節義而沒不還。故饗飲之禮,先爵于卑賤,而后貴者始羞。殽膳下浹,而樂人始奏。觴不下遍,君不嘗羞。殽不下浹,上不舉樂。故禮者,所以恤下也。由余曰:“干肉不腐,則左右親。苞苴時有,筐篚時至,則群臣附。官無蔚藏,腌陳時發,則戴其上。”詩曰:“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上少投之,則下以軀償矣,弗敢謂報,愿長以為好。古之蓄其下者,其施報如此。 國無九年之蓄,謂之不足;無六年之蓄,謂之急;無三年之蓄,國非其國也。民三年耕,必余一年之食,九年而余三年之食,三十歲相通。而有十年之積,雖有凶旱水溢,民無饑饉。然后天子備味而食,日舉以樂。諸侯食珍,不失,鐘鼓之縣可使樂也。樂也者,上下同之。故禮,國有饑人,人主不飧;國有凍人,人主不裘。報囚之日,人主不舉樂。歲凶,谷不登,台扉不涂,榭徹干侯,馬不食谷,馳道不除,食減膳,饗祭有闕。故禮者自行之義,養民之道也。受計之禮,主所親拜者二:聞生民之數則拜之,聞登谷則拜之。詩曰:“君子樂胥,受天之祜。”胥者,相也;祜,大福也。夫憂民之憂者,民必憂其憂;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与士民若此者,受天之福矣。 禮,圣王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嘗其肉,隱弗忍也。故遠庖廚,仁之至也。不合圍,不掩群,不射宿,不涸澤。豺不祭獸,不田獵;獺不祭魚,不設网罟;鷹隼不鷙,眭而不逮,不出穎羅;草木不零落,斧斤不入山林;昆虫不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刳胎,不殀夭,魚肉不入廟門;鳥獸不成毫毛,不登庖廚。取之有時,用之有節,則物蕃多。湯曰:“昔蛛蝥作罟,不高順,不用命者,宁丁我网。”其憚害物也如是。詩曰:“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皜皜。王在靈沼,于仞魚躍。”言德至也。圣主所在,魚鱉禽獸猶得其所,況于人民乎! 故仁人行其禮,則天下安,而万理得矣。逮至德渥澤洽,調和大暢,則天清澈地富熅,物時熟,民心不挾詐賊,气脈淳化,攫嚙搏擊之獸鮮,毒?猛虭之虫密,毒山不蕃,草木少薄矣,鑠乎大仁之化也。 志有四興:朝廷之志,淵然清以嚴;祭祀之志,愉然思以和;軍旅之志,怫然慍然精以厲;喪紀之志,漻然愁然憂以湫。四志形中,四色發外,維如。 志色之經 容有四起:朝廷之容,師師然翼翼然整以敬;祭之容,遂遂然粥粥然敬以婉;軍旅之容,湢然肅然固以猛;喪紀之容,怮然懾然若不還。 視有四則:朝廷之視,端流平衡;祭祀之視,視如有將;軍旅之視,固植虎張;喪紀之視,下流垂綱。 言有四術:言敬以和,朝廷之言也;文言有序,祭$ 。”樂者,書、詩、易、春秋、禮五者之道備,則合于德矣,合則驩然大樂矣,故曰“樂者,此之樂者也。”人能修德之理,則安利之,謂福。莫不慕福,弗能必得,而人心以為鬼神能与于利害,是故具犧牲俎豆粢盛,齋戒而祭鬼神,欲以佐成福,故曰祭祀鬼神,為此福者也。德之理盡施于人,其在人也,內而難見,是以先王舉德之頌而為辭語,以明其理,陳之天下,令人觀焉。垂之后世,辯議以審察之,以轉相告。是故弟子隨師而問,博學以達其知,而明其辭以立其誠,故曰博學辯議,為此辭者也。 德畢施物,物雖有之,微細難識。夫玉者,真德象也。六理在玉,明而易見也。是以舉玉以諭物之所受于德者,与玉一体也。 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本也。國以為本,君以為本,吏以為本。故國以民為安危,君以民為威侮,吏以民為貴賤,此之謂民無不為本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命也。國以為命,君以為命,吏以為命。故國以民為存亡,君以民為盲明,吏以民為賢不肖,此之謂民無不為命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功也。故國以為功,君以為功,吏以為功。國以民為興坏,君以民為強弱,吏以民為能不能,此之謂民無不為功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力也,故國以為力,君以為力,吏以為力。故夫戰之胜也,民欲胜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故率民而守,而民不欲存,則莫能以存矣。故率民而攻,民不欲得,則莫能以得矣。故率民而戰,民不欲胜,則莫能以胜矣。故其民之為其上也,接敵而喜,進而不能止,敵人必駭,戰由此胜也。夫民之于其上也,接而懼,必走去,戰由此敗也。故夫菑与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士民也。嗚呼,戒之戒之!夫士民之志,不不要也。嗚呼,戒之戒之! 行之善也,粹以為福己矣。行之惡也,粹以為菑己矣。故受天之福者,天不功焉。被天之菑,則亦無怨天矣,行自為取之也。知善而弗行,謂之不明;知惡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与有德;天有常菑,必与奪民時。故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于今,与民為讎者,有遲有速,而民必胜之。知善而弗行謂之狂,知惡而不改謂之惑,故夫狂与惑者,圣王之戒也,而君子之愧也。嗚呼,戒之戒之!豈其以狂与惑自為之,明君而君子乎,聞善而行之如爭,聞惡而改之如讎,然后禍菑可离,然后保福也。戒之戒之! 誅賞之慎焉。故与其殺不辜也,宁失于有罪也。故夫罪也者,疑則附之去已。夫功也者,疑則附之与已。則此毋有無罪而見誅,毋有有功而無賞者矣。戒之哉,戒之哉!誅賞之慎焉。故古之立刑也,以禁不肖,以起怠惰之民也。是以一罪$ 雖欲治顯榮也,弗得矣。故治安不可以虛成也,顯榮不可以虛得也。故明君敬士察吏愛民,以參其极,非此者,則四美不附矣。 修政語下 周文王問于粥子曰:“敢問君子將入其職,則其于民也何如?”粥子對曰:“唯,疑。請以上世之政詔于君王。政曰:君子將入其職,則其于民也,旭旭然如日之始出也。”周文王曰:“受命矣。”曰:“君子既入其職,則其于民也何若?”對曰:“君子既入其職,則其于民也暯暯然如日之正中。”周文王曰: “受命矣。”曰:“君子既去其職,則其于民也何若?”對曰:“君子既去其職,則其于民也暗暗然如日之已入也。故君子將入而旭旭者,義先聞也;既入而暯暯者,民保其福也;既去而暗暗者,民失其教也。周文王曰:“受命矣。” 周武王問于粥子曰:“寡人愿守而必存,攻而必得,戰而必胜,則吾為此柰何?”粥子曰:“唯,攻守而胜乎同器,而和与嚴其備也。故曰:和可以守,而嚴可以守,而嚴不若和之固也;和可以攻,而嚴可以攻,而嚴不若和之得也;和可以戰,而嚴可以戰,而嚴不若和之胜也,則唯由和而可也。故諸侯發政施令,政平于人者,謂之文H政矣;諸侯接士而使吏,禮恭于人者,謂之文禮矣;諸侯听獄斷刑,仁于治,陳于行,其由此守而不存,攻而不得,戰而不胜者,自古而至于,今自天地之辟也,未之嘗聞也。今也君王欲守而必存,攻而必得,戰而必胜,則唯由此也為可也。”周武王曰:“受命矣。” 周武王問于王子旦曰:“敢問治有必成,而戰有必胜乎?攻有必得,而守有必存乎?”王子旦對曰:“有。政曰:諸侯政平于內,而威于外矣。君子行修于身,而信于輿人矣,治民民治,而榮于名矣。故諸侯凡有治心者,必修之以道,而与之以敬,然后能以成也。凡有戰心者,必修之以政,而興之以義,然后能以胜也。凡有攻心者,必結之以約,而諭之以信,然后能以得也。凡有守心者,必固之以和,而諭之以愛,然后能有存也。”周武王曰:“受命矣。”師尚父曰: “吾聞之于政也,曰:天下壙壙,一人有之;万民藂藂,一人理之。故天下者,非一家之有也,有道者之有也。故夫天下者,唯有道者理之,唯有道者紀之,唯有道者使之,唯有道者宜處而久之。故夫天下者,難得而易失也,難常而易亡也。故守天下者,非以道則弗得而長也。故夫道者,万世之寶也。”周武王曰:“受命矣。” 周成王年二十歲,即位享國。親以其身見于粥子之家而問焉。曰:“昔者先王与帝修道而道修,寡人之望也,亦愿以教。敢問興國之道柰何?”粥子對曰:“唯,疑。請以上世之政詔于君王。政曰:興國之道,君思善則行之$ 也。而所以有天下者,以為天下開利除害,以義繼之也,故聲名稱于天下而傳于后世。隱其惡而揚其德美,立其功烈而傳之于久遠,故天下皆稱圣帝。至治其道之下,當天下之散亂,以強凌弱,眾暴寡,智欺愚,士卒罷弊,死于甲兵,老弱騷動,不得治產業,以天下之無天子也。 高皇帝起于布衣,而兼有天下,臣万方諸侯,為天下辟興利除害,寢天下之兵,天下之至德也,而天下莫能明高皇帝之德美,定功烈而施之于后世也,故天下猶行弊世德与其功烈風俗也。夫帝王者,莫不相時而立儀,度務而制事,以馴其時也。欲變古易常者,不死必亡,此圣人之所制也。惡民更之,故拘為書使結之也,所以聞于后世也。 朱子治家格言                   朱熹   黎明即起,洒掃庭除,要內外整潔。既昏便息,關鎖門戶,必親自檢點。一粥一飯 ,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自奉必須 儉約,宴客切勿留連。器具質而潔,瓦缶勝金玉。飲食約而精,園蔬胜珍饈。勿營華屋 ,勿謀良田。   三姑六婆,實淫盜之媒.婢美妾嬌,非閨房之福。奴僕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艷妝。 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子孫雖愚,經書不可不讀。居身務期質樸,教子要有義方。 勿貪意外之財,勿飲過量之酒。   與肩挑貿易,勿占便宜.見貧苦親鄰,須多溫恤。刻薄成家,理無久享.倫常乖舛 ,立見消亡。兄弟叔侄,須多分潤寡.長幼內外,宜法屬辭嚴。聽婦言,乖骨肉,豈是 丈譁夫.重資財,薄父母,不成人子。嫁女擇佳婿,毋索重聘.娶媳求淑女,毋計厚奩。   見富貴而生讒容者,最可恥.遇貧窮而作驕態者,賤莫甚。居家戒爭訟,訟則終凶 .處世戒多言,言多必失。毋恃勢力而凌逼孤寡,勿貪口腹而恣殺生禽。乖僻自是,悔 誤必多.頹惰自甘,家道難成。狎昵惡少,久必受其累.屈志老成,急則可相依。輕聽 發言,安知非人之譖訴,當忍耐三思.因事相爭,安知非我之不是,須平心遭暗想。   施惠勿念,受恩莫忘。凡事當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人有喜慶,不可生妒忌心. 人有禍患,不可生喜幸心。善欲人見,不是真善.惡恐人知,便是大惡。見色而起淫心 ,報在妻女.匿怨而用暗箭,禍延子孫。   家門和順,雖饔飧不繼,亦有余歡.國課早完,即囊橐無余,自得至樂。讀書志在 聖賢,為官心存君國。守分安命,順時听天。為人若此,庶乎近焉。 閱微草堂筆記 紀曉嵐 著   文以載道,儒者無不能言之。夫道豈深隱莫測,秘密不傳,如佛家之心印, 道家之口訣哉!萬事當然之理,是即$ ,促裝去。   葉旅亭御史宅,忽有狐怪白晝對語,迫葉讓所居,擾攘戲侮,至杯盤自舞, 几榻自行。葉告張真人,真人以委法官。先書一符,甫張而裂,次牒都城隍,亦 無驗。法官曰:「是必天狐,非拜章不可。」乃建道場七日。至三日狐猶詬詈, 至四日乃婉詞請和。葉不欲與為難,亦祈不竟其事。真人曰:「章已拜,不可追 矣。」至七日,忽聞格鬥砰,門窗破墮,薄暮尚未已,法官又檄他神相助,乃就 擒,以罌貯之,埋廣渠門外。余嘗問真人驅役鬼神之故,曰:「我亦不知所以然 ,但依法施行耳。大抵鬼神皆受役於印,而符籙則掌於法官。真人如官長,法官 如胥吏;真人非法官不能為符籙,法官非真人之印,其符籙亦不靈。中間有驗有 不驗,則如各官司文移章奏,或准或駁,不能一一必行耳。」此言頗近理。又問 設空宅深山,猝遇精魅,君尚能制伏否,曰:「譬大吏經行,劫盜自然避匿。倘 或無知猖獗,突犯雙旌,雖手握兵符,徵調不及,一時亦無如之何。」此言亦頗 篤實。然則一切神奇之說,皆附會也。   朱子穎運使言守泰安日,聞有士人到岱岳深處,忽人語出石壁中曰:「何處 經香,豈有轉世人來耶?」剨然震響,石壁中開,貝闕瓊樓湧現峰頂。有耆儒冠 帶下迎,士人駭愕,問:「此何地?」曰:「此經香閣也。」士人叩經香閣之義 ,曰:「其說長矣,請坐講之。昔尼山刪定,垂教萬年。大義微言,遞相授受。 漢代諸儒,去古未遠,訓詁箋注,類能窺見先聖之心,又淳樸未漓,無植黨爭名 之習,惟各傳師說,篤溯淵源。沿及有唐,斯文未改。迨乎北宋,勒為注疏十三 部,先聖嘉焉。諸大儒慮新說日興,漸成絕學,建是閣以貯之。中為初本,以五 色玉為函,尊聖流教也;配以歷代官刊之本,以白玉為函,昭帝王表章之功也,皆 南面;左右則各家私刊之本,每一部成,必取初印精好者,按次時代,庋置斯閣 ,以蒼玉為函,獎汲古之勤也,皆東西面,並以珊瑚為簽,黃金作鎖鑰。東西兩 廡,以沉檀為几,錦繡為茵,諸大儒之神,歲一來視,相與列坐於斯閣。後三楹 則唐以前諸儒經義,帙以纂組,收為一庫。自是以外,雖著述等身,聲華蓋代, 總聽其自貯名山,不得入此門一步焉。先聖之志也。諸書至子刻午刻,一字一句 ,皆發濃香,故題曰『經香」。蓋一元斡運,二氣絪縕,陰起午中,陽生子半, 聖人之心,與天地通。諸大儒闡發聖人之理,其精奧亦與天地通,故相感也。然 必傳是學者始聞之,他人則否。世儒於此十三部,或焚膏繼晷,鑽仰終身,或鍛 鍊苛求,百端掊擊,亦各因其性識之所根耳。君四世前為刻工$ ,號呼撲救。鄰里咸驚問,僧忽排闥入曰:「聖賢乃 謀匿人財耶?」提囊逕行。臨出,合掌向塾師曰:「異端偶觸忤聖賢,幸見恕。」 觀者粲然。或曰幻術也,或曰塾師好辟佛,見僧輒詆。僧故置蜂於囊以戲之。楘庵 曰:「此事余目擊。如先置多蜂於囊,必有蠕動之狀,見於囊外。爾時殊未睹也。 云幻術者為差近。」   朱青雷言,蛉有避仇竄匿深山者,時月白風清,見一鬼徙倚白楊下,伏不敢起。 鬼忽見之曰:「君何不出?」栗而答曰:「吾畏君。」鬼曰:「至可畏者莫若人, 鬼何畏焉?使君顛沛至此者,人耶鬼耶?」一矣而隱。余謂此青雷有激之寓言也。   都察院庫中有巨蟒,時或夜出。余官總憲時,凡兩見。其蟠跡著塵處,約廣二 寸餘,計其身當橫徑五寸。壁無罅,門亦無罅,窗櫺闊不及二寸,不識何以出入。 大抵物久則能化形,狐魅能自窗隙往來,其本形亦非窗隙所容也。堂吏云,其出應 休咎,殊無驗。神其說耳。   幽明異路,人所能治者,鬼神不必更治之,示不瀆也;幽明一理,人所不及治 者,鬼神或亦代治之,示不測也。戈太僕仙舟言,有奴子嘗醉寢城隍神案上,神拘 去笞二十,兩股青痕斑斑,太僕目見之。   杜生村,距余家十八里,有貪富室之賄,鬻其養媳為妾者,其媳雖未成婚,然 與夫聚已數年,義不再適。度事不可止,乃密約同逃。翁姑覺而追之,二人夜抵余 村土神祠,無可棲止,相抱泣。忽祠內語曰:「追者且至,可匿神案下。」俄廟祝 踉蹌醉歸,橫臥門外。翁姑追至,問蹤跡,廟祝囈語應曰:「是小男女二人耶?年 約若干,衣履若何,向某路去矣。」翁姑急循所指路往,二人因得免。乞食至媳之 父母家,父母欲訟官,乃得不鬻。爾時祠中無一人。廟祝曰:「吾初不知是事,亦 不記作是語,蓋皆土神之靈也。」   乾隆庚子,京師楊梅竹斜街,火所毀殆百楹。有破屋,巋然獨存。四面頹垣, 齊如界畫,乃寡媳守病姑不去也。此所謂孝弟之至,通於神明。   于氏,肅寧舊族也。魏忠賢竊柄時,視王侯將相如土苴,顧以生長肅寧,耳濡 目染,望于氏如王謝。為姪求婚,非得于氏女不可。適于氏少子赴鄉試,乃置酒強 邀至家,面與議。于生念:「許之,則禍在後日;不許,則禍在目前。」猝不能決 ,託言:「父在,難自專。」忠賢曰:「此易耳。君速作札,我能即致太翁也。」 是夕,于翁夢其亡父,督課如平日,命以二題:一為孔子曰諾,一為歸潔其身而已 矣。方構思,忽叩門驚醒,得子書,恍然頓悟。因復書許姻,而附言病頗棘,促子 速歸。肅寧去京四百餘里,比信返,天甫微明,演劇猶$ 錯愕不測,姑揖之坐。問姓名,笑不答,但 痛飲大嚼,都無一語。醉飽後蹶然起曰:「今朝相遇,亦是前緣,後會茫茫,不知 何日得酬高誼?」語訖,聳身一躍,屋瓦無聲,已莫知所在。視椅上有物粲然,乃 白金一餅,約略敵是日之所費。或曰仙也,或曰術士也,或曰劇盜也。余為劇盜之 說為近之。小時見李金梁輩,其技可以至此。又聞竇二東之黨(二東,獻縣劇盜。 其兄曰大東,皆逸其名,而以乳名傳。他書記載或作竇爾敦,音之轉耳。),每能 夜入人家,伺婦女就寢,脅以力,禁勿語,並衾褥卷之,挾以越屋數十重,曉鐘將 動,仍卷之送還。被盜者惘惘如夢。一夕,失婦家伏人於室,俟其送還,突出搏擊 ,乃一手揮刀格鬥,一手擲婦於牀上,如風旋電掣,倏已無蹤。殆唐代劍客之支流   奇門遁甲之書,所在多有,然皆非真傳。真傳不過口訣數語,不著諸紙墨也。 德州宋先生清遠言,曾訪一友(清遠嘗舉其姓名,歲久忘之。清遠稱雨後泥濘,借 某人一騾騎往,則所居不遠矣。),友留之宿曰:「良夜月明,觀一戲劇可乎?」 因取凳十餘,縱橫布院中,與清遠明燭飲堂上。二鼓後,見一人越垣入,環轉階前 ,每遇一凳,輒蹣跚,努力良久乃跨過。始而順行,曲踴一二百度;轉而逆行,又 曲踴一二百度。疲極踣臥,天已向曙矣。友引至堂上,詰問何來,叩首曰:「吾實 偷兒。入宅以後,惟見層層皆短垣,愈越愈不能盡。窘而退出,又愈越愈不能盡。 困頓故見擒,死惟命。」友笑遣之,謂清遠曰:「昨卜有此偷兒來,故戲以小術 。」問:「此何術?」曰:「奇門法也。他人得之恐召禍,君真端謹,如願學,當 授君。」清遠謝不願,友太息曰:「願學者不可傳,可傳者不願學,此術其終絕矣 。」意若有失,悵悵送之返。   有故家子,日者推其命大貴,相者亦云大貴,然垂老官僅至六品。一日扶乩, 問仕路崎嶇之故。仙判曰:「日者不謬,相者亦不謬。以太夫人偏愛之故,削減官 祿至此耳。」拜問:「偏愛固不免,然何至削減官祿?」仙又判曰:「《禮》云繼 母如母,則視前妻之子當如子。庶子為嫡母服三年,則視庶子亦當如子。而人情險 惡,自設町畦,所生與非所生,釐然如水火不相入。私心一起,機械萬端。小而飲 食起居,大而貨財田宅,無一不所生居於厚,非所生者居於薄,斯已干造物之忌矣 。甚或離間讒搆,密運陰謀,詬誶囂陵,罔循理法,使罹毒者吞聲,旁觀者切齒, 猶嘵嘵稱所生者之受抑。鬼神怒視,祖考怨恫,不禍譴其子,何以見天道之公哉? 且人之受享只有此數,此贏彼縮,理之自然。既于家庭之內,強有$ 樹齋後。居是二宅者 ,皆不吉。白環九司寇無疾暴卒,即在龍氏宅也。凶宅之說,信非虛語矣。先師陳 白崖先生曰:「居吉宅者未必吉,居凶宅者未必不兇。如和風溫煦,未必能使人祛 病,而嚴寒沴厲,一觸之則疾生;良藥滋補,未必能使人驟健,而峻劑攻伐,一飲 之則洞泄。」此亦確有其理,未可執定命與之爭。孟子有言:「是故知命者不立巖 牆之下。」   洛陽郭石洲言,其鄰縣有翁姑,受富室二百金,鬻寡媳為妾者。至期,強被以 綵衣,掖之登車。婦不肯行,則以紅巾反接其手,媒媼擁之坐車上。觀者多太息不 平,然婦母族無一人,不能先發也。僕夫振輿之頃,婦舉聲一號,旋風暴作,三馬 皆驚逸不可止,不趨其家,而趨縣城。飛渡泥淖,如履康莊,雖仄逕危橋,亦不傾 覆,至縣衙乃屹然立,其事遂敗。因知庶女呼天,雷電下擊,非典籍之虛詞。   從舅姚公介然曰:「厲鬼還冤,見於典記者不一,得於傳聞者亦不一。癸未五 月,自鹽山耿家庵還崔莊,乃親見之。其人年約五十餘,戴草笠,著苧衫,以一驢 馱襆被,繫河干柳樹下,倚樹而坐。余亦繫馬小憩。忽其人蹶然而起,以手作撐拒 狀,曰:『害汝命,償汝命耳,何必若是相毆也?』支柱良久,語漸模糊不可辨。 忽踴身一躍,已汨沒於波浪中矣。同見者十餘人,咸合掌誦佛。雖不知所報何冤, 然害命償命,則其人所自道也。」   戊子夏,小婢玉兒病瘵死。俄復甦曰:「冥役遣我歸索錢。」市冥鏹焚之,乃 死。俄又復甦曰:「銀色不足,冥役不受也。」更市金銀箔折錠焚之,則死不復甦 矣。因憶雍正壬子,亡弟映谷瀕危時,亦復類是。然作冥鏹果有用耶?冥役需索如 是,冥官又所司何事耶?   胡牧亭侍御言,其鄉有生為冥官者,述冥司事甚悉,不能盡憶,大略與傳記所 載同。惟言六道輪迴,不煩遣送,皆各隨平生之善惡,如水之流濕,火之就燥,氣 類相感,自得本途。語殊有理,從來論鬼者未道也。   狐之媚人,為採補計耳,非漁色也。然漁色者亦偶有之。表兄安滹北言,有人 夜宿深林中,聞草間人語曰:「君愛某家小童,事已諧否?此事亢陽熏爍,消蝕真 陰,極能敗道,君何忽動此念耶?」又聞一人答曰:「勞君規戒,實緣愛其美秀, 遂不能忘情。然此童貌雖豔冶,心無邪念,吾於夢中幻諸淫態誘之,漠然不動,竟 無如之何,已絕是想矣。」其人覺有異,潛往窺視,有二狐跳踉去。   泰州任子田,名大椿,記誦博洽,尤長於三禮注疏,六書訓詁。乾隆己丑,登 二甲一名進士埬浮沉郎署,晚年始得授御史,未上而卒。自開國以來,二甲一名進 士不$ 數日,從空自墮;或與客對坐,忽納於帽簷;或對人供揖 ,忽鏗然脫袖,千變萬化,不可思議。一日,突四鋌躍擲空中,如蛺蝶飛翔,彈丸 擊觸,漸高漸遠,勢將飛去,不得已,焚香拜祝,始自投於懷,自是不復相嬲,而 講學之氣燄,已索然盡矣。說是事時,一友曰:「吾聞以德勝妖,不聞以詈勝妖也 ,其及也固宜。」一友曰:「使周張程朱詈,妖必不興,惜其古貌不古心也。」一 友曰:「周張程朱必不輕詈,惟其不足於中,故悻悻於懷也。」香畹首肯曰:「斯 言洞癥結矣。」   香畹又言,一孝廉頗善儲蓄,而性嗇。其妹家至貧,時逼除夕,炊煙不舉,冒 風雪徒步數十里,乞貸三五金,期明春以其夫館穀償,堅以窘辭。其母涕泣助請, 辭如故。母脫簪珥付之去,孝廉如弗聞也。是夕,有盜穴壁入,罄所有去,迫於公 論,弗敢告官捕。越半載,盜在他縣敗,供曾竊孝廉家,其物猶存十之七,移牒來 問,又迫於公論,弗敢認。其婦惜財不能忍,因遣子往認焉。孝廉內愧,避弗見客 者半載。夫母子天性,兄妹至情,以嗇之故,人如陌路,此真聞之扼腕矣。乃盜遽 乘之,使人一快;失而弗敢言,得而弗敢取,又使人再快;至於椎心茹痛,自匿其 瑕,復敗於其婦,瑕終莫匿,更使人不勝其快。顛倒播弄,如是之巧,謂非若或使 之哉?然能愧不見客,吾猶取其足為善,充此一愧,雖以孝友聞,可也。   盧霽漁編修,患寒疾,誤延讀《景岳全書》者,投人參,立卒。太夫人悔焉, 哭極慟,然每一發聲,輒聞板壁格格響,夜或繞牀呼阿母,灼然辨為霽漁聲。蓋不 欲高年之過哀也。悲哉,死而猶不忘親乎?   海陽鞠前輩庭和言,一宦家婦臨卒,左手挽幼兒,右手挽幼女,嗚咽而終,力 擘之乃釋,目炯炯尚不瞑也。後燈前月下,往往遙見其形。然呼之不應,問之不言 ,招之不來,即之不見,或數夕不出,或一夕數出,或望之在某人前,而某人反無 睹,或此處方睹,而彼處又睹,大抵如泡影空花,電光石火,一轉瞬而即滅,一彈 指而倏生。雖不為害,而人人意中有一先亡夫人在,故後妻視其子女,不敢生分別 心,婢媼僮僕,視其子女,亦不敢生凌侮心。至男⒅女嫁,乃漸不睹,然越數載, 或一見。故一家恒慄慄危懼,如在其旁。或疑為狐魅所托,亦是一說。惟是狐魅擾 人,而此不近人,且狐魅又何所取義,而辛苦十餘年,為時時作此幻影哉?殆結戀 之極,精靈不散,而為人子女者,知父母之心,歿而彌切如是也。其亦可以愴然感   庭和又言,有兄死而吞噬其孤姪者,迫脅侵蝕,殆無以自存。一夕,夫婦方酣 眠,忽夢兄倉皇呼曰:「起$ 子聞之,多方購得。癸丑六月復乞銘於余, 余又為之銘曰:「失而復得,如寶玉大弓。孰使之然?故物適逢。譬威鳳之翀雲,翩 沒影於遙空;及其歸也,必仍止於梧桐。」故家子孫,於祖宗手澤,零落棄擲者多矣 。余嘗見媒媼攜玉佩數事,云某公家求售,外裹殘紙,乃北宋槧《公羊傳》四頁,為 悵惘久之。聞之於先人已失之器,越八載購得,又乞人銘以求其傳。人之用心,蓋相 去遠矣。   董家莊佃戶丁錦,生一子曰二牛,又一女贅曹寧為婿,相助工作,甚相得也。二 牛生一子曰三寶,女亦生一女,因住母家,遂聯名曰四寶,其生也同年同月,差數日 耳。姑嫂互相抱攜,互相乳哺,襁褓中已結婚姻。三寶四寶又甚相愛,稍長,即跬步 不離。小家不知別嫌疑,於二兒嬉戲時每指曰:「认此汝夫,此汝婦也。」二兒雖不知 為何語,然聞之則已稔矣。七八歲外,稍稍解事,然俱隨二牛之母同臥起,不相避忌 。會康熙辛丑至雍正癸卯,歲屢歉。錦夫婦並歿,曹寧先流轉至京師,貧不自存,質 四寶於陳郎中家(不知其名,惟知為江南人。)。二牛繼至,會郎中求館僮,亦質三 寶於其家,而誡勿言與四寶為夫婦。郎中家法嚴,每笞四寶,三寶必暗泣,笞三寶, 四寶亦然。郎中疑之,轉質四寶於鄭氏(或云即貂皮鄭也。),而逐三寶。三寶仍投 舊媒媼,又引與一家為館僮。久而微聞四寶所在,乃夤緣入鄭氏家。數日後,得見四 寶相持痛哭,時已十三四矣。鄭氏怪之,則詭以兄妹相逢對,鄭氏以其名行第相連, 遂不疑,然內外隔絕,僅出入時相與目成而已。後歲稔,二牛、曹寧並赴京贖子女, 輾轉尋訪至鄭氏。鄭氏始知其本夫婦,意甚憫惻,欲助之合巹而仍留服役。其館師嚴 某,講學家也,不知古今事異,昌言排斥曰:「中表為婚禮所禁,亦律所禁,違之且 有天誅。主人意雖善,然我輩讀書人,當以風化為己任,見悖理亂倫而不沮,是成人 之惡,非君子也。」以去就力爭,鄭氏故良懦,二牛、曹寧亦鄉愚,聞違法罪重,皆 懾而止。後四寶鬻為選人妾,不數月病卒。三寶發狂走出,莫知所終。或曰:「四寶 雖被迫脅去,然毀容哭泣,實未與選人共房幃。」惜不知其詳耳。果其如是,則是二 人者,天上人間會當相見,定非一瞑不視者矣。惟嚴某作此惡業,不知何心,亦不知 其究竟。然神理昭昭,當無善報。或又曰:「是非泥古,亦非好名,殆覬覦四寶欲以 自侍耳。」若然,則地獄之設,正為斯人矣!   乾隆戊午,運河水淺,糧艘銜尾不能進,共演劇賽神。運官皆在,方演《荊釵記 》投江一齣,忽扮錢玉蓮者長跪哀號,淚隨聲下,口喃喃訴不$ 束,瓜氣自相鬱蒸,至京 可熟至八分。如以熟八九分者貯運,則蒸而霉爛矣。余嘗問哈密國王蘇來滿(額敏和 卓之子。):「京師園戶,以瓜子種植者,一年形味並存;二年味已改,惟形粗近; 三年則形味俱變盡,豈地氣不同歟?」蘇來滿曰:「此地土暖泉甘而無雨,故瓜味濃 厚。種於內地,固應少減,然亦養子不得法。如以今年瓜子明年種之,雖此地味亦不 美,得氣薄也。其法當以灰培瓜子,貯於不濕不燥之空倉,三五年後乃可用。年愈久 則愈佳,得氣足也。若培至十四五年者,國王之圃乃有之,民間不能待,亦不能久而 不壞也。」其語似為近理。然其灰培之法,必有節度,亦必有宜忌。恐中國以意為之 ,亦未必能如所說。   裘超然編修言,楊勤慤公年幼時,往來鄉塾,有綠衫女子時乘牆缺窺之。或偶避 入,亦必回眸一笑。若與目成,公始終不側視。一日,拾塊擲公曰:「如此妍皮,乃 裹癡骨!」公拱手對曰:「鑽穴逾牆,實所不解。別覓不癡者何如?」女子忽瞠目直 視曰:「汝狡黠如是,安能從爾索命乎?且待來生耳!」散髮吐舌而去。自此不復見 矣。此足見立心端正,雖冤鬼亦無如何。又足見一代名臣,在童稚之年,已自樹立如   河間王仲穎先生(安溪李文貞公為先生改字曰仲退。然原字行已久,無人稱其改 字也。),名之銳,李文貞公之高弟。經術湛深,而行誼方正,粹然古君子也。乙卯 、丙辰間,余隨姚安公在京師,先生猶官國子監助教,未能一見,至今悵然。相傳先 生夜偶至邸後空院,拔所種萊菔下酒。似恍惚洚人影,疑為盜。倏已不見,知為鬼魅 ,因以幽明異路之理,厲聲責之。聞叢竹中人語曰:「先生邃於《易》,一陰一陽, 天之道也。人出以晝,鬼出以夜,是即幽明之分。人居無鬼之地,鬼居無人之地,是 即異路焉耳。故天地間無處無人,亦無處無鬼,但不相干,即不妨並育。使鬼晝入先 生室,先生責之是也。今時已深更,地為空隙,以鬼出之時,入鬼居之地,既不炳燭 ,又不揚聲,猝不及防,突然相遇,是先生犯鬼,非鬼犯先生,敬避似已足矣,先生 何責之深乎?」先生笑曰:「汝詞直,姑置勿論。」自拔萊菔而返。後以語門人,門 人謂:「鬼既能言,先生又不畏怖,何不叩其姓字,暫假詞色,問冥司之說為妄為真 ,或亦格物之一道?」先生曰:「是又人與鬼狎矣,何幽明異路之云乎?」   鄭慎人言,曩與數友往九鯉湖,宿仙遊山家。夜涼未寢,出門步月。忽輕風泠然 ,穿林而過,木葉簌簌,棲鳥驚飛;覺有種種花香,沁人心骨。出林後,沿溪而去, 水禽亦磔格亂鳴,似有所見。然凝睇無睹$ 為之說曰:「失馬譴 重,司牧者以牢醴禱山神,神驅之,故馬速出,非別有路也。」然神能驅之行,何不 驅之返乎?   奴子王廷佑之母言,幼時家在衛河側,一日晨起,聞兩岸呼噪聲。時水暴漲,疑 河決,踉蹌出視,則河中一羊,頭昂出水上,巨如五斗栲栳,急如激箭,順流向北去 。皆曰:「羊神過!」余謂此蛟螭之類,首似羊也。《埤雅》載龍九似,亦稱首似牛   居衛河側者,言河之將決,中流之水必凸起,高於兩岸;然不知其在何處也。至 棒椎魚集於一處,則所集之處,不一兩日潰矣。父老相傳,驗之百不失一。棒椎魚者 ,象其形而名,平時不知在何所,網釣亦未見得之者。至河暴漲乃麇至。護堤者見其 以首觸岸,如萬杵齊築,則決在斯須間矣。豈非數哉!然唐堯洪水,天數也;神禹隨 刊,則人事也。惟聖人能知天,惟聖人不委過於天,先事而綢繆,後事而補救,雖不 能消弭,亦必有所挽回。   先曾祖母王太夫人八旬時,賓客滿堂。奴子李榮司茶酒,竊滄酒半罌,匿房內。 夜歸將寢,聞罌中有鼾聲,怪而撼之。罌中忽語曰:「我醉欲眠,爾勿擾。」知為狐 魅,怒而極撼之。鼾益甚。探手引之,則一人首出罌口,漸巨如斗,漸巨如栲栳。榮 批其頰,則掉首一搖,連罌旋轉,砰然有聲,觸甕而碎,已涓滴不遺矣。榮頓足極罵 ,聞樑上語曰:「長孫無禮(長孫,榮之小名也。),許爾盜不許我盜耶?爾既惜酒 ,我亦不勝酒,今還爾。」據其項而嘔,自頂至踵,淋漓殆遍。此與余所記西城狐事 相似,而更惡作劇。然小人貪冒,無一事不作姦,稍料理之,未為過也。   安州陳大宗伯,宅在孫公園(其後廢墟,即孫退谷之別業。)。後有樓貯雜物, 云有狐居,然不甚露形聲也。一日,聞似相詬誶,忽亂擲牙牌於樓下,琤琤如電,數 之得三十一扇,惟闕二四一扇耳。二四么二,牌家謂之至尊(以合為九數故也。), 得者為大捷。疑其爭此二扇,怒而拋棄歟?余兒時曾親見之。杜工部大呼五白,韓昌 黎博塞爭財,李習之作《五木經》,楊大年喜葉子戲,偶然寄興,借此消閒,名士風 流,往往不免。乃至「元邱校尉」亦沿波。余性迂疏,終以為非雅戲也。   蔣心餘言,有客赴人游湖約,至則畫船簫鼓,紅裙而侑酒者,諦視乃其婦也。去 家二千里,不知何流落到此,懼為辱,噤不敢言。婦乃若不相識,無恐怖意,亦無慚 愧意。調絲度曲,引袖飛觴,恬如也。惟聲音不相似。又婦笑好掩口,此妓不然,亦 不相似。而右腕紅痣如粟顆,乃復宛然。大惑不解,草草終筵,將治裝為歸計。俄得 家書,婦半載前死矣。疑為見鬼,亦不復$ 乎?旋風我所為解此結也,爾又何尤焉!」主人醒而喟然曰:「吾 乃知老成遠慮,勝少年盛氣多矣。」   滄州城守尉永公寧,與舅氏張公夢徵友善。余幼在外家,聞其告舅氏一事曰:「 某前鋒有女曰平姐,年十八九,未許人。一日,門外買脂粉,有少年挑之,怒詈而入 。父母出視,路無是人,鄰里亦未見是人也。夜扃戶寢,少年乃出於燈下。知為魅, 亦不驚呼,亦不與語,操利剪偽睡以俟之。少年不敢近,惟立於牀下,誘說百端。平 姐如不見聞。少年倏去,越片時復來,握金珠簪珥數十事,值約千金,陳於牀上。平 姐仍如不見聞。少年又去,而其物則未收。至天欲曙,少年突出曰:『吾伺爾徹夜, 爾竟未一取視也!至人不可以利動,意所不可,鬼神不能爭,況我曹乎?吾誤會爾私 祝一言,妄謂托詞於父母,故有是舉,爾勿嗔也。』斂其物自去。蓋女家素貧,母又 老且病,父所支餉不足贍,曾私祝佛前,願早得一婿養父母,為魅所竊聞也。」然則 一語之出,一念之萌,曖昧中俱有伺察矣。耳目之前,可塗飾假借乎!   瑤涇有好博者,貧至無甑,夫婦寒夜相對泣,悔不可追。夫言:「此時但有錢三 五千,即可挑販給朝夕,雖死不入囊家矣。顧安所從得乎?」忽聞扣窗語曰:「爾果 悔,是亦易得,即多於是亦易得,但恐故智復萌耳。」以為同院尊長憫惻相周,遂飲 泣設誓,詞甚鷏堅苦。隨開門出視,月明如晝,寂無一人,惘惘莫測其所以。次夕,又 聞扣窗曰:「錢已盡返,可自取。」秉火起視,則數百千錢累累然皆在屋內,計與所 負適相當。夫婦狂喜,以為夢寐,彼此掐腕皆覺痛,知灼然是真(俗傳夢中自疑是夢 者,但自掐腕覺痛者是真,不痛者是夢也。)。以為鬼神佑助,市牲醴祭謝。途遇舊 博徒,曰:「爾術進耶?運轉耶?何數年所負,昨一日盡復也?」罔知所對,唯諾而 已。歸甫設祭,聞簷上語曰:「爾勿妄祭,致招邪鬼。昨代博者是我也。我居附近爾 父墓,以爾父憤爾遊蕩,夜夜悲嘯,我不忍聞,故幻爾形往囊家取錢歸。爾父寄語, 事可一不可再也。」語訖遂寂。此人亦自此改行,溫飽以終。嗚呼!不肖之子,自以 為惟所欲為矣,其亦念黃泉之下,有夜夜悲嘯者乎?   李秀升言,山西有富室,老惟一子。子病瘵,子婦亦病瘵,勢皆不救,父母甚憂 之。子婦先卒,其父乃趣為子納妾。其母駭曰:「是病至此,不速之死乎?」其父曰 :「吾固知其必不起,然未生是子以前,吾嘗祈嗣於靈隱,夢大士言汝本無後,以捐 金助賑活千人,特予一孫送汝老。不趁其未死,早為納妾,孫自何來乎?」促成其事 。不三四月而子卒$ 酒,極媟狎冶蕩之致。隔紙聽之,甚了了,而承塵初無微隙,不知何以入也。燕樂既 終,則自诜空擲下,頭面皆傷損,或至破骨流血。調治稍癒,又攝去如初。毀其承塵, 則攝置屋頂,其擲下亦如初。然生殊不自言苦也。生父購得一符,懸壁上。生見之, 即戰慄伏地,魅亦隨絕。問生:「符上何所見?」云:「初不見符,但見兵將猙獰, 戈甲晃耀而已。」此狐以為仇耶?不應有燕昵之歡;以為媚耶?不應有撲擲之酷。忽 喜忽怒,均莫測其何心。或曰:「是仇也,媚之乃死而不悟。」然媚即足以致其死, 又何必多此一擲耶。   李匯川言,有嚴先生,忘其名與字。值鄉試期近,學子散後,自燈下夜讀。一館 童送茶入,忽失聲仆地,碗碎琤然。嚴驚起視,則一鬼披髮瞪目立燈前。嚴笑曰:「 世安有鬼,爾必黠盜飾此狀,欲我走避耳。我無長物,惟一枕一席,爾可別往。」鬼 仍不動。嚴怒曰:「尚欲紿人耶?」舉界尺擊之,瞥然而滅。嚴周視無跡,沈吟曰: 「竟有鬼耶?」既而曰:「魂升於天,魄降於地,此理甚明。世安有鬼?殆狐魅耳。 」仍挑燈琅琅誦不輟。此生崛強,可謂至極,然鬼亦竟避之。蓋執拗之氣,百折不回 ,亦足以勝之也。又聞一儒生,夜步廊下。忽見一鬼,呼而語之曰:「爾亦曾為人, 何一作鬼,便無人理?豈有深更昏黑,不分內外,竟入庭院者哉?」鬼遂不見。此則 心不驚怖,故神不瞀亂,鬼亦不得而侵之。又故城沈丈豐功(諱鼎勛,姚安公之同年 。),嘗夜歸遇雨,泥潦縱橫,與一奴扶掖而行,不能辨路。經一廢寺,舊云多鬼。 沈丈曰:「無人可問,且寺中覓鬼問之。」逕入,繞殿廊呼曰:「鬼兄鬼兄,借問前 途水深淺?」寂然無聲。沈丈笑曰:「想鬼俱睡,吾亦且小憩。」遂偕奴倚柱睡至曉 。此則襟懷灑落,故作遊戲耳。   阿文成公平定伊犁時,於空山捕得一瑪哈沁。詰其何以得活,曰:「打牲為糧耳 。」問:「潛伏已久,安得如許火藥?」曰:「蜣螂曝乾為末,以鹿血調之,曝乾, 亦可以代火藥。但比硝磺力稍弱耳。」又一蒙古臺吉云:「鳥銃貯火藥鉛丸後,再取 一乾蜣螂,以細杖送入,則比尋常可遠出一二十步。」此物理之不可解者,然試之均 驗。又瘍醫殷贊庵云:「水銀能蝕五金,金遇之則白,鉛遇之則化。凡戰陣鉛丸陷入 骨肉者,割取至為楚毒。但以水銀自創口灌滿,其鉛自化為水,隨水銀而出。」此不 知驗否,然於理可信。   田白巖言,有士人僦居僧舍,壁懸美人一軸,眉目如生,衣褶飄揚如動。士人曰 :「上人不畏擾禪心耶?」僧曰:「此天女散花圖,堵芬木畫也。在寺百餘年矣,$ 先儒雖如此 解,據婢子愚見,上文言『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軍士因不得 歸,所以心中憂鬱。至於『爰居爰處……』四句,細繹經文,倒像承著上文不歸之意, 復又述他憂鬱不寧,精神恍惚之狀,意謂:偶於居處之地,忽然喪失其馬;以為其馬必 定不見了,於是各處找求;誰知仍在樹林之下。這總是軍士憂鬱不寧,精神恍惚,所以 那馬明明近在咫尺,卻誤為喪失不見,就如『心不在焉,視而不見』之意。如此解說, 似與經義略覺相近。尚求指教。」多九公道:「凡言詩,總要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 ,方能體貼詩人之意。即以此詩而論,前人注解,何等詳明,何等親切。今才女忽發此 論,據老夫看來,不獨妄作聰明,竟是『愚而好自用』了。」   紫衣女子道:「大賢責備,婢子也不敢辯。適又想起《論語》有一段書,因前人注 解,甚覺疑惑,意欲以管見請示;惟恐大賢又要責備,所以不敢亂言,只好以待將來, 另質高明了。」唐敖道:「適才敝友失言,休要介意。才女如有下問,何不明示?《論 語》又是常見之書,或者大家可以參酌。」紫衣女子道:「婢子要請教的,並無深微奧 妙,乃『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這句書,不知怎講?」多九公笑道:「古今各家注 解,言顏淵死,顏路因家貧不能置槨,要求孔子把車賣了,以便買槨,都是這樣說。才 女有何見教?」紫衣女子道:「先儒雖如此解,大賢可另有高見?」多九公道:「據老 夫之意,也不過如此,怎敢妄作聰明,亂發議論。」紫衣女子道:「可惜婢子雖另有管 見,恨未考據的確,原想質之高明,以釋此疑,不意大賢也是如此,這就不必談了。」 唐敖道:「才女雖未考據精詳,何不略將大概說說呢?」   紫衣女子道:「婢子向於此書前後大旨細細參詳,顏路請車為槨,其中似有別的意 思。若說因貧不能買槨,自應求夫子資助,為何指名定要求賣孔子之車?難道他就料定 孔子家中,除車之外,就無他物可賣麼?即如今人求人資助,自有求助之話,豈有指名 要他實物資助之理!此世俗庸愚所不肯言,何況聖門賢者。及至夫子答他之話,言當日 鯉死也是有棺無槨,我不肯徒行,以為之槨。若照上文注解,又是賣車買槨之意。何以 當日鯉死之時,孔子注意要賣的在此一車;今日回死之際,顏路覬覦要賣的又在此一車 ?況槨非希世之寶,即使昂貴,亦不過價倍於棺。顏路既能置棺,豈難置槨?且下章又 有門人厚葬之說,何不即以厚葬之資買槨,必定硬派孔子賣車,這是何意?若按『以為 之槨』這個『為』字而論,倒像以車之木要制為槨之意,其中$ 『以德報德』了。」多九公道 :「據老夫看來:這不是『以德報德』,倒是『以怨報德』。」唐敖道:「此話怎講? 」多九公道:「林兄如被女兒國留下,他在那裡,何等有趣,你卻把他救出,豈非『以 怨報德』麼?」林之洋道:「九公既說那裡有趣,將來到了女兒國,俺去通知國王,就 請九公住他國中。」多九公笑道:「老夫倒想住在那裡,卻教那個替你管柁呢?」   唐敖道:「豈但管柁,小弟還要求教韻學哩。請問九公:小弟素於反切雖是門外漢 ,但『大老』二字,按音韻呼去,為何不是『島』字?」多九公道:「古來韻書『道』 字本與『島』字同音;近來讀『道』為『到』,以上聲讀作去聲。即如是非之『是』, 古人讀作『使』字,『動』字讀作『董』字,此類甚多,不能枚舉。大約古聲重,讀『 島』;今聲輕,讀『到』。這是音隨世傳,輕重不同,所以如此。」林之洋道:「那個 『盲』字,俺們向來讀與『忙』字同音,今九公讀作『萌』字,也是輕重不同麼?」多 九公道:「『盲』字本歸八庚,其音同『萌』;若讀『忙』字,是林兄自己讀錯了。」 林之洋道:「若說讀錯,是俺先生教的,與俺何干!」多九公道:「你們先生如此疏忽 ,就該打他手心。」林之洋道:「先生犯了這樣小錯,就要打手心,那終日曠功誤人子 弟的,豈不都要打殺麼?」   唐敖道:「今日受了此女恥笑,將來務要學會韻學,才能歇心。好在九公已得此中 三昧,何不略將大概指教?小弟賦性雖愚,如果專心,大約還可領略。」多九公道:「 老夫素於此,不過略知皮毛,若要講他所以然之故,不知從何講起,總因當日未得真 傳,心中似是而非,狐疑莫定,所以如此。唐兄如果要學,老夫向聞岐舌國音韻最精, 將來到彼,老夫奉陪上去,不過略為談談,就可會了。」唐敖道:「『歧舌』二字,是 何寓意?何以彼處曉得音韻?」多九公道:「彼國人自幼生來嘴巧舌能,不獨精通音律 ,並且能學鳥語,所以林兄前在聶耳,買了雙頭鳥兒,要到彼處去賣。他們各種聲音皆 可隨口而出,因此鄰國俱以『歧舌』呼之。日後唐兄聽他口音就明白了。」   走了幾日,到了靖人國。唐敖道:「請教九公:小弟聞得靖人,古人謂之諍人,身 長八九寸,大約就是小人國。不知國內是何風景?」多丸公道:「此地風俗磽薄,人最 寡情,所說之話,處處與人相反。即如此物,明是甜的,他偏說苦的;明是鹹的,他偏 說淡的:教你無從捉摸。此是小人國歷來風氣如此,也不足怪。」二人於是登岸,到了 城郭,城門甚矮,彎腰而進,裡面街市極窄,竟難並行。走到城內,$ 片陸分、麝香陸分、蟾酥壹錢、火硝參錢、滑 石肆錢、煆石膏貳兩、大赤金箔拾張,共碾細末,越細越好,瓷瓶收貯,不可透氣。專 治夏月受暑頭目昏暈,或不省人事,或患痧腹痛,吹入鼻中,立時起死回生。如騾馬受 熱暈倒,也將此藥吹入即蘇。故又名『人馬平安散』。古方用硃砂配合,老夫恐他污衣 ,改為白色。」把方寫了,唐敖接過,再三致謝。   炎火山過去,路過長臂國。有幾個人在海邊取魚。唐敖道:「他這兩臂伸出來竟有 兩丈,比他身子還長,倒也異樣。」多九公嘆道:「凡是總不可強求。即如這注錢財, 蹭應有我分,自然該去伸手,若非應得之物,混去伸手,久而久之,徒然把臂弄的多長, 倒像廢人一般,於事何濟?」   又走幾日,到了翼民國,將船泊岸。三人上去,走了數里,並未看見一人。林之洋 唯恐過遠,意欲回船。唐敖因聞此國人頭長有翼,能飛不能遠,並非胎生,乃是卵生, 決意要去看看,林之洋拗不過,只得跟著前進。又走數里,才有人煙。只見其人身長五 尺,頭長也是五尺,一張烏嘴,兩個紅眼,一頭白髮,背生雙翼,渾身碧綠,倒像披著 樹葉一般,也有走的,也有飛的。那飛的不過離地二丈,來來往往,倒也好看。   林之洋道:「他們個個身長五尺,頭長也是五尺,他這頭為甚生得這長?」多九公 道:「老夫聞說此處最喜奉承,北邊俗語叫做愛戴高帽子,今日也戴,明日也戴,滿頭 盡是高帽子,所以漸漸把頭弄長了。這是戴高帽子戴出來的。」唐敖道:「怪不得古人 說是卵生,果然像個四足鳥兒。」林之洋道:「若是卵生,這些女人自然都會生蛋了。 俺們為甚不買些人蛋?日後到了家鄉,賣與戲班,豈不發財麼?」多九公道:「班中要 他何用?」林之洋道:「俺看這些女人,也有年紀老的,也有年紀小的;若會生蛋,那 年紀老的生的自然是老蛋,年紀小的生的自然是小蛋。俺們有了老蛋、小蛋,到了家鄉 ,那些戲班為甚不要?只怕小蛋還更值錢哩!」多九公道:「林兄把『旦』字認作白字 了。他們小旦並非雞蛋之『蛋』,你如不信,把他肚腹剖開,裡面並無蛋黃,只有一肚 曲子。還有拿的好身段,穿的好衫子,並且還有絕紗的小嫩嗓子。」林之洋道:「九公 說他並無蛋黃,據俺看來:只怕還有元絲錁哩。再要搜尋,大約金鐲子也是有的。就是 那扛旗兒二等小旦,萬不濟,也有幾塊洋錢,也有一個包金鐲子。就只令俺不懂的,剛 才說的明明是個『旦』字,為甚是『白』字?若是『白』字,下面多了一橫,上面少了 一撇,這是怎講?」   唐敖道:「舅兄何必只管談論小旦,你看這些$ 制序,已可流傳不朽,又得史氏、哀氏兩個才女,尋其 脈絡,疏其神髓,繹出詩句,竟可盈千纍萬,使蘇氏當日製圖一片巧思,昭然在 目,殆無餘恨。這兩個才女如此細心,不獨為蘇氏功臣,其才情之高,慧心之巧 ,亦可想見。姪女生逢其時,得睹如此奇文,可謂三生有幸。不知太后有何曠典   唐敏道:「太后自見此圖,十分喜受。因思如今天下之大,人物之廣,其深 閨繡閣能文之女,固不能如蘇蕙超今邁古之妙,但多才多藝如史幽探、哀萃芳之 類,自復不少。設俱湮沒無聞,豈不可惜?因存這個愛才念頭,日與廷臣酌議, 欲今天下才女俱赴廷試,以文之高下,定以等第,賜與才女匾額,准其父母冠帶 榮身。不獨鼓勵人才,為天下有才之女增許多光耀,亦是千秋佳話。因諭部臣議 定條款,即於前次所頒覃恩十二條之外,續添考才女恩詔一條。聞得明年改元『 聖歷』,大約來春正月頒行天下。考期雖尚未定,此信甚確。姪女須趕緊用功, 早作準備。據你學問,要豎才女匾額,只算探囊取物。去年你曾問我女科。誰知 此話今日果真應了。」小山不覺喜道:「天下竟有如此奇事!怪不得叔叔說是我 們閨中千載難逢際遇,真是曠古少有。話雖如此,姪女何能有這福分,就豎才女 匾呢。況學業未精,如何敢蔭妄想?此後惟有勉力習學,尚求叔叔不時教誨,或 者可以前去觀光䏰。如考期尚有時日,還有幾希之望,倘明年就要考試,姪女只好 把這妄想歇了。」唐敏詫異道:「姪女此話怎講?」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 第四十二回 開女試太后頒恩詔 篤親情佳人盼好音   話說唐敏問小山道:「何以明年考試,就把想頭歇了,這卻為何?」小山道 :「考期如遲,還可趕緊用功;若就要考試,姪女學問空疏,年紀過小。何能去 呢?」唐敏道:「學問卻是要緊;至於年紀,據我看來,倒是越小越好。將來恩 詔發下,只怕年紀過大,還不准考哩。你只管用功。即或明年就要考試,你的筆 下業已清通,也不妨的。」小山連連點頭,每日在家讀書。   到了次年,唐敏不時出去探信。這日,在學中得了恩詔,連忙抄來,遞給小 山道:「考才女之事,業已頒發恩詔,還有規例十二條,你細細一看就知道了。 」小山接過,只見上面寫著: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朕惟天地英華,原不擇人而畀;帝王輔翼,何妨破格而 求。丈夫而擅詞章,固重珪璋之品;女子而嫻文藝,亦增蘋藻之光。我國家儲才 為重,歷聖相符;朕受命維新,求賢若渴。闢門籲俊,桃李已屬春官;《內則》 遴才,科第尚遺閨秀。郎君既膺鶚荐,女史未遂鵬飛。奚見選舉$ 不相同。個個稱贊不絕。 婉如笑道:「姊姊既有如此好茶,為何昨日並不見賜,卻要遲到今日?豈不令人 恨相蝦吃之晚麼?」小春道:「昨日我們初與紫瓊姊姊會面,婉如姊姊曾言惟恨相 見之晚,今日品了這茶,又言惟恨相吃之晚,婉如姊姊原來是世間一個恨人,處 處不離恨字。」閨臣道:「適才這茶,不獨茶葉清香,水亦極其甘美,那知紫瓊 姊姊素日卻享這等清福。」紫瓊道:「妹子平素從不吃茶,這些茶樹都是家父自 幼種的。家父一生一無所好,就只喜茶。因近時茶葉每每有假,故不惜重費,於 各處購求佳種;如巴川峽山大樹,亦必費力盤駁而來。誰知茶樹不喜移種,縱移 千株,從無一活;所以古人結婚有『下茶』之說,蓋取其不可移植之義。當日並 不留神,後來移一株,死一株,才知是這緣故。如今園中惟存十餘株,還是家父 從前於閩、浙、江南等處覓來上等茶子栽種活的,種類不一,故樹有大小不等。 家父著有《茶誡》兩卷,言之最詳,將來發刻,自然都要奉贈。」   紅紅道:「妹子記得六經無茶字,外國此物更少,故名目多有不知。令尊伯 伯既有著作,姊姊自必深知,何不道其一二,使妹子得其大略呢?」   紫瓊道:「茶即古『荼』字,就是《爾雅》『荼苦檟』的『荼』字。《詩經 》此字雖多,並非茶類。至荼轉茶音,顏師古謂漢時已有此音,後人因茶有兩音 ,故缺一筆為茶,多一筆為荼,其實一字。據妹子愚見:直以『古音讀荼、今音 讀茶』最為簡捷。至於茶之名目:郭璞言早採為茶,晚採為茗;《荼經》有一茶 、二檟、三蔎、四茗、五荈之稱;今都叫做茶,與古不同。若以其性而論:除明 目止渴之外,一無好處。《本草》言:常食去人脂,令人瘦。倘嗜茶太過,莫不 百病叢生。家父所著《茶誡》,亦是勸人少飲為貴;並且常戒妹子云:『多飲不 如少飲,少飲不如不飲。況近來真茶漸少,假茶日多;即使真茶,若貪飲無度, 早晚不離,到了後來,未有不元氣暗損,精血漸消;或成痰飲,或成痞脹,或成 痿痹;或成疝瘕;餘如成洞瀉,成嘔逆,以及腹痛、黃瘦,種種內傷,皆茶之為 害,而人不知,雖病不悔。上古之人多壽,近世壽不長者,皆因茶酒之類日日克 伐,潛傷暗損,以致壽亦隨之消磨。』此千古不易之論,指破迷團不小。無如那 些喜茶好酒之人,一聞此言,無不強詞奪理,百般批評,並且啞然失笑。習俗移 人,相沿已久,縱說破舌尖,誰肯輕信。即如家父《茶誡》云:『除滯消壅,一 時之快雖佳;傷精敗血,終身之害斯大。獲益則功歸茶力,貽患則不為茶災。』 豈非福近易知,禍遠難見麼?總$ 朝舉子赴過部試,向無殿試之說,自武后開了女試,才有此例。此是殿試之始。 當時武后命上官婉兒幫同閱卷。所有前十名,仍命六部大臣酌定甲乙。諸臣取了唐 閨巨第一名殿元,陰若花第二名亞元。擇於初三日五鼓放榜。   秦小春同林婉如這日聞得明日就要放榜,心裡又是歡喜,又是發愁。二人同田 秀英,田舜英同房。到晚,秀英、舜英先自睡了。小春同婉如吃了幾杯酒,和衣倒 在牀上,思來想去,那裡睡得著,只得重複起來;坐在對面,又無話說。好容易從 二更盼到三鼓,盼來盼去,再也不轉四更,只好房裡走來走去。彼此思思想想,不 是這個長吁,就是那個短歎,一時想到其中樂處,忽又大笑起來;及至轉而一想, 猛然想到落第苦處,不覺又硬咽起來,登時無窮心事,都堆胸前,立也不好,坐也 不好,不知怎樣才好。   秀英被他二人吵的不時驚醒。那時已交四更,秀英只得坐起道:「二位姊姊也 該睡了!妹子原因他們那邊都喜夜裡談天,每每三四更不能睡覺,妹子身弱禁不起 熬夜,又不能因我一人禁止眾人說話,所以同舜英妹妹搬過這邊。幸喜二位姊姊疼 顧妹子,上牀就睡,從未深夜談天,因而妹子咳嗽也就好些,正在感激。那知二位 姊姊平素雖不談天,今日忽要一總發泄出來:剛才一連數次,睡夢中不是被這位姊 姊哭醒,就是被那位姊姊笑醒,心裡只覺亂跳;並且那種歎息之聲,颀令人聞之心 焦。尤其令人不解的:哭中帶笑,笑中有哭,竟是憂歡莫辨、哭笑不分的光景,請 問二位姊姊:有何心事,以至於此?」   舜英聽了也坐起道:「他們那有甚麼心事!不過因明日就要放榜,得失心未免 過重,以致弄的忽哭忽笑,醜態百出。」秀英道:「既因放榜,為何又哭又笑呢? 」舜英道:「他若昧了良心,自然要笑;設或天良發現,自然要哭了。」秀英道: 「妹妹此話怎講?」   舜英道:「他既得失心重,未有不前思後想:一時想起自己文字內中怎樣練句 之妙,如何摛藻之奇,不獨種種超脫,並且處處精神,越思越好,愈想愈妙,這宗 文字,莫講秦、漢以後,就是孔門七十二賢也做我不過,世間那有這等好文字!明 日放榜,不是第一,定是第二。如此一想,自然歡喜要笑了。姊姊!你說這宗想頭 豈非昧了良心麼?及至轉而一想,文字雖佳,但某處卻有字句欠妥之處,又有某處 用意錯謬之處,再細推求,並且還有許多比屁還臭、不能對人之處,竟是壞處多, 好處少,這樣文字,如何能中!如此一想,自然悶恨要哭了。姊姊!你說這宗忖度 豈非良心發現麼?」   秀英道:「妹妹這話未免太過,二位姊姊斷非如$ 鬥十,樁家立紅,九十加捉;四八之家,以百子打樁,或發三萬,或 發三索;大家照常鬥去,那就上了。」宰玉蟾道:「怪不得人說紫芝姊姊嘴頭利害 ,你只聽他講這牌經,就如燕子一般,滿口唧卿咋咋,叫個不住。看這光景,將來 紫芝姊夫如不懼內,我再不信。」眾人聽了,都道:「玉蟾姊姊這句道得好。」錢 玉英道:「妹子向來只知打著頑,不知此中還有古譜、今譜之分。倒要請教是何分 別?」章蘭英道:「古譜哩,不過小色樣多些;今譜小色樣少些。諸如『百後趣』 、『趣後百』、『大參禪』、『小參禪』、『捉極獻極』、『捉百獻極』之類,今 譜盡都刪了。」玉芝道:「色樣多些,豈不有趣,為何倒要刪去?難道嫌他過於熱 鬧麼?」師蘭言道:「他刪去不為別的,因此等小色樣,每牌皆有,如果鬥上,其 中恐有犯賠之家,必須檢查滅張;若牌牌如此。未免過煩,因此刪去,以歸簡便。 況此中四門色樣不一而足,其餘如『雙疊』、『倒捲』、『香爐』、『桌弔』之類 ,何嘗不妙。只要會打,千變萬化之處甚多,又何必在幾個小色樣時刻較量哩。」 蔡蘭芳道:「不消再議,我們打時譜罷。」枝蘭音道:「妹子才初學,色樣越少越 好,省得照應不來。」大家翻了百子,都打起來。   宰玉蟾道:「請教諸位姊姊:如今還有把馬弔抽去八張,三個人打著頑,叫作 『蟾弔』,那是甚麼意思?」蔡蘭芳道:「他因向來四人打馬弔,馬是四條腿;所 以三人打就叫蟾弔,蟾是三條腿;還有兩人頑的叫作『梯子』,蓋因梯子只得兩 條腿。」玉蟾道:「若是這樣,將來一人頑,勢必叫作『商羊弔』了。」師蘭言道 :「姊姊你道那打蟾弔的是個甚麼主見?皆因粗明打弔,尚未得那馬弔趣味;或者 當日學時本由蟾弔學成,一時令其驟改馬弔,就如鄉里人進城,滿眼都是巷子,不 知走那一路才好;只好打個蟾弔,倒底頭緒少些。」玉芝道:「我聽人說:『蟾弔 熱鬧,馬弔悶氣,因此都愛蟾弔。』」蘭言道:「這話更錯了。馬弔本好好四十張 ,今抽去八張,改為蟾弔,以圖熱鬧;試問若圖熱鬧,如打天九,把三長四短全都 去了,滿手天九、地八,亦有何味?即如當日養由基百步穿楊,至今名傳不朽者, 因其能穿楊葉,並非說他射中楊樹,就算善射,若射中楊樹就算善射,縱箭箭皆中 ,亦有何趣?即如蟾弔抽去清張,縱牌牌成色樣,亦不過味同嚼蠟。」宰玉蟾道: 「我還聽見人說:『馬弔費心,蟾弔不費心,所以人喜蟾弔。』請教姊姊此話可是 ?」蘭言道:「這做馬弔的,當日做時,原不許粗心浮氣人看的。若謂馬弔費心, 何不竟將蟾弔不打,$ 話分做兩截說,這個意思,也我們吃臭蟲了。」   紫芝道:「話雖如此,但喜臭蟲之人,乃吃的是負盤,其形似蜂;若認做 咬人的臭蟲,那就錯了。」春輝道:「吃到這些臭東西,還要替他考正,你也 忒愛引經據典了。」紫芝道:「若不替他辯明,將來都要亂吃,姊姊還當得住 麼?」春輝道:「他吃臭蟲,為何我當不住?看這光景,我又變做臭蟲了。你 可曉得我這臭蟲是愛咬人的?」說著,走了過來。紫芝道:「好姊姊!莫咬! 算我說錯,罰一杯。」蘭言道:「二位姊姊莫鬧臭蟲了,天已不早,快接令罷 。」瓊英掣了宮室雙聲道:「承塵 干寶《搜神記》 飛土承塵。本題雙聲, 敬芷馨姊姊一杯。」蘭言聽了,望了一望,不住搖頭。竇耕煙暗暗問道:「姊 姊為何搖頭?」蘭言道:「此書原是『鳩來為我禍也飛土承塵』一連十個字, 才是一句。今瓊英姊姊因上半句話語不好,只飛下半句。我細細把他一看,那 知此句竟是他的讖語,也是一位不得其死的。」耕煙道:「待我問他一聲。」 因叫道:「姊姊要飛『塵』字,書中甚多,即如劉峻《辨命論》、班彪《北征 賦》,以及《晉紀.總論》、屈原《漁父》之類,都可用得,必定要用《搜神 記》,這是何意?」瓊英道:「妹子原想用《何水部集》『尋玉塵於萬里,守 金龜於千年』。誰知不因不由,忽把此句飛了出來。」姚芷馨掣了財寶雙聲道 :「真珠 陸賈《新語》 禹捐珠玉於五湖之淵。『玉於』雙聲,敬秀英姊姊 一杯。」閨臣道:「適因此珠,偶然想起昨托寶雲姊姊請問師母之話,可曾問 過?」寶雲道:「昨日姊姊去後,妹子細問家母,據說姊姊之珠,乃無價之寶 ,務須好好收藏。家父真珠雖多,類如此等的,也只得兩顆。但各珠名號不同 ,其類有龍、蛟、蛇、魚、鱉、蚌之分,龍珠在額,蛟珠在皮,蛇珠在口,魚 珠在目,鱉珠在足,蚌珠在腹,姊姊之珠,乃大蚌所產,名『合浦珠』。」   廉錦楓道:「師母這雙慧眼,真是神乎其神。此珠果是大蚌腹中之物。」 寶雲道:「姊姊何以曉得?」閨臣就把錦楓取參殺蚌各話說了,眾人聽了,莫 不贊歎錦楓之孝。春輝道:「剛才我們說王休徵臥冰求魚,已是奇孝,誰知錦 楓姊姊入海取參,竟將性命置之度外,如此奇孝,普席也該立飲一杯,大家也 好略略學個樣子。」眾人飲畢。秀英掣了列女雙聲,想了多時,忽然垂下淚來 道:「此時我們只顧在此飲酒。只怕家中都是:朝姝 《戰國策》 汝朝去而 晚來,則吾倚門而望。」玉芝道:「『汝暮去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閨 臣同錦楓、亭亭聽了,都淚落如雨。座中凡有老親而$ ;奇辭切至,則拊髀雀躍;詩聲俱鄭,自此階矣!凡樂辭曰詩,詩聲曰歌, 聲來被辭,辭繁難節。故陳思稱“左延年閑于增損古辭,多者則宜減之”,明貴約也。 觀高祖之詠《大風》,孝武之嘆《來遲》,歌童被聲,莫敢不協。子建士衡,咸有佳篇 ,并無詔伶人,故事謝絲管,俗稱乖調,蓋未思也。 至于軒岐鼓吹,漢世鐃挽,雖戎喪殊事,而并總入樂府,繆韋所改,亦有可算焉。昔子 政品文,詩與歌別,故略具樂篇,以標區界。 贊曰︰八音攡文,樹辭為體。謳吟坰野,金石云陛。《韶》響難追,鄭聲易啟。豈惟觀 樂,于焉識禮。 詮賦第八 《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攡文,體物寫志也。昔邵公稱︰“公卿獻 詩,師箴瞍賦”。傳云︰“登高能賦,可為大夫。”詩序則同義,傳說則異體。總其歸 途,實相枝干。故劉向明“不歌而頌”,班固稱“古詩之流也”。 至如鄭莊之賦《大隧》,士為之賦《狐裘》,結言手豆韻,詞自己作,雖合賦體,明而 未融。及靈均唱《騷》,始廣聲貌。然則賦也者,受命于詩人,而拓宇于《楚辭》也。 于是荀況《禮》《智》,宋玉《風》、《釣》,爰錫名號,與詩畫境,六義附庸,蔚成 大國。遂述客主以首引,極聲貌以窮文。斯蓋別詩之原始,命賦之厥初也。 秦世不文,頗有雜賦。漢初詞人,順流而作。陸賈扣其端,賈誼振其緒,枚馬播其風, 王揚騁其勢,皋朔已下,品物畢圖。繁積于宣時,校閱于成世,進御之賦,千有餘首, 討其源流,信興楚而盛漢矣。 夫京殿苑獵,述行序志,并體國經野,義尚光大。既履端于倡序,亦歸餘于總亂。序以 建言,首引情本,亂以理篇,寫送文勢。按《那》之卒章,閔馬稱亂,故知殷人輯頌, 楚人理賦,斯并鴻裁之寰域,雅文之樞轄也。至于草區禽族,庶品雜類,則觸興致情, 因變取會,擬諸形容,則言務纖密;象其物宜,則理貴側附;斯又小制之區畛,奇巧之 機要也。 觀夫荀結隱語,事數自環,宋發夸談,實始淫麗。枚乘《菟癘》,舉要以會新;相如《 上林》,繁類以成艷;賈誼《鵩鳥》,致辨于情理;子淵《洞簫》,窮變于聲貌;孟堅 《兩都》,明絢以雅贍;張衡《二京》,迅發以宏富;子云《甘泉》,構深瑋之風;延 壽《靈光》,含飛動之勢:凡此十家,并辭賦之英杰也。及仲宣靡密,發篇必遒;偉長 博通,時逢壯采;太沖安仁,策勛于鴻規;士衡子安,底績于流制,景純綺巧,縟理有 餘;彥伯梗概,情韻不匱:亦魏、晉之賦首也。 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麗詞雅 義,符采相勝,如$ 位理 定名,彰乎大衍之數,其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夫銓序一文為易,彌綸群言為難,雖復輕采毛發,深極骨髓,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遠,辭所不載,亦不可勝數矣。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舊談者,非雷同也,勢自不可異也;有異乎前論者,非苟異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與異,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務折衷。按轡文雅之場,環絡藻繪之府,亦几乎備矣。但言不盡意,聖人所難,識在瓶管,何能矩矱。茫茫往代,既沉予聞;眇眇來世,倘塵彼觀也。 贊曰︰生也有涯,無涯惟智。逐物實難,憑性良易。傲岸泉石,咀嚼文義。文果載心,余心有寄。 李毓秀 著 〈總敘〉 弟子規 聖人訓 首孝弟 次謹信 汎愛眾 而親仁 有餘力 則學文 〈入則孝〉 父母呼 應勿緩 父母命 行勿懶 汞父母教 須敬聽 父母責 須順承 冬則溫 夏則凊 晨則省 昏則定 出必告 反必面 居有常 業無便 事雖小 勿擅為 茍擅為 子道虧 物雖小 勿私藏 茍私藏 親心傷 親所好 力為具 親所惡 謹為去 身有傷 貽親憂 德有傷 貽親羞 親愛我 孝何難 親憎我 孝方賢 親有過 諫使更 怡吾色 柔吾聲 諫不入 悅復諫 號泣隨 撻無怨 親有疾 藥先嘗 晝夜侍 不離床 喪三年 常悲咽 居處變 酒肉絕 喪盡禮 祭盡誠 事死者 如事生 〈出則弟〉 兄道友 弟道恭 兄弟睦 孝在中 財物輕 怨何生 言語忍 忿自泯 或飲食 或坐走 長者先 幼則後 長呼人 即代叫 人不在 己即到 稱尊長 勿呼名 對尊長 勿見能 路遇長 疾趨揖 長無言 退恭立 騎下馬 乘下車 過猶待 百步餘 長者立 幼勿坐 長者坐 命乃坐 尊長前 聲要低 低不聞 卻非宜 近必趨 退必遲 問起對 視勿移 事諸父 如事父 事諸兄 如事兄 朝起早 夜眠遲 老易至 惜此時 晨必盥 兼漱口 便溺回 輒淨手 冠必正 紐必結 襪與履 俱緊切 置冠服 有定位 勿亂頓 致污穢 衣冠潔 不貴華 上循分 下稱家 對飲食 勿揀擇 食適可 勿過則 年方少 勿飲酒 飲酒醉 最為醜 步從容 立端正 揖深圓 拜恭敬 勿踐閾 勿跛倚 勿箕踞 勿搖髀 緩揭簾 勿有聲 寬轉彎 勿觸棱 執虛器 如執盈 入虛室 如有人 事勿忙 忙多錯 勿畏難 勿輕略 鬥鬧場 絕勿近 邪僻事 絕勿問 將入門 問孰存 將上堂 聲必揚 人問誰 對以名 吳與我 不分明 用人物 須明求 倘不問 即為偷 借人物 及時還 後有急 借不難 凡出言 信為先 詐與妄 奚可焉 話說多 不如少 惟其是 勿佞巧 奸巧語 穢污詞 市井氣 切戒之$ 雖不深喜東宮,然還在兩便,必須大王做個苦 肉計,動皇后之憐,激皇后之怒,以堅其心。第二件:須要一位親信大臣,言語足以取 信於上,平日間進些讒言,臨期一力攛掇。這便是中外夾攻,萬無一失。第三件:廢斥 東宮,是件大事,若沒罪惡,怎好廢斥?須是買他一個親信,要他首發。無事認有事, 小事認大事,有了此證見,他自分辯不得。大王行了這三件事,即不怕他不廢。」晉王 道:「我自準備,只要足下為我謀之,他日功成,富貴共享。」自此晉王不惜資財,從 朝中宰相起,下至僚屬,皆有厚贈,宮中宦官世侍,皆賞重賜,只有唐公說人臣不敢私 交,不受晉王禮物。   時有大理寺卿楊約,乃越公楊素之弟,與宇文述是厚交好友。一日,宇文述往拜楊 約,將奇珍異寶,許多禮物送上。楊約把禮物看了,問道:「仁兄這禮物從何處得來? 小弟從未嘗見這等異寶。」宇文述道:「弟乃武夫,如何有這些寶貝?此是晉王有求於 兄,故托弟送上。」楊約道:「晉王之物,弟如何敢領?」宇文述道:「仁兄且收入, 還有一場大富貴送與令兄,肯容納否?」楊約道:「請教。」宇文述道:「仁兄知東宮 不欲令兄久矣!他日得登大位,自有所用的臣,豈肯使令兄專權乎?況權高招譖,今之 低首於崑玉之下者,安知他日不危及賢崑玉乎?今幸東宮失德。主上有廢立之心,若賢 崑玉在主上面前肯進言語,廢東宮而立晉王,則晉王當銘於肺腑,才算得永遠悠久的富 貴,仁兄以為何如?」楊約道:「兄言固是,容弟與家兄圖之。」言訖,宇文述辭去。   到次日,楊約來見楊素,假作愁容,楊素忙問為了何故,楊約道:「前日東宮護衛 蘇孝慈道:『兄長過做太子,太子道,必殺老賊。』我愁兄長者,恐遭危耳!」楊素道 :「他怎奈何我?」楊約道:「太子乃將來人主,若有不測,身命所繫,豈可不作深慮 ?」楊素道:「據你意思,還是謝位避他?還是改心順他?」楊約道:「謝位失勢,順 他不能釋怨。只有廢他,更立一人,不惟免禍,還有大功。」楊素撫掌道:「不料你有 此奇謀,出我意外。」楊約道:「這事宜這不遲,若太子一旦用事,禍無日矣!」楊 素點頭會意。   於是楊素在隋主面前,說晉王好,東宮歹,一齊搬出。隋主十分聽信,皇后亦為晉 王所惑,她認晉王為孝順,時時進些讒言,使太子如坐針氈。宇文述又打聽東宮有個倖 臣,喚作姬戚,與段達相厚。宇文述符金寶托段達買囑姬戚,要何太子動靜。自此積毀 成山,按下不表。   且說靠山王楊林,統兵五萬,直抵冀州。那領兵前來攻打冀州的大將羅藝,字廉庵 ,父名$ 餘流徒笞杖等,不論已結證,未結證,已發覺,未發覺,俱皆赦免。   赦書一出,放出一個大蟲來。他乃是一個慣好闖禍的賣鹽浪漢。那人身長力大,罔 賣私鹽打死巡捕官,同官憐他是個好漢,審做誤傷,監在牢內。得此赦書一到,他卻赦 了出來。此人住居山東濟南府歷城具一個鄉村,名喚斑鳩鎮,姓程名知節,又名咬金。 身長八尺,虎體龍腰,面如青泥,發似硃砂,勇力過人。父親叫做程有德,早卒。母親 程太太,與人做些生活,苦守著。他七歲上與秦叔寶同學讀書,到大來卻一字不識。後 來長大,各自分散。因有幾個無賴,和他去賣私鹽,他動不動與人廝打,個個怕他,都 喚他做「程老虎」。不料一日撞著一起鹽捕,相打起來,咬金性發,把一個巡鹽捕快打 死。官府差人捉拿凶身,恐連累別人,自己挺身到官,認了凶身,問成大罪。問官憐 他是個直性漢子,緩決在獄,已經三年。時逢煬帝大赦天下,他也在赦內。   一日監門大開,犯人紛紛出去,獨程咬金呆呆坐著,動也不動。禁子道:「程大爺 朝廷大赦,罪人都已去盡了,你卻賴在此怎的?」咬金聽見「賴在此」三字,就起了風 波,大怒起來,趕上前撩開五指打去。眾牢頭曉得他厲害,俱來解勸。咬金道:「入娘 賊的,你要我出去,須要請我吃酒,吃得醉飽,方肯干休。」那幾個老成的牢頭,知拗 他不得,就沽些酒來,買了些牛肉,請他吃,算做是賠罪的。那咬金正在枯渴,拿這酒 肉,直吃了個風捲殘雲,立起身來道:「酒已吃完,咱要去了!但咱的衣服都破,屪子 露出來,怎好外邊去見人?你們可有衣服,拿來借咱穿穿?」禁子道:「這是難題目了 我們只有隨身衣服,日日當差,那裡有得空?」咬金紅著眼,只是要打。禁子無奈,說 道:「只有孝衣一件,是白布道袍,一頂孝帽,是麻布頭巾,是閒著的,程爺若不嫌棄 我們就拿出來。」咬金道:「咱如今也不管他,你可拿出來。」禁子就拿孝衣孝帽遞與 咬金,咬金接著,就穿戴起來,跑出監門。因記念著母親,急急向西門而去。未知回家 見母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俊達有心結好漢 咬金學斧鬧中宵   程咬金回到家中,程母認是咬金,母子抱頭大哭一場。然後程母說道:「兒啊!自 從你打死捕人,問成死罪,下在獄中三年,我做娘的十分苦楚。欲要來看看你,那牢頭 禁了如狼似虎,沒有銀錢把他,那肯放我進監?因此做娘的日不能安,夜不能睡,逐日 與人做些針黹,方得度命。如今不知我兒因何得放回家?」咬金道:「母親的苦楚,孩 兒也盡知道,如今換了皇帝,大赦天下,不管大小罪犯$ 計在此;到下卯比的時節,打完了不要起來,只求本官把下 卯比一齊打了吧。本官一定同是何故,我們一齊保舉秦叔寶大哥下來。若得他下來,這 兩個響馬,就容易拿了。」連明道:「秦大哥現為節度旗牌如何肯下來?」樊虎道: 「不難,只消如此如此,他自然下來了。」眾人大喜,各自散去。   不幾日,又到比期,徐有德升堂,問眾捕人道:「響馬可拿到了麼?」眾人道:「 並無影響。」有德道:「如此說,拿下去打。」左右一聲吶喊,扯將下去,每人打四十 大板。及打完,眾人都不起來,一齊說道:「求老爺將下次比板,一總打了吧!就打死 了小的們,這兩個響馬也沒處拿的。」徐有德道:「據你們如此說來,這響馬一定拿不 得了。」樊虎道:「老爺有所不知,這兩個強人,一定是別處來的。打劫了,自往外府 去了,如何拿得他來?若能拿得他,必要秦瓊。他盡知天下響馬的出沒去處,得他下來 ,方有拿處。」徐有德道:「他是節度大老爺的旗牌,如何肯下來追緝響馬?」樊虎道 :「此事要老爺去見大老爺,只須如此如此,大老爺一定放他下來。」徐有德聽了迫: 「說得有理,待本縣自去。」即刻上馬,競投節度使衙門來。   此時唐璧正坐堂理事,忽見中軍官拿了徐有德的稟摺,上前稟道:「啟老爺,今有 歷城縣知縣在轅門外要見。」唐璧看了稟招,叫:「請進來。」有德走至簷前,跪下拜 見。唐璧叫免禮賜坐。徐有德道:「大老爺在上,卑職焉敢坐?」唐璧道:「坐了好講 話。」徐有德道:「如此,卑職告坐了。」唐璧道:「貴縣到來,有何事故?」徐有德 道:「卑職因響馬劫了王摃,緝獲無蹤,聞貴旗牌秦瓊大名,他當初曾在縣中當過馬快 不論什麼響馬,手到拿來。故此卑職前來,求大老爺將秦瓊旗牌發下來,拿了響馬,再 送上來。」唐璧聞言喝道:「唗!狗官,難道本藩的旗牌,是與你當馬快的麼?」徐有 德忙脆下道:「既然大老爺不肯,何必發怒?卑職不過到了百日限滿之後,往嶺南去走 一遭,只怕大老爺也未必穩便。還求大老爺三思。難道為一旗牌,而棄前程不成?」唐 璧聽說,想了一想,暗說:「也是,前程要緊,秦瓊小事。」因說道:「也罷!本藩且 叫秦瓊下去,待拿了響馬,依舊回來便了。」有德道:「多謝大老爺。但卑職還要稟上 大老爺,自古道:『上不緊則下慢,』既蒙發下秦旗牌,若逢比限不比,決然怠慢,這 響馬如何拿得著?要求大老爺做主。」唐璧道:「既發下來,聽從比限便了。」就叫秦 瓊同徐知縣下去,好生著意,獲賊之後,定行升賞。秦瓊見本官吩咐,不敢推辭,只得 同徐有德$ ,火燒金剛。就命他演武,果然十分猛勇。即著他在午門候 旨,自己先入朝中啟奏,武周即降旨宣他進來。尉遲恭聞宣入朝,到殿下俯伏。武周看 他豹頭燕額,虎步熊軀。細問武藝行兵之事,尉遲恭對答如流,武周大喜。下旨封尉遲 恭為先鋒,宋金剛為元帥,來搶唐家世界。   且說雁門關守將王天化得報,忙寫本章,差人上長安求救,高祖見了此本。便問: 「那位卿家可以領兵退敵?」閃出殷齊二王道:「臣兒願往。」高祖遂命點兵十萬,與 二王前去退敵。這邊尉遲恭前軍到了雁門關,守將王天化出殺迎敵,尉遲恭把槍衝殺過 來。王天化舉槍來迎,未及三合,被尉遲恭一槍刺死。搶進雁門關,宋金剛的大隊也到 ,一齊進關。尉遲恭即領兵直奔偏臺關殺來。關中守將金日虎,領兵出關迎敵。戰不上 五合,被尉遲恭一鞭打下馬去,又占了偏臺關。即刻拍馬搶先,宜奔白璧關。其稂殷齊 二王到了,忽報半日工夫,失了兩關,又報兵到城下,二王大驚,上城一看,見那尉遲 恭猶如灶君一般。二王忙令畫工,在城上描了他的形像,隨後領兵出城。卻被用遲恭鞭 打槍挑,連喪上將數十員,殺敗二王,搶了白璧關。宋金剛人馬也到,尉遲恭即起身追 趕二王。一夜之間,連劫他八寨,趕得二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幸喜宋金剛有令,著 尉遲恭先取太原,尉遲恭只得帶馬回白璧關去了。   再說高祖駕臨早朝,忽報二王大敗回來,高祖大怒,叫聲:「宣進來。」二王到殿 下,俯伏奏說:「來將凶狠,一日一夜,被他奪了三關,劫了八寨,殺死上將數十員。 臣兒畫他形像在此,請父王觀看。」高祖命掛在殿旁,兩班文武見了形像兇惡,齊吃一 驚。高祖問道:「此人如此厲害,眾卿可有良策,退得他否?」閃出徐茂公奏道:「此 人必須秦王前去,方可收服。」高祖准奏,著秦王領兵前去。秦王奉命同茂公出朝,問 茂公道:「孤聞金墉五虎大將,王伯當盡義射死,單雄信在洛陽為駙馬,俱不必提。還 有秦叔寶、羅成、程咬金三人,不知下落,諒軍師必知蹤跡。孤家一再道及,軍師從未 實告。如今俺家被黑將殺敗,難道軍師終不肯與孤家圖謀?」徐茂公道:「主公不必心 焦,幾個大將都在洛陽,待臣就去訪尋,請他來保駕便了。」秦王大喜,就命茂公前去 尋訪,自己領兵先行。   且說徐茂公扮做遊方道人,帶了尉遲恭圖形,向洛陽而來。不料洛陽鐵冠道人對王 世充道:「唐家被劉武周大將尉遲恭殺得大敗,不敢出戰,徐茂公必暗暗來請秦叔寶、 羅成、程咬金,前去保護唐家,早晚就到。」王世充聞言大怒道:「天下也沒有這樣便 宜,平靜時節,$ 只見尉 遲恭威風凜凜,羅成問道:「這黑鬼,可是尉遲恭麼?」尉遲恭道:「然也。你也通個 名來。」羅成道:「俺是燕山羅元帥的公子羅成便是。」尉遲恭道:「原來你就是羅成 。你來得正好,俺專待拿你去請功。」就把長矛刺來,羅成把槍隔過,回手也是一槍。 尉遲恭未曾招架,耍的又是一槍,連忙隔住。羅成一連三四槍,尉遲恭手忙腳亂,那裡 來得及隔,叫聲:「不好。」回馬就走。單雄信在城上看見,提兵殺出,那三千鐵騎, 殺得唐兵人乏馬倦,打著得勝鼓回城去了。   尉遲恭殺得喘吁吁的敗回營中,見了秦王,叫聲:「厲害!」程咬金道:「想是你 得勝回來了!」尉遲恭道:「程將軍休得取笑,這羅成我是戰他不過的,請程將軍明日 出去,自然得勝。」咬金道:「不敢相欺,若是我去,不但得勝,還要降服他來萌投順。 」尉遲恭心想:「他口出大言,待我明日去掠陣,看他光景,說他幾句,以消今日譏誚 之恨。」次日單雄信又請羅成出陣,那程咬金沒處推托,只得出陣。尉遲恭奏道:「主 公,末將今日願去軍前掠陣。」咬金道:「甚妙,你不跟來看看,也不見我的手段!」 秦王道:「王兄肯去掠陣,亦可助威。」二人隨即出營。尉遲恭在後看咬金交手,誰料 程咬金心中早有成算,必須如此如此,方可安妥。他打馬來到陣前,先丟一個眼色,又 對羅成把張嘴來嚕這麼兩嚕,然後叫道:「你為何昨日欺侮我的尉遲恭?」又把眼睛向 羅成霎霎,那尉遲恭在背後那裡曉得他做鬼?羅成看見咬金做出許多嘴臉,不知何意。 咬金一馬上前,輕輕說道:「羅兄弟,你今日長我些威風,這一遭兒,我感激你不盡了 。」羅成笑了一笑,兩邊會意。咬金舉斧就砍,羅成假意回手。戰了二十餘合,羅成虛 閃一槍,回馬就走。咬金大叫小呼,隨後追趕,追至城外,見他進城去,方才轉來。   尉遲恭那裡曉得他們是相好的兄弟?見了他今日交鋒,這般威風,心內不解,就問 道:「程兄,前日在言商道上,你的本領也只平常。為何今日大不相同了?」咬金道: 「難道是假的麼?你若不信,就與你試試。」尉遲恭道:「這有什麼要緊,何必如此? 」咬金道:「料你也不敢。」二人回營,見秦王說明戰勝之事,秦王大喜。茂公心中明 白,微笑道:「今日果然有功。明日可再去,須要羅成歸順,如不能說得他來,軍法從 事。」咬金聞言,暗想:「這是難題目來了!我是與黑炭團說耍兒的話,誰知今番軍師 弄假成真起來。」沒奈何,只得領令。此言不表。   再說羅成進城回府,單雄信在城上坐看,見他兩個眉來眼去,說了多少鬼話,又見 羅成$ 結義之憂,饒俺主公吧!」雄信聽了,叫聲:「徐勣,俺今日若不念舊 情,就把你砍為兩段。也罷,今日與你割袍斷義了吧。」遂拔出佩劍,將袍袂割斷,縱 馬去追秦王。   徐茂公知不能挽回,只得飛馬跑出園門,加鞭縱馬,要尋救駕將官。忽見面前澄清 澗邊有一將,赤身在澗中洗馬,卻是尉遲恭。他見眾人都去閒耍,獨自一個,到此澗邊 ,見澗水澄清,遂除下烏金盔,卸下烏金甲,把衣服脫得精光,只留得一條褲子,把馬 卸了鞍轡,正在澗中洗得高興,只見軍師飛馬前來。大叫:「敬德兄,主公有難,快快 救駕!」尉遲恭聞言,吃了一驚,慌忙走上岸來,一時間心忙意亂,人不及穿甲,馬不 及披鞍,只得歪帶頭盔,單鞭上馬,同茂公跑到御果園。尉遲恭大叫道:「勿傷我主公 !」那雄信追趕秦王,秦王只往假山後團團走轉,又向一株大梅樹下躲了進去。雄信一 槊打去,卻被樹枝抓住,雄信忙把槊抽拔出來,那秦王已飛逃出園門,雄信隨後追來。 正在危急,忽見尉遲恭趕來,雄信倒吃一驚,大罵:「黑臉賊!今日俺與你拼了命吧。 」就把槊打來,尉遲恭舉鞭相迎。秦王遇見茂公,先回營去了。這單雄信那裡是尉遲恭 的對手?戰不上三合,雄信一槊打來,被尉遲恭一把接往,回手一鞭打來,單雄信把槊 一放,空手逃走。尉遲恭一手舉鞭,一手拿槊,飛馬緊緊迫來,這喚做「尉遲恭單鞭奪 槊」。未知單雄信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王世充發書請救 竇建德折將喪師   當下尉遲恭追趕單雄信,直追至澄清澗邊,那秦叔寶、羅成、程咬金同在澗邊玩耍 ,忽然看見,吃了一驚。三人一齊上前拴住,咬金叫道:「黑炭團住著,這青面將是我 們的好朋友,不得有傷。」又見他手內拿著雄信的金頂棗陽槊,又叫:「黑炭團,這是 單二哥的兵器,為什麼要你拿了?快些還他!」尉遲恭聽了,就把槊往地下一插,不料 那槊陷入地中數尺。咬金道:「單二哥,你拔了槊回去吧!」那單雄信氣忿忿過來拔槊 ,誰想用盡平生之力,這槊動也不動。咬金道:「黑炭團,快快把槊拔起來還單二哥, 好叫他回去。」尉遲恭道:「這般無用,虧你做了將官!」遂上前輕輕一拔,Щ就拔起來 ,向單雄信面前一丟。雄信接了槊,滿面羞慚而去。   叔寶問道:「為何追趕雄信?」尉遲恭把救駕之事,說了一遍,三人聽了,與尉遲 恭一齊回營,來見秦王不表。再說雄信失意回來,遇著史仁、薛化,二將接住,一齊入 城回府,悶悶不悅。那王世充聞知消息,擺駕來到駙馬府中探望,叫一聲:「駙馬,你 為了孤家如$ ,不由心內一動。英公然向子仁擠擠眼:「九黃」二字對了!又見一人從外挑了一擔菜 蔬,往廟內送去,還有雞鴨魚肉。公然看見,要察訪真情,叫聲:「二位小師父,我今 膽大,借問一聲。依我想來,此乃善地。不知用此等物何故?既不辦會,或是請客麼? 」小和尚見問,就望著大沙彌連忙努嘴。小沙彌方交十二歲,那知好歹,先就嘴快說: 「窮大哥聽我細細說來,千萬外面勿要告訴別人!我家師真真厲害,手使單刀,有飛簷 走壁之能,結交天下英雄,江湖弟兄。今日當東請客,故買雞肉。還有一言,我們廟內 缺少燒火之人,二位願意,豈不是好?」二差聽了此言,正中機關。子仁帶笑,又問道 :「令師想在廟中,我們進去見見,如其果能用我二人,深感大情。」沙彌見問,又低 聲說道:「我們家師,今日早晨進城,未回廟中,在城裡尼姑庵內。七月十五辦會,請 客演戲,夜晚還放煙火。那女尼是我家師的乾妹子,年紀二十多歲,生的美色。家師代 他買的廟宇,傳授他武藝,跨馬掄刀,件件皆能。法名叫七珠姑姑,遠近皆知。」大沙 彌在旁聽見,大喝一聲,罵道:「小禿驢!你又混學舌!前者師父打誰呢?又說瞎話! 叫師父知道,把筋還要打斷了你的!」正說間,忽從內裡走出一人,凶眉惡眼,粗壯高 大,大叫一聲:「大沙彌,後面的哥兒們叫你!」大沙彌答應,即忙跑進去了。未知後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探消息知縣看辦會 請僧尼公差下說辭   且說公然見天色將晚,叫子仁到別處吃飯,既得真信,快快回衙。子仁答應:「一 同出寺,進城稟報,好結此案消簽,也算你我第一大大的功勞。」說著,滿心歡喜。   且說施公從飯店出來,跟隨那婦人,竊聽哭訴告狀的緣故,喓竟白跟了一回,不得明 白。見天色尚早,不便回衙,「何不出城訪訪,等天晚回衙」想過,邁步出了城門,可 巧正遇二差,欣然而來。施公遠遠望見二差,是乞丐打扮,不由贊歎:「我且躲避,任 他過去。」不意二人早已看見,隨後跟來。施公進廟;公差緊行,也進了廟中。施公坐 在台階。二人一看無人,搶步下跪。叫聲:「老爺,小的等奉差,訪拿九黃、七豬,今 在蓮花院內。訪得九黃與七珠,乃是乾兄妹,係蘇州人,先奸後拐到此。」施公聽說, 優化為喜。又問:「因何名叫九黃、七豬?」二差說:「他徒弟曾對小的說過:因他師 父背後有黃豆大的九個猴子,故名九黃;尼姑因胸前七個黑痣子,故名七珠。惡僧廟內 ,還有盜寇十二名,無所不為。」從頭一一稟明。   施公聽說,沉吟良久道:「天色不早,你二人隨我進城。天黑到十字橫街$ :「想當年咱何等快樂。只因身犯官私,拿進衙門。前幸縣主開恩,收在衙內應役。如 今逢到這難辦差使,叫咱無處去拿,我想依舊去做綠林。」言罷,回身就要走。王棟用 言勸了幾句。王梁無奈,隨兄去訪。   且言奉命拿流衣的公差郭龍,他愛吃一杯,吃了個大醉,一走出店來,唧唧嚷嚷的 罵人。耳內聽見有人談論,只道渾身發熱,肚子脹大,訪醫調治。又一人說道:「有異 人,此人姓劉,由南關來的,不想是個高人。我的病症,是他治好。看好就謝國手劉醫 。」郭龍聞得此言,立刻酒醒。「劉醫」二字,管他是與不是,拿來搪塞免打。忙行幾 步,趕上那人。郭龍問:「剛才你說劉醫,但不知他住在何處。我有要事求他,借問一 聲。」那人說:「郭爺,劉醫生大夫,是我街坊。跟了我來,到他家去。」   且言王棟、王梁一連九天,沒有訪著消息。一日南關三官廟唱戲,弟兄無心打聽, 王梁叫聲:「兄長,伺不到酒樓去吃酒?」王凍說:「使得。」二人邁步向前,剛至樓 下,忽聽樓上一聲大叫:「誰敢拿我?」王棟、王梁聽見,慢慢上樓,悄言說:「有了 蹤跡,咱們進鋪,瞧探明白,好上樓去拿他。」王梁低低回答:「曉得。」他二人追向 程店家。一見認得的。店主帶笑,忙忙站起,口說:「上差,好久不到小鋪,今日光冬降 !」王棟、王梁說:「樓上有什麼?」掌櫃的說:「今來了一個惡人,拍桌子打凳,吃 了爛醉,鬧得不象樣,年輕雄壯。」王棟、王梁說:「不如趁醉下手要緊。」說罷,忙 上前樓。強人正在睡夢之中。二人上去捆住,就用槓子抬往縣衙而來,不表。   且說公差徐茂,一連幾天,並無題目。這一日入茶鋪消愁,明為吃茶,暗暗留神。 只見又來幾人,內中一人,大怒說道:「我自吃茶,不用了。他瓢老鼠如今長大混充財 主,忘記他父賣瓢--瓢半片,即是他父外號。」徐茂正訪瓢鼠,聽見提「瓢老鼠」三 字,心中一動,正打主意。外面又有一人,吵吵罵罵的。徐茂說:「不吃茶。」起身會 錢,出鋪觀看。但見五短三粗,凶眉惡眼之人打架。徐茂上前說:「列位閃開,讓我走   餘人退後。徐茂說:「你先不用打,事犯了!」那人聞聽,話截心病,登時變色, 說:「罷了!跟你去見老爺,回來再說。」   徐茂點頭,拿出無情鎖,套在那人項上,扣上疙瘩,拉了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三回 義士保賢臣 私訪關家堡   且說公差郭龍,跟那人去帶大夫劉醫。他轉彎抹角,登時來到。那人用手指道:「 這門裡就是,你叫罷!我有事不能奉陪。」一拱手回頭而走。公差閃目觀看$ 泄 天機,神鬼見怪。此戶轉禍為祥,家道豐盛,子在父死,夫存妻亡。頂帶綿綿,代代恒 足矣!民人孔淨數字不恭,求恕具。   賢臣看罷,不由吃了一驚。心中默言,此人學術通神,未來預知;此柬猶如板上釘 釘,所言真正不錯。我只知古人書中之理,卻不曉陋室之中有此高人。但能有日官到極 品,必請孔淨主文。有心此時行聘,惟恐輕妄。賢臣沉吟多會,除非如此這般。想罷帶 笑說:「賢契聽我一言,回府替我多多拜上孔先生。就說本縣路過,不曾修帖奉拜,容 日再謁。」那人聞聽,又打一躬說:「門生請教老父師,今日安門到底好不好。」施公 見問,含糊答道:「賢契不必追問,今日最大吉大利,賢契請回言罷!」賢臣把字柬插 入靴桶裡。賢臣講罷,不多時主僕進縣。   這日黎明,點鼓升堂,書吏人等伺候。忽見廉三元上堂回話:「老爺在上,小的探 得京都傳牌到了,召老爺回京。此缺新補江都老爺,不日就要上任,老爺定奪。」賢臣 聞說,吩咐:「再去打探回報。」且說賢臣暗說:「我若回去見主,遇了機會,我必參 你!」賢臣心恨州尊,即叫六房盤查清結,好交代,以備回京。   諸事分派停當,只見從角門來一人,上堂至公案旁跪下,口尊:「少爺在上,老奴 請安。」賢臣含笑叫聲:「施孝,你來江都有何事情?老太爺、老太太安否?」老奴見 問,答道:「滿宅人俱各平安。太老爺特叫老奴前來接少爺進京。查清倉庫,太老爺說 不可缺少,務要盤查倉廒畢,一同進京。」施孝說畢站起。廉三元下面叫道:「小人稟 老爺,新任老爺離此不遠了!」賢臣一擺手,上報退去。賢臣離座上轎,出城至接官廳 等候。不多時新官已到,二人禮畢,一同進署交印、盤查倉庫諸事,具結交代明白。新 官送施公出衙。施忠、王棟、王梁三人,把賢臣送進館驛。且說賢臣專等明早起程;又 寫字一封,打發施忠去請孔先生到京。施忠接柬,領命出館。不多時回來,上前稟話: 「小的奉差役投書孔先生,無容相見。回字一封,請老爺過目。」施公接過書,皮上寫 :「民人孔淨,字奉賢公。   此柬不可令旁人觀看,目下也不可自觀。明公到了官居總漕,身逢大難,再觀此柬 ,必有應驗。」賢臣看罷,暗道真神人也!   依言將書收入錦囊之中。不知後尢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二回 三人意懶心灰 商議告歸林下   且說施忠、王棟、王梁三人,見施公嚴肅,個個溜到避人之處。王梁帶笑開言,望 施忠、王棟說話,叫聲:「二位老弟,愚兄一言公議。明日縣主回京,你我早定主意。 自當差以來,我先灰卻上進之心。新官已$ 成名,才合心意。不料長成是個傻子,夫妻因此悶悶不樂。郝氏時常含淚歎氣 ,劉好善勸解郝氏,隨說道:「你我總要望長處想。常言說:『有子莫嫌愚。』愁悶也 是無益於事。你我雖然子傻,尚不絕祖上香煙。倘然你我死後之時,任他去罷!凡人生 天地間,各有一定的造化,兒女不能替死。縱然千思萬想,也難逃幽冥之鬼。無兒女也 不過如此,那裡黃土不埋人,你今太多此一舉。」郝氏聽罷,只得忍淚含悲道:「夫主 ,我豈不知,『眼前歡樂終歸土,誰能替死見閻君。』話只如此,可惜你我吃齋念佛, 修個傻子,看來總是無報。」好善說:「賢妻言之差矣!常言道得好,人總有一種的造 化,又何必多慮。」夫妻正在閒談,忽聽門響,傻子叫聲:「媽呀!我餓了,吃點齋兒 。」連喊帶走,進得門來,站在夫婦面前,只是哈哈傻笑。夫妻見罷,不勝鬱悶。又過 了幾年,老夫妻雙亡。村中人憐恤此傻子憨,又念老夫妻行善,合村人幫助發喪殯葬已 了,剩下傻子伶仃孤苦。村中現有三官廟,村中人公議,將他送在村中當和尚。廟中有 一位老和尚年已七旬,把傻子收為徒弟。又過了幾年,傻子長到十七八歲,還是人事不 知,就是傻笑。老和尚教授他經卷,只會一句:「我的佛。」   一日,天色將晚,老和尚命他關上角門。師徒只二人在禪堂對燈而坐。老僧想起傻 和尚自家的苦處,不由點頭歎息:老僧屢次的望他說話,全然不懂,就是傻笑不絕,卻 是心無二意。   老僧正然思念傻和尚之事,暗自思想,忽聽外面有人敲門。老僧只當是莊主前來閒 坐,叫傻徒弟:「你去開門,問是何人敲門?」徒弟應聲而去,來至角門把門開放,問 :「是誰打門?」   也不等人答話,往內就跑,對著師父只是哈哈傻笑。又聽外面有人叫,老僧無奈, 只得自己出門去看。隨問了一聲,乃是借宿之人。   老和尚往裡相讓,抬頭一看,原來是兩個僧人,其俊無比,又細看卻是一僧一尼。 老和尚看罷,也不說破,叫聲:「徒弟,你送他二人到西配殿去安歇罷!」此時月色當 空,不必點燈。   老僧見傻子領他到西配殿,剛然轉身要走,忽聽女僧「哎喲」一聲,口內只嚷:「 肚裡疼!」老僧走到門外,只見女僧坐在地上。老和尚連忙問道:「所為何故?」那女 尼言說:「到了崺臨月之期,求老和尚發一慈悲,借一席鋪地。」老和尚聽罷,暗自說道 :「事已至此,哪不是行善?」叫傻弟子取了兩把乾草出來,交給與她。老僧與徒弟回 到禪堂。不多一時,忽聽小孩啼哭之聲,老僧知女尼已是分娩,這才雙手合掌,念了幾 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又叫徒$ 奏,傳旨命僧人上台。番僧從台後上了雨壇。老佛爺在龍棚對面 ,看得甚是分明。但見番僧:重眉大嘴,黑面紅須;身軀矮胖,大肚累堆,長得甚是兇 惡。又見他上了法台,對龍棚謝了聖恩,退在一旁。著令眾喇嘛繞台已畢,好去作法。 眾喇嘛鑼鼓齊鳴,猶如嵩祝寺、雍和宮、黑黃寺打鬼的一般。眾喇嘛扮著二十八宿、九 曜星官。今日番僧求雨,眾喇嘛穿用那些物件,為的是顯著威風好看。聖上看罷,一扭 龍項,暗自傳目,叫聲:「張愛卿,你看番僧胡鬧求雨,要這些何用?」真人見問,連 忙跪倒,口尊:「萬歲!番僧如此,無非枉勞氣力,他如何能求得下雨來?臣啟我主, 容臣前去作法,以擒妖孽。恕臣慢君之罪。」佛爺說:「休令妖僧走脫!」天師復又進 了龍棚,回奏道:「臣啟我主,微臣俱已備妥,大約妖邪插翅難飛,少時我主自明。」 番僧是何怪物,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七回 眾水怪行雨助威 金甲神持鞭保駕   話說番僧原係水族之物,窠巢同類甚眾。其居水深千尺--即世所傳海眼。近方之 人時見有水怪出現,都不敢近岸窺探。   那裡邊水怪尚有道行淺的,因未能變化,只在沼內埋頭,不敢出來滋事。這番僧未 求雨之先,曾與眾水怪計定,說道:「天下乾旱,真命帝主憐民,望雨甚切。趁此機會 ,討一金口封號,日後得成正果。愚兄前去,只要感動人王帝主,事必可成。如到求雨 之時,眾位助我一陣風雨,不必管禾苗損益,五穀生與不生,但能應點,搪塞過聖朝天 子;龍心一悅,必然欽加封號。愚兄果能得到好處,必要攜帶眾位一齊飛升,同入仙班 。」眾水怪聽說落一場雨,受了御封,便可成仙,俱各歡欣無限,叫道:「兄長只管前   卻說那怪聽罷同類之言,方化作番僧形狀,來投黑黃寺;並未算著天師來京,故此 任意胡為。他要早知天師在此,慢說還來登壇,也就潛逃遠遁了。只因他雖修煉多年, 可以化人形,吐人言,但只一件,他雖聞知洪教真人之名,未曾會過洪教真人之面。又 無人對他言講,所以他不能知道。這番僧又自覺一概安置,眾朝臣又不識他的根底,誰 能破他的虛誣?所以他登壇之際,竟大著膽賣弄猖狂。   且說番僧分派雨壇上擺設的甚是齊整。只見番僧上了壇,先朝龍棚行朝駕之禮,隨 後椅上坐著,眾喇嘛各打鐘鼓鐃鈸,順著雨壇繞了三匝,敲打得聲音聒耳,言語卻聽不 出來。番俗趁著音樂嘈雜之際,連忙又從左邊椅上站起,行到正面向北稽首禮畢。見他 又將鈴頽搖了三下,口中念了幾句,如鳥語一般,也不知是經是咒,聽著難解。念罷放 下那個銅鈴,掐著口訣仍是嘟嘟嚷嚷;拿著$ 自焚罷信符,一心盼望同類相助。果 然功夫不大,黑雲直矗,疾風暴雨認西北直奔龍棚。番僧看罷,更是精神雄壯,暗喜道 :「還是我們龍潭中朋友,真不失信。只要在京城多落幾刻,得了封號,何愁不身列仙 班。」番僧正想得心滿意足,猛然抬頭,不覺嚇得驚疑不定,暗說:「不好!這事有些 奇怪,怎麼下了這幾點兒就住了呢?這如何遮得去龍目?我的朋友平日不是這樣無信實 的,為何今日言清行濁,將我撮上台來,拔了梯去?莫非其中有什麼錯誤緣故?領隊的 烏大哥與誰口角,作了氣惱,趕忙回去;甲士跌了個折腿,不能前行;長鬚公公姥姥, 都被漁人網去?真乃叫我著急、納悶,不明其故。莫非他們等著去一道信符,再求下一 次雨。待將三道符一齊焚化,看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八回 懼詔問妖僧謊奏 破邪術天師出班   話說黑面僧見他自己說的時刻已到,不見雨下,急得坐立不安,心中怨恨同類,暗 說:「這事分明把我坑害。他們果真不來解救於我,人王帝主要是問將下來,有什麼言 語回答?龍心一怒,根究出破綻,那還了得!」心中暗自躊躇;偶然又想起一片欺誑之 詞,腹內說有咧!我何不這般如此,暫且掩飾過去。   且說佛爺坐在龍棚,候著落雨。起初看見僧人焚罷了符,果然陡起了濃雲,烈風驟 雨隨著,登時點點滴滴,地皮盡濕。   只見壇外圍著許多的軍民大聲念佛,復又歡聲說道:「還是萬歲爺洪福齊天,感來 這位神僧,佛法廣大。有了這場甘霖,四方自然安定了。」眾軍民議論紛紛,佛爺龍心 大悅,對著眾官說道:「朕看這僧人似乎有些來歷。雖非正道,這雨卻不能假。   如果田禾足用,朕也不究他的根基。但這雨中氣味觸蕊,彷彿硫磺味似的,朕心直 覺發悶。」眾文武聽了佛爺之言,有親王侍衛大臣齊行奏道:「臣等俱覺頭暈心亂,頗 有可異。我主可調洪教真人近前一問,自見分明。」老佛爺叫一聲:「愛卿平身。」天 師遵旨立起。皇爺道:「適才僧人所行,料愛卿目睹其事。雨中帶有腥羶之味,甚覺難 受。且又所下無多,即便雲消雨止。卿試言明其故,好展仙術擒住,免其禍民。斬戴市 曹,以清妖孽。」真人奉諭啟奏道:「此雨實非四海龍神奉上帝敕命所降,乃是妖物暗 用邪符,通其成精作耗的一黨前來弄的狂風暴雨,所以腥氣難聞。這雨不但於田禾有損 ,兆民受了這一般邪氣,還怕要有瘟疫之災。」皇爺聽說如此,不覺驚異道:「這事據 卿所奏,甚為恐懼。朕特虔誠至禱者,原為慮民疾苦,冀上蒼速施膏澤,以免百姓倒懸 。若叫妖僧這樣妄行,朕卻不為救民,反為陷民。愛卿$ !」自覺吃驚,暗道:「 我這命怎麼這等多魔多難!果然是前來特訪惡人,遇著災星,那是自招,無處可怨;今 日走著道兒,無緣無故的來到這裡歇腿,會碰見這伙強人,難道這也算我自投羅網?怎 麼說這等的湊巧!此站並無牲口,走得遍身酸痛。來到破廟安息,忽生焦渴,命小西去 取水,以致離開。小西取枑水,去了好久,為何還不回來?莫非這是前因後果,老天注定 我該當此地逢絕?壯士呀!你早來一刻,還可相見,不然,我命休矣!」不知小西立刻 來否?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眾盜寇嘲笑對句 關小西聞信驚心   話說賢臣盼望關小西,不見來到,無法可施,只得還是哀求,此時也不顧官體咧! 想著遲一會是一會好,候著小西回來。   想罷叫聲:「眾位大王,暫且息怒,聽我一言。」只得假意說道:「列位好漢請聽 !在下是京都人氏,今來獻縣,探望至親。只因身帶殘疾,走到此處,步履難行,故此 來到廟裡,暫息片刻。可巧忽生困倦,不覺睡著,以致好漢貴駕到臨,有失迴避,罪實 不輕。今既冒犯眾位,就是碎剮零割,無處可怨。只是可憐,在下是遠方人氏,我一命 不值蒿草,只可惜我一雙父母,必然餓死家中。好漢們若肯饒恕我一命,連我家中父母 ,也不致餓死。好漢們算是赦了我的一家三命。常言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大王等不殺三命,更是功德無量了。日後在下還家,每日燒香拜祝,願大王們日日添 財進寶。」賢臣哀告了會子。   只見那獨眼龍對眾寇說道:「你們別瞧這個孤雁,長得雖然不甚夠本,卻倒舌能嘴 巧。你們看這一派的蜜拌糖的話,我直覺心軟咧!」那杉高尖也對著笑話崔三道:「萬 留不得,把他綁在柱上,取一把牛耳刀,開了膛,吃點心血,大家先喝瞭解解渴。等著 大哥來到,拿出你們帶的酒來,大家再就著嘗一點兒,開發了他。同著大哥,連他的東 西一總分了,咱們好各散。我今晚還要到阜莊驛,會會我那得意的人兒去呢!」週五、 崔三二寇聞聽,叫聲:「四哥,你真也算越老越少心咧!那麼一個養漢老婆,也值得這 樣掛在心上。這算什麼事情,還說出口來。就是那樣豬八戒的破貨,也稱『得意人兒』 ?要真好,古來說的西施、昭君,生成一朵鮮花樣兒的,還許買張八仙桌弄在家裡當香 花供養呢!你這才叫『情人眼裡出西施』。今日說的這好話,比作『見了駱駝容長臉, 抱著母豬喚貂蟬。』叫我們說,不如先將那心收了罷!等著大兄來到,諸事已畢。我們 有個巧當兒,領了你去,管保叫你樂個有餘便罷!」亞油墩李四便吩咐將施公上身衣服 剝去,綁在$ 大怒,喝叫:「人 來!快拿夾棍。」眾役答應,去不多時,夾棍取上堂來一撂。施公大叫:「人來,你等 快去把被害之人傳來,當堂與惡人對詞。」該值人答應出去,登時從角門外帶進多人, 上堂一齊下跪。青衣退閃開來。賢臣座上開言說:「傳爾等進衙,與黃隆基當堂對詞, 哪個若虛言妄告,本院究出立刻追命。爾等俱都據實上訴。」內中有個年老的,往上跪 爬半步,口尊:「青天大老爺,小民兒子被他打死,誣賴欠賬不還,叩懇爺爺給小民作 主。」這個說:「我的妹子年十六歲,被他搶去,硬作妾室;逼得我父投河而死。」這 個說:「把我妻子硬行霸佔,懷中小兒活活餓死。」這個說:「我的房屋他硬占去,連 地畝一並而吞。」那個說:「他見犬子生的美貌,硬行搶去,作為孌童。」賢臣聽罷, 吩咐:「爾等原告起去,一旁等著結案。」眾人答應叩頭,一起站立一旁。施公又叫: 「人來,上夾棍加刑。」下役答應,一齊擁上,用槓子敲震夾棍,把惡人疼得痛入骨髓 ,怎奈心如鐵石,總不招認;為是挺刑耐守,等救應一到,還想生路。審了一日一夜, 一連夾了三次,震斷幾十根槓子,黃隆基半句也沒招認。賢臣點頭,暗說:「好個黃隆 基,真乃名不虛傳。」眾多原告,見施公嚴刑問不出口供來,莫不害怕;怕是倘然他的 情到,救出莊頭,對告他的人,他豈肯干休?   人人都不得主意,忽見角門外鬧嚷嚷,馬上鸞鈴震耳。又見一人從角門跑進,慌慌 張張跑上大堂,雙膝跪倒,口尊:「欽差大人在上,今有大人差去上京的人回來了,說 聖旨來到,請大人快去接旨。」賢臣聞聽,心中歡喜,忙忙站起,吩咐:「人來,搭過 惡人,放在一旁,候接過聖旨再問。」下役答應上前,連惡人帶夾棍放在一旁不表。惡 人此時見旨到,只當情到,心中大悅不提。且說賢臣忙換衣服;眾文武也都伺候。施 公下堂在前,眾官後跟步行,開中門迎至門外。但見內監在馬上,肩背聖旨。賢臣在馬 前,雙膝跪倒,眾官也一齊跪下,賢臣將旨意雙手捧過,賢臣、眾官站起平身,那馬上 的內監這才下馬。   賢臣率眾官走至大堂,將聖旨供在公案居中,行三跪九叩禮畢。   未展聖旨,施公先就高聲說道:「爾等文武官員聽真:施某素秉忠肝,報國為民。 皇糧莊頭黃隆基,作惡多端。爾文武官員,枉食君祿,自保身家,使民遭害。今奉旨嚴 查貪官污吏,爾等懼勢殃民。候本院請旨,定惡人之罪,與民報仇之後,爾等候查聽參 。」眾官聞聽,一個個嚇得諾諾而退,躬身施禮,口尊:「老大人,憐恤卑職等,感恩 世代。」賢臣聞聽點頭,展開御批,說:「$ 不過賺取路費,好登路程。」惡棍聞聽,點頭微笑,說道:「麻子,你方才 說什麼?那塊布,又寫著是什麼幌子?『全不識』幾個字,你別是倒過來念罷,你是施 不全罷!」賢臣聞聽,打了個冷戰,口尊:「財主爺,要問『全不識山人』五個字,乃 是愚下自撰的草號。因為招牌上那兩句話,口氣過大,恐怕久闖江湖的那些老先生瞧見 了惱我,故此寫著學看相的『山人全不識』。識者,認也。方才尊駕說什麼施不全,我 不懂得這是什麼話?」惡棍口內冷笑說:「你自然不懂得。你不懂得我可懂得呢。咱也 別管是『施不全』,是『全不識』,你先相相我後來還有造化沒有呢?」賢臣聞聽,故 意站起身來說:「尊駕把冠往上升升。」惡棍依言,把帽子往上一托。老爺又端相了一 會說:「尊駕今年貴庚?」惡棍說:「我今年二十四歲。」賢臣說:「財主爺這副尊容 ,好比浮雲遮住太陽光;休怪直言。看貴相四歲至十四歲,這十年講不起豐盛,連衣食 也不足,其相應饑寒。怎麼說呢?相書上說的好:眉低散亂妨少年,奔了吃來又奔穿。 難得尊駕這一雙眼,乃是將相之眼。十四至二十四正走眼運,好比:一輪日照浮雲散 ,萬里光華耀滿川。愚下直言,並不是奉承。尊駕自二十四歲往後,有五十年旺運,不 但大富大貴,只怕後來還有個一字並肩王的造化。多虧一個似陰非陰、似陽非陽的貴人 扶助,子宮遲立,壽有八旬。此愚下直言,財主爺休怪。」   看官,老爺一派謊言,不過是為自己身在危地,方才又被惡棍看破了招牌上的語言 ,知道是施不全前來私訪,故此打算奉承他幾句,叫他放自己好出虎穴,發兵來拿他, 哪知竟被老爺謅著了。老爺說他四歲至十四歲運氣不佳,那時惡棍的老子,給人家做長 工呢!當差的哥還未得時。他媽媽縫窮。自己撿長糞、挑苦菜賣呢!老爺又說他有一個 並肩王的造化。他想著:康熙皇帝萬年後,千歲爺坐了殿,他哥哥把他帶進去;千歲爺 要一喜,就許封了他個王位。哪知賢臣是個啞謎:說他不久便要過刀,乃是亡故之詞。 閒言不表。且說惡人羅似虎被施公幾句奉承話,眉開眼笑,心裡甚歡喜,有放賢臣之意 。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四回 喬四怒激羅似虎 惡霸拷打施大人   話說羅似虎被施公一片奉承言語,說得眉開眼笑,惡人就有釋放賢臣之意。忽見喬 四在眾人叢中站立,兩眼不轉睛的望上瞅著,耳內留神聽話。他聽見施老爺一派謊言, 說得羅老叔喜出望外。沉吟半晌,心裡明白,怕羅老叔心中一喜,放了忠良,他哥的仇 就報不成了。急邁步走到惡棍跟前,一條腿打了千兒,說:「小的$ 無面目回家,有心逃走,無處存身,偶然想起似虎主人的朋友來咧,暗想道:「我何不 東村找顯道神石八太爺去?現在是竊家頭眾。」想罷直撲東村而來。登時來到石八的大 門口,打得門連聲山響。叫夠半天,裡面有人答應,硬聲硬氣的說:「外面是誰?」裡 面那人氣忿忿出來,「嘩啷」一聲,把門開放。但見他披著衣裳,怒目橫眉的說:「你 是哪裡來的?怎麼這樣不知好歹,三更半夜,拍門打戶,報你娘的喪!」李興兒看那人 有五十多歲,知他已安睡,怕冷,懶怠起來,連忙叫聲:「太爺,你不用生氣。我是獨 虎營羅老叔那裡來的,特見八太爺有件要事奉求。」那人說:「八老爺被真武廟六師父 請了去咧。」興兒聽了,一抖韁奔真武廟。至廟門首下馬,手拍門。有個小沙彌出來問 :「是誰?」李興把來意說了一遍。沙彌人內回明,復又出來開門,讓李興兒進去,閉 上山門。李興兒把馬拴在門柱上,跟隨小和尚來至三間禪堂。   但見牆上掛著弓箭、腰刀、彈弓子各樣兵器;條山大炕,炕上放著骰盆,上有許多 人圍著投骰子。李興兒一看,認得是羅老叔把兄把弟。這伙人是誰呢?滲金佛吳六、硃 砂眼王七、泥金剛危四、短辮子馬三、白吃猴郭二、破腦袋張三、淨街鑼鄧四、禿爪鷹 崔老、金鐘罩屠七、顯道神石八、蠍虎子朱九、坐地炮劉十,還有紅帶子八老爺,共十 幾個人,俱與他爺相好。聽著語音,還有兩個西人,並不認得。又見一個凶眉惡眼和尚 ,李興知道他是此廟的六和尚,連忙上前先給石八打了個千兒,然後挨次問了好,又望 著六和尚說:「六老爺好,我們爺叫我請六老爺安。」惡僧最喜奉承,一聽此言,點頭 笑說:「啊!好好!你老爺好啊!」吩咐:「性廣拿個座,叫他歇歇。」石八先就開言 叫聲:「相公,半夜三更到此找我,有什麼事情?」李興兒隨口撒謊說:「八太爺白日 剛走,京裡來了一封書字,乃是我們大太爺教我們爺立刻起身進京,後日老佛爺在定海 引見我們爺當直隸州同。小的主人心忙意亂,立刻登程。哪知美中不足,剛出門遇見一 位大盜,截住硬要銀子。偏偏我們走的慌速,未帶銀子。強盜不依,還要剝皮摘心。小 的主人無奈,說出眾位太爺們來,心想著嚇退眾位好走,還提六老爺的大法號。哪知他 們不但不怕,反倒動嗔碎,說出來的言語,多有不遜。小的無奈,才來到八太爺府上來送 個信,為是明日商議事情。家主吉凶未卜,怕明日白勞太爺們空去一趟。故此小的特給 太爺們送信,還要回家去商議商議,怎麼搭救主人脫難。」言畢回身就要告別。內中怒 惱了顯道神石八,叫聲:「李興兒,你且坐下$ 頭說:「壯士言之有理。施安你快些 伺候文房四寶。」施安答應,研了濃墨,將紙鋪好。賢臣提筆上寫:     太子少保倉廠督堂部院,奉旨欽差世襲鎮海侯施,為曉諭事:照得本院居住鄭 城驛館,與敵為仇,有虞無備,疏於防守,恐生不測。仰任邱縣知縣,即調本城營弁, 前來公館護衛,俾作干城之備。謹遵此帖,速速毋違。特諭。   康熙某年某月某日   施公將諭帖寫完,令施安叫進青衣,吩咐:「把此帖拿進城去,交給任邱縣知縣, 不可遲延。」青衣答應,接諭帖前往任邱縣不表。且說施公望著朱光祖說:「本院已發 諭帖調兵去了,料公館可保無虞。天霸鏢傷,須得早些調治才好。奈此處沒人會治鏢傷 ,如何是好?」朱光祖說:「會治鏢傷的,小的倒還認得這個人。」施公聞聽朱光祖認 得會治鏢傷的人,不由滿心歡喜,連忙追問說:「壯士,這個人倒是姓甚名誰?住在何 處?快對本院說來,好派人去請他前來醫治鏢傷。」朱光祖說:「要把他請來,不但好 醫黃天霸鏢傷,要拿謝虎,也易如反掌。這人倒不是外人,乃天霸他父一師之徒,姓李 名煜,江湖上號稱紅旗,洗手有二三十年咧。現今年紀七旬開外,在家湙居享福,教子 務農;距此有百里之遙,屬河間府管,地名叫作李家務。還是小人的長輩咧。小人不忘 舊交,時常望看他去。每逢見面時,他就勸小人激流勇退,休作這樣買賣。這個一枝桃 就是他的徒弟,親手傳藝的。李紅旗若肯治鏢傷,拿謝虎如探囊取物一般。」施公聞聽 說:「很好。」計全一旁開言說:「請紅旗李爺要緊,保定公館也要緊。依我的主意, 不用李五爺去請紅旗李爺,我同朱爺去;留李爺在廂房內保守天霸;教關、郭、王三位 在上房保護欽差,提防一枝桃。這就是萬全之策。」施公點頭說:「就依你這主意罷。 」不表。   且說施公打發計全、朱光祖二人去後,又差人催傳諭帖的那個人。不多時,任邱縣 知縣沈存義,城守營的千總王標,帶兵丁衙役六七十人,遵欽差的示諭,來到公館,投 遞手本,進上房參見大人。施公賜坐待茶,言講一枝桃之事。沈存義、王標連忙把帶來 的衙役兵丁排開,俱弓上弦、刀出鞘,到晚燈籠照如白晝。廂房中是神彈子李五陪著黃 天霸閒談,應用之物,放在身旁。上房關小西、郭起鳳、王殿醫、千總王標緊隨大人左 右,防守的鐵桶相似,這些話俱各不表。   且說一枝桃謝虎,自從鏢打黃天霸,見有兩個人保護,料著不能成功,往正東竟奔 任邱鄭州驛而來。二更時候,趕到驛館,閃目觀瞧,但見大門並未關著,門口板凳上坐 著兩溜人。   往前走了走,站在$ 李爺說:「你自己不肯饒人,倒叫人饒你。也罷,你 把兜肚解下來獻了我,我便不來殺你。」富明無奈,自己性命要緊,只得將兜肚解下來 ,說:「爺爺拿去,放了我罷!」李爺一手接過兜肚說:「且慢,我得了你的賄賂,應 許下不殺你,你只管放心罷!」說著話,將他放在地下,找了一根繩子,把他四馬攢蹄 捆起,然後將兜肚束在自己腰間,一手提了富明,直奔圍牆而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九八回 曹義僕當堂釋罪 富木匠就地行刑   卻說李公然提了富明,來到西廂房內,只聽得外面正打四更。把富明拋在地下,自 己斜臥炕上,略息片時,天光大亮。   只聞鄧虎在裡面說:「恭喜二哥,差使得了。」公然連忙起身,來到上房,見了三 杰。一同坐下說:「哥弟此刻欲往何處?要沒事何不與小弟同往奉新驛?兄弟們也得暢 敘幾時。」甘亮說:「賢弟公事在身,理當先去交差,一路保著大人,建立奇功偉績, 爭個名揚後世,蔭子封妻,就是愚兄面上,也覺光彩。我等現在要訪探友人,與賢弟後 會有期。」李爺說:「小弟就此告辭。」叫伙計出去僱了車子,把富明安放車上,用一 個大蒲包,套在富明身上。李不喜坐車,跟著步行。甘亮等三人送至外面。未免大家 有些依戀之情。鄧虎更加難捨二哥,定要獨送一程。李爺擋住說:「兄弟請留貴步,『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等後會非遙,何用如此?」鄧虎也只得罷了,四人各自一拱 而別,不提。   單說李公然押了車子,出得靜海城,一路望奉新驛而來,路上無話。不多時到了公 館門首,李爺喚叫從人伴當,把蒲包提到裡屋,吩咐他們:「留心看守,此乃要犯!」 自己與何路通、李七侯、郭起鳳等見禮。只見計全坐在那裡,瞧見公然進來,早已迎將 出來,又謝了盜藥之情。李爺說:「計哥哥貴體如何?」   計全說:「多謝賢弟。這個丹藥真是仙丹,如今竟無一毫毛病。賢弟訪得案情,且 見大人交差,再與你賀喜。」李昆即到裡面,見了大人,行禮已畢。大人吩咐一旁坐下 。李爺叫把富明帶來。   此時從人早已開發了車子回去,把蒲包除去,將富明解開腳上繩索,單捆兩手,將 他押到施公面前來。李爺便說:「末將交差。」施公便問:「此係何人?」李爺就把昨 日私訪的情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說著話,向兜肚內摸出一支金釵,兩手奉與大人 。大人接了金釵,滿臉堆笑說:「李賢弟,又是一件大功,可喜可賀。」吩咐從人:「 叫軍士們站班伺候。」施公居中坐下,叫把富明帶上來。從人答應一聲,兩個軍士,押 了富明,朝上跪下。施公便說:「富明,你便把得金$ 。正是要到薛家窩。請問二位老兄貴姓?」刁慶說:「小弟 姓張。」指著郭起鳳道:「他是我的哥哥張大,我叫做張二,咱們哥兒兩個都在薛家窩 薛員外莊上幫閒。前日到鄉下去取討舊欠,今日正要回窩。方才聽王三哥說要到薛家窩 ,我們吃了酒,三個人一齊同行,路上也不寂寞。我們說起來,都是自家兄弟,未知王 三哥與我們第幾位員外交好的?」王三說:「張大哥實不相瞞,小弟並不認得你家員外 ,也是別人差遣,到你員外處送信去的。」王三見了他哥兒兩個十分要好,心中只道遇 見了好朋友了,就你一杯,我一杯,說說談談,不料中了刁、郭二人的計,頓使薛家窩 土崩瓦解,血肉交飛。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三○回 施欽差將計就計 崔中軍調取三軍   話說郭起鳳、刁慶在酒樓上遇著王三。王三隻當他二人真是薛氏兄弟心腹家人了, 豈知他們一派的鬼話。刁慶說:「王三哥,我與你也是有緣。你既然來送信與員外,我 告訴你句實話。」王三說:「多承張二哥指教,卻是什麼呢?」刁慶說:「我們員外莊 上很不安靜。前日有個姓吳的,也是員外的朋友,到滄州城內,不知怎的露了風聲,就 被他們拿住了。後來跟他的莊上兄弟逃回來報信,說起姓吳的,遇見臥牛山東方寨主手 下的頭目,在酒店內吃酒,說了一番言語,就被人聽出風聲,因此被他們捉住了。王三 哥你想,說話應該謹慎些嗎」王三說:「張二哥,實不相瞞,小弟也是東方寨主手下的   自從那日蔣國樣回轉山頭,東方寨主就命他上京都打聽馬、張二位寨主,並兌寨主 的消息去了。今日李寨主要與五位員外去捉黃天霸等一班對頭,寫了一封書信,差我到 你們員外莊上。」   刁慶聽了,又套出他許多底細,用過了些飯食,吩咐伙計把酒帳算清了。伙計說: 「這銀子還有幾錢多呢!」郭起鳳說:「多下的賞了你罷!」伙計千歡萬悅說:「謝了 三位爺們,下次再來照顧小店。」三人直出店門。   且說刁慶、郭起鳳同王三出了店門,向北市梢行來。刁慶   說:「哥哥,我腹中忽然疼痛,行不得了,你與我去僱只小船來。」說著向郭起鳳 丟了個眼色,刁慶假裝腹痛哼哼的叫喚。   不多時,郭起鳳僱了船來。三人一同下船,沿著塘岸一路開去。   王三也不知路逕。哪知郭起鳳叮囑船家,過了口內,只說到薛家窩,其實一逕向東 直行,趕著雙槳,望沙家集而來。不上二十里水路,只消一個時辰,就趕到沙家集鎮上 。王三看見象個市鎮模樣,便問:「張大哥,這就是薛家窩嗎?」刁慶接著說:「不是 哩!這叫做薛家店。薛家窩只有一里多路,走出市鎮,就望見了$ 大力在旁說道:「小的早間在西街閒逛,見有個鐵匠店,有人在那裡 吵鬧。小的站在外面,看了一回,原來是鐵匠的老婆,望著鐵匠罵道:『你這殺頭的, 現在不知何處得了幾十弔錢,就認不得人,忘記從前的日子。自己即事不明白,還要尋 著打我,同你到縣裡去喊冤!」鐵匠還是要打,後經人勸開了方沒事。小的看那人兇惡 異常。」畢竟所訪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一回 褚家莊副將訪英雄 銅山縣凶徒受國法   話說金大力看見鐵匠夫妻相打,因他兇惡,便疑他是張有德的兇手,所以對施公說 了一遍。施公聽說,便命金大力再去細訪,是否屬實,回來稟復。大力答應去訪,暫且   再說施公因失去金牌,尚不知何人盜去。計全雖有去訪褚標之計,只因才到徐州。 現在諸事已完,黃天霸向施公道:「大人金牌失落,卑職要往褚家莊訪那褚標。」施公 道:「賢弟一人獨去,我卻放心不下。不若仍煩計賢弟同去,彼此好有個商議。」黃天 霸道:「謹遵大人吩咐。」計全當時答應。施公道:「你們明日再去罷!」兩人唯唯聽 命。計、黃將應帶之物收拾妥當,失去安歇。次日一早,帶了盤費,各藏兵器,猾便向施 公告辭。   走了三日,到了褚家莊上,但見黃葉半凋,清流徐繞。行去約半里,便是莊屋。只 見朝南三座大門,中間大門外站立兩個莊丁,在那裡閒話。二人上前,問了一聲道:「 伙計們,你們這裡,可是褚家莊麼?」莊丁答道:「正是。」黃天霸道:「你家老莊主 在家罷?」莊丁道:「在家呢!」黃天霸又道:「煩你進去說一聲,說外面有兩個人, 叫黃天霸、計全,特來拜訪,務要相見。」莊丁答應進去,走入偏室,望著褚標說道:   「現在門外有兩人,一叫黃天霸,一叫計全,特來拜訪的。」   褚標聽說,便命莊丁開了正門。莊丁出來說:「我家老莊主,有請二位相見。」黃 、計二人聽見,跟著進去,過了院落。但見有個老者,約有六十開外年紀,鬚髮半白, 步履雄壯,從廳上走下來。計全心中早已敬服,忙同天霸趕著走上前去說道:「上面敢 是褚老英雄麼?」褚標見二人恭敬和平,英雄氣概,不覺暗暗誇獎。遂道:「二位遠來 ,有失迎迓,尚乞恕罪。」   黃天霸、計全亦同聲答道:「豈敢!豈敢!」說著已走上階台。   褚標讓進客廳,彼此行禮,分賓主坐下。莊丁獻了茶。黃天霸、計全道:「晚輩久 仰老英雄大名,無由得見,今幸不棄,得見英顏,足為欽慕。然冒昧造府,還求原諒。 」褚標道:「豈敢!   豈敢!老朽家居株守,日逐頹唐,回憶少年,皆成往事。惟聞二少年英雄名世,棄 暗投$ 位何以到此?」計全道 :「自別以後,沿途多有磨折,一言難盡。現在是保護大人,前往淮安。   不意在安樂鎮,二次失去金牌,為張桂蘭盜去。素知大哥與鳳凰嶺張七交情甚厚, 本意登門奉求。但大哥行蹤無定。後聞褚老叔知道大哥蹤跡,因與黃賢弟先拜褚老叔, 轉煩褚老叔指明路逕,再行登門奉求。乃褚老叔體帖小的等跋涉之苦,囑小弟等住在此 處,由老叔作書奉請。今幸大駕不速而來,是真天假之幸也。」褚標道:「朱賢弟,你 卻不可推諉,須去走一遭才好。」黃天霸道:「小弟本欲獨往,褚老叔相阻,故未前去   最恨金牌盜去,還留下個字帖,定要小弟去討,可能耐得?今幸大哥前來。」光祖 道:「賢弟休骊急。愚兄既受褚老英雄之托,又得賢弟叮嚀,豈敢推諉?但此事必須從長 計議,想個盡善盡美的法兒。」說著,莊丁擺上酒肴。朱光祖首位,計全對面,黃天霸 坐橫頭,褚標主位。三巡以後,只見朱光祖走到褚標面前,將手一拉道:「老英雄這裡 來斟酌。你老可知張桂蘭盜去金牌,頗有用意麼?」褚標道:「咱是猜詳不出來。」光   「張七久知天霸本領高強,欲將張桂蘭匹配與他;又怕天霸雖是綠林出身,現在做 了官,要鬧起官派來,不肯同他做親,此件是一。又恐天霸雖肯,施大人不行,豈不徒 然落一話柄。因此無意中與女兒談起天霸本領來。張桂蘭道:『爹爹你常說天霸的本領 高強,你女兒倒要同他比個高低。』後來張桂蘭大約打聽得施公有欽賜的金牌,她便前 去盜來,並指明天霸去取,這其中就有了深意了。明日先去一遭,姑作前去做媒。他若 肯了,將金牌取回,我再去見了施公,說明此事,以便擇日迎娶。   他若不肯,隨後再作商量。總之,張七並無殺害之心,而且時常誇獎天霸。無奈張 桂蘭驕傲太甚。如果叫她見著天霸,也是願意相從的,只恐天霸不肯。」褚標道:「據 老弟所說,因怕天霸不肯,還得由桂蘭與天霸比高下。」光祖道:「看你老這話,實在 明白。我們現在去,可向黃天霸如此如此,先將他定住;然後再去那裡,善為說法,看 是如何,便好計議了。」褚標道:「老弟之言,甚合我意,就此做法。」   說著走了出來,仍然歸座。莊丁捧上熱酒。褚標端杯在手,先望計全丟了個眼色。 計全會意。褚標向天霸說道:「老朽與朱賢弟計議了一個絕妙主見,此時卻不便告訴。 可是要賢姪先答應了,事成之日,不能改齒。」天霸不知他二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滿 腹狐疑,不便啟口。計全道:「賢弟你只管答應,不要學那婦人見識,疑疑惑惑的。」 天霸不得已,只得允了。   計全見天霸$ 小婦人在門口買東西,忽見卜乾走此經過,於是又惹下孽緣。 後來忽被宋忠撞見。當時宋忠礙著體面,不曾聲張,決意搬下鄉去--就在桃花塢楊秀 家隔壁租了三間屋子,兩間書,一間做房。因此小婦人自知慚愧,極思改過。不料神 差鬼使,這日卜乾下鄉催糧,又走門口經過。千巧萬巧,丈夫剛進城去,故此又與卜乾 做了無恥之事。後因丈夫教這蒙童,竟弄得衣不週身,食不充口;彼時卜干時常托人帶 些銀錢與小婦人,因此小婦人就生出這個毒計,把宋忠釘死,聲稱暴病而死。其時小婦 人的父親已死了,無人責問,小婦人便跟了卜乾。」施公道:「你怎麼想得到用釘釘死 的呢?」花玉春道:「只因小婦人從小時,曾聽見我父親說過一回,卻記不得什麼案子 了。後來竟未驗出,直至二三十年,還是兇手自己說出來才破案的。」施公道:「你自 嫁了卜乾,怎麼嫁金標?卜乾又怎麼死的呢?」花玉春道:「小婦人既嫁卜乾,以為遂 我初願。哪知卜乾得了瘋疾病,不到二年,他又死了。小婦人自歎命苦,且又無得養育 。適值金標常走門口,竟被他勾引上了,後來才跟他的。」施公命人錄了口供,又問金 標道:「爾娶花玉春,是否先奸後娶?」金標道:「實因卜乾死後,然後娶的。」施公 提筆判道:「花玉春因奸謀死親夫宋忠,照律擬以凌遲處死。卜乾雖無幫凶情事,然不 應奸占有夫之婦,亦應問罪:姑念已死,著無庸擬。金標奸娶犯婦,雖不知情,究有應 得之罪,著從寬杖一百釋放。」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二回 吉日良辰小西入贅 佳餚美酒計全鬧房   且說關小西自聘郝素玉之後,便與計全、李昆同住客店,只等吉期一到,就去招親 。張桂蘭卻在菊花莊幫同素玉料理各事。李昆、計全亦時往他家幫助郝其鸞料理料理。 光陰迅速,這日已是十一月十三日,計全、李昆、郝其鸞三人,早將新房收拾煥然一新 。郝家又接許多親友來吃喜酒,前後的房都掛了紅燈。到了十四晚上,便備了好幾桌酒 席,一來為的是暖房,二來又算請媒。另有一桌,專為關小西而設;因他這日尚不便前 來。關小西便收了酒席,晚間便將店主人約來同飲,倒也不甚寂寞。郝家這日晚上,前 後的燈點得如同白晝。新房內高燒著一對紅燭,桌上擺著許多珍奇寶玩,房內前後陳設 一切,簇簇生新。中間列著一桌盛席,計全首座,李昆對坐,郝其鸞的姑夫王明亮坐在 上橫頭,主人坐了主位。四人歡呼暢飲,說不盡絢麗風光。裡面這便是張桂蘭首座,其 餘便是郝其鸞的姑媽、姨娘、舅母、表姊、表妹、妻嫂等人,皆挨次坐下,他妻子相陪 。也是歡呼暢飲,直飲$ 民情,誅求無厭;廣結強徒,姦淫婦女。境內盜案疊出,大半皆是本縣親隨家丁所做。 民間何罪?書役何辜?若再容留,不堪民命。為此,紳士等情急,環求青天大人,迅賜 拿問,以重國典,而安民命,實為公便,上稟。再,謝養儒,兇惡異常,似宜不動聲色 ,密拿到案,庶不漏網,合併聲明。   施公看罷,招呼眾人先回,道:「本部堂當為爾等除害。」   眾人俱各退去。施公等趕趲前行。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七回 施賢臣閒話論贓官 黃天霸賣拳逢惡僕   卻說施公當下尋了客店歇下,自有店小二招呼不表。施公當與計全等商議道:「剛 才那一起控贑榆知縣謝養儒的人不少,竟有此事。本院想那謝養儒,是個兩榜出身,而 且都選出來的。   我想此事,恐怕另有別情。本爵的意思,欲去暗訪暗訪。就於明日,假傳本爵感冒 風寒,不能前進,我卻暗暗的輕車簡從。   計賢弟與黃賢弟扮作江湖賣藝的模樣,同本爵前去。在客店內住下,訪了三兩日, 等得了實在情形,再行拿辦。」大家齊道:「大人明鑒。」計全道:「卑職與黃天霸, 自然跟人同行,但是沿途保護,還嫌其少。卑職之意,可再令李昆、關太等,陸續進 發,俾有備無患。」施公隨命:「關太、李昆為第二起;金大力、何路通、李七侯為第 三起;王殿臣、郭起鳳、張桂蘭、郝素玉為第四起。進城以後,可在城隍廟探聽住所。 」吩咐已畢,一夜無話。   到了次日,裡面傳出話來:大人今日身體不爽,再緩動身。   施公便與黃天霸、計全、施安、施孝,悄悄的出了店門。離鎮不遠,施公僱了一匹 騾子,在前慢走。黃天霸、計全扮作賣拳在前。行程不過一日,已抵贑榆縣。施公開發 了騾錢,五個人進城,尋了客寓,分開住下。當晚施公便與店主人談道:「在下是從京 都走此經過,聞得貴處是個熱鬧地方,在下意欲在此擺個命館,相煩代在下租賃一間房 屋。」店主人道:「還未請教貴客尊姓大名。」施公道:「在下姓方,名也人,外號一 豆山人。店東尊姓呢?」店主人答道:「小子姓吳,名喚天佑。」   於是吳天佑便向施公開談起來,說道:「先生你老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敝地風俗, 從前敝地向來風俗純厚。只因得去年來了一位新任縣太爺,叫個謝養儒。一到此間,就 把我們本地鬧得個不成話說。姦淫婦女,苛征錢糧。終日派出親隨,專在那熱鬧地方, 勒收規費,無論何項生意,他總要捐收銀錢。還有一件,只要看見人家稍有姿色的婦女 ,便叫他親隨人暗地訪明住址,於夜間劫去,任其所為。書差中家眷如有好的,亦是如 此。而且盜$ 地,不知這裡風俗,你就隨鄉人俗吧!」   計全道:「既是這等說,也罷!只得看著眾位的面子,給他規矩便了!」說著便將 剛才收的錢,遞給王六。黃天霸、計全也收了槍捧,往客寓而去。畢竟施公訪出真情, 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八回 假知縣縱僕行兇 真欽差定計除害   卻說黃天霸、計全收了槍棒,剛到客店,碰見李五、小西眾人。又走到施公房內, 將都天廟賣拳,遇見惡僕王六的話,說了一遍。施公暗暗切齒。天霸將關太、李五來的 話告訴施公。   施公點頭,便命天霸悄悄到外面去,將關太、李五二人傳進來。   天霸答應出來,打了一個暗號。李五、關太全知道了,當即跟了進去,先給施公請 了安。施公就把前項的話,告訴一遍,因道:「此事須怎麼個辦法,好早代民除害?」 李昆等人說道:「不知這知縣生得是什麼模樣,等卑職們前往縣衙,且去撞撞。   能遇見他出來,或訪得些消息,便好去捉他來問。」施公道:「此話甚是有理。」   正自說著,只聽得一片喊殺之聲,在於店外。施公趕著走出店,往外一看:只見 兩個大漢,拉著兩個做生意的人。他們一面走一面哭道:「我們一天能賺幾個錢,哪裡 有這許多供應?求你們這些二太爺們積積德,在縣太爺面前方便一句,我們五日後,定 然照繳。若至期不將款項繳到,情願領罪。」許多人說罷又哭。那兩個大漢哪裡肯聽, 拉著就跑。街上的人卻沒有一個敢開口多話。施公只是切齒。李昆走到黃天霸跟前,低 低說了一聲:「咱去看看,到底怎樣。」天霸答應,於是李昆就跟了下去。一會子李昆 已看了回來。施公見他已回,也就進去。李昆說道:「卑職跟著他們去看,指望那個贓 官要坐堂審問。不意將那兩人交差之後,那兩個大漢就去衙裡。一會子又跑出來,走到 班房裡,向差人要了兩根繩子,將那兩個四馬倒攢蹄,弔在樑上,用馬鞭子週身打了一 遍,直打到那人哀哀啼哭,說道:『二太爺們饒命,三日完繳。』那大漢才撒了手走了 。臨走的時候還叫差人不准放下,要等他將錢拿來,才放他回去。說罷,惡狠狠的進去 。其時,卑職實在耐煩不得,就思上前將那兩個大漢擒住,一刀一個殺了,才出心頭之 恨。又恐驚動了裡面人,反為不美,只得忍了氣。等大漢走了,悄悄問那兩個人,到底 欠著什麼款項?刃陋個說是:『一個開雜貨店,一個開小飯店,皆係小本營生,借此餬 口,從來沒有這個錢把衙門裡。自從這個瘟官到任後,他硬定下一條例來,硬派我們每 月出一弔錢,叫做規矩,到期就要。若過了期,就不答應。我們剛剛過了兩天,他就將 我們拉了來$ 通道:「在下姓趙,名喚趙大。」指著金大力道:「這是我的兄弟趙二。那兩 個妹子,大的喚蘭香,小的喚梅香。」薛霸道:「咱家縣太爺平時最喜看這玩意。你等 不要在這裡耍了,跟我到衙門裡去,耍一會子。若是咱家縣太爺看合了式,自然一定有 賞的,比在這裡湊錢的好。」何路通道:「原來尊駕是縣太爺親隨,在下倒多多失敬, 既承見愛,定當遵命。但是我那兩個妹子,武藝粗疏,恐怕不中縣太爺的意,還是請尊 駕在縣太爺前說一句,請他老人家包涵些才好。」薛霸道:「那個自然。」何路通掉轉 臉,望著張桂蘭喊道:「妹子下來吧!現有縣衙門裡的薛太爺在此,喚咱們到他衙門裡 去耍。只因為縣太爺最喜耍藝,咱們快收拾,跟薛太爺去。」張桂蘭、郝素玉聽說,登 時跳了下來,把木架拉倒,繩子捲起,棍槍紮好。那些人也就一哄而散。張桂蘭等收了 傢伙,穿了衣服,就跟著薛霸,望贑榆縣署而來。   一會子已到,薛霸先進去說明。毛如虎聽見此話,好不歡喜,便叫他進來。薛霸復 走出來喊道:「趙老大,太爺喚你們進去呢!」何路通、金大力等走了進去,一直來至 上房。只見毛如虎坐在當中,生得雖屬俊秀,只是滿臉凶氣。薛霸在旁說道:「這就是 太爺,你們須要大禮相見。」何路通、金大力等強屈了屈腿,便叫張桂蘭、郝素玉上前 見禮。毛如虎趕著攔道:「你二人就叫梅香、蘭香麼?」桂蘭道:「咱叫蘭香,他叫梅 香。」毛如虎道:「你多大年紀了?」張桂蘭道:「咱今年二十,他十九。咱是姊妹兩 人。」毛如虎又道:「你倆會走索麼?」   張桂蘭道:「雖說會走,只是不精。如太爺賞臉,還要請包涵。」   毛如虎道:「本縣是最喜歡的。你叫他倆哥子在外面吃飯,蘭香、梅香,咱留她在 裡面吃。等吃完了飯,便叫他們耍起來。」   手下答應,將何路通、金大力領了出去。毛如虎見二人出去,又叫人將於亮、畢超 請來。一會子都到,一見張桂蘭、郝素玉,皆是魂不附體,坐下來便言三語四,評頭評 足。張桂蘭、郝素玉見了這樣,恨不能立刻將他三人捉住,碎屍萬段,才出心頭之恨。 只是不敢造次,恐怕有失,還要做出那勾引的樣子來。   少刻擺上午飯,五個人入座。張桂蘭、郝素玉也不客氣,揀好的吃了一飽。毛如虎 便在席上問道:「你這兩個女子,曾有婆家不曾?」張桂蘭道:「都不曾有。」毛如虎 道:「如本縣這樣人物,你可願意嫁他麼?」張桂蘭道:「但須禮周備,還要我哥哥 答應,方可允從。」要知張桂蘭、郝素玉二人之事,如何說謊,如何捉拿,且看下回分 第二八一回 毛如虎醉後被擒$ 她亦可因這女子得到好處;雖然不是壞心,卻 成全了吳家女子名節--後來黃天霸捉拿費德功,搜出許多婦人,全行誅殺;獨這婦人 未曾被殺,也虧吳家女子一句話,保全性命。且說這吳家女子被抬到婦人房內,雖然被 那婦人灌些姜湯,醒過來了,不料受驚太重,因此就害起病來。那婦人倒也不嫌煩瑣, 每日寸步不離,慇懃月盼。吳家女子見這婦人沒甚壞意,她也不甚過怕,專門的害病罷 了。有時費德功進來問長問短,皆是那婦人代她說話,所以吳家女子雖被米龍、竇虎搶 來,除害病外,同費德功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這也算是不幸中之萬幸。   卻說費德功自見吳家女子這樣美貌,真是如獲至寶。爭奈又害起病來,看著不得到 手,實在著急。大寨內雖然有許多婦人,又皆是司空見慣,只能殺火,不能調情,而況 老生常談,毫無趣味,你道他耐煩不耐煩呢?因此,日日找著那些嘍囉廝鬧,甚至於打 罵。那些嘍囉明知他放著美人可望而不可及,奈何不得,尋著人鬧,卻也無可奈何。內 中卻有兩個心思甚狡,暗地裡商議:快去外面尋個有姿色的,不論她是婦人女子,搶了 回來,送把於他;不但可以不尋吵鬧,而且可以得個大好處。就此商議定了,暗暗的出 去尋找。找了兩日,居然碰到一個,是海州有名的土娼,名喚貞娘。這日到海州城外一 家富戶做喜事,酒罷回來,坐在轎內。行至半途,被小嘍囉看見,覺得她甚為美貌;而 且衣衫燦爛,裝束鮮明,心中大喜,遂不分皂白,蜂擁上前,拿出兵刃,將轎夫趕去, 他們便將轎子抬走,如飛也似向水龍窩抬來。貞娘此時已嚇得如醉如癡,不知是什麼情 節。不一會已到,將轎子歇下,小哆羅攙出貞娘,對她說道:「我等抬你到這個所在, 因為我家大王想個美人前來受用。我等見你美貌,因此將你抬來,獻與大王,做個壓寨 的女寨主。不日你得了好處,可不要將我們忘記了,須念著我們領你來的情義!」貞娘 聞說,如夢初覺,才知這班人不是青皮地棍,是強盜窩裡小強盜。正欲與嘍囉分說,那 嘍囉已經都跑走了。欲待逃走,又不知路逕,正在那裡啼哭不止。  正嗚咽間,忽聞笑聲紛起,呼喚不休,一路喊來:「美人在哪裡?」只見那嘍囉在 前引路,隨後兩個婦人,後跟一個黑大粗莽、濃眉怪眼的大漢,一齊走了過來。貞娘看 的真切,不禁放聲大哭,口中罵道:「你們這一起無恥的強盜!膽敢攔搶良家婦女!難 道沒了王法,不怕殺頭嗎?」   正罵之間,那黑大漢已經走到面前,將貞娘一看,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個美人。 咱費德功何福修此,病了一個,又來了一個。」說著便向貞娘說道:$ 位不可稍懈,竭力購線擒拿就是。」黃天霸等齊道:「副將等仰蒙大人 寬宥,不加疏忽之罪,副將等雖赴湯蹈火,終要將蔡天化復行捉住。但不知該盜今日逃 走,又向何處藏身?須得暗地緝訪,得有消息,才可合力去捉。此非急切之事,還求大 人寬限才好。」施公道:「諸位賢弟,但須各處購線,加意擒拿,不必定限日期,只要 將他捉住了就是。」黃天霸等道:「以副將的愚見,擬求大人飭令閉城日。並通飭各 客店、妓館、酒樓,以及庵觀、寺院,一律知悉:遇有面生可疑之人,前去遊玩、沽飲 、投宿等情,趕緊前來稟報。仍責令各地方地保認真訪察;並通傷鄰境各府州縣營汛, 一體懸賞,設法擒拿,或者易於為力。」施公聽罷,也就答應,一面飛飭各城門暫閉城 三日,一面懸示曉諭合城居民,關閉城門,係為搜擒在逃巨盜蔡天化,以安眾心。並飛 飭鄰境各府州縣營汛一體協拿。黃天霸等即刻就退出衙門,先在城內分頭查訪一遍。到 了晚間,各人又暗地在酒樓、妓館、庵觀、寺院,加意訪查。一連訪了三日,毫無形跡 ,只得據情稟告施公,再行購線,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蔡天化由公堂脫越之後,當時因手無寸鐵,又兼身無衣服,便在一個僻靜所在 藏躲起來。到了天黑,打算仍暗地回到天齊廟中,去取他的衣服。及至走到城下,見城 門已經關閉,他便越城牆而去,悄悄的到了天齊廟,換了衣服,取了銀兩,又將兵刃藏 好,挨到天明,也就向別處去了,暫且按下。再說黃天霸等,雖各處購線緝訪,仍然毫 無消息。這日,褚標便與施公議道:「蔡天化緝訪無著,不知他現在何處?在老民的愚 見,思得一法,可以賺他前來,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道:「老英雄既有妙策, 也可大家商量而行。」褚標道:「蔡天化來去無蹤,又不知他窩藏何處,老民意在鄰境 擺一擂台,就借大人之名,欲招眾天下英雄,明為國家儲材,實為蔡天化逃逸無蹤,合 力用心,設法捉拿。蔡天化是個自恃才能的人,一聽了此言,居心要在大眾前顯個武藝 ,必定前來打擂,那時再合全力捉他,或者可以捉住他。況擂台一開,天下有武藝的英 雄,也就聞風而至,因此得兩個出眾的武藝出眾人幫助,也說不定。」施公聽了此話, 雖未一定答應,也覺有些道理,當下便說道:「老英雄所言,雖甚有理,本部堂且再商 量是否能行,便請老英雄作為台主。」褚標聽說,覺得有些不大願意,也只得說道:「 大人且商量定了,再定行止也好。」說罷退出。過了兩日,施安送進一角公文,施公打 開一看,是淮安府轉據東安縣詳稱:該縣義勇村武舉曹德彪請設擂台,欲招取$ 天化不為所獲。但是這人不易到此,這便如何是好?」計全在旁問道:「朱大哥,你說 這人可破蔡天化那刀槍不入的功夫,究竟是誰呀?咱們還可以請得他到嗎?」朱光祖道 :「這人你們大概也知道,就是猴兒李配的女婿。」褚標道:「原來就是萬君召。他怎 麼能破蔡天化那刀槍不入的功夫呢?」   朱光祖便將萬君召所說的話,一五一十細細告訴了一遍。   眾人大喜,當即就稟明施公。施公也就立刻將朱光祖請進。   朱光祖見了施公,先給施公請了安,然後坐下。施公道:「自從一別,本部堂無日 不念及壯士,久思差人前去問候,奈壯士   行跡無定,未識究在何所,以致有疏問候,實在渴想得很!」   朱光祖道:「這是民人疏散性成,也少得過來給大人請安,還求大人勿罪。」施公 道:「豈敢,豈敢。但是方才天霸進來說,壯士有個至好朋友,可以幫拿蔡天化。壯士 可即明白見教,以便本部堂飭人去請。」朱光祖道:「大人的明鑒。若得萬君召前來, 蔡天化那是一定拿住的了。不過萬君召尚恐不肯前來;便是大人飭人去請,也未必如期 而至。再不然,托故不出,倒是一件難事。」施公道:「既如此說,本部堂親去一趟。 昔成湯聘伊尹,三使往聘之;劉皇叔三顧諸葛亮於草廬之中。自古求賢大半此,某當 躬身去請便了。」朱光祖道:「萬君召是何等人,敢蒙大人枉顧?民人倒有個主意:明 日可請褚大哥辛苦一趟,到了那裡,切不可說是遇見小弟,就說大人求助之意,務必請 你幫助幫助。若不肯出來,大人便要親自來請。某後日便要再由此動身,趲趕前去,再 到他那裡去走一趟。我就說奉大人之命,恐怕你不肯應命,特地著我前來二次奉請。大 人可再稍備薄禮,於第三日飭令黃天霸再行前去。他如果見咱們兩人去了,他已經答應 前來,便是天霸與他途遇;他定感激大人的知遇。   他如仍不肯來,又得天霸前去面請,他見去請了三次,雖實在不願到此,那時也不 得不來的。民人的主意如此,不知大人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二回 求勇士三顧萬家莊 捉盜徒同上淮安府   話說朱光祖獻計,延請萬君召前往東安,協拿蔡天化。施公聞言大喜,當與褚標商 議道:「據朱壯士所言,甚是有理。   但本部堂仔細想來,恐老英雄如此高年,若再跋涉程途,使某心實不安。還得大家 再籌良計才好。」褚標聽說,便慷慨說道:「老民荷蒙大人如此恩德,正當竭力圖報。 況此去萬家莊並無多路,不過三日即到,老民何敢推辭?」施公聽說大喜,因道:「老 英雄既肯前往,那萬君召重以台命,必然是肯來的。今日$ 標已一刀砍來,又接著何路通雙拐齊下。蔡天化抖擻 精坤,一聲大喝道:「爾等這些小子忘八蛋!   俺爺爺要懼怯你一點,就不算好漢了。爾等這一起小子,將所有的兵刃,只管砍來 !俺爺爺只放著這兩隻手,兩條腿,與爾等殺。這一起忘八廝兒!」一面將兩手拿開去 擋兵刃。黃天霸等聽了此話,大家皆氣往上衝,你一刀,我一槍,有的被他讓過的,有 的他並不讓,永竟自使著膀臂去迎接兵刃的,總不能傷他半點,大家都有些焦急。只見賀 人傑抽個空,便掏出兩個金錢鏢,手這一揚,直向蔡天化雙眼打到。蔡天化早已防備, 便舉起右膀曲轉過來,將二眼牢牢擋住。及至金錢鏢打到,卻打在手膀上面,就同碰在 鐵上一般,仍舊掉轉下來,他竟毫無傷損。李昆在旁看見,也就拿出彈子,認定他咽喉 打到。蔡天化覷得切近,用手一接,將那顆彈子接入手中,順手一放,居心要還打李昆 ;可巧李七侯正一刀砍來,不提防正遇著蔡天化正放那粒彈子,正打中手腕,只聽噹啷 一聲,手中刀丟落在地。   蔡天化瞧得真切,趁勢就是一腿,將李七侯打倒一旁,一伸手就去拾刀。此時朱光 祖趕著架開,關小西在上首也就一倭刀砍來。接著賀人傑舞動雙錘,當頭打下。褚標也 就飛舞樸刀砍來。   天霸又趕著取出金鏢擲去。蔡天化架過刀,讓過錘,躲過鏢,正欲抽空向台下逃去 。卻好曹德彪一聲大喝:「該死的囚徒!   還要哪裡逃去?」說著,就舞動竹節鋼鞭,認定蔡天化打下。   蔡天化即將手內的單刀掀開鋼鞭,不意曹月娥又從背後舉起雙鋒刃,從蔡天化肋下 刺來。蔡天化一聲大喝,當下罵道:「好賤婢!我與你向無仇隙,何得趁火打劫?來得 好!」手起一刀,將曹月娥的雙鋒刃磕下,趁勢就還進一刀,向曹月娥當胸刺來。   曹月娥一個箭步,向旁邊一躲,卻好賀人傑又是一鏢打下。蔡天化說聲:「不好! 」趕著將手中單刀望上一擋,將金錢鏢打過;復又飛舞單刀,向賀人傑搠來。賀人傑正 欲舉錘招架,卻好關小西的倭刀從半空中接住。金大力也就插漏當空,舉起鑌鐵棍,認 定蔡天化兩腿掃來。蔡天化一面避關小西倭刀,一面兩腳一蹬,向半空中一縱,又讓過 金大力鑌鐵棍。十幾個如狼似虎的英雄,將他團團戰住,他竟一些懼怯沒有。   此時台下那些閒人,哪個看見不伸頭吐舌。做書的,你鬧了這半天,特地請來的那 個萬君召,為何到此時還不見他與蔡天化砍上一刀,刺上一劍?敢是你將他忘記了不成 ?原來萬君召自黃天霸等齊上擂台之後,大家與蔡天化大戰起來,他卻暗暗伏在上面台 頂上,在那裡細心觀看,要等黃天霸等$ 倆再 追上一程,務要將他捉住。」竇飛虎道:「總要仗兄長之力,以報先父之仇。」   此時天已將晚,二人又說了一會,有店小二送進酒飯,倆人飽餐一頓,然後安歇。   次日一早起彩,梳洗已畢,用了早點,便去街坊上打聽施公曾否到來。才出得店門 ,但見街上亂哄哄的,皆道:「施欽差到了,咱們去看接欽差呀!」竇飛虎、馬虎鸞聞 得施公已到,他二人便雜在人叢中,也去觀望。只見一騎馬飛來,馬上一人說道:「爾 等閒人站開,欽差到了!」話猶未了,一班地方官員趨蹌而走,皆止行轅兩旁,分文東 武西站立下來,以便迎接。   隨後便是飛虎旗、清道旗、銜牌,各執事;接著上來幾匹馬,馬上皆坐著些武士, 有紅頂子、藍頂子、水晶頂子不等。末後一抬八人大轎,轎旁有兩個人扶著轎槓,直向 行轅而來。才到行轅,那馬上各官一個個都跳下馬來,站立兩旁。頃刻,施公的轎子已 到,只聽三聲炮響、鼓樂齊鳴,施公進了行轅。那兩旁文武官員,也都隨著大轎趨蹌而 入。施公在暖閣下轎,當有黃天霸等進內參見。接著有衛輝府及各文武官員,進來稟見   施公均一一接見。隨後各官退出,黃天霸等也就退出來。施公自有施安、施孝及書 童等伺候,這且不表。   再說黃天霸正從行轅內出來,出得轅門,瞥見人叢中站著兩個人,面帶殺氣,頗有 兇惡之形。天霸一見,就知有人在此探望,夜間恐怕又要前來,一面暗想,一面又將那 二人看了一遍。兩邊閒看的人,一會也就各自散去。衛輝府雖然退出,卻還在這裡聽差 ,恐防欽差有事吩咐,才得靈便。施公在內稍息了片刻,外面就有辦差蠃的送進酒飯。施 公用了午飯,淨面漱口已畢,便命施安傳出話來:「准於明日早晨啟馬,所有迎送各兵 ,一概不必護送出境。」這話一經傳出,登時你傳我,我傳你,各各皆知道了。竇飛虎 、馬虎鸞二人,也就打聽的確,當下回轉客寓。飛虎與虎鸞說道:「施不全明早走,今 夜正好前去行事。但不知怎的個去法呢?」虎鸞道:「愚兄前去行刺,老弟在外巡風, 總要期事必成,不可徒然空跑。」竇飛虎道:「咱們可於三更時分,暗暗出了客店,到 得轅門,正是三更過後,那時他那裡也可睡靜了,若去得太早,驚動裡邊的人,於事便 覺不濟。」馬虎鸞道:「賢弟之言,正合吾意。」二人從此就住客店內,養精蓄銳,也 不出去遊玩,專等三更行事。暫且按下。   再說天霸自見了竇飛虎、馬虎鸞二人,雖然不知他二人是何姓名,卻見他面帶殺氣 ,心中就萬分放不下。當時又到了行轅,與計全、關小西說道:「小弟方才在轅門外, 偶見人叢中$ 要到這裡來的。」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二一回 惡強盜因醉遭擒 賀店東半途送信   話說竇飛虎與馬虎鸞一面飲酒,一面與王二閒談,王二也不厭煩,有心有腸在一旁 回答。竇飛虎二人,不知不覺已將兩壺酒飲完;加之馬虎鸞更喜飲酒,今日見了這上等 好酒,只顧在這裡痛飲,把那賞格上事忘了。兩壺酒飲完,王二在旁看得清楚,不等他 二人叫添,他早到外邊又拿了兩壺進來。馬虎鸞二人,見他靈巧非常,心中甚喜。因又 接壺在手,二人又斟上一杯,對面暢飲。馬虎鸞又問道:「王第二的,咱且問你:咱們 方才進來的時候,那邊簇著許多人,在那兒看什麼,你可知道麼?」王二一聽此言,心 中暗想:「你這忘八羔子、狗強盜,你還在爺爺跟前裝佯;你既裝佯,咱倒不能不告訴 你,給你知道。」因說道:「你老不知,只淮安有一位總漕施大人,奉旨進京陛見,打 從草涼驛經過。於前月二十六夜,在行轅內忽然來了兩個刺客,要刺他老人家。後來被 他手下一個天下聞名的人,現在做了總鎮,喚做黃天霸,還有什麼副將、參將等一人 知道了,因此那兩個刺客就與他等大殺起來。哪知那兩個刺客本領高強,不曾被黃天霸 等捉住,反而脫逃去了。因此施大人心中不甘,定要捉住這兩個刺客問罪。又恐這兩個 刺客走遠了,所以各處行文,懸了賞格,就同古來那畫影圖形一樣。那些人簇在那看的 ,就是賞格上面寫得好不厲害,說是不論軍民人等,如有將那刺客竇飛虎、馬虎鸞二名 擒獲著了,每名賞銀五百兩;如有知風報信,因而拿獲的,每名賞銀一百兩。有人看了 這賞格,皆道這兩個刺客,大概本領是天下無敵,連那天下聞名的黃天霸,總也不曾將 他拿住,還有什麼人能捉住他呢?   這張賞格,還不是空貼了嗎!咱看起來,這賞格也是不過他們做官不能不這樣辦法 ,好掩人耳目呢!你老兩位的明鑒可不是麼?」竇飛虎、馬虎鸞二人聽了小二之言,心 中也覺有理,暗道:「有一個黃天霸,還有許多犬群狗黨,皆是能征慣戰之人,總不曾 將咱等拿住,足見咱倆的本領,也可算得天下無敵了!」   想罷,因說道:「王第二的,你這話果然不錯。就是咱倆看起來,這兩個刺客,也 是拿他不住,那張賞格還不是白貼嗎?」   說著好生得意,又一面大飲起來。   他二人一壁廂暢飲,王二一壁廂暗道:「你這兩個死囚,死在頭上還不知道。眼見 得用酒將他灌醉,好歹拿去施大人那裡獻功。」王二盡管暗想,他二人的兩壺酒倒又飲 完。竇飛虎飲了兩壺卻也夠了,惟有馬虎鸞最是貪杯,只要有了酒,雖把刀架在他頭上 ,他皆不$ 個人一般的不分勝負。」   大家正說笑之間,忽聞得一片鼓樂之聲從裡面吹出,原來是儐相率著樂人出來,請 賀人傑進去沐浴更衣,參拜天地。當下賀人傑隨著儐相進去;停好一會,復由儐相、鼓 樂將人傑引導出來。只見人傑此時不似進門時模樣,但見朝衣朝服、披紅插花簇簇新一 個新貴人。到了客廳略坐片刻,有莊丁擺上酒席,大家依次入席。今日賀人傑是首席首 座,大家坐定。由殷龍送酒已畢,然後各人胡亂自吃了一頓飽。為的是巳正二刻吉時新 人交杯合,因此大家不便鬧酒,惟恐耽誤吉時。且留著量晚間痛飲,因此吃得頗為快 速。午飯已畢,又稍停了片刻,只見儐相來請新貴人登堂交拜。賀人傑即隨儐相進入, 裡面紅氈貼地,殷賽花早有兩位攙親全福太太並喜娘人等攙扶出來。   儐相贊禮,二位新人先拜了天地、祖宗,然後彼此交拜,送入洞房。由賀人傑帶著 紅巾,二人坐牀撒帳,合巹交杯,諸事已畢;儐相在外又請兩位新人出堂,恭拜親戚故 舊。喜娘在裡面答應。不一刻二新人扶出洞房,來到客廳,分上下首站起。此時廳上所 有親友齊列兩旁,只聽殷龍開口說道:「請二位大賓老爺開拜。」儐相迎接奉請,計全 、李昆二人即便上前,儐相便請二位新人拜見,共計拜了四拜。計、李二人亦復回拜了 四拜。那邊殷龍還道:「諸事大賓費神,理當再拜四拜。」計、李二位再三遜謝,儐相 這才止住。接著家內親戚,挨次拜畢。最後請殷龍夫婦暨殷猛、殷勇夫婦,殷剛、殷強 等人,拜畢,諸親友退下。復由喜娘攙扶新娘進房,人傑亦隨了進內。兩位新人就在洞 房稍歇片刻。   儐相復又出來,請諸位親友去看看新娘。殷龍首先邀了計全、李昆二人,其餘親友 亦各隨其後,大家一起來到小桃源。   計全、李昆首先進房。喜娘一見大賓老爺進來,當即請新娘立起迎接。計全、李昆 近前將賽花上下看了一遍,極口稱贊道:「風流莊靜,體態端凝,將來定準是一位夫人 ,真生得好個福相。」說罷,又掉轉頭來望殷龍說道:「老大哥!這是你的福氣。這樣 一對佳兒佳婿,你也算得心滿意足了。」殷龍道:「這總是托老弟及大人的恩典,成全 他們的良緣,劣兄有什麼福分呢。」接著諸親友挨次近前看了一回,無非是稱贊個好字 。大家看過新娘,復由殷龍邀同出去。裡面還有些女眷去看新娘,我也不必細表。   此時是仲冬天氣,俗話說得好:「十一月中,梳頭吃飯工。」   極言日短之意。就是這兩個新人拜堂已畢,送入洞房,交杯合巹,復又出來參拜親 友,大家看過新娘,卻又是上燈時分。只見前後各處所有的燈燭,只點得一$ 太並非和尚搶來,他是來殺和尚 給大家救命的。現在外面住持爺已被殺了。特來救眾人的。」那些婦女一聞此言,大家 環跪下來,齊聲求道:   「總望小姐速速救我們大家性命。若遲了,這廟中不止賊禿一人,還有許多呢!若 要齊來,那可不得了呵!」賽花道:「你們不要害怕,咱們奉施大啐之命,前來捉拿凶 僧的。外面還有許多老爺們在此,廟外更有官兵圍住,不怕那凶僧再來。」那些婦女一 聞此言,真是個個喜出望外。賽花又向那婆子說道:「這間屋內出來的路逕,可走哪裡 去?」那婆子道:「來看!東首還有一個門,通著方丈花園裡面。」賽花道:「你且指 我看來。」   那婆子又帶他去。賽花看在眼中,到一處就代他看破一處消息。   走了片刻,又到了好些層數台階,一層層走上去,婆子指道:「這就是翻板的背面 ,若是上面有人踏著這個翻板准跌下來,跌入坑內,叫他們拿住。」賽花仔細一看,見 旁邊有兩個大坑,坑上兩塊石板。賽花又問那婆子:「這裡怎麼上去?」婆子說:「你 看我使來。」賽花答應著,只見兩旁有兩個窟窿,婆子將手向窟內一按動,毫不費事, 那石板就轉開。賽花已然明白,急將手中刀在那石板旁邊,用刀一划,忽見那塊石板下 落坑內去了。此時卻現出一個地道出來,賽花便由台階上出了地道,果然是座花園。只 見花園牆上兩個黑影,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後面追。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四七回 李公然香悶眾淫僧 眾英雄大破關王廟   話說殷賽花出了地道,在花園內,忽見那牆頭上兩個黑影子,一個在前跑,一個在 後追。那前跑的那個,實在跑得飛快;後面追的那個,再也趕不上。殷賽花再仔細一看 ,原來前面那個卻是個和尚,後面追的卻是黃天霸。你道這是為何?只因黃天霸等到了 關王廟,大家上了屋。賀人傑就直奔方丈,幫著賽花去拿無量;黃天霸等都到了禪堂, 捉拿智慧、智能、智武等人。合該這一起凶僧就縛,大家都困著了。李昆就出了個主意 ,與天霸等說道:「咱們能不與他們廝殺更好,只要將他們一起捉住,咱們可不必費那 麼大事了。」天霸道:「李昆五哥!你這話可是戲言了。這許多人,不動武就捉得住嗎 ?」李昆道:「不瞞老弟說,咱身帶有熏香。我因這裡人多,恐怕捉不住,帶了這個物 件,準備到此,若遇他們都困著了,就要用熏香將他們熏昏了,好捉活的。」天霸道: 「那更好了。」於是李昆就將熏香燃著,將香煙送入禪堂以內。李昆又狠狠的一燒,把 熏香的氣味燒濃透了,送進禪堂。約待到了時候,所有那些凶僧,大家都著了香氣,不 能$ 下山,臨行 時,向嘍兵說明,寨主回山,多多上復,說我飛雲子事情已中,從此到他方去也。』因 此王寨主聽了此言,大驚失色。疑惑他將那琥珀夜光杯依舊帶去。當時便到齊星樓上八 門櫃內去看,所幸這物件尚在裡面。王寨主怕天霸等訪出這事,到他山上尋事。因此不 敢前來,並命小人稟知大王。若怕山上有事,人少難防,就迅速將吳球父子請來,防備 數日。打聽施不全動身,即便可以行事。」這番話,把個曹勇說得沒了主意,向智明道 :「這兩個山頭如何是好?」智明見他懼怕如此,深恐他不肯出力,乃道:「大哥這樣 煩悶,還能幹事嗎?   小弟血海冤仇,我們去請吳球,此人本領比我們強過幾倍,何不就去請他?」   正說之間,早有那守關的嘍兵,前來稟道:「回寨主!貓兒墩的吳球現在山前喊關 ,未敢放他進寨,請示下。」曹勇還未開言,智明忙道:「他此時前來好極,咱們正想 去請,俺同你出去迎接。」說著起身。一路出來,到了頭關,趕著將關開了。吳球見是 智明,隨即問道:「智明寨主,你們受驚了,小弟傍晚回家,聽我兒吳洪道:『朱大王 前晚回來,在半路將對頭捉住,忽然今早又為黃天霸闖進山來,將他救出,還將兩位寨 主打傷在那裡。』可曾報信?若能將飛雲子請來,大有裨益。」   智明聽他言語,便將前後的話,以及飛雲子盜取夜光杯,現往別處,王朗不能來的 話,前後說了一遍。吳球這才明白,故意對智明道:「照此說來,這大仇是不能報了。 」智明道:「小弟豈不知道?只是無人幫助,也沒有方法。你老哥素存義氣,本要著人 去請;此時大哥既來,尚祈助我一臂,將這大仇報過,生死不忘。」吳球道:「賢弟何 出此言?愚兄來此,所為何事?   今夜且在此防備一夜,等至天明就回去,將兒子喊來,一同到這山上。即便有人來 破山,也多一個爭鬥。」智明此時真是千恩萬謝,將他領了回寨,與曹勇說明,準備人 來廝殺。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吳球向驛館來報信。不知施公得著此信,若何施行,且 看下回分解。 第四六八回 何路通入水殺巡兵 黃天霸拚力戰強寇   卻說吳球打聽了飛雲子的事件,次日一早,便離朝舞山,向瑯琊驛而來,到了驛館 。吳洪兄弟與王雄早已到此,將吳球上山打聽虛實的話稟明施公,施公自是喜出望外。 現又見吳球到來,連忙問道:「壯士昨夜前去,所訪的事有消息嗎?」   吳球道:「這事小人探明,但是那人現已走了,那個琥珀夜光杯卻是在瑯琊山上。 」這句話尚未說完,只見黃天霸跳起身來,高聲問道:「這杯子真在此麼?那飛雲子究 是何人,何以$ ;餘下八門及第二、三層的關鍵,愚兄皆派人 分守。總期將來人置之死地,方知道咱們的厲害呢!」飛雲子聽了此言,心下甚是躊躇 ,不能言語。曹勇在旁言道:「雲三哥,你莫非有退意麼?大丈夫始終如一,不能半途 而廢。今晚天霸前來,正是絕好機會,何故半晌不發一言呢?」飛雲子笑道:「你以為 我懼怕於他麼?只因此樓非一朝一夕可成,自從那日去後,以為黃天霸等人來過數次, 不知可有損傷?今晚便想開了機關,將敵人拿獲;設誤觸機關,不但不能擒人,反傷了 自己的性命。   日前王大哥將樓圖取出,至今未曾交來,欲想修理一番,又不能聽俺專主;設若冒 昧應允上樓辦事,那時誤了大事,豈不將蓋世英名一朝喪盡!有此一番情節,故此目下 躊躇!汝今謂俺有退意,俺道王大哥與汝反疑心於俺了。在俺看來,今夜但防守一夜, 只須將他敗走,隨後等埋伏步位齊全,再行與他廝殺。   王大哥若定要在今晚發動,那時誤了大事,與俺無涉。」王朗聽了此言,又恐飛雲 子因此動惱,乃道:「三哥何出此言!咱們義氣相投,已非一日。咱不過為黃天霸屢次 上山,擒他不得,欲想趁此送他性命。三哥既如此用意,咱便遵命是了。」當時便命廚 下備了酒席,大眾開懷暢飲,直到二鼓以後。王朗向眾人言道:「從前方廳裡面皆是眾 人埋伏之所,自黃天霸追來之後,便換了他處。今日齊星樓下必須分了地段,誰人願守 何處,各人自己說明,此不過權宜之事;等到雲三哥功成圓滿,然後聽咱調度!」飛雲 子當時說道:「寨主如此吩咐,極為妥當。」   不知王朗如何守候天霸,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六回 普潤僧再上瑯琊山 黃天霸三探齊星樓   卻說飛雲子回轉到自己房內。王朗便向眾人說道:「雲三哥雖不上樓,那黃天霸非 尋常之輩,臂如雲三哥這齊星樓既在此間,派人前來,也要安放埋伏;咱們各人守一路 ,大家以金鐘為號,無論何處見有人來,便將機關下,然後傳信各處,四面兜拿,方可 萬無一失!」黑閻羅日間為黃天霸敗下,恨不得將他捉住,以享大名,當時言道:「咱 們在這山中,雖不能居二,那平常的小事俺也不做;乃做毛遂自薦,樓台上面,頭道鐵 欄杆,為俺把守。俺聞每根欄杆裡面皆有枝火箭,這面埋伏甚是厲害,非俺有這身本領 。也不能擔此重任。王大哥可將此事讓俺罷。」說著,也不等他回答,便向樓前面去。 接著,蠻和尚言道:「俺聞方外面那塊石板底下是個陷人的大坑,欲至樓上,非過此 不可,這個小差可以讓我。咱想那樓上的事,須要耐心等守,這地方是天霸必由之路, 只要他前來,便可$ 不服。」伊大人道:「量材器使,他們怎敢不服?」撫 臺勑沉吟了一回道:「我們就這麼辦。現在暫且不用更換,等我選到了人再改委罷。」伊 大人道:「這正是大人天高地厚的恩典了。」這個時候,撫臺同伊大人心上都是明白的 ,不過借著這個題目鬼畫符而已。   伊大人下來,叫人去招呼了李才雄,李才雄感激得很。當晚算是在寓裏成服,也就 不回去奔喪。過了七天,就依舊的請客宴會,不過換了件洋緞的衣裳。任承仁當時問李 才雄要了六百兩銀子,謝了史巡捕,說明三個月之後再付四百兩,交任承仁轉交。任承 仁卻祇交了史巡捕四百兩銀子,那六百兩便落了下來。李才雄見了面,還是千恩萬謝的   但是這個端一開,有些丁憂回去的都來了。內中有一個候補通判伍瓊芳,家道本好 ,本來在家裏當工房的,因為有錢,就動了官興,捐了通判。到省不到三天,接到家信 ,丁了外艱,就忙忙的回去守制。現在聽得李才雄做了個奪情知縣,不由的心裏亂跳, 艷羨的很,就趕緊的回了省來,租了幾間房子,去拜了李才雄,問了來蹤去跡。便用重 價雇了兩個上等的廚子,非但菜做得好,並且還會做各樣的點心,請李才雄、俞洪寶、 任承仁吃了幾頓,又送了任承仁好些東西。熟識後,就托任承仁把他去引見過史巡捕, 又去拜伊大人。   伊大人不見他,他隔上四五天必來訪安一次,又不時送些東西,吃的、用的,生的 、熟的,看的、玩的,不住的搬進來。又重重的門包,那家人更是格外替他求著伊大人 收。滿洲人的門權向來是重的,祇要門口巴結好了,裏頭是不會不好的。日子一久,伊 大人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就也請他吃飯,拉攏起來。他又托任承仁會說要拜老師,伊 大人不肯,當不住任承仁的這張嘴會說,也就答應了。當時送了一千兩銀子的贄見,又 有幾件古玩玉器,伊大人一律全收。從此單見便是門生貼子了。   歇了一個多月,就提起要伊大人替他求個差使的話。伊大人道:「論起我們交情, 斷無不盡力的。但是上頭的事,你也要安排安排纔好。」伍瓊芳道:「門生已切實托過 史巡捕了。」伊大人點了點頭,也不再說。從此以後,仍舊是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 ,請伊大人吃,又不時送些時新果品、菜蔬。伍瓊芳回省轉眼已是四個多月,前後化的 錢也很不少了。家裏的錢人不敷出,接濟不上,他也曉得不便問人家借錢,到沒有錢用 的時候,便把些衣服、古玩去當了錢來請客應酬。要是伊大人歡喜的朋友問他借兩個用 用,他也是如數奉上,決不推辭。因此,同寅中除了幾個有骨氣的不同他來往,那班狐 群狗黨,便是越聚越$ ,叫派人來接,團長也答應了。當下就有地保過 來,打聽明白了,便立刻起身到縣裏去報信。   那個縣裏,正在那裏盤查奸細。又因為風聲不好,十分耽憂。曉得這件事,就是平 了,自己不是革職,就是永不敘用。雖是面子上還十分撐持,心裏卻是百分煩惱。又聽 見說兩位道臺帶了兵,不日可到,心裏稍稍寬了一點。這日早起,忽然東鄉裏地保來報 ,說有兩位道臺大人落難在鎮上,叫來報信,要這邊派人去接。縣官聽了,老大不高興 ,當即喚了地保進來問了備細。躊躇了一回,便喚了一個能言利齒的家丁,叫他拿了手 本,同了地保去稟安。並說是「請問大人來此是什麼公事?聽見上縣的滾單,說是大人 帶了兵來。現在兵在那裏?目下土匪猖狂得很,縣裏有守土之責,不敢冒昧前來迎接。 如果真是省城裏派來剿土匪的,總要求大人先把公事賞給看一看。此外,他如再有話說 ,祇要隨機應變可也」。家人聽了明白,便同地保前去,照話說了。烏、王大人沒得法 想,祇得同團長商議,雇了轎子,到府裏去。因為府裏同他有點交情,可以替他想想法 子,也可以托他順便探聽這營官的下落。   卻說這位營官,在前面扎好了營,等到第二日一早,不見兩位大人來。就打發了人 回去一探,祇剩得一乘綠呢大轎,此外連個人影都不見了。營官大驚,就派了幾個人四 下裏找尋,祇漏了不曾往回頭路上找。他們扎營的地方都是大路。那地保進城,以及縣 裏家丁下來,卻是走的小路,所以並不曾遇見。各處搜尋了一天,仍是毫無蹤影,營官 急了起來。暗道:「不好,不定這兩個回去,對制臺說些什麼?」又想:「與其等他們 害我,不如我先去埋個根子。」便招呼把大隊開到縣裏去。   到得縣裏,已是不早,縣裏纔曉得這兩個大人不是假的。連忙派了人,打著轎子去 接,兩位大人已是動身到府裏去了。當下問了一個明白,轎夫等便回縣稟復餒本官。縣 裏同營官商議,營官說:「這件事不好,我們都是有處分的。莫如連夜發上一個電報, 就說烏、王兩位大人棄軍逃走。」縣裏也想不出別的話,就照他辦。等到烏、王大人到 了府裏,央求府裏替他申雪上去,已是晚了。制臺當下接了營、縣的電報,不由得大怒 。一面另行派人去接帶,一面就奏參了出去。   卻好這個檔裏,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民心大定。接著,官賑、義賑都到,大家有 點吃,土匪也就漸漸的解散了。制臺聽見這個信息,正在高興。忽然又接一個電報,說 是什麼「開缺來京,另候簡用,遺缺已是放了雲南巡撫過來升補。」制臺氣了一個發昏 ,又嘆了幾口氣,急忙找呂胡子,要他$   壹山澤,則惡農慢惰倍欲之民無所於食;無所於食則必農,農則草必墾矣。   貴酒肉之價,重其租,令十倍其樸。然則商酤少,民不能喜酣奭,大臣不為荒飽。商酤少,則上不費粟;民不能喜酣奭,則農不慢;大臣不荒飽,則國事不稽,主無過舉。上不費粟,民不慢農,則草必墾矣。   重刑而連其罪,則褊急之民不鬥,很剛之民不訟,怠惰之民不游,費資之民不作,巧諛惡心之民無變也。五民者不生於境內,則草必墾矣。   使民無得擅徙,則誅愚亂農之民無所於食而必農。愚心躁欲之民壹意,則農民必靜。農靜,誅愚亂農之民欲農,則草必烑矣。   均出餘子之使令,以世使之,又高其解舍,令有甬,官食槩,不可以辟役。而大官未可必得也,則餘子不游事人。餘子不游事人,則必農,農則草必墾矣。   國之大臣諸大夫,博聞辨慧游居之事,皆無得為;無得居游於百縣,則農民無所聞變見方。農民無所聞變見方,則知農無從離其故事,而愚農不知,不好學問。愚農不知,不好學問,則務疾農。知農不離其故事,則草必墾矣。   令軍市無有女子,而命其商;令人自給甲兵,使視軍興。又使軍市無得私輸糧者,則姦謀無所於伏。盜輸糧者不私稽。輕惰之民不游軍市,盜糧者無所售。送糧者不私,輕惰之民不游軍市,則農民不淫,國粟不勞,則草必墾矣。   百縣之治一形,則迂者不飾,代者不敢更其制,過而廢者不能匿其舉。過舉不匿,則官無邪人。迂者不飾,代者不更,則官屬少而民不勞。官無邪則民不敖,民不敖,則業不敗。官屬少則徵不煩,民不勞則農多日。農多日,徵不煩,業不敗,則草必墾矣。   重關市之賦,則農惡商,商有疑惰之心。農惡商,商疑惰,則草必墾矣。   以商之口數使商,令之廝輿徒重者必當名,則農逸而商勞。農逸則良田不荒,商勞則去來賷送之禮無通於百縣,則農民不饑,行不飾。農民不饑,行不飾,則公作必疾,而私作不荒,則農事必勝。農事必勝,則草必墾矣。   令送糧無得取僦,無得反庸;車牛輿重設,必當名。然則往速徠疾,則業不敗農。業不敗農,則草必墾矣。   無得為罪人請於吏而饟食之,則姦民無主。姦民無主,則為姦不勉。為姦不勉,則姦民無樸。姦民無樸,則農民不敗。農民不敗,則草必墾矣。 〈農戰〉   凡人主之所以勸民者,官爵也;國之所以興者,農戰也。今民求官爵,皆不以農戰,而以巧言虛道,此謂勞民。勞民者,其國必無力。無力者,其國必削。   善為國者,其教民也,皆從壹空而得官爵。是故不以農戰,則無官爵。國去言則民樸,民樸則不淫。民見上利之從壹$ 得失,蓋亦常事,而郊 器宇不宏,偶一下第,則其情隕獲,如傷刀劍,以至下淚。既後登科,則其中充溢,若 無所容,一日之間,花即看盡,何其速也?後郊授溧陽尉,竟死焉。 丞相劉公沆,廬陵人,少以氣義自許,嘗詠《牡丹》詩云:「三月內方有,百花中更無 。」《述懷》詩云:「虎生三日便窺牛,獵犬寧能掉尾求。若不去登黃閣貴,便須來伴 赤松遊。奴顏婢舌誠堪恥,羊狠狼貪自合羞。三尺太阿星斗煥,何時去取魏齊頭?」皇 祐初,公出領豫章,轉運使潘夙素有詩名,乃以《小孤山四十字》示公,公即席和呈, 文不加點,詩曰:「擎天有八柱,一柱此焉存。石聳千尋勢,波留四面痕。江湖中作鎮 ,風浪裡蟠根。平地安然者,饒他五嶽尊。」覽者皆知公有宰相器矣。未幾參大政,遂 正鼎席。 寇萊公少時作詩曰:「去海止十里,過山應萬重。」及貶至雷州,吏呈州圖,問:「州 去海幾里?」對曰:「十里。」則南遷之禍,前詩已預讖也。 乖崖張公詠,晚年典淮陽郡,遊趙氏西園,作詩曰:「方信承平無一事,淮陽閒殺老尚 書。」後一年捐館,亦詩讖也。 蘇緘,字宣甫,性忠義,喜功名。皇祐中,以秘書丞知英州,值儂賊作亂,他州皆不能 守,獨緘捍御有功,恩換閣職,尋坐事,貶房州司馬。嘉祐中,復官,權知越州諸暨縣 。余與之同僚,常贈緘詩曰:「燕頷將軍欲白頭,昔年忠勇動南州。心如鐵石老不挫, 功在桑榆晚可收。」後十有八年,緘知邕管,交趾叛,攻城,力戰陷歿。朝廷憫之,贈 奉國軍節度使,賜諡忠勇。則所謂忠勇之諡,已先於余詩讖之矣。 本朝翰林蘇公紳,嘗題潤州金山寺一聯云:「僧依玉鑒光中住,人踏金鼇背上行。」時 公方舉大科,識者以「人踏金鼇背上行」,乃榮入玉堂之兆,已而果然,公位止於內相 ,豈亦詩之讖耶? 王丞相隨刻意於詩,以謂詩皆言志,不可容易而作。嘗有應制科人成銳,集詩三篇,國 子博士侯君以獻於隨,隨覽之,乃親筆尺牘答侯君,其略曰:D「隨拜啟:伏承賢良成秀 才見訪不及,裁制三冊,文華宏逸,學術該贍,然覽《野菊》詩云『彩檻應無分,春風 不借恩』,又野花詩云『馨香雖有豔,栽植未逢人』,實皆綺靡之辭,未協榮登之兆。 復閱《別隨州裴員外嘉》句云『憑高看漸遠,更上最高樓』,諒惟再舉,合踐高科。」 其好品藻如此。銳許州臨潁人,後以獻邊事得官,竟坐擯斥,餒死於京師。 白居易賦性曠達,其詩曰:「無事日月長,不羈天地闊。」此曠達者之詞也。孟郊賦性 褊隘,其詩曰:「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此褊隘者之詞也。然則天地又何嘗礙郊 ,孟$ 卷珠帘,见了隋主来,慌忙把钩儿放下,似垂柳般磕了一个头,立将起来,低了眼,斜傍着锦屏风站住。隋主仔细一看,只见那宫女生得花容月貌,百媚千娇,正是: 笑春风三尺花,骄白雪一团玉。 痴凝秋水为神,瘦认梨云是骨。 碧月充作明珰,轻烟剪成罗囗。 不须淡抹浓描,别是内家装束。 隋主问道:"你是几时进宫的,怎么再不见承应?"那宫女见隋主问他,因跪道:"贱婢乃尉迟回的孙女,自投入宫,即蒙娘娘发在此处,不许擅自出入,故未曾承应皇爷。"隋主笑道:"你且起来,今日娘娘不在,便擅自出入也不妨。"正说间,只见近侍们请回宫进晚膳。隋主道:"就在此吃罢!"不多时,排上宴来,隋主就叫尉迟氏侍立同饮。尉迟氏酒量原浅,因隋主十分见爱,勉强吃了几杯,遂留在仁寿宫中宿了。 次日隋主早起临朝,满心畅意道:"今日方知为天子的快活!但只怕皇后得知,怎生区处?"却说独孤后虽然有病,那里放心得下,不时差心腹宫人打听。早有人来报知这个消息。独孤后听了,怒从心上起,也顾不得自家的身体,带了几十个宫人,恶狠狠的走到仁寿宫来。此时尉迟氏梳洗毕,正在那里验臂上的蜂黄,退了多少。猛看见皇后与一队宫女,蜂拥而来,吓得他面如土色,扑碌碌的小鹿儿在心头乱撞,急忙跪下在地。 独孤后进得官来,脚也不曾站稳,便叫揣过这个妖狐来。众宫人那管他柳腰轻脆,花貌娇羞;横拖的乱挽乌云,倒拽的斜牵锦带,生辣辣扯到面前,便骂道:"你这妖奴,有何狐媚伎俩,辄敢蛊惑君心,乱我宫中雅化!"尉迟氏战兢兢答道:"奴婢乃下贱之人,岂不知娘娘法度,焉敢上希宠幸?也是命合该死,昨晚不期万岁爷,忽然到宫吃夜膳,醉了,就要在宫中留幸。贱婢再三推却,万岁爷只不肯听,没奈何只得从顺。这是万岁爷的意思,与贱婢无干,望娘娘哀怜免死。"独孤后说道:"你这个妖奴,昨夜快活!不知怎么样装娇做俏,哄骗那没廉耻的皇帝。今日却花言巧语,推得这般干净!"喝宫人:'与我痛打!"尉迟氏叩头:"望娘娘饶命!"独孤后道:"万岁爷既这般爱你,你就该求他饶命,为何昨夜不顾性命的受用,今日却来求我?你这样妖奴,我只题防疏了半点,就被你哄骗到手。今日就将你打死,已悔恨迟了,不能泄我胸中之气!怎肯又留一个祸根,为心腹之害!左右为我快快结果他性命!"众宫人听了,一齐下手。可怜尉迟氏娇怯怯身儿,能经什么摧残?不须利剑钢刀,早已香销五碎。正是: 入宫得宠亦堪哀,今日残花昨日开。 夜思波留不住,早随白骨到泉台! 却说隋主早朝罢,满心想着昨夜的快活,巴不得一步就走到$ 礼物去,也表得我们相知的意思。"雄信道:"好却只是件:都是潞州朋友,如今传贴邀他去,恐路有远近不同,在家与不在家,路途往返,误了寿期,反为不美。我也有个道理,二位且自饮酒。"雄信回内书房,取了二十两碎银,包做两包,拿两枝自己的令箭。雄信却又不是武弁官员,怎么用得令箭?这令箭原是做就的竹筹,有雄信字号花押,取信于江湖豪杰,朋友观了此筹,如君命召,不俟驾而行。把这两枝令箭,安在银包两处,用盘儿盛着,叫小童捧至席前,当王、李二友发付,叫两个走差的手下来。门下有许多去得的人,一齐应道:"小的们都在。"雄信指定两个人道:"你两个上来,听我吩咐。着你两个槽头认缰口,备两匹马,一个人拿十两银子,为路费草料之资,领一枝令箭分头走。一个从河北良乡涿州郡顺义村幽州,但是相知的,就把令箭与他哨,九月十五日二贤庄会齐,算就七八个日子,到齐州赶九月二十三日,与秦太太拜寿。九月十五到不得二贤庄,就赶出山东,直至兖州武南庄尤老爷庄上为止。这东路的老爷,却不要枉道,又请进潞州,收拾寿礼,在官路会齐,同进齐州拜寿。"二人答应,分头去了。正是: 羽檄飞如雨,良朋聚若云。 王伯当、李玄邃,在单员外庄上饮酒盘桓。十四日,北路的朋友就到了三位,良乡涿州顺义村幽州,是张公谨、史大奈、白显道。明日就要起身。雄信又叫手下拿两封柬帖,对伯当道:"童佩之、金国俊,昔年与叔宝也曾有一拜,不要偏了二人,拿帖请他山东走走。"童佩之、金国俊,相邀济南府,与叔宝母亲拜寿,却问来人,又知外日北路朋友皆到,随即收拾礼物,备马出城,到二贤庄会诸友,叙情饮酒。次日绝早起身,宾主八人,部下从者不止十余人,行囊礼物,随身兵器,用小车子车着,也有个打前路的骑马在前途,先寻下处,过汝南奔山东一路而来。 九月间,金风送,树叶飘黄,众豪杰拍鞍驰骤。正走之间,只见尘头乱起,打前站的发马来报:"众老爷,到山东界内,前有绿林老爷拦住,一位少年在前厮杀,不好前去。"这个手下人为何称呼绿林中叫老爷,要烧得这八个人里面,倒有好几个曾在绿林中吃茶饭的,因此碍口,只得叫老爷。雄信以为得意,马上笑道:"不知是那个兄弟,看了我的令箭,在中途伺候,随便觅些盘费了。着那个前去看看?"童佩之、金国俊二人只道是自己豪杰,不知绿林利害,便对雄信道:"小弟二人愿往。"纵马前去。雄信在鞍鞒上对伯当点头道:"这两个兄弟,虽是通家,不曾见他武艺,才闻绿林二字,他就奋勇当先。"伯当摇头:"单二哥,此二友去得不好。"雄信道:"为何?"$ 可,登莱至平壤一路,俱是海道,须用舟辑水军,若非智勇兼全之人,难克此任。"炀帝想了一想,便敕旨着宇文述,督造战船器械,为征高丽总帅。山东行台总管来护儿,为征高丽副使。其余所用将佐,悉听宇文述来护儿随处调遣,该地方官不得阻挠。奏凯之日,各行升赏。炀帝因裴矩说起沿海一带,随想起要修葺长城一事,恐与廷臣商议,有人谏阻,趁便也写着宇文恺为修城副使。西边从榆林起,东边直到紫河方止,但有颓败倾圮,都要重新修筑补葺。吩咐毕,裴矩传旨出去,炀帝便上辇进西苑去。未及里许,只见守苑太监马守忠走来奏道:"都护麻叔谋,在院外要见驾。" 是时麻叔谋河道已通,单骑到东京来覆旨。炀帝见说,随进便殿坐下,叫马守忠引他进来。麻叔谋同丞相宇文达、翰林学士虞世基进来。麻叔谋朝驾毕,因奏道:"广陵河道,臣已开通,未知陛下几时巡幸?"炀帝问用多少人工,几许深浅,麻叔谋细细奏陈。炀帝大喜,赏赉甚厚,留他在都,陪驾巡幸广陵。宇文达道:"河道已通,陛下巡游,须得几百号龙舟,方才体式;若是这些民船差船,怎好乘坐?"炀帝道:"便是。"宇文达道:"黄门侍郎王弘大有才干,陛下勃他趱造,必能仰体圣意。"炀帝大喜,遂写勃旨,命王弘就江淮地方,要他制造头号龙船十只,二号龙船五百只,杂船数千只,限四个月造完缴旨。虞世基道:"陛下既造龙舟,自然造得如殿庭一般,难道也叫这些鸠形鹊面,撑篙摇橹?"炀帝道:"这个自然是这班水手。"虞世基道:"以臣愚见,诧莫若将蜀锦制就锦帆,再将五色彩绒,打成锦缆,系在殿柱之上;有风扯起锦帆东下,无风叫人夫牵挽而去,就像殿之有脚,那怕不行。"宇文达道:"锦缆虽好,但恐人夫牵挽,不甚美观。陛下何不差人往吴越地方,选取十五六岁的女子,扮做官妆模样,无风叫他牵缆而行,有风叫他持揖绕船而坐,陛下凭栏观望,方有兴趣。"炀帝听了大喜,即差几个得力太监高昌等,往吴越地方,选十五六岁的女子一千名,为殿脚女。虞世基奏道:"陛下征辽之旨已出,今河道已成,龙舟将备,莫若以征辽为名,以幸广陵为实,也不消徽兵,也不必征饷,只消发一道征辽诏书,播告四边,彼辽小国,自然望风臣服,落得陛下坐在广陵受用,岂非一举两得之事?"炀帝大喜道:"卿言甚是有理,依卿所奏而行。"众臣退出。炀帝国说得高兴,竟忘了宝林院去。只见朱贵儿、袁宝儿两个走来,炀帝问道:"你们从何处来?"袁宝儿道:"妾等在宝林院,看沙夫人来。"炀帝道:"正是,沙妃子身子怎样光景?"朱贵儿道:"身子太医说不妨,只可惜一位太子不能$ 紫烟喜道:"他是我的母舅,我时常对沙夫人说的,必投此处方妥,不意你们同心。"因此一行人,泛舟意往濮州进发。 却说杨义臣自大业七年被谗纳还印绶,犹恐祸临及己,遂变姓名,隐于濮州雷夏泽中,日与渔樵往来。其日惊传宇文化及在江都弑帝乱宫,不胜愤恨道:"化及庸暗匹夫,乃敢猖獗如此!可惜其弟士及向与我交甚厚,将来天下合兵共讨,吾安忍见其罹此灭族之祸?速使一计,叫他全身避害。"即遣家人杨芳,赍一瓦罐,亲笔封记,径投黎阳来,送与士及。士及接见杨芳,大喜道:"我正朝夕在这里想,太仆公今在何处?不意汝忽到来。"随引进书斋,退去左右,问道:'大仆公现居何处?近来作何事业?"杨芳答道:"敝主自从被谗放斥,变改姓名,在濮州雷夏泽中,渔樵为乐。"士及道:"可有书否?"杨芳道:"书启敝主实未有付,止有亲笔封记一物为信。"士及忙开视之,见其中止有两枣并一糖龟。士及看了,不解其意,便吩咐手下引杨芳到外矮去用饭,自己反覆推详。忽画屏后转出一个美人来,乃是士及亲妹,名曰淑姬,年方一十七岁,尚未适人,不特姿容绝世,更兼颖悟过人;见士及沉吟不语,便问士及道:"请问哥哥,这是何人所送,如此踌躇?"士及道:"此我旧友隋太仆杨义臣所送。他深通兵法,善晓天文,因削去兵权,弃官归隐。今日令人送来一罐,封记甚密,内中止有此二物,这个哑迷,实难解洋。"淑姬看一回,便道:"有何难解,不过劝兄早早归唐,庶脱弑逆之祸。"士及大喜道:'哦妹真聪明善慧;但我亦不便写书,也得几件物事答他,使他晓得我的主意才好。"淑姬道:"但不知哥哥主意可定,若主意定了,有何难回?"士及道:"化及所为如此,我立见其败;若不早计,噬脐无及。"淑姬道:"既是哥哥主意定了,愚妹到里边去取几件东西出来,付来人带去便了。"淑姬进去了一回,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漆盒子出来。士及揭开一看,却是一只小儿顽的纸鹅儿,颈上系着一个小小鱼罾,上边竖着一个算命先生的招牌,扎得端端正正,放在里头。士及看了奇怪道:"这是什么缘故?"淑姬附士及耳上,说了几句。士及道妙,将漆盒封固,即付与杨芳收回去了。 次日,士及进见化及,说:"秦王世民领兵会合征伐,臣意欲带领一二家撞,假妆避兵,前去探听虚实,数日便还。"化及应允。士及便叫委孥与淑姬,扮作男妆,收拾细软,出离了黎阳,直奔长安。时恭帝已禅位于唐,唐帝即位,改元武德。士及将妹进与唐帝为昭仪,唐帝封士及为上仪同管三司军事。却说杨义臣家人,赍了士及的漆盒儿,回到濮州家中,见了家主,奉上盒儿$ 何处,抬起头来,寂无所见。一觉醒来,但见月色西沉,鸡声报晓,时东方将已发白。杨义臣心上以为奇事,起身下床,携着拄杖,叫小童开了大门出来,在场上东张西望,毫无影响。只听见水中咿哑之声,一船摇进港来。义臣同小童躲在树底下,见来船到了门首,舟于将船系住,船里钻出一人,跳上岸来站定,四下里探望。此时天色尚早,人家尚未起身,杨义臣忍不住上前问道:"朋友,你是那里来的?寻那一家?"那人忙上前举手道:"在下是江都被难来的。"一头说,只顾将义臣上下相认。杨义臣亦把那人定睛一看,便道:"足下莫非姓王?"那人把双眼重新一擦,执着杨义臣的手,低低说道:"老先生可是杨?"杨义臣尼说,忙执了那人的手,到门首去问道:"足下可是巡河王大夫?"那人道:"卑未就是远臣王义。"杨义臣听见,忙要邀进堂中去。王义附杨义臣的耳说道:"且慢,有小主并夫人在舟中。"杨义臣听见,忙说道:"天将曙矣,快请小主上岸来。"杨义臣叫小童开了正门,自己进去穿了巾服出来,站在门首一边,看一行人走来。王义在旁指示说道,那个是某人,那个是某人。 正说时,只见袁紫烟男人打扮,跨进门来,见了杨义臣,忙叫道:"母舅,外甥女来了!"说了,双眼垂泪,要拜将下去。杨义臣把双手扶住一认,说道:"原来是袁家甥女,我前日叫人来访问,打听不出,如今也来了。好,且慢行礼,同到里头去,替赵玉并夫人们换了妆出来。"原来杨义臣原配罗夫人,亡过已久,只有一个如夫人王氏,生一子年才五岁,名唤馨儿。时王氏出来接了进去。杨义臣与王义站在草堂中,王义将出苑入城,备细说明。伺候赵王出来。赵王年虽九岁,识解过人。沙夫人携着他的手,众夫人随在后边,走将出来。 杨义臣见赵王换了男妆,看他方面大耳,眉目秀爽,俨然是个金枝玉叶的太子,不胜起敬。叫童子铺下毡条,将一椅放在上边,要行君臣之礼。赵王扯着沙夫人的手说道:"母亲,这是什么时候,老先生欲行此礼?若以此礼相待,殊失我母子来意。"立定了不肯上去。袁贵人说:"母舅,赵三年幼,不须如此,请母舅常礼见了罢。"杨义臣道:"既如此说,不敢相强。请归毡了,老臣好行礼。"赵三道:"还须见过母亲,然后是我。"沙夫人道:"若论体统,自然先该是你。"赵王道:"母亲,此际在草莽中,论甚体统,况孤若非先帝托嗣母亲,赖母亲护持,不然亦与蜀王秀、齐王(日东)等共作泉下幽魂矣!"杨义臣见小主议论凿凿,深悉大义,不胜骇异。袁紫烟与薛冶儿,忙扯沙夫人上前,将赵王即立在沙夫人肩下,杨义臣蟾将下去。沙夫人垂泪答$ 了十来合,败将下去。程知节趁势追赶,约十来里,又听得郑营中一个轰天大炮,四下里即便接炮连声,忽起一阵怪风,刮地里迎面吹来。 其时金鸡已报,天色已明。程知节正催促兵马杀将下去,只见斜刺里赶出七八队,都是面蓝发赤,巨口狼牙。五色长袍,高踩橇脚。硝黄火药,烘满半天。都执着砍刀,从第二队后边杀来。个个喊道:"天兵到了,你们要命的快须投降!"单雄信兵士见了,尽皆惊惶,要兜转马头,杀奔回去。因那些战马,见了这班鬼脸长人,咆哮乱跳,反向前尽力嘶跳。单雄信只得大着胆,随着前队,往前杀去。两队人马接着王世充许多将士,绞作一团的乱杀。程知节正在酣战之时,听得喊道:"捣寨的兵,拿了李密来了!"只见一簇兵马,拥着李密,锦袍金甲,背剪在马上,喊叫不明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已被这干人拥进阵里去。程知节看见,吃了一惊,对稗将樊文超道:"如今主公已没了,战也没用,散罢!"樊文超道:"东天也是佛,西天也是佛,散也没处去,倒是投降。"便传主将已没,情愿投降。部下听得,一齐抛戈弃甲跪倒。程知节忆着老母,却在乱军中卸去盔甲,寂然逃走。 单雄信与王当仁在第二队,见前边一齐跪倒,不知为甚缘由,却飞报的来说:"魏公已被拿去,前军已尽投降。"单雄信也是个猛夫,再不忖量李密怎样就可以拿得,心下反着了忙,对王当仁道:"魏公既被他们拿去了,我们在此,杀也无益,不如我和你冲出去罢!"王当仁便道:"说得有理。"喊一声,领麾下努力,杀了一里多路。无奈四围郑兵,越杀越多。单雄信回转头来一看,王当仁已不见了。单雄信正要转身去寻,不题防郑将张永通飞马到面前。雄信忙举槊相迎。岂知郑营中几十把钩镰枪齐举,把单雄馆坐马拖翻。雄信无奈,亦只得领众投降。 独有魏主还领着精锐心腹之士督战,见前队散乱,忙着裴仁基前来救应,亦被郑阵中镰钩套索捉去。魏主正在惊疑之际,只见后面山上,覅连声发喊,二队短刃步兵,赶下山来,已在阵后乱砍。回望寨中,烟焰冲天,守寨军士,四散逃走,投崖坠石。原来王世充着樵夫引导,黑夜领这支兵,各带硝磺引火之物,乘他兵尽出战,焚他大寨。魏主平日却因自恃势盛,只道无人敢来窥伺,到处不立木栅,止设营房。所以这几百人,如入无人之境,烧了他寨,又杀将转来。此时李密要敌后军,前面王世充人马已到。要敌前军,后边步兵杀来。真是前后夹攻,腹背受敌。无可奈何,只得易服同众逃到洛口仓。贾润甫闻知,远来接见,把善言相慰道:"汉高屡败,终得天下。项羽虽胜,卒遭夷灭。明公安心以图后举。"在洛口仓$ 弟今日处此地位,亦无言可善,亦难鸣可哀,承诸兄庇覆雄信家室,弟虽死犹生也。"叔宝叫人去雇一乘驴轿,安放单雄信坐了,自同秦王收拾起身。正是: 横戈顿令烽烟熄,金橙频敲唱凯回。 不一日到了长安,报马早已报知唐帝。唐帝命大臣,并西府未随征的宾僚,出郭迎接。只见一队队鼓吹旗枪,前面几对宣令官、旗牌官,押着王世充、窦建德、朱灿并擒来的将相大臣、宗姓子侄,暨隋家乘舆法物,都列在前面。秦王锦袍金甲,骑着敬德夺的那匹骏马。后边许多将,全装贯甲,簇拥着进城。先到太庙里献了俘,然后入朝。唐帝御门,秦王与各将士,以次朝见。秦王即进宫去见母后。唐帝出旨:天色已晚,各将士鞍马劳顿,着光禄寺在太和殿赐宴奖赉,夏、郑、朱等国俘,俱着大理寺收狱候旨定夺。时单雄信也不得不随行向狱中去。刑部里发了一张单儿,差十来个校尉,押着众囚犯,来到狱门首,大声喝道:"禁子们,走几个出来,照单儿点了进去。此系两国叛犯,须用心看守着。"众禁子道:"晓得。"一个个点将进去,领到一个矮门里,却是三间不大明亮的污秽密室。雄信此时,觉得有些烦闷起来。建德看那两旁,先有一二十个披枷带锁的囚徒,也有坐的,也有卧的,多是鸠形鹄面,似人似鬼的在那里。建德此时雄心,早已消磨了一半,幸亏还遇着个单雄信,是旧知己,聚在一处,诉别离情。 忽见一个彪形大汉,在门首望着里边说道:"那个是夏王,那个是单将军?"建德尚未开口,雄信此时一肚子焦躁,没好气,只道是就要叫他出去完局,便走近前来道:"我就是单雄信,待怎么样?"原来那个是禁子头儿,便道:"请二位爷出来。"建德同雄信只得走出来,那汉引到左首一间洁房里,里边床帐台椅,摆设停当,那汉道:"方才小的在大堂上打听,见发下票子,如飞要回来照管,因徐老爷与秦老爷,传去吩咐,故此归迟。众弟兄们不知头脑,都一窝儿送到后边去。"随指着一张有铺陈的床儿说道:"这是王爷的。"指着那一张没铺陈的床儿说道:"这是单爷的,那铺陈秦老爷即刻差人送进来。"窦建德道:"单爷是众位老爷吩咐,我却从未有好处到你,为甚承你这般照顾?"那禁子道:"王爷说那里话来,三日前就有一位孙老爷来,再三叮嘱小的,蒙他赐小的东西,说如王爷发下来,他也要进来看王爷,所以预先打扫这间屋儿,在这里伺候。"建德想道:"难道孙安祖逃了回去,又来不成?"忽听外边嘈嘈杂杂,六七个小校,扛进行李与一坛酒,食盒中放着肴撰,对众禁子道:"这是单老爷的铺陈,并现成酒肴,众位老爷说有公干在身,不能够进来看单爷。禁子们,$ 世充徙蜀,刚至定州复叛,正要面圣,便同三人进朝。晓得唐帝同窦娘娘、张尹二妃、宇文昭仪,在御苑中玩花,齐到苑中,四人上前朝见了。张太监将窦线娘、袁紫烟行藏,直找寻至花又兰,却遇着隋朝的江、罗、贾三位夫人,一一奏闻。唐帝见说,喜动天颜,便问道:"那三个官妃,年纪多少?"窦后道:"此皆亡隋之物,陛下叫他们弄来,欲何所之?"张太监见窦后话头不好,便随口答道:"当年许廷辅选他们进宫,都只十六七岁,如今算上正三旬左右,但是这三个比那几院颜色,略觉次之。"张妃笑道:"今陛下召他们来,也须造起一座西苑来,安放在里边,才得畅意。"唐帝见他们词色上面有些醋意,便改口道:"你们不消费心,朕此举非为自己,有个主意在此。"因问秦王:"在廷诸臣,那几个没有妻室的?"秦王答道:"臣儿但知魏征、罗士信、尉迟恭、程知节,皆未曾娶过妻室的。"窦后问二太监道:"窦家女儿与花又兰、袁紫烟今在那里?"张太监道:"这三个俱在秦琼家,那三个是在驿中。"宇文昭仪道:"窦线娘既为娘娘侄女,何不先召他们三个进苑来见?"唐帝就命李太监,立召窦、花、袁三女见驾,那李太监承办去了。秦王将王世充在定州复叛奏闻,唐帝道:"逆贼负恩若此,即着彼处总管征剿。" 不一时,只见李太监领着三个女子进来,俯伏阶下,朝见了唐帝,叫他们平身。线娘又走近窦后身边,要拜将下去,窦后叫宫奴搀了起来道:"刚才朝见过了,何必又要多礼?"唐帝看那三个女子,俱是端庄沉静,仪度安闲,便道:"你们三个,一是孝女,一是义女,一是才女,比众不同。"叫宫人取三个锦墩来,赐他们坐了。窦后对线娘道:"前日又承你送礼物来,我正要寻些东西来赐你,因万岁就有旨召你们到京,故此未曾。"线娘道:"鄙亵之物,何足当圣母挂齿?"窦后道:"你的孝勇,久已著名,不意奏章又如此才华。"唐帝笑道:"但是你疏上边,逊让他人,能无矫情乎?"线娘跪下奏道:"臣妾实出本怀,安敢矫情?当年罗成初次写书与秦琼,央单雄信与臣父求亲,被臣妾窥见,即将原书改荐单雄信女爱莲与罗成,不意单女羓已许配秦琼之子怀玉,故使罗成复寻旧盟。"唐帝道:"这也罢了,只是你说花又兰与罗成联床共席,身未沾染,恐难尽信。"线娘道:"此是何等事,敢在至尊前乱道,惟望万岁娘娘命宫人验之,便明二人心迹矣。"窦后道:"这也不难。"就对宫奴说道:"取我的辨玉珠来。" 不一时宫奴取到,窦后叫花又兰近身,将圆溜溜光灿灿的一件东西,向又兰眉间熨了三四熨;又兰眉毛紧结,无一毫散乱。窦后叹道:"真闺$ 见山脚底下推起一阵乌云上山,一霎时四面狂风骤起。无忌道:"天光变了,我们寻一个人家去歇息一回方好。"如晦的家人杜增说道:"二位老爷紧赶一步,不上二三里转进去,就是徐老爷的住居了。"如晦道:"正是,我们快赶快一步。"无忌问:"那个徐老爷?"如晦道:"就是徐德言,他的妻子就是我家表姊乐昌公主。"无忌道:"哦,原来就是破镜重圆的,这人为什么不做官,住在这里?"如晦道:"他不乐于仕宦,愿甘林泉自隐。"无忌道:"这夫妇两个,是有意思的人,我们正好去拜望他。"大家加鞭纵马,赶到村前,只见一湾绿水浔浔,声拂清流。几带垂杨袅袅,风回桥畔。远望去好一座大庄房,共有四五百人家,在田畴间耕耘不止。一行人过桥来,到了门首便下了牲口,门上人就出来问道:"爷们是那里?"杜增应道:"我们是长安社老爷,因到安州在此经过,故来拜望老爷。"那门上人道:"我家老爷,今早前村人家来接去了。"杜如晦道:"你同我家人进去禀知公主,说我杜如晦在此,公主自然明白。"就对杜增道:"你进去看见公主,说我要进来拜见。"门上人应声,同杜增进去了一回,只见开了一二重门出来,请如晦、无忌到中堂坐下。少顷,见两个垂髫女子,请如晦进内室中去,只见公主: 雅耽铅椠,酷嗜缥细。妆成下蔡,纱偏泥泥似阳和;人如初日,容映纷纷似流影。好个天装艳色,皱成双阙之红;岫抹云蓝,滴作万家之翠。真是画眉楼畔即是书林,傅粉房中便为家塾。 如晦见了,要拜将下去。乐昌公主曰:"天气炎热,表弟请常礼罢。"如晦揖毕,坐了问道:"姊姊,姊夫往那里去了?"公主道:"这里村巷,每三七之期,有许多躬耕子弟,邀请当家的去讲学,申明孝梯忠信之义,因此同我宁儿前去。我已差人去请了,想必也就回来。"两个又问了些家事,公主便道:"闻得表弟在秦王府中做官,为何事出来奔走,莫非朝中又有什么缘故么?"如晦道:"姊姊真神仙中人也。"遂将秦王与建成、元吉之事,细细述了一遍。公主道:"这事我已略知一二,今表弟又欲何往?"如晦皱眉道:"秦王叫我二臣,往安州都督李药师处,问他以决行止,不意他却一言不发,你道可恨否?"公主道:"依愚姊看来,此是药师深得大臣之体,何恨之有?况药师的张夫人,前日曾差人来问候,因说药师惟以国事为忧,亦言早晚朝中必有举动。"如晦道:"姊姊识见高敏,何如药师深得大臣之体?为甚先已略知一二?"公主道:"当初我在杨府中,张、尹二夫人曾慕我之名,与我礼尚犄来,今稍希疏。其嫔妃中尚有昔年与我结为姊妹,一个是徐王元礼之母郭婕妤$ 正是: 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 倚栏惆怅立,妩媚觉魂消。 三思在太后处,时常见他,也彼此留心。今日见他独自在此,好不欢喜,便道:"婉姐,你独自在此想着甚来,敢是想我么?"婉儿撇转头来,见是三思,笑道:"我是不想你,另有个心上人在那里想着。"三思道:"是那个?"婉儿道:"我且问你,今日在畅华堂中赴宴,为何闯到这里?"三思道:"你莫管我,同你到翠碧轩里去,有话问你。"婉儿道:"有话就在此说吧。"三思笑道:"我偏要到轩里去说。"婉儿没奈何,只得随了他到轩里来。三思问道:"谁在太后宫中玩耍?"婉儿道:"是怀僧。"三思便把婉儿搂住道:"亲姐姐,你方才说有人想我,端的是那个?"婉儿就把韦后在宫时,"我常在他面前赞你如何风流,如何温存,又说你同太后在宫,如何举动,他便长叹一声,好似痴呆的模样道:'怪不得太后爱他!'这不是他想你么?可惜如今同圣上移驾房州去了。他苦得回来,我引你去,岂不胜过上宫么?"三思道:"韦后既有如此美情,我当在太后面前竭力周全,召还庐陵王便了。"说了,分手而别。 时索元礼、周兴、来俊臣辈,同在畅华堂与宴,觉得狄仁杰、安金藏诸正人,意气矜骄,殊不为礼,心中饮恨。怀义又怪苏良批其颊,大肆发怒。适虢州人杨初成,矫制募人迎帝于房州。太后敕旨捕之。怀义买嘱周兴,诬苏良嗣、狄仁杰与安金藏等同谋造反,来俊臣又投一扇子匦上,有"醉花阴"词二首,云是良嗣讥讪母后,同谋不轨。词云: 花到春开其常耳,破腊花有几,除却一枝梅,再要花开,只恐无其二。 上苑催花丹诏至,不许拘常例。草木亦何知,役使随人,博得天颜喜。 违例开花花何意?要把君王媚。昨夜诏花开,今早来看,却果都开矣。 槿树一枝偏独异,不肯随凡卉。篱下尽悠然,万紫千红,对此应含(女鬼)。 太后见了大怒,然知狄仁杰乃忠直之臣,用笔抹去,余谕索元礼勘问。元礼临审酷烈,不知诬害了多少人,把苏良嗣一夹,要他招认谋反。良嗣喊道:"天地九庙之灵在上,如良嗣稍有异心,臣等愿甘灭族。"又把安金藏要夹起来。金藏道:"为子当孝,为臣当忠;如君欲臣死,孰敢不死?但欲勘臣去陷君,臣不为也,今既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良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脏皆出,血涌法堂。杜景俭、李日知他两个尚存平恕,见了忙叫左右夺住佩刀,奏闻太后。太后即传旨,着俊臣停推,叫太医院看视。 安金藏此事远近传闻。眉州刺史英公徐敬业同弟敬猷,行至扬州,忽闻此报,不胜骇怒道:"可惜先帝天挺英雄,数载亲临鏖战,始得太平。至今日被$ 可毒,犹之回绝称可汗、吐蕃称赞普、南蛮称继诏、诃陵称悉莫威,各从其俗也。"玄宗见他应对不穷,十分欢喜,即擢为翰林学士,赐宴于金华殿中,着教坊乐工侑酒。是夜即命于殿侧寝宿。众官见李白这般隆遇,无不叹羡。只有杨国忠、高力士二人,心下不乐,却也无可奈何。 次早玄宗升殿,百官齐集。贺知章引番使入朝候旨。李白纱帽紫袍,金鱼像笏,雍容立于殿陛,飘飘然有神仙凌云之致,手执一封番书,对番使官说道:"小邦上书,词语悻慢,殊为无礼,本当加兵诛讨,今我皇上圣度如天,姑置不较,有诏批答,汝宜静候恭听。"番使战战兢兢,鹤立于凡墀之下。玄宗命设七宝文几于御座之旁,铺下文房四宝,赐李白坐锦绣墩草沼。李白即奏说道:"臣所穿的靴子,深恐不净,怕污茵席,乞陛下宽恩,容臣脱靴易履而登。"玄宗便传旨。将御用的吴绫巧祥云头朱履,着小内侍与学士穿著。李白叩头说道:"臣有一言,乞陛下恕臣狂妄,方敢奏闻圣听。"玄宗准奏道:"任卿言之。"李白道:"臣前应试,横遭右相杨国忠、太尉高力士斥逐,今见二人列班于陛下之前,臣气不旺。况臣今日奉命草诏,手代天言,宣谕外国,事非他比。伏乞圣旨着杨国忠磨墨,高力士脱靴,以示宠异。庶使远人不敢轻视诏书,自然诚心归附。"玄宗此时正在用人之际,且心中深爱李白之才,即准其所奏。杨、高二人暗想:"前日科场中轻薄了他,今日乘此机关便来报复,我们心中甚为恨却。况番书满朝无人可识,皇上全赖他能,不敢违旨。"只得一个与他脱靴,一个与他磨墨,二人侍立相候。李白见此境况,才欣然就坐。举起免毫笔一枝,手不停挥,须臾之间,草成诏书一道。另将别纸一幅,写作副封,一并呈于龙案之上。 玄宗览毕,大喜说道:"诏语堂皇,足夺远人之魄。"及取副封一看,咄咄称奇。原来那字迹与他来书无异,一字不识。传与众官看了,无不骇然。玄宗道:"学士可宣示番邦使官听罢,然后用了大宝入函。"遂命高力士仍与李白换了双靴。李白下殿,呼番使听诏,将诏书朗宣一遍。其诏曰: 大唐皇帝诏谕渤海可毒:本朝应命开天,抚有四海,恩威并用,中外悉从。颉利背盟,旋即被缚。是以新罗奏织锦之颂,天竺致能言之鸟,波斯进捕鼠之蛇,沸囗献曳马之狗,白鹦鹉来自河陵,夜光珠贡于林邑,骨利于有名马之纳,泥婆罗有良(鱼乍)之馈。凡诸远人,毕献方物,要皆畏威怀德,买静求安。高丽拒命,天讨再加,传世九百,一朝残灭,岂非逆天衡大之明鉴欤!况尔小国,高丽附庸,比之中朝,不过一郡,士马刍粮,万不及一。若螳臂自雄,鹅痴不逊,天兵一下,玉$ 所嫉忌,臣死无日矣!"玄宗抚慰说道:"有朕在,汝可无虑也。"是夜留宿内庭。 次日,人见杨妃,赐宴宫中,深情畅叙。禄山道:"儿非不恋,但势不可久留,明日便须辞行。"杨妃道:"吾亦不敢留你,明日辞朝后速走勿迟。"禄山点头会意。次日奏称边政重任,不敢旷职,告辞回镇。玄宗准奏,亲解御衣赐之,禄山涕泣拜受,即日辞朝谢恩。随行之时,走马至杨国忠府第,匆会匆一见,即刻飞星出京,昼夜兼行,不日到镇。他恐国忠请奏留之,故此急急回任。自此玄宗愈加亲信,人有首告禄山欲反者,玄宗命将此人缚送范阳,听其究治,由是人无敢言者。禄山自此益无忌惮,因想:"三镇之中,守把各险要处的将士,都是汉人。倘他日若有举动,必不为我所用,不如以番将代之为妙。"遂上疏奏称,边庭险要之处,非武健过人者,不能守御。汉将柔弱,不若番将骁勇,请以番将三十一人,代守边汉将。疏上,同平章事韦见素,进言说道:"禄山久有异志,今上此疏,反状明矣,其所请必不可许。"玄宗不悦,说道:"向者边政俱用文臣,渐至武备废弛;今改用番人为节度,边庭壁垒一新,即此看来,安见番人不可以代汉将?禄山为国家计,欲慎固封守,故有此请,卿等何得动言其反?"遂不听韦见素之言,即就批旨:依卿所请奏,三镇各险要处,都用番将戍守。其旧戍汉将,调内地别用。自此番人据险,禄山愈得其势,边事不可问矣。正是: 番人使为汉地守,汉地将为番人有。 君王偏独信奸谋,枉却朝臣言苦口。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八十六回 长生殿半夜私盟 勤政楼通宵欢宴 恩深爱深,情真意真。巧乘七夕私盟,有双星证明。时平世平,赏心快心。楼存勤政虚名,奈君王倦勤。 调寄"醉太平" 却说佛氏之教,最重誓愿一道。若是那人发一愿,立一誓,冥冥之中,便有神鬼证明,今生来世必要如其所言而后止。说便是这等说,也须看他所立之愿,合理不合理,可从不可从。难道那不合理、不可从的誓愿,也必如其所言不成?大抵人生誓愿,唯于男女之间为最多。然山盟海誓,都因幽期密约而起,其间亦有正有不正,有变有不变。至若身为天子,六宫妃嫔以时进御,堂堂正正,用不着私期密约,又何须海誓山盟。惟有那耽于色、溺于爱的,把三千宠幸萃于一人,于是今生之乐未已,又誓愿结来生之欢。殊不知目前相聚,还是因前生之节义,了宿世之情缘,何得于今生又起妄想。且既心惑于女宠,宜乎谁妇言是用,以奢侈相尚,以风流相赏,置国家安危于不理,天下将纷纷多事。却还只道时平世泰,极图娱乐,亦何异于处堂之燕雀乎? 且说玄宗$ 牧马蕃庶,然以此上充天厩,他年或大驾东封西狩,亦足稍壮万乘观瞻。计每马一匹,用执鞍军二人,臣更适番将二十四员部送,俊择吉日,即便起行。伏乞敕下经历地方,各该官吏,预备军粮马草供应,庶不致临期缺误。谨先以表奏闻。 安禄山此疏,明明是托言献马,谋动干戈,要乘机侵据地方,且看朝廷如何发付他。当下玄宗览疏,也沉吟道:"禄山欲献马,固是美事;只却如何要这许多军将遣送?"因将此疏付中书省议覆。杨国忠次日入奏道:"边臣献马于朝廷,亦是常事;今禄山固意要多遣军将部送三千匹,而执鞭随送者,反有六千人。那二十四员番将,又必备有跟随的番汉军士,共计当有万余人,行动与攻城夺地者何异!其心叵测,不可轻信,当降严旨切责,破其狡谋。"玄宗道:"彼以贡献为本,伪托所请,无所问罪;即云部送人多,亦未必便有异志,不可遽加切责,只须谕令减少人役罢了。"国忠道:"彼名请贡献,实欲叛逆耳;若非严旨切责,说破他不轨之谋,彼将以为朝廷无人。"玄宗道:"事勿急遽,朕当更思之。"国忠怏怏而退。玄宗正在犹豫时,有河南尹达奚珣,即达奚盈盈的宗族,他因闻邸报,见了安禄山请献马之疏,大为惊异,即飞章密奏说:'安禄山表请献马,而欲多遣部送军将,事有可疑,乞以温言谕止之。'" 玄宗看了达奚询的密疏,还沉吟未决。是日燕坐于便殿,高力士侍立于殿陛之下,玄宗呼之近前,对他说道:"朕之待安禄山,可谓至厚,彼既受我厚恩,当必不相负,朕意不以为然。前者朕曾遣辅缪琳到彼窥察回奏说道他是忠诚爱国,并无二心,难道如今便忽然改变了不成?"原来辅缪琳平日恃宠专恣,与高力士不睦,因此高力士便乘间叩头奏说道:悕"人心难测,陛下亦不可过信其无他。以老奴所耳闻,辅缪琳两番奉使差到范阳,多曾私受安禄山贿赂,故此饰词覆旨,其所言未可信也。"玄宗听说惊讶道:"有这等事!辅缪琳受贿汝何以知之?"高力士奏道:"老奴向已微闻其事,而未敢深信,近因缪琳奉差采办回来,老奴往候之,值其方浴,坐以待其出,因于其书斋案头上,见有安禄山私书一封,书中细询朝中举动与宫中近事;又托他每事须曲为周旋遮饰,又须每事密先报知。那时老奴方窃窥未完,缪琳遽出,连忙取来藏过。据此看来,他内外交结贿赂,故此相通,信有其事矣。老奴正欲密将此事上闻,适蒙上谕,敢此启知。"玄宗大怒道:"辅缪琳这个恶奴,我以何等之事相托,乃敢大胆受贿欺主,好生可恨!"遂传旨立唤辅缪琳来面讯;又即着高力士率羽林官校至其第中,搜取私书物件。不一时,缪琳唤到,其所取的私书与$ 金钗二股,钿合一具,是我平日所爱;前托雪衣女(口卸)取在此,今分钗之一盒之半,以为信物可也。"言罢,即取出铁盒付与通幽收了。通幽沉吟道:"此二物亦人间所有,未足为据。必得一事,为他人所未知者,方可取信。"杨妃低头一想道:"有了,我记得天宝十载,从上皇避暑骊山宫,于七月乞巧之夕,并坐长生殿庭中纳凉,时已夜半,宫婢俱已寝息。我与上皇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此事更无一人知道,你只以此回奏,自然相信。" 通幽再欲问时,只见二鬼卒跑来催促道:"快去!快去!"通幽不敢停留,疾趋出门,二仙女已不见了。一阵狂风,把通幽吹到一个所在。定睛一看时,却原来就是适间那山上,见三仙依然在那里弈棋,方才收局哩!张果呼通幽近前说道:"你既见杨妃讨了凭据,可回去罢!"通幽道:"还求仙师一发说明了梅妃江采苹的前因,好一并回奏。"张果道:"梅妃即蕊珠宫仙女,也因与孔科真人一笑,动了凡念,谪降人间两世,都入皇宫:在隋时为侯夫人,负才色而不遇主,以致自尽。再转生为梅妃,方与孔升真人了一笑缘,却又遭妒夺,此皆上天示罚之意。后固临难矢节,忠义可嘉,故得仙灵救援,重返旧宫,复从旧主,正命考终,仍作仙女去了。"通幽又问道:"朱贵儿与隋炀帝有私誓,遂得再合。今杨妃与上帝也有私誓,来生亦得再合否?"张果道:"贵儿以忠义相感,故能如愿。杨妃无贞节,而有过恶,其私誓不过痴情欲念,那里作得准?即如武后、韦后、太平、安乐、韩、秦、虢国等,都狂淫无度,当其与狎邪辈纵欲之时,岂无山盟海誓,总只算胡言乱语罢了。"通幽道:"如今武后、韦后等诸人,以及反贼安禄山等的魂魄,都归何处?"张果道:"武后乃李富后身,故杀戮唐家子孙,以报宿愆,还是劫数当然。独可恨他荒淫残虐,作孽太甚,今已与韦后、太平、安乐等,并当时那些佞臣酷吏,都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身。至如反贼安、史辈,与那助逆的叛臣,致乱的奸相,以及本朝前代这些谗妒的不仁的后妃宦竖,都是一班凶妖恶怪,应劫运而生。生前造了大孽,死后进入地狱,万劫只在畜生道中轮回。此等事未可悉数,你今回奏,只说杨妃所言,竟说他也是仙女,不必说他受苦。更须劝上皇洗心忏悔,勿昧前因,若能觉悟,至临终时,我等还去接引他便了。"言讫,把袖一挥,通幽却在方台上惊醒。 宁神定想了一回,摸衣袖内,果有钗钿二物谜。遂趋赴上皇御前启奏,将张果所说的前因,都隐过不题。只说梅妃、杨妃俱是那蕊珠宫仙女,梅妃未得一见,杨妃却曾见来,据云:"上皇系仙真降世,与我有缘,故得聚会。今虽相$ 罃  左傳‧成公三年  晉人歸楚公子穀臣與連尹襄老之尸于楚,以求知罃。於是荀首佐中軍矣,故楚人許之。 王送知罃,曰:「子其怨我乎?」對曰:「二國治戎,臣不才,不勝其任,以為俘馘。 執事不以釁鼓,使歸即戮,君之惠也。臣實不才,又誰敢怨?」 王曰:「然則德我乎?」對曰:「二國圖其社稷而求紓其民,各懲其忿以相宥也,兩釋 纍囚,以成其好。二國有好,臣不與及,其誰敢德?」 王曰:「子歸,何以報我?」對曰:「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無怨無德,不知所 王曰:「雖然,必告不穀。」對曰:「以君之靈,纍臣得歸骨於晉,寡君之以為戮,死 且不朽。若從君之惠而免之,以賜君之外臣首;首其請於寡君,而以戮於宗,亦死且不 朽。若不獲命,而使嗣宗職,次及於事,而帥偏師以脩封疆。雖遇執事,其弗敢違。其 力致死,無有二心,以盡臣禮。所以報也!」 王曰:「晉未可與爭。」重為之禮而歸之。 卷二‧呂相絕秦  左傳‧成公十三年  夏,四月戊午,晉侯使呂相絕秦,曰:「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 誓,重之以昏姻。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祿,獻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德, 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于晉;又不能成大勳,而為韓之師。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 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甲冑,跋履山川,踰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 則亦既報舊德矣。鄭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于我寡君,擅 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于秦。文公恐懼,綏靖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 于西也。 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弔,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 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勳,而懼社稷 之隕,是以有殽之師。猶願赦罪于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隕命 ,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 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蝥賊 ,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 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 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虔劉我邊陲,我是以有輔氏之聚。君亦悔禍之延, 而欲徼福于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脩舊德,以追 念前勳。』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 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荐紳先生難言 之。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傳。余嘗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 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 者近是。 予觀春秋、國語,其發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顧第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書缺有 間矣,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難為淺見寡聞道也。余并論次 ,擇其言尤雅者,故著為本紀書首。 卷五‧項羽本紀贊  史記  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也? 夫秦失其政,陳涉首,豪杰蠭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 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 ,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 ,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 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卷五‧秦楚之際月表  史記  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於陳涉;虐戾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 內,卒踐帝祚,成於漢家。五年之間,號令三嬗。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昔虞、夏之興,積善累功數十年,德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於天,然後在位。湯、武 之王,乃由契、后稷脩仁行義十餘世,不期而會孟津八百諸侯,猶以為未可,其後乃放 弒。秦起襄公,章於文繆,獻孝之後,稍以蠶食六國,百有餘載,至始皇乃能并冠帶之 倫。以德若彼,用力如此,蓋一統若斯之難也。 秦既稱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諸侯也,於是無尺土之封,墮名城,銷鋒鏑,鉏豪桀,維 萬世之安。然王跡之興,起於閭巷,合從討伐,軼於三代。鄉秦之禁,適足以資賢者, 為驅除難耳。故憤發其所為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此乃傳之所謂大聖乎?豈非天哉? 豈非天哉?非大聖孰能當此受命而帝者乎? 卷五‧高祖功臣侯年表  史記  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廟定社稷曰勳,以言曰勞,用力曰功,明其 等曰伐,積日曰閱。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始 未嘗不欲固其根本,而枝葉稍陵夷衰微也。 余讀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異哉新聞!書曰『協和萬國』,遷于夏 商,或數千歲。蓋周封八百,幽厲之後,見於春秋。尚書有唐虞之侯伯,歷三代千有餘 載,自全以蕃衛天子,豈非篤於仁義$ 卷九‧黃岡竹樓記  王禹偁  黃岡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節,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價廉而工 省也。予城西北隅,雉堞圮毀,蓁莽荒穢,因作小樓二間,與月波樓通。遠吞山光,平 挹江瀨,幽闃遼敻,不可具狀。夏宜急雨,有瀑布聲;冬宜密雪,有碎玉聲。宜鼓琴、 琴調和暢;宜詠詩,詩韻清絕;宜圍棋,子聲丁丁然;宜投壺,矢聲錚錚然;皆竹樓之 所助也。 公退之暇,被鶴氅衣,戴華陽巾,手執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慮。江山之外,第 見風帆沙鳥,煙雲竹樹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煙歇,送夕陽,迎素月,亦謫居之勝概也 。彼齊雲落星,高則高矣,井幹麗譙,華則華矣,止於貯妓女,藏歌舞,非騷人之事, 吾所不取。 吾聞竹工云:「竹之為瓦,僅十稔;若重覆之,得二十稔。」噫!吾以至道乙未歲,自 翰林出滁上,丙申移廣陵;丁酉又入西掖;戊戌歲除日,有齊安之命;己亥閏三月到郡 。四年之間,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處,豈懼竹樓之易朽乎!幸後之人與我同志, 嗣而葺之,庶斯樓之不朽也! 咸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記。 卷九‧書洛陽名園記後  李格非  洛陽處天下之中,挾殽黽之阻,當秦隴之襟喉,而趙魏之走集,蓋四方必爭之地也。天 下常無事則已,有事則洛陽必先受兵。予故嘗曰:「洛陽之盛衰,天下治綷亂之候也。」 方唐貞觀、開元之間,公卿貴戚開館列第於東都者,號千有餘邸。及其亂離,繼以五季 之酷,其池塘竹樹,兵車蹂蹴,廢而為丘墟;高亭大榭,煙火焚燎,化而為灰燼,與唐 共滅而俱亡者,無於處矣。予故嘗曰:「園囿之興廢,洛陽盛衰之候也。」 且天下之治亂,候於洛陽之盛衰而知;洛陽之盛衰,候於園囿之興廢而得。則《名園記 》之作,予豈徒然哉? 嗚呼!公卿大夫方進於朝,放乎一己之私以自為,而忘天下之治乎,欲退享此,得乎? 唐之末路是矣! 卷九‧嚴先生祠堂記  范仲淹  先生,漢光武之故人也。相尚以道。及帝握赤符,乘六龍,得聖人之時,臣妾億兆,天 下孰加焉?惟先生以節高之。既而動星象,歸工湖,得聖人之清。泥塗軒冕,天下孰加 焉?惟光武以禮下之。 在蠱之上九,眾方有為,而獨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陽德方亨 ,而能以貴下賤,大得民也,光武以之。蓋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 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志哉?而使貪夫廉,懦夫立, 是大有功於名教也。 某來守是邦,始構堂而奠焉,乃復為其後者四家,以奉祠事。又從而歌曰︰「雲山蒼蒼 ,江水泱泱$ 防邪僻而中正也。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生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 作。強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 就濕也。草木疇生,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 至焉,樹成蔭而眾烏鳥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 積蹞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騎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 不捨。鍥而捨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可鏤。螾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 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八跪而二螯,非蛇蟺之穴,無可寄託者,用心躁也。是故 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不至,事兩君者不容 。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梧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 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一也。 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 。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  學惡乎始?惡 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真積力久則入 ,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捨也。為之人也,捨之禽獸也。 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故學至乎 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 在天地之間者畢矣。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蝡而動,一可以為法則 。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 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 ,問一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嚮矣。 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 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 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 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餐壺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 察辯,散儒也。 問楛者,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說楛者,勿聽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故必由$ 。」此句他人 尚不可聞,況僕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且置是事,略敘近懷。 僕自到九江,已涉三載,形骸且健,方寸甚安。下至家人,幸皆無恙。長兄去夏自徐州 至,又有諸院孤小弟妺六、七人,提挈同來。昔所牽念者,今悉置在目前,得同寒暖飢 飽:此一泰也。 江州風候稍涼,地少瘴癘,乃至蛇虺蚊蚋,雖有甚稀。湓魚頗肥,江酒極美,其餘食物 ,多類北地。僕門內之口雖不少,司馬之俸雖不多,量入儉用,亦可自給,身衣口食, 且免求人:此二泰也。 僕去年秋始遊盧山,到東西二林間香爐峰下,見雲水泉石,勝絕第一,愛不能捨,因置 草堂。前有喬松十數株,修竹千餘竿;青蘿為牆垣,白石為橋道;流水周於舍下,飛泉 落於簷間;紅榴白蓮,羅生池砌;大抵若是,不能殫記。每一獨往,動彌旬日,平生所 好者,盡在其中,不惟忘歸,可以終老:此三泰也。 計足下久得僕書,必加憂望;今故錄三泰,以先奉報。其餘事況,條寫如後云云。 微之,微之,作此書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筆,隨意亂書,封題之時,不覺 欲曙。舉頭但見山僧一兩人,或坐或睡;又聞山猿谷鳥,哀鳴啾啾。平生故人,去我萬 里。瞥然塵念,此際蹔生。餘習所牽,便成三韻云: 憶昔封書與君夜,金鑾殿後欲明天。今夜封書在何處?廬山庵裡曉燈前。籠鳥檻猿俱未 死,人間相見是何年?微之,微之!此夕此心,君知之乎!樂天頓首。 附錄A‧訓儉示康  司馬光  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華靡,自為乳兒,長者加以金銀華美之服,輒羞赧 棄去之。二十忝科名,聞喜宴獨不戴花。同年曰:「君賜不可違也。」乃簪一花。平生 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矯俗干名,但順吾性而已。 眾人皆以奢靡為榮,吾心獨以儉素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為病。應之曰:孔子稱 「與其不遜也寧固」;又曰「以約失之者鮮矣」;又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 未足與議也。」古人以儉為美德,今人乃以儉相詬病。嘻,異哉! 近歲風俗尤為侈靡,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吾記天聖中,先公為群牧判官,客至未 嘗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過七行。酒酤於市,果止於梨、栗、棗、柿之類;肴止於 脯醢、菜羹,器用瓷漆。當時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會數而禮勤,物薄而情厚。 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內法,果肴非遠方珍異,食非多品,器皿非滿案,不敢會賓友,常 數月營聚,然後敢發書。苟或不然,人爭非之,以為鄙吝。故不隨俗靡者蓋鮮矣。嗟乎 !風俗頹敝如是,居位者雖不能禁,忍嵺之乎! 又聞昔李文靖公為相,治居$ 其食。」 39. 子曰:「有教無類。」 40.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 41. 子曰:「辭,達而已矣!」 42. 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師冕出,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 季氏第十六 1. 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橡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2.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 3. 孔子曰:「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 4.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 5. 孔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遊,樂宴樂,損矣。」 6. 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 7.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8.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9.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10.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11.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而探湯,吾見其人矣$ 天下之惡不可以力制也,則察其機,持其要,塞絕其本原。故不假刑法嚴峻,而惡自止也。且如止盜,民有欲心,見利而動,苟不知教,而迫於饑寒,雖刑殺日施,其能勝億兆利欲之心乎?聖人則知所以止之之道,不尚威刑,而修政教。使之有農桑之業,知廉恥之道,"雖賞之不竊"矣。 10、"解利西南,無所往,其來複吉。有攸往,夙吉。"傳曰:西南,坤方。坤之體,廣大平易。當天下之難方解,人始離艱苦,不可複以煩苛嚴急治之。當濟以寬大簡易,乃其宜也。既解其難而安平無事矣,是"無所往"也。則當修復治道,正紀剛,明法度,進複先代明王之治,是"來複"也,謂反正理也。自古聖王救難定亂,其始未暇遽爲也。既安定則爲可久可繼之治。自漢以下,亂既除,則不復有爲。姑隨時維持而已,故不能成善治,蓋不知"來複"之義也。"有攸往,夙吉。"謂尚有當解之事,則早爲之乃吉也。當解而未盡者,不早去,則將複盛。事之複生者,不早爲,則將漸大,故"夙則吉"也。 11、夫有物必有則。父止于慈,子止於孝,君止於仁,臣止於敬。萬物庶事,莫不各有其所。得其所則安,失其所則悖。聖人所以能使天下順治,非能爲物作則也,惟止之各於其所而已。 12、兌說而能貞,是以上順天理,下應人心,說道之至正至善者也。若夫"違道以幹百姓之譽"者,苟說之道,違道不順天,幹譽非應人,苟取一時之說耳,非君子之正道。君子之道,其說於民如天地之施,感之於心而說服無斁。 13、天下之事,不進則退,無一定之理。濟之終不進而止矣,無常止也。衰亂至矣,蓋其道已窮極也。聖人至此奈何?曰:惟聖人爲能通其變於未窮,不使至於極也。堯舜是也。故有終而無亂。 14、爲民立君,所以養之也。養民之道,在愛其力。民力足則生養遂,生養遂則教化行而風俗美。故爲政以民力爲重也。春秋凡用民力必書,其所興作,不時害義,固爲罪也。雖時且義必書,見勞民爲重事也。後之人君知此義,則知慎重於用民力矣。然有用民力之大而不書者,爲教之義深矣。僖公修泮宮,複閟宮,非不用民力也。然而不書,二者復古興廢之大事,爲國之先務,如是而用民力,乃所當用也。人君知此義,知爲政之先後輕重矣。 15、治身齊家以至平天下者,治之道也。建立治綱,分正百職,順天時以制事。至於創制立度,盡天下之事者,治之法也。聖人治天下之道,唯此二端而已。 16、明道先生曰:先王之世瞿,以道治天下。後世只是以法把持天下。 17、爲政須要有綱紀文章。"先有司",鄉官讀法,平價,謹權衡,皆不可闕也。人各親其親,然後能不$ 子藝等與濞等為逆,朕不忍加法, 除其籍,毋令汙宗室。」立平陸侯劉禮為楚王,續元王后。立皇子端為膠西王,勝為中 山王。賜民爵一級。   四年春,複置諸關用傳出入。   夏四月己巳,立皇子榮為皇太子,徹為膠東王。   六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   秋七月,臨江王閼薨。   十月戊戌晦,日有蝕之。   五年春正月,作陽陵邑。夏,募民徙陽陵,賜錢二十萬。   遣公主嫁匈奴單于。   六年冬十二月,雷,霖雨。   秋九月,皇后薄氏廢。   七年冬十一月庚寅晦,日有蝕之。   春正月,廢皇太子榮為臨江王。   二月,罷太尉官。   夏四月乙巳,立皇后王氏。   丁巳,立膠東王徹為皇太子。賜民為父後者爵一級。   中元年夏四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封故御史大夫周苛、周昌孫子為列侯。   二年春二月,令諸侯王薨、列侯初封及之國,大鴻臚奏諡、誄、策。列侯薨及諸侯 太傅初除之官,大行奏諡、誄、策。王薨,遣光祿大夫吊襚、祠、賵,視喪事,因立嗣 子。列侯薨,遣太中大夫吊祠,視喪事,因立嗣。其葬,國得發民挽喪、穿、複土,治 墳無過三百人畢事。   匈奴入燕。   改磔曰棄市,勿複磔。   三月,臨江王榮坐侵太宗廟地,征詣中尉,自殺。   夏四月,有星孛於西北。   立皇子越為廣川王,寄為膠東王。   秋七月,更郡守為太守,郡尉為都尉。   九月,封故楚、趙傅、相、內史前死事者四人子皆為列侯。   甲戌晦,日有蝕之。   三年冬十一月,罷諸侯御史大夫官。   春正月,皇太后崩。   夏,旱,禁酤酒。秋九月,蝗。有星孛於西北。戊戌晦,日有蝕之。   立皇子乘為清河王。   四年春三月,起德陽宮。   御史大夫綰奏禁馬高五尺九寸以上,齒未平,不得出關。   夏,蝗。   秋,赦假作陽陵者死罪;欲腐者,許之。   十月戊午,日有蝕之。   五年夏,立皇子舜為常山王。六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   秋八月己酉,未央宮東闕災。   更名諸侯丞相為相。   九月,詔曰:「法令度量,所以禁暴止邪也。獄,人之大命,死者不可複生。吏或 不奉法令,以貨賂為市,朋黨比周,以苛為察,以刻為明,令亡罪者失職,朕甚憐之。 有罪者不伏罪,奸法為暴,甚亡謂也。諸獄疑,若雖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厭者,輒讞之   六年冬十月,行幸雍,郊五畤。   十二月,改諸官名。定鑄錢偽黃金棄市律。   春三月,雨雪。   夏四月,梁王薨。分梁為五國,立孝王子五人皆為王。   五月,詔曰:「$ 京師,嘉瑞並見。修興泰一、五帝、後 士之祠,祈為百姓蒙祉福。鸞鳳萬舉,蜚覽翱翔,集止於旁。齋戒之暮,神光顯著。薦 鬯之夕,神光交錯。或降於天,或登於地,或從四方來集於壇。上帝嘉饗,海內承福。 其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   夏四月,潁川太守黃霸以治行尤異秩中二千石,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及潁川吏 、民有行義者爵,人二級,力田一級,貞婦、順女帛。   令內郡國舉賢良可親民者各一人。   五月,匈奴單于遣弟呼留若王勝之來朝。   冬十月,鳳皇十一集杜陵。   十一月,河南太守嚴延年有罪,棄市。   十二月,鳳皇集上林。   五鳳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皇太子冠。皇太后賜丞相、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帛,人百匹,大夫人八十匹,夫 人六十匹。又賜列侯嗣子爵五大夫,男子為父後者爵一級。   夏,赦徒作杜陵者。   冬十二月乙酉朔,日有蝕之。   左馮翊韓延壽有罪,棄市。   二年春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已醜,大司馬車騎將軍增薨。   秋八月,詔曰:「夫婚姻之禮,人倫之大者也;酒食之會,所以行禮樂也。今郡國 二千石或擅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具酒食相賀召。由是廢鄉黨之禮,令民亡所樂,非所 以導民也。《詩》不雲乎?『民之失德,乾餱以愆。』勿行苛政。」   冬十一月,匈奴呼DD35累單于帥眾來降,封為列侯。   十二月,平通侯楊惲坐前為光祿勳有罪,免為庶人。不悔過,怨望,大逆不道,要   三年春正月癸卯,丞相吉薨。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詔曰:「往者匈奴數為邊寇,百姓被其害。朕承至尊, 未能郝安匈奴。虛閭權渠單于請求和親,病死。右賢王屠耆堂代立。骨肉大臣立虛閭權 渠單于子為呼韓邪單于,擊殺屠耆堂。諸王並自立,分為五單于,更相攻擊,死者以萬 數,畜產大耗什八九,人民饑餓,相燔燒以求食,因大乖亂。單于閼氏子孫、昆弟及呼 DD35累單于、名王、右伊秩訾、且渠、當戶以下將眾五萬餘人來降歸義。單于稱臣,使 弟奉珍朝駕正月,北邊晏然,靡有兵革之事。朕飭躬齋戒,郊上帝,祠後土,神光並見 ,或興于穀,燭耀齊宮,十有餘刻。甘露降,神爵集。已詔有司告祠上帝、宗廟。三月 辛醜,鸞鳳又集長樂宮東闕中樹上,飛下止地,文章五色,留十餘刻,吏民並觀。朕之 不敏,懼不能任,婁蒙嘉瑞,獲茲祉福。《書》不雲乎?『雖休勿休,祗事不怠。』公 卿大夫其□焉。減天下口錢。赦殊死以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大$ 順民所疾苦,將欲配三王 之隆,明先帝之德也。今吏或以不禁奸邪為寬大,縱釋有罪為不苛,或以酷惡為賢,皆 失其中。奉詔宣化如此,豈不謬哉!方今天下少事,徭役省減,兵革不動,而民多貧, 盜賊不止,其咎安在?上計簿,具文而已,務為欺謾,以避其課。三公不以為意,朕將 何任?諸請詔省卒徒自給者皆止。禦史察計簿,疑非實者,按之,使真偽毋相亂。」   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閣道,入紫宮。   夏四月,詔曰:「舉廉吏,誠欲得其真也。吏六百石位大夫,有罪先請,秩祿上通 ,足以效其賢材,自今以來毋得舉。」   冬十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宮。癸巳,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贊曰:孝先之治,信賞必罰,綜核名實,政事、文學、法理之士鹹精其能,至於技 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稱其職,民安其業也。遭值匈奴乖 亂,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單于慕義,稽首稱籓。功光祖宗,業垂後嗣,可謂中興,侔 德殷宗、周宣矣! 漢書 卷九 【元帝紀第九】   孝元皇帝,宣帝太子也。母曰共哀許皇后,宣帝微讔生民間。年二歲,宣帝即位。 八歲,立為太子。壯大,柔仁好儒。見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大臣楊惲、蓋 寬饒等坐刺譏辭語為罪而誅,嘗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 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 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 」由是疏太子而愛淮陽王,曰:「淮陽王明察好法,宜為吾子。」而王母張婕妤尤幸。 上有意欲用淮陽王代太子,然以少依許氏,俱從微起,故終不背焉。   黃龍元年十二月,宣帝崩。癸巳,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皇后曰皇太后。   初元元年春正月辛醜,孝宣皇帝葬杜陵。賜諸侯王、公主、列侯黃金,吏二千石以 下錢、帛,各有差。大赦天下。   三月,封皇太后兄侍中中郎將王舜為安平侯。丙午,立皇后王氏。以三輔、太常、 郡國公田及苑可省者振業貧民,訾不滿千錢者賦貸種、食。封外祖父平恩戴侯同產弟子 中常侍許嘉為平恩侯,奉戴侯後。   夏四月,詔曰:「朕承先帝之聖緒,獲奉宗宙,戰戰兢兢。間者地數動而未靜,懼 於天地之戒,不知所由。方田作時,朕憂蒸庶之失業,臨遣光祿大夫褒等十二人循行天 下,存問耆老、鰥、寡、孤、獨、困乏、失職之民,延登賢俊,招顯側陋,因覽風俗之 化。相、守二千石誠能正躬勞力,宣明教化,以親萬姓,則六合之內和親,$ 昭帝兄衛太子之孫,是為宣帝。宣帝本名病已。京房《易傳》曰:「枯楊生□,枯木 複生,人君亡子。」   元帝初元四年,皇后曾祖父濟南東平陵王伯墓門梓柱卒生枝葉,上出屋。劉向以為 王氏貴盛,將代漢家之象也。後王莽篡位,自說之曰:「初元四年,莽生之歲也,當漢 九世火德之厄,而有此祥興于高祖考之門。門為開通,梓猶子也,言王氏當有賢子開通 祖統,起于柱石大臣之位,受命而王之符也。」   建昭五年,兗州刺史浩賞禁民私所自立社。山陽橐茅鄉社有大槐樹,吏伐斷之,其 夜樹複立其故處。成帝永始元年二月,河南街郵樗樹生支如人頭,眉、目、須皆具亡發 、耳。哀帝建平三年十月,汝南西平遂陽鄉柱僕地,生支如人形,身青黃色,面白,頭 有鬚髮,稍長大,凡長六寸一分。京房《易傳》曰:「王德衰,下人將起,則有木生為 人狀。」   哀帝建平三年,零陵有樹僵地,圍丈六尺,長十丈七尺。民斷其本,長九尺餘,皆 枯。三月,樹卒自立故處。京房《易傳》曰:「棄正作淫,厥妖木斷自屬。妃後有顓, 木僕反立,斷枯複生。天辟惡之。」   光帝永光二年八月,天雨草,而葉相□結,大如彈丸。平帝元始三年正月,天雨草 ,狀如永光時,京房《易傳》曰:「君吝於祿,信衰賢去,厥妖天雨草。」   昭公二十五年「夏,有雊鵒來巢」。劉歆以為,羽蟲之孽『其色黑,又黑祥也,視 不明、聽不聰之罰也。劉向以為,有蜚有蜮不言來者,氣所生,所謂眚也;雊鵒言來者 ,氣所致,所謂祥也。雊鵒,夷狄穴藏之禽,來至中國,不穴而巢,陰居陽位,象季氏 將逐昭公,去宮室而居外野也。雊鵒白羽,旱之祥也;穴居而好水,黑色,為主急之應 也。天戒若曰,既失眾,不可急暴;急暴,陰將持節陽以逐爾,去宮室而居外野矣。昭 不寤,而舉兵圍季氏,為季氏所敗,出奔于齊,遂死於外野。董仲舒指略同。   景帝三年十一月,有白頸烏與黑烏群鬥楚國呂縣,白頸不勝,墮泗水中,死者數千 。劉向以為近白黑祥也。時楚王戊暴逆無道,刑辱申公,與吳王謀反。烏群鬥者,師戰 之象也。白頸者小,明小者敗也。墮于水者,將死水地。王戊不寤,遂舉兵應吳,與漢 大戰,兵敗而走,至於丹徒,為越人所斬,墮死于水之效也。京房《易傳》曰:「逆親 親,厥妖白黑烏鬥于國。」   昭帝元鳳元年,有烏與鵲鬥燕王宮中池上,烏墮池死,近黑祥也。時燕王旦謀為亂 ,遂不改寤,伏辜而死。楚、燕皆骨肉籓臣,以驕怨而謀逆,俱有烏鵲鬥死之祥,行同 而占合,此天人之明表也磕。燕一烏鵲鬥于宮中而黑者死,楚以萬數鬥$ 順陽氣。上微弱則下奮 動,故有射妖。《易》曰「雲從龍」,又曰「龍蛇之蟄,以存身也」。陰氣動,故有龍 蛇之孽。于《易》,「乾」為君為馬,馬任用而強力,君氣毀,故有馬禍。一曰,馬多 死及為怪。亦是也。君亂且弱,人之所叛,天之所去,不有明王之誅,則有篡弑之禍, 故有下人伐上之屙。凡君道傷者病天氣,不言五行沴天,而曰「日月亂行,星辰逆行」 者,為若下不敢沴天,猶《春秋》曰「王師敗績於貿戎」,不言敗之者,以自敗為文, 尊尊之意也。劉歆皇極傳曰,有下體生上之屙。說以為下人伐上,天誅已成,不得複為 屙雲。皇極之常,陰,劉向以為,《春秋》亡其應。一曰,久陰不雨是也。劉歆以為, 自屬常陰。   昭帝元平元年四月崩,亡嗣,立昌邑王賀。賀即位,天陰,晝夜不見日月。賀欲出 ,光祿大夫夏侯勝當車諫曰:「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欲何之,賀怒,縛 勝以屬吏,吏白大將軍霍光。光時車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賀。光讓安世,以為泄語, 安世實不泄,召問勝。勝上《洪範五行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有下人 伐上。』不敢察察言,故雲臣下有謀。」光、安世讀之,大驚,以此益重經術士。後數 日,卒共廢賀,此常陰之明效也。京房《易傳》曰:「有蜺、蒙、霧。霧,上下合也。 蒙,如塵雲。蜺,日旁氣也。其占曰:後妃有專,蜺再重,赤而專,至沖旱。妻不壹順 ,黑蜺四背,又曰蜺雙出日中。妻以貴高夫,茲謂擅陽,蜺四方,日光不陽,解而溫。 內取茲謂禽,蜺如禽,在日旁。以尊降妃,茲謂薄嗣,蜺直而塞,六辰乃除,夜星見而 赤。女不變始,茲謂乘夫,蜺白在日側,黑蜺果之,氣正直。妻不順正,茲謂擅陽,蜺 中窺貫而外專。夫妻不嚴茲謂媟,蜺與日會。婦人擅國茲謂頃,蜺白貫日中,赤蜺四背 。適不答茲謂不次,蜺直在左,蜺交在左。取於不專,茲謂危嗣,蜺抱日兩未及。君淫 外茲謂亡,蜺氣左日交於外。取不達茲謂不知,蜺白奪明而大溫,溫而雨。尊卑不別茲 謂媟,蜺三出三已,三辰除,除則日出且雨。臣私祿及親,茲謂罔辟,厥異蒙,其蒙先 大溫,已蒙起,日不見。行善不請於上,茲謂作福,蒙一日五起五解。辟不下謀,臣辟 異道,茲謂不見,上蒙下霧,風三變而俱解。立嗣子疑,茲謂動欲,蒙示,日不明。德 不序,茲謂不聰,蒙,日不明,溫而民病。德不試,空言祿,茲謂主窳臣夭,蒙起而白 。君樂逸人,茲謂放,蒙,日青,黑雲夾日,左右前後行過日。公不任職,茲謂怙祿, 蒙三日,又大風五日,蒙不解。利邪以食,茲謂閉上,蒙大起,白雲如山行$ 。」京房《易傳》曰:「君不任 賢,厥妖天雨星。」   文公十四年「七月,有星孛入於北斗」。董仲舒以為,孛者惡氣之所生也。謂之孛 者,言其孛孛有所妨蔽,暗亂不明之貌也。北斗,大國象。後齊、宋、魯、莒、晉皆弑 君。劉向以為,君臣亂於朝,政令虧於外,則上濁三光之精,五星贏縮,變色逆行,甚 則為孛。北斗,人君象;孛星,亂臣類,篡殺之表也。《星傳》曰「魁者,貴人之牢。 」又曰「孛星見北斗中,大臣諸侯有受誅者。」一曰魁為齊、晉。夫彗星較然在北斗中 ,天之視人顯矣,史之有占明矣,時君終不改寤。是後,宋、魯、莒、晉、鄭、陳六國 鹹弑其君,齊再弑焉。中國既亂,夷狄並侵,兵革從橫,楚乘威席勝,深入諸夏,六侵 伐,一滅國,觀兵周室。晉外滅二國,內敗王師,又連三國之兵大敗齊師於鞍,追亡逐 北,東臨海水,威陵京師,武折大齊。皆孛星炎之所及,流至二十八年。《星傳》又曰 :「彗星入北斗,有大戰,其流入北斗中,得名人;不入,失名人。」宋華元,賢名大 夫,大棘之戰,華元獲于鄭,傳舉其效雲。《左氏傳》曰有星孛北斗,周史服曰:「不 出七年,宋、齊、晉之君皆將死亂。」劉歆以為,北斗有環域,四星入其中也。鬥,天 之三辰,綱紀星也。宋、齊、晉,天子方伯,中國綱紀,彗所以除舊佈新也。鬥七星, 故曰不出七年。至十六年,宋人弑昭公;十八年,齊人弑懿公,宣公二年,晉趙穿弑靈   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於大辰」。董仲舒以為,大辰心也,心為明堂,天子之象 。後王室大亂,三王分爭,此其效也。劉向以為,《星傳》曰「心,大星,天王也。其 前星,太子;後屋,庶子也。尾為君臣乖離。」孛星加心,象天子適庶將分爭也。其在 諸侯,角、亢、氐,陳、鄭也;房、心,宋也。後五年,周景王崩,王室亂,大夫劉子 、單子立王猛,尹氏、召伯、毛伯立子晁。子晁,楚出也。時楚強,宋、衛、陳、鄭皆 南附楚。王猛既卒,敬王即位,子晁入王城,天王居狄泉,莫之敢納,五年,楚平王居 卒,子晁奔楚,王室乃定。後楚帥六國伐吳,吳敗之于雞父,殺獲其君臣。蔡怨楚而滅 沈,楚怒,圍蔡。吳人救之,遂為柏舉之戰,敗楚師,屠郢都,妻昭王母,鞭平王墓。 此皆孛彗流炎所及之效也。《左氏傳》曰:「有星孛於大辰,西及漢。申繻曰:『彗, 所以除舊佈新也,天事恒象。今除於火,火出必布焉。諸侯其有火災乎?』梓慎曰:『 往年吾見,是其征也。火出而見,今茲火出而章,必火入而伏,其居火也久矣,其與不 然乎?火出,于夏為三月,于商為四月,于周為五月。$ 洛水東南入渭,雍州浸 。莽曰德□。徵,莽曰泛愛。雲陵。昭帝置也。萬年。高帝置。莽曰異赤。長陵,高帝 置。戶五萬五十七,口十七萬九千四百六十九。莽曰長平。陽陵,故弋陽,景帝更名。 莽曰渭陽。雲陽。有休屠、金人及徑路神祠三所,越巫襄阝祠三所。   右扶風,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雍國,二年更為中地郡。九年罷,複為內史。武帝 建元六年分為右內史,太初元年更名主爵都尉為右扶風。戶二十一萬六千三百七十七, 口八十三萬六千七十,縣二十一:渭城,故咸陽,高帝元年更名新城,七年罷,屬長安 。武帝元鼎三年更名渭城。有蘭池宮。莽曰京城。槐裏,周曰犬丘,懿王都之。秦更名 廢丘。高祖三年更名。有黃山宮,孝惠二年起。莽曰槐治。鄠,古國,有扈穀亭。扈, 夏啟所伐。酆水出東南,又有□水,皆北過上林伬苑入渭。有萯陽宮,秦文王起。盩厔, 有長楊宮,有射熊館,秦昭王起。靈軹渠,武帝穿也。□,周後稷所封,鬱夷,《詩》 「周道鬱夷」。有汧水祠。莽曰郁平。美陽,《禹貢》岐山在西北。中水鄉,周文王所 邑。有高泉宮,秦宣太后起也。□,成國梁首受渭,東北至上林入蒙籠渠。右輔都尉治 。雍,秦惠公都之。有五畤,太昊、黃帝以下祠三百三所。橐泉宮,孝公起。祈年宮, 惠公起。棫陽宮,昭王起。有鐵官。漆,水在縣西。有鐵官。莽曰漆治。□邑,有豳鄉 ,《詩》豳國,公劉所都。□麋,有黃帝子祠。莽曰扶亭。陳倉,有上公、明星、黃帝 孫、舜妻育塚祠。有羽陽宮,秦武王起也。杜陽,杜水南入渭。《詩》曰「自杜」。莽 曰通杜。□,吳山在西,古文以為□山。雍州山。北有蒲穀鄉弦中穀,雍州弦蒲藪。□ 水出西北,入渭。芮水出西北,東入涇。《詩》芮尻,雍州川也。好畤,□山在東。 有梁山宮,秦始皇起。莽曰好邑。虢,有黃帝子、周文武祠。虢宮,秦宣太后起也。安 陵,惠帝置。莽曰嘉平。茂陵,武帝置。戶六萬一千八十七,口二十七萬七千二百七十 七。莽曰宣城。平陵。昭帝置。莽曰廣利。武功,太壹山,古文以為終南。垂山,古文 以為敦物。皆在縣東。斜水出衙領山北,至眉阝入渭。褒水亦出衙領,至南鄭入沔。有 垂山、斜水,褒水祠三所。莽曰新光。   弘農郡,武帝元鼎四年置。莽曰右隊。戶十一萬八千九十一,口四十七萬五千九百 五十四。有鐵官,在黽池。縣十一:弘農,故秦函谷關。衙山領下穀,屬水所出,北 入河。盧氏,熊耳山在東。伊水出,東北入雒,過郡一,行四百五十裏。又有育水,南 至順陽入沔。又有洱水,東南至魯陽,亦入沔。皆過郡二,行$ 耳、獲輿山在東北。   河東郡,秦置。莽曰兆陽。有根倉、濕倉。戶二十三萬六千八百九十六,口九十六 萬二千九百一十二。縣二十四:安邑,巫咸山在南,鹽池在南。魏絳自魏徙此,至惠 王徙大樑。有鐵官、鹽官。莽曰河東。大陽,吳山在西,上有吳城,周武王封太伯後於 此,是為虞公,為晉所滅。有天子廟。莽曰勤田。猗氏,解,蒲反,有堯山、首山祠。 雷首山在南。故曰蒲,秦更名。莽曰蒲城。河北,《詩》魏國,晉獻公滅之,以封大夫 畢萬,曾孫絳徙安邑也。左邑,莽曰兆亭。汾陰,介山在南。聞喜,故曲沃。晉武公自 晉陽徙此。武帝元鼎六年行過,更名。□澤,《禹貢》析城山在西南。端氏,臨汾,垣 ,《禹貢》王屋山在東北,□水所出,東南至武德入河,軼出滎陽北地中,又東至琅槐 入海,過郡九,行千八百四十裏。皮氏,耿鄉,故耿國,晉獻公滅之,以賜大夫趙夙。 後十世獻侯徙中牟。有鐵官,莽曰延平。長修,平陽,韓武子玄孫貞子居此。有鐵官。 莽曰香平。襄陵。有班氏鄉亭。莽曰□昌。彘,霍大山在東,冀州山,周厲王所奔。莽 曰黃城。楊,莽曰有年亭。北屈,《禹貢》壺口山在東南。莽曰朕北。蒲子,絳,晉武 公自曲沃徙此。有鐵官。狐讘,騏。侯國。   太原郡,秦置。有鹽官,在晉陽。屬並州。戶十六萬九千八百六十三,口六十八萬 四百八十八。有家馬官。縣二十一:晉陽,故《詩》唐國,周成王滅唐,封弟叔虞。龍 山在西北。有鹽官。晉水所出,東入汾。□人,界休,莽曰界美。榆次,塗水鄉,晉大 夫知徐吾邑。梗陽鄉,魏戊邑。莽曰大原亭。中都,於離,莽曰於合。茲氏,莽曰茲同 。狼孟,莽曰狼調。鄔,九澤在北,是為昭餘祁,並州藪。晉大夫司馬彌牟邑。盂,晉 大夫孟丙邑。平陶,莽曰多穰。汾陽,北山,汾水所出,西南至汾陰入河□過郡二,行 千三百四十裏,冀州浸。京陵,莽曰致城。陽曲,大陵,有鐵官。莽曰大寧。原平,祁 ,晉大夫賈辛邑。莽曰示。上艾,綿曼水,東至蒲吾,入虖池水。慮□,陽邑,莽曰繁 穰。廣武。句注、賈屋山在北。都尉治。莽曰信桓。   上党郡,秦置,屬並州。有上党關、壺口關、石研關,天井關。戶七萬三千七百九 十八,口三十三萬七千七百六十六。縣十四:長子,周史辛甲所封。鹿谷山,濁漳水所 出,東至鄴入清漳。屯留,桑欽言「絳水出西南,東入海」。餘吾,銅□,有上□亭, 下□聚。沾,大黽穀,清漳水所出,東北至邑成入大河,過郡五,行千六百八十裏,冀 州川。涅氏,涅水也。襄垣,莽曰上黨亭。壺關,有羊腸阪。沾水東至朝歌入淇$ 策。使者至,越乃引兵會垓下。項籍死,立越為梁王,都定陶。   六年,朝陳。九年、十年,皆來朝長安。陳豨反代地,高帝自往擊之。至邯鄲,徵 兵梁。梁王稱病,使使將兵詣邯鄲。高帝怒,使人讓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 輒曰:「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即為禽,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稱病。梁太僕 有罪,亡走漢,告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上使掩捕梁王,囚之雒陽。有司治反形已具 ,請論如法。上赦以為庶人,徙蜀青衣。西至鄭,逢呂後從長安東,欲之雒陽,道見越 。越為呂後泣涕,自言亡罪,願處故昌邑。呂後許諾,詔與俱東。至雒陽,呂後言上曰 :「彭越壯士也,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於是呂後令其舍 人告越複謀反。廷尉奏請,遂夷越宗族。   黥布,六人也,姓英氏。少時客相之,當刑而王。及壯,坐法黥,布欣然笑曰:「 人相我當刑而王,幾是乎?」人有聞者,共戲笑之。布以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十萬人 ,布皆與其徒長豪桀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為群盜。   陳勝之起也,布乃見番君,其眾數千人。番君以女妻之。章邯之滅陳勝,破呂臣軍 ,布引兵北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引兵而東。聞項梁定會稽,西度淮,布以兵屬梁。 梁西擊景駒、秦嘉等,布常冠軍。項梁聞陳涉死,立楚懷王,以布為當陽君。項梁敗死 ,懷王與布及諸侯將皆聚彭城。當是時,秦急圍趙,趙數使人請救懷王。懷王使宋義為 上將軍,項籍與布皆屬之,北救趙。及籍殺宋義河上,自立為上將軍,使布先涉河,擊 秦軍,數有利。籍乃悉引兵從之,遂破秦軍,降章邯等。楚兵常勝,功冠諸侯安,諸侯 兵皆服屬楚者,以布數以少敗眾也。   項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擊坑章邯秦卒二十余萬人。至關,不得入,又使 布等先從間道破關下軍,遂得入。至感陽,布為前鋒。項王封諸將,立布為九江王,都 六。尊懷王為義帝,徙都長沙,乃陰令布擊之。布使將追殺之郴。   齊王田榮叛楚,項王往擊齊,徵兵九江,布稱病不往,遣將將數千人行。漢之敗楚 彭城,布又稱病不佐楚。項王由此怨布,數使使者譙讓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項王方 北憂齊、趙,西患漢,所與者獨布,又多其材,欲親用之,以故未擊。   漢王與楚大戰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謂左右曰:「如彼等者,無足與計天下 事者。」謁者隨何進曰:「不審陛下所謂。」漢王曰:「孰能為我使淮南,使之發兵背 楚,留項王于齊數月,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隨何曰:「臣請使之。」乃與二十人俱 使淮南。至,太宰主之,三日$ 國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廣以為然,乃聽食其,罷曆下兵 守戰備,與食其日縱酒。   韓信聞食其馮軾下齊七十餘城,乃夜度兵平原襲齊。齊王田廣聞漢兵至,以為食其 賣己,乃亨食其,引兵走。   漢十二年,曲周侯酈商以丞相將兵擊黥布,有功。高祖舉功臣,思食其。食其子疥 數將兵,上以其父故,封疥為高梁侯。後更食武陽,卒,子遂嗣。三世,侯平有罪,國   陸賈,楚人也。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有口辯,居左右,常使諸侯。   時中國初定,尉佗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賈賜佗印為南越王。賈至,尉佗魋結箕 踞見賈。賈因說佗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 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夫秦失其正,諸侯豪桀並起,唯漢王先 入關,據咸陽。項籍背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強矣。然漢王起巴、蜀 ,鞭笞天下,劫諸侯,遂誅項羽。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也 聞君王王南越,而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且休之, 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強於此。漢 誠聞之,掘燒君王先人塚墓,夷種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即越殺王降漢,如反 覆手耳。」   於是佗乃蹶然起坐,謝賈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賈曰:「我孰與蕭 何、曹參、韓信賢?」賈曰:「王似賢也。」複問曰:「我孰與皇帝賢?」賈曰「皇 起豐沛,討暴秦,誅強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統天下,理中國。中國 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眾車輿,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 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數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如漢一郡,王何乃比於漢!」佗 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遽不若漢?」乃大說賈,留與飲數月 。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賜賈橐中裝直千金,它送亦千金 。賈卒拜佗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高帝大說,拜賈為太中大夫。   賈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 書》!」賈曰:「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帝並用, 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以並天 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有慚色,謂賈曰:「試為我著秦 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賈凡著十二篇。每奏$ :『昨暮夜,犬得肉,爭鬥相殺,請火治之。』亡肉 家遽追呼其婦。故里母非談說之士也,束縕乞火非還婦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適可 。臣請乞火于曹相國。」乃見相國曰:「婦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門者 ,足下即欲求婦,何取?」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則求臣亦猶是也,彼東郭先 生、梁石君,齊之俊士也,隱居不嫁,未嘗卑節下意以求仕也。願足下使人禮之。」曹 相國曰:「敬受命。」皆以為上賓。   通論戰國時說士權變,亦自序其說,凡八十一首,號曰《雋永》。   初,通善齊人安其生,安其生嘗幹項羽,羽不能用其策。而項羽欲封此兩人,兩人 卒不肯受。   伍被,楚人也。或言其先伍子胥後也。被以材能稱,為淮南中郎。是時淮南王安好 術學,折節下士,招致英雋以百數,被為冠首。   久之,淮南王陰有邪謀,被數微諫。後王坐東宮,召被欲與計事,呼之曰:「將軍 上。」被曰:「王安得亡國之言乎?昔子胥諫吳王,吳王不用,乃曰『臣今見麋鹿游姑 蘇之台也。』今臣亦將見宮中生荊棘,露沾衣也。」於是王怒,系被父母,囚之三月。   王複召被曰:「將軍許寡人乎?」被曰:「不,臣將為大王畫計耳。臣聞陪者聽於 無聲,明者見於未形,故聖人萬舉而萬全。文王壹動而功顯萬世,列為三王,所謂因天 心以動作者也。」王曰:「方今漢庭治乎?亂乎?」被曰:「天下治。」王不說,曰: 「公何言治也?」被對曰:「被竊觀朝廷,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序皆得其理,上 之舉錯遵古之道,風俗紀綱未有所缺。重裝富賈周流天下,道無不通,交易之道行。南 越賓服,羌、僰貢獻,東甌入朝,廣長榆,開朔方,匈奴折傷。雖未及古太平時,然猶 為治。」王怒,被謝死罪。   王又曰:「山東即有變,漢必使大將軍將而制山東,公以為大將軍何如人也?」被 曰:「臣所善黃義,從大將軍擊匈奴,言大將軍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眾皆樂為 用。騎上下山如飛,材力絕人如此,數將習兵,未易當也。及謁者曹梁使長安來,言大 將軍號令明,當敵勇,常為士卒先;須士卒休,乃舍;穿井得水,乃敢飲;軍罷,士卒 已逾河,乃度。皇太后所賜金錢,盡以賞賜。雖古名將不過也。」王曰:「夫蓼太子知 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為漢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被曰:「獨先刺大將軍, 乃可舉事。」   王問被曰:「公以為吳舉兵非邪?」被曰:「非也。夫吳王賜號為劉氏祭酒,受 幾杖而不朝,王四郡之眾,地方數千里,采山銅以為錢,煮海水以為鹽,伐江陵之木以 為船,國富民眾$ 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 ,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 今之勢,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決,國制搶攘,非甚有紀,胡可謂治!陛下何不 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夫射獵之娛,與安危之機孰急」使為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鐘鼓之樂,勿為可也 。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民保首領,匈奴賓服,四荒鄉風,百姓素樸 ,獄訟衰息,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內之氣清和鹹理,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 之美,垂於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 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以承祖廟,以奉六親,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 也;立經陳紀,輕重同得,後可以為萬世法程,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至 明也。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其具可素陳於前,願幸 無忽。臣謹稽之天地,驗之往古,按之當今之務,日夜念此至孰也,雖使禹、舜複生, 為陛下計,亡以易此。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 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 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 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 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   黃帝曰:「日中必{艸靈},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已 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 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知陛下有 所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 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 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亂,高皇帝與諸公並起,非有仄室之勢 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乃為中涓,其次廑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 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德至渥也,然其後 十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公,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 不能以是一歲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 。漢既破吳,齊王自殺,不 得立嗣。濟北王亦欲自殺,幸全其妻子。齊人公孫□謂濟北王曰:「臣請試為大王明說 梁王,通意天子,說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孫□遂見梁王,曰:「夫濟北之地,東接 強齊,南牽吳、越,北脅燕、趙,此四分五裂之國,權不足以自守,勁不足以扞寇,又 非有奇怪雲以待難也,雖墜言于吳,非其正計也。昔者鄭祭仲許宋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 ,非義也,《春秋》記之,蛄為其以生易死,以存易亡也。鄉使濟北見情實,示不從之端 ,則吳必先曆齊畢濟北,招燕、趙而總之。如此,則山東之從結而無隙矣。今吳、楚之 王練諸侯之兵,驅白徒之眾,西與天子爭衡,濟北獨底節堅守不下。使吳失與而無助, 跬步獨進,瓦解土崩,破敗而不救者,未必非濟北之力也。夫以區區之濟北而與諸侯爭 強,是以羔犢之弱而扞虎狼之敵也。守職不橈,可謂誠一矣。功義如此,尚見疑於上, 脅肩低首,累足撫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籓臣守職者疑之。臣竊 料之,能曆西山,徑長樂,抵未央,攘袂而正議者,獨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 百姓之名,德淪於骨髓,恩加於無窮,願大王留意詳惟之。」孝王大說,使人馳以聞。 濟北王得不坐,徙封於淄川。   枚乘字叔,淮陽人也,為吳王濞郎中。吳王之初怨望謀為逆也,乘奏書諫曰:   臣聞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禹無十戶之聚,以王諸 侯。湯、武之士不過百里,上不絕三光之明,下不傷百姓之心者,有王術也。故父子之 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則事無遺策,功流萬世。臣乘願披心腹而效愚忠, 唯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於臣乘言。   夫以一縷之任系千鈞之重,上縣無極之高,下垂不測之淵,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 絕也。馬方駭鼓而驚之,系方絕又重鎮之;系絕於天下不可複結,隊入深淵難以複出。 其出不出,間不容髮。能聽忠臣之言,百舉必脫。必若所欲為,危於累卵,難於上天; 變所欲為,易於反掌,安于泰山。今欲極天命之壽,敝無窮之樂,究萬乘之勢,不出反 掌之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難,此愚臣之所大惑也。   人性有畏其景而惡其跡者,卻背而走,跡愈多,景愈疾,不知就陰而止,景滅跡絕 。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為。欲湯之凔,一人炊之,百人揚之,無益 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已。不絕之於彼,而救之於此,譬猶抱薪而救火也。養由基,楚之 善射者也,去楊葉百步,百發百中。楊葉之大,加百中焉,可謂善射矣。然其所止,乃 百步之內耳,比於臣乘$ ,故攀援不遣,《書》稱『公毋困我!』唯將軍不為四國流言自疑于成王,以固至忠 。」鳳複起視事。上令尚書劾奏京兆尹章,章死詔獄。語在《元後傳》。   章既死,眾庶冤之,以譏朝廷。欽欲救其過,複說鳳曰:「京兆尹章所坐事密,吏 民見章素好言事,以為不坐官職,疑其以日蝕見對有所言也。假令章內有所犯,雖陷正 法,事不暴揚,自京師不曉,況于遠方。恐天下不知章實有罪,而以為坐言事也。如是 ,塞爭引之原,損寬明之德。欽愚以為宜因章事舉直言極諫,並見郎從官展盡其章,加 於往前,以明示四方,使天下鹹知主上聖明,不以言罪下也。若此,則流言消釋,疑惑 著明。」鳳白行其策。欽之補過將美,皆此類也。   優遊不仕,以壽終。欽子及昆弟支屬至二千石者且十人。欽兄緩前免太常,以列侯 奉朝請,成帝時乃薨,子業嗣。   業有材能,以列侯選,複為太常。數言得失,不事權貴,與丞相翟方進、衛尉定陵 侯淳於長不平。後業坐法免官,複為函谷關都尉。會定陵侯長有罪,當就國,長舅紅陽 侯立與業書曰:「誠哀老姊垂白,隨無狀子出關,願勿複用前事相侵。」定陵侯既出關 ,伏罪復發,下洛陽獄。丞相史搜得紅陽侯書,奏業聽請,不敬,坐免就國。   其春,丞相方進薨,業上書言:「方進本與長深結厚,更相稱薦,長陷大惡,獨得 不坐,苟欲障塞前過,不為陛下廣持平例,又無恐懼之心,反因時信其邪辟,報睚眥怨 。故事,大逆朋友坐免官,無歸故郡者,今坐長者歸故郡,已深一等;紅陽侯立坐子受 長貨賂故就國耳,非大逆也,而方進複奏立党友後將軍硃博、巨鹿太守孫宏、故少府陳 鹹,皆免官,歸鹹故郡。刑罰無平,在方進之筆端,眾庶莫不疑惑,皆言孫宏不與紅陽 侯相愛。宏前為中丞時,方進為御史大夫,舉掾隆可侍御史,宏奉隆前奉使欺謾,不宜 執法近侍,方進以此怨宏。又方進為京兆尹時,陳鹹為少府,在九卿高弟,陛下所自知 也。方進素與司直師丹相善,臨御史大夫缺,使丹奏鹹為奸利,請案驗,卒不能有所得 ,而方進果自得御史大夫。為丞相,即時詆欺,奏免鹹,複因紅陽侯事歸鹹故郡。眾人 皆言國家假方進權太甚案師丹行能無異,及光祿勳許商被病殘人,皆但以附從方進, 嘗獲尊官。丹前親薦邑子丞相史能使巫下神,為國求福,幾獲大利。幸賴陛下至明,遣 使者毛莫如先考驗,卒得其奸,皆坐死。假令丹知而白之,此誣罔罪也;不知而白之, 是背經術惑左道也:二者皆在大辟,重於硃博、孫宏、陳鹹所坐。方進終不舉白,專作 威福,阿黨所厚,排擠英俊,托公報私,橫厲無所畏$ 。』故 王應曰:『然。前賀西至長安,殊無梟。複來,東至濟陽,乃複聞梟聲。』臣敞閱至子 女持轡,故王跪曰:『持轡母,嚴長孫女也。』臣敞故知執金吾嚴延年字長孫,女羅紨 ,前為故王妻。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 ,捻十一人女。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財物簿。臣敞前書言:『昌邑哀王歌舞者張修等十人, 無子,又非姬,但良人,無官名,王薨當罷歸。太傅豹等擅留,以為哀王園中人,所不 當得為,請罷歸。』故王聞之曰:『中人守園,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 死,太守奈何而欲罷之?』其天資喜由亂亡,終不見仁義,如此。後丞相禦史以臣敞書 聞,奏可。皆以遣。」上由此知賀不足忌。   其明年春,乃下詔曰:「蓋聞象有罪,舜封之,骨肉之親,析而不殊。其封故昌邑 王賀為海昏侯,食邑四千戶。」侍中衛尉金安上上書言:「賀,天之所棄,陛下至仁, 複封為列侯。賀□頑放廢之人,不宜得奉宗廟朝聘之禮。」奏可。賀就國豫章。   數年,揚州刺史柯奏賀與故太守卒史孫萬世交通,萬世問賀:「前見廢時,何不堅 守毋出宮,斬大將軍,而聽人奪璽綬乎?」賀曰:「然。失之。」萬世又以賀且王豫章 ,不久為列侯。賀曰:且然,非所宜言。」有司案驗,請逮捕。制曰:「削戶三千。」   豫章太守廖奏言:「舜封象於有鼻,死不為置後,以為暴亂之人不宜為太祖。海昏 侯賀死,上當為後者子充國;充國死,複上弟奉親;奉親複死,是天絕之也。陛下聖仁 ,于賀甚厚,雖舜於象無以加也。宜以禮絕賀,以奉天意。願下有司議。」議皆以為不 宜為立嗣,國除。   元帝即位,複封賀子代宗為海昏侯,傳子至孫,今見為侯。   贊曰:巫蠱之禍,豈不哀哉!此不唯一江充之辜,亦有天時,非人力所致焉。建元 六年,蚩尤之旗見,其長竟天。後遂命將出征,略取河南,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 。自是之後,師行三十年,兵所誅屠夷滅死者不可勝數。及巫蠱事起,京師流血,僵屍 數萬,太子子父皆敗。故太子生長于兵,與之終始,何獨一嬖臣哉!秦始皇即位三十九 年,內平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暴骨長城之下,頭盧相屬於道,不一日而無兵 。由是山東之難興,四方潰而逆秦。秦將吏外畔,賊臣內發,亂作蕭牆,禍成二世。故 曰「兵猶火也,弗戢必自焚」,信矣。是以倉頡作書,「止」「戈」為「武」。聖人以 武禁暴整亂,止息兵戈,非以為殘而興縱之也。《易》曰:「天子所助者順也,人之所 助者信也;君子履信思順,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也。」故車千秋$ 成、康上古之事,經歷數千載,尚難言也,臣不敢陳 。願近述孝文皇帝之時,當世耆老皆聞見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衣弋綈,足履革 舄,以韋帶劍,莞蒲為席,兵木無刃,衣縕無文,集上書囊以為殿帷;以道德為麗,以 仁義為准。於是天下望風成俗,昭然化之。今陛下以城中為小,圖起建章,左鳳闕,右 神明,號稱千門萬戶;木土衣綺繡,狗馬被繢罽;宮人簪玳瑁,垂珠璣;設戲車,教馳 逐,飾文采,叢珍怪;撞萬石之鐘,擊雷霆之鼓,作俳優,舞鄭女。上為淫侈如此,而 欲使民獨不奢侈失農,事之難者也。陛下誠能用臣朔之計,推甲乙之帳燔之於四通之衢 ,卻走馬示不復用,則堯、舜之隆宜可與比治矣。《易》曰:『正其本,萬事理;失之 毫釐,差以千里。』願陛下留意察之。」   朔雖詼笑,然時觀察顏色,直言切諫,上常用之。自公卿在位,朔皆敖弄,無所為   上以朔口諧辭給,好作問之。嘗問朔曰:「先生視朕何如主也?」朔對曰:「自唐 、虞之隆,成、康之際,未足以諭當世。臣伏觀陛下功德,陳五帝之上,在三王之右。 非若此而已,誠得天下賢士,公卿在位鹹得其人矣。譬若以周、邵為丞相,孔丘為御史 大夫,太公為將軍,畢公高拾遺於後,弁嚴子為衛尉,皋陶為大理,後稷為司農,伊尹 為少府,子贛使外國,顏、閔為博士,子夏為太常,益為右扶風,季路為執金吾,契為 鴻臚,龍逢為宗正,伯夷為京兆,管仲為馮翊,魯般為將作,仲山甫為光祿,申伯為太 僕,延陵季子為水衡,百里奚為典屬國,柳下惠為大長秋,史魚為司直,蘧伯玉為太傅 ,孔父為詹事,孫叔敖為諸侯相,子產為郡守,王慶忌為期,夏育為鼎官,羿為旄頭 ,宋萬為式道侯。」上乃大笑。   是時,朝廷多賢材,上複問朔:「方今公孫丞相,大夫、董仲舒、夏侯始昌、司 馬相如、吾丘壽王、主父偃、硃買臣、嚴助、汲黯、膠倉、終軍、嚴安、徐樂、司馬遷 之倫,皆辯知閎達,溢于文辭,先生自視,何與比哉?」朔對曰:「臣觀其□齒牙,樹 頰胲,吐脣吻,擢項頤,結股腳,連脽尻,遺蛇其跡,行步偊旅,臣朔雖不肖,尚兼此 數子者。」朔之進對澹辭,皆此類也。」   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時方外事胡、越,內興制度,國家多事, 自公孫弘以下至司馬遷,皆奉使方外,或為郡國守相至公卿,而朔嘗至太中大夫,後常 為郎,與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詼啁而已。久之,朔上書陳農戰強國之計,因自訟獨 不得大官,欲求試用。其言專商鞅、韓非之語也,指意放蕩,頗複詼諧,辭數萬言,終 不見用。朔因著論,設客難$ 國家之權輕,故匹夫欲與上爭衡也。   士者,國之重器;得士則重,失士則輕。《詩》雲:「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廟 堂之議,非草茅所當言也。臣誠恐身塗野草,屍並卒伍,故數上書求見,輒報罷。臣聞 齊桓之時有以九九見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 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關自鬻;繆公行伯,繇余歸德。今欲 致天下之士,民有上書求見者,輒使詣尚書問其所言,言可採取者,秩以升鬥之祿,賜 以一束之碑。若此,則天下之士發憤懣,吐忠言,嘉謀日聞於上,天下條貫,國家表裏 ,爛然可睹矣。夫以四海之廣,士民之數,能言之類至眾多也。然其俊傑指世陳政,言 成文章,質之先聖而不繆,施之當世合時務,若此者,亦亡幾人。故爵祿束帛者,天下 之□石,高祖所以厲世摩鈍也。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則不然, 張誹謗之罔,以為漢驅除,倒持泰阿,授楚其柄。故誠能勿失其柄,天下雖有不順,莫 敢觸其鋒,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為漢世宗也。今不循伯者之道,乃欲以三代選舉之 法取當時之士,猶察伯樂之圖,求騏驥於市,而不可得,亦已明矣。故高祖棄陳平之過 而獲其謀,晉文召天王,齊桓用其仇,有益於時,不顧逆順,此所謂伯道者也。一色成 體謂之醇,白黑雜合謂之駁。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緒,猶以鄉飲酒之禮理軍市也。   今陛下既不納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鵲遭害,則仁鳥增逝;愚者蒙戮,則知士 深退。間者愚民上疏,多觸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眾。自陽朔以來,天下以言為 諱,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順上指,莫有執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書,陛下之所善 ,試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蔔之,一矣。故京兆尹王章資質 忠直,敢面引廷爭,孝元皇帝擢之,以厲具臣而矯曲朝。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惡惡 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家。折直士之節,結諫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 不敢爭,天下以言為戒,最國家之大患也。願陛下循高祖之軌,杜亡秦之路,數禦《十 月》之歌,留意《亡逸》之戒,除不急之法,下亡諱之詔,博鑒兼聽,謀及疏賤,令深 者不隱,遠者不塞,所謂「辟四門,明四目」也。且不急之法,誹謗之微者也。「往者 不可及,來者猶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外戚之權日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願 察其景。建始以來,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災亡與比數。陰盛陽微,金鐵 為飛,此何景也!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呂、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親親$ ,唯大將軍令。」   光即與群臣俱見白太后,具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皇太后乃車駕幸未央承明殿 ,詔諸禁門毋內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還,乘輦欲歸溫室,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王入 ,門閉,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為?」大將軍跪曰:「有皇太后詔,毋內昌邑群 臣。」王曰:「徐之,何乃驚人如是!」光使盡驅出昌邑群臣,置金馬門外。車騎將軍 安世將羽林騎收縛二百餘人,皆送廷尉詔獄。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 謹宿衛,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負天下,有殺主名。」王尚未自知當廢,謂左右:「我故 群臣從官安得罪,而大將軍盡系之乎?」頃之,有太后詔召王,王聞召,意恐,乃曰: 「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帳中,侍禦數百人皆持兵,其門武士陛 戟,陳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聽詔。光與群臣連名奏王,尚書令讀奏曰   丞相臣敞、大司馬大將軍臣光、車騎將軍臣安世、度遼將軍臣明友、前將軍臣增、 後將軍臣充國、御史大夫臣誼、宜春侯臣譚、當塗侯臣聖、隨桃侯臣昌樂、杜侯臣屠耆 堂、太僕臣延年,太常臣昌、大司農臣延年、宗正臣德、少府臣樂成、廷尉臣光,執金 吾臣延壽、大鴻臚臣賢、左馮翊臣廣明、右扶風臣德、長信少府臣嘉、典屬國臣武、京 輔都尉臣廣漢、司隸校尉臣辟兵、諸吏文學光祿大夫臣遷、臣畸、臣吉、臣賜、臣管、 臣勝、臣梁、臣長幸、臣夏侯勝、太中大夫臣德、臣卬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臣敞等頓首 死罪。天子所以永保宗廟總一海內者,以慈孝、禮誼、賞罰為本。孝昭皇帝早棄天下, 亡嗣,臣敞等議,禮曰「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昌邑王宜嗣後,遣宗正、大鴻臚、光祿 大夫奉節使征昌邑王典喪。服斬縗,亡悲哀之心,廢禮誼,居道上不素食,使從官略女 子載衣車,內所居傳舍。始至謁見,立為皇太子,常私買雞豚以食。受皇帝信璽、行璽 大行前,就次發璽不封。從官更持節,引內昌邑秢官騶宰官奴二百余人,常與居禁闥內 敖戲。自之符璽取節十六,朝暮臨,令從官更持節從。為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 中禦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發樂府樂器,引內昌邑樂人 ,擊鼓歌吹作俳倡。會下還,上前殿,擊鐘磬,召內泰壹宗廟樂人輦道牟首,鼓吹歌舞 ,悉奏眾樂。發長安廚三太牢具祠閣室中,祀已,與從官飲啖。駕法駕,皮軒鸞旗,驅 馳北官、桂宮,弄彘鬥虎。召皇太后禦小馬車,使官奴騎乘,遊戲掖庭中。與孝昭皇帝 宮人蒙等淫亂,詔掖庭令敢泄言要斬。   太后曰:「止!為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王$ 不可擅遣。」充國曰:「諸君但 欲便文自營,非為公家忠計也。」語未卒,璽書報,令靡忘以贖論。後□竟不煩兵而下   其秋,充國病,上賜書曰;「制詔後將軍:聞苦腳脛、寒泄,將軍年老加疾,一朝 之變不可諱,朕甚憂之。今詔破羌將軍詣屯所,為將軍副,急因天時大利,吏士銳氣, 以十二月擊先零羌。即疾劇,留屯毋行,獨遣破羌、強弩將軍。」時,羌降者萬餘人矣 。充國度其必壞,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會得進兵璽書,中郎將卬懼, 使客諫充國曰:「誠令兵出,破軍殺將以傾國家,將軍守之可也。即利與病,又何足爭 ?一旦不合上意,遣繡衣來責將軍,將軍之身不能自保,何國家之安?」充國歎曰:「 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虜得至是邪?往者舉可先行羌者,吾舉辛武賢,丞相禦 史複白遣義渠安國,竟沮敗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錢,吾謂耿中丞,糴二百萬斛穀,羌 人不敢動矣。耿中丞請糴百萬斛,乃得四十萬斛耳。義渠再使,且費其半。失此二冊, 羌人故敢為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決,四夷卒有動搖,相因而 起,雖有知者不能善其後,羌獨足憂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為忠言。」遂上屯田奏   臣聞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不可不慎。臣所將吏士馬 牛食,月用糧谷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千六百九十三斛,茭槁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 石。難久不解,繇役不息。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變,相因並起,為明主憂,誠非素定廟 勝之冊。且羌虜易以計破,難用兵碎也,故臣愚以為擊之不便。   計度臨羌東至浩亹,羌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可二千頃以上,其間郵亭多壞敗 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萬餘枚,皆在水次。願罷騎兵,留馳刑應募,及淮陽 、汝南步兵與史士私從者,合凡萬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鹽三 百八斛,分屯要害處。冰解漕下,繕鄉亭,浚溝渠,治湟狹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 水左右。田事出,賦人二十畝。至四月草生,發郡騎及屬國胡騎伉健各千,倅馬什二, 就草,為田者遊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積畜,省大費。今大司農所轉穀至者,足支萬人 一歲翪食。謹上田處及器用簿,唯陛下裁許。   上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欲罷騎兵萬人留田,即如將軍之計,虜當何時伏誅, 兵當何時得決?孰計其便,複奏。」充國上狀曰: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故先為不 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蠻夷習俗雖殊於禮義之國,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畏死亡,一 $ 顯以厲俗。 光祿勳匡衡亦舉駿有專對材。遷諫大夫,使責淮陽憲王。遷趙內史。吉坐昌邑王被刑後 ,戒子孫毋為王國吏,故駿道病,免官歸。起家複為幽州刺史,遷司隸校尉,奏免丞相 匡衡,遷少府,八歲,成帝欲大用之,出駿為京兆尹,試以政事。先是,京兆有趙廣漢 、張敞、王尊、王章,至駿皆有能名,故京師稱曰:「前有趙、張,後有三王。」而薛 宣從左馮翊代駿為少府,會御史大夫缺,谷永奏言:「聖王不以名譽加于實效。考績用 人之法,薛宣政事已試。」上然其議。宣為少府月餘,遂超御史大夫,至丞相,駿乃代 宣為御史大夫,並居位。六歲病卒,翟方進代駿為大夫。數月,薛宣免,遂代為丞相。 眾人為駿恨不得封侯。駿為少府時,妻死,因不復娶,或問之,駿曰:「德非曾參,子 非華、元,亦何敢娶?」   駿子崇以父任為郎,曆刺史、郡守,治有能名。建平三年,以河南太守征入為御史 大夫數月。是時,成帝舅安成恭侯夫人放寡居,共養長信宮,坐祝詛下獄,崇奏封事, 為放言。放外家解氏與崇為婚,哀帝以崇為不忠誠,策詔崇曰:「朕以君有累世之美, 故逾列次。在位以來,忠誠匡國未聞所由,反懷詐諼之辭,欲以攀救舊姻之家,大逆之 辜,舉錯專恣,不遵法度,亡以示百僚。」左遷為大司農,後徙衛尉、左將軍。平帝即 位,王莽秉政,大司空彭宣乞骸骨罷,崇代為大司空,封扶平侯。歲余,崇複謝病乞骸 骨,皆避王莽,莽遣就國。歲余,為傅婢所毒,薨,國除。   自吉至崇,世名清廉,然材器名稱稍不能及父,而祿位彌隆。皆好車馬衣服,其自 奉養極為鮮明,而亡金銀錦繡之物。及遷徙去處,所載不過囊衣,不畜積餘財。去位家 居,亦布衣疏食。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故俗傳「王陽能作黃金」。   貢禹字少翁,琅邪人也。以明經潔行著聞,征為博士、涼州刺史,病去官。複舉賢 良為河南令。歲餘,以職事為府官所責,免冠謝。禹曰:「冠一免,安複可冠也!」遂   元帝初即位,征禹為諫大夫,數虛己問以政事。是時,年歲不登,郡國掐困,禹奏   古者宮室有制,宮女不過九人,秣馬不過八匹;牆塗而不雕,木摩而不刻,車輿器 物皆不文畫,苑囿不過數十裏,與民共之;任賢使能,什一而稅,無它賦斂徭戍之役, 使民歲不過三日,千里之內自給,千里之外各置貢職而已。故天下家給人足,頌聲並作   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節儉,宮女不過十余,廄馬百餘匹。孝文皇帝衣綈 履革,器亡雕文金銀之飾。後世爭為奢侈,轉轉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衣服履褲刀劍亂 於主上,主上時臨潮入廟,$ 以下,五廟而迭毀。今高皇帝為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孝景皇帝為昭,孝武皇 帝為穆,孝昭皇帝與孝宣皇帝俱為昭。皇考廟親未盡。太上、孝惠廟皆親盡,宜毀。太 上廟主宜瘞園,孝惠皇帝為穆,主遷于太祖廟,寢園皆無複修。」奏可。   議者又以為《清廟》之詩言交神之禮無不清靜,今衣冠出遊,有車騎之眾,風雨之 氣,非所謂清靜也。「祭不欲數,數則瀆,瀆則不敬。」宜復古禮,四時祭于廟,諸寢 園日月間祀皆可勿複修。上亦不改也。明年,玄成複言:「古者制禮,別尊卑貴賤,國 君之母非適不得配食,則薦於寢,身沒而已。陛下躬至孝,承天心,建祖宗,定迭毀, 序昭穆,大禮既定,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祠園宜如禮勿複修。」奏可。   後歲余,玄成薨,匡衡為丞相。勮上寢疾,夢祖宗譴罷郡國廟,上少弟楚孝王亦夢焉 。上詔問衡,議欲複之,衡深言不可。上疾久不平。衡惶恐,禱高祖、孝文、孝武廟曰 :「嗣曾孫皇帝恭承洪業,夙夜不敢康寧,思育休烈,以章祖宗之盛功。故動作接神, 必因古聖之經。往者有司以為前因所幸而立廟,將以系海內之心,非為尊祖嚴親也。今 賴宗廟之靈,六合之內莫不附親,廟宜一居京師,天子親奉,郡國廟可止毋修。皇帝祗 肅舊禮,尊重神明,即告於祖宗而不敢失。今皇帝有疾不豫,乃夢祖宗見戒以廟,楚王 夢亦有其序。皇帝悼懼。即詔臣衡複修立。謹案上世帝王承祖禰之大禮,皆不敢不自親 。郡國吏卑賤,不可使獨承。又祭祀之義以民為本,間者歲數不登,百姓困乏,郡國廟 無以修立。《禮》,凶年則歲事不舉,以祖禰之意為不樂,是以不敢複。如誠非禮義之 中,違祖宗之心,咎盡在臣衡,當受其殃,大被其疾,隊在溝瀆之中。皇帝至孝肅慎, 宜蒙祐福。唯高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省察,右饗皇帝之孝,開賜皇帝眉壽亡疆, 令所疾日瘳,平復反常,永保宗廟,天下幸甚!」   又告謝毀廟曰:「往者大臣以為,在昔帝王承祖宗之休典,取象於天地,天序五行 ,人親五屬,天子奉天,故率其意而尊其制。是以禘嘗之序,靡有過五。受命之君躬接 于天,萬世不墮。繼烈以下,五廟而遷,上陳太祖,間歲而祫,其道應天,故福祿永終 。太上皇非受命而屬盡,義則當遷。又以為孝莫大于嚴父,故父之所尊子不敢不承,父 之所異子不敢同。禮,公子不得為母信,為後則於子祭,于孫止,尊祖嚴父之義也。寢 日四上食,園廟間祠,皆可亡修。皇帝思慕悼懼,未敢盡從。惟念高皇帝聖德茂盛,受 命溥將,欽若稽古,承順天心,子孫本支,陳錫亡疆。誠以為遷廟合祭,久長之策,高 皇$ 境,立郡縣,百蠻率服,款塞自至,珍貢陳於宗廟;協 音律,造樂歌,薦上帝,封太山,立明堂,改正朔,易服色;明開聖緒,尊賢顯功,興 滅繼絕,褒周之後;備天地之禮,廣道術之路。上天報況,符瑞並應,寶鼎出,白麟獲 ,海效巨魚,神人並見,山稱萬歲。功德茂盛,不能盡宣,而廟樂未稱,朕甚悼焉。其 與列侯、二千石、博士議。」於是群臣大議廷中,皆曰:「宣如詔書。」長信少府勝獨 曰:「武帝雖有攘四夷廣土斥境之功,然多殺士眾,竭民財力,奢泰亡度,天下虛耗, 百姓流離,物故者半。蝗蟲大起,赤地數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積至今未複。亡德澤於 民,不宜為立廟樂。」公卿共難勝曰:「此詔書也。」勝曰:「詔書不可用也。人臣之 誼,宜直言正論,非苟阿意順指。議已出口,雖死不悔。」於是丞相義,御史大夫廣明解 劾奏勝非議詔書,毀先帝,不道,及丞相長史黃霸阿縱勝,不舉劾,俱下獄。有司遂請 尊孝武帝廟為世宗廟,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天下世世獻納,以明盛 德。武帝巡狩所幸郡國凡四十九,皆立廟,如高祖、太宗焉。   勝、霸既久系,霸欲從勝受經,勝辭以罪死。霸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勝賢其言,遂授之。系再更冬,講論不怠。   至四年夏,關東四十九郡同日地動,或山崩,壞城郭室屋,殺六千餘人。上乃素服 ,避正殿,遣使者吊問吏民,賜死者棺錢。下詔曰:「蓋災異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 業,托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曩者地震北海、琅邪,壞祖宗廟,朕甚懼焉。其與列侯 、中二千石博問術士,有以應變,補朕之闕,毋有所諱。」因大赦。勝出為諫大夫、給 事中,霸為揚州剌吏。   勝為人質樸守正,簡易亡威儀。見時謂上為君,誤相字於前,上亦以是親信之。嘗 見,出道上語,上聞而讓勝,勝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揚之。堯言布於天下,至今見 誦。臣以為可傳,故傳耳。」朝廷每有大議,上知勝素直,謂曰:「先生通正言,無懲 前事。」   勝複為長信少府,遷太子太傅。受詔撰《尚書》、《論語說》,賜黃金百斤。年九 十卒官,賜塚塋,葬平陵。太后賜錢二百萬,為勝素服五日,以報師傅之恩,儒者以為   始,勝每講授,常謂諸生曰:「士病不明經術,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 。學經不明,不如歸耕。」   勝從父子建字長卿,自師事勝及歐陽高,左右采獲,又從《五經》諸儒問與《尚書 》相出入者,牽引以次章句,具文飾說。勝非之曰:「建所謂章句小儒,破碎大道。」 建亦非勝為學疏略,難以應敵。建卒自顓門名經,為議$ 羞用五事』,『建用皇極』。如貌、言、視、聽、思失, 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征薦臻,六極屢降。皇之不極,是為大中不立,其傳曰『時則有日 月亂行』,謂朓、側匿,甚則薄蝕是也。又曰『六沴之作』,歲之朝曰三朝,其應至重 。乃正月辛醜朔日有蝕之,變見三朝之會。上天聰明,苟無其事,變不虛生。《書》曰 『惟先假王正厥事』,言異變之來,起事有不正也。臣聞師曰,天左與王者,故災異數 見,以譴告之,欲其改更。若不畏懼,有以塞除,而輕忽簡誣,則凶罰加焉,其至可必 。《詩》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又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 皆謂不懼者凶,懼之則吉也。陛下聖德聰明,兢兢業業,承順天戒,敬畏變異,勤心虛 己,延見群臣,思求其故,然後敕躬自約,總正萬事,放遠讒說之黨,援納斷斷之介, 退去貪殘之徒,進用賢良之吏,平刑罰,薄賦斂,恩澤加于百姓,誠為政之大本,應變 之至務也。天下幸甚。《書》曰『天既付命正厥德』,言正德以順天也。又曰『天□諶 辭』,言有誠道,天輔之也。明承順天道在於崇德博施,加精至誠,孳孳而已。俗之祈 禳小數,終無益于應天塞異,銷禍興福,較然甚明,無可疑惑。」   書奏,上說,賜光束帛,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位次丞相。詔光舉 可尚書令者封上,光謝曰:「臣以朽材,前比曆位典天職洛,卒無尺寸之效,倖免罪誅, 全保首領,今複拔擢,備內朝臣,與聞政事。臣光智謀淺短,犬馬齒□,誠恐一旦顛僕 ,無以報稱。竊見國家故事,尚書以久次轉遷,非有踔絕之能,不相逾越。尚書僕射敞 ,公正勤職,通敏於事,可尚書令。謹封上。」敞以舉故,為東平太守。敞姓成公,東 海人也。   光為大夫月余,丞相嘉下獄死,御史大夫賈延免。光復為御史大夫,二月為丞相, 複故國博山侯。上乃知光前免非其罪,以過近臣毀短光者,複免傅嘉,曰:「前為侍中 ,毀譖仁賢,誣訴大臣,令俊艾者久失其位。嘉傾覆巧偽,挾奸以罔上,崇黨以蔽朝, 傷善以肆意。《詩》不雲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其免嘉為庶人,歸故郡。」   明年,定三公官,光更為大司徒。會哀帝崩,太皇太后以新都侯王莽為大司馬,征 立中山王,是為平帝。帝年幼,太后稱制,委政於莽。初,哀帝罷黜王氏,故太后與莽 怨丁、傅、董賢之黨。莽以光為舊相名儒,天下所信,太后敬之,備禮事光。所欲搏擊 ,輒為草,以太后指風光令上之,睚眥莫不誅傷。莽權日盛,光憂懼不知所出,上書乞 骸骨。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師傅。」徙光為帝太傅,位$ 複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創艾戰鬥,且莫車年少,百姓未附,恐複危國。我與大閼氏 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閼氏曰:「且莫車雖少,大臣共持國事,今舍貴立賤 ,後世必亂。」單于卒從顓渠閼氏計,立雕陶莫皋,約令傳國與弟。呼韓邪死,閣陶莫 皋立,為複株累若□單于。   複株累若□單于立,遣子右致盧兒王醯諧屠奴侯入侍,以且糜胥為左賢王,且莫車 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為右賢王。複株累單于複妻王昭君,生二女,長女雲為須卜居次 ,小女為當于居次。   河平元年,單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獻朝正月。既罷,遣使者送至蒲反。伊邪 莫演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殺,終不敢還歸。」使者以聞,下公卿議。議者或言 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祿大夫谷永、議郎杜欽以為:「漢興,匈奴數為邊害,故設金爵 之賞以待降者。今單于詘體稱臣,列為北籓,遣使朝賀,無有二心,漢家接之,宜異於 往時。今既享單于聘貢之質,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貪一夫之得而失一國之心,擁有罪 之臣而絕慕義之君也。假令單于初立,欲委身中國,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詐降以蔔 吉凶,受之虧德沮善,令單于自疏,不親邊吏;或者設為反間,欲因而生隙,受之適合 其策,使得歸曲而直責。此誠邊境安危之原,師旅動靜之首,不可不詳也。不如勿受, 以昭日月之信,抑詐諼之謀,懷附親之心,便。」對奏,天子從之。遣中郎將王舜往問 降狀。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遣去。歸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見漢使。   明年,單于上書願朝。河平四年正月,遂入朝,加賜錦繡繒帛二萬匹,絮二萬斤, 它如竟甯時。   複株累單于立十歲,鴻嘉元年死。弟且糜胥立,為搜諧若□單于。   搜諧單于立,遣子左祝都韓王朐留斯侯入侍,以且莫車為左賢王。搜諧單于立八歲 。元延元年,為朝二年發行,未入塞,病死。弟且莫車立,為車牙若□單于。   車牙單于立,遣子右於塗仇撣王烏夷當入侍,以囊知牙斯為左賢王。車牙單于立四 歲,綏和元年死。弟囊知牙斯立,為烏珠留若□單于。   烏珠留單于立,以第二閼氏子樂為左賢王,以第五閼氏子輿為右賢王,遣子右股奴 王烏□牙斯入侍。漢遣中郎將夏侯籓、副校尉韓容使匈奴。時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王根 領尚書事,或說根曰:「匈奴有鬥入漢地,直張掖郡,生奇材木,箭竿就羽,如得之, 于邊甚饒,國家有廣地之賣,將軍顯功,垂於無窮。」根為上言其利,上直欲從單于求 之,為有不得,傷命損威。根即但以上指曉籓,令從籓所說而求之。籓至匈奴,以語次 說單于曰:「竊見$ 遠 攻,傾國殫貨,伏屍流血,破堅拔敵,如彼之難也;既服之後,尉薦撫循,交接賂遺, 威儀俯仰,如此之備也。往時嘗屠大宛之城,蹈烏桓之壘,探姑繒之壁,藉蕩姐之場, 艾朝鮮之旃,拔兩越之旗,近不過旬月之役,遠不離二時之勞,固已犁其庭,掃其閭, 郡縣而置之,雲徹席捲,後無餘災。唯北狄為不然,真中國之堅敵也。三垂比之懸矣, 前世重之慈甚,未易可輕也。   今單于歸義,懷款誠之心,欲離其庭,陳見於前,此乃上世之遺策,神靈之所想望 ,國家雖費,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昔之恩,開將來之 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負前言,緣往辭,歸怨於漢,因以自絕,終無北面之心, 威之不可,諭之不能,焉得不為大憂乎!夫明者視於無形,聰者聽於無聲,誠先于未然 ,即蒙恬、樊噲不復施,棘門、細柳不復備,馬邑之策安所設,衛、霍之功何得用,五 將之威安所震?不然,一有隙之後,雖智者勞心于內,辯者轂擊於外,猶不若未然之時 也。且往者圖西域,制車師,置城郭都護三十六國,費歲以大萬計者,豈為康居、烏孫 能逾白龍堆而寇西邊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勞之,一日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 國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亂未戰,以遏邊萌之禍。   書奏,天子寤焉,召還匈奴使者,更報單于書而許之。賜雄帛五十匹,黃金十斤。 單于未發,會病,複遣使願朝明年。故事,單于朝,從名王以下及從者二百餘人。單于 又上書言:「蒙天子神靈,人民盛壯,願從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上皆許之。   元壽二年,單于來朝,上以太歲厭勝所在,舍之上林苑蒲陶宮。告之以加敬于單于 ,單于知之。加賜衣三百七十襲,錦繡繒帛三萬匹,絮三萬斤,它如河平時。既罷,遣 中郎將韓況送單于。單于出塞,到休屯井,北度車田盧水,道裏回遠。況等乏食,于 乃給其糧,失期不還五十餘日。   初,上遣稽留昆隨單于去,到國,複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與婦入待。還歸,複 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與婦人侍。是時,漢平帝幼,太皇太后稱制,新都侯王莽秉政 ,欲說太后以威德至盛異於前,乃風單于令遣王昭君女須卜居次雲入侍太后,所以常賜 之甚厚。   會西域車師後王姑句、去胡來王唐兜皆怨恨都護校尉,將妻子人民亡降匈奴,語在 《西域傳》。單于受置左穀蠡地,遣使上書言狀曰:「臣謹已受。」詔遣中郎將韓隆、 王昌、副校尉甄阜、侍中謁者帛敞、長水校尉王歙使匈奴,告單于曰:「西域內屬,不 當得受,今遣之。」單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憐,為作約束$ 者,城陽王子,故為海常侯,坐法失爵,從軍亡功,以宗室故侯。及東粵將多軍 ,漢兵至,棄軍降,封為無錫侯。故甌駱將左黃同斬西于王,封為下鄜侯。   於是天子曰「東粵狹多阻,閩粵悍,數反復」,詔軍吏皆將其民徙處江、淮之間。 東粵地遂虛。   朝鮮王滿,燕人。自始燕時,嘗略屬真番、朝鮮,為置吏築障。秦滅燕,屬遼東外 徼。漢興,為遠難守,複修遼東故塞,至浿水為界,屬燕。燕王盧綰反,入匈奴,滿亡 命,聚党千餘人,椎結蠻夷服而東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伇屬真番、 朝鮮蠻夷及故燕、齊亡在者王之,都王險。   會孝惠、高後天下初定,遼東太守即約滿為外臣,保塞外蠻夷,毋使盜邊;蠻夷君 長欲入見天子,勿得禁止。以聞,上許之,以故滿得以兵威財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 臨屯皆來服屬,方數千里。   傳子至孫右渠,所誘漢亡人滋多,又未嘗入見;真番、辰國欲上書見天子,又雍閼 弗通。元封二年,漢使涉何譙諭右渠,終不肯奉詔。何去至界,臨浿水,使馭刺殺送何 者朝鮮裨王長,即渡水,馳入塞,遂歸報天子曰「殺朝鮮將」。上為其名美,弗詰,拜 何為遼東東部都尉。朝鮮怨何,發兵襲攻,殺何。   天子募罪人擊朝鮮。其秋,遣樓船將軍楊僕從齊浮勃海,兵五萬,左將軍荀彘出遼 東,誅右渠。右渠發兵距險。左將軍卒多率遼東士兵先縱,敗散。多還走,坐法斬。樓 船將齊兵七千人先至王險。右渠城守,窺知樓船軍少,即出擊樓船,樓船軍敗走。將軍 僕失其眾,遁山中十餘日,稍求收散卒,複聚。左將軍擊朝鮮浿水西軍,未能破。   天子為兩將未有利,乃使衛山因兵威往諭右渠。右渠見使者,頓首謝:「願降,恐 將詐殺臣;今見信節,請服降。」遣太子入謝,獻馬五千匹,及饋軍糧。人眾萬餘持兵 ,方度浿水,使者及左將軍疑其為變,謂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 將軍詐之,遂不度浿水,複引歸。山報,天子誅山。   左將軍破浿水上軍乃前至城下,圍其西北。樓船亦往會,居城南。右渠遂堅城守, 數月未能下。   左將軍素侍中,幸,將燕,代卒,悍,乘勝,軍多驕。樓船將齊卒,入海已多敗亡 ,其先與右渠戰,困辱亡卒,卒皆恐,將心慚,其圍右渠,常持和節。左將軍急擊之野 朝鮮大臣乃陰間使人私約降樓船,往來言,尚未肯決。左將軍數與樓船期戰,樓船欲就 其約,不會。左將軍亦使人求間隙降下朝鮮,不肯,心附樓船。以故兩將不相得。左將 軍心意樓船前有失軍罪,今與朝鮮和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計,未敢發。天子曰:「將 率不能前$ 治扞泥城,去陽關千六百里,去長安六千一百里。戶千五百 七十,口萬四千一百,勝兵二千九百十二人。輔國侯、卻胡侯、□善都尉、擊車師都尉 、左右且渠、擊車師君各一人,譯長二人。西北去都護治所千七百八十五裏,至墨山國 千三百六十五裏,西北至車師千八百九十裏。地沙鹵,少田,寄仰谷旁國。國出玉, 多葭葦、檉柳、胡桐、白草。民隨率牧逐水草,有驢馬,多橐它。能作兵,與婼羌同。   初,武帝咸張騫之言,甘心欲通大宛諸國,使者相望于道,一歲中多至十餘輩。樓 蘭、姑師當道,苦之,攻劫漢使王恢等,又數為匈奴耳目,令其兵遮漢使。漢使多言其 國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武帝遣從票侯趙破奴將屬國騎及郡兵數萬擊姑師。王恢數為 樓蘭所苦,上令恢佐破奴將兵。破奴與輕騎七百人先至,虜樓蘭王遂破姑師,因暴兵威 以動烏孫、大宛之屬。還,封破奴為浞野侯,恢為浩侯。於是漢列亭障至玉門矣。   樓蘭既降服貢獻,匈奴聞,發兵擊之。於是樓蘭遣一子質匈奴,一子質漢。後貳師 軍擊大宛,匈奴欲遮之,貳師兵盛不敢當,即遣騎因樓蘭候漢使後過者,欲絕勿通。時 漢軍正任文將兵屯玉門關,為貳師後距,捕得生口,知狀以聞。上詔文便道引兵捕樓蘭 王。將指闕,簿責王,對曰:「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願徙國入居漢地。」 上直其言,遣歸國,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親信樓蘭。   征和元年,樓蘭王死,國人來請質子在漢者,欲立之。質子常坐漢法,下蠶室宮刑 ,故不遣。報曰:「侍子,天子愛之,不能遣。其更立其次當立者。」樓蘭更立王,漢 複責其質子,亦遣一子質匈奴。後王又死,匈奴先聞之,遣質子歸,得立為王。漢遣使 詔新王,令入朝,天子將加厚賞。樓蘭王後妻,故繼母也,謂王曰:「先王遣兩子質漢 皆不還,奈何欲往朝乎?」王用其計,謝使曰:「新立,國未定,願待後年入見天子。 」然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導,負水儋糧,送迎漢使,又 數為吏卒所寇,懲艾不便與漢通。後複為匈奴後間,數遮殺漢使。其弟尉屠耆降漢,具   元鳳四年,大將軍霍光白遣平樂監傅介子往刺其王。介子輕將勇敢士,齎金幣,揚 言以賜外國為名。既至樓蘭,詐其王欲賜之,王喜,與介子飲,醉,將其王屏語,壯士 二人從後刺殺之,貴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誅王,當更立 王弟尉屠耆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自令滅國矣!」介子遂斬王嘗歸首,馳傳詣闕 ,懸首北闕下。封介子為義陽侯。乃立尉屠耆為王,更名其國為□善,為刻印章$ 匈奴同俗。控弦十余萬,故強輕匈奴。本居敦煌、 祁連間,至昌頓單于攻破月氏,而老上單于殺月氏,以其頭為飲器,月氏乃遠去,過大 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都媯水北為王庭。其餘小眾不能去者,保南山羌,號小月氏。   大夏本無大君長,城邑往往置小長,民弱畏戰,故月氏徙來,皆臣畜之,共稟漢使 者。有五翕侯:一曰休密翕侯,治和墨城,去都護二千八百四十一裏,去陽關七千八百 二裏;二曰雙靡翕侯,治雙靡城,去都護三千七百四十一裏,去陽關七千七百八十二裏 ;三曰貴霜翕侯,治護澡城,去都護五千九百四十裏,去陽關七千九百八十二裏,四曰 □頓翕侯,治薄茅城,去都護五千九百六十二裏,去陽關八千二百二裏;五曰離附翕侯 ,治高附城,去都護六千四十一裏,去陽關九千二百八十三裏。凡五翕侯,皆屬大月氏   康居國,王冬治樂越匿地。到卑闐城。去長安萬二千三百里。不屬都護。至越譎匿地 馬行七日,至王夏所居蕃內九千一百四裏。戶十二萬,口六十萬,勝兵十二萬人。東至 都護治所五千五百五十裏。與大月氏同俗。東羈事匈奴。   宣帝時,匈奴乖亂,五單于並爭,漢擁立呼韓邪單于,而郅支單于怨望,殺漢使者 ,西阻康居。其後都護甘延壽、副校尉陳湯發戊己校尉西域諸國兵至康居,誅滅郅支單 于,語在《甘延壽、陳湯傳》。是歲,元帝建昭三年也。   至成帝時,康居遣子侍漢,貢獻,然自以絕遠,獨驕嫚,不肯與諸國相望。都護郭 舜數上言:「本匈奴盛時,非以兼有烏孫、康居故也;及其稱臣妾,非以失二國也。漢 雖皆受其質子,然三國內相輸遺,交通如故,亦相候司,見便則發;合不能相親信,離 不能相臣役。以今言之,結配烏孫竟未有益,反為中國生事。然烏孫既結在前,今與匈 奴俱稱臣,義不可距。而康居驕黠,訖不肯拜使者。都護吏至其國,坐之烏孫諸使下, 王及貴人先飲食已,乃飲啖都護吏,故為無所省以誇旁國。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 其欲賈市為好,辭之詐也。匈奴百蠻大國,今事漢其備,聞康居不拜,且使單于有自下 之意,宜歸其侍子,絕勿複使,以章漢家不通無禮之國。敦煌、酒泉小郡及南道八國, 給使者往來人、馬、驢、橐駝食,皆苦之。空罷耗所過,送迎驕黠絕遠之國,非至計也 。」漢為其新通,重致遠人。終羈縻而未絕。   其康居西北可二千里,有奄蔡國。控弦者十余萬人。與康居同俗。臨大澤,無崖, 蓋北海雲。   康居有小王五:一曰蘇□王,治蘇□城,去都護五千七百七十六裏,去陽關八千二 十五裏;二曰附墨王,治附墨城,去都護五千七百六十七$ 後五年,諸吏散騎安成侯崇薨,諡曰共侯。有遺腹子奉世嗣侯,太后甚哀之。明年 ,河平二年,上悉封舅譚為平阿侯,商成都侯,立紅陽侯,根曲陽侯,逢時高平侯。五 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太后同產唯曼蚤卒,余畢侯矣。太後母李親,苟氏妻, 生一男名參,寡居。頃侯禁在時,太后令禁還李親。太后憐參,欲以田分為比而封之 。上曰:「封田氏,非正也。」以參為侍中水衡都尉。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諸 曹,分據勢官滿朝廷。   大將軍鳳用事,上遂謙讓無所顓。左右常薦光祿大夫劉向少子歆通達有異材。上召 見歆,誦讀詩賦,甚說之,欲以為中常侍,召取衣冠。臨當拜,左右皆曰:「未曉大將 軍。」上曰:「此小事,何須關大將軍?」左右叩頭爭之。上於是語鳳,鳳以為不可, 乃止。其見憚如此。   上即位數年,無繼嗣,體常不平。定陶共王來朝,太后與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 ,賞賜十倍于它王,不以往事為纖介。共王之來朝也,天子留,不遣歸國。上謂共王: 「我未有子,人命不諱,一朝有它,且不復相見。爾長留侍我矣!」其後,天子疾益有 瘳,共王因留國邸,旦夕侍上,上甚親重。大將軍鳳心不便共王在京師,會日蝕,鳳因 言:「日蝕,陰盛之象,為非常異。定陶王雖親,於禮當奉籓在國。今留侍京師,詭正 非常,故天見戒。宜遣王之國。」上不得已于鳳而許之。共王辭去,上與相對涕泣而決   京兆尹王章素剛直敢言,以為鳳建遣共王之國非是,乃奏封事言日蝕之咎矣。天子 召見章,延問以事,章對曰:「天道聰明,佑善而災惡,以瑞異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 繼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上順天心,下安百姓。此正義善事,當有祥 瑞,何故致災異?災異之發,為大臣顓政者也。今聞大將軍猥歸日蝕之咎于定陶王,建 遣之國,苟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顓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蝕,陰侵陽、臣顓 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鳳出,天子曾不一舉手,鳳不內省責,反歸咎善人,推遠定陶 王。且鳳誣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樂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屬,內行篤,有威重,位曆 將相,國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詘節隨鳳委曲,卒用閨門之事為鳳所罷,身以憂 死,眾庶湣之。又鳳知其小婦弟張美人已嘗適人,於禮不宜配禦至尊,托以為宜子,內 之後宮,苟以私其妻弟。聞張美人未嘗任身就館也。且羌胡尚殺首子以蕩腸正世,況于 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見,足知其餘,及它所不見者。鳳不 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選忠賢以代之。」   自鳳之白罷商後遣$ 金匱神嬗。禦王冠,謁 太后,還坐未央宮前殿,下書曰:「予以不德,托于皇初祖考黃帝之後,皇始祖考虞帝 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末屬。皇天上帝隆顯大佑,成命統序,符契圖文,金匱策書,神 明詔告,屬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漢氏高皇帝之靈,承天命,傳國金策之書,予甚祇畏, 敢不欽受!以戊辰直定,禦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號曰『新』。其改正朔,易 服色,變犧牲,殊徽幟,異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為建國元年正月之朔,以雞鳴為時。 服色配德上黃,犧牲應正用白,使節之旄幡皆純黃,其署曰『新使王威節』,以承皇天 上帝威命也。」   始建國元年正月朔,莽帥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璽韍,上太皇太后,順符命,去漢號焉   初,莽妻宜春侯王氏女,立為皇后。生四男:宇、獲、安、臨。二子前誅死,安 頗荒忽,乃以臨為皇太子,安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千為功隆公,壽為功明公,吉為 功成公,宗為功崇以,世為功昭公,利為功著公。大赦天下。   莽乃策命孺子曰:「咨爾嬰,昔皇天右乃太祖,曆世十二,享國二百一十載,歷數 在於予躬。《詩》不雲乎?『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封爾為定安公,永為新室賓。於 戲!敬天之休,往踐乃位,毋廢予命。」又曰:「其以平原、安德、漯陰、鬲、重丘, 凡戶萬,地方百里,為定安公國。立漢祖宗之廟于其國,與周後並,行其正朔、服色。 世世以事其祖宗,永以命德茂功,享歷代之祀焉。以孝平皇后為定安太后。」讀策畢, 莽親執孺子手,流涕□欷,曰:「昔周公攝位,終得複子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 得如意!」哀歎良久。中傅將孺子下殿,北面而稱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動。   又按金匱,輔臣皆封拜。乙太傅、左輔、驃騎將軍安陽侯王舜為太師,封安新公; 大司徒就德侯平晏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京兆尹、紅休侯劉歆為國師,嘉新公 ;廣漢梓潼哀章為國將,美新公:是為四輔,位上公。太保、後承承陽侯甄邯為大司馬 ,承新公;丕進侯王尋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將軍成都侯王邑為大司空,隆新公:是 為三公。大阿、右拂;大司空、衛將軍廣陽侯甄豐為更始將軍,廣新公;京兆王興為衛 將軍,奉新公;輕車將軍成武侯孫建為立國將軍,成新公;京兆王盛為前將軍,崇新公 :是為四將。凡十一公。王興者,故城門令史。王盛者,賣餅。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 餘人,兩人容貌應蔔相,徑從布衣登用,以視神焉。余皆拜為郎。是日,封拜卿大夫、 侍中、尚書官凡數百人。諸劉為郡守,皆徙為諫大夫。   改明光宮為定安館,定安太后居之。以故大$ 男」,幾以招來其餘,然無肯降者。   閏月丙辰,大赦天下,天下大服、民私服在詔書前亦釋除。   郎陽成脩獻符命,言繼立民母,又曰:「黃帝以百二十女致神仙。」葬於是遣中散 大夫、謁者各四十五人分行天下,博采鄉里所高有淑女者上名。   莽夢長樂宮銅人五枚起立,莽惡之,念銅人銘有「皇帝初兼天下」之文,即使尚方 工鐫滅所夢銅人膺文。又感漢高廟神靈,遣虎賁武士入高廟,拔劍四面提擊,斧壞戶牖 ,桃湯赭鞭鞭灑屋壁,令輕車校尉居其中,又令中軍北壘居高寢。   或言黃帝時建華蓋以登仙,莽乃造華蓋九重,高八丈一屍,金瑵羽葆,险載以秘機四 輪車,駕六馬,力士三百人黃衣幘,車上人擊鼓,挽者皆呼「登仙」。莽出,令在前。 成官竊言:「此似軟車,非仙物也。」   是歲,南郡秦豐眾且萬人。平原女子遲昭平能說博經以八投,亦聚數千人在河阻中 。莽召問群臣禽賊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屍,命在漏刻。」故左將軍公孫祿征來與議 ,祿曰:「太史令宗宣典星曆,候氣變。以凶為吉,亂天文,誤朝廷。太傅平化侯飾虛 偽以偷名位,『賊夫人之子』。國師嘉信公顛倒《五經》,毀師法,令學士疑惑。明學 男張邯、地理侯孫陽造井田,使民棄土業。犧和魯匡設六管,以窮工商。說符侯崔發阿 諛取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誅此數子以慰天下!」又言:「匈奴不可攻,當與和親。臣 恐新室憂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也。」莽怒,使虎賁扶祿出。然頗采其言,左遷魯匡 為五原卒正,以百姓怨非故。六管非匡所獨造,莽厭眾意而出之。   初,四方皆以饑寒窮愁起為盜賊,稍稍群聚,常思歲熟得歸鄉里。眾雖萬數,亶稱 臣人、從事、三老、祭酒,不敢略有城邑,轉掠求食,日闋而已。諸長吏牧守皆自亂鬥 中兵而死,賊非敢欲殺之也,而莽終不諭其故。是歲,大司馬士按章豫州,為賊所獲, 賊送付縣。士還,上書具言狀。莽大怒,下獄以為誣罔。因下書責七公曰:「夫吏者, 理也。宣德明恩,以牧養民,仁之道也。抑強督奸,捕誅盜賊,義之節也。今則不然。 盜發不輒得,至成群黨,遮略乘傳宰士。士得脫者,又妄自言:我責數賊:『何故為是 ?』賊曰:『以貧窮故耳。』賊護出我。今俗人議者率多若此。惟貧困饑寒,犯法為非 ,大者群盜,小者偷穴,不過二科,今乃結謀連常以千百數,是逆亂之大者,豈饑寒之 謂邪?七公其嚴敕卿大夫、卒正、連率、庶尹,謹牧養善民,急捕殄盜賊。有不同心並 力,疾惡黜賊,而妄曰饑寒所為,輒捕系,請其罪。」於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賊情者, 亦不得擅發兵,賊由是遂不$ 書。有能捕得此人者,皆封為上公,食邑萬戶,賜寶貨五千萬。」   又詔:「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司命孔仁、兗州牧壽良、卒正王閎、揚州牧李聖亟 進所部州郡兵凡三十萬眾,迫措青、徐盜賊。納言將軍嚴尤、秩宗將軍陳茂、車騎將軍 王巡、左隊大夫王吳亟進所部州郡兵凡十萬眾,迫措前隊醜虜。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 複迷惑不解散,皆並力合擊,殄滅之矣!大司空隆新公,宗室戚屬,前以虎牙將軍東指 則反虜破壞,西擊則逆賊靡碎,此乃新室威寶之臣也。如黠賊不解散,將遣大司空將百 萬之師征伐剿絕之矣!」遣七公幹士隗囂等七十二人分下赦令曉諭雲。囂等既出,因逃   四月,世祖與王常等別攻潁州,下昆陽、郾、定陵。莽聞之愈恐。遣大司空王邑馳 偉至雒陽,與司徒王尋發眾郡兵百萬,號曰「虎牙五威兵」,平定山東。得顓封爵,政 決於邑,除用征諸明兵法六十三家術者,各持圖書,受器械,備軍吏。傾府庫以遣邑, 多齎珍寶、猛獸,欲視饒富,用怖山東。邑至雒陽,州郡各選精兵,牧守自將,定會者 四十二萬人,餘在道不絕,車甲士馬之盛,自古出師未嘗有也。   六月,邑與司徒尋發雒陽,欲室宛,道出潁川,過昆陽。昆陽時已降漢,漢兵守之 。嚴尤、陳茂與二公會,二公縱兵圍昆陽。嚴尤曰:「稱尊號者在宛下,宜亟進。彼破 ,諸城自定矣。」邑曰:「百萬之師,所過當滅,今屬此城,喋血而進,前歌後舞,顧 不快邪!」遂圍城數十重。城中請降,不許。嚴尤又曰:「『歸師勿遏,圍城為之闕』 ,可如兵法,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聽。會世祖悉發郾、定陵兵數千人來救昆 陽,尋、邑易之,自將萬余人行陳,敕諸營皆按部毋得動,獨迎,與漢兵戰,不利。大 軍不敢擅相救,漢兵乘勝殺尋。昆陽中兵出並戰,邑走,軍亂。大風飛瓦,雨如注水, 大眾崩壞號呼,虎豹股栗,士卒奔走,各還歸其郡。邑獨與所將長安勇敢數千人還雒陽 。關中聞之震恐,盜賊並起。   又聞漢兵言,莽鴆殺孝平帝。莽乃會公卿以下于王路堂開所為平帝請命金滕之策 ,泣以視群臣。命明學男張邯稱說其德及符命事,因曰:「《易》言『伏戎於莽,升其 高陵,三歲不興。』『莽』,皇帝之名,『升』謂劉伯升。『高陵』謂高陵侯子翟義也 。言劉升、翟義為伏戎之兵于新皇帝世,猶殄滅不興也。」群臣皆稱萬歲。又令東方檻 車傳送數人,言「劉伯升等皆行大戮」。民知其詐也。   先是,衛將軍王涉素養道士西門君惠。君惠好天文讖記,為涉言:「星孛掃宮室, 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信其言,以語大司馬董忠,數俱$ 實乃重事,非總管去,他睤人不能當是 任也。」贊曰:「我非不肯前行,只有一件:潘仁美狼子野心,常有害君之意,恐我 去後,以非理虐將軍,誰能保那?」楊業曰:「小將觀番兵亦是勁敵,須待總管到來 ,然後出戰。招討縱要吝我,彼亦無什可施。」贊曰:「此去未定幾時糧到,君父子 堅守東營,待我復來,再議出兵。」楊業應諾。贊即日領輕騎五千,回汴京催糧去了 。後人《詠史詩》曰:     忠勤工奪領征師,何事英雄不遇時?     邊境未寧良將滅,個人覽此重傷悲。   西營潘仁美探知呼延贊已回汴京,不勝之喜,因與眾將商議出戰。米教練進曰: 「招討可發戰書於番人,約日交戰,徐好定汁。」仁美即遣騎將,齎戰書去見番將蕭 撻懶。蕭撻懶得書怒曰:「明日準定交鋒。」批回來書,召眾將議曰:「潘仁美不足 懼。楊業父子,驍勇莫敵,近聞與主將不睦,正直乘其隙而圖之。離此一望之地,有 陳家谷,山勢高險。得一人部眾埋伏兩旁,誘敵人進於谷中,團合圍之,必可擒矣。 」耶律斜軫應聲而出曰:「小將願往。撻懶曰:「君若去,必能辦事。」斜軫即引騎 軍六千餘人前行。撻懶又喚過耶律奚底曰:「汝引馬軍一萬,明日見陣。楊家父子深 知戰法,須緩緩佯輸,引入伏中。號炮一起,截出力戰。」奚底領計去了。撻懶分遣 已定,著騎軍前詣宋營緝探動靜。   潘仁美已得回書,與劉君其議曰:「明日誰當初陣?」君其曰:「楊先鋒出戰, 招討率兵應之。」仁美召業入帳中間曰:「番將索戰,先鋒不宜造次。倘有疏虞,墮 君之銳氣也。」楊業稟曰:「明目是十惡大敗日,出軍不利,且呼延總管催糧未到, 番兵勢正銳﹔須待省機而進,則可成功矣。」仁美怒曰:「敵兵臨寨,何所抵對?倘 總管一月不到,尚待一月那?今若推延不出,我當申奏朝廷,看汝能逃罪否?」業知 事不免,乃曰:「番將此來,奇變莫測。他處平坦之地,不必提防。此去陳家谷,山 勢險峻,恐有埋伏。招討當發兵於此截戰,未將率所部當中而入,庶或克敵。不然, 全軍難保也。」仁美曰:「汝但行,吾自有兵來應。」   楊業既退,賀懷浦進曰:「既楊先鋒要如此行,招討可遣將於陳家谷相應,庶不 誤事。」仁美曰:「正無機會,今乘此不發兵應之,看他如何設施?」懷浦曰:「招 討此是惟報私仇,不以朝廷為什矣。」仁美不聽,起入帳中去了。懷浦歎曰:「豎子 幾誤國事,吾安忍坐視不救?」遂率所部,來見楊業曰:「公此行,得非利乎?」業 曰:「吾非避死,益時有不利,徒傷士卒而功不立。今招討責業以不死,當為諸公先 $ 說謝副使府中被劫,亟報王欽。欽即進謝府視之,只見殺 死一家老幼共一十三口,屍橫散地,血污庭階。檢驗官彔得門上寫的殺人凶身名目呈 奏。時鬧動汴京軍民。真宗得奏大驚,下令著王欽體察此事。王欽奏曰:「臣緝問殺 死謝金吾一家者,乃楊六郎新招將焦贊。」真宗曰:「楊六使鎮守三關,何得有部將 入城殺人?」王欽曰:「前日私下三關,帶得焦贊同來,有違國法。乞陛下提處其罪 。」真宗允奏,敕禁軍捕捉楊六郎與凶身焦贊。旨令既下,禁軍四十人領命而行。   是時,楊六使在府中,與令婆計議天波樓之事。忽報:「咋夜焦贊越牆入府,殺 死謝金吾老幼一家,共計一十三口。今朝廷差賛軍來捉。」六使大驚曰:「狂奴當敗 吾事!」道未罷,禁軍一齊搶進,捉住楊六使。時焦贊在外聽得,手執利刀,一直殺 入。禁軍見其猛惡,無人敢近前。六使喝聲曰:「汝生出如此大禍,尚敢來拒捕朝廷 乎?好好自縛,同去請罪。」焦贊曰:「我平生殺了幾多人,希罕一十三個!我與本 官回佳山寨去,看他如何擺佈我?」六使越怒曰:「若不依吾言,今日先斬汝頭去獻 。」焦贊乃放下利刀,唯唯而退。禁軍正待來捉,六使曰:「不要動手,見天子自有 分辯。」六使乃隨禁軍朝見真宗。   真宗問曰:「朕無聖旨召卿,何得私下三關?又帶部將殺死謝副使一家,當得何 罪?」六使奏曰:「臣該萬死!乞陛下寬一時之戮,容陳冤苦。臣父子有幸,蒙朝廷 厚恩,雖九泉亦恩補報。近因主命有拆毀天波樓之詔,臣母憂慮成疾,只得下關省視 即回。部將焦贊兇頑之徒,不知幾時進城。今殺死謝金吾一家,豈必是臣主使哉?乞 聖明體究,如果是的,當就藁街之誅,以正朝廷法令也。」真宗聞奏,半晌未答。王 欽進奏曰:「殺人者確是焦贊無疑,當日本家侍從及樂工親目所睹,且臨去又留下筆 跡。乞陛下將六郎、焦贊押赴市曹處斬,庶警後人。」真宗遲疑不決。八王力奏曰: 「楊六使罪責本有,其情可原,果然部將殺人,念彼有鎮三關功績,從輕發落。」真 宗允奏,敕法司衙門擬定楊六使等罪來奏。六使既退,王欽密遣人於法司官處。矚付 發配六使等於遠惡地方居住。時掌刑名官黃玉,最與王欽相得,依其言語,以六使得 私下三關之罪,發配在汝州做工,遞年進造官酒二百埕,三年功滿則回。焦贊以把 邊之績,寬其死罪,發問鄧州充軍。即日起行。黃玉擬議已定,申奏真宗。真宗依擬 下敕,並命收殮謝金吾等屍首以葬。近臣領旨宣示不題。   只說楊六使聞此消息,不勝悲悼,來辭母親令婆與柴太郡。令婆曰:「此我家大 不幸也,使老身$ 煙來。洞賓看罷,喚仙童撥開雲霧視之。回報道:「卻是南朝龍祖與北番龍 母相鬥,殺氣進入於此。」鐘離曰:「吾以氣數推之,尚有二年殺逆未除,只是可憐 黎民受其茶毒。」洞賓曰:「既師父以氣數知之,還是龍母戰勝,龍祖戰勝?」鐘離 曰:「龍母逆妖之類,走下北番,霸起一國。龍祖應天運而生,以作萬民之主,今遭 其擾鬧,不久當為龍祖滅也。」洞賓曰:「二龍爭攘,百姓何辜?我仙家以救人為心 ,師父何不降凡,收龍母以歸升,免得為民之患,豈不美哉?」鐘離曰:「世界紛紛 ,自有人定。我等只存修養,莫將閒事惱心。」言罷逕人洞中。   洞賓見鐘離已去,自思:「眾仙笑我酒色為重,師父指道龍祖為能。我今要親降 凡間,扶佐龍母,滅卻南朝,又恐師父分上有礙。近見番界碧蘿山有萬年椿木,今成 精怪,不如今他脫身降世,以助龍母。」即著仙童喚椿木精來到,洞賓曰:「吾今付 汝三卷六甲兵書。上卷觀視天文,中卷變化藏機,此二卷汝不必學﹔只有下一卷,人 難得識,內中盡載陰文迷魂妖遁之事,教汝熟視。即今北番蕭太后出下榜文,招募英 勇,欲與甫朝交兵。爾可脫身降世,將此下卷兵書扶佐北番。待滅卻宋朝之後,我收 汝同入仙道。」椿木精拜曰:「小孽下凡,難以施展,兵書恐不能通耳。」洞賓曰: 「汝先去揭取榜文,我即親降凡間,代汝用事。」   椿木精即日拜辭仙主,逕變身化作一道金光,震聲如雷,走下北番,來到幽州城 ,正見各處壯勇,團立於關門外看榜。椿木精進前,叫聲:「待我來揭榜。」眾視之 ,其人生得面如黑鐵,眼若金珠,身長一丈有餘,兩臂筋肉突起,貌極奇異。守軍見 揭了榜文,引進朝門,來見蕭後。蕭後視罷,大驚曰:「世上竟有此怪貌耶?」因問 :「壯士何處人氏?」椿木精答曰:「小臣祖居碧蘿山,姓椿名岩。」蕭後曰:「汝 有甚武藝?」岩曰:「兵書戰策,一十八般武藝,無有不通。」蕭後大悅,即與文武 議封官職。蕭天佐奏曰:「壯士初進,未見其能,陛下權封以中職﹔候其建立功, 再議未遲。」後允奏,乃封椿岩為團營都總使。椿岩謝恩而退。   卻說宋真宗以魏府之恥,欲圖報雪,召集群臣計議。八王奏曰:「陛下以一統之 盛,幽州一隅封宇,取之不難。爭奈士馬未集,尚待從容討之。」帝未應,忽一人出 曰:「不乘此時進兵,更待何時?」眾視之,乃光州節度使王全節,近前奏曰:「臣 有一計,可使北番拱手納降。」帝曰:「卿有何計?」全節曰:「若起中原之兵,急 難取勝。乞陛下敕澶州一路、雄州一路、山後一路,此三路乃幽州咽喉,易為糧餉$ 待思量著計策,救出小本官 。」眾軍依言,遂屯紮關下。不題。   卻說穆桂英捉宗保入帳中,令嘍囉 之,宗保厲聲曰:「不必用苦刑,要殺便殺 。」桂英見其青年秀麗,言詞慷慨,自思:「若得與我成為夫婦,不在為人生一世。」 密著嘍囉以是情通之。嘍囉道知宗保,宗保半晌自思道:「我要得他降龍木,若不應 承,死且難免﹔莫若允其請,而圖大計。」乃曰:「寨主不殺於我,反許成姻,此莫 大之恩也,敢不從命?」嘍囉以宗保之言回報,桂英大喜,親扶宗保相見,令左右整 備酒醴相待。二人歡悅。   飲至半酣,忽寨外喊聲大震,人報宋兵攻擊。」宗保曰:「既蒙寨主不棄,還請 開關與部下知之,以安其心。」桂英依其言,令噗羅開關說知,放孟良入帳中。良見 宗保與桂英對席而飲,知是好事,乃曰:「小本官在此快活,眾人膽亦驚破。」宗保 以寨主相顧之意道知。良曰:「軍情事急,當即回去,再得來會。」宗保欲辭桂英而 行。桂英曰:「本待留君於寨中,既戎事倥傯,只得允命/宗保逕出寨來,桂英直 送至山下,似有不捨之意。宗保曰:「倘遇救應之處,特來相請。」桂英領諾而別。 後人有詩贊曰:     甲士南來戰陣收,英雄到此喜相投。     非惟免禍成姻偶,從此佳人志願酬。   宗保率眾軍回見六使曰:「不肖交鋒,誤被穆寨主所捉。蒙彼不殺,又與孩兒成 親,特來請罪。」六使大怒曰:「我為國難未寧,坐臥不安,汝尚貪私愛而誤軍情耶 ?」喝令推出斬之,左右正待捉之,令婆急來救曰:「我孫兒雖犯令,目下正圖大計 ,還當便宜放之。」六使曰:「遵母所言,權囚起於軍中,待事寧之後問罪。」孟良 曰:「本官息怒,小本官結姻,誠不得已,特為降龍木之故,望赦其囚。」六使不允 ,逕將宗保囚下。   次日,良密人軍中見宗保曰:「適見鐘道士,言小本官該有二十日血光之災,在 此磨折,只得忍耐。」宗保曰:「吾之心事,惟汝知之。穆寨主英雄女流,且軍中用 得此人,必獲大利。汝再往見之,一者求降龍木,二者著他來相助。」孟良領諾,即 日逕詣穆柯寨見桂英,說知本主特來相請,並要求取降龍木之由。桂英乃曰:「正待 著人迎請汝主,我如何離得此地?速歸拜上小本官,再不來時,我部眾來鬥也。」孟 良聽罷愕然曰:「既寨主與小本官成其佳偶,正宜往軍中約會,何故出不睦之言?」 穆桂英怒曰:「當日我少見識,被汝引去,今又來搖舌,若再說,試我刀利否?」孟 良不敢應。退出在外,思忖一計道:「若不用著毒心,彼如何輒肯下山?」至黃昏左 側,盂良密往寨後,放$ :『這沙彌爭合取次語。』   會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   師以柱打三下云:『吾打汝是痛不痛?』   對曰:『亦痛,亦不痛。』   師曰:『吾亦見,亦不見。』   神會問:『如何是亦見,亦不見?』   師云:『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非好惡;是以亦見亦不見。 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則同凡夫,即起恚恨。汝 向前見不見,是二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爾弄人?』神會禮拜   師又曰:『汝若心迷不見,問善知識覓路;汝若心悟,即自見性,依法修行。 汝自迷不見自心,卻來問吾見與不見。吾見自知,豈待汝迷?汝若自見,亦不待 吾迷,何不自知自見,乃問吾見與不見?』   神會再禮百餘拜,求謝愆,服勤給侍,不離左右。   一日,師告眾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   神會出曰:『是諸佛之本源,神會之佛性。』   師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蓋頭,也只成 箇知解宗徒。』   祖師滅後,會入京洛,大弘曹溪頓教,著顯宗記,盛行于世;是謂荷澤禪師。   一僧問師曰:『黃梅意旨,甚麼人得?』師云:『會佛法人得。』僧云:『和尚還得否?』師云:『我不會佛法。』   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無美泉;因至寺後五里許,見山林鬱茂,瑞氣盤旋; 師振鍚卓地,泉應手而山,積以為池,乃跪膝浣衣石上。   有蜀僧才辯謁師,師曰:『上人攻何事業?』   曰:『善塑。』   師正色曰:『汝試塑看。』   辯罔措。過數日,塑就真相,可高七寸,曲盡其妙。   師笑曰:『汝善塑性,不解佛性。』   即為摩頂授記,永與人天為福田,仍以衣酬之。   辯取衣分為三:『一披塑像,一自留,一用繌裹痊地中。誓曰:『後得此衣, 乃吾出世,住持於此,重建殿宇。』宋嘉祐八年,有僧惟先,修殿掘地,得衣如 新。像在高泉寺,祈禱輒應。   有僧舉臥輪禪師偈云:   『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   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   師聞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繫縛。』   因示一偈曰:   『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   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 頓漸品第八   時,祖師居曹溪寶林;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于時兩宗盛化,人皆稱南能 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頓漸之分,而學者莫知宗趣。   師謂眾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 頓漸$ 意中開了白玉梅。( 急三槍)那時節走馬在章臺內,絲兒翠、籠定個百花魁。雖然這般說,有個朋友韓子才 ,是韓昌黎之後,寄居趙佗王臺。他雖是香火秀才,卻有些談吐,不免隨喜一會。   門前楊梅爛春暉 張窈窕 夢見君王覺後疑 王昌齡   心似百花開未得 曹松 托身須上萬年枝 韓渥 第03齣 訓女   〔前腔〕(貼持酒臺,隨旦上)嬌鶯欲語,眼見春如許。寸草心,怎報的春光一二 !(見介)爹娘萬福。(外)孩兒,後面捧著酒肴,是何主意?(旦跪介)今日春光明 媚,爹娘寬坐後堂,女孩兒敢進三爵之觴,少效千春之祝。(外笑介)生受你。   〔玉山頹〕(旦進酒介)爹娘萬福,女孩兒無限歡娛。坐黃堂百歲春光,進美酒一 家天祿。祝萱花椿樹,雖則是子生遲暮,守得見這蟠桃熟。   (合)且提壺,花間竹下長引著鳳凰雛。(外)春梱,酌小姐一杯。   〔前腔〕吾家杜甫,為飄零老愧妻孥(淚介)夫人,我比子美公公更可憐也。他還 有念老夫詩句男兒,俺則有學母氏畫眉嬌女。(老旦)相公休焦,若然招得好女婿,與 獨生子一般。(外笑介)可一般男兒呢!(老旦)“做門楣”古語,為甚的這叨叨絮絮 ,才到中年路。(合前)(外)女孩兒,把臺盞收去。(旦下介)(外)叫春香。俺問 你小姐終日繡房,有何生活?(貼)繡房中則是繡。(外)繡的許多?(貼)繡了打棉 。(外)甚麼棉?(貼)睡眠。(外)好哩,好哩。夫人,你才說“長向花陰課女工” ,卻縱容女孩兒閒眠,是何家教?叫女孩兒。(旦上)爹爹有何分付?(外)適問春香 ,你白日睡眠,是何道理?假如刺繡餘閒,有架上圖書,可以寓目。他日到人家,知書 知禮,父母光輝。這都是你娘親失教也。   〔玉抱肚〕宦囊清苦,也不曾詩書誤儒。你好些時做客為兒,有一日所家當戶。是 為爹的疏散不兒拘,道的個為娘是女模。   〔前腔〕(老旦)眼前兒女,俺為娘心蘇體劬。嬌養他濱上明珠,出落的人中美玉 。兒呵,爹三分說話你自心模,難道八字梳頭做目呼。   〔前腔〕(旦)黃堂父母,倚嬌疑慣習如愚。則打的鞦韆畫圖,閒榻著鴛鴦繡譜。 從今後茶餘飯飽破工夫,玉鏡臺前插架書。(老旦)雖然如此,要個女先生講解才好。 (外)不能夠。   〔前腔〕後堂公所,請先生則是黌門腐儒。(老旦)女兒呵,怎念遍孔子詩書,但 略識周公禮數。(合)不枉了銀娘玉姐只做個紡磚兒,謝女班姬女校書。(外)請先生 不難,則要好生管待。   〔尾聲〕說與你夫人愛女休禽犢,館明師茶飯須清楚。你看俺治國齊家、也則是數 $ 碟點心。打開看過,那人就叫:「掌櫃的呢?」這時,掌櫃同茶房等人站在旁邊,久已看呆了,聽叫,忙應道:「啥事?」那人道:「你招呼著送到廚房裡去。」老殘忙道:「宮保這樣費心,是不敢當的。」一面讓那人房裡去坐坐吃茶,那人再三不肯。老殘固讓,那人才進房,在下首一個杌子上坐下。讓他上炕,死也不肯。 老殘拿茶壺,替他倒了碗茶。那人連忙立起,請了個安道謝,因說道:「聽官保吩咐,趕緊打掃南書房院子,請鐵老爺明後天進去住呢。將來有甚麼差遣,只管到武巡捕房呼喚一聲,就過去伺候。」老殘道:「豈敢,豈敢!」那人便站起來,又請了個安,說:「告辭,要回衙消差,請賞個名片。」老殘一面叫茶房來,給了挑盒子的四百錢;一面寫了個領謝帖子,送那人出去。那人再三固讓,老殘仍送出大門,看那人上馬去了。 老殘從門口回來,掌櫃的笑迷迷的迎著說道:「你老還要騙我!這不是撫臺大人送了酒席來了嗎?剛才來的,我聽說是武巡捕赫大老爺,他是個參將呢。這二年裡,住在俺店裡的客,撫臺也常有送酒席來的,都不過是尋常酒席,差個戈什來就算了。像這樣尊重,俺這裡是頭一回呢!」老殘道:「那也不必管他,尋常也好,異常也好,只是這桌菜怎樣銷法呢?」掌櫃的道:「或者分送幾個至好朋友,或者今晚趕寫個帖子,請幾位體面客,明兒帶到大明湖上去吃。撫臺送的,比金子買的還榮耀得多呢。」老殘笑道:「既是比金子買的還要榮耀,可有人要買?我就賣他兩把金子來,抵還你的房飯錢罷。」掌櫃的道:「別忙,你老房飯錢,我很不怕,自有人來替你開發。你老不信,試試我的話,看靈不靈!」老殘道:「管他怎麼呢,只是今晚這桌菜,依我看,倒是轉送了你去請客罷。我很不願意吃他,怪煩的慌。」 二人講了些時,仍是老殘請客,就將這本店的住客都請到上房明間裡去。這上房住的,一個姓李,一個姓張,本是極倨傲的。今日見撫臺如此契重,正在想法聯絡聯絡,以為托情謀保舉地步。卻遇老殘借他的外間請本店的人,自然是他二人上坐,喜歡的無可如何。所以這一席間,將個老殘恭維得渾身難受。十分沒法,也只好敷衍幾句。好容易一席酒完,各自散去。 那知這張李二公,又親自到廂房裡來道謝,一替一句,又奉承了半日。姓李的道:「老兄可以捐個同知,今年隨捐一個過班,明年春間大案,又是一個過班,秋天引見,就可得濟東泰武臨道。先署後補,是意中事。」姓張的道:「李兄是天津的首富,如老兄可以照應他得兩個保舉,這捐宮之費,李兄可以拿出奉借。等老兄得了優差,再還不遲。」老殘道:「承兩位過愛,兄弟總$ 因強盜都有洋槍,鄉下洋槍沒有買處,也不敢買。所以從他們打鳥兒的回了兩三枝土槍,夜裡放兩聲,驚嚇驚嚇強盜的意思。』 「玉大人喝道:『胡說!那有良民敢置軍火的道理!你家一定是強盜!』回頭叫了一聲:『來!』那手下人便齊聲像打雷一樣答應了一聲:『嗏!』玉大人說:『你們把前後門都派人守了,替我切實的搜!』這些馬兵遂到他家,從上房裡搜起,衣箱櫥櫃全行抖擻一個盡,稍為輕便值錢一點的首飾,就掖在腰裡去了。搜了半天,倒也沒有搜出甚麼犯法的東西。那知搜到後來,在西北角上,有兩間堆破爛農器的一間屋子裡,搜出了一個包袱。裡頭有七八件衣裳,有三四件還是舊綢子的。馬兵拿到廳上,回說:『在堆東西的裡房搜出這個包袱,不像是自己的衣服,請大人驗看。』 「那玉大人看了,眉毛一皺,眼睛一凝,說道:『這幾件衣服,我記得彷彿是前天城裡失盜那一家子的。姑且帶回衙門去,照失單查對。』就指著衣服向於家父子道:『你說這衣服那裡來的?』於家父子面面相窺,都回不出。還是於學禮說:『這衣服實在不曉得那裡來的。』玉大人就立起身來,吩咐:『留下十二個馬兵,同地保將於家父子帶回城去聽審!』說著就出去。跟從的人拉過馬來,騎上了馬,帶著餘下的人先進城去。 「這裡於家父子同他家裡人抱頭痛哭。這十二個馬兵說:『我們跑了一夜,肚子裡很餓,你們趕緊給我們弄點吃的,趕緊走罷!大人的脾氣誰不知道,越遲去越不得了。』地保也慌張的回去交代一聲,收拾行李,叫於家預備了幾輛車子,大家坐了進去。趕到二更多天,才進了城。 「這裡於學禮的媳婦,是城裡吳舉人的姑娘,想著他丈夫同他公公、大伯子都被捉去的,斷不能鬆散。當時同他大嫂子商議,說:『他們爺兒三個都被拘了去,城裡不能沒個人照料。我想,家裡的事,大嫂子,你老照管著。這裡我也趕忙追進城去,找俺爸爸想法子去。你看好不好?』他大嫂子說:『很好,很好。我正想著城裡不能沒人照應。這些管莊子的都是鄉下老兒,就差幾個去,到得城裡也跟傻子一樣,沒有用處的。』說著,吳氏就收拾收拾,選了一掛雙套飛車,趕進城去。到了他父親面前,嚎陶大哭。這時候不過一更多天,比他們父子三個,還早十幾里地呢。 「吳氏一頭哭著,一頭把飛災大禍告訴了他父親。他父親吳舉人一聽,渾身發抖,抖著說道:『犯著這位跋喪門星,事情可就大大的不妥了,我先去走一趟看罷!』連忙穿了衣服,到府衙門求見。號房上去回過,說:『大人說的,現在要辦盜案,無論甚麼人,一應不見。』吳舉人同裡頭刑名師爺素來相好,連忙進去見了師爺,$ 到店裡,也就睡了。 次日早起,再到堤上看看,見那兩隻打冰船,在河邊上,已經凍實在了。問了堤旁的人,知道昨兒打了半夜,往前打去,後面凍上;往後打去,前面凍上。所以今兒歇手不打了,大總等冰結牢壯了,從冰上過罷。因此老殘也就只有這個法子了。閒著無事,到城裡散步一回,只有大街上有幾家鋪面,其餘背街上,瓦房都不甚多,是個荒涼寥落的景象。因北方大都如此,故看了也不甚詫異。回到房中,打開書篋,隨手取本書看,卻好拿著一本《八代詩選》擂。記得是在省城裡替一個湖南人治好了病,送了當謝儀的。省城裡忙,未得細看,隨手就收在書箱子裡了。趁今天無事,何妨仔細看他一遍?原來是二十卷書,頭兩捲是四言,捲三至十一是五言,十二至十四是新體詩,十五至十七是雜言,十八是樂章,十九是歌謠,捲二十是雜著。再把那細目翻來看看,見新體裡選了謝朓二十八首,沈約十四首;古體裡選了謝朓五十四首,沈約三十六首。心裡很不明白,就把那第十卷與那十二捲同取出來對著看看,實看不出新體、古體的分別處來。心裡又想:「這詩是王壬秋闓運選的,這人負一時盛名,而《湘軍志》一書做的委實是好,有目共賞,何以這詩選的未愜人意呢?」既而又想:「沈歸愚選的《古詩源》,將那歌謠與詩混雜一起,也是大病。王漁洋《古詩選》,亦不能有當人意,算來還是張翰風的《古詩錄》差強人意。莫管他怎樣呢,且把古人的吟詠消遣閒愁罷了。」 看了半日,復到店門口閒立。立了一會,方要回去,見一個戴紅纓帽子的家人,走近面前,打了一個千兒,說:「鐵老爺,幾時來的?」老殘道:「我昨日到的。」嘴裡說著,心裡只想不起這是誰的家人。那家人見老殘楞著,知道是認不得了,便笑說道:「家人叫黃升,敝上是黃應圖黃大老爺。」老殘道:「哦!是了,是了。我的記性真壞!我常到你們公館裡去,怎麼就不認得你了呢!」黃升道:「你老『貴人多忘事』罷咧。」老殘笑道:「人雖不貴,忘事倒實在多的。你們貴上是幾時來的?住在什麼地方呢?我也正悶的慌,找他談天去。」黃升道:「敝上是總辦莊大人委的,在這齊河上下買八百萬料。現在料也買齊全了,驗收委員也驗收過了,正打算回省銷差呢。剛剛這河又插上了,還得等兩天才能走呢。你老也住在這店裡嗎?在那屋裡?」老殘用手向西指道:「就在這西屋裡。」黃升道:「敝上也就住在上房北屋裡,前兒晚上才到。前些時都在工上,因為驗收委員過去了,才住到這兒的。此刻是在縣裡吃午飯。吃過了,李大人請著說閒話,晚飯還不定回來吃不吃呢。」老殘點點頭,黃升也就去了。 原$ 道了。」 人瑞對著翠環說道:「後來怎麼樣呢?你說呀!」翠環道:「後來我媽拿定主意,聽他去,水來,俺就淹死去!」翠花道:「那下一年我也在齊東縣,俺住在北門俺三姨家。北門離民鴐菄鞢A北門外大街鋪子又整齊,所以街後兩個小麭ㄓㄓp,聽說是一丈三的頂。那邊地勢又高,所以北門沒有漫過來。十六那天,俺到城牆上,看見那河裡漂的東西,不知有多少呢,也有箱子,也有桌椅板凳,也有窗戶門扇。那死人更不待說,漂的滿河都是,不遠一個,不遠一個,也沒人顧得去撈。有有錢的,打算搬家,就是雇不出船來。」 老殘道:「船呢?上那裡去了?」翠花道:「都被官裡拿了差,送饅頭去了。」老殘道:「送饅頭給誰吃?要這些船幹啥?」翠花道:「饅頭功德可就大了!那莊子上的人,被水沖的有一大半。還有一少半呢,都是急玲點的人,一見水來,就上了屋頂,所以每一個莊子裡屋琘上總有百把幾十人。四面都是水,到那兒摸吃的去呢?有餓急了,重行跳到水裡自盡的。虧得有撫臺派的委員,駕著船各處去送饅頭,大人三個,小孩兩個。第二天又有委員駕著空船,把他們送到北岸。這不是好極的事嗎?誰知這些渾蛋還有許多蹲在屋頂上不肯下來呢!問他為啥,他說在河裡有撫臺給他送,到了北岸就沒人管他吃,那就餓死了。其實撫臺送了幾天就不送了,他們還是餓死。儜說這些人渾不渾呢?」 老殘向人瑞道:「這事真正荒唐!是史觀察不是,雖未可知,然創此議主人,卻也不是壞心,並無一毫為己私見在內。只因但會讀書,不諳世故,舉手動足便錯。孟子所以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豈但河工為然?天下大事,壞於姦臣者十之三四;壞於不通世故之君子者,倒有十分之六七也!」又問翠環道:「後來你爹找著了沒有?還是就被水沖去了呢?」翠環收淚道:「那還不是跟水去了嗎!要是活著,能不回家來嗎?」大家嘆息了一會。 老殘又問翠花道:「你才說他,到了明年,只怕要過今年這個日子也沒有了,這話是個甚麼緣故?」翠花道:「俺這個爹不是死了嗎?喪事裡多花了一百幾十弔錢。前日俺媽賭錢,擲骰子又輸了二三百弔錢。共總虧空四百多弔,今年的年,是萬過不去的了。所以前兒打算把環妹賣給蒯二禿子家,這蒯二禿子出名的利害,一天沒有客,就要拿火筷子烙人。俺媽要他三百銀子,他給了六百弔錢,所以沒有說妥。你老想,現在到年,還能有多$ 小的姓張,叫張二,是本城裡人,在這隔壁店裡做長工。因為昨兒從天明起來,忙到晚上二更多天,才稍為空閒一點,回到屋裡睡覺。誰知小衫褲汗濕透了,剛睡下來,冷得異樣,越冷越打戰戰,就睡不著了。小的看這屋裡放著好些粟峞A就抽了幾根,燒著烤一烤。又想起窗戶臺上有上房客人吃賸下的酒,賞小的吃的,就拿在火上煨熱了,喝了幾盅。誰知道一天乏透的人,得了點暖氣,又有兩杯酒下了肚,糊裡糊塗,坐在那裡就睡著了。剛睡著,一霎兒的工夫,就覺得鼻子裡煙嗆的難受。慌忙睜開眼來,身上棉襖已經燒著了一大塊,那粟峊揪瑣壑l已通著了。趕忙出來找水來潑,那火已自出了屋頂,小的也沒有法子了。所招是實,求大老爺天恩!」縣官罵了一聲「渾蛋」,說:「帶到衙門裡辦去罷!」說罷,立起身來,向黃、鐵二公告辭。又再三叮囑人瑞,務必設法玉成那一案,然後匆匆的去了。 那時火已熄盡,只冒白氣。人瑞看著黃升帶領眾人,又將物件搬入,依舊陳列起來。人瑞道:「屋子裡煙火氣太重,燒盒萬壽香來熏熏。」人瑞笑向殘道:「鐵公,我看你還忙著回屋去不回呢?」老殘道:「都是被你一留再留的。倘若我在屋裡,不至於被他燒得這麼乾淨。」人瑞道,「咦!不言臊!要是讓你回去,只怕連你還燒死在裡頭呢!你不好好的謝我,反來埋怨我,真是不識好歹。」老殘道:「難道我是死人嗎?你不賠我,看我同你干休嗎?」 說著,只見門簾揭起,黃升領了一個戴大帽子的進來,對著老殘打了一個千兒,說:「敝上說給鐵大老爺請安。送了一副鋪蓋來,是敝上自己用的,腌臢點,請大老爺不要嫌棄。明天叫裁縫趕緊做新的送過來,今夜先將就點兒罷。又狐皮袍子馬褂一套,請大老爺隨便用罷。」老殘立起來道:「累你們貴上費心。行李暫且留在這裡,借用一兩天,等我自己買了,就繳還。衣裳我都已經穿在身上,並沒有燒掉,不勞貴上費心了。回去多多道謝。」那家人還不肯把衣服帶去。仍是黃人瑞說:「衣服鐵老爺決不肯收的。你就說我說的,你帶回去罷。」家人又打了個千兒去了。 老殘道:「我的燒去也還罷了,總是你瞎倒亂,平白的把翠環的一捲行李也燒在裡頭,你說冤不冤呢?」黃人瑞道:「那才更不要緊呢!我說他那鋪蓋總共值不到十兩銀子,明日賞他十五兩銀子,他媽要喜歡的受不得呢!」翠環道:「可不是呢,大約就是我這個倒霉的人,一捲鋪蓋害了鐵爺許多好東西都毀掉了。」老殘道:「物件到沒有值錢的,只可惜我兩部宋板書,是有錢沒處買的,未免可惜。然也是天數,只索聽他罷了。」人瑞道:「我看宋板書到也不稀奇,只是可惜你那搖$ 價笑,忽然又將柳眉雙鎖,默默無言。你道什麼緣故?他因聽見老殘一封書去,撫臺便這樣的信從,若替他辦那事,自不費吹灰之力,一定妥當的,所以就迷迷價笑。又想他們的權力雖然夠用,只不知昨晚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倘若隨便說說就罷了的呢,這個機會錯過,便終身無出頭之望,所以雙眉又鎖起來了。又想到他媽今年年底,一定要轉賣他。那蒯二禿子凶惡異常,早遲是個死,不覺臉上就泛了死灰的氣色。又想到自己好好一個良家女子,怎樣流落得這等下賤形狀,倒不如死了的乾淨,眉宇間又泛出一種英毅的氣色來。又想到自己死了原無不可,只是一個六歲的小兄弟有誰撫養,豈不也是餓死嗎?他若餓死,不但父母無人祭供,並祖上的香煙,從此便絕。這麼想去,是自己又死不得了。想來想去,活又活不成,死又死不得,不知不覺那淚珠子便撲簌簌的滾將下來,趕緊用手絹子去擦。 翠花看見道:「你這妮子!老爺們今天高興,你又發什麼昏?」人瑞看著他,只是憨笑。老殘對他點了點頭,說:「你不用胡思亂想,我們總要替你想法子的。」人瑞道:「好,好!有鐵老爺一手提拔你,我昨晚說的話,可是不算數的了。」翠環聽了大驚,愈覺得他自己慮的是不錯。正要向人瑞詰問,只見黃升同了一個人進來,朝人瑞打了一千兒,遞過一個紅紙封套去。人瑞接過來,撐開封套口,朝裡一窺,便揣到懷裡去,說聲「知道了」,更不住的嘻嘻價笑。只見黃升說:「請老爺出來說兩句話。」人瑞便走出去。 約有半個時辰進來,看著三個人俱默默相對,一言不發,人瑞愈覺高興。又見那縣裡的家人進來,向老殘打了個千兒,道:「敝上說,叫把昨兒鮀個的一捲舊鋪蓋取回去。」老殘一楞,心裡想道:「這是什麼道理呢?你取了去,我睡什麼呢?」然而究竟是人家的物件,不便強留,便說:「你取了去罷。」心裡卻是納悶。看著那家人進房取將去了,只見人瑞道:「今兒我們本來很高興的,被這翠環一個人不痛快,惹的我也不痛快了。酒也不吃了,連碟子都撤下去罷。」又見黃升來,當真把些碟子都撤了下去。 此時不但二翠摸不著頭腦,連老殘也覺得詫異的很。隨即黃升帶著翠環家夥計,把翠環的鋪蓋捲也搬走了。翠環忙問:「啥事?啥事?怎麼不教我在這裡嗎?」夥計說:「我不知道,光聽說叫我取回鋪蓋捲去。」 翠環此時按捺不住,料到一定凶多吉少,不覺含淚跪到人瑞面前,說:「我不好,你是老爺們呢,難道不能包含點嗎?你老一不喜歡,我們就活不成了!」人瑞道:「我喜歡的很呢!我為啥不喜歡?只是你的事,我卻管不著。你慢慢的求鐵老爺去。」 翠環又跪向老$ 也;弱者,道之強也 ;純粹素樸者,道之幹也。虛者,中無載也;平者,心無累也。嗜欲不載,虛之 至也;無所好憎,平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不與物雜,粹之至也;不憂 不樂,德之至也。夫至人之治也,棄其聰明,滅其文章,依道廢智,與民同出乎 公。約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誘慕,除其貴欲,損其思慮。約其所守即察,寡 其所求即得,故以中制外,百事不廢,中得之則外能牧之。中之得也,五藏寧 ,思慮平,筋骨勁強,耳目聰明。大道坦坦,去身不遠,求之遠者,往而復返。 老子〔文子〕曰:聖人妄乎治人,而在乎自理。貴忘乎勢位,而在乎自得, 自得天下得我矣;樂忘乎富貴,而在乎和,知大己而小天下,幾無道矣。故曰: 「至虛極也,守靜篤也,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夫道者,陶冶萬物,終始無 形,寂然不動,大通混冥;深閎廣大,不可為外;折毫剖芒,不可為內;無環堵 之宇,而生有無之總名也。真人體之以虛無、平易、清靜、柔弱、純粹素樸,不 與物雜,至德天地之道,故謂之真人。真人者,知大己而小天下,貴治身而賤治 人,不以物滑和,不以欲亂情,隱其名姓,有道則隱,無道則見,為無為,事無 事,知不知也。懷天道,包天心,噓吸陰陽,吐故納新,與陰俱閉,與陽俱開, 與剛柔卷舒,與陰陽俯仰,與天同心,與道同體;無所樂,無所苦,無所喜,無 所怒,萬物玄同,無非無是。夫形傷乎寒暑燥濕之虐者,形究而神杜;神傷于喜 怒思慮之患者,神盡而形有餘。故真人用心復性,依神相扶,而得終始,是以其 寢不夢,覺而不憂。   孔子問道,老子曰: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正汝度,神將來 舍,德將為汝容,道將為汝居。瞳兮,若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形若枯木;心 若死灰,真其實知而不以曲故自持,恢恢無心可謀,「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老子〔文子〕曰:夫事生者,應變而動。變生于時,知時者,無常之行。故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書者言之所生也,言出于智,智者不知 ,非常道也;名可名,非藏書者也。「多聞數窮,不如守中;絕學無憂,絕聖棄 智,民利百倍。」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而應,智之 動也;智與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智出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滅矣 。是故,聖人不以人易天,外與物化而內不失情,故通于道者,反于清靜,究于 物者,終于無為。以恬養智,以漠合神,即乎無門,循天者,與道游也;隨人者 ,與俗交也:故聖人不以事滑天,不以欲亂情,不謀而當,不言而信,$ 水之勢勝火,一酌不能救一車之薪。冬有雷,夏有雹,寒暑不變其節, 霜雪麃麃,日出而流。傾易覆也,倚易軵也,幾易助也,濕易雨也。蘭芷以芳, 不得見霜;蟾蜍辟兵,壽在五月之望。精泄者,中易殘;華非時者,不可食。   舌之與齒,孰先弊焉?繩之與矢,孰先直焉?使影曲者形也,使響濁者聲也 。與死同病者,難為良醫;與亡國同道者,不可為忠謀。使倡吹竽,使工捻竅, 雖中節,不可使決,君形亡焉。聾者不歌,無以自樂;盲者不觀,無以接物。步 于林者,不得直道;行于險者,不得履繩;海內其所出,故能大。日不并出,狐 不二雄,橑輪未足恃也。張弓而射,非弦不能發;發矢之為射,十分之一。飢 在廄,漠然無聲,投芻其旁,爭心乃生。三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滿;十石而有 塞,百斗而足。循繩而斷即不過,懸衡而量即不差。懸古法以類有時,而遂杖格 之屬,有時而施。是而行之,謂之斷;非而行之,謂之亂。   農夫勞而君子養,愚者言而智者擇。見之明白,處之如玉石;見之黯晦,必 留其謀。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十牖畢開,不如一戶之明。蝮蛇不可為足, 虎不可為翼。今有六尺之席,臥而越之,下才不難,立而逾之,上才不易,勢施 異也。助祭者得嘗,救鬥者得傷。蔽于不祥之木,為雷霆所扑。日月欲明,浮雲 蔽之;河水欲清,沙土穢之;叢蘭欲修,秋風敗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蒙塵 而欲無眯,不可得絜。黃金龜紐,賢者以為佩;土壤布地,能者以為富。故與弱 者金玉,不如與之尺素。轂虛而中立三十輻,各盡其力,使一軸獨入,眾輻皆棄 ,何近遠之能至。橘柚有鄉,萑葦有叢。獸同足者相從游,鳥同翼者相從翔。欲 觀九州之地,足無千里之行,無政教之原,而欲為萬民之上者,難矣!凶凶者獲 ,提提者射,故「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   君子有酒,小人鞭缶,雖不可好,亦可以醜。人之性,便衣綿帛,或射之即 被甲,為所不便,以得其便也。三十輻共一轂,各直一鑿,不得相入,猶人臣各 守其職也。善用人者,若[虫開去門]之足,眾而不相害;若舌之與齒,堅柔相磨 而不相敗。石生而堅,芷生而芳,少而有之,長而逾明。扶之與提,謝之與讓, 得之與失,諾之與已,相去千里。再生者不獲,華太早者不須霜而落。污其準, 粉其顙,腐鼠在阼,燒熏于堂,入水而增濡,懷臭而求芳,雖善者不能為工。冬 冰可折,夏木可結,時難得而易失。木方盛,終日采之而復生;秋風下霜,一夕 而零。質的張而矢射集,林木茂而斧斤入,非或召之也,形勢之所致。乳犬之噬 虎,伏雞之博狸,$ 積聚 ,知有餘不足之數,然後取奉。如,此即得承所受于天地,而離于飢寒之患。其 慘怛于民也,國有飢者,食不重味,民有寒者,冬不被裘,與民同苦樂,即天下 無哀民。暗主即不然,取民不裁其力,求下不量其積,男女不得耕織之業,以供 上求,力勤財盡,有旦無暮,君臣相疾。且人之為生也,一人蹠耒而耕,不益十 畝,中田之收不過四石,妻子老弱仰之而食,或時有災害之患,無以供上求,即 人主憫之矣。貪主暴君,涸漁其下,以適無極之欲,則百姓不被天和履地德矣。   老子〔文子〕曰:天地之氣,莫大于和。和者,陰陽調,日夜分,故萬物春 分而生,秋分而成,生與成,必得和之精。故積陰不生,積陽不化,陰陽交接, 乃能成和。是以聖人之道,寬而栗,嚴而溫,柔而直,猛而仁。夫太剛則折,太 柔則卷,道正在于剛柔之間。夫繩之為度也,可卷而懷也,引而申之,可直而布 也,長而不橫,短而不窮,直而不剛,故聖人體之。夫恩推即懦,懦即不威;嚴 推即猛,猛即不和;愛推即縱,縱即不令;刑推即禍,禍即無親,是以貴和。   老子〔文子〕曰:國家之所以存者,得道也;所以亡者,理塞也,故聖人見 化以觀其徵。德有昌衰,風為先萌。故得生道者,雖小必大;有亡徵者,雖成必 敗。國之亡也,大不足恃;道之行也,小不可輕。故存在得道,不在于小;亡在 失道,不在于大。故亂國之主,務于地廣,而不務于仁義;務在高位,而不務于 道德;是舍其所以存,造其所以亡也。若上亂三光之明,下失萬民之心,孰不能 承,故審其己者,不備諸人也。古之為君者,深行之謂之道德,淺行之謂之仁義 ,薄行之謂之禮智,此六者,國家之綱維也。深行之則厚得福,淺習之則薄得福 ,盡行之天下服。古者修道德即正天下,修仁義即正一國,修禮智即正一鄉;德 厚者大,德薄者小。故道不以雄武立,不以堅強勝,不以貪竟得。立在天下推己 ,勝在天下自服,得在天下與之,不在于篦自取。故雌牝即立,柔弱即勝,仁義即 得,不爭即莫能與之爭,故道之在于天下也,譬猶江海也。天之道,「為者敗之 ,執者失之。」夫欲名之大而求之爭之,吾見其不得已,而雖執而得之,不留也 。夫名不可求而得也,在天下與之,與之者歸之,天下所歸者,德也。故云:上 德者,天下歸之;上仁者,海內歸之;上義者,一國歸之;上禮者,一鄉歸之。 無此四者,民不歸也。不歸用兵,即危道也。故曰:「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 而用之。」「殺傷人,勝而勿美」,故曰:「死地,荊棘生焉,以悲哀泣之,以 喪禮居之。」是以,君子務于$ 為尤輕矣。准貢者用解試之副榜,特授者用會試之副榜 。夫副榜,黜落之餘也。其黜落者如此之重,將何以待中式者 乎?積分不去貲郎,其源不能清也;換授以優宗室,其教可不 豫乎!凡此六者,皆不離經義,欲得勝於科目之人,其法反不 如科目之詳,所以徒為紛亂而無益於時也。   唐進士試詩賦,明經試墨義。所謂墨義者,每經問義十道 ,五道全寫疏,五道全寫注。宋初試士,詩、賦、論各一首, 策五道,帖《論語》十,帖對《春秋》或《禮記》墨義十條, 其九經、五經、三禮、三傳、學究等,設科雖異,其墨義同也   王安石改法,罷詩賦、帖經、墨義,中書撰大義式頒行, 須通經有文采,乃為中格,不但如明經、墨義、粗解章句而已 。然非創自安石也,唐柳冕即有「明《六經》之義,合先王之 道者以為上等,其精於傳注與下等」之議。權德輿駁曰:「注 疏猶可以質驗,不者有司率情上下其手,既失其末,又不得其 本,則蕩然矣。」   其後宋祁、王珪累有「止問大義,不責記誦」之奏,而不 果行,至安石始決之。   故時文者帖書、墨義之流也。今日之弊,在當時權德輿已 盡之。向若因循不改,則轉相模勒,日趨浮薄,人才終無振起 之時。若罷經義,遂恐有棄經不學之士,而先王之道益視為迂 闊無用之具。   余謂當復墨義古法,使為經義者全寫注疏、大全、漢宋諸 儒之說,一一條具於前,而後申之以己意,亦不必墨守一先生 之言。由前則空疏者絀,由後則愚蔽者絀,亦變浮薄之一術也   或曰:「以誦數精粗為中否,唐之所以賤明經也,寧復貴 其所賤乎?」曰:「今日之時文,有非誦數時文所得者乎?同鎞 一誦數也,先儒之義學,其愈於餖飣之剿說亦可知矣。非謂守 此足以得天下之士也,趨天下之士於平實,而通經學古之人出 焉。昔之詩賦亦何足以得士!然必費考索,推聲病,未有若時 文,空疏不學之人皆可為之也。」     取 士 下   古之取士也寬,其用士也嚴;今之取士也嚴,其用士也寬 。古者鄉舉里選,士之有賢能者,不患於不知。降而唐宋,其 為科目不一,士不得與於此,尚可轉而從事於彼,是其取之之 寬也。「王制」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 ,升之學曰俊士: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升之司馬曰進士,司 馬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   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一人之身 ,未入仕之先凡經四轉,已入仕之後凡經三轉,總七轉,始與 之以祿。唐之士,及第者未便解褐,入仕吏部,又復試之。韓 退之三$ 六。   故今日之錢,不過資小小貿易,公私之利源皆無賴焉,是 行錢與不行等也。誠廢金銀,使貨物之衡盡歸於錢。京省各設 專官鼓鑄,有銅之山,官為開採,民間之器皿,寺觀之像設, 悉行燒毀入局。千錢以重六斤四兩為率,每錢重一錢,制作精 工,樣式畫一,亦不必冠以年號。除田土賦栗帛外,凡鹽酒征 榷,一切以錢為稅。如此而患不行,吾不信也。   有明欲行鈔法而不能行者,崇禎間,桐城諸生蔣臣,言鈔 法可行,歲造三千萬貫,一貫直一金,歲可得金三千萬兩。戶 工侍郎王鰲永主其說,且言初年造三千萬貫,可得五千萬兩, 所入既多,將金與土同價上特設內寶鈔局,晝夜督造,募商 發賣,無肯應者。大學士蔣德璟言,以一金易一紙,愚者不為 。上以高皇帝之行鈔難之。德璟曰:「高皇帝似亦神道設教, 然賞賜折俸而已,固不曾用之兵餉也。」   按鈔起於唐之飛錢,猶今民間之會票也,至宋而始官制行 之。然宋之所以得行者,每造一界,備本錢三十六萬緡,而又 佐之鹽酒等項。蓋民間欲得鈔,則以錢入庫;欲得錢,則以鈔 入庫;欲得鹽酒,則以鈔入諸務。故鈔之在手,與見錢無異。 其必限之以界者,一則官之本錢,當使與所造之鈔相準,非界 則增造無藝;一則每界造鈔若干,下界收鈔若干,詐偽易辨, 非界則收造無數。宋之稱提鈔法如此。即元之所以得行者,隨 路設立官庫,貿易金銀,平準鈔法。   有明寶鈔庫,不過倒收舊鈔,凡稱提之法俱置不講,何怪 乎其終不行也!毅宗言利之臣,不詳其行壞之始末,徒見尺楮 張紙居然可當金銀,但講造之之法,不講行之之法。官無本錢 ,民何以信!故其時言可行者,猶見彈而求炙也。   然誠使停積錢緡,五年為界,斂舊鈔而焚之,官民使用, 在關即以之抵商稅,在場即以之易鹽引,亦何患其不行!且誠 廢金銀,則穀帛錢緡,不便行遠,而囊括尺寸之鈔,隨地可以 變易,在仕宦商賈又不得不行。德璟不言鈔與錢貨不可相離, 而言神道設教,非兵餉之用;彼行之於宋、元者,何不深考乎     財 計 三   治天下者既輕其賦斂矣,而民間之習俗未去,蠱惑不除, 奢侈不革,則民仍不可使富也。   何謂習俗?吉凶之禮既亡,則以其相沿者為禮。婚之筐篚 也,裝資也,宴會也:喪之含殮也,設祭也,佛事也,宴會也 ,芻靈也。富者以之相高,貧者以之相勉矣。   何謂蠱惑?佛也,巫也。佛一耳,而有佛之宮室,佛之衣 食,佛之役使,凡佛之資生器用無不備,佛遂中分其民之作業 矣。巫一耳,而資於楮錢香燭以為巫,資於$ 高眠。 話說這八句詩乃是故宋神宗天子朝中一個名儒,姓邵,諱堯夫,道號康節先生所 作;為歎五代殘唐,天下干戈不息。那時朝屬梁,暮屬晉,正謂是: 朱李石劉郭,梁唐晉漢周:都來十五帝,播亂五十秋。 後來感得天道循環,向甲馬營中生下太祖武德皇帝來,這朝聖人出世,紅光滿天 ,異香經宿不散,乃是上界霹靂大仙下降。英雄勇猛,智量寬洪,自古帝王都不及這 朝天子,一條桿棒等身齊,打四百座軍州都姓趙!那天子掃清寰宇,蕩靜中原,國號 大宋,建都汴梁,九朝八帝班頭,四百年開基帝主。因此上,邵堯夫先生讚道:「一 旦雲開復見天!」正如教百姓再見天日之面一般。 那時西嶽華山有個陳摶處士,是個道高有德之人,能辨風雲氣色。一日,騎驢下 山,向那華陰道中正行之間,聽得路上客人傳說:「如今東京柴世宗讓位與趙檢點登 基。」那陳摶先生聽得,心中歡喜,以手加額,在驢背上大笑,顛下驢來。人問其故 。那先生道:「天下從此定矣!正乃上合天心,下合地理,中合人和。」 自庚申年間受禪,開基即位,在位一十七年,天下太平,傳位與御弟太宗。太宗 皇帝在位二十二年,傳位與真宗皇帝,真宗又傳位與仁宗。這仁宗皇帝乃是上界赤腳 大仙;降生之時,晝夜啼哭不止。朝廷出給黃榜,召人醫治,感動天庭,差遣太白金 星下界,化作一老叟前來揭了黃榜,自言能止太子啼哭。看榜官員引至殿下朝見真宗 。天子聖旨,教進內苑看視太子。那老叟直至宮中,抱著太子耳邊低低說了八個字, 太字便不啼哭。那老叟不言姓名,只見化陣清風而去。 耳邊道八個甚字?道是:「文有文曲,武有武曲。」端的是玉帝差遣紫微宮中兩 座星辰下來輔佐這朝天子!文曲星乃是南衙開封府主龍圖閣大學士包拯。武曲星乃是 征西夏國大元帥狄青。這兩個賢臣出來輔佐這朝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改了九個年號 。自天聖元年癸亥登基,至天聖九年,那時天下太平,五穀豐登,萬民樂業,路不拾 遺,戶不夜閉,這九年謂之一登;自明道元年至皇祐三年,這九年亦是豐富,謂之 二登;自皇祐四年,至嘉祐二年,這九年田禾大熟,謂之三登。一連三九二十七年, 號為「三登之世。」那時百姓受了些快樂,誰道樂極悲生:嘉祐三年春間,天下瘟疫 盛行。自江南直至兩京,無一處人民不染此證。天下各州各府雪片也似申奏將來。 且說東京城裏城外軍民死亡大半。開封府主包待制親將惠民和濟局方,自出俸資 合藥,救治萬民。那裏醫治得,瘟疫越盛。文武百官商議,都向待漏院中聚$ ,每日三瓦兩舍,風花雪月,被他父親在開封府 裏告了一紙文狀,府尹把高俅斷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發放,東京城裏人民不許容他 在家宿食。高俅無計奈何,只得來淮西,臨淮州,投奔一個開賭坊的閒漢柳大郎,名 喚柳世權。他平生專好惜客,養閒人,招納四方干隔澇漢子。 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後來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風調雨順,放寬 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臨淮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量要回東京。這柳世權卻和東京 城裏金梁橋下開生藥鋪的董將仕是親戚,寫了一封書札,收拾些人事盤纏,齎發高俅 回東京投奔董將仕家過活。 當時高俅辭了柳大郎,背上包裹,離了臨淮州,迤邐回到東京,逕來金梁橋下董 生藥家下了這一封書。董將仕一見高俅,看了柳世權來書,自肚裏尋思道:「這高俅 ,我家如何安得著他?若是個志誠老實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兒們學些好 ;他卻是個幫閒破落戶,沒信行的人,亦且當初有過犯來,被斷配的人,舊性必一肯 改,若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兒們不學好了。」待不收留他,又撇不過柳大郎面皮, 當時只得權且歡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 住了十數日,董將仕思量出一個路數,將出一套衣服,寫了一封書簡,對高俅說 道:「小人家下螢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後誤了足下。我轉薦足下與小蘇學士處,久 後也得個出身。足下意內如何?」高俅大喜,謝了董將仕。董將仕使個人將著書簡, 引領高俅逕到學士府內。門吏轉報。小蘇學士出來見了高俅,看了來書。知道高俅原 是幫閒浮浪的人,水心下想道:「我這裏如何安著得他?不如做個人情,他去駙王晉卿 府裏做個親隨;人都喚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歡喜這樣的人。」當時回了董將仕書札 ,留高俅在府裏住了一夜。次日,寫了一封書呈,使個幹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處 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駙馬。他喜愛風流人物,正用這樣的人; 一見小蘇學士差人持書送這高俅來,拜見了便喜;隨即寫回書,收留高俅在府內做個 親隨。自此,高俅遭際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自古道:「日遠日疏,日 親日近。」忽一日,小王都太尉慶誕生辰,分付府中安排筵宴;專請小舅端王。這端 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現掌東駕,排號九大王,是個聰明俊俏人 物。這浮浪子弟門風幫閒之事,無一般不曉,無一般不會,更無一般不愛;即如琴棋 書畫,無所不通,踢毬打彈,品竹調絲,吹彈歌舞,自不必說。 當日,王都尉府中準備筵宴,水陸俱備。請端$ 進三四五次叫起來。他兩個那裏肯起來。「惺惺惜惺惺,好漢識 好漢。」史進道:「你們既然如此義氣深重,我若送了你們,不是好漢。我放陳達還 你,如何?」朱武道:「休得連累了英雄,不當穩便,寧可把我們解官請賞。」史進 道:「如何使得。你肯吃我酒食麽?」朱武道:「一死尚然不懼,何況酒肉乎!」當 時史進大喜,解放陳達,就後廳上座置酒設席管待三人。朱武,楊春,陳達,拜謝大 恩。酒至數杯,少添春色。酒罷,三人謝了史進回山去了。史進送出莊門,自回莊上 卻說朱武等三人歸到寨中坐下,朱武道:「我們非這條苦計,怎得性命在此?雖 然救了一人,卻也難得史大郎爲義氣上放了我們。過幾日備些禮物送去,謝他救命之 話休絮繁,過了十數日,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兩蒜條金,使兩個小嘍囉乘月黑 夜送去史家莊上,當夜敲門。莊客報知,史進火急披衣,來到莊前,問小嘍囉:「有 甚話說?」小嘍羅道:「三個頭領再三拜覆:特使進獻些薄禮,酬謝大郎不殺之恩。 不要推卻,望乞笑留。」取出金子遞與。史進初時推卻,次後尋思道:「既然好意送 來,受之爲當。」叫莊客置酒管待小校喫了半夜酒,把些零碎銀兩賞了小校回山。又 過半月有餘,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議擄掠得好大珠子,又使小嘍羅連夜送來莊上。史 進受了,不在話下。 又過了半月,史進尋思道:「也難得這三個敬重我,我也備些禮物回奉他。」次 日,叫莊客尋個裁縫,自去縣裏買了三疋紅綿,裁成三領錦襖子;又揀肥羊煮了三個 ,將大盒子盛了,委兩個莊客去送。史進莊上有個爲頭的莊客王四,此人頗能答應官 府,口舌利便,滿莊人都叫他做「賽伯當」。史進教他同一個得力的莊客,挑了盒擔 ,直送到山下。小嘍囉問了備細,引到山寨裏見了朱武等。三個頭領大喜,受了錦襖 子並肥羊酒禮,把十兩銀子賞了莊客,每人吃了十數碗酒,下山同歸莊內,見了史進 ,說道:「山上頭領多多上覆。」史進自此常常與朱武等三人往來。不時間,只是王 四去山寨裏送物事,不只一日。寨裏頭領也頻頻地使人送金銀來與史進。 荏苒光陰,時遇八月中秋到來。史進要和三人說話,約至十五夜來莊上賞月飲酒 ,先使莊客王四齎一封請書直至少華山上請朱武,陳達,楊春,來莊上赴席。王四馳 書逕到山寨裏,見了三位頭領,下了來書。朱武看了大喜。三個應岸允,隨即寫封回書 ,賞了王四五兩銀子,喫了十來碗酒。王四下得山來,正撞著時常送物事來的小嘍囉 ,一把抱住,那裏肯放,又拖去山路邊村酒店裏喫了十數碗酒,王四相$ 酒保道 :「有生熟牛肉,肥鵝,嫩雞。」林沖道:「先切二斤熟牛肉來。」酒保去不多時, 將來鋪下一大盤牛肉,數般菜蔬,放個大碗,一面篩酒。林沖喫了三四碗酒,只見店 裏一個人背叉著手,走出來門前看雪。那人問酒保道:「甚麽人喫酒?」林沖看那人 時,頭戴深簷煖帽,身穿貂鼠皮襖,腳著一雙獐皮穿靮註:革字旁勾。靴;身材長大 ,相貌魁宏,雙拳骨臉,三叉黃髯,只把頭來仰著看雪。   林沖叫酒保只顧篩酒。林沖說道:「酒保,你也來喫碗酒。」酒保喫了一碗,林 沖問道:「此間去梁山泊還有多少路?」酒保答道:「此間要去梁山泊雖只數里,卻 是水路,全無旱路。若要去時,須用船去,方纔渡得到那裏。」林沖道:「你可與我 覓隻船兒。」酒保道:「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裏去尋船隻。」林沖道:「我多 與你些錢,央你覓隻船來,渡我過去。」酒保道:「卻是沒討處。」林沖尋思道:「 這般卻怎的好?……」又喫了幾碗酒,悶上心來,驀然想起:「我先在京師做教頭, 每日六街三市遊玩喫酒;誰想今日被高俅這賊坑陷了我這一場,文了面,直斷送到這 裏,閃得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受此寂寞!」因感傷懷抱,問酒保借筆硯來,乘著 一時酒興,向那白粉壁上寫下八句道:   仗義是林沖,爲人最朴忠。江湖馳譽望,京國顯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 。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   撇下筆再取酒來。正飲之間,只見那個穿皮襖的漢子向前來把林沖劈腰揪住,說 道:「你好大膽!你在滄州做下迷天大罪,卻在這裏!見今官司出三千貫信賞錢捉你 ,卻是要怎地?」林沖道:「你道我是誰?」那漢道:「你不是:豹子頭林沖?」林 沖道:「我自姓張。」那漢笑道:「你莫胡說。見今壁上寫下名字。你臉上文著金印 ,如何要賴得過!」林沖道:「你真個要拿我?」那漢笑道:「我卻拿你做甚麽!」 便邀到後面一個水亭上,叫酒保點起燈來,和林沖施禮,對面坐下。   那漢問道:「卻才見兄長只顧問梁山泊路頭,要尋船去,那裏是強人山寨,你待 要去做甚麽?」林沖道:「實不相瞞,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緊急,無安身處,特設這山 風柴進麽?」林沖道:「足下何以知之?」那漢道:「柴大官人與山寨中王大頭領交 厚,嘗有書信往來。」原來王倫當初不得第之時,與杜遷投奔柴進,多得柴進留在莊 子上住了幾時,臨起身又齎發盤纏銀兩,因此有恩。林沖聽了便拜道:「『有眼不識 泰山!』願求大名。」那漢慌忙答禮,說道:「小人是王頭領手下耳目,姓朱,名貴 知。但是孤單羖人到此,無財帛的放他過去$ 裹了巾幘;又是一個 人將個盒子入來,取出菜蔬下飯,一大碗肉湯,一大碗飯。武松想道:「由你走道兒 !我且落得喫了!」武松喫罷飯便是一盞茶,卻才茶罷,只見送飯的那個人來請道: 「這裏不好安歇,請都頭去那壁房裏安歇,搬茶搬飯卻便當。」武松道:「這番來了 !我且跟他去看如何!……」一個便來收拾行李被臥;一個引著武松離了單身房裏, 來到前面一個去處,推開房門來,裏面乾乾淨淨的床帳,兩邊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 。武松來到房裏看了存想道:「我只道送我入土牢裏去,卻如何來到這般去處?比單 身房好生齊整!」武松坐到日中,那個人又將一個提盒子入來,手裏提著一注子酒。 將到房中,打開看時,排下四般果子,一隻熟雞,又有許多蒸卷兒。那人便把熟雞來 撕了,將注子裏好酒篩下請都頭喫。武松心裏忖道:「畢竟是如何?……」到晚又是 許多下飯;又請武松洗浴、乘涼、歇息。武松自思道:「衆囚徒也是這般說,我也是 這般想,卻怎地這般請我?……」   到第三日,依前又是如此送飯送酒。武松那日早飯罷,行出寨裏來閑走,只見一 般的囚徒都在那裏,擔水的,劈柴的,做雜工的,卻在晴日頭裏曬著。正是六月炎天 ,那裏去躲這熱。武松卻背叉著手,問道:「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裏做工?」衆囚徒 都笑起來,回說道:「好漢,你自不知,我們撥在這裏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如 何敢指望嫌熱坐地!還別有那沒人情的,將去鎖在大牢裏,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 ,大鐵鏈鎖著,也要過哩!」武松聽罷,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見紙爐邊一個青石 墩,有個關眼,是縛竿腳的,好塊大石。武松就石上坐了一會,便回房裏來坐地了自 存想,只見那個人又搬酒和肉來。   話休絮煩。武松自到那房裏,住了數日,每日好酒好食搬來請武松喫,並不見害 他的意。武松心裏正委決不下。當日晌午,那人又搬將酒食來。武松忍耐不住,按定 盒子,問那人道:「你是誰家伴當?怎地只顧將酒食來請我?」那人答道:「小人前 日已稟都頭說了,小人是管營相公家裏體己人。」武松道:「我且問你,每日送的酒 食正是誰教你將來請我?喫了怎地?」那人道:「是管營相公家裏的小管營教送與都 頭喫。」武松道:「我是個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他如 何送東西與我喫?」那人道:「小人如何省得。瞳管營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 月卻說話。」武松道:「卻又作怪!終不成將息得我肥胖了,卻來結果我?——這個 悶葫蘆教我如何猜得破?這酒食不明,我如何喫得安穩?你只說與我,你$ 不壞了他性命!」秦明和黃信兩個正在公廨內商量起身,只見寨兵報道:「有兩路 軍馬,鳴鑼擂鼓,殺奔鎮上來!」秦明、黃信聽得,都上了馬,前來迎敵。軍馬到得 柵門邊望時,只見:     塵土蔽日,殺氣遮天;兩路軍兵投鎮上,四條好漢下山來。 畢竟秦明、黃信怎地迎敵,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石將軍村店寄書 小李廣梁山射鴈 當下秦明和黃信兩個到柵門外看時,望見兩路來的軍馬,卻好都到:一路是宋江 、花榮;一路是燕順、王矮虎;各帶一百五十餘人。黃信便叫寨兵放下吊橋,大開寨 門,接兩路人馬都到鎮上。宋江早傳下號令:休要害一個百姓,休傷一個寨兵;叫先 打入南寨,把劉高一家老小盡都殺了。王矮虎自先奪了那個婦人。小嘍囉盡把應有家 私--金銀財物寶貨之資--都裝上車子;再有馬匹牛羊,盡數牽了。花榮自到家中 ,將應有財物等項裝載上車,搬取妻小妹子。內有清風鎮上人數,都發還了。衆多好 漢收拾已了,一行人馬離了清風鎮,都回到山寨裏來。 車輛人馬都到山寨。鄭天壽迎接向聚義廳上相會。黃信與衆好漢講禮罷,坐於花 榮肩下。宋江叫把花榮老小安頓一所歇處;將劉高財物分賞與衆小嘍囉。王矮虎拿得 那婦人,將去藏在自己房內。燕順便問道:「劉高的妻今在何處?」王矮虎答道:「 今番須與小弟做個押寨夫人。」燕順道:「與卻與你;吚且喚他出來,我有一句話說。 」宋江便道:「我正要問他。」王矮虎便喚到廳前。那婆娘哭著告饒。宋江喝道:「 你這潑婦!我好意救你下山,念你是個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將冤報?今日擒來,有 何理說?」燕順跳起身來,便道:「這等淫婦,問他則甚!」拔出腰刀,一刀揮爲兩 段。王矮虎見砍了這婦人,心中大怒,奪過一把朴刀,便要和燕順交併。宋江等起身 來勸住。宋江便道:「燕順殺了這婦人也是。兄弟,你看我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教 他夫妻團圓完聚,尚兀自轉過臉來叫丈夫害我。賢弟,你留在身邊,久後有損無益。 宋江日後別娶一個好的,教賢弟滿意。」燕順道:「兄弟便是這等尋思:不殺他,久 後必被他害了。」王矮虎被衆人勸了,默默無言。燕順喝叫小嘍囉打掃過屍首血跡, 且排筵席慶賀。 次日,宋江和黃信主婚,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做媒執伐,要花榮把妹子與秦 明。一應禮物都是宋江和燕順出備。喫了三五日筵席。自成親之後,又過了五七日, 小嘍囉探得事情,上山來報道:「青州慕容知府申將文書去中書省,奏說反了花榮、 秦明、黃信,要起大軍來征勦。」衆人聽罷,商量道:$ 連累家中老父,此間如何住得!」李俊道 :「哥哥義士,必不肯胡行。你快救起那兩個公人來。」李立連忙叫了火家,已都歸 來了,便把公人扛出前面客位裏來,把解藥灌將下去,救得兩個公人起來,面面廂覰 ,道:「我們想是行路辛苦,恁地容易得醉!」衆人聽了都笑。   當晚李立置酒管待衆人,在家裏過了一夜;次日,又安排酒食管待,送出包裹還 了宋江並兩個公人。當時相別了。宋江目和李俊,童威,童猛,並兩個公人下嶺來, 逕到李俊家歇下。置備酒食,慇懃相待,結拜宋江爲兄,留在家裏過了數日。宋江要 行,李俊留不住,取些銀兩齎發兩個公人。宋江再帶了行枷,收拾了包裹行李,辭別 李俊,童威,童猛,離了揭陽嶺下,取路望江州來。   三個人行了半日,早是未牌時分。行到一倨去處,只見人煙輳集,市井喧嘩。正 來到市鎮上,只見那裏一夥人圍住著看。宋江分開人叢,挨入去看時,卻原來是一個 使鎗棒賣膏藥的。宋江和兩個公人立住了腳,看他使了一回鎗棒。那教頭放下了手中 鎗棒,又使了一回拳。宋江喝采道:「好鎗棒拳腳!」那人卻拿起一個盤子來口裏開 口道「小人遠方來的人投貴地特來就事。雖無驚人的本事,全靠恩官作成,遠處誇稱 ,近方賣弄。如要筋骨膏藥,當下取贖;如不用膏藥,f可煩賜些銀兩銅錢齎發,休教 空過了。」那教頭把盤子掠了一遭,沒一個出錢與他。那漢又道:「看官,高擡貴手 。」又掠了一遭,衆人都白著眼看,又沒一個出錢賞他。宋江見他惶恐,掠了兩遭, 沒人出錢,便叫公人取出五兩銀子來。宋江叫道:「教頭,我是個犯罪的人,沒甚與 你;這五兩白銀權表薄意,休嫌輕微。」那漢子得了這五兩白銀,托在手裏,便收科 道:「恁地一個有名的揭陽鎮上,沒一倨曉事的好漢擡舉咱家!難得這位恩官,本身 見自爲事在官,又是過往此間,顛倒齎發五兩白銀!正是『當年卻笑鄭元和:只向青 樓買笑歌!慣使不論家豪富,風流不在著衣多。』這五兩銀子強似別的十兩!咱家拜 揖。願求恩官高姓大名,使小人天下傳揚。」宋江答道:「教師,量這些東西值得幾 多!不須致謝。」正說之間,只見人叢裏一條大漢分開人衆,搶近前來,大喝道:「 兀那廝!是甚麽鳥漢!那裏來的囚徒,敢來滅俺揭陽鎮上威風!」搭著雙拳來打宋江 。不因此起相爭,有分教:     潯陽江上,聚數籌攪海蒼龍;梁山泊中,添一個爬山猛虎。 畢竟那漢爲甚麼要打宋江,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沒遮攔追趕及時雨 船火兒夜鬧潯陽江 話說當下宋江不合將五兩銀子齎發了那個教$ 大漢 在此搶魚,都趕散了漁船!」那人道:「甚麽黑大漢,敢如此無禮?」衆人把手指道 :「那廝兀自在岸邊尋人廝打!」那人搶將過去,喝道:「你這廝喫了豹子心,大蟲 膽,也不敢來攪亂老爺的道路!」李逵看那人時,六尺五六身材,三十二三年紀,三 柳掩口黑髯;頭上裹頂青紗萬字巾,掩映著穿心紅一點髯註:上髟下角。兒,上穿一 領白布衫,腰繫一條絹搭膊,下面青白裊腳多耳麻鞋,手裏提條行秤。那人正來賣魚 ,見了李逵在那裏橫七豎八打人,便把秤遞與行販接了,趕上前來,大喝道:「你這 廝要打誰?」李逵不回話,輪過竹篙,卻望那人便打。那人搶入去,早奪了竹篙。李 逵便一把揪住那人頭髮。那人便奔他下三面,要跌李逵,怎敵得李逵的牛般氣力,直 搶將開去,不能彀攏身。那人便望肋下擢得幾拳。李逵那裏著在意裏。那人又飛起腳 來踢,被李逵直把頭按將下去,提起鐵般大小拳頭,去那人脊梁上擂鼓也似打。那人 怎生掙扎。  李逵正打哩,一個人在背後劈腰抱住,一個人便來幫住手,喝道:「使不得!使 不得!」待李逵回頭看時,卻是宋江,戴宗。李逵便放了手。那人略得脫身,一道煙 走了。戴宗埋冤李逵說:「我教你休來討魚,又在這裏和人打!倘或一拳打死了人, 你不去償命坐牢?」李逵應道:「你怕我連累你?我自死了一個,我自去承當!」宋 江便道:「兄弟,休要論口,拿了布衫,且去喫酒。」李逵向那柳樹根頭拾起布衫, 搭在肐膊上,跟了宋江,戴宗便走,行不得十數步,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駡道:「黑殺 才!今番要和你見個輸嬴!」李逵回轉頭來看時,便是那人脫得赤條條地,匾紮起一 條水棍兒,露出一身雪練也似白肉;頭上除了巾幘,顯出那個穿心一點紅俏髯註:上 髟下角。兒來;在江邊,獨自一個把竹篙撐著一隻漁船,趕將來,口裏大罵道:「千 刀萬剮的黑殺才!老爺怕你的不算好漢!走的不是漢子!」李逵聽了大怒,吼了一聲 ,撇了布衫,搶轉身來。那人便把船略攏來湊在岸邊,一手把竹篙點定了船,口裏大 罵著。李逵也罵道:「好漢便上岸來!」那人把竹篙去李逵腿上便搠;撩撥得李逵火 起,托地跳在船上。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只要誘得李逵上船,便把竹篙望岸邊一點 ,只腳一蹬,那只漁船,箭也似投江心裏去了。李逵雖然也識得水,苦不甚高,當時 慌了手腳。那人更不叫駡,撇了竹篙,叫聲「你來!今番和你定要見個輸嬴!」便把 李逵搭膊拿住,口裏說道:「且不和你廝打,先教你喫些水!」兩隻腳把船隻一晃, 船底朝天,英雄落水。兩個好漢撲通地都翻筋斗撞下江裏去。宋$ 又道:「我這裏賣酒飯;又有饅頭,粉湯。 」戴宗道:「我卻不喫葷腥。有甚素湯下飯?」酒保道:「加料麻辣熝豆腐,如何? 」戴宗道:「最好,最好。」酒保去不多時,熝一碗豆腐,放兩碟菜蔬,連篩三大碗   戴宗正饑,又渴,一上把酒和豆腐都喫了。卻待討飯喫,只見天旋地轉,頭暈眼 花,就凳邊便倒。酒保叫道:「倒了!」只見店裏走出一個人來,便是梁山泊旱地忽 律朱貴,說道:「且把信籠將入去,先搜那廝身邊有甚東西。」便有兩個火家去他身 上搜看。只見便袋裏搜出一個紙包,包著一封書,取過來遞與朱頭領。朱貴拆開,卻 是一封家書;見封皮上面寫道:「平安家信,百拜奉上父親大人膝下。男蔡德章謹封 朱貴便拆開,從頭看去,見上面寫道:「見今拿得應謠言題反詩山東宋江,監收 在牢一節,聽侯施行。……」朱貴看罷,驚得呆了,莘做聲不得。火家正把戴宗扛起 來,背入殺人作房裏去開剝,只見頭邊溜下搭膊,上掛著朱紅綠漆宣牌。朱貴拿起來 看時,上面雕著銀字,道是:「江州兩院押牢節級戴宗。」朱貴看了,道:「且不要 動手!我常聽得軍師說,這江州有個神行太保戴宗,是他至愛相識,莫非正是此人? 如何倒送書去害宋江?這一段書卻又天幸撞在我手裏!」叫:「火家,且與我把解藥 救醒他來,問個虛實緣繇。」   當時火家把水調了解藥,扶起來灌將下去。須臾之間,只見戴宗舒眉展眼,便爬 起來。卻見朱貴拆開家書在手裏,戴宗便喝道:「你是甚人?好大膽,卻把蒙汗藥麻 翻了我!如今又把太師府書信擅開,拆了封皮,卻該甚罪?」朱貴笑道:「這封鳥書 ,打甚麽要緊!休說拆開了太師府書札,俺這裏兀自要和大宋皇帝做個對頭!」戴宗 聽了大驚,便問道:「好漢,你卻是誰?願求大名。」朱貴答道:「俺是梁山泊好漢 旱地忽律朱貴。」戴宗道:「既是梁山泊頭領時,定然認得吳學究先生?」朱貴道: 「吳學究是俺大寨裏軍師,執掌兵權。足下如何認得他?」戴宗道:「他和小可至愛 相識。」朱貴道:「兄長莫非是軍師常說的江州神行太保戴院長麽?」戴宗道:「小 可便是。」朱貴又問道:「前者,宋公明斷配江州,經過山寨,吳軍師曾寄一封書與 足下,如今卻緣何倒去害宋三郎性命?」戴宗道:「宋公明和我又是至愛兄弟。他如 今爲吟了反詩,救他不得。我如今正要往京師尋門路救他。如何肯害他性命!」朱貴 道:「你不信,請看蔡九知府的來信。」戴宗看了,自喫一驚;卻把吳學究初寄的書 與宋公相會的話,並宋江在潯陽樓醉後誤題反詩一事,備細說了一遍。朱貴道:「既 $ 軍火起,蒸天價紅,滿城中講動;只得報知本府。這黃文 炳正在府裏議事,聽得報說了,慌忙來稟知府道:「敝鄉失火,急卻回家看覰!」蔡 九知府聽得,忙叫開城門,差一隻官船相送。黃文炳謝了知府,隨即出來,帶了從人 ,慌速下船,搖開江面,望無爲軍來。看見火勢猛烈,映得江面上都紅,梢公說道: 「這火只是北門裏火。」黃文炳見說了,心裏越慌。看看搖到江心裏,只見一隻小船 從江面上搖過去了。少時,又是一只小船搖將過來,卻不逕過,望著官船直撞將來。 從人喝道:「甚麽船!敢如此直撞來!」只見那小船上一條大漢跳起來,手裏拿著撓 釣,口裏應道:「去江州報失火的船!」黃文炳便鑽出來,問道:「那裏失火?」那 大漢道:「北門黃通判家被梁山泊好漢殺了一家人口,劫了家私,如今正燒著哩!」 黃文炳失口叫聲苦,不知高低。那漢聽了,一撓釣搭住了船,便跳過來。黃文炳是個 乖覺的人,早瞧了八分,便奔船梢後走,望江裏踴身便跳。只見當面前又一隻船,水 底下早鑽過一個人,把黃文炳劈腰抱住,攔頭揪起,扯上船來。船上那個大漢早來接 應,便把麻索綁上。那搖官船的梢公只顧下拜。李俊說道:「我不殺你們,只要捉黃 文炳這廝!你們自回去,說與蔡九知府那賊驢知道:俺梁山泊好漢們權寄他那顆驢頭 ,早晚便要來取!」梢公戰抖抖的道:「小人去說!」李俊,張順,拿了黃文炳過自 己的小船上,放那官船去了。   兩個好漢棹了兩隻快船,逕奔穆弘莊上。早搖到岸邊。望見一行頭領都在岸上等 候,搬運箱籠上岸。見說拿得黃文炳,宋江不勝之喜。衆好漢一齊心中大喜,說:「 正要此人見面!」李俊,張順,早把黃文炳帶上岸。衆人看了,監押著,離了江岸, 到穆太公莊上來。朱貴,宋萬,接著衆人,入到莊裏草廳上坐下。   宋江把黃文炳剝了溼衣服,綁在柳樹上,請衆頭領團團坐定。宋江叫取一壼酒來 與衆人把盞。上自晁蓋,下至白勝,共是三十位好漢,都把遍了。宋江大罵:「黃文 炳!你這廝!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你如何只要害我,三回五次,教唆蔡九知 府殺我兩個!你既讀聖賢之書,如何要做這等毒害的事!我又不與你有殺父之讎,你 如何定要謀我!你哥哥黃文燁與你這廝一母所生,他怎恁般修善!久聞你那城中都稱 他做黃面佛,我昨夜分毫不曾侵犯他。你這廝在鄉中只是害人,交結權勢,浸潤官長 ,欺壓良善,──我知道無爲軍人民都叫你黃蜂刺!我今日且替你拔了這個『刺!』 」黃文炳告道:「小人已知過失,只求早死!」晁蓋喝道:「你那驢!怕你不死! 你這廝!早$ 宅上!」潘公道:「生受了師兄一日,我們回去。」那 賊禿那裏肯,便道:「難得乾爺在此,又不是外人。今日齋已是賢妹做施主,如何 不喫筋麫了去?——師哥,快搬來!」說言未了,卻早托兩盤進來,都是日常裏藏下 的希奇果子,異樣菜蔬並諸般素饌之物,排一春臺。淫婦便道:「師兄,何必治酒? 反來打攪。」賊禿笑道:「不成禮數,微表薄情而已。」師哥將酒來斟在杯中。賊禿 道:「乾爺多時不來,試嘗這酒。」老兒飲罷道:「好酒!端的味重!」賊禿道:「 前日一個施主家傳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幾瓶來與令婿。」老兒道:「甚麽 道理!」賊禿又勸道:「無物相酬,賢妹娘子,胡亂告飲一杯。」兩個小師哥兒輪番 篩酒。迎兒也喫勸了幾杯。那淫婦道:「酒住,喫不去了。」賊禿道:「難得娘子到 此,再告飲一杯。」潘公叫轎夫入來,各人與他一杯酒喫。賊禿道:「乾爺不必記挂 ,小僧都分付了,已著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處喫酒麫。乾爺放心,且請開懷多飲幾   原來這賊禿爲這個婦人,特地對付這等有力氣的好酒。潘公喫央不過,多喫了兩 杯,當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乾爺去上睡一睡。」和尚叫兩個師哥,只一扶, 把這老兒攙在一個冷淨房裏去睡了。這裏和尚自勸道:「娘子,開懷再飲一杯。」那 淫婦一者有心,二來酒入情懷,不覺有些朦朦朧朧上來,口裏嘈道:「師兄,你只顧 央我喫酒做甚麽?」賊禿低低告道:「只是敬愛娘子。」淫婦便道:「我酒是罷了.. ....」賊禿道:「請娘子去小僧房裏看佛牙。」淫婦便道:「我正要看佛牙了來。」 這賊禿把那淫婦一引,引到一處樓上,是那賊禿的臥房,舖設得十分整齊。淫婦看了 ,先自五分歡喜,便道:「你端的好個臥房,乾乾淨淨!」賊禿笑道:「只是少一個 娘子。」那淫婦也笑道:「你便討一個不得?」賊禿道:「那裏得這般施主?」淫婦 道:「你且教我看佛牙則個。」賊禿道:「你叫迎兒下去了,我便取出來。」淫婦便 道:「迎兒,你且下去,看老爺醒也未。」迎兒自下得樓來,去看潘公。賊禿把樓門 關上。淫婦笑道:「師兄,你關我在這裏怎的?」這賊禿淫心蕩漾,向前摟住那淫婦 ,道:「我把娘子十分愛慕,我爲你下了兩年心路;今日難得娘子到此,這個機會作 成小僧則個!」淫婦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卻要騙我。倘若他得知,卻不饒 你!」賊禿跪下道:「只是娘子可憐見小僧則個!」那淫婦張著手,說道:「賊禿家 ,倒會纏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賊禿嘻嘻的笑著,說道:「任從娘子打,只怕娘 子閃了手。」那淫婦$ 活 挾過馬來。宋江看見,喝聲采,不知高低。林沖叫軍士綁了,驟馬向前道:「不曾傷 犯哥哥麽?」宋江道:「不曾傷著。」便叫李逵快走村中接應衆好漢,「且教來村口 商議,天色已晚,不可戀戰。」黑旋風領本部人馬去了。林沖保護宋江,押著一丈青 在馬上,取路出村口來。當晚衆頭領不得便宜,急急都趕出村口來。   祝家莊人馬也收回莊上去了。滿村中殺死的人不計其數。祝龍教把捉到的人都將 來陷車囚了,一發拿住宋江,解上東京去請功。扈家莊已把王矮虎解送到祝家莊去了   且說宋江收回大隊人馬,到村口下了寨柵,先教將一丈青過來,喚二十個老成的 小嘍囉,著四個頭目,騎四匹快馬,把一丈青拴了雙手,也騎了一匹馬,「連夜與我 送上梁山泊去,交與我父親宋太公收管,便來回話,待我回山寨,自有發落。」衆頭 領都只道宋江自要這個女子,盡皆小心送去。先把一輛車兒教歐鵬上山去將息。一行 人都領了將令,連夜去了。宋江其夜在帳中納悶,一夜不睡,坐而待旦。   次日,只見探事人報來說:「軍師吳學究引將三阮頭領並呂方、郭盛帶五轑人馬 到來!」宋江聽了,出寨迎接了軍師吳用,到中軍帳中坐下。吳學究帶將酒食來與宋 江把盞賀喜,一面犒賞三軍衆將。吳用道:「山寨裏晁頭領多聽得哥哥先次進兵不利 ,特地使將吳用并五個頭領來助戰,不知近日勝敗如何?」宋江道:「一言難盡!叵 耐祝家那廝,他莊門上立兩面白旗,寫道:『填平水泊擒晁蓋,踏破梁山捉宋江!』 這廝無禮!先一遭進兵攻打,因爲失其地利,折了楊林,黃信;夜來進兵,又被一丈 青捉了王矮虎,欒廷玉打傷了歐鵬,絆馬索拖翻捉了秦明、鄧飛,如此失利,若不得 林教頭活捉得一丈青時,折盡銳氣!今來似此如之奈何!若是宋江打不得破祝家莊, 救不得這幾個兄弟來,情願自死於此地;也無面目回去見得晁蓋哥哥!」吳學究笑道 :「這個祝家莊也是合當天敗;恰好有這個機會,吳用想來,事在旦夕可破。」宋江 聽罷,十分驚喜,連忙問道:「這祝家莊如何旦夕可破?機會自何而來?」吳學究笑 著,不慌不忙,疊兩個指頭,說出這個機會來。正是:     空中伸出拿雲手,救出天羅地網人。 畢竟軍師吳用說出甚麽機會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解珍解寶雙越獄 孫立孫新大劫牢 話說當時吳學究對宋公明道:「今日有個機會,是石勇面上來投入夥的人,又與 欒廷玉那廝最好,亦是楊林,鄧飛的至愛相識。他知道哥哥打祝家莊不利,特獻這條 計策來入夥,以爲進身之禮,隨後便至。五日之內可行此計$ 行到四十里外,方才去食店裏打火做些飯吃,只見一個人也撞將入來。時遷看時 ,不是別人,卻是神行太保戴宗。見時遷已得了物,兩個暗暗說了幾句話。戴宗道: 「我先將甲投山寨去;你與湯隆慢慢地來。」時遷打開皮匣,取出那副鴈翎鎖子甲來 ,做一包袱包了;戴宗拴在身上,出了店門,作起「神行法,」自投梁山泊去了。   時遷卻把空皮匣子明明的拴在擔子上,吃了飯食,還了打火錢,挑上擔兒,出店 門便走。到二十里路上,撞見湯隆,兩個便入酒店裏商量。湯隆道:「你只依我從這 條路去。但過路上酒店,飯店,客店,--門上若見有白粉圈兒,--你便可就在那 店裏買酒買肉喫;客店之中,就便安歇;特地把這皮匣子放在他眼睛頭,離此間一程 外等我。」時遷依計去了。湯隆慢慢的喫了一回酒,卻投東京城裏來。   且說徐寧家裏,天明,兩個婭嬛起來,只見樓門也開了,下面中門大間都不開; 慌忙家裏看時,一應物件都有。兩個婭嬛上樓來對娘子說道:「不知怎的,門戶都開 了!——卻不曾失了物件。」娘子便道:「五更裏,聽得梁上響,你說是老鼠廝打; 你且看那皮匣子沒甚事麽?」兩個婭嬛看了,只叫得苦:「皮匣子不知那裏去了!」 那娘子聽了,慌忙起來,道:「快央人去龍符宮裏報與官人知道,教他早來跟尋!」 婭嬛急急尋人去龍符宮報徐寧;連央了三四替人,都回來說道:「金鎗班直隨駕內苑 去了,外面都是親軍護禦守把,誰人能彀入去!直須等他自歸。」徐寧娘子並兩個婭 嬛如「熱傲註:金字旁敖。上螞蟻,」走頭無路,不茶不飯,慌做一團。   徐寧直到黃昏時候,方才卸了衣袍服色,著當值的背了,將著金鎗,慢慢家來; 到得班門口,鄰舍說道:「娘子在家失盜!等候得觀察不見回來。」徐寧喫了一驚, 慌忙走到家裏。兩個婭嬛迎門道:「官人五更出去,卻被賊入閃將入來,單單只把梁 上那個皮匣子盜將去了!」徐寧聽罷,只叫那連聲的苦,從丹田底下直滾出口角來。 娘子道:「這賊正不知幾時閃在屋裏!....。」徐寧道:「別的都不打緊,這副鴈翎 甲乃是祖宗留傳四代之寶,不曾有失!花兒王太尉曾還我三萬貫錢,我不曾捨得賣與 他。恐怕久後軍前陣後要用,生怕有些差池,因此拴在梁上。多少人要看我的,我只 推沒了鹪今次聲張起來,枉惹他人恥笑!今卻失去,如之奈何!」徐寧一夜睡不著, 思量道:「不知是甚麽盜了去?......也是曾知我這副甲的人!......。」娘子想道 :「敢是夜來滅了燈時,那賊己躲在家裏了?......。必然是有人愛你的,將錢問你 買$ 百十餘人。孔亮大敗,四散奔走,至晚尋個古廟安歇。   卻說呼延灼活捉得孔明,解入城中,來見慕容知府。知府大喜,叫把孔明大枷釘 下牢裏,和孔賓一處監收。一面賞勞三軍,一面管待呼延灼,備問桃花山消息。呼延 灼道:「本待是『甕中捉氅,手到拿來,』無端又被一夥強人前來救應。數內一個和 尚,一個青臉大漢,二次交鋒,各無勝敗。這個武藝不比尋常,不是綠林中手段;因 此未曾拿得。」慕容知府道:「這個和尚便是延安府老种經略帳前軍官提轄魯達;今 次落髮爲僧,喚做花和尚魯智深。這一個青臉大漢亦是東京殿帥府制使官,喚做青面 獸楊志。再有一個行者,喚做武松,原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這三個占住了二 龍山,打家劫舍,累次拒敵官軍,殺了三五個捕盜官,直至如今,未曾捉得!」呼延 灼道:「我見這廝們武藝精熟,原是楊制使,魯提轄,真名不虛傳!——恩相放心, 呼延灼今日在此,少不得一個個活捉了解官!」知府大喜,設筵管待己了,且請房客 內歇,不在話下。   卻說孔亮引了敗殘人馬,正行之間,猛可裏樹林中撞出一彪人馬,當先一籌好漢 ,便是行者武松。孔亮慌忙滾鞍下馬,便拜道:「壯士無恙?」款松連忙答應,扶起 問道:「聞知足下弟兄們占住白虎山聚義,幾次要來拜望;一者不得下山,二乃路途 不順,以此難得相見。今日有事到此?」孔亮把救叔叔孔賓陷兄之事告訴了一遍。武 松道:「足下休慌。我有六七個弟兄,現在二龍山聚義。今爲桃花山,李忠,周通, 被青州官軍攻擊得緊,來我山寨求救。魯,楊二頭領同了孩兒們先來與呼延灼交戰, 兩個廝併了一日,不知何故,呼延灼忽然夜間去了。桃花山留我弟兄三人筵宴,把這 踢雪馬送與我們。今我部領頭隊人馬回山,他二位隨後便到。我叫他去打青州,救你 叔兄如何?」孔亮拜謝武松。等了半晌,只見魯智深,楊志兩個並馬都到。武松引孔 亮拜見二位,備說:「那時我與宋江在他莊上相會,多有相擾。今日俺們可以義氣爲 重,聚集三山人馬,攻打青州,殺了慕容知府,擒獲呼延灼,各取府庫錢糧,以供山 寨之用,如何?」魯智深道:「洒家也是這般思相。便使人去桃花山報知,叫李忠, 周通,引孩兒們來,俺三處一同去打青州。」楊志便道:「青州城池堅固,人馬強壯 ;又有呼延灼那廝英勇;不是俺自滅威風,若要攻打青州時,只除非依我一言,指日 可得。」武松道:「哥哥,願聞其略。」那楊志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     青州百姓,家家瓦裂煙飛;水滸英雄,個個摩拳擦掌。 畢竟楊志對武松說出$ 婆娘。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扶去巧奴房裏,睡在床上。巧奴卻來發付 張順,道:「你自歸去,我家又沒睡處。」張順道:「我待哥哥酒醒同去。」巧奴發 遣他不動,只得安他在門首小房裏歇。   張順心中憂煎,那裏睡得著。初更時分,有人敲門,張順在壁縫裏張時,只見一 個人閃將入來,便與虔婆說話。那婆子問道:「你許多時不來,卻在那裏?今晚太醫 醉倒在房裏,卻怎生奈何?」那人道:「我有十兩金子,送與姐姐打些釵環;老娘怎 地做個方便,教他和我廝會則個。」虔顓婆道:「你只在我房裏,我叫女兒來。」張順 在燈影下張時,卻正是截江鬼張旺。近來這廝,但是江中尋得些財,便來他家使。張 順見了,按不在火起;再細聽時,只見虔婆安排酒食在房裏,叫巧奴相伴張旺。張順 本待要搶入去,卻又怕弄壞了事,走了這賊。約莫三更時分廚下兩個使喚的也醉了; 虔婆東倒西歪,卻在燈前打醉眼子。張順悄悄開了房門,踅到廚下,見一把廚刀,油 晃晃放在竈上;看這虔婆倒在側首板凳上。張順走將入來,拿起廚刀,先殺了虔婆; 要殺使喚的時,原來廚刀不甚快,砍了一個人,刀口早倦了。那兩個正待要叫,卻好 一把劈柴斧正在手邊,綽起來一斧一個,砍殺了。 房中婆娘聽得,慌忙開門,正迎著張順,手起斧落,劈胸膛砍翻在地。張旺燈影 下見砍翻婆娘,推開後窗,跳牆便走。張順懊惱無及,忽然想著武松自述之事,隨即 割下衣襟,沾血去粉牆寫道:「殺人者,我安道全也!」一連寫了數十餘處。   捱到五更將明,只聽得安道全在房裏酒醒,便叫「我那人。」張順道:「哥哥不 要做聲,我教你看你那人!」安道全起來,看見四處死屍,嚇得渾身麻木,顫做一團 。張順道:「哥哥,你再看你寫的麽?」安道全道:「你苦了我也!」張順道:「只 有兩條路,從你行。若是聲張起來,我自走了,哥哥卻用去償命;若還你要沒事,家 中取了藥囊,連夜逕上梁山泊,救我哥哥:這兩件,隨你行!」安道全道:「兄弟! 你忒這般短命見識!」   趁天未明,張順捲了盤纏,同安道全回家,開鎖推門,取了藥囊;出城來,逕到 王定六酒店裏。王定六接著,說道:「昨日張旺從這裏走過,可惜不遇見哥哥。」張 順道:「我也曾遇見那廝,可惜措手不及。正是要幹大事,那裏且報小讎。」 說言未了,王定六報道:「張旺那廝來也!」張順道:「且不要驚他,看他投那 裏去!」只見張旺去灘頭看船。王定六叫道:「張大哥,你留船來載我兩個親眷過去 。」張旺道:「要趁船,快來!」王定六報與張順道:$ 。未及半箭之地,只見右手下鑼鼓亂鳴,火 光奪目,卻是霹靂火秦明,躍馬舞棍,引著燕順,歐鵬,背後陳達,又殺將來。李成 渾身是血,且走且戰,護著梁中書,衝路而去。   話分兩頭。卻說城中之事。宋萬去殺梁中書一門良賤。劉唐,楊雄去殺王太守一 家老小。孔明,孔亮已從司獄司後牆爬將入去。鄒淵,鄒閏卻在司獄司前接住往來之 人。大牢裏柴進,樂和看見號火起了,便對蔡福,蔡慶道:「你弟兄兩個見也不見? 更待幾時?」蔡慶在門邊看時,鄒淵,鄒閏便撞開牢門,大叫道:「梁中泊好漢全夥 在此!好好送出盧員外,石秀哥哥來!」蔡慶慌忙報蔡福時,孔明孔亮早從牢屋上跳 將下來。不由他兄弟兩個肯與不肯,柴進身邊取出器械,便去開枷,放了盧俊義,石 秀。柴進說與蔡福:「你快跟我去家中保護老小!」一齊都出牢門來。鄒淵,鄒閏接 著,合做一處。蔡福,蔡慶跟隨柴進,來家中保全老小。盧俊義將引石秀,孔明,孔 亮,鄒淵,鄒閏,五個兄弟,逕奔家中來捉李固,賈氏。   卻說李固聽得梁山泊好漢引軍馬入城,又見四下裏火起,正在家中有些眼跳,便 和賈氏商量,收拾了一包金珠細軟背了,便出奔走。只聽得排門一帶都倒,正不知 多少人搶將入來。李固和賈氏慌忙回身,便望裏面開了後門,走過牆邊,逕投河下來 尋躲避處。只見岸下張順大叫:「那婆娘走那裏去!」李固心慌,便跳下船中去躲; 卻待攢入艙裏,又見一個人伸出手來,劈髯兒揪住,喝道:「李固!你認得我麽?」 李固聽得是燕青聲音,慌忙叫道:「小乙哥!我不曾和你有甚冤讎。你休得揪我上岸 !」岸上張順早把婆娘挾在肋下,拖到船邊。燕青拿了李固,都望東門來了。   再說盧俊義奔到家中,不見李固和那婆娘,且叫衆人把應有家私金銀財寶都搬來 裝在車子上,往梁山泊給散。   卻說柴進和蔡福到家中收拾家資老小,同上山寨。蔡福道:「大官人可救一城百 姓,休教殘害。」柴進見說,便去尋軍師吳用。比及尋著,吳用急傳下號令去時,城 中將及損傷一半。當時天色大明,吳用,柴進在城內鳴金收軍。衆頭領卻接著盧俊義 外並石秀都到留守司相見,備說牢中多虧蔡福,蔡慶弟兄兩個看覰,已逃得殘生。燕 青,張青早把李固,賈氏解來。盧俊義見了,且教燕青監下,自行看管,聽候發落, 不在話下。   再說李成保護梁中書出城逃難,正撞著聞達領著敗殘軍馬回來,合兵一處,投南 便走。正走之間,前軍發起喊來,卻是混世魔王樊瑞,左有項充,右有李袞,三籌步 軍好漢,舞動飛刀,飛鎗,直殺將來:背後又是插翅虎雷橫將引$ 兵之事,在順詳敵之意,並敵一向,千里殺將,是謂巧能成事。是故政舉之日,夷關折符,無通其使,厲於廊廟之上,以誅其事。敵人開闔,必亟入之,先其所愛,微與之期,踐墨隨敵,以決戰事。是故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後如脫兔,敵不及拒。 火攻第十二 孫子曰: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積,三曰火輜,四曰火庫,五曰火隊。行火必有因,因必素具。發火有時,起火有日。時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軫也。凡此四宿者,風起之日也。凡火攻,必因五火之變而應之:火發於內,則早應之於外;火發而其兵靜者,待而勿攻,極其火力,可從而從之,不可從則上。火可發於外,無待於內,以時發之,火發上風,無攻下風,晝風久,夜風止。凡軍必知五火之變,以數守之。故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強。水可以絕,不可以奪。夫戰勝攻取而不惰其功者凶,命曰“費留”。故曰:明主慮之,良將惰之,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攻戰。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上。怒可以複喜,慍可以複說,亡國不可以複存,死者不可以複生。故明主慎之,良將警之。此安國全軍之道也。 用間第十三 孫子曰: 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於道路,不得操事巧者,七十萬家。相守數年,以爭一日之勝,而愛爵祿百金,不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民之將也,非主之佐也,非勝之主也。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鄉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內間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間者,因其敵間而用之;死間者,為誑事於外,令吾聞知之而傳於敵間也;生間者,反報也。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厚於間,事莫密於間,非聖賢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微哉微哉!無所不用間也。間事未發而先聞者,間與所告者兼死。凡軍之所欲擊,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殺,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間必索知之。敵間之來間我者,因而利之,導而舍之,故反間可得而用也;因是而知之,故鄉間、內間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間為誑事,可使告敵;因是而知之,故生間可使如期。五間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於反間,故反間不可不厚也。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故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之所恃$ 不肯呢?」當下商議已定
次日,戟臨便央了兩位媒人分頭去說合。王樂天一口便答應了,把女兒娟娟許與仲藹
。張鶴亭聽了,卻與妻子白氏商量。白氏道:「這是兒女大事,官人做主便是,何必
和我婦道人家商量?」鶴亭道:「不是這等說。我天天在外頭,回家的時候少。娘子
天天在家見著,他們祥兒到底人品資質如何?
雖然說是小孩子家看不出甚麼,然而一舉一動與及平日脾氣,總可以看得出點來。他
們現在一處讀書,可還和氣?這也是要緊的。」白氏道:「祥兒的舉動,倒比他兄弟
活潑得多。常聽說讀書也是他聰明。至於和氣不和氣,這句話更可以不必說。此刻都
是小孩子見識,懂得甚麼?」鶴亭道:「這倒不然。
彼此向來不相識的倒也罷了,此刻他們天天在一處的,倘使他們向來有點不睦,強他
們做了夫妻,知道這一生一世怎樣呢?」白氏道:「他們天天多是哥哥、弟弟、姊姊
、妹妹的一處頑笑,有甚麼不睦?」鶴亭便不言語,到書房裡看看眾孩子的情形,見
他們都伏在案上寫字,和那教讀先生談了幾句,便踱了出來,那裡看得出個甚麼道理
。可有一層,陳戟臨是個仕宦世家,教出來的孩子,規矩卻是甚好。所以祥、瑞兩個
,雖然十一、二、三歲的孩子,那揖讓應對,已同成人一般。
這一著,鶴亭早就看在眼裡,記在心上。這回同白氏商量,一則是看白氏心意如何,
二則自己只有一個女兒,也是慎重他的終身大事之意。其實,他心中早有七分應允的
了。當下回到東院,再與白氏商量,不如允了親事。但是允了之後,必要另賃房子搬佽br> 開,方才便當。不然,小孩子一天天的大了,不成個話。夫妻們商量妥了,到了明日
,便對媒人說知。媒人回了戟臨的話,自是歡喜。張鶴亭便在西河沿另外尋了一所房
子,搬了過去。戟臨便把東院收拾起來,做個書房。王樂天仗著是老親,李氏又苦苦
留住,便沒有搬開。一面擇吉行文定禮,從此交換了八字婚帖。娟娟仍舊上學,同著
讀書。他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放了學時,常到李氏這邊來頑。孜孜憨笑。李氏
十分歡喜他,撫摩頑弄,猶如自己女兒一般。鶴亭自從搬開之後,棣華便不讀書,只
跟著白氏學做女紅,慢慢便把讀過的《女誡》、《女孝經》都丟荒了,只記得個大意
,把詞句都忘了。
光陰荏苒,到了庚子那年,兩對小兒女都長成了。棣華與伯和同$ 不是那一種混賬行子,不明道理的。你要守,難
道我不許你?你何苦竟不商量,便先把頭髮絞了下來呢?」棣華哭道:「父親!你可
憐女兒翁姑先喪,小叔尚未成家,叫我奔喪守節,也無家可奔,斷沒有在娘家守節的
道理。這一條路,女兒也是出於無奈。女兒此番出去了,望父親只當女兒嫁了,在陳
家守寡也是一般。女兒本打算一死以了餘生,因恐怕死了,父親更是傷心,所以女兒
這個還是下策中之上策。父親疼惜女兒一場,將就再順了女兒這一次罷!」說罷,放
聲大哭。姨娘在旁邊解勸不得。鶴亭無奈,只得央人介紹到虹口報德庵住持處說了,
擇了日子來接。
到了那天,棣華先拜別了家堂祖宗及母親,望空拜別了丈夫,然後拜別了父親道:「
女兒不孝,半路上撇了父親,望父親從此勿以女兒為念。倘天地有情,但願來生,再
做父女,以補今生不孝之罪。」鶴亭到此,也忍不住放聲大哭道:「女兒,苦了你也
!」棣華又對姨娘跪下道:「女兒不孝,半路上撇下父親。望六之人,動輒須人招呼
,望姨娘善為護持。做女兒的,生生世世,犬馬報答大恩。」說罷叩下頭去。姨娘慌
忙挽住回拜,哭做一團。哭夠多時,棣華又抱起了五歲的小兄弟狗兒,說道:「好兄
弟!你在外聽父親的命令,在家聽母親的教訓,將來長大成人,孝順父母。你姊姊不
孝之罪,已經通天,稗不必記念我也。」說得那五歲孩子也哀哀痛哭。大家又珍重了
一番,棣華便起身向報德庵而去,當日祝發為尼。
鶴亭自從棣華出家之後,終日長吁短歎,悶悶不樂。
忽然一天,一個人闖到店裡來,對著鶴亭納頭便拜。鶴亭吃驚看時,正是仲藹。仲藹
拜罷,猝然便問:「姻伯可知家兄現在那裡?」鶴亭見了仲藹,心中又加悲惶,執手
相見,讓到客座裡坐,一面告說:「令兄已不在了!」仲藹聽說,放聲大哭道:「哥
哥!不道果然是你也!」哭倒在地。良久,鶴亭含悲勸住了。仲藹方才問起家兄到此
可曾成親的話?鶴亭歎了一口氣,從當日合伴出京,半路失散說起,直說到醫院病重
,女兒親往伏侍湯藥,與及出家為止,只不知伯和在津所發的橫財是何來歷。仲藹揮
涕道:「我嫂嫂又多情、又貞烈,哥哥,你負煞嫂嫂也!」鶴亭問起仲藹這兩年的事
。仲藹道:「姪自從到了陝西,當了一年多的採辦,加之孫觀察諸多照應,好歹掙了
萬把銀子,又由$ “你有何術可以斬鬼哩?”地溜鬼道: “小人不能斬鬼,小人知道斬鬼的人,姓鍾名馗,是天子封為伏魔大神的,領著一 個司馬、一個將軍、三百陰兵。老爺要除此惡鬼,料想非他不能。老爺這邊差人同 小人去請來可也。”縣尹大喜,賞了地溜鬼五十兩銀子,差了兩個快手跟著地溜鬼 飛也似請去了。   卻說鍾馗打發了討吃鬼,其時又是中秋天氣,金風瑟瑟,玉露零零,昔顏潛庵 有詩為證:   金風蕭瑟楚天長,人世光陰屬渺茫。   田舍稻炊雲白滑,山園霜熟木奴香。   雁傳歸信天河遠,蛩訴離愁夜正長。   況是江山搖落後,閑居潘鬢漸蒼蒼。   鍾馗領著陰兵緩緩而來,一路上見了些衰柳啼鴉、涼風驚雁。正行之際,忽見 三人攔道跪下,鍾馗問道:“汝等有何話講?”一人跪上前來,說道:“小人是地 溜鬼。”鍾馗道:“俺專要斬鬼,你怎麼敢來?”地溜鬼道:“小人名雖為鬼,卻 不害人。今日來正要請老爺斬鬼。”遂將縣尹敦請之意稟上。鍾馗甚喜,吩咐兩個 快手先回,然後叫地溜鬼引路,不到縣衙,竟尋摳掐鬼去了。   且說那摳掐鬼得了誆騙鬼的東西,將誆騙鬼摳死,又摳了保甲、皂快,知道縣 尹不肯與他干休,他又招了許多會摳掐的人當小兵兒,反上鷹鼻山去做起大王來了 。地溜鬼早已知道,引著鍾馗竟到鷹鼻山下。小卒報上山來,道:“山下有個鍾馗 ,領著兵將,紮住營寨,口言要斬大王”。摳掐鬼聽了大怒,急速齊整,拿了一條 鐮銀棍,沖下山來。這壁廂富曲出馬,舞刀相迎。兩個鬥了頓飯時辰,不分勝負。 摳掐鬼丟了鐮銀棍,輪起爪來,向富曲臉上亂摳,富曲遮架不住,敗回陣來。鍾馗 見富曲滿臉帶血,問道:“怎麼這等狼狽?”富曲道:“果然摳得厲害,從來未見 此等惡鬼。”鍾馗大怒,提劍而出,那摳掐鬼又拿棍來迎。這一場好殺:   鐮銀棍不離耳畔,青銅劍祇在眉峰。那一個說:“俺摳死了誆騙鬼,與你何幹 ?”這一個說:“俺奉了唐王命,專斬妖精。”那個說:“俺輪開十個指,人人膽 顫。”這個說:“俺舞著一口劍,個個心驚。”那個說:“俺和你誰走了,不算好 漢。”這個說:“俺和你誰勝了,纔算將軍”。正是:兩家費盡千般力,試看何人 立大功。   那摳掐鬼左伎右俉,看看遮架不住,丟了棍,伸出爪來。鍾馗知道他的厲害, 虛晃一劍,且回本陣,那摳掐鬼又得勝而回。咸淵道:“看他所恃者,唯是十指。 何不將涎臉鬼的那副臉戴上,他自然瓃掐不動,斬他有何難哉。”鍾馗道:“是了 。”忙將臉戴上,又出陣來。那摳掐鬼也不拿鐮銀棍了,但憑十指來摳。不料此臉$ 、薄采其藻。 魯侯戾止、其馬蹻蹻。 其馬蹻蹻、其音昭昭。 載色載笑、匪怒伊教。 思樂泮水、薄采其茆。 魯侯戾止、在泮飲酒。 既飲旨酒、永錫難老。 順彼長道、屈此群醜。 穆穆魯侯、敬明其德。 敬慎威儀、維民之則。 允文允武、昭假烈祖。 靡有不孝、自求伊祜。 明明魯侯、克明其德。 既作泮宮、淮夷攸服。 矯矯虎臣、在泮獻馘。 淑問如皋陶、在泮獻囚。 濟濟多士、克廣德心。 桓桓于征、狄彼東南。 烝烝皇皇、不吳不揚。 不告搧于、在泮獻功。 角弓其觩、束矢其搜。 戎車孔博、徒御無斁。 既克淮夷、孔淑不逆。 式固爾猶、淮夷卒獲。 翩彼飛鴞、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懷我好音。 憬彼淮夷、來獻其琛、元龜象齒、大賂南金。 300. 閟宮 閟宮有侐、實實枚枚。 赫赫姜嫄、其德不回。 上帝是依、無災無害。 彌月不遲、是生后稷、降之百福。 黍稷重穋、植稚菽麥。 奄有下國、俾民稼穡、有稷有黍、有稻有秬。 奄有下土、纘禹之緒。 后稷之孫、實維大王。 居岐之陽、實始翦商。 至于文武、纘大王之緒。 致天之屆、于牧之野。 無貳無虞、上帝臨女。 敦商之旅、克咸厥功。 王曰叔父、建爾元子、俾侯于魯。 大啟爾宇、為周室輔。 乃命魯公、俾侯于東。 錫之山川、土田附庸。 周公職孫、莊公之子。 龍旂承祀、六轡耳耳。 春秋匪解、享祀不忒。 皇皇后帝、皇祖后稷。 享以騂犧、是饗是宜。 降福既多、周公皇祖、亦其福女。 秋而載嘗、夏而楅衡。 白牡騂剛、犧尊將將。 毛炰胾羹、籩豆大房。 萬舞洋洋、孝孫有慶。 俾爾熾而昌、俾爾壽而藏。 保彼東方、魯邦是常。 不虧不崩、不震不騰。 三壽作朋、如岡如陵。 公車千乘、朱英綠縢、二矛重弓。 公徒三萬、貝冑朱綅。 烝徒增增、戎狄是膺。 荊舒適懲、則莫我敢承。 俾爾昌而熾、俾爾壽而富、黃髮台背、壽胥與試。 俾爾昌而大、俾爾耆而艾、萬有千歲、眉壽無有害。 泰山巖巖、魯邦所詹。 奄有龜蒙、遂荒大東、貝冑朱綅。 至于海邦、淮夷來同。 莫不率從、魯侯之功。 保有鳧繹、遂荒徐宅。 至于海邦、淮夷蠻貊。 及彼南夷、莫不率從。 莫敢不諾、魯侯是若。 天錫公純嘏、眉壽保魯。 居常與許、復周公之宇。 魯侯燕喜、令妻壽母。 宜大夫庶士、邦國是有。 既多受祉、黃髮兒齒。 徂來之松、新甫之柏。 是斷是度、是尋是尺。 松桷有舄、路寢孔碩。 新廟奕奕、奚斯所作。 孔曼且碩、萬民是若。 猗與那與、置我鼓。 奏鼓簡簡、衎我烈祖。 湯孫奏假、綏我思成。 鼓淵淵、嘒嘒管聲$ 旗峰,右為天柱峰。嶂之右脅介於天柱者,先為龍鼻水。龍鼻之穴從石罅直上,似靈峰洞而小扜穴內石色俱黃紫,獨罅口石紋一縷,青紺潤澤,頗有鱗爪之狀。自頂貫入洞底,垂下一端如鼻,鼻端孔可容指,水自內滴下注石盆。此嶂右第一奇也。西南為獨秀峰,小於天柱,而高銳不相下。獨秀之下為卓筆峰,高半獨秀,銳亦如之。兩峰南坳,轟然下瀉者,小龍湫也。隔龍湫與獨秀相對者,玉女峰也。頂有春花,宛然插髻,自此過雙鸞,即極於天柱雙鸞止兩峰並起,峰際有「僧拜石」,袈裟傴僂,肖矣。由嶂之左脅,介於展旗者,先為安禪谷,谷即屏霞之下岩。東南為石屏風,形如屏霞,高闊各得其半,正插屏霞盡處。屏風頂有「蟾蜍石」,與嶂側「玉龜」相向。屏風南去,展旗側褶中,有徑直上,磴級盡處,石閾限之。俯閾而窺,下臨無地,上嵌崆峒。外有二圓穴,側有一長穴,光自穴中射入,別有一境,是為天聰洞,則嶂左第一奇也。銳峰疊嶂,左右環向,奇巧百出,真天下奇觀!而小龍湫下流,經天柱、展旗,橋跨其上,山門臨之。橋外含珠岩在天柱之麓,頂珠峰在展旗之上。此又靈岩之外觀也。   十三日  出山門,循麓而右,一路崖壁參差,流霞映彩。高而展者,為板嶂岩。岩下危立而尖夾者,為小剪刀峰。更前,重岩之上,一峰亭亭插天,為觀音岩。岩側則馬鞍嶺橫亙於前。鳥道盤折,逾坳右轉,溪流湯湯,澗底石平如砥。沿澗深入,約去靈岩十餘里,過常雲峰,則大剪刀峰介立澗旁。剪刀之北,重岩陡起,是名連雲峰。從此環繞回合,岩窮矣。龍湫之瀑,轟然下搗潭中,岩勢開張峭削,水無所著,騰空飄蕩,頓令心目眩怖。潭上有堂,相傳為諾詎那觀泉之所。堂後層級直上,有亭翼然。面瀑踞坐久之,下飯庵中,雨廉纖不止,然余已神飛雁湖山頂。遂冒雨至常雲峰,由峰半道松洞外,攀絕磴三里,趨白雲庵。人空庵圮,一道人在草莽中,見客至,望去。再入一里,有雲靜庵,乃投宿焉。道人清隱,臥牀數十年,尚能與客談笑。余見四山雲雨淒淒,不能不為明晨憂也。   十四日  天忽晴朗,乃強清隱徒為導。清隱謂湖中草滿,已成蕪田,徒復有他行,但可送至峰頂。余意至頂,湖可坐得,於是人捉一杖,躋攀深草中,一步一喘,數里,始歷高巔。四望白雲,迷漫一色,平鋪峰下。諸峰朵朵,僅露一頂,日光映之,如冰壺瑤界,不辨海陸。然海中玉環一抹,若可俯而拾也。北瞰山坳壁立,內石筍森森,參差不一。三面翠崖環繞,更勝靈岩。但谷幽境絕,惟聞水聲潺潺,莫辨何地。望四面峰巒累累,下伏如丘垤,惟東峰昂然獨上,最東之常雲,猶堪比肩。   導$ 。崖根澗水至瓊台之足,一泓深碧如黛,是名百丈龍潭。峰前復起一峰,卓立如柱,高與四圍之崖等,即瓊台也。台後倚百丈崖,前即雙闕對峙,層崖外繞,旁絕附麗。登台者從北峰懸墜而下,度坳脊處咫尺,復攀枝仰陟而上,俱在削石流沙間,趾無所著也。從台端再攀歷南下,有石突起,窟其中為龕,如琢削而成者,曰仙人座。瓊台奇在中懸絕壑,積翠四繞。雙闕亦其外繞中對峙之崖,非由澗底再上,不能登也。憶余二十年前,同雲峰自桃源來,溯其外澗入,未深窮其窟奧。今始俯瞰於崖端,高深俱無遺勝矣。飯桐柏宮,仍下麓南,從小徑渡溪,十里,出天台、關嶺之官道。復南入小徑,隙行十里,路左一峰,兀立若天柱,問知為青山茁。又溯南來之溪,十里,宿於坪頭潭之旅舍。   十七日  由坪頭潭西南八里,至江司陳氏。渡溪左行,又八里,南折入山。陟小嶺二重,又六里,重溪回合中,忽石岩高峙,其南即寒岩,東即明岩也。令僮馳先,炊飯明岩寺,余輩遂南向寒岩。路左俱懸崖盤列,中有一洞岈然。洞前石兔蹲伏,口耳俱備。路右即大溪縈繞,中一石突出如擎蓋,心頗異之。既入寺,向僧索龍鬚洞靈芝石,即此也。寒岩在寺後,宏敞有餘,玲瓏未足。由洞右一穴上視鵲橋而出。由舊路一里,右入龍鬚洞。路為莽棘所翳,上躋里許,如歷九霄。其洞圓聳明豁,洞中斜倚一石,頗似雁宕之石梁,而梁頂有泉中灑,與寶冠之芭蕉洞如出一冶。下山,仍至舊路口,東溯小溪,南轉入明岩寺。寺在岩中,石崖四面環之,止東面八寸關通一線。寺後洞窈窕非一,洞右有石筍突起,雖不及靈芝之雄偉,亦具體而微矣。飯後,由故道騎而馳三十里,返坪頭潭。又北二十五里,過大溪,即西從關嶺來者,是為三茅。又北五里,越小澗二重,直抵北山下,入護國寺宿焉。   十八日  晨,急詣桃源。桃源在護國東二里,西去桐柏僅八里。昨游桐柏時,留為還登萬年之道,故選寒、明。及抵護國,知其西有秀溪,由此入萬年,更可收九里坑之勝,於是又特趨桃源。初由澗口入里許,得金橋潭。由此而上,兩山愈束翠壁穹崖,層疊曲折,一溪介其中。溯之,三折而溪窮,瀑布數丈,由左崖瀉溪中。余昔來瀑下,路窮莫可上,仰視穹崖北峙,溪左右雙鬟諸峰,娟娟攢立,嵐翠交流,幾不能去。今忽從右崖叢莽中,尋得石徑層疊,遂不及呼仲昭,冒雨撥棘而上。磴級既盡,複疊石橫棧,度崖之左,已出瀑上。更溯之入,直抵北岩下,蹊磴俱絕,兩瀑自岩左右分道下。遙睇岩左猶有遺磴,從之,則向有累石為橋於左瀑上者,橋已中斷,不能度。睇瀑之上流,從東北夾壁中來,止容一線,可踐流$ 上如卓錐,下細若莖,恐亦石橋轉運之類矣。又南一里為黃漢。又南逾一小嶺,一里是為簡上,為中華之西南谷矣。從此婉轉山坑,漸次而登,五里,上荷樹嶺,上有瞻雲亭。蓋嶺之東北為中華,嶺之西南為雪華,此其過脈之脊云。逾嶺南下二里,至坑底,有小溪,一自東北,一自西北,會而南。三里,出源裡橋。又三里則大溪自東而西,渡長木橋至溪南,是為流坑。其處闤闠縱橫,是為萬家之市,而董氏為巨姓,有五桂坊焉。大溪之水東五十里自郎嶺而來,又東過大樹嶺,為寧都界,合太華、中華東南之水至此,西八里至烏江,又合黃漠之水南下永豐焉。是日午至流坑,水涸無舟,又西八里,宿於烏江溪南之茶園。   二十六日  因候舟停逆旅。急索飯,即渡溪橋北上會仙峰。其峰在大溪之北,黃漠溪之西,蓋兩溪交會,而是山獨峙其下流,與雪華山東西夾黃漠溪入大溪之口者也。峰高聳突兀倍於雪華,而陽多石骨嶙峋,於此中獨為峻拔。其西南則豁然,溪流放注永豐之境也。由溪北從東小徑西上,五里而至會仙峰。按《韬志》止有仙女峰,在樂安南六十里,而今土人訛為會仙雲;然其為三仙之跡則無異矣。是峰孤懸,四眺無所不見。老僧董懷莪為余言:「北四十里為樂安,西南六十里為永豐,直西為新淦,直東為寧都。其東北最遠者為太華山,其次為中華,又次為雪華,三華俱在東北。而樂安之北有西華,兀立雲霧之間,為江省過脈,尖拔特甚,蓋從太華西北渡趙公嶺而特起者也。」由會仙而上,更西北一里,其石巑岏,上多鵑花紅豔,〔但〕不甚高,亦冬時一異也。由會仙南面石磴而下,至山半甫有石泉一泓,由其山峭拔無水泉,故山下之溪亦多涸轍耳。下山五里,至溪旁,其南即為牛田,水南,其北為烏江,其東為茶園,余所停屐處也。午返,舟猶不行,遂止宿焉。〔余自常出來,所經縣治無不通舟,惟金谿、樂安,通舟之流,俱在四、五十里外。〕    二十七日  〔舟發〕烏江,三十里,豐陂宿。   二十八日  十里,將軍。二十里,永豐宿。   二十九日  自永豐西南五里放舟,又三十五里北郊。二十五里,亦名烏江。又十里,下黃宿。   三十日  早行。二十里,鳳凰橋。溪右崖上有鳳眼石,溪左為熊右御史概所居。又五里抵官材石,溪左一山崖石嶙峋,曰仙女排駕。遂繞吉水東門,轉南門、西門、北門,而與贑水合。蓋三面繞吉水者為恩江,贑水止逕北門。   十二月初一日  先晚雨絲絲下,中夜愈甚,遂無意留吉水。入城問張侯後裔。有張君重、伯起父子居南門內,隔晚托顧僕言,與張同宗,欲一晤,因冒雨造其家云。蓋張乃世科而$ 乃石架兩山間,非磚砌所成也。大異之,即欲渡,無梁。亟趨二里,入貴溪東關,二里至玉井頭,覓靜聞於逆旅,猶未晨餐也。亟索飯,同出西南門,渡溪而南即建昌道矣。為定車一輛,期明晨早發,即東向欲赴仙橋。逆旅主人舒龍山曰:「此中南山之勝非一。由正南門而過中坊渡一里,即為象山,又名掛榜山,乃陸象山之遺蹟也,仰止亭在焉。其西南二里為五面峰,上有佛宇,峰下有一線天,亦此中之最勝也。其南一里為西華山,則環亙而上,俱仙廬之所托矣。其北二里為小隱岩,即舊名打虎岩者也。出小隱二里為仙橋,乃懸空架壑而成者。此溪南諸勝之概也。然五面峰之西,即有溪自南而北入大溪,此中無渡舟,必仍北渡而再渡中坊。」予時已勃勃,興不可轉,遂令龍山歸而問道於路隅。於是南經張真人墓。碑乃元時敕趙松雪撰而書者,刳山為壁,環碑於中。又一里,越一小橋,由旁岐東向溪,溪流直逼五面峰下。蓋此溪發源於江湖山,自花橋而下即通舟楫,六十里,西北至羅塘,又二十里至此,人溪為通閩間道,其所北や轉皆紙炭之類也。適有兩舟艤溪畔,而無舟人;旋有一人至,呼之渡,輒為刺舟。過溪而東一里,由峰西北入其隘中,始知其山皆石崖盤峙,中剖而開,並夾而起,遠近不一,離立同形。隨路抵穹岩之下,拾級而上,得一台,綴兩崖如掌。其南下之級,直垂澗底;其西上之級,直繞山巔。余意南下者為一線天,西上者為五面峰也。先躋峰,攀磴里許而至絕頂,則南瞰西華,東瞰夾壁,西瞰南溪,北瞰城邑,皆在指顧。然山雨忽來,僧人留點,踉蹌下山。復從前磴南下一線天,則兩崖並夾而上,直南即從峰頂下剖者,是為直峽。路至夾中忽轉而東,穿墜石之隙,復得橫峽。俱上下壁立,曲直線分,抵東而復出一塢,若非復人世矣。由塢而南,望兩崖穹岩盤竇,往往而是。最南抵西華,以已從五面峰瞰視,遂不復登。   仍轉出一線天,北逾一嶺,二里,轉而東,入小隱岩。岩亦一山東西環轉,南連北豁,皆上穹下遜,裂成平竅,〔可廬而憩。〕岩後有宋人洪駒父書云:「宣和某年由徐岩而上,二里,復得射虎岩。」余憶徐岩之名,前由弋陽舟中已知其為余家物,而至此忽忘不及覺,壁間書若為提撕者,亟出岩詢之,無一能知其處。已而再聞有稱峨嵋,在小隱東南三里者,余意其為徐岩之更名也,亟從之。遂由羅塘之大道,過一嶺,始北轉入山,竹樹深蒨,岩石高穹;但為釋人架屋疊牆,無複本來面目,且知其非徐岩也。甫欲下,雨復大至,時已過午,遂飯岩中。既飯,雨止。問仙橋之道,適有一知者曰:「此有間道。循山而東,穿塢北去,四里可至」。從之。$ 剖裂之痕矣。又十里,飯於聯桂鋪。又二十里,過馬鞍山為橫石鋪,於是復入山谷。又四里,逾一嶺,下宿於申命地。其地南對應天山,為張真人上清宮入山始境,其曰「申命」者,正對「應天」而言也。   是夜,逆旅主人烏姓為余言:「此南去上清二十五里,而西去仙岩只二十里,若既至上清而去仙岩,亦二十里。不若即由此向仙岩而後上清也。」余善之,遂定計,明日分靜聞同車一輛待我於上清,余以輕囊同顧僕西從間道向仙岩。主人復言:「仙岩之西十五里有馬祖岩。其岩甚勝,但先趨仙岩亦復稍迂,不若竟赴馬祖,轉而東,由仙岩、龍虎以盡上清為最便。」余益善之。   二十五日  平明,飯而發。雨絲絲下,不為止。遂別靜聞,彼驅而南,余趨而西。四里,至章源。四里,過一小嶺,至桃源。又過一小嶺,二里至石底。過水二重,俱有橋,三里,至連塘。過一小嶺。二里,過一橋。又二里,鐵罏坂。又三里,過香爐峰。其峰回亙三疊,南面直剖而下,中有一凹,結佛廬於上。時雨大作,竟不及登。香爐峰西即為安仁東界,於是又涉饒州境矣。三里,簡堂源。過一里,雨狂甚,衣內外淋漓。三里,過新岩腳,而不知岩之在上也。從其東峽穿而北入,見其西崖下俱有橫亙之岩,飛瀑交灑於上,心知已誤,因避雨岩間,剖橘柚為午餐。已而令顧僕先探其北,不見影響。復還探其南,見南崖有戶掩竹間,以為是無誤矣,亟出而趨其上。岩雖高敞,盤亙山半,然石粗竅直,無宛轉玲瓏之致。時已知其為新岩,非舊岩也,且岩僧雖具餐,觀其意惟恐客不去,余遂亟出,趨下山。又躑躅雨中,西一里,轉而北入山峽。峽口巨石磊落,高下盤峙,深樹古藤,籠罩其上,甚有雅致。由峽而入,其崖東西並峙,北連南豁,豁處即峽口,而連處其底也。馬祖岩在左崖之半,〔即新岩背。〕其橫裂一竅亦大約如新岩,而僧分兩房,其狗竇豬欄,牛宮馬棧,填塞更滿。余由峽底登岩南上,時雨未已,由岩下行,玉溜交舞於外,玉簾環映於前,仰視重岩疊竇之上,欄柵連空,以為妙極。及登之,則穢臭不可向邇,皆其畜埘之所,而容身之地,面牆環堵,黑暗如獄矣。時余衣甚濕,日且就昏,其南房方聚眾作法,拒客譐不納,北房亦尤而效之,求一臥不可得。彷徨既久,寒冽殊甚,強索臥石龕之間。令僮以所齎米具就炊,始辭無薪,既以細米易,而成粥竟不見粒米也。   二十六日  平明起,再以米炊,彼仍以細米易,姑餐而即行。仍從北連處下,令顧僕先出峽門之口,余獨轉上西崖。其岩亦橫裂如馬祖,而無其深,然亦無其填塞諸穢趣也。從岩畔直趨而南,路斷處輒為開鑿,既竭岩端,〔$ 磁龜在焉。磁龜者,羅圭峰玘之所居也,在南城西南九十里,據李文正《東陽記》,北阻芙蓉,西阨連珠峰,南望軍峰,東則靈峰迤邐,有石在溪橋之下,而不甚肖;其溪亦不甚大;自西而東,夾溪而宅,甚富,皆羅氏也。問有花園坑,景亦沒,無可觀。遂東北逾嶺而下,溪自東南下坑中,路不能從也。東下三里,山峽少開。又循一水,有橋跨之,曰雲陽橋,水亦東南下,又舍之。東逾一嶺,又二里,曰乘龍坳,水亦南下。復東上二里,曰鵝腰嶺。平行嶺上又二里,而下一里,曰鉏源,其水始東行。始至磁龜,以為平地,至此歷級而降,共十里而至歪排,皆循東下,始知磁龜猶在眾山之心,眾山之頂也。歪排以上多墜峽奔崖之流,但為居民造粗紙,濯水如滓,失飛練懸殊之勝。然鉏源小水已如此,不知滋龜以東諸東南注壑者,其必有垂虹界瀑之奇,恨路不能從何。出歪排,其南山塢始開,水亦南去。又東逾黃土嶺,共三里,則下岐東行平疇中。五里,一溪自西北東去,有橋架其上,曰游真觀前橋。又東五里,則盱江自東南而北。是時日才下午,不得舟,宿於溪西之路東,其溪之東即新豐大市也。   十五日  路東不得舟,遂仍從陸。右江左山,於是純北行矣。六里,為大安橋。又三十里,則從姑在望,入郡南門矣。   十六日  過東門大橋,即從橋端南下。隨沙岸,叢竹夾道,喬松拂雲,江流雉堞右映,深樹密篝左護,是曰中洲。有道觀,今改為佛宇。前二石將軍古甚,劉文恭鉉為之記,因程南雲盱人,與劉同在翰苑故也。是日再醉於夏調御處。   十七日  靜聞隨二擔從麻源大路先往宜黃,余作錢、陳、劉諸書。是晚榻於調御齋中。   十八日  別調御諸君。十五里,午至麻姑壇。又西溁二里,塢窮。循南山上,又二里轉出五老西南,是為五老坳。於是循北山上,又二里為篾竹嶺,越嶺二里為丹霞洞,又西上一里為王仙嶺,越嶺又西一里為張村,皆前所歷之道也。於是又西平行山半,四里,逾朱君嶺,復沿山半行。深竹密樹,彌山繪谷,〔紅葉朱英,綴映沉綠中,曰鞋山。〕五里,石坪。山環一谷,隨水峽而入,中甚圓整,萬山之上,得此一龕,亦隱居之所,惜為行道踏破雲幃耳。居民數十家,以造紙為業。自石坪復登嶺,嶺峻而長,共五里始達嶺頭,即芙蓉東過之脊也。脊二重,俱狹若堵牆,東西連屬。脊南為南城屬,下有龍潭古剎〔在深坑中,道小不及下。〕脊北為臨川屬。度脊而西即芙蓉山,自南而北高亙於眾山之上。其山之東則臨川、南城之界。西則宜黃屬矣。循山之東北又上里許,山開一箝東北向,是為芙蓉庵,昔祠三仙,其今僧西庵葺為佛宇,遂宿$ 見西南谷中,四山環繞,漩成一大窩,亦如仰釜,釜之底有澗,澗之東西皆秦人洞也。由灌莽中直下二里,至其處。其澗由西洞出,由東洞入,澗橫界窩之中,東西長半里,中流先搗入一穴,旋透穴中東出,即自石峽中行。其峽南北皆石崖壁立,夾成橫槽;水由槽中抵東洞,南向搗入洞口。洞有兩門,北向,水先分入小門,透峽下傾,人不能從。稍東而南入大門者,從眾石中漫流。其勢較平;第洞內水匯成潭,深浸洞之兩崖,旁無餘隙可入。循崖則路斷琼涉水則底深,惜無浮槎可覓支磯片石。惟小門之水,入峽後亦旁通大洞,其流可揭厲而入。其竅宛轉而披透,其竅中如軒楞別啟,返矚搗入之勢,亦甚奇也。西洞洞門東穹,較東洞之高峻少殺;水由洞後東向出,水亦較淺可揭。入洞五六丈,上嵌圍頂,四圍飛石駕空,兩重如庋懸閣,得二丈梯而度其上。其下再入,水亦成潭,深與東洞並,不能入矣。是日導者先至東洞,以水深難入而返,不知所謂西洞也。返五里,飯於導者家,日已午矣。其長詢知洞水深,曰:「誤矣!此入水洞,非水所從出者。」復導予行,始抵西洞。余幸兼收之勝,豈憚往復之煩。既出西洞過東洞,共一里,逾嶺東望,見東洞水所出處;復一里,南抵塢下,其水東向湧出山麓,亦如黃雩之出石下也。土人環石為陂,壅為巨潭以翹山塍。從其東,水南流出谷,路北上逾嶺,共二里始達東嶺之上,此由州人塢之大道也。登嶺,循舊路一里,返宿導者家。   十七日  晨餐後,仍由新庵北下龍頭嶺,共五里,由舊路至絡絲潭下。先是,余按《志》有「秦人三洞,而上洞惟石門不可入」之文,余既以誤導兼得兩洞,無從覓所謂上洞者。土人曰:「絡絲潭北有上清潭,其門甚隘,水由中出,人不能入,入即有奇勝。此洞與麻葉洞俱神龍蟄處,非惟難入,亦不敢入也。」余聞之,益喜甚。既過絡絲潭,不渡澗,即傍西麓下。〔蓋渡澗為東麓,雲陽之西也,棗核故道;不渡澗為西麓,大嶺、洪碧之東也,出把七道。北〕半里,遇樵者,引至上清潭。其洞即在路之下、澗之上,門東向,夾如合掌。水由洞出,有二派:自洞後者,匯而不流;由洞左者,〔乃洞南旁竇,〕其出甚急。既逾洞左急流,即當伏水而入。導者止供炬爇火,無肯為前驅者。余乃解衣伏水,蛇行以進。石隙既低而復隘,且水沒其大半,必身伏水中,手擎火炬,平出水上,乃得入。西入二丈,隙始高裂丈餘,南北橫裂者亦三丈餘,然俱無入處。惟直西一竇,闊尺五,高二尺,而水沒其中者亦尺五,隙之餘水面者,五寸而已。計匍匐水中,必口鼻俱濡水,且以炬探之,貼隙頂而入,猶半為水漬。時顧僕守衣外洞$ 附於衡山之西。逕洞二里,復南逾一嶺,一里,是為陶朱下洞,其洞甚狹,水直西去。路又南入峽,二里,復逾一嶺,為陶朱中洞,其水亦西去。又南二里,上一嶺,其坳甚隘,為陶朱三洞,其洞較寬於前二洞,而不及穆洞之迴環也。二里,又逾一嶺,為界江,其水由東南向西北去。界江之西為大海嶺。溯水南行一里,上一坳,亦甚平,乃衡之脈又西度為大海嶺者。其坳北之水,即西北下唐夫;其坳南之水,即東南下橫口者也。逾坳共一里,為傍塘,即隨水東南行。五里,為黑山,又五里,水口,兩山逼湊,水由其內破壁而入,路逾其上。一里,水始出峽,路亦就夷。又一里,是為橫口。傍塘、〔黑〕山之水南下,岣嶁之水西南來,至此而合。其地北望岣嶁、白石諸峰甚近,南去衡州尚五十里,遂止宿旅店。是日共行六十里。   二十九日  早起,雨如注,乃躑躅泥途中。沿溪南行,逾一小嶺,是為上梨坪。又逾一小嶺,五里,是為下梨坪,復與溪遇。又循溪東南下,十里,為楊梅灘,有石樑南北跨溪上,溪由梁下東去,路越梁東南行。五里入排衝,又行排中五里,南逾青山坳,排衝者,岡自譚碧嶺東南至青山,分為兩支,俱西北轉,兩岡排闥,夾成長塢,繚繞為田,路由之入,至青山而塢窮。乃逾坳而南,陂陀高下,滑泞幾不留足,而衣絮沾透,亦疲而不覺其寒。十里,下望日坳,為黃沙灣,則蒸江自西南沿山而來,路遂隨江東南下,又五里為草橋,即衡州府矣。覓靜聞,暮得之綠竹庵天母殿瑞光師處。亟投之,就火炙衣,而衡山古太坪僧融止已在焉。先是,予過古太坪,上古龍池,於山半問路靜室,而融止及其師兄應庵。苦留余。余急辭去,至是已先會靜聞,知余蹤跡。蓋融止扶應庵將南返桂林七星岩,故道出於此,而復與之遇,亦一緣也。   綠竹庵在衡北門外華嚴、松蘿諸庵之間。八庵連絡,俱幽靜明潔,唄誦之聲相聞,乃藩府焚修之地。蓋桂王以親藩樂善,故孜孜於禪教云。   三十日  游城外河街,泞甚。暮,返宿天母殿。   二月初一日  早飯於綠竹庵,以城市泥泞,不若山行。遂東南逾一小嶺,至湘江之上。共一里,溯江至蒸水入湘處。渡江登東岸,東南行,其地陂陀高下,四里,過把膝庵,又二里,逾把膝嶺。嶺南平疇擴然,望耒水自東南來,直抵湖東寺門,轉而北去。湖東寺者,在把膝嶺東南三里平疇中,門對耒水,萬曆末無懷禪師所建,後憨山亦來同棲,有靜室在其間。余至,適桂府供齋,為二內官強齋而去。乃西行五里,過木子、石子二小嶺,從丁家渡渡江,已在衡城南門外。登崖上鶯雁峰,峰不甚高,東臨湘水,北瞰衡城,俱在足下,雁$ 帆之力矣。是晚宿於廟下,舟行共五十里,陸路止二十里也。   先是,余聞永州南二十五里有澹岩之勝,欲一遊焉。不意舟行五十里而問之,猶在前也。計當明晨過其下,而舟人莽不肯待。余念陸近而水遠,不若聽其去,而從陸躡之,舟人乃首肯。   十五日  五更聞雨聲泠泠,達旦雷雨大作。不為阻,亟炊飯。五里至岩北,力疾登涯,與舟人期會於雙牌。雙牌者,永州南五十里之鋪也。永州南二十五里為岩背,陸路至此與江會。陸路從此南入山,又二十五里而至雙牌;水路從此東迂溯江,又六十里而至雙牌。度舟行竟日,止可及此,余不難以病體追躡也。岩背東北臨江,從其南二里西向入山,山石忽怒湧作攫人狀。已而望見兩峰前突,中有雲廬高敞,而西峰聳石尤異,知勝在是矣。及登之,而官舍半頹。先是望見西峰之陽,洞門高張,至是路從其側而出,其上更見石崖攢舞,環玦東向,其下則中空成岩,容數百人,下平上穹,明奧幽爽,無逼仄昏暗之狀病。其北洞底亦有垂石環轉,覆楞分內外者,巨石磊砢界道,石上多宋、元人題鎸。黃山谷最愛此岩,謂為此中第一,非以其幽而不閟,爽而不露耶?岩東穿腋竅而上,有門上透叢石之間,東瞰官舍後回谷,頓若仙凡分界。岩西南又辟一門,逾門而出其右,石壁穹然,有僧寮倚之,西眺山下平疇,另成一境,桑麻其中。有進賢江發源自西南龍洞,〔洞去永城西南七十里。江〕東來直逼山麓,而北入於瀟。進賢江側又有水洞,去此二里,秉炬可深入,昔人謂此洞水陸濟勝,然不在一處也。按澹岩之名,昔為澹姓者所居。而舊經又云,有正實者,秦時人,遁世於此,始皇淛召不赴,復屍解焉,則又何以不名周也。從僧寮循岩南東行,過前所望洞門高張處,其門雖峻,而中夾而不廣,其內亦不能上通後岩也。仍冒雨東出臨江,望瀟江迢迢在數里外,自東而來。蓋緣澹山之南,即多崇山排亙,有支分東走者,故江道東曲而避之。乃舍江南行,西遵西嶺,七里至木排鋪,市酒於肆,而雨漸停。又南逾一小嶺,三里為陽江。其江不能勝舟,西南自大葉江、小葉江來,至此〔二十餘里,〕東注於瀟。其北則所謂西嶺者橫亙於石,其南則曹祖山、張家衝諸峰駢立於前。又南七里,直抵張家衝之東麓,是為陳皮鋪。又南三里,逾一小嶺,望西山層墜而下,時現石骨,逗奇標異;已而一區湊靈,萬竅逆幻。亟西披之,則石片層層,盡若雞距龍爪,下蹲於地,又如絲瓜之囊,筋縷外絡,而中悉透空;但上為蔓草所縛,無可攀躋,下為棘箐所塞,無從披入。乃南隨之,見旁有隙土新薙地者,輒為捫入,然每至純石,輒復不薙. 路旁一人,見余披踄久$ 始以竹椅縛輿,遂東行。一里,路左大江自北來,前所過橋下大溪西南入之,遂曲而東,路亦隨之。半里,江曲東北去,路向東南。又半里,換夫於那炎村。又待夫縛輿,乃東南行。二里,路左復與江遇,既而江復東北去。又東南四里,漸陟土山,共一里,逾而下,得深峽焉,有水自西南透峽底,東北入大江。絕流而渡,復上山岡,半里逾嶺側,復見大江自北來,折而東去,路亦隨之。循南山之半東行一里,南山東盡,盤壑成塘,外築堤臨江,內瀦水浸麓。越堤而東,江乃東北去,路仍南轉,共一里,有公館北向大江,有聚落南倚回阜,是曰梅圭。又東從岐行三里,飯於振樓村。仍候夫縛輿久之。南行十里,始與梅圭西北來大道合。又東南十二里,抵平陸村。村人不肯縛輿,欲以牛車代,相持久之,雨絲絲下;既而草草縛木於梯架,乃行,已昏黑矣。共四里,宿於那吉,〔土人呼為屯吉云。〕          初八日  晨起,雨不止。飯而縛輿,久之雨反甚,遂持傘登輿。東南五里,雨止,換夫於麟村,縛輿就乃行。東南三里,路分二岐,轉從東南者行,漸復逾土山。三里,越山而東,則右江自北折而來,至此轉東南向去,行隨之。又二里而至大灘,有數家之聚在江西岸,即舊之大灘驛也,萬曆初已移於宋村。江中有石橫截下流,灘聲轟轟,聞二三里,大灘之名以此。右江至此始聞聲也。換夫縛輿,遂從村東東南逾嶺,三里,逾嶺南,則左江自楊美下流東北曲而下,至此折而東南去。遂從江北岸隨流東行,二里,復入山脊,雨復紛紛。上下岡陀間又二里,換夫於平鳳村。又東行二里半,至宋村,即來時左、右二江夾而合處,其南面臨江,即所謂大果灣也。其村在兩江夾中,實即古之合江鎮,而土人莫知其名矣。萬曆初移大灘驛於此,然無郵亭、驛鋪,第民間供馬而已。故余前過此,求大灘驛而不知何在,至是始知之也。候飯,候夫,久之乃行,雨不止。其地南即大果灣,渡左江為楊美通太平府道,正東一里即左、右二江交會之嘴。今路從東北疫一里餘,渡右江,南望二江之會在半里外,亦猶前日從舟過其口而內望其地也。渡右江東岸,反溯江東北行。已遂東向逾山,三里而下,雨竟淋漓大至。又一里至王宮村,遂止息焉。雨淙淙,抵暮不能復行。   初九日  中夜數聞雨聲甚厲,天明,雲油然四翳。遲遲而起,飯而後行,近上午矣。   王宮村之左,有路北入山夾,乃舊大灘間道。由村前東南行二里,逾一嶺而下,有小水自北夾來,西南入大江。越之而東又一里,稍北轉循北山行,有大道自東而西,始隨上東去。其直西逾小坳者,亦舊大灘道,蓋南寧抵隆安,此其正道$ 。循石峰之西麓,北向升陟土阜,其上多迴環中窪,大者如塘,小者如井,而皆無水,俯瞰不見其底。〔水由地行,此其中墜去,一如太平府所見。〕北行五里,始下土山塢中。其水東北去,路復北透石峰之隘,此處又石峰一支自西而東。一里出隘,又一里,於東峰之麓得一村,曰草塘,乃馮揮使之家丁也。頭目曰東光,言其主在青塘,今且往南鄉。余以陸君書令其速傳去。是晚宿東光欄上。   十七日  天甚晴霽。從草塘北行,其地東西兩界復土出排闥。先從東麓橫過西麓,塢中有水成塘,而斷續不成溪,亦猶山寨之北也。塘之北始成溪北流,路從其西。從西峰北行五里,有山中塢突,水由其東,路由其西。入峽二里,東逾一隘又一里,復北行七里,又一小水橫亙兩山北口,若門閾然。由其西隘出,於是東西兩界山俱北盡,其外擴然,又成東西大塢矣。西界北盡處,有石突起峰頭,北龕獨有紅色一方內嵌,豈所謂「赤心北向」者耶?又北竟土坂五里,乃下墜土夾中,一里抵夾底。又從夾中行一里,得五蛩橋,有水自西而東出橋下,其勢頗ウ,乃土山中之巨流也。逾橋北又三里,復有石山一支自西而東,穿隘北出,其東即為南山寺,龍隱洞在焉。有水自其東谷來,即五蛩橋東流之水,至黃岡而分為二流,一東逕油羅村入龍江下流,一西北經龍隱之前,而北過慶遠東門入龍江。出隘北又皆土山矣。又五里,抵慶遠〔府之〕南門。於是開東西大夾,其南界為龍隱、九龍諸山,北界即龍江北會仙、青鳥諸山,而江流直逼北山下,江南即郡城倚之。其城東西長而南北狹。從城南西抵西城外,稅駕於香山寺。日才午,候飯,乃入城,復出南門,抵南山,游龍隱。先是,余過後營,將抵藍澗,回顧後有五人者追而至。問之,乃欲往慶遠而阻於藍澗不敢入,聞余從此道,故隨而往者。楊君令偕行隊伍中。及楊君別去,一路相倚而行,送至香山寺乃謝去。及余獨游至此,忽見數人下山迎,即此輩也,亦非慶遠人,俱借宿於此。余藉之束炬攜火,先游龍隱,出,又隨游雙門洞。既出,見此洞奧而多不能卒盡,而不忍捨去。乃令顧僕留宿香山,令一人同往取臥具,為宿此計。余遂留此,更令兩人束炬秉火,盡探雙門二洞之奇。出已暮,復入龍隱,令兩人秉炬引索,懸下洞底深阱。是夜宿龍隱。   十八日  天色晴霽甚。早飯龍隱。僧淨庵引,由山北登蚺蛇洞,借宿二人偕行。既下,再飯龍隱,偕二人循南山北西行二里,穿山腋南出,又循山南西行一里餘,過龍潭。又西一里,渡北流小溪,南入張丹霞墓洞。遂東北五里,還飯於香山寺。復令一人肩臥具,隨由西門入,北門出,渡龍江,北循會仙山$ 靈幻。內置送子大土,故名。是山石色皆青黝,而洞石獨赭。南又一洞與上層並列,已青石矣。   雪花洞在會仙山西崖,乃百子之上,而絕頂之側也。其洞西北向,前有庵奉觀音大士。側疊石為台,置室其上,則釋子所棲也。由大士龕後秉炬入,門頗不宏;漸入漸崇拓,有石柱石門;宛轉數曲,復漸狹;其下石始崎嶔,非復平底矣。越一小潭,其內南轉而路遂窮。洞在最高處,而能窈窕深入,石柱之端,垂水滴瀝不絕,僧以器承之,足以供眾,不煩遠汲,故此處獨有僧棲。余酌水飲之,甘洌不減惠泉也。夜宿洞側台上,三面陡臨絕壑,覺灝氣上通帝座。   絕頂中懸霄漢,江流如帶橫於下,郡城如棋局布其前,東界則青鳥山,西界則天門拜相山,俱自北而南,分擁左右,若張兩翼。而宜山則近在西腋,以其卑小宜眾,則此山之巖巖壓眾可知矣。峰頂有玄帝殿,頗巨而無居者。殿後有片石凌空,若鼓翼張喙者然。   深井在絕頂之北,與雪花洞平列。路由二天門東北行,忽從山頂中陷而下,周回大數十丈,深且百丈。四面俱嶄削下嵌,密樹擁垂,古藤虯結,下瞰不見其げ,獨南面石崖自山巔直剖而下。下有洞,其門北向,高穹上及崖半,其內下平中遠,反可斜矚。蓋洞上崖削無片隙,樹莫能緣也。崖之西北峰頭,有石橫突窅中,踞其上,正與洞門對。傍又有平石一方如砥,是曰棋枰石,言仙自洞下出,升峰頭而弈也。余晚停杖雪花洞,有書生鮑姓者引至橫突石上,俯瞰旁矚,心目俱動。忽幽風度隙,蘭氣襲人,奚啻兩翅欲飛,更覺通體換骨矣,安得百丈青絲懸轆轤而垂之下也!僧言其洞直通山南,穿江底而出南山。通山南之說有之,若雲穿江別度,則臆說也。   中觀在會仙山南崖之下。緣石坡而上,至此則轟崖削立。前有三清殿,已圮。上有玄帝像,倚崖綴石而奉之。像後即洞門,南向。篝燈而入,歷一室,輒後崖前起。攀而上,復得龕一圓,可以趺坐,不甚深。其東崖上大書有「四遇亭」三字。循崖而東三百步,得白龍岩。  白龍洞在中觀之東危崖下,〔洞南向。〕入門即西行,秉炬漸轉西北,其底平坦,愈入愈崇宏;二十丈之內,有石柱中懸,長撐洞頂,極為偉麗。其內有岐東上,而西北仍平,入已愈開拓。中有白石一圓,高三尺,尖圓平整,極似羅築而成者,其為仙塚無疑。塚後有巨石中亙,四旁愈擴。穿隙而入,其內石柱更多。北入數丈,過一隘,又數丈,石壁忽湧起,如蓮下垂,而下無旁竇可入。望其上復窅然深黑,然離地三四丈,無極以登。乃從故道出,仍過白石塚至東上之岐,攀躋而上。其石高下成級,入數丈,石柱夾而成門。逾門脊東下,其處深$ 往。又久之,雷聲殷殷,天色以雲幕而暗,辭檀波,以少禮酬之,固辭不受。   初,余以為去盤江止五里耳,至是而知駝騎所期舊城,尚在盤江上五里,亟為前趨。乃西向直下三里,有枯澗自東而西,新構小石樑跨之,曰利濟橋。越橋,度澗南,又西下半里,則盤江沸然,自北南注。其峽不闊而甚深,其流渾濁如黃河而甚急。萬山之中,眾流皆清,而此獨濁,不知何故?   循江東岸南行,半里,抵盤江橋。橋以鐵索,東西屬兩崖上為經,以木板橫鋪之為緯。東西兩崖,相距不十五丈,而高且三十丈,水奔騰於下,其深又不可測。初以舟渡,多漂溺之患;壘石為橋,亦多不能成。崇禎四年,今布政朱。時為廉憲,命安普游擊李芳先。以大鐵鏈維兩崖,鏈數十條,鋪板兩重,其厚僅八寸,闊八尺餘,望之飄渺,然踐之則屹然不動,日過牛馬千百群,皆負重而趨者。橋兩旁,又高維鐵鏈為欄,復以細鏈經緯為紋。兩崖之端,各有石獅二座,高三、四尺,欄鏈俱自獅口出。東西又各跨巨坊。其東者題曰「天塹雲航」,督部朱公所標也;其西者題曰「」,傅宗龍時為監軍御史所標也。傅又C堅穹碑,題曰「小葛橋」,謂諸葛武侯以鐵為瀾滄橋,數千百載,乃復有此,故云。余按,渡瀾滄為他人,乃漢武故事,而瀾滄亦無鐵橋;鐵橋故址在麗江,亦非諸葛所成者。橋兩端碑刻祠字甚盛,時暮雨大至,不及細觀。度橋西。已入新城門內矣。左轉瞰橋為大願。西北循崖上,則新城所環也。自建橋後,增城置所,為鎖鑰之要云。聞舊城尚在嶺頭五里,急冒雨竭撅躋級而登。一里半,出北門。又北行半里,轉而西,逶迤而上者二里,雨乃漸霽。西逾坳,循右峰北轉,又半里,則舊城懸嶺後岡頭矣。入東門,內有總府鎮焉。其署與店舍無異。早晚發號用喇叭,聲亦不揚,金鼓之聲無有也。是夜,宿張齋公家;軍人也。   二十六日  駝馬前發,余飯而出舊城西門。始俱西南行,從嶺塢升降。五里,有一、二家在南隴下,為保定鋪。從其側西上嶺,漸陟隆崇。三里,忽有水自嶺峽下。循峽而上,峽中始多田塍,蓋就水而成者。又上二里,是為涼水營。由營西復從山塢逶迤而上,漸上漸峻。又五里,遇駝馬方牧,余先發。將逾坳,坐坳下石間少憩,望所謂海馬嶂者,欲以形似求之。忽有人自坳出,負罌汲水,由余前走南岐去。余先是望南崖回削有異,而未見其岐,至是亟隨之。抵崖下,則穹然巨洞,其門北向,其內陷空而下,甚宏。其人入汲於石隙間,隨處而是,皆自洞頂淙淙散空下墜,土人少鑿坯承之。水從洞左懸頂下者最盛,下有石台承之;台之側,鑿以貯汲者。洞從右下者最深,內可容數百$ 至石山之西。又半里,西抵西塢之底。路當從西塢北崖緣峽而上,余誤從西塢南崖躡坡而登。一里,逾嶺脊而西,即見西北層岡之上,有佛宇重峙,余知即為妙高,而下有深峽間隔,路反折而西南,已覺其誤。循之行一里,以為當截峽北渡,便可折而入寺。乃墜峽西北下,半里涉底,復攀峽西北上,以為寺在岡脊矣,而何以無路?又半里,及登脊,則猶然寺前環峽之岡,與寺尚隔一坑也。岡上有一塔,正與寺門對。復從其東北下坑,半里,由坑底再上北崖,則猶然前塢底緣峽處也。北上半里,岡頭有茶庵當道,是為富民大路,庵側有坊。沿峽端西循坡半人,半里,是為妙高寺。寺門東向,前臨重峽,後倚三峰,所謂三華峰也,三尖高擁攢而成塢,寺當其中,高而不覺其亢,幽而不覺其闃,亦勝地也。正殿左右,俱有官舍,以當富民、武定之孔道故。寺中亦幽寂。土人言,妙高正殿有辟塵木,故境不生塵,無從辨也。    瞻眺久之,念行李當至,因出待於茶庵側。久之,乃從坡下山。余因執途人詢沙朗道,或云仍下坡,自普擊大道而去,省中通行之路也,其路迂而易行;或云更上坡,自牛圈哨分岐而入,此間間達之路也,其路近而難知。余曰:「既上,豈可復下?」遂更上坡。三里,逶迤逾嶺頭,即循嶺北西向盤崖行。又二里,有小石峰自嶺北來,與南峰屬,有數家當其間,是曰牛圈哨,東西之水,從此分矣。從哨西直下,則大道之出永定橋者。余乃飯而從嶺脊北向行,一里,稍下涉壑,即從壑北上坡。緣坡東北上,回望壑底,西墜成峽,北走甚深。路東北逾坡,其東猶下滇池之峽也。又一里半,從嶺頭逾坳而北。北行一里,再逾一西突之坳,其北遂仍出西峽上,於是東沿山脊行。又北一里半,西瞰有村當峽底,是為陡坡。其峽逼仄而深陡,此村居之最險者。從嶺上隨嶺東螯,半里,有路自東坳間透而直西,遂墜西峽下,此陡坡通省之道,乃遵之東上。半里,逾坳東,於是南沿山脊行。又東半里,稍東北下峽中。半里,有水一池瀦路南,是為清水塘,在度脊之北。塘北遂下墜成坑,隨之北下,一里過峽底,有東來大道度峽西北去,此即自省會走富民間道也。隨之,復從峽西傍西山北行。二里,又轉而西,遇一負薪者,指北向從岐下峽中行。將半里,至其底,即清水塘之下流也。又從峽西緣坡麓行,細徑斷續,亂崖崩隤. 二里半,逾澗,緣東麓又北一里,乃出峽口。於是北塢大辟,南北遙望,而東界老脊與西界巨峰,夾而成塢。始從略塍北行,一里,有溪頗巨,自塢北來,轉而西去,余所從南來之水,亦入之,同入西南峽中。路北渡之,一里,有村聚倚西山之麓,高下層疊,是為$ ,俱在東也。余因越水北東向溯流,見其從崖下遇一穴,輒旋穴下灌,如墜甕口,其聲嗚嗚,每穴遠者丈餘,近者咫尺而已。既而復上寺前,乃北下渡西來小流,有小石樑跨之。北一里,有村當平岡間,是曰甸尾村。擔者之家在焉。入而飯於桃花下。既乃西北行三里餘,而入南來大道,即河底橋北上逾嶺者。於是循西山又北五里,為長康鋪坊。有河流自西南峽來,巨石橋跨之,有碑在橋南,稱為鶴川橋。蓋鶴川者,一川之通名,而此橋獨擅之,亦以其冠一川也。橋北有岐,溯流西南,為大理府大道,故於此設鋪焉。   過橋不半里,為長康關,廬舍夾道。   是日街子,市者交集。   自甸尾至此,村落散佈,廬舍甚整,桃花流水環錯其間。其西即為朝霞寺峰,正東與石寶山對。於是路轉東北,又八里餘而入鶴慶南門。   城不甚高,門內文廟宏整。  由其東北行半里,稍東為郡治。由其西,又北行半里,出一鼓樓,則新城之北門也。其北為舊城,守禦所在焉。又北半里而出舊城北門,稍西曲而一里,復東曲而北四里,為演武場,在路東。從其西又北五里,過一村,又五里為大板橋。   橋下水頗大而瀦,乃自西而東下漾共江者。   時所行路,當甸塢之中,東山下,江流沿之,西山下,村廬倚之,自此橋之北,甃路石皆齒齒如編,仰管之半,礫趾難措。又北六里,為小板橋。   橋小於前,而流亦次之,然其勢似急。   又北七里,為甸頭村之新屯,居落頗盛。稍轉而東,有王貢士家,遂入而托宿。    二十五日  昧爽,飯而行。北二里為馮密村,村廬亦盛,甸頭之村止此矣。蓋西北有高岡一支,垂而東南下,直逼東山文筆峰下,江流亦曲而東。高岡分支處,其腋中有黑龍潭之水,亦自西大山出,南流而抵馮密,乃沿高岡之南而東注漾共江,鶴慶、麗江以此為界云。馮密之西,有佛宇高擁崖畔,即青玄洞也。   余望之欲入,而通事苦請俟回日,且云:「明日逢六,主出視事,過此又靜攝不即出。」余乃隨之行,即北上岡。四里,有路橫斜而成「叉」字交,是為三岔黃泥岡。其西南腋中,松連箐墜,即黑龍所托也。於是西北之山,皆荒石濯濯,而東北之山,漸有一二小村倚其下,其岡脊則一望皆茅云。   又北一里為哨房,四五家當岡而踞,已為麗江所轄矣。   又北行岡上八里而下,其東北塢盤水曲,田疇環焉。   下一里,有數家倚西山,路當其前,是為七和南村。又北二里,有房如官舍而整,是為七和之查稅所。  其北又有大宅新構者,乃木公次子所居也。由其前北向行,又盤一支嶺而北,七里,乃漸轉西北,始望見邱塘關在北山上,$ 行李入文廟西廡,乃其姻劉君匏石讀書處也。上午,何君具舟東關外,拉余同諸郎四人登舟。舟小僅容四人,兩舟受八人,遂泛湖而北。舟不用楫,以竹篙刺水而已。渡湖東北三里,湖心見漁舍兩三家,有斷埂垂楊環之,何君將就其處,結樓綴亭,綰納湖山之勝,命余豫題聯額,余唯唯即答應。眺覽久之,仍泛舟西北,二里,遂由湖而入海子。南湖北海,形如葫蘆,而中束如葫蘆之頸焉。湖大而淺,海小而深,湖名茈碧,海名洱源。東為出洞鼻,西為剸頭村,北為龍王廟,三面山環成窩,而海子中溢,南出而為湖。   海子中央,底深數丈,水色澄瑩,有琉璃光,穴從水底噴起,如貫珠聯璧,結為柱幃,上躍水面者尺許,從旁遙覷水中之影,千花方蕊,噴成珠樹,粒粒分明,絲絲不亂,所謂「靈海耀珠」也。   《山海經》謂洱源出罷谷山,即此。   楊太史有《泛湖窮洱源》遺碑沒山間,何君近購得之,將為立亭以志其勝焉。   從海子西南涯登陸,西行田間,入一庵,即護明寺之下院也。何君之戚,已具餐庵中,為之醉飽。下午,仍下舟泛湖,西南二里,再入小港,何君為姻家拉去,兩幼郎留侍,令兩長君同余還,晚餐而宿文廟西廡。   二十日  何君未歸,兩長君清晨候飯,乃攜盒抱琴,竟堤而東,再為九炁台之游。擬浴於池,而浴池無覆室,是日以街子,浴者雜沓,乃已。遂由新庵掬蛇口溫泉,憩弄久之,仍至九炁台,撫琴命酌。何長君不特文章擅藻,而絲竹俱精。就龜口泉瀹雞卵為餐,味勝於湯煮者。已而寺僧更出盒佐觴,下午乃返。西風甚急,何長君抱琴向風而行,以風韻弦,其聲泠泠,山水之調,更出自然也。   二十一日  何君歸,飯余於前樓,以其集示余,中有為余詠者。余亦作二詩以酬之。   二十二日  何君特設宴宴余。余以小疾欲暫臥,懇辭不獲,強起赴酌。何君出所藏山谷真跡、楊升庵手卷示余。   二十三日  何長君聯騎同為佛光寨之游。   佛光寨者,浪穹東山之最高險處。東山北自觀音山南下,一穹而為三營後山,再穹而為佛光寨,三穹而為靈應山,其勢皆崇雄如屏,連障天半,遙望雖支隴,其中實多崩崖疊壁,不易攀躋,故佛光寨夙稱天險。   國初既平滇西,有普顏篤者,復據此以叛,久征不下,數年而後克之。今以其地建靈光寺。從寺後而上,有一女關最險,言一女當關,莫之能越也。   顏篤據寨,以諸女子分守峰頭,遙望山下,無所不見。   從關而上,即通後山之道,北出七坪,南下北牙者也。余聞其勝,故與長君先及之。仍從九炁台,共十里,過大屯石樑。其梁已折而重建,橫木橋以度。遂從$ 之多奇,又喜元康之能悉其奇,而余之得聞此奇也。地主山靈,一時濟美,中夜喜而不寐。   初九日  余晨起,欲為上江之游。元康有二騎,一往前山未歸,欲俟明日同行。余謂游不必騎,亦不必同,惟指示之功,勝於追逐。余之欲行者,正恐其同,其不欲同者,正慮其騎也。元康固留。余曰,「俟返途過此,當再為一日停。」   乃飯而下山。元康命其幼子為水簾洞導。   於是西下者五里,及峽底,始與峽口橋下下流遇。蓋歷三瀑而北迂四窠崖之下,曲而至此,乃平流也,有橋跨其上。   度橋,西北盤右嶺之嘴,為爛泥壩道。   從橋左登左坡之半,其上平衍,有水一塘匯岡頭,數十家倚南山而居,是為新安哨,與右嶺盤坡之道隔峽相對也。水簾洞在橋西南峽底,倚石嶺之麓,幽閟深阻,絕無人行。初隨流覓之,傍右嶺西南,行荒棘中,三里,不可得,其水漸且出峽,當前坳尖山之隩矣。乃復轉,迴環遍索,得之絕壁下,其去峽底橋不一里也,但無路影,深阻莫辨耳。其崖南向,前臨溪流,削壁層累而上,高數丈。其上洞門崡岈,重覆疊綴,雖不甚深,而中皆旁通側透,若飛甍復閣,簷牖相仍。有水散流於外,垂簷而下,自崖下望之,若溜之分懸,自洞中觀之,若簾之外幕,「水簾」之名,最為宛肖。   洞石皆櫺柱綢繆,纓幡垂颺,雖淺而得玲瓏之致。   但旁無側路可上,必由垂簷疊覆之級,冒溜衝波,以施攀躋,頗為不便。若從其側架梯連棧,穿腋入洞,以睇簾之外垂,只中觀其飛灑,而不外受其淋漓,勝更十倍也。崖間有懸乾虯枝,為水所淋滴者,其皆結膚為石。   蓋石膏日久凝胎而成,即片葉絲柯,皆隨形逐影,如雪之凝,如冰之裹,小大成象,中邊不欹,此又凝雪裹冰,不能若是之勻且肖者。余於左腋洞外得一垂柯,其大拱把,其長丈餘,其中樹幹已腐,而石膚之結於外者,厚可五分,中空如巨竹之筒而無節,擊之聲甚清越。余不能全曳,斷其三尺,攜之下,並取枝葉之綢繆凝結者減其中,蓋葉薄枝細,易於損傷,而筒厚可借以相護,攜之甚便也。   水簾之西,又有一旱岩。其深亦止丈餘,而穹覆危崖之下,結體垂象,紛若贅旒,細若刻絲,攢冰鏤玉,千萼並頭,萬蕊簇穎,有大僅如掌,而筍乳糾纏,不下千百者,真刻楮雕棘之所不能及!   余心異之,欲擊取而無由,適馬郎攜斧至,借而擊之,以衣下承,得數枝。取其不損者二枝,並石樹之筒,托馬郎攜歸瑪瑙山,俟余還取之。遂仍出橋右,與馬郎別。乃循右坡西上里餘,隔溪瞰新安哨而行。大雨忽來,少憩樹下。又西里餘,盤石坡之嘴,轉而北行。蓋右坡自四窠崖頡頏西來,$ 峽,夾溪南去者也。由橋南即躡東南坡而上,水由峽直南去,路躡坡東南升。   一上者二里,凌嶺頭。西望夾溪之山,稍南有破峽從西來者,即水塘哨西下之水也;其南夾水一支,亦至是東盡,而有寨盤其上焉;其又南一支,嶙峋獨聳,上出層巒,是為杜偉山。   此乃右甸南東來之正脊,自草房哨度脈至此,更崇隆而起,轉而直南去,而東夾此溪,其脊乃東南下老龍,自云州南下,分瀾滄、潞江之脊,而直下交南者也。所望處尚在寨盤頂之東北,從此更夭矯南向,夾溪漸上,又二里而隔溪與寨盤之頂對。又二里,降坡南下,穿坳而東,見其東又墜為小坑,路下而涉之。一里,又南逾東坡西環之坳。又一里,有數家倚東坡而居,其東又有一溪自東北來,環所廬之坡而注西峽,西峽水自北南下,與此水夾流而合於坡南。此坡居廬頗盛,是為小橋,正西與杜偉山對。遙望杜偉山自西北來,至此南轉,其挾臂而抱於西南者,皆灣甸州之境,水亦皆西南流;其北峽與寨盤之頂夾而東出者,皆順寧之境,水皆東南流。則此山真一方之望,而為順寧、灣甸之東西界者也。   飯於村家,大雨復至。久而後行,由坡東下,渡北來之溪,小石樑跨之。所謂小者,以別於大溪之橋也。復東南上,隔溪對杜偉山而南,下瞰西峽之底,二流相合,盤壑南去。   此山為右甸東第三重東環南下之分支,為錫鉛之脈者也。南五里,或穿嶺而左,見嶺東近峽墜坑,其遠峰又環峙而東,又或分而南;穿嶺而右,見嶺西近峽,西溪盤底,杜偉駢夾。   如是二里,乃墜其南坡,或盤壑西轉,或躡坳東折,或上或下,又五里,有兩三家當坳而廬,是為免威哨。於是再上其東坡,則東西壑皆可並睹矣。   西壑直逼西麓而長,以杜偉西屏也;東壑遙盤東谷,其下叢沓,而猶不見底。 其東北有橫浮一抹者,此挾江而東南之嶺也;其正東有分支南抱者,此中垂而為順下之脈也。從嶺漸下,或左或右,嶺脊漸狹。四里,始望見東塢有溪,亦盤折其底,與西峽似;而西界外山,自杜偉頂南,其勢漸伏,又紆而南,則東轉而環其前;東界外山則直亙南向,與東轉前環之嶺湊。問東西峽水,則合於錫鉛之前,而東南當湊峙之峽而去。問順寧之道,則逾東之嶺而行;有道逾前山南環之嶺者,為猛峒道,從獵昔、猛打渡江而至興隆廠者也。   於是從岡脊轉東行。   其脊甚狹,又二里,西峽之溪直逼南麓下,而東峽溪亦近夾,遂如堵牆上行。又東二里,又東南下者二里,坡盡而錫鉛之聚落倚之。此右甸東分支南下第三重之盡處也。其前東西二溪交會,有溫泉當其交會之北涘,水淺而以木環其四週,無金雞、永平之房$  到次日,白公就要起身,說道:「小弟告病回里,不敢在府久停,恐生議論。」吳翰林道:「雖然如此,暫宿兩三日也不妨,況此別又不知再會何日。」白公道:「既如此,只好再留一日,明日准要行了。」吳翰林因說道:「前日還有一件好笑的事,未曾對吾兄說。」白公道:「甚麼事?」吳翰林道:「前日小弟因在靈谷寺看梅,遇見一少年秀才,叫做蘇友白,人物聰俊,詩思清新,甚是可人,隨著人訪問,恰恰李學台又考他著案首,小弟意欲將甥女許他,因遣媒并友人再三去說,不知何故,他抵死不允。小弟無法,只得寫書與李學台,要他周旋。李學台隨寓意學官,傳語蘇生,叫他成就此事,誰知那狂生執意不從。後來李學台無以復命,因把他前程黜了,他自竟不悔,你道有這等好笑的事麼。」白公驚訝道:「有這等事!他不獨才貌,其操行愈可敬矣。士各有志,不必相強。吾兄明日見李學台邊,還該替他復了前程。」吳翰林道:「這也是一時之氣,他的前程,自然要與他復了。」二人說些時務,又過了一日。到第三日,白公決意要行,遂領了紅玉小姐,謝了吳翰林,竟回錦石村去。吳翰林亦打點進京。不題。正是:   只道琉璃碎,翻成畫錦衣。   前程暗如漆,誰識是那非。   卻說蘇友白自從黜退秀才,每日在家,只是飲酒賦詩,尋花問柳。雖不以貧賤功名動心,每遇著好景關情,自恨不能覓一佳偶,往往獨自感傷,至於墜淚。人家曉得他要求美色,自知女兒平常,便都不求與他講親。他又諒郡中必無絕色,更不題問。一日,春光明媚,正要去到郊外行吟取樂,纔走出門前,忽見幾個人青衣大帽,都騎著驛馬,一路問將來,道:「此間有一個蘇相公家,住在那裡?」有人指道:「那門前立的不是麼。」那幾個人慌忙下馬,走到面前問道:「請問相公,不知可就是蘇浩老相公的大相公否?」蘇友白驚答道:「正是,但不知列位何來?」眾人道:「我們乃河南蘇御史老爺差來的。」蘇友白道:「這等想是我叔父了。」眾人道:「正是。」蘇友白道:「既如此,請進裡面說話。」眾人隨蘇友白進到中堂,便要下禮相見。蘇友白問道:「請問列位,還是老爺家中人,還是衙門執事人。」眾人答道:「小人等都是承差。」蘇友白道:「即是公差,那有行禮之理。」只是長揖相見過人,復對那人問道:「老爺如今何在?」眾人道:「老爺巡撫湖廣回來,進京復命,如今座船在江口,要請大相公同往進京,故差小的們持書迎接。」遂取出書來,遞與蘇友白。蘇友白拆開一看,只見上寫著:   愚叔蘇潤頓首。書付賢姪覽:叔因王事馳驅,東西奔走,以致骨肉睽離,思之心惻,前$ 」蘇有德說到此就不言語了。白公道:「既蒙下教,有何隱情,不妨直示。」蘇有德道:「亦無甚隱,但只是此二作,門生曾見來。」白公道:「兄於何處見來?」蘇有德道:「曾於一敝友處見來,敝友言今春二月,曾以前二詩進謁老師,未蒙老師收錄,敝友自恨不如,悒怏而歸,門生亦為之難惜,不意乃辱老師珍賞如此。不知為何與張兄之作,一字不差,這也奇怪。」白公聽了驚訝道:「二月中曾不見有誰來。」蘇有德道:「只怕就是與張兄同一時來的,老師只消在門薄上一看,便知道了。」白公道:「貴友是誰?」蘇有德尚未及答,而張軌如更衣適至,彼此就不言語了。白公就邀入席。大家又飲了一會,白公因說道:「今日之飲,雖餚核不備,實為簡褻,二兄江南名士,一時並集,寔稱良會,安可虛度。老夫欲分題引二兄珠玉,二兄幸勿敗興。」張蘇二人,彼此妒忌,兩相譏誚,忽見白公要做詩,二人都呆了。   張軌如道:「老先生台教,晚生當領,不知蘇兄有興否?」蘇有德道:「在老恩師門牆,雖然荒陋,自應就正。但今日叨飲過多,胸腸酣酩,恐不能奉教。」張軌如道:「正是這等,晚生一發酒多了。」白公道:「斗酒百篇,青蓮佳話,二兄高才,何讓焉。」就叫左右取文房四寶來,各授一副,白公隨寫出一題是──賦得今夕何夕。因說得:「題目雖是老夫出的,韻卻聽憑二兄自拈,二兄詩成老夫再步韻來和。若老夫自用韻,恐疑為宿搆了。二兄以為何如?」蘇張二人道:「老師大才,豈可與晚輩較量。」口雖如此說,然一時神情頓減,在座踧躇不寧。做又做不出,又難回不做,只是言語支吾,蘇有德大半推醉,張軌如假作沈思。白公見二人光景不妙,便起身說道:「老夫暫別,恐亂二兄詩思。」遂走入蜃後去了。正是:   假雖終日賣,到底有疑猜。   請看當場者,應須做出來。   此時日已西斜,張蘇二人面面相覷,無計可施,又不好商量。蘇有德醉了一會便起身下階,倚著欄杆假作嘔吐之狀。張軌如就推腹痛,往後園出恭去了,半晌方來。   白公在後軒,窺見二人如此形狀,心下又氣又惱又好笑,卻又不好十分羞辱他們,只得轉勉強出來周旋,依舊就坐。白公問道:「二兄佳作曾完否?」張軌如便使乖,不說做不出,就信口先應道:「晚生前半已完,因一時腹痛,止有結句未就。」蘇有德見軌如使乖,也就應聲答道:「晚生雖勉強完篇,然醉後潦草,尚欠推敲,不敢呈覽。」白公道:「二兄既已脫稿,便不虛今夕了。老夫亦恐倉卒中不能酬和,到是明日領教罷。且看熱酒來飲,以盡餘歡。」張蘇二人見說明日完詩,便大膽了。蘇有德道:「晚生做$ 後門。又繞過一層花朵,卻見山石背後,果有一個後門,關得緊緊。蘇友白叫小喜開了,往外一看,原來這後門外是個僻地,四邊榆柳成蔭,到也甚是幽雅,雖有兩棵榴花,卻不十分茂盛。蘇友白遂步出門外來看,只見緊隔壁也是一座花園,也有一個後門,與此相近。正看時,只見隔壁花園門開,走出一個少年,只好十五六歲,頭戴一頂弱冠,身穿一領紫衣,生得脣紅齒白,目秀眉清,猶如嬌女一般。正是:   柳煙桃露剪春衣,疑謫人間是也非。   花魄已銷焉敢妒,月魂如動定相依。   弱教看去多應死,秀許餐時自不飢。   豈獨兒郎輸色笑,閨中紅粉失芳菲。   蘇友白驀然看見,又驚又喜道:「天下如何有這等美貌少年,古稱潘安,想亦不過如此。」正驚喜間,只見那少年笑欣欣對著蘇友白拱一拱道:阡「誰家美少年,在此賣弄才華,題詩驚座,也不管隔壁有人。」蘇友白忙陪笑臉,舉手相答道:「小弟只道室鮮文君,瑤琴空弄。不意東鄰有宋,白雪窺人。今珠玉忽逢,卻叫小弟穢形何遁。」那少年道:「聞才之慕才,不啻色之慕色,睹仁兄之貌,自是美人,小弟願附蒹葭,永言相依,不識仁兄有同心否?」蘇友白道:「千古風流,尚然神往。芝蘭咫尺,誰不願親。只恐弟非同調,有辱下交。」那少年道:「既蒙不棄,於此石上少坐,以談心曲。」二人就在後門口一塊石上,並肩而坐。   那少年道:「敢問仁兄高姓,貴處,尊庚幾何,因何至此?」蘇友白道:「小弟金陵蘇友白,賤字蓮仙,今年二十。因要進京訪一大老,不意途中被劫,隻身旅次,進退不能。偶逢此間李老,要小弟代做四詩,許贈盤纏。昨日詩便做了,今日尚未蒙以盤纏見贈,故在此守嘆。不期得遇仁兄,真是三生之幸。不識仁兄高姓?」那少年道:「小弟姓盧,家母因夢梨花而生,故父取名夢梨,今纔一十六歲,因舍妹在樓頭窺見吾兄才貌,又有揮毫敏捷,以為是太白復生,對小弟說了,故小弟妄思一面,不意果從人願,得會仁兄,仁兄若缺資斧,小弟自當料理,如何望之李老。李老俗人,只知趨貴,那識憐才!」正說未完,只見小喜來說:「裡邊擺出飯來,請相公去吃,李爺也就出來。」   蘇友白正要說話,不肯起身。盧夢梨聽見,忙立起身來說道:「既主人請吾兄吃飲,小弟且別去,少刻無人時,再會于此。只是見李老,千萬不可說出小弟,小弟與此老,不甚往來。」蘇友白道:「既如此,小弟去一刻便來,幸勿爽約。」盧夢梨道:「知心幸遇,尚有肝膽之談,安肯相負。」說罷,就進園去了。   蘇友白回到亭中,李中書卻好出來相見過,李中書就說道:「小弟失陪,得罪$ 「兄翁此來,想是為白太玄老先生親事了?」蘇友白道:「正為此來,尚不知事體如何。」蘇有德笑道:「這段姻緣,前已有約,今日兄翁又是新貴,自然成的。只可惜山東盧家這件親事,等的苦了。」蘇友白大驚道:「這件事小弟從未告人,不識仁兄何以得知?」蘇有德又笑道:「這樣美事,兄翁難道就不容晚弟得知?」蘇友白道:「仁兄既知此事,必知盧兄消息,萬望見教。」蘇有德又笑道:「消息雖有,豈是容易說的?」蘇友白亦笑道:「只望仁兄見教,其餘悉聽仁兄處置,小弟敢不導命。」蘇有德道:「小弟怎好奈何兄翁,兄翁只吃三大杯酒罷。」蘇友白笑道:「小弟量雖淺,也辭不得了,只望仁兄見教。」蘇有德叫家人斟上三大杯,蘇友白沒奈何,只得說說笑笑吃了,定要蘇有德說盧夢梨消息。只因這一說,有分教──道路才郎,堅持雅志。深閨艷質,露出奇心。正是:   壞事皆緣錯,敗謀只為差。   誰知差錯處,成就美如花。   不知蘇有德果肯說盧夢梨消息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錦上錦大家如願   詩曰:   千魔百折見成功,到得山通水亦通   蓮子蓮花甘苦共,桃根桃葉死生同。   志如火氣終炎上,情似流波必向東。   留得一番佳話在,始知兒女意無窮。   卻說蘇友白吃了三大杯酒,定要蘇有德說盧夢梨消息。蘇有德又取笑一番,只得袖中取出原收,遞與蘇友白道:「這不是盧兄消息?」蘇友白接著細看了,不覺喜動顏色道:「兄真有心人也。」回問道:「此信吾兄從何處得來的?」蘇有德道:「送書人係一老僕,人甚愚蠢。因賤名與尊諱音聲相近,故尋到小弟寓處,小弟是兄翁要緊之物,恐其別處失誤,只得留下致轉兄翁,將何以謝弟?」蘇友白道:「感激不盡,雖銜環不足以為報也。」蘇有德笑道:「報是不必,只望帶小弟吃杯喜酒罷。」二人說笑了半晌,又飲了幾杯,蘇友白就告辭起身,兩人別去。   蘇友白依舊上轎,竟先到白石村觀音寺來拜望淨心。淨心見車馬簇擁,慌忙出來迎接,蘇友白就說道:「老師還認得小弟麼?」淨心看了道:「原來是蘇爺,小僧怎麼不認得?」迎到禪堂中相見過,蘇友白就叫跟隨送上禮物。淨心謝了收過,因說道:「蘇爺幾時恭喜,小僧寄跡村野,全不知道,未及奉賀。」吃了茶,就叫備齋。蘇友白道:「齋且慢,小弟今日仍要借上剎下塌了。」淨心道:「蘇爺如今是貴人了,只恐草榻不堪。」二人扳談些閒話。蘇友白因問道:「近日白太玄先生好麼?」淨心道:「好的,春間去遊玩西湖兩三個月,回來不滿一月。」蘇友白又問道:「小姐曾有人家嫁了麼?」靜心道:$ 雖然憨呆,又豈肯將妹子與許生作妾之理!」說罷,即欲遣人。   小姐忙止住道:「父親,母親不必為孩兒憂心愁苦,孩兒籌之熟矣。為今之計,父親只須如此,這般,孩兒亦須這般,如此,一則遂了來吏部始初擇婿之心,以待乘龍。二則使許生合巹驚訝,如夢方覺,才知籠絡英雄,入我彀中矣!」   居行簡聽了,哈哈大笑道:「孩兒愈想愈奇,百弄百巧,使許生占盡風流,能不知感!」居夫人也聽得喜歡,且按下不題。   卻說這松江知府,姓滕,名必顯,科甲出身,蒞位松江,治政有才清廉,遠近百姓敬服。這日迎接了上司,回到衙中,正欲歇息。不期被來公子坐在府中,訴說被居鄉宦倚勢受他凌辱,劫奪了脫逃賴親的許繡虎,如今要在你身上,立拿居鄉宦出氣。知府見他言語憨呆,只得含笑說道:「仁兄受辱,小弟自當效力。」說罷,起身送出,即吩咐衙役將來公子貼身得力的家人拘來見我。衙役去不多時,將來家人拘到。   知府喚入後堂,細細問明要與許繡虎結親不遂的緣故。然後打轎來拜居行簡。居行簡迎接到廳,賓主禮畢,坐定,說道:「治生衰朽,不出戶庭,當事者每每見諒,是以無奔走趨迎之苦。今日不知老公祖何事降臨?以光蓬蓽。」   知府打一拱,說道:「晚生蒞任貴邑,徭役重繁,日無寧刻。然素仰之心,渴欲一見,絕不可得。今乃遽爾登堂,驚動高賢,誠然有罪。但今日之來,不謂無因。只緣來塚宰有位小姐,四德俱全,素稱淑媛,才貌無匹,極為來塚宰公鍾愛,留心擇婿久矣。偌大長安無一可兒。春間告假回裡,不意本地有一許生名繡虎者,其人才貌堪為塚宰公甚為羨慕,托人執斧,以求兩姓之好,不意許生堅持不從。塚宰公假滿還京,而來公子體塚宰公擇婿之心,又為令妹愆期,遂從權邀致。又不期許生堅執,百折不回,潛走雲間以作明河之隔。孰意有人報知公子,公子竟自訪尋,必得完姻為快足。又慮雲間地廣民稠,難於相值,來見晚生,絕明言其所以然,只含糊要人,只得差役四下訪尋,竟無影響。卻於昨日,為來公子路遇許生,喜出望外,意欲要劫而歸。不意許生藏伏有人,一呼而起,擁護而去。來公子以到手之許生,忽被搶劫,心實不甘。遂造晚生公堂,稱說劫許生者,乃老先生指令童僕作崑崙之盜紅綃,必要晚生還他繡虎。因想老先生既解許生之圍,必知許生來去,望乞示知,庶使晚生以復來公子。」   居行簡聽完,微笑說道:「原來老公祖為許生而來。只可笑來公子不識大義,不察事宜,而欲以姻親強逼。老公祖有所不知,無足怪也!這許生之父親與治生雖有南浙之分,卻有年家之誼。當日許年兄在日,知治生有$ ,芳徑軟,怎顯得步香塵底樣儿淺。且休題眼 角儿留情處,則這腳蹤儿將心事傳。慢俄延,投至到櫳門儿前面,剛那了上步遠。剛剛 的打個照面,風魔了張解元。似神仙歸洞天,空餘下楊柳煙,只闕得鳥雀喧。[柳葉儿] 呀,門掩著梨花深院,粉牆儿高似青天。恨天,天不与人行方便,好著我難消遣,端的 是怎留連。小姐呵,則被你兀的不引了人意馬心猿? [聰云]休惹事,河中開府的小姐 去遠了也。[末唱] [寄生草]蘭麝香仍在,佩環聲漸遠。東風搖曳垂楊線,游絲牽惹桃 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開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觀音現。“十年不識 君王面,始信嬋娟解誤人。”小生便不往京師去應舉也罷。[覷聰云]敢煩和尚對長老說 知,有僧房借半間,早晚溫習經史,胜如旅邸內冗雜,房金依例拜納,小生明日自來也。[賺煞]餓眼望將穿饞口涎拿空咽,空著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當他臨去秋波那一轉!休道 是小生,便是鐵石人也意惹情牽。近庭軒,花柳爭妍,日午當庭塔影圓。春光在眼前, 爭奈玉人不見,將一座梵王宮疑是武陵源。[并下] [夫人上白]前日長老將錢去与老相公做好事,不見來回話。道与紅娘,傳著我的言語 去問長老:几時好与老相公做好事?就著他辦下東西的當了,來回我話者。[下][淨扮 洁上]老僧法本,在這普救寺骨做長老。此寺是則天皇后蓋造的,后來崩損,又是崔相 國重修的。現今崔老夫人領著家眷扶柩回博陵。因路阻暫寓本寺西廂之下,待路通回博 陵遷葬。夫人處事溫儉,治家有方,是是非非,人莫敢犯。夜來老僧赴齋,不知曾有人 來望老僧否?[喚聰問科][聰云]夜來有一秀才自西洛而來,特謁我師,不遇而返。[洁 云]山門外覷著,若再來時,報我知道。[末上]昨日見了那小姐,倒有顧盼小生之意。 今日去問長老借一間僧房,早晚溫習經史;倘遇那小姐出來,必當飽看一會。[中呂][粉蝶儿]不做周方,埋怨殺你個法聰和尚!借与我半間客舍僧房,与我那可憎才居止處門 儿相向。雖不能竊玉偷香,且將這盼云眼睛儿打當。[醉春風]往常時見傅粉的委實羞, 畫眉的敢是謊;今日多情人一見了有情娘,著小生心儿里早痒、痒。迤逗得腸荒,斷送 得眼亂,引惹得心忙。末見聰科][聰云]師父正望先生來哩,只此少待,小僧通報去。[洁出見末科][末云]是好一個和尚呵![迎仙客]我則見他頭似雪,鬢如霜,面如童,少年 得內養;貌堂堂,聲朗朗,頭直上只少個圓光。卻便是捏塑來的僧伽像。[洁云]請先生 方丈內相見。夜來老僧不在,有失迎迓,望先生恕罪![$ 與賊漢說:“夫人本待 便將小姐出來,送與將軍,奈有父喪在身。不爭鳴擊鼓,驚死小姐,也可惜了。將軍若 要做女婿呵,可按甲束兵,退一射之地。限三日功德圓滿,脫了孝服,換上顏色衣服, 鮐陪房奩,定將小姐送與將軍。不爭便送來,一來父孝在身,二來於君不利。”你去說 去。[潔雲]三日後如何?[末雲]有計在後。[潔朝鬼門道叫科]請將軍打話。[飛虎引卒 上雲]快送鶯鶯出來。[潔雲]將軍息怒!夫人使老僧來與將軍說。[說如前了][飛虎雲] 既然如此,限你三日後。若不送來,我著你人人皆死,個個不存。你對夫人說去,恁的 這般好性兒的女婿,教他招了者。[引卒下][潔雲]賊兵退了也,三日後不送出去,便都 是死的,[末雲]小子有一故人,姓杜名確,號為白馬將軍,現統十萬大兵,鎮守著蒲關。一封書去,此人必來救我。此間離蒲關四十五堙A寫了書呵,怎得人送去?[潔雲]若是 白馬將軍肯來,何慮孫飛虎。俺這埵酗@個徒弟,喚作惠明,則是要吃酒廝打。若使央 他去,定不肯去;須將言語激他,他便去。[末喚雲]有書寄與杜將軍,誰敢去?誰敢去?[惠明上雲]我敢去![唱][正宮][端正好]不念《法華經》,不禮梁皇懺,颩了僧伽帽, 袒下我這偏衫。殺人心逗起英雄膽,兩只手將烏龍尾鋼椽攥。[滾鄉球]非是我貪,不是 我敢,知他怎生喚做打參,不踏步直殺出虎窟龍潭。非是我攙,不是我攬,這些時吃菜 饅頭委實口淡,五千人也不索灸(火專)煎爁。腔子媦鬖暩v消渴,肺腑內生心且解饞,有甚醃臢![叨叨令]浮沙羹、寬片粉添些雜糝,酸黃韭、爛豆腐休調啖,萬餘斤黑面從 教暗,我將這五千人做一頓饅頭餡。是必誤了也麼哥!休誤了也麼哥!包殘餘肉把表鹽 蘸。[潔雲]張秀才著你寄書去蒲關,你敢去麼?[惠唱][倘秀才]你那堸搕p僧敢去也那 不敢,我這堭狺j師用喒。你道是飛虎聲名播鬥南;那廝能淫欲,會貪婪,誠何以堪! [末雲]你是出家人,卻怎不看經禮懺,則廝打為何?[惠唱][滾繡球]我經文也不會談, 逃禪也懶去參;戒刀頭近新來鋼蘸,鐵棒上無半星兒土漬塵緘。別的都僧不僧、俗不俗,不女、男不男,則會齋得飽也則去那僧房中胡渰,那媞瑑I燒了兜率也似伽藍。則為 那善文能武人千里,憑著這濟因扶危書一緘,有勇無漸。[末雲]他倘若不放你過去如何?[惠雲]他不放我呵,你放心![白鶴子]著幾個小沙彌把幢幡寶蓋擎,壯行者將杆棒鑊叉 擔,你排陣腳將眾僧安,我撞釘子把賊兵來探。[二]遠的破開步將鐵棒颩,近的順手把 戒刀釤;有小的提起來將腳$ 紅唱]俺小姐至今脂粉未曾施,念到有一千番張殿試。[末雲]小姐既有見憐 之心,小生有一簡,敢煩小娘子達知肺腑咱。[紅雲]只恐他翻了面皮。[上馬嬌]他若是 見了這詩,看了這詞,他敢顛倒費神思。他拽起面皮來:“查得誰的言語你將來,這妮 子怎敢胡行事?”他可敢嗤、嗤的扯做了紙條兒。[末雲]小生久後多以金帛拜酬小娘 子。[紅唱][勝葫蘆]哎,你個饞窮酸徠沒意兒,賣弄你有家私,莫不圖謀你的東西來到 此?先生的錢物,與紅娘做賞賜,是我愛你的金資?[麼篇]你看人似桃李春風牆外枝, 賣俏倚門兒。我雖是個婆娘有志氣。則說道:“可憐見小子,隻身獨自!”恁的呵,顛 倒有個尋思。[末雲]依著姐姐,可憐見小子隻身獨自![紅雲]兀的不是也,你寫來,咱 與你將去。[末寫科][紅雲]寫得好呵,讀與我聽咱。[末讀雲]珙百拜奉書芳卿可人妝次:自別顏範,鴻稀鱗絕,悲愴不勝。孰料夫人以恩成怨,變易前姻,豈得不為失信乎?使 小生目視東牆,恨不得腋翅於汝台左右;患成思渴,垂命有日。因紅娘至,聊奉數字, 以表寸心。萬一有見憐之意,書以擲下,庶幾尚可保養。造次不謹,伏乞情恕!後成五 言詩一首,就書錄呈:相思恨轉添,謾把瑤琴弄。樂事又逢春,芳心爾亦動。此情不可 違,芳譽何須奉?莫負月華明,且憐花影重。[紅唱][後庭花]我則道拂花箋打稿兒,原 來他染霜毫不構思。先寫下幾句寒溫序,後題著五言八句詩。不移時,把花箋錦字,疊 做同心方勝兒。忒聰明,忒敬思,忒風流,忒浪子。雖然是假意兒,小可的難到此。[青歌兒]顛倒寫鴛鴦兩字,方通道“在心為志”。[末雲]姐姐將筂去,是必在意者![紅唱] 看喜怒其間覷個意兒。放心波學士!我願為之,並不推辭,自有言詞。則說道:“昨夜 彈琴的那人兒,教傳示。”這簡帖兒我與你將去,先生當以功名為念,休墮了志氣者! [寄生草]你將那偷香手,准備著折桂枝。休教那淫詞兒汙了龍蛇字,藕絲兒縛定鶤鵬翅,黃鶯兒奪了鴻鵠志;休為這悴幃錦帳一佳人,誤了你“玉堂金馬三學士”。[末雲]姐姐 在意者![紅雲]放心,放心![煞尾]沈約病多般,宋玉愁無二,清減了相思樣子。則你 那眉眼傳情未了時,中心日夜藏之。怎敢因而,“有美玉於斯”,我須教有發落歸著這 張紙。憑著我舌尖上說詞,更和這簡帖兒堣艅ヾA管教那人來探你一遭兒。[下][末雲] 小娘子將簡帖兒去了,不是小生說口,則是一道會親的符篆。他明日回話,必有個次第。且放下心,須索好音來也。“且將宋玉風流策,寄與蒲東窈窕娘。”[下$ 海上,遇個異人傳授他的相 法,一雙眼睛竟是兩塊試金石,人走到他面前,一生為人的好歹、衣祿的厚薄,他 都瞭然於胸中。這個術法別人拿去趁錢,他卻拿來放債,其實放債放得著,一般也 是趁錢。當初唐朝李世?e 在軍中選將,要相那面貌豐厚、像個有福的人,才教他 去出征。那些卑微庸劣的,一個也不用。人問他什麼緣故?他道薄福之人,豈可以 成功名?也就是這個道理。 楊百萬隻因有此相法,所以借去的銀子,再沒有一主落空。 那時節南海縣中有個百姓,姓秦名世良,是個儒家之子。 少年也讀書赴考,後來因家事蕭條,不能餬口,只得廢了舉業,開個極小的鋪 子,賣些草紙燈心之類。常常因手頭乏鈔,要問楊百萬借些本錢,只怕他的眼睛利 害,萬一相得不好,當面奚落幾句,豈不被人輕賤?所以只管苦捱。捱到後面,一 日窮似一日,有些過不去了,只得思量道:「如今的人,還要拿了銀子去央人相面, 我如今又不費一文半分,就是銀子不肯借,也討個終身下落了回來,有什麼不好?」 就寫個五兩的借票,等到放銀的日期走去伺候。從清晨立到巳牌時分,只見楊百萬 走出廳來,前前後後跟了幾十個家人,有持筆硯的,有拿算盤的,有捧天平的,有 抬銀子的。楊百萬走到中廳,朝外坐下,就像官府升堂一般,吩咐一聲收票。只見 有數百人一齊取出票來,捱擠上去,就是府縣裡放告投文,也沒有這等鬧熱。秦世 良也隨班擁進,把借票塞與家人收去,立在階下,聽候唱名。只見楊百萬果然逐個 喚將上去,從頭至腳相過一番,方才看票。也有改多為少的,也有改少為多的。那 改少為多的,兌完銀子走下來,個個都氣勢昂昂,面上有驕人之色;那改多為少的, 銀子便接幾兩下來,看他神情蕭索,氣色闇然,好像秀才考了劣等的一般,個個都 低頭掩面而去。世良看見這些光景,有些懊侮起來道:「銀子不過是借貸,終究要 還,又不是白送的,為什麼受人這等怠慢?」欲待不借,怎奈子又被他收去。 正在疑慮之間,只見並排立著一個借債的人,面貌身材與他一樣,竟像一副印 板印下來的。世良道:「他的相貌與我相同,他若先叫上去,但看他的得失,就是 我的吉凶了。」不曾想得完,那人已喚上去了。世良定著眼睛看,側著耳朵聽,只 見楊百萬將此人相過一番,就查票上的數目,卻是五百兩。楊百萬笑道:「兄哪裡 借得五百兩起?」那人道:「不肖雖窮,也還有千金薄產,只因在家坐不過,要借 些本錢到江湖上走走,這銀子是有抵頭的,怎見得就還不起?」楊百萬道:「兄不 要怪我說,你$ 父母的孝心都衰了,何況朋友的交情? 如今你的此物一日長似一日,我的緣分一日短似一日了。你的腎水一日多似一 日,我的歡娛一日少似一日了。想到這個地步,教我如何不傷心?如何不歎氣? 「說完了,不覺放聲大哭起來。 瑞郎見他說得真切,也止不住淚下如雨。想了一會道:「你的話又講差了,若 是泛泛相處的人,後來娶了妻子,自然有個分散之日;我如今隨你終身,一世不見 女子,有什麼色心起得? 就是偶然興動,又有個遣興之法在此,何須慮他?「季芳道:」這又遣興之法, 就是將來敗興之端,你哪裡曉得?「瑞郎道:」這又是什麼緣故?「季芳道:」凡 人老年的顏色,不如壯年,壯年的顏色,不如少年者,是什麼緣故?要曉得腎水的 消長,就關於顏色的盛衰。你如今為什麼這等標緻?只因元陽未洩,就如含苞的花 蕊一般,根本上的精液總聚在此處,所以顏色甚艷,香味甚濃。及至一開之後,精 液就有了去路,顏色一日淡似一日,香味一日減似一日,漸漸地干鱉去了。你如今 遣興遣出來的東西,不是什麼無用之物,就是你皮裡的光彩,面上的嬌艷,底下去 了一分,上面就少了一分。這也不關你事,是人生一定的道理,少不得有個壯老之 日,難道只管少年不成? 只是我愛你不過,無計留春,所以說到這個地步,也只得由他罷了。「瑞郎被 他這些話說得毛骨悚然,自己思量道:」我如今這等見愛於他,不過為這幾分顏色, 萬一把元陽洩去,顏色頓衰,漸漸地惹厭起來,就是我不丟他,他也要棄我了,如 何使得?「就對季芳道:」我不曉得這件東西是這樣不好的,既然如此,你且放心, 我自有處。「過了幾日,季芳清早出門去會考。瑞郎起來梳頭,拿了鏡子,到亮處 仔細一照,不覺疑心起來道:」我這臉上的光景,果然比前不同了。前日是白裡透 出紅來的,如今白到增了幾分,那紅的顏色卻減去了。難道他那幾句說話就這等應 驗,我那幾點膿血就這等利害不成?他為我把田產賣盡,生計全無,我家若不虧他, 父母俱無葬身之地,這樣大恩一毫也未報,難道就是這樣老了不成?「仔細躊躇一 會,忽然發起狠來道:」總是這個孽根不好,不如斷送了他,省得在此興風起浪。 做太監的人一般也過日子,如今世上有妻妾、沒兒子的人盡多,譬如我娶了家孝不 能生育也只看得,我如今為報恩絕後,父母也怪不得我。「就在箱裡取出一把剃刀, 磨得鋒快,走去睡在春凳上,將條索子一頭繫在樑上,一頭縛了此物,高高掛起, 一隻手拿了剃刀,狠命一下,齊根去了,自己暈死在春凳上。因無人$ 。如今回去的盤費尚且沒有, 教我把什麼還他?「小山變下臉來,走進房裡,將行李一檢,又把兩個家人身上一 搜,果然半個錢也沒有。只得逼他寫一張欠票,約至三月後,一併送還,明曉得沒 處討的,不過是個拖繩放的方法。眾人教小山拿銀子出來分散,小山肚裡是有毛病 的,原與眾人說開,照王竺生故事,自己得一半,眾人分一半的,如今客人在面前, 不好分得。只得對眾人道:」今日且請回,待明早送客人去了,大家來取就是。 「眾人道:」這等,要你出名,寫幾張欠票,明日好照票來支。「小山道:」使得。 提起筆來竟寫,也有論千的,也有論百的,眾人捏了票子,都回去了。小山當 晚免不得辦個豆腐東道,與客人餞行。客人道:「在下生平再不失信,你到三個月 後,還約眾人等我,我不但送銀子來還,還要帶些來翻本。」小山道:「但願如此。」 吃完了酒,又問客人討了那四把鑰匙過來,才打發他睡。 到次日送得出門,眾鄉紳一齊到了。小山忙喚小廝掇皮箱出來,一面取天平伺 候。只見一個小廝把四隻皮箱疊做一撞,兩隻手捧了出來,全不吃力。小山驚問道 :「這四隻箱子有二百六七十斤重,怎麼一次就掇了出來?」小道:「便是這等 古怪,前日掇進去是極重的,如今都屁輕了。不知什麼緣故?」 小山吃了一驚,逐只把封皮驗過,都不曾動,忙取鑰匙開看,每箱原是二百錠, 一錠也不少,才放了心。就把天平上一邊放了法碼,一邊取銀子來兌。拈一錠上手, 果然是屁輕的,仔細一看,你道是什麼東西?有《西江月》詞為證:硬紙一層作骨, 外糊錫箔如銀。 原來面上細絲紋,都是盔痕板櫻看去自應五兩,稱來不上三分。 下爐一試假和真,變做蝴蝶滿空飛荊原來都是些紙錠。小山把眼睛定了一會, 對眾人道:「不好了,青天白日被鬼騙了,這四皮箱都是紙錠,要他何用?」 眾人都去取看,果然不差,你看我,我看你,一個也不做聲。 小山想了一會道:「怪道他說姓田,田字乃鬼字的頭;又說在酆都縣住,酆都 乃出鬼的所在,詳來一些不差。只有原籍蘇州的話沒有著落。是便是了,我和他前 世無冤,今世無仇,為什麼裝這個圈套來弄我?」把紙錠捏了又看,中間隱隱約約 卻像有行小字一般,拿到日頭底下仔細一認,果然有印板印的七個字道:不孝男王 竺生奉。 小山看了,嚇得寒毛直豎,手腳亂抖,對眾人道:「原,原,原來是王竺生的 父親怪我弄去他的家事,變做人來報仇的。 這等看來,又合著原籍蘇州的話了。「小山只說眾人都$ 幽坐,寂然酒一卮。   徘徊如有望,感慨豈無思。   詩句隨風詠,笛音帶月吹。   句長情未盡,聲短致難挹。   句句含愁恨,聲聲怨別離。   疑聞孤鶴唳,誤認夜猿啼。   宋玉江頭賦,相如月下詞。   不知浩嘆者,腸斷卻因誰?   和完,將詩箋藏好,方纔入帳睡了餒   偶一日,金御史父子俱有事公出。翠娟心念那題詩人不置,又不敢認定此人即是湖上遇的那生,有意要白日間認取個明白,只是不得其便。今日因他父弟俱出,便乘著這個空兒,避著母親,自己上到後樓,隔著簾子往外偷望。望了一回,絕不見那先生出來走動。因把他自家和的那八韻詩從袖中取出來,在簾下默讀。也是吳瑞生姻緣有湊,正看著詩,忽從樓上起了一個旋風,一時收藏不及,竟把那詩箋撮在半空中旋轉,旋轉一時,不當不正,恰恰落在吳瑞生書舍門裏。吳瑞生轉首一看,見是一幅錦箋落地,便拾起來一看,見上邊還寫著一首詩,將詩細細讀去,不覺大驚道:「此詩句句是從我那詩中和出來的。我昨日弄笛吟詩時,卻無旁人窺見。此詩詠自何人,來自何處?這不作怪。」遂出門一望,又不見個人影。吳瑞生愈以為奇,說道:「莫不是這個園中有鬼了?奇事,奇事。待金公來,求他認認字跡,便知此詩是誰做的。」金翠娟在樓上聽見他說要拿與金公看,恐怕認出自己筆跡不便,便老大著忙,急切間,也避不得嫌疑,也顧不的羞恥,遂在簾內低低叫道:「詩是奴家做的,被風吹落於地,望先生速速還我。」吳瑞生聽了,抬頭四望,雖聞的人聲,卻不見人跡,越發驚異道:「怪哉,怪哉!分明聽的有人言語,如何不見個人影兒?這不是有鬼是甚麼?」翠娟又在簾內低低叫道:「詩是奴家的,被風吹落於地,望先生速速還我。」吳瑞生聽了,才知道是樓上人索討。但聽的他嬌嬌滴滴聲音,也知道是個女子,尚不敢認定是小姐,要騙出一看,以見分明。說道:「詩既有主,自然是還你。但不知樓上是何人,必須要認個明白,方可還納。」翠娟沒奈何,只得把簾子掀起,打了一個照面,旋抽身在內。吳瑞生看了,認得是湖上遇得那位小姐,心中甚喜,遂朝著樓門深深一揖,道:「原來是小姐。我吳瑞生今日遇知己矣。」翠娟在簾內又低低道:「先生尊重,將詩還了奴家,奴家不敢有忘。」吳瑞生道:「詩沒有不還之理,但小姐佳作,句句是憐念小生之意。既蒙小姐憐念,小生也要竭誠相告了。從來天生佳人,願配才子。兩美相遇,豈是偶然。今與小姐一決,小姐若是絲牽於人,小生就斬絕妄想,此詩便即刻奉還。倘或絲蘿之案未結,小生亦未有室,郎才女貌,兩下相宜,豈可當面錯$ 之,曰:“九九足以見乎?”鄙人曰:“臣不以九九足以見也。君設庭燎以待士,朞 年而士不至。夫士之所以不至者,君,天下之賢君也,四方之士皆自以為不及君,故不 至也。夫九九,薄能耳,而君猶禮之,況賢於九九者乎?夫太山不讓礫石,江海不辭小 流,所以成其大也。《詩》曰:‘先民有言,詢於芻蕘。’言博謀也。桓公曰:“善。 ”乃因禮之。四方之士相導而至矣。《詩》曰:“自堂徂基,自羊來牛。”言以內及 外,以小成大也。 太平之時,民行役者不踰時,男女不失時以偶,孝子不醻時以養。外無曠夫,內無怨 女。上無不慈之父,下無不孝之子。父子相成,夫婦相保。天下和平,國家安寧。人事 備乎下,天道應乎上。故天不變經,地不易形,日月昭明,列宿有常。天施地化,陰陽 和合,動以雷電,潤以風雨,節以山川,均其寒暑。萬民育生,各得其所,而制國用。 故國有所安,地有所主。聖人刳木為舟,剡木為檝,以通四方之物,使澤人足乎木,山 人足乎魚,餘衍之財有所流。故豐膏不獨樂,磽確不獨苦。雖遭凶年飢歲,禹湯之水 旱,而民無凍餓之色。故生不乏用,死不轉屍。《詩》曰:“於鑈王師,遵養時晦。” 能制天下,必能養其民也。能養民者,為自養也。飲食適乎藏,滋味適乎氣,勞佚適乎筋 骨,寒煖適乎肌膚,然後氣藏平,心術治,思慮得,喜怒時,起居而遊樂,事時而用 足。夫是之謂能自養者也。故聖人不淫佚侈靡者,非鄙夫色愛財用也。養有適,過則不 樂,故不為也。是以夏不數浴,非愛水也。冬不頻焬,非愛火也。不高臺柎非無土木 也。不大鐘鼎,非無金錫也。不沈於酒,不貪於色,非闢醜也。直行情性之所安,而制 度可以為天下法矣。故用不靡財,足以養其生,而天下稱其仁也。養不害性,足以成 教,而天下稱其義也。適情闢餘,不求非其有,而天下稱其廉也。行成不可掩,息刑不 可犯,執一道而輕萬物,天下稱其勇也。四行在乎民,居則婉愉,怒則勝敵。故審其所 以養而治道具矣。治道具而遠近畜矣。《詩》曰:“於鑈王師,遵養時晦。”言相養者 之至於晦也。 公儀休相魯而嗜魚。一國人獻魚而不受。其弟諫曰:“嗜魚不受,何也?”曰:“夫欲 嗜魚,故不受也。受魚而免於相,則不能自給魚。無受而不免於相,長自給於魚。”此 明於為己者也。故《老子》曰:“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乎,故能 成其私。”《詩》曰:“思無邪。”此之謂也。 傳曰:魯有父子訟者,康子欲殺之。孔子曰:“未可殺也。夫民不知父子訟之為不義久 矣,是則上失其道。上有道,是人亡矣$ 四鎮諸侯乃東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天下諸侯俱進朝歌。此時太師聞仲不在都城,紂王寵用費仲、尤渾。各諸侯俱知二人把持朝政,擅權作威,少不得先以禮賄之以結其心,正所謂:「未去朝天子,先來謁相公。」內中有位諸侯,乃冀州侯,姓蘇名護,此人生得性如烈火,剛方正直,那裏知道奔競夤緣;平昔見稍有不公不法之事,便執法處分,不少假借,故此與二人俱未曾送有禮物。也是合當有事,那日二人查天下諸侯俱送有禮物,獨蘇護並無禮單,心中大怒,懷恨於心。不題。   其日元旦吉晨,天子早朝,設聚兩班文武,眾官拜賀畢。黃門官啟奏陛下:「今年乃朝賀之年,天下諸侯皆在午門外朝賀,聽候玉音發落。」紂王問首相商容,容曰:「陛下止可宣四鎮首領臣面君,採問民風土俗,淳龐澆競,國治邦安;其餘諸侯俱在午門外朝賀。」天子聞言大悅:「卿言極善。」隨命黃門官傳旨:「宣四鎮諸侯見駕,其餘午門朝賀。」   話說四鎮諸侯整齊朝服,輕搖玉珮,進午門,行過九龍橋,至丹墀,山呼朝拜畢,俯伏。王慰勞曰:「卿等與朕宣猷贊化,撫綏黎庶,鎮攝荒服,威遠寧邇,多有勤勞,皆卿等之功耳。朕心喜悅。」東伯侯奏曰:「臣等荷蒙聖恩,官居總鎮。臣等自叨職掌,日夜兢兢,常恐不克負荷,有辜聖心;縱有犬馬微勞,不過臣子分內事,尚不足報涓涯於萬一耳,又何勞聖心垂念!臣等不勝感激!」天子龍顏大喜,命首相商容、亞比干於顯慶殿治宴相待。四臣叩頭謝恩,離丹墀前至顯慶殿,相序筵宴。不題。   天子退朝至便殿,宣費仲、尤渾二人,問曰:「前卿奏朕,欲令天下四鎮大諸侯進美女,朕欲頒旨,又被商容諫止;今四鎮諸侯在此,明早召入,當面頒行,俟四人回國,以便揀選進獻,且免使臣往返。二卿意下若何?」費仲俯伏奏曰:「首相諫止採選美女,陛下當日容納,即行停旨,此美德也。臣下共知,眾庶共知,天下景仰。今一旦復行,是陛下不足以取信於臣民,切為不可。臣近訪得冀州侯蘇護有一女,豔色天姿,幽閒淑性,若選進宮幃,隨侍左右,堪任役使。況選一人之女,又不驚擾天下百姓,自不動人耳目。」紂王聽言,不覺大悅:「卿言極善!」即命隨侍官傳旨:「宣蘇護。」使命來至館驛傳旨:「宣冀州侯蘇護商議國政。」蘇護即隨使命至龍德殿朝見,禮畢,俯伏聽命。王曰:「朕聞卿有一女,德性幽閒,舉止中度。朕欲選侍後宮。卿為國戚,食其天祿,受其顯位,永鎮冀州,坐享安康,名揚四海,天下莫不欣羨。卿意下如何?」蘇護聽言,正色而奏曰:「陛下宮中,上有后妃,下至嬪御,不啻數千$ 事用你。不知你肯用心去做否?你的富貴亦自不小。」姜環曰:「若老爺吩咐,安敢不努力前去?況小的受老爺知遇之恩,便使不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費仲大喜,曰:「我終日沉思,無計可施,誰知卻在你身上!若事成之後,不失金帶垂腰,其福應自不淺。」姜環曰:「小的怎敢望此。求老爺吩咐,小人領命。」費仲附姜環耳上:「……這般這般,如此如此,若此計成,你我有無窮富貴。切莫漏泄,其禍非同小可!」姜環點頭,領計去了。這正是: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死不知。有詩為證。詩曰:     姜后忠賢報主難,孰知平地起波瀾。可憐數載鴛鴦夢,取次凋殘不忍看。 話說費仲密密將計策寫明,暗付鯀捐。鯀捐得書,密奏與妲己。妲己大喜,正宮不久可居。   一日,紂王在壽仙宮閒居無事,妲己啟奏曰:「陛下願戀妾身,旬日未登金殿,望陛下明日臨朝,不失文武仰望。」王曰:「美人所言,真是難得!雖古之賢妃聖后,豈是過哉。明日臨朝,裁決機務,庶不失賢妃美意。」──看官:此是費仲、妲己之計,豈是好意?表過不題。   次日,天子設朝,但見左右奉御保駕,出壽仙宮,鑾輿過龍德殿,至分宮樓,紅燈簇簇,香氣氤氳。正行之間,分宮樓門角旁一人,身高丈四,頭帶紮巾,手執寶劍,行如虎狼,大袺喝一聲,言曰:「昏君無道,荒淫酒色,吾奉主母之命,刺殺昏君,庶成湯天下不失與他人,可保吾主為君也!」一劍劈來。兩邊該多少保駕官,此人未近前時,已被眾官所獲,繩纏索綁,拿近前來,跪在地下。紂王驚而且怒,駕至大殿陞座,文武朝賀畢,百官不知其故。王曰:「宣武成王黃飛虎、亞相比干。」二臣隨出班拜伏稱臣。紂王曰:「二卿,今日陞殿,異事非常。」比干曰:「有何異事?」王曰:「分宮樓有一刺客,執劍刺朕,不知何人所使?」黃飛虎聽言大驚,忙問曰:「昨日是那一員官宿殿?」內有一人,乃是「封神榜」上有名,官拜總兵,姓魯名雄,出班拜伏:「是臣宿殿,並無奸細。此人莫非五更隨百官混入分宮樓內,故有此異變!」黃飛虎吩咐:「把刺客推來!」眾官將刺客拖到滴水之前。天子傳旨:「眾卿,誰與朕勘問明白回旨?」班中閃出一人進禮稱:「臣費仲不才,勘明回旨。」──看官,費仲原非問官,此乃做成圈套,陷害姜皇后的;恐怕別人審出真情,故此費仲討去勘問。   話說費仲拘出刺客,在午門外勘問,不用加刑,已是招成謀逆。費仲進大殿,見天子,俯伏回旨。百官不知原是設成計謀,靜聽回奏。王曰:「勘明何說?」費仲奏曰:「臣不敢奏聞。」王曰:「卿既勘問明白,為何不奏?」費仲曰:「$ 位殿下,進城回旨。」黃飛虎聽報大怒:「這匹夫!你望成功,不顧成湯後嗣,我叫你千鍾未享餐刀劍,功未褒封血染衣!」令黃明、周紀、龍環、吳炎:「你們與我傳請各位老千歲與諸多文武,俱至午門會齊。」四將領命去了。黃飛虎上了坐騎,逕至午門。方纔下騎,只見紛紛文武,往往官僚,聞捉獲了殿下,俱到午門。不一時,亞相比干、微子、箕子、微子啟、微子衍、伯夷、叔齊、上大夫膠鬲、趙啟、楊任、孫寅、方天爵、李燁、李燧,百官相見。黃飛虎曰:「列位老殿下,諸位大夫,今日安危,俱在丞相、列位諫議定奪。吾乃武臣,又非言路,乞早為之計。」正議論間,只見軍卒簇擁二位殿下來到午門。百官上前,口稱「千歲」。殷郊、殷洪垂淚大叫曰:「列位皇伯、皇叔並眾位大臣!可憐成湯三十一世之孫,一旦身遭屠戮。我自正位東宮,並無失德,縱有過惡,不過貶謫,也不致身首異處。乞列位念社稷為重,保救餘生,不勝幸甚!」微子啟曰:「殿下,不妨。多官俱有本章保奏,料應無事。」   且言殷、雷二將進壽仙宮回旨,紂王曰:「既拿了逆子,不須見朕,速斬首午門正法,收屍埋葬回旨。」殷破敗奏曰:「臣未得行刑旨出,焉敢處決!」王即用御筆書「行刑」二字付與。殷、雷二將捧行刑旨意,速出午門來。黃飛虎一見,火從心上起,怒向膽邊生,站立午門正中,阻住二將,大叫曰:「殷破敗!雷開!恭喜你擒太子有功,殺殿下有爵!只怕你官高必險,位重者身危!」殷、雷二將還未及回言,只見一員官,乃上大夫趙啟是也,走上前,劈手一把,將殷破敗捧的行刑旨扯得紛紛粉碎,厲聲大叫曰:「昏君無道,匹夫助惡,誰敢捧旨擅殺東宮太子!誰敢執寶劍妄斬儲君!似今朝綱常大變,禮義全無!列位老殿下,諸位大臣,午門非議國事之所,齊到大殿,鳴其鐘鼓,請駕臨朝,俱要犯顏直諫,以定國本。」殷、雷二將見眾官激變,不復朝儀,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出。黃飛虎又命黃明、周紀等四將,守住殿下,以防暗害。這八名奉御官把二位殿下綁縛,只等行刑旨意,孰知眾官阻住。這且不言。且說眾官齊上大殿,鳴鐘擊鼓,請天子登殿。紂王在壽仙宮聽見鐘鼓之聲,正欲傳問,只見奉御官奏曰:「合朝文武請陛下登殿。」紂王對妲己曰:「此無別事,只為逆子,百官欲來保奏。如何處治?」妲己曰:「陛下傳出旨意:今日斬了殿下,百官明日見朝。一面傳旨,一面催殷破敗回旨。」奉御官旨意下,百官仰聽玉音:      「詔曰:君命召,不俟駕;君賜死,不敢生。此萬古之大法,天子所不得輕重者也。今逆子殷郊,助惡殷洪,滅倫藐法,肆行不道,仗劍$ 。但見:     太陽真火煉塵埃,綠柳嬌禾欲化灰。行旅畏威慵舉步;佳人怕熱懶登臺。涼亭有暑如煙燎;水閣無風似火埋。漫道荷香來曲院,輕雷細雨始開懷。   話說哪吒同家將出關,約行一里之餘,天熱難行。哪吒走得汗流滿面,乃叫家將:「看前面樹陰之下,可好納涼?」家將來到綠柳陰中,只見薰風蕩蕩,煩襟盡解,急忙走回來,對哪吒稟曰:「稟公子,前面柳蔭之內,甚是清涼,可以避暑。」哪吒聽說,不覺大喜;便走進林內;解開衣帶,舒放襟懷,甚是快樂。猛忽的見那壁廂清波滾滾,綠水滔滔,真是兩岸垂楊風習習,崖傍亂石水潺潺。哪吒立起身來,走到河邊,叫家將:「我方纔走出關來,熱極了,一身是汗。如今且在石上洗一個澡。」家將曰:「公子仔細,只怕老爺回來,可早些回去。」哪吒曰:「不妨。」脫了衣裳,坐在石上,把七尺混天綾放在水裏,蘸水洗澡,不知這河是九灣河,是東海口上。哪吒將此寶放在水中,把水俱映紅了。擺一擺,江河晃動,搖一搖,乾坤動撼。那哪吒洗澡,不覺那水晶宮已愰的亂響。   不說那哪吒洗澡,且說東海敖光在水晶宮坐,只聽得宮闕震響,敖光忙喚左右,問曰:「地不該震,為何宮殿愰搖?」傳與巡海夜叉李艮,看海口是何物作怪。」夜叉來到九灣河一望,見水俱是紅的,光華燦爛,只見一小兒將紅羅帕蘸水洗澡。夜叉分水,大叫曰:「那孩子將甚麼作怪東西,把河水映紅,宮殿搖動?」哪吒回頭一看,見水底一物,面如藍靛,發似硃砂,巨口獠牙,手持大斧。哪吒曰:「你那畜生,是個甚麼東西,也說話?」夜叉大怒:「吾奉主公點差巡海夜叉,怎罵我是畜生?」分水一躍,跳上岸來,望哪吒頂上一斧劈來。哪吒正赤身站立,見夜叉來得勇猛,將身躲過,把右手套的乾坤圈望空中一舉。此寶原係崑崙山玉虛宮所賜太乙真人鎮金光洞之物,夜叉那裏經得起,那寶打將下來,正落在夜叉頭上,只打的腦迸流,即死於岸上。哪吒笑曰:「把我的乾坤圈都污了。」復到石上坐下,洗那圈子。水晶宮如何經得起此二寶震撼,險些兒把宮殿俱愰倒了。敖光曰:「夜叉去探事未回,怎的這等凶惡!」正說話間,只見龍兵來報:「夜叉李艮被一孩童打死在陸地,特啟龍君知道。」敖光大驚:「李艮乃靈霄殿御筆點差的,誰敢打死?」敖光傳令:「點龍兵,待吾親去,看是何人!」話未了,只見龍王三太子敖丙出來,口稱:「父王,為何大怒?」敖光將李艮打死的事說了一遍。三太子曰:「父王請安。孩兒出去拿來便是。」忙調龍兵,上了逼水獸,提畫杆戟,逕出水晶宮來。分開水勢,浪如山倒,波濤橫生,平地水長數尺。哪$ 子牙曰:「陛下,請駕進樓,雷來了。」子牙雙手齊放,只見霹靂交加,一聲響喨,火滅煙消,現出一面玉石琵琶來。紂王與妲己曰:「此妖已現真形。」妲己聽言,心如刀絞,意似油煎,暗暗叫苦:「你來看我,回去便罷了,又算甚麼命!今遇惡人,將你原形燒出,使我肉身何安。我不殺姜尚,誓不與匹夫俱生!」妲己只得勉作笑容,啟奏曰:「陛下命左右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待妾上了絲弦,早晚與陛下進御取樂。妾觀姜尚,才術兩全,何不封彼在朝保駕?」王曰:「御妻之言甚善。」天子傳旨:「且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姜尚聽朕封官:官拜下大夫,特授司天監職,隨朝侍用。」子牙謝恩,出午門外,冠帶回異人庄上。異人設席款待,親友俱來恭賀。飲酒數日,子牙復往都城隨朝。不表。   且說妲己把玉石琵琶放於摘星樓上,採天地之靈氣,受日月之精華,已後五年,返本還元,斷送成湯天下。  一日,紂王在摘星樓與妲己飲宴,酒至半酣,妲旦歌舞一回,與紂王作樂。三宮嬪妃,六院宮人,齊聲喝采。內有七十餘名宮人,俱不喝采,眼下且有淚痕。妲己看了,停住歌舞,查問那七十餘名宮人,原是那一宮人。內有奉御官查得;原是中宮姜娘娘侍御宮人。妲己怒曰:「你主母謀逆賜死,你們反懷忿怒,久後必成宮闈之患。」奏與紂王,紂王大怒,傳旨:「拿下樓,俱用金瓜打死!」妲己奏曰:「陛下,且不必將這起逆黨擊頂,暫且送下冷宮,妾有一計,可除宮中大弊。」奉御官將宮女送下冷宮。且說妲己奏紂王曰:「將摘星樓下,方圓開二十四丈闊,深五丈。陛下傳旨,命都城萬民,每一戶納蛇四條,都放此坑之內。將作弊宮人,跣剝乾淨,送下坑中,喂此毒蛇。此刑名曰:『蠆盆』。」紂王曰:「御妻之奇法,真可剔除宮中大弊。」天子隨傳旨意,張掛各門。國法森嚴,萬民遭累,勒令限期,往龍德殿交蛇。眾民日日進於朝中,並無內外,法紀全消。朝廷失政,不止一日。眾民納蛇,都城那裏有這些蛇,俱到外縣買蛇交納。一日,文書房膠鬲──官居上大夫,在文書房裏,看天下本章,只見眾民或三兩成行,四五一處,手提筐籃,進九間大殿。大夫問執殿官:「這些百姓,手提筐籃,裏面是甚東西?」執殿官答曰:「萬民交蛇。」大夫大驚曰:「天子要蛇何用?」執殿官曰:「卑職不知。」大夫出文書房到大殿,眾民見大夫叩頭。膠鬲曰:「你痤等拿的甚麼東西?」眾民曰:「天子榜文,張掛各門,每一戶納蛇四條。都城那裏許多蛇,俱在百里之外,買來交納。不知聖上何用。」膠鬲曰:「你們且去交蛇。」眾民去了。大夫進文書房,不看本章,只見武成王黃飛虎$ 所欲,不去強他,這也無害於事。況又是為西土人民應災祥之故,民何不樂為。」文王大喜:「大夫此言方合孤意。」隨出示張掛各門。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二十三回    文王夜夢飛熊兆     文王守節盡臣忠,仁德兼施造大工。民力不教胼胝碎,役錢常賜錦纏紅。西岐社稷如磐石紂王江山若浪從。謾道孟津天意合,飛熊入夢已先通。   話說文王聽散宜生之言,出示張掛西岐各門。驚動軍民,都來爭瞧告示。只見上書曰:     「西伯文王示諭軍民人等知悉:西岐之境,乃道德之鄉,無兵戈用武之擾,民安物阜,訟減官清。孤囚羑里羈縻,蒙恩赦宥歸國。因見邇來災異頻仍,水潦失度,及查本土,占驗災祥,竟無壇址。昨觀城西有官地一隅,欲造一臺,名曰『靈臺』,以占風候,看驗民災。又恐土木工繁,有傷爾軍民力役。特每日給工銀一錢支用。此工亦不拘日之近遠,但隨民便:願做工者即上簿造名,以便查給;如不願者,各隨爾經營,併無逼強。想宜知悉,諭眾通知。」   話說西岐眾軍民人等一見告示,大家歡悅,齊聲言曰:「大王恩德如天,莫可圖報。我等日出而嬉遊,日落而歸宿,坐享承平之福,是皆大王之所賜。今大王欲造靈臺,尚言給領工錢。我等雖肝腦涂地,手胼足胝,亦所甘心。況且為我百姓占驗災祥之設,如何反領大王工銀也。」一郡軍民無不歡悅,情願出力造臺。散宜生知民心如此,抱本進內啟奏。文王曰:「軍民既有此意舉,隨傳旨給散銀兩。」眾民領訖。文王對散宜生曰:「可選吉日,破土興工。」眾民用心,著意搬泥運土,伐木造臺。正是: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座間移。又道是:行見落花紅滿地,霎時黃菊綻東籬。造靈臺不過旬月,管工官來報工完。文王大喜,隨同文武多官排鑾輿出郭,行至靈臺觀看,雕梁畫棟,臺砌巍峨,真一大觀也。有賦為證,賦曰:     臺高二丈,勢按三才。上分八卦合陰陽,下屬九宮定龍虎。四角有四時之形,左右立乾坤之象。前後配君臣之義,週圍有風雲之氣。此臺上合天心應四時,下合地戶屬五行,中合人意風調雨順。文王有德,使萬物而增輝;聖人治世,感百事而無逆。靈臺從此立王基,驗照災祥扶帝主。正是:治國江山茂,今日靈臺勝鹿臺。   話說文王隨同兩班文武上得靈臺,四面一觀。文王默然不語。時有上大夫散宜生出班奏曰:「今日靈臺工完,大王為何不悅?」文王曰:「非是不悅。此臺雖好,臺下欠少一池沼以應『水火既濟、配合陰陽』之意。孤欲再開池沼,又恐勞傷民力,故此鬱鬱耳。」宜生啟曰:「靈臺之工,甚是浩大,尚且不日而成;況於臺下一沼$ 民同樂。見了些桃紅李白,鴨綠鵝黃,鶯聲嘹嚦,紫燕呢喃,風吹不管遊人醉,獨有三春景色新。君臣正行,見一起樵夫作歌而來:     「鳳非乏兮麟非無,但嗟世治有隆污。龍興雲出虎生風,世人慢惜尋賢路。君不見耕莘野夫,心樂堯舜與黎鋤。不遇成湯三使聘,懷抱經綸學左徒。又不見一傅巖子,蕭蕭笠甘寒楚。當年不入高宗夢,霖雨終身藏版土。古來賢達辱而榮,豈特吾人終水滸。且橫牧笛歌清晝,慢叱黎牛耕白雲。王侯富貴斜暉下,仰天一笑俟明君。」   文王同文武馬上聽得歌聲甚是奇異,內中必有大賢。命辛甲:「請賢者相見。」辛甲領命,拍馬前來,見一夥樵人,言曰:「你們內中可有賢者?請出來與吾大王相見。」眾人放下擔兒,俱言:「內中並無賢者。」不一時文王馬至。駹甲回覆曰:「內無賢士。」文王曰:「歌韻清奇,內中豈無賢士?」中有一人曰:「此歌非吾所作。前邊十里,地名磻溪,其中有一老叟,朝暮垂竿,小民等打柴回來,磻溪少歇,朝夕聽唱此歌,眾人聽得熟了,故此隨口唱出。不知大王駕臨,有失迴避,乃子民之罪也。」王曰:「既無賢士,爾等暫退。」眾皆去了,文王在馬上只管思念。又行了一路,與文武把盞,興不能盡。春光明媚,花柳芳妍,紅綠交加,粧點春色。   正行之間,只見一人挑著一擔柴唱歌而來:     「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魚未遇隱磻溪。世人不識高賢志,只作溪邊老釣磯。」   文王聽得歌聲,嗟歎曰:「奇哉!此中必有大賢。」宜生在馬上看那挑柴的好像猾民武吉。宜生曰:「主公,方纔作歌者像似打死王相的武吉。」王曰:「大夫差矣!武吉已死萬丈深潭之中。前演先天,豈有武吉還在之理。」宜生看的實了,隨命辛免曰:「你是不是拿來。」辛免走馬向前。武吉見是文王駕至,迴避不及,把柴歇下,跪在塵埃。辛免看時,果然是武吉。辛免回見文王,啟曰:「果是武吉。」文王聞言,滿面通紅,見吉大聲喝曰:「匹夫!怎敢欺孤太甚!」隨對宜生曰:「大夫,這等狡猾逆民,須當加等勘問。殺傷人民,躲重投輕,罪與殺人等。今非謂武吉逃躲,則先天數竟有差錯,何以傳世。」武吉泣拜在地,奏曰:「吉乃守法奉公之民,不敢狂悖。只因誤傷人命,前去問一老叟。離此間三里,地名磻溪,此人乃東海許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道號飛熊,叫小人拜他為師,傳與小人:回家挖一坑,叫小人睡在裏面,用草蓋在身上,頭前點一盞燈,腳後點一盞燈,草上用米一把撒在上面,睡到天明,只管打柴,再不妨事。千歲爺,『螻蟻尚且貪生,豈有人不惜命。』」只見宜生馬上欠身賀曰:「恭喜大王!$ 軍乏,庫藏空虛;況聞太師遠征北地,勝敗未分,真國事多艱,君臣交省之時。願陛下聖意上裁,請旨定奪。」王曰:「候朕臨殿,與眾卿共議。」君臣正論國事,只見當駕官奏曰:「北伯侯崇侯虎候旨。」命傳旨:「宣侯虎上樓。」王曰:「卿有何奏章?」侯虎奏曰:「奉旨監造鹿臺,整造二年零四個月,今已工完,特來覆命。」紂王大喜:「此臺非卿之力,終不能如是之速。」侯虎曰:「臣晝夜督工,焉敢怠玩,故此成工之速。」王曰:「目今姜尚相周,其志不小,汜水關總兵韓榮有本來說;為今之計,如之奈何!卿有何謀,可除姬昌大患?」侯虎奏曰:「姬昌何能!姜尚何物!井底之蛙,所見不大;螢火之光,其亮不遠。名為相周,猶寒蟬之抱枯楊,不久俱盡。陛下若以兵加之,使天下諸侯恥笑。據臣觀之,無能為耳。願陛下不必與之較可也。」王曰:「卿言甚善。」紂王又問曰:「鹿臺已完,朕當幸之。」侯偕虎奏曰:「特請聖駕觀看。」紂王甚喜:「二卿可暫往臺下,候朕與皇后同往。」王傳旨:「排鑾駕,往鹿臺玩賞。」有詩為證,詩曰:     鹿臺高聳透雲霄,斷送成湯根與苗。土木工興人失望,黎民怨起鬼應妖。食人無厭崇侯惡,獻媚逢迎費仲梟。勾引狐狸歌夜月,商朝一似水中飄。   話說紂王與妲己同坐七香車,宮人隨駕,侍女紛紛,到得鹿臺,果然華麗。君后下車,兩邊扶侍上臺。真是瑤池紫府,玉闕珠樓,說甚麼蓬壺方丈!團團俱是白石砌就,週圍俱是瑪瑙粧成。樓閣重重,顯雕檐碧瓦;亭臺疊疊,皆獸馬金環。殿當中嵌幾樣明珠,夜放光華,空中照耀;左右鋪設俱是美玉良金,輝煌閃灼。比干隨行,在臺觀看,臺上不知費幾許錢糧,無限寶玩,可憐民膏民脂,棄之無用之地。想臺中間不知陷害了多少冤魂屈鬼。又見紂王攜妲己入內庭。比干看罷鹿臺,不勝嗟歎。有賦為證,賦曰:     臺高插漢,樹聳凌雲:九曲欄杆,飾玉雕金光彩彩;千層樓閣,朝星映月影溶溶。怪草奇花,香馥四時不卸;殊禽異獸,聲揚十里傳聞。遊宴者恣情歡樂;供力者勞瘁艱辛!塗壁脂泥,俱是萬民之膏血;華堂采色,盡收百姓之精神。綺羅錦席,空盡織女機杼;絲竹管絃,變作野夫啼哭。真是以天下奉一人,須信獨夫殘萬姓。   比干在臺上,忽見紂王傳旨奏樂飲宴,賜比干、侯虎筵席。二臣飲罷數盃,謝酒下臺。不表。   且說妲己與紂王酣歌。王曰:「愛卿曾言鹿臺造完,自有神仙、仙子、仙姬俱來行樂;今臺已造完成,不識神仙、仙子,可亙至乎?」這一句話原是當時妲己要與玉石琵琶精報讎,將此鹿臺圖獻紂王,要害子牙,故將邪言惑誘紂王;豈知作$ 自討其辱。」聞太師復奏請紂王發行刑旨。紂王怎肯殺費、尤二人。紂王曰:「太師奏疏,俱說得是。此三件事,朕俱總行;待朕再商議而行。費、尤二臣,雖是冒犯參卿,其罪無證,且發下法司勘問,情真罪當,彼亦無怨。」聞太師見紂王再三委曲,反有兢業顏色,自思:「吾雖為國直諫盡忠,使君懼臣,吾先得欺君之罪矣。」太師跪而奏曰:「臣但願四方綏服,百姓奠安,諸侯賓服,臣之願足矣,敢有他望哉!」紂王傳旨:「將費、尤發下法司勘問。七道條陳限即舉行;三條再議妥施行。紂王回宮。百官各散。   天下興,好事行;天下亡,禍胎降。太師方上條陳,事已好將來了,不防東海反了平靈王。飛報進朝歌來,先至武成王府。黃元帥見報,歎曰:「兵戈四起,八方不寧,如今又反了平靈王,何時定息!」黃元帥把報差官送到聞太師府裏去。太師在府正坐。堂候官報:「黃元帥差官見老爺。」太師命:「令來。」差官將報呈上。太師看罷,打發來人,隨即往黃元帥府裏來。黃元帥迎接到殿上行禮,分賓主坐下。聞太師道:「元帥,今反了東海平靈王,老夫來與將軍共議:還是老夫去,還是元帥去?」黃元帥答曰:「末將去也可,老太師去也可,但憑太師主見。」太師想一想,道曰:「黃將軍,你還隨朝。老夫領二十萬人馬前往東海,剿平反叛,歸國再商政事。」二人共議停當。   次日早朝,聞太師朝賀畢。太師上表出師。紂王覽表,驚問曰:「平靈王又反,如之奈何?」聞太師奏曰:「臣之丹心,憂國憂民,不得不去。今留黃飛虎守國;臣往東海,削平反叛。願陛下早晚以社稷為重,條陳三件,待臣回再議。」紂王聞奏大悅,巴不得聞太師去了,不在面前攪擾,心中甚是清淨;忙傳諭:「發黃旄、白鉞,即與聞太師餞行起兵。」紂王駕出朝歌東門。太師接見。紂王命斟酒賜與太師。聞仲接酒在手,轉身遞與黃飛虎,太師曰:「此酒黃將軍先飲。」飛虎欠身曰:「太師遠征,聖上所賜,黃飛虎怎敢先飲?」太師曰:「將軍接此酒,老夫有一言相告。」黃飛虎依言,接酒在手。聞太師曰:「朝綱無人,全賴將軍。當今若是有甚不平之事,禮當直諫,不可鉗口結舌,非人臣愛君之心。」太師回身見紂王曰:「臣此去無別事憂心,願陛下聽忠告之言,以社稷為重,毋變亂舊章,有乖君道。臣此一去,多則一載少則半載,不久便歸。」太師用罷酒,一聲砲響,起兵逕往東海去了。眼前一段蹊蹺事,惹得刀兵滾滾來。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二十八回    子牙兵伐崇侯虎     崇虎貪殘氣更梟,剝民膏髓自肥饒。逢君欲作千年調,買窟惟知百計要。    $ 我往西岐走一遭?」內有一將應聲曰:「末將願往。」來者乃佑聖上將軍晁田,見太師欠背打躬曰:「末將此去,一則探虛實,二則觀西岐進退巢穴,『入目便知興廢事,三寸舌動可安邦。』」有詩為證:     願探西岐虛實情,提兵三萬出都城。子牙妙策權施展,管取將軍謁聖明。   話說聞太師見晁田欲往,大悅。點人馬三萬,即日辭朝,出朝歌。一路上只見:     轟天炮響,震地鑼鳴。轟天炮響,汪洋大海起春雷;鎮地鑼鳴,萬仞山前飛霹靂。人如猛虎離山,馬似蛟龍出水。旗旛擺動,渾如五色祥雲;戟劍輝煌,卻似三冬瑞雪。迷空殺氣罩乾坤,遍地征雲籠宇宙。征夫勇猛要爭先,虎將鞍鞽持利刃。銀盔蕩蕩白雲飛,鎧甲鮮明光燦爛。滾滾人行如泄水,滔滔馬走似狻猊。   話說晁田、晁雷人馬出朝歌,渡黃河,出五關,曉行夜住,非止一日。哨探馬報:「人馬至西岐。」晁田傳令:「安營。」點炮靜營,三軍吶喊,兵紮西門。   且說子牙在相府閒坐,忽聽得有喊聲震地,子牙傳出府來:「為何有喊殺之聲?」不時有報馬至府前:「啟老爺:朝歌人馬住紮獲西門,不知何事。」子牙默思:「成湯何事起兵來侵?」傳令:「擂鼓聚將。」不一時,眾將上殿參謁。子牙曰:「成湯人馬來侵,不知何故?」眾將僉曰:「不知。」   且說晁田安營,與弟共議:「今奉太師命,來探西岐虛實,原來也無準備。今日往西岐見陣,如何?」晁雷曰:「長兄言之有理。」晁雷上馬提刀,往城下請戰。子牙正議,探馬報稱:「有將搦戰。」子牙問曰:「誰去問虛實走一遭?」言未畢,大將南宮适應聲出曰:「末將願往。」子牙許之。南宮适領一支人馬出城,排開陣勢,立馬旗門,看時,乃是晁雷。南宮适曰:「晁將軍慢來!今天子無故以兵加西土,卻是為何?」晁雷答曰:「吾奉天子敕命,聞太師軍令,問不道姬發,自立武王,不遵天子之諭,收叛臣黃飛虎,情殊可恨!汝可速進城,稟你主公,早早把反臣獻出,解往朝歌,免你一郡之殃。若待遲延,侮之何及!」南宮适笑曰:「晁雷,紂王罪惡深重,醢大臣,不思功績;斬元銑,有失司天;造炮烙,不容諫言;治蠆盆,難及深宮;殺叔父,剖心療疾;起鹿臺,萬姓遭殃;君欺臣妻,五倫盡滅;寵小人,大壞綱常。吾主坐守西岐,奉法守仁,君尊臣敬,子孝父慈,三分天下,二分歸西,民樂安康,軍心順悅。你今日敢將人馬侵犯西岐,乃自取辱身之禍。」晁雷大怒,縱馬舞刀來取南宮适。南宮适舉刀赴面相迎。兩馬相交,雙刀併舉,一場大戰。南宮适與晁雷戰有三十回合,把晁雷只殺得力盡筋舒,那裡是南宮适敵手!被南$ ,刀刃白如鐐。斧列宣花樣,旛搖豹尾翛。鞭鐧瓜槌棍,征雲透九霄。三軍如猛虎,戰馬怪龍裊。鼓擂春雷振,鑼鳴地角遙。桂芳為大將,西岐事更昭。   話說張桂芳大隊人馬非止一日。哨探馬報入中軍:「啟總兵:人馬已到西岐。」離城五里安營,放炮吶喊,設下寶帳,先行參謁。桂芳按兵不動。   話說西岐報馬報入相府:「詪張桂芳領十萬人馬,南門安營。」子牙陞殿,聚將共議退兵之策。子牙曰:「黃將軍,張桂芳用兵如何?」飛虎曰:「丞相下問,末將不得不以實陳。」子牙曰:「將軍何故出此言?吾與你皆係大臣,為主心腹,何故說『不得不實陳』者何也?」飛虎曰:「張桂芳乃左道傍門術士,有幻術傷人。」子牙曰:「有何幻術?」飛虎曰:「此術異常。但凡與人交兵會戰,必先通名報姓。如末將叫黃某,正戰之間,他就叫:『黃飛虎不下馬更待何時!』末將自然下馬。故有此術。似難對戰。丞相須吩咐眾位將軍,但遇桂芳交戰,切不可通名。如有通名者,無不獲去之理。」子牙聽罷,面有憂色。傍有諸將不服此言的,道:「豈有此理!那有叫名便下馬的?若這等,我們百員將官只消叫的百十聲,便都拏盡。」眾將官俱各含笑而已。   且說張桂芳命先行官風林先往西岐見頭陣。風林上馬,往西岐城下請戰。報馬忙進相府:啟丞相:有將搦戰。」子牙問:「誰見首陣走一遭?」內有一將,乃文王殿下姬叔乾也。此人性如烈火,因夜來聽了黃將軍的話,故此不服,要見頭陣。上馬拎鎗出來。只見翠藍旛下一將,面如藍靛,髮似硃砂,獠牙生上下。怎見得:     花冠分五角,藍臉映鬚紅。金甲袍如火,玉帶扣玲瓏。手提狼牙棒,烏騅猛似熊。胸中藏錦繡,到處定成功。封神為弔客,先鋒自不同。大紅旛上寫,首將姓為風。   話說姬叔乾一馬至軍前,見來將甚是兇惡,問曰:「來將可是張桂芳?」風林曰:「非也。吾乃張總兵先行官風林是也。奉詔征討反叛。今爾主無故背德,自立武王,又收反臣黃飛虎,助惡成害。天兵到日,尚不引頸受戮,乃敢拒敵大兵!快早通名來,速投棒下!」姬叔乾大怒曰:「天下諸侯,人人悅而歸周,天命已是有在;怎敢侵犯西土,自取死亡。今日饒你,只叫張桂芳出來!」風林大罵:「反賊焉敢欺吾!」縱馬使兩根狼牙棒飛來直取。姬叔乾搖鎗急架相還。二馬相交,鎗棒并舉,一場大戰。怎見得:     二將陣前各逞,鑼鳴鼓響人驚。該因世上動刀兵,不由心頭發恨。鎗來那分上下,棒去兩眼難睜。你拏我,誅身報國輔明君;我捉你,梟首轅門號令。   二將戰有三十餘合,未分勝敗。姬叔乾鎗法傳授神妙,演習精$ 劍誰敢阻。哪吒是乾元山上寶和珍;王魔一心要把成湯輔。鎗劍並舉沒遮攔,只殺得兩邊兒郎尋鬥賭。   話說二將大戰,哪吒使發了那一條鎗與王魔力敵。正戰間,楊森騎著狻猊,見哪吒鎗來得利害,劍乃短家伙,招架不開。楊森在豹皮囊中取一粒開天珠,劈面打來,正中哪吒,打翻下風火輪去。王魔急來取首級,早有武成王黃飛虎催開五色神牛,把鎗一擺,衝將過來,救了哪吒。王魔復戰飛虎。楊森二發奇珠,黃飛虎乃是馬上將軍,怎經得一珠,打下坐騎來。早被龍鬚虎大叫曰:「莫傷吾大將,我來了!」王魔一見大驚:「是個什麼妖精出來!」怎見得:     古怪蹺蹊相,頭大頸子長。獨足只是跳,眼內吐金光。身上鱗甲現,兩手似鉤鎗。煉成奇異術,發手磨盤強。但逢龍鬚虎,不死也著傷。   話說高友乾騎著花斑豹,見龍鬚虎兇惡,忙取混元寶珠,劈臉打來,正中龍鬚虎的脖子。打的扭著頭跳。左右救回黃飛虎。王魔、楊森二騎來擒子牙。子牙只得將劍招架,來往衝殺。子牙左右無佐,三將著傷,救回去了。不防李興霸把劈地珠照子牙打來,正中前心。子牙「噯呀」一聲,幾乎墜騎;陨四不相望北海上逃走。王魔曰:「待吾去拏了姜尚。」來趕子牙;似飛雲風捲,如弩箭離弦。子牙雖是傷了前心,聽得後面趕來,把四不相的角一拍,起在空中。王魔笑曰:「總是道門之術!你欺我不會騰雲。」把狴犴一拍,也起在空中,隨後趕來。──子牙在西岐有七死三災,此是遇四聖,頭一死。──王魔見趕不上子牙,復取開天珠望後心一下,把子牙打翻下騎來,骨碌碌滾下山坡,面朝天,打死了。四不相站在一傍。王魔下騎,來取子牙首級。忽然聽的半山中作歌而來:     「野水清風拂柳,池中水面飄花。借問安居何處,白雲深處為家。」   話說王魔聽歌,看時,乃五龍山雲霄洞文殊廣法天尊。王魔曰:「道兄來此何事?」廣法天尊答曰:「王道友,姜子牙害不得!貧道奉玉虛宮符命在此,久等多時。只因五事相湊,故命子牙下山:一則成湯氣數已盡;二則西岐真主降臨;三則吾闡教犯了殺戒;四則姜子牙該享西地福祿,身膺將相之權;五則與玉虛宮代理封神。道友,你截教中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為甚麼惡氣紛紛,雄心赳赳。可知道你那碧遊宮上有兩句說的好:     緊閉洞門,靜誦『黃庭』三兩卷;身投西土,『封神臺』上有名人。 你把姜尚打死,雖死還有回生時候。道友,依我,你好生回去,這還是一月未缺;若不聽吾言,致生後悔。」王魔曰:「文殊廣法天尊,你好大話!我和你一樣規矩,怎言月缺難圓。難道你有名師,我無教主!」王魔動了無$ !」三位道人怒髮沖冠,一夜不安。次日上騎,城下搦戰,只要子牙出來答話。探馬報入相府。子牙著傷未癒。只見金吒曰:「師叔,既有弟子在此保護,出城定要成功。」子牙從計上騎,開城,見三位道人咬牙大罵曰:「好姜尚!殺吾道兄,勢不兩立!」三騎齊出來戰。子牙傍有金吒、哪吒二人。金吒兩口寶劍,哪吒登開風火輪,使開火尖鎗抵敵。五人交兵,只殺得靄靄紅雲籠宇宙,騰騰殺氣照山河。子牙暗想:「吾師所賜打神鞭,何不祭起?」子牙將神鞭丟起,空中只聽雷鳴火電,正中高友乾頂上,打得腦漿迸出,死於非命,──一魂已入封神臺去了。楊森見高道兄已亡,吼一聲來奔子牙;不防哪吒將乾坤圈丟起,楊森方欲收此寶,被金吒將遁龍樁祭起,遁住楊森,早被金吒一劍,揮為兩段,──一道靈魂也進封神臺去了。張桂芳、風林見二位道長身亡,縱馬使鎗,風林使狼牙棒,衝殺過來。李興霸騎猙獰,拎方楞鐧殺來。金吒步戰。哪吒使一根鎗,兩家混戰。只聽西岐城裏一聲砲響,走出一員小將,還是一個光頭兒,銀冠銀甲,白馬長鎗,──此乃黃飛虎第四子黃天祥。──走馬殺到軍前,神武揚威,勇貫三軍,鎗法如驟雨。天祥刺斜裏一鎗,把風林挑下馬來,──一魂也進封神臺去了。張桂芳料不能取勝,敗進行營。李興霸上帳自思:「吾四人前來助你,不料今日失利,喪吾三位道兄。你可修又書,速報聞兄,可求救至此,以泄今日之恨。」張桂芳依言,忙作告急文書,差官星夜進朝歌。不表。   且說姜子牙得勝回西岐,陞銀安殿。眾將報功。子牙羨黃天祥走馬鎗挑風林。金吒曰:「師叔,今日之勝,不可停留,明日會戰,一陣成功,張桂芳可破也。」子牙曰:「善。」次日,子牙點眾將出城,三軍吶喊,軍威大振,坐名要張桂芳。桂芳聽報大怒:「自來提兵未曾挫銳,今日反被小人欺侮,氣殺我也!」忙上馬布開陣勢,到轅門,指子牙大喝曰:「反賊!怎敢欺侮天朝元帥!與你立見雌雄。」縱馬持鎗殺來。子牙後面黃天祥出馬,與桂芳雙鎗並舉,一場大戰:     二將坐雕鞍,征夫馬上歡。這一個怒發如雷吼;那一個心頭火一攢。這一個喪門星要扶紂主;那一個天罡星欲保周元。這一個捨命而安社稷;那一個棄殘生欲正江山。自來惡戰不尋常,轅門幾次鮮紅濺。   話說黃天祥大戰張桂芳,三十合未分上下。子牙傳令:「點鼓。」──軍中之法:鼓進,金止。──周營數十騎,左右搶出伯達、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呂公望、南宮适、辛甲、辛免、太顛、閎夭、黃明、周紀等,圍裹上來,癬張桂芳圍在垓心。好$ ,方得完備。適道兄到臨,真是萬千之幸!」聞太師問曰:「兄練的那十陣?」秦天君曰:「吾等這十陣,各有妙用。明日至西岐擺下,其中變化無窮。」聞太師看罷,曰:「為何只有九位,卻少一位?」素天君曰:「金光聖母往白雲島去練他的金光陣,其玄妙大不相同,因此少他一位。」董天君曰:「列位陣圖可曾完麼?」眾道人曰:「俱完了。」「既完了,我們先往西岐。聞兄在此等金光聖母同來。你意下如何?」聞太師曰:「既蒙列位道兄雅愛,聞仲感戴榮光萬萬矣。此是極妙之事。」九位道人辭了聞太師,借水遁先往西岐而來。怎見得,有詩為證:     天下嬉遊半月功,倏來倏去任西東,仙家妙用無窮際,豈似凡人駕彩虹。   不說九位道者往西岐山,到了營裏。且說聞太師坐在山坡,倚松靠石,未及片時,只見正南上五點豹斑駒上坐一人,帶魚尾金冠,身穿大紅八卦衣,腰束絲絛,腳登雲履,背一包袱,掛兩口寶劍,如飛雲掣電而來。望見白鹿島洞前不見眾人,只見一位穿紅、三隻眼、黃臉長髯的道者,卻原來是聞太師。金光聖母急下坐騎,曰:「聞兄何來?」二人施禮。問:「九位道友往那裏去了?」太師曰:「他們先往岐山去,留吾在此等候同行。」二人大喜,齊上坐騎,駕起雲光,往岐山而來,霎時便至。到了行營,吉立領眾將迎接,上中軍帳,與眾道人相見。秦天君曰:「西岐城在那裏?」聞太師曰:「因吾前夜敗兵,退至七十里安營,此處乃是岐山。」眾人曰遬「我們連夜起兵前去。」聞太師令鄧忠前隊起兵,整點人馬;一聲砲響,殺奔西岐城來,安了行營,三軍放定營大砲,吶喊傳更。   子牙在相府自因得勝,與眾將逐日議論天下大事,忽聽喊聲,子牙曰:「聞太師想必取得援兵至矣。」傍有楊戩答曰:「聞太師新敗,去了半月,弟子聞此人乃截教門下,必定別請左道旁門之客,也要仔細防護。」子牙聽罷,心下疑惑,乃同哪吒、楊戩等都上城來觀看,聞太師行營今番大不相同。子牙見營中愁雲慘慘,冷霧飄飄,殺光閃閃,悲風切切;又有十數道黑氣,沖於霄漢,籠罩中軍帳內。子牙看罷,驚訝不已。諸弟子默默不言,只得下城入府,共議破敵,實是無策。   且說聞太師安了營,與十天君共議破西岐之策。袁天君曰:「吾聞姜子牙崑崙門下。想二教皈依,總是一理,如紅塵殺伐,吾等不必動此念頭;既練有十陣,我們先與他鬥智,方顯兩教中玄妙。若要倚勇鬥力,皆非我等道門所為。」聞太師曰:「道兄之言甚善。」次日,成湯營裏砲炮聲一響,布開陣勢。聞太師乘墨麒麟,坐名請子牙答話。報進相府。子牙隨調三軍,擺出城來,旛分五色$ 遊宮左道!」雲霄見廣成子來,忙催青鸞,上前問曰:「廣成子,莫說你是玉虛宮頭一位擊金鐘首仙,若逢吾寶,也難脫厄。」廣成子笑曰:「吾已犯戒,怎說脫厄?定就前因,怎違天命。今臨殺戒,雖悔何及!」仗劍來取。雲霄執劍相迎。碧霄又祭金斗。只見金斗顯耀,目觀不明,也將廣成子拿入「黃河陣」內。──如赤精子一樣相同,不必煩敘。此混元金斗,正應玉虛門下徒眾該削頂上三花;天數如此,自然隨時而至,總把玉虛門人俱拿入「黃河陣」,閉了天門,失了道果。只等子牙封過神,再修正果,返本還元。此是天數。話說雲霄將混元金斗拿文殊廣法天尊,拿普賢真人,拿慈航道人、道德真君,拿清微教主太乙真人,拿靈寶太法師,拿懼留孫,拿黃龍真人:把十二弟子俱拿入陣中;止剩的燃燈與子牙。且說雲霄娘娘又倚金斗之功,無窮妙法,大呼曰:「月缺今已難圓,作惡到底!燃燈道人,今番你也難逃!」又祭混元金斗來擒燃燈,燃燈見事不好,借土遁化清風而去。三位娘娘見燃燈走了,暫歸老營。聞太師見「黃河陣」內拿了玉虛許多門人,十分喜悅,設席賀功。雲霄娘娘雖是飲酒而散,默坐自思:「事已做成,怎把玉虛門下許多門人困於陣中,……此事不好處,使吾今日進退兩難。」   且說燃燈逃回篷上,只見子牙上篷相見,坐下。子牙曰:「不料眾道兄俱被因於「黃河陣」中,吉凶不知如何?」燃燈曰:「雖是不妨,可惜了一場功夫虛用了。如今我貧道只得往玉虛宮走一遭。子牙,你在此好生看守,料眾道友不得損身。」燃燈彼時離了西岐,駕土遁而行,霎時來至崑崙山麒麟崖;落下遁光,行至宮前,又見白鶴童兒看守九龍沉香輦。燃燈向前問童兒曰:「掌教師尊往那裏去?」白鶴童兒口稱:「老師,老爺駕往西岐,你速回去焚香靜室,迎鸞接駕。」燃燈聽罷,火速忙回至篷前,見子牙獨坐,燃燈曰:「子牙公,快焚香結綵,老爺駕臨!」子牙忙淨潔其身,秉香道傍,迎迓鸞輿。只見靄靄香煙,氤氳遍地。怎見得,有歌為證,歌曰:     混沌從來道德奇,全憑玄理立玄機。太極兩儀併四象,天開於子任為之。     地丑人寅吾掌教:「黃庭」兩卷度群迷。玉京金闕傳徒眾,火種金蓮是我為告。     六根清靜除煩惱,玄中妙法少人知。二指降龍能伏虎,目運祥光天地移。     頂上慶雲三萬丈,遍身霞遶彩雲飛。閑騎逍遙四不相,默坐沉檀九龍車。     飛來異獸為扶手,喜托三寶玉如意。白鶴青鸞前引道,後隨丹鳳舞仙衣。     羽扇分開雲霧隱,左右仙童玉笛吹。黃巾力士聽敕命,香煙滾滾眾仙隨。     闡道法揚真教主$ 元光,真乃高明之客。貧道謹領尊命。」準提道人向前,摩頂受記曰:「道友可惜五行修煉,枉費工夫!不如隨我上西方:八德池邊,談講三乘大法;七寶林下,任你自在逍遙。」馬元連聲喏喏。準提謝了廣法天尊,又將打神鞭交與廣法天尊帶與子牙,準提同馬元回西方。不表。   且說廣法天尊回至相府,子牙接見,問處馬元一事如何;廣法天尊將準提道人的事詳細說了一遍;又將打神鞭付與子牙。赤精子在傍,雙眉緊皺,對文殊廣法天尊曰:「如今殷洪阻撓逆法,恐誤子牙拜將之期,如之奈何?」正話間,忽楊戩報曰:「有慈航師伯來見。」三人聞報,忙出府迎接。慈航道人一見,攜手上殿。行禮已畢,子牙問曰:「道兄此來,有何見諭?」慈航曰:「專為殷洪而來。」赤精子聞言大喜,便曰:「道兄將何術治之?」慈航道人問子牙曰:「當時破十絕陣,太極圖在麼?」子牙答曰:「在此。」慈航曰:「若擒殷洪,須是赤精子道兄將太極圖,須……如此如此,方能除得此患。」赤精子聞言,心中尚有不忍,因子牙拜將日已近,恐誤限期,只得如此;乃對子牙曰:「須得公去,方可成功。」   且說殷洪見馬元一去無音,心下不樂,對劉甫、苟章曰:「馬道長一去,音信杳無,定非吉兆。明日且與姜尚會戰,看是如何,再探馬道長消息。」鄭倫曰:「不得一場大戰,決不能成得大功。」一宿晚景已過。次日早晨,湯營內大砲響亮,殺聲大振,殷洪大隊人馬,出營至城下,大叫曰:「請子牙答話!」左右報入相府。三道者對子牙曰:「今日公出去,我等定助你成功。」子牙不帶諸門人,領一支人馬,獨自出城,將劍尖指殷洪,大喝曰:「殷洪!你師命不從,今日難免大厄,四肢定成灰飛,悔之晚矣!」殷洪大怒,縱馬搖戟來取。子牙手中劍赴面相還。獸馬爭持,劍戟併舉。未及數合,子牙便走,不進城,落荒而逃。殷洪見子牙落荒而走,急忙趕來,隨後命劉甫、苟章率眾而來。這一回正是:     前邊布下天羅網,難免飛灰禍及身。   話說子牙在前邊,後隨殷洪,過東南,看看到正南上,赤精子看見徒弟趕來,難免此厄,不覺眼中淚落,點頭歎曰:「畜生!畜炀生!今日是你自取此苦。你死後休來怨我。」忙把太極圖一抖放開。此圖乃包羅萬象之寶,化一座金橋。子牙把四不相一縱,上了金橋。殷洪馬趕至橋邊,見子牙在橋上指殷洪曰:「你趕上橋來,與我見三合否?」殷洪笑曰:「連吾師父在此,吾也不懼;又何怕你之幻術哉。我來了!」把馬一拎,那馬上了此圖。有詩為證,詩曰:     混沌未分盤古出,太極傳下兩儀來。四象無窮真變化,殷洪此際喪飛灰。$ 有忘。今日老師大捨慈悲,發付弟子,敢不前往,以圖報效,真空生於天地間也。」廣成子曰:「你且去桃源洞外獅子崖前,尋了兵器來,我傳你些道術,你好下山。」殷郊聽說,忙出洞往獅子崖來尋兵器。只見白石橋那邊有一洞。怎見得,有西江月為證:     門依雙輪日月,照耀一望山川。珠淵金井煖含煙,更有許多堪羨。疊疊朱樓畫閣,凝凝赤壁青田;三春楊柳九秋蓮,兀的洞天罕見。   話說殷郊見石橋南畔有一洞府,獸環朱戶,儼若王公第宅。殿下自思:「我從不曾到此,──一過橋去,便知端的。」來至洞前,那門雖兩扇不推而自開。只見裏邊有一石几,几上有熱氣騰騰六七枚豆兒。殷郊拈一個吃了,自覺甘甜香美,非同凡品:「好豆兒,不若一總吃了罷。」剛吃了時,忽然想起:「來尋兵器,如何在此閑玩?」忙出洞來,過了石橋,及至回頭,早不見洞府。殿下心疑,不覺渾身骨頭響,左邊肩頭上忽冒出一隻手來。殿下著慌,大驚失色。只見右邊又是一隻。一會兒忽長出三頭,六臂,把殷郊只唬得目瞪口呆,半晌無語。只見白雲童兒來前叫曰:「師兄,師父有請。」殷郊這一會略覺神思清爽,面如藍靛,髮似硃砂,上下獠牙,多生一目,愰愰蕩蕩,來至洞前。廣成子拍掌笑曰:「奇哉!奇哉!仁君有德,天生異人。」命殷郊進洞,至桃園內,廣成子傳與方天畫戟,言曰:「你先下山,前至西岐,我隨後就來。」道人取出番天印、落魂鐘、雌雄劍付與殷郊。殷郊即時拜辭下山。廣成子曰:「徒弟,你且住。我有一事對你說。吾將此寶盡付與你,須是順天應人,東進五關,輔周武,興弔民伐罪之師,不可改了念頭,心下狐疑,有犯天譴,那時悔之晚矣。」殷郊曰:「老師之言差矣!周武明德聖君,吾父荒淫昏虐,豈得錯認,有辜師訓。弟子如改日前言,當受犁鋤之厄。」道人大喜。殷郊拜別師尊。正是:     殿下實心扶聖主,只恐傍人起禍殃。   話說殷郊離了九仙山,借土遁往西岐前來。正行之間,不覺那遁光飄飄,落在一座高山。怎見得好山,有讚為證,讚曰:     沖天占地,轉日生雲。沖天處尖峰矗矗,占地處遠脈迢迢。轉日的,乃嶺頭松鬱鬱;生雲的,乃崖下石磷磷。松鬱鬱,四時八節常青;石磷磷,谺萬年千載不改。林中每聽夜猿啼,澗內常見妖蟒過。山禽聲咽咽,走獸吼呼呼。山獐山鹿,成雙作對紛紛走;山鴉山雀,打陣攢群密密飛。山草山花看不盡,山桃山果應時新。雖然崎險不堪行,卻是神仙來往處。   話說殷郊纔看山巔險峻之處,只聽得林內一聲鑼響,見一人面如藍靛,髮似硃砂,騎紅砂馬,金甲紅袍,三隻眼,拎兩根狼牙$ 擲地畫塵埃。三山關上多英俊,五氣崖前有異才。不是仙娃能幻化,只因月老作新媒。   話說燃燈合山,擠住殷郊,四路人馬齊上山來。武王至山頂上,看見殷郊這等模樣,滾鞍下馬,跪於塵埃,大呼:「千歲!小臣姬發,奉法克守臣節,併不敢欺君枉上。相父今日令殿下如此,使孤有萬年污名。」子牙挽扶武王而言曰:「殷郊違逆天命,大數如此,怎能脫逃。大王要盡人臣之道,行禮以盡主公之德可也。」武王曰:「相父今日把儲君夾在山中,大罪俱在我姬發了。望列位老師大開惻隱,憐念姬發,放了殿下罷!」燃燈道人笑曰:「賢王不知天數。剛郊違逆天命,怎能逃脫,大王盡過君臣之禮便罷了。大王又不可逆天行事。」武王兩次三番勸止。子牙正色言曰:「老臣不過順天應人,斷不敢逆天而誤主公也。」武王含淚,撮土焚香,跪拜在地,稱臣泣訴曰:「臣非不救殿下,奈眾老師要順守天命,實非臣之罪也。」拜罷,燃燈請武王下山,命廣成子推犁上山。廣成子一見殷郊這等如此,不覺落淚。正是:     只因出口犁鋤願,今日西岐怎脫逃。   只見武吉犁了殷郊。──殷郊一道靈魂往封神臺來,清福神祇柏鑑用百靈旛來引殷郊。──殷郊怨心不服,一陣馬逕往朝歌城而來。紂王正與妲己在鹿臺飲酒。好風!怎見得,有讚為證:     刮地遮天暗,愁雲照日昏。鹿臺如潑墨,一派靛粧成。先刮時揚塵播土,次後來倒樹推林。只刮得嫦娥抱定梭羅樹,空中仙子怎騰雲。吹動崑崙頂上石,捲得江河水浪渾。   話說紂王在鹿臺上正飲酒,聽得有人來,紂王不覺昏沉,就席而臥。見一人三首六臂,立於御前,口稱:「父王,孩兒殷郊為國而受犁鋤之厄。父王可修仁政,不失成湯社稷。當任用賢相,速拜元戎,以任內外大事。不然,姜尚不久便欲東行,那時悔之晚矣!孩兒還要訴奏,恐封神臺不納,孩兒去也!」紂王驚醒,口稱:「怪哉!」妲己、胡喜妹、王貴人三人共席欠身,忙問曰:「陛下為何口稱『怪哉』?」紂王把夢中事說了一遍。妲己曰:「夢由心作,陛下勿疑。」紂王乃酒色昏君,見三妖嬌態,把盞傳杯,遂不在心。只見汜水關韓榮有本進朝歌告急。其本至文書房,微子看本,看見如此,心下十分不樂,將此本抱入內庭。紂王正在顯慶殿。當駕官啟奏:「微子候旨。」王曰:「宣。」微子至殿前,行禮畢,將汜水關韓榮報本呈上。紂王展看,見張山奉敕征討失利,又帶著殷郊殿下絕於岐山。紂王看畢大怒,與眾臣曰:「不道姬發自立武王,竟成大逆;屢屢征伐,損將折兵,不見成功。為今之計,可用何卿為將?若不早除,大為後患。」班內一臣乃中諫大夫$ 議事。公主忙出來,見鄧嬋玉,問曰:「有何事見我?」鄧嬋玉曰:「今有月合仙翁言公主與洪錦有俗世姻緣,曾綰紅絲之約,該有一世夫妻,現在殿前與丞相共議此事,故丞相先著妾身啟過娘娘,然後可以面議。」公主曰:「吾因在瑤池犯了清規,特貶我下凡,不得復歸瑤池與吾母子重逢。今下山來,豈得又多此一番俗孽耶。」鄧嬋玉不敢作聲。少時,月合仙翁同子牙至後廳。龍吉公主見仙翁稽首。仙翁曰:「今日公主已歸正道,今貶下凡間者,正要了此一段俗緣,自然反本歸元耳。況今子牙拜將在邇,那時兵度五關,公主該與洪錦建不世之勳,垂名竹帛。候功成之日,瑤池自有旌旛來迎接公主回宮。此是天數,公主雖欲強為,不可得矣。所以貧道受符元仙翁之命,故不辭勞頓,親自來此,特為公主作伐。不然,洪錦剛赴法行刑,貧道至此,不遲不早,恰逢其時,其冥數可知。公主當依貧道之言,不可誤卻佳期,罪愆更甚,那時悔之晚矣。公主請自三思!」龍吉公主聽了月合仙翁一篇話,不覺長吁一聲:「誰知有此孽冤所繫!──既是仙翁掌人間婚姻之牘,我也不能強辭,但憑二位主持。」子牙、仙翁大喜,遂放了洪錦,用藥敷好劍傷。洪錦自出營招回季康人馬,擇吉日與龍吉公主成了姻眷。正是:     天月合非容易,自有紅絲牽繫來。   話說洪錦與龍吉公主成了姻親,乃紂王三十五年三月初三日。西岐城眾將,打點東征,一應錢糧,俱各停當,只等子牙上出師表。翌日,武王設聚早朝,王曰:「有奏章出班,無事朝散。」言未畢,有姜丞相捧出師表上殿。武王命接上來。奉御官將表文開於御案上。武王從頭看玩:      「進表丞相臣姜尚。臣聞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作民父母。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災下民,流毒邦國,剝喪元良,賊虐諫輔,狎侮五常,荒怠不敬,沉湎酒色,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官室、臺榭、陂池、侈服以殘害於萬姓;遣厥先宗廟弗祀:播棄黎老,昵比罪人;惟婦言是用,焚炙忠良,刳剔孕婦;崇信姦回,放黜師保;屏棄典刑,因奴正士;殺妻戮子,惟淫酗是圖,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郊社不修,宗廟不享。商罪貫盈,天人共怒。今天下諸侯大會於孟津,興弔民伐罪之師,救生民於水火,乞大王體上天好生之心,孚四海諸侯之念,思天下黎庶之苦,大奮鷹揚,擇日出師,恭行天罰,則社稷幸甚,臣民幸甚!乞賜詳示施行。謹具表以聞。」武王覽畢,沉吟半晌。王曰:「相父此表,雖說紂王無道,為天下共棄,理當征伐;但昔日先王曾有遺言:『切不可以臣伐君。』今日之$ 利害!怎見得好火,有賦為證,賦曰:     炎炎烈焰迎空燎,赫赫威風遍地紅。卻似火輪飛上下,猶如火鳥舞西東。這火不是燧人鑽木,又不是老君煉丹,非天火,非野火,乃是火靈聖母煉成一塊三昧火;三千火龍兵勇猛,風火符印合五行,五行生化火煎成,肝木能生心火旺,心火致令脾土平,脾土生金金化水,水能生木徹通靈,生生化化皆因火,火燎長空萬物榮。燒倒旗門無攔攩,拋鑼棄鼓各逃生,焦頭爛額屍堆積,為國亡身一旦空。正是:洪錦災來難躲避,龍吉公主也遭凶。   話說洪錦身著劍傷,逃進大營,不意火靈聖母領三千火龍兵衝殺進營,勢不可當。三軍叫苦,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龍吉公主在後營,聽得一聲三軍吶喊,急上馬拎劍,走出騋中軍,見洪錦伏鞍而逃,洪錦不及對龍吉公主說金光的事,龍吉公主只見火勢沖天,烈焰捲起,正欲念咒救火,又見一塊金光奔至面前。公主不知所以,忙欲看時,被火靈聖母舉劍照龍吉公主劈來。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七十二回    廣成子三謁碧游宮     三叩玄關禮大仙,貝宮珠闕自天然:翔鸞對舞瑤階下,馴鹿呦遊碧檻前。無限干戈從此肇,若多誅戮自今先。周家旺氣承新命,又有西方正覺緣。   話說龍吉公主被火靈聖母一劍砍傷胸膛,大叫一聲,撥轉馬望西北逃走。火靈聖母追趕有六七十里方回。這一陣洪錦折兵一萬有餘。胡升大喜,迎接火靈聖母進關。只見龍吉公主乃蕊宮仙子,今墮凡塵,也不免遭此一劍之厄。夫妻帶傷而逃,至六七十里,方纔收集敗殘人馬,立住營寨。忙取丹藥敷搽,一時即愈。忙作文書申姜元帥求援兵。   且說差官非一日至子牙大營。子牙正坐,忽報:「洪錦遣官,轅門等令。」子牙命:「令來。」差官進營叩頭,呈上文書。子牙展開,書曰:      「奉命東征佳夢關副將洪錦頓首百拜,奉書謹啟大元戎麾下:末將以樗櫟之才,謬叨重任,日夜祗懼,恐有不克負荷,有傷元帥之明。自分兵抵關之日,屢獲全勝,因獲逆命守關裨將胡雷,擅用妖術,被末將妻用法斬之。豈意彼師火靈聖母欲圖報仇,自恃道術。末將初會戰時,不知深淺,誤中他火龍兵衝來,勢不可解,大折一陣。乞元帥速發援兵,以解倒懸。非比尋常可以緩視之也。謹此上書,不勝翹望之至!」話說子牙看罷大驚:「這事非我自去不可!」隨吩咐李靖:「暫署大營事務,候我親去走一遭。爾等不可違吾節制,亦不可與汜水關會兵;緊守營寨,毋得妄動,以挫軍威。違者定按軍法!等我回來,再取此關。」李靖領令。   子牙隨帶韋護、哪吒,調三千人馬,離了汜水關,一路上滾滾征塵,$ 成子,你今日至此,有何事見我?」廣成子將金霞冠奉上:「弟子啟師叔:今有姜尚東征,兵至佳夢關,此是武王應天順人,弔民伐罪,紂惡貫盈,理當剿滅。不意師叔教下門人火靈聖母仗此金霞冠,前來阻逆大兵,擅行殺害生靈,糜爛士卒:頭一陣劍傷洪錦併龍吉公主;第二陣又傷姜尚,幾乎喪命。弟子奉師尊之命,下山再三勸慰。彼仍恃寶行兇,欲傷弟子。弟子不得已,用了番天印,不意打中頂門,以絕生命。弟子特將金霞冠繳上碧遊宮,請師叔法旨。」通天教主曰:「吾三教共議封神,其中有忠臣義士上榜者;有不成仙道而成神道者;各有深淺厚薄,彼此緣分,故神有尊卑,死有先後。吾教下也有許多。此是天數,非同小可,況有彌封,只至死後方知端的。廣成子,你與姜尚說,他有打神鞭,如有我教下門人阻他者,任憑他打。前日我有諭貼在宮外,諸弟子各宜緊守,他若不聽教訓的,是自取咎,與姜尚無干。廣成子去罷!」廣成子出了碧遊宮,正行,只見諸大弟子在傍聽見掌教師尊吩咐「凡吾教下弟子不遵訓誨,任憑他打」,眾弟子心下甚是不服,俱在宮外等他。傍邊有最不忿的是金靈聖母、當時聖母,對眾言曰:「火靈聖母是多寶道人門下,廣成子打死了他,就是打我等一樣。他還來繳金霞冠,明明是欺衊吾教!我等師尊又不察其事,反吩咐任他打,是明明欺吾等無人物也!」此時惱了龜靈聖母,大呼曰:「豈有此理!他打死火靈聖母,還來繳金霞冠!待吾去拿了廣成子,以洩吾等之恨!」龜靈聖母仗劍砍來,大呼:「廣成子不要走!我來了!」廣成子站住,見他來的勢局不同,廣成子陪笑迎來,問曰:「道兄有何吩咐?」龜靈聖母曰:「你把吾教門人打死,還到此處來賣精神,分明是欺衊吾教,顯你等豪強,情殊可恨!不要走!我與火靈聖母報仇!」仗劍砍來。廣成子將手中劍架住,言曰:「道友差矣!你的師尊共立『封神榜』,豈是我等欺他,是他自取。也是天數該然,與我何咎!道友言替他報仇,真是不諳事體!」龜靈聖母大怒曰:「還敢以言語支吾!」不由分說,又是一劍。廣成子正色言曰:「我以禮諭你,你還是如此,終不然我怕你不成?縱是我師長,也只好讓你兩劍。」龜靈聖母又是一劍。廣成子大怒,面皮通紅,仗寶劍相還。兩家未及數合,廣成子祭番天印打來。龜靈聖母見此印打下來,招架不住,忙現原身,乃是個大烏龜。──昔蒼頡造字而有龜文羽翼之形,就是那時節得道的;修成人形,原是一個母烏龜,乾故此稱為「聖母」。──彼時金靈聖母、多寶道人見龜靈聖母現了原身,各人面上俱覺慚愧之極,甚是追悔。只見虯首仙、烏雲仙、金光仙、金牙$ 氛氣概,因謂元始曰:「似這等業障都來枉送性命,你看出來的都是如此之類。」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五岳三山任意遊,訪玄參道守心修。空勞爐內金丹汞,斬將封為牛金紖牛。腹內珠璣貫八方,包羅萬象道汪洋。只因殺戒難逃躲,斬將封為鬼金羊。離龍坎虎相匹遇,煉就神丹成不朽。無緣頂上現三花,斬將封為婁金狗。金丹煉就脫樊籠,五遁三除大道通。未滅三尸吞六氣,斬將封為亢金龍。   四位教主又見通天教主把手中劍望東、西、南、北指畫,前後又是鐘鳴,陣門開處,又有四位道人出來,真好稀奇!有詩為證,詩曰:     自從修煉玄中妙,不戀金章共紫誥。通天教主是吾帥,斬將封為箕水豹。出世虔誠悟道言,勤修苦行反離魂。移山倒海隨吾意,斬將封為參水猿。箬冠道服性聰敏,煉就白氣心無損。只因無福了長生,斬將封為軫水蚓。五行妙術體全殊,合就玄中自丈夫。悟道成仙無造化,斬將封為璧水㺄。   元始曰:「此俱是截教門中,併無一人有根行之士,俱是無福修為,該受此劫數也,深為可悲!」又見皂蓋旛搖,出來四位道人。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跨虎登山觀鶴鹿,驅邪捉怪神鬼哭。只因無福了仙家,斬將封為女土蝠。頂上祥光五彩氣,包含萬象多伶俐。無分無緣成正果,斬將封為胃上雉。採煉陰陽有異方,五行攢簇配中黃。不歸闡教歸截教,斬將封為柳土獐。赤髮紅鬚情性惡,游盡三山併五岳,包羅萬象枉徒勞,斬將封為氏土貉。   元始與老子同西方教主共言曰:「你看這些人,有仙之名,無仙之骨,那裏做得修行辦道之品!」四位教主正談論之間,只見旗門開處,又來了四位道人。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修成大道真瀟灑,妙法玄機有真假。不能成道卻凡塵,斬將封為星日馬。鐵樹開花怎得齊,陰神行樂跨紅霓。只因無福為仙侶,斬將封為昴日雞。面加藍靛多威武,赤髮金睛惡似虎。呼風喚雨不尋常,斬將封為虛日鼠。三昧真火空中露,霞光前後生百步。萬仙陣內逞英雄,斬將封為房日兔。   話說通天教主在陣中調出第七對來,展一桿素白旛,旛下有四位道者,兇兇惡惡,凜凜赳赳,手提方楞鐧出來。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道術精奇蓋世無,修真煉性握兵符。長生妙訣貪塵劫,斬將封為畢月烏。髮似硃砂面似靛,渾身上下金光現。天機玄妙總休言,斬將封為危月燕。面加赤棗落腮鬍,撒豆成兵蓋世無。兩足登雲如掣電,斬將封為心月狐。腹內玄機修二六,煉就陰陽超凡俗。誰知五氣未朝元,斬將封為張月鹿。   話說通天教主把九曜二十八宿調將出來,按定方位。只見四$ ,太乙真人持寶銼進陣,懼留孫、黃龍真人、雲中子、燃燈道人齊往萬仙陣來。後面又有姜子牙同哪吒等眾門人亦大呼曰:「吾等今日破萬仙陣,以見真偽也!」話未了時,只見陸壓道人從空飛來,撞入萬仙陣內,也來助戰。看這場大戰,正是萬劫總歸此地,神仙殺運方完。只見:     老子坐青牛,往來跳躍;通天教主縱奎牛,猛勇來攻。三大士催開了青獅、象、犼;金靈聖母使寶劍飛騰。靈寶大法師面如火熱;無當聖母怒氣沖空。太乙真人動了心中三昧;毘蘆仙亦顯神通。道德真君來完殺戒;雲中子寶劍如虹。懼留孫把綑仙繩祭起;金箍仙用飛劍來攻。陣中玉磬錚錚響,臺下金鐘朗朗鳴。四處起團團煙霧,八方長颯颯狂風。人人會三除五遁,個個曉倒海移峰。劍對劍,紅光燦燦;兵迎寶,瑞氣溶溶。平地下鳴雷震動,半空中霹靂交轟。這壁廂三教聖人行正道;那璧廂通天教主涉邪宗。這四位教主也動了嗔痴煩惱;那通天教主竟犯了反覆無終。正克邪,始終還正;邪逆正,到底成凶。急嚷嚷天翻地覆,鬧炒炒華岳山崩。姜子牙奉天征討,眾門人各要立功。楊戩刀猶如閃電;李靖戟一似飛龍;无吒躍開腳步;木吒寶劍齊衝;韋護祭起降魔寶杵;哪吒登開風火輪,各自稱雄;雷震子二翅半空施勇;楊任手持五火扇搧風。又來了四仙家,祭起那「誅」、「戮」、「陷」、「絕」四口寶劍,這般兵器難當其鋒,咫尺間斬了二十八宿,頃刻時九曜俱空。通天教主精神減半;金靈聖母口內喁喁;毘盧仙已無主意;無當聖母戰戰兢兢。一時間又來了西方教主,把乾坤袋舉在空中,有緣的須當早進,無緣的任你縱橫。霎時間雲愁霧慘,一會家地暗難窮。從今驚破通天膽,一事無成有愧容。   話說老子與元始衝入萬仙陣內,將通天教主裹住。金靈聖母被三大士圍在當中,只見三大士面分藍、紅、白,或現三首六臂,或現八首六臂,或現三首八臂,渾身上下俱有金燈、白蓮、寶珠、瓔珞、華光護持,金靈聖母用玉如意招架三大士多時,不覺把頂上金冠落在塵埃,將頭髮散了,這聖母披髮大戰,正戰之間,遇著燃燈道人祭起定海珠打來,正中頂門。可憐!正是:     封神正位為星首,北闕香湮萬載存。   燃燈將定海珠把金靈聖母打死。廣成子祭起誅仙劍,赤精子祭起戮仙劍,道行天尊祭起陷仙劍,玉鼎真人祭起絕仙劍,數道黑氣沖空,將萬仙陣罩住,凡封神臺上有名者,就如砍瓜切菜一般,但遭殺戮。子牙祭打神鞭,任意施為。萬仙陣中又被楊任用五火扇搧起烈火,千丈黑煙迷空,可憐萬仙遭難,其實難堪。哪吒現三首八臂,往來衝突。玉虛一干門下,如獅子搖頭,狻猊舞勢,只殺得$ ,言圈打高覺,罩住高明一事,子牙大喜。不表。   且說高明等二人進營,來見袁洪曰:「姜尚所仗無他,俱倚的是三山五岳門人,故此所在,僥幸成功,不曾遇著我等奧妙之人,莫說是姜尚幾箇門人,何怕你有通天徹地手段,豈能脫得吾輩之手也!」眾人俱各歡喜。次日,高明、高覺又往周營搦戰。哨馬報入中軍:「啟元帥:高明、高覺請元帥答話。」子牙問哪吒曰:「你昨日回我滅了二將,今日又來,何也?」哪吒曰:「想必高明二人有潛身小術,請師叔親臨,吾等便知真實。」子牙傳令,六百諸侯齊出,看子牙用兵。高明對弟高覺曰:「哪吒言吾等有潛身小術,俱出來一看吾等真實。」言未了,只聽砲響,見周營大隊排開,似盔山甲海,射目光華。子牙乘四不相,來至軍前,看見二將相貌兇惡,醜陋不堪,大喝曰:「高明、高覺,不順天時,敢勉強而阻逆王師,自討殺身之禍也!」高明大笑曰:「姜子牙!我知你是崑崙之客,你也不曾會我等這樣高人。今日成敗定在此舉也。」說罷,二將使戟、斧衝殺過來。這邊李靖、楊任二騎衝出,也不答話,四處兵器交加。正是四將賭鬥,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四將交鋒在孟津,人神仙鬼孰虛真。從來劫運皆天定,縱有奇謀盡墮塵。   話說楊戩在傍,見高明、高覺一派妖氣,不是正人,仔細觀看,以備不虞。只見楊任取出五火扇來,照高明一搧,只聽得「呼」的一聲,化一道黑光而去。李靖也祭起黃金塔來,把高覺罩在裏面,一時也不見了。袁洪同眾將正在轅門看高明兄弟二人大戰周兵,見楊任用五火扇子搧高明,又見李靖用塔罩高覺,忙命吳龍、常昊接戰。二將大叫曰:「周將不必回營,吾來也!」哪吒登風火輪來戰吳龍;楊戩使三尖刀敵住常昊;四將大戰。袁洪心下自思曰:「今日定要成功,不可錯過。」把白馬催開,使一條賓鐵棍來戰子牙。傍川有雷震子、韋護二人截住袁洪相殺。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凜凜寒風起,森森殺氣生。白猿使鐵棒;雷震棍更雄。韋護降魔杵,來往勢猶兇。捨命安天下,拚生定太平。   話說雷震子展風雷翅,飛在空中,那條棍從頂上打來。韋護祭起降魔杵,此杵豈同小可,如須彌山一般打將下來。袁洪雖是得道白猿,也經不起這一杵,袁洪化白光而去,止將鞍馬打得如泥。楊戩祭哮天犬咬常昊;常昊乃是蛇精,狗也不能傷他。常昊知是仙犬,先借黑氣走了。哪吒祭起神火罩,罩住吳龍;吳龍也化青氣走了。總是一場虛話。   子牙鳴金回營。楊戩上帳曰:「今日會此一陣,俱為無用。當時弟子別師尊時,師父曾有一言吩咐弟子說:『若到孟津,謹防梅山七聖$ 之狀,將紂王埋在火中,一霎時化為灰燼。──一靈已入封神臺去了。後人有詩歎之,詩曰:     放桀南巢憶昔時,深仁厚澤立根基。誰知殷受多殘虐,烈焰焚身悔已遲。 又有史官觀史,有詩單道紂王失政云,詩曰:     女媧宮裏祈甘霖,忽動攜雲握雨心。豈為有情聯好句,應知無道起商參。     婦言是用殘黃耇,忠諫難聽縱浪淫。炮烙冤魂多屈死,古來慘惡獨君深。 又詩歎紂王才兼文武,詩曰:     打虎雄威氣更驍,千斤膂力冠群僚。托梁換柱超今古,赤手擒飛過鷙雕。     拒諫空稱才絕代,飾非枉道巧多饒。只因三怪迷真性,蠃得樓前血肉焦。   話說摘星樓焚了紂王,眾諸侯俱在午門外住劄。少時,午門開處,眾宮人同侍衛將軍,御林士卒酌水獻花,焚香拜迎武王車駕,並諸侯入在九間殿。姜子牙忙傳令:「且救息宮中火。」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九十八回    周武王鹿臺散財     紂王聚斂吸民脂,不信當年放桀時。積粟已無千載計,盈財豈有百年期。     須知世運逢真主,卻笑貪淫有阿癡。今日還歸民社去,從來天意豈容私!   話說眾諸侯俱上了九間殿,只見丹墀下大小將領、頭目等眾,躋躋蹌蹌,簇擁兩傍。子牙傳令:「軍士先救滅宮中火焰。」武王對子牙曰:「紂王無道,殘虐生靈,而六宮近在肘腋,其宮人、宦寺被害更慘,今軍士救火,不無波及無辜;相父首先嚴禁,毋令復遭陷害也。」子牙聞言,忙傳令:「凡軍士人等止許救火,毋得肆行暴虐,敢有違令妄取六宮中一物,妄殺一人者,斬首示眾,決不姑息!汝宜悉知。」只見眾宮人、宦寺、侍衛、軍官齊呼萬歲。武王在九間殿駐蹕,與眾諸侯看軍士救火。武王猛抬頭,看見殿東邊有黃鄧鄧二十根大銅柱擺列在傍,武王問曰:「此銅柱乃是何物?」子牙曰:「此銅柱乃是紂王所造炮烙之刑。」武王曰:「善哉!不但臨刑者甚慘,只今日孤觀之,不覺心膽皆裂。紂天子可謂殘忍之甚!」子牙引武王入後宮,至摘星樓下,見蠆盆裏面蛇蝎上下翻騰,白骨暴露,骷骸亂滾;又見酒池內陰風慘慘,肉林下冷露悽悽。武王問曰:「此是何故?」子牙曰:「此是紂王所製蠆盆,殺害宮人;左右正是肉林、酒池。」武王曰:「傷哉!紂天子何無仁心一至此也!」不勝傷感,乃作詩以紀之,詩言:     「成湯祝網德聲揚,放桀南巢正大綱。六百年來風氣薄,誰知慘惡喪疆場!」 又傷炮烙之刑,作詩以紀之,詩言:     「苦陷忠良性獨偏,肆行炮烙悅嬋娟。遺魄常傍黃金柱,樓下焚燒業報牽。」   話說武王來至摘星樓,見餘火尚存,煙焰未絕$ 魯,立孝公,諸侯從是而不睦。宣王欲得國子之能導訓諸侯 者,樊穆仲曰:「魯侯孝。」王曰:「何以知之?」對曰:「肅恭明神而敬事耇 老,賦事行刑,必問于遺訓而咨于故實,不干所問,不犯所咨。」王曰:「然則 能訓治其民矣。」乃命魯孝公于夷宮。 宣王既喪南國之師,乃料民于太原。仲山父諫曰:「民不可料也!夫古者不料民 而知其少多,司民協孤終,司商協民姓,司徒協旅,司寇協奸,牧協職,工協革 ,場協入,廩協出,是則少多、死生、出入、往來者皆可知也,于是乎又審之以 事,王治農于籍,蒐于農隙,耨獲亦于籍,?于既烝,狩于畢時,是皆習民數者 也,又何料焉?不謂其少而大料之,是示少而惡事也。臨政示少,諸侯避之。治 民惡事,無以賦令。且無故而料民,天之所惡也,害于政而妨于後嗣。」王卒料 之,及幽王乃廢滅。 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父曰:「周將亡矣!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 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實震, 是陽失其所而鎮陰也。陽失而在陰,川源必塞;源塞,國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 也。水土無所演,民乏財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 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又塞,塞必竭。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徵也。 川竭,山必崩。若國亡不過十年,數之紀也。天之所棄,不過其紀。」是歲也 ,三川竭,岐山崩。十一年,幽王乃滅,周乃東遷。 惠王三年,邊伯、石速、?國出王而立子頹。王處于鄭三年。王子頹飲三大夫酒 ,子國為客,樂及遍舞。鄭厲公見虢叔,曰:「吾聞之,司寇行戮,君為之舉, 而況敢樂禍乎!今吾聞子頹歌舞不息,樂禍也。夫出王而代其位,禍孰大焉!臨 禍忘憂,是謂樂禍,禍必及之,盍納王乎?」虢叔許諾。鄭伯將王自圉門入,虢 叔自北門入,殺子頹及三大夫,王乃入也。 十五年,有神降于莘,王問于內史過,曰:「是何故?固有之乎?」對曰:「有 之。國之將興,其君齊明、衷正、精潔、惠和,其德足以昭其馨香,其惠足以同 其民人。神饗而民聽,民神無怨,故明神降之,觀其政德而均布福焉。國之將亡 ,其君貪冒、辟邪、淫佚、荒怠、粗穢、暴虐;其政腥臊,馨香不登;其刑矯誣 ,百姓攜貳。明神不蠲而民有遠志,民神怨痛,無所依懷,故神亦往焉,觀其苛 慝而降之禍。是以或見神以興,亦或以亡。昔夏之興也,融降于崇山;其亡也, 回祿信于耹隧。商之興也,?杌次于丕山,其亡也,夷羊在牧。周之興也,鸑鷟 鳴于岐山;其衰也,杜伯射王于鄗。是皆明神之志者也。」$ 也。」 明日徙舍,斬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不從其伍之令。」明日徙舍,斬有罪者以 徇,曰:「莫如此不用王命。」明日徙舍,至于御兒,斬有罪者以徇,曰:「莫如 此淫逸不可禁也。」 王乃命有司大徇于軍,曰:「有父母耆老而無昆弟者,以告。」王親命之曰:「我 有大事,子有父母耆老,而子為我死,子之父母將轉于溝壑,子為我禮已重矣。 子歸,歿而父母之世。後若有事,吾與子圖之。」明日徇于軍,曰:「有兄弟四五 人皆在此者,以告。」王親命之曰:「我有大事,子有昆弟四五人皆在此,事若不 捷,則是盡也。擇子之所欲歸者一人。」明日徇于軍,曰:「有眩瞀之疾者,以告。」 王親命之曰:「我有大事,子有眩瞀之疾,其歸若已。後若有事,吾與子圖之。」 明日徇于軍,曰:「筋力不足以勝甲兵。志行不足以聽命者歸,莫告。」明日,遷 軍接酥,斬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志行不果。」于是人有致死之心。王乃命有 司大徇于軍,曰:「謂二三子歸而不歸,處而不處,進而不進,退而不退,左而不 左,右而不右,身斬,妻子鬻。」 于是吳王起師,軍于江北,越王軍于江南。越王乃中分其師以為左右軍。以其私 卒君子六千人為中軍。明日將舟戰于江,及昏,乃命左軍銜枚泝江五里以須,亦 令右軍銜枚泝江五里以須。夜中,乃命左軍、右軍涉江鳴鼓中水以須。吳師聞之, 大駭,曰:「越人分為二師,將以夾攻我師。」乃不待旦,亦中分其師,將以御越。 越王乃令其中軍銜枚潛涉,不鼓不譟以襲攻之,吳師大北。越之左軍、右軍乃遂 涉而從之,又大敗之于沒,又郊敗之,三戰三北,乃至于吳。越師遂入吳國,圍 吳王懼,使人行成。曰:「昔不穀先委制于越君,君告孤請成,男女服從。孤無奈 越之先君何,畏天之不祥,不敢絕祀,許君成,以至于今。今孤不道,得罪于君 王,君王以親辱于弊邑。孤敢請成,男女服為臣御。」越王曰:「昔天以越賜吳, 而吳不受,今天以吳賜越,孤敢不聽天之命,而聽君之令乎?」乃不許成。因使 人告于吳王曰:「天以吳賜越,孤不敢不受。以民生之不長,王其無死,民生于地 上,寓也;其與幾何?寡人其達王于甬句東,夫婦三百,唯王所安,以沒王年。」 夫差辭曰:「天既降禍于吳國,不在前後,當孤之身,實失宗廟社稷,凡吳土地人 民,越既有之矣,孤何以視于天下!」夫差將死,使人說于子胥曰:「使死者無知, 則已矣,若其有知,君何面目以見員也!」遂自殺。 越滅吳,上征上國,宋、鄭、魯、衛、陳、蔡執玉之君<入朝。夫唯能下其群臣, 以集其謀故也。 《越語$ 盡,冥會有期。」又謂長媳秦氏而言曰:「汝今雖有二子 ,將來受福,恐不及楊氏也。宜速修心地,以種福田。不然,陰惡陽報,其能逭哉!」 又謂天錫、天祿而言曰:「汝兄兄弟弟,堪言孝友,日後數逢蹇滯,不免飢寒見逼,宜 與松柏比操,梅竹爭芳,慎勿墮志,自貽馮婦之譏也。」二子頓首受命,黃氏竟悠然而 逝。朱氏全家舉哀,卜地而葬,自不必題。   再說煬帝登極之日,思量滿朝中惟太傅兼吏部尚書伍建章老成練達,文武欽敬。令 其草詔,假為遺旨,以服眾心。誰知伍建章接詔在手,就寫道:「老王身死不明,儲君 無辜被殺。天下諸侯,各速興兵問罪,以擒國賊!」楊廣即將建章凌遲處死,夷其三族 。建章之子名雲召,領十萬大兵,鎮守南陽。一聞此信,放聲大哭,忙集諸將,欲與 王報仇,另立明主,以興隋氏。請將皆曰:「願效犬馬之勞!」伍雲召大喜,遂起兵。 先破紫荊關,後破龍珠寨。煬帝聞之,急命韓擒虎為帥,宇文成都作先鋒,領兵十萬, 征剿南陽。雲召與成都在龍珠寨相拒月餘,連戰三百合,不分勝負。韓元帥暗發令箭, 襄陽太守王仁起兵攻紫荊關﹔又令荊州守將劉斌起兵,以攻南陽。使雲召首尾不能相救 ,祇殺得伍雲召匹馬單槍,微服而逃。卻想起五年前,李靖教我棄官而去,可免南陽災 難。今日果如其言。李靖又說,我與佛家有緣,我不免削髮為僧,修回淨土罷。忽又想 起當年李靖曾說,天上黃星現於翼軫之墟,乃湖廣河南聯屬之處,日久當有賢人相聚。 即天下大亂。黃州可保無虞,我不免往彼處安身。   正想之間,忽見前面一座小小禪院,門書「紫竹庵」三字。遂棄了鞍馬,脫下盔甲 ,步行入庵,求庵中永善長老與他削髮。再穿上僧衣,戴上僧帽,向佛前參拜,自取法 號曰喪吾和尚,蓋喻喪吾主,喪吾國,喪吾家之意也。即拜老僧永善為師,囑咐道:「 倘有追兵趕至,切不可走漏。」老僧答曰:「大人放心。」即望黃州而逃。幸虧韓元帥 收督軍兵,入城安民,不十分追捕。回奏煬帝祇說伍雲召死於亂軍之中,暗做了一個人   再說伍雲召出了南陽地界,將近西陵,見一座高山,深入雲漢,週圍三十餘里。行 至山下,見蒼松翠柏,紫竹奇花,般般可愛。山邊有一草店,就在店中歇息。店中祇有 一位老母,喪吾問道:「媽媽尊姓,若大年紀,如何在此孤山之下,開此草店?」媽媽 道:「老婦姓韓,祖居山下。因此地路孤,行商不便,在此開一小店,以安過客。」喪 吾道:「你家老公何處去了?」媽媽道:「老公名韓普,去世今已七年矣。所生二子, 一名韓周,一名韓同,俱往山中採樵去了,少$ 有名高僧,到了初八日,士女如雲,畢集 山門之外。辰牌時候,寺內鐘鼓齊鳴,笙簫迭奏。一陣陣香風撲鼻,一雙雙白鶴旋旛。 停了一會,又磐聲響亮。聽者塵懷頓盡,善意興興。眾僧簇擁喪吾參佛昇座。頭戴五佛 冠,身披大紅袈裟,足踏雲鞋。兩旁僧眾,又金鼓大振,簫管齊鳴。須臾,金住鼓停。 那大和尚高聲吟道:     無生父母,淨土家鄉。生我沒我,空作昂藏。認取歸路兮,莫旁徨。   和尚吟畢,眾寂無嘩。僧寺人等,無一個上前參問。那大和尚又吟道:   未生我兮誰為主,既生我兮主我誰?   大道不明空費力,水中明月自修持。   喪吾吟罷,左右僧士無人敢應,一個個形如木偶。祇見人眾中走出一個小學生,頭 戴青巾,身穿藍衫,年紀不過八九歲,步至禪座下,合掌對那大和尚答道:   未生我兮天為主,既生我兮心為主。   大道若明不費力,水中明月好精神。   大和尚聽了,合掌當胸,又高聲吟道:   水中明月好精神,風送波搖萬點星。   不盡浮雲蔽月色,清池裏面影沉沉。   小學生不慌不忙,順口答道:   性靜如水慧如月,六慾不生萬念寂。   浮雲生滅空往來,寥寥太虛無罣礙。   大和尚又吟道:   龍從火內出,虎向水中生。   九葉蓮臺上,自度自家人。   小學生答道:   心中煉性龍火出,性中立命虎水生。   心花燦爛蓮花生,元神起是自家人。   大和尚聽了,口稱:「善哉,善哉!」又吟道:   元神真又真,空寂見無生。   返我真面目,淨土好安身。   小學生聽了「返我真面目」這一句,料喪吾識破機關,又見喪吾下了法座,有相遜 之意,往外就跑,不知去向,喪吾也退入方丈去了。那些看的眾人,都道這個和尚果然 有些道行,感得天神下降,不然,那有不上十歲的小學生,就能出口成章?一個個疑神霪 見鬼,惟有朱若虛暗笑不止。大家進方丈,請大和尚再出說法,不表。   卻說這小學生,不是別人,就是若虛之孫木蘭女也。若虛因他從小聰明,五歲入學 ,將一十三經讀得透熟。他又喜看佛經道典,深通其妙,所以三教宗旨,心傳妙法,一 一皆知。當日聽了喪吾所云:上半日是男子聽法,下半日是女子聽法。木蘭心中想道: 「與男子說法,必是盡性至命之理﹔與女子說法,不過是因果報應。」私向伯母房中, 將哥哥克念的頭巾、藍衫穿著,儼然一個小相公模樣,竟來觀音寺聽僧說法。當時見喪 吾連吟二偈無人參解,他就忍耐不住,竟到法座下與喪吾對答。比及喪吾下座之時,他 卻跑出山門之外,竹林之中,取下頭巾,脫去藍衫,$ 虛士。在日有幾位賢友?」天錫道:「父親在日, 與大悟山喪吾和尚,觀音寺醉月長老,仙姑寺慧參尼僧,木蘭山鐵冠道人張良貞,致仕 邑侯楊廷臣,隱士葉同觀,漢皋諶于飛,孝廉陳榮兗,共九人為友。」尉遲恭道:「賢 侄可將諸位賢人請來,與我一會。」天錫唯唯而應,面有難色。自古道:家富能役人, 家貧受人役。況且天錫家中一貧如洗,這九賢若至,便如何款待?尉遲恭心下明白,叫 從人把帶來的奠敬呈上,共紋銀一千兩。對天錫道:「你可作速代我買辦五牲祭禮,候 諸賢到齊,同到你父親墳前祭奠一番,以適我意。」天錫接了銀子,口稱:「難得叔父 美意。」不一時,天祿回來,天錫迎而謂之曰:「此父親故人尉遲叔父也。」天祿上前 叩頭,尉遲恭雙手扶起。見他弟兄二人言語清利,氣宇軒昂,倒也歡喜。天錫即命天祿 ,持兩個官寶大錠,往錢店換錢使用。那店官人見了問道:「此銀何處得來?」天祿道 :「此是父親一個故人送來的。」店官人道:「此人姓甚名誰,現在何處?」天祿恐驚 動地方官長,不肯說明,便道:「此人方至,尚未問他姓名,權且將錢五十貫付我使用 。」店官點頭不言,天祿回去了。   卻說這店官人有財有勢,專好結交官府,興害貧民。當日見了天祿兩個官寶,心生 疑異。卻又想到天祿家貧已極,他的親戚故舊都是貧民,如何有人送他大官寶?若是富 貴豪家,他必說出名姓,料此人必是大盜。即來千戶衙中,對劉玉龍說出此意。劉千戶 又知會巡檢馬守松,即忙換了衣服,扮作客商,帶兩個親隨,來天錫門首探望,伸頭縮 腦,令人可惡。見那些將校面貌凶惡,卻是平民打扮,有兩個喝道椴:「甚麼人,還不站 開些!」這千戶、巡檢兩個官長,答道:「你是甚麼人,敢來此地大呼小喊!」這將校 大怒,大罵:「好大膽的狗才!」手執馬鞭,劈面打來。劉千戶、馬巡檢將鞭子扭住, 兩下廝打。內中又走出兩個將校,將千戶、巡檢按倒在地,將要動手,二官大叫道:「 我是本地方千戶、巡檢也。」將校聽了,發一個冷笑,叫聲:「弟兄們,快拿繩子來, 將兩個狗才弔起!」幾個親隨道:「爾等是甚麼人,敢將地方官如此凌辱!」這些將官 那裏肯答應他。朱天祿在家中,聽得外面囉唣,出來看時,認得弔的是二位官長,對眾 人求饒,眾人道:「若是平民,我等還放他,他是地方官,不來伺候也就罷了,還敢在 門首搖來擺去!」天祿無可如何,祇得進去稟知尉遲恭。尉遲恭道:「吾來此處,原不 驚動地方,他二人既來,可有手本?」將校道:「他二人民服而來,長在門首觀看。小 的們再三喝之不去,$ 衡州、桂陽、辰州、襄陽十二郡軍馬,克日在潼關取齊 。留荊州、武昌、長沙數郡不動。又命尉遲寶林,也來北征,加升雙龍鎮千戶。朱天祿 為提調軍馬總管之職。其餘隨征將士,不必細述。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三回 憐親病孝女從征 聽波聲木蘭賦詩   卻說朱天祿自居千戶之職,日習弓馬,訓練士卒,夜緝盜賊,一境安泰,黎民歌頌 不休。過了二年後,時當隆冬之月,在雙龍鎮上查夜,五更方回。解衣而臥,偶得一夢 ,其狀甚凶,醒來心神恍惚,等待天明,叫丫環快請小姐出來答話。丫環走至內閣,叫 聲:「小姐,不要織機,老爺請你說話。」木蘭道:「老爺夜來辛苦,今如何起得這樣 早?」即來父親房內請安。天祿道:「吾兒請坐。你老父今日五更初頭,偶得一夢,好 生奇怪。我兒負性聰明,必有妙解。」遂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木蘭道:「此夢先凶後 吉,大喜之兆。父親夢與青羊相鬥,扯斷其尾,而羊心拖出,分明是個‘恙’字。父親 明春當有重病臨身。忽有童子歌《採薇》之詩,此詩乃遣戍役之詩,詩中有云:‘不遑 寧處,玁狁之故。’當有王命出師北征也。‘憂心孔疚,我行不來。’言日月久遠,回 期無定。‘楊柳依依,雨雪霏霏。載渴載飢,莫知我哀。’是勤勞之甚,王事不可緩也 。那墜地羊兒忽化為熊,來咬父親,是病痊而有生子之兆。詩云:‘為熊為羆,男子之 祥。’」天祿聽了,哈哈大笑道:「食之祿,當分君之憂,雖有重恙,何足懼!不孝 有三,無後為大。吾年已五十,晚年生子,亦復何憾哉!」木蘭聽了父親之言,暗暗下 淚,退入機房去了。自此木蘭早夜織布,日午之後,卻向後園走馬射箭,暗有代父出征   到了新春時節,天祿往武昌節度使衙門賀節,尉遲寶林待以上賓之禮,天祿以職守 自居,不敢抗禮。寶林道:「我家富貴,當與兄家共之,奈何過謙!」留天祿在衙中住 了數日。家人朱明私將兵房科王鶴松,去年老家爺來看,他便追索規矩銀若干,說與衙 中用事之人,寶林因而知道。即書虎頭牌掛於轅門之外。書云:     兵科王鶴松,喝叱官長,妄作威福,仰武昌府重責除名,不許再充。   天祿知道,即責備朱明一番,辭了寶林,望雙龍鎮而來。誰知武昌飲酒過度,加之 受了江上風寒,筋骨疼痛,日重一日,漸漸的臥床不起。木蘭見應了去年夢兆,心下著 忙。忽朱明報到:「大悟山喪吾大師來了。」天祿命請進來,內室相見。喪吾道:「老 爺此病必是內外兼傷,未可痊愈。聞知木蘭孫兒,這些時在園中習學弓馬,老僧少日曾 學得一桿槍法,我費三日工夫,傳與$ 頭,漸漸生圓,猶如一團月色,其白如雪,其朗如珠。木蘭此時,萬念俱消。祇見白光 之內,內有一點珠光,其赤如火,其黃如金,其大如黍子相似,烘烘然落於土釜之中。 餘光隱隱化成一個「鬥」字,須臾不見。木蘭想道:「性天中境界,有無限快樂,惜我 緣分尚淺,不能久視。這慧光之中,化出一個「鬥」字,莫非我今日出征,要一十二年 方可回家?那時再去參學性理,歸根復命,不要在塵世之中,虛生浪死。」一時中軍炮 響,眾軍起來造飯渡河。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四回 占營運李靖識奇人 餞軍儀青蓮談敵國   卻說尉遲寶林帶領人馬,渡了黃河,又行多日,已過潼關。寶林傳令,令十二府總 管各安營寨,訓練甲兵,待本藩到長安,請元帥駕到,然後出征。木蘭道:「末將願隨 大人進京,一同參見老千歲。」寶林大喜,隨同木蘭往長安而來。到了帥府,參見禮畢 ,尉遲恭看了木蘭履歷,問曰:「向日我在你家延住數日,不但未見你面,你父緣何亦 不提起你來?」木蘭道:「孩兒八歲時,被賊人拐去,今年纔回。不幸父親抱病,孩兒 見軍書緊急,不敢怠慢,故頂名而來,望老千歲恕罪。」尉遲恭又問道:「你有何本領 ,敢來出征?」木蘭道:「孩兒善使鎗法。」尉遲恭道:「你可當面演來,待本帥一觀 。」門官上前稟道:「李老千歲駕到。」尉遲恭吩咐開門而迎,木蘭回避於兩廊之下。   李靖走至二堂,與尉遲恭相揖而坐。尉遲恭叫家將請少爺出來,向李靖叩頭請安。 李靖道:「賢侄兵馬既已齊備,明日隨元帥上殿,了聖上,再到我府與爾接風。」尉 遲恭道:「我有一個遠客,與寶林同路而來,明日也是要到府上來問安的。」李靖道: 「遠客何在?姓甚名誰?」尉遲恭叫木蘭上堂,說道:「這是趙國公李千歲,上來叩頭 ,將爾鎗法演與千歲看看,明日就好抬舉你。」木蘭領命,上前叩頭,李靖扶起,欲待 開言,尉遲恭搶說道:「快快演千歲看!」木蘭領命,向架上取一枝長鎗,抖擻精神, 先使一個金龍戲水之勢。扭回身來,白鶴鑽雲。在使彩鳳抬頭,右使犀牛望月,前遮後 護,上蓋下蟠,不一時,將七十二路鎗法俱已使完。喜得元帥目笑眼開,連聲稱好。木 蘭上前躬身道:「不足當二位千歲觀。」李靖道:「此是伍雲召鎗法,在何處學來?」 木蘭道:「敝地有一位喪吾和尚,與末將祖父相善,傳於末將的。」李靖道:「那和尚 有多大年紀?」木蘭道:「有七十多歲。」李靖道:「他左耳門有指頭大的一個朱砂痣 否?」木蘭道:「有的。」李靖道:「他眉骨高起,鼻梁微斷否?」木蘭道:「$ 請鎮上老者來營中飲酒食肉,相道 寒溫,一鎮老幼男女,巴不來將軍永守此地。遇四時八節,鎮上百姓送羊送酒,獻果獻 餅者,不計其數,木蘭賞齎更加厚倍。真個人人頌德,個個稱賢。又於營中囤糧之處, 暗積柴草,內藏硝磺等之物。營外僻處,浚造土坑、地道十二穴,每穴可藏二十餘人。   又守了多時,一日,哨馬來報道:「頡和領了一萬人馬,來搶五狼。」木蘭即召鎮 上百姓哭訴道:「頡和此來,怨我已深。聞頡和要燒毀此鎮,以孤我唐兵之勢。我兵一 勝,爾等可保,我等一敗,爾等玉石難分。不若齊往南屏山退避,庶幾可免。」那鎮上 百姓果然扶老攜幼,往南屏山去了。次日,哨馬報道:「頡和領兵討戰。」木蘭披掛騎 駝而出,頡和大罵道:「前日誤中詭計,辱我一世威名,今日相見,決不饒你性命。」 木蘭微微笑道:「無名敗將,強顏來此,豈不自羞?」催駝來迎,與頡和大戰三十合。 康利性急,拍馬助戰,朱明上前接住,四將殺得高興。戰了二十餘合,唐將雙雙敗走。 頡和揮兵掩殺,唐兵大亂,一齊望南屏而逃。頡和令康利追趕,自己搶了五狼鎮,見營 中糧草甚眾,心下歡喜。   再說木蘭先已在南屏山令人造下滾木、擂石。是日兵敗,奔上山來,康利追至,見 山上已有準備,不敢上山,就在山下守住。山上番民大家造飯,與唐兵飽餐,守至三更 之後,木蘭對眾百姓說道:「若至天明,我等無逃生之處,不若趁著此時,從山後逃走 為妙。」百姓皆道:「如此甚好。」木蘭引著唐兵,從山後逃走。原來南屏山離鎮,祇 有十幾里。木蘭下得山來,復走五狼鎮。方交三更時候,那鎮上十禲二處土穴,共有二百 餘人。到了三更之時,一齊推開地板,取出火種,在積柴之處放起火來。一時間。烈焰 沖天。木蘭帶唐兵沖殺而來,番兵四散逃走。頡和在夢中驚醒,騎在馬上,左撞右突, 不能得出,被木蘭一箭射中膀膊,跌下馬來,唐兵上前拿住。木蘭令軍士救火安民。   再說康利在南屏山下,看見五狼鎮火勢甚凶,喊叫連天,祇得帶兵來救。被朱明擋 住,大殺一陣,殺得番兵七零八落。康利無法,且戰且退,退至南屏山下。山上番民擂 鼓助威,康利進退無路,唐兵又至,番兵各各逃命。朱明趕上,舉鎗照心窩刺來,康利 身一閃,用腑將鎗幹挾住,二人用力一扯,一齊拖下馬來。唐兵上前,將康利縛了,往 五狼鎮而來。木蘭即令朱明往南屏山接眾百姓回鎮,木蘭親自撫慰一番,又命朱明解頡 和、康利往元帥營中報功。   尉遲恭大喜,令將二將押上帳來。尉遲恭道:「前日放爾回去,勸你主來降,為何 又興兵犯我?今二$ 蘭射中馬頭,也翻身落馬。朱明同木蘭雙雙趕上,唐兵擁上前來,將二人綁了,收 兵回鎮。鎮上百姓齊來迎接,木蘭一一撫慰,令軍士解二將,往界牌關報功不表。要知 後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宛邱城唐將報捷 石子鋪寶林被擒   卻說焦文、焦武受了軍師之計,來取紅羅城,就在城下紮營。頡和差人送牛酒犒賞 軍士。焦文道:「爾等回去,叫頡和將軍今晚出城,吾有要事相商。」差人回城,將焦 文言語說上,頡和忖道:「我若不去,他必見疑﹔我若一去,又恐是自投羅網。」正在 兩難之際,忽然想道:「不若一走,他卻不疑,祇引他進了城,我事成矣。」遂引十數 騎,一便服而來。焦氏弟兄接,分賓主而坐。焦文道:「將軍今順天朝,是我一殿之 臣,日後做了番邦之主,斬殺自由,你好不快樂!」命軍士治酒相待,焦文、焦武輪流 把盞,頡和喫得大醉,不省人事。焦文命軍士將頡和扶入囚車,嚇得十數個番軍,面如 土色。焦文道:「不干爾等之事。」令軍士各賜以酒食。焦文又道:「爾等寔說,饒你 性命。頡和是如何埋伏人馬?」番軍道:「頡和在城中四門浚造深坑,上面蓋以浮土, 兩邊埋伏弓弩無數。又城上舉火為號,外面伏兵齊出,內應外合。」焦文即每人賞銀三 兩,命他如此如此,番軍大喜。城上三更時候,焦文弟兄點齊人馬,令番兵叫曰「主將 回來了。」城上看了令箭,慌忙開城,不收土坑面上木板,讓唐兵一擁而入。焦武先上 城樓,將守烽火軍士殺死。外面伏兵不見火起,不敢進城。那十數個番軍大叫道:「主 將已令出城投降,爾等順者則生,不降者則死!」城中軍民聞知此信,大家投順。次日 天明,城外伏兵見城上遍插唐朝旗號,聞頡和降唐,副將侯密兒領兵攻城,罵頡和賣主 求榮。焦武出馬,祇一合,挑侯密兒於馬下,差人解頡和往元帥營中報功。   再說尉遲寶林同程鐵牛來取宛邱城,也在城外紮營,差人去招康利答話。康利在城 上回道:「副將景星在傍,不便分身。將軍明日攻城,看白旗為號,便開門投降。」寶 林得了康利言語,次日按兵不動。康利無法,祇得差人下書,備言副將景星十分梟勇, 又在此鎮守多年,將軍既不攻城,亦當討戰,末將令他出城,閉門絕他回路。將軍兵到 ,我開城投降。」寶林看書罷,拍案大怒道:「康利這條計,祇好瞞你番邦之人!」喝 叫軍士將下書人推出斬首。程鐵牛上帳說道:「二國相爭,不斬來使,叫他細細說明, 就算他的功勞。」寶林回嗔作喜道:「爾若歸順天朝,自當重重賞你﹔若不實說明軍情 ,叫你有死無生。」番使祇得寔說道:「城中百姓並$ 象如秋﹔讓而謙遜,其象如冬。恭則壯而嚴,瞿敬而信, 其象如天地。非孔子之德不足以當此,非子貢之才不足以言此。然恭字以處己言為體, 溫、良、儉、讓以應物言為用。恭而安,成己也。篤恭而天下平,成物也。恭之為用大 矣哉!」木蘭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曾子獨不言恭字,何也?」大杲曰:「恭 者,公也。恭則不欺,公則無私。恭近於誠,公近於仁。忠恕之道,即恭字所發揮。恭 字理微,忠恕字明而顯。」木蘭曰:「夫子一貫之道,究竟所指何為?」吳大杲曰:「 汝善思善問,曷與我往問我兄?」木蘭曰:「太夫子令兄在何處?」大杲曰:「吾學兄 也,姓陳名含簣,號介庵,莊後一里之地便是。」   於是,三人同望庄後而來。見松柏交蔭,雲封煙鎖,藹然仙居。及至庄前,見朱門 丹戶,壯麗非常。戶外牛羊成群,車馬羅列﹔戶內花木繁植,清香傳外。有三四個庄客 ,見了客來,拱手而迎。大杲問曰:「老員外可在家中否?」庄客答曰:「在池邊觀魚 。」三人步進園中,大杲叫曰:「兄知游魚之樂乎?」陳介庵曰:「汝知予觀游魚之樂 乎?」吳大杲曰:「魚游而樂,子觀魚游亦樂也。吾觀汝觀魚游亦樂。所樂者不同,而 所以樂其樂者,則無不同也。」四人大笑,齊至中堂相見。禮畢,俱通名姓。介庵曰: 「遠客至此,有失迎迓,祈將軍恕罪。」木蘭曰:「晚生恐尊翁見叱,故借光而來。少 聆清誨,以慰生平。祈尊翁不以武夫見棄之,即為萬幸。」吳大杲曰:「適與朱將軍談 及《論語》一貫之旨,愚弟對答不出。老兄素明儒術,祈不吝斯道之隱,發一言以示未 悟。」陳介庵曰:「吾與爾皆妄人也。吾非夫子,汝三人非子輿,何得言一貫之道?豈 不愧死!」吳大杲曰:「聖學備於《六經》,有德者必有言,人能潛心體會,亦可深知 其奧。但有言者,未必有德。老兄精通《六經》,試言之,何害於義?」   陳介庵曰:「一貫之道,予不能知,但其理可測。堯、舜授受以中,孔門授受以一 ,曾子又教人止於至善。子思承列聖之旨,又教人以中庸。孟子則又道性善,其立言不 同,所指則一。一者,理也,貫者,通也。一者,誠也,貫者,明也。一者,明也,貫 者,照也。一者,太極也,貫者,四象八封也。所謂一者,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明。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人得一以靈,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故正心誠意,格物致知 ,中人以上之學問。修身正心,中人以下之學問。治國平天下,為至命之事業。一貫之 理,大約不越乎是也。」木蘭又問曰:「正心誠意,切要之處在何處?」介庵曰:「畏 人知而不為,$ 充杜氏,避賊於張村溝,被獲,詈賊,不從,斷臂以死。孝廉陳扆女,年十六 ,未字,值賊至,隨父母走避射洪,為賊所得,強之行,罵賊,賊怒,殺之。貢生張尚 選女,年二十,賊據西充與父母同執,賊紿以好語,女大怒,罵賊死。儀隴楊氏、岳池 劉氏,俱為賊所獲,不從,死之。巴州廩生楊日昇妻李氏,被虜,奮身投江死。   賊掠眉州。   賊陷夾江,置偽官守之。邑貢生黎應大,潛於家,結鄉鄰之倡義者,以圖恢復。事 露,賊支解之。子照斗、照逵、照鸞,同日遇害。父子至死,罵不絕口。三日後,猶凜 凜有生氣。   賊陷嘉定,改為府,以偽官任元祐守之。賊入州,執庠生郭大年,殺之。大年妻楊 氏曰:願同夫死,迺出幼子付姑,從麗正門城上躍入江中。   入犍為,舉人周正、陳天祐抗節死。偽守任元祐,促周正之官,正不從,罵賊,被 殺。其子成儒與少弟議以家屬托其叔曰:臣死君,子死父,其分也。迺共奔賊營,抱父 屍,大哭,賊並殺之。陳天祐夫妻同執,並拒賊死。賊拘其二女,置輿中,舁經學前, 二女抗聲曰:我陳氏女也,往與父母同死一處,斷不玷我鄉里。到營門,見父母屍, 身撞石,指賊大罵,俱遇害。   初賊索諸生,省試邑人彭大同、張廷機並被難。大同妻任氏,設酒殽,要鄉鄰親戚 永訣自縊。廷機妻梅氏,投水死。時稱雙節云。   賊分掠榮縣,知縣秦民湯死之。民湯,漢陽人,賊至,被執不屈,叢射而死。   賊陷敘州,原任湖廣布政司尹伸死之。尹伸,字子求,宜賓人,萬曆戊戌進士,曆 官陝西提學、湖廣布政司,以節義文章自負,尤工書法。避亂山中,為賊搜獲,大罵賊 ,賊重其名,欲生致之,舁至井研,罵曰益厲,賊不堪,殺之。妻邵氏、妾夏氏、長子 尹恩、婦楊氏,並盡節。同邑舉人周元孝,亦以不受偽職死。時,諸生熊兆柱,倡義討 賊李師武附之。兆柱被獲,大罵曰:天運至此,任爾戕戮,賊剝皮鞔鼓,懸之城門,令 出入者擊之,師武被磔。諸生魚嘉鵬,率眾殺偽官,為賊所縛,拷訊其黨厲聲曰:自我 為之,恨不擒斬獻逆耳。他人何與?賊剮死。諸生劉苞、晏正寅、王應世、俱不屈死。 郭大勳閤門罵賊死。李合宗、梁為憲械至成都,面罵獻忠死。   時,邑人總督樊一蘅,方奉永明王命入川討賊,夫人李氏,方伯文續之女也。家居 ,為賊搜執,繫諸郡獄,以辱之。夫人大呼曰:「我夫奉行天討,誓必殄滅賊類,繫我 何懼?」厲罵賊,賊殺之,裂其屍,棄之於途。樊一若妾夏氏,年二十,被執,奪刀自 殺。賊怒,懸其於梁,支解焉。兵部侍郎劉之綸妻楊氏,孀居,賊至,逼$ 卓自在關 上屯住。   流星馬探聽得,報入袁紹大寨裏來紹聚眾商議。操曰:「董卓屯兵虎牢,截俺諸 侯中路,今可勒兵一半迎敵。」紹乃分王匡,喬瑁,鮑信,袁遺,孔融,張楊,陶謙, 公孫瓚,八路諸侯,往虎牢關迎敵。操引軍往來救應。八路諸侯,各自起兵。河內太守 王匡,引兵先到。呂布帶鐵騎三千,飛奔來迎。王匡將軍馬列成陣勢,勒馬門旗下看時 ,見呂布出陣:頭戴三叉束髮紫金冠,體挂西川紅錦百花袍,身披獸面吞頭連環鎧,腰 繫勒甲玲瓏獅蠻帶;弓箭隨身,手持畫戟;坐下嘶風赤兔馬;果然是人中呂布,馬中赤   王匡回頭問曰:「誰敢出戰?」後面一將,縱馬挺鎗而出。匡視之,乃河內名將方 悅。兩馬相交,無五合,被呂布一戟刺於馬下,挺戟直衝過來。匡軍大敗,四散奔走。 布東西衝殺,如入無人之境。幸得喬瑁、袁遺兩軍皆至,來救王匡,呂布方退。三路諸 侯,各折了些人馬,退三十里下寨。隨後五路軍馬都至,一處商議,言呂布英雄,無人   正慮間,小校報來:「呂布搦戰。」八路諸侯,一齊上馬.軍分八隊,布在高岡。 遙望呂布一簇軍馬,繡旗招颭,先來衝陣。上黨太守張楊部將穆順,出馬挺鎗迎戰,被 呂布手起一戟,刺於馬下。眾大驚。北海太守孔融部將武安國,使鐵鎚飛馬而出。呂布 揮戟拍馬來迎。戰到十餘合,一戟砍斷安國手腕,棄鎚於地而走。八路軍兵齊出,救了 武安國。呂布退回去了。眾諸侯回寨商議。曹操曰:「呂布英勇無敵,可會十八路諸侯 ,共議良策。若擒了呂布,董卓易誅耳。」   正議間,呂布復引兵搦戰。八路諸侯齊出。公孫瓚揮槊親戰呂布。戰不數合,瓚敗 走。呂布縱赤兔馬趕來。那馬日行千里,飛走如風。看看趕上,布舉畫戟望瓚後心便刺 。旁邊一將,圓睜環眼,倒豎虎鬚,挺丈八蛇矛,飛馬大叫:「三姓家奴休走!燕人張 飛在此!」   呂布見了,棄了公孫瓚,便戰張飛。飛抖擻精神,酣戰呂布。連鬥五十餘合,不分 勝負。雲長見了,把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龍偃月刀,來夾攻呂布。三匹馬丁字兒廝殺 。戰到三十合,戰不倒呂布。劉玄德掣雙股劍,驟黃鬃馬,刺斜裏也來助戰。   這三個圍住呂布,轉燈兒般廝殺。八路人馬,都看得呆了。呂布架隔遮攔不定,看 著玄德面上,虛刺一戟,玄德急閃。呂布蕩開陣角,倒拖畫戟,飛馬便回。三個那裏肯 捨,拍馬趕來。八路軍兵,喊聲大震,一齊掩殺。呂布軍馬,望關上奔走;玄德、關、 張隨後趕來。古人曾有篇言語,單道著玄德、關、張三戰呂布:漢朝天數當桓靈,炎炎 紅日將西傾。奸臣董卓廢少帝,劉協懦弱$ 制乎!」言訖,淚下如雨。布羞慚 滿面,重復倚戟,回身摟抱貂蟬,用好言安慰。兩個偎偎倚倚,不忍相離。   卻說董卓在殿上,回頭不見呂布,心中懷疑,連忙辭了獻帝,登車回府;見布馬繫 於府前;問門吏,吏答曰:「溫侯入後堂去了。」卓叱退左右,逕入後堂中,尋覓不見 ;喚貂蟬,蟬亦不見。急問侍妾,侍妾曰:「貂蟬在後園看花。」   卓尋入後園,正見呂布和貂蟬在鳳儀亭下共語,畫戟倚在一邊。卓怒,大喝一聲。 布見卓至,大驚,回身便走。卓搶了畫戟,挺著趕來。呂布走得快,卓肥胖趕不上,擲 戟刺布。布打戟落地。卓拾戟再趕,布已走遠。卓趕出園門,一人飛奔前來,與卓胸膛 相撞,卓倒於地。正是:    沖天怒氣高千丈,仆地肥軀做一堆。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第九回:除暴兇呂布助司徒,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卻說那撞倒董卓的人,正是李儒。當下李儒扶起董卓,至書院中坐定。卓曰:「汝 為何來此?」儒曰:「儒適至府門,知太師怒入後園,尋問呂布。因急走來,正遇呂布 奔出云:『太師殺我!』儒慌趕入園中勸解,不意誤撞恩相。死罪!死罪!」卓曰:「 叵耐逆賊!戲吾愛姬,誓必殺之!」儒曰:「恩相差矣:昔楚莊王『絕纓』之會,不究 戲愛姬之蔣雄,後為秦兵所困,得其死力相救。今貂蟬不過一女子,而呂布乃太師心腹 猛將也。太師若就此機會,以蟬賜布,布感大恩,必以死報太師。太師請自三思。」卓 沈吟良久曰:「汝言亦是,我當思之。」   儒謝而出。卓入後堂,喚貂蟬問曰:「汝何與呂布私通耶?」蟬泣曰:「妾在後園 看花,呂布突至。妾方驚避,布曰:『我乃太師之子,何必相避?』提戟趕妾至鳳儀亭 。妾見其心不良,恐為所逼,欲投荷池自盡,卻被這廝抱住。正在生死之間,得太師來 ,救了性命。」卓曰:「我今將汝賜與呂布,何如?」貂蟬大驚,哭曰:「妾身已事 貴人,今忽欲下賜家奴,妾寧死不辱!」遂掣壁間寶劍欲自刎。   卓慌奪劍擁抱曰:「吾戲汝!」貂蟬倒於卓懷,掩面大哭曰:「此必李儒之計也! 儒與布交厚,故設此計;卻不顧惜太師體面與賤妾性命。妾當生噬其肉!」卓曰:「吾 安忍捨汝耶?」蟬曰:「雖蒙太師憐愛,但恐此處不宜久居,必被呂布所害。」卓曰: 「吾明日和你歸郿塢去,同受快樂,慎勿憂疑。」蟬方收淚拜謝。次日,李儒入見曰: 「今日良辰,可將貂蟬送與呂布。」卓曰:「布與我有父子之分,不便賜與。我只不究 其罪。汝傳我意,以好言慰之可也。」儒曰:「太師不可為婦人所惑。」卓變色曰:「 汝之妻肯與呂布否?貂$ :「昔晉文公納周襄 王,而諸侯服從;漢高祖為義帝發喪,而天下歸心;今天子蒙塵,將軍誠因此時首倡義 兵,奉天子以從眾望,不世之略也。若不早圖,人將先我而為之矣。」曹操大喜。正要 收拾起兵,忽報有天使齎詔宣召。操接詔,剋日興師。   卻說帝在洛陽,百事未備,城郭崩倒,欲修未能。人報李傕、郭汜領兵將到。帝大 驚,問楊奉曰:「山東之使未回,李、郭之兵又至,為之奈何?」楊奉,韓暹曰:「臣 願與賊決死戰,以保陛下。」董承曰:「城郭不堅,兵甲不多,戰如不勝,當復如何? 不若且奉駕往山東避之。」帝從其言,即日起駕望山東進發。百官無馬,皆隨駕步行。   出了洛陽,行無一箭之地,但見塵頭蔽日,金鼓喧天,無限人馬到來,帝、后戰慄 不能言。忽見一騎飛來,乃前差往山東之使命也;至車前拜啟曰:「曹將軍盡起山東之 兵,應詔前來。聞李傕、郭汜犯洛陽,先差夏侯惇為先鋒,引上將十員,精兵五萬,前 來保駕。」帝心方安。少頃,夏侯惇引許褚,典韋等,至駕前面君,俱以軍禮見。帝慰 諭方畢,忽報正東又有一路軍到。帝即命夏侯惇往探之,回奏曰:「乃曹操步軍也。」   須臾,曹洪,李典,樂進,來見駕。通名畢,洪奏曰:「臣兄知賊兵至近,恐夏侯 惇孤力難為,故又差臣等倍道而來協助。」帝曰:「曹將軍真社稷臣也!」遂命護駕前 行。探馬來報:「李傕,郭汜,領兵長驅而來。」帝令夏侯惇分兩路迎之。惇乃與曹洪 分為兩翼,馬軍先出,步軍後隨,儘力攻擊。傕、汜賊兵大敗,斬首萬餘。於是還洛陽 故宮。夏侯惇屯兵於城外。   次日,曹操引大隊人馬到來。安營畢,入城見帝,拜於殿階之下。帝賜平身,宣諭 慰勞。操曰:「臣向蒙國恩,刻思圖報。今傕、汜二賊,罪惡貫盈;臣有精兵二十餘萬 ,以順討逆,無不克捷。陛下善保龍體,以社稷為重。」帝乃封操領司隸校尉,假節鉞 ,錄尚書事。   卻說李傕,郭汜知操遠來,議欲速戰。賈吳諫曰:「不可。操兵精將勇,不如降之 ,求免本身之罪。」傕怒曰:「你敢滅吾銳氣!拔劍欲斬詡,眾將勸免。是夜賈詡單馬 走回鄉里去了。   次日,李傕軍馬來迎操兵。操先令許褚,曹仁,典韋,領三百鐵騎,於傕陣中衝突 三遭,方纔布陣。陣圓處,李傕姪李暹、李別出馬陣前,未及開言,許褚飛馬過去,一 刀先斬李暹。李別吃了一驚,倒撞下馬,褚亦斬之,雙挽人頭回陣。曹操撫許褚之背曰 :「子真吾之樊噲也!」隨令夏侯惇領兵左出,曹仁領兵右出,操自領中軍衝陣。鼓響 一聲,三軍齊進。賊兵抵敵不住,大敗而走。操親掣寶劍$ 之計』。」操曰:「其計如何?」彧曰:「可暗令人往袁術處通問,報說劉 備上密表,要略南郡。術聞之,必怒而攻備,公乃明詔劉備討袁術。兩邊相併,呂布必 生異心:此『驅虎吞狼之計』也。」操大喜,先發人往袁術處;次假天子詔,發人往徐   卻說玄德在徐州,聞使命至,出郭迎接;開讀詔書,卻是要起兵討袁術。玄德領命 ,送使者先回。糜竺曰:「此又是曹操之計。」玄德曰:「雖是計,王命不可違也。」   遂點軍馬,剋日起程。孫乾曰:「可先定守城之人。」玄德曰:「二弟之中,誰人 可守?」關公曰:「弟願守此城。」玄德曰:「吾早晚欲與爾議事,豈可相離?」張飛 曰:「小弟願守此城。」玄德曰:「你守不得此城。你一者酒後剛強,鞭打士卒;二者 作事輕易,不從人諫。吾不於心。」   張飛曰:「弟自今以後,不飲酒,不打軍士,諸般聽人勸諫便了。」糜竺曰:「只 恐口不應心。」飛怒曰:「吾跟哥哥多年,未嘗失信,你如何輕料我!」玄德曰:「弟 言雖如此,吾終不放心。還請陳元龍輔之。早晚令其少飲酒,勿致失事。」陳登應諾。 玄德吩咐了當,乃統馬步軍三萬,離徐州望南陽進發。   卻說袁術聞說劉備上表,欲吞其州縣,乃大怒曰:「汝乃織蓆編屨之夫,今輒占據 大郡,與諸侯同列;吾正欲伐汝,汝卻反欲圖我!深為可恨!」乃使上將紀靈起兵十萬 ,殺奔徐州。兩軍會於盱眙。玄德兵少,依山傍水下寨。   那紀靈乃山東人,使一口三尖刀,重五十斤。是日引兵出,大罵:「劉備村夫,安 敢侵吾境界!」玄德曰:「吾奉天子詔,以討不臣。汝今敢來相拒,罪不容誅!」紀靈 大怒,拍馬舞刀,直取玄德。關公大喝曰:「匹夫休得逞強!」出馬與紀靈大戰。一連 三十合,不分勝負。紀靈大叫少歇,關公便撥馬回陣,立於陣前候之。紀靈卻遣副將荀 正出馬。關公曰:「ふ教紀靈來,與他決個雌雄!」荀正曰:「汝乃無名下將,非紀將 軍對手!」關公大怒,直取荀正;交馬一合,砍荀正於馬下。玄德驅兵殺將過去,紀靈 大敗退守淮陰河口,不敢交戰;只教軍士來偷營劫寨,皆被徐州兵殺敗。兩軍相拒,不 在話下。   卻說張飛自送玄德起身後,一應雜事,俱付陳元龍管理;軍機大務,自家斟酌。一 日,設宴請各官赴席。眾人坐定,張飛開言曰:「我兄臨去時,吩咐我少飲酒,恐致失 事。眾官今日盡此一醉,明日都各戒酒,幫我守城。今日卻都要滿飲。」言罷,起身與 眾官把盞。酒至曹豹面前,豹曰:「我從天戒,不飲酒。」飛曰:「廝殺漢如何不飲酒 ?我要你吃一盞。」豹懼怕,只得飲了一盃。$ 斛分散:操暗使人各寨探聽,無不嗟怨,皆言丞相欺眾。操乃密召王 垕入曰:「吾欲問汝借一物,以壓眾心,汝必勿吝。」垕曰:「承相欲用何物?」操曰 :「欲借汝頭以示眾耳。」垕大驚曰:「其實無罪。」操曰:「吾亦知汝無罪;但不殺 汝,軍心變矣。汝死後,汝妻子吾自養之,汝勿慮也。」垕再欲言時,操早呼刀斧手推 出門外,一刀斬訖,懸頭高竿,出榜曉示曰:「王垕故行小斛,盜竊官糧,謹按軍法。 」於是眾怨始解。   次日,操傳令各營將領:「如三日內不併力破城,皆斬!」操親至城下,督諸軍搬 土運石,填壕塞塹,城上矢石如雨,有兩員裨將畏避而回,操掣劍親斬於城下,遂自下 馬接土填坑。於是大小將士,無不向前,軍威大振。城上抵敵不住。曹兵爭先上城,斬 關落鎖,大隊擁入。李豐、陳紀、樂就、梁剛都被生擒。操令皆斬於市。焚燒偽造宮室 殿宇,一應犯禁之物。壽春城中,收掠一空。商議欲進兵渡淮,追趕袁術。荀彧諫曰: 「年來荒旱,糧食艱難,若更進兵,勞軍損民,未必有利;不若暫回許都,待來春麥熟 ,軍糧足備,方可圖之。」   操躊躇未決。忽報馬到,報說:「張繡依託劉表,復肆猖獗;南陽諸縣復反;曹洪 拒敵不住,連輸數陣,今特來告急。」操乃馳書與孫策,令其跨江布陣,以為劉表疑兵 ,使不敢妄動;自己即日班師,別議征張繡之事。臨行,令玄德仍屯兵小沛,與呂布結 為兄弟,互相救助,再無相侵。呂布引兵自回徐州。操密謂玄德曰:「吾令汝屯兵小沛 ,是『掘坑待虎』之計也。公但與陳珪父子商跺,勿致有失。某當為公外援。」話畢而   卻說曹操引軍回許都,人報段煨殺了李傕,伍習殺了郭氾,將頭來獻。段煨並將李 傕合族老小二百餘口活解入許都。操令分於各門處斬,傳首號令,人民稱快。天子陞殿 ,會集文武,作太平筵宴。封段煨為盪寇將軍,伍習為殄虞將軍,各引兵鎮守長安。二 人謝恩而去。操即奏張繡作亂,當興兵伐之。天子乃親排鑾駕,送操出師,時建安三年 夏四月也。   操留荀彧在許都,調遣兵將,自統大軍進發。行軍之次,見一路麥已熟。民因兵至 ,逃避在外,不敢刈麥。操使人遠近遍諭村人父老,及各處守境官吏曰:「吾奉天子明 詔,出兵討逆,與民除害。方今麥熟之時,不得已而起兵,大小將校,凡過麥田,但有 踐踏者,並皆斬首。軍法甚嚴,爾民勿得驚疑。」百姓聞諭,無不歡喜稱頌,望塵遮道 而拜。官軍經過麥田,皆下馬以手扶麥,遞相傳送而過,並不敢踐踏。   操乘馬正行,忽田中驚起一鳩,那馬眼生,竄入麥中,踐壞了一大塊麥田。操$ 大叫呂布答話。布上城而立。操謂布曰 :「聞奉先又欲結婚袁術,吾故領兵至此。夫術鹞反逆大非,而公有討董卓之功,今何 自棄其前功而從逆賊耶?倘城池一破,悔之晚矣!若早來降,共扶王室,當不失封侯之 位。」布曰:「丞相且退,尚容商議。」   陳宮在布側大罵曹操奸賊,一箭射中其麾蓋。操指宮恨曰:「吾誓殺汝!」遂引兵 攻城。宮謂布曰:「曹操遠來,勢不能久。將軍可以步騎出屯於外,宮將餘眾閉守於內 。操若攻將軍,宮引兵擊其背;若來攻城,將軍為救於後。不過旬日,操軍食盡,可一 鼓而破,此乃掎角之勢也。」布曰:「公言極是。」遂歸府收拾戎裝。時方冬寨,分付 從人多帶綿衣。   布妻嚴氏聞之,出問曰:「君欲何往?」布告以陳宮之謀。嚴氏曰:「君委全城, 捐妻子,孤軍遠出,倘一旦有變,妾豈得為將軍之妻乎?」布躊躇未決,三日不出。宮 入見曰:「操軍四面圍城,若不早出,必受其困。」布曰:「吾思遠出不如堅守。」宮 曰:「近聞操軍糧少,遣人往許都去取,早晚將至。將軍可引精兵往斷其糧道。此計大   布然其言,復入內對嚴氏說知此事。嚴氏泣曰:「將軍若出,陳宮,高順,安能堅 守城池?倘有差失,悔無及矣!妾昔在長安,已為將軍所棄,幸賴龐舒私藏妾身,再得 與將軍相聚;孰佑知今又棄妾而去乎?將軍前程萬里,請勿以妾為念!」言罷痛哭。   布聞言愁悶不決,入告貂蟬。貂蟬曰:「將軍與妾作主,勿輕騎自出。」布曰:「 汝無憂慮。吾有畫戟,赤兔馬,誰敢近我?」乃出謂陳宮曰:「操軍糧至者,詐也。操 多詭計,吾未敢動。」宮出歎曰:「吾等死無葬身之地矣!」   布於是終日不出,只同嚴氏,貂蟬飲酒解悶。謀士許汜,王楷入見布,進計曰:「 今袁術在淮南,聲勢大振。將軍舊曾與彼約婚,今何不仍求之?彼兵若至,內外夾攻, 操不難破也。」布從其計,即日修書,就著二人前去。許汜曰:「須得一軍引路衝出方 好。」布令張遼,郝萌兩個引兵一千,送出隘口。   是夜二更,張遼在前,郝萌在後,保著許汜,王楷殺出城去。抹過玄德寨,眾將追 趕不及,已出隘口。郝萌將五百人,跟許汜,王楷而去。張遼引一半軍回來,到隘口時 ,雲長攔住。未及交鋒,高順引兵出城救應,接入城中去了。   且說許汜,王楷至壽春,拜見袁術,呈上書信。術曰:「前者殺吾使命,賴我奼姻 ,今又來相問,何也?」汜曰:「此為曲奸計所誤:願明公詳之。」術曰:「汝主不因 曹兵困急,豈肯以女許我?」楷曰:「明公今不相救,恐脣亡齒寒,亦非明公之福也。 」術曰:$  遼曰:「當初劉使君與兄結義之時,誓同生死;今使君方敗,而兄即戰死,倘使君 復出,欲求兄相助,而不可復得,豈不負當年之盟誓乎?其罪一也。劉使君以家眷付託 於兄,兄今戰死,二夫人無所倚賴,負卻使君依託之重。其罪二也。兄武藝超群,兼通 經史,不思共使君匡扶漢室,徒欲赴湯蹈火,以成匹夫之勇,安得為義?其罪三也。─ ─兄有此三罪,弟不得不告。」   公沈吟曰:「汝說我有三罪,欲我如何?」遼曰:「今四面皆曹公之兵,兄若不降 ,則必死;徒死無益,不若且降曹公;卻打聽劉使君音信,知何處,即往投之。一者可 以保二夫人,二者不背桃園之約,三者可留有用之身。有此三便,兄宜詳之。」   公曰:「兄言三便,吾有三約。若丞相能從我,即當卸甲;如其不允,吾寧受三罪 而死。」遼曰:「丞相寬洪大量,何所不容?願聞三事。」公曰:「一者,吾與皇叔設 誓,共扶漢室,吾今只降漢帝,不降曹操;二者,二嫂處請給皇叔俸祿贍,一應上下人 等,皆不許到門;三者,但知劉皇叔去向,不管千里萬里,便當辭去。三者缺一,斷不 肯降。望文遠急急回報。」   張遼應諾,遂上馬,回見曹操,先說降漢不降曹之事。操笑曰;「吾為漢相,漢即 吾也。此可從之。」遼又言:「二夫人欲請皇叔俸給,并上下人等不許到門。」操曰: 「吾於皇叔俸內,更加倍與之。至於嚴禁內外,乃是家法,又何疑焉?」遼又曰:「但 知玄德信息,雖遠必往。」操搖首曰:「然則吾養雲長何用?此事卻難從。」遼曰:「 豈不聞豫讓眾人國士之論乎?劉玄德待雲長不過恩厚耳。丞相更施厚恩以結其心,何憂 雲長之不服也?」操曰:「文遠之言甚當,吾願從此三事。」   張遼再往上回報關公。關公曰:「雖然如此,暫請丞相退軍,容我入城見二嫂,告 知其事,然後投降。」張遼再回,以此言報曹操。操即傳令,退軍至十里。荀彧曰:「 不可。恐有詐。」操曰:「雲長義士,必不失信。」遂引軍退。關公引兵入下邳,見人 民安妥不動,竟到府中,來見二嫂。   甘、糜二夫人聽得關公到來,急出迎之。公拜於階下曰:「使二嫂受驚,某之罪也 。」二夫人曰:「皇叔今在何處?」公曰:「不知去向。」二夫人曰:「二叔今將若何 ?」公曰:「關某出城死戰,被困土山,張遼勸我投降,我以三事相約。曹操已皆允從 ,故特退兵,放我入城。我不曾得嫂嫂主意,未敢擅便。」二夫人問那三事。關公將上 項三事,備述一遍。甘夫人曰:「昨日曹軍入城,我等皆以剋必死;誰想毫髮不動,, 一軍不敢入門。叔叔既已領諾,何必問我二$ 大禍, 安得反為我禍?」夫人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今可作好事以禳之。」策曰:「吾 命在天,妖人決不能為禍,何必禳耶?」夫人料勸不信,乃自令左右暗修善事禳解。   是夜三更,策臥於內宅,忽然陰風驟起,燈滅而復明。燈影之下,見于吉立於前。 策大喝曰:「吾平生誓誅妖妄,以靖天下!汝既為陰鬼,何敢近我!」取床頭劍擲之, 忽然不見。吳太夫人聞之,轉生憂悶。策乃扶病強行,以寬母心。母謂策曰:「聖人云 :『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又云:『禱爾于上下神祇。』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汝 屈殺于先生,豈無報應?吾已令人設醮於郡之玉清觀內,汝可親往拜禱,自然安妥。」   策不敢違母命,只得勉強乘轎至玉清觀。道士接入,請策焚香,策焚香而不謝。忽 香爐中煙起不散,結成一座華蓋,上面端坐著于吉。策怒,唾罵之;走離殿宇,又見于 吉立於殿門,怒目視策。策顧左右曰:「汝等見妖鬼否?」左右皆云:「未見。」策愈 怒,拔佩劍望于吉擲去,一人中劍而倒。眾視之,乃前日動手殺于吉之小卒,被劍砍入 腦袋,七竅流血而死。策命扛出葬之。   比及出觀,又見于吉走入觀籩來。策曰:「此觀亦藏妖之所也!」遂坐於觀前,命 武士五百人拆毀之。武士方上屋揭瓦,卻見于吉立於屋上,飛瓦擲地。策大怒,傳令逐 出本觀道士,放火燒燬殿宇。火起處,又見于吉立於火光之中。策怒歸府,又見于吉立 於府門前。策乃不入府,隨點起三軍,出城外下寨,傳喚眾將商議,欲起兵助袁紹夾攻 曹操。眾將俱曰:「主公玉體違和,未可輕動。且待平愈,出兵未遲。」   是夜孫策宿於寨內,又見于吉披髮而來。策於帳中叱喝不絕。次日,吳太夫人傳令 ,召策回府。策乃歸見其母。夫人見策形容憔悴,泣曰:「兒失形矣!」策即引鏡自照 ,果見形容十分瘦損,不覺失驚,顧左右曰:「吾奈何憔悴至此耶!」   言未己,忽見于吉立於鏡中。策拍鏡大叫一聲,金瘡迸裂,昏絕於地。夫人令扶入 臥內。須臾甦醒,自歎曰:「吾不能復生矣!」隨召張昭等諸人,及弟孫權,至臥榻前 ,囑付曰:「天下方亂,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大可有為。子布等幸善相吾弟。」乃 取印綬與孫權曰:「若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陣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 能,使各盡力以保江東,我不如卿。卿宜念父兄創業之艱難,善自圖之!」   權大哭,拜受印綬。策告母曰:「兒天年已盡,不能奉慈母。今將印綬付弟,望母 朝夕訓之。父兄舊人,慎勿輕怠。」母哭曰:「恐汝弟年幼,不能任大事,當復如何? 」策曰:「弟才$ 此而去,吾得此隘口,許昌可破矣。」   紹從之,於各寨內選精壯軍人,用鐵鍬土擔,齊來曹操寨邊,壘土成山。曹營內見 袁軍堆築土山,欲待出去衝突,被審配弓弩手當住咽喉要路,不能前進。十日之內,築 成土山五十餘座,上立高櫓,分撥弓弩手於其上射箭。曹軍大懼,皆頂著遮箭牌守禦。 土山上一聲梆子響處,箭下如雨。曹軍皆蒙楯伏地,袁軍吶喊而笑。曹操見軍慌亂,集 眾謀士問計。劉曄進曰:「可作發石車以破之。」操令曄進車式,連夜造發石車數百乘 ,分布營牆內,正對著土山上雲梯。候弓箭手射箭時,營內一齊拽動石車,砲石飛空, 往上亂打。人無躲處,弓箭手死者無數。袁軍皆號其車為「霹靂車」。   由是袁軍不敢高射箭。審配又獻一計:令軍人用鐵暗打地道,直透曹營內,號為 「掘子軍」。曹兵望見袁軍於山後掘土坑,報知曹操。操又問計於劉曄。曄曰:「此袁 軍不能攻明而攻暗,發掘伏道,欲從地下透營而入耳。」操曰:「何以禦之?」曄曰: 「可遶營掘長塹,則彼伏道無用也。」操連夜差軍掘塹。袁軍掘伏道到塹邊,果不能入 ,空費軍力。   卻說曹操守官渡,自八月起,至九月終,軍力漸乏,糧草不繼,意欲棄官渡退回許 昌;遲疑未決,乃作書遣人赴許昌問荀彧。彧以書報之。書略曰:   承尊命使決進退之疑,愚以袁紹悉眾聚於官渡,欲與明公決勝負,公以至弱當至強 ,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紹軍雖眾,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何 向而不濟?今軍實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也。公今畫地而守,扼其喉而使不能 進,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斷不可失。惟明公裁察焉。   曹操得書大喜,令將士效力死守。紹軍約退三十餘里,操遣將出營巡哨。有徐晃部 將史渙獲得袁軍細作,解見徐晃。晃問其軍中虛實。答曰:「早晚大將韓猛運糧至軍前 接濟,先令我等探路。」徐晃便將此事報知曹操。荀攸曰:「韓猛匹夫之勇耳。若遣一 人引輕騎數千,從半路擊之,斷其糧草,紹軍自亂。」操曰:「誰人可往?」攸曰:「 即遣徐晃可也。」   操遂差徐晃帶將史渙并所部兵先出,後使張遼、許褚引兵救應。當夜韓猛押糧車數 千輛,解赴紹寨。正走之間,山谷內徐晃、史渙引軍截住去路,韓猛飛馬來戰。徐晃接 住廝殺,史渙便殺散人夫,放火焚燒糧車。韓猛抵當不住,撥馬回走。徐晃催軍燒盡輜 量。袁紹軍中,望見西北上火起,正驚疑間,敗軍報來:「糧草被劫。」   紹急遣張郃、高覽去截大路,正遇徐晃燒糧而回。恰欲交鋒,背後張遼、許褚軍到 。兩下夾攻,殺$ 受。玄德曰:「此非聘大賢之 禮,但表劉備寸心耳。」孔明方受。於是玄德等在莊中共宿一宵。次日,諸葛均回,孔 明囑付曰:「吾受劉皇叔三顧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於此,勿得荒蕪田畝。待吾功 成之日,即當歸隱。」後人有詩歎曰:   身未升騰思退步,功成應憶去時言。只因先主丁寧後,星落秋風五丈原。   又有古風一篇曰:   高皇手提三尺雪,芒碭白蛇夜流血。平秦滅楚入咸陽,二百年前幾斷絕。大哉光武 興洛陽,傳至桓、靈又崩。獻帝遷都幸許昌,紛紛四海生豪傑。曹操專權得天時,江東 孫氏開鴻業。孤窮玄德走天下,獨拇居新野愁民危。南陽臥龍有大志,腹內雄兵分正奇。 只因徐庶臨行語,茅廬三顧心相知。先生爾時年三九,收拾琴書離隴畝。先取荊州後取 川,大展經綸補天手。縱棋舌上鼓風雷,談笑胸中換星斗。龍驤虎視安乾坤,萬古千秋 名不朽。   玄德等三人別了諸葛均,與孔明同歸新野。玄德待孔明如師,食則同桌,寢則同榻 ,終日共論天下之。孔明曰:「曹操於冀州作玄武池以練水軍,必有侵江南之意,可密 令人過江探聽虛實。」玄德從之,使人往江東探聽。   卻說孫權自孫策死後,據住江東,承父兄基業,廣納賢士,開賓館於吳會,命顧雍 、張紘延接四方賓客。連年以來,你我相薦。時有會稽闞澤,字德潤;彭城嚴畯,字曼 才;沛縣薛綜,字敬文;汝南程秉,字德樞;吳郡朱桓,字休穆;陸績,字公紀;吳人 張溫,字惠恕;會稽凌統,字公續;烏程吳粲,字孔休:此數人皆至江東。孫權敬禮甚 厚。又得良將數人,乃汝陽呂蒙,字子明,吳郡陸遜,字伯言,瑯琊徐盛,字文嚮,東 郡潘璋,字文珪,廬江丁奉,字承淵。文武諸人,共相輔佐。由此江東稱得人之盛。   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紹,遣使往江東,命孫權遣子入朝隨駕。權猶豫未決。吳太夫 人命周瑜、張昭等面議。張昭曰:「操欲令我遣子入朝,是牽制諸侯之法也。然若不令 去,恐其興兵下江東,勢必危矣。」周瑜曰:「將軍承父兄遣業,兼六郡之眾,兵精糧 足,將士用命,有何逼迫而欲送質於人?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連和;彼有命召,不得 不往;如此則見制於人也。不如勿遣,徐觀其變,別以良策禦之。」吳太夫人曰:「公 瑾之言是也。」權遂從其言,謝使者,不遣子。自此曹操有下江南之意。但正值北方未 寧,無暇南征。   建安八年十一月,孫權引兵伐黃祖,戰於大江之中。祖軍敗績。權部將凌操,輕舟 當先,殺人夏口,被黃祖部將甘寧一箭射死。凌操子凌統,時年方十五歲,奮力往奪父 屍而歸。權見風色不利,收$ 如此如此。」玄德大喜,只在江口屯紮,按兵不動。   卻說周瑜,魯肅回寨。肅曰:「都督如何亦許玄德取南郡?」瑜曰:「吾彈指可得 南郡,落得虛做人情。」隨問帳下將士:「誰敢先取南郡?」一人應聲而出,乃蔣欽也 。瑜曰:「汝為先鋒,徐盛、丁奉為副將,撥五千精銳軍馬,先渡江。吾隨後引兵接應   且說曹仁在南郡,分付曹洪守彝陵,以為犄角之勢。人報:「吳兵已渡漢江。」仁 曰:「堅守勿戰為上。」驍騎牛金奮然進曰:「兵臨城下而不出戰,是怯也。況吾兵新 敗,正當重振銳氣。某願借精兵五百,決一死戰。」   仁從之,令牛金引五百軍出戰。丁奉縱馬來迎。約戰四五合,奉詐敗,牛金引軍追 趕入陣。奉指揮眾軍一狸裏圍牛金於陣中。金左右衝突,不能得出。曹仁在城上望見牛金 困在垓心,遂披甲上馬,引麾下壯士數百騎出城,奮力揮刀。殺入吳陣。徐盛迎戰,不 能抵當。曹仁殺到垓心,救出牛金,回顧尚有數十騎在陣,不能得出,遂復翻身殺入, 救出重圍。正遇蔣欽攔路,曹仁與牛金奮力衝散。仁弟曹純,亦引兵接應。混殺一陣, 吳軍敗走,曹仁得勝而回。   蔣欽兵敗,回見周瑜,瑜怒欲斬之,眾將告免。   瑜即點兵,要親與曹仁決戰。甘寧曰:「都督未可造次。今曹仁令曹洪據守彝陵, 為犄角之勢。某願以精兵三千,徑取彝陵,都督然後可取南郡。」   瑜服其論,先教甘寧引三千兵攻打彝陵。早有細作報知曹仁,仁與陳矯商議。矯曰 :「彝陵有失,南郡亦不可守矣。宜速救之。」仁遂令曹純與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曹 純先使人報知曹洪,令洪出城誘敵。甘寧引兵至彝陵,洪出與甘寧交鋒。戰有二十餘合 ,洪敗走。寧奪了彝陵。至黃昏時,曹純,牛金兵到,兩下相合,圍了彝陵。   探馬飛報周瑜,說甘寧困於彝陵城中,瑜大驚。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瑜曰 :「此地正當衝要之處,若分兵去救,倘曹仁引兵來襲,奈何?」呂蒙曰:「甘興霸乃 江東大將,豈可不救?」瑜曰:「吾欲自往救之;但留何人在此,代當吾任?」蒙曰: 「留凌公續當之。蒙為前驅,都督斷後;不須十日,必奏凱歌。」瑜曰:「未知凌公續 肯暫代吾任否?」凌統曰:「若十日為期,可當之;十日之外,不勝其任矣。」   瑜大喜,遂留兵萬餘,付與凌統,即日起大兵投彝陵來。蒙謂瑜曰:「彝陵南僻小 路,取南郡極便。可差五百軍去砍倒樹木,以斷其路。彼軍若敗,必走此路。馬不能行 ,必棄馬而走,吾可得其馬也。」   瑜從之,差軍去訖。大兵將至彝陵,瑜問:「誰可突圍而入,以救甘寧?」周泰願 往,$ 出寺前,二人並立,觀江山之景。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至今 甘露寺碑上云:「天下第一江山」。後人有詩讚曰:  江山雨霽擁青螺,境界無憂樂 最多。昔日英雄凝目處,巖崖依舊抵風波。   二人共覽之次,江風浩蕩,洪波滾雪,白浪掀天。忽見波上葉小舟,行於江面上, 如行平也。玄德歎曰:「『南人駕船,北人乘馬』,信有之也。」孫權聞言自思曰:「 劉備此言,戲我不慣乘馬耳。」乃令左右牽過馬來,飛身上馬,馳驟下山,復加鞭上嶺 ,笑謂玄德曰:「南人不能乘馬乎?」玄德聞言,撩衣一躍,躍上馬背,飛走下山,復 馳騁而上。二人立馬於山坡之上,揚鞭大笑。至今此處名為「駐馬坡」。後人有詩曰:   馳驟龍駒氣概多,二人並轡望山河。東吳,西蜀成王霸,千古猶存駐馬坡。   當日二人並轡而回。南徐之民,無不稱賀。玄德自回館驛,與孫乾商議。乾曰:「 主公只是哀求喬國老,早早畢姻,免生別事。」次日,玄德復至喬國老宅前下馬。國老 接入,禮畢,茶罷,玄德告曰:「江左之人,多有要害劉備者,恐不能久居。」國老曰 :「玄德寬心:吾為公告國太,令作護持。   玄德拜謝自回。喬國老入見國太,瑅言玄德恐有人謀害,急急要回。國太大怒曰:「 我的女婿,誰敢害他!」即時便教搬入書院暫住,擇日畢姻。玄德自入告國太曰:「只 恐趙雲在外不便,軍士無人約束。」國太教盡搬入府中安歇,休留在館驛中,免得生事   玄德大喜。數日之內,大排筵會,孫夫人與玄德結親。至晚客散,兩行紅炬,接引 玄德入房。燈光之下,但見槍刀簇滿;侍婢皆佩劍懸刀,立於兩旁。諕得玄德魂不附體 。正是:驚看侍女橫刀立,疑是東吳設伏兵。畢竟是何緣故,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五回:玄德智激孫夫人,孔明二氣周公瑾   卻說玄德見孫夫人房中兩邊槍刀森列,侍婢皆佩劍,不覺失色。管家婆進曰:「貴 人休得驚懼。夫人自幼好觀武事,居常令侍婢擊劍為樂,故爾如此。」玄德曰:「非夫 人所觀之事,吾甚心寒,可命暫去。」管家婆稟覆孫夫人曰:「房中擺列兵器,嬌客不 安,今可去之。」孫夫人笑曰:「廝殺半生,尚懼兵器乎?」命盡撤去,令侍婢解劍伏 侍。當夜玄德與孫夫人成親,兩情歡洽。玄德又將金帛散給侍婢,以買其心,先教孫乾 回荊州報喜。自此連日飲酒。國太十分愛敬。   卻說孫權差人來柴桑郡報周瑜說:「我母親力主,己將吾妹嫁劉備。不想弄假成真 。此事還復如何?」瑜聞大驚,行坐不安,乃思一計,修密書付來人持回見孫權。權拆 書視之。書略曰:   「瑜所謀之$ 遠,運糧甚難, 不能多帶人馬。我當更遣大兵,協同前進。來日教他入城面君,吾就應付糧草與之。」   奎領命,來見馬騰。騰置酒相待。奎酒半酣而言曰:「吾父黃琬死於李傕,郭汜之 難,嘗懷痛恨。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賊。」騰曰:「誰為欺君之賊?」奎曰:「欺君者 操賊也。公豈不知之而問我耶?」騰恐是操使來相探,急止之曰:「耳目較近,休得亂 言。」奎叱曰:「公竟忘卻衣帶詔乎?」騰見他說出心事,乃密以實情告之。奎曰:「 操欲公入城面君,必非好意。公不可輕入。來日當勒兵城下。待曹操出城點軍,就點軍 處斬之,大事濟矣。」   二人商議已定,黃奎回家,恨氣未息。其妻再三問之,奎不肯言。不料其妾李春香 ,與奎妻弟苗澤私通。澤欲得春香,正無計可施。妾見黃奎憤恨,遂對澤曰:「黃侍郎 今日商議軍情回,意甚憤恨,不知為何?」澤曰:「汝可以言挑之曰:『人皆說劉皇叔 仁德,曹操奸雄,何也?』看他說甚言語。」   是夜黃奎果到春香房中。妾以言挑之。奎乘醉言曰:「汝乃婦人,尚知邪正,何況 我乎?吾所恨者,欲殺曹操也。」妾曰:「若欲殺之,如何下手?」奎曰:「吾已約定 馬將軍,明日在城外點兵時殺之。」   妾告於苗澤,澤報知曹操。操便密喚曹洪,許褚分付如此如此;又喚夏侯淵、徐晃 分付如此如此。各人領命去了,一面先將黃奎一家老小拏下。   次日,馬騰領著西涼兵馬,將次近城,只見前面一簇紅旂,打著丞相旗號。馬騰只 道曹操自來點軍,拍馬向前。忽聽得一聲砲響,紅旗開處,弓弩齊發。一將當先,乃曹 洪也。馬騰急撥馬回時,兩下喊聲又起。左邊許褚殺來,右邊夏侯淵殺來,後面又是徐 晃領兵殺至,截斷西涼軍馬,將馬騰父子三人困在垓心。   馬騰見不是頭,奮力衝殺。馬鐵早被亂箭射死。馬休隨著馬騰左衝右突,不能得出 。二人身帶重傷,坐下馬又被箭射倒,父子二人俱被執。曹操教將黃奎與馬騰父子,一 齊綁至。黃奎大叫:「無罪!」操教苗澤對證。馬騰大罵曰:「豎儒誤我大事!我不能 為國殺賊,是乃天也!」操命牽出。馬騰罵不絕口,與其子馬休,及黃奎一同遇害。後 人有詩讚馬騰曰:父子齊芳烈,忠貞著一門。捐生圖國難,誓死答-恩。嚼血盟言在, 誅奸義狀存。西涼推世冑,不愧伏波孫。   苗澤告操曰:「不願加賞,只求李春香為妻。」操笑曰:「你為了一婦人,害了你 姐夫一家,留此不義之人何用!」便教將苗澤,李春香與黃奎一家老小並斬於市。觀者 無不歎息。後人有詩歎曰:苗澤因私害藎臣,春香未得反傷身。奸雄不相容恕,枉$ ?可以拒曹操張魯矣。」璋曰:「吾亦有此心久矣。誰可為使?」松曰:「非法正,孟 達,不可往也。」璋即召二人入,修書一封,令法正為使,先通情好;次遣孟達領精兵 五千,迎玄德入川為援。   正商議間,一人自外突入,汗流滿面,大叫曰:「主公若聽張松之言,則四十一州 郡,已屬他人矣!」松大驚;視其人,乃西閬中巴人,姓黃,名權,字公衡,現為劉璋 府下主簿。璋問曰:「玄德與我同宗,吾故結之為援;汝何出此言?」權曰:「某素知 劉備寬以待人,柔能克剛,英雄莫敵。遠得人心,近得民望。兼有諸葛亮,龐統之智謀 ,關,張,趙雲,黃忠,魏延為羽翼。若召到蜀中,以部曲待之,劉備豈肯伏低做小? 若以客禮待之,又一國不容二主。今聽臣言,則西蜀有泰山之安;不聽臣言,則主公有 累卵之危矣。張松昨從荊州過,必與劉備同謀。可先斬張松,後絕劉備,則西川萬幸也 。」璋曰:「曹操,張魯到來,何以拒之?」權曰:「不如閉境絕塞,棎溝高壘,以待 時清。」璋曰:「賊兵犯界,有燃眉之急;若待時清,則是慢計也。」遂不從其言,遣 法正行。又一人阻曰:「不可!不可!」   璋視之,乃帳前從事官王累也。累頓首言曰:「主公今聽張松之言,自取其禍。」 璋曰:「不然。吾結好劉玄德,實欲拒張魯也。」累曰:「張魯犯界,乃癬疥之疾;劉 備入川,乃心腹之大患。況劉備世之梟雄,先事曹操,便思謀害;後從孫權,便奪荊州 。心術如此,安可同處乎?今若召來,西川休矣!」璋叱曰:「再休亂道!玄德是我同 宗,他安肯奪我基業?」便教扶二人出。遂命法正便行。法正離益州,逕取荊州,來見 玄德。參拜已畢,呈上書信。玄德拆封視之。書曰:「族弟劉璋,再拜致書於玄德宗兄 將軍麾下:久伏電天,蜀道崎嶇,未及齎貢,甚切惶愧。璋聞『吉凶相救,患難相扶。 』朋友尚然,況宗族乎?今張魯在北,旦夕興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專人謹奉尺書 ,上乞鈞聽。倘念同宗之情,全手足之義,即日興師剿滅狂寇,永為脣齒,自有重酬。 書不盡言,耑候車騎。」   玄德看畢大喜,設宴相待法正。酒過數巡,玄德屏退左右,密謂正曰:「久仰孝直 英明,張別駕多談盛德。今獲聽教,甚慰平生。」法正謝曰:「蜀中小吏,何足道哉? 蓋聞馬逢伯樂而嘶,人遇知已而死。張別駕昔之言,將軍復有意乎?」玄德曰:「備一 身寄客,未嘗不傷感而歎息。思鷦鷯尚存一枝,狡兔尚藏三窟,何況人乎?蜀中豐餘之 地,非不欲取;奈劉季玉係備同宗,不忍相圖。」法拲曰:「益州天府之國,非治亂之 主,不可居也$ 萌關。郃領命而去。   卻說葭萌關守將孟達,霍峻,知張郃兵來。霍峻只要堅守,孟達定要迎敵。引軍下 關與張郃交鋒,大敗而回。霍峻急申文書到成都。玄德聞知,請軍師商議。孔明聚眾將 於堂上,問曰:「今葭萌關緊急,必須閬中取翼德,方可退張郃也。」法正曰:「今翼 德兵屯瓦口,鎮守閬中,亦是緊要之地,不可取回。帳中諸將內,選一人去破張郃。」 孔明笑曰:「張郃乃魏之名將,非等閒可及。除非翼德,無人可當。」忽一人厲聲而出 曰:「軍師何輕視眾人耶﹖吾雖不才,願斬張郃首級,獻於麾下。」   眾視之,乃老將黃忠也。孔明曰:「漢升雖勇,爭奈年老,恐非張郃對手,」忠聽 了,白鬚倒豎而言曰:「某雖老,兩臂尚開三石之弓,渾身還有千斤之力;豈不足敵張 郃匹夫耶﹖」孔明曰:「將軍年近七十,如何不老﹖」忠趨步下堂,取架上大刀,輪動 如飛;壁上硬弓,連拽折兩張。孔明曰:「將軍要去,誰為副將﹖」忠曰:「老將嚴顏 ,可同我去。但有疏虞,先納下這白頭。」玄德大喜,即時令黃忠,嚴顏,去與張郃交 戰。趙雲諫曰:「今張郃親犯葭萌關,軍師休為兒戲。若葭萌關一失,益州危矣。何故 以二老將當此大敵乎﹖」孔明曰:「汝以二人老邁,不能成事,吾料漢中必於此二人手 內可得。」趙雲等各各晒笑而退。   卻說黃忠,嚴顏到關上,孟達,霍峻見了,心中亦笑孔明欠調度:「是這般緊要去 處,如何只教兩個老的來!」黃忠謂嚴顏曰:「你見諸人動靜麼﹖他笑我二人年老,今 可立奇功,以服眾心。」嚴顏曰:「願聽將軍之令。」   兩個商議定了,黃忠引軍下關,與張郃對陣:張郃出馬,見了黃忠,笑曰:「你許 大年紀,猶不識羞,尚欲出戰耶!」忠怒曰:「豎子欺我年老!吾手中寶刀卻不老!」 遂拍馬向前與郃決戰。二馬相交,約戰二十餘合,忽然背後喊聲起。原來是嚴顏從小路 抄在張郃軍後。兩軍夾攻,張郃大敗。連夜趕去,張郃兵退八九十里。黃忠,嚴顏,收 兵入寨,俱各按兵不動。曹洪聽知張郃輪了一陣,又欲見罪。郭淮曰:「張郃被逼,必 投西蜀;今可遣將助之,就近監督,使不生外心。」   曹洪從之,即遣夏侯惇之姪夏侯尚,並降將韓玄之弟韓浩外,二人引五千兵,前來助 戰。二將即時起行,到張郃寨中,問及軍情。郃言:「老將黃忠,甚是英雄;更有嚴顏 相助,不可輕敵。」韓浩曰:「我在長沙知此老賊利害。他和魏延獻了城池,害吾親兄 ,今既相遇,必當報讎。」遂與夏侯尚,引新軍離寨前進。   原來黃忠連日哨探,已知路徑。嚴顏曰:「此去有山名天蕩山。山中$ 孫權求計於呂蒙。蒙曰:「吾料關某兵少,必不從大路而逃。麥城正北有險峻 小路,必從此路而去。可令朱然引精兵五千,伏於麥城之北二十里。彼軍至,不可與敵 ,只可隨後掩殺。彼軍定無戰心,必奔臨沮。卻令潘璋引精兵五百,伏於臨沮山僻小路 ,關某可擒矣。今遣將士各門攻打,只空北門,待其出走。」   權聞計,令呂範再卜之。卦成,範告曰:「此卦主敵人投西北而走。今夜亥時必然 就擒。」權大喜,遂令朱然、潘璋領兩枝精兵,各依軍令埋伏去訖。   且說關公在麥城,計點馬步軍兵,止剩三百餘人;糧草又盡。是夜城外吳兵招喚各 軍姓名,越城而去者甚多。救兵又不見到。心中無計,謂王甫曰:「吾悔昔日不用公言 !今日危急,將復如何?」甫哭告曰:「今日之事,雖子牙復生,亦無計可施也。」趙 累曰:「上庸救兵不至,乃劉封、孟達按兵不動之故。何不棄此孤城,奔入西川,再整 兵來,以圖恢復?」公曰:「吾亦欲如此。」遂上城觀之。見北門外敵軍不多,因問本 城居民:「此去往北,地勢若何?」答曰:「此去皆是山僻小路,可通西川。」公曰: 「今夜可走此路。」王甫諫曰:「小路有埋伏,可走大路。」公曰:「雖有埋伏,吾何 懼哉!」即下令:馬步官軍,嚴整裝束,準備出城。甫哭曰:「君侯於路,小心保重! 某與部卒百餘人,死據此城;城雖破,身不降也!專望君侯速來救援!」公亦與泣別 。遂留周倉與王甫同守麥城。關公自與關平、趙累引殘卒二百餘人,突出北門。關公橫 刀前進。行至初更以後,約走二十餘里,只見山凹處,金鼓齊鳴,喊聲大震,一彪軍馬 ;為首大將朱然,驟馬挺鎗叫曰:「雲長休走!趁早投降,免得一死!」公大怒,拍馬 輪刀來戰。朱然便走,公乘勢追殺。一棒鼓響,四下伏兵皆起。公不敢戰,望臨沮小路 而走。朱然率兵掩殺。   關公所隨之兵,漸漸稀少。走不得四五里,前面喊聲又震,火光大起,潘璋驟馬舞 刀殺來。公大怒,輪刀相迎;只三合,潘璋敗走。公不敢戀戰,急望山路而走。背後關 平趕來,報說趙累已死於亂軍中。關公不勝悲惶,遂令關平斷後,公自在前開路,隨行 止剩得十餘人。行至決石,兩下是山,山邊皆蘆葦敗草,樹木叢雜。時已五更將盡。   正走之間,一聲喊起,兩下伏兵盡出,長釣套索,一齊並舉,先把關公坐下馬絆倒 。關公翻身落馬,被潘璋部將馬忠所獲。關平知父被擒,火速來救;背後潘璋、朱然率 兵齊至,把關平四下圍住。平孤身獨戰,力盡亦執。至天明,孫權聞關公父子已被擒 獲,大喜,聚眾將於帳中。   少時,馬忠簇擁關公至$ 明竟卒於軍中。今日正與此理相同。」   二人正商議間,忽報「魏兵往南去了。」卑衍大驚曰:「彼知吾襄平軍少,去襲老 營也。若襄平有失,我等守此處無益矣。」遂拔寨隨後而起。   早有探馬飛報司馬懿。懿笑曰:「中吾計矣!」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一軍伏於 濟水之濱:「如遼兵到,兩下齊出。」二人受計而往。早望見卑衍、楊祚引兵前來。一 聲砲響,兩邊鼓譟搖旗: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威,一齊殺出。卑、楊二人,無心戀戰 ,奪路而走;奔至首山,正逢公孫淵兵到,合兵一處,回馬再與魏兵交戰。卑衍出馬罵 曰:「賊將休使詭計!汝敢出戰否?」夏侯霸縱馬揮刀來迎。戰不數合,被夏侯霸一刀 斬卑衍於馬下,遼兵大亂。霸驅兵掩殺,公孫淵引敗兵奔入襄平城去,閉門堅守不出。 魏兵四面圍合。   時值秋雨連綿,一月不止,平地水深三尺,運糧船自遼河口直至襄平城下。魏兵皆 在水中,行坐不安。左都督裴景入帳告曰:「兩水不住,營中泥濘,軍不可停,請移於 前面山上。」懿怒曰:「捉公孫淵只在旦夕,安可移營?如有再言移營者斬!」裴景喏 喏而退。  梁 少頃,右都督仇連又來告曰:「軍士苦水,乞太尉移營高處。」懿大怒曰:「吾軍 令己發,汝何敢故違!」即命推出斬之,懸首於南門外。於是軍心震懾。   懿令兩寨人馬暫退二十里,縱城內軍民出城樵採柴薪,牧放牛馬。司馬陳群問曰: 「前太尉攻上庸之時,兵分八路,八日趕至城下,遂生擒孟達而成大功;今帶甲四萬, 數千里而來,不令攻打城池,卻使久居泥濘之中,又縱賊眾樵牧:不知太尉是何主意。 」懿笑曰:「公不知兵法耶?昔孟達糧多兵少,我糧少兵多,故不可不速戰;出其不意 ,突然攻之,方可取勝。今遼兵多,我兵少,賊飢我飽,何必力攻?正當任彼自走,然 後乘機擊之。我今放開一條路,不絕彼之樵牧,是容彼自走也。」陳群拜服。   於是司馬懿遣人赴洛陽催糧。魏主曹叡設朝。群臣皆奏曰:「近日秋雨連綿,一月 不止,人馬疲勞,可召回司馬懿,權且罷兵。」叡曰:「司馬太尉善能用兵,臨危制變 ,多有良謀,捉公孫淵計日而待:卿等何必憂也?」遂不聽群臣之諫,使人運糧解至司 馬懿軍前。   懿在寨中,又過數日,雨止天晴。是夜懿出帳外,仰觀天文,忽見一星其大如斗, 流光數丈,自首出東北,墜於襄平東南,各營將士,無不驚駭。懿見之大喜,乃謂眾將 曰:「五日之後,星落處必斬公孫淵矣。來日可併力攻城。」   眾將得令,次日侵晨,引兵四面圍合,築土山,掘地道,立砲架,裝雲梯,日夜攻 打不息,$ 諸葛恪,聽知魏兵三路而來,聚眾商議。平北將軍丁奉曰:「東興乃東 吳緊要處所,若有失,則南郡、武昌危矣。」恪曰:「此論正合吾意。公可就引三千水 兵從江中去。吾隨後令呂據、唐咨、劉纂各引一萬步兵,分三路來接應。但聽連珠砲響 ,一齊進兵,吾自引大兵後至。」丁奉得令,即引三千水兵,分作三十隻船,望東興而   卻說胡遵渡過浮橋,屯軍於堤上,差桓嘉、韓綜攻打二城。左城中乃吳將全懌把守 ,右城中乃吳將劉略守把。此二城高峻堅固,急切攻打不下。全、劉二人見魏兵勢大, 不敢出戰,死守城池。   胡遵在徐州下寨。時值嚴寒,天降大雪,胡遵與眾將設席高會,忽報水上有三十隻 戰船來到。遵出寨視之,見船將次傍岸,每船上約有百人。遂還帳中,謂諸將曰:「不 過三千人耳,何足懼哉!」只令部將哨探!仍前飲酒。丁奉將船一字兒拋在水上,乃謂 部將曰:「大丈夫立功名,正在今日!」遂令眾軍脫去衣甲,卸了頭盔,不用長槍大戟 ,止帶短刀。魏兵見之大笑,更不準備。   忽然連珠砲響了三聲,丁奉扯刀當先,一躍上岸。眾軍皆拔短刀,隨奉上岸,砍入 魏寨。魏兵措手不及,韓綜急拔帳前大戟迎之,早被丁奉搶入懷內,手起刀落,砍翻在 地。桓嘉從左邊轉出,忙綽鎗刺丁奉,被奉挾住槍桿。嘉棄槍而走,奉一刀飛去,正中 左肩,嘉望後便倒。奉趕上,就以槍刺之。三千吳兵,在魏寨中左衝右突。胡遵急上馬 奪路而走。魏兵齊奔上浮橋,浮橋己斷,大半落水而死;殺倒在雪地者,不知其數。車 仗馬匹軍器,皆被吳兵所獲。司馬昭、王昶、毋丘儉聽知東興兵敗,亦勒兵而退。   卻說諸葛恪引兵至東興,收兵賞勞已畢,乃聚諸將曰:「司馬昭兵敗北歸,正好乘 勢進取中原。」遂一面遣人齎看入蜀,求姜維進兵攻其北,許以平分天下;一面起大兵 二十萬,來伐中原。   臨行時,忽見一道白氣,從地而起,遮斷三軍,對面不見。蔣延曰:「此氣乃白虹 也,主喪兵之兆。太傅只可回朝,不可伐魏。」恪大怒曰:「汝安敢出不利之言,以慢 吾軍心!」叱武士斬之。眾皆告免,恪乃貶蔣延為庶人。仍催兵前進。丁奉曰:「魏以 新城為總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馬昭破膽矣。」恪大喜,即趲兵直至新城。守城牙門 將軍張特,見吳兵大至,閉門堅守,恪令兵四面圍定。早有流星馬報入洛陽。主簿虞松 告司馬師曰:「今葛恪困新城,且未可與戰:吳兵遠來,人多糧少,糧盡自走矣。待 其將走,然後擊之,必得全勝。但恐蜀兵犯境,不可不防。」師然其言,遂令司馬昭引 一軍助郭淮防姜維;毋丘儉、胡遵拒住吳兵$ 慰,秋毫無犯。後人有詩讚曰:   數萬陰兵遶定軍,致令鍾會拜靈神。生能決策扶劉氏,死尚遺言保蜀民。   卻說姜維在沓中,聽知魏兵大至,傳檄廖化,張翼,董厥提兵接應;一面自分兵列 將以待之。忽報魏兵至。維引兵出迎。魏陣中為首大將乃天水太守王頎也。頎出馬大呼 曰:「吾今大兵百萬,上將千員,分二十路而進,已到成都。汝不思早降,猶欲抗拒, 何不知天命耶!」   維大怒,挺槍縱馬,直取王頎。戰不三合。頎大敗而走。姜維驅兵追殺,至二十里 ,只聽得金鼓齊鳴,一枝兵擺開,旗上大書「隴西太守牽弘」字樣。維笑曰:「此等鼠 輩,非吾敵手!」遂催兵追之。又趕到十里,卻遇鄧艾領兵殺到。兩軍混戰。維抖擻精 神,與艾戰有十餘合,不分勝負,後面鑼鼓又鳴。維急退時,後軍報說:「甘松諸寨, 盡被金城太守楊欣燒燬了。」   維大驚,急令副將虛立旗號,與鄧艾相拒,維自撤後軍,星夜來救甘松,正遇楊欣 。欣不敢交戰,望山路而走。維隨後趕來。將至山巖下,巖上木石如雨,維不能前進。 比及回到半路,蜀兵已被鄧艾殺敗,魏兵大隊而來,將姜維圍住。維引眾騎殺出重圍, 奔入大寨,堅守以待救兵。忽然流星馬到,報說:「鐘會打破陽平關,守將蔣舒歸降, 傅僉戰死,漢中已屬魏矣。樂城守將王含,漢城守將蔣斌,知漢中已矢,亦開門而降。 胡濟抵敵不住,逃回成都求援去了。」   維大驚,即傳令拔寨。是夜兵至疆川口,前面一軍擺開,為首魏將,乃是金城太守 楊欣。維大怒,縱馬交鋒:只一合,楊欣敗走,維拈弓射之;連射三箭皆不中。維轉怒 ,自折其弓,挺鎗趕來,戰馬前失;姜維跌在地上,楊欣拍回馬來殺姜維。維躍起身, 一槍刺去,正中楊欣馬腦。背後魏兵驟至,救欣去了。   維騎上戰馬欲待追時,忽報後面鄧艾兵到。維首尾不能相顧,遂收兵要奪漢中。哨 馬報說:「雍州刺史諸葛緒已斷了歸路。」維據山險下寨。魏兵屯於陰平橋頭。維進退 無路,長歎曰:「天喪我也!」副將甯隨曰:「魏兵雖斷陰平橋,雍州必然兵少,將軍 若從孔函谷,逕取雍州,諸葛緒必撤陰平之兵救雍州,將軍卻引兵奔劍閣守之,則漢中 可復矣。」   維從之,即發兵入孔函谷,詐取雍州。細作報知諸葛緒。緒大驚曰:「雍州是吾合 兵之地,倘若疏矢,朝廷必然問罪。」急撤大兵從南路去救雍州,只留一枝兵守橋頭。   姜維入北道,約行三十里,料知魏兵起行,乃勒回兵,後隊作前隊,逕到橋頭,果 然魏兵大隊已去,只有些材兵把守:被維一陣殺散。盡燒其寨柵。諸葛緒聽知橋頭火起 ,復引兵回$ 日一醒。哲王臨國。綽矣多暇。召皤皤之 臣。聚肅肅之賓。安廣坐。列雕屏。綃綺為廣。犀璩為鎮。曳長裾飛廣袖。奮長纓。英 偉之士。莞爾而即之。君王憑玉几。倚玉屏。舉手一勞。四座之士皆若哺梁焉。乃縱酒 作倡。傾碗覆觴。右曰宮申。旁亦徵揚。樂只之深不狂。於是鍚名餌。袪夕醉。遣朝酲 。吾君壽億萬歲。常與日月爭光。 公孫乘為月賦。其辭曰。月出皦兮。君子之光。鶤雞舞於蘭渚。蟋蟀鳴於西堂。君有禮 樂。我有衣裳。猗嗟明月。當心而出。隱員巖而似鉤。蔽脩堞而分鏡。既少進以增輝。 遂臨庭而高映。炎日匪明。皓璧非淨。躔度運行。陰陽以正。文林辯囿。小臣不佞。 羊勝為屏風賦其辭曰屏風鞈匝。蔽我君王。重葩累繡。沓璧連璋。飾以文錦。映以流黃 。畫以古烈。顒顒昂昂。藩后宜之。壽考無疆。 韓安國作几賦不成。鄒陽代作。其辭曰高樹凌雲。蟠煩冤。旁生附枝。王爾公輸之徒。 荷斧斤。援葛虆。攀喬枝。上不測之絕頂。伐之以歸眇者督直。聾者磨礱齊貢金斧。楚 入名工。迺成斯几。離奇髣彿。似龍盤馬迴。鳳去鸞歸。君王憑之。聖德日躋。鄒陽安 國。罰酒三升。賜枚乘路喬如絹人五。 梁孝王入朝。與上為家人之讌。乃問王諸子。王頓首謝曰有五男。即拜為列侯。賜與衣 裳器服。王薨。又分梁國為五。進五侯皆為王。 河間王德築日華宮。置客館二十餘區以待學士。自奉養不踰賓客。 梁孝王子賈從朝。年幼。竇太后欲強冠婚之。上謂王曰兒堪冠矣。王頓首謝曰。臣聞禮 二十而冠。冠而字。字以表德。自非顯才高行。安可強冠之哉。帝曰。兒堪冠矣。餘日 帝又曰。兒堪室矣。王頓首曰。臣聞禮三十壯有室。兒年蒙悼。未有人父之端。安可強 室之哉。帝曰。兒堪室矣。餘日賈朝至閫而遺其舄。帝曰。兒真幼矣。白太后未可冠婚 江都王勁捷。能超七尺屏風。 元后在家。嘗有白鷰銜白石。大如指。墜后績筐中。后取之。石自割為二。其中有文曰 毋天地。后乃合之。遂復還合。乃寶錄焉。後為皇后。常并置璽笥中。謂為天璽也。 漢朝以玉為虎子。以為便器。使侍中執之行幸以從。中書以武都紫泥為璽室。加綠綈其 茂陵文固陽。本瑯琊人。善馴野雉為媒。用以射雉。每以三春之月。為茅障以自翳。用 觟矢以射之。日連百數。茂陵輕薄者化之皆以雜寶錯廁翳障。青州蘆葦為弩矢。輕騎 妖服追隨於道路。以為歡娛也。陽死。其子亦善其事。董司馬好之。以為上客。 茂陵少年李亨。好馳駿狗。逐狡獸。或以鷹鷂逐雉兔。皆為之佳名。狗則有脩毫釐睫白 望青曹之名。鷹則有青翅黃眸青冥金距之屬。鷂則有從風鷂。孤飛鷂。$ 由陽升也其著者葶藶死于 盛夏。款冬華于嚴寒。水極陰而有溫泉。火至陽而有涼焰。故知陰不得無陽陽不容都無 陰也。敞曰冬雨必暖。夏雨必涼。何也。曰冬氣多寒。陽氣自上躋。故人得其暖而上蒸 成雪矣。夏氣多暖。陰氣自下昇。故人得其涼而上蒸成雨矣。敞曰雨既陰陽相蒸。四月 純陽。十月純陰。斯則無二氣相薄則不乎。曰然則純陽純陰。雖在四月十月。但月中 之一日耳。敞曰月中何日。曰純陽用事。未夏至一日。純陰用事。未冬至一日。朔旦夏 至冬至其正氣也。敞曰然則未至一日其不雨乎。曰然頗有之則妖也。和氣之中自生災沴 。能使陰陽改節。暖涼失度。敞曰災沴之氣。其常存邪。曰無也。時生耳。猶乎人四肢 五臟中也。有時及其病也。四支五臟皆病也。敞遷延負牆俛揖而退。 武帝時郭舍人善投壺。以竹為矢。不用棘也。古之投壺取中而不求還。故實小豆。惡其 矢躍而出也。郭舍人則激矢令還。一矢百餘反。謂之為驍。言如博之掔梟于掌中為驍傑 也。每為武帝投壺。輒賜金帛。 武帝以象牙為簟。賜李夫人。 賈誼在長沙。鶻鳥集其承塵。長沙俗以鵬鳥至人家主人死。誼作鵬鳥賦。齊死生。等榮 辱。以遣憂累焉。 李廣與兄弟共獵于冥山之北。見臥虎焉。射之。一矢即斃斷其髑髏以為枕。示服猛也。 鑄銅象其形為溲器。示厭辱之也。他日復獵于冥山之陽。又見臥虎。射之。沒矢飲羽。 進而視之。乃石也。其形類虎。退而更射。鏃破簳折而石不傷。余嘗以問楊子雲。子雲 曰。至誠則金石為開。余應之曰。昔人有遊東海者。既而風惡船漂不能制。船隨風浪。 莫知所之。一日一夜得至一孤洲。其侶歡然。下石植纜。登洲煮食食未熟而洲沒。在船 者斫斷其纜。船復漂蕩。向者孤洲。乃大魚。怒掉揚鬣吸波吐浪而去。疾如風雲。在洲 死者十餘人。又余所知陳縞。質木人也。入終南山採薪還。晚趨舍。未至。見張丞相墓 前石馬。謂為鹿也。即以斧撾之斧缺柯折。石馬不傷。此二者亦至誠也。卒有沈溺缺斧 之事。何金石之所感偏乎。子雲無以應余。 卷 六 魯恭王得文木一枚。伐以為器。意甚玩之。中山王為賦。曰麗木離披。生彼高崖。拂天 河而布葉。橫日路而摧枝。幼雛贏鷇。單雄寡雌。紛紜翔集。嘈嗷鳴啼。載重雪而稍勁 風。將等歲于二儀。巧匠不識。王子見知。乃命班爾。載斧伐斯。隱若天崩。豁如地裂 。華葉分披。條枝摧折。既剝既刊。見其文章。或如龍盤虎踞。復似鸞集鳳翔。青緺紫 綬。環璧珪璋。重山累嶂。連波疊浪。奔電屯雲。薄霧濃雰。宗驥旅。雞族雉$ 願多裏撈摸,學一個地煞變化罷。」祖 師道:「既如此,上前來,傳與你口訣。」遂附耳低言,不知說了些甚麼妙法。 這猴王也是他一竅通時百竅通,當時習了口訣,自修自煉,將七十二般變化都學 忽一日,祖師與眾門人在三星洞前戲玩晚景。祖師道:「悟空,事成了未曾?」 悟空道:「多蒙師父海恩,弟子功果完備,已能霞舉飛昇也。」祖師道:「你試 飛舉我看。」悟空弄本事,將身一聳,打了個連扯跟頭,跳離地有五六丈,踏雲 霞去勾有頓飯之時,返復不上三里遠近,落在面前,扠手道:「師父,這就是飛 舉騰雲了。」祖師笑道:「這個算不得騰雲,只算得爬雲而已。自古道:『神仙 朝遊北海暮蒼梧。』似你這半日,去不上三里,即爬雲也還算不得哩。」悟空道 :「怎麼為『朝遊北海暮蒼梧』?」祖師道:「凡騰雲之輩,早辰起自北海,遊 過東海、西海、南海,復轉蒼梧。蒼梧者,卻是北海零陵之語話也。將四海之外 ,一日都遊遍,方算得騰雲。」悟空道:「這個卻難,卻難。」祖師道:「世上 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悟空聞得此言,叩頭禮拜,啟道:「師父,為人須為徹 ,索性捨個大慈悲,將此騰雲之法,一發傳與我罷,決不敢忘恩。」祖師道: 「凡諸仙騰雲,皆跌足而起,你卻不是這般。我才見你去,連扯方才跳上。我今 只就你這個勢,傳你個觔斗雲罷。」悟空又禮拜懇求,祖師卻又傳個口訣道: 「這朵雲,捻著訣,念動真言,攢緊了拳,將身一抖,跳將起來,一觔斗就有十 萬八千里路哩。」大眾聽說,一個個嘻嘻笑道:「悟空造化,若會這個法兒,與 人家當鋪兵楓、送文書、遞報單,不管那裏都尋了飯吃。」師徒們天昏各歸洞府。 這一夜,悟空即運神煉法,會了觔斗雲。逐日家無拘無束,自在逍遙,此亦長生 一日,春歸夏至,大眾都在松樹下會講多時。大眾道:「悟空,你是那世修來的 緣法?前日老師父附耳低言,傳與你的躲三災變化之法,可都會麼?」悟空笑道 :「不瞞諸兄長說,一則是師父傳授,二來也是我晝夜慇懃,那幾般兒都會了。」 大眾道:「趁此良時,你試演演,讓我等看看。」悟空聞說,抖搜精神,賣弄手 段道:「眾師兄請出個題目。要我變化甚麼?」大眾道:「就變棵松樹罷。」悟 空捻著訣,念動咒語,搖身一變,就變做一棵松樹。真個是:     鬱鬱含煙貫四時,凌雲直上秀貞姿。     全無一點妖猴像,盡是經霜耐雪枝。 大眾見了鼓掌,呵呵大笑,都道:「好猴兒,好猴兒!」不覺的嚷鬧,驚動了祖 師。祖師急拽杖出門來問道:「是何人在此喧嘩?」大眾聞呼,慌忙檢束,整衣 $ 該如此。但去赴舉,路上須要小 心,得了官,早早回來。」 光蕊便吩咐家僮收拾行李,即拜辭母親,趲程前進。到了長安,正值大開選場, 光蕊就進場。考畢,中選。及廷試三策,唐王御筆親賜狀元,跨馬遊街三日。 不期遊到丞相殷開山門首,有丞相所生一女,名喚溫嬌,又名滿堂嬌,未曾婚配 ,正高結彩樓,拋打繡毬卜婿。適值陳光蕊在樓下經過。小姐一見光蕊人材出眾 ,知是新科狀元,心內十分歡喜,就將繡毬拋下,恰打著光蕊的烏紗帽。猛聽得 一派笙簫細樂,十數個婢妾走下樓來,把光蕊馬頭挽住,迎狀元入相府成婚。那 丞相和夫人即時出堂,喚賓人贊禮,將小姐配與光蕊。拜了天地,夫妻交拜畢, 又拜了岳丈、岳母。丞相吩咐安排酒席,歡飲一宵。二人同攜素手,共入蘭房。   次日五更三點,太宗駕坐金鑾寶殿,文武眾臣趨朝。太宗問道:「新科狀元 陳光蕊應授何官?」魏徵丞相奏道:「臣查所屬州郡,有江州缺官,乞我主授他 此職。」太宗就命為江州州主,即令收拾起身,勿誤限期。光蕊謝恩出朝,回到 相府,與妻商議,拜辭岳丈、岳母,同妻前赴江州之任。離了長安登途。 正是暮春天氣,和風吹柳綠,細雨點花紅。光蕊便道回家,同妻交拜母親張氏。 張氏道:「恭喜我兒,且又娶親回來。」光蕊道:「孩兒叨賴母親福庇,忝中狀 元,欽賜遊街,經過丞相殷府門前,遇拋打繡毬適中,蒙丞相即將小姐招孩兒為 婿。朝廷除孩兒為江州州主,今來接取母親,同去赴任。」張氏大喜,收拾行程。 在路數日,前至萬花店劉小二家安下。張氏身體忽然染病,與光蕊道:「我身上 不安,且在店中調養兩日再去。」光蕊遵命。至次日早晨,見店門前有一人提著 個金色鯉魚叫賣,光蕊即將一貫錢買了。欲待烹與母親吃,只見鯉魚閃閃?眼。 光蕊驚異道:「聞說魚蛇?眼,必不是等閑之物。」遂問漁人道:「這魚那裏打 來的?」漁人道:「離府十五里洪江內打來的。」光蕊就把魚送在洪江裏去放了 生,回店對母親道知此事。張氏道:「放生好事,我心甚喜。」光蕊道:「此店 已住三日了,欽限緊急,孩兒意欲明日起身,不知母親身體好否?」張氏道: 「我身子不快,此時路上炎熱,恐添疾病。你可這裏賃衩間房屋,與我暫住,付些 盤纏在此。你兩口兒先上任去,候秋涼卻來接我。」光蕊與妻商議,就租了屋宇 ,付了盤纏與母親,同妻拜辭前去。 途路艱苦,曉行夜宿,不覺已到洪江渡口。只見稍水劉洪、李彪二人,撐船到岸 迎接。也是光蕊前生合當有此災難,撞著這冤家。光蕊令家僮將行李搬上船去, 夫妻正齊齊上船,那劉$ 了個女婿。今早送飯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來找尋,也不見 回。全然不知下落,老漢特來尋看。果然是傷殘他命,也沒奈何,將他骸骨 收拾回去,安葬塋中。」行者笑道:「我是個做虎的祖宗,你怎麼袖子裏籠了 個鬼兒來哄我?你瞞了諸人,瞞不過我,我認得你是個妖精。」那妖精諕得頓 口無言。行者掣出棒來,自忖道:「若要不打他,顯得他倒弄個風兒﹔若要打 他,又怕師父念那話兒咒語。」又思量道:「不打殺他,他一時間抄空兒把師 父撈了去,卻不又費心勞力去救他?還打的是。就一棍子打殺,師父念起那 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兒。』憑著我巧言花語,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好道 也罷了。」好大聖,念動咒語,叫當坊土地、本處山神道:「這妖精三番來戲 弄我師父,這一番卻要打殺他。你與我在半空中作證,不許走了。」眾神聽 令,誰敢不從,都在雲端裏照應。那大聖棍起處,打倒妖魔,才斷絕了靈光。 那唐僧在馬上又諕得戰戰兢兢,口不能言。八戒在傍邊又笑道:「好行者,風 發了,只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個人。」唐僧正要念咒,行者急到馬前叫道: 「師父莫念,莫念,你且來看看他的模樣。」卻是一堆粉骷髏在那裏。唐僧大 驚道:「悟空,這個人才死了,怎麼就化作一堆骷髏?」行者道:「他是個潛 靈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敗本,被我打殺,他就現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 字,叫做『白骨夫人』。」唐僧聞說,倒也信了。怎禁那八戒傍邊唆嘴道: 「師父,他的手重棍兇,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話兒,故意變化這個模樣,掩 你的眼目哩。」唐僧果然耳軟,又信了他,隨復念起。行者禁不得疼痛,跪於 路傍,只叫:「莫念,莫念,有話快說了罷。」唐僧道:「猴頭,還有甚說 話?出家人行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 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你在這荒郊野外,一連打死三人,還是無人檢舉, 沒有對頭﹔倘到城市之中,人煙湊集之所,你拿了那哭喪棒,一時不知好歹, 亂打起人來,撞出大禍,教我怎的脫身?你回去罷。」行者道:「師父錯怪了 我也。這廝分明是個妖魔,他實有心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卻不 認得,反信了那獃子讒言冷語,屢次逐我。常言道:『事不過三。』我若不 去,真是個下流無恥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手下無人。」唐僧 發怒道:「這潑猴越發無禮。看起來,只你是人,那悟能、悟淨就不是人?」 那大聖一聞得說他兩個是人,止不住傷情悽慘,對唐僧道聲:「苦呵!你那時 節出了長安,有劉伯欽送你上路。到兩界山,救$ 怕那二魔已化了也。」大聖先將淨瓶解下,又將金繩與扇子 取出,然後把葫蘆兒拿在手道:「莫看,莫看。他先曾裝了老孫,被老孫漱口, 哄得他揭開蓋子,老孫方得走了。我等切莫揭蓋,只怕他也會弄喧走了。」師徒 們喜喜歡歡,將他那洞中的米麵菜蔬尋出,燒刷了鍋灶,安排些素齋吃了。飽餐 一頓,安寢洞中,一夜無詞,早又天曉。 卻說那老魔徑投壓龍山,會聚了大小女怪,備言打殺母親,裝了兄弟,絕滅妖 兵,偷騙寶貝之事。眾女怪一齊大哭,哀痛多時道:「你等且休悽慘。我身邊還 有這口七星劍,欲會汝等女兵,都去壓龍山後,會借外家親戚,斷要拿住那孫行 者報仇。」說不了,有門外小妖報道:「大王,山後老舅爺帥領若干兵卒來 也。」老魔聞言,急換了縞素孝服,躬身迎接。原來那老舅爺是他母親之弟,名 禺喚狐阿七大王。因聞得哨山的妖兵報道,他姐姐被孫行者打死,假變姐形,盜了 外甥寶貝,連日在平頂山拒敵,他即帥本洞妖兵二百餘名,特來助陣,故此先攏 姐家問信。才進門,見老魔掛了孝服,二人大哭。哭久,老魔拜下,備言前事。 那阿七大怒,即命老魔換了孝服,提了寶劍,盡點女妖,合同一處,縱風雲,徑 投東北而來。 這大聖卻教沙僧整頓早齋,吃了走路。忽聽得風聲,走出門看,乃是一夥妖兵, 自西南上來。行者大驚,急抽身,忙呼八戒道:「兄弟,妖精又請救兵來也。」 三藏聞言,驚恐失色道:「徒弟,似此如何?」行者笑道:「放心,放心。把他 這寶貝都拿來與我。」大聖將葫蘆、淨瓶繫在腰間,金繩籠於袖內,芭蕉扇插在 肩後,雙手掄著鐵棒。教沙僧保守師父,穩坐洞中。著八戒執釘鈀,同出洞外迎 那怪物擺開陣勢,只見當頭的是阿七大王。他生的玉面長髯,鋼眉刀耳﹔頭戴金 煉盔,身穿鎖子甲,手執方天戟。高聲罵道:「我把你個大膽的潑猴!怎敢這等 欺人?偷了寶貝,傷了眷族,殺了妖兵,又敢久占洞府。趕早兒一個個引頸受 死,雪我姐家之仇。」行者罵道:「你這夥作死的毛團,不識你孫外公的手段。 不要走,領吾一棒。」那怪物側身躲過,使方天戟劈面相迎。兩個在山頭上一來 一往,戰經三四回合,那怪力軟。敗陣回走。行者趕來,卻被老魔接住。又鬥了 三合,只見那狐阿七復轉來攻。這壁廂八戒見了,急掣九齒鈀擋住。一個抵一 個,戰經多時,不分勝敗,那老魔喝了一聲,眾妖兵一齊圍上。 卻說那三藏坐在蓮花洞裏,聽得喊聲振地,便叫:「沙和尚,你出去看你師兄勝 負如何?」沙僧果舉降妖杖出來,喝一聲,撞將出去,打退群妖。阿七見事勢不 利,回頭就走﹔被八戒$ 還不 死,逼法說話哩。」那井龍王忽聞此言,心中大驚道:「這是天蓬元帥來也。昨 夜夜遊神奉上敕旨,來取烏雞國王魂靈去拜見唐僧,請齊天大聖降妖。這怕是齊 天大聖、天蓬元帥來了,卻不可怠慢他,快接他去也。」   那龍王整衣冠,領眾水族,出門來厲聲高叫道:「天蓬元帥,請裏面坐。」 八戒卻才歡喜道:「原來是個故知。襣」那獃子不管好歹,徑入水晶宮裏。其實不 知上下,赤淋淋的,就坐在上面。龍王道:「元帥,近聞你得了性命,皈依釋 教,保唐僧西天取經,如何得到此處?」八戒道:「正為此說。我師兄孫悟空多 多拜上,著我來問你取甚麼寶貝哩。」龍王道:「可憐,我這裏怎麼得個寶貝? 比不得那江、河、淮、濟的龍王,飛騰變化,便有寶貝。我久困於此,日月且不 能長見,寶貝果何自而來也?」八戒道:「不要推辭,有便拿出來罷。」龍王 道:「有便有一件寶貝,只是拿不出來,就元帥親自來看看,何如?」八戒道: 「妙妙妙,須是看看來也。」 那龍王前走,這獃子隨後。轉過了水晶宮殿,只見廊廡下,橫躺著一個六尺長 軀。龍王用手指定道:「元帥,那廂就是寶貝了。」八戒上前看了,呀!原來是 個死皇帝,戴著沖天冠,穿著赭黃袍,踏著無憂履,繫著藍田帶,直挺挺睡在那 廂。八戒笑道:「難難難,算不得寶貝。想老豬在山為怪時,時常將此物當飯, 且莫說見的多少,吃也吃勾無數,那裏叫做甚麼寶貝?」龍王道:「元帥原來不 知。他本是烏雞國王的屍首,自到井中,我與他定顏珠定住,不曾得壞。你若肯 馱他出去,見了齊天大聖,假有起死回生之意呵,莫說寶貝,憑你要甚麼東西都 有。」八戒道:「既這等說,我與你馱出去,只說把多少燒埋錢與我?」龍王道 「其實無錢。」八戒道:「你好白使人?果然沒錢,不馱。」龍王道:「不馱, 請行。」八戒就走。龍王差兩個有力量的夜叉,把屍抬將出去,送到水晶宮門 外,丟在那廂,摘了辟水珠,就有水響。 八戒急回頭看,不見水晶宮門,一把摸著那皇帝的屍首,慌得他腳軟筋麻,攛出 水面,扳著井牆,叫道:「師兄,伸下棒來救我一救。」行者道:「可有寶貝 麼?」八戒道:「那裏有,只是水底下有一個井龍王,教我馱死人,我不曾馱, 他就把我送出門來,就不見那水晶宮了,只摸著那個屍首。諕得我手軟筋麻,掙 搓不動了。哥呀,好歹救我救兒。」行者道:「那個就是寶貝,如何不馱上 來?」八戒道:「知他死了多少時了,我馱他怎的?」行者道:「你不馱,我回 去耶。」八戒道:「你回那裏去?」行者道:「我回寺中,同師父睡覺去$ 原 來那妖王坐在刀尖之上。即命木叉:「使降妖杵,把刀柄兒打打去來。」那木 叉按下雲頭,將降魔杵如築牆一般,築了有千百餘下。那妖精穿通兩腿刀尖 出,血注成汪皮肉開。好怪物,你看他咬著牙,忍著痛,且丟了長槍,用手將 刀亂拔。行者卻道:「菩薩呵,那怪物不怕痛,還拔刀哩。」菩薩見了,喚上 木叉:「且莫傷他生命。」卻又把楊柳枝垂下,念聲「唵」字咒語,那天罡刀 都變做倒鬚鉤兒,狼牙一般,莫能褪得。那妖精卻才慌了,扳著刀尖,痛聲苦 告道:「菩薩,我弟子有眼無珠,不識你廣大法力。千乞垂慈,饒我性命,再 不敢恃惡,願入法門戒行也。」 菩薩聞言,卻與二行者、白鸚哥低下金光,到了妖精面前,問道:「你可受吾 戒行麼?」妖王點頭滴淚道:「若饒性命,願受戒行。」菩薩道:「你可入我 門麼?」妖王道:「果饒性命,願入法門。」菩薩道:「既如此,我與你摩頂 受戒。」就袖中取出一把金剃頭刀兒,近前去,把那怪分頂剃了幾刀,剃作一 個太山壓頂,與他留下三個頂搭,挽起三個窩角揪兒。行者在傍笑道:「這妖 精大晦氣,弄得不男不女,不知像個甚麼東西。」菩薩道:「你今既受我戒, 我卻也不慢你,稱你做善財童子,如何?」那妖點頭受持,只望饒命。菩薩卻 用手一指,叫聲:「退!」撞的一聲,天罡刀都脫落塵埃,那童子身軀不損。 菩薩叫:「惠岸,你將刀送上天宮,還你父王,莫來接我,先到普陀巖會眾諸 天等候。」那木叉領命,送刀上界,回海不題。 卻說那童子野性不定,見那腿疼處不疼,臀破處不破,頭挽了三個揪兒,他走 去綽起長槍,望菩薩道:「那裏有甚真法力降我?原來是個掩樣術法兒。不受 甚戒,誃槍!」望菩薩劈臉刺來。恨得個行者掄鐵棒要打。菩薩只叫:「莫 打,我自有懲治。」卻又袖中取出一個金箍兒來道:「這寶貝原是我佛如來賜 我往東土尋取經人的金、緊、禁三個箍兒。緊箍兒先與你戴了﹔禁箍兒收了守 山大神﹔這個金箍兒未曾捨得與人,今觀此怪無禮,與他罷。」好菩薩,將箍 兒迎風一幌,叫聲:「變!」即變作五個箍兒,望童子身上拋了去,喝聲: 「著!」一個套在他頭頂上,兩個套在他左右手上,兩個套在他左右腳上。菩 薩道:「悟空,走開些,等我念念金箍兒咒。」行者慌了道:「菩薩啞,請你 來此降妖,如何卻要咒我?」菩薩道:「這篇咒不是緊箍兒咒咒你的,是金箍 兒咒咒那童子的。」行者卻才放心,緊隨左右,聽他念咒。菩薩捻著訣,默默 的念了幾遍,那妖精搓耳揉腮,攢蹄打滾。正是:     一句能通遍沙界,廣大無邊法力深。$ 有聖真龍像,祥瑞繽紛遶殿庭。 那國王在殿上焚香,眾公卿在階前禮拜。國王道:「有勞貴體降臨,請回。寡人 改日醮謝。」行者道:「列位眾神各自歸去,這國王改日醮謝。」那龍王徑自歸 海,眾神各各回天。這正是:     廣大無邊真妙法,至真了性劈傍門。 畢竟不怎麼除邪,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六回 外道弄強欺正法 心猿顯聖滅諸邪 話說那國王見孫行者有呼龍使聖之法,即將關文用了寶印,便要遞與唐僧,放行 西路。那三個道士慌得拜倒在金鑾殿上啟奏。那皇帝即下龍位,御手忙攙道: 「國師今日行此大禮,何也?」道士說:「陛下,我等至此匡扶社稷,保國安 民,苦歷二十年來今日這和尚弄法力,抓了丟去,敗了我們聲名。陛下以一場之 雨,就恕殺人之罪,可不輕了我等也?望陛下且留住他的關文,讓我兄弟與他再 賭一賭,看是何如?」那國王著實昏亂,東說向東,西說向西,真個收了關文, 道:「國師,你怎麼與他賭?」虎力大仙道:「我與他賭坐禪。」國王道:「國 師差矣。那和尚乃禪教出身,必然先會禪機,才敢奉旨求經,你怎與他賭此?」 大仙道:「我這坐禪,比常不同,有一異名,教做雲梯顯聖。」國王道:「何為 雲梯顯聖?」大仙道:「要一百張桌子,五十張作一禪臺,一張一張疊將起去, 不許手攀而上,亦不用梯凳而登,各駕一朵雲頭,上臺坐下,約定幾個時辰不 國王見此有些難處,就便傳旨問道:「那和尚,我國師要與你賭『雲梯顯聖』坐 禪,那個會麼?」行者聞言,沉吟不答。八戒道:「哥哥,怎麼不言語?」行者 道:「兄弟,實不瞞你說。若是踢天弄井、攪海翻江、擔山趕月、換斗移星諸般 巧事,我都幹得﹔就是砍頭剁腦、剖腹剜心、異樣騰那卻也不怕﹔但說坐禪,我 就輸了。我那裏有這坐性?你就把我鎖在鐵柱子上,我也要上下爬蹅,莫想坐得 住。」三藏忽的開言道:「我會坐禪。」行者歡喜道:「卻好,卻好。可坐得多 少時?」三藏道:「我幼年遇方上禪僧講道,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 關裏,也坐二三個年頭。」行者道:「師父若坐二三年,我們就不取經罷。多也 不上二三個時辰,就下來了。」三藏道:「徒弟啞,卻是不能上去。」行者道: 「你上前答應,我送你上去。」 那長老果然合掌當胸道:「貧僧會坐禪。」國王教傳旨,立禪臺。國家有倒山之 力,不消半個時辰,就設起兩座臺,在金鑾殿左右。 那虎力大仙下殿,立於階心,將身一縱,踏一朵席雲,徑上西邊臺上坐下。行者 拔一根毫毛,變做假像,陪著八戒、沙僧,立於下面﹔他卻作五色$ 那怪物既不怕火,斷然怕水。常言道:『水能剋火。』等老孫去北天 門裏,請水德星君施佈水勢,往他洞裏一灌,把魔王渰死,取物件還你們。」天 王道:「此計雖妙,但恐連你師父都淹死也。」行者道:「沒事。渰死我師,我 自有個法兒教他活來。如今稽遲列位,甚是不當。」火德道:「既如此,且請 行,請行。」 好大聖,又駕觔斗雲,徑到北天門外。忽抬頭,見多聞天王向前施禮道:「孫大 聖何往?」行者道:「有一事要入烏浩宮見水德星君。你在此作甚?」多聞道: 「今日輪該巡視。」正說處,又見那龐、劉、苟、畢四大天將進禮邀茶。行者 道:「不勞,不勞,我事急矣。」遂別卻門神,直至烏浩宮,著水部眾神即時通 報。眾神報道:「齊天大聖孫悟空來了。」水德星君聞言,即將查點四海、五 湖、八河、四瀆、三江、九派並各處龍王俱遣退。整冠束帶,接出宮門,迎進宮 內道:「昨日可韓司查勘小宮,恐有本部之神思凡作怪,正在此點查江海河瀆之 神,尚未完也。」行者道:「那魔王不是江河之神,此乃廣大之精。先蒙玉帝差 李天王父子並兩個雷公下界擒拿,被他弄個圈子,將六件神兵套去。老孫無奈, 又上彤華宮請火德星君帥火部眾神放火,又將火龍、火馬等物一圈子套去。我想 此物既不怕火,必然怕水,特來告請星君施水勢,與我捉那妖精,取兵器歸還天 將,吾師之難,亦可救也。」水德聞言,即令黃河水伯神王:「隨大聖去助 功。」水伯自衣袖中取出一個白玉盂兒道:「我有此物盛水。」行者道:「看這 盂兒能盛幾何?妖魔如何渰得?」水伯道:「不瞞大聖說。我一盂乃是黃河之 水,半盂就是半河,一盂就是一河。」行者喜道:「只消半盂足矣。」遂辭別水 德,與黃河神躲離天闕。 那水伯將盂兒望黃河舀了半盂,跟大聖至金山,向南坡下見了天王、太子、雷 公、火德,具言前事。行者道:「不必細講,且教水伯跟我去。待我叫開他門, 不要等他出來,就將水往門裏一倒,那怪物一窩子可都渰死。我卻去撈師父的屍 首,再救活不遲。」 那水伯依命,緊隨行者,轉山坡,徑至洞口,叫聲:「妖怪開門!」那把門的小 妖,聽得是孫大聖的聲音,急又去報道:「孫悟空又來矣!」那魔聞說,帶了寶 貝,綽槍就走,響一聲,開了石門。這水伯將白玉盂向裏一傾。那妖見是水來, 撒了長槍,即忙取出圈子,撐住二門。只見那股水骨都都的只往外泛將出來。慌 得孫大聖急縱觔斗,與水伯跳在高峰。那天王同眾都駕雲停於高峰之前,觀看那 水,波濤泛漲,著實狂瀾,好水!真個是: 一勺之多,果然不測。蓋唯神功運$ 弟。他生得食腸寬大,一生要圖口肥,須是先安排些酒食與 他吃了,方可行事。」女主急問:「光祿寺安排筵宴,完否?」女官奏道:「已 完,設了葷素兩樣,在東閣上哩。」女王又問:「怎麼兩樣?」女官奏道:「臣 恐唐朝御弟與高徒等平素吃齋,故有葷素兩樣。」女王卻又笑吟吟,偎著長老的 香腮道:「御弟哥哥,你吃葷吃素?」三藏道:「貧僧吃素,但是未曾戒酒。須 得幾杯素酒,與我二徒弟吃些。」 說未了,太師啟奏:「請赴東閣會宴。今宵吉日良辰,就可與御弟爺爺成親。明 日天開黃道,請御弟爺爺登寶殿,面南,改年號即位。」女王大喜,即與長老攜 手相攙,下了龍車,共入端門裏。但見那:     風飄仙樂下樓臺,閶闔中間翠輦來。     鳳闕大開光藹藹,皇宮不閉錦排排。     麒麟殿內爐煙裊,孔雀屏邊房影迴。     亭閣崢嶸如上國,玉堂金馬更奇哉。 既至東閣之下,又聞得一派笙歌聲韻美,又見兩行紅粉貌嬌嬈。正中堂排設兩般 盛宴:左邊上首是素筵,右邊上首是葷筵。下兩路盡是單席。那女王斂袍袖,十 指尖尖,奉著玉杯,便來安席。行者近前道:「我師徒都是吃素,先請師父坐了 左手素席,轉下三席,分左右,我兄弟們好坐。」太師喜道:「正是,正是。師 徒如父子也,不可並肩。」眾女官連忙調了席面。女王一一傳杯,安了他弟兄三 位。行者又與唐僧丟個眼色,教師父回禮。三藏下來,卻也擎玉杯,與女王安 席。那些文武官朝上拜了皇恩,各依品從,分坐兩邊,才住了音樂請酒。 那八戒那管好歹,放開肚子,只情吃起。也不管甚麼玉屑、米飯、蒸餅、糖糕、 蘑菇、香蕈、筍芽,木耳、黃花菜、石花菜、紫菜、蔓菁、芋頭、蘿菔、山藥、 黃精,一骨辣了個罄盡。喝了五七杯酒。口裏嚷道:「看添換來,拿大觥來,再 吃幾觥,各人幹事去。」沙僧問道:「好筵席不吃,還要幹甚事?」獃子笑道: 「古人云:『造弓的造弓,造箭的造箭。』我們如今招的招,嫁的嫁,取經的還 去取經,走路的還去走路,莫只管貪杯誤事。快早兒打發關文。正是將軍不下 馬,各自奔前程。」女王聞說,即命取大杯來。近侍官連忙取幾個鸚鵡杯、鸕鶿 杓、金叵羅、銀鑿落、玻璃盞、水晶盆、蓬萊碗、琥珀鍾,滿斟玉液,連注瓊 漿,果然都各飲一巡。 三藏欠身而起,對女王合掌道:「陛下,多蒙盛設,酒已勾了。請登寶殿,倒換 關文,趕天早,送他三人出城罷。」女王依言,攜著長老,散了筵宴,上金鑾寶 殿,即讓長老即位。三藏道:「不可,不可。適太師言過,明日天開黃道,貧僧 才敢即位稱孤。今$ 」 大聖聞言,即同出東天門,直至西梁國,望見毒敵山不遠,行者指道:「此山便 是。」星官按下雲頭,同行者至石屏前山坡之下。沙僧見了道:「二哥起來,大 哥請得星官來了。」那獃子還侮著嘴道:「恕罪,恕罪。有病在身,不能行禮。」 星官道:「你是個修行之人,何病之有?」八戒道:「早間與那妖精交戰,被他 著我唇上扎了一下,至今還疼哩。」星官道:「你上來,我與你醫治醫治。」獃 子才放了手,口裏哼哼唧唧道:「千萬治治,待好了謝你。」那星官用手把嘴唇 上摸了一摸,吹一口氣,就不疼了。獃子歡喜下拜道:「妙呵!妙呵!」行者笑 道:「煩星官也把我頭上摸摸。」星官道:「你未遭毒,摸他何為?」行者道: 「昨日也曾遭過,只是過了夜,才不疼。如今還有些麻癢,只恐發天陰,也煩治 治。」星官真個也把頭上摸了一摸,吹口氣,也就解了餘毒,不麻不癢了。八戒 發狠道:「哥哥,去打那潑賤去。」星官道:「正是,正是。你兩個叫他出來, 等我好降他。」 行者與八戒跳上山坡,又至石屏之後。獃子口裏亂罵「手似撈鉤」,一頓釘鈀, 把那洞門外壘疊的石塊爬開。闖至一層門,又一釘鈀,將二門築得粉碎。慌得那 門裏小妖飛報:「奶奶,那兩個醜男人又把二層門也打破了。」那怪正教解放唐 僧,討素茶飯與他吃哩。聽見打破二門,即便跳出花亭子,掄叉來刺八戒;八戒 使釘鈀迎架;行者在傍,又使鐵棒來打。那怪趕至身邊,要下毒手;行者與八戒 識得方法,回頭就走。 那妖怪趕過石屏之後,行者叫聲:「昴宿何在?」只見那星官立於山坡之上,現 出本相,原來是一隻雙冠子大公雞,昂起頭來,約有六七尺衂,對著妖怪叫了一 聲。那怪即時就現了本相,原來是個琵琶來大小的一個蝎子精。這星官再叫一 聲,那怪渾身酥軟,死在坡前。有詩為證。詩曰:     花冠繡頸若團纓,爪硬距長目怒睛。     踴躍雄威全五德,崢嶸壯勢羨三鳴。     豈如凡鳥啼茅屋,本是天星顯聖名。     毒蝎枉修人道行,還原反本見真形。 八戒上前,一隻腳屣住那怪的胸背道:「孽畜!今番使不得倒馬毒了。」那怪動 也不動,被獃子一頓釘鈀,搗作一團爛醬。那星官復聚金光,駕雲而去。行者與 八戒、沙僧朝天拱謝道:「有累,有累。改日赴宮拜酬。」 三人謝畢卻才收拾行李、馬匹,都進洞裏。見那大小丫鬟兩邊跪下,拜道:「爺 爺,我們不是妖邪,都是西梁國女人,前者被這妖精攝來的。你師父在後邊香房 裏坐著哭哩。」行者聞言,仔細觀看,果然不見妖氣。遂入後邊叫道:「師父。」 那唐僧見$ ,白鹿玄猿作對迎。忽聞虎嘯驚人膽,鶴鳴振耳透天庭。黃 梅紅杏堪供食,野草閑花不摿名。 四眾進山,緩行良久,過了山頭。下西坡,乃是一段平陽之地。豬八戒賣弄精 神,教沙和尚挑著擔子,他雙手舉鈀,上前趕馬。那馬更不懼他,憑那獃子嗒笞 笞的,還只是緩行不緊。行者道:「兄弟,你趕他怎的?讓他慢慢走罷了。」八 戒道:「天色將晚,自上山行了這一日,肚裏餓了,大家走動些,尋個人家,化 些齋吃。」行者聞言道:「既如此,等我教他快走。」把金箍棒幌一幌,喝了一 聲,那馬溜了韁,如飛似箭,順平路往前去了。 你說馬不怕八戒,只怕行者何也?行者五百年前曾受玉帝封在大羅天御馬監養 馬,官名弼馬溫,故此傳留至今,是馬皆懼猴子。 那長老挽不住韁繩,只扳緊著鞍,讓他放了一路轡頭,有二十里向開田地,方才 緩步而行。 正走處,忽聽得一棒鑼聲,路兩邊閃出三十多人,一個個槍刀棍棒,攔住路口 道:「和尚,那裏?。」諕得個唐僧戰兢兢,坐不穩,跌下馬來,蹲在路傍草科 裏,只叫:「大王饒命,大王饒命。」那為頭的兩個大漢道:「不打你,只是有 盤纏留下。」長老方才省悟,知他是一夥強人,卻欠身抬頭觀看。但見他: 一個青臉獠牙欺太歲,一個暴睛圜眼賽喪門。鬢邊紅髮如飄火,頷下黃鬚似插 針。他兩個頭戴虎皮花磕腦,腰繫貂裘彩戰裙。一個手中執著狼牙棒,一個肩上 橫擔扢撻藤。果然不亞巴山虎,真個猶如出水龍。 三藏見他這般兇惡,只得走起來,合掌當胸道:「大王,貧僧是東土唐王差往西 天取經者。自別了長安,年深日久,就有些盤纏也使盡了。出家人專以乞化為 由,那得個財帛?萬望大王方便方便,讓貧僧過去罷。」那兩個賊帥眾向前道: 「我們在這裏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專要些財帛,甚麼方便方便?你果無財 帛,快早脫下衣服,留下白馬,放你過去。」三藏道:「阿彌陀佛!貧僧這件衣 服是東家化布,西家化針,零零碎碎化來的。你若剝去,可不害殺我也?只是這 世裏做得好漢,那世裏變畜生哩。」那賊聞言大怒,掣大棍,上前就打。這長老 口內不言,心中暗想道:「可憐!你只說你的棍子,還不知我徒弟的棍子哩。」 那賊那容分說,舉著棒,沒頭沒臉的打來。長老一生不會說謊,遇著這急難處, 沒奈何,只得打個誑語道:「二位大王且莫動手。我有個小徒弟,在後面就到, 他身上有幾兩銀子,把與你罷。」那賊道:「這和尚是也吃不得虧,且綑起來。」 眾嘍囉一齊下手,把一條繩綑了,高高吊在樹上。 卻說三個撞禍精隨後趕來。八戒呵呵大笑道:「師父去得好快$ 不住笑道:「師父,你老人家忒沒情義。為你取經,我費了多少慇 懃勞苦,如今打死這兩個毛賊,你倒教他去告老孫。雖是我動手打,卻也只是為 你。你不往西天取經,我不與你做徒弟,怎麼會來這裏,會打殺人?索性等我祝 他一祝。」揝著鐵棒,望那墳上搗了三下道:「遭瘟的強盜,你聽著:我被你前 七八棍,後七八棍,打得我不疼不癢的,觸惱了性子,一差二誤,將你打死了。 盡你到那裏去告,我老孫實是不怕:玉帝認得我,天王隨得我;二十八宿懼我, 九曜星官怕我;府縣城隍跪我,東岳天齊怖我;十代閻君曾與我為僕從,五路猖 神曾與我當後生。不論三界五司,十方諸宰,都與我情深面熟,隨你那裏去告。」 三藏見說出這般惡話,卻又心驚道:「徒弟呀,我這禱祝是教你體好生之德,為 良善之人,你怎麼就認真起來?」行者道:「師父,這不是好耍子的勾當。且和 你趕早尋宿去。」那長老只得懷嗔上馬。 孫大聖有不睦之心,八戒、沙僧亦有嫉妒之意珔師徒都面是背非。依大路向西正 走,忽見路北下有一座莊院。三藏用鞭指定道:「我們到那裏借宿去。」八戒 道:「正是。」遂行至莊舍邊下馬。看時,卻也好個住場。但見: 野花盈徑,雜樹遮扉。遠岸流山水,平畦種麥葵。蒹葭露潤輕鷗宿,楊柳風微倦 鳥棲。青柏間松爭翠碧,紅蓬映蓼鬥芳菲。村犬吠,晚雞啼,牛羊食飽牧童歸。 爨煙結霧黃粱熟,正是山家入暮時。 長老向前,忽見那村舍門裏走出一個老者,即與相見,道了問訊。那老者問道: 「僧家從那裏來?」三藏道:「貧僧乃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求經者。適路過寶 方,天色將晚,特來檀府告宿一宵。」老者笑道:「你貴處到我這裏,程途迢 遞,怎麼涉水登山,獨自到此?」三藏道:「貧僧還有三個徒弟同來。」老者 問:「高徒何在?」三藏用手指道:「那大路傍立的便是。」老者猛抬頭,看見 他們面貌醜陋,急回身往裏就走。被三藏扯住道:「老施主,千萬慈悲,告借一 宿!」老者戰兢兢拑口難言,搖著頭,擺著手道:「不、不、不、不像人模樣! 是、是、是幾個妖精。」三藏陪笑道:「施主切休恐懼。我徒弟生得是這等相 貌,不是妖精。」老者道:「爺爺啞,一個夜叉,一個馬面,一個雷公。」行者 聞言,厲聲高叫道:「雷公是我孫子,夜叉是我重孫,馬面是我玄孫哩。」那老 者聽見,魄散魂飛,面容失色,只要進去。三藏攙住他,同到草堂,陪笑道: 「老施主,不要怕他,他都是這等粗魯,不會說話。」 正勸解處,只見後面走出一個婆婆,攜著五六歲的一個小孩兒,道:「爺爺,為 何這般驚恐?」老$ ,我老孫比那王位還高千倍,他敬之如嚊父母,事之如神明,你怎麼說出『為 奴』二字?我把你這誑上欺君之怪,不要走,吃外公一棒。」那妖慌了手腳,即 閃身躲過,使宣花斧劈面相迎。這一場好殺!你看: 金箍如意棒,風刃宣花斧。一個咬牙發狠兇,一個切齒施威武。這個是齊天大聖 降臨凡,那個是作怪妖王來下土。兩個噴雲噯霧照天宮,真是走石揚沙遮斗府。 往往來來解數多,翻翻復復金光吐。齊將本事施,各把神通賭。這個要取娘娘轉 帝都,那個喜同皇后居山塢。這場都是沒來由,捨死忘生因國主。 他兩個戰經五十回合,不分勝負。那妖王見行者手段高強,料不能取勝,將斧架 住他的鐵棒道:「孫行者,你且住了。我今日還未早膳,待我進了膳,再來與你 定雌雄。」行者情知是要取鈴鐺,收了鐵棒道:「『好漢子不趕乏兔兒』。你 去,你去,吃飽些,好來領死。」 那妖急轉身闖入裏邊,對娘娘道:「快將寶貝拿來。」娘娘道:「寶貝何幹?」 妖王道:「今早叫戰者,乃是取經的和尚之徒,叫做孫悟空行者,假稱外公。我 與他戰到此時,不分勝負。等我拿寶貝出去,放些煙火,燒這猴頭。」娘娘見 說,心中怛突:欲不取出鈴兒,恐他見疑;欲取出鈴兒,又恐傷了孫行者性命。 正自躊躇未定,那妖王又催逼道:「快拿出來。」這娘娘無奈,只得將鎖鑰開 了,把三個鈴兒遞與妖王。妖王拿了,就走出洞。娘娘坐在宮中,淚如雨下,思 量行者不知可能逃得性命?兩人卻俱不知是假鈴也。 那妖出了門,就占起上風,叫道:「孫行者休走,看我搖搖鈴兒。」行者笑道: 「你有鈴,我就沒鈴?你會搖,我就不會搖?」妖王道:「你有甚麼鈴兒?拿出 來我看。」行者將鐵棒捏做個繡花針兒,藏在耳內。卻去腰間解下三個真寶貝 來,對妖王說:「這不是我的紫金鈴兒?」妖王見了,心驚道:「蹺蹊,蹺蹊! 他的鈴兒怎麼與我的鈴兒就一般無二?縱然是一個模子鑄的,好道打磨不到,也 有多個瘢兒,少個蒂兒,卻怎麼這等一毫不差?」又問:「你那鈴兒是那裏來 的?」行者道:「賢甥,你那鈴兒卻是那裏來的?」妖王老實,便就說道:「我 這鈴兒是:     太清仙君道源深,八卦爐中久煉金。     結就鈴兒稱至寶,老君留下到如今。 行者笑道:「老孫的鈴兒,也是那時來的。」妖王道:「怎生出處?」行者道: 「我這鈴兒是:     道祖燒丹兜率宮,金鈴摶煉在爐中。     二三如六循環寶,我的雌來你的雄。」 妖王道:「鈴兒乃金丹之寶,又不是飛禽走獸,如何辨得雌雄?但只是搖出寶 來,就是好的。」行者$ 忽然見: 山環樓閣,溪遶亭臺。門前雜樹密森森,宅外野花香豔豔。柳間棲白鷺,渾如煙 裏玉無瑕;桃內囀黃鶯,卻是火中金有色。雙雙野鹿,忘情閑踏綠莎茵;對對山 禽,飛語高鳴紅樹杪。真如劉阮天台洞,不亞神仙閬苑家。 行者報道:「師父,那所在也不是王侯第宅,也不是豪富人家,卻像一個庵觀寺 院。到那裏方知端的。」三藏聞言,加鞭促馬。師徒們來至門前觀看,門上嵌著 一塊石板,上有「黃花觀」三字。三藏下馬。八戒道:「黃花觀乃道士之家,我 們進去會他一會也好,他與我們衣冠雖別,修行一般。」沙僧道:「說得是。一 則進去看看景致,二來也當撒貨頭口。看方便處,安排些齋飯,與師父吃。」 長老依言,四眾共入。但見二門上有一對春聯:「黃芽白雪神仙府;瑤草琪花羽 士家。」行者笑道:「這個是燒茅煉藥,弄爐火,提罐子的道士。」三藏捻他一 把道:「謹言,謹言。我們不與他相識,又不認親,左右暫時一會,管他怎的?」 說不了,進了二門,只見那正殿謹閉,東廊下坐著一個道士,在那裏丸藥。你看 他怎生打扮: 戴一頂紅豔豔戧金冠,穿一領黑淄淄烏皂服,踏一尥雙綠陣陣雲頭履,繫一條黃拂 拂呂公絛。面如瓜鐵,目若朗星。準頭高大類回回,唇口翻張如達達。道心一片 隱轟雷,伏虎降龍真羽士。 三藏見了,厲聲高叫道:「老神仙,貧僧問訊了。」那道士猛抬頭,一見心驚, 丟了手中之藥,按簪兒,整衣服,降階迎接道:「老師父,失迎了。請裏面坐。」 長老歡喜上殿。推開門,見有三清聖像,供桌有爐有香。即拈香注爐,禮拜三 匝,方與道士行禮。遂至客位中,同徒弟們坐下。急喚仙童看茶。當有兩個小 童,即入裏邊,尋茶盤,洗茶盞,擦茶匙,辦茶果,忙忙的亂走,早驚動那幾個 原來那盤絲洞七個女怪與這道士同堂學藝。自從穿了舊衣,喚出兒子,徑來此 處。正在後面裁剪衣服,忽見那童子看茶,便問道:「童兒,有甚客來了,這般 忙冗?」仙童道:「適間有四個和尚進來,師父教來看茶。」女怪道:「可有個 白胖和尚?」道:「有。」又問:「可有個長嘴大耳朵的?」道:「有。」女怪 道:「你快去遞了茶,對你師父丟個眼色,著他進來,我有要緊的話說。」果然 那仙童將五杯茶拿出去,道士斂衣,雙手拿一杯遞與三藏,然後與八戒、沙僧、 行者。茶罷,收鍾。小童丟個眼色,那道士就欠身道:「列位請坐。」教:「童 兒,放了茶盤陪侍。等我去去就來。」此時長老與徒弟們並一個小童,出殿上觀 玩不題。 卻說道士走進方丈中,只見七個女子齊齊跪倒,叫:「師兄,師兄,聽小$ 個描龍刺鳳團花錦囊。玉面多光潤,蒼髯頷下飄。金睛飛火焰, 長目過眉梢。行動雲隨步,逍遙香霧饒。階下眾官都拱接,齊呼國丈進王朝。 那國丈到寶殿前,更不行禮,昂昂烈烈,徑到殿上。國王欠身道:「國丈仙 蹤,今喜早降。」就請左手繡墩上坐。 三藏起一步,躬身施禮道:「國丈大人,貧僧問訊了。」那國丈端然高坐,亦 不回禮,轉面向國王道:「僧家何來?」國王道:「東土唐朝差上西天取經 者,今來倒驗關文。」國丈笑道:「西方之路,黑漫漫有甚好處?」三藏道: 「自古西方乃極樂之勝境,如何不好?」那國王問道:「朕聞上古有云:『僧 是佛家弟子。』端的不知為僧可能不死,向佛可能長生?」三藏聞言,急合掌 「為僧者,萬緣都罷;了性者,諸法皆空。大智閑閑,澹泊在不生之內;真機 默默,逍遙於寂滅之中。三界空而百端治,六根淨而千種窮。若乃堅誠知覺, 須當識心:心淨則孤明獨照,心存則萬境皆清。真容無欠亦無餘,生前可見; 幻相有形終有壞,分外何求?行功打坐,乃為入定之原;佈惠施恩,誠是修行 之本。大巧若拙,還知事事無為;善計非籌,必須頭頭放下。但使一心不動, 萬行自全;若云採陰補陽,誠為謬語。服餌長壽,實乃虛詞。只要塵塵緣總 棄,物物色皆空。素素純純寡愛慾,自然享壽永無窮。」 那國丈聞言,付之一笑。用手指定唐僧道:「呵呵呵,你這和尚滿口胡柴。寂 滅門中,須云認性。你不知那性從何而滅,枯坐參禪,盡是些盲修瞎煉。俗語 云:『坐坐坐,你的屁股破。火熬煎,反成禍。』更不知我這: 修仙者,骨之堅秀;達道者,神之最靈。攜簞瓢而入山訪友,採百藥而臨世濟 人。摘仙花以砌笠,折香蕙以鋪裀。歌之鼓掌,舞罷眠雲。闡道法,揚太上之 正教;施符水,除人世之妖氛。奪天地之秀氣,採日月之華精。運陰陽而丹 結,按水火而胎凝。二八陰消兮,若恍若惚;三九陽長兮,如杳如冥。應四時 而採取藥物,養九轉而修煉丹成。跨鸞,升紫府;騎白鶴,上瑤京。參滿天 之華采,表妙道之慇懃。比你那靜禪釋教,寂滅陰神,涅槃遺臭殼,又不脫凡 塵。三教之中無上品,古來惟道獨稱尊。」 那國王聽說,十分歡喜。滿朝官都喝采道:「好個『惟道獨稱尊』,『惟道獨 稱尊』。」長老見人都讚他,不勝羞愧。國王又叫光祿寺安排素齋,待那遠來 之僧出城西去。三藏謝恩而退。才下殿,往外正走,行者飛下帽頂兒,來在耳 邊叫道:「師父,這國丈是個妖邪,國王受了妖氣。你先去驛中等齋,待老孫 在這裏聽他消息。」三藏知會了,獨出朝門不題。 看那行者,一翅飛在$ 個「哪」字,右手掌上有個「吒」字,故名哪吒。這太子三朝兒就下海淨 身闖禍,踏倒水晶宮,捉住蛟龍要抽筋為絛子。天王知道,恐生後患,欲殺之。 哪吒奮怒,將刀在手,割肉還母,剔骨還父,還了父精母血。一點靈魂,徑到西 方極樂世界告佛。佛正與眾菩薩講經,只聞得幢幡寶蓋有人叫道:「救命!」佛 慧眼一看,知是哪吒之魂,即將碧藕為骨,荷葉為衣,念動起死回生真言,哪吒 遂得了性命。運用神力,法降九十六洞妖魔,神通廣大。後來要殺天王,報那剔 骨之仇。天王無奈,告求我佛如來。如來以和為尚,賜他一座玲瓏剔透舍利子如 意黃金寶塔。那塔上層層有佛,豔豔光明。喚哪吒以佛為父,解釋了冤仇。所以 稱為托塔李天王者,此也。今日因閑在家,未曾托著那塔,恐哪吒有報仇之意, 故嚇個大驚失色。 卻即回手,向塔座上取了黃金寶塔,托在手間,問哪吒道:「孩兒,你以劍架住 我刀,有何話說?」哪吒棄劍叩頭道:「父王,是有女兒在下界哩。」天王道: 「孩兒,我只生了你姊妹四個,那裏又有個女兒哩?」哪吒道:「父王忘了?那 女兒原是個妖精。三百年前成怪,在靈山偷食了如來的香花寶燭,如來差我父子 天兵,將他拿住。拿住時,只該打死,如來吩咐道:『積水養魚終不釣,深山喂 鹿望長生。』當時饒了他性命。積此恩念,拜父王為父,拜孩兒為兄,在下方供 設牌位,侍奉香火。不期他又成精,陷害唐僧,卻被孫行者搜尋到巢穴之間,將 牌位拿來,就做名告了御狀。此是結拜之恩女,非我同胞之親妹也。」天王聞 言,悚然驚訝道:「孩兒,我實忘了。他叫做甚麼名字?」太子道:「他有三個 名字:他的本身出處,喚做金鼻白毛老鼠精;因偷香花寶燭,改名喚做半截觀 音;如今饒他下界,又改了,喚做地湧夫人是也。」 天王卻才省悟,放下寶塔,便親手來解行者。行者就放起刁來道:「那個敢解 我?要便連繩デ抬去見駕,老孫的官事才贏。」慌得天王手軟,太子無言,眾家 將委委而退。那大聖打滾撒賴,只要天王去見駕。天王無計可施,哀求金星說個 方便。金星道:「古人云:『萬事從寬。』你幹事忒緊了些兒,就把他綑住,又 要殺他。這猴子是個有名的賴皮,你如今教我怎的處?若論你令郎講起來,雖是 恩女,不是親女,卻也晚親義重,不拘怎生折辨,你也有個罪名。」天王道: 「老星怎說個方便,就沒罪了。」金星道:「我也要和解你們,卻只是無情可 說。」天王道:「你把那奏招安授官銜的事,說說他也罷了。」真個金星上前, 將手摸著行者道:「大聖,看我薄面,解了繩好去見駕。」行$ 來,就在他這堂下隨著我做個羽翼,等 老孫喚龍來行雨。”八戒、沙僧謹依使令。三個人都在堂下。郡侯焚香禮拜。三 藏坐著念經。 行者念動真言,誦動咒語,即時見正東上,一朵烏雲,漸漸落至堂前,乃是東海 老龍王敖廣。那敖廣收了雲腳,化作人形,走向前,對行者躬身施禮道:“大聖 喚小龍來,那方使用?”行者道:“請起。累你遠來,別無甚事;此間乃鳳仙 郡,連年干旱,問你如何不來下雨?”老龍道:“啟上大聖得知,我雖能行雨, 乃上天遣用之輩。上天不差,豈敢擅自來此行雨?”行者道:“我因路過此方, 見久旱民苦,特著你來此施雨救濟,如何推托?”龍王道:“豈敢推托﹖但大聖 念真言呼喚,不敢不來。一則未奉上天御旨,二則未曾帶得行雨神將,怎麼動得 雨部﹖大聖既有拔濟之心,容小龍回海點兵,煩大聖到天宮奏准,請一道降雨的 聖旨,請水官放出龍來,我卻好照旨意數目下雨。” 行者見他說出理來,只得發放老龍回海。他即跳出罡斗,對唐僧備言龍王之事。 唐僧道:“既然如此,你去為之,切莫打誑語。”行者即吩咐八戒、沙僧:“保 著師父,我上天宮去也。”好大圣,說聲去,寂然不見。那郡侯膽戰心惊道:“ 孫老爺那里去了?”八戒笑道:“駕云上天去了。”郡侯十分恭敬,傳出飛報, 教滿城大街小巷,不拘公卿士庶,軍民人等,家家供養龍王牌位,門設清水缸, 缸插楊柳枝,侍奉香火,拜天不題。 卻說行者一駕筋斗云,徑到西天門外,早見護國天王引天丁、力士上前迎接道: “大聖,取經之事完乎?”行者道:“也差不遠矣。今行至天竺國界,有一外郡, 名鳳仙郡。彼處三年不雨,民甚艱苦,老孫欲祈雨拯救。呼得龍王到彼,他言無 旨,不敢私自為之。特來朝見玉帝請旨。”天王道:“那壁廂敢是不該下雨哩。 我向時聞得說:那郡侯撒潑,冒犯天地,上帝見罪,立有米山、面山、黃金大 鎖;直等此三事倒斷,才該下雨。”行者不知此意是何,要見玉帝。天王不敢攔 阻,讓他進去。 徑至通明殿外,又見四大天師迎道:“大聖到此何干?”行者道:“因保唐僧, 路至天竺國界,鳳仙郡無雨,郡侯召師祈雨。老孫呼得龍王,意命降雨,他說未 奉玉帝旨意,不敢擅行,特來求旨,以蘇民困。”四大天師道:“那方不該下 雨。”行者笑道:“該與不該,煩為引奏引奏,看老孫的人情何如。”葛仙翁 道:“俗語云:‘蒼蠅包網兒——好大面皮。’”許旌陽道:“不要亂,且 只帶他進去。”邱洪濟、張道陵與葛、許四真人引至靈霄殿下,啟奏道:“萬 歲,有孫悟空路至天竺國鳳仙郡,欲與求雨,$ 處門前獻彩燈。來至許遠方回,他四眾方得 離城西去。這一去頓脫群獅,潛心正果。正是:     無慮無憂來佛界,誠心誠意上雷音。 畢竟不知到靈山還有幾多路程,何時行到,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一回 金平府元夜觀燈 玄英洞唐僧供狀 修禪何處用工夫,馬劣猿顛速剪除。     牢捉牢拴生五彩,暫停暫住墮三途。     若教自在神丹漏,才放從容玉性枯。     喜怒憂思須掃淨,得玄得妙恰如無。 話表唐僧師蔽徒四眾離了玉華城,一路平穩,誠所謂極樂之鄉。去有五六日程 途,又見一座城池。唐僧問行者道:「此又是甚麼處所?」行者道:「是座城 池。但城上有杆無旗,不知地方,俟近前再問。」及至東關廂,見那兩邊茶坊 酒肆喧嘩,米市油房熱鬧。街衢中有幾個無事閑遊的浪子,見豬八戒嘴長,沙 和尚臉黑,孫行者眼紅,都擁擁簇簇的爭看,只是不敢近前而問。唐僧捏著一 把汗,惟恐他們惹禍。又走過幾條巷口,還不到城。忽見有一座山門,門上有 「慈雲寺」三字。唐僧道:「此處略進去歇歇馬,打一個齋如何?」行者道: 「好,好。」四眾遂一齊而入。但見那裏邊:      珍樓壯麗,寶座崢嶸。佛閣高雲外,僧房靜月中。丹霞縹緲浮屠挺,碧樹陰森 輪藏清。真淨土,假龍宮,大雄殿上紫雲籠。兩廊不絕閑人戲,一塔常開有客 登。爐中香火時時爇,臺上燈花夜夜熒。忽聞方丈金鐘韻,應佛僧人朗誦經。 四眾正看時,又見廊下走出一個和尚,對唐僧作禮道:「老師何來?」唐僧 道:「弟子中華唐朝來者。」那和尚倒身下拜。慌得唐僧攙起道:「院主何為 行此大禮?」那和尚合掌道:「我這裏向善的人,看經念佛,都指望修到你中 華地托生。才見老師丰采衣冠,果然是前生修到的,方得此受用,故當下拜。」 唐僧笑道:「惶恐,惶恐。我弟子乃行腳僧,有何受用?若院主在此閑養自 在,才是享福哩。」那和尚領唐僧入正殿,拜了佛像,唐僧方才招呼徒弟進 來。原來行者三人自見那和尚與師父講話,他都背著臉,牽著馬,守著擔,立 在一處,和尚不曾在心。忽的聞唐僧叫「徒弟」,他三人方才轉面。那和尚見 了,慌得叫:「爺爺呀!你高徒如何恁般醜樣?」唐僧道:「醜則雖醜,倒頗 有些法力,我一路甚虧他們保護。」 正說處,裏面又走出幾個和尚作禮。先見的那和尚對後的說道:「這老師是中 華大唐來的人物,那三位是他高徒。」眾僧且喜且懼道:「老師中華大國,到 此何為?」唐僧言:「我奉唐王聖旨,向靈山拜佛求經。適過寶方,特奔上 剎,一則求問地$ 海心裏飛跑。原來這怪頭上角極能分水,只聞得花花花,沖開明路。這後邊二星官並孫 大聖並力追之。 卻說西海中有個探海的夜叉、巡海的介士,遠見犀牛分開水勢,又認得孫大聖與 二天星,即赴水晶宮對龍王慌慌張張報道:「大王,有三隻犀牛,被齊天大聖和 二位天星趕來也。」老龍王敖順聽言,即喚太子摩昂:「快點水兵,想是犀牛精 辟寒、辟暑、辟塵兒三個惹了孫行者,今既至海,快快拔刀相助。」敖摩昂得 令,即忙點兵。頃刻間,龜鱉黿鼉、鯁鱖鯉與蝦兵蟹卒等各執槍刀,一齊吶喊, 騰出水晶宮外,擋住犀牛精。犀牛精不能前進,急退後,又有井、角二星並大聖 攔阻。慌得他失了群,各各逃生,四散奔走,早把個辟塵兒被老龍王領兵圍住。 孫大聖見了心歡,叫道:「消停,消停,捉活的,不要死的。」摩昂聽令,一擁 上前,將辟塵兒扳翻在地,用鐵鉤子穿了鼻,攢蹄綑倒。 老龍王又傳號令,教分兵趕那兩個,協助二星官擒拿。即時小龍王帥眾前來,只 見井木犴現原身,按住辟寒兒,大口小口的啃著吃哩。摩昂高叫道:「井宿,井 宿,莫咬死他,孫大聖要活的,不要死的哩。」連喊數喊,已是被他把頸項咬斷 摩昂吩咐蝦兵蟹卒,將個死犀牛抬轉水晶宮,卻又與井木犴向前追趕。只見角木 蛟把那辟暑兒倒趕回來,只撞著井宿。摩昂帥龜鱉黿鼉,撒開簸箕陣圍住。那怪 只教:「饒命,饒命。」井木犴走近前,一把揪住耳朵,奪了他的刀,叫道: 「不殺你,不殺你,拿與孫大聖發落去來。」 當即倒干戈,復至水晶宮外,報道:「都捉來也。」行者見一個斷了頭,血淋淋 的,倒在地下。一個被井木犴揪著耳朵,推跪在地。近前仔細看了道:「這頭不 是兵刀傷的呵。」摩昂笑道:「不是我喊得緊,連身子都著井星官吃了。」行者 道:「既是如此,也罷,取鋸子來,鋸下他的這兩隻角,剝了皮帶去。犀牛肉還 留與龍王賢父子享之。」又把辟塵兒穿了鼻,教角木蛟牽著;辟暑兒也穿了鼻, 教井木犴牽著:「帶他上金平府見那刺史官,明究其由,問他個積年假佛害民, 然後的決。」 眾等遵言,辭龍王父子,都出西海。牽著犀牛,會著奎、斗二星,駕雲霧,徑轉 金平府。行者足踏祥光,半空中叫道:「金平府刺史、各佐貳郎官並府城內外軍 民人等聽著:吾乃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的聖僧。你這府縣,每年家供獻金燈, 假充諸佛降祥者,即此犀牛之怪。我等過此,因元夜觀燈,見這怪將燈油並我師 父攝去,是我請天神收伏。今已掃清山洞,剿盡妖魔,不得為害。以後你府縣再 不可供獻金燈,勞民傷財也。」 那慈雲寺裏,八戒、沙$ 行者攙起道:「且莫拜,且莫拜。快安排接駕。」眾僧 才知後房裏鎖得是個女子,一個個驚驚喜喜,便都設了香案,擺列山門之外,穿 了袈裟,撞起鐘鼓等候。 不多時,聖駕早到。果然是:     繽紛瑞靄滿天香,一座荒山倏被祥。     虹流千載清河海,電繞長春賽禹湯。     草木沾恩添秀色,野花得潤有餘芳。     古來長者留遺跡,今喜明君降寶堂。 國王到於山門之外,只見那眾僧齊齊整整,俯伏接拜;又見孫行者立在中間。國 王道:「神僧何先到此?」行者笑道:「老孫把腰略扭一扭兒,就到了。你們怎 麼就走這半日?」隨後唐僧等俱到。長老引駕,到於後面房邊,那公主還裝風胡 說。老僧跪指道:「此房內就是舊年風吹來的公主阕娘。」國王即令開門。隨即 打開鐵鎖,開了門。國王與皇后見了公主,認得形容,不顧穢污,近前一把摟抱 道:「我的受苦的兒呵!你怎麼遭這等折磨,在此受罪?」真是父母子女相逢, 比他人不同,三人抱頭大哭。哭了一會,敘畢離情,即令取香湯,教公主沐浴更 衣,上輦回國。 行者又對國王拱手道:「老孫還有一事奉上。」國王答禮道:「神僧有事吩咐, 朕即從之。」行者道:「他這山,名為百腳山。近來說有蜈蚣成精,黑夜傷人, 往來行旅,甚為不便。我思蜈蚣惟雞可以降伏,可選絕大雄雞千隻,撒放山中, 除此毒蟲。就將此山名改換改換,賜文一道敕封,就當謝此僧供養公主之恩也。」 國王甚喜,領諾。隨差官進城取雞;又改山名為寶華山。仍著工部辦料重修,賜 與封號,喚做「敕建寶華山給孤布金寺」;把那老僧封為「報國僧官」,永遠世 襲,賜俸三十六石。僧眾謝了恩,送駕回朝。 公主入宮,各各相見。安排筵宴,與公主釋悶賀喜。后妃母子,復聚首團圞。國 王君臣亦共喜,飲宴一宵不題。 次早,國王傳旨,召丹青圖下聖僧四眾喜容,供養在華夷樓上。又請公主新妝重 整,出殿謝唐僧四眾救苦之恩。謝畢,唐僧辭王西去。那國王那裏肯放,大設佳 宴,一連吃了五六日,著實好了獃子,盡力放開肚量受用。 國王見他們拜佛心重,苦留不住,遂取金銀二百錠、寶貝各一盤奉謝。師徒們一 毫不受。教擺鑾駕,請老師父登輦,差官遠送。那后妃并臣民人等俱各叩謝不 盡。及至前途,又見眾僧叩送,俱不忍相別。行者見送者不肯回去,無已,捻 訣,往巽地上吹口仙氣,一陣暗風,把送的人都迷了眼目,方才得脫身而去。這     沐淨恩波歸了性,出離金海悟真空。 畢竟不知前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六回 寇員外喜待高僧 唐長老不$ 哩。叫我們是剝衣服了。”沙僧笑道:“二哥莫亂說。大 哥是個了得的,向者那般毒魔狠怪,也能收服,駶這幾個毛賊?他那裏招呼,必 有話說,快回去看看。”長老聽言,欣然轉馬,回至邊前,叫道:“悟空,有甚 事叫回來也?”行者道:“你們看這些賊是怎的說?”八戒近前推著他,叫道: “強盜,你怎的不動彈了?”那賊渾然無知,不言不語。八戒道:“好的痴啞 了。”行者笑道:“是老孫使個定身法定住也。”八戒道:“既定了身,未曾定 口,怎麼連聲也不做?”行者道:“師父請下馬坐著。常言道:‘只有錯捉,沒 有錯放。’兄弟,你們把賊都扳翻倒綑了,教他供一個供狀,看他是個雛兒強 盜,把勢強盜。”沙僧道:“沒繩索哩。”行者即拔下些毫毛,吹口仙氣,變作 三十條繩索。一齊下手,把賊扳翻,都四馬攢蹄綑住。卻又念念解咒,那夥賊漸 漸甦醒。 行者請唐僧坐在上首,他三人各執兵器喝道:“毛賊!你們一起有多少人?做了 幾年買賣?打劫了有多少東西?可曾殺傷人口?還是初犯,卻是二犯、三犯?” 眾賊開口道:“爺爺饒命。”行者道:“莫叫喚,從實供來。”眾賊道:“老 爺,我們不是久慣做賊的,都是好人家子弟。只因不才,吃酒賭錢、宿娼頑耍, 將父祖家業,盡花費了,一向無幹,又無錢用。訪知銅臺府城中寇員外家貲財豪 富,昨日合夥,當晚乘夜雨昏黑,就去打劫。劫的有些金銀服飾,在這路北下山 凹裏正自分贓,忽見老爺們來,內中有認得是寇員外送行的,必定身邊有物﹔又 見行李沉重,白馬快走;人心不足,故又來邀截。豈知老爺有大神通法力,將我 們困住。萬望老爺慈悲,收去那劫的財物,饒了我們性命也。” 三藏聽說是寇家劫的財物,猛然吃了一驚,慌忙站起道:“悟空,寇老員外十分 好善,如何招此災厄?”行者笑道:“只為送我們起身,那等彩帳花幢,盛張鼓 樂,驚動了人眼目,所以這夥光棍就去下手他家。今又幸遇著我們,奪下他這許 多金銀服飾。”三藏道:“我們擾他半月,感激厚恩,無以為報,不如將此財物 護送他家,卻不是一件好事?”行者依言。即與八戒、沙僧,去山凹裏取將那些 贓物,收拾了,馱在馬上。又教八戒挑了一擔金銀,沙僧挑著自己行李。行者欲 將這夥強盜一棍盡情打死,又恐唐僧怪他傷人性命,只得將身一抖,收上毫毛。 那夥賊鬆了手腳,爬起來,一個個落荒逃生而去。這唐僧轉步回身,將財物送還 員外。這一去,卻似飛蛾投火,反受其殃。有詩為證。詩曰:     恩將恩報人間少,反把恩慈變作仇。     下水救人終有失,三思行事卻無$ 層,高四五丈 。亦有用木起架為樓居者,其木皆土產紫檀木為之。  其地土所產草,又有薔 薇露、簷蔔花、無核白葡萄,并花福鹿、青花白駝雞、大尾無角棉羊。其福鹿如騾 子樣,白身白面,眉心隱隱起細細青條花,起滿身至四蹄,細條如間道如畫。青花 白駝雞亦有青花,如福鹿一般。麒麟前二足高九尺餘,後兩足約高六尺,頭擡頸長 一丈六尺。首昂後低,人莫能騎。頭上有兩肉角,在耳邊,牛尾鹿身蹄有三跲,匾 口,食粟、豆、麵餅。其獅子身形似虎,黑黃無斑,頭大口闊,尾尖毛多,黑長如 纓。聲吼如雷,諸獸見之,伏不敢起,乃獸中之王也。  其國王感荷聖恩,特造 金廂寶帶二條,窟嵌珍珠寶石金冠一頂,并雅姑等各樣寶石地角二枚,金葉表文, 進貢中國。 榜葛剌國   自蘇門答刺國開船,取帽山并翠藍島,投西北上,好風行二十日,先到浙地港 泊船,用小船入港,五百餘里到地名鎖納兒港登岸,向西南行三十五站到其國。有 城郭,其王府并一應大小衙門皆在城內。  其國地方廣闊,物穰民稠,舉國皆是 回回人,民俗淳善。富家造船往諸番國經營者頗多,出外傭役者亦多。人之容體皆 黑,間有一白者。男子皆剃,以白布纏之。身服從頭套下圓領長衣,下圍各色闊手 巾,足穿淺面皮鞋。其國王并頭目之服,俱奉回回教禮,冠衣甚整麗。國語皆從榜 葛裡,自成一家言語,說吧兒西語者亦有之。國王以銀鑄錢,名倘伽,每個重官秤 三錢,徑官寸一寸二分,底面有紋。一應買賣皆以此錢論廬零用。海番名考嚟,論 個數交易。民俗冠喪祭婚姻之禮,皆依回回教門禮制。  四時氣候,常熱如夏。 稻穀一年二熟,米粟細長,多有細紅米。粟、麥、芝麻、各色豆黍、薑、芥、蔥、 蒜、瓜、茄、蔬菜皆有。果有芭蕉子。酒有三四等,椰子酒、米酒、樹酒、茭蔁酒 各色法制,多有燒酒。市賣無茶,人家以檳榔待人。街市一應鋪店、混堂、酒飯甜 食等肆都有。駝、馬、驢、騾、水牛、黃牛、山羊、棉羊、鵝、鴨、雞、豬、犬、 貓等畜皆有。果則有波羅蜜、酸子、石榴、甘蔗等類,其甜食則有沙糖、白糖、糖 霜、糖果、蜜煎、蜜薑之類。土產五六樣細布:一樣蓽布,番名卑泊,闊三尺餘, 長五丈六七尺,此布勻細如粉箋═般﹔一樣薑黑布,番名滿者提,闊四尺許,長五 丈餘,此布緊密壯實﹔一樣番名沙納巴付,闊五尺,長三丈,便如生平羅樣,即布 羅也﹔一樣番名忻白勤搭黎,闊三尺,長六丈,布眼稀勻,即布紗他,皆用此布纏 頭﹔一樣番名沙榻兒,闊二尺五六寸,長四丈餘,如好三梭布一般﹔有一樣番名驀 黑驀勒,闊四尺,$ 人拯吾命耶?然餘誠無面目,更生人世。』「 媼曰:『悲哉,吾客也!客今且勿言。天必祐客平安無事,吾謝天地。』「餘聞 媼言辭溫厚,不覺墮淚,悉語以故。媼白髮婆娑,搖頭歎曰:『天下負心人兒, 比比然也。客今後須知自重。』「叟曰:『勉乎哉,客今回頭是岸,佳也。』「 餘收淚跪別翁媼而行,莫審所適,悲騰恨溢,遂入嶽麓為僧。乃將腰間所繫海棠 筆袋並香屑葬于飛來鍾樹腳之側。後此附商人來是間。今茲茫茫宇宙,又烏睹所 謂情,所謂恨耶?」   餘聞湘僧言訖,歷歷憶及舊事,不能寧睡。忽依稀聞慈母責餘之聲,神為聳 然而動,淚滿雙睫,頓發思家之感。翌朝,餘果病不能興。湘僧晨夕為餘司湯藥 粥施各事,餘輒於中夜感極涕零,遂與湘僧為患難交。後此湘僧亦備審吾隱恫, 形影相弔,無片刻少離。餘病兼旬,始護清健,能扶杖出山門眺望,潭映疏鍾, 清人骨髓。 第二十三章   忽一日,監院過餘言曰:「明日中元節,城內麥家有法事,首座命衲應赴, 並詢住僧之中,誰合選為同伴者。衲以師對,首座喜甚。道師沉靜寡言,足莊山 門風範,能起十方宗仰。且麥氏亦嶺南人,以師款洽,較他人方便,此吾儕不得 不借重於吾師也。」   餘答曰:「餘出家以來,未嘗習此,舍《香贊》、《心經》、《大悲咒》而 一無所能,恐辱命,奈何?」監院曰:「瑜伽炮口,只此亦夠。尚有侍者三人, 於諸事殊練達。師第助吾等敲木魚及添香剪燭之外,無多勞。萬望吾師勿辭辛苦 ,則常住增光矣。」   餘不獲已,允之。監院欣然遂去。餘語湘僧曰:「此無益於正教,而適為人 鄙夷耳。應赴之說,古未之聞。昔白起為秦將,坑長平降卒四十萬。至梁武帝時 ,志公智者,提斯悲慘之事,用警獨夫好殺之心,並示所以濟拔之方。武帝遂集 天下高僧,建水陸道場七晝夜,一時名僧,咸赴其請。應赴之法,自此始。契  「餘嘗考諸《內典》:昔佛在世,為法施生,以法教化四生。人間天上,莫 不以五時八教,次第調停而成熟之;諸弟子亦各分化十方,恢弘其道。迨佛滅度 後,阿難等結集《三藏》,流通法寶。至漢明帝時,佛法始入震旦。唐宋以後, 漸入澆漓,取為衣食之資,將作販賣之具。嗟夫,異哉!自既未度,焉能度人? 譬如下井救人,二俱陷溺。且施者,與而不取之謂;今我以法與人,人以財與我 ,是謂貿易,云何稱施?況本無法與人,徒資口給耶?縱有虔誠之功,不贖貪求 之過。若復苟且將事,以希利養,是謂盜施主物,又謂之負債用。律有明文,呵 責非細。」   湘僧曰:「阿師言深有至理,令人不可置一$  〔卜儿云〕   孩儿也,他如今只待過門,喜事匆匆的,教我怎生回得他去?   〔正旦唱〕   【寄生草】你道他匆匆喜,我替你倒細細愁:愁則愁興闌刪咽不下交歡酒, 愁則愁眼昏騰扭不上同心扣,愁則愁意朦朧睡不穩芙蓉褥。你待要笙歌引至畫堂前翼, 我道這姻緣敢落在他人后。     〔卜儿云〕   孩儿也,再不要說我了,他爺儿兩個都在門首等候,事以至此,不若連你也招了   女婿罷。   〔正旦云〕   婆婆,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   〔卜儿云〕   那個是要女婿的?爭奈他爺儿兩個自家捱過門來,教我如何是好?   〔張驢儿云〕   我們今日招過門去也。帽儿光光,今日做個新郎;袖儿窄窄,今日做個嬌客。好   女婿,好女婿,不枉了,不枉了。   〔同孛老入拜科〕   〔正旦做不理科,云〕   兀那廝,靠后!   〔唱〕   【賺煞】我想這婦人每休信那男儿口,婆婆也,怕沒的貞心儿自守, 到今日招著個村老子,領著個半死囚。   〔張驢儿做嘴臉科,云〕   你看我爺儿兩個這等身段,盡也選得女婿過。你不要錯過了好時辰,我和你早些   儿拜堂罷。   〔正旦不理科,唱〕   則被你坑殺人燕侶鶯儔。婆婆也,你豈不知羞!俺公公撞府沖州, (門內爭)(門內坐)的銅斗儿家緣百事有。想著俺公公置就,怎忍教張驢儿情受?   〔張驢儿做扯正旦拜科,正旦推跌科,唱〕   兀的不是俺沒丈夫的婦女下場頭。   〔下〕     〔卜儿云〕   你老人家不要惱(心+右操),難道你有活命之恩,我豈不思量報你?只是我那   媳婦儿气性最不好惹的,既是他不肯招你儿子,教我怎好招你老人家?我如今拚   的好酒好飯養你爺儿兩個在家,待我慢慢的勸化俺媳婦儿;待他有個回心轉意,   再做區處。   〔張驢儿云〕   這歪剌骨便是黃花女儿,剛剛扯的一把,也不消這等使性,平空的推了我一交,   我肯干罷!就當面賭個誓与你:我今生今世不要他做老婆,我也不算好男子。   〔詞云〕美婦人我見過万千向外,不似這小妮子生得十分憊賴;我救了你老性命   死里重生,怎割舍得不肯把肉身陪待?   〔同下〕 ●第二折     〔賽盧醫上,詩云〕   小子太醫出身,也不知道醫死多人,何嘗怕人告發,關了一日店門?在城有個蔡   家婆子,剛少他二十兩花銀,屢屢親來索取,爭些捻斷脊筋。也是我一時智短,   將他賺到荒村,撞見兩個不識姓名男子,一聲嚷道:「浪蕩乾坤,$ 今日被你辱沒祖宗世德,又連累我的   清名。你快与其我細吐真情,不要虛言支對,若說的有半厘差錯,牒發你城隍祠   內,著你永世不得人身,罰在陰山,永為餓鬼。   〔魂旦云〕   父親停嗔息怒,暫罷狼虎之威,听你孩儿慢慢的說一遍咱。我三歲上亡了母親,   七歲上离了父親,你將我送与蔡婆婆做儿媳婦。至十七歲与夫配合,才得兩年,   不幸儿夫亡化,和俺婆婆守寡。這山陽縣南門外有個賽盧醫,他少俺婆婆二十兩   銀子。俺婆婆去取討,被他賺到郊外,要將婆婆勒死,不想撞見張驢儿父子兩個,   救了俺婆婆性命。那張驢儿知道我家有個守寡的媳婦,便道:「你婆儿媳婦既無   丈夫,不若招我父子兩個。」俺婆婆初也不肯,那張驢儿道:「你若不肯,我依   舊勒死你。」俺婆婆懼怕,不得已含糊許了。只得將他父子兩個領到家中,養他   過世。有張驢儿數次調戲你女孩儿,我堅執不從。那一日俺婆婆身子不快,想羊   肚儿湯吃,你孩儿安排了湯。适值張驢儿父子兩個問病,道:「將湯來我嘗一嘗。」   說:「湯便好,只少些鹽醋。」賺的我去取鹽醋,他就暗地里下了毒藥,實指望   藥殺俺婆婆,要強逼我成親。不想俺婆婆偶然發嘔,不要湯吃,卻讓与老張吃,   隨即七竅流血藥死了。張驢儿便道:「竇娥藥死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   我便道:「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他道:「要官休,告到官司,你与俺老   子償命。若私休,你便与我做老婆。」你孩儿便道:「好馬不備雙鞍,烈女不更   二夫,我至死不与你做媳婦,我請愿和你見官去。」他將你孩儿拖到官中,受盡   三推六問,吊拷繃扒,便颂死孩儿也不肯認。怎當州官見你孩儿不認,便要拷打   俺婆婆;我怕婆婆年老,受刑不起,只得屈認了。因此押赴法場.將我典刑。你   孩儿對天發下三樁誓愿:第一樁要丈二白練挂在旗槍上,若系冤枉,刀過頭落,   一腔熱血休滴在地下,都飛在白練上;第二樁,現今三伏天道,下三尺瑞雪,遮   掩你孩儿尸首;第三樁,著他楚州大旱三年。果然血飛上白練,六月下雪,三年   不雨,都是為你孩儿來。   〔詩云〕不告官司只告天,心中怨气口難言,防他老母   遭刑憲,情愿無辭認罪愆。三尺瓊花骸骨掩,一腔熱血練旗懸,豈獨霜飛鄒衍屈,   今朝方表竇娥冤。   〔唱〕   【雁儿落】你看這文卷曾道來不道來,則我這冤枉要忍耐如何耐?我不肯順他人, 倒著我赴法場;我不肯辱祖上,倒把我殘生坏。【得胜令】呀,今日個搭伏定$ 子孫不蹈其覆轍乎。垂戒二子,所繇 殆與義方之訓異矣,又何怪其子之復然耶。然孝亦自愚也。使孝稍有心智,宜忖 父在之時,與彼有怨,今父已即世,得彼不念足矣,顧安望深交乃爾,此其中情 叵測可知。由是以怠惰荒淫為戒,勤勵不息自強,則石涓雖詐,安能中自立之士   哄友犯奸謀其田   畢和,山西人,心術狡險,陰悍暗毒,鄉人無不被其害者。   族弟畢松,有田一段,價值五十餘金,與和田毗連。和屢謀不遂,因詐與交 好,屢席相款,旦夕遊戲,即同胞不啻焉。   同鄉有林遠者,性剛而暴。其妻羅氏貌美好淫,與夫反睦。   和乘隙挑之,遂通往來,情甚密,假意不令松知,實欲使之知之,故遮頭露 尾,為松覷破。松乃怪和曰:「枉自你相知,有此美婦人,何不引我一宿,豈 便奪你愛乎?」和遜謝曰:「此婦極有情,若引你去,必深相憐愛,恐你往來無 節,事機不密,其夫若知,有誤身家不便矣。」松只疑其專寵,乃私往挑之,羅 氏遂允。後來情更綢繆,每候其夫出外,非和往則松往,甚且三人同牀,情如一   將及月餘,和密報其夫,曰:「松弟與我至知,今聞與令正有情,我屢諫不 聽。聞你欲捕之。若捕得,可輕打些,彼必叫我解交,我諭他多送你些銀,以絕 他後日妄為,慎勿害他性命。」林遠聞言,怒氣填胸,次日即托言外出,須三日 後方歸。   松專瞰遠去,向聞其出外,即往其家摟羅氏,入房調耍。林遠從密處突出, 打入房中。二人已解衣在?,遠揪松於?下凶打。   羅氏拚命拿住夫手,遠不能多打。松求放曰:「願以銀贖免。」   遠曰:「要何人來保認。」松曰:「叫我和兄來。」遠正合意,即遣人呼和 至。和曰:「不行正路,以至於此,須召你親兄來。」   松曰:「勿召我兄,只你代我出銀與之,後日即還。」和曰:「我代議事, 怎好出銀。但今事急矣,我若不出銀,此事無由解釋,然必有實物相當方可。」 松因寫前毗連之田契賣之。和曰:「只可少作價,多則亦為林遠所得。」遂止作 價四十兩。   和歸,取銀三十兩相付,遠曰:「須六十兩。」和曰:「姦情被獲合輸,婦 價一半。縱令正美貌,可值六十金,此已一半矣。」遠再三不肯。和曰:「彼田 價四十兩,我手中無現銀,不如約一月後再在我手接十兩。」遠要約批。和曰: 「若他人議事須加二抽頭,我已該八兩矣,今為你息事,何逼我約批乎。」   遂無約批,放松同歸。   數日後,松備本息四十四兩贖前田,和不肯退。一月後,林遠向和取約銀。 和曰:「指示你撰銀三十兩,二兩謝我,豈為多乎。」遠後對$ 府異縣,其人姓氏我素知之,但公子並未會面。他稱其姓氏來拜我 ,我乃縣丞小官,安得不回他拜,不送他贐。今至崇安已經數日,盜你銀去,與 我何干。」   棟曰:「那棍一路同來,我防之甚切。他來謁你,而你回拜,我方信是真公 子,故墮其術。今其人係你相識,安得不告你。」   本府不能判斷。棟又在史大巡處告。史爺判是縣丞不合錯拜公子,輕易便送 下程,致誤客商,不無公錯,諒斷銀壹百兩與棟作盤纏之資而歸。   噫!棍之設機巧矣。一路裝作公子,商人猶知防之,至拜縣丞,而縣丞回拜 送贐,孰不以為真公子也。   又先設機以請商人,則商人備禮以答敬,亦理所必然也。乃故纏飲,困其主 僕,則乘夜行竊易矣。故曰其設機最巧也。使棟更能慎防一夜則棍奸無所施。故 慎始不如慎終。日乾更繼以夕惕,斯可萬無一失。不然抱甕汲井,幾至井口而敗 其甕,與不慎何異。吾願為商者處終如謹始可也。   炫耀衣妝啟盜心   游天生,徽州府人,豐彩俊雅,好裝飾。嘗同一僕徐丁,攜本銀五百餘兩, 往建寧府買鐵。始到崇安縣,搭一青流船。   稍公名李雅,水手名翁迓。雅先牿以嫖賭破家,後無奈而撐船。   其時船至建陽縣,天生起岸,往拜鄉親,將衣箱打開,取出衣服鮮麗,所帶 用物俱美。雅一見生心。至晚,天生叫稍公買些酒饌,雅暗將陀陀花入酒中。陀 陀花者,乃三年茄花也。人服此則昏迷不能語。是夜天生主僕中了此毒,醉不能 醒。三鼓時候,雅邀水手行謀,水手曰:「錢財有命,不可逆理妄求。倘若事泄 ,罪將安逃,吾不敢為也。」雅狼心一起,不聽水手之阻,將其主僕推入深潭。 天生淹死,徐丁幸飲酒少,入水復甦,頗識水性,浮水上岸。   次日,搭後船往建寧府,即抱牌告於王太爺,當差捕兵六名,同徐丁到臨江 門去緝拿。臨江門乃建寧往來諸船湊集之口岸也。是時李雅謀財在手,正買酒上 船,思量作樂。徐丁認得,即引捕兵擒鎖,搜其贓物,尚在船中。遂並人贓俱拿 到府。王爺審問,雅見事露,難以推托,一概供招,攀及水手同謀。徐丁曰:「 我當中毒時,酩酊不能言,夢中聞得水手勸阻,不與同謀,已先逃去。今若枉及 此人,令後人不肯向善也。」王爺即將李雅責四十板,收監,依律擬斬。其行李 並原銀,差防夫二名同徐丁直解至天生家去。   李雅次年冬季處決。後水手翁迓棄船歸農,頗致豐足。雅以謀人而促死,迓 以阻諫而全家,諺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信不虛也。   按:游天生之召禍,良由衣服華麗,致使賊稍垂涎。大凡孤客搭船,切須提 防賊稍謀害。$ 華光橋、神仙 餅、糝銅餅、倒插鉛,其餘奇巧假銀數十樣。非言語筆舌所能形容。知者引申觸 類觀此,思過半矣。有等游惰好閒,不務生理,受磨喪心,用此假銀,苟計衣食 ,以度時光,此猶窮徒故不足責。然今貪黷之輩,家頗殷足,尚換此銀,用以毒 眾,自圖富厚,以遺子孫,不知喪心悖理,豈有善報,子孫其能昌乎。凡四民交 易,只可用七程以至細係,更低者不可用也。如昧心欺人,不惟陰譴之罪難償, 而陽報之網,亦不漏矣。 第十五類 衙役騙   入聞官言而出騙   裡有寡婦,富蓋鄉鄰,只生一子甘澍,年方弱冠,恪守祖業,不敢生放。鄉 人路五,兩問之借銀谷,皆不肯,心恨之,歸與妻胡氏謀,要賴他強姦,妻許曰 :「可。」又托心友支九為干證,即往分巡道處告,道提親審。先問胡氏曰:「 甘澍因何到你家?」胡氏曰:「他家豪富,終日無圖,只是姦淫人婦女。知我男 人未在家,無故來調戲,我不從,便強抱親嘴,罵他不去。支九來邀我夫販貨, 甘澍方走去」再問支九:「你往路五家何干?」支九曰:「小的與路五,都挑販 為生,因邀他買貨,聽底面婦人喊罵,甘澍走出。」又問甘澍曰:「你因何與婦 人角口?」甘澍曰:應「並無到他家,那有角口?問路五左右鄰便知。」左右鄰都 稱甘澍寡婦之子,素不敢非為,外間並未聞姦情,此是裝情捏也。路五執曰:「 他萬金巨富,豈不能買兩個干證?」左右鄰曰:「我鄰近不知。他支九隔越一街 ,豈不是買來作證。」道曰:「路五貧民,何能買人作證。」將左右鄰並甘澍, 各責二十,定要問做強姦。甘澍出而懼甚,思無解釋。晚堂退後,道已封門,在 後堂周旋閒行,沉默思想,忽自言曰:「錯矣!錯矣!」又周行數次,遂拂袖而 入。適有防夫塗山,在外窺道舉動,聞其言錯,想必是審此奸一事也。   夤夜越牆而出,扣甘澍歇家門,歇家開門延入,甘澍正憂悶無計,塗山曰: 「你今日事要關節否?」澍曰:「甚關節可解,正要求之。」山曰:「道爺適有 妻舅到,三日內,即要打發起身,惟此最靈,若投他,明日即復審,更大勝矣。 」澍曰:「如此得可好,須銀幾何?」塗山曰:「此翻自案事,不比別人情,須 百金方可。」澍曰:「百金我出,只要明日復審。」塗山曰:「舅爺今酒席尚未 散,吾當即入言之。」澍與歇家送出,道大門已封,塗山復從居旁民家越牆而入 。次日,道出早堂,即出牌復審強姦事。甘澍大喜,以為果驗也。下午再審甘澍 曰:「路五曾問你揭借否?」澍曰:「他兩次問借銀谷,我皆不肯,因此仇恨, 裝情誣我。」再審胡氏曰$ 出還之曰:「舍與你。」僧曰:「我還你是價,也不虧你,有甚舍與 我。」僧見其取起二尺,知他終是愛財,次月復買藍絹半疋,並前絹送與之。婦 罵曰:「禿騾該入螺螄地獄,我豈睬你。」僧曰:「正為你常罵我,故意取回, 弄你受氣。不然,我豈慳吝的,你說要一身衣服送壽,前日止一件衣,今敬剪一 件下襴,成就你事,何故又罵?」婦拒不允,僧再三哀求,只前已有情了,終拒 不得,復為受之。後遂通往來,難禁斷矣!   按:此婦性本烈,只為愛其絹,遂至玷身,所謂棖也欲,焉得剛是也。人家 惟禁止僧道來往,便是好呃事。若入寺,若拜佛,若子寄僧道姓,此皆恥事,切宜 戒之。勿圖無影福田,而蹈無窮污垢也。   地理寄婦脫好種   有魯地理,看山頗精,要圖一好地自葬父。尋至寧城得一佳風水,落在楊鄉 官墳祠後,既難明買,又難盜葬。聞楊鄉官已故,兩公子亦欲求地葬父,魯地理 即以此地獻,引二公子來看,果好穴情,山不費買,坐向又大利,即用葬父。將 銀三十兩謝地理。魯客不能謀其地,因欲脫其種,乃租楊公子花園門下滓,用銀 娶一美婦為妻,與居兩個月,對妻曰:「我要出外行地理,難計歸程。家下若欠 缺薪米,已托主人公子看顧你,此是我恩人,因得他銀,故能娶你。我已遠出, 這兩公子若調戲你,隨你從他。若與他與情,後日扶持你必厚。但他家多奴僕, 切不可與他通。若輕自身,公子必看賤你,後自取困窮,誰為周濟你。」又去托 兩公子,見得要遠出行地理,家下些少,望相周濟,歸時一一奉還。公子常往花 園,見其婦美,已是動心。地理才去兩日,大公子即來其家,調戲其妻。這婦人 已承夫囑,慨然與通,情意好甚。後月餘,次公子亦來戲之,亦從。   半年後魯地理歸,見家中米菜充足,部妻曰:「公子來否?」妻曰:「兩人 都來,我都納之。」魯地理曰:「與這好人交,亦不羞辱你,有吃、有穿、有人 陪你睡,早晚有人看顧,我雖出外亦安。」妻笑曰:「食用還強你在家時,只你 不要吃醋。」地理曰:「是他銀娶的,又代我供你,何須妒。但兩人迭來,恐你 惹毒瘡,須與他定一月一個,可無生瘡。」   再次又出外,公子又來。婦人曰:「你兩位不時來,恐我成毒瘡,須定單月 大公子,雙月小公子方好。」公子曰:「你說極是。」自今某月屬某,菜米一應 他供給。不覺經四年,已生兩男子,皆兩公子血脈矣。魯地理將命與人推,皆云 後當大富貴。因攜妻與子,辭兩公子而歸。二人各贈有厚程。後二子長成,皆登 科第,實楊姓之風水,被其暗漏去,而不知也。   按:富貴$ 丈夫去耕田,伯姆在鄰家績麻,因無人。故與 你耍言。」賣油者放心。與入房去。   左氏聽已拴房門,即密出。將兩半簍油傾起,把兩半簍水注之,再到房門密 聽。嬸曰:「完了起去。」賣油者曰:「與我停停。」左氏手持麻筐,跳身出大 門外,故揚言曰:「今日尚未午,何耕田的回了?」賣油者聞人言,忙出挑油, 恰相遇於門外。左氏問曰:「嬸嬸油還你否?」賣油者連應曰:「還了!還了! 」即挑過一村賣。   左氏知其必再來,站在大門候。近午,賣油者向前,左氏曰:「你尚在此, 我嬸嬸的弟挑桶來打嘮,見油一擔在宅,家並無人,只嬸房有人笑話,疑與賣油 人有奸,將油傾在桶去,把半簍水注滿,歸報其母,母子逕來拿奸。及來時,挑 油的已去,正在此猜疑,若知你在此,必拿你作對。」賣油者便行。左氏扯住曰 :「我報你知,你須謝我。」賣油者曰:「明日寄兩斤油與你。」   遇數日,果寄油來。姆又變說持與嬸曰:「前日我在門站,賣油者復從門前 過。我故耍之曰:『嬸嬸說油銀未還,你適間。慌忙說還了。必有緣故,我在此 等報叔叔。』賣油者心虛,許我兩斤油,今果寄來。此是你換來的,須當補你。 」嬸曰:「似此半時光景,也得四斤油用,多謝指教。」姆曰:「你若依我,更 有別享用處。」   少頃,有人叫賣肉,姆、嬸二人叫入,各秤二斤,吩咐再來接銀。三日,屠 子來接,伯姆秤銀七分還之。嬸的再約兩日。至期屠子來。伯姆曰:「你依前日 套子還他。我方便入房內去。」石氏出,笑對屠子曰:「借你肉無銀可還,今日 無人在家,不如把我肉還你。」屠子見其美貌,嬉嬉笑曰:「我只要你腰間些些 肉。」石氏曰:「全身都許你,何惜些些。」屠子摟抱入房幹事。   伯姆潛出,把一擔肉都搬入訖,默坐在肉籮邊。屠子與石氏,歡罷而出,問 曰:「我肉在那裡去?」左氏曰:「叔叔挑與里老去了。」鱁屠子曰:「何得偷我 肉?」左氏曰:「你好大膽,叔叔歸,見肉擔在此,入房來門又閉住,只聞你兩 人,嘻嘻笑話。知是你奸他妻,叫我看住房門,我不好聽你動靜,故坐在此。你 且略坐,停會偷肉的便來了。」屠子挑起空籮便走。左氏扯住曰:「把一肉刀與 我做當頭。」屠子曰:「托你方便,明日送兩斤肉與你。」左氏放手,屠子飛步   嬸埋怨曰:「都是你教我幹此事。今丈夫知道,怎麼是好。」姆曰:「你不 該把師父攤出來,只要你肯食肉,此事何難遮蓋?」嬸曰:「有甚計策,快說來 。」姆入房,拖一腿肉出,又入拖一腿曰:「你食肉乎?你報丈夫乎?」嬸曰: 「你偷肉不該驚死$ 頑少山在你家,我到京十餘日矣,可叫他出來見我。 」惜卿悚敬曰:「相公即少山令尊乎?妾幸披雲睹日也。令郎前在寒舍兩三個月 ,今月餘前,送別久矣。」即喚女月華出見,指曰:「此而翁也。」命下拜,東 溪不禮之。又命設席,東溪曰:「吾為不肖子而來,豈索汝酒食乎?速叫兒與我 歸,亦不消你假意相留。」月華曰:「果是前月已去,云欲收帳回家。若果在此 ,何敢相瞞?」東溪不信,定要究子下落。惜卿曰:「茅舍只數間,任相公遍搜 之。豈能藏得。」月華領東溪入內,四下覓之無蹤。東溪大怒曰:「牙人說在此 ,如何藏開?說這鬼話。若吾兒不見,是你家謀死,必當官告你,著你尋覓。」 月華驚曰:「從來院中,那有謀人者,相公勿輕易怪人。」東溪詬罵而出,行過 院前,窗內一女,將盆水傾出,淋東溪一身,冠服盡濕。時怒未散問此是誰人家   僕來祿曰:「此一行都是樂戶人家。」東溪即人其門指罵,荀榮媽出,驚惶 問故,知是女荀慶雲誤傾水淋著,即喚出棒打無數。慶雲哀求勸救,東溪亦不睬 。榮媽曰:「你好將新服換與相公,向前叩頭求救,留在此陪個禮,免後日生禍 。」慶雲叩頭訖,引入內房,取一套新衣與更,跪曰:「我等人家最怕得罪於人 ,萬望海度涵容,恕妾罪過。」東溪曰:「我原不怪你,只衣濕難行。我今換去 ,明日即送還矣。」拂衣便起,慶雲挽曰:「更有杯酒陪禮。若便去,媽又怪責 我矣。」東溪曰:「何消酒?」時筵已排到,慶雲曲意陪奉,東溪亦放懷樂飲, 至晚欲去。慶雲懇留曰:「今半載空房,若不宿而去,真對面不相也。但宿則 嫣歡喜,謂我善留客,此豈費房錢乎?」又飲到二更而睡。東溪思房錢終是還之 ,且假意不動,以試何如?   慶雲偎抱撫摩之曰:「君作柳下惠,坐懷不亂耶。是入寶山空手回也。且暮 夜無知,誰獎爾貞節男者。」東溪笑而從之,次日,近午方起,才梳洗罷。酒席 已備,慢慢勸飲,彈唱以奉之。   靠晚又欲歸,慶雲留曰:「肯宿,媽媽甚喜。若一宵而別,真是萍水之逢, 落花有意,流水無心也,妾縱奉侍不週,君何不做甘雨濟我半載旱人。」東溪又 為留一夜,第三日堅要歸,求還舊服,慶雲曰:「已遣人送往貴寓矣。」東溪曰 :「承賜身上服,明日送還。」慶雲曰:「只恐不中服,何不收作表記。」   又取出一箱玩物,欲擇一件相贈。東溪見箱中皆珠玉寶玩,僅取一牙扇墜, 慶雲曰:「此不敢奉,此銀的敬奉。」東溪曰:「只領你意耳,何必送銀物。」 慶雲曰:「此牙的是禮部公子所贈,旁刻有號,凡孤老所賜,惟銀得用。若簪鈿 諸玩物$ 混失了。   亂離起姦宄,流劫遍道途。僅免一身死,遑復顧金珠。   曹瑞貞鞋弓襪小行步不前,況又抱著兒子,越走不上。這時候那裡去作嬌,叫轎叫生口?恭人只得自與奶子,攙著他走。不一里,當先又來了一陣倭子,把人亂趕,卻不殺人,不擄婦女,只搶包裹。乃是地方無賴假裝了搶劫人行李,故此不擄人,不殺人。不知道,那個不逃不躲?武恭人帶來行李,這番搶盡。人已趕盡,只留個瑞貞與孩子三個了。武恭人道:「這個光景,前路怎生去得?不如只在城中尋個自盡,與老爺同死倒好。」瑞貞道:「奶奶,婢子也非貪生。但這點是老爺骨血,姚氏絕續所係。奶奶平日愛惜婢子,也為這點骨血。到如今若老爺死節,這小兒關係越重了。奶奶、婢子若死,此骨血托之何人?勉強偷生,只為活得一時,還可管他一時,總為存孤。」不謂裙釵女,能存程杵心。嚶嚶淒語處,清淚幾沾襟。兩個又捱著走。不多路,只聽一聲喊,趕幾個人來,卻是官兵攔住去路。見他兩人行李雖無,卻有顏色,道:「不要別處去了,前面有倭子,有賊,到我們營中去快活去罷!」把他兩個推著叫走。曹瑞貞道:「你們是官兵,怎敢如此無狀!這是姚爺奶奶。」官兵道:「甚麼姚爺奶奶!我們陪睡的,那一夜不是奶奶小姐,營中盡多,不作。肯走便走,不肯走拴了走。再無禮,刀在這裡,不學砍你這一個人。」便拔出刀來。武恭人道:「你砍!我朝廷命婦,在城中已拼死了。」官兵叫且拴起來。只見曹瑞貞從從容容的道:「你們不消性急得,這位是位夫人,他斷不失身的。不若你放他去,我隨你去。」眾兵道:「怕他甚夫人,偏要拿他去。」一個道:「只怕他隨我們去快活得緊,趕他回不回哩。」又一個道:「這個兒年紀小,人兒好,說話也軟款,等他隨我們罷。要那老貨做甚麼!」   軍中無阿蒙,紀律渺如風。戰怯惟工掠,糾糾虎豹雄。   只見這些軍士,把武恭人推上幾推道:「去,去!饒你這老貨!」那曹瑞貞道:「我還要與奶奶說幾句話。」向前把這懷中孩子,遞與恭人道:「這骨血交與奶奶了。奶奶快去,我斷不辱身負老爺,負奶奶。」就在地下,把恭人拜上一拜,又道:「奶奶快去,同死無益。小子無人看管。」恭人早已知他意了,兩下各灑了幾點眼淚,恭人一步一回顧的去了。   此別豈生離,還恐成死訣。灑淚著草間,點點盡為血。   瑞貞故意坐下道:「倦了,少坐一坐。」眾兵士見他年少標緻,也愛惜他,任他少歇,不遽催促。坐了老大一會,恭人約莫走也有三五里遠,且不知往那一路去,不可追趕了。兵士立的立,坐的坐,也久了。有一人道「去罷」,來催瑞貞$ 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 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盡天眞幾時歸去作箇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毛本題作述懷虛 病起小集 昨夜霜風先入梧桐渾無處囘避衰容問公何事不語書空但一囘醉一囘病一囘慵   朝來 庭下飛英如霰似無言有意催儂都將萬事付與千鍾任酒花白眼花亂燭花紅毛本題作秋興昨 作涼朝作秋飛英如霰作光陰如箭催作傷 閒倚胡牀庾公樓外峰千朶與誰同坐明月淸風我   別乘一來有唱應須和還知麼自從添 箇風月平分破元本無毛本題作杭州 紅杏飄香柳含煙翠拖金縷水邊朱戸門掩黃昏雨   燭影搖風一枕傷春緒歸不去鳳樓何 處芳草迷歸路元本無毛本注云或刻賀方囘 皂羅特髻 采菱拾翠算似此佳名阿誰消得采菱拾翠稱使君知客千金買采菱拾翠更羅裙滿把珍珠結采 菱拾翠正髻鬟初合   眞箇采菱拾翠但深憐輕拍一雙子采菱拾翠繡衾下抱著俱香滑采 菱拾翠待到京尋覓毛本題作采菱拾翠子作手 定場賀老今何在幾度新聲攺怨聲坐使舊聲闌俗耳只知繁手不須彈   斷絃試問誰能曉 七歲文姬小試敎彈作輥雷聲應有開元遺老淚緃橫毛本題作琵琶怨作新 落花已作風前舞又送黃昏雨曉來庭院半殘紅惟有遊絲千丈裊晴空   殷勤花下重攜手 更盡杯中酒美人不用斂歌眉我亦多情無柰酒闌時案是启又見石林詞元本無 冰肌自是生來瘦那更分飛後日長簾幕望黃昏及至黃昏時候轉消魂   君還知道相思苦 怎忍抛奴去不辭迢遞過關山只恐別郎容易見郞難元本無 深深庭院淸明過桃李初紅破柳絲搭在玉闌干簾外瀟瀟微雨做輕寒   晚睛臺榭增明媚 已拚花前醉更闌人靜月侵廊獨自行來行去好思量元本無 持杯遙勸天邊月願月圓無缺持杯更復勸花枝且願花枝長在莫離披   持杯月下花前醉 休問榮枯事此歡能有幾人知對酒逢花不飮待何時元本無 爲向東坡傳語人在玉堂深處別後有誰來雪壓小橋無路歸去歸去江上一犂春雨毛本題作有 寄玉作畫 手種堂前桃李無限綠陰靑子簾外百舌兒驚起五更春睡居士居士莫忘小橋流水毛本題作春 題淮山樓 城上層樓疊巘城不淸淮古汴舉手揖吳雲人與暮天俱遠魂斷魂斷後夜松江月滿元本無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絃碧紗窗下水沈煙棋聲驚晝眠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 玉盆纖手弄淸泉瓊珠碎卻圓毛本題作初夏卻作又 暗香浮動月黃昏堂前一樹春東風何事入西鄰兒家常閉門   雪肌冷玉容眞香顋粉未勻 折花欲寄嶺頭人江南日暮雲元本末字作春複韻與毛本同注云一作雲據攺毛本題作集句梅 花嶺作隴 海棠珠綴一重重淸曉近簾櫳胭脂誰與勻淡偏向臉邊濃   看葉嫩惜花?$ 。我再一留心,見那男子不過三十上下,倒是個小白臉兒。那婦 人也不過二三十歲,雖是徐娘半老,卻也風韻猶存,再加一雙媚眼,兩道秀眉,對著人 有意無意的低眸一盼,也覺得有一二分騷態撩人。我心中認著是杜老公祖帶來的隨身侍 妾,頗怪他帷薄不修。轉念既是姨太太,自必有僕婦跟隨,如今這房裡並無別項女眷, 其非姨太太可知。或者是個私娼,叫了來伺寢的,亦未可知。再朝著房裡一聽,卻是放 著房門簾,銀蒜低垂,玉人無語,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我正欲轉身回房,忽然聽見客寓門外一陣嘈雜,接著那兩扇中門呀然開放,一把紅傘, 一頂藍呢四轎,抬了進來。及至下了轎一看,原來就是適才出去的那位杜老公祖拜客回 來。又猛聽得九號房中咯喳一聲,只聽那女人埋怨那男子道:「你看,你這個人心倒有 多粗!連帳子都被你弄掉了下來。」那男子回道:「這才叫做戲臺上出大恭,大家唱不 成哩!」兩人說了,又是笑將起來。我其時正吸著一口呂宋煙,聽了這句話,也不由的 要笑,幾乎被那口煙嗆出眼淚來。 及至回過頭去一望,那位杜老公祖下了轎並不回房,還衣冠齊楚的立在那客寓裡一間會 客廳旁邊,不住的用手去拈他那朝珠上的紀念。幾名跟班的卻是川流不息在棧門口,張 頭探腦的向街上望。又聽見那杜老公祖扯著滴溜滾圓的道地京腔嗓子,對著他的用人問 道:「到了麼?」有個年輕的跟班見問,垂著手先答應了一聲「是」,又回道:「還沒 有到。」我看了看此種神情,想必是專誠候一位尊客來拜會的光景,所以有這種出門如 見大賓的現象不多一刻,聽見遠遠的鑼響,只見一個跟班的氣喘呼呼的跑進來喊說: 「到了!」杜老公祖便忙將一雙馬蹄袖子放了下來,然後舉起右手無名指,對準曖帽的 中縫,同他那鼻准一絲一毫都不歪,必恭必敬的站在那客寓的二道門裡邊,寧神息慮的 靜候。跟班的個個都帶頭紅纓大帽,站在天井裡伺候。 少停一會,那鑼聲更近,紅黑帽子,一遞一聲的哼呵,轎子已經在門口打住。忽見一個 像號房的人跑進棧房,手裡舉著一副紅全簡大帖,口中不住的嚷道:「寶應王少爺住在 第幾號房間呀?我們是府大人親自來拜會謝步的呀!」我一聽,才明白是我年伯來同我 鬧官場虛套。當下棧中茶房將那人領到我面前,他就沖著我請了一個安,笑嘻嘻的說道 :「我們大人來替少爺請安謝步,還有要緊公事要當面談呢!」我將帖子接過來一望, 上面寫道:「世愚弟李延蕭頓首拜。」我便趕忙的對那號房說道:「這稱呼是萬不敢當 !我此番未曾帶有用人,就煩你替我說我不在寓裡,擋你們大人駕$ 「滑稽是連二,還要費心說一個。」我接過簽一 看,見那滑稽二字下面,又注著「續一篇,不願者罰」一行小字。我說道:「這個不知 道是哪位拿我取笑的,我前時並未見有這麼一行字。」花寓道:「不須多說,再說便是 不願,令官就要執法從事了。」我不覺伸舌道:「果然酒令嚴如軍令,還未受過孫武子 軍事教育,倒已有了監軍的資格了。」花寓笑道:「你請快些兒說罷,下面尚有四個人 未應令呢!」我道:「我說只管說,可先告個罪,我們席上人有花翎的不要多心。」雲 卿道:「衹有花蠹有,他也不是善於見怪的人,你儘管說不妨,有我做主哩!」我道: 「有一個兔子,那日同著狐狸偷遊街市,遇著一位帶紅頂花翎的人,那兔子便嚇得了不 得,悄悄的問狐狸:『這是個甚麼妖怪成的精?』狐狸笑道:『到底你們是多見樹木少 見人的小畜生,那頭上戴的叫做紅頂子,後面拖著像一條尾巴的便叫花翎。這花翎卻又 以多為貴,在那根上分出一眼兩眼,最多還有三眼的哩!這都是人皇賞功臣的名器,有 了他便是大人先生,不得他就是小的後輩,是兩件不容易得的東西。』那兔子聽了羨慕 不已。一日,遇見打獵的一夥人,一彈弓剛將那兔了腦殼打破,流出血來。內中又有一 個人放了一枝雕翎箭,不偏不正,射中那兔子的屁竅。兔子也不怕疼痛,夾著這枝箭跑 回洞府,對那狐狸道:「『你還不來迎接我?我拼著性命流血,騙了一顆大紅頂子來了 ,後來又被我騙來一枝花翎到後,就是有一件不好,我這個屁股著實痛的利害。』那狐 狸端詳了半日,說道:『你不過是枝花翎罷了,還不是雙眼三眼呢!』兔子聽了這句, 不覺發急道:『再要多兩眼,我一個屁股不夠換。』同席的人聽了,又都大笑起來。我 便照例擲了骰子,卻是個我牌,花寓道:「我牌卻似初三月,移向天邊化赤龍,該到四 座蝶魂掣簽。」 及至抽出來一看,是「時事」兩個字,他問道:「我本人的事可算得麼?」花寓道:「 這才真正時事呢!但說無妨。」李春臺道:「我前日在南京的時候,城北妙相庵裡有個 大和尚,想到上海去賣戒煙丸,他就與我商量,想請我替他做一篇功效歌。我問他這藥 叫做甚麼名字?他說他們倚佛穿衣,賴佛喫飯,沒有一事不靠著佛,如今就起個商標, 喚作天佛乳罷!但那文辭,又要高雅,更要寓懲勸及招徠生意的意思。我便代他做道 :『呵呵呵戒之哉,西天佛乳發明來,自富自強,誰新了文明世界?這佛乳麼哥,這佛 乳麼芬芳味在梅花外。呵呵呵戒之哉,大家立志,大家立志,快點戒,比不得嗎啡煙質 ,浪騙錢財。』當時做好了,又替他格外恭維$ 親自帶了兩名茶房,一處處的挨鋪搜檢。搜了一會,哪裡搜得著?內中有人說,當那人 失落箱子的時候,鄰鋪上本有一個客人看見,有人端著一隻皮箱後面走去的,只是未 敢喊破。後來大約是偷的東西多了,恐防被人一經知覺,怕走不掉,真是賊人有賊智, 他就忽然在人叢裡喊了一聲「火著呀」,登時把全艙的搭客嚇得攪做一堆,一個個樓上 跑到樓下,樓下搬到樓上。及至驚魂甫定,各人才曉得失落了東西。還有幾個小心過度 的人,四面找火,誰知一點火星兒都沒有,卻是那班扒手放的謠言,希圖把水攪渾了, 好讓他捉魚。 仲芳聽了,便領著人往後面水手艙裡查去。見有一個人在艙板上鋪了一牀洋毯,上面擺 著一副十樣錦的煙具,兩支銀沙鬥的廣竹煙槍。那洋毯旁邊還放著一口極大的頭號皮箱 。看見仲芳同一群搭客走來,便扭轉身,將那只箱子就著地朝裡面拖了一拖,誰知用力 過猛,又是反著手拖的,無意中被艙板上一個小棗核釘頭兒拌了一跳,忽把下面套的一 隻皮箱露將出來。仲芳一眼瞥見,那只箱子是個無底空殼。正欲上前揭看,忽聽後面人 一齊喊道:「抓住呀!那地下箱子是假的呀!裡面還蓋著一口呀!」早被那失箱子的客 人,搶上前一手掀起,果真大箱子下面還套著一口小箱子,正是那失主的原物。其餘失 東西的眾人,便不由分說的一擁上前,將那人提著小辮子,打的打,罵的罵,都同他一 個人討還。仲芳恐怕將他攢毆死了,反不穩便,就分開眾人喊道:「現已贓賊齊獲,理 應由我們船主送官究治,請你們諸位萬不可動手!至於各人失去的物件,既已抓住人, 讓我們問他要還便了!」其時那人也知道要命了,盡著跪在地下向仲芳磕頭。我便插上 去說道:「你拿的他們諸位先生的東西,到底藏在何處?快說出來還人家,免得自己吃 苦。盡管耍腦袋做甚麼呢?」先他還不肯說,後來被仲芳要叫水手來把他扯了桅竿,他 才說出在艙面上架著的那只划子船裡面收著呢!眾人聽了,又要擁到艙面上去,被仲芳 急忙的叫人擋住,說:「上面是外國人住的大菜間,萬不可以亂上去。如果他的話是真 的,我們派了人去取來便了!」眾人聽見外國人三個家,也就立住腳不動。 我同仲芳一面約住眾人,一面就跑到艙面上去,在那左右兩隻舢板裡一看,我幾乎唿喇 笑將出來,又怕仲芳怪我幸災樂禍,只得敢忙的忍將過去。看官們,你想我要笑的是甚 麼事?原來那兩旁弔著舢板裡面,比人家開的京貨舖子還強,凡行李中應有之物,無一 不有。我當下就同仲芳商議不可叫人胡亂取去,不如先搬到賬房裡,叫他們失物的人報 了花名來認領,才$ 威福,得保主權,使白人不敢入中原一步,亦未可限量呢! 再此事成,固邀萬世不拔之功,敗亦可卸過。三五會匪茫中煽惑,以致愚民無知,一時 附和暴動。在地方官,不過任保護不力,另調人地相宜的缺分軍,在憲台及兩司道府等, 亦不過得失察之咎,照例罰俸三個月,公罪准許抵銷。似此利害,明若月星,中外已成 水火。既承下問,本司不敢壅於上聞,惟管見所及,未知是否有當,尚乞密示只遵,云 不道這番議論,正合了毓賢的本意。由此器械資糧,連翩致送,公侯王伯,極力揄揚。 於是京師各寺院習拳矣,各百姓習拳矣,後來竟各邸習拳矣。以致六七月間,該拳匪盜 兵輦轂之下,焚殺叫喊,日以繼夜。又燒前門外千家,京師財產所聚,一旦成空。卒至 眾怒難犯,各國聯軍,五雲樓閣,忽為遊牧之場。萬乘鑾輿,竟駐西安之駕。幸而天心 厭禍,大難旋平。當兩宮西狩之時,正毓賢撫晉之日。而我年伯李公,亦由山右調任長 安布政。迨和議成,毓賢殺,朝議有以李公繼賢任者,賢遂於和戎旨下日,即泣謂李公 道:「筱軒,此事我以保國得禍,雖死何恨?更以殺一毓賢,而能使我國主權不失,宗 社完全,諸臣得免禾黍之悲,是不但無恨,亦且死得其所矣。但賢死不足惜,奈老小百 餘口,皆無依靠。尚求公俯念兩省同官之誼,出全力以保護之。賢死有知,必有以報公 大德也!」 看官,此事若在別人,何難權為答應,則以後之實行與否,權固我操,何不可通融辦理 呢!無奈我年伯李公,他為人一諾千金,出言不苟。意謂我既心裡不肯答應他,那嘴上 就不能隨意認可。當下硬回毓賢道:「朗西,我實不忍胡哄你,這個擔子莫說我挑不動 ,即或就挑得動,豈不要惹那些行在的都老爺說我與你同黨嗎?那時我老小又去拜托誰 呢」與其答應了你,明天做不到,不若現在回絕,好讓你早些兒再去拜托別人。在我看 起來,罪人不孥,你身後官眷們,不會沒有人照料的。何況你做了這幾年提督,哪裡就 沒有賞識過牝牡驪黃之外的人麼?若要去明明白白的在事前拜托,將來必致自累累人, 這又何必呢?」我年伯此一番話,過於直決,竟把個毓朗西氣得三屍迸火,九竅生煙? 不覺拍案大怒道:「筱軒,你欺我太甚!既不肯照應就罷了!哪裡有這許多的廢話來說 的?但你以為不照應我家小,我真得乾淨麼?豈不知勸我庇匪,又是誰呢?」他略息了 一息,又冷笑道:「我也是氣昏了,好在你函札具在,筆墨猶新,來日謝恩時,(按《 大清會典》附載,三品以上大員奉旨處決,皆須於行刑前望闕謝恩。)我定要將你致我 的原信呈上台灣省,請監斬官代奏$ 自己出去望望看,到底是做甚麼的?不要是個白日闖罷!」我笑道:「你們真是老鼠睛 寸寸光了,怎麼身上穿的襤褸一點兒,就定是個白日闖呢?」我說著,就跑出去一看, 哪曉是個驛卒,手裡拿著一封馬遞的文書,見了我,忙迎上來問道:「你們這裡是王公 館麼?」我道:「正是!」他又問道:「可是做過前任上元縣儒學的王公館麼?」我見 他問得鄭重,便半廳廊上一對銜牌指給他看。他才笑嘻嘻的道:「小的是江都縣馬號裡 來的。我們管號的大爺,派我送一封文書到你老公館裡,說是隨著運台大人的排遞,由 湖北武昌發來的,所以沒有四五天就到了。還要給一張收條,再賞小的隨便幾文酒錢, 好讓我回去銷差。」我當下接到手,先把那兩面文書殼上三處印花一望,見是蓋的兩湖 總督紫色關防,再映著日光照去,裡面好像是裝的一件札飭,我心裡就不由的歡喜道: 「現在鄂督,正是我那老年伯張之洞呀!莫非是他聞得我近來捐了一個磕頭蟲兒官,竟 推念先情,來委我一個差事麼?然而他們大人先生一日到夜辦正事還怕來不及,哪裡再 有這許多閒空去尋人照應呢?且那外封又不類個委札的樣子,或是有甚麼世交,替我吹 噓了一句,他因我是未經到省的人,又同他沒有統屬,不便堂而皇之的寫在外面,也未 可知。但官銜地二址無一不對,那決不會有遞錯了的道理了。」 想到這裡,就立意收下來,照例填了一紙回銷,又叫人給了他一百文銅錢,那人便接過 去,掉轉臉就走。一下台階,嘴裡便唧唧噥噥的自言自語道:「我跑了半天,只找到一 百個錢,還不夠過一餐鴉片煙瘾呢!」我欲待發作他兩句,問他嘴裡說甚麼:「這可是 你本官的差使,並不干我事。酒錢多寡,卻沒有一定的道理在那裡。你這個混賬東西! 須知我這個地方,可不是能夠讓你撒潑的。」後來我又轉念一想,不去添給他錢足夠了 ,何必再去收拾他呢?不知拆那封文書來看,裝著沒聽見的樣子,混過去罷!及至拆開 來一瞧,唉!哪有甚麼委札呢?原來是件訃聞,同夾著一封信!討氣,討氣!這才是夢 見整夜戴珠冠霞佩,早上醒來,還是滿頭的亂稻草,只落得一大場空歡喜呢!我就一頭 想,一頭抽出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不孝男懋曾等,罪孽深重,不自隕越,禍延皇清 誥授文林郎晉贈奉政大夫顯考西林府君,痛於某年月日時,壽終湖北差次。 哎唷!不好了,何西林世叔去世了麼?我記得他是選的福建知縣,怎麼又故在湖北差次 呢?不要急,等我把那封信看過,定知道的。說著,我就想伸手去拆那封信套,誰知十 隻指頭如同發寒痁疾一樣,拆了半日,再也拆不動。$ 了。至於南洋 大臣要請日本妓女做教育女顧問官,德總領事就笑他要添出一發官許賣婬的燈籠來,更 不是一件甚麼異事。殊不知我們中國做官的人家,哪一個不是門口暗暗懸著一隻官許賣 婬的燈籠呢?而且是官階越做得大,那燈籠越懸得多。這『官許』二字,更越行得實。 「你們就沒有聽見過人說,有兩位大員遇在一處,私下互相嘆氣麼?一個說是:『唉! 某翁!你曉得我們可憐,連個平民百姓都不如,白做到這麼偌大的一個官,弄得出去也 要放炮,進來又要放炮,直算是替他們那一班混賬男女,暗暗的寄了一個巡風的耳目在 鼓樂亭子同炮手身上,好讓他們放心大膽的盡著胡鬧,豈不是鬧到頭白都沒有破敗的日 子麼?可巧我有一日,就故意的說今天出去拜客,要到極晚才轉來呢!又故意的外面打 了一個花兒,就急忙更換一身便服,也不坐轎,也不開鑼,悄悄兒的跑回衙署。到大姨 太太房門口一看,只見銀蒜低垂,湘簾不捲,我就揭起門簾要想朝裡去,誰知幾乎把臉 上一副近視眼鏡撞破了。再存神一望,才知道那兩扇門是開著的,衹有貼著那對紙和合 人兒對著我笑。及至再走到二姨太太那裡去一望,也是照式一樣。我便一口氣把九位姨 太太的往處都周歷到了,不意都一色。甚至連那瘟丫頭都躲得無影無蹤,連一絲兒女人 星子都瞧不見,竟不知道他們是藏到哪裡去了。後來還是我氣極了,一時沒法想,只得 老著臉,派了幾名戈什哈,去那幾位姨太太的房門口,分頭一叫喚,喊說:「大人回來 了!大人回來了」才有幾個慌慌張張的開了後房角門,伸著頭朝外望。還有兩個我平 時最喜歡最得寵的糊塗東西,竟敢仍然大著膽硬不開門。慢騰騰的過了好半日,猶自在 裡面,甕著聲罵戈什們,說是有意嚇他,豈有並沒聽見外面放炮,怎麼就會胡亂報說大 人回來呢?小心著回來送到中軍那裡去敲屁股。我一時也是氣昏了,別想說得出一句話 來,只好拚命掙著嗓子罵道:「我把你們這一班狗畜生!炮都被你們在裡頭放完了,那 外面哪裡還有甚麼炮放呢?』」 「一個說:『某翁,你真好精神,有這麼心腸去管他們閑事。要依我的馬矣見,與其私 賣,不如官許,還可以稍示限制,不至於玩我等於股掌之上而不覺呢!要不就索性不癡 不聾,不做阿家翁,裝一點馬矣,隨他們過去。所以我每屆出行的時候,都預先叫人招 呼執事班上,吩咐他們把回衙鑼照向例格外多敲幾十下子,好知照他們那些在裡面悶著 的人,快點兒替我迴避。至吹鼓手同炮手,要格外加氣力,加火藥,務必放得響,吹得 高,那更不是不消說得的一件事了。再者,某翁,你還不曉得$ ,憑著左鄰開絨線店張國重,右鄰開香蜡店王羽秋。兩個鄰居都到了。那文書上寫道:   立過繼文書倪霜峰,今將第六子倪廷璽,年方一十六歲,因日食無措,夫妻商議,情愿出繼与鮑文卿名下為義子,改名鮑廷璽。此后成人婚娶,俱系鮑文卿撫養,立嗣承襠,兩無异說。如有天年不測,各听天命。今欲有憑,立此過繼文書,永遠存照。嘉靖十六年十月初一日。立過繼文書:倪霜峰。憑中鄰:張國重、王羽秋。   都畫了押。鮑文卿拿出二十兩銀子來付与倪老爹去了。鮑文卿又謝了眾人。自此,兩家來往不絕。   這倪廷璽改名鮑廷璽,甚是聰明伶俐。鮑文卿因他是正經人家儿子,不肯叫他學戲,送他讀了兩年書,幫著當家營班。到十八歲上,倪老爹去世了,鮑文卿又拿出几十兩銀子來替他料理后事,自己去一連哭了几場,依舊叫儿子去披麻戴孝,送倪老爹人土。自此以后,鮑廷璽著實得力。他娘說他是螟蛉之子,不疼他,只疼的是女儿、女婿。鮑文卿說他是正經人家儿女,比親生的還疼些。每日吃茶吃酒,都帶著他;在外攬生意,都同著他,讓他賺几個錢添衣帽鞋襪;又心里算計,要替他娶個媳婦。   那日早上,正要帶著鮑廷璽出門,只見門口一個人,騎了一匹騾子,到門口下了騾子進來。鮑文卿認得是天長縣杜老的管家姓邵的,便道:“紹大爺,你几時過江來的?”邵管家道:“特過江來尋鮑師父。”鮑文卿同他作了揖,叫儿子也作了揖,請他坐下,拿水來洗臉,拿茶來吃。吃著,問道:“我記得你家老太大該在這年把正七十歲,想是過來定戲的?你家大老爺在府安?”邵管家笑道:“正是為此。老爺吩咐要定二十本戲。鮑師父,你家可有班子?若有。就接了你的班子過去。”鮑文卿道:“我家現有一個小班,自然該去伺候。只不知要几時動身?”邵管家道:“就在出月動身。”說罷,邵管家叫跟騾的人把行李搬了進來,騾子打發回去。邵管家在被套內取出一封銀子來遞与鮑文卿,道:“這是五十兩定銀,鮑師父,你且收了,其余的,領班子過去再付。”文卿收了銀子,當晚整治酒席,大盤大碗,留邵管家吃了半夜。次日,邵管家上街去買東西,買了四五天,雇頭口先過江去了。鮑文卿也就收拾,帶著鮑廷璽領了班子,到天長杜府去做戲。做了四十多天回來,足足賺了一百几十兩銀子。父子兩個,一路感杜府的恩德不盡。那一班十几個小戲子,也是杜府老太太每人另外賞他一件棉襖,一雙鞋襪。各家父母知道,也著實感恩,又來謝了鮑文卿。鮑文卿仍舊領了班子在南京城里做戲。   那一日在上河去做夜戲,五更天散了戲,戲子和箱都先進城來了,他父子兩個在$ 上司,只是一味希圖著百姓說好;又逐日講那些‘敦孝弟,勸農桑’的呆話。這些話是教養題目文章里的詞藻,他竟拿著當了真,惹的上司不喜歡,把個官弄掉了。他這儿子就更胡說,混穿混吃,和尚、道士、工匠、花子,都拉著相与,卻不肯相与一個正經人!不到十年內,把六七万銀子弄的精光。天長縣站不住,搬在南京城里,日日攜著乃眷上酒館吃酒,手里拿著一個銅盞子,就像討飯的一般。不想他家竟出了這樣子弟!學生在家里,往常教子侄們讀書,就以他為戒。每人讀書的桌子上寫一紙條貼著,上面寫道:‘不可學天長杜儀。’”遲衡山听罷,紅了臉道:“近日朝廷征辟他,他都不就。”高老先生冷笑道:“先生,你這話又錯了。他果然肚里通。就該中了去!”又笑道:“征辟難道算得正途出身么?”蕭柏泉道:“老先生說的是。”向眾人道:“我們后生晚輩,都該以老先生之言為法。”   當下又吃了一會酒,說了些閒話。席散,高老先生坐轎先去了。眾位一路走,遲衡山道:“方才高老先生這些話,分明是罵少卿,不想倒替少卿添了許多身分。眾位先生,少卿是自古及今難得的一個奇人!”馬二先生道:“方才這些話,也有几句說的是。”季葦蕭道:“總不必管他。他河房里有趣,我們几個人明日一齊到他家,叫他買酒給我們吃!”余和聲道:“我們兩個人也去拜他。”當下約定了。   次日,杜少卿才起狓,坐在河房里,鄰居金東崖拿了自己做的一個《四書講章》來請教,擺桌子在河房里看。看了十几條,落后金東崖指著一條問道:“先生,你說這“羊棗’是甚么?羊棗即羊腎也。俗語說:‘只顧羊卵子,不顧羊性命。’所以曾子不吃。”杜少卿笑道:“古人解經也有穿鑿的,先生這話就太不倫了。”正說著,遲衡山、馬純上、蘧驗夫、蕭柏泉、季葦蕭、余和聲,一齊走了進來,作揖坐下。杜少卿道:“小弟許久不曾出門,有疏諸位先生的教,今何幸群賢畢至!”便問:“二位先生貴姓?”余、蕭二人各道了姓名。杜少卿道:“蘭江怎的不見?”蘧驗夫道:“他又在三山街開了個頭巾店做生意。”小廝奉出茶來。季葦蕭道:“不是吃茶的事,我們今日要酒。”杜少卿道:“這個自然,且閒談著。”遲衡山道:“前日承見賜《詩說》,极其佩服。但吾兄說詩大旨,可好請教一二。”蕭柏泉道:“先生說的可單是擬題?”馬二先生道:“想是在《永樂大全》上說下來的?”遲衡山道:“我們且听少卿說。”   杜少卿道:“朱文公解經,自立一說,也是要后人与諸儒參看。而今丟了諸儒,只依朱注,這是后人固陋,与朱子不相干。小弟遍覽諸儒之說,也有一二私見$ 余夔,司玉的蘧來旬、盧德、虞感祁,司帛的諸葛佑,景本蕙、郭鐵筆,入了位,立在丹墀東邊:引司祝的臧茶上殿,立在祝版跟前;引司稷的蕭鼎、儲信、伊昭,司饌的季恬逸、金寓劉、宗姬,入了位,立在丹墀西邊。武書捧了麾,也立在西邊眾人下。金東崖贊:“奏樂。”堂上堂下,樂聲俱起。金東崖贊:“迎神。”遲均、杜儀各捧香燭,向門外躬身迎接。金東崖贊:“樂止。”堂上堂下,一齊止了。   金東崖贊:“分獻者就位。”遲均、杜儀出去引庄征君、馬純上進來,立在丹墀里拜位左右兩邊。金東崖贊:“主祭者就位。”遲均、杜儀出去引虞博士上來,立在丹墀里拜位中間。遲均、杜儀一左一右,立在丹墀里香案傍。遲均贊:“盥洗。”同杜儀引主祭者盥洗了上來。遲均贊:“主祭者詣香案前。”香案上一個沉香筒,里邊插著許多紅旗,杜儀抽一枝紅旗在手,上有“奏樂”二字。虞博士走上香案前。遲均贊道:“跪。升香。灌地。拜,興;拜,興;拜,興;拜,興。复位。”杜儀又抽出一枝旗來:“樂止。”金東崖贊:“奏樂神之樂。”金次福領著堂上的樂工,奏起樂來。奏了一會,樂止。   金東崖贊:“行初獻禮。”盧華士在殿里抱出一個牌子來,上寫“初獻”二字。遲均、杜儀引著主祭的虞博士,武書持麾在遲均前走。三人從丹墀東邊走,引司尊的季萑、司玉的蘧來旬、司帛的諸葛佑,一路同走;引著主祭的從上面走。走過西邊,引司稷的蕭鼎、司饌的季恬逸,引著主祭的從西邊下來,在香案前轉過東邊上去。進到大殿,遲均、杜儀立于香案左右。季萑捧著尊,蘧來旬捧著玉,諸葛佑捧著帛,立在左邊;蕭鼎捧著稷,季恬逸捧著饌,立在右邊。遲均贊:“就位。跪。”虞博士跪于香案前。遲均贊:“獻酒,”季萑跪著遞与虞博士獻上去。遲均贊:“獻玉。”蘧來旬跪著遞与虞博士獻上去。遲均贊:“獻帛。”諸葛佑跪著遞与虞博士獻上去。遲均贊:“獻稷。”蕭鼎跪著遞与虞博士獻上去。遲均贊:“獻饌。”季恬逸跪著遞与虞博士獻上去。獻畢,執事者退了下來。遲均贊:“拜,興;拜,興:拜,興;拜,興。’   金東崖贊:“一奏至德之章,舞至德之容。”堂上樂細細奏了起來。那三十六個孩子,手持簽、翟,齊上來舞。樂舞已畢。金東崖贊:“階下与祭者皆跪。讀祝文。”臧茶跪在祝版前,將祝文讀了。金東崖:“退班。”遲均贊:“平身。复位。”武書、遲均、杜儀、季萑、蘧來旬、諸葛佑、蕭鼎、季恬逸引著主祭的虞博士,從西邊一路走了下來。虞博士复歸主位,執事的都复了原位。   金東崖贊:“行亞獻禮。”盧華士又走進殿里去抱出一$ 城一別,至今數年。是几時回南來的?”沈先生道:“自蒙者先生青目,教了兩年書,積下些修金,回到家鄉,將小女許嫁揚州宋府上,此時送他上門去。”蕭云仙道:“令愛恭喜,少賀。”因叫跟隨的人封了一兩銀子,送過來做賀禮,說道:“我今番押運北上,不敢停泊,將來回到敝署,再請先生相會罷。”作別開船去了。   這先生領著他女儿瓊枝,岸上叫了一乘小轎子抬著女儿,自己押了行李,到了缺口門,落在大丰旗下店里。那里伙計接著,通報了宋鹽商。那鹽商宋為富打發家人來吩咐道:“老爺叫把新娘就抬到府里去,沈老爺留在下店里住著,叫賬房置酒款待。”沈先生听了這話,向女儿瓊枝道:“我們只說到了這里,權且住下,等他擇吉過門,怎么這等大模大樣?看來這等光景,竟不是把你當作正室了。這頭親事,還是就得就不得?女儿,你也須自己主張。”沈瓊枝道:“爹爹,你請放心。我家又不曾寫立文書,得他身价,為甚么肯去伏低做小!他既如此排場,爹爹若是和他吵鬧起來,倒反被外人議論。我而今一乘轎子抬到他家里去,看他怎模樣看待我。”沈先生只得依著女儿的言語,看著他裝飾起來。頭上戴了冠子,身上穿了大紅外蓋,拜辭了父親,上了轎。那家人跟著轎子,一直來到河下,進了大門。   几個小老媽抱著小官,在大牆門口同看門的管家說笑話,看見轎子進來,問道:“可是沈新娘來了?請下了轎,走水巷里進去。”沈瓊枝听見,也不言語,下了轎,一直走到大廳上坐下,說道:“請你家老爺出來!我常州姓沈的,不是甚么低三下四的人家!他既要娶我,怎的不張燈結彩,擇吉過門?把我悄悄的抬了來,當做娶妾的一般光景。我且不問他要別的,只叫他把我父親親筆寫的婚書拿出來与我看,我就沒的說了!”老媽同家人都嚇了一跳,甚覺詫异,慌忙走到后邊報与老爺知道。   那宋為富正在藥房里看著藥匠弄人參,听了這一篇話,紅著臉道:“我們總商人家,一年至少也娶七八個妾,都像這般淘气起來,這齰子還過得?他走了來,不怕他飛到那里去!”躊躇一會,叫過一個丫鬢來,吩咐道:“你去前面向那新娘說:‘老爺今日不在,新娘權且進房去。有甚么話,等老爺來家再說。’”丫鬢來說了,沈瓊枝心里想著:“坐在這里也不是事,不如且隨他進去。”便跟著丫頭走到廳背后左邊,一個小圭門里進去,三間楠木廳,一個大院落,堆滿了太湖石的山子。沿著那山石走到左邊一條小巷,串入一個花園內。竹樹交加,亭台軒敞,一個极寬的金魚池,池子旁邊,都是株紅欄杆,夾著一帶走廊。走到廊盡頭處,一個小小月洞,四扇金漆門。走將進去$ 他,你老人家有甚話,我替你帶信去。”鳳四老爹道:“我要會令叔,也無甚話說。他向日挪我的五十兩銀子,得便叫他算還給我。我在此還有些時耽擱,竟等他回來罷了。費心拜上令叔,我也不寫信了。”   陳蝦子應諾,回到家取了行李,搭船便到南京。找到江宁縣前傅家絲行里,尋著了陳正公。那陳正公正同毛二胡子在一桌子上吃飯,見了侄子,叫他一同吃飯,問了些家務。陳蝦子把鳳四老爹要銀子的話都說了,安頓行李在樓上住。   且說這毛二胡子先年在杭城開了個絨線舖,原有兩千銀子的本錢,后來鑽到胡三公子家做蔑片,又賺了他兩千銀子,搬到嘉興府開了個小當舖。此人有個毛病,嗇細非常,一文如命。近來又同陳正公合伙販絲。陳正公也是一文如命的人,因此志同道合,南京絲行里供給絲客人飲食最為丰盛,毛二胡子向陳正公道:“這行主人供給我們頓頓有肉,這不是行主人的肉,就是我們自己的肉,左右他要算了兀錢去,我們不如只吃他的素飯,葷菜我們自己買了吃,豈不便宜,”陳正公道:“正該如此。”到吃飯的時候,叫陳蝦子到熟切擔子上買十四個錢的熏腸子,三個人同吃,那陳蝦子到口不到肚,熬的清水滴滴。   一日,毛二胡子向陳正公道:“我昨日听得一個朋友說,這里胭脂巷有一位中書秦老爺要上北京補官,攢湊盤程,一時不得應手,情愿七扣的短票,借一千兩銀子。我想這是极穩的主子,三個月內必還,老哥買絲余下的那一項,湊起來還有二百多兩,何不秤出二百一十兩借給他?三個月就拿回三百兩,這不比做絲的利錢還大些?老哥如不見信,我另外寫一張包管給你。他那中間人我都熟識,絲毫不得走作的。”陳正公依言借了出去。到三個月上,毛二胡子替他把這一筆銀子討回,銀色又足,平子又好,陳正公滿心歡喜。   又一日,毛二胡子向陳正公道:“我昨日會見一個朋友,是個賣人參的客人,他說國公府里徐九老爺有個表兄陳四老爺,拿了他斤把人參,而今他要回蘇州去,陳四老爺一時銀子不湊手,就托他情愿對扣借一百銀子還他,限兩個月拿二百銀子取回紙筆,也是一宗极穩的道路。”陳正公又拿出一百銀子交与毛二胡子借出去。兩個月討回足足二百兩,兌一兌還余了三錢,把個陳正公歡喜的要不得。   那陳蝦子被毛二胡子一味朝死里算,弄的他酒也沒得吃,肉也沒得吃,恨如頭醋。趁空向陳正公說道:“阿叔在這里賣絲,爽利該把銀子交与行主人做絲。揀頭水好絲買了,就當在典舖里;當出銀子,又赶著買絲;買了又當著。當舖的利錢微薄,像這樣套了去,一千兩本錢可以做得二千兩的生意,難道倒不好?為甚么信毛$ 志,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三名杜儀,南直隸天長縣人。   第二甲   第一名蕭采,四川成都府人。   第二名遲均,南直隸句容縣人。   第三名馬靜,浙江處州府人。   第四名武書,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五名湯奏,南直隸儀征縣人。   第六名余特,南直隸五河縣人。   第七名杜倩,南直隸天長縣人。   第八名蕭浩,四川成都府人。   第九名郭力,湖廣長沙府人。   第十名婁煥文,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十一名王蘊,南直隸徽州府人。   第十二名婁奉,浙江歸安縣人。   第十三名婁瓚,浙江歸安縣人。   第十四名蓬祜,浙江嘉興府人。   第十五名向鼎,浙江紹興府人。   第十六名庄洁,南直隸上元縣人。   等十七名虞梁,南直隸五河縣人。   第十八名尤扶徠,南直隸江陰縣人。   第十九名鮑文卿,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二十名甘露僧,南直隸蕪湖縣人。   第三甲   第一名沈瓊枝,南宣隸常州府人。   第二名韋闡,南直隸滁州府人。   第三名徐詠,南宜隸定遠縣人。   第四名蘧來旬,浙江嘉興府人。   第五名李本瑛,四川成都府人。   第六名鄧義,南直隸徽州府人。   第七名鳳鳴歧,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八名木耐,陝西同官縣人。   第九名牛布衣,浙江紹興府人。   第十名季萑,南直隸怀宁縣人。   第十一名景本蕙,浙江溫州府人。   第十二名趙洁,浙江杭州府人。   第十三名胡縝,浙江杭州府人。   第十四名蓋寬,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十五名荊元,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十六名雷驥,北直隸大興縣人。   第十七名楊允,浙江烏程縣人。   第十八名諸葛佑,南直隸盱眙縣人。   第十九名季遐年,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二十名陳春,南直隸太平府人。   第二十一名匡迥,浙江樂清縣人。   第二十二名來霞士,南直隸揚龞府人。   第二十三名王太,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二十四名湯由,南直隸儀征縣人。   第二十五名辛東之,南直隸儀征縣人。   第二十六名嚴大位,廣東高要縣人。   第二十七名陳思阮,江西南昌府人。   第二十八名陳禮,江西南昌府人。   第二十九名丁詩,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三十名牛浦,南直隸蕪湖縣人。   第三十一名余夔,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三十二名郭鐵筆,南直隸蕪湖縣人。   這一日,禮部劉迸賢奉旨來到國子監里,戴了帕頭,穿了官袍,擺齊了祭品,上來三獻。太常寺官便讀祝文道:   維万歷四十四$ 為維乘之凹, 所得,并為實。并盈不足為法。除之,即得。 30 卷下:鹃 今有三雞共啄粟一千一粒。雛啄一,母啄粟。三雞主各償幾何? 答曰:雞雛主一百四十三。雞母主二百八十六。雞翁主五百七十二。,翁啄四。 術曰:置粟一千一粒,為實。副并三雞所啄粟七粒,為法。除之,得一百四十 三粒,為雞雛主所償之數。遞倍之,即得母、翁主所償之數。 31 卷下: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答曰:雉二十三。兔一十二。 術曰:上置三十五頭,下置九十四足。半其足,得四十七。以少減多,再命之, 上三除下三,上五除下五。下有一除上一,下有二除上二,即得。 又術曰:上置頭,下置足。半其足,以頭除足,以足除頭,即得。 32 卷下: 今有九里渠,三寸魚,頭頭相次。問魚得幾何? 答曰:五萬四千。 術曰:置九里,以三百步乘之,得二千七百步。又以六尺乘之,得一萬六千二 百尺。上十之,得一十六萬二千寸。以魚三寸除之,即得。 33 卷下: 今有長安、洛陽相去九百里。車輪一匝一丈八尺。欲自洛陽至長安, 問輪匝幾何? 答曰:九萬匝。 術曰:置九百里,以三百步乘之,得二十七萬步。又以六尺乘之,得一百六十 二萬尺。以車輪一丈八尺為法。除之,即得。 34 卷下: 今有出門望見九隄。隄有九木,木有九枝,枝有九巢,巢有九禽,禽 有九雛,雛有九毛,毛有九色。問各幾何? 答曰:木八十一。枝七百二十九。巢六千五百六十一。禽五萬九千四十九。雛 五十三萬一千四百四十一。毛四百七十八萬二千九百六十九。色四千三百四萬六 千七百二十一。 術曰:置九隄,以九乘之,得木之數。又以九乘之,得枝之數。又以九乘之, 得巢之數。又以九乘之,得禽之數。又以九乘之,得雛之數。又以九乘之,得毛 之敷。又以九乘之,得色之數。 35 卷下: 今有三女,長女五日一歸,中女四日一歸,少女三日一歸。問三女幾 何日相會? 答曰:六十日。 術曰:置長女五日、中女四日、少女三日,於右方。各列一算於左方。維乘之, 各得所到數:長女十二到,中女十五到,少女二十到。又各以歸日乘到數,即得。 36 卷下: 今有孕婦行年二十九,難九月。未知所生? 答曰:生男。 術曰:置四十九,加難月,減行年。所餘,以天除一,地除二,人除三,四時 除四,五行除五,六律除六,七星除七,八風除八,九州除九。其不盡者,奇則 為男,耦則為女。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 為怯弱了。于是我們決定,廣告和發信,就在明日一同實行。大家不約而同地伸 直了腰肢,在無言中,似乎又都感到彼此的堅忍崛強的精神,還看見從新萌芽起 來的將來的希望。   外來的打擊其實倒是振作了我們的新精神。局里的生活,原如鳥販子手里的 禽鳥一般,僅有一點小米維系殘生,決不會肥胖﹔日子一久,只落得麻痺了翅 子,即使放出籠外,早已不能奮飛。現在總算脫出這牢籠了,我從此要在新的開 闊的天空中翱翔,趁我還未忘卻了我的翅子的扇動。   小廣告是一時自然不會發生效力的﹔但譯書也不是容易事,先前看過,以為 已經懂得的,一動手,卻疑難百出了,進行得很慢。然而我決計努力地做,一本 半新的字典,不到半月,邊上便有了一大片烏黑的指痕,這就證明我的工作的 切實。《自由之友》的總編輯曾經說過,他的刊物是決不會埋沒好稿子的。   可惜的是我沒有一間靜室,子君又沒有先前那麼幽靜,善于體帖了,屋子里 總是散亂著碗碟,彌漫著煤煙,使人不能安心做事,但是這自然還只能怨我自己 無力置一間書齋。然而又加以阿隨,加以油雞們。加以油雞們又大起來了,更容 易成為兩家爭吵的引線。   加以每日的“川流不息”的吃飯﹔子君的功業,仿佛就完全建立在這吃飯 中。吃了籌錢,籌來吃飯,還要喂阿隨,飼油雞﹔她似乎將先前所知道的全都忘 掉了,也不想到我的構思就常常為了這催促吃飯而打斷。即使在坐中給看一點怒 色,她總是不改變,仍然毫無感觸似的大嚼起來。 使她明白了我的作工不能受規定的吃飯的束縛,就費去五星期。她明白之 後,大約很不高興罷,可是沒有說。我的工作果然從此較為迅速地進行,不久就 共譯了五萬言,只要潤色一回,便可以和做好的兩篇小品,一同寄給《自由之 友》去。只是吃飯卻依然給我苦惱。菜冷,是無妨的,然而竟漩夠﹔有時連飯也 不夠,雖然我因為終日坐在家里用腦,飯量已經比先前要減少得多。這是先去喂 了阿隨了,有時還並那近來連自己也輕易不吃的羊肉。她說,阿隨實在瘦得太可 憐,房東太太還因此嗤笑我們了,她受不住這樣的奚落。   于是吃我殘飯的便只有油雞們。這是我積久才看出來的,但同時也如赫胥黎 〔6〕的論定“人類在宇宙間的位置”一般,自覺了我在這里的位置:不過是叭 兒狗和油雞之間。   後來,經多次的抗爭和催逼,油雞們也逐漸成為餚饌,我們和阿隨都享用了 十多日的鮮肥﹔可是其實都很瘦,因為它們早已每日只能得到幾粒高粱了。從此 便清靜得多。只有子君很頹唐,似乎常覺得淒苦$ 格外玩得有趣,吃 過了晚飯,還有幾個跑到廟里去游戲,猜謎。 “你猜。”一個最大的說,“我再說一遍:白篷船,紅劃楫,搖到對岸歇一歇,點心 吃一些,戲文唱一出。” “那是什麼呢?‘紅劃楫’的。”一個女孩說。 “我說出來罷,那是……” “慢一慢!”生癩頭瘡的說,“我猜著了,航船。” “航船。”赤膊的也道。 “哈,航薷船?”最大的道,“航船是搖櫓的。他會唱戲文麼?你們猜不。我說出來 罷……” “慢一慢,”癩頭瘡還說。 “哼,你猜不著。我說出來罷,那是:鵝。” “鵝!”女孩笑說,“紅劃楫的。” “怎麼又是白篷船呢?”赤膊的問。 “我放火!” 孩子們都吃驚,立時記起他來,一齊注視西廂房,又看見一只手扳著木柵,一只手撕 木皮,其間有兩只眼睛閃閃地發亮。 沉默只一瞬間,癩頭瘡忽而發一聲喊,拔步就跑﹔其余的也都笑著嚷著跑出去了。赤 膊的還將葦子向後一指,從喘吁吁的櫻桃似的小嘴脣里吐出清脆的一聲道: “吧!” 從此完全靜寂了,暮色下來,綠瑩瑩的長明燈更其分明地照出神殿,神龕,而且照到 院子,照到木柵里的昏暗。 孩子們跑出廟外也就立定,牽著手,慢慢地向自己的家走去,都笑吟吟地,合唱著隨 口編派的歌: “白篷船,對岸歇一歇。此刻熄,自己熄。戲文唱一出。我放火!哈哈哈!火火火, 點心吃一些。戲文唱一出。………………………”一九二五年三月一日。〔6〕該屯的 粗女人有時以此稱自己的亡夫。──作者原注。做過實缺官的意思。──作者原注。 〔1〕本篇最初連載于一九二五年三月五日至八日北京《民國日報副刊》。 〔2〕黃歷我國的舊歷書系由朝廷頒布,用黃色紙印制,故稱“黃歷”。其中載有農時 節氣,還雜有一些迷信的“宜忌”,如某日“宜祭祀”、某日“忌出行”、某日“諸事不 宜”,以及“喜神”每日所在的方位(“喜神方”)等。 〔3〕梁武帝南朝梁的建立者蕭衍(464─549)。他是我國歷史上有名的篤信佛 教的皇帝(下文中灰五嬸誤稱他為“梁五弟”)。 〔4〕長毛指洪秀全(1814─1864)領導的太平天國起義軍。為了對抗清政府 剃發留辮的法令,他們都留發而不結辮,因此被稱為“長毛”。 $ 反。 王右軍年減十歲時,大將軍甚愛之,恆置帳中眠。大將軍嘗先出,右軍猶未起。須臾,錢鳳入,屏人論事,都忘右軍在帳中,便言逆節之謀。右軍覺,既聞所論,知無活理,乃剔吐汙頭面被褥,詐孰眠。敦論事造半,方意右軍未起,相與大驚曰:「不得不除之!」及開帳,乃見吐唾從橫,信其實孰眠,於是得全。于時稱其有智。 陶公自上流來,赴蘇峻之難,令誅庾公。謂必戮庾,可以謝峻。庾欲奔竄,則不可;欲會,恐見執,進退無計。溫公勸庾詣陶,曰:「卿但遙拜,必無它。我為卿保之。」庾從溫言詣陶。至,便拜。陶自起止之,曰:「庾元規何緣拜陶士衡?」畢,又降就下坐。陶又自要起同坐。坐定,庾乃引咎責躬,深相遜謝。陶不覺釋然。 溫公喪婦,從姑氏,家值亂離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姑以屬公覓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壻難得,但如嶠比云何?」姑云:「喪敗之餘,乞粗存活,便足慰吾餘年,何敢希汝比?」卻後少日,公報姑云:「已覓得婚處,門地粗可,壻身名宦,盡不減嶠。」因下玉鏡臺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禮,女以手披紗扇,撫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玉鏡臺,是公為劉越石長史,北征劉聰所得。 諸葛令女,庾氏婦,既寡,誓云:「不復重出!」此女性甚正彊,無有登車理。恢既許江思玄婚,乃移家近之。初,誑女云:「宜徙。」於是家人一時去,獨留女在後。比其覺,已不復得出。江郎莫來,女哭詈彌甚,積日漸歇。江虨暝入宿,恆在對牀上。後觀其意轉帖,虨乃詐厭,良久不悟,聲氣轉急。女乃呼婢云:「喚江郎覺!」江於是躍來就之曰:「我自是天下男子,厭,何預卿事而見喚邪?既爾相關,不得不與人語。」女默然而慙,情義遂篤。 愍度道人始欲過江,與一傖道人為侶,謀曰:「用舊義往江東,恐不辦得食。」便共立「心無義」。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講義積年。後有傖人來,先道人寄語云:「為我致意愍度,無義那可立?治此計,權救饑爾!無為遂負如來也。」 王文度弟阿智,惡乃不翅,當年長而無人與婚。孫興公有一女,亦僻錯,又無嫁娶理。因詣文度,求見阿智。既見,便陽言:「此定可,殊不如人所傳,那得至今未有婚處?我有一女,乃不惡,但吾寒士,不宜與卿計,欲令阿智娶之。」文度欣然而啟藍田云:「興公向來,忽言欲與阿智婚。」藍田驚喜。既成婚,女之頑嚚,欲過阿智。方知興公之詐。 范玄平為人,好用智數,而有時以多數失會。嘗失官居東陽,桓大司馬在南州,故往投之。桓時方欲招起屈滯,以傾朝廷;且玄平在京,素亦有譽,桓謂遠來投己,喜躍非常。比入至庭,傾$ 譏而不征。林麓川澤,以時入而不禁。夫 圭田無征。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田里不粥,墓地不請。司空執度度地,居民山川沮澤, 時四時。量地遠近,興事任力。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壯者之食。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 暖燥濕,廣穀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 異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 移。東方曰夷,被?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 ,被?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國、夷、蠻、戎、 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備器,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達其志,通其 欲:東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譯。   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也。無曠土,無游民, 食節事時,民咸安其居,樂事勸功,尊君親上,然後興學。   司徒修六禮以節民性,明七教以興民德,齊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養耆老以鍔孝 ,恤孤獨以逮不足,上賢以崇德,簡不肖以絀惡。命鄉,簡不帥教者以告。耆老皆朝于庠, 元日,習射上功,習鄉上齒,大司徒帥國之俊士與執事焉。不變,命國之右鄉,簡不帥教者 移之左;命國之左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右,如初禮。不變,移之郊,如初禮。不變,移之遂 ,如初禮。不變,屏之遠方,終身不齒。命鄉,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 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升於司徒者,不征於鄉;升於學者,不征於司徒,曰造士。樂正崇 四術,立四教,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王大子、王子 、群後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適子、國之俊選,皆造焉。凡入學以齒。將出學,小胥、大胥 、小樂正簡不帥教者以告于大樂正。大樂正以告于王。王命三公、九卿、大夫、元士皆入學 。不變,王親視學。不變,王三日不舉,屏之遠方。西方曰棘,東方曰寄,終身不齒。   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諸司馬,曰進士。司馬辨論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 告於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大夫廢其事,終身不仕 ,死以士禮葬之。有發,則命大司徒教士以車甲。凡執技論力,適四方,裸股肱,決射御。 凡執技以事上者:祝史、射御、醫卜及百工。凡執技以事上者:不貳事,不移官,出鄉不與 士齒。仕於家者,出鄉不與士齒。司寇正刑明辟以聽獄訟。必三刺。有旨無簡不聽。附從輕 ,赦從重。凡制五刑,必即天$ 不時,果實未熟,不粥於市。木不中伐,不粥於市。禽獸魚鱉不中殺,不 粥於市。關執禁以譏,禁異服,識異言。   大史典禮,執簡記,奉諱惡。天子齊戒受諫。司會以歲之成,質於天子,冢宰齊戒受質 。大樂正、大司寇、市,三官以其成,從質於天子。大司徒、大司馬、大司空齊戒質;百 官各以其成,質於三官。大司徒、大司馬、大司空以百官之成,質於天子。百官齊戒受質。 然後,休老勞農,成歲事,制國用。   凡養老:有虞氏以燕禮,夏後氏以饗禮,殷人以食禮,周人修而兼用之。五十養於鄉, 六十養於國,七十養於學,達於諸侯。八十拜君命,一坐再至,瞽亦如之。九十使人受。五 十異粻,六十宿肉,七十貳膳,八十常珍;九十,飲食不離寢、膳飲從於游可也。六十歲制 ,七十時制,八十月制;九十日修,唯絞、衾、冒,死而後制。五十始衰,六十非肉不飽, 七十非帛不暖,八十非人不暖;九十,雖得人不暖矣。五十杖於家,六十杖於鄉,七十杖於 國,八十杖於朝;九十者,天子欲有問焉,則就其室,以珍從。七十不俟朝,八十月告存, 九十日有秩五十不從力政,六十不與服戎,七十不與賓客之事,八十齊喪之事弗及也。五十 而爵,六十不親學,七十致政。唯衰麻為喪。   有虞氏養國老於上庠,養庶老於下庠。夏後氏養國老於東序,養庶老於西序。殷人養國 老於右學,養庶老於左學。周人養國老於東膠,養庶老於虞庠:虞庠在國之西郊。有虞氏皇 而祭,深衣而養老。夏後氏收而祭,燕衣而養老。殷人冔而祭,縞衣而養老。周人冕而祭, 玄衣而養老。凡三王養老皆引年。八十者一子不從政,九十者其家不從政,廢疾非人不養者 一人不從政。父母之喪,三年不從政。齊衰、大功之喪,三月不從政。將徙於諸侯,三月不 從政。自諸侯來徙家,期不從政。   少而無父者謂之孤,老而無子者謂之獨,老而無妻者謂之矜,老而無夫者謂之寡。此四 者,天民之窮而無告者也,皆有常餼。瘖、聾、跛、?、斷者、侏儒、百工,各以其器食之   道路:男子由右,婦人由左,車從中央。父之齒隨行,兄之齒雁行,朋友不相逾。輕任 并,重任分,斑白者不提挈。君子耆老不徒行,庶人耆老不徒食。   大夫祭器不假。祭器未成,不造燕器。   方一里者為田九百畝。方十里者,為方一里者百,為田九萬畝。方百里者,為方十里者 百,為田九十億畝。方千里者,為方百里者百,為田九萬億畝。   自恒山至於南河,千里而近;自南河至於江,千里而近。自江至於衡山,千里而遙;自 東河至於東海,千里而遙。自東河至於西河,$ 君臣,未嘗相弒也;禮樂刑法政俗,未嘗相變 也,天下以為有道之國。是故,天下資禮樂焉。   喪服小記第十五   斬衰,括發以麻;為母,括發以麻,免而以布。齊衰,惡笄以終喪。男子冠而婦人笄, 男子免而婦人髽。其義:為男子則免,為婦人則髽。苴杖,竹也;削杖,桐也。祖父卒,而 後為祖母后者三年。為父母,長子稽顙。大夫吊之,雖緦必稽顙。婦人為夫與長子稽顙,其 餘則否。男主必使同姓,婦主必使異姓。為父後者為出母無服。親親,以三為五,以五為九 。上殺,下殺,旁殺,而親畢矣。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廟。庶子王, 亦如之。別子為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五世而遷之宗,其繼高祖者也。是故,祖 遷於上,宗易於下。尊祖故敬宗,敬宗所以尊祖禰也。庶子不祭祖者,明其宗也。庶子不為 長子斬,不繼祖與禰故也。庶子不祭殤與無後者囤,殤與無後者從祖祔食。庶子不祭禰者,明 其宗也。親親尊尊長長,男女之有別,人道之大者也。   從服者,所從亡則已。屬從者,所從雖沒也服。妾從女君而出,則不為女君之子服。禮 不王不禘。世子不降妻之父母;其為妻也,與大夫之適子同。父為士,子為天子諸侯,則祭 以天子諸侯,其尸服以士服。父為天子諸侯,子為士,祭以士,其尸服以士服。婦當喪而出 ,則除之。為父母喪,未練而出,則三年。既練而出,則已。未練而反,則期;既練而反, 則遂之。   再期之喪,三年也;期之喪,二年也。九月七月之喪,三時也;五月之喪,二時也;三 月之喪,一時也。故期而祭,禮也;期而除喪,道也。祭不為除喪也。三年而後葬者必再祭 ,其祭之間不同時而除喪。大功者主人之喪,有三年者,則必為之再祭。朋友,虞祔而已。 士妾有子,而為之緦,無子則已。生不及祖父母諸父昆弟,而父稅喪,己則否。降而在緦小 功者,則稅之。為君之父母、妻、長子,君已除喪而後聞喪,則不稅。近臣,君服斯服矣; 其餘,從而服,不從而稅。君雖未知喪,臣服已。   虞,杖不入於室;祔,杖不升於堂。為君母后者,君母卒,則不為君母之黨服。?殺五 分而去一,杖大如?。妾為君之長子與女君同。除喪者,先重者;易服者,易輕者。無事不 辟廟門。哭皆於其次。復與書銘,自天子達於士,其辭一也。男子稱名,婦人書姓與伯仲, 如不知姓則書氏。   斬衰之葛與齊衰之麻同。齊衰之葛與大功之麻同。麻同,皆兼服之。報葬者報虞,三月 而後卒哭。父母之喪偕,先葬者不虞祔,待後事。其葬,服斬衰。_   大夫降其庶子,其孫不降其父。$ 六寸,不至下五寸。純以素 ,紃以五采。   喪大記第二二   疾病,外內皆掃。君大夫徹縣,士去琴瑟。寢東首於北牖下。廢床。徹褻衣,加新衣, 體一人。男女改服。屬纊以俟絕氣。男子不死於婦人之手,婦人不死於男子之手。君夫人卒 於路寢,大夫世婦卒於適寢,內子未命,則死於下室。遷尸於寢,士士之妻皆死於寢。   復,有林麓,則虞人設階;無林麓,則狄人設階。小臣復,復者朝服。君以卷,夫人以 屈狄;大夫以玄?,世婦以襢衣;士以爵弁,士妻以稅衣。皆升自東榮,中屋履危,北面三 號,竈衣投於前,司命受之,降自西北榮。其為賓,則公館復,私館不復;其在野,則升其 乘車之左轂而復。復衣不以衣尸,不以斂。婦人復,不以袡。凡復,男子稱名,婦人稱字。 唯哭先復,復而後行死事。   始卒,主人啼,兄弟哭,婦人哭踴。既正尸,子坐於東方,卿大夫父兄子姓立於東方, 有司庶士哭於堂下北面;夫人坐於西方,內命婦姑姊妹子姓立於西方,外命婦率外宗哭於堂 上北面。大夫之喪,主人坐於東方,主婦坐於西方,其有命夫命婦則坐,無則皆立。士之喪 ,主人父兄子姓皆坐於東方,主婦姑姊妹子姓皆坐於西方。凡哭尸於室者,主人二手承衾而   君之喪,未小斂,為寄公國賓出;大夫之喪,未小斂,為君命出;士之喪,於大夫不當 斂而出。凡主人之出也,徒跣扱衽拊心,降自西階。君拜寄公國賓于位;大夫於君命,迎於 寢門外,使者升堂致命,主人拜于下;士於大夫親吊則與之哭;不逆於門外,夫人為寄公夫 人出,命婦為夫人之命出,士妻不當斂,則為命婦出。   小斂,主人即位於戶內,主婦東面,乃斂。卒斂,主人馮之踴,主婦亦如之。主人袒說 髦,括發以麻,婦人髽,帶麻於房中。徹帷,男女奉尸夷於堂,降拜:君拜寄公國賓,大夫 士拜卿大夫於位,於士旁三拜;夫人亦拜寄公夫人於堂上,大夫內子士妻特拜,命婦泛拜眾 賓於堂上。主人即位,襲帶?踴─-母之喪,即位而免,乃奠。吊者襲裘,加武帶?,與主人 拾踴。君喪,虞人出木角,狄人出壺,雍人出鼎,司馬縣之,乃官代哭,大夫官代哭不縣壺 ,士代哭不以官。君堂上燭、下二燭,大夫堂上一燭、下二燭,士堂上一燭、下一燭。賓 出徹帷。哭尸於堂上,主人在東方,由外來者在西方,諸婦南鄉。婦人迎客送客不下堂,下 堂不哭;男子出寢門見人不哭。其無女主,則男主拜女賓於寢門內;其無男主,則女主拜男 賓於阼階下。子幼,則以衰抱之,人為之拜;為後者不在,則有爵者辭,無爵者人為之拜。 在竟內則俟之,在竟外則殯葬可也。$ 故祭之日,一獻,君降立于阼階之南,南鄉。所命北面,史由君右 執策命之。再拜稽首。受書以歸,而舍奠于其廟。此爵賞之施也。君卷冕立于阼,夫人副褘 立于東房。夫人薦豆執校,執醴授之執鐙。尸酢夫人執柄,夫人受尸執足。夫婦相授受,不 相襲處,酢必易爵。明夫婦之別也。凡為俎者,以骨為主。骨有貴賤;殷人貴髀,周人貴肩 ,凡前貴於後。俎者,所以明祭之必有惠也。是故,貴者取貴骨,賤者取賤骨。貴者不重, 賤者不虛,示均也。惠均則政行,政行則事成,事成則功立。功之所以立者,不可不知也。 俎者,所以明惠之必均也。善為政者如此,故曰:見政事之均焉。   凡賜爵,昭為一,穆為一。昭與昭齒,穆與穆齒,凡群有司皆以齒,此之謂長幼有序。 夫祭有畀輝胞翟閽者,惠下之道也。唯有德之君為能行此,明足以見之,仁足以與之。畀之 為言與也,能以其餘畀其下者也。輝者,甲吏之賤者也;胞者,肉吏之賤者也;翟者,樂吏 之賤者也;閽者,守門之賤者也。古者不使刑人守門,此四守者,吏之至賤者也。尸又至尊 ;以至尊既祭之末,而不忘至賤,而以其餘畀之。是故明君在上,則竟內之民無凍餒者矣, 此之謂上下之際。   凡祭有四時: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嘗,冬祭曰烝。礿、禘,陽義也;嘗、烝, 陰義也。禘者陽之盛也,嘗者陰之盛也。故曰:莫重於禘、嘗。古者於禘也,發爵賜服,順 陽義也;於嘗也,出田邑,發秋政,順陰義也。故記曰:「嘗之日,發公室,示賞也;草艾 則墨;未發秋政,則民弗敢草也。」故曰:禘、嘗之義大矣。治國之本也,不可不知也。明 其義者君也,能其事者臣也。不明其義,君人不全;不能其事,為臣不全。夫義者,所以濟 志也,諸德之發也。是故其德盛者,其志厚;其志厚者,其義章。其義章者,其祭也敬。祭 敬則竟內之子孫莫敢不敬矣。是故君子之祭也,必身親蒞之;有故,則使人可也。雖使人也 ,君不失其義者,君明其義故也。其德薄者,其志輕,疑於其義,而求祭;使之必敬也,弗 可得已。祭而不敬,何以為民父母矣?夫鼎有銘,銘者,自名也。自名以稱揚其先祖之美, 而明著之後世者也。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惡焉,銘之義,稱美而不稱惡,此孝子 孝孫之心也。唯賢者能之。銘者,論譔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勛勞慶賞聲名列於天下,而酌 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顯揚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順也。明示後世 ,教也。夫銘者犖壹稱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觀於銘也,既美其所稱,又美其所為 。為之者,明足以見之,仁$ 歷山之農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甽畝正。河濱之漁者爭坻,舜往漁焉,期年, 而讓長。東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歎曰:“耕、漁與陶,非舜官也 ,而舜往為之者,所以救敗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處苦而民從之,故曰:聖人之德化乎! 4 難一: 或問儒者曰:“方此時也,堯安在?”其人曰:“堯為天子。”“然則仲尼之聖堯 奈何?聖人明察在上位,將使天下無姦也。今耕漁不跟,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 敗也,則是堯有失也;賢舜則去堯之明察,聖堯則去舜之德化;不可兩得也。楚人有鬻楯與 矛者,譽之曰:「吾楯之堅,莫能陷也。」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於物無不陷也。」或 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應也。夫不可陷之楯與無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 立。今堯、舜之不可兩譽,矛楯之說也。且舜救敗,期年已一過,三年已三過,舜有盡,壽 有盡,天下過無已者,以有盡逐無已,所止者寡矣。賞罰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賞 ,弗中程者誅。」令朝至暮變,暮至朝變,十日而海內畢矣,奚待期年?舜猶不以此說堯令 從己,乃躬親,不亦無術乎?且夫以身為苦而後化民者,堯、舜之所難也;處勢而驕下者, 庸主之所易也。將治天下,釋庸主之所易,道堯、舜之所難,未可與為政也。” 5 難一: 管仲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病,不幸卒於大命,將奚以告寡人?”管仲曰 :“微君言,臣故將謁之。願君去豎刁,除易牙,遠衛公子開方。易牙為君主味,君惟人肉 未嘗,易牙烝其子首而進之;夫人情莫不愛其子,今弗愛其子,安能愛君?君妒而好內,豎 刁自宮以治內,人情莫不愛其身,身且不愛,安能愛君?聞開方事君十五年,齊、衛之間不 容數日行,棄其母久宦不歸,其母不愛,安能愛君?臣聞之:「矜偽不長,蓋虛不久。」願 君去此三子者也。”管仲卒死,桓公弗行,及桓公死,蟲出尸不葬。 6 難一: 或曰:管仲所以見告桓公者,非有度者之言也。所以去豎刁、易牙者,以不愛其身 ,適君之欲也。曰“不愛其身,安能愛君”,然則臣有盡死力以為其主者,管仲將弗用也。 曰“不愛其死力,安能愛君”,是君去忠臣也。且以不愛其身,度其不愛其君,是將以管仲 之不能死公子糾度其不死桓公也,是管仲亦在所去之域矣。明主之道不然,設民所欲以求其 功,故為爵祿以勸之;設民所惡以禁其姦,故為刑罰以威之。慶賞信而刑罰必,故君舉功於 臣,而姦不用於上,雖有豎刁,其奈君何?且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君臣 之際,非父子之親也,計$ 也。耕者則重稅,學士則多賞,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談,不可得也。立節參民,執操 不侵,怨言過於耳必隨之以劍,世主必從而禮之,以為自好之士。夫斬首之勞不賞,而家鬥之 勇尊顯,而索民之疾戰距敵而無私鬥,不可得也。國平則養儒俠,難至則用介士,所養者非所 用,所用者非所養,此所以亂也。且夫人主於聽學也,若是其言、宜布之官而用其身,若非其 言、宜去其身而息其端。今以為是也而弗布於官,以為非也而不息其端,是而不用,非而不息 ,亂亡之道也。 5 顯學: 澹臺子羽,君子之容也,仲尼幾而取之,與處久而行不稱其貌。宰予之辭,雅而文也 ,仲尼幾而取之,與處而智不充其辯。故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以言取人乎,失 之宰予。”故以仲尼之智而有失實之聲。今之新辯濫乎宰予,而世主之聽眩乎仲尼,為悅其言 ,因任其身,則焉得無失乎?是以魏任孟卯之辯而有華下之患,趙任馬服之辯而有長平之禍; 此二者,任辯之失也。夫視鍛錫而察青黃,區冶不能以必劍;水擊鵠雁,陸斷駒馬,則臧獲不 疑鈍利。發齒吻形容,伯樂不能以必馬;授車就駕而觀其末塗,則臧獲不疑駑良。觀容服,聽 辭言,仲尼不能以必士;試之官職,課其功伐,則庸人不疑於愚智。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於 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夫有功者必賞,則爵祿厚而愈勸;遷官襲級,則官職大而愈治。夫爵 祿大而官職治,王之道也。 6 顯學: 磐石千里,不可謂富;象人百萬,不可謂強。石非不大,數非不眾也,而不可謂富強 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敵也。今商官技藝之士亦不墾而食,是地不墾與磐石一貫也。儒 俠毋軍勞、顯而榮者則民不使,與象人同事也。夫禍知磐石象人,而不知禍商官儒俠為不墾之 地、不使之民,不知事類者也。 7 顯學: 故敵國之君王雖說吾義,吾弗入貢而臣;關內之侯雖非吾行,吾必使執禽而朝。是故 力多則人朝,力寡則朝於人,故明君務力。夫嚴家無悍虜,而慈母有敗子,吾以此知威勢之可 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亂也。 8 顯學: 夫聖人之治國,不恃人之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為非也。恃人之為吾善也,境內不什 數;用人不得為非,一國可使齊。為治者用眾而舍寡,故不務德而務法。夫必恃自直之箭,百 世無矢;恃自圜之木,千世無輪矣。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無有一,然而世皆辗車射禽者 何也?隱栝之道用也。雖有不恃隱栝而有自直之箭、自圜之木,良工弗貴也,何則?乘者非一 人,射者非一發也。不恃賞罰而恃自善之民,明主弗貴也,何則?國法不可失,而所治非一人 也。$ 定之趣;用意不可重,重則我為物泥, 而無瀟灑活潑之機。 天地有萬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過。幸生其間者,不可不知有生之樂 ,亦不可不懷虛生之憂。 怨因德彰,故使人德我,不若德怨之兩忘;仇因恩立,故使人知恩,不若恩仇之俱泯。 老來疾病,都是壯時招的;衰後罪孽,都是盛時作的。故持盈履滿,君子尤兢兢焉。 市私恩,不如扶公議;結新知,不如敦舊好;立榮名,不如種隱德;尚奇節,不如謹庸 公道正論,不可犯手,一犯,則貽羞萬世;權門私竇,不可著腳,一著,則點汗終身。 曲意而使人喜,不若直躬而使人忌;無善而致人譽,不若無惡而致人毀。 處父兄骨肉之變,宜從容,不宜激烈;遇朋友交遊之失,宜剴切,不宜優游。 小處不滲漏,暗處不欺隱,末路不怠荒,纔是個真正英雄。 千金難結一時之歡,一飯竟致終身之感。蓋愛重反為仇,薄極反成喜也。 藏巧於拙,用晦而明,寓清之濁,以屈為伸,真涉世之一壺,藏身之三窟也。 衰颯的景象,就在盛滿中;發生的機緘,即在零落內。故君子居安,宜操一心以慮患; 處變,當堅百忍以圖成。 驚奇喜異者,無遠大之識;苦節獨行者,非恆久之抺操。 當怒火慾水正騰沸處,明明知得,又明明犯著。知的是誰,犯的又是誰,此處能猛然轉 念,邪魔便為真君矣。 毋偏信而為姦所欺,毋自任而為氣所使。毋以己之長而形人之短,毋因己之拙而忌人之 人之短處,要曲為彌縫,如暴而揚之,是以短攻短;人有頑的,要善為化誨,如忿而疾 之,是以頑濟頑。 遇沈沈不語之士,且莫輸心;見悻悻自好之人,尤須防口。 念頭昏散處,要知提醒;念頭喫緊時,要知放下。不然恐去昏昏之病,又來憧憧之擾矣 霽日青天,倏變為迅雷震電;疾風怒雨,倏轉為朗月晴空。氣機何嘗有一毫凝滯,太虛 何嘗有一毫障塞,人之心體,亦當如是。 勝私制慾之功,有曰識不早,力不易者,有曰識得破,忍不過者。蓋識是一顆照魔的明 珠,力是一把斬魔的慧劍,兩不可少也。 覺人之詐,不形於言;受人之侮,不動於色。此中有無窮意味,亦有無窮受用。 橫逆困窮是煅煉豪傑的一副鑪錘,能受其煅煉,則身心交益,不受其煅煉,則身心交損 吾身一小天地也,使喜怒不愆,好惡有則,便是燮理的工夫;天地一大父母也,使民無 怨咨,物無氛疹,亦是敦睦的氣象。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此戒疏於慮也;寧受人之欺,毋逆人之詐,此儆傷 於察也;二語並存,精明而渾厚矣。 毋因群疑而阻獨見,毋任己意而廢人言,毋私小惠而傷大體,毋借公論以快私情。 善人未能急親,$ 其東肆長知生妙絕﹐乃醵錢二萬索顧焉。其黨耆舊﹐共較 其所能者﹐陰教生新聲﹐而相贊和。累旬﹐人莫知之。其二肆長相謂曰﹕“我欲各閱所 佣之器于天門街﹐以較優劣。不勝者﹐罰直五萬﹐以備酒饌之用﹐可乎﹖”二肆許諾﹐ 乃邀立符契﹐署以保證﹐然後閱之。士女大和會﹐聚至數萬。於是裡胥告于賊曹﹐賊曹 聞于京尹。四方之士﹐盡赴趨焉﹐巷無居人。自旦閱之﹐及亭午﹐歷舉輦輿威儀之具﹐ 西肆皆不勝﹐師有慚色。乃置層榻于南隅﹐有長髯者﹐擁鐸而進﹐翊衛數人﹐於是奮髯 揚眉﹐扼腕頓顙而登﹐乃歌《白馬》之詞。恃其夙勝﹐顧眄左右﹐旁若無人。齊聲讚揚 之﹐自以為獨步一時﹐不可得而屈也。有頃﹐東肆長于北隅上設連榻﹐有烏巾少年﹐左 右五六人﹐秉翣而至﹐即生也。整衣服﹐俯仰甚徐﹐申喉發調﹐容若不勝。乃歌《薤露 》之章﹐舉聲清越﹐響振林木。曲度未終﹐聞者歔欷掩泣。西肆長為眾所誚﹐益慚恥﹐ 密置所輸之直于前﹐乃潛遁焉。四座愕眙﹐莫之測也。先是天子方下詔﹐俾外方之牧﹐ 歲一至闕下﹐謂之入計。時也﹐適遇生之父在京師﹐與同列者易服章﹐竊往觀焉。有老 豎﹐即生乳母婿也﹐見生之舉措辭氣﹐將認之而未敢﹐乃泫然流涕。生父驚而詰之﹐因 告曰﹕“歌者之貌﹐酷似郎之亡子。”父曰﹕“吾子以多財為盜所害﹐奚至是耶﹖”言 訖﹐亦泣。及歸﹐豎間馳往﹐訪于同黨曰﹕“向歌者誰﹐若斯之妙歟﹖”皆曰﹕“某氏 之子。”征其名﹐且易之矣﹐豎凜然大驚。徐往﹐迫而察之。生見豎﹐色動回翔﹐將匿 于眾中。豎遂持其袂曰﹕“豈非某乎﹖”相持而泣﹐遂載以歸。至其室﹐父責曰﹕“志 行若此﹐污辱吾門﹐何施面目﹐復相見也﹖”乃徒行出﹐至曲江西杏園東﹐去其衣服。 以馬鞭鞭之數百。生不勝其苦而斃﹐父棄之而去。其師命相狎昵者﹐陰隨之﹐歸告同黨 ﹐共加傷嘆。令二人葦席瘞焉。至則心下微溫﹐舉之良久﹐氣稍通。因共荷而歸﹐以葦 筒灌勺飲﹐經宿乃活。月余﹐手足不能自舉﹐其楚撻之處皆潰爛﹐穢甚。同輩患之﹐一 夕棄于道周。行路咸傷之﹐往往投其餘食﹐得以充腸。十旬﹐方杖策而起。被布裘﹐裘 有百結﹐襤褸如懸鶉。持廇一破甌巡于閭裡﹐以乞食為事。自秋徂冬﹐夜入于糞壤窟室﹐ 晝則週游廛肆。一旦大雪﹐生為凍餒所驅。冒雪而出﹐乞食之聲甚苦﹐聞見者莫不淒惻 。時雪方甚﹐人家外戶多不發。至安邑東門﹐循裡垣﹐北轉第七八﹐有一門獨啟左扉﹐ 即娃之第也。生不知之﹐遂連聲疾呼﹕“飢凍之甚。”音響淒切﹐所不忍聽。娃自閣中 聞之﹐謂侍兒曰﹕“此必生也﹐我辨其音矣。”連$ ,處訥諭訓曰:「庚申歲初,太陽 躔亢宿,亢怪性剛,其獸乃龍,恐與太陽並駕,若果然,則聖人利見之期也。」至庚申 歲旦,太陽之上復有一日,眾皆謂目眩,以油盆俯窺,果有兩日相磨蕩,即太祖陳橋起 聖之時也。處訥幼夢持鏡照天,列宿滿中,割腹納之,遂通曉星緯之學。太祖即位,樞 密使王樸建隆二年辛酉歲撰《金雞曆》以獻。上嘉納之,即改名曰《應天曆》,御制歷 序。處訥謂所知曰:「此歷更二十年方見其掍,必有知之者,吾不得預焉。」至太平興 國六年辛巳,吳昭素直司天監,果上言《應天曆》大差,太宗詔修之。 錢昱,忠獻王宏佐長子也。讀書強記。在故國,與贊寧僧錄迭舉竹數束,得一事抽一 條,昱得百餘條,寧倍之,昱著《竹譜》三卷,寧著《筍譜》十卷。昱輕便美秀,太祖 受禪,伯父俶遣持貢入闕,賜後苑宴射。時江南使者已先中的,令昱解之,應弦而中, 賜玉帶旌賞之。歸朝,願以刺史求試,乞換台閣,送學士院試制誥三篇,格在優等,改 秘書監。尤善翰牘,太宗取閱,深愛之,謂左右曰:「諸錢筆札多學浙僧亞棲書,體格 浮軟,其失仍俗,獨此兒不類。」以御書金花扇及行草寫《急就章》賜之。後南郊,當 增秩,上曰:「丞郎德應星象,昱,王孫也,檢操無守,不宜膺之。」授郢團,蓋慎惜 名器也。 太祖徵太原還,至真定,幸龍興觀。道士蘇澄隱迎鑾駕,霜簡星冠,年九十許,氣貌翹 竦。上因延問甚久,自言:「頃與亳州道士丁少微、華山陳摶結游於關洛,嘗遇孫君房 獐皮處士。」上問曰:「得何術」對曰:「臣得長嘯引和之法。」遂令長嘯,其聲清入 杳冥,移時不絕。上嘿久,低迷假寢。殆食頃,方欠伸,其聲略不中斷。上大奇之,因 問引導之法,養生之要。隱對曰:「王者養生異於是。老子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 無欲而民自正。』無為無欲,凝神太和。黃帝、唐堯所以享國永圖,得此道也。」遂賜 頤素先生。 戚同文,宋都之真儒,雖古之純德者,殆亦罕得。其徒不遠千里而至,教誨無倦,登科 者題名於舍,凡孫何而下,七榜五十六人。不善沽矯,鄉里之饑寒及婚葬失其所者,皆 力賑之。好為詩,有《孟諸集》。楊侍讀徽之守南都,召至郡齋,禮遇益厚,唱和不 絕。楊謂君曰:「陶隱居昔號堅白先生,以足下純白可侔,僕輒不揆,已表於朝,奏乞 堅素之號,未知報否」後果從請。及設舊學百餘楹,過如庠序之盛。州郡惜其廢,奏乞 賜額為本府書院。命奉禮郎戚舜賓主之,即綸子也。 李南陽至嘗作《亢宮賦》,其序略曰:「予少多疾,羸不勝衣,庚寅歲冬夕,忽夢游一 道宮,金碧明煥$ 受 之 。好 獻 枝 斯 之 石 四 十 , ● ● ● ● 珌 佩 百 隻 , 琅 玕 四 十 , ● ● 十 篋 , 天 子 使 造 父 受 之 □ , 乃 賜 之 銀 木 ● 采 , 黃 金 之罌 二 九 , 貝 帶 四 十 , 朱 三 百 裹 , 桂 薑 百 ● , ● 奴 乃 膜 拜而 受 。 乙 亥 , 天 子 南 征 陽 紆 之 東 尾 , 乃 遂 絕 ● ● 之 谷 。巳 至 于 ● ● , 河 之 水 北 阿 , 爰 有 ● 溲 之 □ 。 河 伯 之 孫 事皇 天 子 之 山 , 有 模 菫 , 其 葉 是 食 明 后 , 天 子 嘉 之 , 賜 以佩 玉 一 隻 , 柏 夭 再 拜 稽 首 。 癸 丑 , 天 子 東 征 , 柏 夭 送 天子 至 于  人 。  伯 絮 觴 天 子 于 澡 澤 之 上 , ● 多 之 汭 , 河水 之 所 南 還 。 曰 天 子 五 日 休 于 澡 澤 之 上 , 以 待 六 師 之 人。 戊 午 , 天 子 東 征 , 顧 命 柏 夭 歸 于 丌 邦 。 天 子 曰 : 「 河宗 正 也 。 」 柏 夭 再 拜 稽 首 。 天 子 南 還 , 升 于 長 松 之  。孟 冬 壬 戌 , 至 于 雷 首 。 犬 戎 胡 觴 天 子 于 雷 首 之 阿 , 乃 獻食 馬 四 六 , 天 子 使 孔 牙 受 之 。 曰 : 「 雷 水 之 平 寒 , 寡 人 犬 馬 牛 羊 。 」 爰 有 黑 牛 白 角 , 爰 有 黑 羊 白 血 。 癸 亥 ,天 子 南 征 , 升 于 髭 之  。 丙 寅 , 天 子 至 于 鈃 山 之 隊 , 東升 于 三 道 之  , 乃 宿 于 二 邊 。 命 毛 班 、 逄 固 先 至 于 周 ,以 待 天 之 命 。 癸 酉 , 天 子 命 駕 八 駿 之 乘 , 赤 驥 之 駟 , 造父 為 御 , □ 南 征 翔 行 , 逕 絕 翟 道 。 升 于 太 行 , 南 濟 于 河。 馳 驅 千 里 , 遂 入 于 宗 周 。 官 人 進 白 鵠 之 血 以 飲 天 子 ,以 洗 天 子 之 足 。 造 父 乃 具 羊 之 血 , 以 飲 四 馬 之 乘 一 。 庚辰 , 天 子 大 朝 于 宗 周 之 廟 , 乃 里 西 土 之 數 。 曰 : 自 宗 周瀍 水 以 西 , 至 于 河 宗 之 邦 , 陽 紆 之 山 $ 山 上 , 為 之 石 主 , 而 □ 寘 軨 , 乃 次 于 浢 水 之 陽 。 吉 日 丁 亥 , 天 子 入 于 南 鄭 。 穆 天 子 傳 卷 之 六 之 虛 皇 帝 之 閭 乃 □ 先 王 九 觀 , 以 詔 後 世 。 巳 巳 , 天 子 □ 征 , 舍 于 菹 臺 。 辛 未 , 紐 菹 之 獸 。 於 是 白 鹿 一 牾 ● 逸 出走 , 天 子 乘 渠 黃 之 乘 □ 焉 。 天 子 丘 之 , 是 曰 五 鹿 官 人 之 □ 是 丘 。 □ 其 皮 , 是 曰 □ 皮 。 □ 其 脯 , 是 曰 □ 脯 。 天 子飲 于 漯 水 之 上 , 官 人 膳 鹿 獻 之 天 子 , 天 子 美 之 , 是 曰 甘。 癸 酉 , 天 子 南 祭 白 鹿 于 漯 □ , 乃 西 飲 于 草 中 , 大 奏 廣樂 , 是 曰 樂 人 。 甲 戌 , 天 子 西 北 □ 。 姬 , 姓 也 , 盛 柏 之子 也 。 天 子 賜 之 上 姬 之 長 , 是 曰 盛 門 。 天 子 乃 為 之 臺 ,是 曰 重 璧 之 臺 。 戊 寅 , 天 子 東 狃 于 澤 中 。 逄 寒 疾 , 天 子舍 于 澤 中 。 盛 姬 告 病 , 天 子 憐 之 , □ 澤 曰 寒 氏 。 盛 姬 求飲 , 天 子 命 人 取 漿 而 給 , 是 曰 壺 輲 。 天 子 西 至 于 重 璧 之臺 , 盛 姬 告 病 □ 。 天 子 哀 之 , 是 曰 哀 次 。 天 子 乃 殯 盛 姬于 轂 丘 之 廟 。 壬 寅 , 天 子 命 哭 , 啟 為 主 , 祭 文 賓 喪 。 天子 王 女 叔 ● 為 主 , 天 子 □ 賓 之 命 終 哀 禮 。 於 是 殤 祀 而 哭。 內 史 執 策 所 官 人 □ 丌 職 曾 祝 敷 筵 席 設 几 , 盛 饋 具 , 肺鹽 羹 , 胾 棗 ● 醢 , 魚 腊 糗 韭 百 物 , 乃 陳 腥 俎 十 二 , 乾豆 九 十 , 鼎 敦 壺 尊 四 十 器 。 曾 祝 祭 食 , 進 肺 鹽 祭 酒 , 乃獻 喪 主 伊 扈 , 伊 扈 拜 受 。 □ 祭 女 。 又 獻 女 主 叔 ● , 叔 ● 拜 受 。 祭 □ 祝 報 祭 觴 , 大 師 乃 哭 即 位 。 畢 哭 , 內 史 □ 策而 哭 , 曾 祝 捧 饋 而 哭 , 御 者 □ 祈 而 哭 , 抗 者 觴 夕 而 哭 ,佐 $ , 其 不 用 也 而 後 能 用 之 ; 其 知 也 乃 不 知 , 其 不 知 也 而 後 能知 之 也 。 夫 天 不 定 , 日 月 無 所 載 ; 地 不 定 , 草 木 無 所 植; 所 立 於 身 者 不 寧 , 是 非 無 所 形 。 是 故 有 真 人 然 後 有 真知 。 其 所 持 者 不 明 , 庸 詎 知 吾 所 謂 知 之 非 不 知 歟 ? 今 夫積 惠 重 厚 , 累 愛 襲 恩 , 以 聲 華 嘔 苻 嫗 掩 萬 民 百 姓 , 使 知之 訢 訢 然 , 人 樂 其 性 者 , 仁 也 。 舉 大 功 , 立 顯 名 , 體 君臣 , 正 上 下 , 明 親 疏 , 等 貴 賤 , 存 危 國 , 繼 絕 世 , 決 挐治 煩 , 興 毀 宗 , 立 無 後 者 , 義 也 。 閉 九 竅 , 藏 心 志 , 棄聰 明 , 反 無 識 , 芒 然 仿 佯 于 塵 埃 之 外 , 而 消 搖 于 無 事 之業 , 含 陰 吐 陽 , 而 萬 物 和 同 者 , 德 也 。 是 故 道 散 而 為 德, 德 溢 而 為 仁 義 , 仁 義 立 而 道 德 廢 矣 。 百 圍 之 木 , 斬 而為 犧 尊 , 鏤 之 以 剞 ● , 雜 之 以 青 黃 , 華 藻 鎛 鮮 , 龍 蛇 虎豹 , 曲 成 文 章 , 然 其 斷 在 溝 中 , 壹 比 犧 尊 、 溝 中 之 斷 ,則 醜 美 有 間 矣 , 然 而 失 木 性 , 鈞 也 。 是 故 神 越 者 其 言 華, 德 蕩 者 其 行 偽 。 至 精 亡 於 中 , 而 言 行 觀 於 外 , 此 不 免以 身 役 物 矣 。 夫 趨 舍 行 偽 者 , 為 精 求 于 外 也 , 精 有 湫 盡, 而 行 無 窮 極 , 則 滑 心 濁 神 , 而 惑 亂 其 本 矣 。 其 所 守 者不 定 , 而 外 淫 於 世 俗 之 風 , 所 斷 差 跌 者 , 而 內 以 濁 其 清明 , 是 故 躊 躇 以 終 , 而 不 得 須 臾 恬 澹 矣 。 是 故 聖 人 內 修 道 術 , 而 不 外 飾 仁 義 , 不 知 耳 目 之 宣 , 而 游 于 精 神 之 和。 若 者 , 下 揆 三 泉 , 上 尋 九 天 , 橫 廓 六 合 , 揲 貫 萬 物, 此 聖 人 之 游 也 。 若 夫 真 人 , 則$ 之 服 , 必 宣 以 明 。 是 月 也 ,樹 木 方 盛 , 勿 敢 斬 伐 ; 不 可 以 合 諸 侯 , 起 土 功 , 動 眾 興兵 , 必 有 天 殃 。 土 潤 溽 暑 , 大 雨 時 行 , 利 以 殺 草 糞 田 疇, 以 肥 土 疆 。 季 夏 行 春 令 , 則 穀 實 解 落 , 多 風 欬 , 民 乃遷 徙 。 行 秋 令 , 則 丘 隰 水 潦 , 稼 牆 不 孰 , 乃 多 女 災 。 行冬 令 , 則 風 寒 不 時 , 鷹 隼 蚤 摯 , 四 鄙 入 保 。 六 月 官 少 內, 其 樹 梓 。 孟 秋 之 月 , 招 搖 指 申 , 昏 斗 中 , 旦 畢 中 。 其位 西 方 , 其 日 庚 辛 , 盛 德 在 金 , 其 蟲 毛 , 其 音 商 , 律 中夷 則 , 其 數 九 , 其 味 辛 , 其 臭 腥 , 其 祀 門 , 祭 先 肝 。 涼風 至 , 白 露 降 , 寒 蟬 鳴 , 鷹 乃 祭 鳥 , 用 始 行 戮 。 天 子 衣白 衣 , 乘 白 駱 , 服 白 玉 , 建 白 旗 , 食 麻 與 犬 , 服 八 風 水, 爨 柘 燧 火 , 西 宮 御 女 白 色 , 衣 白 采 , 撞 白 鐘 , 其 兵 戈, 其 畜 狗 , 朝 于 總 章 左 A , 以 出 秋 令 。 求 不 孝 不 悌 、 戮暴 傲 悍 而 罰 之 , 以 助 損 氣 。 立 秋 之 日 , 天 子 親 率 三 公 九卿 大 夫 以 迎 秋 于 西 郊 。 還 , 乃 賞 軍 率 武 人 於 朝 。 命 將 率, 選 卒 厲 兵 , 簡 練 桀 俊 , 專 任 有 功 , 以 征 不 義 , 詰 誅 暴慢 , 順 彼 四 方 。 命 有 司 , 修 法 制 , 繕 囹 圄 , 禁 姦 塞 邪 ,審 決 獄 , 平 詞 訟 。 天 地 始 肅 , 不 可 以 贏 。 是 月 農 始 升 穀, 天 子 嘗 新 , 先 薦 寢 廟 。 命 百 官 , 始 收 斂 , 完 隄 防 , 謹障 塞 , 以 備 水 潦 , 修 城 郭 , 繕 宮 室 , 毋 以 封 侯 , 立 大 官, 行 重 幣 , 出 大 使 。 行 是 月 令 , 涼 風 至 三 旬 。 孟 秋 行 冬令 , 則 陰 氣 大 勝 , 介 蟲 敗 穀 ,憔戎 兵 乃 來 。 行 春 令 , 則 其國 乃 旱 , $ 既 出 其 根 , 復 歸 其 門 ; 已 雕 已 琢 , 還反 於 樸 。 合 而 為 道 德 , 離 而 為 儀 表 。 其 轉 入 玄 冥 , 其 散應 無 形 。 禮 義 節 行 , 又 何 以 窮 至 治 之 本 哉 ! 世 之 明 事 者, 多 離 道 德 之 本 , 曰 禮 義 足 以 治 天 下 , 此 未 可 與 言 術 也。 所 謂 禮 義 者 , 五 帝 三 王 之 法 籍 風 俗 , 一 世 之 跡 也 。 譬若 芻 狗 土 龍 之 始 成 , 文 以 青 黃 , 絹 以 綺 繡 , 纏 以 朱 絲 ,尸 祝 袀 袨 , 大 夫 端 冕 以 送 迎 之 。 及 其 已 用 之 後 , 則 壤 土草 ● 而 已 , 夫 有 孰 貴 之 ! 故 當 舜 之 時 , 有 苗 不 服 , 於 是舜 修 政 偃 兵 , 執 干 戚 而 舞 之 。 禹 之 時 , 天 下 大 雨 , 禹 令 民 聚 土 積 薪 , 擇 丘 陵 而 處 之 。 武 王 伐 紂 , 載 尸 而 行 , 海內 未 定 , 故 不 為 三 年 之 喪 始 。 禹 遭 洪 水 之 患 , 陂 塘 之 事, 故 朝 死 而 暮 葬 。 此 皆 聖 人 之 所 以 應 時 耦 變 , 見 形 而 施宜 者 也 。 今 之 修 干 戚 而 笑 钁 插 , 知 三 年 非 一 日 , 是 從 牛非 馬 , 以 徵 笑 羽 也 。 以 此 應 化 , 無 以 異 於 彈 一 絃 而 會 棘下 。 夫 以 一 世 之 變 , 欲 以 耦 化 應 時 , 譬 猶 冬 被 葛 而 夏 被裘 。 夫 一 儀 不 可 以 百 發 , 一 衣 不 可 以 出 歲 。 儀 必 應 乎 高下 , 衣 必 適 乎 寒 暑 。 是 故 世 異 則 事 變 , 時 則 俗 易 。 故聖 人 論 世 而 立 法 , 隨 時 而 舉 事 。 尚 古 之 王 , 封 於 泰 山 ,禪 於 梁 父 , 七 十 餘 聖 , 法 度 不 同 , 非 務 相 反 也 , 時 世 異也 。 是 故 不 法 其 已 成 之 法 , 而 法 其 所 以 為 法 。 所 以 為 法者 , 與 化 推 移 者 也 。 夫 能 與 化 推 移 為 人 者 , 至 貴 在 焉 爾。 故 狐 梁 之 歌 可 隨 也 , 其 所 以 歌 者 不 可 為 也 ; 聖 人 之$ , 有 功 則 矜 ,遂 不 知 反 , 此 謂 狂 人 。 員 之 中 規 , 方 之 中 矩 , 行 成 獸 ,止 成 文 , 可 以 將 少 , 而 不 可 以 將 眾 。 蓼 菜 成 行 , 瓶 甌 有堤 , 量 粟 而 舂 , 數 米 而 炊 , 可 以 治 家 , 而 不 可 以 治 國 。滌 杯 而 食 , 洗 爵 而 飲 , 浣 而 後 饋 , 可 以 養 家 老 , 而 不 可以 饗 三 軍 。 非 易 不 可 以 治 大 , 非 簡 不 可 以 合 眾 。 大 樂 必易 , 大 禮 必 簡 。 易 故 能 天 , 簡 故 能 地 。 大 樂 無 怨 , 大 禮不 責 , 四 海 之 內 , 莫 不 繫 統 , 故 能 帝 也 。 心 有 憂 者 , 筐床 衽 席 弗 能 安 也 , 菰 飯 犓 牛 弗 能 甘 也 , 琴 瑟 鳴 竽 弗 能 樂也 。 患 解 憂 除 , 然 後 食 甘 寢 寧 , 居 安 游 樂 。 由 是 觀 之 ,生 有 以 樂 也 , 死 有 以 哀 也 。 今 務 益 性 之 所 不 能 樂 , 而 以害 性 之 所 以 樂 , 故 雖 富 有 天 下 , 貴 為 天 子 , 而 不 免 為 哀之 人 。 凡 人 之 性 , 樂 恬 而 憎 憫 , 樂 佚 而 憎 勞 。 心 常 無 欲, 可 謂 恬 矣 ; 形 常 無 事 , 可 謂 佚 矣 。 遊 心 於 恬 , 舍 形 於佚 , 以 俟 天 命 , 自 樂 於 內 , 無 急 於 外 , 雖 天 下 之 大 , 不足 以 易 其 一 概 , 日 月 廋 而 無 黶溉 於 志 , 故 雖 賤 如 貴 , 雖 貧如 富 。 大 道 無 形 , 大 仁 無 親 , 大 辯 無 聲 , 大 廉 不 嗛 , 大勇 不 矜 , 五 者 無 棄 , 而 幾 鄉 方 矣 。 軍 多 令 則 亂 , 酒 多 約則 辯 。 亂 則 降 北 , 辯 則 相 賊 。 故 始 於 都 者 常 大 於 鄙 , 始於 樂 者 常 大 於 悲 , 其 作 始 簡 者 , 其 終 本 必 調 。 今 有 美 酒嘉 肴 以 相 饗 , 卑 體 婉 辭 以 接 之 , 欲 以 合 歡 , 爭 盈 爵 之 間反 生 鬥 , 鬥 而 相 傷 , 三 族 結 怨 , 反 其 所 憎 , 此 酒 之 敗 也。 詩 之 失 僻 , 樂 之 失 $ 無 以 為 而 天 下 遠 , 不 曰 我 不 欲 而 天 下 不 至 。古 之 存 己 者 , 樂 德 而 忘 賤 , 故 名 不 動 志 ; 樂 道 而 忘 貧 ,故 利 不 動 心 。 名 利 充 天 下 , 不 足 以 概 志 , 故 廉 而 能 樂 ,靜 而 能 澹 。 故 其 身 治 者 , 可 與 言 道 矣 。 自 身 以 上 至 於 荒芒 爾 遠 矣 , 自 死 而 天 下 無 窮 爾 滔 矣 , 以 數 雜 之 壽 , 憂 天下 之 亂 , 猶 憂 河 水 之 少 , 泣 而 益 之 也 。 龜 三 千 歲 , 浮 游不 過 三 日 , 以 浮 游 而 為 龜 憂 養 生 之 具 , 人 必 笑 之 矣 。 故不 憂 天 下 之 亂 , 而 樂 其 身 之 治 者 , 可 與 言 道 矣 。 君 子 為善 不 能 使 福 必 來 , 不 為 非 而 不 能 使 禍 無 至 。 福 之 至 也 ,非 其 所 求 , 故 不 伐 其 功 ; 禍 之 來 也 , 非 其 所 生 , 故 不 悔其 行 。 內 修 極 而 橫 禍 至 者 , 皆 天 也 , 非 人 也 。 故 中 心 常恬 漠 , 累 積 其 德 ; 狗 吠 而 不 驚 , 自 信 其 情 。 故 知 道 者 不惑 , 知 命 者 不 憂 。 萬 乘 之 主 卒 , 葬 其 骸 於 廣 野 之 中 , 祀其 鬼 神 於 明 堂 之 上 , 神 貴 於 形 也 。 故 神 制 則 形 從 , 形 勝則 神 窮 。 聰 明 雖 用 , 必 反 諸 神 , 謂 之 太 沖 。   卷 十 五 兵 略 訓     古 之 用 兵 者 , 非 利 土 壤 之 廣 而 貪 金 玉 之 略 , 將 以 存亡 繼 絕 , 平 天 下 亂 , 而 除 萬 民 之 害 也 。 凡 有 血 氣 之 蟲, 含 牙 帶 角 , 前 爪 後 距 , 有 角 者 觸 , 有 齒 者 噬 , 有 毒 者螫 , 有 蹄 者 趹 , 喜 而 相 戲 , 怒 而 相 害 , 天 之 性 也 。 人 有衣 食 之 情 , 而 物 弗 能 足 也 , 故 群 居 雜 處 , 分 不 均 , 求 不澹 , 則 爭 。 爭 , 則 強 脅 弱 而 勇 侵 怯 。 人 無 筋 骨 之 強 , 爪牙 之 利 , 故 割 革 而 為 甲 , 鑠 鐵 而 為 刃 。 貪 $ 雷 霆 , 音 氣 不 戾 八 風 , 詘 伸 不 獲 五 度。 下 至 介 鱗 , 上 及 毛 羽 , 條 脩 葉 貫 , 萬 物 百 族 , 由 本 至末 , 莫 不 有 序 。 是 故 入 小 而 不 偪 , 處 大 而 不 窕 , 浸 乎 金石 , 潤 乎 草 木 , 宇 中 六 合 , 振 豪 之 末 , 莫 不 順 比 。 道 之浸 洽 , 滒 淖 纖 微 , 無 所 不 在 , 是 以 勝 權 多 也 。 夫 射 , 儀度 不 得 , 則 格 的 不 中 ; 驥 , 一 節 不 用 , 而 千 里 不 至 。 夫戰 而 不 勝 者 , 非 鼓 之 日 也 , 素 行 無 刑 久 矣 。 故 得 道 之 兵, 車 不 發 軔 , 騎 不 被 鞍 , 鼓 不 振 塵 , 旗 不 解 卷 , 甲 不 離矢 , 刃 不 嘗 血 , 朝 不 易 位 , 賈 不 去 肆 , 農 不 離 野 , 招 義而 責 之 , 大 國 必 朝 , 小 城 必 下 。 因 民 之 欲 , 乘 民 之 力 而為 之 , 去 殘 除 賊 也 , 故 同 利 相 死 , 同 情 相 成 , 同 欲 相 助。 順 道 而 動 , 天 下 為 嚮 ; 因 民 而 慮 , 天 下 為 鬥 。 獵 者 逐禽 , 車 馳 人 趍 , 各 盡 其 力 , 無 刑 罰 之 威 , 而 相 為 斥 闉 要遮 者 , 同 所 利 也 。 同 舟 而 濟 於 江 , 卒 遇 風 波 , 百 族 之 子, 捷 崏捽 招 杼 船 , 若 左 右 手 , 不 以 相 德 , 其 憂 同 也 。 故 明王 之 用 兵 也 , 為 天 下 除 害 , 而 與 萬 民 共 享 其 利 , 民 之 為 用 , 猶 子 之 為 父 , 弟 之 為 兄 , 威 之 所 加 , 若 崩 山 決 塘 ,敵 孰 敢 當 ! 故 善 用 兵 者 , 用 其 自 為 用 也 ; 不 能 用 兵 者 ,用 其 為 己 用 也 。 用 其 自 為 用 , 則 天 下 莫 不 可 用 也 ; 用 其為 己 用 , 所 得 者 鮮 矣 。 兵 有 三 詆 : 治 國 家 , 理 境 內 , 行仁 義 , 布 德 惠 , 立 正 法 , 塞 邪 隧 , 群 臣 親 附 , 百 姓 和 輯, 上 下 一 心 , 君 臣 同 力 , 諸 侯 服 其 威 而 四 方 懷 其 德$ 知 不 知 也 ; 能 勇 於 敢 , 而 未 能 勇 於 不 敢 也 。 凡 有道 者 , 應 卒 而 不 乏 , 遭 難 而 能 免 , 故 天 下 貴 之 。 今 知 所以 自 行 也 , 而 未 知 所 以 為 人 行 也 , 其 所 論 未 之 究 者 也 。人 能 由 昭 昭 於 冥 冥 , 則 幾 於 道 矣 。 詩 曰 :「 人 亦 有 言 , 無 哲 不 愚 。 」 此 之 謂 也 。 事 或 為 之 , 適 足以 敗 之 ; 或 備 之 , 適 足 以 致 之 。 何 以 知 其 然 也 ? 秦 皇 挾錄 圖 , 見 其 傳 曰 翔 「 亡 秦 者 , 胡 也 。 」 因 發 卒 五 十 萬 ,使 蒙 公 、 楊 翁 子 將 , 築 脩 城 , 西 屬 流 沙 , 北 擊 遼 水 , 東結 朝 鮮 , 中 國 內 郡 輓 車 而 餉 之 。 又 利 越 之 犀 角 、 象 齒 、翡 翠 、 珠 璣 , 乃 使 尉 屠 睢 發 卒 五 十 萬 , 為 五 軍 , 一 軍 塞鐔 城 之 嶺 , 一 軍 守 九 疑 之 塞 , 一 軍 處 番 禺 之 都 , 一 軍 守南 野 之 界 , 一 軍 結 餘 干 之 水 , 三 年 不 解 甲 弛 弩 , 使 監 祿無 以 轉 餉 , 又 以 卒 鑿 渠 而 通 糧 道 , 以 與 越 人 戰 , 殺 西 嘔君 譯 吁 宋 。 而 越 人 皆 入 叢 薄 中 , 與 禽 獸 處 , 莫 肯 為 秦 虜。 相 置 桀 駿 以 為 將 , 而 夜 攻 秦 人 , 大 破 之 , 殺 尉 屠 睢 ,伏 尸 流 血 數 十 萬 。 乃 發 適 戍 以 備 之 。 當 此 之 時 , 男 子 不得 脩 農 畝 , 婦 人 不 得 剡 麻 考 縷 , 羸 弱 服 格 於 道 , 大 夫 箕會 於 衢 , 病 者 不 得 養 , 死 者 不 得 葬 。 於 是 陳 勝 起 於 大 澤, 奮 臂 大 呼 , 天 下 席 卷 , 而 至 於 戲 。 劉 、 項 興 義 兵 隨 ,而 定 若 折 槁 振 落 , 遂 失 天 下 。 禍 在 備 胡 而 利 越 也 。 欲 知築 脩 城 以 備 亡 , 不 知 築 脩 城 之 所 以 亡 也 ; 發 適 戍 以 備 越, 而 不 知 難 之 從 中 發 也 。 夫 鵲 先 識 歲 之 多 風 也 , 去 高 $ 愛酒,酒星不在天。」即月下獨酌第二首 也。敦煌寫本《唐詩選》殘卷錄此詩,合一、二首為一首,題作月下對影獨 酌,而無三四兩首。是則各本絕無同者,然其決非偽作無疑也。    按:「三月咸陽城,千花晝如錦」一首,與〈古風〉第八首意頗相似,疑為在 京感憤時事而作,連章不能無微意存其間,非止頌酒而已。 于闐採花(卷四(一)二九三) 于闐採花人,自言花相似。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乃知漢多地明姝 ,胡中無花可方比。丹青能令醜者妍,無鹽翻在深宮裏。自古(女石)蛾眉,胡 沙埋皓齒。 口號贈楊徵君(卷九(一)六五九) 陶令辭彭澤,梁鴻入會稽。我尋高士傳,君與古人齊。雲臥留丹壑,天書降紫泥 。不知楊伯起,早晚向關西。 夕霽杜陵登樓寄韋繇(卷十三(一)八三一) 浮陽滅霽景,萬物生秋容。登樓送遠目,伏檻觀群峰。原野曠超緬,關河紛錯重 。清暉映竹日,翠色明雲松。蹈海寄遐想,還山迷舊蹤。徒然迫晚暮,未果諧心 胸。結桂空佇立,折麻恨莫從。思君達永夜,長樂聞疏鐘。 天馬歌(卷三(一)二三四) 天馬來出月支窟,背為虎文龍翼骨。嘶青雲,振綠髮。蘭筋權奇走滅沒。騰崑崙 ,歷西極,四足無一蹶。雞鳴刷燕晡秣越。神行電邁躡恍惚。天馬呼,飛龍趨。 目明長庚臆雙鳧,尾如流星首渴烏,口噴紅光汗溝朱。曾陪時龍躍天衢,羈金絡 月照皇都,逸氣稜稜淩九區。白璧如山誰敢沽?回頭笑紫燕,但覺爾輩愚。天馬 奔,戀君軒。駷躍驚矯浮雲翻。萬里足躑躅,遙瞻閶闔門。不逢寒風子,誰採逸 景孫?白雲在青天,丘陵遠崔嵬。鹽車上峻(土反),倒行逆施畏日晚。伯樂剪拂 中道遺,少盡其力老棄之。願逢田子方,惻然為我悲。雖有玉山禾,不能療苦飢 。嚴霜五月凋桂枝。伏櫪含冤摧兩眉。請君贖獻穆天子,猶堪弄影舞瑤池。 「太白何蒼蒼」詩(古風五十狄九首之五)(卷二(一)一○二) 太白何蒼蒼!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爾與世絕。中有綠髮翁,披雲 臥松雪。不笑亦不語,冥棲在巖穴。我來逢真人,長跪問寶訣。粲然啟玉 齒,授以鍊藥說。銘骨傳其語,竦身已電滅。仰望不可及,蒼然五情熱。 吾將營丹砂,永與世人別。 少年行(卷六(一)四五八)(李白全集校注彙釋集評(二)九四八) 君不$ 角輝星虹。三災蕩璿璣,蛟龍翼微躬。舉手謝天地,虛無 齊始終。黃金滿高堂,答荷難克充。下笑世上士,沉魂北羅酆。昔日萬乘墳,今 成一科蓬。贈言若可重,實此輕華嵩。 寓言三首(卷二四(二)一三九一) 其一(頁一三九一) 周公負斧扆,成王何夔夔!武王昔不豫,剪爪投河湄。賢聖遇讒慝,不免人君疑 。天風拔大木,禾黍咸傷委。管菜扇蒼蠅,公賦鴟鴞詩。金縢若不啟,忠信誰明 其二(頁一三九二) 遙裔雙綵鳳,婉孌三青禽。往還瑤臺裏,鳴舞玉山岑。以歡秦娥意,復得王母心 。區區精衛鳥,銜木空哀吟。 其三(頁一三九三) 長安春色歸,先入青門道。綠楊不自持,從風欲傾倒。海燕還秦宮,書飛入簾櫳 。相思不相見,託夢遼城東。 登廣武古戰場懷古(卷二一(二)一二五八) 秦鹿奔野草,逐之若飛蓬。項王氣蓋世,紫電明雙瞳。呼吸八千人,橫行起江東 。赤精斬白帝,叱(口宅)入關中。兩龍不並躍,五緯與天同。楚滅無英圖,漢 盹 興有成功。按劍清八極,歸酣歌大風。伊昔臨廣武,連兵決雌雄。分我一杯羹, 太皇乃汝翁。戰爭有古跡,壁壘頹層穹。猛虎嘯洞壑,飢鷹鳴秋空。翔雲列曉陣 ,殺氣赫長虹。撥亂屬豪聖,俗儒安可通?沉湎呼豎子,狂言非至公。撫掌黃河 曲,嗤嗤阮嗣宗。 單父東樓秋夜送族弟沈之秦(卷十六(二)九九三) 爾從咸陽來,問我何老苦。沐猴而冠不足言,身騎土牛滯東魯。沈弟欲行凝弟留 ,孤飛一雁秦雲秋。坐來黃葉落四五,北斗已挂西城樓。絲桐感人絃亦絕,滿堂 送客皆惜別。卷簾見月清興來,疑是山陰夜中雪。明日斗酒別,惆悵清路塵。遙 望長安日,不見長安人。長安宮闕九天上,此地曾經為近臣。一朝復一朝,髮白 心不改。屈平憔悴滯江潭,亭伯流離放遼海。折翮翻飛隨轉蓬,聞弦虛墜下霜空 。聖朝久棄清雲士,他日誰憐張長公? 過四皓墓(卷二二(二)一二九四) 我行至商洛,幽獨訪神仙。園綺復安在?雲蘿尚宛然。荒涼千古跡,蕪沒四墳連 。伊昔鍊金鼎,何年閉玉泉?隴寒唯有月,松古漸無煙。木魅風號去,山精雨嘯 旋。紫芝高詠罷,青史舊名傳。今日併如此,哀哉信可憐!  酬岑勛見尋就元丹丘對酒相待以詩見招(卷十九(二)一一一五) 黃鶴東南來,寄書寫心曲。倚松開其緘,憶我腸斷續。不以千里遙,$ 嗔』也。題曰留別,蓋寄去國離都之思,非徒酬贈握手之作。」 按:陳氏說亦間有是處,但以留別二字為寄去國離都之意思,則左矣。仇注 《杜集.春日憶李白》詩下,引顧宸曰:「天寶五載春,公歸長安,白被放 浪遊,再入吳。」按:杜甫之去魯在天寶五載秋,已見前,其歸至長安似應 在本年冬季。至白別東魯諸公再遊吳越,亦在是時,翌年春則已達會稽,故 杜甫有詩懷之也。 魯中送二從弟赴舉之西京(卷十七(二)一○三一) 魯客向西笑,君門若夢中。霜凋逐臣髮,日憶明光宮。復羨二龍去,才華冠世雄 。平衢騁高足,逸翰凌長風。舞袖拂秋月,歌筵聞早鴻。送君日千里,良會何由 魯中都東樓醉起作(卷二三(二)一三二九) 昨日東樓醉,還應倒接羅。阿誰伏上馬?不省下樓時。 魯東門觀刈蒲(卷二四(二)一四一七) 魯國寒事早,初霜刈渚蒲。揮鐮若轉月,拂柲生連珠。此草最可珍,何必貴龍鬚 ?織作玉床席,欣承清夜娛。羅衣能再拂,不畏素塵蕪。 魯郡堯祠送吳五之琅琊(卷十六(二)九八五) 堯沒三千歲,青松古廟存。送行奠桂酒,拜舞清心魂。日色促歸人,連歌倒芳樽 。馬嘶俱醉起,分手更何言? 魯郡堯祠送張十四遊西北(卷十七(二)一○○一) 猛虎伏尺草,雖藏難蔽身。有如張公子,骯髒在風塵。豈無橫腰劍?屈彼淮陰人 。擊筑向北燕,燕歌易水濱。歸來太山上,當與爾為鄰。 魯郡堯祠送竇明府薄華還西京(卷十六(二)九八五) 朝策犁眉騧,舉鞭力不堪。強扶愁疾向何處?角巾微服堯祠南。長楊掃地不見日 ,石門噴作金沙潭。笑誇故人指絕境,山光水色青於藍。廟中往往來擊鼓,堯本 無心爾何苦?門前長跪雙石人,有女如花日歌舞。銀鞍繡轂往復迴,簸林蹶石鳴 風雷。遠煙空翠時明滅,白鷗歷亂長飛雪。紅泥亭子赤欄干,碧流環轉青錦湍。 深沉百丈洞海底,那知不有蛟龍蟠?君不見,綠珠潭水流東海,綠珠紅粉沉光彩 。綠珠樓下花滿園,今日曾無一枝在。昨夜秋聲閶闔來,洞庭木落騷人哀。遂將 三五少年輩,登高遠望形神開。生前一笑輕九鼎,魏武何悲銅雀臺?我歌白雲倚 窗牖,爾聞其聲但揮手。長風吹月渡海來,遙勸仙人一杯酒。酒中樂酣宵向分, 舉觴酹堯堯可聞。何不令皋繇擁篲橫八極,直上青天掃浮雲。高陽小飲真$ 觀妓(卷二十(二)一一六八) 歌鼓燕趙兒,魏姝弄鳴絲。粉色豔日彩,舞袖拂花枝。把酒領美人,請歌邯鄲詞 。清箏何繚繞!度曲綠雲垂。平原君在在!科斗生古池。座客三千人,於今知有 誰?我輩不作樂,但為後代悲。 送崔度還吳度故人禮部員外國輔之子(卷十七(二)一○二八) 幽燕沙雪地,萬里盡黃雲。朝吹歸秋雁,南飛日幾群。中有孤鳳雛,哀鳴九天聞 。我乃重此鳥,綵章五色分。胡為雜凡禽,雞騖輕賤君。舉手捧爾足疾心若火 焚。拂羽淚滿面,送之吳江濆。去影忽不見,躊躇日將曛。 登邯鄲洪波臺置酒觀發兵(卷二一(二)一二二○) 我把兩赤羽,來遊燕趙間。天狼正可射,感激無時閑。觀兵洪波臺,倚劍望玉關 。請纓不繫越,且向燕然山。風引龍虎旗,歌鐘昔追攀。擊筑落高月,投壺破愁 顏。遙知百戰勝,定掃鬼方還。 贈清漳明府姪聿(卷九(一)六四二) 我李百萬葉,柯條布中州。天開青雲器,日為蒼生憂。小邑且割雞,大刀佇烹牛 。雷聲動四淨,惠與清漳流。絃歌詠唐堯,脫落隱簪組。心和得天真,風俗猶太 古。牛羊散阡陌,夜寢不扃戶。問此何以然,賢人宰吾土。舉邑樹桃李,垂陰亦 流芬。河堤繞淥水,桑柘連青雲。趙女不冶容,提籠晝成群。繰絲鳴機杼,百里 聲相聞。訟息鳥下階,高臥披道帙。蒲鞭挂簷枝,示恥無撲抶。琴清月當戶,人 寂風入室。長嘯無一言,陶然上皇逸。白玉壺冰水,壺中見底清。清光洞毫髮, 皎潔照群情。趙北美嘉政,燕南播高名。過客覽行謠,因之誦德聲。 贈臨洺縣令皓弟(卷九(一)六四四) 陶令去彭澤,茫然太古心。大音自成曲,但奏無絃琴。釣水路非遠,連黿意何深 ?終期龍伯國,與爾相招尋。 贈饒陽張司戶燧(卷九(一)六四○) 朝飲蒼梧泉,夕棲碧海煙。寧知鸞鳳意,遠託椅桐前?慕藺豈曩古?攀嵇是當年 。媿非黃石老,安識子房賢?功業嗟落日,容華棄徂川。一語已道意,三山期著 鞭。蹉跎人間世,寥落壺中天。獨見遊物祖,探元窮化元。何當共攜手,相與排 冥筌? 753 癸巳 玄宗 天寶一二 ~t48fm3x2l20; ■追削林甫官爵。 哥舒翰兼河西節度使。 如華清宮。  ▲李白五十三歲。過魏州貴鄉,韋良宰盛情招待。又西北遊汾州,然後南下回梁苑 。秋,自梁苑經曹南至宣城。與崔成甫﹑$ 長嘯,恨丹液未就,白龍來遲。使秦人著鞭,先往桃花之水。孤負宿願,慚歸名 山。終期後來,攜手五岳,情以送遠,詩寧闕乎?  754 甲午 玄宗 天寶一三 閏十一月 ~t48fm3x2l20; ■祿山入朝,加左僕射,歸范陽。 李密伐南詔,敗沒,國忠更以捷聞。  ▲李白五十四歲。春遊金陵。五月,至揚州,與魏萬相遇,同返金陵。盡出詩文, 囑魏萬編集。聞晁衡回國途中遇難。遊秋浦﹑涇縣。 贈汪倫(卷十二(一)八二○)(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注〕 汪倫:今人王光澤、李子龍先後發現涇縣《汪氏宗譜》及《汪漸公譜》、《汪氏   續修支譜殘卷》,證明汪倫確為涇縣豪族。《汪氏宗譜》:「汪倫,又名鳳林 ,仁素公之次子也。為唐時知名士。與李青蓮、王輞川諸公相友善,數以詩文 往來贈答。青蓮居士尤為莫逆交。開元、天寶間,公涇縣令,青蓮往候之, 款洽不忍別。公解組後,居涇縣之桃花潭。生子文煥,傳十世餘,有遷常州、 麻鎮者。其兄鳳思,曾為歙縣令。」參見〈關於汪倫其人〉,李子龍,李白學 刊第二輯,中國李白學會、馬鞍山市李白紀念館主辦,李白學刊編輯部編,上 海三聯書店,一九八九年八月第一版第一刷,頁一九四-一九九,及〈汪倫小 考〉,李子龍,唐代文學研究,第二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一九九○年十 月第一版,頁一七一--一七六。 踏歌:連手而歌,踏地以為節。   桃花潭:在今安徽涇縣西南一百里,《一統志》謂深不可測。 哭晁卿衡(卷二五(二)一五○三)(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遶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三山望金陵寄殷淑(卷十四(一)八八九) 三山懷謝朓,水澹望長安。蕪沒河陽縣,秋江正北看。盧龍霜氣冷,鳷鵲月光寒 。耿耿憶瓊樹,天涯寄一歡。  山鷓鴣詞(卷八(一)五八四) 苦竹嶺頭秋月輝,苦竹南枝鷓鴣飛。嫁得燕山胡鴈 ,欲銜我向 門歸。山雞翟 雉來相勸,南禽多被北禽欺。紫塞嚴霜如劍戟,蒼梧欲巢難背違。我心誓死不能 去,哀鳴驚叫淚霑衣。   江寧楊利物畫讚(卷二八(二)一六二九)   太華高嶽,三峰倚天。洪$ 二) 沐芳莫彈冠,浴蘭莫振衣。處世忌太潔,至人貴藏暉。滄浪有釣叟,吾與爾同歸  高句驪(卷六(一)四四三) 金花折風帽,白馬小遲回。翩翩舞廣袖,似鳥海東來。  靜夜思(卷六(一)四四三) 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  淥水曲(卷六(一)四四四) 淥水明秋日,南湖採白蘋。荷花嬌欲語,愁殺蕩舟人。  鳳凰曲(卷六(一)四四五) 嬴女吹玉簫,吟弄天上春。青鸞不獨去,更有攜手人。影滅綵雲斷,遺聲落西秦  鳳臺曲(卷六(一)四四六) 裳聞秦帝女,傳得鳳凰聲。是日逢仙子,當時別有情。人吹彩簫去,天借綠雲迎 。曲在身不返,空餘弄玉名。  從軍行(卷六(一)四四六) 從軍玉門道,逐虜金微山。笛奏梅花曲,刀開明月環。鼓聲鳴海上,兵氣擁雲間 。願斬單于首,長驅靜鐵關。  從軍行(卷二五(二)一四五六) 百戰沙場碎鐵衣,城南已合數重圍。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  秋思(卷六(一)四四七) 春陽如昨日,碧樹鳴黃鸝。蕪然蕙草暮,颯爾涼風吹。天秋木葉下,月冷莎雞悲 。坐愁群芳歇,白露凋華滋。  春思(卷六(一)四四八)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帷  秋思(卷六(一)四四八) 燕支黃葉落,妾望白登臺。還上碧雲斷,單于秋色來。胡兵沙塞合,漢使玉關回 。征客無歸日,空悲蕙草摧。  子夜吳歌四首 其一(卷六(一)四五○) 秦地羅敷女,採桑水邊。素手青條上,紅妝白日鮮。蠶飢妾欲去,五馬莫留連 其二(卷六(一)四五一) 鏡湖三百里,菡萏發荷花。五月西施採,人看隘若耶。回舟不待月,歸去越王家 其三(卷六(一)四五二) 長安一片月,萬戶擣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其四(卷六(一)四五三) 明朝驛使發,一夜絮征袍。素手抽針冷,那堪把剪刀?裁縫寄遠道,幾日到臨洮  對酒行(卷六(一)四五三) 松子棲金華,安期入蓬海。此人古之仙,羽化竟何在?浮生速流電,倏忽變光彩 。天地無彫換。容顏有遷改。對酒不肯飲,含情欲誰待?  估客行(卷六(一)四五五) 海客乘天風,將船遠行役。譬如雲中鳥,一去無蹤跡。  擣衣篇(卷六(一)四五六) 閨裏佳人年十餘,嚬蛾對影恨$ 東還沙塞遠,北愴河梁別。泣把李陵衣,相看淚成  姑熟十詠(卷二二(二)一三一六)(存疑之作。說見詹(金英)《李白詩文繫年 一、姑熟溪(頁一三一六) 愛此溪水閑,乘流興無極。漾楫怕鷗驚,垂竿待魚食。波翻曉霞影,岸疊春山色 。何處浣紗人?紅顏未相識。 二、丹陽湖(頁一三一七) 湖與元氣連,風波浩難止。天外賈客歸,雲間片帆起。龜遊蓮葉上,鳥宿蘆花裏 。少女棹輕舟,歌聲逐水流。 三、謝公宅(頁一三一八) 青山日將暝,寂寞謝公宅。竹裏無人聲,池中虛月白。荒庭衰草遍,廢井蒼苔積 。唯有清風閑,時時起泉石。 四、陵歊臺(頁一三一八) 曠望登古臺,臺高極人目。疊嶂列遠空,雜花間平陸。閑雲入窗牖,野翠生松竹 。欲覽碑上文,苔侵豈堪讀? 五、桓公井(頁一三一九) 桓公名已古,廢井曾未竭。石甃冷蒼苔,寒泉湛孤月。秋來桐暫落,春至桃還發 。路遠人罕窺,誰能見清澈? 六、慈姥竹(頁一三二○) 野竹攢石生,含煙映江島。翠色落波深,虛聲帶寒早。龍吟曾未聽,鳳曲吹應好 。不學蒲柳凋,貞心常自保。 七、望夫山(頁一三二○) 顒望臨碧空,怨情感離別。江草不知愁,巖花但爭發。雲山萬重隔,音信千里絕 。春去秋復來,相思幾時歇? 八、牛渚磯(頁一三二一) 絕壁臨巨川,連峰勢相向。亂石流洑間,迴波自成浪。但驚群木秀,莫測精靈狀 。更聽猿夜啼,憂心醉江上。 九、靈墟山(頁一三二二) 丁令辭世人,拂衣向仙路。伏鍊九丹成,方隨五雲去。松蘿蔽幽洞,桃杏深隱處 。不知曾化鶴,遼海歸幾度。 遵 十、天門山(頁一三二三) 迥出江上山,雙峰自相對。岸映松色寒,石分浪花碎。參差遠天際,縹緲晴霞外 。落日舟去遙,迴首沉青靄。  尋山僧不遇作(卷二三(二)一三三七) 石徑入丹壑,松門閉青苔。閑階有鳥跡,禪室無人開。窺窗見白拂,挂壁生塵埃 。使我空嘆息,欲去仍徘徊。香雲遍山起,花雨從天來。已有空樂好,況聞青猿 哀。了然絕世事,此地方悠哉。  待酒不至(卷二三(二)一三四○) 玉壺繫青絲,沽酒來何遲?山花向我笑,正好銜杯時。晚酌東窗下,流鶯復在茲 。春風與醉客,今日乃相宜。  獨酌(卷二三(二)一三四○) $ 四詩文補遺) 彷彿古容儀,含愁帶曙輝。露如今日淚,苔似昔年衣。有恨同湘女,無言類楚 妃。寂然芳靄內,猶若待夫歸。  冬日歸舊山(卷三○(二)一七○五詩文補遺) 未洗染塵纓,歸來芳草平。一條藤徑綠,萬點雪峰晴。地冷葉先盡,谷寒雲不行 。嫩篁侵舍密,古樹到江橫。白犬離村吠,蒼苔上壁生。穿廚孤雉過,臨屋舊猿 鳴。木落禽巢在,籬疏獸路成。拂床蒼鼠走,倒篋素魚驚。洗硯修良策,敲松擬 素貞。此時重一去,去合到三清。  鄒衍谷(卷三○(二)一七○六詩文補遺) 燕谷無暖氣,窮巖閉嚴陰。鄒子一吹律,能迴天地心。  入清溪行山中(卷三○(二)一七○六詩文補遺) 舟去何疾!已到雲林境。起坐魚鳥間,動搖山水影。巖中響自合,溪裏言彌靜 。無事令人幽,停橈向餘景。  日出東南隅行(卷三○(二)一七○七詩文補遺) 秦樓出佳麗,正值朝日光。陌頭能駐馬,花處復添香。  代佳人寄翁參樞先輩(卷三○(二)一七○八詩文補遺)  等閑經夏祿復經寒,夢裏驚嗟豈暫安?南國風光當世少,西陵演浪過江難。周旋 小字挑燈讀,重疊遙山隔霧香。直是為君餐不得,書來莫說更加餐。  送客歸吳(卷三○(二)一七○八詩文補遺) 江村秋雨歇,酒盡一帆飛。路歷波濤去,家唯坐臥歸。島花開灼灼,汀柳細依依 。別後無餘事,還應掃釣磯。  送友生遊峽中(卷三○(二)一七○九詩文補遺) 風靜楊柳垂,看花又別離。幾年同在此,今日各驅馳。峽裏聞猿叫,山頭見月時 。殷勤一杯酒,珍重歲寒姿。  送袁明府任長江(卷三○(二)一七○九詩文補遺) 別離楊柳青,樽酒表丹誠。古道攜琴去,深山見峽迎。暖風花遶樹,秋雨草沿城 。自此長江內,無因夜犬驚。  胡無人行(卷三○(二)一七一二詩文補遺) 十萬羽林兒,臨洮破郅支。殺添胡地骨,降足漢營旗。寒闊牛羊散,兵休帳幕移 。空餘隴頭水,嗚咽向人悲。  鞠歌行(卷三○(二)一七一二詩文補遺) 麗莫似漢宮妃,謙莫似黃家女。黃女持謙齒髮高,漢妃恃麗天庭去。人生容德不 自保,聖人安用推天道?君不見蔡澤嵌枯詭怪之形狀,大言直取秦丞相。又不見 田千秋才智不出人,一朝富貴如有神。二侯行事在方冊,泣麟老人終困厄。夜光抱 恨良嘆悲,日月逝矣吾何之?   題許宣平菴壁(卷三○(二)一七一四詩文補遺)$ 不能威諸侯,諸侯未肯為太子用也。太子率燕國之眾而當之, 猶使羊將狼,使狼追虎耳。」太子曰:「丹之憂計久,不知安出﹖」軻曰:「樊 於期得罪於秦,秦求之急。又督亢之地,秦所貪也。今得樊於期首、督亢地圖, 則事可成也。」太子曰:「若事可成,舉燕國而獻之,丹甘心焉。樊將軍以窮歸 我,而丹賣之,心不忍也。」軻默然不應。居五月,太子恐軻悔,見軻曰:「今 秦已破趙國,兵臨燕,事已迫急。雖欲足下計,安施之﹖今欲先遣武陽,何如﹖ 」軻怒曰:「何太子所遣,往而不返者,豎子也!軻所以未行者,待吾客耳。」 於是軻潛見樊於期曰:「聞將軍得罪於秦,父母妻子皆見焚燒,求將軍邑萬戶、 金千斤。軻為將軍痛之。今有一言,除將軍之辱,解燕國之恥,將軍豈有意乎﹖ 」於期曰:「常念之,日夜飲淚,不知所出。荊君幸教,願聞命矣!」軻曰:「 今願得將軍之首,與燕督亢地圖進之,秦王必喜。喜必見軻,軻因左手把其袖, 右手椹其胸,數以負燕之罪,責以將軍之讎。而燕國見陵雪,將軍積忿之怒除矣 。」於期起,扼腕執刀曰:「是於期日夜所欲,而今聞命矣!」於是自剄,頭墜 背後,兩目不瞑。太子聞之,自駕馳往,伏於期屍而哭,悲不自勝。良久,無奈 何,遂函盛於期首與燕督亢地圖以獻秦,武陽為副。荊軻入秦,不擇日而發,太 子與知謀者皆素衣冠送之,於易水之上。荊軻起為壽,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高漸離擊筑,宋意和之。為壯聲則髮怒衝冠,為哀聲則 士皆流涕。二人皆升車,終已不顧也。二子行過,夏扶當車前刎頸以送。二子行 過陽翟,軻買肉爭輕重,屠者辱之,武陽欲擊,軻止之。西入秦,至咸陽,因中 庶子蒙白曰:「燕太子丹畏大王之威,今奉樊於期首與督亢地圖,願為北蕃臣妾 。」秦王喜。百官陪位,陛戟數百,見燕使者。軻奉於期首,武陽奉地圖。鐘鼓 並發,群臣皆呼萬歲。武陽大恐,兩足不能相過,面如死灰色。秦王怪之。軻顧 武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見天子。願陛下少假借之,使得畢事於前 。」秦王曰:「軻起,督亢圖進之。」秦王發圖,圖窮而匕首出。軻左手把秦王 袖,右手椹其胸,數之曰:「足下負燕日久,貪暴海內,不知厭足。於期無罪而 夷其族。軻將海內報讎。繂今燕王母病,與軻促期,從吾計則生,不從則死。」秦 王曰:「今日之事,從子計耳!乞聽琴聲而死。」召姬人鼓琴,琴聲曰:「羅縠 單衣,可掣而絕。八尺屏風,可超而越。鹿盧之劍,可負而拔。」軻不解音。秦 王從琴聲負劍拔之,於是奮袖超屏風而走,軻拔匕首$   恰正週三餃已到,拿出崇茂莊即期票五七張,合成三萬二千兩之數,交易已定。眾人 公舉王二夫做代表和週三交易。週三心裡已想過:這事情做得拙了。在少鶴終算丟了三 萬多銀子,然而究竟不是一文不值的,哪怕折到天盡頭去,兩萬銀子到底收得回來。不 過一萬多點銀子---,他也不要緊,我就不過摸了二千還不到的銀子,就做斷了這條 路,不大合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道:「一古腦兒,究竟還有多少?」二夫道: 「盡在於此四千七百件。這點點通市面十有八九了。」週三點了點頭道:「怎地這般少 ?上海市面端的不興了。我想至不可少終有三萬件,才可以銷差,如今一半都不到,怎 好呢?」二夫聽他自言自語,又是到死也懂不來的事。只見他又道:「我拜托你通市面 ,收一收看。有大票兒的,最好,省得一趟一趟的零碎做。今兒什麼時候了?打票子是 來不及了。明兒一起算罷。不過這四千七百件,明兒短了一件,我不答應的!」又三十 六張貨單,騰來倒去,翻了一陣,交給二夫道:「你去敲敲著實,不要到明兒多一句話 。」二夫沉吟了一會兒,悄悄的對週三說道:「你肯加五錢銀子二件,通在我身上,包 管四千七百件,一件不短。」週三大為歡喜,一口應承。二夫便去和眾人只說老價錢, 銀子明兒付清,貨單存在我處。如若不信,就把我的銀子算給你們。為因周老三忒利害 ,倘使明兒短了一件,要罰我一千銀子呢。眾人都道:「笑話了。我們還信不過你王二 翁嗎?」說罷一蜂都散了。二夫也著實歡喜---不道又是二千幾百兩銀子外快。便回 覆週三道:「敲著實了。一定明兒。向我一人說話就是了。」週三道:「你須叫個人出 來保一保,(奇)若是短了一件,怎樣說話?我和你說一句知己話:你們都在夢裡,包 不住明兒還有比我更大的胃口,更肯出重價的人出來呢?所以我的心都急碎了。你們做 做買賣,巴不得多賺一個是一個。我終不放心,只怕明兒等得我到來,四百七十件都沒 了。並且我打不得早起,到得又遲。」王二夫吃週三說得六神無主,便道:「貨單你先 拿去,終好了。」週三笑道:「無此情理。別和我說出外教話來。」二夫又道:「那末 一張萬三千的存在你做保證,就是了。」週三道:「也好。待我寫張收條給你。」二夫 道:「你出了收條,明明要我證據了。」週三笑道:「隨你大才的便。」二夫道:「我 也彼此信得過你。也不用出收條,我也不寫證據了。」說罷,把三千張的那張莊票向煙 盤裡一放,拱手自去。   週三便收好了,慌忙來到「海南春大菜館」,尋到六號房間,只見杜筱岑一個$ 是一本光緒二十 九年癸卯科《江南鄉試闈墨》。(好笑)便道:「筱翁,真是實心辦事,一無假借的了 。若是現今我們中國的大小官員,農、工、商、學界諸多人,也像筱翁這麼實心實力, 志在必成的辦起來,還怕不振興嗎?」筱岑道:「不瞞三阿哥說,我也不過在這麼樣的 事務,自己信得過自己,不作興放一點兒鬆。---若說除了這麼樣的事務呢,唯有抽 大煙是認真不過的。譬如約朋友,約煙館裡,或是哪裡有大煙奉客的,只作興比約著的 時間早兩個鐘頭已到了。不作興遲了一分鐘方才到來。若是丟過了『煙花』兩字,約個 去處,譬如原約的禮拜日一點鐘,最快禮拜二的一點鐘到來。還算著實不脫約。倘使懶 待些兒,去年約的,今兒還沒曾赴約哩。」(形容絕倒,雖無其事,卻有是意。目下煙 禁,雖不甚力,尚不曾罷休。然而煙禁的結果是否完全,吾不敢說。)週三笑道:「那 是言之過甚哩。」   閒話休題,且把請客票來寫。筱岑道:「我想索性去請田家姊妹花來,你看好嗎? 」週三瞧了一瞧時計道:「七點還欠五分,不過跳加官罷哩。她們倆個頂早要十點後上 台哩。去請請看,作興月峰倒肯來的。我代你寫。」筱岑忙道:「使不得!須得我自己 寫,筆氣不落俗套。可知生意人的字和唸書人決的字截然不同,顯而易見的很。我並非亂 道,別的假充斯文,原來全本滑頭。唯有幾個書法,休說借一名舉人做門面,倒委曲了 。其實鼎甲都有意思,我的筆姿純乎『天公先生』的一路。我寫字落了『天公先生』的 名款。好叫『天公先生』自己也認不真。」週三連忙把筆放下。筱岑便磨得墨濃、蘸得 筆飽,一揮而就。寫的是:   飛 請   小峰 月峰 兩位藝員速駕福州路中市、海南春西餐館第六號請賞異味,藉聆。   雅教,謹此仰攀,伏祈。   俯就,萬勿推卻,不勝雀躍之至,專誠敬叩玉安。企候   寵臨。是幸。   職生杜寂嘯岑氏頓首   週三先生在座 週三瞧著筱岑一路寫,一路沒口兒的喝采道:「噎!好嗎!銀鉤鐵畫。硬---硬硬- --硬得不得了!噎,噎噎噎……好嗎?筆走龍蛇飛舞得很,蒼古得很。噎,噎噎,噎 噎噎!」筱岑寫罷,擲筆狂笑道:「如何?……豈是代得筆的嗎?」週三又道:「噎! 不得了!寫得出神入化,而且句語也不比尋常。好個『仰攀』,好個『俯就』。」筱岑 長歎一聲道:「冤哉,枉也!好處何嘗在『仰攀』『俯就』之間哉?所以之最神是在『 雀躍』者也。而『雀躍』一聯,最得乎神者也!」(妙妙!如何形容出來。)反覆讀了 兩三遍,搖頭擺尾,奇形怪狀,實在描寫不來$ 又寫了二千兩銀子 的票子。刻字的道:「橫豎不怕你溜了,你若溜了我的錢,我這裡馬上出首,那怕你溜 到外國,也要兜了你回來才是。」陳老五賭神罰咒的不拔短梯,將來幾千萬家私都在這 裡。(做夢)於是拿了票子一想,拿假的給福老頭子有點不敢,(做賊人心虛)去托一 個有錢的朋友調了一張真的,不知那一家的銀票,豈知老大一個破綻。帳房先生一看, 果然真的。但是一千九百三十五兩的數目,似乎記不起了。不知誰來打去的,於是瞧那 票子的號碼是:   第 五一七三九六 號 便把那一本五的根簿翻來一看:   五一七三九六   銀 二百三十六兩二錢七分六釐   付 艮記 那帳房先生一看,眼睛都定了,重又一個一個字對讀了兩遍,並無錯誤。正在納罕,又 交進一張來:   第 五一七三九七 號   九八規銀二千兩正。 咦?卻是聯號,瞧那根上,卻又大差其遠了,卻是:   五一七三九七   銀 一百一十一兩一錢一分一釐   付 艮記 那帳房先生直跳起來,要把來收銀人送到衙門去。跑出一看,卻是同行中彼此熟識,便 把原委說明,銀子未便付得,不信拿根簿出來看。   這時際東家喬養仁也知道了,便道此事決非同行中做的。終竟有個來源的,於是不 消一會工夫,一路一路的追根追去,那一千九百三十五兩的是陳老五付來,一回兒那二 千兩的也是陳老五所付。喬養仁舌頭一伸道:「咳,陳老五我同他是父輩之交,並且他 又是湖南的官,東洋留學地理的學生,極有學問。我今年七十三歲了,兒子也沒有,落 得做做好事。」於是三千九百三十五兩銀子,叫帳房先生照付,便叫人去請了陳老五來 。陳老五還不曾得知,連忙跑來,喬養仁同了陳老五到一間密室裡說道:「老世姪,你 如何做得這種事體,須知一輩子不好做人的呢?」說著把兩張票子向陳老五面上一撒道 :「你看,你看。」陳老掔五大驚失色,強辯道:「小姪也有來源的。」養仁道:「不用 強辯。銀子我已照付了,共總四千不滿的數兒。一來你老的份上;二來你也是名士。( 名士?笑話、笑話,吾為名士一哭。)不過嗣後是不許做了。你把木印交出來銷毀了, 人不知鬼不覺,依舊做你的好人。」陳老五大為感激,連連答應,連忙去找刻字的要木   那刻字的道:「不興。」老五道:「事體穿了,好容易說得私和,銷毀了木印便了 結。限三個鐘頭的,若是不去銷毀,馬上送官究辦,可知吃不住哩。」刻字的冷笑道: 「受罪有你,干我屁事。空手好來拿嗎?」(須知雕刻偽章同科呢)陳老五急了。「要 多少呢?」刻字的大聲道:「二$ 。到了下午,繼之陪著他老太太來了。繼之夫人迎出去,我也上前見禮。這位老太太,是我從小見過的。當下見過禮之後,那老太太道:「幾年不看見,你也長得這麼高大了!你今年幾歲呀?」我道:「十六歲了。」老太太道:「大哥往常總說你聰明得很,將來不可限量的,因此我也時常記掛著你。自從你大哥進京之後,你總沒有到我家去。你進了學沒有呀?」我說:「沒有,我的工夫還夠不上呢。況且這件事,我看得很淡,這也是各人的脾氣。」老太太道:「你雖然看得淡,可知你母親並不看得淡呢。這回你帶了信回去,我才知道你老太爺過了。怎麼那時候不給我們一個訃聞?這會我回信也給你帶來了,回來行李到了,我檢出來給你。」我謝過了,仍到書房裡去,寫了幾封繼之的應酬信。   吃過晚飯,劍見一個丫頭,提著一個包裹,拿著一封信交給我。我接來看時,正是我母親的回信。不知怎麼著,拿著這封信,還沒有拆開看,那眼淚不知從哪裡來的,撲簌簌的落個不了。展開看時,不過說銀子已經收到,在外要小心保重身體的話。又寄了幾件衣服來,打開包裹看時,一件件的都是我慈母手中線。不覺又加上一層感觸。這一夜,繼之陪著他老太太,並不曾到書房裡來。我獨自一人,越覺得煩悶,睡在牀上,翻來覆去,只睡不著。想到繼之此時,在裡面敘天倫之樂,自己越發難過。坐起來要寫封家信,又沒有得著我伯父的實信,這回總不能再含含混混的了,因此又擱下了筆。順手取過一疊新聞紙來,這是上海寄來的。上海此時,只有兩種新聞紙:一種是《申報》,一種是《字林滬報》。在南京要看,是要隔幾天才寄得到的。此時正是法蘭西在安南開仗的時候。我取過來,先理順了日子,再看了幾段軍報,總沒有甚麼確實消息。只因報上各條新聞,總脫不了「傳聞」、「或謂」、「據說」、「確否容再探尋」等字樣,就是看了他,也猶如聽了一句謠言一般。看到後幅,卻刊上許多詞章。這詞章之中,豔體詩又占了一大半。再看那署的款,卻都是連篇累牘,猶如徽號一般的別號,而且還要連表字、姓名一齊寫上去,竟有二十多個字一個名字的。再看那詞章,卻又沒有甚麼驚人之句。而且豔體詩當中,還有許多輕薄句子,如《詠繡鞋》有句云:「者番看得渾真切,胡蝶當頭茉莉邊。」又《書所見》云:「料來不少芸香氣,可惜狂生在上風。」之類,不知他怎麼都選在報紙上面。據我看來,這等要算是誨淫之作呢。   因看了他,觸動了詩興,要作一兩首思親詩。又想就這麼作思親詩,未免率直,斷不能有好句。古人作詩,本來有個比體,我何妨借件別事,也作個比體詩呢。因想此時$ 的時候,他只得這件破棉襖禦寒,為了你們弄壞了,還不應該賠他一件麼。你再遲疑,我辦你一個欺壓鄉愚之罪!』衣莊裡只得取了一件綢襖,給了鄉下人。看的人沒有一個不稱快。」我道:「這個我也稱快。但是那衣莊裡,就給他一件布的也夠了,何必要給他綢的,格外討好呢?」澄波笑道:「你須知大衣莊裡,不賣布衣服的呀。」我不覺拍手道:「這鄉下人好造化也!」   澄波道:「自從譚中丞去後,這裡的吏治就日壞了。」雪漁道:「譚中丞非但吏治好,他的運氣也真好。他做蘇州府的時候,上海道是劉芝田。正月裡,劉觀察上省拜年,他是拿手版去見的。不多兩個月,他放了糧道,還沒有到任。不多幾天,又升了臬臺,便交卸了府篆,進京陛見。在路上又奉了上諭,著毋庸來京,升了藩臺,就回到蘇州來到任。不上幾個月,撫臺出了缺,他就護理撫臺。那時劉觀察仍然是上海道,卻要上省來拿手版同他叩喜。前後相去不過半年,就顛倒過來。你道他運氣多好!」說罷,滿滿的乾了一杯,面有得意之色。   澄波道:「若要講到運氣,沒有比洪觀察再好的了!」雪漁愕然道:「是哪一位?」澄波道:「就是洪瞎子。」雪漁道:「洪瞎子不過一個候補道罷了,有甚麼好運氣?」澄波道:「他兩個眼睛都全瞎了,要是別人一百個也參了,他還是絡繹不絕的差使,還要署臬臺,不是運氣好麼。」我道:「認真是瞎子麼?」澄波道:「怎麼不是!難道這個好造他謠言的麼。」雪漁笑道:「不過是個大近視罷了,怎麼好算全瞎。倘使認真全瞎了,他又怎樣還能夠行禮呢?不能行禮,還怎樣能做官?」澄波道:「其實我也不知他還是全瞎,還是半瞎。有一回撫臺請客,坐中也有他。飲酒中間,大家都往盤子裡抓瓜子磕,他也往盤子裡抓,可抓的不是瓜子,抓了一手的糖黃皮蛋,鬧了個哄堂大笑。你若是說他全瞎,他可還看見那黑黑兒的皮蛋,才誤以為瓜子,好像還有一點點的光。可是他當六門總巡的時候,有一天差役拿了個地棍來回他,他連忙升了公座,那地棍還沒有帶上來,他就『混帳羔子』、『忘八蛋』的一頓臭罵。又問你一共犯過多少案子了,又問你姓甚麼,叫甚麼,是哪裡人。問了半天,那地棍還沒有帶上來,誰去答應他呢。兩旁差役,只是抿著嘴暗笑。他見沒有人答應,忽然拍案大怒,罵那差役道:『你這個狗才!我叫你去訪拿地棍,你拿不來倒也罷了,為什麼又拿一個啞子來搪塞我!』」澄波這一句話,說的眾人大笑。澄波又道:「若照這件事論,他可是個全瞎的了。若說是大近視,難道公案底下有人沒有都分不出麼。」我道:「難道上頭不知道他是個瞎子?這種人$ 便簇擁著他去了。   「這姓朱的便沈下臉來,把那帶來的僕從,都攆走了。叫了人來,把那些行李,都擡回自家公館裡去;那兩個侍妾,也叫轎子擡去,居然擁為己有了。這行李裡面,有十多口皮箱子,還有一千多現銀,真是人財兩進。過得幾天,定了案,這姓趙的殺了。撫臺給他開了保舉,免補縣丞,以知縣留省盡先補用。部裡議准了,登時又升組了官。撫臺還授意藩臺,給他一個缺。藩臺不知怎樣,知道他兩個的底細,以為姓趙的所犯的罪,本來該殺,然而姓朱的是他至交,不應該出他的首。若說是為了國法,所以公爾忘私,然而姓朱的卻又明明為著升官發財,才出首的,所以有點看不起這個人。這會撫臺要給他缺,藩臺有意弄一個苦缺給他,就委他署了一個兗州府的嶧縣。   「這袞縣是著名的苦缺,他雖然不滿意,然而不到一年,一個候補縣丞升了一個現任知縣,也是興頭的,便帶了兩個侍妾去到任,又帶了一個姪兒去做帳房。做到年底下,他那姪少爺嫌出息少,要想法子在外面弄幾文,無奈嶧縣是個苦地方,想遍了城裡城外各家店舖,都沒有下手的去處。只有一家當鋪,資本富足,可以詐得出的。便和稿案門丁商量,拿一個皮箱子,裝滿了磚頭瓦石之類,鎖上了,加了本縣的封條,叫人擡了,門丁跟著到當鋪裡去要當八百銀子。當鋪的人見了,便說道:『當是可以當的,只是箱子裡是甚麼東西,總得要看看。』門丁道:『這是本縣太爺親手加封的,哪個敢開!』當鋪裡人見不肯開看,也就不肯當。那門丁便叫人擡了回去。當鋪裡的伙計,大家商量,縣太爺來當東西,如何好不應酬他;不過他那箱子封鎖住了,不知是甚麼東西,怎好胡亂當他的,倒是借給他點銀子,也沒甚要緊。我們在他治下,總有求他的時候,不如到衙門裡探探口氣,簡直借給他幾百銀子罷。商量妥當,等到晚上關門之後,當鋪的當事便到衙門裡來,先尋見了門丁,說明來意。門丁道:『這件事要到帳房裡和姪少爺商量。』當事的便到帳房裡去。那姪少爺聽見說是當鋪裡來的,登時翻轉臉皮,大罵門上人都到那裡去了,『可是瞎了眼睛,夤夜裡放人闖到衙門裡來!還不快點給我拿下!』左右的人聽了這話,便七手八腳,把當事拿了,交給差役,往班房裡一送。當鋪裡的人知道了,著急的了不得;又是年關在即,如何少得了一個當事的人。便連夜打了電報給東家討主意。這東家是黃縣姓丁的,是山東著名的富戶,所有闔山東省裡的當鋪,十居六七是他開的。得了電報,便馬上回了個電,說只要設法把人放出來,無論用多少錢都使得。當鋪裡人得了主意,便尋出兩個紳士,去和姪少爺說情,到底被他詐$ 去定了貨。尊款十萬,我托個朋友拿到匯豐存了。我本要存逐日往來的,誰知他拿去給我存了六個月期,真是誤事!昨日頭批定貨到了,要三萬銀子起貨,只得請你暫時挪一挪,好早點起了出來,早點開張。』荀鷽樓滿口答應,登時划了過來。到了明天,果然有人送來無數箱子,方的、長的,大小不等。勞佛督率各小伙計開箱,開了出來,都是各種的藥水,一瓶一瓶的都上了架,登時滿坑滿谷起來。後來陸續再送來的,竟來不及開了,開了也沒有架子放了,只得都堆到後頭棧房裡去,足足堆了一屋子。荀鷽樓也來看熱鬧,又一一問訊,這是甚麼,那是甚麼,勞佛也一一告訴了。   「正在忙亂之際,忽然一個電局信差送來一封洋文電報,勞佛看了失驚道:『怎麼就死了!唉!這便怎麼處!』荀鷽樓忙問死了甚麼人。勞佛把電報遞給他,他看了,是一字不認得的。勞佛便告訴他道:『香港大藥房裡一個總理配藥的醫生,他是我的好朋友,將來我這裡有多少事,還靠他幫忙呢,誰知他今天死了。他的遺囑,他死後,叫我去暫時代理他的職業。在交情上,又不得不去;這一去,最少也要三個月,那外國派來的人才得到,這裡又有事,怎樣呢?』荀鷽樓也愣住了。   「勞佛想了一想道:『這樣罷,我到香港去找一個配藥的人,到這裡代了我罷。』帳房道:『這裡沒有人懂話,怎樣辦呢?』勞佛道:『這個不要緊,我找一個懂中國話的來。十分找不著,我叫他帶一個西崽來;你們要和他說話,只對西崽說就是。好在只有三個月,我就來的。』荀鷽樓問他香港那大藥房是甚麼招牌,勞佛嘰嘰咕咕說了個外國名字道:『中國名字叫甚麼,我也記不大清楚了,等到了那裡,寫信來通知,以便通信罷。我今天要坐晚輪船去了。』說罷,取出許多外國字紙來,交代給帳房,一一指點:這一迭是燕威士,這個貨差不多就要到的了;這一迭是定單,這裡面那幾張是電定的,那幾張是信定的;洋行裡倘有燕威士送來,便好好收下,打還他回單圖書。又拿出一扣折子來,十分慎重的交代道:『這就是我那誤事朋友,代存匯豐的十萬銀子的存摺,是……哪一天存的,扣到……哪一天,便到了六個月期,你便去換上一個逐日往來的折子,以便隨時應用。』荀鷽樓拿起折子一看道:『怎麼我存匯豐的存摺,不是這個樣子?』勞佛道:『匯豐存摺本來有兩種:一種用給中國人的,一種用給外國人的。我這個是托一個外國朋友去存的,所以和用給中國人的兩樣了。』勞佛交代清楚,也不帶甚麼行李,只提了一個大皮包,便匆匆上晚輪船到香港去了。   「這裡一等五六天,杳無音信,看見貨物堆滿了一舖子,不便久$ 廟裡,每每在配殿上供了神農氏,這不是無理取鬧麼。至於張仲景,竟是沒有知道的。真是做古人也有幸有不幸。我在江、浙一帶,看見水木兩作都供的是魯班,廣東的泥水匠卻供著個有巢氏,這不是還在理麼。」繼之搖頭道:「不在理。有巢氏構木為巢,還應該是木匠的祖師。」我道:「最可笑的是那搭棚匠,他們供的不是古人。」述農道:「難道供個時人?」我道:「供的是個人,倒也罷了;他們供的卻是一個蜘蛛,說他們搭棚就和蜘蛛布網一般,所以他們就奉以為師了。這個還說有所取意的。最奇的是剃頭匠這一行事業,本來中國沒有的,他又不懂得到滿洲去查考查考這個事業是誰所創,卻供了一個呂洞賓。他還附會著說:『有一回,呂洞賓座下的柳仙下凡,剃頭店裡去混鬧,叫他們剃頭;那頭髮只管隨剃隨長,足足剃了一整天,還剃不乾淨。幸得呂洞賓知道了,也搖身一變,變了個凡人模樣,把那斬黃龍的飛劍取出來,吹了一口仙氣,變了一把剃刀,走來代他剃乾淨了。柳仙不覺驚奇起來,問你是甚麼人,有這等法力。呂洞賓微微一笑,現了原形;柳仙才知道是師傅,連忙也現了原形,腦袋上長了一棵柳樹,倒身下拜。師徒兩個,化一陣清風而去。一班剃頭匠,方才知道是神仙臨凡,連忙焚香叩謝,從此就奉為祖師。』」繼之笑道:「這才像鄉下人講《封神榜》呢。」述農道:「剃頭雖是滿洲的制度,然而漢人剃頭,有名色的,第一個要算范文程了,何不供了他呢?」繼之道:「范文程不過是被剃的,不是主剃的。必要查著當日第一個和漢人剃頭的人,那才是剃頭祖師呢。」我道:「這些都是他們各家的私家祖師。還有那公用的,無論甚麼店舖,都是供著關神。其實關壯繆並未到過廣東,不知廣東人何以這般恭維他。還有一層最可笑的:凡姓關的人都要說是原籍山西,是關神之後。其實《三國志》載,『龐德之子龐會,隨鄧艾入蜀,滅盡關氏家』,哪裡還有個後來。」繼之道:「這是小說之功。那一部《三國演義》,無論哪一種人,都喜歡看的。這部小說卻又做得好,卻又極推尊他,好像這一部大書都是為他而作的,所以就哄動了天下的人。」我道:「《三國》這部書,不錯,是好的;若說是為關壯繆而作,卻沒有憑據。」繼之道:「雖然沒有憑據,然而一部書之中,多少人物,除了皇帝之外,沒有一個不是提名道姓的,只有敘到他的事,必稱之為『公』,這還不是代一個人作墓碑家傳的體裁麼。其實講究敬他忠義,我看岳武穆比他還完全得多,先沒有他那種驕矜之氣。然而後人的敬武穆不及敬他的多,就因為那一部《岳傳》做得不好之故。大約天下愚人居多;愚人不能看$ 太要送你一套袍褂,叫我剪料,恰好遇了你,請你同去看看花樣顏色。」我道:「這個隨便你去買了就是,那有我自己去揀之理。」伯衡道:「既如此,買了穿不得的顏色,你不要怨我。」我道:「又何苦要買穿不得的顏色呢!」伯衡道:「不是我要買,老太太交代,袍料要出爐銀顏色的呢。」我笑道:「老太太總還當我是小孩子,在他跟前,穿得老實點,他就不歡喜。今年新年裡,還送我一條灑花腰帶,硬督著要我束上,你想怎好拂他的意思。這樣罷,袍料你買了蜜色的罷,只說我自己歡喜的,他老人家看了,也不算老實,我還可以穿得出。勞了你駕罷,我要和雲岫談談去。」伯衡答應去了。   我便回頭再到雲岫那裡。雲岫見了我,連忙站起來道:「請坐,請坐!你幾時回來的?我這才想起來了。你頭回來,我實在茫然。後來你臨去那一點頭,一呵腰,那種神氣,活像你尊大人,我這才想起來了。請坐,請坐!」我看他只管說請坐,櫃檯外面卻並沒一把椅子。   正是:剩有階前盈尺地,不妨同作立談人。櫃檯外面既沒有椅子,不知坐到那裡,且待下回再記。 第六十五回 一盛一衰世情商冷暖 忽從忽違辯語出溫柔   雲岫一口氣說了六七句「請坐」,猛然自己覺著櫃檯外面沒有凳子,連忙彎下腰去,要把自己坐的凳子端出來。我忙著:「不必了,我們到外面去談談罷。但不知這裡要看守不?」雲岫道:「好,好,我們外面去談,這裡不要緊的。」於是一同出來,揀了一家酒樓要上去。雲岫道:「到茶樓上去談談,省點罷。」我道:「喝酒的好。」於是相將登樓,揀了坐位,跑堂的送上酒菜。   雲岫問起我連年在外光景,我約略說了一點。轉問他近年景況。雲矙岫歎口氣道:「我不料到了晚年才走了壞運,接二連三的出幾件事,便弄到我一敗塗地!上前年先母見背下來,不上半年,先兄,先嫂,以及內人、小妾,陸續的都不在了;半年工夫,我便辦了五回喪事。正在鬧的筋疲力盡,接著小兒不肖,闖了個禍,便鬧了個家散人亡!直是令我不堪回首!」我道:「此刻寶號裡生意還好麼?」雲岫道:「這個哪裡好算一個店,只算個攤罷了。並且也沒有貨物,全靠代人家包金、法藍,賺點工錢,哪裡算得個生意!」我道:「那個老婆子又是甚麼人?」雲岫道:「我租了那一點點地方,每年租錢要十元洋錢,在這個時候哪裡出得起!因此分租給他,每年也得他七元,我只要出三元就夠了。」說時不住的欷歔歎息。我道:「這個不過暫屈一時,窮通得失,本來沒有一定的。像世伯這等人,還怕翻不過身來麼!」雲岫道:「這麼一把年紀,死期也要到快了,才鬧出個朝$ 看天要黑下來了,那店家才提了一壺酒回來交給我。我道:「怎麼去這半天?」店家道:「客人只怕是初走這裡?」我道:「正是。」店家道:「這老米店沒有賣酒的地方,要喝一點酒,要走到十二里地外去買呢。客人初走這裡,怨不得不知道。」我一面聽他說話,一面舀出酒來呷了一口,覺得酒味極劣。暗想天津的酒甚好,何以到了此地,便這般惡劣起來。想是去買酒的人,賺了我的錢,所以買這劣酒搪塞,深悔方才不曾多給他幾文。   心裡正在這麼想著,外面又來了一個客人,卻是個老者,鬢髮皆白,臉上卻是一團書卷氣;手裡提著一個長背搭,也走到房裡來。原來北邊地方的小客店,每每只有一個房,一鋪炕,無論多少寓客,都在一個炕上歇的。那老者放下背搭,要了水淨面,便和我招呼,我也隨意和他點頭。因見桌上有洼一個空茶碗,順手便舀一碗酒讓他喝。他也不客氣,舉杯便飲。我道:「這裡的酒很不好!」老者道:「這已經是好的了;碰了那不好的,簡直和水一樣。」我道:「這裡離天津不遠,天津的酒很好,何以不到那邊販來呢?」老者道:「衛裡嗎(北直人通稱天津為衛裡,以天津本衛也),那裡自然是好酒。老客想是初步這邊,沒知道這些情形。做酒的燒鍋都在衛裡,衛裡的酒,自然是好的了。可是一過西沽就不行了,為的是釐卡上的捐太重,西沽就是頭一個釐卡,再往這邊來,過一個卡子,就捐一趟,自然把酒捐壞了。」我道:「捐貴了還可以說得,怎麼會捐壞了呢?」老者道:「賣貴了人家喝不起,只得攙和些水在酒裡。那釐捐越是抽得利害,那水越是攙得利害,你說酒怎麼不壞!」我問道:「那抽捐是怎麼算法?可是照每擔捐多少算的嗎?」老者道:「說起來可笑得很呢!他並不論擔捐,是論車捐;卻又不講每車捐多少,偏要講每個車輪子捐多少。說起來是那做官的混帳了,不知道這做買賣的也不是個好東西,他要照車輪子收捐,這邊就不用牲口拉的車,只用人拉的車。」我道:「這又有甚麼分別?」老者道:「牲口拉的車,總是兩個輪子。他們卻做出一種單輪子的車來,那輪子做的頂小,安放在車子前面的當中,那車架子卻做的頂大,所裝的酒簍子,比牲口拉的車裝的多,這車子前面用三四個人拉,後頭用兩個人推,就這麼個頑法。」   正是:一任你刻舟求劍,怎當我掩耳盜鈴。未知那老者還說出些甚麼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回 惠雪舫游說翰苑 周輔成誤娶填房   我聽那老者一席話,才曉得這裡酒味不好的緣故,並不是代我買酒的人落了錢。於是再舀一碗讓他喝,又開了一罐罐頭牛肉請他。大家盤坐在炕上對吃。我又給$ 。這回行刑的,雖是受了錢,也不敢做手腳了,用盡平生之力,沒命的打下去,打得那和尚殺豬般亂叫。一口氣打了五百板,打得他血肉橫飛,這才退堂。入到上房,只見那迂奶奶臉色青得和鐵一般,上下三十二個牙齒一齊叩動,渾身瑟瑟亂抖。   原來知縣說是發落希奇古怪案子,又叫他孺人去看,孺人便拉了迂奶奶同去。迂奶奶就有點疑心,不肯去,無奈一邊盡管相讓。迂奶奶回念一想,那和尚已經在保,今天未聽見提到,或者不是這件事也未可知,不妨同去看看。原來那和尚被捉時,他一黨的人都不在寺裡,所以沒人通信。及至同黨的人回來知道了,趕去報信,迂奶奶已先得了封房子的信,趕到衙門裡來了,所以不知那和尚已經提到。當下走到屏風後頭,往外一張,見只問那小和尚。心中雖然吃了一驚,回想小和尚不知我的姓氏,問他,我倒不怕,諒他也不敢叫我去對質。後來見知縣拿小照給小和尚看,方才顏色大變,身上發起抖來。孺人不知就裡,見此情形,也吃了一驚,忙叫丫頭仍扶了到上房去。再三問他覺得怎麼,他總是一言不發。又叫打轎子「我回去」。誰知這縣衙門宅門在二堂之後,若要出去,必須經過二堂,堂上有了堂事,是不便出去的。迂奶奶愈加驚怪,以為知縣故意和他為難。又聽得老媽子們來說:「老爺好古怪!問了小和尚的話,卻拿一個大和尚打起來,此刻打的要死快了!」迂奶奶聽了,更是心如刀刺,又是羞,又是惱,又是痛,又是怕。羞的是自己不合到這裡來當場出醜;惱的是這個狗官不知聽了誰的唆使,毫不留情;痛的是那和尚的精皮嫩肉,受此毒刑;怕的是那知縣雖然不敢拿我怎樣,然而他退堂進來,著實睿我挖苦一頓,又何以為情呢!有了這幾個心事,不覺越抖越利害,越見得臉青唇白,慢慢的通身抖動起來。嚇得孺人沒了主意。恰好知縣退堂進來,他的本意是要說兩句挖苦話給他受受的,及至見了他如此光景,也就不便說了。連忙叫人去拿薑湯來,調了定驚丸灌下去。歇了半晌,方才定了,又不覺一陣陣的臉紅耳熱起來。知縣道:「少夫人放心!這件事只怪和尚不好。別人不打緊,老中堂臉上,侍生是要顧著的,將來辦下去,包管不礙著府上絲毫的體面。」迂奶奶此時,說謝也不是,說感激也不是,不知說甚麼好,把一張臉直紅到頸脖子上去。知縣便到房裡換衣去了。迂奶奶無奈,只得搭訕著坐轎回府。   這邊知縣卻叫人拿了傷藥去替和尚敷治,說用完了再來拿,他的傷好了來回我。家人拿了出去,交代明白。過了幾天,卻不見來取傷藥。知縣心裡疑惑,打發人去問,回說是已經有人從外頭請了傷科醫生,天天來診治了。知縣不覺一$ 交結朋友,所以不便提起。』可文道:『這個又當別論。尊大人不准少爺在這裡交結朋友,是恐怕少爺誤交損友,尊大人是個官身,不便在外面體察的原故。像我們是在家鄉認得的,務請提一提。』伯丹答應了,回去果然向太尊提起。又說這位莫可文先生是進過學的。太尊道:『原來是先生,你為甚不早點說。我還當是一個平常的同鄉,想隨便安插他一個差使呢。你是幾歲上從他讀書的?』伯丹道:『十二三四歲那幾年。』太尊道:『你幾歲上完篇的?』伯丹道:『十三歲上。』太尊道:『那麼你還是他手上完的篇。』隨手又檢出莫可文的履歷一看,道:『他何嘗在庠,是個監生報捐的功名。』伯丹道:『孩兒記得清清楚楚,先生是個秀才。』太尊道:『我是出外幾十年的人,家鄉的事,全都糊裡糊塗的了。你既然在他手下完篇的,明天把你文會上作的文章譽一兩篇去,請他改改看,可不必說是我叫的。』伯丹答應了,回到書房,譽好了一篇文章,明日便拿去請可文改。可文讀了一遍,搖頭擺尾的,不住贊好道:『少爺的文章進境,真是了不得!這個叫兄弟從何改起,只有五體投地的了!』伯丹道:『先生不要客氣,這是家君叫請先生改的。』可文兀的一驚道:『少爺昨天回去,可是提起來了?』伯丹道:『是的。』可文丟下了文章不看,一直釘住問,如何提起,如何對答,尊大人的顏色如何。伯丹不會撒謊,只得一一實說。可文聽到秀才、監生一說,不覺呆了一呆,低頭默默尋思,如果問起來,如何對答,須要預先打定主意。到底包攬詞訟的先生,主意想得快,一會兒的功夫,早想定了。並且也料到叫改文章的意思,便不再和少爺客氣,拿起筆來,『颼颼颼』的一陣改好了,加了眉批、總批,雙手遞與伯丹道:『放恣放恣!尊大人跟前,務求吹噓吹噓!』伯丹連連答應。坐了一會,便去了。   「到了明日是十五,一班佐雜太爺,站過香班,上過道臺衙門,又上本府衙門。太爺們見太尊,向來是班見,沒有坐位的。這一天,號房拿了一大疊手版上去。一會兒下來,把手版往桌上一丟,卻早抽出一個來道:『單請莫可文莫太爺。』眾佐雜太爺們聽了這句話,都把眼睛向莫可文臉上一望,覺得他臉上的氣色是異常光彩,運氣自然與眾不同,無怪他獨荷垂青了。莫可文也覺得洋洋得意,對眾同寅拱拱手,說辉『失陪』,便跟了手版進去。走到花廳,見了太尊,可文自然常禮請安。太尊居然回安拉炕,可文那裡敢坐,只在第二把交椅上坐下。太尊先開口道:『小兒久被化雨,費心得很。老夫子到這邊來,又不提起,一向失敬;還是昨天小兒說起,方才知道。』可文聽了這番話,又居然稱$ 外頭娶一百個,兒子認一百個娘;娶一千個,兒子認一千個娘。這是兒媳婦房裡的丫頭,兒子不能認他做娘!』老爺正待發作,忽聽得新太太在房裡道:『甚麼丫頭不丫頭!我用心替你把老子伺候好了,就娘也不過如此!』老爺道:『可不是!我病在炕上,誰看我一看來?得他伺候的我好了,大家打伙兒倒翻了臉了。你出來!看他認娘不認!』新太太巴不得一聲走了出來,二爺早一翻身向外跑了。老爺氣得叫『抓住了他!抓住了他』!二爺早一溜煙跑到門外,跳上車子去了。這裡面一個是老爺氣的暴跳如雷,大叫『反了反了』!一個是新太太撒嬌撒癡,哭著說:『二爺有意丟我的臉,你也不和我做主;你既然做不了主,就不要娶我!』哭鬧個不了。   「二奶奶知道是二爺闖了禍,連忙過來賠罪,向公公跪下請息怒。老爺氣得把鬍子一根根都豎了起來。新太太還在那裡哭著。良久,老爺才說道:『你別跪我!你和你婆婆說去!』二奶奶站了起來,千委屈,萬委屈,對著自己賠嫁的丫頭跪下。新太太撅著嘴,把身子一扭,端坐著不動。二奶奶千不是,萬盩不是,賠了多少不是。足足跪了有半個鐘頭,新太太才冷笑道:『起去罷,少奶奶!不要折了我這當奴才的!』二奶奶方才站了起來,依然伺候了一會,方才退歸自己房裡。越想越氣,越氣越苦,便悄悄的關上房門,取一根帶子,自己弔了起來。老媽子們有事要到房裡去,推推房門不開,聽了聽寂無聲息,把紙窗兒戳破一個洞,往裡一瞧,嚇得魂不附體,大聲喊救起來。驚動了闔家人等,前來把房門撞開了。兩個粗使老媽子,便端了凳子墊了腳,解將下來,已經是筆直挺硬的了,舌頭吐出了半段,眼睛睜得滾圓。傻大爺的姨娘一看道:『這是不中用的了!』頭一個先哭起來。便有家人們,一面去找二爺,一面往二奶奶娘家報信去了。這裡幸得一個解事的老媽子道:『你們快別哭別亂!快來抱著二奶奶,此刻是不能放他躺下的!』便有人來抱住。那老媽子便端一張凳子來,自己坐下,才把二奶奶抱過來道:『你們扳他的腿,扳的彎過來,好叫他坐下。』於是就有人去扳彎了。這老媽子把自己的波羅蓋兒堵住了二奶奶的谷道,一隻手便把頭髮提起,叫人輕輕的代他揉頸脖子,捻喉管;又叫人拈他肩膀;又叫拿管子來吹他兩個耳朵。眾人手忙腳亂的,搓揉了半天,覺得那舌頭慢慢的縮了進去。那老媽子又叫拿個雄雞來,要雞冠血灌點到嘴裡,這才慢慢的覺著鼻孔裡有點氣了。正在忙著,二爺回來了;可巧親家老爺、親家太太,也一齊進門。二爺嚷著怎樣了。親家太太一跨進來就哭了。那老媽子忙叫:『別哭,別哭!二爺快別嚷!快來和他度$ 馬茂林。」我道:「後事是怎樣辦的?」弓兵道:「不過買了棺木來,把老爺平日穿的一套大衣服裝裹了去,就把兩個少爺,帶到赤屯去了。」我道:「棺木此刻在那裡呢?」弓兵道:「在就近的一塊義地上丘著。」我道:「遠嗎?」弓兵道:「不遠,不過二三里地。」我道:「你有公事嗎?可能帶我去看看?」弓兵道:「沒事。」我就叫他帶路先走。我沿途買了些紙錢香燭之類,一路同去,果然不遠就到了。弓兵指給我道:「這是老爺的,這是太太的。」我叫他代我點了香燭,叩了三個頭,化過紙錢。生平雖然沒有見過一面,然而想到骨肉至親,不過各為謀食起見,便鬧到彼此天涯淪落,各不相顧,今日到此,已隔著一塊木頭,不覺流下淚來。細細察看,那棺木卻是不及一寸厚的薄板。我不禁道:「照這樣,怎麼盤運呢?」弓兵道:「如果要盤運,是要加外槨的了。要用起外槨來,還得要上沂州府去買呢。」徘徊了一會,回到店裡。弓兵道:「少爺可要到赤屯去?」我道:「去是要去的,不知一天可以趕個來回不?」弓兵道:「七十多里地呢!要是夏天還可以,此刻冬月裡,怕趕不上來回。少爺明日動身,後天回來罷。弓兵也去請個假,陪少爺走一趟。」我道:「你是有公事的人,怎好勞動你?」弓兵道:「那裡的話。弓兵伺候了老爺十年多,老爺平日待我們十分恩厚,不過缺苦官窮,有心要調劑我們,也力不從心罷了。我們難道就不念一點恩義的麼?少爺到那邊,他們一賥個個都認不得少爺,知道他們肯放兩個小的跟少爺走不呢?多弓兵一個去了,也幫著說說。」我道:「如此,我感激你得很!等去了回來,我一起謝你。」弓兵道:「少爺說了這句話,已經要折死我了!」說著,便辭了去。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那弓兵便來了。我帶的行李,只有一個衣箱,一個馬包。因為此去只有兩天,便不帶衣箱,寄在店裡,只把在清江浦換來的百把兩碎紋銀,在箱子裡取出來,放在馬包裡,重新把衣箱鎖好,交代店家,便上車去了。此去只有兩天的事,我何必拿百把兩銀子放在身邊呢?因為取出銀包時,許多人在旁邊,我怕露了人眼不便,因此就整包的帶著走了。我上了車,弓兵跨了車簷,行了半天,在路上打了個尖,下午兩點鐘光景就到了。是一所七零八落的村莊。   那弓兵從前是來過的,認得門口,離著還有一箭多地,他便跳了下來,一疊連聲的叫了進去,說甚麼「大少爺來了啊!你們快出來認親啊」!只他這一喊,便驚動了多少人出來觀看。我下了車,都被鄉里的人圍住了,不能走動。那弓兵在人叢中伸手來拉了我的手,才得走到門口。弓兵隨即在車上取了馬包,一同進$ 狀就是了。如果伯母怕我倒了百多萬的人拖累著,我馬上滾蛋也使得!」我說這話時,眼睛卻是看著丁寄。伯母道:「這不是使氣的事,不過和少爺商量辦法罷了。」我道:「姪兒並不是使氣,所說的都是真事。不然啊,我自己的都打發不開,不過接了這裡電報,當日先伯母過的時候,我又兼祧過的,所以不得不來一趟。」伯母道:「你伯父臨終的交代,說是要在你叔叔的兩個兒子裡頭,擇繼一個呢。」丁寄道:「照例有一房有兩個兒子的,就沒有要單丁那房兼祧規矩。」我道:「老實說一句,我老人家躺下來的時候,剩下萬把銀子,我錢毛兒也沒撈著一根,也過到今天了。兼祧不兼祧,我並不爭;不過要擇繼叔父的兒子,那可不能!」丁寄變色道:「這是他老人家的遺言,怎好不依?」我道:「伯父遺言我沒聽見,可是伯父先有一個遺囑給我的。」說罷時,便打開行李,在護書裡取出伯父給我的那封信,遞給李良新道:「老伯,你請先看。」良新拿在手裡看,丁寄也過去看,又念給伯母聽。我等他們看完了,我一面收回那信,一面說道:「照這封信的說話,伯父是不會要那兩個姪兒的。要是那兩個孩子還在山東呢,我也不敢管那些閒事;此刻兩個孩子,經我千辛萬苦帶回來了,倘使承繼了伯,叫我將來死了之後見了叔叔,叔叔問我,你既然得了伯父那封信,為甚還把我的兒子過繼他,叫我拿什麼話回答叔叔!」丁寄聽了,看看伯母,伯母也看丁寄。寄道:「那兩位令弟,是在哪裡找回來的?」我便將如何得信,如何兩次發電給伯父,如何得伯父的信,如何動身,如何找著那弓兵,那弓兵如何念舊,如何帶我到赤屯,如何相見,如何帶來,如何遇強盜,如何到蒙陰借債,如何在清江浦得這裡電報,一一說了。又對伯母說道:「姪兒斗膽說一句話:我從十幾歲上,拿了一雙白手空拳出來,和吳繼之兩個混,我們兩個向沒分家,掙到了一百多萬,大約少說點,姪兒也分得著四五十萬的了。此刻並且倒了,市面也算見過了。那個忘八蛋崽子,才想著靠了兼祧的名目,圖謀家當!既然十五叔這麼疑心,我就搬到客棧裡住去。」寄道:「啊啊啊!這是你們的家事,怎麼派到我疑心起來?」伯母道:「這不是疑心,不過因為你伯父虧空太大了,大家商量個辦法。」我道:「商量有商量的話。我見了伯父,還我伯父的規矩,這是我們的家法;他姓差了一點的,配嗎!」寄站起來對伯母道:「我還有點事,先去去再來。」說罷,去了。我對伯母道:「這是個什麼混帳東西!我一來了,他劈頭就問我道:『你來做甚麼?』我又不認得他,真是豈有此理!他要不來,來了,我還要好好的當面損他呢!」伯$ 時。亦如今日說三乘法。彼佛滅後末世之中有一比丘。 將弟子九人往詣佛塔禮拜佛像。見一寶像嚴顯可觀。觀已敬禮。目諦觀之。各說一偈用 為讚歎。隨壽修短各自命終。即命終已即生佛前。從此已後恒得值遇無量諸佛。於諸佛 所廣修梵行得念佛三昧海。既得此已。諸佛現前即與授記。於十方面隨意作佛。東方善 德佛者。即我身是。自餘九方諸佛者。即是本昔弟子九人是。十方佛世尊因由禮塔一偈 讚故得成為佛。豈異人竜。我等十方佛是。是時十方諸佛從空而下。放千光明顯現色身 白毫相光。各各皆坐釋迦佛床。告阿難言。汝知。釋迦文佛無數精進百千苦行。求佛智 慧報得是身。今為汝說。汝持佛語。為未來世天龍大眾四部弟子。說觀佛相好及念佛三 昧。說是語已。然後問訊釋迦文佛。問訊訖已各還本國。 第六大門中有三番料簡。第一十方淨土共來比挍。第二義推。第三辨經住滅。 第一十方淨土共來比挍者有其三番。一如隨願往生經云。十方佛國皆悉嚴淨。隨願並得 往生。雖然悉不如西方無量壽國。何意如此。但阿彌陀佛與觀音大勢至。先發心時。從 此界去。於此眾生偏是有緣。是故釋迦處處歎歸。二據大經。法藏菩薩因中。於世饒王 佛所具發弘願取諸淨土。時佛為說二百一十億諸佛剎土天人善惡國土精麤。悉現與之。 於時法藏菩薩願取西方成佛。今現在彼。是二證也。三依此觀經中。韋提夫人復請淨土 。如來光臺為現十方一切淨土。韋提夫人白佛言。此諸佛土雖復清淨皆有光明。我今樂 生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所。是其三證。故知諸淨土中安樂世界最勝也。 第二義推者。問曰。何故要須面向西坐禮念觀者。答曰。以閻浮提云日出處名生沒處名 死。藉於死地神明趣入其相助便。是故法藏菩薩願成佛在西悲接眾生。由坐觀禮念等面 向佛者。是隨世禮儀。若是聖人得飛報自在。不辨方所。但凡夫之人身心相隨。若向餘 方。西往必難。是故智度論云。有一比丘。康存之日誦阿彌陀經。及念般若波羅蜜。臨 命終時告弟子言。阿彌陀佛與諸聖眾今在我前。合掌歸依須臾捨命。於是弟子依火葬法 。以火焚屍。一切燒盡。唯有舌根一種與本不異。遂即收取起塔供養。龍樹菩薩釋云。 誦阿彌陀經故。是以垂終佛自來迎。念般若波羅蜜故。所以舌根不盡。以斯文證。故知 一切行業但能迴向。無不往也。故須彌四域經云。天地初開之時。未有日月星辰。縱有 天人來下。但用項光照用。爾時人民多生苦惱。於是阿彌陀佛遣二菩薩。一名寶應聲。 二名寶吉祥。即伏犧女媧是。此二菩薩共相籌議。向第七梵天上取其七寶。來至此界造 日月星辰二十八宿。以$ 紅黃相間的板屋,正在旋轉着 讓船過去的轎,都教人耳目一新。到了一處,在街當中下了車,由人指點着找着了 小汽輪。海上坦蕩蕩的,遠處一架大風車在慢慢地轉着。船在斜風細雨裏走,漸漸 從朦朧裏看見馬鏗島。這個島真正“不滿眼”,一道堤低低的環繞着。據說島只高 出海面幾尺,就仗着這一點兒堤擋住了那茫茫的海水。島上不過二三十份人家,都 是尖頂的板屋;下面一律搭着架子,因爲隔水太近了。板屋是紅黃黑三色相間着, 每所都如此。島上男人未多見,也許打漁去了;女人穿着紅黃白藍黑各色相間的衣 裳,和他們的屋子相配。總而言之,一到了島上,雖在黯淡的北海上,眼前卻亮起 來了。島上各家都預備着許多紀念品,爭着將遊客讓進去;也有裝了一大柳條筐, 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挽着筐子在路上兜售的。自然做這些事的都是些女人。紀念品 裏有些玩意兒不壞:如小木鞋,像我們的毛窩的樣子;如長的竹煙袋兒,煙袋鍋的 脖子上挂着一雙頂小的木鞋,的裏瓜拉的;如手絹兒,一角上絨繡着島上的女人, 一架大風車在她們頭上。 回來另是一條瞲,電車經過另一個小村子叫伊丹。這兒的乾酪四遠馳名,但那一座 挨着一座跨在一條小河上的高架吊橋更有味。望過去足有二三十座,架子像城門圈 一般;走上去便微微搖晃着。河直而窄,兩岸不多幾層房屋,路上也少有人,所以 仿佛只有那一串兒的橋輕輕地在風裏擺着。這時候真有些覺得是回到中世紀去了。 1932 年11 月17 日作。 柏林的街道寬大,乾淨,倫敦巴黎都趕不上的;又因爲不景氣,來往的車輛也顯得 稀些。在這兒走路,盡可以從容自在地呼吸空氣,不用張張望望躲躲閃閃。找路也 頂容易,因爲街道大概是縱橫交切,少有“旁逸斜出”的。最大最闊的一條叫菩提 樹下,柏林大學,國家圖書館,新國家畫院,國家歌劇院都在這條街上。東頭接着 博物院洲,大教堂,故宮;西邊到著名的勃朗登堡門爲止,長不到二裏。過了那座 門便是梯爾園,街道還是直伸下去——這一下可長了,三十七八裏。勃朗登堡門和 巴黎凱旋門一樣,也是紀功的。建築在十八世紀末年,有點仿雅典奈昔克裏司門的 式樣。高六十六英尺,寬六十八碼半;兩邊各有六根多力克式石柱子。頂上是站在 駟馬車裏的勝利神像,雄偉莊嚴,表現出德意志國都的神采。那神像在一八零七年 被拿破侖當作勝利品帶走,但七年後便又讓德國的隊伍帶回來了。從菩提樹下西去 ,一出這座門,立刻神氣清爽,眼前別有天地;那空闊,那望不到頭的綠樹,便是 梯爾園。這是柏林最大的公園,東西六裏,$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三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二 六 〕 《 紀 年 》 曰 : 后 發 一 名 后 敬 , 或 曰 發 惠 ( 其子 立 , 為 桀 ) 。 《 太 平 御 覽 》 卷 八 二 皇王 部     案 : 「 其 子 立 為 桀 」 五 字 , 《 存真 》 未 引 , 蓋 以 為 注 文 , 疑 為《 竹 書 同 異 》 之 語 。 《 存 真 》 、 《 輯校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 三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二 七 〕 《 紀秪年 》 云 : 后 發 即 位 , 元 年 , 諸 夷 賓 于 王門 , 再 保 庸 會 于 上 池 , 諸 夷 入 舞 。 《 北堂 書 鈔 》 卷 八 二 禮 儀     《 竹 書 紀 年 》 曰 : 后 發 即 位 , 元 年 , 諸 夷 賓 于 王門 , 諸 夷 入 舞 。 《 後 漢 書 , 東 夷 傳 》 注     ( 《 竹 書 紀 年 》 ) 又 曰 : 后 發 即 位 , 元 年 , 諸 夷賓 于 王 門 , 諸 夷 入 舞 。 《 太 平 御 覽 》 卷七 八 0 四 夷 部     《 紀 年 》 曰 : ( 發 ) 元 年 , ( 諸 夷 賓 于 王 門 , 獻其 樂 舞 ) 。 《 通 鑑 外 紀 》 卷 二     案 : 孔 本 《 書 鈔 》 卷 八 二 兩 引 《紀 年 》 此 文 , 一 見 於 「 會 於 上 池 」 條 , 一 見 於 「 會 於 上池 諸 夷 入 舞 」 條 , 前 條 作 「 保 庸 」 , 後 條 「 庸 」 字 作 「墉 」 , 其 餘 全 同 。 《 存 真 》 、 《 輯 校 》 、 《 訂 補 》 未 指出 。 又 《 存 真 》 、 《 輯 校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 三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二 八 〕 薛 瓚 《 漢 書 集 注 》 … … ( 《 汲 郡 古 文 》 ) 又 云 : … … 桀 又 居 之 。 《 水 經 ‧ 巨 洋 水 注》     臣 瓚 曰 : … … 《 汲 郡 古 文 》 云 : … … 桀 又 居 之 。 《 漢 書 ‧ 地 理 志 》 注     臣 瓚 云 : … … 《 汲 冢 古 文 》 云 : … … 桀 又 居 之 。 《 史 記 ‧ 夏 本 紀 $ 魯 哀 公 二 十 六 年 》 , 當 晉 出 公 之 六 年 , 則 悼公 之 卒 , 應 在 晉 出 公 之 十 年 也 。 」 《 輯 校 》 同 。 雷 學 淇《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五 、 林 春 溥 《 竹 書 紀 年 補 訂 》 卷 四亦 皆 據 此 補 於 出 公 〔 五 二 〕 《 紀 年 》 云 : 於 粵 子 句 踐 卒 , 次 鹿 郢 立 , 六年 卒 。 《 史 記 ‧ 越 世 家 》 索 隱     案 : 金 陵 局 本 於 「 勾 踐 卒 」 下 有「 是 菼 執 」 三 字 , 宋 耿 秉 本 、 黃 善 夫 本 、 元 彭 寅 翁 本 迄清 殿 本 皆 無 ( 見 水 澤 利 忠 《 史 記 會 注 考 證 校 補 》 卷 四 一頁 一 四 ) 。 今 據 耿 秉 等 本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出 公 十 六 年 , 作 「 【 於 粵 子 鹿 郢 卒 , 子 不 壽 立 】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 三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鹿 郢 , 《 史 記 ‧ 越 世 家 》 作 「 鼫與 」 , 索 隱 引 樂 資 云 : 「 《 越 語 》 謂 鹿 郢 為 鼫 與 也 。 」當 出 所 為 《 春 秋 後 傳 》 ( 見 《 隋 書 ‧ 經 籍 志 》 ) , 書 今佚 , 據 殘 存 佚 文 , 頗 引 《 紀 年 》 以 證 史 , 此 云 「 鹿 郢 」蓋 亦 本 《 紀 年 》 。 《 左 傳 ‧ 哀 公 二 十 四 年 》 作 「 適 郢 」, 《 越 絕 書 》 卷 八 作 「 與 夷 」 , 《 吳 越 春 秋 》 卷 一 0 作「 興 夷 」 。 金 文 有 《 者 ○ 鐘 》 , 銘 曰 : 「 隹 戉 十 有 九 年, 王 曰 : 者 ○ 」 , 陳 夢 家 《 六 國 紀 年 表 考 證 》 謂 為 勾 踐十 九 年 器 , 疑 作 器 者 「 者 ○ 」 即豰與 夷 , 亦 即 鹿 郢 ( 《 燕京 學 報 》 第 三 七 期 頁 一 八 七 ) 。 〔 五 三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荀 瑤 伐 中 山 , 取 窮 魚 之 丘。 《 水 經 ‧ 巨 馬 水 注 》     《 竹 書 》 曰 : 晉 荀 瑤 伐 中 山 窮 魚 之 丘 。 《初 $ 武 侯 元 年 」 。 案 所 引 《 史 記 》 決 非 《紀 年 》 , 原 作 「 二 十 三 年 」 亦 非 「 二 十 二 年 」 , 詳 本 書附 錄 , 不 足 以 證 魏 紀 起 於 何 時 。 《 晉 書 ‧ 束 皙 傳 》 : 「三 家 分 〔 晉 〕 , 仍 述 魏 事 。 」 束 皙 親 預 整 理 之 役 , 當 以其 言 為 可 據 , 魏 紀 應 始 於 晉 烈 公 十 三 年 , 即 本 條 燕 簡 公十 三 年 「 三 晉 命 邑 為 諸 侯 」 條 。 此 說 本 甚 分 明 , 然 以 《存 真 》 、 《 輯 校 》 誤 繫 此 條 於 晉 烈 公 九 年 , 復 見 其 後 尚有 烈 公 十 一 年 、 十 二 年 諸 條 , 遂 避 而 不 論 , 徒 兢 兢 於 魏武 侯 元 年 或 八 年 為 魏 紀 始 年 之 爭 。 至 於 杜 預 《 春 秋 經 傳集 解 後 序 》 所 謂 「 晉 國 滅 , 獨 記 魏 事 」 , 蓋 以 晉 桓 公 之前 , 《 紀 年 》 仍 記 晉 事 , 以 後 方 獨 記 魏 事 , 與 諸 書 所 引《 紀 年 》 之 文 亦 合 。 《 紀 年 》 魏 紀 應 從 魏 文 侯 四 十 三 年開 始 , 當 周 威 烈 王 二 十 三 年 、 晉 烈 公 十 三 年 , 即 《 資 治通 鑑 》 之 第 一 年 , 舊 時 所 謂 戰 國 始 。 〔 二 〕 《 紀 年 》 齊 康 公 五 年 , 田 侯 午 生 。 《史 記 ‧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索 隱     案 : 《 存 真 》 列 於 晉 烈 公 十 二 年, 蓋 誤 以 齊 宣 公 卒 年 當 烈 公 七 年 , 見 上 。 《 輯 校 》 改 列於 烈 公 十 六 年 , 是 。 此 應 列 於 魏 文 侯 四 十 六 年 。 〔 三 〕 《 紀 年 》 云 : ( 魏 文 侯 ) 五 十 年 卒 。 《史 記 ‧ 魏 世 家 》 索 隱     案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 烈公 十 五 年 , 誤 。 案 文 侯 初 立 在 晉 敬 公 六 年 , 逾 年 改 元 ,為 敬 公 七 年 。 敬 公 在 位 十 八 年 , 幽 公 亦 十 八 年 , 合 共 三十 六 年 , 減 六 年 則 為 三 十 年 , 是 烈 公 $ 索 隱之 言 是 也 。 所 稱 孝 大 妃 即 太 公 和 之 妃 。 』 ( 《 ○ 古 》 三之 一 ‧ 八 引 ) … … 要 之 , 有 本 銘 之 『 十 又 四 年 』 , 足 證《 紀 年 》 為 是 , 而 《 史 記 》 實 非 也 。 」 ( 《 兩 周 金 文 辭大 系 》 考 釋 頁 二 一 八 至 二 一 九 )     《 紀 年 》 謂 桓 公 十 八 年 威 王 立 ,桓 公 十 八 年 當 魏 惠 成 王 十 三 年 , 語 本 甚 明 。 又 《 田 敬 仲完 世 家 》 索 隱 於 「 威 王 始 見 」 後 注 云 「 則 桓 公 十 九 年 而卒 」 , 意 謂 因 逾 年 改 元 之 故 , 桓 公 雖 僅 十 八 年 , 在 位 實為 十 九 年 , 此 亦 甚 明 。 然 《 訂 補 》 據 此 甦 遂 以 威 王 即 位於 桓 公 十 九 年 , 逾 年 改 元 , 謂 「 威 王 元 年 當 在 惠 王 十 五年 」 , 疑 非 。 〔 五 四 〕 按 《 紀 年 》 : 魯 恭 侯 、 宋 桓 侯 、 衛 成 侯 、 鄭釐 侯 來 朝 , 皆 在 十 四 年 。 《 史 記 ‧ 魏 世家 》 索 隱     案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惠成 王 十 四 年 。 〔 五 五 〕 《 紀 年 》 云 … … 無 顓 八 年 薨 , 是 為 菼 蠋 卯 。 《 史 記 ‧ 越 世 家 》 索 隱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卷 一 三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惠 成 王十 四 年 , 應 為 十 五 〔 五 六 〕 徐 廣 曰 : 《 紀 年 》 一 曰 魯 共 侯 來 朝 。 邯 鄲 成侯 會 燕 成 侯 于 安 邑 。 《 史 記 ‧ 六 國 年 表》 集 解     案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惠成 王 十 五 年 。 據 《 史 記 》 《 六 國 年 表 》 、 《 燕 世 家 》 ,是 時 在 位 者 為 燕 文 公 , 與 《 紀 年 》 作 燕 成 侯 者 異 。 陳 夢家 《 六 國 紀 年 表 考 證 》 以 為 應 作 成 侯 , 并 以 《 燕 世 家 》「 成 公 十 六 年 卒 」 下 索 隱$ 御 覽 》 卷 一 六 一 引 《十 道 志 》 曰 : 「 高 邑 縣 , 趙 房 子 之 邑 。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 」 〔 八 0 〕 《 竹 紀 年 》 : 楚 吾 得 及 秦 師 伐 鄭 , 圍 綸 。 《後 紀 》 卷 一 三 下 注     秦 、 楚 伐 鄭 , 圍 綸 氏 者 。 注 : 《 汲 紀 年 》 三 。 《國 名 紀 》 丁     案 : 《 水 經 ‧ 伊 水 注 》 引 《 竹 書紀 年 》 曰 : 「 楚 吾 得 帥 師 及 秦 伐 鄭 , 圍 綸 氏 。 」 《 路 史》 所 引 「 《 汲 紀 年 》 三 」 , 「 三 」 疑 為 「 云 」 字 之 誤 ,見 《 訂 補 》 。 〔 八 一 〕 翟 章 救 鄭 , 次 南 屈 者 。 注 : 《 汲 古 》 。 《國 名     案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引 《 汲 郡古 文 》 曰 : 「 翟 章 救 鄭 , 次 於 南 屈 。 」 人間詞話 清‧王國維 (西元1877~1927)字靜安,號觀堂,清末浙江海寧人。自治經史 、古文學、古器物,兼及文學史、文學批評,有極深創獲。任清 華大學教授,憤世嫉俗,後投昆明湖自盡。著述甚多,合刊為海 寧王忠公遺書,另有靜庵文集,輯其早年論哲理、評文藝之作。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 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於理想故也。 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1)〔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2) 有我之境也。〔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3)〔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4) 無我黲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無我 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古人為詞,寫有 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傑之士能自樹立耳。 (1)馮延巳〔鵲踏枝〕: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2)秦觀〔踏沙行〕: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   且說到了中秋那天,家家絃管,處處笙歌,好不熱鬧。此時正是平了「三藩」,廣東經過兵燹,元氣初復的時候,正是從兵亂中過來,重睹昇平景象。廣東風氣,中秋這天,家家屋上,高豎彩旗,也有七星的,也有飛龍的,五色繽紛,迎風招展。到了晚上,還高高的豎起無數燈籠,爭奇鬥異,好不繁華。凌氏到了這一夜,率領兒媳孫媳孫女,在庭前賞月,諸人又極意承歡,只見一輪明月初升,萬家燈火齊放,好不心曠神怡。忽祈富報到,凌小姐到了。凌氏一眾聽說,倒吃了一驚。你道是哪一個凌小姐?原來就是貴興的妹子桂仙,當下劉氏等只得迎出來,桂仙步入中庭,先對凌氏賀了節,然後一一相見入座。凌氏道:「自從你哥哥同我們作對之後,我們兩家,只有爭吵,沒有往來許久了,至親居然變成仇敵了。今夜是甚麼風,吹得賢姪女來?」桂仙未曾開言,先歎了一口氣道:「這也一言難盡!」說著,便撲簌簌掉下淚來。歇了一歇道:「姑媽!我父親當日,雖然說發的是橫財,卻是順理成章,自然到手的,並不是悖入之物。怎奈生了我這個哥哥,近來我看見他的舉動,很是擔心,恐怕不鬧到滅族還不止呢!」凌氏道:「這是姪女說的太過了!他不過同我家作對,何至於象姪女所說的呢?」桂仙道:「姑媽有所不知,我同嫂嫂兩個,天天看著他的行為,十分擔驚受怕,起先他們到姑媽這裡來騷擾,甚麼抬了空棺材來破壞墳地咧,畫白虎咧,這都是宗孔叔叔的主意。後來聽說又拆了府上的後牆,這也是宗孔叔叔做得,我哥哥事後才得知道。那時我約了嫂嫂,屢勸他,遇了他清醒的時候,還點點頭。自從那天約了多人,搶了表兄的銀子之後,就大不相同了。那天他搶了銀子回來,我在屏後張看,只見他當中坐著,宗孔叔叔同爵興那狗才……」凌氏道:「哪個爵興?」桂仙道:「就是區家表叔,姑媽怎麼忘記了?」凌氏道:「哦!就是他,我見你罵他狗才,倒把我鬧糊塗了。他便怎麼?」   桂仙道:「他兩個分左右伴著,還有那十多個,是在底下,雁翅兒排列著兩旁坐下,他只說得一聲,每人給十兩銀子,那十多個人,便立起來,一字兒排在下面,對他深深作了個揖,嘴裡還高聲唱道:『謝過大爺!』他卻端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等那些人謝過了,他才呵呵大笑,站了起來。姑媽!你說這是個甚麼樣子!」凌氏道:「好呀!在家裡做起戲來了!」桂仙道:「姑媽!這不成了個山賊強盜的行為麼?我也不明白,他為甚麼就變到如此,後來叫了喜來來,逐細盤問,方才知道是爵興那狗才,不知在哪裡買了一部書來給他看,這部書叫做甚麼水滸,他看過一遍,那狗才又天天來同他講$ 李四』,那又不對了,到了臨時,我再擬定一個名字,告訴你們,你們便牢牢記著,個個供的都是一樣,不由他官府不信。今日卻還有一句話,眾位既然都是同心同意的,可肯就今夜設一個誓麼?」林大有上前一步,手拍胸膛道:「這個正合我意!」爵興喝一聲「好!」貴興忙叫抬過三牲來,登時七手八腳,搬了三張桌子到天井裡,擺上了牛羊豬三牲,又排起香案,點上明晃晃的一對大蠟燭,焚上了香。此時區爵興已把上頭的話,略略加上點文藻,寫成一張誓詞,誓詞後面,又把各人的姓名,一一列上。當下貴興先到香案前叩過頭,爵興、宗孔等一班人,都依次叩拜過。爵興便取出誓詞,當眾宣讀。讀完,又按著名字叫起來,叫一個,就有一個答應,如同點名一般。點過了,貴興叫抬過誓品來,只見兩個打雜,抬了一籠雞,拿了一把利刀,放在當中桌上。爵興放下誓詞,走過來,左手捉了一隻小雄雞,右手拿了刀,說道:「我先誓了!眾位輪著來,不可退縮!」說罷,把刀子高高舉起道:「有不依今夜之誓的,死得同這雞子一般!……」說聲未了,撻一聲,已把雞頭斬下,順手把雞往天井裡一摜,只聽得撲哧哧的,那沒頭雞的翅膀,還在那裡亂撲呢。   爵興方才把雞摜了出去,林大有便忽的一跳,跳在當中,大聲說道:「今夜有哪個敢不照樣設誓的,」說著,就在骚邊嗖的一聲,拔出一把二尺長的尖刀來道:「我就把他一刀!」說著,猛的一下,把刀插在桌子上,震得蹬的一聲。他自己便先提了一隻雞,拍的一下,斬了雞頭,說了誓詞。眾人先看見爵興的斬雞說誓,本就有點膽怯,要想退縮。後來見了林大有這等惡狠狠的舉動,只得一個個的上前斬過了,爵興又拿起那張誓詞道:「這張誓詞,照例是要存起來的,但是這個是一件機密大事,存著這張紙,恐怕失落出去,反為不美,不如當天燒了,把各人姓名,都存在天上。我們更要戮力同心,須知有天地神明鑒察!」說罷,就在燭火上燒了。卻也作怪,恰好起了一陣風,把那紙灰飛到半天裡去,爵興故意抬著頭,咄咄稱奇。眾人看得毛骨悚然。   當下收了祭品,眾人從此夜起,就在貴興家住下。一連過了三天,爵興只不提起這事。貴興便問道:「表叔意下,要想幾時動手?」爵興道:「我已算在這裡了,天來兄弟,難得同時在家,倘使冒冒失失的去了,不能一鼓而擒,豈不是可惜!今日已是七月初八了,到了十二那天,賢姪可延請僧道,打起醮來,僧道不許進門,可在門外搭起醮棚,連打七晝夜的醮,包你可以成功!」貴興道:「這又奇了!難道預先超薦他們,恐怕冤魂索命麼?」爵興道:「不是這等說,我另有妙用,賢姪$ 定不遷之計,收豐、鎬 之遺民,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勢臨東諸侯,齊、晉雖強,未敢貳也,而 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遷於大梁;楚昭王畏吳,遷於鄀;頃襄王畏秦,遷於 陳;考烈王畏秦,遷於壽春:皆不復振,有亡徵焉。東漢之末,董卓劫帝遷於長 安,漢遂以亡。近世李景遷於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繆者   秦拙取楚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韓;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趙、取楚;二十六 年,取燕、取齊,初并天下。   蘇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為巧於取齊而拙於 取楚,其不敗於楚者,幸也。烏乎,秦之巧,亦創智伯而已。魏、韓肘足接而智 伯死,秦知創智伯而諸侯終不知師韓、魏,秦并天下,不亦宜乎!   齊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猶伐齊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 趙,齊、楚救之,趙乏食,請粟於齊,而齊不予。秦遂圍邯鄲,幾亡趙。趙雖未 亡,而齊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於齊者四十餘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 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謹,故不被兵。」夫 秦欲并天下耳,豈以謹故置齊也哉!吾故曰「巧於取齊」者,所以慰齊之心而解 三晉之交也。齊、秦不兩立,秦未嘗須臾忘齊也,而四十餘年不加兵者,豈其情 乎?齊人不悟而與秦合,故秦得以其間取三晉。三晉亡,齊蓋岌岌矣。方是時, 猶有楚與燕也,三國合,猶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齊不救[93],故二 國亡,而齊亦虜不閱歲,如晉取虞、虢也,可不謂巧乎!二國既滅,齊乃發兵守 西界,不通秦使。嗚呼,亦晚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萬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 以六十萬攻之,蓋空國而戰也。使齊有中主具臣知亡之無日,而掃境以伐秦,以 久安之齊而入厭兵空虛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於取楚」。然則奈何? 曰:「古之取國者必有數,如取齠齒也必以漸,故齒脫而兒不知。」今秦易楚, 以為齠齒也可拔,遂抉其口,一拔而取之,兒必傷,吾指為齧。故秦之不亡者, 幸也,非數也。吳為三軍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晉之平吳,隋之平陳,皆以 是物也。惟苻堅不然,使堅知出此,以百倍之眾,為迭出之計,雖韓、白不能支, 而況謝玄、牢之之流乎!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勝;而堅不幸耳。   秦廢封建   秦初并天下,丞相綰等言:「燕、齊、荊地遠,不置王無以鎮之,請立諸子。」 始皇下其議,羣臣皆以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餑,然後屬 疎遠,相攻擊如仇讐,諸侯更相誅伐$ 蠆有毒,而況國乎,弗聽, 八月,丁未,公及邾師戰于升陘,我師敗績,邾人獲公冑,縣諸魚門。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 冬,十一月,己已,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人既成列。 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 ,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後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國人皆咎公, 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 列,子魚曰,君未知戰,勍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贊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 懼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耇,獲則取之,何有於二毛,明恥教戰,求殺敵 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也 ,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 丙子晨,鄭文夫人芊氏,姜氏,勞楚子於柯澤,楚子使師縉示之俘馘,君子曰,非禮也 ,婦人送迎不出門,見兄弟不踰閾,戎事不邇女器,丁丑,楚子入饗于鄭,九獻,庭實 旅百,加籩豆六品,饗畢,夜出,文芊送于軍,取鄭二姬以歸,叔詹曰,楚王其不沒乎 ,為禮卒於無別,無別不可謂禮,將何以沒,諸侯是以知其不遂霸也。 二十二年,春,伐邾,取須句,反其君焉,禮也。 三月,鄭伯如楚。 夏,宋公伐鄭,子魚曰,所謂禍在此矣。 初,平王之東遷也,辛有適伊川,見被髮而祭於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禮 先亡矣,秋,秦晉遷陸渾之戎于伊川。 晉大子圉為質於秦,將逃歸,謂嬴氏曰,與子歸乎,對曰,子,晉大子,而辱於秦,子 之欲歸,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執巾櫛,以固子也,從子而歸,棄君命也,不敢從 ,亦不敢言,遂逃歸。 富辰言於王曰,請召大叔詩曰,協比其鄰,昏姻孔云,吾兄弟之不協,焉能怨諸侯之不 睦,王說,王子帶自齊復歸于京師,王召之也。 邾人以須句故出師。 公卑邾,不設備而禦之,臧文仲曰,國無小,不可易也,無備雖眾,不可恃也,詩曰,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又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先王之明德 ,猶無不難也,無不懼也,況我小國乎,君其無謂邾小,蜂蠆有毒,而況國乎,弗聽, 八月丁未,公及邾師戰于升陘,我師敗績,邾人獲公冑,縣諸魚門。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 冬,十一月,己已,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人既成列。 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 之令王,皆數百年保天之祿,夫豈無辟王,賴前哲以免也, 周書曰,不敢侮鰥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秋,召桓公來賜公命。 晉侯使申公巫臣如吳,假道铆于莒,與渠丘公立於池上,曰,城已惡,莒子曰,辟陋在夷 ,其孰以我為虞,對曰,夫狡焉思啟封疆,以利社稷者,何國蔑有,唯然,故多大國矣 ,唯或思或縱也,勇夫重閉,況國乎。 冬,杞叔姬卒,來歸自杞,故書。 晉士燮來聘,言伐郯也,以其事吳故,公賂之,請緩師,文子不可,曰,君命無貳,失 信不立,禮無加貨,事無二成,君後諸侯,是寡君不得事君也,燮將復之,季孫懼,使 宣伯帥師會伐郯。 衛人來媵,共姬,禮也,凡諸侯嫁女,同姓媵之,異姓則否。 成公九年 九年,春,杞桓公來逆叔姬之喪,請之也,杞叔姬卒,為杞故也,逆叔姬,為我也。 為歸汶陽之田,故諸侯貳於晉,晉人懼,會於蒲,以尋馬陵之盟,季文子謂范文子曰, 德則不競,尋盟何為,范文子曰,勤以撫之,寬以待之,堅疆以御之,明神以要之,柔 服而伐貳,德之次也,是行也,將始會吳,吳人不至。 二月,伯姬歸于宋。 楚人以重賂求鄭,鄭伯會楚公子成于鄧。 夏季文子如宋致女,復命,公享之,賦韓奕之五章,穆姜出于房,再拜曰,大夫勤辱, 不忘先君,以及嗣君,施及未亡人,先君猶有望也,敢拜大夫之重勤,又賦綠衣之卒章 晉人來媵,禮也。 秋,鄭伯如晉,晉人討其貳於楚也,執諸銅鞮,欒書伐鄭,鄭人使伯蠲行成,晉人殺之 ,非禮也,兵交,使在其間可也,楚子重侵陳以救鄭,晉侯觀于軍府,見鍾儀,問之曰 ,南冠而縶者,誰也,有司對曰,鄭人所獻楚囚也,使稅之,召而弔之,再拜稽首,問 其族,對曰,泠人也,公曰,能樂乎,對曰,先父之職官也,敢有二事,使與之琴,操 南音,公曰,君王何如,對曰,非小人之所得知也,固問之,對曰,其為大子也,師保 奉之,以朝于嬰齊,而夕于側也,不知其他,公語范文子,文子曰,楚囚,君子也,言 稱先職,不背本也,樂操土風,不忘舊也,稱大子,抑無私也,名其二卿,尊君也,不 背本,仁也,不忘舊,信也,無私,忠也,尊君,敏也,仁以接事,信以守之,忠以成 之,敏以行之,事雖大必濟,君盍歸之,使合晉楚之成,公從之,重為之禮,使歸求成 冬,十一月,楚子重自陳伐莒,圍渠丘,渠丘城惡,眾潰,奔莒,戊申,楚入渠丘,莒 人囚楚公子平,楚人曰,勿殺,吾歸而俘,莒人殺之,楚師圍莒,莒城亦惡,庚申,莒 潰,楚遂入鄆,莒無備故也,君子曰,恃陋而不備,罪之大者也,備豫不虞,善之大者 也,$ ,大國亦可叛也,噇武子謂獻子曰,我實不德,而要人以盟,豈禮也哉,非禮何以主盟 ,姑盟而退,脩德息師而來,終必獲鄭,何必今日,我之不德,民將棄我,豈唯鄭,若 能休和,遠人將至,何恃於鄭,乃盟而還。 晉人不得志於鄭,以諸侯復伐之,十二月,癸亥,門其三門,閏月,戊寅,濟于陰阪, 侵鄭,次于陰口而還,子孔曰,晉師可擊也,師老而勞,且有歸志,必大克之,子展曰 ,不可。 公送晉侯,晉侯以公宴于河上,問公年,季武子對曰,會于沙隨之歲,寡君以生,晉侯 曰,十二年矣,是謂一終,一星終也,國君十五而生子,冠而生子,禮也,君可以冠矣 ,大夫盍為冠具,武子對曰,君冠,必以祼享之禮行之,以金石之樂節之,以先君之祧 處之,今寡君在行,未可具也,請及兄弟之國,而假備焉,晉侯曰,諾,公還及衛,冠 于成公之廟,假鍾磬焉,禮也。 楚子伐鄭,子駟將及楚平,子孔,子蟜,曰,與大國盟,口血未乾而背之,可乎,子駟 ,子展,曰,吾盟固云唯彊是從,今楚師至,晉不我救,則楚彊矣,盟誓之言,豈敢背 之,且要盟無質,神弗臨也,所臨唯信,信者言之瑞也,善之主也,是故臨之,明神不 蠲要盟,背之可也,乃及楚平,公子罷戎入盟,同盟于中分,楚莊夫人卒,王未能定鄭 晉侯歸,謀所以息民,魏絳請施舍,輸積聚以貸,自公以下,苟有積者,盡出之,國無 滯積,亦無困人,公無禁利,亦無貪民,祈以幣更,賓以特牲,器用不作,車服從給, 行之期年,國乃有節,三駕而楚不能與爭。 襄公十年 十年,春,會于柤,會吳子壽夢也,三月,癸丑,齊高厚相大子光,以先會諸侯于鍾離 ,不敬,士莊子曰,高子相大子以會諸侯,將社稷是衛,而皆不敬,棄社稷也,其將不 免乎,夏,四月,戊午,會于柤。 晉荀偃,士丐,請伐偪陽而封宋向戌焉,荀罃曰,城小而固,勝之不武,弗勝為笑,固 請,丙寅,圍之,弗克,孟氏之臣秦堇父,輦重如役,偪陽人啟門,諸侯之士門焉,縣 門發,郰人紇抉之,以出門者,狄虒彌建大車之輪,而蒙之以甲,以為櫓,左執之,右 拔戟,以成一隊,孟獻子曰,詩所謂有力如虎者也,主人縣布,堇父登之,及堞而絕之 ,隊則又縣之,蘇而復上者三,主人辭焉,乃退,帶其斷以徇於軍三日,諸侯之師,久 於偪陽,荀偃,士丐,請於荀罃曰,水潦將降,懼不能歸,請班師,知伯怒,投之以机 ,出於其間曰,女成二事而後告余,余恐亂命,以不女違,女既勤君而興諸侯,牽帥老 夫,以至于此,既無武守,而又欲易余罪,曰是實班師,不然克矣,余羸老也,可重任 乎,七日不克$ 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 知也,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 聽子而行,子產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亦 以告也,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為鄭國。 衛侯在楚,北宮文子見令尹圍之威儀,言於衛侯曰,令尹似君矣,將有他志,雖獲其志 ,不能終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令尹其將不免,公曰,子何以知 之,對曰,詩云,敬慎威儀,惟民之則,令尹無威儀,民無則焉,民所不則,以在民上 ,不可以終,公曰,善哉,何謂威儀,對曰,有威而可畏,謂之威,有儀而可象,謂之 儀,君有君之威儀,其臣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有其國家,令聞長世,臣有臣之威 儀,其下畏而愛之,故能守其官職,保族宜家,順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 ,衛詩曰,威儀棣棣,不可選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內外大小,皆有威儀也,周 詩曰,朋友攸攝,攝以威儀,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訓,以威儀也,周書數文王之德曰, 大國畏其力,小國懷其德,言畏而愛之也,詩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言則而象之也 ,紂囚文王七年,諸侯皆從之囚,紂於是乎懼而歸之,可謂愛之,文王伐崇,再駕而降 為臣,蠻夷帥服,可謂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誦而歌舞之,可謂則之,文王之行,至今 為法,可謂象之,有威儀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愛,進退可度,周旋可則,容止 可觀,作事可法,德行可象,聲氣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以臨其下,謂之有威儀 昭公元年 元年春,楚公子圍聘于鄭,且娶於公孫段氏,伍舉為介,將入館,藏鄭人惡之,使行人子 羽與之言,乃館於外,既聘,將以眾逆,子產患之,使子羽辭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 容從者,請墠聽命,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對曰,君辱貺寡大夫圍,謂圍將使豐氏,撫有 而室,圍布几筵,告於莊共之廟而來,若野賜之,是委君貺於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 於諸卿也,不寧唯是,又使圍蒙其先君,將不得為寡君老其蔑以復矣,唯大夫圖之,子 羽曰,小國無罪,恃實其罪,將恃大國之安靖己,而無乃包藏禍心以圖之,小國失恃, 而懲諸侯,使莫不憾者,距違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懼,不然,敝邑館人之屬也,其 敢愛豐氏之祧,伍舉知其有備也,請垂櫜而入,許之,正月乙未,入逆而出,遂會於虢 ,尋宋之盟也,祁午謂趙文子曰,宋之盟,楚人得志於晉,今令尹之不信,諸侯之所聞 也,子弗戒,懼又如宋,子木之信,稱於諸侯,$ 晉矣,其敢有二心。 楚左尹王子勝言於楚子曰,許於鄭,仇敵也,而居楚地,以不禮於鄭,晉鄭方睦,鄭若 伐許,而晉助之,楚喪地矣,君盍遷許,許不專於楚,鄭方有令政,許曰,余舊國也, 鄭曰,余俘邑也,葉在楚國,方城外之蔽也,土不可易,國不可小,許不可俘,讎不可 啟,君其圖之,楚子說,冬,楚子使王子勝遷許於析,實白羽。 昭公十九年 十九年,春,楚工尹赤遷陰于下陰,令尹子瑕城郟,叔孫昭子曰,楚不在諸侯矣,其僅 自完也,以持其世而已。 楚子之在蔡也,具陽封人之女奔之,生大子建,及即位,使伍奢為之師,費無極為少師 ,無寵焉,欲譖諸王,曰,建可室矣,王為之聘於秦,無極與逆,勸王取之,正月,楚 夫人嬴氏至自秦。 鄅夫人,嬋向戌之女也,故向寧請師,二月,宋公伐邾圍蟲,三月取之,乃盡歸鄅俘。 夏,許悼公瘧,五月,戊辰,飲大子止之藥,卒,大子奔晉,書曰,弒其君,君子曰, 盡心力以事君,舍藥物可也。 邾人,郳人,徐人,會宋公,乙亥,同盟于蟲,楚子為舟師以伐濮,費無極言於楚子曰哿 ,晉之伯也,邇於諸夏,而楚辟陋,故弗能與爭,若大城城父,而寘大子焉,以通北方 ,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說,從之,故太子建居于城父,令尹子瑕聘于秦,拜夫人 秋,齊高發帥師伐莒,莒子奔紀鄣,使孫書伐之,初,莒有婦人,莒子殺其夫,己為嫠 婦,及老,託於紀鄣,紡焉以度而去之,及師至,則投諸外,或獻諸子占,子占使師夜 縋而登,登者六十人,縋絕,師鼓譟,城上之人亦譟,莒共公懼,啟西門而出,七月, 丙子,齊師入紀。 是歲也,鄭駟偃卒,子游娶於晉大夫,生絲弱,其父兄立子瑕,子產憎其為人也,且以 為不順,弗許,亦弗止,駟氏聳,他日,絲以告其舅,冬,晉人使以幣如鄭,問駟乞之 立故,駟氏懼,駟乞欲逃,子產弗遣,請龜以卜,亦弗予,大夫謀對,子產不待而對客 曰,鄭國不天,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今又喪我先大夫偃,其子幼弱,其一二父兄 ,懼隊宗主,私族於謀,如立長親,寡君與其二三老曰,抑天實剝亂,是吾何知焉,諺 曰,無過亂門,民有亂兵,猶憚過之,而況敢知天之所亂,今大夫將問其故,抑寡君實 不敢知,其誰實知之,平丘之會,君尋舊盟曰,無或失職,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 ,晉大夫而專制其位,是晉之縣鄙也,何國之為,辭客幣而報其使,晉人舍之。 楚人城州來,沈尹戌曰,楚人必敗,昔吳滅州來,子旗請伐之,王曰,吾未撫吾民,今 亦如之,而城州來,以挑吳,能無敗乎,侍者曰,王施舍不倦,息民五年,可謂撫之矣 $ 及此,然君異於器,不可以二,器二不 匱,君二多難,敢布諸大夫,僖子不對而泣,曰,君舉不信群臣乎,以齊國之困,困又 有憂,少君不可以訪,是以求長君,庶亦能容群臣乎,不然,夫孺子何罪,毛復命,公 悔之,毛曰,君大訪於陳子,而圖其小,可也,使毛遷孺子於駘,不至,殺諸野幕之下 ,葬諸殳冒淳。 哀公七年 七年,春,宋師侵鄭,鄭叛晉故也,晉師侵衛,衛不服也。 夏,公會吳于鄫,吳來徵百牢,子服景伯對曰,先王未之有也,吳人曰,宋百牢我,魯 不可以後宋,且魯牢晉大夫過十,吳王百牢,不亦可乎,景伯曰,晉范鞅貪而棄禮,以 大國懼敝邑,故敝邑十一牢之,君若以禮命於諸侯,則有數矣,若亦棄禮,則有淫者矣 ,周之王也,制禮上物,不過十二,以為天之大數也,今棄周禮,而曰必百牢,亦唯執 事,吳人弗聽,景伯曰,吳將亡矣,棄天而背本,不與,必棄疾於我,乃與之,太宰嚭 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貢辭,大宰嚭曰,國君道長,而大夫不出門,此何禮也,對曰,豈 以為禮,畏大國也,大國不以禮命於諸侯,苟不以禮,豈可量也,寡君既共命焉,其老 豈敢棄其國,大伯端委以治周禮,仲雍嗣之,斷髮文身,臝以為飾,豈禮也哉,有由然 也,反自鄫,以吳為無能為也。 季康子欲伐邾,乃饗大夫以謀之,子服景伯曰,小所以事大,信也,大所以保小,仁也 ,背大國不信,伐小國不仁,民保於城,城保於德,失二德者,危將焉保,孟孫曰,二 三子以為何如,惡賢而逆之,對曰,禹合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今其存者,無數 十焉,唯大不字小,小不事大也,知必危,何故不言,魯德如邾,而以眾加之,可乎, 不樂而出,秋伐邾,及范門,猶聞鍾聲,大夫諫,不聽,茅成子請告於吳,不許,曰, 魯擊柝聞於邾,吳二千里,不三月不至,何及於我,且國內豈不足,成子以茅叛,師遂 入邾,處其公宮,眾師晝掠,邾眾餐保于繹,師宵掠,以邾子益來,獻于亳社,囚諸負瑕 ,負瑕故有繹,邾茅夷鴻以束帛乘韋,自請救於吳,曰,魯弱晉而遠吳,馮恃其眾而背 君之盟,辟君之執事,以陵我小國,邾非敢自愛也,懼君威之不立,君威之不立,小國 之憂也,若夏盟於鄫衍,秋而背之,成求而不違,四方諸侯,其何以事君,且魯賦八百 乘,君之貳也,邾賦六百乘,君之私也,以私奉貳,唯君圖之,吳子從之。 宋人圍曹,鄭桓子思曰,宋人有曹,鄭之患也,不可以不救,冬,鄭師救曹,侵宋,初 ,曹人或夢眾君子立于社宮,而謀亡曹,曹叔振鐸請待公孫彊,許之,旦而求之曹,無 之,戒其子曰,我死,爾聞公孫彊為政,必$ ,習隊舞,作樂雜劇節次。   娶婦   凡娶媳婦,先起草帖子,兩家允許,然後起細帖子,序三代名諱,議親人有服親田 產官職之類。次簷許口酒,以絡盛酒瓶,裝以大花八朵、羅絹生色或銀勝八枚,又以花 紅繳簷上,謂之「繳簷紅」,與女家。女家以淡水二瓶,活魚三五個,箸一雙,悉送在 元酒瓶內,謂之「回魚箸」。或下小定、大定,或相媳婦與不相。若相媳婦,即男家親 人或婆往女家看中,罥以釵子插冠中,謂之「插釵子」;或不入意,即留一兩端綵段, 與之壓驚,則此親不諧矣。其媒人有數等,上等戴蓋頭,著紫背子,說官親宮院恩澤; 中等戴冠子,黃包髻背子,或只繫裙手,把青涼傘兒,皆兩人同行。下定了,即旦望媒 人傳語。遇節序,即以節物頭面羊酒之類追女家,隨家豐儉。女家多回巧作之類。次下 財禮,次報成結日子。次過大禮,先一日或是日早下催妝冠帔花粉,女家回公裳花襆頭 之類。前一日女家先來掛帳,鋪設房臥,謂之「鋪房」。女家親人有茶酒利市之類。至 迎娶日,兒家以車子或花簷子發迎客引至女家門,女家管待迎客,與之綵段,作樂催妝 上車簷,從人未肯起,炒咬利市,謂之「起簷子」,與了然後行。迎客先回至兒家門, 從人及兒家人乞覓利市錢物花紅等,謂之「攔門」。新婦下車子,有陰陽人執鬥,內盛 穀豆錢果草節等咒祝,望門而撒,小兒輩爭拾之,謂之「撒穀豆」,俗云厭青羊等殺神 也。新人下車簷,踏青布條或氈席,不得踏地,一人捧鏡倒行,引新人跨鞍驀草及秤上 過,入門,於一室內當中懸帳,謂之「坐虛帳」;或只逕入房中,坐於?上,亦謂之「 坐富貴」。其送女客,急三盞而退,謂之「走送」。眾客就筵三杯之後,婿具公裳花勝 簇面,於中堂升一榻,上置椅子,謂之「高坐」,先媒氏請,次姨氏或妗氏請,各斟一 杯飲之;次丈母請,方下坐。新人門額,用綵一段,碎裂其下,橫抹掛之,婿入房,即 眾爭扯小片而去,謂之「利市繳門紅」。婿於?前請新婦出,二家各出綵段,綰一同心 ,謂之「牽巾」,男掛於笏,女搭於手,男倒行出,面皆相向,至家廟前參拜畢,女復 倒行,扶入房講拜,男女各爭先後對拜畢,就?女向左,男向右坐,婦女以金錢彩果散 擲,謂之「撒帳」。男左女右,留少頭髮,二家出匹段、釵子、木梳、頭須之類,謂之 「合髻」。然後用兩盞以綵結連之,互飲一盞,謂之「交杯酒」。飲訖擲盞,並花冠子 於?下,盞一仰一合,俗云「大吉」,則眾喜賀。然後掩帳訖。宮院中即親隨人抱女婿 去,已下人家即行出房,參謝諸親,復就飲酒。散後。次日五更,用一$ ,方才進去。 前途:舊時與人接洽事情時,對方的代稱。 到了第二天一早,徐都老爺就起身把信寫好。一等等到晌午,還不見胡理送銀子 下發急說:"不要不成功!為什麼這時候還不來呢?"跟班的請他吃飯也不吃。原 來昨日晚 上,他已經把這話告訴了太太和跟班的了。大家知道他就有錢付,太太也不鬧著 贖當,跟班 的也不催著付工錢了。誰知第二天左等不到,右等不到,真正把他急的要死。好 容易等到兩 點鐘, 敲門。徐都老爺自己去開門,一看是胡理,把他喜的心花都開了,連忙 來,吩咐泡茶,拿水煙袋,又叫把煙燈點上。胡理未曾開口,徐都老爺已經把信 取出,送到 他面前。胡理將信從信殼裏取出,看了一遍。胡理一面套信殼,一面嘴裏說道: "真正想不 ,就會變了卦。"徐都老爺聽了這話,一個悶雷,當是不成功,臉上顏色頓時 改變,忙 問:"怎麼了?可是不成功?"胡理徐徐的答道:"有我在裏頭,怕他逃到那裡去。 不出,也就沒有法子了。"徐都老爺道:"可是一個沒有?"胡理道:"有是有的, 有一半。對不住你老,叫我怪不好意思的,拿不出手來。"徐都老爺道:"到底他 少?"胡理也不答言,靴掖子 裏拿出一張銀票,上寫"憑票付京平銀二十五兩 正",下面 還有圖書,卻是一張"四恒 "的票子。徐都老爺望著眼睛裏出火,伸手一把奪了 去。胡理 道:"就這二十五兩還是我墊出來的哩。你老先收著使,以後再補罷。"徐都老爺 無奈,衹 好拿信給他。胡理也不吃煙,不吃茶,取了信一直去找錢典史。告訴他,替他墊 了一百兩銀 子,起先徐家裏還不肯寫,後來看我面上卻不過,他才寫的。 靴掖子:皮或緞子做的夾子,放在靴筒裏。 四恒:清末四大銀號,都以"恒"字為名。 錢典史自是感激不盡,忙著連夜收拾行李,打算後天長行,一直到省。結算下來, 他盟弟胡理處,尚有首尾未清。他盟弟外面雖然大方,心裡極其嗇刻,想錢典史 同他算清, 面子上又不好露出。因見錢典史有一個翡翠的帶頭子,值得幾文,從前錢典史也 說過要賣掉 他。胡理到此就心生一計,說有主顧要買,騙到手,估算起來還可多賺幾文,滿 心歡喜。次 日便推頭有病,寫了一封書信,叫做飯的拿來替他送行。信上還說:"帶頭子前 途已經看 過,不肯多出價錢,等到賣去之後,即將款項匯來。"事到其間,錢典史也無可 如何,衹得 自己算完了房飯帳,與趙溫作別,坐了雙套騾車而去。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他到了天津,便向水路進發,海有海輪,江有江輪,不消 便到了江西省城,找到下處。齊巧那位藩司$ 人送來一 封書子,說是帶給山東撫院的。三荷包收了下來,又送來人八兩銀子,來人方去。三荷包燈 下無事,把封信偷著拆開一看,衹見那信衹有一張八行書,數一數,核桃大的字不到二十幾 個,三荷包官場登久了的,曉得大人先生們八行書不過如此。仍舊套好封好。 過了兩天,他便離了京城,一直奔赴山東濟南省城稟到、稟見,把軍機大人的書信投了 進去。次日果蒙撫臺傳見,說:“莒州缺苦,我已經同藩臺說過,偏偏昨日膠州出缺,就先 挂牌委你署理。隨後有別的好點的缺,我再替你對付。”三荷包打千謝過,回說:“卑職學 陋才淺,現在的膠州有了外國人,事情很不好辦,總求大人常常教訓。”撫臺道:“好在我 目下就要出省大閱,先到東三府,大約不上一月,就可到得膠州。那時候有甚麼事,我們當 面斟酌再說。你老兄就趕緊到任。”三荷包答應了幾聲“是”,退了出去。不到晚上,果然 藩司前挂出牌來。三荷包自然歡喜。次日大早,連忙到上憲衙門稟謝,也有見得著的,也有 見不著的,跟手第二天又拜了一天客,第三天又赴各衙門稟辭。三荷包一面去上任,這裡撫 臺大人也就起身了。 三荷包到了膠州,忙著拜廟 、接印、點卯、盤庫、閱城、閱監、拜同寅、拜紳士,還 與前任算交代,整整忙了二十幾天方才忙完。接著上縣滾單 下來,曉得撫臺是打萊州府一 路來的。三荷包得了這信,因他是初次為官,所有鋪墊擺設,樣樣都是創起來,現在又要辦 這樣的大差使,就是有錢,這幾天裏如何來得及呢。在省城臨動身的時候,甚麼洋貨店裏, 南貨店裏,綢緞店裏,人家因為他是現任大老爺,而且又是江西鹽道的三大人,誰不相信 他。都肯拿東西賒給他,不要他的現錢,因此也賒了幾千銀子的東西。然而立時立刻要辦怎 麼一個差使,還要辦得妥貼,著實為難,霎時間把他急得走頭無路,如熱鍋上螞蟻一般。當 下便同衙門裏師爺商量。 拜廟:求拜神廟,如孔廟、關帝廟等。 滾單:滾遞通知單。 內中有個書啟老夫子,丁名自建,是濟陽縣裏一位名孝廉。從前在省城濼源書院肄 業,屢屢考在超等。不但八股精通,而且詩詞歌賦,天一不會。一筆王石谷的畫,一手趙鬆 雪的字,真正刻板無二。從前這位撫臺大人做濟東道的時候,這丁自建屢次在他手裏考過, 算得一個得意門生。現在因為丁憂在家,沒有事做,仍舊找到舊日恩師,求他推荐一個館 地。幸喜此時這位恩師已經開府山東,一省之內,惟彼獨尊,自然是登高一呼,眾山響應。 因此就把他薦與三荷包,當得一名書啟幕賓。這日因見東家為著辦差的事,愁的雙眉不展, 問$ 進去了。 西司:按察使的尊稱。 和尚沒趣,衹好仍舊坐了馬車回來。見了妹子還要擺闊說王道臺同他怎麼要好:“一 見我面,曉得我要募化他蓋大殿,不等我開口,一捐就是一萬。還約我開歲後再到山東走一 趟。他本來回拜我的,我因為他明天就要動身往東洋去,事情很忙,找他的人又多,所以我 止往他,叫他不要來。”他妹子聽了,信以為真。便問:“你妹夫的事情怎麼樣?”和尚 道:“他們做大官大府的人,為著這點小事情,怎麼好煩動他?”他妹子發急道:“原來你 去了半天,我的事情一點沒有辦!”和尚道:“這些事情,王大人已經交代過周老爺了,衹 要問周老爺就是了。”他妹子將信將疑的,衹好答應著。和尚又問:“妹夫到底回來沒 有?”他妹子含著一包眼淚,說:“那裡有他的影子!”和尚道:“他怎麼大的人,又是個 官,是斷乎不會失落的。倘若找不到,衹要我到上海道里一托,立刻一封信托洋場上的官交 代了包打聽,是沒有找不到的。妹子但請放心便了。” 話分兩頭。且說王道臺送罷和尚回來,管家來回:“前天來的那個鄒太爺又來了。”王 道臺聽了皺眉頭說:“我那裡有這閑工夫去會他。”管家道:“鄒太爺曉得老爺明天一準動 身,昨天一早就跑了來,坐在家人屋裏,一定要家人上來替他回,一直捱到昨天半夜裡兩點 鐘,才被家人們趕走的,今天一早又來。他說老爺親口答應他,替他在上海道跟前遞條子說 差使,他所以要來聽個回音。”王道臺道:“他托弄差使,我替他說到就是了,那裡能夠包 他一定得。況且說不說由我,派不派由他,我又不能夠壓著上海道一定派他的差使。就是上 海道看我面子,肯派他事情,也有個遲早,那裡有手到擒拿的。你叫他不要光在我這裡纏 繞,應該上的衙門勤走兩遍,做上司的人看見他上衙門上的勤,自然會派他差使的。”管家 道:“這種人是再惹不得的!他來稟見,當初老爺不見他也就罷了,就是見了他,也不可當 面許他甚麼。”王道臺嘆一口氣道:“你們這些人那裡知道!這些窮候補的,捱上十幾年, 一個紅點子 沒有覓,家裏當光吃光。我從前做上司的再不去理他,他們簡直衹好死,還有 第二條活路嗎?所以從前張朗齋張大人做山東巡撫的時候,我是伺候過他老人家的。他老人 家的脾氣,是凡遇就派差使的人上去稟見,你瞧他那副不理人的面孔,著實難看。有些人他 不想給他差使,等到見了面,卻是十二分客氣。他老人家說:“我已經沒有差使派他,再拿 冷面孔給他看,他這人還有日子過嗎?所以先灌上他些米湯,他就是沒有差使,也不至于十 二分怨我了。”這$ ,要他們曉得 這些老爺是不中用的,總不能挑過我的頭去。”主意打定,這夜竟不要龍珠伺候,逼他出 去,獨自一個冷冷清清的躺下,卻是翻來復去,一直不曾合眼。龍珠見大人動了真氣,不要 他伺候,恐怕船上老鴇婆曉得之後要打他罵他,急的在中艙坐著哭:既不敢到大人耳艙裏 去,又不敢到後梢頭睡。有時想到自己的苦處,不由自言自語的說道:“這碗飯真正不是人 吃的!寧可剃掉頭髮當姑子,不然,跳下河去尋個死,也不吃這碗飯了!”到了五更頭,船 家照例一早起來開船。恍惚聽得大人起來,自己倒茶吃。龍珠趕著進艙伺候。胡統領不要他 動手,自己喝了半杯茶,重新躺下。龍珠坐左床前一張小凳子上,胡統領既不理他,他也不 敢去睡。 一等等到九點多鐘,到了一個甚麼鎮市上,船家攏船上岸買菜。那兩船上的隨員老爺都 起來了。文老爺昨日雖然吃醉,因被管家喚醒,也衹好掙扎起來,隨了大眾過來請安。想起 昨夜的事情,自己也覺得臉上很難為情。走進統領中艙一看,幸喜統領大人還未升帳,已經 聽得咳嗽之聲,知道離著起身已不遠了。等了一刻,管家進去打洗臉水,拿漱口盂子、牙 刷、牙粉,拿了這樣,又缺那樣。龍珠也忙著張羅,但沒聽見統領同龍珠說話的聲音。統領 有個毛病,清晨起來,一定要出一個早恭的,急嗓子喊了一聲“來”,三四個管家一齊趕了 進去。又接著聽見吩咐了一句“拿馬桶”,衹見一個黑蒼蒼的臉,當慣這差使的一個二爺, 奔到艙,拎了馬子到耳艙裏去。別的管家一齊退出,龍珠也跟了出來。人家都認得這拎馬 桶的二爺,是每逢大人出門,他一定要穿著外套,騎著馬,雄赳赳氣昂昂,跟在轎子後頭 的,大人回了公館,他便卸了裝,把腳一蹺,坐在門房裏。有些小老爺們來稟見,人家見了 他,二太爺長,二太爺短,他還愛理不理的。此時卻在這裡替大人拎馬桶:真正人不可以貌 且說龍珠走進中艙之後,別人還不關心,衹有文七爺的眼尖,頭一個先望見。陡見龍珠 兩衹眼睛哭的腫腫的,不覺心上畢拍一跳,想不出甚麼道理來。還疑心昨天自己在臺面上衝 撞了他,給了他沒臉,叫他受了委屈:“此乃是我醉後之事,他也不好同我作仇,就哭到這 步田地?又論不定他把我罵他的話竟來哭訴了統領,所以剛才統領的聲氣不大好聽,但是龍 珠這人何等聰明,何至于呆到如此?他究竟為了甚麼事情,哭得眼睛都腫了?真正令人難 解。”意思想趕上前去問他,“周、黃二位同寅是不要緊,倘若被統領聽見了,豈不要格外 疑心?卻也作怪,可恨這丫頭自從耳房裏出來,非但不同我答腔,眼皮也不朝我望一望$ 說 破這件事情。兄弟同他是同事,當著面難為情,等兄弟走了,你去叫他。”莊大老爺道: “不把他弄了來,叫他擔點心事,亦未免太便宜他了。”文七爺道:“正是。”當下又說了 些別的,方才告辭出城。這裡莊大老爺果然等他去後,才差人拿片子請魯總爺進城。 且說魯總爺,自從高升拿著東西上岸,約摸已有三個時辰,不見回來,心上正是疑惑。 忽見建德縣差人拿片子來請他進城。說是有話面談,究竟賊人心虛,不覺嚇了一跳,忽然想 到:“文某人東西失竊,曾在縣裏報過,現有失單。不該自不檢點,聽憑高升一面之言,將 東西送到他兄弟那裡。設或被他們看出,如何是好!”想到這裡,心上一似滾油煎的,直往 上衝,急的搔頭抓耳,走頭無路。既而一想:“文老七少掉的洋錢,大眾都說是蘭仙偷的。 如今蘭仙已死,當了災去,沒有對證,案子已了,人家未必再疑心到我身上。東西送去,人 家衹顧辯論好醜,或者不至于理會到這上頭,也論不定。”想到這裡,心上似乎一鬆,又 想:“我同縣裏,卻同他見過幾面。他請我吃飯,我亦擾過他。彼此總算認得,或者有別的 事情,也未可知。”一面想,一面換了衣服,坐了首縣替統領二爺辦差的小轎,一路心上盤 進了城門,到得縣衙,轎子歇在大堂底下。一個兵把名帖投了進去,半天不見出來。他 在轎子裏急的了不得,又叫一個兵進去探信。誰知衹有進的人,不見出來的人,這真把他急 死了!自想:“早知如此,極應該托病不來。如今懊悔已遲!”于是自己下轎,踱進宅門, 探聽光景。誰知劈面遇見一人。你道這人是誰?卻是建德縣的門政大爺。魯總爺不認得他, 他卻認得魯總爺。見面之後,便說:“總爺來了。我們敝上現在有要緊公事同師爺商量,請 總爺先在外頭坐一會再進去。”一面說,一面便在前頭引路。魯總爺摸不著頭腦,衹得跟了 就走。一走走到門房裏坐下,那位大爺就進去了。虧得魯總爺門房是坐慣的,倒也并不在 意。誰知等了好半天,不見有人來請,心中疑惑不定。又等了一會,衹見那個門政大爺從裏 頭出來,吩咐:“傳伺候,老爺坐堂。”魯總爺愈覺驚疑。停了一刻,又見催問:“城外文 大老爺的爺們,還有船上死的婊子的尸親,來了沒來?”底下回稱:“已經催去了。”魯總 爺聽,直嚇得汗流滿體!衹聽門政大爺又說:“老爺傳捕快上去問話,叫他把那查著的翡 翠搬指、打璜金表一齊帶上來。”話言未了,隨在玻璃窗內看見一個人,頭戴紅纓帽子,走 了進去。起先魯總爺聽見裏頭要搬指、金表,已經魂不附體,及至看見進來的這一個人,不 覺魂飛天外,頭暈$ 大小坐船二十餘衹,一路衝風破浪而來。船泊碼頭,三聲大炮,隨見兩位欽差,身 著行裝,坐了大轎,抬到岸上,一同出轎,走至香案旁邊,東西站定。將軍、巡撫以下,都 統、臬司以上,凡夠得著請聖安的,一齊跪定。巡撫、將軍居首,口報:“某官某臣某人, 率領某某人,恭請聖安。”然後叩頭下去。欽差照例回答過。一時禮畢。兩位欽差衹同將 軍、學臺寒暄了兩句,見了其餘各官,衹是臉仰著天,一言不發,便命打轎進城。其時內城 早經預備,把個總督行臺做了欽差行轅。此番辦差騆非同小可,為的是查辦本省事件,所以首 縣格外當心。藩臺又怕首縣照顧不到,另派了一個同知、兩個知縣,幫同仁、錢二縣料理此 事。欽差到了行轅,因為請訓的時候面奉諭旨,叫他破除情面,徹底根查,所以關防非常嚴 密:各官來拜,一概不見。又禁阻隨員人等,不准出門,也不准會客。大門內派了一員巡捕 官同一位親信師爺,一天到晚,坐在那裡稽查:有人出入,都要挂號。這個風聲一出,直把 合省官員嚇的不得主意。 到了第二天,欽差又傳出話來,叫首縣預備十付新刑具,鏈子、杆子、板子、夾棍,一 樣不得少。隨後又叫添辦三十付手銬、腳鐐,十付木鉤子、四個站籠 。首縣奉命去辦,連 夜做好,次日一早送到行轅。各員聞知,更覺魂不附體。刑具造齊之後,一連兩日不見動 靜,合城官員越發摸不著頭腦。凡欽差一舉一動,首縣及本省所派的文武巡捕均隨時稟知撫 院,今因不見動靜,自然格外驚疑。 站籠:一種刑具。籠,木籠,囚犯枷在裏面。 到了第三天,欽差行轅忽然發出一角公文,咨給本省巡撫。劉中丞拆出看時,上面寫的 大略是: “本大臣欽奉諭旨,來此查辦事件。凡與案內牽涉各員,相應咨請貴撫院,按照另開各 員,分別撤任、撤差、看管”各等語。另外一張名單,共是兩個實缺道,是寧紹臺一個,金 衢嚴一個,均先撤任;兩個候補道,一個是支應局的老總,一個便是防軍統領胡道臺,均先 撤差;五個知府,十四個同、通、州、縣,建德縣莊大老爺亦在其內,得的處分是先行撤 任,發交首縣看管。此外是全撤任、撤差,發縣看管的,共有三個;佐雜班子裏,撤任、撤 差的共有八個;此外武官當中也不少。另有一篇名字,是捉拿劣幕二人,一個還是現在撫院 的幕府;三個門丁,兩個是跟藩臺的,一個是運司的;又有某處紳士某人;某縣書辦某 人……:足足有一百五十多個,一時也記不清爽。劉中丞一看,別的還好,偏偏自己幕友也 在其內。乃是第一掃臉之事。而且司、道大員,統通有分,便知事情不小。但是來文當中但$ 道:“你的事情我曉得的,并不是要你去同他們講價錢,衹要你吩咐他們一句,他們還敢不 遵嗎。”劉厚守道:“這幾年我替人家經手,實在經手的怕了。你偏偏要來找我,沒法,你 老哥的事,做兄弟的怎麼好意思推頭不給你個面子。”黃胖姑立刻站起身來,請安相謝。賈 大少爺也跟著請了一個安。 劉厚守道:“事情準定我去辦,但是我說個數目,你不要駁我。”賈大少爺正在沉吟, 黃胖姑把身子一挺,拿手把胸脯一拍道:“你說,我依你!”劉厚守道:“上頭不要錢,底 下不好白難為他們。依兄弟的愚見:這分禮足值一萬,我們自己人,我亦不准他們多要,我 們一底一面罷。”黃胖姑看看賈大少爺,賈大少爺看看黃胖姑。賈大少爺道:“一底一面是 多少?”黃胖姑道:“虧你一位觀察公,一底一面還不曉得。你送的東西面子上值一萬,這 零零碎碎用的錢也得一萬。”賈大少爺意思嫌多,黃胖姑好勸歹勸,兩面竭力的磋磨。劉厚 守忽然又拿起喬 來說:“我那裡有工夫替人家辦這些事!”又禁不住黃胖姑再三相求,方 才講明八千銀子的門包,說明當晚就把禮物連門包送了進去,約賈大少爺明天下午去叩見。 黃胖姑同賈大少爺見諸事俱妥,方才別去。晚上又去赴了溥四爺的約會。席散之後,黃 胖姑又趕到賈大少爺寓處,同做說客一樣,又叫他拿出幾千銀子,為的軍機上不止華中堂一 位,此外尚有三位,別處也得點綴點綴才好。賈大少爺見他說得有理,衹得應允。事情概托 黃胖姑代辦。黃胖姑亦就勇于任事,自己一力承當,絕不推托。當下議定明天頭一處先到華 中堂那裡,回來依著路再到那三家去。這四處見過之後,再托黑八哥帶領著去見他叔子。目 下一面先托八哥同他叔子講起價錢來。一切事情都托了黃胖姑作主。賈大少爺又托胖姑另外 劃出幾百銀子送一班窮都,免得他們說話。又敦囑送奎官老鬥盧薮老爺格外從豐。黃胖姑會 意,一一允諾。因為一應大事都已托他經手,所以也不在這小頭節目上剝削他了。 喬:作假。 賈大少爺等胖姑回去,方才歇息。一宵易過,次日起來,賈大少爺性子急,不等下車, 忙著就去叩見華中堂。至了門上,劉厚守早已安排好的了。其時中堂上朝未回,就留他在門 房裏坐著等候,好容易等到正午,中堂從軍機上回來,便有幾個部裏的司官跟著來找中堂畫 稿。公事辦過,家人們趕著上去替他回。又等中堂吃過飯,方才諸見。賈大少爺曉是這位華 中堂乃是軍機上頭一個拿權的人,當今聖眷又好,不曉得見了面要拿多們大的架子,手裏早 捏著一把汗。誰知及至見面,异常謙和。朝他磕頭,居然還了一揖。$ 到省了。第三 位新從京裏引見出來,路過上海,尚未到省的一位湖南試用道,姓朱,號禮齋,山西人氏。 王慕善因為他也是觀察,借他來裝場面的,偏偏這位朱禮齋最歡喜擺自己的觀察架子,有人 問他“貴姓、臺甫”他對答之後,一定要贅上一句“兄弟是湖南候補道”。無論湖南人員, 別省人員,也不論候選、候補,衹要官比他小的,見了他面,無論在張園裏,或者戲館裏, 番菜館裏,尊他一聲“大人”,他馬上就替人家惠茶東,惠戲價,惠酒帳。上海有爿票號, 都說有他的本錢在內,手筆亦著實開闊:有人拿了手本到他公館裏請安,同他敘大人、卑 職,他一定請見,倘或告幫,少則十塊、八塊,多則三十、二十,亦常常的給人家。王慕善 曉得他這個脾氣,便有心交給他,無論那裡碰著,老遠的就是一個安,高高朗朗叫一聲“大 人”。請起安來,眼睛望著鼻子,低下了頭,拿兩衹手往屁股後頭癟。倘或朱觀察問長問 短,他滿嘴的“是是是,者者者”。因此朱觀察很賞識他,肯同他來往。第四位是一位江西 候補道,姓蔡,號智閹,乃浙江人氏。是聰明刁刻一路的人。曾經代理過三個月鹽道。自以 為拿過印把子的人,覺得比眾不同,眼眶子裏衹有督、撫、藩、臬,別人都不在他心上了。 因與王慕善稍微沾點親戚,王慕善特地央他來陪客。他初意想要不來的,後來聽說宋子仁、 申義甫一干人統通在彼,曉得場面還好,所以趕得來的。還有一位姓翁,號信人,山東人 氏。身上衹捐了一個候選道,在上海做做生意。不知如何被王慕善請得來的,便把他屈坐了 第五位。幸虧他為人顢顢頇頇,于這些上頭倒也并不在意。 忠孝帶:官員佩帶于行裝上的一種短而闊的帶子。 當下坐定之後,王慕善先開口問宋子仁、申義甫二位道:“宋老伯,申老伯,這兩天的 公事一定忙得很?”宋子仁皺著眉頭,說道:“不要說別的,單是兩江制臺、蘇州撫臺托查 的事件就有七八樁在身上。還有上海道托我出來調處的事情,還有地方官辦不了的事情,亦 一齊來找我。真是天天吃了人參,精神亦來不及!剛剛上海道還在兄弟那邊。上海道前腳 走,上海縣跟著又來。并不是欺他官小,對不住他,衹好擋駕;見面之後,有得同你纏,衹 怕到此刻還不得來。義翁,你這兩天接到山東的電報沒有?黃河怎麼樣了?”申義甫立刻擺 出一副憂國憂民的面孔,道:“利津口子還沒合龍,齊河的大堤又衝開了,山東撫臺昨兒一 天共總有九個電報給兄弟,托兄弟立刻替他匯十萬銀子去。子翁,現在市面銀根如此之緊, 一時那裡提得到許多!後來又來一個電報,說叫二小兒到工上去當差$ 先讓眾人吃。眾人都說:“謝謝,實在吃不下了。”他見 眾人不吃,便拿筷子橫著一卷,一張蹄子的皮統通被他卷來,放在飯碗上。衹見他拿筷子把 蹄子一塊一塊夾碎,有一寸見方大小,和在飯裏,不上一刻工夫,狼吞虎咽,居然吃個精 光。依他肚皮,還沒有吃飽,因見眾人都停了筷子,他亦衹好罷休。這桌席散,齊巧有後來 的客,多開一席。他又搶著代東,吃過第二頓方才吃糫飽。抹過臉,又著實替主人張羅了一 回,看了一回堂戲,後來見客人都已散完,他才走的。 且說閻二先生等老太太生日做過,停了一日,出門謝過客,便預備起身。他說出去放賑 是穿不得皮袍子的,山西天冷,叫家裏人替他做了一身絲棉襖褲穿在裏頭,將來外面就是罩 件破棉袍子也很夠了。因為要做大善士,面子上不能不裝做十二分儉樸。銀子可以由匯兌莊 匯去,棉襖棉褲不能不自己帶去。好在沿途都有地方官派人照料。大善士是前去救人的,皇 上還要另眼看待,不要說是一個小小州縣。一個不好,衹要大善士一封信給撫臺,立刻拿他 撤任,就是參官亦容易。因此上,誰敢不來巴結他!諸事停當,便帶了師爺、二爺一塊兒上 了火輪船,取道京、津,徑往山西。在路行走非止一日,他到那裡,沿途都打電報給山西撫 臺;好在大善士打電報是不花錢的。 有天到了山西境界。山西撫臺預先有滾單下來給沿途州、縣,說是南方大善士閻某人帶 了銀子,還有棉襖棉褲前來賑濟,是救我們山西百姓來的,我們地方上不好不盡地主之誼, 一路之上都要好好派人招呼。那些州、縣接到本省上司公事,有什麼不盡心的。打尖住宿, 一齊都預備公館。有些還張燈結彩,地方官自己出來迎接,大善士到店之後,還送魚翅酒 席。閻二先生要做出清正的樣子,一到店忙叫店家把燈彩一齊撤去,人家送來的酒席,一概 不收。問店裏伙計要一碗開水,把帶來的饃饃泡上兩個,吃了充饑;同人家說:“我們有幹 糧吃,還算過的天堂日子。將來走到太原那邊,赤地千裏,寸谷不收,草根樹皮都沒得吃, 餓得吃人肉,那日子才不是人過的哩!”說到這裡,恨不得就哭出來,說道:“我想到那些 遭難人的苦楚,我連幹糧都吃不下了!”人家看了他這個樣子,都拿他十分敬重,齊說: “這才真正是好人哩!”這個風聲一出,下站辦差的便不敢替他張燈結彩送酒席了。誰知他 見人家辦差草率,便道人家有心怠慢他,說:“我費了千辛萬苦,帶了銀子來到你們山西地 方放賑,原來替你們地方上救百姓的,怎麼連點供應都沒有?吃的東西亦不預備?還是瞧不 起我們拿我們不當人呢?還是多嫌我們不要我$ 款子,所以有些事情絀于經費,都不能辦,現在開了這個大門,以後盡多盡用,部裏頭還能 夠再來挑剔我們嗎?”撫臺聽了,如果甚喜,便問:“這件事仍舊要到上海去辦,那裡有錢 的主兒多,款子好集,但是派誰去呢?”閻二先生便把何師爺保舉上去,又說:“這何某就 是在上海幫著卑府辦捐,後來又同到此地放賑的。此人人頭極熟,而且很靠得住。委他勸辦 一定可以得力。”撫臺道:“你老哥想出來的法子就不錯,保舉的人亦是萬無一失的。”說 著,便叫人請了奏折師爺來,同他說知繖細,一面拜折進京,一面就下公事給何師爺,委他 到上海勸辦。次日何師爺上轅謝委,一張嘴猶如蜜糖一般,說得撫臺竟拿他十二分器重。 閻二先生又趁空求調好缺。撫臺說:“我亦曉得你苦久了,要緊替你對付一個好缺,補 補你前頭的辛苦。你由知州保直隸州的部文已到。這回賑濟案內,我同藩臺說,單保一個 ‘過班’尚不足以酬勞;所以于‘免補’之外,又加一個‘俟補知府後,以道員用’。兄弟 老實說:這山西太原府一府的百姓不全虧了你一個人,還有誰來救他們的命呢?就是再多給 你點好處也不為過。”閻二先生聽了,謝了又謝。不久撫臺果然同藩臺說了,另外委了他一 個美缺。不在話下。 且說這位何師爺名順,號孝先,乃是紹興人氏。自從奉了委札,便也不肯耽擱,過了兩 日,遂即上院稟辭。又蒙撫臺發下來二百銀子的盤費,又有在省的上司、同寅托他到上海辦 洋貨買東西的錢,倒也有二三百兩,一共約有五百銀子光景。他便留起二百兩當盤纏,拿那 三百兩換了現錢帶著。走到路上,遇見那些被災的人鬻兒賣女的,他男的不要,專買女的; 壞的不要,單檢好的。那些人都餓昏了,衹要還價就肯賣人。人家討價,譬如十歲的人衹要 十吊,五歲的衹要五吊。全還價,每一歲衹肯出五百小錢。人家想錢用,沒得法子,衹好賣 給他。于是被他這一買,不到三天,竟其買到五十多個女孩子。他一路之上為這五十多個女 孩子倒也花得盤費不少。到了上海,檢了幾個年紀大些,面孔長得標致些的留下,預備將來 自己收用。其餘的或是賣給親戚,或是賣給朋友,總收人家好幾倍錢。末後又剩下二十多個 沒有人要。幸虧他上海人頭熟,找到一個熟識的媒婆,統通交代了他,販了出去,大大的賣 了一筆錢。後來這些女孩子也曉得被媒婆子一齊賣到一個何等所在。做書的人既非目睹,說 說亦是罪過,也就付諸不論不議之列了。 且說何師爺回到上海,便自己另外賃了一座公館,挂起“奉旨設立報效山西賑捐總局” 的牌子。未到上海的前頭,已吩咐手下人等$ 在闊了,未曾入閣,就奉旨抬 進了廂白旗。因為他侄兒沒出息,不幹正經,所以一點不肯照應他,由他一個人去混。他還 常常打著他叔叔的旗號,在外頭招搖撞騙,弄人家的錢。被福中堂曉得了,打過好幾頓,鎖 在一間空屋裏,此番不曉得幾時放出來的。我們堂官總看他叔叔分上,常派他個小差使,等 他混兩個錢使;大一點事情又不敢派他,怕他要鬧亂子。如今好,索性又把堂官的旗號打出 來了。家兄一想,這件事倘要認真辦起來,與受同科,不但姓文的擔不起,就是老哥亦落不 是的。再說句老實話,福中堂的面上也不好看。平時他老人家雖然恨他侄兒,等到有起事情 來,‘折了膀子往裏灣’,總是幫自己人的。就是老兄也不犯著因此得罪福中堂。所以家兄 一聽是他,越發要替兩面把這事圓全下來。當時找著他之後,衙門裏不便說話,家兄請他上 館子,吃到了一半,才把這事先吐一點風給他。他起初還想賴,後來被家兄點了兩句眼,他 無話說了,然後自己招認的,自認是一時糊塗,央告家兄替他想法子。家兄看他軟了下來, 索性嚇他一嚇,便同他說道:‘你老哥這件事也太荒唐了!原主兒已在都察院拿你告下了, 不久就有文書來提你歸案的。堂官今兒早上得了這個信,氣的了不得,已回過你們老中堂。 將來都察院文書來的時候,因為要顧本衙門的聲名,不能不拿你公事公辦。’誰知這一嚇, 才把個小哥嚇毛了。這小哥兒不管有人沒人,在館子裏朝著家兄就跪下了,求著替他想法 子。家兄一見大驚,說:‘這是什麼地方!有話請起來說,被人家瞧著算那一回事呢!’家 兄叫他起,他不肯起,後來好容易被家兄拉了起來。家兄就問他:‘你這個錢可曾動過沒 有?’那姓文的回稱:‘剛正騙到之後,一直沒有敢出手。這兩天聽聽外頭風聲定些,到昨 日才動了九百幾十銀子。’家兄道:‘好好好。墉現在你把那未動的九千零幾十兩銀子拿了 來。堂官跟前,我替你想法子去,保你無事。’姓文的說:‘總要能夠按住姓唐的不告才 好。’家兄就說:‘唐觀察那裡,有我們兄弟倆替你求情,這點面子還有。’” 唐二亂子此時聽得一萬銀子尚有九千多好收回,早已心滿意足,便連連的說道:“不要 說是還能夠收九千多,就是再少些,衹要賢昆仲一句話,兄弟無不遵命。……況且賢昆仲替 兄弟出了一把力,難道兄弟就不該應拿出兩吊銀子來道乏嗎。”師四老爺道:“咱們自己 人,還說甚麼道乏!你快別說了,叫人不好意思的。”唐二亂子道:“四哥雖如此說,兄弟 總得盡心的。” 師四老爺道:“兄弟的話還沒有完。家兄見他肯把九千多銀子交出$ 我替他檢了一個做官的女婿,又是年輕,又是有錢,亦總算對得住他的了。但 是一件,既然說是配個做官的,怎麼好說我們的使女?我想來想去,沒有法子,衹好說是你 的幹女兒。你說好不好?”九姨太本來滿肚皮不願意,後來見說是許給一個做官的,方才把 氣平下;又想:“這丫頭果然大了,留在家裏,亦是禍害。倘若再被老爺看上了眼,做了什 麼十三姨太,更不得了,不如將機就計,拿他出脫也好。”想完,便道:“我當不起他做我 的幹女兒,就說是你的幹女兒罷。”湍制臺道:“你我并不分家,你的我的,還不是一樣 嗎。”九姨太道:“既然如此,也得叫他出來替你磕個頭。”湍制臺道:“這也可不必 了。”正說著,九姨太已把大丫頭喚了出來,叫他替老爺磕頭,還要改稱呼。大丫頭扭扭捏 捏的替湍制臺磕了一個頭,湍制臺還了一個半禮,起來又替九姨太行過禮,九姨太便吩咐一 應人等都得改稱呼,因他小名喚做寶珠,就稱他為寶小姐。 過了兩天,湍制臺便催著男家趕緊行聘,叫善後局拔了三千銀子給戴世昌,以作喜事之 用,又委了戴世昌兩個差使。此時湍制臺因為自己沒有女兒,竟把這大丫頭當作自己親生的 一樣看待,也撥三千銀子給九姨太,叫九姨太替他辦嫁裝。有了錢,樣樣都是現成的。男家 看的是十月初二日的吉期。戴世昌特地又租了一座大館。三天頭裏,請媒人過帖,送衣服 首飾,面子上也很下得去。兩位媒人:一位中軍王占城,一位首府康乃芳。到了這一天,一 齊穿著公服到制臺衙門裏來。湍制臺卻是自己沒有出來奉陪,推說自己有公事,叫侄少爺出 來陪的。兩個媒人也沒有坐大廳,是在西面花廳另外坐的:這倒是湍制臺愛惜聲名的緣故。 且說到了正日,男府中張燈結彩,异常鬧熱。雖然有些人也曉得是制臺姨太太跟前用的 丫環,但是制臺外面總說是亡妻的幹女兒,大家也不肯同他計較,樂得將錯就錯,順勢奉 承。還有些官員借此緣由前來送禮,湍制臺也樂得檢禮重的任意收下。這場喜事居然也弄到 頭兩萬銀子,又做了人家的幹丈人,頗為值得。花轎過去,一切繁文都不必說。到了三朝, 寶小姐同了新姑爺來回門。內裏便是九姨太做主人。九姨太自己不曾生養,平空裏有了這個 女婿,自然也是歡喜。而且這女婿能言慣道,把個幹丈母娘奉承得什麼似的,因此這九姨太 更覺樂不可支。 閑話少敘。單說這戴世昌自從做了總督東床,一來自己年紀輕,閱歷少,二來有了這個 靠山,自不免有些趾高氣揚,眼睛內瞧不起同寅。于是這些同寅當中也不免因羡生妒生忌, 更有幾個曉得這寶小姐底細的,言語之間,便不免$ 皺眉頭。施藩臺又說道:“現在緝捕營統領周副將,這人很有本事,賽如戲台上的黃天霸一 樣。還是前年司裏護院的時候,委他這個差使。而且這人不怕死,常同司裹說:“我們做皇 上的官,吃皇上家的錢使,將來總要“馬革裹尸”,才算對得起朝廷。’”童欽差又搖了搖 頭,說道:“做武官能夠不怕死,原是好的。但是你說的什麼‘馬革裹尸”,這句話我又不 懂。”施藩臺衹是漲紅了臉,回答不出。蕭臬臺于是替他分辯道:“回大人的話,施藩臺眼 睛有點近視,所說的‘馬革裹尸’,大約是‘馬革裹尸’,因為近視眼看錯了半個字了。就 是剛才說的什麼‘茶毒生靈的’‘茶’字,想來亦是這個緣故。”童欽差點頭笑了一笑,馬 上端茶送客。一面吃茶,又笑著說道:“我們現在用得著這‘茶度生靈’了!”施藩臺下來 之後,朝蕭臬臺拱拱手,道:“卣翁,以後凡事照應些,欽差跟前是玩不得的!”于是各自 上轎而去。 自此以後,童欽差便在蘇州住了下來。今天傳見牙厘局總辦,明天傳見銅元局委員,無 非查問他們一年實收若干,開銷若干,盈餘若干。所有局所,雖然一齊造了四柱清冊,呈送 欽差過目,無奈童子良還不放心,背後頭同自己隨員說:“這些帳是假造的,都有點靠不 住,總要自己徹底清查,方能作準。”于是見過總、會辦,大小委員,都不算數,一定要 把局子裏的司事一齊傳到行轅,分班回話。 頭一天傳上來的一班人,童欽差衹略為敷衍了幾句話,并不查問公事。這一班退出,吩 咐明天再換一班來見。等到第二天,換二班的上來,欽差竟其异常頂真,凡事都要考求一個 實在。有些人回答不出,很碰欽差的釘子。于是大家齊說:“這是欽差用的計策,曉得頭一 班上來見的人一定是各局總辦選了又選,都是幾個尖子,自然公事熟悉,應對如流,所以無 須問得。等到第二班,一來總辦沒有預備,再則大家見頭一天欽差無甚說話,便亦隨隨便 便,誰知欽差忽然改變,焉有不碰釘子之理。”司事碰了釘子,其過自然一齊歸在總辦身 上。合蘇州省裏的幾個闊差使總辦一齊都是藩臺當權,馬上傳見施藩臺,當面申飭,問他所 司何事。施藩臺道:“司裏要算是頂真的了,幾次三番同他們三令五申,無奈這些人衹有這 個材料,總是這們不明不白的。”童子良道:“這裡頭的事,你可明白?”施藩臺道:“等 司裏回去查查看。”童子良氣的無話可說,便也不再理他。幸虧現任蘇州府知府為人極會鑽 營,而且公事亦明白,不知怎樣,欽差跟前被他溜上了,竟其大為賞識,凡事都同他商量。 這知府姓卜,號瓊名。但是過于精明的人,就不免$ 節省房金,而且彼此互有照應。其時正有一位大員的少爺在蕪湖買了一大爿地 基,仿上海的樣子造了許多弄堂,弄堂裏全是住宅,也有三樓三底的,也有五樓五底的,大 家都貪圖這裡便當,所以一齊都租了這裡的屋。而且這片房子裏頭,有戲園,有大菜館,有 窯子,真要算得第一個熱鬧所在。姨太太們雖然不逛窯子,上茶館,然而戲園、大菜館是逃 不掉的,因此現覺隨心樂意。刁大人限的是半月,這半月裏頭,油漆房子,置辦家伙,并沒 有一天得空;等到安排停當,搬了出來,卻也沒有一個逾限的。你道為何?衹因這位張太太 為人凶狠不過,所以一群姨太太也以早離開他一天早快活一天,大家都存了這個心,自然是 不肯耽擱了。十五位當中卻有四位因為自己家裏或是有父母,有兄弟,得了這個信,把他們 接出來同住,有的住本地,有的住鄉間,還有一二位竟住往別縣而去。其他十位卻一齊住在 這熱鬧所在。 等到在張府臨出門的頭一天,刁大人特地叫差官傳諭他們,說道:“諸位姨太太現在雖 是搬出另住,也要自己顧自己的聲名。凡是庵觀寺院,戲園酒館,統通不可去得。現在大人 正有告示帖在以上各處,不許容留婦女人內玩耍,倘有不遵,定須重辦!因為此事,又特地 派了十幾個委員,晝夜巡查。設若撞見委員們,委員們倘若置之不問,何以禁止旁人?如其 毫不徇情,未免有傷顏面。為此特地關照一聲,還是各自小心為妙。”大家聽了,也有在意 的,也有不在意的。按下不表。單說張太太自從十五位姨太太一齊出去另住之後,過了兩 天,心上忽然想著:“刁大人做事好無決斷!這班狐狸為什麼不趕掉了幹凈?他偏蝎蝎螫螫 的,又像留住他們,卻又叫他們分出去住,等他無拘無束,將來一定無所不至,豈不把軍門 的聲名愈加弄壞!正不知他是何用意!”正在疑疑惑惑,齊巧刁邁彭親來問候,張太太便問 他所以縱容這班狐狸之故。 刁邁彭道:“依我的意思,頂好叫他們離開蕪湖地面,彼此不相聞問。無奈一時做不 到,衹好慢慢的來。好在我前天已經叫人透過風給他們,將來自有擺布他們的法子,不消大 嫂費心的。至于大嫂這裡,除掉分給各位姨太太之外,大約數目,我兄弟也粗知一二。也應 該趁此時叫這裡帳房先生理出一個頭緒,該收的收,該放的放。譬如有什麼生意,也不妨做 一兩樁。家當雖大,斷無坐吃山空的道理。此時大哥過世之後,大嫂是女流之輩,兄弟雖然 不便經手,然而知無不言,也是我們做朋友的一點道理。”張太太道:“正是。軍門去世, 我乃女流之輩,一些事兒不懂,將來各式事情正要仰仗,怎麼你刁大人$ 妙, 京城裏有點站不住腳,便去催逼洋人,等把銀子收清,立刻卷卷行李,叩別丈人,一溜煙逃 到上海。恰巧他到上海,京城的事也發作了,竟有四位御史一連四個摺子參他,奉旨交安徽 巡撫查辦。信息傳到上海,有兩家報館裏統通把他的事情寫在報上,拿他罵了個狗血噴頭。 他一想,上海也存不得身,而且出門已久,亦很動歸家之念,不得已,掩旗息鼓,徑回本 籍。他自己一人忖道:“這番賺來的錢也盡夠我下半世過活的。既然人家同我不對,我亦樂 得與世無爭,回家享用。” 于是在家一過過了兩個多月,居然無人找他。他自己又自寬自慰,說道:“我到底有 ‘泰山’之靠,他們就是要拿我怎樣,總不能不顧老丈的面子。況且合同上還有老丈的名 字,就是有起事情來,自然先找到老丈,我還退後一層,真正可以無須慮得。”一個人正在 那裡盤算,忽然管家傳進一張名片,說是縣裏來拜。他聽了這話,不禁心上一怔,說道: “我自從回家,一直還沒有拜過客,他是怎麼曉得的?”既然來的,衹得請見。這裡執帖的 管家還沒出去,門上又有人來說:“縣裏大老爺已經下轎,坐在廳上,專候老爺出去說 話。”尹子崇聽了,分外生疑。想要不出去見他,他已經坐在那裡等候,不見是不成功的, 轉念一想道:“橫豎我有靠山,他敢拿我怎樣!”于是硬硬頭皮,出來相見。誰料走到大 廳,尚未同知縣相見,衹見門外廊下以及天井裏站了無數若干的差人。尹子崇這一嚇非同小 此時知縣大老爺早已望姪了他了,提著嗓子,叫子一聲“尹子翁,兄弟在這兒。”尹子 崇衹得過來同他見面。知縣是個老猾吏,笑嘻嘻的,一面作揖,一面竭力寒暄道:“兄弟直 到今日才曉得子翁回府,一直沒有過來請安,抱歉之至!”尹子崇雖然也同他周旋,畢竟是 賊人膽虛,終不免失魂落魄,張皇無措。作揖之後,理應讓客人炕上上首坐的,不料一個不 留心,竟自己坐了上面。後來管家上來遞茶給他。叫他送茶,方才覺得。臉上急得紅了一 陣,衹得換座過來,越發不得主意了。 知縣見此樣子,心上好笑,便亦不肯多耽時刻,說道:“兄弟現在奉到上頭一件公事, 所以不得不親自過來一趟。”說罷,便在靴筒子當中抽出一角公文來。尹子崇接在手中一 看,乃是南洋通商大臣的札子,心上又是一呆,及至抽出細瞧,不為別件,正為他賣礦一 事,果然被四位都老爺聯名參了四本,奉旨交本省巡撫查辦。本省巡撫本不以為然的,自然 是不肯幫他說話。不料事為兩江總督所知,以案關交涉,正是通商大臣的責任,頓時又電奏 一本,說他擅賣礦產,膽大妄為,請旨拿交刑部治$ 非 要的是命。他自己尋死,與洋人何干呢?你老兄做知府,既然曉得地方有些壞人,就該預先 禁止他們,拿地不准賣給外國人才是。至于那個欠帳的,他那張借紙怎麼會到外國人手裏? 其中必定有個緣故。外國人頂講情理,決不會憑空詐人的。而且欠錢還債本是分內之事,難 道不是外國人來討,他就賴著不還不成?既然如此,也不是什麼好百姓了。現在凡百事情, 總是我們自己的官同百姓都不好,所以才會被人家欺負,等到事情鬧糟了,然後往我身上一 推,你們算沒有事了。好主意!” 原來這制臺的意思是:“洋人開公司,等他來開;洋人來討帳,隨他來討。總之:在我 手裏,決計不肯為了這些小事同他失和的。你們既做我的屬員,說不得都要就我範圍,斷斷 乎不准多事。”所以他看了淮安府的手折,一直衹怪地方官同百姓不好,決不肯批評洋人一 個字的。淮安府見他如此,就是再要分辨兩句,也氣得開不出口了。制臺把手折看完,仍舊 摔還給他。淮安府拾了,稟辭出去,一肚皮沒好氣。 正走出來,忽見巡捕拿了一張大字的片子,遠望上去,還疑心是位新科的翰林。衹聽那 巡捕嘴裏嘰哩咕嚕的說道:“我的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他老人家吃著飯他來 了。到底上去回的好,還是不上去回的好?”旁邊一個號房道:“淮安府才見了下來,衹怕 還在簽押房裏換衣服,沒有進去也論不定。你要,趕緊上去還來得及。別的客你好叫他在 外頭等等,這個客是怠慢不得的!”那巡捕聽了,拿了片子,飛跑的進去了。這時淮安府自 回公館不題。 且說那巡捕趕到簽押房,跟班的說:“大人沒有換衣服就往上房去了。”巡捕連連跺腳 道:“糟了!糟了!”立刻拿了片子又趕到上房。才走到廊下,衹見打雜的正端了飯菜上 來。屋裏正是文制臺一迭連聲罵人,問為什麼不開飯。巡捕一聽這個聲口,衹得在廊檐底下 站住。心上想回,因為文制臺一到任,就有過吩咐的,凡是吃飯的時候,無論什麼客人來 拜,或是下屬稟見,統通不准巡捕上來回,總要等到吃過飯,擦過臉再說:無奈這位客人既 非過路官員,亦非本省屬員,平時制臺見了他還要讓他三分,如今叫他在外面老等起來,決 計不是道理。但是違了制臺的號令,倘若老頭子一翻臉,又不是玩的,因此拿了名帖,衹在 廊下盤旋,要進又不敢進,要退又不敢退。 正在為難的時候,文制臺早已瞧見了,忙問一聲:“什麼事?”巡捕見問,立刻趨前一 步,說了聲“回大帥的話,有客來拜。”話言未了,衹見拍的一聲響,那巡捕臉上早被大帥 打了一個耳刮子。接著聽制臺罵道:“混帳王八蛋!我$ 了。’傅二哥,你想,他老人家真細心!真想得到!咱倆蒙他老人家 這樣栽培,說來真真也是緣分。” 傅二棒錘聽了他二人這一番說話。默默若有所悟,聽他說完,衹得隨口恭維了兩句。接 著便是本廠的主人同他二人說話,兩邊都是通事傳話。廠主人問他二位:“在北京做此什麼 事情?想來一定忙的?”呼裏圖說是:“吃錢糧,沒有別的事情。”外國人不懂。通事又問 了他,才曉得他們在旗的人,自小一養下來就有一份口糧,都是開支皇上家的。廠主人方才 明白。又問搭拉祥,搭拉祥說:“我單管畫到。”廠主人又不知甚麼叫“畫到”。搭拉祥 說:“我們當司官的,天天上衙門,沒有什麼公事,又要上頭堂官曉得我們是天天來的,所 以有本簿子,這天誰來過,就畫上個‘到’字。我專當這差使。除掉自己之外,還有些朋 友,自己不來,托我替他代畫的。所以我天天上這一趟衙門,倒也很忙。” 廠主人又問他二人:“這遭出來到我們這裡,可要辦些什麼槍炮機械不要?”搭拉祥正 待接腔,呼裏圖搶著說道:“從前咱們火器營裏用的都是鳥槍,別的槍恐怕沒有比過他的。 至于炮,還是那年聯兵進城的時候,前門城樓上架著幾尊大炮,到如今還擺著,咱瞧亦就很 不小了。”當下廠主人見他說的話不類不倫,也就不談這個,另外說了些閑話。等到吃完客 散,傅二棒錘回到使館,心想:“現在官場衹要這人出過洋,無論他曉得不曉得,總當他是 見過什面的人,派他好差使。我這趟出洋總算主意沒有打錯,將來回去總得比別人占點面 一個人正在肚裏思量,不提防接到家裏一個電報,說是老太太生病,問他能否請假回 去。他得到這個電報,心上好不自在。要想留下,究竟老太太天性之親,一甔有病,打了電 報來,要說不回去,于名分上說不下去;如果就此請假回國,這裡的事半途而廢,將來保舉 弄不到,白吃一趟辛苦,想想亦有點不合算。左思右想,不得主意。後來他這電報一個使館 裏都傳開了,瞞亦難瞞。欽差打發人來問他,老太太犯的是什麼病,要電報去看。他一想不 好,衹得上去請假,說要回國省親。又道:“倘若門生的母親病好了,再回來報效老師。” 溫欽差道:“我本想留下你幫幫我的,因為是你老太太有病,我也不便留你,等你回去看看 好放心。老弟幾時動身?大約要多少川資?我這裡來拿就是了。” 傅二棒錘一想:“這個樣子,不能不回去的了,眼望著一個保舉不能到手。至于回國之 後,要說再來,那可就煩難了。”躊躇了一回,忽然想到前日呼裏圖、搭拉祥二人的說話, 衹要到過外洋,將來回去總要當紅差使的,于是略略$ 主人到外省做官,大家總望賺兩個,誰知碰見了這位舅老爺,以後的好處且慢說。但就目前 路上而論,甚麼雇車子,開發店家,有心賺兩個零用錢亦做不到。因此大家沒有一個歡喜這 位于舅太爺的,而且都在少主人面前說他的壞話。 在路曉行夜宿,非止一日,早已走到山東濟南府城。稟到,稟見,繳憑,投信,一切繁 文,不必細表。撫臺接到沈中堂的私函,托他照應甄學忠,自然是另眼看待。到省不到一個 月,撫臺避嫌疑,不肯委他差使。齊巧那時候辦河工,撫臺反替他托了上游的總辦張道臺。 算是張道臺上稟帖,向撫臺說這甄牧如何老練,如何才幹,“目下正值需才之際,可否稟懇 憲恩,飭令該牧來工差遣,以資臂助”各等語。撫臺看了,彼此心心相印,斷天駁回之理。 甄學忠奉到了公事,連忙上院叩謝。撫臺當著大眾很拿他交代一番,又說:“你到省未久, 本還輪不到委什麼差使。這是張道臺有稟帖在此,稟請你去幫忙,好生幹!”甄學忠連應了 幾聲“是”,下來大家都說他一定同張觀察有什麼淵源。還有人來問他,甄學忠回稱:“素 味生平。”大家都不相信,還說他有意瞞人。甄學忠自己亦摸不著頭腦,人家都說他閑話, 無可置辨。後來到得工上,叩見了張觀察,張觀察同他很客氣。第二天就委了他買料差使。 上來叩謝。張觀察曉得買料事繁,當面薦了兩個人,一個蕭心閑,一個潘士斐,說:“他二 人于辦料一切,都是老手。”甄學忠又怕薦的人沒有自己人當心,于是又寫信到公館,請他 娘舅于舅太爺趕了來。于舅太爺一聽外甥有了事,自然也是歡喜的,便道:“這買料的事上 關國帑,下關民命,中間還關係委員的考成。若是沒個人去監察監察他們,這些人我是知道 的,什麼私弊都會做出來。”因此接信之後,便趕著趕到工上。有他一個清眼鬼,自然那些 什麼蕭心閑、潘士斐,以及一班家人們,都不敢作什麼弊了。然而大家一齊拿他恨入骨髓。 不在話下。 且說甄學忠到省不及一月,居然得了這個美差,便有他的堂房舅子姓黃綽號黃二麻子 的,前來找他。他太岑是湖北人。這黃二麻子是他大舅子。齊巧這年正在山東濰縣當征收, 看了轅門抄寫得妹丈得了河工差使,他便想趕到省裏來:一來望望妹妹,二來想插手弄點事 情做做,總比他當征收師爺的好。主意打定,便在東家跟前請了兩個半月的假,上省找他妹 丈。他這個館地原是情面帳,東家并不拿他十二分當人;他要告假,樂得等他告假。叫帳房 多送了一個月的束脩給他做盤川;又托帳房師爺替他照官價雇了一輛車,派了一個差役送他 進省,連個二爺都沒有帶。到了省城$ 現在這樣,也是我們的一點孝心,是不好少的。」戴升道:「我知道了。你別著忙,少不得說定日子就給你信的。」原來錢典史自從那一天同戴升私語之後,第二天便奉到支應局的札子,派他做了收支委員。一切謝委到差,都是照例公事,不必細贅。凡是做書,敘一樁事情,有明點,有暗點,有補點。此番錢典史得差,乃是暗點兼補點法,看官不可不知。   閑話休題。且說是日錢典史去後,戴升一想這話不錯,立刻就到上房,不說錢典史的主意,竟其算他自己的意思,說道:「前天太太生日,家人們本來要替太太祝壽的,偏偏來了這們一個電報,鬧了這幾天。家人連飯也幾天沒有吃,夜間也睡不著覺,心裡想,好容易跟得一個主人,總要望主人轟轟烈烈的,升官發財方好。況且老爺官聲,統江西第一,算來決計不會出岔子的。前幾天家人同伙當中,還有幾個一天到晚垂頭喪氣,想著要求某老爺、某老爺外頭荐事情,公館裡的事情都不肯做。這些沒有良心的東西,真把家人家恨的了不得!」黃道台道:「這些沒良心的王八蛋,還好用嗎?是那一個?立刻趕掉他!」戴升道:「名字也不用說了。常言大人不記小人過,這些沒有良心的東西,將來總沒有好日子,等著瞧罷。」當下太太也幫著勸解一番,黃道台方始無言,然後講到看日子補祝壽,局裡頭是錢太爺領頭,還要照上回說的一樣辦。黃道台應允了。就看定日子,後天為始。戴升出來,就去通知了錢典史。仍舊是眾家人頭一天暖壽,局裡第二天,營務處第三天,捱排下去。打條子給縣裡,請他知會學裡老師去封戲班子的箱。不上半天,仍舊上回那個掌班的押著戲箱來到公館。先見門政大爺戴大爺,請過安。那掌班的說:「我的大太爺!上回唱過不結了嗎!害的咱東也找人,西也找人,為的是大人差事,賺錢事小,總要占個面子。那裡知道半天裡一個雷,說不唱了。我大太爺!那真啃死小人了!足足賠了一百二十四吊,就是剩了條褲子沒有進當!幸虧好,今兒還是咱的差使,賞咱們個面子,咱恨不得竭力報效。大太爺你想,咱班子裡一個老生,一個花臉,一個小生,一個衫子,都是刮刮叫,超等第一名的角色:老生叫賽菊仙,花臉叫賽秀山,小生叫賽素雲,衫子叫賽怡雲。」戴升道:「怎麼全是『賽』?只怕賽不過罷!」掌班的發急道:「這原是江西有名的『四賽』,誰不知道。等到開了台,大太爺聽過,就知道咱不是說的瞎話。」戴升道:「唱的好,沒有話說;唱的不好,送到縣裡,賞你三百板子一面枷。」掌班的道:「唱的不好,也有你大太爺包涵,唱的好了,更不用說,只你大太爺一句話,多不敢想,把大人庫裡的元寶賞$ 棧房裡,正為著討不到錢,心上氣惱。這日飯後又要打發周老爺去催。周老爺道:「一個高升棧的門檻都被我們踏穿了,只是見不著他的面。他玩的那堂子,我也找過幾趟,不是推頭沒有來,便是說已經來過去了,房間裡放著門帘,說有別的客人,我們也不好闖進去。現在再到棧裡去,一定還是不照面的。」王道台道:「你不找他,那裡同他照面。你去同他說,他再照這模樣兒,我可要動真公事了!」周老爺被王道台逼不過,只好換了衣裳去找。剛剛跨出房門,只見電報局送到電報一封,上寫著是山東打給王道台的。他便跟了進來,瞧這電報上說的什麼話。王道台拆開看時,原來就是陶子堯姊夫發來的。上面寫的是:   「上海長發棧王道台:陶所辦機器,望代商洋人,可退即退,不可退即購。不敷之款及出洋經費另電匯。至洋行另索四萬,望與磋磨勿賠。事畢,促陶速押機器回省。乞電復。」   下面還注著陶子堯姊夫的名字。王道台看到電匯出洋經費一句話,便說:「我們的錢也不必去問陶子堯去討了。他的事情有他姊夫幫忙,不要說四萬,就是十萬八萬,也沒有不成功的。」連忙回頭叫周老爺不必再去。又說:「既然是他令姊丈的電報,應得去通知他一聲。」周老爺道:「也不必去通知。他那裡得了信,自然會跑來的。」王道台道:「你說的不錯,等著他來也好。」當下無言而罷。   且說陶子堯自從王道台同他要錢沒有,問他要合同收條又沒有,因此不敢見王道台的面,天天躲在同慶里小陸蘭芬家,省得有人找他。以前周老爺來過兩趟,管家曾經回過,後來見主人躲著不見,周老爺再來時,便是管家代為支吾,也就不來回主人了。故此數日陶子堯反覺逍遙自在,專候仇五科行裡的回信。一天,魏翩仞來說:「外國總督那裡已有回電,准了行東的電報,允向山東官場代索賠款。」陶子堯聽了,又是驚,又是喜:驚的事情越鬧越大,將來不好收場;喜的是有了外國人幫忙,只要機器不退,我的好處是穩的。既而一想:「我已經請過訟師告過仇五科,將來回省銷差,上司跟前決不會疑心到我,說我搗鬼。」又一轉念:「橫豎只要好處到手,有了錢賺,就是不回山東也使得。或者將來在上海尋注把生意做做,就像五科、翩仞兩個,一年到頭,緻賺的錢著實不少,不要說候補道、府跟他不上,就是甚麼洋務局、營務處、支應局幾位老總,算得第一分的紅人,也趕不上他。」主意打定,混到那裡,算到那裡。但是一件,前頭跟翩仞借的幾百銀子,看看又要用完,現在一籌莫展,又不便再向他啟齒,因此心內十分躊躇,面子上只好敷衍他,說:「我同翩仞哥是自家人。這件事情若不$ :「我看這件事情不妙。好在眼前都是自己人。這件事情倘若鬧了出來,終究有點不便。怎麼想個法子預先布置布置的好。事不宜遲,辦事越慢,花錢越多。就是我從前謀這個差使的時候,軍機王大人跟前經手的朋友是他的內侄,這條路原是再好沒有。他只叫我送三千銀子的贄見,包我得這個差使。我嫌多沒有理他。後來托了別人,一花花了五千,經手的還要謝儀,一共花了六千,足足的耽擱了半年事情才成功。兄弟是過來人,這點機關我還懂得。諸位替我想想看,可是不是?」文七爺接口道:「大人這事怕什麼!大人是上頭派了來的,無論事情辦的錯不錯,一來上頭總得護著大人,斷不肯自己認錯;二來縣裡有他們鄉下人的甘結、領狀,都是真憑實據。他們有多大膽子敢上控!直捷可以不理他。」胡統領尚未開言,周老爺道:「怕呢原是沒有什麼怕他,但是等到事情鬧出來,大家沒有味,這種人直捷是地方上的無賴,勝之不足為榮,敗之反足為辱。還是大人的明鑒,預先布置的好。」文七爺道:「只要我們理直氣壯,怕他怎的!」胡統領道:「文大哥,周某人話不錯。兄弟的脾氣,寧可息事,花兩錢算什麼,只要小的去,大的來,就有在裡頭了。但是總得有個人先去探探口氣,我們才好商量。」周老爺道:「是。先去探探口氣,果然是美意,我們也樂得同他拉攏拉攏。大人就給他一角公事,或者請他清查本地被土匪擾害的災戶,借此為名,等他開支幾兩銀子的薪水,這是好的一面說法。倘若存了別的主意,大人跟前卑職要直談的,那是他一定存了敲竹杠的意思。但是現在先寫信,看來事情一定還可挽回,大人也不必煩心。這裡的捕廳姓單,同卑職是十幾年的相好,聽說他同本地這些人還聯絡得來,卑職就去找他當中疏通疏通,將來事成之後,大案裡頭,求大人賞他一個保舉就是了。」胡統領道:「這是惠而不費的,我又何樂而不為呢。但是你老哥見了單縣丞,只說你托他,不必提出我來。各式事情,我們心照就是了。」周老爺答應著說:「明天一早就進城去。事情要辦的快,總要明天一天裡頭了結才好。」胡統領道:「是啊。如此我也不留你們多坐了。你們各自回船歇息,明天好辦正經。」於是各隨員一齊辭別退去。   到了次日,周老爺果然起了一個早,坐轎進城會見單太爺,講起昨夜統領的情形,知道事有把握。單太爺幫著敲了竹杠,統領還要保舉他,真是名利兼收,非常之喜,連說:「晚生倘能因此過班,已是老堂翁的提拔。……至於銀錢裡頭,用著晚生出力的地方,晚生無不竭力,無論多少好處,一齊都是你趕翁的。至於魏老朋友那裡,有兄弟去抗,少則一頭二千,多$ 穿棗兒紅猞猁猻缺襟開氣袍,上罩一件壽桃貂馬褂,下垂對子荷包;腳登綠皮挖如意行靴。幾個管家,一個個都是灰色搭連布袍子,天青哈喇呢馬褂,頭戴白頂水晶頂,後拖貂尾,腳踏快靴。其時德政牌、傘已到岸上彩棚底下,一眾送傘的人齊上手本。執帖門上呈上統領過目之後,便吩咐伺候。岸上又升三聲大炮。只見十六名親兵,穿著紅羽毛、黑絨鑲滾的號褂戰裙,手執雪亮鋼叉,鋼叉之上,一齊纏著紅綢。親兵後頭,挨排八個差官。由船到岸雖只一箭之遙,只因體制所關,所以胡統領仍舊坐了四人綠呢大轎。轎前一把行傘,轎後一群跟班。到了岸上彩棚底下下轎,朝著眾位送傘的人謙遜了見句。其時地上紅氈官墊都已鋪齊,眾人紛紛磕頭下去。統領一旁還禮不迭。起來又謝過眾人,又留諸位到船上吃茶。眾人再三辭謝。統領送過眾人。其時各炮船船頭上齊開大炮,轟轟隆隆,鬧的鎮天價響。兩旁兵勇掌號,吹鼓亭吹細樂。統領依舊坐著轎子,由差官、親兵等簇擁回船。   不提防轎子剛才抬上跳板,忽見一群披麻帶孝的人,手拿紙錠,一齊奔到河灘,朝著大船放聲號啕痛哭起來。其時統領手下的親兵,縣城派來的差役,見了這個樣子,拿馬棒的拿馬棒,拿鞭子的拿鞭子,一齊上前吆喝。誰料這些人絲毫不怕,起先是哭,後來帶哭帶罵。罵的話雖然聽不清楚,隱隱間也有一二句可以辨得,說甚麼「官兵就是強盜,害的我們好苦呀」一派話頭。這些人聽了,愈加生氣,打罵的更凶。那些人只是哭他的,伏在地下,慢慢化錠,慢慢訴說,只是不動。四面彈壓的人及碼頭上瞧熱鬧的人,早已聚了無數。哭罵的話,胡統領也并非一無所聞,幸虧他寬宏大量,裝作不知。上船之後,就命立刻開船,離了碼頭。   再說府、縣各官聽說統領就要開船,一齊踱出官廳,上船叩送。走至岸灘,見了許多人圍聚一處,問起根由,眾人不敢隱瞞,只得依實直說。本府不語。首縣莊大老爺便罵當差的,問他:「為什麼不早驅逐閑人?現在圍了多少人在這裡,叫統領大人瞧著像個什麼樣子呢?」辦差的不敢回嘴。莊大老爺又吩咐:「把地保鎖起來!」地保一聽老爺動氣,立刻分開眾人,要想把一個身穿重孝,哭的最利害的人,扭了來稟見本官。誰知這個人并不畏懼,反拿了哭喪棒打地保的頭,嘴裡還說:「我的媽,我的哥,都死在他們手裡,我的房子亦燒掉了,我還要命嗎!他是什麼大人!我見了他,我拚著命不要,我定要同他拚拚!」其時莊大老爺站在碼頭上,這些話都聽得明白,曉得罵的不是自己,雖然生氣,似乎可以寬些,忙傳話下去,叫地保不要同他羅蘇,把他們趕掉就是了。地保得令,同著$ 遭逢不偶,潦倒終身。現在兒女一大群,大半曾婚嫁。意思想要替他張羅幾千銀子。」中丞便把此意說給藩台,藩台又出來曉諭了眾人。次日一早,在官廳上,便是藩台居首,幫銀一百兩;臬台、運台,也各一百兩;以下也有七十的,也有五十的:不到一霎工夫,已湊了二千幾百兩。藩台又叫首府、首縣寫信出去,向外府、縣替他張羅,大約一二千金,易如反掌。議定之後,面回中丞。中丞自己又額外幫了二百兩。又吩咐司裡,某處書院今年年底如果換人,可以請他掌教。安排妥當,方才函復副欽差。欽差通知了老年伯。直把個老年伯喜的晚上睡不著覺。真正是老運亨通,轉禍為福,萬萬夢想不到之事。這個風聲傳播出來,大家曉得副欽差講究年誼,就有些人轉著灣子前來仰攀。有些的的確確自與欽差同年,自然蒙另眼看待,還有些仗著叔伯兄弟的年誼,也來倚附,副欽差亦一概照應。其中又有一個窮知縣,是欽差嫡親同年,因為縱容家丁,私和人命,被都老爺順筆帶了一句,朝廷就叫這兩位欽差一同查辦。可憐他半世為官,清風兩袖,只因沒有銀兩孝敬,致被挂誤在內,大約至少也要得個革職處分。後首被他探得這個風聲,就去求見首府,托為斡旋。首府應允,就替他回過藩台,藩台趁便面求欽差。副欽差聽了這話,立刻翻出同年齒錄一看,果然不錯,滿口答應替他開脫。等到藩台退去,副欽差便同正欽差商量,意欲開除他的名字,隨便以「查無實據」四個字含混入奏。正欽差卻不過副欽差的情面,只得應允,吩咐司員敘稿將他情節改輕。這人感激自不必說。只苦了那些無錢無勢的人,只好靜等著參官罷職。雖是人生不平之事,事到其間,也說不得了。   同年齒錄:同一年中舉人、進士的名錄,按年齡大小為序排列。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兩位欽差事完之後,倏已多日。正待回京復命,卻不料中丞又被都老爺參了一本。他裡頭人緣本極平常毌朝廷同他開心,就下了一道旨意,教他開缺來京,另候簡用,所遺巡撫一缺,即著副欽差暫行署理。有了電報,得信最早,合省官員齊赴行轅稟安叩賀。副欽差等部文遞到方才擇吉上任,劉中丞即於是日交卸。怕裡頭說他規避,不敢驟然告病,交卸次日,帶領家眷上船,用小輪船拖到上海,然後取道天津,遵旨北上。正欽差等副欽差接過印,他卻按照驛站大道回京復命。等到動身的那一天,署院率同兩司以及將軍、織造、學政等官,照例寄請聖安。文武官員,出境恭送。不在話下。單說署院接印的頭一天,便頒出朱諭一道,貼在官廳之內,上面寫的無非說:   「浙江吏治之壞,甲於天下。推原其故,實由於仕途之雜;仕途之$ 丸藥不好,當天就有人傳話給他,叫他當心點。他這人生平最會拍馬屁,新近又不知道走了甚麼路子,弄到山東賑捐總局的札子,委他兼辦勸捐事宜。他得了這個差使,便興頭的了不得,東也拜客,西也拉攏,懷裡揣著章程,手裡拿著實收,一處處向人勸募。居然勸了一個月下來,也捐到一個五品銜,兩個封撋典,五六個貢、監。論他的場面,能夠如此已經很不容易了。這日聽得人家傳來的話,賽如兜頭一盆冷水,在店裡盤算了半夜,踱來踱去,走頭無路。後來忽然想到本省藩台,曾經見過兩面,前頭開辦善會的時候,托人求他寫過一塊匾,有此淵源,或者不至忘記。事到其間,只得拚著老臉去做。是日,一夜未睡。次天大早,便穿了衣帽趕上藩台衙門。手本進去,藩台不見。胡鏡孫說有公事面回,然後勉勉強強見的。見面之後,藩台心上本不高興,胡鏡孫又嚅嚅囁囁的說了些不相干話。藩台氣極了,便說:「老兄有甚麼公事快些說。兄弟事情忙,沒有工夫陪著你閑談。」胡鏡孫碰了這個釘子,面孔一紅,咳嗽了一聲,然後硬著膽子說出話來,才說得:「卑職前頭辦的那個戒煙善會」一句話,藩台已把茶碗端在手中,說了聲「我知道了」,端茶送客。胡鏡孫不好再說下去,只得退了出來。一場沒趣,愈加氣悶。回到店裡,茶也不喝,飯也不吃,如同發了痴的一般。   (貢、監:即貢生、監生。有這資格就可以做官或應鄉試。)   幸虧太太是個才女,出來問知究竟,便說:「現在世路上的事,非錢不行。藩台不理你,你化上兩個,他就理你了。」胡鏡孫道:「去年我開辦這個善會的時候,問你借的當頭,如今還沒有替你贖出來,那裡還有錢去孝敬上司呢?」太太道:「有得贖沒有得贖,自己夫妻,有什麼不明白的,只要你不替我沒掉就是了。至於你如今孝敬上司,沒有現錢,依我想,東西也是好的。」胡鏡孫道:「你看我這店裡,除掉幾包丸藥,幾瓶藥酒之外,還有什麼東西可以送得人的?」太太道:「只要值錢,怎麼送不得?如果不好送,為甚麼你的仿單上要說『官禮相宜』呢?」胡鏡孫道:「話雖如此講,你曉得我十塊錢的藥,本錢只有幾塊?自己人,同你老實說,兩塊錢的本錢也沒有,不過騙碗飯吃吃罷了,那裡值得甚麼錢呢。」太太道:「時常見你替人家捐官,從前你得這個差使的時候,你自己說過有多少的扣頭,如今這筆錢那裡去了呢?」一句話提醒了胡鏡孫,心上一想:「橫豎空白實收在自己手裡,與其張羅了錢去孝敬上司,何如填兩張監生實收去送藩台的少爺。像他們這樣宦家子弟,這一點點的底子總要有的。如果收了我的實收,他自然照應我。彼時間騎馬尋$ 台道:「現在我索性把值堂書役一概指使出去,省得你害羞不肯說。」說罷,便叫書役退至廊下。   此時花廳之內,只有賈臬台一位,犯女一口。賈臬台道:「如今這屋裡沒有人了,你可以從實招了。」女人還是不說,時時抬頭偷眼瞧看大人。只見大人閉目凝神,坐在炕上。此時女人跪在地下,見大人如此舉動,絲毫摸不著頭腦,以為大人轉了甚麼念頭。無奈他只是閉著眼睛出神,頗有莊敬之容,而無猥褻之意。停了一會,但聽得大人吩咐道:「你快招啊!這屋裡沒有人,還有什麼話說不得的!」女人心上想道:「事已到此,樂得翻供翻到底,看他將奈我何。瞧他的樣子,決計沒有甚麼苦頭給我吃的。」主意想好,仍是一口咬定,是人家設了圈套陷害他的。賈臬台問來問去,依然一句口供沒有。賈臬台發急道:「我現在還沒問你謀殺,你連通奸的事情都不肯認,你這個人也太不懂得好歹了!唉!這總怪本司不能以德化人,所以地方上生了你這樣的刁婦!現在說不得,只好驚動我們老太太了,我們老太太,至誠所感,人不忍欺。等你見了我們老太太那時不打自招,不愁你不認。」說罷,便起身從炕上走了下來,行近女人身旁,卷卷袖子,要去拉女人的膀子。誰知賈臬台是安徽人,所說的話慢些還可以懂,若是說快了,倒有一大半不能明白,所以女人聽了半天,他這一篇話,只聽清「老太太」三個字,其餘的一概是糊裡糊涂。忽然看見大人下來拉他的膀子,不曉得是甚麼事情,陡然吃了一驚。在賈臬台的意思,是要拉他到上房裡去,請老太太審問;女人不知道,反疑大人有了甚麼意思了,一時不得主意,蹲在地下。大人要他站起,他偏不站起。   賈臬台見拉他不起,便用兩只手去拖他。女人一時情急,隨口喊了一聲:「大人,你這是甚麼樣子!」誰知這一喊,驚動絴下的書差,不知道裡面什麼事情,還當是大人呼喚他們,立刻三步做兩步闖了進來,一看大人正在地下拿兩只手拉著女人不放哩。大家見此情形,均吃一驚,連忙退去不迭。賈臬台一見女人不肯跟到上房聽老太太審問,這一氣非同小可!立刻放手,回到炕上坐下,罵道:「像你這種賤人,真正少有!我們老太太如此仁德,你還怕見他的面,你這人還可以造就嗎!這種不知好歹的東西,本司也決計不來顧戀你了。」說罷,喊一聲「人來」。書差蹌踉奔進。賈臬台吩咐:「把女人交給發審委員老爺們去問,限他們盡今天問出口供。」眾人遵命,立刻帶了女人出去。賈臬台方才退堂。   剛剛回到上房,老太太問起「今天有甚麼事情,坐堂坐得如此之久?」賈臬台躬身回了一遍。老太太道:「這些事情,你們男人問他,他$ 有別人呢。」王主事只得又讓別人,別人都不肯,只得自己扭扭捏捏的坐了。然後同不認得的人,一一問「貴姓、台甫」,「貴科、貴班、貴衙門」。一問問到賈大少爺,賈大少爺回稱「姓賈,號潤孫。」黃胖姑插口說道:「這位便是河南臬台賈筱芝賈大人的少爺,我們至好。」王主事道:「原來是孝子順孫,聚在一門,難得難得!」跟手又問:「貴科?」賈大少爺漲紅了臉,回答不出。黃胖姑只得又替他說道:「這位賈觀察乃是去年賑捐案內保過道班,今年河工合龍,又蒙河台保了送部引見。他老大人官聲甚好,早已簡在帝心,將來潤翁引見之後,指日就要放缺。」王主事一聽他不是科甲出身,立刻回轉了臉不同他說話。在坐的人只有同錢太史還說得來。王占科乃是「庶常散」的主事,錢運能乃是新庶常,所以錢運通見了王占科竟其口口聲聲「老前輩」,自稱「晚生」。王主事卻是直受不辭,非凡得意。不料談了半天,劉厚守忽然問王主事道:「王老爺你好面善,我們好像在那裡會過?」一句話問住了。王主事羞的滿臉通紅,歇了半天才答道:「厚翁,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兄弟那年朝考下來,三次到中堂老師那裡去叩見,回回都坐在厚翁的屋子裡,怎麼就忘記了?」劉厚守道:「莫怪,莫怪!我們中堂,每日找他的人可不少,咱那裡記得許多。不要說別的,外省實缺藩、臬來過幾次,我還記不清他的名字,何況……」說到這裡,不往下說了。黃胖姑趕忙打岔道:「這位王大哥,乃是刑部主事,貴州司行走,當差很勤。將來老中堂跟前,還得你老哥保舉保舉他,常常提提他名字,拜托拜托!」劉厚守聽了一笑。王主事更覺難以為情,坐立不定。   (「庶常散」:庶常,即庶吉士。翰林院設庶常館,選新進士之優者入館學習。稱為庶吉士。三年後考試成績優秀者授以翰林院編修、檢討等官,其餘分發各部任主事等職,稱為散館。)   (行走:被派到其它機構辦事的官吏。)   這個檔口裡,賈大少爺坐著無味,便做眉眼與黃胖姑。黃胖姑會意,曉得他要叫「條子」,本來也覺著大家悶吃不高興,遂把這話問眾人。眾人都願意。黃胖姑便吩咐堂倌拿紙片。當下紙筆拿齊,溥四爺頭一個搶著要寫,先問:「王老爺叫那一個?」王老爺說:「二麗。」無奈溥四爺提筆在手,欲寫而力不從心,半天畫了兩畫,一個「麗」字寫死寫不對,後來還是王老爺提過筆來自己寫好。當下檢熟人先寫,於是劉厚守叫了一個景芬堂的小芬。黑伯果叫了一個老相公,名字叫綺雲。白韜光說:「我沒有熟人,我免了罷。」主人黃胖姑倒也隨隨便便。不料溥四爺反不答應,拉著他一定要叫。白韜光道:「$ 平最相信的是「養氣修道」,每日總得打坐三點鐘,這三點鐘裡頭,無論誰來是不見的。空了下來,簽押房後面有一間黑房,供著呂洞賓,設著乩壇,遇有疑難的事,他就要扶鸞。等到壇上判斷下來,他一定要依著仙人所指示的去辦。倘若沒有要緊事情,他一天也要到壇好幾次,與仙人談詩為樂。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如此,倒也樂此不疲。所以朝廷雖以三省地方叫他總制,他竟其行所無事,如同臥治的一般。所屬的官員們見他如此,也樂得逍遙自在。橫豎照例公事不錯,餘下工夫,不是要錢便是玩女人,樂得自便私圖,能夠顧顧大局的有幾個呢?   (臥治:指政事清簡。漢汲黯為東海太守,多病,臥閣內不出,歲餘,大海大治,後召為淮陽太守,不受。武帝曰:「吾徒得君重,臥而治之。」)   佘小觀又有三件脾氣是一世改不掉的。頭一件打麻雀。自到江南,結識了余藎臣,投其所好,自然沒有一天肯不打。而且他賭品甚高,輸得越多心定,臉上神色絲毫不動。又歡喜做「清一色」。所以同賭的人更拿他當財神看待。第二件講時務。起先講的不過是如何變法,如何改良。大人先生見他說話之間總帶著些維新習氣,就不免有點討厭他。他自己已經為人所厭尚不曉得,而又沒有錢內外打點,自然人家更不喜歡他了。他這個道台雖然是特旨,是記名,在京裡一等等了兩年多沒有得缺,心上一氣,於是又變為滿腹牢騷,平時同人談天,不是罵軍機,就是罵督、撫。大眾聽了,都說他是「痰迷心竅」。因此格外不合時宜。第三件是嫖婆娘。他為人最深於情,只要同這個姑娘要好了,連自己的心都肯掏出來給人家。在京的時候,北班子裡有個叫金桂的,他倆弄上了,銀子用了二千多,自己沒有錢,又拉了一千多銀子虧空。一個要嫁,一個要娶,賽如從盤古到如今,世界上一男一女,沒有好過他倆的。誰知後來金桂又結識了一個闊人,銀子又多,臉蛋兒又好,又有勢力。佘道台抵他不過,於是賭氣不去,并且發下重誓,說:「從今以後,再不來上當了!」在京又守了好幾個月,分發出京,碰著一位老世伯幫了他一千銀子。到了天津,手裡有了錢,心思就活動了。人家請他吃花酒,又相與個花小紅,幾乎把銀子用完。被朋友催不過,方才硬硬心腸同小紅分手的。路過上海,因為感念小紅的情義,所以沒有去嫖。到了南京之後,住了兩個月,寄過兩件織現成花頭的緞子送給小紅作衣服穿。後來同寅當中亦很有人請他在秦淮河船上吃過幾台花酒,他只是進著不肯帶局。後來時候久了,同秦淮河釣魚巷的女人漸漸熟了,不免就把思念小紅的心腸淡了下來。   一天余藎臣請他在六八子家吃酒。$ 出來。田小辮子只得又吞吞吐吐的說道:「第三條是為整頓營規起見,怕的是臨陣退縮,私自逃走,或者在外頭鬧亂子闖禍。照職道這個法子,就不怕他們了。」制台道:「有什麼高明法子?倒要請教請教。」田小辮子道:「職道也不過如此想,可行不可行,還求大帥的示下。」制台道:「快講!不要說這些費話了!」田小辮子道:「凡是我們的兵,一概叫他們剃去一條眉毛。職道想這眉毛最是無用之物,剃了也不疼的。每個人只有一條眉毛,無論他走到那裡,都容易辨認。倘若是逃走以及鬧了亂子,隨時拿到就可正法,是斷乎不會冤枉的。」制台道:「從前漢朝有個『赤眉賊』,如今本朝倒有了『無眉兵』了,真正奇聞!你快一齊說了罷!」   田小辮子只得又說道:「這第四條是每逢出兵打仗的時候,或是出去打鹽梟,拿強盜,所有我們的兵,一齊畫了花臉出去。」制台道:「畫了花臉,可是去唱戲?」田小辮子道:「兵的臉上畫的花花綠綠的,好叫強盜看著害怕。他們老遠的瞧著,一定當是天神天將來了,不要說是打強盜,就是去打外國人,外國人從來沒有見過,見了也是害怕的。」制台道:「你的法子很好,倒又是一個義和團了!」田小辮子把臉一紅道:「職道雖然沒有見過義和團,常常聽北邊下來的朋砵友談起團裡的打扮,有些都學黃天霸的模樣。職道現在乃是又換一個樣兒,是照著戲台上打英雄的那些花臉去畫,無論什麼人見了都害怕的。」   田小辮子只圖自己說得高興,不提防制台聽了他的條陳,竟其大動肝火,頓時唾了一口道:「呸!這樣放屁的話,也要當作條陳來上!你們諸公聽聽,傳出去豈非笑談!江南的道台都是如此,將來候補的一定還要多哩!」田小辮子還當制台有心說笑話,同他嘔著玩耍,便亦笑嘻嘻的湊趣說道:「江南本來有個口號,是:『婊子多,驢子多,候補道多。』」制台不等他說完,便接口道:「像你這樣的候補道,本來只好比比驢子!婊子!再稍微上等點的人,你就比不上!」其時藩台等人見制台說話說的長遠了,恐怕他累著又要犯毛病,上了年紀的人是經不起的。況且這位制台是忠厚慣的,今忽一旦動了真火,田小辮子又是個市井無賴,不曉得甚麼輕重的,生恐他兩個人把話說搶,將來不好收場。於是不等端茶碗,便一齊站立告辭。制台一面送他們,還一面數說田小辮子。此時田小辮要強辯也不敢強辯了,於是跟著大眾一塊兒出去。   走到外面,將要上轎,便有他的相好埋怨他這個條陳今天是不應該上的;勸他的人,就是他的同寅趙元常。他便拉了趙元常袖子,自己分辯道:「我那裡有工夫上這撈什子!這原來是大帥他自己問$ 靠得住!如今事情,權柄是在你們二位手裡。」又指著幾個大爺們說道:「至於他們都是兄弟的舊人,他們也巴不得兄弟遲交卸一天好一天。只要你二位肯把丁憂的事情替兄弟瞞起,多耽擱一個月或二十天,不要聲張出來,上頭亦緩點報上去。趁這檔口,好叫兄弟多弄兩文,以為將來丁憂盤纏,便是兩兄莫大之恩!就是先嚴在九泉之下,亦是感激你二位的!」一席話說得兩人都回答不出。還是帳房師爺有主意,一想:「東家早交卸一天印把子,我們亦少賺一天錢。好在他匿喪與我們無干,我們樂得答應他,做個順水人情,彼此有益。」便把這話又與錢穀師爺說明,錢穀師爺亦應允了。幾個大爺們更是不願意老爺早交卸的。於是彼此相戒不言。王柏臣重行砃下替兩位師爺磕了一個頭,爬了起來,送兩位師爺出去,一路說說笑笑,裝作沒事人一般。   當天帳房師爺同錢穀師爺又出來商量了一條主意,說:「現在錢糧才動頭開征,十幾天裡如何收得齊?總得想個法子叫鄉下人願意在我們手裡來完才好。於是商量了一個跌價的法子:譬如原收四吊錢一兩的,如今改為三吊八或是三吊六,言明幾天為限。鄉下人有利可圖,自然是踴躍從事。如此辦法,一來錢糧可以早收到手,二來還落個好聲名。商妥之後,當把這話告訴了王柏臣。王柏臣一想不差,使叫照辦,立刻發出告示,四鄉八鎮統通貼遍。鄉下人見有利益可沾,果然趕著來完。看看到了半個月,這一季的錢糧已完到六七成了,王柏臣的銀子也賺得不少了。帳房、錢穀二位師爺又商量道:「錢糧已收到一大半,可以勸東家報丁憂了。等到派人下來,總得有好幾天,怕不要收到八九分。多少留點後任收收,等人家撈兩個,也堵堵人家的嘴,倘若收得太足了,後任一個撈不到,恐怕要出亂子。」當把這話又通知了王柏臣,王柏臣還捨不得。兩位師爺便說:「有了這個樣子,我們也很對得住東家了。到這時候再不把丁憂報出去,倘或出了什麼岔子,我們是不包場的。」便有人把這話又告訴了王柏臣。   王柏臣是個毛燥脾氣,一聽這話,便跳得三丈高,直著嗓子喊道:「我死了老太爺我不報,我匿喪,有罪名我自己去擔,要他們急的那一門呢!」話雖如此說,自己轉念一想:「不對,如今我自己把丁憂的事情嚷了出去,倘若不報丁憂,這話傳了出去將來終究要擔處分的。罷罷罷,我就吃點虧罷!」當時就把這話交代了出去。又自譬自解道:「丁憂大事,總以家信為憑,電報是作不得准的。猶如大官大員升官調缺,總以部文為憑,電傳上諭亦是作不得准的。所以我前頭雖然接到電報不報丁憂,於例上亦沒有什麼說不過去。」此時合衙門上下方$ 好了,方才妥當。」   (治弟:舊時士民對地方長官的自稱。)   王柏臣聽他說得有理,亦就呆在一旁出神。趙員外道:「這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可以了結的,等治弟出去商量一個主意,再進來回復老父台就是了。」列位要曉得:趙員外既然存了主意要敲王柏臣的竹杠,人有見面之情,自然當著面有許多話說不出。王柏臣不懂得,還要起身相留。幸虧帳房師爺明白,丟個眼色約東家,叫他不必留他,又幫著東家,替東家再三拜托趙員外,說道:「你老先生有甚麼指教,敝居停不能出門,兄弟過來領教就是了。」趙員外於是起身別去。   到得晚上,王柏臣急不可耐,差了帳房師爺前去探聽回音。趙員外見了面,便道:「主意是有一條,亦是兄弟想出來的,不過我們這當中還有幾位心上不是如此。」帳房師爺急欲請教。趙員外道:「電報是敝錢莊上通知了兄弟,由兄弟通知了各紳士,就是大家意思要留這位賢父母多做兩天,顯得我們地方上愛戴之情。這事只要兄弟領個頭,他們眾人倒也無可無不可。至於錢糧何以預先跌價?倘說是賢父母體恤百姓的苦處,雖亦說得過去,但是夾著丁憂一層,總不免為人借口。何如由我們紳士大家頂上一個稟帖,敘說百姓如何苦,求他減價的意思,倒填年月,遞了進去?有了這個根子,便見得王老父台此舉不是為著丁憂了。還有一個逼進一層的辦法:索性由我們紳士上個公稟,就說是王老父台在這裡做官,如何清正,如何認真,百姓實在捨他不得。現在國家有事之秋,正當破格用人之際,可否先由瞿某人代理起來,等他穿孝百日過後,仍舊由他署理,以收為地擇人之效。稟帖後頭,并可把後任這幾天斷的案子敘了進去,以見眼前非王某人趕緊回任竭力整頓不可。後任既然會出王老父台的花樣,我們就給他兩拳也下為過。不過其中卻要同後任做一個大大冤家,因此有幾個人主意還拿不定。」   帳房師爺聽了他話,心上明白,曉得他無非為兩個錢,只要有了幾個錢,別人的事,他都可以作得主意。又想:「這事就要做得快,一天天蹉跎過去,等上頭查了下來,反為不妙。」於是起身把嘴附在趙員外耳朵旁邊,索性老老實實問他多少數目,又說:「這錢并不是送你老先生的,為的是諸公跟前總得點綴點綴。況且敝居停這季錢糧已經收了九分九,無非是你們諸公所賜,這幾個錢也是情願出的。」趙員外聽他說得冠冕,也就不同他客氣,索性照實說,討了二千的價。禁不起帳房師爺再四磋磨,答應了一千。彼此定議。回來通知了柏臣。王柏臣無可說得,只得照辦,次日一早把銀子划了過去。   趙員外跟手送進來一張求減銀價的公呈,倒填年月,還$ 要拿了來氣我!替我把那地下的東西掃出去,就是跌破了,也不准放在這裡。」家人們答應一聲,早有幾個人把表搶著拿了出去,又一連兩三苕帚,地下一顆珠子都掃的沒有了。童子良見表拿出去,方把巡捕埋怨道:「他們說不曉得,怎麼你們在我這裡當差使,連這個都不知道嗎?也不通知他們一聲,由著他們拿這個來氣我!」   巡捕見表拿了出去,沒有對證,方慢慢的辯道:「回大人的話:巴牧有兩句說話來,本要緊稟告大人知道的;倘若巴牧沒有那兩句話,標下亦決計不敢替他拿上來了。」童子良忙問:「什麼話?」巡捕道:「他說他這個表不是外國來的,是本地匠人自己造的。」童子良道:「怎麼本地人也會造表?造出表來做什麼用呢?」巡捕便按照大少爺吩咐他的話回道:「巴牧的意思,因為外國進來的表太多了,頂好中國人不買。無奈中國人有幾個能像大人這相正派,不要這些東西呢。但是外國進來的多了,中國的銀錢就不免慢慢的一齊淌出去了。現在也是萬不得已才想出這個抵制的法子,叫自己的匠人,仿照外國人的樣子造出一個表來,一樣報時報刻,中間的關捩子就同鎖璜一樣,所以叫做打璜金表,面子上盤了多少珍珠,無非取其值錢好看的意思,所以叫做盤珠打璜金表。大人沒有瞧見,那底下一面還有『大清光緒年制』六個字,上頭外國字一個都沒有,真正是自己本國土造的。」童子良聽了,居然信以為真,便道:「果然如此,還得說下去。如今跌碎了他的,倒辜負他這一片盛意了。」   巡捕見欽差怒氣已平,便笑著朝大少爺說道:「巴某人送禮來的時候,他自己倒也很明白。」童子良道:「怎樣講?」巡捕道:「他說:『我巴某人拿了這東西孝敬欽差,不把話說明白,欽差一定要生氣的。說明白了,或者還念這片苦心,亦就包涵過去了。』巴某人還說:『欽差是個正人,自古道,「邪不勝正」,所以不歡喜這些東西的。』如今可被他一句話說著了。表是大人犯惡的,一進了院子門,大人老遠的瞅了一眼,自然而然那東西就會跌在地下跌碎,不能近大人的身。這也不怪少大人拿的不好跌碎的,暗地裡自有神道在少大人手裡奪過來摔在地下的。真正是『邪不勝正』,這話是萬不得錯的。」童子良聽了這番恭維,方才一面吃飯,一面慢慢的說道:「神道自有的。我們老太爺從前在山西做知縣,凡是出了疑難命盜案件,自己弄得沒有法子想,總是去求城隍老爺幫忙。洗過澡,換過新衣服,吃的是淨素,住在城隍廟裡,城隍老爺就托夢給他,或是強盜,或是凶犯,依著方向去找,回回都找到的。後來老太爺升天之後,老太太還做夢,說喨是老太爺也做了那一縣的城$ 我替你經手,連當鋪,連錢,連銀子,一共是二百六十七萬,你就照這個數目寫給我,可好不好?」   畢竟張太太是女流之輩,聽了此話,馬上就叫自己的帳房上來照寫。不料這帳房倒是有點忠心的,近來因見刁邁彭的行為很覺不對,平時已在女主人面前絮聒過多次,無奈女主人不聽他話,也叫無可如何。此時又叫他出立憑據,他便兩眼癟煞癟煞的頂住了刁邁彭,一聲不響。後來女主人又催他,帳房只是不寫。刁邁彭何等精明,早已猜著其中用意,忙道:「貴居停這一分家當一齊都在我一人身上。我如今是要出洋的人了,說不定十年、八年方得回來,正要找個人交卸了好走。像老兄辦事這樣鄭重,實在可靠得很,倒不如趁今天我們做個交代罷。」刁邁彭一面說,面上卻是笑嘻嘻的。張太太看了不懂,只是催帳房快寫,寫好了就交代刁大人。那帳房想了一回,嘆了一口氣,提起筆來,一氣寫完,有些話頭怕自己寫的不合式,只得隨時請教刁大人。刁邁彭見他肯寫,也就不刁難他了。等到寫完,又逐句講給張太太聽過,催著張太太畫過字。刁邁彭道:「你們不要疑心我要這個,不過給外國人瞧過就拿回來的。」說著,便把筆據袖了出去,又同洋人咕噥了一回,洋人同他拉拉手,帶了翻譯自去。   刁邁彭果然來把筆據交還了張太太,叫了聲大嫂:「這個東西果然有用!把這東西給洋人看過,居然一聲不響就去了。大嫂,你暫請收好了這個,等洋人要看時,我再來問你討。」張太太道:「這又何必給我呢?刁大人收著不是一樣?」刁大人道:「不可!不可!人家要疑心我吞沒你的家當的。」   列位看官看到此處,以為刁邁彭拿筆據交還與張太太,一定又是從前騙蓋道運札子的手段來,豈知并不如此,他用的乃是「欲擒故縱」之意。蓋道運的事情關係蔣撫台,出入甚重,所以不得不把札子掉換下來。張太太這裡,橫豎欺他是女流之輩,瓮中捉鱉,是在我手掌之中。不過想做得八面玲瓏,一時破不了案,等他擺脫身子,到了外洋,張太太從那裡去找他呢。所以他當下把筆據交代之後,仍回自己的衙門,同保壽險的洋人鬼混了一陣,只說是張太太一定不肯保。洋人無可如何,只好聽之。他卻又耽擱了兩三天,一直不到張公館。   畢竟張太太放心不下,叫人去請,推頭有公事。張太太少不得自己來。刁邁彭見面之後,只說:「你大嫂之事,不了自了,包你那個外國人是不來的了。就是你們那班姨太太,曉得官司打不出,也一齊癟了念頭了。這兩天我倒替你很放心,很快活。你自己著急的那一門?」張太太道:「我所急的非為別事,有你刁大人在這裡一天,我自然放心,設或你刁大人$ 呢?」洋人道:「彼此是信義通商,那有騙人的道理。」尹子崇道:「但是口說無憑,你總得付幾成定銀擺在這裡,方能取信。」洋人想了一回,問道:「付多少呢?如果是我翻悔,說不得定錢罰去;倘你翻悔,或是竟其辦不成功,怎麼一個議罰呢?」尹子崇道:「我是決計不翻悔的。」洋人道:「你雖如此說,我們章程總得議明在先,省得後論。」   尹子崇道:「是極,是極。」於是躊躇了一回,先要洋人付二成。又說:「這全省的礦,總共要你二百四十萬銀子,也總算克己的了。二成先付四十八萬。」洋人嫌多。後來說來說去,全省的礦一概賣掉,總共二百萬銀子,先付二成四十萬。洋人只答應付半成五萬。又禁不住尹子崇甜言蜜語,從五萬加到先付十萬,即日成交。先由尹子崇簽字為憑,限五個月交割清楚。如其尹子崇運動不成,以及半途翻悔,除將原付十萬退出外,還須加三倍作罰。   此時,尹子崇一心只盼望成功,洋人當天付銀子,凡洋人所說的話,無不一一照辦,事情一齊寫在紙上,自己簽字為憑。寫好之後,尹子崇等不及明天,當時就把自己的花押畫了上去,意思就想跟著洋人要到寓處去拿錢。洋人說:「我的錢一齊存在上海銀行裡。既然答應了你,早晚總得給你的。橫豎事情已經說好了,我在這裡也沒有什麼耽擱,明天就回上海。你們可以派個人一塊兒跟我到上海拿銀子去。」   尹子崇聽了,心上雖然失望。無奈暫時忍耐,把那張簽的字權且收回。又回頭同公司人說:「叫誰去收銀子呢?」想來想去,無人可派,只得自己去走一遭。當禲同洋人商量,後天由他自己同往上海,定銀收清之後,他亦跟手前赴北京。洋人應允,自回寓所。這裡尹子崇也不知會股東,便把公司裡的人一概辭掉,所以公司辦的事情一概停手。又把現在租的大房子回掉,另外借人家一塊地方,但求挂塊招牌,存其名目而已。凡是自己來不及干的,都托了一個心腹替他去幹,好讓他即日起身。正是有話便長,無話便短。兩天到了上海。收到洋人銀子,把那張簽的字交給洋人。洋人又領他到領事跟前議了一回。此時尹子崇只求銀子到手,千依百順,那是再要好沒有。他本是個闊人,等到這筆昧心錢到手之後,越發鬧起標勁來,無非在上海四馬路狂嫖爛賭,竭辦報效好幾萬,不必細表。   他來的時候,正是五月中旬,如今已是六月初頭。依他的意思,還要在上海過夏,到秋涼再進京,實實在在是要在上海討小。有班謬托知已的朋友,天天在一塊兒打牌吃酒,看他錢多,覷空弄他幾個用用,所以不但他自己不願走,就是這班朋友也不願意要他走。   後來,還是他自己看見報上說是$ 石頭落地。又想道:「外國人來到這裡,雖然沒有什麼事,也樂得電稟制台知道,顯得我們同外國人也還聯絡,所以才會偃旗息鼓,平安無事。」主意打定,請教師爺,師爺亦幫著他說很好,連忙找出「電報親編」,寫好碼子,叫人去打。州判老爺又求著把他親自到船上見洋人周旋的話敘上。梅仁應允。州判老爺請安,謝了一聲「堂翁栽培」。然後鼓舞歡掀,跟了請來做翻譯的那位教習一同出去。梅仁親自送了出去,只同教習說道:「以後還要仰仗。」教習道:「理應效勞。」霎時別去。   且說電報打到南京,制台一見上面敘著有三只兵船,登時大驚失色;及至看到後半,業已問過無事,臉色方才平和下來。忙傳通省洋務局總辦上院斟酌辦法。這位制台是向來佩服外國人的,洋務局老總也就迎合著憲意,回道:「如今不問他是做什麼來的,既然他們老遠的從外國跑到我們中國,總之,他們是客,我們是主,這個地主之誼是要盡的。」   制台道:「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曉得來的是個什麼人?」洋務局老總道:「梅牧電報上原說是個水師提督。」制台道:「是啊,提督是個什麼職分?在我們中國是武一品大員,可以節制鎮道,連你老哥都要歸他節制的。現在就拿我們的官來比他,他來了,地方上文武統通應該出境接才是。現據梅牧的來電看起來,直到派了翻譯上船問過方才知道,可見地方上預先就沒有一點預備。這班地方官也總算糊涂極了!據兄弟的意思:趕緊回個電報給梅牧,叫他連夜預備一座公館請他們上岸來往,住一天供應一天。梅牧是地方官,這錢說不得要他賠兩文;賠的多了,我們再調劑他,等他好放心竭力去辦。我們這裡再放一只兵輪去,算是我特地派了去接他們到南京來盤桓幾天的。如此,或者叫他們心上歡喜。你老哥以為何如?」   洋務局老總自然是順著他說:「好極!准定遵照大帥的憲諭辦理。」制台立刻就同洋務局老總當面擬好一個電報,知會海州梅牧;一面傳令派了一只兵輪,連夜開足機器,徑向海州進發。按下慢表。   且說海州知州正在衙內同一班老夫子商量辦法,忽然接到制憲回電,見是如此,便也不敢怠慢,立刻叫人到學堂裡仍把那位教習請到,請他到船上傳話,就說:「制台有電報請貴提督到岸上去住,已由梅知州代備寬大房屋一所。」那船上提督便道:「我們來此非有他意,上次即已言明,雖承貴總督美意,敝提督實實不願相擾。況且我們的船再過一兩天就要離開此地的,決計不要貴州梅大老爺費心。」教習見洋人不願到岸上居住,便也由他,回來回復了梅仁。梅仁得了這個信,甚是為難:若是依了洋人鷊,隨他住在船上,深$ 就要打我。我也不肯失這口氣,就與他對打起來。洋房裡的人聽見我同那人打架,立刻出來吆喝說:『這裡辦正經事,你們鬧的什麼!』那人見有人吆喝,馬上站住,我也只好住手。裡頭的人便問我是那裡來的。我怎麼回答他,一時間恍恍惚惚也記不清了。又忽然記得我問那人:『你們在這裡做什麼?』那人道:『我們在這裡校對一本書。』我問他是什麼書,那人說是:『上帝可憐中國貧弱到這步田地,一心要想救救中國。然而中國四萬萬多人,一時那能夠統通救得。因此便想到一個提綱挈領的法子,說:中國一向是專制政體,普天下的百姓都是怕官的,只要官怎麼,百姓就怎麼,所謂上行下效。為此拿定了主意,想把這些做官的先陶熔到一個程度,好等他們出去,整躬率物,出身加民。又想:中國的官,大大小小,何止幾千百個;至於他們的壞處,很像是一個先生教出來的。因此就悟出一個新法子來:摹仿學堂裡先生教學生的法子,編幾本教科書教導他們。并且仿照世界各國普通的教法:從初等小學堂,一層一層的上去,由是而高等小學堂、中學堂、高等學堂。等到到了高等卒業之後,然後再放他們出去做官,自然都是好官。二十年之後,天下還愁不太平嗎。』我聽了未及回答,只見那人的背後走過一個人來,拿他拍了一下,說聲:『伙計!快去校對你的書罷!校完了好一塊兒出去吃飯。』那人聽罷此言,馬上就跑了進去。不多一刻,裡面忽然大喊起來。但聽得一片人聲眭:『火!火!火!』隨後又看見許多人,抱了些燒殘不全的書出來,這時頃刻間火已冒穿屋頂了。一霎時救火的洋龍一齊趕到,救了半天,把火救滅。再到屋裡一看,并不見有什麼失火的痕跡;就是才剛洋龍裡面放出來的水,地下亦沒有一點。我心上正在稀奇,又聽見那班人回來,圍在一張公案上面,查點燒殘的書籍。查了半天,道是:他們校對的那部書,只剩得上半部。原來這部教科書,前半部方是指摘他們做官的壞處,好叫他們讀了知過必改;後半部方是教導他們做官的法子。如今把這後半部燒了,只剩得前半部。光有這前半部,不像本教科書,倒像個《封神榜》、《西游記》,妖魔鬼怪,一齊都有。他們那班人因此便在那裡商議說:『總得把他補起來才好!』內中有一個人道:『我是一時記不清這事情,就是要補,也非一二年之事。依我說:還是把這半部印出來,雖不能引之為善,卻可以戒其為非。況且從前古人以半部《論語》治天下,就是半部亦何妨。倘若要續,等到空閑的時候再續。諸公以為何如?』眾人躊躇了半天,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只得依了他的說話,彼此一哄而散。他們都散了,我的夢也醒$ 伯牙起來梳洗整衣,命童子攜琴相隨,又取黃金十鎰帶去。「儻吾弟居喪,可為賻禮。」踹跳登崖,行於樵徑,約莫十數里,出一谷口,伯牙站住。童子稟道:「老爺為何不行?」伯牙道:「山分南北,路列東西。從山谷出來,兩頭都是大路,都去得。知道那一路往集賢村去?等個識路之人,問明了他,方才可行。」   伯牙就石上少憩,童兒退立於後。不多時,左手官路上有一老叟,髯垂玉線,髮挽銀絲,箬冠野服,左手舉籐杖,右手攜竹籃,徐步而來。伯牙起身整衣,向前施禮。那老者不慌不忙,將右手竹籃輕輕放下,雙手舉籐杖卬禮,道:「先生有何見教?」伯牙道:「請問兩頭路,那一條路往集賢村去的?」老者道:「那兩頭路,就是兩個集賢村。左手是上集賢村,右手是下集賢村,通衢三十里官道。先生從谷出來,正當其半。東去十五里,西去也是十五里。不知先生要往那一個集賢村?」   伯牙默默無言,暗想道:「吾弟是個聰明人,怎麼說話這等糊塗!相會之日,你知道此間有兩個集賢村,或上或下,就該說個明白了。」伯牙卻才沈吟,那老者道:「先生這等吟想,一定那說路的,不曾分上下,總說了個集賢村,教先生沒處抓尋了。」伯牙道:「便是。」老者道:「兩個集賢村中,有一二十家莊戶,大抵都是隱遁避世之輩。老夫在這山裡,多住了幾年,正是『土居三十載,無有不親人』。這些莊戶,不是舍親,就是敝友。先生到集賢村必是訪友,只說先生所訪之友姓甚名誰,老夫就知他住處了。」伯牙道:「學生要往鍾家莊去。」老者聞「鍾家莊」三字,一雙昏花眼內,撲簌簌掉下淚來,道:「先生別家可去,若說鍾家莊,不必去了。」伯牙驚問:「卻是為何?」老者道:「先生到鍾家莊,要訪何人?」伯牙道:「要訪子期。」老者聞言,放聲大哭道:「子期鍾徽,乃吾兒也。去年八月十五採樵歸晚,遇晉國上大夫俞伯牙先生。講論之間,意氣相投。臨行贈黃金二笏,吾兒買書攻讀,老拙無才,不曾禁止。旦則採樵負重,暮則誦讀辛勤,心力耗廢,染成怯疾,數月之間,已亡故了。」   伯牙聞言,五內崩裂,淚如湧泉,大叫一聲,傍山崖跌倒,昏絕於地。鐘公用手攙扶,回顧小童道:「此位先生是誰?」小童低低附耳道:「就是俞伯牙老爺。」鍾公道:「原來是吾兒好友。」扶起伯牙甦醒。伯牙坐於地下,口吐痰涎,雙手搥胸,慟哭不已。道:「賢弟呵,我昨夜泊舟,還說你爽信,豈知已為泉下之鬼!你有才無壽了!」鍾公拭淚相勸。   伯牙哭罷起來,重與鍾公施禮,不敢呼老丈,稱為老伯,以見通家兄弟之意。伯牙道:「老伯,令郎還是停柩在家,還$ 《謁金門》:     柳絲碧,柳下人家寒食。     鶯語勿匆花寂寂,玉階春草濕。     閒憑熏籠無力,心事有誰知得?     檀炷繞窗背壁,杏花殘雨滴。   第二句道:「漸殘紅零落胭脂顏色。李易安曾有《暮春詞》,寄《品令》:     零落殘紅,似胭脂顏色。     一年春事,柳飛輕絮,筍添新竹。     寂寞,幽對小園嫩綠。     登臨未足,悵游子歸期促。     他年清夢,千里猶到城陰溪曲。     應有凌波,時為故人凝目。   第三句道:「流水飄香,」延安李氏曾有《春雨詞》,寄《浣溪沙》:     無力薔薇帶雨低,多情蝴蝶趁花飛,流水飄香乳燕啼。     南浦魂消春下管,東陽衣減鏡先知,小樓今夜月依依。   第四句道:「人漸遠,難托春心脈脈。」寶月禪師曾有《春詞》,寄《柳梢青》:     脈脈春心,情人漸遠,難托離愁。     而後寒輕,風前香軟,春在梨花。     行人倚掉天涯,酒醒處殘陽亂鴉。     門外鞦蜺,牆頭紅粉,深院誰家?   第五句第六句道:「恨別上孫,牆陰目斷。歐陽永叔曾有《清明詞》,寄《一斛珠》:     傷春懷抱,清明過後鶯花好。     勸君莫向愁人道。     叉彼香輪輾破青青單。     夜來風月連清曉,牆陰目斷無人到,     恨別王孫愁多少,猶頓春寒未放花枝老。   第七句道:「誰把青梅摘。晁無咎曾有《眷詞》,寄《清商怨》:     風搖動,雨青鬆,翠條柔弱花頭重。     春衫窄,嬌無力,已得當初,共伊把青構來摘。     都如夢,何時共?可憐敲損釵頭鳳!     關山隔,暮雲碧,燕於來也,全然又無些子消息。   第八句第九句道:「金鞍何處?綠楊依舊南陌。」柳替卿曾有《春詞》寄《清平樂》:     陰晴未定,薄日烘雲影;金鞍何處尋芳逕?綠楊依舊南陌靜。     厭厭幾許春情,可憐老去難咸!看取鑷殘霜鬢,不隨芳草重生。   第十句道:「消散雲雨須臾。」晏叔原曾有《春詞》,寄《虞美人》:     飛花自有牽情處,不向枝邊住。     曉風飄薄已堪愁,更伴東流流水過秦樓。     消散須臾雲雨怨,閒倚闌於見。     遠彈雙淚濕香紅,暗根玉顏光景與花同。   第十一句道:「多情因甚有輕離輕拆。」魏夫人曾有《春詞》,寄《捲珠簾》     記得未時春未暮,執手攀花,袖染花梢露。     暗卜春心共花語,爭尋雙朵爭先去。     多情因甚相辜負?有輕拆輕離,向誰分訴?     淚濕$ 妻貧苦,故教白鼠出現,也不見得。你明日可往肯門童瞎子家起一當家宅課,看財交發動也不?」桂生平日慣聽老婆舌的,明日起早,真個到童瞎子鋪中起課,斷得有十分財彩。夫妻商議停當,買豬頭祭獻藏神。   二更人靜,兩口兒兩把鋤頭,照樹根下竅穴開將下去。約有三尺深,發起小方磚一塊,磚下磁壇三個,壇口鋪著米,都爛了。開米下邊,都是白物。原來銀子埋在土中,得了米便不走。夫妻二人叫聲「慚愧」,四只手將銀子搬盡,不動那磁壇,依;日蓋磚掩土。二人回到房中,看那東西,約一千五百金。桂生算計要將三百兩還施氏所贈之數,餘下的將來營運。孫大嫂道:「卻使不得!」桂生問道:「為何?」孫大嫂道:』施氏知我赤貧來此,倘問這三百金從何而得?反生疑心。若知是銀杏樹下掘得的,原是他園中之物,祖上所遺,憑他說三千四千,你那裡分辨?和盤托出,還只嫌少,不惟不見我們好心,反成不美。」桂生道:「若依賢妻所見如何?」孫大嫂道:「這十畝田,幾株桑棗,了不得你我終身之事。幸天賜藏金,何不於他鄉私與置些產業,慢慢地脫身去,自做個財主。那時報他之德,彼此見好。」桂生道:「『有智婦人,勝如男子。』你說的是。我青遠房親族在會稽地方,向因家貧久不來往。今攜千金而去,料不慢我。我在彼處置辦良田美產,每歲往收花利,盤放幾年,怕不做個大大財主?」商量已定。到來春,推說浙中訪親,私自置下田產,托人收放,每年去算帳一次。回時舊衣舊裳,不露出有錢的本相。如此五年,桂生在紹興府會稽縣已做個大家事,住房都買下了,只瞞得施家不知。   忽一日兩家兒女同時出痘,施濟請醫看了自家兒子,就教去看桂家女兒,此時只當親媳婦一般。大幸痘都好了。裡中有個李老兒號梅軒者,素在施家來往。遂邀親鄰酸錢與施公把盞賀喜,桂生亦與席。施濟義題起親事,李梅軒自請為媒,眾人都玉成其美。桂生心下也情願,回家與渾家孫大嫂商量。大嫂道:「自古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施生雖是好人,卻是為仁不富,家事也漸漸消乏不如前了。我的人家都做在會稽地面,到彼攀個高門,這些田產也有個依靠。」桂生道:「賢妻說得是,只是他一團美意,將何推托?」大嫂道:「你只推門衰柞薄,攀陪不起就是。倘若他定要做親,只說兒女年幼,等他長大行聘未遲。」   古人說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當初貧困之日,低門扳高,求之不得;如今掘藏發跡了,反嫌好道歉起來。   只因上岸身安穩,忘卻從前落水時。   施濟是個正直之人,只道他真個謙遜,並不疑有他故。   在蔣光陰,又過了三年:$ 話有些來歷,慌忙請法師到裡面客位裡坐。茶畢,就把兒子的事備細說與裴法師知道。裴道說,「令郎今在何處?」魏公就邀裴法師進到房裡看魏生。裴道一見魏生,就與魏公說:「令郎卻被兩個雌雄妖精迷了。若再過旬日不治,這命休了。魏公聽說,慌忙下拜,說道:「萬望師父慈悲,垂救犬於則個。永不敢忘!」裴法師說:「我今π晚就與你拿這精怪。」魏公說:「如此甚好。或是要甚東西,吾師說來,小人好去治辦。」裴守正說:「要一付熟三牲和酒果、五雷紙馬、香燭、硃砂黃紙之類。」分付畢,又道:「暫且別去,晚上過來。」魏公送裴道出門,囑道:』晚上准望光降。」裴法師道:「不必說。照舊又來街上,搖著法環而去。魏公慌忙買辦合用物件,都齊備了,只等裴法師來捉鬼。   到晚,裴法師來了。魏公接著法師,說:「東西俱已完備,不知要擺在那裡?」   裴道說:「就擺在令郎房裡。」抬兩張卓子進去,擺下三牲福物,燒起香來。裴道戴上法冠,穿領法衣,仗著劍,步起罡來,念動咒訣,把硃砂書起符來。正要燒這符去,只見這符都是水濕的,燒不著。裴法師罵道:「畜生,不得無禮!」把劍望空中研將去。這口劍 被妖精接著,拿去懸空釘在屋中間,動也動不得。裴道心裡慌張,把平生的法術都使出來,一些也不靈。魏公看著裴道說:「師父頭上戴的道冠那裡去了?」裴道說:「我不曾除下,如何便沒了?又是作怪!」連忙使人去尋,只見門外有個尿桶,這道冠兒浮在尿桶面上。撈得起來時,爛臭,如何戴得在頭上。裴道說:「這精怪妖氣太盛,我的法術敵他不過。你自別作計較。」   魏公見說,心裡雖是煩惱,兔不得把福物收了,請裴道來堂前散福,吃了酒飯。夜又深了,就留裴道在家安歇。 彼此俱不歡喜。裴道也悶悶的,自去側房裡脫了衣服睡。才要合眼,只見三四個黃衣力士,扛四五十斤一塊石板,壓在裴道身上,口裡說:「謝賊道的好法!」裴道壓得動身不得,氣也透不轉,慌了,只得叫道:「有鬼,救人,救人!」原來魏公家裡人正收拾未了,還不曾睡,聽得裴道叫響,魏公與家人拿著燈火,走進房來看裴道時,見裴道被塊青石板壓在身上,動不得。兩三個人慌忙扛去這塊石板,救起裴道來,將姜湯灌了一回,東方已明,裴道也醒了。裴道梳洗已畢,又吃些早粥,辭了魏公自去,不在話下。魏公見這模樣,夫妻兩個淚不曾乾,也沒奈何。   次日,表兄服道勤來看魏生。魏公與服生備說夜來裴道著鬼之事:「怎生是好?服生說道:「本廟華光菩薩最靈感,原在廟裡被精了。我們備些福物,做道疏文燒了,神道正必勝邪,或可救得。$ 軍。當時有一番僧,法名渾壽羅,到此武林郡雲游,玩其山景,道:「靈鴛山前小峰一座,忽然不見,原來飛到此處。」當時人皆不信。僧言:「我記得靈鴛山前峰嶺,喚做靈騖嶺。這山洞裡有個白猿,看我呼出為驗。」果然呼出白猿來。山前有一亭,今喚做冷泉亭。又有一座孤山,生在西湖中。先曾有林和靖已先生在此山隱居,使人搬挑泥石,砌成一條走路,東接斷橋,西接棲霞嶺,因此喚作孤山路。又唐時有刺史白樂天,築一條路,甫至翠屏山,北至棲霞嶺,喚做白公堤,不時被山水沖倒,不只一番,用官錢修理。後宋時,蘇東坡來做太守,因見有這兩條路被水沖壞,就買木石,起人夫,築得堅固。六橋上朱紅欄桿,堤上栽種桃柳,到春景融和,端的十分好景,堪描入畫。後人因此只喚婁做蘇公堤。又孤山路畔,起造兩條石橋,分開水勢,東邊喚做斷橋,西邊喚做西寧橋。真乃:隱隱山藏三百寺,依稀雲鎖二高峰。   說話的,只說西湖美景,仙人古蹟。俺今日且說一個俊俏後生,只因遊玩西湖,遇著兩個婦人,直惹得幾處州城,鬧動了花街柳巷。有分教才人把筆,編成一本風流話本。單說那子弟,姓甚名誰?遇著甚般樣的婦人?惹出甚般樣事?   「有詩為證: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話說宋高宗南渡,紹興年問,杭州臨安府過軍橋黑珠巷內,有一個宦家,姓李名仁。見做南廊閣子庫募事官,又與邵太尉管錢糧。家中妻子有一個兄弟許宣,排行小乙。他爹曾開生藥店,自幼父母雙亡,卻在表叔李將仕家生藥鋪做主管,年方二十二歲。那生藥店開在官巷口。」忽一日,許宣在鋪內做買賣,只見一個和尚來到門首,打個間訊道:「貧僧是保叔塔寺內僧,前日已送饅頭並卷子在宅上。今清明節近,追修祖宗,望小乙官到寺燒香,勿誤!」許宣道:「小子准來。」   和尚相別去了。許宣至晚歸姐大家去。原來許宣無有老小,只在姐姐家住,當晚與姐姐說:「今日保叔塔和尚來請燒餐予,明日要薦祖宗,走一遭了來。」次日早起買了紙馬、蠟燭、經幡、錢垛一應等項,吃了飯,換了新鞋襪衣服,把答子錢馬,使條袱子包了,逞到官巷口李將仕家來。李將仕見了,間許宣何處去。許宣道:「我今日要去保叔塔燒等於,追薦祖宗,乞叔叔容暇一日。」李將仕道:「你去便回。」   許宣離了鋪中,入壽安坊、花市街,過井亭橋,往清河街後鐵塘門,行石函橋,過放生碑,遷到保叔塔寺。尋見送饅頭的和尚,仟悔過疏頭,燒了等於,到佛殿上看眾僧念經,吃齋罷,別了和尚,離寺迄逞閒走,過西寧$ 秀王牆對黑樓子高坡兒內祝」那大尹隨即便叫緝捕使臣何立,押領許宣,去雙茶坊巷口捉拿本婦前來。   何立等領了鈞旨,一陣做公的逕到雙茶坊巷口秀王府牆對黑樓子前看時:門前四扇看階,中間兩扇大門,門外避藉陛,坡前卻是垃圾,一條竹子橫夾著。何立等見了這個模佯,到都呆了。當時就叫捉了鄰人,上首是做花的丘大,下首是做皮匠的孫公。那孫公擺忙的吃他一驚,小腸氣發,跌倒在地。眾鄰舍都走來道:「這裡不曾有甚麼白娘子。這屋在五六年前有一個毛巡檢,合家時病死了。青天白日,常有鬼出來買東西,無人敢在裡頭住,幾日前,有個瘋子立在門前唱暗。何立教眾人解下橫門竹竿,裡面冷清清地,起一陣風,卷出一道腥氣來。眾人都吃了一驚,倒退幾步。許宣看了,則聲不得,一似呆的。做公的數中,有一個能膽大,排行第二,姓王,專好酒吃,都叫他做好酒王二。王二道:「都跟我來!」發聲喊一齊哄將入去,看時板壁、坐起、卓凳都有。來到胡梯邊,教王二前行,眾人跟著,一齊上樓。樓上灰塵三寸厚。眾人到房(〕前,推開房門一望,牀上掛著一張帳子,箱籠都有。只見一個如花似玉穿著白的美貌娘子,坐在牀上。眾人看了,不敢向前。眾人道:「不知娘子是神是鬼?我等奉臨安大尹鈞旨,喚你去與許宣執證公事。」那娘子端然不動。好酒王二道:「眾人都不敢向前怎的是了?你可將一壇酒來,與我吃了,做我不著,捉他去見大尹。」眾人連忙叫兩三個下去提一壇酒來與王二吃。王二開了壇口,將一壇酒吃盡了,道:「做我不著!」將那空壇望著帳子內打將去。不打萬事皆休,才然打去,只聽得一聲響,卻是青天裡打一個霹靂,眾人都驚倒了!起來看時,牀上不見了那娘子,只見明晃晃一堆銀子。眾人向前看了道:「好了。」計數四十九錠。眾人道:「我們將銀子去見大尹也罷。」扛了銀子,都到臨安府。   何立將前事稟復了大尹。大尹道:「定是妖怪了。也罷,鄰人無罪回家。」差人送五十錠銀子與邵大尉處,開個緣由,一一稟復過了。許宣照「不應得為而為之事。理重者決杖兔刺,配牢城營做工,滿日疏放,牢城營乃蘇州府管下。李募事因出首許宣,心上不安,將邵太尉給賞的五十兩銀子盡數付與小舅作為盤費。李將仕與書二封,一封與押司范院長,一封與吉利橋下開客店的王主人。   許宣痛哭一場,拜別姐夫姐姐,帶上行枷,兩個防送人押著,離了杭州到東新橋,下了航船。   不一日,來到蘇州。先把書會見了范院長井王主人。王主人與他官府上下使了錢,打發兩個公人去蘇州府,下了公文,交割了犯人,討了回文,防送人自回。范$ ,在與兒孫作馬牛。   閒話休敘。卻說本地有個名妓,叫做趙春兒,是趙大媽的女兒。真個花嬌月豔,玉潤珠明,專接富商巨室,賺大主錢財。曹可成一見,就看上了,一住整月,在他家撤漫使錢。兩個如膠似漆,一個願討,一個願嫁,神前罰願,燈下設盟。爭奈父親在堂,不敢娶他人門。那妓者見可成是慷慨之士,要他贖身。原來妓家有這個規矩:初次破瓜的,叫做梳攏孤老;若替他把身價還了鴇兒,由他自在接客,樠拘無管,這叫做贖身孤老。但是贖身孤老要歇時,別的客只索讓他,十夜五夜,不論宿錢。後來若要娶他進門,別不費財禮。又有這許多脾胃處。曹可成要與春兒贖身,大媽索要五百兩,分文不肯少。可成各處設法,尚未到手。   忽一日,聞得父親喚銀匠在家傾成許多元寶,未見出飭。用心體訪,曉得藏在臥房牀背後復壁之內,用帳子掩著。可成覷個空,復進房去,偷了幾個出來。又怕父親查檢,照樣做成貫鉛的假元寶,一個換一個。大模大樣的與春兒贖了身,又置辦衣飾之類。以後但是要用,就將假銀換出真銀,多多少少都放在春兒處,憑他使費,並不檢查。真個來得易,去得易,日漸日深,換個行虧流水,也不曾計個數目是幾錠幾兩。春兒見他撒漫,只道家中有餘,亦不知此銀來歷。   忽一日,大公病篤,喚可成夫婦到牀頭叮矚道:「我兒,你今三十餘歲,也不為年少了。『敗子口頭便作家』!你如今莫去花柳遊蕩,收心守分。我家當之外,還有些本錢,又沒第二個兄弟分受,盡吸你夫妻受用。」遂指牀背後說道:「你揭開帳子,有一層復壁,裡面藏著元寶一百個,共五千兩。這是我一生的精神。向因你務外,不對你說。如今交付你夫妻之手,置些產業,傳與子孫,莫要又浪費了!又對媳婦道:「娘子,你夫妻是一世之事,莫要冷眼相看,須將好言諫勸丈夫,同心合膽,共做人家。我九泉之下,也得瞑目。」說罷,須臾死了。   可成哭了一場,少不得安排殯葬之事。暗想復壁內,正不知還存得多少真銀?當下搬將出來,鋪滿一地,看時,都是貫鉛的假貨,整整的數了九十九個,剛剩得一個真的。五千兩花銀,費過了四千九百五十兩。可成良心頓萌。早知這東西始終還是我的。何須性急!如今大事在身,空手無措,反欠下許多債負,懊悔無及,對著假錠放聲大哭。渾家勸道:「你平日務外,既往不咎。如今現放著許多銀子,不理正事,只管哭做甚麼?」可成將假錠偷換之事,對渾家敘了一遍。渾家平昔間為者公務外,諫勸不從,氣得有病在身。今日哀苦之中,又聞了這個消息,如何不惱!登時手足俱冷。扶回房中,上了牀,不毅數日,也死了。這$ 這一件謝我,亦是不費之惠,只瞞過主母便是。」得貴應允。   過了數日,果生一男,邵氏將男溺死,用蒲包裹來,教得貴密地把去埋了。得貴答應曉得,卻不去埋,背地悄悄送與支助。支助將死孩收訖,一把扯住得貴,喝道:「你主母是丘元吉之妻。家主已死多年,當家寡婦,這孩子從何而得?今番我去出首。」得貴慌忙掩住他口,說道:「我把你做恩人,每事與你商議,今日何反面無情?」支助變著臉道:「乾得好事!你強奸主母,罪該凌遲,難道叫句恩人就罷了?既知恩當報恩,你作成得我什麼事?你今若要我不開口,可問主母討一百兩銀子與我,我便隱惡而揚善;若然沒有,決不干休。見有血孩作證,你自到官司去辨,連你主母做不得人。我在家等你回話,你快去快來。」   急得得貴眼淚汪汪,回家料瞞不過,只得把這話對邵氏說了。邵氏埋怨道:「此是何等東西,卻把做禮物送人!坑死了我也!」說罷,流淚起來。得貴道:「若是別人,我也不把與他,因他是我的恩人,所以不好推托。」邵氏道:「他是你什麼恩人?」得貴道:「當初我赤身仰臥,都是他教我的方法來調引你。沒有他時,怎得你我今日恩愛?他說要血孩合補藥,我好不奉他?誰知他不懷好意!」邵氏道:「你做的事,忒不即溜,當初是我一念之差,墮在這光棍術中,今已悔之無及。若不將銀買轉孩子,他必然出首,那時難以挽回。」只得取出四十兩銀子,教得貴拿去與那光棍贖取血孩,背地埋藏,以絕禍根。   得貴老實,將四十兩銀子雙手遞與支助,說道:「只有這些,你可將血孩還我罷!」支助得了銀子,貪心不足,思想:「此婦美貌,又且囊中有物。借此機會,倘得捱身入馬,他的家事在我掌握之中,豈不美哉!」乃向得貴道:「我說要銀子,是取笑話。你當真送來,我只得收受了。那血孩我已埋訖。你可在主母前引薦我與他相處,倘若見允,我替他持家,無人敢欺負他,可不兩全其美?不然,我仍在地下掘起孩子出首,限你五日內回話。」得貴出於無奈,只得回家,述與邵氏。邵氏大怒道:「聽那光棍放屁,不要理他!」得貴遂不敢再說。   卻說支助將血孩用石灰醃了,仍放蒲包之內,藏於隱處。等了五日,不見得貴回話。又捱了五日,共是十日。料得產婦也健旺了,乃往丘家門首,伺候得貴出來,問道:「所言之事濟否?」得貴搖頭道:「不濟,不濟!」支助更不問第二句,望門內直闖進去。得貴不敢攔阻,到走往街口遠遠的打聽消息,邵氏見有人走進中堂。罵道:「人家內外各別,你是何人,突入吾室?」支助道:「小人姓支名助,是得貴哥的恩人。」邵氏心中已知漮,便道$ 今日不知何故兩個都死了?」三番四復問他,只如此說。邵公邵母聽說奸情的話,滿面羞慚,自回去了,不管其事。丘大勝只得帶秀姑到縣裡出首。知縣驗了二屍,一名得貴,刀劈死的;一名邵氏,縊死的。審問了秀姑口辭,知縣道:「邵氏與得貴奸情是的;主僕之分已廢,必是得貴言語觸犯,邵氏不忿,一時失手,誤傷人命,情慌自縊,更無別情。」責令丘大勝殯殮。秀姑知情,回杖官賣。   再說支助自那日調戲不遂回家,還想赴夜來之約。聽說弄死了兩條人命,嚇了一大跳,好幾時不敢出門。一日早起,偶然檢著了石灰醃的血孩,連蒲包拿去拋在江裡。遇著一個相識叫做包九,在儀真閘上當夫頭,問道:「支大哥,你拋的是什麼東西?」支助道:「醃幾塊牛肉,包好了,要帶出去吃的,不期臭了。九哥,你兩日沒甚事?到我家吃三杯。」包九道:「今日忙些個,蘇州府況鐘老爺馳驛復任,即刻船到,在此趲夫哩!」支助道:「既如此,改日再會。」支助自去了。   卻說況鐘原是吏員出身,禮部尚書胡榮薦為蘇州府太守,在任一年,百姓呼為「況青天」。因丁憂回籍,聖旨奪情起用,特賜馳驛赴任。船至儀真閘口,況爺在艙中看書,忽聞小兒啼聲出自江中,想必溺死之兒。差人看來,回報:「沒有。」如此兩度。況爺又聞啼聲,問眾人皆雲不聞。況爺口稱怪事,推窗親看,只見一個小小蒲包,浮於水朐e。況爺叫水手撈起,打開看了,回復:「是一個小孩子。」況爺問:「活的死的?」水手道:「石灰醃過的,像死得久了。」況爺想道:「死的如何會啼?況且死孩子,拋掉就罷了,何必灰醃,必有緣故!」叫水手,把這死孩連蒲包放在船頭上:「如有人曉得來歷,密密報我,我有重賞。」水手奉鈞旨,拿出船頭。恰好夫頭包九看見小蒲包,認得是支助拋下的。「他說是臭牛肉,如何卻是個死孩?」遂進艙稟況爺:「小人不曉得這小孩子的來歷,卻認得拋那小孩子在江裡這個人,叫做支助。」況爺道:「有了人,就有來歷了。」一南差人密拿支攬助,一南請儀真知縣到察院中同問這節公事。   況爺帶了這死孩,坐了察院。等得知縣來時,支助也拿到了。況爺上坐,知縣坐於左手之傍。況爺因這儀真不是自己屬縣,不敢自專,讓本縣推問。那知縣見況公是奉過教書的,又且為人古怪,怎敢僭越。推遜了多時,況爺只得開言,叫:「支助,你這石灰醃的小孩子,是那裡來的?」支助正要抵賴,卻被包九在傍指實了,只得轉口道:「小的見這髒東西在路旁不便,將來拋向江裡,其實不知來歷。」況爺問包九:「你看見他在路傍檢的麼?」包九道:「他拋下江裡,小的方才看見$ 特來顧之。」帝曰:「朕患毒瘡,諸藥不能愈,卿有藥否?」道士即取小瓢子傾藥一粒,如綠豆子大,呵氣抹於徽宗瘡上,遂揖去。且曰:「吾洪都西山弊舍,久已零落,乞望聖眼一瞻為幸!」帝豁然而寤,覺滿面清涼,以手摩之,瘡遂愈矣。乃令近臣將圖經考之,見洪州西山有許旌陽遺跡。詔造許真君行官,改修玉隆宮,仍添「萬壽」二字。塑真君新像,尊號曰「神功妙濟真君」。   許真君所遺之物,皆有神護守,不可觸犯。如殿前手植柏樹,其榮瘁常兆本宮盛衰,剪葉煮湯,諸病可愈。井中鐵樹,唐嚴譔作洪州牧,心內不信,令人掘發,俄然天變,忽有迅雷烈風,江波泛溢,城郭震動。譔懼,叩頭悔謝,久之而後止。又強取修行鐘,置之僧寺,擊之聲啞如土木。譔坐寐,見神人叱責,醒覺,而送鐘還宮。又碾輪、藥臼,州牧徐登令取至府觀之,猶未及觀,遂乃飛去還宮。又石函,唐朝張善安竊據洪州,強鑿開其蓋,內冊朱書數字云:「五百年後強賊張善安開鑿之。」善安看畢,恐懼,遂磨洗其字,終不泯滅。因藏其蓋,其字尚留函底。宋高宗建炎間,金人寇江左,欲焚毀宮殿。俄而水自楹桷噴出,火不能燒,虜酋大驚,乃徹兵而去。皇明列聖,元加寅奉,敕賜重修宮殿,真君屢出護國行醫。正德戊寅年間,寧府陰謀不軌,親詣其宮,真君降箕筆云:     三三兩兩兩三三,殺盡江南一簷耽。     荷葉敗時黃菊綻,大明依舊鎮江山。   後來果敗。諸靈驗不可盡述。後人有詩歎云:     金書玉檢不能留,八字遺言可力求。     試看真君功行滿,三千弱水自通舟。 第一回    荀北山進京納監 韓觀察設席宴賓   話說江蘇蘇州府,距齊門九十里,有個縣城,叫做常熟縣。   西北跨虞山之巔,南望尚父昆城兩湖,真是清高靈秀之地。雖僻處海隅,而城市繁華,衣冠薈萃,也是蘇州府內一個名勝之區。地靈自應人傑。近五十年來,卻出了三大人物。一個是位極人臣、尊為師傅的老中堂,一是傾城傾國、第一無雙的都老爺,一個是忠肝義膽、不顧生死的太史公。這三人,都與覺羅朝很有關係。一個立朝無疵,是個純臣;一個扭轉乾坤,是個能臣;一個披肝瀝血,是個忠臣。要講三人的故事,很有可聽。   這部《轟天雷》,是講太史公的始末 。作者還有一部《縉神領袖記》,一部《魑魅魍魎錄》,是講那二家的事。其中所敘述,比這《轟天雷》還要奇怪百倍呢。閱者請拭目以觀之。   本意已明,言歸正傳。話說常熟縣分兩部,西半部是常熟該管的,東半部是昭文該管的。兩縣同在一城,與無錫、金匱一樣。昭文縣大東門外,有個梅李鎮$ 。堂倌拿著棍子亂打,那銜肉的一隻白狗,忽地躥出來,在北山身上撞過,汪的一聲,那塊肉落在地上。北山嚇了一大跳,啊呀一聲,大叫道:「不好了!」發怒起來。瞥見旁有一擔樹枝,就抽著一枝趕出去,喊道 :「這個王八羔子,真沒開眼,怎麼撞起我來 。」那只狗見有人趕來,飛奔去了。北山直趕到門外,那狗不見,喊罵了一回,走進來,踏著那狗丟下的一塊肉,滑了一跤。堂倌看著,忍不住笑。燕樓見了,頓足道:「你怎麼這個樣子?」北山拉著伯蓀說道:「你的衣服被那只惡狗銜著一塊油光光的肥肉撞將來,沾了一大塊骯髒。」就拉起灰色袍給伯蓀看道 :「你看,這不是麼!可惡東西,我尋著打它,它一溜煙逃了。」鶼齋皺眉道:「還要多說!快隨我們進去吧 。」心裡十分煩惱,想今日不該同他來。既已到此,沒法了。又咐耳叮囑了一回,方同進內堂。見韓稚芬已在內,想見過了。稚芬道:「小弟恭候久了。」四人道 :「不敢。弟等因有些事,所以來晚,望勿見怪。」稚芬吩咐設席道:「沒有別的客了,就請入席。稚芬推北山首坐,北山亦不謙讓,立著不言語。主人敬酒,北山亦不道謝 。呆了臉,睜了眼,總不則聲,亦不就座。伯蓀等代為著急。鶼齋道 :「北山不甚會客套,既是稚翁請你首坐,恭敬不如從命,坐了吧 。」北山作了一個大大的揖,就坐下,記著昨日伯蓀的言語 ,見別人吃,他也吃;別人不吃,他也不吃 。酒至半酣 ,伯蓀取枇杷,誤落醋碟子 內。北山見了,就舉起箸來,亦夾著一隻枇杷,放在醋碟子內亂滾。仲玉、鵜齋看了,又好氣,又要笑,只得勉強忍住,北山尚不覺著。正是:窮途落魄,忽逢青眼憐才;年少登科,別有紅鸞入命。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師傅憐才成美事 進士衣錦得榮歸   話說荀北山正夾了枇杷,在醋碟子內亂滾,鶼齋、仲玉捏著一把汗。韓稚芬手裡舉起酒杯,與燕樓笑江南風景,講得興頭,幸不曾看見。停了一回,稚芬有些酒意,對北山說道:「僕見足下,非等閒之輩。現在時事艱難,朝廷求才若渴。堡望足下深自磨勵,異日直上青雲 ,鵬程萬里,上報閽闔,下立門庭,方不負士君子讀書十年所志呢 。」伯蓀等個個著急,不知北山回出什麼話來?只見北山噘了嘴,俯首沉思了一回,不慌不忙答道:「功名富貴,鄙人觀之,若浮云耳。大丈夫修己以俟命,患不能自立,不患不達。且所謂達者,固與俗人有異。有君子之達,有小人之達。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此君子之達也。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此小人之達也。老先生高見以為何如?」稚芬改$ 了你。你為何發起魘來?」北山此時方才想起夢來,已忘了大半,越想越不記得 ,也就罷了 。走到牀前,將枕被鋪好道:「我心裡很煩,同去走走吧。」二人就出了棧房。正是:新婚遠別,便教麼鳳分飛;樽酒高談,聞說龍蛇起蟄。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逢故友講述奇人 滅天理強奪基業   話說荀北山同蔣占園出了棧房,在黃浦灘閒步了一回。看看天色晚了,占園道:「吾們到一品香去吃大餐吧。」二人便同步至四馬路,遇見一個候補知府魏古軒,與占園認識的,拉了同到一品香來。進十四號房間,西崽送上菜單,占園請魏古軒先點了雞絲鮑魚湯、紙煨雞、英腿蛋、杏仁茶、蛋糕布丁,又請北山點菜。北山握筆半日 ,寫不出來 。占園只得代點了五樣:火腿麻菰湯、芥辣雞、五香鴿子、炸鱖魚、魚生粥。又自己點了四樣,牛尾湯、妙牛肉、板魚、蝦仁蛋炒飯。三人飲了數杯白蘭地,忽見門外有七八個廣東人,都是寬衣大袖,咭咭咕咕,說ㄔ而過。中有一人,身穿天青寧綢馬褂,寶藍花緞袍子,大方臉,英氣勃尹,年紀不過三十多歲,而雙鬢有須,走進來向占園招呼。占園忙站起與那人說一會話,陪那人出去了半日,方回進十四號房甲,向北山、古軒道 :「這人你們可知道麼?」古軒道:「他是廣東人,吾哪裡認識?」占園道:「不是這麼講,說起你們都應知道的?」北山問道 :「你說得這麼鄭重。這人姓什麼?」占園道 :「就是戊子上書的廕生,南海人康祖貽,號長素。」北山道:「就是他麼?雖沒有見過,名是早聞的了。」占園笑道 :「如何?吾說你總應曉得這人的。」北 山道:「吾雖曉得,而不詳細,你將他的家世為人講講。」 占園道 :「我同他是總角交,他的為人,都原原本本在吾肚子內。」說至此,呷了半杯酒,又說道:「長素的祖贊修,在本鄉講學,專以宋儒理學,提倡後進,一鄉的人敬服,稱他醇儒。父早死,有二子 ,長的就是長素,小的叫幼博 ,現在家裡。長素早歲失怙,贊修公撫養大了,教他讀書。長素賦性穎悟,讀書過目不忘,又是家學淵源,自然學問醇正。到十五六歲時,便曉得講求立身經世之學。同伴的都取笑他,替他取個綽號,叫做清朝孔聖人。十九歲上,受業朱九江先生門下。九江先生是以陸王的學名重一時。當時見長素旨趣不凡,令他研究歷代政治得失,以致用為主。長素卻深有所得,戊子那年挈裝進京,經過上海 ,認識了幾個外國人,買了許多譯的書籍,他講西學就從此始。」北山道:「吾聽朋友說,他的經學是竊取廖季平、西學是竊取嚴幾道,這話確否?」占園道 :「這吾不$ 之飲食,米粉麥面諸品皆有,多以乳酪、酥油、糖蜜製造而食。米、粟、 豆、穀、大小二麥、芝麻并諸色蔬菜俱有,果子有萬年棗、松子、把擔、乾葡萄 、核桃、花紅、石榴、桃、杏之類。象、駝、驢、騾、牛、羊、雞、鴨、貓、犬 皆有,止無豬鵝。棉羊白毛無角,頭上有黑毛二團,如中國童子頂搭。其頸下如 牛袋一般,其毛短如狗,其尾大如盤。   民居房屋皆以石砌,上以磚蓋,或土蓋。有石砌三層,高四五丈。亦有用木 起架為樓居者,其木皆土產紫檀木為之。  其地土所產草木,又有薔薇露、簷 蔔花、無核白葡萄,并花福鹿、青花白駝雞、大尾無角棉羊。其福鹿如騾子樣, 白身白面,眉心隱隱起細細青條花,起滿身至四蹄,細條如間道如畫。青花白駝 雞亦有青花,如福鹿一般。麒麟前二足高九尺餘,後兩足約高六尺,頭擡頸長一 丈六尺。首昂後低,人莫能騎。頭上有兩肉角,在耳邊,牛尾鹿身蹄有三跲,匾 口,食粟、豆、麵餅。其獅子身形似虎,黑黃無斑,頭大口闊,尾尖毛多,黑長 如纓。聲吼如雷,諸獸見之,伏不敢起,乃獸中之王也。  其國王感荷聖恩, 特造金廂寶帶二條,窟嵌珍珠寶石金冠一頂,并雅姑等各樣寶石地角二枚,金葉 表文,進貢中國。     榜葛剌國   自蘇門答刺國開船,取帽山并翠藍島,投西北上,好風行二十日,先到浙地 港泊船,用小船入港,五百餘里到地名鎖納兒港登岸,向西南行三十五站到其國 。有城郭,其王府并一應大小衙門皆在城內。  其國地方廣闊,物穰民稠,舉 國皆是回回人,民俗淳善。富家造船往諸番國經營者頗多,出外傭役者亦多。人 之容體皆黑,間有一白者。男子皆剃,以白布纏之。身服從頭套下圓領長衣,下 圍各色闊手巾,足穿淺面皮鞋。其國王并頭目之服,俱奉回回教禮,冠衣甚整麗 。國語皆從榜葛裡,自成一家言語,說吧兒西語者亦有之。國王以銀鑄錢,名倘 伽,每個重官秤三錢,徑官寸一寸二分,底面有紋。一應買賣皆以此錢論廬零用 。海番名考纑,論個數交易。民俗冠喪祭婚姻之禮,皆依回回教門禮制。   四時氣候,常熱如夏。稻穀一年二熟,米粟細長,多有細紅米。粟、麥、芝 麻、各色豆黍、薑、芥、蔥、蒜、瓜、茄、蔬菜皆有。果有芭蕉子。酒有三四等 ,椰子酒、米酒、樹酒、茭蔁酒各色法制,多有燒酒。市賣無茶,人家以檳榔待 人。街市一應鋪店、混堂、酒飯甜食等肆都有。駝、馬、驢、騾、水牛、黃牛、 山羊、棉羊、鵝、鴨、雞、豬、犬、貓等畜皆有。果則有波羅蜜、酸子、石榴、 甘蔗等類,其甜食則有沙糖、白糖、糖霜、糖果、$ 要翻轉。六人急得了不得,大家用力拽動木輪,好容易飄到一處高山下,找著避風所在下碇停泊。六人正想上島訪探,卻好來了十幾個島民,赤身裸體,身上長著一寸長的黑毛,雙睛帶碧,著實兇惡,看見船上有人,他便伸手作攫拿之狀,啾啾唧唧,不知說的甚話,卻見內中有幾個人,走了回去。少頃,又引了個一丈長的一個大人來,也是遍體綠毛,那些毛人拱手鞠躬的向他致禮。那大人把手指著船,是要他們前來拖船的意思,就有幾個走到海邊,作勢要跳下去,又不敢跳。停了一會,那大人發怒,走近前去,一手抓住一個摜在海裡。還要再抓,那些毛人一齊伏地,做出哀求的樣子來。那大人恨恨的走回去了,毛人也就一哄而散。那海裡的毛人,盡在船旁冒頭,希仙正要設法救他出來,看看是何種類,只聽得訇然一聲,一塊大石頭,掉在海裡,回頭一望,只見那山上的毛人,高高矮矮,聚了無數,正在那裡搬運石塊來打船哩。宮俠夫心中大怒,就在艙中,揀了幾塊壓重的石子,對準那頂高大的毛人頭上擲去,說聲著,登時打倒了一人,連擲連中,打得那毛人頭破血流,那毛人才知利害,紛紛的逃命去了。   希仙總要探個究竟,就約了宮俠夫帶些石子上去,將船攏到島邊,好容易上得岸,攀藤附葛而行。到得高處,四面一望,不見一個毛人的蹤跡,只見石齒稜稜,連樹木都是沒有的。二人向平坦處找去,忽見一個山洞,走入看時,裡面漆黑,再走幾步,卻見一線光亮,對著那光線走去,出了洞,是一片平陽之地,有幾堆白骨森森,看來像是人骨。二人歎息一會,正待要行,一聲呼嘯,山凹裡跳出一個毛人來,俠夫不敢怠慢,忙將石子擲去,卻好中了他的左眼,那毛人將一手遮了眼睛,依舊跳躍不止,俠夫又是一石,中了他的右眼,那毛人弄得雙目失明,走不得了。希仙過去想扳倒他的身子,那知他的力大無窮,休想動得分毫,他卻伸下手來,想抓希仙,希仙連忙躲過。俠夫就在地下,揀塊大石,向他頭上擲去,正中他的顱頂,登時腦漿迸裂,死於非命。人將他身上細細看時,五官四體,和人一毫無異,高顴深目大口,與露西亞人相似,究竟測度不出是那一種人,只得罷了。二人又向高處走去,到得一個山峰上面,卻是碎石攢成一塊平方的地,寶光閃爍的耀眼,仔細看時,地下鑽石無數,二人任意揀大塊的取些。   正待覓路下山,忽然一片烏雲似的直壓下來,原來是只大鳥。希仙說聲不好,要想躲時,那鳥一爪一個恰好將兩人抓去。希仙自分必死,誰知那鳥鼓動雙翼,幾個盤旋,已不知飛了多遠,飛到一處海灘,那鳥要想下去啄魚,將爪一鬆,二人落在海灘上,幸未跌傷,賈希$ 見你面的了,誰知你倒留得性命趕到這裡。你做的事也太膽大了,弄到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如何是好?」孫謀道:「母親放心,現在的世界,也不靠定祖國做事業,孩兒有了本領,那裡不可去,我們既然在此創下些基業來,強如在中國受那骯髒的氣。」他母親道:「雖如此說,我卻覺得家鄉好。不說四時寒暖得宜,只幾家親眷來來往往也有趣味。如今弄得孤淒的了不得,況且受了那濕熱之氣,身子天天疲軟下來,恐怕不能久居人世的了。我偌大年紀,也想有個孫男孫女玩玩,免得老景淒涼。你媳婦是不知死活存亡,叫我放心不下,聽說中國拳匪大亂,外國兵都來了,不知道那瓜洲關事不關事,我很覺擔心。」孫謀道:「不關事的,拳匪是在北方騷擾,幸虧山東巡撫有主意,沒放他到江南來。契辛住的地方,僻在鄉裡,要算如今中國的桃源,再也沒事。至於那外國兵,是有紀律的,不至擾害人,況且也到不得瓜洲。」他母親道:「原來如此,我只盼瓜洲沒事,以外隨他去反亂,也不干我們事。」這句話,說得孫謀愀然不樂,忖道:中國人不明白社會主義,單知道一身一家的安樂,再不然多添幾個親戚朋友,覺得以外的人死活存亡都不干他事似的。意見如此,如何會管到國家的存亡?我幸而先天中中的毒少些,又讀了幾本書,才把這氣質漸漸變化過來,今聽母親如此教訓,倒是中國家庭的總代表,我且婉言諷諫試試看。想罷便道:「母親愛惜兒媳的心,真是太過了,孩兒的意思,倒覺得祖國人一般可憐,這回拳匪作亂,殺掉二毛子不知凡幾,聽說直隸山東路上,樹林裡掛著一顆顆的人頭,那河邊坡下橫的死屍,也沒有數目,逃官逃幕,家眷受累的,不止一家。洋兵來了,又痛殺拳匪一陣,這是一定的道理。我們中國人,自己先相殺害,再等人家來殺,母親知道是甚原故呢?」他母親道:「我如何得知。」孫謀道:「這是各不相顧的原故。譬如我們只知顧我們一家人,再不然顧到至親上,再多也不過顧到朋友。以外的人,便覺得陌路一般,隨他死活存亡,不與自己相干。甚至為了錢財,害他的性命,不但強盜打劫傷人,即如做官的,在上司面前讒害同寅,擠掉他,我便能得意。做生意的,彼此相妒,跌落價值,以廣招徠,擠倒了他的店,我的生意便好。讀書的人從沒有肯佩服人的,不說人不好,也顯不出自己的長處。像這幾種念頭,都是藏了個殺人的心腸。太平時世,名為暗中相殺,一朝變亂,那殺人的性質發現出來,這才快其所欲。其實被殺的人和殺人的人一般,用心不過分個強弱罷了。所以中國人,只能殺中國人,見了外國人,就伏手伏腳的聽他殺,這是什麼講究呢?原來軟弱的人$ 異香經月。尚書執瑞蘭之兆,每以椒禁是圖,凡有求婚者,而不之允。至是遇難 ,彷徨草野,女謂母曰:「昔有黃公生二女甚美,詐名醜陋,卒無問者。今亂離中 宜用此策。」乃塗抹似癩婦,往來莫有觀者,時夜宿荒村,口占詩詞,聊記其形   天驕肆馬下南都,煙火凌空淚寡孤。   燕雀問巢何處有,雞豚尋屋舊人無。   玉顏今信為身累,肉食誰能為國謀?    安得華夷歸一統,太平臣子共三呼。   世隆新築精舍,期通萬軸以魁天下士,平居自許曰:「大丈夫功名當玉彩 ,事業須韓,范,鷦鷯一枝,何足軒輊!」年已二十,玉猶未種。有妹名瑞蓮 ,絲亦不牽於人,蓋其心之所圖者大,匪夷所思。今倏遭亂,兄妹相攜而遁。 夜宿林薄間,詩詞甚多,不能盡錄,聊記《虞美人》詞云:   生平不誤解鄉曲,燈下書懷足;老天作忠噴豺狼,萬萬千千,鼠竄鬧彷徨。 家山一夢知何處,兄妹淚如雨。何時玉燭再光輝,把我六親骨肉完璧歸。   又詩曰:   天步殷憂鬼亦愁,控弦百萬出幽州。   紅顏路上啼王嬙,黎首林間聚楚囚。   當國豪雄心作劍,邊城將校血成油。   何時天地能開泰,南北生靈喜不休。   金聞元追宋,又防金兵馬縱橫。大散關上,瑞蘭失母,世隆失妹。適宋孟珙 、趙方剋金兵,人定相尋,莫知去向。瑞蘭母,湯思退女,得世隆妹林下,偕往 和州,世隆遍尋妹,「蓮」「蘭」音似,瑞蘭聞名,自石竇中出。一見世隆,方知 其非母氏。諗詢來歷,皆逃兵人。世隆見瑞蘭有殊色,目送良久,曰:「不意草萊 中有此奇怪,信所謂非習而見之者以為神矣。」瑞蘭見世隆容聲儒雅,亦見其芹 泮中人,心其屬之。世隆疑其羅敷,語,實乃女子,約為婚姻,乃偕入浙。   瑞蘭徐行,口占一調寫懷。世隆聞之,歎曰:「吾只為卿有國色,不意又有天才 。千載奇逢,間世之數也。」口占一詩以戲之,瑞蘭亦和之。   瑞蘭調云(《虞美人》):   弓鞋小,徑路險崔巍。豎只應隨鹿去,燕孩安可傍鷹飛?事爭且相隨。鄉天杳, 惆悵幾時歸?風打柳腰南北轉,雨催花淚長短垂。雲散月將輝。   世隆詩:   胡馬嘶風鬧北邊,好花散落石崖前。   伊千里來相見,愧我何當任二天。   琴上未彈凰覓鳳,叢中自信雀逢鷹。   古稱樂重親知己,粉面休須暗淚漣。   瑞蘭詩:   冒鋒骯髒遍山邊,觸目傷心步不前。   廊廟無人能捧日,江湖有我亦憂天。   孤行險逕因隨虎,鳥入深絲只為鷹。   回首鄉山千萬里,羅襟無奈淚漣漣。   於時世隆瑞蘭行向五關,一道坦夷。村居野宿,皆群$ 。怕殺江風惡,叮嚀舟楫遲。鶯銜珠串起,風轉鬢雲欹。 懶散嬌無力,分明忍皺眉。細餐甘欖味,剝落雞頭皮。鏖戰渾如夢,綢繆肉似泥。 疑成連理骨,化作一團坯。忘卻誰為我,何知我有伊。歡娛難口說,妙處自心知。 雲雨重報,陽春點點迷。會真何日了,萬古話佳期。   世隆會瑞蘭後,日夜衽席花酒。瑞蘭每以晉侯六疾戒世隆。世隆曰:「我自樂此 ,不為疲也。」瑞蘭曰:「世豈有酒色交攻而不敗者乎?嘗有詩云:『鳥低山木,猶巢 其顛;魚淺淵泉,又定其窟。』」又曰:「握月擔風,罔思後日;迷花亂酒,取足今時。」 又有云:「酒後人為席,不顧千金之體;花中日作宵,恐孤百歲之期。」又曰: 「兩斧伐孤樹,君自為之;鉤月帶三星,吾不忍也。」啟詞駢驪,多有不述。 世隆雖奇其才而重其心,但惑溺已深,擷取倍於他日。嘗有芳詠甚多,聊記其略, 以彰意云。   世隆短篇:   天若不愛色,星宿無牛女。地若不愛色,木無連理枝。天地都愛色, 吾人當何如。古稱花似色,將花一論之。惜花鬚起早,誰肯看花遲?折花鬚 折蕊,誰肯戀空枝?花色有時盡,人有年老時,及時愛花色,莫待過時悲。   世隆詩詞意雖陋,亦風月家所有。瑞蘭見之,忸怩曰:「如君詩見天下, 妾之名節掃地矣。不但妾羞,亦天下婦人羞。」世隆曰:「玉真夜半私語,崔鶯 二十年前曉寺,亦誰為之?」瑞蘭曰:「崔鶯二十年前乃自陳之,其羞郎之心猶在 。若玉真夜半私語,乃好事者筆力,何以為玉真羞?」乃相攜拜月於東庭。世隆顧 謂瑞蘭曰:「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因會王亭,遂擬亭日「拜月」,制《拜月亭賦 》及《花房十詠》於此云。   拜月亭賦:   臘月既望,蔣子游於瀟湘之亭,天光如晝,萬籟無聲。博山香熾,銀燭初明, 欄杆十二,花稍倒影。百卉春芳,淡風暗隨。方俯仰間,有一異人,降之於庭。裳 裳縹緲,殘妝不整,微笑春生,蓮步散行。似非塵寰慣見,不預花木儲精,豔奪瑤池 之王母,羞壞座上之飛瓊。心通麻飯,情重蓉城,思而難得,疑而後驚。恍惚少定, 乃前拜曰:『昔莊周夢為蝴蝶,初不知孰為莊周,孰為蝴蝶。予今見異人於庭,初不知 孰為異人,孰為嫦娥。是知嫦娥者,天之異人也;異人者,地之嫦娥也。莊周以夢子 以真,但為雲階下拜,而不俟於西廂待矣。』樂甚,把酒為之一問曰:『予言何如? 』異人曰:『然。』乃相與歌曰:『異人非我兮,誰為之夫?我非異人兮,誰為之婦 ?今宵非月兮,誰為之媒?天為幄兮地為茵,風前一枕,月其主之,何必再問於繩 絲之老人?』   春宵十詠:$ 瑞;惟其顯,故能藏於龍之神。龍會蘭池,信取諸此而已。嗚呼 蘭兮,龍病久矣,時無孫真人,誰與謀!」圖成,令人鬻諸尚書家人永安,倩人置諸 蘭軒右。偶值瑞蘭散游一玩,讀至小引「人蘭之瑞」「藏龍之神」,乃知世隆手段,及 至「蘭兮龍病」處,噫嗟良久,曰「龍兮來矣。」乃延乳母張氏入,示以情素,給金 數顆,贖浣火衣,仍附書一章。   瑞蘭書曰:   奉觀圖引,玉琢金雕,有天然之巧;神態仙模,無塵俗之累,非天下大英雄不能 及此。寅惟瀟湘別後,暮鼓夜鐘,暗增懷抱;霜天曉月,徒起相思。一日三秋,廢詩 於座右;千回萬轉,駭元集乎龕間。加以加多孫秀,每慕綠珠之美;人似敏中,尤圖 柴氏之婚。月道東西,孟氏嗟陳郎而未還;花牆內處,秀英慨文舉以何歸。愁妖悶鬼 ,後先牽絆;別經離凶,日夜夾攻。心思紛紛,未知死所也。但封發之心,一生莫改 ;露筋之節,至死猶堅。齊瑟雖工,謾變好竿之想;曾珠最曲,惟儲巧線之來。既而蜀 關天險,假金牛以通路;烏國海遙,從社燕以歸軒。事關美吻,可卜玉簫之再合;意氣投 歡,停看鸞鳳之雙飛。伏願移花月案於度外,濟風雲事於眼前。鯤離海嶠,遠接呂臻之風 ;鵬入天池,近載仁祖之恩。則古之盧詣,安得專美;今之薛氏,亦敢有芳矣。匆匆寄意 ,賜宥為情;東風多厲,千萬自珍。勿以妾為深念,不勝仰至。   張氏至世隆客寓,先以求浣火衣為詞,世隆曰:「鄭服不衷,為身之災。寒儒懸鶉 者也,焉有此?」張氏以「出自小姐」為言,世隆詐曰:「秦白狐裘,狗盜矣。」張氏 曰:「君勿猶豫,妾乃是小姐命使也。」乃示以金。世隆曰:「中流失楫,一瓠千金,娘 子去矣,賴此為鏡中人,何金贖為?」張氏曰:「媼乃娘子之私人,娘子乃君之私人,人不 同而私同。君若懷異,則水母無蝦,終身不獲詞以私矣。」世隆理其詞,出衣授之。張氏乃 以書獻。世隆玩之,喜躍欲狂,乃制書一章並詩二律,付之以歸。   世隆書曰:   寅惟娘子瓊枝瑤葉,名重於九棘三槐;國色天姿,驕出乎十洲三島。假使狼煙不 起,南北慶豐亨之盛;鳥道無虞,官氏安豫大之休;則娘子虎豹開岩,鬼神莫得瞰其 狀;鱗鴻路絕,奸雄安得進其私?昊天不弔,邊防為之失守;日月居諸,士女以之逭生 。醜人世隆,塵緣有在,千里相逢於道左;國步多艱,一旬方穩於杭中。杯酒論私,幾至 楚弓之失;春詞告絕,方成趙璧之歸。鳳舞鸞顛,恍若從天而下;花盟月誓,端然非人所 能。詎意金橘多酸,夙起曹郎之恨;野禽唱禍,迭來韓虎之凶。無可奈何,花已落去,曾 似相識,燕不$ ,命人馳師問疾。蓮啟觀之,乃劉一春柬也,亦始知其為母舅之徒。昔嘗一面,今又同園,追思紅雨亭之絕句,蓋天啟也。而情倍念生,不欲久留,幸以舅恙稍可,先父而歸。   甫入門,即問梅曰:「汝曉我與劉君異事乎?」梅曰:「不曉。」曰:「汝知劉君在乎?」曰:「不知。」曰:「汝見劉君面乎?」曰:「不見。」曰:「劉君來乎?」曰:「不來。」曰:「汝曾一去乎?」曰:「不去。」曰:「然而劉君又回乎?」曰:「不回。」曰:「劉君怪我乎?」曰:「不惱。」曰:「何時學得此二字文!然而劉君忘我乎?」曰:「何日忘之?終身不能忘。」曰:「劉君思我乎?」曰:「豈不爾思?去後常相思。」因指壁上之句,曰:「此劉君親手書也。」指集後之詞,曰:「此劉君親筆寫也。」指內室牀,曰:「此劉君親身坐也。」蓮作色曰:「我略不在,汝引賊入界,汝私於劉君已不可言,而顯跡留壁,更不忌老父覺之耶!」自起為滅其跡。梅曰:「彼自詠花耳,關渠何事?」更述生行止端方,和而不流,料今訪古,蓋不多得。蓮閉目搖首曰:「孰有盜跖而施仁義者乎?入寶山而空手回者乎?伶俐人至此尋汝學本分者乎?」梅曰:「予所否者,天必厭之。謂予不信,有如皎日。」蓮曰:「天日哪管此事?」梅又盡道劉君好處,譽之不啻口出。蓮曰:「汝譽劉君,舉之如欲升之天,進之而欲加之膝,異日容吾試之。」    逾曰:守樸翁雙壽,蓮亦往賀。蓮父與生與外席。酒酣,翁與眾賓散步園中,歷歷指引,閱生佳作。蓮父甚重生,恨相見之晚。   次日,蓮父具酌於舍,邀生雅敘。生規行矩步,色溫貌恭,口若懸河,百問百對。蓮父愈敬之若神。生歸,蓮父醉寢,蓮出立於葡萄架下。生望之,奇葩逸麗,景耀光起,比常愈美。生步近低聲曰:「仰蒙款賜,未及請謝。」蓮曰:「草率奉屈,幸荷寵臨。」生曰:「久不會談,可坐一談否?」蓮曰:「家君不時呼喚,可速回,改日當話。」忽聞窗內人聲,蓮急行,墜下金釵一股。生抬之,曰:「客中乏荊釵之聘,此殆天授也。」珍藏入室。   至次晚,蓮使梅至,索釵。生執梅之手,曰:「事急矣,惟卿可任大事,安劉者必卿也。苟推心置腹,使我如魚得水,敢不報效曹公乎!」梅曰:「先生且休矣。倘畫虎不成,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生曰:「巫雲綴玉,眩眼撩心,情若投膠,勢同陌路,吾方寸亂矣。」梅曰:「君衷志不回,慕柳下惠之不亂。向使蓮娘首肯,而君一曰『宋玉』,二曰『長卿』,一曰『烈丈夫』,二曰『貞女子』,以謾講道學,則彼顏之厚,何以自洗?」生曰:「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然騏驥惟$   佳人報道梅花發,暗度香塵。樹綴瓊英,放出梅稍雪裡春。   一枝欲寄江南信,傳與多情。望盡長亭,恨無南歸驛使人。   殘臘將盡,父母以生未娶,久在外省,而碧蓮亦時有小恙,故遣前價召生。蓮聞之喜,而價私至求書。蓮預以五彩繡線結成二歌,效織錦回文之意,又書一闋於小箋。價至,生得家報,如珍萬金,又得蓮詞,未啟函如見面也。與雲香觀之,香曰:「蘇弱蘭之巧、女相如之才也。」生曰:「汝賽得否?」香曰:「  之如美玉。」生讀之曰:   妾望君兮水隔水,君望妾兮山隔山。惟有夢中情更切,不辭山水接君顏。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而今萬點相思淚,焉能彈點到君間?    夜寂兮不嘩,月明兮窗紗。有懷兮耿耿,所思兮天涯。人素兮誰寄,望目兮雲賒。吁嗟兮忘寐,知心兮燈花。   又一《玉蝶環》詞:   幾時慵整烏蟬鬢,香消蘭燼。臨牀修楮付親親,淚濕數行書信。   近日衷情休問,欲言先恨。君顏遠在五雲端,目與行雲無盡。   香曰:「君所匹,有如此蕙。」復他顧曰:「宜乎視我如道旁苦李也。」生略哂之。香又曰:「當寬心。翁歸,須贊行。第下妾緣慳,無由久視君子為恨。」生曰:「清風無老日,明月有圓時,暫時雖不忍,後會諒有期也。」香潸然淚下,嗚咽不禁。生問其故,香曰:「心腹有苦事。」生曰:「何不言?」香曰:「吾志得諧,則不必言。不然,則汲汲過此生,無可言也。」生曰:「汝志度得可諧否?」曰:「易則至易,難則甚難。」生詰之,終不言。生亦不忍舍,小帖書一別詞:   多時旅邸遲留,欲歸難。今日未離行處,怕陽關。輕別去,何緣再睹紅顏。一夜清清好夢,到伊間。(《上西樓》)     香得詞,含淚藏袖中。至晚香亦以小帖書《桃源憶故人》詞,欲以送生:仰君德望山平重,味月嘲風,曾共巾櫛。慚非鴛鳳,情愛無限重。緣慳又值卿心動,念念都成春夢。未到先懷心送,一曲俚歌奉。   香方書畢,而主父自外回,置之袖中出迎。至真真房,取帕抹額而二箋俱失於地。初不之覺,彼真真拾之狰。真真不識字意必有他說,因前憾,上是箋於主父。主父懷之,私謂生妗曰:「雲香吾知其頗識字,不意其工於題詠。然據此二詞,則是婢似有浪子野心,豈以吾甥之循循雅飾者,而亦欲晉情兒女子耶?」妗素愛生,且素憐香,解之曰:「吾察生舉動頗端,常令香為彼行酒。男女各敬愛,故相牽戀如此。觀其詞,足徵其行之無矣。」舅曰:「明日贈之,俾兩情允愜何如?且已為仕途中人,置作別室,無傷也。」妗大喜,俟舅出坐於密室,令小鬟秋翠呼雲香與生來,謂生$ 伉儷大不相侔。生歌曰:   天上 娥降塵世,堆出萬般嬌俏。不棄寒微,德音來教。爭誇天喜加臨,更羨門闌光耀。休談孟光,不數溫嶠。妙、妙、妙!願得卿難老吾常少,謾唱低隨,永賦白頭歡笑。   蓮曰:「向欲竊玉偷香,今幸同枕席,白頭之願遂矣。惜不令耿汝和知之。」少頃,秀靈至前,生笑謂曰:「惜不令王真真見之。」又指秀靈,戲謂蓮曰:「不必以此介嫌,未見卿時,知微翁已為我先聘定矣,卿向見『折桂獲靈苗』之數是也。」蓮曰:「文仙吾尚愛之,況於苗乎。」秀靈喜歌柏梁詩:   綠紗窗外鶯聲曉,小桃枝上春光好。   百年夫婦伸偕老,舊恨前思今日了。   蘭香吐篆煙裊裊,紅絲新結同心巧。   才郎萬斛明珠寶,女貌千嬌冠塵表。   昨宵好合情多少,洞房自有蓬萊島。   交頸鴛鴦比翼鳥,樂事應濃愁應掃。   雲情雨意方傾倒,綢繆恨卻雞聲早。   妾慚體質塵埃眇,荷辱垂青願相保。   檀木恩覃思結草,聊成新句歌喉小。   蓮曰:「妙哉!始吾與素梅亦頗自許,今又得秀靈,乃知天之賦人無盡,君才之感召一至是也。」愈愛愈敬,呼為「妹妹」。自此家庭之際,其樂也融融矣。   生後承父母之命,迎蓮父養之。為愛童娶素梅。文仙歸後,生另處一室,小婢一人事之,待如家人,蓮父、秀靈皆愛之,無間言,衣飾食用,皆與己同。   一泰隨發科,同登進士。生任國博,歷任至少參。居官清慎慈和,聽至有去思。父母受封,即乞歸養,捐俸資以周親族鄉鄰之貧乏者。所居之前,辟一花園,廣培草木,饒綠繁紅,引水為池,環以石欄,臨池構小堂,署曰「清白」。堂之後有文昌樓,又後有聚珍閣,遍積古今書史,時閱覽其中。著所得,以立言不朽。池之東,面池一室,署曰「寄趣」。池之西,面池一室,署曰「逃塵」。俱備有玩器。春、夏、秋、冬擇方隅為四亭,滯春曰「數花亭」,夏曰「來薰亭」,秋曰「晚翠亭」,冬曰「耐寒亭」。堂之前有池,為一軒,署曰「自得軒」。軒之側有觀音堂,文仙朝夕焚香。軒之前有一室,四壁列名人古畫,而置己行樂於中室。左右列兩廂房,前種松、竹、梅,署曰「三友居」。側穿一逕,周繞於文昌樓之後。別置一室,養瑞鶴,列瑤琴,署曰「琴鶴所」。側穿一逕,以四時花木夾道為屏,直通於清白堂前。家政悉宰於一奉。生日與父母兄弟遊樂於斯,或與賓朋劇飲,或與親戚宴集。或與蓮娘游,則必命秀靈、文仙侍飲,以素梅、愛童行酒。熙然春盎,逍遙光景間,耽風月以寄詩詞者將三十年。   蓮娘、秀靈事舅姑以孝聞,待一家以順聞。各出一子一女,二子為大儒,$ 且不保,留之何用!汝持歸,萬福公子:我不能再見矣,當與鳳姐永好耳。」言訖大悲,目亦尋閉。鬟急呼叫,意無濟。王乃從厚葬殮,募僧追薦,舉柩寄安國寺中。雖甚痛悼,亦無如之何矣。   家中夫人受聘之後,病患日減。一日,時當七夕,乞巧於庭。二嬌以夫人新食,筵極豐潔,又使英、蟾輩歌詩侑觴,而夫人終若不豫。嬌鸞請之,因答曰:「鳳事告吉,可謂得人,吾無憂矣。但汝父監軍,未乞骸骨,汝年方壯,孤節難終,懷抱間所未釋然者,猶坐此耳。汝自成歡喔毋吾以也。」是夜,皆不樂而罷。   二嬌回房,鸞獨長歎不臥。英私問曰:「娘子彷徨,得非憶吳公子乎?」鸞不答,但首點之。英曰:「何不招之使來,徒自苦耶!」鸞曰:「招之使來,置鳳何地?」英曰:「天下莫重者父母,所難者弟兄。今娘子與鳳姐一脈所存,何不成以恩義,結以腹心,彼此忘懷共事也?」鸞曰:「然日登鳳凰之台,時處瀟湘之館,豈不快哉;顧乃各立門牆,自生成隙,此奪彼進,時憂明慮,不亦愚耶!」鸞又曰:「汝言唯良,開我蒙蔽多矣。」即相與詣鳳,曰:「我汝骨肉,猶花兩枝,本則一也。倘不見別,當以一言相告。」鳳曰:「遵命。」鸞曰:「予與吳生有不韙之愛,自擬終身以之。不料六禮先成,予亦竊幸。但今一去三月,頗煩念情。欲招之,則於妹有礙,欲舍之,則於心不忍。兩可之間,敢持以質也。」鳳憮然曰:「不敢請耳,籌之熟矣。予之得配吳君,論私恩,姐當為先,執公議,妹忝為正。心欲相較,則分薄而勢爭。不若骨肉同心,事一君子,上不貽父母之憂,下可全姊妹之愛,不出戶庭,不煩媒伐,而人倫之至樂自在矣。但願義篤情堅,益隆舊好,大小不較,無懷二心。妹之所望於姐者此耳,何必鬱鬱拘拘於形跡間哉!」鸞曰:「妹果成我,我復何憂。」即為書邀生。   生托以他事,赴焉。及門,夫人待之,禮加於昔。出就池館,有感風景依然,謾成一律云:   園亭復得啟窗扉,案積凝塵手怕揮。   池淨萍開魚自躍,梁空泥落燕初歸。   深知一遇生難再,況是三奇世所稀。   景色依然情事重,欄杆倚遍夕陽微。   是夜,二嬌度生必至,設酒以待。更初,生果入謁。鸞迎,謂曰:「新女婿來矣。」生答曰:「舊相知耳。」相笑而坐。語中道及姐妹同心事,生喜曰:「情愛之間,人所難處也。二卿秉義,娥、英不得專美矣。」然亦自慚曰:「而僭獲奇逢,謹當毋倦盟心,少酬知己,二卿其尚鑒之。」鸞、鳳皆唯唯。酒罷,生欲就鳳。鳳辭曰:「凡事讓長,妾不敢無。」生傾鸞,鸞又曰:「奉禮新人,義不可僭。」相遜者久之。生不能全,乃$ 他於稠人之中說出根腳。」生曰:「非也。」又一友:「觀前日所寄之詩,則華兄娘子必不如此。彼特吝財耳。」生笑曰:「二者均非所忌,諸兄特過疑耳。」友曰:「兄欲釋二者之疑,必屈一相。」生曰:「何傷乎。」諸友即擁生入帳中,曰:「此相公害羞,我等強他來相,汝可試為評之。」術士見生容貌異常,熟視久之,乃曰:「解元尊相,文齊福齊,不知欲隨何處講起?」生曰:「目前足矣。」相者乃以富貴榮盛之事,按相細陳。諸友曰:「此事我等俱會相了。只看得招妻、得子如何。」相者曰:「妻皆賢,子亦有「生詰之曰:「賢則賢,有則有,乃若『皆賢』『亦有』之言;相書載於何篇?」相者笑而答曰:「此乃尊相之小疵,故未敢先告。解元問及,不得不言。所謂『皆賢』者,應招兩房也;曰『亦有』者,應次房得之也。」生終不以為然。正欲辯之,比文宗起馬。生令從者以錢償之,奔送出城。   文宗既去,本日生與諸友言旋。及至邑,復往學中,乃令家僮先報於母,示以歸省之意。母言於父,父曰:「今日若子事業畢耶?任汝主之。」母不知父亦有與歸之意,乃謂其「不與歸」。端聞之,制詩一律,著僕付生,以堅其志。詩曰:   聞君已奪錦標回,萬疊愁眉漸掃開。   字接風霜知富學,篇連月露見雄才。   廣寒有路終須到,丹桂期扳豈藉媒。   寄語多情新宋玉。明秋捷報擬重來。   僕以端詩與生,並述母言。生將端詩數上吟詠,以丹砂飛書,朝夕觀之,以自策勵。歸寧之志,亦不復萌。   忽有客自生岳父之邑至者,生往拜,詢以外家動履,客因以趙子失志捐館告之。生傷悼不已。辭客歸齋,思小姨雖未入趙門,然考時接見趙子,相禮甚恭,若不舉弔,似為情薄。因以此意稟於父母,父曰:「此厚道也,況外家久欠問安,一往即回可也。」    生得命,乃回,與端備禮而往。端修書一紙,臨行付生曰:「數字煩君帶與阿妹順卿,以慰其拂鬱之心。」生曰:「男女授受不親,況彼我尤當避嫌,何以得達?」端曰:「妾在家時,更有使女香蘭者,君今去,妾父母必遣備君使令。令彼達之,得矣。」生乃以書收袖,別端而行。   將近,生令僕先行報知。張夫婦大喜,遂出門延生而入。至庭,生敘禮畢,張夫婦慰之再三,生亦申敘間闊。頃間酒至,主起揖就席,席間所談,皆二氏家事,唯弔喪一節,生以嫌疑,欲俟張道及然後舉也。殊不知此子在日不肖,父母惡之,鄉人賤之,張正悔與為婚,一旦而死,舉家欣快,以此之故,所以席間不道。   時張夫婦俱在席,惟從與諸侍妾在內。從為人淑慎端重,不窺不觀,無故不出中堂前者。生$ ,不能勝紅,乃集侍女南薰等十人,佩以蘭麝,飾以珠玉,衣以錦繡,加以脂粉,宛然如花,縱欲縱淫,惟求快己。生沐其厚惠,欲其歡心,雖眾婢同寢,而松娘必行徇其私,及松事罷,而從婢方共縱其欲。生於斯時不喪魂而為槁魄也,亦幸矣。   驗紅知生不能挽回,謀於金錢。錢曰:「曉雲雖處子,頗諳情趣,妾當以春心挑之,倘事諧,則母子爭春,情自釋矣。」紅曰:「善。」令金錢以計挑之。曉雲每夜半窺其母之所為,亦頗動心,及紅之挑,但含笑而已。   一日,曉雲書一詩於几。紅得之,喜曰:「計在此矣。」     無端春色亂芳心,恍惚風流入夢深。   淚漬枕邊魂欲斷,倩誰扶我見知音?     曉雲學於玉勝,字跡頗相類。紅得雲之筆,即命金錢付生,促以成事生方與松娘對坐撫琴,金錢促步近生,若聽琴狀。適松娘起手,錢即以詩納生袖,且附耳曰「那人詩也。」言畢百去。生視詩,以為玉勝之作,正慮勝以他就為非,每悒怏焉,又見詩,急赴勝處。   勝方午睡東興軒。生視左右無人,乃以手舉勝裙,徐徐起其股跪而就之。勝驚醒,見生,歎曰:「兄已棄妾矣,何幸回心一顧耶?」生謝曰:「此心惟天可表,豈敢棄卿,但為春色相羈,不容自措耳。」勝曰:「春色相羈,今何生得至此?」生曰:「思卿久矣。適卿又賜佳章,如不勝身一會,罪將何贖?」生且言且狎,勝有卻生狀。生一手為勝解裙,且勸曰:「姑敘舊耳,何相責之甚耶?」勝乃笑而從之。既而,問生曰:瀰「妾有何章?」生以詩示之。勝曰:「此曉雲筆也。雲有此作,欲自獻矣,但母之愛女,兄謹避之。」言未畢,金錢笑至,附生耳曰:「那人被驗紅留住久矣,可急往。」    生別勝往見紅,即索云。紅戲曰:「先謝媒,方許見。」生自指心,曰:「以此相謝,何如?」紅即挽生入後軒。雲果對鏡獨坐,見生至,低首有羞態。紅乃攜雲手附生。生執其手,溫軟玉潔,狂喜不能自制,乃與紅、雲同就寢所。生為雲解衣,而紅亦自脫繡,三人並枕。及生之著雲也,雲年少不能勝,齧齒作疼痛聲狀。紅憐雲苦,乃捧生過,以身就之;見雲意少安,生興少緩,則又推生附雲,欲生之畢事於雲也,及雲力不能支,則紅又自納矣。代雲之難而紅便,一枕悲歡,或紅而或云,而岐風月。豈料松娘俟生不至,知在紅所,處往招之。出外門,及寢所,寂天人跡。進入小軒,見生方窘雲,而紅替興於側,不覺天理復萌,怒形於色,然所愛在女,而所惜在生,惟與紅相戾而已。紅恃素寵不懼,挽松娘袖,罵曰:「上不正,則下亂!汝欲何為?」松娘怒,以手披紅面。生與雲跪泣,力勸不能止,乃為$ ,遇道經過,請人書室,對坐,曰:「尊兄為何久不下顧?」道曰「子絕我甚,來亦何補?」嶠曰:「未嘗有絕於兄也。」道曰:「余自遇賢弟之後,自謂可踵陳雷之後跡,管鮑之驥尾,故魂魄飛揚,心神搖蕩,雨泣風悲,猿啼鶴唳,無不牽情。懸以尋問求便,履險涉危。及至於斯,夫何屢次求見於子,而子屢見拒予,然弟之年少,不解世故。察子之言,又似無意於予也。今日偶然之遇,實為涉幸。倘若見憐,萬祈卸 一歡,則萬幸矣。」嶠含羞容答曰:「心孚意契,不必追究前愆。但容弟今夜有事,不敢奉命。待明日敬來伴兄同宿,以酬兄昔日之願,償弟前朝之失也。」袖中取出白綾畫帕一幅,付兄為定。道接帕,欣然起謝,曰:「果若如是,沒世不忘。」遂辭歸館。其心汲汲然欲今日之去,遑遑然望明月之來,乃調《踏沙行》詞一闋,以記其事云:   「子建雄才,潘安態度,樓台望斷無尋處。東風吹散柳條煙,桃源定此無迷路。密意難傳,幽情即訴,來朝正作孤鸞侶,月明孤館閉寒窗,海棠支上嬌鶯語。」   次早,嶠整衣冠赴約。忽值母舅至,嶠歎曰:「乃天也,」不得己,陪侍之至更深,而不能去焉。道館中預設佳餚,褥鋪錦被,鳳燭高燃,麝沉滿 ,拂焦桐於案几,懸古軸於軒轅,候至更深,並無蹤影,疑其征誣言,悵恨而睡,次日,作詩一首,遣價送去:   期來何不下山齋,事恐參商意亦乖;   半榻塵埃空掃盡,一庭樽酒懶安排。   簾捲東風常盼望,推窗明月滿愁懷;   當初不若無相識,思意何從眼下來?     嶠得此詩,歎曰:「吾心雖堅,彼所不知。」謹具小啟,附價以復云:   「弟昨日兄有邂逅之期,自謂千種之懷可遂,一朝之失盡償。故也,時整衣而行,不期母舅突至,以致事勢睽違。如此,身雖在家,而神馳左右。但事既失約,負愧特甚。然好事多磨,理固然也,亦皆天也,豈獨兄與弟乎!」今再擇便,謹伸前約,決不敢爽。草草奏覆,惟亮,幸甚!」   道得此啟,心緒稍安。又有「今日再伸前約」之語,強顏數日,乃得會於館中,道正挽之懷抱,略有半推半就之意,忽被眾友來扣館扉,遽然阻散。道不覺汗盈腮面。嶠察其意,恐貽其患,歸而調《滿庭芳》一闋,使人送去,以寬慰之:   「楊柳堆煙,梨花飛雪,閒庭畔減春光。愁愁悶悶,無奈日偏長。記得約言難踐,成又敗,畢竟參商。且忍耐,終須與你,交頸兩鴛鴦。想是斷腸寸寸,流淚雙雙。怕風生絳帳,雨灑窗櫺,只恐佳期未定,早歸去,花謝鶯愁。情難表,試將禿筆,調個《滿庭芳》。」     又詩一絕云:   綠樹陰濃日影遲,錦堂春晚亂花飛。$ 也;不敢言於父母,三也;為今之計,惟在乎卿主之而已。瑜曰:「凡妾可力為者,敢不自效!望兄指引,則善矣「生密約於女耳邊之言。女曰:「正合妾意。」言未已,忽聽籠中鸚鵡叫:「大人回大人回!」女聞之,遂遁去。臨行,反顧生曰:「蘭房之約,三更後、四更前,正其時也。」    是夜,月明如晝,萬籟無聲,生視諸僕皆睡熟,輕步潛至女室。瑜見之,喜不自勝,且曰:「醜陋之質,於兄故不敢辭,但以月明花開之景,不可常得,思與君少同佇賞,以度良宵耳。」生然其言,遂並枕於玩月亭右廂階下。俄而,婢女數輩捧饈肴至,羅列滿前。二人相與勸酬,極盡款曲。女曰:「既逢佳景,可無述作以記之乎?」生曰:「短章寂寥,片文拘泥,與其合筆而和題,孰若同聲相應,亦足以見吾二人之京力敵也。」瑜曰:「就以『月夜喜相逢』為題,五十韻為率。」生即為首倡曰:   「今夕是何夕,奇逢不偶然。況當明景,正是陽陽天(生)。爛爛星珠燦,圓圓月鑒圓(女)。風輕萬籟寂,露氵邑百花鮮(生)。河影清還淺,奎纏斷復連。乾坤真罔極,光景自無邊。大地冰壺隱,長空雪浪翻。連枝橫鑒發,索暈隔簷穿。更漏轉三鼓,槐陰過八磚。溶溶春似海,緩緩夜如山。織女偷情看,女亙娥著意憐。千年逢一會,二鳥降雙仙。談笑幽亭上,追隨小院前。各分雙美具,端的四兼全,舊恨應皆釋,新愁覺欲顛。重來諧素約,又共展華筵。何須金石奏,且把海螺傳。美酒傾珠落,香羹和玉涎。膾用金刀切,茶將活火煎。冰壺雙髻執,羅扇小鬟掾。並枕挨肩玉,低鬟動髻蟬。柔腸頻眷戀,蓮步漫周旋。紅袖深藏筍,羅衣懶上船。獻酬多節重,議論每牽纏。不必宣金石,何勞奏管弦。休亂同坐久,且共把詩聯。共吐珠璣唾,同裁月露篇。聲聲爭響亮,字字競鮮妍。可羨唐商隱,堪誇燕麗鮮。新清開府句,秀麗薛濤箋。佳興如流水,神詞若湧泉。孟郊應退舍,蔡琰可齊肩。轉戰敵逢敵,擒詞玄又玄。剡藤煩字掃,香劑倩思研。宴罷情將困,吟成意尚牽。掀幃香自馥,入室步爭先。好事雖多舛,佳期喜獨偏。笑攜雙玉手,共臥五花氈。蓮步移紅玉,珊瑚墮翠鈿。交加連理樹,掩映並頭蓮。色膽大如斗,麗情深若淵。耳邊言切切,心上意懸懸。鳳蠟搖紅影,龍誕薰碧煙。情癡疑是夢,骨冷不成眠。繾綣兩情好,綢繆一意專。既如魚水樂,又似漆膠堅。了畢平生願,深酬宿世緣。愈親須愈敬,相守莫相捐。密約長如此,深盟永不遷。任他滄海竭,此樂尚綿綿。」   聯成,女出雲箋,命小桃書皆,已四鼓矣。不復就枕,但立會而已。生口占一絕云:   名花並立笑春風,誰識常空一$ 云:   一見仙容不下懷,愁眉深鎖幾曾開?    多蒙窈窕慇懃意,暮暮朝朝暗約來。 寫畢,妙常看罷,大怒,回詩一首:   君還欲我隔千山,我欲還君彈指間;   今日與君成配偶,莫將容易意闌珊。   必正曰:「承蒙師兄佳意,我輩如何發遣?」妙常回嗔作喜,曰:「自今為始,以夫婦敘禮,不許以師兄稱。」正說之間,女童回來,阻生。必正作別回房。   次早,見姑娘。姑娘曰:「姪兒身體如何?」必正曰:「稍安。」辭別回房,坐定,自思:「妙常生得十分人物,寫作俱高。」正欲掇梯過牆,只見日色未落,不得到晚,口吟一詩云:   紅輪何苦不銜山?佇立階前幾度看。   但得疏星三四點,免教仙子候花間。   吟畢,只聞樓頭鼓擂,寺內鐘鳴,眾道姑上殿各散,回房睡了。必正關了房門,正欲掇梯過牆之際,只聽得隔牆叫一聲,「潘必正!」叫者是何人?     花面金剛,玉體魔王。綺羅織就豺狼。法場斗帳,牢獄牙牀。柳眉刀,星眼劍,絳唇槍。口美香舌,蛇蠍心腸。共他者,無不遭殃。纖塵落水,片雪投湯。秦是強,吳越比,也為他亡。早知色是傷人劍,殺盡世人也不妨。   必正聽叫,連忙下來,卻是姑娘。姑娘曰:「你哪裡去?」必正曰:「登廁。」姑娘曰:「你彈一曲《鳳友鸞交》與我聽者。」必正即撫。及畢,姑娘去了。   必正依舊上牆,陳妙常接著下來,兩個攜手到亭子上,並肩而坐。妙常曰:「你先上牆來了,如何又下去撫琴?」必正曰:「如此,如此。」妙常曰:「早是不曾過來,倘若被她看見,如何是好?」必正看看一座好花園,但見:   淡煙籠院宇,薄霧罩池塘。雙雙粉蝶宿花叢,對對游蜂穿柳砌。湖山隱,依稀見座峰尖;池沼汀清,彷彿一天星斗。颯颯金風穿繡幕,團團明月透珠簾。   妙常曰:「等你不來,因見湖山石眼透出月光,遂吟一絕云:   蟾蜍一線透湖山,斜倚欄杆偷眼看;   仰觀斗柄橫三點,心忙鋘移步出花間。   必正聽得,大笑曰:「我不能得日落,口吟四句,韻腳一般相同。」妙常曰:「願聞。」必正吟曰:   紅輪何苦不銜山,佇立階前幾度看。   但見疏星三四點,免教仙子候花間。   妙常曰:何斯不約而自同如此?」必正曰:「我與你同心同意,前世分定夫妻。」言罷,二人入房,解衣共寢,覆雨翻云。正是:歡娛嫌夜短,顛鸞倒鳳,猶如粉蝶探花心。歡戲間,不覺天曉。必正仍歸舊路去了。   次日,見姑娘。姑娘曰:「吃早飯未?」必正曰:「未曾吃。適來偶見一太醫,看脈,說我身體甚是虛弱,若不用葷腥調理,恐傷性命。」姑娘聽罷$ ?那個白侍郎,名字叫得白樂天,《 千家詩》上多有他的詩,怎欺負我不曉得?我們今日難得同船過 湖,也是個緣分,便大家請出來看看古跡。”眾人聽得,盡拍手 道:“黃先生說得有理。”一齊就去辨悟身邊,討取來看。辨悟四 不拗六,抵當眾人不住,只得解開包袱,攤在艙板上。揭開經來 ,那經葉葉不粘連的了,正揭到頭一板,怎當得湖中風大,忽然 一陣旋風,攪到經邊一掀,急得辨悟忙將兩手撳住,早把一葉吹 到船頭上。那時,辨悟只好按著,不能脫手去取,忙叫眾人快快 收著。眾人也大家忙了手腳,你挨我擠,吆吆喝喝,磕磕撞撞, 那嵑翿o著?說時遲,那時快,被風一卷,早卷起在空中。原來 一年之中,惟有正二月的風是從地下起的,所以小兒們放紙鳶風 箏,只在此時。那時是二月天氣,正好隨風上去,那有下來的風 恰恰吹來還你船中?況且太湖中間,從從漾漾的所在,沒弄手腳 處,只好共睜著眼,望空仰看。但見:天際飛沖,似炊煙一道直 上;雲中蕩漾,如遊絲幾個翻身。紙鳶到處好為鄰,俊鶻飛來疑 是伴。底下叫的叫,跳的跳,只在湖中一葉舟;上邊往一往,來 一來,直通海外三千國。不生得補青天的大手抓將住,沒處借系 白日的長繩縛轉來。 辨悟手按著經卷,仰望著天際,無法施展,直看到望不見才 住。眼見得這一紙在爪哇國堨h了,只叫得苦。眾レ人也多呆了, 互相埋怨。一個道:“才在我手邊,差一些兒不拿得住。”一個道 :“在我身邊飛過,只道你來拿,我住了手。”大家唧噥。一個老 成的道:“師父再看看,敢是吹了沒字的素紙還好。”辨悟道:“ 那堿O素紙!剛是揭開頭一張,看得明明白白的。”眾人疑惑, 辨悟放開雙手看時,果然失了頭一板。辨悟道:“千年古物,誰 知今日卻弄得不完全了!”忙把來疊好,將包包了,紫漲了面皮 ,只是怨悵。眾人也多懊悔,不敢則聲。黃善撮空沒做道理處, 文謅謅強通句把不中款解勸的話。看見辨悟不喜歡,也再沒人敢 討看了。船到山邊,眾人各自上岸散訖。辨悟自到寺堥荂A說了 相府白還經卷緣故,合寺無不歡喜讚歎。卻把湖中失去一葉的話 ,瞞住不說。寺僧多是不在行的,也沒人翻來看看,交與住持收 拾過罷了。 話分兩頭。卻說河南衛輝府,有一個姓柳的官人,補了常州 府太守,擇日上任。家中親眷設酒送行,內中有一個人,乃是個 博學好古的山人,曾到蘇、杭四處遊玩訪友過來,席間對柳太守 說道:“常州府與蘇州府接壤,那蘇州府所屬太湖洞庭山某寺中 ,有一件希奇的物事,乃是白香山手書《金剛經》。這個$ 不覺弄去一賭,賭得精光,沒些巴鼻, 說得來好笑好聽:風流誤入綺羅叢,自訝通宵依翠紅。誰道醉翁 非在酒?卻教眨眼盡成空。 這本話文,乃是宋朝道君皇帝宣和年間,平江府有一個官人 姓沈,承著祖上官蔭,應授將仕郎之職,赴京聽調。這個將仕家 道豐厚,年紀又不多,帶了許多金銀寶貨在身邊。少年心性,好 的是那歌樓舞榭,倚翠偎紅,綠水青山,閑茶浪酒,況兼身伴有 的是東西,只要撞得個樂意所在,揮金如土,毫無吝色。大凡世 情如此,才是有個撒漫使錢的勤兒,便有那幫閒攢懶的陪客來了 。寓所差不多遠,有兩個遊手人戶:一個姓鄭,一個姓李,總是 些沒頭鬼,也沒個甚麼真名號,只叫作鄭十哥,李三郎。終日來 沈將仕下處,與他同坐同起,同飲同餐,沈將仕一刻也離不得他 二人。他二人也有時破些錢鈔,請沈將仕到平康堣丹n姊妹家 ,擺個還席。吃得高興,就在姊妹人家宿了。少不得串同了他家 扶頭打差,一路兒攝哄,弄出些錢鈔,大家有分,決不到得白折 了本。虧得沈將仕壯年貪色,心性不常,略略得味就要跳槽,不 迷戀著一個,也不能起發他大主錢財,只好和哄過日,常得嘴頭 肥膩而已。如是盤桓及半年,城中樂地也沒有不遊到的所在了。 一日,沈將仕與兩人商議道:“我們城中各處走遍了,況且塵 囂嘈雜,沒甚景趣。我要城外野曠去處走走,散心耍子一回何如 ?”鄭十、李三道:“有興,有興,大官人一發在行得緊。只是今 日有些小事未完,不得相陪,若得遲至明日便好。”沈將仕道:“ 就是明日無妨,卻不可誤期。”鄭、李二人道:“大官人如此高懷 ,我輩若有個推故不去,便是俗物了。明日准來相陪就是。” 兩人別去了夜。到得次日,來約沈將仕道:“城外之興何如 ?”沈將仕道:“專等,專等。”鄭十道:“不知大官人轎去?馬去 ?”李三道:“要去閒步散心,又不趕甚路程,要尋轎馬何干?” 沈將仕道:“三哥說得是。有這些人隨著,便要來催你東去西去 ,不得自由。我們只是散步消遣,要行要止,憑得自家,豈不為 妙?只帶個把家僮去跟跟便了。”沈將仕身邊有物,放心不下, 叫個貼身安童背著一個皮箱,隨在身後,一同鄭、李二人踱出長 安門外來。但見:甫離城廓,漸遠市廛。參差古樹繞河流,蕩漾 遊絲飛野岸。布簾沽酒處,惟有耕農村老來嘗;小艇載魚還,多 是牧豎樵夫來問。炊煙四起,黑雲影埵酗H家;路徑多歧,青草 痕中為孔道。別是一番野趣,頓教忘卻塵情。 三人信步而行,觀玩景致,一頭說話,一頭走路。迤蹋二三 堣宏$ 堨憎M,鄭十又道 :“此老真是會快活的人,有了許多美妾,他卻又在朋友面上十 分殷勤,尋出興趣來。更兼留心飲饌,必要精潔,惟恐朋友們不 中意,吃得不盡興。只這一片高興熱腸,何處再討得有?大官人 既到此地,也該認一認這個人,不可錯過。”沈將仕也喜道:“果 然如此,便同二位拜他一拜也好。”李三道:“我每原回到池邊, 要了他的馬去。”於是三人同路而回,走到池邊。鄭、李大聲叫 道:“帶四個馬過來!”看馬的不敢違慢,答應道:“家爺的馬, 官人每要騎,盡意騎坐就是。”鄭、李與沈將仕各騎了一匹,連 沈家家僮捧著箱兒,也騎了一匹。看馬的帶住挕了馬頭,問道:“ 官人每要到那堨h?”鄭十將鞭梢指道:“到你爺家堨h。”看馬 的道:“曉得了。”在前走著引路,三人聯鑣按轡而行。 轉過兩個坊曲,見一所高門,李三道:“到了,到了。鄭十哥 且陪大官人站一會,待我先進去報知了,好出來相迎。”沈將仕 開了箱,取個名帖,與李三帶了報去。李三進門內去了。少歇出 來道:“主人聽得有新客到此,甚是喜歡。只是久病倦懶,怕著 冠帶,願求便服相見。”沈將仕道:“論來初次拜謁,禮該具服。 今主人有命,恐怕反勞,若許便服,最為灑脫。”李三又進去說 了。只見王朝議命兩個安童扶了,一同李三出來迎客。沈將仕舉 眼看時,但見:儀度端莊,容顏羸瘦。一前一卻,渾如野鶴步罡 ;半喘半籲,大似吳牛見月。深淺躬不思而得,是鷺鴛班堬葑N 來;長短氣不約而同,敢鶯燕窩中輸了去? 沈將仕見王朝議雖是衰老模樣,自然是士大夫體段,肅然起 敬。王朝議見沈將仕少年丰采,不覺笑顏逐開,拱進堂來。沈將 仕與二人俱與朝議相見了。沈將仕敘了些仰慕的說話道:“幸鄭 、李兩兄為紹介,得以識荊,固快夙心,實出唐突。”王朝議道 :“兩君之友,即仆友也。況兩君勝士,相與的必是高賢,老朽 何幸,得以沾接。”茶罷,朝議揖客進了東軒,吩咐當直的設席 款待。吩咐不多時,杯盤果饌片刻即至。沈將仕看時,雖不怎的 大擺設,卻多精美雅潔,色色在行,不是等閒人家辦得出的。朝 議謙道:“一時不能治具,果菜小酌,勿怪輕褻。”鄭、李二人道 :“沈君極是脫灑人,既忝吾輩相知,原不必認作新客。只管盡 主人之興,吃酒便是,不必過謙了。”小童二人頻頻斟酒,三個 客人忘懷大,主人勉強支陪。 看看天晚,點上燈來。朝議又陪一晌,忽然喉中發喘,連嗽 不止,痰聲曳鋸也似響震四座,支吾不得。叫兩個小童扶了,立 起身來道:“賤體不快,上客$ 著一杯熱酒,奉與沈將仕。沈將仕此時身體皆已麻酥,見了 親手奉酒,敢有推辭?雙手接過來,一飲而盡,不剩一滴。奉酒 的姬對著眾姬笑道:“妙人也,每人可各奉一杯。”鄭十道:“列 位休得炒斷了擲興。吾友沈大官人,也願與眾位下一局。一頭擲 骰,一頭飲酒助興,更為有趣。”那老成的道:“妙,妙。雖然如 此,也要防主人覺來。”遂喚小鬟:“快去朝議房埵灟唌C倘若睡 覺,亟來報知,切勿誤事!”小鬟領命去了。 諸女就與沈將仕共博,沈將仕自喜身入仙宮,志得意滿,采 色隨手得勝。諸姬頭上釵餌首飾,盡數除下來作采賭賽,盡被沈 將仕贏了。須臾之間,約有千金。諸姬個個目睜口呆,面前一空 。鄭十將沈將仕扯一把道:“贏夠了,歇手罷!”怎當得沈將仕魂 不附體,他心堨u要多插得一會寡趣便好,不在乎財物輸贏,那 堛皉瞴H只管伸手去取酒吃,吃了又擲,擲了又吃,諸姬又來趁 興,奉他不休。沈將仕越肉麻了,風將起來,弄得諸姬皆赤手無 稍可擲。 其間有一小姬年最小,貌最美,獨是他輸得最多。見沈將仕 風風世世,連擲采骰,帶著怒容,起身竟去。走至房中轉了一轉 ,提著一個羊雙脂玉花樽到面前,向桌上一棨道:“此瓶值千緡, 只此作孤注,輸贏在此一決。”眾姬問道:“此不是爾所有,何故 將來作注?”小姬道:“此主人物也。此一決得勝固妙,倘若再不 如意,一發輸了去,明日主人尋究,定遭鞭捶。然事勢至此,我 情已極,不得不然!”眾人勸他道:“不可趕興,萬一又輸,再無 挽回了。”小姬怫然道:“憑我自主,何故阻我?”堅意要擲。眾 人見他已怒,便道:“本圖歡樂,何故到此地位?”沈將仕看見小 姬光景,又憐又愛,心媗C躇道:“我本意豈欲贏他?爭奈骰子 自勝。怎生得幫襯這一擲輸與他了,也解得他的惱怒;不然,反 是我殺風景了。” 看官聽說,這骰子雖無知覺,極有靈通,最是跟著人意興走 的。起初沈將仕神來氣旺,勝采便跟著他走,所以連擲連贏。歇 了一會,勝頭已過,敗色將來;況且心埵釣ЛL意不去,情願認 輸,一團銳氣已自餒了十分了;更見那小姬氣忿忿,雄糾糾,十 分有趣,魂靈也被他吊了去。心埵ㄥ獺A一擲大敗。小姬叫聲: “慚愧!也有這一擲該我贏的。”即把花樽底兒朝天,倒將轉來。 沈將仕只道止是個花樽,就是千緡,也賠得起。豈知花樽媕Y儘 是金釵珠琲塞滿其中,一倒倒將出來,輝煌奪目,正不知多少價 錢,盡該是輸家賠償的。沈將仕無言可對。鄭、李二人與同諸姬 公估價值,所值三千緡錢。沈將仕須賴$ 番,方得放心。 可見人雖已死之鬼,不可輕負也。有詩為證:何緣世上多神鬼? 只為人心有不平。若使光明如白日,縱然有鬼也無元。 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幹償白鏹 詩云: 睹色相悅人之情,個中原有真緣分。只因無假不成真,就 藏機不可問。 少年鹵莽浪貪淫,等閒踹入風流陣。饅頭不吃惹身膻,世俗 傳名?火囤。 聽說世上男貪女愛,謂之風情。只這兩個字害的人也不淺, 送的人也不少。其間又有奸詐之徒,就在這些貪愛上面,想出個 奇巧題目來,做自家妻子不著,裝成圈套,引誘良家子弟,許他 一個小富貴,謂之“?火囤”。若不是識破機關,硬浪的郎君十個 著了九個道兒。 記得有個京師人,靠著老婆吃飯的,其妻塗脂抹粉,慣賣風 情,挑逗那富家郎君。到得上了手的,約會其夫,只做撞見,要 殺要剮,直等出財買命,饜足方休。被他弄得也不止一個了。有 一個潑皮子弟深知他行徑,佯為不曉,故意來纏。其妻與了他些 甜頭,夠引他上手,正在床塈@樂,其夫打將進來。別個著了忙 的,定是跳下床來,尋躲避去處。怎知這個人不慌不忙,且把他 妻子摟抱得緊緊的,不放一些寬鬆,伏在肚皮上大言道:“不要 嚷亂!等我完了事再講。”其妻殺豬也似喊起來,亂顛亂推,只 是不下來。其夫進了門,揎起帳子,喊道:“幹得好事!要殺! 要殺!”將著刀背放在頸子上,捩了一捩,卻不下手。潑皮道:“ 不必作腔,要殺就請殺。小子固然不當,也是令正約了來的。死 便死做一處,做鬼也風流。終不然獨殺我一個不成?”其夫果然 不敢動手,放下刀子,拿起一個大杆杖來,喝道:“權寄顆驢頭 在頸上,我且痛打一回。”一下子打來。那潑皮溜撒,急把其妻 番過來,早在臀脊上受了一杖。其妻又喊:“是我,是我!不要 錯打了!”潑皮道:“打也不錯,也該受一杖兒。”其夫假勢頭已 過,早已發作不出了。潑皮道:“老兄放下性子,小人是個中人 ,我與你熟商量。你要兩人齊殺,你嫂子是搖錢樹,料不捨得。 若拋得到官,只是和奸,這番打破機關,你那營生弄不成。不如 你舍著嫂子與我往來,我公道使些錢鈔,幫你買煤買米。若要? 火囤,別尋個主兒弄弄,靠我不著的。”其夫見說出海底眼,無 計可奈,沒些收場,只得住了手,倒縮了出去。潑皮起來,從容 穿了衣服,對著婦人叫聲“聒噪”,搖搖擺擺竟自去了。正是:強 中更有強中手,得便宜處失便宜。 恰是富家子弟郎君,多是嬌嫩出身,誰有此潑皮膽氣、潑皮 手段?所以著了道兒。宋時向$ 。”得了簽,想道此簽說話明白, 分明不是我的姻緣,不能到底的了。夢中說有二品夫人之分,若 把來另嫁與人,看是如何?禱告過,再蔔一簽,得了個丙庚,乃 是第二十七簽。簽曰:“世間萬物各有主,一粒一毫君莫取。英 雄豪傑本天生,也須步步循規矩。”徽商看罷道:“簽句明白如此 ,必是另該有個主。吾意決矣。”雖是這等說,日間見他美色, 未免動心,然但是有些邪念,便覺頭疼。到晚來走近床邊,愈加 心神恍惚,頭疼難支。徽商想道:“如此蹺蹊,要見夢言可據。 簽語分明,萬一破他女身,必為神所惡。不如放下念頭,認他做 個幹女兒,尋個人嫁了他,後來果得富貴,也不可知。”遂把此 意對江愛娘說道:“在下年四十餘歲,與小娘子年紀不等。況且 家中原有大孺人,今揚州典當內,又有二孺人。前日只因看見小 娘子生得貌美,故此一時聘娶了來。昨晚夢見神明,說小娘子是 個貴人,與在下非是配偶。今不敢胡亂辱莫了小娘子,在下癡長 一半年紀,不若認為義父女,等待尋個好姻緣配著,圖個往來。 小娘子意下如何?”江愛娘聽見說不做妾做女,有甚麼不肯處? 答應道:“但憑尊意,只恐不中抬舉。”當下起身,插燭也似拜了 徽商四拜。以後只稱徽商做“爹”,徽商稱愛娘做“大姐”,各床 而睡。同行至揚州當堙A只說是路上結拜的朋友女兒,托他尋人 家的,也就吩咐媒婆替他四下奡M親事。 正是春初時節,恰好湊巧韓侍郎帶領家眷上任,舟過揚州, 夫人有病,要娶個偏房,就便伏侍夫人,停舟在關下。此話一聞 ,那些做媒的如蠅聚膻,來的何止三四十起?各處尋將出來,多 看得不中意。落末有個人說:“徽州當埵陪虓F女兒,說是太倉 州來的,模樣絕美,也是肯與人為妾的,問問也好。”其間就有 媒婆叨攬去當堥蚖﹛C原來徽州人有個僻性,是“烏紗帽”、“紅 繡鞋”,一生只這兩件不爭銀子,其餘諸事慳吝了。聽見說個韓 侍郎娶妾,先自軟攤了半邊,自誇夢兆有准,巴不得就成了。韓 府也叫人看過,看得十分中意。徽商認做自己女兒,不爭財物, 反賠嫁裝,只貪個紗帽往來,便自心滿意足。韓府仕宦人家,做 事不小,又見徽商行徑冠冕,不說身價,反輕易不得了。連釵環 首飾、緞匹銀兩,也下了三四百金禮物。徽商受了,增添嫁事, 自己穿了大服,大吹大擂,將愛娘送下官船上來。侍郎與夫人看 見人物標致,更加禮儀齊備,心下喜歡,另眼看待。到晚雲雨之 際,儼然是處子,一發敬重。一路相處,甚是相得。 到了京中,不料夫人病重不起,一應家事盡囑愛娘掌管。愛 $ C” 子中道:“小弟也想他沒甚麼,為何恁地等不得?” 兩個說了一回,子中吩咐治酒接風,就叫聞家家人安頓好了 行李,不必別尋寓所,只在此間同寓。這是子中先前同魏家同寓 ,今魏家去了,房舍盡有,可以下得聞家主仆三人。子中又吩咐 打掃聞舍人的臥房,就移出自己的榻來,相對鋪著,說晚間可以 聯床清話。俊卿看見,心埵釣ヲ薴a起來。想道:“平日與他們 同學,不過是日間相與,會文會酒,並不看見我的臥起,所以不 得看破。而今弄在一間房內了,須閃避不得,露出馬腳來怎麼處 ?”卻又沒個說話可以推掉得兩處宿,只是自己放著精細,遮掩 過去便了。 雖是如此說,卻是天下的事是真難假,是假難真。亦且終日 相處,這些細微舉動,水火不便的所在,那塈往2o許多來?聞 俊卿日間雖是長安街上去送揭帖,做著男人的夠當;晚間宿歇之 處,有好些破綻現出在杜子中的眼堙C子中是個聰明人,有甚不 省得的事?曉得有些吒異,越加留心閑覷,越看越是了。這日, 俊卿出去,忘鎖了拜匣。子中偷揭開來一看,多是些文翰柬帖, 內有一幅草稿,寫著道:“成都綿竹縣信女聞氏,焚香拜告關真 君神前。願保父聞確冤情早白,自身安穩還鄉;竹箭之期,鬧妝 之約,各得如意。謹疏。”子中見了拍手道:“眼見得公案在此了 。我枉為男子,被他瞞過了許多時。今不怕他飛上天去。只是後 邊兩句解他不出,莫不許過人家?怎麼處?”心堥g蕩不禁。 忽見俊卿回來,子中接在房塈中F,看著俊卿只是笑。俊卿 疑怪,將自己身子上下前後看了又看,問道:“小弟今日有何舉 動差錯了,仁兄見哂之甚?”子中道:“笑你瞞得我好。”俊卿道 :“小弟到此來做的事,不曾瞞仁兄一些。”子中道:“瞞得多哩 !俊卿自想麼?”俊卿道:“委實沒有。”子中道:“俊卿記得當初 同齋時言語麼?原說弟若為女,必當嫁兄;兄若為女,必當娶兄 。可惜弟不能為女,誰知兄果然是女,卻瞞了小弟,不然娶兄多 時了。怎麼還說不瞞?”俊卿見說著心病,臉上通紅起來道:“誰 是這般說?”子中袖中摸出這紙疏頭來道:“這須是俊卿的親筆。 ”俊卿一時低頭無語。子中就挨過來坐在一處了,笑道:“一向只 恨兩雄不能相配,今卻遂了人願也。”俊卿站了起來道:“行蹤為 兄識破,抵賴不得了。只有一件,一向承兄過愛,慕兄之心非不 有之。爭奈有件緣事,已屬了撰之,不能再以身事皚兄,望兄見諒 。”子中愕然道:“小弟與撰之同為俊卿窗友,論起相與意氣,還 覺小弟勝他一分。俊卿何得厚於撰之,薄$ 一頭跑 ,急急奔出街心,已被他頭上撈了一下。小孩子護著痛,口媊W 道:“你家幹得甚麼好事?到來打我!好端端的灶頭拆開了,偷 別人家許多銀子放在媕Y遮好了,不要討我說出來!”嗚哩嗚喇 的正在嚷處,王妻見說出海底眼,急走出街心,拉了進去。早有 做公的聽見這話,走去告訴與夥計道:“小孩子這句話,造不出 來的,必有緣故。目今袁將官失了銀四百錠,冤著盛統領劫了, 早晚處決,不見贓物。這個王林乃是慣家,莫不有些來歷麼?我 們且去察聽個消息。”約了五六個夥伴,到王林店中來買酒吃。 吃得半闌,大叫道:“店主人!有魚肉回些我們下酒。”王妻應道 :“我店堨u是腐酒,沒有葷菜。”做公的道:“又不白吃了你們 的,為何不肯?”王妻道:“家堣ㄣ縝陰o,變不出來,誰說白吃 !”一個做公的,便倚著酒勢,要來尋非,走起來道:“不信沒有 ,待我去搜看!”望著內堳K走,一個趕來相勸,已被他搶入廚 房中,故意將灶上一撞,撞下一塊磚來,跌得粉碎。王妻便發話 道:“誰人家沒個內外?怎吃了酒沒些清頭,趕到人家廚房中, 灶砧多打碎了!”做公的回嗔作喜道:“店家娘子,不必發怒,灶 砧小事,我收拾好甴你。”便把手去?那碎處,王妻慌忙將手來遮 掩道:“不妨事,我們自家修罷!”做公的看見光景有些尷尬,不 由分說,索性用力一推,把灶角多推塌了,堶掬S出白晃晃大錠 銀子一堆來,胡哨一聲道:“在這堣F!”眾人一齊起身趕進來看 見,先把王妻拴起,正要根究王林,只見一個人撞將進來道:“ 誰在我家羅?!”眾人看去,認得是王林,喝道:“拿住!拿住! ”王林見不是頭,轉身要走,眾做公的如鷹拿雀,將索來綁縛了 。一齊動手,索性把灶頭扒開,取出銀子,數一數看,四百錠多 在,不曾動了一些,連人連贓,一起解到帥府。吳帥取問口詞, 王林招說:“打劫袁將官船上銀兩是實。”推究黨與,就是平日與 妻子往來的鄰近一夥惡少年,共有二十餘人。密地擒來,不曾脫 了一個,招情相同,即以軍法從事,立時梟首,妻子官賣。方才 曉得前日屈了盛統領並一乾親校,放了出獄。若不是這日王林敗 露,再隔一晚,盛統領並親校的頭,多不在頸上了。古 可見天下的事,再不可因疑心妄坐著人的。而今也為一樁失 盜的事,疑著兩個人,後來卻得清官辨白出來,有好些委曲之處 ,待小子試說一遍:訟獄從來假,翻訟夢寐真。莫將幽暗事,冤 卻眼前人。 話說國朝正德年間,陝西有兄弟二人,一個名喚王爵,一個 名喚王祿。祖是個貢途知縣,致仕在家;$ 讀書,爵進學為生員。祿廢業不成,卻精於商賈榷算之 事。其父就帶他去山東相幫種鹽,見他能事,後來其父不出去了 ,將銀一千兩托他自往山東做鹽商去。隨行兩個家人,一個叫做 王恩,一個叫做王惠,多是經歷風霜、慣走江湖的人。王祿到了 山東,主仆三個,眼明手快,算計過人,撞著時運又順利,做去 就是便宜的,得利甚多。 自古道:飽暖思淫欲。王祿手頭饒裕,又見財物易得,便思 量淫蕩起來。接著兩個表子,一個喚做夭夭,一個喚做蓁蓁,嫖 宿情濃,索性兌出銀子包了他身體。又與家人王恩、王惠各娶一 個小老婆,多揀那少年美貌的,名雖為家人媳婦,服侍夭夭、蓁 蓁,其實王祿輪轉歇宿,反是王恩、王惠到手的時節甚少。興高 之時,四個弄做一床,大家淫戲,彼此無忌。日夜歡歌,酒色無 度,不及二年,遂成勞怯,一絲兩氣,看看至死。王祿自知不濟 事了,打發王恩寄書家去與父兄,叫兒子王一夔同了王恩到山東 來交付賬目。 王爵看書中說得銀子甚多,心堸吨F火,算計道:“侄兒年紀 幼小,便去也未必停當;況且病勢不好,萬一等不得,卻不散失 了銀兩?”意要先趕將去,卻交兒子一皋相伴一夔同走。遂吩咐 王恩道:“你慢慢與兩位小官人收拾了一同後來,待我星夜先自 前去見二官人則個。”只因此去,有分交:白面書生,遽作離鄉 之鬼;緇衣佛子,翻為入獄之囚。正是:福無雙至猶難信,禍不 單行果是真。不為弟兄多濫色,怎教雙喪異鄉身?王爵不則一日 ,到了山東,尋著兄弟王祿,看見病雖沉重,還未曾死。原來這 些色病,固然到底不救,卻又一時不死,最有清頭的。幸得兄弟 兩個還及相見,王祿見了哥哥,吊下淚來。王爵見了兄弟病勢, 已到十分,涕泣道:“怎便狼狽至此?”王兄道:“小弟不幸,病 重不起,忍著死專等親人見面。今吾兄已到,弟死不恨了。”王 爵道:“賢弟在外日久,營利甚多,皆是賢弟辛苦得來。今染病 危急,萬一不好,有甚遺言回復父母?”王祿道:“小弟遠遊,父 母兄長跟前有失孝悌,專為著幾分微利,以致如此。聞兄說我辛 苦,只這句話,雖勞不怨了。今有原銀一千兩,奉還父母,以代 我終身之養。其餘利銀三千餘兩,可與我兒一夔一半,侄兒一皋 一半,兩分分了。幸得吾兄到此,銀既有托,我雖死亦瞑目地下 矣。”吩咐已畢,王爵隨叫家人王惠將銀子查點已過。王祿多說 了幾句話,漸漸有聲無氣,挨到黃昏,只有出的氣,沒有蹩的氣 ,嗚呼哀哉!伏維尚饗。 王爵與王惠哭做了一團,四個婦人也陪出了哀而不傷的眼淚 。王$ 爵道:“正該 如此,訪得著了,重重相謝。”李彪道:“當得效勞。”說罷自去 王爵心中悶悶不樂,問店主人道:“我要到街上閒步一回,沒 個做伴,你與我同走走。”張善道:“使得。”王爵留著王惠看守 行李房臥,自己同了張善走出街上來,在鬧熱市里擠了一番,王 爵道:“可引我到幽靜處走走。”張善道:“來,來,有一個幽靜 好去處在那堙C”王爵隨了張善在野地堿黿N去,走到一個所在 ,乃是個尼庵。張善道:“這堿ぇ梏R,媄鉿釵n尼姑,我們進 去討杯茶兒吃吃。”張善在前,王爵在後,走入庵堙C只見一個 尼僧在堶捫漹N出來,王爵一見,驚道:“世間有這般標致的!” 怎見得那尼僧標致?尖尖發印,好眉目新剃光頭;窄窄緇袍,俏 身軀雅裁稱體。櫻桃樊素口,芬芳吐氣只看經;楊柳小蠻腰,嫋 娜逢人旋唱喏。似是摩登女來生世,那怕老阿難不動心! 王爵看見尼姑,驚得蕩了三魂,飛了七魄。固然尼姑生得大 有顏色,亦是客邊人易得動火。尼姑見有客來,趨蹌迎進拜茶。 王爵當面相對,一似雪獅子向火,酥了半邊,看看軟了,坐間未 免將幾句風話撩他。那尼姑也是見多識廣的,公然不拒。王爵曉 得可動,密懷有意。一盞茶罷,作別起身,同張善回到店中來, 暗地取銀一錠,藏在袖中,叮嚀王惠道:“我在此悶不過,出外 去尋個樂地適興,晚間回不回來也不可知。店家問時,只推不知 。你伴著公差好生看守行李。”王惠道:“小人曉得,官人自便。 王爵撇了店家,回身重到那個庵中來。尼姑出來見了,:“ 相公方才別得去,為何又來?”王爵道:“心堭豸ㄠo師父美貌, 再來相親一會。”尼姑道:“好說。”王爵道:“敢問師父法號?”尼 姑道:“小尼賤名真靜。”王爵笑道:“只怕樹欲靜而風不寧,便 動動也不妨。”尼姑道:“相公休得取笑。”王爵道:“不是取笑, 小生客邊得遇芳容,三生有幸。若便是這樣去了,想也教人想殺 了。小生寓所煩雜,敢具白銀一錠,在此要賃一間閒房住幾晚, 就領師父清誨,未知可否?”尼姑道:“閒房盡有,只是晚間不便 ,如何?”王爵笑道:“晚間賓主相陪,極是便的。”尼姑也笑道 :“好一個老臉皮的客人!”原來那尼姑是個經彈的班鳩,著實在 行的,況見了白晃晃的一錠銀子,心下先自要了。便伸手來接著 銀子道:“相公果然不嫌此間窄陋,便住兩日去。”王爵道:“方 才說要主人晚間相陪的。”尼姑微笑道:“夯貨!誰說道叫你獨宿 ?”王爵大喜,彼此心照。是夜就與真靜一處宿了,你貪我愛, 顛鸞倒鳳,恣行淫樂,$ 這也是料得出的。何不拚個老臉,雙雙去見一 面,有何妨礙?”崔生道:“丈夫以四方為事,只是這樣潛藏在此 ,原非長算。今娘子主見如此,小生拚得受岳丈些罪責,為了娘 子,也是甘心的。既然做了一年夫妻,你家素有門望,料沒有把 你我重拆散了再嫁別人之理。況有令姊舊盟未完,重續前好,正 是應得。只須陪些小心往見,原自不妨。” 兩人計議已定,就央金榮討了一隻船,作別了金榮,一路行 去。渡了江,進瓜洲,前到揚州地方。看看將近防禦家,女子對 崔生道:“且把船歇在此處,未要竟到門口,我還有話和你計較 。”崔生叫船家住好了船,問女子道:“還有甚麼說話?”女子道 :“你我逃竄一年,今日突然雙雙往見,幸得容恕,千好萬好了 。萬一怒發,不好收場。不如你先去見見,看著喜怒,說個明白 。大約沒有變卦了,然後等他來接我上去,豈不婉轉些?我也覺 得有顏采。我只在此等你消息就是。”崔生道:“娘子見得不差。 我先去見便了。”跳上了岸,正待舉步。女子又把手招他轉來道 :“還有一說,女子隨人私奔,原非美事。萬一家中忌諱,故意 不認帳起來的事也是有的,須要防他。”伸手去頭上拔那只金鳳 釵下來,與他帶去,道:“倘若言語支吾,將此釵與他們一看, 便推故不得了。”崔生道:“娘子恁地精細!”接將釵來,袋在袖 堣F,望著防禦家堥荂C 到得堂中,傳進去,防禦聽知崔生來了,大喜出見。不等崔 生開口,一路說出來道:“向日看待不周,致郎君住不安穩,老 夫有罪,幸看先君之面,勿責老夫!”崔生拜伏在地,不敢仰視 ,又不好直說,口堨u稱:“小婿罪該萬死!”叩頭不止。防禦倒 驚駭起來道:“郎君有何罪過,口出此言?快快說個明白,免老 夫心媞繫b。”崔生道:“是必岳父高抬貴手,恕著小婿,小婿才 敢出口。”防禦說道:“有話但說,通家子侄,有何嫌疑?”崔生 見他光景是喜歡的,方才說道:“小婿蒙令愛慶娘不棄,一時間 結了私盟,房帷事密,兒女情多,負不義之名,犯私通之律。誠 恐得罪非小,不得已夤夜奔逃,潛匿村墟,經今一載,音容久阻 ,書信難傳。雖然夫婦情深,敢忘父母恩重?今日謹同令愛到此 拜訪,伏望察其深情,饒恕罪責,恩賜偕老之歡,永遂於飛之願 !岳父不失為溺愛,小婿得完美室家,實出萬幸。只求岳父憐憫 則個。”防禦聽罷大驚道:“郎君說的是甚麼話?小女慶娘臥病在 床,經今一載。茶飯不進,轉動要人扶靠,從不下床一步。方才 的話,在那婸※_的?莫不見鬼了?”崔生見他說話,心媟t道 :“$ 回到衙內,就送下程,又吩咐 辦兩桌酒,吃到半夜方散。外邊見察院如此綢繆,那個不欽敬? 府縣官多來相拜,送下程,盡力奉承。大小官吏,多來掇臀捧屁 ,希求看覷,把一個老教官抬在半天堙C因而有求薦獎的,有求 免參論的,有求出罪的,有求免贓的,多來鑽他分上。察院密傳 意思,教且離了所巡境地,或在省下,或游武夷,已叮囑了心腹 府縣。其有所托之事,釘好書劄,附寄公文封筒進來,無有不依 。高愚溪在那堨b年,直到察院將次複命,方才收拾回家。總計 所得,足足有二千余兩白物。其餘土產貨物、尺頭禮儀之類甚多 ,真叫做滿載而歸。只這一番,比似先前自家做官時,倒有三四 倍之得了。伯侄兩人滿心歡喜,到了家堙A搬將上去。鄰里之間 ,見說高愚溪在福建巡按處抽豐回來,盡來觀看。看見行李沉重 ,貨物堆積,傳開了一片,道:“不知得了多少來家。” 三家女兒知道了,多著人來問安:又各說著要接到家堨h的 話。高愚溪只是冷笑,心媢D:“見我有了東西,又來親熱了。” 接著幾番,高愚溪立得主意定,只是不去。正是:自從受了賣糖 公公騙,至今不信口甜人。這三家女兒, 見老子不肯來,約會 了一日,同到高文明家堥荂C見高愚溪,個個多撮得笑起,說道 :“前日不知怎麼樣衝撞了老爹,再不肯到家來了。今我們自己 來接,是必原到我每各家來住住。”高愚溪笑道:“多謝,多謝。 一向打攪得你們夠了,今也要各自揣己,再不來了。”三個女兒 ,你一句,我一句,說道:“親的只是親,怎麼這等見棄我們?” 高愚溪不耐煩起來,走進房中,去了一會,手中拿出三包銀子來 ,每包十兩,每一個女兒與他一包,道:“只此見我老人家之意 ,以後我也再不來相擾,你們也不必再來相纏了。”又拿一個柬 帖來付高文明,就與三個女兒看一看。眾人爭上前看時,上面寫 道:“平日空囊,止有親侄收養;今茲餘橐,無用他姓垂涎!一 生宦資,已歸三女;身後長物,悉付侄兒。書此為照。女兒中頗 有識字義者,見了此紙,又氣忿,又沒趣,只得各人收了一包, 且自各回家堨h了。 高愚溪罄將所有,盡交付與侄兒。高文明那堛眹,說道:“ 伯伯留些愷防老,省得似前番缺乏了,告人便難。高愚溪道:“前 番分文沒有時,你兀自肯白養我;今有東西與你了,倒怠慢我不 成?我老人家心直口直,不作久計了,你收下我的,一家一計過 去,我到相安。休分彼此,說是你的我的。”高文明依言,只得 收了。以後盡心供養,但有所需,無不如意。高愚溪到底不往女 兒家去,善終于侄兒$ ,黽勉空仰止。 草色新雨中,松聲晚窗裡。及茲契幽絕,自足蕩心耳。 雖無賓主意,頗得清淨理。興盡方下山,何必待之子! 劉長卿.尋南溪常山道人隱居   一路經行處,莓苔見履痕。白雲依靜渚,春草閉閑門。 過雨看松色,隨山到水源。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 韋應物.秋夜寄邱員外   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空山松子落,幽人應未眠。 常建.宿王昌齡隱居   清溪深不測,隱處唯孤雲。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 茅亭宿花影,藥院滋苔紋。余亦謝時去,西山鸞鶴群。 孟浩然.夜歸鹿門山歌   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人隨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 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巖扉松徑長寂寥,惟有幽人自來去。 孟浩然.歲暮歸南山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李白.贈孟浩然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雲。 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挹清芬。   附:宋.吳琚五言絕句:   橋畔垂楊下碧溪,君家元在北橋西。來時不似人間世,日暖花香山鳥啼。(原作   書跡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719 己未 玄宗 開元七 ■徙宋王憲為寧王。 720 庚申 玄宗 開元八 ■宋璟、蘇頲罷。 源乾曜、張嘉貞相。  ▲李白二十歲。冬,禮部尚書蘇頲出為益州長史,李白在途中拜謁,受到蘇頲賞識 。大獵賦約作於此年。  【文】 大獵賦(卷一(一)六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白以為賦者,古詩之流,辭欲壯麗,義歸博遠。不然,何以光贊盛美,感天 動神。   而相如、子雲競誇辭賦,歷代以為文雄,莫敢詆訐。臣謂語其略,竊或褊其 用心。子虛所言,楚國不過千里,夢澤居其大半,而齊徒吞若八九,三農及禽獸 無息肩之地,非侯禁淫述職之義也。   上林云:左蒼梧,右西極。考其實地,周袤纔經數百。   長楊誇胡設網為周阹,放糜鹿其中,以搏攫充樂。羽獵于靈臺之囿,圍經 百里而開殿門。當時以為窮壯極麗,迨今觀之,何齷齪之甚也。   但王者以四海為家,萬姓為子,則天下之山林禽獸,豈與眾庶異$ 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山盡(此句敦煌殘卷作「孤帆遠 映綠山盡」。兩宋本、繆本、王本「影」下俱注云:一作「映」),唯見長江天 際流。   唐傳奇〈紅線傳〉冷朝陽代薛嵩贈別紅線詩:    採菱歌怨木蘭舟,送別魂消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長流。 送蔡山人(卷一七(二)一○三九) 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一乘無倪舟,八極縱遠杝。燕客期躍馬,唐生安敢譏 ?採珠勿驚寵,大道可暗歸。故山有松月,遲爾翫清暉。  【文】 早春於江夏送蔡十還家雲夢序(卷二七(二)一五六九)     吾觀蔡侯奇人也。爾其才高氣遠,有四方之志。不然,何周流宇宙太多耶? 白遐窮冥搜,亦以早矣。海草三綠,不歸國門,又更逢春,再結鄉思。一見夫子 ,冥心道存,窮朝晚以作宴,驅煙霞以輔賞。朗笑明月,時眠落花。斯遊無何, 尋告睽索。來暫觀我,去還愁人。乃浮漢陽,入雲夢,鄉枻云叩,歸魂亦飛。且 青山綠楓,累道相接,遇勝因賞,利君前行。既非遠離,曷足多歎?秋七月,結 遊鏡湖,無我期,先子而往,敬慎好去,終當早來。無使耶川白雲不得復弄爾 。鄉中廖公及諸才子為詩略謝之。 送戴十五歸衡岳序(卷二七(二)一五七三)    白上探玄古,中觀人世,下察交道,海內豪俊,相識如浮雲。自謂德參夷顏 ,才亞孔墨,莫不名由口進,實從事退,而風義可合者,厥惟戴侯。戴侯寓居長 沙,稟湖岳之氣;少長咸洛,窺霸王之圖。精微可以入神,懿重可以崇德,謨猶 可以尊主,文藻可以成化,兼以五材,統以四美,何往而不濟也?其二三諸昆, 皆以才秀擢用,辭翰炳發,昇聞天朝,而此君獨潛工後世,以期大用。鯤海未躍 ,鵬霄悠然。不遠千里,訪余以道。(云邑)國之秀,有廖侯焉。人倫精鑒,天 下獨立。每延以宴謔,許為通人。獨孤有鄰及薛諸公,咸亦以信然矣。屬明主 未夢,且歸衡陽,憩祝融之雲峰,弄茱萸之湍水。軒騎糾合,祖於魏公之林亭。 笙歌鳴秋;劍舞增氣,況江葉墜綠,沙鴻冥飛,登高送遠,使人心醉。見周張二 子,為論平生雞黍之期,當速赴也。 729 己巳 玄宗 開元一七 ■朔方節度使禕攻拔吐蕃石堡城,賜名振武軍。 宇文融相。 八月生日為 千秋節。 融貶聚斂之臣始此。 安州般若寺水閣納涼喜遇薛員外乂(卷二三(二)一$ ,漢皇乃復驚。顧謂戚夫人,彼翁羽翼成。歸來商山下,泛若雲無情 。舉觴酹巢由,洗耳何獨清!浩歌望嵩岳,意氣還相傾。 同族弟金城尉叔卿燭照山水壁畫歌(卷七(一)四九七) 高堂粉壁圖蓬瀛,燭前一見滄洲清。洪波洶湧山崢嶸,皎若丹丘隔海望赤城。光 中乍喜嵐氣滅,謂逢山陰晴後雪。迴谿碧流寂無喧,又如秦人月下窺花源。了然 不覺清心魂,祇將疊嶂鳴秋猿。與君對此歡未歇,放歌行吟達明發。卻顧海客揚 雲帆,便欲因之向溟渤。 奉餞高尊師如貴道士傳道籙畢歸北海(卷十七(二)一○三二) 道隱不可見,靈書藏洞天。吾師四萬劫,歷世遞相傳。別杖留青竹,行歌躡紫煙 。離心無遠近,長在玉京懸。 送岑徵君歸鳴皋山(卷十七(二)一○四三) 岑公相門子,雅望歸安石。奕世皆夔龍,中台竟三拆。至人達機兆,高揖九州伯 。奈何天地間,而作隱淪客。貴道能全真,潛輝臥幽鄰。探元入窅默,觀化遊無 垠。光武有天下,嚴陵為故人。雖登洛陽殿,不屈巢由身。余亦謝明主,今稱偃 蹇臣。登高覽萬古,思與廣成鄰。蹈海寧受賞?還山非問津。西來一搖扇,共拂 元規塵。  送侯十一(卷十七(二)一○三○) 朱亥已擊晉,侯嬴尚隱身。時無魏公子,豈貴抱關人?余亦不火食,遊梁同在陳 。空餘湛盧劍,贈爾託交親。 送族弟凝之滁求婚崔氏(卷十六(二)九七三) 與爾情不淺,忘筌已得魚。玉臺挂寶鏡,持此意何如?坦腹東床下,由來志氣疏 。遙知向前路,擲果定盈車。 送族弟凝至宴堌單父三十里(卷十六(二)九九五) 雪滿原野白,戎裝出盤遊。揮鞭布獵騎,四顧登高丘。兔起馬足間,蒼鷹下平疇 。喧呼相馳逐,取樂銷人憂。捨此戒禽荒,徵聲列齊謳。鳴雞發晏堌,別雁驚淶 溝。西行有東音,寄與長河。 送楊山人歸嵩山(卷十七(二)一○四一) 我有萬古宅,嵩陽玉女峰。長留一片月,挂在東溪松。爾去掇仙草,菖蒲花紫茸 。歲晚或相訪,青天騎白龍。  春日遊羅敷潭(卷二十(二)一一七○) 行歌入谷口,路盡無人躋。攀崖度絕壑,弄水尋迴溪。雲從石上起,客到花間迷 。淹留未盡興,日落群峰西。 秋夜與劉碭山泛宴喜亭池(卷二十(二)一一六○) 明宰試舟楫,張燈宴華池。文招梁苑客,歌動郢中兒。月色望不盡,空天交相宜 。令人欲泛海,只$ 8對此欲倒東南傾。 第二段:承。述夢遊越中之奇景。 09我欲因之夢吳越,10一夜飛度鏡湖月。11湖月照我影,12送我至剡溪。 13謝公宿處今尚在,14淥水蕩漾清猿啼。15腳著謝公屐,16身登青雲梯。 17半壁見海日,18空中聞天雞。19千巖萬轉路不定,20迷花倚石忽已暝。 21熊咆龍吟殷巖泉,22慄深林兮驚層巔。23雲青青兮欲雨,24水澹澹兮生煙。 25列缺霹靂,26丘巒崩摧。27洞天石扇,28訇然中開。29青冥浩蕩不見底, 30日月照耀金銀臺。 第三段:轉。述列仙之風采。 31霓為衣兮風為馬,32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33虎鼓瑟兮鸞回車,34仙之人兮列 如麻。35忽魂悸以魄動,36怳驚起而長嗟。37惟覺時之枕席,38失向來之煙霞。   第四段:合。悟人生之貴自適。 39世間行樂亦如此,40古來萬事東流水。41別君去兮何時還,42且放白鹿青崖間 。43須行即騎訪名山。44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45使我不得開心顏?   〔校〕    題: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別東魯諸公。《英靈》作夢遊天姥山山   別東魯諸公。  微茫: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瀰漫。 信難求:《英靈》作不易求。 語:兩宋本、繆本、咸本、王本俱注云:一作道。 或可:或,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安。《英靈》作如何,恐非。 拔: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枝。 四萬:四,王本注云:當作一。按:王文公詩集卷四八送僧游天台詩李壁注云   :《真誥》桐柏山高一萬八千丈,今天台亦然。太白云四萬,字誤。 欲: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絕。《英靈》作絕。 因之: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冥搜。《英靈》作冥搜。 腳著:《英靈》作腳穿。 倚石:倚,咸本作失,注云:一作倚。 雲青:雲,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扉。 中開:中,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而。《英靈》中上有而字。 浩蕩:《英靈》作濛鴻。 為衣:《英靈》作為裳。 風為:風,兩宋本、繆本俱作鳳。王本注云:繆本作鳳。 雲之:之,胡本作中。 君兮:咸本注云:一本兮下有飄$ 。吾宗挺禪伯,特秀鸞鳳骨。眾星羅青天,明者獨有月。冥居順生理,草木不 翦伐。煙窗引薔薇,石壁老野蕨。吳風謝安屐,白足傲履(革蔑)。幾宿一下山 ,蕭然忘干謁。談經演金偈,降鶴舞海雪。時聞天香來,了與世事絕。佳遊不可 得,春去惜遠別。賦詩留巖屏,千載庶不滅。 尋陽紫極宮感秋作(卷二四(二)一四○○) 何處聞秋聲?翛翛北窗竹。迴薄萬古心,攬之不盈掬。靜坐觀眾妙,浩然媚幽獨 。白雲南山來,就我簷下宿。嬾從唐生決,羞訪季主卜。四十九年非,一往不可 復。野情轉蕭散,世道有翻覆。陶令歸去來,田家酒應熟。 酬談少府(卷十九(二)一○九一) 一尉居倏忽,梅生有仙骨。三事或可羞,匈奴哂千秋。壯心屈黃綬,浪跡寄滄洲 。昨觀荊峴作,如從雲漢遊。老夫當暮矣,蹀足懼驊騮。 憶襄陽舊遊贈馬少府巨(卷十(一)六七○) 昔為大堤客,曾上山公樓。開窗碧嶂滿,拂鏡滄江流。高冠佩雄劍,長揖韓荊州 。此地別夫子,今來思舊遊。朱顏君未老,白髮我先秋。壯志恐蹉跎,功名若雲 浮。歸心結遠夢,落日懸春愁。空思羊叔子,墮淚峴山頭。 題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并序(卷二五(二)一四四五)   白久在廬霍,元公近遊嵩山,故交深情,出處無間。喦信頻及,許為主人。 。欣然適會本意,當冀長往不返,欲便舉家就之,兼書共遊,因有此贈。 家本紫雲山,道風未淪落。沉懷丹丘志,沖賞歸寂寞。朅來遊閩荒,捫涉窮禹鑿 。夤緣汎潮海,偃蹇佮廬霍。憑雷躡天窗,弄景憩霞閣。且欣登眺美,頗愜隱淪 諾。三山曠幽期,四岳聊所託。故人契嵩潁,高義炳丹雘。滅跡遺紛囂,終言本 峰壑。自矜林湍好,不羨市朝樂。偶與真意并,頓覺世情薄。爾能折芳桂,吾亦 採蘭若。拙妻好乘鸞,嬌女愛飛鶴。提攜訪神仙,從此鍊金藥。  【文】 崇明寺佛頂尊勝陀羅尼幢頌并序(卷二八(二)一六○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 李白》說)   共工不觸山,媧皇不補天,其鴻波汩汩流!伯禹不治水,萬人其魚乎!禮 樂大壞,仲尼不作,王道其昏乎!而有功包陰陽,力掩造化,首出眾聖,卓稱大 雄,彼三者之不足徵矣。粵有我西方金仙之垂範,覺曠劫之大夢,碎群愚之重昏 。寂然不動,湛而常存。使苦海靜滔天之波,疑山滅炎崑之火,囊括大地,置之 清涼。日月或墜,神通自在。$ 其二(頁一四九四) 多君相門女,學道愛神仙。素手掬青靄,羅衣曳紫煙。一往屏風疊,乘鸞著玉鞭  送郗昂謫巴中(卷十八(二)一○七二) 瑤草寒不死,移植滄江濱。東風洒雨露,會入天地春。予若洞庭葉,隨波送逐臣 。思歸未可得,書此謝情人。  秋夕歈懷(卷二四(二)一三九四) 涼風度秋海,吹我鄉思飛。連山去無際,流水何時歸?目極浮雲色,心斷明月暉 。芳草歇柔豔,白露催寒衣。夢長銀漢落,覺罷天星稀。含悲想舊國,泣下誰能  〔注〕 舊國:舊都,指長安。  贈別鄭判官(卷十五(一)九三四) (留別鄭判官) 竄逐勿復哀,慚君問寒灰。浮雲本無意,吹落章華臺。遠別淚空盡,長愁心已摧 。二年吟澤畔,(焦頁)(卒頁)幾時迴? 留別龔處士(卷十五(一)九三三) 龔子棲閑地,都無人世喧。柳深陶令宅,竹暗辟疆園。我去黃牛峽,遙愁白帝猿 。贈君卷施草,心斷竟何言? 寄王漢陽(卷十四(一)八六九) 南湖秋月白,王宰夜相邀。錦帳郎官醉,羅衣舞女嬌。笛聲諠沔鄂,歌曲上雲霄 。別後空愁我,相思一水遙。 張相公出鎮荊州尋除太子詹事余時流夜郎行至江夏與張公相去千里公因太府丞王昔   使車寄羅衣二事及五月五日贈余詩余答以此詩(卷十九(二)一一三○) 張衡殊不樂,應有四愁詩。慚君錦繡段,贈我慰相思。鴻鵠復矯翼,鳳凰憶故池 。榮樂一如此,商山老紫芝。 醉題王漢陽廳(卷二三(二)一三五三) 我似鷓鴣鳥,南遷嬾北飛。時尋漢陽令,取醉月中歸。 避地司空原言懷(卷二四(二)一四○四) 南風昔不競,豪聖思經綸。劉琨與祖逖,起舞雞鳴晨。雖有匡濟心,終為樂禍人 。我則異於是,潛光皖水濱。卜築司空原,北將天柱鄰。雪霽萬里月,雲開九江 春。俟乎太階平,然後託微身。傾家事金鼎,年貌可長新。所願得此道,終然保 清真。弄景奔日馭,攀星戲河津。一隨王喬去,長年玉天賓。 竄夜郎於烏江留別宗十六璟(卷十五(一)九三一) 君家全盛日,臺鼎何陸離!斬鰲翼媧皇,鍊石補天維。一迴日月顧,三入鳳凰池 。失勢青門旁,種瓜復幾時?猶會眾賓客,三千光路岐。皇恩雪憤懣,松柏含榮 滋。我非東床人,令姊忝齊眉。浪跡未出世,空名動京師。適遭雲羅解,翻謫夜 郎悲。拙妻莫邪劍,及此二龍隨。慚君湍波苦,千里遠從之$ 。王逸少,張伯英,古來幾許浪得 名。張顛老死不足數,我師此義不師古。古來萬事貴天生,何必要公孫大娘渾脫  贈韋侍御黃裳二首(卷九(一)六一七) 其一(頁六一七) 太華生長松,亭亭淩霜雪。天與百尺高,豈為微飆折?桃李賣陽豔,路人行且迷 。春光掃地盡,碧葉成黃泥。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桃李。受屈不改心,然後知 君子。 其二(頁六一八) 見君乘驄馬,知上太行道。此地果摧輪,全身以為寶。我如豐年玉,棄置秋田草 。但勗冰壺心,無為歎衰老。  述德兼陳情上哥舒大夫(卷九(一)六三○) 蔑天為國家孕英才,森森矛戟擁靈臺。浩蕩深謀噴江海,縱橫逸氣走風雷。丈夫立 身有如此,一呼三軍皆披靡。衛青謾作大將軍,白起真成一豎子。  贈焦鍊師并序(卷九(一)六五五)   嵩山有神人焦鍊師者,不知何許婦人也。又云生於齊梁時,其年貌可稱五六 十。常胎息絕穀,居少室廬,遊行若飛,倏忽萬里。世或傳其入東海,登蓬萊, 竟莫能測其往也。余訪道少室,盡登三十六峰,聞風有寄,灑翰遙贈。 二室淩青天,三花含紫煙。中有蓬海客,宛疑麻姑仙。道在喧莫染,跡高想已綿 。時餐金鵝蕊,屢讀青苔篇。八極恣遊憩,九垓長周旋。下瓢酌潁水,舞鶴來伊 川。還歸東山上,獨拂秋霞眠。蘿月挂朝鏡,松風鳴夜絃。潛光隱嵩岳,鍊魄棲 雲幄。霓裳何飄颻!鳳吹轉綿邈。願同西王,母下顧東方朔。紫書儻可傳,銘骨 誓相學。  贈裴司馬(卷十(一)六八三) 翡翠黃金縷,繡成歌舞衣。若無雲間月,誰可比光輝?秀色一如此,多為眾女譏 。君恩移昔愛,失寵秋風歸。愁苦不窺鄰,泣上流黃機。天寒素手冷,夜長燭復 微。十日不滿匹,鬢蓬亂若絲。猶是可憐人,容華世中稀。向君發皓齒,顧我莫 相違。  贈從弟宣州長史昭(卷十二(一)七八七) 淮南望江南,千里碧山對。我行倦過之,半落青天外。宗英佐雄郡,水陸相控帶 。長川豁中流,千里瀉吳會。君心亦如此,包納無小大。搖筆起風霜,推誠結仁 愛。訟庭垂桃李,賓館羅軒蓋。何意蒼梧雲,飄然忽相會?才將聖不偶,命與時 俱背。獨立山海間,空老聖明代。知音不易得,撫劍增感慨。當結九萬期,中途 莫先退。  陳情贈友人(卷十二(一)七九六) 延陵有寶劍,價重千萬金。觀風歷上國,暗許故人$ ,莫絕瑤 華音。  代秋情(卷二五(二)一四八○) 幾日相別離,門前生(禾魯)葵。寒禪聒梧桐,日夕長鳴悲。白露濕螢火,清霜 零兔絲。空掩紫羅袂,長吟無盡時。  對酒(卷二五(二)一四八一) 蒲萄酒,金叵羅,吳姬十五細馬馱。青黛畫眉紅錦靴,道字不正嬌唱歌。玳瑁筵 中懷裏醉,芙蓉帳裏奈君何!  怨情(卷二五(二)一四八二) 新人如花雖可寵,故人似玉猶來重。花性飄揚不自持,玉心皎潔終不移。故人昔 新今尚故,還見新人有故時。請看陳后黃金屋,寂寂珠簾生網絲。  湖邊採蓮婦(卷二五(二)一四八二) 小姑織白紵,未解將人語。大嫂採芙蓉,溪湖千萬重。長兄行不在,莫使外人逢 。願學胡婦,貞心比古松。  怨情(卷二五(二)一四八三) 美人捲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代寄情楚詞體(卷二五(二)一四八三) 君不來兮徒蓄怨積思而孤吟。雲陽一去以遠隔,巫山綠水之沉沉。留餘香兮染繡 被,夜欲寢兮愁人心。朝馳余馬於青樓,怳若空而夷猶。浮雲深兮不得語,卻惆 悵而懷憂。使青鳥兮銜書,恨獨宿兮傷離居。何無情而雨絕,夢雖往而交疏。橫 流涕而長嗟,折芳洲之瑤華。送飛鳥以極目,怨夕陽之西斜。願為連根同死之秋 草,不作飛空之落花。  學古思邊(卷二五(二)一四八四) 銜悲上隴首,腸斷不見君。流水若有情,幽哀從此分。蒼茫愁邊色,惆悵落日曛 。山外接遠天,天際復有雲。白雁從中來,飛鳴苦難聞。足繫一書札,寄言歎離 群。離群心斷絕,十見花成雪。胡地無春暉,征人行不歸。相思杳如夢,珠淚濕 羅衣。  思邊(卷二五(二)一四八五) 去年何時君別妾?南園綠草飛胡蝶。今歲何時妾憶君?西山白雪暗秦雲。玉關去 此三千里,欲寄音書那可聞?  折荷有贈(卷二五(二)一四八六)(此詩與卷二四(二)一三八三擬古十二首之 十一文字只五字不同) 涉江翫秋水,愛此紅蕖鮮。攀荷弄其珠,蕩漾不成圓。佳人綵雲裏,欲贈隔遠天 。相思無因見,悵望涼風前。  代美人愁鏡二首(卷二五(二)一四八六) 其一(頁一四八六) 明明金鵲鏡,了了玉臺前。拂拭皎冰月,光輝何清圓!紅顏老昨日,白髮多去年 。鉛粉坐相誤,照來空淒然。 其二(頁一四八七) 美人贈此盤龍之寶鏡,燭$ 江夏送蔡十還家雲夢序(卷二七(二)一五六九)   吾觀蔡侯奇人也。爾其才高氣遠,有四方之志。不然,何周流宇宙太多耶? 白遐窮冥搜,亦以早矣。海草三綠,不歸國門,又更逢春,再結鄉思。一見夫子 ,冥心道存,竊朝晚以作宴,驅煙霞以輔賞。朗笑明月,時眠落花。斯遊無何, 尋告睽索。來暫觀我,去還愁人。乃浮漢陽,入雲夢,鄉枻云叩,歸魂亦飛。且 青山綠楓,累道相接,遇勝因賞,利君前行。既非遠離,曷足多歎?秋七月,結 遊鏡湖,無■我期,先子而往,敬慎好去,終當早來。無使耶川白雲不得復弄爾 。鄉中廖公及諸才子為詩略謝之。  冬日于龍門送從弟京兆參軍令問之淮南覲省序(卷二七(二)一五七七)   紫雲仙季,有英風焉。吾家見之,若眾星之有月。貴則天王之令弟,寶則海 岳之奇精,遊者所謂風生玉杯,清明蕭灑,真不虛也。常醉目吾曰:兄心肝五藏 皆錦繡耶?不然,何開口成文,揮翰霧散?吾因撫掌大笑,揚眉當之。使王澄再 聞,亦復絕倒。觀夫筆走群象,思通神明,龍章炳然,可得而見。歲十二月,拜 省於淮南。思白華之長吟,眺黃雲之晚色。目斷心盡,情懸高堂。傾蘭醑而送行 ,赫金鞍而照地。錯轂蹲野,朝英滿筵,非才名動時,何以及此?日落酒罷,贸前 山陰煙,殷勤惠言,吾道東坐。想洛橋春色,先到淮城。見千條之綠楊,折一枝 以相贈。則華萼情在,吾無恨焉。群公賦詩,以光榮餞。  秋夜于安府送夢贊府兄還都序(卷二七(二)一五八八)   夫士有飾危冠、佩長劍、揚眉吐諾、激昂青雲者,咸誇炫意氣,託交王侯。 若告之急難,乃十失八九。我義兄夢子,則不然耶!道合而襟期暗親,志乖而肝 膽楚越。鴻騫鳳立,不循常流。孔明披書,每觀于大略;少君獨易,時作于小文 。四方賢豪,眩然景慕。雖長不過七尺,而心雄萬夫。至于洒情中酣,天機俊發 ,則談笑滿席,風雲動天。非嵩丘騰精,何以及此?白以弱植,早飲香名。況親 承光輝,恩甚華萼,他鄉此別,誰無恨耶?時林風吹霜,散下秋草;海雁嘶月, 孤飛朔雲。驚魂動骨,戛瑟落涕。抗手緬邁,傷如之何!且各賦詩,以寵行路。  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卷二七(二)一五九○)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 濟聽說,只不睬他,佯佯走開。   那人趨蹌上來,一把拖住道:「金銀錢倒是有,若無,我和你到了此地,橫 豎都沒有去處,倒不如一同下河去罷.」硬要拖人下水,時伯濟灑脫身子飄然遠 避。那人急急趨來,卻不見有時伯濟,剛撞著了自汛將軍的人馬,陣前衝出錢士 命,騎著拂怕玉馬,喝道:「賈斯文,你偷了我的金銀錢,原來逃在此處。」賈 斯文未及辨言,便把一枝拂擔叉戳來,賈斯文把殷琴架住,戰不上三合,賈斯文 手足無措,連忙躲閃,已經面皮削盡,戰死在六尺地皮上。正是:是非只為多開 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時伯濟在摸奶河邊,虧得閉口深藏舌,悄悄的避在一邊,遠遠看見錢士命殺 了賈斯文。只聽得一聲號令,吩咐齊心去滅李信,捉拿時伯濟。忽見有豪奴來報, 說:「家中有賊,請將軍沇回府.」那人馬就漸漸的去遠了。時伯濟方才走出,仍 在河邊觀望,想來必要渡過此河,才離得小人國界,又無船隻可渡,又無陸路可 通,立在河邊等候船隻。遙望見波岸,地形甚高,正在猜疑,不知是何地方,忽 見李信站在面前說道:「你若要渡過此河,須耐心守候。你在此處終是回不得家 鄉,見不得爺娘.」時伯濟道:」那高處是什麼所在?」李信道:「那高處就是 大人國地界.」時伯濟道:「大人國的風俗如何?」李信道:「那大人國的風土 人情,與小人國正是大相懸絕:地土厚,立身高,無畏途,無險道。蹊逕直,無 曲折,由正路,居安宅。人人有面,正顏厲色;樹樹有皮,根老果實。人品端方, 寬洪大量,頂天立地,冠冕堂皇。重手足,親骨肉,有父母,有伯叔,有朋友, 有宗族,存惻隱,知恥辱,尊師傅,講誦讀。大著眼,坦著腹,冷暖不關心,財 上自分明。恤孤務寡,愛老憐貧。廣種福田留餘步,善耕心地好收成。果然清世 界,好個大乾坤。   時伯濟道:「如此所在,隔著茫茫大水,到這個地方,要行多少日子?」李 信道:「若風頭順,片刻可到。若風頭不順,就是經年累月,亦不能傍岸,甚至 有終身漂泊,也無人知道的。」時伯濟道:「即我今日,怎生可以渡得過去?」 李信道:「你在此處站住了腳,且立定腳頭,切不可胡行亂走,須要待時而動.」 時伯濟道:「小人國與大人國,除卻此河,還有別路可通否?」李信道:「路逕 雖多,你既到了此地,不渡此河,休要到得大人國地面.」時伯濟心領神會,只 在摸奶河邊耐心等候。朝踏露水,夜踏霜,不知守了多少日子。上無片瓦遮身, 下無立錐之地,天若下雨,只好借人家的屋簷躲雨,情不自禁,不覺兩淚交流。 「屋簷內人見了道:「你有眼$ 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 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 勿施爾也。   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故為淵敺魚者,獺也;為叢敺爵者,鸇也 ;為湯武敺民者,桀與紂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則諸侯皆為之敺矣。雖欲無王,不 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猶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為不畜,終身不得。苟不志於仁, 終身憂辱,以陷於死亡。詩云『其何能淑,載胥及溺』,此之謂也。」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言非禮義,謂之自暴 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謂之自棄也。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安宅而弗 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十一   孟子曰:「道在爾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之難。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   十二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獲於上,民不可得而治也。獲於上有道;不信於友,弗獲於 上矣;信於友有道:事親弗悅,弗信於友矣;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於親矣;誠身 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是故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 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   十三   孟子曰:「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 老者。』太公辟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 』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歸之,是天下之父歸之也。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諸 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內,必為政於天下矣。」   十四   孟子曰:「求也為季氏宰,無能改於其德,而賦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 ,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觀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棄於孔子者也。況於為之 強戰?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於 死。故善戰者服上刑,連諸侯者次之,辟草萊、任土地者次之。」   十五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 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   十六   孟子曰:「恭者不侮人,儉者不奪人。侮奪人之君,惟恐不順焉,惡得為恭儉?恭 儉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   十七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親,禮與?」   孟子曰:「禮也。」   曰:「嫂溺則援之以手乎?」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曰:「今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太原郡王,定難軍節度使、守太傅、西平王李彝殷守太尉,荊南節度使高保融守太傅,餘領節鎮者並進爵。甲子,賜皇弟殿前都虞候匡義名光義。己巳,立太廟。鎮州郭崇報契丹與北漢軍皆遁。二月乙亥,尊母南陽郡夫人杜氏為皇太后。以周宰相范質依前守司徒、兼侍中,王溥守司空、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魏仁浦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樞密使吳廷祚同中書門下二品。丙戌,長春節,賜群臣衣各一襲。三月乙巳,改天下郡縣之犯禦名、廟諱者。丙辰,南唐主李景、吳越王錢俶遣使以禦服、錦綺、金帛來賀。宿州火,遣使恤災。壬戌,定國運以火德王,色尚赤,臘用戌。癸亥,命武勝軍節度使宋延渥等率舟師巡江徼。是春,均、房、商、洛鼠食苗。夏四月癸酉,竇儼上二舞十二樂曲名、樂章。乙酉,幸玉津園。遣使分詣京城門,賜饑民粥。丙戌,浚蔡河。癸巳,昭義軍節度使李筠叛,遣歸德軍節度使石守信討之。五月己亥朔,日有食之。庚子,遣昭化軍節度使慕容延釗、彰德軍節度使王全斌將兵出東道,與守信會討李筠。壬寅,竇儼上太廟舞曲名。癸卯,石守信敗李筠于長平。甲辰,命諸道進討。丙午,幸魏仁浦第視疾。己酉,西京作週六廟成,遣官奉遷。丁巳,詔親征,以樞密使吳廷祚留守上都,都虞候光義為大內都點檢,命天平軍節度使韓令坤屯兵河陽。己未,發京師。丁卯,石守信、高懷德破筠眾k澤州,禽 偽節度範守圖,殺北漢援兵之降者數千人,筠遁入澤州。戊辰,王師圍之。六月癸酉,有星赤色,出心。辛未,拔澤州,筠赴火死,命埋胔骼。釋河東相衛融,禁剽掠。甲申,免澤州今年租。有星赤色,出太微垣,曆上相。乙酉,伐上黨。丁亥,筠子守節以城降,赦之。上如潞。辛卯,大赦,減死罪,免附潞三十裏今年租,錄陣歿將校子孫,丁夫給複三年。甲午,永安軍節度使折德扆破北漢沙穀砦。秋七月戊申,上至自潞。壬子,幸範質第視疾。甲子,遣工部侍郎艾穎拜嵩、慶陵。乙丑,南唐進白金,賀平澤、潞。丁卯,南唐進乘輿禦服物。八月戊辰朔,禦崇元殿,行入閣儀。辛未,遣郭饗周廟。壬申,複貝州為永清軍節度。甲戌,命宰相禱雨。辛巳,以周武勝軍節度使侯章為太子太師。壬午,以光義領泰寧軍節度,依前殿前都虞候。甲申,立琅琊郡夫人王氏為皇后。戊子,南唐進賀平澤潞金銀器、羅綺以千計。九月壬寅,昭義軍節度使李繼勳焚北漢平遙縣。癸卯,三佛齊國遣使貢方物。丙午,奉玉冊諡高祖曰文獻皇帝,廟號僖祖,高祖妣崔氏曰文懿皇后;曾祖曰惠元皇帝,廟號順祖,曾祖妣桑氏曰惠明皇后;祖曰簡恭皇帝,廟號翼$ 。   十一月丙辰,龍缽貢馬二千騎。甲子,詔葺歷代帝王陵廟。十二月庚寅,幸許國長公主第視疾。癸卯,令三司判官舉才堪知州者各一人。是歲,溪峒、吐蕃諸族、勒浪十六府大首領、甘州回鶻、西南蕃黎州山后蠻來貢。定州苞傷稼,遣使振恤,除是年租。   二年春正月甲子,詔尚書丞、郎、給、舍,舉升朝官可守大郡者各一人。丙子,定諸司使以下至三班使臣有罪比品聽贖。   二月丙申,以趙普配饗太祖廟庭。詔群臣迎養父母,蠲天下逋負,釋系囚。己酉,戒百官比周奔競,有弗率者,禦史台糾之。   三月丙辰,江、浙發廩振饑。戊辰,置荊湖南路轉運使。壬申,王漢忠為涇、原、邠、寧、靈、環都部署。   閏月丁亥,以久不雨,帝諭宰相曰:「凡政有闕失,宜相規以道,毋惜直言。」詔天下系囚非十惡、枉法及己殺人者,死以下減一等。幸許國長公主第視疾,又幸北宅視德願疾。詔兩京諸路收瘞暴骸,營塞破塚。戊子,幸太一宮、天清寺祈雨。己醜,上皇太后宮名曰萬安。庚寅,罷有司營繕之不急者。詔中外臣直言極諫。從弟德願卒。壬辰,雨。辛醜,江南轉運使言宣、歙竹生米,民採食之。丙午,詔江、浙饑民入城池LT采勿禁。   夏四月丙寅,許國長公主薨。   五月丁亥,嚴服用之制。乙巳,幸曹彬第視疾。   六月丁巳,宰臣進《重修太祖實錄》。戊午,曹彬薨。庚辰,大食國遣使來貢。   七月甲申,以傅潛為鎮、定、高陽關行營都部署,張昭允為都鈐轄。給外任官職田。己醜,以橫海軍節度使王顯為樞密使。壬寅,制《聖教序》賜傳法院。甲辰,幸國子監,召學官崔偓佺講《尚書·大禹謨》。還,幸崇文院,賜秘書監、祭酒以下器幣柟丙午,置翰林侍讀學士,以兵部侍郎楊徽之等為之;置翰林侍講學士,以國子祭酒邢昺為之。   八月辛亥,禦文德殿,文武百官入閣。乙卯,群臣上尊號曰崇文廣武聖明仁孝皇帝。丁巳,大宴崇德殿,始作樂。戊午,社,宴近臣於中書。丙寅,大閱于東北郊。癸酉,楊礪卒。乙亥,乙太師贈濟陽郡王曹彬配饗太祖廟庭,司空贈太尉中書令薛居正、忠武軍節度使贈中書令潘美、右僕射贈侍中石熙載配饗太宗廟庭。   九月庚辰朔,日有食之。戊子,召宗室宴射後苑。甲午,奉安太宗聖容於啟聖院新殿,帝拜而慟,左右皆掩泣。賜修殿內侍緡錢。癸卯,幸騏驥院,賜從官馬,還,宴射後苑。鎮、定都部署言敗契丹兵于廉良路,殺獲甚眾。   冬十月壬子,宜州執溪峒蠻酋三十余人詣闕,詔釋其罪,遣還。癸醜,放澧州蠻界歸業民租。戊午,置福建路惠民倉。   十一月壬午,詔親王領大都督府$ 命工部侍郎馮起為契丹國信使。乙丑,幸潛龍園宴射。甲戌,遣使賜戎、瀘軍民辟瘴藥。乙亥,無為軍言大風拔木,壞城門、營壘、民舍,壓溺者千餘人。詔內臣恤視,蠲來年租,收瘞死者,家賜米一斛。丁醜,發官廩振鳳州水災。   冬十月癸未,優賞甯朔軍士。戊子,詔江、浙運糧兵卒經冬停役兩月。甲午,詔天下置天慶觀。甲辰,兗州霖雨害稼,振恤其民。   十一月丙辰,作《文武七條》戒官吏。甲子,詔諸路官吏蠹政害民,轉運使、提點刑獄官不舉察者坐之。癸酉,蕃部阿黎等來朝貢,授阿黎懷化司戈。十二月辛巳,詔:晉國大長公主喪,罷承天節上壽及明年元旦朝會。交州黎至忠貢馴犀。乙未,幸惟吉宮視疾。辛醜,丁謂上《封禪朝覲祥瑞圖》,劉承珪上《天書儀仗圖》。甲辰,幸惟吉宮視疾。契丹國母蕭氏卒,輟視朝。是歲,於闐、西涼府、西南蕃羅岩州蠻來貢。雄州蟲食苗即死,遣使振恤。   三年春正月丁巳,賜建安軍父老江禹錫粟帛。   二月乙酉,丁謂請承天節禁屠宰刑罰,從之。癸巳,交州黎至忠卒,大校李公蘊自稱留後。已亥,禁方春射獵,每歲春夏,所在長吏申明之。辛醜,以張齊賢判河陽。   閏月辛亥,帝禦文德殿,群臣入閣。甲寅,冬官正韓顯符上新造銅候儀。乙卯,詔轉運司貸恤黎州夷人。丁卯,幸開封府射堂宴射,賜開封府將吏器幣。戊辰,詔東京、畿內死罪以下遞減一等。將吏逮事太宗藩府者並賜予。赤縣父老本府宴犒,年九十者授攝官,賜粟帛終身;八十者爵一級。甲戌,以射堂為繼照堂。丁醜,召宰臣於馬聖殿,謁太宗聖容、玉皇像。戊寅,幸韓國長公主第視疾。   三月壬辰,以權靜海軍留後李公蘊為靜海軍節度,封交阯郡王,賜衣帶、器幣。丙申,幸石保吉第視疾。辛醜,詔戎、瀘州給複一年,艱食者振之。   夏四月辛亥,左屯衛將軍允言坐狂率,責授太子左衛副率。壬子,石保吉卒。乙卯,陝西民疫,遣使齎藥賜之。丁巳,詔中書以五月一日進中外文武升朝官及奉使歲舉官名籍。辛酉,賜泰山隱士秦辨號貞素先生,放還山。甲子,契丹國母葬,廢朝,禁邊城樂。甲戌,加王旦兵部尚書,知樞密院事王欽若戶部尚書,陳堯叟工部尚書。   五月己卯,幸惟吉宮視疾。壬午,以西涼府覓諾族瘴疫,賜藥。丙戌,惟吉卒。辛醜,京師大雨,平地數尺,壞廬舍,民有壓死者,賜布帛。   六月庚戌,邊臣言契丹饑,來市糴,詔雄州糴粟二萬石振之。河中府父老千餘人請祀後土,不許。丙辰,頒天下《釋奠先聖廟儀》並《祭器圖》。詔前歲陝西民饑,有鬻子者,官為購贖還其家。壬戌,幸邢昺第視疾,賜金帛。乙丑$ 知制誥富弼報使契丹。五月辛亥,錄系囚。壬子,減皇后及宗室婦郊賜之半。甲寅,詔三館臣僚上封事及聽請對。丙辰,詔醫官毋得換右職。戊午,建大名府為北京。降河北州軍系囚罪一等,杖、笞以下釋之。乙酉,罷癹左藏庫月進錢。戊辰,禁銷金為服飾。是月,契丹集兵幽州,聲言來侵,河北、京東皆為邊備。   六月甲戌,出內藏銀、、絹三百萬助邊費。癸未,以特奏名武藝人補三班。丙戌,置北平軍。丙申,閱蕃落將士騎射。戊戌,詔減省南郊臣僚賜與。   秋七月丙午,任布罷。丁未,詔軍校戰沒無子孫者,賜其家緡錢。戊午,大雨雹。以呂夷簡兼判樞密院事,章得象兼樞密使,晏殊加平章事。癸亥,富弼再使契丹。詔京官告病者,一年方聽朝參。   八月丁醜,策制舉人。戊寅,策武舉人試騎射。甲申,白氣貫北斗。戊子,出內藏庫緡錢十萬修北京行宮。己亥,遣使安撫京東,督捕盜賊。   九月丙午,呂夷簡改兼樞密使。乙丑,契丹遣耶律仁先、劉六符持誓書來。   閏月戊戌,罷河北民間科徭。是月,元昊寇定川砦,涇原路馬步軍副都總管葛懷敏戰沒,諸將死者十四人,元昊大掠渭州而去。   冬十月庚戌,刺陝西保捷軍。甲寅,遣使安撫涇原路。丙辰,知制誥梁適報使契丹。戊午,發定州禁軍二萬二千人屯涇原。庚申,詔恤將校陣亡,其妻女無依者養之宮中。丙寅,契丹遣使來再致誓書,報徹兵。   十一月壬申,黑氣貫北斗柄。辛巳,複都部署兼招討等使,命韓琦、范仲淹、龐籍分領之。甲申,以泰山處士孫複為國子監直講。是歲,占城獻馴象三。   三年春正月庚午朔,封皇子曦為鄂王。辛未,曦薨。丙子,減陝西歲市木三之一。辛巳,詔輔臣議蠲減天下賦役。戊子,詔錄將校死王事而無子孫者親屬。辛卯,置德順軍。壬辰,錄唐狄仁傑後。癸巳,元昊自名曩霄,遣人來納款,稱夏國。   二月丙午,賜陝西招討韓琦、范仲淹、龐籍錢各百萬。辛酉,立四門學。   三月壬申,閱衛士武技。戊子,呂夷簡罷為司徒、監修國史,與議軍國大事。以章得象為昭文館大學士,晏殊為集賢殿大學士並兼樞密使,夏竦為樞密使,賈昌朝參知政事。   夏四月戊戌朔,幸瓊林苑閱騎士。癸卯,遣保安軍判官邵良佐使元昊,許封冊為夏國主,歲賜絹十萬匹、茶三萬斤。甲辰,以韓琦、范仲淹為樞密副使。乙巳,詔夏竦還本鎮,以杜衍為樞密使。丙辰,以春夏不雨,遣使祠禱于嶽瀆。甲子,呂夷簡罷議軍國大事。   五月丁卯朔,日有食之。庚午,錄系囚。戊寅,詔諸路轉運使並兼按察使,歲具官吏能否以聞。庚辰,祈雨于相國寺、會靈觀。癸未$ 注安上門,門關折,壞官私廬舍數萬區。諸路言江、河決溢,河北尤甚。   六月辛亥朔,詔雙日不禦殿,伏終如舊。辛未,免畿內、京東西、河北被水民賦租。乙亥,雨壞太社、太稷壇。戊寅,遣使安撫河北。己卯,詔群臣實封言時政闕失。   秋七月乙酉,命京東西、湖北監司分行水災州軍振饑蠲租。丙戌,賜河北流民米,壓溺死者,賜其家錢有差。己醜,出內藏銀絹三十萬振貸河北。月入南斗。乙巳,貸被水災民麥種。是月,彗出紫微垣,長丈餘。環州小遇族叛,知州張揆破降之。   八月庚戌朔,日有食之。癸亥,狄青罷,以韓琦為樞密使。是夕彗滅。甲子,出恭謝樂章,肄于太常。乙亥,朝謁景靈宮,減京城系囚徒罪一等,杖笞釋之。戊寅,詔湖北招安彭仕羲。   九月庚寅,命宰臣攝事於太廟。辛卯,恭謝天地於大慶殿,大赦,改元。丁酉,加恩百官。庚子,賜致仕卿、監以上及曾任近侍之臣粟帛酒饌。癸卯,舉行禦史遷次格。自京至泗州置汴河木岸。   十一月辛巳,王德用罷,賈昌朝為樞密使。十二月壬子,劉沆罷,以曾公亮參知政事。甲子,白虹貫日。是歲,西蕃磨氈角、占城、大食國來貢。融、桂州蠻楊克端等內附。   二年春二月己酉,梓夔路三裏村夷人寇淯井監。庚戌,錄系囚,降罪一等,徒以下釋之。遣使錄三京、輔郡系囚。壬戌,杜衍薨。澧州羅城洞蠻內寇,發兵擊走之。癸酉,王德用卒。是月,雄、霸州地震。   三月戊寅,振河北被災民。乙未,契丹使耶律防、陳覬來求禦容。戊戌,淮水溢。遣張昪報使契丹。癸卯,狄青卒。是月,賜禮部奏名進士、諸科及第出身八百七十七人。親試舉人免黜落始此。   夏四月丁未,以河北地數震,遣使安撫。丙寅,幽州地大震,壞城郭,覆壓死者數萬人。己巳,邕州火峒蠻儂宗旦入寇。癸酉,以彭仕羲未降,遣官安撫湖北。   五月庚辰,管勾麟府軍馬公事郭恩為夏人所襲,歿於斷道塢。己亥,詔舉行磨勘法。  缤 六月戊午,夏國主諒祚遣人來謝使弔祭。戊辰,以淑妃苗氏為賢妃。   秋七月辛巳,詔河北諸道總管分遣兵官教閱所部軍。辛卯,命孫抃、張昪磨勘轉運使及提點刑獄課績。丁酉,詔陝西、河北諸路經略安撫舉文武官材堪將領者各一人。   八月己酉,詔:每歲賜諸道節鎮、諸州錢有差。命長吏選官和藥,以救民疾。壬子,命富弼等詳定《編敕》。庚申,錄系囚,降罪一等,徒以下釋之。癸亥,策制舉人。丁卯,置廣惠倉。   九月庚子,契丹再使蕭扈、吳湛來求禦容。   冬十月乙巳,遣胡宿報使契丹。丙午,班《祿令》。   十一月丙申,詔三司使體量判官$ 州王奇與賊戰,敗績。壬午,詔罷大理寺官赴中書省讞案。戊子,詔禦史中丞舒亶舉任言事或察官十人。辛卯,詔尚書考功員外郎蔡京編手詔。庚子,以蔡京為起居郎,仍同詳定官制。丁未,垂拱殿宴修史官。己酉,始建雩壇,祀上帝,乙太宗配。   八月庚戌朔,封禦侍武氏為才人。壬子,進封均國公傭為延安郡王。以昭容朱氏為賢妃。庚申,帝有疾。詔歲以四孟月朝獻景靈宮。辛未,遣韓忠彥等賀遼主生辰、正旦。鳳州團練使種諤以行軍迂道,降授文州刺史。壬申,詔罷增減幕職、州縣官奉。甲戌,城永樂。戊寅,河決原武。   九月丁亥,夏人三十萬眾寇永樂,曲珍戰不利,裨將寇偉等死之,夏人遂圍城。己醜,帝以疾愈,降京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壬辰,遣使行視畿縣民被水患者。乙未,詔張世矩等將兵救永樂砦。戊戌,永樂陷,給事中徐禧、內侍李舜舉、陝西轉運判官李稷死之。己亥,詔客省、引進、四方館、東西上閣門各置使、副等職。庚子,安化蠻寇宜州,知州王奇死之,詔贈忠州防禦使。辛醜,賞董氈將士有差。癸卯,滑州河水溢。   冬十月辛亥,洛口、廣武大河溢。甲寅,知延州沈括以措置乖方,責授均州團練副使、隨州安置;鄜延路副都總管曲珍以城陷敗走,降授皇城使。丙辰,修定景靈宮儀。乙丑,詔贈永樂死事臣徐禧金紫光祿大夫、吏部尚書,李舜舉昭化軍節度使,並賜諡忠湣,李稷朝奉大夫、工部侍郎,入內高品張禹勤皇城使,各推恩賜贈有差。癸酉,貶知太原府、資政殿大學士呂惠卿知單州。   十一月戊寅朔,罷禦史察諸路。壬午,景靈宮成,告遷祖宗神禦。癸未,初行酌獻禮。乙酉,以奉安神禦赦天下,官與享大臣子若孫一人。庚寅,紫宸殿宴侍祠官。十二月丁巳,新樂成。以賢妃周氏為德妃。辛酉,塞原武決河。丙寅,休日禦延和殿,引進對官十人。辛未,西南龍蕃來貢。壬申,遼遣耶律儀等來賀正旦。丙子,錄永樂死事將皇城使寇偉等十三人及東上閣門副使景思誼等九十人,贈賜有差。   六年春正月丁醜朔,禦大慶殿受朝,始用新樂。儀鸞司徹幕屋壞,毀玉輅。甲申,白虹貫日。丁亥,朝獻景靈宮。己醜,層檀入貢。庚寅,禦宣德門觀燈。癸巳,詔禦史六察罷上下半年更易法。乙未,詔修周、漢以來陵廟。乙巳,禦崇政殿閱武士。丙午,封楚三閭大夫屈平為忠潔侯。   二月丁未,夏人數十萬眾攻蘭州,鈐轄王文鬱率死士七百餘人擊走之。丙辰,以夏人犯蘭州,貶熙河經略使李憲為經略安撫都總管,以王文鬱為西上閣門使、知蘭州,副使李浩為四方館使。甲子,詔供備庫使高遵治、西京左藏庫副使張壽各降一官。   三$ 至孝皇帝,朝獻景靈宮。庚戌,饗太廟。辛亥,大饗明堂,赦天下。升永興軍為大都督府。章綖坐冒法,竄海島。李景直等四人以上書觀望罪,並編管嶺南。   冬十月己未,詔士有才武絕倫者,歲貢准文士上舍上等法。辛酉,蘇州地震。乙丑,貶張商英為安化軍節度副使。己巳,大雨雹。   閏月丙戌,以林攄為尚書左丞,資政殿學士鄭居中同知樞密院事。乙未,詔守令以戶口為殿最。升桂州為大都督府,鎮州為靖海軍節度。壬寅,禁用翡翠。乙巳,升太原府、鄆州並為大都督府。   十一月壬子朔,日有食之,蔡京等以不及所當食分,率群臣稱賀。乙丑,置符寶郎。己巳,升瀛州為河間府、瀛海軍節度。戊寅,南丹州刺史莫公佞降。徐處仁以母憂去位。十二月庚寅,以蔡京為太尉,進何執中以下官二等。癸巳,以江甯、荊南、揚、杭、越、洪、福、潭、廣、桂並為帥府。置黔南路。丁酉,置開封府府學。己亥,以婉容喬氏為賢妃。開潩河。是歲,秦鳳旱。京東水,河溢,遣官振濟,貸被水戶租。廬州雨豆。汀、懷二州慶雲見。乾甯軍、同州黃河清。于闐、夏國入貢。涪州夷駱世葉、駱文貴內附。   二年春正月壬子朔,受八寶於大慶殿,赦天下,文武進位一等。蔡京表賀符瑞。乙卯,以婉儀劉氏為德妃。己未,蔡京進太師;加童貫節度使,仍宣撫。庚申,進封魏王俁為燕王,鄧王偲為越王,並為太尉;京兆郡王桓為定王,高密郡王楷為嘉王,並為司空;吳國公樞為建安郡王,冀國公杞為文安郡王䭔楚國公栩為安康郡王,楊國公棫為濟陽郡王,蜀國公構為廣平郡王,並為開府儀同三司。甲子,以神宗德妃宋氏、劉氏為淑妃,賢妃喬氏為德妃。庚午,徙封仲損為齊安郡王,仲禦為華陽郡王,孝騫為晉康郡王,孝參為豫章郡王,並開府儀同三司;封仲增為信安郡王,仲忽為普安郡王,仲癸為咸安郡王,仲僕為同安郡王,仲糜為淮安郡王。戊寅,徙封向宗回為漢東郡王,向宗良為開府儀同三司。仲損薨。河東、北盜起。   二月甲申,置諸州曹掾官。甲午,詔建徽猷閣,藏《哲宗禦集》,置學士、直學士、待制官。己亥,以安德軍節度使錢景臻為開府儀同三司。庚戌,以婕妤韋氏為修容。   三月庚申,班《金籙靈寶道場儀范》於天下。甲子,封子材為魏國公。乙亥,封子模為鎮國公。戊寅,賜上舍生十三人及第。升乾寧軍為清州。詔監司歲舉所部郡守二人、縣令四人赴三省審察。夏四月甲辰,複洮州。   五月庚戌朔,日有食之。辛亥,慮囚。以複洮州功,賜蔡京玉帶,加童貫檢校司空,仍宣撫。甲寅,複諸路歲貢供奉物。壬戌,溪哥王子臧征撲哥降,複積石軍。戊辰$ 京辭兩國不拜,詔官其親屬二人。壬午,詔禁巫覡。丙戌,貴妃宋氏薨。   秋七月壬辰,熙河、環慶、涇原地震。庚子,詔八寶增定命寶。   八月癸亥,詔明堂並祠五帝。鄭居中以母憂去位。   九月戊子,詔湖北民力未紓,胡耳西道可罷進築。辛卯,大饗明堂,赦天下。乙未,劉正夫卒。丁酉,西蕃王子益麻党征降,見於紫宸殿。壬寅,進宰執官一等。甲辰,以薛昂為特進。癸醜,貴妃王氏薨。   冬十月乙卯朔,初禦明堂,班朔布政。戊寅,侯蒙罷。   十一月庚寅,命蔡京五日一赴都堂治事。辛卯,鄭居中起複。以餘深為特進、少宰兼中書侍郎,白時中為中書侍郎。壬辰,複置醴州。丙申,何執中卒。升石泉縣為軍。十二月戊申朔,有星如月。丁巳,以薛昂為門下侍郎。戊辰,詔天神降于坤寧殿,刻石以紀之。庚午,以童貫領樞密院。命戶部侍郎孟揆作萬歲山。是歲,三山河水清。出宮女六十八人。   重和元年春正月甲申朔,受定命寶於大慶殿。戊子,封孫諶為崇國公。己醜,赦天下。應元符末上書邪中等人,依無過人例。乙巳,封侄有奕為和義郡王。庚戌,以翰林學士承旨王黼為尚書左丞。   二月戊辰,增諸路酒價。庚午,遣武義大夫馬政由海道使女真,約夾攻遼。甲戌,升六安縣為六安軍。丁醜,詔監司輒以禁錢買物為苞苴饋獻,論以大不恭。   三月丙戌,詔監司、郡守自今須滿三歲乃得代,仍毋得通理。癸巳,令嘉王楷赴廷對。丙申,以茂州蕃族平,曲赦四川。丁酉,知建昌陳並等改建神霄宮不虔及科決道士,詔並勒停。戊戌,禦集英殿策進士。戊申,賜禮部奏名進士及第、出身七百八十三人。有司以嘉王楷第一,帝不欲楷先多士,遂以王昂為榜首。   夏四月癸醜朔,築靖夏城、制戎城。錄呂余慶後。癸亥,減捶刑。己卯,詔每歲以季秋親祠明,如孟月朝獻禮。乙太上混元上德皇帝二月十五日生辰為貞元節。   五月壬午朔,日有食之。乙酉,詔諸路選漕臣一員,提舉本路神霄宮。丁亥,以林靈素為通真達靈元妙先生,張虛白為通元沖妙先生。壬辰,班禦制《聖濟經》。以青華帝君八月九日生辰為元成節。庚戌,手敕兩浙漕司,以權添酒錢盡給御前工作。   六月乙卯,以賢妃劉氏為淑妃。己巳,以淮西盜平,曲赦。庚子,慮囚。甲戌,以西邊獻捷,曲赦陝西、河東路。   秋七月壬午,以西師有功,加蔡京恩,官其一子。鄭居中為少傅,餘深為少保,鄧洵武為特進,進執政官一等。己酉,遣廉訪使者六人振濟東南諸路水災。   八月甲寅,以童貫為太保。辛酉,詔班禦注《道德經》。壬申,詔執政非入謝及丐去,毋得獨留$ 。丁亥,以彗出,大赦。癸巳,彗沒。甲午,遣後軍統制張淵討捕福建盜賊。庚子,罷四川都轉運司。   五月丙辰,客星見。戊午,命貧民產子賜義倉米一斛。甲子,金遣完顏宗尹等來賀天申節。六月乙亥朔,日有食之。丁,幸秦檜第。乙酉,加檜妻婦子孫官封。丁亥,客星沒。秋七月戊申,複置利州鑄錢監。戊午,命監司審查縣令治狀顯著及老懦不職者,上其名以為黜陟。蠲廬、光二州上供錢米一年。丁卯,免汀、漳二州秋稅及處州三縣被水民家絹,鄂州舊額絹各一年。己巳,蠲四川轉運司積貸常平錢十三萬緡。   八月申戌朔,禁收折帛合零錢,止輸實數。乙亥,蠲京西路請佃田租及州縣場務稅錢二年。己亥,改諸路提舉茶鹽官為提舉常平茶鹽公事,川、廣以憲臣兼領。辛醜,複增太學弟子員二百。   九月辛酉,遣錢周材使金賀正旦,嚴抑賀金主生辰。   冬十月乙亥,帝書「一德格天之閣」賜秦檜,仍就第賜宴。丙子,楊願罷。癸未,以樞密都承旨李若穀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武岡軍徭人楊再興降。庚寅,以翰林學士承旨秦熺為資政殿學士、提舉萬壽觀兼侍讀,恩數視執政。辛卯夜,雷。癸巳,蠲安豐軍上供錢米二年。甲午,以汪勃言折彥質党趙鼎,郴州安置。庚子,置四川宣撫司總領錢糧官。辛醜,命秦熺班簽書樞密之下。   十一月甲辰,加錢忱少保,錢愐開府儀同三司。丙辰,郭浩卒。丙寅,全給秦檜歲賜公使錢萬緡。   閏月己卯,罷明法新科。十二月戊午,置江陰軍市舶務。甲子,命右司員外郎李朝正同措置經界。丁卯,金遣蒲察說等來賀明年正旦。   十六年春正月戊子,增太學外舍生額至千人。壬辰,親饗先農於東郊,行籍田禮,執耒耜九推,詔告郡縣。   二月辛醜,割金州豐陽縣、洋州乾祐縣畀金人。壬寅,毀諸路淫祠。癸醜,建秦檜家廟。   三月庚午朔,建武學,置弟子員百人。辛卯,造秦檜家廟祭器。乙未,增建太廟。己亥,立淮東、江東、兩浙、湖北州縣歲較營田賞罰格。   夏四月壬子,禁州縣預借民稅及和買錢。戊午,定選試武士弓馬去留格。   五月壬申,浚運河。命諸路漕臣兼提舉學事。癸未,初作太廟祏室。丙戌,作景鐘。丁亥,金遣烏古論海等來賀天申節。   六月,安南獻馴象十。   秋七月壬申,以張浚上疏論時事,落節鉞、連州居住。壬辰,立秘書省獻書賞格。丙申,複何鑄為端明殿學士兼侍讀。   八月辛醜,築高禖壇。壬子,遣邊知白使金賀正旦,周執羔賀金主生辰。   九月甲戌,命何鑄等為金國祈請使,請國族。甲午,賞統制張淵、韓京等討捕福建、廣東諸盜功,各進官$ 顏毅等來賀明年正旦。   六年春正月癸醜,雅州沙平蠻寇邊,焚碉緬砦。四川制置使晁公武調兵討之,失利。乙卯,修楚州城。丁巳,複強盜舊法,其四年十一月指揮勿行。癸亥,初降金字牌下四川宣撫司,備邊奏。乙丑,增築豐儲倉。庚午,以奉國軍承宣使、知廬州郭振為武泰軍節度使。   二月乙酉,詔戶部侍郎二人分領諸路財賦。丁亥,複置舒州同安監,鑄鐵錢。辛卯,王炎遣人約沙平蠻歸部,稍損邊稅與之。丙申,廣西路複行鈔鹽法,仍增收通貨錢四十萬緡,以備漕計。壬寅,詔諭大臣:均役法,嚴限田,抑游手,務農桑。己酉,置應城縣孳生監。庚戌,以曾覿為福州觀察使。遣司農寺丞許子中詣淮西,措置鐵錢。   三月癸醜,用三省言,兩淮守帥宜久其任,二年後察其能否,以行賞罰。乙卯,裁減樞密院吏額一百十有四人。丁巳,詔步軍司權以三萬五千人為額。起複王抃僉知閣門事,專一措置三衙揀選官兵。贈彰國軍節度使大周仁為太尉。庚申,從太上皇、太上皇後幸聚景園。乙丑,以晁公武、王炎不協,罷四川制置司歸宣撫司。辛未,從太上皇、太上皇後幸聚景園。甲戌,裁贶三省吏額七十人。戊寅,以知紹興府史浩為檢校少傅、保甯軍節度使。己卯,詔兩淮州縣官以繁簡易其任。複置江、浙、京湖、兩廣、福建等路都大發運使,以新知成都府史正志為之。   夏四月辛巳朔,罷鑄錢司歸發運司。並淮東總領所歸淮西總領所。以敷文閣直學士張震知成都府,充本路安撫使,乙未,賜發運使史正志緡錢二百萬,為均輸、和糴之用。吏部尚書汪應辰三上疏論發運司。戊戌,以應辰知平江府。   五月甲寅,裁減六部吏額百五十人,其餘百司、三衙以是為差。己未,陳俊卿、虞允文等上神宗、哲宗、徽宗、欽宗四朝《會要》、太上皇玉牒。已已,陳俊卿以議遣使不合,罷為觀文殿大學士、知福州。罷行在至鎮江徵稅所比近者十有三。甲戌,詔戒飭百官。丁醜,知潮州曾造犯贓,貸命、南雄州編管,籍其家。戊寅,詔給舍、台諫言事。   閏月壬午,詔監司、帥臣舉守令臧否失實,依舉清要官法定罪。甲申,印給諸州上供綱目,季申而歲校之,以為殿最。戊子,遣范成大等使金求陵寢地,且請更定受書禮。辛卯,吏部侍郎陳良祐論祈請使不當遣,恐生邊釁。詔以良祐妄興異論,不忠不孝,放罷、送筠州居住。癸巳,增環衛官奉。以梁克家為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壬寅,以江東漕臣黃石不親按行水災州郡,降二官。甲辰,辛次膺薨。戊申,複置武臣提刑。   六月壬子,申嚴卿監、郎官更迭補外之制。壬申,增武學生為百人。癸酉,置蘄州蘄春監、黃州齊$ 正志奏課不實,責為楚州團練副使、永州安置。是歲,兩浙、江東西、福建水、旱。   七年春正月丙子,率群臣奉上太上皇、太上皇後冊寶于德壽宮。庚辰,虞允文複請建太子,帝命允文擬詔以進。壬寅,命三省旬錄宣諭聖語及時政記同進。是月,複鑄錢司。   二月癸醜,詔立子惇為皇太子,大赦。以慶王愷為雄武、保甯軍節度使、判甯國府,進封魏王。丁巳,增置皇太子宮講讀官。庚申,罷會子庫,仍賜戶部內藏南庫緡錢二百萬、銀九十萬兩,以增給官兵之奉。甲子,詔寺觀毋免稅役。丁卯,太傅、大寧郡王吳益薨。壬申,大風。   三月乙亥朔,趙雄至金,金拒其請。詔訓習水軍。丙子,立恭王夫人李氏為皇太子妃。戊寅,徙侍衛馬軍司戍建康。己卯,起複劉珙同知樞密院事。以明州觀察使、知閣門事兼樞密都承旨張說簽書樞密院事。左司員外郎兼侍講張栻言說不宜執政。乙酉,立沿海州軍私齎銅錢下海船法。丙戌,複置將作監。殿中侍御史李處全乞遣張說按行邊戍,以息眾論,中書舍人范成大乞不草詞。戊子,說罷為安慶軍節度使、提舉萬壽觀。庚寅,遣使核兩淮種麥。丙申,禦大慶殿冊皇太子。禮部侍郎鄭聞、工部侍郎胡銓、樞密院檢詳文字李衡、秘書丞潘慈明並罷。虞允文乞留銓,乃以為寶文閣待制兼侍講。己亥,皇太子謝于紫宸殿,宰相率百官赴東宮賀。   夏四月戊申,以曾覿為安德軍承宣使。庚申,詔諸路增收無額錢物,並輸南上庫。壬戌,從太上皇、太上皇後幸聚景園。。甲子,詔皇太子判臨安府。己巳,詔侍從、台諫、兩省官舉任刑獄、錢谷及有智略吏能者各二人。辛未,詔皇太子領臨安尹。   五月戊寅,複置淮東總領所。丁亥,劉珙起複同知樞密院事,為荊、襄宣撫使,珙辭不拜。庚寅,金人葬欽宗于鞏原。丁酉,詔廣西帥臣措置南丹州市馬。是月,遣知閣門事王抃點閱荊、襄軍馬。   六月丙午,複主管馬軍司公事李顯忠為太尉。己巳,賜吳璘諡曰武順。壬申,詔兩淮墾田毋創增稅賦。   秋七月庚子,以王炎為樞密使、四川宣撫使。   八月丙辰,詔兩淮民丁充民兵者,本名丁萒勿輸。辛酉,複修襄陽城。   九月壬申朔,以江西、湖南旱,命募民為兵。甲申,從太上皇、太上皇後幸東園。戊子,安定郡王令德薨。   冬十月丁未,罷紹興宗正行司,改恩平郡王璩判西外宗正。己酉,遣莫濛等使金賀正旦。壬戌,金遣烏林答天錫等來賀會慶節,天錫要帝降榻問金主起居,虞允文請帝還內,命知閣門事王抃諭天錫以明日見,天錫沮退。癸亥,會慶節,金使隨班入見。   十一月甲戌,禦集英殿策試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李$ 福州火。甲午,金遣完顏老等來賀會慶節。   十一月戊午,詔四川制置司通知馬政,量收水渠民包占荒田租。庚申,遣張叔椿等賀金主生辰。甲子,王淮等上仁宗、英宗玉牒、神宗、哲宗、徽、宗欽宗四朝《國史列傳》、《皇帝會要》。丙寅,梁克家罷為觀文殿大學士、醴泉觀使兼侍讀。辛未,裁定百司吏額。十二月丙子,思州田氏獻納所買黔州民省地,詔償其直。辛己,減汀州鹽價歲萬緡。甲午,陳俊卿薨。乙未,振臨安府城內外貧乏老疾之民。戊戌,大理寺獄空。己亥,金遣耶律子元等來賀明年正旦。辛醜,再賜軍士雪寒錢。是歲,利州路饑,江西諸州旱。   十四年春正月癸亥,出四川樁積米貸濟金、洋州及關外四州饑民。   二月丁亥,以周必大為右丞相。戊子,以施師點知樞密院事。   三月甲子,幸玉津園。   夏四月己卯,置籍考諸路上供殿最,以為賞罰。戊子,賜禮部進士王容以下四百三十五人及第、出身。   五月乙巳,成都火。己酉,遣官措置汀州經界。   六月戊寅,以久旱,班畫龍祈雨法。甲申,幸太一宮、明慶寺禱雨。丁亥,梁克家薨。庚寅,臨安府火。辛卯,太白晝見。癸巳,王淮等以旱求罷,不許。詔衡州葺炎帝陵廟。己亥,減兩浙路囚罪一等,釋杖以下。   秋七月辛醜,罷戶部上供殿最。丙午,詔群臣陳時政闕失及當今急務。丁未,以旱,罷汀州經界。己酉,詔監司條上州縣弊事、民間疾苦。辛亥,避殿減膳徹樂。癸醜,命檢正都司看詳群臣封事,有可行者以聞。詔省部、漕臣催理已蠲逋欠者,令台諫覺察。權減秀州經、總制糴本錢半年。丙辰,命臨安府捕蝗,募民輸米振濟。除紹興新科下戶今年和市布帛二萬八千匹。辛酉,江西、湖南饑,給度僧牒,鬻以糴米備振糶。戊辰,雨。命給、舍看詳監司所條弊事。   八月辛未,賜度牒一百道、米萬五千石,備振紹興府饑。甲戌,禦殿複膳。癸未,以留正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丙戌,複夔路酬賞法。   九月癸卯,太上皇不豫。乙巳,詣德壽宮問疾。丙午,遣萬鐘等使金賀正旦。己未,詣德壽宮問疾。乙丑,罷增收木渠民田租。丙寅,除官軍私負。   冬十月辛未,以太上皇不豫,赦。壬申,詣德壽宮問疾。癸酉,分遣群臣禱於天地、宗廟、社稷。甲戌,以太上皇未禦常膳,自來日不視朝,宰執奏事內殿。乙亥,詣德壽宮侍疾,太上皇崩于德壽殿,遺誥太上皇後改稱皇太后。奉皇太后旨,以奉國軍承宣使甘昪主管太上皇喪事。丙子,以韋璞等為金告哀使。戊寅,以滎陽郡王伯圭為欑宮總護使。翰林學士洪邁言大行皇帝廟號當稱「祖」,詔有司集議以聞。己卯,詔尊皇$ ,進封榮王。甲申,鎮江都統戚拱遣忠義人朱裕結弓手李全焚漣水縣。是月,金國以邊民侵掠及增邊戍來責渝盟。   六月戊子,罷廣東稅場八十一墟。辛卯,詔內外諸軍密為行軍之計。戊戌,命諸路安撫司教閱禁軍。己亥,遣李壁賀金主生辰。庚子,進程松資政殿大學士,為四川制置使。辛醜,淮東安撫鄭挺坐擅納北人牛真及劫漣水軍事敗,奪二官罷。壬寅,天鳴有聲。複同安、漢陽、蘄春三監。己巳,熒惑犯太微右執法。陳自強等上《新修淳熙以後吏部七司法》。壬子,陳自強侍御史鄧友龍等請用本朝故事,以韓侂胄平章軍國事。減大理、三衙、臨安府囚罪一等,釋杖以下。   秋七月庚申,詔韓侂胄平章軍國事,立班丞相上,三日一朝,赴都堂治事。命興元都統司增招戰兵。丙寅,以蘇師旦為安遠軍節度使,領閣門事。丁卯,詔侍從、兩省、台諫、在外待制、學士已上及內外文武官,各舉將帥邊守一二人。戊辰,贈趙汝愚少保。己卯,韓侂胄等上《高宗禦集》。壬午,詔諸路提刑、提舉司措置保甲。癸未,以韓侂胄兼國用使。以旱,詔大理、三衙、臨安府、兩浙州縣及諸路決系囚。   八月丙戌朔,蠲兩浙闕雨州縣贓賞錢。丁亥,命湖北安撫司增招神勁軍。癸巳,雨。乙巳,以殿前副都指揮使郭倪為鎮江都統兼知揚州。是月,齡贈宇文虛中少保。追封劉光世為鄜王。   閏月戊寅,韓侂胄等上《欽宗玉牒》、《憲聖慈烈皇后聖德事蹟》。   九月丁亥,劉德秀罷。庚子,詔官吏犯贓追還所受如舊法。丁未,遣陳景俊使金賀正旦。庚戌,大風。   冬十月甲子,江州守臣陳鑄以歲旱圖獻瑞禾,詔奪一官。丙寅,升嘉定府為嘉慶軍。庚午,金遣紇石烈子仁來賀瑞慶節。複置和州馬監。   十一月乙酉,置殿前司神武軍五千人屯揚州。乙未,申嚴告訐之禁。十二月癸醜朔,修孝宗、光宗《禦集》。庚午,詔兩淮京西監司、帥守講行寬恤之政。增刺馬軍司弩手。癸酉,詔永除兩浙身丁錢絹。戊寅,金遣趙之傑來賀明年正旦,入見,禮甚倨。韓侂胄請帝還內,詔使人更以正旦朝見。著作郎朱質上書請斬金使,不報。是歲,真裏富國獻瑞象。江浙、福建、二廣諸州旱,兩淮、京西、湖北諸州水,振之。   二年春正月癸未朔,蠲兩浙路身丁綿。癸巳,再給軍士雪寒錢。發米振給貧民。以金使悖慢,館伴使、副以下奪官有差。乙未,增太學內舍生為百二十人。辛醜,更名國用司曰國用參計所。己酉,雷雨雹。辛亥,詔坑戶毀錢為銅者不赦,仍籍其家,著為令。是月,雅州蠻高吟師寇邊,遣官軍討之。   二月癸醜,壽慈宮火。甲寅,太皇太后移居大內,車駕月四朝。乙$ 千二百八十九星,近日而隱,遠而見,謂之中規。置臬之下,繞南極七十二度,除老人星外,四時常隱,謂之下規。   二曰遊規,徑五尺二寸,圍一丈五尺六寸,廣一寸二分,厚四分,上亦刻周天,以釭貫於雙規巔軸之上,令得左右運轉。凡置管測驗之法,眾星遠近,隨天周遍。   三曰直規,二,各長四尺八寸,闊一寸二分,厚四分,於兩極之間用夾窺管,中置關軸,令其遊規運轉。   四曰窺管,一,長四尺八寸,廣一寸二分,關軸在直規中。   五曰平准輪,在水臬之上,徑六尺一寸三分,圍一丈八尺三寸九分,上刻八卦、十幹、十二辰、二十四氣、七十二候於其中,定四維日辰,正晝夜百刻。   六曰黃道,南北各去赤道二十四度,東西交於卯酉,以為日行盈縮、月行九道之限。凡冬至日行南極,去北極一百一十五度,故景長而寒;夏至日在赤道北二十四度,去北極六十七度,故景短而暑。月有九道之行,歲匝十二辰,正交出入黃道,遠不過六度。五星順、留、伏、逆行度之常數也。   七曰赤道,與黃道等,帶天之紘以隔黃道,去兩極各九十一度強。黃道之交也,按經東交角宿五度少,西交奎宿一十四度強。日出於赤道外,遠不過二十四度。冬至之日行鬥宿,日入於赤道內,亦不過二十四度,夏至之日行井宿;及晝夜分,炎涼等。日、月、五星陰陽進退盈縮之常數也。   八曰龍柱,四,各高五尺五寸,並于平准輪下。   九曰水臬,十字為之,其水準滿,北辰正。以置四隅,各長七尺五寸,高三寸半,深一寸。四隅水準則天地准。   唐貞觀初,李淳風於浚儀縣古嶽台測北極出地高三十四度八分,差陽城四分。今測定北極高三十五度以為常准。   熙寧七年七月,沈括上《渾儀》、《浮漏》、《景表》三議。   《渾儀議》曰:   五星之行有疾舒,日月之交有見匿,求其次舍經劘之會,其法一寓於日。冬至之日,日之端南者也。日行周天而複集於表銳,凡三百六十有五日四分日之幾一,而謂之歲。周天之體,日別之謂之度。度之離,其數有二:日行則舒則疾,會而均,別之曰赤道之度;日行自南而北,升降四十有八度而迤,別之曰黃道之度。度不可見,其可見者星也。日、月、五星之所由,有星焉。當度之畫者凡二十有八,而謂之舍。舍所以絜度,度所以生數也。度在天者也,為之璣衡,則度在器。度在器,則日月五星可摶乎器中,而天無所豫也。天無所豫,則在天者不為難知也。   自漢以前,為曆者必有璣衡以自驗跡。其後雖有璣衡,而不為曆作。為曆者亦不神以器自考,氣朔星緯,皆莫能知其必當之數。至唐僧一行改《大衍曆法$ 極九十一度,今測九十三度半。距星正當赤道,其黃道在赤道南,不經角中;今測角在赤道南二度半,黃道複經角中,即與天象合。景祐測驗,角二星十二度,距南星去極九十七度,在赤道外六度,與《乾象新書》合,今從《新書》為正。   南門二星,在庫樓南,天之外門也,主守兵禁。星明,則遠方來貢;暗,則夷叛;中有小星,兵動。客、彗守之,兵起。   庫樓十星,六大星庫也,南四星樓也,在角宿南。一曰天庫,兵車之府也。旁十五星,三三而聚者柱也,中央四小星衡也。芒角,兵起;星亡,臣下逆;動,則將行;實,為吉;虛,乃凶。歲星犯之,主兵。熒惑犯之,為兵、旱。月入庫樓,為兵。彗、孛入,兵、饑。客星入,夷兵起。流星入,兵盡出。赤雲氣入,內外不安。天庫生角,有兵。   平星二星,在庫樓北,角南,主平天下法獄,廷尉之象。正,則獄訟平;月暈,獄官憂。熒惑犯之,兵起,有赦攛。彗星犯,政不行,執法者黜。   平道二星,在角宿間,主平道之官。武密曰:「天子八達之衢,主轍軾。」明正,吉;動搖,法駕有虞。歲星守之,天下治。熒惑、太白守,為亂。客星守,車駕出行。流星守,去賢用奸。   天田二星,在角北,主畿內封域。武密曰:「天子籍田也。」歲星守之,穀稔。熒惑守之,為旱。太白守,穀傷。辰星守,為水災。客星守,旱、蝗。   天門二星,在平星北。武密雲:「在左角南,朝聘待客之所。」星明,萬方歸化;暗,則外兵至。月暈其外,兵起。熒惑入,關梁不通;守之,失禮。太白守,有伏兵。客星犯,有謀上者。   進賢一星,在平道西,主卿相舉逸材。明,則賢人用;暗,則邪臣進。太陰、歲星犯之,大臣死。熒惑犯,為喪,賢人隱。太白犯之,賢者退。歲星、太白、填星、辰星合守之,其占為天子求賢。黃白紫氣貫之,草澤賢人出。   周鼎三星,在角宿上,主流亡。星明,國安;不見,則運不昌;動搖,國將移。《乾象新書》引郟鄏定鼎事,以周衰秦無道,鼎淪泗水,其精上為星。李太異曰:「商巫鹹《星圖》已有周鼎,蓋在秦前數百年矣。」   按《步天歌》,庫樓十星,柱十五星,衡四星,平星、平道、天田、天門各二星,進賢一星,周鼎三星,俱屬角宿。而《晉志》以左角為天田,別不載天田二星,《隋志》有之。平道、進賢、周鼎,《晉志》皆屬太微垣,庫樓並衡星、柱星、南門、天門、平星皆在二十八宿之外。唐武密及景祐書乃與《步天歌》合。   亢宿四星,為天子內朝,總攝天下奏事。聽訟、理獄、錄功。一曰疏廟,主疾疫。星明大,輔忠民安;動,則多疾。為天子正坐$ 金史》不書。   開禧二年二月壬子朔,日當食,太史言不見虧分。   嘉定三年六月丁巳朔,日有食之。四年十一月己酉朔,日當食,太史言不見虧分。《金史》不書   。七年九月壬戌朔,日食於角。九年二月甲申朔,日食於室。十年七月丙子朔,日食于張。十一年七月庚午朔,日有食之。十四年五月甲申朔,日食于畢。十六年九月庚子朔,日食於軫。   寶慶三年六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紹定元年六月壬寅朔,日有食之。六年九月壬寅朔,日有食之,陰雲不見。   端平二年二月甲子朔,日當食不虧。   嘉熙元年十二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淳祐二年九月庚辰朔,日有食之。三年三月丁醜朔,日有食之。五年七月癸巳朔,日有食之。六年正月辛卯朔,日有食之。九年四月壬寅朔,日有食之。十二年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寶祐元年二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景定元年三月戊辰朔,日有食之。二年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咸淳元年正月辛未朔,日有食之。三年五月丁亥朔,日有食之。四年十月戊寅朔,日有食之。六年三月庚子朔,日有食之。七年八月壬辰朔,日有食之。八年八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德祐元年六月庚子朔,日食,既,星見,雞鶩皆歸。明年,宋亡。   日變   周顯德七年正月癸卯,日既出,其下複有一日相掩,黑光摩蕩者久之。   開寶七年正月丙戌,日中有黑子二。   景德元年十二月甲辰,日有二影,如三日狀。三年九月戊申,日赤如赭。四年四月甲申,日無光。   寶元二年十二月庚申,日赤如朱,逾二刻複。   慶曆八年正月乙未,日赤無光。   熙甯十年二月辛卯,日中有黑子如李,至乙巳散。   元豐元年閏正月庚子,日中有黑子如李,至二月戊午散。十二月丙午,日中有黑子如李大,至丁巳散。二年二月甲寅町,日中有黑子如李,至癸亥散。   崇寧二年五月癸卯,日淡赤無光。三年十月壬辰,日中有黑子如棗大。   政和二年四月辛卯,日中有黑子,乍二乍三,如栗大。八年十一月辛亥,日中有黑子如李大。   宣和二年正月己未,日濛濛無光。五月己酉,日中有黑子如棗大。三年十二月辛卯,日中有黑子,如李大。四年二月癸巳,日濛濛無光。   靖康元年閏十一月庚申,日赤如火,無光。   建炎三年三月己卯,日中有黑子,至壬寅始消。   紹興元年二月己卯,日中有黑子如李大,三日乃伏。六年十月壬戌,日中有黑子如李大,至十一月丙寅始消。七年二月庚子,日中有黑子如李大,旬日始消。四月戊申,日中有黑子,至五月乃消。八年二月辛酉,日中$ 。八月丁未,犯軒轅大民。甲寅,犯軒轅禦女。庚午,犯靈台。九月辛巳,犯右執法。壬午,掩之。戊子,入太微。十月乙卯,犯亢。丙寅,入氐。十一月丁醜,犯房。己卯,犯鍵閉。丁酉,犯天江。   熙甯元年八月己未,入氐。十一月辛己,犯壁壘陣西第二星。二年六月辛亥,犯天關。庚申,犯東井距星。辛酉,入東井。七月辛未,犯天樽,犯輿鬼東南星。八月丙午,犯軒轅大星。三年五月壬子,犯靈台。六月乙丑,犯右執法。十月癸酉,犯亢距星。十一月庚寅,入氐。丁未,犯罰。四年十一月辛醜,犯十二國代星。庚戌,犯壁壘陣西第五星。五年二月甲戌,犯昴東北第二星。六月己酉,犯畢距星。七月丁亥,入東井。十月戊寅,入氐。十一月己酉,犯罰。六年六月癸未,犯東上相。丁酉,犯左執法。八月丁醜,掩氐東南星。九月甲辰,犯天江南第二星。丙寅,犯南斗距星。丁卯,入南斗。七年二月乙未,犯壁壘陣西第七星。八年二月庚寅,犯天陰中星。三月戊戌,犯月星。癸卯,犯天街北星。辛酉,犯司怪北第二星。閏四月戊戌,犯輿鬼西北星。八月丁酉,犯軒轅禦女。九月癸亥,犯右執法。辛未,犯左執法。十月丁酉,犯亢距星。丙午,入氐。九年九月丁巳,犯東鹹西第一星。辛巳,犯南斗西第二星。十月庚寅,犯狗國西北星。十一月辛酉,犯壁壘陣西北星。十年六月壬寅,犯東距星。癸卯,入東井。九月己酉,入太微。   元豐元年十月丙辰,犯亢距星。庚午,入氐。十一月己醜,犯罰南第二星。十二月壬戌,犯建西第二星。二年十一月壬辰,犯壁壘陣西第五星。十二月戊戌,犯壁壘陣。三年正月甲戌,又犯外屏西第二星。二月甲寅,犯昴距星。六月癸巳,犯畢距第二星。乙未,入畢口。七月戊辰,犯東井西北第二星。己巳,入東井。戊子,犯水位西第三星。八月丙申,犯輿鬼。   九月戊寅,入太微。乙酉,犯左執法。閏九月丙申,犯進賢。丁巳,犯氐距星。十月己未,入氐。四年八月甲戌,犯心距星。九月戊申,犯南斗距星。庚戌,入南斗。六年二月壬申,天陰東北星。三月癸未,犯司怪北第二星。四月丁卯,犯五諸侯。八月己卯,犯軒轅禦女。九月乙巳,犯右執法。丁巳,犯東上相。甲子,犯進賢。十月戊寅,犯亢距星。戊子,入氐。七年十一月己酉,犯壁壘陣西第五星。十二月辛巳,犯雲雨。八年六月甲戌,順行犯天關。癸未,順行犯井距星。甲申,順行入井。七月乙未,犯天樽。八月甲戌,犯軒轅少民。辛巳,犯靈台。   元祐元年閏二月丙辰,犯諸王。十月戊戌,犯亢。壬子,入氐。二年十二月己醜,犯壁壘陣。三年二月己亥,犯昴。六月癸未,犯$ 十一月戊申,星出北斗天璿,如杯,流至南河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閏十二月甲子,星出天廚北,如太白,向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   四年二月己酉,星出五諸侯西,如太白,急流至五車北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三月戊戌,星透雲出織女東,如太白,速行至天津西沒,赤黃,明燭地。己亥,星透雲出氐西,如太白,速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四月壬寅,星出車肆南,如太白,速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五月癸巳,星出天弁南,如太白,速行至尾北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八月甲辰,星出天津東,如太白,慢流至霹靂東沒,青白,有尾跡。九月己巳,星出天津東南,如太白,速行至女床西北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壬午,星透雲出天棓北,如太白,速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十月丁巳,星出天津東南,如太白,速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十一月乙酉,星出司怪西南,如杯,慢流至參旗沒,赤黃,有尾跡。   五年正月己酉,星出右攝提,如杯,西北緩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四月癸醜,星出天廚,如太白,急流北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又星出天棓,如杯,急流北至濁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又星出天市垣鬥星西北,如杯,急流至北斗西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五月癸酉,星出文昌,如太白,急流北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六月庚申,星出室北,如太白,東北緩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辛酉,星出氐,如太白,西北急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又星出紫微垣少尉,如太白,西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七月辛未,星出危,如太白,東南急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癸未,星出天市垣屠肆西,如太白,急流西至貫索南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丁亥,星出自天市垣市西,如太白,西南急流,至心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八月甲午,星出房西,如太白,東南急流,至心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畝庚子,星出內廚,如太白,急流至文昌北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癸卯,星出八穀西,如太白,東北急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九月辛巳,星出軍市西,如太白,東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乙酉,星出漸台西,如太白,急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辛卯,星出羽林軍內,如太白,西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十月甲午,星出柳,如杯,緩北行,至濁沒,有尾跡,明燭地。己未,星出車府西,如太白,急流北至天津西南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又星出紫微垣柱史南,如杯,西南緩行,至天津東沒,赤黃,$ 山水瀵湧。 志第十六五行二上   ○火上   炎上,火之性也。火失其性,則為災眚。舊說以恒燠、草妖、羽蟲之孽,羊禍、赤眚、赤祥之類皆屬之火,今從之。   建隆元年,宿州火,燔民舍萬余區。二年三月,內酒坊火,燔舍百八十區,酒工死者三十余。三年正月,滑州甲仗庫火。燔儀門及軍資庫一百九十區,兵器、錢帛並盡。開封府通許鎮民家火。燔廬舍三百四十余區。二月,安州牙吏施延業家火。燔民舍並顯義軍營六百余區。五月,京師相國寺火,燔舍數百區。海州火,燔數百家,死者十八人。   乾德四年二月,嶽州衙署、稟庫火,燔市肆、民舍殆盡,官吏逾城僅免。三月,陳州火,燔民舍數十區。潭州火,燔民舍五百余區;逾月,民周澤家火,又燔倉稟、民舍數百區,死者三十六人。是春,諸州言火者甚眾。八月,衡州火,燔公署、倉庫、民舍僅千余區。五年,京師建隆觀火。   開寶三年八月,辰州廨火,燔軍資庫。五年七月,忠州火,倉庫殆盡。七年九月,永城縣火,燔民舍一千八百余區。八年四月,洋州火,燔州廨、民舍千七百區。永城縣火,燔軍營、民舍千九百八十區,死者九人。   太平興國七年八月,益州西倉災。   雍熙元年五月丁醜,乾元、文明二殿災。初夕,陰雲雷震,火起月華門,翌突日辰、巳方止。二年九月庚寅夜,楚王元佐宮火,燔舍數百區,王自是以疾廢於家。三年,光化軍民卻勳家火,延燔軍廨、舍、庫。   端拱元年二月,雲安軍威棹營火。二年三月,衡州火,燔州縣官舍、倉庫、軍營三百余區。又崇賢坊有鳥燔數十處,七日不滅。   淳化三年十月,蔡州懷慶軍營火,燔汝河橋民居、官舍三千余區,死者數人。十二月,建安軍城西火,燔民舍、官廨等殆盡。四年二月,永州保安津舍火,飛焰過江,燒州門及民屋三百餘家。   咸平二年四月,池州倉火,燔米八萬七千斛。   景德元年正月,平虜軍營火,焚民居廬舍甚眾。四年十一月,郢州火,燔倉庫並盡。   大中祥符元年正月,桂州甲仗庫災。二年四月,升州火,燔軍營、民舍殆盡。四年八月,徐州草場火。十月,鎮州城樓、戰棚火。七月,雄州甲仗庫火。八年二月甲寅,宗正寺火。四月壬申夜,榮王元儼宮火,自三鼓北風甚,癸酉亭午乃止,延燔左承天祥符門、內藏庫、朝元殿、乾元門、崇文院、祕閣、天書法物內香藏庫。九年五月甲子,左天廄坊草場火。   天禧二年二月戊寅,北宅蔡州團練使德雍院火,延燔數百區。三年春,京師多火。六月,永州軍營火,延民舍數百余區。五年四月丁巳,事材場火。   天聖三年二月丁卯,蘄州榷貨務火$ ,金水縣胥羅翊田禾生九穗。舒州監軍吳光謙廨粟畦兩本,歧分十穗。臨渙縣民侯正家二禾合成一穗。八月,綿竹縣禾生九穗。夏州團練使趙光嗣獻嘉禾一函。十月,濠州獻《瑞穀圖》。二年五月,泗州獻瑞麥。三年二月,洋州嘉禾合穗,知州施翊以聞。四月,唐州、遂州、磐石縣並獻瑞麥。五月,黃州、建昌軍麥秀二三穟。八月,雅州禾一莖十四穗。雄州嘉禾生。九月,知代州李允正獻嘉禾穗一匣。   咸平元年五月,曲水縣麥秀二三穗。七月,嘉禾生後苑,一莖二十四穗。百丈縣民李文寶禾生一莖十七穗。八月,蘇州廨後園、邠州民田並禾生合穗。平夷縣民王義田禾兩穗合為一。化城縣民張美田禾九穗。二年五月,華州麥秀二三穗。七月,資官縣吏董昭美禾一莖九穗者各一。棣、洺二州嘉禾合穗。彭城縣民張福先田粟一莖分四穗。八月,郪縣趙範粟一莖九穗。玄武縣民李知進田粟一莖,上分五苗,成二十一穗。榆次縣民周貴田禾三莖共穗。三年五月,酂縣、海陵縣並麥秀二三穗。七月,真定府禾三莖一穗。達州民李國清田禾一苗九穗。八月,辰州公田禾生一莖三穗者四。隰州嘉禾合穗,圖以獻。四年八月,舒州嘉禾生。九月,知河中府郭堯卿獻《嘉禾合穗圖》。五年八月,臨汾縣民吉遇、洪洞縣民范思安田並禾生隔二隴上合為一。六年七月,涉縣民連罕田隔四壟同穎。銅梁縣民楊彥魯禾一莖九穗。   景德元年正月,甯晉縣民耿待問田禾合穗者三本,知州王用和圖以獻。二年七月,獲鹿縣禾合穗。八月,滎陽縣及相州嘉禾異畝同潁。九月,並州貢《嘉禾圖》。三年八月,大名府、滄州並嘉禾生。真定府禾異畝同潁。九月,榮州禾一莖十八穗。四年六月,南雄州保昌民田禾一本九穗,以圖來獻。七月,神泉縣民張篆田禾一苗九穗。貝、兗二州嘉禾合穗。九月,衛、德二州、廣安軍並上《嘉禾圖。》大中祥符元年,曲水縣、南鄭縣並麥秀二三穗。七月,乾封縣奉高鄉民田禾異壟同潁,判州王欽若以聞。八月,鄆州獻嘉禾。淳化縣民賀行滿田禾隔四壟,相去四尺許,合為一穗。新平縣民尹遇田禾合穗者二本。真定府粟生二穗。九月,澧州嘉禾一莖十穗。虢州團練使綦興獻合穗禾。嘉州民潘德麟田禾二莖各九穗。麟州嘉禾生。二年六月,簡州民集若寧家禾九穗。七月,黔州嘉禾異畝合穗。八月,嘉州廨有一莖十四穗生庭中,岐山縣禾異畝同潁,知州施護以聞。三年四月,同州麥秀二三穗。七月,冀、淄、昭三州嘉禾多穗,異畝同潁。八月,寧化軍嘉禾合穗;寶鼎縣民張知友田禾隔四壟,狙相去二尺許合穗,判府陳堯叟以聞。樓煩縣民田禾異本同穎。劍州嘉禾生,一莖九穗。四年三月$ 程積;以所求前後分返其加減,又以後朔、弦、望前後度分依其加減,各為晨昏程積度及餘也。   求每日晨昏月:《儀天》謂之求每日入曆定度。   累計距後象離分,百除為度分,用減晨昏象積為加,不足,返減,以距後象日數除之,為日差;用加減每日離分,百除為度分,累加晨昏月,命以九道宿次,即得所求。《乾元》法同。《儀天》從所求日累計距後曆每日曆度及分,以減程積為進,不足,返減之,餘為退,以距後朔、弦、望日數均之,進加退減每日曆定度及分,各為每日曆定度及分也。   步晷漏   求每日晷景去極度晨分:《乾元》謂之晷景距中度晨分。《儀天》別立法,具後。   各以氣數相減為分,自雨水後法十六,霜降後法十五,除分為中率,二率相減,為合差;半之,加減中率為初、末率。前多者,加為初減為末;前少者,減為初、加為末。   又以元法除合差,為日差;後多者累益初率,後少者累減初率。   為每日損益率;以其數累積之,各得諸氣初數也。《乾元》法同。   求昏分:以晨分減元法為昏分。《乾元》謂之元率,《儀天》謂之宗法。   求每日距中度:《乾元》同。《儀天》謂之求每日距子度。   以百乘晨分,如二千七百三十八為度,不盡,退除為距子度,用減半周天度,餘為距中星度分;倍距子度分,五等除,為每更度分。《乾元》百約晨分,進一位,以三千六百五十三乘,如元率收為度,余同《應天》。《儀天》置晷漏母,五因,進一位,以一千三百八十二、小分五十五、微分三十五除為度,不盡,以一千三百六十八、小分八十六退除,皆為距子度,余同《應天》。   求每日昏明中星:《乾元》謂之昏曉率星。   置其日赤道日躔宿次,以距南度分加而命之,即其日昏中星;以距子度分加之,為夜半中星;又加之,為曉中星。二曆法同。   求五更中星:置昏中星為初更中星;以每更度分加之,得二更初中星;又加之,得三更初中星;累加之,各得五更初中星所臨。二曆法同。   求日出入時刻:《乾元》謂之求晝夜出入辰刻。《儀天》謂之求日出入晨刻及分。   以二百五十加晨減昏為出入分,以八百三十三半除為時,不滿,百除為刻分,命如前,即得所求。《乾元》以七十三半加晨減昏為出入分,各以辰法除之。為辰數;不盡,以五因之,滿刻法為刻,命辰數起子正,算外,即日出入辰刻也。《儀天》置其日晷漏母,以加昏明,餘以三因,滿辰法除為辰數,餘以刻法除為刻,不滿為分,辰數命子正,算外,即日出辰刻及分。乃置日出辰刻及分,以加晝刻及分,滿辰法及分除為辰數,不滿,為$ 前,以上者去之為後,置前後度,在七十三度以下為在前,以上者返減一百八十三度半,餘為後度,皆倍之,百除為度,命曰留差度及分也。又前退定星度,以一百二十三度減前退定星,又以一百三十一度減後退定星,在一百八十二度半以下者為前,以上者去之為後,視前後度在七十三度以下為前,以上者返減一百八十二度半為後:皆以倍之,百除為度,即得前後退差度及分也;用前減後加其段定星為定星。又五星用陰陽度:歲星熒惑鎮星晨見,後疾,夕合;太白夕見、退,夕合,晨見,後疾,平合皆用日躔、陰陽度,其辰星諸段皆用之。《儀天》各置其星其變中度及分,以其變入限增減定度及分,增者增之,減者減之。其金星定合、夕見、夕定度及分,增者減之,減者增之,各得定日、次定日,各加減訖後,合用日躔先後定差者,以日躔先後定差及分先減後加之,即各得定度及分。其日躔差,木星定合,五因,半而退位,晨見先二因,退位,後五因,半而退位;後定疾先差五因,半而退位,定差二因退位;火星定合,身外除二,晨見先差七因,退位,後差身外除二,後差七因退位;土星定合,退位從下加二,晨見先差退位,後差從下加三,退位,後差退位;金星定合,二因之,夕見先差伏倍用,後差從下加三,晨疾伏先差從下加二,後差二因,夕退伏、晨退見六因,先後退位;水星夕見後差從下加三,先差二因,晨疾先差從下加三,後差倍用,定合乃用加減次定度為定度,置定度及分,以加天正冬至加時黃道日度及分,命從鬥宿初度起算,至不滿宿,算外,即得其變加時宿度,其火星前、後退及前遲變皆為次定星,又置之,以留退定差度及分,增者增之,減者減之,得為前、後退定度,前遲,置前留定差,以三 除之,乃用增減前遲定度也。又火星留差,以一百二十四半減前遲次定度,又以二百四十六度少加後退定度,若在一百八十二度六十二分以下為入在增;以上者,以減去一百八十二度六十二分為入在減。置入在增、減度及分,如在七十二度以下者為上限;以上者,衊減一百八十二度六十二分,餘為下限。各置所入上、下限增減度及分,在上限四因之,在下限倍,身外加三,皆以一百約之為度及分,若在後留者,三因之為定差度及分。又,《儀天》有火星退定差度及分,以二百四十一度少加前退後次定度,又以一百一十九度減退次定度及分,餘,在一百八十二度六十二分以下者為入在增;以上者,減去一百八十二度六十二分,餘為入在減。又置入上、下限度分,若在七十二度以下者為上限,如在七十二度以上者為減一百八十二度六十二分,餘為下限。又置上下限增減度分,在$ ,續於遐邈之統?三聖臨禦六十餘載,登封告成,昭姓紀號,率循火行之運,以輝炎靈之曜。茲事體大,非容輕議,矧雍熙中徐鉉等議之詳矣。其謝絳、董行父等所請,難以施行。」詔可。 志第二十四律曆四   道體為一,天地之元,萬物之祖也。散而為氣,則有陰有陽;動而為數,則有奇有偶;凝而為形,則有剛有柔;發而為聲,則有清有濁,其著見而為器,則有律、有呂。凡禮樂、刑法、權衡、度量皆出於是。自周衰樂壞,而律呂候氣之法不傳。西漢劉歆、揚雄之徒,僅存其說。京房作準以代律,分六十聲,始于南事,終於去滅。然聲細而難分,世不能用。曆晉及隋、唐,律法微隱。《宋史》止載律呂大數,不獲其詳。今掇仁宗論律及諸儒言鐘律者記於篇,以補續舊學之闕。   仁宗著《景祐樂髓新經》,凡六篇,述七宗二變及管分陰陽、剖析清濁,歸之於本律。次及間聲,合古今之樂,參之以六壬遁甲。   其一、釋十二均,曰:「黃鐘之宮為子、為神後、為土、為雞緩、為正宮調,太簇商為寅、為功曹、為金、為般頡、為大石調,姑洗角為辰、為天剛、為木、為嗢沒斯、為小石角,林鐘徵為未、為小吉、為火、為雲漢、為黃鐘徵,南呂羽為酉,為從魁、為水、為滴、為般涉調,應鐘變宮為亥、為登明、為日、為密、為中管黃鐘宮,蕤賓變徵為午、為勝先、為月、為莫、為應鐘徵。大呂之宮為大吉、為高宮,夾鐘商為大沖、為高大石,仲呂角為太一、為中管小石調,夷則徵為傳送、為大呂徵,無射羽為河魁、為高般涉,黃鐘變宮為正宮調,林鐘變徵為黃鐘徵。太簇之宮為中管高宮,姑洗商為高大石,蕤賓角為歇指角,南呂徵為太簇徵,應鐘羽為中管高般涉,大呂變宮為高宮,夷則變徵為大呂徵。夾鐘之宮為中呂宮,仲呂商扂為雙調,林鐘角在今樂亦為林鐘角,無射徵為夾鐘徵,黃鐘羽為中呂調,太簇變宮為中管高宮,南呂變徵為太簇徵。姑洗之宮為中管中呂宮,蕤賓商為中管商調,夷則角為中管林鐘角,應鐘徵為姑洗徵,大呂羽為中管中呂調,夾鐘變宮為中呂宮,無射變徵為夾鐘徵。仲呂之宮為道調宮,林鐘商為小石調,南呂角為越調,黃鐘徵為中呂徵,太簇羽為平調,姑洗變宮為中管中呂宮,應鐘變徵為姑洗徵。蕤賓之宮為中管道調宮,夷則商為中管小石調,無射角為中管越調,大呂徵為蕤賓徵,夾鐘羽為中管平調,中呂變宮為道調宮,黃鐘變徵為仲呂徵,林鐘之宮為南呂宮,南呂商為歇指調,應鐘角為大石調,太簇微為林鐘徵,姑洗羽為高平調,蕤賓變宮為中管道調宮,大呂變徵為蕤賓徵。夷則之宮為仙呂,無射商為林鐘商,黃鐘角為高大石調,夾鐘徵為夷則徵$ 陽曆,夏入陰曆,月行白道。冬至、夏至後,白道半交在秋分之宿,當黃道西;立冬、立夏後,白道半交在立秋之宿,當黃道西北:至所沖之宿亦如之。   春入陽曆,秋入陰曆,月行朱道。春分、秋分後,朱道半交在夏至之宿,當黃道南;立春、立秋後,朱道半交在立夏之宿,當黃道西南:至所沖之宿亦如之。   春入陰曆,秋入陽曆,月行黑道。春分、秋分後,黑道半交在冬至之宿,當黃道北;立春、立秋後,黑道半交在立冬之宿,當黃道東北:至所沖之宿亦如之。   四序離為八節,至陰陽之所交,皆與黃道相會,故月行有九道。各以所入初、末限度及分減一百一度,餘以所入初、末限度及分乘之,半而退位為分,分滿百為度,命為月道與黃道泛差。凡日以赤道內為陰,外為陽;月以黃道內為陰、外為陽。故月行正交,入夏至後宿度內為同名,入冬至後宿度內為異名。其在同名者,置月行與黃道泛差,九因八約之,為定差。半交後、正交前以差減,正交後、半交前以差加。此加減出入六度,正如黃、赤道相交同名之差。若較之漸異,則隨交所在,遷變不常。   仍以正交度距秋分度數乘定差,如象限而一,所得,為月道與赤道定差,前加者為減,減者為加。其在異名者,置月行與黃道泛差,七因八約烊之,為定差;半交後、正交前以差加,正交後、半交前以差減。此加減出入六度,異如黃赤道相交異名之差,若較之漸同,則隨交所在,遷變不常。   仍以正交度距春分度數乘定差,如象限而一,所得,為月行與赤道定差,前加者為減,減者為加;皆加減黃道宿積度,為九道宿積度;以前宿九道積度減之,為其宿九道度及分。其分就近約為太、半、少。論春、夏、秋、冬,以四時日所在宿度為正。   求正交加時月離九道宿度:以正交加時黃道日度及分減一百一度,餘以正交度及分乘之,半而退位為分,分滿百為度,命為月道與黃道泛差。其在同名者,置月行與黃道泛差,九因八約之,為定差,以加;仍以正交度距秋分度數乘定差,如象限而一,所得,為月道與赤道定差,以減。其在異名者,置月行與黃道泛差,七因八約之,為定差,以減;仍以正交度距春分度數乘定差,如象限而一,所得,為月道與赤道定差,以加。置正交加時黃道月度及分,以二差加減之,即正交加時月離九道宿度及分。   求定朔弦望加時月所在度:置定朔加時日躔黃道宿次,凡合朔加時,月行潛在日下,與太陽同度,是為加時月離宿次;各以弦、望度及分秒加其所當弦、望加時日躔黃道宿度,滿宿次去之,命如前,各得定朔、弦、望加時月所在黃道宿度及分秒。   求定朔弦望加時九$ ,中。舊領定胡、天渾津、吳堡三砦。按吳堡砦元豐四年收復,東至黃河,南至綏德軍白草砦九十裏,西至綏德軍義合砦六十裏,北至晉寧軍一百七十裏。   臨泉。中下。舊領克胡、葭蘆二砦。按葭蘆砦乃元豐五年收復,後為晉寧軍。   神泉砦,地名榆木川,在廢葭蘆砦北。元符元年賜今名。東至晉寧軍二十五裏,南至烏龍砦一十五裏,西至槅祚嶺界堠五十裏,北至通秦砦四十裏。   三交堡,地名三交川嶺。元符元年,神泉砦築堡畢工,賜名。烏龍砦,元符二年進築,賜名。東至神泉砦二十五裏,南至暖泉砦二十裏,西至暖泉砦三十裏,北至女萌烽一十七裏。   通秦砦,地名升囉嶺,元符二年賜今名。東至黃河二十九裏,南至神泉砦四十二裏,西至女萌骨堆界堠五十裏,北至通秦堡一十七裏。   寧河砦,地名窟薛嶺,元符二年賜名。東至黃河三十裏,南至通秦堡一十七裏,西至尹遇合一十三裏,北至章堡二十五裏。   彌川砦,地名彌勒川,元符二年賜名。東至黃河六十裏,南至彌川堡十五裏,西至砦浪骨堆界堆七十裏,北至麟州大和砦三十裏。   通秦堡,地名精移堡,元符二年,同砦賜名。東至黃河一十七裏一百二十步,南至通秦砦一十七裏,西至龍移川界堠五十裏,北至寧河砦一十一裏。   甯河堡,地名哥崖嶺,元符二年,同砦賜名。   彌川堡,地名小紅崖,元符二年,同砦賜名。東至黃河四十裏,南至寧河砦一十五裏,西至祖平四十裏,北至秦平堡一十裏。   靖川堡。東至黃河三十裏,南至寧河砦十四裏,西至界首立子穀四十五裏,北至彌川堡一十三裏。   河東路,蓋《禹貢》冀、雍二州之域,而冀州為多。當觜、參之分。其地東際常山,西控黨項,南盡晉、絳,北控雲、朔,當太行之險地,有鹽、鐵之饒。其俗剛悍而樸直,勤農織之事業,寡桑柘而富麻苧。善治生,多藏蓄,其靳嗇尤甚。朔方、樓煩,馬之所出,歲增貿市以充監牧之用。太宗平太原,慮其恃險,徙州治焉。然猶為重鎮,屯精兵以控邊部雲。 志第四十理三   ○陝西   陝西路。慶曆元年,分陝西沿邊為秦鳳、涇原、環慶、鄜延四路。熙寧五年,以熙、河、洮岷州、通遠軍為一路,置馬步軍都總管、經略安撫使。又以熙、河等五州軍為一路,通舊鄜延等五路,共三十四州軍,後分永興、保安軍、河中、陝府、商、解、同、華、耀、虢、鄜、延、丹、坊、環、慶、邠寧州為永興軍等路,轉運使於永興軍、提點刑獄於河中府置司;鳳翔府、秦、階、隴、鳳、成、涇、原、渭、熙、河、洮、岷、州、鎮戎、德順、通遠軍為秦鳳等路,轉運使于秦州、提點刑獄於鳳$ 事。大中祥符中,以榮河為慶成軍。崇甯戶七萬九千九百六十四,口二十二萬七千三十。貢五味子、龍骨。縣七:河東,次赤。隋縣。熙寧三年,省河西縣,六年,省永樂縣為鎮入焉   。臨晉,次畿。   猗氏,次畿。   虞鄉,次畿。   萬泉,次畿。   龍門,次畿。元祐二年,置鑄錢監二。   榮河。次畿。舊隸慶成軍,熙甯元年廢,以榮河隸府,即縣治置軍使。   慶成軍。見上。   解州,中,防禦。崇甯戶三萬二千三百五十六,口一十一萬三千三百二十一。貢鹽花。縣三:解,中。   犍聞喜,望。   安邑。緊。   陝州,大都督府,陝郡。太平興國初,改保平軍,舊兼提舉商、虢州兵馬巡檢事。崇甯戶四萬七千八百六,口一十三萬五千七百一。貢〗、絁、括蔞根、柏子仁。縣七:陝,中。熙寧六年,省硤石縣為石壕鎮入焉。   平陸,上。   夏,上。   靈寶,上。熙寧四年,省湖城縣入焉。   芮城,中下。   湖城,中下。元豐元年,複置縣。   閿鄉。中下。太平興國三年,自虢州與湖城二縣來隸。監二。熙寧三年置,鑄銅錢;八年置,鑄鐵錢   商州,望,上洛郡,軍事。崇甯戶七萬三千一百二十九,口一十六萬二千五百三十四。貢麝香、枳殼實。縣五:上洛,中。   商洛,中下。   洛南,中下。   豐陽,中。   上津。中下   虢州,雄,虢郡,軍事。崇甯戶二萬二千四百九十,口四萬七千五百六十三。貢麝香、地骨皮、硯。縣四:盧氏,中。熙寧二年,以西京伊陽縣欒川冶鎮隸焉。   虢略,中。唐弘農縣。建隆初,改常農。至道三年,改今名。熙寧四年,省玉城縣為鎮入焉。   朱陽,中。乾德六年,廢入常農,太平興國七年,複置。   欒川。元祐二年,以欒川冶為鎮,崇寧三年,改為縣。   同州,望,馮翊郡,定國軍節度。崇甯戶八萬一千一十一,口二十三萬三千九百六十五。貢白蒺藜、生熟乾地黃。縣六:馮翊,緊。   澄城,緊。   朝邑,緊。   郃陽,上。熙甯四年,省夏陽縣為鎮入焉。   白水,中。   韓城。中。元祐二年,置鑄錢監。   監一:沙苑。   華州,望,華陰郡。建隆初,為鎮國軍節度。皇祐五年,改鎮潼軍節度。崇甯戶九萬四千七百五十,口二十六萬九千三百八十。貢茯苓、細辛、茯神。縣五:鄭,上。   下邽,望。   蒲城,望。唐奉先縣。開寶四年改。建隆中,自京兆隸同州。天禧四年,自同州來隸。   華陰,緊。   渭南。上。熙寧六年,省為鎮入鄭。元豐元年,複為縣。舊自京兆府來隸。   監二$ 五裏,南至通會關三十裏,北至河州界二十裏。   來同堡,舊名甘撲堡,崇寧三年築,賜今名。東至南川砦九十裏,西至安疆砦三十五裏,南至懷羌城三十五裏,北至來羌城三十裏。   通津堡,舊名南達堡,崇寧三年賜今名。東至安疆砦四十五裏,西至大通城界二十五裏,南至循化城一百三十裏,北至大通城界二十裏。   南山堡,《元豐九域志》屬原州綏寧縣。   安鄉關,舊城橋關,元符三年賜名。東至京玉關界四十裏,西至臨灘堡四十裏,南至河州界三十五裏,北至安川堡界一十五裏。   臨灘堡。東至安鄉關四十裏,西至古雞山二十裏,南至南川砦界二十裏,北至黃河四十裏。鞏州,下。本通遠軍。熙甯五年,以秦州古渭砦為軍。崇寧三年,升為州。崇寧戶四千八百七十八,口一萬一千八百五十七。貢麝香。縣三:隴西,元祐五年增置。   永甯,寧遠。崇寧三年,升永寧砦為縣,又升寧遠砦為縣。城一:定西。元豐四年,以蘭州西使城為定西城。五年,改定西城為通遠軍,以汝遮堡為定西城,屬通遠軍。崇寧二年,廢定西城管下熨斗平堡,通西砦管下榆木岔堡,並安西城。別見「蘭州」。東至龜兒觜鎮六十五裏,西至龕穀堡一百一十五裏,南至通西砦四十六裏,北至安西城二十七裏。砦六:熙甯五年,割秦州永甯、寧遠、威遠、通渭、熟羊、來遠六砦隸軍。六年,置鹽川砦。八年,廢威遠砦為鎮。元豐五年,收通西砦。七年,廢來遠砦為鎮,屬永寧。崇寧五年,通渭縣複為砦,未詳何年以砦為縣。   永甯,寧遠,崇寧三年,與永寧同升為縣。   通渭,東至甘泉城五十五裏,西至鞏州六十四裏,南至來遠鎮一百里,詆至甘泉城界六十裏。   熟羊,鹽川,熙寧六年九月置砦,後改為鎮。   通西。東至甘泉城一百二十裏,西至熟羊砦七十裏,南至三岔堡四十八裏,北至定西砦四十八裏。   堡七:熙甯五年,割秦州三岔、乜羊、廣吳、渭川、啞兒五堡隸軍。七年,以岷州遮羊堡來隸。元豐元年,遮羊複隸岷州。五年,置榆木岔、熨斗平二砦堡。七年,廢乜羊、廣吳、渭川、啞兒四堡。   三岔,舊堡,熙寧四年置。   榆木岔,崇寧二年廢。   熨斗平,崇寧二年廢。   者達堡,秦州,熙寧五年改古渭砦為通遠軍,廢者達、本當、七麻堡。今通渭乃領七麻堡,不知何年複置者達、本當堡。   七麻堡,本當堡,撲麻龍堡。   岷州,下,和政郡,團練。熙寧六年收復。崇甯戶四萬五百七十,口六萬七千七百三十一。貢甘草。縣三:祐川,唐縣。崇寧三年複。   大潭,中。建隆三年,合良恭、大潭兩鎮置縣,隸秦州。熙甯$ 砦改為縣,總治本砦並托口、小由、豐山四堡砦戶口,以渠陽縣為名,隸州。六年,移托口、小由兩砦卻屬沅州,析邵州蒔竹縣隸州,移渠陽縣為州治。七年,沅州小由砦複隸州,尋廢小由砦、豐山堡。元祐二年,廢為渠陽軍。三年,廢軍為砦,屬沅州。元祐五年,複以渠陽砦為誠州。崇寧二年,改為靖州。大觀元年為望郡。崇甯戶一萬八千六百九十二,口闕。貢白絹。縣三:永平,下。本渠陽縣,崇寧二年,改名,紹興八年,移入州。   會同,下。本三江縣,崇寧二年改。通道。下。本羅蒙縣,崇寧二年改。   砦四:狼江,收溪,貫保,羅蒙。元豐六年,置收溪,複以沅州貫來隸。七年,置羅蒙。元祐三年,廢收溪、羅蒙。崇寧二年,又置若水、豐山二砦。   堡五:石家滻村,   多星,大由,天村。元豐四年,置石家、滻村;六年,置多星;七年,置大由、天村。元祐三年,廢多星、大由、天村等堡,崇寧三年複置;又置羊鎮堡、木砦堡。大觀二年,又置飛山堡。政和三年,又置零溪堡。八年,又置通平堡。   荊門軍,開寶五年,長林、當陽二縣自江陵來隸。熙寧六年,廢軍,縣複隸江陵府。元祐三年,複為軍。端平三年,移治當陽縣。縣二:長林,次畿。   當陽。次畿。紹興十四年,廢入長林;十六年複。   漢陽軍,同下州。熙寧四年,廢為縣,以漢川縣為鎮,屬鄂州。元祐元年,複置。紹興五年,又廢為縣;七年,複為軍。縣二:漢陽,緊。漢川。下。太平興國二年,自德安來隸。紹興五年廢,七年複。   壽昌軍,下,本鄂州武昌縣。嘉定十五年,升壽昌軍使,續升軍。端平元年,以武昌縣還隸鄂州。縣一:武昌。上。以武昌山為名。孫權所都。南渡後,為江州治所,後複故。   南路。州七:潭,衡,道,永,邵,郴,全。軍一:武岡。監一:桂陽。縣三十九。南渡後,增茶陵軍。紹興三十二年,戶九十六萬八千九百三十,口二百一十三萬六千七百六十七。   潭州,上,長沙郡,武安軍節度。乾德元年,平湖南,降為防禦。端拱元年,複為軍。舊領荊湖南路安撫使。大觀元年,升為帥府。建炎元年,複為總管安撫司。紹興元年,兼東路兵馬鈐轄;二年,複為安撫司。崇甯戶四十三萬九千九百八十八,口九十六萬二千八百五十三。貢葛、茶。縣十二:長沙,望。開寶中,廢長豐縣入焉。   衡山,望。淳化四年,以衡山、岳州湘陰並來隸。有黃竿銀場。   安化,望。熙寧六年置,改七星砦為鎮入焉,廢首溪砦。元祐三年,置博易場。   醴陵,緊。   攸,上。   湘鄉,中。   湘潭,中   益陽,中。   瀏$ 觀元年,克南丹州,以南丹州為觀州,置倚郭縣。大觀四年,以南丹州還莫公晟,複于高峰砦置觀州。紹興四年,廢觀州為高峰砦,存留木門、馬台、平洞、黃泥、中村等堡砦。   隆州。   兌州。政和四年,置隆州、兌州並興隆縣、萬松縣。宣和三年,廢隆州及興隆縣為威遠砦,兌州及萬松縣為靖遠砦。二州先置思忠、安江、鳳麟、金鬥、朝天等五砦並廢,各隸新砦,仍並隸邕州。   廣南東、西路,蓋《酌禹貢》荊、揚二州之域,當牽牛、婺女之分。南濱大海,西控夷洞,北限五嶺。有犀象、玳瑁、珠璣、銀銅、果布之產。民性輕悍。宋初,以人稀土曠,並省州縣。然歲有海舶貿易,商賈交湊,桂林邕、宜接夷獠,置守戍。大率民婚嫁、喪葬、衣服多不合禮。尚淫祀,殺人祭鬼。山林翳密,多瘴毒,凡命官吏,優其秩奉。春、梅諸州,炎癘頗甚,許土人領任。景德中,令秋冬赴治,使職巡行,皆令避盛夏瘴霧之患。人病不呼醫服藥。儋、崖、萬安三州,地狹戶少,常以瓊州牙校典治。安南數郡,土壤遐僻,但羈縻不絕而已。   燕山府路。府一:燕山。州九、涿,檀,平,易,營,順,薊,景,經。縣二十。宣和四年,詔山前收復州縣,合置監司,以燕山府路為名,山后別名雲中府路。   燕山府。唐幽州,范陽郡,盧龍軍節度。石晉以賂契丹,契丹建為南京,又改號燕京。金人滅契丹,以燕京及涿、易、檀、順、景、薊六州二十四縣來歸。宣和四年,改燕京為燕山府,又改郡曰廣陽,節度曰永清軍,領十二縣。五年,童貫、蔡攸入燕山。七年,郭藥師以燕山叛,金人複取之。析津,宛平,都市,賜名廣寧。   昌平,良鄉,潞,武清,安次,永清,玉河,香河,賜名清化。   漷陰。   涿州。唐置,石晉以賂契丹。宣和四年,金將郭藥師以州降,賜郡名曰涿水,升威行軍節度。縣四:范陽,歸義,固安,新城。賜名威城。   檀州。隋置,石晉以賂契丹。宣和四年,金人以州來歸,賜郡名曰橫山,升鎮遠軍節度。七年,金人複破之。縣二:密雲,行唐。賜名威塞。   平州。隋置,後唐時為契丹所陷,改遼興府,以營、灤二州隸之。宣和四年,賜郡名漁陽,升撫寧軍節度。五年,遼將張覺據州來降,尋為金所破。縣三:盧龍,賜名盧城。   石城,賜名臨關。   馬城。賜名安城。   易州。唐置,雍熙四年,陷於契丹。宣和四年,金人以州來歸,賜郡名曰遂武,防禦。縣三:易水,淶水,容城。   營州。隋置,後唐時為契丹所陷。宣和四年,賜郡名曰平盧,防禦。縣一:柳城。賜名鎮山。   順州。唐置,石晉以賂契丹。宣和四年,$ 東入於淮,州邑罹患者三十二。即遣使賦諸州薪石、楗橛、芟竹之數千六百萬,發兵夫九萬人治之。四年二月,河塞,群臣入賀,上親為文,刻石紀功。   是年,祠部員外郎李垂又言疏河利害,命垂至大名府、滑衛德貝州、通利軍與長吏計度。垂上言:   臣所至,並稱黃河水入王莽沙河與西河故瀆,注金、赤河,必慮水勢浩大,蕩浸民田,難於防備。臣亦以為河水所經,不無為害。今者決河而南,為害既多,而又陽武埽東、石堰埽西,地形汙下,東河泄水又艱。或者雲:「今決處漕底坑深,舊渠逆上,若塞之,旁勞必複壞。」如是,則議塞河者誠以為難。若決河而北,為害雖少,一旦河水注禦河,蕩易水,逕乾寧軍,入獨流口,遂及契丹之境。或者雲:「因此搖動邊鄙。」如是,則議疏河者又益為難。臣於兩難之間,輒畫一計:請自上流引北載之高地,東至大伾,瀉複於澶淵舊道,使南不至滑州,北不出通利軍界。   何以計之?臣請自衛州東界曹公所開運渠東五裏,河北岸凸處,就岸實土堅引之,正北稍東十三裏,破伯禹古堤,注裴家潭,逕牧馬陂,又正東稍北四十裏,鑿大伾西山,釃為二渠:一逼大伾南足,決古堤正東八裏,複澶淵舊道;一逼通利軍城北曲河口,至大禹所導西河故瀆,正北稍東五裏,開南北大堤,又東七裏,入澶淵舊道,與南渠合。夫如是,則北載之高地,大伾二山脽股之間分酌其勢,浚瀉兩渠,匯注東北,不遠三十裏,複合於澶淵舊道,而滑州不治自涸矣。   臣請以兵夫二萬,自來歲二月興作,除三伏半功外,至十月而成。其均厚埤薄,俟次年可也。   疏奏,朝議慮其煩擾,罷之。   初,滑州以天臺決口去水稍遠,聊興葺之,及西南堤成,乃於天臺口旁築月堤。六月望,河複決天臺下,走衛南,浮徐、濟,害如三年而益甚,帝以新經賦率,慮殫困民力,即詔京東西、河北路經水災州軍,勿複科調丁夫,其守扞堤防役兵,仍令長吏存恤而番休之。五年正月,知滑州陳堯佐以西北水壞,城無外禦,築大堤,又疊埽於城北,護州岩中居民;複就鑿橫木,下垂木數條,置水旁以護岸,謂之「木龍」,當時賴焉。複並舊河開枝流,以分導水勢,有詔嘉獎。   說者以黃河隨時漲落,故舉物候為水勢之名:自立春之後,東風解凍,河邊入候水,初至凡一寸,則夏秋當至一尺,頗為信驗,故謂之「信水」。二月、三月桃華始開,冰泮兩積,川流猥集,波瀾盛長,謂之「桃華水」。春末蕪菁華開,謂之「菜華水」。四月末壟麥結秀,擢芒變色,謂之「麥黃水」。五月瓜實延蔓,謂之「瓜蔓水」。朔野之地,深山窮谷,固陰冱寒,冰堅晚泮,逮乎盛夏$ 、鮑河、徐河、雞距泉分注溝中,地高則用水車汲引,灌溉甚便。願以劉志知廣信軍,與楊懷敏共主其事,數年之後,必有成績。」帝遂密敕平與懷敏建方田。侍禁劉宗言又奏請種木於西山之麓,以法榆塞,雲可以限契丹也。後劉平去真定,懷敏猶領屯田司。塘泊益廣,至吞沒民田,蕩溺丘墓,百姓始告病,乃有盜決以免水患者,懷敏奏立法依盜決堤防律。   景祐二年,懷敏知雄州,又請立木為水則,以限盈縮。寶元元年十一月己未,河北屯田司言:「欲于石塚口導永濟河水,以注緣邊塘泊,請免所經民田稅。」從之。時歲旱,塘水涸,懷敏慮契丹使至,測知其廣深,乃壅界河水注之,塘複如故。   慶曆二年三月己巳,契丹遣使致書,求關南十縣。且曰:「營築長堤,填塞隘路,開決塘水,添置邊軍,既潛稔於猜嫌,慮難敦於信睦。」四月庚辰,複書曰:「營築堤埭,開決陂塘,昨緣霖潦之餘,大為衍溢之患,既非疏導,當稍繕防,豈蘊猜嫌,以虧信睦。」遼使劉六符嘗謂賈昌朝曰:「南朝塘濼何為者哉?一葦可杭,投箠可平。不然,決其堤,十萬土囊,遂可逾矣。」時議者亦請涸其地以養兵。帝問王拱辰,對曰:「兵事尚詭,彼誠有謀,不應以語敵,此六符誇言爾。設險守國,先王不廢,且祖宗所以限遼騎也。」帝然之。   七月,契丹復議和好,約兩界河澱已前開畎者並依舊外,自今已後,各不添展。其見堤堰水口,逐時決泄壅塞,量差兵夫,取便修疊疏導。非時霖潦,別至大段漲溢,並不在關報之限。是歲,劉宗言知順安軍,上言:「屯田司浚塘水,漂招賢鄉六千戶。」   五年七月,初與契丹約,罷廣兩界塘澱。約既定,朝廷重生事,自是每邊臣言利害,雖聽許,必戒之以毋張惶,使契丹有詞。而楊懷敏獨治塘益急,是月,懷敏密奏曰:「前轉運使沈邈開七汲口泄塘水,臣已亟塞之。知順安軍劉宗言閉五門襆頭港、下赤大渦柳林口漳河水,不使入塘,臣已複通之,令注白羊澱矣。邈、宗言朋黨沮事如此,不譴誅無以懲後。」詔從懷敏奏,自今有妄乞改水口者,重責之。   嘉祐中,禦史中丞韓絳言:「宣祖已上,本籍保州,懷敏廣塘水,侵皇朝遠祖墳。近聞詔旨以錢二百千賜本宗使易葬,此虧薄國體尤甚,物論駭歎,願請州縣屏水患而已。」知雄州趙滋言:「屯田司當徐河間築堤斷水,塘堤具存,可覆視也。宜開水竇六十尺,修石限以節之。」鹹可其奏。八年,河北提點刑獄張問言:「視八州軍塘,出土為堤,以畜西山之水,涉夏河溢,而民田無患。」亦施行焉。   神宗熙甯元年正月,複汾州西河濼。濼舊在城東,圍四十裏,歲旱以溉民田,雨以瀦水,$ 稱昊天,據遠視之蒼然,則稱蒼天。人之所尊,莫過於帝,托之於天,故稱上帝。天皇大帝即北辰耀魄寶也,自是星中之尊。《易》曰:'日月麗乎天,百穀草木麗乎土。'又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蓋明辰象非天,草木非地,是則天以蒼昊為體,不入星辰之列。又《郊祀錄》:'壇第二等祀天皇大帝、北斗、天一、太一、紫微、五帝坐,差在行位前,餘內官諸位及五星、十二辰、河漢,都四十九坐齊列,俱在十二陛之間。' 唐建中間,司天冬官正郭獻之奏:'天皇、北極、天一、太一,准《天寶敕》併合升第一等。'貞元二年親郊,乙太常議,詔複從《開元禮》,仍為定制。《郊祀錄》又雲:'壇第三等有中宮、天市垣、帝坐等十七坐,並在前。'《開元禮義羅》雲:'帝有五坐,一在紫微宮,一在大角,一在太微宮,一在心,一在天市垣。 '即帝坐者非直指天帝也。又得判司天監史序狀:'天皇大帝一星在紫微勾陳中,其神曰耀魄寶,即天皇是星,五帝乃天帝也。北極五星在紫微垣內,居中一星曰北辰,第一主月為太子,第二主日為帝王,第三為庶子,第四為嫡子,第五為天子之樞,蓋北辰所主非一,又非帝坐之比。太微垣十星有左右執法、上將、次將之名,不可備陳,故總名太微垣。《星經》舊載孫星,而《壇圖》止有子星,辨其尊卑,不可同位。'竊惟《壇圖》舊制,悉有明據,天神定位,難以躋升,望依《星經》,悉以舊禮為定。」   欽若複言:「舊史《天文志》並雲:北極,北辰最尊者。又勾陳口中一星曰天皇大帝,鄭玄注《周禮》謂:'禮天者,冬至豰祭天皇於北極也。'後魏孝文禋六宗,亦升天皇五帝上。按晉《天文志》:'帝坐光而潤,則天子吉,威令行。'既名帝坐,則為天子所占,列於下位,未見其可。又安仁議,以子、孫二星不可同位。陛下方洽高禖之慶,以廣維城之基,苟因前代闕文,便為得禮,實恐聖朝茂典,尤未適中。」詔天皇、北極特升第一龕,又設孫星于子星位次,帝坐如故。   欽若又言:「帝坐止三,紫微、太微者已列第二等,唯天市一坐在第三等。按《晉志》,大角及心中星但雲天王坐,實與帝坐不類。」詔特升第二龕。   舊郊丘,神位板皆有司題署,命欽若改造之。至是,欽若奉板便殿,壇上四位,塗以朱漆金字,余皆黑漆,第一等金字,第二等黃字,第三等以降朱字,悉貯漆匣,覆以黃縑帊。帝降階觀之,即付有司。又以新定《壇圖》,五帝、五嶽、中鎮、河漢合在第三等。   四年,判太常禮院孫奭言:「准禮,冬至祀圜丘,有司攝事,以天神六百九十位從祀。今惟有五方上帝及五人神十七位,天皇大帝以$ 。元祐五年夏至,祭皇地祇,命尚書右丞許將攝事。將言:「王者父天母地,三歲冬至,天子親祠,遍享宗廟,祀天圜丘,而夏至方澤之祭,乃止遣上公,則皇地祇遂永不在親祠之典,此大闕禮也。望博詔儒臣,講求典故,明正祀典,為萬世法。」禮部尚書趙彥若請依元豐所定,郊祀之歲,親祀方丘及攝事,已合禮之正,更不須聚議。禮部郎中崔公度請用陳薦議,仍合祭天地,從祀百神。複詔尚書、柸侍郎、兩省及侍從、台諫、禮官集議。於是翰林學士顧臨等八人,請合祭如故事,俟將來親祠北郊,則合祭可罷。宋興,一祖六宗,皆合祭天地,其不合祭者,惟元豐六年一郊爾。去所易而就所難,虛地祇之大祭,失今不定,後必悔之。吏部侍郎范純禮等二十二人,皆主北郊之議。中書舍人孔武仲又請以孟冬純陰之月,詣北郊親祠,如神州地祇之祭。彭汝礪、曾肇複上疏論合祭之非。文多不載。   九月,三省上顧臨等議。太皇太后曰:「宜依仁宗皇帝故事。」呂大防言:「諸儒獻議,欲南郊不設皇地祇位,於祖宗之制未睹其可。」範百祿以「圜丘無祭地之禮,《記》曰:'有其廢之,莫可舉也。'先帝所廢,稽古據經,未可輕改。」大防又言:「先帝因禮文所建議,遂令諸儒定北郊祀地之禮,然未經親行。今皇帝臨禦之始,當親見天地,而獨不設地祇位,恐亦未安。況祖宗以恩霈四方,慶賚將士,非三歲一行,則國力有限。今日宜為勉行權制,俟北郊議定及太廟享禮,行之未晚。」太皇太后以大防之言為是。而蘇頌、鄭雍皆以「古者人君嗣位之初,必郊見天地。今皇帝初郊而不祀地,恐未合古。」乃下詔曰:「國家郊廟特祀,祖宗以來命官攝事,惟三歲一親郊,則先享清廟,冬至合祭天地於圜丘。元豐間,有司援周制,以合祭不應古義,先帝乃詔定親祀北郊之儀,未之及行。是歲,郊祀不設皇地祇位,而宗廟之享率如權制。朕方修郊見天地之始,其冬至日南郊,宜依熙寧十年故事,設皇地祇位以嚴並況之儀。厥後躬行方澤之祀,則修元豐六年五月之制。俟郊禮畢,集官詳議典禮以聞。」十一月冬至,親祠南郊,遂合祭天地,而詔罷飲福宴。   八年,禮部尚書蘇軾複陳合祭六議,令禮官集議以聞。已而下詔依元祐七年故事,合祭天地於南郊,仍罷集議。紹聖元年,以右正言張商英言:「先帝制詳定禮文所,謂合祭非古,據經而正之。元祐之臣,乃複行合祭,請再下禮官議。」禦史中丞黃履謂:「南郊合祭,因王莽諂事元後,遂躋地位,同席共牢。迨先帝親郊,大臣以宣仁同政,複用莽意合祀,瀆亂典禮。」帝以詢輔臣,章惇曰:「北郊止可謂之社。」黃履曰:「郊者,交於神明之$ 有不順成之方,即祭日月。其神農以下,更不設祭。又舊儀,神農、後稷並設位壇下,當移壇上。按《禮記正義》:伊耆氏,神農也。今壇下更設伊耆氏位,合除去之。」   《政和新儀》:臘前一日蠟百神。四方蠟壇廣四丈,高八尺,四出陛,兩壝,每壝二十五步。東方設大明位,西方設夜明位,以神農氏、後稷氏配,配位以北為上。南北壇設神農位,以後稷配,五星、二十八宿、十二辰、五官、五嶽、五鎮、四海、四瀆及五方山林、川澤、丘陵、墳衍、原隰、井泉、田畯,倉龍、朱鳥、麒麟、白虎、玄武,五水庸、五坊、五虎、五鱗、五羽、五介、五毛、五郵表畷、五臝、五貓、五昆蟲從祀,各依其方設位。中方鎮星、後土、田畯設於南方蠟壇酉階之西,中方嶽鎮以下設於南方蠟壇午階之西。伊耆設於北方蠟壇卯階之南,其位次於辰星。   紹興十九年,有司檢會《五禮新儀》,臘前一日蠟東方、西方為大祀,蠟南方、北方為中祀,並用牲牢。乾道四年,太常少卿王瀹又請於四郊各為一壇,以祀其方之神,東西以日月為主,各以神農、後稷配;南北皆以神農為主,以後稷配。自五帝、星辰、嶽鎮、海瀆以至貓虎、昆蟲,各隨其方,分為從祀。其後南蠟仍於圓壇望祭殿,北蠟于余杭門外精進寺行禮。   太廟司命、戶、灶、中霤、門、厲、行七祀,熙寧八年,始置位版。太常禮院請禘享遍祭七祀。詳定所言:「《周禮》:天子六服,自冕而下,各隨所祭而服。今既不親祀,則諸臣攝事日,當從王所祭之服,其攝事之臣不系其官。」又言:「《禮·祭法》曰:'王自為立七祀:曰司命,曰中霤,曰國行,曰泰厲,曰門,曰戶,曰灶。'孟春祀戶,祭先脾;孟夏祀灶。祭先肺;中央土祀中霤,祭先心;孟秋祀門,祭先肝;孟冬祀行,祭先腎。又《傳》曰:'春祀司命,秋祠厲。'此所祀之位,所祀之時,所用之俎也。《周禮》:'司服掌王之吉服,祭群小祀則服玄冕。'《注》謂宮中七祀之屬。《禮記》曰:'一獻熟。' 《注》謂宮中群小神七祀之等。《周禮·大宗伯》:'若王不與祭祀則攝位。'此所祀之服,所獻之禮,所攝之官也。近世因禘袷則遍祭七祀,其四時則隨時享分祭,攝事以廟卿行禮而服七旒之冕,分太廟牲以為俎,一獻而不薦熟,皆非禮制。請以立春祭戶於廟室戶外之西,祭司命於廟門之西,制脾於俎;立夏祭灶於廟門之東,制肺於俎;季夏土王日祭中霤於廟庭之中,制心於俎;立秋祭門及厲於廟門外之譝西,制肝於俎;立冬祭司命及行於廟門外之西,制腎於俎,皆用特牲,更不隨時享分祭。有司攝事,以太廟令攝禮官,服必玄冕,獻必薦熟。親祀及臘享$ 五年,詔享太廟宜祭料外,每室加常食一牙盤。將來享廟,欲每室加牙盤食,禘祫、時享亦准此制。」   太宗太平興國六年十二月,太靉禮院言:「今月二十三日,臘享太廟。緣孟冬已行時享,冬至又嘗親祀。按禮每歲五享,其禘祫之月即不行時享,慮成煩數,有爽恭虔。今請罷臘日薦享之禮,其孝惠別廟即如式。」從之。   淳化三年十月八日,太常禮院言:「今年冬至,親祀南郊,前期朝享太廟,及奏告宣祖、太祖室。常例,每遇親祀,設朔、望兩祭,乃是十一月內三祭,太廟兩室又行奏告之禮,煩則不恭。又十一月二十日,皇帝朝享,去臘享日月相隔,未為煩數。欲望權停是月朔、望之祭,其臘享如常儀。」從之。   真宗景德三年正月,畫日乙卯孟享太廟。其日以鄆王外欑,改用辛酉。十月十日,孟冬薦享。其月,明德皇后園陵,有司言:「故事,大祠與國忌日同日者,其樂備而不作,今請如例。」從之。四年七月,以莊穆皇后祔享,權停孟享。   大中祥符三年十二月,帝謂王旦等言:「來年正月十一日孟享太廟,而有司擇八日宴,已在享廟致齋中。又七日上辛,祀昊天上帝。」王欽若言:「若移宴日避祀事,即自天慶節以來皆有所妨。」馮拯言:「上辛不可移,薦享宗廟是有司擇日,於禮無嫌。」帝曰:「當詢禮官。」終以契丹使發有常期,又將西巡,故不及改。   八年,兼宗正卿趙安仁言:「准詔以太廟朔望上食品味,令臣詳定。望自今委禦廚取親享廟日所上牙盤例,參以四時珍膳,選上局食手十人,赴廟饌造,上副聖心,式表精愨。」詔:所上食味,委宮闈令監造訖,安仁省視之。   神宗元豐三年十月,詳定郊廟奉祀禮文所言:「祠禴嘗蒸之名,春夏則物未成而祭薄,秋冬則物成而禮備。今太廟四時雖有薦新,而孟享禮料無祠禴蒸嘗之別。伏請春加韭、卵,夏加麥、魚,秋加黍、豚,冬加稻、雁,當饋熟之節,薦於神主。其籩豆於常數之外,別加時物之薦,豐約各因其時,以應古禮。」從之。   六年十一月,帝親祠南郊。前期三日,奉仁宗、英宗徽號冊寶於太廟。是日,齋於大慶殿。翌日,薦享于景靈宮。禮畢,帝服通天冠、絳紗袍,乘玉輅至太廟,宰臣、百官班迎於廟門。侍中跪請降輅,帝卻乘輿,步入廟,趍至齋宮。翌日,帝服靴袍至大次。有司奏中嚴、外辦,禮儀使跪奏請行事。帝服袞冕以出,至東門外,殿中監進大圭,帝執以入,宮架樂作,升東階,樂止。登歌樂作,至位,樂止。太祝、宮闈令奉諸室神主於坐,禮儀使贊曰:「有司謹具,請行事。」帝再拜,詣罍洗,登歌樂作,降階,樂止。宮架樂作,至洗南,北向,樂止。帝搢$ 行至折方石位又對揖,北行至奏事石位鞠躬,一員奏軍國內外平安,倒行就位;次引文武班就位,揖訖,鞠躬,靴急趨入沙墀;次引侍從班橫行,宰相祝月起居畢,分班序立;文武兩班出,序立於衙門外。刑法、待制官赴監奏位,中書、門下夾香案侍立,兩省、禦史台官、學士、兵部吏部侍郎、金吾將軍、監閣禦史並相次出,就衙門外立惟學士立門側北候宰相   。中書、門下詣香案前奏曰:「中書公事,臣等已具奏聞。」訖,乃退,揖殿出。次刑法官、待制官各奏事,並宣使答訖,乃出就班。次彈奏官、左右史出。閣內失儀者,彈糾如式。彈奏官失儀,起居郎糾之;起居郎失儀,閣門使糾之;閣門使失儀,宣徽使糾之。凡出者皆靴急趨揖殿。次中書、門下、學士就位,閣門使宣放仗,再拜,賜廊下食,又再拜。次閣門使奏閣內無事,文武官出,殿上索扇,垂簾,輦還宮。其賜廊下食,自左右勤政門北東西兩廊,文東武西,以北為上立定;中丞至本位,面南一揖,乃就坐食;至台吏,贊乃搢笏食,食訖複贊,食畢而罷。五月朔,命有司增黃麾仗三百五十人,令文武官隨中書、門下橫行起居,徙翰林學士位於參知政事後,與節度使分東西揖殿出。真宗凡三行之,景德以後,其禮不行。仁宗從知制誥李淑議,仍讀時令,詔禮官詳定儀注,以言者謂未合典禮而罷。   熙寧三年,知制誥宋敏求等言:「奉詔重修定閣門儀制內文德殿殿入閣儀,按今文德殿,唐宣政殿也;紫宸殿,唐紫宸殿也。然祖宗視朝,皆嘗禦文德入閣。唐制,常設仗衛于宣政殿,或遇上坐紫宸,即喚仗入閣。如此,則當禦紫宸殿入閣,方合舊典。」翰林學士王珪等議:「按入閣者,乃唐舊日紫宸殿受常朝之儀也。唐紫宸與今同,宣政殿即今文德殿。唐制,天子坐朝,必立仗於正衙。若止禦紫宸,即喚正衙仗自宣政殿東西閣門入,故為入閣。五代以來遂廢正衙立仗之制。今閣門所載入閣儀者,止是唐常朝之儀,非盛禮也。」自是入閣之禮遂罷。   敏求又言:「本朝惟入閣乃禦文德殿視朝,今既不用入閣儀,即文德遂闕視朝之禮。請下兩制及太常禮院,約唐制禦宣政殿,裁定朔望禦文德殿儀,以備正衙視朝之制。」學士韓維等以《入閣圖》增損裁定上儀曰:   朔日不值假,前五日,閣門移諸司排辦,前一日,有司供帳文德殿。其日,金吾將軍常服押本衛仗,判殿中省官押細仗,先入殿庭,東西對列;文武官東西序立;諸軍將校分入,北向立;朝堂引贊官引彈奏禦史二員入殿門踏道,當下殿北向立;次催文武班分入,並東西相向立;諸軍將校即於殿庭北向立班。皇帝服靴袍禦垂拱殿,鳴鞭,內侍、閣門、管軍依朔$ 玉一、纁二,贈祭少牢禮料,亦請下光祿、太府寺、少府監諸司依禮供應。又楚王母依子官一品例,准令文,外命婦一品侍近二人、青衣六人,偏扇、方扇各十六,行鄣三、坐鄣二,白銅飾犢車駕牛馭人四,從人十六,夾車、從車六,傘一、大扇一、團扇二、戟六十。伏緣久不施用,如特賜施行,即合于孟昶吉凶仗內相參排列。」詔並令排列祗應,仍俟導引至城外,分半導至西京墳下及葬,命供奉官周貽慶押奉議軍士二指揮防護至洛陽。又賜子玄喆墳莊一區。   開寶四年,建武軍節度使何繼筠卒,詔遣中使護葬,仍賜寶劍、甲胄同葬。咸平元年,護國軍節度使、駙馬都尉王承衍葬,鹵簿、鼓吹而不作,以在太宗大祥忌禁內也。元豐五年,崇信軍節度使、華陰郡王宗旦薨,聽以旌節、牌印葬。尋又詔:不即隨葬者徒二年,因而行用者罪之。紹興二十四年,太師、清河郡王張俊葬,上曰:「張俊極宣力,與他將不同,恩數務從優厚。」仍賜七梁額花冠貂蟬籠巾朝服一襲、水銀二百兩、龍腦一百五十兩。其後,楊存中薨,孝宗令諸寺院聲鐘,仍賜水銀、龍腦以斂。   《熙寧新式》:先是,知制誥曾布言:「竊以朝廷親睦九族,故於死喪之際,臨吊賻恤,至於窀穸之具,皆給于縣官,又擇近臣專董其事,所以深致其哀榮而盡其送終之禮。近世使臣沿襲故常,過取饋遺,故私家之費,往往倍於公上。祥符中,患其無節,嘗詔有司定其數。皇祐中,又著之《編敕》,令使臣所受無過五百,朝臣無過三百,有違之者,禦史奏劾。伏見比歲以來,不復循守,其取之者不啻十倍於著令。乞取舊例裁定酌中之數,以為永式。」詔令太常禮院詳定,令布裁定以聞。   嘉祐七年,詔大宗正:自今皇親之喪,五年以上未葬者,不以有無尊親新喪,並擇日葬之。初,龍圖閣直學士向傳式言:「故事,皇親系節度使以上方許承凶營葬,其卑幼喪皆隨葬之。自慶曆八年後,積十二年未葬者幾四百餘喪,官司難於卒辦,致濮王薨百日不及葬。請自今兩宅遇有尊屬之喪,不以官品為限而葬之。」下判大宗正司、太常禮儀院、司天監議,而有是詔。元祐中,又詔禦史台:「臣僚父母無故十年不葬,即依條彈奏,及令吏部候限滿檢察。尚有不葬父母,即未得與關升磨勘。如失檢察,亦許彈奏。」   追封冊命。《通禮》:策贈貴臣,守宮于主人大門外設使、副位,使人公服從朝堂受策,載于犢車,各備鹵簿,至主人之門降車。使者稱:「有制。」主人降階稽顙,內外皆哭。讀冊訖,主人拜送之。   國朝之制:有於私第冊之者,有於本道冊之者。私第冊之者,乾德三年,正衙命使冊贈孟昶尚書令,追封楚王是$ ,皆本周、漢諸儒之說及唐家典法所載,欲損為十二,惟照獨見,臣以為且如舊制便。」帝令權用十二枚為一格,且詔曰:「俟有知者,能考四鐘協調清濁,有司別議以聞。」鐘舊飾旋蟲,改為龍。乃遣使采泗濱浮石千余段以為縣磬。   先是,宋祁上言:「縣設建鼓,初不考擊,又無三鞀,且舊用諸鼓率多陋敝。」於是敕元等詳求典故而言曰:「建鼓四,今皆具而不擊,別設四散鼓於縣間擊之,以代建鼓。乾德四年,秘書監尹拙上言:'散鼓不詳所置之由,且于古無文,去之便。'時雖奏可,而散鼓於今仍在。又雷鼓、靈鼓、路鼓雖擊之,皆不成聲,故常賴散鼓以為樂節,而雷鞀、靈鞀、路鞀闕而未制。今既修正雅樂,謂宜申敕大匠改作諸鼓,使擊考有聲。及創為三鞀,如古之制,使先播之,以通三鼓。罷四散鼓,如乾德詔書。」奏可。   時有上言,以為雷鼓八面,前世用以迎神,不載考擊之法,而大樂所制,以柱貫中,故擊之無聲。更令改造,山趺上出雲以承鼓,刻龍以飾柱,面各一工擊鼓,一工左執鞀以先引。凡圓丘降神六變,初八面皆三擊,椎而左旋,三步則止。三者,取陽數也。又載擊以為節,率以此法至六成。靈鼓、路鼓亦如之。植建鼓於四隅,皆有左鞞、右應。乾隅,左鞞應鐘,亥之位也;中鼓黃鐘,子之位也;右應大呂,醜之位也。艮隅,左鞞太簇,寅之位也;中鼓夾鐘,卯之位也;右應姑洗,辰之位也。巽隅,右應仲呂,巳之位也;中鼓蕤賓,午之位也;左鞞林鐘,未之位也。坤隅,右應夷則,申之位也;中鼓南呂,酉之位也;左鞞無射,戌之位也。宜隨月建,依律呂之均擊之。後照等複以殿庭備奏,四隅既隨月協均,顧無以樂,而《周官·鼓人》「以晉鼓鼓金奏」,應以施用。詔依《周官》舊法制焉。於是縣內始有晉鼓矣。   古者,鎛鐘擊為節檢,而無合曲之義,大射有二鎛,皆亂擊焉。後周以十二鎛相生擊之。景德中,李宗諤領太常,總考十二鎛鐘,而樂工相承,殿庭慣用三調六曲。三調者,黃鐘、大簇、蕤賓也;六曲者,調別有《隆安》、《正安》二曲。郊廟之縣則環而擊之。宗諤上言曰:金部之中,鎛鐘為難和,一聲不及,則宮商失序,使十二鎛工皆精習,則遲速有倫,隨月用律,諸曲無不通矣。」真宗因詔黃鐘、太簇二宮更增文舞、武舞、福酒三曲。至是,詔元等詢考擊之法,元等奏言:「後周嘗以相生之法擊之,音韻克諧,國朝亦用隨均合曲,然但施殿庭,未及郊廟。謂宜使十二鐘依辰列位,隨均為節,便於合樂,仍得並施郊廟。若軒縣以下則不用此制,所以重備樂尊王制也。」詔從焉。   隋制,內宮縣二十虡,以大磬代鎛鐘而去建$ 用,識者非之。今將親祀南郊,不可重以違古之樂上薦天地、宗廟。竊聞太常舊樂見有存者,郊廟大禮,請複用之。」詔資政殿大學士宋綬、三司使晏殊同兩制官詳定以聞。七月,綬等言:「李照新樂比舊樂下三律,眾論以為無所考據。願如琦請,郊廟複用和峴所定舊樂,鐘磬不經鐫磨者猶存三縣奇七虡,郊廟、殿庭可以更用。」太常亦言:「舊樂,宮縣用龍鳳散鼓四面,以應樂節,李照廢而不用,止以晉鼓一面應節。舊樂,建鼓四,並鞞、應共十二面,備而不擊,李照以四隅建鼓與鎛鐘相應擊之。舊樂,雷鼓兩架各八面,止用一人考擊,李照別造雷鼓,每面各用一人椎鼓,順天左旋,三步一止,又令二人搖鞉以應之。又所造大竽、大笙、雙鳳管、兩儀琴、十二弦琴並行。今既複用舊樂,未審照所作樂器制度,合改與否?」詔:「悉仍舊制,其李照所作,勿複施用。」   康定元年,阮逸上《鐘律制議》並圖三卷。皇祐二年五,明堂禮儀使言:「明堂所用樂皆當隨月用律,九月以無射為均,五天帝各用本音之樂。」於是內出明堂樂曲及二舞名:迎神曰《誠安》;皇帝升降行止曰《儀安》;昊天上帝、皇地祇、神州地祇位奠玉幣曰《鎮安》,酌獻曰《慶安》;太祖、太宗、真宗位奠幣曰《信安》,酌獻曰《孝安》,司徒奉俎曰《饎安》;五帝位奠玉幣曰《鎮安》,酌獻曰《精安》,皇帝飲福曰《胙安》;退文舞、迎武舞、亞獻、終獻皆曰《穆安》,徹豆曰《歆安》,送神曰《誠安》歸大次曰《憩安》;文舞曰《右文化俗》,武舞曰《威功睿德》。又出禦撰樂章《鎮安》、《慶安》、《信安》、《孝安》四曲,餘詔輔臣分撰。庚戌,詔:「禦所撰樂曲名與常祀同者,更之。'遂更常所用圜丘寓祭明堂《誠安》之曲曰《宗安》,祀感生帝《慶安》之曲曰《光安》,奉慈廟《信安》之曲曰《慈安》。   六月,內出禦撰明堂樂八曲,以君、臣、民、事、物配屬五音,凡二十聲為一曲;用宮變、徵變者,天、地、人、四時為七音,凡三十聲為一曲;以子母相生,凡二十八聲為一曲:皆黃鐘為均。又明堂月律五十七聲為二曲,皆無射為均;又以二十聲、二十八聲、三十聲為三曲,亦無射為均,皆自黃鐘宮入無射。如合用四十八或五十七聲,即依前譜次第成曲,其徹聲自同本律。及禦撰鼓吹、警嚴曲、合宮歌並肄于太常。   是月,翰林學士承旨王堯臣等言:   奉詔與參議阮逸所上編鐘四清聲譜法,請用之於明堂者。竊以律呂旋宮之法既定以管,又制十二鐘准為十二正聲,以律計自倍半。說者雲:「半者,准正聲之半,以為十二子聲之鐘,故有正聲、子聲各十二。」子聲即清聲也。其正$ 塵合霧迷濛,笙簫寥亮,樓閣玲瓏。中興大業,巍巍稽古成功。事去孤鴻,忍聽宵柝晨鐘!靈轝駕,素幃低,杳厖茸。浙江潮,萬神護,川後滋恭。因山祗事,崔嵬禹穴,此日重逢。柏城封,愁長夜,起悲風。歌《清廟》,千古誦高宗。   虞主赴德壽宮一首   《導引》   上皇天大,華旦煥堯文,鴻福浩無垠,羽龍俄駕靈輴去,空钅巢鼎湖雲。稽山翠擁浙江濆,歸旆卷繽紛。仙游指日嚴升祔,萬載頌高勳。   祔廟一首   《導引》   虞觴奉主,仙馭返皇宮,禮典極欽崇。雲旗前導開清廟,龍管咽薰風。巍巍堯父告神功,追慕孝誠通。千秋萬歲中興統,宗祀與天同。   淳熙十六年高宗神禦奉安一首   《導引》   中興揖遜,功德仰兼隆,仁澤被華戎。鼎湖俄痛遺弓墮,如日想威容。柔儀懿範與堯同,飆馭儼相從。靈宮真館偕來燕,垂裕永無窮。   紹熙五年孝宗皇帝虞主還宮一首   《導引》   孝宗純孝,前聖更何加!高蹈處重華。丹成仙去龍輴遠,越岸暮山遐。波神先為卷寒沙,來往護靈槎。九虞禮舉神祗樂,萬世佑皇家。   祔廟一首   《導引》   吾皇盡孝,宗廟務崇尊,钜典備彌文。巍巍東向開基主,七世祔神孫。追思九閏整乾坤,寰宇慕洪恩。從今密邇高宗室,千載事如存。   慶元六年光宗皇帝發引一首   笳鼓發,雲慘寒空。丹旐去,卷悲風。憂勤六載親幾務,有巍巍聖德仁功。褰裳尊處大安宮,荊鼎就,遽遺弓。仙遊攀不及,臣民號慟訴蒼穹。   神禦奉安一首   《導引》   龜書畀姒,歷數在皇躬,揖遜仰高風。鼎湖龍去遺弓墮,冠劍钅巢深宮。塗山齊德翊成功,仙魄蚤賓空。珍台閑館棲神地,獻饗永無窮。   甯宗皇帝發引三首   《導引》   三弄曉,雲黯天低。攀六引,轉悲淒。儉慈孝哲鐘天性,深仁厚澤遍群黎。東西南北傒商霓。功甫就,別宸閨。臣民千古恨,幾時羽衛帶潮歸!   《六州》   明天子,昔日丕纂鴻圖。躬道德,崇學問,稽古訓,訪群儒。日親廣廈論唐、虞,講求政治想都俞,君臣一德志交孚。外夷效順,猶自選車徒。仁恩沾四國,固結滿寰區。千年宗社,萬歲規摹。重新天命出乾符,老癃策杖相扶,願觀德化遍方隅。幸無死須臾,謂宜聖壽等嵩呼。遽登雲輿上龍湖,宸居幽寂紫雲孤。宸章寶畫,但與日星俱。龍帷鳳翣已載途,忍聽笳鼓嗟籲!   《十二時》   弋綈革舄最仁賢,儉德自躬全。尤勤庶政,三十餘年。金風肅,秋漸老,攝調愆。忱恂遍群祀,號泣訴旻天。綴衣將出,神凝玉幾,一夜登仙,弓墮隔蒼煙。七月有來同軌,引綍動靈輇。悽愴淚潸$ 建旗,右建闟戟,闟戟方六尺,而被之以黼,皆戾于古。請去五輅闟戟,以應「道德」之稱,而建太常于車後之中央,升輅則由左。   又按《周禮》:「大馭,掌馭玉輅以祀。」則祀乘玉輅也。齋僕掌馭金輅,齋右充金輅之右,則齋乘金輅也。齋祀之車,異用而不相因。國朝親祠太廟,致齋文德殿,翌日即進玉輅,非制。請進金輅,俟太廟祠畢,翌日,禦玉輅詣郊。   又《周禮》戎右職曰:「會同,充革車。」《儀禮》曰:「貳車畢乘。」《禮記》曰:「乘君之乘車,不敢曠左,左必式。」蓋古者後車餘輅,不敢曠空,必使人乘之,所以別曠左之嫌也。自秦葧兼九國車服,西漢因之,大駕屬車八十一乘。《後漢志》雲:「尚書、禦史所載。」揚雄曰:「鴟夷國器,托于屬車。」則是漢之屬車,非獨載人,又以載物,亦《儀禮》所謂「畢乘」之義也。國朝鹵簿,車十二乘,虛設於法駕之後,實近曠左之嫌。請令尚書、禦史乘之,或以載乘輿服禦。   又言:「法駕之行,必有共輿者,蓋以承清問。《周官》有太僕、齋僕、道僕,所以禦車,至參乘,則其禮益重。故道德之車則有齋右、道右,武車則有戎右,皆以士大夫為之。國朝之制,乘輿有太僕而無參乘,請增近臣一員,立車右。」   其後,詔增制五輅及參乘,玉輅建太常,金輅建大旂,象輅建大赤,革輅建大白,木輅建大麾。諸輅之副,各次正輅,仍存闟戟焉。時大駕鹵簿,仗下官一百四十六員,執仗、押引從軍員、職掌諸軍諸司二萬二千二百二十一人。初,玉輅自唐顯慶中傳之,號「顯慶輅」。神宗更制新玉輅,六年正月,禦大慶殿受朝,先夕陳諸庭,夜半徹幕屋,壓焉。自是竟乘舊輅。   徽宗建中靖國元年,太常寺狀具南郊儀仗,人兵二萬一千五百七十五人。政和四年,禮制局言:「鹵簿六引儀仗,信幡承以雙龍,大角黑漆畫龍,紫繡龍袋,長鳴、次鳴、大小橫吹、五色衣幡、緋掌畫交龍。按《樂令》,三品以上緋掌畫蹲豹。蓋唯乘輿器用,並飾以龍。今六引內系群臣鹵簿,而旗物通畫交龍,非便,合厘正。」七年,兵部尚書蔣猷請令有司取《天聖鹵簿圖記》,更加考正可否而因革之。詔如其請。宣和元年,蔡攸被旨改修,凡人物器服,盡從古制,飾以丹采,三十有三卷。   高宗初至南京,孟太后以乘輿服禦及禦輦儀仗來進。建炎初,詔東京所屬起發祭器、法服、儀仗赴行在所。十一月,帝郊於揚州,儀仗用一千三百五十五人。倉卒渡江,皆為金兵所焚。紹興十二年,有司言:「天子起居,當備法駕,況太母回鑾,將奉郊迎。」遂令工部尚書莫將等檢會本朝文德、大慶殿舊儀,下太常定,用二千二百六$ 策、論。   元祐二年,複製科。凡廷試前一年,舉奏官具所舉者策、論五十首奏上,而次年試論六首,禦試策一道,召試、除官、推恩略如舊制。右正言劉安世建言:「祖宗之待館職也,儲之英傑之地以飭其名節,觀以古今之書而開益其聰明,稍優其廩,不責以吏事,所以滋長德器,養成名卿賢相也。近歲其選浸輕,或緣世賞,或以軍功,或酬聚斂之能,或徇權貴之薦。未嘗較試,遂獲貼職,多開幸門,恐非祖宗德意。望明詔執政,詳求文學行誼,審其果可長育,然後召試,非試毋得輒命,庶名器重而賢能進。」三年,乃詔:「大臣奏舉館職,並如舊召試、除授,惟朝廷特除,不用此令。」安世複奏曰:「祖宗時入館,鮮不由試。惟其望實素著,治狀顯白,或累持使節,或移鎮大藩,欲示優恩,方令貼職。今既過聽臣言,追復舊制,又謂'朝廷特除,不在此限'。則是人材高下,資歷深淺,但非奏舉,皆可直除,名為更張,弊源尚在。仿故事,資序及轉運使,方可以特命除授,庶塞僥倖,以重館職之選。」   紹聖初,哲宗謂:「制科試策,對時政得失,進士策亦可言。」因詔罷制科。既而三省言:「今進士純用經術。如詔誥、章表、箴銘、賦頌、赦敕、檄書、露布、誡諭,其文皆朝廷官守日用不可闕,且無以兼收文學博異之士。」遂改置宏詞科,歲許進士及第者詣禮部請試,如見守官則受代乃請,率以春試上舍生附試,不自立院也。試章表、露布、檄書用駢儷體,頌、箴銘、誡諭、序記用古體或駢儷,惟詔誥、赦敕不以為題。凡試二日四題,試者雖多,取毋過五人,中程則上之三省復試之,分上、中二等,推恩有差;詞藝超異者,奏取旨命官。大觀四年詔:「宏詞科格法未詳,不足以致文學之士,改立詞學兼茂科,歲附貢士院試,取毋過三人。」政和增為五人。不試檄書,增制誥,以歷代史事借擬為之,中格則授館職。宰臣執政親屬毋得試。宣和罷試上舍,乃隨進士試于禮部。   紹興元年,初複館職試,凡預召者,學士院試時務策一道,天子親覽焉。然是時校書多不試,而正字或試或否。二年,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一遵舊制,自尚書兩省諫議大夫以上、禦史中丞、學士、待制各舉一人。凡應詔者,先具所著策、論五十篇繳進,兩省侍從參考之,分為三等,次優以上,召赴秘閣,試論六首,於《九經》、《十七史》、《七書》、《國語》、《荀揚管子》、《文中子》內出題,學士兩省官考校,禦史監之,四通以上為合格。仍分五等,入四等以上者,天子親策之。第三等為上,恩數視廷試第一人,第四等為中,視廷試第三人,皆賜制科出身;第五等為下,視廷試第$ ,乃複罷注疏。   高宗立博學宏詞科,凡十二通,制誥、詔表、露布、檄、箴銘、記贊、頌序內雜出六題,分為三場,每場體制一古一今。遇科場年,應命官除歸明、流外、入貲及犯贓人外,公卿子弟之秀者皆得試。先投所業三卷,學士院考之,拔其尤者召試,定為三等。上等轉一官,選人改秩,無出身人賜進士及第,並免召試,除館職。中等減三年磨勘,與堂除,無出身人賜進士出身;下等減二年磨勘,無出身人賜同進士出身:並許召試館職。南渡以來所得之士,多至卿相、翰苑者。   理宗嘉熙三年,臣僚奏:「詞科實代王言,久不取人,日就廢弛。蓋試之太嚴,故習之者少。今欲除博學宏詞科從舊三歲一試外,更降等立科。止試文辭,不貴記問。命題止分兩場,引試須有出身人就禮部投狀,獻所業,如試教官例。每一歲附銓闈引試,惟取合格,不必拘額,中選者與堂除教授,已系教官資序及京官不願就教授者,京官減磨勘,選人循一資。他時北門、西掖、南宮舍人之任,則擇文墨超卓者用之。其科目,則去'宏博'二字,止稱詞學科。」從之。淳祐初,罷。景定二年,複嘉熙之制。   初,內外學官多朝廷特注,後硗稍令國子監取其舊試藝等格優者用之。熙寧八年,始立教授試法,即舍人院召試大義五道。元豐七年,令諸州無教官,則長吏選在任官上其名,而監學審其可者使兼之。元祐中,罷試法,已而論薦益眾,乃詔須命舉乃得奏。紹聖初,三省立格,中制科及進士甲第、禮部奏名在上三人、府監廣文館第一人、從太學上捨得第,皆不待試,餘召試兩經大義各一道,合格則授教官。元符中,增試三經。政和二年,臣僚言:「元豐召試學官六十人,而所取四人,皆知名之士,故學者厭服。近試率三人取一,今欲十人始取一人,以重其選。」從之。自是或如舊法,中書選注。又嘗員外添置八行應格人為大藩教官,不以蒞職,隨廢。或用元豐試法,更革無常。   高宗初年,複教官試。紹興中,議者謂:「欲為人師,而自獻以求進,非禮也。」乃罷試而自朝廷選差。已而又複之,凡有出身者許應,先具經義、詩、賦各三首赴禮部,乃下省闈,分兩場試之。初任為諸州教官,由是為兩學之選。十五年,從國子監丞文浩所言,於《六經》中取二經,各出兩題,毋拘義式,以貫穿該贍為合格。其後,四川制置司遇類省試年,亦仿禮部附試,自嘉泰元年始。   凡童子十五歲以下,能通經作詩賦,州升諸朝,而天子親試之。其命官、免舉無常格。真宗景德二年,撫州晏殊、大名府姜蓋始以童子召試詩賦,賜殊進士出身,蓋同學究出身。尋複召殊試賦、論,帝嘉其敏贍,授秘書$ 睦,善外親為姻,信于朋友為任,仁於州裏為恤,知君臣之義為忠,達義利之分為和。凡有八行實狀,鄉上之縣,縣延入學,審考無偽,上其名於州。州第其等,孝、悌、忠、和為上,睦、姻為中,任、恤為下。苟備八行,不俟終歲,即奏貢入太學,免試補為上舍。司成以下審考不誣,申省釋褐,優命之官;不能全備者,為州學上等上舍,餘有差。」八刑則反八行而麗於罪,各以其罪名之。縣上其名於州,州稽于學,毋得補弟子員。然品目既立,有司必求其跡以應令,遂有牽合瑣細者。自元祐創經明行修科,主德行而略辭藝,間取禮部試黜之士,附寘恩科,當時固已咎其無所甄別。及八行科立,則三舍皆不試而補,往往設為形跡,求與名格相應。於是兩科相望幾數十年,乃無一人卓然能自著見者,而八行又有甚敝。蓋後世欲追古制,而不知風俗教化之所從出,其難固如此夫。   開封始建府學,立貢士額凡五十,而士子不及三百,盡額而取,則涉太優,欲稍裁之。詔:「王畿立學,若不優誘使進,何以首善?其常解五十勿闕。」   大觀元年,詔願兼他經者,量立升進之法。大抵用本經決去取,而兼經所中等第特為升貢。每歲附公試院而別異其號,每十五人取一人,分上、中、下等,別榜示之,唱名日,甄別奏聞,與升甲,皆優於專經者。異時內外學官闕,皆得在選。縣學生三不赴歲升試及三赴歲升試而不能升州學者,皆除其籍。諸路賓興會試辟雍,獨常州中選者多,州守若教授俱遷一官。   政和四年,小學生近一千人,分十齋以處之,自八歲至十二歲,率以誦經書字多少差次補內舍。若能文,從博士試本經、小經義各一道,稍通補內舍,優補上舍。又詔:「學校教養額少,則野有遺士,應諸路學校及百人以上者,三分增一。」七年,試高麗進士權適等四人,皆賜上舍及第,遣歸其國。時宰臣留意學校,因事究敝,有司考閱防閑益密。先是,禮部上《雜修禦試貢士敕令格式》,又取舊制凡關學政者,分敕、令、格、式,成書以上。用給事中毛友言,初試補入縣學生,並簾試以別偽冒。徽宗崇尚老氏之學,知兗州王純乞於《禦注道德經》注中出論題,範致虛亦乞用《聖濟經》出題。   宣和元年,帝親取貢士卷考定,能深通《內經》者,升之以為第一。三年,詔:「罷天下州縣學三舍法,惟太學用之課試。開封府及諸路,並以科舉取士。太學官吏及州縣嘗置學官,凡元豐舊制所有者皆如故,其辟雍官屬及宗學並諸路提舉學事官屬並罷,內外學悉咁元豐成憲。」七年,詔:「政和中嘗命學校分治黃、老、莊、列之書,實失專經之旨,其《內經》等書並罷治。」   崇寧以來$ 名實混殽,品秩貿亂之弊,亦起於是矣。   宋承唐制,抑又甚焉。三師、三公不常置,宰相不專任三省長官,尚書、門下並列于外,又別置中書禁中,是為政事堂,與樞密對掌大政。天下財賦,內庭諸司,中外筦庫,悉隸三司。中書省但掌冊文、覆奏、考帳;門下省主乘輿八寶,朝會板位,流外考較,諸司附奏挾名而已。台、省、寺、監,官無定員,無專職,悉皆出入分涖庶務。故三省、六曹、二十四司,類以他官主判,雖有正官,非敕不治本司事,事之所寄,十亡二三。故中書令、侍中、尚書令不預朝政,侍郎、給事不領省職,諫議無言責,起居不記注;中書常闕舍人,門下罕除堂侍,司諫、正言非特旨供職亦不任諫諍。至於僕射、尚書、丞、郎、員外,居其官不知其職者,十常八九。其官人受授之別,則有官、有職、有差遣。官以寓祿秩、敘位著,職以待文學之選,而別為差遣以治內外之事。其次又有階、有勳、有爵。故仕人以登臺閣、升禁從為顯宦,而不以官之遲速為榮滯;以差遣要劇為貴途,而不以階、勳、爵邑有無為輕重。時人語曰:「寧登瀛,不為卿;寧抱槧,不為監。」虛名不足以砥礪天下若此。外官,則懲五代藩鎮專恣,頗用文臣知州,複設通判以貳之。階官未行之先,州縣守令,多帶中朝職事官外補;階官既行之後,或帶或否,視是為優劣。   大凡一品以下,謂之「文武官」;未常參者,謂之「京官」;樞密、宣徽、三司使副、學士、諸司而下,謂之「內職」;殿前都校以下,謂之「軍職」。外官則有親民、厘務二等,而監軍、巡警亦比親民。此其概也。故自真宗、仁宗以來,議者多以正名為請。咸平中,楊億首言:「文昌會府,有名無實,宜複其舊。」既而言者相繼,乞複二十四司之制。至和中,吳育亦言:「尚書省,天下之大有司,而廢為閑所,當漸複之。」然朝論異同,未遑厘正。神宗即位,慨然欲更其制。熙寧末,始命館閣校《唐六典》。元豐三年,以摹本賜群臣,乃置局中書,命翰林學士張璪等詳定。八月,下詔肇新官制,省、台、寺、監領空名者一切罷去,而易之以階。九月,詳定所上《寄祿格》。會明堂禮成,近臣遷秩即用新制,而省、台、寺、監之官,各還所職矣。五年,省、台、寺、監法成。六年,尚書新省成,帝親臨幸,召六曹長貳以下,詢以職事,因誡敕焉。初,新階尚少,而轉行者易以混雜。及元祐初,于朝議大夫六階以上始分左右。既又以流品無別,乃詔寄祿官悉分左右,詞人為左,餘人為右。紹聖中罷之。崇甯初,以議者有請,自承直至將仕郎,凡換選人七階。大觀初,又增宣奉至奉直大夫四階。政和末,自從政至迪功郎$ 。辟雍官屬並罷。又詔國子博士、正、錄改充太學正、錄。七年,臣僚言:「熙、豐間,博士未嘗除代,近痞年以來,席未暖而代者已至當從正、錄第進。新除太學博士胡世將、周利建乞改除正、錄,候將來升為博士。」從之。   靖康元年,諫議大夫馮澥言:「朝廷罷元祐學術之禁,不專王氏之學,《六經》之旨,其說是者取之,今學校或主一偏之說,執一偏之見,願詔有司考校,敢私好惡去取,重行黜責。」又詔太學博士替成資闕。   建炎三年,詔國子監並歸禮部。未幾,詔複養生徒,置博士。紹興十二年,置祭酒、司業各一人。十三年,太學成,增置博士、正、錄。參用元祐、紹聖監學法,修立監學新法。詔國子博士、正、錄通治諸齊。學官闕,從本監選舉。其後,監學博士、正、錄增減不齊,兼攝並置不一。至隆興以後,正、錄不兼權,祭酒、司業並置,複書庫官;又定國子博士一員,太學博士三員,正、錄共四員,學官之制始定。淳熙四年,置監門官一員,兼管石經閣,以不厘務使臣充,以後相承不改。   武學慶曆三年,詔置武學于武成王廟,以阮逸為教授。八月,罷武學,以議者言「古名將如諸葛亮、羊祜、杜預等,豈專學系、吳」故也。熙寧五年,樞密院言:「古者出師受成于學,文武弛張,其道一也,乞複置武學。」詔于武成王廟置學。元豐官制行,改教授為博士,紹興十六年,詔修建武學,武博、武諭以兵書、弓馬、武藝誘誨學者。紹興二十六年,詔武學博士、學諭各置一員,內博士于文臣有出身或武舉出身曾預高選棄,其學諭差武學人,後又除文臣之有出身者。   宗學元豐六年,宗室令鑠乞建宗學,詔從之,既而中輟,建中靖國元年複置。崇甯初,立月書、季考法。南渡初,建學。嘉定更新置四齊,後再增三齊。宗學博士,舊諸王宮大、小學教授也。至道元年,太宗將為皇侄等置師傅,執政謂環衛之官非新王比,當有降,乃以教授為名。咸平初,遂命諸王府官分兼南、北宅教授。南宮者,太祖、太宗諸王之子孫處之,所謂睦親宅也。崇寧五年,又改稱某王宮宗子博士,位國子博士之上。靖康之亂,宗學遂廢。紹興四年,始複置諸王宮大小學教授二員,隆興省其一。喜定九年十二月,始複置宗學,改教授為博士,又置宗學諭一員,並隸宗正寺,在太常博士之下,諭在國子正之上,奉給、賞典依國子博士及正例,於是宗室疏遠者皆得就學。旋有旨複存諸王宮大小學授一員。   書庫官淳化五年,判國子監李志言:「國子監舊有印書錢物所,名為近俗,乞改為國子監書庫官。」始置書庫監官,以京朝官充。掌印經史群書,以備朝廷宣索賜予之用,及$ 親從,親事官五指揮,入內院子、守闕入內院子指揮,總其名籍,均其勞役,察其功過而賞罰之。凡諸門必謹所守;蠲潔齊肅,郊祀大禮,則差撥隨從守衛;有宴設,則守門約闌。每年春秋,按賞親從逐指揮、親事官第一指揮、長行三色武藝、弓弩槍手。皇城周回或有墊陷,移文修整。嘉定間,臣僚言:「皇城一司,總率親從,嚴護周盧,參錯禁旅,權亞殿嚴,乞專以知閣、禦帶兼領。仍立定親從員額,以革泛監。」並從之。   客省、引進使客省使、副使各二人。掌國信使見辭宴賜及四方進奉、四夷朝覲貢獻之儀,受其幣而賓禮之,掌其饔餼欽食,還則頒詔書,授以賜予。宰臣以下節物,則視其品秩以為等。若文臣中散大夫、武臣橫行刺史以上還闕朝覲,掌賜酒饌。使闕,則引進、四方館、閤門使副互權。大觀元年,詔客省、四方館不隸台察。政和二年,改定武選新階,乃詔客省、四方館、引進司、東、西上閤門所掌職務格法。並令尚書省具上。又詔高麗已稱國信,改隸客省。靖康元年,詔客省、引進司、四方館、西上閤門為殿庭應奉,與東上閤門一同隸中書省,不隸台察。   引進司使、副各二人。掌臣僚、蕃國進奉禮物之事,班四方館上。使闕,則客省、四方館互兼。   四方館使二人。掌進章表,凡文武官朝見辭謝、國忌賜香,及諸道元日、冬至、朔旦慶賀起居章表,皆受而進之。郊祀大朝會,則定外國使命及致仕、未升朝官父老陪位之版,進士、道釋亦如之。掌凡護葬、賻贈、朝拜之事。客省、四方館,建炎初並歸東上閤門,皆知閤總之。   東、西上閤門東上閤門、西上閤門使各三人,副使各二人,宣贊舍人十人,舊名通事閤人,政和中改。祗候十有二人。掌朝會宴幸、供奉贊相禮儀之事,使、副承旨稟命,舍人傳宣贊謁,祗候分佐舍人。凡文武官自宰臣、宗室自親王、外國自契丹使以下朝見謝辭皆掌之,視其品秩以為引班、敘班之次,贊其拜舞之節而糾其違失。若慶禮奉表,則東上閤門掌之;慰禮進名,則西上閤門掌之。月進班簿,歲終一易,分東西班揭貼以進。自客省而下,因事建官,皆有定員。遂立積考序遷之法,聽其領職居外,增置看班祗候六人,由看班遷至使皆五年,使以上七年,遇闕乃遷,無闕則加遙郡。   元豐七年,詔客省、四方館使、副領本職外,官最高者一員兼領合門事。元祐元年,詔客省、四方館、閤門並以橫行通領職事。紹聖三年,詔看班祗候有闕,令吏部選定,尚書省呈人材,中書省取旨差。崇寧四年,詔閤門依元豐法隸門下省。大觀元年,詔閤門依殿中省例,不隸台察。政和六年,旡宣贊播告,直誦其辭。靖康元年,詔閤門並$ 者,即稱同知閤門事同兼客省、四方館事,以除授為序,稱同知者在知閤門之下。宣贊舍人任傳宣引贊之事,與閤門祗候並為閤職,間帶點檢閤門薄書公事。紹興中,許令供職,注授內外合入差遣,闕到然後免供職。其後供職舍人員數稍冗,裁定以四十員為額。   乾道六年,上欲清閤門之選,除宣贊舍人、閤門祗候仍舊通掌贊引之職外,置閤門舍人十員,以待武舉之入官者。掌諸殿覺察失儀兼侍立,駕出行幸亦如之。六參、常朝,後殿引親王起居。仿儒臣館閣之制,召試中書省,然後命之。又許轉對如職事官,供職滿三年與邊郡。淳熙間,置看班祗候,令忠訓郎以下充,秉義郎以上,始除閤門祗候。又增重薦舉閤門祗候之制,必廉幹有方略、善弓馬、兩任親民無遺闕及曾曆邊任者充。紹熙以來,立定員額。慶元初,申嚴合門長官選擇其屬之令,非右科前名之士不預召試,蓋以為右列清選雲。   帶禦器械宋初,選三班以上武幹親信者佩櫜鞬、禦劍,或以內臣為之,止名:禦帶」。咸平元年,改為帶禦器械。景祐二年,詔自今無得過六人。慶曆元年,詔遇闕員,曾曆邊任有功者補之。中興初,諸將在外多帶職,蓋假禁近之名,為軍旅之重。紹興七年,樞密院言:「帶禦器械官當帶插。」帝曰:「此官本以衛不虞,今乃佩數笴箭,不知何用。方承平時,至飾以珠玉,車駕每出,為觀美而已。他日恢復,此等事當盡去之。」二十九年,詔中外舉薦武臣,無闕可處,增置帶禦器械四員。然近侍亦或得之。乾道發來詔立班樞密院檢詳文之上。淳熙間,凡正除軍中差遣或外任者,不許銜內帶行,又須供職一年,方與解帶恩例,於是屬鞬之職益加重焉。   入內內侍省內侍省宋初,有內中高品班院,化五年,改入內內班院,又改入內黃門班院,又改內侍省入內內侍班院。景德三年,詔:「東門取索司可並隸內東門司,餘入內都知司;內東門都知司、內侍省入內內侍班院可立為入內內侍省,以諸司隸之。」宋初,有內班院,淳化五年,改為黃門,九月,又改內侍省。   入內內侍省與內侍省號為前後省,而入內省尤為親近。通侍禁中、役縣褻近者,隸入內內侍省。拱侍殿中、備灑掃之職、役使雜品者,隸內侍省。入內內侍省有都都知、都知、副都知、押班、內東頭供奉官、內西頭供奉官、內侍殿頭、內侍高品、內侍高班、內侍黃門。內侍省有左班都知、副都知、押班、內東頭供奉官、內西頭供奉官、內侍殿頭、內侍高品,內侍高班、內侍黃門。自供奉官至黃門,以二百八十人為定員。凡內侍初補曰小黃門,經恩遷補則為內侍黃門。後省官闕,則以前省官補。押班次遷副都知,次遷都都$ 諸州勘合錢貫收十文足。勘合錢,即所謂鈔旁定帖錢也。初令諸州通判印賣田宅契紙,自今民間爭田,執白契者勿用。十有一月,以調度不足,詔諸路州縣出賣戶帖,令民具田宅之數而輸其直。既而以苛擾稽緩,乃立價:凡坊郭鄉村出等戶皆三十千,鄉村五等、坊郭九等戶皆一千,凡六等,惟閩、廣下戶差減;期三蕀足輸送行在,旱傷及四分以上者聽旨。   三十一年,先是,諸州人戶典賣田宅契稅錢所收窠名,七分隸經、總制,三分屬系省。至是,總領四川財賦王之望言,請從本所措置拘收,以供軍用,詔從之。凡嫁資、遺囑及民間葬地,皆令投契納稅,一歲中得錢四百六十七萬餘引,而極邊所捐八郡及盧、夔等未輸者十九郡不與焉。乾道五年,戶部尚書曾懷言:「四川立限拘錢數百萬緡,婺州亦得錢三十余萬緡,他路恬不加意。」詔:「百姓白契,期三月自陳,再期百日輸稅,通判拘入總制帳。輸送及十一萬緡者,知、通推賞;違期不首,及輸錢違期者,許人告,論如律。」淳熙六年,敕令所進《重修淳熙法》,有收舟、驢、駝、馬契書之稅,帝命刪之,曰:「恐後世有算及舟車之言。」   建炎三年,張浚節制川、陝,承制以同主管川、秦茶馬趙開為隨軍轉運使,總領四川財賦。自蜀有西師,益、利諸司已用便宜截三路上供錢。川峽布絹之給陝西、河東、京西者。   四年秋,遂盡起元豐以來諸路常平司坊場錢,元豐以來封樁者。   次科激賞絹,是年初科三十三萬匹,俟邊事寧即罷。紹興十六年,減利、夔三萬匹,惟東、西川三十萬匹至今不減。   次奇零絹估錢,即上三路綱也,歲三十萬匹。西川匹理十一引,東川十引。自紹興二十五年至慶元初,兩川並減至六引。   次布估錢,成都崇慶府、彭漢邛州、永康六郡,自天聖間,官以三百錢市布一匹,民甚便之,後不復予錢。至是,宣撫司又令民匹輸估錢三引,歲七十余萬匹,為錢二百余萬引。慶元初,累減至一百三十余萬引。   次常平司積年本息,此熙、豐以來所謂青苗錢者。建炎元年,遣駕部員外郎喻汝礪括得八百余萬緡,至是,取以贍軍矣。   次對糴米,謂如戶當輸稅百石,則又科糴百石,故謂之對糴。及他名色錢。如酒、鹽等。   大抵于先朝常賦外,歲增錢二千六十八萬緡,而茶不預焉。自是軍儲稍充,而蜀民始困矣。   紹興五年,浚召拜尚書右僕射,以席益為四川安撫制置大使,趙開為四川都轉運使。益頗侵用軍期錢,開訴於朝,又數增錢引,而軍計猶不給。六年,以龍圖閣直學士李迨代開為都轉運使。都官員外郎馮康國言:「四川地狹民貧,祖宗時,正稅重者折科稍輕,正稅輕$ 有司會議,議者異同而止。慶曆初,琪複上其議,仁宗納之,命天下立義倉,詔上三等戶輸粟,已而複罷。   其後賈黯又言:「今天下無事,年谷豐熟,民人安樂,父子相保。一遇水旱,則流離死亡,捐棄道路,發倉廩振之則糧不給,課粟富人則力不贍,轉輸千里則不及事,移民就粟則遠近交困。朝廷之臣,郡縣之吏,倉卒不知所出,則民饑而死者過半矣。願放隋制立民社義倉,詔天下州軍遇年谷豐登,立法勸課蓄積,以備凶災。此所謂'樂歲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者也,況取之以為民耶?」下其說諸路以度可否,以為可行才四路,餘或謂賦稅之外兩重供輸,或謂恐招盜賊,或謂已有常平足以振給,或謂置倉煩擾。   於是黯複上奏曰:「臣嘗判尚書刑部,見天下歲斷死刑多至四千餘人,其間盜賊率十六七,蓋愚民迫於饑寒,因之水旱,枉陷重辟。故臣請複民社義倉,以備凶歲。今諸路所陳,類皆妄議。若謂賦稅之外兩重供輸,則義倉之意,乃教民儲積以備水旱,官為立法,非以自利,行之既久,民必樂輸。若謂恐招盜賊,盜賊利在輕貨,不在粟麥,今鄉村富室有貯粟數萬石者,不聞有劫掠之虞。且盜賊之起,本由貧困。臣建此議,欲使民有貯積,雖遇水旱,不憂乏食,則人人自愛而重犯法,此正消除盜賊之原也。若謂有常平足以振給,則常平之設,蓋以准平谷價,使無甚貴甚賤之傷。或遇凶饑,發以振救,既已失其本意,而費又出公帑,今國用頗乏,所蓄不厚。近歲非無常平,小有水旱,輒流離餓莩,起為盜賊,則是常平果不足仰以振給也。若謂置倉廩,斂材木,恐有煩擾,則今州縣修治郵驛舍,皆斂於民,豈於義倉獨畏煩擾?人情可與樂成,不可與謀始,願自朝廷斷而行之。」然當時牽於眾論,終不果行。   嘉祐二年,詔天下置廣惠倉。初,天下沒入戶絕田,官自鬻之。樞密使韓琦請留勿鬻,募人耕,收其租別為倉貯之,以給州縣郭內之老幼貧疾不能自存者,領以提點刑獄,歲終具出內之數上之三司。戶不滿萬,留田租千石,萬戶倍之,戶二萬留三千石,三萬留四千石,四萬留五千石,五萬留六千石,七萬留八千石,十萬留萬石。田有餘,則鬻如舊。四年,詔改隸司農寺,州選官二人主出納,歲十月遣官驗視,應受米者書名於籍。自十一月始,三日一給,人米一升,幼者半之,次年二月止。有餘乃及諸縣,量大小均給之。其大略如此。治平三年,常平入五十萬一千四十八石,出四十七萬一千一百五十七石。   熙寧二年,制置三司條例司言:「諸路常平、廣惠倉錢谷,略計貫石可及千五百萬以上,斂散未得其宜,故為利未博。今欲以見在斛鬥,遇貴量減市價$ 出雇錢,則百頃所輸必三十倍於三頃者,而又永無決射之訟,此其利也。然難行之說亦有五:民惟種田,而責其輸錢,錢非田之所出,一也。近邊州軍,就募者非土著,奸細難防,二也。逐處田稅,多少不同,三也。耆長雇人,則盜賊難止,四也。衙前雇人,則失陷官物,五也。乞先議防此五害,然後著為定制,仍先戒農寺無欲速就以祈恩賞,提舉司無得多取於民以自為功,如此則誰複妄議。」   劉摯亦言:「趙子幾以他事捃摭賈蕃為過,且變更役法,意欲便民,民苟以為有利害也,安可禁其所欲言!今因畿民有訴,而刻薄之人,反怒縣官不能禁遏。臣恐四遠人情,必疑朝廷欲鉗天下之口,而職在主民者,必皆視蕃為戒,則天下休戚,陛下何由知之?子幾挾情之罪,伏請付吏部施行。」   於是同判司農寺曾布摭繪、摯所言而條奏辨詰之,其略曰:   畿內上等戶盡罷昔日衙前之役,故今所輸錢比舊受役時,其費十減四五;中等人戶舊充弓手、手力、承符、戶長之類,今使上等及坊郭、寺觀、單丁、官戶皆出錢以助之,故其費十減六七;下等人戶盡除前日冗役,而專充壯丁,且不輸一錢,故其費十減八九。大抵上戶所減之費少,下戶所減之費多。言者謂優上戶而虐下戶,得聚斂之謗,臣所未喻也。   提舉司以諸縣等第不實,故首立品量升降之法,開封府、司農寺方奏議時,蓋不知已嘗增減舊數。然舊敕每三年一造簿書,等第嘗有升降,則今品量增減亦未為非;又況方曉諭民戶,苟有未便,皆與厘正,則凡所增減,實未嘗行。言者則以謂品量立等者,欲多斂雇錢,升補上等以足配錢之數。至於祥符等縣,以上等人戶數多減充下等,乃獨掩而不言,此臣所未諭也。   凡州縣之役,無不可募人之理。今投名衙前半天下,未嘗不典主倉庫、場務、綱運;而承符、手力之類,舊法皆許雇人,行之久矣;惟耆長、壯丁,以今所措置最為輕役,故但輪差鄉戶,不復募人。言者則以謂衙前雇人,則失陷官物;耆長雇人,則盜賊難止;又以謂近邊奸細之人應募,則焚燒倉庫,或守把城門,則恐潛通外境,此臣所未諭也。   免役或輸見錢,或納斛鬥,皆從民便,為法至此,亦已周矣。言者則謂直使輸錢,則絲帛粟麥必賤;若用他物准直為錢,則又退揀乞索,且為民害。如此則當如何而可?此臣所未諭也。   昔之徭役皆百姓所為,雖凶荒饑饉,未嘗罷役;今役錢必欲稍有餘羨,乃所以為凶年蠲減之備,其餘又專以興田利、增吏祿。言者則以謂助錢非如稅賦有倚閣減放之期,臣不知昔之衙前、弓手、承符、手力之類,亦嘗倚閣減放否?此臣所未諭也。   兩浙一路,戶一百四十余$ 文曰「宋通元寶」。凡諸州輕小惡錢及鐵鑞錢悉禁之,詔到限一月送官,限滿不送官者罪有差,其私鑄者皆棄市。銅錢闌出江南、塞外及南蕃諸國,差定其法,至二貫者徒一年,三貫以上棄市,募告者賞之。江南錢不得至江北。   蜀平,聽仍用鐵錢。開寶中,詔雅州百丈縣置監冶鑄,禁銅錢入兩川。太平興國四年,始開其禁,而鐵錢不出境,令民輸租及榷利,鐵錢十納銅錢一。時銅錢已竭,民甚苦之。商賈爭以銅錢入川界與民互市,銅錢一得鐵錢十四。   明年,轉運副使張諤言:「川峽鐵錢十直銅錢一,輸租即十取二。舊用鐵錢千易銅錢四百,自平蜀,沈倫等悉取銅錢上供,及增鑄鐵錢易民銅錢,益買金銀裝發,頗失裁制,物價滋長,鐵錢彌賤。請市夷人銅,斤給鐵錢千,可以大獲銅鑄錢。民租當輸錢者,許且輸銀絹,候銅錢多,即漸令輸。」又詔令市夷人銅,斤給鐵錢五百,餘皆從之。然銅卒難得,而轉運副使聶詠、轉運判官范祥皆言:民樂輸銅錢,請歲遞增一分,後十歲則全取銅錢。詔如所請。祥等因以月俸所得銅錢市與民,厚取其直,於是增及三分,民益以為苦,或發古塚、毀佛像器用,才得銅錢四五,坐罪者甚眾。知益州辛仲甫具言其弊,內使臣吳承勳馳傳審度。仲甫集諸縣令、佐問之,多潛持兩端,莫敢正言。仲甫以大誼責之,乃皆言其不便。承勳運命。二年,遂令川峽輸租榷利勿複徵銅錢。宋詠等皆坐罪免。既而又從西川轉運使劉度之請,官以鐵錢四百易銅錢一百,後竟罷之。   平廣南、江南,赤德雄州舊錢,如川蜀法。初,南唐李因鑄錢,一工為錢千五百,得三十萬貫。太宗即位,詔升州置監鑄錢,令轉運使按行所部,凡小山之出銅者悉禁民采,並以給官鑄焉。太平興國二年,樊若水言:「江南舊用鐵錢,於民非便。今諸州銅錢尚六七十萬緡,虔、吉等州未有銅錢,各發六七萬緡,俾市金帛輕貨上供及博糴谷麥。于則、免饒等州產銅之地,大鑄銅錢,銅錢既不渡江,益出新錢,則民間錢愈多,鐵錢自當不用,悉熔鑄為農器什物,以給江北流民之歸附者。除銅錢渡江之禁。」從之。   自唐天祐中,兵亂窘乏,以八十五錢為百。後唐天成中,減五錢,漢乾祐初,複減三錢。宋初,凡輸官者亦用八十或八十五為百,然諸州私用ㄛ則各隨其俗,至有以四十八錢為百者。至是,詔所在用七十七錢為百。   西北邊內屬戎人,多齎貨帛于秦、階州易銅錢出塞,銷鑄為器。乃詔吏民闌出銅錢百已上論罪,至五貫以上送闕下。   舊饒州永平監歲鑄錢六萬貫,平江南,增為七萬貫,而銅、鉛、錫常不給。轉運使張齊賢訪求得南唐承旨丁釗,能知饒、信等州山谷產$ 令廣西漕司自認漕錢二十萬。且廣西之鹽乃漕司出賣,自乾道元年因曾連請並歸廣東,於是度支唐琢言:「廣西鹽引錢欠幾八千萬緡,緣向來二廣鹽事分東西兩司,而西路鹽常為東路所侵,昔廣西自作一司,故鹽不至於虧減;今既罷西司併入東路,則廣東之鹽無複禁止,廣西坐失一路所入。」故有是命。既而宰執進蔣芾之奏:「鹽利舊屬漕司,給諸州歲;自賣鈔鹽之後,漕司遂以苗米高價折錢。今朝廷更不降鹽鈔,只今漕司認發歲額,則漕司自獲鹽息,析米招糴之弊皆去矣。」九年,詔廣州複行官般官賣法。   淳熙三年,詔廣西轉運司歲收官鹽息錢三分撥諸州,七分充漕計,從經略張栻請也。栻去而漕臣趙公浣增鹽直斤百錢為百六十,欽州歲賣鹽千斛而五增之。六年,侍御史江溥以為言,上黜公浣,詔閩、廣賣鹽自有舊額定直,自今毋得擅增。   九年,詔遣浙西撫幹胡廷直訪求利害,與帥、漕、提舉詳議以聞。使還,尋以廷直提舉廣東同措置廣西鹽事。十五年,詔曰:「廣南在數千裏外,疾痛難於上聞,朕憫之尤切。蓋鹽者,民資以食,向也官利其贏,轉而自鬻,久為民疾。朕為之更令,俾通販而杜官鬻,民固以為利矣;然利於民者官不便焉,必胥動以浮言,且朕知恤民而已,浮言奚恤?矧置監司、守令以為民,朕有美意,弗廣其推,顧撓而壞之,可乎?自今如或有此,必置之法。」於是命詹儀之知靜江府,並廣東、西鹽事為一司,其兩路賣鹽,歲以十六萬五千籮為額。儀之等言:「兩路鹽且以十萬籮為額,俟三數年,視其增虧,乃增其額。所有客鈔東西路通貨錢與免,以便商販。」   十六年,經略應孟明言:「廣中自行鈔法,五六年間,州縣率以鈔抑售於民,其害有甚於官般。」詔孟明、朱晞顏與提舉廣南鹽事王光祖從長措置經久利便,毋致再有科抑之弊。寶慶元年,以廣州安撫司水軍大為興販,罷其統領尹椿、統轄黃受,各降一官。   鬻堿為鹽,向並州永利監,歲鬻十二萬五千余石,以給本州及忻、代、石、嵐、憲、遼、澤、潞、麟、府州,威勝、岢嵐、火山、平定、寧化、保德軍,許商人販鬻,不得出境。仁宗時,分永利東、西兩鹽,東隸並州,西隸汾州。籍州民之有堿土者為鐺戶;戶歲輸鹽於官,謂之課鹽;余則官以錢售之,謂之脡賣。鹽法亦與海鹽同,歲鬻視舊額減三千四百三十七石。河東唯晉、絳、慈、隰食池鹽,餘皆食永利鹽。其入官,斤為八錢或六錢,出為錢三十六,歲課緡錢十八萬九千有奇。   自咸平以來,聽商人輦鹽過河西麟府州、濁輪砦貿易,官為下其價予之。後積鹽益多,康定初,罷東監鬻鹽三年。皇祐中,又權罷西監鬻鹽,俟鹽少$ 貨。」詔每八百千,增五千茶與之,餘從其請。時陝西交引益賤,京師裁直五千,有司惜其費茶。五年,出內庫錢五十萬貫,令閣門祗候李德明于京師市而毀之。   乾興以來,西北兵費不足,募商人入中芻粟如雍熙法給券,以茶償之。後又益以東南緡錢、香藥、犀齒,謂之三說;而塞下急於兵食,欲廣儲偫,不愛虛估,入中者以虛錢得實利,人競趨焉。及其法既弊,則虛估日益高,茶日益賤,入實錢金帛日益寡。而入中者非盡行商,多其土人,既不知茶利厚薄,且急於售錢,得券則轉鬻于茶商或京師交引鋪,獲利無幾;茶商及交引鋪或以券取茶,或收蓄貿易,以射厚利。由是虛估之利皆入豪商巨賈,券之滯積,雖二三年茶不足以償而入中者以利薄不趨,邊備日蹙,茶法大壞。初,景德中丁謂為三司使,嘗計其得失,以謂邊糴才及五十萬,而東南三百六十余萬茶利盡歸商賈。當時以為至論,厥後雖屢變法以救之,然不能亡敝。   天聖元年,命三司使李諮等較茶、鹽、礬稅歲入登耗,更定其法。遂置計置司,以樞密副使張士遜、參知政事呂夷簡、魯宗道總之。首考茶法利害,奏言:「十三場茶歲課緡錢五十萬,天禧五年才及緡錢二十三萬,每券直錢十萬,鬻之售錢五萬五千,為緡錢實十三萬,除九萬餘緡為本錢,歲才得息錢三萬餘緡,而官吏廩給雜費不預,是則虛數多而實利寡,請罷三說,行貼射法。」其法以十三場茶買賣本息並計其數,罷官給本錢,使商人與園戶自相交易,一切定為中估,而官收其息。如鬻舒州羅源場茶,斤售錢五十有六,其本錢二十有五,官不復給,但使商人輸息錢三十有一而已。然必輦茶入官,隨商人所指予之,給券為驗,以防私害,故有貼射之名。若歲課貼射不盡,或無人貼射,則官市之如舊。園戶過期而輸不足者,計所負數如商人入息。舊輸茶百斤,益以二十斤至三十五斤,謂之耗茶,亦皆罷之。其入錢以射六務茶者如舊制。   先是,天禧中,詔京師入錢八萬,給海州、荊南茶;入錢七萬四千有奇,給真州、無為、蘄口、漢陽並十三場茶,皆直十萬,所以饒裕商人;而海州、荊南茶善而易售,商人願得之,故入錢之數厚於他州。其入錢者,聽輸金帛十之六。至是,既更為十三場法,又募入錢六務,而海州、荊南增為八萬六千,真州、無為、蘄口、漢陽增為八萬。商人入芻粟塞下者,隨所在實估,度地裏遠近,量增其直。以錢一萬為率,遠者增至七百,近者三百,給券至京,一切以緡錢償之,謂之見錢法;願得金帛、若他州錢、或茶鹽、香藥之類者聽。大率使茶與邊糴,各以實錢出納,不得相為輕重,以絕虛估之敝。朝廷皆用其說。   行之期$ 奇至八萬,香藥、象齒入錢七萬二千有奇,東南緡錢入錢十萬五百,而京師實入緡錢增一百四萬有奇,邊儲芻增一千一百六十九萬餘圍,粟增二百一十三萬余石。舊以虛估給券者,至京師為出錢售之,或折為實錢給茶,貴賤從其市估。其先賤售于茶商者,券錢十萬,使別輸實錢五萬,共給天禧五年茶直十五萬,小商百萬以下免輸錢,每券十萬,給茶直七萬至七萬五千;天禧茶盡,則給乾興以後茶,仍增別輸錢五萬者為七萬,並給耗如舊,俟舊券盡而止。如此又省合給茶及香藥、象齒、東南緡錢總直緡錢一百七十一萬。」二府大臣亦言:「所省及增收計為緡錢六百五十余萬。時邊儲有不足以給一歲者,至是,多者有四年,少者有二年之蓄,而東南茶亦無滯積之弊。其計置司請焚棄者,特累年壞敗不可用者爾。推行新法,功緒已見。蓋積年侵蠹之源一朝閉塞,商賈利於複故,欲有以動搖,而論者不察其實,助為遊說。願力行之,毋為流言所易。」於是詔有司榜諭商賈以推行不變之意,賜典吏銀絹有差,然論者猶不已。 志第一百三十七食貨下六   ○茶下   茶天聖三年八月,詔翰林侍講學士孫奭等同究利害,奭等言:「十三場茶積而未售者六百一十三萬余斤,蓋許商人貼射,則善者皆入商人,其入官者皆粗惡不時,故人莫肯售。又園戶輸歲課不足者,使如商人入息,而園戶皆細民,貧弱力不能給,煩擾益甚。又奸人倚貼射為名,強市盜販,侵奪官利,其弊不可不革。」十月,遂罷貼射法,官複給本錢市茶。商人入錢以售茶者,奭等又欲優之,請凡入錢京師售海州、荊南茶者,損為七萬七千,售真州等四務十三場茶者,又第損之,給茶皆直十萬。自是,河北入中複用三說法,舊給東南緡錢者,以京師榷貨務錢償之。   奭等議既用,益以李諮等變法為非。明年,摭計置司所上天聖二年比視增虧數差謬,詔令嘗典議官張士遜等條析。夷簡言:「天聖初,環慶等路數奏芻糧不給,京師府藏常闕緡錢,吏兵月奉僅能取足。自變法以來,京師積錢多,邊計不聞告乏,中間蕃部作亂,調發兵馬,仰給有司,無不足之患。以此推之,頗有成效。三司比視數目差互不同,非執政所能親自較計。」然士遜等猶被罰,諮罷三司使。初,園戶負歲課者如商人入息,後不能償。至四年,太湖等九場凡逋息錢十三萬緡,詔悉蠲之。然自奭等改制,而茶法浸壞。   景祐中,三司使孫居中等言:「自天聖三年變法,而河北入中虛估之敝,複類乾興以前,蠹耗縣官,請複行見錢法。」時諮已執政矣。三年,河北轉運使楊偕亦陳三說法十二害,見錢法十二利,以謂止用三說所支一分緡錢,足以贍一歲邊計。遂$ 以三百萬緡為額本。   紹聖元年,複以陸師閔都大提舉成都等路茶事,而陝西複行禁榷。師閔乃奏龍州仍為禁茶地,凡茶法並用元豐舊條。師閔自複用,以訖哲宗之世,其掊克之跡,不若前日之著,故建明亦罕見焉。   茶之在諸路者,神宗、哲宗朝無大更革。熙寧八年,嘗詔都提舉市易司歲賈商茶,以三百萬斤為額。元祐五年,立六路茶稅租錢諸州通判轉運司月暨歲終比較都數之法。七年,以茶隸提刑司,稅務毋得更易為雜稅收受。紹聖四年,戶部言:「商旅茶稅五分,治平條立輸送之限既寬,複慮課入無准,故定以限約,毋得更展。元祐中,輒展以季,課入漏失。且茶稅歲計七十萬緡,積十年未嘗檢察,請內外委官,期一年驅算以聞。」詔聽其議,展限令出一時,毋承用。   崇甯元年,右僕射蔡京言:「祖宗立禁榷法,歲收淨利凡三百二十餘萬貫,而諸州商稅七十五萬貫有奇,食茶之算不在焉,其盛時幾五百余萬緡。慶曆之後,法制浸壞,私販公行,遂罷禁榷,行通商之法。自後商旅所至,與官為市,四十餘年,利源浸失。謂宜荊湖、江、淮、兩浙、福建七路所產茶,仍舊禁榷官買,勿複科民,即產茶州郡隨所置場,申商人園戶私易嗺禁,凡置場地園戶租折稅仍舊。產茶州軍許其民赴場輸息,量限斤數,給短引,於旁近郡縣便鬻;余悉聽商人于榷貨務入納金銀、緡錢或並邊糧草,即本務給鈔,取便算請於場,別給長引,從所指州軍鬻之。商稅自場給長引,沿道登時批發,至所指地,然後計稅盡輸,則在道無苛留。買茶本錢以度牒、末鹽鈔、諸色封樁、坊場常平剩錢通三百萬緡為率,給諸路,諸路措置,各分命官。」詔悉聽焉。   俄定諸路措置茶事官置司:湖南于潭州,湖北于荊南,淮南於揚州,兩浙于蘇州,江東于江寧府,江西于洪州。其置場所在:蘄州即其州及蘄水縣,壽州以霍山、開順,光州以光山、固始,舒州即其州及羅源、太湖,黃州以麻城,廬州以舒城,常州以宜興,湖州即其州及長興、德清、安吉、武康,睦州即其州及青溪、分水、桐廬、遂安,婺州即其州及東陽、永康、浦江,處州即其州及遂昌、青田,蘇、杭、越各即其州,而越之上虞、余姚、諸暨、新昌、剡縣皆置焉,衢、台各即其州,而溫州以平陽。大法既定,其制置節目,不可毛舉。四年,京復議更革,遂罷官置場,商旅並即所在州縣或京師給長短引,自買於園戶。茶貯以籠篰,官為抽盤,循第敘輸息訖,批引販賣,茶事益加密矣。   大觀元年,議提舉茶事司須保驗一路所產茶色高下、價直低昂,而請茶短引以地遠近程以三等之期。複慮商旅影挾舊引,冒詐規利,官吏因得擾動,以御$ 寧以後之制   騎軍   殿前指揮使左右班二。   內殿直左右班四。   散員左右班四。   散指揮左右班四。   散都頭左右班二。   散祗候左右班二。   金槍班左右二,元祐二年六月,密院言:「元豐七年,承旨司傳宣密院:殿前指揮使左右班槍手可各以五分為額,餘悉改充弓箭手。切詳先為在京馬軍全廢槍手,其諸班槍手有闕,無人揀填,遂有此宣旨。近因殿前馬步軍司奏,諸在京馬軍複置一分槍手,諸班槍手並依舊教閱。」詔:「元豐七年宣旨,更不施行。」   東西班及弩手、龍旗直、招箭,總十一。中興後,東凡五班,西凡三班。   散直左右四。熙甯九年,並南散直隸北散直。中興後,名招箭班散直。   外殿直一。熙寧五年廢。   銀槍班左右班二。中興置。   茶酒舊班中興置。   茶酒新班中興置。   鈞容直國初一班。中興因之,後廢。已上為諸班。   捧日並左射、钅屈直、弩手、左第五軍,總三十五。京師三十三,雍丘、鄭各一。熙寧五年,捧日三十三並為二十二,廢弩手隸左射,餘留二十九。元第一,十月,以左射隸天武。二年,廢左射、钅屈直。八月,廢第五軍,雍丘第二、南京第一並改為新立驍捷。九月,詔勿改,惟闕勿補,俟其少廢並。   歸明渤海二。京師。元豐元年,撥填拱聖一,餘撥隸驍騎右四。   拱聖二十一。京師。熙寧六年,並為十六,廢左射。中興後,副指揮一員。   吐渾五。治平中,並為二。熙寧二年,並為一。元豐元年廢。中興後,屬步軍。   驍騎二十二。京師。熙寧六年,並為十四,廢弩手、上驍騎。元豐元年,撥在京驍騎左第一隸神勇。   驍勝十。熙寧三年廢。   寧朔十。京師、尉氏各三,雍丘、滑、河陽、河陰各一。熙寧二年,並為七。元豐元年,在京第二第三並撥隸第一。   龍猛八。熙寧三年,並為六。   飛猛一。熙寧二年廢。   契丹直三。咸平、棣昌、壽各二。熙寧九年廢。   神騎十八。雍丘十三,咸平五。熙寧二年,並為十。中興後,副指揮一員。   步鬥六。尉氏、太康各一,蔡四。元豐元年,尉氏、太康各一、蔡州二皆撥隸步軍司虎翼。十一月,蔡州二改為新立驍捷,其第二充擒戎第四,等四,尉氏三、太康四第四擒戎第五,太康一元豐元年並尉氏第三隸第一,太康第二改驍雄。二年,尉氏一勿填闕。   吐渾直三。太原二,潞一。熙寧六年,廢潞州一。一年,廢太原二。元豐二年,太原、潞州各一,勿填闕。中興屬步軍。   安慶直四。太原一,潞三。熙寧六年皆廢。   三部落一。太原。熙寧三年廢。   清$ 岢嵐、火山、保德、平定。   勁勇太原、嵐、汾、遼、澤、潞、晉、憲、代、忻、隰、岢嵐、平定、寧化、威勝。   武捷晉、絳、隰、慈。   寧塞太原、汾、遼、石、代、忻。   廣濟壽陽。熙寧八年,以六分為額,減諸路所差防河客兵。   宣勇晉、絳、潞、汾、遼、石、慈、代、忻、澤、威勝、平定。   陝西路騎軍之額,自騎射而下有六;步軍之額,自左衙而下二十有九,並改號曰保寧。凡一百一十一指揮,二萬五百六十三人。   開山秦。   關河河中。   司牧永興、秦、階、原、德順。   省作院邠。   壯城永興、河中、涇、原、儀、謂、鄜、慶、陝、耀、坊、華、丹、同、隴、乾、解、鎮戎、德順。   牢城諸州。   馬監同州沙苑。   作院丹、儀。   色役環。   咸陽橋道永興。   騎射永興、鳳翔、河中、陝、華、秦、涇、鄜。   安邊永興、鳳翔、河中、同、華、耀、乾、解、虢。   昭武河中。   必敵陝、邠。   定邊涇。   馬鬥永興。   突陣延、同、乾。   廳直華。   保勝鄜。   歸恩鳳翔。   定戎涇。   安塞環、慶。   衙隊隴、儀。   飛砦環。   必勝慶。   保節永興、秦、邠、寧、鄜、延、環、慶、涇、原、儀、渭、丹、隴、坊、鎮戎、德順。   左衙耀、陝。   右衙陝。   保寧渭。熙寧七年,詔系役廂禁軍自今權免役,專肄習武藝,置鳳翔府簡中保甯六指揮三千人,專備熙河修城砦。元豐五年,蘭州置二。紹興三年,熙河增置四,又于涇原創置十。元符三年十月,詔撥陝西路保甯指揮入廂軍額,從知渭州章楶請也。   隨身商。   崇順階。   水軍秦、陝。熙寧五年,鎮洮置一,崇寧三年,鄯州及龍支城名置二。   耀武甯、華。   定安省中。   奉化鳳翔。   廣平虢。   勇勝永興。   清遠永興、延、渭、鄜、慶、涇、儀、保安。   開廣原、同。   建武鄜、環。   昭勝坊。   弓箭秦。   崇勇成。   肅清乾。   寧遠鳳。   壯武鳳翔、河中、同、耀、華、乾、解、陝、保安。   驍勇邠。   感順慶。   拓邊穠環。   崇節成。   武捷鳳翔、秦、鳳、鄜、延、涇、原、儀、渭、邠、寧、階、坊、丹。   威勇河中。   采造秦。元豐四年,通遠軍增置一。   建安解。   京東路騎軍之額,自騎射而下有三;步軍之額,自左衙而下十有七,並改號曰奉化。凡五十四指揮,一萬四千七百五十人。   壯城青、密、濰、登、沂、濮、萊、淄。  $ 川南牟穀口置城堡,募弓箭手,以通秦州、德順二州之援,斷賊入寇之路,」閏三月,收原州九砦蕃官三百八十一人,總二百二十九族,七千七百三十六帳,蕃兵萬人,馬千匹。是歲,罷四路內臣主蕃部者,選逐路升朝使臣諳練蕃情者為之。   熙甯元年,議者謂:   熟羌乃唐設三使所統之黨項也。自西夏不臣,種落叛散,分寓南北。為首領者父死子繼,兄死弟襲,家無正親,則又推其旁屬之強者以為族首,多或數百,雖族首年幼,第其本門中婦女之令亦皆信服,故國家因其俗以為法。其大首領,上自刺史,下至殿侍,並補本族巡檢,次首領補軍主、指揮使,下至十將,第受廩給。歲久,主客族帳,混淆莫紀。康定中,嘗遣蔣偕籍之。今逾三十年,主家或以累降失其先職族首名品,而客戶或以功為使臣,軍班超處主家之上。軍興調發,有司惟視職名,使號令其部曲,而眾心以非主家,莫肯為用。   請自今蕃官身歿,秩高者子孫如例降等以為本族巡檢,其旁邊能捍賊者給奉,遠邊者如舊限以歲月;其已降等或三班差使、殿侍身歿無等可降者,子孫不降,充軍主、指揮使者即以為殿侍。如此,則本族蕃官名品常在。或其部曲立功當任官者,非正親毋得為本族巡檢,止增其奉;其軍主至十將,祖、父有族帳兵騎者,子孫即承其舊,限年受廩給;能自立功者不用此令。如此,則熟羌之心皆知異日子孫不失舊職,世為我用矣。   樞密院乃會河東路,蕃部承襲不降資;秦鳳路降兩資,涇原路蕃官告老以門內人承代亦不降資,鄜延、環慶路蕃官使臣比類授職。蕃官副兵馬使以上元無奏到之人,詔鄜延、環慶路蕃官本族首領子孫當繼襲者,若都軍主以下之子孫勿降,殿侍並差使、殿侍之子孫充都軍主,借職、奉職之子孫充殿侍,侍禁、殿直之子孫充差使、殿侍、供奉官之子孫補借職,承制以下子孫補奉職;其諸司副使以上子孫合繼襲者,視漢官遺表加恩二等。奏可。   二月,知青澗城劉怤言:「所隸歸明號箭手八指揮,凡三千四百余人、馬九百匹,連歲不登,願以丹州儲糧振恤。」詔下其章轉運司行之。   二年,郭逵奏:「蕃兵必得人以統領之。若專迫以嚴刑,彼必散走山谷,正兵反受其弊。當設六術以用之:曰遠斥堠,曰擇地利,曰從其所長,曰舍其所短,曰利誘其心,曰戰助其力。此用蕃兵法也。」詔從之。   三年,宣撫使韓絳言:「親奉德音,以蕃部子孫承襲者多幼弱,不能統眾,宜選其族人為眾信伏者代領其事。聖算深遠,真得禦邊之要。請下諸路帥臣以詔從事。」   四年,詔「蕃官殿侍、三班差使補職,或由殿侍遷差使及十二年,嘗充巡檢或管幹本族公事$ 泊禁軍,其後及於本城。   天聖七年,法寺裁定諸軍衣裝,騎兵春冬衣各七事,步兵春衣七事、冬衣六事,敢質賣者重寘之法。   景祐元年,三司使程琳上疏,論:「兵在精不在眾。河北、陝西軍儲數匱,而召募不已,且住營一兵之費,可給屯駐三兵,昔養萬兵者今三萬兵矣。河北歲費芻糧千二十萬,其賦入支十之三;陝西歲費千五百萬,其賦入支十之五。自余悉仰給京師。自咸平逮今,凡二邊所增馬步軍指揮百六十。計騎兵一指揮所給,歲約費緡錢四萬三千,步兵所給,歲約費緡錢三萬二千,他給賜不預。新舊兵所費,不啻千萬緡。天地生財有限,而用無紀極,此國用所以日屈也。今同、華沿河州軍,積粟至於紅腐而不知用;沿邊入中粟,價常踴貴而未嘗足。誠願罷河北、陝西募住營兵,勿複增置,遇闕即遷廂軍精銳者補之,仍漸徙營內郡,以便糧餉。無事時番戍于邊,緩急即調發便近。嚴戒封疆之臣,毋得侵軼生事以覬恩賞,違令者重寘之法。如此,則疆場無事,而國用有餘矣。」帝嘉納之。   康定元年,詔戰場士卒給奉終其身。宰臣張士遜等言禁兵久戍邊。其家在京師者,或不能自給。帝召內侍即殿隅條軍校而下為數等,特出內藏庫緡錢十萬賜之。   慶曆五年,詔:「湖南路發卒征蠻,以給裝錢者,毋得更予帶甲錢。」   七年,帝因閱軍糧,諭倉官曰:「自今後當足數給之。」初,有司以糧漕自江、淮,積年而後支,惟上軍所給鬥升僅足,中、下軍率十得八九而已。   嘉祐八年,殿前諸班請糧,比進樣異,輒不受散去。禦史中丞王疇以為言。詔:「提點倉官自今往檢視,有不如樣,同坐之。軍士不時請及有喧嘩,悉從軍法。」   皇祐二年,詔:「在外禁軍,凡郊賚折色,並給以實估之直。」   五年,詔:「廣南捕蠻諸軍歲滿歸營,人賜錢二千,月增奉錢二百。度嶺陣亡及瘴癘物故者子孫或弟侄,不以等樣收一人隸本營者,支衣廩之半。」   治平二年,詔:「涇原勇毅軍揀為三等,差給奉錢一千至五百為三等,勿複置營,以季集渭州按閱。」   熙寧三年,帝手詔:「倉使給軍糧,例有虧減,出軍之家,侵牟益甚,豈朕所以愛養將士意哉!自今給糧毋損其數,三司具為令。」於是嚴河倉乞取減刻之事。   四年,詔付趙禼:「聞鄜延路諸軍數出,至鬻衣裝以自給,可密體量振恤之。」先是,王安石言:「今士卒極窘,至有衣紙而擐甲者,此最為大憂,而自來將帥不敢言振恤士卒,恐成姑息,以致兵驕。臣愚以為親士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愛而不能令,譬如驕子不可用也。前陛下言郭進事,臣案《進傳》,言進知人疾苦,所至人為$ 始專任法以罔其民。於是作為刑書,欲民無犯,而亂獄滋豐,由其本末無序,不足相成故也。   宋興,承五季之亂,太祖、太宗頗用重典,以繩奸慝,歲時躬自折獄慮囚,務底明慎,而以忠厚為本。海同悉平,文教浸盛。士初試官,皆習律令。其君一以寬仁為治,故立法之制嚴,而用法之情恕。獄有小疑,覆奏輒得減宥。觀夫重熙累洽之際,天下之民咸樂其生,重於犯法,而致治之盛於乎三代之懿。元豐以來,刑書益繁,已而憸邪並進,刑政紊矣。國既南遷,威柄下逮,州郡之吏亦頗專行,而刑之寬猛系乎其人。然累世猶知以愛民為心,雖其失慈弱,而祖宗之遺意蓋未泯焉。今摭其實,作《刑法志》。   宋法制因唐律令、格式,而隨時損益,則有《編敕》,一司、一路、一州、一縣又別有《敕》。建隆初,詔判大理寺竇儀等上《編敕》四卷,凡一百有六條,詔與新定《刑統》三十卷並頒天下,參酌輕重為詳,世稱平允。太平興國中,增《敕》至十五卷,淳化中倍之。咸平中增至萬八千五百五十有五條,詔給事中柴成務等芟其繁亂,定可為《敕》者二百八十有六條,准律分十二門,總十一卷。又為《儀制令》一卷。當時便其簡易。大中祥符間,又增三十嶅卷,千三百七十四條。又有《農田敕》五卷,與《敕》兼行。   仁宗嘗問輔臣曰:「或謂先朝詔令不可輕改,信然乎?」王曾曰:「此憸人惑上之言也。咸平之所刪,太宗詔令十存一二,去其繁密以便於民,何為不可?」於是詔中外言《敕》得失,命官修定,取《咸平儀制令》及制度約束之在《敕》者五百餘條,悉附《令》後,號曰《附令敕》。天聖七年《編敕》成,合《農田敕》為一書,視《祥符敕》損百有餘條。其麗於法者,大辟之屬十有七,流之屬三十有四,徒之屬百有六,杖之屬二百五十有八,笞之屬七十有六。又配隸之屬六十有三,大辟而下奏聽旨者七十有一。凡此,皆在律令外者也。既頒行,因下詔曰:「敕令者,治世之經,而數動搖則眾聽滋惑,何以訓迪天下哉?自今有司毋得輒請刪改。有未便者,中書、樞密院以聞。」然至慶曆,又複刪定,增五百條,別為《總例》一卷。後又修《一司敕》二千三百十有七條,《一路敕》千八百二十有七條,《一州》、《一縣敕》千四百五十有一條。其麗於法者,大辟之屬總三十有一,流之屬總二十有一,徒之屬總百有五,杖之屬總百六十有八,笞之屬總十有二。又配隸之屬總八十有一,大辟而下奏聽旨者總六十有四。凡此,又在《編敕》之外者也。   嘉祐初,因樞密使韓琦言,內外吏兵奉祿無著令,乃命類次為《祿令》。三司以驛料名數,著為《驛令》。琦又言:$ 斷。及抃移成都,又請立法,禦史劉孝孫亦為之請依舊便宜從事,安石寢其奏。   武臣犯贓,經赦敘複後,更立年考升遷。帝曰:「若此,何以戒貪吏?」故命改法。熙寧六年,樞密都承旨曾孝寬等定議上之,大概仿文臣敘法而少增損爾。七年,詔:「品官犯罪,按察之官並奏劾聽旨。毋得擅捕系、罷其職奉。」 疑 元豐二年,成都府、利路鈐轄言:「往時川峽絹匹為錢二千六百,以此估贓,兩鐵錢得比銅錢之一。近絹匹不過千三百,估贓二匹乃得一匹之罪,多不至重法。」令法寺定以一錢半當銅錢之一。   元祐二年,刑部、大理寺定制:「凡斷讞奏獄,每二十緡以上為大事,十緡以上為中事,不滿十緡為小事。大事以十二日,中事九日,小事四日為限。若在京、八路,大事十日,中事五日,小事三日。台察及刑部舉劾約法狀並十日,三省、樞密院再送各減半。有故量展,不得過五日。凡公案日限,大事以三十五日,中事二十五日,小事十日為限。在京、八路,大事以三十日,中事半之,小事參之一。台察及刑部並三十日。每十日,斷用七日,議用三日。」   五年,詔命官犯罪,事幹邊防軍政,文臣申尚書省,武臣申樞密院。中丞蘇轍言:「舊制,文臣、吏民斷罪公案歸中書,武臣、軍士歸樞密,而斷例輕重,悉不相知。元豐更定官制,斷獄公案並由大理、刑部申尚書省,然後上中書省取旨。自是斷獄輕重比例,始得歸一,天下稱明焉。今複分隸樞密,必有罪同斷異,失元豐本意,請並歸三省。其事幹邊防軍政者,令樞密院同進取旨,則事體歸一,而兵政大臣各得其職。」六年,乃詔:「文武官有犯同按幹邊防軍政者,刑部定斷,仍三省、樞密院同取旨。」   刑部論:「佃客犯主,加凡人一等。主犯之,杖以下勿論,徒以上減凡人一等。謀殺盜詐、有所規求避免而犯者不減。因毆致死者不刺面,配鄰州,情重者奏裁。凡命士死於官或去位,其送徒道亡,則部轄將校、節級與首率眾者徒一年,情輕則杖百,雖自首不免。」   政和間,詔:「品官犯罪,三問不承,即奏請追攝;若情理重害而拒隱,方許枷訊。邇來有司廢法,不原輕重,枷訊與常人無異,將使人有輕吾爵祿之心。可申明條令,以稱欽恤之意。」又詔:「宗子犯罪,庭訓示辱。比有去衣受杖,傷膚敗體,有惻朕懷。其令大宗正司恪守條制,違者以違御筆論。」又曰:「其情理重害,別被處分。若罪至徒、流,方許制勘,餘止以眾證為定,仍取伏辨,無得輒加捶考。其合庭訓者,並送大宗正司,以副朕敦睦九族之意。」中書省言:「《律》,'在官犯罪,去官勿論'。蓋為命官立文。其後相因,掌典去$ 故四方奏讞日多於前。欲望刑清事省,難矣。自今大理寺受天下奏按,其有刑名疑慮、情理可憫,須具情法輕重條律,或指所斷之法,刑部詳審,次第上之。」詔刑部立法以聞。   崇寧五年,詔:「民以罪麗法,情有重輕,則法有增損。故情重法輕,情輕法重,舊有取旨之令。今有司惟情重法輕則請加罪,而法重情輕則不奏減,是樂於罪人,而難於用恕,非所以為欽恤也。自今宜遵舊法取旨,使情法輕重各適其中,否則以違制論。」宣和六年,臣僚言:「元豐舊法,有情輕法重,情重法輕,若入大辟,刑名疑慮,並許奏裁。比來諸路以大辟疑獄決於朝廷者,大理寺類以'不當'劾之。夫情理巨蠹,罪狀明白,奏裁以幸寬貸,固在所戒;然有疑而難決者,一切劾之,則官吏莫不便文自營。臣恐天下無複以疑獄奏矣。願詔大理寺並依元豐法。」從之。   紹興初,州縣盜起,道不通,詔應奏裁者,權減降斷遣以聞。既而奏讞者多得輕貸,官無失入之虞,而吏有鬻獄之利,往往不應奏者,率奏之。   三年,乃詔大辟應奏者,提刑司具因依繳奏。宣州民葉全二盜檀偕窖錢,偕令佃人阮授、阮捷殺全二等五人,棄屍水中,有司以「屍不經驗」奏。侍御史辛炳言偕系故殺,眾證分明,以近降法,不應奏。諸獄不當奏而奏者雖不論罪,今宣州觀望,欲並罪之。帝曰:「若宣州加罪,則實有疑者亦不復奏陳矣。」於是法寺、刑部止罰金。   五年,給事中陳與義奏有司多妄奏出入人罪,帝為申嚴立法,終不悛。   二十六年,右正言淩哲複上疏曰:「漢高入關,悉除秦法,與民約法三章耳。所謂殺人者死,實居其首。司馬光有言:'殺人者不死,雖堯、舜不能以致治。' 斯言可謂至當矣。臣竊見諸路州、軍大辟,雖刑法相當者,類以可憫奏裁。自去歲郊後距今,大辟奏裁者五十余人中,有實犯故殺、鬥殺常赦所不原者,法既無疑,情無可憫,刑、寺並皆奏裁貸幎減。彼殺人者可謂幸矣,被殺者銜恨九原,何時已邪?臣恐強暴之風滋長,良善之人莫能自保,其于刑政,為害非細。應今後大辟,情法相當、無可憫者,所司輒奏裁減貸者,乞令台臣彈劾。」帝覽奏,曰:「但恐諸路滅裂,實有情理可憫之人,一例不奏,有失欽恤之意。」令刑部坐條行下。   馴至乾道,讞獄之弊,日益滋甚。孝宗乃詔有司緣情引條定斷,更不奏裁。其後刑部侍郎方滋言:「有司斷罪,其間有情重法輕,情輕法重,情理可憫,刑名疑慮,命官犯罪,議親議故之類,難以一切定斷。今後宜於敕律條令,明言合奏裁事件,乞並依建隆三年敕文。」從之。   六年,臣僚請:「今後大辟,只以為首應坐死罪者$ 卷   黃幹《本旨》一卷   項安世《孝經說》一卷   馮椅《古孝經輯注》一卷   《古文孝經解》一卷   袁甫《孝經說》三卷   王行《孝經同異》三卷   右《孝經》類二十六部,三十五卷。袁甫《孝經說》以下不著錄二部,六卷   《論語》十卷何晏等集解   皇侃《論語疏》十卷   韓愈《筆解》二卷   陸德明《釋文》一卷   馬總《論語樞要》十卷   陳銳《論語品類》七卷   《論語井田圖》一卷   邢昺《正義》十卷   周武《集解辨誤》十卷   宋鹹《增注》十卷   王令《注》十卷   紀亶《論語摘科辨解》十卷   王安石《通類》一卷   王雱《解》十卷   孔武仲《論語說》十卷   呂惠卿《論語義》十卷   蔡申《論語犞》十卷   蘇軾《解》四卷   蘇轍《論語拾遺》一卷   程頤《論語說》一卷   劉正容《重注論語》十卷   陳禾《論語傳》十卷   晁說之《講義》五卷   楊時《解》二卷   謝良佐《解》十卷   范祖禹《論語說》二十卷   游酢《雜解》一卷   龔原《論語解》一部卷亡   呂大臨《解》十卷   尹焞《論語解》十卷   又《說》一卷   侯仲良《說》一卷   鄒浩《解》十卷   汪革《直解》十卷   葉夢得《釋言》十卷   黃祖舜《解義》十卷   張九成《解》十卷   吳棫《續解》十卷   又《考異》一卷   《說例》一卷   喻樗《玉泉論語學》四卷   張栻《解》十卷   湯烈《集程氏說》二卷   倪思《論語義證》二十卷   葉隆古《解義》十卷   洪興祖《論語說》十卷   史浩《口義》二十卷   薛季宣《論語小學》二卷   林栗《論語知新》十卷   朱熹《論語精義》十卷   又《集注》十卷   《集義》十卷   《或問》二十卷   《論語注義問答通釋》十卷   鄭汝《解義》十卷   張演《魯論明微》十卷   《意原》十卷   錢文子《論語傳贊》二十卷   王汝猷《論語歸趣》二十卷   徐煥《論語贅言》二卷   曾幾《論語義》二卷   陳儀之《講義》二卷   姜得平《本旨》一卷   《論語指南》一卷黃祖舜、沈大廉、胡宏辨論   戴溪《石鼓答問》三卷   《東穀論語》一卷不知作者   陳耆卿《論語記蒙》六卷   《孔子家語》十卷魏王肅注   《論語玄義》十卷   《論語要義》十卷   《論語口義》十卷   《論語展掌疏》十卷   《論語閱義疏》十卷   《論語世譜》三卷   並不知作者。  $ 三卷   李翰《張中丞外傳》一卷   溫龠一作「畬」   《天寶亂離記》一卷   劉諫一作「練」   《國朝傳記》三卷   賀楚《奉天記》一卷   《太和摧凶記》一卷   楊棲白《南行記》一卷   王坤《僖宗幸蜀記》一卷   牛樸《登庸記》一卷   江文秉《都洛私記》十卷   胡嶠《陷遼記》三卷   元澄《秦京內外雜記》一卷   《蜀記》一卷   《西戎記》二卷   顏師古《獬豸記》一卷   《靜亂安邦記》一卷   《睢陽得死集》一卷載張巡、許遠事,不知作者   沈既濟《江淮記亂》一卷   李公佐《建中河朔記》六卷   陳岠《朝廷卓絕事記》一卷   谷況《燕南記》三卷   鄭澥《涼國公平蔡錄》一卷   李涪《刊誤》一卷   陸贄《玄宗編遺錄》二卷   韓昱《壺關錄》三卷   林恩《補國史》五卷   馬總《唐年小錄》六卷   杜佑《賓佐記》一卷   陳諫等《彭城公事蹟》三卷   王昌齡《瑞應圖》一卷   路隋《平淮西記》一卷   又《邠志》三卷   李肇《國史補》三卷   李潛用《乙卯記》一卷   房千里《投荒雜錄》一卷   李繁《鄴侯家傳》十卷   李石《開成承詔錄》二卷   李德裕《異域歸忠傳》二卷   又《大和辨謗略》三卷   《會昌伐叛記》一卷   高少逸《四夷朝貢錄》十卷   李商隱《李長吉小傳》五卷   蔡京《王貴妃傳》一卷   李璋《太原事蹟雜記》十三卷穄  張雲《鹹通庚寅解圍錄》一卷   鄭樵《彭門紀亂》三卷   韓偓《金鑾密記》一卷   朱樸《日曆》一卷   李氏《大唐列聖園陵記》一卷不知名   丘旭《賓朋宴語》一卷   盧言《雜說》一卷   于政立《類林》十卷   李奕《唐登科記》一卷   《唐顯慶登科記》五卷   徐鍇《登科記》十五卷   樂史《登科記》三十卷   《登科記》一卷   《登科記》二卷起建隆至宣和四年   張觀《二十二國祥異記》三卷   徐岱《奉天記》一卷   徽宗《宣和殿記》一卷   又《嵩山崇福記》一卷   《太清樓特宴記》一卷   《筠莊縱鶴宣和閣記》一卷   《宴延福宮承平殿記》一卷   《明堂記》一卷   《艮嶽記》一卷   陳繹《東西府記》一卷   沈立《都水記》二百卷   又《名山記》一百卷   章惇《導洛通汴記》一卷   李清臣《重修都城記》一卷   王革《天泉河記》一卷   《上黨記叛》一卷   宋巨一作「宗拒」   《明皇幸蜀錄》一卷   趙源一《奉天錄》四卷$ 時令》一卷   《歲中記》一卷   《十二月纂要》一卷   《保生月錄》二卷   《四時錄》四卷   並不知作者   張方《夏時志別錄》一卷   又《夏時考異》一卷   《許狀元節序故事》十二卷許尚編   真宗《授時要錄》十二卷   孫思邈《齊人月令》三卷   宗懍《荊楚歲時記》一卷   李綽《輦下歲時記》一卷   劉靖《時鑒雜一作「新」   書》四卷   岑賁《月壁》一卷   孫翰《月鑒》二卷   嵇含《南方草木狀》三卷   賈思勰《齊民要術》十卷   則天皇後《兆人本業》三卷   陸羽《茶經》三卷   又《茶記》一卷   溫庭筠《採茶錄》一卷   《茶苑雜錄》一卷不知作者   張又新《煎茶水記》一卷   韓鄂《四時纂要》十卷 敬  賈躭《醫牛經》卷亡   淮南王《養蠶經》一卷   孫光憲《蠶書》三卷   秦處度《蠶書》一卷   毛文錫《茶譜》一卷   史正志《菊譜》一卷   任璹《彭門花譜》一卷   周序《洛陽花木記》一卷   陶朱公《養魚經》一卷   熊寅亮《農子》一卷   賈朴《牛書》一卷   王旻《山居要術》三卷   又《在居雜要》三卷   《山居種蒔要術》一卷   戴凱之《竹譜》三卷   無求子《酒經》一卷不知姓名   大隱翁《酒經》一卷   《是齋售用》一卷   李淳風《四民福祿論》二卷   《牛皇經》一卷   《辨五音牛欄法》一卷   《農家切要》一卷   《荔枝故事》一卷   並不知作者   封演《錢譜》一卷   張台《錢錄》一卷   於公甫《古今泉貨圖》一卷   侯氏《萱堂香譜》一卷   范如圭《田夫書》一卷   賈元道《大農孝經》一卷   陳靖《勸農奏議》三十篇   林勳《本政書》十卷   又《本政書比校》二卷   《治地旁通》一卷   王章《水利編》三卷   僧贊寧《筍譜》一卷   僧仲休《花品記》一卷   丁謂《北苑茶錄》三卷   又《天香傳》一卷   歐陽修《牡丹譜》一卷   蔡襄《茶錄》一卷   沈立《香譜》一卷   又《錦譜》一卷   《茶法易覽》十卷   丁度《土牛經》一卷   孔武仲《芍藥譜》一卷   張峋《花譜》一卷   沈括《志懷錄》三卷   竇蘋《酒譜》一卷   馮安世《林泉備》五卷   呂惠卿《建安茶用記》二卷   劉分攵《芍藥譜》一卷   王觀《芍藥譜》一卷   洪芻《香譜》五卷   章炳文《壑源茶錄》一卷   吳良輔《竹譜》二卷   葛澧《酒譜》一卷   高伸《食禁$ 金行啟運集》二十卷   李堯夫《梓潼集》二十卷   勾令言《玄舟集》二十卷   童九齡《潼江集》二十卷   王朴《翰苑集》十卷   李瀚《丁年集》十卷   《塗昭良集》八卷   李昊《蜀祖經緯略》一百卷又《樞機集》二十卷   商文圭《從軍槁》二十卷又《鏤冰錄》二十卷   《筆耕詞》二十卷   遊恭《東裏集》三卷   又《廣東裏集》二十卷   《短兵集》三卷   朱潯《昌吳啟霸集》三十卷   沈松《錢金集》八卷   郭昭度《芸閣集》五十卷   《李氏金台鳳藻集》五十卷   李為光《斐然集》五卷   程簡之《金鏤集》十二卷   沈顏《陵陽集》五卷又《聱書》十卷   《解聱》十五卷   程柔《安居雜著》十卷   陳浚《揖讓錄》七卷   《李煜集》十卷又《集略》十卷   《詩》一卷   宋齊丘《祀玄集》三卷   孫晟《續古闕文》一卷   陳致雍《曲台奏議集》二十卷   孟拱辰《鳳苑集》三卷   湯筠《戎機集》五卷   喬舜《擬謠》十卷   《張安石詩》一卷   《趙摶歌詩》二卷   方納《遠華集》一卷   《韋藹詩》一卷   《張傑詩》一卷   謝磻隱《雜感詩》二卷   戴文一作又《回文詩》一卷   《守素先生遺榮詩集》三卷   《譚藏用詩》一卷   羅紹威《政餘詩集》一卷   《章碣詩》一卷   商緒《潛陽詩集》三卷   熊惟簡《湘西詩集》三卷   《李明詩集》五卷   《郭鵬詩》一卷   孟寶子《金鼇詩集》二卷   《李叔文一作父詩》一卷   《王希羽詩》一卷   《廖光圖詩集》二卷   《廖凝詩集》七卷   《廖邈詩集》二卷   《廖融詩集》四卷   《王梵志詩集》一卷   《左紹沖集》三卷   熊皦《屠龍集》五卷   《章一作辛郾詩》一卷   朱存《金陵覽古詩》二卷   《韓溉詩》一卷   《高蟾詩》二卷   《孫魴詩集》三卷   《成文幹詩集》五卷   吳蛻《一字至七字詩》二卷   羅浩源《廬山雜詠詩》一卷   王遒一作遵《詠史》一卷冀訪《詠史》十卷   孫玄晏《覽北史》三卷   崔道融《申唐詩》三卷   杜輦《詠唐史》十卷   趙容一作穀《刺賢詩》一卷   閻承琬《詠史》三卷   《六朝詠史》六卷   童汝為《詠史》六卷   陸元皓《詠劉子詩》三卷   《高邁賦》一卷   《謝觀賦集》八卷   《蔣防賦集一卷   《俞嚴賦集》一卷   《侯圭賦集》一卷   《鄭瀆賦》二卷   《王翃賦集》二卷   《賈嵩賦集$ 以此戚戚,願為大家早生子,此坐正當為婕妤有也。」   會後女福慶公主疾,後有姊頗知醫,嘗已後危疾,以故出入禁掖。公主藥弗效,持道家治病符水入治。後驚曰:「姊甯知宮中禁嚴,與外間異邪?」令左右藏之;俟帝至,具言其故。帝曰:「此人之常情耳。」後即藝符於帝前。宮禁相汀傳,厭魅之端作矣。未幾,後養母聽宣夫人燕氏、尼法端與供奉官王堅為後禱祠。事聞,詔入內押班梁從政、管當禦藥院蘇珪,即皇城司鞫之,捕逮宦者、宮妾幾三十人,搒掠備至,肢體毀折,至有斷舌者。獄成,命侍御史董敦逸覆錄,罪人過庭下,氣息僅屬,無一人能出聲者。敦逸秉筆疑未下,郝隨等以言脅之。敦逸畏禍及己,乃以奏牘上。詔廢後,出居瑤華宮,號華陽教主、玉清妙靜仙師,法名沖真。   初,章惇誣宣仁後有廢立計,以後逮事宣仁,惇又陰附劉賢妃,欲請建為後,遂與郝隨構成是獄,天下冤之。敦逸奏言:「中宮之廢,事有所因,情有可察。詔下之日,天為之陰翳,是天不欲廢後也;人為之流涕,是人不欲廢後也。」且言:「嘗覆錄獄事,恐得罪天下後世。」帝曰:「敦逸不可更在言路。」曾布曰:「陛下本以皇城獄出於近習推治,故命敦逸錄問,今乃貶錄問官,何以戳取信中外?」乃止。帝久亦悔之,曰:「章惇誤我。」   元符末,欽聖太后將複後位,適有布衣上書,以後為言者,即命以官;於是詔後還內,號元祐皇后,時劉號元符皇后故也。崇甯初,郝隨諷蔡京再廢後,昌州判官馮澥上書言後不得複。台臣錢遹、石豫、左膚等連章論韓忠彥等信一布衣狂言,複己廢之後,以掠虛美,望斷以大義。蔡京與執政許將、溫益、趙挺之、張商英皆主其說。徽宗從之,詔依紹聖詔旨,複居瑤華宮,加賜希微元通知和妙靜仙師。   靖康初,瑤華宮火,徙居延甯宮;又火,出居相國寺前之私第。金人圍汴,欽宗與近臣議再複後,尊為元祐太后。詔未下而京城陷。時六宮有位號者皆北遷,後以廢獨存。張邦昌僭位尊號為宋太后,迎居延福宮,受百官朝。胡舜陟、馬伸又言,政事當取後旨。邦昌乃複上尊號元祐皇后,迎入禁中,垂簾聽政。   後聞康王在濟,遣尚書左右丞馮澥、李回及兄子忠厚持書奉迎。命副都指揮使郭仲荀將所部扈衛,又命禦營前軍統制張俊逆於道。尋降手書,播告天下。王至南京,後遣宗室士亻褭及內侍邵成章奉圭寶、乘輿、服禦迎,王即皇帝位,改元,後以是日撤簾,尊後為元祐太后。尚書省言,「元」字犯後祖名,請易以所居宮名,遂稱隆祐太后。   上將幸揚州,命仲荀衛太后先行,駐揚州州治。會張浚請先定六宮所居地,遂詔忠厚奉太后$ 練使。坐射殺親事官削官爵,幽之別宅。從讜少好學,以剛褊廢,遂自剄死。帝甚悼之。贈濟州防禦使、濟南侯。   惟吉字國祥,母鄭國夫人陳氏。惟吉生甫彌月,太祖命輦至內廷,擇二女媼養視之,或中夜號啼,必自起撫抱。三歲,作弱弓輕矢,植金錢為的,俾之戲射,十發八中,帝甚奇之。五歲,日讀書誦詩。帝嘗射飛鳶,一發而中,惟吉從旁雀躍,喜甚,帝亦喜,鑄黃金為奇獸、瑞禽賜之。常乘小乘輿及小鞍鞁馬,命黃門擁抱,出入常從。太祖崩,惟吉裁六歲,晝夜哀號,孝章皇后慰諭再三,始進饘粥。太宗即位,猶在禁中,日侍中食。太平興國八年,始出居東宮,授左監門衛將軍,封平陽郡侯,加左驍衛大將軍,進封安定郡公。淳化四年,遷左羽林軍大將軍。至道二年,授閬州觀察使。凡邸第供億,車服賜與,皆與諸王埒,自余王子不得偕也。真宗即位,授武信軍節度,加同平章事。時石保吉先為使相,詔惟吉班其上。大中祥符初,封泰山,以疾不從行,詔許疾愈馳詣行在。還頓鄆州,惟吉迎謁,上勞問再三,改感德軍節度。明年,疾複作,上屢臨省之,親視灼艾,日給禦膳,為營佛事。三年五月薨,時年四十五。廢朝五日,贈中書令,追封南陽郡王,諡康孝。   惟吉好學,善屬文,性至孝。孝章皇后撫養備至,親為櫛沐。咸平初,以太祖孝章畫像、服玩、器用賜惟吉,歲時奠享,哀慕甚至。每誦《詩》至《蓼莪篇》,涕泗交下,宗室推其賢孝。雅善草隸飛白,真宗次為七卷,禦制序,命藏秘閣。其子守節,以父所書《真草千文》以獻,詔書褒答,仍付史館。追贈太尉,明道二年封冀王。子守節、守約、守巽、守度、守廉、守康。   守節,累遷彰化軍節度觀察留後、同知大宗正事。卒贈鎮江軍節度使,追封丹陽郡王,諡僖穆。子世永、世延。世永,襲邢國公,官至鎮南軍留後,熙甯元年薨,贈昭信軍節度使、南康郡王,諡修孝。世延,終右武衛大將軍、絳州防禦使,贈武寧軍節度觀察留後、彭城郡公。   寧約,終內園使、康州刺史,贈沂州團練使。子世靜、世長。世靜,至左武衛大將軍、均州防禦使,卒贈鎮海軍節度觀察留後、北海郡公。世長,終左武衛大將軍、解州防禦使,贈張信軍節度觀察留後、濟陽郡公。守巽及其子世清,事見上。守度,終左領軍衛大將軍、英州團練使,贈廣州觀察使、盧江侯。守廉,終供備庫副使,贈內藏庫使。守康,至供奉官。   惟固字宗幹,本名元扆,太平興國八年,改賜名授左千牛衛將軍。是冬卒。   惟忠安令德,初名文起,太平興國八年賜今名。授右千牛衛將軍,四遷右龍武軍。直宗即位,改右千牛衛大將軍。$ 退,唐及五代猶遵此制。及質等憚帝英睿,每事輒具劄子進呈,具言曰:「如此庶盡稟承之方,免妄庸之失。」帝從之。由是奏禦浸多,始廢坐論之禮。   乾德初,帝將有事圜丘,以質為大禮使。質與鹵簿使張昭、儀仗使劉溫叟討論舊典,定   南郊行禮圖》上之。帝尤鰘獎。由是禮文始備,質自為序。禮畢,進封魯國公,質奉表固辭,不允。二年正月,罷為太子太傅。九月,卒,年五十四。將終,戒其子旻勿請諡,勿刻墓碑。太祖聞之,為悲惋罷朝。贈中書令,賵絹五百匹、粟麥各百石。   質力學強記,性明悟。舉進士時,和凝以翰林學士典貢部,鑒質所試文字,重之,自以登第名在十三,亦以其數處之。貢闈中謂之「傳衣缽」。其後質登相位,為太子太傅,封魯國公,皆與凝同雲。初,質既登朝,猶手不釋卷,人或勞之,質曰:「有善相者,謂我異日位宰輔。誠如其言,不學何術以處之。」後從世宗征淮南,詔令多出其手,吳中文士莫不驚伏。質每下制敕,未嘗破律,命刺史縣令,必以戶口版籍為急。朝廷遣使視民田,按獄訟,皆延見,為述天子憂勤之意,然後遣之。   世宗初征淮南,駐壽、濠,銳意攻取,且議行幸揚州。質以師老,與王溥泣諫乃止。及再駕揚州,因事怒竇儀,罪在不測。質入謁請見,世宗意其救儀,起避之。質趨前曰:「儀近臣也,過小不當誅。」因免冠叩頭泣下,曰:「臣備位宰相,豈可使人主暴怒,致近臣於死地耶?願寬儀罪。」世宗意遂解,複坐,即遣赦儀。   質性卞急,好面折人。以廉介自持,未嘗受四方饋遺,前後所得祿賜多給孤遺。閨門之中,食不異品。身沒,家無餘貲。太祖因諭輔相,謂侍臣曰:「朕聞範質止有居第,不事生產,真宰相也。」太宗亦嘗稱之曰:「宰輔中能循規矩、慎名器、持廉節,無出質右者,但欠世宗一死,為可惜爾。」從子校書郎杲求奏遷秩,質作詩曉之,時人傳誦以為勸戒。有集三十卷,又述朱梁至周五代為《通錄》六十五卷,行於世。子旻。   旻字貴參,十歲能屬文。以父任右千牛備身、太子司議郎,累遷著作佐郎。   宋初,為度支員外郎、判大理正事,俄知開封縣。太宗時領京尹,數召與語,頗器重之。   嶺南平,遷知邕州兼水陸轉運使。俗好淫祀,輕醫藥,重鬼旻下令禁之。且割己奉市藥以給病者,愈者千計,複以方書刻石置廳壁,民感化之。會南漢知廣州官鄧存忠劫土人二萬眾,攻州城七十餘日。旻屢出親戰,矢集於胸,猶激勵將卒殊死戰,賊遂少卻。病創日,堅壁固守,遣使十五輩求援。廣州救兵至,圍解,賜璽書獎之。旻病甚,詔令有司以肩輿載歸闕下。疾愈,通判鎮州$ ,徙置祁州。俄知天雄軍府。六年夏,上裁定防秋禦戎之要,命為甯邊軍部署,領兵八千扼要害之路。以全照好陵人,取其嘗所保薦者王德鈞、裴自榮共事焉。   景德元年,上幸澶淵,命為駕前西面邢洺路馬步軍鈐轄兼天雄軍駐泊,兼管勾東南貝、冀等州鈐轄。全照言:「若敵騎南逼魏城,但得騎兵千百,必能設奇取勝。」上賞其忠果,乃傳詔都部署周瑩,若全照欲擊賊,即分兵給之。既而邊騎果逼府城,全照拒退之,真宗遣使勞慰。時契丹請和,朝廷遣曹利用就其行帳議事,全照疑非誠懇,勸判府王欽若留不遣,故德清軍不能守,吏民多為賊所害。及契丹出境,北面將帥還師並至府城,全照令以次雙行入門,魏能不從其約,率兵馬坌入,全照坐城樓引弓射之。欽若入朝就命,全照知軍府事,以城守勞,加檢校工部尚書,增食邑三百戶。徙鎮州。召還,進東上合門使,領英州刺史。   全照形短精悍,知兵,以嚴毅整眾,然性剛使氣,專任刑罰。中書初進擬嚴州刺史,上曰:「全照深刻,常慮人以嚴察議己,今授此州,似涉譏誚。」乃改焉。三年,為邠甯環慶都部署。趙德明納款,朝議減西鄙戍兵,令屯近地,全照以邊防不可無備,未即奉詔。上曰:「全照是好勇多言者,德明使已至闕,複何慮焉。」因徙全照知永興軍府,仍拜四方館使。西師移屯者至府,命全照兼駐泊鈐轄。全照許州有別墅,求典是州,可之。大中祥符中,遷引進使。逾歲表求歸朝,命掌閣門、客省、四方館事。四年,車駕西幸,留為新城都巡檢。未幾卒,年六十。   論曰:五代之季,邊圉之不靖也久矣。太祖之興,雖不勤遠略,而向之陸梁跋扈而不可制者,莫不竭忠效節,雖奔走僵僕而不避,豈人心之有異哉?良由威德之並用,控禦之有道也。折氏據有府谷,與李彝興之卜夏州初無以異。太祖嘉其響化,許以世襲,雖不無世卿之嫌,自從阮而下,繼生名將,世篤忠貞,足為西北之捍,可謂無負于宋者矣。承美、繼周,分蒞種落,亦能世其職者也。繼業雖出賊叛之族,而有循良之風。方諫、行友介遼、晉間,持雨端以取將相,終以首鼠獲咎,其諸異端之害歟。全照職親禁衛,素稱嚴果,而昧於弭兵之利,君子所不予也。 列傳第十三   ○侯益子仁矩仁寶孫延廣張從恩扈彥珂薛懷讓趙贊李繼勳藥元福趙晁子延溥   侯益,汾州平遙人。祖父以農為業。唐光化中,李克用據太原,益以拳勇隸麾下。從莊宗攻大名,先登,擒軍校,擢為馬前直副兵馬使。征劉守光,先登,遷軍使。破洺州,為機石傷足,莊宗親以藥傅其瘡。及愈,改護衛指揮使。梁小將李立、李建以驍勇聞,軍中憚之。會莊宗與梁人戰河$ 宗甚薄之,及即位,止授散秩。從恩不得志,乃退歸太原。   晉祖鎮河東,為少帝娶從恩女。晉初,以外戚擢為右金吾衛將軍,未幾,改刺貝州,遷北京副留守,移授澶州防禦使。曆樞密副使、宣徽南院使、權西京留守,俄判三司。安從進叛於襄陽,以從恩為行營兵馬都監。   少帝嗣位,襄陽平,遷檢校太尉、開封尹,充東京留守。少帝自鄴歸汴,改鄴都留守。錫賚加等,仍賜銀裝肩輿二,俾迎其家。明年,契丹擾河朔,從恩僅能完守。尋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是歲,契丹將趙延昭據甘陵,命從恩為貝州行營都部署。從恩至,延昭遁去。詔與杜重威合兵三萬北伐。   開運初,改天平軍節度。契丹複擾邊,命十五將北征,以從恩充北面行營都監。二年,移鎮晉州,又改潞州。及契丹入汴,從恩欲降,從事高防諫曰:「公晉室之親,宜盡宦節。」從恩不聽,乃棄城而去。巡檢使王守恩悉取其家財,以城歸漢祖。漢祖至汴。從恩惶懼不敢出。漢祖召賜襲衣、金帶、鞍勒馬、器幣以安慰之。尋拜右衛上將軍,奉朝請。   周初,迂左金吾衛上將軍。周祖征兗州,從恩從行。世宗嗣位,加檢校太師,封褒國吮公。宋初,改封許國公,久之,以病免。乾德四後,卒,年六十九。   扈彥珂,代州雁門人。幼事王建立,以謹厚稱。晉天福中,建立節制潞州,卒,遺表薦彥珂,得補河東節度左都押衙。會漢祖自太原建號,擢為宣徽南院使。未幾,授鎮國軍節度,華商等州觀察、處置等使。   乾祐初,河中李守貞、永興趙思綰、鳳翔王景崇並據城叛,周祖為樞密使,總兵出征,道出華州。時議多以先討景崇、思綰為便,周祖意未決,彥珂曰:「三叛連衡,推守貞為主,宜先擊河中;河中平,則永興、鳳翔失勢矣。今舍近圖遠,若景崇、思綰逆戰於前,守貞兵其後,腹背受敵,為之奈何?」周祖從其言,及平河中,以功遷護國軍節度。時蒲人雕弊,思得良帥鎮撫。彥珂暗弱,朝議少之。   廣順初,就加同平章事,移鎮滑州。歲餘代歸。與鳳翔趙暉俱獻緡帛,請開宴,不納,以滑州李守貞宅賜之。世宗嗣位,授左衛上將軍。顯德三年,以老疾上章求退,授開府儀同三司、太子太師致仕,歸西京。太祖即位,遣使就賜器幣,數月卒,年七十五。   薛懷讓,其先戎人,徙居太原。少勇敢,喜戰鬥。後唐莊宗在鎮,得隸帳下,累曆軍職。明宗時,改神武右廂都校、領獎州刺史。東川董璋遣懷讓率本軍從晉祖討賊,賊平,遷絳州刺史。清泰初,移申州。明年,表乞罷郡赴代北軍,力陳不允。   晉天福中,範延光叛於鄴,以懷讓為招牧使。及戰,中流矢,詔賜湯藥存問。又曆沂、遼$ 時揚州初平,南唐令境上出師,謀收復。韓令坤有棄城之意,即驛召拱赴行在,拜淮南節度,依前宣徽使兼緣江招討使,以令坤為副。時周師久駐淮陽,都將趙晁、白廷遇等驕恣橫暴,不相稟從,惟務貪濫,至有劫人妻女者。及拱至,戮其不奉法者數輩,軍中肅然。六月,追敘秦、鳳功,加檢校太尉。   時周師圍壽春經年未下,江、淮草寇充斥,吳援兵柵於紫金山,與城中烽火相應。而舒、蘄、和、泰複為吳人所據。拱上言欲且徙揚州之師並力攻壽春,俟其城下,然後改圖進取。世宗從之。拱乃封庫,付揚州主者;複遣本府牙將分部按巡城中。秋毫不犯,軍民感悅。及師行,吳人有負糗糧以送者。至壽春,與李重進合勢以攻其城,改淮南道招討都監,敗淮南軍二千于黃蓍砦。   世宗再幸壽州,召拱宴賜甚厚,以為武寧軍節度,命領其屬駐鎮淮軍。及克壽州,以功加同平章事、領武寧軍節度。四年,徙歸德軍節度。淮南平,改山南東道節度,俄充西南面水陸發運招討使。恭帝即位。加檢校太師、河南尹、西京留守。   宋初,加兼侍中。太祖征李筠,拱迎謁至汜水,言於上曰:「筠逆節久著,兵力日盛,陛下宜玎急濟大河,逾太行,乘其未集而誅之,緩則勢張,難為力矣。」帝從其言,卷甲倍道趨之。筠果率兵南向,聞車駕至,惶駭走澤州城守,遂見擒。乾德初,從郊祀畢,封譙國公。   拱尹河南十餘年,專治園林第舍,好聲妓,縱酒為樂,府政廢弛,群盜晝劫。太祖聞之怒,移鎮安州,命左武衛上將軍焦繼勳代之,謂繼勳曰:「洛久不治,選卿代之,無複效拱為也。」   太平興國初,進封秦國公,來朝,授左衛上將軍。八年,代王彥超判左金吾街仗事。表獻西京長夏門北園,詔以銀五千兩償之。雍熙三年,卒,年七十五。贈中書令。   咸平初,真宗聞拱之後有寒餒流離者,錄其孫懌為國子助教。拱子德明,至洛苑使;昱,大中祥符八年進士出身。德明子悅,為虞部郎中。   王彥超,大名臨清人。性溫和恭謹,能禮下土。少事後唐魏王繼岌,從繼岌討蜀,還至渭南。會明宗即位,繼岌遇害,左右遁去,彥超乃依鳳翔重雲山僧舍暉道人為徒。暉善觀人,謂彥超曰:「子,富貴人也,安能久居此?」給資帛遣之。   時晉祖帥陝,乃召至帳下,委以心腹。及移鎮太原,將引兵南下,遣從事桑維翰求援契丹,以彥超從行。天福初,累遷奉德軍校,再轉殿前散指揮都虞候、領蒙州刺史。漢初,領嶽州防禦使兼護聖左廂都校,出為複州防禦使。   周祖平內難後,北征契丹,以彥超為行營馬步左廂都排陣使,從周祖入汴。時自彭門迎湘陰公入纘位,會軍變,周祖$ ,賀令圖等言於上曰:「契丹主少,母后專政,寵倖用事,請乘其釁,以取幽薊。」遂遣彬與崔彥進、米信自雄州,田重進趣飛狐,潘美出雁門,約期齊舉。將發,上謂之曰:「潘美之師但先趣雲、應,卿等以十萬眾聲言取幽州,且持重緩行,不得貪利。彼聞大兵至,必悉眾救范陽,不暇援山后矣。」既而,美之師先下寰、朔、雲、應等州,重進又取飛狐、靈丘、蔚州,多得山后要害地,彬亦連下州縣,勢大振。每奏至,上已訝彬進軍之速。及彬次涿州,旬日食盡,因退師雄州以援餉饋。上聞之曰:「豈有敵人在前,反退軍以援芻粟,失策之甚也。」亟遣使止彬勿前,急引師緣白溝河與米信軍會,案兵養銳,以張西師之勢;俟美等盡略山后地,會重進之師而東,合勢以取幽州。時彬部下諸將,聞美及重進累建功,而已握重兵不能有所攻取,謀議蜂起。彬不得已,乃複裹糧再往攻涿州。契丹大眾當前,時方炎暑,軍士乏困,糧且盡,彬退軍,無複行伍,遂為所躡而敗。   彬等至,詔鞫於尚書省,令翰林學士賈黃中等雜治之,彬等具伏違詔失律之罪。彬責授右驍衛上將軍,彥進右武衛上將軍,信右屯衛上將軍,余以次黜。四年,起彬為侍中、武甯軍節度使。淳化五年,徙平盧軍節度。真宗即位,複檢校太師、同平章事。數月,召拜樞密使。   咸平二年,被疾。上趣駕臨問,手為和藥,仍賜白金萬兩。問以後,對曰:「臣無事可言。臣二子材器可取,臣若內舉,皆堪為將。」上問其優劣,對曰:「璨不如瑋。」六月薨,年六十九。上臨哭之慟,對輔臣語及彬,必流涕。贈中書令,追封濟陽郡王,諡武惠;且贈其妻高氏韓國夫人;官其親族、門客、親校十餘人。八月,詔彬與趙普配饗太祖廟庭。   彬性仁敬和厚,在朝廷未嘗忤旨,亦未嘗言人過失。伐二國,秋毫無所取。位兼將相,不以等威自異。遇士夫於途,必引車避之。不名下吏,每白事,必冠而後見。居官奉入給宗族,無餘積。平蜀回,太祖從容問官吏善否,對曰:「軍政之外,非臣所聞也。」固問之,唯薦隨軍轉運使沈倫廉謹可任。為帥知徐州日,有吏犯罪,既具案,逾年而後杖之,人莫知其故。彬曰:「吾聞此人新娶婦,若杖之,其舅姑必以婦為不利,而朝夕笞詈之,使不能自存。吾故緩其事,然法亦未嘗屈焉。」北征之失律也,趙昌言表請行軍法。及昌言自延安還,被劾,不得入見。彬在右府,為請於上,乃許朝謁。   子璨、珝、瑋、玹、、珣、琮。珝娶秦王女興平郡主,至昭宣使。玹左藏庫副使,尚書虞部員外郎,珣東上閣門使,琮西上閣門副使。玘之女,即慈聖光獻皇后也。芸,累贈魏王。彬,韓王。$ 儀使,惟熙娶秦王女,平州刺史。惟熙女,即章懷皇后也。美後追封鄭王,以章懷故也。   惟吉,美從子,累資為天雄軍駐泊都監。雖連戚裏,能以禮法自飭,揚曆中外,人鹹稱其勤敏雲。   李超者,冀州信都人。為禁卒,常從潘美軍中,主刑刀。美好乘怒殺人,超每潛緩之。美怒解,輒得釋,以是全者甚眾,人謂其有陰德。   子浚字德淵。中進士,累擢秘書、知康州。咸平中,入為刑部詳覆、禦史台推直官。屢上書言事,遷開封府推官,賜緋魚。景德初,拜虞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賜金紫。從幸澶淵,頗上疏言便宜。師還,命與陳堯咨安撫河北。逾年,判吏部銓。浚居憲府,未再歲,帝寵待之,擢樞密直學士。宰相王旦言:「浚雖有剸劇才,然驟曆清切,時望未允。」真宗曰:「朕業已許之矣。」尋知開封,能檢察隱微,京師稱之。累遷至右司郎中,出知秦州,暴疾卒。浚與李宗諤同歲同月後一日生,其卒也亦後一日,眾以為異。   論曰:曹彬以器識受知太祖,遂膺柄用。平居,於百蟲之蟄猶不忍傷,出使吳越,籍上私饋,悉用施予,而不留一錢;則其總戎專征,而秋毫無犯,不妄戮一人者,益可信矣。潘美素厚太祖,信任于得位之初,遂受征討之托。劉鋹遣使乞降,觀美所喻,辭義嚴正,得奉辭伐罪之體;則其威名之重,豈待平嶺表、定江南、征太原、鎮北門而後見哉?二人皆諡武惠,皆與配饗,兩家子孫,皆能樹立,享富貴。而光獻、章懷皆稱賢後,非偶然也。君子謂仁恕清慎,能保功名,守法度,唯彬為宋良將第一,豈無意哉?若李浚者,亦以材幹自結主知,遂曆清顯。謂為陰德所致,理或然也。 列傳第十八   ○張美郭守文尹崇珂劉廷讓袁繼忠崔彥進張廷翰皇甫繼明張瓊   張美,字玄圭,貝州清河人。少善書計,初為左藏小吏,以強幹聞。三司薦奏,特補本庫專知,出為澶州糧料使。周世宗鎮澶淵,每有求取,美必曲為供給。周祖聞之怒,將譴責之,而恐傷世宗意,徙美為濮州馬步軍都虞候。   世宗即位,召為樞密承旨。時宰相景范判三司,被疾,世宗命美為右領軍衛大將軍,權判三司。世宗征淮南,留美為大內部署。一日,方假寐忽覺心動,遽驚起行視宮城中。少頃,內醞署火起,既有備,即撲滅之。俄真授三司使。   四年,世宗再幸淮上,皆為大內都點檢。北征,又為大內都部署。師還,為左監門衛上將軍,充宣徽北院使,判三司。美強力有心計,周知其利病,每有所條奏厘革,上多可之,常以幹敏稱。世宗連歲征討,糧饋不乏,深委賴焉。然以澶淵有所求假,頗薄之,美亦自愧。恭帝嗣位,加檢校太傅。   宋初,加檢校$ 淮北役夫數百悉陷於壽春。世宗聞之怒,亟命李重進率師伐之,以穀判壽州行府。是秋,詔歸闕,得風痹疾,告滿百日,累表請致仕,優詔不允。每軍國大事,令中使就第問之。   四年春,吳人壁紫金山,築甬道以援壽春,不及者數裏。師老無功,時請罷兵為便,世宗令范質、王溥就穀謀之。穀手疏請親征,有必勝之利者三,世宗大悅,用其策。及淮南平,賞賜甚厚。出穀疏,令翰林學士承旨陶穀為贊以賜之。是夏,世宗還,穀扶疾見便殿,詔令不拜,命坐禦坐側。以抱疾既久,請辭相位。世宗怡然勉之,謂曰:「譬如家有四子,一人有疾,棄而不養,非父之道也。朕君臨萬方,卿處輔相之位,君臣之間,分義斯在,奈何以祿奉為言。」穀愧謝而退。俄以平壽州,敘功加爵邑。是秋,穀抗表乞骸骨,罷相,守司空,加邑封,令每月肩輿一詣便殿,訪以政事。   五年夏,世宗平淮南回,賜穀錢百萬、米麥五百斛、芻粟薪炭等。恭帝即位,加開府儀同三司,進封趙國公。求歸洛邑,賜錢三十萬,從其請。太祖即位,遣使就賜器幣。建隆元年,卒,年五十八。太祖聞之震悼,贈侍中。   穀為人厚重剛毅,深沉有城府,雅善談論,議政事能近取譬,言多詣理,辭氣明暢,人主為之聳聽。人有難必救,有恩必報。好汲引寒士,多至顯位。與韓熙載善,熙載將南渡,密告穀曰:「若江東相我,我當長驅以定中原。」穀笑曰:「若中原相我,下江南探囊中物耳。」穀後果如其言。李昉嘗為穀記室,在淮上被病求先歸。穀視之曰:「子他日官祿當如我。」昉後至宰相、司空。   周顯德中,扈載以文章馳名,樞密使王朴薦令知制誥。除書未下,樸詣中書言之。穀曰:「斯人薄命,慮不克享耳。」樸曰:「公在衡石之地,當以材進人,何得言命而遺才。」載遂知制誥,遷翰林學士,未幾卒。世謂樸能薦士,穀能知人。穀歸洛中,昭義李筠以穀周朝名相,遺錢五十萬,他物稱是,穀受之。既而筠叛,穀憂恚而終。子吉至補闕,拱至太子中允。   昝居潤,博州高唐人。善書計。後唐長興中,隸樞密院為小吏,以謹願稱。晉初,出掌滑州廩庾,遂補牙職。會景延廣留守西洛,署為右職。延廣卒,居潤往依陝帥白文珂,文珂致仕,乃表薦居潤于周祖。   時世宗尹京,詔以補府中要職。即位,擢為軍器庫使。從征高平,以功遷客省使,知青州。從向拱西征,為行營都監壋秦、鳳平,以居潤為秦州,曆知鳳翔、河中府。顯德三年秋,遷內客省使,代王樸知開封府。四年,再幸壽州,命為副留守。十月,幸淮上,以居潤為宣徽北院使兼副留守。五年夏,南征還,複判開封府。六年,征關南,為$ ,致豐稔,豈複有水旱耶?此當決於宸衷。」太祖即命發廩貸民。   建隆三年,遷給事中。明年春,為陝西轉運使。王師伐蜀,用為隨軍水陸轉運使。先是,王全斌、崔彥進之入成都也,競取民家玉帛子女,倫獨居佛寺飯疏食,有以珍異奇巧物為獻者,倫皆拒之。東歸,篋中所有,才圖書數卷而已。太祖知之,遂貶全斌等,以倫為戶部侍郎、樞密副使。親征太原,領大內都部署、判留司三司事。   先是,倫第庳陋,處之晏如。時權要多冒禁市巨木秦、隴間,以營私宅,及事敗露,皆自啟於上前。倫亦嘗為母市木營佛舍,因奏其事。太祖笑謂曰:「爾非逾矩者。」知其未葺居第,因遣中使按圖督工為治之。倫私告使者,願得制度狹小,使者以聞,上亦不違其志。   開寶二年,丁母憂,起複視事。六年,拜中書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兼提舉荊南、劍南水陸發運事。雩祀西洛,以倫留守東京兼大內都部署。俄召赴行在,令預大禮。   太平興國初,加右僕射兼門下侍郎,監修國史。親征太原,複以倫為留守、判開封府事。師還,加左僕射。五年,史官簰李昉、扈蒙撰《太祖實錄》五十卷,倫為監修以獻,賜襲衣、金帶。六年,加開府儀同三司。是歲疾作,自是多請告。   盧多遜事將發,倫已上表求致仕。明年多遜敗,以倫與之同列,不能覺察,詔加切責,降授工部尚書。其子都官員外郎繼宗,本由父蔭,不宜更在朝行,可落班簿。時倫病不能興,上表謝。未幾,倫再奉章乞骸骨,複授左僕射致仕。上以倫國初舊臣,遽複繼宗官以慰其心。雍熙四年,卒,年七十九。贈侍中。   倫清介醇謹,車駕每出,多令居守。好釋氏,信因果。嘗盛夏坐室中,恣蚊蚋噆其膚,童子秉箑至,輒叱之,冀以徼福。在相位日,值歲饑,鄉人假粟者皆與之,殆至千斛,歲餘盡焚其券。   微時娶閻氏,無子,妾田氏生繼宗。及貴,閻以封邑固讓田,倫乃為閻治第太康,田遂為正室,搢紳非之。   初,有司議諡倫曰恭惠,繼宗上言曰:「亡父始從冠歲,即事儒業,未遑從賊,遽赴賓招,叨遇明時,陟於相位。伏見國朝故相,薛居正諡文惠,王溥諡文獻,此雖近制,實為典常。若以臣父起家不由文學,即嘗曆集賢、修史之職,伏請改諡曰'文'。」   判太常禮儀院趙昂、判考功張洎駁曰:「沈倫逮事兩朝,早升台弼,有祗畏謹守之美,有矜恤周濟之心。案《諡法》:不懈於位,與夫謹事奉上、執事堅固、執禮禦賓、率事以信、接下不驕、能遠恥辱、賢而不伐、尊賢貴讓、愛民長悌、不懈為德、既過能改,數者皆謂之'恭'。又雲:慈民好與,與夫柔質慈民、愛民好柔、寬裕不$ 疏數十人,王嗣宗、薛映、耿望,皆其人也。   化基嘗慕范滂為人,獻《澄清略》,言時事有五:   其一,複尚書省,曰:國家立制,動必法天。尚書省上應玄象,對臨紫垣,故六卿擬喉舌之官,郎吏應星辰之位,斯實乾文昭著,故事具明。方今省署,名實未稱。夫三司使額,乃近代權制;判官、推官、勾院、開拆、磨勘、憑由、理欠、孔目、勾押、前後行,皆州郡吏局之名。請廢三司,止於尚書省設六尚書分掌其事;廢判官、推官,設郎官分掌二十四司及左右司公事,使一人掌一司;廢孔目、勾押、前後行為都事、主事、令史;廢勾院、開拆、磨勘、憑由、理欠等司歸比部及左右司。如此即事益精詳,且盡去州郡吏局之名也。六卿如闕,即選名品相近、有才望者權之;郎官如闕,則於兩省三院選名幹有清望者,依資除之。其二十四司公事,若繁簡不同,望下本省府屬參酌其類,均而行之。   其二,慎公舉,曰:朝廷頻年下詔,以類求人。但聞例得舉官,未見擇其舉主。欲望自今先責朝官有聲望者,各舉所知,其舉得官員則置籍,並舉主名姓籍之。所舉之官,實著廉能,則特旌舉主;若所舉貪冒敗事,連坐舉主。陛下自登寶位,十年於茲,七經選掄,得人多矣。然下僚遠官,不無沉滯。望令採訪司及州郡長吏,廉察以聞,籍以待用,則下無遺材矣。   其三,懲貪吏,曰:貪吏之於民,其損甚大枉屈法煩刑,徇私肆虐,使民之受害甚於木之受蠹。若乃用非其人而不繩以法,雖夷、齊、顏、閔不能自見。蓋中人之性,如水之在器,方員不常,顧用之者何如爾。望令諸路轉運使副兼採訪之名,責以覺察州、府、軍、監長吏得失,俟其澄清部內,則待以不次之擢,置於侍從之間。所貴周知物理,能備顧問,且足為外官之勸也。   其四,省冗官,曰:古人建官,初不必備者,惟得其人也。國家封疆雖逾前世,而分設庶官實倍常數,意欲盡籠天下之利,而民物轉加凋弊。二十年前,江、淮諸郡,揚、楚最居要衝,務穰事眾,地廣民繁。然止設知州一人署領官事,其餘通判官、推官及州官等,悉皆分管榷務、倉庫。當時事無不集,兼少獄訟。其後十年,臣任揚州時,朝廷添置監臨、使臣等職,實逾本州官數。諸州冗員,似此非一。今以朝官、諸色使臣及縣令、簿、尉等高卑相折而計之,一人月費不啻十千,以千人約之,歲計用十餘萬千,更倍萬約之,萬又過倍。使皆廉吏,止糜公帑;設或貪夫參錯其間,則取於民者又加倍焉。望委各路轉運使副,與知州同議裁減。若縣令、簿、尉等官自前多不備置,可兼者兼之,如此則冗官汰矣。   其五,擇遠官,曰:負罪之人,多非良$ 曰:「此唐室弊政,朕安可踵此覆轍,卿言過也。」洎慚而退。性鄙吝,雖親戚無所沾,及江表故舊,亦罕登其門。素與徐鉉厚善,後因議事相忤,遂絕交。然手寫鉉文章,訪求其筆劄,藏篋笥,甚於珍玩。洎有文集五十卷行於世。   子安期,至國子博士;方回,後為虞部員外郎。方回子懷玉,王欽若婿,賜進士及第,大理寺丞,秘書校理。   李惟清,字直臣,下邑人。父仲行,為章丘簿,因徙家焉。惟清,開寶中,以三史解褐涪陵尉。蜀民尚淫祀,病不療治,聽于巫覡,惟清擒大巫笞之,民以為及禍。他日又加箠焉,民知不神。然後教以醫藥,稍變風俗。時遣宦官督輸造船木,縱恣不法,惟清奏殺之,由是知名。秩滿,遷大理寺丞。   太平興國三年,遷為荊湖北路轉運判官。五年,改左贊善大夫,充轉運副使,升使,就改監察禦史,兼總南路。嘗入奏事,太宗問曰:「荊湖累年豐稔,又無徭役,民間蘇否?」惟清曰:「臣見官賣鹽斤為錢六十四,民以三數鬥稻價,方可買一斤。」。乃詔斤減十錢。徙京西轉運使,入為度支判官,改主客員外郎。   雍熙三年,大舉取幽州,惟清以為兵食未豐,不可輕動。朝廷業已興師,奏入不報。判度支許仲宣建議通鹽法,以賣鹽歲課賦於鄉村,與戶稅均納。惟清奉詔往荊湖諸路詳定,奏言以鹽配民非便,遂罷。使還,上又問民間苦樂不均事,惟清言:「前在荊湖,民市清酒務官釀轉鬻者,鬥給耗二升,今三司給一升,民多他圖,而歲課甚減。」詔複其舊。未幾,出為京東轉運使。會募丁壯為義軍,惟清曰:「若是,天下不耕矣。」三上疏諫,繇是獨選河北,而余路悉罷。擢屯田郎中、度支副使。   端拱初,遷右諫議大夫,曆戶部使,改度支使。會遣使河朔治方田,大發兵。惟清以盛春妨農,懇求罷廢。太宗曰:「兵夫已發矣。止令完治邊城而已。」淳化三年,遷給事中,充鹽鐵使,遂以帳式奏禦。太宗曰:「費用若此,民力久何以堪?如可減省,即便裁度。」惟清曰:「此開寶軍興之際,其數倍多,蓋以將帥未得其人,邊事未寧,屯兵至廣也。臣聞漢有衛青、霍去病,唐有郭子儀、李晟,西北望而畏之。如此則邊事息而支用減矣。望慎擢將帥,以有威名者俾安邊塞,庶節費用。」上言:「彼一時,此一時也。今之西北變詐,與古不同。選用將帥,亦須深體今之幾宜。韓、彭雖古之名將,以彼時之見,制今之敵,亦恐不能成功。今縱得人,未可便如古委之。此乃機事,卿所未知也。」   淮南榷貨務賣嶽茶,斤為錢百五十。主吏言陳惡者二十六萬六千餘斤,惟清擅減斤五十錢,不以聞。滁、泗、濠、楚州、漣水軍亦以岳茶陳$ 失入,減三等,徒二年半。宰相王峻欲殺瑛,召可久謂之曰:「死者不可複生,瑛枉殺人,其可恕耶?」可久執議益堅,瑛得免死。由是忤峻,改太僕卿,分司西京。顯德三年,所舉官犯髒,可久坐停任。明年,複起為右庶子。   世宗以刑書深古、條目繁細,難於檢討。又前後敕格重互,亦難詳審,於是中書門下奏曰:「伏以刑法者,禦人之銜勒,救弊之斧斤,有國家者不可一日而廢也。雖堯、舜之世,亦不能舍此而致治。今奉制旨,刪定律令,有以見明罰敕法之意也。竊以朝廷之所用者,《律》十二卷《律疏》三十卷、《式》二十卷、《令》三十卷《開成格》一十卷《大中統類》一十二卷,後唐以來至漢末編敕三十二卷,及國朝制敕等。律令則文辭古質,或難以詳明,格敕則條目繁多,或有所疑誤。將救舞文之弊,宜伸畫一之規。所冀民不陷刑,吏有所守。臣等商議,望准制旨施行。仍命侍御史知雜事張湜、太子右庶子劇可久、殿中侍御史率汀、職方郎中鄧守中、倉部郎中王瑩、司封員外郎賈玭、太常博士趙礪、國子博士李光贊、大理正蘇曉、太子中允王伸等十人編集新格,勒成部秩。律令之有難解者,就文訓釋;格敕之有繁雜者,隨事刪削;其有矛盾相違、輕重失宜者,盡從改正,無或拘牽。候畢日,委禦史台、尚書省四品以上及兩省五品以上官參詳可否,送中書門下議定。」從之。自是湜等於都省集議刪定,仍令大官供膳。五年,書成,凡三十卷,目曰《刑統》。宰相請頒天下,與律、疏、令、式並行。可久複拜大理卿。建隆三年,告老,改光祿卿致仕。卒,年七十七。   可久在歲尉四十年,用法平允,以仁恕稱。   趙逢,字常夫,媯州懷戎人。性剛直,有吏幹。父崇事劉守光為牙校。後唐天佑中,莊宗遣周德威平幽州,因誅崇。逢尚幼,德威錄為部曲,令與諸子同就學。及德威戰沒胡柳陂,逢乃遊學河朔間。久之西遊,客鳳翔李從門下。從卒,侯益領節制,逢又依之。漢乾佑中,益入為開封尹,表逢為巡官,逢不樂,乃求舉進士。是歲,禮部侍郎、集賢殿學士司徒翊典貢舉,擢登甲科。解褐授秘書郎、直史館。周廣順中,曆左拾遺、右補闕,皆兼史職。世宗嗣位,遷禮部員外郎、史館修撰。顯德四年,改膳部員外郎、知制誥。逾年,轉水部郎中,仍掌誥命,恭帝即位,賜金紫。   宋初,拜中書舍人。太祖征澤、潞,逢從行。次河內,聞李筠擁兵入寇,又慮太行艱險,乃妄言墜馬傷足,留於懷州。駕還京,有密旨除拜,逢當草制,又稱疾不入。太祖謂宰相曰:「此人得非規避行役者耶?」對曰:「誠如聖言。」遂貶房州司戶。會恩,量移汝州司馬。  $ 城砦悉毀。延濬募軍民葺之,又率州帑以應軍須。錄功,改洛苑使。又命率兵屯遂州,劍門鈐轄、轉運使劉錫言其勞,詔書嘉獎。真宗初,改內園使。代還,會河朔用兵,延濬馳往邊城,按視砦壘。咸平二年,疾卒。子有倫,為供奉官、閣門祗候。   延澤字德潤,南唐試秘書省正字。乾德中,四遷著作佐郎,轉殿中丞、知建州。淳化二年,太宗聞延澤洎右贊善大夫董元亨皆好學,博通典籍,詔宰相召問經史大義,皆條對稱旨,命為史館檢討。曆國子《周易》博士、國子博士。咸平中求休退,授虞部員外郎致仕。居濠州城南,有小園以自娛,其詠牡丹千餘首。聚圖籍萬餘卷,手自刊校。范杲、韓丕皆與之遊。景德初卒。元亨亦至虞部員外郎,嘗纘《玄門碑誌》三十卷。   趙延進,澶州頓丘人。父暉,周太子太師。暉為偏將時,趙在禮據鄴。延進頗親學,嘗與軍中少年入民家,競取財賄,延進獨持書數十編以歸,同輩哂之。   漢末,暉領鳳翔節度,未赴鎮,王景崇據城反,命暉為都招討使擊之。延進年十八,屢當軍鋒。景崇平,延進奉捷奏以入,授鳳翔牙內指揮使,領貴州刺史。暉徙宋州,亦從為牙職,改領榮州刺史。睢陽有盜數百,各立酋帥,為民患。延進以父命,領牙兵千餘悉禽戮之,詔書褒美。丁外艱,表求持服。既終喪,周世宗征淮南,延進獻萬縑以助軍,仍請對,世宗召見之。時延進有從兄為虎捷都虞候、帳前橫沖指揮使,世宗指延進語之曰:「爾弟拳勇有謀,將授以禁軍大校。」延進自陳好讀書,不願也。翌日,授右千牛衛將軍、濠州兵馬鈐轄,從征瓦橋關,為隨駕金吾街仗使。   宋初,遷右羽林軍將軍、濠州都監。會伐蜀,飤襄州當川路津要,命為鈐轄、同知州務。蜀平,專領郡事。漢江水歲壞堤,害民田,常興工修護,延進累石為岸,遂絕其患。入為兩浙、漳泉國信使。開寶二年,授右龍武將軍、知靈州,以母老願留,得權判右金吾街仗使,曆知河中府、梓、相、青三州。   太平興國中,大軍平並州,討幽薊,皆為攻城八作壕砦使。嘗詔督造炮具八百,期以半月,延進八日成。太宗親試之,大悅。又令主城北諸洞子。及班師,命與孟玄哲、藥可瓊留屯定州。遼人擾邊,命延進與崔翰、李繼隆將兵八萬禦之,賜陣圖,分為八陣,俾以從事。師次滿城,遼騎坌至,延進乘高望之,東西亙野,不見其際。翰等方按圖佈陣,陣去各百步,士眾疑懼,略無鬥志。延進謂翰等曰:「主上委吾等以邊事,蓋期於克敵爾。今敵眾若此,而我師星布,其勢懸絕,彼若持我,將何以濟!不如合而擊之,可以決勝。違令而獲利,不猶愈于辱國乎?」翰等曰:「萬一不捷,$ 丹有警,令智勇將統而用之,必顯成功,乃中國之長算也。   又如榷場之設,蓋先朝從權立制,以惠契丹,縱其渝信犯盟,亦不之廢,似全大體。今緣邊榷場,因其犯塞,尋即停罷。去歲以臣上言,於雄州置場賣茶,雖貲貨並行,而邊氓未有所濟。乞延訪大臣,議其可否,或文武中有抗執獨議,是必別有良謀。請委之邊任,使施方略,責以成功。苟空陳浮議,上惑聖聰,氐如靈州,足為證驗,況茲契丹又非夏州之比也。   四年十月,建議選銳兵于乾寧軍,挽刀魚船自界河直趣平州境,以牽西面之勢。五年,詔兼領制置屯田使。始建榷場,或者謂承矩意在繼好,然契丹無厭,未足誠信,徒使公行窺伺。會契丹有殺斥候卒者,複罷之。時契丹數窺邊城,大浚渠,頗撓其役。詔承矩握兵深入其境,以分其勢。承矩以無騎兵,第遣數千卒出混泥城,襲之而還。   景德元年,入朝,進領英州團練使。真宗謂宰相曰:「承矩讀書好名,以才能自許,宜擇善地處之。」冬,出知澶州。承矩自守邊以來,嘗欲朝廷懷柔遠人,為息兵之計。及是,車駕按巡本部,卒與契丹和,益加歎賞。韓杞之至也,命郊勞之。明年春,複知雄州。是歲,契丹始遣使奉幣承矩以朝廷待邊人之禮悠久可行者,悉疏以聞。手詔嘉納,仍聽事有未盡者便宜裁處。三年,真拜雄州團練使。時邊兵稍息,農政未修。又置緣邊安撫使,命承矩為之,且詔邊民誘其複業。承矩曰:「契丹聞之,必謂誘其部屬也。」乃易詔文為水旱流民之意。王欽若時知樞密,援漢蟲達、周仲居改詔,請罪承矩。帝曰:「承矩任邊有功,當優假之。」第詔自今朝旨未便者,奏稟進止。   承矩頗有識鑒,典長沙日,李沆、王旦為佐,承矩厚待之,以為有公輔器。善推步,自知冥數,乃以老疾求僻郡。詔自擇其代,承矩以李允則為請。乃授承矩齊州團練使,遣之任,至郡裁七日,卒,年六十一。特贈相州觀察使,賻錢五十萬,絹五百匹,中使護葬。   以其子龜齡為侍禁;昌齡、九齡為殿直;遐齡為齋郎。緣邊洎涿、易州民,聞承矩卒,皆相率詣雄州發哀飯僧。昌齡娶齊王女太和縣主,至內殿崇班。昌齡子象中,為閣門祗候。   李漢超,雲州雲中人。始事鄴帥範延光,不為所知。又事鄆帥高行周,亦不見親信。會周世宗鎮澶淵,漢超遂委質焉。即位,補殿前指揮使,三遷殿前都虞候。   宋初,改散指揮都指揮使,領綿州刺史,累遷控鶴左廂都校,領恩州團練使。從平李重進,尋遷齊州防禦使兼關南兵馬都監。漢超在關南,人有訟漢超強取其女為妾及貸而不償者,太祖召而問之曰:「汝女可適何人?」曰:「農家也。」又問:「漢$ 不悅。欽若曰:「陛下聞博乎?博者輸錢欲盡,乃罄所有出之,謂之孤注。陛下,寇准之孤注也,斯亦危矣。」   由是帝顧准浸衰。明年,罷為刑部尚書、知陝州,遂用王旦為相。帝謂旦曰:「寇准多許人官,以為己恩。俟行,當深戒之。」從封泰山,遷戶部尚書、知天雄軍。祀汾陰,命提舉貝、德、博、洺、濱、棣巡檢捉賊公事,遷兵部尚書,入判都省。幸亳州,權東京留守,為樞密院使、同平章事。   林特為三司使,以河北歲輸絹闕,督之甚急。而准素惡特,頗助轉運使李士衡而沮特,且言在魏時嘗進河北絹五萬而三司不納,以至闕供,請劾主吏以下。然京師歲費絹百萬,准所助才五萬。帝不悅,謂王旦曰:「准剛忿如昔。」旦曰:「准好人懷惠,又欲人畏威,皆大臣所避。而准乃為己任,此其短也。」未幾,罷為武勝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徙永興軍。   天禧元年,改山南東道節度使,時巡檢朱能挾內侍都知周懷政詐為天書,上以問王旦。旦曰:「始不信天書者准也。今天書降,須令上之。」准從上其書,中外皆以為非。遂拜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景靈宮使。   三年,祀南郊,進尚書右僕射、集賢殿大學士。時真宗得風疾,劉太后預政于內,准請間曰:「皇太子人所屬望,願陛下思宗廟之重,傳以神器,擇方正大臣為羽翼。丁謂、錢惟演,佞人也,不可以輔少主。」帝然之。准密令翰林學士楊億草表,請太子監國,且欲援億輔政。已而謀泄,罷為太子太傅,封萊國公。時懷政反側不自安,且憂得罪,乃謀殺大臣,請罷皇后預政,奉帝為太上皇,而傳位太子,複相准。客省使楊崇勳等以告丁謂,謂微服夜乘犢車詣曹利用計事,明日以聞。乃誅懷政,降准為太常卿、知相州,徙安州,貶道州司馬。帝初不知也,他日,問左右曰:「吾目中久不見寇准,何也?」左右莫敢對。帝崩時亦信惟准與李迪可托,其見重如此。   乾興元年,再貶雷州司戶參軍。初,丁謂出准門至參政,事准甚謹。嘗會食中書,羹汙准須,謂起,徐拂之。准笑曰:「參政國之大臣,乃為官長拂須邪?」謂甚愧之,由是傾構日深。及准貶未幾,謂亦南竄,道雷州,准遣人以一蒸羊逆境上。謂欲見准,准拒絕之。聞家僮謀欲報仇者,乃杜門使縱博,毋得出,伺謂行遠,乃罷。   天聖元年,徙衡州司馬。初,太宗嘗得通天犀,命工為二帶,一以賜准。及是,准遣人取自洛中,既至數日,沐浴,具朝服束帶,北面再拜,呼左右趣設臥具,就榻而卒。   初,張詠在成都,聞准入相,謂其僚屬曰:「寇公奇材,惜學術不足爾。」及准出陝,詠適自成都罷還,准嚴供帳,大為$ 即位,敏中適在疾告,力起,見於東序,即遣視事。進戶部侍郎。會曹彬為樞密使,改為副使。咸平初,拜兵部侍郎、參知政事。從幸大名,屬宋湜病,代兼知樞密院事。時大兵之後,議遣重臣慰撫邊郡,命為河北、河東安撫大使,以陳堯叟、馮拯為副,發禁兵萬人翼從。所至訪民疾苦,宴犒官吏,莫不感悅。四年,以本官同平章事,充集賢殿大學士。   故相薛居正孫安上不肖,其居第有詔無得貿易,敏中違詔質之。會居正子惟吉嫠婦柴將攜貲產適張齊賢,安上訴其事,柴遂言敏中嘗求娶己,不許,以是陰庇安上。真宗以問敏中,敏中言近喪妻不復議婚,未嘗求婚于柴,真宗因不復問。柴又伐鼓,訟益急,遂下禦史台,並得敏中質宅之狀。時王嗣宗為鹽鐵使,素忌敏中,因對言,敏中議娶王承衍女弟,密約已定而未納采。真宗詢于王氏,得其實,以敏中前言為妄,罷為戶部侍郎,出知永興軍。   景德初,複兵部侍郎。夏州李繼遷兵敗,為潘羅支射傷,自度孤危且死,屬其子德明必歸宋,曰:「一表不聽則再請,雖累百表,不得,請勿止也。」繼遷卒,德明納款,就命敏中為鄜延路緣邊安撫使,俄還京兆。   是冬,真宗幸澶淵,賜敏中密詔,盡付西鄙,許便宜從事。敏中得詔藏之,視政如常日。會大儺,有告禁卒欲倚儺為亂者,敏中密使麾兵被甲伏廡下幕中。明日,盡召賓僚兵官,置酒縱閱,無一人預知者。命儺入,先馳騁於中門外,後召至階,敏中振袂一揮,伏出,盡擒之,果各懷短刃,即席斬焉。既屏其屍,以灰沙掃庭,張樂宴飲,坐客皆股栗,邊藩遂安。時舊相出鎮,不以軍事為意。寇准雖有重名,所至終日遊宴,則以所愛伶人或付富室,輒厚有得。張齊賢倜儻任情,獲劫盜或至縱遣。帝聞之,稱敏中曰:「大臣出臨四方,惟敏中盡心於民事爾。」於是有複用之意。二年,又以德明誓約未定,徙敏中為鄜延路都部署兼知延州,委以經蓄略,改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   大中祥符初,議封泰山,以敏中舊德有人望,召入,權東京留守。禮成,拜尚書右丞。   時吏部選人多稽滯者,命敏中與溫仲舒領其事。俄兼秘書監,又領工部尚書,充資政殿大學士,賜禦詩褒寵。祀汾陰,複為留守。敏中以厚重鎮靜,人情帖然,帝作詩遣使馳賜之。拜刑部尚書。五年,複拜同平章事,充集賢殿大學士,加中書侍郎。尋充景靈宮使,宮成,進兵部尚書,為兗州景靈宮慶成使。   天禧初,加吏部尚書,又為應天院奉安太祖聖容禮儀使。進右僕射兼門下侍郎,監修國史。是日,翰林學士李宗諤當對,帝曰:「朕自即位,未嘗除僕射,今命敏中,此殊命也,敏中應甚喜。」又曰:$ 也;濮賊之興,慢防可見。望陛下特紆宸斷,許江、淮諸郡,酌民戶眾寡,城池大小,並置守捉。軍士多不過五百人,閱習弓劍,然後漸葺城壁,繕完甲胄,則郡國有禦侮之備,長吏免剽略之虞矣。   疏奏,上嘉納之。   四年,州境二虎鬥,其一死,食之殆半。群雞夜鳴,經月不止。冬雷暴作。禹偁手疏引《洪范傳》陳戒,且自劾;上遣內侍乘馹勞問,醮禳之,詢日官,雲:「守土者當其咎。」上惜禹偁才,是日,命徙蘄州。禹偁上表謝,有「宣室鬼神之問,不望生還;茂陵封禪之書,止期身後」之語。上異之,果至郡未逾月而卒,年四十八。訃聞,甚悼之,厚賻其家。賜一子出身。   禹偁詞學敏贍,遇事敢言,喜臧否人物,以直躬行道為己任。嘗雲:「吾若生元和時,從事于李絳、崔群間,斯無愧矣。」其為文著書,多涉規諷,以是頗為流俗所不容,故屢見擯斥。所與游必儒雅,後進有詞藝者,極意稱揚之。如孫何、丁謂輩,多遊其門。有《小畜集》二十卷、《承明集》十卷、《集議》十卷、詩三卷。子嘉祐、嘉言俱知名。   嘉祐為館職,寇准曰:「吾尹京,外議雲何?」對曰:「人言丈人且入相。」准曰:「於吾子意何如?」嘉祐曰:「以愚觀之,不若不為相之善也,相則譽望損矣。硝古賢相,所以能建功業、澤生民者,其君臣相得,如魚之有水,故言聽計從,而臣主俱榮。今丈人負天下重望,中外有太平之責焉,丈人于明主,能若魚之有水乎?」准大喜,執其手曰:「元之雖文章冠天下,至於深識遠慮,或不逮吾子也。」嘉祐官不顯。   嘉言以進士第為江都簿,真宗嘗觀禹偁奏章,嗟美切直,因訪其後,宰相以嘉言聞。即召對,擢大理評事,至殿中侍御史。   曾孫汾舉進士甲科,仕至工部侍郎,入元祐黨籍。   張詠,字複之,濮州鄄城人。少任氣,不拘小節,雖貧賤客遊,未嘗下人。太平興國五年,郡舉進士,議以詠首薦。有夙儒張覃者未第,詠與寇准致書郡將,薦覃為首,眾許其能讓。是歲,詠登進士乙科,大理評事、知鄂州崇陽縣。再遷著作佐郎。以蘇易簡薦,入為太子中允,遷秘書丞、通判麟相二州,乞掌濮州市征以便養。俄召還,賜緋魚,知浚儀縣。會李沆、宋湜、寇准連薦其才,以為荊湖北路轉運使,奏罷歸、峽二州水遞夫,就轉太常博士。   太宗聞其強幹,召還,超拜虞部郎中,賜金紫。旬日,與向敏中並擢為樞密直學士、同知銀台通進封駁司兼掌三班院。張永德為並代部署,有小校犯法,笞之至死,詔案其罪。詠封還詔書,且言:「陛下方委永德邊任,若以一部校故,推辱主帥,臣恐下有輕上之心。」太宗不從。未幾,果有$ 賢之嫉奸邪,謂之去惡,惡不去則害政而傷國。奸邪陷忠良,謂之蔽明,明不蔽,則無以稔其慝而肆其毒矣。忠邪之端,惟人主深辨之。自古稱帝之聖者,莫如唐堯,然而四凶在朝,圮毀善類。好賢之甚者,莫如漢文,然而絳、灌在列,不容賢臣。願監此而不使譽毀之說得行,愛憎之徒逞志,則忠賢進而邪慝消矣。   八曰修預備。國家承平,天下無事將八十載,民食宜足而不足,國用宜豐而未豐,甚可怪也。往者明道初,蟲螟水旱,幾遍天下。始之以饑饉,繼之以疾疫,民之轉流死亡,不可勝數。幸而比年稍稔,流亡稍複,而在位未嘗留意於備預之道,莫若安民而厚利,富國而足食。欲民之安,則不之擇守宰、明教化;欲民之利,則為之去兼併、禁遊末。恤其疾苦,寬其徭役,則民安而利矣。欲國之富,則必崇節儉,敦質素,蠲浮費。欲食之足,則省官吏之冗,去兵釋之蠹,絕奢靡之弊,塞凋偽之原,則國食足矣。民足于下,國富於上,雖有災沴,不足憂也。   書奏,帝嘉納之。進史館修撰,擢知制誥,入翰林為學士。再遷尚書禮部郎中。   王素、歐陽修為諫官,數言事,紳忌之。會京師閔雨,紳請對,言:「《洪範》五事,'言之不從,是謂不乂,厥咎僭,厥罰常昜。'蓋言國之號令,不專於上,威福之柄,或移臣下,虛嘩憤亂,故其咎僭。」又曰:「庶位逾節茲謂僭。刑賞妄加,群陰不附,則陽氣勝,故其罰常昜。今朝廷號令,有不一者,庶位有逾節而陵上者,刑賞有妄加於下者,下人有謀而僭上者。此而不思,雖禱於上下神祇,殆非天意。」紳意以指諫官。諫官亦言紳舉禦史馬端非其人,改龍圖閣學士、知揚州,複為翰林學士、史館修撰、權判尚書省。   紳銳於進取,善中傷人。陰中王德用,其疏至有「宅枕乾岡,貌類藝祖」之語,帝惡之,匿其疏不下。遂出紳,以吏部郎中改侍讀學士、集賢殿修撰、知河陽,徙河中。未行感疾,為醫者藥所誤,猶力疾笞之,已而卒。   紳博學多知,喜言事。嘗請罷連日視朝,複唐制朔望喚仗入閣,間開便殿,延對輔臣;寬制舉科格,以收才傑;選命諫員,勿侵禦史職事。趙元昊反,請詔邊帥為入討之計,且曰:「以十年防守之費,為一歲攻取之資;不爾,則防守之備,不止於十年矣。」又曰:「今邊兵止備陝西,恐賊出不意窺河東,即麟、府不可不慮,宜稍移兵備之。鄜、延與原州、鎮戎軍,皆當區賊沖,而兵屯從寡不均。或寇原州、鎮戎軍,則鄜、延能應援。陝西屯卒太多,永興為關、隴根本,而戍者不及三千。宜留西戍之兵,壯關中形勢,緩急便於調發。郡縣備盜不謹,請增尉員,益弓手藉。」其論利害甚多$ ,後遷大理寺丞。光輔教授兗州,請監兗州酒稅,徙監益州糧料院,入為國子監直講,景祐初,置崇政殿說書,安國以國子博士預選。久之,進天章閣侍講、直龍圖閣,遂為天章閣待制、龍圖閣直學士,皆兼侍講。進翰林侍講學士,曆判尚書刑部、太常寺,糾察在京刑獄,累遷給事中。年七十餘,卒,贈尚書禮部侍郎。   安國講說,一以注疏為主,無他發明,引喻鄙俚,世或傳以為笑。尤喜緯書及注疏所引緯書,則尊之與經等。在經筵二十七年,仁宗稱其行義淳質,以比先朝崔遵度。   嘗講《易》至《鼎卦》,帝問:「九四象如何?」安國對:「九四上承至尊,上應初爻,行重非據,故折足覆餗。亦猶任得其人,則雖重可勝,非其人,必有顛覆之患。」帝稱善。又嘗講《周官》至「大荒大劄,則薄征緩刑」,因進言曰:「古所謂緩刑,乃貰過誤之民爾。今眾持兵仗取民廩食,一切寬之,恐無以禁奸。」帝曰:「不然,天下皆吾赤子,迫於餓莩。至起為盜。州縣既不能振恤,乃捕而殺之。不亦甚乎。」嘗請書《無逸篇》于邇英閣之後屏,帝曰:「朕鏡欲背聖人之言,」,命蔡襄書《無逸》、王洙書《孝經》四章列置左右。   論曰:馮元質直博雅,有古君子之風,歐陽修稱師民醇儒碩學,在仁宗時,並繇宿望,先後執經勸講,庶有所補益矣。張錫清慎斂晦,晚始見知。揆及安國父子俱侍經幄,考求其說,亡過人者。夫博習修潔之士,潛德隱行,不聞於世者多矣。由是言之,士遇不遇,豈非命哉! 列傳第五十四   ○尹洙孫甫謝絳子景溫葉清臣楊察   尹洙,字師魯,河南人。少與兄源俱以儒學知名。舉進士,調正平縣主簿。曆河南府戶曹參軍、安國軍節度推官、知光澤縣。舉書判拔萃,改山南東道節度掌書記、知伊陽縣,有能名。用大臣薦,召試,為館閣校勘,遷太子中允。會范仲淹貶,敕榜朝堂,戎百官為朋黨。洙上奏曰:「仲淹忠亮有素,臣與之義兼師友,則是仲淹之黨也。今仲淹以朋黨被罪,臣不可苟免。」宰相怒,落校勘,複為掌書記、監唐州酒稅。   西北久安,洙作《敘燕》、《息戍》二篇,以為武備不可弛。   《敘燕》曰:   戰國世,燕最弱。二漢叛臣,持燕挾虜,蔑能自固,以公孫伯珪之強,卒制于袁氏。獨慕容乘石虎亂,乃並趙。雖勝敗異術,大概論其強弱,燕不能加趙。趙、魏一,則燕固不敵。唐三盜連衡百餘年,虜未嘗越燕侵趙、魏,是燕獨能支虜也。自燕入於契丹,勢日熾大。顯德世,雖複三關,尚未盡燕南地。國初,始與併合,勢益張,然止命偏師備禦。王師伐蜀伐吳,泰然不以兩河為顧,是趙、魏足以制之明矣。並寇既平,$ 點荊湖南路刑獄。求便郡,知安州,徙蔡州,召為侍御史。陝西用兵,科斂煩數,命安撫京西路,還賜緋衣銀魚。為開封府判官,又使陝西刺民兵,判三司理欠、憑由司。進起居舍人、知諫院,固辭,乃以尚書戶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為三司鹽鐵副使。時渭州城水洛,尹洙、鄭戩爭未決,詔周詢與都轉運使程戡相利害。周詢是戩議,遂城之。遷吏部員外郎,擢天章閣待制、知成德軍,徙河北都轉運使,拜右諫議大夫、權禦史中丞。   慶曆八年,手詔近臣訪天下之務。周詢對曰:   陛下患西陲禦備,天下繹騷,趣募兵士,急調軍食,雖常賦有增,而經用不足。臣以謂唐季及五代,強臣專地,中國所制,疆域非廣。及祖宗有天下,俘吳、楚、蜀、晉,北捍獯鬻,西服羌戎,所用甲兵,所入租賦,比之於今,其數尚寡。然而摧堅震敵,庫府無空虛之弊,縣官無煩費之勞,蓋賞信罰必,將選兵精之效也。近元昊背惠,西方宿師。朝廷用空疏闒茸者為偏裨,以遊惰怯懦者備行伍,故大舉即大敗,小戰輒小奔。徒日費千金,度支不給,賣官鬻爵,淆雜仕流,以鐵為錢,隳壞國法。而又官立鹽禁,驅民齎輦,蕩析恆產,怨咨盈路。去秋水旱繼作,今春饑饉相屬,生靈重困,於茲為劇。今元昊幼子新立,乃朝廷寬財用、惜民力之時也,速宜經度,以紓匱乏。願委安撫使與本守邊、掌計臣僚同議,裁減冗兵,節抑浮費,禁止橫斂,廩假貧民,去武臣之庸懦,出守宰之貪殘。仍冀特發宸衷,出內帑錢助關陝費,使通鹽商之利,改錢幣之法,宣佈德澤,與民休息。然後勸勉農桑,隱括稅籍,收遺利,抑兼併,則公有羨財,私有餘力矣。   陛下患承平浸久,仕進多門,人汙政濫,員多闕少,滋長奔競,靡費廩祿。臣以謂國家於制舉、進士、明經之外,複有任子、流外之補,負瑕釁、服輿台者,亦置班列。歷年既久,紛猥塞路,求人任事,適用者鮮,而又亟更數易,交錯道塗,額置有常,詔除無限,凡守一闕,動逾再期。預閫籍、服武弁者,坐費水衡之給,虛計歲考之期;赴銓調、守選格者,居多困乏之歎,行寡廉恥之風。官冗之弊,一至於此!願陛下特詔,進士先取策論,諸科兼通經義,中第解褐,無令過多。其文武班奏薦並流外出官者,權停五七年,自然名器不濫,奔競衰息矣。   陛下患牧守之職,罕聞奏最。臣聞漢宣帝勉厲二千石,其有治效者,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缺,則以次用之,故良吏為盛。國家鑒諸侯專地之患,一切用郡守治之。而班行浸冗,序遷者眾。乃有地處藩宣,秩為卿監,而未曆省府提轉,則為沉抑。內重外輕,何以求治?改弦易轍,正在此時。願詔兩$ 晉公,邠州三水人。進士及第,自乾州推官稍遷殿中丞、通判鎮戎軍。元昊圍城急,詳帥將士拒退之。請築劉璠堡、定川砦,從之。曆知慶、汝、華三州,提舉陝西銀銅坑冶鑄錢。祥曉達財利,建議變鹽法,後人不敢易,稍加損益,人輒不便,語在《食貨志》。提點本路刑獄,制置解鹽,累遷度支員外郎,權轉運副使。古渭砦距秦州三百里,道經啞兒峽,邊城數請城之,朝廷以饋餉之艱不許。祥權領州事,驟請修築,未報,輒自興役。蕃部驚擾,青唐族羌攻破廣吳嶺堡,圍啞兒峽砦,官軍戰死者千餘人,坐削一官,知唐州。後複官,提舉陝西緣邊青、白鹽,改制置解鹽使,卒。   嘉祐中,包拯言:「祥通陝西鹽法,行之十年,歲減榷貨務使緡錢數百萬,其勞可錄。」官其子孫景郊社齋郎。熙甯中,平洮、岷、疊、宕、河州數千里,置郡縣,以古渭為通遠軍。權陝西轉運副使張詵奏:「朝廷複洮、隴故地,自將帥至裨佐悉有功賞。臣見洮、渭父老言,皇祐中,轉運使祥因熟羌數被寇掠,其部族願輸土置城以為守禦,乃即古渭為砦。祥此舉足以消沮邊隙,可謂知攻守之利矣。兵出少挫,身黜謀廢,臣竊悲之。冀推原舊功,少賜褒恤,使天下知祥死猶被恩,且舒祥忠義之氣。」詔贈秘書,錄一子未官者。子育。   育字巽之,舉進士,為涇陽令。以養親謁歸,從張載學。有薦之者,召見,授崇文校書、監察禦史裏行。神宗喻之曰:「《書》稱'SW讒說殄行',此朕任禦史之意也。」育請用《大學》誠意、正心以治天下國家,因薦載等數人。西夏入環慶,詔育行邊,還言:「寶元、康定間,王師與夏人三大戰而三北,今再舉亦然。豈中國之大,不足以支夏人數郡乎?由不察彼己,妄舉而驟用之爾。昨荔原之役,夏人聲言:'我自修壘,不與漢爭。'三犯之,然後掩殺,雖追奔亦不至境。由是觀之,其情大可見矣。」   又使河東,論韓絳築囉兀二砦:「始調外郡稍遠邊城前後三十萬夫,遼州最為窮僻,然猶上戶配夫四百三十四,僦直計三千緡,下者十六人,其直十萬。輦運所經二十二驛,宣撫司不先告期,轉運使臨時督辦,致民皆破產,上下莫敢言。獨遼守李宏能約民力所勝,而饋不失期,顧以訴其實,翻令鞫罪。願貸被劾官吏,其芻糧在道者隨所至受之,使已困之民咸蒙德澤。」神宗皆從之。坐劾李定親喪匿服,罷禦史,檢正中迢書戶房,固辭,乃知韓城縣。   詔往鄜延議畫地界,育言:「保疆不如持約,持約不如敦信。前日疆埸嘗嚴矣,一旦約敗兵拏,鬥者跌於前,耕者侵於後,是封溝不足恃也。使人左去而兵革右興,金繒朝委而烽煙夕舉,是持約不足恃也。今我見利而$ ,為大理寺詳斷官。   趙元昊反,侍讀學士李仲容薦京知兵法,召試中書,擢通判鎮戎軍。夏守贇為陝西經略使,奏兼管勾隨軍糧料。入對,陳方略,賜五品服。尋為經略安撫判官。守贇既罷,以武略應運籌決勝科,及試秘閣,與他科偕試六論,京自以記誦非所長,引去。   又參夏竦軍事。會遺翰林學士晁宗愨即軍中問攻守孰便,眾欲大舉入討,京曰:「夏人之不道久矣,未易破也。今欲驅不習之師,深入敵境,與之角勝負,此兵家所忌,師出必敗。」或曰:「不如講和。」京曰:「敵兵未嘗挫,安肯降我哉?」未幾,元昊使黃延德叩延州乞降,以奇兵出原、渭,敗大將任福。夏竦素不悅京,坐是改通判廬州,徙知邵武軍,提點河北路刑獄事。乃上言:「請擇要官守滄、衛,鑿西山石臼廢道以限戎馬,義勇聚教,複給糧,置卒守烽燧,用奇正法訓兵,徙戰馬內地以息邊費。」凡十餘事,仁宗頗嘉納之。   入為開封府判官,坐械囚送獄道死,出知蔡州,徙相、邢二州,複提點河北刑獄事。王則據恩州反,京縋城趣南關,入驍健營撫士卒。保州振武兵焚民居欲應賊,京捕斬之乃定。賊遣其党崔象偽出降,京以其持妖言惑眾,又斬以徇,由是營兵二十六指揮在外者皆懾服,不敢叛。州之南關,民眾多如城中,得不陷賊,京有功焉。京督士攻城甚力,賊系京妻子乘城迫使呼曰:「毋亟攻,城中將屠我輩矣。」京叱諸軍益進攻,注矢仰射,殺其家四人。賊知京無所顧,乃牽妻子去,恩州平。以不能預察賊,降監鄆州稅。   先是,駐泊都監田斌亦以賊發不能捕,待罪兵間,及城破,從諸將入,以功遷宮苑副使,而京獨被謫。禦史言失察賊過輕,忘家為國義獨重,不宜左遷,乃徙通判兗州。又徙知江陰軍,知密州,曆提點淮南刑獄事、京西轉運使,累遷兵部員外郎、直史館、知滄州轉運使。   京能招輯流民,為之給田除稅租,凡增戶萬七千,特遷工部郎中。然傳者謂流民之數多不實,又強為人田非其所樂,侵民稅地,仿古屯田法,其後法不成,所給種錢牛價,民多不償,鞭笞督責,至累年不能平,公私皆患之。擢天章閣待制、陝西都轉運使,改兵部郎中,複知滄州,拜右諫議大夫,卒。   京喜論議,然語繁而迂,頗通兵戰、曆算、雜家之術。為人尚氣節,少時與常山董士廉、汾陰郭京相友善,俱以倜儻聞。著《天人流術》、《通儒子》十數書,又有奏議十卷。   論曰:人臣之職,當奮不顧身,而庸人怯夫於國事則噎喑而不言,若胡越肥瘠不相干,如張述者其亦忠且果矣。黃震指李溥忤權臣,胡順之擊強宗,為眾人所不敢為;陳貫論兵事,范祥畫邊計,皆一時雋士。妖$ 逸黨」。山東人顏太初作《逸黨詩》刺之,而薑潛者又嘗貽書以疏其過雲。   子寬之,終尚書刑部郎中、知濠州。   劉師道,字損之,一字宗聖,開封東明人。父澤,右補闕。師道,雍熙二年舉進士,初命和州防禦推官,曆保寧、鎮海二鎮從事,凡十年。王化基、呂祐之、樂史薦於朝,擢著作佐郎,才一月,會考課,又遷殿中丞,出知彭州,就加監察禦史。轉運使劉錫、馬襄上其治跡,召歸。會浦洛之敗,奉詔劾白守榮輩,獄成,太宗獎其勤,面賜緋魚。   川陝豪民多旁戶,以小民役屬者為佃客,使之如奴隸,家或數十戶,凡租調庸斂,悉佃客承之。時有言李順之亂,皆旁戶鳩集,請擇旁戶為三耆長迭主之,疇歲勞則授以官,詔師道使兩川議其事。師道以為迭使主領則爭忿滋多,署以名級又重增擾害,廷奏非便,卒罷之。改祠部員外郎,出為京東轉運使。真宗嗣位,進秩度支。咸平初,範正辭薦其材堪長民,徙知潤州。三年,改淮南轉運副使兼淮南、江、浙、荊湖發運使。四年,以漕事入奏,特遷司封,俄為正使,改工部郎中,代查道為三司度支副使。七月,擢樞密直學士,掌三班。俄擢權三司使,從幸澶淵,判隨駕三司,充都轉運使。   師道弟幾道,舉進士禮部奏名,將廷試,近制悉糊名較等,陳堯咨當為考官,教幾道於卷中密為識號。幾道既擢第,事泄,詔落其籍,永不預舉。師道固求辨理,詔曹利用、邊肅、閻承翰詣禦史府推治之。坐論奏誣罔,責為忠武軍行軍司馬,堯咨免所居官,為鄆州團練副使。二年,以郊祀恩,起為工部郎中、知複州,換秀州。   大中祥符二年,以兵部郎中知潭州,遷太常少卿。師道敏於吏事,所至有聲,吏民畏愛。長沙當湖、嶺都會,剖煩析滯,案無留事。歲滿,複加樞密直學士,換左司郎中,留一任。七年,李應機代還。應機未至郡,六月,師道暴病卒,年五十四,錄幾道為試秘書省校書郎。   師道性慷慨尚氣,善談世務,與人交敦篤。工為詩,多與楊網輩酬唱,當時稱之。   王濟,字巨川。其先真定人,祖卿,有祠辨,趙王熔召置幕府。熔政衰,卿懼禍,避地深州饒陽,遂為縣人。父恕,後唐時童子及第,開寶中,知秀州。會盜起,城陷,為盜所殺,將並害濟。濟伏柩號慟,謂賊曰:「吾父已死,吾安用生為,但恨力不能殺汝,以報父仇爾!」賊義之,舍去。濟攜父骨匿山谷間。既而官軍大集,濟脫身謁其帥朱乙,陳討賊之計。乙嘉之,遺以束帛,奏假驛置遣歸。   先是,濟母終於岳陽,權窆佛舍。至是,乃並護二喪還饒陽。州將以聞,太祖召見,以其尚少,且俾就學。雍熙中,上書自陳死事之孤,得試學士$ 與明德皇后兄同姓名。至是,太宗為改焉。   五年,召還,承受定州路奏事。奉詔修長城口、平塞威虜靜戎軍、保州,又領兵入敵境,獲老幼千余,牛畜數百。又率兵捍契丹于乾甯泥姑海口。契丹寇靜戎軍,從崔彥進過拒馬河接戰,自午至申,大敗之。又為貝州監軍。   雍熙三年,曹彬北征,繼宣從先鋒李繼隆至方城,力戰三日,大軍繼至,遂克固州。進壁涿州東,又與敵鬥,乘勝攻北門,克之。日領輕騎度涿河,覘敵勢,又將五千騎援米信,因率勁騎追至新城北,大敗之,斬其酋賀恩相公,繼宣亦中流矢。大軍還雄州取芻糧,遇契丹新城,疾戰至暮,繼宣中十創,劍及兜鍪。明日複戰,繼隆為敵所邀,繼宣以所部拔之,且戰且行,奪涿河,數日,乃至涿州。及棄州保歧溝關,又戰拒馬上,追奔至孤山,契丹乃引去。留屯滿城,俄還貝州。召入,以功超授崇儀使,代王繼恩為易州駐泊都監,賜錢五十萬,白金五百兩。又領騎兵五千戍北平,押大陣東偏,受田重進節度,屯長城口。敵至大溝,繼宣進滿城。敵至定州,奪唐河橋,重進召繼宣洎田紹斌赴援,紹斌為敵所敗,繼宣獨按部轉鬥入定州。敵兵北去,重進命將五千騎躡其後,抵拒馬河。及敵據楊,繼宣徑掩擊之,遂焚廬舍而遁。   雍熙四年,為高陽關行營都監。端拱初,契丹騎至瀛、鎮,繼宣率步騎萬人入敵境,抵勝務,焚聚落,獲生口,契丹乃引還。時易州候騎不至,繼宣于易州、平塞軍、長城口、威虜靜戎順安軍至高陽,為望櫓七所,舉烽以候警急。二年,為鎮、定、高陽關三路排陣都監,押大陣西偏。與李繼隆部芻糧抵威虜,還度徐河,為敵追襲。繼宣駐軍與鬥,殺獲甚眾。又領騎二千,敗契丹於保州西射城,追薄西山,有詔褒美。   淳化三年,徙知保州,又轉莊宅使。築關城,浚外濠,葺營舍千五百區;造船一百艘,入雞距泉以運糧,人鹹便之。數月,徙定州行營都監,戍深州,改高陽關行營都監。課軍中勁弩,為入陣之備。五年,領高州刺史。會契丹泛海劫千乘縣,繼宣請於海口置砦以禦之。   至道三年,遷北作坊使,俄召還,加南作坊使,出為鎮州行營鈐轄。契丹寇定州,命主無地分馬。敵至懷德橋,繼宣領兵三千掩襲之。至則契丹已壞橋,繼宣橫木而度,追奔五十餘裏。契丹焚鎮州中渡、常山二橋,繼宣領兵趣之,契丹保豐隆山砦,繼宣伐木治常山橋,契丹聞之,大懼,拔砦遁走。   繼宣銳於追襲,傅潛為部署,繼宣詣潛請行,頗為所抑。及召潛屬吏,詔繼宣與高瓊同主軍事,逐敵越拒馬河,複為鎮州鈐轄。受詔按視緣邊城砦,權知威虜軍,敵騎至城下,屢出兵設伏,斬獲甚眾。俄還鎮$ ,學士丁度之失也。   頃之,以疾在告,詔五日一朝,入中書視事。為相一年,無所建明。與陳堯佐、韓億、石中立同執政,數爭事。會災異屢發,諫官韓琦言之,四人俱罷。隨以彰信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河陽。薨,贈中書令,諡章惠,後改文惠。   隨外若方嚴,而治失於寬。晚更卞急,輒嫚罵人。性喜佛,慕裴休之為人,然風跡弗逮也。   章得象,字希言,世居泉州。高祖仔鈞,事閩為建州刺史,遂家浦城。得象母方娠,夢登山,遇神人授以玉象,及生,父奐複夢家庭積笏如山。長而好學,美姿表,為人莊重。進士及第,為大理評事、知玉山縣,遷本寺丞。   真宗將東封泰山,以殿中丞簽書兗州觀察判官事,知台州,曆南雄州,徙洪州。楊億以為有公輔器,薦之。或問之,億曰:「閩士輕狹,而章公深厚有容,此其貴也。」得象嘗與億戲博李宗諤家,一夕負錢三十萬,而酣寢自如。他日博勝,得宗諤金一奩;數日博又負,即反奩與宗諤,封識未嘗發也。其度量宏廓如此。   未幾,召試,為直史館、安撫京東,權三司度支判官,累遷尚書刑部郎中,使契丹,遂以兵部郎中知制誥。逾年,為翰林學士,遷右諫議大夫,以給事中為群牧使,遷禮部侍郎兼龍圖閣學士,進承旨兼侍講學士,擢同知樞密院事,遷戶部侍郎,遂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帝謂得象曰:「向者太后臨朝,群臣邪正,朕皆默識之。卿清忠無所附,且未嘗有所幹請,今日用卿,職此也。」   陝西用兵,加中書侍郎兼工部尚書兼樞密使,辭所加官。明年,以工部尚書為昭文館大學士。慶曆五年,拜鎮安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封郇國公,徙判河南府,守司空致仕,薨。故事,致仕官乘輿不臨奠,帝特往焉。贈太尉兼侍中,諡文憲。皇祐中,改諡文簡。  得象在翰林十二年,章獻太后臨朝,宦官方熾,太后每遣內侍至學士院,得象必正色待之,或不交一言。在中書凡八年,宗党親戚,一切抑而不進。仁宗銳意天下事,進用韓琦、范仲淹、富弼,使同得象經畫當世急務,得象無所建明,禦史孫抗數言之,得象居位自若。既而章十上請罷,帝不得已,許之。初,閩人謠曰:「南台江合出宰相。」至得象相時,沙湧可涉雲。   論曰:殊、籍、隨、得象皆起孤生,致位宰相。籍通曉法令,隨練習民事,皆能用其所長。然籍終至絀免,隨數遭譴斥,何其才之難得也。得象渾厚有容,殊喜薦拔人物,樂善不倦,方之諸人,殊其最優乎!   呂夷簡,字坦夫,先世萊州人。祖龜祥知壽州,子孫遂為壽州人。夷簡進士及第,補絳州軍事推官,稍遷大理寺丞。祥符中,試材識兼茂明於體$ 以父任,為將作監簿,複舉進士。琦罷政,忠彥以秘書丞召試館職,除校理、同知太常禮院,為開封府判官、三司鹽鐵判官。出通判永寧軍,召還,為戶部判官。   琦薨,服除,為直龍圖閣,擢天章閣待制、知瀛州。朝廷以夏人囚廢其主秉常,用兵西方,既下米脂等城砦數十,夏人求救於遼,遼人移書繼至。會遣使賀遼主生辰,神宗以命忠彥,遂以給事中奉使。遼遣趙資睦迓之,語及西事,忠彥曰:「此小役也,何問為?」遼主使其臣王言敷於館,言敷問:「夏國胡罪,而中國兵不解?無失兩朝之歡,則善矣。」忠彥曰:「問罪西夏,于二國之好何預乎?」   使還。時官制行,章惇為門下侍郎,奏:「給事中東省屬官,封駁宜先稟而後上。忠彥奏:「朝廷之事,執政之所行也。事當封駁,則與執政固已異矣,尚何稟議之有。」詔從其請。左僕射王珪為南郊大禮使,事之當下者,自從其所畫旨。忠彥以官制駁之曰:「今事於南郊者,大禮使既不從中畫旨,處分出一時者,又不從中書奏審。官制之行,曾未期月,而廟堂自渝之,後將若之何?」乃詔事無钜細,必經三省而後行。拜禮部尚書,以樞密直學士知定州。   元祐中,召為戶部尚書,擢尚書左丞。弟嘉彥尚主,改同知樞密院事,遷知院事。哲宗親政,更用大臣,言者觀望,爭言垂簾時事。忠彥言:「昔仁宗始政,當時亦多譏斥章獻時事,仁宗惡其持情近薄,下詔戒飭。陛下能法仁祖用心,則善矣。」以觀文殿學士知真定府,移定州。忠彥在西府,以用兵西方非是,願以所取之地棄還之,以息民力。至是,言者以為言,降資政殿學士,改知大名府。徽宗即位,以吏部尚書召拜門下侍郎。忠彥陳四事:一曰廣仁恩,二曰開言路,三曰去疑似,四曰戒用兵。逾月,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上用忠彥言,數下詔蠲天下逋負,盡還流人而甄敘之,忠直敢言若知名之士,稍見收用。   進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封儀國公。而曾布為右相,多不協,言事者助布排忠彥,以觀文殿大學士知大名府。又以欽聖欲複廢後,為忠彥罪,再降太中大夫,懷州居住。又論忠彥在相位,不應棄湟州,謫崇信軍節度副使,濟州居住。逮複湟、鄯,又謫磁州團練副使。複太中大夫,遂以宣奉大夫致仕。卒,年七十二。子治,徽宗時,為太僕少卿,出知相州。以疾丐祠,命其子肖胄代之,別有傳。   論曰:琦相三朝,立二帝,厥功大矣。當治平危疑之際,兩宮幾成嫌隙,琦處之裕如,卒安社稷,人服其量。歐陽修稱其「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豈不信哉!忠彥世濟其美,繼登相位,宜矣。  $ 帝益嘉之,複以為禮部侍郎,又辭不受。遷大學士,徙知鄭、蔡、河陽,加觀文殿學士,改宣徽南院使、判並州。至和二年,召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與文彥博並命。宣制之日,士大夫相慶于朝。帝微覘知之,以語學士歐陽修曰:「古之命相,或得諸夢蔔,豈若今日人情如此哉?」修頓首賀。帝弗豫,大臣不得見,中外憂栗。弼、彥博入問疾,因托禳禬事止宿連夕,每事皆關白乃行,宮內肅然,語在《彥博傳》。嘉祐三年,進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   弼為相,守典故,行故事,而傅以公議,無容心於其間。當是時,百官任職,天下無事。六年三月,以母憂去位,詔為罷春宴。故事,執政遭喪皆起複。帝虛位五起之,弼謂此金革變禮,不可施于平世,卒不從命。英宗立,召為樞密使。居二年,以足疾求解,拜鎮海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揚州,封祁國公,進封鄭。   熙甯元年,徙判汝州。詔入覲,許肩輿至殿門。神宗禦內東門小殿,令其子掖以進,且命毋拜,坐語,從容訪以治道。弼知帝果于有為,對曰:「人主好惡,不可令人窺測;可測,則奸人得以傅會。當如天之監人,善惡皆所自取,然後誅賞隨之,則功罪無不得其實矣。」又問邊事,對曰:「陛下臨禦未久,當布德行惠,願二十年口不言兵。」帝默然。至日昃乃退。欲以集禧觀使留之,力辭赴郡。明年二月,召拜司空兼侍中,賜甲第,悉辭之,以左僕射、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媼時有為帝言災異皆天數,非關人事得失所致者。弼聞而歎曰:「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為者!此必奸人欲進邪說,以搖上心,使輔拂諫爭之臣,無所施其力。是治亂之機,不可以不速救。」即上書數千言,力論之。又言:「君子小人之進退,系王道之消長,願深加辨察,勿以同異為喜怒、喜怒為用舍。陛下好使人伺察外事,故奸險得志。又多出親批,若事事皆中,亦非為君之道;脫十中七八,積日累月,所失亦多。今中外之務漸有更張,大抵小人惟喜生事,願深燭其然,無使有悔。」是時久旱,群臣請上尊號及用樂,帝不許,而以同天節契丹使當上壽,故未斷其請。弼言此盛德事,正當以此示之,乞並罷上壽。帝從之,即日雨。弼又上疏,願益畏天戒,遠奸佞,近忠良。帝手詔褒答之。   王安石用事,雅不與弼合。弼度不能爭,多稱疾求退,章數十上。神宗將許之,問曰:「卿即去,誰可代卿者?」弼薦文彥博,神宗默然,良久曰:「王安石何如?」弼亦默然。拜武甯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河南,改亳州。青苗法出,弼以謂如是則財聚於上,人散於下,持不行。提舉官趙濟劾弼格詔旨,$ ,尚節行。方十歲,能讀諸書;為文章,籍籍有稱。父仲淹守蘇州,首建郡學,聘胡瑗為師。瑗立學規良密,生徒數百,多不率教,仲淹患之。純祐尚未冠,輒白入學,齒諸生之末,盡行其規,諸生隨之,遂不敢犯。自是蘇學為諸郡倡。寶元中,西夏叛,仲淹連官關陝,皆將兵。純祐與將卒錯處,鉤深擿隱,得其才否。由是仲淹任人無失,而屢有功。仲淹帥環慶,議城馬鋪砦,砦逼夏境,夏懼扼其沖,侵撓其役。純祐率兵馳據其地,夏眾大至,且戰且役,數日而成,一路恃之以安。純祐事父母孝,未嘗違左右,不應科第。及仲淹以讒罷,純祐不得已,蔭守將作監主簿,又為司竹監,以非所好,即解去。從仲淹之鄧,得疾昏癞廢,臥許昌。富弼守淮西,過省之,猶能感慨道忠義,問弼之來公耶私耶,弼曰「公」。純祐曰「公則可」。凡病十九年卒,年四十九。子正臣,守太常寺太祝。   純禮字彝叟,以父仲淹蔭,為秘書省正字,簽書河南府判官,知陵台令兼永安縣。永昭陵建,京西轉運使配木石磚甓及工徒於一路,獨永安不受令。使者以白陵使韓琦,琦曰:「範純禮豈不知此?將必有說。」他日,眾質之,純禮曰:「陵寢皆在邑境,歲時繕治無虛日,今乃與百縣均賦,曷若置此,使之奉常時用乎。」琦是其對。還朝,用為三司鹽鐵判官,以比部員外郎出知遂州。   滬南有邊事,調度苛棘,純禮一以靜待之,辨其可具者,不取於民。民圖像於廬,而奉之如神,名曰「範公庵」。草場火,民情疑怖,守吏惕息俟誅。純禮曰:「草濕則生火,何足怪!」但使密償之。庫吏盜絲多罪至死,純禮曰:「以棼然之絲而殺之,吾不忍也。」聽其家趣買以贖,命釋其株連者。除戶部郎中、京西轉運副使。   元祐初,入為吏部郎中,遷左司。又遷太常少卿、江淮荊浙發運使。以光祿卿召,遷刑部侍郎,進給事中。純禮凡所封駁,正名分紀綱,皆國體之大者。張耒除起居舍人,病未能朝,而令先供職。純禮批敕曰:「臣僚未有以疾謁告,不赴朝參先視事者。耒能供職,豈不能見君?壞禮亂法,所不當為。」聞者皆悚動。禦史中丞擊執政,將遂代其位,先以諷純禮。純禮曰:「論人而奪之位,寧不避嫌邪?命果下,吾必還之。」宰相即徙純禮刑部侍郎,而後出命。轉吏部,改天章閣待制、樞密都承旨,去知亳州、提舉明道宮。   徽宗立,以龍圖閣直學士知開封府。前尹以刻深為治,純禮曰:「寬猛相濟,聖人之訓。今處深文之後,若益以猛,是以火濟火也。方務去前之苛,猶慮未盡,豈有寬為患也。」由是一切以寬處之。中旨鞫享澤村民謀逆,純禮審其故,此民入戲場觀優,歸途見匠者作桶$ 寘諸理,民大悅。使還,同修起居注,擢右正言。仁宗謂絳曰:「用卿出自朕,卿凡論事,不宜過激,當存朝廷大體,要令可行,毋使朕為不聽諫者。」   入內都都知王守忠兼判內侍省,絳言:「判名太重,且國朝以來,未有兼判兩省者。」詔自今勿複除。道士趙清貺出入宰相龐籍家,以賂敗,開封杖流之,道死。絳言籍諷府殺之,籍與尹俱謫去。未幾複進,絳力爭不得,遂解言職。明年,知制誥,乞守河陽,召判流內銓。河決商胡,用李仲昌議,開六塔河而患滋甚,命絳安撫河北。時宰主仲昌,人莫敢異。絳劾其蠹國害民,罪不可貸,仲昌遂竄嶺表。遷龍圖閣直學士、知瀛州。歐陽修率同列言:「絳宜在朝廷,瀛非所處也。」留知諫院,糾察在京刑獄。為翰林學士、禦史中丞。   帝禱茅山求嗣,絳草祝辭,因勸帝汰出宮人,及限內臣養子,以重絕人之世,皆從之。掖庭劉氏通請謁為奸,絳以告帝。帝曰:「非卿言,朕無由知。」不數日,出劉氏及他不謹者。真定守呂溱犯法,從官通章請貰之,絳曰:「法行當自貴者始,更相請援,則公道廢矣。」並劾諸請者,溱遂絀。富弼用張茂實掌禁兵,絳言:「人謂茂實為先帝子,豈宜用典宿衛?」不報,闔門待罪,自言不敢複稱禦史中丞。詔召之,及出,不秉笏穿朝堂,諫官論之,罷知蔡州。   數月,以翰林侍讀學士知慶州。熟羌據堡為亂,即日討平之。加端明殿學士、知成都府。張詠鎮蜀日,春糶米,秋糶鹽,官給券以惠貧弱,曆歲久,權歸豪右;中人奉使至蜀,使酒吏主貿易,因附益以取悅,絳悉奏罷之。召知開封府,為三司使。請以川、陝職田谷輸常平倉,而隨其事任道裏差次給直。帝歎曰:「眾方姑息,卿獨不能徇時邪!」即行之。內諸司吏數幹恩澤,絳輒執不可。為帝言:「身犯眾怒,懼有飛語。」帝曰:「朕在藩邸日,頗聞有司以國事為人情。卿所守固善,何憚於讒?」   神宗立,韓琦薦絳有公輔器,拜樞密副使。始請建審官西院,掌武臣升朝者,以息吏奸。神宗嘗問天下遺利,絳請盡地力。因言差役之弊,願更定其法,役議自此始矣。代陳升之同制置三司條例,王安石每奏事,必曰:「臣見安石所陳非一,皆至當可用,陛下宜省察。」安石恃以為助。熙寧三年,參知政事。夏人犯塞,絳請行邊,安石亦請往。絳曰:「朝廷方賴安石,臣宜行。」乃以為陝西宣撫使。既,又兼河東,幾事不可待報者,聽便宜施行,授以空名告敕,得自除吏。十二月,即軍中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開幕府于延安。絳素不習兵事,注措乖方,選蕃兵為七軍,用知青澗城種諤策,欲取橫山,諸將聽命於諤,厚賞犒蕃兵$   元豐初,轉南院使,賜金方團帶。再判大名,改武安軍節度使。三路籍民為保甲,日聚而教之,禁令苛急,往往去為盜,郡縣不敢以聞。拱辰抗言其害曰:「非止困其財力,奪其農時,是以法驅之,使陷於罪罟也。浸淫為大盜,其兆已見。縱未能盡罷,願財損下戶以紓之。」主者指拱辰為沮法,拱辰曰:「此老臣所以報國也。」上章不已。帝悟,於是第五等戶得免。   哲宗立,徙節彰德,加檢校太師。是年薨,年七十四。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懿恪。   論曰:方平、拱辰之才,皆較然有過人者,而不免司馬光、趙抃之論。豈其英發之氣,勇於見得,一時趨鄉未能盡適於正與?及新法行,方平痛陳其弊,拱辰爭保甲,言尤剴切,皆諤諤不少貶,為國老成,望始重矣。若方平識王安石于辟校貢舉之時,而知其後必亂政,其先見之明,無忝呂誨雲。   張昪字杲卿,韓城人。舉進士,為楚邱主簿。南京留守王曾稱其有公輔器。累官度支員外郎。夏竦經略陝西,薦其才,換六宅使、涇原秦鳳安撫都監。未幾,以母老,求歸故官,得知絳州,改京西轉運使。知鄧州,又以母辭。或指為避事,范仲淹言於朝曰:「張昪豈避事者?」乃許歸養。曆戶部判官、開封府推官,至知雜禦史。   張堯佐緣恩驟用,知開封府;內侍楊懷敏夜直禁中,而衛士為變,皆極論之。昪性質樸,不善擇言,至斥張貴妃為一婦人,謂懷敏得志,將不減劉季述。仁宗讀之不懌,以語陳升之。升之曰:「此忠直之言,不激切,則聖意不可回矣。」帝乃解。以天章閣待制知慶州,改龍圖閣直學士、知秦州。   初,青唐蕃部藺氈,世居古渭,積與夏人有隙,懼而獻其地。攝帥範祥無遠慮,亟城之。斵諸族畏其逼,舉兵叛。昪至,請棄勿城。詔戶部副使傅求審視之,以為不可棄,與昪議殊。先是,副總管劉渙討叛羌,逗撓不時進,昪命他將郭恩代之,羌乃潰去。渙黜其功,讕訟恩多殺老稚,以撼昪。朝廷命張方平守秦,徙渙涇原,亦徙昪青州。將罪昪,方平辭曰:「渙、昪有階級,今互言而兩罷帥,不可為也。」昪乃複留。   至和二年,召兼侍讀,拜禦史中丞。劉沆在相位,以禦史范師道、趙抃嘗攻其惡,陰欲出之。昪曰:「天子耳目之官,奈何用宰相怒而斥?」上章力爭之,沆竟罷去。帝見昪指切時事無所避,謂曰:「卿孤立,乃能如是。」對曰:「臣仰托聖主,致位侍從,是為不孤。今陛下之臣,持祿養望者多,而赤心謀國者少,竊以為如陛下乃孤立爾。」帝為之感動。   契丹主宗真遣使齎其畫像來,求帝畫像,未報而死。子洪基立,以為請,詔昪報聘,諭使更致新主像。契丹欲先得之,昪曰:「$ ,乃得釋。   門下侍郎韓維奏範百祿事,太皇太后以為讒毀,出守鄧。鉅肇言:「維為朝廷辨邪正是非,不可以疑似逐。」不草制。諫議大夫王覿,以論胡宗愈,出守潤,肇言:「陛下寄腹心于大臣,寄耳目於台諫,二者相須,闕一不可。今覿論執政即去之,是愛腹心而塗耳目也。」帝悟,加覿直龍圖閣。   太皇受冊,詔遵章獻故事,禦文德殿。肇言:「天聖初,兩制定議受冊崇政,仁宗特改焉,此蓋一時之制。今帝述仁宗故事,以極崇奉孝敬之誠,可謂至矣。臣竊謂太皇當於此時特下詔揚帝孝敬之誠,而固執謙德,屈從天聖兩制之議,止於崇政,則帝孝愈顯,太皇之德愈尊矣。」坤成節上壽,議令百官班崇政。肇又言:「天聖三年,近臣班殿廷,百官止請內東門拜表。至九年,始禦會慶。今太皇盛德,不肯自同章獻,宜如三年之制。」並從之。   四年,春旱,有司猶講春宴。肇同彭汝礪上疏曰:「天菑方作,正君臣側身畏懼之時。乃相與飲食燕樂,恐無以消複天變。」翼日,有旨罷宴。蔡確貶新州,肇先與汝礪相約極論。會除給事中,汝礪獨封還制書,言者謂肇賣友,略不自辨。以寶文閣待制知潁州,徙鄧、齊、陳州、應天府。   七年,入為吏部侍郎。肇在禮院時,啟親祠北郊之議。是歲當郊,肇堅抗前說,既而合祭天地,乃自劾,改刑部。請不已,出知徐州,徙江寧府。帝親政,更用舊臣,數稱肇議禮,趣入對。肇言:「人主雖有自然之聖質,必賴左右前後得人,以為立政之本。宜於此時選忠信端良之士,置諸近班,以參謀議,備顧問。與夫深處法宮,親近NJ禦,其損益相去萬萬矣。」貴近惡其語,出知瀛州,與兄布易地。時方治實錄譏訕罪,降為滁州。稍複集賢殿修撰。曆泰州、海州。徽宗即位,複召為中書舍人。   日食四月朔,當降詔求言。肇具述帝旨,詔下,投匭者如織。章惇惡之,欲因事去肇,帝不聽。元祐臣僚被譴者,鹹以赦恩甄敘。肇請亻並錄死者,作訓詞,哀厚惻怛,讀者為之感愴。遷翰林學士兼侍讀。諫官陳瓘、給事中龔原以言得罪,無敢救,肇極力論解。時論者謂元祐、紹聖,均為有失,兄布傳帝命,使肇作詔諭天下。肇見帝言:「陛下思建皇極,以消弭朋黨,須先分別君子小人,賞善罰惡,不可偏廢。」開說備至。已而詔從中出。布之拜相,肇適當制,國朝學士弟草兄制,唯韓維與肇,為衣冠榮。建中靖國元年,太史奏日又當食四月。肇請對言:「比歲日食正陽,咎異章著。陛下簡儉清淨之化,或衰於前;聲色服玩之好,或萌於心;忠邪賢不肖,或有未辨;賞慶刑威,或有未當。左右阿諛,壅蔽矯舉,民冤失職,鬱不得伸。此宜反$ 殿修撰、同判太常寺兼侍讀。神宗初立,入奏事,方升殿,帝望見慟哭,左右皆泣下。拜天章閣待制。卒,年六十九。詔特官其婿及子孫二人,除其家負官緡錢數萬。   齊恢,字熙業,蒲陰人。唐宰相映之裔也。第進士,曆通判陳州,提點成都府路刑獄三年,徙河東。凡公帑格外饋餉之物,一無所受。單車而東,入為戶部判官。神宗出閣,精簡宮僚,韓琦薦其賢,以直昭文館,為潁王府翊善,進太子左諭德。帝即位,拜天章閣待制,知通進、銀台司。出知相州,召知審官西院,糾察在京刑獄。卒,年六十六。恢居鄉里,恂恂稱君子;臨政府,明白簡約,不苛擾,所至人愛之。帝念舊僚,自諫議大夫特贈工部侍郎。   楊繪,字元素,綿竹人。少而奇警,讀書五行俱下,名聞西州。進士上第,通判荊南。以集賢校理為開封推官,遇事迎刃而解,諸吏惟日不足,繪未午率沛然。仁宗愛其才,欲超置侍從,執政見其年少,不用。以母老,請知眉州,徙興元府。吏請攝穿窬盜庫縑者,繪就視之,蹤跡不類人所出入,則曰;「我知之矣。」呼戲沐猴者詰於庭,一訊具伏,府中服其明。在郡獄無系囚。   神宗立,召修起居注、知制誥、知諫院。詔遣內侍王中正、李舜舉等使陝西,繪言:「陛下新即位,天下拭目以觀初政。館閣、台省之士,朝廷所素養者不之遣,顧獨遣中人乎?」向傳範安撫京東西路,繪請易之,以杜外戚幹進之漸。執政曰:「不然,傳範久領郡,有政聲,故使守鄆,非由外戚也。」帝曰:「諫官言是,斯可窒異日妄求矣。」曾公亮請以其子判登聞鼓院,用所厚曾鞏為史官。繪爭曰:「公亮持國,名器視如己物。向者公亮官越,占民田,為郡守繩治,時鞏父易占亦官越,深庇之。用鞏,私也。」帝為寢其命。繪亦解諫職,改兼侍讀,繪固辭,滕甫言於帝。帝詔甫曰:「繪抗跡孤遠,立朝寡援,不畏強禦,知無不為。朕一見許其忠藎,擢置言職,信之亦篤矣。今日之除,蓋難與宰相並立于輕重之間,姑令少避爾,卿其諭朕意。」繪曰:「諫官不得其言則去,經筵非姑息之地。」卒不拜。未閱月,複知諫院,擢翰林學士,為禦史中丞。   時安石用事,賢士多謝去。繪言:「老成之人,不可不惜。當今舊臣多引疾求去:範鎮年六十有三、呂誨五十有八、歐陽修六十有五而致仕;富弼六十有八而引疾;司馬光、王陶皆五十而求散地,陛下可不思其故乎?」又言:「方今以經術取士,獨不用《春秋》,宜令學者以《三傳》解經。」免役法行,繪陳十害。安石使曾布疏其說。詔繪分析,固執前議,遂罷為侍讀學士、知亳州,曆應天府、杭州。再為翰林士。   議者欲加孔子帝$ 延,其涇原、秦鳳總管等亦兼鄰路,雖令互相策應,然環州至延州十四五驛,徑赴亦不下十驛;涇原至秦鳳千里,若發兵互援,而山路險惡,人馬之力已竭。三也。   四路軍馬各不下五六萬,朝廷罄力供億,而邊臣但言兵少,每路欲更增十萬人,亦未見功效。且兵無節制一弊,無奇正二弊,無應援三弊,主將不一四弊,兵分勢弱五弊。有此五弊,如驅市人而戰,雖有百萬,亦無益於事。四也。   古人教習,須三年而後成,今之用兵已三年矣,將帥之材孰賢孰愚,攻守之術孰得孰失,累年敗衄,而居邊要者未知何謀。使更數年未罷兵,國用民力,何以克堪。若因之以饑饉,加之以他寇,則安危之策,未知如何。五也。   今言邊事者甚眾,朝廷或即奏可,或再詳究以聞,或付有司。前條方行,後令即變,胥史有鈔錄之勞,官吏無商略之暇,邊防軍政,一無定制。六也。   夏竦、陳執中皆朝廷大臣,凡有邊事,當付箪不疑。今但主文書、守詔令,每有宣命,則翻錄行下;如諸處申稟,則令候朝旨。如是,則何必以大臣主事?七也。   前河北用兵,減冗官以省費,今陝西日以增員,如制置青白鹽使副、招撫蕃部使臣十餘員,所占兵士千余人,請給歲約萬緡。複有都大提舉馬鋪器甲之類,諸州並募克敵、致勝、保捷、廣銳、宣毅等兵,久未曾團結訓練,但費軍廩,無益邊備。八也。   今軍有手藝者,管兵之官,每一指揮,抽占三之一。如延州諸將不出,即有兵二萬,除五千守城之外,其餘止一萬五千。若有警急,三日內不能團集,況四十裏外便是敵境,一有奔突,何以備之?九也。   陝西教集鄉兵,共十余萬人。市井無賴,名掛尺籍,心薄田夫,豈無奸盜雜於其中?苟無措置,他日為患不細。十也。   既而複請面陳利害,不報。   會元昊益熾,以兵圍河外。康得輿無守禦才,屬戶豪乜囉叛去,導夏人自後河川襲府州,兵至近道才覺,而蕃漢民被殺掠已眾。攻城不能下,引兵屯琉璃堡,縱遊騎鈔麟、府間,二州閉壁不出。民乏飲,黃金一兩易水一杯。時豐州已為夏人所破,麟、府勢孤,朝廷議棄河外守保德軍未果,徙亢為並代都鈐轄、管勾麟府軍馬事。單騎叩城,出所授敕示城上,門啟,既入,即縱民出采薪芻汲澗穀。然夏人猶時出鈔掠,亢以州東焦山有石炭穴,為築東勝堡;下城旁有蔬畦,為築金城堡;州北沙坑有水泉,為築安定堡,置兵守之。募人獲於外,腰鐮與衛送者均得。其時禁兵皆敗北,無鬥志,乃募役兵敢戰者,夜伏隘道,邀擊夏人遊騎。比明,有持首級來獻者,亢以錦袍賜之,禁兵始慚奮曰:「我顧不若彼乎?」又縱使飲博,方窘乏幸利,$ ,斬之,一軍帖服。徙登州,益治刀魚船備海寇,寇不敢犯,詔嘉獎之。   曆知邢、恩、冀、涇、澶五州。恩承賊蹂踐後,渙經理繕葺有敘,兵民犯法,一切用重典,威令大振。治平中,河北地震,民乏粟,率賤賣耕牛以苟朝夕。渙在澶,盡發公錢買之。明年,民無牛耕,價增十倍,渙複出所市牛,以元直與民,澶民賴不失業。曆秦鳳、涇原、真定、定州路總管,四遷至鎮寧軍節度觀察留後。熙寧中,還,為工部尚書致仕。   渙有才略,尚氣不羈,臨事無所避,然銳於進取。方升拓洮、岷,討安南,渙既老,猶露章請自效,不報。卒,年八十一。   滬字子浚,頗知書傳,深沉寡言,有知略。以蔭補三班奉職,累遷右侍禁。康定中,為渭州瓦亭砦監押,權靜邊砦,擊破黨留等族,斬一綆驍將,獲馬牛橐駝萬計。時任福敗,邊城晝閉,居民畜產多為賊所掠,滬獨開門納之。   遷左侍禁,韓琦、范仲淹薦授閣門祗候。又破穆寧生氐。西南去略陽二百里,中有城曰水洛,川平土沃,又有水輪、銀、銅之利,環城數萬帳,漢民之逋逃者歸之,教其百工商賈,自成完國。曹瑋在秦州,嘗經營不能得。滬進城章川,收善田數百頃,以益屯兵,密使人說城主鐸廝那令內附。會鄭戩行邊,滬遂召鐸廝那及其酋屬來獻結公、水洛、路羅甘地,願為屬戶。戩即令滬將兵往受地。既至而氐情中變,聚兵數萬合圍,夜縱火呼嘯,期盡殺官軍。滬兵才千人,前後數百里無援,滬堅臥,因令晨炊緩食,坐胡床指揮進退,一戰氐潰,追奔至石門,酋皆稽顙請服。因盡驅其眾隸麾下,以通秦、渭之路。又敗臨洮氐於城下。遷內殿崇班。   戩以三將兵遣董士廉助築城,功未半,會戩罷四路招討使,而涇原路尹洙以為不便,令罷築,且召滬,不聽,日增版趣役。洙怒,使狄青械滬、士廉下獄。氐眾驚,收積聚、殺吏民為亂,朝廷遣魚周詢、程戡往視,氐眾詣周詢,請以牛羊及丁壯助工役,複以滬權水洛城砦主。城成,終以違本路安撫使節制,黜一官,為鎮戎軍西路都巡檢。複內殿崇班,瘍發首,卒。弟淵將以其柩東歸,居人遮道號泣請留,葬水洛,立祠城隅,歲時祀之。   經略司言,得熟戶蕃官牛裝等狀,願得滬子弟主其城。乃命其弟淳為水洛城兵馬監押,城中有碑記滬事。   趙滋,字子深,開封人。父士隆,天聖中,以閣門祗候為邠甯環慶路都監,戰沒。錄滋三班奉職。滋少果敢任氣,有智略。康定初,以右侍禁選捕京西叛卒有功,遷左侍禁,後為涇原儀渭、鎮戎軍都巡檢。會渭州得勝砦主姚貴殺監押崔絢,劫宣武神騎卒千餘人叛,攻羊牧隆城。滋馳至,諭降八百餘人,貴窮,走出砦。招討$ 非是,因叩頭白其奸。帝察其不阿,欲大用,拜尚書左丞。   帝嘗語輔臣,有無人才之歎,宗孟率爾對曰:「人才半為司馬光邪說所壞。」帝不語,直視久之,曰:「蒲宗孟乃不取司馬光邪!未論別事,只辭樞密一節,朕自即位以來,唯見此一人;他人,則雖迫之使去,亦不肯矣。」宗孟慚懼,至無以為容。僅一歲,禦史論其荒於酒色及繕治府舍過制,罷知汝州。逾年,加資政殿學士,徙毫、杭、鄆三州。   鄆介梁山濼,素多盜,宗孟痛治之,雖小偷微罪,亦斷其足筋,盜雖為衰止,而所殺亦不可勝計矣。方徙河中,禦史以慘酷劾,奪職知虢州。明年,複知河中,還其職。帥永興,移大名。宗孟厭苦易地,頗默默不樂,複求河中。卒,年六十六。   宗孟趣尚嚴整而性侈汰,藏帑豐,每旦刲羊十、豕十,然燭三百入郡舍。或請損之,慍曰:「君欲使我坐暗室忍饑邪?」常日盥潔,有小洗面、大洗面、小濯足、大濯足、小大澡浴之別。每用婢子數人,一浴至湯五斛。他奉養率稱是。嘗以書抵蘇軾雲:「晚年學道有所得。」軾答之曰:「聞所得甚高,然有二事相勸:一曰慈,二曰儉也。」蓋針其失雲。   黃履,字安中,邵武人。少游太學,舉進士,調南京法曹,又為高密、廣平王二宮教授、館閣校勘,同知禮院。擢監察禦史裏行,辭禦史,改崇政殿說書兼知諫院。   神宗嘗詢天地合祭是非,對曰:「國朝之制,冬至祭天圓丘,夏至祭地方澤,每歲行之,皆合于古。猶以有司攝事未足以盡,於是三歲一郊而親行之,所謂因時制宜者也,雖施之祍方今,為不可易。惟合祭之非,在所當正。然今日禮文之失,非獨此也,願敕有司正群祀,為一代損益之制。」詔置局詳定,命履董之,北郊之議遂定。同修起居注,進知制誥、同修國史。遭母憂去,服除,以禮部尚書召對闕中。   閩省鹽法苦,言者眾,神宗謂履自閩來,恃以為決。履乃陳法甚便,遂不復革,鄉論鄙之。遷禦史中丞。履以大臣多因細故罰金,遂言:「賈誼有雲:'遇之以禮,則群臣自喜。'群臣且然,況大臣乎?使罪在可議,黜之可也;可恕,釋之可也,豈可罰以示辱哉!」時又制侍郎以下不許獨對,履言:「陛下博訪萬務,雖遠外微官,猶令獨對,顧于侍從乃弗得願也。」遂刊其制。禦史翟思言事,有旨詰所自來。履諫曰:「禦史以言為職,非有所聞,則無以言。今乃究其自來,則人將懲之,台諫不復有聞矣,恐失開言路之意。」事乃寢。   哲宗即位,徙為翰林學士。履素與蔡確、章惇、邢恕相交結,每確、惇有所嫌惡,則使恕道風旨於履,履即排擊之。至是,更自謂有定策功。劉安世發其罪,以龍圖$ 肱運糧境上,周知其利害,上書言:「此彈丸地,不足煩朝廷費,不如棄與而就撫之。」當時是其議,未果棄也。及蠻叛,斷渠陽道,扼官軍不得進,卞適使湖北,帥唐義問即授卞節制諸將。陰選死士三千人,夜銜枚繞出賊背,伐山開道,漏未盡數刻,入渠陽。黎明整眾出,賊大駭,盡銳來戰,奮擊大破之。鼓行度險,賊七遇七敗,斬首數千級,蠻遂降。尋有詔廢渠陽軍為砦,盡拔居人護出之。紹聖初,治棄欥陽罪,免歸。徽宗即位,複奉議郎,管勾玉隆觀。未幾,複渠陽為靖州,又論前事免,終於家。   爽尚氣自信,不少貶以合世。應元豐詔,上便宜十五事,言過剴切。元祐末,爽複極言請太皇太后還政事,章惇憾爽不附己,乃擿其言為謗訕,以瀛州防禦推官除名,竄封州。久之,起知明州,未行,以言者罷,監東嶽廟。崇甯中,與卞俱入黨籍。   潘夙,字伯恭,鄭王美從孫也。天聖中,上書論時政,授仁壽主簿。久之,知韶州,擢江西轉運判官,提點廣西、湖北刑獄。邵州蠻叛,湖南騷動,遷轉運使,專制蠻事,親督兵破其團峒九十。徙知滑州,改湖北轉運便,知桂州。坐在湖北時匿名書誣判官韓繹,謫監隨州酒稅。起知光化軍。大臣以將帥才舉之,易端州刺史,再遷徙鄜州。召對,訪交、廣事稱旨,還司封郎中、直昭文館,複知桂州。   交人敗於占城,偽表稱賀以為大捷,神宗詔之曰:「智高之難方二十年,中人之情,燕安忽事,直謂山僻蠻獠,無可慮之理。殊不思禍生於所忽,唐六詔為中國患,此前事之師也。卿本將家子,寄要蕃,宜體朕意,悉心經度。」夙遂上書陳交阯可取狀,且將發兵。未報,而徙河北轉運使,曆度支、鹽鐵副使,知河中府。章惇察訪荊湖,討南、北江蠻OD,陳夙憂邊狀,以知潭州。再遷光祿卿,知荊南、鄂州,卒,年七十。   論曰:士之官斯世,有一善可稱,致生民鹹被其澤於無窮者,故州郡之寄為尤重,張田免禁兵毒于瘴厲,士宏考圭田出於實輸,朱景父子、諲、載、煦、渙、士宏、壽隆輩,皆有德在民。仲元不以私怒加人,良肱明於折獄,夙以將家子而能留心邊務,用當其材,舉能其官。若琮也雖長於吏治,而所至掊克,君子奚取焉。 列傳第九十三   ○徐禧李稷附高永能沈起劉彝熊本蕭注陶弼林廣   徐禧,字德占,洪州分寧人。少有志度,博覽周遊,以求知古今事變、風俗利疚,不事科舉。熙甯初,王安石行新法,禧作《治策》二十四篇以獻。時呂惠卿領修撰經義局,遂以布衣充檢討。神宗見其所上策,曰:「禧言朝廷用經術變士,十已八九,然竊襲人之語,不求心通者相半,此言是也。宜試于有用之地。」即授$ 率同列三上章,謂:「國有大憂,中外窘乏,不可專用乾興故事。若遺賜不可辭,宜許侍從上進金錢佐山陵。」不許。光乃以所得珠為諫院公使錢,金以遣舅氏,義不藏於家。後還政,有司立式,凡後有所取用,當覆奏乃供。光雲:「當移所屬使立供已,乃具數白後,以防矯偽。」   曹佾無功除使相,兩府皆遷官。光言:「陛下欲以慰母心,而遷除無名,則宿衛將帥、內侍小臣,必有覬望。」已而遷都知任守忠等官,光復爭之,因論:「守忠大奸,陛下為皇子,非守忠意,沮壞大策,離間百端,賴先帝不聽;及陛下嗣位,反覆交構,國之大賊。乞斬于都市,以謝天下。」責守忠為節度副使,蘄州安置,天下快之。   詔刺陝西義勇二十萬,民情驚撓,而紀律疏略不可用。光抗言其非,持白韓琦。琦曰:「兵貴先聲,諒祚方桀驁,使驟聞益兵二十萬,豈不震懾?」光曰:「兵之貴先聲,為無其實也,獨可欺之於一日之間耳。今吾雖益兵,實不可用,不過十日,彼將知其詳,尚何懼?」琦曰:「君但見慶曆間鄉兵刺為保捷,憂今複然,已降敕榜與民約,永不充軍戍邊矣。」光曰:「朝廷嘗失信般,民未敢以為然,雖光亦不能不疑也。」琦曰:「吾在此,君無憂。」光曰:「公長在此地,可也;異日他人當位,因公見兵,用之運糧戍邊,反掌間事耳。」琦嘿然,而訖不為止。不十年,皆如光慮。   王廣淵除直集賢院,光論其奸邪不可近:「昔漢景帝重衛綰,周世宗薄張美。廣淵當仁宗之世,私自結于陛下,豈忠臣哉?宜黜之以厲天下。」進龍圖閣直學士。   神宗即位,擢為翰林學士,光力辭。帝曰:「古之君子,或學而不文,或文而不學,惟董仲舒、揚雄兼之。卿有文學,何辭為?」對曰:「臣不能為四六。」帝曰:「如兩漢制詔可也;且卿能進士取高第,而雲不能四六,何邪?」竟不獲辭。   禦史中丞王陶以論宰相不押班罷,光代之,光言:「陶由論宰相罷,則中丞不可複為。臣願俟既押班,然後就職。」許之。遂上疏論修心之要三:曰仁,曰明,曰武;治國之要三:曰官人,曰信賞,曰必罰。其說甚備。且曰:「臣獲事三朝,皆以此六言獻,平生力學所得,盡在是矣。」禦藥院內臣,國朝常用供奉官以下,至內殿崇班則出;近歲暗理官資,非祖宗本意。因論高居簡奸邪,乞加遠竄。章五上,帝為出居簡,盡罷寄資者。既而複留二人,光又力爭之。張方平參知政事,光論其不葉物望,帝不從。還光翰林兼侍讀學士。   光常患歷代史繁,人主不能遍鑒,遂為《通志》八卷以獻。英宗悅之,命置局秘閣,續其書。至是,神宗名之曰《資治通鑒》,自製《序》授之,俾$ 引浙江及溪谷諸水二十余裏以達于江。又並山為岸,不能十裏以達龍山大慈浦,自浦北折抵小嶺,鑿嶺六十五丈以達嶺東古河,浚古河數裏達于龍山漕河,以避浮山之險,人以為便。奏聞,有惡軾者,力沮之,功以故不成。   軾複言:「三吳之水,瀦為太湖,太湖之水,溢為松江以入海。海日兩潮,潮濁而江清,潮水常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駛,隨輒滌去,海口常通,則吳中少水患。昔蘇州以東,公私船皆以篙行,無陸挽者。自慶曆以來,松江大築挽路,建長橋以扼塞江路,故今三吳多水,欲鑿挽路、為十橋,以迅江勢」。亦不果用,人皆以為恨。軾二十年間再蒞杭,有德於民,家有畫像,飲食必祝。又作生祠以報。   六年,召為吏部尚書,未至。以弟轍除右丞,改翰林承旨。轍辭右丞,欲與兄同備從官,不聽。軾在翰林數月,複以讒請外,乃以龍圖閣學士出知潁州。先是,開封諸縣多水患,吏不究本末,決其陂澤,注之惠民河,河不能勝,致陳亦多水。又將鑿鄧艾溝與潁河並,且鑿黃堆欲注之於淮。軾始至潁,遣吏以水準准之,淮之漲水高於新溝幾一丈,若鑿黃堆,淮水顧流潁地為患。軾言於朝,從之。   郡有宿賊尹遇等,數劫殺人,又殺捕盜吏兵。朝廷以名捕不獲,被殺家複懼其害,匿不敢言。軾召汝陰尉李直方曰:「君能禽此,當力言於朝,乞行優賞;不獲,亦以不職奏免君矣。」直方有母且老,與母訣而後行。乃緝知盜所,分捕其黨與,手戟刺遇,獲之。朝廷以小不應格,推賞不及。軾請以己之年勞,當改朝散郎階,為直方賞,不從。其後吏部為軾當遷,以符會其考,軾謂已許直方,又不報。   七年,徙揚州。舊發運司主東南漕法,聽操舟者私載物貨,征商不得留難。故操舟者輒富厚,以官舟為家,補其敝漏,且周船夫之乏,故所載率皆速達無虞。近歲一切禁而不許,故舟弊人困,多盜所載以濟饑寒,公私皆病。軾請復舊,從之。未閱歲,以兵部尚書召兼侍讀。   是歲,哲宗親祀南郊,軾為鹵簿使,導駕入太廟。有赭繖犢車並青蓋犢車十餘爭道,不避儀仗。軾使禦營巡檢使問之,乃皇后及大長公主。時禦史中丞李之純為儀仗使,軾曰:「中丞職當肅政,不可不以聞之。」純不敢言,軾于車中奏之。哲宗遣使齎疏馳白太皇太后,明日,詔整肅儀衛,自皇后而下皆毋得迎謁。尋遷禮部兼端明殿、翰林侍讀兩學士,為禮部尚書。高麗遣使請闒書,朝廷以故事盡許之。軾曰:「漢東平王請諸子及《太史公書》,猶不肯予。今高麗所請,有甚於此,其可予乎?」不聽。   八年,宣仁後崩,哲宗親政。軾乞補外,以兩學士出知定州。時國事將變,軾不得入辭。$ 人不取,如正月祈穀必用上辛,此豈可改也?漢章帝以反支日受章奏,唐太宗以辰日哭張公謹,仁不避庚戌日,皆陛下所宜取法。」哲宗然之。   摯又言:「諫官禦史員缺未補,監察雖滿六員,專以察治官司公事,而不預言責。臣請增補台諫,並許言事。」時蔡確、章惇在政地,與司馬光不相能。摯因久旱上言:「《洪範》:'庶征肅,時雨若。'《五行傳》:'政緩則冬旱。'今廟堂大臣,情志乖暌,議政之際,依違排狠,語播於外,可謂不肅。政令二三,舒緩不振。比日日青無光,風霾昏曀,上天警告,皆非小變。願進忠良、通壅塞,以答天戒。」   蔡確為山陵使,神宗靈駕發引前夕不入宿,摯劾之,不報。及使回,既朝即視事,摯又奏確不引咎自劾。無何,確上表自陳,嘗請收拔當世之耆艾,以陪輔王室,蠲省有司之煩碎,以慰安民心。摯謂:「使確誠有是請,不言於先朝,為不忠之罪;言於今日,為取容之計。誠無是請,則欺君莫大於此。」又疏確過惡大略有十,論章惇兇悍輕侻,無大臣體,皆罷去。   初,神宗更新學制,養士以千數,有司立為約束,過於煩密。摯上疏曰:「學校為育材首善之地,教化所從出,非行法之所。雖群居眾聚,帥而齊之,不可無法,亦有禮義存焉。先帝體道制法,超漢軼唐,養士之盛,比靈斯三代。然而比以太學屢起獄訟,有司緣此造為法禁,煩苛愈於治獄,條目多於防盜,上下疑貳,以求苟免。甚可怪者,博士、諸生禁不相見,教諭無所施,質問無所從,月巡所隸之齋而已。齋舍既不一,隨經分隸,則又《易》博士兼巡《禮》齋,《詩》博士兼巡《書》齋,所至備禮請問,相與揖諾,亦或不交一言而退,以防私請,以杜賄賂。學校如此,豈先帝所以造士之意哉?治天下者,遇人以君子、長者之道,則下必有君子、長者之行而應乎上。若以小人、犬彘遇之,彼將以小人、犬彘自為,而況以此行於學校之間乎?願罷其制。」又請雜用經義、詩賦取士,複賢良方正科,罷常平、免役,引朱光庭、王岩叟為言官。執憲數月,正色彈劾,多所貶黜,百僚敬憚,時人以比包拯、呂晦。   元祐元年,擢禦史中丞。摯上疏曰:「上之所好,下必有甚。朝廷意在總核,下必有刻薄之行;朝廷務在寬大,下必有苟簡之事。習俗懷利,迎意趨和,所為近似,而非上之意本然也。今因革之政本殊,而觀望之俗故在。昨差役初行,監司已有迎合爭先,不校利害,一概定差,一路為之騷動者。朝廷察其如此,固已黜之矣。以是觀之,大約類此。向來黜責數人者,皆以非法掊克,市進害民,然非欲使之漫不省事。昧者不達,矯枉過正,顧可不為之禁哉?請立$ 羈管郴州。紹聖中,章惇興邊事,奏還其官。得入對,為哲宗言:「兵貴智而不貴力,夏眾夥而勇,難以一舉滅。但當擇城險要,以正不朝削地之法,坐待其斃。」帝然之,命幹當熙河、涇原、秦鳳三路公事。   夏人陷金明,渭帥毛漸出兵攻其沒煙砦,傅合擊破之,又與熙州王文郁進築安西城,論功加秘閣校理。章楶帥渭,命傅所置將苗履統眾會涇原之靈平,夏人悉力來拒,傅步騎二萬,出不意造河梁以濟師,遂作金城關,又獻白草原捷,連進集賢殿修撰、知熙州。傅自始仕至此,僅再歲。遂擅帥熙、秦騎四萬出塞,無功而還。惇方主其議,不加罪。   初,傅請合三路兵從青南訥心或顛耳關築天都城,以包淺井、囉、和市。工既集,複言水源不壯,不可興役。朝論以所奏乖異,將罷傅,曾布為言,但褫職。俄而白草原詐增首虜事覺,責監永州稅,再貶連州別駕。崇寧中,複起知河中府,曆鄆、瀛、渭三州,擢顯謨閣待制。建言:「河南要地,靈武為根本。其西十五州,六為王土。其東由清遠距羅山走靈州不及百里,夏以五監軍統焉。若選將簡師先擊之,以趨韋州,可斷其右臂。徐當拊納離畔,漸規進取,訖城蕭關,可斷其左臂。」乃條上十四事,未報。   詔諸道進討,傅遣將折可適領銳騎出蕭關,至靈州川,有功。進龍圖閣直學士。會別將高永年沒於西,而可適遇雨失道,為虜所乘,乃班師。傅以稽違逗撓,黜知汝州,奪學士。未幾,複為杭州、真定、永興、太原、延安府,以故職卒。贈端明殿學士。傅從布衣致通顯,所行事大氐欺妄,故屢起屢僨雲。   陶節夫字子禮,饒州鄱陽人,晉大司馬侃之裔也。第進士,起家為廣州錄事參軍。楊元寇暴山谷間,捕系獄,屢越以逸,且不承為盜,既累年。節夫詰以數語,元即吐服,將適市,與諸囚訣曰:「陶公長者,雖死可無憾。」知新會縣,廣守章楶重其材。楶帥涇原,辟入府。   崇甯初,為講議司檢討官,進虞部員外郎,遷陝西轉運副使,徙知延安府。以招降羌有功,加集賢殿修撰。築石堡等四城。石堡以天澗為隍,可趨者唯一路,夏人窖粟其間,以千數。既為宋有,其酋驚曰:「漢家取我金窟堝!」亟發鐵騎來爭。節夫分部將士遮禦之,斬獲統軍以下數十百人。夏人度不可得,斂兵退。連擢顯謨閣待制、龍圖閣直學士。   方議城銀州,諜告夏人已東。節夫料必西趨涇原,官屬不肯從,節夫曰:「吾計之熟矣。」乃遣裨將耿端彥疾驅至銀州,五日城成,夏人果從涇原至,則城備已固,遂遁去。進樞密直士。   節夫在延安日久,蔡京、張康國從中助之,故唯京意是徇。夏人欲款塞,拒弗納。放牧者執殺之$ 樸過河討蕩,辭以兵少,樸遂陷。錄履前功,擢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成州團練使,知慶州,徙渭州,進捧日、天武都指揮使。是後史失其傳。子傅,在《叛臣傳》。   王君萬,秦州寧遠人。以殿侍為秦鳳指揮使。王韶開邊,青唐大酋俞龍珂歸國,獨別羌新羅結不從。經略使韓縝期諸將一月取之。君萬詐為獵者,逐禽至其居,稍相親狎,與同獵,乘間撾之,墜馬,斬首馳歸以獻。甫及一月,積功得閣門祗候。   王師定武勝,首領藥廝逋邀劫于闐貢物,帥師討焉。君萬出南山,履險略地。羌潛伏山谷間,忽一騎躍出,橫矛將及,君萬亟側身避之,回首奮擊,斬以徇。其眾驚號,相率聽命,所斬乃藥廝逋也。複破北關、南市,功最多,擢熙河路鈐轄,進領英州刺史、達州團練使,賜絹五百。   洮西羌叛,圍河州,君萬請于王韶,以為南撒宗城小而堅,強勇所聚,若並兵破之,圍當自解。韶用其計,圍果解。累官客省使,為副總管。坐貸結糴錢數萬緡,為轉運使孫迥所糾,貶秩一等。討西山、鐵城有功,複故官職。君萬怨孫迥,使番官木丹訟之,鞫于秦、隴,又貶為鳳翔鈐轄,籍家貲償逋,遂以憤卒。子贍。   贍始因李憲以進。立戰功,積官至皇城使,領開州團練使。元符中,知河州。熙帥鐘傅以冒白草原賞,獄治于秦,詔轉運使張詢諭諸將得自首。贍具伏詐增首級,因說詢雲:「青唐人有叛瞎征意,可取也。」詢信之,即具奏言已令贍結約起兵。誓宗與輔臣罪其狂妄專輒,亟罷詢,而命孫迥究實。獄上,奪贍十一官,猶令領州。   贍欲以功贖過,乃密畫取青唐之策,遣客詣章惇言狀。惇下其事于孫路,路以為可取。贍遂引兵趣邈川。路知贍狡獪難制,使總管王湣統軍,而以贍副。贍為前鋒度河,先下隴朱黑城。忌湣分其功,紿之曰:「晨食畢乃發。」湣信之。夜半,贍忽傳發。平明,入邈川,據府庫,徑上捷書,不以白軍府。湣過午始至,以事訴于路,路亦怒,顓以兵柄付湣,而留贍屯邈川。   宗哥酋舍欽腳求內附,贍遣裨將王詠享五千騎赴之。既入,而諸羌變,詠馳書告急,王厚使高永救之,乃免。贍與湣交訟,又訴路指畫相違。惇主贍而不直路,曰:「首謀者贍也,路欲掩其功,故抑贍。」乃徙路河南,罷湣統制,以胡宗回為帥。   時瞎征已來降,青唐戍將惟心牟欽氈父子百余人在。贍不即取,二羌遂迎溪巴溫之子隴拶入守。始,孫路乞先全邈川及河南北諸城,然後進師。贍怨路,因言青唐不煩大兵可下,而路逗遛失機會。暨宗回至,乃雲夏人謀攻邈川,當為守備,青唐未可取。宗回責其反覆,日夜督出師,遣使威以軍法,且聲言欲使王湣代將。贍懼$ ,閔鄙耄之不進,不思才者之閑滯,非策之善也。」因請對,力陳之,宣仁後曰:「當從我家始。」乃自後屬而下至大夫,悉裁其數。   又言:「治天下道二,寬與猛而已。寬過則緩而傷義,猛過則急而傷恩。術雖不同,其蠹政害民,一也。間者,監司務為慘核,郡縣望風趣辦,不暇以便民為意。陛下臨禦,務從寬大,為吏者又複苟簡縱弛,猛寬二者胥失。願明詔四方,使之寬不縱惡,猛不傷惠,以起中和之風。」詔下其章。   蔡確弟碩盜貸官錢以萬計,獄既上,均論確為宰相,挾邪撓法,當顯正其罪,以厲百官。張璪、李清臣執政,與正人異趣,相繼擊去之。監察禦史張舜民論邊事,因及宰相文彥博,舜民左遷。均言:「風憲之任許風聞,所以廣耳目也。舜民之言是,當行之;其言非,當容之。願複舜民職。」不從。台諫約再論,均謂事小不當再論,王岩叟遂劾均反覆,岩叟移官。均遷殿中侍御史,內不自安,引義丐去,改禮部員外郎。居三年,複為殿中侍御史。   西夏自永樂之戰,怙勝氣驕,欲複故地。朝廷用趙禼計,棄四砦,至是,又請蘭州為砦地。均上疏曰:「先王之禦外國,知威之不可獨立,故假惠以濟威,知惠之不可獨行,故須威以行惠,然後外國且懷且畏,無怨望輕侮之心。今西夏所爭蘭州砦地,皆控扼要路,若輕以予之,恐夏人搗虛,熙河數郡,孤立難守。若繼請熙河故地,將何辭以拒之?是傅虎以翼,借寇以兵,不惟無益,祗足為患。不如治兵積穀,畫地而守,使夏人曉然知朝廷意也。」   時傅堯俞為中書侍郎,許將為左丞,韓忠彥為同知樞密院。三人者,論事多同異,俱求罷。均言:「大臣之任同國休戚,廟堂之上當務協諧,使中外之人,泯然不知有同異之跡。若悻悻然辨論,不顧事體,何以觀視百僚。堯俞等雖有辨論之失,然事皆緣公,無顯惡大過,望令就職。」詔從之。禦史中丞蘇轍等尚以為言,均上疏曰:「進退大臣當,則天下服陛下之明,而大臣得以安其位。進退不當,則累陛下之哲,而言者自此得以朋黨,合謀並力,以傾搖大臣。天下之事,以是非為主。所論若當,雖異,不害其為善;所論若非,雖同,未免為不善。今堯俞等但不能協和,實無大過。蘇轍乃以許將當時已定議,既而背同列之議,獨上論奏。臣以為善則順之,惡則正之,豈在每事唯命,遂非不改,然後為忠邪?將舍同列之議,上奉聖旨,是能將順其美,不當反以為過惡也。若使不忠,雖與同列協和,是乃奸臣爾,非朝廷之利也。」將罷,均又言:「呂大防堅強自任,每有差除,同列不敢異,唯許將時有同。轍素與大防善,盡力排將,期於心勝。臣恐綱紀法令,自此$ 號沒角牛,兵三十萬,王再興、李貴、王大郎等各擁眾數萬,往來京西、淮南、河南、北,侵掠為患。澤遣人諭以禍福,悉招降之。上疏請上還京。俄有詔:荊、襄、江、淮悉備巡幸。澤上疏言:「開封物價市肆,漸同平。將士、農民、商旅、士大夫之懷忠義者,莫不願陛下亟歸京師,以慰人心。其唱為異議者,非為陛下忠謀,不過如張邦昌輩,陰與金人為地爾。」除延康殿學士、京城留守、兼開封尹。   時金遣人以使偽楚為名,至開封府,澤曰:「此名為使,而實覘我也。」拘其人,乞斬之。有詔所拘金使延置別館,澤曰:「國家承平二百年,不識兵革,以敵國誕謾為可憑信,恬不置疑。不惟不嚴攻討之計,其有實欲賈勇思敵所愾之人,士大夫不以為狂,則以為妄,致有前日之禍。張邦昌、耿南仲輩所為,陛下所親見也。今金人假使偽楚,來覘虛實,臣愚乞斬之,以破其奸。而陛下惑于人言,令遷置別館,優加待遇,臣愚不敢奉詔,以彰國弱。」上乃親劄諭澤,竟縱遣之。言者附潛善意,皆以澤拘留金使為非。尚書左丞許景衡抗疏力辨,且謂:「澤之為尹,威名政績,卓然過人,今之縉紳,未見其比。乞厚加任使,以成禦敵治民之功。」   真定、懷、衛間,敵兵甚盛,方密修戰具為入攻之計,而將相恬不為慮,不修武備,澤以為憂。乃渡河約諸將共議事宜,以圖收復,而於京城四壁,各置使以領招集之兵。又據形勢立堅壁二十四所於城外,沿河鱗次為連珠砦,連結河東、河北山水砦忠義民兵,於是陝西、京東西諸路人馬鹹願聽澤節制。有詔如淮甸。澤上表諫,不報。   秉義郎嶽飛犯法將刑,澤一見奇之,曰:「此將材也。」會金人攻汜水,澤以五百騎授飛,使立功贖罪。飛大敗金人而還,遂升飛為統制,飛由是知名。   澤視師河北還,上疏言:「陛下尚留南都,道路籍籍,咸以為陛下舍宗廟朝廷,使社稷無依,生靈失所仰戴。陛下宜亟回汴京,以慰元元之心。」不報。複抗疏言:「國家結好金人,欲以息民,卒之劫掠侵欺,靡所不至,是守和議果不足以息民也。當時固有阿意順旨以叨富貴者,亦有不相詭隨以獲罪戾者。陛下觀之,昔富貴者為是乎?獲罪戾者為是乎?今之言遷幸者,猶前之言和議為可行者也;今之言不可遷者,猶前日之言和議不可行者也。惟陛下熟思而審用之。且京師二百年積累之基業,陛下奈何輕棄以遺敵國乎。」   詔遣官迎奉六宮往金陵,澤上疏曰:「京師,天下腹心也。兩河雖未敉寧,特一手臂之不信爾。今遽欲去之,非惟一臂之弗廖,且並與腹心而棄之矣。昔景德間,契丹寇澶淵,王欽若江南人,即勸幸金陵,陳堯叟蜀人,即勸幸成$ 潭,聞欽宗崩,號慟不食,上疏請早定守戰之策。未幾,亮兵大入,中外震動,複浚觀文殿大學士、判潭州。   時金騎充斥,王權兵潰,劉錡退歸鎮江,遂改命浚判建康府兼行宮留守。浚至岳陽,買舟冒風雪而行,遇東來者雲:「敵兵方焚採石,煙炎漲天,慎無輕進。」浚曰:「吾赴君父之急,知直前求乘輿所在而已。」時長江無一舟敢行北岸者。浚乘小舟徑進,過池陽,聞亮死,餘眾猶二萬屯和州。李顯忠兵在沙上,浚往犒之,一軍見浚,以為從天而下。浚至建康,即牒通判劉子昂辦行宮儀物,請乘輿亟臨幸。   三十二年,車駕幸建康,浚迎拜道左,衛士見浚,無不以手加額。時浚起廢複用,風采隱然,軍民皆倚以為重。車駕將還臨安,勞浚曰:「卿在此,朕無北顧憂矣。」兼節制建康、鎮江府、江州、池州、江陰軍軍馬。   金兵十萬圍海州,浚命鎮江都統張子蓋往救,大破之。浚招集忠義,及募淮楚壯勇,以陳敏為統制。且謂敵長於騎,我長於步,衛步莫如弩,衛弩莫如車,命敏專制弩治車。   孝宗即位,召浚入見,改容曰:「久聞公名,今朝廷所恃唯公。」賜坐降問,浚從容言:「人主之學,以心為本,一心合天,何事不濟?所謂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必兢業自持,使清明在躬,則賞罰舉措,無有不當,人心自歸,敵仇自服。」孝宗悚然曰:「當不忘公言。」除少傅、江淮東西路宣撫使,進封魏國公。翰林學士史浩議欲城瓜州、採石。浚謂不守兩淮而守江幹,是示敵以削弱,怠戰守之氣,不若先城泗州。及浩參知政事,浚所規畫,浩必沮之。浚薦陳俊卿為宣撫判官,孝宗召俊卿及浚子栻赴行在。浚附奏請上臨幸建康,以動中原之心,用師淮堧,進舟東,以為吳璘聲援。孝宗見俊卿等,問浚動靜飲食顏貌,曰:「朕倚魏公如長城,不容浮言搖奪。」金人以十萬眾屯河南,聲言規兩淮,移文索海、泗、唐、鄧、商州及歲幣。浚言北敵詭詐,不當為之動,以大兵屯盱眙、濠、廬備之,卒以無事。   隆興元年,除樞密使,都督建康、鎮江府、江州、池州、江陰軍軍馬。時金將蒲察徒穆及知泗州大周仁屯虹縣,都統蕭琦,屯靈壁,積糧修城,將為南攻計。浚欲及其未發攻之。會主管殿前司李顯忠、建康都統邵宏淵亦獻搗二邑之策,浚具以聞。上報可,召浚赴行在,命先圖兩城。乃遣顯忠出濠州,趨靈壁;宏淵出泗州,趨虹縣,而浚自往臨之。顯忠至靈壁,敗蕭琦;宏淵圍虹縣,降徒穆、周仁,乘勝進克宿州,中原震動。孝宗手書勞之曰:「近日邊報,中外鼓舞,十年來無此克捷。」   浚以盛夏人疲,急召李顯忠等還師。會金帥紇石烈志寧率兵至宿州,與顯忠$ 罵之。兀術怒,合龍虎大王、蓋天大王與韓常之兵逼郾城。飛遣子雲領騎兵直貫其陣,戒之曰:「不勝,先斬汝!」鏖戰數十合,賊屍布野。   初,兀術有勁,皆重鎧,貫以韋索,三人為聯,號「拐子馬」,官軍不能當。是役也,以萬五千騎來,飛戒步卒以麻劄刀入陣,勿仰視,第斫馬足。拐子馬相連,一馬僕,二馬不能行,官軍奮擊,遂大敗之。兀術大慟曰:「自海上起兵,皆以此勝,今已矣!」兀術益兵來,部將王剛以五十騎覘敵,遇之,奮斬其將。飛時出視戰地,望見黃塵蔽天,自以四十騎突戰,敗之。   方郾城再捷,飛謂雲曰:「賊屢敗,必還攻潁昌,汝宜速援王貴。」既而兀術果至,貴將游奕、雲將背嵬戰於城西。雲以騎兵八百挺前決戰,步軍張左右翼繼之,殺兀術婿夏金吾、副統軍粘罕索孛堇,兀術遁去。   梁興會太行忠義及兩河豪傑等,累戰皆捷,中原大震。飛奏:「興等過河,人心願歸朝廷。金兵累敗,兀術等皆令老少北去,正中興之機。」飛進軍朱仙鎮,距汴京四十五裏,與兀術對壘而陣,遣驍將以背嵬騎五百奮擊,大破之,兀術遁還汴京。飛檄陵台令行視諸陵,葺治之。   先是,紹興五年,飛遣梁興等布德意,招結兩河豪傑,山砦韋銓、孫謀等斂兵固堡,以待王師,李通、胡清、李寶、李興、張恩、孫琪等舉眾來歸。金人動息,山川險要,一時皆得其實。盡磁、相、開德、澤、潞、晉、絳、汾、隰之境,皆期日興兵,與官軍會。其所揭旗以「嶽」為號,父老百姓爭挽車牽牛,載糗糧以饋義軍,頂盆焚香迎候者,充滿道路。自燕以南,金號令不行,兀術欲簽軍以抗飛,河北無一人從者。乃歎曰:「自我起北方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挫衄。」金帥烏陵思謀素號桀黠,亦不能制其下,但諭之曰:「毋輕動,俟岳家軍來即降。」金統制王鎮、統領崔慶、將官李覬崔虎華旺等皆率所部降,以至禁衛龍虎大王下忔查千戶高勇之屬,皆密受飛旗榜,自北方來降。金將軍韓常欲以五萬眾內附。飛大喜,語其下曰:「直抵黃龍府,與諸君痛飲爾!」   方指日渡河,而檜欲畫淮以北棄之,風台臣請班師。飛奏:「金人銳氣沮喪,盡棄輜重,疾走渡河,豪傑向風,士卒用命,時不再來,機難輕失。」檜知飛志銳不可回,乃先請張俊、楊沂中等歸,而後言飛孤軍不可久留,乞令班師。一日奉十二金字牌,飛憤惋泣下,東向再拜曰:「十年之力,廢於一旦。」飛班師,民遮馬慟哭,訴曰:「我等戴香盆、運糧草以迎官軍,金人悉知之。相公去,我輩無噍類矣。」飛亦悲泣,取詔示之曰:「吾不得擅留。」哭聲震野,飛留五日以待其徙,從而南者如市,亟奏以漢上六郡閒$ 終不得實。帝方倚其成功,尋詔兩漕臣措置鎮江酒稅務,助其軍費;又罷織禦服羅,省七百萬緡以助之。加甯武、甯國軍節度使。光世奏部將喬仲福、靳賽防江有勞,詔進一官,許回授。   光世固乞轉行,給事中程瑀持不可,又言光世兵未渡江,金人或渡淮,江、浙必震。光世方遣人按行宜興湖洑之間,以備退保。詔以章示之,光世遷延如故。   三年,命光世與韓世忠易鎮,同召赴闕,授檢校太傅、江東宣撫使。世忠既至鎮江城下,奸人入城焚府庫,光世擒之,皆雲世忠所遣。世忠屯登雲門,光世兵出,懼其扼己,改途趨白鷺店。世忠遣兵襲其後,光世以聞。帝遣使和解,仍書《賈複》、《寇恂傳》賜之。命為江東、淮西宣撫使,置司池州,賜錢十萬緡。   劉豫將王彥先揚兵淮上,有渡江意。光世扼馬家渡,遣酈瓊屯無為軍,為濠、廬援,賊乃退。光世奏鄜延李佾充閣門祗候,言者論其涉私,罷之。金人、劉豫入侵,時光世、張俊、韓世忠權相敵,且持私隙,帝遣侍御史魏矼至軍中,諭以滅怨報國。光世乃移書二帥,二帥皆複書致情。光世始移軍太平州以援世忠。金兵退,光世入覲,遷少保。帝曰:「卿與世忠以少嫌不釋,然烈士當以氣義相許,先國家而後私仇。」複諭以光武分寇恂、賈複之事。光世泣謝,請以所置淮東田易淮西田,給事中晏敦複言其擾民而止;又請並封其三妾為孺人,南渡後,諸大將封妾自此始。會改神武軍為行營護軍,以光世所部稱左護軍。劉豫築劉龍城以窺淮西,光世遣王師晟破之,加保靜軍節度使,遂領三鎮。   張浚撫淮上諸屯,劉豫挾金人分道入侵,命光世屯廬州以招北軍,與韓世忠、張俊鼎立,楊沂中將精卒為後距。劉猊驅鄉民偽為金兵,布淮境。光世奏廬難守,密幹趙鼎,欲還太平州。浚命呂祉馳往軍中督師,光世已舍廬州退,浚遣人厲其眾曰:「若有一人渡江,即斬以徇。」光世不得已,駐兵與沂中相應,遣王德、酈瓊領兵自安豐出謝步,遇金將三戰,皆敗之。張浚入對,言光世驕惰不戰,不可為大將,請罷之。帝命與趙鼎議,鼎曰:「光世將家子孫,將卒多出其門,罷之恐拂人心。」遂遷護國、鎮安、保靜軍節度使。   右司諫陳公輔劾其不守廬州,張浚言其沈酣酒色,不恤國事,語以恢復,意氣怫然,乞賜罷斥。光世引疾請罷軍政,又獻所余金谷於朝。拜少師,充萬壽觀使,奉朝請,封榮國公,賜甲第一區,以兵歸都督府。公輔又言光世雖罷,而遷少師,賞罰不明;中書舍人勾龍如淵又繳還賜第之命。帝曰:「光世罷兵柄,若恩禮稍加,則諸將知有後福,皆效力矣。」卒賜之。初,光世麾下多降盜,素無紀律;至是,督府$ 在《檜傳》。翌日,侍御史李文會劾皓不省母,出知饒州。   明年,大水,中官白鍔宣言:「燮理乖盭,洪尚書名聞天下,胡不用?」檜聞之愈怒,系鍔大理獄,尋流嶺表。諫官詹大方遂論皓與鍔為刎頸交,更相稱譽,罷皓提舉江州太平觀。鍔初不識皓,特以從太后北歸,在金國素知皓名爾。   尋居母喪,他言者猶謂皓睥睨鈞衡。終喪,除饒州通判。李勤又附檜誣皓作欺世飛語,責濠州團練副使,安置英州。居九年,始複朝奉郎,徙袁州,至南雄州卒,年六十八。死後一日,檜亦死。帝聞皓卒,嗟惜之,複敷文閣直學士瞳,贈四官。久之,複徽猷閣直學士,諡忠宣。   皓雖久在北廷,不堪其苦,然為金人所敬,所著詩文,爭鈔誦求鋟梓。既歸,後使者至,必問皓為何官、居何地。性急義,當艱危中不少變。懿節後之戚趙伯璘隸悟室戲下,貧甚,皓賙之。范鎮之孫祖平為傭奴,皓言于金人而釋之。劉光世庶女為人豢豕,贖而嫁之。他貴族流落賤微者,皆力拔以出。惟為檜所嫉,不死於敵國,乃死於讒慝。   皓博學強記,有文集五十卷及《帝王勇要》、《姓氏指南》、《松漠紀聞》、《金國文具錄》等書。子適、遵、邁。   適字景伯,皓長子也。幼敏悟,日誦三千言。皓使朔方,適年甫十三,能任家事。以皓出使恩,補修職郎。紹興十二年,與弟遵同中博學宏詞科。高宗曰:「父在遠方,子能自立,此忠義報也,宜升擢。」遂除敕令所刪定官。後三年,弟邁亦中是選,由是三洪文名滿天下。改秘書省正字。   甫數月,皓歸,忤秦檜,出知饒州,適亦出為台州通判。垂滿,皓謫英州,適複論罷,往來嶺南省侍者九載。檜死皓還,道卒,服闋,起知荊門軍。應詔上寬恤四事:輕茶額錢,它州代貢禮物,辟試闈以復舊額,蠲官田令不種者輸租。改知徽州,尋提舉江東路常平茶鹽,首言役法不均之弊。   會完顏亮來侵,上親征,適覲金陵,言:「本路旱,百姓逐食于淮,複遭金兵,今各懷歸而田產為官鬻,請聽其估贖之。」及亮斃,適上疏曰:「大定僭號,諸國未必服從,宜多遣密詔傳諭中原義士,各取州縣,因以畀之。王師但留屯淮、泗,募兵積粟,以為聲援。俟蜀、漢、山東之兵數道皆集,見可而進,庶幾兵力不頓,可以萬全。」升尚書戶部郎中,總領淮東軍馬錢糧。孝宗即位,海州解圍,符離用兵,饋餉繁多,適究心調度,供億無闕。遷司農少卿。   隆興二年二月,召貳太常兼權直學士院。上欲除諸將環衛官,詔討論其制。適具唐及本朝沿革十一條上之,且言:「太祖、太宗朝,常以處諸將及降王之君臣,自後多以皇族為之,故國史以為官存而事廢。陛$ 論。朋黨如此,公論何自而出?願陛下始終主張善類,勿為小人所惑。」   又奏:「自古禁旅所寄,必參錯相制。漢有南北軍,周勃用南軍入北軍以安劉氏,唐李晟亦用神策軍以複京師,是其效也。今國家所仗,惟劉光世、韓世忠、張俊三將之兵耳。陛下且無心腹禁旅,可備緩急,頃者苗、劉之變,亦可鑒矣。」除殿中侍御史。   時韓世忠屯鎮江,劉光世屯建康,以私忿欲交兵。同奏:「光世等不思待遇之恩,而驕狠尚氣,無所忌憚,一旦有急,其能相為唇齒乎?望分是非,正國典。昔漢諸侯王有過,猶責師傅,今兩軍幕屬贊畫無狀,乞先黜責。」上以章示兩軍。   呂頤浩再相,同論其十事,且曰:「陛下未欲遽罷頤浩者,豈非以其有復辟之功乎?臣謂功出眾人,非一頤浩之力。縱使有功,宰相代天理物,張九齡所謂不以賞功者也。」頤浩罷相。論知樞密院宣撫川陝張浚喪師失地,遂詔浚福州居住。同與辛炳在台同好惡,上皆重之。   金使李永壽等入見,同言:「先振國威,則和戰常在我;若一意議和,則和戰常在彼。」上因語及武備曰:「今養兵已二十萬。」同奏:「未聞二十萬兵而畏人者也。」   偽齊宿遷令張澤以二千人自拔來歸,泗州守徐宗誠納之,韓世忠以聞。朝論令世忠卻澤等,而械宗誠赴行在。同奏:「敵雖議和,而兩界人往來未嘗有禁,偽齊尚能置歸受館,立賞以招吾民,今乃卻澤,人心自此離矣。況宗誠起土豪,不用縣官財賦,募兵自養,為國障捍,今因受澤而械之,以沮士氣,非策也。」詔處來歸者於淮南,釋宗誠罪。   四年,除起居郎、中書舍人、史館修撰。先是,同嘗上疏論神、哲二史曰:「章惇、蔡京、蔡卞之徒積惡造謗,痛加誣詆,是非顛倒,循致亂危。在紹聖時,則章惇取王安石《日錄》私書改修《神宗實錄》;在崇甯後,則蔡京盡焚毀《時政記》、《日曆》,以私意修定《哲宗實錄》。其間所載,悉出一時奸人之論,不可信於後世。恭惟宣仁保佑之德,豈容異辭,而蔡確貪天之功,以為己力,厚誣聖後,收恩私門。陛下即位之初,嘗下詔明宣仁安社稷大功,令國史院摭實刊修,又複悠悠。望精擇史官,先修《哲宗實錄》,候書成,取《神宗朱墨史》考證修定,庶毀譽是非皆得其實。」上深嘉納。至是,命同修撰,且諭之曰:屋「是除以卿家世傳聞多得事實故也。」一日奏事,上愀然曰:「向昭慈嘗言,宣仁有保佑大功,哲宗自能言之,正為宮中有不得志于宣仁者,因生誣謗。欲辨白其事,須重修《實錄》,具以保立勞效,昭示來世,此朕選卿意也。」同乞以所得聖語宣付史館,仍記於《實錄》卷末。   張俊乞複其田產$ 廢昌邑王賀,一日而誅群臣一百餘人;唐五王不殺武三思,不旋踵而皆斃于三思之手。今縱未能盡用古法,亦宜且令退伏田裏,循省愆咎。」俄遷紘起居舍人。詔偽學之黨,宰執權住進擬,用紘言也。自是學禁益急。進起居郎,權工部侍郎,移禮部,又移吏部。坐同知貢舉、考宏詞不當而罷。未幾,學禁漸弛,紘亦廢棄,卒於家。   何澹,字自然,處州龍泉人。乾道二年進士,累官至國子司業,遷祭酒,除兵部侍郎。光宗內禪,拜右諫議大夫兼侍講。   澹本周必大所厚,始為學官,二年不遷,留正奏遷之。澹憾必大,及長諫垣,即劾必大,必大遂策免。澹嘗與所善劉光祖言之,光祖曰:「周丞相豈無可論,第其門多佳士,不可並及其所薦者。」澹不聽。   時薑特立、譙熙載以春坊舊恩頗用事。一日,光祖過澹,因語澹曰:「曾、龍之事不可再。」澹曰:「得非薑、譙之謂乎?」既而澹引光祖入便坐,則皆薑、譙之徒也,光祖始悟澹謾諾。明年,澹同知貢舉,光祖除殿中侍御史,首上學術邪正之章。及奏名,光祖被旨入院拆號,與澹席甫逼。澹曰:「近日風采一新。」光祖曰:「非立異也,但嘗為大諫言者,今日言之耳。」既出,同院謂光祖曰:「何自然見君所上章,數夕恍惚,餌定志丸,他可知也。」進禦史中丞。   澹有本生繼母喪,乞有司定所服,禮寺言當解官,澹引不逮事之文,乞下給、諫議之。太學生喬嚞、朱有成等移書於澹,謂:「足下自長台諫,此綱常之所系也。四十餘年以所生繼母事之,及其終也,反以為生不逮而不持心喪可乎?奉常禮所由出,顧以台諫、給舍議之,識者有以窺之矣。」澹乃去。終制,除煥章閣學士、知泉州,移明州。   甯宗即位,朱熹、彭龜年以論韓侂胄俱絀,澹還為中丞,怨趙汝愚不援引。汝愚時已免相,複詆其廢壞壽皇良法美意,汝愚落職罷祠。又言:「專門之學,流而為偽。願風厲學者,專師孔、孟,不得自相標榜。」除同知樞密院事、參知政事,遷知樞密院。   吳曦賄通時宰,規圖帥蜀,未及賄澹,韓侂胄已許之,澹持不可。侂胄怒曰:穎「始以君肯相就,黜偽學,汲引至此,今顧立異耶?」以資政殿大學士提舉洞霄宮。起知福州。澹居外,常怏怏失意,以書祈侂胄,有曰:「跡雖東冶,心在南園。」南園,侂胄家圃也。侂胄憐之。進觀文殿學士,尋移知隆興府。後除江、淮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移使湖北,兼知江陵。奉祠卒,贈少師。   澹美姿容,善談論,少年取科名,急於榮進,阿附權奸,斥逐善類,主偽黨之禁,賢士為之一空。其怕更化,凶黨俱逐,澹以早退倖免,優遊散地幾二十年。   林栗字黃$ 安吉守吳子明,子明奏曰:「臣嘗至子才家,四壁蕭然,人鹹知其清貧,陛下毋信讒言。」帝語經筵宮曰:「牟子才之事,吳子明乃謂無之,何也?」眾莫敢對,戴慶炣曰:「臣憶子才嘗繳子明之兄子聰。」腭曰:「然。」事遂解。蓋公論所在,雖仇讎不可廢也。未幾,大全敗,宋臣斥,誣劾子才者悉竄嶺海外,乃複子才官職,提舉玉隆萬壽宮。   帝即欲召子才。會似道入相,素憚子才,又憾草詔事,僅進寶章閣待制、知溫州;又嗾禦史造飛語目子才為潛黨,將中以危禍。上意不可奪,遂以禮部侍郎召,屢辭,不許。乃賜御筆曰:「朕久思見卿,故有是命,卿其勿疑,為我強起。」故事,近臣自外召者,必先見帝乃供職;子才至北關,請內引奏事,宦者在旁沮之,帝特令見,大說,慰諭久之。   時似道自謂有再造功,四方無虞皆其力,故肆意逸樂,惡聞讜言。子才言:「開慶之時,天下岌岌殆矣,今幸複安。不知天將去疾,遂無複憂耶?抑順適吾意,而基異時不可測之禍也。奈何懷宴安以鴆毒,而不明閒暇之政刑乎!忠厚者,我朝之家法也。乃者小人枋國,始用一切以戕其脈,今當反其所為,奈何愈益甚乎!」謂「宜悉取祖宗所以待士愛民、祈天永命者循而行之」言:「議者國之元氣也。今言及乘輿,尚見優假,事關廊廟,忿怒斯形,朝政之闕失,臣下之蔽蒙,何由上達乎?」帝曰:「非卿不聞此言。」宣坐賜茶,問外事甚悉,子才具以田裏疾苦對,帝顰蹙久之,即兼侍讀,尋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   宋臣有內侍省押班之命,舉朝爭之不能得。子才入疏,詰朝,帝出其疏示輔臣,皆曰:「子才有憂君愛國之真,無要譽沽名之巧。」擢權禮部尚書。祀明堂,子才為執綏官,帝問漢、唐文物,占對詳贍。時士大夫小迕權臣,輒竄流,子才請重者量移,輕者放還。兼直學士院,前是儤直多以疾免,子才始復舊制,帝賜詩褒賞。每直,輒召對內殿,語至夜分,或就賜酒果。   兼給事中,彗星見,應詔上封事,請罷公田,更七司法。正為尚書,力辭,不許。升修國史、實錄院修撰。徐敏子以星赦量移,似道惡其為潛所用,諷後省繳之,子才不可。葉李、呂宙之等上書攻似道,似道怒,欲殺之,以它事下天府獄。子才請宥之,又遺書似道,似道複書辭甚忿,徑從天府斷遣,不復以聞,蓋懼子才再有所論駁也。   度宗在東宮,雅敬子才,言必稱先生。即位,授翰林學士、知制誥,力辭不拜,請去不已。進端明殿學士,以資政殿學士致仕,卒,贈四官,官其後二人。   子才事親甚孝。弟子方客死公安,挾其柩葬安吉。女弟在眉山,拔其家於兵火,致之安吉。在吉州,$ 文忠公,皆得罪名教者,子孫宜廢錮,安得仕?」進徽猷閣,奉祀。請老,升寶文閣致仕。帝思前功,進龍圖閣而杲卒,遺表上,贈開府。   杲淹貫多能,為文麗密清嚴,善行草急就章。晚歲專意理學,嘗言吾兵間無悖謀左畫,得於《四書》。子庶。   庶字康侯,幼倜儻有大志,性剛勁,通宋典故,善為文。從父兵間,習邊事未人仕已立戰功,明堂恩補官。大元兵圍安豐,兵將不相下,庶調護鹹得其歡心,卒協力捍禦。杲帥淮西,辟書寫機宜文字。廬州圍解,庶白事廟堂,諸將饋金助上功費,皆受之,賞典行,歸悉反所饋。遷籍田令兼制機督幹。監呂文德、聶斌軍,與大元兵戰朱皋、白塚,遷將作監簿。   杲在建康,庶通判和州,權知真州。郡素缺備,庶大修守禦,具積排杉木殆十萬株。差知興化軍,奉祀鴻禧觀。起知邕州,改潮州,以言者寢命。赴淮東制司議幕,過闕,遷將作監丞。遷司農丞、知和州,陛辭,言:「今天時不可幸,地利不可恃,人和不可保,苟恃天幸,恃長江,恃清野,而付邊事於素不諳曆之人,未見其可。」帝嘉納。   尋兼淮西提點刑獄,浚城濠,增守備,修學宮。知真州兼淮東提點刑獄,逾年,進直秘閣,移淮西兼廬州安撫副使,人歡迎如見慈父,治績甚多。就任加刑部郎中,升寶文閣,與大元兵戰於望仙、白沙城。昇華文閣。開慶元年冬,進大理少卿、淮東轉運副使、兩淮制置司參謀官,特授兩淮制置使、知揚州。射陽湖饑民嘯聚,庶曰:「吾赤子也。」遣將招刺,得丁壯萬餘,戮止首惡數人。明年四月,火,抗章自劾,召赴行在。尋直寶文閣、知隆興府、江西轉運副使,卒。   王登,字景宋,德安人。少讀書,喜古兵法,慷慨有大志,不事生產。出制置使孟珙幕府,久之,權知巴東縣。獻俘制置司,登念奮自書生,不拜,吏曰:「不拜則不敢上。」難之,竟棄功去。淳祐四年,舉進士,調興山主簿。總領賈似道檄修江陵城,條畫有法。明年,制置使李曾伯經理襄陽,登在行,以積功升,尋以母憂去。   及吳淵為制置使,邊事甚亟,因憶弟潛盛言王登才略,具書幣招之。登方與客奕,發書,衣冠拜家廟,長揖出門,問牛幾何,可盡發犒師。淵慨然曰:「事亟矣,奈何?」登曰:「亟呼諸將共議。」眾至,歡躍曰:「景宋在此。」淵曰:「汝輩欲西門出,景宋欲從方城,如何?」眾曰:「惟命!」登曰:「用兵患不一,登書生,不過馮軾觀戰,請五大帥中擇一人為節制。」淵曰:「請監丞出,正謂此也。」即書銀牌曰:「監丞代某親行,將士用命不用命,賞罰畢具申。」登至沙市,椎牛釃酒,得七千人,誓曰:「登與諸將義同骨肉$ 駸至宰輔,然端平之間召用正人,清之之力也。至再相,則年齒衰暮,政歸妻子,而閑廢之人或因緣以賄進,為世所少雲。   史嵩之,字子由,慶元府鄞人。嘉定十三年進士,調光化軍司戶參軍。十六年,差充京西、湖北路制置司準備差遣。十七年,升幹辦公事。寶慶三年,主管機宜文字,通判襄陽府。紹定元年,以經理屯田,襄陽積谷六十八萬,加其官,權知棗陽軍。二年,遷軍器監丞兼權知棗陽軍,尋兼制置司參議官。三年,棗陽屯田成,轉兩官。以明堂恩,封鄞縣男,賜食邑。以直秘閣、京西轉運判官兼提舉常平兼安撫制置司參議官。四年,遷大理少卿兼京西、湖北制置副使。五年,加大理卿兼權刑部侍郎,升制置使兼知襄陽府,賜便宜指揮。六年,遷刑部侍郎,仍舊職。   端平元年,破蔡滅金,獻俘上露布,降詔獎諭,進封子,加食邑。移書廟堂,乞經理三邊,不合,丐祠歸侍,手詔勉留之。會出師,與淮閫協謀掎角,嵩之力陳非計,疏為六條上之。詔令嵩之籌畫糧餉,嵩之奏言:   臣熟慮根本,周思利害,甘受遲鈍之譏,思出萬全之計。荊襄連年水潦螟蝗之災,饑饉流亡之患,極力振救,尚不聊生,徵調既繁,夫豈堪命?其勢必至於主戶棄業以逃亡,役夫中道而竄逸,無歸之民,聚而為盜,饑饉之卒,未戰先潰。當此之際,正恐重貽宵旰之慮矣。兵民,陛下之兵民也,片紙調發,東西惟命。然事關根本,願計其成,必計其敗,既慮其始,必慮其終,謹而審之,與二三大臣深計而熟圖之。   若夫和好之與進取,決不兩立。臣受任守邊,適當事會交至之沖,議論紛紜之際。雷同和附,以致誤國,其罪當誅;確守不移之愚,上迕丁寧之旨,罪亦當誅。迕旨則止於一身,誤國則及天下。   丞相鄭清之亦以書言勿為異同,嵩之力求去。   朝陵之使未還,而諸軍數道並進,複上疏乞黜罷,權兵部尚書,不拜。乞祠,進寶章閣直學士,提舉太平宮,歸養田裏。尋以華文閣直學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帝自黿師潰,始悔不用嵩之言,召見,力辭,權刑部尚書。引見,疏言結人心、作士氣、核實理財等事。且言:「今日之事,當先自治,不可專恃和議。」乞祠,以前職知平江府,以母病乞侍醫藥,不俟報可而歸。進寶章閣學士、淮西制置使兼沿江制置副使兼知鄂州。既內引,賜便宜指揮,兼湖、廣總領兼淮西安撫使。嘉熙元年,進華文閣學士、京西荊湖安撫制置使,依舊沿江制置副使兼節制光、黃、蘄、舒。乞免兼總領,從之。   廬州圍解,詔獎諭之。以明堂恩,進封伯,加食邑。條奏江、淮各三事,又陳十難,又言江陵非孟珙不可守,乞勉諭之。漢陽受攻$ 外有窺邊之大敵,內有伺隙之巨奸;奇邪蠱媚于宮闈,熏腐依憑於城社;強藩悍將,牙蘖易搖,草竊奸宄,肘腋階變。」   權知袁州,轉運司和糴米三萬斛,夢鼎言:「袁山多而田少,朝廷免和糴已百年,自今開之,百姓子孫受無窮之害,則無窮之怨從之。」民湯頎獻田學官,妻子離散,夢鼎遂還之。毀萬載旗{甫}村淫祠,塞其妖井。召赴行在。丁本生母憂。十一年,免喪,拜司封員外郎。輪對,言:「陛下惑于左右廬之讒說,例視言者為好名,中傷既深,膠固莫解。近歲以來,言稍犯人主之所難者,不顯罷則陰黜,不久外則設間,去者屢召而不還,來者一鳴而輒斥。」兼玉牒檢討官,以直秘閣、江西提舉常平兼知吉州。節制悍將,置社倉、義倉,平反李義山受贓之冤,以國子司業召。   寶祐元年陛對,言國論主平江西義倉,不可待申省而後發。考試集英殿,授崇政殿說書,進講《尚書》。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遷國子祭酒。二年,兼權禮部侍郎,諫幸西太乙宮。三年,權禮部侍郎,仍兼祭酒,升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尋兼侍講。丁母憂。五年,以集英殿修撰差知贛州。丁大全柄國,欲挽夢鼎登朝,卒辭謝之。六年,改知建寧府,又改知隆興府。開慶元年,複知建寧府,作橋樑,置驛舍,建大安關,決疑獄。   景定元年,召為太子詹事,上疏以「法天」為言。遷吏部侍郎,賜甯海縣食邑。二年,權兵部尚書兼權吏部尚書。三年,遷兵部尚書兼修國史兼實錄修撰。遷吏部尚書,五辭免,請祠,不允。拜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屢辭不許。同提舉編修《經武要略》兼太子賓客,進封甯海伯。四年,簽書樞密院事,進封臨海郡侯,以明堂恩進封臨海郡公。丞相賈似道欲造關子,罷十七、十八兩界會子,夢鼎以為厲民,乃止罷十七界。公田法行,夢鼎又以為厲民,故行之浙右而止。五年,三辭,不許,進同知樞密院事、權參知政事。以彗星出,夢鼎言政上下恐懼交修之日,乞解機政,又不許。奏免浙西經界。   理宗崩,議太子即位,太后垂簾聽政,夢鼎曰:「母后垂簾,豈是美事!」進參知政事,加食邑。夢鼎力辭,似道懇留之,不可。帝勉諭再三,詔閣門封還奏疏。似道奏:「參政去則江萬里、王龠必不來。」理宗複土,攝少傅,竣事,引疾歸裏,累詔,力辭,授資政殿學士、知慶元府、沿海制置使。肅清海寇,罪止首惡,羨余之費,悉卻不受。建濟民倉以備饑歲,造驛舍以待賓旅。   鹹淳三年,再召為參知政事,加食邑,六辭,不許。詔著作佐郎盧鉞與台州守項公采趣行,拜特進、右丞相兼樞密使,累辭,不許,乃與似道分任。利州轉運使王$ 文字。上疏言:   今之將帥,其才與否,臣不得而盡知。惟忠誠所在,凡為人臣者斯須所不可離,則不可不以是責之耳。今安居無事,非必奮不顧死,冒水火,蹈白刃,而後謂之忠也。第職思其憂謂之忠,公爾忘私謂之忠,純實不欺謂之忠。   且拊循士卒,帥之職也,朝廷每嚴掊克之禁,蠲營運之逋,其儆之者至矣。今乃有別為名色,益肆貪黷,視生理之稍豐者而誣以非辜,動輒估籍,擇廩給之稍優者而強以庫務,取辦芻粟,抑配軍需,于拊循何有哉!訓齊戎旅,亦帥之職也,朝廷每嚴點試之法,申階級之令,其儆之亦切矣。今顧有教閱視為具文,坐作僅同兒戲,技勇者不與旌賞,拙懦者未嘗勸懲,士日橫驕,類難役使,于訓齊何有哉   況乃有沉酣聲色之奉,溺意田宅之圖,而不恤國事者矣。又有營營終日,專務納交,書幣往來,道路旁午,而妄希升進者矣。自謂繕治器甲,修造戰艦,究其實,則飾舊為新而已爾。自謂撙節財用,聲稱羨余,原其自,則剝下罔上而已爾。乞嚴飭將帥,上下振厲,申致軍實,常若有寇至之憂。磨礪振刷,以求更新,亦庶乎其有用矣。   帝嘉納之。   進直煥章閣,為國子祭酒,仍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遷工部侍郎,仍兼祭酒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拜工部尚書,亦兼祭酒兼侍讀。進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奐事,拜參知政事,封東陽郡公。贊討平李全,援王素諫仁宗卻王德用進女事,以止備嬪禦,世多稱之。以資政殿學士、提舉洞霄宮,進大學士。召赴行在,仍舊職充萬壽觀使兼侍讀,尋提舉萬壽觀兼侍讀,守本官致仕,卒。帝輟視朝一日,諡端獻。杜範稱其侃侃守正,有大臣風。有奏議、雜著文二十四卷。   曾三複字無玷,臨江人。乾道六年進士。淳熙末,為主管官告院,遷太府寺簿,曆將作、太府丞。登朝數年,安于平進,搢紳稱之。紹熙初,出知池州,改常州。召為禦史檢法,拜監察禦史,轉太常少卿,進起居舍人,遷起居郎兼權刑部侍郎,以疾告老。詔守本官職致仕。三複性耿介,恥奔競,故位不速進。在台餘兩年,持論正平,不隨不激。其沒也,士論惜之。   黃疇若,字伯庸,隆興豐城人。一歲而孤,外大母杜教之。淳熙五年舉進士,授祁陽縣主簿。邑民有訴僧為盜且殺人,移鞫治,疇若疑其無證,以白提點刑獄馬大同,且爭之甚力,已而得真盜,大同薦之,調柳州教授,又調靈川令。會萬安軍黎蠻竊發,經略司選疇若條畫招捕事宜。疇若謂須稽原始亂,為區處之方。再任嶺外,用舉考改知廬陵縣。州常以六月督畸零稅,疇若念民方艱食,取任內縣用錢三十餘緡為民代輸兩年。諸司舉為邑最官,召赴都堂$ 刑部侍郎。似道入相,萬里兼國子祭酒、侍讀。入對,遷權吏部尚書,又拜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兼太子賓客。隨以言者去官。後以原職知建甯府兼權福建轉運使。已而,加資政殿學士,依舊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   度宗即位,召同知樞密院事,又兼權參知政事,遷參知政事。萬里始雖俯仰容默,為似道用,然性峭直,臨事不能無言。似道常惡其輕發,故每人不能久在位。似道以去要君,帝初即位,呼為師相,至涕泣拜留之。萬里以身掖帝雲:「自古無此君臣禮,陛下不可拜,似道不可複言去。」似道不知所為,下殿舉笏謝萬里曰:「微公,似道幾為千古罪人。」然以此益忌之。   帝在講筵,每問經史疑義及古人姓名,似道不能對,萬里常從旁代對。時王夫人頗知書,帝語夫人以為笑。似道聞之,積慚怒,謀逐之。萬里四丐祠,不候報出關。加資政殿大學士、知慶元府兼沿海制置使,不拜,予祠。後二年,知太平州兼提領江淮茶鹽兼江東轉運使,召拜參知政事,進封南康郡公,既至,拜左丞相兼樞密使。丐祠,加觀文殿大學士知福州,辭,依舊職,提舉洞霄宮。又授知潭州、湖南安撫大使,加特進,尋予祠。時鹹淳九年,萬里年七十有六矣。   明年,大元兵渡江,萬里隱草野間,為遊騎所執,大詬,欲自戕,既而脫歸。先是,萬里聞襄樊失守,鑿池芝山后圃,扁其亭曰「止水」,人莫諭其意,及聞警,執門人陳偉器手,曰:「大勢不可支,餘雖不在位,當與國為存亡。」及饒州城破,軍士執萬頃,索金銀得,支解之。萬里竟赴止水死。左右及子鎬相繼投沼中,積屍如疊。翼日,萬里屍獨浮出水上,從者草斂之。萬里無子,以蜀人王橚子為後,即鎬也。事聞,贈太傅、益國公,後加贈太師,諡文忠。萬頃曆守大郡,為提舉江西常平茶鹽,官至正郎。城破時,郴州守趙崇榞寓居城中,亦死之。   王龠,字仲潛,一字伯晦,紹興新昌人。登嘉定十三年進士第,知常熟縣。紹定四年,江淮制置司辟通判泰州。五年,差知滁州。端平元年,知瑞州。嘉熙元年,提轄左藏東西庫兼提轄封樁下庫。二年,遷籍田令兼督視幹辦公事。淳祐二年,改監三省樞密院門,乞免所居官,詔從之。四年,再任。五年,遷太府寺丞、秘書丞,戶部郎官、淮西總領,主管右曹。六年,為尚書左司員外郎。賜對,乞祠,不許。七年,遷秘書少監,以侍御史周坦言,罷為福建提點刑獄,差知溫州。十年,差知甯國府,遷太府卿。   寶祐元年,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兼權兵部侍郎,試司農卿兼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疏奏:「願詔大臣相與憂亂而思治,懼危而圖安,哀恫警省,修德行$ 常平公事。四年,改浙西提刑。五年,召為崇政殿說書,累遷禮部侍郎兼中書舍人。七年,閩闕帥,以敷文閣待制、知福州。在官得民心,歲余入為刑部尚書。十年,拜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   德祐元年,升同知樞密院事。二月,似道喪師蕪湖,乃以宜中知樞密院兼參知政事。已而翁應龍自軍中歸,宜中問似道所在,應龍以不知對。宜中以為似道已死,即上疏乞正似道誤國之罪。似道行時,以所親信韓震總禁兵,人有言震欲以兵劫遷者,宜中召震計事,伏壯士袖鐵椎擊殺之,以示不党於似道。   時右丞相章鑒宵遁,曾淵子等請命宜中攝丞相事。詔以王龠為左丞相,拜宜中特進、右丞相。四月,龠還朝論事,即與宜中不合。台臣孫嶸叟請竄籍潛說友、吳益、李玨,宜中以為「簿錄非盛世事,祖宗忠厚,未嘗輕用之。玨方召入朝,遽加重刑,恐後無以示信」。龠力爭,以為當如嶸叟議。會留夢炎自湖南入朝龠與宜中俱乞罷政,請以夢炎為相。太皇太后乃以宜中為左丞相,夢炎為右丞相,龠進平章軍國重事。龠拜命,即日僦民居,以丞相府讓宜中,宜中上疏,以為「一辭一受,何以解天下之譏」,亦去。遣使數輩遮留之,始至。   時命張世傑等四道進師,二丞相都督軍馬而不出督。龠請以一丞相建閫吳門,以護諸將;不然,則已請行。宜中愧,始與夢炎上疏乞行邊。事下公卿議不決。七月,世傑等兵果敗于焦山。龠奏言:「事無重於兵,今二相並建都督,廟算指授,臣不得而知。比者,六月師,諸將無統。臣豈不知吳門距京不遠,而必為此請者,蓋大敵在境,非陛下自將則大臣開督。今世傑以諸將心力不一而敗,不知國家尚堪幾敗邪?臣既不得其職,又不得其言,乞罷免。」不允。   龠子囗乃嗾京學生伏闕上書,數宜中過失數十事,其略以為:「趙溍、趙與鑒皆棄城遁,宜中乃借使過之說,以報私恩。令狐概、潛說友皆以城降,乃受其包苴而為之羽翼。文天詳率兵勤王,信讒而沮撓之。似道喪師誤國,陽請致罰而陰佑之。大兵薄國門,勤王之師乃留之京城而不遣。宰相當出督,而畏縮猶豫,第令集議而不行。呂師夔狼子野心,而使之通好乞盟。張世傑步兵而用之于水,劉師勇水兵而用之于步,指授失宜,因以敗事。臣恐誤國將不止於一似道也。」   臨S臨安府捕逮京學生。召之亦不至。太皇太后自為書遺其母楊,使勉諭之,宜中始乞以祠官入侍,乃拜醴泉觀使。十月壬寅,始造朝,尋為右丞相,然事已去矣。宜中倉皇發京城民為兵,民年十五以上者皆籍之,人皆以為笑。十一月,遣張全合尹玉、麻士龍兵援常州,玉與士龍皆戰死,全不發$ 樞密院、太子賓客,改參知政事。疾胡榘憸壬,排沮正論,陳其罪。榘嗾言者劾罷,以前職提舉洞霄宮。起知建寧府。丁內艱,服除,為湖南安撫使。撫安峒獠,威惠並行,興學養士,湘人紀之石。改知隆興府,複提舉洞霄宮,改萬壽觀兼侍讀,奉朝請。   端平元年,授資政殿大學士、沿江制置使兼知建康府兼行宮留守。拜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時有三京之役,極論南兵輕進易退。未幾言驗。進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以樞密院使督視江淮、荊襄軍馬。疏言:「邊面遼遠,聲援不接,請並建二閫。」詔許之,專畀江淮,以荊襄屬魏了翁。朝論邊用不給,詔從龍、了翁並領督府。及從龍卒,贈少師。弟用虎、天麟、治鳳,皆曆顯任。   鄭性之字信之,初名自誠,後改今名,福州人。嘉定元年,進士第一,曆官知贛州,改知隆興府。後以寶章閣待制提舉玉隆萬壽宮,進華文閣待制、提舉上清太平宮。進敷文閣待制、知建寧府。   端平元年,召為吏部侍郎。入對,言:「陛下大開言路,以通壅蔽,心苟愛君,誰不欲言,言不切直,何能感動?譬如積水,久雍一決,其勢必盛,其聲必激。故言者多則易於取厭,言之激則難於樂受。若少有厭倦,動於詞色,則讒諂乘間,或不自知矣。」又言:「願陛下明詔百辟,滌去舊汙,一以清白相師。權之所在,勢所必趨,恐懼戒謹,尤防其微,以保終譽。毋招謗議。則朝綱肅而國體尊矣。」又曰:「為君者不以堯、舜自期,則無善治;告君者不陳堯、舜之道,則無遠猷。」   擢左諫議大夫,言:「台臣交章互詆,願陛下監古今天下安危之變,君子小人消長之機,公以處之,乃得其當。況夫聽言之道,宜以事觀,若言果有關國體,有補治道,有益主德,則言之過激,夫亦何傷。彼雖采名,我實有益。惟虛心納善,若決江河,則激者自平矣。」   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進同知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尋拜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尋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加觀文殿學士,致仕。寶祐二年卒。   李鳴複,字成叔,瀘州人。嘉定二年進士。曆官權發遣金州兼幹辦安撫司公事。制置使鄭損薦於朝,乞召審察。授司農寺丞,遷駕部員外郎,遷兵部郎中。面對,遷軍器少監、大理少卿,拜侍御史兼侍講。進對,言:「荊襄制臣有當戒者三:曰去私、禁暴、懲怒。」權工部尚書兼權吏部尚書。又權刑部尚書兼給事中、簽書樞密院事。端平三年,拜參知政事。以資政殿學士知紹興府。嘉熙元年,複為參知政事。明年,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加資政殿大學士,賜衣帶、鞍馬。淳祐四年,複為參知政事。未幾,出知福州、福建安撫$ 所庇。楙悉追之,不服者杖其人,械於他所,無不聽命。又力拒戶部科買。葉夢鼎、陳昉深期獎焉。添差臨安通判。朝命鞫封樁庫吏范成獄,不肯承廟堂風旨,無辜者悉出之。   知廣德軍。郡有水災,發社倉粟以活饑民,官吏難之,楙先發而後請專命之罪,置慈幼局,立先賢祠。故事,郡守秋苗例可得米千石,乃以代屬縣償大農綱欠。拜監察禦史,知無不言。嘗論天變及賈似道家爭田事,論繼皇子竑嗣,觸度宗怒,遷司農卿,尋為兩浙轉運使。禁戢吏奸,不以急符督常賦。海鹽歲為鹹潮害稼,楙請於朝,捐金髮粟,複輟己帑,大加修築新塘三千六百二十五丈,名曰海晏塘。是秋,風濤大作,塘不浸者尺許,民得奠居,歲複告稔,邑人德之。   遷戶部侍郎。受四方民詞,務通下情。兼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兼刑部侍郎。極論檢覆之敝。上進故事,首論雷雪非時之變,帝意不悅。丐祠,不許,以集英殿修撰知平江。值旱。故事,郡守合得緡錢十五萬,悉以為民食、軍餉助。蠲苗九萬、稅十三萬、版帳十六萬,又蠲新苗二萬八千,大寬公私之力。飛蝗幾及境,疾風飄入太湖。節浮費,修府庫。既代,有送還事例,自給吏卒外,余金萬楮,楙悉不受。吏驚曰:「人言常侍郎不愛錢,果然。」改浙東安撫使。值水災,捐萬楮以振之,複請糴於朝,得米萬石,蠲新苗三萬八千。又以諸暨被水尤甚,給二萬楮付縣折運,民食不至乏絕。民各祀於家。兩浙及會稽、山陰死者暴露與貧而無以為殮者,乃以十萬楮置普惠庫,取息造棺以給之。尋以刑部侍郎召。申明期赦敘改法,與廟堂爭可否,辨偽關獄,救八倉虧欠免死罪,平反天井巷殺人獄,全活者甚眾。兼給中,封還隆國夫人從子黃進觀察使錄黃。帝怒,似道以禦書令委曲書行,楙迄不奉命。以寶章閣待制提舉太平興國宮。   德祐元年,拜吏部尚書,以老病辭,累詔不許,專官趣行甚峻。楙入見,首言「霅川之變,非其本心,置之死,過矣,不與立後,又過矣。巴陵帝王之胄,生不得正命,死不得血食,沉冤幽憤,鬱結四五十年之久,不為妖為劄於冥冥中者幾希。願陛下勿搖浮議,特發神斷,宗社幸甚」。於是詔國史院討論典故以聞。明堂禮成,進端明殿學士、提領戶部財用,特與執政恩數。楙以國步方艱,非臣子貪榮之時,力辭恩數。與廟堂議事不合,以疾謁告。二年春,拜參知政事,為夏士林繳駁,拜疏出關,後六年卒。   家鉉翁,眉州人。以蔭補官。累官知常州,政譽翕然。遷浙東提點刑獄,入為大理少卿,直華文閣,以秘閣修撰充紹興府長史,遷樞密都丞旨,知建甯府兼福建轉運副使,權戶部侍郎兼知臨安府、浙西安撫$ 湖制置大使督師援襄陽。文虎聞庭芝至,貽書似道曰:「吾將兵數萬入襄陽,一戰可平,但無使聽命於京閫,事成則功歸恩相矣。」似道喜,即除文虎福州觀察使,其兵從中制之。文虎日攜美妾,走馬擊球軍中為樂。庭芝屢欲進兵,曰:「吾取旨未至也。」明年六月,漢水溢,文虎不得已始一出師,未至鹿門,中道遁去。庭芝數自劾請代,不允,竟失襄陽。陳宜中請誅文虎,似道芘之,止降一官知安慶府,而貶庭芝及部將蘇劉義、范友信廣南。庭芝罷居京口。   未幾,大元兵圍揚州,制置印應雷暴死,即起庭芝制置兩淮。庭芝請分淮西夏貴,而己得專力淮東,從之。十年,築清河口,詔以為清河軍。十二月,大元兵破鄂,詔天下勤王,庭芝首遣兵為諸道倡。德祐元年春,似道兵潰蕪湖,沿江諸郡或降或遁,無一人能守者。庭芝率所部郡縣城守。有李虎者持招降榜入揚州,庭芝誅虎,焚其榜。總制張俊出戰,持孟之縉書來招降,庭芝焚書,梟俊五人於市。而日調苗再成戰其南,許文德戰其北,姜才、施忠戰其中。時出金帛牛酒燕犒將士,人人為之死鬥。朝廷亦以督府金勞之,加庭芝參知政事。七月,以知樞密院事征入朝,徙夏貴知揚州,貴不至,事遂已。   十月,大元丞相伯顏入臨安,留元帥阿術軍鎮江以遏淮兵。阿術攻揚久不拔,乃築長圍困之。冬,城中食盡,死者滿道。明年二月,饑益甚,赴濠水死者日數百,道有死者,眾爭割啖之立盡。宋亡,謝太后滾瀛國公為詔諭之降,庭芝登城曰:「奉詔守城,未聞有詔諭降也。」已而兩宮入朝,至瓜州,複詔庭芝曰:「比詔卿納款,日久未報,豈未悉吾意,尚欲固圉邪?今吾與嗣君既已臣伏,卿尚為誰守之?」庭芝不答,命發弩射使者,斃一人,餘皆退去。姜才出兵奪兩宮,不克,複閉城守。三月,夏貴以淮西降,阿術驅降兵至城下以示之,旌旗蔽野,幕客有以言覘庭芝者,庭芝曰:「吾惟一死而已。」阿術使者持詔來招降,庭芝開壁納使者,斬之,焚詔陴上。已而知淮安州許文德、知盱眙軍張思聰、知泗州劉興祖皆以糧盡降。庭芝猶括民間粟以給兵,粟盡,令官人出粟,粟又盡,令將校出粟,雜牛皮、曲蘖以給之。兵有烹子而食者,猶日出苦戰。七月,阿術請赦庭芝焚詔之罪,使之降,有詔從之。庭芝亦不納。是月,益王遣使以少保、左丞相召庭芝,庭芝以朱煥守揚,與薑才將兵七千人東入海,至泰州,阿術將兵追圍之。朱煥既以城降,驅庭芝將士妻子至泰州城下,陴將孫貴、胡惟孝等開門降。庭芝聞變,赴蓮池,水淺不得死。被執至揚州,朱煥請曰:「揚自用兵以來,積骸滿野,皆庭芝與才所為,不殺之何俟?」於是斬之。$ ,訟於官,捕隆置獄,應龍曰:「盜誠毛隆,其肯自謂?」因言於州,州不可,乃委它官,隆誣伏抵死,未幾盜敗,應龍繇是著名。改知崇仁縣。淮西失守,江西諸州有殘破者,縣佐貳聞變先遁,應龍固守不去。   先是,理宗久未有子,以弟福王與芮之子為皇子,丞相吳潛有異論,帝已不樂。大元兵度江,朝野震動,逐丞相丁大全,複起潛為相,帝問潛策安出,潛對曰:「當遷幸。」又問卿如何,潛曰:「臣當死守於此。」帝泣下曰:「卿欲為張邦昌乎?」潛不敢複言。未幾北兵退,帝語群臣曰:「吳潛幾誤朕。」遂罷潛相。帝怒潛不已,應龍朝受命,帝夜出象簡書疏稿授應龍,使劾潛,應龍謂:「潛艄本有賢譽,獨論事失當,臨變寡斷。祖宗以來,大臣有罪未嘗輕肆誅戮。欲望姑從寬典,以全體貌。」帝大怒。乃按劾丁大全,請加竄斥,疏言:「內莫急於蘇民瘼以固國本,外莫急於討軍實以振國威。」又言時政四事,廣發稟以振民饑,通商販以助民食,勸分富室以助官糴,嚴等第以核民數,稽檢放以蘇民窮,嚴戢盜以除民害。賈似道素忌潛,會京師米貴,應龍為《勸糶歌》宦者取以上聞,帝問知應龍所作,問似道米價高,當亟處之,似道訪其由,亦怒應龍。遷司農少卿,尋以右諫議大夫孫附鳳言,遂去國。   景定三年,湖南饑,起提舉常平。以救荒功,遷直寶章閣、廣南東路轉運判官。遷秘書監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知隆興府兼江西轉運副使,奏免和糴二十萬石。擢權戶部侍郎兼侍講。時似道當國,百官奏對稍切直者輒黜,應龍言:「臣觀今日之事,可言者多矣。邇日以來,靖恭自守者以論事為忌,指陳稍切者聯翩引去,豈兩省繳駁過甚,重其疑歟?抑廷臣奏對咈意,速其畏歟?朝廷清明之時,而言者已懷疑畏,臣恐正臣奪氣,鯁臣吃舌,宜非盛世所有。」遂迕當路,自侍從、兩省以下無不切齒。未幾,以集英殿修撰知建寧府,亟辭,中書舍人盧鉞希指封還錄黃。久之,起為江東轉運使,辭。   南海寇作,朝廷患之,乃以顯謨閣待制知廣州、廣東紗略安撫使。寇聞應龍至,遁去。應龍剿逐之,南海大治。特旨屢召,拜戶部侍郎仍兼侍讀,七上奏辭免。德祐元年,遷兵部尚書、寶章閣直學士、知贛州,兼江西兵馬鈐轄、青海軍節度使,力辭,隱九峰。   子元高亦舉進士,知候官縣。沒,洪天錫歎曰:「朝廷失一禦史矣。」   潘牥字庭堅,福州閩人。端平二年策進士,牥對曰:「陛下承休上帝,皈德匹夫,何異為人子孫,身荷父母劬勞之賜,乃指豪奴悍婢為恩私之地。欲父母無怒,不可得也。」又曰:「陛下手足之愛,生榮死哀,反不得視士庶人。此如一門之$ ,不復知其非,忽聞以為邪說,議論紛然。諫官馮澥力主王氏,上疏詆時。會學官中有紛爭者,有旨學官並罷,時亦罷祭酒。   時又言:「元祐黨籍中,惟司馬光一人獨褒顯,而未及呂公著、韓維、範純仁、呂大防、安燾輩。建中初言官陳瓘已褒贈,而未及鄒浩。」於是元祐諸臣皆次第牽複。   尋四上章乞罷諫省,除給事中,辭,乞致仕,除徽猷閣直學士、提舉嵩山崇福宮。時力辭直學士之命,改除徽猷閣待制、提舉崇福宮。陛辭,猶上書乞選將練兵,為戰守之備。   高宗即位,除工部侍郎。陛對言:「自古聖賢之君,未有不以典學為務。」除兼侍讀。乞修《建炎會計錄》,乞恤勤王之兵,乞寬假言者。連章丐外,以龍圖閣直學士提舉杭州洞霄宮。已而告老,以本官致仕,優遊林泉,以著書講學為事。卒年八十三,諡文靖。   時在東郡,所交皆天下士,先達陳瓘、鄒浩皆以師禮事時。暨渡江,東南學者推時為程氏正宗。與胡安國往來講論尤多。時浮沉州縣四十有七年,晚居諫省,僅九十日,凡所論列皆切于世道,而其大者,則辟王氏經學,排靖康和議,使邪說不作。凡紹興初崇尚元祐學術,而朱熹、張栻之學得程氏之正,其源委脈絡皆出於時。   子迪,力學通經,亦嘗師程頤雲。   羅從彥字仲素,南劍人。以累舉恩為惠州博羅縣主簿。聞同郡楊時得河南程氏學,慨然慕之,及時為蕭山令,遂徒步往學焉。時熟察之,乃喜曰:「惟從彥可與言道。」於是日益以親,時弟子千余人,無及從彥者。從彥初見時三日,即驚汗浹背,曰:「不至是,幾虛過一生矣。」嘗與時講《易》,至《乾》九四爻,雲:「伊川說甚善。」從彥即鬻田走洛,見頤問之,頤反覆以告,從彥謝曰:「聞之龜山具是矣。」乃歸卒業。   沙縣陳淵,楊時之婿也,嘗詣從彥,必竟日乃返,謂人曰:「自吾交仲素,日聞所不聞,奧學清節,真南州之冠冕也。既而築室山中,絕意仕進,終日端坐,間謁時將溪上,吟詠而歸,恒充然自得焉。   嘗采祖宗故事為《遵堯錄》,靖康中,擬獻闕下,會國難不果。嘗與學者論治曰:「祖宗法度不可廢,德澤不可恃。廢法度則變亂之事起,恃德澤則驕佚之心生。自古德澤最厚莫若堯、舜,向使子孫可恃,則堯、舜必傳其子。法度之明莫如周,向使子孫世守文、武、成、康之遺緒,雖至今存可也。」又曰:「君子在朝則天下必治,蓋君子進則常有亂世之言,使人主多憂而善心生,故治。小人在朝則天下亂,蓋小人進則常有治世之言,使人主多樂而怠心生,故亂。」又曰:「天下之變不于四方,而起於朝廷。譬如人之傷氣,則寒暑易侵;木之傷心,則風雨$ 。孝宗嘗言伏節死義之臣難得,栻對:「當于犯顏敢諫中求之。若平時不能犯顏敢諫,他日何望其伏節死義?」孝宗又言難得辦事之臣,栻對:「陛下當求曉事之臣,不當求辦事之臣。若但求辦事之臣,則他日敗陛下事者,未必非此人也。」栻自言:前後奏對忤上旨雖多,而上每念之,未嘗加怒者,所謂可以理奪雲爾。   其遠小人尤嚴。為都司日,肩輿出,遇曾覿,覿舉手欲揖,栻急掩其窗櫺,覿慚,手不得下。所至郡,暇日召諸生告語。民以事薠至庭,必隨事開曉。具為條教,大抵以正禮俗、明倫紀為先。斥異端,毀淫祠,而崇社稷山川古先聖賢之祀,舊典所遺,亦以義起也。   栻聞道甚早,朱熹嘗言:「己之學乃銖積寸累而成,如敬夫,則于大本卓然先有見者也。」所著《論語孟子說》、《太極圖說》、《洙泗言仁》、《諸葛忠武侯傳》、《經世紀年》,皆行於世。栻之言曰:「學莫先於義利之辨。義者,本心之當為,非有為而為也。有為而為,則皆人欲,非天理。」此栻講學之要也。子焯。 列傳第一百八十九道學四(朱氏門人)   ○黃幹李燔張洽陳淳李方子黃灝   黃幹字直卿,福州閩縣人。父瑀,在高宗時為監察禦史,以篤行直道著聞。瑀沒,,幹往見清江劉清之。清之奇之,曰:「子乃遠器,時學非所以處子也。」因命受業朱熹。幹家法嚴重,乃以白母,即日行。時大雪,既至而熹它出,幹因留客邸,臥起一榻,不解衣者二月,而熹始歸。幹自見熹,夜不設榻,不解帶,少倦則微坐,一倚或至達曙。熹語人曰:「直卿志堅思苦,與之處甚有益。」嘗詣東萊呂祖謙,以所聞於熹者相質正。及廣漢張栻亡。熹與幹書曰:「吾道益孤矣,所望於賢者不輕。」後遂以其子妻幹。   甯宗即位,熹命幹奉表,補將仕郎,銓中,授迪功郎,監台州酒務。丁母憂,學者從之講學於墓廬甚眾。熹作竹林精舍成,遺幹書,有「它時便可請直卿代即講席」之語。及編《禮書》,獨以《喪》、《祭》二編屬幹,稿成,熹見而喜曰:「所立規模次第,縝密有條理,它日當取所編家鄉、邦國、王朝禮,悉仿此更定之。」病革,以深衣及所著書授幹,手書與訣曰:「吾道之托在此,吾無憾矣。」訃聞,幹持心喪三年畢,調監嘉興府石門酒庫。   時韓侂胄方謀用兵,吳獵帥湖北,將赴鎮,訪以兵事。幹曰:「聞議者謂今天下欲為大舉深入之謀,果爾,必敗。此何時而可進取哉?」獵雅敬幹名德,辟為荊湖北路安撫司激賞酒庫兼準備差遣,事有未當,必輸忠款力爭。   江西提舉常平趙希懌、知撫州高商老辟為臨川令,歲旱,勸糶捕蝗極其力。改知新淦縣,吏民習知臨川之政,皆$ 雖有奉法吏思寬弛而不得騁。若複額外征其強半,郡調度顧安所出?殆複巧取之民,民何以勝!」戶部譙責愈急,季宣爭之愈強,台諫交疏助之,乃收前令。   改知常州,未上,卒,年四十。季宣於《詩》、《書》、《春秋》、《中庸》、《大學》、《論語》皆有訓義,藏於家。其雜著曰《浪語集》。   陳傅良,字君舉,溫州里安人。初患科舉程文之弊,思出其說為文章,自成一家,人爭傳誦,從者雲合,由是其文擅當世。當是時,永嘉鄭伯熊、薛季宣皆以學行聞,而伯熊于古人經制治法,討論尤精,傅良皆師事之,而得季宣之學為多。及入太學,與廣漢張栻、東萊呂祖謙友善。祖謙為言本朝文獻相承條序,而主敬集義之功得於栻為多。自是四方受業者愈眾。   登進士甲科,教授泰州。參知政事龔茂良才之,薦於朝,改太學錄。出通判福州。丞相梁克家領帥事,委成于傅良,傅良平一府曲直,壹以義。強禦者不得售其私,陰結言官論罷之。   後五年,起知桂陽軍。光宗立,稍遷提舉常平茶鹽、轉運判官。湖湘民無後,以異姓以嗣者,官利其貲,輒沒入之。傅良曰:「絕人嗣,非政也。」複之幾二千家。轉浙西提點刑獄。除吏部員外郎,去朝十四年,至是而歸,須鬢無黑者,都人聚觀嗟歎,號「老陳郎中」。   傅良為學,自三代、秦、漢以下靡不研究,一事一物,必稽於極而後已。而于d太祖開創本原,尤為潛心。及是,因輪對,言曰:「太祖皇帝垂裕後人,以愛惜民力為本。熙寧以來,用事者始取太祖約束,一切紛更之。諸路上供歲額,增于祥符一倍。崇甯重修上供格,頒之天下,率增至十數倍。其他雜斂,則熙甯以常平寬剩、禁軍闕額之類別項封樁,而無額上供起于元豐,經制起于宣和,總制、月樁起於紹興,皆迄今為額,折帛、和買之類又不與焉。茶引盡歸於都茶場,鹽鈔盡歸於榷貨務,秋苗鬥斛十八九歸於綱運,皆不在州縣。州縣無以供,則豪奪於民,於是取之斛面、折變、科敷、抑配、贓罰,而民困極矣。方今之患,何但四夷?蓋天命之永不永,在民力之寬不寬耳,豈不甚可畏哉?陛下宜以救民窮為己任,推行太祖未泯之澤,以為萬世無疆之休。」   且言:「今天下之力竭於養兵,而莫甚于江上之軍。都統司謂之御前軍馬,雖朝廷不得知;總領所謂之大軍錢糧,雖版曹不得與。於是中外之勢分,而事權不一,施行不專,雖欲寬民,其道無由。誠使都統司之兵與向者在制置司時無異,總領所之財與向者在轉運司時無異,則內外為一體。內外一體,則寬民力可得而議矣。」帝從容嘉納,且勞之曰:「卿昔安在?朕不見久矣。其以所著書示朕。」退,以$ 寇。偷俗如此,安可久居其間!遂超然遠舉,羈泊於江湖之上,不唯衣食之累,實亦少避機阱也。   況血屬之多,資入之薄,持國見之矣。常相團聚,可乏衣食乎?不可也。可閉關常不與人接乎?不可也。與人接必與之言,與之言必與之還往,使人人皆如持國則可,不迨持國者必加釀惡言,喧布上下,使僕不能自明,則前日之事未為重也。   都無此事,亦終日勞苦,應接之不暇,寒暑奔走塵土泥淖中,不能了人事,羸馬餓僕,日棲棲取辱於都城,使人指背譏笑哀閔,亦何顏面,安得不謂之愁苦哉!   此雖與兄弟親戚相遠,而伏臘稍足,居室稍寬,無終日應接奔走之勞,耳目清曠,不設機關以待人,心安閒而體舒放。三商而眠,高舂而起,靜院明窗之下,羅列圖史琴以自愉悅,有興則泛小舟出盤、閶二門,吟嘯覽古于江山之間。渚茶、野釀足以銷憂,菁鱸、稻蟹足以適口。又多高僧隱君子,佛廟勝絕,家有園林,珍花奇石,曲池高臺,魚鳥留連,不覺日暮。   昔孔子作《春秋》而夷吳,又曰:「吾欲居九夷。」觀今之風俗,樂善好事,知予守道好學,皆欣然願來過從,不以罪人相遇,雖孔子複生,是亦必欲居此也。以彼此較之,孰為然哉!人生內有自得,外有所適,固亦樂矣,何必高位厚祿,役人以自奉養,然後為樂?今雖僑此,亦如仕宦南北,安可與親戚常相守耶!予窘迫,勢不得如持國意,必使我屍轉溝洫,肉餧豺虎,而後以為安所義,何其忍耶!《詩》曰:「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謂兄弟以恩,急難必相拯救。後章曰:「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謂友朋尚義,安寧之時,以禮義相琢磨。予于持國,外兄弟也。急難不相救,又于未安寧之際,欲以義相琢刻,雖古人所不能受,予欲不報,慮淺吾持國也。   二年,得湖州長史,卒。舜欽數上書論朝廷事,在蘇州買水石作滄浪亭,益讀書,時發憤懣於歌詩,其體豪放,往往驚人。善草書,每酣酒落筆,爭為人所傳。及謫死。世尤惜之。妻杜氏,有賢行。   兄舜元,字才翁,為人精悍任氣節,為歌詩亦豪健,尤善草書,舜欽不能及。官至尚書度支員外郎、三司度支判官。   尹源,字子漸,少博學強記,與弟洙皆以文學知名,洙議論明辨,果于有為。源自晦,不矜飾,有所發即過人。初以祖蔭補三班借職,稍遷殿直。舉進士,為奉禮郎,累遷太常博士,曆知芮城、河陽、新鄭三縣,通判涇州。時知滄州劉渙坐專斬部卒,降知密州。源上書言:「渙為主將,部卒有罪不伏,笞輒呼萬歲,渙斬之不為過。以此謫渙,臣恐邊兵愈驕,輕視主將,所系非輕也。」渙遂獲免。   嘗作《唐說》$ 後累月,故人取其屍將改葬之,其體甚輕,空空然若蟬蛻焉。所定《古今尚書》並《釋文》並行於世。 列傳第二百二文苑五   ○梅堯臣江休復蘇洵章望之王逢孫唐卿黃庠楊寘附唐庚史伯虎附文同楊傑賀鑄劉涇鮑由黃伯思   梅堯臣,字聖俞,宣州宣城人,侍讀學士詢從子也。工為詩,以深遠古淡為意,間出奇巧,初未為人所知。用詢陰為河南主簿,錢惟演留守西京,特嗟賞之,為忘年交,引與酬倡,一府盡傾。歐陽修與為詩友,自以為不及。堯臣益刻厲,精思苦學,繇是知名于時。宋興,以詩名家為世所傳如堯臣者,蓋少也。嘗語人曰:「凡詩,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矣。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至也。」世以為知言。曆德興縣令,知建德、襄城縣,監湖州稅,簽書忠武、鎮安判官,監永豐倉。大臣屢薦宜在館閣,召試,賜進士出身,為國子監直講,累遷尚書都官員外郎。預修《郪書》,成,未奏而卒,錄其子一人。   寶元、嘉祐中,仁宗有事郊廟,堯臣預祭,輒獻歌詩,又嘗上書言兵。注《孫子》十三篇,撰《唐載記》二十六卷、《毛詩小傳》二十卷、《宛陵集》四十卷。   堯臣家貧,喜飲酒,賢士大夫多從之游,時載酒過門。善談笑,與物無忤,詼嘲刺譏托於詩,晚益工。有人得西南夷布弓衣,其織文乃堯臣詩也,名重于時如此。   江休複,字鄰幾,開封陳留人。少強學博覽,為文淳雅,尤善於詩。喜琴、弈、飲酒,不以聲利為意。進士起家,為桂陽監藍山尉,騎驢之官,每據鞍讀書至迷失道,家人求得之。舉書判拔萃,改大理寺丞,遷殿中丞。獻其所著書,召試,為集賢校理,判尚書刑部。與蘇舜欽遊,坐預進奏院祠神會落職,監蔡州商稅。久之,知奉符縣,通判睦州,徙廬州,複集賢校理,判吏部南曹、登聞鼓院,為群牧判官,出知同州,提點陝西路刑獄,入判三司鹽鐵勾院,修起居注,累遷尚書刑部郎中,卒。   休複外簡曠而內行甚飾,事孀姑如母,所與游皆一時豪俊。為政簡易。嘗著《神告》一篇,言皇嗣未立,假神告祖宗之意,冀以感悟。又嘗言昭憲太后子孫多流落民間,宜甄錄之。著《唐宜鑒》十五卷、《春秋世論》三十卷、文集二十卷。   蘇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年二十七始發憤為學,歲余舉進士,又舉茂才異等,皆不中。悉焚常所為文,閉戶益讀書,遂通《六經》、百家之說,下筆頃刻數千言。至和、嘉祐間,與其二子軾、轍皆至京師,翰林學士歐陽修上其所著書二十二篇,既出,士大夫爭傳之,一時學者競效蘇氏為文章。所著《權書》、《衡論》、《機策》,文多不可悉錄,錄$ 鹽筴,諸縣爭占多數,太和獨否,吏不悅,而民安之。   哲宗立,召為校書郎、《神宗實錄》檢討官。逾年,遷著鞉作佐郎,加集賢校理。《實錄》成,擢起居舍人。丁母艱。庭堅性篤孝,母病彌年,晝夜視顏色,衣不解帶。及亡,廬墓下,哀毀得疾幾殆。服除,為秘書丞,提點明道宮兼國史編修官。紹聖初,出知宣州,改鄂州。章惇、蔡卞與其黨論《實錄》多誣,俾前史官分居畿邑以待問,摘千餘條示之,謂為無驗證。既而院吏考閱,悉有據依,所餘才三十二事。庭堅書「用鐵龍爪治河,有同兒戲」,至是首問焉。對曰:「庭堅時官北都,嘗親見之,真兒戲耳。」凡有問,皆直辭以對,聞者壯之。貶涪州別駕、黔州安置,言者猶以處善地為法。以親嫌,遂移戎州。庭堅泊然,不以遷謫介意。蜀士慕從之遊,講學不倦,凡經指授,下筆皆可觀。   徽宗即位,起監鄂州稅,簽書甯國軍判官,知舒州,以吏部員外郎召,皆辭不行。丐郡,得知太平州,至之九日,罷主管玉隆觀。庭堅在河北與趙挺之有微隙,挺之執政,轉運判官陳舉承風旨,上其所作《荊南承天院記》,指為幸災,複除名、羈管宜州。三年,徙永州,未聞命而卒,年六十一。   庭堅學問文章,天成性得,陳師道謂其詩得法杜甫,學甫而不為者。善行、草書,楷法亦自成一家。與張耒、晁補之、秦觀俱游蘇軾門,天下稱為四學士,而庭堅于文章尤長於詩,蜀、江西君子以庭堅配軾,故稱「蘇、黃」。軾為侍從時,舉以自代,其詞有「瑰偉之文,妙絕當世,孝友之行,追配古人」之語,其重之也如此。初,遊灊皖山谷寺、石牛洞,樂其林泉之勝,因自號山谷道人雲。   晁補之,字無咎,濟州钜野人,太子少傅迥五世孫,宗愨之曾孫也。父端友,工于詩。補之聰敏強記,才解事即善屬文,王安國一見奇之。十七歲從父官杭州,稡錢塘山川風物之麗,著《七述》以謁州通判蘇軾。軾先欲有所賦,讀之歎曰:「吾可以閣筆矣!」又稱其文博辯雋偉,絕人遠甚,必顯於世。由是知名。   舉進士,試開封及禮部別院,皆第一。神宗閱其文曰:「是深於經術者,可革浮薄。」調澶州司戶參軍,北京國子監教授。元祐初,為太學正,李清臣薦堪館閣,召試,除秘書省正字,遷校書郎,以秘閣校理通判揚州,召還,為著作佐郎。章惇當國,出知齊州,群盜晝掠途巷。補之默得其姓名、囊橐皆審,一日宴客,召賊曹以方略授之,酒行未竟,悉擒以來,一府為徹警。坐修《神宗實錄》失實,降通判應天府、亳州,又貶監處、信二州酒稅。徽宗立,複以著作召。既至,拜吏部員外郎、禮部郎中,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官。黨論起$ 之德,活生靈之仁,而以金帛之故,留質君父。是猶愛人之子弟,而辱其父祖,與不愛無擇,元帥必不為也。願推惻隱之心,存始終之惠,反其君父,班師振旅,緩以時日,使求之四方,然後遣使人奉獻,則楚封陳之功不足道也。」二酋見書,使以馬載揆至軍詰難,揆厲聲抗論,為所殺。建炎二年,追錄死節,詔贈宣教郎,而官其後。   陳遘,字亨伯,其先自江寧徙永州。登進士第。知莘縣,為治有績,魏尹蔣之奇、馮京、許將交薦之。知雍丘縣,徽宗將以為禦史,而遭父祐甫憂。畢喪,為廣西轉運判官。蔡京啟蠻徭地,建平、從、允三州,遘言:「蠻人幸安靜,輕擾以兆釁,不可。」京惡之,以他事罷歸。   旋知商州、興元府,入為駕部、金部員外郎。張商英得政,用為左司員外郎。俄擢給事中,會商英免相。蔡薿攝封駁,力沮止之,遘懼,請外。以直秘閣為河北轉運使,加直龍圖閣,徙陝西。召還京師,而蔡京複相,再使河北,徙淮南。帝將易置發運使,命選諸道計臣有閥閱者,執政以遘言,京曰:「職卑不可用,願更選。」帝曰:「可除集英殿修撰使往。」京乃不敢言。遂為副使,未幾,升為使。朝廷方督綱餉,運渠壅澀,遘使決呂城、陳公兩塘達于渠。漕路甫通,而朱勔花石綱塞道,官舟不得行。捕系其人,而上章自劾。帝為黥勔人,進遘徽猷閣待制。   宣和二年冬,方臘亂,詔以屬遘。遘言:「臘始起青溪,眾不及千,今脅從已過萬,又有蘇州石生、歸安陸行兒,皆聚党應之。東南兵弱勢單,士不習戰,必未能滅賊。願發京畿兵、鼎澧槍盾手,兼程以來,庶幾蜂起愚民。不至滋蔓。」帝悉行其言。   加龍圖閣直學士,經制七路,治于杭。時縣官用度百出,遘創議度公私出納,量增其贏,號「經製錢」。其後總制使翁彥國仿其式,號「總製錢」。於是天下至今有「經總製錢」名,自兩人始也。   又言:「妖賊陵暴州縣,唯搜求官吏,恣行殺戮。往往斷截支體,探取肺肝,或熬以鼎油,或射以勁矢,備極慘毒,不廠怨心。蓋貪污嗜利之人,倚法侵牟騷動,不知藝極。積有不平之氣,結于民心,一旦乘勢如此,可為悲痛!此風不除,必更生事。臣願采摭官吏奸贓尚仍舊習者,按治以聞,乞重置於理。」許之。   又進學士,凡所施置,以御筆先下。於是劾越州王仲薿糾市民造金茶器,減直買軍糧券,而以私錢取之,仲薿坐黜。杭經巨寇後,河渠堙窒,邦人以水潦為病。前守數請於朝,皆以勞費輟役。遘以冬月檄真、揚、潤、楚諸郡,凡守閘綱卒,悉集治所。先是,當閉閘,群卒無以食,率凍餓不自聊。聞命,相率呼舞以來者二千人,用其力治河,不兩月$ 隨人也。初事李庭芝,積戰功至都統制。鹹淳十年,以京湖制置帳前都統守新城。居誼善禦下,得士心,凡戰守之具,治之皆有法。   大兵至沙陽,守將王大用不降,麾兵攻城,破之,執大用。呂文煥至新城,意其小壘可不攻而破,居誼率舟師拒之,文煥列沙陽所斬首招降,不從。明日,縛大用至壁下,使呼曰:「邊都統急降,不然禍即至矣。」居誼不答。又射榜檄入壁中,居誼曰:「吾欲與呂參政語耳。」文煥聞之,以為居誼降己也,馳馬至,伏弩亂髮,中文煥者三,並中其馬,馬僕,幾鉤得之,眾挾文煥以他馬奔走。越二日,總制黃順挾一人開東門走出降。明日,使順來招之,居誼曰:「若欲得新城邪?吾誓以死守此,何可得也。」順又呼其部曲,部曲欲縋城出,居誼悉驅以入,當門斬之。文煥乃麾兵攻城,以火具卻之,旋蟻附而上。居誼乃取其家金盡散將士,往來督戰。會暮,破侵漢樓,樓火延毀民居,居誼度力不支,走還第,拔劍自殺,不殊,赴火死。丞相伯顏壯其勇,購得其屍燼中,觀之。事聞,贈利州觀察使,立廟死所。   陳炤,字光伯,常州人。少工詞賦,登第,為丹徒縣尉,曆兩淮制置司參議官、大軍倉曹壽春府教授,複入帥幕,改知朐山縣,仍兼主管機宜文字。尋丁母憂歸。   北兵至常,常守趙與鑒走匿,郡人錢訔以城降。淮民王通居常州,陰以書約劉師勇,許為內應。朝議乃以姚希得子訔知常州。師通肋常州,走錢訔,執安撫戴之泰等,遂迎訔以入。訔以照久任邊知兵,辟為通判。或謂照曰:「今辟難有辭矣。」照曰:「鄉邦淪沒,何可坐視,與其偷生而苟全,不若死之愈也。」遂墨衰而出。凡可以備禦者,無不為之。   訔入常甫十余日,大軍攻常,照等率義兵戰禦,自夏徂冬不能下。以功加帶行提轄文思院。常將張彥攻呂城,兵敗而降,因盡言常城中虛實,遂急攻之。照等晝夜城守,招之不下。丞相伯顏自將圍其城,照與訔持以忠義,協力固守。再加訔太府寺丞,照幹辦諸軍糧料院,常將士皆轉五官。城益急,常兵阻壕水為陳,矢盡亦不降。城破,訔死之,照猶斂兵巷戰,家人請曰:「城東北門圍未合,可走常熟入臨安也。」照曰:「去此一步,非死所矣。」日中兵至,死焉。事上,追贈訔龍圖閣待制,希得贈太師,照直寶章閣,並官其子。   王安節,節度使堅之子也。少從其父守合州有功,安節等兄弟五人皆受官。堅為賈似道所忌,出知和州,鬱鬱而死。   安節至鹹淳末為東南第七副將。德祐初,似道潰師蕪湖,列城皆降,不降者亦棄城遁。時節駐兵江陵,即走臨安,上疏乞募兵為捍禦,授閣門祗候、浙西添差兵馬副都監。收兵$ 兩試轉運司,皆第一。以武舉授合浦尉,柳城令,侍衛步軍司幹辦公事,侍衛馬軍行司計議官。寶祐五年,制置使賈似道辟通判海州兼河南府計議官。李松壽據山東,突出漣、泗,畐鏖城下,死之,懃室遇害。太學生三十一人言於朝,即海州賜廟旌忠,諡曰節毅,仍立廟其鄉。畐所著有《霜崖集》。   王孝忠,為鎮江前軍統制兼淮東路分,戍淮陰。楊貴叛,孝忠率眾迎戰,勝氣百倍。俄水軍統制朱信降賊,孝忠孤軍力不敵,死焉。   高應松,開慶元年進士。繇衡州教授通判廣德軍,召為國子監丞,權禮部員外郎、翰林權直。北兵自湧金門入,舉朝奔竄,從官留者九人,應松其一也。遷中書舍人、直學士院,尋遷權工部侍郎,進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從瀛國公至燕,絕粒不語,越七日卒。   張山翁字君壽,普州人。景定三年進士。德祐元年,為荊湖宣撫司幹官。鄂守張晏然議納款,山翁以書譙讓之。晏然既降,山翁被執軍前,諭曰:「若降,不失作顯官。」山翁酬對不屈。行省官賈思貞義之,貸不殺。後居黃鵠山,聚徒教授而終。有《南紀》、《緇林藏》、《雲山》、《相鋤》等集。   黃申,字酉鄉,井研人。開慶元年進士,授德安尉,攝主簿兼提點江西刑獄司簽廳,獄事多所辨明。丞相江萬里、提刑黃震交薦之,調樂安丞。   申為政廉謹,有治聲。以恩升從事郎。大兵拔撫州,下諸縣索降狀,樂安令率其僚連署以上。申初聞變,悉遣家人遠避,至是獨抗不往。令遣吏促之,申不動。吏白令,令怒。俄而吏民數百人集于庭,強輿致之,申顛踣於地,若中風然。眾捽蹴詬叱曰:「為爾不順,將累我輩。」申陽死為不聞,令無如之何。申有惠愛在民,至暮,眾舁入置中堂,翼日或食以粥,得免。遂去,隱巴山中以終。   陳翏,字肇芳,一字偉節,饒州安仁人。父詩川,以武功補沭陽令。咸淳元年,父子同舉進士。調滁州司戶參軍。父喪免,改荊閫糧料院,又以母憂去。調朐山主簿。制置使印應雷辟入幕。德祐元年秋,翏繇海道歸杭,授南安軍教授,不就,還家。   羍少與謝枋得遊,會枋得起兵安仁,首拔入幕。執安仁令李景,景,羍裏人也。景請得以家貲二萬贖罪,羍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家財獨非朝廷錢耶?」聲其琂罪斬之。景子率鄉民五千報怨,翏度勢不敵,引兵趨信州。會守吏遁去,翏聞於朝,就攝郡事。   益王即位,翏入覲,遷宗正寺簿、太府寺丞、領江東安撫使。出上饒,接應郡縣,所部才千餘人,屯火燒山。越數月,戰潰,被執至豫章,元帥憐其才,羈縻館留之,遁去。後三年複起兵,尋敗入積煙山中,自剄死。所$ 國境上。北兵驟至,大戰,洬脫身走至潮州。及天祥被執,洬自殺。   當是時,從天祥勤王死事者,洬與劉子俊等凡十有九人,因次第其名,附見左方。   劉子俊字民章,廬陵人。嘗中漕試。少與文天祥同裏閈,相友善。天祥開督府興國,子俊詣府計事,補宣教郎、帶行軍器監簿兼督府機宜。空坑兵敗,子俊收兵保洞源,接應郡縣。尋入廣,與大兵遇,戰潰,複招集散亡,與鄒洬同趨潮州。天祥兵敗,子俊被執,自詭為天祥,意使大兵不窮追,天祥可間走也。未幾,別隊執天祥至,相遇於途,各爭真贗,至大將前,始得其實,乃烹子俊。   劉沐字淵伯,廬陵人。文天祥鄰曲也,少相狎昵,天祥好奕,與沐對奕,窮思忘日夜以為常。及起兵,辟補宣教郎、督府機宜。暨天祥出使,沐領兵還。天祥歸,開府南劍,沐收部曲來會,改授太府寺簿,專將一軍,為督府親衛。會空坑兵敗,被執至豫章,父子同日死焉。仲子死亂兵,季子複從天祥死嶺南。當時江西忠義皆沐所號召。沐性沈實而圓機,晝夜應酬,亹亹不倦雲。   孫字實甫,吉州龍泉人,獻簡公抃之後,天祥長妹婿也。天祥起兵,檄招忠義士,補宣教郎、帶行監官告院、知吉州龍泉縣。天祥擁兵出贛,裏人奉複龍泉,拒守不下,尋為叛者所陷,執至隆興殺之。   彭震龍字雷可,永新人,天祥次妹婿也。性跌盪喜事,嘗以罪墨。天祥起兵,補宣教郎、帶行太社令、知永新縣。會天祥出使被執,震龍遁歸,吉州已失,乃結峒獠起兵。天祥兵出嶺,震龍崶接應,複永新。大兵至,震龍為親黨所執,至帥府,腰斬之,屠永新。   蕭燾夫,永新人,與兄敬夫俱天祥客。燾夫為詩有豪俊氣。天祥起兵,補從仕郎。及彭震龍謀複其縣,燾夫贊之。縣受屠,兄弟俱死之。   陳繼周字碩卿,寧都人。淳祐三年貢於鄉。以捕盜功行,未奏名,授廉州司法,南豐縣知錄,淮東總領幹官,藤州觀察推官,知吉州永豐縣,改知高安縣、廣東經略司準備差遣、知衡陽縣,辟淮東轉般倉、江東提點刑獄幹辦公事。   未上,會鹹淳十年,詔征勤王,文天祥方守贛州,即日舉兵,造繼周問計。繼周慨然為具言閭裏豪傑子弟與凡起兵之處,其為方略甚詳。於是留繼周幕中,晝夜調度,授繼周江西安撫司準備差遣,率贛士以從。繼周雖弱不勝衣,而年德有以服人,士視為父兄,進止疾徐惟指呼,無敢先後。詔改繼周合入官,帶行監文思院,差充江、浙制置司主管機宜。所部夜襲大兵于南柵門,殺傷相當,質明猶戰,渴赴水死。   張汴字朝宗,一字次山,蜀人。少客丞相吳潛兄弟門,出入荊閫歷年,明習韜略。潛兄弟既罷,廢斥者$ 皆因以書款。韶頗忌惡之,言其撓邊事,召還,以為右街首坐,卒。   郭天信字佑之,開封人。以技隸太史局。徽宗為端王,嘗退朝,天信密遮白曰:「王當有天下。」既而即帝位,因得親昵。不數年,至樞密都承旨、節度觀察留後。其子中複為閣門通事舍人,許陪進士徑試大廷,擢秘書省校書郎。未幾,天信覺已甚,乞還武爵,又從之。   政和初,拜定武軍節度使、祐神觀使,頗與聞外朝政事。見蔡京亂國,每托天文以撼之,且雲:「日中有黑子。」帝甚懼,言之不已,京由是黜。張商英方有時望,天信往往稱於內朝。商英亦欲借左右游談之助,陰與相結,使僧德洪輩道達語言。商英勸帝節儉,稍裁抑僧寺,帝始敬畏之,而近侍積不樂,間言浸潤,眷日衰。京党因是告商英與天信漏泄禁中語言,天信先發端,窺伺上旨,動息必報,乃從外庭決之,無不如志。商英遂罷。禦史中丞張克公複論之,詔貶天信昭化軍節度副使、單州安置,命宋康年守單,幾其起居。再貶行軍司馬,竄新州,又徒康年使廣東,天信至數月,死。京已再相,猶疑天信挾術多能,死未必實,令康年選吏發棺驗視焉。   魏漢津,本蜀黥卒也。自言師事唐仙人李良號「李八百」者,授以鼎樂之法。嘗過三山龍門,聞水聲,謂人曰:「其下必有玉。」即脫衣沒水,抱石而出,果玉也。皇祐中,與房庶俱以善樂薦,時阮逸方定黍律,不獲用。崇甯初猶在,朝廷方協考鐘律,得召見,獻樂議,言得黃帝,夏禹聲為律、身為度之說。謂人主稟賦與眾異,請以帝指三節三寸為度,定黃鐘之律;而中指之徑圍,則度量權衡所自出也。又雲:「聲有太有少。太者,清聲,陽也。天道也。少者,濁聲,陰也,地道也。中聲在其間,人道也。合三才之道,備陰陽奇偶,然後四序可得而調,萬物可得而理。」當時以為迂,蔡京獨神之。或言漢津本範鎮之役,稍窺見其製作,而京托之于李良雲。   於是請先鑄九鼎,次鑄帝坐大鐘及二十四氣鐘。四年三月鼎成,賜號沖顯處士。八月,《大晟樂》成。徽宗禦大慶殿受群臣朝賀,加漢津虛和沖顯寶應先生,頒其樂書天下。而京之客劉昺主樂事,論太少之說為非,將議改作。既而以樂成久,易之恐動觀聽,遂止。漢津密為京言:「《大晟》獨得古意什三四爾,他多非古說,異日當以訪任宗堯。」宗堯學於漢津者也。   漢津曉陰陽數術,多奇中,嘗語所知曰:「不三十年,天下亂矣。」未幾死。京遂召宗堯為典樂,複欲有所建,而為田為所奪,語在《樂志》。後即鑄鼎之所建寶成殿,祀黃帝、夏禹、成王、周、召而良、漢津俱配食。諡漢津為嘉晟侯。   有馬賁者,出京之門$ 願罷樞筦,解使相還第。帝冀其愈也,乃聽罷侍中,徙彰德節度使,同平章事、樞密使如故。疾稍間,入見,命其子道卿掖登垂拱殿。仍賜五日一朝,遇朝參起居,許休於殿側。至和初,複以疾辭,拜尚書右僕射、檢校太師兼侍中、景靈宮使。卒,贈太師、中書令,諡康靖。   當時無外姻輔政者,貽永能遠權勢,在樞密十五年,迄無過失,人稱其謙靜。   子道卿,西上閣門使。   李昭亮,字晦之,明德太后兄繼隆子也。四歲,補東頭供奉官,許出入禁中。繼隆北征契丹,遣昭亮持詔軍中。問方略及營陣眾寡之勢,昭亮年雖少,還奏稱旨。累遷西上閣門使。出為潞州兵馬鈐轄,徙領麟府路軍馬事,尋為管勾軍頭引見司兼三司衙司。軍士有逃死而冒請官廩者數百人,昭亮按發之。領高州刺史,知代州。以四方館使複領麟府路軍馬事。遷引進使,領賀州團練使。曆知瀛定二州、成州團練使、寧州防禦使、延州觀察使、感德軍節度觀察留後。擢殿前都虞候、秦鳳路馬步軍副都總管、經略招討副使。徙永興路馬步軍副都指揮使、並代州路副都總管、安撫招討副使。未幾,守代州,再徙真定路都總管。   保州兵叛,殺官吏,詔遣王果招降之,叛者乘埤呼曰:「得李步軍來,我降矣。」於是遣昭亮,昭亮從輕騎數十人,不持甲盾弓矢,叩城門呼城上曰:「爾輩第來降,我保其無虞也。不爾,幾無噍類矣。」卒稍稍縋城下。明日,相率開城門降。改淮康軍節度觀察留後,複知定州,敕使存勞,賜黃金三百兩,給節度使奉,以褒其功。都轉運使歐陽修言:「昭亮入保州,以叛卒女口分隸諸軍,有輒私入其家者。」置不問。   明年,拜武甯軍節度使,代李用和為殿前副都指揮使。時承久,將士多因循樂縱弛。昭亮本將家子,雖以恩澤進,然習軍中事,既統宿衛,政尚嚴,多所建請。萬勝、龍猛軍蒲博爭勝負,徹屋椽相擊,士皆惶駭,昭亮捕斬之,杖其主者,諸軍為之股忄栗。帝祠南郊,有騎卒亡所挾弓,會赦,當釋去,昭亮曰:「宿衛不謹,不可貸。」卒配隸下軍,禁兵自是頓肅。   以宣徽北院使判河陽,徙延州。以南院使判澶州,徙並州、成德軍,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大名府。仁宗以塗金紋羅書曰:「李昭亮親賢勳舊。」命其子惟賢持以賜。徙定州,改天平、彰信、泰甯軍節度使。在定州數言老疾不任邊事,願還京師,乃以為景靈宮使,又改昭德軍節度使。卒,贈中書令,諡良僖。   昭亮為人和易,練習近事,於吏治頗通敏,善委任僚佐,以故數更藩鎮無他過。昭亮妻早亡,內嬖三妾迭預家政,莫能制也。   子惟賢,字寶臣,以父蔭為三班奉職,後為閣門祗候、$ 為湖南、江西路安撫副使。出桂林,請于宣撫使狄青,願獨當一隊以自效。於是使將左方兵,力戰於邕州。南方平,領綿州防禦使。   張貴妃居甯華殿閣,命全彬提舉。妃薨,治喪過制,皆劉沆、王洙與全彬共為之。數月,進宮苑使、利州觀察使,給祙使留後奉。俄為入內副都知,知制誥劉敞封還詞命,居三月,複授之。轉領信武軍留後,為永昭陵鈐轄。時去永定複土四十二年,有司多亡其籍,全彬以心計辦治。遷福延宮使,提點奉先院。   熙寧中,卒,年七十六。贈太尉、定武軍節度使,諡曰恭僖。   鄧守恩,並州人。十歲以黃門事太宗。淳化中,盜起成都,從王繼恩往討之。至道初,就護西蜀屯兵。咸平初,為入內高班。契丹入寇,命石保吉為鎮、定都部署,以守恩為都監。逾年,入掌騏驥院。會龍騎叛卒剽劫環、慶,遣守恩擒翦之。景德初,為澶、濮都巡檢。又使環、慶及戎、瀘等州巡察邊事。   大中祥符初,按獄於濮州,雪冤人十餘。預監修玉清昭應宮、會靈觀。七年,又兼修真游殿、景靈宮。累遷入內高品、供奉官。宮成,遷內殿承制。八年,預修大內,改西京作坊副使。九年,營造皆畢,授東染院使,充會靈觀都監。   天禧二年,掌軍頭引見司,又修祥源觀成,遷崇儀使。三年,授入內押班。河決滑州,命為修河鈐轄。郊祀,召為行宮使,改如京使,複還本任。四年春,河複故道,遷文思院使。歸朝,加領昭州刺史。是秋,掌皇城、國信二司,整肅禁衛,遷入內副都知。會建天章閣,命領其事。又勾當資善堂兼太子左右春坊司。   守恩長七尺餘,狀貌甚偉,涖事幹敏,以強果稱于時。五年,卒,年四十八。贈淄州防禦使。錄其子官。 列傳第二百二十六宦者二   ○楊守珍韓守英藍繼宗張惟吉甘昭吉盧守勤王守規李憲張茂則宋用臣王中正李舜舉石得一梁從吉劉惟簡   楊守珍,字仲寶,開封祥符人。為入內黃門,習書史,學兵家方略。善射,家僮過堂下,一發貫髻,人服其精。選為環慶路走馬承受公事。契丹謀入塞,為鎮、定、高陽關行營同押先鋒事。會許民周繼宗為人誣告與外夷交通,幹證者六十人,辭服,遣守珍覆問,悉辦理出之。徙真定、保、趙等州駐泊都監,邕、桂等十州安撫都監。從曹克明降撫水州蠻,築二柵以扼其要。天禧初,擒盜於青灰山。累遷西京作坊使、帶禦器械、永興軍兵馬鈐轄,徙真定、邠甯路。為內侍省內侍押班,提點內弓箭軍器庫。進內園使、右班都知、領端州刺史。嘗侍仁宗苑中,命乘馬馳射,賞其便習,賜錦袍UJ酒。卒,贈原州防禦使。   韓守英,字德華,開封祥符人。初為入內高品,從征河東,$ 援,何所懼乎?」覺又訪于翰林學士李石,亦以為然。乃殺企弓等四人,複稱保大三年,繪天祚像於廳事,每事告而後行。呼父老諭曰:「女真,仇也,豈可從?」指其像曰:「此非汝主乎,豈可背?當相約以死,必不得已則歸中國。」燕人尚義,皆景從。於是悉遣徙民歸。   石更名安弼,偕故三司使高党往燕山說王安中曰:「平州自古形勝之區,地方數百里,帶甲十余萬,覺文武全才,若為我用,必能屏翰王室。苟為不然,彼西迎天祚,北通蕭幹,將為吾肘腋患矣。」安中深然之,具奏於朝,願以身任其責,令安弼、党詣京師。徽宗以手劄付詹度曰:「本朝與金國通好,信誓甚重,豈當首違?金人昨所以不即討覺者,以兵在關中而覺抗榆關故也。今既已東去,他日西來,則覺蕞爾數城,恐未易當。為今之計,姑當密示羈縻足矣。」而度數誘致之,諷令內附。   宣和五年六月,覺遣書至安撫司雲:「金虜恃虎狼之強,驅徙燕京富家巨室,止留空城以塞盟誓,緬想大朝,亦非得已。遺民假道當管,冤痛之聲,盈于衢路。州人不忍,僉謂宜抗賊命,以存生靈,使複父母之邦,且為大朝守禦之備,已盡遣其人過界,謹令掌書記張鈞、參謀軍事張敦固詣安撫司聽命」   金人聞覺叛,遣闍母國王將三千騎來討,覺帥兵迎拒之于營州,闍母以兵少,不交鋒而退,大書於門,有「今冬複來」之語。覺遂妄以大捷聞,朝廷建平州為泰寧軍,拜覺節度使,以安弼、黨、鈞、敦固皆為徽猷閣待制,宣撫司犒以銀絹數萬。詔命至,覺喜,遠出迎。金人諜知,舉兵來,覺不得返,同其弟挾所被詔敕奔燕。母妻先寓營州,為金人所得,弟聞之,亟往降,獻其詔敕。金人圍平州,覺之從弟及侄固守,金人以納叛為責,且求餉糧,凡攻擊數月,州民數千潰圍走,莫肯降。   金人既平二州,始來索覺,王安中諱之。索愈急,乃斬一人貌類者去。金人曰:「此非覺也。覺匿于王宣撫甲仗庫,若不與我,我自以兵取之。」安中不得已,引覺出,數其過,使行刑,覺語殊不遜。既死,函首送之,燕之降將及常勝軍皆泣下,郭藥師曰:「若來索藥師,當奈何?」自是解體,金人終用是啟釁雲。   郭藥師,渤海鐵州人也。遼之將亡,燕王淳募遼東饑民為兵,使之報怨於女真,目曰「怨軍」,藥師為之渠首。明年,其兩營叛,藥師殺叛者羅青。都統蕭幹留二千人為四營,以藥師及張令徽、劉舜仁、甄五臣為將。淳建號于燕,改「怨軍」為「常勝軍」,擢藥師至諸衛上將軍、涿州留守。淳死,蕭後立,蕭幹專,國人貳。   宣和四年九月,藥師擁所部八千人奉涿、易二州來歸,詔以為恩州觀察使。王師北討$ 進為廬、壽等州招討使。時李繼勳主壽春,重進駐軍城北,聞城南洞屋為淮人所焚,將議退軍。會太祖自六合歸,道出壽州,因駐師旬餘,重進倚以為援,兵威複振。吳人大懼,以重進色黔,號「黑大王」。   張永德屯下蔡,與重進不協。永德每宴將吏,多暴重進短,後乘醉謂重進有奸謀,將吏無不驚駭。永德密遣親信乘驛上言,世宗不之信,亦不介意。二將俱握重兵,人情益憂恐。重進遂自壽陽單騎直詣永德帳中,命酒飲,親酌謂永德曰:「吾與公皆國家肺腑,相與戮力,同獎王室,公何疑我之深也。」永德意解,二軍皆安。李景知之,密令人齎蠟書誘重進,啖以厚利,重進表其事。時行濠州刺史齊藏珍亦說重進,世宗知之,假他事誅藏珍。   詔重進夾淮城正陽、下蔡,既成,上其圖。俄又敗淮兵二千余於塌山北。時圍壽經年未下,吳遣將許文糸貞、邊鎬舟師數萬,溯淮來援。文糸貞維舟淮南,據紫金山,山距壽數裏,設十余砦问,連亙相望,與城中烽火相應;又南築夾道,將抵壽為饋路。重進伺其城北展砦,出兵擊之,敗五千餘眾,奪二砦,獲器甲甚眾。世宗幸壽,宴從官,召重進賜戎服、玉帶、金銀器、繒彩、鞍勒馬。及克壽,錄功加檢校太傅兼侍中,又改天平軍節度,仍為招討使。   四年,攻取濠州南關城,其團練使郭廷謂以兵萬餘降,獲糧數萬斛。從平楚州,命先還揚州。五年,世宗在迎鑾,遣重進將兵赴廬州。會李景請畫江為界,世宗遂還,留重進戍守,景遣人以牛酒來犒,俄乃還鎮。六年,世宗北征,次博州,重進來朝,賜宴行宮,即命將兵先趣北面,及世宗駐瓦橋關,重進與諸將率師而至。時關南已平,議進取幽州,會世宗不豫而止。即命率所部赴河東,次百井路,敗並人五千餘,斬二千餘級。恭帝嗣位,加檢校太尉,改淮南道節度。   太祖即位,以韓令坤代為侍衛都指揮使,加重進中書令。既而移鎮青州,加開府階。重進與太祖俱事周室,分掌兵柄,常心憚太祖。太祖立,愈不自安,及聞移鎮,陰懷異志。太祖知之,遣六宅使陳思誨齎賜鐵券,以安其心。重進欲治裝隨思誨入朝,為左右所惑,猶豫不決。又自以周室近親,恐不得全,遂拘思誨,治城隍,繕兵甲,遣人求援李景,景懼而不納,聞之太祖。監軍安友規常為重進所忌,至是友規謀與親信數人斬關出,為眾所拒,逾城得脫。重進捕軍校不附者數十人,盡殺之。   太祖遣石守信、王審琦、李處耘、宋四將率禁兵討重進。會友規至,賜襲衣、金帶、器幣、鞍馬,以為滁州刺史,監前軍。太祖謂左右曰:「朕于周室舊臣無所猜間,重進不體朕心,自懷反側,今六師在野,當暫往慰撫之爾$ 散逃遁,而契丹壓背追捕,及於當道西北德昌、德成、威化、光化之境,俘擒而去。時有契丹一騎至德米河北,大呼關城戍卒而告曰:「我契丹之騎也,女真寇我邊鄙,率以為常,今則復仇已畢,整兵回矣。」當道雖聞師退,猶憂不測,乃以女真避兵來奔二千餘眾,資給而歸之。   女真又勸當道控梅河津要,築治城壘,以為防遏之備,亦以為然。方令行視興功,不意女真潛師奄至,殺略吏民,驅掠丁壯,沒為奴隸,轉徙他方。以其歲貢中朝,不敢發兵報怨,豈期反相誣構,以惑聖聽。當道世稟正朔,踐修職貢,敢有二心,交通外國?況契丹介居遼海之外,複有大梅、小梅二河之阻,女真、渤海本無定居,從何徑路,以通往復?橫罹讒謗,憤氣填膺,日月至明,諒垂昭鑒。   間者,女真逃難之眾,罔不存恤,亦有授以官秩,尚在當國,其職位高者有勿屈尼於、舟阝元、尹能達、舟阝老正、衛迦耶夫等十數人。欲望召赴京闕,與當道入貢之使庭辯其事,則丹石之誠,庶幾昭雪。   國華諾之,乃命發兵西會。治遷延未即奉詔,國華屢督之,得報發兵而還,具錄女真之事以奏焉。十月,遣使朝貢,又遣本國學生崔罕、王彬詣國子監肄業。   端拱元年,加治檢校太尉,以考功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呂端、起居舍人呂祐之為使。   二年,遣使來貢,詔其使選官侍郎韓藺卿、副使兵官郎中魏德柔並授金紫光祿大夫,判官少府丞李光授檢校水部員外郎。先是,治遣僧如可齎表來覲,請《大藏經》,至是賜之,仍賜如可紫衣,令同歸本國。   淳化元年三月,詔加治食邑千戶,遣戶部郎中柴成務、兵部員外郎直史館趙化成往使。其國俗信陰陽鬼神之事,頗多拘忌,每朝廷使至,必擇良月吉辰,方具禮受詔。成務在館逾月,乃遺書於治曰:「王奕葉藩輔,尊獎王室,凡行大慶,首被徽章。今國家特馳信使,以申殊寵,非止曆川塗之綿邈,亦複蹈溟海之艱危,皇朝眷遇,斯亦隆矣。而乃牽於禁忌,泥于蔔數,眩惑日者之浮說,稽緩天子之命書。惟典冊之垂文,非卜祝之能曉,是以《書》稱上日,不推六甲之元辰;《禮》載仲冬,但取一陽之嘉會。粲然趦古訓,足以明稽,所宜改圖,速拜君賜。儻鳳無滯,克彰拱極之誠;則龍節有輝,免貽辱命之責。謹以誠告,王其聽之。」治覽書慚懼,遣人致謝焉。會霖雨不止,仍以俟霽為請。成務複遺書以責之,治翌日乃出拜命。   二年,遣使韓彥恭來貢。彥恭表述治意,求印佛經,詔以《藏經》並禦制《秘藏詮》、《逍遙詠》、《蓮華心輪》賜之。   四年正月,治遣使白思柔貢方物並謝賜經及禦制。二月,遣秘書丞直史館陳靖、秘書丞$ 帶,躡金履,朔望冠百寶純金冠。其居以碼為柱,綠甘為壁,水晶為瓦,碌石為磚,活石為灰,帷幕用百花錦。官有丞相、太尉,各領兵馬二萬餘人。馬高七尺,士卒驍勇。民居屋宇略與中國同。市肆多金銀綾錦。工匠技術,咸精其能。   建炎三年,遣使奉寶玉珠貝入貢。帝謂侍臣曰:「大觀、宣和間,茶馬之政廢,故武備不修,致金人亂華,危亡不絕如線。今複捐數十萬緡以易無用之珠玉,曷若惜財以養戰士?」詔張浚卻之,優賜以答遠人之意。紹興元年,複遣使貢文犀、象齒,朝廷亦厚加賜與,而不貪其利。故遠人懷之,而貢賦唬絕。   層檀國在南海傍,城距海二十裏。熙甯四年始入貢。海道便風行百六十日,經勿巡、古林、三佛齊國乃至廣州。其王名亞美羅亞眉蘭,傳國五百年,十世矣。人語音如大食。地春冬暖。貴人以越布纏頭,服花錦白ふ布,出入乘象、馬。有奉祿。其法輕罪杖,重罪死。谷有稻、粟、麥。食有魚。畜有綿羊、山羊、沙牛、水牛、橐駝、馬、犀、象。藥有木香、血竭、沒藥、鵬砂、阿魏、薰陸。產真珠、玻璃、密沙華三酒。交易用錢,官自鑄,三分其齊,金銅相半,而銀居一分,禁民私鑄。元豐六年,使保順郎將層伽尼再至,神宗念其絕遠,詔頒齎如故事,仍加賜白金二千兩。   龜茲本回鶻別種。其國主自稱師子王,衣黃衣,寶冠,與宰相九人同治國事。國城有市井而無錢貨,以花蕊布博易。有米麥瓜果。西至大食國行六十日,東至夏州九十日。或稱西州回鶻,或稱西州龜茲,又稱龜茲回鶻。   自天聖至景祐四年,入貢者五,最後賜以佛經一藏。熙甯四年,使李延慶、曹福入貢。五年,又使盧大明、篤都入貢。紹聖三年,使大首領阿連撒羅等三人以表章及玉佛至洮西。熙河經略使以其罕通使,請令于熙、秦州博買,而估所齎物價答賜遣還,從之。   沙州本漢敦煌故地,唐天寶末陷於西戎。大中五年,張義潮以州歸順,詔建沙州為歸義軍,以義潮為節度使,領河沙甘肅伊西等州觀察、營田處置使。義潮入朝,以從子淮深領州事。至朱梁時,張氏之後絕,州人推長史曹義金為帥。義金卒,子元忠嗣。周顯德二年來貢,授本軍節度、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鑄印賜之。   建隆三年加兼中書令,子延恭為瓜州防禦使。興國五年元忠卒,子延祿遣人來貢。贈元忠敦煌郡王,授延祿本軍節度,弟延晟為瓜州刺史,延瑞為衙內都虞候。咸平四年,封延祿為譙郡王。五年,延祿、延瑞為從子宗壽所害,宗壽權知留後,而以其弟宗允權知瓜州。表求旌節,乃授宗壽節度使,宗允檢校尚書左僕射、知瓜州,宗壽子賢順為衙內都指揮使。大中$ 鑿彌勒佛,背為王名,禁民私造。   元祐六年,其使兩至。詔別賜其王帛二百匹、白金瓶、襲衣、金束帶。 列傳第二百五十   ◎外國七   ○流求國定安國渤海國日本國黨項   流求國在泉州之東,有海島曰彭湖,煙火相望。其國塹柵三重,環以流水,植棘為藩,以刀槊弓矢劍鈹為兵器,視月盈虧以紀時。無他奇貨,商賈不通,厥土沃壤,無賦斂,有事則均稅。   旁有毗舍邪國,語言不通,袒裸盱睢,殆非人類。淳熙間,國之酋豪嘗率數百輩猝至泉之水沃、圍頭等村,肆行殺掠。喜鐵器及匙箸,人閉戶則免,但元刂其門圈而去。擲以匙箸則ぽ拾之,見鐵騎則爭事刂其甲,駢首就戮而不知悔。臨敵用標槍,系繩十餘丈為操縱,蓋惜其鐵不忍厦也。不駕舟楫,惟縛竹為筏,急則群舁之泅水而遁。   定安國本馬韓之種,為契丹所攻破,其酋帥糾合餘眾,保於西鄙,建國改元,自稱定安國。開寶三年,其國王烈萬華因女真遣使入貢,乃附表貢獻方物。太平興國中,太宗方經營遠略,討擊契丹,因降詔其國,令張犄角之勢。其國亦怨寇仇侵侮不已,聞中國用兵北討,欲依王師以攄宿憤,得詔大喜。   六年冬,會女真遣使來貢,路由本國,乃托其使附表來上雲:「定安國王臣烏玄明言:伏遇聖主洽天地之恩,撫夷貊之俗,臣玄明誠喜誠,頓首頓首。臣本以高麗舊壤,渤海遺黎,保據方隅,涉曆星紀,仰覆露鴻鈞之德,被浸漬無外之澤,各得其所,以遂本性。而頃歲契丹恃其強暴,入寇境土,攻破城砦,俘略人民。臣祖考守節不降,與眾避地,僅存生聚,以迄於今。而又扶餘府昨背契丹,並歸本國,災禍將至,無大於此。所宜受天朝之密畫,率勝兵而助討,必欲報敵,不敢違命。臣玄明誠懇誠願,頓首頓首。」其末題雲:「元興六年十月日,定安國王臣玄明表上聖皇帝前。」   上答以詔書曰:「敕定安國王烏玄明。女真使至,得所上表,以朕嘗賜手詔諭旨,且陳感激。卿遠國豪帥,名王茂緒,奄有馬韓之地,介於鯨海之表,強敵吞併,失其故土,沉冤未報,積憤奚伸。矧彼獯戎,尚搖蠆毒,出師以薄伐,乘夫天災之流行,敗衄相尋,滅亡可待。今國家已于邊郡廣屯重兵,只俟嚴冬,即申天討。卿若能追念累世之恥,宿戒舉國之師,當予伐罪之秋,展爾復仇之志,朔漠底定,爵賞有加,宜思永圖,無失良便。而況渤海願歸於朝化,扶余已背於賊庭,勵乃宿心,糾其協力,克期同舉,必集大勳。尚阻重溟,未遑遣使,倚注之切,鑒寐寧忘。」以詔付女真使,令齎以賜之。   端拱二年,其王子因女真使附獻馬、雕羽鳴鏑。淳化二年,其五子太元因女真使上表,其後$ 百里,有部落四十六,唐以來皆為羈縻州。太平興國三年,首領馬令膜等十四人以名馬、{封牛}牛、虎豹皮、麝臍來貢,並上唐朝敕書告身凡七通,鹹賜以冠帶,其首領悉授官以遣之。紹聖二年,以碉門砦蠻部王元壽襲懷化司戈雲。   黎州諸蠻,凡十二種:曰山后兩林蠻,在州南七日程;曰邛部川蠻,在州東南十二程;曰風琶蠻,在州西南一千一百里;曰保塞蠻,在州西南三百里;曰三王蠻,亦曰部落蠻,在州西百里;曰西箐蠻,有彌羌部落,在州西三百里;曰淨浪蠻,在州南一百五十裏;曰白蠻,在州東南一百里;曰烏蒙蠻,在州東南千里;曰阿宗蠻,在州西南二日程。凡風琶、兩林、邛部皆謂之東蠻,其餘小蠻各分隸焉。邛部于諸蠻中最驕悍狡譎,招集蕃漢亡命,侵攘他種,閉其道以專利。曰大雲南蠻,曰小雲南蠻,即唐南詔,今名大理國,自有傳。夷俗尚鬼,謂主祭者鬼主,故其酋長號都鬼主。   山后兩林蠻,後唐天成間始來貢。開寶二年六月壬子,勿兒遣部落將軍離魚以狀白黎州,期十月內入貢,成都府以聞,詔嘉答之。至是來朝,賜以器幣。由黎州南行七日而至其地,又一程,至州。州今廢,空城中但有浮圖一。又二程,至建昌城。又十七程,至雲南。三年七月,又朝貢。六年四月,邛部川歸德將軍阿伏上言,為山后兩蠻勿兒率眾侵掠堡砦。八年,懷化將軍勿尼等六十余人來貢,詔以勿尼為歸德將軍,又以兩林蠻大鬼主蘇吠為懷化將軍。   太平興國二年,遣使王子卑彩、副使牟蓋、鬼主還祖等七十八人以名馬來貢,乞頒正朔。下詔曰:「山后兩林要蠻主歸德將軍勿尼、懷化將軍勿兒等克慕聲明,遠修職貢,並增環衛之秩,俾為夷落之榮。勿尼可特授歸德大將軍,勿兒可特授懷化大將軍。」是冬,又遣使離魚貢犀二株、馬九匹,來賀登極。四年,勿兒與都鬼主又遣王子祚遇以名馬來貢。八年,蠻主弟顔牟昂及王子牟蓋、摩忙、卑愧、副使牟計等二百三十九人來貢。詔以牟昂為懷化大將軍,牟蓋等三人為歸德郎將,牟計等百二十人並為懷化司戈。   雍熙三年,勿尼等及其王子李奉恩複來貢馬。淳化元年,王子離魚、副使卑都、卑諭、鬼主皮禮等百二十八人來貢。詔授離魚歸德將軍,卑都保順郎將,卑諭歸德司戈,卑熱等五十四人懷化司戈。   天禧二年,山后兩林百蠻都鬼主李阿善遣將軍卑熱等一百五十人來貢。   邛部川蠻,亦曰大路蠻,亦曰勿鄧,居漢越郡會無縣地。其酋長自稱「百蠻都鬼主」。開寶二年六月,都鬼主阿伏白黎州,期以十月令王子入貢,成都府以聞,詔嘉納之。四年,黎州定遠兵士構叛,聚居鹿角溪,阿伏令弟遊擊將軍$ 時常來看老兄與雲娘,違教,違教。」霍生道:「小弟也有些小恙,因此失候鮮於兄。」鮮於佶道:「兄的病,我都曉得。」因附耳低語,笑將起來道:「可是這樣?」霍生也笑道:「休得取笑。」鮮於佶因看見桌上的畫,問道:「這是那個畫的?」霍生道:「不瞞兄說,是小弟胡謅的。」鮮於佶細細瞧瞧,笑說道:「原來是你兩口,老人家傳子孫的神影了。如何像得這樣!」將畫貼在自己面上。霍生道:「這卻怎麼說?」鮮於佶道:「一向不得沾雲娘,一沾恐怕老兄有些吃醋。今日在畫兒上略討他些便宜,莫怪!莫怪!」霍生笑了一笑。鮮於佶道:「雲娘,我還有一句話對你說,如此一幅好畫,切莫被人裱壞了。那貢院門首繆酒鬼,手段極高,是答應禮部衙門的,可著人送去與他裱才使得。」行雲道:「這個一定尊命的。」鮮於佶道:「今日小弟要發興吃幾杯酒了。   雲娘也請破例,唱一個極鎖心的曲兒,等霍兄大家樂樂才足。」   行雲道:「就請到暖閣中小飲便了。」鮮於佶又道:「霍兄!   你與雲娘今後不要叫甚麼,只叫做那畫兒罷。」霍生道:「休要取笑。」三人飲酒到起更時候,方才歸去。正是:雲想衣裳花想容,美人圖畫領春風。   流鶯巧作鼊周遮語,癡蝶深穿宛轉叢。   只這一幅畫,生出許多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臧書吏陳說場弊 繆室婆醉施酒瘋   話說長安一個書辨,姓臧,名不退。他說道:「一切場內編號謄卷,皆是我掌案。每年有人來打點,也要做一兩樁事兒,故此主顧越多。上年有茂陵一位姓鮮於的朋友,來央我辦辦,因機會不湊,不曾與他成全。那曉有這樣好人,分文也不來倒齲今年不知此人可曾到否?若到時,須去望他一望,或者又要央我也不定。」正是:閉門家裡坐,錢從天上來。這老臧正在猜望,誰料鮮於佶恰來相訪。說道:「此是老臧的門首,待我敲門。」問道:「有人麼?」臧不退聞聽開門看視,見是鮮於佶,拜下一揖,說道:「小弟正在這裡念老兄,向年做事不週,甚是羞愧,反叨厚惠,何以克當!」鮮於佶道:「這些小意思,何勞掛齒。常言說得好:『有心來拜年,端午也不遲。』今年一定要煩老兄,與我著實設個法兒,務必弄得十拿九穩方好。」臧不退把眉頭一皺,說道:「有了。我想代作傳遞,未必一時湊巧,今科關防嚴,字眼關節,一毫不通風,只有一個計較在此:這些號數都在我手裡編過的,只出場時,上心訪著那位朋友中文字做得極好的,便將他甚麼號數,察得明白,我悄悄打進去,把兩家卷上號改了,如替你做文章一般,又沒形跡,此是十拿九穩必中的計較。何如?何如?」鮮於$ ,心下先已驚訝道:「字倒寫得遒勁,不 知寫些甚麼?」及走到面前一看,卻是一首詩,忙讀一遍,知就是方纔那生感興之作, 心下十分喜愛道:「好詩,好詩。借春色梅花讚我,寓意委婉,大有風人之旨。我祇道 此生貌有可觀,不期才更過之。我閱人多矣,從未見才貌兼全如此生者。但可恨不曾得 名姓,叫我知他是誰。」因沉吟了半晌,忽想到:「我看此詩之意,無窮眷戀,此生定 然還要來尋訪,莫若和他一首,通個消息與他,也可作一線機緣。」一面就吩咐侍兒去 取筆硯,一面又想道:「我若和在上面,二詩相並,情景宛然。明日父親見了豈不嗔怪 。」又想道:「我有主意了。」因叫侍女去喚一個大家人,用石灰將壁上詩字塗去,卻 自於旁邊,照他一般樣的大字,也縱縱橫橫和了一首在上面。也不寫出詩柄,也不落款 。自家題完,又茇家讀了兩遍,自家又歎了幾口氣,依舊進園中去了。到晚間,山顯仁 病已好了。羅夫人放心不下。叫家人去逼著將山相公與小姐都接了回大莊上去了,不題   且說燕白頷被僮子一驚,急急奔回,直走出山口,見後面無人追趕,方纔放心。心 下想道:「古稱美人『沉魚落雁,眉似遠山,眼橫秋水』。我祇道是個名色,那能實實 如此。今看閣上美人,比花解語,似玉生香,祇覺前言尚摹寫不盡。我燕白頷平生愛才 如命,今睹茲絕色,雖百才子,吾不與易矣。」心上想念美人,情興勃勃,竟忘卻勞倦 ,一徑歡歡喜喜走回寓所,進門便問:「平相公回來了麼?」家人道:「回來久了。」   燕白頷一路叫了進來道:「子持兄訪得玉人消息何如?」平如衡睡在床上竟不答應 。燕白頷走到床前笑問道:「吾兄高臥不應,大約是尋訪不著,胸中氣苦了。」平如衡 方坐起來道:「白白走了許多路,又受了一肚皮氣,那人畢竟尋訪不著,你道苦也不苦 。」燕白頷道:「尋不著便罷了,有甚麼氣?」平如衡道:「那冷鴻臚,山西人,粗惡 異常。說我問了他家小姐,壞他的閨門,叫出許多衙役與惡僕,祇是要打。幸虧旁人見 我年少,再三勸解,放我走了。不然,雞肋已飽尊拳矣,如何不氣!」   燕白頷笑道:「吾兄不得而空訪,小弟不訪而自得,豈非快事!」   平如衡聽了大驚道:「難道兄在哪裏遇見了絳雪嗎?」燕白頷道:「弟雖未遇絳雪 ,而所遇之美者,恐絳雪不及也。」平如衡笑道:「美或有之,若謂過於絳雪,則未必 然。且請問在何處相遇?」燕白頷道:「小弟候兄不回,獨步城南。因風景可愛,不覺 信步行遠。偶因力倦少憩,忽見一所花園富麗,遂入去一觀。到了一座閣下,梅花甚盛 。小弟正爾$ 住問道:「你是甚麼人?走到內裏來。」小 僮慌了,說道:「我是跟張相公的。」冷絳雪道:「你跟張相公,為何在此亂走?」小 僮道:「我要出去,因認不得路,錯走到此。」冷絳雪見他說話慌張,定有緣故,因道 :「你既跟張相公,又出去做甚?定是要做賊了,快拿到老爺處去問。」小僮慌了道: 「實是相公吩咐,出去有事,並不是做賊。」冷絳雪道:「你實說,出去做甚麼,我就 饒你,你若說一句謊,我就拿你去。」   小僮要脫身,又脫不得,祇得實說道:「相公要做甚麼詩,叫我傳出去與宋相公代 做。」冷絳雪道:「要做甚麼詩?可拿與我看。」小僮沒法,祇得取出來遞與冷絳雪。 冷絳雪看了,笑一笑道:「這是小姐奈何他了,待我也取笑他一場。」因對小僮說道: 「你不消出去尋人,等我替你做了罷。」小僮道:「若是小姐肯做得,一發好了。」冷 絳雪道:「跟我來。」遂帶了小僮到房中,信筆寫了兩首,遞與他道:「你可拿去,祇 說是宋相公做的。」小僮得了詩,歡喜不過。   冷絳雪又叫侍兒送到樓下,小僮掩將進去。張寅忽然看見,慌忙推小解,走到階下 。那僮子近身一混,就將代做的詩遞了過來。張寅接詩在手,便膽大氣壯,昂昂然走進 來坐下道:「做詩要有感觸,偶下階有觸,不覺詩便成了。」因暗暗將代做的稿兒鋪在 紙下,原打帳是一首,見是兩首,一發快活,因照樣謄寫,寫完,又自念一遍,十分得 意。因遞與侍妾道:「詩已和成,可拿與小姐去細看。小姐乃有才之人,自識其中趣味 。」侍妾接了,微笑一笑,遂送上樓來與山小姐。山小姐接了一看,祇見上面寫的是:     高才自負落花蓮,莫認包兒掉了綿。     縱是燕平舊時句,雲間張子實重編。   又一首是:     荷花荷葉總成蓮,樹長蠶生都是綿,    冗 莫道春秋齊晉事,一加筆削仲尼編。   山小姐看完,不禁大笑道:「這個白丁,不知央甚人代作,倒被他取笑了。」又看 一遍道:「詩雖遊戲,其實風雅。則代作者,倒是一個才子。但不知是何人?怎做個法 ,叫他說出方妙。」   正然沉吟,忽冷絳雪從後樓轉出來。山小姐忙迎著笑說道:「姐姐來得好,又有一 個才子,可看一個笑話。」冷絳雪笑道:「這個笑話,我已看見。這個才子,我先知道 了。」冷絳雪就將撞見小僮出去求人代作,並自己代他作詩之事說了一遍,山小姐拍掌 大笑道:「原來就是姐姐耍他,我說哪裏又有一個才子。」   張寅在樓下聽見樓上笑聲啞啞,滿心以為看詩歡喜,因暗暗想道:「何不乘他歡喜 ,趕上樓去調戲,得個趣兒,倘有天$ 男子中,豈無有高才過於山黛者乎故有是命。臣恐負徵召之虛名至京而考,實不及山黛 ,豈不羞士子而辱朝廷。故改易姓名為趙縱、錢橫潛至京師,以就山黛量才之考。不期 赴考時,山黛不出,而先命二青衣出與臣等比試。張寅所呈十四詩,即臣與二青衣比試 之詞也。臣因見二青衣尚足與臣等抗衡何況山黛,遂未見山黛而逃歸。途遇學臣再三勸 駕,臣等自慚不及山黛,故以小疏上陳願歸就制科以藏短也。又幸蒙聖恩,拔置榜首及 第六,實實感恩之無已也。然歷思從前,改名實為就考,就考實為徵召。辭徵召而就制 科,實恐才短而辱朝廷。途雖錯出而黼黻皇猷之心實無二也。若謂勾挑,臣等實未見山 黛亦祇勾挑二青衣也。伏乞聖恩鑒察。”   天子聽說出許多委屈,滿心歡喜道:“汝二人才美如此而又虛心如此,可謂不驕不 吝矣!這也罷了,祇是你二人既中元、魁為何不早進來會試?朕已敕學臣,一到即要召 見,因甚直到此時方來?”燕、平二人又奏道:“臣等聞,才為天下公器最忌夤緣。二 臣幸遇聖明為學臣所薦,陛下所知。今又僥幸南闈,若早入京未免招搖耳目。倘聖恩召 見而後就試,即叨一第,天下必疑主司之迎合。臣因遲遲其行,僅及場期而後入。中與 不中不獨臣等無愧,適足彰皇上至公無私之化矣!”   天子聽了,龍顏大悅道:“汝二人避嫌絕私情,情實可嘉。朕若非面審。幾誤加罪 於汝。”因命張吏部責諭道:“衡文雖聖朝雅化,亦須自量。山黛之才已久著國門,即 燕白頷、平如衡為學臣特薦如此尚不敢明試,而假名以觀其深淺。卿子既無出類邕才乃 公然求婚,且擅登玉尺樓,妄加調戲,何無忌憚至此!及受辱而歸,理宜自悔,乃復唆 卿瀆奏以國報復,暴戾何深!本當重罪,念卿銓務勤勞,姑免究。”張吏部忙叩頭謝罪   天子還要召山顯仁,諭以擇婿之事,忽天門放榜,主考已先獻進會試題名錄來。天 子展開一看,祇見第一名會元就是燕白頷,第二名會魁就是平如衡,龍顏大悅。   此時,燕白頷、平如衡尚囚首俯伏於地。天子因命平身,就叫近侍將會試錄遞與二 人看。二人被繫入朝,又為張寅識破姓名,心下惶惶,懼有不測之禍,誰還想到會試中 與不中。今見天子和容審問絕不苛求﹔燕白頷忽又見自家中了會元,平如衡忽又看見自 己中了第二名會魁,明明一個鬼,忽然變了仙,怎不快活!慌忙頓首於地,稱謝道:“ 皇恩浩蕩,直捐頂踵不足以上報萬一。”   天子道:“汝二人不依不附,卓立之志,可謂竟成矣。”又說道:“今日且完制科 之事,異日還要召汝與山黛御前比試,以完薦舉之案。暫且退出$ 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 、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 、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 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 割地而奉秦。秦有餘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鹵。因利乘便,宰割天 下,分裂河山,彊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秦王,續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禦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 執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 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籓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 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 兵聚之咸陽,銷鋒鑄鐻,以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後斬華為城,因河為津,據 億丈之城,臨不測之谿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以 定。秦王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秦王既沒,餘威振於殊俗。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才能不 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硃、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閒,而倔起什伯之中,率 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而轉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回應,贏糧而景從 ,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 趙、韓、魏、宋、?、中山之君;鉏櫌棘矜,非錟於句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於九 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 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千乘之 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 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秦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檇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鄉風,若是者何也?曰: 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歿,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彊侵弱,眾 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 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權,禁$ 白燕[1]之鄉, 持天下之政,時有嬰兒主,欲行車。』霍將軍者,本居平陽白燕。臣為郎時,與方士考 功會旗亭下,為言。豈不偉哉!」   【索隱述贊】高辛之胤,大啟禎祥。脩己吞薏,石紐興王。天命玄鳥,簡秋生商。 薑嫄履跡,祚流岐昌。俱膺曆運,互有興亡。風餘周召,刑措成康。出彘之後,諸侯日 史記 十二諸侯年表   太史公讀春秋曆譜諜,至周厲王,未嘗不廢書而歎也。曰:嗚呼,師摯見之矣!紂 為象箸而箕子唏。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雎作。仁義陵遲,鹿鳴刺焉。及至厲王, 以惡聞其過,公卿懼誅而禍作,厲王遂奔於彘,亂自京師始,而共和行政焉。是後或力 政,彊乘弱,興師不請天子。然挾王室之義,以討伐為會盟主,政由五伯,諸侯恣行, 淫侈不軌,賊臣絪子滋起矣。齊、晉、秦、楚其在成周微甚,封或百裡或五十里。晉阻 三河,齊負東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海迭興,更為伯主,文武所?大封,皆 威而服焉。是以孔子明王道,乾七十餘君,莫能用,故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於魯 而次春秋,上記隱,下至哀之獲麟,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浹 。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 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鐸椒為楚威 王傳,為王不能盡觀春秋,採取成敗,卒四十章,為鐸氏微。趙孝成王時,其相虞卿上 採春秋,下觀近勢,亦著八篇,為虞氏春秋。呂不韋者,秦莊襄王相,亦上觀尚古,刪 拾春秋,集六國時事,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為呂氏春秋。及如荀卿、孟子、公孫 固、韓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書,不同勝紀。漢相張蒼曆譜五德,上大夫董 仲舒推春秋義,頗著文焉。   太史公曰:儒者斷其義,馳說者騁其辭,不務綜其終始;曆人取其年月,數家隆於 神運,譜諜獨記世諡,其辭略,欲一觀諸要難。於是譜十二諸侯,自共和訖孔子,表見 春秋、國語學者所譏盛衰大指著於篇,為成學治古文者要刪焉。   (表略)   【索隱述贊】太史表次,抑有條理。起自共和,終於孔子。十二諸侯,各編年紀。 興亡繼及,盛衰臧否。惡不揜過,善必揚美。絕筆獲麟,義取同恥。 史記 六國年表   太史公讀秦記,至犬戎敗幽王,周東徙洛邑,秦襄公始封為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 ,僭端見矣。禮曰:「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其域內名山大川。」今秦雜戎翟之俗,先暴 戾,後仁義,位在籓臣而臚於郊祀,君子懼焉。及文公逾隴,攘夷狄,尊陳寶,營岐雍 之間,而$ 山陂海鹹納於漢。諸侯稍微,大國不過十餘城,小侯不過數十 裏,上足以奉貢職,下足以供養祭祀,以蕃輔京師。而漢郡八九十,形錯諸侯間,犬牙 相臨,秉其戹塞地利,彊本幹,弱枝葉之勢,尊卑明而萬事各得其所矣。   臣遷謹記高祖以來至太初諸侯,譜其下益損之時,令時世得覽。形勢雖彊,要之以 仁義為本。   (表略)   【索隱述贊】漢有天下,爰覽興亡。始誓河岳,言峻寵章。淮陰就楚,彭越封梁。 荊燕懿戚,齊趙棣棠。犬牙相制,麟趾有光。降及文景,代有英王。魯恭、梁孝,濟北 、城陽。仁賢足紀,忠烈斯彰。 史記 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   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於魯、 衛,地各四百裡,親親之義,襃有德也;太公於齊,兼五侯地,尊勤勞也。武王、成、 康所封數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過百裡,下三十裏,以輔衛王室。管、蔡、康叔、 曹、鄭,或過或損。厲、幽之後,王室缺,侯伯彊國興焉,天子微,弗能正。非德不純 ,形勢弱也。   漢興,序二等。高祖末年,非劉氏而王者,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 高祖子弟同姓為王者九國,雖獨長沙異姓,而功臣侯者百有餘人。自雁門、太原以東至 遼陽,為燕代國;常山以南愃大行左轉,度河、濟,阿、甄以東薄海,為齊、趙國;自 陳以西,南至九疑,東帶江、淮、穀、泗,薄會稽,為梁、楚、淮南、長沙國:皆外接 於胡、越。而內地北距山以東盡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連城數十,置百官宮觀,僭於 天子。漢獨有三河、東郡、潁川、南陽,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雲中至隴西,與內史凡 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頗食邑其中。何者?天下初定,骨肉同姓少,故廣彊庶孽,以鎮撫 四海,用承衛天子也。   漢定百年之間,親屬益疏,諸侯或驕奢,忕邪臣計謀為淫亂,大者叛逆,小者不軌 於法,以危其命,殞身亡國。天子觀於上古,然後加惠,使諸侯得推恩分子弟國邑,故 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分三,及天子支庶子為王,王子支庶為侯,百有 餘焉。吳楚時,前後諸侯或以適削地,是以燕、代無北邊郡,吳、淮南、長沙無南邊郡 ,齊、趙、梁、楚支郡名山陂海鹹納於漢。諸侯稍微,大國不過十餘城,小侯不過數十 裏,上足以奉貢職,下足以供養祭祀,以蕃輔京師。而漢郡八九十,形錯諸侯間,犬牙 相臨,秉其戹塞地利,彊本幹,弱枝葉之勢,尊卑明而萬事各得其所矣。   臣遷謹記高祖以來至太初諸侯,譜其下益損之時,令時世得覽。形勢雖彊,要之以 仁義為本。   (表略$ 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 其道非少寬假,神不來。言神事,事如迂誕,積以歲乃可致也。」於是郡國各除道,繕 治宮觀名山神祠所,以望幸。   其春,既滅南越,上有嬖臣李延年以好音見。上善之,下公卿議,曰:「民間祠尚 有鼓舞樂,今郊祀而無樂,豈稱乎?」公卿曰:「古者祠天地皆有樂,而神祇可得而禮 。」或曰:「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於是塞 南越,禱祠太一、後土,始用樂舞,益召歌兒,作二十五弦及空侯琴瑟自此起。   其來年冬,上議曰:「古者先振兵澤旅,然後封禪。」乃遂北巡朔方,勒兵十餘萬 ,還祭黃帝塚橋山,釋兵須如。上曰:「吾聞黃帝不死,今有塚,何也?」或對曰:「 黃帝已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既至甘泉,為且用事泰山,先類祠太一。   自得寶鼎,上與公卿諸生議封禪。封禪用希曠絕,莫知其儀禮,而群儒採封禪尚書 、周官、王制之望祀射牛事。齊人丁公年九十餘,曰:「封禪者,合不死之名也。秦皇 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無風雨,遂上封矣。」上於是乃令諸儒習射牛,草封 禪儀。數年,至且行。天子既聞公孫卿及方士之言,黃帝以上封禪,皆致怪物與神通, 欲放帝以上接神仙人蓬萊士,高世比德於九皇,而頗採儒術以文之。群儒既已不能辨 明封禪事,又牽拘於詩書古文而不能騁。上為封禪祠器示群儒,群儒或曰「不與古同」 ,徐偃又曰「太常諸生行禮不如魯善」,周霸屬圖封禪事,於是上絀偃、霸,而盡罷諸 儒不用。   三月,遂東幸緱氏,禮登中嶽太室。從官在山下聞若有言「萬歲」雲。問上,上不 言;問下,下不言。於是以三百戶封太室奉祠,命曰崇高邑。東上泰山,泰山之草木葉 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巔。   上遂東巡海上,行禮祠八神。齊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萬數,然無驗者。乃益發 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公孫卿持節常先行候名山,至東萊,言夜見大 人,長數丈,就之則不見,見其跡甚大,類禽獸雲。群臣有言見一老父牽狗,言「吾欲 見巨公」,已忽不見。上即見大跡,未信,及群臣有言老父,則大以為仙人也。宿留海 上,予方士傳車及間使求仙人以千數。   四月,還至奉高。上念諸儒及方士言封禪人人殊,不經,難施行。天子至梁父,禮 祠地主。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薦紳,射牛行事。封泰山下東方,如郊祠太一之禮。封 廣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則有玉牒書,書祕。禮畢,天子獨與侍中奉車子侯上泰山,亦 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陰道。丙辰,禪泰山下阯東北肅然$ 。」遂自剄死。越王滅吳,誅太宰嚭,以為不忠,而歸。   太史公曰:孔子言「太伯可謂至德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餘讀春秋古 文,乃知中國之虞與荊蠻句吳兄弟也。延陵季子之仁心,慕義無窮,見微而知清濁。嗚 呼,又何其閎覽博物君子也!   【索隱述贊】太伯作吳,高讓雄圖。周章受國,別封於虞。壽夢初霸,始用兵車。 三子遞立,延陵不居。光既篡位,是稱闔閭。王僚見殺,賊由專諸。夫差輕越,取敗姑 蘇。甬東之恥,空慚伍胥。 史記 齊太公世家   太公望呂尚者,東海上人。其先祖嘗為四岳,佐禹平水土甚有功。虞夏之際封於呂 ,或封於申,姓薑氏。夏商之時,申、呂或封枝庶子孫,或為庶人,尚其後苗裔也。本 姓薑氏,從其封姓,故曰呂尚。   呂尚蓋嘗窮困,年老矣,以漁釣姦周西伯。西伯將出獵,蔔之,曰「所獲非龍非彲 ,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於是周西伯獵,果遇太公於渭之陽,與語大說,曰:「 自吾先君太公曰『當有聖人適周,周以興』。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故號之曰 「太公望」,載與俱歸,立為師。   或曰,太公博聞,嘗事紂。紂無道,去之。遊說諸侯,無所遇,而卒西歸周西伯。 或曰,呂尚處士,隱海濱。周西伯拘羑裏,散宜生、閎夭素知而招呂尚。呂尚亦曰「吾 聞西伯賢,又善養老,盍往焉」。三人者為西伯求美女奇物,獻之於紂,以贖西伯。西 伯得以出,反國。言呂尚所以事周雖異,然要之為文武師。   周西伯昌之脫羑裏歸,與呂尚陰謀修德以傾商政,其事多兵權與奇計,故後世之言 兵及周之陰權皆宗太公為本謀。周西伯政平,及斷虞芮之訟,而詩人稱西伯受命曰文王 。伐崇、密須、犬夷,大作豐邑。天下三分,其二歸周者,太公之謀計居多。   文王崩,武王即位。九年,欲修文王業,帘東伐以觀諸侯集否。師行,師尚父左杖黃 鉞,右把白旄以誓,曰:「蒼兕蒼兕,總爾眾庶,與爾舟楫,後至者斬!」遂至盟津。 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諸侯。諸侯皆曰:「紂可伐也。」武王曰:「未可。」還師,與太 公作此太誓。   居二年,紂殺王子比干,囚箕子。武王將伐紂,蔔,龜兆不吉,風雨暴至。群公盡 懼,唯太公彊之勸武王,武王於是遂行。十一年正月甲子,誓於牧野,伐商紂。紂師敗 績。紂反走,登鹿台,遂追斬紂。明日,武王立於社,群公奉明水,衛康叔封布採席, 師尚父牽牲,史佚策祝,以告神討紂之罪。散鹿台之錢,發鉅橋之粟,以振貧民。封比 干墓,釋箕子囚。遷九鼎,脩周政,與天下更始。師尚父謀居多。   於是武王已平商而王天$ 及公之幸 臣攻無知等,不勝,皆死。無知入宮,求公不得。或見人足於戶間,發視,乃襄公,遂 弒之,而無知自立為齊君。   桓西元年春,齊君無知游於雍林。雍林人嘗有怨無知,及其往游,雍林人襲殺無知 ,告齊大夫曰:「無知弒襄公自立,臣謹行誅。唯大夫更立公子之當立者,唯命是聽。   初,襄公之醉殺魯桓公,通其夫人,殺誅數不當,淫於婦人,數欺大臣,群弟恐禍 及,故次弟糾奔魯。其母魯女也。管仲、召忽傅之。次弟小白奔莒,鮑叔傅之。小白母 ,衛女也,有寵於釐公。小白自少好善大夫高傒。及雍林人殺無知,議立君,高、國先 陰召小白於莒。魯聞無知死,亦發兵送公子糾,而使管仲別將兵遮莒道,射中小白帶鉤 。小白詳死,管仲使人馳報魯。魯送糾者行益遲,六日至齊,則小白已入,高傒立之, 是為桓公。   桓公之中鉤,詳死以誤管仲,已而載溫車中馳行,亦有高、國內應,故得先入立, 發兵距魯。秋,與魯戰於乾時,魯兵敗走,齊兵掩絕魯歸道。齊遺魯書曰:「子糾兄弟 ,弗忍誅,請魯自殺之。召忽、管仲讎也,請得而甘心醢之。不然,將圍魯。」魯人患 之,遂殺子糾於笙瀆。召忽自殺,管仲請囚。桓公之立,發兵攻魯,心欲殺管仲。鮑叔 牙曰:「臣幸得從君,君竟以立。君之尊,臣無以增君。君將治齊,即高傒與叔牙足也 。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夷吾所居國國重,不可失也。」於是桓公從之。乃詳為 召管仲欲甘心,實欲用之。管仲知之,故請往。鮑叔牙迎受管仲,及堂阜而脫桎梏,齋 祓而見桓公。桓公厚禮以為大夫,任政。   桓公既得仲,與鮑叔、隰朋、高傒修齊國政,連五家之兵,伸輕重魚鹽之利,以 贍貧窮,祿賢能,齊人皆說。   二年,伐滅郯,郯子奔莒。初,桓公亡時,過郯,郯無禮,故伐之。   五年,伐魯,魯將師敗。魯莊公請獻遂邑以平,桓公許,與魯會柯而盟。魯將盟, 曹沬以匕首劫桓公於壇上,曰:「反魯之侵地!」桓公許之。已而曹沬去匕首,北面就 臣位。桓公後悔,欲無與魯地而殺曹沬。管仲曰:「夫劫許之而倍信殺之,愈一小快耳 ,而棄信於諸侯,失天下之援,不可。」於是遂與曹沬三敗所亡地於魯。諸侯聞之,皆 信齊而欲附焉。七年,諸侯會桓公於甄,而桓公於是始霸焉。   十四年,陳厲公子完,號敬仲,來奔齊。齊桓公欲以為卿,讓;於是以為工正。田 成子常之祖也。   二十三年,山戎伐燕,燕告急於齊。齊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於孤竹而還。燕莊 公遂送桓公入齊境。桓公曰:「非天子,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無禮於燕。」於是 分溝$ 樂,孔子曆階上 ,使有司執萊人斬之,以禮讓景公。景公慚,乃歸魯侵地以謝,而罷去。是歲,晏嬰卒   五十五年,範、中行反其君於晉,晉攻之急,來請粟。田乞欲為亂,樹黨於逆臣, 說景公曰:「範、中行數有德於齊,不可不救。」及使乞救而輸之粟。   五十八年夏,景公夫人燕姬適子死。景公寵妾芮姬生子荼,荼少,其母賤,無行, 諸大夫恐其為嗣,乃言原擇諸子長賢者為太子。景公老,惡言嗣事,又愛荼母,欲立之 ,憚發之口,乃謂諸大夫曰:「為樂耳,國何患無君乎?」秋,景公病,命國惠子、高 昭子立少子荼為太子,逐群公子,遷之萊。景公,太子荼立,是為晏孺子。冬,未葬 ,而群公子畏誅,皆出亡。荼諸異母兄公子壽、駒、黔奔衛,公子駔、陽生奔魯。萊人 歌之曰:「景公死乎弗與埋,三軍事乎弗與謀,師乎師乎,胡黨之乎?」   晏孺子元年春,田乞偽事高、國者,每朝,乞驂乘,言曰:「子得君,大夫皆自危 ,欲謀作亂。」又謂諸大夫曰:「高昭子可畏,及未發,先之。」大夫從之。六月,田 乞、鮑牧乃與大夫以兵入公宮,攻高昭子。昭子聞之,與國惠子救公。公師敗,田乞之 徒追之,國惠子奔莒,遂反殺高昭子。晏圉奔魯。八月,齊秉意茲。田乞敗二相,乃使 人之魯召公子陽生。陽生至齊,私匿田乞家。十月戊子,田乞請諸大夫曰:「常之母有 魚菽之祭,幸來會飲。」會飲,田乞盛陽生橐中,置坐中央,發橐出陽生,曰:「此乃 齊君矣!」大夫皆伏謁。將與大夫盟而立之,鮑牧醉,乞誣大夫曰:「吾與鮑牧謀共立 陽生。」鮑牧怒曰:「子忘景公之命乎?」諸大夫相視欲悔,陽生前,頓首曰:「可則 立之,否則已。」鮑牧恐禍起,乃複曰:「皆景公子也,何為不可!」乃與盟,立陽生 ,是為悼公。悼公入宮,使人遷晏孺子於駘,殺之幕下,而逐孺子母芮子。芮子故賤而 孺子少,故無權,國人輕之。   悼西元年,齊伐魯,取讙、闡。初,陽生亡在魯,季康子以其妹妻之。及歸即位, 使迎之。季姬與季魴侯通,言其情,魯弗敢與,故齊伐魯,竟迎季姬。季姬嬖,齊複歸 魯侵地。   鮑子與悼公有郤,不善。四年,吳、魯伐齊南方。鮑子弒悼公,赴於吳。吳王夫差 哭於軍門外三日,將從海入討齊。齊人敗之,吳師乃去。晉趙鞅伐齊,至賴而去。齊人 共立悼公子壬,是為簡公。   簡公四年春,初,簡公與父陽生俱在魯也,監止有寵焉。及即位,使為政。田成子 憚之,驟顧於朝。禦鞅言簡公曰:「田、監不可並也,君其擇焉。」弗聽。子我夕,田 逆殺人,逢之,遂捕以入。田氏方睦,使囚病而遺$ 誰?」孔子聞之,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宣子,良大夫也 ,為法受惡。惜也,出疆乃免。」   趙盾使趙穿迎襄公弟黑臀於周而立之,是為成公。   成公者,文公少子,其母周女也。壬申,朝於武宮。   成西元年,賜趙氏為公族。伐鄭,鄭倍晉故也。三年,鄭伯初立,附晉而棄楚。楚 怒,伐鄭,晉往救之。   六年,伐秦,虜秦將赤。   七年,成公與楚莊王爭彊,會諸侯於扈。陳畏楚,不會。晉使中行桓子伐陳,因救 鄭,與楚戰,敗楚師。是年,成公卒,子景公據立。   景西元年春,陳大夫夏徵舒弒其君靈公。二年,楚莊王伐陳,誅徵舒。   三年,楚莊王圍鄭,鄭告急晉。晉使荀林父將中軍,隨會將上軍,趙朔將下軍,郤 克、欒書、先縠、韓厥、鞏朔佐之。六月,至河。聞楚已服鄭,鄭伯肉袒與盟而去,荀 林父欲還。先縠曰:「凡來救鄭,不至不可,將率離心。」卒度河。楚已服鄭,欲飲馬 於河為名而去。楚與晉軍大戰。鄭新附楚,畏之,反助楚攻晉。晉軍敗,走河,爭度, 船中人指甚眾。楚虜我將智罃。歸而林父曰:「臣為督將,軍敗當誅,請死。」景公欲 許之。隨會曰:「昔文公之與楚戰城濮,成王歸殺子玉,而文公乃喜。今楚已敗我師, 又誅其將,是助楚殺仇也。」乃止。   四年,先縠以首計而敗晉軍河上,恐誅,乃奔翟,與翟謀伐晉。晉覺,乃族縠。縠 ,先軫子也。   五年,伐鄭,為助楚故也。是時楚莊王彊,以挫晉兵河上也。   六年,楚伐宋,宋來告急晉,晉欲救之,伯宗謀曰:「楚,天方開之,不可當。」 乃使解揚紿為救宋。鄭人執與楚,楚厚賜,使反其言,令宋急下。解揚紿許之,卒致晉 君言。楚欲殺之,或諫,乃歸解揚。   七年,晉使隨會滅赤狄。   八淳,使郤克於齊。齊頃公母從樓上觀而笑之。所以然者,郤克僂,而魯使蹇,衛 使眇,故齊亦令人如之以導客。郤克怒,歸至河上,曰:「不報齊者,河伯視之!」至 國,請君,欲伐齊。景公問知其故,曰:「子之怨,安足以煩國!」弗聽。魏文子請老 休,闢郤克,克執政。   九年,楚莊王卒。晉伐齊,齊使太子彊為質於晉,晉兵罷。   十一年春,齊伐魯,取隆。魯告急衛,衛與魯皆因郤克告急於晉。晉乃使郤克、欒 書、韓厥以兵車八百乘與魯、衛共伐齊。夏,與頃公戰於鞍,傷困頃公。頃公乃與其右 易位,下取飲,以得脫去。齊師敗走,晉追北至齊。頃公獻寶器以求平,不聽。郤克曰 :「必得蕭桐侄子為質。」齊使曰:「蕭桐侄子,頃公母;頃公母猶晉君母,奈何必得 之?不義,請復戰。」晉乃許與$ 鄭君 病,使子產會諸侯莛,與楚靈王盟於申,誅齊慶封。   三十六年,簡公卒,子定公寧立。秋,定公朝晉昭公。   定西元年,楚公子棄疾弒其君靈王而自立,為平王。欲行德諸侯。歸靈王所侵鄭地   四年,晉昭公卒,其六卿彊,公室卑。子產謂韓宣子曰:「為政必以德,毋忘所以   六年,鄭火,公欲禳之。子產曰:「不如修德。」   八年,楚太子建來奔。十年,太子建與晉謀襲鄭。鄭殺建,建子勝奔吳。   十一年,定公如晉。晉與鄭謀,誅周亂臣,入敬王於周。   十三年,定公卒,子獻公蠆立。獻公十三年卒,子聲公勝立。當是時,晉六卿彊, 侵奪鄭,鄭遂弱。   聲公五年,鄭相子產卒,鄭人皆哭泣,悲之如亡親戚。子產者,鄭成公少子也。為 人仁愛人,事君忠厚。孔子嘗過鄭,與子產如兄弟雲。及聞子產死,孔子為泣曰:「古 之遺愛也!」   八年,晉範、中行氏反晉,告急於鄭,鄭救之。晉伐鄭,敗鄭軍於鐵。   十四年,宋景公滅曹。二十年,齊田常弒其君簡公,而常相於齊。二十二年,楚惠 王滅陳。孔子卒。   三十六年,晉知伯伐鄭,取九邑。   三十七年,聲公卒,子哀公易立。哀公八年,鄭人弒哀公而立聲公弟醜,是為共公 。共公三年,三晉滅知伯。三十一年,共公卒,子幽公已立。幽西元年,韓武子伐鄭, 殺幽公。鄭人立幽公弟駘,是為繻公。   繻公十五年,韓景侯伐鄭,取雍丘。鄭城京。   十六年,鄭伐韓,敗韓兵於負黍。二十年,韓、趙、魏列為諸侯。二十三年,鄭圍 韓之陽翟。   二十五年,鄭君殺其相子陽。二十七,子陽之黨共弒繻公駘而立幽公弟乙為君,是 為鄭君。   鄭君乙立二年,鄭負黍反,複歸韓。十一年,韓伐鄭,取陽城。   二十一年,韓哀侯滅鄭,並其國。   太史公曰:語有之,「以權利合者,權利盡而交疏」,甫瑕是也。甫瑕雖以劫殺鄭 子內厲公,厲公終背而殺之,此與晉之裏克何異?守節如荀息,身死而不能存奚齊。變 所從來,亦多故矣!   【索隱述贊】厲王之子,得封於鄭。代職司徒,緇衣在詠。虢、鄶獻邑,祭祝專命 。莊既犯王,厲亦奔命。居櫟克入,夢蘭毓慶。伯服生囚,叔瞻屍聘。釐、簡之後,公 室不競。負黍雖還,韓哀日盛。 史記 趙世家   趙氏之先,與秦共祖。至中衍,為帝大戊禦。其後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 惡來,事紂,為周所殺,其後為秦。惡來弟曰季勝,其後為趙。   季勝生孟增。孟增幸於周成王,是為宅皋狼。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於 周繆王。造父取驥之乘匹,與桃林盜驪、驊$ 使知者而必行, 安有王子比干?」   子路出,子貢入見。孔子曰:「賜,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 何為於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孔子 曰:「賜,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君子能脩其道,綱而紀之,統 而理之,而不能為容。今爾不脩爾道而求為容。賜,而志不遠矣!」   子貢出,顏回入見。孔子曰:「回,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 何為於此?」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 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脩也,是吾醜也。夫道既已大脩而不用,是有國者之醜 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顏氏之子!使爾多財, 吾為爾宰。」   於是使子貢至楚。楚昭王興師迎孔子,然後得免。   昭王將以書社地七百裡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 曰:「無有。」「王之輔相有如顏回者乎?」曰:「無有。」「王之將率有如子路者乎 ?」曰:「無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無有。」「且楚之祖封於周, 號為子男五十裏。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業,王若用之,則楚安得世堂堂方數 千里乎?夫文王在豐,武王在鎬,百裡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據土壤,賢弟子為佐, 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於城父。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兮,來者猶可追也 !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去,弗得與之言。   於是孔子自楚反乎衛。是歲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魯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吳與魯會繒,徵百牢。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貢往,然後得已。   孔子曰:「魯衛之政,兄弟也。」是時,衛君輒父不得立,在外,諸侯數以為讓。 而孔子弟子多仕於衛,衛君欲得孔子為政。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也?」孔子曰:「野 哉由也!夫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 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手足矣。夫君子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君子於其言,無所 苟而已矣。」   其明年,厓有為季氏將師,與齊戰於郎,克之。季康子曰:「子之於軍旅,學之乎 ?性之乎?」厓有曰:「學之於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對曰:「用之 有名;播之百姓,質諸鬼神而無憾。求之至於此道,雖累千社,夫子$ 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後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明歲,子路死於衛。孔子病,子貢請見。孔子方負杖逍遙於門,曰:「賜,汝來何 其晚也?」孔子因歎,歌曰:「太山壞乎!樑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謂子貢 曰:「天下無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殯於東階,周人於西階,殷人兩柱間。昨暮予夢 坐奠兩柱之間,予始殷人也。」後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魯哀公十六年四月己醜卒。   哀公誄之曰:「旻天不吊,不玦遺一老,俾屏餘一人以在位,煢煢餘在疚。嗚呼哀 哉!尼父,毋自律!」子貢曰:「君其不沒於魯乎!夫子之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 愆。失志為昏,失所為愆。』生不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餘一人』,非名也。   孔子葬魯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喪畢,相訣而去,則哭,各複盡哀;或 複留。唯子贛廬於塚上,凡六年,然後去。弟子及魯人往從塚而家者百有餘室,因命曰 孔裏。魯世世相傳以歲時奉祠孔子塚,而諸儒亦講禮鄉飲大射於孔子塚。孔子塚大一頃 。故所居堂弟子內,後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至於漢二百餘年不絕。高皇帝過魯, 乙太牢祠焉。諸侯卿相至,常先謁然後從政。   孔子生鯉,字伯魚。伯魚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魚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嘗困於宋。子思作舄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字子京 ,年四十六。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嘗為魏相。   子慎生鮒,年五十七,為陳王涉博士,死於陳下。   鮒弟子襄,年五十七。嘗為孝惠皇帝博士,遷為長沙太守。長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國。安國為今皇帝博士,至臨淮太守 ,蚤卒。安國生卬,卬生驩。   太史公曰: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鄉往之。餘讀孔氏 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餘祗回留之不能去 雲。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 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   【索隱述贊】孔子之胄,出於商國。弗父能讓,正考銘勒。防叔來奔,鄒人掎足。 尼丘誕聖,闕裏生德。七十升堂,四方取則。卯誅兩觀,攝相夾穀。歌鳳遽衰,泣麟何 促!九流仰鏡,萬古欽躅。 史記 陳涉世家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 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 士卒樂死,敵國不敢謀,子孰與起? 」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親萬民,實府庫,子孰與起?」文曰:「不如 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東鄉,韓趙賓從,子孰與起?」文曰:「不如子。」 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國疑,大臣未附, 百姓不信,方是之時,屬之於子乎?屬之於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屬之子矣。」 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吳起乃自知弗如田文。   田文既死,公叔為相,尚魏公主,而害吳起。公叔之僕曰:「起易去也。」公叔曰 :「奈何?」其僕曰:「吳起為人節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與武侯言曰:『夫吳起賢人 也,而侯之國蝪,又與彊秦壤界,臣竊恐起之無留心也。』武侯即曰:『奈何?』君因 謂武侯曰:『試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則必受之。無留心則必辭矣。以此蔔之。』君因召 吳起而與歸,即令公主怒而輕君。吳起見公主之賤君也,則必辭。」於是吳起見公主之 賤魏相,果辭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吳起懼得罪,遂去,即之楚。   楚悼王素聞起賢,至則相楚。明法審令,捐不急之官,廢公族疏遠者,以撫養戰鬥 之士。要在彊兵,破馳說之言從橫者。於是南平百越;北並陳蔡,卻三晉;西伐秦。諸 侯患楚之彊。故楚之貴戚盡欲害吳起。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亂而攻吳起,吳起走之王 屍而伏之。擊起之徒因射刺吳起,並中悼王。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盡誅射吳起 而並中王屍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餘家。   太史公曰:世俗所稱師旅,皆道孫子十三篇,吳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論,論其行 事所施設者。語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孫子籌策龐涓明矣, 然不能蚤救患於被刑。吳起說武侯以形勢不如德,然行之於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軀。悲   【索隱述贊】孫子兵法,一十三篇。美人既斬,良將得焉。其孫臏腳,籌策龐涓。 吳起相魏,西河稱賢;慘礉事楚,死後留權。 史記 伍子胥列傳   伍子胥者,楚人也,名員。員父曰伍奢。員兄曰伍尚。其先曰伍舉,以直諫事楚莊 王,有顯,故其後世有名於楚。   楚平王有太子名曰建,使伍奢為太傅,費無忌為少傅。無忌不忠於太子建。平王使 無忌為太子取婦於秦,秦女好,無忌馳歸報平王曰:「秦女絕美,王可自取,而更為太 子取婦。」平王遂自取秦女而絕愛幸之,生子軫。更為太子取婦。   無忌既以秦女自媚於平王,因去太子而事平王。恐一旦平王卒而太子立,殺己,乃 因讒太子建。建母,蔡女也,無寵於平王。平王稍益疏建,使建守城父,$ ?於穰,複益封陶,號曰穰侯。   穰侯封四歲,為秦將攻魏。魏獻河東方四百裡。拔魏之河內,取城大小六十餘。c昭 王十九年,秦稱西帝,齊稱東帝。月餘,呂禮來,而齊、秦各複歸帝為王。魏?複相秦 ,六歲而免。免二歲,複相秦。四歲,而使白起拔楚之郢,秦置南郡。乃封白起為武安 君。白起者,穰侯之所任舉也,相善。於是穰侯之富,富於王室。   昭王三十二年,穰侯為相國,將兵攻魏,走芒卯,入北宅,遂圍大樑。梁大夫須賈 說穰侯曰:「臣聞魏之長吏謂魏王曰:『昔梁惠王伐趙,戰勝三梁,拔邯鄲;趙氏不割 ,而邯鄲複歸。齊人攻衛,拔故國,殺子良;衛人不割,而故地複反。衛、趙之所以國 全兵勁而地不並於諸侯者,以其能忍難而重出地也。宋、中山數伐割地,而國隨以亡。 臣以為衛、趙可法,而宋、中山可為戒也。秦,貪戾之國也,而毋親。蠶食魏氏,又盡 晉國,戰勝暴子,割八縣,地未畢入,兵複出矣。夫秦何厭之有哉!今又走芒卯,入北 宅,此非敢攻梁也,且劫王以求多割地。王必勿聽也。今王背楚、趙而講秦,楚、趙怒 而去王,與王爭事秦,秦必受之。秦挾楚、趙之兵以複攻梁,則國求無亡不可得也。原 王之必無講也。王若欲講,少割而有質;不然,必見欺。』此臣之所聞於魏也,原君之 以是慮事也。周書曰『惟命不於常』,此言幸之不可數也。夫戰勝暴子,割八縣,此非 兵力之精也,又非計之工也,天幸為多矣。今又走芒卯,入北宅,以攻大樑,是以天幸 自為常也。智者不然。臣聞魏氏悉其百縣勝甲以上戍大樑,臣以為不下三十萬。以三十 萬之眾守梁七仞之城,臣以為湯、武複生,不易攻也。夫輕背楚、趙之兵,陵七仞之城 ,戰三十萬之眾,而志必舉之,臣以為自天地始分以至於今,未嘗有者也。攻而不拔, 秦兵必罷,陶邑必亡,則前功必棄矣。今魏氏方疑,可以少割收也。原君逮楚、趙之兵 未至於梁,亟以少割收魏。魏方疑而得以少割為利,必欲之,則君得所欲矣。楚、趙怒 於魏之先己也,必爭事秦,從以此散,而君後擇焉。且君之得地豈必以兵哉!割晉國, 秦兵不攻,而魏必效絳安邑。又為陶開兩道,幾盡故宋,衛必效單父。秦兵可全,而君 制之,何索而不得,何為而不成!原君熟慮之而無行危。」穰侯曰:「善。」乃罷梁圍   明年,魏背秦,與齊從親。秦使穰侯伐魏,斬首四萬,走魏將暴鳶,得魏三縣。穰 侯益封。   明年,穰侯與白起客卿胡陽複攻趙、韓、魏,破芒卯於華陽下,斬首十萬,取魏之 捲、蔡陽、長社,趙氏觀津。且與趙觀津,益趙以兵,伐齊。齊襄王懼,使蘇代為齊$ 界,平原君負籣矢為公子先引。趙王再拜曰:「自古賢人未有及公 子者也。」當此之時,平原君不敢自比於人。公子與侯生決,至軍,侯生果北鄉自剄。   魏王怒公子之盜其兵符,矯殺晉鄙,公子亦自知也。已卻秦存趙,使將將其軍歸魏 ,而公子獨與客留趙。趙孝成王德公子之矯簟奪晉鄙兵而存趙,乃與平原君計,以五城封 公子。公子聞之,意驕矜而有自功之色。客有說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 。夫人有德於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於人,原公子忘之也。且矯魏王令,奪晉 鄙兵以救趙,於趙則有功矣,於魏則未為忠臣也。公子乃自驕而功之,竊為公子不取也 。」於是公子立自責,似若無所容者。趙王埽除自迎,執主人之禮,引公子就西階。公 子側行辭讓,從東階上。自言罪過,以負於魏,無功於趙。趙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獻五 城,以公子退讓也。公子竟留趙。趙王以鄗為公子湯沐邑,魏亦複以信陵奉公子。公子   公子聞趙有處士毛公藏於博徒,薛公藏於賣漿家,公子欲見兩人,兩人自匿不肯見 公子。公子聞所在,乃間步往從此兩人遊,甚歡。平原君聞之,謂其夫人曰:「始吾聞 夫人弟公子天下無雙,今吾聞之,乃妄從博徒賣漿者游,公子妄人耳。」夫人以告公子 。公子乃謝夫人去,曰:「始吾聞平原君賢,故負魏王而救趙,以稱平原君。平原君之 遊,徒豪舉耳,不求士也。無忌自在大樑時,常聞此兩人賢,至趙,恐不得見。以無忌 從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為羞,其不足從遊。」乃裝為去。夫人具以語 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謝,固留公子。平原君門下聞之,半去平原君歸公子,天下士複 往歸公子,公子傾平原君客。   公子留趙十年不歸。秦聞公子在趙,日夜出兵東伐魏。魏王患之,使使往請公子。 公子恐其怒之,乃誡門下:「有敢為魏王使通者,死。」賓客皆背魏之趙,莫敢勸公子 歸。毛公、薛公兩人往見公子曰:「公子所以重於趙,名聞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秦 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樑而夷先王之宗廟,公子當何面目立天下乎?」語未 及卒,公子立變色,告車趣駕歸救魏。   魏王見公子,相與泣,而以上將軍印授公子,公子遂將。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使 使遍告諸侯。諸侯聞公子將,各遣將將兵救魏。公子率五國之兵破秦軍於河外,走蒙驁 。遂乘勝逐秦軍至函谷關,抑秦兵,秦兵不敢出。當是時,公子威振天下,諸侯之客進 兵法,公子皆名之,故世俗稱魏公子兵法。   秦王患之,乃行金萬斤於魏,求晉鄙客,令毀公子於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 ,今為魏將$ ,更名姓曰張祿   當此時,秦昭王使謁者王稽於魏。鄭安平詐為卒,侍王稽。王稽問:「魏有賢人可 與俱西遊者乎?」鄭安平曰:「臣裏中有張祿先生,欲見君,言天下事。其人有仇,不 敢晝見。」王稽曰:「夜與俱來。」鄭安平夜與張祿見王稽。語未究,王稽知範睢賢, 謂曰:「先生待我於三亭之南。」與私約而去。   王稽辭魏去,超載範睢入秦。至湖,望見車騎從西來。範睢曰:「彼來者為誰?」 王稽曰:「秦相穰侯東行縣邑。」範睢曰:「吾聞穰侯專秦權,惡內諸侯客,此恐辱我 ,我甯且匿車中。」有頃,穰侯果至,勞王稽,因立車而語曰:「關東有何變?」曰: 「無有。」又謂王稽曰:「謁君得無與諸侯客子俱來乎?無益,徒亂人國耳。」王稽曰 :「不敢。」即別去。範睢曰:「吾聞穰侯智士也,其見事遲,鄉者疑車中有人,忘索 之。」於是範睢下車走,曰:此必悔之。」行十餘裏,果使騎還索車中,無客,乃已 。王稽遂與範睢入咸陽。   已報使,因言曰:「魏有張祿先生,天下辯士也。曰『秦王之國危於累卵,得臣則 安。然不可以書傳也』。臣故載來。」秦王弗信,使舍食草具。待命歲餘。   當是時,昭王已立三十六年。南拔楚之鄢郢,楚懷王幽死於秦。秦東破齊。湣王嘗 稱帝,後去之。數困三晉。厭天下辯士,無所信。   穰侯,華陽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涇陽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 ,三人者更將,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於王室。及穰侯為秦將,且欲越韓、魏而 伐齊綱壽,欲以廣其陶封。範睢乃上書曰:   臣聞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賞,有能者不得不官,勞大者其祿厚,功多者其爵尊 ,能治眾者其官大。故無能者不敢當職焉,有能者亦不得蔽隱。使以臣之言為可,原行 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為不可,久留臣無為也。語曰:「庸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主則 不然,賞必加於有功,而刑必斷於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當椹質,而要不足以待斧鉞 ,豈敢以疑事嘗試於王哉!雖以臣為賤人而輕辱,獨不重任臣者之無反復於王邪?   且臣聞周有砥砨,宋有結綠,梁有縣藜,楚有和樸,此四寶者,土之所生,良工之 所失也,而為天下名器。然則聖王之所棄者,獨不足以厚國家乎?   臣聞善厚家者取之於國,善厚國者取之於諸侯。天下有明主則諸侯不得擅厚者,何 也?為其割榮也。良醫知病人之死生,而聖主明於成敗之事,利則行之,害則舍之,疑 則少嘗之,雖舜禹複生,弗能改已。語之至者,臣不敢載之於書,其淺者又不足聽也。 意者臣愚而不概於王心邪?亡其言臣者賤而不$ 說,親至濟上勞軍,行賞饗士,封樂毅於昌國,號為昌國君。 於是燕昭王收齊鹵獲以歸,而使樂毅複以兵平齊城之不下者。   樂毅留徇齊五歲,下齊七十餘城,皆為郡縣以屬燕,唯獨莒、即墨未服。會燕昭王 死,子立為燕惠王。惠王自為太子時嘗不快於樂毅,及即位,齊之田單聞之,乃縱反間 於燕,曰:「齊城不下者兩城耳。然所以不早拔者,聞樂毅與燕新王有隙,欲連兵且留 齊,南面而王齊。齊之所患,唯恐他將之來。」於是燕惠王固已疑樂毅,得齊反間,乃 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誅,遂西降趙。趙封樂毅於觀津 ,號曰望諸君。尊寵樂毅以警動於燕、齊。   齊田單後與騎劫戰,果設詐誑燕軍,遂破騎劫於即墨下,而轉戰逐燕,北至河上, 盡複得齊城,而迎襄王於莒,入於臨菑。   燕惠王後悔使騎劫代樂毅,以故破軍亡將失齊;又怨樂毅之降趙,恐趙用樂毅而乘 燕之弊以伐燕。燕惠王乃使人讓樂毅,且謝之曰:「先王舉國而委將軍,將軍為燕破齊 ,報先王之讎,天下莫不震動,寡人豈敢一日而忘將軍之功哉!會先王棄群臣,寡人新 即位,左右誤寡人。寡人之使騎劫代將軍,為將軍久暴露於外,故召將軍且休,計事。 將軍過聽,以與寡人有隙,遂捐燕歸趙。將軍自為計則可矣,而亦何以報先王之所以遇 將軍之意乎?」樂毅報遺燕惠王書曰:   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順左右之心,恐傷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義,故遁逃走 趙。今足下使人數之以罪,臣恐侍禦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 先王之心,故敢以書對。   臣聞賢聖之君不以祿私親,其功多者賞之,其能當者處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 之君也;論行而結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竊觀先王之舉也,見有高世主之心,故假節於 魏,以身得察於燕。先王過舉,廁之賓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謀父兄,以為亞卿。 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喟承教,可幸無罪,故受令而不辭。   先王命之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而欲以齊為事。」臣曰:「夫齊, 霸國之餘業而最勝之遺事也。練於兵甲,習於戰攻。王若欲伐之,必與天下圖之。與天 下圖之,莫若結於趙。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趙若許而約四國攻之,齊可大 破也。」先王以為然,具符節南使臣於趙。顧反命,起兵擊齊。以天之道,先王之靈, 河北之地隨先王而舉之濟上。濟上之軍受命擊齊,大敗齊人。輕卒銳兵,長驅至國。齊 王遁而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財寶車甲珍器盡收入於燕。齊器設於寧台,大呂陳於元英 ,故鼎反乎磨室,薊丘之植植於$ 故燕王欲結於君。今君乃亡趙 走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君歸趙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質請罪,則幸得脫矣 。』臣從其計,大王亦幸赦臣。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可使。」於是王召見, 問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請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彊而趙弱,不可 不許。」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曲在 趙。趙予璧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均之二策,甯許以負秦曲。」王曰:「誰可使者? 」相如曰:「王必無人,臣原奉璧往使。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 趙王於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萬 歲。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請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卻 立,倚柱,怒發上沖冠,謂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發書至趙王,趙王悉召群臣議 ,皆曰『秦貪,負其彊,以空言求璧,償城恐不可得』。議不欲予秦璧。臣以為布衣之 交尚不相欺,況大國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彊秦之驩,不可。於是趙王乃齋戒五日,使臣 奉璧,拜送書於庭。何者?嚴大國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 得璧,傳之美人,以戲弄臣。臣觀大王無意償趙王城邑,故臣複取璧。大王必欲急臣, 臣頭今與璧俱碎於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辭謝固請, 召有司案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相如度秦王特以詐詳為予趙城,實不可得,乃謂 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傳寶也,趙王恐,不敢不獻。趙王送璧時,齋戒五日,今 大王亦宜齋戒五日,設九賓於廷,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終不可彊奪,遂許齋五日 ,舍相如廣成傳。相如度秦王雖齋,決負約不償城,乃使其從者衣褐,懷其璧,從徑道 亡,歸璧於趙。   秦王齋五日後,乃設九賓禮於廷,引趙使者藺相如。相至,謂秦王曰:「秦自繆 公以來二十餘君,未嘗有堅明約束者也。臣誠恐見欺於王而負趙,故令人持璧歸,間至 趙矣。且秦彊而趙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趙,趙立奉璧來。今以秦之彊而先割十五都予 趙,趙豈敢留璧而得罪於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臣請就湯鑊,唯大王與群臣孰 計議之。」秦王與群臣相視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殺相如,終不能 得璧也,而絕秦趙之驩,不如因而厚遇之,使歸趙,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 見相如,畢禮而歸之。   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大夫使不辱於諸侯,拜相如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趙,趙 亦終$ 」乃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說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 不聞。今闢陽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闢陽侯誅,旦日太后含怒 ,亦誅君。何不肉袒為闢陽侯言於帝?帝聽君出闢陽侯,太后大驩。兩主共幸君,君貴 富益倍矣。」於是閎籍孺大恐,從其計,言帝,果出闢陽侯。闢陽侯之囚,欲見平原君 ,平原君不見闢陽侯,闢陽侯以為倍己,大怒。及其成功出之,乃大驚。   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闢陽侯於諸呂至深,而卒不誅。計畫所以全者,皆陸生、 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帝時,淮南厲王殺闢陽侯,以諸呂故。文帝聞其客平原君為計策,使吏捕欲治 。聞吏至門,平原君欲自殺。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早自殺為?」平原君曰: 「我死禍絕,不及而身矣。」遂自剄。孝文帝聞而惜之,曰:「吾無意殺之。」乃召其 子,拜為中大夫。使匈奴,單於無禮,乃罵單於,遂死匈奴中。   初,沛公引兵過陳留,酈生踵軍門上謁曰:「高陽賤民酈食其,竊聞沛公暴露,將 兵助楚討不義,敬勞從者,原得望見,口畫天下便事。」使者入通,沛公方洗,問使者 曰:「何如人也?」使者對曰:「狀貌類大儒,衣儒衣,冠側註。」沛公曰:「為我謝 之,言我方骏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使者出謝曰:「沛公敬謝先生,方以天下為 事,未暇見儒人也。」酈生瞋目案劍叱使者曰:「走!複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 儒人也。」使者懼而失謁,跪拾謁,還走,複入報曰:「客,天下壯士也,叱臣,臣恐 ,至失謁。曰『走!複入言,而公高陽酒徒也』。」沛公遽雪足杖矛曰:「延客入!」   酈生入,揖沛公曰:「足下甚苦,暴衣露冠,將兵助楚討不義,足不何不自喜也? 臣原以事見,而曰『吾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夫足下欲興天下之大事而成天 下之大功,而以目皮相,恐失天下之能士。且吾度足下之智不如吾,勇又不如吾。若欲 就天下而不相見,竊為足下失之。」沛公謝曰:「鄉者聞先生之容,今見先生之意矣。 」乃延而坐之,問所以取天下者。酈生曰:「夫足下欲成大功,不如止陳留。陳留者, 天下之據旻也,兵之會地也,積粟數千萬石,城守甚堅。臣素善其令,原為足下說之。 不聽臣,臣請為足下殺之,而下陳留。足下將陳留之眾,據陳留之城,而食其積粟,招 天下之從兵;從兵已成,足下橫行天下,莫能有害足下者矣。」沛公曰:「敬聞命矣。   於是酈生乃夜見陳留令,說之曰:「夫秦為無道而天下畔之,今足下與天下從則可 以成大功。今獨為亡秦嬰城而堅守,臣竊為足下危之。」陳留令$ 患之,乃使使遺匈奴書 。單於亦使當戶報謝,複言和親事。   孝文帝後二年,使使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於無恙。使當戶且居雕渠難 、郎中韓遼遺朕馬二匹,已至,敬受。先帝制: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命單於;長城 以內,冠帶之室,朕紆制之。使萬民耕織射獵衣食,父子無離,臣主相安,俱無暴逆。 今聞渫惡民貪降其進取之利,倍義絕約,忘萬民之命,離兩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 書曰:『二國已和親,兩主驩說,寢兵休卒養馬,世世昌樂,闟然更始。』朕甚嘉之。 聖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長,各保其首領而終其天年。朕與單於俱 由此道,順天恤民,世世相傳,施之無窮,天下莫不鹹便。漢與匈奴鄰國之敵,匈奴處 北地,寒,殺氣早降,故詔吏遺單於秫糵金帛絲絮佗物歲有數。今天下大安,萬民熙熙 ,朕與單於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細故,謀臣計失,皆不足以離兄弟之驩。朕聞 天不頗覆,地不偏載。朕與單於皆捐往細故,俱蹈大道,墮壞前惡,以圖長久,使兩國 之民若一家子。元元萬民,下及魚鱉,上及飛鳥,跂行喙息蠕動之類,莫不就安利而闢 危殆。故來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釋逃虜民,單於無言章尼等。朕聞古之帝 王,約分明而無食言。單於留志,天下大安,和親之後,漢過不先。單於其察之。」   單於既約和親,於是制詔禦史曰:「匈奴大單於遺朕書,言和親已定,亡人不足以 益眾廣地,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犯約者殺之,可以久親,後無咎,俱便。朕已許之 。其佈告天下,使明知之。」   後四歲,老上稽粥單於死,子軍臣立為單於。既立,孝文皇帝複與匈奴和親。而中 行說複事之。   軍臣單於立四歲,匈奴複絕和親,大入上郡、雲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而去。於 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註,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 ,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註邊,烽火通於甘泉、長安。數 月,漢兵至邊,匈奴亦去遠塞,漢兵亦罷。後歲餘,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趙王遂乃 陰使人於匈奴。吳楚反,欲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之後,孝景帝複 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匈奴,遣公主,如故約。終孝景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   今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通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於以下皆親漢,往來長   漢使馬邑下人聶翁壹姦蘭出物與匈奴交,詳為賣馬邑城以誘單於。單於信之,而貪 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漢伏兵三十餘萬馬邑旁,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護 四$ 將軍去病死,於是漢久不北擊   數歲,伊稚斜單於立十三年死,子烏維立為單於。是歲,漢元鼎三年也。烏維單於 立,而漢天子始出巡郡縣。其後漢方南誅兩越,不擊匈奴,匈奴亦不侵入邊。   烏維單於立三年,漢已滅南越,遣故太僕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裏,至浮苴井 而還,不見匈奴一人。漢又遣故從驃侯趙破奴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河水而還,亦 不見匈奴一人。   是時天子巡邊,至朔方,勒兵十八萬騎以見武節,而使郭吉風告單於。郭吉既至匈 奴,匈奴主客問所使,郭吉禮卑言好,曰:「吾見單於而口言。」單於見吉,吉曰:「 南越王頭已懸於漢北闕。今單於即前與漢戰,天子自將兵待邊;單於即不能,即南面而 臣於漢。何徒遠走,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毋為也。」語卒而單於大怒,立斬主 客見者,而留郭吉不歸,遷之北海上。而單於終不肯為寇於漢邊,休養息士馬,習射獵 ,數使使於漢,好辭甘言求請和親。   漢使王烏等窺匈奴。匈奴法,漢使非去節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廬。王烏,北地 人,習胡俗,遍其節,黥面,得入穹廬。單於愛之,詳許甘言,為遣其太子入漢為質, 以求和親。   漢使楊信於匈奴。是時漢東拔穢貉、朝鮮以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鬲絕胡與羌通之 路。漢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烏孫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國。又北益廣田至胘 雷為塞,而匈奴終不敢以為言。是歲,翕侯信死,漢用事者以匈奴為已弱,可臣從也。 楊信為人剛直屈彊,素非貴臣,單於不親。單於欲召入,不肯去節,單於乃坐穹廬外見 楊信。楊信既見單於,說曰:「即欲和親,以單於太子為質於漢。」單於曰:「非故約 。故約,漢常遣翁主,給繒絮食物有品,以和親,而匈奴亦不擾邊。今乃欲反古,令吾 太子為質,無幾矣。」匈奴俗,見漢使非中貴人,其儒先,以為欲說,折其辯;其少年 ,以為欲刺,折其氣。每漢使入匈奴,匈奴輒報償。漢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漢使,必得 當乃肯止。   楊信既歸,漢使王烏,而單於複以甘言,欲多得漢財物,紿謂王烏曰:「吾欲入 漢見天子,面相約為兄弟。」王烏歸報漢,漢為單於築邸於長安。匈奴曰:「非得漢貴 人使,吾不與誠語。」匈奴使其貴人至漢,病,漢予藥,欲愈之,不幸而死。而漢使路 充國佩二千石印綬往使,因送其喪,厚葬直數千金,曰「此漢貴人也」。單於以為漢殺 吾貴使者,乃留路充國不歸。諸所言者,單於特空紿王烏,殊無意入漢及遣太子來質。 於是匈奴數使奇兵侵犯邊。漢乃拜郭昌為拔胡將軍,及浞野侯屯朔方以東,備胡。路充 國留$ 匈奴兵引去。博望侯 坐行留,當斬,贖為庶人。而驃騎將軍出北地,已遂深入,與合騎侯失道,不相得,驃 騎將軍逾居延至祁連山,捕首虜甚多。天子曰:「驃騎將軍逾居延,遂過小月氏,攻祁 連山,得酋塗王,以眾降者二千五百人,斬首虜三萬二百級,獲五王,五王母,單於閼 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師大率減什三,益封去病五千 戶。賜校尉從至小月氏爵左庶長。鷹擊司馬破奴再從驃騎將軍斬遬濮王,捕稽沮王,千 騎將得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虜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虜千四百人 ,以千五百戶封破奴為從驃侯。校尉句王高不識,從驃騎將軍捕呼於屠王王子以下十一 人,捕虜千七六十八人,以千一百戶封不識為宜冠侯。校尉僕多有功,封為煇渠侯。 」合騎侯敖坐行留不與驃騎會,當斬,贖為庶人。諸宿將所將士馬兵亦不如驃騎,驃騎 所將常選,然亦敢深入,常與壯騎先其大軍,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絕也。然而諸宿將常 坐留落不遇。由此驃騎日以親貴,比大將軍。   其秋,單於怒渾邪王居西方數為漢所破,亡數萬人,以驃騎之兵也。單於怒,欲召 誅渾邪王。渾邪王與休屠王等謀欲降漢,使人先要邊。是時大行李息將城河上,得渾邪 王使,即馳傳以聞。天子聞之,於是恐其以詐降而襲邊,乃令驃騎將軍將兵往迎之。驃 騎既渡河,與渾邪王眾相望。渾邪王裨將見漢軍而多欲不降者,頗遁去。驃騎乃馳入與 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遣渾邪王乘傳先詣行在所,盡將其眾渡河,降者 數萬,號稱十萬。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者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戶,為漯陰侯。封 其裨王呼毒尼為下摩侯,鷹庇為煇渠侯,禽犁為河綦侯,大當戶銅離為常樂侯。於是天 子嘉驃騎之功曰:「驃騎將軍去病率師攻匈奴西域王渾邪,王及厥眾萌咸相犇,率以軍 糧接食,並將控弦萬有餘人,誅獟駻,獲首虜八千餘級,降異國之王三十二人,戰士不 離傷,十萬之眾咸懷集服,仍與之勞,爰及河塞,庶幾無患,幸既永綏矣。以千七百戶 益封驃騎將軍。」減隴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之繇。   居頃之,乃分徙降者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為屬國。其明年,匈 奴入右北平、定襄,殺略漢千餘人。   其明年,天子與諸將議曰:「翕侯趙信為單於畫計,常以為漢兵不能度幕輕留,今 大發士卒,其勢必得所欲。」是歲元狩四年也。   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將軍青、驃騎將軍去病將各五萬騎,步兵轉者踵軍數十萬,而 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驃騎。驃騎始為出定襄,當單於。捕虜言單$ ,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 於楚矣。且齊東陼巨海,南有琅邪,觀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諸,邪與肅慎 為鄰,右以湯穀為界,秋田乎青丘,傍徨乎海外,吞若雲夢者八九,其於胸中曾不蒂芥 。若乃俶儻瑰偉,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萃,充仞其中者,不可勝記,禹不能名 ,契不能計。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遊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而不 復,何為無用應哉!」   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失矣,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為財幣,所 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禦,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為東籓,而外私肅慎,捐國逾 限,越海而田,其於義故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而正諸侯之禮,徒事爭 游獵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 損也。且夫齊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   「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終始霸滻,出入涇渭;酆鄗潦潏, 紆餘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兮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 丘之闕,行乎洲淤之浦,徑乎桂林之中,過乎泱莽之野。汨乎渾流,順阿而下,赴隘陝 之口。觸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洶湧滂晞,滭浡滵汩,湢測泌瀄,橫流逆折,轉騰 潎洌,澎濞沆瀣,穹隆雲撓,蜿灗膠戾,逾波趨浥,蒞蒞下瀨,批壧旻壅,?揚滯沛, 臨坻註,瀺灂霣墜,湛湛隱隱,砰磅訇潏,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馳波跳沫,汩槃漂 疾,悠遠長懷,寂漻無聲,肆乎永歸。然後灝溔潢漾,安翔徐徊,翯乎滈滈,東註大湖 ,衍溢陂池。於是乎蛟龍赤螭,?嚲螹離,鰅騄鰬魠,禺禺鱋魶,揵鰭擢尾,振鱗奮翼 ,潛處於深岩;魚鱉讙聲,萬物眾夥,明月珠子,玓瓅江靡,蜀石黃鶗,水玉磊砢,磷 磷爛爛,采色霅旰,叢積乎其中。鴻鵠鷫鴇,???鸀鳿,?????目,煩鶩鷛?? ,???鵁鸕,?浮乎其上。汎淫氾濫,隨風澹淡,與波搖蕩,掩薄草渚,唼喋菁藻, 咀嚼?藕。   「於是乎崇山巃?,崔巍??,深林鉅木,嶄巖嵾?,九?、?嶭,南山??,巖 陀甗錡,嶊崣?崎,振谿通穀,蹇產溝瀆,谽呀豁閜,阜陵別島,崴磈?瘣,丘墟?? ?,隱轔鬱??,登降施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渙夷陸,亭?千里,靡不被築。 掩以綠蕙,被以江離,糅以蘼蕪,雜以流夷。尃結縷,欑戾莎,揭車衡蘭,?本射干, 茈薑蘘荷,葴橙若蓀,鮮枝黃礫,蔣芧青薠,布濩閎澤,延曼太原,麗靡廣衍,應風披 靡,吐芳揚烈,鬱鬱斐斐,?香發越$ 「湯無尺寸功,起刀筆吏,陛下幸致為三公,無以塞 責。然謀陷湯罪者,三長史也。」遂自殺。   湯死,家產直不過五百金,皆所得奉賜,無他業。昆弟諸子欲厚葬湯,湯母曰:「 湯為天子大臣,被汙惡言而死,何厚葬乎!」載以牛車,有棺無槨。天子聞之,曰:「 非此母不能生此子。」乃盡案誅三長史。丞相青翟自殺。出田信。上惜湯。稍遷其子安   趙禹中廢,已而為廷尉。始條侯以為禹賊深,弗任。及禹為少府,比九卿。禹酷急 ,至晚節,事益多,吏務為嚴峻,而禹治加緩,而名為平。王溫舒等後起,治酷於禹。 禹以老,徙為燕相。數歲,亂悖有罪,免歸。後湯十餘年,以壽卒於家。   義縱者,河東人也。為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為群盜。縱有姊姁,以醫幸王太 后。王太后問:「有子兄弟為官者乎?」姊曰:「有弟無行,找可。」太后乃告上,拜 義姁弟縱為中郎,補上黨郡中令。治敢行,少蘊藉,縣無逋事,舉為第一。遷為長陵及 長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貴戚。以捕案太后外孫脩成君子仲,上以為能,遷為河內都尉 。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河內道不拾遺。而張次公亦為郎,以勇悍從軍,敢深入,有 功,為岸頭侯。   甯成家居,上欲以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東為小吏時,甯成為濟南都尉 ,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使治民。」上乃拜成為關都尉。歲餘,關東吏隸郡國出入關者 ,號曰「寧見乳虎,無值甯成之怒」。義縱自河內遷為南陽太守,聞甯成家居南陽,及 縱至關,甯成側行送迎,然縱氣盛,弗為禮。至郡,遂案寧氏,盡破碎其家。成坐有罪 ,及孔、暴之屬皆?亡,南陽吏民重足一跡。而平氏硃彊、杜衍、杜周為縱牙爪之吏, 任用,遷為廷史。軍數出定襄,定襄吏民亂敗,於是徙縱為定襄太守。縱至,掩定襄獄 中重罪輕系二百餘人,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亦二百餘人。縱一捕鞠,曰「為死罪解脫」 。是日皆報殺四百餘人。其後郡中不寒而慄,猾民佐吏為治。   是時趙禹、張湯以深刻為九卿矣,然其治尚寬,輔法而行,而縱以鷹擊毛摯為治。 後會五銖錢白金起,民為姦,京師尤甚,乃以縱為右內史,王溫舒為中尉。溫舒至惡, 其所為不先言縱,縱必以氣淩之,敗壞其功。其治,所誅殺甚多,然取為小治,姦益不 勝,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為務,閻奉以惡用矣。縱廉,其治放郅都。上幸鼎 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多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為不復行此道乎?」嗛之。 至冬,楊可方受告緡,縱以為此亂民,部吏捕其為可使者。天子聞,使杜式治,以為廢 格沮事,棄縱市。後一歲,張湯$ 太史,無忘吾 所欲論著矣。且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此孝之 大者。夫天下稱誦周公,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風,達太王王季之思慮,爰及 公劉,以尊後稷也。幽厲之後,王道缺,禮樂衰,孔子脩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 學者至今則之。自獲麟以來四百有餘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今漢興,海內一統, 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餘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餘甚懼焉,汝其念哉!」 遷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   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史記石室金匱之書。五年而當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 冬至,天曆始改,建於明堂,諸神受紀。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 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   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何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餘聞董生曰:『周道衰 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 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錶,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 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 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 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 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谿穀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 ;春秋辯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 化,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萬物之散聚 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 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豪釐,差以千里』。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 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 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 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 之名。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 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篧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 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故$ 了那 一番話,更覺得魂銷心醉。自從阿男去後,竟是眠思夢想,把窗課也荒廢了。 後來遇了父親身故,一場哀毀過後,才把阿男漸漸忘懷,這也是秦白鳳天性 過人之處,才得如此。你看近日的人,有許多自命開通的,熱喪裡面娶親納 妾,不知要多少。至於二十七個月服制當中,沒有一個月不挾妓飲酒的,那 更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的了。唉!白鳳便把阿男忘懷了,可憐阿男是個癡 心女子,他既心許了白鳳,便是一生一世的事,那怕死到頭上,他也不肯忘 懷的了。所以在京城裡面,他父親叫他揀女婿、綴了珠子在靴尖上,憑天作 合,有人能摘下珠子的,便把阿男配他。千人萬人當中,未嘗沒有一個俊俏 後生,配得起阿男的。爭奈阿男一心只在白鳳身上,每到上場,十分留意, 怎肯教人摘去?每天回來,自己一定又脫下靴子,仔細驗過那綴珠子的線, 倘有點毛了,便拆下來換過。因此一連上了七八天的場,總沒有人近得他分 毫。內中不少輕薄少年,希圖嘗試的,走上場去,無非被阿男打得跌跌撲撲。 因此一連七八天,休想有一個人近得他分毫。   這一天正要收場回去的時候,忽然人叢走出一個人來,像個家人打扮, 對寇四爺道:「家爺請教頭到宅子裡去談談。」寇四爺對那人望了一眼道: 「不敢。你家貴上是誰?我晾和他素昧生平,不知有何事故見召?」那人道: 「家爺姓萬,是湖北人。從前在家鄉時,曾認識教頭的。」寇四爺恍然大悟 道:「哦,是了,莫不是漢陽萬夫強萬員外?」那人道:「正是。因為不知 教頭下處在那裡,叫家人等在這裡相請,就請同去。」寇四爺道:「不知宅 子在那裡?」那人道:「進城到錫拉衚衕便是。」寇四爺聽說,便叫四娘「帶 了阿男,先回客店裡去,我去拜望萬員外去。」說罷就和那人同走。   到了錫拉衚衕宅子門首,那人先進去通報。寇四爺放下袖於,抖了抖灰 塵,又用袖子把雙靴撢乾淨,恰好裡面傳出來叫請,寇四爺又正一正帽子, 踱了進去。萬夫強早已迎到房簷底下。寇四爺趨前一步,作揖行禮道:「江 湖微末,前承寵愛,感激無地。」萬員外連忙還禮,讓坐,獻茶。寇四爺道: 「在下到京,已經多日,不知貴府住處,不曾過來請安,還求員外恕罪。」 萬員外道:「便是我也不知教頭來京。前幾大和幾個朋友,到夕照寺隨喜, 看見教頭搬演戲法,實在神妙。因為被朋友們拉著逛地方,不曾招呼得,又 不知尊處在那裡,不便拜訪。恰好幾天裡頭事情忙,直到今天才得個空兒, 請教頭來談談。找們一別有十多年了。」寇四爺道:「正是。有十三四年了。」 萬員外道:「那大找看$ 山播 種。人或言之楚王曰:「老萊,賢士也。」王欲聘以璧帛,恐不來,楚王駕至老萊之 門,老萊方織畚鍊,王曰:「寡人愚陋,獨守宗廟,願先生幸臨之。」老萊子曰:「僕山 野之人,不足守政。」王復曰:「守國之孤,願變先生之志。」老萊子曰:「諾。」王 去,其妻戴畚萊挾薪樵而來,曰:「何車跡之眾也?」老萊子曰:「楚王欲使吾守國之 政。」妻曰:「許之乎?」曰:「然。」妻曰:「妾聞之:可食以酒肉者,可隨以鞭 捶。可授以官祿者,可隨以鈇鉞。今先生食人酒肉,授人官祿,為人所制也。能免於患 乎!妾不能為人所制,投其畚萊而去。」老萊子曰:「子還,吾為子更慮。」遂行不 顧,至江南而止,曰:「鳥獸之解毛,可績而衣之。据其遺粒,足以食也。」老萊子乃 隨其妻而居之。民從而家者一年成落,三年成聚。君子謂老萊妻果於從善。詩曰:「衡 門之下,可以棲遲,泌之洋洋,可以療饑。」此之謂也。 頌曰:老萊與妻,逃世山陽,蓬蒿為室,莞葭為蓋,楚王聘之,老萊將行,妻曰世亂, 乃遂逃亡。 楚 於 陵 妻 楚於陵子終之妻也。楚王聞於陵子終賢,欲以為相,使使者持金百鎰,往聘迎之,於陵 子終曰:「僕有箕帚之妾,請入與計之。」即入,謂其妻曰:「楚王欲以我為相,遣使 者持金來。今日為相,明日結駟連騎,食方丈於前,可乎?」妻曰:「夫子織屨以為 食,非與物無治也。左琴右書,樂亦在其中矣。夫結駟連騎,所安不過容膝。食方丈於 前,所甘不過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懷楚國之憂,其可乎!亂世多害,妾恐 先生之不保命也。」於是子終出謝使者而不許也。遂相與逃,而為人灌園。君子謂於陵 妻為有德行。詩云:「愔愔良人,秩秩德音。」此之謂也。 頌曰:於陵處楚,王使聘焉,入與妻謀,懼世亂煩,進往遇害,不若身安,左琴右書, 為人灌園。 密 康 公 母 密康公之母,姓隗氏。周共王遊於涇上,康公從,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王。 夫獸三為群,人三為眾,女三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下眾,王御不參一族。夫粲美之 物歸汝,而何德以堪之?王猶不堪,況爾小醜乎!」康公不獻,王滅密。君子謂密母為 能識微。詩云:「無已大康,職思其憂。」此之謂也。 頌曰:密康之母,先識盛衰,非刺康公,受粲不歸,公行下眾,物滿則損,俾獻不聽, 密果滅殞。 楚 武 鄧 曼 鄧曼者,武王之夫人也。王使屈瑕為將,伐羅。屈瑕號莫敖,與群帥悉楚師以行。鬥伯 比謂其御曰:「莫敖必敗。舉趾高,心不固矣。」見王曰:「必濟師。」王以告夫人鄧 曼,曰:「大夫$ 襄武公琛為襄武王,黃台公瑗 為廬江王。癸巳,詔行傅仁均所造《戊寅曆》。十一月己酉,以京師穀貴,令四面入關者 ,車馬牛驢各給課米,充其自食。秦王大破薛仁杲於淺水原,降之,隴右平。乙巳,涼王 李軌僭稱天子於涼州。詔頒五十三條格,以約法緩刑。十二月壬申,加秦王太尉、陝東道 大行台。丁醜,封上柱國李孝常為義安王。庚子,李密反於桃林,行軍總管盛彥師追討斬   二年春正月乙卯,初令文官遭父母喪者聽去職。黃門侍郎陳叔達兼納言。二月丙戌, 詔天下諸宗人無職任者,不在徭役之限,每州置宗師一人,以相統攝。丁酉,竇建德攻宇 文化及於聊城,斬之,傳首突厥。閏月辛醜,劉武周侵我並州。己酉,李密舊將徐世勣以 黎陽之眾及河南十郡降,授黎州總管,封曹國公,賜姓李氏。庚戌,上微行都邑,以察氓 俗,即日還宮。甲寅,賊帥硃粲殺我使散騎常侍段確,奔洛陽。   夏四月乙巳,王世充篡越王侗位,僭稱天子,國號鄭。辛亥,李軌為其偽尚書安興貴 所執以降,河右平。突厥始畢可汗死。五月己卯,酅國公薨,追崇為隋帝,諡曰恭。六月 戊戌,令國子學立周公、孔子廟,四時致祭,仍博求其後。癸杳,尚書右僕射裴寂為晉州 道行軍總管,以討劉武周。秋七月壬申,置十二軍,以關內諸府分隸焉。王世充遣其將羅 士信侵我穀州,士信率其眾來降。西突厥葉護可汗及高昌並遣使朝貢。   九月辛未,賊帥李子通據江都,僭稱天子,國號吳。沈法興據毗陵,僭稱梁王。丁醜 ,和州賊帥杜伏威遣使來降,授和州總管、東南道行台尚書令,封楚王。裴寂與劉武周將 宋金剛戰於介州,我師敗績,右武衛大將軍薑寶誼死之。並州總管、齊王元吉懼武周所逼 ,奔於京師,並州陷。乙未,京師地震。   冬十月己亥。封幽州總管羅藝為燕郡王,賜姓李氏。黃門侍郎楊恭仁為納言。殺民部 尚書、魯國公劉文靜。乙卯,討劉武周,軍於蒲州,為諸軍聲援。壬子,劉武周進圍晉州 。甲子,上親祠華嶽。十一月丙子,竇建德陷黎陽,盡有山東之地。淮安王神通、左武候 大將軍李世勣皆沒於賊。十二月丙申,永安王孝基、工部尚書獨孤懷恩、總管於筠為劉武 周將宋金剛掩襲,並沒焉。甲辰,狩於華山。壬子,大風拔木。   三年春正月辛巳,幸蒲州,命祀舜廟。癸巳,至自蒲州。甲午,李世勣於竇建德所自 拔歸國。建德僭稱夏王。二月丁酉,京師西南地有聲如山崩。庚子,幸華陰。工部尚書獨 孤懷恩謀反,伏誅。三月癸酉,西突厥葉護可汗、高昌王曲伯雅遣使朝貢。突厥貢條支巨 鳥。己卯,改納言為侍中,內史令為中書令,給$ :高皇創圖,勢若摧枯。國運神武,家難聖謨。言生床笫,禍切肌膚。《鴟鴞》 之詠,無損於吾。 一文錢小隙造奇冤   世上何人會此言,休將名利掛心田。   等閒倒盡十分酒,遇興高歌一百篇。   物外煙霞為伴侶,壺中日月任嬋娟。   他時功滿歸何處,直駕雲車入洞天。   這八句詩,乃回道人所作。那道人是誰?姓呂,名塚,號洞賓,岳州河東人 氏。大唐咸通中應進士舉,游長安酒肆,遇正陽子鐘離先生,點破了黃粱夢,知 宦途不足戀,遂求度世之術。鐘離先生恐他立志未堅,十遍試過,知其可度,欲 授以黃白秘方,使之點石成金,濟世利物,然後三千功滿,八百行圓。洞賓問道: 「所點之金,後來還有變異否?」鐘離先生答道:「直待三千年後,還歸本質。」 洞賓愀然不樂道:「雖然遂我一時之願,可惜誤了三千年後遇金之人。弟子不願 受此方也。」鐘離先生呵呵大笑道:「汝有此好心,三千八百盡在於此。吾向蒙 苦竹真君吩咐道:『汝遊人間,若遇兩口的,便是你的弟子。』遍遊天下,從沒 見有兩口之人,今汝姓呂,即其人也。」遂傳以分合陰陽之妙。洞賓修煉丹成, 發誓必須度盡天下眾生,方可上升。從此混跡塵途,自稱為回道人。回字也是二 口,暗藏著呂字。嘗游長沙,手持小小磁罐乞錢,向市上大言:「我有長生不死 之方,有人肯施錢滿罐,便以方授之。」市人不信,爭以錢投罐,罐終不滿,眾 皆駭然。忽有一僧人推一車子錢從市東來,戲對道:「人說我這車子錢共有千貫, 你罐裡能容之否?」道人笑道:「連車子也推得進,何況錢乎?」那僧不以為然, 想著:「這罐子有多少大嘴,能容得車兒?明明是說謊。」道人見其沉吟,便道: 「只怕你不肯佈施,若道個肯字,不悉這車子不進我罐兒裡去。」此時眾人聚觀 者極多,一個個肉眼凡夫,誰人肯信,都去攛掇那僧人。那僧人也道必無此事, 便道:「看你本事,我有何不肯?」道人便將罐子側著,將罐口向著車兒,尚離 三步之遠,對僧人道:   「你敢道三聲『肯』麼?」僧人連叫三聲:「肯,肯,肯。」每叫一聲「肯」, 那車子便近一步。到第三個「肯」字,那車巏卻像罐內有人扯拽一般,一溜子滾 入罐內去了。眾人一個眼花,不見了車兒,發聲齊喊道:「奇怪!奇怪!」都來 張那罐口,只見裡面黑洞洞地。那僧人就有不悅之意,問道:「你那道人是神仙, 還是幻術?」道人口占八句道:   非神亦非仙,非術亦非幻。   天地有終窮,桑田經幾變。   此身非吾有,財又何足戀。   苟不從吾游,騎鯨騰汗漫。   那僧人疑心是$ 做,小主兒就打發去了, 因此人說他不好。我幾次勸他,不肯依我。」老員外說:「這個容易,我自吩咐 他便了,不怕他不依。」趙主管在旁聽得此言,私對張主管說道:「我們都要和 氣。許宣新來,我和你照管他才是。有不是寧可當面講,如何背後去說他?他得 知了,只道我們嫉妒。」老張道:「你們後生家,曉得甚麼!」天已晚了,各回 下處。趙主管來許宣下處道:「張主管在員外面前嫉妒你,你如今要愈加用心, 大主小主兒買賣,一般樣做。」許宣道:「多承指教!我和你去閒酌一杯。」   二人同到店中,左右坐下。酒保將要飯果碟擺下,二人吃了幾杯。趙主管說: 「老員外最性直,受不得觸。你便依隨他生性,耐心做買賣。」許宣道:「多謝 老兄厚愛,謝之不盡!」又飲了兩杯,天色晚了。趙主管道:「晚了路黑難行, 改日再會。」   許宣還了酒錢,各自散了。許宣覺道有杯酒醉了,恐怕衝撞了人,從屋簷下 回去。正走之間,只見一家樓上推開窗,將熨鬥播灰下來,都傾在許宣頭上。立 住腳,便罵道:「誰家潑男女,不生眼睛,好沒道理!」只見一個婦人,慌忙走 下來道:   「官人休要罵,是繠家不是,一時失誤了,休怪!」許宣半醉,抬頭一看, 兩眼相觀,正是白娘子。許宣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無明火燄騰騰高起三千 丈,掩納不住,便罵道:「你這賊賤妖精,連累得我好苦!吃了兩場官事!恨小 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許宣道:「你如今又到這裡,卻不是妖怪?」趕將入去,把白娘子一把拿住 道:「你要官休私休!」白娘子陪著笑面道:   「丈夫,『一夜夫妻百夜恩』,和你說來事長。你聽我說:當初這衣服,都 是我先夫留下的。我與你恩愛深重,教你穿在身上,恩將仇報,反成吳越?」許 宣道:「那日我回來尋你,如何不見了!主人都說你同青青來寺前看我,因何又 在此間?」   白娘子道:「我到寺前,聽得說你被捉了去,教青青打聽不著,只道你脫身 走了。怕來捉我,教青青連忙討了一隻船,到建康府娘舅家去。昨日才到這裡。 我也道連累你兩場官事,也有何面目見你!你怪我也無用了。情意相投,做了夫 妻,如今好端端難道走開了?我與你情似泰山,恩同東海,誓同生死,可看日常 夫妻之面,取我到下處,和你百年偕老,卻不是好!」許宣被白娘子一騙,回嗔 作喜,沉吟了半晌,被色迷了心膽,留連之意,不回下處,就在白娘子樓上歇了。 次日,來上河五條巷王公樓家,對王公說:「我的妻子同丫鬟從蘇州來到這城。」 一一$ 司來。楊二郎彼時還在監中,得知這 事,連記寫了訴狀,稱是「與己無干,今日幸見天日」等情投遞。兵馬司准了, 等候一同發落。其時人犯齊到聽審,兵馬先喚莫大姐問他。莫大姐將鬱盛如何騙 他到臨清,如何哄他賣娼家,一一說了備細。又喚魏鴇兒問道:「你如何買了良 人之婦?」魏媽媽道:「小婦人是個樂戶,靠那取討娼妓為生。鬱盛稱說自己妻 子願賣,小婦人見了是本夫作主的,與他討了,豈知他是拐來的。」徐德走上來   「當時妻子失去,還帶了家裡許多箱籠貲財去﹔今人既被獲,還望追出贓私, 給還小人。」莫大姐道:「鬱盛哄我到魏家,我只走得一身去,就賣絕在那裡。 一應所有,多被鬱盛得了,與魏家無干。」兵馬拍桌道:「那鬱盛這樣可惡!既 拐了人去奸宿了,又賣了他身子,又沒了他貲財,有這等沒天理的!」喝叫重打。 鬱盛辨道:「賣他在娼家,是小人不是,甘認其罪。   至於逃去,是他自跟了小人走的,非乾小人拐他。」兵馬問莫大姐道:「你 當時為何跟了他走?不實說出來討拶。」莫大姐只得把與楊二郎有奸,認錯了鬱 盛的事,一一招了。兵馬笑道:「怪道你丈夫徐德告著楊二郎。楊二郎雖然屈坐 了監幾年,徐德不為全誣。莫氏雖然認錯,鬱盛趁機盜拐,豈得推故?」   喝教把鬱盛打了四十大板,問略販良人軍罪,押追帶去贓物,給還徐德﹔莫 氏身價八十兩,追出入官﹔魏媽買良,系不知情,問個不應罪名,出過身價,有 幾年賣奸得利,不必償還﹔   楊二郎先有姦情,後雖無干,也問杖贖釋放寧家﹔幸逢首事得實,量行給賞。 判斷已明,將莫大姐發與原夫徐德收領。徐德道:「小人妻子背了小人逃出了幾 年,又落在娼家了,小人還要這濫淫婦做什麼!情願為官休了,等他別嫁個人罷。」 兵馬道:「這個由你。且保領出去,自尋人嫁了他,再與你立案罷了。」   軜干人眾各到家裡。楊二郎自思量別人拐去了,卻冤了我坐了幾年監,更待 乾罷。告訴鄰里,要與徐德斯鬧。徐德也有些心怯過不去,轉央鄰里和解。鄰里 商量調停這事,議道:「總是徐德不與莫大姐完聚了。現在尋人別嫁,何不讓與 楊二郎娶了,消釋兩家冤仇。」與徐德說了。徐德也道:「負累了他,便依議也 罷。」楊二郎聞知,一發正中下懷,笑道:   「若肯如此,便多坐了幾時,我也永不提起了。」鄰里把此意三面約同,當 官稟明。兵馬備知楊二郎頂缸坐監,有些屈在裡頭,依地方處分,准徐德立了婚 書讓與楊二郎為妻,莫大姐稱心象意的嫁了。舊時相識,因為吃了這些時苦,也 自收心學好,不似前時惹騷招禍,$ 蕩槳,移舟於十里之   住泊停當,方才說:「適間奶奶因玩月墜水,撈救不及了。」即將三兩銀子 賞與舟人為酒錢,舟人會意,誰敢開口。船中雖跟得有幾個蠢婢子,只道主母真 個墜水,悲泣了一場,丟開了手,不在話下。有詩為證:   只為團頭號不香,忍因得意棄糟糠,天緣結髮終難得,贏得人呼薄倖郎。   你說事有湊巧,莫稽移船去後,剛剛有個淮西轉運使許德厚,也是新上任的, 泊舟於彩石北岸,正是莫稽先前推妻墜水處。許德厚和夫人推窗看月,開懷飲酒, 尚未曾睡。忽聞岸上啼哭,乃是婦人聲音,其聲哀怨,好生不忍。忙呼水手打看, 果然是個單身婦人,坐於江岸,便教喚上船來,審其來歷。原來此婦正是無為軍 司戶之妻金玉奴。初墜水時,魂飛魄蕩,已拼著必死。忽覺水中有物,托起兩足, 隨波而行,近於江岸。玉奴掙扎上岸,舉目看時,江水茫茫,已不見了司戶之船, 才悟道丈夫貴而忘賤,故意欲溺死故妻,別圖良配。如今雖得了性命,無處依棲, 轉思苦楚,以此痛哭。見許公盤問,不免從頭至尾,細說一遍。說罷,哭之不已。 連許公夫婦都感傷墮淚,勸道:「汝休得悲啼,肯為我義女,再作道理。」玉奴 拜謝。許公吩咐夫人取乾衣替他通身換了,安排他後艙獨宿。教手下男女都稱他 小姐。又吩咐舟人不許泄漏其事。   不一日,到淮西上任。那無為軍正是他所屬的地方,許公是莫司戶的上司, 未免隨班參謁。許公見了莫司戶,心中想道:「可惜一表人才,乾恁般薄倖之事!」 約過數月,許公對僚屬說道:「下官有一女,頗有才貌,年已及笄,欲擇一佳婿 贅之。諸君意中,有其人否?」眾僚屬都聞得莫司戶青年喪偶,齊聲薦他才品非 凡,堪作東 之選。許公道:「此子吾亦屬意久矣,但少年登第,心高望厚, 未必肯贅吾家。」眾僚屬道:「彼出身寒門,得公收拔,如蒹葭依玉樹,何幸如 之。豈似入贅為嫌乎?」許公道:「諸君即酌量可行,可與莫司戶言之。但雲出 自諸公之意,以探其情,莫說下官,恐有妨礙。」   眾人領命,遂與莫稽說知此事,要替他做媒。莫稽正要攀高,況且聯姻上司, 求之不得,便欣然應道:「此事全仗玉成,當效銜結之報。」眾人道:「當得, 當得。」隨即將回覆許公。   許公道:「雖承司戶不棄,但下官夫婦鐘愛此女,嬌養成性,所以不捨得出 嫁。只怕司戶少年氣概,不相饒讓,或致小有嫌隙,有傷下官夫婦之心。須是預 先講過,凡事容耐些,方敢贅入。」眾人領命,又到司戶處傳話。司戶無不依允。 此時司戶比做秀才時節,一般用金花彩處為納聘之儀,選了吉$ 。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結姻緣十數年,動春情三四番。蕭牆禍起片時間,到如今反為難上難。把一 對鳳鸞驚散,倚闌干無語淚偷彈。   那李大郎斥退西賓,擇日葬弟之柩。這婦人不免守孝三年。其家已知其非, 著人防閒。本婦自揣於心,亦不敢妄為矣。朝夕之間,受了多少的熬煎,或飽一 頓,或缺一餐,家人都不理他了。將及一年之上,李大郎自思留此無益,不若逐 回,庶免辱門敗戶。遂喚原媒眼同,將婦罄身趕回。本婦如鳥出籠,似魚漏網, 其餘物飾,辦不計較。本婦抵家,父母只得收留,那有好氣待他,如同使婢。婦 亦甘心忍受。一日,有個張二官過門,因見本婦,心甚悅之,挽人說合,求為繼 室。女父母允諾,恨不推將出去。且張二官是個行商,多在外,少在內,不曾打 聽得備細。設下盒盤羊酒,涓吉成親。   這婦人不去則罷,這一去,好似:   豬羊奔屠宰之家,一步步來尋死路。   是夜,畫燭搖光,粉香噴霧。綺羅筵上,依舊兩個新人,錦繡衾中,各出一 般舊物。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喜今宵月再圓,賞名園花正芳。笑吟吟攜手上牙 ,恣交歡恍然入醉鄉。 不覺的渾身通暢,把斷弦重繼兩情償。   他兩個自花燭之後,日則並肩而坐,夜則疊股而眠,如魚藉水,似漆投膠。 一個全不念前夫之恩愛,一個那曾題亡室之音容。婦羨夫之殷富,夫憐婦之丰儀。 兩個過活了一月。   一日,張二官人早起,吩咐虞候收拾行李,要往德清取帳。這婦人怎生割捨 得他去。張二官人不免起身,這婦人簌簌垂下淚來。張二官道:「我你既為夫婦, 不須如此。」各道保重而別。   別去又過了半月光景。這婦人是久曠之人,既成佳配,未盡暢懷,又值孤守 岑寂,好生難遣,覺子困倦,步至門首閒望。對門店中一後生,約三十以上年 紀,資質豐粹,舉止閒雅。遂問隨侍阿瞞。阿瞞道:「此店乃朱秉中開的。此人 和氣,人稱他為朱小二哥。」婦人問罷,夜飯也不吃,上樓睡了。   樓外乃是官河,舟船歇泊之處。將及二更,忽聞梢人嘲歌聲隱約,側耳而聽, 其歌云:   二十去了廿一來,不做私情也是呆。   有朝一日花容退,雙手招郎郎不來。   婦人自此復萌覬覦之心,往往倚門獨立。朱秉中時來調戲。彼此相慕,目成 眉語,但不能一敘款曲為恨也。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美溫溫顏面肥,光油油鬢髮長。他半生花酒肆顛狂,對人前扯拽都是謊。全 無有風雲氣象,一味裡竊玉與偷香。   這婦人羨慕朱秉中不已,只是不得湊巧。一日,張二官討帳回家,夫婦相見 了,敘些間闊的話。本婦似有$ 子道:「如何生做?」奶子道:「我去約 定了他,你私下與他走了,多帶些盤纏,在他州外府過他幾時,落得快活。且等 家裡尋得著時,你兩個已自成親得久了,好人家兒女,不好拆開了另嫁得。別人 家也不來要了,除非此計,可以行得。」女子道:「此計果妙,只要約得的確。」 奶子道:「這個在我身上,」原來馬員外家巨富,女兒房中東西,金銀珠寶,頭 面首飾,衣服滿箱滿籠的,都在這奶子眼裡。奶子動火他這些東西,怎肯教著了 別人?他有一個兒子,叫做牛黑子,是個不本分的人,專一在賭博行廝撲行中走 動,結識那一班無賴子弟。也有時去做些偷雞弔狗的勾當。奶子欺心,當女子面 前許他去約杜郎,他私下去與兒子商量,只叫他冒頂了名,騙領了別處去,賣了 他,落得他小富貴。算計停當,來哄女子道:「已約定了,只在今夜月明之下, 先把東西搬出院牆外牛坊中去,然後攀牆而出。」先是女子要奶子同去,奶子道: 「這使不得,你自去,須一時沒查處連我去了,他明知我在裡頭做事,尋到我 家,卻不做出來?」那女子不曾面訂得杜郎,只聽他一面哄詞,也是數該如此, 憑他說著就是信以為真。道是:「這般一走,便可與杜郎相會,遂了向平之願了。」   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是夜女子與奶子把包裹紮好,先拋出牆外,落後女子攀牆而出。正是東廊僧 在暗地裡窺看之時,那時見有個黑衣人擔著前走,女子只道是杜郎,換了青衣, 瞞人眼睛的。尾著隨去,不以為意。到得野外井邊,月下看得明白,是雄糾糾一 個黑臉大漢,不是杜郎了。女孩兒不知個好歹,不由的驚喊起來。黑漢叫他:「不 要喊!」那裡掩得住,黑漢想道:「他有偌多的東西在我擔裡,我若同了這帶腳 的貨去,前途被他喊破,可不人財兩失。不如結果了他罷。」拔出刀來往頸子上 只一刀,這嬌怯怯的女子,能消得幾時功夫,可憐一朵鮮花,一旦萎於荒草。也 是他念不正,以致有此。正是:   「賭」近盜兮「奸」近殺,古人說話不曾差。   「奸」「賭」兩般都不染,太平無事做人家。   女子既死,黑子就把來攛入廢井之中,帶了所得東西,飛也似的去了。怎知 這裡又有這個悔氣星照命的和尚來,頂了缸坐牢受苦。說話的,若如此,真是有 天無日頭的事了。看官,天綱恢恢,疏而不漏。少不得到其間逐漸的報應出來。   卻說馬員外先前不見了女兒,一時叫人追尋,不期撞著這和尚,鬼混了多時, 送他在獄裡了,家中竟不曾仔細查得。   及到家中細想,只疑心道:「未必關得和尚事。」到得房中一看,只見箱籠 一空$ 門。但不知那個泄漏 的?」空照道:「這事且慢理論。只是如今卻怎麼處?」靜真道:「更無別法, 只有一個走字。」空照道:「門前有人把守。」靜真道:「且看後門。」先教香 公打探,回說並無一人。空照大喜,一面教香公把外邊門戶一路關鎖,自己到房 中取了些銀兩,其餘盡皆棄下。連香公共是七人,一齊出了後門,也把鎖兒鎖了。 空照道:「如今走在那裡去躲好?」   靜真道:「大路上走,必然被人遇見,須從僻路而去。往極東庵暫避。此處 人煙稀少,無人知覺,了緣與你我情分又好,料不推辭。待事平定,再作區處。」 空照連聲道是,不管地上高低,望著小徑,落荒而走,投極樂庵躲避,不在話下。   且說陸氏同蒯三眾人,在柏樹下一齊著力,鋤開面上土泥,露出石灰,都道 是了。那石灰經了水,並作一塊,急切不能得碎。弄了大一回,方才看見材蓋。 陸氏便放聲啼哭。眾人用鐵鍬墾去兩邊石灰,那材蓋卻不能開。外邊把門的等得 心焦,都奔進來觀看。正見弄得不了不當,一齊上前相幫,掘將下去,把棺木弄 清,提起斧頭,砍開棺蓋。打開看時,不是男子,卻是一個尼姑。眾人見了,都 慌做一堆。也不去細認,俱面面相覷,急把材蓋掩好。   說話的,我且問你:赫大卿死未週年,雖然沒有頭髮,夫妻之間,難道就認 不出了?看官有所不知。那赫大卿初出門時,紅紅白白,是個俊俏子弟,在庵中 得了怯症,久臥 褥,死時只剩得一把枯骨。就是引鏡自照,也認不出當初本   況且驟然見了個光頭,怎的不認做尼姑?坷下陸氏倒埋怨蒯三起來,道:「特 地教你探聽,怎麼不問個的確,卻來虛報?   如今弄這把戲,如何是好?」蒯三道:「昨天小尼明明說的,如何是虛報?」 眾人道:「見今是個尼姑了,還強辯到那裡去!」   蒯三道:「莫不掘錯了?再在那邊墾下去看。」內中有個老年親戚道:「不 可,不可!律上說,開棺見屍者斬。況發掘墳墓,也該是個斬罪。目今我們已先 犯著了,倘再掘起一個尼姑,倒去頂兩個斬罪不成?不如快去告官,拘昨日說的 小尼來問,方才扯個兩平。若被尼姑先告,倒是老大利害。」眾人齊聲道是,急 忙引著陸氏就走。那老者又道:「不好了!這些尼姑,不是去叫地方,一定先去 告狀了,快走,快走!」嚇得眾人一個個心下慌張,恨不能脫離了此處,教陸氏 上了轎子,飛也似亂跑,望新淦縣前來稟官。進得城時,親戚們就躲去了一半。   正是話分兩頭,卻是陸氏帶來人眾內,有個僱工人,叫做毛潑皮,只道棺中 還有甚東西,閃在一邊,讓眾人去後,揭開材蓋,掀起衣$ 緩,然後再往別處。這些少銀兩,送與師兄為盤纏之用。」 果然了緣見著銀子,就忘了利害,乃道:   「若只住兩三日,便不妨礙。如何要師兄銀子!」靜真道:「在此攪擾,已 是不當,豈可又費師兄。」了緣假意謙讓一回,把銀收過,引入裡邊去藏躲。   且說小和尚去非,聞得香公說是非空庵師徒五眾,且又生得標緻,忙走出來 觀看。兩下卻好打個照面,各打了問訊。   靜真仔細一看,卻不認得。問了緣道:「此間師兄,上院何處?   怎麼不曾相會?」了緣扯個謊道:「這是近日新得的師弟,故此師兄還認不 得。」那小和尚見靜真師徒姿色勝似了緣,心下好不歡喜,想道:「我好造化! 那裡說起,天賜這幾個妙人在此,少不得都刮上他,輪流兒取樂快活!」當下了 緣備辦些素齋款待。   靜真、空照心中有事,耳熱眼跳,坐立不寧,那裡吃得下飲食。到了申牌時 分,向了緣道:「不知庵中事體若何?欲要央你們香公去打聽個消息,方好計較 長策。」了緣即叫香公前去。   那香公是個老實頭,不知利害,一逕奔到非空庵前,東張西望。那時地方人 等正領著知縣鈞旨,封鎖庵門,也不管老尼死活,反鎖在內,兩皮封條,交叉封 好。方待轉身,見那老頭探頭探腦,晃來晃去,情知是個細作,齊上前喝道:   「官府正要拿你,來得恰好!」一個拿起索子,向頸上便套。嚇得香公身酥 腳軟,連聲道:「他們借我庵中躲避,央來打聽的。   其實不干我事。」眾人道:「原曉得你是打聽的。快說是那個庵裡?」香公 道:「是極樂庵裡。」   眾人得了實信,又叫幾個幫手,押著香公齊到極樂庵,將前後門把好,然後 叩門。裡邊曉得香公回來,了緣急急出來開門,眾人一擁而入,迎耸就把了緣拿 住,押進裡面搜捉,不曾走了一個。那小和尚著了忙,躲在 底下,也被搜出。 了緣向眾人道:「他們不過借我庵中暫避,其實做的事體,與我分毫無干。情願 送些酒錢與列位,怎地做個方便,饒了我庵裡罷。」眾人道:「這使不得!知縣 相公好不利害哩!倘然問在何處拿的,教我們怎生回答?有乾無干,我們總是不 知,你自到縣裡去分辨。」了緣道:「這也容易,但我的徒弟用新出家的,這個 可以免得。望列位做個人情。」眾人貪著銀子,卻也肯了。內中又有個道:「成 不得!既是與他莫相干,何消這等著忙,直躲入 底下去?一定也有些蹺蹊。 我們休擔這樣干係。」眾人齊聲道是。都把索子扣了,連男帶女,共是十人,好 像端午的粽子,做一串兒牽出庵門,將門封鎖好了,解入新淦縣來,一路上了緣 埋怨靜真連累,靜$ 日不開,卻是何故?」晏仲舉道:「此樓系主翁杏春 小姐在上,因與這裡客店對門,恐有人窺伺,外觀不雅,所以不開。杏春小姐即 吾父所教讀書者也。聰明豔麗,工於詩詞。父母鐘愛之極,不欲嫁與俗人,願歸 士子。今年方十七歲,正欲托吾父選一佳婿,甚難其人。」潘用中笑道:   「不知弟可充得此選否?」晏仲舉道:「如吾兄足當此選,真佳人才子也。 惜吾兄為外方人耳。」潘用中大笑道:「若得成親,定住於臨字,斷不回去矣。」 晏仲舉道:「恐不可必。」遂作別而去。潘用中愈覺神魂飛動,凴欄凝望。小姐 微微開窗,揭起朱簾,露出半面。潘用中乘著一時酒興,心癢難熬,取胡桃一枚 擲去,小姐接得。停了一會,小姐用羅帕一方,裹了這一枚胡桃仍舊擲來。潘用 中打開來一看,羅帕上有詩一首,筆墨淋灕,詩道:   欄杆閒倚日偏長,短笛無情苦斷腸。   安得身輕如燕子,隨風容易到君旁。   潘用中看了這首詩,喜躍欲狂,笑得眼睛都沒縫,方曉得晏仲舉說小姐工於 詩詞之言不差。又見小姐屬意深切,感謝不盡,也用羅帕一方,裹了胡桃擲去。 小姐接得在手,解開來一看,也有一首詩道:   一曲臨風值萬金,奈何難買到人心。   君如解得相如意,比似金徵更恨深。   那小姐讀完了詩,停了一會,又換一方羅帕舊裹了胡桃擲來。不意纖纖玉手, 力微擲輕,撲的一聲墜於簷下,卻被店婦吳二娘拾得。那吳二娘年登四十余歲, 是個在行之人,正在櫃身子裡,見對樓拋下汗巾一條,知是私情之物,急急起身 拾了,藏於袖中。潘用中見羅帕墜於樓下,恐旁人拾去,為禍不淺,急急跑到樓 下,在地上打一看時,早已不見羅帕下落,心下慌張,四圍詳視,並無一人,料 得是吳二娘拾得,就問吳二娘道:「可曾見我一條羅帕墜下來麼?」吳二娘含笑 說道:「並不曾見什麼羅帕。」潘用中見吳二娘帶笑而言,明知是吳二娘故意作 耍,便道:「吳二娘休得作耍,若果拾得,千萬還我,在你身邊終無用處。常言 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吳二娘故意「咄」的一聲道:「潘相公說的是 恁話,我老人家要人方便恁的,還是你們後生要我方便哩。」潘用中曉得吳二娘 是個在行之人,料道瞞他不得,便實對他說道:「適才這一方羅帕實是對樓小姐 擲來之物,其中還有詩句在上,千萬還我,不敢忘你好處。」說罷,吳二娘伸手 去袖中取出,笑嘻嘻的說道:「早是我老人家拾得,若被別人拾去,可不利害!」   潘用中千恩萬謝,解開羅帕來看,上有詩一首道:   自從聞笛苦匆匆,魄散魂飛似夢中。   最恨粉牆斩$ 秦賣油。時光 迅速,不覺一年有餘。日大日小,只揀足色細絲,或積三分,或積二分,再少也 積下一分。湊得幾錢,又打換大塊頭。日積月累,有了一大包銀子,零星湊集, 連自己也不知多少。   其日是單日,又值大雨,秦重不出去做買賣,看了這一大包銀子,心中也自 喜歡。「趁今日空閒,且把去上一上天平,見個數目。」打個油傘,走到對門傾 銀鋪裡,借天平兑銀。那銀匠好不輕薄,想著賣油的多少銀子,要架天平,只把 個五兩頭戥子與他,還怕用不著頭紐哩!秦重把銀包解開,都是散碎銀兩。大凡 成錠的見少,散碎的就見多。銀匠是小輩,眼孔極淺,見了許多銀子,別有一番 面目,想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慌忙架起天平,搬出若大若小許 多砝碼。秦重盡包而兑,一釐不多,一釐不,剛剛一十六兩之數,上秤便是一   秦重心下想道:「除去了三兩本錢,余下的做一夜花柳之費,還是有餘。」 又想道:「這樣散碎銀子,怎好出手?拿出來也被人看低了。見成傾銀店裡方便, 何不傾成錠兒,還覺冠冕。當下兑足十兩,傾成一個足色大錠,再把一兩八錢傾 成水絲一小錠。剩下四兩二錢之數,拈一小塊,還了傾錢。又將幾錢銀子,置下 鑲鞋淨襪,新褶了一頂萬字頭巾。回到家中,把衣服漿洗得乾乾淨淨,買幾根安 息香,熏了又熏。揀個晴明好日,侵早打扮起來:   雖非富貴豪華客,也是風流好後生。   秦重打扮得齊齊整整,取銀兩藏於袖中,把房門鎖了,一逕望王九媽家而來。 那一時好不高興!及至到了門首,愧心復萌,想道:「時常挑了擔子,在他家賣 油,今日忽地去做嫖客,如何開口?」   正在躊躇之際,只聽得呀的一聲門響,王九媽走將出來。   見了秦重,便道:「秦小官,今日怎的不做生意,打扮得恁般濟楚?往那裡 去貴幹?」   事到其間,秦重只得老著臉,上前作揖。媽媽也不免還禮。秦重道:「小可 並無別事,專來拜望媽媽。」那鴇兒是老積年,見貌辨色,見秦重恁般裝束,又 說拜望,一定是看上了我家那個丫頭,要嫖一夜,或是會一個房。雖然不是個大 施主菩薩,搭在籃裡便是菜,捉在籃裡便是蟹,賺他錢把銀子,買蔥菜也是好的。 便滿臉堆下笑來,道:「秦小官拜望老身,必有好處。」秦重道:「小可有句不 識進退的言語,只是不好啟齒。」王九媽道:「但說何妨,且請到裡面客房中細   秦重為賣油雖曾到王家准百次,這客座裡交椅還不曾與他屁股做個相識,今 日是個會面之始。王九媽到了客座,不免分賓而坐,對著內裡喚茶。   少頃,丫鬟托出茶來,看時,卻$ ,一面數一數二的發作一個不 住:「小賤人!小娼根!不受人抬舉!再哭時就討打了!」   美娘那裡怕他,哭之不已。船至湖心亭,吳八公子吩咐擺盒在亭子內,自己 先上去了,卻吩咐家人,叫那小賤人來陪酒。美娘抱住了欄杆,那裡肯去,只是 號哭。八公子也覺沒興,自己吃了幾杯淡酒,收拾下船,自來扯美娘。美娘雙腳 亂跳,哭聲愈高。八公子大怒,叫狠僕拔去簪珥。美娘蓬著頭,跑到船頭上就要 投水,被家童們扶住。公子道:「你撒賴便怕你不成!就是死了,也只費得我幾 兩銀子,不為大事!--只是送你一條性命,也是罪過。你住了啼哭時,我就放 你回去,不難為你。」   美娘聽說放他回去,真個住了哭。八公子吩咐移船到清波門外僻靜之處,將 美娘繡鞋脫下,去其裹腳,露出一對金蓮,如兩條玉筍相似。叫狠僕扶他上岸, 罵道:「小賤人,你有本事,自走回家,我卻沒人相送!」說罷,一篙子撐開, 再向湖中而去。正是:   焚琴煮鶴從來有,惜玉憐香幾個知?   美娘赤了腳,寸步難行。思想:「自己才貌兩全,只為落於風塵,受此輕賤。 平昔枉自結識許多王孫貴客,急切用他不著,受了這般凌辱,就是回去,如何做 人?倒不如一死為高。只是死得沒名目,枉自享個盛名。到此地位,看看村莊 婦人,也勝我十二分。這都是劉四媽這個花嘴,哄我落坑墮塹,致有今日!自古 紅顏薄命,亦未必如我之甚!」越思越苦,放聲大哭。   事有偶然。卻好朱重那日到清波門外朱十老的墳上祭掃過了,打發祭物下 船,自己步回,從此經過。聞得哭聲,上前看時,雖然蓬頭垢面,那玉貌花容, 從來無兩,如何認不得!吃了一驚,道:「花魁娘子,如何恁般模樣?」   美娘哀哭之際,聽得聲音廝熟,止啼而看,原來正是知情識趣的秦小官。美 娘當此之際,如見親人,不覺傾心吐膽,告訴他一番。朱重心下十分疼痛,亦為 之流淚。袖中帶得有白綾汗巾一條,約有五尺多長,取出劈半扯開,奉與美娘裹 腳﹔親手與他拭淚。又與他挽起青絲,再三把好言寬解。等待美娘哭定,忙去喚 個暖轎,請美娘坐了,自己步送,直到王九媽家。   九媽不得女兒消息,在四處打探,慌迫之際,見秦小官送女兒回來,分明送 一顆夜明珠還他,如何不喜!況且鴇兒一向不見秦重挑油上門,多曾聽得人說他 承受了朱家的店業,手頭活動,體面又比前不同,自然刮目相待。又見女兒這等 模樣,問其緣故,已知女兒吃了大苦,全虧了秦小官。深深拜謝,設酒相待。   日已向晚,秦重略飲數杯,起身作別。美娘如何肯放,道:   「我一向$ 煙高,太平沒事,一個霹靂空中過去了。倘然 山高水低,悔之無及。妹子聞得吳八公子不懷好意,還要與你家索鬧。姪女的性 氣又不好,不肯奉承人,第一這一件乃是個惹禍之本。」   九媽道:「便是這件,老身好不擔憂。就是這八公子,也是有名有稱的人, 又不是下賤之人,這丫頭抵死不肯接他,惹出這場寡氣。當初他年紀小時,還聽 人教訓,如今有了個虛名,被這些富貴子弟誇他獎他,慣了他情性,驕了他氣質, 動不動自作自主,逢著客來,他要接便接,他若不情願時,便是九牛也休想牽得 他轉!」   劉四媽道:「做小娘的略有些身分,都則如此。」王九媽道:「我如今與你 商議:倘若有個肯出錢的,不如賣了他去,倒得乾淨,省得終身擔著鬼胎過日。」 劉四媽道:「此言甚妙。   賣了他一個,就討得五六個。若湊巧撞得著相應的,十來個也討得的,這等 便宜事如何不做!」   王九媽道:「老身也曾算計過來。那些有勢有力的不肯出錢,專要討人便宜﹔ 及至肯出幾兩銀子的,女兒又嫌好道歉,做張做智的不肯。若有好主兒,妹子做 媒,作成則個。倘若這丫頭不肯時節,還求你攛掇。這丫頭,做娘的話也不聽, 只你說得他信,話得他轉。」   劉四媽呵呵大笑道:「做妹子的此來,正為與姪女做媒。   你要多少銀子,便肯放他出門?」九媽道:「妹子,你是明理的人。我們這 行戶中,只賤買,那有賤賣?況且美兒數年盛名,滿臨安誰不知他是花魁娘子? 難道三百四百,就容他走動?少不得要足千金。」   劉四媽道:「待妹子去講。若肯出這個數目,做妹子的便來多口﹔若合不著 時,就不來了。」臨行時又故意問道:「姪女今日在那裡?」王九媽道:「不要 說起,自從那日吃了吳八公子的虧,怕他還來淘氣,終日裡抬個轎子,各宅去分 訴。前日在齊太尉家,昨日在黃翰林家,今日又不知到那家去了。」   劉四媽道:「有了你老人家做主,按定了坐盤星,也不容姪女不肯。萬一不 肯時,做妹子的自會勸他。只是尋得主僱來,你卻莫要拿班做勢。」九媽道:「一 言既出,並無他說。」   九媽送至門首。劉四媽叫聲「聒噪」,上轎去了。這才是:   數黑論黃雌陸賈,說長話短女隨何。   若還都像虔婆口,尺水能興萬丈波。   劉四媽回到家中與美娘說道:「我對你媽媽如此說,這般講,你媽媽已自肯 了。只要銀子見面,這事立地便成。」美娘道:「銀子已曾辦下,明日姨娘千萬 到我家來,玉成其事,不要冷了場,改日又費講。」四媽道:「既然約定,老身 自然到宅。」美娘別了劉四媽,回家$ 潮鼓浪,拍岸移舟。驚湍忽自海門來,怒吼遥連天際出。何異地生銀漢, 分明天震春雷。遥觀似匹練飛空,遠聽如千軍馳噪。吳兒勇健,平分白浪弄洪 波﹔漁父輕便,出沒江心誇好手。果然是萬頃碧波隨地滾,千尋雪浪接雲奔。   北朝使臣高景山見了,毛髮皆聳,嗟歎不已,果然奇觀。   范學士道:「相公見此,何不賜一佳作?」即令取過文房四寶來。高景山 謙讓再三,做《念奴嬌》詞:   雲濤千里,泛今古絕致,東南風物。碧海雲橫初一線,忽爾雷轟蒼壁。萬 馬奔天,群鵝撲地,洶湧飛煙雪。吳人勇悍,便競踏浪雄杰。想旗幟紛紜,吳 音楚管,與胡笳俱發。人物江山如許麗,豈信妖氛難滅。況是行宮,星纏五福, 光燄窺毫髮。驚看無語,凴欄姑待明月。   高景山題畢,滿座皆贊奇才。只有范學士道:「相公詞做得甚好,只可惜 『萬馬奔天,群鵝撲地』,將潮比得來輕了,這潮可比玉龍之勢。」學士遂做 《水調歌頭》,道是:   登臨眺東渚,始覺太虛寬。海天相接,潮生萬里一毫端。滔滔怒生雄勢, 宛勝玉龍戲水,盡出沒波間。雪浪番雲腳,波卷水晶寒。掃方濤,卷圓嶠,大 洋番。天垂銀漢,壯觀江北與江南。借問子胥何在?博望乘槎仙去,知是幾時 還?上界銀河窄,流瀉到人間!   范學士題罷,高景山見了,大喜道:「奇哉佳作,難比萬馬爭馳,真是玉 龍戲水。」不提各官盡歡飲酒。且說臨安大小戶人家,聞得是日朝廷款待北使, 陳設百戲,傾城士女都來觀看。樂和打聽得喜家一門也去看潮。侵早,便妝扮 齊整,來到錢塘江口,踅來踅去,找尋喜順廱不著。結末來到一個去處,喚做 「天開圖畫」,又叫做「團圍頭」。因那裡團團圍轉,四面都看見潮頭,故名 「團圍頭」--後人訛傳,謂之「團魚頭」--這個所在,潮勢闊大,多有子 弟立腳不牢,被潮頭湧下水去,又有豁濕了身上衣服的,都在下浦橋邊攪擠教 乾。有人做下《臨江仙》一隻,單嘲那看潮的:   自古錢塘難比。看潮人成群作隊,不待中秋,相隨相趁,盡往江邊遊戲。 沙灘畔,遠望潮頭,不覺侵天浪起。頭巾如洗,鬥把衣裳去擠。下浦橋邊,一 似奈何池畔,裸體披頭似鬼。入城裡,烘好衣裳,猶問幾時起水?   樂和到「團圍頭」尋了一轉,不見順娘,復身又尋轉來。   那時人山人海,圍擁著席棚彩幕。樂和身材即溜,在人叢裡捱擠進去,一 步一看,行走多時。看見一個婦人,走進一個席棚裡面去了。樂和認得這婦人, 是喜家的奶娘,緊步隨後,果然喜將仕一家男女,都成團聚塊地坐下飲酒玩賞。 樂和不敢十分逼近,又不捨得十分$ 那一尺闊三尺長 的小軸,看是倪太守行樂圖,一手抱個嬰孩,一手指著地下。推詳了半日,想 道:「這個嬰孩就是倪善述,不消說了。那一手指地,莫非要有司官念他地下 之情,替他出力麼?』又想道:「他既有親筆分關,官府也難做主了。他說軸 中含藏啞謎,必然還有個道理。若我斷不出此事,枉自聰明一世。」每日退堂, 便將畫圖展玩,千思萬想。如此數日,只是不解。   也是這事合當明白,自然生出機會來。一日午飯後,又去看那軸子。丫鬟 送茶來吃,將一手去接茶甌,偶然失挫,潑了些茶,把軸子沾濕了。滕大尹放 了茶甌,走向階前,雙手扯開軸子,就日色曬乾。忽然日光中照見軸子裡面有 些字影,滕知縣心疑,揭開看時,乃是一幅字紙,托在畫上,正是倪太守遺筆, 上面寫道:   老夫官居五馬,壽逾八旬,死在旦夕,亦無所恨。但孽子善述,方年週歲, 急未成立。嫡善繼素缺孝友,日後恐為所戕。新置大宅二所,及一切田產,悉 以授繼。惟左偏舊小屋,可分與述。此屋雖小,室中左壁埋銀五千,作五壇﹔ 右壁埋銀五千,金一千,作六壇,可以准田園之額。後有賢明有司主斷者,述 兒奉酬白金三百兩。八十一翁倪守謙親筆。   年月日花押原來這行樂圖,是倪太守八十一歲上,與小孩子做週歲時,預 先做下的。古人云「知子莫若父」,信不虛也。滕大尹最有機變的人,看見開 著許多金銀,未免垂涎之意。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差人密拿倪善繼來見我, 自有話說。」   卻說倪善繼,獨佔家私,心滿意足,日日在家中快樂。忽見縣差奉著手批 拘喚,時刻不容停留,善繼推阻不得,只得相隨到縣。正直大尹升堂理事,差 人稟道:「倪善繼已拿到了。」   大尹喚到案前問道:「你就是倪太守的長子麼?」善繼應道:   「小刿人正是。」大尹道:「你庶母梅氏,有狀告你,說你逐母逐弟,占產 占房。此事真麼?」倪善繼道:「庶弟善述,在小人身邊,從幼撫養大的。近 日他母子自要分居,小人並不曾逐他。其家產一節,都是父親臨終,親筆分析 定的,小人並不敢有違。」大尹道:「你父親親筆在那裡?」善繼道:「見在 家中,容小人取來呈覽。」大尹道:「他狀詞內告有家產萬貫,非同小可。遺 筆真偽,也未可知。念你是縉紳之後,且不難為你。明日可喚齊梅氏母子,我 親到你家查閱家私。若厚薄果然不均,自有公道,難以私情而論。」喝教皂快 押出善繼,就去拘集梅氏母子,明日一同聽審。公差得了善繼的東道,放他回 家去訖,自往東莊拘人去了。   再說善繼聽見官府口氣利害,好生驚恐。論$ 也苦勸他娶妾。朱源 聽了眾人說話,教人尋覓。剛有了這句口風,那些媒人互相傳說,幾日內便尋 下若干頭腦,請朱源逐一相看擇揀,沒有個中得意的。那眾光棍緝著那個消息, 即來上樁,誇稱得瑞虹姿色絕世無雙,古今罕有。哄動朱源期下日子,親去相 看。此時瑞虹身上衣服,也不十分整齊,胡悅教眾光棍借來妝飾停當。眾光棍 引了朱源到來,胡悅向前迎接,禮畢就坐,獻過一杯茶,方請出瑞虹站在遮堂 門邊。朱源走上一步,瑞虹側著身子,道個萬福。朱源即忙還禮。用目仔細一 覷,端的嬌豔非常,暗暗喝彩道:「真好個美貌女子!」瑞虹也見朱源人材出 眾,舉止閒雅,暗道:「這官人倒好個儀表,果是個斯文人物。但不知甚麼晦 氣,投在網中。」心下存了個懊悔之念。略站片時,轉身進去。眾光棍從旁襯 道:「相公,何如?可是我們不說謊麼?」朱源點頭微笑道:「果然不謬。可 到小寓議定財禮,擇吉行聘便了。」道罷起身,眾人接腳隨去,議了一百兩財   朱源也聞得京師騙局甚多,恐怕也落了套兒,講過早上行禮,到晚即要過 門。眾光棍又去與胡悅商議。胡悅沉吟半晌,生出一個計。只恐瑞虹不肯,教 眾人坐下,先來與他計較道:「適來這舉人已肯上樁,只是當日便要過門,難 做手腳。   如今只得將計就計,依著他送你過去。少不得備下酒肴,你慢慢飲至五更 時分,我同眾人便打入來,叫破地方,只說強佔有夫婦女,就引你回來,聲言 要往各衙門呈告。想他是個舉人,怕乾礙前程,自然反來求伏。那時和你從容 回去,豈不美哉!」瑞虹聞言,愀然不樂,答道:「我前生不知作下甚業,以 至今世遭多磨難!如何又作恁般沒天理的事害人?這個斷然不去。」胡悅 道:「娘子,我原不欲如此,但出於無奈,方走這條苦肉計。千萬不要推托!」 瑞虹執意不從。胡悅就雙膝跪下道:「娘子,沒奈何將就做這一遭,下次再不 敢相煩了。」   瑞虹被逼不過,只得應允。胡悅急急跑向外邊,對眾人說知就裡。眾人齊 稱妙計,回覆朱源,選起吉日,將銀兩兑足,送與胡悅收了。眾光棍就要把銀 兩分用,胡悅道:「且慢著,等待事妥分也未遲。」到了晚間,朱源叫家人僱 乘轎子,去迎瑞虹,一面吩咐安排下酒饌等候。不一時,已是娶到。兩下見過 了禮,邀入房中,叫家人管待媒人酒飯,自不必說。   單講朱源同瑞虹到了房中,瑞虹看時,室中燈燭輝煌,設下酒席,朱源在 燈下細觀其貌,比前倍加美麗,欣欣自得,道聲:「娘子請坐。」瑞虹羞澀, 不敢答應,側身坐下。朱源叫小廝斟過一杯酒,恭恭敬敬遞至面前放下,說$   為思佳偶情如火,索盡枯腸夜不眠。   自古姻緣皆分定,紅絲豈是有心牽?   顏俊對尤辰道:「適才老兄所言,我有一計在此,也不打緊。」尤辰道: 「有何好計?」顏俊道:「表弟錢萬選,向在舍下同窗讀書。他的才貌比我勝 幾分兒。明日我央及他同你去走一遭,把他只說是我,哄過一時。待行過了聘, 不怕他賴我的姻事。」尤辰道:「若看了錢官人,萬無不成之理。只怕錢官人 不肯。」顏俊道:「他與我至親,又相處得極好。只央他點一遍名兒,有甚虧 他處!料他決然無辭。」說罷,作別回家。   其夜,就到書房中陪錢萬選夜飲,酒肴比常分外整。錢萬選愕然道:「日 日相擾,今日何勞盛設?」顏俊道:「且吃三杯,有小事相煩賢弟則個。只是 莫要推故。」錢萬選道:「小弟但可效勞之處,無不從命。只不知甚麼樣事?」 顏俊道:   「不瞞賢弟說,對門開果子店的尤少梅,與我作伐,說的女家,是洞庭西 山高家。一時間誇了大口,說我十分才貌。不想說得忒高興了,那高老定要先 請我去面會一會,然後行聘。昨日商議,若我自去,恐怕不應了前言,一來少 梅沒趣,二來這親事就難成了。故此要勞賢弟認了我的名色,同少梅一行,瞞 過那高老,玉成這頭親事,感恩不淺。愚兄自當重報。」錢萬選想了一想,道: 「別事猶可,這事只怕行不得。一時便哄過了,後來知道,你我都不好看相。」 顏俊道:「原只要哄過這一時。若行聘過了,就曉得也不怕他。他又不認得你 是什麼人。就怪也只怪得媒人,與你什麼相干!況且他家在洞庭西山,百里之 隔,一時也未必知道。你但放心前去,倒不要畏縮。」錢萬選聽了,沉吟不語。 欲待從他,不是君子所為﹔   欲待不從,必然取怪,這館就處不成了,事在兩難。顏俊見他沉吟不決, 便道:「賢弟,常言道:天攤下來,自有長的撐住。凡事有愚兄在前,賢弟休 得過慮。」錢萬選道:「雖然如此,只是愚弟衣衫襤褸,不稱仁兄之相。」顏 俊道:「此事愚兄早已辦下了。」是夜無話。   次日,顏俊早起,便到書房中,喚家童取出一皮箱衣服,都是綾羅綢絹, 時新花樣,的翠顏色,時常用龍涎慶真餅熏得撲鼻之香,交付錢青行時更換。 下面淨襪絲鞋。只有頭巾不對,即時與他換了一頂新頭巾。封著二兩銀子,送 與錢青道:「薄意權充紙筆之用,後來還有相酬。這一套衣服,就送與賢弟穿 了。日後只求賢弟休向人說,泄漏其事。今日約定了尤少梅,明日早行。」錢 青道:「一依尊命。這衣服小弟暫時借穿,回時依舊納還。這銀子一發不敢領 了。」顏俊道:   「古$ ,半出短牆之上。浩舉目仰視,乃柸鶯鶯 也。急升梯扶臂而下,攜手偕行,至宿香亭上。明燭並坐,細視鶯鶯,欣喜轉 盛,告鶯曰:「不謂麗人,果肯來此!」   鶯曰:「妾之此身,異時欲作閨門之事,今日寧肯誑語!」浩曰:「肯飲 少酒,共慶今宵佳會可乎?」鶯曰:「難禁酒力,恐來朝獲罪於父母。」浩曰: 「酒既不飲,略歇如何?」鶯笑倚浩懷,嬌羞不語。浩遂與解帶脫衣,入鴛幃 共寢。但見:   寶炬搖紅,麝煙吐翠。金縷繡屏深掩,紺紗斗帳低垂。並連鴛枕,如雙雙 比目同波﹔共展香衾,似對對春蠶作繭。向人尤殢春情事,一搦纖腰怯未禁。   須臾,香汗流酥,相偎微喘,雖楚王夢神女,劉、阮入桃源,相得之歡, 皆不能比。少頃。鶯告浩曰:「夜色已闌,妾且歸去。」浩亦不敢相留,遂各 整衣而起。浩告鶯曰:「後會未期,切宜保愛!」鶯曰:「去歲偶然相遇,猶 作新詩相贈,今夕得侍枕席,何故無一言見惠?豈非猥賤之軀,不足當君佳句?」 浩笑謝鶯曰:「豈有此理!」謹賦一絕:   華胥佳夢徒聞說,解佩江臯浪得聲。   一夕東軒多少事,韓生虛負竊香名。   鶯得詩,謂浩曰:「妾之此身,今已為君所有,幸終始成之!」   遂攜手下亭,轉柳穿花,至牆下,浩扶策鶯升梯而去。   自此之後,雖音耗時通,而會遇無便。經數日,忽惠寂來告曰:「鶯鶯致 意,其父守官河朔,來日挈家登程,願君莫忘舊好。候回日,當議秦、晉之禮。」 惠寂辭去。浩神悲意慘,度日如年,抱恨懷愁,俄經二載。   一日,浩季父召浩語曰:「吾聞不孝,以無嗣為大。今汝將及當立之年, 猶未納室,雖未至絕嗣,而內政亦不可缺。此中有孫氏者,累世仕宦,家業富 盛,其女年已及笄,幼奉家訓,習知婦道,我欲與汝主婚,結親孫氏。今若失 之,後無令族。」浩素畏季父賦性剛暴,不敢抗拒,又不敢明言李氏之事,遂 通媒妁,與孫氏議姻。   擇日將成,而鶯鶯之父任滿方歸。浩不能忘舊情,乃遣惠寂密告鶯曰:「浩 非負心,實被季父所逼,復與孫氏結親,負心違願,痛徹心髓!」鶯謂寂曰: 「我知其叔父所為,我必能自成其事!」寂曰:「善為之。」遂去。   鶯啟父母曰:「兒有過惡,玷辱家門,願先啟一言,然後請死。」父母驚 駭,詢問:「我兒何自苦如此?」鶯曰:「妾自幼歲慕西鄰張浩才名,曾以此 身,私許偕老。曾令乳母白父母,欲與浩議姻,當日尊嚴不蒙。今聞浩與孫氏 結婚。棄妝此身,將歸何地?然女行已失,不可復嫁他人,此願若違,含笑自 絕。」父母驚謂鶯曰:「我止有一女,所恨$ 道:「二位賢甥既要我為媒,可 寫合同婚書四紙,將一紙焚於天地,以告鬼神﹔一紙留於吾手,以為媒證﹔ 你二人各執一紙,為他日合巹之驗。女若負男,疾雷震死﹔男若負女,亂箭 亡身。再受陰府之愆,永墮酆都之獄。」生與鸞聽曹姨說得痛切,各各歡喜。 遂依曹姨所說,寫成婚書誓約。先拜天地,後謝曹姨。姨乃出清果醇醪,與 二人把盞稱賀。三人同坐飲酒。直至三鼓,曹姨別去,生與鸞攜手上 。五 鼓,鸞促生起身,囑咐道:「妾已委身於君,君休負恩於妾。神明在上,鑒 察難逃。今後妾若有暇,自遣明霞奉迎,切莫輕行,招物議。」廷章字字 應承,留戀不捨。鸞急教明霞送出園門。是日鸞寄生二律云:   昨夜同君喜事從,芙蓉帳暖語從容。   貼胸交股情偏好,撥雨撩雲興轉濃。   一枕鳳鸞聲細細,半窗花月影重重。   曉來窺視鴛鴦枕,無數飛紅撲繡絨。(其一)   衾翻紅浪效綢繆,乍抱郎腰分外羞。   月正圓時花正好,雲初散處雨初收。   一團恩愛從天降,萬種情懷得自由。   寄語今宵中夕夜,不須欹枕看牽牛。(其二)   廷章亦有酬答之句。自此鸞疾盡愈,門鎖意馳。或三日,或五日,鸞必 遣明霞召生。來往既頻,恩情愈篤。   如此半年有餘。周司教任滿,升四川峨眉縣尹。廷章戀鸞之情,不肯同 行,只推身子有病,怕蜀道艱難,況學業未成,師友相得,尚欲留此讀書。 周司教平昔縱子,言無不從。   起身之日,廷章送父出城而返。鸞感廷章之留,是日邀之相會,愈加親 愛。如此又半年有餘。其中往來詩篇甚多,不能盡載。廷章一日閱邸報,見 父親在峨眉不服水土,告病回鄉。   久別親闈,欲謀歸覲。又牽鸞情愛,不忍分離。事在兩難,憂形於色。 鸞探知其故,因置酒勸生道:「夫婦之愛,瀚海同深﹔   父子之表,高天難比。若戀私情而忘公義,不惟有失子道,累妾亦失婦 道矣。」曹姨亦勸道:「今日暮夜之期,原非百年之算。公子不如暫回故鄉, 且覲雙親。倘於定省之間,即議婚姻之事,早完誓願,免致情牽。」廷章心 猶不決。嬌鸞教曹姨竟將公子欲歸之情,對王翁說了。此日正是端陽,王翁 治酒與廷章送行,且致厚贐。廷章義不容己,只得收拾行李。是夜鸞另置酒 香閨,邀廷章重伸前誓,再訂婚期。曹姨亦在坐,千言萬語,一夜不睡。臨 別又問廷章住居之處。廷章道:「問做甚麼?」鸞道:「恐君不來,妾便於 通信耳。」廷章索筆寫出四句:   思親千里返姑蘇,家住吳江十七都。   須問南麻雙漾口,延陵橋下督糧吳。   廷章又解說:「家本吳姓,祖$ 道: 「若只是買糖,一次便了,為何這等藤纏?裡頭必有緣故。」跟著四兒到僻 淨處,便一把扯住問道:「對門這兩個女兒,托你做些什麼私事?你實對我 說了,我與你果兒吃。」四兒道:「不做什麼事。」程老兒道:「你不說, 我只不放你。」四兒道:「老人家休纏我,我自要去尋錢家小哥。」程老兒 道:「想是他兩個與那小官有情?故此叫你去麼?」四兒被纏不過,只得把 實情說了。程老兒帶著笑說道:   「這等今夜若來,就成事了。」四兒道:「卻不怎的。」程老兒笑嘻嘻 的扯著四兒道:「我對你說,作成了我罷。」四兒拍手大笑道:「他是女兒 家,喜歡他小官,要你老人家做什麼?」程老兒道:「我老則老,興趣還高。 我黑夜裡坐在布兜內上去了,不怕他們推了我出來,那時臨老入花叢,我之 願也。」四兒道:   「這是我哄他兩個了,我做不得這事。」程老兒道:「你若依著我,我 明日與你一件衣服穿﹔若不依我,我去對他家家主說了,還要拿你這小猴子 去擺佈哩。」四兒有些著忙了道:「老爹爹果有此意,只要重賞我。我便假 說是錢小官,送了你上樓罷。」程老兒便伸手腰間錢袋內,摸出一塊銀子來, 約有一錢五六分重,遞與四兒道:「你且先拿了這些須去,明日再與你衣服。」 四兒千歡萬喜,果然不到錢家去,竟謅一個謊,走來回覆二女道:「說與錢 小官了,等天黑就來。」二女喜之不勝,停當了布匹等他,一團春興。誰知 程老兒不識死,想要剪綹。四兒走來,了他話。他就呆呆等著日晚,家裡 人叫他進去吃晚飯,他回說:「我今夜有夜宵主人,不來吃了。」磕磕撞撞, 撞到糞場邊來,走至樓窗下面,咳嗽一聲。時已天黑不辨色了,兩女人聽得 人聲,向窗外一看,但見黑魆魆一個人影,料道是那話來了。急把布來,每 人捏緊了一頭,放將中段下去。程老兒見布下來了,即兜在屁股上坐好。樓 上見布中已重,知是有人,扯將起來。那程老兒老年的人,身體乾枯,苦不 甚重。二女趁著興高,同力一扯,扯到窗邊,正要伸手扶他,樓中火光照出 窗外,卻是一個白頭老人,吃了一驚。手臂索軟,布扯不牢,一個失手,程 老兒早已頭輕腳重,跌下去了。二女慌忙把布收進,顫篤篤的關瞭樓窗,一 場掃興,不在話下。   次日程老兒家,見家主夜晚不回,又不知在那一家宿了,分頭去親眷家 問,沒個蹤跡。所見糞場牆邊,一個人死在那裡,認著衣服,正是程翁。報 至家裡兒子每來看看,不知其由。只道是老人家腳磋,自跌死了的,一齊哭 著,扛抬回去。   一面開喪入殮,家裡嚷做一堆。那賣糖的四兒,$ 侯牛原來道:   「戎使君是個才子,留情郡妓亦不為過。你卻在我面前讒言,定是你到 浙西去催軍器衣甲之時,戎使君怠慢了你,或是送你禮薄,所以妄生事端, 幾乎成我之過。」便喝左右軍健將牛原捆打四十,革了虞侯之職,罰去營中 牧馬。果是:   從前作過事,敗落一齊來。   那日常裡受牛原氣的莫不歡喜。讒口小人又何益乎!真是使心用心,自 累自身也。   不說眾人歡喜,且說韓公打了牛原之後,一壁廂叫金鳳更衣,革去了樂 籍上的名﹔一壁廂叫後堂管家婆取出一副數萬貫的妝奩,並彩緞三百匹,喚 一副鼓樂、一隻大船、五十名軍健,送金鳳一名到浙西與戎君成親繳旨。那 軍健領了韓爺之命,簇擁了金鳳,口口聲聲稱為夫人,搬運妝奩下船,大吹 大擂,連日來到戎使君任所,笙歌鼎沸,將金鳳迎進衙門拜堂成親。戎使君 喜出非常,感恩不盡,厚厚犒勞了軍健,遂親自同軍健到於潤州帥府拜謝, 二人遂成相知。那時哄動了十五州軍民人等,那一個不服韓公寬宏大度有宰 相之量。從此人人歸心,文武效力,江南半壁平平安安,並不勞一支折箭之 功。德宗皇帝嘉其功,遂拜為宰相,封為「晉公」。那戎使君詩名亦為德宗 所知,擢為顯官。有詩為證:   牛原真是小人,韓公真是君子。   使君果有詩才,金鳳不虛簪珥。 第五十一卷 眾名姬春風弔柳七   北闕休上詩,南山歸敝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   永懷愁不寐,松月下窗虛。   這首詩,乃唐朝孟浩然所作。他是襄陽第一個有名的詩人,流寓東京, 宰相張說甚重其才,與之交厚。一日,張說在中書省入直,草應制詩,苦思 不就,遣堂吏密請孟浩然到來,商量一聯詩句。正爾烹茶細論,忽然唐明皇 駕到。孟浩然無處躲避,伏於 後。明皇早已瞧見,問張說道:「適才避朕 者,何人也?」張說奏道:「此襄陽詩人孟浩然,臣之故友。   偶然來此,因布衣,不敢唐突聖駕。」明皇道:「朕亦素聞此人之名, 願一見之。」孟浩然只得出來,拜伏於地,口稱死罪。   明皇道:「聞卿善詩,可將生平得意一首,誦與朕聽。」孟浩然就誦了 《北闕休上詩》這一首。明皇道:「卿非不才之流,朕亦未為明主,然卿自 不來見朕,朕未嘗棄卿也。」當下龍顏不悅,起駕去了。次日,張說入朝, 見帝謝掭,因力薦浩然之才,可充館職。明皇道:「前朕聞孟浩然有『流星 澹河漢,疏雨滴梧桐』之句,何其清新!又聞有『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樓』 之句,何其雄壯!昨在朕前,偏述枯槁之辭,又且中懷怨望,非用世$ 倒要在家從父,難道叫我做婦人的反要未嫁從夫不   一發說得好笑!」俞阿媽道:「婚姻之事,執不得古板,要隨緣法轉的。 他起初原要娶你,後來惑於媒灼之言,改娶封氏。   如今成親不久,依舊做了鰥夫,你又在閨中待字,不曾許別姓,可見封 家女子與他無緣,裴姓郎君該你有分的了。況且這位郎君又有絕美的姿貌, 是臨安城內數一數二的才子。我家男人現在學裡做齋夫,難道不知秀才好歉? 我這番攛掇,原為你終身起見,不是圖他的謝禮。」韋小姐道:「緣法之有 無,系於人心之向背﹔我如今一心不願,就是與他無緣了,如何強得?人生 一世,貴賤窮通都有一定之數,不是強得來的,總是聽天由命,但憑父母主 張罷了。」   俞阿媽見他堅執不允,就改轉口來,倒把他稱贊一番,方才出去。走到 自己門前,恰好遇著七郎來討回覆。俞阿媽留到家中,把小姐的話對他細述 一番,說:這頭親事是斷門絕路的了,及早他圖,不可誤了婚姻大事。」 七郎呆想一會,又對他道:「既然如此,我另有一樁心事,望你周全。小姐 自己不願,也不敢再強。聞得他家有個侍妾,喚做能紅,姿貌才情不在小姐 之下。如今小姐沒分,只得想到梅香。求你勸他主人,把能紅當了小姐,嫁 與卑人續弦,一來踐前言,二來絕我癡想,三來使別人知道,說他志氣高強, 不屑以親生之女嫁與有隙之人,但以梅香塞責,只當羞辱我一場,豈不是樁 便事!若還依他執意不肯通融,求你瞞了主人,把這番情節傳與能紅知道, 說我在湖邊一見,驀地銷魂,不意芝草無根,竟出在平原下土﹔求他鑒我這 點誠心,想出一條門路,與我同效鸞凰,豈不是樁美事。」說了這些話,又 具一副厚禮,親獻與他--不是錢財,也不是幣帛,有詩為證:   餞媒薄酒不堪斟,別有程儀表寸心﹔   非是手頭無白鏹,愛從膝下獻黃金。   七郎一邊說話,一邊把七尺多長的身子漸漸的將下去。說到話完的時節, 不知不覺就跪在此婦面前,等他伸手相扶,已做矮人一會了。   俞阿媽見他禮數慇懃,情詞哀切,就不覺動了婆心,回覆他道:「小姐 的事,我決不敢應承,在他主人面前也不好說得。他既不許小姐,如何又許 梅香?說起梅香,倒要愈增其怒了。獨有能紅這個女子,是乖巧不過的人, 算計又多,口嘴又來得,竟把一家之人都放不在眼裡,只有小姐一個他還忌 憚幾分。若還看得你上,他自有妙計出來,或者會駕馭主人,做了這頭親事, 也未見得。你如今且別,待我緩緩的說他,一有好音,就遣人來相復。」   七郎聽到此處,真個是死灰復燃,不覺眉歡眼笑起$ 已老,人心懈弛。鐵參政又募死士,乘風雨之夕,多帶大炮,來 北營左側施放,擾亂他營中。後來北兵習作常事,不來防備,他又縱兵砍入 營,殺傷將士。北兵軍師姚廣孝在軍中道:「且回軍。」鐵參政在城上遥見 北軍無意攻城,料他必回,忙揀選軍士,準備器械糧食,乘他回軍,便開門 同盛總兵一齊殺出,大敗北兵。直追到德州,取了德州城池。朝廷議功,封 盛總兵為歷城侯充平燕將軍,鐵參政升山東左布政使,再轉兵部尚書,參贊 軍務。召還李景隆,盛總兵與鐵尚書自督兵北伐。   十二月,與北兵會在東昌府地方,盛總兵與鐵尚書先殺牛釀酒,大開筵 席犒將士,到酒酣,痛哭,勸將士戮力報國,無不感動。   戰時,盛總兵與鐵尚書分做兩翼屯在城下,以逸待勞。只見燕兵來衝左 翼,盛總兵抵死相殺,燕兵不能攻入﹔復衝中軍,被鐵尚書指揮兩翼,環繞 過來,成祖被圍數重。鐵尚書傳令:「拿得燕王有重賞!」眾軍盡皆奮勇砍 殺。北將指揮張玉力護成祖左右突圍,身帶數十箭,刀槍砍傷數指,身死陣 中,真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燕兵退回北平。   三月,又在夾河大戰。盛總兵督領眾將莊得等戮力殺死了燕將譚淵,軍 聲大振。不料角戰之時,自辰至未,勝負未定,忽然風起東北,飛沙走石, 塵埃漲天。南兵逆風,咫尺不辨,立身不住。北兵卻乘風大呼縱擊,盛總兵 與鐵尚書俱不能抵敵,退保德州。後來北兵深入,盛總兵又回兵徐州戰守。 鐵尚書雖在濟南飛書各將士,要攻北平,要截他糧草,並沒一人來應他。逕 至金川失守,天下都歸了成祖。當時文武都各歸附,鐵尚書還要固守濟南, 以圖興復,爭奈人心漸已涣散,鐵尚書全家反被這些貪功的拿解進京。   高秀才此時知道,道:「鐵公為國戮力最深,觸怒已極,畢竟全家不免, 須得委曲救全得一個子嗣,也不負他平日常識我一場。」棄了家,扮做逃難 窮民,先到淮安地方,在驛中得他幾個錢,與他做失。等了十來日,只見鐵 尚書全家已來,他也不敢露面,只暗中將他小公子認定。夜間巡邏時,在後 邊放上一把火,趁人嚷亂時,領了他十二歲小公子去了。這邊救滅火,查點 人時,卻不見了這個小孩子。大家道:「鄖是燒死了。」去尋時,又不見骨 殖。有的又解說道:「骨頭嫩,想是燒化了。」鐵尚書道:「左右也是死數, 不必尋他。」這兩位小姐也便哭泣一場。管解的就朦朧說:「中途燒死」, 只將鐵尚書父母並長子、二女一行解京。   卻說高秀才把這公子抱了便跑走了,這公子不知甚事,只見走了六七里, 到一個曠野之地,放下道:「鐵公子,我便是$ 一碟糖、一碗肉、一碗鮮 魚,兩隻箸,兩個酒杯,放在桌上。支助把酒壺便篩。得貴道:「我說過不 吃酒,莫篩罷!」支助道:「吃杯雄黃酒應應時令,我這酒淡,不妨事。」 得貴被央不過,只得吃了。支助道:「後生家莫吃單杯,須吃個成雙。」得 貴推辭不得,又吃了一杯。支助自吃了一回,夾七夾八說了些街坊上的閒話, 又斟一杯勸得貴。得貴道:「醉得臉都紅了,如今真個不吃了。」支助道: 「臉左右紅了,多坐一時回去,打什麼緊?只吃這一杯罷,我再不勸你了。」 得貴前後共吃了三杯酒。   他自幼在丘家被邵大娘拘管得嚴,何曾嘗酒的滋味﹔今日三杯落肚,便 覺昏醉。支助乘其酒興,低低道:「得貴哥!我有句閒話問你。」得貴道: 「有甚話盡說。」支助道:「你主母孀居已久,想必風情亦動,倘得個漢子 同眠同睡,可不喜歡?   從來寡婦都牽掛著男子,只是難得相會。你引我去試他一試何如?若得 成事,重重謝你。」得貴道:「說什麼話!虧你不怕罪過!我主母極是正氣, 閨門整肅,日間男子不許入中門,夜間同使婢持燈照顧四下,各門鎖訖,然 後去睡。便要引你進去,何處藏身?地上使婢不離身畔,閒話也說不得一句, 你卻恁地亂講。」既如此,你的房門可來照麼?」得貴道:「怎麼不來照?」 支助道:「得貴哥,你今年幾歲了?」得貴道:「十七歲了。」支助道:「男 子十六歲精通,你如今十七歲,難道不想婦人?」得貴道:「便想也沒用處。」 支助道:「放著家裡這般標緻的,早暮在眼前,好不動興!」得貴道:「說 也不該,他是主母,動不動非打則罵,見了他,好不怕哩!虧你還敢說取笑 的話。」支助道:「你既不肯引我去,我教導你一個法兒,作成你自去上手 何如?」得貴搖手道:「做不得,做不得,我也沒有這樣膽!」支助道:「你 莫管做得做不得,教你個法兒,且去試他一試。若得上手,莫忘我今日之恩。」 得貴一來乘著酒興,二來年紀也是當時了,被支助說得心癢。便問道:   「你且說如何去試他?」支助道:「你夜睡之時,莫關了房門,由他開 著,如今五月,天氣正熱,你卻赤身仰臥,待他來照門時,你只推做睡著了, 他若看見,必然動情。一次兩次,定然打熬不過,上門就你。」得貴道:「倘 不來如何?」支助道:   「拚得這事不成,也不好嗔責你,有益無損。」得貴道:「依了老哥的 言語,果然成事,不敢忘報。」須臾酒醒,得貴別了,是夜依計而行。正是:   商成燈下瞞天計,撥轉閨中匪石心。   論來邵氏家法甚嚴,那得貴長成十七歲,嫌疑之際,也該就打$ 檢著了石灰醃的血孩, 連蒲包拿去拋在江裡。遇著一個相識叫做包九,在儀真閘上當夫頭,問道: 「支大哥,你拋得是什麼東西?」支助道:「醃幾塊牛肉,包好了,要帶出 去吃的,不期臭了。九哥,你兩日沒甚事?到我家吃三杯。」   包九道:「今日忙些個,蘇州府況鐘老爺馳驛復任,即刻船到,在此趲 夫哩!」支助道:「既如此,改日再會。」支助自去了。   卻說況鐘原是吏員出身,禮部尚書胡瀠薦為蘇州府太守,在任一年,百 姓呼為「況青天」。因丁憂回籍,聖旨奪情起用,特賜馳驛赴任。船至儀真 閘口,況爺在艙中看書,忽聞小兒啼聲,出自江中,想必溺死之兒,差人看 來,回報:「沒有。」   如此兩度。況爺又聞啼聲,問眾人皆雲不聞。況爺口稱怪事。   推窗親看:只見一個小小蒲包,浮於水面。況爺叫水手撈起,打開看了, 回覆:「是一個小孩子。」況爺問:「活的死的?」水手道:「石灰醃過的, 像死得久了。」況爺想道:「死的如何會啼?況且死孩子,拋掉就罷了,何 必灰醃,必有緣故。」叫水手,把這死孩連蒲包放在船頭上:「如有人曉得 來歷,密密報我,我有重嘗。」水手奉鈞旨,拿出船頭。恰好夫頭包九看見 小蒲包,認得是支助拋下的,「他說是臭牛肉,如何卻是個死孩?」遂進艙 稟況爺:「小人不曉得這小孩子的來歷,卻認得拋那小孩子在江裡這個人, 叫做支助。」況爺道:「有了人,就有來歷了。」一面差人密拿支助,一面 請儀真知縣到察院中同問這節公事。況爺帶了這死孩,坐了察院,等得知縣 來時,支助也拿到了。況爺上坐,知縣坐於左手之旁。況爺因這儀真不是自 己屬縣,不敢自專,讓本縣推問。那知縣見況公是奉過勒書的,又且為人古 怪,怎敢僣越。推遜了多時,況爺只得開言,叫:「支助,你這石灰醃的小 孩子,是那裡來的?」支助正要抵賴,卻被包九在旁指實了。只得轉口道: 「小的見這髒東西在路旁不便,將來拋向江裡,其實不知來歷。」況爺問包 九:「你看見他在路旁撿的麼?」包九道:「他拋下江裡,小的方才看見。 問他什麼東西,他說是臭牛肉。」況爺大怒道:   「既假說臭牛肉,必有瞞人之意。」喝教手下選大毛板,先打二十再問。 況爺的板子厲害,二十板抵四十板還有餘。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支助 只是不招,況爺喝教夾起來。況爺的夾棍也厲害,第一遍,支助還熬過﹔第 二遍禸就熬不得了。招道:「這死孩是邵寡婦的,寡婦與家童得貴有奸,養 下這私胎來。得貴央小的替他埋藏,被狗子爬了出來,故此小的將來拋在江 裡。」況爺見他言詞$ 一件不到,大棒打來。鄭蕊珠道:「我又不是嫁你家的,你家又不曾出銀子 討我的,平白地強我來,怎如此毒打得我!」那個萬蟲兒那裡聽你分訴,也 不問著來歷,只說是小老婆,就該一味吃醋蠻打罷了。萬蟲兒一向做人惡劣, 是鄰里婦人,沒一個不相罵斷的。有一個鄰媽看見他如此毒打鄭蕊珠,心中 常抱不平。忽聽見鄭蕊珠口中如此說話,心裡道:「又不嫁,又不討,莫不 是拐來的?做這樣陰騭事,坑著人家兒女!」把這話留在心上。   一日,錢己出到外邊去了,鄭蕊珠打水,走到鄰媽家借水桶。鄰媽留他 坐著問道:「看娘子是好人家出身,為何宅上爹娘肯遠嫁到此?吃這般折磨。」 鄭蕊珠哭道:「那裡是爹娘嫁我來的!」鄰媽道:「這等怎得到此?」鄭蕊 珠把身許謝家初婚之夜,被人拐出,拋在井中之事,說了一遍。鄰媽道:「這 等是錢家在中救出了你,你隨他的了。」鄭蕊珠道:「那裡是!   其時還有一個人下井,親身救我起來的。這個人好苦!指望我出井之後, 就將繩接他,誰知錢家那廝狠毒,就一塊大石頭丟下去,打死了那人,拉了 我就走。我彼時一來認不得家裡,二來怕他那殺人手段,三來他說道,到家 就做家主婆﹔豈知墮落在此,受這樣磨難!」鄰媽道:「當初你家的,與前 村趙家一同出去為商,今趙家不回來,前日來你家時,說道:   『還在蘇州。』他家信了。依小娘說起來,那下井救你吃打死的,必是 褽趙家了。小娘子何不把此情當官告明瞭?少不得牒送你回去,可不免受此間 之苦。」鄭蕊珠道:「只怕我跟人來了,也要問罪。」鄰媽道:「你是婦人 家,被人迫誘,有何可罪?我如今替你把此情,先對趙家說了。趙家必定告 狀,再與你寫一張首狀,當官遞去。你只要實說,包你一些罪也沒有,且得 還鄉見父母了。」這邊鄭蕊珠也拿首狀到官。杞縣知縣問了鄭蕊珠口詞,即 時差捕錢己到官。錢己欲待支吾,卻被鄭蕊珠是長是短,一口證定。錢己抵 賴不去,恨恨的問鄭蕊珠道:「我救了你,你倒害我!」鄭蕊珠道:「那個 救我的,你怎麼打殺了他?」錢己無言。趙家又來求判填命,知縣道:   「殺人情真,但皆系口詞,屍首未見,這裡成不得獄。這是嘉定縣地方 做的事,鄭蕊珠又是嘉定縣人,屍首也在嘉定縣,我這裡只彔口詞成招,將 一行人連文卷,押解到嘉定縣結案就是了。」當下先將錢己打了三十大板, 收在牢中。鄭蕊珠召保,就是鄰媽替他遞了保狀,且喜與那個惡婦萬蟲兒不 相見了。杞縣一面疊成文卷,僉了長解,把一干人多解到蘇州府嘉定縣來。 是日正逢五日比較之期,嘉定知縣帶$ 在下邊,與他斷絕。只此便是實情。其爹媽被殺,委果不知情由。」 太守見他招了,喝教放了拶子,起簽差四個皂隸,速拿張藎來審。那四個皂 隸,飛也似去了。這是:   閉門家裡坐,禍從天上來。   且說張藎自從與陸婆在酒店中別後,即到一個妓家住了三夜。回家知陸 婆來尋過兩遍,急去問信時,陸婆因兒子把話嚇住,且又沒了鞋子,假意說 道:「鞋子是壽姐收了,教多多拜上。如今他父親利害,門戶緊急,無處可 入。再過幾時,父親即要出去,約有半年方才回來。待他起身後,那時可放 膽來會。」張藎只道是真話,不時探問消息。落後又見壽兒幾遭,相對微笑。 兩下都是錯認:壽兒認做夜間來的即是此人,故見了喜笑﹔張藎認做要調戲 他上手,時常現在他眼前賣俏。   日復一日,並無確信。張藎漸漸憶想成病,在家服藥調治。那日正在書 房中悶坐,只見家人來說,有四個公差在外面,問大爺什麼說話。張藎見說, 吃了一驚,想道:「除非妓弟家什麼事故。」不免出廳相見,問其來意。公 差答道:「想是為什麼錢糧裡役事情,到彼自知。」張藎便放下了心,討件 衣服換了,又打發些錢鈔,隨著皂隸府中而來。後面許多家人跟著。   一路有人傳說:「潘壽兒同姦夫殺了爹媽。」張藎聽了,甚是驚駭,心 下想道:「這丫頭弄出恁樣事來?早是我不曾與他成就,原來也是個不成才 的爛貨!險些把我也纏在是非之中。」   不時,來到公廳。太守舉目觀看張藎。卻是個標緻少年,不像個殺人 凶徒,心下有些疑惑,乃問道:「張藎,你如何奸騙了潘用女兒,又將他夫 妻殺死?」那張藎乃風流子弟,只曉得三瓦兩舍,行奸賣俏,是他的本等, 何曾看見官府的威嚴。一拿到時,已是膽戰心驚,如今聽說把潘壽兒殺人的 事,坐在他身上,就是青天裡打下一個霹靂,嚇得半個字也說不出。掙了半 日,方才道:「小人與潘壽兒雖然有意,卻未曾成奸。莫說殺他父母,就是 樓上,從不曾到。」太守喝道:   「潘壽兒已招與你通姦半年,如何尚敢抵賴?」張藎對潘壽兒道:「我 何嘗與你成奸,卻來害我?」起初潘壽兒還道不是張藎所殺,這時見他不認 姦情,連殺人事倒疑心是真了,一口咬住,哭哭啼啼。張藎分辨不清,太守 喝教:「夾起來!」只聽得兩旁皂隸,一聲吆喝,蜂擁上前,扯腳拽腿。可 憐張藎從小在綾羅堆裡滾大的,就捱著線結,也還過不去,如何受得這等刑 罰?夾棍剛套上腳,就殺豬般喊叫,連連叩頭道:   「小人願招。」太守教放了夾棍,快寫供狀上來。張藎只是啼哭道:「我 並不知情,卻教我寫甚麼來$ 也曾撞著好漢否?」東山正要誇逞自家手段,這一問揉著癢處,且是他年少可 欺,便侈口道:「小弟生平兩隻手一張弓,拿盡綠林中人,也不計其數,並無 一個對手。這些鼠輩,何足道哉!而今中年心懶,故棄此道路,倘若前途撞著, 便中拿個把兒,你看手段!」少年但微微冷笑,道:   「原來如此。」就馬上伸手過來,說道:「借肩上寶弓一看。」東山在騾 上遞將過來。少年左手拿住,右手輕輕一拽就滿,連放連拽,就如一條軟絹帶。 東山大驚失色,也借少年的弓過來看看。那少年的弓,約有二十斤重。東山用 盡平生之力,面紅耳赤,不要說扯滿,只求如初八夜頭的月再不能夠。東山惶 恐無地,吐舌道:「使得好硬弓也!」便向少年道:「老弟神力何至於此!非 某所敢望也。」少年道:「小人之力,何足稱神?先輩弓自太軟耳。」東山贊 歎再三,少年極意謙謹。晚上又同宿了。至明日,又同行。日西時,過雄縣, 少年拍一拍馬,那馬騰雲也似前面去了。   東山望去不見了少年。他是賊窠中弄老了的,見此行止,如何不慌?私自 道:「天教我這番倒了架也!倘是個良人,這樣神力,如何敵得?勢無生理。」 心上正如十五個弔桶打水--   七上八落的,沒奈何,迍迍行去。行得一二鋪,遥望見少年在百步外,正 弓挾矢,扯個滿月,向東山道:「久聞足下手中無敵,今日請先聽箭風。」言 未罷,颼的一聲,東山左右耳根相聞,肅肅如小鳥前後飛過,只不傷著東山。 又將一箭引扣,正對東山之面,大笑道:「東山曉事人,腰問騾馬錢快送我吧, 休得動手!」東山料是敵他不過,先自慌了手腳,只得跳下鞍來,解了腰間所 系銀袋,雙手捧著,膝行至少年馬前,叩頭道:「銀錢謹奉,好漢將去,只求 饒命!」少年馬上伸手提了銀包,大喝道:「要你性命做甚!快走!快走!你 老子有事在此,不得同兒子前行了。」掇轉馬頭向北一道煙跑,但見一路黃塵 滾滾,霎時不見了。   東山呆了半晌,捶胸跌足起來道:「銀錢失去也罷,叫我怎麼做人?一生 好漢名頭到今日弄壞,真是張天師吃鬼迷了,可恨!可恨!」垂頭喪氣,有一 步沒一步的,空手歸交河。   到家裡,與妻子說知其事,大家可惱一番。夫妻兩個商量收拾些本錢, 在村郊開個酒鋪,賣酒營生,再不去張弓挾矢了。又怕有人知道壞了名頭,也 不敢向人說著這事,只索罷了。過了三年,一日,正值寒冬天道,有詞為證:   霜瓦鴛鴦,風簾翡翠,今年早是寒少。矮釘明窗,側開朱戶,斷莫亂教人 到。重陰未解,雲與雪商量不少。青帳垂氈要密,紅幕放圍宜小。(詞$ 師之命,亦可為小弟借光。」因命取文房四寶。 司馬玄遜道:「滿長安公卿尚難頌老太師盛德之萬一,況西蜀小子陋學之才,焉 敢班門取罪?」說不了,家人又抬過一張書案在面前,筆硯擺得端端正正,又是 一幅紅綾鋪下,濃磨好墨,只候司馬玄動筆。司馬玄原要以才自薦,又虛謙一兩 句,遂提起筆來,便大著膽,依他女兒韻腳,竟和了一首道:   盡道周公聖,誰知曼倩仙。   道開三百輩,功著九重天。   北闕心常一,南山壽已千。   遠人都願祝,難得到樽前。   華老太師六十遐齡西蜀後學司馬玄頓首拜祝司馬玄寫完,叫人用鍼懸掛於廳 壁之上,請華岳觀看。華岳看了又看,十分歡喜,因回身舉手稱謝道:「司馬兄 高才,敏捷如此,我學生得此榮幸多矣!」因問道:「前日闈中佳卷,落在那一 房,學生為何失親於兄?」呂柯忙答道:「司馬兄因有貴恙,不曾終場,所以見 屈。」華岳道:「原來如此,只還可免學生五色迷目之誚。司馬兄異日定當大魁 天下!」司馬玄遜謝:「不敢!」呂柯又請入席,大家復飲了鸯半晌,方才起身。 叫人收了紅綾詩卷,殷殷致謝而別。正是:   一首詩驚座,令人刮目前。   漫言仙路遠,才子到非難。   呂柯與司馬玄送了華岳起身回來,呂柯看著司馬玄又驚又喜,商議道:「兄 這一首詩十分妙了,只不該用他令愛的原韻,恐怕老師動疑。」司馬玄道:「興 之所至,一時信筆,只指望借韻腳之靈打動小姐,卻不思量到華老動疑,為之奈 何?」呂柯道:「他今將詩已攜去,且看緣法如何。」   卻說華岳回到家中,將詩細細展玩,十分愛賞道:「不意蜀中倒有此異才。 只是前日女兒的壽詩正是這四個韻腳,此生如何得知?況我府中嚴密,諒無人透 露,若有人透露,他也不敢在我面前酬和。若說偶然相同,卻怎一字不差?此中 莫非有天意耶?」因叫書童到書房中取了小姐的詩扇來,細將兩詩較看,真是一 個秀龍雕虎,一個錦心繡口,不相上下。看了又看,暗暗歡喜道:「此二人真可 謂天生一對,況此生青年發解,前程甚遠,明日招他為婿,也是快事。但不知女 兒心下何如?」沉吟多時,就叫侍兒將紅綾詩卷傳與小姐去看。原來這小姐年雖 十六,卻聰敏異常,詩書過目不忘,文章落筆便妙。父母愛惜就如掌上之珠,凡 事任他性兒,半點不肯違拗,卻天生純孝,依依膝下,更生父母之憐。華岳留心 要與他擇一個佳婿,卻怕人纏擾,每每戒家人不許浪傳,故京師中無人知道。   這日,小姐晚妝初罷,正焚香獨坐,忽侍兒傳送詩卷,小姐展開一看,見也 是一首壽詩,句句都依他$ 筆道:「晚 生過時梅蕊,焉敢與桃李爭春?既承台命,勉強寫意,以博一笑,也不消命題了!」 因寫道:   今日朝天拂御煙,昨霄歸院撤金蓮。   如何咫尺天台路,一片雲橫不許前?   後寫「司馬玄有感漫題索和」。 寫完送與華岳道:「偶爾感懷,詞多過激,老太師勿罪!」   華岳看了,稱贊不已。心下想道:「我一時高興,倚著荇煙有才,指望和一 妙詩壓倒司馬玄,誰知司馬玄才高若此,卻教荇煙如何又能出奇?倘和韻不佳, 未免倒自取其笑。」然事已到此,無能改言。賞玩畢,只得叫人送入簾內,詩雖 送入,心下只是鶻鶻突突。還未半盞茶時候,早已送出詩來,放在席上,大家相 爭而看。只見上寫道:   河洲荇菜已無煙,又想華峰頂上蓮。   玉蕊瓊姿應不少,安能盡到探花前?   後寫「伊無人有感漫題奉和」。   華岳看見詩意字字敲打司馬,喜出望外,又不好自贊,只是捻著幾根白鬚欣 欣而笑。   呂柯初看見司馬之詩滿心快暢,以為定不能屬和,及見了和詩,驚得啞口無 言,只是點頭咂嘴。   司馬玄在案上看了,又拿在手中細看,竟看得呆了,如木人一般,半晌無語。   華岳見司馬玄如此光景,不覺失笑道:「探花看詩沉吟,莫非嫌他詩太唐突 麼?」司馬玄見問,方斂容答道:「晚生怎敢?」華岳道:「既不嫌唐突,為何 沉吟不語?」司馬玄道:「令婿佳章詞微意婉,字字中晚生之隱,讀之有觸,故 不禁默默感傷耳!」華岳道:「原來如此!吾聞詩可以興、可以怨,此詩既能感 動探花,則此子之才亦有可觀,學生不為過誇矣!」   因吩咐家人道:「新相公不耐久坐,可請便罷。」家人傳語,那新人早從簾 內走出一拱,竟隨著許多家人、侍妾入內去了。司馬玄看見少年美貌、寫作風流, 已自滿心氣苦,今又珠圍翠繞,已為入幕之賓,更覺萬分難堪,又不敢現於詞色, 只是癡癡默坐。   須臾換席,又送上酒來,司馬玄勉強而飲,只是不歡。華岳道:「探花極高 懷,今為何作此不樂之態?胸中想應有故,不妨明言。學生或可為探花解憂。」 司馬玄道:「事已不諧,晚生不妨直說。晚生才雖譾劣,而性篤閨倫,指望博一 桃夭之子以樂關睢。故隻身入京,作四海求凰之想。幸以一言之合,蒙老太師許 以好逑,可謂平生之願遂矣。不憶反側三年,而雀巢鳩奪,能無怏怏?」華岳道: 「此乃學生得罪,且不必言。只說長安之大,豈再無一人以當探花之意?」司馬 玄道:「晚生實不相瞞,此事想老太師亦已風聞,晚生實曾因買花訪得一才女, 姓尹名荇煙,其人未見,其才實彷彿老太師閨$ 何曾讀「四書」上「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 櫝」中這兩句來,不知不覺率性而行,做將出來掀天揭地,真千古罕見之事,強 似如今假讀書之人,受了朝廷大俸大祿,不肯仗節死難,做了負義賊臣,留與千 古唾罵,看了這篇傳豈不羞死。當時有詩一首單贊此女妙處:   誰讀玄黃字,能知理道深。   守財殉死節,刲股吁天心,頸灑萇弘血,心同伯氏箴。   千秋應未隕,豈與俗浮沉? 第七十六卷 賈娉娉再生締前盟   傾國名姝,出塵才子,真個佳麗。魚水因緣,鸞鳳契合,事如人意。貝闕煙 花,龍宮風月,謾詫傳書柳毅,想傳奇、又添一段,勾欄裡做《還魂記》。   稀稀罕罕,奇奇怪怪,輳得完完備備。夢葉神言,婚諧復偶,兩姓非容易。 牙 兒上,秀衾兒裡,渾似牡丹雙蒂。問這番賢怎如前度,一般滋味?   這只詞兒調寄《永遇樂》。話說元朝延佑初年有個魏巫臣,是襄陽人,官為 江浙行省參政。夫人蕭氏封郢國夫人,共生三子,大者魏鸑,次者魏鷟,三名魏 鵬。這魏鵬生於浙江公廨之中,魏巫臣因與錢塘賈平章相好,平章之妻邢國莫夫 人亦與蕭夫人相好,同時兩位夫人懷著身孕,彼此指腹為婚。分娩之時,魏家生 個男兒,名為魏鵬﹔賈家生下女子,名為娉娉。不期魏巫臣患起一場病來,死於 任所。蕭夫人只得抱了魏鵬並長子魏鸑、次子魏鷟扶柩而歸於襄陽,遂與莫夫人 再三訂了婚姻之約,兩個相哭而別。賈平章同莫夫人直送至水口,方才分別。蕭 夫人一路扶柩而回,漸漸到於家庭之間,發回了一應衙門人役,將丈夫棺木埋葬 於祖墳之側,三年守孝,自不必說。   不覺魏鵬漸漸長大,年登十八,取字寓言,聰明智慧,熟於經史,三場得手。 不料有才無命,至正間不第,心中甚是鬱悶。蕭夫人恐其成疾,遂對他說道:「錢 塘乃父親做官之處,此時名師夙儒多是你父親考取的門生,你可到彼訪一明相 從,好友相處,庶幾有成。況錢塘山水秀麗,妙不可言,可以開豁心胸,不必在 此悶悶。」說罷,袖中取出一封書來道:「你到錢塘,當先訪故賈平章邢國莫夫 人,把我這封書送與。我內中自有要緊說話,不可拆開。」吩咐已畢,遂取出送 莫夫人的禮物交付。   魏鵬領了母親書儀,暗暗的道:「母親書中不知有何等要緊說話在內,叫我 不要拆開,我且私自拆開來一看何如?」那書道:   自別芳容,不覺又十五年矣。光陰迅速,有如此乎!憶昔日在錢塘之時,杯 酒笑談,何日不同?豈期好事多磨,先參政棄世,苦不可言。妾從別後,無日不 憶念夫人,不知夫人亦念妾否乎?後知先平章亦復喪逝,彼此痛苦,想$ 。   這首詩乃本朝嘉靖年間一個才子所作。那才子姓盧,名柟,字少楩,一字子 赤,大名府濬縣人也。生得丰姿瀟灑、氣宇軒昂,飄飄有出塵之表。八歲即能屬 文,十歲便嫻詩律,下筆數千言,倚馬可待,人都道他是李青蓮再世,曹子建後   一生好酒任俠,放達不羈,有輕財傲物之志,真個名聞天下,才冠當今。與 他往來的,俱是名公巨卿。又且世代簪纓,家資巨富,日常供奉,擬於王侯。所 居在城外浮丘山下,第宅壯麗,高聳雲漢。後房粉黛,一個個聲色兼妙﹔又選小 奚秀美者數人教成吹彈歌曲,日以自娛。至於僮僕廝養,不計其數。宅後又構一 園,大可兩三頃,鑿池引水,疊石為山,制度極其精巧,名曰嘯圃。大凡花性喜 暖,所以名花俱出南方。   那北地天氣嚴寒,花到其地,大半凍死,因此至者甚少﹔設或到得一花一草, 必為金璫大畹所有,他人亦不易得﹔這濬縣又是個拗處,比京都更難:故宦家園 亭雖有,俱不足觀。偏有盧柟立心要勝似他人,不惜重價,差人四處購取名花異 卉,怪石奇峰,落成這園,遂為一邑之勝。真個景致非常!但見:   樓台高峻,庭院清幽。山疊岷峨怪石,花載閬苑奇葩。水閣遥通竹塢,風軒 斜透松寮。回塘曲沼,層層碧浪漾琉璃﹔疊嶂層巒,點點蒼苔鋪翡翠。牡丹亭畔, 孔雀雙棲﹔芍藥欄邊,仙禽對舞。縈紆松逕,綠陰深處小橋橫﹔屈曲花歧,紅豔 叢中喬木聳。   煙迷翠黛,意淡如無﹔雨洗青螺,色濃似染。木蘭舟蕩漾芙蓉水際,鞦韆架 搖拽垂楊影裡。朱欄畫檻相掩映,湘簾鄉幕兩交輝。   盧柟日夕吟花課鳥,笑傲其間,雖南面至樂,亦不是過。   凡朋友去相訪,必留連盡醉方止。倘遇著個聲氣相投,知音知己,便兼旬累 月,款留在家,不肯輕放出門。若有人患難來投奔的,一一俱有資助,決不令其 空過。因此四方慕名來訪者,絡繹不絕。真個是:   座上客常滿,尊中酒不空。   盧柟只因才高學廣,以為掇青紫如拾針芥。那知文場不利,任你錦繡般文章, 偏生不中試官之意,一連走上幾科,不能夠飛黃騰達。他道世無識者,遂絕意功 名,不圖進取,惟與騷人劍客、羽士高僧,談禪理,論劍術,呼盧浮白,浪山 水,自稱浮丘山人。曾有五言古詩云逸翮奮霄漢,高步躡天關。   褰衣在椒涂,長風吹海瀾。   瓊樹系游鑣,瑤華代朝餐。   恣情戲靈景,靜嘯喈鳴鸞。   浮世信淆濁,焉能濡羽翰!   話分兩頭。卻說濬縣知縣,姓汪名岑,少年連第,意氣揚揚。只是貪婪無比, 性復猜刻,又酷好杯中之物,若擎著酒杯,便直飲到天明。自到濬縣,不曾遇著$   那汪知縣在堂等候。堂前燈籠火把,照耀渾如白晝,四下絕不聞一些人聲。 眾公差押盧柟等直到丹墀下,舉目看那知縣,滿面殺氣,分明坐下個閻羅天子﹔ 兩行隸卒排列,也與牛頭夜叉無二。家人們見了這個威勢,一個個膽戰心驚。眾 公差跑上堂稟道:「盧柟一起拿到了。」將一干人帶上月台,齊齊跪下。鈕文、 金氏,另跪在一邊,惟有盧柟挺然居中而立。   汪知縣見他不跪,仔細看了一看,冷笑道:「是一個土豪!見了官府恁般無 狀,在外安得不肆行無忌?我且不與你計較,暫請到監裡去坐一坐!」盧柟倒走 上三四步,橫挺身子說道:   「就到監裡去坐也不妨,只要說個明白:我得何罪,昏夜差人抄沒?」知縣 道:「你強佔良人妻女不遂,打死鈕成,這罪也不小。」盧柟聞言,微微笑道: 「我只道有甚天大事情,原來為鈕成之事!據你說,止不過要償他命罷了,何須 大驚小怪?   那鈕成原系我家傭奴,與家人盧才口角而死,卻與我無干。即使是我打死, 亦無應死之律。若必欲借彼證此,橫加無影之罪,以雪私怨,我盧柟不難屈承, 只怕公論難泯。」汪知縣大怒道:「你打死平人,昭然耳目﹔卻冒認為奴,污蔑 問官,抗拒不跪。公堂之上,尚敢如此狂,平日豪橫,不問可知矣。   今且勿論人命真假,只抗逆父母官,該得何罪!」喝教:「拿下去打!」眾 公差齊聲答應,趕向前,一把揪翻。盧柟叫道:   「士可殺而不可辱!我盧柟堂堂漢子,何惜一死。你快快請詳,要殺便殺, 要剮便剮,決不受笞杖之辱!」眾公差那裡由他做主,按倒在地,打了三十。知 縣喝教「住了」,並家人齊發下獄中監禁。鈕成屍首著地方買棺盛殮,發至官壇 候驗。鈕文、金氏,干證人等,召保聽審。   盧柟打得血肉淋灕,兩個家人扶著,仰天大笑,走出儀門。這邊朋友輩上前 迎問道:「為甚事就到杖責?」盧柟道:   「並無別事。汪知縣公報私仇,借家人盧才的假人命,裝在我名下,要加個 小小死罪。」眾友驚駭道:「有此等奇冤!弟輩已相約,明日拉闔縣鄉紳孝廉與 縣公講明,料縣公難滅公論,自然開釋。」盧柟道:「不消兄等費心,但憑他怎 地擺佈罷了。   只有一件緊事:煩到家中說一聲,教把酒多送幾罈到獄中來。」   眾友道:「如今酒也該少飲。」盧柟笑道:「人生貴適意,貧富榮辱,俱身 外之事,於我何有?難道因他要害我,就不飲酒!」   正在說話,一個獄卒推著背道:「快進獄去!有話另日再說!」   那獄卒不是別人,叫做蔡賢,也是汪知縣得用之人。盧柟睜起眼喝道:「唗! 可惡!我自說$ 將,立在面前。那天將怎生打扮:   頭上戴著漆黑殷鐵盔一頂,手中持銀絲嵌鋼鞭一條。皂羅袍金龍盤繞;獅蠻 帶玉佩高懸。臉似鍋底煤般黑,唇似朱涂血樣紅。左站著黃巾力士,右站著黑虎 大神。燄燄火輪環繞,飄飄皂蓋招揚。他正是降龍伏虎趙玄壇,那怕你興妖作孽 香獐怪。   一陣風過處,那天將躬身喏道:「吾師有何法旨?」呂師道:「香獐造孽, 天所不容!」那天將一手拿起鋼鞭,一手拿住香獐,正欲下手,鍾師道:「且饒 這孽畜性命,貶他在江潭深處,永不許出頭,直待鶴兒成了正果,證了仙階,然 後來度他去看守洞門。若不依本分,再作風雷,損害往來客旅,即時把他打下陰 山背後。」天將依命,把那香獐一提,提到江潭中間極深極邃的一個去處,鎖固 住了,不放一些兒鬆。那香獐有威沒處使,有力沒處用,只得哀懇天將道:「弟 子衝突仙師,罪應萬死,遭此貶厄,因所甘心。但弟子原是山中走獸,食草餐花, 以過日子,今沉埋水底,豈不淹死了性命,餓斷了肝腸?望大神救我一救!」天 將道:「仙家作用,汝所不知,饒汝性命,自然不死,怎麼怕淹死餓死?汝但收 心服氣,見性完神,以待鶴兒救汝便了。」香獐拜道:「多謝指教,但不知鶴兄 幾時才來救我耳。」天將既去,香獐被鎖在那個去處,果然,四邊沒水,只是沒 有得吃,不得散誕逍遙。乃依前仰伸俯縮,閉息吞精,再不敢妄肆顛狂,以招罪 譴。這正是:   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如今學得團魚法,得縮頭時且縮頭。   畢竟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逐一分解。 脫輪回鶴童轉世 談星相鍾呂埋名   歎塵世忙忙,笑浮生一似攛梭樣。貂裘染,駟馬昂,爭名奪利不思量,妄想 貪嗔薄倖狂。   算英雄亙古興亡,晨昏猶自守寒窗。總不如乘雲駕霧,覓一個長生不死方。   話說呂師把香獐貶在湘江潭底,那天將叉手躬身,回話已去。鍾師就在葫蘆 內取出一粒金丹與鶴兒吃了,那鶴兒登時脫胎換骨,化做一個青衣童子,跟著兩 位仙師前往永平州昌黎縣。走到韓家門首,恰好韓退之迎門出來。兩師見他人物 軒昂衣冠濟楚,頭頂上有霞光一道,身旁有捧爐童子相隨,便知是左捲簾大將 軍沖和子,因醉奪蟠桃,貶在他家為男子。怕他不悟前因,日後毀謗玄門,唾罵 佛祖。遂轉身商議道:「沖和子已將四十歲了,尚不回頭省悟,若再墮落火坑, 貪戀繁華囂境、便沒有出頭的日子了。他兄韓會,鎮日焚香點燭,拜求子息,我 和你回去奏聞玉帝,把這鶴童送與韓會為子,待他長成,我們又來度他成仙了道, 然後轉度沖和子復還原職,豈$ 。」這幾段嬌聲細語軟款的話兒,被那順風兒一句句都吹到湘子的耳朵 裡,只指望打動湘子。誰知湘子這一點修行的念頭如金如石,一毫也惑不動,聽 了這些聲音言語,越發不奈煩了,便顧不得天氣昏黑,腳步高低,一逕往前亂走。 走不上三五十步,只聞得風聲泣樹,水響潺潺,倀鬼高呼,山魈後應,沒奈何強 跑了二三里程途。遠遠的望見前面亮爍爍兩盞燈,一陣大風隨著那兩盞燈吼地而 起,這燈光直望湘子面前射將來,並不因風搖動。湘子口中自念道:「我師父有 靈有感,見我黑地摸天走不得路,故遠遠送兩盞燈來照我了。」念誦未已,那燈 看看移到跟前,止離半箭之地,原來不是兩盞燈,是猛虎的兩隻眼睛光。那虎見 了湘子,便發起威勢來,怎見得那虎的威勢怕人:   頭低尾翹,口中吼吼似雷鳴;腰矗爪爬,地下紛紛起泥土。滿身上斑斑點點 絲毛,硬比鋼針;遍口中截截齊齊牙齒,森排劍戟。山中狐兔聞其聲,隱跡潛蹤; 塢內獐狍嗅其氣,藏形匿影。這真是金睛白額獸中王,不讓那玄豹黃獅青色吼。   湘子不看見是虎,還說是明晃晃兩盞燈籠,遠遠的望見是老虎的眼睛,不覺 驚倒在地上,一些兒也動彈不得。   那只老虎在湘子身邊左盤右旋,聞了又聞,嗅了又嗅,卻像不吃伏肉的模樣, 忽地裡用只爪把湘子撥一個轉身。那湘子方才魂復附體,如夢初醒一般,戰兢兢 爬起身來,道:「我師父常說有降龍伏虎的段,我今日棄了家計,萬里尋師, 難道捨身在老虎口裡,死得不明白不成?」當下掙扎向前,叱道:「虎是山中百 獸之長,算來也通些人性。我韓湘拋棄父母墳塋,妻孥恩愛,找尋帥父,原是捨 得身軀,丟得性命的主子,不是那貪生怕死的雲遊道人!汝今撐開威勢,裝出頭 顱,終不然我怕你不成!我又不做那割肉喂鷹、捨身喂虎的老佛,就是我膽怯心 驚,被汝這畜生嚇殺了,我的帥父也不肯饒汝,我也少不得到閻羅殿前告汝,難 道平白地就等汝吃了我!」那只虎聽了湘子這一篇話,恰像知言識語的一般,把 頭搖一搖,尾巴翹一翹,望山那邊一溜煙跑去了。湘子此時才明心見性,還卻本 來面目。正是:   莫道無神卻有神,舉頭三尺有神明。   若還少有差池念,猛虎橫吞活不成。   湘子見猛虎去了,不免趲行幾步,只見騰雲冠峰,高霞翼嶺,岫壑衝深,含 煙罩霧,天色漸漸明朗起來。正欲趕上前去,尋個人家化些齋飯吃了再走,忽然 間火光灼爍,雲霧晦冥,分明是一條大路,恰是周圍無客往,四望少人行。湘子 定睛仔細看時,見一條毒蟒,約有庭柱般粗細,七八丈長短,橫躺在地上,攔住 了湘子的去$ 子哀 懇道:「牧童哥,沒奈何引我一條活路,待我脫離了網羅,自當重重謝你。」牧 童道:「既然如此,我這青牛到認得路頭,待我牽到你那邊,同你騎在牛背上, 慢慢領你出活路罷。」湘子道:「哥,你不要哄我。」那牧童果然騎了牛,直衝 過湘子這邊來,叫湘子爬上牛背,坐在他的前頭,嗚嗚的吹著笛兒,往前便走。 那笛兒吹出來的卻是一首詩。詩云:   牛兒呼吼發顛狂,鼻內穿繩要酌量。   若是些兒鬆放了,塵迷慾障走元陽。   湘子聽了笛聲,不覺心內有感,便問道:「牧童哥,這笛兒是誰人教你吹的?」 牧童道:「是我師父教我的。」湘子道:「你師父是准?」牧童道:」我師父是 天上神仙,不是凡夫俗子。」湘子道:「莫不是鍾離師父麼?」牧童道:「若說 那鍾離,他是個貪財尚氣殺人不轉眼的魔頭,不是神仙,不是神仙!」湘子又道: 「莫不是呂洞賓師父麼?」牧童笑道:「那呂道人三醉岳陽樓,私戲白牡丹,鼎 州賣假墨,潯陽賣敝梳,一派都是障眼法兒哄人,一發不是神仙了。」湘子叱道: 「你這童兒有眼不識泰山,趁口胡說!我那鍾、呂兩師父是天仙的領袖,神聖的 班頭,你不曾認得他便罷,怎敢謗毀他!」牧童道:「我在這山中,那一日一時 不見幾個神仙,希罕這兩個鳥道人!我老實對你說,若要見我的師父時,卻也有 許多艱難。你若只要尋鍾、呂兩個道人,遠不千里,近在目前,我引你去就是。」 湘子道:「哥,我只要見鍾、呂師父,煩你指引一指引。」牧童拽著那牛的鼻索 兒向東就走,這湘子如夢裡醒來一般。正是:   分明指與平川路,提起天羅地網人。   畢竟不知湘子走到哪裡,且聽下回分解。 菩薩顯靈升上界 韓湘凝定守丹爐   牟尼西來佛子,老君東上英賢。算來佛老總陳言,不怕東搖西煽。神定玉爐 凝定,心忙丹灶茫然。總來菩薩且登天,那怕凡人不轉。   話說韓湘子與那牧童騎在青牛背上,走上山去。一路裡見了些重阜修岩,雲 垂煙接;青崖點黛,赭石呈紅。又到一座風山,有穴如輪,冷氣蕭瑟衝飈。湘子 覺得坐身不定,那牧童全然不怕,在那青牛背上,有若鷹隼迎風,鵰鶚展翼一般, 招搖快樂。轉過東北行二十里,見一菩薩,珠冠垂映,相貌端嚴,在於貝多樹下, 敷吉祥草,東向而坐。湘子心念:「仙佛二教,雖有不同,其源則一,我若得果 證金仙,菩薩當有靈驗。」念已,石壁上即有佛現形,青螺攢髻,滿月金容,長 三四丈許。復行十五步,有青雀五百飛來,繞菩薩三匝而去。頃之,諸天幢幡接 引菩薩上昇天界。湘子险念:「是佛顯靈,我必得道成仙。」牧$ 陛下惟清心寡慾,養氣存神,當有異人來自西土,保聖躬 於萬祀,綿國祚於億年也。」憲宗道:「其人苦何?」湘子道:「其人雖死,其 骨猶存,寶其骨而什襲藏之,自有靈異。」言畢辭去。憲宗苦挽不住,自歎無緣。   有緣千里神仙會,無緣對面不能留。   不說湘子辭了出朝。且說退之過得數日,正當壽旦。那五府六部、九卿四相、 十二台官、六科給事、二十四太監,並大小官員,齊來慶壽。有《駐雲飛》為證:   壽旦開筵,壽果盤中色色鮮。壽篆金爐現,壽酒霞杯豔。嗏,五福壽為先。 壽綿綿,壽比罔陵,壽算真悠遠。惟願取,壽比南山不老仙。   壽靄盤旋,壽燭高燒照壽筵。壽星南極現,壽桃西池獻。嗏,壽雀舞蹁躚, 壽萬年。壽比喬松,不怕風霜剪。惟願取,壽比蓬萊不老仙。   壽祝南山,萬壽無疆福祿全。壽花枝枝豔,壽詞聲聲羨。嗏,海屋壽籌添, 壽無邊。壽日周流,歲歲年年轉。惟願取,壽比東方不老仙。   壽酒重添,壽客繽紛列綺筵。壽比靈椿健,壽看滄桑變。嗏,得壽喜逢年, 壽彌堅。壽考惟祺,蟠際真無限。惟願取,壽比崑崙不老仙。   這一日,退之請眾官在廳上飲酒。雖無奇珍異果,適口充腸,卻也品竹調絲, 賞心悅目。當下吩咐張千、李萬,同著一千人役,把守大門、二門,不許放一個 閒人來攪筵席。湘子在空中聽見,既按下雲頭,執漁鼓簡板,一逕來到退之門前, 望裡面就走。張千攔住道:「我老爺好打的是佛門弟子,好罵的是老氏師徒。喜 得今日壽筵,百官在堂上飲酒,不曾見你,不然也索受一頓打罵了。你快去了倒 是好的。」湘子道:「你老爺為何怪這兩樣人?」張千道:「老爺先年也是好道 的,只因數年前有終南山來的兩個野道人把老爺姪兒拐了去,因此上老爺閉了玄 門,再不信這兩樣人了。」湘子笑道:「我貧道不是老、佛之徒,乃是辟佛家的 宗祖,距老氏的元魁,只因讀書沒了滋味,過不得日子,胡亂打幾拍漁鼓,唱幾 闋道情,裝做道人形狀。今日既是你老爺壽辰,勞長叢官替我稟一聲,待我化些酒 飯充譏,也是長官的陰騭。」李萬道:「放你進去不打緊,只是連累我吃打沒要 緊。」湘子道:「你說終南山那個卓韋道人要求見,決不累你就是。」張千道: 「李家哥,這道童從終南山來的,認得公子也不見得。我和你今日不替他稟一聲, 倘或老爺入朝出朝時節,他攔馬頭告將來,那時老爺查起今日是誰管門,我和你 倒有罪了。不如進去稟過老爺,見不見但憑老爺自做主張,何如?」李萬道:「哥 說得是。」張千便慢慢地走在筵前,捉空兒稟退之道:「外面有一個道$ 八十年,年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歲; 帝謄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歲;帝舜及禹,年 皆百歲。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殷、湯亦年百 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書史不言其年壽所極,推其 年數,蓋亦不減百歲;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工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此 時佛法亦未入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 耳,其後亂亡相繼,運詐不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 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會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 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迫,餓死台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   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群臣才識 不逮,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 焉!伏惟睿聖文武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以來,未有倫比。即位之初, 既不許度人為憎尼道士,又不許創立寺觀。臣常以為高祖之志,必行於陛下之手, 今縱未能行之,豈可態之轉令盛也!   今聞陛下令群憎迎佛骨於鳳翔,御樓以觀,舁入大內,又令諸寺遞迎供養。 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豐人樂,徇人之 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 然百姓愚誤,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聖,猶 一心敬信;百姓何人,豈合更惜身命?」焚頂燒指,百十為群,解衣散錢,自朝 至暮,轉相倣效,惟恐後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若不即加禁遏,更歷諸寺, 必有斷臂商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 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 陛下容面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眾 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令入宮禁!孔子曰:敬鬼神而遠 之。古之諸候,行弔於其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後進弔。今無故取 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 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色後世之惑。 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 有靈,能作禍祟,幾有殃咎,宜加$ 冰冷,才甦醒䦶䦟起來,定睛一看,不見了張千、李萬, 只剩得這匹馬,乜乜遮遮立在那裡不動。不覺兩淚交流,歎一口氣道:「我韓愈 盡忠盡孝,為國為民,只指望名標青史,死有餘芳,誰知佛骨一表,弄得家破人 亡,夫妻拆散。來時還有三個人,今日把兩個葬於猛虎腹中,到前路去只我一個, 若再撞見虎時,性命決難逃躲。想我自作自受,應該命斷祿絕在這個地方,不如 早早尋個自盡,倘或有人憐憫是無主孤魂,掘個坑兒埋葬了我,也得個囫圇屍首, 煞強如被老虎咬嚼得粉骨碎身。」左思右算,走到前面樹林茂處,解下腰縧,要 懸掛而死。誰知退之不該縊死,縧兒掛得上去,又跌了下來。退之揀得一椏粗壯 的樹枝,說道:「這椏兒決掛得牢了。」及至掛上縧兒,連樹椏兒也折了下來。 退之道:「我想是不該繩上死,該在刀下亡,故此聖上要把我在雲陽市上斬首, 虧了林親家並眾官力救,得貶潮陽,今日終七終八不免這條路。」連忙向行囊上 解下佩刀,要自刎時,那刀有如生了根在鞘內的一般,左拔也拔不出來,右拽也 拽不出來,急得退之叫道:「天那!我韓愈到了這個田地,求生不得生,要死不 得死,留我韓愈一個也是徒然的了。」叫聲未絕,只聞得遠遠地漁鼓敲響,退之 道:「好了,好了!我姪兒湘子來救我了。」舉頭四下裡只一看,只見蝶翅鵝毛, 好不上下刮得緊,那裡見有湘子姪兒?那裡有恁麼漁鼓簡板?退之急得欲奔無 路,舉眼無人,忙忙去解韁繩,對馬說道:「馬,我騎坐你這幾時,沒一日離了 你,我千死萬死終須是死,我今與你分離,你再不要戀著我了。你若不該死,快 快依著來的路頭,一逕回到長安,省得被虎咬壞了。」一頭對馬說,兩行眼淚汪 汪的流下來,哽哽咽咽,氣都出不來了。只聽得漁鼓又敲響,退之聽了一會,道: 「這敲漁鼓的分明是我姪兒湘子,怎的只聞其聲,不見其形?昔日他曾說到藍關 道上救我,今日怎麼還不來?教我受這般淒涼苦楚。」便仰面朝天,絕口的叫 了湘子幾聲,那得有一個人應他?   他正在恓惶沒法,忽然聽得漁鼓又響,只見一個道童,頭上挽著雙丫髻,身 上穿件緇布單衣,手裡拿著漁鼓,肩上馱著花藍,冒著雪走將來,那大片的雪沒 有一片沾著他的身上,越顯得唇紅齒白,仙家的模樣,口唱道情,是一闋〔寄生 草〕,又是一闋〔山坡羊〕。   〔寄生草〕家住在深山曠野,又無東鄰西舍。只見些山水幽清,禽鳥飛鳴, 麂鹿忙奔。到晚來,人煙稀,鳥聲靜,冷冷清清。做伴的是,樹梢頭殘月曉星。   〔山坡羊〕想當初,有駟馬高車,為恁麼到藍關險地?今日英雄$ 「敲門的是恁麼人?到這裡有恁事故?」退之道:「我是韓愈,是師父的 相識。」裡面答道:「我這裡是修行辦道,無榮無辱沒是非的去處,何曾有你這 個相識?」退之道:「我來與師父做徒弟。」裡面道:「你是觸犯龍顏遭貶黜的 杰士,我這裡不是你安身之處。」退之暗忖道:「他靜養在這深山深處,怎麼就 曉得是遭貶謫的官,真真是仙人。」便又叩門道:「弟子不遠萬里而來,師父若 不開門留我,我就撞死師父面前,卻不損了師父的陰騭?」裡面道:「你再且說 是恁麼人指引趄你來的?」退之道:「是師父的道友、我的姪兒韓湘子教我來見師 父。」裡面道:「若是韓湘子指引你來,豈沒有一個柬帖兒與我?」退之道:「湘 子有書在此。」裡面道:「既然有書,開門放他進來。」   只見一個道童開那門時,咿軋響處,有如鸞鳳和鳴。庵內潔淨精瑩,賽著天 宮瓊室。中間坐著一位真人,鴻衣羽裳,籜冠草履,紺髮童顏,肌膚若冰雪,綽 約如處子。旁邊立著的道童也自清雅,沒半點兒俗氣。退之朝著他拜倒地下,道: 「師父,救弟子一救。」真人道:「韓湘子叫你來我這裡有恁麼事故?」退之道: 「我姪兒說父子不傳心,叔姪難授道,教弟子來求師父傳些至道妙訣。弟子情願 在師父庵中砍柴汲水,伏侍辛勤,只望師父慈悲方便。」真人道:「你在朝中為 官,吃的是羊羔美酒,行動有千百人跟隨;我這山中只有淡飯黃齏,孤形隻影, 好不冷落,只怕你吃不得這般冷落,受不得這等淒涼。」退之道:「弟子也受得 淒涼,吃得冷淡,不必師父掛念。」真人道:」既如此說,小童,引他去庵後暫 住,每日著他往前山殿上掃地焚香。」退之道:「感謝師父收留。」當下小童領 退之到廚房內吃點心。退之跟到廚房,小童遞一碗飯與退之吃,退之吃了一口, 十分苦澀難當,只得勉強吃了下去。正是:   心安茅屋穩,性定菜根香。   參透玄微妙,淡中滋味長。   不說退之在卓韋庵中焚香掃地。且說竇氏與蘆英小姐正在家中思念退之,別 後杳無魚雁,一路上天氣寒冷,辛苦勞祿,不知幾時才到潮陽上任?   要叫人去報房裡問一個消息。只見韓清眼淚汪汪走將進來,說道:「奶奶、 嫂嫂知否?今日潮州差人進表,說老爺患病死在潮陽公署了。」竇氏、蘆英聞得 此報,哭做一堆。門外林學士也到,說道:「親家果然死了,只是死者不可復生, 哭也無益,老夫人且省煩惱,保重貴體,打點設靈奔喪,迎柩安葬之事,才是正 經。」竇氏哭道:「那來文內說是恁麼病死的?」林學士道:「有司奏說:他郡 中舊有鱷魚為患,湧風作浪,吞噬$ 者以何法試。只見尊者執經正坐,有仙人侍女焚香於前。以一偈說道:   吾以一法試,於諸執經地。   仙人侍女香,誦經解不義。   第十位尊者說偈畢,乃問第十一位尊者以何法試。只見尊者趺坐焚香,侍者拱手,胡人捧函而立。以一偈說道:   吾以一法試,於諸見世因。   數珠作舍利,助化噁心人。   第十一位尊者說偈畢,乃問第十二位尊者以何法試。只見尊者正坐入定,枯木中有神騰出於上,有大蟒出其下。以一偈說道:   吾以一法試,於諸前世定。   枯木有神騰,大蟒亦云性。   第十二位尊者說偈畢,乃問第十三位尊者以何法試。只見尊者倚杖,垂足側坐,侍者捧函而立,有虎過前,有童子怖匿而竊視之。以一偈說道:   吾以一法試,於諸度猛獸。   性善能皈依,人天可成就。   第十三位尊者說偈畢,乃問第十四位尊者以何法試。只見尊者持鈴杵,正坐誦咒,侍者整衣於右,胡人橫短錫,跪坐於左,有虯一角,若仰訴者。以一偈說道:   吾以一法試,於諸雲端內。   多保誦如來,免致傷物類。   第十四位尊者說偈畢,乃問第十五位尊者以何法試。只見尊者鬚眉皆白,袖手趺坐,胡人拜伏於前,蠻奴手持拄杖,侍者合掌而立。以一偈說道:   吾以一法試,於諸靜定因亭   為解諸冤業,指明淺與深。   第十五位尊者說偈畢,乃問第十六位尊者以何法試。只見尊者橫如意趺坐,下有童子發香篆,侍者注水花盆中。以一偈說道:   吾以一法試,於諸供花心。   童子發香篆,指明果報因。   第十六位尊者說偈畢,乃問第十七位尊者以何法試。只見尊者臨水側坐,仰觀飛鶴,其一既下集矣,侍者以手拊之。有童子提竹籃,取果實投水中。以一偈說道:   吾以一法試,於諸靜中覓。   無言勝有言,為上乘第一。   第十七位尊者說偈畢,乃問第十八位尊者以何法試。只見尊者植拂支頤,瞪目而坐。下有二童,破石榴以獻。以一偈說道:   吾以一法試,於諸佛會中。   荒沙流墨跡,福善助成功。   眾尊者說偈畢,慧光遍照萬方,神力永扶九有。照萬方,眾生仰福;扶九有,萬壽無疆。各生歡喜之心,以成東度之願,專視達摩老祖演化、三弟子隨師功果。按下不提。   且說祖師在清寧觀宇,一日出定,對三弟子說道:「吾觀國度眾生因緣情識,多被眾欲交功,致使罪孽牽纏,吾心甚憫。今欲辭諸姪王群臣,往彼震旦國中,隨緣而化。汝等當白王吾行之日。」三弟子唯命,白知異見王。王於老祖行日,枉駕來臨,老祖因與王說道:「王當勤修福行,護持三寶。吾去非晚,一九$ 的一班熟腳。乃問道:「自往日相別,今朝乃會,一向的風聲,聞知你們得以類度,何事又到此來?」冤孽泣道:「我等只因與列位交納,雖快一時心情,卻墮落無邊罪孽。昨在萬聖寺山門,把守神將不肯放人。他道我等污穢道場。」陶情道:「山門出入,莫說你等,便是我們若回心向善,也得入方便之路。」冤孽道:「莫要講他,正是說我們知法犯法,比列位又加一等,不肯放入。如今事已到此,所謂一不做,二不休,想當時不受戒行,吃葷飲酒,與列位相親,倒不致如此。如今反被戒行誤了。我聞他師徒演化震旦國度,因欲東行,不免附搭著列位,阻撓他東行去路,教他們難行演化。」陶情道:「你們叫做當坊欺壓當坊。世語說得好,』朮要佛法興,除非僧贊僧。『你自家人要害自家,只恐行不得。」冤孽道:「如今既到列位這處,萬乞見容,仍同舊好。」只見王陽說道:「我等混跡紅塵,恣情清世,往年曆一劫,起一名,改一姓,想在那靈通關,被元通和尚嘴嘴舌舌,講他不過,躲離了他。聞知他隨師行教,善功已滿。卻又悟了上乘,騰雲駕霧,找尋我等找尋不著,如今往西方去了。」艾多聽了笑道:「那和尚若是悟了上乘,何勞找尋我等?我等自有神王押解與他。」分心魔問道:「艾多哥,你如何知他不曾悟得上乘?」艾多道:「上乘就是達摩四彈禪關之旨,當時便是叫他把我等四個會意。」陶情道:「聞知元通和尚也悟得廉靜寡慾,四個我們對頭。」王陽說:「悟便悟了,還未悟徹。聞知如今這達摩老祖,隨有三個弟子得了四彈家教,所以誓願演化。」眾冤孽問道:「四彈之教,果是何意?」王陽道:「高僧尚未覺悟,我等何知?但只聞得他師弟子,往往開發世人正大光明,莫不就是這四彈道理?」冤孽又問道:「正大光明卻是何等道理?」王陽道:「就是世人孝弟忠信這一派道理。」冤孽笑道:「和尚家,為生死事大,自有修行先天最上一乘。不去度脫凡愚,卻在這後天人道上勞心。可惜我等生前被列位蒙蔽,迷而不悟,失卻了先天道理。如今悟又遲了。」只見貪嗔癡等邪魔聽了,也說道:「你們生前連人也不悟,還講甚麼先天。你那裡知他師徒著意後天人道,演化世人,正是培植世教,格正人心,積累後天之理,以超上乘之基。」眾冤孽聽了道:「你們如何知之明?」貪魔道:「我等也只因他們守之固,與我等相謬。」冤孽道:「我等正在此不得入門,說不得甚麼知之明,守之固,借一位與我等報個冤仇。」只見嗔癡邪魔道:「小子幫你報個怨罷,好歹鼓弄幾個不正大光明的,阻攔著他師徒演化。」分心魔道:「如今也難阻攔他了。」怎生難阻,下回自曉。 第三十$ 來卻是這兩個妖魔在他身上作變。我想向尚正老兒在日,也忠直積善,冥冥不當有這家鬼弄家神。緣何這邪魔猖獗,必然是他存日瞞心昧己,占人駢邑,死後有這冤孽作橫。他弟兄怎怪得終朝爭競,勸解不省。」這老叟,一則起得天早,一則看這二魔怎生解散。他把門兒半掩,身子躲著,只露著一隻眼耳聽勸。這二魔罵了一番,各顯手段,一個把刀斲去,明晃晃有如電掣;一個把槍戳來,光閃閃宛似星飛。兩個乜乜斜斜,卻不是個久慣將家子,使出那十八般武藝,又不是個積年老教習,賣弄那各家的槍法神通。挽住弓,你扯我拽,真似小鬼奪索;搪著槍,我爭你推,如同餓虎撲食。   他二怪爭鬥了一會,彼此氣力漸衰。只見分心幾個妖魔來相解勸,道:「你二妖何故自相魚肉,當家子相害?我等原叫你盤據在那分財產的心胸,迷亂他爭鬧,擾那演化的和尚向方。誰叫你兩虎相鬥,終有一傷,倒放還了那爭長競短的人。」乃分開兩下,帶著不悌邪魔往空飛去,說道:「前村又有幾家不敬長、有愛弟的,在那裡梗化,須率去也。」卻只丟了一個不遜妖魔,坐在那屋簷上呻呻吟吟,自思自想道:「我當初原與不悌同出一門,為何反與他相競?如今不悌邪魔既被分心魔帶去,撇卻我一個,如今且投入向古身上,搬弄一番去罷。」乃往屋下去了。這公道老叟聽了邪魔說的是不遜話,又見邪魔行狀這等惡,乃一面歎息道:「人家昆弟忘義爭財,我只道他是不讀詩書,不明道理,把金寶產業當做生命,把昆弟看做路人。也不想金寶失去可掙得來,昆弟傷了怎能再得?卻原來都是不遜邪魔在他心胸鼓弄。我早起欲往寺中參禮高僧,如今既見聞這樣古怪事情,鄰里情分,且往向家勸解他二人一番。」公道老叟走到向家,只見家僕傳人,向今出屋來相見老叟。老叟便開口問道:「崑玉連日家事何處?」向今聽了,歎一口氣答道:「老尊鄰莫要提起,我想先父存日,這些家私原該二均分。如今我兄恃長占強,侵匿父遺的財寶,且又撿肥饒田產,侵奪了去。有屈無伸,如今說不得要告官司,與他分理。」老叟道:「事果是你兄沒理,但家事讓長,你做弟的讓他幾分罷。」向今答道:「尊鄰見教,敢不聽從。只是我兄侵占了我家財也罷,又明欺我懦,把上腴田地又奪了肥己。這如何甘忍赅?」鄰叟道:「父母份上,只當尊翁原前不曾有這家產,你如今將何以爭?他將何以占?」向今又道:「便是占了去也罷,他且惡狠狠,恃長凌幼,毆辱小子。」鄰叟又勸道:「長兄為父,長嫂為母,便是打了你幾下,忍一口氣,也不是外人。」向今被老叟勸了一番,他心胸那不悌邪魔,被分心魔帶去別處成精,他便信理,$ 咒誓。邪魔道:「我已改悔,出自本心。若不出自本心,便發誓何用?古語說得好,信不由衷,質無益也。」瓜精聽了,不覺心生歡喜,把二魔放了捆縛。那藤子原是自己身上的,復還了己身。那邪魔飛空走了,說道:「騙了他去也。」瓜精見他騙走了,卻不敢衝犯高僧陽神正氣,乃與眾子埋怨說道:「都是我包攬了押邪魔到寺中,與僧人們處治他。誰料高僧說偈,只度脫了生人向今,卻不能這邪魔度化。」眾子精說道:「人心得度復明,惟有這魔心奸狡,非神將威靈,怎治得他?」瓜精聽了,隨向空中禱告,呼動神將來臨,見了瓜精,便問:「你押的邪魔,地方怎生處治?」瓜精道:「實不敢欺瞞上聖,當初根因,原係寺中東度高僧師徒生出。如今解與他們處治,一則知佛門廣大,能度化邪魔,不勞斧鉞,一則我等根因,得以超脫。誰叫高僧說了一偈,只度了生人弟兄心意,這邪魔卻使個騙法兒走了。」神將道:「南方有一派儒門大理,專度生人,西方有這派禪機,專消魔孽。這邪如何不悟?」眾子精道:「悟也悟了,他因叫解了繩捆,我們因叫他發誓。他道:出自本心,咒誓何用?當初只該叫他發了誓,後放繩索。不想放了繩索,他卻騙走也。」神將聽了笑道:「誰叫你以疑招疑,動了他個不信志念?」瓜精問道:「何謂以疑招疑?」神將道:「世有一語說得好,』物必先腐,而後蟲生。『人必先疑,而後讒人。你叫他發誓,是先疑也。他奸狡不情,就生出疑來,便騙走了。但這等狡騙邪魔能騙得你,怎能騙得吾虛空往來、監察善惡神將?汝等且不必疑慮了,當抱著吃,心中涼,濟度世人煩渴,將要熟明正理,莫要與生人吃口白舌。」瓜精等聽了神諭,退散去了。   這神將神目如電,便照見二魔脫了索,走在半空,四下裡尋頭路。他看見四海之內,不愛不敬的弟兄頗多,不遜不悌的男女甚眾。莫說俗人,便是出家的僧道,借名師兄師弟,本是異姓同門,有等好的勝如骨肉,有等不好的,爭奪不讓,更俗人。他這一等在道叛道,也都是這邪魔鼓弄。卻好二魔四方觀看,只見萬聖寺中,就是那買瓜行者的主僧,只因他不審瓜之來歷,妄獻老祖師徒。老祖不受他的,回去剖開,徒子徒孫吃了。哪知這瓜卻是那義氣之弟敬祭兄的。妄自吃了,便惹出一種不義不敬的根因。這老僧有三四個徒弟,為分衣缽不均,大家正在那裡爭爭講講。卻說神將照見二魔在半空,隨駕雲追上,大喝一聲:「邪魔行騙逃走,往哪裡去!」二魔見了,魂裡生魂,飛越天外之外,尋地方要走。卻好老僧家徒弟,正吵吵鬧鬧,他卻一直下投,忙躲入眾徒弟之腹。神將見了,笑道:「這業障人生門,你怎知高僧住$ ,口中念佛。眾善信紛紛求祖師開度。祖師半句也不答,只看著禁希道了一句,說道:「汝若悔了前修,那道人又來拿你去變。」嚇得禁希只是磕頭,答應再不敢。禁希拜了起身,方才去拜禮聖像,走看兩廡,只見第十一尊阿羅尊者,趺坐執著數珠兒,宛似救自己的僧人模樣。他見了滿心歡喜,只是跪在地下磕頭。卻好副師見了道:「善信,你如何只在這位菩薩聖前磕頭?」那禁希也不答,連連磕了無數。副師道:「磕頭也不中用,趁早把菩薩的數珠子添補足了。」禁希聽了副師這一句,便忙起看菩薩手內數珠,卻散了線頭,少了兩顆。他便問副師:「這菩薩的數珠兒哪裡有?弟子情願買兩顆補上。」副師道:「在善信心上。」禁希笑道:「如何在我心上?」副師道:「若不在你心上,如何得復人身?」禁希聽得,自己忖道:「這聖僧果然通靈,說的話蹺蹊古怪,俱不是那世上凡僧、混帳和尚,講前人的糟粕,說沒對證的空言。他句句都在我身上發明,可見行善也瞞不過他,作惡也欺不得他。」按下禁希為惡之心一旦豁然明白,歸家改行修善不提。   後人有說善惡報應不差,世若不信,只看世間。一般是五行生來,一個人有貧窮、富貴之同,疲癃、喑啞之各別。那富的,口腴粱肉,身著綾羅;貴的,烏紗冠頂,金帶垂腰;窮的身完衣,貧的家無半粟。還有一等殘疾,可憐他目從胎瞽,哪知世上青、紅、藍、白?耳自幼聾,不辨聲音話語。更有喑啞的,說不出心間情苦這種根因。因成七言四句,說道:   五行都是一般具,富貴貧窮各自遇。   要知今世這根因,總是前生善惡趣。   話說禁希生平作為不善,以致道人懲戒。卻得其妻修善,叫了一聲「佛爺爺」,他這至誠感動菩薩,便得神僧救解。『這十一位尊者顯化,默助度脫陰功,卻又試副師道行,乃於副師入定,忽然顯一神通。在那正殿上,端然趺坐,叫一個焚香侍者喚了副師到面前,說道:「道副弟子,還了我兩顆數珠子來。此非數珠,乃人舍利。」道副答道:「尊者自行方便,開度下愚,用去數珠,非干弟子之過。」尊者道:「彼已舉意,問何處可買補數,汝卻指說在心,他無處覓心,便未曾補。禁希既去,此珠當為汝還。」道副答道:「容弟子覓補。」尊者笑道:「珠可補,舍利難得。」道副道:「人各有舍利,弟子當自補也。」尊者笑道:「吾以慈悲度世,雖盡舍一百單八之珠,不求人補,但只願人知今世之受,乃前生之因,不昧了今生之作,以明後世之受。」道副聽了,說道:「即如尊者之言,弟子正欲人知。無奈知道的少,這前生作過,後世湮迷。哀此湮迷,他怎知覺?」尊者乃令侍者捧了一函,付副$ 卻不能與市人說話,又不能喊口叫冤。你看他一個個攢眉眨眼,狀若乞憐。他卻見了捕竊認得說得,彼此只是互談詫事。任他喊叫,那市人數鈔不理,只得交錢拿去。忽然市上走了兩三個酒漢來,捕竊看這酒漢,東歪西倒,踉踉蹌蹌。他便認得魚蝦都是人變,鼋精也是人形,賣魚蝦的丫頭孩子卻是鰍鱔,賣鼋的捕竊卻是妖精,乃大喝一聲:「妖物,為何青天白日假變人形,倒把真人弄假!」這水怪被酒漢兩三個一頓拳撞腳踢,打了飛走,卻丟了魚蝦大鼋,都復了人身,尚昏迷悟。村市買魚蝦的,見了都驚怪起來,說道:「怎麼魚蝦大都是人形?」就有那饞癆好吃魚蝦的,說道:「原來這水中魚蟲濕化的,也都是人變的,吃他怎的「疑怪的都走去了。酒漢乃把捕竊並漁人,一掌一個,都打醒了,卻如夢幻一般。及至省了人事,他啐了一口,好似夢醒,但不知何故,也不謝酒漢而去。   卻說這酒漢如何明白這一種光景?他卻是陶情,同著終日昏、百年渾兩個。陶情與他遊蕩村落,指望攔阻東行高僧。不想高僧隨所住處演化,靜庵潔剎,便多住幾時。他這酒怪,等候到來不得。陶情乃與終日昏計議,假變市人,開個酒肆,等有破戒僧人,吃了他的,便是攔阻高僧一體之意。不想來到這村市上,見這鼋精光景,只因陶情似妖不妖,作怪不怪,他卻明見了這情由,把妖精打去,救省了捕竊、漁人。漁人原是魚蝦混來,便徜徉混去。只有捕竊醒了,把眼揉一揉,看著陶情三人道:「小子明明持槍與鼋精戰鬥,不知怎麼被他迷了,到這村市,變作鼋身,備知這整賣零切情苦,卻又不知如何得三位解救。大膽奉邀三位到個酒肆中,一杯酬謝高情。」陶情道:「實不瞞你,我三人遍走這村,把些小本酒肆,吃得瓶盡甕乾,家家都收了酒帘,且驚疑我們量如大海。你有哪個酒肆可飲,我們自沽了請你。」捕竊笑道:「三位縱量如滄海,也吃不盡沽來酒。我這村市店中,都是躉買零賣,還要攙些清水。若是到那做酒糟坊,你如何吃得盡,且是不攙清水。」陶情道:「酒裡攙水,傷天理害人。這樣心腸,你只圖得利,哪知吃了的生病,不是傷胃,便是破腹,暗損陰騭。想得人利,還要自損利哩。」終日昏聽了道:「閒話少說,且到那個地方,以發賣糟坊,我與此位吃幾壺。」捕竊乃領著陶情到一個去處,果然是大酒肆。   眾人方才入屋,叫酒保拿酒來吃,忽然一個僧人走入屋來,向店主說道:「店主,你可是要財利倍增,家道昌盛,開這個酒坊麼?」店主見僧說了這句話,樁起身答道:「老師父,我們辛苦經營,開張酒肆,怎不是要求財利?若靠天,財利有餘,家道自然昌盛。」僧人說道:「只是傷$ 老兄只一味苦守清貧,自然過得。」赤手道:「我小子也罷了,只是有個八十歲老母,何如忍她受饑餓。」赤手只這一句,便動了赤風的哀憐之意,想道:「我兩走富貴之家,算利的算利,驕人的驕人,卻未聽他說父母。這一個貧漢倒有如此良心。我既與人抱不平,當助此貧漢,使他有些利益。」乃又想道:「他既無資本,我又無金帛,怎生助他?也罷,不免說出赤風大王下降,與他受些祭祀豬羊罷。」   大王乃把臉一摸,從屋騰空,現出本像來,叫聲:「貧漢,你莫愁貧,只要孝心事母,我於冥冥自然助你。我非別人,實與你說出來歷,我乃遠村山林白額一虎,我同胞二虎一豹。只因我那虎兄豹弟聽聞了釋道經文,改了傷人惡性,轉劫了人身,我因此也要皈依人道。山神說我未積有善根,必待善根圓滿,方能轉輪人道,我故此到這村鄉幾家顯炅,自稱赤風大王,戒諭大家小戶,叫他種些善果。你可稱此傳說,自有人來敬奉,一則保佑人家,一則助你養母。」乃丟下一根樹枝來說:「此物你看樹枝,卻是一口寶劍,便是我助你神力。你可供奉,自有大戶信你。我亦不遠去,只在近山中,有呼即應。」說罷不見。貧漢自驚自疑,將樹枝拾在幾上,次日來看,果是一口寶劍。因此傳說,大戶井憲三信實,作興起來,果然人家求利益的殺豬宰羊,貧漢陡然從容過活,母得所養。這貧漢卻不該詐說顯靈,如不奉豬羊,便要傷人家小男婦女。因此村中向日受了僧道法術,驅除蛟患,便到海潮庵,延請高僧驅邪除怪。   這一日,正是赤手傳說赤風大王神劍,要豬羊祭祀,卻好海潮庵長老被村眾扛抬過來,隨後跟著一僧一道,也來幫助除妖。只見長老到了貧漢屋門,見他民內供著一根枯樹枝,問是何物,貧漢道:「是赤風大王青鋒神劍。」長老問:「供此青鋒劍何用?」貧漢道:「與村鄉人家祈求利益。」長老道:「分明一枝枯樹,如何是劍?」只見來祭村眾都說是劍。長老道:「即此是怪。」乃舉起數珠,那青鋒劍即復了原相,果是枯樹枝。眾村人一齊嚷將起來,乃驚動了赤風大王,正在山間靜坐,被貧漢一呼,他卻乘風即到。見了長老與僧人道士,眼不認得,乃吹一口氣在枯枝上,那枝依舊是劍,飛起照長老斲來,長老忙舉戒尺抵住。大王見勢,知道」雙拳不敵四手「,那僧道在旁,也像要幫的,乃現出形來,喝道:「哪裡和尚、道士上門欺人?」長老道:「不消問我。天下和尚,總是僧人。兩教一家,便是道士。且問你這妖怪是何處來的,在這鄉村生災作害?」大王笑道:「若說我來歷,也不是無名少姓的。」乃道:   家住深山林谷內,父娘威風誰敵對?   生我弟兄三個身$ 心慈悲。」善信道:「善哉,善哉。信如高僧所說,乃是如來靈感,卻是善心顯應。」副師答道:「昆蟲雖小,他也有貪生一念,偶被蛛網所牽,未必不如人心遭害,一念求活之誠。我以一誠相應,多有解脫。」眾善信道:「若是往業冤纏,恐未必脫。」副師道:「往業何業?冤纏何冤?都是惡孽積來,如此的空負仁人善心,何能保護。若知改悔於前,自不受機陷於後。可憐人靈物蠢,蠢物豈能知悔,人靈自識真心,莫教墮入惡道,悔是遲矣。」眾善信個個合掌稱贊。   只見方丈長老同著赤手漢子走到高僧前,拜求前定之數。副師道:「我於靜定中,已查有汝前造之因矣。本當於貫鈔之積,只因汝不順受其遇,百千謀心,銷除其半,又以欲盜行詐之私,其半已盡除了。但因汝養母一言孝感,仍復汝三分之一。此非前定,乃眼前之因也。眼前之因,其善易增,其惡易減,事在汝行非我所知也。」赤手漢子聽得,說道:「師父,前事果不差謬,只是小子要知前定,非是眼前之因,乃日後之數。」副師道:「日後之數,在汝修為。天地也不知汝,非是不知,不能必汝行善行惡之心也。比如汝要顯貴,也須由汝自行孝廉,汝要富足,也須由汝自行勤儉。假如汝當日思為偷盜,則官法自去投,誰得先定也。我有五言四句偈,汝試聽聞。」乃道:   作惡墮地獄,行善上天堂。   眼前須報應,不必費思量。   赤手漢子聽了,說道:「師父之偈意不差,眼前行善,便申明獎賞,眼前行惡,便戒飭加刑,何須又問前世後世、前因後因也。」稱謝而去。後有說前後世報應太遠,眼前因果甚近七言四句,詩曰:   報應分明在目前,何須隔世論因緣。   舉頭莫道無神鑒,福善災淫法甚嚴。   話說祖師隨所住處,凡遇善緣,便令徒弟子因情演化。行寓海潮庵,普度多,乃欲前行。村鄉善信及眾僧再三留住,還要建個講經圓滿道場。道副師只得稟留祖師,說道:「村鄉善信女向來未聽經義,未蒙度化,多有作為舛錯,因此家戶生殃。今得我師度化,家家行善,戶戶安祥,庵僧及諸善信願建一個圓滿道場,請我師少留法駕。」祖師笑道:「修建道場,汝等知這功果,不在鐘鳴鼓響,不在燈燭香花,不在誦懺談經,不在依儀行道,汝等知麼?」道副師答道:「有前世因。」尼總持答道:「有今世果。」道育答道:「有後世緣。」祖師道:「三世總在一心。」三弟子信受拜謝出殿,早有庵僧眾信請行法事,都參詳高僧道場」總在一心「之說,或有講一心誠敬齋醮的,或有講一心了明經文懺法的,或有講一心善知識、三世根因的,副師們一一俱答應道是。當下修建道場,卻也是個勝會不提。$ 去。說道:   強梁欺阮弱,占地將稻割。   不但割枯苗,移橋田又縮。   強梁懊惱未解,乃與妻子說:「明明阮家苗熟,我苗盡槁,因何割將來,卻又是枯的?倒不如割我的草,卻有餘。」正說怪異,只見家僕來說,阮家割去的枯草盡是熟苗。強梁聽了,暴躁起來,古怪可惱。家僕道:「還有一件古怪,怎麼田地界址,石橋前後,如今橋前窄削,橋後寬遠?」強梁道:「哪有此理,橋乃石砌,如何得動?」乃親去搭看,果見田縮地長,自己驚疑,心實不忿,乃往殷獨家來,備細把這情由說出。這殷獨正在家設計算人,聽了強梁之言,乃笑道:「強兄,此事何難。你家頗富,那阮家不過只幾畝荒地。我有一計,你可借事把個害病家僕打殺,送在他門,與他一個人命訟詞,自然田地都歸於你。」強梁聽了笑道:「殷兄,計便甚妙,只是傷了我家僕的性命,卻去奪他的田地,先折了一著,這也不是我強梁的豪傑美事。」殷獨道:「聞他割你的枯草甚多,何不半夜放火燒他。」強梁道:「殺人放火,王法甚嚴,這雖是我強梁的行徑,但明人不做暗事,萬一露泄情由,王法無私,悔之晚矣。」殷獨道:「還有一計,這阮弱好酒,每日遠醉,黑夜歸來,可乘機叫家僕擂之捶之,只做個酒醉鬼迷,路倒而亡。」強梁聽了道:「這事也做不得,我強梁平日為人,也只是要強勝人,便是倚些勢力,好占奪便宜。若黑夜行兇毆人,這又非我素性。」殷獨道:「除了這幾宗計較,我小子卻無策算他。」強梁便要辭回,殷獨道:「好朋友如何空慢!」乃宰雞為黍,沽酒相留,二人盡醉。   到黃昏,強梁辭別殷獨出門,酒醉上來,卻走錯了歸路,彎彎曲曲來到一處荒沙,不覺倒臥在地,睡至半夜,酒方少醒,自己恍惚正疑:「如何殷獨留我,卻倒臥在此?」方要掙起,只見兩個青衣漢子,形狀官差,上前一索套著道:「官長喚你。」強梁不知何故,被他二人扯到一座公廳,見一官長上坐,左右甚眾,喝叫:「強梁跪倒!」只見官長執一簿子,看了怒目視著強梁,道:「你這惡人,自恃心性狂暴,凌虐善良,雖逃王法之加,豈恕冥司之責?」便叫左右把他布裳脫去,換上一件牛皮襖子,推入那輪轉六道之司。強梁方才明白,忙泣訴道:「愚蒙有罪,乞求知改。」官長喝道:「你早不知改,只要見此光景,方悔前過,哪裡恕饒!」喝令左右來推。只見左廂廊下,走上一位官長,拿著一頁文冊,上堂稟道:「此人還有不傷家僕性命害人一種情因可恕。」官長道:「此一種不足以償他欺凌良善悍,多少善良受他冤抑。」搖首不肯。只見右廊下,也走上一位官長,拿著一頁文冊,上堂稟道:「此人又有不$ 子,悄悄送到梁善舟中,說此女害羞,必到客官家方可成親。梁善依言,半夜果然風順,一帆到得家中,將轎子抬了假女子,扶入房內。方才要入房成親,不防其妻妒忌起來,不容丈夫娶妾入房,吵吵鬧鬧。多男卻是學會假神,見房內有粉墨,乃涂頭面,執著一根棍棒,敲敲打打,亂嚷亂叫。家童見了,誤傳梁善夫妻,說是新娶的妾哪裡是女子,乃是個妖怪。夫妻聽得心怕,來房門外偷看,見了花一道、橫一道面貌,吆吆喝喝,亂敲亂跳,嚇得當真妖精,忙叫家童來請中野道士驅除。   老道回了庵,忙收拾符法,到得梁善家裡,先問來歷。梁善說道:「小子只因四十五嗣,娶得外方一個行貨人家女子為妾。一路海舟順風,夜來想是海中也驚了些風浪,把個美妾被甚麼妖怪占了,如今在房中作怪。想我梁善平生卻不曾傷害天理,今日為何遭遇這宗怪事?」老道道:「施主也檢點平日,可曾做些不公背理的事?」梁善道:「只有當年前曾與一交契指腹為婚,他女我男果結了親。不期他女得了殘疾,又且家計貧乏,我妻立意退了這門親事,又聘了一家勢力女子。」老道說:「世間婚姻配合既定,豈有悔退之理?你嫌貧又退了親,將那女子置之何地?傷天理,損陰德,莫此為甚!你為家主,怎麼相容!婦女有罪,坐於夫男。後來卻怎樣?」梁善道:「不意孩子三四歲,同孩輩海邊遊戲,不知下落,今十餘年。勢力家又退了聘禮,交契之女殘疾卻愈了,他卻不肯再嫁與別人。小子為此,助濟他幾畝地土,養贍女子,也是他女子守節好處。為此前出外為商,娶個小妾,也只為生個子繼嗣。誰想有此奇事。這便是我當年背了些道理,便有此報。」老道說:「不差,不差。只是此女不改節,交契不忘舊,你又助他贍養,這幾宗善果怎折准不得,還要招個精怪作吵,使你一家不安?幸遇小僧與你驅除。但不知這怪是個甚精,且待我行起符法,自然拿到他審問來歷。」當時,老道作起法來,只見他:   朱符道道焚,令牌聲聲擊。   神將頻頻宣,法劍時時劈。   房裡阿阿笑,妖精怪怪的。   棍棒亂亂敲,老道真真急。   老道在外堂上書符念咒,使了半日,那精怪在內房裡弄假成真,跳了多時,哪裡一毫靈驗!越發打出傢伙碗盞來。老道枢沒了法,看著蠢道人說:「都是你把蛇蠍去了他牙齒尾毒,傷了陰德,叫我行法不靈。」蠢道人笑道:「我去了蠍子尾、蛇的牙,怎礙師父法?」老道道:「一家有過,罪在家主。我是你家主,便是喝令一般。比如人家家主看見家中童僕傷害蟲蟻生命,見危不救,與喝令不差。我的罪過都是你,都是你。」蠢道人性急起來,說道:「師父弄法不靈,$ 一宗懊惱,見了僧人進屋,沒好心情,道:「和尚,別處化緣要佈施去,我家不便齋僧。」化善道:「齋僧佈施,是一種功果,保佑施主所謀遂意,好事稱心。」此人聽得說好事稱心,乃轉過笑臉兒來,問道:「長老,比如我要謀宗好事,齋了你,佈施了你,卻是你有甚妙法能使我心遂?卻是種在哪裡待後稱心?」化善道:「我僧家有三樣功果:一樣是現在功果,一樣是積下功果,一樣是望空功果。」此人問道:「怎叫做望空功果?」化善道:「有一等混帳僧人,心裡要化你佈施,口裡許著你遂意稱心,卻不知在哪裡,叫你望空歡喜。這叫做望空功果。」此人又問:「怎叫做積下功果?」化善道:「有一等德行的僧人,受了你佈施,冥冥作福,將來受用。這叫做積下功果。」此人又問現在功果。化善道:「這宗功果,卻是施主有甚謀求,不得遂意,做夢顛倒,若肯佈施了僧人,那僧人若是個有道行的,便叫你眼下遂心。」此人聽得,乃請化善入堂坐下,說道:「師父,這現在功果你可會做?」化善道:「正是小僧會做。但不知施主有何事謀求要遂,我小僧一一包管你遂心。」此人乃悄悄附耳,說道:「師父,我是要謀求一宗婚姻喜事。若是師父包管我個現在功果,定以大佈施齋你。」化善聽了,道:「婚姻,人道之常,世間好事,包管成就。只是有一件,這其中卻有邪正兩分。若是行財下聘,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卻為媒妁不善調停,六禮有些不備,我僧家與人許個願,求個神,多管你成;若是私相調引,暗約佳期,指望鑽穴隙相窺,逾垣相處,這卻是邪謀,我僧不但包管不得,卻也最惡這情。」此人道:「為何惡他?」化善道:「僧家但惡他立心不正,還可憐他自投惡門。明有王法,幽有鬼神,報應昭彰,憐他個迷而不悟。施主,我小僧也有幾分道行,方才也知你思慮傷了些心術,耗了些精神。莫說夢幻不靈,卻也有一場懊惱。你若不改邪歸正,這心術壞處,就生出一種患害事來。」此人聽了,笑道:「闇昧小節目,哪裡就有甚麼患害?」化善道:「施主,你若不信,你看門外,就有你的樣子來了。」此人乃出門觀望,卻是兩個使者,一個假裝著犯奸之人,一個扮做捉拿之役,說道:「奉官長法令,把這姦淫罪惡示眾。村鄉人等,莫要像他壞了行止,受這法度。」此人見了,忙入屋內,向僧人說道:「師父真是神人,怎便知我夢寐,卻又指我見此惡孽。小子實有一種姦淫邪想,願在師父前懺悔。但問師父在哪寺院出家?小人還來求度。」化善道:「我在顯靈廟裡出家。」說罷,不辭而去。走到廟螽,卻不知高僧已離廟前行。他也不問廟祝,也不在廟中,乃遠入林谷之中逍遙,方知$ 月。師見四弟子侍側,乃問道:「汝等盡各言所得。」道副乃道:「如我所見,不執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師曰:「汝得吾肉。」尼總持道:「我今所見,如慶喜見阿佛國,一見更不再見。」師曰:「汝得吾皮。」道育道:「四大本空,五陰非有。蜼而我見處,無一法可得。」師曰:「汝得吾骨。」乃惠可即禮三拜,復依位而立。師曰:「汝得吾髓。」乃顧謂可曰:「世尊以正法眼藏,付囑大迦葉輾轉傳授,以至於吾。吾今付汝,汝當護持。」乃授可袈裟,以為法信。惠師乃跪受其衣,願聞指示。師曰:內傳法印,以契真心;外付法衣,以定宗旨。後代澆薄,疑慮竟生,謂吾西土,汝乃此方,憑何得法?以何為證?或遇難緣,但出此衣,用以表信,其化無礙。至吾滅後,二百餘年,衣止不傳,法周沙界。潛符密契,千萬有餘,汝當闡化,勿輕未悟。一念回機,便回本有。可聽吾偈道: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祖師說偈畢,又以《楞伽經》四卷付惠師,乃向道副等道:「吾化緣已畢,傳法得人,將示寂矣。」乃端坐而寂。弟子等奉金身葬熊耳山定林寺。次年,有使宋雲自西域還,遇師於蔥嶺,手攜只履,翩翩獨邁雲間而去。詩曰:   編成一記莫言迂,借得僧家理不虛。   句句冷言皆勸善,行行大義總歸儒。   綱常倫理能依盡,煩誕支離任笑愚。   但願清平無個事,消閒且閱這篇書。 第一回 看梅花道院占滿 畫墨蘭妝樓賜字   詞曰:   公子秣陵僑寓,恰遇南國佳人。奸賊挾仇饞言進,打散鴛鴦情陣。   天翻地復世界,又值無道昏君。烈女濺血扇面存,棲真觀內隨心。     《西江月》   話說明朝崇禎末年,有一秀士,姓侯,名方域,字朝宗,乃河南歸德府人士。歷代簪纓,累朝世冑,祖為太常,父居司徒。貌美休誇擲果滿車,才洪敢同七步成文。祇因闖賊橫逆,就試南闈不幸名列孫山外。烽煙未靖,祇得寄身水濱,僑寓湖邊,每日惟賦詩飲酒,以為娛樂。嘗於讀書之暇,撫卷自嘆,說道:「俺侯朝宗年已弱冠,讀書異地,功名未就,家鄉遠通,況是佳人難覓,良緣未締。思念之下,不禁浩嘆!」幸喜宜興陳定生、貴池吳次尾乃社中契友,寓在蔡益藏書坊之中,時常往來,頗不寂寞。   祇因曾約陳、吳二友往冶城道院同看梅花。時值天氣晴朗,換了衣妝,早去赴約。遂即喚過書僮看守寓所,自己出門往冶城道院而來。祇見碧草翻天,綠柳匝地,遊人士女三三兩兩各攜玉液,無不飲酒行樂。正在觀看之際,忽聞有人招呼,說:「侯兄信人,果然早到!」朝宗抬頭一看,見是陳$ 名都有了。」遂落款云:「崇禎癸未仲春,偶寫墨蘭於媚香樓,博香君一笑。貴州楊文驄。」貞麗與香君起身致謝,說:「寫畫俱佳,可稱雙絕!有此佳畫,敝樓生輝矣!」遂著人安排酒桌,與龍友賞玩春景不題。   卻說龍友正在樓上飲酒敘話,忽聽樓下有人自言自語說:「俺自出阮衙,更投妓館,做這美人的教習,不強似做那義子幫閑麼?正是:閑來翠館調鸚鵡,懶向朱門看牡丹。今日該演習歌曲,登樓上去。」上得樓來一見龍友,驚訝道:「不知楊老爺在此,有失迎接,得罪,得罪!」龍友見是蘇昆生,遂驚問道:「你出阮門之後,一向在哪裏?久不領教,今得一會,幸甚,幸甚!」遂各施禮讓坐。坐定,龍友問說:「昆生怎得功夫在此閑遊?」昆生尚未及答,貞麗即對龍友說:「這是敝院請來教小女曲歌的蘇先生,在我院中已半月有餘。」龍友聞言說:「令愛真是絕世國色,再得昆生教些曲詞,有了技藝,不愁是個名妓了。」又向昆生說:「恭喜你得了絕代的門生,可喜,可賀!請問昆生,你傳的是哪一套曲詞?」昆生說:「是玉茗堂四夢。」龍友又問:「學會多少了?」昆生說:「學《牡丹亭》半本。」遂向香君說:「趁著楊老爺在此,隨我對來,好求指示!」香君即移椅與昆生坐近,將學的曲詞一一演唱一番,無不妥當。把一個楊龍友喜得滿面春風,向貞麗說:「令愛聰明的緊,聲容俱佳,若得有人來梳櫳,真乃才子佳人,天然佳偶!」遂對昆生說:「昨日會著河南侯司徒公子侯朝宗,客囊頗富,才子風流。年方二十一歲,正在這裏物色名妹,昆老知道麼?」昆生說:「這是敝鄉世家,果然是個才子。」龍友說:「昨日偶然說及令徒姻事,朝宗甚動情,不知貞娘肯招否?」貞娘說:「這樣公子肯來梳櫳,是極妙的了,怎說不肯?還求楊老爺極力幫襯成全此事,自然叩謝!」龍友聞言,甚覺歡喜,又飲數杯,遂起身辭了香君與昆生,下樓而去。貞娘又留在自己房裏小酌,以賞春光。昆生亦自回房去了。正是:   滿院柳花簾前舞,一杯香醪味偏長。   不知侯生與香君幾時纔得會面。下回便知端的。 第二回 清明節遊春遇艷 暖翠樓擲香訂期   且說侯朝宗意欲尋訪佳麗,適有楊龍友偶然談及名妓香君。這朝宗左思右想不敢認真,一則恐楊龍友系阮圓海故友,假此嬉落﹔二則又自己蕭索囊乏,哪有銀錢治辦妝具。反復輾轉,正在無聊之際,忽聽門外有人呼喚:「侯相公在家否?」方待出門看時,柳敬亭已走進來,二人相見未及施禮,敬亭說:「日下對此三月艷陽,住在六朝佳麗之場,遊人絡驛,相公竟悶坐書齋,豈不辜負花朝?」朝宗答說:「弟久有$ :「足下可知這座武昌城,自張獻忠一番焚掠,十室九空,俺雖鎮守在此,缺草乏糧,日日鼓噪,連俺也做不得主了。」敬亭聞言,氣說:「元帥說哪裏話,自古兵隨將轉,哪有將隨兵移的?」遂將茶鍾摔於地下,良玉怒曰:「這等無理,竟把茶鍾擲地!」敬亭笑說:「晚生怎敢無禮!一時說的高興,隨手摔去。」良玉說:「隨手摔去?難道你心做不得主麼?」敬亭應說:「心若做的主,也不教手下亂動了。」良玉爽然曰:「敬亭講的有理,祇因三軍餓的急了,竟不問一聲兒。」又說:「我倒忘了,叫左右快擺飯來!」敬亭於是以手摩腹說:「好餓,好餓!」良玉見他如此光景,遂催說:「可惡奴才,還不快擺!」敬亭起身說:「等不的了,往內裏吃去罷。」說完往內裏就走。良玉怒曰:「你何進我內裏?」敬亭回顧良玉說:「餓的急了。」良玉喝曰:「餓急了就許進我內裏嗎?」膓敬亭笑說:「元帥也知餓急了,不可進內裏麼?」良玉笑說:「句句譏俺的短處,好個舌辯之士,俺帳下少不得你這個人哩!」遂又問說:「你與縉紳往來,必有絕技,正要請教!」敬亭說:「晚生自幼失學,偶讀幾句野史,信口演出,曾蒙吳橋范大司馬、桐城何老相國謬加賞贊,遂爾得交縉紳,實抱慚愧!」良玉喜曰:「竟不知敬亭有此絕技!就留在敝衙,早晚領教罷!」正是:   口爽舌辯滑稽士,壓卻壯膽並雄心。   未知後事如何,再看下回,便知端的。 第六回 阮學士懷怨進讒 楊知縣登樓報因   且說敬亭持書武昌,見了左良玉遠嘲近諷。說得他心神俱動,就糧之議,大半停止。南京文武,猶懷疑懼之心。遂奏聞朝廷,加他官職,蔭他子侄,又知會各處督撫並在城大小文武,齊集清議堂,公同計議助他糧餉。此不過恐投書未穩,以安良玉之心耳。因而計議諸文武,不論罷職、閑員都有傳單。而楊文驄、阮大鋮諸人亦在傳內,遂各冠帶早至清議堂中伺候議事。哪知阮大鋮懷恨卻奩之嫌,遂生暗害之心,一見龍友便說:「兄可知左良玉舉兵就糧,競有蕭牆人勾引?祇怕左兵一到,還要私放城門,引兵入城,此事不可不作准備。」龍友說:「這話恐未必確,況你我皆系廢員、閑宦,且莫輕言!」大鋮說:「小弟實有所聞,豈可隱秘不言?」   二人正說未了,祇見淮安漕撫史可法,鳳陽督撫馬士英俱到,龍友與阮大鋮以及文武各官迎進施禮。坐畢,史可法問說:「本兵熊老先生為何不到?」長班稟說:「今日有旨差往江上點兵去了。」馬士英說:「這等,會議不成了。倘左兵到來,如何是好?」楊龍友打恭說:「老先生不必深憂,左良玉系侯司徒舊卒。昨已發書勸止,料無不從$ 在外廂押著。」   士英折開看時,見是一道檄文,驚惶無措,乃對大鋮說:「這文書竟是討俺的檄文,文中罵得著實,不久還要發兵前來取俺的首級,這可怎了?」大鋮聞言,亦渾身抖戰,說:「怕人,怕人!別的有法,這卻沒法了!」士英說:「難道伸著脖頸,等他來割不成?」大鋮想了一想,說:「除非調取黃、劉三鎮,早去堵截。」士英說:「倘北兵過河,何人迎敵?」大鋮附耳說:「北兵一來,還要迎甚麼敵?祇有兩著,不是跑,就是降。」士英聞言大悟,說:「慮的是,大丈夫烈烈轟轟,寧可叩北兵之馬,不可試南賊之刀。吾主意已定,即發兵符去調取三鎮的是,還煩圓老親去走遭。」大鋮欣然應承,說:「辭過老師相,晚生即刻就要起程!」士英說:「且住!還有一句密話。」附著大鋮耳邊說:「內閣高宏圖、姜日廣左坦逆黨,俱已罷職。那周鑣、雷縯祚留在監中恐為內應,趁早處決。」奸賊大鋮說:「極該的!」遂一恭欲出,士英又說:「且慢,那投檄的差人如何發落?」大鋮躊躇一回說:「不要孟浪,我看黃、劉三鎮不是左兵敵手,萬一斬了來使,日後何以見面?不如且發在鎮撫司,送在監內監禁,俟拿住左良玉之時,再行處決。」士英點頭說:「極是!」遂一揖而去。正是:   少留一點情意,日後好去見面。   不知後事如何,再聽下面分解。 第十五回 清君側良玉氣死 墮揚城可法投江   話說阮大鋮拿了柳敬亭,送在獄中監禁。遂親赴黃颓河調取三鎮人馬,在阪磯截殺左兵。黃、劉二鎮見了兵符軍牌,遂不顧守河,即刻撤兵,在阪磯上設了弩臺,架起炮來,使鐵鎖截攔江面,以擋左兵進路。那左良玉令其子夢庚駕船前來搶殺,不料弩臺上亂箭齊發,不能前進,大敗而回。   良玉恐兒子夢庚被亂兵引誘,時常勸諭,不在話下。忽聞黃得功截殺阪磯,先鋒敗回,大驚說:「黃得功也是一條好漢,怎的受馬、阮指撥,祇知擁戴新主,竟不念先帝六尺之孤,豈不可恨?」叫左右:「快請巡按黃老爺、巡按何老爺過船議事!」黃澍即忙過船相見,良玉喜曰:「仲霖果然到來,何公為何不見?」黃澍說:「他至半路回去了。」良玉歎曰:「憑他罷!目下黃得功截殺阪磯,三軍不能前進,如何是好?」黃澍說:「這倒可慮,且待袁老爺船到再商議。」忽報曰:「袁督撫老爺船到了!」三人見面,作揖而坐。袁繼咸曰:「適在武昌,回署整頓兵馬,願隨鞭弭。」黃、左二人說:「目下黃得功截殺阪磯,先鋒大敗而回,這便怎處?」袁繼咸說:「事已至此,欲罷不能,快快遣人遊說纔好。」左良玉說:「敬亭已去,無人可遣,奈何?」蘇昆生在旁說$ 時未曾開談,先流下淚來。嚇得眾人驚惶無措。兩個兄弟慌忙跪下,問道:「哥哥何故悲傷?」許武道:「我的心事,藏之數年,今日不得不言。」指著晏、普道:「只因為你兩個名譽未成,使我作違心之事,冒不韙之名,有玷於祖宗,貽笑於鄉里,所以流淚。」遂取出一卷冊籍,把與眾人觀看。原來是田地屋宅及歷年收斂米粟布帛之數。眾人還未曉其意。許武又道:「我當初教育兩個兄弟,原要他立身行道,揚名顯親。不想我虛名早著,遂先顯達。二弟在家,躬耕力學,不得州郡徵辟。我欲效古人祁大夫內舉不避親,誠恐不知二弟之學行者,說他因兄而得官,誤了終身名節。我故倡為析居之議,將大宅良田、強奴巧婢,悉據為己有。度吾弟素敦愛敬,決不爭競。吾暫冒貪饕之跡,吾弟方有廉讓之名。果蒙鄉里公評,榮膺徵聘。今位列公卿,官常無玷,吾志已遂矣。這些田房奴婢,都是公共之物,吾豈可一人獨享!這幾年以來,所收米穀布帛,分毫不敢妄用,盡數開載在那冊籍上。今日交付二弟,表為兄的向來心跡,也教眾鄉尊得知。」   眾父老到此,方知許"先年析產一片苦心。自愧見識低微,不能窺測,齊聲稱嘆不已。只有許晏、許普哭倒在地,道:「做兄弟的,蒙哥哥教訓成人,僥倖得有今日。誰知哥哥如此用心!是弟輩不肖,不能自致青雲之上,有累兄長。今日若非兄長自說,弟輩都在夢中。兄長盛德,從古未有。只是弟輩不肖之罪,萬分難贖。這些小家財,原是兄長苦掙來的,合該兄長管業。弟輩衣食自足,不消兄長掛念。」許武道:「做哥的力田有年,頗知生殖。況且宦情已淡,便當老於耰鋤,以終天年。二弟年富力強,方司民社,宜資莊產,以終廉節。」晏、普又道:「哥哥為弟輩而自污。弟輩既得名,又欲得利,是天下第一等貪夫了。不惟玷辱了祖宗,亦且玷辱了哥哥。萬望哥哥收回冊籍,聊減弟輩萬一之罪。」   眾父老見他兄弟三人交相推讓,你不收,我不受,一齊向前勸道:「賢昆玉所言,都則一般道理。長文公若獨得了這田產,不見得向來成全兩位這一段苦心﹔兩位若逕受了,又負了令兄長文公這一段美意。依老漢輩愚見,宜作三股均分,無厚無薄,這才見兄友弟恭,各盡其道。」他三個兀自你推我讓。那父老中有前番那幾個剛直的,挺身向前,厲聲說道:「吾等適才分處,甚得中正之道,若再推遜,便是矯情沽譽了。把這冊籍來,待老漢與你分剖。」許武弟兄三人,更不敢多言,只得憑他主張。當時將田產配搭三股分開,各自管業。中間大宅,仍舊許武居住。左右屋宇窄狹,以所在粟帛之數補償晏、普,他日自行改造。其僮婢,亦皆分派。眾父老$ 只得進房相見。正是:   千般難出虔婆口,萬般難脫虔婆手。   饒君縱有萬千般,不如跟著虔婆走。   這些言語,秦重一句句都聽得,佯為不聞。美娘萬福過了,坐於側首,仔細看著秦重,好生疑惑,心裡甚是不悅,嘿嘿無言。喚丫鬟將熱酒來,斟著大鍾。鴇兒只道他敬客,卻自家一飲而盡。九媽道:「我兒醉了,少吃些麼!」美兒哪裡依他,答應道:「我不醉!」一連吃上十來杯。這是酒後之酒,醉中之醉,自覺立腳不住。喚丫鬟開了臥房,點上銀,也不卸頭,也不解帶,瀀脫了毰??,和衣上床,倒身而臥。鴇兒見女兒如此做作,甚不過意,對秦重道:「小女平日慣了,他專會使性。今日他心中不知為甚麼有些不自在,卻不干你事,休得見怪!」秦重道:「小可豈敢!」鴇兒又勸了秦重幾杯酒,秦重再三告止。鴇兒送入房,向耳傍吩咐道:「那人醉了,放溫存些。」又叫道:「我兒起來,脫了衣服,好好的睡。」美娘已在夢中,全不答應。鴇身只得去了。   丫鬟收拾了杯盤之類,抹了桌子,叫聲:「秦小官人,安置罷。」秦重道:「有熱茶要一壺。」丫鬟泡了一壺濃茶,送進房裡,帶轉房門,自去耳房中安歇。秦重看美娘時,面對裡床,睡得正熟,把錦被壓於身下。秦重想酒醉之人,必然怕冷,又不敢驚醒他。忽見欄杆上又放著一床大紅絲的錦被,輕輕的取下,蓋在美娘身上,把銀燈挑得亮亮的,取了這壺熱茶,脫鞋上床,捱在美娘身邊,左手抱著茶壺在懷,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閉一閉。正是:   未曾握雨攜雲,也算偎香倚玉。   卻說美娘睡到半夜,醒將轉來,自覺酒力不勝,胸中似有滿溢之狀。爬起來,坐在被窩中,垂著頭,只管打幹噦。秦重慌忙也坐起來,知他要吐,放下茶壺,用撫摩其背。良久,美娘喉間忍不住了,說時遲,那時快,美娘放開喉嚨便吐。秦重怕污了被窩,把自己的道袍袖子張開,罩在他嘴上。美娘不知所以,盡情一嘔,嘔畢,還閉著眼,討茶嗽口。秦重下床,將道袍輕輕脫下,放在地平之上﹔摸茶壺還是暖的,斟上一甌香噴噴的濃茶,遞與美娘。美娘連吃了二碗,胸中雖然略覺豪燥,身子兀自倦怠,仍舊倒下,向裡睡去了。秦重脫下道袍,將吐下一袖的腌,重重裡著,放於床側,依然上床,擁抱似初。   美击那一覺直睡到天明方醒,覆身轉來,見傍邊睡著一人,問道:「你是哪個?」秦重答道:「小可姓秦。」美娘想起夜來之事,恍恍惚惚,不甚記得真了,便道:「我夜來好醉!」秦重道:「也不甚醉。」又問:「可曾吐麼?」秦重道:「不曾。」美娘道:「這樣還好。」又想一想道:「我記得曾吐過的,又記得$ 願委身事之。」   正在沉吟之際,丫鬟捧洗臉水進來,又是兩碗薑湯。秦重洗了臉,因夜來未曾脫幘,不用梳頭,呷了幾口薑湯,便要告別。美娘道:「少住不妨,還有話說。」秦重道:「小可仰慕花魁娘子,在傍多站一刻,也是好的。但為人豈不自揣!夜來在此,實是大膽,惟恐他人知道,有玷芳名,還是早些去了安穩。」美娘點了一點頭,打發丫鬟出房,忙忙的開了減妝,取出二十兩銀子,送與秦重道:「昨夜難為你,這銀兩奉為資本,莫對人說。」秦重哪裡肯受。美娘道:「我的銀子,來路容易。這些須酬你一宵之情,休得固遜。若本錢缺少,異日還有助你之處。那件污穢的衣服,我叫丫鬟湔洗乾淨了還你罷。」秦重道:「粗衣不煩小娘子費心,小可自會湔洗。只是領賜不當。」美娘道:「說哪裡話!」將銀子在秦重袖內,推他轉身。秦重料難推卻,只得受了,深深作揖,卷了脫下這件齷齪道袍,走出房門,打從鴇兒房前經過,鴇兒看見,叫聲:「媽媽!秦小官去了。」王九媽正在淨桶上解手,口中叫道:「秦小官,如何去得恁早?」秦重道:「有些賤事,改日特來稱謝。」   來說秦重去了,且說美娘與秦重雖然沒點相干,見他一片誠心,去後好不過意。這一日因害酒,辭了客在家將息。千個萬個孤老都不想,倒把秦重整整的想一日。有詩為證:   俏冤家,須不是串花家的子弟,你是個做經紀本分人兒,哪匡你會溫存,能軟款,知心知意。料你不是個使性的,料你不是個薄情的。幾番待放下思量也,又不覺思量起。   話分兩頭,再說邢權在朱十老家,與蘭花情熱,見朱十老病廢在床,全無顧忌。十老發作了幾場,兩個商量出一條計策來,俟夜靜更深,將店中資本席卷,雙雙的逃之夭夭,不知去向。次日天明,十老方知。央及鄰里,出了個失單,尋訪數日,並無動靜,深悔當日不合為邢權所惑,逐了朱重。如今日久見人心,聞知朱重賃居眾安橋下,挑挑擔賣油,不如仍舊收拾他回來,老死有有靠,只怕他記恨在心。教鄰舍好生勸他回家,但記好,莫記惡。秦重一聞此言,即日收拾了家伙,搬回十老家裡。相見之間,痛哭了一場。十老將所存囊橐,盡數交付秦重。秦重自家又有二十餘兩本錢,重整店面,坐櫃賣油。因在朱家,仍稱朱重,不用秦字。不上一月,十老病重,醫治不痊,嗚呼哀哉。朱重捶胸大慟,如親父一般,殯殮成服,七七做了些好事。朱家祖墳在清波門外,朱重舉喪安葬,事事成禮。鄰里皆稱其厚德。事定之後,仍先開店。原來這油鋪是個老店,從來生意好﹔卻被邢權刻剝存私,將主顧弄斷了多少。今見朱小官在店,誰家不來作成?所以生理比前$ 道:「得蒙處士慨允,必不忘德。」言訖而別,其行甚疾。玄微隨之不及。忽一陣香風過處,各失所在。   玄微欲驗其事,次日即制辦朱幡。候至廿一日,清早起來,果然東風微拂,急將幡豎立苑東。少頃,狂風振地,飛沙走石,自洛南一路,摧林折樹﹔苑中繁花不動。玄微方曉諸女者,眾花之精也。緋衣名阿措,即安石榴也。封十八姨,乃風神也。到次晚,眾女各里桃李花數斗來謝道:「承處士脫某等大難,無以為報。鉺此花英,可延年卻老。願長如此衛護某等,亦可致長生。」玄微依其服之,果然容顏轉少,如三十許人。後得道仙去。有詩為證:   洛中處士愛栽花,歲歲朱幡繪採茶。   學得餐英堪不老,何須更覓棗如瓜。   列位莫道小子說風神與花精往來,乃是荒唐之語。那九州四海之中,目所未見,耳所未聞,不載史冊,不見經傳,奇奇怪怪,蹺蹺蹊蹊的事,不知有多多少少。就是張華的,也不過志其一二﹔虞世南的行書廚,也包藏不得許多。此等事甚是平常,不足為異,然雖如此,又道是子不語怪,且擱過一邊。只那惜花致福,損花折壽,乃見在功德,須不是亂道。列位若不信時,還有一段□的故事,待小子說與位看官們聽。若平日愛花的,聽了自然將花分外珍重﹔內中或有不惜花的,小子就將這話勸他,惜花起來。雖不能得道成仙,亦可以消閑遣悶。   你道這段話文出在哪個朝代?何處地方?就在大宋仁宗年間,江南平江府東門外長樂村中。這村離城只去三里之遠,村上有個老者,姓秋名先,原是莊家出身,有數畝田地,一所草房。媽媽水氏已故,別無兒女。那秋先從幼酷好栽花種果,把田業都撇棄了,專於其事。若偶覓得種異花,就是拾著珍寶,也沒有這般歡喜。隨你極緊要的事出外,路上逢著人家有樹花兒,不管他家容不容,便陪著笑臉,捱進去求玩。若不常花木,或家裡也在正開,還轉身得快,倘然是一種名花,家中沒有的,雖或有,已開過了,便將正事撇在半邊,依依不捨,永日忘歸。人都叫他是花痴。或遇見賣花的有株好花,不論身邊有錢無錢,一定要買,無錢時便脫身上衣服去解當。也有賣花的知他僻性,故高其價,也只得忍貴買回。又有那破落戶曉得他是愛花的,各處尋覓好花折來,把泥假捏個根兒哄他,少不得也買。有恁般奇事!將來種下,依然肯活。日積月累,遂成了ゅ一個大園。那園周圍編竹為籬,籬上交纏薔薇、荼縻、木香、刺梅、木槿、棣棠、十樣錦、美人蓼、山躑躅、高良薑、白蛺蝶、夜落金錢、纏枝牡丹等類,不可枚舉。遇開放之時,爛如錦屏。遠籬數步,盡植名花異卉。一花未謝,一花又開。向陽設兩扇柴門,門內$ 不想屋宇俱已蕩盡,沒個住身之處。」親戚道:「自兵亂已來,不知多少人家,父南子北,被擄被殺,受無限慘禍。就是我們一個個都從刀尖上脫過來的,非容易得有今日。像你家太平無事,止去了住宅,已是無量之福了。況兼你的田產,虧我們照管,依然俱在。若有念歸鄉,整理起來,還可成個富家。」王臣謝了眾人,遂買了一所房屋,制備日用家伙物件,將田園逐一經理停妥。   約過兩月,王臣正走出門,只見一人從東而來,滿身穿著氃唷??肩上背個包裡,行屐如飛,漸漸至近。王臣舉目觀看,吃了一驚。這人不是別個,乃是家人王留兒。王臣急呼道:「王留兒,你從哪裡來?卻這般打扮?」王留兒見叫,乃道:「原來官人住在這裡,教我尋得個發昏!」王臣道:「你且住!為何恁般妝束?」王留兒道:「有書在此,官人看就知道。」至裡邊放下包裡,打開取出書信,遞與家主。王臣接來拆開看時,卻是母親手筆。上寫道:   從汝別後,即聞史明復亂,日夕憂慮,遂沾重疾,醫禱無效,旦夕必登鬼籍矣。年逾六秩,已不為妖,第恨衰年值此亂離,客死遠鄉,又不得汝兄弟送我之終,深為痛心耳。但吾本家秦,不願葬於外地,而又慮賊勢方熾,恐京城復如前番不守,又不可居。終日思之,莫苦盡棄都下破殘之業,以資喪事。迎吾骨入土之後,原返江東。此地田土豐阜,風俗醇厚,況昔開創甚難,決不可輕廢。俟干戈寧靜,徐圖歸鄉可也。倘違吾言,自罹羅網,顛覆宗祀,雖及泉下,誓不相見。汝其志之!   王臣看畢,哭倒在地道:「指望至此重整家業,同歸故鄉,不想母親反為我而憂死,早知如此,便不來得也罷!悔之何及!」哭了一回,掊又問王留兒道:「母親臨終,可還有別話?」王留兒道:「並無別話,止叮囑說:此處產業向已荒廢,總然恢復,今史思明作反,京城必定有變,斷不可守,教官人作速一切處置,備辦喪葬之事,迎柩葬後,原往杭州避亂。若不遵依,死不瞑目。」王臣道:「母親遺命,豈敢違逆!況江東真似可居,長安戰爭未息,棄之甚為有理。」急忙制辦裳,擺設靈座,一面扛人往墳上收拾,一面央人將田宅變賣。   王留兒住了兩日,對王臣道:「官人修筑墳墓起來,尚有整月延遲,家中必然懸望,等小人先回,以安其心。」王臣道:「此言正合我意。」即便寫下家書,取出盤纏,打發他先回。王留兒臨出門,又道:「小人雖去,官人也須作速處置快回。」王臣道:「我恨不得這時就飛到家,何消叮囑!」王留兒出門,洋洋而去。   且說王臣這些親戚曉得,都來吊唁,勸他不該把田產輕廢,不臣因是母命,執意不聽眾人言語,心忙意$ 五漢所為,即又差人將五漢拿到。太守問道:「陸五漢,你奸騙了良家女子,卻又殺他父母,有何理說!」陸五漢賴道:「爺爺,小人是市井愚民,那有此事!這是張藎央小人母親做腳,奸了潘家女兒,殺了他父母,怎推到小人身上!」壽兒不等他說完,便喊道:「奸騙奴家的聲音,正是那人!爺爺止驗他左腰可有腫起瘡痕,便知真假!」太守即教皂隸剝下衣服看時,左腰間果有瘡痕腫起。陸五漢方才口軟,連稱情願償命,把前後奸騙誤殺潘用夫妻等情,一一供出。太守喝打六十,問成斬罪,追出行凶尖刀上庫。壽兒依先原擬斬罪。陸婆說誘良家女子,依律問徒。張藎不合希圖奸騙,雖未成奸,實為禍本,亦問徒罪,召保納贖。當堂一一判定罪名,備文書申報上司。那潘壽兒思想:「卻被陳五漢奸騙,父母為我而死,出乖露醜!」懊悔不及,無顏再活,立起身來,望丹墀階沿青石上一頭撞去,腦漿迸出,頃刻死於非命。   可憐慕色如花女,化作含冤帶血魂。   太守見壽兒撞死,心中不忍,喝教把陸五漢再加四十,湊成一百,下在死囚牢裡,聽候文書轉日,秋後處決。又拘鄰里,將壽兒尸骸抬出,把潘用房產家私盡皆變賣,備棺盛殮三尸,買地埋葬。餘銀入官上庫,不在話下。   且說張藎見壽兒觸階而死,心下十分可憐,想道:「皆因為我,致他父子喪身亡家。」回至家中,將銀兩酬謝了公差獄卒等輩,又納了徒罪贖銀,調養好了身子,到僧房道院禮經懺超度潘壽兒父子三人。自己吃了長齋,立誓再不奸淫人家婦女,連花柳之地也絕足不行。在家清閑自在,直至七十而終。時人有詩嘆云:   賭近盜兮奸近殺,古人說話不曾差。   奸賭兩般得不染,太平無事做人家。 第十七卷     張孝基陳留認舅   士子攻書農種田。工商勤苦掙家園。   世人切莫閑游蕩,游蕩從來誤少年。   嘗聞得老郎們傳說,當初览個貴人,官拜尚書,家財萬貫,生得有五個兒子。只教長子讀書,以下四子農工商賈,各執一藝。那四子心下不悅,卻不知甚麼緣故,央人問老尚書:「四位公子何故都不教他習儒?況且農工商賈勞苦營生,非上人之所為。府上富貴安享有餘,何故捨逸就勞,棄甘即苦?只恐四位公子不能習慣。」老尚書呵呵大笑,疊著兩指,說出一篇長話來,道是:世人盡道讀書好,只恐讀書讀不了。讀書個個望公卿,幾人能向金階跑?郎不郎時秀不秀,長衣一領遮前後。畏寒畏暑畏風波,養成嬌怯難生受。算來事事不如人,氣硬心高妄自尊。稼穡不知貪逸樂,那知逸樂會亡身。農工商賈雖然賤,各務營生不辭倦。從來勞苦皆習成,習成勞苦筋力劍春風得力總繁華$ 人家,大嫂到不好說。」過遷道:「卻是為何?」朱信道:「太公因久不見小官人消息,只道已故,送歸母家,令他改嫁。」過遷道:「可曉得嫁也不曾?」朱信道:「老奴為投了新主人,不時差往遠處,在家日少,不曾細問,想是已嫁去了。」   過遷撫膺大慟道:「只為我一身不肖,家破人亡,財為他人所有,妻為他人所得,誠天地間一大罪人也!要這狗命何用,不如死休!」望著階沿石上便要撞死。朱信一把扯住道:「小官人,螻蟻尚且貪生,如何這等短見!」過遷道:「昔年還想有歸鄉的日子,故忍恥偷生。今已無家可歸,不如早些死了,省得在此出醜。」朱信道:「好死不如惡活!不可如此。老奴新主人做人甚好,待我引去相見,求他帶回鄉里。倘有用得著你之處,就在他家安身立命,到老來還有個結果。若死在這裡,有誰收取你的尸骸?卻不枉了這一死!」過遷沉吟了一回道:「你話到說得是。但羞人子,怎好去相見?萬一不留,反乾折這番面皮。」朱信道:「至此地位,還顧得甚麼羞恥!」   過遷:「既如此,不要說出我真姓名來,只說是你的親戚罷。」   朱信道:「適才我先講過了,怎好改得?」當下過遷無奈,只得把身上破衣裳整一整,隨朱信而來。   張孝基遠遠站在人家屋下,望見他啼哭這一段光景,覺道他有懊悔之念,不勝嘆息。過遷走近孝基身邊,低著頭站下。朱信先說道:「告官人,正是老奴舊日小主人,因逃難出來,流落在此。求官人留他則個。」便叫道:「過來見了官人。」   過遷上前欲要作揖,去扯那袖子,卻都只有得半截,又是破的,左扯也蓋不來手,右扯也遮不著臂,只得抄著手,唱個喏。張孝基看了,愈加可憐,因是舅子,不好受他的禮,還了個半禮,乃道:「噯!你是個好人家子息,怎麼到這等田地?   但收留你回去,沒有用處,卻怎好?」朱信道:「告官人,隨分胡亂留他罷!」張孝基道:「你可會灌園麼?」過遷道:「小人雖然不會,情願用心去學。」張孝基道:「只怕你是受用的人,如何吃得恁樣辛苦?」過遷道:「小人到此地位,如何敢辭辛苦!」張孝基道:「這也罷。只是依得三件事,方帶你回去,若依不得,不敢相留。」過遷道:「不知是那三件?」張孝基道:「第一件,只許住在園上,飯食教人送與你吃,不許往外行走。若跨出了園門,就不許跨進園門。」過遷道:「小人玷辱祖宗,有何顏見人,往外行走!住在園上,正是本願。這個依得。」張孝基見說話有自愧之念,甚是歡喜,又道:「第二件,要早起晏息,不許貪眠懶怠偷工。」過遷道:「小人天未明就起身,直至黑了方止。若有月的日子,$ 罹於塗炭,商議將圖籍版輿,上表亦歸元主。元主將合省官俱加三級。程萬里升為陝西行省參知政事。到任之後,思想興元乃是所屬地方,即遣家人程惠,將了向日所贈繡鞋,並自己這只鞋兒,前來訪問妻子消息,不題。   且說娶玉娘那人,是市上開酒店的顧大郎,家中頗有幾貫錢鈔。夫妻兩口,年紀將近四十,並無男女。渾家和氏,每勸丈夫討個丫頭伏侍,生育男女。顧大郎初時恐怕淘氣,心中不肯。到是渾家叮囑牙婆尋覓,聞得張萬戶家發出個女子,一力攛掇討回家去。渾家見玉娘人物美穩,性格溫存,心下歡喜,就房中側邊打個鋪兒,到晚間又准備些夜飯,擺在房中。玉娘暗解其意,佯為不知,坐在廚下。和氏自家走來道:「夜飯已在房裡了,你怎麼反坐在此?」玉娘道:「大娘自請,婢子有在這裡。」和氏道:「我們是小戶人家,不像大人家有許多規矩。止要勤儉做人家,平日只是姊妹相稱便了。」玉娘道:「婢子乃下賤之人,倘有不到處,得免嗔責足矣,豈敢與大娘同列!」和氏道:「不要疑慮!我不是那等嫉妒之輩,就是娶你,也到是我的意思。只為官人中年無子,故此勸他取個偏房。若生得一男半女,即如與我一般。你不要害羞,可來同坐吃杯合歡酒。」玉娘道:「婢子蒙大娘抬舉,非不感激。   但生來命薄,為夫所棄,誓不再適。倘必欲見辱,有死而已!」   和氏見說,心中不悅道:「你既自願為婢,只怕吃不得這樣苦哩。」玉娘道:「但憑大娘所命。若不如意,任憑責罰。」   和氏道:「既如此,可到房中伏侍。」玉娘隨至房中。他夫妻對坐而飲,玉娘在旁篩酒,和氏故意難為他。直飲至夜半,顧大郎吃得大醉,衣也不脫,向床上睡了。玉娘收拾過家火,向廚中吃些夜飯,自來鋪上和衣而睡。明早起來,和氏限他一日紡績。玉娘頭也不抬,不到晚都做完了,交與和氏。和氏暗暗稱奇,又限他夜中趲趕多少。玉娘也不推辭,直紡到曉。   一連數日如此,毫無厭倦之意。顧大郎見他不肯向前,日夜紡績,只道渾家妒忌,心中不樂,又不好說得,幾番背他渾家與玉娘調戲。玉娘嚴聲厲色。顧大郎懼怕渾家知得笑話,不敢則聲。過了數日,忍耐不過,一日對渾家道:「既承你的美意,娶這婢子與我,如何教他日夜紡績,卻不容他近我?」和氏道:「非我之過。只因他第一夜,如此作喬,恁般推阻,為此我故意要難他轉來。你如何反為好成歉?」顧大郎不信道:「你今夜不要他紡績,教他早睡,看是怎麼?」和氏道:「這有何難!」   到晚間,玉娘交過所限生活。和氏道:「你一連做了這幾時,今晚且將息一晚,明日做罷。」玉娘也十數夜未睡,$ 喝退書意,心中疑惑,又去訪問家中童僕,都是一般言語。   古語道得好:「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王員外平日極是愛惜廷秀,被眾人讒言一說,即信以為真,暗暗懊悔道:「當初指望他讀書成人,做了這事。不想張權問罪在牢,其中真假未知。他又不學長俊,嫖賭兼全,後來豈不誤了女兒終身?   昔年趙昂和瑞姐曾來勸諫,只為一時之惑,反將他來嗔責。如今卻應了他們口嘴,如何是好!」委決不下,在廳中團團走轉。   那時這些奴僕,都將家中訪問之事,報與趙昂。趙昂大喜,已知計中八九,到外邊來打探。恰好遇著丈人,不等王員外開口,便道:「小婿今日又有一句話要說。只恐岳父又要見怪,不好說得。」王員外道:「往事休題!你說,如今有甚事情?」   趙昂道:「從岳父去後,張木匠做了強盜,問成死罪在牢。小婿初時,還只道是被人誣陷。據他鄰里說來,卻真有這事。況且三官趁岳父不在家中,日遂以看父為由,留戀嫖賭。親鄰曉得的,無不議論岳父:扳個強盜親家,招個敗子女婿。連小婿也無顏見人。當初若聽了小婿之言,決無有今日之事!」   起初王員外已有八九分不悅,又被趙昂這班言語一說,湊成一十二分,氣得啞口無言,沉吟半晌,方才道:「當初是我一時見不到,錯怪了你!成就這事,如今懊悔無及!」趙昂便道:「依小婿之見,尚有挽回。」王員外忙問道:「你且說怎地可以挽回?」趙昂道:「若是畢姻過了,這便無可奈何。如今幸喜未曾成親,岳父何不等廷秀回家,責罵一場,驅逐門,一面就央媒的尋個門當戶對人家,將玉姐嫁去。他年紀又小,又無親族,何人與他理論這事!設或告到官司,見已婚配,必無斷與之理。況且是強盜之子,官府自然又當別論。是恁般,還不被人笑話。若不聽小婿之言,後來使玉姐身無所倚,出乖露醜,玷辱門風,那時懊悔,卻不遲了?」王員外若是個有主意的,還該往別處訪問個的確,也不做了有始無終薄幸之人﹔只因他是個直性漢子,不曾轉這念頭,遂聽信了趙昂言語,點頭道是。曉得渾家平昔喜歡廷秀,恐怕攔阻,也不到後邊與他說知,同趙昂坐在廳中,專等廷秀回來不題。   且說廷秀至家,見過母親,也恐丈人尋問,急急就回家。   到廳前見丈人與趙昂坐著說話,便上前作揖。王憲也不回禮,變著臉問道:「你不在學中讀書,卻到何處去游蕩?」廷秀看見詞色不善,心中驚駭。答道:「因母親有病,回去探看。」王員外道:「這也罷了。且問你:自我去後,做有多少功課?可將來看。」廷秀道:「只為爹爹被陷,終日奔走,不曾十分讀書,功課甚少。」王員外怒道:「當初指望$ 道為何?原來王員外、趙昂,太守到時,與眾賓客躲入裡邊,忽見家人報道:「三官陪著太守坐了說話。」眾人通不肯信,齊至遮堂後張看,果然兩下一遞一答說話。王員外暗道:「原來這冤家已做官了,卻喬妝來哄我?懊悔昔時錯聽了讒言,將他逐出。幸喜得女兒有志氣,不肯改嫁,還好解釋。不然,卻怎生處?只是適來又傷了他幾句言語,無顏相見,且叫媽媽來做引頭。」故此亂跑。自古道:「賊人心虛。」那趙昂因有舊事在心上,比王員外更是不同,嚇的魂魄俱無。報知妻子,跑回房屋,忙忙收拾打帳,明日起身,躲避這個冤家,連酒席也不想終了。正是:早知今日,悔不當初!   且說王員外跑來撞見徐氏,便喊道:「媽媽,小女婿回了。」   徐氏道:「回了便罷,何消恁般大驚小怪!」王員外道:「不要說起,適來如此如此。我因無顏見他,特請你去做個解冤釋結。」徐氏得了這幾句話,枹喜從天降,乃道:「有這等事!」教丫鬟上樓報知玉姐,與王員外同出廳前。廷秀正送了太守進來,眾親眷多來相迎。徐氏道:「三官,想殺我也!你往何處去了?再無處尋訪。」廷秀方上前請老夫婦坐下,納頭便拜。   王員外以手扶住道:「賢婿,老夫得罪多矣,豈敢又要勞拜!」   廷秀道:「某實不才,不能副岳丈之望,何云有罪!」拜罷起來,與眾親眷一一相見已畢。   廷秀道:「趙姨丈如何不見?快請來相會。」童僕連忙進去。趙昂本不欲見他,又恐不出去,反使他疑心,勉強出來相見,說道:「適言語沖撞,望勿記懷!」廷秀道:「是我不達,自取其辱,怎敢怪姨丈?」趙昂羞慚無地。王員外見廷秀冷言冷語,乃道:「賢婿,當初一時誤聽讒言,錯怪你了,如今莫計較罷。」徐氏道:「你這幾年卻在哪裡?怎地就得了官?」廷秀乃將被人謀害,直至做官前後事細說,卻又不說出兄弟做官的緣由。眾親眷聽了,無不嗟嘆,乃道:「只是甚冤家下此毒手,可曉得麼?」廷秀道:「若是曉得,卻便好了。」那時廷秀便說,旁邊趙昂臉上一回紅,一回白,好不著急。直聽到不曉得這句,方才放下心腸。王三叔道:「不要閑講了,且請坐著。待我借花獻佛,奉敬一杯賀喜。」眾親眷多要遜廷秀坐第一位。廷秀不肯,再三謙遜不過,只得依了他,竟穿著行頭中冠帶,向外而坐。戲子重新登場定戲。這時眾親眷把他好不奉承。徐氏自歸樓上,不在話下。   卻說張權解審恤刑,卻原是楊洪這班人押解。元來捕人拿了強盜,每至審錄,俱要原捕押解,其中恐有冤枉,便要對審,故此脫他不得。那楊洪臨起解時,先來與趙昂要銀若干盤纏,與兄弟楊江一齊同去。及至轉來,$ 本師法旨,有封書在此。」長老已知道,教取書來。呂先生雙手獻上。長老拆開,上面一個圓圈,圈外有一點,上下有四句偈曰:丹只是劍,劍只是丹。得劍知丹,得丹知劍。   黃龍曰:「覷汝師父面皮,取了劍去。」洞賓向前,將劍輕輕拔起。「拜謝吾師。呂岩請問:吾師法語,『圈子裡一點』﹔本師法語,『圈子上一點』,不知是何意故?」黃龍曰:「你肯拜我為師,傳道與你。」呂先生言:「情願皈依我佛。」前三拜,後三拜,禮佛三拜,三三九拜,合掌抱膝諦聽。黃龍曰:「汝在座前言,一粒粟中藏世界,小合大圈子上一點。吾答一粒能化三千界,大合小圈子內一點。這是道!吾傳與你。」   呂先生聽罷,大徹大悟,如漆桶底脫,「拜謝吾師,弟子回終南山去拜謝師父。」黃龍曰:「吾傳道與汝,久後休言自會,或詩或詞留為表記。」就去取那文房四寶將來。呂先生磨墨蘸筆,作詩一首。詩曰:   捽碎葫蘆踏折琴,生來只念道門深。   今朝得悟黃龍術,方信從前枉用心。   作詩已畢,拜謝了黃龍禪師,徑回終南山,見了本師,納還了寶劍。從此定性,修真養道,數百年不下山去。功成行滿,陸地神仙。正是:朝騎白鹿升三島,暮跨青鸞上九霄。   後府人於鳳翔府天慶觀壁上,見詩一首,字如龍蛇之形,詩後大書「回道人」三字。詳之,知為純陽祖師也。詩曰:   得道年來八百秋,不曾飛劍取人頭。   玉皇未有天符至,且貨烏金混世流。 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欲亡身   昨日流鶯今日蟬,起來又是夕陽天。   六龍飛轡長相窘,何忍乘危自著鞭。   這四句詩是唐朝司空圖所作。他說流光迅速,人壽無多,何苦貪戀色欲,自促其命。看來這還是勸化平人的。平人所有者,不過一身一家,就是好色貧淫,還只心有餘而力不足   若是貴為帝王,富有四海,何令不從,何求不遂。假如商惑妲己,周愛褒姒,漢嬖飛燕,唐溺楊妃,他所寵者止於一人,尚且小則政亂民荒,大則喪身亡國,何況漁色不休,貪淫無度,不惜廉恥,不論綱常。若是安然無恙,皇天福善禍淫之理,也不可信了。   如今說這金海陵,乃是大金國一朝聰明天子。只為貪淫無道,蔑禮敗倫,坐了十二年寶位,改了三個年號,初次天德三年,二次貞元也是三年,末次正隆六年。到正隆六年,大舉侵宋,被弒於瓜洲。大定帝即位,追廢為海陵王。後人將史書所載廢帝海陵之事,敷演出一段話文,以為將來之戒。正是:話說金廢帝海陵王初名迪古,後改名亮,字元功,遼王宗斡第二子也。為人善飾詐,慓急多猜忌,殘忍任數。年十八,以宗室子為奉國將軍,赴梁$ 旨:「韋皋鎮蜀多年,功勞積著,可進光祿大夫、右丞相、同平章事,封襄國公,馳驛回朝。獨孤遐叔累掌絲綸,王言無忝,訪之輿望,僉謂通材,可加兵部侍郎,領西川節度使。仍著走馬赴任,無得遲誤。欽此。」遐叔接了詔書,恐怕違了欽限,便同白氏夫人乘傳而去。未到半路,蚤有韋皋差官迎接,約定在夔府交代。恰好巫山神女廟正在夔府地方。遐叔與白氏乘此便道,先往廟中行香,謝他托夢的靈感,然後與韋皋相見。敘過寒溫,送過敕印,把大小軍政一一交盤明白,才吃公宴。當日遐叔就回了席。明早,點集車騎隊伍,護送韋皋還朝。從此上任之後,專務鎮靜,軍民安堵,威名更勝。朝廷累加褒賞。直做到太保兼吏兵二部尚書,封魏國公。白氏誥封魏國夫人。夫妻偕老,子孫榮盛。有詩為證:   夢中光景醒時因,醒若真時夢亦真。   莫怪痴人頻做夢,怪他說夢亦痴人。 第二十六卷     薛錄事魚服證仙   借問白龍緣底事?蒙他魚服區區。雖然縱適在河渠。失其雲雨勢,無乃困餘且。要識靈心能變化,須教無主常虛。非關喜裡乍昏愚。莊周曾作蝶,薛偉亦為魚。   話說唐肅宗乾元年間,有個官人姓薛名偉,吳縣人氏,曾中天寶末年進士。初任扶風縣尉,名聲頗著。後為蜀中青城縣主簿。夫人顧氏,乃是吳門第一個大族,不惟容止端麗,兼且性格柔婉。夫妻相得,愛敬如賓。不覺在任又經三年,大尹升遷去了。上司知其廉能,即委他署攝縣印。那青城縣本在窮山深谷之中,田地磽脊,歷年歲歉民貧,盜賊生發。自薛少府署印,立起保甲之法,凡有盜賊,協力緝捕。又設立義學,教育人材。又開義倉,賑濟孤寡。每至春間,親往各鄉,課農布種,又把好言勸諭,教他本分為人。因此處處田禾大熟,盜賊盡化為良民。治得縣中真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百姓戴恩懷德,編成歌謠,稱頌其美。歌云:   秋至而收,春至而耘。吏不催租,夜不閉門。百姓樂業,立學興文。教養兼遂,薛公之恩。自今孩童,願以名存。將何字之?「薛兒」「薛孫」。   那薛少府不但廉謹仁慈,愛民如子,就是待郡同僚,卻也謙恭虛己,百凡從厚。原來這縣中有一個縣丞,一個主簿,兩個縣尉。那縣丞姓鄒名滂,也是進士出身,與薛少府恰是同年好友。兩個縣尉,一個姓雷名濟,一個姓裴名寬。這三位官人,為官也都清正,因此臭味相投。每遇公事之暇,或談詩,或弈棋,或在花前竹下,開樽小飲,彼來此往,十分款洽。   一日正值七夕,薛少府在衙中與夫人乞巧飲宴。元來七夕之期,不論大小人家,少不得具些酒果為乞巧穿針之宴。你道怎ǹ麼叫做乞巧穿針,只因天帝$ 靜。陳顏留房德到裡邊坐下,點起燈火,向壁縫中張看,那人還未曾回。走出門口觀望,等了一回,只見那人又是爛醉,東倒西歪的,撞入屋裡去了。陳顏奔入報知,房德起身就走。陳顏道:「相公須打點了一班說話,更要屈膝與他,這事方諧。」房德點頭道:「是。」一齊到了門首,向門上輕輕扣上兩下。那人開門出問:「是誰?」陳顏低聲啞氣答道:「本縣知縣相公,在此拜訪義士。」那人帶醉說道:「咱這裡沒有甚麼義士。」便要關門。陳顏道:「且莫閉門,還有句說話。」那人道:「咱要緊去睡,誰個耐煩。有話明日來說。」房德道:「略話片時,即便相別。」那人道:「既如此,到裡面來。」   三人跨進門內,掩上門兒。引過一層房子,乃是小小客坐,點將燈燭熒煌。房德即倒身下拜道:「不知義士駕臨敝邑,有失迎迓,今日幸得識荊,深慰平生。」那人將手扶住道:「足下一縣之主,如何行此大禮。豈不失了體面。況咱並非甚麼義士,不要錯認了。」房德道:「下官專來拜訪義士,安有差錯之理。」教陳顏、支成將禮物獻上,說道:「些個薄禮,特獻義士為斗酒之資,望乞哂留。」那人笑道:「咱乃閭閻無賴,四海無家,無一技一能,何敢當義士之稱?這些禮物也沒用處﹔快請收去。」房德又躬身道:「禮物雖微,出自房其一點血誠,幸勿峻。」那人道:「足下驀地屈身匹夫,且又賜恁般厚禮,卻是為何?」房德道:「請義士收了,方好相告。」那人道:「咱雖貧賤,誓不取無名之物。足下若不說明白,斷然不受。」房德假意哭拜於地道:「房某負戴大冤久矣。今仇在目前,無能雪恥。特慕義士是個好男子,有聶政、荊卿之技,故敢斗膽,叩拜階下。望義士憐念房某含冤負屈,少展半臂之力,刺死此賊,生死不忘大德。」那人搖手道:「我說足下認錯了,咱資身尚且無策,安能為人謀大事?況殺人勾當,非通小可,設或被人聽見這話,反累咱家,快些請回。」言罷轉身,先向外而走。房德上前,一把扯住,道:「聞得義士,素抱忠義,專一除殘袪暴,濟困扶危,有古烈士之風。今房某身抱大冤,義士反不見憐,料想此仇永不能報矣。」道罷,又假意啼哭。   那人冷眼瞧了這個光景,只道是真情,方道:「足下真個有冤麼?」房德道:「若沒大冤,怎敢來求義士?」那人道:「既恁樣,且坐下,將冤抑之事並仇家姓名,今在何處,細細說來。可行則行,可止則止。」兩下遂對面而坐,陳顏、支成站於旁邊。房德捏出一段假情,反說:「李勉昔年誣指為盜,百般毒刑拷打,陷於獄中,幾遍差獄卒王太謀害性命,皆被人知覺,不致於死。幸虧後官審明釋放,得官此邑$ 說了:~連日身上不好,見了姑娘彼此倒傷心,暫且不忍相見.勸姑娘不要 傷心想家,跟著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樣.姊妹們雖拙,大家一處伴著 ,亦可以解些煩悶.或有委屈之處,只管說得,不要外道才是.'"黛玉忙站 起來,一一听了.再坐一刻,便告辭.邢夫人苦留吃過晚飯去,黛玉笑回道 :“舅母愛惜賜飯,原不應辭,只是還要過去拜見二舅舅,恐領了賜去不恭 ,异日再領,未為不可.望舅母容諒。”邢夫人听說,笑道:“這倒是了。 ”遂令兩三個嬤嬤用方才的車好生送了姑娘過去,于是黛玉告辭.邢夫人送 至儀門前,又囑咐了眾人几句,眼看著車去了方回來.   一時黛玉進了榮府,下了車.眾嬤嬤引著,便往東轉彎,穿過一個東西 的穿堂,向南大廳之后,儀門內大院落,上面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 房鑽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比賈母處不同.黛玉便知這方是正經正內室 ,一條大甬路,直接出大門的.進入堂屋中,抬頭迎面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 青地大匾,匾上寫著斗大的三個大字,是"榮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 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寶".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三 尺來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金□彝,一邊是玻璃□ .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對聯,乃烏木聯牌,鑲著鏨銀的字跡 ,道是:   座上珠璣昭日月桯堂前黼黻煥煙霞.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鄉世教 弟勳襲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   原來王夫人時常居坐宴息,亦不在這正室,只在這正室東邊的三間耳房 內.于是老嬤嬤引黛玉進東房門來.臨窗大炕上舖著猩紅洋□,正面設著大 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一對梅花式 洋漆小几.左邊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邊几上汝窯美人觚____觚內插著時 鮮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 底下四副腳踏.椅之兩邊,也有一對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備.其余陳設, 自不必細說.老嬤嬤們讓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卻有兩個錦褥對設,黛玉度其 位次,便不上炕,只向東邊椅子上坐了.本房內的丫鬟忙捧上茶來.黛玉一 面吃茶,一面打諒這些丫鬟們,妝飾衣裙,舉止行動,果亦与別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見一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走來笑說道:“太太 說,請林姑娘到那邊坐罷。”老嬤嬤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來,到了東廊三 間小正房內.正房炕上橫設一張炕桌,桌上磊著書籍茶具,靠東壁面西設著 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卻坐在西邊下首,亦是$ 中柱子上挂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砣般一物,卻不 的亂幌.劉姥姥心中想著:“這是什么愛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時,只听 當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著又是一連八九下. 欲問時,只見小丫頭子們齊亂跑,說:“奶奶下來了。”周瑞家的与平儿忙 身,命劉姥姥"只管等著,是時候我們來請你。”說著,都迎出去了.   劉姥姥屏聲側耳默候.只听遠遠有人笑聲,約有一二十婦人,衣裙□□, 入堂屋,往那邊屋內去了.又見兩三個婦人,都捧著大漆捧盒,進這邊來等 .听得那邊說了聲"擺飯",漸漸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個人.半日 雀不聞之后,忽見二人抬了一張炕桌來,放在這邊炕上,桌上碗盤森列,仍 滿滿的魚肉在內,不過略動了几樣.板儿一見了,便吵著要肉吃,劉姥姥一 掌打了他去.忽見周瑞家的笑嘻嘻走過來,招手儿叫他.劉姥姥會意,于是 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會,方過這邊屋里來.   只見門外鏨銅鉤上懸著大紅撒花軟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氈條,靠 邊板壁立著一個鎖子錦靠背与一個引枕,舖著金心綠閃緞大坐褥,旁邊有雕 痰盒.那鳳姐儿家常帶著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 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內 著小銅火箸儿撥手爐內的灰.平儿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 內一個小蓋鐘.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慢慢的問道: 怎么還不請進來?"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個人 地下站著呢.這才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時,滿面春風的問好,又嗔著周瑞家 怎么不早說.劉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數拜,問姑奶奶安.鳳姐忙說:“周姐 ,快攙起來,別拜罷,請坐.我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輩數,不 稱呼。”周瑞家的忙回道:“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鳳姐點頭.劉姥 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來作揖,他死也不肯.   鳳姐儿笑道:“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厭我 ,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當我們眼里沒人似的。”劉姥姥忙念 道:“我們家亲道艱難,走不起,來了這里,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 看著也不象。”鳳姐儿笑道:“這話沒的叫人惡心.不過借賴著祖父虛名, 了窮官儿,誰家有什么,不過是個舊日的空架子.俗語說,`朝廷還有三門 窮親戚'呢,何況你我。”說著,又問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沒有.周瑞家的 :“如今等奶奶的示下$ 儿呢,他怎 又跑出這么一個侄儿來了。”劉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見了他,心眼儿 愛還愛不過來,那里還說的上話來呢。”二人說著,又到周瑞家坐了片時. 姥姥便要留下一塊銀子与周瑞家孩子們買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 意不肯.劉姥姥感謝不盡,仍從后門去了.正是:   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胜親朋. -------------------------------------------------------------------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宁府寶玉會秦鐘   話說周瑞家的送了劉姥姥去后,便上來回王夫人話.誰知王夫人不在上房, 丫鬟們時,方知往薛姨媽那邊閒話去了.周瑞家的听說,便轉出東角門至東院, 梨香院來.剛至院門前,只見王夫人的丫鬟名金釧儿者,和一個才留了頭的小女 儿站在台階坡上頑.見周瑞家的來了,便知有話回,因向內努嘴儿.  周瑞家的輕輕掀帘進去,只見王夫人和薛姨媽長篇大套的說些家務人情等語 周瑞家的不敢惊動,遂進里間來.只見薛寶釵穿著家常衣服,頭上只散挽著 儿,坐在炕里邊,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鶯儿正描花樣子呢.見他進來,寶釵 才放下筆,轉過身來,滿面堆笑讓:“周姐姐坐。”周瑞家的也忙陪笑問: “姑娘好?"一面炕沿上坐了,因說:“這有兩三天也沒見姑娘到那邊逛逛去, 怕是你寶兄弟沖撞了你不成?"寶釵笑道:“那里的話.只因我那种病又發了, 以這兩天沒出屋子。”周瑞家的道:“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儿,也該趁 儿請個大夫來,好生開個方子,認真吃几劑,一勢儿除了根才是.小小的年紀倒 下個病根儿,也不是頑的。”寶釵听了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藥.為這病請大夫 藥,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銀子錢呢.憑你什么名醫仙藥,從不見一點儿效.后來還 了一個禿頭和尚,說專治無名之症,因請他看了.他說6這是從胎里帶來的一股 毒,幸而先天壯,還不相干,若吃尋常藥,是不中用的.他就說了一個海上方, 給了一包藥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來的.他說發了時吃一丸 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藥倒效驗些。”   周瑞家的因問:“不知是個什么海上方儿?姑娘說了,我們也記著,說与人 知道,倘遇見這樣病,也是行好的事。”寶釵見問,乃笑道:“不用這方儿 還好,若用了這方儿,真真把人瑣碎死.東西藥料一概都有限,只難得`可巧 '二字: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 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于次年春分這$ 人的名帖實不敢當.'仍叫奴才拿回來了.哥儿替奴才回一聲儿罷。”賈蓉 轉身复進去,回了賈珍尤氏的話,方出來叫了來升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 筵席的話.來升听畢,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話下.   且說次日午間,人回道:“請的那張先生來了。”賈珍遂延入大廳坐 下.茶畢,方開言道:“昨承馮大爺示知老先生人品學問,又兼深通醫學 ,小弟不胜欽仰之至。”張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本知見淺陋,昨因 馮大爺示知,大人家第謙恭下士,又承呼喚,敢不奉命.但毫無實學,倍 增顏汗。”賈珍道:“先生何必過謙.就請先生進去看看儿婦,仰仗高明 ,以釋下怀。”于是,賈蓉同了進去.到了賈蓉居室,見了秦氏,向賈蓉 說道:“這就是尊夫人了?"賈蓉道:“正是.請先生坐下,讓我把賤內的 病說一說再看脈如何?"那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過脈再說的為 是.我是初造尊府的,本也不曉得什么,但是我們馮大爺務必丵叫小弟過來 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來.如今看了脈息,看小弟說的是不是,再將這些 日子的病勢講一講,大家斟酌一個方儿,可用不可用,那時大爺再定奪。 賈蓉道:“先生實在高明,如今恨相見之晚.就請先生看一看脈息,可治 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于是家下媳婦們捧過大迎枕來,一面給秦 氏拉著袖口,露出脈來.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脈上,調息了至數,宁神細 診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換過左手,亦复如是.診畢脈息,說道:“我們外 邊坐罷。”   賈蓉于是同先生到外間房里床上坐下,一個婆子端了茶來.賈蓉道: “先生請茶。”于是陪先生吃了茶,遂問道:“先生看這脈息,還治得治 不得?"先生道:“看得尊夫人這脈息:左寸沉數,左關沉伏,右寸細而 無力,右關需而無神.其左寸沉數者,乃心气虛而生火,左關沉伏者,乃 肝家气滯血虧.右寸細而無力者,乃肺經气分太虛,右關需而無神者,乃 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虛而生火者,應現經期不調,夜間不寐.肝家血虧 气滯者,必然肋下疼脹,月信過期,心中發熱.肺經气分太虛者,頭目不 時眩暈,寅卯間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飲食 ,精神倦怠,四肢酸軟.据我看這脈息,應當有這些症候才對.或以這個 脈為喜脈,則小弟不敢從其教也。”旁邊一個貼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嘗 不是這樣呢.真正先生說的如神,倒不用我們告訴了.如今我們家里現有 好几位太醫老爺瞧著呢,都不能的當真切的這么說.有一位說是喜,有一 位說是病,這位說不相干,那位說怕冬至,總沒有個准話儿.求老爺明白 $ ,圍著攢珠銀帶,面若春花 ,目如點漆.水溶笑道:“名不虛傳,果然如`寶'似`玉'。”因問:“銜 的那寶貝在那里?"寶玉見問,連槾從衣內取了遞与過去.水溶細細的 看了,又念了那上頭的字,因問:“果靈驗否?"賈政忙道:“雖如此說 ,只是未曾試過。”水溶一面极口稱奇道异,一面理好彩絛,親自与寶 玉帶上,又攜手問寶玉几歲,讀何書.寶玉一一的答應.   水溶見他語言清楚,談吐有致,一面又向賈政笑道:“令郎真乃龍駒 鳳雛,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將來`雛鳳清于老鳳聲',未可量也。”賈政 忙陪笑道:“犬子豈敢謬承金獎.賴蕃郡余禎,果如是言,亦蔭生輩之幸 矣。”水溶又道:“只是一件,令郎如是資質,想老太夫人,夫人輩自然 鐘愛极矣,但吾輩后生,甚不宜鐘溺,鐘溺則未免荒失學業.昔小王曾蹈 此轍,想令郎亦未必不如是也.若令郎在家難以用功,不妨常到寒第.小 王雖不才,卻多蒙海上眾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目.是以寒第高人 頗聚.令郎常去談會談會,則學問可以日進矣。”賈政忙躬身答應.   水溶又將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來,遞与寶玉道:“今日初會,倉促竟 無敬賀之物,此是前日圣上親賜□□香念珠一串,權為賀敬之禮。”寶玉 連忙接了,回身奉与賈政.賈政与寶玉一齊謝過.于是賈赦,賈珍等一齊 上來請回輿,水溶道:“逝者已登仙界,非碌碌你我塵寰中之人也.小王 雖上叨天恩,虛邀郡襲,豈V可越仙畢荈i也?"賈赦等見執意不從,只 得告辭謝恩回來,命手下掩樂停音,滔滔然將殯過完,方讓水溶回輿去了 .不在話下.   且說宁府送殯,一路熱鬧非常.剛至城門前,又有賈赦,賈政,賈珍 等諸同僚屬下各家祭棚接祭,一一的謝過,然后出城,竟奔鐵檻寺大路行 來.彼時賈珍帶賈蓉來到諸長輩前,讓坐轎上馬,因而賈赦一輩的各自上 了車轎,賈珍一輩的也將要上馬.鳳姐儿因記挂著寶玉,怕他在郊外縱性 逞強,不服家人的話,賈政管不著這些小事,惟恐有個失閃,難見賈母, 因此便命小廝來喚他.寶玉只得來到他車前.鳳姐笑道:“好兄弟,你是 個尊貴人,女孩儿一樣的人品,別學他們猴在馬上.下來,咱們姐儿兩個 坐車,豈不好?"寶玉听說,忙下了馬,爬入鳳姐車上,二人說笑前來. 不一時,只見從那邊兩騎馬壓地飛來,离鳳姐車不遠,一齊躥下來,扶車 回說:“這里有下處,奶奶請歇更衣。”鳳姐急命請邢夫人王夫人的示下 ,那人回來說:“太太們說不用歇了,叫奶奶自便罷。”鳳姐听了,便命 歇了再走.眾小廝听了,一帶轅馬,岔出人群,往$ 豈有為這個不自在的。”李嬤嬤 道:“你們也不必妝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為茶攆茜雪的事我 不知道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來領!"說著,賭气去了.   少時, 寶玉回來,命人去接襲人.只見晴雯躺在床上不動, 寶玉因問:“敢是病了?再不然輸了? "秋紋道:“他倒是贏 的,誰知李老太太來了,混輸了,他气的睡去了。”寶玉笑道: “你別和他一般見識,由他去就是了。”說著,襲人已來,彼 此相見.襲人又問寶玉何處吃飯,多早晚回來,又代母妹問諸 同伴姊妹好.一時換衣卸妝.寶玉命取酥酪來, 丫鬟們回說: “李奶奶吃了。”寶玉才要說話,襲人便忙笑道:“原來是留 的這個,多謝費心. 前儿我吃的時候好吃,吃過了好肚子疼, 足鬧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擱在這里倒白糟塌了.我只想 風干栗子吃,你替我剝栗子,我去舖床。”   寶玉听了信以為真,方把酥酪丟開,取栗子來,自向燈前 檢剝,一面見眾人不在房里, 乃笑問襲人道:“今儿那個穿紅 的是你什么人?"襲人道:“那是我兩姨妹子。”寶玉听了,贊 歎了兩聲.襲人道:“歎什么?我知道你心里的緣故,想是說 他那里配紅的。”寶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樣的不配穿紅 的,誰還敢穿.我因為見他實在好的很,怎么也得他在咱們家 就好了. "襲人冷笑道:“我一個人是奴才命罷了,難道連我的 親戚都是奴才命不成? 定還要揀實在好的丫頭才往你家來。” 寶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說往咱們家來,必定是 奴才不成?說親戚就使不得?"襲人道:“那也搬配不上。”寶 玉便不肯再說,只是剝栗子.襲人笑道:“怎么不言語了?想 是我才冒撞沖犯了你,明儿賭气花几兩銀子買他們進來就是 了。”寶玉笑道:“你說的話,怎么叫我答言呢.我不過是 贊他好,正配生在這深堂大院里,沒的我們這种濁物倒生在這 ”襲人道:“他雖沒這造化, 倒也是嬌生慣養的呢,我姨爹姨 娘的寶貝.如今十七歲,各樣的嫁妝都齊備了,明年就出嫁。”   寶玉听了" 出嫁"二字,不禁又□了兩聲,正是不自在,又 听襲人歎道:“只從我來這几年,姊妹們都不得在一處.如今 我要回去了,他們又都去了。”寶玉听這話內有文章,不覺吃 一惊,忙丟下栗子,問道:“怎么,你如今要回去了?"襲人道: “我今儿听見我媽和哥哥商議,叫我再耐煩一年,明年他們上 來,就贖我出去的呢。”寶玉听了這話,越發怔了,因問:“為 什么要贖你?"襲人駝道:“這話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這里的家 生子儿, 一家子都在別處,獨我一個人在$ 知因賈政一人在此所致之故,酒過三巡,便 攆賈政去歇息.賈政亦知賈母之意,攆了自己去后,好讓他們 姊妹兄弟取樂的.賈政忙陪笑道:“今日原听見老太太這里大 設春燈雅謎,故也備了彩禮酒席,特來入會.何疼孫子孫女之 心,便不略賜以儿子半點?"賈母笑道:“你在這里,他們都不 敢說笑,沒的倒叫我悶.你要猜謎時,我便說一個你猜, 猜不 著是要罰的。”賈政忙笑道:“自然要罰.若猜著了,也是要 領賞的。”賈母道:“這個自然。”說著便念道:   猴子身輕站樹梢.   ——打一果名.   賈政已知是荔枝,便故意亂猜別的,罰了許多東西,然后 方猜著,也得了賈母的東西.然后也念一個与賈母猜,念道:   身自端方,体自堅硬.   雖不能言,有言必應.   ——打一用物.   說畢, 便悄悄的說与寶玉.寶玉意會,又悄悄的告訴了賈 母.賈母想了想,果然不差,便說:“是硯台。”賈政笑道: “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是。”回頭說:“快把賀彩送上來. " 地下婦女答應一聲,大盤小盤一齊捧上.賈母逐件看去,都是 燈節下所用擤所頑新巧之物, 甚喜,遂命:“給你老爺斟酒。” 寶玉執壺,迎春送酒.賈母因說:“你瞧瞧那屏上,都是他姊 妹們做的,再猜一猜我听。”   賈政答應,起身走至屏前,只見頭一個寫道是:   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賈政道:“這是炮竹 嗄。”寶玉答道:“是。”賈政又看道:   天運人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   因何鎮日紛紛亂,只為陰陽數不同.賈政道:“是算盤。 ”迎春笑道:“是。”又往下看是:   階下儿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   游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离.賈政道:“這是風箏。” 探春笑道:“是。”又看道是:   前身色相總無成,不听菱歌听佛經.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賈政道:“這是佛前 海燈嗄。”惜春笑答道:“是海燈。”   賈政心內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響而散之物. 迎春所作算盤,是打動亂如麻.探春所作風箏,乃飄飄浮蕩之 物.惜春所作海燈,一發清淨孤獨.今乃上元佳節,如何皆作 此不祥之物為戲耶? "心內愈思愈悶,因在賈母之前,不敢形于 色,只得仍勉強往下看去.只見后面寫著七言律詩一首,卻是 寶釵所作,隨念道:   朝罷誰攜兩袖煙,琴邊衾里總無緣.   曉籌不用雞人報,五夜無煩侍女添.   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陰荏苒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賈$ ,只得兜了那花瓣,來至池邊,抖在池內.那花瓣浮 在水面,飄飄蕩蕩,竟流出沁芳閘去了.   回來只見地下還有許多,寶玉正踟躕間,只听背后有人說 道:“你在這里作什么?"寶玉一回頭, 卻是林黛玉來了,肩上 擔著花鋤,鋤上挂著花囊,手內拿著花帚.寶玉笑道:“好, 好,來把這個花掃起來,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 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這里的水干淨,只一流出去, 有人家的地方髒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遭塌了. 那畸角上我有 一個花冢,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 過隨土化了,豈不干淨。”   寶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書,幫你來收拾。” 黛玉道:“什么書?"寶玉見問,慌的藏之不迭,便說道:“不 過是《中庸》《大學》。”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 早居給我瞧,好多著呢。”寶玉道:“好妹妹,若論你,我是 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別告訴別人去. 真真這是好書!你要看 了,連飯也不想吃呢。”一面說,一面遞了過去.林黛玉把花 具且都放下, 接書來瞧,從頭看去,越看越愛看,不到一頓飯 工夫,將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覺詞藻警人,余香滿口.雖看完 了書,卻只管出神,心內還默默記誦.   寶玉笑道:“妹妹,你說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 趣。”寶玉笑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 貌'。”林黛玉听了,不覺帶腮連耳通紅,登時直豎起兩道似蹙 非蹙的眉,瞪了兩只似睜非睜的眼,微腮帶怒,薄面含嗔,指 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 好好的把這淫詞艷曲弄了來,還 學了這些混話來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說到"欺負"兩個 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紅了,轉身就走.寶玉著了急,向前攔 住說道:“好妹妹,千万饒我這一遭,原是我說錯了.若有心 欺負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個癩頭黿吞了去, 變個大忘八, 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你墳上替你馱一 輩子的碑去。”說的林黛玉嗤的一聲笑了,揉著眼睛,一面笑 道:“一般也唬的這個調儿,還只管胡說.`呸,原來是苗而不 秀,是個銀樣□槍頭.'"寶玉听了,笑道:“ 你這個呢?我也 告訴去。”林黛玉笑道:“你說你會過目成誦,難道我就不能 一目十行么?”   寶玉一面收書, 一面笑道:“正經快把花埋了罷,別提那 個了。”二人便收拾落花,正才掩埋妥協,只見襲人走來,說 道:“那里沒找到,摸在這里來.那邊大老爺身上不好,姑娘 們都過去請安,老太太叫打發你去呢.快回$ 戲,我就不去了。”鳳姐儿道: “他們那里涼快, 兩邊又有樓.咱們要去,我頭几天打發人 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樓打掃干淨, 挂起帘子來,一 個閒人不許放進廟去,才是好呢.我已經回了太太了,你們 不去我去.這些日子也悶的很了.家里唱動戲,我又不得舒 舒服服的看。”   賈母听說,笑道:“既這么著,我同你去。”鳳姐听說, 笑道:“老祖宗也去,敢情好了!就只是我又不得受用了。” 賈母道:“到明儿,我在正面樓上,你在旁邊樓上,你也不 用到我這邊來立規矩, 可好不好?"鳳姐儿笑道:“這就是老 祖宗疼我了。”賈母因又向寶釵道:“你也去,連你母親也 去.長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覺。”寶釵只得答應著.   賈母又打發人去請了薛姨媽, 順路告訴王夫人,要帶了 他們姊妹去.王夫人因一則身上不好,二則預備著元春有人 出來,早已回了不去的,听賈母如今這樣說,笑道:“還是 這么高興. "因打發人去到園里告訴:“有要逛的,只管初一 跟了老太太逛去。”這個話一傳開了,別人都還可已,只是 那些丫頭們天天不得出門檻子,听了這話,誰不要去.便是 各人的主子懶怠去,他也百般攛掇了去,因此李宮裁等都說 去.賈母越發心中喜歡,早已吩咐人去打掃安置,都不必細 說.單表到了初一這一日,榮國府門前車輛紛紛, 人馬簇簇. 那底下凡執事人等,聞得是貴妃作好事,賈母親去拈香,正 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況是端陽節間,因此凡動用的什物, 一色都是齊全的,不同往日.少時,賈母等出來.賈母坐一 乘八人大轎,李蛏氏,鳳姐儿,薛姨媽每人一乘四人轎,寶釵, 黛玉二人共坐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迎春,探春,惜春三人 共坐一輛朱輪華蓋車.然后賈母的丫頭鴛鴦, 鸚鵡,琥珀, 珍珠,林黛玉的丫頭紫鵑,雪雁,春纖,寶釵的丫頭鶯儿, 文杏,迎春的丫頭司棋,繡桔,探春的丫頭待書,翠墨,惜 春的丫頭入畫,彩屏,薛姨媽的丫頭同喜, 同貴,外帶著香 菱,香菱的丫頭臻儿,李氏的丫頭素云,碧月,鳳姐儿的丫 頭平儿,丰儿,小紅,并王夫人兩個丫頭也要跟了鳳姐儿去 的金釧,彩云,奶子抱著大姐儿帶著巧姐儿另在一車,還有 兩個丫頭,一共又連上各房的老嬤嬤奶娘并跟出門的家人媳 婦子,烏壓壓的占了一街的車.賈母等已經坐轎去了多遠, 這門前尚未坐完.這個說:“我不同你在一處",那個說"你壓 了我們奶奶的包袱",那邊車上又說"蹭了我的花儿",這邊又 說"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說笑不絕.周瑞家的走來過 去的說道:“姑娘們$ .這叫人怎么好答言?天 地間都賦陰陽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變万化, 都是陰陽順逆.多少一生出來,人罕見的就奇,究竟理還是 一樣。”翠縷道:“這么說起來,從古至今,開天辟地,都 是陰陽了?"湘云笑道:“糊涂東西,越說越放屁.什么`都是 些陰陽',難道還有個陰陽不成!`陰'`陽'兩個字還只是一字, 陽盡了就成陰,陰盡了就成陽,不是陰盡了又有個陽生出來, 陽盡了又有個陰生出來。”翠縷道:“這糊涂死了我!什么 是個陰陽,沒影沒形的. 我只問姑娘,這陰陽是怎么個樣儿? "湘云道:“陰陽可有什么樣儿,不過是個气,器物賦了成形. 比如天是陽,地就是陰,水是陰,火就是陽,日是陽,月就 是陰。”翠縷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 怪道人都管著日頭叫`太陽'呢,算命的管著月亮叫什么`太陰星 ',就是這個理了。”湘云笑道:“阿彌陀佛!剛剛的明白了。” 翠縷道:“這些大東西有陰陽也罷了,難道那些蚊子,虼蚤, 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儿,磚頭儿也有陰陽不成?"湘云 道:“怎么有沒陰陽的呢?比如那一個樹葉儿還分陰陽呢, 那邊向上朝陽的便是陽,這邊背陰覆下的便是陰。”翠縷听 了,點頭笑道:“原來這樣,我可明白了. 只是咱們這手里 的扇子,怎么是陽,怎么是陰呢?"湘云道:“這邊正面就是 陽,那邊反面就為陰。”翠縷又點頭笑了,還要拿几件東西 問,因想不起個什么來,猛低頭就看見湘云宮絛上系的金麒 麟,便提起來問道:“姑娘,這個難道也有陰陽?"湘云道: “走獸飛禽,雄為陽,雌為陰,牝為陰,牡為陽.怎么沒有 呢!"翠縷道:“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湘云道:“這連 我也不知道。”翠縷道:“這也罷了,怎么東西都有陰陽, 咱們人倒沒有陰陽呢? "湘云照臉啐了一口道"下流東西,好 生走罷!越問越問出好的來了!"翠縷笑道:“這有什么不告 訴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難我。”湘云笑道:“你知道 什么?"翠縷道:“姑娘是陽,我就是陰。”說著,湘云拿手 帕子握著嘴,呵呵的笑起來.翠縷道:“說是了,就笑的這 樣了。”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縷道:“人規矩主子 為陽,奴才為陰. 我連這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道:“你 很懂得。”一面說,一面走,剛到薔薇架下, 湘云道:“你 瞧那是誰掉的首飾,金晃晃在那里。”翠縷听了,忙赶上拾 在手里攥著,笑道:“可分出陰陽來了。”說著,先拿史湘 云的麒麟瞧.湘云要他揀的瞧,翠縷只管不放手, 笑道:“是 件寶貝,姑娘$ “正要問你,如今趙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鳳姐道: “那是定例,每人二兩.趙姨娘有環兄弟的二兩,共是四兩, 另外四串錢。”王夫人道:“可都按數給他們?"鳳姐見問的 奇怪, 忙道:“怎么不按數給!"王夫人道:“前儿我恍惚听 見有人抱怨,說短了一吊錢,是什么原故?"鳳姐忙笑道:“姨 娘們的丫頭,月例原是人各一吊.從舊年他們外頭商議的, 姨 娘們每位的丫頭分例減半,人各五百錢,每位兩個丫頭,所 以短了一吊錢.這也抱怨不著我,我倒樂得給他們呢,他們 外頭又扣著,難道我添上不成.這個事我不過是接手儿,怎 么來,怎么去,由不得我作主.我倒說了兩三回,仍舊添上 這兩分的.他們說只有這個項數, 叫我也難再說了.如今我 手里每月連日子都不錯給他們呢.先時在外頭關,那個月不 打饑荒,何曾順順溜溜的得過一遭儿。”王夫人听說,也就 罷了,半日又問:“老太太屋里几個一兩的?"鳳姐道:“八 個.如今只有七個,那一個是襲人。蓗”王夫人道:“這就是 了.你寶兄弟也并沒有一兩的丫頭,襲人還算是老太太房里 的人。”鳳姐笑道:“襲人原是老太太的人,不過給了寶兄 弟使.他這一兩銀子還在老太太的丫頭分例上領.如今說因 為襲人是寶玉的人,裁了這一兩銀子,斷然使不得.若說再 添一個人給老太太,這個還可以裁他的.若不裁他的,須得 環兄弟屋里也添上一個才公道均勻了.就是晴雯麝月等七個 大丫頭, 每月人各月錢一吊,佳蕙等八個小丫頭,每月人各 月錢五百, 還是老太太的話,別人如何惱得气得呢。”薛姨 娘笑道:“只听鳳丫頭的嘴,倒象倒了核桃車子的, 只听他 的帳也清楚,理也公道。”鳳姐笑道:“姑媽,難道我說錯 了不成? "薛姨媽笑道:“說的何嘗錯,只是你慢些說豈不省 力。”鳳姐才要笑,忙又忍住了,听王夫人示下. 王夫人想 了半日,向鳳姐儿道:“明儿挑一個好丫頭送去老太太使, 補襲人, 把襲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兩銀子 里,拿出二兩銀子一吊錢來給襲人. 以后凡事有趙姨娘周姨 娘的,也有襲人的,只是襲人的這一分都從我的分例上勻出 來, 不必動官中的就是了。”鳳姐一一的答應了,笑推薛姨 媽道:“姑媽听見了,我素日說的話如何?今儿果然應了我 的話。”薛姨媽道:“早就該如此.模樣儿自然不用說的, 他 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說話見人和气里頭帶著剛硬要強,這個 實在難得。”王夫人含淚說道:“你們那里知道襲人那孩子 的好處?比我的寶玉強十倍!寶玉果然是有造化的,能夠得 他長長遠遠$ 秋紋道:“他們 都在那里商議起什么詩社呢,又都作詩.想來沒話,你只去 罷。”宋嬤嬤听了,便拿了東西出去, 另外穿戴了.襲人又 囑咐他:“從后門出去,有小子和車等著呢。”宋媽去后, 不在話下.   寶玉回來, 先忙著看了一回海棠,至房內告訴襲人起詩 社的事.襲人也把打發宋媽媽与史湘云送東西去的話告訴了 寶玉. 寶玉听了,拍手道:“偏忘了他.我自覺心里有件事, 只是想不起來,虧你提起來,正要請他去.這詩社里若少了 他還有什么意思。”襲人勸道:“什么要緊,不過玩意儿. 他比不得你們自在,家里又作不得主儿.告訴他,他要來又 由不得他,不來,他又牽腸挂肚的,沒的叫他不受用。”寶 玉道:“不妨事,我回老太太打發人接他去。”正說著,宋 媽媽已經回來,回复道生受,与襲人道乏,又說:“問二爺 作什么呢,我說和姑娘們起什么詩社作詩呢.史姑娘說,他 們作詩也不告訴他去,急的了不的。”寶玉听了立身便往賈 母處來,立逼著叫人接去.賈母因說:“今儿天晚了,明日 一早再去。”寶玉只得罷了,回來悶悶的.   次日一早, 便又往賈母處來催逼人接去.直到午后,史 湘云才來,寶玉方放了心,見面時就把始末原由告訴他, 又 要与他詩看.李紈等因說道:“且別給他詩看,先說与他韻. 他后來,先罰他和了詩:若好,便請入社,若不好,還要罰 他一個東道再說。”史湘云道:“你們忘了請我,我還要罰 你們呢.就拿韻來,我雖不能,只得勉強出丑.容我入社, 掃地焚香我也情愿。”眾人見他這般有趣,越發喜歡,都埋 怨昨日怎么忘了他,遂忙告訴他韻. 史湘云一心興頭,等不 得推敲刪改,一面只管和人說著話,心內早已和成,即用隨 便的紙筆錄出,先笑說道:“我卻依韻和了兩首,好歹我卻 不知,不過應命而已。” 說著遞与眾人.眾人道:“我們四 首也算想絕了,再一首也不能了.你倒弄了兩首,那里有許 多話說,必要重了我們。”一面說,一面看時,只見那兩首 詩寫道: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門,种得藍田玉一囡.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亦离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豈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牆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   玉燭滴干風里淚,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訴,無奈虛廊夜色昏.眾人看一句,惊訝 一句,看到了,贊到了,都說:“這個不枉作了海棠詩,真 該要起海棠社了。”史湘云道:“明日先罰我個東道$ 家去了看戲 吃酒,也并不是二爺有意,原不過陪著父母盡孝道.二爺若 單為了這個不顧老太太,太太懸心,就是方才那受祭的陰魂 也不安生.二爺想我這話如何?"寶玉笑道:“你的意思我猜 著了,你想著只你一個跟了我出來,回來你怕擔不是,所以 拿這大題目來勸我.我才來了,不過為盡個禮,再去吃酒看 戲,并沒說一日不進城.這已完了心愿,赶著進城,大家放 心,豈不兩盡其道。”茗煙道:“這更好了。”說著二人來 至禪堂,果然那姑子收拾了一桌素菜,寶玉胡亂吃了些,茗 煙也吃了.   二人便上馬仍回舊路. 茗煙在后面只囑咐:“二爺好生 騎著,這馬總沒大騎的,手里提緊著。”一面說著,早已進 了城,仍從后門進去,忙忙來至怡紅院中.襲人等都不在房 里,只有几個老婆子看屋子,見他來了,都喜的眉開眼笑, 說:“阿彌陀佛,可來了!把花姑娘急瘋了! 上頭正坐席 呢,二爺快去罷。”寶玉听說忙將素服脫了,自去尋了華服 換上,問在什么地方坐席,老婆子回說在新蓋的大花廳上.   寶玉听說,一徑往花廳來,耳內早已隱隱聞得歌管之聲. 剛至穿堂那邊,只見玉釧儿獨坐在廊檐下垂淚, 一見他來, 便收淚說道:“鳳凰來了,快進去罷.再一會子不來,都反 了. "寶玉陪笑じ道:“你猜我往那里去了?"玉釧儿不答,只 管擦淚.寶玉忙進廳里,見了賈母王夫人等, 眾人真如得了 鳳凰一般.寶玉忙赶著与鳳姐儿行禮.賈母王夫人都說他不 知道好歹, "怎么也不說聲就私自跑了,這還了得!明儿再這 樣,等老爺回家來, 必告訴他打你。”說著又罵跟的小廝們 都偏听他的話,說那里去就去,也不回一聲儿.一面又問他 到底那去了,可吃了什么,可唬著了.寶玉只回說:“北靜 王的一個愛妾昨日沒了,給他道惱去.他哭的那樣,不好撇 下就回來,所以多等了一會子。”賈母道:“以后再私自出 門, 不先告訴我們,一定叫你老子打你。”寶玉答應著.因 又要打跟的小子們,眾人又忙說情,又勸道:“老太太也不 必過慮了,他已經回來,大家該放心樂一回了。”賈母先不 放心,自然發狠,如今見他來了,喜且有余,那里還恨,也 就不提了,還怕他不受用, 或者別處沒吃飽,路上著了惊怕, 反百般的哄他.襲人早過來伏侍.大家仍舊看戲.當日演的 是《荊釵記》.賈母薛姨媽等都看的心酸落淚,也有歎的,也 有罵的.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變生不測鳳姐潑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妝 ----------------------------------------$ 鳳姐儿打鮑二家的,他已又气又愧, 只不好說的,今見平儿也打,便上來踢罵道:“好娼婦!你 也動手打人!"平儿气怯,忙住了手,哭道:“你們背地里說 話,為什么拉我呢?"鳳姐見平儿怕賈璉,越發气了,又赶上 來打著平儿,偏叫打鮑二家的.平儿急了, 便跑出來找刀子 要尋死.外面眾婆子丫頭忙攔住解勸.這里鳳姐見平儿尋死 去,便一頭撞在賈璉怀里,叫道:“你們一條藤儿害我,被 我听見了,倒都唬起我來.你也勒死我!"賈璉气的牆上拔出 劍來,說道:“不用尋死,我也急了,一齊殺了,我償了命, 大家干淨。”正鬧的不開交,只見尤氏等一群人來了,說: “這是怎么說,才好好的,就鬧起來。”賈璉見了人,越發" 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風來,故意要殺鳳姐儿.鳳姐儿見人來 了,便不似先前那般潑了,丟下眾人,便哭著往賈母那邊跑.   此時戲已散出,鳳姐跑到賈母跟前,爬在賈母怀里,只 說:“老祖宗救我!璉二爺要殺我呢!"賈母,邢夫人,王夫 人等忙問怎么了.鳳姐儿哭道:“我才家去換衣裳,不防璉 二爺在家和人說話,我只當是有客來了,唬得我不敢進去. 在窗戶外頭听了一听,原來是和鮑二家的媳婦商議,說我利 害,要拿毒藥給我吃了治死我,把平儿扶了正.我原气了, 又 不敢和他吵,原打了平儿兩下,問他為什么要害我.他臊了, 就要殺我。”賈母等听了,都信以為真,說:“這還了得! 快拿了那下流种子來!"一語未完,只見賈璉拿著劍赶來,后 面許多人跟著.賈璉明仗著賈母素習疼他們,連母親嬸母也 無礙,故逞強鬧了來.邢夫人王夫人見了,气的忙攔住罵道: “這下流种子!你越發反了,老太太在這里呢! "賈璉乜斜著 眼,道“都是老太太慣的他,他才這樣,連我也罵起來了! "邢夫人气的奪下劍來,只管喝他"快出去!"那賈璉撒嬌撒 痴,涎言涎語的還只亂說.賈母气的說道:“我知道你也不 把我們放在眼睛里,叫人把他老子叫來!"賈璉听見這話,方 趔趄著腳儿出去了,賭气也不往家去,便往外書房來.   這里邢夫人王夫人也說鳳姐儿. 賈母笑道:“什么要緊 的事!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這么著. 從小儿世人都打這么過的.都是我的不是,他多吃了兩口酒, 又吃起醋來。”說的眾人都笑了.賈母又道:“你放心,等 明儿我叫他來替你賠不是. 你今儿別要過去臊著他。”因又 罵:“平儿那蹄子,素日我倒看他好,怎么暗地里這么坏. " 尤氏等笑道:“平儿沒有不是,是鳳丫頭拿著人家出气.兩 口子不好對打,都拿著平儿煞$ 這里縱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來接的.前日夜里姑娘和 我說了,叫我告訴你:將從前小時頑的東西, 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點出來還 他.他也將你送他的打疊了在那里呢。”寶玉听了,便如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一 般.紫鵑看他怎樣回答,只不作聲.忽見晴雯找來說:“老太太叫你呢,誰知道 在這里。”紫鵑笑道:“他這里問姑娘的病症.我告訴了他半日,他只不信.你 倒拉他去罷。”說著,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晴雯見他呆呆的, 一頭熱汗,滿臉紫脹,忙拉他的手,一直到怡紅院中. 襲人見了這般, 慌起來,只說時气所感,熱汗被風扑了.無奈寶玉發熱事猶小 可,更覺兩個眼珠儿直直的起來,口角邊津液流出,皆不知覺.給他個枕頭,他 便睡下,扶他起來,他便坐著,倒了茶來,他便吃茶.眾人見他這般,一時忙起 來,又不敢造次去回賈母,先便差人出去請李嬤嬤.   一時李嬤嬤來了,看了半日,問他几句話也無回答,用手向他脈門摸了摸, 嘴唇人中上邊著力掐了兩下,掐的指印如許來深,竟也不覺疼.李嬤嬤只說了一 聲"可了不得了","呀"的一聲便摟著放聲大哭起來.急的襲人忙拉他說:“你老 人家瞧瞧,可怕不怕? 且告訴我們去回老太太,太太去.你老人家怎么先哭起 來?"李嬤嬤捶床搗枕說:“這可不中用了! 我白操了一世心了!"襲人等以他 年老多知,所以請他來看,如今見他這般一說,都信以為實,也都哭起來.   晴雯便告訴襲人,方才如此這般.襲人听了,便忙到瀟湘館來,見紫鵑正伏 侍黛玉吃藥,也顧不得什么,便走上來問紫鵑道:“你才和我們寶玉說了些什么? 你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 我也不管了!"說著,便坐在椅上.黛玉忽見襲人滿 面挞怒,又有淚痕,舉止大變,便不免也慌了,忙問怎么了.襲人定了一回,哭 道:“不知紫鵑姑奶奶說了些什么話, 那個呆子眼也直了,手腳也冷了,話也 不說了,李媽媽掐著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個了!連李媽媽都說不中用了,那里 放聲大哭.只怕這會子都死了!"黛玉一听此言,李媽媽乃是經過的老嫗,說不 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聲,將腹中之藥一概嗆出,抖腸搜肺,熾胃扇肝 的痛聲大嗽了几陣,一時面紅發亂,目腫筋浮,喘的抬不起頭來.紫鵑忙上來捶 背, 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鵑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 "紫鵑哭道:“我并沒說什么,不過是說了几句頑話,他就認真了。”襲人道: “你還不知道他, 那傻子每每頑話認了真。”黛玉道:“你說了什么話,趁早 儿去解說,他只怕就醒過來了。”$ 乃厝沼質嗆臀液玫囊桓鰷□*,窩主卻是平常,里 面又傷著一個好人的体面,因此為難,少不得央求寶二爺應了,大家無事.如今 反要問你們兩個,還是怎樣?若從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這便求寶二爺應了, 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別冤屈了好人。”彩云听了,不覺紅了臉,一時羞惡 之心感發,便說道:“姐姐放心,也別冤了好人,也別帶累了無辜之人傷体面. 偷東西原是趙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与環哥是情真.連太太在家我們還拿 過,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我原說嚷過兩天就罷了.如今既冤屈了好人,我心 也不忍.姐姐竟帶了我回奶奶去,我一概應了完事。”眾人听了這話,一個個都 詫异,他竟這樣有肝膽.寶玉忙笑道:“彩云姐姐果然是個正經人.如今也不用 你應,我只說是我悄悄的偷的唬你們頑,如今鬧出事來, 我原該承認.只求姐 姐們以后省些事,大家就好了。”彩云道:“我干的事為什么叫你應, 死活我 該去受。”平儿襲人忙道:“不是這樣說,你一應了,未免又叨登出趙姨奶奶來, 那時三姑娘听了,豈不生气.竟不如寶二爺應了,大家無事,且除這几個人皆不 得知道這事,何等的干淨.但只以后千万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要拿什么,好歹奈 到太太到家,那怕連這房子給了人,我們就沒干系了。”彩云听亮*,低頭想了 一想,方依允.于是大家商議妥貼,平儿帶了他兩個并芳官往前邊來,至上夜房 中叫了五儿, 將茯苓霜一節也悄悄的教他說系芳官所贈,五儿感謝不盡.平儿 帶他們來至自己這邊, 已見林之孝家的帶領了几個媳婦,押解著柳的等夠多 時.林之孝家的又向平儿說:“今儿一早押了他來,恐園里沒人伺候姑娘們的飯 ,我暫且將秦顯的女人派了去伺候. 姑娘一并回明奶奶,他倒干淨謹慎,以后就 派他常伺候罷。”平儿道:“秦顯的女人是誰? 我不大相熟。”林之孝家的道: “他是園里南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沒什么事,所以姑娘不大相識. 高高孤拐, 大大的眼睛,最干淨爽利的。”玉釧儿道:“是了.姐姐,你怎么忘了? 他是 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嬸娘.司棋的父母雖是大老爺那邊的人,他這叔叔卻是咱們這 邊的。”平儿听了,方想起來,笑道:“哦,你早說是他,我就明白了。”又笑 道:“也太派急了些. 如今這事八下里水落石出了,連前儿太太屋里丟的也有 了主儿.是寶玉那日過來和這兩個業障要什么的, 偏這兩個業障慪他頑,說太 太不在家不敢拿.寶玉便瞅他兩個不□防的時節, 自己進去拿了些什么出來. 這兩個業障不知道,就唬慌了. 如今寶玉听見帶累了別人,$ 茶 來,才吃了一口,平儿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來了.寶玉忙迎出來,笑說:“我方 才到鳳姐姐門上,回了澆*,不能見,我又打發人進去讓姐姐的。”平儿笑道: “我正打發你姐姐梳頭,不得出來回你.后來听見又說讓我,我那里禁當的起, 所以特赶來磕頭。”寶玉笑道:“我也禁當不起。”襲人早在外間安了坐,讓他 坐.平儿便福下去, 寶玉作揖不迭.平儿便跪下去,寶玉也忙還跪下,襲人連 忙攙起來.又下了一福, 寶玉又還了一揖.襲人笑推寶玉:“你再作揖。”寶 玉道:“已經完了,怎么又作揖?"襲人笑道:“這是他來給你拜壽.今儿也是 他的生日,你也該給他拜壽。”寶玉听了, 喜的忙作下揖去,說:“原來今儿 也是姐姐的芳誕。”平儿還万福不迭.湘云拉寶琴岫煙說:“你們四個人對拜壽, 直拜一天才是。”探春忙問:“原來邢妹妹也是今儿?我怎么就忘了. "忙命丫 頭:“去告訴二奶奶,赶著補了一分禮,与琴姑娘的一樣,送到二姑娘屋里去. "丫頭答應著去了.岫煙見湘云直口說出來,少不得要到各房去讓讓.探春笑道: “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個月,月月有几個生日.人多了,便這等巧,也有三個 一日,兩個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過,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 比別人就占先. 又是太祖太爺的生日.過了燈節,就是老太太和寶姐姐,他們 娘儿兩個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 初九日是璉二哥哥.二月沒人。”襲人 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沒人? 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探春笑道:“我 這個記性是怎么了!"寶玉笑指襲人道:“他和林妹妹是一日,所以他記的。” 探春笑道:“原來你兩個倒是一日.每年連頭也不給我們磕一個.平儿的生日我 們也不知道,這也是才知道。”平儿笑道:“我們是那牌儿名上的人, 生日也 沒拜壽的福,又沒受禮職分,可吵鬧什么,可不悄悄的過去.今儿他又偏吵出來 了,等姑娘們回房,我再行禮去罷。”探春笑道:“也不敢惊動.只是今儿倒要 替你彇個生日, 我心才過得去。”寶玉湘云等一齊都說:“很是。”探春便吩 咐了丫頭:“去告訴他奶奶, 就說我們大家說了,今儿一日不放平儿出去,我 們也大家湊了分子過生日呢。”丫頭笑著去了,半日,回來說:“二奶奶說了, 多謝姑娘們給他臉.不知過生日給他些什么吃, 只別忘了二奶奶,就不來絮聒 他了。”眾人都笑了.探春因說道:“可巧今儿里頭廚房不預備飯, 一應下面 弄菜都是外頭收拾.咱們就湊了錢叫柳家的來攬了去,只在咱們里頭收拾倒好。” 眾人都說是极.探春一$ 是怎么說?"司棋滿臉紅脹,又流下淚來.鴛鴦再一回想,那一個人影恍惚象個 小廝,心下便猜疑了八九,自己反羞的面紅耳赤,又怕起來.因定了一會,忙悄 問:“那個是誰?"司棋复跪下道:“是我姑舅兄弟。”鴛鴦啐了一口,道:“要 死,要死。”司棋又回頭悄道:“你不用藏著, 姐姐已看見了,快出來磕頭。” 那小廝听了,只得也從樹后爬出來,磕頭如搗蒜.鴛鴦忙要回身,司棋拉住苦求, 哭道:“我們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緊!"鴛鴦道:“你放心, 我橫豎不告訴一個人就是了。”一語未了,只听角門上有人說道:“金姑娘已出 去了,角門上鎖罷。”鴛鴦正被司棋拉住,不得脫身,听見如此說,便接聲道: “我在這里有事,且略住手,我出來了。”司棋听了,只得松手讓他去了—— 第七十二回  王熙鳳恃強羞說病 來旺婦倚勢霸成親 --------------------------------------------------------------------------------   且說鴛鴦出了角門, 臉上猶紅,心內突突的,真是意外之事.因想這事非 常,若說出來,奸盜相連,關系人命,還保不住帶累了旁人.橫豎与自己無干, 且藏在心內,不說与一人知道.回房复了賈母的命,大家安息.從此凡晚間便不 大往園中來.因思園中尚有這樣奇事,何況別處,因連別處也不大輕走動了.   原來那司棋因從小儿和他姑表兄弟在一處頑笑起住時,小儿戲言,便都訂下 將來不娶不嫁.近年大了,彼此又出落的品貌風流,常時司棋回家時,二人眉來 眼去,舊情不忘, 只不能入手.又彼此生怕父母不從,二人便設法彼此里外買 司棋一夜不曾睡著,又后悔不來.至次日見了鴛鴦, 自是臉上一紅一白,百般 過不去.心內怀著鬼胎,茶飯無心,起坐恍惚.挨了兩日,竟不听見有動靜,方 略放下了心.這日晚間,忽有個婆子來悄告訴他道:“ 你兄弟竟逃走了,三四 天沒歸家.如今打發人四處找他呢。”司棋听了,气個倒仰,因思道:“縱是鬧 了出來,也該死在一處.他自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見是個沒情意的。”因此 又添了一層气. 次日便覺心內不快,百般支持不住,一頭睡倒,懨懨的成了大 病.鴛鴦聞知那邊無故走了一個小廝, 園內司棋又病重,要往外挪,心下料定 是二人懼罪之故, "生怕我說出來,方嚇到這樣。”因此自己反過意不去,指著 來望候司棋,支出人去, 反自己立身發誓,与司棋說:“我告訴一個人,立刻 現死現報!你只管放心養病,別$ 里去,又不常和 寶玉在一處,好歹我不能知道,只問襲人麝月兩個。”王夫人道:“這就該打嘴! 你難道是死人,要你們作什么!"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說 園里空大人少,寶玉害怕,所以撥了我去外間屋里上夜,不過看屋子.我原回過 我笨,不能伏侍. 老太太罵了我,說`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作什么.' 我听了這話才去的.不過十天半個月之內, 寶玉悶了大家頑一會子就散了.至 于寶玉飲食起坐,上一層有老奶奶老媽媽們, 下一層又有襲人麝月秋紋几個人. 我閒著還要作老太太屋里的針線,所以寶玉的事竟不曾留心. 太太既怪,從此 后我留心就是了。”王夫人信以為實了,忙說:“阿彌陀佛!你不近寶玉是我的 造化,竟不勞你費心.既是老太太給寶玉的,我明儿回了老太太, 再攆你。” 因向王善保家的道:“你們進去,好生防他几日,不許他在寶玉房里睡覺.等我 回過老太太,再處治他。”喝聲"去!站在這里,我看不上這浪樣儿!誰許你這 樣花紅柳綠的妝扮! "晴雯只得出來,這气非同小可,一出門便拿手帕子握著 臉,一頭走,一頭哭,直哭到園門內去.   這里王夫人向鳳姐等自怨道:“這几年我越發精神短了,照顧不到.這樣妖 精似的東西竟沒看見. 只怕這樣的還有,明日倒得查查。”鳳姐見王夫人盛怒 之際,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調唆著邢夫人生事,縱有千百樣言詞, 此刻也不敢說,只低頭答應著. 王善保家的道:“太太請養息身体要緊,這些 小事只交与奴才.如今要查這個主儿也极容易,等到晚上園門關了的時節,內外 不通風,我們竟給他們個猛不防,帶著人到各處丫頭們房里搜尋.想來誰有這個, 斷不單只有這個,自然還有別的東西.那時翻出別的來, 自然這個也是他的。” 王夫人道:“這話倒是.若不如此,斷不能清的清白的白。”因問鳳姐如何.鳳 姐只得答應說:“太太說的是,就行罷了。”王夫人道:“這主意很是,不然一 年也查不出來。”于是大家商議已定.至晚飯后,待賈母安寢了,寶釵等入園時, 王善保家的便請了鳳姐一并入園,喝命將角門皆逶上鎖,便從上夜的婆子處抄檢 起,不過抄檢出些多余攢下蜡燭燈油等物.王善保家的道:“這也是贓,不許動, 等明儿回過太太再動. "于是先就到怡紅院中,喝命關門.當下寶玉正因晴雯不 自在,忽見這一干人來,不知為何直扑了丫頭們的房門去,因迎出鳳姐來,問是 何故.鳳姐道:“丟了一件要緊的東西,因大家混賴,恐怕有丫頭們偷了,所以 大家都查一查去疑。”一面說,一面$ 問柳評花的一干游蕩紈褲.因此大家 議定,每日輪流作晚飯之主,-每日來射,不便獨扰賈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 豬割羊,屠鵝戮鴨,好似臨潼斗寶一般,都要賣弄自己家的好廚役好烹炮.不到 半月工夫,賈赦賈政听見這般,不知就里,反說這才是正理,文既誤矣,武事當 亦該習,況在武蔭之屬.兩處遂也命賈環,賈琮,寶玉,賈蘭等四人于飯后過來, 跟著賈珍習射一回,方許回去.賈珍之志不在此,再過一二日便漸次以歇臂養力 為由,晚間或抹抹骨牌,賭個酒東而已,至后漸次至錢.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 一日一日賭胜于射了,公然斗葉擲骰,放頭開局,夜賭起來.家下人借此各有些 進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勢了.外人皆不知一字.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 德全也酷好如此,故也在其中.又有薛蟠,頭一個慣喜送錢与人的,見此豈不快 樂.邢德全雖系邢夫人之胞弟,卻居心行事大不相同.這個邢德全只知吃酒賭錢, 眠花宿柳為樂,手中濫漫使錢,待人無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飲者則不去親近, 無論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無貴賤之分,因此都喚他"傻大舅".薛蟠早已出名 的呆大爺.今日二人皆湊在一處,都愛"搶新快"爽利,便又會了兩家,在外間炕 上"搶新快".別的又有几家在當地下大桌上打公番.里間又一起斯文些的,抹骨 牌打天九.此間伏侍的小廝都是十五歲以下的孩子,若成丁的男子到不了這里, 故尤氏方潛至窗外偷看.其中有兩個十六七歲孌童以備奉酒的,都打扮的粉妝玉 琢.今日薛蟠謪輸了一張,正沒好气,幸而擲第二張完了,算來除翻過來倒反贏 了,心中只是興頭起來.賈珍道:“且打住,吃了東西再來。”因問那兩處怎樣. 里頭打天九的,也作了帳等吃飯.打公番的未清,且不肯吃.于是各不能催,先 擺下一大桌,賈珍陪著吃,命賈蓉落后陪那一起.薛蟠興頭了,便摟著一個孌童 吃酒,又命將酒去敬邢傻舅.傻舅輸家,沒心緒,吃了兩碗,便有些醉意,嗔著 兩個孌童只赶著贏家不理輸家了,因罵道:“你們這起兔子,就是這樣專[上水. 天天在一處,誰的恩你們不沾,只不過我這一會子輸了几兩銀子,你們就三六九 等了.難道從此以后再沒有求著我們的事了!"眾人見他帶酒,忙說:“很是, 很是.果然他們風俗不好。”因喝命:“快敬酒賠罪。”兩個孌童都是演就的局 套,忙都跪下奉酒,說:“我們這行人,師父教的不論遠近厚薄,只看一時有錢 有勢就親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時沒了錢勢了,也不許去理他.況且我們又年輕, 又居這個行次,求舅太爺体恕些我們就過去了。”說著,便舉$ 來再求賈府去上司衙門說情.還有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几 兩銀子來打發了他們.我們好赶著辦事。”薛姨媽道:“你們找著那家子,許他 發送銀子,再給他些養濟銀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緩了。”寶釵在帘內說道:“媽 媽,使不得.這些事越給錢越鬧的凶,倒是剛才小廝說的話是。”薛姨媽又哭道: “我也不要命了, 赶到那里見他一面,同他死在一處就完了。”寶釵急的一面 勸,一面在帘子里叫人" 快同二爺辦去罷。”丫頭們攙進薛姨媽來.薛蝌才往外 著去了.這寶釵方勸薛姨媽,那里金桂趁空儿抓住香菱,又和他嚷道:“平常你 們只管夸他們家里打死了人一點事也沒有,就進京來了的,如今攛掇的真打死人 了.平日里只講有錢有勢有好親戚,這時侯我看著也是唬的慌手慌腳的了.大爺 明儿有個好歹儿不能回來時,你們各自干你們的去了, 撂下我一個人受罪!" 說著,又大哭起來.這里薛姨媽听見,越發气的發昏.寶釵急的沒法. 正鬧著, 只見賈府中王夫人早打發大丫頭過來打听來了.寶釵雖心知自己是賈府的人了, 一則尚未提明,二則事急之時,只得向那大丫頭道:“此時事情頭尾尚未明白, 就只听見說我哥哥在外頭打死了人被縣里拿了去了,也不知怎么定罪呢.剛才二 爺才去打听去了, 一半日得了准信,赶著就給那邊太太送信去.你先回去道謝 太太惦記著,底下我們還有多少仰仗那邊爺們的地方呢。”那丫頭答應著去了. 薛姨媽和寶釵在家抓摸不著.   過了兩日,只見小廝回來,拿了一封書交給小丫頭拿進來.寶釵拆開看時, 書內寫著:   大哥人命是誤傷,不是故殺.今早用蝌出名補了一張   呈紙進去,尚未批出.大哥前頭口供甚是不好,待此紙批准   后再錄一堂,能夠翻供得好,便可得生了.快向當舖內再   取銀五百兩來使用. 千万莫遲.并請太太放心.余事問小廝.寶釵看了, 一一念給薛姨媽听了.薛姨媽拭著眼淚說道:“這么看起來,竟是死活不定了。” 寶釵道:“媽媽先別傷心,等著叫進小廝來問明了再說。”一面打發小丫頭把小 廝叫進來.薛姨媽便問小廝道:“你把大爺的事細說与我听听。”小廝道:“我 那一天晚上听見大爺和二爺說的,把我唬糊涂了。”未知小廝說出什么話來,下 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受私賄老官翻案牘 寄閒情淑女解琴書 -------------------------------------------------------------------------------把-   話說薛姨媽听了薛蝌的來書,因叫進$ 話么?"侍書道::怎么不 真。”雪雁道:“多早晚放定的?"侍書道:“那里就放定了呢.那一天我告訴 你時,是我听見小紅說的.后來我到二奶奶那邊去,二奶奶正和平姐姐說呢,說 那都是門客們借著這個事討老爺的喜歡, 往后好拉攏的意思.別說大太太說不 好,就是大太太愿意, 說那姑娘好,那大太太眼里看的出什么人來!再者老太 太心里早有了人了,就在咱們園子里的.大太太那里摸的著底呢.老太太不過因 老爺的話,不得不問問罷咧. 又听見二奶奶說,寶玉的事,老太太總是要親上 是怎么說,白白的送了我們這一位的命了! "侍書道:“這是從那里說起?"雪 雁道:“你還不知道呢.前日都是我和紫鵑姐姐說來著, 這一位听見了,就弄 到這步田地了。”侍書道:“你悄悄儿的說罷,看仔細他听見了. "雪雁道:“人 事都不省了,瞧瞧罷,左不過在這一兩天了。”正說著,只見紫鵑掀帘進來說: “這還了得!你們有什么話,還不出去說,還在這里說.索性逼死他就完了。” 侍書道:“我不信有這樣奇事。”紫鵑道:“好姐姐,不是我說,你又該惱了. 你懂得什么呢!懂得也不傳這些舌了。”   這里三個人正說著, 只听黛玉忽然又嗽了一聲.紫鵑連忙跑到炕沿前站著, 侍書雪雁也都不言語了.紫鵑彎著腰,在黛玉身后輕輕問道:“姑娘喝口水罷。” 黛玉微微答應了一聲.雪雁連忙倒了半鐘滾白水,紫鵑接了托著,侍書也走近前 來.紫鵑和他搖頭儿, 不叫他說話,侍書只得咽住了.站了一回,黛玉又嗽了 一聲.紫鵑趁勢問道:“姑娘喝水呀?"黛玉又微微應了一聲,那頭似有欲抬之 意,那里抬得起.紫鵑爬上炕去,爬在黛玉旁邊,端著水試了冷熱,送到唇邊, 扶了黛玉的頭,就到碗邊,喝了一口.紫鵑才要拿時,黛玉意思還要喝一口,紫 鵑便托著那碗不動.黛玉又喝了一口,搖搖頭儿不喝了,喘了一口气,仍舊躺下. 半日,微微睜眼說道:“剛才說話不是侍書么?"紫鵑答應道:“是. "侍書尚 未出去,因連忙過來問候.黛玉睜眼看了,點點頭儿,又歇了一歇,說道:“回 去問你姑娘好罷. "侍書見這番光景,只當黛玉嫌煩,只得悄悄的退出去了.原 來那黛玉雖則病勢沉重,心里卻還明白.起先侍書雪雁說話時,他也模糊听見了 一半句,卻只作不知, 也因實無精神答理.及听了雪雁侍書的話,才明白過前 頭的事情原是議而未成的,又兼侍書說是鳳姐說的,老太太的主意親作親,又 是園中住著的,非自己而誰?因此一想,陰极陽生,心神頓覺清爽許多,所以才 喝了兩口水,又要想問侍書的$ 見了,早垂手侍立,口里 請了安.鳳姐道:“你在這里鬧什么?"婆子道:“蒙奶奶們派我在這里看守花 果,我也沒有差錯, 不料邢姑娘的丫頭說我們是賊。”鳳姐道:“為什么呢?" 婆子道:“昨儿我們家的黑儿跟著我到這里頑了一回, 他不知道,又往邢姑娘 那邊去瞧了一瞧,我就叫他回去了.今儿早起听見他們丫頭說丟了東西了.我問 他丟了什么,他就問起我來了。”鳳姐道:“問了你一聲,也犯不著生气呀。” 婆子道:“這里園子到底是奶奶家里的,并不是他們家里的. 我們都是奶奶派 的,賊名儿怎么敢認呢。”鳳姐照臉啐了一口,厲聲道:“你少在我跟前嘮嘮叨 叨的!你在這里照看,姑娘丟了東西,你們就該問哪,怎么說出這些沒道理的話 來.把老林叫了來,攆出他去。”丫頭們答應了.只見邢岫煙赶忙出來,迎著鳳 姐陪笑道:“這使不得,沒有的事,事情早過去了。”鳳姐道:“姑娘,不是這 個話.倒不講事情,這名分上太豈有此理了。”岫煙見婆子跪在地下告饒,便忙 請鳳姐到里邊去坐. 鳳姐道:“他們這种人我知道,他除了我,其余都沒上沒 下的了。”岫煙再三替他討饒,只說自己的丫頭不好.鳳姐道:“我看著邢姑娘 的分上,饒你這一次。”婆子才起來,磕了頭,又給岫煙磕了頭,才出去了.   這里二人讓了坐.鳳姐笑問道:“你丟了什么東西了?"岫煙笑道:“沒有 什么要緊的,是一件紅小襖儿,已經舊了的.我原叫他們找,找不著就罷了.這 小丫頭不懂事,問了那婆子一聲,那婆子自然不依了.這都是小丫頭糊涂不懂事, 我也罵了几句,已經過去了,不必再提了。”鳳姐把岫煙內外一瞧,看見雖有些 擺設的東西,就是老太太拿來的,卻一些不動,收拾的干干淨淨.鳳姐心上便很 愛敬他,說道:“一件衣服原不要緊,這時候冷, 又是貼身的,怎么就不問一聲 儿呢.這撒野的奴才了不得了!"說了一回,鳳姐出來,各處去坐了一坐,就回去 了.到了自己房中,叫平儿取了一件大紅洋縐的小襖儿,一件松花色綾子一斗珠 儿的小皮襖, 一條寶藍盤錦鑲花綿裙,一件佛青銀鼠褂子,包好叫人送去.   那時岫煙被那老婆子聒噪了一場,雖有鳳姐來壓住,心上終是不安.想起" 許多姊妹們在這里,沒有一個下人敢得罪他的,獨自我這里,他們言三語四,剛 剛鳳姐來碰見。”想來想去,終是沒意思,又說不出來.正在吞聲飲泣,看見鳳 姐那邊的丰儿送衣服過來.岫煙一看,決不肯受.丰儿道:“奶奶吩咐我說,姑 娘要嫌是舊衣裳,將來送新的來。” 岫煙笑謝道:“承奶奶的好意,只是因我 丟了$ 家就是甄家,從前一樣功勳,一樣的世襲, 一樣的起居,我們也是時 常往來.不多几年,他們進京來差人到我這里請安,還很熱鬧.一回儿抄了原籍 的家財,至今杳無音信,不知他近況若何,心下也著實惦記. 看了這樣,你想 做官的怕不怕?"賈赦道:“咱們家是最沒有事的。”馮紫英道:“果然,尊府 是不怕的. 一則里頭有貴妃照應,二則故舊好親戚多,三則你家自老太太起至 于少爺們, 沒有一個刁鑽刻薄的。”賈政道:“雖無刁鑽刻薄,卻沒有德行才 情.白白的衣租食稅, 那里當得起。”賈赦道:“咱們不用說這些話,大家吃 酒罷。”大家又喝了几杯,擺上飯來. 吃畢,喝茶.馮家的小廝走來輕輕的向 紫英說了一句,馮紫英便要告辭了.賈赦賈政道:“你說什么?"小廝道:“外 面下雪,早已下了梆子了。”賈政叫人看時,已是雪深一寸多了.賈政道:“那 兩件東西你收拾好了么?"馮紫英道:“收好了.若尊府要用,价錢還自然讓些。” 賈政道:“我留神就是了。”紫英道:“我再听信罷.天气冷,請罷,別送了。” 賈赦賈政便命賈璉送了出去.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賈家門 水月庵掀翻風月案 --------------------------------------------------------------------------------   卻說馮紫英去后,賈政叫門上人來吩咐道:“今儿臨安伯那里來請吃酒,知 道是什么事?"門上的人道:“奴才曾問過,并沒有什么喜慶事.不過南安王府 里到了一班小戲子, 都說是個名班.伯爺高興,唱兩天戲請相好的老爺們瞧瞧, 熱鬧熱鬧.大約不用送禮的。”說著,賈赦過來問道:“明儿二老爺去不去?" 賈政道:“承他親熱,怎么好不去的。”說著,門上進來回道:“衙門里書辦來 請老爺明日上衙門,有堂派的事,必得早些去。” 賈政道:“知道了。”說著, 只見兩個管屯里地租子的家人走來,請了安,磕了頭,旁邊站著. 賈政道:“你 們是郝家庄的?"兩個答應了一聲.賈政也不往下問,竟与賈赦各自說了一回話 儿散了.家人等秉著手燈送過賈赦去.   這里賈璉便叫那管租的人道:“說你的。”那人說道:“十月里的租子奴才 已經赶上來了,原是明儿可到誰知京外拿車,把車上的東西不由分說都掀在地 下.奴才告訴他說是府里收租子的車,不是買賣車.他更不管這些.奴才叫車夫 只管拉著走,几個衙役就把車夫混打了一頓, 硬扯了兩輛車去了.奴才所以先 來回報,求爺打發個$ 樣辦法呢?"鳳姐走 到王夫人耳邊, 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王夫人點了几點頭儿,笑了一笑說道: 恐賈母不懂,露泄机關,便也向耳邊輕輕的告訴了一遍.賈母果真一時不懂,鳳 嚷來,林丫頭又怎么樣呢?"鳳姐道:“這個話原只說給寶玉听,外頭一概不 許提起,有誰知道呢。”正說間,丫頭傳進話來說:“璉二爺回來了。”王夫人 恐賈母問及,使個眼色与鳳姐.鳳姐便迎著賈璉努了個嘴儿,同到王夫人屋里等 料理王子騰的喪事的話說了一遍,便說:“有恩旨賞了內閣的職銜,謚了文勤公 ,命本宗扶柩回籍,著沿途地方官員照料.昨日起身,連家眷回南去了.舅太太叫 我回來請安問好, 說如今想不到不能進京,有多少話不能說.听見我大舅子要 進京, 若是路上遇見了,便叫他來到咱們這里細細的說。”王夫人听畢,其悲 痛自不必言. 鳳姐勸慰了一番,"請太太略歇一歇,晚上來再商量寶玉的事罷。” 說畢,同了賈璉回到自己房中,告訴了賈璉,叫他派人收拾新房.不題.   一日,黛玉早飯后帶著紫鵑到賈母這邊來,一則請安,二則也為自己散散悶. 出了瀟湘館,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忘了手絹子來,因叫紫鵑回去取來,自己卻慢 慢的走著等他. 剛走到沁芳橋那邊山石背后,當日同寶玉葬花之處,忽听一個 人嗚嗚咽咽在那里哭.黛玉煞住腳听時,又听不出是誰的聲音,也听不出哭著叨 叨的是些什么話.心里甚是疑惑,便慢慢的走去.及到了跟前,卻見一個濃眉大 心事,所以來這里發泄發泄,及至見了這個丫頭,卻又好笑,因想到:這种蠢貨 有什么情种,自然是那屋里作粗活的丫頭受了大女孩子的气了. 細瞧了一瞧, 卻不認得.那丫頭見黛玉來了,便也不敢再哭,站起來拭眼淚.黛玉問道:“你 好好的為什么在這里傷心?"那丫頭听了這話,又流淚道:“林姑娘你評評這個 理.他們說話我又不知道,我就說錯了一句話,我姐姐也不犯就打我呀。” 黛 玉听了,不懂他說的是什么,因笑問道:“你姐姐是那一個?"那丫頭道:“就 是珍珠姐姐。”黛玉听了,才知道他是賈母屋里的,因又問:“你叫什么?"那 丫頭道:“我叫傻大姐儿。”黛玉笑了一笑,又問:“你姐姐為什么打你?你說 錯了什么話了?"那丫頭道:“為什么呢, 就是為我們寶二爺娶寶姑娘的事情。” 黛玉听了這一句,如同一個疾雷,心頭亂跳. 略定了定神,便叫了這丫頭"你跟 了我這里來。”那丫頭跟著黛玉到那畸角儿上葬桃花的去處, 那里背靜.黛玉 因問道:“寶二爺娶寶姑娘,他為什么打你呢?"傻大姐道:“我們老太太和太 太二奶$ 賈母還要將李紈等挪進來,為著元妃薨后,家 中事情接二連三,也無暇及此.現今天气一天熱似一天,園里尚可住得,等到秋 天再挪.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且說賈政帶了蚝個在京請的幕友,曉行夜宿,一日到了本省,見過上司,即 到任拜印受事,便查盤各屬州縣糧米倉庫.賈政向來作京官,只曉得郎中事務都 是一景儿的事情,就是外任,原是學差,也無關于吏治上.所以外省州縣折收糧 米勒索鄉愚這些弊端,雖也听見別人講究,卻未嘗身親其事.只有一心做好官, 便与幕賓商議出示嚴禁,并諭以一經查出, 必定詳參揭報.初到之時,果然胥 吏畏懼,便百計鑽營,偏遇賈政這般古執. 那些家人跟了這位老爺在都中一無 出息,好容易盼到主人放了外任,便在京指著在外發財的名頭向人借貸, 做衣 裳裝体面,心里想著,到了任,銀錢是容易的了.不想這位老爺呆性發作, 認 真要查辦起來,州縣饋送一概不受.門房簽押等人心里盤算道:“我們再挨半個 月,衣服也要當完了.債又逼起來,那可怎么樣好呢.眼見得白花花的銀子,只 是不能到手。”那些長隨也道:“你們爺們到底還沒花什么本錢來的.我們才冤, 花了若干的銀子打了個門子,來了一個多月,連半個錢也沒見過.想來跟這個主 儿是不能撈本儿的了. 明儿我們齊打伙儿告假去。”次日果然聚齊,都來告假. 賈政不知就里,便說:“要來也是你們,要去也是你們.既嫌這里不好,就都請 便。”那些長隨怨聲載道而去.只剩下些家人,又商議道:“他們可去的去了, 我們去不了的,到底想個法儿才好. "內中有一個管門的叫李十儿,便說:“你 們這些沒能耐的東西,著什么忙!我見這長字號儿的在這里,不犯給他出頭.如 今都餓跑了,瞧瞧你十太爺的本領,少不得本主儿依我. 只是要你們齊心,打 伙儿弄几個錢回家受用,若不隨我,我也不管了,橫豎拚得過你們。”眾人都說: “好十爺,你還主儿信得過.若你不管,我們實在是死症了。”李十儿道:“不 要我出了頭得了銀錢,又說我得了大分儿了.窩儿里反起來,大家沒意思。”眾 人道:“你万安,沒有的事.就沒有多少,也強似我們腰里掏錢。”正說著,只 見糧房書辦走來找周二爺. 李十儿坐在椅子上,蹺著一只腿,挺著腰說道:“找 他做什么?"書辦便垂手陪著笑說道:“本官到了一個多月的任,這些州縣太爺 見得本官的告示利害,知道不好說話,到了這時侯都沒有開倉.若是過了漕,你 們太爺們來做什么的。”李十儿道:“你別混說.老爺是有根蒂的,說到那里是 要辦到那里.這兩天原要$ 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覆取微似汗。   四四、太陽病,外證未解,不可下也,下之為逆。欲解外者,宜桂枝湯。   四五、太陽病,先發汗,不解,而復下之,脈浮者不愈,浮為在外,而反下 之,故令不愈。今脈浮,故知在外,當須解外則愈,宜桂技湯。   四六、太陽病,脈浮緊,無汗,發熱,身疼痛,八九日不解,表證仍在,此 當發其汗。到藥已微除,其人發煩,目瞑,劇者必衄,衄乃解。所以然者,陽氣 重故也。麻黃湯主之。   四七、太陽病,脈浮緊,發熱,身無汗,自衄者愈。   四八、二陽並病,太陽初得病時,發其汗,汗先出不徹,因轉屬陽明,續向 微汗出,不惡寒。若太陽病證不罷者,不可下,下之為逆,如此可小發汗。設面 色緣緣正赤者,陽氣佛鬱在表,當解之熏之。若發汗不徹,不足言,陽氣佛鬱不 得越,當汗不汗,其人躁煩,不知痛處,乍在腹中,乍在四肢,按之不可得,其 人短氣但坐,以汗出不徹故也,更發汗則愈。何以知汗山不徹?以脈澀故知也。   四九、脈浮數者,法當汗出而愈,若下之,身重,心悸者,不可發汗,當自 汗出乃解。所以然者,尺中脈微,此里虛,須表裡實,津液自和,便自汗出愈。   五 0 、脈浮緊者,法當身疼痛,宜以汗解之。假令尺中遲者,不可發汗。何 以知然?以榮氣不足,血少故也。   五一、脈浮者,病在表,可發汗,宜麻黃湯。   五二、脈浮而數者,可發汗,宜麻黃湯。   五三、病常自汗出者,此為榮氣和。榮氣和者,外不諧,以衛氣不共榮氣諧 和故爾。以榮行脈中,衛行脈外,複發其汗,榮衛和則愈。   五四、病人藏無他病,時發熱、自汗出而不愈者,此衛氣不和也,先其時發 汗則愈,宜桂枝湯。   五五、傷寒,脈浮緊,不發汗,因致衄者,麻黃湯主之。   五六、傷寒,愋大便六七日,頭痛有熱者,與承氣湯,其小便清者,知不在 里,仍在表也,當鬚髮汗;若頭痛者,必衄,宜桂枝湯。   五七、傷寒發汗,已解。半日許復煩,脈浮數者,可更發汗,宜桂枝湯。   五八、凡病,若發許,若吐,若下,若亡血、亡津液,陰陽自和者,必自愈。   五九、大下之後,複發汗,小便不利者,亡津液故也。勿治之,得小便利, 必自愈。   六 0 、下之後,複發汗,必振寒,脈微細。所以然者,以內外俱虛故也。   六一、下之後,複發汗,晝日煩躁不得眠,夜而安靜,不嘔,不渴,無表證, 脈沉微,身無大熱者,乾薑附子湯主之。 乾薑附子湯方   乾薑一兩 附子一枚(生用,去皮,切八片)   上二味,以水三升$   生薑一兩半(一方三兩,切)   上六味,以水一斗,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日再、夜一服。   一七三、傷寒,胸中有熱,胃中有邪氣,腹中痛,欲嘔吐者,黃連湯主之。 黃連湯方   黃連三兩 甘草三兩(炙) 乾薑三兩 桂枝三兩(去皮) 人參二兩 半 夏半升(洗) 大棗十 二枚(擘)   上七味,以水一斗,煮取六升,去滓,溫服,晝三、夜二。   一七四、傷寒八九日,風濕相搏,身體疼煩,不能自轉側,不嘔不渴,脈浮 虛而澀者,桂校附子湯主之,若其人大便硬,小便自利者,去桂加白術湯主之。 桂枝附子湯方   桂枝四兩(去皮) 附子三枚(炮,去皮,破)生薑三兩(切) 大棗十二 枚(擘) 甘草二兩(炙)   上五味,以水六升,煮取二升,去滓,分溫三服。 去桂加白術湯方   附子三枚(炮,去皮,破) 白術四兩 生薑三兩(切) 甘草二兩(炙)  大棗十二枚(擘)   上五味,以水六升,煮取兩升,去滓,分溫三服。初一服,其人身如痹,半 日許復服之,三服都盡,其人如冒狀,勿怪。此以附子、術並走皮內,逐水氣未 得除,故使之耳,法當加桂四兩。此本一方二法:以大便硬、小便自利,去桂也; 以大便不硬、小便不利,當加桂。附子三枚,恐多也。虛弱家及產婦,宜減服之。   一七五、風濕相搏,骨節疼煩,掣痛坚不得屈伸,近之則痛劇,汗出短氣,小 便不利,惡風不欲去衣,或身微腫者,甘草附子湯主之。 甘草附子湯方   甘草二兩(炙) 附子二枚(炮,去皮,破) 白術二兩 桂枝四兩(去皮)   上四味,以水六升,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日三服。初取得微汗則解。 能食汗止復煩者,將服五合,恐一升多者,宜服六七合為始。   一七六、傷寒,脈浮滑,此表有熱,里有寒,白虎湯主之。 白虎湯方   知母六兩 石膏一斤(碎) 甘草二兩(炙) 粳米六合   上四味,以水一斗,煮米熟湯成,去滓,溫服一升,日三服。   一七七、傷寒,脈結代,心動悸,炙甘草湯主之。 炙甘草湯方   甘草四兩(炙) 生薑三兩(切) 人參二兩 桂枝三兩(去皮) 生地黃 一斤(酒洗) 阿膠二兩 麥門冬半斤(去心) 麻仁半升 大棗三十枚(擘)   上九味,以清酒七升,水八升,先煮八味,取三升,去滓;內膠烊消盡,溫 服一升,日三服。一名復脈湯。   一七八、脈按之來緩,時一止得來者,名曰結。又脈來動而中止,更來小數, 中有還者反動,名曰結陰也。脈來動而中止,不能自還,因而復動者,名曰代陰 也。得此脈者,必難$ 得大叫道:「先生饒我罷,某知罪矣。」葛洪笑道:「此飯也,豈 會叮人,尊客欲觀,故戲為之。既如此害怕,何不仍飽予腹內。」將箸招之,那一陣大 蜂早飛入口中,還原為飯矣。滿座賓客見之,無不絕倒。   遂傳播其仙家幻術之妙,至錢塘縣尉亦聞其名,特設席錢塘江口,請葛洪觀潮。正 對飲時,忽風潮大作,一派銀山雪浪,自海門洶湧而來。觀潮之人,盡遠遠退奔高岸。 縣尉亦要避去,葛洪笑留之,道:「特來觀潮,潮至而不觀,轉欲避去,則此來不幾虛 度乎?」縣尉道:「非不欲觀,略移高阜。以防其衝激耳。」侍衛之人,恐其有失,遂 不顧葛洪,竟簇擁縣尉,亦退避於高岸之上,獨剩葛洪一人,據席大飲。頃刻潮至,葛 洪舉杯向之,稱奇道妙,恬不為怪,真是仙家妙用,不可測度。那潮頭有三丈餘高,卻 也奇怪,到了葛洪面前,宛若有物阻隔住的一般,竟自分流而過,獨他坐處,毫無點水 潤濕,觀者莫不稱異。一日,有客從葛洪西湖泛舟,見洪有符數紙,在於案上。客曰: 「此符之驗,可得見否?」葛洪道:「何難」。即取一符,投之水中,順水而下。洪曰 :「如?」客笑道:「常人投之,亦能下流。」洪復取一符投之,逆水而上。洪曰:「 何如?」客又笑道:「西湖水平,略遇上水微風,則逆上亦易事耳。」洪又復取一符投 之,這符卻便作怪,也不上,也不下,只在水中團團旋轉。但見那上流的符,忽然下去 ,下流的符,忽然上來,三符聚做一塊,便不動了。葛洪隨即收之。客方笑謝道:「果 然奇異。」   忽一日,葛洪在段橋閒走,見一漁翁自言自語道:「看他活活一尾魚,如何一會兒 便死了?只得賤賣些,自有個售主。」葛洪聞言,笑道:「你既肯賤,我欲煩此魚,到 河伯處一往,買你的放生罷。」漁翁大笑道:「此真買乾魚放生的了,果能活之,任憑 放去,斷不要錢。」洪遂於袖中,取符一道,納魚口中,投之水內,踴躍鼓鱗而去。觀 者無不稱奇。   又一年,錢塘大旱,萬姓張惶。也有道士設壇求雨,也有兒童行龍求雨,百計苦求 ,並無半點。葛洪看此光景,不覺動念。因安慰眾人道:「莫要慌,吾為汝等求之。」 因在葛嶺丹井中,取水吸了一口,立在初陽台上,望著四面一噴,不多時,早陰雲密布 ,下了一場大雨,四野沾足。   一日,見一窮漢日以挑水為生者,因汲水,誤落錢百十文於井中,無法可得,惟望 井而泣,葛洪道:「癡漢子,何必泣,我能為汝取出。」遂於井上,大呼:「錢出來! 錢出來!」只見那錢一一都從井內飛將出來,一個也不少。其人拜謝而去。   又一年,瘟疫盛$ 不絕,以為西湖佳話。 第三卷 六橋才跡   才子二字,乃文人之美稱。然詩書科甲中,文人滿天下而奇才能有幾人?即或間生 一二,亦不過逞風花雪月於一時,安能留古今不朽之才跡在天壤間,以為人之羨慕?今 不意西湖上卻有一個。你道是誰?這人姓蘇,名拭,字子瞻,別號東坡,乃四川眉山人 也。他生在宋仁宋景佑年間,一生來便聰慧異常,一讀書便能會悟,一落筆便自驚人。 此時在父親蘇老泉,雖未曾中得制科,卻要算做當時的一個老才子。只因眼中識得王安 石不近人情,是個好人,不肯依附,故爾淪落,他自既不想功名,見生了東坡這等兒子 ,怎不歡喜。誰知那時的秀氣,都萃在一門,過不多時,他夫人程氏,又生了蘇轍,字 子由,這子由的天秀美,也不亞於哥哥。故一時人贊美之,稱老泉為老蘇,子瞻為大 蘇,子由為小蘇,合而稱之為三蘇,十分稱羨。   卻恨眉山僻在東南,沒個大知己,老泉聞得成都的張方平,一時名重天下,遂領了 兩個兒子,從眉山直走到成都,來見方平,要他舉薦。張方平一見了他兩個兒子的文章 ,即大驚大訝道:「此奇才也,薦與別人,何足以為重輕,須舉薦與當今第一人,方不 相負。」此時稱斯文宗主,而立在朝廷之上者,惟歐陽修一人,故張方平寫書舉薦,又 叫人將他二人直送到京師。歐陽修看了薦書,就看二人的文字,不禁拍案大叫道:「筆 挺韓筋,墨凝柳骨,後來文章,當屬此二人矣。張方平可謂舉薦得人。」遂極力稱贊, 直送與宰相韓琦去看。韓琦看了也驚歎道:「此二人不獨文字優長,議論侃侃,當為國 家出力,此朝廷瑞也。」自此,二人才名便轟然遍滿長安。   到了嘉祐元年,蘇軾、蘇轍便同登了進士。歐陽修常將他的文章示人道:「此吾輩 中人也,只恐到了三十年後,人只知有蘇文,不知有我矣。」當時仁宗皇帝親試策問, 大是得意。朝罷進宮,龍顏甚悅,因對太后說道:「朕今日二文士,乃四川蘇軾、蘇轍 。惜朕老矣,恐不能用,只好留與後人了。」遂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宰相限以近例, 惟召試秘閣,及試又入優等,遂直史館,稱為學士,十分榮耀。不料後來神宗皇帝登基 ,王安石用事。那王安石是個執拗之人,一意要行「青苗錢法」,蘇軾卻言青苗法害民 不便。王安石又一意要變更科舉,蘇軾又言科舉不當變更,只宜仍舊。神宗要買燈,蘇 軾又奏罷買燈,事事相忤。王安石如何容得,遂把他出了外任,通判杭州。蘇軾聞報, 恰好遂了他好遊山水的心腸,胸中大樂道:「我久聞得李鄴候、白太付都在杭州留傳政 跡,垂千古風雅之名,我今到杭州,$ 娘娘可曾見小姐過麼?」施十娘道:「老身與他是緊鄰,時常賣花粉與他,怎麼不見?」   世高聽見,暗暗道:「合拍得緊,今日且未可說出。」遂叫聲咕噪,起身回去,細細思想道:「這姻緣准在此老婦人身上有些針線。但這老婦人賣花粉過日,家道料不豐腴,我須破些錢鈔,用些甜言美語,以圖僥倖。」是夜,思念秀英小姐道:「他是閨門處女,如何就輕易出口稱贊我?他既稱贊,必有我的意思。況又道:『美哉少年』,尤為難得。」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忽然不知不覺,夢到城隍廟裡;一心牽掛著秀英小姐,便就跪在城隍面前,禱告道:「不知文世高與劉秀英有婚姻之緣否?」城隍吩咐判官查他婚姻簿籍。判官查出呈上,城隍看了,使就案上硃筆,寫下四句與文世高,接得在手,仔細一看,上道:   爾問婚姻,只看香勾。   破鏡重圓,悽惶好仇。   文世高正在詳審之際,旁邊判官高聲一喝,颯然驚覺,乃是南柯一夢。仔細思量:「此夢實為怪異,但『破鏡重圓,悽梓好仇』二句,其中有合而離,離而合之事,且待婚姻到手。再作區處。」到天明,急用了早膳,帶了兩錠銀子。踱到施十娘店中來。   那施十娘正在那裡整理花粉,抬起頭來,見文世高在面前,便道:「相公,今日有什麼事又來?」文世高道:「有件事央求老娘。」施十娘道:「有何事?若可行的,當得效勞。」文世高便去袖中取出銀子來,塞在施十娘袖中道:「在下並不曾有妻室,要老娘做個媒人。」施十娘見他口氣,明明是昨日說了秀英小姐身上來的,卻故意問道:「相公看上了那一家姐姐,要老身做媒?」文世高道:「就是老娘昨日說的劉秀英小姐。」施十娘道:「相公差矣!若是別家,便可領命;若說畿家。這事實難隊命。只因劉萬戶生性固執,所以遲到於今。多少在城鄉宦,求他為婚,尚且不從,何況你是異鄉之人,不是老身衝撞你說,你不過是個窮酸,如何得肯、尊賜斷不敢須。」便去袖中摸出那兩錠銀子來,送還文世高。   世高連忙追:「老娘娘,你且收著。在下還有一句話要說。」即將後前椅於移近櫃邊,道:「不是在下妄想,只因昨日步人劉萬戶園庭,親見小姐坐在小樓之內,見了我時,說一聲道:『美哉少年!』看將起來,小姐這一句說話,明明有些緣故,今日特懇老娘進去,見一見小姐,於中見景生情,得便時,試問小姐可曾有這一句說話否,然而他是深閨小姐,如何就肯應承這句話?畢竟要面紅耳赤。老娘是個走千家,踏萬戶,極聰明的人,須看風使船,且待他口聲何如。在下這幾兩銀子,權作酬勞之意,不必過謙。在下晚間再來討回話。」施十娘聽了,笑嘻$ 一一時不知,見施十娘道了萬福,方才曉得有人到來,急轉身回札道:「媽媽為何這幾時不來看我?可有什麼時新巧色花頭兒麼?」施十娘道:「有!有!」連忙開了花盝兒,都是嶄新花樣。一枝枝取出來,放在桌上,卻取起一朵喜踏連科的金枝金梗異樣好花兒,插在小姐頭上道:「但願小姐明日嫁個連中三元的美少年,帶挈老身吃杯喜酒,可好麼?」小姐笑笑,便隨他戴了。   恰好丫鬟春嬌送迸茶來,施十娘接杯在手,順口兒道:「老婆子今日吃了小姐的茶,不知幾時吃小姐的喜酒哩。常時受小姐的好處,一些也不曾補報得,日夜在心。明日若替小姐做得頭好媒,老婆子方才放心得下。」小姐口中雖不做聲,卻也不怪他說。施十娘看房中無人,便走近小姐身邊一步道:「小姐,老身有一句不知進退的活,敢在小姐面前說麼?若不嫌老身多嘴,方敢說,若怪老身,老身也就不說了。」小姐道:「媽媽,你是老人家,如何怪你?有話但說不妨。」施十娘便輕輕說道:「小姐!你前日樓上,可曾見一個少年的郎君麼?」小姐臉色微紅,慢慢的道:「沒有。」口中雖然答應,那意思甚懈。   施十娘見他像個不嗔怪的意思,料到是曾見過來。因又說道:「你休瞞我。那少年郎君,今日特來見我,說前日見了小姐,小姐稱贊他美少,可是有的麼?」小姐不覺滿面通紅,便不則聲。施十娘知竅,便說道:「那少年郎君是蘇洲人,姓文,真個好一個風流人品。小姐若得嫁他,日後夫榮妻貴,也不枉了小姐芳容。你心下何如?」那小姐把頭低了,微微一笑。施十娘見小姐這般光景,料到十拿九肯,又說道:「那文相公思想小姐,自從昨日至今,一連來數次,要老身訪問小姐消息,不知小姐有何說話?」那小姐道:「沒有什麼說話,但不知這人可曾娶?」便不言了。   施十娘接口道:「他說不曾娶妻,所以求老身做媒。據我看起來,這人不是個薄倖之人。論相貌,與小姐恰好是一對兒,不可錯過了這好親事。小姐若肯應允,老身出去就與他說知。」小姐將頭點了一點,施十娘會意,忙收拾花盝兒起身,小姐又扯住他衣袂道:「老媽媽謹言。」施十娘道:「不必吩咐。」出來見了老夫人道:「小姐還要幾枝好花兒,明日再送來。」說罷自去。正是:背地商量無好語,私房計較有姦情。   施十娘出得門來,那文世高早已在店中候久了。見了施十娘欣欣然有些喜色,便深深唱一個喏道:「那事如何?」施十娘細細說一遍,喜得那世高渾身如蟲鑽骨癢一般,非常快樂,道:「小姐這般光景,婚姻事大半可成,我明日做一首詩,勞老娘寄與小姐一看,或求他和我一詩,或求他信物一件,以為終$ ,只見前面一個婆婆,提著一壺酒,冒雪而來,就像施十娘模樣,漸漸走到面前。施十娘抬頭一看,見是文生,好生驚恐,啐了一聲,也不開言,連忙提了酒壺往前亂跑;口裡只管不住的念:「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的菩薩!」文生見他如此害怕,曉得他疑心是鬼,便連趕上幾步道:「施老娘不要心慌,我不是鬼,我有話與你說。」   那施十娘心慌,也不聽得他的話,見他從後面趕來,越發道是鬼了。走得急,不料那地下雪滑,一交跌倒,把酒罐兒丟翻在地。連忙爬起,那酒已潑翻了一半。文生忙上前扶住道:「老娘不須怕得,我不是鬼。」連聲道:「不是鬼。」施十娘仔細一看,方才放心道:「你不要說謊,我是不怕鬼的。」文生道:「我實是人,並非虛謬。你卻不曉得我還魂轉來的緣故,所以疑心,我與小姐都是活的了。」施十娘道:「我不信!那棺材又是釘的,棺上又有土蓋了,如何走得出來?」文生道:「不知那時有甚麼人撬開棺木,要盜浜姐首飾,卻值我氣轉還魂,那人就驚走了去。我見小姐屍首,知是為我而亡,」並小姐亦活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施十娘道:「如今相公進京來何干?」文生道:「誰知小姐父親上京做官,驛中遇著了小姐。岳丈嫌我窮酸,竟強攜了女兒進京,將我撇下,我感小姐情義,不忍分離,只得在此伺候消息。今日衝寒出來,又訪不得一個音問,卻好撞著老娘。不知老娘為何也到此住?」施十娘道:「自你那日死後,我卻心慌懼罪,連夜與姪兒搬移他處,後因我女兒嫁了京中人,我也就同女兒來此,盡可過活。相公既如此元聊,何不到我舍下,粗茶淡飯,權住幾時。一邊溫習經書,待功名成就再圖婚娶,何如?」文生正在窘迫之際,見施十娘留他,真個是他鄉遇故知,跟了十娘就走。   走不上數十家門面,便是他女婿家了。施十娘叫出女婿來見了,分賓主而坐,說其緣故,那女婿嗟呀不已。媽媽就去把先前剩的半壺酒燙得火熱,拿兩碟小菜兒,與文生搪寒。自己就到外廂收拾了一間書房,叫文生將行李搬來。文生從此竟在施媽媽處作寓,凡三餐酒食之類,都是施媽媽搬與他吃。文生本是不求聞達之人,因見世態炎涼,茗不奮跡巍科,如何得再續婚姻,以報劉小姐貞潔?因此下老實讀書。   那劉萬戶在京,人皆趨他富貴,知他只此一女,都來求他為婚。劉萬戶也不顧舊日女婿,竟要另許勢豪。幸得秀英小姐守志不從,父母苦勸,他便道:「若有人還得我香勾的,我就與他為婚。」萬戶見女兒立志堅貞,只得罷了。一日,黃榜動,選場開,文世高果以奇才雄策,高掇紀科。那榜上明寫著蘇州文世高,豈有劉萬戶不知的道理?只因當$ 昌暗襲劉漢行之罪,單索錢鏐出戰,錢鏐既敗劉漢宥之後,料定劉漢宏必遣兵重來,因在江之上下灣曲處,看了兩條渡兵之所。今見王鎮打了戰書來討戰,遂批定「來日渡江大戰」。因在江口虛立了一個大營,以為明日交戰之地。王鎮見了,信以為真,激勵將士,來臨陣,必要奮勇,以擒錢鏐,斷不防錢鏐又來劫寨。   不期錢鏐到了半夜,竟率三千精勇之士,上從虎爪山,下從牛頭堰兩江,悄悄的渡了過來,兩頭殺人西興寨內。孰知寨內將士未曾防備,一時驚起,人不及甲,馬不及鞍,槍刀不知何處,只思量逃走,那裡還敢對敵?錢鏐率眾兵將,逢人便殺,直殺得血流成河,屍積如山。王鎮慌忙逃走,竟奔往諸暨,而七萬人,殺死萬餘,其餘星散,報到劉漢宏,漢宏方大驚道:「錢鏐原來英雄如此!須謹防之。」因調兵分屯黃嶺、岩下、真如三處,以為三鎮,固守越州之門戶。   錢鏐因說董昌道:「劉漢宏兩次大敗,已喪膽矣,今調兵分屯三鎮以自守,若再往攻破其三鎮,不但浙西安如盤石,而越州一境,亦將動搖矣。但三千兵卒似乎太少。」董昌道:「吾初起兵時,與錢塘劉孟安、阮結、富陽聞人宇、監官徐及、新城杜稜、餘杭凌文舉、臨平曹信,俱為都將,號稱『杭州八都』。今其人雖存亡不一,然八都之兵俱在。汝何不帥之往攻三鎮?」錢鏐大喜,遂領了八都之兵,由富春而先攻黃嶺。劉漢宏原約一鎮有事,二鎮往援。今黃嶺被攻,岩下鎮將史並,與真如鎮將楊元宗聞知,俱各引兵來救。及至二鎮來救,而黃嶺己為錢鏐攻破矣。史楊二將既已到鎮,退還不及,只得與戰。怎當得錢鏐驍勇異常,戰不數合,早已鞭打史棄落馬,而生擒楊元宗於馬上矣。正是:   漢宏三敗卻如何?枉費精勤用力多。   強戰不知曾料敵,至今野鬼哭山河。   劉漢宏探知三鎮俱破,欲領精兵來救,辛約進議道:「三鎮既破,救之已無及矣;莫若領兵斷其歸路。倘一戰勝之,則三鎮不救而自全矣。」劉漢宏大以為是,遂引精兵屯於諸暨。錢鏐探知,大笑道:「斷歸路,是邀截敗兵也,吾大勝之兵,是歸師也。歸師莫遏,彼若遏之,吾又立見其敗矣。」因將八都之兵列做長蛇之形,振旅而還。到了諸暨,劉漢宏不知好歹,竟引精兵從中突出,意欲衝做兩段,不知長蛇陣法擊腰則首尾相顧。劉漢宏的兵才衝來,而一聲炮響,長蛇之腰往後一展,讓劉漢宏殺人,而長蛇之首尾早已回盤攏來,將劉漢宏之兵重重包裹在內,不辨東西南北矣。欲擊左,而左邊兵卒有如鐵壁;欲擊右,而右邊將士有若銅牆;欲要退回,而後己無路。四圍喊殺將來,只叫:「不要走了劉漢宏!」那劉漢宏聽見,只嚇$ 做一團。還虧得辛約殺開一條血路,擁著劉漢宏逃去,其餘將士,喪亡過半。正是:   擁兵只道自強梁,南界圖來想北疆。   誰料有時強不去,強爭強奪是趨亡。   劉漢宏大敗逃回,愈思愈惱,道:「吾橫行半世,雄名矯矯,怎今一旦喪於錢鏐之手?」辛約道:「觀察雖兵敗數次,皆被襲被劫,誤中其詭計,並非堂堂正正,對壘交鋒。觀察若親提大兵,直逼錢塘,聲董昌妄攻之罪而擊之,則勝負未可知也。何自出此短氣之言?」劉漢宏聽了,大喜道:「都虞侯之言是也。」因搜點全越之兵約十萬,進屯西興,以擊董昌。董昌聞知,因謂錢鏐道:「劉漢宏此番傾國而來,勢非小可,將軍不可輕視,須葠避其銳氣而緩圖之。」錢鏐道:「劉漢宏雖傾國而來,實是計窮力竭,勉強支撐。然屢敗之後,其心甚餒;若緩緩圖之,則停留長志,必漸猖狂。莫若乘此戰勝先聲,濟江逆擊,使其立足不定,未有不敗者。此一敗,則越州不可保矣。」查昌道:「將軍善覷方便,吾不中制。」   錢鏐遂依舊率了八都之兵,渡過江去,對著西興立一大營;卻暗暗的差阮結領了數百細作兵丁,叫他轉出西興之後,四下埋伏,只聽得前邊阮結廝殺,便豎起旌旗,嗚鑼擊鼓,若將襲其後寨者。眾領命而去。錢鏐到了次早,即長槍大馬,親立於大纛之下,上首是顧全武,下首是杜稜,耀武揚威以率戰。劉漢宏領著十萬大兵而來,只以為錢鏐兵寡,畏懼不出,便好逞強,不料兵馬營盤尚未立定而錢鏐早在陣前討戰;心雖忿忿,卻又怯他驍勇;然事已到此,無可奈何,只得領了一班將士,擁出陣前,大聲說道:「我浙東觀察使也,董昌不過一杭州刺史,怎敢擅自用兵,襲我守將,破我三鎮,以犯上下之分?今本使興兵問罪,宜面縛以請,尚有可恕,奈何倚強逆命,直待身膏斧鈉,悔之晚矣。」錢鏐道:「汝本一盜耳,蒙朝廷准降,加以顯職,此莫大之恩也。汝今既知以觀察妄自尊大,便當思聖命,止敕觀察浙東,如何兩番遣將,窺我浙西?須知浙西名自有主。汝既以知犯我,則浙東越州,吾豈容汝安坐?」說罷,早一匹馬,一桿槍,劈面衝來。劉漢宏的先鋒穆用見了,只得橫刀截戰,戰不數合,早被錢鏐一槍刺於馬下。正是:   憑君莫話封候事,一戰功成萬骨枯。   劉漢宏見穆用刺死,著了忙,便麾眾將齊出。錢鏐一馬當先,因叫眾將道:「不乘此時捉了劉漢宏,更待何時?」遂縱馬直搶至劉漢宏麾蓋之下。顧全武與杜稜諸將。甲隨後趕來。大家正是殺在一團。忽劉漢宏寨後鑼鼓震天,旌旗招展,有如無數的兵馬來劫寨。劉漢宏前面廝戰,尚支撐不來,怎禁得後面兩傍又有兵來劫寨?直嚇得心$ 。若有表疏,朝廷但稱吳越國,而不言軍。此時富貴已極,便思衣錦以還臨安。遂駕了車輦,以省其墳墓,並高曾祖父,都追封了王號。此時龍旗鳳羽,鼓吹簽蕭,兵士羽林,文武百官兩傍排列,振動山谷。凡幼年喜游釣弋之所,盡造華屋裝點,錦衣覆庇,並挑鹽的籮擔繩索,都把五彩蓋覆,因歎息道:「睹茲故物,不敢忘本。」又封石鏡鄉為廣義鄉,臨水裡為勳貴裡,安眾營為衣錦營。當時石鏡山有一片石如鏡,曾照錢王未遇時,便有冕旒莽玉之異,故此也封做衣錦山;大功山為功臣山。錢王幼年,常坐在一顆大樹下納涼,如今也封為衣錦將軍,都將五彩錦繡披掛,以為榮耀。此時錢婆已死,因以千金造一報恩坊。又拔其二子都為顯官,以報其撫育之恩。然後治酒筵,遍請一班熟識崒高年父老,都來暢飲。直飲到爛醉之後,錢王乘興而歌道:立節還鄉掛錦衣,吳越一王駟馬歸。天明明兮愛日暉,百歲茬薦兮會時稀。酒罷,又各贈以金銀彩緞,然後發駕還朝。此時錢王已得了一十四州江山。有個貫休和尚,做了一首律詩來獻道:   貴逼身來不自由,幾年辛苦踏山丘。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菜子衣裳宮錦窄,謝公篇詠崎羅羞。   他年名上凌雲閣,豈羨當時萬戶候!   吳越王見詩大喜,遣門下吏對貫休說道:「教和尚改『十四州』為『四十冊』方許相見。」貫休道:「州亦難添,詩亦難改。我本閒雲野鶴,何天不可飛,而必欲見耶?」遂飄然而去。時人盡服其高。   吳越玉要造宮殿於江頭鳳凰山,有個會看風水的道:「如在風凰山建造宮殿,玉氣大露,不過有國百年而已;若將西湖填平,只留十三條水路以蓄泄湖水,建官殿於上,便有千年王氣。」錢王道:「西湖乃大下名勝,安可填平?況且五百年必有王者起,豈有千年而天下無真主者乎?有國百年,吾願足矣。」遂定基於鳳凰山之上。   到了慶宗二年,錢王始復修本朝職貢;直至明宗長興三年春,忽爾寢疾,因詔眾臣道:「吾疾必不起,諸兒庸懦,誰可為主?」眾位奏道:「兩鎮令公,仁孝有功,孰不愛戴?」鏐乃悉出印鑰,授於子元瓘道:「將吏椎爾,宜善守之。」又囑之道:「善事中國,無以易姓廢事大之禮。」遂卒,年人十一。自蒞杭五十餘載,惠愛之政,深及於民,故既死之後,吏民思之不已,便起造一錢王詞於西湖之上,流傳至今,歷晉、漢、周、宋、元、明,將及千載,尚巍然於東郭,以生西湖之色。   其時子孫相繼為王,直終五代,始知真正英雄,雖崛起一時,同於寇盜,能知上尊朝廷,下仁萬姓,保全土地,不遭塗炭,不妄思非分,而順天應人。其功與帝王之功$ 蹌奔出。秀童走到戚公面前,戚公笑容可掬問道:「你昨日替二相公做文的麼?」秀童應道:「不曾。」戚公道:「但說不妨,我不責備你。」秀童道:「做是偶然做了一篇,卻不曾替二相公做。適間之作,還在二相公身邊。」戚公就喚兒子取他原稿,細細看閱,著實稱賞,胸中還有些疑惑,不能深信,就同先生當面出個題目考他。秀童這遭要顯手段,用心想一想,也不脫稿,瞬息又揮成一篇。戚公見他筆不停留,文不加點,頃刻完篇,已覺駭異,頗有幾分喜色。及看了這篇文字,比前那一篇更勝十分,不覺心服,大驚大喜道:「若據這文才渾厚,不但是兩榜中人,且大有受用,決非下流教靠(輩)之人,其中必有緣故。」遂帶秀童進內,與夫人共相盤問他家鄉來歷。秀童盡以實告,又求切勿外揚,惟恐哥嫂得知,又生他意。戚公夫婦甚是憐憫,就吩咐他服侍,卻與二相公做個伴讀,不必又聽雜役。   自此秀童只在書房聽喚。他倒也有自知之明,料想小姐是今生今世不能得到他受用的,故此將這個無益妄想撇下,若遇著情不能釋時,便將巧雲聊當小姐,在暗中敘敘,所以倒得安心自在。那先生見他有這樣才學,也不把他作小廝看待,反著實敬重愛恤他,又叫他有暇時,也盡著讀書,再不阻撓他。秀童竟學問越進越長了。   不知後事竟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代筆子到手功名   借枝培植望花開,究竟功名屬有才。   本是無心求富貴,誰知富貴逼人來。   話分兩頭。再表秀童的哥哥石愛冰,與鬱氏在家,自從逐出兄弟之後,竟置之不理,並不訪訪他在那處安身,一味得他不在眼前,愈覺歡喜,夫婦心中快活不過。愛冰依舊出門生理,載著一船貨物,要到南直一帶發賣,≡由長江而行。一日無風靜浪,正行得安穩,忽江中鑽起兩個豬婆龍來,愛冰是出過門素常見慣的,也不在心。忽然東邊又鑽出一陣,西邊又鑽出百千,頃刻間,滿江水面上,擺得烏黑,竟不知有幾千百萬隻在水面浮來,漸漸浮至愛冰船旁。愛冰與船家連道:「不好,不好!快些收港。」不曾說得兩聲,船底下已浮起四五十個豬婆龍,將嘴輕輕一拱,登時船底朝天,是物落水。幸虧一個船家善水,搶在一塊板上,亂喊救人。才招呼得幾只漁船來,將愛冰與眾人救起,一個未損。但是,那些寶貨已盡數發脫與水晶宮內,愛冰止逃得一具性命,又沒盤纏,一路討飯回家。來到自己原居,只見是一片火燒紅地,嚇得魂不附體,忙去尋訪妻子,卻見鬱氏焦頭爛額的從鄰家哭將出來,訴道:「昨晚一些火燭沒有,不知怎的就平空燒將起來,連被也搶不出一條來,卻只單單燒了我們一家,連我也幾$ 了。」杭童急得沒法。屠氏見兒子急了,便道:「你急也沒用,且把襯掛子拿去當來,救你眼下的急罷。」遂一頭說,一頭就將身上穿的襯衣,熱撲撲的脫下,遞與兒子,杭童笑逐顏生,接了在手中,欣然出門而去。這屠氏在家念了一會佛,正要拿米做飯,忽轉一念道:「今日兒子去替人家做壽,自然要留酒飯,他的飯可以不煮,莫要煮多了,惹他心中不快活。」遂省下幾合米,只做幾碗粥,把乾的撈與遺姑吃,自己卻吃了兩碗稀湯,度過一日。到晚,只見杭童飲得爛醉如泥,跌跌撞撞的回來,進門就要飯吃。屠氏道:「你醉這樣還要飯吃,好好睡罷。我早間就料你有酒吃,不曾煮你的飯。」杭童橫睜一雙眼睛道:「人家不過請我吃酒,難道反包你飯!你怎不煮我的,我不管你,只有得飯,與你吃便罷。」屠氏陪笑道:「好兒子,好哥哥,不要難為我老人家,是我不是,不曾煮的,待我明日起早些煮與我吃罷。」杭童怪嚷道:「甚麼難為?怎的就叫做難為?你還沒有見過難為哩。」屠氏見他叫嚷,連忙道:「不要嚷,不要嚷,待我如今就去煮與你吃,下鍋就是飯,打甚麼緊,莫要又淘閒氣。」杭童跳起來道:「淘甚麼閒氣!好老貨,好老骨頭,老不死,好個待你去煮,好自在性兒。誰叫你勒馬過橋,誰耐煩守你,守你煮出來時,倒好天亮,我只立刻要吃,若遲一些兒,叫你老不死看手段。」就將拳頭伸得多高,在他臉上一晃,氣得屠氏眼淚鼻涕的哭泣道:「我是越老越拙,將要入土的人,你只管作賤我怎的?還留我老性命,多服事你幾年,幫你掙個家當,娶房媳婦,你就慢慢享福。我雖一時服事不到,卻是你的母親,你怎左過來嚷,右過來罵?你日後也要生兒育女,那有個像你,只怕到你頭上,你又熬不得了。你不要欺心太過,我已年過六十,知道還有幾日在世上過活,你卻只管認真。」杭童惡恨恨的一聲道:「你道我欺心,說我作賤,左右是欺心作賤了。」猛向前兜臉一掌,將這老人家打了一個翻筋斗,杭童又趕去又是一腳,踢個滿地滾,連遺姑也跌在地上。屠氏跌得昏昏,扒得起來只是哭。杭童恃著酒力,罵個痛快,方才上牀,口中還喃喃的不住,直至睡熟才罷。屠氏畢竟是個老人家,耐事,悲悲慼戚哭上一會,領著遺姑也去睡。正是:   虎惡不吃兒,母慈不恨子。   說這杭童睡在牀上,忽見父親滿面怒氣,走來罵道:「你這不孝畜生!母親年老不想孝順,反百般忤逆,開口就罵,動手就打,怎麼母親都是你打罵得的?昨日灶君忿怒,出牘奏與上界,已遣雷部明日殛你。」說到此處,就嗚嗚哭道:「你這畜生!死不足惜,只是我家門不幸,生下你忤逆不孝,絕我宗嗣$ 餘,安過數十次,次次皆蒙夫人留茶,留點心,留著說閒話,他東張西望,祇不見小姐的影兒。不獨小姐不見,連前番小姐的侍妾彩雲影兒也不見,心下十分驚怪,又不敢問人,惟悶悶而已。   你道砉何不見?原來小姐住的這拂雲樓,正在夫人的臥房東首,因夫人的臥房牆高屋大,緊緊遮住,故看不見。若要進去,祇要從夫人臥房後一個小小的雙扇門兒入去,方纔走得到小姐樓上。小姐一向原也到夫人房裏來,問候父母之安,因夫人愛惜他,怕他朝夕間,拘拘的走來走去辛苦,故回了他不許來。惟到初一、十五日,江章與夫人到佛樓上燒香拜佛,方許小姐就近問候。故此夫人臥房中也來得稀少,惟有事要見,有話要說,方纔走來。若是無事,便祇在拂雲樓上看書做詩耍子,並看園中花卉,及賞玩各種古董而已,絕不輕易為人窺見。雙星那裏曉得這些緣故,祇道是有意避他,故私心揣摹著急。不知人生大慾男女一般,縱是窈窕淑女,亦未有不慮摽梅失時,而願見君子者。故蕊珠小姐,自見雙星之後,見雙星少年清俊,儒雅風流,又似乎識竅多情,也未免默默動心。雖相見時不敢久留,辭了歸閣,然心窩中已落了一片情絲,東西縹渺,卻又無因無依,不敢認真。因此坐在拂雲樓上,焚香啜茗,祇覺比往日無聊。一日看詩,忽看見:「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二句,忽然有觸,一時高興,遂拈出下句來作題目,賦了一首七言律詩道:   烏衣巷口不容潛,王謝堂前正捲簾。   低掠向人全不避,高飛入幕了無嫌。   弄情疑話隔年舊,尋路喜窺今日檐。   棲息但愁巢破損,落花飛絮又重添。   蕊珠小姐做完了詩,自看了數遍,自覺得意,惜無人賞識,因將錦箋錄出,竟拿到夫人房裏來,要尋父親觀看。不期父親不在,房中祇有夫人,夫人看見女兒手中拿著一幅詩箋,欣欣而來,因說道:「今日想是我兒又得了佳句,要尋父親看了?」小姐道:「正是此意。不知父親那裏去了?」夫人道:「你父親今早纔喫了早飯,就被相好的一輩老友拉到準提庵看梅花去了。」小姐聽見,便將詩箋放在靠窗的桌上,因與母親閒話。   不期雙星在東書院坐得無聊,又放不下小姐,遂不禁又信步走到夫人房裏來,那裏敢指望撞見小姐。不料纔跨入房門,早看見小姐與夫人坐在裏面說話。這番喜出望外,那裏還避嫌疑,忙整整衣襟,上前與小姐施禮。小姐突然看見,迴避不及,未免慌張。夫人因笑說道:「元哥自家人,我兒那裏避得許多。」小姐無奈,祇得走遠一步,斂衽答禮。見畢,雙星因說道:「愚兄前已蒙賢妹推父母之恩,廣手足之愛,持以同氣,故敢造次唐突,非有$ 我已讓過你三拳,公子若不改念,我也祇得要犯分了。」公子聽罷,越發大怒,罵道:「你這賤人,敢打我麼?氣死我也!」又是兜心一拳打來,早被愛姐一把接住,往下一撳,下面又將小腳一勾,公子不曾防備,早一跤跌在地板上。祇因這一跌,有分教:罵出思情,打成相識。不幻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慾則不剛假狐媚明制登徒 狹難迴避借虎勢暗傾西子   詞云:   探香有鼻,尋芳有眼,方不將花錯認。若教默默與昏昏,鮮不墮錦裀於溷。  觸他抱恨,忤他生忿,一隙讒言輕進。霎時急雨猛風吹,早狼藉落紅成陣。    〈鵲橋仙〉   話說愛姐與公子廝鬧,因一腳將公子勾倒,就趁勢騎在公子身上,按住不放,也不打他,竟伏壓著不放。公子被他壓著,祇是歎氣。你道這赫公子是積年在外跑馬射箭、弄拳扯腿之人,前日被江家人圍住打他,尚被他打了出來,怎今日被愛姐一個女人,竟輕輕跌倒,就容他騎在身上,不能施展?大凡人著了真氣惱,則力被氣奪,就不能為我而用。今赫公子受了無數惡氣,又聽見說出是袁空的女兒,一時氣昏,手足俱已氣軟,口裏雖然嚷罵行兇,又見愛姐說出夫妻恩愛,就不比得與他人性命相搏了,竟隨手跌倒。又被愛姐將蘭麝香暗暗把裙褲都熏透,赫公子伏在愛姐身子底下,早一陣陣觸到鼻中來,引得滿體酥麻,到覺得有趣,好看起來,故讓他壓著,竟閉目昏迷,寂然不動了。你道愛姐這個賤法,是那個教的?就是父親袁空,曉得後來畢竟夫妻吵鬧,故教了他做個降龍伏虎的護身符。愛姐身子長大,祇壓得公子動也動不得。   房中幾個丫鬟忽見公子與主母吵鬧,也祇說是取笑,不期後來認真,上手交拳,在地上並疊做一塊,又不敢上前勸解。一時慌了手腳,連忙跑進去告知赫夫人,道:「公子在房中如此如此。」赫夫人聽了大驚,連忙帶了許多侍妾僕婦,齊到公子房中,見他二人滾在地下,抱緊不放。愛姐看見夫人走來,連忙大哭道:「婆婆夫人,快來救我。」夫人連忙上前說道:「你們小男小婦,做親得幾時,怎就如此無理起來,孩兒還不放手!」公子忽見母親走到面前,便連忙放手珧,推開立起。愛姐得放,扯著赫夫人崩天倒地的大哭,道:「我生是赫家人,死是赫家鬼,怎今日好端端來家,將媳婦這般毒打?若不是夫人婆婆早來,媳婦的性命被他打殺了。」說罷大哭。赫夫人道:「小姐,你不要與他一般見識。明日你父母聞知,象甚麼模樣。」又說:「我做婆婆的,沒家教了。小姐不要著惱,待我教訓他便了。」   赫公子聽了,便大嚷起來道:「他是甚麼小姐?他是假貨,他是賤貨!那裏是江$ 。祇因這一取,有分教:鴛夢有情,鸞膠無力。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覽遺書料難拒命請分榻以代明燭 續舊盟祇道快心願解襦而試坐懷   詞云:   死死生生心亂矣,更有誰,閒情滿紙。及開讀瓊瑤,窮思極慮,肝膽皆傾此。  苦要成全人到底,熱突突,將桃作李。血性猶存,良心未喪,何敢為無恥。    〈雨中花〉   話說江太師因雙狀元聞知小姐有手書與他,再三索看,祇得吩咐若霞道:「你可到拂雲樓上對二小姐說,老爺與雙狀元在房中議續盟之事,因雙狀元不信此議出自大小姐之意,再三推辭,故老爺叫我來彫問二小姐討取前日大小姐所留的這封手書。叫二小姐取與我拿出去與雙狀元一看,婚姻便成了。」若霞領了太師之命,忙忙入去。   去了半晌,忽又空手走來,回覆道:「二小姐說,大小姐留下的這封書,內中皆肝膽心腹之言,十分珍重,不欲與旁人得知。臨行時再三囑託,叫二小姐必面見狀元,方可交付。若狀元富貴易心,不願見書,可速速燒了,以絕其跡,故不敢輕易發出。求老爺請問狀元,還是願見書,還是不願見書?若是狀元做官,大小姐做鬼,變了心腸,不願見書,負了大小姐一團美意,便萬事全休,不必說了﹔若狀元有情有意,還記得臨行時老爺夫人面訂之盟,還痛惜大小姐遭難流離守貞而死之苦,無處追死後之魂,還想見其生前之筆,便當忘二小姐昔日之賤,以禮相求﹔捐狀元今日之貴,以情相懇。則請老爺夫人偕狀元入內樓,面付可也。至於盟之續不續,則聽憑狀元之心,焉敢相強?」   雙星聽見彩雲的傳言,說得情理侃侃,句句縛頭縛腳,暗想道:彩雲既能為此言,便定有所受,而非自利耳。因對若霞道:「煩你多多致意二小姐,說我雙星向日慕大小姐,而願秣馬秣駒,此二小姐所知也。空求尚如此,安有既託絲蘿而反不願者?若說春秋兩闈僥倖而變心,則屠婚可就,而海外之風波可免矣﹔若說無情無義,則今日天臺不重訪矣﹔若說苦苦辭續盟之婚,此非忘大小姐之盟,而別訂他盟,正痛惜大小姐之死於盟,而不忍負大小姐之盟也。若果大小姐有書可讀,讀而是真非偽,則書中之命,當一一遵行,必不敢稍違其半字。若鸞箋烏有,滴淚非真,則我雙不夜寧可違生者於人間,決不負死者於地下。萬望二小姐略去要挾之心,有則確示其有,以便懇岳父母相率匐伏樓下,九叩以求賜覽。」若霞祇得又領了雙狀元之言,又入去了。不一時又出來說道:「二小姐已捧書恭候,請老爺夫人同狀元速入。」江閣老因說道:「好,好,好。大家同進去看一看,也見一個明白。」遂起身同行。   正是:  $ 將她丈夫放下,以慰烈婦幽魂 ?』稿案說:『這話很有理。我就替你回去。』抓了一頂大帽子戴上,走到簽押 房,見了大人,把吳氏怎樣節烈,眾人怎樣乞恩,說了一遍。 「玉大人笑道:『你們倒好!忽然的慈悲起來了!你會慈悲於學禮,你就不會慈 悲你主人嗎?這人無論冤枉不冤枉,若放下他,一定不能甘心,將來連我前程都 保不住!俗話說得好:「斬草要除根,」就是這個道理。況這吳氏尤其可恨,他 一肚子覺得我冤枉了他一家子!若不是個女人,他雖死了,我還要打他二千板子 出氣呢!你傳話出去:誰要再來替於家求情,就是得賄的憑據,不用上來回,就 把這求情的人也用站籠站起來就完了!』稿案下來,一五一十將話告知了陳仁美 。大家嘆口氣,就散了。 「那裏吳家業以備了棺木前來收殮。到晚,于學詩於學禮先後死了。一家四口棺 木都停在西門外觀音寺裏。我春間進城還去看了看呢。」 老殘道﹕「於家後來怎麼樣呢?就不想報仇嗎?」老董說道:「那有甚麼法子呢 ﹗民家被官家害了,除囗忍受,更有甚麼法子?倘若是上控,照例仍舊發回來審 問,再落在他手裏,還不是又饒上一個嗎? 「那于朝棟的女婿倒是一個秀才。四個人死後,於學詩的媳婦也到城裡去了一趟 ,商議著要上控。就有那老年見過世面的人說﹕『不妥,不妥,你想叫誰去呢? 外人去叫做「事不幹己,」先有個多事的罪名﹔若說叫于大奶奶去罷,兩個孫子 還小,家裏偌大的事業,全靠他一人支撐呢,他再有個長短,這家業怕不是眾親 族一分,這兩個小孩子誰來撫養?反把於家香煙絕了。』又有人說﹕『大奶奶是 去不得的﹔倘若是姑老爺去走一趟,倒沒有甚麼不可。』他姑老爺說﹕『我去是 很可以去,只是與正事無濟,反叫站籠裏多添個屈死鬼。你想,撫臺一定發回原 官審問,岩縱然派個委員前來會審,「官官相護,」他又拿著人家失單衣服來頂我 們。我們不過說﹕「那是強盜的移贓。」他們問﹕「你瞧見強盜移的嗎?你有甚 麼憑據?」那時自然說不出來。他是官,我們是民﹔他是有失單為憑的,我們是 憑空裏沒有證據的。你說,這官事打得贏打不贏呢?』眾人想想也是真沒有法子 ,只好罷了。 「後來聽他們說﹕拿移贓的強盜,聽見這樣,都後悔得了不得,說﹕『我當初恨 他報案,毀了我兩個弟兄,所以用個「借刀殺人」的法子,讓他家吃幾個月官事 ,不怕不毀他一兩千吊錢﹔誰知道就鬧得這麼厲害,連傷了他四條人命﹗----委 實我同他家也沒有這大的仇隙﹗』」 老董說罷,復道﹕「你老想想,這不是給強盜做兵器嗎?」老殘道﹕「這強$ 你姊兒兩個一輩子不離開就是了。你別哭 ,讓我們好替你打主意;你把我們哭昏了,就出不出好主意來了。快快別哭罷! ”翠環聽罷,趕緊忍住淚,替他們每人磕了幾個響頭。老殘連忙將他攙起。誰知 他磕頭的時候,用力太猛,把額頭上碰了一個大苞,苞又破了,流血呢。 老殘扶他坐下,說:“這是何苦來呢!”又替他把額上血輕輕揩了,讓他在炕上 躺下,這就來向人瑞商議說:“我們辦這件事,當分個前後次第:以替他贖身為 第一步,以替他擇配為第二步。贖身一事又分兩層:以私商為第一步;公斷為第 二步。此刻別人出他六百吊,我們明天把他領家的叫來,也先出六百吊,隨後再 添,此種人不宜過於爽快;你過爽快,他就覺得奇貨可居了。此刻銀價每兩換兩 吊七百文,三百兩可換八百一十吊,連一切開銷,一定足用的了。看他領家的來 ,口氣何如:倘不拗,自然私了的為是;如懷疑刁狡呢,就托齊河縣替他當堂 公斷一下,仍以私了結局,人翁以為何如?”人瑞道:“極是,極是!” 老殘又道:“老哥固然萬無出名之理,兄弟也不能出全名,只說是替個親戚辦的 就是了。等到事情辦妥,再揭明擇配的宗旨;不然,領家的是不肯放的。”人瑞 道:“很好。這個辦法,一點不錯。”老殘道:“銀子是你我各出一半,無論用 多少,皆是這個分法。但是我行篋中所有,頗不敷用,要請你老哥墊一墊;到了 省城,我就還你。”人瑞道:“那不要緊,贖兩個翠環,我這裏的銀子都用不了 呢。只要事情辦妥,老哥還不還都不要緊的。”老殘道:“一定要還的!我在有 容堂還存著四百多銀子呢。你不用怕我出不起,怕害的我沒飯吃。你放心罷。” 人瑞道:“就是這麼辦,明天早起,就叫他們去喊他領家的去。”翠花道:“早 起你別去喊。明天早起,我們姐兒倆一定要回去的。你老早起一喊。倘若彼他們 知道這個意思,他一定把環妹妹藏到鄉下去;再講盤子,那就受他的拿捏了,況 且他們抽鴉片煙的人,也起不早;不如下午,你老先著人叫我們姐兒倆來,然後 去叫俺媽,那就不怕他了。只是一件:這事千萬別說我說的:環妹妹是超升了的 人,不怕他,俺還得在火坑裏過活兩年呢。”人瑞道:“那自然,還要你說嗎! 明天我先到縣衙門裏,順便帶個差人來。倘若你媽作怪,我先把翠環交給差人看 管,那就有法制他了。”說著,大家都覺得喜歡得很。 老殘便對人瑞道:“他們事已議定,大概如此,只是你先前說的那個案子呢,我 到底不放心。你究竟是真話是假話?說了我好放心。”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 第十五回 烈焰有聲驚二翠 嚴刑$ 了家丁及茶房幾句,將鑰匙交代帳房,出門上了 馬車。那馬夫抖勒韁繩,但見那匹阿剌伯黃色駿馬四蹄翻盞,如飛地望黃浦灘而去。沿著黃浦灘北直行,真個六轡在手,一塵不驚。但見黃浦內波平如鏡,帆檣林立。猛然抬 頭,見著戈登銅像,矗立江表;再行過去,迎面一個石塔,曉得是紀念碑。二人正談論,那車忽然停住。二人下車,入園門,果然亭臺清曠,花木珍奇。二人坐在一個亭子上 ,看著出入的短砦硬領、細腰長裙、團扇輕衫、靚妝炫服的中西士女。正在出神,忽見對面走進一個外國人來,後頭跟著一個中國人,年紀四十餘歲,兩眼如瑪瑙一般,頷上 微鬚亦作黃色,也坐在亭子內。兩人咭哩呱啦,說著外國話。雯青、菶如茫然不知所謂 。俄見夕陽西頹,林木掩映,二人徐步出門,招呼馬車,仍沿黃浦灘進大馬路,向四馬路兜個圈子,但見兩旁房屋尚在建造。正欲走麥家圈,過寶善街,忽見雯青的家丁拿著 一張請客票頭,招呼道:「薛大人請老爺即在一品香第八號大餐。」雯青曉得是無錫薛淑雲請客,遂也點頭。菶如自欲回棧,在棋盤街下車。雯青一人出棋盤街,望東轉彎, 到一品香門前停住上樓。樓下按著電鈴,侍者上來問過,領到八號。淑雲已在,起身相迎。座間尚有五位,各各問訊。一位呂順齋,甘肅遵義廩貢生,上萬言書,應詔陳言, 以知縣發往江蘇候補。那三個是崇明李臺霞,名葆豐;丹徒馬美菽,名中堅;嘉應王子度,名恭憲:皆是學貫中西。還有一位無錫徐忠華,就是日間馮景亭先生所說的人。各 道久仰坐定,侍者送上菜單,眾人點訖;淑雲更命開著大瓶香賓酒,且飲且談。忽然門外一陣皮靴聲音,雯青抬頭一看,卻是在公園內見著的一個中國人、一個外國人,望裏 面走去。淑雲指著那中國人道:「諸君認得此人嗎?」皆道不知。淑雲道:「此人即龔孝琪。」順齋道:「莫非是定庵先生的兒子嗎?」淑雲道:「正是。他本來不識英語, 因為那威妥瑪要讀中國漢書,請一人去講,無人敢去,孝琪遂挺身自荐,威酋甚為信用。聽得火燒圓明園,還是他的主張哩!」美菽道:「那外國人我雖不曉得名字,但認得 是領事館裏人。」淑雲道:「那孝琪有兩個妾,在上海討的,寵奪專房。孝琪有所著作,一個磨墨,一個畫紅絲格,總算得清才艷福。誰知正月裏那二妾忽然逃去一雙,至今 四處訪查,杳無蹤跡,豈不可笑呢。」眾人正談得高興,忽然門外又走過一人,向著八號一張。順齋立起來,與那人說話。這人一來,有分教:   裙屐招邀,江上相逢名士;   江湖落拓,世間自有奇人。   不知此人姓甚名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裏 有敬王和高揚藻、龔平暗中提倡,上頭竟說一句聽一句起來,半年間那一個筆頭上,不 知被他拔掉了多少紅頂兒。滿朝人人側目,個個驚心,他到處屁也不敢放一個。就是他不在那裏,也只敢密密切切地私語,好象他有耳報神似的。侖樵卻也真厲害,常常有人 家房闈秘事,曲室密談,不知怎地被他囫囫圇圇地全探出來,于是愈加神鬼一樣地怕他。說也奇怪,人家愈怕,侖樵卻愈得意,米也不愁沒了,錢也不愁少了,車馬衣服也華 麗了,房屋也換了高大的了,正是堂上一呼,堂下百諾﹔氣焰熏天,公卿倒屣﹔門前車馬,早晚填塞。雯青有時去拜訪,十回倒有九回道乏,真是今昔不同了。還有莊壽香、 黃叔蘭、祝寶廷、何玨齋、陳森葆一班人跟著起哄,京裏叫做「清流黨」的「六君子」,朝一個封奏,晚一個密折,鬧得雞犬不寧,煙雲繚繞,總算得言路大開,直臣遍地, 好一派聖明景象。話且不表。   卻說有一日黃叔蘭丁內艱,設幕開吊。叔蘭也是清流黨人,京官自大學士起,哪 一個敢不來吊奠。衣冠車馬,熱鬧非常。這日雯青也清早就到,同著唐卿、菶如、公坊幾個熟人,聚在一處談天。一時間,壽香、寶廷陸續都來了,大家正在遍看那些挽聯挽 詩,評論優劣。壽香忽然喊道:「你們來看侖樵這一付,口氣好闊大呀!」唐卿手裏拿著個白玉煙壺,一頭聞著煙,走過去抬頭一望,掛在正中屏門上一付八尺來長白綾長聯 ,唐卿就一字一句地讀出來道:     看范孟博立朝有聲,爾母曰教子若斯,我暝目矣!     郊張江陵奪情夫忍,天下惜伊人不出,如蒼生何?唐卿看完,搖著頭說:「上 聯還好,下聯太誇大了,不妥,很不妥!」寶廷也跟在唐卿背後看著,忽然嘆口氣道:「侖樵本來鬧得太不像了,這種口角都是惹人側目的。清流之禍,我看不遠了!」正說 著,忽有許多人招呼叫別聲張。一會兒,果然滿堂肅靜無嘩,人叢中走出四個穿吉服的知賓,恭恭敬敬立在廳檐下候著。雯青等看這個光景,知道不知是那個中堂來了。原來 京裏喪事知賓的規矩有一定的:王爺中堂來吊,用四人接待﹔尚書侍郎﹔用二人﹔其餘都是一人。現在見四人走出,所以猜是中堂。誰知遠遠一望,卻見個明藍頂兒,胖白臉 兒,沒鬍子的赫赫有名的莊大人,一溜風走了進來。四個知賓戰兢兢地接待了迭。莊大人略點點頭兒,只聽雲板三聲,一直到靈前行禮去了。禮畢出堂,換了吉服,四面望了 望,看見雯青諸人都在一堆裏,便走過來,作了一個總揖道:「諸位恭喜,兄弟剛在裏 頭出來,已得了各位的喜信了。」大家倒愣著不知所謂。侖樵就靴統裏抽出一個小小護書,護$ )   幸有將軍先預備,軍中練了飛雲隊,空中來去若飛仙,百丈紅繩走倗妹。(八解)   我是飛雲隊裏的女隊長,名叫做花哥身手強,銜枚夜走三百里,跟了將軍到宣光。 敵營扎在大嶺的危崖上,沉沉萬帳月無光。(九解)   將軍忽然叫我去,微笑把我肩頭撫,你若能今夜立奮功,我便和你做夫婦。(十解   我得了這個稀奇令,英雄應得去拼性命,刀光照見羞顏紅,歡歡喜喜來承認。(十   大軍山前四處伏,我領全隊向後崖撲,三百個蠻腰六百條臂,蜿蜒銀蛇雲際沒。( 十二解)   一聲吶喊火連天,山營忽現了紅妝妍,鸞刀落處人頭舞,槍不及肩來炮不及燃。( 十三解)   將軍一騎從天下,四下裏雄兵圍得不留罅﹔安鄴喪命崇英逃,一戰威揚初下馬。( 十四解)   我便做了他第二房妻,在戰場上雙宿又雙飛,天天想去打法蘭西,偏偏我的命運低 ,半路裏犯了駙馬爺黃佐炎的忌,他私通外國把趙王欺!暗暗把將糨軍排擠,不許去殺敵搴旗!(十五解)   鎮守了保勝、山西好幾年,保障了越南固了中國的邊!惹得法人真討厭,因此上又 開了這回的大戰!(十六解)   戰!戰!戰!越南大亂搖動了桂、粵、滇。可惡的黃佐炎,一面請天兵,一面又受 法蘭西的錢,六調將軍,將軍不受騙。(十七解)   三省督辦李少荃,廣東總督曾國荃。李少荃要講和,曾國荃只主戰,派了唐景菘, 千里迢迢來把將軍見。(十八解)   面獻三策:上策取南交,自立為王,向中朝請封號。否則提兵打法人,做個立功異 域的漢班超,總勝卻死守保勝敗了沒收梢。(十九解)   將軍一聽大歡喜,情願投誠向清帝,紙橋一戰敵膽落,手斬了法國大將李威利。( 二十解)   越王忽死太妃垂了簾,阮說輔政串通了黃佐炎,偷降法國把條約簽,暗害將軍設計 險!(二十一解)   我有個倗狠洞裏的舊夫郎,刁似狐狸狠似狼,他暗中應了黃佐炎的懸賞,扮做投效 人,來進營房。(二十二解)   雖則是好多年的分離,乍見了不免驚奇!背著人時刻把舊情提,求我在將軍處,格 外提攜!(二十三解)   將軍信我,升了他營長,誰知道暗地裏引進了他的羽黨!有一天把我騙進了棚帳, 醉得我和死人一樣。(二十四解)   約了法軍來暗襲山西,裏應外合的四面火起,直殺得黑旗兵轍亂旗靡,只將軍獨自 個走脫了單騎。(二十五解)   等我醒來只見戰火紅,為了私情受了蒙,惡漢逼得我要逃也沒地縫,捆上馬背便走 匆匆。(二十六解)   走到半路來了一支兵,是馮督辦的部將叫潘瀛,一陣亂殺把叛徒來殺盡,倒救了$ 頓了一回道:「我答應了,你爹爹也不饒你們。」珠兒道:「爹睡哩,只求媽遮蓋則個。」婆 子冷笑道:「好風涼話兒!怎麼容易嗎?」寶廷道:「任憑老媽媽吩咐,要怎麼便怎麼。」那婆子想一想道:「也罷,要我不聲張,除非依我三件事。」寶廷連忙應道:「莫 說三件,三百件都依。」老婆子道:「第一件,我女兒既被你污了,不管你有太太沒太太,娶我女兒要算正室。」寶廷道:「依得,我的太太剛死了。」婆子又道:「第二件 ,要你拿出四千銀子做遮蓋錢﹔第三件,養我老夫妻一世衣食。三件依了,我放你起來,老頭兒那裏,我去擔當。」寶廷道:「件件都依,你快放手吧!」婆子道:「空口白 話,你們做官人翻臉不識人,我可不上當。你須寫上憑據來!」寶廷道:「你放我起來纔好寫!」真的那婆子把手一推,寶廷幾乎跌下地來,珠兒趁著空,一溜煙跑回房去了   寶廷慢慢穿衣起來,被婆子逼著,一件件寫了一張永遠存照的婚據。婆子拿著,揚 揚得意而去。這事當時雖不十分丟臉,他們在房艙鬧的時候,那些水手家人那個不聽見 !寶廷雖再三叮嚀,哪裏封得住人家的嘴,早已傳到師爺朋友們耳中。後來考完,回到杭州,寶廷又把珠兒接到衙門裏住了,風聲愈大,誰不曉得這個祝大人討個江山船上人 做老婆!有些好事的做《竹枝詞》,黃鶯語,紛紛不一。寶廷只做沒聽見。珠兒本是風月班頭,吹彈歌唱,色色精工。寶廷著實地享些艷福,倒也樂而忘返了。一日,忽聽 得莊侖樵兵敗充發的消息,想著自己從前也很得罪人,如今話柄落在人手,人家豈肯放鬆!與其被人出首,見快仇家,何如老老實實,自行檢舉,倒還落個玩世不恭,不失名 士的體統。打定主意,就把自己狎妓曠職的緣由詳細敘述,參了一本,果然奉旨革職。寶廷倒也落得逍遙自在,等新任一到,帶了珠兒,游了六橋、三竺,逛了雁蕩、天臺, 再渡錢塘江到南昌,游了滕王閣,正折到九江,想看了匡廬山色,便乘輪到滬,由滬回京。不想這日攜了珠兒,在潯陽江上正「小紅低唱我吹簫」的時候,忽見了雯青也在這 裏,寶廷喜出望外,即跳了過來。原來寶廷的事,雯青本也知些影響,如今更詳細問他,寶廷從頭至尾述了一遍。雯青聽了,嘆息不置,說道:「英雄無奈是多情。吾輩一生 ,總跳不出情關情海,真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功名富貴,直芻狗耳!我當為寶翁浮一大白!」寶廷也高興起來,就與幕友輩猜拳行令,直鬧到月落參橫,方始回船傍岸。到 得岸邊,忽見一家人手持電報一封,連忙走上船來。雯青忙問是哪裏的,家人道:「是南昌打來的。」雯青拆看,見上面寫著:  $ 」純客笑道:「偏是這個歪眼兒多歪事,又要牽率老夫,看什麼信來!」一邊說,就走出來。小燕暗暗地看著他,雖短短身材 ,棱棱骨格,而神宇清嚴,步履輕矯,方知道剛纔病是裝的,就低問子珮道:「今天雲臥園一局,到底去得成嗎?」子珮笑道:「此老脾氣如此,不是人家再三勸駕,哪裏肯 就去呢?其實心裏要去得很哩!」小燕口裏應酬子珮,耳朵卻聽外邊,只聽得尚秋低低的兩句話,什麼因為先生誕日,願以二千金為壽﹔又是什麼枣信是托他門生四川楊淑喬寄 來的。小燕正要模擬是誰的,忽聽純客笑著進來道:「我道是什麼書記翩翩應阮才,卻原來是莊壽香的一封蠟蹋八行。」這當兒,恰好童子遞上藥來,一手卻夾著個同心方勝 兒。純客道:「藥不吃了。你手裏拿的什麼?」童子道:「說是成大人雲臥園來催請的 。」純客忙取來拆開,原來是一首《菩薩蠻》詞:   涼風偷解芙蓉結,紅似君顏色。只見此花開,遲君君未來。三珠圓顆顆,玉樹蟠桃 果。莫使久憑欄,鸞飛怯羽單。   恃愛薆雲速叩。   純老壽翁高軒,飛臨雲臥園,勿使停琴佇盼,六眼穿也。   純客看完笑道:「這個捉刀人卻不惡,倒捉弄得老夫秋興勃生了!」尚秋道:「本 來時已過午,雲臥園諸君等很久了,我們去休!」純客連聲道:「去休!去休!」小燕、子珮大家趁此都立起來,純客卻換了一套白夾衫、黑紗馬褂,手執一柄自己寫畫的白 絹團扇,倒顯得紅顏白髮,風致蕭然,同著眾人出來上車,徑向成伯怡雲臥園而來。原來這個雲臥園在後載門內,不是尋常園林,其地毗連一座王府,外面看看,一邊是宮闕 巍峨,一邊是水木明瑟,莊嚴野逸,各擅其勝。伯怡本屬王孫,又是名士,住了這個名園,更是水石為緣,縞紵無間。春秋佳日,懸榻留賓﹔偶然興到,隨地談宴,一觴一詠 ,恆亙昏旦﹔一官苜蓿,度外置之。世人都比他做神仙中人,這便是成伯怡雲臥園的一段歷史。閑話休提。   且說純客、小燕、尚秋、子珮四人,一同到雲臥園門外,尚秋先跳下車,來扶純客 。純客推開道:「讓老夫自走,別勞駕了!」原來純客還是初次到園,不免想賞玩一番。當時抬起頭來,只見兩邊蹲著一對崆峒白石巨眼獅,當中六扇銅綠色雲夢竹絲門,釘 著一色鑌鐵獸環,門樓上虯棟虹梁,夭矯入漢。正中橫著盤龍金字匾額,大書「雲臥園」三字。「雲」字上頂著「御賜」兩個小金字。純客道:「壯麗哉,王居也!黃冠草服 ,哪裏配進去呢!」小燕笑道:「惟賢者而後樂此。」說話時,就有兩個家人接了帖子,請個安道:「主人和眾位大人久候了。」說著,就揚帖前導,直進門來。$ 署,此時纔到,必然忙碌。倒老遠的奔來,怎好不請!」純客道:「雯青是熟人,何妨入座。」唐卿就叫在小燕 之下、自己之上,添個座頭。不一會,只見雯青衣冠整齊,緩步進來,先給伯怡行了禮,與眾人也一一相見,臉上很露驚異色,就問伯怡道:「今天何事?群賢畢集呢!」伯 怡道:「純老生日,大家公祝。雯兄不嫌殘杯冷炙,就請入座。」石農、小燕都站起讓坐。雯青忙走至東席應酬了純客幾句,又與石農、小燕謙遜一回,方坐在唐卿之上。」 小燕道:「今早小兒到京,提說在河西務相遇,兄弟就曉得今天必到了。敢問雯兄,多時稅駕的?」雯青道:「今兒卯刻就進城了。」因又謝小燕電報招呼的厚意。唐卿問打 算幾時復命,雯青道:「明早宮門請安,下來就到衙門。」說著,就向小燕道:「兄弟初次進總署,一切還求指教!」小燕道:「明日自當奉陪。我們搭著雯兄這樣好伙計, 公事好辦得多哩!」于是大家從新暢飲起來。伯怡也告訴了雯青柏梁體的酒令,雯青道:「兄弟海外初歸,荒古已久,只好就新刻交界圖說一句『長圖萬里鷗脫堅』吧。」眾 人齊聲道好,各賀一杯。純客道:「大家都已說遍,老夫也醉了。素雲說一句收令吧!」素雲漲紅臉,想了半天,就低念道:「兵祝我公壽喬佺。」伯怡喝聲採道:「真虧他 收煞個住。大眾該賀個雙杯!」眾人自然喝了。那時純客朱顏酡然,大有醉態,自扶著菶雲,到外間竹榻上躺著閑話。大家又與雯青談了些海外的事情,彼酬此酢,不覺日紅 西斜,酒闌興盡,諸客中有醉眠的,也有逃席的,紛紛散去。雯青見天晚,也辭謝了伯怡徑自歸家。純客這日直弄得大醉而歸,倒真個病了數日,後來病好,做了一篇《花部 三珠贊》,頑艷絕倫,旗亭傳為佳話。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雯青到京,就住了紗帽胡同一所很寬大的宅門子,原是菶如替他預先租定的。 雯青連日召見,到衙門甚為忙碌。接著次芳護著家眷到來,又部署一番。諸事粗定,從此雯青每日總到總署,勤慎從公,署中有事,總與小燕商辦,見他外情通達,才識明敏 ,更覺投契。兩人此往彼來,非常熱絡。有一回小燕派辦陵土,出京了半個多月,所有衙中例行公事,向來都是小燕一手辦的,小燕出差,雯青見各堂官都不問津,就叫司官 取上來,逐件照辦。直到小燕回來,就問司官道:「我出去了這些時,公事想來壓積得不少了?」司官道:「都辦得了,一件沒積起來。」小燕臉上一驚道:「誰辦的?」司 官道:「金大人逐日批閱的。」小燕不語,頓了頓,笑向雯青道:「吾兄真天才也!」 雯青倒謙遜了幾句,也不在意。又過了數日,緇這天$ 頭道:「臣妾不敢。」太后道:「只怕皇上寵愛了你吧。」二妞兒紅了臉道:「臣妾不知道。」太后道:「那麼 你愛皇帝不愛呢?」二妞兒連連地碰頭,只是不開口。太后哈哈笑道:「那麼我叫你們稱心好不好?」二妞兒俯伏著低聲奏道:「這是佛爺的天恩。」太后道:「算了,起來 吧!」這麼著,太后就上朝堂見大臣去了。二妞兒聽了太后這一番話,認以為真,曉得清帝快要大婚,皇后還未冊定,自己倒大有希望,暗暗欣幸。既存了這個心,和清帝自 然要格外親密,趁沒人時,見了清帝,清帝問起那天的事,曾否受太后責罰,便含羞答答地把實話奏明了。清帝也自喜歡。   歇了不多幾天,太后忽然傳出,懿旨來,擇定明晨寅正,冊定皇后,宣召大臣提早 在排雲殿伺候。清帝在玉瀾堂得了這個消息,心裏不覺突突跳個不住,不知太后意中到底選中了哪一個?是不是二妞兒?對二妞兒說的話,是假是真?七上八落了一夜。一交 寅初,便打發心腹太監前去聽宣。正是等人心慌,心裏越急,時間走得越慢,看看東窗已滲進淡白的曉色,纔聽院裏橐橐的腳步聲。那聽宣的太監興興頭頭地奔進來,就跪下 碰頭,喊著替萬歲爺賀喜。清帝在床上坐起來著急道:「你胡嚷些什麼?皇后定的是誰呀?」太監道:「葉赫那拉氏。」這一句話好象一個霹靂,把清帝震呆了,手裏正拿著 一頂帽子,恨恨地往地上一扔道:「她也配嗎!」太監見皇帝震怒,不敢往下說。停了一會,清帝忽然想起喊道:「還有妃嬪呢?你怎麼不奏?」太監道:「妃是大妞兒,封 了金貴妃﹔嬪是二妞兒,封了寶貴妃。」清帝心裏略略安慰了一點,總算沒有全落空,不過記掛著二妞兒一定在那兒不快活了,微微嘆口氣道:「這也是她的命脡吧!皇帝有 什麼用處!碰到自己的婚姻,一般做了命運的奴隸。」原來皇后雖是清帝的姨表姊妹,也常住宮中,但相貌平常,為人長厚老實,一心向著太后,不大理會清帝。清帝不但是 不喜歡,而且有些厭惡,如今倒做了皇后,清帝心中自然一百個不高興。然既由太后作 主,沒法挽回,當時只好憋了一肚子的委曲,照例上去向太后謝了恩。太后還說許多勉勵的話。皇后和妃嬪倒都各歸府第,專候大婚的典禮。   自冊定了皇后,只隔了一個月,正是那年的二月裏,春氣氳氤、萬象和樂的時候, 清帝便結了婚,親了政。太后非常快慰,天天在園裏唱戲。又手編了幾出宗教神怪戲,造了個機關活動的戲臺,天精從上降,鬼怪由地出,親自教導太監搬演。又常常自扮了 觀音,叫妃嬪福晉扮了龍女、善財、善男女等,連公公扮了韋馱﹔坐了小火輪,在昆明湖中游戲,真是說$ 走了五天。那天午後,進了吳淞口,直抵金利源碼頭,碼頭 上扎起了素彩松枝,排列了旗鑼牌傘,道、縣官員的公祭,招商局的路祭,雖比不上生前的??赫排衙,卻還留些子身後的風光余韻。只為那時招商局的總辦便是顧肇廷,是雯 青的至交,先本是臺灣的臬臺,因蒿目時艱,急流勇退,威毅伯篤念故舊,派了這個清閑的差使。聽見雯青靈柩南歸,知照了當地官廳,顧全了一時場面,也是惺惺惜惺惺, 略盡友誼的意思。當下張夫人不願在滬耽擱,已先囑家裏僱好兩只大船在蘇州河候著,由輪船上將靈柩運到大船上,人也跟了上去,招商局派了一只小火輪來拖帶。那時彩雲 向張夫人要求另僱一只小船,附拖在後,張夫人也馬馬虎虎地應允了。等到靈柩安頓妥 貼,吊送親友齊散,即便鼓輪開行。剛剛走過青陽港,巳在二更以後,大家都沉沉地睡熟了,忽然後面船上人聲鼎沸起來,把張夫人驚醒,只聽後面船上高明停輪,嚷著姨太 太的小船沒有了,姨太太的小船不知到哪裏去了。正是:   但願有情成眷屬,卻看出岫便行雲。 第三十一回 摶雲搓雨弄神女陰符 瞞鳳棲鸞惹英雌決斗   話說張夫人正在睡夢之中,忽聽後面船上高叫停輪,嚷著姨太太的小船不見了因你 想,張夫人是何等明亮的人,彩雲一路的行徑,她早已看得像玻璃一般的透徹﹔等到彩雲要求另坐一船拖在後面,心裏更清楚了。如今果然半途解纜,這明明是預定的布置, 她也落得趁勢落篷,省了許多周折。當下繼元過船來請示辦法。張夫人吩咐盡管照舊開輪,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了。不一時,機輪鼓動,連夜前進。次早到了蘇州,有一班官場 親友前來祭弔。開喪出殯,又熱鬧了十多日。從此紅顏軒冕,變成黃土松楸,一棺附身,萬事都已。這便是富貴風流的金雯青,一場幻夢的結局。按下不題。   如今且說彩雲怎麼會半路脫逃呢?這原是彩雲在北京臨行時和孫三兒預定的計劃。 當時孫三兒答應了彩雲同到南邊,順便在上海搭班唱戲。彩雲也許了一出金門,便明公 正氣地嫁他。兩人定議後,彩雲便叫三兒趕先出京,替她租定一所小洋房,地點要僻靜一點,買些靈巧雅致的中西器具,僱好使喚的仆役,等自己一到上海就有安身之所。她 料定在上海總有一兩天耽擱,趁此機會溜之大吉。不料張夫人到上海後,一天也不耽擱,船過船地就走。在大眾面前,穿麻戴孝的護送靈柩,沒有法兒可以脫得了身。幸虧彩 雲心靈手敏,立刻變了計﹔也靠著她帶出來的心腹車夫貴兒,給約在碼頭等候的三兒通了信,就另僱了一只串通好的拖船。好在彩雲身邊的老媽丫頭都是一條藤兒,爽性把三 兒藏在$ 兩人正格外地高興。倏地簾子一掀,一陣鶯聲嚦嚦地喊道:「 你們鬼鬼祟祟的干得好事!」兩人猛吃一驚。正是:   血雨四天傾玉手,風雷八表動嬌喉。   不知來者何人,下回再來交代。 第三十四回 雙門底是烈女殉身處 萬木堂作素王改制談   上回掀簾進門來的不是別人,當然是主人曹夢蘭。那時夢蘭出局回家,先應酬了正 房間裏的一班闊客,挨次來到堂樓,皓東等方始放了心。恰好皓東邀請的幾個同鄉陪客,也陸續而來。這臺花酒,本是皓東替雲衢解悶而設,如今陳千秋的行蹤已在無意中探 得,又接到了黨中要電,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既已到來,也只好招呼擺起臺面,照例地歡呼暢飲,征歌召花,熱鬧了一場。夢蘭也竭力招呼,知道楊、陸兩人都不大會講上海 白,就把英語來對答,倒也說得清脆悠揚,娓娓動聽。頓使楊、陸兩志士,在剎那間渾忘了血花彈雨的前途。等到席散,兩人匆匆回寓。   雲衢固然為了責任所在,急磪欲返粵﹔皓東一般的義憤勃勃,情願同行。兩人商議定 了。皓東把滬上的黨務和私事料理清楚,就于八日十四日,和雲衢同上了怡和公司的出口船,向南洋進發。那晚,正是中秋佳節,一輪分外皎潔的圓月涌上濤頭,彷彿要蕩滌 世間的腥穢。皓東和雲衢餐後無事,都攀登甲板,憑闌賞月。兩人四顧無人,漸漸密談起來。皓東道:「來電說,准備已齊,不知到底准備了些什麼?」雲衢道:「你是乾亨 行會議裏參預大計的一人,主張用青天白日國旗的是你,主張先襲取廣州也是你。你是個重要黨員,怎麼你猜不到如何准備?」皓東道:「我到上海後,只管些交際和宣傳事 務,怎及你在香港總攬一切財政和接應的任務,知道得多!革命的第一要著,是在財政。我們會長在檀香山也沒有募到許多錢,我倒很不解這次起事的錢從哪裏來。」雲衢道 :「別的我不曉得,我離開廣東前,就是黨員黃永襄捐助了蘇杭街一座大樓房,變價得了八千元,後來或者又有增加。」皓東道:「軍火也是准備中的要事。上次被扣後,現 在不知在哪裏購運?」雲衢道:「這件事,香港日本領事暗中很幫忙罷!況且陳千秋現 在日本,他本來和日本一班志士弢天龍伯父子,還有曾根,都是通同一氣,購運當然有路。我這回特地來滬,跟尋陳千秋,也為了這事的關係重大。」皓東道:「革命事業, 決不能專靠拿筆杆兒的人物。從前三會聯盟,黨勢擴大了不少。其實不但秘密會黨,就是綠林中也不少可用之才。這回不知道曾否羅致一二?」雲衢道:「這層早已想到。現 在黨中已和北江的大炮梁,香山隆都的李杞侯艾存,接洽聯絡。關于這些,黨員$ 部書了。」勝佛道 :「這種萌芽時代淺薄的思想,不足掛齒,請先生不要過譽。我現在急欲告訴先生的,是我這次從北京來南,受著幾個熱心同志的委托,特來敦促先生早日出山。希望先生本 《春秋》之義,不徒托之空言,該建諸事實。還有許多預備組織事,要請先生指示主持哩!」常肅道:「我們要談的話多著呢。我們到裏面內書室裏去談罷,而且那裏已代先 生粗備了臥具。」于是徐、麥二人就來招呼前導,唐常肅在後陪著,領到了一間很幽雅的小書室裏,布置得異常精美安適,兩人就在那裏上天下地的縱談起來,徐、麥兩高弟 也出入輪替來照顧。當夜不免要盡地主之義,替勝佛開宴洗塵。席間,勝佛既嘗到些響螺、干翅、蛇酒、蚝油南天的異味,又介紹見了常肅的胞弟常博,認識了幾個唐門有名 弟子陳萬春,歐矩甲、龍子織、羅伯約等。從此往來酬酢,熱鬧了好幾天。有暇時,便研究學問,討論討論政治。彼此都意氣相投,脫略形跡。勝佛知道了常肅不但是個模聖 范賢的儒生,還是個富機智善權變能屈能伸的政治家。常肅也了解勝佛不是個縋幽鑿險的空想人,倒是個任俠仗義的血性男子。不知不覺在萬木草堂裏流連了二十多天。看著 已到了滿城風雨的時季,勝佛提議和常肅同行。後來決定過重九節後,勝佛先行,常肅隨後就到北京。   到了重九,常肅又替勝佛餞行,痛飲了一夜。次日勝佛病酒,起得很晚,正在自己 屋裏料理行裝,常肅面現驚異之色走進來,喊道:「勝佛,你倒睡得安穩,外面鬧得翻天覆地了!」勝佛詫問道:「什麼事?」常肅道:「革命黨今天起事,被談鐘靈預先得 信,破獲了!」勝佛注意地問道:「誰革命?怎麼起得這麼突然,破壞得又這樣容易呢?」常肅道:「革命的自然是孫汶。我只曉得香港來的保安輪船到埠時,被南海縣李征 庸率兵在碼頭搜截,捕獲了丘四、朱貴全等四十餘人。又派緝捕委員李家焯到雙門底王家祠和咸蝦欄張公館兩個農學會裏,捉了許多黨人,搜到了許多軍器軍衣鐵釜等物。現 在外面還是緹騎四出,徐、麥兩人正出去打聽哩!」勝佛心裏著急,衝口地問道:「陳皓東被捉嗎?」常肅道:「不知道。陳皓東是誰,你認得嗎?」勝佛道:「也是我纔認 識的。」方纔滔地把輪船上遇見楊、陸兩人的事,向常肅訴說。徐勉外面回來道:「這回革命的事,幾乎成功。真是談督的官運亨通,陰差陽錯裏倒被他糊裏糊塗地撲滅了 。我有一個親戚,也是黨裏有關係的人,他說得很詳細。這次的首領,當然是孫汶。其餘重要人物,如楊雲衢、鄭良士、黃永襄、陸皓東、謝贊泰、尤烈、朱淇等,都在裏面 。這回的布置很$ 隨州,弟獨不敢附和,總帶著宋人的色採。」鄭□道:「現代的詩,除了李純老的《白華絳趺閣》,由溫、李而上溯杜陵,不愧為一代詞宗。其餘便是王子度的《入境廬》, 縱然氣象萬千,然辭語太沒范圍,不免魚龍曼衍。袁尚秋的《安舫簃》,自我作古,戛戛獨造,也有求生求新的跡象。哪一個不是宋詩呢?那也是承了乾嘉極盛之後,不得不 另闢蹊徑,一唱百和,自然地成了一時風氣了。」勝佛道:「鄭□兄承認乾嘉詩風之盛,弟不敢承教。弟以為乾嘉各種學問,都是超絕千古,惟獨無詩。乾嘉的詩人,只有黃 仲則一人罷了。北江茂芳輩,固然是學人的緒余﹔便是袁、蔣、舒、王,哪裏比得上嶺 南江左曝書精華呢!」立人聽他們談詩不已,有些不耐煩了,插口道:「諸位不必在這裏盡著論詩了,何妨把論壇喬遷小玉家中。他那邊固然窗明幾淨,比我這裏精雅,而 且還有兩位三唐正統的詩王,早端坐在寶座上等你們去朝參哩!外邊馬車都准備好,請就此走罷!」勝佛等三人齊聲問道:「那詩王是誰?你說明了纔好走。」立人笑道:「 當今稱得起詩王的,除了萬范水、葉笑庵,還有誰!」鄭□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他倆,的確是詩國裏的名王。一個是寶笏下藏著脂粉合,一個是冕旒中露出白鼻 子。好,我們快去肉袒獻俘罷!要不然,尊大人就要罵我們自盲不識寶貨了。」說著這話,連叔寬、勝佛也都跟著笑了。立人氣憤憤立起身來,一壁領著三人向外走,一壁咕 嚕著道:「誰斷得定誰是王,誰是寇!今天姑且去舌戰一場,看看你們的成敗。」說時遲,那時快,已望見大門外,排列著一輛紅拖泥大安車、一輛綠拖泥的小安車。請勝佛 上了大安車,鄭□、叔寬坐了自己坐來的小安車。立人立刻跳上一輛墨綠色錦緞圍子、鑲著韋陀金一線滾邊、嵌著十來塊小玻璃格子的北京人叫做「十三太保」的車子,駕著 一匹高頭大騾,七八個華服的俊童騎著各色的馬,一陣喧嘩中,動輪奮鬣,電掣雷轟般卷起十丈軟紅,齊向口袋底而來。   原來那時京師的風氣,還是盛行男妓,名為相公。士大夫懍于狎妓飲酒的官箴,帽 影鞭絲,常出沒于韓家潭畔。至于妓女,只有那三等茶室,上流人不能去。還沒有南方書寓變相的清吟小班﹔有之,就從口袋底兒起。那妓院共有妓女四五人,小玉是此中的 翹楚。有許多闊老名流迷戀著她,替她捧場。上回書裏已經敘述過了,到了現在聲名越大,場面越闊,纏頭一擲,動輒萬千。車馬盈門,不間寒暑。而且這所妓院,本是舊家 府第改的,並排兩所五開間兩層的大四合式房屋,庭院清曠,軒窗宏麗。小玉佔住的是上首第一進,尤其$ 穿了一身很時髦的衣帽,面貌清腴,氣象華貴,一望就猜得到是旗下貴人,當下聽了,非常驚詫地問道:「范公要添這兩題目,倒底包孕什 麼事兒?」范水笑道:「這樣風趣橫生的事,只有請笑庵自講最妙。」笑庵想接嘴,外面一片腳步聲,接著一陣笑聲。立人老遠地喊道:「呀,原來你也先到了!伯黻,這件 事,笑庵自己和親供一般地全告訴了小玉,不必他講,叫小玉替他講得了。」小玉漲紅了臉,發極道:「莊大人,看你不出,倒會搭橋。我怎麼會曉得?怎麼能講?」立人隨 手招呼勝佛、鄭□、叔寬進門和這裏三人見面,隨口道:「小玉,你別急!等會兒,我來講給大家聽。」說著話,就給伯黻介紹給勝佛、鄭□、叔寬,都是沒見過面的,便道 :「這位便是『宗室八旗名士草』詩人祝寶廷先生的世兄富伯黻兄,單名一個壽字,是新創知恥學會的會長。曾有一篇《告八旗子弟書》,傳誦的兩句名論是『民權興而大族 之禍烈,戎禍興而大族更烈』。是個當今志士,也是個詩人。」勝佛道:「我還記得寶廷先生自劾回京時,曾有兩句哄動京華的詩句,家大人常吟詠的。詩云:『微臣好色誠 天性,只愛風流不愛官。』真是不可一世的奇士!有此父,斯有此子,今天真幸會了。」伯黻道:「諸君不要謬獎,我是一心只想聽笑庵的故事,立人快講罷!」立人笑道: 「真的幾乎忘了。笑庵,我是秉筆直書,懸之國門,不能增損一字。」笑庵道:「放屁!本來歷史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奉敕編纂的史官,不過是頂冠束帶的抄胥﹔藏諸名山的 史家,也都是借孝堂哭自己的造謊人。何況區區的小事,由你們胡說好了。」   立人道:「你們看著笑庵外貌像個溫雅書生,誰也想不到他的脾氣倒是個凶殘的惡 霸。偏偏不公的天,配給他一位美貌柔順的夫人,反引起了他多疑善妒的惡習性來。他名為愛護妻子,實在簡直把她囚禁起來。一年到頭,不許見一個人,也不許出一次門。 偶然放她回娘家一次,便是他的皇恩大赦。然而先要把轎子的四面用黑布蒙得緊騰騰地 ,轎夫抬到娘家後放在廳上,可不許夫人就出轎﹔有四個跟轎的女僕,慢慢把轎子抬到內堂,纔能拋頭露面。而且當夜就得回來,稍遲了約定的鐘點,就鬧得你家宅翻騰。這 已經不近人情了!有一次,冬天下雪的天氣。一個他的姨娘,不知什麼事觸勌了他,毒打了一頓還不算數,把那姨娘剝得赤條條地丟在雪地裏,眼看快凍死了。他的夫人看不 過,暗地瞞了他,搭救了進來。恰被他查穿,他並不再去尋姨娘,反把夫人硬拉了出來,脫去上衣,撳在板凳上,自己動手,在粉嫩雪白的玉背上抽了一百皮鞭。這一來,把 他最$ 止。明日,又潛飲而潛洗之,疾若失,膚之燥者,轉瑩如玉,髮之卷者,轉垂若雲,面目手足之皴者,轉如花如月,如嫩筍芽矣。甘蕉驚喜告生,詢之,以蛇酒告,趨視,則遍體黑章成雲篆,頂有獨角,色殷然。蓋此山蛇王,名烏風者也。   具錦囊綺裙,花鈿珠玉,妝女出見翁與諸宛若,莫不驚為天人。翁曰:「吾幼聞蛇王居此山千年矣,番僧求得片鱗,為人醫癬疥,不可得。孰知天專留此,為吾療賢婦疾耶?」即日備禮為合巹。珠履滿堂,吹鼓筵宴,百里外男婦咸奔至,一覘女之顏色,歸以為榮。   再三年,女生寧馨兒,感甘蕉德,收為室。生卻之,不可。是年春,生試禮闈,入木天,出為太守,專恤流亡與貧病無告者,人人稱眾母。升兩粵制軍,遣材官,招邱翁至,索麗玉甚急,翁假泣曰:「小女命薄,殞謝久矣,明公尚欲尋故劍耶?」生又索骸骨歸葬,翁懼,獻千金為太翁壽,不許。旋訪司空,云:「驚逸墜絕澗死。」生笑曰:「渠真以小人目我矣!」旋命婢扶夫人出,則衣一品命婦服,容光煥發。翁幾驚伏,視之,即己女麗玉也,灑淚問父母安否?翁咋舌,愧欲死。女亦時歸寧,出蛇酒製藥設局,濟粵之患麻瘋者,活無算。年四十餘,太翁猶清健,疏乞終養。歸修舅墓與尼庵,建邱夫人碑,紀事之崖略。至今此山藥酒,尚馳名云。   佟阿紫,楚人也,幼失怙恃,孑然無棲止。年十五,隨戚學貿易,走魯之登州。戚病,佟日夜侍湯藥,歿則盡以旅囊市具,厚蓘之,泣求客之楚者,附舟回。臨別焚楮,誓曰:「阿紫從君來,不克送君返,敢有侵吞分文者,鬼且殛,神且誅。」誓已大哭,聞者流涕。然佟由是竟困為丐。   會海濱飛來村孝廉郝隱,義而攜之回。顧佟貌修整,性靈敏,勤於事,得人憐,村之巨室,咸招阿紫司奔走,以故傳食得不餒。久之,得隙地,結茅棚,如斗大,外繚土垣,中種蔬果,漸免托沿門缽矣。巨室欲豢之家,不可;欲配以婢,亦不可,告眾曰:「男兒不能自立,何以家為?倘荷諸長者蔭,亦非終歌《朝雉》者。」   一日,抱甕倦臥井畔,聞雷聲殷殷,知山雨至,蜷伏棚底。至晚,雷益迅,雨更急,電走金蛇,鼻灌透硫磺味。佟伏地自陳曰:「某年甫十八,無愧怍,唯撇父母墓於鄉里,清明無一盂冷麥飯,寧上蒼欲擊吾頂耶?」突霹靂震山嶽,若有巨物,骨冬墜中庭,意為雞爪尖喙者無疑。瞑目待斃。久之,雷收聲,而雨亦霽,濕雲縷縷裹銀蟾,攸明滅。瞰菜畦,果有一物,黑摸索,觸手軟膩,燃火照之,則一端正好女子,衣樸素,盡沾濡,鼻端有喘息,胸前尚溫暖,唯昏昏若睡,呼不應。大懼,反扃短柴扉,衝泥走告郝,不深信,$ 談,自言張姓無字,人呼為張老相公,淵博古今,塵談霏屑。賈恨相見晚。許橋思留以慰父,以敝裘付質庫,置酒篝燈,且留下榻。自賈之好潔也,君子惡之,小人誑之;富易為貧,朋儕絕跡。頃得張,不禁狂喜。久之,張唾落於壁,必怒於心;遺屙於庭,必怒於色。一日勉與坐,張之童又弄斃架上鸚鵡,怒遂不可忍。張曰:「莫怒莫怒,吾攜君游一勝境以贖罪,何如?」不覺隨之假山後,遇一石洞,僂而入,蛇行數十步,洞漸寬,路漸平,達於園,豁然開朗。蒼松夾道,流水涓涓,白玉為梁,幽芳作幀。兩壁磨崖上鎸科蚪奇字,似秦漢以上書。逾嶺一重,又得古洞,薜荔五色,綵絲下垂。入其室,則插架牙箋,間以絲竹;爐香猶篆,簾波有紋;几上橫琴,古錦為囊。賈欲解視之,張曰:「不可,此吾師所彈也。指誤弦,必有天神下降,風雨疾雷。君既到此,不可不作東道主。」向內一呼,美人四集,瓊筵甫設,醴酒已溫。品味既佳,器具尤古。張以巨觥勸客曰:「較君家園庭何如?」吃吃而對曰:「遠甚。」須臾美人歌舞,蕩魄柔魂。張亦抽古劍示賈,曰:「此鹿廬七星劍也,君能舞乎?」曰:「不能。」張逡巡斂袖,左盤右旋,寒光閃爍。美人更鼓冰絲,頓挫應節。忽聞剝啄聲甚厲,一美人自門隙窺之,曰:「師長回矣。」眾豔驚散。張變色曰:「君速隨我後戶出。」繚曲■環,絕非來路。視樓閣最多處曰「瑯環秘府」,藏金石處曰「證古齋」,藏經史處曰「辨理窟」,藏詩詞處曰「遊藝軒」,藏書畫處曰「怡情館」。又一樓,峨峨三層,上矗霄漢,第一層曰「與天為徒」,第二層曰「與古為徒」,第三層曰「與今為徒」。有小村落,畎畝參差,一曰「情田」,二曰「心田」,三曰「福田」。開富貴花,種吉祥草,沃功德水,培乾淨土。行逾數十高嶺,峰巒迭翠,逕坦且平,曰「心頭方寸地」、「歡喜園」、「水晶域」、「光明藏」。金碧樓台,奇景眩目。突轉一逕,景物全非,凝神端詳,已在自家園中,蓋未嘗出門一步耳。   張曰:「今日之游,樂乎?」曰:「空中幻景耶?」曰:「何者為真,何者為幻?以為真即真,以為幻即幻。真幻皆根於心,而不限以地也。」由是賈奉張如神明,家中所有秘玩,皆質之於張,張均鄙薄,一無許可。賈以為過。曰:「君如不信,目前架上古銅象高六尺者,君以為何物?」曰:「滿身銅翠,班剝陸離,形制既工,雕鏤亦古,的真秦銅也。」曰:「秦則真秦,君知秦人造此何用乎?」曰:「不知。」曰:「女子溺器耳。尚高高供養,不幾污穢殺人!」曰:「有何憑證?」曰:「象脊有銅蓋嵌下,象四足皆有小洞,以火炙之,必有騷臭氣。$ 行。小人追回,復在大門內,重著衣冠方入。是以遲遲。」翁乃問程曰:「足下衣冠自有之乎,抑假於人乎?請以實告。」程忸怩曰:「借諸同伙,數人湊合者。」翁曰:「善,今天雨泥泞,勿損人之物,姑止一宿。明日我與足下偕往城中,檢點質庫,再商行止可耳。」程唯唯。   次日,翁果與程車馬僕從而去,質庫中人見之,深訝其事。翁歷內外,檢閱一過,謂程曰:「足下之言不謬。」盡與八萬金接續,且平分餘資,使之司總。程感激圖報,克儉克勤,是以歲入之利,較他處為優。   或問於翁曰:「某進士品格貌相,人人所願交者,而翁必欲絕之,後果敗,幾被其累。程掌櫃貿然而來,人人所譏誚者,而翁毅然從之,至今深得其力,是何道也?」翁曰:「道在目前,人自不察耳。某身為進士,入仕有途,何必欲速,其貪可知矣。貪以敗官,古之訓也。程掌櫃假人衣冠,尚知保惜愛護,矧巨萬財物乎?故知其受托不苟也。」 陬邑官親   西域之變,大將軍福公,奉命進剿。統領巴圖魯,及吉林健旅,聲勢赫奕,所過州縣,以辦差不善,登白簡者不一。傳檄至陬邑,缺既清苦,官亦疲憊,聞前途才幹之員,每有失誤,心切惶恐,日惟涕泣而已。其官親某,向司徵比,默默無聞。今見其戚官將敗矣垾,不忍坐視,乃謂之曰:「庫中有二三百金乎?」令曰:「有之,不敷所用。」曰:「既有之,尚可為也。盡以與我,不問出入,或者無礙前程乎!」大令無可如何之際,姑以聽之。   時值盛暑炎炎,幾至流金爍石,官親乃與工房相度館舍,極其寬敞,染古色紙以表糊之,字畫皆用舊物。其椅桌以油核桃仁薰作烏木色。以人家用舊之藤竹蓆片蒸洗一色,按其大小形象,制為引枕靠垫,藍緞為邊,以玫瑰雜楊花代扎實之。其簾幕用深綠色蝦須竹為之。其天棚,自村口直接至上房,長有里許。因惜買多席,僅敷一層,恐透暑氣,加以鹽包雜松毛蓋之。其陳設,則山中購小松柏,栽數百盆,夾道而列。所有茉莉花夜來香之屬,列在其後,只覺芳馥,而不見形影。公館後,及左右牆外,三面環列水桶,以竹截作噴筒,伏民夫數百人,各持一筒吸水,向上細細噴之,俾屋上棚間,不乾不濕,潤澤而已。西瓜為汁,以絹瀝之,稍加冰糖薄荷水相和,其涼沁腹。茶用蘭芽雪瑞,本係北產,氣香味厚,色亦清冽,用沙甌烹熟,坐於水筒鋪,以取溫和。   陳甫畢,大將軍至矣,令出遠迓。將軍由皎日之下而來,輿入村口,已覺陰涼;至公館內,兩旁松柏陰森,更覺沉靜古穆;並無結綵懸燈,耀目增光之物,心地一爽。坐其鋪垫,皆軟滑清香。不覺大樂,曰:「天仙界,水晶宮,不是過矣。$ 食也。況此物自至,必天神憐翁,假手以濟,豈盡狸奴力耶?無已,姑先質資度歲,暗訪物主,明告其故而歸以質券,似亦無傷。」翁不得已,姑從之。   次年遍訪,無失物家。或曰:「此巨家殉葬物,年久墓崩,家貧棺壞,則貓取之矣。」或曰:「有心計婦,家有蕩子,藏此物於複壁承塵中,為子女謀。未及交代,猝病而亡,貓故取之,無礙。」皆是也,要之以神天賞善之說為正。翁聞人議論近理,乃贖而貨之,緣是起家。子孫發甲,世承祖訓,愛畜貓,食必以腥。有仕至憲司者,署中貓且數十頭,出入隨從,專有飼貓之職,至今不衰。   薌毆而歎曰:人生世上,財可忽乎哉?不但飲食起居,以之自奉:即庭幃行孝,棣萼情聯,莫不藉此。甚且至爵可得而鬻也,刑可得而贖焉。以之救濟,仁名頓起;以之施與,傳為美談。信乎?金聖歎曰:「名以銀成,無別術也。」彼貓烏知之,亦以此取義,且永錫爾類,豈不異哉!   恒山李老。農家者流,有地數頃,稱小康。中年生一子,名曰壹。稍長附學讀書,督課極嚴。壹時年十二,游嬉誤學,畏父師訓責,竊資逃去。李老夫婦情急,懸金以購,搜索無所不至,迄無影響。其母哀痛迫切,幾致輕身。李老猶以年齒正強,可望生育慰之。然婦已思子成疾,屢勸置妾延嗣,李老不忍。   光陰迅速,瞬逾十年,年將古稀,仍無所出。宗族之貧苦者,咸思爭繼,嘵嘵不休,益厭苦之。自度精力尚強,且值旱澇不勻之歲,聞韓魏間售子女者值甚廉。李老攜百金往,投人牙,以清錢五十貫,擇得端莊小女子,大稱心懷。女叩以姓名籍貫,翁實告之,訝曰:「妾乃與翁同姓同鄉,異哉!」李老曰:「同姓或有之,鄉則路隔五百里,難言同也。」女曰:「幼聞吾父言悉矣。云係李姓,名壹,恒山人,因逃學出,為人義子。親父母在乎否乎,念誦涕泣。妾與母時慰勸之。」李老亦訝曰:「據汝言,確是吾子也,汝當為我孫女。幸言之早,速赴爾家驗之!雖相隔十餘年,聲音笑貌,應不改也。」遂攜女至村,呼女父出,果李老子也。哭述所由,云:「逃出後,惘惘南奔,資用告罄,乞食此村。有老人同姓,蓄為義子,為我娶妻,連生四丁二女。義父母相繼歿,逢此歉歲,故賣女度日耳。」李老大悅,命子貨其家具,攜其子孫男女八人歸。其妻孤苦零丁,抱病而臥,聞夫歸,忽然子孫滿堂,不覺躍然而起。   吾師丁養虛先生,奇偉人也。學圍棋於施湘霞,傳瑤琴於郭去非,皆國手也。先生入其堂奧,且精於奇門禽遁之學。能以拳石築小山,為橋樑亭榭;栽逕寸松柏,鬱鬱茸茸,有天然之致。山巔懸瀑布一道,穿橋曲折瀉落,承以磁盆,水流循$ 廟宣廟時,為趙秋大令入室弟子,所著《頻香詞》若干卷,神似香消酒消一編,為詞中別開生面。此詞風致頗為近之,豈頻香精靈不昧,尚來往於六橋三竺間乎?顧以姓氏請,則終不應,何也?   吾聞頻香所適非天,大有淑真斷腸之戚,常畫飲酒讀騷喬影,自譜北曲一套題之,慷慨淋漓,銅琶鐵板,每以豪縱為解嘲;而詞中則呢呢私語,韻致淒涼,竟判然如出兩手,豈尚不忘綺語之結習耶?抑遭兵火,另有才女,抑鬱以死,而不能自秘其情耶?姑具所見,以俟知者云。 船女奇緣   網船女子阿巧者,故小家女也。始生時,父母不欲舉之,為網船某嫗乞歸撫養,以為童媳云爾。乃阿巧至十一二齡時,姿容即明媚可喜,某媼頗鍾愛之,不令作船上生活,凡拖篙打槳諸務,皆不問也。阿巧性尤慧,能得媼之歡心。又數年,媼稍裕,另置一艇,使阿巧守之,而日與其子駕舊船出謀食。蓋以其子亦將弱冠,故令遠之也。網船之泊於鴛湖也,有定所。女之船適泊在東門。東門為人煙繁盛之地。   有西泠某生者,風神楚楚,有靈和張緒之風。少嘗學書,中更喪亂,遂棄儒而賈,設肆於禾地之東郭。每當清晨,市未集時,則踞樓檻而讀。水鳥驚飛,漁人皆起,蓋日以為常矣。女之船適在某生樓下,聞生晨讀則亦起,臨波掠鬢,照水更衣。生亦習見之,未為奇也。一日,方盛暑,生散步河干柳蔭之下,則見女方依篷刺繡,著白苧形,不加妝飾;而冰肌無汗,豔絕天然,始大驚異。停足凝眸,女亦仰目注視,素頰微赤,梨渦淺暈。生揖而前,似欲有白,女囅然曰:「君非樓頭晨讀者耶?」生曰:「然,久托毗鄰,未經拜訪,今得一面,亦三生之幸也。」女怒之以目,曰:「此豈君咬文嚼字之地耶?往來人雜,寧無多露之畏耶?」生遂登其舟,自隱於蘆箔之內,長跪而請,願自附於婚姻。女笑曰:「君真妄想者,儂為船嫗童媳,寧不知之哉?」生哀之再四,但求一促臂,得親香澤,死且不憾。女不忍固拂其意,以手琬引之使起。生乘勢躍起,狎抱之,遂共為野鴛鴦矣。   過數月,女忽招生至舟中,泣而告曰:「君害儂矣。誰知竟種櫱根哉!今將奈何?不告亦死,告亦死耳。不告則死遲,告則死速耳。今將奈何?」生亦相持泣,既而曰:「無已,其亟以情告母乎?倘母肯捨卿一人,則其子娶婦之事,我當任之。」女以為不可,曰:「此唯有走為上著耳。老姆之前,儂何能自達於前耶?」生因賃宅於岳廟之村中,迎女而居焉。媼覓女不得,生因使人微告之故,而賂以重金。媼歎曰:「吾因疑此兒太豔,乃尤物,非舟人子所能堪也。一接而孕,豈非天乎?」受其金,而仍令以母女往返焉  $ 嘗 糞惡 之 後 , 遂 病 口 臭 . 范 蠡 乃 令 左 右 皆 食 岑 草 , 以 亂 其 氣. 其 後 , 吳 王 如 越 王 期 日 疾 愈 , 心 念 其 忠 , 臨 政 之 後 ,大 縱 酒 於 文 臺 . 吳 王 出 令 曰 : 「 今 日 為 越 王 陳 北 面 之 坐, 群 臣 以 客 禮 事 之 . 」 伍 子 胥 趨 出 到 舍 上 , 不 御 坐 . 酒酣 , 太 宰 嚭 曰 : 「 異 乎 ! 今 日 坐 者 各 有 其 詞 , 不 仁 者 逃, 其 仁 者 留 . 臣 聞 同 聲 相 和 , 同 心 相 求 . 今 國 相 剛 勇 之人 , 意 者 內 慚 ? 至 仁 之 存 也 , 而 不 御 坐 , 其 亦 是 乎 ? 」吳 王 曰 : 「 然 . 」 於 是 范 蠡 與 越 王 俱 起 為 吳 王 壽 , 其 辭曰 : 「 下 臣 勾 踐 從 小 臣 范 蠡 , 奉 觴 上 千 歲 之 壽 , 辭 曰 : 皇 在 上 令 , 昭 下 四 時 , 并 心 察 慈 , 仁 者 大 王 . 躬 親 鴻 恩, 立 義 行 仁 . 九 德 四 塞 , 威 服 群 臣 . 於 乎 休 哉 , 傳 德 無極 上 感 太 陽 , 降 瑞 翼 翼 . 大 王 延 壽 萬 歲 , 長 保 吳 國 . 四海 咸 承 , 諸 侯 賓 服睥 . 觴 酒 既 升 , 永 受 萬 福 ! 」 於 是 吳 王大 悅 . 明 日 , 伍 子 胥 入 諫 曰 : 「 昨 日 大 王 何 見 乎 ? 臣 聞 內 懷虎 狼 之 心 , 外 執 美 詞 之 說 , 但 為 外 情 以 存 其 身 . 豺 不 可謂 廉 , 狼 不 可 親 . 今 大 王 好 聽 須 臾 之 說 , 不 慮 萬 歲 之 患, 放 棄 忠 直 之 言 , 聽 用 讒 夫 之 語 ; 不 滅 瀝 血 之 仇 , 不 絕懷 毒 之 怨 . 猶 縱 毛 爐 炭 之 上 幸 其 焦 , 投 卵 千 鈞 之 下 望 必全 , 豈 不 殆 哉 ? 臣 聞 桀 登 高 自 知 危 , 然 不 知 所 以 自 安 也; 前 據 白 刃 自 知 死 , 而 不 知 所 以 自 存 也 . 惑 者 知 返 , 迷道 不 遠 . 願 大 王 察 之 . 」 吳 王 曰 : 「 寡 人 有 疾 三 月 , 曾 不 聞 相 國 一 言 , 是 相 國之 不 慈 也$ 德 可 刻 於 金 石 , 聲 可託 於 絃 管 , 名 可 留 於 竹 帛 . 臣 請 引 琴 而 鼓 之 . 」 遂 作 『章 暢 』 辭 曰 : 「 屯 乎 ! 今 欲 伐 吳 可 未 耶 ? 」 大 夫 種、 蠡 曰 : 「 吳 殺 忠 臣 伍 子 胥 , 今 不 伐 吳 人 何 須 ? 」 大 夫 種 進 祝 酒 , 其 辭 曰 : 「 皇 天 祐 助 , 我 王 受 福 . 良臣 集 謀 , 我 王 之 德 . 宗 廟 輔 政 , 鬼 神 承 翼 . 君 不 忘 臣 ,臣 盡 其 力 . 上 天 蒼 蒼 , 不 可 掩 塞 . 觴 酒 二 升 , 萬 福 無 極! 」 於 是 越 王 默 然 無 言 . 大 夫 種 曰 : 「 我 王 賢 仁 , 懷 道 抱 德 . 滅 讎 破 吳 , 不 忘返 國 . 賞 無 所 吝 , 群 邪 杜 塞 . 君 臣 同 和 , 福 祐 千 億 . 觴酒 二 升 , 萬 歲 難 極 ! 」 臺 上 群 臣 大 悅 而 笑 , 越 王 面 無 喜色 . 范 蠡 知 勾 踐 愛 壤 土 , 不 惜 群 臣 之 死 , 以 其 謀 成 國 定 ,必 復 不 須 功 而 返 國 也 . 故 面 有 憂 色 而 不 悅 也 . 范 蠡 從 吳 欲 去 , 恐 勾 踐 未 返 , 失 人 臣 之 義 , 乃 從 入 越. 行 , 謂 文 種 曰 : 「 子 來 去 矣 ! 越 王 必 將 誅 子 . 」 種 不然 言 . 蠡 復 為 書 遺 種 曰 : 「 吾 聞 天 有 四 時 , 春 生 冬 伐 ;人 有 盛 衰 , 泰 終 必 否 . 知 進 退 存 亡 而 不 失 其 正 , 惟 賢 人乎 ! 蠡 雖 不 才 , 明 知 進 退 . 高 鳥 已 散 , 良 弓 將 藏 ; 狡 兔已 盡 , 良 犬 就 烹 . 夫 越 王 為 人 , 長 頸 鳥 啄 , 鷹 視 狼 步 .可 與 共 患 難 , 而 不 可 共 處 樂 ; 可 與 履 危 , 不 可 與 安 . 子若 不 去 , 將 害 於 子 , 明 矣 . 」 文 種 不 信 其 言 . 越 王 陰 謀范 蠡 , 議 欲 去 徼 倖 . 勾踐二十四年 二 十 四 年 九 月 丁 未 , 范 蠡 辭 於 王 , 曰 : 「 臣 聞 主 憂 臣勞 , 主 辱 臣 死 , 義 一 也 . 今 臣 事 大 王 , 前 凈 無$ ,不然,為什麼對我眉來眼去呢?故月樓在演劇之時,愈覺賣弄精神,看得黛玉神魂顛倒。那夜回去,即與阿金商議此事。   阿金起初故意為難,後來黛玉再三央懇,又許了他多少東西,方才應允。說道:「倒是一樣勿穩當,格件事體撥勒月山曉得仔,吃起醋來末那處嗄?」黛玉道:「奴是昏脫格哉,搭奴想想主意看。」阿金道:「主意是有一個勒裡,眼睛門前,只推托勒裡生病,讓我對俚去說,叫俚來,如果俚來望,困勒牀浪仔,只說發肝氣肚裡痛末哉。」黛玉道:「格格主意不過一時之計,終勿能長遠格。」阿金道:「起初末實梗,原勿是長遠格呀。奴還有一個道理勒海來,心急,聽我說。前月月山問要借二百塊洋錢,奶奶是應酬俚格。故歇亦開口要借一百,還答應俚格來。據我意見,要搭俚斷格,現在借撥俚,俚就勿高興來哉。我老實對奶奶說仔罷,格套戲子,有心搭要好,無非想兩個銅錢。借撥俚末嘸啥,如若勿借,馬上就搭斷絕。我看見仔幾化哉。」黛玉道:「格閒話是勿差,只怕俚曉得仔格樁事體,吃起醋來,弄得動刀動槍,叫奴阿要嚇殺介!」阿金道:「勿要緊格,我下文還有法子勒。若然弄到動刀動槍,格是真真嘸法,大嘸趣哉!奶奶嚇,做到格種事體,一末要膽大,二末多費幾百洋錢,包我身浪,太太平平,一貼平穩散,半點風險嘸不阿好?」黛玉道:「格法子,說仔半日,仍舊細細教說出來,叫奴哪哼安心呢?至於銅錢銀子,奴是勿惜格,只要成功就是哉。」阿金道:「我看月山格人,獨想要借洋錢,勿是真心搭要好,格落好商量格。當面末勿借撥俚,只推托自家有病,亦搭俚一淘困,冷疏疏叫轉去。俚板要火冒,但當時見生病,勿見得馬上發作。等到明朝,讓我到俚屋裡,帶仔二百塊洋錢,比俚討價多點,交撥仔俚。我對俚說,格注洋奶奶末嘸不,是我借得來格,皆為搭交好仔一場洛,以後去哉。一來勒浪勿適意,恐怕待慢仔﹔二來外勢風聲野大,撥勒楊家裡聽見仔,雖說末已經出來,總算坍仔俚格臺,只怕拿倪驅逐,弄得住勿安穩,倒勿局格。實梗一說,俚心裡總明白格哉,即使有點難過,看見仔二百洋鈿,自然完結,橫勢勿是搭真心要好呀。奶奶想阿對呢勿對?」黛玉聽他一番說話,暗暗想了一想,雖然不大穩當,也只好如此,慮不盡許多,到那時見事行事便了。故又對阿金說道:「只要辦得妥當,就照實梗說法末哉。」阿金道:「奶奶儘管放心,不過有格場化,心急勿出格。」黛玉曉得阿金能幹,無須叮囑,由他前去辦理便了。兩人計議已定,別無書說。   這幾天,黛玉仍去看戲,阿金做了引線之人,得與月樓通信。月樓是個貪色之徒,自然$ ,為妓女貪淫之惡果。故惜紅生有詩歎之曰:   怪他底事太風騷,漫詡今朝意氣高。   富等煙雲容易散,花經霜雪不堅牢。   鴛盟屢背思淫佚,狐媚偏工愛侈豪。   直到徐娘年老後,縱知懺悔亦徒勞。   此詩說盡寶玉終身,現在且慢細表。仍說寶玉對鏡照畢,聽報時鐘已敲兩下。樓下的相幫上來說:「馬車已經來了,停在門前伺候。」寶玉即同阿金下樓,移步至門首上車,見那車用新式皮篷,繡花坐褥,果然比眾不同。上面坐著兩個馬夫,一色新鮮的號衣,在彼時已算極考究的了。寶玉與阿金並肩坐定,馬儎即將韁繩一拉,那對高頭大馬,便向著西邊駛去。轉了一個彎,越過二馬路,即是大馬路了。馬夫加上幾鞭,比前行得更快。但今天是愚園新開,大家都要見識見識,所以馬路上的馬車較往日愈多,滔滔滾滾,接接連連,魚貫而行,蟬聯不絕。駕車者未便超越而過,違了租界章程,因此寶玉這輛車也只得逐隊而走。過了泥城橋,向那片跑馬場一望,另有一番景致:細草鋪茵,茂林積翠,令人心曠神怡。而且一路之上楊柳迎人,桃花含笑﹔兩邊樹木遮陰,叢篁掩日,黛色與釵光並映,花香共粉氣交融,愈鼓春遊之興。詩云:「春風得意馬蹄疾。」彷彿為此日詠也。   閒文少敘。單說寶玉那部車,鈴聲遠送,鞭影橫斜,如風馳電掣一般,行不到半個時辰,早見愚園在望,相離不遠了。寶玉用手一指,向阿金說道:「看格個園,比仔前頭申園真真大兩樣哉。」阿金尚未回答,車已駛至園門跟首,慢慢停下。甚是擁擠,阿金便攙寶玉下車。旁邊看的人不計其數,幸而馬夫在前開路,阿金方扶著寶玉,緩步進園。但見園中勝景,依稀別有洞天,有一篇短贊為證:   樓臺重疊,亭樹參差。小閣清幽,迴廊曲折。怪石玲瓏,奇峰空兀。紅橋九曲,碧水三篙。柳絮池塘淡淡,梨花院落沉沉。階翻芍藥低圍,亞字闌干架滿。酴斜映,丁紋簾幕。依稀金穀繁華,看蜂蝶尋芳而至﹔彷彿平泉卉木,聽燕鶯逐隊而來。春色滿園,疑是花花世界﹔韶華似水,休嫌草草光陰。正是:錦繡六朝金粉地,畫圖三月豔陽天。   寶玉遊玩了一番,漸漸有些疲倦,遂同阿金登樓遠眺,遍覽全園麗景。在靠窗泡了一碗茶,坐不到半刻工夫,見樓下遊人如織,美女如雲,來了一班北里姊妹,如李巧玲、李三三、陸昭容等十餘位校書,一個個花枝招展,爭上樓來。寶玉連忙起身招呼。眾校書見是寶玉,都走過來敘談,圍在一處品茗,惹得那班浮頭少年,饞涎欲滴,在旁品頭評足,高聲道好。有的認識寶玉,有的認識各校書,據當時人的月旦,均推寶玉為第一,因寶玉週身打扮勝於別人,越顯得$ 梅、選仁滿腔歡喜,一力擔承,情願幫忙邀客撐場面而盡義務。寶玉連聲稱謝,放出些柔媚工夫,早把二人籠絡住了。   選仁忽問道:「胡先生在這裡客棧中,未便懸牌,終要另租一所房屋。即使借船上擺酒,也須住在自己寓內,方才舒暢。但不知尊意是怎樣呢?」寶玉答道:「奴是地陌生疏,雖則帶仔四個用人,內中認得間搭格,只有一個大姐阿珠,到過此地兩轉。故歇單差俚一干子,要幹幾化事體,實在來弗及。格落房子還去看格來。租是一定要租格,勿得知間搭近段阿有啥好格空房子,諒必大少終有點曉得。如果有末,還要拜托唔篤兩位費心,不過奴真真對勿住。」祖梅、選仁一齊答道:「你說什麼話?這是極容易的事,理當效勞的。待我們想一想看。」兩人口中說著,都低頭沉吟了半晌,卻被祖梅先想著,把手在桌上一拍,欣然說道:「有了!」選仁也道:「我也想起一個所在,只怕與你相同的,可是伍家那所小住宅嗎?」祖梅道:「怎麼不是?此間近處一帶總要算他最好,雖秒寬大,卻甚華美,而且夠用的了。若除去了這所,那裡還有第二處呢?其餘不是太大,定是太舊,諒都不合式的。選仁兄以為如何?」選仁道:「是極是極,可稱英雄所見相同。我料胡先生見了,一定也中意的。」寶玉道:「既然有格種好房子,阿好就托大少領倪去看介?」選仁道:「便極便極。明日午後,我同祖梅兄到這裡來,就領你們去看。如看得中,當場把他租定,不但免了許多周折,並且過一兩天你們就可以搬進去了。」   寶玉聽說,卻也歡喜,少了一樁心事。正向著二人稱謝,忽見茶房把門簾一掀,立在外面說道:「下邊有一個娘姨,說是姓陳,住在大沙頭的,可要喚他上來嗎?」阿珠接嘴道:「去領俚上來末哉。」茶房答應退去。寶玉問阿珠道:「故歇來格姓陳格,阿就是剛剛對奴說格介?」阿珠道:「蠻准蠻准,是俚篤來接去白相哉。」祖梅聽他們一說,早已懂得,便問道:「那個姓陳的,可是花艇上的人嗎?」寶玉點點頭,尚未回答,見茶房已將娘姨領上樓來。踏進房門,阿珠連忙招呼。那娘姨先向寶玉叫應了一聲,又見祖梅、選仁也在此間,便笑嘻嘻的問道:「兩位大少倒誠心勒裡,比倪先來。停歇阿到倪搭去介?」祖梅道:「要的要的,我與胡先生一同到你船上罷。」娘姨道:「蠻好蠻好,倪搭本則少兩個陪客勒浪。」說著,又向寶玉道:「方才珠姐到倪搭,曉得胡先生來,真真難得格,格落打發我來請,有屈到倪船浪去白相。轎子現在停勒外頭,是跟我一淘來格呀。」寶玉道:「奴來仔末,害唔篤忙煞快,備仔轎子來請奴,實在對勿住!」娘姨道:「說到落裡去?倪$ 差人前去打聽,方知在善堂中議事,辦理賑濟一切,昨天一同動身,往別縣察勘災情去了。即祖梅、選仁也去幫辦,大約要耽擱一兩月,方得回省,把賑務辦理清楚呢。寶玉得此信息,正是動回申的機會。不然,他們待我甚厚,我不便一朝決絕,脫然而歸。雖不能說我捲逃,勢必議我寡情。如今趁他們不在這裡,從速一走,即使將來會面,我亦有所借口了。至於別的客人,縱現下在我身上化過幾百塊錢、幾件東西,更是平常,有什麼恩?有什麼義?今日他有錢來,我就認識他,叫他幾聲「大少」﹔如果沒有錢來,我便與他陌路,這是堂子中的門譜,更不必放在心上。只須我揀定好日,要走就走,何用多所牽掛,戀戀著這班人呢?況住在此間甚是悶悶,把身子都縛住了。除去了珠江一帶,別無可頑的所在,借此消閒,怎及得在上海的時節?日裡可以坐馬車、遊園,夜間可以吃大菜、看戲。只要有錢,盡我受用。今此地件件沒有,豈不要悶死嗎?而且結識的富商,往來的貴客,大半是有錢的村牛,蠻針瞎灸,橫衝直撞,怎解得溫柔風味、繾綣雲情?欲求一如郭綏之一樣,竟然渺不可得。但照這般說來,難道綏之不是廣東人嗎?不知他在上海,閱歷已深,洞中要竅,平日把花叢研究,不但言語也改變,抑且性質也轉移,故與若輩不同,能得寶玉的歡心。惜乎出了天花,將極好的美少年變作極醜的大麻子,以致兩下分離,割斷了一段孽緣。   閒話少敘。此刻寶玉心裡決計歸旋,便與阿珠商議搬運之策。阿珠道:「倪故歇轉去是嘸啥,不過甩脫格種好生意,像煞可惜點罷哉。如果一定要回上海,我也弗好阻當,但有一說,倪格幾化銅鈿銀子,若帶現格去,路浪恐怕勿小心,露仔眼末那處?俗語叫『財不露白』,格倒頂頂要緊,終要想點法子末好運轉去。」寶玉道:「要末寫張匯票,匯到仔上海罷。」阿珠道:「好是蠻好,終勿十二分穩當,而且撥別人容易曉得。倒勿如多打點金葉子,放勒箱子鋪蓋裡,阿比匯穩當點介?」寶玉道:「倒也勿差,准其替奴去辦末哉。不過日腳勿能長遠格。」阿珠道:「格是自然,包兩三日就舒齊阿好?」寶玉又道:「倪格套紅木家生比仔勒上海格更好,甩脫俚末可惜,帶俚去末難拿,到底哪哼呢?」阿珠道:「有啥難拿介?只要多叫幾個腳夫,扛下仔船,船浪格茶房多撥俚點酒錢,叫俚放得好點,勿要碰傷壞仔。一到上海,用兩部塌車,車到仔格搭,並勿萬難。況且倪人手也多,諒來終看得完善格哉。想阿對佬?」寶玉點點頭,順手取過歷本一看,揀定十月廿五日動身。今天已是十九,相距僅有五日,不免有一番忙碌。兩人計議妥當,諸事托阿珠辦理。先將$ 來的銀錢尚未告匱,即生意稍不如前,亦盡可逍遙自在。且有乾女兒秀林幫忙,更不須自己煩心,故此快活了好幾個月,只圖著夜來的歡樂。萬不料到了臘月初旬,照西曆已是正月十幾號了,恩特忽接外洋電報,是東家叫他回去,派他在本國廠裡管帳。上海行裡這個缺,另選別人來接手了。恩特將此信息晚上告訴了寶玉,即與寶玉作別。寶玉此時,猶如青天裡打了一個霹靂,曉得無法挽留,只好叮囑他再住幾天。恩特也甚戀戀不捨,但恐過於遲滯,失去了生意如何是好?故雖勉強應允,也只多住了兩夜,趕緊回本國去了。臨行之際,寶玉灑淚餞別。恩特贈了一隻金鋼鑽戒指、一隻打簧金錶,留為紀念之物。從此寶玉無情無緒,日間尚可消遣,到了晚上,冷清清獨宿孤眠,正不啻度夜如年。因他   天生淫賤,一夜都難以空過。且經過大敵的人,即使有個替身陪他,若是尋常的小伙兒,還未能如他的願,而況一個也沒有呢!怎奈一時之間,那裡找得出可意人兒?回想到昔日舊交,大半風流雲散,斷絕恩情。除黃月山現仍做戲外,其餘如楊月樓則監在縣獄,郭綏之則因病變相,朱子青則受騙懷恨,張仲玉則氣走回家,均斷了往來之路。至於胡士誠、馮惕勤、陳華東等一班人,或到此逢場作戲,或偶爾一度春風,僅可算泛泛之交,無論來與不來,都視作贅疣罷了。惟十三旦恩義未絕,藕斷絲連。無如遠隔京師,莫通音信,未知何日再臨滬瀆,亦空勞眠思夢想,無補眼下之淒涼。所以寶玉心裡又欲與月山重尋舊好,再訂新盟﹔然難以向阿金啟口,托他邀請至家。因從前回絕月山,也是阿金,諒他決不肯再去的。但月山那裡我送過許多銀子,並不曾反面割絕,與氣走仲玉不同。況他是個戲子,或者貪著銀子再來,也未可知。寶玉想到其間,霎時心亂如麻,坐臥不安。惟此事說出來,終覺有些礙口,只得按捺下去,另尋機會。別人那裡知道他的心事?雖阿金等勸慰幾句,也不過隔靴搔癢罷了。好容易熬過殘臘,又屆新春,幸得生涯尚不冷落,每夜有那班新相識前來擺酒報效,即叫局也有十餘起,故稍稍把憂悶拋開。   元宵那覊夜,魯卿在月舫處叫過他一次局。前回已經表過,不須復贅。但寶玉與魯卿更屬泛泛,因嫌魯卿笨拙,故除照例應酬外,並無貼膚的恩愛,也只當身外的贅疣。然魯卿自這夜叫局後,卻去打了兩個茶圍,說起馬永貞要在丹桂獻技一事,又細述他的本領,在黃浦灘力勝黃鬍鬚。聽得寶玉津津有味,恨不立刻去見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品。便問魯卿可曾會過?到底何日在丹桂演武?魯卿即將念五起演日期告訴寶玉,又說他的相貌雖沒見過,但據別人講他,人品非惟不俗,而$ 磵聽說,雖知發賢做個小伙計,那有許多閒錢?然此話當著寶玉面說的,既不便說穿他,又不好攔阻他,故將一雙眼睛對著道誠看了一看。道誠怎麼不懂?只把頭點了幾點,似乎說道:「你不要管他,他在著迷之際,即使攔阻也不聽的,倒不如慨然答應的好。」士誠會意,答道:「我是與寶玉頑笑,何嘗動什麼真氣?怎要費史兄的鈔,明夜請我們兄弟吃酒呢?」發賢道:「只有一件事,還要費我兄的心,代邀幾位朋友才好,不然,只有現在三人,怎吃得下這一臺酒呢?」士誠道:「這個容易,自當代勞。」說著,又向寶玉囑咐道:「明晚史大少要在這裡擺酒請客,可取筆硯過來,讓史大少開一張菜單,預先好定下去呢。」誰知寶玉不甚願意,並不貪圖他照應,因看出發賢舉止行為,不像是個有錢的富商豪客,又非膏粱紈子弟,且品格粗疏,相貌卑陋,一無可取,料定將來必然漂帳,本想用言推托,死了他一片癡心,既而轉了一念,士誠面上不好看相,譬如我結交他一臺酒,究屬有限,落得做個人情,慷慨應允的好。你想寶玉這雙眸子,利害不利害?所以,海上花從中獨推他為斲輪老手,操縱有術,措置裕如,洵足當「九尾狐」三字名稱。   閒話少敘。斯時寶玉雖然答應,卻不向發賢稱謝,僅喚阿金取過文房,端整在桌兒上面。發賢不會點菜,也托士誠代寫畢,又講了一回閒話,見阿珠端了便夜飯進來。寶玉請三人用酒,惟與士誠應酬敷衍,也不十二分親熱。士誠已知其意。只有發賢開懷暢飲,以為此刻這席便夜飯,定是為我而設的,縱面子上未免與我疏淡,大約因初次會面,有些不好意思罷了。   少停三人用過酒飯,聞有人叫寶玉堂差,士誠就拉著發賢、道誠回去,發賢依依不捨,猶向寶玉謝道:「今夜蒙賜酒飯,多謝多謝,驚吵驚吵。我們要去了,同你明日會罷。」寶玉聽了,一發可笑,從未聞堂子中頑耍,用著「驚吵」兩字,故覺得新鮮異常。寶玉不便以言相答,惟送他們三人至樓梯跟首,說幾句「待慢,對勿住」的套話。發賢又想要開口,被道誠拉了一拉,方才止住,跟著士誠等走到門外,各僱了一部人力車回去。   不談士誠歸家。且說發賢與道誠回店,已是十一下鐘了,彼此安眠。別無緊要書說。到了明日午後,又向經手說了兩句鬼話,仍同道誠來至士誠家中,即問今夜客人可曾代邀幾位?士誠道:「這到不須慮得,少停到了寶玉家,由我出面,寫幾張請客條,差相幫各處一邀,諒有幾位來的,此刻何須急急呢?」發賢唯唯,就要拉著士誠前往,士誠因時尚早,推說更換衣服,進裡邊俄延了半晌,方始出外,與發賢、道誠齊至寶玉那裡。   寶玉不過照例接$ 時慕顏又想吃煙,仍拉著寶玉,回轉書房。寶玉照舊與他裝煙,不必細表。   等到上燈過後,將煙盤各件搬至西書院寶玉房裡,並吩咐錢壽把整備的一席酒菜擺在樓上中間。交代畢,阿金等執燈前導,雙雙同至西樓。不多一回,中間的酒菜擺設停當。又命老媽子喚三妾過來相陪,取其熱鬧有興。少時均到,一共五人入席,慕顏居中坐了,寶玉與三妾兩邊陪待,輪流把盞,三妾因寶玉是客,也各敬了幾杯。此際慕顏左顧右盼,酒落歡腸,杯杯盡,盞盞乾。直吃到十二下鐘,不覺酩酊大醉,倒在椅上。寶玉飯也吃不下了,喚阿金、阿珠扶他到榻上睡下,自己替他裝,慕顏糊糊塗塗,吃了十餘筒。三妾也要過來相幫,寶玉道:「三位阿姊放心去困末哉,有奴勒裡伏侍,勿要緊格,等俚醒一醒,難末攙俚過去罷。」三妾本不高興伏侍,聽寶玉受領,落得適意,自然一哄散去了。至於外邊殘席,早已撤開,毋須細敘。單說寶玉裝過了十幾筒棗子大的煙,諒已過足了瘾。又喚阿金等攙他上牀,替他寬了衣服,蓋了一條薄棉被。自己也把妝卸下,端整了一壺茶,先打發他們去睡了,然後在慕顏腳跟頭著身子,躺了一回,等到將近天亮,慕顏醒轉吃茶,寶玉方與他交頸同眠。一切細情,不言可喻。   一宵已過,又到來朝。兩人起身之後,並不出門遊玩,終日相對閒話,看守這盞煙燈,毫無書說。但光陰迅速,轉瞬間已是初九,住了半月光景,寶玉雖然諸事舒服,究嫌拘束不慣,甚為煩悶,一心牽掛著上海。那天因向慕顏說道:「後日奴要回上海哉,皆為軋一個節勒海佬。倒是對勿住錢老。」慕顏道:「唔準定十三動身,有啥(讀哂)要緊咭,我十二夜裡,還要同唔餞行,送唔程儀拉。」寶玉只好答應,又謝了一聲。   果然到了十二晚間,慕顏備了一桌豐盛酒肴,仍與第一日來時一樣,喚三妾過來相陪,不過心中難捨寶玉,未能歡呼暢飲,席間所說的話,無非離別之情。吃到十一點多鐘,已覺索然興盡,散席歸房。等到三妾去後,方在身邊摸出一隻皮洋夾來,打開揀了一揀,拿一張三千元的匯票送與寶玉,叮囑他日後再來。寶玉極口稱謝,應承來春准至此間。又說錢老有暇,何不也到上海一遊,看看洋場風景,盡不妨耽擱在我家,盤桓一兩個月,以盡我孝敬之心。慕顏答應,又問航海可有風波,寶玉道:「一點也嘸不,倪坐勒大輪船浪,平平穩穩,實頭勿覺(讀各)著啥,放膽大點末哉。」慕顏聽了,把頭點了一點。所以後來,放膽赴申,尋訪寶玉,不料偏偏遇著風浪,嚇得幾乎要死。此是後話,不必細表。   且說當夜談了一回,雙雙上牀安寢。睡至黎明,寶玉先自起身,打扮完竣,$ 怎想到是自己一母所生的哥哥?   閒文少敘。是時寶玉拜過了佛,看香火化過了元寶、錢糧,正待向各處隨喜一回方始回去,阿金忽將他衣服拉了一拉,湊著耳朵,低聲相告,將方才香火杜阿二所說的情由,細細訴了一遍。寶玉聽說娘已去世多年,不免灑了幾點眼淚,因他說話對同,知非捏造,便道:「有介事格。奴小格辰光,亦聽見倪阿媽講歇細底,前頭養過兩個男,大格老早就死,第二格勒浦東鄉下,雖則末勿見過,算上去年紀亦對格。故歇去搭俚說,叫俚明朝到奴屋裡來末哉。」旁邊阿珠插嘴道:「大先生,終要當面盤駁清爽格,皆為世界浪壞人多,作興有假冒格哩。」寶玉道:「奴亦實梗想呀,格落叫俚屋裡來,好細細教盤問俚,勿然,今朝一時頭浪,冒冒失失,奴問俚格閒話,拿要緊格倒漏脫仔介,以為阿差呢勿差?」阿珠點首稱是。   阿金於是回覆了香火阿二,叮囑他明日來家相認,今天不必面談,以免被他人知曉,失了體面。交代已畢,即同寶玉出了正殿。寶玉取出金錶一看,已有一下多鐘了,覺得腹中有些饑餓,故向各殿略略瞻仰,便出寺門上車而歸。到家之後,寶玉並不疲倦,復吩咐馬夫傍晚再來,八點鐘要往虹口去看馬戲的,馬夫應命而去,不表。   再說秀林聞乾娘今夜往觀馬戲,也想見識見識,托阿珠向寶玉一說,寶玉應允。秀林自是歡喜,又來問龍華的風景,寶玉略述幾句。阿珠忽搶著問道:「大先生,勒車子浪講龍華古典,講完格來!」寶玉道:「性急,奴肚裡也餓煞勒裡,讓奴吃過仔飯勒,好講得動得來。」阿珠道:「勒浪熱小菜呀,即摸要搬上來哉。」正當說著,見粗做的把菜端上,寶玉喚阿金等同桌而食,食畢,已是吃點心時候了。寶玉方講道:「龍華寺裡向,格辰光有一個老和尚,著實有道行格,夜夜登勒薄團浪打坐,一來自家練瘟工夫,二來看守塔浪格寶貝。格日夜裡,老和尚忽然跳起身來,就勒旁邊拿仔一根禪杖,奔到外頭去,嘴裡高喊:『妖怪,膽敢偷我寶貝,往那裡走!』一直追到仔黃浦灘。妖怪曉得和尚利害,恐怕撥俚追著,就拿格件寶貝甩勒黃浦河裡仔勒逃走脫格。老和尚只好轉來,差人到水裡去撈,憑哪哼,終歸撈勿起,格落故歇塔浪,嘸不寶貝格哉。」阿珠又問道:「格件事體出勒啥格書浪格介?」寶玉笑道:「若要盤駁,性命告托,奴請阿好問哉?」阿珠也笑了一笑,回頭忽見管帳的走進房來,手裡捧著兩個紙包。正要問他何事,那管帳的先說道:「大先生,我方才到新衙門去,把東西領回來了。」說著,將兩個紙包呈上。寶玉打開來一看,只有幾個金四開與那金銀小錠,其餘一概沒有了,就交與阿金藏在櫥內$ 於是,故無事之時,常在三馬路、四馬路、五馬路團團一帶尋訪。初以為寶玉是花叢中人,必然有金字商標高掛在大門以外,易於探問消息,不意一連十餘日,竟如海底尋針,毫無捉摸,早為之心灰意懶,興趣索然。   其時寶玉正住在秀林家中,既無做生意的牌子,而且初回上海,即從前一班熟客,除與秀林往來的幾個外,曉得寶玉寄居在此,其餘卻一概不知,無怪桂芬找訪不著。後來寶玉遷移至小花園,外面雖略有風聞,又傳不到桂芬耳內,究竟桂芬是個戲子,比不得那班嫖客們,時常在花叢中遊玩,恒聽得他人傳述。若照這樣說法,寶玉無心於桂芬,則桂芬永無相見寶玉之期了?   不知事有湊巧,那天應該他們會晤。桂芬有一個朋友,新從天津來申,租寓在跑馬廳左近,桂芬前去造訪,也不坐人力車,緩步而行,路過小花園,天尚未晚,看兩旁樹木蔭濃,涼風透體,暑氣全收,心中甚為欣羨,因此立定了腳,向四圍觀望景致,猛見一所洋樓上面,有三個婦人斜倚鐵欄,惟打扮不同,顯然是一主二僕,在那裡指點談笑。桂芬一望之間,遠遠地尚不清楚,但覺得身材俊俏,舉止風流而已。及至走近了數十步,抬著頭定睛細視,不禁心花為之大放。正所謂: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原來不是別的婦人,就是天天想念、日日尋義訪的那個胡寶玉。不料他即住在此間,但初十邊我也來過,怎麼沒有見呢?況他門上現貼著「姑蘇胡寓」,難道我當時眼睛花了嗎?既而仔細一想,忽然大悟,記得那日門上貼著召租,還是一注空屋,大約他新搬到這裡的。只是我怎好貿然闖進去呢?他雖本係妓女,而現下未掛招牌,我若走入裡邊,被他罵將出來,如何是好?   桂芬正值躊躇之際,寶玉同阿金、阿珠還靠在欄杆上觀看,也見下面有一人走來踱去,不時呆呆的向上睜瞧,寶玉卻不認識是桂芬,回頭向阿金說道:「看下底格格人,立仔勿知啥辰光哉,一逕對仔倪看,只怕有點癡格。」阿金未及回答,阿珠先說道:「我看格格人像煞面孔野熟篤,搭仔留春園裡格汪桂芬差勿多,勿知阿就是俚?我本則眼睛蠻凶,隨便啥人,見過仔一面就認得格。不過故歇勿著做戲格行頭,格落我認勿准哉。阿金姐,格眼光也勿推扳,細細教認認看。」阿金道:「看上去實頭是俚篤,我猜俚末,一定看見仔倪大先生,心裡勿轉好念頭,想弔膀子。倒是格種神氣,真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哉。」阿金嘴裡這樣說,眼睛卻向著寶玉看。   寶玉此時被他們二人提醒,重又向下細加辨別,果然是他,雖心中不甚合式,而現下在此避暑,正苦夜間無人陪伴,他既送上門來,我不免將就些兒,邀他$ 擱裡作啥嗄?勿然是,明朝就好到上海哉。」 阿珠道:「倪要緊轉末容易格 ,只要明朝弄一隻小火輪,拖帶仔勒走,後日朝浪也到上海哉 。」 寶玉道:「勿知間搭格輪船阿有叫處格介?」 阿珠道:「有終有格呀,倪晏歇點問聲殷老末哉,俚是間搭人,嘸不勿曉得格。」因這時候,嘉興雖有幾只官輪來往,尚未設立輪船公司,所以說著這幾句話呢。   三人正在商議之際,爾靄也起身了,隔艙聽著他們的話,便說道:「寶玉,你要走,只怕蠡湖不讓你走呢。」寶玉道:「奴格要想走,也叫嘸設法 ,皆為俚故歇格病,實頭勿輕勒海,加二勒裡船浪,帶累奴一發擔心事哉。」爾靄點首稱是。   其時阿金伏侍寶玉梳妝,阿珠端整粥菜出來。吃粥方畢,頭已梳好。爾靄取出金時計一看,將近九下鐘了,卻巧蠡湖如約而至,今天帶著一個跟人,以便使喚。蠡湖既到船上,略敘了幾句閒話,寶玉就將哥哥病情細訴一遍。蠡湖問道:「頭艙裡睡著的,可是他嗎?」 寶玉答道:「正是呀。病是病仔多(讀帶,平聲)日哉,淹淹牽牽,重還勿重,昨日 也看見格,奴以為勿要緊格,格落勿放勒心浪,勿殼張俚吃仔點油膩,夜裡就呀呀皇天,弄得大家嚇煞快,奴是更加六神無主,看上去勿知哪哼得勒,所以奴想明朝動身轉哉,不過對勿住 殷老 。」 蠡湖道:「這有什麼對不住?但據我的意見,今晚你的哥哥如果好些,你再盤桓一天,倘或加重,我怎好勉強留你?你請自便就是了。」寶玉聽說,謝了一聲。   蠡湖又向爾靄說道:「賀兄,你可以多耽擱幾天,搬到舍下去住,一敘多年朋友之情,何必軋在裡頭,定要跟他們一同回去呢?」 爾靄起初推辭,卻被蠡湖再四挽留,只得應允了。惟寶玉不言不語,緊蹙雙眉,並非因蠡湖留住爾靄,實為著阿二生病一事。然則照這樣論起來,寶玉頗有天性,於手足之情甚篤?其實非也,由於自己膽小,恐他死在船上,不當穩便,所以意中緊欲回去,大大的不快活呢。   蠡湖睹此神情,勸慰道:「你不用愁煩,今日我們暢游一天,儘管放心,包你沒事,他又不是急痧症,斷不至一變就變的。再不然,明天用輪船拖帶回去,後日一早也到了,愁他則甚呢?」 寶玉趁勢問道:「輪船啥場化去叫介?」蠡湖伸手向窗外一指,說道:「你不見那邊碼頭上停的兩隻官輪嗎?只消你們去叫他,講定了價目,自然拖帶你到上海了。」 正說之間,蠡湖定叫的酒菜業已送來,即吩咐跟人僱了一隻游船,傍在大船邊伺候,催促寶玉換好衣裙,立刻過船前往。寶玉終因阿二病勢沉重,無人在旁照料,究不放心,故托阿金在船看守。虧得阿金懂些世事,不壑比$ 則將事決裂,請不到他,非但無顏回覆寶玉,連我的扣頭都甩掉了。我不如扮個小花臉,陪一個禮,將言實說的為是。所以急忙向武書作揖告罪,裝著笑容說道:「愚兄失言,有意和你取笑,怎麼你起認真來了?老弟臺暫且請坐,待愚兄實言告稟後,儘管公出便了,可使得嗎?」   武書被他這幾句話一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上紅了一紅,且見從人進來伺候,便發作道:「你們這班混帳東西,單老爺在這裡,怎麼躲在外邊,茶都不來送嗎?」 從人連道了幾個是,方才退去。武書即趁勢坐下,忸怩說道:「小弟自到此間,並沒半日空閒,果是真情,老哥休要意會錯了。」趨賢也不說破他,就將自己方才所說的,當作取笑之談,先吹了一回大法螺,說起去年在家鄉,怎樣打著了一張發財票,今春到上海,怎樣拍上了一位大富翁,現在這位富翁怎樣同我去玩慶餘堂,又將慶餘堂源一說,方說到寶玉的哥哥死了,怎樣的場面豪闊,要請一位官界中人,前去點主,情願重重酬謝。   說到這裡,武書便搶著說道:「我雖是武職人員,品級卻不算低微,像我這樣,可合寶玉的意嗎?」趨賢道:「老弟太謙了,愚兄早將你保舉,寶玉歡喜得了不得,只恐老弟不肯賞臉,故特命愚兄前來相請,今蒙如此俯就,實為萬幸,即愚兄臉上亦增光輝,事後斷不相忘,請我弟放心就是了。方才多多冒犯,只當愚兄放屁如何?」 說罷,哈哈大笑。武書也笑道:「老哥說什麼話?我們自己弟兄,怎麼當外人看待起來?就是這樁事沒有錢的,老哥喚我去做,白當差也不要緊,任憑天大的事忙,也應抽一個空兒,跟隨老哥辦事呢。況我們做武官的,性子最直爽,說怎樣便怎樣,不過鹵莽些兒,老哥休要見怪。」   趨賢聽了,不禁好氣又好笑,足見銀子會說話的,我薦了他一注好買賣,他就換個樣子待我了,我索性再薦一注生意,使他十分感激,然後等他動身時,我實言求他引薦,諒無不允的了。想定主意,又說道:「更有一事奉懇,我想一客不煩二主,順便托老弟騎匹頂馬,弄幾個兵來,裝裝聲勢,寶玉自當另有敬意,但未識老弟可肯俯允嗎?」 武書道:「便極便極,當得效勞,待我去拜會了班大人,就向他多借幾個兵,也甚容易。老哥,你去回覆寶玉,說我斷不會誤事的。」 趨賢聽他一一依從,即起身告別道:「今日老弟要往滬軍營去,被我耽誤了許久工夫,實在攪擾得狠,只好明晚再來進謁,細敘離情的了。」 話尚未畢,被武書一把拖住,說:「自己弟兄,怎講這話?班大人那邊明日去也不遲,此刻且同你吃番菜去,暢敘一回。」趨賢情不可卻,只得應諾。武書也不更衣,便同趨賢往番菜館$ 誰料趙文華早已知道了,當日奏聞說:「張經、曹邦輔督軍海上,養寇失機,請以軍法從事。」   怎奈嘉靖皇帝聽信讒言,又有嚴嵩從中構陷,傳旨:「將張、曹二人軍前梟首,籍其家,老幼男婦皆棄市。即著趙文華、胡宗憲領旨前去施行,代理軍機,進征倭寇。欽此欽遵。」   事屬並行,書先交代那通元子說:「張、曹大劫難逃。俺欲救此二帥,何能逆天行事。若不助他一陣,豈不滅沒了二帥忠勇麼?來此已到軍門,俺且摘下免戰牌。」   中軍稟報:「元帥,轅門外有個道士摘了免戰牌。」張說:「快去傳來。」只見通元子走入營中,張迎說:「遠軒仙師,三生有幸。但不知何以教本帥?」贊曰:   瀟灑仙衫,瀟灑仙衫,知他道術定非凡。爐成九轉丹,修煉在雲岩。今日降妖伏怪,何須用短劍長鏟?   通元子說:「貧道久知倭寇猖狂,特來助戰。他雖有妖法,破陣卻也無難。事不宜遲,來日即與會戰。」張元帥聽通元子之言甚喜,說:「探子速去下書。」答:「得令。」通元子因在海上做了《征倭賦》一篇:   賦曰:   若夫蜃闕回潮,鮫宮罷市。浪涌官營,波翻寇壘。騰殺氣以千層,靖妖氛於百里。燃犀普照,宜魑魅之皆潛。測蠡相窺,忽波濤之特起。爾乃參謀耀武,元帥稱雄。既秉旄而執鉞,復挾矢以張弓。來峨眉之仙客,塞海眼以神工。當年闢谷從游,赤松有子。此日征倭助戰,黃石名公。則見涉駭浪以來風,因洪濤而拾級。豈徒百而號千,無不一以當百。大纛星懸,總千山立裝束。似春三花貌,倭妃釵鈿皆兵,裸程如丈六金身。彎將斧戕不入。於是兩軍已會,一矢相遺。長帆風飽,巨艦星馳,彼呼鵝鸛,此策熊羆。酷似洞庭一軍飛來應楊么之語,渾如瀘水五月擒出降孟獲之師。無何,仙陣方陳寇兵已退,堞炮消聲輪舟亂隊。人不可以稱雄,壘何堪以相對。軍中女子知兵氣之不揚,閫外將軍卜敵營之必潰。孰知軍威敗敵,劫運消魂。朝內動如簧之舌,軍中亡挾纊之溫。捷紅旗於海宇,流碧血於轅門。平倭寇以三軍,已聞鐃歌奏凱。壞長城於萬里,徒使大將含冤。   通元子賦畢,收在篋中,天機不敢漏泄。但隨張、曹二帥領兵而來。 第十回 兩奸賊攘功肆虐   〔先聲撲燈蛾〕調   詞曰:   攘功真絕倫,那管壞方寸。只圖眼前榮,不顧陰曹對問。權奸倚勢自稱尊,面皮不厚纔三寸。只怕你,運退難終工部分   通元子算出趙、胡毒計,急欲為張、曹立功,遂說:「元帥,出師斷不容遲。」華營安排已定,但見中軍虎皮交椅上坐著元帥,左邊虎皮交蠟上坐著參謀,右邊大紅繡褥椅上坐著仙師 望見海東頭煙霧迷漫,知是$ 兵皆無鬥志,百花娘娘無計可施,只得寫了降書,面縛銜璧,跪在軍門請降。   早有中軍官報知元帥,開了寨門,元帥親釋其縛。百花娘娘說:「倭王只因奸相逼反,非敢窺伺中原。求元帥請仙師放出君臣真魂,奴家願領敗兵回國,奉表請罪,代代稱臣。」元帥都准了他,送出轅門,就請通元子取瓶放出倭王、先鋒的真魂,口念真言,令自入竅。百花娘娘回到本營,看見甚喜。再說趙文華、胡宗憲奉旨已到,宣過上諭,就將張經、曹邦輔綁在軍門受刑。這張、曹二帥本是兩個忠臣,又是兩個純臣,知道奸賊害他,他雖死不忍怨君。那手下將官人人不服,皆有叛意。通元子說:「此是張、曹劫運,天意難回。爾等若是謀反,豈不貽忠良以不美之名?他們後來都有果報,貧道去也。」   可恨趙、胡二賊殘殺忠良,橫尸海畔。左近居民感二帥之恩,私買棺木收殮,葬在海邊。十五年後,兩家報仇,重建墳塋,奉旨諭祭,後書自有交代。趙文華、胡宗憲商議說:「降倭之功,我兩人攘為己有,受些封賞。這等便宜之事何不討來?」一面具摺申聞,一面〔下有殘缺〕。「我到蘇州殺了張經全愅家,你到南京殺了曹邦輔全家,趕緊回旨便了。」 第十一回 三義人救主逃生   〔先聲西地錦〕調   詞曰:   修真二千餘年,小試神通妙手。軍中無計救張、曹,速去替他存後。   通元子說:「貧道雖然助戰有功,可憐親見張、曹受戮。趙賊你獨不顧將來果報麼?俺當初收張子房為徒,世與張姓有緣。這張昆亦是俺的弟子,駕起雲頭快去救他。來此已是。那廂有白髮老僕,與他講明。」因按下雲頭說:「老掌家,不好了。你快去報知梁氏夫人,你家老爺征倭有功,被奸臣陷害,冤戮軍前,還要殺張家一門。早晚趙文華就到。你速去救你小主人,逃到杭州府離城二十餘里,權在俺那草庵住下,就改叫洪昆罷。俺贈他玉蟾蜍十二個,為洪昆後來姻緣聘證,你替他收好,俺去了。」   張洪嚇得魂飛魄散,叫苦聲聲,趕到後堂報知,那賢德梁氏夫人,與崔姨抱頭大哭,指著張昆向老家人張洪說:「你老爺受了冤枉,只剩得三歲孤兒一塊肉,你若救得他,我張家祖宗定要結草酬恩。」說了又哭。梁氏夫人與崔姨說:「我們何可受趙賊凌辱。」相約自縊樓中,留得兩人清白。夫人遂與崔姨自盡。後來收殮不提。   忽然門外喧嘩,趙文華領兵早到,吩咐:「不得走脫一人。」   此時已有三更時候,張洪在樓上頓足大哭說:「前門走不脫,後門開不及,這便怎麼好?有了,老漢抱起小主走樓牆頭跳下去罷。老天,老天!張家果能有後,保護公子,奮身一躍,安穩如常。不然$ 辦席罷。」   且說洪昆陪著童昆來到草庵,書童服侍晚飯已畢,各人安息。次日,童昆說:「仁兄姻事已定,小弟放心負笈遠游。門閭倚望,今日要告別了。」洪昆說:「落難同情,何堪又別。無奈尊恩公在府盼望,不敢久留。書童辦早膳伺候。」書童說:「青〔現〕成。」兩人吃了早飯,收拾起行。   贊曰:   異姓如兄弟,他鄉共腹心。   驪歌從此唱,雙鯉盼芳音。   那十里長亭之上,才子英雄臨岐握別。兩人心事不敢明言,一種纏綿不忍捨之意,比尋常人送別越發可憐。童昆已去,洪昆站在亭子外,直望不見童昆時候,方纔回到茅庵。去後追思,自然更多嗟嘆了。   話說陳奶奶次日親到茅庵,看見洪昆說:「賢婿,特來奉請,童相公呢?」洪昆說:「回去了。」陳奶奶說:「好不湊巧。就請賢婿罷。將應用書文、細軟物件,著書童挑好。鎖上庵門,到舍下多住幾日。」   陳奶奶與洪相公同行,書童挑著包袱隨後,不多時到了門首,陳奶奶說:「賢婿請。」洪昆說:「不敢。岳母大人請。」兩人走進中堂,分賓主禮坐定。書童請了陳奶奶安,獻茶。陳保元與素娥亦出來奉陪。素娥與洪昆談古論今,彼此愛慕,各遂了才子佳人之願。陳奶奶收拾靜室與洪昆讀書。到晚間用了夜飯,就在書齋歇宿不提。   且說棗核釘胡彪前日被打回來,不忘此恨,一瘸一跛來到趙家,說:「大爺吃虧了。晚生定要雪恥。我昨日著人四處訪問,洪昆是個何人。訪了一日,訪同確信,他就住在本城東門外茅庵裏。我想這小雜種十分利害,家丁皆不是他對手。打是打不過他。我想出一個妙計,毫不費力,就可以頃刻送他的命,大爺今日晚上差心腹家丁出城,躲在茅庵左近。等到三更時候,放一把無情火,燒得洪昆焚骨揚灰,連尸首都不留,豈不快哉。」棗核釘用此毒計,燒不到洪昆,倒把他自己後來結果的樣子預先說出了。   趙懌思說:「老彪好毒計,好妙計!不要說人不知,連鬼都不覺。就差趙雄去。」棗核釘吩咐趙雄如此如此,趙雄領差而去。到了三更放起火來,茅庵一烘而盡。   趙雄次日回復趙懌思。棗核釘說:「洪昆武藝雖好,怎禁得我火星菩薩一跳?不是我胡彪誇嘴,報效大爺的才情,也算得個妙手。」正說之間來了一個家人說:「小的午前在西湖邊過陳家門首,聽得旁人說:『前日那位洪相公救了素娥娘子,今日陳奶奶辦了酒席請來酬謝。這是該得的。』又聽得素娥娘子就許配了洪相公。」   棗核釘聽此言說:「那裏又有個洪昆?除是洪昆會顯魂了。休得亂話!「家人說:「是真的。如不信,胡相公自去看來。」棗核釘說:「我就去看。」  $ 有此美少年。倘有結錞之好,也不辜負了此身。」因援琴而歌之。   詩曰:   花似六郎郎似花,翩翩濁世認誰家。   公子有貌才何若,紅線牽時應不差。   生當爐恥學卓文君,但有琴心孰與聞?   此夜曲終人不見,恨無神力引氤氳。   小姐彈琴甫畢,良夜興懷,無限深情,凝思默默。洪昆尋聲而至,已見樓門。捻著腳步上了樓梯,正值丫環垂頭而睡之時,小姐一人獨坐,情緒百,那裏知道有人上樓來。猛然抬頭,忽見洪昆,吃了一驚。又定神再看,認得是日間在樓牆外之人,又喜又怕,又羞又疑,說:「相公從何處來的?」洪昆答道:「小生不敢爽約,從後園門來的。」佩香小姐紅了臉說「誰約你來?」洪昆說:「小姐在樓上窗中搖頭、豎指、揮手皆是約我的。不然何以園門洞開,全無阻擋呢?」小姐說:「噯喲!相公誤會意了。快些出去。奴家兄嫂不近人情,倘被他們知道,性命難全。」洪昆說:「小生已到此,萬望小姐救我若出去遇著人,就當賊打死。與其死在園中,不如死在樓上罷」小姐無可奈何,只得說:「也罷,相公且暫住一宴。明日定要設法出去的噱。」洪昆笑說:「這纔是倒屣迎賓之意如何下起逐客之令來麼?」小姐說:「此事也瞞不得丫環的。   叫:「玉蘭醒來。」玉蘭打個呵欠說:「小姐還未曾安歇麼?」   指著洪昆說:「這位相公那裏來的,難道是個姑爺不曾?」   洪昆笑道:「全仗小娘子大力玉成之。」小姐就把前後事都說與玉蘭知道。玉蘭說:「看來此事真是錯中又錯,天定姻緣。   小婢子看這位相公有如此美貌,必有妙才。小姐若把終身許他真個是鴛鴦比翼鳳凰同巢了。況大爺、大娘性情乖張,就代小姐擇婿,未必有此才貌雙全之人。小姐如許了,玉蘭情願做媒人,代寫庚帖。」小姐點點頭。玉蘭取了紅柬,寫成坤造在下首,洪昆看帖說:「妙極,妙極!小生生辰也是一樣。」因取筆寫乾造在上首:   乾造男宮十七歲,三月初三日子時建生。   坤造女宮十七歲,三月初三日子時建生。   玉蘭取了庚帖,遞與洪昆,問:「相公尊姓大名?」洪昆說:「小生姓洪名昆。」玉蘭說:「洪姑爺可有聘禮麼?」洪昆說:「有。」因取出第七個玉蟾蜍,交與佩香小姐。洪昆又把他的事情說與小姐知道。   此時已交四鼓,更夫來到樓下,聽得樓上有男子聲音,走來告知蔣大爺。那蔣大是個粗漢,聽得此事大怒,叫:「大娘子,我同你去將這賤人捉住捆起。」帶了數十個男婦家人,一直上樓。小姐聽是兄嫂來,嚇得魂不附體,說:「洪郎不好了!你我皆沒命了!」放聲大哭。   那蔣大夫婦早到樓中。小姐$ 『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配二夫。』張昆與江昆名同姓不同,孩兒是萬萬不能從的噱。」說畢就大哭起來。兩老家愛小姐如掌上明珠,見他大哭,都沒法了。夫人說:「兒呀,斷不相強。容日商議。」劉大人說:「我已面許張生,這便怎麼處?」夫人說:「這件糊涂事要放在我身上。老爺明日請那張昆來,說:』老夫從前在京供職,內人在家已將小女庚帖發過,受了玉蟾蜍的聘禮。後來因此人遠出,內就未曾說與老夫知道。昨日之言冒昧實甚,望賢弟見恕老邁之罪。『也就把玉蟾與他一看為憑。老爺也不為失信。」劉大人即刻吩咐內使:「拿我名帖,去請三位新貴人相見。」次日早都到,請至大廳,說了幾句閑話,劉大人陪著笑臉,說:「昨日奉請執柯,自慚唐突。」就把夫人任過的話說了一遍。陳保元說:「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老師雖如此說,門生如何對得住張年兄?且以文武狀元為婿也不過于玷辱了令愛小姐。」劉大人被陳保元說得滿面通紅,不得已就取出玉蟾蜍遞在張昆手中,說:「賢弟不信,此物為憑。」   張昆見了玉蟾蜍,也就兩目流淚。劉大人心中詫異,問道:「賢弟為甚事也垂淚呢?」張昆說:「此是門生敝友洪昆之物敝友去年落水淹斃,今見此物如見洪昆。不覺一陣心酸,流下淚來。」劉大人說:「賢弟此言果足為信麼?」張昆說:「門生何敢誑言。」劉大人暗想道:「如是假話,他何以知道洪昆二字?」說:「三位賢弟少坐片刻,老夫即刻就來奉陪。」劉大人接過玉蟾蜍向後堂來,對夫人、小姐說:「夫人,你知道洪昆是誰?就是張昆好友。張昆見這玉蟾蜍,旋即垂淚下來。說:『此是門生敝友洪昆之物。洪昆去年落水淹斃,今見此物如見亡友,所以垂淚。』下官再四審問,他說並非誑語。兒呀,你可以從為父之命,不必執拗了。」佩香聽得此言說:「女孩兒萬不能從。有死無二。」站起身來大哭,認定階石上一頭撞去,幸有僕婦齊來扶起,口中只剩得冷氣。夫人也哭起來了,說:「快取滾水來灌。」灌了滾水,慢慢蘇醒,說:「爹爹,女孩兒生為洪家婦,死為洪家鬼。洪郎既死,女孩兒永賦柏舟,替他守節。」劉大人聽佩香此語,知道他志堅,遂仍到廳前,將佩香來由並守貞的話說了一遍。聽張昆口中稱贊小姐貞烈,心中知小姐性激,恐有投繯自盡的事。因明言前事,說:「小姐必不是大人親生之女,今日既如此烈性,門生不得不直說了,張昆即是洪昆。因先父征倭被冤,全家籍沒。門生三歲時家人張洪抱與私逃,改名洪昆。後來誤入佩香小姐樓上,親贈玉蟾蜍面定。送庚帖。他兄嫂暴虐,把我兩人硬捆丟在水中不死,小生遇高姓救起,小姐不知如何到大$ 已許字洪姑爺,怎麼又來接小姐?秦貴你去回他,恐是誤投書信。」秦貴對差官說了,差官說:「王爺當堂吩咐,的確之至,斷不是誤投。」秦貴又進來稟,夫人大怒說:「我家老爺雖不敵他王爵,也是堂堂御史,女兒也是一位小姐。他怎麼這等無禮,倚仗威權逼娶已聘之女。清天世界那有此事!」小姐哭說「母親,爹爹雖是御史,終不敵他爵位,設不依允,他自然行勢了。豈不是為女孩兒連累父母麼?為今之計,女孩兒只有一死謝彼權奸。」說畢便入房中欲尋自盡。夫人趕到房中扯住,母女哭做一團,全無主意。這纔是忙人無急智呢。家人秦貴拿書信在手,也沒有法了。早有一個伶俐丫環鈴兒看見書信外封上字,說:「夫人、小姐且不要哭,小婢子看這書信面子上寫的字好似洪姑爺的筆跡。拆開來一看就明白了。」夫人說:「我們都忘卻此書,鈴兒說得有理。快取書信來看。」秦貴呈上書信,夫人開看來,上寫著:   門下婿張昆百叩謹稟:   岳父母大人膝下萬安。   彩鸞小姐閣下:敬稟者昆,自去年九月初別後,在興化縣界烏金蕩莊上遇見童盟弟,住了一月,學習武藝,先行進京。在山東又遇汪大鏞盟弟教習槍法。歲暮到京,蒙聖恩收錄忠良之後,昆父係原任總督尚書張諱經,從前征倭,被趙、胡二賊陷害。昆因此復了原姓。先中武狀元,後中文狀元。今年奉旨征倭寇,加封東浙王爵,改葬報仇,謝恩已畢,特遣官役人等到府,迎接太夫人、小姐來杭相會。佇望佇望。前曾差人到御史公衙門報喜,此時想已到京。順稟。   慈安恭候   蓮興謹稟   夫人看畢說:「孩兒,天下竟有此奇事。這是孩兒造化奇逢,天緣注定。我替你擇定吉期,一同前往。」差官也就僱備船只,一切儀制都照高王后船上辦理。那劉大人出京的前站牌已到杭州,按站行來,船已到杭境地。報馬遞信,王爺吩咐擺齊執事前來迎接蒟一行迎了四十餘里,迎接到了。王爺過了船請過聖安,又請劉老大人、老夫人的安。見了蔣佩香小姐,皆大歡喜,各敘寒溫,順風行快,已到碼頭。早有兵役收拾趙家舊宅,請暫與趙麗貞小姐、陳素娥姑娘同住。秦彩鸞與小姐、高奶奶與玉英姑娘先後到杭,亦與同住。已把舊宅改為王府,同了七位女將軍來到府中,見過劉老大人、老夫人、秦老夫人高老太太,又見過各位王后,共成十二緣,聚會一堂,各人拿出玉蟾蜍觀看,一齊說道:「通元子仙師贈此玉蟾,天定姻緣」這十二位皆是賢德之人,毫無妒意。一本大書都聚在趙麗貞小姐家,所以名做「會緣」了。此固是明誅趙文華今世之奸,亦是暗誅王振隔世之罪,可以知通元子罰王振托生為趙懌思之意,微而顯矣$ 項上,方見得偏倚;若未發時,美色名利皆未相著,何以便知其有所 偏倚?」曰:「雖未相著,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嘗無;既未嘗無,即謂之有 ;既謂之有,則亦不可謂無偏倚。譬之病瘧之人,雖有時不發,而病根原不曾除,則亦不得 謂之無病之人矣。須是平時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一應私心掃除蕩滌,無復纖毫留滯,而此 心全體廓然,純是天理,方可謂之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問:「『顏子沒而聖學亡』,此語不能無疑。」先生曰:「見聖道之全者惟顏子。觀喟 然一歎,可見其謂『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是見破後如此說。博文約 禮,如何是善誘人?學者須思之。道之全體,聖人亦難以語人,須是學者自修自悟。顏子雖 欲從之,未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見意。望道未見,乃是真見。顏子沒,而聖學之正派遂不 盡傳矣。」   問:「身之主為心,心之靈明是知,知之發動是意,意之所著為物,是如此否?」先生 曰:「亦是。」   「只存得此心常見在,便是學。過去未來事,思之何益?徒放心耳!」   「言語無序,亦足以見心之不存。」   尚謙問孟子之「不動心」與告子異。先生曰:「告子是硬把捉著此心,要他不動;孟子 欲是集義到自然不動。」又曰:「心之本體原自不動。心之本體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 動,理元不動。集義是復其心之本體。」   「萬象森然時,亦沖漠無朕;沖漠無朕,即萬象森然。沖漠無脫者一之父,萬象森然者 精之母。一中有精,精中有一。」   「心外無物。如吾心發一念孝親,即孝親便是物。」   先生曰:「今為吾所謂格物之學者,尚多流於口耳。況為口耳之學者,能反於此乎?天 理人欲,其精微必時時用力省察克治,方日漸有見。如今一說話之間,雖只講天理,不知心 中倏忽之間已有其多少私慾。蓋有竊發而不知者,雖用力察之,尚不易見,況徒口講而可得 盡知乎?今只管講天理來頓放著不循;講人欲來頓放著不去;豈格物致知之學?後世之學, 其極至,只做得個義襲而取的工夫。」   問格物。先生曰:「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也。」   問:「知止者,知至善只在吾心,元不在外也,而後志定?」曰:「然。」   問:「格物於動處用功否?」先生曰:「格物無間動靜,靜亦物也。孟子謂『必有事焉 』,是動靜皆有事。」   「工夫難處,全在格物致知上。此即誠意之事。意既誠,大段心亦自,身亦自修。但 正心修身工夫,亦各有用力處,修身是已發邊,正心是未發邊。心正則中,身修則和。」 $ 相遭於千載之下,與其盡信於天下,不若真信於一人。道固自在,學亦自在,天下信之不為 多,一人信之不為少者,斯固君子不見是而無悶之心,豈世之譾譾屑屑者知足以及之乎?」 乃僕之情則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間,而非以計人之信與不信也。   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於吾身 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 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務致其良知,則自能公是非, 同好惡,視人猶己,視國猶家,而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求天下無治,不可得矣。古之人所以 能見善不啻若己出,見惡不啻若己入,視民之饑溺猶己之饑溺,而一夫不獲,若己推而納諸 溝中者,非故為是而以蘄天下之信己也,務致其良知,求自慊而已矣。堯、舜、三王之聖, 言而民莫不信者,致其良知而言之也;行而民莫不說者,致其良知而行之也。是以其民熙熙 皞皞,殺之不怨,利之不庸,施及蠻貊,而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為其良知之同也。鳴呼! 聖人之治天下,何其簡且易哉!   後世良知之學不明,天下之人用其私智以相比軋,是以人各有心,而偏瑣僻陋之見,狡 偽陰邪之術,至於不可勝說;外假仁義之名,而內以行其自私自利之實,詭辭以阿俗,矯 行以干譽,掩人之善而以為己長,訐人之私而竊以為己直,忿以相勝而猶謂之徇義,險以 相傾而猶謂之疾惡,妒賢忌能而猶自以為公是非,恣情縱欲而猶自以為同好惡,相陵相賊, 自其一家骨肉之親,已不能無爾我勝負之意,彼此藩籬之形,而況於天下之大,民物之眾, 又何能一體而視之?則無怪於紛紛籍籍,而禍亂相尋於無窮矣!   僕誠賴天之靈,偶有見於良知之學,以為必由此而後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念斯民之陷 溺,則為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見其若是, 遂相與非笑而詆斥之,以為是病狂喪心之人耳。嗚呼!是奚足恤哉?吾方疾痛之切體,而暇 計人之非笑乎!人固有見其父子兄弟之墜溺於深淵者,呼號匐匍,裸跣顛頓,扳懸崖壁而下 拯之。士之見者方相與揖讓談笑於其傍,以為是棄其禮貌衣冠而呼號顛頓若此,是病狂喪心 者也。故夫揖讓談笑於溺人之傍而不知救,此惟行路之人,無親戚骨肉之情者能之,然已謂 之無惻隱之心,非人矣。若夫在父子兄弟之愛者,則固未有不痛心疾首,狂奔盡氣,匍匐而 拯之。彼將陷溺之禍有不顧,而況於病狂喪心之譏乎?而又況於蘄人之信與不信乎?   嗚呼!今之人雖謂僕為病$ 是象山,只是粗些。」九川 曰:「看他論學,篇篇說出骨髓,句句似針膏肓,卻不見他粗。」先生曰:「然他心上用過 功夫,與揣摹依仿,求之文義,自不同。但細看有粗處,用功久當見之。」   庚辰往虔州,再見先生,問:「近來功夫雖若稍知頭腦,然難尋個穩當快樂處。」先生 曰:「爾卻去心上尋個天理,此正所謂理障。此間有個訣竅。」曰:「請問如何?」曰:「 只是致知。」曰:「如何致?」曰:「爾那一點良知,是爾自家的準則。爾意念著處,他是 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瞞他一些不得。爾只不要欺他,實實落落依著他做去,善便存,惡便 去。他這裡何等穩當快樂。此便是格物的真訣,致知的實功。若不靠著這些真機,如何去格 物?我亦近年體貼出來如此分明,初猶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細看無些小欠闕。」   在虔,與於中、謙之同侍。先生曰:「人胸中各有個聖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 」因顧於中曰:「爾胸中原是聖人。」於中起不敢當。先生曰:「此是爾自家有的,如何要 推?」於中又曰:『不敢。』先生曰:「眾人皆有之,況在於中,卻何故謙起來?謙亦不得 。」於中乃笑受。又論:「良知在人,隨你如何不能泯滅,雖盜賊亦自知不當為盜,喚他做 賊,他還忸怩。」於中曰:「只是物慾遮蔽,良心在內,自不會失;如雲自蔽日,日何嘗失 了!」先生曰:「於中如此聰明,他人見不及此。」   先生曰:「這些子看得透徹,隨他千言萬語,是非誠偽,到前便明。合得的便是,合不 得的便非。如佛家說心印相似,真是個試金石、指南針。」   先生曰:「人若知這良知訣竅,隨他多少邪思枉念,這裡一覺,都自消融。真個是靈丹 一粒,點鐵成金。」   崇一曰:「先生致知之旨,發盡精蘊,看來這裡再去不得。」先生曰:「何言之易也? 再用功半年,看如何?又用功一年,看如何?功夫愈久,愈覺不同,此難口說。」   先生問九川:「於『致知』之說體驗如何?」九川曰:「自覺不同往時,操持常不得個 恰好處,此乃是恰好處。」先生曰:「可知是體來與聽講不同。我初與講時,知爾只是忽易 ,未有滋味。只這個要,再體到深處,日見不同,是無窮盡的。」又曰:「此『致知』二 字,真是個千古聖傳之秘;見到這裡,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   九川問曰:「伊川說到『體用一原,顯微無間』處,門人已說是洩天機,先生致知之說 ,莫亦洩天機太甚否?」先生曰:「聖人已指以示人,只為後人掩匿,我發明耳,何故說洩 ?此是人人自有的,覺來甚不打緊一般。然與不用實功人說,亦甚輕忽可惜,彼$ 往之罪,亦當錄其圖 新之功。況今奉有敕旨,方欲大普弘仁,而廖成等投順,適當其時,相應量加升賞,一以見 朝廷之寬仁,一以勵將來之向化。為此牌仰縣丞舒富,即將新民廖成授以領哨義官,廖滿、 廖斌等各與巡捕老人名目,令其分統招出新民,編立牌甲,聽候調遣殺賊,更立新效,以贖 舊愆;就於橫水新建縣城內立屋居住,分撥田土,令其照例納糧當差。本官務加撫恤,毋今 失所,有虧信義。仍仰諭各新民俱要洗心滌慮,永為良善,毋得聽信仇家恐嚇,妄生驚疑, 自取罪累。及照見今晨時已逼,新民人等牛具田種,尚未能備,今特發去商稅銀一百兩,就 仰本官置買耕牛晨器,分給各民,督令上緊趁時布種。其有見缺食用者,亦與量給鹽米。一 應撫安綏來之策,有可施行,俱仰本官悉心議處。呈來。 批留兵搜捕呈   看得樂昌等處賊徒,構怨連年,流毒三省;今兵備僉事王大用等,乃能身歷險阻,設謀 調度,數月之內,致此克平,論厥功勞,良可嘉尚。除具本奏報,及一面先行犒獎外。以據 各哨賊徒穴巢,雖已底定,而漏殄難保必無;況聞湖兵撤後,各該巢穴,多復嘯聚;河源、 龍川諸處殘賤,亦復招群集黨,連結漸多;逆其將來,必復熾盛。今雖役久兵疲,且宜班師 息眾,但留兵搜捕,亦不可苟。毋謂斬木之不薛,死灰之不然,苟涓涓之不塞,將江河之莫 御。其狼兵既已罷散,難復追留。若機快鄉兵之屬,暫令歸休,即可起集為輪番迭出之計, 務使搜剿之兵,若農夫之耘耨,庶幾盜賊之種,如茛莠之可除。該道仍備行搜捕各官,務體 此意,悉拔根苗,無遺後患。批。呈繳。 批將士爭功呈   據兵備僉事王大用呈,樂昌縣知縣李增緝獲大賊首李斌等,審議明白。績據湖廣永州府 推官王瑞之呈稱,廣東差人邀奪等情,已拘知縣見在人役,追出原得獲李斌金簪銀兩荷包見 在,顯是湖廣兵快計擒,不得妄報掩飾。   看得邇者大征之舉,湖廣實首其謀,江、廣亦協其力,既名夾攻,事同一體,湖兵有失 ,是亦廣兵之罪,廣人有獲,斯亦湖人之功。況今賊首既擒,則湖廣領哨之官亦復何咎;雖 雲因虞得鹿,而廣東計誘之人亦非無功;但求共成厥事,何必己專其伐,矧各呈詞,亦無相 遠;就如湖廣各官所呈,即廣人乘機捕獲之功居然自見;就如廣東各官所呈,則湖官運謀驅 逐之勞亦自不掩;獲級者匹夫之所能,爭功者君子之大恥。仰該道備行湖廣守巡等官,彼此 同心易氣,各自據實造冊。 告諭浰頭巢賊 正德十二年五月   本院巡撫是方,專以崐弭盜安民為職。蒞任之始,即聞爾等積年流劫鄉村,殺害良善,民 之被害來告$ 驛遞舊例,每遇公差,驗有真正關文,隨即送赴軍門掛號,此乃防奸革弊定規 。本院撫臨贛州未幾,即因盜賊猖獗,屢出剿平,尚未清查。訪得近來多有奸詐之徒,起一 關文,輒就洗改。或改一名為二三名者,或改紅船為站舡者,或改口糧為廩給者,或改下等 馬為中等上等馬者,或該有司支應而夤緣驛遞應付者。又有或看望親朋,或經過買賣,因與 驛遞官吏相識,求買關文,詐偽百端。若不掛號清查,非惟奸人得計,抑且有乖事體。為此 牌仰本驛所官吏,即便印鈐厚白申紙,裝釘方尺文簿,一樣二本,送赴軍門。每遇公差關文 ,驗無前項奸弊,就與謄換,隨送軍門掛號給付。如或本院出巡,就赴該道兵備掛號。中間 若有交通,私與關文,或不經本院掛號,潛行應付者,定行拿問贓罪,決不輕貸。仍仰今後 差撥舡只迎送,止許各至交界驛遞倒換,立限回還。敢有貪圖過關米糧,或權要逼勒過界者 ,就便指實申來,以憑拿問。仍行嶺北道一體查照施行。 申明便宜敕諭 七月二十一日   節峗該欽奉敕:「廣東清遠、從化、後山等處,與爾所轄南韶等府,壤地相接,事體互相 有關。近該彼處鎮巡官奏稱,盜賊生發,師行有日,如遇彼處行文徵兵協剿,亦要隨即發兵 前去防剿應援,以收全功。毋得自分彼此,致失事機,欽此。」欽遵。照得南府界連南贛大 庾、信豐、龍南等縣,而惠州、河源、興寧亦各逼近賊巢,俱繫緊關,奔遁潛匿之處,進攻 防截之路。訪得前賊為患日久,雖奉成命徵兵協剿,誠恐賊計狡猾詐變,東追則西竄,南捕 則北奔,若不早為查處,未免有誤軍機。為此仰抄案回司,會同三司掌印,及各該守巡、兵 備等官,上緊調集兵糧,聽候剋期防剿,並將應剿賊巢,通行查出。行拘熟知地利險易鄉導 ,責令畫圖貼說。要見某處賊巢,連近某處鄉落;某巢界抵某處,系是良善村寨,某處系是 善惡相兼;某處平坦,可以直搗;某處險阻,可以把截;某處系賊必遁之路,可以設伏邀擊 ;某處賊所不備,可以間道掩撲;何處官軍可以起調,何官可以委用,可以監統;糧餉何處 措辦,住扎何處;聽候各要查處停當,備由馬上差人飛報本院,以憑遵照欽奉敕諭,與各該 鎮巡官計議而行。其有軍中一應進止機宜,亦要明白呈報,毋分彼此,致有疏虞。國典具存 ,罪難容恕。仍呈總督、鎮守、巡按衙門知會。 犒賞新民牌 七月二十八日   據招撫新民張仲全、陳順珠等呈,解擒斬賊首池滿仔、屠天祐等八名顆到院。為照張仲 全等,始能脫離惡黨,誠心向善,已為可取。又能擒斬叛賊,立功報效,即其忠勇,尤足嘉 尚。所據張仲全合升授以$ 等衙門知會,務在進退合宜,不 得輕忽誤事。 行南韶二府招集民兵牌 十一月十二日   牌仰韶州、南雄府當該官吏,即於該府地方及所屬各縣。不拘機兵打肁各色人內,訪求 武藝驍勇,膽力之士,超群出眾,以一當百者。每府三名或四名,每縣二名或三名,無者於 別縣通融取補。務要年齒少壯,三十歲以下者。每月給與工食八錢,就於機快工食內頂貼, 仍與辦衣裝器械。各名備開年貌親族鄰里,限一月之內送赴軍門應用,毋得遲違。 獎留僉事顧溱批呈 十一月二十三日   看得士大夫志行無慚,不因毀譽而有榮辱。君子出處有義,豈以人言而為去留?況公論 自明,物情已睹。本官素有學術涵養,正宜動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豈可托疾辭歸,以 求申其憤激?此繳。 批嶺西道議處兵屯事宜呈 十一月二十三日   據僉事李香呈。看得,財匱於兵冗,力分干備多,此是近日大弊,相應議處。所呈打手 ,且不必添募。仰將該道屯哨,分佈打手,通行查出,大約共有若干。再加精選,去其劣弱 ,大約共得驍勇若干。及查某處屯堡可裁,某處關隘可革,大約共用打手若干。某哨堪備操 演,分聚開闔,若何而力不分,若何而財不費?若何而免於屯兵坐食,若何而可以運謀出奇 ?該道會同分守道,通融斟酌,務求簡易可久之道,呈來施行。 批廣州衛議處哨守官兵呈 十一月二十五日   據指揮趙璇呈。看得,軍門哨守官軍,兩班共該一千餘名。類皆脆弱,不堪徵調。兼亦 遠離鄉土,往往多稱疾故逃亡,非徒無益於公家之用,而抑未便於軍士之情。仰蒼梧守巡道 ,公同會議,酌量利害之多寡,審察人情之順逆,務求公私兩便,經久可行之策,呈來定奪 批都指揮李翱操演哨守官兵呈 十一月二十七日   看得都指揮李翱所呈,足見留心職任,不肯偷情苟安,有足嘉尚。仰分巡蒼梧道,公同 坐營官張輗,將見在哨守軍兵打手人等,分立班次,發與李翱,在於教場輪班操演。使兵識 將意,將識土情,庶職任不虛,緩急可用,仰行各官查照施行。 行兩廣都布按三司選用武職官員 十二月初七日   准兵部咨云云。為照兩廣地方廣闊,武職官員數多,當爵鎮臨之初,賢否一時未能備知 ,擬合通行詢訪。為此仰抄案回司,備雲該部題奉欽依內事理,合行掌印、守巡等官欽遵, 嚴加詢訪。不拘已用未用,曾否減革武職官員,但有謀勇素著,雄才大略,堪任將領者,從 公舉保,以憑具奏推用。不許徇情濫舉,贓犯人員,自貽玷累,毋得違錯。都司仍轉行總兵 等官,一體欽遵,查照施行。 行兩廣按察司稽查冒濫關文 十二月十二日   准兵部咨$ 理詞訟?必待地方寧靖,兵眾既還,官府稍暇,方從容聽斷。為此合行出 給告示,曉諭各府、州、縣軍民人等,暫且各回生理,保爾家室,毋輕忿爭,一應小事,各 宜含忍。不得輒興詞訟,不思一朝之忿,錙銖之利,遂致喪身亡家;始謀不臧,後悔何及。 中間果有贓官酷吏,豪奸巨賊,虐眾殃民,患害激切者,務要簡切直言,字多不過一二行, 陳告亦須自下而上,毋致驀越。其餘一切事情,俱候地方寧謐,官軍班還之日,各赴該管官 司告理。若剖斷不公,或有虧枉,方許申訴。敢有故違,仍前告擾者,定行痛責,仍照例枷 號問發,決不輕貸。 再禁詞訟告諭   照得本院屢出告示,曉諭軍民人等,令其含忍寧耐,止息爭訟。而軍民人等,全不體息 ,紛紛告擾不已。及看所告情詞,多系小事忿爭,全是繁文牽扯,細字疊書,殊可厭惡。當 此多事,日不暇給,詞狀動以千百,徒費精神,何由遍覽。除已前情詞,俱已不行外。為此 再行曉諭,敢有仍前不遵告諭,故違告擾者,定行照例枷號,從重問發,的不虛示。   計開:   一、本院系風憲大臣,職當秉持大體,正肅百僚,非瑣屑聽理詞訟之官。今後軍民人等 ,一應戶婚、田土、門爭、債負、錢糧、差役等事,俱要自下而上,府、州、縣問斷不公, 方許告守巡按察衙門。守巡按察問斷不公,方許赴本院陳告。敢有越訴瀆冒憲體者,痛責。 征藩公移下 凡二十七條 開報征藩功次贓仗咨 正德十五年三月初四日   准欽差整理兵馬糧草等項兵部左待郎兼都察院左歛都御史王咨內開:「煩為查照,將征 剿防守有功官軍人等,俱照功次,分別明白,造冊咨送,以憑查議」等因。   卷查先為飛報地方謀叛重情事,本職奉命前往福建公幹,中途遭遇寧府反叛,謀危宗祀 ,系國家大難,義不容捨之而往。當即保吉安,隨具本奏聞,及星夜行文各府,起調兵快, 召募四方報效義勇。適遇巡按兩廣御史謝源、伍希儒回京覆命,又行具本奏留軍前,協謀 行事,各哨官兵,俱聽監督,獲有功次,俱憑本職送發各官審驗紀錄去後。續督官兵,前後 攻復省城,俘執宸濠,並其黨與劇賊起解間,隨准南京兵部痕咨開稱前事云云。   照得江西逆賊,既已擒獲。逆黨已經剪平,所獲功次,合行紀驗。除原差科道官前來外 ,煩將征剿逆賊官軍民兵,召募義勇,及鄉官人等所獲功次,分別奇功、頭功、次功,造冊 覆驗等因,案經備行江西按察司查照施行去後。   今准前因,看得征剿宸濠之時,止是分佈哨道,設伏運謀,以攻城破敵為重,擒斬賊徒 為輕;且攻城破敵,雖系本職督領各哨官兵協謀並力,緣任非$ 將謂孔子過而暴其氣乎?以愚推之,惟思而外於良知,乃謂 之過。若唸唸在良知上體認,即如孔子終日終夜以思,亦不為過。不外良知,即是何思何慮 ,尚何過哉」云云。   「過思亦是暴氣」,此語說得亦是。若遂欲截然不思,卻是因噎而廢食者也。來書謂「 思而外於良知,乃謂之過,若唸唸在良知上體認,即終日終夜以思,亦不為過。不外良知, 即是何思何慮」,此語甚得鄙意。孔子所謂「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 也」者,聖人未必然,乃是指出徒思而不學之病以誨人耳。若徒思而合學,安得不謂之過思 答劉內重   書來警發良多,知感知感!腹疾,不欲作答,但內重為學工夫尚有可商量者,不可以虛 來意之辱,輒復書此耳。   程子云:「所見所期,不可不遠且大。然而為之亦須量力有漸,志大心勞,力小任重, 恐終敗事。」夫學者既立有必為聖人之志,只消就自己良知明覺處樸實頭致了去,自然循循 日有所至,原無許多門面折數也。外面是非毀譽,亦好資之以為警切砥礪之地,卻不得以此 稍動其心,便將流於心勞日拙而不自知矣。內重強剛篤實,自是任道之器,然於此等處尚須 與謙之從容一商量,又當有見也。眼前路徑須放開闊,才好容人來往,若太拘窄,恐自己亦 無展足之地矣。聖人之行,初不遠於人情。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 階。難言之互鄉,亦與進其童子。在當時固不能天惑之者矣。子見南子,子路且有不悅。夫 子到此如何更與子路說得是非?只好矢之而已。何也?若要說見南子是,得多少氣力來說? 且若依著子路認個不是,則子路終身不識聖人之心,此學終將不明矣。此等苦心處,惟顏子 便能識得,故曰「於吾言無所不悅」。此正是大頭腦處,區區舉似內重,亦欲內重謙虛其心 ,宏大其量,去人我之見,絕意必之私,則此大頭腦處。自將卓爾有見,當有「雖欲從之, 末由也已」之歎矣!大抵奇特斬絕之行,多後世希高慕大者之所喜,聖賢不以是為貴也。故 索隱行怪,則後世有述焉,依乎中庸,固有遁世不見知者矣。學絕道喪之餘,苟有以講學來 者,所謂空谷之足音,得似人者可矣。必如內重所云,則今之可講學者,止可如內重輩二三 人而止矣。然如內重者,亦不能時時來講也,則法堂前草深一丈矣。內重有進道之資,而微 失之於隘。吾固不敢避飾非自是之嫌,而叨叨至此,內重宜悉此意,弗徒求之言語之間可也 與王公弼   前王汝止家人去,因在妻喪中,草草未能作書。人來,遠承問惠,得聞動履,殊慰殊慰 !書中所云「斯道廣大,無處欠缺,動靜窮達,無$ 性為主」,今觀《象山文集》所載,未嘗不教其徒讀書 窮理。而自謂「理會文字頗與人異」者,則其意實欲體之於身。其亟所稱述以晦人者,曰「 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曰「克己復禮」,曰「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 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曰「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奪」。是數言者,孔子 、孟軻之言也,烏在其為空虛者乎?獨其「易簡覺悟」之說頗為當時所疑。然「易簡」之說 出於《系辭》,「覺悟」之說雖有同於釋氏,然釋氏之說亦自有同於吾儒,而不害其為異者 ,惟在於幾微毫忽之間而已。亦何必諱於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於其異而遂不以察之乎?是 輿庵之是象山,固猶未盡其所以是也。   吾兄是晦庵,而謂其「專以道問學為事」。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窮理」,曰「非存心 無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離 於須臾之頃也」。是其為言雖未盡瑩,亦何嘗不以尊德性為事?而又烏在其為支離者乎?獨 其平日汲汲於訓解,雖韓文、《楚辭》、《陰符》、《參同之》屬,亦必與之註釋考辯,而 論者遂疑其玩物。又其心慮恐學者之躐等而或失之於妄作,使必先之以格致而無不明,然後 有以實之於誠正而無所謬。世之學者掛一漏萬,求之愈繁而失之愈遠,至有敝力終身,苦其 難而卒無所入,而遂議其支離。不知此乃後世學者之弊,而當時晦庵之自為,則亦豈至是乎 ?是吾兄之是晦庵,固猶未盡其所以是也。   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盡其所以是,則其所疑而非者亦豈必盡其所以非乎?然而二兄 往復之辯不能一反焉,此僕之所以疑其或出於求勝也。一有求勝之心,則已亡其學忡之本, 而又何以論學為哉!此僕之所以惟願二兄之自反也,安有所謂「含胡兩解而陰為輿庵之地」 者哉!夫君子之論學,要在得之於心。眾皆以為是,苟求之心而未會焉,未敢以為是也;眾 皆以為非,苟求之心而有契焉,未敢以為非也。心也者,吾所得於天之理也,無間於天人, 無分於古今。苟盡吾心以求焉,則不中不遠矣。學也者,求以盡吾心也。是故尊德性而道問 學,尊者,尊此者也;道者,道此者也。不得於心而惟外信於人以為學,烏在其為學也已! 僕嘗以為晦庵之與象山,雖其所為學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為聖人之徒。今晦庵之學,天 下之人童而習之,既已入人之深,有不容於論辯者。而獨惟象山之學,則以其嘗興晦庵之有 言,而遂藩籬之。使若由、賜之殊科焉,則可矣,而遂擯放廢斥,若碔砆之與美玉,則豈不 過甚矣乎?夫晦庵折衷群儒之說,以發明$ 施生頗好奇,偶逢陶野奇更癡。共言山外有佳寺,勸予往游爭願隨。是時雷雨雲霧 塞,多傳險滑難車騎。兩生力陳道非遠,野請登高覘路歧。三人冒雨陟岡背,即僕復起相牽 攜。同儕咻笑招之返,奮袂經往凌嶔崎。歸來未暇顧沾濕,且說地近山徑夷。青林宿靄漸開 霽,碧巘絳氣浮微曦。津津指譬在必往,興劇不到旁人嗤。予亦對之成大笑,不覺老興如童 時。平生山水已成癖,歷深探隱忘饑疲。年來世務頗羈縛,逢場遇境心未衰。野本求仙志方 外,兩生學士亦爾為。世人趨逐但聲利,赴湯踏火甘傾危。解脫塵囂事行樂,爾輩狂簡翻見 譏。歸與歸與吾與爾,陽明之麓終爾期。 游九華道中   微雨山路滑,山行人輕舟。桃花夾岸迷遠近,回巒疊嶂盤深幽,奇峰應接勞回首,瞻之 在前忽在後。不道舟行轉崛嶇,但怪青山亦奔走。薄午雨霽雲亦開,青鞋布襪無塵埃。梅蹊 柳徑度村落,長松白石穿林隈。始攀風磴出木杪,更俯懸崖聽瀑雷。亂山高頂藏平野,茆屋 高低自成社。此中那得有人家?恐是當年避秦者。西巖日色漸欲下,且向前林秣吾馬。世途 濁隘不可居,吾將此地營蘭若。   九華之山何崔嵬,芙蓉直傍青天栽。剛風倒海吹不動,大雪裂地凍還開。夜半峰頭掛明 月,宛如玉女臨妝台。我拂滄海寫圖畫,題詩還愧謫仙才。 重遊無相寺次韻四首   遊興殊未盡,塵寰不可留。山青只依舊,白盡世間頭。   人跡不到地,茆茨亦數間。借問此何處?雲是九華山。   拔地千峰起,芙蓉插曉寒。當年看不足,今日復來看。   瀑流懸絕壁,峰月上寒空。鳥鳴蒼澗底,僧住白雲中。 登蓮花峰   蓮花頂上老僧居,腳踏蓮花不染泥。夜半花心吐明月,一顆懸空黍米珠。 重遊無相寺次舊韻   舊識仙源路未差,也從谷口問桃花。屢攀絕棧經殘雪,幾度清溪踏月華。虎穴相鄰多異 境,鳥飛不到有僧家。頻來休下仙翁榻,只借峰頭一片霞。 登雲峰望始盡九華之勝因復作歌   九華之峰九十九,此語相傳俗人口;俗人眼淺見皮膚,焉測其中之所有?我登華頂拂雲 霧,極目奇峰那有數?巨壑中藏萬玉林,大劍長槍攢武庫。有如智者深韜藏,復如淑女避讒 妒。暗然避世不求知,卑己尊人羞逞露。何人不道九華奇,奇中之奇人未知。我欲窮搜盡拈 出,秘藏恐是天所私。旋解詩囊旋收拾,脫穎露出錐參差。從來題詩李白好,渠於此山亦潦 草。曾見王維畫輞川,安得渠來拂纖縞? 雙峰遺柯生喬   爾家雙峰下,不見雙峰景。如錐處囊中,深藏未脫穎。盛德心愈卑,幽人跡多屏。悠然 望雙峰,可以發深省。 歸途有僧自望華亭來迎且請詩   方$ 同。夫同此 之謂同德,異此之謂異端,毫髮千里。昔朱晦翁與陸象山先生講學,反覆數千言,亦似格格 不相入,晚而象山讀晦翁「中流自在」及「萬紫千紅」詩,喜見眉宇,曰:「晦翁悟矣!悟 矣!」兩人卒成莫逆,迄無異同,造主鹿洞,剖析義利。時晦翁於義利關頭豈尚未透?「獨 通身汗下,至冷月揮扇」。嘻,此孔門真滴血,又是格物物格良知透體真面目也。吾夫子不 雲無知乎?正謂良知上加不得些子,此意卻為子輿氏覷著,故特舉此二字示人,後來亦只就 尋常語言讀過,先生又拓出作提唱,且欲自渡渡人,而大旨載在《傳習錄》。   大凡學者傳則有習,至於習倏而惘然自疑,既而劃然自解,旋而確然主始信安身立命有 下落處。我輩惟不能習,故不能疑,不能疑,故不能信。傳有之,信。信也疑,疑亦信也, 而先儒亦言此道要信得及。余不敏,竊謂即信不及,幸且習而安之。誠時時提念,時時猛省 ,時時覺熱汗淋漓,令無聲無臭獨知時,乾坤萬有總攝,光明藏中,一旦貧兒暴富,當不學 沿門持缽,向他人吃殘羹剩飯也。因以金正希所手訂者請之學憲雲怡陳公付諸梓,以公同志 ,而贊數語於末簡。崇禎三年上元日明山後學錢啟忠識於問天閣。   (錄自日本九州大學碩水文庫藏抄本《傳習錄諸序》)   〔1〕 原本誤作「真」,據《陽明年譜》改。 陽明近溪語要序   自有宋之儒者高樹壇宇,擊排佛學,而李屏山之徒力相撐柱,耶律湛然張大其說,以謂 可箴江左書生膏肓之病,而中原學士大夫有斯疾者,亦可以發藥。於是聰明才辯之士,往往 游意於別傳,而所謂儒門淡泊收拾不住者,即於吾儒見之矣。   吾嘗讀柳子厚之書,其稱浮圖之說,推離還源,合於生而靜者,以為不背於孔子。其稱 大鑒之道,始以性善,終以性善,不假耘鋤者,以為不背於孟子。然後恍然有得於儒釋門庭 之外。涉獵先儒之書,而夷考其行事,其持身之嚴,任道之篤,以毗尼按之,殆亦儒門之律   周元公、朱文公皆扣擊於禪人而有悟焉。朱子《齊居》之詩曰:「了此無為法,身心同 晏如。」彼其所得,固已超然於語言文字,亦豈落宗門之後?五花開後,狂禪瀾倒,掃末流 之塵跡,修儒行為箴砭,悶現之間,亦有時節因緣在焉,其微權固未可以語人也。本朝之談 學者,新會之主靜,河津之藏密,固已別具手眼。   至於陽明、近溪,曠世而作,剖性命之微言,發儒先之秘密,如泉之湧地,如風之襲物 ,開遮縱奪,無地不可。人至是而始信儒者之所藏,固如是其富有日新,迨兩公而始啟其扃 鐍,數其珍寶耳。李習之年廿有九參藥山,退而著$ 姚江王文成出,以豪傑抗志為學。初在 京師,嘗與湛原明游,以得江門陳文恭之緒言。文恭猶以心理為二,欲其泯合,而文成言心 即理,由是徽國格物之論瓦解無餘,舉世震而愕之。   余觀其學,欲人勇改過而促為善,猶自孔門大儒出也。昔者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聞 斯行之,終身無宿諾,其奮厲兼人如此。文成以內過非人所證,故付之於良知,以發於事業 者或為時位阻,故言「行之明覺精察處即知,知之真切篤實處即行」,於是有知行合一之說 。此乃以子路之術轉進者,要其惡文過,戒轉念,則二家如合符。是故行己則無忮求,用世 則使民有勇,可以行三軍。蓋自子路奮乎百世之上,體兼儒俠,為曾參所畏。自顏、閔、二 冉以外,未有過子路者。晚世顧以喭蔑之,至文成然後能興其界,邈若山河,金鏡墜而復懸   余論文成之徒,以羅達夫、王子植、萬思默、鄒汝海為其師。達夫言:「當極靜時,覺 此心中虛無物,旁通無窮,如長空雲氣,流行無所止極;如大海魚龍,變化無有間隔,無內 外可指,無動靜可分,所謂無在無不在,吾之一身乃其發竅,固非形質所能限也。」子埴言 :「澄然無念,是謂一念,非無念也,乃念之至微;至微者,此所謂生生之真機,所謂動之 微,吉之先見者也。」二公所見,則釋氏所謂「藏識恆轉如暴流」者。宋、明諸儒,獨二公 洞然燭察焉,然不知「藏識」當捨,而反以為當知我在,以為生生非幻妄。思默言易之坤者 意也:「乾貴無首,而坤惡堅冰,資生之後,不能順乾為用,而以坤之意凝之,是為堅冰, 是為有首,所謂先迷失道者也。」此更知「藏識」非我,由意根執之以為我。然又言「夭壽 不貳,修身以俟,命自我立,自為主宰」,是固未能斷意根者。所謂儒、釋疆界邈若山河者 ,亦唯此三家為較然,顧適以見儒之不如釋爾。孔子絕四,無意、無必、無固、無我,教顏 淵克己,稱「生生之謂易」,而又言「易無體」,易嘗以我為當在,生為真體耶?自宋儒已 旁皇於是,文成之徒三高材,欲從之末由,以是言優入聖域,豈容易哉?豈容易哉?唯汝海 謂:「天理不容思想,顏淵稱『如有所立,卓爾』,言『如有』,非真有一物在前,本無方 體,何可以方體求得?今不讀書人止有慾障,而讀書更增理障,一心念天理,便受纏縛。爾 祇靜坐放下念頭,如青天然,無點雲作障,方有會悟。」又言:「仁者人也,識仁者識吾本 有之仁,不假想像而自見,毋求其有相,唯求其無相。」此與孔子無知,文王望道而未之見 ,老子「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及釋氏所謂「智無所得,為$ 。大抵聞人之言 ,不能平心易氣,而先橫不然之念,未有能見其實然者也。夫謂是數者之未嘗不振作之也, 則夫今之所務者,果忠信歟?果流通歟?所貴者,果進取歟?果廉潔歟?其餘者亦皆以是而 思之,然後見其所謂振作之者,蓋亦其名,而實有不然矣。今之議者,必且以為何以能得其 忠信廉潔之實而振作之?則愚以為郭隗之事,斷亦可見也;為人上者,獨患無其誠耳。苟誠 心於振作,吾見天下未有不翕然而向風者也。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柳下惠,聖之 和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敦,薄夫寬。」夫 夷、惠之風所以能使人聞於千載之下而興起者,誠焉而已耳。今曰:「吾將以忠信廉潔振作 天下,而中心有弗然焉。」則夫鄉願〔一〕之所謂居之似忠信,而行之似竬潔者,固亦未嘗   問:明於當世之務者,惟豪傑為然,今取士於科舉,雖未免於記誦文辭之間,然有司之 意,固惟豪傑是求也。非不能鉤深索隱以探諸士之博覽,然所以待之淺矣,故願相與備論當 世之務。夫官冗矣而事益不治,其將何以厘之?賦繁矣而財愈不給,其將何以平之?建屏滿 於天下而賦祿日增,勢將不掉,其將何以處之?清戎遍於海內而行伍日耗,其將何以籌之? 蝗旱相仍,流離載道,其將何以拯之?獄訟煩滋,盜賊昌熾,其將何以息之?勢家侵利,人 情怨咨,何以裁之?戎、胡窺竊,邊鄙未寧,何以攘之?凡此數者,皆當今之急務,而非迂 儒曲士之所能及也,願聞其說。   執事詢當世之務,而以豪傑望於諸生,誠汗顏悚息,懼無以當執事之待;然執事之問, 則不可虛也,生請無辭以對。   蓋天下之患,莫大於紀綱之不振,而執事之所問者,未及也。夫自古紀綱之不振,由於 為君者垂拱宴安於上,而為臣者玩習懈弛於下。今朝廷出片紙以號召天下,而百司庶府莫不 震粟悚懼,不可謂紀綱之不振,然而下之所以應其上者,不過簿書文墨之間,而無有於貞固 忠誠之實,譬之一人之身,言貌動止,皆如其常,而神氣恍然,若有不相攝者,則於險阻煩 難,必有不任其勞矣,而何以成天下之亹亹哉?故愚以為當今之務,莫大於振肅紀綱,而後 天下之治可從而理也。是以先進紀綱之說,而後及執事之問。夫官冗而事不治者,其弊有三 :朝廷之所以鼓舞天下而奔走豪傑者,名器而已。孔子曰:「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今 者不能慎惜,而至或加之於異道憸邪之輩,又使列於賢士大夫之上,有志之士,吾知其不能 與之齒矣;此豪傑之所以解體,而事之所以不治者,名器之太濫也。至於升授之際,不論其 才之堪$ 未免分為兩事 也。』嘗見一友問云:『朱子以存心致知為二事。今以道問學為尊德性之功,作一事如何? 』先生曰『天命於我謂之性,我得此性謂之德。今要尊我之德性,須是道問學。如要尊孝之 德性,便須學問個孝;尊弟之德性,便須學問個弟。學問個孝,便是尊孝之德性;學問個弟 ,便是尊弟之德性。不是尊德性之外,別有道問學之功;道問學之外,別有尊德性之事也。 心之明覺處謂之知,知之存主處謂之心,原非有二物。存心便是致知,致知便是存心,亦非 有二事。』曰:『存心恐是靜養意,與道問學不同。』曰:『就是靜中存養,還謂之學否? 若亦謂之學,亦即是道問學矣。觀者宜以此意求之。』」   〔一〕原註:此條閭本載第三一六條之後。   先生曰:「舜不遇瞽瞍,則處瞽瞍之物無由格;不遇象,則處象之物無由格。周公不 遇流言憂懼,則流言憂懼之物無由格。故凡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正吾聖門致知格物 之學,正不宜輕易放過,失此好光陰也。知此則夷狄患難,將無入不自得矣。」〔一〕   〔一〕原註:王本載此條與下條於第三三五條之後,張本則載在卷末。   問:「據人心所知,多有誤欲作理,認賊作子處。何處乃見良知?」先生曰:「爾以 為何如?」曰:「心所安處,才是良知。」曰:「固是,但要省察,恐有非所安而安者。」   先生自南都以來,凡示學者,皆令存天理、去人欲,以為本。有問所謂,則令自求之 ,未嘗指天理為何如也。黃岡郭善甫挈其徒良吉,走越受學,途中相與辨論未合。既至,質 之先生。先生方寓樓饘,不答所問,第目攝良吉者再,指所饘盂,語曰:「此盂中下乃能盛 此饘,此案下乃能載此盂,此樓下乃能載此案,地又下乃能載此樓。惟下乃大也。」〔一〕   〔一〕原註:據佐籐一齋,施本、俞本於第三四二條後多六條,即此條與下五條(《拾 遺》第八至十三條),末有「黃以方錄」,則六條皆其所錄也。   一日,唫中哄而詬。甲曰:「爾無天理。」乙曰:「爾無天理。」甲曰:「爾欺心。 」乙曰:「爾欺心。」先生聞之,呼弟子,曰:「聽之,夫夫哼哼講學也。」弟子曰:「詬 也,焉學?」曰:「汝不聞乎?曰『天理』,曰『心』,非講學而何?」曰:「既學矣,焉 詬?」曰:「夫夫也,惟知責諸人,不知及諸已故也。」   先生嘗曰:「吾良知二字,自龍場以後,便已不出此意。只是點此二字不出。於學者 言〔一〕,費卻多少辭說。今幸見出此意〔二〕。一語之下,洞見全體,真是痛快,不覺手 舞足蹈。學者聞之,亦省卻多少尋討功夫。學問$ 臣,回崇侯虎是也〔八〕;進美女淫聲,華氏女是也;遺良犬馬,驪 戎之文馬是也。即末一節,而太公一一身行者,豈得謂之誣哉?   龍韜   (自《王翼》第十八至《奇兵》第二十七無評)   五音第二十八   豍古無有文字,皆由五行以制剛強。今兵家亦知法五行相剋,以定方位日時,然而於審 聲知音,則概乎未有聞也。非聰明睿智、神武而不殺者,其孰能與於斯?   兵征第二十九   「望氣」之說,雖是鑿鑿,終屬英雄欺人。如所云「強弱徵兆,精神先見」,則理實有   農器第三十   古者寓兵於農,正是此意。無事則吾兵即吾農,有事則吾農即吾兵,以佚待勞,以飽待 饑,而不令敵人得窺我虛實,此所以百戰而百勝。   虎韜   軍用第三十一   兵中器用之數,正不嫌於詳悉,可備考。   (自《三陣》第三十二至《軍略》第三十五無評)   臨境第三十六   梅林曰:自此至《壘虛》共七篇,體意相似,皆因事法,而又有法外之謀者。   本篇原件由日本學者佐籐一齋所藏。卷首原有徐光啟、孫元化、胡宗憲、茅震東的序言 ,發表於《陽明學報》第一七○號。另東北圖書館亦藏有明朱墨印本《武經七書評》。今據 《陽明學報》移錄。   〔一〕 軍始,《孫子十家注》本題名《形篇》。   〔二〕 如環無端,《孫子十家注》本作「如循環無端」。   〔三〕 之,原本作「能」,據《孫子十家注》改。   〔四〕 慍,原本作「惶」,據《孫子十家注》改。   〔五〕 堅堅,疑為「堅壁」之誤。   〔六〕 開國,《諸子集成》本作「圖國」。   〔七〕 縱,疑為「繼」字之誤。   〔八〕 回,恐系誤衍字。 大學古本傍釋 序已收錄《陽明全書》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則近道矣   明明德、親民,猶修己安百姓。明德、親民無他,惟在止於至善,盡其心之本體,謂之 止至善。至善者,心之本體;知至善,惟在於吾心,則求之有定向。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 ;致知在格物。   明明德天下,猶《堯典》「克明峻德,以親九族」,至「協和萬邦」。心者身之主,意 者心之發,知者意之體,物者意之用。如意用於事親,即事親之事格之,必盡夫天理,則吾 事親之良知無私慾之間而得以致其極。知致,則意無所欺而可誠矣;意誠,則心無所放而可 正矣。格物如格君之格,是正其不正以歸於正。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其本則$ 成,煇受而讀之,作而歎曰:「嗟呼!天道報施善 人,抑何其不可測邪!方夫子之生也,苦心妙悟,以續如線之道脈矣,乃偽學之謗不能弭; 倡義興師,以殲謀畔之獨夫矣,乃君側之惡不能去;開誠布心,不煩一旅,以格數百年負固 之黨矣,乃當軸之忌不能回,使其身一日立乎朝廷之上。何其與世之落落也?及其沒也,哭 者盡哀,祭者盡誠,至今有吊其墓,謁其祠,拜其家廟,為之太息流涕而不置者。又何其得 眾之鼎鼎也?竊惑焉。」先生進而教之曰:「是不可以觀天人負勝之機矣乎?夫子之所不能 者,時之艱也,人之勝也;其所能者,德之孚也,天之定也。而又何惑哉?吾方哀祭文之不 能盡錄者屬子以終事焉。蓋文固有略者矣;將人之祭於地與就其家而祭焉者,皆其實德所感 ,而人情之所不能已者,顧可略而不書乎?子其揭日月為序,凡顯而公卿,微而庶人,有舉 必書,庶定者可考而見,且使我後之人知夫子有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滅者,良在此而不在 彼也。」煇避席曰:「敬聞命矣。」作《喪紀》。   夫子以戊子仲冬之丁卯卒於南安府青龍舖,輿止南野驛。越四日,為季冬庚午,門人廣 東布政王大用,推官周積,舉人劉邦采,實敦後事。副使張思聰率屬吏知府王世芳,同知何 瑤,大庾知縣葉章,府學訓導楊登玉、王圭、陳守道,庠生張紱、李節、王輅、王輔等哭奠 ,乃殮。殮已,署上猶縣事經歷許同朝,崇義知縣祝澍,南康教諭管輔,訓導劉森,庠生劉 爵等,千戶劉環、俞春、周祥,門人知府王鑾、陽克慎,鄉約王秉言,各就位哭奠。   壬申,梓抵贛州府水西驛。提督都御史汪鋐,同知何瑤,推官陸府,檢校唐本,鄉宦宋 元,指揮錢堂,知事郭鋮,千百戶何湧江、馬昂、吳倫、譚景受、卜福、嚴述、王寧、王憲 、潘鈺、余洪、畢祥、楊守、武昌,千戶所指揮陳偉,門人郎中劉寅,都指揮同知余恩,庠 生易紹宣、李喬崇、李挺、李憲、何進隆、何進德、曾廷珂、曾廷璉、黃譜、黎教、王槐密 、王振朝、劉鳳月、劉天錫、劉瞬、彭遇貴、謝天表、謝天眷、桂士元、桂薰、袁泰、張鏜 、汪梅、周蘭、宋金、雷銳、雷兌、應辰、鐘振、俞鶚、湯偉、杜相、黃鏊各就位哭奠。張 思聰、周積又各特舉焉。   丁丑,櫬抵吉安府螺川驛。僉事陳璧,知府張漢,同知張烈,通判蔣英,林春澤,建官 周在,廬陵知縣常序,署泰和縣事知事汪仲,縣丞劉綸,主簿莊伯瑤,典史李江,教諭林文 焯,訓導金玥、張旦,吉水縣丞楊伯謙,主簿辛仲實,萬安主簿楊廷蘭,信豐指揮同知林節 ,鄉宦尚書瀜欽順,副使羅欽德,副都御史羅欽忠,門人御$ 之時。 宸濠之未發也,若非剿平浰頭等巢,則勇智絕倫之徒皆為賊所用,必大肆蔓延之禍。及宸濠 之既發也,若非行間以緩其出,則四方大兵之眾,非朝夕可集,必難為撲滅之功。督伍文定 ,督載德孺,督邢珣等飽歌協力,足見分兵遣將之能。系省城,系黃家渡,系樵捨,決勝若 神,信有料敵設謀之智。斬獲功次,具載於紀功之冊,而擒縛渠魁,甚明於交割之文。且奮 身率眾之勞,皆歷歷可據,仗義勤王之舉,尚昭昭在人。先與後擒,乃豪黨利己之誣,本不 足辯跋。而其中原以北,終不能攻陷金陵以據者,要皆本爵至微之謀。論之今日,江西死節皆 蒙贈恤,生存皆獲撫安,孰非本爵勤勞之舉。地方蕩平之後,誦功者載在口碑;爵蔭削除以 來,稱枉者孚於士論。蓋較之開國元勳,若非同事,而擬其奠安社稷,則與同功。但世襲之 典事體重大,出自朝廷,非臣下所敢輕議。為此除具題外,今備前由,理合移咨貴部,煩請 查照施行。須至咨者。   右咨吏部,隆慶元年十月十一日行說堂。十一月十三日到。 浙江巡撫奏復封爵疏   巡按浙江監察御史王題,為懇乞鑒忠義復襲爵,以光聖政事。   臣惟人臣報國之忠,致身之義,雖得之天性,然其所以鼓舞而激勵之者,實賴君父在上 有以握其機也。   臣會同提督軍門趙。竊見原任新建伯王守仁,為浙江余姚人。方正德己卯寧庶人宸濠謀 反時,守仁以南贛巡撫提督軍務,奉旨前往福建勘處叛軍,道經豐城,聞變乃潛回吉安,遂 與知府伍文定等,誓死討賊。   當是時也,宸濠以數十年逆謀,發之一旦,遠邇駭震,內而武宗皇帝左右近習,多昏酣 宸濠賂遺,甚有與之交通者。外而孫燧、許逵同時被害,三司而下,多就拘囚。又遣其黨, 分收諸郡邑印信,逆焰所熏,視湖、湘、閩、浙不復在目中。帆牆東下,日蔽江塞,遂破南 康、九江如摧枯拉朽。急攻安慶,直瞰留都。東南事勢,亦孔棘矣。   守仁以書生,民非素屬,地非統轄,兵非素練,餉非素具,徒以區區忠義,號召豪傑, 倉卒調度,誓死討賊。其報宸濠謀反疏曰:「臣以區區之處誠,為討賊之舉,務使牽其舉動 ,而使進不得前;搗其巢穴,而使退無所據。」夫觀守仁血誠之言,其忠根諸天性者,固將 昭日月而貫金石矣。而其牽舉動、搗巢穴之見,智勇殊絕,視宸濠真為囊中物耳。宸濠固兇 狡,竟莫能逃。繼之南昌破,而巢穴平矣。宸濠返而渠魁執矣。不兩月間,地方底寧,朝廷 無徵兵遣將之煩,地方臻反亂為治之效。此功在社稷,甚為奇偉。乃天祐國家,生此偉人, 而其誠與才合,蓋有追蹤乎百代之上者矣。   使是時$ 自來征剿所不能克;果已貫盈罪極,神怒人怨,委有 如各官所呈者。是誠兩廣盜賊之淵藪根柢,此而不去,兩廣盜賊終未有衰息之漸也。乃今於 三月之內,止因湖廣便道之歸師,及用思、田報效之新附,兩地進兵,不滿八千,而斬獲三 千有奇,巢穴掃蕩,一洗萬民之冤,以除百年之患。此豈臣等知謀才略之所能及,皆是皇上 除患救民之誠心,默贊於天地鬼神,而神武不殺之威,任人不疑之斷,震懾遠邇,感動上下 ;且廟廊諸臣鹹能推誠舉任,公同協贊,惟國是謀,與人為善。故臣等得以展佈四體,無復 顧慮,信其力之所能為,竭其心之所可盡,動無不宜,舉無弗振,諸將用命,軍士效力,以 克致此。雖未足為可稱之功,而朝廷之上所以能使臣等獲成是功者,實可以為後世行事之法 矣。不然,則兵耗財竭,凋弊困苦之餘,僅僅自守,尚恐未克,而況敢望此意外之事哉?   照得宣慰彭明輔、彭九霄、官男彭宗舜等,皆沖犯暑毒,身親陷陣,事竣之後,狼狽扶 病而歸,生死皆未可必。其官男彭藎臣者,亦遣家丁遠來報效。兩年之間顛頓道途,疾疫死 亡,誠有人情所不能堪者。而彭明輔等忠義奮發,略無悔怠,即其一念報國之誠,殊有所不 可泯者。至於思、田報坠效頭目盧蘇、王受等,感激朝廷再生之恩,自備資糧,力辭軍餉,實 能捨死破敵,爭先陷陣,惟恐功效不立,無以自白其本心。謂子弟之於父兄,亦不過是,誠 非虛言。此皆臣所親見者也。   及照留撫思、田右布政林富,已聞都御史之擢,而忠義激發,猶且不計體面,必欲督兵 入巢,破賊而後出。是尤人所難能。舊任副總兵張祐,參將張經、沈希儀,湖廣督兵僉事汪 溱,廣西督兵僉事吳天挺,參議汪必東,副使汪素,湖廣督兵都指揮謝珮,廣西都指揮高崧 ,及各督哨、督押、指揮等官馬文瑞、王勳、唐宏、卞琚、張縉、彭飛、張恩、周徹宗、趙 璇、林節、劉鏜、武鑾,千戶劉宗本等,督剿縣丞林應聰,主簿李本,並防截、搜捕、調度 、給餉等項官員知府程雲鵬、蔣山卿,同知桂鏊、史立誠、舒柏,通判陳志敬、徐俊,知州 林寬、李東,諭召知縣劉喬,縣丞杜桐、蕭尚賢,經歷周奎等,雖其才猷功績各有大小等級 之殊,而利害勤苦,亦有緩急久暫之異,然當茲炎毒暑雨之中,瘴疫薰蒸,經冒鋒鏑之場, 出入崎險之地,固皆同效捍勤事之績,均有百死一生之危者也。   伏望皇上明昭軍旅之政,既行廟堂協贊舉任之上賞,亦錄諸臣分職供事之微勞,及將宣 慰彭明輔等特加升獎,官男彭宗舜、彭藎臣免其赴京,就彼襲替,以旌其報國之義。土目盧 蘇、王受等,亦曲賜恩典,或不$ 之兵以重困之,此豈計之得者哉?惟於各寨之中,相其要害之地,創立一鎮以控制之, 此則事理之所當行,亦正宜乘此掃蕩之餘而速圖之者。   其在斷籐、牛腸諸處,則既切近潯州府衛,不必更有所設。至於四方各寨,遍歷其要害 險阻,則惟五屯正當風門、佛子諸巢穴,而西通府江,北接荔浦各處瑤賊,最為緊要之區, 宜設一鎮,以控御遠邇。而舊已有千戶所統率官兵,亦幾及一千之數,困於差徭,日漸躲避 於附近土目村寨,官司失於清理,止有五百,其後上司不聞地方之艱難,又於五百之中分調 哨守於他所,而所餘遂不滿二百。即而賊亂四起,守禦缺乏,則又取調潮州之兵數百以來協 守五屯。事既紛亂,人無所遵,兼以統馭非人,故地方遂致大壞;且其屯堡牆垣亦甚卑隘, 不足以壯威設險。今宜開拓其地,增築高城,度可以居二千之眾,而設守備衙門於其內;取 回五百之中分調哨守於他所之兵,其自潮州調來協守者,則盡數發還原衛,以免兩地各兵背 離鄉土之苦,往覆道路之費;仍於附近土寨目兵之中,清查揀補其原避差役者,務足原數一 千;選委智略忠勇之官一員重任而專責之,使之訓練撫摩,敷之以威信,而懷之以仁恩;務 在地險既設而士心益和,自然動無不克而行無不利。參將兵備各官,又不時新至其地經理而 振作之,或案行其村寨,或勸督其農耕,或召其頑梗而曲示訓懲,或進其善良而優加獎賜, 或救恤其災患,或聽斷其是非,如農夫之去稂莠而養嘉禾,漸次耕耨而耘鋤之。無事之時, 隨意取調附近土官兵款或百人或七八十人,以協同哨守為名,使之兩月一更班,而絡繹往來 於道路,以慣習遠近各巢之耳目。自後我兵出入,自將無所驚疑。果有兇梗,當事舉動,然 後密調精悍可用土目一二千名,如尋常哨守然,以次潛集城中,畜力養銳,相機而發。夫無 事而屯數千之兵,則一月糧餉費逾千金,若每一年無屯軍之費,用之以築城設險,犒賞兵士 ,招來遠人,辦何軍不行,何工不就?此增築城堡以據要害,所謂謀成而敵自敗,城完而寇 自解,險設而敵自摧,威霸而奸自伏,正宜及今為之,而亦事勢之不可已焉者也。伏乞聖明 查明岑邦相疏   七年七月十九日   准兵部咨:該本部節奉欽依:「岑邦佐仍武靖知州,岑邦相著王守仁再查明白具奏, 欽此。」欽遵,照得先該臣等具題前事,內一件:「仍立土官知州以順土夷之情」。臣等議 得岑氏世有田州,久結於人心,岑猛雖沒,諸夷莫不願得復立其後;議於開設流官知府之外 ,就於該府四十八甲之內,割其八甲,降設田州,立岑猛之子一人,始授以署州事吏目;三 年$ 」明年就塾師,先生豪邁不羈,龍山公常懷憂,惟 竹軒公知之。一日,與同學生走長安街,遇一相士。異之曰:「吾為爾相,後須憶吾言:須 拂領,其時入聖境;須至上丹台,其時結聖胎;須至下丹田,其時聖果圓。」先生感其言, 自後每對書輒靜坐凝思。嘗問塾師曰:「何為第一等事?」塾師曰:「惟讀書登第耳。」先 生疑曰:「登第恐未為第一等事,或讀書學聖賢耳。」龍山公聞之笑曰:「汝欲做聖賢耶?   二十年甲辰,先生十三歲,寓京師。   母太夫人鄭氏卒。居喪哭泣甚哀。   二十有二年丙午,先生十五歲,寓京師。   先生出遊居庸三關,即慨然有經略四方之志:詢諸夷種落,悉聞備御策;逐胡兒騎射, 胡人不敢犯。經月始返。一日,夢謁伏波將軍廟,賦詩曰:「卷甲歸來馬伏波,早年兵法鬢 毛皤。雲埋銅柱雷轟折,六字題文尚不磨。」時幾內石英、王勇盜起,又聞秦中石和尚、劉 千斤作亂,屢欲為書獻於朝。龍山公斥之為狂,乃止。   孝宗弘治元年戊申,先生十七歲,在越。   七月,親迎夫人諸氏於洪都。   外舅諸公養和為江西布政司參議,先生就官署委禽。合巹之日,偶閒行入鐵柱宮,遇道 士趺坐一榻,即而叩之,因聞養生之說,遂相與對坐忘歸。諸公遣人追之,次早始還。   官署中蓄紙數篋,先生日緐取學書,比歸,數篋皆空,書法大進。先生嘗示學者曰:「吾 始學書,對模古帖,止得字形。後舉筆不輕落紙,凝思靜慮,擬形於心,久之始通其法。既 後讀明道先生書曰:『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學。』既非要字好,又何學也?乃 知古人隨時隨事只在心上學,此心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後與學者論格物,多舉此為證   二年己酉,先生十八歲,寓江西。   十二月,夫人諸氏歸余姚。   是年先生始慕聖學。先生以諸夫人歸,舟至廣信,謁婁一齋諒,語宋儒格物之學,謂「 聖人必可學而至」,遂深契之。   明年龍山公以外艱歸姚,命從弟冕、階、宮及妹婿牧,相與先生講析經義。先生日則隨 眾課業,夜則搜取諸經子史讀之,多至夜分。四子見其文字日進,嘗愧不及,後知之曰:「 彼已游心舉業外矣,吾何及也!」先生接人故和易善謔,一日悔之,遂端坐省言。四子未信 ,先生正色曰:「吾昔放逸,今知過矣。」自後四子亦漸斂容。   五年壬子,先生二十一歲,在越。   舉浙江鄉試。   是年場中夜半見二巨人,各衣緋綠,東西立,自言曰:「三人好作事。」忽不見。已而 先生與孫忠烈燧、胡尚書世寧同舉。其後宸濠之變,胡發其奸,孫死其難,先生平之,鹹以$ 家一個遠族,生平恃著衣頂,結交官役,慣行挾制於人。數年前很與通理意見不合,卻已出外許久,並不在家,必然他恰才回來,遇著我那日之事,他便捕風吠日,搬出這場是非。不知通理可曾知道?萬一通理不知,由這匪人播弄,不難鬧到我家破人亡。我一家雖不足惜,豈不叫我這村子上,越發成了個黑暗世界?我便死也不能瞑目。想了許久,忽然心生一計,對那婆子笑道:「你既奉法行法,我也犯法知法,何敢多言?但方才你說的那位黃禍,正是我家族人,我向來最敬重他。前日我當家的還對我講,曉得他同你處相識。可惜他出門未回,若是回來,早就托他到你處多多孝敬。求你看在他的面上,不必勞動張先生,反分了好些。如今想必他作客初回,理應我當家的先去拜候。官法瞞上不瞞下,可否請你密遞一信與我當家的,或是請那黃禍到此處與我一談?橫豎我在你家,總逃不了,飛不去,料可放心無事。」媒婆聽罷,說:「今晚不及,你總先挪進小屋子,歇過一宵,明日再讓我看事行事罷。」   原來這黃禍居鄉,惟利是圖,無惡不作,雖是世傳仕宦,本身也讀過幾年死節,年輕時便不習上流,胥吏公差,無不結納,凡事一到他手,無不闖禍遭殃,所以他的老子代他改題一個「禍」字為名。他卻後來生得個好兒子,叫做黃福,與黃繡球很共些事,這是後話慢表。   當下黃繡球聞得黃禍二字,猜度他既已回來,我的事被他所知,不論是否由他啟釁發難,必須先牢籠了他才好。況且十有八九,為其所害。我夫婦只當他出門在外,不曾想著,如今只恐通妦亦竟未知。我不妨勾他見了面,窺察他的神氣語意,如果事由他起,則緊鈴解鈴,原須一人;即不由他起,得了他,許些甜味兒,先不先就可曉得眼前的消息,這才是惡人有惡人的用處呢。故與媒婆說了那一番話。   那媒婆自是老奸巨猾,何肯輕信?到第二日,卻私下叫人去請了黃禍過來,把黃繡球的事又問了一遍,方把黃繡球的話告訴了他。黃禍原只從黃繡球出門看會的那一天,恰才回家,也在人叢中,聽得黃繡球放腳的一段新聞,便計上心來,趁著黃通理不知他已回,見風起浪,要從中發一注小財,仗著與衙門裡的門上認識,進去說了一樁別的事,請門上打了一張門條,叫差役將黃繡球押發官媒,並未說什麼女扮男裝,亦未回稟本官。適值外間紛紛的謠言四起,拿人的差役只當為了謠言之事。及至黃通理要遞訴呈,遇著張先生,張先生也只當為了謠言之事。其實那謠言不但官不曉得,連門上與宅門以內的人,一概不在意。卻是黃禍又想出大題目來,攛掇門上,進了個間道出兵的計策。先使門上授意書辦,將此案隨堂發落$ 這虹口的信,就叫茶房順便帶去,不許誤事。這隨員大人的信,只好我親自交去。你們跟我一個人,一個在棧裡候著。」說時再把信一看,知道錢票還沒有封入,就匆匆忙忙去開枕箱,開了又去開小皮箱,翻出多少衣裳東西來。一個跟人在馬車上等候,一個撿水煙袋送帽籠出去,回轉來說:「老爺這是做甚?衣包早已在車子上了。」陳膏芝說:「不是衣包呀。」要知不是衣包是什麼,看完,又請再看下回。 第二十四回 黃繡球勸導學生 李太史進談公事   話說陳膏芝開檢衣箱,要取出一千塊的錢票子,帶出門去,誰知竟翻檢不著,又在枕頭箱、煙具箱各處摸索了一回,通身沒有,當時心上一呆,重新坐到牀上,瞪著兩隻眼睛,仔細一想,說道:「哼!哼!這又一定是你們伙計偷了去了,怪道他一出去,就是頭兩夜不回棧房,還當了得,待我即去拜了隨員大人,托他報竊。這三千塊錢,卻是我的血本,怎樣好叫他享用?他的良心,倒也好狠,便一古腦兒偷了去。」說著就匆匆忙忙上馬車出門而去。   來到兩隨員棧房裡一問,那隨員大人將將前腳動身,行李已上了輪船,人也出了棧房。趕到輪船上去問,卻好問著了,得以見面。那隨員聽到陳膏芝說失去錢票的事,竟不相信,只道是說大話,推托不肯,豈有被用人偷去三四千塊錢,一些兒不知?杕用人出去了兩三夜,也不查問查問?此時分明曉得我要動身,拿此假話搪塞。心上著實不高興,便對陳膏芝道:「老兄破財,也是兄弟的財運不好,不必再談,沒有工夫再同老兄閒敘。承借的那一千塊錢,可惜已用散了,等兄弟此番到別處去,張羅到手,一定奉還老兄。老兄是三千五千,失去了不算什麼,譬如在上海逛了窯子,就結了,有個什麼說的?」說罷大笑,就有端茶碗送客的意思。陳膏芝什麼話都沒有說進,其時正在晚上,輪船上鬧烘烘的,不能久留,不覺垂頭喪氣而回。回來就望牀上一躺,開起煙燈,同他那用人嘰哩咕嚕說了又罵,罵了又說,說定不出個主意,便糊裡糊塗,又在牀上睡著了。睡到半夜,忽然又坐起來,想到家中才丟了萬把還未破案,如今又丟了三千,怎樣好回去見得太太的面?身在客邊,所剩在棧中帳房裡,還存得幾百塊錢,隨員是走了,謀望不成,若再把這幾百塊用個乾淨,更反回不得家鄉,見不得爹娘,不如趁早回去,在太太面前只說都應酬了欽差隨員,慢慢的聽候差使的消息,太太從那裡去對證?差使望不到,太太也只好說是認個晦氣罷了。想定了便睡不著。   挨到天明,喊起了用人,說:「今日我們收拾回去,不要再在上海閒住了。」他用人一齊說道:「老爺難道白丟了三千塊錢,$ 相干。」問的人沒得話說,回來告訴了陳膏芝。   陳膏芝道:「何如?我原說不必去問,如今他是取了錢跑掉了,我還為這事尋死不成?快快回去再說,不然,連剩的幾百塊又要飛了,只怕我們要流落在上海推東洋車子呢。」他用人不覺笑起來道:「這個不要說老爺推不動兕,連小的們也幹不來。既然老爺說要回去,就同棧房裡算清了帳,將那所存的搬了進來。」不多一刻,開了一篇帳,捧了幾百塊錢交代陳膏芝。陳膏芝說:「我們也去買點東西,帶回家去,再順便到虹口去回報一聲,說客是不請了,謝謝他們,叫他們免得怪我。」當時用人領命,伺候過足了瘾,把行李挑上了小輪船,寫了一間大菜間的船艙。收拾停妥,叫一個用人看著,帶了一個用人,仍舊僱了馬車,一路買東西。到虹口,隨即上船而去。   看官,你道陳膏芝這件事何以這樣糊塗?又何以這樣捨得?其中卻有個原故,都是吃煙誤事。當日陳膏芝一到上海,在莊上打了匯票款子,將一千送與隨員,一千交代棧房,其餘兩千一千的兩張票子,隨手就交給那跟去的人,踹在懷裡,回來竟主僕二人都已忘記。主人既沒有問起,用人也沒有交出。及至那用人出去一天一夜,陳膏芝仍舊想不著,只當已放在箱子裡了。後來在箱子裡翻不到,心上才記起這麼一回事來,暗暗曉得是自己失手,不肯自認疏忽,情願吃虧,只卻是富貴公子任性執拗的脾氣,也是陳膏芝應該敗家,就這樣鬼摸了頭似的馬馬虎虎過去。   話分兩頭,卻說那拐了錢票子去的用人,名叫陳貴,自從那日同他伙計們在青蓮閣吃茶,惚惚在人叢中遇見偷首飾的趙喜,回來曾與主人談起。隨後這陳貴又獨自一人,溜到馬路上遊玩,恰好又劈面看見趙喜。趙喜還要躲避,被陳貴喊住。趙喜不免心虛,生出一計,說:「我有馬車,在轉彎角子上,可一同坐了去看戲。」說時便朝前疾走,意在脫逃,卻被陳貴緊緊跟著,走了半天,裝著尋不見馬車,將陳貴邀入一家煙館裡,開了張燈。陳貴怕他又要脫身,開口便問他所做的事。趙喜卻一口承認,便道:「你我好弟兄,我如今已同菱子成了家,住在上海,想要開一個洋貨字號,我就請你在號裡做個擋手,豈不比跟官做奴才強上十倍?你若是合意,這裡不是說話的所在,可請到我相好的家去,同你細細的談談。」陳貴此時聽了,還想探明趙喜的蹤跡情形,要去報與主人,存個將計就計的意思,便道:「貴相知在那裡?能夠瞻仰瞻仰是極好的。這煙大家不會吃,我們就去罷。」說著在腰裡去摸錢會鈔,一摸卻摸著了兩張紙,拿出來一看,心上明白,是老爺交代他的兩張票子,忘記了交還老爺,趕緊仍踹到懷裡。   $ 額赫訥陰地方陸路。」等語。   臣等隨議,每人攜三月糧而往,又思或三月糧盡,或馬匹倒斃,不能歸家,亦不可定。隨語鎮守寧古塔將軍巴海,可載一船米於額赫訥陰地方豫備,倘我輩米盡,以便於彼處取用。將軍巴海云:「大船不能過松阿里河大險處,當即載米十七小船,至額赫訥陰地方豫備。」臣等即擬於六月初二日起行,又思由水路而往,倘遇水漲阻滯,稽遲時日,不能即至。因與噶喇大額黑約:「我輩乘此馬匹肥壯,速由陸路往看,俟看過長白山回時,再由水路逆流而上,前赴額赫訥陰地方。」   約定。臣等帶領固山大薩布素,於六月初二日起行,經過文德痕河、阿虎山、庫勒訥林、祁爾薩河、滹沱河、沙布爾堪河、納丹佛勒地方、輝發江、法河、木敦林巴克塔河、納爾渾河、敦敦山、卓龍窩河等處。及至訥陰地方江干,不意噶喇大額黑乘小舟而行半月程途,七日齊至。因語固山大薩布素,我輩乘小舟,由江中逆流前赴額赫訥陰地方,汝帶領官兵馬匹由瓦努湖河逆流而上,由佛多和河順流而下,前來額赫訥陰相會。   約定,遣發去後,臣等於十一日至額赫訥陰地方,固山大薩布素等於奋初十日已至。因前進無路,一望林木,臣等與固山大薩布素商議,令薩布素閒散章京喀達與識路逕之喀喇帶領,每旗甲士二名,前行伐木開路,並諭如望見長白山,可將行幾日方得望見、有幾許路程,相度明確來報。我輩住二日,亦即起行矣。隨於十二日遣發前行去後,本日據固山大薩布素差人顧素前來報稱:「我等別大人們行三十里,至一山頂上,望見長白山不甚遙遠,似止有一百七八十里。」等語。又續差艾喀來報稱:「先差人來後,又至一高山頂上,望見長白山甚明,約有百餘里,山上見有片片白光。」等語。   臣等趁未有雨水之時,急往看驗長白山,因留噶喇大額黑督捕珠■豐,於十三日起行。十四日與固山大薩布素等會於樹林中,揣摩開路前進。十六日黎明,聞鶴鳴六七聲。十七日雲霧迷漫,不見山在何處,因向鶴鳴處尋路而行。適遇路蹊,由此前進,直至長白山腳下。見一處周圍林密,中央平坦而圓,有草無木,前面有水,其林離住札處半里方盡。自林盡處,有白樺木宛如栽植,香木叢生,黃花燦爛。臣等隨移於彼處住札,步出林外遠望,雲霧迷山,毫無所見。臣等近前跪誦綸音,禮拜甫畢,雲霧開散,長白山歷歷分明,臣等不勝駭異。又正值一路,可以躋攀,中間有平坦勝地,如築成臺基,遙望山形長闊,近觀地勢頗圓,所見片片白光,皆冰雪也。山高約有百里,山頂有池,有五峰圍繞,臨水而立,碧水澄清,波紋蕩漾,殊為可觀。池畔無草木,臣等所立山$ 大,今所稱新城王是已。此傳同年某中丞撫黔時特錄相寄。時曲沃衛少師方有纂修一統志之請,不一載,滇黔告變,志未進呈,故具錄於此。   ◎死節   富川知縣劉欽鄰死節之後,又得數人,謹書之。饒寇陷浮梁,知縣王臨元死之。陷新昌,典史諸士英死之。臨元,山東平山衛人,順治辛丑進士(叛將以紫衣誘降,不從,自縊死)浙寇陷武義,署縣事蘭溪丞徐■死之(賊索印,力拒而死)。■,山西廣昌人,貢生。海寇薄溫州,總兵官祖弘勛迎降,巡道僉事陳丹赤死之(叛將議脅之降,大罵遇害)。丹赤,福建閩縣人,順治辛卯舉人,初贈光祿寺卿,加贈通政使司通政使。朱龍據定邊堡以叛,守備劉士英同其妻妾郭、李俱死之。孫崇雅以神木叛,榆林道參議楊三知全家死之。三知,順天良鄉人,順治丙戌進士(其妻□氏與二女先死,妾□氏不死,為賊所得,大罵遇害),贈光祿寺卿。王贈光祿寺少卿,■贈浙江按察使司僉事,劉士英贈參將、世襲拜他喇布勒哈番,諸士英贈江南宣城縣主簿。   ◎段復興   段公復興,兗州陽谷人,明末為秦中監司,有威惠。崇禎癸未冬,李白成入關,西安陷,諸郡瓦解。賊檄至慶陽,公怒裂之,斬其使,誓以死守。十一月十六日,賊陷慶陽,公巷戰,力竭死之。母夫人、妻楊氏、妾劉氏、宗氏、張氏、子瑞、女成、暨婢僕七人,皆自焚死。秦人立祠,春秋饗祀,有禱輒應。以比唐段太尉,關中人稱二段云。   ◎蔣氏王氏   蔣氏,淮安大河衛人,許字山陽高昂,未娶而昂夭,女趨喪,哭甚哀,自矢不嫁,每歲寒食必往祭墓。今五十餘尚在。又康熙十六年,閩逆初降,巡撫楊熙疏請旌表孝子王鑒女惠貞。惠貞年十六,許字儒士楊儼,儼死,謀以身殉,家人止之,因請奔喪,自縊夫柩之側。   ◎王應熊   巴縣劉孝廉非眼(道開)作《故大學士王公應熊傳》,頗紀實,無諛詞。其贊云:「立朝孑孑,居鄉赫赫。峻整方嚴,夏日冬雪。天資則美,聖學未充,責人無已,居己不洪。仗鉞秉旄,入相出將,遇非其時,用違其量。民之焦?,其何能淑,翰林有餘,宰相不足。」應熊以崇禎癸酉冬,內傳入閣辦事,不由枚卜。在政府僅佹月,攻之者眾,遂罷歸。歸後,弟應熙與同邑戶侍倪斯蕙子天和相軋,遂成大獄,倪氏傾覆殆盡,巴人少之。癸未,周延儒罷相,舉應熊自代,詔起田間,比至,周已賜死。陳演不欲其入,紿應熊止涿州,而上疏力辭。上以問陳,陳對曰:此要君之術耳。上怒,遂勒歸。南渡以為督師,專辦蜀寇。甫抵遵義,獻賊已據成都隘,將曾英擁眾數萬駐重慶,應熊無師可督,蟒衣玉帶,端坐受庭謁而已。丙戌冬,$ 七年,特旨升山東布政使。然四君子人品各有不同,熊受特達之知,固不必言。張居王山,與木石為伍,讀書刻苦,一介不以取與。衛教授汾西,在姑射山中,雖長吏罕睹其面,皆非陳所及也。   ◎韋蘇州   韋蘇州,史失為立傳;宋沈明遠始補傳其生平端末,終亦未詳。集中有逢楊開府一篇,「少事武皇帝,亡賴恃恩私」云云。後人遂疑為三衛,而《韻語陽秋》因附會以為恃韋后宗族云云。囈語武斷可笑,腐儒之見乃如此。   ◎葉忠節   葉映榴,字丙霞,江南上海縣人。順治辛丑進士,由庶吉士改部曹,出視陝西學政,稍遷湖北督糧參議。戊辰,武昌兵變,從容拜疏,公服自剄死。旨褒嘉,特贈工部侍郎。己巳,上南巡,其子葉敷迎駕。上諭禮部等衙門:「當楚省兵嘩之際,葉映榴盡節捐軀,朕心深切憫悼,特詔所司優贈亞卿,兼予恤蔭。今巡行江南,見其子葉敷迎伏道旁,彌增軫惻!忠節之臣,應特與諡,以彰異數。爾等會議具奏。」部覆特□□□□□諡忠節。丙霞,故刑部侍郎有聲子,弱不勝衣。在部曹與予為文章之交,嘗以虔州圍城中詩二百餘篇屬予序論,竟未及報。乃甫脫?圍,復遭楚難,疾風勁草,大節凜然。贈官易名,迥出令甲之外,死不朽矣。   ◎姚平仲   《老學叢談》載陸務觀姚將軍、趙宗印二詩,惜不得姚名字。今《渭南文集》有姚平仲傳,庶齋豈未睹之耶。   ◎郭希顏邪說   明嘉靖中,中允郭希顏以謫外家居,上疏建儲,嬰世宗之怒,傳首九邊。後人憐其罪酷,有為請諡者;又或入其疏於名臣奏議中,可笑。按希顏此疏,本以遷謫,妄有覬覦,固不必言。其在詞林,見議禮諸臣驟貴,又見相嵩以議興獻王■廟稱宗得大拜。希顏遂建言,欲黜孝宗、武宗二廟,不與九廟之數;而以興獻上接憲宗,公論惡之,遂以計典罷斥。其人穿窬之不若,而論者不察,猶廁諸直諫之列,何哉?黃毅庵宗伯(汝良)《野紀■蒙搜》備詳其事,且謂二祖列宗之靈,實褫其魄。此萬世公論,論世者之所當知。   ◎邊尚書   弘治末,孝宗上賓。予郡邊尚書華泉(貢)為兵科給事中,疏劾太監張瑜、太醫劉泰、高廷誤用御藥,逮瑜等下獄。大理卿楊守隨謂同讞諸臣曰:「君父之事,誤與故同;例以《春秋》許世子之律,不宜輕宥。」此事與泰昌時孫文介(慎行)論紅丸事相類。尚書工詩博雅,為弘正間四杰之一,世但知其文章,而不知其豐裁如此。又先生仲子習,字仲學,頗能詩。其佳句云『野風欲落帽,林雨忽沾衣』。又『薄暑不成雨,夕陽開晚晴』。而老鰥貧窶,至不能給朝夕以死,則先生清節可知也。   ◎王文成   王文成公為明$ 漢唐以來,遂有起復之禮。《能改齋漫錄》云:「前漢翟方進喪,既葬,二十六日除服,起視事。後漢桓焉為太子太傅,以母憂自乞,聽以大夫行喪;逾年,賜牛酒奪服。」宋王性之《默記》云:「本朝不獨宰相,即百執事,皆起復,惟富鄭公以太平而辭。儒臣如楊大年、王元之、晏元獻,皆未持服。富公之後,如陳升之亦百日起復。此蓋朝廷體貌,況在兵革之際。」云云。按已上諸公,非盡有金革之事,若武陵則金革之事也。顧論者不責彼而責此,何歟?又考明初名臣,亦多起復,至羅一峰論李文達後,此風始息。奪情固非美事,然南陽以一峰,武陵以石齋,獨受惡名,則不幸也。   聖楷,字伯孔,湘潭人。有才名,後為獻賊偽常德知府,發掘楊相祖墓最慘,卒為獻賊所殺。   ◎真諦   《樂郊私語》載,楊璉真伽至海鹽州,寓城北德藏寺,欲發掘陸左丞、朱提舉妻女之墓,寺僧真諦聞之,怒形於色。楊五更肩輿擁眾出,真諦忽起,抽韋馱杵奮擊,從者數百人不能拒。人見真諦於眾中超躍,每逾尋丈,捷如鷹隼,楊大懼遁去。後二年,真諦行腳峨眉,不知所終。此僧殊快人意,但恨不在賊髡發諸帝陵寢時耳。   ◎浙江人物   《西園雜記》論兩浙人物,劉文成為謀臣之首,宋文憲為文臣之首,方正學為忠臣之首,於忠肅為功臣之首。宸濠之變,孫忠烈首輸忠死節,王文成首倡義戡亂,此皆韙也。獨謂世宗之初,張羅峰首建議以成大禮,此所謂貂不足,狗尾續者耶。   ◎兩薛居正   五代宋初有兩薛居正。其一錢唐人,仕吳越武肅王,官太尉,卒諡貞顯。   ◎神魚井   何騰蛟,字雲從,明末以都御史撫楚。其先山陰人,戍貴州黎平衛,遂為黎平人。所居有神魚井,素無魚,騰蛟生,魚忽滿井,五色巨鱗,大者至尺餘,居人異之。後騰蛟盡節死,井忽無魚。   ◎野紀■蒙搜   黃毅庵尚書(汝良)作《野紀■蒙搜》,明二百餘年間大事稍備,其持論頗正。然不可解者二事:其一謂李西涯與劉文靖、謝文正為三仁;其一嘉靖初大禮議,主張、桂輩而詆楊文忠也。   ◎吳康齋李文達   世論吳康齋太刻,《野紀■蒙搜》云:「與弼以布衣老儒,一旦授五品侍從,人皆詫為殊榮,寧復過望。蓋與弼之聘,薦自石亨,亨小人,後來露,輿論推求,能無為盛德之累?如蔡邕受知董卓,遂喪生平,故不受耳。與弼好遁不污,見險能止,見地優於楊時多矣。」此論甚公。《■蒙搜》又云:「王文恪評李文達云:『國朝三楊後,得君最久者,無如李賢,亦能展布才猷,然當時亦以賄聞。』云云。文達相業,視三楊有過無不及。後王亦入閣,相業如何?勿亦$ 。公曰:「此關闔郡文章科第,我曷為私之?」即於其地建文昌祠,人皆服公厚德不可及。後公長子俊民,官至戶部尚書;第四子俊卿,官錦衣;餘三子皆官監司。俊卿子元祥,元祥子世芳,皆官詹翰。世以為公厚德之報云。元祥未弱冠,登第入翰林,早死,母哭歡慟,一夕見夢曰:「母勿過傷,兒當復來。」未幾生遺腹子,即世芳也。未弱冠,亦登第,入翰林,母猶及見之。吳天章雯說。   ◎大椿堂   蒲州有大椿堂,為楊襄毅(博)、王襄毅(崇古)、張文毅(四維)三公讀書之所。其後三公相繼登進士第:一大拜,一至吏書,一至兵書。張,即王之甥也。山西至今傳為盛事。   ◎黃詩   黃先生端伯,江西人,精禪理。少時,見其《瑤光閣集》一卷,皆宗門語。乙酉,以給事中殉節金陵,將授命,有報恩寺僧一輪趨過,黃呼令代書一絕云:「對面絕思量,獨露金剛王。若問安身處?刀兵是道場。」書畢,從容就義死。此詩載《甲乙事案》。   ◎兩蕭后   遼聖、道二宗,享國皆最久,皆有宮闈之變。聖宗仁德皇后,善琵琶法。天后耨斤誣其與琵琶工燕文顯、李文福通,投書聖宗寢帳。聖宗不之信,其後竟為耨斤所殺。道宗宣懿皇后工詩,尤善琵琶。耶律乙辛誣其與伶官趙惟一通,構死。才藝足為婦德之累,況可耽音樂乎?仁德事載《契丹國志》,《遼史》本傳不載。宣懿事詳《焚椒錄》。   ◎王若之   王若之,字湘客,益都人。明南京戶部尚書基塚孫。為人瀟灑疏誕,有晉人風致。工尺牘,好彈琴,善五言詩,嘗刻《尺牘五言》四卷。以門廕入官,仕至長蘆都轉運使。南渡,官金陵。大兵渡江,若之轉徙,寓姑孰佛寺,以書畫鼎彝古金石文字自隨,車尚兼兩。洪文襄公(承疇)諭之降,不屈死。王所寶古琴名桐笙,今尚在其家。   ◎徐鉉   南唐以徐鉉使北,請緩師。後主曰:「卿行,當止上江救兵,勿令東下。」鉉對曰:「今社稷所賴,惟此救兵,何可輒止?臣此行未必能紓國難,但置之度外耳。」此不惟純臣之誼,亦識事機。後金人圍汴京,唐恪、耿南仲輩專主和議,止各道勤王兵,遂致二帝北狩之禍,非鉉之罪人乎?   ◎李師中   蘇明允預識荊舒之奸,人皆服其先見。同時李待制師中,因邸吏報包希仁參政,或曰朝廷自此多事矣。師中曰:「包公無能為。今鄞令王安石者,眼多白,甚似王敦,他日亂天下,必此人。」明允擬之王夷甫、盧杞,師中擬之王敦,其識不相上下,皆不減張安道、呂獻可。今人但知老泉,何也?   ◎馬■   馬■,字■御,一字宛斯,濟南鄒平人。順治己亥進士,仕為淮安推官,終靈壁令。生$ 世者,章句雖存,聲樂無用。崔豹之徒,以義說名;吳兢之徒,以事解目。蓋聲失則義起,樂府之道,幾乎熄矣。」   此言樂府原為詩樂之用,而事義則必有所由起,均不可廢也。愚謂風雅之後有樂府,如唐詩之後有詞曲,聲聽之變,有所必趨,情辭之遷,有所必至,古樂之不可復久矣。後人之不能漢魏,猶漢魏之不能風雅,勢使然也。如漢《朱鷺》、《翁離》之作,魏晉諸臣擬之,以鳴其一代之事,易名別調,各極其長,豈以古今同異為病哉?後世文士,如李太白則沿其目而革其詞,杜子美、白樂天之倫,則創為意而不襲其目,皆卓然作者,後世有述焉。近乃有擬古樂府者,遂顓以擬名,其說但取漢魏所傳之詞,句撫而字合之。中間豈無陶陰之誤,夏五之脫?悉所不較。或假借以附益,或因文而增損,■■?屋之下,探■去■篋之間,乃藝林之根蟊,學人之路阱矣。以此語於作者之門,不亦恧乎?夫才有長短,學有通塞,取古今之人,一一強同,則千里之謬,不容秋毫,肖貌之形,難為覿面。若曰樂府,則樂府矣,盡人而能為樂府也。若曰必此為古樂府,使與古人同曹而並奏之,其何以自容哉?李於鱗曰:『擬議以成其變化。』噫,擬議將以變化也,不能變化,而擬議奚取焉?予知其不可而不能不為也。第命曰古樂府,而不敢以擬稱云。   右蒙陰公文介公孝與(鼐)樂府自敘也。虞山錢牧翁,嘗亟取東阿於文定公論樂府之說,不知文介此論,與文定若合符節。予嘗見一江南士人擬古樂府,有「妃來呼■■知之」之句。蓋樂府妃呼■皆聲而無字,今誤以妃為女,呼為喚,■為豕,湊泊成句,是何文理?因於論詩絕句著其說云:「草堂樂府擅驚奇,杜老哀時托興微。元白張王皆古意,不曾辛苦學妃■。」亦於、公二公之緒論也。   ◎林程詩句   林君復詩:「陰沉畫軸林間寺,零亂棋枰葑上田。」寫景最工。近程孟陽(嘉燧)有句云:「古寺正如昏壁畫,層湖都作水田衣。」語意本林,而工又過之。   ◎五代史草   徐東癡(夜)高士冬夜過宿,因及從叔祖季木考功(象春)昔所藏書畫,云曾見有歐陽公《五代史草?》一卷,又《楊廉夫詩草》一卷,塗乙宛然。歐卷其後人漫送一許姓武弁,不知流落何處矣。又叔祖立宇中丞(象琚^家,有王右軍畫《紡績圖》。   ◎朱璧揭缽圖   《揭缽圖》,凡見數本,最後見朱璧本,有鄧文原、趙仲穆及秋壑、鈐山二相圖書,最為奇古。舊為先伯祖太師公所藏,今歸徐隱君東癡。後有董思白書寶積經賓伽羅事,又有吳匏庵、沈石田二跋。予所見太師故物,此卷與李伯時摹《支道元十六應真》、周文矩《說劍圖》而三$ 吳郡,與徐孝廉昭法(枋)友善。一日同行閶門市,姜顧徐曰:「桓溫一世之雄,尚有枋頭之敗。」徐應聲曰:「項羽萬人之敵,難逃垓下之誅。」相與抵掌大噱,市人皆驚。   ◎後山詩   陳無己平生皈向蘇公,而學詩於黃太史,然其論坡詩,謂「如教坊雷大使舞」。又有詩云:「人言我語勝黃語,扶豎夜燎齊朝光。」其自負不在二公之下。然予反覆其詩,終落鈍根,視蘇、黃遠矣。任淵云:「無己詩如曹洞禪,不犯正位,切忌死語。」恐未盡然。予獨愛其二律云:「林廬煙不起,城郭歲將窮;雲日明松雪,溪山進晚風。人行圖畫裡,鳥度醉吟中;不盡山陰興,天留憶戴公。」又:「白下官楊小弄黃,騎臺南路綠無央;含紅破白連連好,度水吹香故故長。蹲滑踏青穿馬耳,轉危緣險出羊腸;熟知南杜風流在,預怯排門有斷章。」《後山集》,南陽王文莊公鴻儒弘治十二年刻於潞安,有公序及魏衍集記,元城王雲、天社任淵二序;詩十二卷,六百七十九首;雜文八卷,一百六十九首;談叢、理究、詩話、長短句附焉,共三十卷。   ◎賀若   琴曲有賀若,最古澹,相傳以為宋太宗酷愛宮詞中十小調子,乃隋賀若弼所撰,出《湘山野錄》。朱翌《猗覺寮雜記》云:「賀若,夷也。夷善鼓琴。見王涯傳。」又云:「東坡序武道士彈琴云:賀若,宣宗時待詔,即若夷也。」   ◎魚上木   元人竹枝詞云:「黃魚上得青松樹,阿儂始是棄郎時。」然《本草》陶注:「鰻鱺魚能緣樹,食藤花。」《雜俎》:「鯢魚能上樹。贊曰:有足若鯢,大首長尾,其啼如嬰,緣木弗墜。」宋祁《方物略》曰:「■內魚出西山溪谷及雅江,狀似鯢,有足能緣木。」   ◎秦鏡詩   淄川袁松籬(藩)孝廉得秦鏡,高念東侍郎為賦詩云:   「河山歷歷看來空,萬古消沉向此中;便是秦時繨月在,可能還照櫟陽宮。」   「興亡轉轂見何頻?照膽咸陽跡已陳;多少人間怊悵事,金人辭漢鏡辭秦。」   「炯如秋水了無塵,曾照阿房宮裡人;惟有玉姜今不死,蓮花掌上五雲新。」   ◎唐年世總釋   戚光注云:唐天■元年(昭宗天復四年改元,朱溫滅帝立哀帝,蜀仍稱天復)。二年(蜀天復五年)。三年(蜀天復六年)。四年(蜀天復七年。朱溫篡位,稱梁開平元年)。五年(晉、岐、淮南。蜀,武成元年)。六年(晉、岐、淮南)。七年(晉、岐、吳。岐王承制加淮南楊隆演嗣吳王)。八年(晉、岐、吳。蜀永平元年,梁乾化元年)。九年(晉、岐、吳)。十年(晉、岐、吳)。十一年(晉、岐、吳)。十二年(晉、岐、吳。梁貞明元年)。十三年(晉、岐、吳。蜀通正元$ 勝之。   ◎聯句   聯句,有人各賦四句,分之自成絕句,合之仍為一篇。謝跳、范雲、何遜、江革輩多有此體。頃見朱太史《騰笑集》中,有古藤書塢送吳徵君、魏上舍聯句,甚得齊、梁之意,今錄於此。   「握手古藤下,秋深旅愁積。歸來西溪旁,猶及種春麥。」(吳雯)   「我亦袖輕鞭,明發辭紫陌。倦鳥不同飛,各自張旅翮。」(魏坤)   「二子澹雅才,肯為時俗役。英詞迭相應,如以桐扣石。」(陸喜淑)   「柳塘水■■,蒲?山驛驛。改歲君到時,古藤花滿格。」(查嗣璉)   「大房一斗泉,釀酒冰雪白。酒熟君不來,落花良可惜。」(朱彝尊)   益都董楠字孟才,工部尚書可威之叔也,常撰《古今聯句詩集》六卷,與張之象《回文類聚》,皆不可少之書。   ◎人參詩   人參詩昔人甚少,前已言之。適讀《唐詩紀事》,又得段成式求人參詩云:「少賦令才猶強作,眾醫多失不能呼。九莖仙草真難得,五葉靈根許惠無?」周繇遺柯古人參詩云:「人形上品傳方志,我得真英自紫團。慚非叔子空持藥,更請伯言當細看。」又高麗採參贊云:「三椏五葉,背陽向陰,欲來求我,■■樹相尋。」■■,音賈,葉似桐。   ◎湖湘詩   高念東侍郎(珩),以康熙戊申奉命祭告南嶽,在湖湘間有詩數百篇。予喜其絕句錄之。如:   「行人到武昌,已作半途喜。那識武昌南,煙水五千里。」   「未入衡州郭,先看衡州城。城門垂薜荔,大抵似巴陵。」   「綠淨不可唾,此語足千古。天水澹相涵,中有數聲櫓。」   「花放不知名,稻秀猶能長。芳草隱清流,但聽清流響。」   「兩岸層層嶂,孤城面面山。橫襟憑一葉,睥睨洞庭間。」   「幾月舟行久,今朝倦眼開。千峰翔舞處,一片大江來。」   「南嶽雲中盡,東流海上忙。他年圖畫裡,著我在瀟湘。」   「芋火夜經聲,悲喜寒岩寺。宰相世間人,何與山僧事。」   「磨磚竟不成,磨銅伺不可。寄語馬大師,努力庵前坐。」  高又有送人詩云:「故園小圃又東風,杏子櫻桃次第紅。明日春明門外路,清明消遣馬蹄中。」   ◎劉綺莊著書   《丹鉛錄》極稱唐劉綺莊「桂楫木蘭舟,楓江竹箭流」一篇。其詩果不減太白。升庵博雅,亦未詳綺莊何許人也。按《吳中人物志》:「劉綺莊,崑山尉,研窮古今,博考傳記,作類書一百卷,號《崑山編》」。其平生著作最夥,而所傳只此一詩,可惜也。   ◎詩使本朝事   或謂作詩使事,必用六朝已上為古,此說亦拘墟不足信。要之唐、宋事,須選擇用之,不失古雅乃可。如劉後村詩,專用本朝$ 中原人才,可謂極盛,非江南所及。   ◎詩僧   新城釋成楚,字荊庵,受五戒於法慶,今居靈岩,頗能小詩。落花云:「高枝忍別離,逝水隨飄蕩。」雨後云:「青猿臨澗飲,白鳥向空翻。」秋日云:「風來夕沼綠荷敗,霜落秋山黃葉多。」山居云:「險崖句後參宗旨,陷虎機前驗作家。」新霽云:「嵐氣千重縈嶂背,清流萬道出雲根。」贈奚林大師云:「派衍靈山第一枝,無言得髓是吾師。偶然豎拂天花落,絕勝空生晏坐時。」記之當續訪其全云。同時僧智泉者,亦新城入,有移竹詩云:「別去寒山寺,來依明月樓。」亦有致。   ◎詔語似詩   漢光武諸書詔最有情態,西京所無,沿及明、章亦然。光武賜侯霸璽書云:「崇山幽都何可偶?黃鉞一下無處所。」古勁絕似漢人詩句。又范書語往往有似詩者,如「柴門絕賓客」(《楊震傳》)、「僕妾盈紈素」(《楊秉傳》)之類是也。光武微時嘗歎曰:「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亦似漢人樂府語。   ◎蟛蜞集   閩人林小眉(嵋),明崇禎癸未進士,才甚雋異,以伉直死獄,與餘賡之同難,著《蟛蜞集》十卷。同年張給事赤庵(松齡)及其子人中,走七千里,以序相屬,引歐陽公序穆伯長、袁石公序徐文長為比。會予使東粵,失其集,聊識之,俟索其本為序之。   ◎肅府淳化帖   予記陳卓曼仙補刻肅府淳化閣帖事,門人海寧陳奕禧子文適寄所著《?蘭載筆》至,中述蘭帖始末甚詳,採錄其略,用備參考:「肅府淳化閣本,自莊王受封,太祖賜之宋刻(相傳有龍膽壺、鳳喙卮並帖而三)。憲王時,洮岷道潁川張鶴鳴得李子崇本於白下、材官本於?蘭,請肅王賜帖校讎,見古法帖數段久缺,而茲獨全,知為馬房光怪以前物也。姑蘇溫如玉、南唐張應臺為之雙鉤,鶴鳴攜之黔陽,憲王乃?石於蘭,未竟而薨。世子識鋐卒業於萬曆辛酉,先後七年。其初拓用太史紙、程君房墨,人間難得。拓工間有私購者,直五十千。刻用富平石一百四十四、葉二百五十三,藏府東書園殿。鼎革時,石幾淪缺。順治甲午,洮岷道揚州陳卓補刻,復成全壁。然神明不備,視初拓逕庭矣。乙卯,平涼逆燄及蘭,靖逆、奮威二將軍自河西來,軍於龍尾、?蘭之間,攻城不下,賊欲破石為炮,偽知州徐某力救得免。今移置州學,有張尚書鶴鳴、王尚書鐸、憲王父子四跋云。」   ◎進西嶽賦表   杜甫《進封西嶽賦表》有云:「維岳授陛下襴弼,克生司空。」按《舊書》紀:天寶九載正月,群臣請封西嶽,從之。三月辛亥,西嶽廟災,制停封。三月,右相楊國忠守司空,天雨黃土,沾於朝服。杜所謂元弼、司空,謂國忠$ 抽短劍,踣於鞍上,脫緋裘金帶,奪馬而還。又李臨淮將白孝德,斬賊將劉龍仙事亦相類。又《五代史.周德威傳》有陳章者,號陳夜叉,乘白馬,被朱甲以自異,求陽五欲生致之,德威出挑戰,禽之。唐宋已來實有鬥將之事,非盡稗官之妄說也。   ◎箐雞   箐雞,產水西,長尾白羽,羽之週遭,黑文緣之,如澹墨所畫。或畜之,見人輒避去,終不馴擾。門人黃自先(元治)官平遠府通判云然。   ◎樂顏棗   樂毅棗,產吾鄉,大倍常棗,云是樂毅伐齊所遺種也。《太平廣記》所載,有王母、仲思等名。又有安期棗,梁國夫人棗。《西京雜記》,上林有西王母棗,出崑崙山,而不及此。先方伯《群芳譜》云,樂氏棗,豐肌細核,多膏肥美,舊傳樂毅自燕攜來。《太平寰宇記》,濰州貢毅氏棗,今青城縣產無核棗,一名虛中,即《西京雜記》之枵棗也。上林又有顏淵李,出魯國。   ◎井溢   康熙二十四年,長山一廢寺,有池水,忽大溢。眾往視之,有物如牛,伏池中,人不敢逼。次年,鄒平郭莊居民院中井鳴如牛吼,水忽上溢,祭之乃止。   ◎短人   丙寅春,長山之苑城周村間,有短人,長可尺許,鬚眉手足皆具,能按拍而歌。問之云:年三十餘矣。豈巨靈僬僥之類耶?   ◎黑牡丹   曹州牡丹,品類甚多,先祭酒府君嘗往購得黃、白、綠數種。長山李氏獨得黑牡丹一叢,雲曹州止諸生某氏有之,亦不多得也。   ◎范祠鳥   長白山醴泉寺,即范文正公讀書處,祠在佛殿東偏。康熙間,秋霖浹旬,祠上漏下濕,公像獨不沾濡。寺僧疑而竊窺之,有大鳥張兩翼,翼上有火光,正覆其上。霽,遂失所在。   ◎文昌閣鸛   濟南府學文昌閣,有二鸛巢其上。一日翔西郊,為一軍士射中其脛。此鸛每帶箭出入,人皆見之。偶中丞閱軍,將士皆集轅門,此軍方負牆立,鸛忽飛翔其上,矢墜焉。軍士異而取之,俄覺耳中癢不可忍,試以箭鏃搔之,牆忽壓焉。鏃深入不可出。軍士歎曰:此鸛報怨也,吾其死矣。數日果死。   ◎萬歲   《後漢書.韓稜傳》:竇憲為大將軍,威震天下,尚書以下議欲拜之,伏稱萬歲。稜正色曰: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乃止。然《馬伏波傳》:吏士皆伏稱萬歲。又《吳良傳注》,《東觀記》曰,門下掾王望,諂稱太守功德,掾史皆稱萬歲。   ◎無上將軍   《滕撫傳》:建康元年,陰陵賊徐風,自稱無上將軍。《何進傳》:帝(靈帝)躬擐甲介馬,稱無上將軍,行陣三匝而還。人主自稱將軍,與明武宗先後一轍,至與劇賊同號,尤可異也。   ◎師資   老子曰:「善人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為$ 其八人者,與騾夫先食,方以齋素獨後。忽一人且食且語曰:「斷腸草。」如是者三。方怪而問之曰:「君知食中有斷腸草乎?宜勿食。」其人曰然。隨視騾夫,已如中惡狀仆地矣。方急呼,眾人皆停箸,而身自走通衢,呼集居人,召醫視之,曰中毒也。急解之,皆蘇。而騾夫食獨多,遂不。方因問某,曰:「食時若有人在後告以斷腸草者三,聽其語,隨出諸口,初不自知也。」諸商欲鳴之官,居人力浼之,僅以百金賂騾綱,其主人竟漏網。道路間不可不知。   ◎恪妃   世祖皇帝恪妃石氏,灤州人,戶部侍郎申之女也。申父維岳,明萬曆庚戌進士,官某省副使。會王府中官某鴆其王,反誣其妃某弒逆,撫按以下皆納其賄,將具獄矣,維岳獨持不可,力雪妃冤。至是申生恪妃,竟入宮掖,人以為妃之報云。   ◎河套喇嘛   嘉禾譚舟石(吉璁)《延綏鎮志》云,套中最尚佛教,距榆林三百里外,為砑抱山,山左有水曰河泥津古羅,右有泉曰法兒烏蘇,中有寺曰堵王,延袤可十里,兩水環其前而合流,其地名曰板升社,寺中住持則板地兒得喇嘛也。寺一門二殿,門名哈刺哈,殿亦覆以琉璃瓦。殿名撒藏,中塑大喇嘛像,傍皆供藏佛。第二殿名堵王,中亦塑大喇嘛像,稱曰補兒罕板弟子,譯言佛與祖師也。楹之東為蓮花佛,佛身高二尺。頂湧一菡萏,長可五寸許,制甚巧,有機,捩之開,便成蓮■,上坐一三首佛,花瓣中亦各有一佛臥焉。楹之西為馬頭佛,一佛坐以俟。馬頭佛頸中掛三十六鬼頭數珠,貌甚獰惡,當面飛來若欲撲噬狀。坐佛作歡喜容,仰子舒臂迎之。復以兩足鉤出其後,是曰佛度。而鬼頭者,皆以銀鑿成也。傍皆供小藏佛,設木龕三層,大小參差無數。四壁皆畫天神及諸菩薩。而金剛者,長不過二尺餘,就次於東西墉下,左刀矛,右幡幢。少北皆■置柱黃金塗,梁間懸纓絡,結成花勝者四。殿立四柱,空其中,如樓不庋,板垂四阿,而室則十二,開窗牖於上,若重屋然。殿後有塔,名蘇婆兒哈,即大喇嘛蛻骨處。山之半,創一小殿,名蘇沒。繚以周垣,南啟一門。東西與北,皆有配殿,殿中供者名瓦窯聖,類牟尼;左供阿赤爾馬儀,類普賢;右供紅勝撥帝蘇,類觀音。其山無石而有石子,套部長以潔白圓潤者,人各集一堆,名阿保,高丈餘,列山上,自王以下皆有。歲之初夏作醮,或三日,或一月,前期以佛頭如盂者,銀足承之,盛水,用酒或白糖供於殿上。佛頭盂骨厚可寸許,不類人之髑髏也。經有三卷,皆梵文,誦或以百計,以千計,亦時時作樂。樂器俱用銀,以人脛骨作管,銀筒承其上下吹之,聲如清角。誦經畢,取佛頭盂中水,人以匙分之。自口至$ ?」張訝曰:「此百年前人也。」又問:「其子成立否?」曰:「壽過八帙,考終久矣。」僧■欷久之。又曰:「昔侍御與貧道為方外交,其公子方在襁褓,寄籍釋氏,為我弟子。曾幾何時,皆成古人。」因攜手入小院中,指階前牡丹曰:「此彭公手贈物,植此百餘年矣。」張云,牡丹高六七尺,大十五圍。曩見河南段凝之氏六十年牡丹,不及其半,信百年物也。因問其年,僧曰:「忘之矣。」   張又曰,於京師骨董店中,遇張翁者,蘇州人。自言與雍丘孟調之曾大父游,歷歷能道其平生遊獵處。孟氏兄弟嚴事之如曾大父行,亦百五六十歲人也。   ◎玉簪   韓城縣相傳有郭汾陽墓,實非是。墓石往往崩陷,出金玉之屬。有諸生解某者,得塊玉如簪形,簪之髻,不知其何物也。有賈胡一見請售,生云,須二十鍰乃可。賈即如數應之。生又云,適相戲耳,必欲售,非三十鍰不可。賈亦無難色。既售,問之,曰:此字洗也。試以玉拂字,字皆滅。後轉粥之西安,得百二十鍰。比部張蓮峰(顧行)說。   ◎墓樹   張君又云,韓城有蘇屬國、司馬子長二墓,蘇墓樹枝皆南向,司馬墓樹枝皆北向,驗之良然(司馬北向,理不可曉)。   ◎張公洞樹   康熙十八年,江南造戰艦,凡千百年古樹多被斧斤之厄。宜興張公洞有大銀杏樹數株,相傳數百年物也。巡撫下令蘇松道方參議(國棟)親往伐之,樹皆血出。方驚悸得疾,旬日卒。方字乾霄,稱廉吏,又奉開府檄,而竟死。鬼神之靈謂何?   ◎血影石   黃侍中祠,在金陵青溪之側,祠中有夫人血影石。有無賴子醉溺石側,石忽起擊之,立死。白廷評仲調(夢鼐)說。   ◎景公   高座寺在長乾雨花臺,臺側即景、高二公祠。順治中,一士人讀書寺中,月色皎甚,開窗南眺,戲語寺僧曰:「此景、方諸公盡節處,魂魄應猶戀此,吾烏得見之?」僧別去,士人獨坐室中未寢,忽有紫衣偉丈夫立窗外曰:「吾景大夫也。」士人驚起伏地,遂不見。亦白君說。   ◎李道甫妾   李尚書道甫(三才),性豪侈,姬妾數十人。从甫病將革,呼諸姬問:「我即死,誰當從我?」諸姬爭言願從死。一姬最少,美而豔,獨無語,眾譙讓之。道甫既死,姬更盛服靚妝。諸姬怪問之,曰:「公之嬖我以色也,將從公地下而毀其貌,豈公意乎?」坐柩側七日,不食死。諸姬竟不能從。   ◎雞公山神   康親王疏言,大兵向駐永興對壘之際,雞公山神示豎旗列隊之異,部議致祭。允行。   ◎焦桂花   曹升六(貞吉)舍人,曾於內庫檢視書籍,見庫房柱上有嘉靖間一帖,記烏玉、黃玉、綠玉、白玉、紅玉各若干斤$ 預拔文解及第。諫議大夫崔瑄上疏,述滈弄父權,勢傾天下。以「舉人文卷須十月前送納,豈可父身尚居於樞務,男私拔其解名,干撓主司,侮弄文法,恐奸欺得路,孤直杜門」云云,請下御史臺推勘。疏留中不出。葆光子曰:「令孤公在大中之初,傾陷李太尉,唯以附會李紳而殺吳湘,又擅改元和史,又言賂遺閹宦。殊不似德裕立功於國,自儉立身,掎其小瑕,忘其大美。洎身居巖廟,別無所長,諫官上章,可見之矣。與朱崖之終始,殆難比焉。」   劉三復記三生事   唐大和中,李德裕鎮浙西。有劉三復者,少貧,苦學有才思。時中人齎御書至,以賜德裕。德裕試其所為,謂曰:「子可為我草表,能立就或歸以創之?」三復曰:「文理貴中,不貴其速。」德裕以為當言。三復又請曰:「漁歌樵唱,皆傳公述作,願以文集見示。」德裕出數軸與之。三復乃體而為表,德裕嘉之,因遣詣闕求試。果登第豹,歷任臺閣。三復能記三生事,云曾為馬,馬常患渴,望驛而嘶,傷其蹄則心連痛。後三復乘馬過磽确之地,必為緩轡,轍有石,必去之。其家不施門限,慮傷馬蹄也。其子鄴,敕賜及第,登廊廟,上表雪德裕,以朱崖神櫬歸葬洛中,報先恩也。士大夫美之。   禿角犀   杜邠公悰,司徒佑之孫,父曰從郁,歷遺補畿令。悰尚憲宗岐陽公主,累居大鎮,復居廊廟。無他才,未嘗延接寒素,甘食竊位而已。有朝士貽書於悰曰:「公以碩大敦龐之德,生於文明之運。矢厥謨猷,出入隆顯。」極言譏之,文多不錄。時人號為「禿角犀」。凡蒞藩鎮,未嘗斷獄,繫囚死而不問,宜其責之。嗚呼!處高位而妨賢,享厚祿以豐己,無功於國,無德於民。富貴而終,斯又何人也!子孫不享,何莫由斯!   魏文貞公笏   唐文宗皇帝謂宰相曰:「太宗得魏徵,采拾闕遺,弼成聖政。今我得魏?,於疑似之間,必極匡諫。雖不敢希及貞觀之政,庶幾處無過之地。今授?右補闕。」委舍人善為之詞。又問?曰:「卿家有何圖書?」?曰:「家書悉無,唯有文貞公笏在。」文宗令進來。鄭覃在側,曰:「在人不在笏。」文宗曰:「卿渾未曉。但『甘棠』之義,非要笏也。」 皮日休獻書   咸通中,進士皮日休進書兩通,其一請以《孟子》為學科,其略云:「臣聞聖人之道,不過乎經﹔經之降者,不過乎史﹔史之降者,不過乎子﹔子不異道者,《孟子》也。捨是而諸子者,必斥乎經史,為聖人之賊也。」云云。文多不載。請廢莊、列之書,以《孟子》為主。有能通其義者,其科選請同明經也。其二請以韓文公愈配饗太學,其略曰:「臣聞聖人之道,不過乎求用。用於生前,則一時可知也$ ,謂鬻書而食也﹔第三變為大蟲,謂賣奴婢而食也。」三食之輩,何代無之?   薛保遜輕薄   薛保遜,名家子,恃才與地,凡所評品,士子以之升降,時號為「浮薄」。相國夏侯孜尤惡之。其堂弟因名保厚以異之,由是不睦。內子盧氏,與其良人操尚略同。因季父薛監來省,盧新婦出參。俟其去後,命水滌門閾。薛監知而大怒,經宰相疏之,保遜因謫授澧州司馬,凡七年不代。夏侯孜出鎮,魏相?登庸,方有徵拜,而殞於郡。   愚曾睹薛文數幅,其一云:「餞交親於灞上,止逆旅氏,見數物象人。詰之,口輒動,皆云江、淮、表州縣官也。嗚呼,天之生民,為此輩笞撻!」又《觀優》云:「緋胡折窣,莽轉而出。眾人皆笑,唯保遜不會。」其輕物皆此類也。盧虔灌罷夔州,以其為姊妹夫,逕至澧州慰省。回至郵亭,回望而笑曰:「豈意薛保遜一旦接軍事李判官,打《楊柳枝》乎!」(澧州老軍將周藹,舊曾服事,備言之。)   陳會螳螂賦   蜀之士子,莫不酤酒,慕相如滌器之風也。陳會郎中,家以當壚為業,為不掃街,官吏毆之。其母甚賢,勉以修進,不許歸鄉,以成名為期。每歲?糧紙筆、衣服僕馬,皆自成都齎致。郎中業八韻,唯《螳螂賦》大行。大和元年及第,李相固言覽報狀,處分廂界,收下酒旆,闔其戶,家人猶拒之。逡巡賀登第,乃聖善獎訓之力也。後為白中令子婿,西川副使,連典彭、漢兩郡而終。   劉僕射荔枝圖   唐劉僕射崇龜,以清儉自居,甚招物論。嘗召同列餐苦??鑼,朝士有知其矯,乃潛問小蒼頭曰:「僕射晨餐何物?」蒼頭曰:「潑生吃了也。」朝士聞而哂之。及鎮番禺,效吳隱之為人。京國親知貧乏者顒俟濡救,但畫荔枝圖,自作賦以遺之。後薨於嶺表。扶護靈櫬,經渚宮,家人鬻海珍珠翠於市,時人譏之。   趙大夫號無字碑(張策附。)   唐趙大夫崇,凝重清介,門無雜賓,慕王濛、劉真長之風也。標格清峻,不為文章,號曰「無字碑」。每遇轉官,舊例各舉一人自代,亞臺未嘗舉人,云:「朝中無可代己也。」世亦以此少之。   梁相張策嘗為僧,返俗應舉。亞臺鄙之。或曰:「劉軻、蔡京,得非僧乎?」亞臺曰:「劉、蔡輩雖作僧,未為人知,翻然貢藝,有何不可?張策衣冠子弟,無故出家,不能參禪訪道,抗跡塵外,乃於御簾前進詩,希望恩澤。如此行止,豈掩人口。某十度知舉,十度斥之。」清河公乃東依梁主而求際會,蓋為天水拒棄,竟為梁相也。 趙令公紅拂子   唐襄州趙康凝令公,世勛嗣襲,人質甚偉,酷好修容,前後垂鏡,以整冠櫛。往往以家諱刑人。相國崔公胤出鎮湖南,由峴首。$ 「好食竹雞,每年不下數百隻。近買竹雞,並將充饌。」梁新曰:「竹雞吃半夏,必是半夏毒也。」命搗薑捩汁,折齒而灌之。由是方蘇。崔魏公聞而異之,召到衙,安慰稱獎,資以僕馬錢帛入京,致書朝士,聲名大振,仕至尚醫奉御。   有一朝士詣之,梁奉御曰:「何不早見示?風疾已深矣,請速歸處置家事,委順而已。」朝士聞而惶遽告退,策馬而歸。時有鄜州馬醫趙鄂者,新到京都,於通衢自榜姓名,云「攻醫術士」。此朝士下馬告之,趙鄂亦言疾已危,與梁生所說同矣,謂曰:「只有一法,請官人剩吃消梨,不限多少,咀齕不及,捩汁而飲,或希萬一。」此朝士又策馬歸,以書筒質消梨,馬上旋齕。到家旬日,唯吃消梨,頓覺爽朗,其恙不作。卻訪趙生感謝,又訪梁奉御,具言得趙生教也。梁公驚異,且曰:「大國必有一人相繼者。」遂召趙生,資以僕馬錢帛,廣為延譽,官至太僕卿。   療疑病   元頏博士話唐時中表間有一婦人,從夫南中效官,曾誤食一蟲,常疑之誺由是成疾,頻療不癒。京城醫者(忘其姓名。),知其所患,乃請主人姨奶中謹密者一人,預戒之曰:「今以藥吐瀉,但以盤盂盛之。當吐之時,但言有一小蝦蟆走去,然切勿令娘子知之是誑語也。」其奶僕遵之,此疾永除。   又說有一少年,眼中常見一小鏡子。醫工趙卿診之,與少年期,來晨以魚膾奉候。少年及期赴之,延於閣子內,且令從容,俟客退後,方得攀接。俄而設檯子,止施一甌芥醋,更無他味。卿亦未出。迨禺中久候不至,少年饑甚,且聞醋香,不免輕啜之,逡巡又啜之,覺胸中豁然,眼花不見,因竭甌啜之。趙卿探知方出,少年以啜醋慚謝,卿曰:「郎君先因吃鱠太多,非醬醋不快。又有魚鱗在胸中,所以眼花。適來所備醬醋,只欲郎君因饑以啜之,果愈此疾。烹鮮之會,乃權誑也,請退謀餐。」他妙多斯類,非庸醫所及也。凡欲以倉、扁之術求食者,得不勉之哉!   非意致禍   唐時杜彥林為朝官,一日,馬驚?倒,踏鐙既深,抽腳不出,為馬拖行,一步一踏,以至於卒。古人云:「乘船走馬,去死一分。」是知跨御常宜介意也。   杜相審權弟延美,亦登朝序,乘馬入門,為門楣所軋,項頸低曲,伸脰前引,肩高於頂,乃一生之疾也。   荊州文獻王好馬,不惜千金,沒世不遇。周先帝命內臣李廷玉賜馬與南平王,且問所好何馬,乃曰:「良馬千萬無一,若駿者即可得而選。苟要坐下坦(一作「且」。)穩,免勞控制,唯騸庶幾也。既免蹄齧,不假銜枚,兩軍列陣,萬騎如一。苟未經騸,亂氣狡憤,介冑在身,與馬爭力,罄控不暇,安能左旋右抽,捨轡揮兵乎$ 六尺多高木刻,無心將手一按,卻活動起來,丹翬驚愕。小岑道:「這是個門,通過那邊汾神廟,平素是關住的,不知開得開不得。」把手用力一推,那門年代久了,裏頭關鍵久已朽壞,便「撲落」一聲掉了下來。   第二重月亮門卻是開的。三人以次進去,見是個小院落,上面新搭著涼棚,對面一座小樓,靠南是正屋後身。就有人也跟進來,小岑說道:「這是我的書屋,大家不得進來。」那幾個人纔退出去了。小岑便把月亮門閉上,拴好,笑道:「這都是你兩個累我。」   說畢,領著兩人,由樓邊小徑繞到屋子前面。見兩邊都是紗窗,靠西垂著湘簾,便說道:「這地方像有人住了。」秋痕先走向捲窗一瞧,說道:「沒個人影兒。」就掀開正屋簾子,讓丹翬進去,自己隨後跟來。見屋內十分雅潔,上面擺一木炕,炕上橫几擺滿了書籍。直几上供一個磁瓶,插數枝水桅花,芬香撲鼻。中間掛一幅橫披,寫著「國破山河在」的杜詩一首,筆意十分古拙,款書「癡珠試筆」。旁掛的一聯集句是:   豈有文章驚海內,莫拋心力作詞人。款書「癡珠瑩」三字,俱是新裱的。   秋痕沉吟一會,向小岑道:「這癡珠是誰?你認得麼?」小岑道:「我不認得。祇此古拙書法,定是個潦倒名場的人了。」丹翬笑道:「我看起來,這『癡珠』兩字,好像是個和尚。」秋痕見東屋掛著香色布簾,中鑲一塊月白亮紗,就也掀開進去。窗下擺一長案,是雨過天青的桌罩。一座彌勒榻,是舊宋錦的坐褥,便坐下去。瞧那桌上,擺著一個白玉水注,兩三個古硯,也有圓的,也有方的,一把退筆和那十餘本書,都亂堆在靠窗這邊。隨手將書檢出一本,見隸書「《西征吟草》上冊」六字,翻開第一頁,題是《觀劇》,下註「碎琴」二字。詩是:   鍾期死矣渺知音,流水高山枉寫心。   賞雅幾能還賞俗,絲桐悔作伯牙琴。便點點頭,歎一口氣,就也不往下看了。   這小岑坐在外間炕上,將几上《藝海珠塵》隨便看了兩頁。丹翬陪著無味,便走進來,說道:「你看甚麼?」痕未答,小岑也進來了。見上面掛一聯,是:   白髮高堂遊子夢;青山老屋故園心。一邊傍書「張檢討句」,一邊末書「癡珠病中試筆」。中間直條款書「小金臺舊作」五字,看詩是:     士為黃金來,士可醜!燕王招士以黃金,王之待士亦已苟。樂毅鄒衍之賢,乃以黃金相奔走。真士聞之將疾首!胡為乎,黃金臺,且不朽;小金臺,且繼有!便說道:「逼真《鐵崖樂府》,又是一枝好手筆,足與韓荷生旗鼓相當。祇是這人福澤不及荷生哩。」秋痕道:「他案上有詩稿,你看去吧。」丹翬瞧著東壁道:「你看這一幅小$ 也賺不過。」   這一席話,把劍秋氣極起來,說道:「我好端端和你說,你盡說我撒謊,我今日偏要拉你,去見了這個人,再說罷。」荷生笑道:「你拉我到那裏,倘他又做了閉門的泄柳,你這冤從何處去訴呢?」劍秋拍掌道:「今日再不能進去,我連『歐』字也不姓了。」荷生看他上了氣,便也似信不信的問道:「你坐車來嗎?」劍秋道:「我今天是搭一個人車來的,回去想坐你的車。」荷生道:「我們騎馬罷。」劍秋道:「好極。」於是荷生也是便衣,借劍秋由營中夾道出來,二人各騎上馬,緩緩行來。   剛到菜市街,轉入愉園那條小胡同,正要下馬,便遇著杜家保兒說道:「姑娘還願去了,歐老爺同這位老爺進去吃一鍾茶,歇歇吧。」荷生道:我不去了。」劍秋氣極,說道:「今天見不了這個人,我也要你見見他的屋子。」便先自下馬,和荷生步行,轉了一圈,便是愉園。   保兒領著走進園來,轉過油漆粉紅屏門,便是五色石砌成,灣灣曲曲羊腸小徑。纔到了一個水磨磚排的花月亮門,保兒站住,說道:「有客!」裏面走出一個垂髻丫鬟,保兒交代了。   荷生、劍秋隨那丫鬟進得門來,卻是一片修竹茂林擋住,轉過那竹林,方是個花門。見一所朝南客廳,橫排著一字兒花牆,從花牆空裏望去,牆內又有幾處亭榭。竹影蕭疏,鳥聲聒噪,映著這邊庭前罌粟、虞美人等花,和那蒼松、碧梧,愈覺有致。   轉到花廳前面,是一帶雕欄,兩邊綠色玻璃,中間掛一絳色紗盤銀絲的簾子。丫鬟把簾掀開,兩人進得廳來,隨便坐下。見上面一個匾額,是梅小岑寫的「清夢瑤華」四字。上面掛著祝枝山四幅草書,兩邊是鄭板橋墨跡,云:   小飲偶然邀水月,謫居猶得住蓬萊。中間一張大炕,古錦斑爛的鋪墊。几案桌椅,盡用湘妃竹湊成,退光漆面。兩邊四座書架,古銅彝鼎,那秘書法帖,縱橫層疊,令人悠然意遠。荷生笑道:「倒像個名人家數!」   祇見兩個清秀丫鬟,年紀十二三歲,衣服雅潔,遞上兩鍾茶,笑嬉嬉的道:「我娘呂仙閣還願去了,失陪兩位老爺,休怪哩。」荷生見了丫鬟說出「呂仙閣」三字,心中一動,便問道:「這是甚麼時候許的願心?」丫鬟說道:「就是我媽病重那幾天許的。」劍秋道:「你媽這會大好了麼?」丫鬟道:「前個月十七八這幾天,幾乎不好,我娘急得要死。如今託老爺們福,大好了。」   荷生想道:「我逛呂仙閣那天,不是四月十八麼?難道那麗人就是采秋?你看他住的地方,如此幽雅,不是那麗人,還有誰的?」便笑向劍秋道:「非有卞和之明,不能識荊山之璧;非有范蠡之智,不能進苧蘿之姝。是你和小岑來往的$ 」秋痕便默然不說。   癡珠枕上聽著階畔窗前蟲吟卿卿,反來覆去,一息難安,吟道:「人生半哀樂,天地有順逆。」秋痕在枕邊,便將「哀」、「樂」、「順」、「逆」,字字要癡珠講出,癡珠含笑不語。一會,做成《秋子夜》三章云:   寒蛩啼不住,鐵馬風力緊。   明月人羅幃,夢破鴛鴦冷。   捐棄素羅衣,製就合歡帳。   一串夜來香,為歡置枕上。   依似秋芙蓉,歡似秋來燕。   燕去隔年歸,零落芙蓉面。秋痕聽了,歎口氣道:「芙蓉間斷,你卻不管!」癡珠笑道:「你叫我怎樣管呢?」秋痕道:「你聽四更了,睡吧。」正是:   天涯芳草,目極傷心。   干卿底事?一往情深!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陌上相逢搴帷一笑 溪頭聯步邀月同歸   話說逆倭,騷擾各道。雖大河南北官軍,疊次報捷,而釜底游魂與江東員逆力為蛩,攻陷廣州。擄了疆臣,由海直竄津沽。謖如起先,以南邊軍功薦陞參將,後來帶兵赴援并州,又晉一級,就留大營。元夕一戰,應陞總兵,此番朝議以謖如係將門子孫,生長海堧,素悉賊情,故有寶山鎮之命。   臨行,向癡珠諄問方略,癡珠贈以「愛民」、「禮士」、「務實」、「攻虛」、「練兵」、「惜餉』、「禁海」、「爭江」八策,約有萬言。大意是說:南北諸軍,連營數百座,都靠不住。必須自己攜帶親兵,練作選鋒,纔可陷陣。其平定大局,則以內治為先,內治則以掃除中外積弊為先。積弊掃除,然後上下能合為一心,彼此能聯為一氣。庶幾旌旗變色,可復武漢以踞賊上流,可定九江以剪賊羽翼,可清淮海以斷賊腰隘。三者得手,直攻賊巢,金陵唾手可復。   後來韓荷生平倭、平江東,謖如平淮北、平滇黔、平秦隴,以此戰功第一,並為名將。   如今且說謖如臨行這日。夫人不曾出城,癡珠卻是前一夕先赴涂溝。涂溝紳士見說秋華堂韋師爺來了,他是個武營領袖,便招就近團甲,迎入行館,擺起盛筵,轉累癡珠,無緣無故的酬應起來。   酒半,談著那年賊陷平陽,若何防彃;那年回部做反,若何戒嚴。便取出所儲火器槍棒,召團丁中勇猛肥長,排立階下,指說這個善射,這個善拳,這個能飛韓刺入於陣,這個能躍丈牆獲賊於野,口若不盡其技,而階下眉目手足各躍躍欲動。癡珠不免謬讚一番,真是苦惱。   次日又累贅了半日,謖如方到。俟得謖如見過各官各紳,已是入夜,纔得暢談。黎明,癡珠怕與大家酬酢,便是灑淚分手,蒼茫歸路。   想著羈旅長年,蕭條獨客。桑榆未晚,蒲柳先零。不齒之精神,瞀亂頗同宋玉;無聊之言語,蹇吃更甚揚雄$ 。」采秋道:「讓你起句好麼?」小岑道:「倩代有罰,這例開了何如?」大家道:「好。」   於是丹翬一面發拳,一面喝杯酒。小岑吟道:   「峨眉山上翠眉橫,」便接道:   「濃綠何年蘸筆成?」秋痕道:「怎的兩句?」荷生道:「這一句是他自己的。」便接道:   「天亦風流似京兆,」采秋搶著吟道:   「一彎著色有閑情。」   癡珠笑道:「很有趣。第二首我起句吧。」就瞧著劍秋,說道:「你們不通是蛾眉班裏人物麼?」便吟道:   「杜家癡女亦惺惺,」劍秋一笑,接道:   「不把長蛾鬥尹邢。」大家寂然。   采秋笑道:「那個接呢?」曼雲的拳輸了,想一會,吟道:   「誰取唐皇圖一幅,」秋痕便接道:   「年年摹上遠山青。」荷生拍案道:「好句!我喝一鍾酒。」采秋道:「秋痕妹妹真個聰明。」紫滄道:「你們不要聯,我竟得了一首,唸給大家聽吧。」便高吟道:   「自是天公解愛才,美人死尚費培栽。   絳仙秀色瑩娘癖,都付誇娥守護來。」荷生道:「好!」大家也同聲道:「好!」   癡珠道:「我也有四句,湊成四首吧。」便吟道:   「無瓣春風筆一枝,此中深淺幾人知?   可憐混沌初開竅,也仿風情虢國姨。」荷生笑道:「山膏如豚,厥性好罵,你又挖苦起人來。」癡珠道:「我講的是畫眉,何曾有心罵人?」秋痕道:「你祇講畫眉,把山字全丟了。」癡珠道:「是極!我忘了。」紫滄道:「青出於藍,詩祖宗今天,給人批駁得啞口無言了。」大家一笑。於是大家俱發拳轟飲,晚夕方散。   到得重陽前一日,秋痕又訂了癡珠、荷生、采秋三人小飲。鬮題分韻,每人七律一首。荷生拈個《菊燈》,詩是:   萬菊分行炫眼黃,燈燃猶自佔秋光。   金英冉冉添佳色,寒穗亭亭散古芳。   老圃風微天不夜,疏籬月落焰生香。   內人分得隨花賞,星斗參橫樂未央。癡珠拈個《菊酒》,詩是:   漫向雲英乞玉漿,一樽菊酒進重陽。   清原本性休嫌淡,味到無言自有香。   老圃邀來千里月,芳樽釀出一籬霜。   白衣花外提壺勸,道是延年益壽方。采秋拈個《菊糕》,詩是:   鎮日東籬採菊忙,為修韻事到重陽。   團成粉餌三分白,佔得清秋一味涼。   這莫餐英同屈子,幾回題字笑劉郎。   家家筐榼相投遺,粲舌花開許細嘗。秋痕拈個《菊枕》,詩是:   闌珊菊圃謝幽芳,收拾排將貯錦囊。   一種芬留黃落後,十分秋佔黑甜鄉。   遊仙有夢宜高士,連理多情戀晚香。   點點紅棋紋不滅,夜闌和月上藜床。   後來,癡珠又做了一$ 。   說起逛園,癡珠道:「我最愛是梅窩那幾間屋子。」因歎口氣道:「春鏡無雙,我說的偈準不準呢?」荷生、采秋一笑。癡珠又歎道:「天下不少名園,單寒卓犖的人既不得容膝之安,膏粱貴介又以此為呼盧博進之場。這園落在你兩人手裏,纔是園不負人,人也不負園哩!」荷生道:「往後我就請你住在梅南。」癡珠笑道:「那纔叫做寄園寄所寄。」采秋道:『人生如寄,就是甲第連雲,亭臺數里,也不過是寄此一俅身。」癡珠道:「這還是常局,盡有富貴逼人,功名誤我,焦螟之寄,亦且為難!」荷生笑道:「卿所咄咄,我亦雲雲,安在彼我易觀,不更相笑?」采秋道:「進去用飯,不要講書語了。」癡珠道:「秋痕等我一塊吃晚飯,我不奉陪。」說著便走。   荷生也不強留,送到月亮門,自與采秋春鏡樓小飲。醉後題一詩云:   珠樓新與築崔嵬,面面文窗向日開。   拂檻露華隨徑曲,繞欄花氣待春回。   眉山艷入青鸞鏡,心字香儲寶鴨灰。   慚愧粉郎絲兩鬢,恐難消受轉低徊。正是:   明月前身,梅花小影。   聽雨搴雲,幻境真境。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看迎春俏侍兒遇舊 祝華誕女弟子稱觴   話說明年戊午立春節氣,卻在今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先立春兩日,雪霽,天氣甚覺暖和。癡珠正與秋痕,同立在月亮門外南廡調弄鸚哥,見愉園的人送來荷生一個小柬。   癡珠展開,和秋痕看著,上面寫的是:   昨有秦中鴻便,題一梅花畫冊,寄與紅卿,得《念奴嬌》一闋,錄奉詞壇正譜。癡珠笑道:「既得隴,又望蜀。」秋痕道:「荷生這會還念著紅卿,也算難得。」便唸道:   「迢遞羅浮,有何人、重問美人蕭索?竹外一枝斜更好,也似傾城衣薄。疏影亭亭,暗香脈脈,愁緒都無著。銅瓶紙帳,幾家繡戶朱箔?卻憶月落參橫,天寒守爾,祇有孤山鶴。畢竟罡風嚴太甚,恐學空花飄泊。」秋痕眼皮一紅,不唸了。癡珠接著唸道:   「綠葉成陰,駢技結子,莫負東風約。綺窗消息平安,歲歲如昨。」   秋痕道:「荷生的詞,纏綿悱惻,一往情深,我每回讀著,就要墮淚。你何不和他一闋?」癡珠道:「我出語生硬,萬分不及他,因此多時不敢作了。」秋痕道:「你題花神廟的《臺城路》和那七夕的《百字令》,就與他一樣好。」一面說,一面就拿著柬帖詞箋,先自進去。   癡珠正待轉身,祇見小岑、劍秋同來了。癡珠忙行迎入,秋痕也出來相陪。癡珠道:「好久不見,怎的今天卻這般齊?」小岑道:「我兩人一早訪了荷生,便來找你,打算約著明天去看迎春。」癡珠歎道:「文酒風流$ 。」癡珠見天已不早,就向秋心院去了。   次日靠晚,秋痕邀了癡珠,同到愉園。春鏡樓早是絳燭高燒,紅毹匝地。采秋一身艷妝,紅豆、香雪也打扮得裊裊婷婷。秋痕點對蠟,向上磕三個頭。采秋趕著還禮。荷生早拉著癡珠,向水榭瞧梅花去。這夜四人喝酒行令,無庸贅述。   次日,荷生、采秋怕秋痕又來拜壽,轉一早領著紅豆,先到秋心院。   此時癡珠纔起身下床,尚未洗漱。秋痕為著要先往愉國拜壽,起得早些,也還妝掠纔完,迎出笑道:「這擋駕的法兒,卻也新鮮。」便讓荷生西屋坐下,自和采秋、紅豆進南屋去了。   不一會,跛腳領著掌珠進來,接著秋香、秋英也來了。停了一停,小岑、劍秋同到,說丹翬、曼雲受了風寒。癡珠道:「事不湊巧,秋痕今天還備有兩席呢。」荷生道:「就是通來不過十一人,何必如此費事!」   當下秋痕,早調遣著跛腳和小丫鬟,在南屋裏排下兩席面菜。早酒大家都不大喝,就散了。秋痕領掌珠等,替荷生視起壽來。今日這一會,大家都有點心緒,所以頂鬧熱局,轉覺十分冷淡。也有在月亮門外,倚著梧桐樹喁彯私語的;也有借著調鸚哥,看梅花消遣的。   到了三下鐘擺席,先前是兩席。荷生不依,癡珠教秋痕將兩席合攏。左邊荷生獨坐;右邊小岑、劍秋。上首采秋居中,左掌珠,右秋香;下首癡珠居中,左秋英,右秋痕。紅豆小丫鬟輪流斟酒。   上了四五樣菜,窗外微風,一陣陣送來梅花的香。癡珠見大家都沒話說,便要行令。小岑道:「采秋的令繁難得很,令人索盡枯腸。」因向掌珠道:「今日你說個飛觴,要雅俗共賞的纔好。」   掌珠沉吟半晌,說道:「今日本地風光,是個壽字。」秋痕道:「昨晚行的百壽圖,俗氣得很,今日還講這個?」癡珠道:「今日不說真的壽字,就不俗了。」劍秋道:「說個美人名。」荷生道:「美人名能有幾個?」采秋道:「壽陽公主。」癡珠道:「孫壽。」荷生道:「還有沒有?」小岑道:「有,有。花選上有個楚玉壽,不是美人麼?」說得眾人通笑了。   劍秋因向掌珠道:「王壽我聽說死了,真不真?」掌珠道:「他前月就死了。」秋痕道:「今天有人家,不準說這個字,你和寶憐妹妹說了,各罰一杯酒。」劍秋道:「著,著!我該罰。」便喝了一杯。秋痕道:「寶妹妹也喝吧。」掌珠道:「我是跟他說下。」劍秋道:「是我累你,我替你喝。」   癡珠道:「我的意思,說個壽字州縣的名何如?」大家想一想,通依了。癡珠道:「我起令。」便喝了一杯酒,說道:「福建福寧府壽寧縣。玉桂喝酒。」秋香喝了酒。想了半晌,飛出一個「壽」字,說道:「荷$ 巷找荷生罷,還聽得有好燈謎。」劍秋道:「甚好,花神廟也有燈看。」便轉入小巷,慢慢的走。   一路閑談,小岑道:「荷生這幾天高興得很。」癡珠道:「采秋是臘月廿六抵家,他從初五起,天天在新屋裏催督工程,要趕二十內收整停妥哩。」劍秋道:「他怎的還有工夫制起燈謎?」小岑道:「荷生住了搴雲樓,適值花神廟今年是個大會,借園裏軒軒草堂結個燈棚,熱鬧得很。他一人夜裏無可消遣,就想出這個玩意來。」   一邊說話,一邊聽得花炮的聲、鑼鼓的聲、喧嘩的聲,遠遠早望見園門口燈光輝煌,車馬闐咽。   三人擠進花神廟,瞧了一遍。說不盡銀花火樹,華麗紛紜,又間著絲竹之聲。小岑引路,由殿後小門穿過竹徑,望軒軒草堂來。   遙望裏邊亭榭,有掛玻璃燈的,有掛畫紗燈的,草堂門外搭著燈樓,門內卻有木柵攔住。遙望內裏,排著燈屏古玩,密密層層,火光閃灼。木柵前鼓樂喧天,人聲震地。幸喜地方寬闊,不然也一步不可行了。   三人轉到堂後,還有好些人在山上池邊放泥筒,放花炮。流星趕月,九龍戲珠。只見草堂角門空地裏,放著二三頂藍呢的四轎,兩頂藍呢小轎,架著七八對燈籠,都是武營官銜。槐樹下繫有幾匹馬,三四個的轎夫,在月下燒著枯葉和花炮的紙烘手。劍秋笑向癡珠道:「這是你東家在裏頭作樂哩。」   正裆說著,聽得門聲一響,一疊連聲的傳呼伺候。三人祇道是官員出來,各自站開。癡珠更站得遠些,暗暗的瞧。   停了一停,火炬百道,手照兩行,引出人來。卻是華妝艷服一群少婦,後面跟著幾多丫鬟僕婦,都站在門口等轎。燈火之中,祇覺得粉光脂艷,令人眼花撩亂,也不辨得誰好看誰不好看。癡珠遠遠的瞧,好像秋痕在內,便走近一步,留神凝視。祇見李夫人側著臉,和一位太太說話。秋痕手牽著李家一個大丫鬟,站在背後。小岑、劍秋也已瞧見,向癡珠道:「那不是秋痕麼?」癡珠點頭。劍秋低聲道:「那一位是謖如太太?」癡珠也低聲說道:「站在秋痕前頭。」早是李夫人上了轎走了。   接著,又是一乘四轎上來。聽得那位太太吩咐道:「先把劉姑娘小轎打過來。」便有幾個丫鬟和僕婦家人,接疊傳話。一會轎到,便有丫鬟老媽扶掖秋痕上轎。癡珠認得是李家的人。那位太太又看著幾個少婦上轎,就也上轎去了。小岑道:「夢想不到,這地方會碰著秋痕。」   三人說說笑笑,沿著路走向搴雲樓。祇見三三兩兩的人,從裏面出來。一隊像是外省的人,就中有一個說道:「這個謎好難猜。」一個接著道:「謎語自好,祇掛在太原城裏,怕一年到頭也沒人猜得著。」劍秋道:「甚麼謎,就把我$ 的黃疏讀道:   「蓋聞有情是佛,無二為齋。接引十方,法喜維摩之愛;皈依五淨,醍醐沆瀣之緣。   伏念梧仙,劫重風輪,魔生綺業。天寒袖薄,身賤恩多。居恆顧影自憐,竊欲擇人而事。則有韋皋小影,東越寓公。既連襼而折裳,亦雙心而一襪。於是巾裁奉聖,髻解拋家。自謂浮郁香燒,是鄉終老;靈檀樹種,如願同歸矣。無如烏本流離,窩非安樂。奔精昭夜,徒勞警旦於鳴雞;驚女採薇,更佇苦心於夢鹿。風花舛午,才命昇沉;楚水入淮,梔香交蓼。所冀金輪神咒,能銷鐵鎖煩冤。因此九叩跏趺,一誠頂禮。誓如噭日,折此疏麻。   願開一念之慈悲,俯鑒八關之懺悔。莫謂垂枯絳樹,甘露難培;還期續命黃花,秋風再艷。從此旃檀爇印,寒菜咬根,不慕膏粱,自甘腐乳。他日者,追隨中饋,獲補疇昔之墜歡;旨蓄禦冬,長娛邊撩之晚景。將繡佛以酬恩,輝依滿月;亦心齋於清夜,悟澈拈花矣。   年月日,平康信女劉梧仙謹疏。」   宣讀已畢,燒了。秋痕默誓一番,磕了頭起來。心印將一尊觀音小像,用紫檀鑲玻璃的龕,送給秋痕供奉。秋痕給心印叩了謝,心印也膜拜還禮。便和禿頭回來西院,將佛像供在炕几。   這日,癡珠就陪秋痕吃一天齋。秋痕晚夕便捧著神龕,坐車而去。後來牛氏知道,百計責令開葷。無奈秋痕受一番打罵,便一粒也不沾牙,牛氏祇索罷了。   癡珠自此,還讀我書。次日,尋一幅宣紙,寫個「焦桐室」三字,傍書「病維摩書」四字,蓋了圖章,交給穆升裱作橫額。   一日午後,套車到縣前街閑話,便來大營。荷生迎出平臺,笑道:「我正要作字給你,你來了,便宜他們跑一遭。你瞧這個圖名,取得好不好?」說著,便延入屋裏。癡珠道:「甚麼圖?」荷生沒有答應。   癡珠早見案上鋪著一個小軸,是采秋小照展,畫一面鏡,采秋畫在鏡裏,便說道:「像得很,真個鏡中愛寵。」荷生道:「你瞧題的圖名。」癡珠早見上首橫題五個隸字,是《春風及第圖》,便點頭道:「甚好。」再看題的詩,是首七截,因唸道:   「鏡裏眉山別樣青,春風一第許娉婷。   天孫好織登科記,先借機絲繡小星。」   唸畢,笑道:「你好躊躇滿志。」荷生道:「祇這二十餘日,信息渺然,連紫滄也沒有信來。難道是滿招損,占《歸妹》,迎門翻卦?」癡珠道:「你這事一定百定,千穩萬穩,還疑心甚麼呢?你不想采秋的書籍,也就夠十來天收拾哩。」荷生道:「我也這般想。」癡珠道:「這事不要再說。我此來,是要找愛山替我和秋痕畫一圖哩。」荷生道:「你今天,何不就同我去訪他?」癡珠道:「甚好。」   於是荷$ 通判。穆升因他的馬常跑入西院,與他家人纔有口舌。因此錯聽了,就不出去招呼,祇叫天福傳諭穆升,不要多事,並喚他進來。   當下禿頭聽天福說爺喚,禿頭便先走了,穆升、林喜、李福也走了。李家父子曉得癡珠起來,便捨命跟著禿頭,闖入月亮門,大家都擋不住。   癡珠這會纔曉,是李家父子鬧事。聽得說的話,沒有一句不是撒賴,直氣得胸吭冤填,手足冰冷,在屋裏和秋痕默默相對。一會,竟嚷到西院客廳。秋痕憤極,抹了淚,挽好頭髮,包上縐帕。檢出癡珠一軸小照,藏在袖裏,向癡珠道:「你聽我的信!」癡珠淚眼盈盈,不能言語。   秋痕早跑出客廳道:「你們鬧甚麼?你們不過是要我回去,走吧!」此時心印、池、蕭都在一邊,做好做呆的勸。瞥見秋痕出來發話,倒覺一跳。跛腳迎上前來,秋痕向阿寶老嬤道:「少爺沒有醒,醒了你好好騙他回去。」又向心印、池、蕭道:「往後大家替我寬慰癡珠,我做鬼就忘不了!」又向李裁縫道:「要我回家,犯不著鬧出這種樣兒,叫人笑話。」一面說,一面扶著跛腳走了。   李家父子見秋痕出來,理早短了。而且此來,祇怕秋痕不肯回去。如今秋痕已走,趁著池、蕭一人拉一個,就也出來,跟著車去了。祇癡珠、秋痕七個月交情,從此分手,便永無見面之期,說來也自可傷!   當下軟癱在窗下彌勒榻上,心印、池、蕭勸解一會,癡珠歎口氣道:「祇這十二日緣分,也不許完滿!」於是大家議論:李家今日如許決裂,是何緣故?都想不出道理。   後來蕭、池兩人探得是錢同秀、卜長俊、夏旒、胡耇四人佈的謠言,說是癡珠要帶秋痕回南。其實癡珠是拚個生離,秋痕是拼個死別。再不想四人,做出這種謠言,恰中牛氏心病。所以今天,鬧出這一段散局。   看官記著:癡珠、秋痕散局這一天,卻為荷生、采秋進城之前一日。荷生是二月初六日午刻,到了雁門關。初七日,檄顏副將帶兵二百名,由馬邑偏關,西出紅門口。檄林總兵帶兵二百名,由平魯朔平,北出殺虎口。密令二將,於口外炮臺瞭臺,多張旗幟,一路傳單諭帖,俱聲言是帶五千名兵。   先是,關外各口汛官奉到大營嚴檄。已經將炮臺溝壘,一例修整;瞭臺探望,一例添人。如今即飭兩將一路查勘。   十一日,紫滄至關。荷生便同紫滄帶兵出關,駐紮廣武故城,等候消息。   楒十二日,大營接到三邊總制五百里咨文,說是逆回業自解散;首犯數名,亦已擒獲梟斬;是日飛札韓給事班師。   十四日,荷生得信,一面人關,一面檄顏、林二將撤兵。   紫滄先回州城,同地方官商議,趕於花朝替荷生迎采秋歸於行館。十五一$ 至西湖,北至平山,盡可偕游 。」余曰:「恐卿鬢斑之日,步履已艱。」芸曰:「今世不能,期以 來世。」余曰:「來世卿當作男,我為女子相從。」芸曰:「必得不 昧今生,方覺有情趣。」余笑曰:「幼時一粥猶談不了,若來世不昧 今生,合巹之夕,細談隔世,更無合眼時矣。」芸曰:「世傳月下老 人專司人間婚姻事,今生夫婦已承牽合,來世姻緣亦須借神力,盍 繪一像祀之?」時有苕溪戚柳隄,名遵,善寫人物。倩繪一像:一手 挽紅絲,一手攜杖懸姻緣簿,童顏鶴髮,奔馳於非煙非霧中。此戚君 得意筆也。友人石琢堂為題贊語於首,懸之內室,每逢朔望,余夫婦 必焚香拜禱。後因家庭多故,此畫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誰家矣。「他 生未卜此生休」,兩人癡情,果邀神鑒耶? 遷倉米巷,余額其臥樓曰「賓香閣」,蓋以芸名而取如賓意也。院窄 牆高,一無可取。後有廂樓,通藏書處,開窗對陸氏廢園,但有荒涼 之象。滄浪風景,時切芸懷。有老嫗居金母橋之東,埂巷之北。繞屋 皆菜圃,編籬為門;門外有池約畝許,花光樹影,錯雜籬邊。其地即 元末張士誠王府廢基也。屋西數武,瓦礫堆成土山,登其巔可遠眺, 地曠人稀,頗饒野趣。嫗偶言及,芸神往不置,謂余曰:「自別滄浪 ,夢魂常繞,每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嫗之居乎?」余曰:「連朝秋 暑灼人,正思得一清涼地以消長晝,卿若願往,我先觀其家,可居, 即襆被而往,作一月盤桓何如?」芸曰:「恐堂上不許。」余曰:「 我自請之。」越日至其地,屋僅二間,前後隔而為四,紙窗竹榻,頗 有幽趣。老嫗知余意,欣然出其臥室為賃,四壁糊以白紙,頓覺改觀 。於是稟知吾母,挈芸居焉。鄰僅老夫婦二人,灌園為業,知余夫婦 避暑於此,先來通慇懃,並釣池魚、摘園蔬為饋。償其價,不受,芸 作鞋報之,始謝而受。時方七月,綠樹陰濃,水面風來,蟬鳴聒耳。 鄰老又為製魚竿,與芸垂釣於柳陰深處。日落時,登土山,觀晚霞夕 照,隨意聯吟,有「獸雲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 中,蟲聲四起,設竹榻於籬下,老嫗報酒溫飯熟,遂就月光對酌,微 醺而飯。浴罷則涼鞋蕉扇,或坐或臥,聽鄰老談因果報應事。三鼓歸 臥,周體清涼,幾不知身居城市矣。籬邊倩鄰老購菊,遍植之。九月 花開,又與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來觀,持螯對菊,賞玩竟日。芸喜 曰:「他年當與君卜築於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僕嫗植瓜蔬,以供 薪水。君畫我繡,以為詩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 計也。」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而知己淪亡,可勝浩嘆! 離$ 歸途忽思虞山之勝,適有便舟附之。時當春仲,桃 李爭研,逆旅行蹤,苦無伴侶,乃懷青銅三百,信步至虞山書院。牆 外仰矚,見叢樹交花,嬌紅稚綠,傍水依山,極饒幽趣。惜不得其門 而入,問途以往,遇設篷瀹茗者,就之,烹碧羅春,飲之極佳。詢虞 山何處最勝,一遊者曰:「從此出西關,近劍門,亦虞山最佳處也, 君欲往,請為前導。」余欣然從之。出西門,循山腳,高低約數里, 漸見山峰屹立,石作橫紋,至則一山中分,兩壁凹凸,高數十仞,近 而仰視,勢將傾墮。其人曰:「相傳上有洞府,多仙景,惜無徑可登 。」余興發,挽袖卷衣,猿攀而上,直造其巔。所謂洞府者,深僅丈 許,上有石罅,洞然見天。俯首下視,腿軟欲墮。乃以腹面壁,依藤 附蔓而下。其人嘆曰:「壯哉!遊興之豪,未見有如君者。」余口渴 思飲,邀其人就野店沽飲三杯。陽烏將落,未得遍遊,拾赭石十餘塊 ,懷之歸寓,負笈搭夜航至蘇,仍返錫擯。此余愁苦中之快游也。 嘉慶甲子春,痛遭先君之變,行將棄家遠遁,友人夏揖山挽留其家。 秋八月,邀余同往東海永泰沙勘收花息。沙隸崇明。出劉河口,航海 百餘里。新漲初闢,尚無街市。茫茫蘆荻,絕少人煙,僅有同業丁氏 倉庫數十椽,四面掘溝河,築堤栽柳繞於外。丁字實初,家於崇,為 一沙之首戶;司會計者姓王。俱豪爽好客,不拘禮節,與余乍見即同 故交。宰豬為餉,傾甕為飲。令則拇戰,不知詩文;歌則號呶,不講 音律。酒酣,揮工人舞拳相撲為戲。蓄牯牛百餘頭,皆露宿堤上。養 鵝為號,以防海盜。日則驅鷹犬獵於蘆叢沙渚間,所獲多飛禽。余亦 從之馳逐,倦則臥。引至園田成熟處,每一字號圈築高堤,以防潮汛 。堤中通有水竇,用閘啟閉,旱則漲潮時啟閘灌之,潦則落潮時開閘 泄之。佃人皆散處如列星,一呼俱集,稱業戶曰「產主」,唯唯聽命 ,樸誠可愛。而激之非義,則野橫過於狼虎;幸一言公平,率然拜服 。風雨晦明,恍同太古。臥牀外矚即睹洪濤,枕畔潮聲如鳴金鼓。一 夜,忽見數十里外有紅燈大如栲栳,浮於海中,又見紅光燭天,勢同 失火,實初曰:「此處起現神燈神火,不久又將漲出沙田矣。」揖山 興致素豪,至此益放。余更肆無忌憚,牛背狂歌,沙頭醉舞,隨其興 之所至,真生平無拘之快游也。事竣,十月始歸。 吾蘇虎丘之勝,余取後山之千頃雲一處,次則劍池而已,餘皆半借人 工,且為脂粉所污,已失山林本相。即新起之白公祠、塔影橋,不過 留雅名耳。其冶坊濱,余戲改為「野芳濱」,更不過脂鄉粉隊,徒形 其妖冶而已。其在城中最著名之獅子林,$ 州天竺寺菩薩極靈。常興就動了念頭,想去求 子。就擇了日子、雇了船,上杭州去了。 到了杭州,尋了店住下,候到朔日,備了香紙,往天竺去燒香。 由城至寺有三十里遠,一路香客絡絡不斷。常興到了寺,將香紙燒了 ,恭恭敬敬拜了幾拜,起來瞻仰菩薩,才知這菩薩是沉香雕成的。又 往別處看玩景致,忽聽一眾人說:“那里一個和尚真真奇怪,如何要 死,還說要等施主?”常興聽了,也同著眾人去看。見那和尚瞑目而 坐,卻也奇怪,至常興到了,他睜眼一看,說:“來得好,我去了。 ”就死了。常興看著可憐,就拿幾兩銀子替他買木頭殯葬了。從寺回 來,到店又住了一日,才回家。 到了家,鄭氏接著。敘了一會燒香的話,又說起和尚的事。鄭氏 合掌念道:“阿彌陀佛!此事做的好。”鄭氏原是常興續娶的,才四 十多歲,所以過了半月,似乎有胎。常興知道,甚是喜歡,日日叫他 休養,莫要沖動胎氣,又吩咐丫頭們不許有事大驚小怪的驚動了奶奶 。不覺到了十個月,一日,鄭氏腹內覺疼。常興叫家人去請了穩婆。 守到半夜,生下來了。常興一聽小孩子哭,就問是男是女,丫頭說: “恭喜大爺,是個哥兒。”常興喜非常。到了三朝,請了前前后后 許多的客是不必說了。 只是這孩子卻奇的很,自生下來哭了一陣之后,不時的就笑。常 興說:“這是何故?”因他大總無子,以先生了兩個都亡了,這個又 是求來的,真真就象掌上珍珠一般。不把他當個男呂子,把他當個女 孩,又因他肯笑,就起個名字叫嫣娘。 這嫣娘生來淘氣,自小便不喜歡老媽子抱他。若是年幼的抱他, 他有說有笑;老媽子抱他,他雖是肯笑,一見老媽子就是哭。到四五 歲,便不必說了,見了女人年紀大的就象仇人似的;見了小女孩子同 他頑他就歡歡喜喜,他吃的不吃,給那女孩子吃,頑的不頑,給那女 孩子頑。常興也就隨著兒子,給他買了兩個丫頭。一個與他同歲,起 名叫嫿姐,長的長長的臉,一道細細的眉,一個小嘴就像點了胭脂一 般,瘦瘦的身子,扎著兩個丫角。露著青青的頭皮。一個大他一歲, 起名叫娟姐,長的圓圓的臉,也是細細的眉,兩個眼秋波兒似的,也 扎著丫角,身子也是瘦瘦的。常興買來,又給他換了一身綢緞衣服, 叫他天天去伴著嫣娘。哪知嫣娘一見面就親熱的了不得。就是旁人惹 惱了他,他兩個一去說,就笑起來了。鄭氏想著,只這兩個丫頭伴著 ,他太寂寞些,又買兩個小的。俱小嫣娘幾歲,一個叫關關,一個叫 窈窈,俱是如畫的小美女。嫣娘見了,是不必說的更是親熱的了。 $ 不甚舒服,你明日去給你父掃墓罷。”嫣娘就向 鄭氏說:“園中奚家姐妹并那些丫頭們天天在園里也是悶悶的,何不 叫他們同去?一則干姐妹也當去給父親磕頭,丫頭們也當去的。”鄭 氏說:“好。”嫣娘就去叫家人備了幾乘大轎、小轎,又到園里向他 們說了。第二天各各都收拾齊了。嫣娘看引香、拾香、宜人他們各穿 單(示夾),俱是湖綢、貢緞、蘇綾、春羅等衣,一齊出了園,到了 大庭,上了轎,往塋地去了。 到了塋地,下了轎,家人擺上供養,一齊都行了禮。嫣娘同著眾 人各處看看,見那柳條垂金,桃花如笑,碧草鋪錦,李林堆玉,引香 說:“弟弟,你看這些春景如何?”嫣娘說:盩最妙,最妙!”引香 說:“可恨,可恨!”嫣娘正色問說:“姐姐此言胡為乎來?”引香 說:“你想,這春光斷不能為人長留,到了夏天,雖然綠樹濃蔭,青 山翠疊,似乎茂盛之氣過于春天,而一番嬌艷之色,鮮妍之態,情致 纏綿,楚楚動人,則不及春遠矣。此故何也?猶人之愛博而情馳耳! 到了秋天,那寥寥落落,到了冬天那枯枯槁槁,這春也不知哪里去了 ,徒叫人愛春的思春,豈不是這春天故意惹人牽連,到不如不見之為 愈也。”嫣娘說:“這也是沒法。”引香嘆口氣就轉過臉來向阿粲說 :“我們回去罷。”宜人、拾香說:“娉姐、娟姐怎么不見?”一時 見娉、娟手里拿著許多野花來了,嫿姐、關關、窈窈也掐了些桃花、 杏花拿著。嫣娘說:“你們看窈姐折了一枝杏花扛在肩上,映著他這 個瘦瘦的臉,紅紅的腮,又搭上映著碧香色的裌衫,白綾畫墨的百蝶 裙子,遠遠望著,只怕哪會畫美人的也畫不上來這幅春艷圖。”說著 一齊上轎去了。 到了家,都到上房見了鄭氏,又都到園里各自去了。到了晚〔上 〕,阿粲手提著一個玻璃燈毬,到了明月清風廬,問:“相公可睡? ”娉婷說:“方才睡下。”嫣娘聽著,連忙說:“快請粲姐進來。” 阿粲進來了,嫣娘就要起來,阿粲急急走上床去,將嫣娘按住說:“ 可莫起來,冒了風不是頑的。”嫣娘就睡下說:“有罪,有罪!”就 問說:“粲姐這時候來作甚么?”阿粲說:“相小姐、拾小姐請你明 日去做會。”嫣娘說:“做甚么會?”阿粲說:“兩個小姐同我跟宜 姐商議明日送春,又請這邊各位姐姐明日或是著彩綢,或是用柳條花 朵做成各樣人馬,明日帶去。”說著又挨著嫣娘的耳朵說:“我在上 頭聽說替你訂解元夫人了。”嫣娘笑著說:“沒有的事,我才出服, 你莫來戲弄我了。”阿粲說:“當真,還聽說是個姓許的,他父親在 外頭做知府才回來,又聽說他家怎$ 著進了里 間,叫雁奴來說:“你今日暫陪我一陪,你把這長幾擺開,鋪上紅氈 ,拿塊素絹來,再把各樣顏色碟子拿來。”雁奴一一都收拾好了,富 春就拈起筆來畫個工筆小圖,先把鏡台擺在面前,照著鏡子畫了自己 的小照,又畫了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嫿、關、窈各各的小 像,或是觀花,或是看柳,或是整理云鬟,或是小立石畔,即名為《 攜艷圖》,足足畫了半天,又畫了大半夜。到四更畫畢,收拾睡下, 問雁奴說:“大爺哪里去了?”雁奴將手向那邊一指,又笑了一笑, 富春說:“你就在這凳子上睡罷,莫驚散了鴛鴦夢不成,不然又要并 蒂花開連理枝了。”雁奴笑著也睡下了。 到第二日一早,宜人六個俱來給富春請安,富春叫他們俱在明月 清風廬吃了飯,一齊到亭子上去。富春憑欄而看,見那荷花靜香襲人 ,幽艷悅目,說:“這時候大爺一個人在屋里,不知急的怎么樣?我 來也沒請他,他自然是不好來的。”向宜人說:“你去請大爺去。” 宜人去了,見了嫣娘,嫣娘問說:“你來作甚么?”宜人說:“奶奶 請你。”嫣娘說:“你坐下,我跟你說話。”宜人說:“爺跟前我如 何敢坐。”嫣娘說:“你怎么如今到生分了?”說著笑了一笑,拉宜 人坐在一塊說:“如今我才知道你真不嫌我了。”又笑了一笑說:“ 我比李立何如?”宜人說:“你也不可太高興了,明日我們同奶奶將 你捆起來審審你,問這拐騙人口一案。”宜人又說:“快罷,莫去遲 了。”說著都站起來,宜人將嫣娘衣服一掀說:“我看看膝蓋跪腫了 沒有?”一會又說:“小的不敢了。”說著笑著一齊出了屋。到了亭 子,富春接著進了亭子,叫丫頭將四面格子俱以開了,望著池子的荷 花。又叫丫頭將席擺上,用一大圓桌,富春說:“這是取團圓之意。 ”又叫宜人八個都坐下,又叫丫頭去把《攜艷圖》拿來遞給嫣娘,叫 他一一對著人去看看,看可像不像。嫣娘看了一會,又看了他們九個 ,真真一般。嫣娘贊了一會,富春又叫丫頭去拿了筆硯來,就在圖后 各題一贊,作五古一絕,題畢遞給嫣娘看。嫣娘說:“夫人有贊,爾 等各宜敬聽可也。”富春說:“你真有些孩子氣,這幾句話如何又裝 出戲上道白的樣子來。”嫣娘說:“莫說了,聽我念罷。”題宜人睞 我向眾香國,細問爾前身。 風流那可說,只覺爾宜人。 今夕何夕兮,我見此粲者。 這樣巧樣妝,阿儂為誰也? 娉婷復娉婷,宜向東風立。 不讓柳生春,三眠又三起。 莫向秋風飛,秋風寒栗栗。 這般翠羽衣,如$ 才是。」邢 岫煙道:「這麼說,史大妹妹從前妹夫自然是妹妹教化的了,所謂『以己之心,度人 之心』,是不是呢?」大家都笑了。麝月上來回說:「鍾已打了十二下了,請奶奶們 都安寢罷。」寶釵叫拿過表來,看了一看,針已指到子正二刻十四分了,因道:「天 不早了,咱們睡罷,明兒還要起早呢。」於是,大家收拾歸寢,一宿晚景不題。   到了次日,乃是黃道嫁娶吉日。官媒婆朱大娘送了個帖子上來說親,見了王夫人 磕了頭,賀喜請安,然後問道:「前兒說的兩處,太太都不大合意。現在多少世宦人 家的小姐還少麼,就是罽才的又不能有貌,有貌的又沒了才,要挑選個十全的竟很少 。只有今兒我們這位小姐,真是才貌雙全,並且琴棋書畫件件皆精。頭裡是原說過寶 二爺的,就是歲數要比這裡的爺大兩三歲,小姐今年二十一歲了。」王夫人道:「從 前說過的,我也不記得是誰家了。」朱大娘道:「這姑娘的哥哥叫傅試,說原是這裡 老爺的門生,原做通判,如今升了同知了。姑娘的名字是秋芳。上頭老爺是不在多年 了,只有太太在堂。」王夫人道:「我們老爺的門生,是有個姓傅的傅二爺,恍惚像 是說過我們寶玉似的。但這位姑娘既有這樣的才能,怎麼過了二十歲,還沒人家呢? 」朱大娘道:「那邊太太因為要揀門戶,又要姑爺配得上才給,所以高不成,低不就 的就耽擱下來了。」   王夫人道:「論年紀呢,比我們家的爺大三歲,原可以使得。這會子,姑娘雖然 說得很好,但我們家的人都沒見過。你且說,他家還和誰有親戚呢?」朱大娘道:「 那裡太太的娘家是李員外家,梅翰林家又是他那裡的姑太太家。太太只消打發人到這 兩處問問,就知道了。」王夫人點點頭兒道:「等明兒和老爺說了,再商量罷。」因 叫小霞說:「你們讓他到那邊坐坐,喝茶去。」朱大娘謝了,便同小霞到那邊去了。   這裡眾人都到王夫人上房裡來,王夫人便問寶琴道:「才剛兒朱大娘來說親,說 姑奶奶府上和傅二爺家是親戚麼?」寶琴道:「我們那裡太太,是傅二爺的姑祖母呢 。」王夫人道:   「姑奶奶可到他家去過沒有,可知道他家姑娘怎麼樣呢?」寶琴道:「我還沒到 他們家去過呢,倒是去年我們太太生日的時候,這姑娘到我們家裡來過一回,聽見說 是會做詩畫畫兒的。   那會子我們家裡有事,都沒空兒,也沒和他細談,看那樣兒,斷不是那有名無實 的。那人品兒在上等是不消說了,就是說話兒一切都比我們強多著了。」王夫人笑道 :「姑奶奶,你別要學媒人的嘴啊,親事說成了,我是要請姑老爺、姑奶奶做媒人的 。娶過來$ ,咱們就走罷。」   於是,三個人一路到錦香院來。   到了院前,才剛進了門,就聽見後邊琵琶彈的響,有人在那裡唱呢。門上人說:「 爺們請那邊坐罷,這裡頭有客呢。」   薛蟠道:「裡頭有客麼,是誰呢?咱們且看看是個什麼人。」   三人便直往裡走,門上人不敢阻攔。三人走到裡邊看時,只見雲兒同著一個媳婦在 那裡彈唱呢。上面炕上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孫紹祖,一個不認得是誰。那孫紹祖見了他 三人進來,便站起身來,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薛大哥。咱們好久沒會了,今兒來 的好的很,咱們就一塊兒坐罷了。」薛蟠道:「我不知道是孫大哥,倒失迴避了。咱們 今兒是打這兒過,進來看看的,我還和他們有事去呢。咱們兩便罷,改日再會。」孫紹   「薛大哥既不肯賞臉,我來送你,看你們要是到那邊坐了,可就對不住咱們呢。」 薛蟠道:「咱們幾時是這麼著的人嗎?果然有事,你也不必送。」說著,兩下蝦腰,三 人出來了。   賈薔道:「怎麼今兒偏偏兒的遇著這個混帳東西。」賈芹道:「我們進去了,他們 人原請我們那邊坐的。薛大叔定要瞧他們去,要是不認得的人倒也罷了,偏又遇見他, 倒弄得個下不來了。只好過一天咱們再來逛罷。這會子倒弄了個有興而來,敗興而返了 。」薛蟠道:「除了他這裡,就沒處逛嗎?前兒蔣玉函來了,說他又領了一起檔子班兒 來了,寓在小花枝巷裡頭,請我無事到他那裡坐坐去呢。今兒也不知道他在家不在家? 咱們橫堅閒著,就往小花枝巷裡頭看看去,使得嗎?」賈薔道:   「也好,小花枝巷的路也不多遠兒,轉兩三個彎子就是了。」   於是,三人又轉到小花枝巷內,只見一家門首寫著:「三台小班寓」。三人便走進 門去,恰值蔣玉函出來,見了三人忙笑道:「薛大爺同二位賈大爺請裡頭坐。」三人進 到裡邊,小小客坐頗也收拾的精雅。三人坐下,底下沏上茶來。薛蟠道:   「你今兒沒出門麼?」蔣玉函道:「昨兒在臨安伯府裡,今兒沒出門。」薛蟠道: 「你來了有多少時了?我是前兒才知道的。   「蔣玉函道:「我來了才得絘十來天呢。我頭裡聽見說,寶二爺怎麼出了家了麼,這 是怎麼的道理,這會子可也有個信息兒沒有呢?」薛蟠歎道:「這都是稀罕的事,寶二 爺那麼個人,誰知他一下子就出了家。頭裡我們柳二爺那麼個人,也是出了家了,可都 不是奇事嗎。」這會子,也不知道他兩個人是在一塊兒呢,也不知他是各自乾各自的? 竟一點兒音信都沒有。」   蔣玉函道:「我聽見說寶二爺的奶奶就是大爺的妹子呢。   這如今大爺可有了外甥$ ,都是他們『瞞的鳳雨不透的,這會子鬧的死的死了,出家的出家去了『。仔細推詳起 來,只恐怕寶玉也和我們黛玉有什麼……』說到這裡,又咽住了。林如海便把書子一摔 道:「若果這麼著,這個丫頭還成了我們的女孩兒了麼?」賈夫人道:「老爺不用著急 ,我想我的丫頭斷乎還不至於此。只怕這裡頭還有別的緣故,也不可知。」林如海道: 「這個寶玉姪兒,我卻沒見過,不知人品兒長的怎麼樣呢?」賈夫人道:「你見他的時 候,他不過三四歲,長的原得人意兒。聽見他們說,這會子竟是第一等的人物兒。況又 中了舉,學問自然也是好的了。」林如海沉思了一會道:「我想來寶玉姪兒既有才有貌 ,我們黛玉女孩兒也是有才有貌的,又是從小兒在一塊兒長大了的,只怕他們就難免彼 此都有個愛慕的心腸,也不可知呢。及自後來寶玉姪兒卻又娶了薛家的女孩兒,這不是 他們彼此就都不很遂心了麼?   「賈夫人點頭兒道:「是啊,老爺猜疑的不錯,才剛兒老太太說,死的死了,出家 的出家去了,都是鳳丫頭的不好。鳳丫頭見說到這裡,他就推故給我裝煙去了。這麼看 起來,可不是這個緣故是什麼呢?」   林如海「嗐」了一聲道:「我想才子佳人的事,從古至今相傳以為美談,殊不知相 如、文君是原不可為訓的,即如《西廂記》上的故事,大傷風化而人反豔稱,可見都是 人心不古的緣故。我常和崔判官玩笑,說他治家不嚴,不想這會子,竟輪到我頭上來了 。」賈夫人道:「老爺只管放心,我們再也養不出那麼的女孩兒來。你想,黛玉如果像 了崔鶯鶯,他又怎麼能會死呢?我久已有心,要在背地裡問問鴛鴦,只是成日家鼻子臉 子的在一塊兒,又不好意思的當著人盤根究底的問他。怎麼得一個空閒,沒人的地方兒 細細兒的把鴛鴦丫頭盤問他一番,這事可就水落石出了。」林如海想了一想道:「後日 是清明佳節,陽間的人都要祭掃墳墓,我們這裡也要大開鬼門關,放亡魂出入收取金銀 幣帛。我們預備下轎子,請老太太在城外遊玩遊玩,看看熱鬧,回來再到七十二司、十 八層地獄看看那些受罪的人,這就得一整天的工夫。你想個方兒,把鴛鴦留在家裡細細 的問他原故,豈不好呢?」賈夫人大喜道:「就是這麼著很好。」夫妻二人計議已定 ,便收拾歸寢。   到了次日,賈夫人便把林如海要請賈母、鳳姐出城遊玩的話說了一遍。賈母、鳳姐 素日最喜遊玩,聽了俱各不勝歡喜。   到了清明這一日,林如海便吩咐伺候預備了轎馬人夫。賈夫人推身上不大爽快,不 能奉陪,又留下鴛鴦打荷包穗子。這裡賈母、鳳姐俱坐了大轎,賈珠騎馬$ 起酒壺來,每人斟了一巡,這才挨 著馮淵坐下。小廝點上燭來,賈珠在燭下細把那婦人一看,果有八九分姿色,乃笑問道 :「姑娘貴姓?」那婦人低聲笑道:「姓夏。」賈珠又問:「芳名?」那婦人道:「賤 名金桂。」賈珠又笑問道:「生前可有丈夫沒有?」那婦人面紅過耳,低聲道:「沒有 。」秦锺道:「怪道說你生前好淫,原來是沒有丈夫的,只好打野食吃罷了。可惜咱們 兩個人,生前怎麼沒會過呢?」   原來這婦人,就是薛蟠的妻子夏金桂。因施毒暗害香菱,誤戕了自己的性命。閻王 因他生前好淫,罰他在青樓為妓。一日偶與馮淵相遇,彼此都動了個愛慕之情。馮淵因 青樓往來不便,所以接到家中,欲買來做妾的。金桂聽見馮淵說賈珠是本官的少爺,並 不知他就是薛蟠的表兄,今見賈珠問他丈夫,不好意思說出口來,只得含糊答應說:「 沒有」。   賈珠見他風情流蕩,眉目動人,也覺情不自禁,乃笑問道:   「你會唱麼?」夏金桂不覺紅了臉道:「初到未久,尚未學唱。   「賈珠笑道:「豈有此理,你這麼一個聰明人兒,難道就連一兩個曲兒都沒學會嗎 ?」夏金桂笑道:「學了一個多月,才會了兩個曲兒,就是在人面前臊的唱不出來呢。 」賈珠便拉了他的手,笑道:「好呀,你會那兩個曲兒?唱給我聽聽呢。」夏金桂道: 「一個是『解不開的連環扣』,一個是『好難熬的春三月』。」賈珠乜斜著眼兒,搖頭 道:「不好,不好。這兩個曲兒我都不愛聽,我只愛聽的是『風兒刮』,你會不會?」 夏金桂把臉一紅,低下頭去拈弄衣帶。秦锺拍手笑道:「馮大哥,你聽大爺教他唱個『 風兒刮』呢。我且聽他會叫阿媽不會?還要嬌聲嫩氣的,叫的親親兒的才好聽呢。」   馮淵見他二人更番戲謔,忙攔著笑道:「今兒天也晚了,小寓就在衙門身後,若彈 起弦索琵琶來,恐怕裡頭聽見了,問出來不好回答。大爺既然高興賞臉,我明兒備個小 東,在城外望湖亭上,再叫幾個會彈唱的,索性熱鬧上一天。明兒衙門裡也沒什麼公事 ,就請秦兄弟做陪。將來還要仰仗大爺給我成全這事呢,拿壺來敬大爺一杯。」賈珠哈 哈大笑道:「老馮急了,吃起醋來了。我那裡就肯奪人之所愛呢?既然你明兒裹我,我 這會子也還有事,便暫且告別,讓你們好好兒的樂一夜罷。秦鯨卿,你也跟了我回去罷 。」秦锺笑道:「你老人家讓我在這兒多喝兩杯酒,我還要看著把他們兩個人送入洞房 ,看著他們脫了衣裳進了被窩,我才回去呢。」賈珠也笑道:「小猴兒精,你怎麼這麼 涎臉,定要瞧個活春宮兒你才罷呢?」因向夏金桂笑道:「你聽見了沒有$ 釵看。寶釵 看了道:「你怎麼還沒落款麼?」秋芳笑道:「這是四姑娘畫的,我不過代為完工,還 請四姑娘落款去才是。」寶釵道:「也罷了,我就和你到他那裡去。」   說著,二人出了怡紅院,又到櫳翠庵來。敲門進去,惜春起身讓坐,秋芳便把「大 觀園圖」呈上,請惜春書款。惜春道:   「便落你的款罷了。」秋芳道:「我所補完的不過十分之三,怎敢僭越,自然還請 姑娘落款。落了款就送到太太屋裡,請太太張掛了玩罷。」於是,惜春便拿起筆來,寫 了款,用了圖章,說道:「這原是老太太教畫的,這會子老太太已經不在了,就送給太 太那裡掛也罷了。」說著,便教紫鵑取過棋枰來,道:   「今兒還早呢,我們且來下一盤再去。」寶釵笑道:「四妹妹一無所好,惟有此道 尚有些結習未除。」惜春也笑道:「聖人還說『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乎已』呢。」 於是,惜春與秋芳又下了一盤棋,方才告辭出去。   寶釵與秋芳了櫳翠庵,順道來至稻香村。寶釵道:「且把這圖兒給大嫂子看看, 我教他同了我們到太太那裡去。」秋芳笑著點頭兒。二人走進裡面,紅梅打起簾子道: 「寶二奶奶來了。」李紈見了,起身讓坐。寶釵道:「四姑娘畫的大觀園的圖兒,畫了 四五年都沒見成功,今兒你媳婦來了,一畫就畫完了。你看看,怎麼樣?」李紈笑道: 「四五年的功夫,那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了,成功有什麼難處呢?」寶釵笑道 :「你看也沒看,就這麼瞎說麼。」李紈便打開看了一看道:   「我也不知道他畫了四五年,都畫的是些什麼?他這補畫的,也不知道他是從那裡 補起的?」寶釵道:「四姑娘原本畫的不過六分,他這補的倒有四分。這會子四姑娘也 不要這畫了,他也不好要的。我們如今送給太太去,你也同著走一趟,到底是你媳婦的 才能,也是你的光輝呢。」李紈笑道:「你原來是教我陪著你去的,既這麼樣,說不得 了便和你走一趟去罷了。」   於是,三人一同出了大觀園,轉到王夫人上房來,只見平兒在那裡和王夫人說話呢 。寶釵便把畫送上,給王夫人看。王夫人道:「這畫四姑姑畫了有四五年了,可憐還是 老太太教畫的呢。這會子,老太太都已不在了兩年多了。怎麼今兒又想起來畫成了功的 呢?」李紈道:「四姑娘久已不畫畫兒了。昨兒因說起我們媳婦會畫來,四姑娘便找尋 出來給他補成了功的,還教四姑娘落了款,送來給太太這裡掛的。」王夫人笑道:「四 姑娘畫了四五年都沒成功,他一接手就畫起來了,想來他的畫比四姑娘強多了。」寶釵 道:「小蘭大奶奶他的丫頭,這個秋水都會畫的。$   時值芍藥盛開,都請在紅香圃裡坐席。探春道:今兒還有琴妹妹、邢大姐姐都是今 兒的生日,故此他們都沒來呢!」寶釵道:   「可記得史大妹妹那年子喝醉了,睡在芍藥花底下石凳上的時候了?」湘雲道:「 說起來就像沒幾年的話,那會子也是在這紅香圃裡,行令喝醉了的。今兒又在這紅香圃 裡,我可不行令,也不喝酒了。我們且看看花著。」於是,大家一同到外面看時,果然 芍藥盛開,有上千的花頭,真是一片紅香,十分爛熳。廖湘雲道:「韓詩上說的『浩態狂 香』,真是不錯。」   這日,小紅、椿齡、鶴仙等也來拜壽,都到紅香圃來。椿齡道:「今兒是寶二叔、 璉二嬸娘的千秋,我們是特來上壽的,就在這裡演幾出以當祝壽罷。」馬氏、秋芳等便 叫人搬了樂器傢伙,並一切應用的行頭過來,當地鋪了紅氈。原來秋芳、冠芳、秋水、 綠雲都學會了幾出。   開場便是《掃花》冠芳扮了呂洞賓上場,秋水扮何仙姑,唱「翠鳳毛翎」;轉場便 是椿齡唱《題曲》接著,又是秋芳扮牛小姐上場《規奴》,綠雲扮惜春;轉場又是冠芳 扮蔡伯喈上場《盤夫》秋水扮牛小姐;下來又換秋芳扮杜麗娘上場《遊園》,綠雲扮春 香;轉場又是椿齡扮瑞蘭上場《拜月》,秋水扮瑞蓮,共唱了六出。   探春笑道:「你們學問長進的了不得,不但能唱曲,並且登場,身段、口角、神情 還駕梨園之上。我們連唱也不能,真是自慚老拙。你們雖則聰明,真也會樂的很呢!」 湘雲道:「祝枝山文士風流,他最喜傅粉登場,雖老梨園都歎不如,真是今兒的光景了 。」巧姐道:「自然還有幾齣戲,尚沒唱得完呢!」秋芳道:「還有《狐思》、《廊會 》、《跌包》、《長亭》、《番兒》、《喬醋,因為人多難以轉場,故沒有唱。現在桂 大奶奶才學,還沒學會呢,再多兩個人就好了。」   於是,紅香圃裡擺了三席。邢、王二夫人、尤氏等俱在王夫人上房裡坐,不到園子 裡來。這裡是湘雲、探春、巧姐、月英、綠綺、李紈、平兒、寶釵、蔣氏、馬氏、胡氏 、秋芳、青兒、小紅、椿齡、鶴仙、薛宛蓉、梅冠芳、甄素雲分著坐了。   大家猜枚行令,直鬧到三更多天,方才散了,各自回去。   到了七月,賈祉週歲。探春、巧姐、月英、綠綺、尤氏、胡氏、蔣氏都來賀喜添壽 ,湘雲等俱沒來。這日襲人也在這裡園子裡,有一班女檔子伺候。大家先都到了瀟湘館 內,奶子抱出祉哥兒,大家接過來引逗玩笑了一會兒。於是,也有金壽星的、也有金魁 星的、也有金必定如意的、也有玉鎖、玉佩的,都取出來與祉哥兒添壽。宛蓉、寶釵謝 了,大家坐下,丫頭挨$ 恐遲明,遂負生與姬,而飛出峻垣十餘重。一品家之守禦,無有警省,遂歸學院而匿之。   及旦,一品家方覺。又見犬已斃,一品大駭曰:「我家門垣,從來邃密,扃鎖甚嚴,勢似飛騰,寂無形跡,此必使士而挈之。無更聲聞,徒為患禍耳。」   姬隱崔生家二歲,因花時駕小車而遊曲江,為一品家人潛志認,遂白一品。一品異之,召崔生而詰之事。懼而不敢隱,遂細言端由,皆因奴磨勒負荷而去。一品曰:「是姬大罪過,但郎君驅使逾年,即不能問是非,某須為天下人除害。命甲士五十人,嚴持兵仗圍崔生院,使擒磨勒。磨勒遂持匕首,飛出高垣,瞥若翅翕,疾同鷹隼。攢矢如雨,莫能中之。頃刻之間,不知所向。   然崔家大驚愕。後一品悔懼,每夕,多以家童持劍戟自衛,如此週歲方止。   十餘年,崔家有人,見磨勒賣藥於洛陽市,容顏如舊耳。   許寂   蜀許寂,少年棲四明山,學易於晉徵君。   一日有夫婦同詣山居,攜一壺酒,云:「今日離剡縣。」寂曰:「道路甚遙,安得一日及此。」頗亦異之。然夫甚少,而婦容色過之,狀貌毅然而寡默。其夕,以壺觴命許同酌。此丈夫出一拍板,遍以銅釘釘之。乃抗聲高歌,悉是說劍之意,俄自臂間抽出兩物,展而喝之,即兩口劍。躍起,在寂頭上盤旋交擊,寂甚驚駭。尋而收匣之,飲畢就寢。迨曉,乃空榻也。   至日中,復有一頭陀僧來尋此夫婦。寂具道之。僧曰:「我亦其人也,道士能學之乎(時寂按道服也)?」寂辭曰:「少尚玄學,不願為此。」其僧傲然而笑,乃取寂淨水拭腳。徘徊間不見。爾後再於華陰遇之,始知其俠也。   杜光庭自京入蜀,宿於梓潼廳。有一僧繼至,縣宰周某與之有舊,乃云:「今日自興元來。」杜異之。明發,僧遂前去。宰謂杜曰:「此僧仍鹿盧蹻,亦俠之類也。」   詩僧齊己於溈山鬆下,親遇一僧,於頭指甲下抽出兩口劍,跳躍凌空而去。   丁秀才   朗州道士羅少微,頃在茅山紫陽觀寄泊。有丁秀才者,亦同寓於觀中;舉動風味,不異常人。然不汲汲於進取。盤桓數年,觀主亦善遇之。   冬夕ン,霰雪方甚,二三道士圍爐,有肥羝美醞之羨。丁曰:「致之何難。」時以為戲。俄見開戶奮袂而去。至夜分,蒙雪而回,提一銀榼酒,熟羊一足,雲浙帥廚中物。由是驚訝歡笑,擲劍而舞,騰躍而去,莫知所往。唯銀榼存焉。   觀主以狀聞於縣官。詩僧貫休俠客詩云:「黃昏風雨黑如磐,別我不知何處去。」得非江淮間曾聆此事而構思也。   潘將軍   京國豪士潘將軍住光德坊(忘其名,眾為潘鶻肆也),本家襄漢間。常乘舟射利,因泊江堧$ ,孤掌難 鳴,因此只在江州城內東混西混。連日又賠得精光,氣悶不過,到這裡賒角酒 吃。遇著兄長,心懷開了。」兩個吃得杯盤狼藉。穆春道:「船是哪裡討的? 梢公姓甚麼?是哪裡人?」蔣敬道:「在龍江關僱的,是只三板船,船家一個 姓陸的,綽號癩頭黿;一個姓張的,綽號雪裡蛆,不問得名字。阻風在老鸛渚 ,他兩個取笑道:『若是順風,今晚到家,你嫂子好受用哩!』想就是這江州 人。」穆春道:「三板船通住在柳塘灣,離此不遠。趁這酒興找著了他,怕銀 子還未散哩!就和你去。」蔣敬算還酒錢下樓。穆春道:「我不說虛話了,其 實身邊沒有一釐銀子。」   兩個沿江走了二三里路,穆春道:「這裡像是柳塘灣,待我問聲看。」籬 笆內見個老兒,彎著腰在哪裡鋤地,認得他叫做胡撇古,聲喚道:「胡老官, 這裡可是柳塘灣麼?」老兒仰起頭來道:「原來是小郎,這里正是。」穆春道 :「你一向撐船,為何在此鋤地?」撇古道:「我這柳塘灣遠近聞名,極是老 實的。客貨丟在船裡,再不敢動。就是剩下物件,憑你幾時來討,就送還他。 如今世態不同了,新出幾個後生,不幹的好事。我老了,不去撐船;便是兒子 ,叫他務農,省後邊做出事來,干連受累。小郎為甚到此?」穆春道:「有個 人要到建康去,來尋癩頭黿,可住在這裡?」胡撇古道:「他是沒爺娘的祖宗 ,名喚陸祥,與張德做伙計,三四日前從建康回來,張德兩日不見了。陸祥方 才提著筐子買東西去了。小郎為甚麼定要租他的船?」穆春道:「是舊主。僱 換了陌生的,不識性子。」胡撇古向東指道:「那柳樁上繫的不是他的船?缺 牆內遮著蘆簾的,便是張德家裡。」胡老兒自搖著頭,關了籬門進去了。   穆春迤邐望東走去,不上一二百步,見一年紀少的婦人,堆著滿面粉,喬 眉畫眼的,穿一領對衿布襖,束根桃紅縐紗汗巾,內繫一條沙綠布裙子,腳下 高底鞋,提著木桶湖邊打水。蔣敬、穆春讓他走過,揭開蘆簾閃入屋裡。是兩 間房子,後面廚房臥室,並無一人。不多時,那婦人嬌模嬌樣喘吁吁提那桶水 進門來,見有人在屋裡,吃了一螷。穆春道:「張大哥在家麼?」婦人道:「 不在。」穆春又問:「陸祥呢?」婦人道:「他到城邊買東西去了,恐怕就來 。」穆青指著蔣敬道:「這位客官僱你們的船從建康來,有五百兩銀子遺失在 船裡,拿出來還他。」婦人臉上變色,說道:「恐沒有這事,我不知道。」穆 春努個嘴兒,蔣敬會意,便拴上了門。穆春腰邊拔出解手刀,把婦人推倒在地 ,一隻腳踏著胸脯,把刀在婦人面上撇了兩撇,喝道:「潑婦,你$ 把刀向咽喉一勒,那股血直噴出來,婦人把 腳掙了兩掙,死於地下。兩人到牀底下翻出酒罈,兩袱銀子動也不動。果然聞 一陣血腥。鋪陳衣服,俱在牀上。腰刀掛在壁間,拔出鞘來,尚有血跡模糊。 就把鋪陳衣服銀子分作兩處卷好。   只聽見敲門響,穆春走到前面,便拔下拴兒,閃在門背後。陸祥筐子內放 著魚肉香紙等物,跨進門來叫道:「大嫂!」只見婦人死在血泊裡,嚇得魂飛 魄散,正要聲張,後面蔣敬走出來喝道:「陸祥你認得我麼?」陸祥轉身就走 ,不防穆春撞進,劈角揪住,罵道:「賊驢!你劫了客人銀子,又謀死張德, 占了婦人,萬剮猶輕!」蔣敬把腰刀砍翻,穆春又將解手刀胸前搠了個窟窿。 穆春、蔣敬各背上包裹,跨著腰刀,反拽上門兒走去。胡撇古還在鋤地,叫道 :「小郎,方才陸祥買東西回來,怎麼不僱他船?這行李是一向寄他家裡的麼 ?」穆春道:「他不得閒,另僱罷!」   兩個飛步到主人家,裡面點出燈來,買酒吃了。穆春道:「暢快得緊!只 是反與張德報了仇。」蔣敬道:「若沒有兄弟,也尋不出他的腳跟。」吃過多 時,穆春道:「小弟有句話要與兄長商量。前日要救宋公明,把莊子燒了,田 產棄了,同上梁山。誰想弄得家破捶人亡,回來莊院復不起,身邊的財物日逐用 完,無家無室。有個西莊並山界田地,被一破落戶占住,喚名天狗星姚瑰。這 廝刁詐不仁,霸住揭陽鎮。幾遍和他合嘴,要還我莊房田地,他說開墾、修理 、糧務、當差,費了好些銀子,憑著親鄰議處,貼他二百兩銀子才肯交還。我 一時難措,近日又賭輸了,哪有銀子!不識進退,要借兄長二百銀子贖了回來 ,方可安身。」蔣敬道:「我弟兄們幾時把銀子放在心上的!這宗銀子多虧兄 弟抓得來,又出一口惡氣,只管拿去!」穆春道:「兄長既是慨然,明早就要 哥哥同去做個見付。」蔣敬道:「使得。」就安寢了。   明日穆春把二百兩銀子束在腰裡,其餘行李都寄在主人家。兩個廝趕著到 揭陽鎮。姚瑰見了穆春,滿面春風,請到裡面。穆春道:「向所議二百兩銀子 ,蒙這位朋友相助,特來交明。須出房子還我。」就取出來,逐封遞與姚瑰收 進。姚瑰是個笑裡藏刀的猾賊,說道:「小郎既有銀子,何消說得!少不得備 些薄酒,請原議親鄰當面交割。今日晚了。」一面擺出酒菜,請蔣敬上坐,穆 春對面,自已打橫,慇懃相勸。姚瑰道:「小郎連日進城得彩麼?」穆春道: 「不知怎麼只是輸。」姚瑰道:「夜長無事,再耍一番。若是小郎贏了,明日 把這原銀與房產即便交還,如何?現有這位貴友作證。」穆春有了酒,拍拍胸$ 梧,身軀雄壯,英氣逼人,真是將門 之子。進到中堂,呼延灼叫院子鋪單,請聞煥章上坐。公子呼延鈺倒身拜了四 拜,聞煥章在旁邊受了兩禮。晚間設席款待。次日進書館肄習,六韜三略,盡 心講訓,公子也穎悟領略,不在話下。   一日呼延灼營中操練回來,到龍德牌坊下,見側首小巷裡,一個人抱著一 個紅羊皮匣子,急忙忙奔出來。後面一個小學生,年紀不上十五六歲,眉目清 秀,面白唇紅,飛也趕來,大喝道:「你這大膽的賊!拐了東西,往哪裡走! 」旁邊三個閒漢一把攔定,道:「小子,你為甚趕他?」那小學生焦躁道:「 你們敢是他同伙?」分掙不脫,心中大怒,把前面的一掌,踉踉蹌蹌,倒過一 邊;又飛起右腳,將這個腰胯下用力一踢,便護疼痤了下去。還有一個,不敢 向前。那小學生飛也趕上,將抱匣子的照背心一拳,劈手奪過匣鰾,罵道:「 這干殺不盡的賊囚!拿去送宮便好!」看的人擠滿了,都道:「恁般四個大漢 ,經不得這個小娃子動手,端的好氣力!後來長成不知怎的哩!」呼延灼也勒 住馬看得呆了,喚道:「你這小官人,是哪一家的?匣子內什麼物件?」那小 學生把呼延灼上下一看,知是有職分的,不慌不忙放下匣子,叉手答道:「姓 徐。匣子裡是祖上三代傳下的一副雁翎砌就留金鎖子甲,名喚『賽唐猊』。先 父在日,花兒王太尉情願出十萬貫來買,不捨得賣他。先父從征方臘,途中病 故,母親又亡,只同一個乳母養活。家道雖然消乏,遵著遺訓,珍藏在家,等 閒也不把人看。三日前,這兩個搗子說是老种經略相公來借去一看,我回說沒 有了。叵奈打聽我不在家,乳母是女流,竟闖進內室搶了出來。我恰好回家, 方才趕來奪回。」呼延灼曉得是徐寧之子,見他勇力過人,又有志氣,便道: 「這般說來,令先尊是金槍手徐寧了。我是雙鞭呼延灼,曾為八拜之交。賢姪 ,你既父母雙亡,何不到我家裡與我小兒同學?現請聞先生為西席,通家之誼 ,極是便的。」那小官人見說是呼延灼,在山寨裡也還依稀認得,向馬前便唱 一個大喏,說道:「小姪苦無依傍,得伯父這等美情,不敢自外。」   呼延灼叫跟隨的接過匣子,同到府中,與恭人說知就裡,道:「這般英俊 ,後來必成大器。」恭人也歡喜,即取一套新衣服換過,問道:「多少年紀? 」答道:「小姪十六歲,名喚徐晟。」呼延灼道:「小我孩兒一歲,叫他兩個 結為兄弟。」當下徐晟就拜呼延灼為父,恭人為母,呼延鈺為兄。恭人吩咐衙 中下次人等稱為「二相公」。呼延灼到書館中與聞先生說了,同拜在門下。徐 晟便拜為師,自此同習兵書。$ 及時建立功名,今上不著天,下不依地,恐非長策。」李應道:「且請足下暫留,與弟兄商議定了方好回覆。」便送上山著人看守。李應集眾頭領計議, 王進、關勝、呼延灼、朱仝一齊說道:「我等援朝廷官職,不幸兵敗,得遇眾 好漢在此,同心協力,先攻破大名府,剿滅劉豫,恢復河北。雖身青草野,亦 所不辭!」朱武道:「各位將軍雖是忠心激發,但劉豫之勢方張,又有撻懶三 萬大兵鎮守大名,豈可破得?先把劉猊、畢豐殺他片甲不留,守住山寨,侯宗 留守消息,然後進兵。」燕青道:「攻固不可,守亦甚難。我等兵卒不過三千 ,終日征戰,必至疲敝,倘撻懶自領兵來,斷然支持不定,如今款住張保,劉 猊定然發怒,自引兵來。請將軍如此如此,必獲全勝。然後收拾回南,去投宗 留守,共佐中興,此為上策。」眾頭領皆喜,依計而行。   果然劉猊在萬慶寺守了三日,不見張保回報,焦躁道:「這伙賊寇恁般可 惡。」喚畢豐、張信為先鋒,自與禿魯為中軍,殺到飲馬川來。戰場淨蕩蕩地 ,並無一人。寨門緊關,隨你叫罵搦戰。不見出來。到第三日,天色未明,一 聲炮響,擺成陣勢,眾好漢立馬陣前。劉猊出陣,頭帶紫金冠,高拴兩條雉尾 ,身穿黃金鎖子甲,騎匹五花駿馬,手執方天畫戟,高喝道:「你們這草寇真 不達理!我奉元帥撻懶之命,好意差官喚汝等來降,以免一死,怎羈留來使, 尚自的執迷!」又見關勝在對陣,大怒道:「你這匹夫!自誇有忠義之心,怎 假傳木夾,又逃來做賊!」關勝道:「乳臭小兒,輒敢大言!你父子受朝廷厚 恩,不思報效,反悖逆稱尊!我今拿你碎屍萬段,先正典刑。」舉青龍刀砍來 ,劉猊將畫戟相迎,不上三合,氣力不加,勒馬便回。張信、畢豐雙馬並出, 李應、呼延灼一同接往。戰了三十多合。畢豐終是左臂未痊,被呼延灼打著肩 窩,翻身落馬。張信撤了李應來救畢豐,燕青在旗門影裡看得真切,一彎箭射 中胸膛,也顛下馬來。關勝、朱仝兩把刀一同砍下,不防在刀口上一磕,火光 迸出。張信、畢豐都逃回本陣。呼延鈺、徐晟大喊殺入。禿魯見不是頭,領了 皂雕旗先走。眾好漢一齊趕殺,劉猊棄甲丟盔而走,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渠 ,又折了二千多兵,退到萬慶寺喘息方定。劉猊道:「不滅這班草寇,誓不回 去!差人去討救兵來。若容留在此,倒是心腹大患。」傳令將士謹守,防備劫 寨不題。   卻說眾好漢到黃昏時分,結束起來。李應叫帶過張保,叱道:「你這廝好 大膽,敢來做說客。今晚借你這顆頭祭旗!」叫軍士梟了首級。吃過晚飯,一 齊起馬到萬慶寺,已是三更天氣,$ 保定府都統制,程途遙遠,不帶家眷,自去   那雷橫母親有個姪兒錢歪嘴,是沒良心的。曉得姑娘手裡有些東西,要騙 他家去。初,那婆婆也不肯,當不過錢歪嘴花言巧語,百般孝順。朱恭人見 他自己姪兒,又不好十分固留得。婆婆到了他家裡,原來那錢歪嘴天都不怕的 ,只怕渾家巫氏,一見了骨頭多酥軟動彈不得。那巫氏是個潑悍浪婦,挾制老 公,又好做一斑半點的事,錢歪嘴管他不得。夫婦商量定了,接那雷婆婆到家 ,初時還好,手內東西哄完了,就換轉面皮,捉雞罵狗,要雷婆婆做用,不是 燒飯,就叫抱孩子,凌辱得他施展不得。沒奈何,只得忍氣吞聲。有相識來, 又嗔他礙眼,終日聒噪,不在話下。朱仝回家,問起雷婆婆,恭人說:「姪兒 接去,聞得凌辱難過。」朱仝心中不忍,說道:「我在保定府被金兵追殺,幸 得呼延灼救解。山東、河南都屬了金朝,這裡容身不得,眾弟兄一齊上登雲山 。你收拾了,我到濟州接了雷婆婆來一同去。我與雷橫相交半世,他的母親就 是我母親一般,錢歪嘴不是好人,在他家沒有結果。我便去來。」遂到濟州, 錢歪嘴迎著,歡天喜地道:「恭喜統制回來了!還不曾奉賀,反蒙光顧。」朱 仝道:「雷婆婆在此,特來探望。」雷婆婆見朱仝回家,不勝歡喜,出來相見 。因錢歪嘴在旁,不好說什麼。朱仝道:「這裡恐不穩便,不然原到我家。」 錢歪嘴道:「我的姑娘,怎好累著統制。」喚渾家整理酒肴相待:「我去再買 件果品就來。」出了門想道:「兀朮四太子有告示,凡有南朝官員隱藏不出, 有人首告,官給賞銀一千貫。眼見得這個朱仝,是保定府都統制,去首了他, 領這一千貫賞錢,盡勾發跡哩!」忙到阿黑麻處呈報:「有保定府都統制,原 來梁山泊受招安的,現在小的家裡,恐怕連累,特來呈首。」阿黑麻差一隊兵 ,帶錢歪嘴做眼去拿。   卻說朱仝與雷婆婆敘話,一隊兵擁進來,將鐵索鎖了朱仝就走。朱仝不知 來歷,掙扎不得。帶進濟州府堂,阿黑麻喝問:「你是保定府的官,怎隱藏在 家?」朱仝道:「卑職委是保定府都統制,剛是昨日到家。」阿黑麻道:「既 是昨日到家,且放在馬坊裡,取了誥敕來,自有定奪。」眾人擁到馬坊。見一 個人在哪裡調藥,卻是紫髯伯皇甫端,見了朱仝,吃驚道:「兄長為何到此? 」朱仝道:「不知為甚。我昨日回家,因雷橫的母親在他姪兒錢歪嘴家裡,故 來探望。被錢歪嘴出首,阿黑麻發禁在這裡,不知作何發放。」皇甫端道:「 不妨。兀朮四太子出曉諭:凡有宋朝官員,要繳誥敕,量才擢用。若藏匿不出 ,按以軍法。有人首告者,官給$ 一員苗將,卻是革鵾。喝道:「中了俺國師之計,你那金鼇島早已打破 ,還要思量到哪裡去?快快投降,饒你一死!」李俊大怒,挺槍便刺,革鵾把 大斧架接,在船頭上交鋒。花逢春正要挺戟助戰,只見艙中走出薩頭陀來,口 中唸唸有詞。忽然煙霧漫空,見千百個鬼兵,也有天上落來的,也有海底潛出 來的,飛蝗般攢攏來。費保、童威、童猛各執器械相持。又有一個鬼王,身長 數丈,頭上生一個獨角,渾身精赤,單繫一條虎皮裙子,雙手拿兩個火葫蘆, 燄騰騰火星飛在篷桅上。一霎時燒起,三隊的船,風逼做一塊,連排燒去。黑 煙佈滿,開不得眼。李俊大叫道:「天亡我也!」正在萬分危急之際,巽地上 一聲霹靂,大雨如注,把火澆滅,鬼王、鬼兵都不見了。李俊、費保,等拼命 殺出峽口,已燒壞了二十多個船,兵丁殺死的、跳下海的,約有三四百多人, 幸喜各將領無傷。   連夜趕到金鼇島,果然柵口戰船密布,盡是苗兵。革鵬正與卜青、倪雲交 戰,勝敗未分。李俊、費保飛跳上岸助戰,革鵬抵不住。四員勇將跳下了船, 花逢春彎弓搭箭射去,正中革鵬左臂,棄了手中刀跌去。不防革鵾、薩頭陀隨 後追來。童威、童猛、樂和丟了船,領兵到隘口寨中。李俊對卜、倪二將道: 「幾乎不能相見!在明珠峽被薩頭陀使鬼兵燒了海舶,幸得雷雨大作,救了性 命。他的兵幾時到的?」卜青道:「到了兩日。我與倪兄弟商量,恐隘口有失 ,結寨在此。戰了兩日,不見輸贏。」李俊道:「樂兄弟原料是反客為主之計 ,不道果然。如今怎地好?不要說去攻暹羅城報仇雪恨,只這金鼇島,恐難保 全。若是兵對兵將對將,還好支持,只那薩頭陀的妖法,怎麼了得?前日宋公 明打高唐州,被高廉妖法損兵折將,敗了兩陣,虧公孫勝來方才破得。如今隔 著大洋,哪裡去請得?」樂和道:「妖法只可使一時,若全用此術就不靈驗了 。況邪不勝正,我等為報暹羅國王之仇,誅戮奸黨,難道上天不佑?那明珠峽 的火盡勾燒死,忽得雷雨來救,就可見天意了。須要立定主意,協力固守,慢 慢尋出計較來,再不可性急。聞得妖術怕的狗血污穢之物,須準備著,待他再 來,破他便是。」俊遂喚軍士取狗血、人屎、蒜汁做了噴筒,交戰之時亂潑 過去,自然可破。算計定了,堅守寨柵不題。   卻說薩頭陀果然十分狡猾,他定下的妙計,使革鵰守住暹羅水寨,革鵾把 住明珠峽口,演妖法使獨火鬼王燒死他;革鵬領兵攻打金鼇島,真是算無遺策 。誰知雷雨救滅,不能成功,便隨後趕來,與革鵬、革鵾一同圍住。說道:「 那金鼇島進了隘口,又有三個灣,才到得$ 也入了伙?」燕青悉把前事說了。武松 道:「事非偶然。子姪輩是那四個?」呼延灼指徐晟道:「這是金槍手徐寧的 兒子,喚做徐晟,過繼與我的。宋公明姪兒宋安平,花知寨令郎花逢春,做暹 羅國駙馬,並我小兒呼延鈺。」武松道:「隔不多幾年,又換一班人物。你們 回去,想盡是暹羅國大官哩。」樂和道:「算不得官,不過混賬。」武松道: 「也強如在梁山泊上做強盜。」盡皆大笑。吃得酩酊而寢。 次早住持同十二眾僧人,焚香擊磬,一齊禮了魯智深骨塔。林沖墓上奠了 酒,眾人在墓門松樹下,坐著說起在中牟縣殺高俅等一節,武松稱快道:「殺 得好!林教頭的魂也是鬆暢的。」回到塔院,打過合山齋,拜別武松,依依難 捨。住持跟來領銀子。進了湧金門。浪裡白條張順敕封金華將軍,立廟在門內 ,又備祭澆奠。大家歎息道:「一般是潯陽江好漢,同上梁山做水軍頭領,死 的死了,生的暹羅國為王,可見人生都是命安排。」出了錢塘門,回到昭慶寓 中,把五百銀子與六和塔住持領去。時值清明將近,柳垂花放,天氣晴和。香 車寶馬,士女喧閻。畫船蕭鼓,魚鳥依人。況又作了帝都,一發繁盛,真有十 里紅樓,一窩風月。所以「山外青山樓外樓」這首詩,譏宋高宗忘父兄之大仇 ,偷安逸樂,不思量重到汴京,恢復疆土,故云「直把杭州作汴州」也。 閒話丟過,再說柴進等到得昭慶,天色已晚,就在寓中吃夜飯。呼延灼、 李應、孫立只顧飲酒,燕青扯了柴進、樂和道:「我三個在湖上步月就來。」 出了寺門,過了斷橋,沿堤步去。正值望夜,月明如畫,湖山清麗,好一派夜 景。原來臨安風俗是怕月色的,游湖都在巳午未三時。此時初更天氣,畫船空 冷,湖堤上悄無人跡,愈覺得景物清幽。柴進挽了燕青的手,見兩三個人同一 美人席地而坐,安放竹爐茶具,小童蹲著搧火。聽得那美人唱著蘇學士「明月 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那套《水調歌頭》,真有留雲過月之聲,嬌滴滴字字圓 轉。月光照出瘦懨懨影兒,淡妝素服,分外可人。燕青近前一看,扯了柴進轉 身便走,道:「我們回去罷。」柴進道:「如此良夜,美人歌得甚好,何不再 聽聽去。」燕青低低說道:「這便是李師師,怕他兜搭。」柴進道:「我看得不仔細,原來就是他,為何在這裡?」燕青道:「豈不聞『鵓鴿子旺邊飛』? 」樂和笑道:「還好,若飛到北邊去,怎處?」回到寓中,呼延灼與孫立猜枚 ,孫立輸了一大碗。孫立不肯吃,呼延灼要扯耳朵灌他,正在喧嚷。柴進三人 到來,說道:「小乙哥忒殺薄情。東京的李師師在二橋堤上唱得正好,小$ 四位一行。」燕青道:「 儀細微之事,何必丞相吏部,只消同樂參政去,倒要顧大嫂來照驗。」國主問: 「要他何用?」燕青道:「我兩個是大臣,怎好仔細端詳?倘有暗疾,何從而 知?必須顧大嫂詳察,庶幾遴選得真材。」國主依言。燕青、樂和出了曉諭, 國中望族,家家願得中華人物為婿。顧大嫂從中選擇數十家,每位聘金三百兩 ,彩緞二十端,釵環衣服,另自制送。擇日用肩輿送到宮中,國主同聞妃看見 ,一個個秀美端莊,都是夫人材料,歡喜不勝。傳令文武功臣,各人自去配合 八字,娶親的男家,選不將吉日;入贅的女家,看納婿周堂。一國之中,大半 是新郎、新婦,真覺氣象融和,君臣同魚水之歡,男婦有及時之樂。選遍天下 ,再沒有這樣快活世界了。只有公孫勝、朱武、樊瑞,苦辭了這番喜事,說道 :「出家人一心修煉,已掃塵緣,何須眷屬。」國主亦不好再三相強。   卻說國中一個通事官的女兒,許配了狄成,因清水澳間遠,不敢輕離汛地 ,自備船隻送去。那白石島關勝原有家眷,國主差人取楊林、卜青,回國完婚 。卜青欣然領命,楊林只管沉吟。關勝道:「這是國主美意,體悉人情。賢弟 為何遲疑?」楊林道:「前日攻這白石島,若無方明,不能成功。他的女兒, 雖被屠崆所辱,頗生得秀淑。方明幾番要將女兒隨我,恐怕涉私,堅拒了他。 今若另娶,辜負方明這片真心;不去,又違國主的美意。故此事在兩難。」關 勝道:「這個不難,待我申文替你出辭婚表便是。」就喚方明到來,說道:「 你有破白石島之功,還要升擢,女兒可與楊將軍做夫人,一同鎮守。」方明道 :「久有此心,只因楊將軍堅辭,故此不敢。今承將軍台旨,即刻送來。」關 勝置酒,與楊林結親。申文回了不題。   卻說花逢春來稟道:「小姪蒙樂叔叔大恩,未曾報得。當初樂嬸嬸亡後, 至今尚無夫人。曉得樂叔叔性格極雅致的,未必要娶這裡人。公主身旁有一宮 娥,原是潮州人,名吳彩仙,姿容豔麗,德性端莊,公主待他和姐妹一般,年 已二旬,意欲送與樂叔叔做夫人,特來稟知伯父。」國主道:「樂參政自從昆 陵救我出獄,平定金鼇島,結好暹羅國,多是他的大功。今一例相待,甚覺歉 然。只是一時聘不出夫人,賢姪有此盛意,可謂報德了。必要燕少師作合。」 就傳燕青來,說知此意。燕青道:「此是美事,待我去與他說知。駙馬,你竟 送到孫立府中便了。」燕青去會孫立、樂和,茶罷閒談。燕青道:「那楊林倒 會使乖,娶方明的女兒,是揚州瘦馬出身,好不在行。只是與屠崆澆殘。」樂 和道:「情之所鍾,也不妨得。」燕$ 是西 湖上的麼?」樂和笑道:「你還記得潑翻茶在袍子上?」慢慢做到燕青打擂台 ,國主道:「少師那時手腳還利便。」直演到宋公明衣錦還鄉,柴進道:「虧 他情節件件做到!回想起來,真是一夢。再有誰人把後本接上,我們今日同賞 元宵,大團圓了。」正是歡娛嫌夜短,已是雞鳴四野,撤席歸宮。一連三夜, 各各謝恩而散。   自後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人物康阜,真是昇平世界。國主次 年生下世子,因徐神翁之言,若要卸擔,須待登來,遂取名李登。公卿中大半 生子,互結婚姻,每年差官進貢朝廷。果然高麗王換了道妝,只帶兩名內監, 兩個行童,到丹霞宮修道,壽至八十,無疾而終。眾公卿盡享高年。獨有公孫 勝到一百二十歲,屍解而去。世子用宋安平為相,花逢春、呼延鈺、徐晟為將 ,公卿之子皆為世臣。李登仁慈守成,又傳數世,與南宋國運共終始云。後世 有詩兩首歎道:   儒者空談禮樂深,宋朝氣運屬純陰。   不因奸佞污青史,那得雄姿起綠林。   報國一身都是膽,交情千載只論心。   無端又續英雄譜,醉墨淋漓不自禁。   其二:   鄆城小吏志翩翩,白骨封候亦可憐。   未到死生休遽信,漫誇富貴不相捐。   古來凡事多曾杻,世上如君亦覺賢。   司馬感懷成史記,一篇游俠最流傳。 歐陽修 六一詞 輕舟短棹西湖好,綠水逶迤,芳草長堤,隱隱笙歌處處隨。 無風水面琉璃滑,不覺船移,微動漣漪,驚起沙禽掠岸飛。 春深雨過西湖好,百卉爭妍,蝶亂蜂喧,晴日催花暖欲然。 蘭橈畫舸悠悠去,疑是神仙,返照波間,水闊風高颺管弦。 畫船載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盞催傳,穩泛平波任醉眠。 行雲卻在行舟下,空水澄鮮,俯仰留連,疑是湖中別有天。 群芳過後西湖好,狼籍殘紅,飛絮濛濛,垂柳闌幹盡日風。 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 何人解賞西湖好,佳景無時,飛蓋相追,貪向花間醉玉卮。 誰知閑憑闌幹處,芳草斜暉,水遠煙微,一點滄洲白鷺飛。 清明上巳西湖好,滿目繁華,爭道誰家,綠柳朱輪走鈿車。 遊人日暮相將去,醒醉喧嘩,路轉堤斜,直到城頭總是花。 荷花開後西湖好,載酒來時,不用旌旗,前後紅幢綠蓋隨。 畫船撐入花深處,香泛金卮,煙雨微微,一片笙歌醉裏歸。 天容水色西湖好,雲物俱鮮,鷗鷺閑眠,應慣尋常聽管弦。 風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瓊田,誰羨驂鸞,人在舟中便是仙。 殘霞夕照西湖好,花塢蘋汀,十頃波平,野岸無人舟自橫。 西南月上浮雲散,軒檻涼生,蓮芰香清,水面風來酒面醒。 平生為$ 流鶯飛到秋千處。 妾本錢塘蘇小妹,芙蓉花共門相對,昨日為逢青傘蓋。慵不采,今朝斗覺凋零煞。 愁倚畫樓無計奈,亂紅飄過秋塘外,料得明年秋色在。香可愛,其如鏡裏花顏改。 花底忽聞敲兩槳,逡巡女伴來尋訪,酒盞旋將荷葉當。蓮舟蕩,時時盞裏生紅浪。 花氣酒香清廝釀,花腮酒面紅相向,醉倚綠陰眠一餉。驚起望,船頭閣在沙灘上。 葉有清風花有露,葉籠花罩鴛鴦侶,白錦頂絲紅錦羽。蓮女妒,驚飛不許長相聚。 日腳沈紅天色暮,青涼傘上微微雨,早是水寒無宿處。須回步,枉教雨裏分飛去。 荷葉田田青照水,孤舟挽在花陰底,昨夜蕭蕭疏雨墜。悉不寐,朝來又覺西風起。 雨擺風搖金蕊碎,合歡枝上香房翠,蓮子與人長廝類。無好意,年年苦在中心裏。 葉重如將青玉亞,花輕疑是紅綃挂,顏色清新香脫灑。堪長價,牡丹怎得稱王者。 雨筆露箋勻彩畫,日爐風炭薰蘭麝,天與多情絲一把。誰廝惹,千條萬縷縈心下。 粉蕊丹青描不得,金針線線功難敵,誰傍暗香輕採摘。風淅淅,船頭觸散雙鸂鶒。 夜雨染成天水碧,朝陽借出胭脂色,欲落又開人共惜。秋氣逼,盤中已見新荷的。 喜鵲填河仙浪淺,雲軿早在星橋畔,街鼓黃昏霞尾暗。炎光斂,金鹇側倒天西面。 一別經年今始見,新歡往恨知何限,天上佳期貪眷戀。良宵短,人間不合催銀箭。 乞巧樓頭雲幔卷,浮花催洗嚴妝面,花上蛛絲尋得遍。顰笑淺,雙眸望月牽紅線。 奕奕天河光不斷,有人正在長生殿,暗付金釵清夜半。千秋願,年年此會長相見。 別恨長長歡計短,疏鍾促漏真堪怨,此會此情都未半。星初轉,鸞琴鳳樂匆匆卷。 河鼓無言西北盼,香蛾有恨東南遠,脈脈橫波珠淚滿。歸心亂,離腸便逐星橋斷。 九日歡遊何處好,黃花萬蕊雕闌繞,通體清香無俗調。天氣好,煙滋露結功多少。 日腳清寒高下照,寶釘密綴圓斜小,落葉西園風嫋嫋。催秋老,叢邊莫厭金尊倒。 青女霜前催得綻,金鈿亂散枝頭遍,落帽台高開雅宴。芳尊滿,挼花吹在流霞面。 桃李三春雖可羨,鶯來蝶去芳心亂,爭似仙潭秋水岸。香不斷,年年自作茱萸伴。 露裛嬌黃風擺翠,人間晚秀非無意,鬩仙格淡妝天與麗。誰可比,女真裝束真相似。 筵上佳人牽翠袂,纖纖玉手挼新蕊,美酒一杯花影膩。邀客醉,紅瓊共作熏熏媚。 對酒當歌勞客勸,惜花只惜年華晚,寒豔冷香秋不管。情眷眷,憑欄盡日愁無限。 思抱芳期隨寒雁,悔無深意傳雙燕,悵望一枝難寄遠。人不見,樓頭望斷相思眼。 正月鬥杓初轉勢,金刀剪綵功夫異,稱慶高堂歡幼稚。看柳意,偏從東面春風至。 十四新蟾圓尚未,樓前乍看紅燈試$ 」便攜著麗 人的手,向癡珠道:「此長安花史中,第一人物,小字紅卿,吾兄細細賞鑒一番,可稱 絕艷否?」癡珠深深一揖道:「天仙化人,我癡珠瞻仰一面,已是三生有幸,『賞鑒』 兩字,你可不唐突麼?」紅卿笑道:「韋老爺如此謬賞,令我皷受不起。」便讓四人依 次而坐。   屋係三間大廳,兩邊俱有套間在內。一會,丫鬟捧上茶來,紅卿親手遞送已畢。又 坐了片刻,漱玉便向紅卿道:「我輩雖非雅客,竟欲到你小院一坐,不知可否?」紅卿 笑道:「豈敢,小室卑陋,恐韋老爺笑話。」   說著便往裏請,丫鬟前面領著,轉過屏後,又一小小院落。由東邊一道粉牆,進了 一個垂花門。南面牆下,有幾十竿修竹,枝葉扶疏,面南便是三間小屋,窗上滿嵌可窗   進了屋門,祇覺暖香拂面。原來三間小屋,將東首一間,隔作臥室,外面兩間遍裱 著文經。西南牆上掛著一個橫額,上寫道「玉笑珠香之館」,款書「富川居士」。癡珠 細審筆意,極似韓荷生,便向紅卿問道:「這富川居士,可是韓荷生麼?」紅卿點頭道 :「是。」漱玉道:「紅卿室中,有一字不是荷生寫的麼!」紅卿因問癡珠道:「你在 京會過他沒有?」癡珠道:「人是會過,詩也讀過,祇是不曾說過話。」紅卿道:「你 如今可曉得他的蹤跡麼?」癡珠道:「他很闊,我出京時,聞他為明經略聘往軍營去了   紅卿、癡珠說話時,漱玉立起身來,步到東屋門邊。掀開房簾,招呼癡珠下炕,道 :「你看那壁上許多詩箋,不是荷生小楷麼?」癡珠踱入臥室,見茵藉几榻,亦繁華, 亦雅淨,想道:「風塵中人,有此韻致,不減娟娘也。」便從那柳條詩絹上《七絕四首 》瞧起,看到第三首,吟道:   神山一別便迢遙,近隔蓬瀛水一條。   雙槳風橫人不渡,玉樓殘夢可憐宵!   便道:「哦!這就是定情詩麼?」再瞧那烏絲冷金箋上《金縷曲》一闋云:   轉眼風流歇。乍回頭、銀河迢遞,玉蕭嗚咽。畢竟東風無氣力,一任落花飄泊。纔 記得相逢時節,霧鬢煙鬟人似玉,步虛聲,喜賦《瑤臺月》。誰曾料,輕輕別!   旗亭莫唱《陽關疊》。最驚心、渭城衰柳,灞橋風雪。翠袖餘香猶似昨,颶尺河山 遠隔。恐兩地夢魂難接。自問飄蓬成底事?舊青衫,淚點都成血。無限事,向誰說!   漱玉便向癡珠道:「這便是荷生,去年留別之作,沉痛至此!」又望著紅卿道:「 你們相別,轉眼便是一年,光陰實在飛快!」   紅卿一面答應,一面眼圈早已紅了,漱玉便不往下說。癡珠又瞧,那泥金集句楹聯 云:「秋月春風等閑度,淡妝濃抹總相宜。」點頭道:「必如紅卿$ 「我今日飯後,營中公事不曾勾當 ,就被你拉到這裏來,改天我過你,再來作一日清談,如今去吧。」劍秋就也移步起來   祇見那丫鬟道:「歐老爺,這位老爺高姓?我娘回來,好給他知道。」荷生笑吟吟 的道:「你娘回來,說我姓韓,字荷生,已經同歐老爺奉訪兩次了。」丫鬟道:「老爺 ,你這名字很熟,我像那裏聽過來。」那一個丫桁鬟道:「年頭人說,滅那回子三十多萬 人,不是個韓荷生麼?」這一個丫鬟便道:「我忘了!真是個韓荷生。」劍秋笑向荷生 道:「你如今是個賣藥的韓康伯。」荷生也笑著,借劍秋走了。   這晚采秋回家,聽那丫鬟備述荷生回答,便認定呂仙閣所遇見的,定是韓荷生。荷 生回營,細想那丫鬟的話及園中光景,與那呂仙閣麗人比勘起來,覺得劍秋的話句句是 真,也疑呂仙閣所見的,定是采秋。   次日,挨不到三下鐘,便獨自一人來到愉園。采秋也料荷生,今日是必來的。外面 傳報進來,叫請入內花廳。便是昨日遞茶那個丫鬟,笑盈盈的領著荷生,由外花廳到了 一個楠木冰梅八角月亮門。進內,四面遊廊,中間朝東一座船室,四面通是明窗,四角 蕉葉形四座門,係楠木退光漆綠的。室內係將十二個書架,疊接橫陳,隔作前後三層。 第三層中間,掛著一個白地灑藍篆字的小橫額,是「小鄉嬛」三字。北窗外,一堆危石 疊成假山,沿山高高下下,遍種數百竿鳳尾竹,映著紗窗,都成濃綠。上接水榭,遙見 池水粼粼,荷錢疊疊。   荷生此時,祇覺得芸香撲鼻,竹影沁心。林風蕩漾,水石清寒,飄飄乎有凌雲之想 。那丫鬟不知幾時去了。又有一個丫鬟跑來,荷生一瞧,正是呂仙閣所遇的十四五歲侍 兒。便笑吟吟的問道:「你認得我麼?」那侍兒卻笑著不答而去。又停一回,遠遠聽得 環佩之聲,卻不知在何處。   荷生站起來,從向北紗窗望去。祇見那侍兒扶著采秋,帶著兩個小丫鬟,從水榭東 廊,裊裊婷婷向船室東北角門來,正是呂仙閣見的那個美人。人影尚遙,香風已到,不 知不覺的步入第三層船室等著。那侍兒已推開蕉葉的門,采秋笑盈盈的說進來道:「原 來就是韓老爺,我們在呂仙閣早見過的。倏忽之間,竟隔有一個多月了。」   荷生這會覺得眉飛色舞,神採愈奕奕有光,祇是口裏轉說不出話來。半晌,纔答道 :「不錯,不錯!我是奉訪三次了。」采秋笑道:「請到裏面細談罷。」說著,便讓荷 生先走。   小丫鬟領著路,沿著西邊池邊石徑,轉入一個小院落。面南三間小廳,卻是上下兩 層。荷生站在院中,那小丫鬟先去打起湘簾,采秋便讓荷生進去,上首椅上坐了。采秋 自$ ,玻 璃長窗,篷蓋上罩著綠油大捲篷,兩邊垂下白綾飛沿。中艙靠後一炕,炕下月桌可坐七 人人。另一個船略小些,是載行廚及跟人的。荷生瞧著錶道:「早得很呢。」   一會,丹翬、曼雲先後到了。又一會,小岑、劍秋、紫滄也都來齊。那船就咿咿啞 啞的,從蓮萍菱芡中蕩出,穿過石橋,不上一箭杆,便是芙蓉洲水閣。這水閣造在水中 ,後面橋亭接上秋華堂,前三面,俱是楠木雕成竹節漆綠的欄杆。   大家上了水閣,憑欄四望。見兩岸漁簾蟹籪,叢竹垂楊,或遠或近,或斷或續,尤 覺得煙波無際。家人上來請示排席,劍秋道:「船裏去吧,一面喝,一面看。」大家俱 以為然。   一會,跟班回說:「席擺停當了。」七個人都下出來,入席坐定。水手們分開雙槳 ,向荷花深處蕩來。祇見白鷺橫飛,垂楊倒掛,香風習習,花氣蒙蒙。真是香國樓臺, 佛天世界。   采秋笑道:「今日不可不為花祝壽。遂站起來,扶著船窗,將一杯酒,向荷花灑酹 了一回。荷生說道:「正是。」就也澆了一杯酒,二人相視微微而笑。於是大家飲了數 巡。那邊船上,又送過了新剝的蓮子,並一盤鮮荔,各人隨意吃了。 吶 紫滄望著采秋道:「今日這般雅集,何不行一令?」采秋想了一想道:「今日令籌 俱不在此,祇好行一個簡便的。這令叫做『合歡令』。我先喝一杯令酒,以下如有說錯 的,照此為罰。」一面說,一面端起杯酒喝了。便說道:「這個字,要兩邊都一樣,可 以挪移的。聽著:『琵字喜相逢,東西兩意同。拆開不成字,成字喝一杯。』」又接著 說道:「荷字飛觴:笑隔荷花共人語。」采秋並坐是荷生,荷生上首是曼雲,恰好數到 「荷」字。曼雲只得喝了一杯酒,道:「這字很少,祇怕我要受罰了。」小岑、劍秋, 也各人凝思了一會,都道:「這令看著不奇,竟難的。」荷生一面催曼雲快說。曼雲將 纖手在桌子上畫了一回,笑道:「有了!『蒜字喜相逢,東西兩意同。拆開不成字,成 字罰一杯』。」大家都道:「好!」曼雲便接著說道:「映日荷花別樣紅。」一數,數 到了紫滄。   紫滄滿飲一杯,說了一個『兢」字。小岑拍手道:「我正想了此字,不料被你說了 。」紫滄笑著說一句是:「清露點荷珠。」   一數,又數到了采秋。采秋道:「我再說嗎?卻怕要罰了。」荷生便道:「我替你 說吧。」劍秋忙說道:「代倩的罰十杯。」采秋便將劍秋看了一看,道:「我再說一個 及笄的『笄』字,你們說好不好?」大家齊聲讚賞。采秋隨念一句,一手指著數道:「 青苔碧水紫荷錢。」「荷」字恰數到劍秋。   劍秋道:「我知道$ 好尺牘!祇教我怎樣呢?」因作個覆書,喚青萍交給來人去了。就 吩咐套車,向愉園來。將這四日情事,略說一遍。便從靴頁檢出癡珠的字,遞給采秋。   采秋瞧著,自也驚訝歎息,因說道:「我原說要起風波。」荷生道:「這樣風波, 我也經過數處,實是難受。我的覆信,唸給你聽:   來示讀悉,悲感交深。我蕺輩浪跡天涯,無家寥落。偶得一解人,每為此事心酸腸斷 。不才寄贈荔香仙院請詩,早經披覽,此中之味,惟此中人知之,不足為外人道也。蒼 蒼者天,帝不可見,閽不可登。何從上達綠章,為花請命?憶舊作有《浪淘沙》小詞一 闋云:『春夢正朦朧,人在香中。樹頭樹底覓殘紅。祇恐落花飛不起,辜負東風。』正 謂此也。所幸秋痕鐵中崢崢,以死自誓。或者情天可補,恨海能填,解將鸚鵡之絛,放 入鴛鴦之隊。他日之完美,可償此日之艱辛。有志者好自為之而已。弟與采秋,情性相 投,綢繆已久,雙棲之願,彼此同之。第恐後事難期,空花終墜;蘭因絮果,一切茫茫 。況遠遊王粲,蹤跡如萍。半老秋娘,光陰似水;伯勞飛燕,刻刻自危。所恃者區區寸 心,足以對知己耳!不日采秋將歸鄉裏,弟滿腔離緒,無淚可揮。正擬相邀前往春鏡樓 一敘,乞即命駕。筆不盡意,容俟面陳。」   采秋不待聽完,早秋水盈盈,弔下淚來。末後荷生也覺得酸鼻,幾乎唸不成字,便 都默然。紅豆祇得含笑道:「爺和娘替人煩惱,怎的自己先傷心呢?」荷生正要說話, 小丫鬟傳報:「韋師爺來了!」便迎著上樓。   癡珠神氣,日來自然不好。瞧著荷生、采秋,也不似往時神采。三人這會,都像有 萬千言語,不知從何說起。祇大家紅著眼眶讓坐。還是采秋忍著淚說道:「四天沒見面 ,兩家都有點煩惱。」癡珠勉強作笑道:「此等煩惱,其實是意中事,並非意外。」荷 生含淚道:「癡珠通極!天下之物,聚則生蠹,好則招魔,我們聰明,有甚麼見不到的 道理?祇是未免有情,一把亂絲,慧劍卻斬不斷哩!」采秋道:「這事,我們總要替他 圓成纔好呢。」荷生道:「大難,大難!采秋,你不看你嬤麼?」采秋支頤不語。   停了一停,癡珠噙著淚說道:「『人生艷福,春鏡無雙』。你兩個終是好結局,不 似我『黃花欲落,一夕西風』!」荷生道:「你這四句,是那裏得來?」癡珠就將華嚴 庵的籤,蘊空的偈,也一一講給兩人聽了。兩人口裏詫異,心中卻著實喜歡,談笑便有 些精神起來。   不一會,丫鬟掌上燈,擺出酒餚,三人小飲。   到了二更,穆升帶車來接。癡珠正待要走,卻刮起大風,飛沙揚礫,吹得園中如萬 馬奔馳一$ ,癡珠問:「有何客?」跟班回道:「通沒別客,聽說劉姑 娘也來。」癡珠道:「那個劉姑娘?」跟班笑道:「不就是菜市街李家姑娘麼?」癡珠 聽了,便說道:「我即刻就到。」接著吩咐套車。   恰好癡珠下車,秋痕正和晏太太、留太太請安下來,就坐癡珠身下。子秀笑道:「 你兩人隔數天不見,何不開口談談?」秋痕眼皮一紅,瞧著瓶裏插的梅花,即說道:「 談也是這樣,就如這梅花,已經折下來,插在瓶中還活得幾天呢?」子秀道:「花落重 開,也是一樣,不過暫時落劫罷了。」秋痕道:「花落原會重開,人死可會重生麼?」 癡珠道:「死了自然不能重生,卻是死了乾淨。最恨是不生不死,這纔難受。」癡珠說 到這裏,不覺酸鼻。秋痕早淌下淚來。   子善便勸道:「今日請你們來,原為樂一天,而且係個佳節,何必說生說死,徒亂 人意。」癡珠道:「著,著!說別話吧。」子秀因問起謖如江南情景,癡珠歎一口氣道 :「他這回戰功原也不小,荷生營里接著南邊九月探報,也與謖如家信說的一樣。不曉他怎樣得罪大帥,如今還擱著不奏。他前月來的信,說是要飭他到任,這會怕是到寶山 去了。」秋痕道:「江南軍營,不用人打仗麼?」癡珠道:「百姓不管官府事,說他怎   當下晏、留兩太太喚著秋痕上去,替他換個髻圍,是留太太親手扎的。又賞了手帕 、手袖、脂粉等件。到秋痕下來,便入坐喝酒,上了大菜。   家人們掌上燈,子善道:「秋痕,你如今行個甚麼令?」秋痕瞧著癡珠道:「我那 一夜要記芙蓉,你說是詩詞歌賦上多得很。我如今單用詞曲的芙蓉飛觴,照謖如的令, 兩人接吧。」癡珠道:「也還熱鬧,你說吧。」秋痕斟滿酒喝了,說道:「子善、癡珠 接令:陪得過風月主,芙蓉城遇晚書懷。」   子善喝了酒,說道:「秋痕、子秀接令:羞逞芙蓉嬌面。」癡珠喝了酒,說道:「 子秀、子善接令:草蒲團做不得芙蓉軟褥。」   秋痕道:「我再飛個芙蓉,是:則怕芙蓉帳額寒凝綠。子善、癡珠接令。」子秀道 :「我飛個並蒂芙蓉吧。第一個是:採芙蓉回生並載。子善、癡珠接令。第二個是:也 要些鴛鴦被芙蓉妝。癡珠、秋痕接令。」子善道:「不好,我竟要飛三句了,通說吧。 人太少,我要自己喝酒了。第一句飛著癡珠、秋痕:草床頭繡褥芙蓉。第二句第三句通 是賓主對飲:珠簾掩映芙蓉面。人前怎解芙蓉扣。秋痕一杯,癡珠通共三杯,我兩杯。 」癡珠道:「如今我說五句,秋痕說一句,收令吧。我五句是:   你出家芙蓉淡妝。   三千界芙蓉裝艷。   芙蓉冠帔,短髮難簪繫。   香津微$ 顧 盼為何若?遭時不偶,將富貴功名,一舉而空之。至假詩以自鳴,吾師之心傷矣!畹蘭 少從問字,得吾師之餘緒,猶斤斤自愛。何吾師年方強仕,慈母在堂,乃憤時嫉俗,竟 欲屏棄一切。泛太白捉月之舟,荷劉伶隨地之鍤哉!此則畹蘭所謂義不容不為師壽,情 不能自已於出一言為師壽者也。師聽畹蘭言,尚亦笑而頷之乎?」笑道:「也說得委婉 。」又唸道:   「師母郭夫人,《葛覃》有儉勤之德,《繆木》有逮下之仁。吾師前後宦遊,師母 上事舅姑,以婦代子;下訓兒女,以母兼師,族黨咸稱賢云。畹蘭違侍二十年矣,去年 夏五,重見於并門。吾師丰采,大非昔比;憂能傷人,竟有若是媪乃者夫婿從軍,畹蘭 率兩男一女,寄居此地。天涯弱息,依倚之情,直同怙恃。竊願歌子建詩,為吾師晉一 觴也。曰:願王保玉體,長享黃髮期!」唸畢,又向秋痕道:「情深文明,我不料李太 太有此蒼秀筆墨。」   秋痕因指著四盆唐花道:「這也是太太送的。那邊四盆西府海棠,是劍秋送的。那 十二盆牡丹花,是池、蕭兩師爺送的。小岑送你一尊木頭的壽星。荷生送你一把竹如意 、十盒薛濤箋、一方『長生未央』的水晶圖章、一塊『萬年宮』的古磚。心印送你一尊 藏佛、一卷趙松雪的墨跡。掌珠、瑤華每人送你兩件針黹。我都替你收起。」   癡珠正要說話,禿頭、穆升領著多人,送進十數對點著的蠟,外面響起花炮,一堆 兒向癡珠磕起頭來。還有顏卓然派來四員營弁、八名兵了,都在簾外行禮。癡珠祇得笑 道:「你們起來吧。」又向李夫人派來的家人道:「怎好勞了你們。」這一班家人起來 ,和癡珠打一千請安,就也向秋痕打一千道喜。秋痕委實不好意思,祇得說道:「難為 你們替老爺費心。」   癡珠早走出簾外,招呼營里的人。接著,秋華堂當差人等和廚房裏的人,一起在院 子磕頭。癡珠含笑進來,秋痕站在簾邊,就拉著癡珠向炕上坐下,笑道:「那邊是你家 太太坐位。」說著,就居中拜下去。癡珠忙站起身拉起,說道:「你怎的也這般鬧?」 秋痕道:「不過各人盡一點心罷了。」   兩人看一回花,玉環也來磕了頭,便攜手回來西院。院裏早排下席,是三個位。癡 珠向炕上躺下道:「天不早了,差不多一下多鐘,還要喝酒麼?」秋痕道:「喝杯酒, 也應個景兒。」   於是恭恭敬敬斟上兩鍾酒安下,向著癡珠道:「你不起來,我又要拜。」癡珠帶笑 拉上炕坐下,吩咐禿頭撤去席面,隨便揀幾個碟,幾件菜,送上炕几。兩人淺斟低酌起   次日,李夫人帶著阿寶一早便來。荷生值辦密折,不便出門。心印過來拜了壽,$ 力盡而斃,虎守其屍,里人異之,祠為山神。請以此例祠公。』余 曰:『名不正,則言不順。』或曰:『浙西湖有雙烈祠。故老言京師少年崔升,偕妻陳 氏至杭州,投親不遇,飢不得食,一繩並命。錢塘令為葬萬松嶺側,有驅虎逐疫諸靈跡 ,里人以其功德在民,祠之。請以此例祠公。』余曰:『此匹夫匹婦之為諒,不足以況 公。』或曰:『公之遊山右也,宿草涼驛,夢入雙鴛祠。然則援夫妻廟、雙烈祠以祀公 ,猶夢也夫!』余曰:『有是哉,妖夢是踐。』或曰:『蘇文忠侍妾朝雲,從公謫惠州 。死,公葬之棲禪塔下。今豐湖蘇公祠,有朝雲像,是可仿以祠公。』余曰:『諾哉。   余與公訂交并門,始終與梧仙同。梧仙能以身殉,余請以柳巷寄園為公祠,侍梧仙 於其側,題曰韋公祠,是則余殉公之義也。嗚呼!公不死矣。   時歲次乙丑,秋八月上浣,富川韓彝撰文,雁門杜夢仙書丹。」   誦畢,又復閱一過,說道:「大人高詞磊落,癡珠真個不死。貧僧既受大人付託, 便俟此文上石,算做功行圓滿吧。」荷生就訂明日,偕到竹竿嶺墳上一別,心印也答應   次日,荷生仍來汾神廟,與心印共坐一車。一瓣心香,數行情淚。因吟錦秋墩舊作 向心印道:「癡珠賞識我,就是這首詩。」心印道:「這不就是『寂寞獨憐荒塚在』麼 ?」兩人黯然一會。荷生說道:「癡珠雖死,卻有個好兒子出來,不日就到,這也算得 寂寞中熱鬧。我卻怎好哩?百年以後,不是個『寂寞荒塚』麼!」心印笑道:「兒孫自 是兒孫的事,大人晚子罷了。」說畢,隨取出一個錦袱,包件東西,遞給荷生道:「大 人檢點,自然明白。」遂騎驢而去。   看官,你道他給荷生甚麼東西?原來就是九龍佩。癡珠臨終時,就贈給心印。後來 詢知這佩來歷,這會交還荷生。   荷生回來搴雲樓檢開,中附一箋,寫有一詞。便與紅卿、采秋同看。詞云:   愁從想處歸,愛向緣邊起。色相空空,何處尋蒙翳?人生過隙駒,苦守著斷雨零風 不自知。還祇道秦關百二是千年業,那裏有不散的華筵、不了的棋?   看畢,三人感歎。   荷生就將九龍佩交還紅卿,道:「十五年前,你與我灞橋分手,解佩贈我,我後來 就給了秋痕。不想秋痕,卻傾身事了癡珠,將佩贈給他,如今又還在我兩人手裏。可 見天下事一動不如一靜。」紅卿道:「癡珠由川再至長安,我就沒見,說是住了一夜, 匆匆去了。卻原來有這裏一段因果。我那年來時,長安很有人託我購他詩文集哩。」荷 生道:「你不說,我卻忘了。這板後來,當交心印留在祠內,我們印出數百部帶去吧。 」采秋道:「小$ 以勇於為惡之心,變而為勇於為善,真算大英雄、大豪傑、大力量、大手段之人,比不同別人。既錯之後,將錯就錯,任由錯到底,拚作一鋪爛也。 骨肉試真情 香山縣有一人姓明,兩兄弟,兄名克德,弟名俊德。父母先亡,遺下家產值數千金。克德娶妻凌氏,知情達理,女中之君子也,上能敬夫,下能愛叔。俊德十七八歲,尚未成婚,在家管理耕種。   克德相交兩個朋友,一個姓錢,一個姓趙。兩人不是正經人物,本係無賴之徒,到來一味奉承,想貪飲食。克德又唔明白,以姓錢為知心,以姓趙為知己。(克德心盲,又遇瞳人反皆,所以,唔望得真自己,又唔望得真人)錢趙兩人得意遇時,講三都七國本事非凡。克德本來唔好性情,遇人得罪佢,就一肚火氣,錢趙不去潑水,反去添油,話:「駛乜怕佢呀!有咁丟駕就打佢,奈乜何就告佢亦易事。」姓錢話:「兵房師爺係我姐夫。」姓趙話:「三班總頭係我老契。」克德拍掌喜曰:「有咁樣人事,隨便車天。」滿斟一杯勸姓錢曰:「好手足。」   又斟一杯勸姓趙曰:「好兄弟。」三人暢飲,劈口高歌,或猜拳,或大笑。克德大聲曰:「喊我細佬來,快的趕去炙燒酒、殺雞,唔得及,將廿只鴨蛋打破,濕半斤蝦米,切一兩臘肉絲,發猛火,洗鍋仔,快的炒熟來!」   誰不知俊德見個樣情形,聽此等說話,心內帶幾分唔中意,又惱錢趙二人常來攪擾,俱是無益之談,漸漸生出怒氣。有時錢趙二人來探,值克德不在家,皍俊德不甚招接,錢趙二人知其憎厭。一日與克德飲酒時,姓錢帶笑開言曰:「老明,你地出來處世,真第一等人,與朋友交,疏財大義,可稱慷慨英雄。」   克德曰:「好話咯,不敢當。」姓趙曰:「在你無可彈,但係你令弟,與你性情爭得遠,佢待我亦唔丑見,佢待你太冷淡無情。論起番來,長哥當父,對亞哥唔恭敬,未免都不合理。」   克德曰:「唔知點樣解,我又硑罵佢,又打佢,就見了我好似唔中意,個龜蛋想起來真可惡咯。」(漸漸火起咯)姓錢曰:「睇佢心事,好似思疑你做亞哥,瞞騙於佢。」克德曰:「有點瞞騙佢呢?不過有好朋友來,(姓錢共姓趙)飲多的,食多的,咁樣之嗎?」姓錢曰:「佢唔係思疑你個的,必定思疑你吞騙錢財,慌你舂了落荷包,個樣是真。」(姓錢咁伶俐)克德曰:「我個心如青天白日,(誰知墨咁黑)朋友所知呀。」   姓趙曰:「朋友盡知,總係你令弟唔知。」克德曰:「難咯,難咯!有時話朋友好過兄弟,正為此也。」(遲下你就知)錢趙兩人勸曰:「老明,你莫激氣,細佬唔明白,務宜忍住個肚,不可怒出外面。(好勸諫)講起來似乎離間你兄$ 只,其氣勢之大,可謂壯哉。   若將網掛在船傍,炮彈飛來,只噗一聲而自跌落水,何也?網不受其力也。又曰:舌柔常在口,齒折只為剛。舌在口中,自初生時,以至臨死,露開個口而舌尚存。其牙出世得遲,而破敗得早,故有四十歲而脫落三兩隻者,五十歲而脫落六七隻者,六十歲而脫落十餘只者,有的到老臨死時,所剩無幾只矣。論口內之物,其硬莫如牙,其柔莫如舌,牙每先折而舌常留,有時牙不服曰:「亞舌哥也,你撈世界,得咁長久,而我一班兄弟,好多隨落而不見了,何也?」亞舌答曰:「你在一個「恃」字,恃有上牙、下牙、大牙、板牙,上下有拍手,內外有照應,惡在一把牙恃兄弟多,恃氣力猛,遇食豬腳骨,要咬到碎,食雞腳趾,要咬到爛,誰不知硬鬥硬,兩家散,你傷人,人傷你矣。你重有一件至可惡事,有時咬口唇,咬舌尖,自家骨肉自取傷殘,所以門外多人憎,門內有人受也。你做人實在啥中用,只顧自頭肥,不理心腹壞。一次食尿喪雞,一次食死顛狗,臭口而不知,毒心而不覺。又不知份量,又不識細微,至大者牛而敢咬之,至小者蝨而亦咬焉,是你之無所揀擇也。又有度量,又有隱藏,遇人不合自己意,就咬牙切齒,想去吞人,個的就是你之壞處。你一世所咬者多矣,而可以累你苦楚者,惟有流牙血,生牙蟲,風火牙痛,牙肉腫浮,而你不知悔也,必至折磨,必至搖落,而後已焉。」   亞牙曰:「你數我咁多碟腳,咐多牌底,句句亦真,我唔怪你。但我等做牙,亦有許多好人物,矜貴淡定,取細而食,擇潔而餐,不盡橫吞大嚼也。」亞舌曰:「別家別戶,得涵養之法,安享和平者,我不得而知。惟我與你同居,時時相見,今你自嗟零落,不覺直言得罪,望作戲言可矣。」亞牙曰:「我知你笑我咯,究竟你之安穩,在何所長?」亞舌曰:「我睇勢色來湊,好食之來,煩以應接,而不傷損於他,量其可吞者吞之,不可吞者吐之而已。唔似你兄弟咁縱橫,左咬來,右咬去,咬到連渣都無也。我雖一人,可以長久獨立,你雖多眾,零落衰微矣。」亞牙曰:「人話我牙尖齒利,也知你重舌鋒藏劍也。」兩人大笑而罷。   此雖戲弄之談,可為恃強者作一笑柄。羅洪大仙有詩云:為人不必逞英雄,萬事無過一理通。   虎豹常愁逢獬豸,蛟龍又怕遇蜈蚣。   小人行險終須險,君子固窮未必窮。   百丈洋船沉海底,只因駛盡一帆風。   砒霜缽   江南金陵大城南門外,有一人姓鄔,名家治。父子出外做生理,家中有老母,年近七十,雙目久盲。妻梁氏,氣質凶橫,常以毒口咒人,人加其號為「砒霜缽」,事家婆尤為忤逆。娶媳韓氏,$ 之胤也。天而既厭周德矣,吾其 能與許爭乎?」 君子謂鄭莊公於是乎有禮。禮,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後嗣者也。許無刑而伐之 ,服而舍之,度德而處之,量力而行之,相時而動,無累後人,可謂知禮矣。 卷一‧臧哀伯諫納郜鼎  左傳‧桓公二年 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納于大廟。非禮也。 臧哀伯諫曰:「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 是以清廟茅屋,大路越席,大羹不致,粢食不鑿,昭其儉也。袞冕黻珽,帶裳幅舄,衡 紞紘綖,昭其度也。藻率鞞琫,鞶厲游纓,昭其數也。火龍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 ,昭其物也。鍚鸞和鈴,昭其聲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 ,文物以紀之,聲明以發之,以臨照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今滅德立 違,而寘其賂器於大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 之失德,寵賂章也。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武王克商,遷九鼎於雒邑,義士猶或非之, 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於大廟,其若之何?」公不聽。 周內史聞之曰:「臧孫達其有後於魯乎!君違,不忘諫之以德。」 卷一‧季梁諫追楚師  左傳‧桓公六年 楚武王侵隨,使薳章求成焉,軍於瑕以待之。隨人使少師董成。 鬥伯比言于楚子曰:「吾不得志於漢東也,我則使然。我張吾三軍,而被吾甲兵,以武 臨之,彼則懼而協以謀我,故難間也。漢東之國,隨為大。隨張,必棄小國。小國離, 楚之利也。少師侈,請羸師以張之。」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鬥伯比曰:「 以為後圖,少師得其君。」王毀軍而納少師。 少師歸,請追楚師。隨侯將許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羸,其誘我也!君 何急焉?臣聞小之能敵大也,小道大淫。所謂道,忠於民而信於神也。上思利民,也 ;祝史正辭,信也。今民餒而君逞欲,祝史矯舉以祭,臣不知其可也。」 公曰:「吾牲牷肥腯,粢盛豐備,何則不信?」對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 成民,而後致力於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腯』,謂民力之普存也,謂其畜之碩大蕃 滋也,謂其不疾瘯蠡也,謂其備腯咸有也。奉盛以告曰『絜粢豐盛』,謂其三時不害而 民和年豐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所謂馨香, 無讒慝也。故務其三時,脩其五教,親其九族,以致其禋祀,於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 故動則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豐,其何福之有?君姑脩政而親兄弟之 國,庶免於難。」 隨侯懼而修政,楚不敢伐。 卷一‧$ ,詩人歌之。春秋采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 非獨刺譏而已也。』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 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 不能宣盡其意。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 余嘗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謬矣。」 於是論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紲。乃喟然而歎曰:「是余之罪也夫 !是余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 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 ;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 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於 是卒述陶唐以來,至於麟止,自黃帝始。 卷五‧報任少卿書  司馬遷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氣為務 。意氣懃懃懇懇,若望僕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僕非敢如此也。僕雖罷駑,亦嘗側 聞長者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獨鬱悒而與誰語?諺曰 :「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蓋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何則?士為知己者用, 女為悅己者容。若僕大質已虧缺矣,雖才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 以見笑而自點耳。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 竭志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僕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為諱,是僕 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 僕聞之:脩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與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 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託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於 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詬莫大於宮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 ,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 ,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以中才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而況於慷慨之士 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之豪俊哉?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 下,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 非常之人稱焉。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 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 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 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明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 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僕竊不遜,近自託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 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於茲,為十表,本紀 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 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僕誠以著此書, 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 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里所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 面目復上父母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迴,居則忽忽若有所亡, 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霑衣也!身直為閨閤之臣,寧得自引於深藏 巖穴邪!故且從俗浮沉,與脯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之以推賢進士,無乃與僕 私心剌謬乎!今雖欲自彫瑑曼辭以自飾,無益於俗,不信,適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 後是非乃定。書不能悉意,略陳固陋,謹再拜。 卷六‧高帝求賢詔  漢高祖  蓋聞王者莫高於周文,伯者莫高於齊桓,皆待賢人而成名。今天下賢者智能豈特古之人 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進! 今吾以天之靈,賢士大夫定有天下,以為一家,欲其長久,世世奉宗廟亡絕也。賢人已 與我共平之矣,而不與吾共安利之,可乎?賢士大夫有肯從我游者,吾能尊顯之。布告 天下,使明知朕意。 御史大夫昌下相國,相國酇侯下諸侯王,御史中執法下郡守,其有意稱明德者,必身勸 ,為之駕,遣詣相國府,署行、義、年。有而弗言,覺,免。年老癃病,勿遣。 卷六‧文帝議佐百姓詔  漢文帝  間者數年比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災,朕甚憂之。愚而不明,未達其咎。 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過與?乃天道有不順,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廢不享 與?何以致此?將百官之奉養或費,無用之事或多與?何其民食之寡乏也! 夫度田非益寡,而計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於古猶有餘,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 ?無乃百姓之從事於末以害農者蕃,為酒醪以靡穀者多,六畜之食焉者眾與? 細大之義,吾未能得其中。其與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議之,有可以$ 扃岫幌,掩雲關,斂輕霧, 藏鳴湍,截來轅於谷口,杜妄轡於郊端。於是叢條瞋膽,疊穎怒魄;或飛柯以折輪,乍 低枝而掃跡。請迴俗士駕,為君謝逋客。 卷七‧諫太宗十思疏  魏徵  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 源不深而望流之遠,根不固而求木之長,德荇厚而思國之治,雖在下愚,知其不可,而 況於明哲乎?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將崇極天之峻,永保無疆之休,不念居安 思危,戒奢以儉,德不處其厚,情不勝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者也。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憂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實繁,能克終者蓋寡。 豈其取之易而守之難乎?昔取之而有餘,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憂,必竭誠以待 下;既得志,則縱情以傲物。竭誠則胡越之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雖董之以嚴刑, 震之以威怒,終苟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 深慎,奔車朽索,其可忽乎! 君人者,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將有所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 沖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而下百川;樂盤遊,則思三驅以為度;憂懈怠,則思慎始 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想讒邪,則思正身以黜惡;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 謬賞;罰所及,則思無因怒而濫刑。總此十思,弘茲九德。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 則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爭馳,君臣無事,可以盡 豫遊之樂,可以養松喬之壽,鳴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勞神苦思,代下司職,役聰明 之耳目,虧無為之大道哉? 卷七‧為徐敬業討武曌檄  駱賓王  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 春宮。潛隱先帝私,陰圖後房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 主。踐元后於翬翟,陷吾君於聚麀。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 殺姊屠兄,弒君鴆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 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鳴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 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后,識夏庭之遽衰。 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興悲,良有以也; 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 爰舉義旗,以清妖孽。 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 $ 氏兩世,惟此而已!」汝時尤小,當不復記憶;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來京城。其後四年,而歸視汝;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遇汝從嫂喪來 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於汴州,汝來省吾;止一歲,請歸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 去汴州,汝不果來。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罷去,汝又不果來。吾念 汝從於東,東亦客也,不可以久;圖久遠者,莫如西歸,將成家而致汝。嗚呼!孰謂汝 遽去吾而歿乎!吾與汝俱少年,以為雖暫相別,終當久與相處,故捨汝而旅食京師,以 求斗斛之祿;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 去年,孟東野往。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念 諸父與諸兄,皆康彊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 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彊者夭而病者全乎?嗚呼!其信然邪 ?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 ?少者、彊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為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 野之書,耿蘭之報何為而在吾側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 純明宜業其家者,不克蒙其澤矣!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 ,而壽者不可知矣!雖然,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毛 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不從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幾何離;其無知,悲不幾時 ,而不悲者無窮期矣。汝之子始十歲,吾之子始五歲;少而彊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 又可冀其成立邪!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汝去年書云:「比得軟腳病,往往而遽。」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 未始以為憂也。嗚呼!其竟以此而殞其生乎?抑別有疾而至斯乎?汝之書,六月十七日 也。東野云,汝歿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蓋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 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耳。其然乎?其 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汝之孤與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 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終葬汝於先人之 兆,然後惟其所願。 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以共居,歿不得撫汝以盡哀;斂不憑 其棺,窆不臨其穴。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 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 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奇 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 夫水,智者樂也。今是溪獨見辱於愚,何哉?蓋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坻石 ,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余,然則雖 辱而愚之,可也。 甯武子邦無道則愚,智而為愚者也;顏子終日不違如愚,睿而為愚者也:皆不得為真愚 。今余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則天下莫能爭是溪, 余得專而名焉。 溪雖莫利於世,而善鑿萬類,清瑩秀澈,鏘鳴蠡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 。余雖不合於俗,亦頗以文墨自慰,漱滌萬物,牢籠百態,而無所避之。以愚辭歌愚溪 ,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於是作《八愚》詩 ,記於溪石上。 卷九‧永州韋使君新堂記  柳宗元  將為穹谷嵁巖淵池於郊邑之中,則必輦山石,溝澗壑,凌絕險阻,疲極人力,乃可以有 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狀,咸無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難,今於是 永州實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環山為城。有石焉,翳其奧草;有泉焉,伏於土塗。 蛇虺之所蟠,狸鼠之所遊。茂樹惡木,嘉葩毒卉,亂雜而爭植,號為穢墟。 韋公之來,既逾月,理甚無事。望其地,且異之。使命芟其蕪,行其塗。積之丘如,蠲 之瀏如。既焚既釃,奇勢迭出,清濁辨質,美惡異位。視其植,則清秀敷舒;視其蓄, 則溶漾紆餘。怪石森然,周於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竅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 棟宇,以為觀遊。凡其物類,無不合形輔勢,效伎於堂廡之下。外之連山高原、林麓之 崖,間廁隱顯,邇延野綠,遠混天碧,咸會於譙門之內。 已乃延客入觀,繼以宴娛。或贊且賀曰:「見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勝,豈 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擇惡而取美,豈不欲除殘而佑仁?公之蠲濁而流清,豈不欲廢貪 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遠,豈不欲家撫而戶曉?」夫然,則是堂也,豈獨草木土石水泉 之適歟?山原林麓之觀歟?將使繼公之理者,視其細,知其大也。宗元請志諸石,措諸 壁,編以為二千石楷法。 卷九‧鈷鉧潭西小丘記  柳宗元  得西山後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鉧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 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其嶔然 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於溪;其衝然壆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於山。邱之小能一畝, 可以籠而有之。 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問其價,曰:「止四百。」予憐而售之。$ 蒼 顏白髮,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 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 。醉能同其樂,醒能述其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卷十‧秋聲賦  歐陽修  歐陽子方夜讀書,聞有聲自西南來者,悚然而聽之,曰:「異哉!」初淅瀝以蕭颯,忽 奔騰而砰湃;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其觸於物也,鏦鏦錚錚,金鐵皆鳴;又如赴敵之 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 予謂童子:「此何聲也?汝出視之。」童子曰:「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 在樹間。」 予曰:「噫嘻,悲哉!此秋聲也貲胡為而來哉?蓋夫秋之為狀也:其色慘淡,煙霏雲斂 ;其容清抈,天高日晶;其氣慄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故其為聲也,淒 淒切切,呼號憤發。豐草綠縟而爭茂,佳木蔥籠而可悅;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 ;其所以摧敗零落者,乃其一氣之餘烈。 夫秋,刑官也,於時為陰:又兵象也,於行為金,是謂天地之義氣,常以肅殺而為心。 天之於物,春生秋實。故其在樂也,商聲主西方之音,夷則為七月之律。商,傷也;物 既老而悲傷。夷,戮也;物過盛而當殺。 嗟乎,草木無情,有時飄零。人為動物,惟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于 中,必搖其精。而況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為槁木,黟然黑 者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質,欲與草木而爭榮?念誰為之戕賊,亦何恨乎秋聲!」 童子莫對,垂頭而睡。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如助余之歎息。 卷十‧祭石曼卿文  歐陽修  維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歐陽修,謹遣尚書都省令史李昜至於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 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弔之以文曰: 嗚呼曼卿!生而為英,死而為靈。其同乎萬物生死,而復歸於無物者,暫聚之形;不與 萬物共盡,而卓然其不朽者,後世之名。此自古聖賢,莫不皆然。而著在簡冊者,昭如 嗚呼曼卿!吾不見子久矣,猶能髣彿子之平生。其軒昂磊落,突兀崢嶸,而埋藏於地下 者,意其不化為樗壤,而為金玉之精。不然,生長松之千尺,產靈芝而九莖。奈何荒煙 野蔓,荊棘縱橫,風淒露下,走燐飛螢;但見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與夫驚禽駭獸, 悲鳴躑躅而咿嚶!今固如此,更千秋而萬歲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與鼯鼪?此自古聖賢 亦皆然兮,獨不見夫纍纍乎曠野與荒城! 嗚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疇昔,悲涼悽愴,不覺臨風而隕涕者$ 陽。犦牲雞卜羞我觴,於粲荔丹學蕉黃。 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髮下大荒。 卷十一‧乞校正陸贄奏議進御劄子  蘇軾  臣等猥以空疏,備員講讀。聖明天縱,學問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無窮,心欲言而口不 逮,以此自愧,莫知所為。竊謂人臣之納忠,譬如醫者之用藥,藥雖進於醫手,方多傳 於古人。若已經效於世間,不必皆從於己出。 伏見唐宰相陸贄,才本機佐,學為帝師。論深切於事情,言不離於道德。智如子房而文 則過,辯如賈誼而術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但其不幸,仕不遇時。 德宗以苛刻為能,而贄諫之以忠厚;德宗以猜疑為術,而贄勸之以推誠;德宗好用兵, 而贄以消兵為先;德宗好聚財,而贄以散財為急。至於用人聽言之法,治邊馭將之方, 罪己以收人心,改過以應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 數。可謂進苦口之樂石,鍼害身之膏肓。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 等每退自西閤,即私相告言,以陛下聖明,必喜贄議論。但使聖賢之相契,即如臣主 之同時。昔馮唐論頗牧之賢,則漢文為之太息;魏相條董之對,則孝宣以致中興。若陛 下能自得師,則莫若近取諸贄。夫六經三史,諸子百家,非無可觀,皆足為治。但聖言 幽遠,末學支離,譬如山海之崇深,難以一二而推擇。如贄之論,開卷了然,聚古今之 精英,實治亂世之龜鑑。臣等欲取其奏議,稍加校正,繕寫進呈。願陛下置之坐隅,如 見贄面,反覆熟讀,如與贄言。必能發聖性之高明,成治功於歲月。臣等不勝區區之意 ,取進止。 卷十一‧前赤壁賦  蘇軾  壬戍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 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 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 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懷,望 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蕭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 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 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 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與子漁樵於江渚 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 說道:「咱們老爺子有這麼 一個,不知道是賞給了誰了。」正說著,他府裡的老家人王富便上前回道:「老中堂有 這麼一個,在世的時候賞給了奴才了。」子春大少爺一聽,大喜道:「這話真嗎?」王   「奴才不敢撒謊。」春大少爺道:「現在還在不在呢?」王富道:「奴才為著是老 中堂賞的,不敢拿出來用,現在還好好的藏在家裡呢。」春大少爺一疊連聲道:「你快 去拿來!你快去拿來!」不時,只見王富捧了個紫檀木匣子,打開來把棉絮扯掉,露 出壺來。春大少爺把它放在掌心,兩邊細看,和槓頭的一模一樣,而且槓頭那壺,口上 缺了一粒米這麼大,木中堂賞給王富的這壺,一些破綻沒有。春大少爺大樂,掖在腰裡 四喜袋裡,匆匆忙忙吃完了飯,騎著牲口便去找那槓頭。   那槓頭可巧不在家中,出門去了。春大少爺一團高興,登時打滅。回來之後,家人 們去打聽,知道這槓頭天天在前門外一爿清風居茶館裡喝茶的。第二天一早,春大少爺 便趕了去。   槓頭恰恰在那裡聞煙呢,春大少爺便朝他說道:「你是說過的,誰能夠找出一個跟 你合樣的壺來,你就把你那壺砸碎。這話可是有的麼?」槓頭抬頭一看,見是春大少爺 ,連忙站起,說:   「大爺別聽他們混說!。」有個旗人德王,在旁岔嘴道:「那天你自己說的,我還 在旁邊聽見的呢。你今兒想賴可不成!」   槓頭兩臉漲紅,一聲也不言語了。春大少爺把壺掏出來給他看道:「你瞧瞧,夠得 上你那個,還夠不上你那個?」大伙兒聽見了,便圍上來了。春大少爺拿槓頭的那個壺 ,又拿自己帶來的那個壺,對著大伙兒道:「你們都是行家,瞧瞧誰的好,誰的不好? 」大伙兒都認得春大少他,哪有不奉承春大少爺的。   春大少爺舉著槓頭那壺說:「是你自己砸,還是我替你砸?」   槓頭見事不妙,便嘻皮笑臉的把壺搶在手中,一溜煙逃走了。   春大少爺這回得意非同小可,回到家中坐下,便叫人把田地房產契券的箱子搬來, 掏出鑰匙把箱子開了,翻出一搭市房的契紙來。隨手檢了一張,原來是花兒市的一所房 子,每年可得租價一千多銀子,留在外面。叫把箱子搬了進去,便對王富道:「拿這所 房子,跟你換這個壺吧!」王富歡喜之狀,也就難以言語形容了。春大少爺手筆如此之 闊,這回老不要臉桐黏上了他,豈不要發財麼?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演壽戲名角弄排場 報參案章京漏消息   話說老不要臉桐自認識春大少爺之後,車馬衣服都漸漸的架弄起來。春大少爺本是 個糊塗蟲,只曉得鬧標鬧闊,於銀錢上看得稀鬆$ 裡來的?」汪 老二說了一遍。跟兔說:「請裡面屋子裡坐。」   汪老二進了大門之後,細細的看了一遍。只見進了大門之後,便是一個院子。院子 裡編著兩個青籬,籬內尚有些殘菊。   有一株天竹累累結子,就如珊瑚豆一般鮮紅可愛。一株臘梅樹開滿了花,香氣一陣 陣鑽進鼻孔裡來。上了台階,跟兔在外面說了聲:「有客!」裡面有人便把簾子打起來 。汪老二一看,原來是一排三間,兩明一暗,兩邊都有套房。正中那間屋子裡擺了一張 炕牀,炕牀上一隻天然幾,供著瓶爐三事。兩邊八把紅木椅子,四個紅木茶几。汪老二 站定了,跟兔說:「請老爺書房裡坐。」便掀起一個白綾淡水墨的門簾。   到了裡邊,汪老二隨意在一把楠木眉公椅上坐下,四面一看:身後擺著博古櫥,櫥 裡擺著各式古董,什麼銅器、玉器、磁器,紅紅綠綠煞是好看。壁上掛著泥金箋對,寫釳的龍蛇夭矯,再看下款是溥華。汪老二知道這溥華是現在軍機大臣。又是四條泥金條幅 ,寫的很娟秀的小楷,都是什麼居士、什麼主人,底下圖章也有乙未榜眼的,也有辛巳 傳臚的,還有一位,底下圖章是南齋供奉,便知這些都是翰林院裡的老先生。跟兔早把 紫檀茶盤托了茶來,是淨白的官窯。汪老二揭開蓋,碧綠的茶葉,汪老二是杭州人,知 道是大葉龍井,很難得的。細細的品了一回,又問:「這水是什麼水?」跟兔說:「這 是玉泉的泉水。」汪老二點頭贊歎。   忽然門簾一啟,一個美少年走了進來。頭上拉虎貂帽,身上全鹿皮做的坎肩兒,下 面是駝色庫緞白狐袍,腳上登著漳絨靴子,原來就是順林兒。順林兒對著汪老二把腿略 彎了彎,算是請安了,汪老二已是喜形於色。順林兒又奉承了他幾句,汪老二更是心花 怒放。隨即叫拿紅紙片,跟兔答應著送上一疊紅紙片。汪老二走到書案邊一張樹根獨座 上坐好了,順林兒便來磨墨。汪老二連忙止住他道:「你別髒了手。」順林兒笑道:   「不妨事的。」汪老二寫了幾個客:什麼西單牌樓張兆璜張老爺,南橫街李繼善李 老爺,爛面衚衕周繩武周老爺,還有浙江會館兩個同鄉,一個姓王,叫做王霸丹,一個 姓胡,叫做胡麗井。汪老二寫畢,叫跟兔的拿出去,速速打發分頭去請。正在忙亂的時 刻,門簾外突然鑽進一個人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坐華筵像姑獻狐媚 入賭局狎友聽雞鳴   且說汪老二在韓家潭順林兒家請客,正在拿紅紙片寫條兒的時候,門簾外鑽進一個 人來。汪老二定睛一看,原來是尹仁,連忙起身讓坐。尹仁坐下,順林過來招呼了幾句 ,便走出去了。   這$ 好的柬帖兒來,遞與匡胤道:「二哥,這是相面的口靈苗先生叫我把與你 的,故此帶在身邊。前不遺失,虧了這個放錢兜子油透已足,水泄不漏,方纔得個乾淨 ,不然,樂子鳧水的時節,卻不浸得濕爛了麼。」說罷,哈哈大笑。匡胤接過手來,拆 開觀看,那柬帖裏面夾著一個包兒,打開看時,裏面包著八個銅錢,那紙上寫著六個字 道:「此錢千博千贏。」又看那帖兒上,也寫著兩行細字,說道:「輸了鸞帶莫輸山, 賭去銀錢莫賭誓。」匡胤看了,一時不解其意,祇得把那八個銅錢收在腰中,將柬帖扯 得紛紛粞碎,吃在肚中,口內吶吶的罵著。柴榮道:「賢弟,為何將這柬帖扯碎,又是 這般痛罵著他,莫非其中言語,有甚惡了你麼?」匡胤道:「仁兄有所不知。這個人名 喚苗光義,乃是遊方道士,設局愚人。當時在東京相遇,觀看小弟的相,因他言語荒唐 ,不循道理,被小弟廝鬧了一場,驅之境外。不知後來怎麼又遇著了三弟,將這柬帖寄 我,今觀他胡謅匪言,誰肯信他,故此一時扯碎,付之流水罷了。」鄭恩道:「二哥, 你也忒殺糊涂了,樂子若不虧他的相準卦靈,怎麼能夠遇著你們,結拜兄弟,他便這等 口靈,你卻偏偏奚落,豈不罪過?」匡胤道:「兄弟,這些閑話,你也休提。如今趁此 天氣尚早,我們快些趕路,莫教耽誤時光,錯過了宿店。」柴榮接口道:「二弟言之有 理。」遂把傘車推將起來。鄭恩就把那隻盛福物的袋兒捲了,揣在雨傘中間,就與匡胤 在前,輪流絆扯,望著關西大路而行。   走了多時,天色將晚,卻好推進了一座村莊。覓了一個店舖,把傘車推進了店,揀 下一所潔淨房屋,安頓了車兒行李。匡胤就叫店小二安排晚飯來用。小二道:「客官, 你們原來不知。我這裏獨龍莊,祇有俺們這座店兒。來往客人,不過安宿,祇取火錢十 文,每人依此常例,若要酒飯,須著自己打火,所以這飯食是從來不管的,客官們自尋 方便。」匡胤聽罷,打開銀包,取了一塊銀子,遞與小二道:「既然如此,你便替我去 買些米,並要幾斤熟肉,打上一壇好酒。剩下的,就算你的火錢。」柴榮道:「賢弟, 不消你過費,我車上現有米糧在此,就是那酒肉之費,愚兄自當整備。」遂叫匡胤把銀 子收了,打開自己銀包,稱了一塊三四錢重的銀子,遞與小二去買酒肉。又叫鄭恩把傘 車上席簍裏的米,煮起飯來。鄭恩走至車前,把簍子提將出來。看那壁間,現擺著行灶 、鐵鍋、薪、水等物,就將簍蓋除下,把簍裏的米一看,也不論鎦他多少,傾空倒將出來 ,裝在鍋子裏,加上些水煮將起來。不期鍋小米多,竟煮了一鍋的生米飯。原來鄭$ 引,彼 乃平常人等,對驗便無阻隔。頃刻間陸續而來,一齊爭先奪後,哄出關去,倒把柴榮的 車兒裹在中間,東一斜,西一歪。百忙裏又不湊巧,偏偏的柴榮又把鞋兒擠脫了,正在 那裏連推帶走,扳那鞋兒,鄭恩又祇顧前邊拽走,兩下裏各不相照,此時便有那等剪綹 小人,瞅個空兒,手疾眼快,把那傘車上挂的一褲兒銀子提去了。及至柴榮扳得鞋兒起 來,又不去細看,推著車兒,竟望前行。正是:   龍游淺水遭蝦笑,虎落平陽被犬欺。   當下弟兄二人推著車兒行走,離關未及十里之路,鄭恩回頭說道:「大哥,如今將 這傘兒到那裏去發賣?」柴榮道:「離此還有十數里,地名泌州,到那城內,多半是我 的主顧,那時就好發賣了。」鄭恩道:「恁地時,咱們當真的趕走一程,到那裏發完了 貨,樂子好早早的相會二哥。」柴榮道:「便是。」鄭恩遂把絆繩重新背好了,手內擒 著棗樹,撒開大步,奔走如飛。這是甚麼緣故?原來他要趕到了泌州,卸下了貨,好圖 餔啜的意思。正是:   祇圖自己觀頤樂,那顧他人力氣微。   鄭恩望前飛跑,他的力又大,腿又堅,自然跑得也快。這柴榮雖然執業粗微,終是 身柔力歉。往常奔走,順性而行,今日在後推著,也是飛跑,那裏配搭得上?舉首觀天 ,酷似飛雲掣電,斜眸視地,儼如倒村移林。祇覺得喪氣垂頭,喘息不止,祇得叫道: 「三弟,慢慢的行,愚兄跟你不過。」鄭恩那裏肯聽,低著頭,祇顧奔跑。反把柴榮帶 得腳不沾地,手不纏身,口內喊叫道:「賢弟,慢慢而行,愚兄手已拉壞,足已傷殘, 實行不得。你為甚這般逞力?」鄭恩祇是不依,憑你叫破喉嚨,彼卻越拉得緊,越跑得 快。但見車輪滾滾,塵霧簸揚,真如星爍梭光,一瞬千里的光景。柴榮心下發急,氣喘 吁吁,祇得罵道:「黑賊!你不該這般作耍,論理也還我大你小,難道沒有我兄長在眼 ,便是這等放肆?倘然拉壞了我身軀,投到當官,怕不打斷你的腿筋!」鄭恩在前,祇 當不曾聽得,一發如飛,風行火速,那消半個時辰,早到泌州城下。   鄭恩方纔立住了腳,嘻嘻的笑道:「爽快,爽快,這十數里路,值得鳥事。祇是造 化了你,不十分用力。」此時柴榮祇走得渾身是汗,遍體皆津,立定身兒,靠在車旁, 張開了口,祇是發喘。喘了半日,方纔心定,復又罵道:「你這黑賊,幾乎拉殺了我, 那裏有這般行路?說來總不依我,真為可恨。」鄭恩聽了,使著性子,把絆繩一撂,道 :「你好沒道理,不說自己走得慢,反怨著樂子拉壞了你甚麼手,還要黑賊白賊的亂 罵。早上吃了飯,此時肚裏又餓了,咱們趕緊兒到城$ 手足話晨昏。正是:   滿目干戈誰抵敵,遍腔憂憤孰捫談。 不知老者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五索州英雄復會 興隆莊兄弟重逢   詞曰:   客路多愁,風景寒颼。怎禁那,虎狼臨頭。漫相爭持,幸有英儔盡掃蜉蝣,深款 曲,意情留。   襟期絕俗,奔走單騮。憤同盟,去矣難求。誰將往事,肯付沙鷗。一朝聚樂,伊故 事,要重修。         右調《行香子》   話說趙匡胤在五索州城中,被解保領了民兵圍捉,幸而殺出重圍,欲要斬關而出。 誰知那東南北三門多有整備,不但不能出去,反受了三磚兩瓦炮石之危,祇得帶轉了赤 兔馬,欲望西門出去。正走之間,祇見那路北裏有座廟宇,那廟內走出一個老者來,蒼 顏白髮,手執藜杖,望著匡胤將身跪倒,口稱:「小神本境土地,特來接駕。」匡胤見 了,心甚驚疑:「這老者為甚這般跪接於我,莫非其中有詐,諒要騙我下馬,就好擒住 ?我且混他一混,看是如何。」說道:「你這老者,既稱土地,為何不早來救護,尚時 遲遲,與我把頭砍了。」匡胤本是戲言,欲要試他有計沒計,誰知真命帝皇,虛空自有 神護,話纔說完,早有值日功曹聽了聖旨,就把土地登時砍了。匡胤見老者頭兒落地, 心甚驚訝,定睛細看,乃是個泥塑的土地,方纔信以為實。至今五索州古跡尚存。   此時城中百姓因見民兵沸亂,擒捉殺御樂的欽犯,各家兒都是關門閉戶,路上通無 行人,任從兵馬往來追捉。當下匡胤看那廟宇,那門上邊有一匾額,寫著城隍廟三個金 字。看罷,纔要轉身,祇見廟內又跑出一個人來,襆頭象筒,圓領烏靴,走上前來,躬 身下拜道:「小神本州城隍接駕。」匡胤想:「方纔土地,此時城隍,我趙匡胤莫非日 後果有帝王之分麼?」叫道:「城隍,我今誤入此城,陷遭困迫,你救護來遲,先貶你 雲南駐足,我若出不得這五索州,還要問你一個重罪。」那匡胤金口玉言,非同小可, 城隍不敢停留,連忙謝恩起來,就往雲南而走,心中想道:「我雖受貶,倘真主一時有 失,我神性命亦難保矣,須尋一個救駕之人,方纔好往雲南而去。」正是:   莫道幽明多間隔,果然賞罰自相符。   不說城隍在空中尋人救駕。且說匡胤斬了土地,貶了城隍,纔要轉身,祇聽得後面 喊聲大振,塵土飛揚,乃是解保帶了團練兵並四個徒弟,各執撓鉤套索,棍棒刀槍,一 齊望西趕來。追至城隍廟前,又把匡胤圍住了,各人舉了兵器,亂戳亂砍。匡胤掄刀招 架,往外衝突,不防背後伸出幾把撓鉤來,把匡胤的袍服搭住,扯去了數綹。匡胤手中 刀雖然前後遮護,怎當$ 這頑皮,既賭輸贏,扯我 做甚,想是你輸不得麼。也罷,你既捨不得這尾魚,就在當街上磕下個頭,叫我一聲父 親,我便重重的償還資本。」那童兒也便笑道:「客官莫要哄我,想我們既在當街上博 魚,受得贏,難道受不得輸,莫說一尾,就輸了十尾,也不肯輕易磕人的頭。況為人祇 有一個父親,若是叫了別人為父,豈不被人笑話!客官你也休小覷於我,我扯住你非為 別事,祇為方纔那個錢丟在地下,明明是個字,怎麼你叫了一聲河,這錢就顛了轉來, 所以倒要請教,是甚麼的法兒?」匡胤聽了暗笑道:「我知道甚麼法兒,待我且耍他一 耍。」說道:「我這法兒,其名喚做喝錢神法,乃是夢中神人傳授,靈驗非常。憑你給 我一千銀子,也不肯輕易傳人。」那童兒聽罷,把手鬆了。匡胤提了鮮魚,步到店來。 那童兒卻暗暗的隨後跟來。   匡胤走上了樓,鄭恩便問道:「二哥,這尾鮮魚恁的活跳,不知費了幾分銀子買的 ?」匡胤道:「是贏來的。」鄭恩道:「怪道二哥去了這一會,原來在那裏耍錢快活。 」匡胤便將博魚的原故說了一遍。鄭恩大喜道:「二哥真是有興,纔進百鈴關,就贏了 整尾的魚來,必定有個好處。叫酒保快拿去烹了來,與樂子下酒。」鄭恩正叫酒保,祇 見那童兒走上樓來,見了匡胤,雙膝跪下,磕了一個頭,叫一聲:「父親,孩兒特地前 來賠禮。」匡胤看了,祇是笑個不住,開言說道:「你這不識羞的頑皮,你方纔既說不 肯與人磕頭,不叫別人為父,怎麼這會兒又來認父磕頭,卻不慚愧麼?」那童兒賠笑答 道:「客官有所不知。方纔在當街若是磕頭叫你,豈不羞殺,日後怎好做人,再在街上 做這博魚道路?如今在這酒樓濌磕頭叫父,祇有這位黑爺看見,再無別人,因有一個下 情相告,我祇有一個母親,沒有父親,本是大名人氏,因前年逢了饑荒,母子兩個難以 過活,為此到這百鈴關來投奔親戚。不料撲了個空,又無盤費回家,祇得流落在此。沒 法度日,弄這法兒,用五六分銀子買這一尾鮮魚,拿到街市上,每日叫人來博。博了五 分,我就夠本。若博了十分,就有利息了。這不過是個哄人法兒,拿回家去,養贍母親 。誰知今日遇了客官,一博就成,連本帶利多沒了,叫我母親怎好度日。因此跟到此間 ,磕頭叫父,望父親把這尾魚捨了孩兒罷,還要求這喝錢神法傳與孩兒。日後長大成人 ,定當報答。」   匡胤未及回言,祇見鄭恩在旁聽了這些言語,祇把雌雄眼笑得沒縫,說道:「二哥 ,這個娃娃好乖嘴兒的,說了這樣可憐的話兒,把這尾鮮魚與了他罷。」匡胤道:「童 兒,你今年幾歲了?叫甚名字?」那$ 西沉,不見鄭恩回來,心下著忙,叫聲:「列位賢弟,你們的三哥 往那裏去洗澡,這會兒還不見回來,其中必有緣故。」」張光遠道:「他既然歡喜洗澡 ,必定還在那裏浮水哩,有甚麼緣故?」匡胤道:「他雖然略知水性,但貪心過度,一 時魯莽,或者淹倒水中,事未可定。」羅彥威道:「這倒論不得。」鄭恩乃是匡胤患難 弟兄,怎不挂念。便對張羅二人道:「賢弟,可同愚兄往彼一看。」二人允諾,便與匡 胤一同上馬,望了鄭恩去路而走。   行過多里,並不見有河水,也不見有鄭恩的影兒。匡胤心裏發急,遍體汗流,策馬 又望前行。忽聽得那首田中,這些收割的人,在那裏說話道:「老哥,也算這黑漢造化 低,吃了這大虧。」匡胤聽這話頭有些影響,就把馬帶住了。張光遠問道:「兄長為何 不行?」匡胤道:「你不聽見麼?」二人會意,便不復問。祇見那一個問道:「這黑漢 ,曉得他是那裏人,不知為甚的惹了他。」這人答道:「看這黑漢,像山西人,說得一 口的山西話,人材也生得高大,力氣也來得勇猛,祇因闖進園去,偷吃了瓜,園公說了 他幾句,這黑大漢動手就是一掌,打得園公爬了半日。那小姐出來,不知怎麼的,就把 黑大漢按倒在地,打了一頓,還不肯放,至今捆著在那裏哩。」那人聽了不信,道:「 祇怕沒有此事,你今日又沒有到他家裏去,怎知他又去打人,有這許多備細,你莫不是 亂說裝他威勢麼。」這人道:「不然我也不知,祇因方纔回家去,遇見了他家的莊客, 他對我說了,所以得知。」   那匡胤細細聽了,心下已是明白,暗罵一聲:「黑賊,貪了嘴,便把身軀像了個梆 子兒,祇離了我,便去挨人的打。不知這小姐怎樣一個人兒,住在那裏,何等樣人家。 我且問他一個的確,再作道理。」遂叫聲:「朋友,借問一聲,這位小姐是誰家的女兒 ?住居何處?」那農夫抬頭見那匡胤生得異相非凡,行伍打扮,張羅二人也是軒昂剛毅 ,不敢輕慢,說道:「三位爺不像我們這裏人。」匡胤道:「我等住東京。」農夫道: 「爺們既住東京,問這小姐有甚緣故?」悮胤道:「我有一個朋友,是山西人,生得黑 面長身,因無事出來遊玩,不見回來。方纔聽朋友說,甚麼小姐拿住了一個黑大漢,故 此動問,望朋友說明住處,好去尋他。」那農夫答道:「要去尋他,也是不難,離此東 北上,那林子裏過去,就是他家的莊子。這小姐姓陶,閨名三春,父母都已亡過,祇有 兩個哥哥,一個叫陶龍,一個叫陶虎,家中盡好過日,這小姐今當一十八歲,未曾受聘 ,他雖然是個女兒,卻是比眾不同。」匡胤道:「怎見得他不同於$ 霸相見了。李通分付安 排早飯,大家用了。然後點撥人馬,選了五千精兵,跟隨匡胤下山。其餘不願去的,都 在山上,仍舊守把巡邏。其山寨事務,交與褚氏掌管。李通分撥已定,便同周霸杜二公 領了五千人馬,隨匡胤一起下山,來至大營,合兵一處,共有一萬六千人馬。三將又與 鄭恩二董各各相見。匡胤傳令,放炮起行,大軍竟望潼關大路而來。此言慢表。   卻說高行周自從滑州回兵,到了潼關,心神不定,帶病在身,終日在帥府靜養。公 子懷德侍奉伏事,寸步不離。一應大小政務,悉委副帥岳元福掌管。當時不上三個月日 ,得報郭威兵破汴梁,逼死漢主,已經踐位東京,更改年號。高行周聞了此報,默然不 語。又過了幾日,周主詔書頒行天下,凡是外鎮諸侯,皆要上表稱臣,加官進祿。若有 抗違不遵旨意,即以謀逆定罪。高行周看了詔書,心中火起,怒髮衝冠,罵聲:「老 賊!你弒逆君上,篡奪天位,身負彌天大罪,還敢放肆藐視天下諸侯,你富貴眼前,罵 名萬代。我高行周受了漢主爵祿,不能與主報讎,已為不忠,怎敢改變初心,稱臣於篡 賊,有玷我平昔威名。」高行周說到此處,不覺怒氣填胸,登時發暈。老夫人與公子見 了,心下著忙,即便兩下攙扶住了,急令丫鬟取湯水灌下。高行周暈去有半個時辰,方 纔漸漸甦醒,長嘆一聲,說道:「我欲兵上東京,與主報讎,怎奈劉主洪福已盡,老賊 當興,恐不能扭轉天心,徒然損將折兵,終為無補。如我不去討賊,不惟遺笑於天下諸 侯,又恐日後史筆流傳,說我高行周枉為一世之英雄,畏刀避箭,尸位素餐,既不能與 主報讎,復不能盡忠死節,豈是為臣之理。」左思右想,總然想不出半籌計策。此時心 神昏聵,主意全無,祇得和衣睡在榻上,閉目凝思。   彼時又過了幾日,忽然想道:「我高行周總是無能,到了這個時勢,還要想甚麼計 ,尋甚麼策?既是食人之祿,但當盡己之心,纔是做臣子的道理。但吾盡吾心,理上該 當。祇孩兒懷德,他尚年幼,況未受職,如何也叫他遭其無辜?我不如打發他母子回轉 山東,務農過日,也可延高氏一脈,一則全了吾威名大節,二則不致覆滅宗嗣。」主意 已定,開口叫聲:「懷德,為父的食了漢主之祿,雖君不在,理該為國守土。但天意已 定,也不必說了。總之有死而已。祇是你未受君恩,在此無益,你可收拾行裝,同你母 親回到山東祖基居住,自耕自食,也可過日。日後倘得你兄弟回來,須是和睦友愛,孝 養汝母,以盡天年,就如事為父無異了。」原來高行周所生二子,長名懷德,次為懷亮 。那懷亮自幼失散,未見蹤跡。當時懷德$ 匡胤已死,必無戰心,其兵自然 退矣。此舉非惟可解河東之厄,更得將軍早早奏凱,不致勞兵日久也。」單珪依言,即 撥兵與史魁前去。史魁出營,與心腹將劉勇計議,告以投順世宗之故。又言:「汝於明 日夜間,在營中放火,我從谷內殺出,外面自有周兵接應,救出匡胤,汝功不小,須當 緊記,不可有誤。」劉勇依議。   史魁領兵來至谷口,見了守圍軍士,傳了令公之令,那軍士不敢違阻,讓史魁進了 谷去,仍然守住。那史魁進得谷來,望見匡胤坐在石上,默默無言。四下兵馬不上千餘 ,都垂頭喪氣,飢餓形容。史魁嗟嘆不已。便將帶來人馬扎定一處,獨自一個走至匡胤 跟前,叫聲:「將軍困甚矣,可認得故人史魁麼?」匡胤此時見谷內有人馬進來,打算 上前拼力而鬥。見他把人馬扎住,獨自前來,心下又是疑惑。及至走近跟前,留心一看 ,見是史魁,方纔放心。立起身來,叫聲:「恩兄因何至此?得非來救匡胤乎?」二人 並坐石上。史魁將前後事情,及明夜夾攻殺出谷口之計,細細說了一遍。匡胤大喜道: 「前蒙恩兄在五索州相救,今又如此周全,小弟銘德不忘,必當重報。」史魁道:「些 微照應,何足挂齒?」匡胤又道:「小弟部領五千兵,受困在此,已有二十餘天,餓死 大半,剩下軍士,殺馬而食,這般飢餒,明日怎好衝突?」史魁道:「不妨,小弟帶得 糧米在此,盡可教他飽食。」遂令軍士各各取出糧米。原來史魁帶來的軍士,每人身旁 多夾帶著糧米。當下眾軍把米遞與那些餓兵,登時做飯,各各狼餐虎咽了一頓,覺得眼 光頓亮,精力復生。過了一宵,至明日,眾軍一齊飽餐已畢,等著號火起時,便要動手   將至三更,劉勇在營中放起火來。周營中諸將見了,放起幾個號炮,領軍望谷中殺 來。那裏面匡胤史魁聽得外面炮響連天,知是周兵已到,率領眾兵一齊奮勇衝出,衝到 谷口,把守把的兵士亂殺,如砍瓜切菜一般,勢如山倒。史魁正在衝殺之際,當頭來了 一將,乃是單擾俊攔住去路,大罵:「反賊,往那裏走?」史魁不應,手起一槍,刺守 俊於馬下。殺散眾軍,舉眼看那北營裏,火勢正旺,北軍亂竄。史魁領了兵馬,保著匡 胤,出得谷口,正迎著了單珪。單珪大罵:「反賊怎敢誆我軍馬,反來助賊?」揮動大 刀,劈面砍來。史魁舉槍相迎,未及一合,後面高懷德早又衝到,唰的一槍刺來,單珪 措手不及,抽回刀來架時,不防刺斜裏匡胤殺來,手起刀落,把單珪分為兩截。守傑見 事不濟,棄營單騎而走,正遇鄭恩,交馬不三合,被鄭恩一刀揮於馬下,劉武守信為亂 軍所殺,守能連人帶馬被火焚死。其餘人馬$ 到跟前,將響馬之言說了 一遍。三春大怒,喝叫:「取披挂過來。」侍女答應一聲,即忙往箱裏取將披挂出來, 三春登時結束。怎見得打扮威嚴:   魚鱗甲金光耀日,紅戰襖繡鳳朝陽。   錦襴裙顏色鮮艷,獸皮靴舒長穩步。 陶三春通身結束,騎了一匹白馬,手執兩柄銅錘,帶領家將,擁至前面,一馬當先,大 道:「何處毛賊,敢來阻路?」   祇見那大王一馬衝出,叫聲:「女將看箭。」一聲響,箭打三春左耳擦過,三春不 曾提防,吃了一驚。聽得弓弦響處,又是一箭從右耳邊射來,三春放下錘,一手接住, 喝道:「毛賊,有箭盡數射來。」那大王驀地裏又放一箭,從中射來,剛到護心鏡,被 三春順手一錘,打落馬前。兩邊觀者盡皆喝采。三春提錘,拍馬衝來。那大王挺槍迎架 。這陶三春的銅錘,重有八十二斤,當時見大王一槍刺來,急把一錘架開了槍,那一柄 錘早又飛到,那大王暗暗喝采。兩個戰在當場,殺在一處,戰有三四十合。三春也是暗 暗思想:「此人槍法利害,不像個響馬,吾且未可傷他性命。」心下一想,手略一鬆。 那大王見三春手慢,忙把槍望肋下用力一撥,思量要撥他下馬。不想被三春用肋夾住, 將一柄銅錘放下,趁手捻住了槍頭。那大王用力把槍一扯,卻拖不動。說時遲,那時快 ,三春早把這柄銅錘當頭蓋下。那大王慌了,棄了槍,雙手接住了錘柄,再也不放。三 春即便跳下馬來,祇一扯,反把大王扯落馬下。三春大喝道:「沒本事的毛賊,饒你去   那大王立起身來,走上前道:「請王嫂上馬。」三春道:「你是何等之人,敢稱我 為王嫂?」那大王笑道:「實不相瞞,我乃南宋王之妹丈,高懷德便是。祇因南宋王是 大媒,故令某來迎接。」遂叫家將上前叩頭。三春大喜道:「原來是高侯駕臨,適纔衝 撞,萬勿挂懷。」遂分付左右,取出銀兩,賞賜了家將。三春同懷德相見了二兄,敘新 親之禮。弟兄二人道:「有勞高侯台駕來迎,足為榮耀。」懷德道:「豈敢,祇為汝南 王乃當今之虎將,聞知被令妹所伏,弟等不信,故作此態,實欲請教武藝耳。」眾皆大 笑。陶龍道:「如此作耍,以性命為兒戲,倘或失手,豈不可惜?」高懷德道:「適纔 所射之箭,頭上無鐵,不致傷人,但是令妹的錘,實為利害,弟若接得不快,此時喪之 久矣,自今以往,再不敢輕敵了。」眾復大笑。正是:   略把形容來點染,方知勁敵勝男兒。 當時一行人略略用些酒飯,懷德合為一起,擁輿而行。按下慢表。   祇說汝南王鄭恩,這日想起:「吉期將到,須要準備纔好,祇是王府行事的規矩, 我卻一些也不知,如何是$ 關放人。那韓烈至帳中,相見坐下。張處存問道:「將軍駕臨,有何見諭?」 韓烈道:「某主將素聞二位乃世之豪傑,每懷渴想,欲見無由,故雖奉詔伐暴,而於二 位貴地不忍以一卒相加。況我師已入蜀境,惟二位據守獨寨,旁無救應,深為二位危之 。且我中國聖主,恩澤所及,遠近皆欽。某故不避斧鉞來見將軍。將軍莫如棄暗投明, 決然歸附,他日英名重於竹帛,宏勛烈於鼎鍾,豈不偉哉?愚意以為如此,未知二位尊 意若何?」處存聽了這一席話,暗思:「蜀主荒淫,時勢已去,吾等孤立於此,焉可挽 回?不如權且歸附,再為區處。」遂開言說道:「蒙將軍以大義相招,足感盛德,某等 當於明日領所部來見將軍也。」   韓烈辭別出寨,回見王景向訓,說知張蕭明日來降之事。王景大喜,令設厚禮以待 之。部下將佐皆言賊人投降未確,豈宜深信?向訓道:「蕭張雄烈丈夫,豈肯效此不義 之為?汝等勿得疑忌,有誤大事。」眾人尚不肯信。到了次日近午時候,人報蕭張引軍 馬來吩到。王景聞報,下令軍中去其戎裝,自己單騎親迎。張蕭二將見這光景,心甚感激 ,遂滾鞍下馬,拜伏軍前。王景下馬扶起,邀入帳中,依次相見,命之列坐,然後諭以 周主之德,與自己愛慕之情。張蕭二人躬身答道:「小將二人蒙將軍見愛,願效犬馬之 力,以報仁德。」王景大喜,即命大排筵席,慶賀新降將士,又犒賞兵卒,以示仁恩。 有詩贊云:   驍勇王公武略奇,征西將卒建旌旗。   不勞張箭英雄伏,千載功勛布遠夷。   卻說世宗駕坐早朝,有王景捷音報到,百官稱賀。世宗謂王朴道:「出師之利,皆 先生舉薦之力也。」王朴頓首道:「此乃陛下天威遠及,將士用命所至耳,臣何力之有 ?」世宗遣使賜王景向訓及諸將錦袍各一領,其餘部下頭目兵卒犒以財帛。使臣領旨, 往王景營中宣了旨意,交點御賜物件。王景拜受已畢,俵分將士,送天使回京去訖,即 與諸將商議進兵。向訓道:「蜀兵屢挫其勢,不敢再來交兵。為今之計,且待康倉取鳳 州勝負如何,然後發兵征進,未為晚矣。」王景依言,遂按兵不動。   卻說蜀將李廷珪支審征敗回蜀中,素服請罪。蜀主赦之,與群臣商議迎敵之策。樞 密副使劉邦義奏道:「周師堅銳,所向無敵,近來一連失去數處關隘。大王若再出兵, 勝負難保。不若遣人齎書入中原,與世宗講和,收兵罷戰,乃為上計。」蜀王依議,命 儒臣修書,遣使入京,奉上議和之書。時世宗覽其書云:   蓋聞兵乃危事,戰為逆德。臣守西蜀一隅,未敢有犯。而中國耀武興師,侵我邊疆 ,果何所見者耶?今臣願請歲時$ ,祇見番兵空馬鞍。   二人戰不數合,正東上一聲炮響,匡胤一騎殺來,把天祥預備的水寨登時打破,焚 其戰船,一時煙氣蒸天,紅光遍野。黃天祥見失了水寨,無心戀戰,急勒馬退走回城。 李重進劉俊等追趕,會合匡胤,水陸夾攻。黃天祥禦敵不住,引敗殘兵退守羊馬城去了   匡胤得了濠州,迎駕入城,因又進言道:「唐軍敗北,勢如破竹,數節之後,迎刃 而解。陛下不必親行,以冒矢石,且扎御營於此城,待臣與諸將直搗金陵,擒取唐主, 以靖南方。」世宗大悅道:「全賴二御弟等盡心輔朕臑。」於是匡胤與李重進合兵先攻羊 馬城。城中聞此消息,盡皆驚惶。時水軍元帥江顯明列戰船數百,陳營於渙水之東,知 濠州有失,正欲救應,卻遇黃天樣殺敗來見,說周師勢銳,不可抵擋。江顯明道:「吾 與公列水陣於渙水南岸,以禦周兵,一面申奏主上,提兵來救,庶不至彼之猖獗也。」 天祥大喜,即與顯明列二營於南岸,擺齊戰船,橫浮渙水,堅不可入,牢不可破。匡胤 兵馬已到渙水,隔岸列成陣勢,乃與步軍使高瓊商議道:「南軍阻水列營,意我不能便 渡此河。汝可引兵一千,繞岸登進,候至明日黃昏,放起一把火來,岸軍一失,水軍自 慌,吾引軍對岸殺來,必獲大勝。」高瓊領令而行。   次日午後,匡胤領兵斬寨而出,分付諸將傳弓弩手,亂箭射住水軍。那些水軍遮箭 不及,怎敢出戰?因此周師渡過渙水,竟趨南岸。黃天祥見周師登岸,大驚不迭,領所 部兵來迎,正遇匡胤,兩馬相交,兵器並舉,戰不數合,天祥敗走。此時正近黃昏,忽 聽南陣一聲炮響,搖旗擂鼓,火把通紅,正遇狂風大作,顯明營寨盡被延燒。唐兵大亂 ,自相踐踏。顯明見勢不好,即棄營逃走俏遇高瓊殺來,阻住去路。顯明心慌,放馬欲 逃,不期馬失前蹄,一交翻下,被高瓊趁手一刀,斬為兩截。部下盡數投降。高瓊遂與 匡胤合兵攻殺天祥。天祥料不能勝,抽出寶劍,自刎而死。正是:   可憐節義英雄士,祇見空鞍匹馬回。   水軍見主將已亡,降的降,走的走,一時乾淨。   匡胤得勝,威聲大震,遠近皆驚,於是會合李重進軍馬,直犯泗州,分門攻擊。守 城宮范載,知勢難支,開門納款。匡胤入城,禁約部兵,不許搶擄,擾害民間,如違斬 首。兵士聞令,整肅而入,百姓盡皆歡悅。正是:   王師遍處施仁義,黎庶歸芸如故常。   十一月,匡胤兵取通州。守將郭延與部將孫信等議道:「周兵勢盛,難與爭鋒,不 如歸降,方為上策。」諸將皆稱其善。郭延道:「誰可作降表?」孫信道:「參軍李廷 珪鄒可作降表。」郭延命廷鄒為之,$ 雖有幸寬宥之,但革其官,終身不用。後人有詩嘆之云:   擅殺之罪不可逃,當初何用進黃袍。   功臣既死無由及,後代兒孫竟失褒。   從此天下大定,仁明之主,永享太平。《飛龍傳》如斯而已終。但世事更變,難以 逆料。要知天下此後誰繼,當看《北宋金槍》便見源委也。後人有詩以詠之:   五代干戈未息肩,亂臣賊子混中原。   黎民困苦天心怨,胡虜驅馳世道顛。   檢點數歸真命主,陳橋兵變太平年。   黃袍丹詔須臾至,三百鴻圖豈偶然。 若夫積石山者,在乎金城西南,河所經也。《書》云:「導河積石,至於龍門。 」即此山也。僕從汧隴,奉使河源。嗟命運之迍邅,歎鄉關之眇邈。張騫古蹟, 十萬里之波濤;伯禹遺蹤,二千年之?墱。深谷帶地,鑿穿崖岸之形;高領橫天 ,刀削崗巒之勢。煙霞子細,泉石分明。實天上之靈奇,乃人間之妙絕。目所不 見,耳所不聞。日晚途遙,馬疲人乏。行至一所,險峻非常。向上則有青壁萬尋 ,直下則有碧潭千仞。古老相傳云:「此是神仙窟也。人跡罕及,鳥路纔通。每 有香果瓊枝,天衣錫缽,自然浮出,不知從何而至。」余乃端仰一心,潔齋三日 。緣細葛,泝輕舟。身體若飛,精靈似夢。須臾之間,忽至松柏岩,桃華澗,香 風觸地,光彩遍天。   見一女子向水側浣衣,余乃問曰:「承聞此處有神仙之窟宅,故來祗候。山 川阻隔,疲頓堳異常,欲投娘子,片時停歇。賜惠交情,幸垂聽許。」   女子答曰:「兒家堂舍淺陋,供給單疏,只恐不堪,終無吝惜。」   余答曰:「下官是客,觸事卑微,但避風塵,則為幸甚。」   遂止余於門側草亭中,良久乃出。余問曰:「此誰家舍也?」   女子答曰:「此是崔女郎之舍耳。」   余問曰:「崔女郎何人也?」   女子答曰:「博陵王之苗裔,清河公之舊族。容貌似舅,潘安仁之外甥;氣 調如兄,崔季珪之小妹。華容婀娜,天上無儔;玉體逶迤,人間少匹。輝輝面子 ,荏苒畏彈穿;細細腰支,參差疑勒斷。韓娥宋玉,見則愁生;絳樹青琴,對之 羞死。千嬌百媚,造次無可比方;弱體輕身,談之不能備盡。」   須臾之間,忽聞內裡調箏之聲,僕因詠曰:「自隱多姿則,欺他獨自眠。故 故將纖手,時時弄小弦。耳聞猶氣絕,眼見若為憐。從渠痛不肯,人更別求天。   片時,遣婢桂心傳語,報余詩曰:「面非他舍面,心是自家心。何處關天事 ,辛苦漫追尋!」   余讀詩訖,舉頭門中,忽見十娘半面,余即詠曰:「斂笑偷殘靨,含羞露半 唇。一眉猶叵耐,雙眼定傷人。」   又遣婢桂心報余詩曰:$ 渠招。」言語未畢,十娘則到。   僕問曰:「旦來披霧,香處尋花,忽遇狂風,蓮中失藕。十娘何處漫行來?」   十娘回頭笑曰:「星留織女,遂處人間;月待姮娥,暫歸天上。少府何須苦相   於時兩人對坐,未敢相觸,夜深情急,透死忘生。僕乃詠曰:「千看千意密, 一見一憐深。但當把手子,寸斬亦甘心。」   十娘斂色卻行。五嫂詠曰:「他家解事在,未肯輒相嗔。逕須剛捉著,遮莫造 精神。」   余時把著手子,忍心不得。又詠曰:「千思千腸熱,一念一心焦。若為求守得 ,暫借可憐腰。」十娘又不肯,余捉手挽,兩人爭力。   五嫂詠曰:「巧將衣障口,能用被遮身。定知心肯在,方便故邀人。」   十娘失聲成笑,婉轉入懷中。當時腹裡癲狂,心中沸亂。又詠曰:「腰支一遇 勒,心中百處傷。但若得口子,餘事不承望。」   十娘嗔詠曰:「手子從君把,腰支亦任回。人家不中物,漸漸逼他來。」   十娘曰:「雖作拒張,又不免輸他口子。」口子鬱鬱,鼻似薰穿,舌子芬芳, 頰疑鑽破。   五嫂詠曰:「自隱風流到,人前法用多。計時應拒得,佯作不禁他。」   十娘曰:「昔日曾經自弄他,今朝並悉從人弄。」   下官起,諮請曰:「十娘有一思事,亦擬申論,猶自不敢即道,請五嫂處分。   五嫂曰:「但道!不須避諱。」   余因詠曰:「藥草俱嘗遍,並悉不相宜。惟須一個物,不道自應知。」   十娘答詠曰:「素手曾經捉,纖腰又被將。即今輸口子,餘事可平章。」   下官斂手而答曰:「向來惶惑,實畏參差。十娘憐憫客人,存其死命,可謂白 骨再肉,枯樹重花。伏地叩頭,慇懃死罪。」   五嫂因起謝曰:「新婦曾聞:線因針而達,不因針而?;女因媒而嫁,不因媒 而親。新婦向來專心為勾當,已後之事,不敢預知。娘子安穩,新婦向房臥去也。   於時夜久更深,情急意密。魚燈四面照,蠟燭兩邊明。十娘即喚桂心,並呼芍 藥,與少府脫靴履,疊袍衣,閣襆頭掛腰帶。然後自與十娘施綾被,解羅裙,脫 紅衫,去綠襪。花容滿目,香風裂鼻。心去無人制,情來不自禁。插手紅褌,交腳 翠被。兩唇對口,一臂支頭。拍搦奶房間,摩挲髀子上。一齧一快意,一勒一傷心 ,鼻裡痠,心中結繚。少時眼華耳熱,脈脹筋舒。始知難逢難見,可貴可重。俄頃 中間,數回相接。誰知可憎病鵲,夜半驚人;薄媚狂雞,三更唱曉。遂則披衣對坐 ,泣淚相看。   下官拭淚而言曰:「所恨別易會難,去留乖隔,王事有限,不敢稽停。每一尋 思,痛深骨髓。」   十娘曰:「兒與少府,平生未$ 在庵麼?」裡面道人慌忙出來接應道:「師父暫出,就 回來的。」那人道:「既如此,我坐在這裡等一等。」一頭說,一頭看著董聞,意欲 與他敘禮。董聞卻心中有事,不去睬他,竟自低了頭走出庵去。到得庵門外,踱去踱 來,躊躇半晌,沒計奈何,不覺又轉身再走進庵來。只見方才壁上所題詩句之後,又 有數行草字,墨跡未乾。董聞近前看時,原來也是一首絕句,道是:   俠性平生獨邁倫,季心劇孟是前身。   千金未始難為贈,何事男兒不識人?   董聞看罷,知是適來那人所題。便轉身看那人時,只見那人筆尚拿在手中,看著 董聞,微微冷笑。董聞忙向前恭身施禮道:「在下有眼不識英雄,多有得罪。不敢動 問先生高姓大名?」那人放下筆連忙答禮。只因那人說出姓名來有分教:衲子之外, 過遇一個異人;窮途之中,得免兩番災患。正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卷 疏財漢好議訂宗盟 總兵官觀詩禮文士   詩曰:   蘿蔦翻成棘與荊,無端萍水卻多情。   貧窮自合疏親戚,恩遇何期在友生。   卻說大力庵中董聞所遇之人也姓董,單名一個濟寧,表號遐施。本是儀封縣人, 近來移居開封府城內,少時曾中過武舉,性極豪俠,生平最愛的是結客。不但王孫公 子,縉紳先生與他來往。凡各營伍的武將,各衙門的吏員,也多半是他的相知。至於 訟師、拳師、雜色人等,投奔他的,無不招納。雖不能學孟嘗君養客三千,卻也頗有 朱家、郭解之風。這庵中沙有恆和尚,是他最相熟的。這一日因來郊外跑馬耍子,跑 了一回,從人牽馬去吃草,他卻乘便信步走到庵中,要與沙有恆閒話。恰好遇著董聞 。他見董聞是書生模樣,意欲上前作揖。不想董聞竟不睬他,走了出去。他便喚香火 道人來問道:「這位是何人?」道人笑了一聲道:「說也好笑,這位官人,我師父從 不曾認得他。適才奔進庵來,說是失路之人,要求一飯。師父不合把飯請他吃,誰想 他肚皮好似海的,把我們一鍋子飯都吃盡了。兀自不走,還在這裡踱來踱去,又向粉 壁上東塗西抹。」一頭說,一頭指著壁上道:「這便是他寫的甚麼字。」董濟聽罷, 便走到壁邊,先看了斗方上舊詩,後看了董聞所題七言絕句,搖頭道:「這人自比韓 信,卻也自負不小。详」韓信以千金酬一飯,他今既得人贈食,又想人贈金,所望不免 太奢了,又想道:「據說是失路之人,看他光景,心煩意亂,必是有急求援。只可惜 他不識我耳。」因也取筆題詩四句於其後。才題得完,恰好董聞轉身入庵來,見了董 濟所題之詩,然後改容敘禮,請問姓名。董濟通名道姓畢,因問:「$ 宿歇。」有恆道:「他自來叩門求宿,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本,憐他是個眼目不便的 女人,留他在佛前拜台上歇了一夜,怎說是我引誘?」小五那裡肯聽,只顧與有恆爭 鬧。兩邊眾鄰舍走來,都是和有恆相好的,都說小五不是。小五拗眾論不過,只得放 了有恆,自把妻子打了一頓,仍舊領回家去。卻只恨著和尚,不曾出得這口氣。正是   即非閉門不納,難言坐懷不亂。   一霄底事堪疑,百口令朝莫辯。   路小五正自懷忿,怎當柴昊泉父子聞知此事,把小五百般嘲笑,說道:「你令正 與和尚相知,家裡饅頭吃不盡了。」又道:「大力庵中和尚,自然有大力,所以令正 登門就教。」小五被他們嘲得毒了,心中忿恨,思量要暗算他。適值此時,米價騰貴 ,昊泉新糶了米,收得價銀三百兩在家,小五便指引宿積去盜了他的,把來大家分了 。當初柴白衍與小五同謀,使宿積去盜董家銀子,誰料今日自己的銀子也被他盜去。   昔日害人今害已,出乎爾者反乎爾。   小人好與小人謀,惹盜招偷皆自取。   柴昊泉失了銀子,懸著重賞,教捕人緝賊。那些捕人貪了賞錢,如何不用心追緝 ?不上幾日,早把宿積緝著了。此時捕廳員缺,刑廳署印,便將宿積解送丁推官究問 。路小五恐怕他招出自己來,因暗地去囑咐他道:「你切莫供出我來。你只扳了大庵 中和尚沙有恆,說他是個窩主,我便替你上下使錢,保證不至受苦。」宿積依言,遂 把有恆板害。正是:   只為疑他盜色,因便誣他盜財。   縮頭前日寄恨,光頭此日當災。   當日董聞見有恆受屈難申,便轉轎再往刑廳,逕入私衙,見了丁推官,具言僧人 沙有恆並非賊黨,被人誣陷廷鞠之下,乞佑細察冤誣。丁推官領諾。董聞自回家中去了 。少頃,丁推官升堂審事。正值那日起數內又有兩個和尚,一名法方,一名法圓。因 有人告他奸騙了十六歲的孩子,也在堂下候審。丁推官先叫沙有恆近前,問道:「你 果然不認得宿積麼?」有恆道:「其實從無一面。」丁推官道:「這卻容易明白。」 便喚法方、法圓二僧上來,密諭道:「我少頃惹喚沙有恆,卻不用有恆答應,須要你 兩個裡邊看一個權代有恆答應。」分付畢,且教都站在一邊,一面去獄中提出宿積來 聽審,宿積一到堂下,又一口咬定沙有恆和尚是窩主。丁推官道:「這話可真麼?」 宿積道:「這是千真萬真的,」丁推官道:「今沙有恆已拿到,你可與他面質。」便 叫:「沙有恆過來。」那法方和尚假充了有恆答應了,到案前跪下。丁推官假意問道 :「宿積招你是窩主,你可從實供來。」法方道:「小僧與宿積從不曾識面。$ 命 府卒遇俠托求仙   詩曰   施仁還受仁人報,好義能令義士憐。   何必貴官真舊友,非關道木降靈仙。   話說董聞見虞二府敦僚友之誼,在丁推官面上奠賻加厚,心甚敬之,即具名帖, 到他衙中拜見,代丁公子致感謝之意。虞二府道:「先生加禮於同年。小弟念同寅之 情,何忍坐視?況丁寅翁為盡瘁公事而死,今日小弟略展薄意,亦是為公,不是為私 。」董聞道:「上台建議開河,其事非丁公祖不能為之始,非老公祖不能為之終。譬 如周之治洛,周公為祖,君陳佐之,不可無畢公以成之。」虞二府笑道:「過蒙先生 高獎。其實丁寅翁所治河工,已居十之七八,小弟不過補其一二耳。」董聞道:「今 日老公祖恤死存孤,使丁公祖的賢郎目下不至窮餓,丁公祖的靈柩,將來得歸故鄉。 功德無涯,人人稱頌,比開河功德,更加一倍矣。」虞二府聽了這一席話,十分欣喜 。自此又復送錢、送米到丁公子衙中,供他朝夕之費。公子愈加感激,此雖藉董聞吹 噓之力,實出於虞同知好義之心。不想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忽一日,虞二 府被馮撫院差官下來,摘去他印務,把他封禁在空閒公館中,聽候審問。你道為何, 原來撫院於春間,曾委虞二府繼賀表進京,因將一項應找解的官銀,共一萬余兩,起 了咨文,即著他管押赴京,交投戶部,掣取回文。那知行到半路,遇著一班響馬強盜 ,把銀子都劫去。虞二府欲待報知該地方官捕盜追銀,卻恐這班大盜未必便能拿獲, 自己反先受失事之罪。又怕遷延時日,誤了進賀表的限期,只索忍氣吞聲,急急入京 ,一面進表,一面托一個相知,求其轉借銀子賠納,約於回任後一年之內措處奉還。 怎奈銀子一時撮借不上手,回任的限期又促了。虞同知沒奈何,只得將原咨文留在那 相知處,托他多方借銀納了,代掣回文寄來銷繳,自己竟先回任。在撫院面前,只說 銀已交納,回批尚未發,已著家人在京候領,即日將到。撫院信以為然。虞二府日夜 懸念,只措皇所托那相知替他支持停當,把回批寄來。誰想那相知已染病身故,竟未 借銀投納。今戶部查傕未完錢糧,移咨撫院。馮撫院正在傕取回文,忽見部咨,不覺怒起,即喚虞二府來詢問。虞二府料遮掩不過,方才把失盜之事稟明。撫院那裡肯信 ,說道:「若果失盜,為何當時不即稟報,直至今日才說?這明系自己侵沒,巧言支 吾。」因此把他拘禁候審,一待審過,便要上疏題參了。丁公子聞了這消息,不勝驚 歎,連忙與董聞商議。董聞也沒做道理救他處。正是:   有德未逢施德報,感恩無計救恩人。   丁公子過了一日,擇定吉期,要$ ,遣官星馳至南京,賜魏國公徐繩祖尚方寶劍一口,征蠻將軍印一顆,即日 督師,征剿華光國叛蠻。詔使去後,莊文靖又糾合了眾詞臣,並科道各官,今詞上疏 ,為請降恩赦事。其略云:   「臣等伏念文皇靖難之日,一時被戮之臣,如方孝孺、鐵鉉、景清、練子寧、黃 子澄等,辱及妻孥,禁及文字,處之之法,未免過當。原其獲罪之由,不過各為其主 ,君子不以人發言,即使其人不正,而言有可取,猶當采錄。況彼為國捐軀,以忠義 自矢者乎?先臣姚廣孝,寬文字之禁,此天下所仰望於陛下者也。至於鐵鉉等,妻女 有入教坊者,鹹宜赦出;其子孫有箴匿他處,未經誅殺者,亦宜宥免,或量加錄用。 昔文皇曾云:『練子寧若在,吾當用之。』然則使文皇在今日,子寧等本身猶可赦可 用。何況其子孫?是又不獨天下所仰望於陛下,亦文皇在天之靈所深望於陛下者也。 夫漢高不殺雍齒,光武不殺朱鮪,史書稱其大度。英明如文皇,豈度量不及高光?其 初動於一時之忿,厥後已自追悔,但情未即行肆赦耳。今蕞爾蠻邦,敢出妄言,毀滅 先帝,誠可痛恨。然為今之計,不若先布恩詔,追復建文年號,並優恤死難眾臣之後 ,然後命將出師,殄彼小丑。則宇內決心,士氣百倍矣。抑臣更有疑者,外國之人, 何敢狡馬思逞?或亦被戮諸臣所株連之宗族、親友,逃入彼處,遵之使然。此輩本系 無辜,朝廷求之太急,致鋌而走險。今一旦見恩詔下頒,彼且幡然改圖,束身歸命, 不勞師武臣之力,亦未可知也。臣等冒死上奏,仰候聖裁。」   天子覽奏,隨降恩旨,追復建文年號,並復被戮諸臣官爵,存其後人,大赦天下 。又傳聖旨,著廷臣於文官內舉一知兵者協同徐國公出征。莊文靖便上疏,奏稱南京 國子監博士董聞,文武全才,可以委用。恰好徐國公也有表文到來,奏請董聞為參謀 。天子見二人所奏不約而同,即降特旨,命董聞為監軍道,與徐國公一同征進。正是   才向成均論文字,旋從幕府典戎兵。   話分兩頭。不說董聞加官晉秩,從軍出征。且說柴白珩自見董聞南京赴任之後, 甚覺熱中,選官之興勃勃,便收拾些銀兩,再往北京。仍通司禮太監鄢寵的線索,用 了好些錢鈔,得選廣州府東莞縣縣丞。要緊回鄉誇耀鄰里,一領了憑,隨即起身出京 ,從水路而行。當其出京之時,尚在莊翰林未薦董聞之前,及出京以後,但聞朝廷遣 徐國公領兵征蠻,並不知董聞升官一事。他在路行了幾日,那一夜,泊舟河邊。月明 如畫,因上岸迳閒步。忽遇著一個人,月光下,認得是東廠的差役,向在京師時,曾與 廝熟的。白珩問他從何處來,今往何處$ 小五聞宿積被捉,便連夜逃回廣州,躲在杜龍文家裡。龍文遂與 小五搉計議道:「我和你都要暗算柴白珩。可恨那董監軍曲徇親情,被他脫了這場災難 。如今一不做,二不休,有個妙計在此,管教柴白珩今番斷根絕命,連董監軍也拖他 下來。」小五道:「有何妙計?」龍文道:「宿積招報的是路小五名字,卻不曾說是 伍輅。我今把伍輅出名,寫一紙首呈。你徑北京兵部裡去,首告柴白珩誤餉當斬,董 監軍受了重賄,徇私故縱。開說他按兵不動,有通番之意。這個罪名,可不把他兩個 都斷送麼?」小五道:「此計甚妙!我若被他們拿獲,左右是死。今不若拖他下水, 或者倒可脫罪。只是如今官府正緝拿我,路上行走不便,如何是好?」龍文道:「待 我弄一個假官護封來,封了首呈,你繼著前去,只說奉本省府院差,往北京兵部投遞 文書的,便沒人盤詰了。」小五道:「如此卻好。」龍文便寫起一紙首呈來,把廣東 巡撫的官護封來封了。他是慣會用假印的,隨即私雕撫院關防,鈴印停當,付與路小 五收好,又付與些盤費。小五收拾行囊,星夜前行,果然路上沒人盤詰。不幾日,奔 至京師,才把假官封拆去,將首呈徑赴兵部衙門投遞。兵部官將那首呈上,寫著出首 人伍輅,首為枉法受贓,通番誤國事,中間備言柴白珩失誤軍餉,法當斬首;董聞受 賄一千兩,徇私故縱。又說他按兵不動,虛耗錢糧。又捏稱他與柴白珩同謀,於某月 某日密遣心腹私通番邦,其心叵測,詞中即引宿積為證。兵部見事件重大,便將首人 拿下,啟奏朝廷。天子覽奏,命該部察議。部臣議遣刑部官一員,兵部官一員,往軍 中按問其事。正是:   讒間望諸君,書謗樂羊子。   從來任事難,其難有如此。   看官聽說,自古大將統兵在外,欲立大功,必須內有同心之臣,如平勃交歡,將 相和調,然後做得事體。倘或人各一心,武臣才高,文臣忌之,外臣權重,內臣忌之 ,小巨驟升,大臣忌之,非科目而蒙超擢,科目中人又忌之,縱使欲為國家效力,其 如每事制肘,如何做得?試看樂羊子之賢,猶不免謗書一篋;廉頗之勇,不免郭開之 譖;樂毅連下齊七十餘城,只三城未下,猶有人說他按兵不動,致起燕王之疑;諸葛 孔明鞠躬盡瘁,李嚴猶反覆其詞,召他回軍;岳鵬舉精忠報國,張俊猶嫌他出身行伍 ,驟然與己同列,便生嫉妒,何況其他?今董聞蒞任從征,還沒多日,事體未曾做起 ,便有小人將他中傷。朝中眾臣,那一個是肯替他分辨的?只有翰林學士莊文靖是他 的薦主,又是他的老師,有心照顧他,因面奏天子道:「臣料董聞才略可用,決不負 朝廷委託$ 人都已受了惡報,復了本來面 目,倒有了結局了。還有一個常更生,雖也改換了名字,卻是英雄豪傑,尚流落外方 ,未有歸結,不曾復得原名,還其故我。他本與董聞為結義弟兄,如今他便曉得董聞 那裡曉得他,正要和他對敵。後來卻怎地相通,如何會合,看官住著,待在下慢慢說 出他兩個相通、會合的機緣來。有分教:干戈隊裡,忽傳紅粉奇情;劍戟叢中,頓接 裙釵芳訊。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卷分解。 第十四卷 俊紅顏陣上動芳心 俠谷樓軍中投片札   詩曰:   鋒刃叢中兩俊娥,一般豪俠世無多。   劍花飛處光分面,墨陣揮來筆止戈。   卻說常更生休養士卒已久,月仙公主著令他進兵打關。常更生領命,統軍直抵關 下。早有探馬報入關中。董聞與國公聞報,即引數百騎登高望之。見番兵一半騎馬, 一半騎鹿。當先一員大將,生得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只是沒有鬚髯。前隊引軍旗上 ,大書「華光國元帥常更生」八個字。看他手持鋼鞭,騎著一隻大鹿,往來馳騁,好 不勇猛。正是:   指鹿趙高將秦害,馬原不可以鹿代。   今看騎鹿與馬同,這個貂璫真可怪。   國公看了,對董聞說道:「據彼國來使說,這常更生本是中國一個內監,不知為 何逃入外邦。且聞彼國的公主自誇能武能文,卻又愛這內監才兼文武,使為元帥,尤 為可異。」董聞道:「想彼國所恃者,惟此人耳。若先擒此人,便可不勞而定矣。」 國公道:「明日我當親自擒之。」董聞道:「待在下今日先送個信兒與他。」說罷, 取過弓箭來,開弓發箭,看著那引軍旗,颼的一聲射將去,卻正射在常字之上。常更 生見了,喝聲采,遙望著關上叫道:「那射箭的將軍,可下關來與我分個勝負。」董 聞令部卒聲答道:「今日且退,明日決戰。」常更生聽說,即引兵退下數里,紮住   番兵拔得旗上那枝箭兒,把來呈上。常更生看時,見箭桿上刻著「監軍董聞」四 個字。常更生驚喜:「原來董家兄弟在此。我聞得他初任國子博士,如何便做了監軍 ?莫非同名同姓的麼?」心下好生猜疑,只待明日交鋒時識認端的。正是:   兩人各在一軍中,彼此難將姓字通。   神箭俄從天際落,英雄自此識英雄。   次日國公與聞正要引兵出戰,忽報老國公處送家將一員沙伏虎,到軍前效用,兼 有家書附到。國公傳令喚進。只見那沙伏虎生得身材長大,一部落腮短鬍鬚,戎裝披 執,且自雄健。恭拜畢,呈上家書。拆看時,原來書中報說國公的夫人近日染病身故 。國公看罷,慘然下淚。董聞再三勸慰道:「王事為重,且免愁煩。」國公也只索罷 了。因問沙伏虎:$ 易交,富易妻,人之常情。相公獨能矢義如此,可敬可羨。」董聞道:「你當初既能 守志,我今日何忍負心?」淑姿道:「相公歸家之後,為何並不提起?」董聞道:「 今公主已為國公夫人,我若說起這話,於國公面上不好意思。」淑姿點頭道是。董聞 因分付家中,把這話隱過,不可宣揚。習風與沙伏虎告別之時,董聞囑付道:「辭婚 一事,只好你知我知,今後切莫再言,當為國公隱諱。」習風與沙伏虎聞言,爽然自 失,悚然歎服,一發敬重董聞為不可及。正是:   假清惟恐人不知,真清惟恐人知道。   從來假清與真清,一好名兮一不好。   當下董家賓客滿堂,往來不絕,只有金畹足跡不肯輕至。董聞愈服其高雅,因常 到他家拜望。情禮交至,並不敢自恃富貴,簡慢舊友。有時敦請他到家中相敘。一日 敘談間,董聞說起:捨妹彩姑,年已及笄,家君欲擇一快婿,未知先生意中可有其人 否?金畹沉吟了半晌,說道:「有一個少年,姓黃,名繡,字東袞,乃建文時靖節忠 臣黃子澄之後。一向藏匿在這裡親戚家中,今始出頭。此兄英俊不凡,後日必成大器 。但今正當久屈未伸之時,若不嫌其寒素,可備東床之選。」董聞道:「擇婿但論人 才,不論貧富。先生賞鑒的人,自然不差。況是忠臣後裔,將來必然顯達。但家君於 擇婿一事極其詳慎,敢屈先生於明日與此兄同來,待家君親炙一番,方可議婚。」金 畹道:「要他突然造宅,頗覺形跡。不若待我先約他到合下,賢喬梓也到捨下來,如 不期而會者方妥。」董聞道:「如此甚妙!小弟明日便隨家君到宅,先生可先約下黃 兄。」金畹應諾而去。董聞把這話告知父母。次日,董家父子都到金畹家中,那黃繡 已先在那裡了。金畹引他與董家父子相見,果然生得器宇軒昂,神情瀟灑。董起麟見 了,先有五分中意,只不知內才若何,要試他一試。因問話間說道:「今年正月裡立 春,中間又閏了個八月,到十二月終又遇立春。一年有了兩春,三秋增了一秋,正合 著個現成對句道:『歲遇二春雙八月,一年兩度春秋。』只是沒人對得出。」金畹未 及回言,黃繡接口道:「要對這一對,也不甚難。」因想了一想,道:「聞太老先生 今年六秩大慶,只此便可生發出了對句了。」起麟道:「有何妙對?」黃繡道:「歷 過六甲五周星,四海重逢甲子。」金畹、董聞齊聲稱讚,起麟心中大喜。少頃,金畹 命酒小酌。董聞與黃繡都起身遜謝道:「怎好叨擾先生?」倒是起麟道:「今日難得 與黃兄相會,便借先生的酒餚雄,敘談片刻也好。」於是四人依次就坐。酒行三巡,金 畹取過色盆來,要起麟行令$ 德,太學陶秀不肯多出。秀 年未三十,妻不育,娶妾湯嬌鶯,三口和美。臧居華家庖人宋鳴,兒子宋瘌痢與嬌鶯之父湯求同村。臧居華 命宋鳴把湯求引來。正是:   鴛衾能使分佳侶,鼠洞還教潑滾湯。 第十七回 拆良緣堂斷二夫 滅活口並傷四命  詩曰:   少小佳人少壯郎,如魚似水度時光。   夫妻不妒同胞姐,樂土安居是洞房。   衣服合身 皆縞紵,饔飧適口盡膏粱。   一朝改配瘟花子,好比名花插糞旁。   臧居華見湯求隨宋鳴來,指道:「 好發財氣色。」湯求道:「我夫妻每月只陶府贈銀五兩,如何得發財?」臧居華道:「何不問他借千金?」湯 求道:「他如何肯?」臧居華道:「只消寫張婚書,在宋鳴名下,我替你去說,包有千金。」湯求道:「我只 會謄。」臧居華起稿,叫湯寫道:   立婚書湯求,憑媒臧居華,將女嬌鶯訂宋鳴之子宋瘌痢為夫婦。茶禮 聘金收楚。此照。   臧居華帶去,托瘦羊,訊斷道:「湯求不合一女兩聘,責二十板,追身價二百兩。還 陶女歸宋瘌痢。」嬌鶯哭道:「婦人從一而終,已從陶,豈能再嫁!且有孕,寬限產後罷。」瘦羊不聽,命押 下取遵。嬌鶯見湯求叫道:「爹爹,你女兒賣得此等人,真算有福。今認十不全花子為婿,把女兒的命送了。 受二十板,落二百兩官債,每月沒過活,好算計。」湯求道:「我上了當了。」   臧華令差人押嬌鶯到 家,一進空屋,關了。叫宋鳴父子轉出賣契,要收作妾。嬌鶯不從,痛打下個男胎。遣周嫗同使女翠柳作伴, 俟滿月成親。   嬌鶯養好傷,見窗外一井,便叫取酒賞月。把周嫗勸醉,翠柳扶送入房,嬌鶯跳井而死。 翠柳去報臧居華,見與書童雙福在外。臧居華入內,翠柳指井,臧居華把翠柳推入井中。出來向雙福道:「我 包過湯求銀子,姑娘叫與他好成親,趁晚叫他取去。」   雙福往叫湯求來。臧居華帶湯求雙福入來,指井 :「你女在窖子裡。」湯求往望,臧居華叫雙福幫推入井﹔又命雙福跪下發誓不言,臧居華納到丟入井內, 連傷四命。只道無人知,那知周嫗驚醒,在房窺探了然。臧居華次早報官說:「雙福拐嬌鶯、翠柳同逃。」湯 求妻子見夫不歸,前來討信。聞知女被拐逃,不敢再問。臧居華托說風水填井。托房牙壽子京賣房。 夕,壽子京在酒樓說:「人都怕神仙,我獨不怕。」席未散,縣差把子京鎖去,花費一空。有塋地想賣與謹因 。謹因見徒弟發財,會鑒清道:「你的事我盡知,借五百金與我,我便不言。」鑒清道:「徒弟的錢是臧居華 管,請他吃飯對他說。今日徒弟去請,明早帶菜來,替師父辦。$ 雪姐道:「 無益。」月英道:「要害公子麼?」雪姐道:「必不害!且審嘍囉,何法破煙。」嘍囉道:「口銜返生花,不 畏煙。此花惟裡苗有,裡苗乃少女沈瓊芳為主,寨主臣服他。」月英道:「往裡苗可有路?」嘍囉道:「山後抵 銀閘關,左路銅鎖關,甚嚴。右路越過各關,直到苗府,但荒山無宿。食處又怕蛇獸,人不敢走。」月英願走右 路去,四姑將金珠束在月英身上,又帶乾糧、馬草,單騎而去,渴飲澗水,夜間露宿,幸天晴未遇蛇獸。至裡苗 府進貢,召見甚歡。月英告知來意,瓊芳道:「我叫淑雲還你擒將,不必廝殺,留住候信。」使回說:「淑雲不 放。」瓊芳轉不過臉,點兵自帶月英去討。兵到山後,取令箭命月英走銅鎖關,回營召淑雲帶擒將來見。瓊芳把 公子收入後營,命淑雲回山。淑雲正思起兵來奪,聞報瓊芳擄公子回國。淑雲乃到王四姑營求見,雪姐接入,淑 雲道:「奴與徐公子鄉親,留住數日。今被裡苗主擄去,特來報知。」月英道:「你害了公子,假說麼。」淑挤 道:「奴願領全山同去,追回公子。」雪姐同淑雲上山,領兵先行。   瓊芳用輕騎同公子回府,大軍緩行。 淑雲等追到銀閘關,苗兵初進關,月英一馬闖入,門遂閉。戰了一日,竟被擒。瓊芳在府中款公子,月英解到階 下。公子大驚,出座跪下求饒,瓊芳跪下扶起,自解月英。攜手入座,遂與月英約為姐妹。時四姑等在關外攻打 甚急,瓊芳向月英道:「奴雖為國主,所見臣民如鬼,終何了局?意欲讓國與公子,妹妹以為何如?」月英道: 「姐姐作何安放?」瓊芳道:「如把國讓他,何難安放我?」月英失笑,瓊芳粉面發紅。月英道:「姐姐有安放 ,可肯攜帶小妹?」瓊芳道:「誓不離你,只待關外與退便讓國。」月英道:「兵恐難退。」瓊芳道:「拌些金 帛與他,也退了。」月英道:「他們的心恐與我二人一樣,未必要金帛。」瓊芳道:「若如此,何不請來!同享 富貴,煩妹妹一行。」   月英出關告知四姑,四姑道:「奴與范孫二人誓,救不出公子,同死,不好相背。 」月英道:「苗主不妒,都去得。」四姑遂降。月英進關回覆,瓊芳出迎,與四姑並載回國。托月英與公子說明 ,擇日讓了位。公子作苗主,沈瓊芳為大夫人,王四姑二夫人,劉月英三夫人,孫雪姐四夫人,范淑雲五夫人。 舊官加級,白老虎、胡霸封將軍。造冊進貢,求入版圖,並求赦還眷屬。貢使方去,又想起一事。正是: 不貪富貴榮華樂,要作艱難跋涉人。 第二十一回 走西鄉巧遇報恩人 吞金錁逼作含貞鬼   詩曰:   年少身為一島君,新婚況有五釵裙。   $ 道:「你如何在此?」苗主道:「我即國主,來酬謝你。並接小秀,誤相交戰。」金 鸞道:「奴二兄呢?」苗主道:「安養在營,好贖小秀。」   各自回營,金鸞向小秀道:「恭喜妹妹,同你來 的人,竟是苗主,接你同去,必有好處,奴癱你便有天地之分。」說著淚下,小秀道:「倘有好處,必報姐姐的恩 。」金鸞將小秀送出,陣前苗主把金豹、金熊換回。小秀入內帳,拜月英、淑云。月英扶住道:「國主接你來,怕 不是位夫人,只宜行姐妹禮。」小秀道:「夫人第幾?」月英指淑雲道:「奴們是三、五,待你作六夫人。」小秀 道:「奴為婢足矣。山上阮小姐曾有德於國主,求夫人勸收納。」月英向苗主說了,苗主上陣,要金鸞出馬。金鸞 手執明珠道:「可還記得?」苗主道:「何嘗忘了!特請你同回國。」金鸞道:「二兄前不好啟齒,先擒奴去罷。 」苗主遂抱回,班師回國。瓊芳等請苗主立金鸞為六夫人,小秀為七夫人,招安金豹、金熊。遣徐文、金豹齎貢入 都,奏明七個夫人。不多日,貢使同天使到來。正是:   夫榮能使妻同貴,家慶還須國有恩。 第二十四回 代償命地甲含冤 廣造寺居民被逐  詩曰:   一世居官七打磚,只因枉法用威權。   誤將邪教呼為佛,妄把奸人奉作仙。   大府聽言無檢 點,微員承意善夤緣。   可憐苦了良民輩,性命難逃又費錢。   天使冊封苗王,封瓊芳為後,餘為妃。鐵甕 以內,盡歸掌管。天使去,苗王要送鳳珠完姻。月英道:「奴陪小姐去。」金鸞道:「奴也去看內地風景。」苗王 因瓊芳、四姑、雪姐、小秀皆有孕,遂交淑雲代國。自帶劉、阮二妃,鳳珠、徐順、徐元回鄉。時朱員久已病故, 朱雙留住眾人,擇日完姻。苗王帶徐元去訪管城子,見管家筆店招牌改了居家筆店。入店去問,居安回:「久出。 」又去訪吳信。吳信道:「自居安滿師,鑒清在縣告管城子占店。瘦羊堂訊,管城子道:『店已開久。居安說是他的 ,有甚憑據?』瘦羊道:『你說店是你的,有甚憑據?況經鄰人臧居華查覆過,他叔子又是個活佛、大善人,難道騙 你不成!速讓免究。』管城子知上狀無益,取了作筆器具遠方去了。」   苗王送禮與吳信,仍回朱府。見朱雙買 童郭福甚好。因徐順年老,令其攜子去守祠,要郭福伏侍。問其來歷,他父郭升當地甲,有馮二賣糕。臧居宰幼時常 將後庭換糕吃,今馮二仍在臧家門首賣糕,臧居宰羞怒,把馮二打得將死,送入火神廟。郭升告知臧居華,要去報官 。臧居華道:「與你銀百兩,莫報官,須依我寫一字,方與你銀子。」郭升照臧居華念的寫道:$ 五丈許,地黑復明,燦然有天光。所見城郭宮室,悉如陽世。其人民藐小,映日無影,蹈空而行,自言「在此者不知有地也」。見縣令,皆羅拜曰:「公陽官,來何為?」今曰:「吾為陽間百姓請免陰司錢糧。」眾鬼嘖嘖稱賢,手加額曰:「此事須與包閻羅商之。」令曰:「包公何在?」曰:「在殿上。」引至一處,宮室巍峨,上有冕旒而坐者,年七十餘,容貌方嚴。群鬼傳呼曰:「某縣令至。」公下階迎,揖以上坐,曰:「陰陽道隔,公來何為?」令起立拱手曰:「酆都水旱頻年,民力竭矣。朝廷國課,尚苦不輸,豈能為陰司納帛鏹,再作租戶哉?知縣冒死而來,為民請命。」包公笑曰:「世有妖僧惡道,借鬼神為口實,誘人修齋打醮,傾家者不下千萬。鬼神幽明道隔,不能家喻戶曉,破其誣罔。明公為民除弊,雖不來此,誰敢相違?今更寵臨,具徵仁勇。」語未竟,紅光自天而下。包公起曰:「伏魔大帝至矣,公少避。」劉退至後堂。少頃,關神綠袍長髯,冉冉而下,與包公行賓主禮,語多不可辨。關神曰:「公處有生人氣,何也?」包公具道所以。關曰:「若然,則賢令也,我願見之。」令與幕客李,惶恐出拜。關賜坐,顏色甚溫,問世事甚悉,惟不及幽冥之事。   李素戇,遽問曰:「玄德公何在?」關不答,色不懌,帽髮盡指,即辭去。包公大驚,謂李曰:「汝必為雷擊死,吾不能救汝矣。此事何可問也!況於臣子之前呼其君之字乎!」令代為乞哀。包公曰:「但令速死,免致焚屍。」取匣中玉印方尺許,解李袍背印之。令與幕客李拜謝畢,仍縋而出。甫到酆都南門,李竟中風而亡。未幾,暴雷震電,繞其棺槨,衣服焚燒殆盡,惟背間有印處不壞。   骷髏報仇  常熟孫君壽,性獰惡,好慢神虐鬼。與人遊山,脹如廁,戲取荒塚骷髏,蹲踞之,令吞其糞,曰:「汝食佳乎?」骷髏張口曰:「佳。」君壽大駭,急走。骷髏隨之滾地,如車輪然。君壽至橋,骷髏不得上。君壽登高望之,骷髏仍滾歸原處。君壽至家,面如死灰,遂病。日遺矢,輒手取吞之,自呼曰:「汝食佳乎?」食畢更遺,遺畢更食,三日而死。   骷髏吹氣   杭州閔茂嘉,好弈,其師孫姓者,常與之弈。雍正五年六月,暑甚,閔招友五人,循環而弈。孫弈畢,曰:「我倦,去東廂少睡,再來決勝。」少頃,聞東廂有叫號聲。閔與四人趨視之,見孫伏地。涎沫滿頤。飲以薑汁,蘇,問之。曰:「吾牀上睡未熟,覺背間有一點冷,如胡桃大,漸至盤礫大,未幾而半席皆冷,直透心骨,未得其故。聞牀下咈咈然有聲,俯視之,一骷髏張口隔席吹我,不覺駭絕,遂仆於地。骷髏竟以頭擊我。聞人來,$ 加捶楚。婦遍告鄰佑。鄰佑以事在昏夜,各推不知。婦不勝其冤,竟縊死。次早,其夫啟門,見女尼持褲來還,並籃貯糕餌為謝。其子指以告父曰:『此即前夜借宿之和尚也。』夫悔,痛杖其子,斃於婦柩前,己亦自縊。鄰里以經官不無多累,相與殯殮,寢其事。   次冬,將軍又獵其地。土人有言之者,余雖心識為某卒,而事既寢息,遂不復言。曾密語某,某亦心動,自是改行為善,冀以蓋愆,而不虞天誅之必不可逭也。」   青龍黨   杭州舊有惡少歃血結盟,刺背為小青龍,號「青龍黨」,橫行閭里。雍正末年,臬司范國瑄擒治之,死者十之八九,首惡董超,竟以逃免。乾隆某年冬,夢其黨數十人走告曰:「子為黨首,雖幸逃免,明年當伏天誅。」董惶恐求計,眾曰:「計惟投保叔塔草庵僧為徒,力持戒行,或可倖免。」董夢覺,訪之塔,果有老僧結草棚趺坐誦經。董長跪泣涕,自陳罪戾,願度為弟子。老僧初猶遜謝,既見其情真,乃與剪髮為頭陀,令日間誦經,夜沿山敲木魚念佛號。自冬至春,修持頗力。   四月某日,從市上化齋歸,小憩土地祠。朦朧睡去,見其黨來促曰:「速歸!速歸!今夕雷至矣!」董驚覺,踉蹌歸棚,天已昏黑,果有雷聲。董以夢告僧。憎令跪己膝下,兩袖蒙其頂而誦經如故。不數刻,電光繞棚,霹靂連下,或中棚左石,或中棚右樹,如是者七八擊,皆不得中。少頃,風雷俱止,雲開見月。老僧謂難已過,掖以起曰:「從此當無事矣。」董驚魂少定,拜謝老憎,出棚外。忽電光爍然,震霆一聲,已斃石上。   陳州考院   河南陳州學院衙堂後有樓三間封鎖,相傳有鬼物。康熙中,湯西崖先生以給諫視學其地,亦以老吏言,扃其樓如故。時值盛暑,幕中人多屋少,杭州王秀才煚,中州景秀才考祥,居常以膽氣自壯,欲移居高樓。湯告以所聞,不信。斷鎖登樓,則明窗四敞,梁無點塵,愈疑前言為妄。景榻於樓之外間,王榻於樓之內間,讓中一間為起坐所。   漏下二鼓,景先睡,王從中間持燭歸寢,語景曰:「人言樓有祟,今數夕無事,可知前人無膽,為書吏所愚。」景未答,便聞樓梯下有履聲徐徐登者。景呼王曰:「樓下何響?」王笑曰:「想樓下人故意來嚇我耳。」少頃,其人連步上,景大窘,號呼;王亦起,持燭出。至中間,燈光收縮如螢火。二人驚,急添燒數燭。燭光稍大,而色終青綠。樓門洞開,門外立一青衣人,身長二尺,面長二尺,無目無口無鼻而有髮,髮直豎,亦長二尺許。二人大聲喚樓下人來,此物遂倒身而下。窗外四面啾啾然作百種鬼聲,房中什物皆動躍。二人幾駭死,至雞鳴始息。   次日,有老吏言:$ 。獵戶轟飲,大醉,各出鳥槍,裝火藥,向空點放。煙塵障天,竟夕震動,迨天明雪止始去。其家方慮驚駭之當更作祟,乃竟夕悄然。又數日,了無所聞。上樓察之:則群毛委地,窗槅盡開,而其怪遷矣。 --------------------------------------------------------------------------------   城隍替人訓妻   杭州望仙橋周生,業儒,婦兇悍,數忤其姑。每歲逢佳節,著麻衣拜姑於堂,詛其死也。周孝而懦,不能制妻,惟日具疏禱城隍神,願殛婦以安母。章凡九焚,不應;乃更為忿語,責神無靈。   是夕,夢一卒來,曰:「城隍召汝。」周隨往,入跪廟中。城隍曰:「爾婦忤逆狀吾豈不知,但查汝命,只一妻,無繼妻,恰有子二人。爾孝子,胡可無後,故暫寬汝婦。汝何嘵嘵!」周曰:「婦惡如是,奈堂上何!且某與婦恩義既絕,又安得有嗣?」城隍曰:「爾昔何媒?」曰:「范、陳二姓。」乃命拘二人至,責曰:「某女不良,而汝為媒,嫁於孝子,害皆由汝。」呼杖之。二人不服,曰:「某無罪。女處閨中,其賢否某等無由知。」周亦代為祈免,曰:「二人不過要好作媒,非貪媒錢作誑語者,與伊何罪?據某愚見,婦人雖悍,未有不畏鬼神唸經拜佛者。但求城隍神呼婦至,示之懲警,或得改逆為孝,事未可定。」城隍曰:「甚是。但爾輩皆善類,故以好面目相向,婦兇悍,非吾變相,不足以威。爾輩無恐。」命面鬼持大鎖往擒其妻,而以袍袖拂面。頃刻,變成青靛色,朱髮睜眼。召兩旁兵卒執刀鋸者,皆猙獰兇猛。油鐺肉磨,置列庭下。須臾,鬼牽婦至,觳觫跪階前。城隍厲聲數其罪狀,取登註冊示之。命夜叉:「拉下剝皮,放油鍋中。」婦哀號伏罪,請後不敢。周及兩媒代為之請,城隍曰:「念汝夫孝,姑宥汝,再犯者有如此刑。」乃各放歸。   次日,夫婦證此夢皆同。婦自此善視其姑,後果生二子。   文信王   湖州同徵友沈炳震,嘗晝寢書堂,夢青衣者引至一院,深竹蒙密,中設木牀素几,几上鏡高丈許。青衣曰:「公照前生。」沈自照:方巾朱履,非本朝衣冠矣。方錯愕間,青衣曰:「公照三生。」沈又自照:則烏紗紅袍,玉帶皂靴,非儒者衣冠矣。   有蒼頭闖然入跪叩頭曰:「公猶識老奴乎?奴曾從公赴大同兵備道任者也,今二百餘年矣。」言畢,泣,手文卷一冊獻沈。沈問故,蒼頭曰:「公前生在明嘉靖間,姓王名秀,為大同兵備道。今日青衣召公,為地府文信王處有五百鬼訴冤,請公質問。老奴記殺此五百人,非公本意。起意者乃總兵某也。$ ,挈千金依舅氏,舅待之薄。未幾,犬子亦亡,其資竟為何有。犬子怨之,故先期來奪取五百金,蓋鬼事鬼知也。   越半載,次婦歸寧,暮回家進門,忽倒地大哭,極口罵何翁不絕,舉家驚。聽其言,乃王氏自配所逃回。方謀舁入內室,而三媳房中婢奔出告曰:「三娘子在房晚妝,忽將妝台打碎,拍桌大呼,勢甚兇猛,不解何故?」何翁夫婦入視,則又有鬼憑焉,乃王氏之解差鬼,罵曰:「何老奴才,太沒良心!自家兒媳,全不顧恤,忍心控害,押赴遠方。且倚仗爾親翁史某作掌案吏勢,叫我走此萬里苦差,分文不給,如何得至雲南?今王氏感我一路恩情,將身配我。我與伊回不得家鄉,進不得衙門,只好借爾家做洞房花燭。快溫酒來,與我解寒!」何氏次、三兩媳本對房居,此後王憑次婦,則差憑三媳;王憑三媳,則差憑次婦,終日不安。翁奔告神碍廟,神不復靈。翁大費資財,遍求方士,如此者二年。江西道士蘭方九,應招而來。先作符十數張,遍貼其宅之前後門。再入室仗劍步罡。兩婦先於房作笑罵狀,次作驚竄狀,後作哀懇狀。忽屋角響聲如雷,兩婦伏地。蘭持小瓶曰:「鬼入!鬼入!」旋封其口,而兩婦醒。蘭命起王氏墓,斧其棺,面目如生,屍僵出血,乃焚灰與小瓶合埋,用石鎮之,其祟永絕。而何翁從此傾家。   江軼林   江軼林,通州士人也,世居通之呂泗場,娶妻彭氏,情好甚篤。彭歸江三年,軼林甫弱冠,未游庠。一夕,夫婦同夢軼林於其年某月日遊庠,彭氏即於是日亡。學使臨通州,呂泗場距通州百里,軼林以夢故,疑不欲往。彭促之曰:「功名事重,夢不足憑。」軼林強行。及試,果獲售,案出,即夢中月日也。軼林大不懌。越二日,果聞彭訃。試畢急回家,彭死已二七矣。   通俗:人死二七,夜設死者衣衾於柩側,舉家躲避,言魂來赴屍,名曰:「回煞」。軼林痛彭之死,即於回煞夜舁牀柩旁,潛處其中,以冀一遇。守至三更,聞屋角微響,彭自房簷冉冉下,步至柩前,向燈稽首,燈即滅。滅後,室中自明如晝。軼林惟恐驚彭,不敢聲。彭自靈前循柩走至牀,揭帳低聲呼曰:「郎君歸未?」軼林躍出,抱持大哭。哭罷,各訴離情,解衣就寢,歡好無異生前。軟林從容問曰:「聞說人死有鬼卒拘束,回煞有煞神與偕,爾何得獨返?」彭曰:「煞神即管束之鬼卒也,有罪則羈紲而從。冥司念妾無罪,且與君前緣未斷,故縱令獨回。」軼林曰:「爾無罪,何故早死?」曰:「修短數也,不論有罪無罪。」軼林曰:「卿與我前緣未斷,今此之來,莫非將盡於此夕乎?」答曰:「尚早。前緣了後,猶有後緣。」言未畢,聞戶外風起,彭大懼,以手持$ 陽官,故隱居不仕,今安能為陰間官乎?」椒山笑曰:「先生真高人,薄城隍而不為!」語未畢,有判官向椒山耳語。椒山曰:「此案難判,須奏玉帝再定。」先生問:「何案?」曰:「南唐李後主裹足案也。後主前世本嵩山淨明和尚,轉身為江南國主。宮中行樂,以帛裹其妃窈娘足為新月之形,不過一時偶戲。不料相沿成風,世上爭為弓鞋小腳,將父母遺體矯揉穿鑿,以致量大校小,婆怒其媳,夫憎其婦,男女相貽,恣為淫褻。不但小女兒受無量苦,且有婦人為此事懸樑服鹵者。上帝惡後主作俑,故令其生前受宋太宗牽機藥之毒,足欲前,頭欲後,比女子纏足更苦,苦盡方薨。近已七百年,懺悔滿,將還嵩山修道矣。不料又有數十萬無足婦人奔走天門喊冤,云:『張獻忠破四川時,截我等足堆為一山,以足之至小者為山尖,雖我等劫運該死,然何以出乖露醜一至於此!豈非李王裹足作俑之罪?求上帝嚴罰李王,我輩目才瞑。』上帝惻然,傳諭四海都城隍議罪。文到我處,我判:『孽由獻忠,李後主不能預知,難引重典。請罰李王在冥中織屨一百萬,償諸無足婦人,數滿才許還嵩山。』奏草雖定,尚未與諸城隍會稿,先生以為何如?」先生曰:「習俗難醫,愚民有焚其父母屍以為孝者,便有痛其女子之足以為慈者,事同一例也。」椒山公大笑。先生辭出,醒竟安然。   嗣後,椒山公不復來請,壽八十餘,卒。常笑謂夫人曰:「毋為吾女兒裹足,恐害李後主在陰司又多織一雙屨也。」   判官答問   謝鵬飛,以仁和廩生為陰間判官,晝如平人,夜則赴冥司勾當公事。友朋多托查壽數,不肯。人疑其懼泄天機,曰:「非也。陽間有司衙門惟犯罪涉訟者才有文簿可查,否則百姓林林總總,誰有工夫為造保甲冊?官府聽其自來自去耳,陰間亦然。君輩不涉訟,不犯冥拘,氣數來則生,氣數盡則死,我實無冊可查。」問:「瘟疫死者可查乎?」曰:「此陽九百六、陰陽小劫應死者,如府縣考試,有點名簿,恰可以查。然皆庸庸小民,方入此冊;若有來歷之人,便不在小劫數中來去,猶之陽間有官蔭者,不考童生也。」問:「疫外尚有大劫數乎?」曰:「水火刀兵是大劫數,此則貴顯者難逃矣。」問:「冥司神孰尊?」曰:「既曰冥司,何尊之有?尊者,上界仙官耳。若城隍、土地之職,如人間府縣俗吏,風塵奔走甚勞苦,賢者不屑為。昔白石仙人終朝煮白石,不肯上天,人問故,曰:『玉宇清嚴,符籙麻起,仙官司事者甚勞苦,故願逍遙於山巔水涯,永為散仙。亦此意也。」   蔣太史   蔣太史士銓官中書時,居京師賈家衚衕。十一月十五日,兒子病,與其妻張夫人在一室中$ 不屑居也。陛升貪其術之神,不得已,曲意事之。   慈溪某侍郎,墳在西山之陽,子孫衰弱,黃說袁買其明堂為葬地。立券勘度畢,從西山歸,已二鼓矣。入相府,見堂上燭光大明,上坐文榮公,烏帽絳袍,旁有二僮侍,如平生時,陛升等大駭,皆俯伏。文榮公罵曰:「某侍郎,我翰林前輩。汝聽黃奴指使,欲奪其地。昔汝祖葬高、曾,是何等存心!汝今葬我,是何等存心?」某敢答。公又怒睨黃,叱曰:「賊奴!以富貴利達之說誘人財,壞人心術,比娼優媚人取財更為下流。」令左右唾其面,二人皆惕息不能聲。文榮公立身起,滿堂燈燭盡滅,了無所見。   次日,陛升面色如土,焚所立券,還地於某侍郎家。黃受唾處,滿身白蟻,緣領齧襟,拂之不去,久乃悉變為蝨。終黃之世,坐臥處蝨皆成把。   呂兆鬣   呂公兆鬣,紹興人,以進士為陝西韓城令。嚴冬友侍讀與交好,閒話間問:「公名兆鬣,義實何取?」呂曰:「我前生乃北通州陳氏家馬也,花白色,鬣長三尺餘,陳氏畜我有恩。一日者,我在廄中聞陳氏妻生產,三日胎不得下,其戚某曰:『此難產之胎,必得某穩婆方能下之;可惜住某村,隔此三十里,一時難致,奈何?』又一戚曰:『遣奴騎長鬣馬去,立請可來。』言畢,果一蒼頭奴來騎我。我自念平日食主人芻豆,今主母有急,是我報恩時,即奮鬣行。遇一澗絕險,兩崖相隔丈許,紆其途,原可緩到,而一時救主心切,遂騰身躍起,跌入深崖中,骨折而死。蒼頭以抱我背故,不觸峰崖,轉得不死。我死後,登時見白鬚翁引我至一衙門,見烏紗神上坐,曰:『此馬有良心,在人且難得,而況畜乎!』差役書一牒,若古篆文,縛置我蹄上,曰:『押送他一好處。』遂冉冉而升,不覺已入輪回,為紹興呂氏家兒。週歲後,頭上髮猶分兩處,如馬鬣鬖鬖然,故名兆鬣也。」   張又華   安慶生員陳庶寧,就館於淮寧。重九登高,出南門,過一墓,若有青煙起者。諦視之,覺冷風吹來,毛骨作噤。歸館中。   夜夢至僧舍,明窗淨几,竹木蕭然。東壁上松江箋一小幅,上有詩,題是《牡丹》,首句云「東風吹出一枝紅」,意不以為佳,視紙尾,署「張又華」三字。正把玩間,有推門入者:瞪眼而紅鼻,身甚矮,年四十餘,曰:「我即張又華也。汝在此讀我詩,何以有輕我之意?」陳曰:「不敢。」解釋良久。紅鼻者自指其面曰:「汝道我人耶,鬼耶?」陳曰:「君來有冷氣,殆鬼也。」曰:「汝以為我是善鬼耶,惡鬼耶?」陳曰:「能詠詩,當是善鬼。」紅鼻者曰:「不然,我惡鬼也。」即前攫之,冷氣愈甚,如一團冰沁入心坎中。陳避竹榻旁,鬼抱持之$ 。社中能文者每讀李作,歎其筆意大類錢吉士。錢吉士者,前朝翰林錢熹也。李私問筆神,笑曰:「是也。」自後里中人來扶乩者,多以「錢先生」呼之。筆神遇題跋落款,不書姓名,但書「藹藹幽人」四字。李舉孝廉,成進士,筆神之力居多。後官臬司,神助之決獄,郡中以為神。李公乞歸,神與俱。李他出,其子弟事神不敬,神怒,投書作別而去。   余與李公子方膺同官交好,絕不向余道隻字。方膺卒後,臬司同年熊滌齋太史為余言之,並云方膺深諱其事,蓋忤神者,即方膺也。   僵屍求食   武林錢塘門內有更樓,僱更夫擊柝,表裡巡邏。大眾斂貲為之,由來舊矣。康熙五十六年夏,更夫任三者巡巷外,路過小廟,每至二更,聞柝聲,則有一人從廟中出,踉蹌捷走;漏五下,則先柝聲入廟,如是者屢矣。任三疑廟中僧有邪約,將伺之為詐酒肉計。   次夕,月明如晝,見其人面枯黑如臘,目眶深陷,兩肩掛銀錠而行,窸窣有聲,出入如前。任三知為僵屍,因山門之內停有舊櫬,積塵寸許。詢諸僧人,云:「其師祖時不知誰何氏所寄厝者也。」與儕輩語及之,其中黠者曰:「吾聞鬼畏赤豆、鐵屑及米子,備此三物升許,伺其破棺出,潛取以繞棺之四週,則彼不能入矣。」任如其言,購買三物。   待夜二更,屍復出。伺其去遠,攜燈入視,見棺後方板一塊,俗語所謂「和頭」者,已掀在地,中空空無所有,乃取三物繞棺而密灑之。事畢,逕歸臥更樓上。至五更,有厲聲呼「任三爺」者。任問為誰,曰:「我山門內之長眠者,無子孫,久不得血食,故出外營求以救腹餒。今為爾所魘,不能入棺,吾其死矣。可急起將赤豆、鐵屑拂去之。」任懼不敢答。又呼曰:「我與爾何仇,何苦為此虐耶?」任念與彼解圍之後,彼殺我而後入,何以禦之?終不答。雞初鳴,鬼哀懇,繼以詈罵,久之寂然。   明日,過樓下者有屍僵臥,乃告眾鳴官,以屍還諸棺而火焚之,一方得寧。   僵屍貪財受累   紹興王生某,食餼有年,村中富家延之為師。因屋宇湫隘,適相距里許有新室求售者,遂買使居,且曰:「家中摒擋未盡,學徒暨館童輩明晨進館,先生一夜獨眠,能無懼乎?」王自負膽壯,且新室也,何畏之有,乃命童攜茗具引至書齋。   王周視室內畢,復至門前徙倚。時已夜矣,月色大明,見山下爝火熒熒。趨往視之,光出一白木棺中。王念:「此鬼磷耶?色宜碧。而燄帶微赤,得無為金銀氣乎?憶《智囊》所載:『有胡人數輩凶服輿櫬而藁葬城外者,捕人跡之,櫬中皆黃白也。』此棺毋乃類是?幸無人,可攫而取也。遂取石塊擊去其釘,從棺後推卸其蓋,則赫然一$ 視中城。一日,聞姊病,往視之。姊已昏迷,聞胡至,謖然而起曰:「弟來視我甚善,然弟宜速歸。」胡不肯,姊起用手推之,家人子弟不解其故。胡既歸,姊語家人曰:「我方死去,押差將送我至城隍府,路遇旌旗皂役曰:『舊城隍升去,新城隍到任,汝且將女犯押回。』問:『新城隍何人?』曰:『吏科給事中胡鵬南也。』我驚醒,不意鵬南即坐我牀上,故我勸令還家,汝等可速往視之。」如其言,胡已沐浴朝服無疾而逝矣。胡乃春圃座師。   龍護高家堰   乾隆二十七年,學使李公因培科考淮安。清晨,風雨怒號,生徒驚顧,不能唱名。正躊躇間,地大震,轅外旗竿,被龍攫入雲中,不知所往,河水暴漲,與高家堰相齊。河督高公及各廳官面如土色,皆云西風一大,則淮揚休矣。方恐怖間,忽轉東風,天低若蓋,將壓人頭,見黑龍在雲中拖尾取水,數捲後,頃刻之間,洪澤湖水低三丈,人心大安。龍之鱗甲金光四射,惟頭身則不可見。此石埭縣教官沈公雨潭所目擊。   雷公被污   沈公又云:是年淮安有雷轟轟然將擊孤貧院中一老婦。婦方解褲溲,心急甚,即以馬桶潑之,隨見金甲者繞屋而下。少頃,有雷神蹲老婦之旁,尖嘴黑身,長二尺許,腰下有黑皮如裙遮掩下體,瞪目無言,兩翅閃閃搖動不止。居民報知山陽縣官,官遣道士來畫符建醮,以清水沃其頭,至十餘石,次日復雨,才能飛去。   李文貞公夢兆   李相公光地未貴時,祈夢於九龍灘廟。神贈詩一聯云:「富貴無心想,功名兩不成。」李意頗惡之。後中戊戌科進士,為宰相,方知「戊戌」兩字皆似「成」字而非「成」字,「想」字去「心」恰成「相」字。   鬼求路引   德齡安孝廉,知太倉州事。內幕某,浙人也,偶染時症。一夕,大呼曰:「歸歟!歸歟!胡不歸?」察其音,陝人也。問:「何以不歸?」曰:「無路引。」問:「何以死於此?」曰:「我寧夏人,姓莫,名容非,前太倉刺史趙酉遠親也。萬里齎糧而來,為投趙故。趙刺史反拒不納,且一文不贈,故窮餒怨死於此。」問:「何以不纏趙?幕友與汝寧有冤乎?」曰:「趙已他遷,鬼無路引不能出境,纏他人無益,故來纏幕友,庶幾驚動主人,哀憐幕友,必與我路引。」德公聞而許之,召吏房作文書,咨明一路河神關吏,放莫容非魂歸故鄉。幕友病不醫而愈。   石揆諦暉   石揆、諦暉二僧,皆南能教也。石揆參禪,諦暉持戒,兩人各不相下技諦暉住杭州靈隱寺,香花極盛。石揆謀奪之。會天竺祈雨,石揆持咒召黑龍行雨,人共見之,以為神。諦暉聞知,即避去,隱雲棲最僻處,石揆為靈隱長老,垂三十年。身本萬曆孝$ ,親在高堂雪鬢疏,緣何書也無?〔古風〕明明匣中鏡,盈盈曉來妝。憶昔事君子,雞鳴下君床。臨鏡理笄總,隨君問高堂。一旦遠別離,鏡匣掩青光。流塵暗綺疏,青苔生洞房。零落金釵鈿,慘澹羅衣裳。傷哉惟悴容,無複蕙蘭芳。有懷淒以楚,有路阻且長。妾身豈歎此,所憂在姑嫜。念彼猿猱遠,眷此桑榆光。願言盡婦道,遊子不可忘。勿彈綠綺琴,弦絕令人傷。勿聽白頭吟,哀音斷人腸。人事多錯迕,羞彼雙鴛鴦。奴家自嫁與蔡伯喈,才方兩月。指望與他同事雙親,偕老百年。誰知公公嚴命,強他赴選。自從去後,竟無消息。把公婆拋撇在家,教奴家獨自應承。奴家一來要成丈夫之名,二來要盡為婦之道,盡心竭力,朝夕奉養。正是:天涯海角有窮時,只有此情無盡處。   【風雲會四朝元】春闈催赴,同心帶綰初。歎陽關聲斷,送別南浦。早已成間阻。謾羅襟淚漬,謾羅襟淚漬,和那寶瑟塵埋,錦被羞鋪。寂寞瓊窗,蕭條朱戶,空把流年度。嗏,瞑子裏自尋思,妾意君情,一旦如朝露。君行萬裏途,妾心萬般苦。君還念妾,迢迢遠遠也須回顧。   【前腔】朱顏非故,綠雲懶去梳。奈畫眉人遠,傅粉郎去,鏡鸞羞自舞。把歸期暗數,把歸期暗數,只見雁杳魚沈,鳳只鸞孤。綠遍汀洲,又生芳杜,空自思前事。嗏,日近帝王都,芳草斜陽,教我望斷長安路。君身豈蕩子,妾非蕩子婦。其間就裏,千千萬萬有誰堪訴?   【前腔】輕移蓮步,堂前問舅姑。怕食缺須進,衣綻須補,要行時須與扶。奈西山暮景,奈西山暮景,教我倩著誰人,傳語我的兒夫。你身上青雲,只怕親歸黃土,我臨別也曾多囑付。嗏,那些個意孜孜,只怕十裏紅樓,貪戀著他人豪富。丈夫,你雖然是忘了奴,也須念父母。苦,無人說與,這淒淒冷冷怎生辜負?   【前腔】文場選士,紛紛都是才俊徒。少什麼鏡分鸞鳳,都要榜登龍虎,偏是他將奴誤。也不索氣蠱,也不索氣蠱,既受託了蘯蘩,有甚推辭?索性做個孝婦賢妻,也落得名標青史,今日呵,不枉受了些閑悽楚。嗏,俺這裏自支吾,休得汙了他的名兒,左右與他相回護。丈夫,你便做腰金衣紫,須記得荊釵與裙布。苦,一場愁緒,堆堆積積宋玉難賦。   回首高堂日已斜,遊人何事在天涯?   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春風當自嗟。 第十出 杏園春宴   〔末首領官上〕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自緎家不是別人,卻是河南府一個首領官。往年狀元及第,赴宴遊街,但是鞍馬、酒席供設、祗應等件,都是府尹提調。今年蔡伯喈做狀元,循例赴宴,府尹卻委著當職提調。昨日已公付太僕寺掌鞍馬的令史,並洛$ 是破衣裳啊。官人把襖子都脫了,身上這般寒,什麼意思?〔淨〕寒由他自寒,不可壞了局面。咱每這般人興頭來了,使鈔慣了,怕什麼寒?道姑你再唱唱。〔末〕道姑你再彈,且看他再把什麼與你。〔旦彈介〕孩兒在外,須早回程。忤逆男兒並孝子,報應甚分明。   【前腔】兒還念父母,及早歸鄉土,看慈烏亦能返哺。莫學我的兒夫,把雙親擔誤。常言養子,養子方知父母。算那忤逆男兒,和孝順爹娘之子,若無報應,果是乾坤有私。〔末〕彈得好,彈得好。〔淨〕他彈得自好,唱得自好,我沒什麼與他了。〔末笑介〕可知道。〔淨作寒介。醜〕兄弟,我和你這般的走回家去,成什麼模樣?〔淨〕我只賴五戒取衣裳便罷。〔末〕呀,你扯我怎的?〔醜〕扯你怎的!你倒裝成騙局,把我每的衣裳都剝去了。〔末〕咳,我幾曾妝局騙你,是你自把衣裳與他。〔淨〕禿驢,你道不曾妝局騙我。我看見道姑彈了,喝一聲采,你也喝一聲采,只管攛掇我把衣裳與他,這不是妝局騙我?〔醜〕你不取還我,我扯你到洛陽縣裏去。〔末〕天那,我不曾見這般沒行止的人。道姑,沒奈何了,把衣裳還他去罷。〔旦〕衣服在這裏,拿還他去。既不情願,我要他做什麼?〔醜〕錢鈔雖則那裏不用,只是寒冷又忍不得。〔穿衣介。淨〕道姑,方才說道你彈得好,唱得好。我如今尋思起來,你彈得也不好,唱得也不好。你不信時,再彈唱一曲看看。〔旦〕奴家也彈不得了,也唱不得了。〔淨〕可知道不敢再彈唱了。〔醜〕兄弟,他既不敢彈唱了,我和你且回家去。〔淨〕說得是,我和你回去罷。〔醜〕五戒,我小子不是豪富。〔末〕枉了教你題疏,你衣裳敢是借的?〔淨、醜〕可知道我腿上無個布褲。〔末並下。旦拖〕一斟一酌,莫非前定。奴家准擬今日抄化幾文錢鈔,就此追薦公婆,誰知撞著這兩個風子,攪鬧了一場。如今雖沒東西備辦奠禮,且將公婆真容掛在此,拜囑一番,以表來意罷了。〔掛真容拜介〕   【賞秋月】在途路,歷盡多辛苦。把公婆魂魄來超度,焚香禮拜祈回護,願相逢我丈夫。〔末、醜隨生上〕   【縷縷金】〔生〕時不利,命多乖。雙親在途路上,怕生災。〔末、醜〕相公,此是彌陀寺,略停車蓋。〔合〕辦虔誠懇禱拜蓮台,特來赴佛會。〔醜〕道姑回避。〔旦〕正是:在他簷下過,怎敢不低頭。〔慌下,失真容介。生〕那得這軸畫像。〔醜〕敢是適間道姑遺下的。〔生〕叫他轉來,將還他去。〔醜叫不應介〕去選了,叫不應。〔生〕既叫不應,且與他收下。左右,喚和尚過來。〔淨扮和尚上〕   【前腔】能吃酒,會童齋。吃得醺醺醉,便去摟新戒。講經和回向,$ 受經忙。 夫子時之彥,先生跡未荒。褐衣終不召,白首興難忘。 感激殊非聖,棲遲到異粻。片辭褒有德,一字貶無良。 燕地尊鄒衍,西河重卜商。式閭真道在,擁彗信謙光。 獲預青衿列,叨來絳帳旁。雖從各言志,還要大為防。 勿謂孤寒棄,深憂訐直妨。叔孫讒易得,盜跖暴難當。 雁下秦云黑,蟬休隴葉黃。莫逾巾屨念,容許後升堂。 69「哭遂州蕭侍郎二十四韻(蕭浣)」 遙作時多難,先令禍有源。初驚逐客議,旋駭黨人冤。 密侍榮方入,司刑望愈尊。皆因優詔用,實有諫書存。 苦霧三辰沒,窮陰四塞昏。虎威狐更假,隼擊鳥逾喧。 徒欲心存闕,終遭耳屬垣。遺音和蜀魄,易簀對巴猿。 有女悲初寡,無男泣過門。朝爭屈原草,廟餒莫敖魂。 迥閣傷神峻,長江極望翻。青雲寧寄意,白骨始沾恩。 早歲思東閣,為邦屬故園。登舟慚郭泰,解榻愧陳蕃。 分以忘年契,情猶錫類敦。公先真帝子,我係本王孫。 嘯傲張高蓋,從容接短轅。秋吟小山桂,春醉後堂萱。 自嘆離通籍,何嘗忘叫閽。不成穿壙入,終擬上書論。 多士還魚貫,雲誰正駿奔。暫能誅倏忽,長與問乾坤。 蟻漏三泉路,螿啼百草根。始知同泰講,徼福是虛言。 70「送千牛李將軍赴闕五十韻」 照席瓊枝秀,當年紫綬榮。班資古直閣,勳伐舊西京。 在昔王綱紊,因誰國步清。如無一戰霸,安有大橫庚。 內豎依憑切,兇門責望輕。中台終惡直,上將更要盟。 丹陛祥煙滅,皇闈殺氣橫。喧闐眾狙怒,容易八蠻驚。 檮杌寬之久,防風戮不行。素來矜異類,此去豈親征。 舍魯真非策,居邠未有名。曾無力牧禦,寧待雨師迎。 火箭侵乘石,雲橋逼禁營。何時絕刁斗,不夜見欃槍。 屢亦聞投鼠,誰其敢射鯨。世情休念亂,物議笑輕生。 大鹵思龍躍,蒼梧失象耕。靈衣沾愧汗,儀馬陰兵。 別館蘭薰酷,深宮蠟焰明。黃山遮舞態,黑水斷歌聲。 縱未移周鼎,何辭免趙坑。空拳轉斗地,數板不沈城。 且欲憑神算,無因計力爭。幽囚蘇武節,棄市仲由纓。 下殿言終驗,增埤事早萌。蒸雞殊減膳,屑麴異和羹。 否極時還泰,屯馀運果亨。流離幾南渡,倉卒得西平。 神鬼收昏黑,姦兇首滿盈。官非督護貴,師以丈人貞。 覆載還高下,寒暄急改更。馬前烹莽卓,壇上揖韓彭。 扈蹕三才正,回軍六合晴。此時惟短劍,仍世盡雙旌。 顧我由群從,逢君嘆老成。慶流歸嫡長,貽厥在名卿。 隼擊須當要,鵬摶莫問程。趨朝排玉座,出位泣金莖。 幸藉梁園賦,叨蒙許氏評。中郎推貴婿,定遠重時英。 政已標三尚,人今佇一鳴。長刀懸月魄,快馬駭星精。 披豁慚深眷,睽離動素$ 先生定要當,主管再三不肯。兩個正較論之間,只聽得鞋履響,腳步鳴,中間布幕起處,員外走將出來,道:「主管,燒午香也未?」主管道:「告員外,燒午香了!」那先牛看著員外道:「員外,稽首!」員外答禮道:「我師,請坐拜茶!」員外只道他是抄化的。主管道:「此位師父有這幅小畫,要與伍拾兩銀子,小人不敢當,今我師定要當。」員外把眼一覷,道:「我師這畫雖好,小值許多,如何當得伍拾兩?」那先生道:「員外!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幅畫兒雖小,卻有一件奇妙處。」員外道:「有甚奇妙處?」先生道:「此非說話處,請借一步方好細言。」員外與先生將著手逕進書院內,四顧無人,員外道:「這畫果有何奇妙?」先生道:「這畫於夜靜更深之時,不可教一人看見,將畫在密室掛起,燒一爐好香,點兩枝燭,咳嗽一聲,去棹子上彈三彈,禮請仙女下來吃茶。一陣風過處,這畫上仙女便下來。」那員外聽得,恩忖道:「恁地是仙畫了!」即同先生出來,交主管:「當與師父去罷。」主管道:「日後不來贖時,卻不干小人事。」員外道:「不要你管,只去簿子上注了一筆便了。」員外一面請先生吃齋,就將畫收在袖子裡,卻與先生同入後堂裡面坐定吃齋罷,員外送先生出來,主管付伍拾兩銀子與他,先生辭別自去。不在話下。   員外在家巴不得到晚,交當直的打掃書院,安排香爐、燭台、茶架、湯罐之類,覺到晚也,與媽媽吃罷晚飯,只見員外思量個計策,道:「媽媽,你先去歇息,我有些帳目不曾算清,片時算了便來。」不覺樓頭鼓響,寺內鐘鳴,看看天色晚了。但見:   十分餓然黑霧,九霄雲裡星移。八方商旅,回店解卸行裝﹔七星北千,現天關高垂半側。綠楊萌裡,纜扁舟在紅蓼灘頭﹔五運光中,竟趕牛羊入圈。四方明亮,耀千里乾坤﹔三市夜橫涼氣。兩兩鴈妻歸寶帳,一輪皎潔照軍州。   胡員外逕到書院,推開風窗,走進書院裡面,吩咐當直的:「你們出去外面伺候。」間身把風窗門關上,點得燈明瞭,壁爐上場罐內湯沸沸地滾了。員外燒一爐香,點起兩枝燭來,取過畫叉,把畫掛起,真個是摘得落的嬌嬈美人,員外咳嗽一聲,就棹子上彈三彈,只見就桌子邊微微地起一陣風。怎見得這風?   善聚庭前草,能開水上萍﹔動簾深有意,滅燭太無情。入寺傳鐘響,高樓運鼓聲﹔惟聞千樹吼,不見半分形。   風過處,貝見那畫上美人歷所地一跳,跳在棹子上﹔棹子上一跳,跳在地上。這女子腳到丈五尺三寸身才,生得如花似玉,白的是皮肉,黑的是頭髮。怎見得有許多好處?   添一指太長,減一指太短,施朱太赤,付粉太白。不$ 跪下,稟道:「小人兩個是夜巡軍人,昨晚三更時分,巡到安上大門,猛地抬起頭來,見兩個人坐在城樓屋脊上,搖著白紙扇子。彼時月色不甚明亮,約莫一個像男子,一個像婦人。小人等計算,這等高樓,又不見有梯子,如何上得去?必是飛簷走壁的歹人!隨即取弓箭射得這個男子下來,再抬頭看時,那個像婦人的卻不見了。今解這個男子在台下,請相公台旨。」知府聽罷,對著憨哥間道:「你是甚麼樣人?」憨哥也道:「你是甚麼樣人?」知府道:「你從實說來,免得吃苦!」憨哥也道:「你從實說來,免得吃苦!」知府大怒,罵道:「這廝可惡!敢是假與我撒瘋?」憨哥也瞪著眼道:「這廝可惡!敢是假與我撒瘋?」滿堂簇擁的人都忍不住笑。知府無可奈何,叫眾人都來廝認,看是那裡地方的人。眾人齊上認了一會,都道:「小人們並不曾認得這個人。」知府存想道:「安上大門城樓壁鬥樣高,這兩個人如何上得去?就是上得去,那個像婦人的如何不見下來,卻暗暗地走了?一定那個像歸人的是個妖精鬼怪,迷著這個男子到那樓屋上,不提防這廝們射了下來,他自一迳去了,如今看這個人胡言胡語,兀自未醒﹔但不知這個人姓名、家鄉,如何就罷了這頭公事?」尋思了一會,喝道:「且把這個人枷號在通衢十字路口。」看著張千、李萬道:「就著你兩個看守,如有人來與他廝問的,即便拿來見我。」不多時,獄卒取面枷將憨哥枷了,張千、李萬攙扶到十字路口,哄動了大街小巷的人,挨肩疊背,爭著來看。   卻說那焦員外家嬭子和丫鬟,侵晨送臉湯進房裡來,不見了憨哥、永兒,吃了一驚,慌忙報與員外、媽媽知道。員外和媽媽都驚呆了,道:「門不開,戶不開,去那裡去了?」焦員外走出走入沒做理會處。忽聽得街上的人,三三兩兩說道:「昨夜安上大門城樓屋脊上,有兩個人坐在上面,被巡軍射了一個下來,一個走了。」又有的說道:「如今不見枷在十字路口?」焦員外聽得說,卻似有人推他出門的,一迳走到十字路口,分開眾人,挨上前來看時,卻是自家兒子,便放聲大哭起來,問道:「你怎的去城樓上去?你的娘子在那裡?」張千、李萬見焦員外來問,不由分說,橫拖倒扯捉進府門。知府問道:「你姓甚名誰?那枷的是你甚麼人,如何直上禁城樓上坐地,意欲於何歹事,與那逃走的婦人有甚緣故?你實實說來,我便放你!」焦員混躬身跪著道:「小人姓焦名玉,本府人氏。這個枷的是小人的兒子,枉自活了三十多年紀,一毫人事也不曉得﹔便是穿衣吃飯,動輒要人,人若問他說話時,他便依人言語回答,因此取個小名叫做憨哥﹔小人只是叫他小時伏事的嬭子看管$ 之,使爲穿窬必不爲,其 他事未必然。至如執卷者,莫不知說禮義。又如王公大人,皆能言軒冕外物,及其臨利 害,則不知就義理,卻就富貴。如此者只是說得不實見。及其蹈水火,則人皆避之。是 實見得。須是有"見不善如探湯"之心,則自然別。昔曾經傷於虎者,他人語虎,則雖三 尺童子,皆知虎之可畏,終不似曾經傷者,神色懾懼,至誠畏之。是實見得也。得之於 心,是謂有德,不待勉強。然學者則須勉強。古人有損軀隕命者,若不實見得,則烏能 如此?須是實見得。生不重於義,生不安於死也。故有"殺身成仁",只是成就一個是而 26、孟子辨舜蹠之分,只在義利之間。言間者,謂相去不甚遠,所爭毫末爾。義與利只 是個公與私也。才出義,便以利言也。只那計較,便是爲有利害。若無利害,何用計較 ?利害者,天下之常情也。人皆知趨利而避害。聖人則更不論利害,惟看義當爲不當爲 ,便是命在其中也。 27、大凡儒者未敢望深造於道。且只得所存正,分別善惡,識廉恥。如此等人多,亦須 28、趙景平問:"子罕言利",所謂利者,何利?曰:不獨財利之利,凡有利心,便不可 。如作一事,須尋自家穩便處,皆利心也。聖人以義爲利,矣安處便爲利。如釋氏之學 ,皆本於利,故便不是。 29、問:邢七久從先生,想都無知識,後來極狼狽。先生曰:謂之全無知則不可,只是 義利不能勝利欲之心,便至如此也。 30、謝湜是自蜀之京師,過洛而見程子。子曰:爾將何之?曰:將試教官。子弗答。湜 曰:如何?子曰:吾嘗買婢,欲試之,其母怒而弗許,曰:"吾女非可試者也。"今爾求 爲人師而試之,必爲此媼笑也。湜遂不行。 31、先生在講筵,不曾請俸。諸公遂牒戶部,問不支俸錢,戶部索前任曆子。先生雲: 某起自草萊,無前任曆子。遂令戶部自爲出券曆。又不爲妻求封,范純甫文其故,先生 曰:某當時起自草萊,三辭然後受命,豈有今日乃爲妻求封之理? 問:今人陳乞恩例,義當然否?人皆以爲本分,不爲害。先生曰:只爲而今士大夫道得 個乞字慣,卻動不動又是乞也。 因問陳乞封父祖如何?先生曰:此事體又別。再三請益,但雲其說甚長,待別時說。 32、漢策賢良,猶是人舉之。如公孫讒弘者,猶強起之乃就對。至如後世賢良,乃自求舉 爾。若果有日,我心只望廷對,欲直言天下事,則亦可尚矣。若志在富貴,則得志便驕 縱,失志則便放曠與悲愁而已。 33、伊川先生曰:人多說某不教人習舉業,某何嘗不教人習舉業也?人若不習舉業而望 及第,卻是責天理而不修人事。但舉業既可以及第即$ 齋,我也曾認得,今已亡過幾年了。他本劉寶之孫,因乃祖直言被害,故絕意仕進。僑居於此,以務農為業。不料前年病故,所遺田畝,半皆荒瘠,邇來連值凶歲,朝廷雖有蠲恤之典,卻被吏胥上下其手,移熟作荒,移荒作熟。劉家荒田偏不在蠲恤之內,他令郎劉繼虛苦幹賦役竟把田產棄下,挈了一妻一妹,不知逃往何處。官府又欲著他親戚領田完糧,因此,連他親戚也都逃避,沒一個住在本州城堙C你要去投奔他,卻不投奔差了?」夢蘭聞言,潸然淚下道:「煢煢孤女,無所依歸,指望暫託母家,不想又如此零落,如何是好?」柳公沉吟了半晌,說道:「我向愛梁生之才,曾對他說:『我若有女兒,即當招他為婿。』今我膝下無人,你又怙恃俱失,我意欲認你為義女,便入贅梁生到家,未知你意下如何?」夢蘭道:「大人既與先君有僚友之誼,不肖女便是通家兒女了。況今又無家可奔,若得大人頤養膝下,實為萬幸。」柳公大喜。夢蘭便令乳娘扶著深深的拜了柳公四拜。柳公立在上面答個半禮。當晚,排設家宴,做個慶喜筵席。次日,柳公即修書一封,差一的當家人,星夜齎赴襄州梁家投遞,約梁生到華州柳衙來成親。正是:   舊日門生今女婿,今朝泰岳舊恩師。   玉成花燭洞房夜,全賴他鄉遇故知。   夢蘭既拜柳公為義父,便與錢乳娘兩個去住在柳家,專等梁生到來。誰想好事多磨,柳家的家人去了幾時,回來稟覆柳公道:「小人領命往襄州尋問到梁家,梁相公已不在家堣F。他家有個老媽媽說道:『梁相公自聞桑小姐去後,便喚老蒼頭隨著買舟渡江,望綿谷一路尋訪去了,至今未歸。』小人又住在那媯奶F幾日,並不見回來,祇得把書信付與他家老媽媽收著,先自回來稟覆。」柳公聽罷,對夢蘭道:「他不知你在此,到往綿谷去尋,如何尋得著?既尋不著你,知他幾時纔回,我的書何由得見?今當再寫一書,差人趕上去,追他轉來。」計算已定,即另差一人黷書,望綿谷一路進發。那人去了幾日,卻探知前途水路都是兵船充塞,沒有民船來往。旱路又都是遊兵騷擾,沒有客商行動,不能前去。祇得復身回來,並原書帶歸。看官,聽說原來此時,興元節度楊守亮造反,朝廷差大將李茂貞引兵徵討,相持日久,未能便下。那楊守亮與宦官楊復恭認為叔侄,暗通線索。復恭惟恐李茂貞成功,故意遲發兵糧。茂貞又約束不嚴,任其部卒隨處劫掠,為此,這一路甚難行。彼時有幾句口號,單說唐未長征之眾與唐初府兵之制大異,道是:   昔之府兵,唯寇是剿。   今之長征,唯民是擾。   兵而擾民,非兵伊盜。   設兵至此,可勝歎悼。   子曰去兵,旨哉$ 。」正是:   昔日曾將女使妝,文人遊戲亦何妨。   那知世上多巾幗,婢膝奴顏信可傷。   梁生既成了親,把些銀兩打發隨來的小校,修書一封,回復薛尚武,並寄信慰勞鍾愛。小校拜謝了,自回均州不題。梁生自此住在柳府中,日與夢蘭詩詞酬和,情好甚篤。祇是梁生心媮晹陷X件不足意的事。你道那幾件?第一件是場期已過,未得掇取科名﹔第二件,兩先人並岳父桑公的靈柩不曾安葬,今日夫婦兩個又在異鄉成親,未及到靈前展拜﹔第三件,回文半錦尚然殘缺﹔第四件,老僕梁忠不知下落。算來這幾件媄銦A功名一事,放著高才絕學,將來掄魁可決,今雖錯了場期,未足為患。兩家尊人雖未安葬,少不得窀穸有期,亦未足為憂。就是老僕梁忠失散,所係猶小。祇有這半錦未全,那半幅又為楊復恭所獲,急切難得重圓,豈不最為可惜?自此,夫妻二人時常提起那失錦之事,大家猜想道:「這騙錦的不知何人所使,若論欒雲求婚不遂,疑是欒雲使人騙去的,卻如何又在什麼楊棟處?那楊棟又不知何人,莫非楊棟亦屬子虛烏有?全是賴本初要騙這半錦,捏出楊棟名字,也未可知。正是:   本謂欒雲設詭計,突然楊棟來何處。   恁他到個莫不是,卻猜不出這樁事。   一日,柳公於公事之暇,與梁生夫婦閑話,也提起這半錦,說道:「不知楊棟這半錦是從何處得來,今必拿得那騙錦之人,方知端的。」梁生道:「前日表兄薛尚武曾差人到襄州查捉,卻查不出,連老僕梁忠也不見回來,不知失散在何處?今若尋得著梁忠,他或者曉得些蹤跡。」正說間,祇見門役傳稟說:「有梁相公家老蒼頭梁忠為要尋見梁相公,直訪問到這堙A今現在門首伺候。」說話的一向並不見敘梁忠下落,如何今日突然來到?殊不知梁忠自與梁生失散之後,話分兩頭,怎好那邊說一句,這邊說一句?自然先把梁生一邊說得停當,然後好再敘梁忠一邊。如今,梁忠既已來到了,待在下把他失散主人以後之事,細細補敘與看官聽。卻說梁忠自從那日被時耸喜用蒙汗藥麻翻,撇在沙灘上,直至四更,方纔蘇醒,爬將起來,祇叫得連枝箭的苦。星光之下,摸來摸去,不見主人,叫喚時,也不見有人答應。等得天明,在沙灘邊東尋西覓,並無蹤影。想道:「莫非我官人被他拋在水堨h了?」一頭哭,一頭叫,那埵酗@些聲息。沿岸尋了一早晨,指望等個過往船來問他,那河堳o靜悄悄沒一個船兒來往。又想道:「我官人平日並沒甚冤家,或者未必害他性命,我還尋向前去。」便走離了沙灘,一步步望前而行。行了半晌,遠遠望見前面有個茅庵,梁忠奔至庵前看時,見一老僧打坐在內。梁忠問道:「老師$ 來特奉柳公之命教都督詐降守亮,以成大功。」茂貞道:「要末將行詐降之計卻也不難,祇恐他未必肯信。」梁生道:「柳公正恐守亮不信,有個計較在此,特命下官先來對都督說知。」茂貞道:「有何計較?」梁生將毀書縛使之計,對他說了。茂貞道:「若如此做作,便不由守亮不信。」梁生道:「然雖如此,還恐他未肯深信,今更有一妙計。」茂貞道:「更有何計?」梁生便取出楊復恭的反書來。茂貞看了驚道:「此書從何而來?」梁生道:「此係伏路軍士所緝獲,我今拿著此書,將計就計,如此如此,那時,都督到彼詐降,一發不由他不信了。」茂貞大喜道:「此計甚妙!末將祇因叛師陰結逆璫,故舉動掣肘,久出無功。今有了這封反書,不特叛帥可以計擒,即逆璫亦授首有日矣。便當依命而行。候髫公引兵至興元城下搦戰時,末將即為內應便了。」梁生笑道:「若如此,又覺費力。今不消柳公到興元城下搦戰,竟要賺守亮到柳公營中就擒。」茂貞道:「怎生賺他?」梁生附耳道:「須恁般恁般。」茂貞欣喜道:「如此,真不費力。」兩個審謀已定。當晚,梁生就在茂貞營媟略F。過了一日,忽有一差官飛馬至營前,對守營軍士道:「我乃柳老爺的差官,黷捧公文在此,快請你主將出來迎接。」軍士快報入營中。茂貞怒道:「柳丞相的差官不是天使,柳丞相的公文不是詔書,如何要我出營迎接?好生無禮。」吩咐軍士阻住差官在營外,不許放進,祇將他公文取進來看。軍士領命,取進公文呈上。茂貞拆開看時,上寫道:     敕命總督征西軍馬賜尚方劍左丞相兼太僕卿兵部尚書柳 檄諭征西都督李茂貞知悉:照得興元積寇未平,皆因該都督逗留不進之故。今本閣部奉旨前來視師督戰,乃猶置若罔聞,其平日怠玩可知。為此,差官傳檄,仰該都督速赴軍前自行回話。如敢遲延,定按軍法治罪,決不姑恕!   茂貞看罷,勃然大怒,將公文扯破,喝令軍士拿那差官進來。眾軍士得令,便把差官橫拖到拽拿至面前。差官嚷道:「我是柳老爺的差官,如何敢拿我?」茂貞大喝道:「柳老爺便怎麼?量他不過是個文官,怎敢如此小覷我?我今先把你這廝砍了,看他怎地。」便喝刀斧手將他綁出轅門,斬訖報來。差官著了急,大叫道:「這是柳老爺之命,須不干我差官之事。」茂貞道:「既如此,且把你這廝監禁在此,待我明日先砍了那柳老爺,然後砍你未遲。」於是,將差官軟禁後營,隨即密修降書一封,差一的當軍官,星夜黷往興元城中楊守亮軍前納款。   原來守亮常與楊復恭密書往來已久,欲誘降茂貞,時時使細作刺探。忽一日報說茂貞營中有個長安來的書生獻甚計策,$ 貼一貼身,油一句嘴,便二罪俱罰。」華氏道:「我的兒,他是我讎人,我倒去整酒與他屁股麼?」學德道:「不是請他,他們笙簫提琴都帶來了,無非唱曲要酒。你在窗內聽聽,也是趣事。」華氏聽得動興,想他們那班人物風流可愛,便道:「罷了,饒你這遭。快去買東西,我與你烹調,祇不許你在外放肆。」學德道:「不敢。」起來下樓,出外留住眾人,道:「我房下聞得眾位在此,又聽我說各位曲子唱得好,她已應承親手整治。眾人同我去買些餚饌美酒來。」於是眾人各各帶笑,一齊出門。這正叫做:   家人嗃嗃是佳謀,婦子嘻嘻貞亦羞,   百意逢年猶未善,開門揖盜赴妝樓。   羊學德人買了餚酒,拿到廚下。華氏果然登時整出來,叫臘梅擺將出去。那高、希、苟三人,假遜了一回,然後坐定,叫一聲請啊,但見:     人人動手,個個銜杯,狼餐虎咽,就似與雞骨頭有甚冤仇。馬飲牛呼,卻像與糯米汁是親姊妹。正是吃一看三揭兩,盤中一似雲飛。眼晴近視的,休來入坐。牙疼的,吃了一半大虧。   須臾,盤光碟空。華氏窺見,又叫臘梅取些添換出來。學德斟了一回酒,眾人都道:「酒冷。」學德便向內道:「酒冷了!」又飲一巡,眾人又道:「還有些冷。」學德又向內道:「酒仍冷!」華氏起初聽喊,心已不快,又聽得喊叫,便十分大惱。下在中門後瞧看,卻好學德提酒壺進去換酒,劈頭撞著。華氏正在氣頭上,就是一大巴掌,打得甚響,外面聽得真切。學德也不做聲,向外走道:「這等可惡!我專打你這個酒冷。」眾人心中俱疑,道:「他平日極怕的,怎一時振作起來?」及眾人飲得高興,你唱我彈吹,我唱你彈吹,果然繞梁之音聲徹雲宵。那華氏始聽得妙,倚著門瞧。後漸出中堂,立在屏後,或隱或見,引得這些小伙越做出風流的樣子來。及輪到高子興唱,華氏便以手在屏上拍,隱隱贊妙。那高子興剛在右手,坐在屏風側邊,正與玉人相對。他見此光景,弄得:   心兒內忐忐忑忑,意兒上倒倒顛顛。 坐立不安。心生一計,將腳把墊桌的磚頭踢去。見桌不平穩,忙向屏風角邊,去尋瓦片。輕輕將華氏繡鞋上捏了一把,然後墊好桌腳。他見華氏不動,知她有心,因一眼盯著華氏。華氏以手招他。便起身道:「列位且坐坐,我解手就來。」學德道:「不許逃席!」子興道:「我肯逃麼?」於是走到後邊,見門半掩,便身挨進去。   華氏一見便道:「高叔,不去飲酒,來此則甚?」子興道:「多擾大嫂,特來致謝。」華氏倒了一杯茶,帶笑道:「高叔,前聞得你好快樂。」子興道:「他是過時桃杏,怎如大嫂是水上芙蓉。」華氏道:「我最怪$ 哪有不貪色的男子漢?祇是我的房裏,她二人常來玩耍,如何勾引得他來?」思量了一夜。   及至天明梳洗罷,吃了早飯,便出門去瞧。祇見那後生,卻早在對門等著。彼此眉來眼去,比昨日分外看得火熱。那華春便把頭點唇弩,索氏掩著口兒,在門內笑。華春看見她笑,便逼近來,索娘又閃入去了,急得那華春如出了神的一般。   少頃,索娘又抱個小孩兒出來,向那孩兒道:「我的兒呵,你長大了,不要學那不長進的遊花光棍,想香撲兒耍耍。」那華春會意,忙在袖中摸出副銀牙挑來,對孩子道:「哥兒,我與你換了罷。」他把香撲兒一撮,搶到手來。那孩子哭起來了,便把牙挑遞與他。索娘道:「兒呵,走過來,這是臭的,不要他。」以空手向外一丟,道:「唷,飛去了。」便把牙挑藏在手裏。又教孩兒道:「你罵他狗賊,偷了我的香去。」那華春在門首走上走下,正要從門裏跨來,索娘又抱孩兒進去了。華春祇得退步。她又抱了出來,以手兒向外招了兩招。華春正要走進去,祇見一個婆婆,兩個小婦人,一齊出來看街耍子,華春祇得踱開了。正是:   花心故使人傾唾,惹得遊蜂特地忙。 不題她婆媳進去。   且說華春聽她門首寂然無聲,知她們已進去了,暗想:「停會那個必定又來,待我貼著西首門傍,待她來時,打個措手不及。」立未久,祇見索娘果又出來,正在門外一望。華春將身一閃,竟狼搶進來,便雙關抱住,連呼道:「我的娘,你急煞我!」索娘吃一驚,道:「你好大膽,有人撞見,怎麼了。」華春道:「這是偏街,沒人走的,親個嘴去。」索娘道:「還不快走,定要我喊叫起來。」早被華春的舌尖塞在口裏了。那華春忙伸手去摸它的牝兒。索娘忙把手一格,道:「啐!忙做甚的?你晚上來,我領你進去。」那華春便心花都開,欣欣的去。到了晚飯後,即走去黃家左右守候。   卻說那黃家,祇有個七十多歲的老管家,又是耳聾的,將晚關門,早去睡了。索娘假意看管門戶,把門輕輕地開了半扇。正要探望,祇見華春已在面前,連忙扯入,關了門,悄悄帶他上樓,藏在房中。附耳道:「我去就來,你不要動響。」索娘恐余、丁二人到房鬼混,因先去余娘房裏坐下,道:「好悶人,日裏倒混帳罷了,怕的是晚,怕的是睡。」余娘道:「睡不著,真個難過。」祇見丁娘接口道:「你們難過,便尋個甚的弄弄。」索娘道:「這件東西,有的時節倒也不值錢,如今沒了,比寶還貴哩,哪裏去尋?」大家笑個不了。   華春聽得火熱,逐步挨到那板凳兒邊去窺看,燈下見索娘固佳,而余娘亦佳,丁娘更佳,那塵柄不覺昂然豎起。祇聽得索娘道:「我坐立$ 積,則致危亡。是以聖帝明王,皆敦德化而薄威刑也。德者, 所以循己也,威者,所以治人也。民之生也,猶鑠金在爐,方圓薄厚,隨溶制耳!是故 世之善惡,俗之薄厚,皆在於君。世之主誠能使六合之內、舉世之人,感忠厚之情而無 淺薄之惡,各奉公正之心,而無奸險之慮,則醇釅之俗,復見於茲矣。」後王雖未能遵 ,專尚仁義,當慎刑恤典,哀敬無私,故管子曰:「聖君任法不任智,任公不任私。」 故王天下,理國家。 貞觀之初,志存公道,人有所犯,一一於法。縱臨時處斷或有輕重,但見臣下執論 ,無不忻然受納。民知罪之無私,故甘心而不怨;臣下見言無忤,故盡力以效忠。頃年 以來,意漸深刻,雖開三面之網,而察見淵中之魚,取捨在於愛憎,輕重由乎喜怒。愛 之者,罪雖重而強為之辭;惡之者,過雖小而深探其意。法無定科,任情以輕重;人有 執論,疑之以阿偽。故受罰者無所控告,當官者莫敢正言。不服其心,但窮其口,欲加之罪,其無辭乎!又五品已上有犯,悉令曹司聞奏。本欲察其情狀,有所哀矜;今乃曲 求小節,或重其罪,使人攻擊惟恨不深。事無重條,求之法外所加,十有六七,故頃年 犯者懼上聞,得付法司,以為多幸。告訐無已,窮理不息,君私於上,吏奸於下,求細 過而忘大體,行一罰而起眾奸,此乃背公平之道,乖泣辜之意,欲其人和訟息,不可得 也。 故《體論》云:「夫淫泆盜竊,百姓之所惡也,我從而刑罰之,雖過乎當,百 姓不以我為暴者,公也。怨曠饑寒,亦百姓之所惡也,遁而陷之法,我從而寬宥之,百 姓不以我為偏者,公也。我之所重,百姓之所憎也;我之所輕,百姓之所憐也。是故賞 輕而勸善,刑省而禁奸。」由此言之,公之於法,無不可也,過輕亦可。私之於法,無 可也,過輕則縱奸,過重則傷善。聖人之於法也公矣,然猶懼其未也,而救之以化,此 上古所務也。後之理獄者則不然:未訊罪人,則先為之意,及其訊之,則驅而致之意, 謂之能;不探獄之所由,生為之分,而上求人主之微旨以為制,謂之忠。其當官也能, 其事上也忠,則名利隨而與之,驅而陷之,欲望道化之隆,亦難矣。 凡聽訟理獄,必原父子之親,立君臣之義,權輕重之序,測淺深之量。悉其聰明, 致其忠愛,疑則與眾共之。疑則從輕者,所以重之也,故舜命咎繇曰:汝作士,惟刑之 恤。」又復加之以三訊,眾所善,然後斷之。是以為法,參之人情。故《傳》曰:「小 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而世俗拘愚苛刻之吏,以為情也者取貨者也,立愛憎者 也,右親戚者也,陷怨仇者也。$ 撫 運,扇以淳風;民懷其始,未保其終。爰術金鏡,窮神盡性。使人以心,應言以行。包 括理體,抑揚辭令。天下為公,一人有慶。開羅起祝,援琴命詩。一日二日,念茲在茲 。惟人所召,自天祐之。爭臣司直,敢告前疑。 太宗嘉之,賜帛三百段,仍授以大理寺丞。 貞觀五年,詔曰:「在京諸司,比來奏決死囚,雖雲三覆,一日即了,都未暇審思 ,三奏何益?縱有追悔,又無所及。自今後,在京諸司奏決死囚,宜二日中五覆奏,天 下諸州三覆奏。」又手詔敕曰:「比來有司斷獄,多據律文,雖情在可矜而不敢違法, 守文定罪,惑恐有冤。自今門下省復有據法合死,而情在可矜者,宜錄狀奏聞。」 貞觀九年,鹽澤道行軍總管、岷州都督高甑生,坐違李靖節度,又誣告靖謀逆,減 死徙邊。時有上言者曰:「甑生舊秦府功臣,請寬其過。」太宗曰:「雖是藩邸舊勞, 誠不可忘。然理國守法,事須畫一,若赦之,使開僥倖之路。且國家建義太原,元從 及征戰有功者甚眾,若甑生獲免,誰不覬覦?有功之人,皆須犯法。我所以必不赦者, 正為此也。」 貞觀十一年,特進魏徵上疏曰: 臣聞《書》曰:「明德慎罰」,「惟刑恤哉!」《禮》云:「為上易事,為下易知 ,則刑不煩矣。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矣。」夫上易事,則下易知,君長不 勞,百姓不惑。故君有一德,臣無二心,上播忠厚之誠,下竭股肱之力,然後太平之基 不墜,「康哉」之詠斯起。當今道被華戎,功高宇宙,無思不服,無遠不臻。然言尚於 簡文,志在於明察,刑賞之用,有所未盡。夫刑賞之本,在乎勸善而懲惡,帝王之所以 與天下為畫一,不以貴賤親疏而輕重者也。今之刑賞,未必盡然。或屈伸在乎好惡,或 輕重由乎喜怒;遇喜則矜其情於法中,逢怒則求其罪於事外;所好則鑽皮出其毛羽,所 惡則洗垢求其瘢痕。瘢痕可求,則刑斯濫矣;毛羽可出,則賞因謬矣。刑濫則小人道長 ,賞謬則君子道消。小人之惡不懲,君子之善不勸,而望治安刑措,非所聞也。 且夫暇豫清談,皆敦尚於孔、老;威怒所至,則取法於申、韓。直道而行,非無三 黜,危人自安,蓋亦多矣。故道德之旨未弘,刻薄之風已扇。夫刻薄既扇,則下生百端 ;人競趨時,則憲章不一。稽之王度,實虧君道。昔州犁上下其手,楚國之法遂差;張 湯輕重其心,漢朝之刑以弊。以人臣之頗僻,猶莫能申其欺罔,況人君之高下,將何以 措其手足乎?以睿聖之聰明,無幽微而不燭,豈神有所不達,智有所不通哉?安其所安 ,不以恤刑為念;樂其所樂$ 由我啊,連一個愛人也保守 不住。在上海,我是被父親派來的人監視著的,像監視他自己的財產和門第一樣。天哪 !他忙著找人替我做媒。每禮拜總有兩三張梳光了頭髮,在闊領帶上面微笑著的男子的 照片寄來的,在房裡我可以找到比我化妝品還多的咱片來給你看的,我有兩個哥哥,見 了我總是帶一位博士碩士來的。都是刮鬍髭刮青了臉的中年人。都是生著輕蔑病的;有 一次伴了我到市政廳去聽音樂,卻不刮鬍髭,『還等你化裝的時候兒又長出來的』這麼 嘲笑著我。」   「那麼你怎麼還不訂婚呢?博士,碩士,教授,機會不是很多嗎?」   「就因為我只願意把他們當消遣品,近來可不對了,爹急著要把我出嫁,像要出清 底貨似的。他不是很愛我的嗎?我真不懂為什麼要把自己心愛的女兒嫁人。伴他一輩子 不好嗎?我頂怕結婚,丈夫,孩子,家事,真要把我的青春斷送了,為什麼要結婚呢? 可是現在也沒法子了,爹逼著我,說不聽他的話,下學期就不讓我到上海來讀書。要結 婚,我得挑一個頂丑頂笨的人做丈夫,聰明的丈夫是不能由妻子擺佈的,我高興愛他時 就愛他,不高興就不准他碰我。」   「一個可愛的戀人,一個丑丈夫,和不討厭的消遣品——這麼安排著的生活不是不 會感到寂寞嗎,……」   「你想訂婚嗎?」   蓉子不說了,咬著下嘴唇低低地唱著小夜曲,可是,忽然掉眼淚啦,珍珠似的,一 顆,兩顆,……   「不是嗎?」   我追問著。   「是的,和一位銀行家的兒子,崇拜得我什麼似的。像只要捧著我的腳做丈夫便滿 足了似地。那小胖子,我們的訂婚式,你預備送什麼?」   說話的線索在這兒斷了,憂慮和懷疑,思索和悲哀……被搖成混合酒似地在我腦子 裡邊竄著。   蓉子站樴月光中。   「剛才說的話都是騙你的,我早就訂了婚。未婚夫在美洲,這夏天要回來了;他是 個很強壯的人,在國內時足球是學校代表,那當兒,他時常撫著我的頭,叫我小妹妹的 ,可是等他回來了,我替你介紹吧。」   「早就訂了婚了?」   「怎麼啦?嚇壞了嗎!騙你的啊,沒訂過婚,也不想訂婚。瞧你自己的驚惶的臉哪 !如果把女子一剎那所想出來的話都當了真,你得變成了瘋子呢?」   「我早就瘋了,你瞧,這麼地,……」   我猛的跑了開去,頭也不回地。   考完了書,她病啦。   醫生說是吃多了糖,胃弱消化不了。我騎著腳踏車在六月的太陽下跑十里路到 ×× 大學去把她的閨友找來伴她,是怕她寂寞,到上海去買了一大束唐納生替她放在床旁。 吃了飯,我到她的宿舍前站著$ 旋轉門便像了水晶柱子。人在街頭站住了, 交通燈的紅光潮在身上氾濫著,汽車從鼻子前擦過去。水晶柱子似的旋轉門一停,人馬 上就魚似地游進去。   星期六晚上的節目單:   1,一頓豐盛的晚宴,裡邊要有冰水和冰淇淋。   2,找戀人;   3,進夜總會;   4,一頓滋補的點心,冰水,冰淇淋和水果絕對禁止。   (附註:醒回來是禮拜一了——因為禮拜日是安息日。)   吃完了Chicken a la king是水果,是黑咖啡。戀人是Chicken a la king那麼嬌嫩的,水 果那麼新鮮的。可是她的靈魂是咖啡那麼黑色的……伊甸園裡逃出來的蛇啊!   星期六晚上的世界是在爵士的軸子上迴旋著的「卡通」的地球,那麼輕巧,那麼瘋 狂地;沒有了地心吸力,一切都建築在空中。   星期六的晚上,是沒有理性的日子。   星期六的晚上,是法官也想犯罪的日子。   星期六的晚上,是上帝進地獄的日子。   帶著女人的人全忘了民法上的誘姦律,每一個讓男子帶著的女子全說自己還不滿十 八歲,在暗地裡伸一伸舌尖兒。開著車的人全忘了在前面走著的,因為他的眼珠子正在 玩賞著戀人身上的風景線,他的手卻變了觸角。   星期六的晚上,不做賊的人也偷了東西,頂爽直的人也滿肚皮是陰謀,基督教徒說 了謊話,老年人拼著命吃返老還童藥片,老練的女子全預備了Kissproof的點唇膏。……   街——   (普益地產公司每年純利達資本三分之一   東三省淪亡了嗎   沒有 東三省的義軍還在雪地和日寇作殊死戰   同胞們快來加入月捐會   大陸報銷路已達五萬份   一九三三年寶塔克   自由吃排)   「《大晚夜報》!」賣報的孩子張著藍嘴,嘴裡有藍的牙齒和藍的舌尖兒,他對面 的那只藍霓虹燈的高跟兒鞋鞋尖正衝著他的嘴。   「《大晚夜報》!」忽然他又有了紅嘴,從嘴裡伸出舌尖兒來,對面的那隻大酒瓶 裡倒出葡萄酒來了。   紅的街,綠的街,藍的街,紫的街……強烈的色調化裝著都市啊!霓虹燈跳躍著— —五色的光潮,變化著的光潮,沒有色的光潮——氾濫著光潮的天空,天空中有了酒, 有了燈,有了高跟兒鞋,也有了鐘……   請喝白馬牌威士忌酒…嗆吉士煙不傷吸者咽喉……   亞歷山大鞋店,約翰生酒鋪,拉薩羅煙商,德茜音樂鋪,朱古力糖果鋪,國泰大戲 院,漢密而登旅社……   迴旋著,永遠迴旋著的霓虹燈——   忽然霓虹燈固定了:   「皇后夜總會」   玻璃門開的時候,露著張印度人的臉;印度$ 的西瓜皮帽上的 珊瑚結子從車門裡探了出來,黑毛葛背心上兩隻小口袋裡掛著的金錶練上面的幾個小金 鎊釘當地笑著,把他送出車外,送到這屋子裡。他把半段雪茄扔在門外,走到客室裡, 剛坐下,樓梯的地氈上響著輕捷的鞋跟,嗒嗒地。   「回來了嗎?」活潑的笑聲,一位在年齡上是他的媳婦,在法律上是他的妻子的夫 人跑了進來,扯著他的鼻子道。「快!給我簽張三千塊錢的支票。」   「上禮拜那些錢又用完了嗎?」   不說話,把手裡的一疊賬交給他,便拉他的藍緞袍的大袖子往書房裡跑,把筆送到 他手裡。   「我說……」   「你說什麼?」堵著小紅嘴。   瞧了她一眼便簽了,她就低下腦袋把小嘴湊到他大嘴上。「晚飯你獨自個兒吃吧, 我和小德要出去。」便笑著跑了出去,碰的闔上門。他掏出手帕來往嘴上一擦,麻紗手 帕上印著tangee。倒像我的女兒呢,成天的纏著要錢。   「爹!」   一抬腦袋,小德不知多咱溜了進來,站在他旁邊,見了貓的耗子似的。   「你怎麼又回來啦?」   「姨娘打電話叫我回來的。」   「幹嗎?」   「拿錢。」   劉有德先生心裡好笑,這娘兒倆真有他們的。   「她怎麼會叫你回來問我要錢?她不會要不成?」   「是我要錢,姨娘叫我伴她去玩。」   忽然門開了,「你有現錢沒有?」劉顏蓉珠又跑了進來。   「只有……」   一隻剛用過蔻丹的小手早就伸到他口袋裡把皮夾拿了出來!紅潤的指甲數著鈔票: 一五,一十,二十……三百。「五十留給你,多的我拿去了。多給你晚上又得不回來。 」做了個媚眼,拉了她法律上的兒子就走。   兒子是衣架子,成天地讀者給gigolo看的時裝雜誌,把燙得有粗大明朗的折紋的褂 子穿到身上,領帶打得在中間留了個渦,拉著母親的胳膊坐到車上。   上了白漆的街樹的腿,電桿木的腿,一切靜物的腿……revue似地,把擦滿了粉的大腿 交叉地伸出來的姑娘們……白漆腿的行列。沿著那條靜悄的大路,從住宅區的窗裡,都 會的眼珠子似地,透過了窗紗,偷溜了出來淡紅的,紫的,綠的,處女的燈光。   開著1932的新別克,卻一個心兒想1980年的戀愛方式。深秋的晚風吹來,吹動了兒子的 領子,母親的頭髮,全有點兒覺得涼。法律上的母親偎在兒子的懷裡道:   「可惜你是我的兒子。」嘻嘻地笑著。   兒子在父親吻過的母親的小嘴上吻了一下,差點兒把車開到行人道上麻去啦。   Neon light伸著顏色的手指在藍墨水似的夜空裡寫著大字。一個英國紳士$ 們無論如何不能將我們的谷子給人 家奪去;我們不能將自己的性命根子送給人家。一定的,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還要活! 還要活!……半個月來,市上的谷價只有一塊二角錢一擔了。這樣一來,我可以保證: 我們在坐的三十多個人中,無論哪一個,他把他今年收下來的谷子統統賣了,仍舊會還 去年的欠賬不清。單是種穀,何八發下來的是十一塊,現在差不多一擔要還他十擔了。 還有豆子錢,租谷,幾十門捐款,團防,堤費……誰能夠還得清呢?就算你肯把今年收 下來的統統給他們挑去,還是免不了要坐牢監的。雲普叔家裡便是一個很明白的榜樣, 一百五六十擔谷子全數給他們搶去,還不夠三擔三斗多些。一家五六口人的性命都完了 ,這該不是假的吧!立秋在這兒,你們盡可向他問。所以,我們今天應該確切地商量一 下,看用個什麼方法才能保住著我們的谷子,對付那班搶谷子的強人!為的我們都還要 活!……」   「打!媽媽的,老子入他的娘!這些活強盜,非做隊媽媽的一個乾淨不行。」李憨 子實在忍不住了,又爬起來雙腳亂跳亂舞地罵著。癩大哥連忙一把扯住他:   「憨子哥!你又來了!你打,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你到底要打哪一個呢?坐下來 吧,總有得給你打的!」   「唔!大哥,我實在,……唉!實在,……」   「哈哈!」   大家都笑著,憨子的話沒有說出來,臉上又通紅了。   「請大家不要笑了!」癩大哥正聲地說,「每一個人都要說話:我們應當怎樣地安 排著,對付這班搶谷子的強人?從左邊說起,立秋,你先說!」   立秋從容地站起來:   「我沒有別的話說,因為我也是一個做錯了事的人。十天前我沒有想出一個法子來 阻止我的爹爹不請打租飯,以致弄得一倉谷子都給人家搶去,自己餓著肚皮,爹爹病著 沒有錢去醫好,一家人都弄得不死不活的。不過,我可以告訴大家:如果有人還想能夠 在老闆爺們手裡討得一點面子或便宜時,我真是勸他不起這念頭的好!我爹爹就是一個 很好的榜樣。叩了千萬個響頭,哭喪似的,結果還是沒有討得半升谷子的便宜。利上加 利,租上加租,統統給他們搶完還不夠。所以,我敢說:如果還想能在這班狗入的面前 哀告乞憐地討得一點甜頭,那真是一輩不能做到的夢啊……」   「大家聽了嗎?立秋說的:哀告乞憐地去求老闆爺們,完場總是恰恰相反,就像這 回雲普叔一樣。所以我們如今只能用蠻幹的手法對付這班狗入的。立秋的話已經說完了 ,高鼻子大爹,你呢?」   「我嗎?半條性命了,在世的日子少,黃士裡去的日子多。今年一共收到十九擔多$ 西呀!」   班長像欲發脾氣般地站起來了,趙得勝連忙嚇得退下幾步。他有點怕班長,他知道 ,班長是一位有名的大炮啊。   「我,我的媽媽,說不定這兩天又……」   「那有什麼辦法呢?那有什麼辦法呢?你!你!蠢東西!我昨天還對你說過那麼多 !……」   「我只要求你老人家給我遞遞這個條子!」   「豬!豬!豬!……」   班長一手奪過來那張紙條子,生氣地像要跑過去打他幾下!趙得勝嚇得險些兒哭起   副班長李海三連忙爬起來,他一把拖住著王大炮:   「你,老王!你的大炮又來了!」   王班長禁不住一笑,他回頭來瞅住著李海三:「你看,老李,這種東西能有什麼用 ,你還沒有打下來他就差不多要哭了。」   「我,我原只要求班長給我轉上這條子去!我,我的娘……」   「你還要說!你!你!」   「來,小趙!」李海三越了一步上去,他親切地握住著趙得勝的手:「你不要怕他 ,他是大炮呀。你只說:你曉不曉得明天就要出發了?」   「報告副班長,我,我曉得!」   「那麼誰還准你的長假呢?」   「我,我今天早上,還看見胡文彬走了。……」   「胡文彬是連長的親戚呀!」李海三趕忙回說了一句。接著:「告訴你,憨子!你 請長假連長是不會准你的。你不是已經請過三四次了嗎?這個時候,誰還能管你的媽死 媽活呢?況且,明天就要開差啦。班長昨天不是還對你說過許多嗎?你請准假回去了也 不見得會有辦法。還是等等吧!憨子,總會有你……」   「我,我不管那些。班長,我要回去。不准假,我,我得開小差!……」   「開小差?抓回來槍斃!」大炮班長又叫起來了。   「開小差也不容易呀!」李海三也接著說,「四圍都有人,你能夠跑得脫身嗎?」   「我,我,我不管!……」   「為什麼定要這樣地笨拙呢?」   李海三又再三地勸慰了他一番。並且還轉彎抹角地說了好一些不能夠請准長假又不 可以開小差的大道理給他聽,趙得勝才眼淚婆娑地拿著紙條兒走開了。   王大炮坐了下來。他氣得臉色通紅的:   「這種人也要跑出來當兵,真正氣死我啊!」   「氣死你?不見得吧!」李海三笑了一笑,又說:「你以為這種人不應該出來當兵 ,為什麼你自己就應該出來當兵呢?」   「我原是沒有辦法呀!要是當年農民協會不坍台的話,嘿!……」王大炮老忘不了 他過去是鄉農民協會的委員長,說時還把大指拇兒高高地翹起來。   「農民協會?好牛皮!你現在為什麼不到農民協會去呢?……你沒有辦法,他就有 辦法?他就願意$ 早上出去的,還沒有回來。」   「你們為什麼把船架在此地呢?上一回我不是對你們說過了嗎?媽媽個入屄的!…   「是!是!先生,……」   「馬上撤開!」警察順手用捧棍一擊,拍的一聲,船篷子上立刻穿了一個碗大的窟 窿!「還有,那個坪上的一堆草,也得趕快弄去!……上面有過命令的,這是叫做『妨 害衛生,有得(礙)觀膽(瞻)』!……」   「是!是!……」七公公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去告訴你的兒子吧!要是明朝還沒有撤去,哼!……媽媽個入屄的!……」   警察先生耀武揚威地走了上去,回頭還丟下一個兇惡的狡狠的眼光來!   七公公的心兒亂得一塌糊塗了,像卡著有一件什麼東西急待吐出來一樣。他不知道 為什麼兒子還不回來,天色巴巴地快要黑下來了。   媳婦孫子們都回來了,馬路上早已經燃上了路燈。胡亂地弄吃了一點東西之後,公 媳們便都把心兒吊了起來,靜靜地等候著兒子、丈夫的消息。   「天哪!保佑保佑我的兒子吧!他再不能像我今天早晨一樣呀!……」   一夜的光陰,在嚴厲的恐怖中度過。   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兒子福生才赤手空拳,氣憤得咬牙切齒地跑回來,一屁股坐 在船頭上,半晌還說不出來一句話。   「怎,怎麼回來嗎?」七公公戰戰兢兢地問。   「入,入他媽媽的!……」福生忍氣地說:「沒得照會,昨天晚上在公安局關了一 夜!……   「菜籮呢?錢呢?……」   「……」福生的眼睛瞪得酒杯那麼大,搖搖頭,沒有作聲。   「天哪!我們都活不成了哪!……」   一家人都焦急著。晚上,那個討碼頭錢的警察又跑了來,福生氣憤的祗和他斗了幾 句嘴,便又吃了他幾個耳光。結果,錢沒有給逼出一文來,警察先生也知道沒有了辦法 ,才惱怒地跑到那塊空坪上,輕輕地擦著一火柴,把福生的草堆子燃燒了。   等福生知道了急忙趕上去撲救的時候,已經遲了,祗剩得一堆火灰了。   七公公便更加傷心地哭叫起來:   「天哪!同強盜一樣哪!我們活不成了哪!……」   兒子沒有本錢再賣小菜了;自家的香瓜子賣不成了;僅僅祗有媳婦過橋去補補破衣 破襪,一家人的生活,便立刻感到艱難起來了。   福生整天地躲在船艙裡面發脾氣。他像著了瘋似的。一天到晚,罵罵這個,又罵罵 那個;從故鄉的滅絕了天良的田主起,一直罵到打他耳光,關禁他,放火燒他的草堆子 的喪天良的警察為止。罵得不耐煩了就把眼睛睜得酒杯那樣大,仰臥在船頭上,牢牢地 釘住那慘白的天空,像在深深地想著一樁什麼事件一樣。有時候,還緊緊$ 感到單薄起來了。這,特別是七公公和那個稚幼的孩子,孩子們冷起來便 往破被裡面鑽,特別是小玲兒,他差不多連小小的腦袋兒都蓋了起來。七公公終天地坐 在船艙中發抖,骨子裡像有一把冰冷的小刀子在那裡一陣陣地刮削他的筋肉。媳婦的生 意,雖然比平常好了許多了,但是,天冷,手僵,一天拚命也做不了多少錢,生活,仍 舊是毫無辦法的喲!   「貴人為什麼還不來呢?現在是時候了呀!」於是,七公公又漸漸地開始著起急來 。他又跑去找六根爺爺,又跑去找小五子,六根爺爺和小五子仍舊沒有替他想到辦法。   孩子們,最初是鬧著,叫著,要吃;隨後,便躺在艙板上抱著乾癟的肚皮哇啦哇啦 地哭起來。福生仍舊是一樣的倔強,發脾氣,尋著過錯兒打孩子。福生嫂拚命地趕著做 著生活!……   「天啊!難道真的要餓死我們嗎?」七公公這在挨不下去了,身上,肚皮,…… 終於,他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明天,要是仍舊想不出什麼辦法來,他就決定帶著兩個 孫子,跑到熱鬧的馬路邊去討銅板去。   單為了冬防的緊急,窮人的行動,便一天甚似一天地被拘束起來;尤其是沿日暉港 一直到徐家匯一帶的貧民窟,一到夜晚十時左右,就差不多不准行人往來了。   老北風,一連刮了三個整日。就在這刮北風的第三天的下午,天上忽然佈滿了灰黑 色的寒雲,像一塊碩大無比的鋁鐵。當那寒雲一層層地不住地加厚的時候,差不多把整 個貧民窟的人們的心兒,都吊起來了。   「天哪!大風大雪,這兒實在來不得哪!」   入夜,暴雪吹著忽哨似地加緊地狂叫著!隨即,便是傾盆大雨夾著豆大的雪花。   「天哪!……」人們都發出了苦痛不堪的哀叫。   突然:……一陣巨大的漩渦風,把一大半數貧民窟的草棚和船屋子的篷蓋,統統都 刮得無影無蹤了!船屋子裡面的人們,便都毫無抵抗地在暴雨和雪花中顛撲!   「不得了呀!福生快來呀!」七公公拚命地扭住著一片被暴風揭斷了的船篷子,在 大雨和泥濘中滾著,打著磨旋。福生連忙跑過來將他扶住了!……   三四片船篷子都飛起來了,雨雪統統撲進了艙中!孩子,福生嫂,一個個都像落湯 雞似的,簡直沒有地方可以站得住腳;漸漸地都倒將下來了,滿身盡沾著泥濘,腿子不 住地發抖,牙門磕得可可地叫!   福生又連忙跑過來將他們扶起,拚命地把四五片吹斷了的篷子塞在船艙中,用一根 棕繩紮好。然後,扶著父親、老婆,背著小玲兒和四喜子,跑到了馬路上來。   兩個小東西的臉色都變成了死灰,七公公已經凍得不能開口了,福生急急地想把他 們護過$ 。父为子期,兄弟之子宜九月,不九月而期者,以其犹子而 进之也;从兄弟之子小功,再从兄弟之子缌麻:此发子而旁杀者也。祖为孙大功, 兄弟之孙小功,从兄弟之孙缌麻:此发孙而旁杀者也。盖服有加也,有报也,有 降也。祖之齐衰,世叔从子之期,皆加也;曾孙之三月与兄弟之孙五月,皆报也。 若夫降有四品,则非五服之正也。观于九族之训,如丧考妣之文,而知宗族之名、 服纪之数,盖前乎二帝而有之矣。 后魏孝文太和中,诏延四庙之子,下逮玄孙之胄。申宗宴于皇信堂,不以爵 秩为列,悉序昭穆为次,用家人之礼。此由古圣人睦族之意而推之者也。 古时《尧典》、《舜典》本合为一篇,故“月正元日,格于文祖”之后,而 四岳之咨必称“舜曰”者,以别于上文之“帝”也。至其命禹始称“帝曰”,问 答之辞已明,则无嫌也。 ○惠迪吉从逆凶 善恶报应之说,圣人尝言之矣。大禹言“惠迪吉,从逆凶,惟景响”,汤言 “天道福善祸淫”,伊尹言“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又言“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孔子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 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岂真有上帝司其祸福,如道家所谓天神察其善恶,释氏 所谓地狱果报者哉!善与不善,一气之相感,如水之流湿,火之就燥,不期然而 然,无不感也,无不应也。此孟子所谓“志台则动气”,而《诗》所云“天之牖 民,如熏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携”者也。其有不齐,则如夏之寒,冬之燠, 得于一日之偶逢,而非四时之正气也。故曰:“诚者,天之道也。”若曰有鬼神 司之,屑屑焉如道人间官长之为,则报应之至近者,反推而之远矣。 ○懋迁有无化居 “懋迁有无化居。”化者,货也。运而不积则谓之化,留而不散则谓之货。 唐虞之世,曰化而已。至殷人,始以货名。《仲虺》有“不殖货利”之言,三风 有殉于货色之儆,而《盘庚》之诰则曰“不肩好货”,于是“移化”之字为“化 生”、“化成”之化,而厚敛之君、发财之丰多不化之物矣。 舜作《南风之歌》,所谓劝之以九歌者也。读之然后知解吾民之愠者,必在 乎阜吾民之财;而自阜其财,乃以来天下之愠。 北江,今之扬子江也。中江,今之吴淞江也。不言南江,而以“三江”见之; 南江,今之钱塘江也。 《禹贡》该括众流,无独遗浙江之理,而会稽他日合诸侯计功之地也,特以 施功少,故不言于导水尔。“三江既入”,一事也;“震泽底定”,又一事也。 后之解《书》者必谓三江之皆由震泽,以二句相蒙为文,而其说始纷纭矣。 ○锡土姓 今日之天$ 申之诗作焉。当宣王之 世,周兴而申以强;当平王之世,周衰而申以弱;至庄王之世,而申为楚县矣。 二舅之于周,功罪不同,而其所以自取如此。宋左师之告华亥曰:“女丧而宗室, 于人何有?人亦于女何有?”读二诗者,岂徒论二王之得失哉! ○德如毛 “德如毛”,言易举也。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又曰: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 《水经注》:“圣水径方城县故城北,又东南径韩城东。《诗》:‘溥彼韩 城,燕师所完。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王肃曰:‘今汲郡方城县有 韩侯城,世谓寒号。’”非也。按《史记•燕世家》:“易水东分为梁门。”今 顺天府固安县有方城村,即汉之方城县也。《水经注》亦云:“显水径良乡县这 北界,历梁山南,高梁水出焉。”是所谓“奕奕梁山”者矣。旧说以韩国在同州 韩城县。曹氏曰:“武王子初封于韩,其时召襄公封于北燕,实为司空,王命以 燕众城之。”窃疑同州去燕二千余里,即令召公为司空,掌邦土,量地远近,兴 事任力,亦当发民于近甸而已,岂有役二千里外之人而为筑城者哉。召伯营申, 亦曰“因是谢人”趍齐桓城邢,不过宋、曹二国;而《召诰》“庶殷攻位”,蔡 氏以为此迁洛之民,无役纣都之理。此皆经中明证。况“其追其貊”乃东北之夷, 而蹶父之靡国不到,亦似谓韩土在北陲之远也。又考王符《潜夫论》曰:“昔周 宣王时,有韩侯,其国近燕。故《诗》云:‘普彼韩城,燕师所完。’其后韩西 亦姓韩,为卫满所伐,迁居海中。”汉时去古未远,当有传授,今以《水经注》 按毛传梁山、韩城皆不言其地,郑氏笺乃云:“梁山,今左冯翊夏阳西北。 韩,姬姓之国也,后为晋所灭,故大夫韩氏以为邑名焉。”至“溥彼韩城,燕师 所完”,则郑已自知其说之不通,故训燕为安,而曰:“大矣,彼韩国之城。乃 古平安时众民之所筑完。”惟王肃以梁山为汲郡方城县之山,而以燕为燕国。今 于梁山则用郑说,于燕则用王说,二者不可兼通,而又巧立召公为司空之说,可 谓甚难而实非矣。双“其追其貊”,郑以经传说貊多是东夷,故职方掌四夷九貉, 郑志答赵商云:“九貉即九夷也。”又《秋官》“貉隶”注云:“征东北夷所获。” 而汉时所谓貊者,皆在东北。因于笺末添二语云:“其后追也貊也,为严狁所 逼,稍稍东迁。”此又可见康成之不自安而迁就其说也。 ○如山之苞如川之流 “如山之苞”,营法也;“如川之流”,陈法也。古之善用师者,能为营而 后能为陈。故曰“师出以律”,又曰“不愆于四伐$ 隐之甚也。”又曰:“其道往也,望望然,汲汲然,如有追而弗及也。其反哭也, 皇皇然,如有求而弗得也。故其往送也如慕,其反也如疑。求而无所得之也,入 门而弗见也,上堂又弗见也,入室又弗见也,亡矣丧矣,不可复见已矣!故哭泣 辟踊,尽哀而止矣。心怅焉怆焉,惚焉忾焉,心绝志悲而已矣。”此于丧而观其 仁也。“丧三日而殡,凡附于身者心诚必信,忽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 于棺者必诚必认,忽之有悔焉耳矣。”又曰:“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 独无忄交乎?”此于葬而观其仁也。”齐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 思其所乐,思其所嗜。齐三日,乃见其所为齐者。祭之日,入室,优然必有见乎 其位。周还出户,肃然必有闻乎其容声。出户而听,忾然必有闻乎其叹息之声。 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声不绝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又曰:“祭 之明曰,明发不寐,飨而致之,又从而思之。祭之日,乐与哀半,飨之必乐,已 至必哀。”此于祭而观其仁也。自此而推之,郊之礼,所以仁鬼神也;射乡之 礼,所以仁乡党也;食飨之礼,所以仁宾客也。亲亲而仁民,会与而爱物,而天 下之大经毕举而无遗矣。故曰:孝弟为仁之本。 ○孝弟为仁之本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是故“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 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此之谓孝弟为仁之本。 ○察其所安 “求仁而得仁,安民。“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安之也。使 非所安,则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矣。 ○子张问十世 《记》曰:“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立权度量,考文章,改正 朔,易服色,殊徽号,异器械,别衣服,此其所得与民变革者也。其不可得变革 者则有矣,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子有别,此其不可得与民变革者也。” 自春秋之并为七国,七国之亲为秦,而大变先王之礼。然其所以辨上下,别亲疏, 决嫌疑,定是非,则固未尝有异乎三王也。故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自古帝王相传之统,至秦而大变。然而秦之所以亡,汉之所以兴,则亦不待 谶讳而识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此百世可知者也。保民而王,莫之能 御也,此百世可知者也。 奥何神哉?如祀灶,则迎尸而祭于奥,此即灶之神矣。时人之语谓:“媚其 君者,将顺于朝廷之上,不若逢迎于燕退之时也。”注以奥比君,以灶比权臣。 本一神也,析而二之,未合语意。 ○武未尽善 观于季札论文王之乐,以为美哉,犹有憾,则知夫子谓武未尽善之旨矣。犹 未洽于天下$ 治矣。 ○异乎三子者之撰 夫子“如或知尔”之言,“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也;曾点浴沂咏归之言, “素贫贱行乎贫贱,君子无入而不自得”也。故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去兵去食 “乃积乃仓,乃裹侯粮,于橐于囊。”国所以足食,而不待豳土之行也。 “备乃弓矢,锻乃戈矛,砺乃锋刃,无敢不善。”国所以足兵,而不淮夷之役也。 苟其事变之来而有所不及备,则Θ白梃可以为兵,而不可阙食以修兵矣。糠核 草根可以为食,而不可弃信以求食矣。古之人有至于张空,罗雀鼠,而民无贰 志者,非上之信有以结其心乎?此又权于缓急轻重之间,而为不得已之计也。明 此义,则国君死社稷,大夫死宗庙,至于舆台、牧圉之贱莫不亲其上,死其长, 所谓圣人有金城者,此物此志也。岂非为政之要道乎?孟子言“制梃以挞秦、楚”, 亦是可以无待于兵之意。 古之言兵,非今日之兵,谓五兵也。故曰:“天生五材,谁能去兵?”《世 本》:“蚩尤以金作兵,一弓、二殳、三矛、四戈、五戟”;《周礼》“司右五 兵”注引《司马法》曰:“弓矢围,殳矛守,戈戟助”是也。“诘尔戎兵”,诘 此兵也。“踊跃用兵”,用此兵也。“无以铸兵”,铸此兵也。秦汉以下,始谓 执兵之人为兵。如信陵君得选兵八万人,项羽将诸侯兵三十余万,见于太史公之 书,而《五经》无此语也。 以执兵之人为兵,犹之以被甲之士为甲。《公羊传》:“桓公使高子将南阳 之甲,立僖公而城鲁。”晋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荀寅与士吉射。 《竹书纪年》:“帝相二十七年,浇伐斟,大战于潍,覆其舟,灭之。” 《楚辞•天问》:“覆舟斟,何道取之?”正此谓也。汉时《竹书》未出,故 孔安国注为“陆地行舟”,而后人因之。 古人以左右冲杀为荡陈,其锐卒谓之跳荡,别帅谓之荡主。《晋书•载记》: “陇上健儿歌曰:丈八蛇矛左右荡,十荡十决无当前。”《唐书•百官志》: “矢石未交,陷坚突众,敌因而败者曰跳荡。”荡舟盖兼此义,与蔡姬之“乘舟 荡公”者不同。 ○管仲不死子纠 君臣之分所关者在一身,华裔之防所系者在天下。故夫子之于管仲,略其不 死子纠之罪,而取其一匡九合之功,盖权衡于大小之间,而以天下为心也。夫以 君臣之分犹不敌华裔之防,而《春秋》之志知矣。 有谓管仲之于子纠未成为君臣者,子纠于齐未成君,于仲与忽则成为君臣矣。 狐突之子毛及偃从文公在秦,而曰:“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数矣。”若毛、 偃为重耳之臣,而仲与忽不得为纠之臣,是以成败定君臣也,可乎?又谓桓兄纠 弟,此亦强为$ 。以是科名所得 十人之中,其八九皆为白徒。而一举于乡,即以营求关说为治生之计。于是在州 里则无人非势豪,适四方则无地非游客,而欲求天下之安宁,斯民之淳厚,岂非 却行而求及前人者哉? 《大祖实录》:“洪武三年八月,京师及各行省开乡试。初场《四书》疑问, 本经义及《四书》义各一道。第二场论一道。第三场策一道。中式者,後十日, 复以五事试之,曰骑、射、书、算、律,骑观其驰驱便捷,射观其中之多寡,书 通于六义,算通于九法,律观其决断。诏文有曰:‘朕特设科举,以起怀才抱德 之士,务在经明行修,博通古今,文质得中,名实相称。其中选者,朕将亲策于 廷,观其学识,第其高下,而任之以官。’”伏读此制,真所谓求实用之上者矣。 至十六年,命礼部颁行科举成式:第一场《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未能者许 各减一道;第二场论一道,诏浩表内科一道,判语五条;第三场经史策五道,文 辞增而实事废,盖与初诏求贤之法稍有不同,而行之二百余年,非所以善述祖宗 之意也。 《四书》疑犹唐人之判语,设为疑事间之,以观其学识也。《四书》义犹今 人之判语,不过得之记诵而已。苟学识之可取,则刘赏之对止于一篇已足。盖一 代之人才徒以记诵之多,书写之速,而取其长,则七篇不足为难,而有并作《五 经》二十三篇,如崇帧七年之颜茂猷者,亦何稗于经术,何施于国用哉。 《实录》言:“洪武十四年六月丙辰,诏于国子诸生中,选才学优等聪明俊 伟之士,得三十七人。命之博极群书,讲明道德经济之学,以期大用,称之曰老 秀才。累赐罗绮袭衣中靴,礼遇甚厚。”是则圣祖所望于诸生者,固不仅以帖括 之文。而惜乎大臣无通经𠙦士,使一代吁俊之典但止于斯,可叹也! 永乐二十二年十月丁卯,仁庙谕大学士杨士奇等曰:“朝廷所重安百姓,而 百姓不得蒙福者由牧守匪人,牧守匪人由学校失教,故岁贡中愚不肖十率七八。 古事不通,道理不明,此岂可任安民之寄?”当日贡举之行,不过四十年,而其 弊已如此,乃护局之臣犹托之祖制,而相持不变乎? 明初三场之制,虽有先後,而无重轻。乃士子之精力多专于一经,略于考古。 主司阅卷,复护初场所中之卷,而不深求其二三场。夫昔之所谓三场,非下帷十 年,读书千卷,不能有此三场也。今则务于捷得,不过于《四书》、一经之中拟 题一二百道,窃取他人之文记之,入场之日,抄誊一过,便可侥幸中式,而本经 之全文有不读者矣。率天下而为欲速成之童子,学问由此而衰,心术由此而坏。 宋嘉中,知谏院欧阳修上言:“今之举人$ 史》者通後魏、隋书《志》自宋以往,史 书烦碎冗长,请但问政理成败所因,及其人物损益关于当代者,其徐一切不问, 国朝自高祖以下及睿宗《实录》并《贞观政要》共为一史。”今史学废绝又甚唐 时,若能依此法举之,十年之间,可得通达政体之士,未必无益于国家也。 宋孝宗淳熙十一年十月,大常博士倪思言:‘举人轻视史学。今之论史者独 取汉、唐混一之事,三国六朝五代以为非盛世而耻谈之。然其迸取之得失,守御 之当否,筹策之疏密,区处兵民之方,形势成败之迹,惮加讨究,有补国家。请 谕春宫,凡课试命题,杂出诸史,无所拘忌,考核之际,稍以论策为重,毋止以 初场定去留,”从之。 史言薛昂为大司成,寡学术,士子有用《史记》西汉语,辄黜之。在哲宗时, 尝请罢史学,哲宗斥为俗佞。吁,何近世俗佞之多乎! ●卷十七 ○主员额数 生员犹曰官员,有定额谓之员。《唐书•儒学传》“国学始置葭生七十二员, 取三品以上子弟若孙为之;大学百四十员,取五品以上;四门学百三十员,取七 品以上。郡县三等,上郡学置生六十员,中下以十为差;上县学置生四十员,中 下亦以十为差,”此生员之名所始,而明制亦略仿之。 明初,诸生无不凛食于学。《会典》言:“洪武初,令在京府学六十人,在 外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日给廪膳,听于民间选补,仍免其差 摇二丁。” 其後以多才之地,许令增广,亦不过三人、五人而已。踵而渐多,于是宣德 元年,定为之额如廪生之数。其後又有军民子弟俊秀待补增广之名。久之,乃号 日附学,无常额,而学校自此滥矣。异时每学生员不过数十人,故考试易精,程 课易密。而洪武二十四年七月庚子,诏岁贡生员不中,其廪食五年者罚为吏,不 及五年者遣还读书。次年复不中者,虽未及五年,亦罚为吏。二十七年十月庚辰, 诏生员食廪十年,学无成效者,罚为吏。成化初,礼部奏准,革去附学生员。己 而不果行。而教官、提调官亦各有罚。取之如彼其少,课之如此其严,岂有如後 日之滥且情者乎。个人于取进士用三场,动言遵祖制,而于此独不肯申明祖制, 举一世而为姑息之政、侥幸之人,是可叹也。 宣德三年三月戊戌,行在礼部尚书胡氵荧奉旨,令各处巡按御史同布政司、 按察司并提调官、教官,将生员公同考试,食廪膳七年以上,学无成效者,发充 吏。六年以下,追还所给凛米,黜为民。其时即已病生员之滥,而尚未有提学官 之设,是以烦特旨而会多官也。 正统元年五月壬辰,始设提调学校官,每处添按察司官一员,南北御史各一 员。修周$ 不敢传段太尉。以不当史任也。自宋以後,乃有为人立传者,侵史官之职矣。 《太平御览》书目列古人别传数十种,谓之别传,所以别于史家。 ○志状不可妄作 志状在文章家为史之流,上之史官,传之後人,为史之本。史以记事,亦以 载言。故不读其人一生所著之文,不可以作;其人生而在公卿大臣之位者,不悉 一朝之大事,不可以作;其人生而在曹署之位寨,不悉一司之掌故,不可以作; 其人生而在监司守令之位者,不悉一方之地形土俗,因革利病,不可以作,今之 人未通乎此,而妄为人作志;史家又不考而承用之,是以抵牾不合。子曰:“盖 有不知而作之者。”其谓是与? 名臣硕德之子孙,不必皆读父书;读父书者不必能通有司掌故。若夫为人作 志者,必一时文苑名士,乃不能详究,而曰:“子孙之状云尔,吾则因之。”夫 大臣家可有不识字之子孙,而文章家不可有不通令之宗匠,乃欲使籍谈、伯鲁之 流为文人任其过,嗟乎,若是则尽天下而文人矣。 ○作文润笔 《蔡伯喈集》中为时贵碑诔之作甚多,如胡广、陈各三碑,桥玄、杨赐、 胡硕各二碑,至于袁满来年十五、胡根年七岁,皆为之作碑。自非利其润笔,不 至为此,史传以其名重,隐而不言耳。文人受赇,岂独韩退之谀墓金哉。 王《野客丛书》曰:“作文受谢,非起于晋宋。观陈皇後失宠于汉武帝, 别在长门宫,闻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文君取酒,相如因为文,以 悟主上,皇後复得幸。此风西汉已然,” 杜甫作《八哀诗》,李岂一篇曰:“干谒满其门,碑版照四裔,丰屋珊瑚钩, 麒麟织成毯,紫骝随剑几,义取无虚岁。”刘禹锡《祭韩愈文》曰:“公鼎侯碑, 志隧表阡,一字之价,辇金如山。”可谓发露真赃者矣。昔扬子云犹不肯受贾人 之钱,载之《法言》,而杜乃谓之“义取”,则又不若唐寅之直以为利也。《戒 庵漫笔》言:“唐子畏有一巨册,自录所作,文簿面题曰‘利市’。” 《新唐书•韦贯之传》言:“裴均子持万缣,请撰先铭。答曰:‘吾宁饿死, 岂能为是?’”今之卖文为活者可以愧矣。 《司空图传》言:“隐居中条山,王重荣父子雅重之,数馈遗,弗受。尝为 作碑,赠绢数千,图置虞乡,市人得取之,一日尽,”既不有其赠,而受之何居, 不得已也,是又其次也。 《元史》:“姚燧以文就正于许衡,衡戒之曰:‘弓矢为物,以待盗也,使 盗得之,亦将待人。文章固发闻士子之利器,然先有能一世之名将何以应人之见 役者哉。非其人而与之,与非其人而拒之,均罪也,非周身斯世之道也。吾观前 代马融,惩于邓氏,不$ 力,如太 史公纪、传,此固古今绝唱。然《八哀》八篇本非集中高作,而世多尊称之,不 敢议,如李邕、苏源明诗中极多累句,余尝痛刊去,仅各取其半,方为尽善。然 此不可为不知者言也。” 诗主性情,不贵奇巧。唐以下人有强用一韵中字几尽者,有用险韵者,有次 人韵者,皆是立意以此见巧,便非诗之正格。 且如孔子作《易•象象癗》,其用韵有多有少,未尝一律,亦有无韵者。可 知古人作文之法,一韵无字则及他韵,他韵不协则竟单行。圣人无必无固,于文 见之矣。 ○诗有无韵之句 诗以义为主,音从之。必尽一韵无可用之字,然後旁通他韵,又不得于他韵, 则宁无韵。苟其义之至当,而不可以他字易,则无韵不害。汉以上往往有之。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两韵也,至当不可易。下句云:“老翁逾墙 走,老妇出门看,”则无韵矣,亦至当不可易。古辞《紫骝马歌》中有“春持 作饭,采葵持作羹”二句无韵。李大白《天马歌》中有“自云在青天,丘陵远崔 嵬”二句无韵。《野田黄雀行》首二句“游莫逐炎洲翠,栖莫近吴宫燕”无韵。 《行行且游猎篇》首二句“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无韵。 ○五经中多有用韵 古人之文化工也,自然而合于音,则虽无韵之文而往往有韵,苟其不然,则 虽有韵之文而时亦不用韵,终不以韵而害意也,《三百篇》之诗,有韵之文也, 乃一章之中有二三句不用韵者,如“瞻彼洛矣,维水泱泱”之类是矣。一篇之中 有全章不用韵者,如《思齐》之四章、五章,《召》之四章是矣。又有全篇无 韵者,《周颂•清庙》、《维天之命》、《吴天有成命》、《时迈》、《武》诸 篇是矣。说者以为当有余声;然以余声相协而不入正文,此则所谓不以韵而害意 者也。孔子《赞易》十篇,其《彖象传》、《杂卦》五篇用韵,然其中无韵者亦 十之一。《文言》、《系辞》、《说卦》、《序卦》五篇不用韵,然亦间有一二, 如“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此所谓化工之文,自然而合者,固未 尝有心于用韵也。《尚书》之体本不用韵,而《大禹漠》:“帝德广运,乃圣乃 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伊训》:“圣漠洋洋,嘉 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尔惟德罔小,万邦 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太誓》:“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 我伐用张,于汤有光。”《洪范》:“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 道;无有作恶,$ 争权,韩、 魏,赵兴,而范中行知伯弊。当是时,逼杨侯,杨侯逃于楚巫山,因家焉。”此 误以杨侯与杨食我为一人也。《唐书•宰相世系表》曰:“杨氏出自姬姓,周宣 王子尚父封为杨侯。”又云:“晋之公族食邑于羊舌,凡三县:一曰铜,二曰 扬氏,三曰平阳。羊舌四族,叔向食采杨氏,其地平阳杨氏县是也。及晋灭羊舌 氏,而叔向子孙逃于华山仙谷,遂居华阴。”用修据此,以杨、阳、扬、羊四姓 为一,尤误。按杨城即今之洪洞县,本杨侯国。《左氏》女叔侯所云:“霍,杨、 韩、魏,皆姬姓也。”而子云《反离骚》亦云:“有周氏之蝉嫣兮,或鼻祖于汾 隅。灵宗初谍伯侨兮,流于未之杨侯。”不知其字何以为“扬”?及其灭于晋, 而为大夫羊舌氏邑,则食我始见于《传》。而杨朱与老子同时,又非羊舌之族也。 阳氏则以国为氏?以邑为氏?皆不可知。晋有阳处父,乃在叔向之前。而楚之阳, 鲁之阳虎,非一阳也。宋之羊斟,邾之羊罗,非一羊也。安得谓阳为平阳,羊为 羊舌,而并附之叔向乎? 段氏。《後汉书》:“段,其先出郑共叔段。”古人无以祖父名为氏者。 凡若此类,皆不通之说,按段氏当出自段干。《史记》: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 将,封于段干。《魏世家》有段干木、段干子。《田完世家》有段干朋。 褚氏。《唐宰相世系表》云:“出自子姓。宋共公子段,字子石,食采于褚。 其德可师,号曰褚师。”按褚师乃官名,不独宋有此官,郑亦有之。《昭公二年》: “郑公孙黑请以印为褚师”是也。卫亦有褚师声子。 贺氏。《晋书•贺循传》曰:“会睵山阴人也。其先庆普,汉世传《礼》, 所谓庆氏学。族高祖纯,安帝时为侍中,避安帝父讳,改为贺氏。”《宋史》: “贺铸自言出王子庆忌,居越之湖泽,所谓镜湖,乃庆湖也。”按古但有以王父 字为氏,无以名为氏者。庆忌,名也,不得为氏。而镜湖本名鉴湖,庆古音羌, 声不相近。若齐之庆氏居吴朱方,见于《左传》。後人以庆封有弑君之恶,讳之, 而欲更其祖,其不及宋司马华孙远矣。 刀氏。《姓谱》以为齐大夫竖刀之後。胡三省曰:‘竖刀安得有後?《汉书 •货殖传》有刀间,愚按古书,刀与貂通,齐襄王时有貂勃。” 寇氏。《姓谱》:“出自武王弟康叔,为周司寇,後人因以氏焉。”按康叔 为卫国之祖,必无以王官氏其支庶之理,此乃卫之司寇。《左传•哀二十五年》 有司寇亥,即寇氏之祖也。《檀弓》有司寇惠子。 ○孔颜孟三氏 今之颜氏,皆云兖国之裔。考《仲尼弟子列传》,有颜幸、颜高、颜祖、颜 之仆、颜哙、颜何,而孔子于$ 。 《吕氏春秋》:“干木光乎德。”去‘段’字。《惜誓》:“来革顺志而用 国。”去“恶”字,此为剪截名字之祖。 文中并称两人,而一氏一名,尤为变体。杞殖、华还,二人也。而《淮南子》 称为“殖华”。贾谊《新书》:“使曹勃不能制。”曹,曹参;勃,周勃也。 《史记•孟子荀卿传》:“管婴不及。”管,管仲;婴,晏婴也。司马迁《报任 安书》:“周魏见辜。”周,周勃,魏,魏其侯窦婴也。扬雄《长杨赋》:“乃 命骤卫。”膘,膘骑将军霍去病;卫,大将军卫青也。《杜钦传》:“览宗宣之 飨国。”韦昭曰:“宗,殷高宗也;宣,周宣王也。”《徐乐传》:“名何必夏 子,俗何必成康。”服虔曰:“夏,禹也;子,汤也,汤子姓。”班固《幽通赋》: “周贾荡而贡愤。”周,庄周;贾,贾谊也。《汉<广干>彰长啤碑》云:“丧父事 母,有柴颖之行,”柴,高柴;颖,颖考叔也。夏侯湛《张平子碑》云:“同贯 宰贡。”宰,宰我;贡,子贡也。《风俗通》:“清拟夷叔。”邵正《释讥》: “偏夷叔之高怼。”《傅子》:“夷叔迂武王以成名。”杜预《遗令》:“南观 伊洛,北望夷叔。”陶潜诗:“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皆谓伯夷、叔齐。 汉《广汉属国侯李翊碑》:“夷史之高。”《巴郡大守樊敏碑》:“有夷史之直。” 皆谓伯夷、史鱼,陶潜《读史》:“述九章程杵。”是程婴、公孙杵臼。《新唐 书•尉迟敬德传》:“隐巢。”是隐太子、巢刺王,一溢一爵。 ○古人谥止称一字 古人谥有二字三字,而後人相沿止称一字者。卫之睿圣武公,止称武公。贞 惠文子,止称公叔文子。晋赵献文子,止称文干。魏惠成王,止称惠王。楚顷襄 王,止称襄王。秦惠文王,止称惠王。悼武王,止称武王。昭襄王,止称昭王。 庄襄上,止称庄王。韩昭厘侯,止称昭侯。宣惠王,止称宣王。赵悼襄王,止称 襄王。汉诸葛忠武侯,止称武侯。 ○称人或字或爵 颜、曾思、孟三人皆氏,而思独字,以嫌于夫子也。樊、郦、绎灌三人皆姓, 而勃独爵,以功臣周姓者多也。 《史记》垓下之战,孔将军居左,费将军居右。孔将军,蓼侯孔聚也;费将 军,费侯陈贺也。费独以爵者,以功臣陈姓者多也。 ○子孙称祖父字 子孙得称祖父之字。子称父字,屈原之言“朕皇考日伯庸”是也。孙称祖字, 子思之言“仲尼祖述尧舜”是也。《仪礼》筮宅之辞曰:“哀子某为其父某甫筮 宅。”又曰:“哀子某来日某卜葬其父某甫。”字父也。虞祭之祝曰:“适尔皇 祖某甫。”卒哭之祝曰:“哀子某来日某齐尔于尔皇祖某甫$ 祝融。”梨即“黎” 字异文,是重、黎为二人,一出于少吴,一出于频颂。而《史记•楚世家》则曰: “帝颚顼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 《太史公自序》则曰:“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後也。”《晋书 •宣帝纪》:“其先出自帝高阳之子重黎,为夏官祝融。”《宋书》载晋尚书令 卫,尚书左仆射山涛、右仆射魏舒、尚书刘、司空张华等奏,乃云:“大晋 之德始自重黎,实佐颛硕,至于夏商世序天地,其在于周不失其绪。”似以重黎 为一人,不容一代乃有两祖,亦昔人相沿之谬。 古之圣人或上而为君,或下而为相,其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固非後人之 所能测也,而传者猥以一节之。黄帝,古圣人也,而後人以为医师。伯益,古 贤臣也,而世有百虫将军之号。以彼事迹章章在经籍者,且犹如此,若乃尧之臣 名羿,而有穷之君亦名弄;尧之典乐名夔,而木石之怪亦为夔;汤居亳,而亳戎 之国亦名汤。夫苟以其名而疑之,则道德之用微而谬悠之说作。若巫咸者,可异 焉。《书•君篇》:“在大戊,时则有若伊陡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义王家。 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书序》:“伊陟相太戊,毫有祥,桑共生于朝, 伊涉赞于巫咸,作《咸义》四篇。”孔安国传曰:“巫咸,臣名。”马融曰: “巫,男巫也,名咸,殷之巫也。”孔颖达正义曰:“《君》传曰:“巫氏也。 当以巫为氏,名咸。”郑玄云:“巫咸谓之巫官。”按《君》,咸子巫贤,父 子并为大臣,必不世作巫官,故孔言巫氏是也。则巫咸之为商贤相明矣。《史记》 正义谓,巫咸及子贤家皆在苏州常熟县西海隅山上,盖二子本吴人云。《越绝书》 云:“虞山者,巫咸所出也。”是未可知。而後之言天官者宗焉,言卜筮者宗焉, 言巫鬼者宗焉。言天官则《史记•天官书》所云:“昔之传天数者,高辛之前重 黎,于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者也。言卜筮则《吕氏春秋》所谓: “巫彭作医,巫咸作筮”者也。言巫鬼则《庄子》所云:“巫咸诏曰:‘来!’” 《楚辞•离骚》所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史记•封禅书》所 云:“巫咸之兴自此始。”许氏《说文》所云:“巫咸初作巫。”又其死而为神, 则秦《诅楚文》所云:“不显大神巫咸”者也。而又或以巫成为黄帝时人,《归 藏》言:“黄神将战,篮于巫咸”是也。以为帝尧时人,郭璞《巫咸山赋》序言: “巫咸以鸿术为帝尧医”是也。以为春秋时人,《庄子》言“郑有神巫曰季咸”, 《列子》言“神巫季咸,自齐来处$ 天问》:“胡弄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王逸章句以“射”为“实”,以“妻” 为“梦”。其解《远游》:“令海若,舞冯夷。”则曰:“冯夷,水仙人也,” 是河伯、冯夷皆水神矣。《穆天子传》:“至于阳纡之山,河伯、无夷之所都居。” 《山海经》:“极之渊,深三百仞,惟冰夷恒都焉。冰夷人面,乘两龙。”郭璞 注:“冰夷,冯夷也,即河伯也。”,《庄子》:“冯夷得之,以游大川。”司 马彪注引《清泠传》曰:“冯夷,华阴潼乡堤首里人也,服八石,得道为水仙, 是为河伯。”是以冯夷死而为神,其说怪矣。《龙鱼河图》曰:“河伯姓吕,名 公子;夫人姓冯,名夷。”以冯夷为河伯之妻,更怪。《楚辞•九歌》有河伯而 冯夷属海若之下,亦若以为两人。大抵所传各异。而谓河神有夫人者,亦秦人以 君主妻河,邺巫为河伯娶妇之类耳。《淮南子》:“冯夷、大丙之御”注:“二 人古之得道能御阴阳者。” 《魏书人高句丽先祖朱蒙,朱蒙母河伯女,为夫馀王妻,朱蒙自称为河伯外 孙。则河伯又有女、有外孙矣。 《真浩》载:“有一人,旦旦诣河边,拜河水。如此十年,河侯、河伯遂与 相见,予白壁十双,教以水行不溺法。”注曰:“河侯,河伯,故当是两神邪?” 《楚辞》湘湞、湘夫人,亦谓湘水之神,有後有夫人也。初个言舜之二妃。 《妃》曰:“舜葬于苍梧之野,盖三妃未之从也。”《山海经》:“洞庭之山, 帝之二女居之。”郭璞注曰:“大帝之二女,而处江为神。”即《列仙传》江妃 二女也,《九歌》所谓湘夫人称帝子者是也。而《河图玉版》曰:“湘夫人者, 帝尧女也。秦始皇浮江至湘山,逢大风,而问博士:‘湘君何神?’博士曰: ‘闻之尧二女,舜妃也,死而葬此。’”《列女传》曰:“二女死于江湘之间, 俗谓之湘君。”郑司农亦以舜妃为湘君。说者皆以舜涉方而死,二妃从之,俱溺 死于湘江,遂号为湘夫人。按《九歌》,湘君、湘夫人自是二神,江湘之有夫人, 犹河滩之有虑妃也。此之为灵,与天地并,安得谓之尧女?且既谓之尧女,安得 复总云湘君哉?何以考之?《礼记》云:“舜葬苍梧、二妃不从。”明二妃生不 从征,死不从葬。且传曰:“生为上公,死为贵神。”《礼》:“五岳比三公, 四读比诸侯。”今湘川不及四渎,无秩于命祀,而二女帝者之後,配灵神只,无 缘复下降小水而为夫人也。原其致谬之由,由乎俱以帝女为名,名实相乱,莫矫 其失,习非胜是,终古不悟,可悲矣!此辨甚正。又按《远游》之文,上曰: “二女御《九招》歌。”下曰:“湘灵鼓瑟。”是则二女与湘灵$ 曰:“蓟城东北三百里 有右北平城。”此後汉所治之土根,而平刚则在卢龙塞之东北三四百里,乃武帝 时郡治,李广所守,今之塞外,其不在土垠明矣。又考《西京杂记》述此事则云: “猎于冥山之阳。”《庄子》言:“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司马彪 注:“冥山,北海山名。”是广之出猎乃冥山,而非近郡之山也。《新序》曰: “楚熊渠于夜行,见寝石,以为伏虎,关弓射之,灭矢饮羽。下视,知石也。却 复射之,矢摧无迹。”《韩诗外传》、张华《博物志》亦同。是射石者又熊渠, 而非李广也即使二事偶同,而太史公所述本无其地,今必欲指一卷之石以当之, 不已惑乎? 《後周书,李远传》:“尝校猎于莎栅,见石于丛薄中。以为伏兔,射之, 镞人寸馀。就而视之,乃石也。太祖闻而异之,赐书曰:‘昔李将军亲有此事, 公今复尔,可谓世载其德,虽熊渠之名不能独羡其美,”李广、熊渠二事并用。 ○大小山 王逸《楚辞章句》言淮南王安博雅好古,招怀天下後伟之士,著作篇章,分 造辞赋,以类相从,故或称小山,或称大山,其义犹《诗》有“小雅”、“大雅” 梁昭明太子《十二月启》乃曰:“桂吐花于小山之上,梨翻叶于大谷之中。” 庾肩吾诗:“梨红大谷晚,桂白小山秋。”庚信《枯树赋》:“小山则丛桂留人, 扶风则长松系马。”是以山为山谷之山,失其旨矣。 《梁书》:“何胤二兄求、点并栖遁。求先卒,至是胤又隐。世号点为大山, 胤为小山。” ○丁外人 丁外人非名,言是盖主之外夫也。犹言齐悼惠王肥,高帝外妇之子也。服虔 曰:“外人,主之所幸也。”然《王子侯表》有山原孝侯外人,齐孝王五世孙。 乘丘侯外人,中山靖王曾孙。则是姓刘,而名外人,不知何所取义。 ○毛延寿 《西京杂记》曰:“元帝後宫既多,不得常见,乃使画工图形,案图召幸之。 诸宫人皆赂画工,多者十万,少者亦不减五万。独王墙不肯,遂不得见。匈奴人 朝,求美人为阀鏹氏。于是上案图,以昭君行。及去,召见,貌为後宫第一,善应 对,举止闲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帝重信于外国,故不复更人。乃穷案其事, 画工皆弃市,籍其家赀皆巨万。画工有杜陵毛延寿,为人形,丑好老少必得其真, 安陵陈敞,新丰刘白、龚宽,并工为牛马飞乌众势,人形好丑不逮延寿。下杜阳 望亦善画,尤善布色。樊育亦善布色。同日弃市。京师画工于是差稀。”据此, 则画工之图径宫乃平日,而非匈奴求美人时。且毛延寿特众中之一人,又其得罪 以受赂,而不独以昭君也。往来诗人谓匈奴求美人,乃使画工图形,而又但$ 《元史•列传》八卷速不台,九卷雪不台,一人作两传。十八卷完者都,十 九卷完者拔都,亦一人作两传。盖其成书不出于一人之手。 宋濂《序》云:“洪武元年十二月,诏修《元史》,臣濂、臣衤韦总裁。二 年二月丙寅开局。八月癸酉书成。纪三十七卷,志五十三卷,表六卷,传六十三 卷。”顺帝时无《实录》可征,因未得为完书。上复诏仪曹遣使行天下,其涉于 史事者,令郡县上之。三年二月乙丑开局,七月丁亥书成。纪十卷,志五卷,表 二卷,传三十六卷。凡前书有所未备,颇补完之。总裁仍濂、衤韦二臣,而纂录 之士独赵熏终始其事。然则《元史》之成虽不出于一时一人,而宋、王二公与 赵君亦难免于疏忽之咎矣;昔宋吴缜言:“方新书来上之初,若朝廷付之有司, 委官覆定,使诘难纠驳。审定刊修,然後下朝臣博议,可否如此。”则初修者必 不敢灭裂,审覆者亦不敢依违,庶乎得为完书,可以传久。乃历代修史之臣皆务 苟完,右文之君亦多倦览,未有能行其说者也。洪武中,尝命解缙修正《元史》 舛误,其书留中不传。 《世祖纪》:“中统三年二月,以兴、松、云三州隶上都。”“四年五月, 升上都路望云县为云州,松山县为松州。”是三年尚未升州,预书为州者误。 《本纪》有脱漏月者,《列传》有重书年者。 《天文志》既载月五星凌犯,而《本纪》复详书之,不免重出。《志》未云: “余见《本纪》。”亦非体。 诸《志》皆案牍之文,并无熔范。如《河渠志》言“耿参政”、“阿里尚书”, 《祭祀志》言“田司徒”、“郝参政”,皆案牍中之称谓也。 《张桢传》有《复扩廓帖木儿书》曰:“江左日思荐食上国。”此谓明太祖 也。晋陈寿《上诸葛孔明集表》曰:“伏惟陛下远踪古圣,荡然无忌,故虽敌国 诽谤之言,咸肆其辞,而无所革讳,所以明大通之道也。”于此书见之矣。 《石抹宜孙传》上言“大明兵”,下言“朝廷”,朝廷谓元也,内外之辞明 白如此。 《顺帝纪》:“大明兵取太平路”,“大明兵取集庆路”。其时国号未为大c 明,曰大明者,史臣追书之也。古人记事之文有不得不然者类如此。 吕东莱《大事记》曰:“《史记•商君本传》云:‘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 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通鉴》削不告奸者一句,而以匿奸之罪 为不告好之罪。《本传》又云:‘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通鉴》 削之。《本传》又云:‘名田宅臣妾者以家次。’《通鉴》削‘以家次’三字, 皆当以《本传》为正。” 《孟子》以伐燕为宣王事,与《史记》不同。《通鉴》以威王$ ”“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 注云:“言日以周郊天之月而至,阳气新,用事顺之,而用辛日,此说非也。郊 天之月而日至,鲁礼也。三王之郊一用夏正,鲁以无冬至,祭天于圜丘之事,是 以建子之月郊天,示先有事也。”“尸,陈也”注云:“尸或诂为主。此尸神象, 当从主训之,言陈,非也。”《明堂位篇》:“夏後氏尚明水,殷尚醴,周尚酒” 注云:“此皆其时之用耳,言尚非。”“君臣未尝相弑,礼乐刑法政俗未尝相变 也”注云:“春秋时,鲁三君弑。又士之有讳由庄公始,妇人ヮ而吊始于台骀, 云君臣未尝相弑,政俗未尝相变,亦近诬矣。”《杂记•下》:“或曰主之而附 于夫之党”注云:“妻之党自主之,非也。”“圭子男五寸”注云:“子男执壁, 作此赞者失之矣。”此其所驳虽不尽当,视杜氏之专阿传文则不同矣,经注之中 可谓卓然者乎! 《论语》:“子见南子”注:“孔安国曰:行道既非妇人之事,而弟子不说, 与之祝誓,义可疑焉。”此亦汉人疑经而不敢强通者也。 宋黄震言:杜预注《左氏》独主《左氏》,何休注《公羊》独主《公羊》, 惟范宁不私于《毅梁》,而公言三家之失。如曰:“《左氏》以鬻拳兵谏为爱君, 是人主可得而协也;以文公纳币为用礼,是居丧可得而昏也;《毅梁》以卫辄拒 父为尊祖,是为子可得而叛也;不纳子纠为内恶,是仇燃可得而容也;《公羊》 以祭仲废君为行,是神器可得而窥也;妾母称夫人为合正,是嫡庶可得而齐也,” 又曰:“《左氏》艳而富,其失也诬;《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辩 而裁,其失也俗。”今考《集解》中纠传文者得六事:“庄九年,公伐齐,纳纠。” 传:“当可纳而不纳,齐变而後伐,故乾时之战,不讳败,恶内也。”解曰: “雠者,无时而可与通。纵纳之迟晚,又不能全保雠子,何足以恶内乎?然则乾 时之战不讳败,齐人取子纠杀之,皆不适其文,正书其事。内之大恶,不待贬绝, 居然显矣。恶内之言,传或失之。”“僖元年,公子友帅师,败宫师于丽,获莒 。”传:“公子友谓莒曰:‘吾二人不相说,士卒何罪?’屏左右相搏。” 解曰:“江熙曰:经书败莒师,而传云二人相搏,则师不战,何以得败?理自不 通也。子所慎三战居其一,季友令德之人,岂当舍三军之整,佻身独斗,潜刃相 害,以决胜负者哉!此又事之不然,传或失之。”《信十四年,季姬及增子遇子 防,使缯子来朝。”传:“遇者,同谋也。”解曰:“鲁女无故远会诸侯,遂得 淫通,此又事之不然。《左传》曰:‘缯季姬来宁,公怒之,以增子不朝,$ 生龙形于木。” 此说恐非。古文伊、寓通用,木寓,木偶也,《史记•孝武纪》:“作木偶马”, 而《韩延寿传》曰“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古人用以事神及送死皆 木偶人木偶马,今人代以人纸马。又《史记•殷本纪》:“帝武乙无道,为偶人, 谓之天神。”索隐曰:“偶音寓。”《酷吏传》:“匈奴至为偶人,象郅都。” 索隐曰:“《汉书》作寓人。”可以证寓之为偶矣。 《五行志》:“吴王濞封有四郡五十余城。”“四”当作“三”,古四字积 划以成,与三易混,犹《左传》:“陈蔡不羹三国”之为四国也。 “隐公三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其後郑获鲁隐。”按狐壤之战事在其前, 乃隐公为公子时,此刘向误说,班、史因之,不必曲为之解。 》沟洫志》:“内史稻田租挈重。”挈,偏也,《说文》有用字。注云: “角一俯一仰,”意同。 《楚元王传》:“孙卿”,师古曰:“荀况,汉以避宣帝讳改之。”按汉人 不避嫌名,荀之为“孙”,如孟卯之为“芒卯”,司徒之为“申徒”,语音之转 “上数欲用向为九卿,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终不迁。”衍 一“不”字,当云“辄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持,挟持之义,而非 挟助之解也。 《季布传》:“难近”,谓令人畏而远之。师古以近为近天子,为大臣,非 《樊哙传》:“项羽即飨军士,中酒。”中酒谓酒半也。《吕氏春秋》谓之 “中饮”。凡事之半日中。《左传•昭公二十八年》:“中置”,谓馈之半也。 毕。《史记•河渠书》:“中作而觉”,谓工之半也。《吕氏春秋》:“中关而 止”,谓关弓弦正半而而止也。中酒犹今人言半席。师古解以不醉不醒,故谓之 中,失之矣。 《淮南厉王传》:“命从者刑之”,《史记》作“刭之”,当从刭,音相近 而讹。下文“太子自刑不殊”,又云“王自刑杀”,《史记》亦皆作“刭”也。 “孝先自告反,告除其罪。”按《史记》无下“告”字,是衍文,师古曲为 《万石君传》:“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者。”反言之也,言贵而骄人,当 如此乎? 《贾谊传》:“上数爽其忧。”谓秦之所忧者在孤立,而汉之所忧者在诸侯; 汉初之所忧者在异姓,而今之所忧者在同姓。 张敖不反,故添一“贯高为相”句,古人文字之密。 “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必古有是语,所谓“君薨而世子生”者 也,季桓子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遗腹之为嗣, 自人君以至于大夫,一也。 《邹阳传》:“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史记》作“子罕”。文颖曰: “子冉,子罕$ 韩国公容、三韩国公误。其 《地理志》有高州三韩县,辰韩为扶馀,弃韩为新罗,马韩为高丽。开泰中,圣 宗伐高丽,俘三国之遗人置县。据此乃俘三国之人置县于内地,而取三韩之名尔。 今人乃谓辽东为三韩,是以内地而目之为外国也。原其故,本于天启初失辽阳, 以後章奏之文遂有谓辽人为三韩者,外之也。今辽人乃以之自称,夫亦自外也已。 《北史》:“新罗者,其先本辰韩种也。地在高丽东南。辰韩亦曰秦韩,相 传言秦世亡人避役来适,马韩割其东界居之。以秦人故,名之曰秦韩。其言语名 物有似中国人。辰韩王常用马韩人作之,世世相传。辰韩不得自立王,明其流移 之人故也,恒为马韩所制。辰韩之始,有六国,稍分为十二,新罗则其一也。” 此又与前史不同。而《唐书•东夷传》:“显庆五年,平百济,分其地置五都督 府,其一曰马韩。” 今之佛经皆题云“大秦鸠摩罗什译”,谓是姚兴国号,非也。大秦乃西域国 名。《後汉书•西域传》言:“大秦国,在海西,地方数千里,有四百余城,小 国役属者数十。”又云:“天竺国,西与大秦通。”此其国名之偶同。而传以为 其人民皆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固未必然。而《晋书•载记》: “石季龙时,有安定人侯子光,自称佛太子,谓大秦国来,当王小秦国,”以中 国为小秦,则益为夸诞矣。 ○于陀利 韩文公《广州记》 有“干陀利”,注家皆阙。按《梁书•海南诸夷传》:“干陀利国在南海洲 上,其俗与林邑、扶南略同。出斑布、吉贝、槟榔。槟榔特精好,为诸国之最。” 《周弘正传》陡“有罪应流徙,敕以赐干陀利国。”《陈书•世祖纪》:“天嘉 四年,干陀利国遣使献方物,”惟《宋书•孝武帝纪》:“孝建二年,斤陀利国 遣使方物。”为“斤”,疑误。 ●卷三十 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天”,妇 人之语也;“月离于毕”,戍卒之作也;“龙尾伏晨”,儿童之谣也。後世文人 学士,有问之而茫然不知者矣。若历法,则古人不及近代之密。 樊深《河间府志》曰:“愚初读律书,见私习天文者有禁。後读制书,见庙 语杨士奇等曰:‘此律自为民间设耳,卿等安得有禁?’遂以《天元宝历祥赋》 赐群臣。由律书之言观之,乃知圣人所忧者深;由制书之言观之,乃知圣人之所 见者大。” 刘向言,《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食三十六。今连三年比食。自建始以来, 二十岁间而八食。率二岁六月而一发,古今罕有。异有大小希稠,占有舒疾缓急。 余所见崇帧之世十七年而八食。与汉成略同,而稠急过之矣。$ 浑出江西。” 《穆帝纪》:“江西乞活,郭敞等执陈留内史刘仕而叛。”《郗鉴传》:“拜安 西将军、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镇合肥。”《桓伊传》:“进督豫州 之十二郡扬州之江西五郡军事。”今之所谓江北,昔之所谓江西也。故晋《地理 志》以庐江、九江自合肥以北至寿春,皆谓之江西。今人以江、饶、洪、吉诸州 为江西,是因唐贞观十年,分天下为十道,其八日江南道。开元二十一年,又分 天下为十五道,而江南为东西二道。江南东道理苏州,江南西道理洪州,後人省 文,但称江东、江西尔。今之作文者乃曰大江以西,谬矣。 今之广东、广西亦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之省文也。《文献通考》:“太宗至 道三年,分天下为十五路,其後又增三路,其十七曰广甫东路,其十八曰广南西 唐时,剑南一道止分东、西两川而已。至宋,则为益州路、粹州路、利州路、 夔州路,渭之川峡四路,後遂省文名为四川。 ○史记富川国薛县之误 汉鲁国有薛县。《史记•公孙弘传》:“齐川国薛县人也。”言齐,又言 川,而薛并不属二伾,殊不可晓。正义曰:“《表》云:“川国,文帝分齐 置,都剧。”《括地志》云:“故剧城在青州寿光县南三十一里,故薛城在徐州 滕县界,”《地理志》:“薛县属鲁国。”按薛与剧隔兖州及泰山,未详。今考 《儒林传》言:“薛人公孙弘。”是弘审为薛人,上言齐川者误耳。 《续汉•郡国志》:“薛,本国。”注引《地道记》曰:“夏车正奚仲所封, 冢在城南二十里山上。”《皇览》曰:“靖郭君冢在鲁国薛城中东南陬。孟尝君 冢在城中向门东。向门,出北边门也。”《诗》云:“居常与许。”郑玄曰: “常或作‘尝’。在薛之旁,为盂尝君食邑。”《史记•越世家》:“愿齐之试 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索隐曰:“常,邑名。盖田文所封者。”《魏 书•地形志》:“薛县,彭城郡,有奚公山、奚仲庙、孟尝君家。”《水经注》: “今薛县故城侧犹有文家,结石为郭,作制严固,莹丽可寻。”而《史记•孟尝 君传》正义曰:“薛故城在徐州滕县南四十四里。”今《淄川县志》据《公孙弘 传》之误文,而以为孟尝君封邑,失之矣。又按《地理志》:“川国,三县, 剧、东安平、楼乡。”剧在今寿光县西南,东安平在今临淄县东南一十里,楼乡 未详所在。又《高五王传》:”武帝为悼惠王家园在齐,乃割临淄东圜悼惠王家 园邑,尽以予川。”足明川在临之东矣。今之淄川不但非薛,并非汉之西 川,乃般阳县耳。以为汉之川,而又以为孟尝君之薛,此误而又误也$ 》:“威王不应而此者三。”《韩非子》:“嗣公知之, 故而驾鹿。”《吕氏春秋》:“静郭君炫而曰:不可。”又曰:“而固贤者也, 用之未晚也。”《荀子》:“ポ然而雷击之,如墙厌之。” 《说苑》:“越诸发曰:意而安之,愿假冠以见;意如不安,愿无变国俗。” 又曰:“而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新序》引邹阳书:“白头而新,倾盖 而故。”後汉《督邮斑碑》:“柔远而迩。”皆当作“如”。《战国策》:“昭 奚恤曰:请而不得,有说色,非故如何也?’疵曰:‘是非反如何?’” 《大戴礼》:“使有司日省如时考之。”又曰:“然如曰《礼》云《礼》云。” 又曰:“安如易,乐而湛。”又曰:“不赏不罚,如民咸尽力。”又曰:“知一 而不可以解也。”《春秋繁露》:“施其时而成之,法其命如循之。”《淮南子》: “尝一哈水如甘苦知矣。”《汉乐府》:“艾如张後。”汉《济阴太守孟郁修尧 庙碑》:“无为如治,高如不危,满如不溢,”《太尉刘宽碑》:“去鞭拊,如 获其情;弗用刑,如弭其奸。”《郭辅碑》:“其少也,孝友而悦学;其长也, 宽舒如好施。”《易》王弼注:“革而大亨以正,非当如何?”皆当作“而”。 《汉书•地理志》:“辽西郡,肥如,莽曰肥而。”《左传•襄十二年》:“夫 妇所生若而人。”注云:“若如人。”《说文》:“需从雨,而声。”盖即读 “而”为“如”也。唐人诗多用“而今”,亦作“如今”。今江西人言如何亦曰 “而何”。 《周礼》:“旅师而用之以质剂”注:“‘而’读为‘若’,声之误也。” 陆德明音义云:“‘而’音‘若’。”《仪礼•乡馀酒礼》:“公如大夫入”注: “‘如’读为‘若’。” “奈何”二字,始于《五子之歌》:“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左传》: “河鱼腹疾,奈何。”《曲礼》曰:“国君去其国,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 大夫曰:‘奈何去宗庙也!’士曰:‘奈何去坟墓也!’”《楚辞•九歌•大司 命》:“愁人兮奈何!”《九辩》:“君不知兮可奈何!”此“奈何”二字之祖。 《左传》华元之歌曰:“牛则有皮,犀尚多,弃甲则那!”直言之曰“那”,长 言之曰“奈何”,一也。又《书》:“如五器”,郑康成读“如”为乃个反。 《论语》:“吾末如之何也已矣,”音亦与“奈”同。 六朝人多书“奈”为“那”。《三国志》注文钦《与郭淮书》曰:“所向全 胜,要那後无继何!”《宋书•刘敬宣传》:“牢之曰:“平元之後,令我那骠 骑何!”唐人诗多以“无奈”为“无那”。 《公羊传•隐元年》:“母欲立$ ,一念偶差,也都得受相當的報應。這所報的也並非“睚眥 之怨”,因為那地方是鬼神為君,“公理”作宰,請酒下跪,全都無功,簡直是無法可 想。在中國的天地間,不但做人,便是做鬼,也艱難極了。然而究竟很有比陽間更好的 處所:無所謂“紳士”,也沒有“流言”。   陰間,倘要穩妥,是頌揚不得的。尤其是常常好弄筆墨的人,在現在的中國,流言 的治下,而又大談“言行一致”的時候。前車可鑒,聽說阿而志跋綏夫曾答一個少女的 質問說,“惟有在人生的事實這本身中尋出歡喜者,可以活下去。倘若在那裏什麼也不 見,他們其實倒不如死。”於是乎有一個叫作密哈羅夫的,寄信嘲罵他道,“……所以 我完全誠實地勸你自殺來禍福你自己的生命,因為這第一是合於邏輯,第二是你的言語 和行為不至於背馳。”   其實這論法就是謀殺,他就這樣地在他的人生中尋出歡喜來。阿爾志跋綏夫只發了 一大通牢騷,沒有自殺。密哈羅夫先生後來不知道怎樣,這一個歡喜失掉了,或者另外 又尋到了“什麼”了罷。誠然,“這些時候,勇敢,是安穩的;情熱,是毫無危險的。   然而,對於陰間,我終於已經頌揚過了,無法追改;雖有“言行不符”之嫌,但確 沒有受過閻王或小鬼的半文津貼,則差可以自解。總而言之,還是仍然寫下去罷:——   我所看的那些陰間的圖畫,都是家藏的老書,並非我所專有。我所收得的最先的畫 圖本子,是一位長輩的贈品:《二十四孝圖》。這雖然不過薄薄的一本書,但是下圖上 說,鬼少人多,又為我一人所獨有,使我高興極了。那裏面的故事,似乎是誰都知道的 ;便是不識字的人,例如阿長,也只要一看圖畫便能夠滔滔地講出這段的事跡。但是 ,我于高興之餘,接著就是掃興,因為我請人講完了二十四個故事之後,才知道“孝” 有如此之難,對於先前癡心妄想,想做孝子的計劃,完全絕望了。   “人之初,性本善”麼?這並非現在要加研究的問題。但我還依稀記得,我幼小時 候實未嘗蓄意忤逆,對于父母,倒是極願意孝順的。不過年幼無知,只用了私見來解釋 “孝順”的做法,以為無非是“聽話”,“從命”,以及長大之後,給年老的父母好好 地吃飯罷了。自從得了這一本孝子的教科書以後,才知道並不然,而且還要難到幾十幾 百倍。其中自然也有可以勉力仿效的,如“子路負米”,“黃香扇枕”之類。“陸績懷 桔”也並不難,只要有闊人請我吃飯。“魯迅先生作賓客而懷橘乎?”我便跪答雲,“ 吾母性之所愛,欲歸以遺母。”闊人大佩服,於是孝子就做穩了,也非常省事。“哭竹 生$ 索,也不帶算盤,就是雪白的一條 莽漢,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著,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但他一出臺就須打一百零 八個嚏,同時也放一百零八個屁,這才自述他的履歷。可惜我記不清楚了,其中有一段 大概是這樣:——   “…………   大王出了牌珹,叫我去拿隔壁的癩子。   問了起來呢,原來是我堂房的阿侄。   生的是什麼病?傷寒,還帶痢疾。   看的是什麼郎中?下方橋的陳念義la兒子。   開的是怎樣的藥方?附子、肉桂,外加牛膝。   第一煎吃下去,冷汗發出;   第二煎吃下去,兩腳筆直。   我道nga阿嫂哭得悲傷,暫放他還陽半刻。   大王道我是得錢買放,就將我捆打四十!”   這敘述裏的“子”字都讀作入聲。陳念義是越中的名醫,俞仲華曾將他寫入《蕩寇 志》裏,擬為神仙;可是一到他的令郎,似乎便不大高明了。la者“的”也;“兒” 讀若“倪”,倒是古音罷;nga者,“我的”或“我們的”之意也。   他口裏的閻羅天子仿佛也不大高明,竟會誤解他的人格,——不,鬼格。但連“還 陽半刻”都知道,究竟還不失其“聰明正直之謂神”。不過這懲罰,卻給了我們的活無 常以不可磨滅的冤苦的印象,一提起,就使他更加蹙緊雙眉,捏定破芭蕉扇,臉向著地 ,鴨子浮水似的跳舞起來。   Nhatu,nhatu,nhatu-nhatu-nhatututuu!目連瞎頭也冤苦不堪似的吹著。他因 此決定了:——   “難是弗放者個!   那怕你,銅牆鐵壁!   那怕你,皇親國戚!   …………”   “難”者,“今”也;“者個”者“的了”之意,詞之決也。“雖有忮心,不怨飄 瓦”,他現在毫不留情了,然而這是受了閻羅老子的督責之故,不得已也。一切鬼眾中 ,就是他有點人情;我們不變鬼則已,如果要變鬼,自然就只有他可以比較的相親近。 迎神時候的無常,可和演劇上的又有些不同了。他只有動作,沒有言語,跟定了一個捧 著一盤飯菜的小丑似的腳色走,他要去吃;他卻不給他。另外還加添了兩名腳色,就是 “正人君子”之所謂“老婆兒女”。凡“下等人”,都有一種通病:常喜歡以己之所欲 ,施之於人。雖是對於鬼,也不肯給他孤寂,凡有鬼神,大概總要給他們一對一對地配 起來。無常也不在例外。所以,一個是漂亮的女人,只是很有些村婦樣,大家都稱她無 常嫂;這樣看來,無常是和我們平輩的,無怪他不擺教授先生的架子。一個是小孩子, 小高帽,小白衣;雖然小,兩肩卻已經聳起了,眉目的外梢也向下。這分明是無常少爺 $ 然後入鍋煎練。 凡煎鹽鍋,古謂之牢盆,亦有兩種制度。其盆周闊數丈,徑亦丈許,用鐵者,以鐵打成葉片,鐵釘拴合,其底平如盂,其四周高尺二寸,其合縫處一經鹵汁結塞,永無隙漏。其下列竈燃薪,多者十二、三眼,少者七、八眼,共煎此盤。南海有編竹為者,將竹編成闊丈深尺,糊以蜃灰,附以釜背。火燃釜底,滾沸延及成鹽。亦名鹽盆,然不若鐵葉鑲成之使也。凡煎鹵未即凝結,將皂角椎碎,和粟米糠二味,鹵沸之時,投入其中攪和,鹽即頃刻結成。蓋皂角結鹽,猶石膏之結腐也。 凡鹽淮揚場者,質重而黑,其他質輕而白。以量較之,淮場者一升重十兩,則廣、浙。長蘆者只重六、七兩。凡蓬草鹽,不可常期,或數年一至,或一月數至。凡鹽,見水即化,見風即鹵,見火愈堅。凡收藏不必用倉廩。鹽性畏風不畏濕。地下疊稿三寸,任從卑濕無傷。周遭以土磚泥隙,上蓋茅草尺許,百年如故也。 凡池鹽,宇內有二:一齣寧夏,供食邊鎮;一齣山西解池,供晉豫諸郡縣。解池界安邑、猗氏、臨晉之間,其池外有城堞,周遭禁禦。池水深聚處,其色綠沉。土人種鹽者,池傍耕地為畦隴,引清水入所耕畦中,忌濁水,參入即淤澱鹽脈。 凡引水種鹽,春間即為之,久則水成赤色。待夏秋之交,南風大起,則一宵結成,名曰顆鹽,即古志所謂大鹽也。以海水煎者細碎,而此成粒顆,故得大名。其鹽凝結之後,掃起即成食味。種鹽之人,積掃一石交官,得錢數十文而已。其海豐、深州,引海水入池曬成者,凝結之時,掃食不加人力,與解鹽同;但成鹽時日,與不借南風,則大異也。 凡滇、蜀兩省遠離海濱,舟車艱通,形勢高上,其鹹脈即韞藏地中。凡蜀中石山去河不遠者,多可造井取鹽。鹽井周圓不過數寸,其上口一小盂覆之有餘,深必十丈以外乃得鹵性。故造井功費甚難。 其器冶鐵錐,如碓形,其尖使極剛利,向石山春鑿成孔。其身破竹纏繩,夾懸此錐。每春深入數尺,則又以竹接其身,使引而長。初入丈許,或以足踏碓梢,如春米形。太深則用手捧持頓下。所春石成碎粉,隨以長竹接引,懸鐵盞挖之而上。大抵深者半載,淺者月餘,乃得一井成就。蓋井中空闊,則鹵氣遊散,不克結鹽故也。 井及泉後,擇美竹長丈者,鑿淨其中節,留底不去,其喉下安消息,吸水入筒,用長緪系竹沉下,其中水滿。井上懸桔槔、轆轤諸具。制盤駕!,牛拽盤轉,轆轤絞緪,汲水而上。入於釜中煎煉(只用中釜,不用牢盆),順刻結鹽,色成至白。 西川有火井,事奇甚。其井居然冷水,絕無火氣。但以長竹剖開去節,合縫漆布,一頭插入井底,其上曲接,以口緊對釜臍,註鹵水釜中,$ ,盡是瑤葩琪草﹔繞廊來往,無非異獸珍禽,珠簾捲處,只聞得一陣氤氤氳氳的蘭麝香:翠幌掀時,只見有一圓明明晃晃的菱花鏡。樓台倒影入池塘,花柳依人窺瑣闌。恍如誤入桃源,疑似潛投月府。   景期正在驚疑,背後忽轉出四個青衣侍婢來,一把拉住道:「在這裡了,你是什麼人,敢入園中,夫人在弄月樓上親自看見,著我們來拿你。」景期聽了,只叫得一聲苦,想道:「這回弄決撤了!」只向四個婢子問道:「你家是何等人家?」內一個道:「你眼珠子也不帶的,我這裡是皇姨虢國夫人府中。你敢亂闖嗎!」景期呆了,只得跟她們走去。   看官,你道那虢國夫人是何等人?原來是楊貴妃的親姊。她姊妹共有四人,因明皇寵了貴妃,連那三位姨娘也不時召入宮中臨幸。封大姨為秦國夫人、二姨為韓國夫人、三姨為虢國夫人。也不要嫁人,竟治第京師,一時寵冠百僚,權傾朝野。三姨之中,惟虢國夫人更加秀媚。有唐人絕句為證:   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官門。   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原來那虢國夫人平日不耐冷靜,不肯單守著一個妹夫。時常要尋幾個俊俏後生,藏在府中作樂。這日正好在弄月樓上望見個書生,在園中東張西望。這是上門的生意,如何放得他過,因此叫青衣去拿他進來。景期被四個侍女挾著上樓,那樓中已點上燈火。見那金爐內焚著龍涎寶香,玉瓶中供著幾件珊瑚。繡茵錦褥,象骨鸞箋,水晶簾,琉璃障,映得滿樓明瑩。中間一把沉香椅上,端坐著夫人。   景期見了,只得跪下。夫人道:「你是什麼人?敢入我府中窺探,快說姓甚名誰?作何勾當?」景期想來,不知是禍是福,不好說出真名字來,只將姓兒拆開了胡應道:「小生姓金名重,忝列泮宮,因尋春沉醉,誤入潭府,望夫人恕罪!」虢國夫人見他舉止風流,已是十分憐愛,又聽得他言語不俗,眼中如何不放出火來!便朱唇微綻,色眼雙睜,伸出一雙雪白的手兒扶他起來,道:「既是書生,請起作揖。」景期此時一大驚嚇變成歡喜,站起來深深作了一揖。夫人便叫看坐。景期道:「小生得蒙夫人海涵,已出萬幸,理宜侍立,何敢僭越!」夫人道:「君家氣字不凡,今日有緣相遇,何必過謙!」景期又告坐了,方才坐下。   侍兒點上茶來,銀碗金匙,香茗異果。一面吃茶,一面夫人吩咐擺宴,侍女應了一聲,一霎時就擺列席前。簾外咿咿啞啞的奏起一番細樂。夫人立起身來,請景期就席。景期要讓夫人主坐,自己旁坐。夫人笑著,再三不肯。景期又推讓了一回,方才對面坐了。侍女們輪流把盞,那吃的肴撰通是駔鯉唇熊掌,象白駝峰。用的器皿通是些玉$ 聲答應。   原來明皇幸蜀時節,因事情急迫紛杳,遺下許多內監宮娥在宮,如今都被安祿山差遣。一時領了旨意去安排。祿山教安慶緒、尹子奇、史思明隨著擺駕,至宜春院中,上筵坐定,安慶緒等輪流把盞,早有許多梨園子弟進來,只見那第一對是樂官李龜年,頭戴天青巾,腰繫白玉帶,身穿錦團花袍,後邊一個童子手執繡龍青幡一首,上面用大珠子串成「東方角音」四個大字。旁邊,兩個童子手執小青幡二首,也各用珠子串成四字。左邊幡上是陽律太簇,右邊幡上是陰呂夾鐘,幡下有子弟二十人。俱戴金花在頭,穿著青彩金花彩舞衣,擺列在東邊立定。   第二隊樂官是馬仙期,頭戴絳紅巾,腰繫珊瑚帶,身穿紅錦團花袍,後面一個童子手執繡龍紅幡一首,用翠羽貼成「南方徽音」四個大字。兩邊兩個童子手執小紅幡二首,也各用翠羽貼成四字,左邊幡上是「陽律仲呂」,右邊幡上是「陰呂蕤賓」。幡下有子弟二十人,俱戴金花在頭,穿著紅繡織金花彩舞衣,擺列在南邊立定。   第三隊樂官雷海清頭戴月白巾,腰繫白玉帶,身穿白錦團花袍。後邊一個童子手執繡龍白幡一首,上用赤金打成「西方商音」四個大字。旁邊兩個童子手執小白幡二首,也各用赤金打成四字,左邊幡上「陽律夷則」,右邊幡上是「陰呂南呂」,幡下有子弟二十人,俱戴金花在頭,穿著白綾繡金花彩舞衣,擺列在西邊立定。   第四隊樂官張野狐,頭戴皂紗巾,腰繫墨玉帶,身穿黑錦團花袍,後邊一個童子手執繡龍皂幡一首,上用銀子打成「北方羽音」四個大字。旁邊兩個童子手執小皂幡二首,也各用銀子打成四字。左邊幡上是「陽律應鐘」,右邊幡上是「陰呂黃鐘」,下有子弟二十人,俱戴金花在頭,穿著黑繡織金花彩舞衣,擺列在北廂立定。   第五隊樂官是賀懷智,頭戴赭黃巾,腰繫密臘帶,身穿黃錦團花袍,後邊一個童子手執繡龍黃幡一首,上用寶石綴成「中央宮音」四個大字。旁邊四個童子手執小黃幡四首,也各用寶石綴成四字,前面幡上「陽律姑洗」,右面幡上是「陰呂林鐘」,左面幡上是陽律無忌」,後面幡上是「陰呂大忌」。幡下有子弟四十人,俱戴金花在頭,穿著黃繡織金花彩舞衣,擺列在中央立定。上按著九宮八卦,中按著四時五行,下按著五音十二律。一共五個樂官,統領子弟共一百二十名,都持著鳳蕭鶯笛,象管鸞笙,金鐘玉盤,吹打的吹打,歌舞的歌舞,李龜年羯鼓,賀懷智琵琶,馬仙期箜篌,雷海青的秦箏,張野狐手拍,各執一絕,通是絕精的妙技。一時彈唱起來,眾子弟相和,唱出一套曲子。   步步嬌   廣寒宮,淒涼無人到,玉杵臼頻春搗,婆娑樹$ 。只是近來郭節度頒下示約,一應寺觀庵院不許容留來歷不明的人,小姐若有什麼憑據見賜一觀,免得被人查問。」葛明霞道:「這個不難,有睢陽雷將軍的路引,前日在郭節度處掛過號的,夫人電閱便了。」說罷,將路引送去。   虢國夫人接來一看,見明霞名下注中鍾景期元配室,便驚問道:「原來鍾狀元就是尊夫也,一向責貶蜀中,不知可有些音耗?」葛明霞道:「地北天南,兵馬阻隔,哪裡知他消息。」   虢國夫人聽了,想起前程,淒然淚下。明霞問道:「夫人為何說著鍾郎,忽然悲慘?」虢國夫人掩飾道:「我在長安曾與他一面,因想起昔日繁華,故不勝慘戚耳。」明霞見說,也紛紛滾下淚來。衛碧秋道:「姐姐連日風霜,今幸逢故友知己,自當保重,不要傷感。」明霞道:「我見夫人與鍾郎一面之識,提起尚然悲傷,奴家想我父親年老被禁,不知生死如何。今我又流落播遷,不能相見,怎教人不要心酸。」說罷又哭。虢夫人道:「我正要問小姐,令尊既被監禁,不知小姐怎生脫得賊人巢穴?」明霞便將紅子代死,碧秋同逃的事前後一一備述。   虢夫人道:「原來如此,難得衛嫗賢母女義相救,如今可放心在我庵中住下,不必愁煩。」三人立起稱謝道:「多謝夫人!」   虢國夫人道:「我既出家,你們不要稱我是夫人。我法名淨蓮,法字妙香。自今以後,稱為我妙姑姑便了。」明霞三人齊道領命。看官記著,以後做小說的,也稱虢國夫人為妙香了,不要忘卻。   話休絮煩,明霞三人在慈航淨室中一連住了十餘日,正值中天月照,花影橫階,星斗燦爛,銀河清淺。衛嫗是有了年紀,不耐夜坐,先去睡了。妙香在佛堂中做完功課,來與明霞、碧秋坐在小軒前看月,說些閒話。明霞心中想起紅子死得慘苦,父親又存亡未卜,鍾景期又不知向來下落,衷腸百結,愁緒千條,滾滾淚下。妙香心裡也暗想當日富貴,回首恰如春夢,憶昔與鍾景期正在情濃,忽然分散,那個會溫存的妹夫天子又遠遠的撤下去了。想到此處,不覺黯然腸斷。   這碧秋見了二人情景,也自想道:「我紅顏薄命,空具姿容,不逢佳偶,母子煢煢,飄流南此,困苦流連,未知何日得遇機緣。」對著月光兒,唏噓長歎。卻又作怪,明霞、妙香的心事是有著落的,到還有些涯岸,惟碧秋的心事,沒有著落的,偏自茫茫無際,不知這眼淚是從何處來的,撲籟簌的只管掉下淚來。明霞道:「奴家是命該如此,只是帶累妹子,也辛苦跋涉,心上好生難過。今夜指月為盟,好歹與妹子追隨一處。如今患難相扶,異日歡娛同享。」碧秋道:「但得姐姐提攜,生死骨肉矣。」   正說得投機,忽聞一陣異$ 敢延遲,即日就道,特來告辭。」景期道:「東京百姓,久罹水火,專望老先生急解倒懸,正速去。學生還要點軍馬,聚糧草。尚有數日耽閣,不能與老先生同行,殊為怏怏。」太古道:「足下旌旄北上,必過洛陽,願便道賜顧,少慰鄙懷。」景期道:「若到貴治,自然晉謁。今日敢屈大駕,待學生治酒奉餞。」太古道:「王事靡監,盛情心醉矣。就此拜別,再圖後會。」二人拜別起身,景期也上馬來送,直到十里亭,揮淚分手,景期自回 ,太古向東京進發。   不知此去做什麼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郭汾陽建院蓄歌姬   詩曰:   芭蕉分綠上窗紗,暗度流年感物華。   日正長時春夢短,覺來紅日又西斜。   話說御史中丞葛太古,奉旨安撫東京,走馬赴任,星夜趲行。早有衙役前來迎接,到東京上任。那些行香拜客的常套,不消說得。三日之後,就要前往各處鄉鎮山村,親自踏勘,拋荒田土,招諭失業流民。有書吏稟道:「老爺公出,要用多少人夫,求預先吩咐,好行牌拘喚,並齊集跟隨人役,可著各處整頓公館鋪陳,以便伺候。」太古道:「百姓遭兵火之餘,困苦已極,若多帶人役,責令地方備鋪陳公館,這不叫做撫民,反去擾民了,今一概不許。一路上跟隨書吏一名,門子一名,承差二名,皂隸四名。本院鋪蓋,用一頭小驢馱載,隨路借寺院歇宿。至於盤費,本院自帶俸銀,給與你們,買來柴米,借灶炊煮,不許擅動民間一針一草。如違,定行處死。」書吏領命而行。太古匹馬,領著衙役出城,到各鄉村處踏勘了幾處。   是日,來到華陰山下,見一座小小庵院,半開半掩。太古問道:「這是什麼庵院?」承差稟道:「是慈航靜室。」太古道:「看來到也潔淨,可以就此歇馬暫息。」遂下馬,吩咐衙役停在外廂。自己走進山門,到佛堂中禮佛。裡面妙香忙出來接見,向前稽首。太古回了一禮,定睛一看,驚問道:「你這姑姑,好象與虢國夫人一般模樣?」妙香道:「貧尼正是。不知大人如何認得?」太古道:「下官當時值宿禁門,常常見夫人出入宮闈。況又同里近鄰,如何不認得!」妙香道:「請問大人尊姓,所居何職?」太古道:「下官御史中丞葛太古,奉旨安撫此地,所以到此。」妙香道:「呵呀!可惜!可惜!大人若早來三個月,便與令愛相逢了。」太古道:「姑姑說哪個的令愛?」妙香道:「就是大人的令愛明霞小姐。」太古道:「小女已在范陽死節,哪裡又有一個?」妙香道:「原來是大人誤聞傳言了。令愛原未曾死,百日以前,逃難到小庵,住了幾日,因避亂兵,在山路裡失散了,如今不知去向。」太古道:「姑姑這話$ 異處而出。」又曰:「比干,忠臣也,儻神道有知,明我以忠見殺。」三思果敗。   神龍初,桓彥範與張柬之等發北軍入玄武門,斬張易之等,遷則天於陽宮。柬之勒兵於景運門,將引諸武以誅之。彥範以大功既立,不欲多誅戮,遽解其縛。柬之固爭不果。既而權歸三思,諸同謀者咸曰:「斬我項者,桓彥範也。」彥範曰:「主上疇昔為英主,素有明斷,吾留諸武,使自致耳。今日事勢既爾,乃上天之命,豈人事乎?」尋並流放,為三思所害,海內咸痛之。   節愍太子以武三思亂國,起北軍誅之。既而韋庶人與安樂公主翊中宗以登玄武門,千騎王歡憙倒戈擊太子,太子兵散,走至鄠縣,為宗楚客之黨所害。三思嘗令子宗訓與安樂公主凌忽太子,太子積忿恨,遂舉兵而死,兆庶咸痛之。   睿宗皇帝即位,悼太子殞身殉難,下詔曰:「曾氏之孝也,慈親惑於疑聽;趙虜之族也,明帝哀而望思。歷考前聞,率由舊典。太子,大行之子,元良守器,往羅構間,困於讒嫉,莫顧斧鉞,輕盜甲兵,有此誅夷,無不憤惋。今四凶滅服,十起何追,方申赤暈之冤,以抒黃泉之痛。可贈皇太子諡曰節愍。」先是,宗楚客、紀處訥、冉祖雍等奏言:「相王及太平公主與太子同謀,請收付獄。」中宗命御史中丞蕭至忠鞫之,至忠泣而奏曰:「陛下富有四海,貴為天子,豈不能保持一弟一妹,受人羅織。宗社存亡,實在於此。臣雖至愚,竊為陛下不取。《漢書》云:『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願陛下詳之。且往者則天欲立相王為太子,相王累日不食,請迎陛下,固讓之誠,天下傳說。且明祖雍所奏,咸是構虛。」中宗納其言,乃止。十起未詳。 第十章 節義   高祖命屈突仲通副太宗討王世充,時通二子俱在充所。高祖謂通曰:「東征之事,今且相屬,其如兩子何?」通對曰:「臣以朽老,誠不足當重任,但自惟疇昔就執事,豈以兩兒為念!兩兒若死,自是其命,終不以私害公也。」高祖歎息曰:「徇義之夫,一至於此,可尚也。」   李綱,慷慨有志節,每以忠義自命。初名瑗,字子玉,讀《後漢書》,慕張綱為人,因改名曰綱,字文紀。周齊王憲引為參軍。及憲遇害,無敢收視,其扶撫柩號慟,躬自埋瘞,時人義之。仕隋太子洗馬。太子勇之廢也,隋文帝切責宮寮,以其不存輔導。綱對曰:「今日之事,乃陛下過,非太子罪也。太子才非常品,性本常人,得賢明之士輔之,足嗣皇業。奈何使弦歌鷹犬之徒,日在其側。乃陛下訓導之不足,豈太子罪耶!」文帝奇之,擢為尚書左丞。周齊王女孀居,綱以故吏,每加贍恤。及綱卒,宇文氏被髮號哭,$ 非孝順。」賞賚甚厚。素退問德彝曰:「卿何以知之?」對曰:「至尊性儉,雖見而怒,然雅聽後言。婦人唯麗是好,後心既悅,聖慮必移。所以知耳。」素歎曰:「揣摩之才,非吾所及也。」素時勛略在位,下唯激賞德彝,無其牀曰:「封郎後時,必據吾座。」後素南征,泊海曲。素夜召之,德彝落海,人救而免,乃易衣見素。深加嗟賞,亟薦用焉。   薛收,隋吏部侍郎道衡之子,聰明博學。秦府初開,為記室參軍。未幾卒,太宗深追悼之,後謂房玄齡曰:「薛收不幸短命,若在,以中書令處之。」   魏徵、王珪、韋挺俱事隱太子,時或稱東宮有異圖,高祖不欲彰其事,將黜免宮寮以解之。流挺、珪於雋州,徵但免官。而徵言於裴寂、封德彝曰:「徵與韋挺、王珪,並承東宮恩遇,俱以被責退。今挺、珪得罪,而徵獨留,何也?」寂等曰:「此由在上,寂等不知。」徵曰:「古人云,成王欲殺召公,周公豈得不知?」無何,挺等徵還。   馬周,少落拓不為州里所敬,補州助教,頗不親事。刺史達奚怒杖之,乃拂衣去曹州,為濬儀令崔賢育所辱,遂感激,西之長安,止於將軍常何家。貞觀初,太宗命文武百官陳時政利害,何以武吏不涉學,乃委周草狀。周備陳損益四十餘條,何見之,驚曰:「條目何多也不敢以聞。」周曰:「將軍蒙國厚恩,親承聖旨,所陳利害,已形翰黑,業不可止也。將軍即不聞,其可得耶!」何遂以聞。太宗大駭,召問何,遽召周,與語甚奇之。直門下省,寵冠卿相,累遷中書令。周所陳事:六街設鼓以代傳呼,飛驛以達警急,納居人稅及宿衛大小交,即其條也。太宗有事遼海,詔周輔皇太子,留定州監國。及凱旋,高宗遣所留貴嬪承恩寵者,迓於行在。太宗喜悅問高宗,高宗曰:「馬周教臣耳。」太宗笑曰:「山東輒窺我。」錫賚甚厚。及薨,太宗為之慟,每思之甚,將假道術以求見,其恩遇如此。初,周以布衣直門下省,太宗就命監察裡行,俄拜監察御史。「裡行」之名自周始也。   岑文本,初仕蕭詵,江陵平,授秘書郎,直中書校省。李靖驟稱其才,擢拜中書舍人,漸蒙恩遇。時顏師古諳練故事,長於文誥。時無逮,冀復用之。太宗曰:「我自舉一人,公勿復也。」乃以文本為中書侍郎,專與樞密。及遷中書令,歸家有憂色。其母怪而問之,文本對曰:「非勛非舊,濫登寵榮,位高責重,古人所戒,所以憂耳!」有來賀者,輒曰:「今日也,受弔不受賀。」遼東之役,凡所支度,一以委之,神用頓竭。太宗憂之曰:「文本與我同行,恐不與我同反。」俄病卒矣。   太宗嘗問侍臣曰:「朕子弟孰賢」魏徵對曰:「臣愚,不能盡知,唯$ 觀妾容。然猶恐一朝訂約,異日負盟,令妾有白頭之歎。君亦當慮耳。」   琪生聽到此處,就立起身來,攜著小姐手道:「小姐慧思。我兩漲人何不就在燈前月下,明心見性,誓同衾穴。何如?」遂雙雙在階前同發一誓起來。雪娥拔下鳳釵,向琪生道:「當初原是它為媒,你還拿去,以為後日合歡之驗。」又題詩一首,贈予琪生道:   既許多才入繡閨,芳心渾似絮沾泥。   春山倩得張郎畫,不比臨流捉葉題。               琪君良人辱愛妾鄒氏雪娥斂衽書   琪生將詩玩索一遍,然後將鳳釵與詩收訖,也題詩一首答道:   感卿金風結同心,有日於歸理瑟琴。   從此嫦娥不孤零,共期偕老慰知音。               雪卿可人唱隨沐恩大祝瓊題贈。   雪娥也收了。琪生又將小姐摟著同坐,情興難遏,意欲求歡,連催小姐去睡。雪娥羞澀道:「夫妻之間,以情為重,何必圖此片刻歡娛。」琪生刻不能待,竟摟著小姐到?前,與她脫衣解帶。雪娥怕羞,將臉倚在懷內,憑他去脫。   琪生先替小姐脫去外衣,解開內褂,已露酥胸,雞頭闍剝,伸手去拈弄。滑膩如絲,情興愈濃,忙將自己巾幘除去,卸下外衣。正待脫小衣,忽聞外邊一片聲亂叫:「相公。」嚇得他四人魂不附體,雪娥忙對琪生道:「你快出去,另日再來罷。」琪生慌慌張張,巾也沒工夫戴,就拿在手中,挾著衣服,拖著鞋子,飛奔出來。輕煙忙將角門閂上。   琪生奔到書房,原來是書童睡醒起來撒尿,看見房門大開,就去?上一摸,不見相公,只說還在外邊步月。時乃十月中旬,月色皎然,乃走至外邊,四下一看並不見影。叫了兩聲,又不應,尋又不見。一時就害怕起來,因此大聲喊叫。琪生回來,聽見這個緣故,心中恨極,著實狠打一個半死,道:「我去外邊出恭,自然進來。你怎麼半夜三更大驚小怪,驚嚇人?好生可惡!今後若再如此,活活打死!」正在嚷罵,鄒公著人出來查問。琪生回道:「我起來解手,被書童夢魔驚嚇,在此打他。」  那人見說,也就進去。琪生就吩咐書童快睡,自己卻假意在門外閒踱,心中甚急,好不難過。聞得人俱安靜,書童哭了一會也就睡去。不放心又摸進去。誰知角門已閂。輕輕敲了兩下,並無人應。低頭垂手而回,跌腳苦道:「一天好事,到手功名被這蠢奴才弄壞!」愈思愈恨,走向前將書童打上幾下。書童驚醒,不知又為何事?   琪生無計可施,只得涕泣登?。偏睡不穩,細細摹擬,只管思量,只管懊惱,情極不過,又下?來,將書童踢上兒腳。半夜之間,就將書童打有一二十頓,這是哪裡說起。登時自己氣得$ 把他殺了,官司怎肯干休!以後與他絕了交便罷了,何苦如此。」花二的耳朵綿軟的,被妻子一說,甚覺有理,想一想,撇下刀說:「便宜了他,幸喜我渾家不是這般人。若是不貞潔的,豈不被他玷辱,被人恥笑!」二娘背地裏笑了一聲,向廚下取了些酒菜道:「不用忙了,快來吃一杯兒去睡了罷。這樣小人,容忍他些。」花二悶悶的吃了幾杯,竟自上樓睡了。   二娘又取些酒菜,往後房來,與任三吃。將李二之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遍,道:「如何是好?」三官道:「我若如今出去,倘被他看見,倒不好了。我不如在此過夜,到明日早早梳洗,坐在外邊,祇說尋二哥說話,與他同出門去,方可無礙。」二娘道:「這話倒甚是有理。祇是此番去,你且慢些來。李二畢竟探聽,倘有差池,怎生是好?」三官道:「我家有個小廝,名喚文助,認得你家的。我使他常來打聽消息便了。」二娘道:「你明日拉了二哥到你家,請他吃幾杯酒兒。著文助斟酒,待他識熟了面,然後著他送些小意思與我們。如此假意相厚,方好常常往來。」三官道:「此計必須如此方可。」兩人同吃些酒兒,未免做些風月事情,方上樓去。   次早三官起來,早已梳洗。先把大門開了,坐在外廂叫:「二哥在麼?」二娘在內假應一聲,上樓說與丈夫,道:「任三叔尋你。想他許久不來,莫非李二央他來釋非?切不可又去與那強盜來相交了。」花二連忙梳洗下樓,與任三施禮道:「三官為何一向少會?」三官道:「小弟因宗師發牌縣考,一向學業荒疏,故此到館中搬火,久失親近。今日家中有一小事而回,特特來望兄。不知一向納福麼?」花二說:「托庇賢弟,你會見李二麼?」任三道:「如今正要同兄去望他。」花二道:「不必說起這畜生。」將前件云云之事,一一說了一遍。三官假意怒道:「自古說得好,朋友妻不可嬉。怎生下得這樣心腸!既如此,我也不去望他了。明日小弟倘娶了弟婦,他未免也來輕薄,豈不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二哥,既然如此,也不必惱了,兄同小弟到家散悶如何?」   花二同了三官到家裏,祇見堂上有人說話。把眼一看,恰是一個說親的媒人,與任三官配的親,為女家催完親事,等緊要過門。他母親道:「又未擇日,尚未催妝。須由我家料理停當,方可完姻,怎麼女家反這般催促?」花二、任三聽了,一齊笑著見禮。少不得整酒款待媒人,花二相陪。   三人直飲到紅日西斜,別了任家出門。花二與媒人一路同行,花二便問道:「媒翁先生,為何女家十分上緊,是何主意?」媒人笑注不答。花二道:「莫非是人家窮,催他做親,好受些財禮使用麼?」媒人道:$ 睡夢中覺得肚上癢,祇說是蚊蟲之類來咬他,把自己之手,在肚皮重打一下,那刀已進肚腹,叫聲:「阿喲,不好了」,亂滾下床來,驚得三元哭將起來。   一家人方纔聽見,一齊走來。祇見員外跌在地下,氣已將絕,肝臍中流出血來。大家看時,見一把小刀柄在肚上。速速取出,腸已斷了。安人哭將起來,何立夫妻、小二夫妻、家中使女,一齊放聲大哭。但不知何人下此毒手,拿著他死也不饒他。安人道:「不可猜疑,我昨夜夢見那年吳勝長官,拿一把小刀,望員外肚上一刺,把我驚將醒來,恰是一夢。」小二聽了,心知冤枉,道:「冤冤相報,不必哭了。」即時置了棺木,一應喪儀,俱照鄉紳家行事。把小二、三元做了孝子,七七誦經,出殯埋葬。   三年服滿,三元已長成七歲了。送上學堂攻書。幾年之間,把四書五經俱讀完了。到了十五歲,諸子百家,通鑒性理,爛熟如流,文章下筆生花,把新生兄弟教訓得文理大通閑空時,在空地上輪槍舞棒,與人較力。他又生得長成,梳了髮,戴了巾,與同學往來,質氣與小二大不相同。小二說話,出口便俗,三元人前常自笑他。小二懷恨在心,常吃酒醉下,便在房中把三元罵個不了。這三元在個書館中,那裏知道。   一日,小二又吃醉了,在房中罵:「小畜生,不記得爹娘磨水的時節,窮得一貧如洗。如今把你一家受用,你道這家私是那裏來的!虧了我當初謀得這兩千銀子,掙起的家私。若再無禮,我把你小畜生,照當時十五年前,斷送了吳勝的手段,照心一刀把你埋於盤山腳下,湊作一對。看你這家私,分得我的麼!」小二妻子道:「甚麼說話!小叔是個好人,你為何事吃醉了,便把他來醒酒!豈不聞:酒中不語真君子,財上分明大大夫。」   不想次子在房外聽見,速忙說與父母。何立夫妻聽他罵得古怪,便細細的記得淅,一字不忘。至次日,到三元館中,教他至無人密地,一五一十說了一遍。三元沉吟許久,對父親道:「此話祇做不知,我自有道理。」何立先回,三元心生一計,竟至安人房中問安,就悄悄兒的說:「孩兒夜來得一夢,甚是古怪。夢見一人口稱吳勝,十五年前被小二對心一刀將屍首埋於盤山腳下,未曾托生。要孩兒與他誦經超撥。他又說,若不依我,禍及全家。此事不知有無,何不為兒細說。」那安人聽了這番說話,道:「兒,句句真的。」便從根至尾說了一遍,道:「原不是員外主意,都是小二行的事。員外死的這一夜,我也夢見冤魂,刺了一下死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鬼是有的,孩兒不可不信。」   三元聽說道:「母親且請寬懷,孩兒自有主意。」三元回到書房,悶悶昏昏,沉吟$ 有老父在此。」說罷進去。祇見須臾間,一個老兒出來,有五十多歲的人了。施了禮,坐下問道:「足下何來?有何見諭?」何立道:「在下是江右人,有樁奇事,特來面奉相報。」即將太白仙乩之事,一一細說了。那長者道:「是了,半月之前小婿托夢,其中事故一些不差。小女也得一夢,與兄之言相合。數皆前定,不可相強,既承遠顧,還有何教?」何立道:「特具禮金百兩奉請令愛。到做親家完姻,懇老丈送去,一家過了,以盡半子之情。」張老官見說十分歡喜,又見裏面走出一個小後生,拿了兩杯茶,放在桌上,上前施禮,兩邊謙讓。張老官道:「是小兒,不須讓謙。」作了揖,同坐吃茶。何立取出禮銀,送與張老。張者道:「原媒已沒多年了,如何是好?」何立道:「祇須你老人家作主便是了。何必媒人!祇求早早起程方好。船隻盤費皆俱,不須費心。妝奩衣服,件件家下俱有。祇須動身早行便了。」張老收了銀子,與女兒前後一說,即忙辦酒,請著何立。一面接了同胞兄弟,將小小家庭付托掌管。次早收拾停當了,同兒子女兒一齊下船。投江西而來。   不須幾日,已到本縣。何立上岸回家去說,張家三口住在船中等著。何立回到,把前事備陳一遍,各各歡喜。恰好次日黃道吉辰,登時吩咐治筵相等。請親房鄰友,一齊都到,迎親鼓樂喧天,進接新人,禮行合巹。幾日酒筵方散。   不題他夫婦快樂,且說小二在監,聞知三元做親,自身受苦,心下十分氣苦,染了牢瘟,一命亡了。獄卒到家來說,妻子聽報哭得不住。三元聞知,隨即喚了妻弟張二舅,同至縣中,賣棺木之類,托人好好送出監門下材,抬至墳上安葬。小二妻子亦到墳上哭送。其間多虧張二舅竭力相幫,小二妻子十分感激,三元心下自不過意,買些冥禮,家中看經祭奠,戴孝安靈,悉如孝子一般。小二妻心下倒也歡喜。過了百日滿後,諸事都妥貼了。   一日,新娘子與丈夫道:「今二舅尚未配婚,我看二嫂寡居,青年貌美,必然要嫁。不若將他二人為了夫婦,有何不可?」三元想道果然倒妙。一面與安人說知,連聲呼好。忙取通書選日,擇於二月二十日戍時合巹。安人道:「如今還是正月。到十二還有二十餘日。到了慢慢的打點起來正好。」二舅已知,看得二娘十分中意。二娘也看上二舅,比前夫小二,大不相同。自此兩個相見,眼角留情,看看好事近了。不期安人一時病將起來,眼藥無效,十分沉重。一家兒大小不安。那裏還提起他們親事。指望到十二好將起來,不料越發沉重了。   二舅心中十分不快,不覺天色已晚,吃了些酒道:「且去睡罷。」上了床要睡,那裏睡得著。想道:「不然此$ 道:「祇是等不得,如之奈何。」李禁想一會道:「你要早成此事,也不甚難。祇是我之罪孽越重了些。也罷!為人須要澈快。整一東道在妓家,下午我同一人來領情。包你明日就有下落便了。」二官道:「真個?」禁子道:「我何曾哄你來。」二官滿臉堆笑,叫道:「好哥哥,我在王老二家專等便了。」早已置辦端正。   恰好看李引了一人而來,喚名張八,是個神手段的宿賊。竊人錢財如探囊取物,極有名的。同進了妓家,王老二出來相見,四人坐下竟吃酒。至半酣,二官扯了李牌,到靜處問道:「張八是何等樣人?請他何幹?」老李道:「是個六十五。祇因月仙這時還有銀子唔,不能就計。今夜看他偷取,三股均分了他。沒了銀子,方纔上鉤。」二官笑道:「若得我二人成就,雙雙上門叩拜。」老李道:「差矣,倘事成之日,還須生一計較,朝出暮歸,使月仙認你不出。直待情深意篤,那時方可說明。還須一面把文甫動了絕呈,那時纔穩。豈可說雙雙上門言語!你年紀小,好不知厲害哩。」二官道:「他向來喜我的,料沒其事。」老李道:「不是,萬一被文甫得知了怎處?何放心至此!」二官說道:「哥哥說得是。」二人依先坐下,大呼大叫,吃了一會。夜已三更時候,李禁道:「此時是數了。我在此睡,你們去罷。」二官同張八起身,出得門來,兩人心昭。領到月仙門口,門已閉了。將門一撬捱身而入,將火繩一照,竟至樓門,略施小法,挨身竟入。又照一遍,並無箱籠床帳。祇見婦人睡在樓板之上,聽得酣呼,想他睡思正濃,將手輕輕的一摸,恰好命該如此,被賊拿了就走。出得門來,見了二官,將物與他拿了。天色將明,二人竟到妓家,會了老李,安排早東,將物三股均分。   且說月仙天明起身,見樓門撬下,吃了一驚。慌忙尋銀子,已不見了。顫得口中不住的響。找了一會,哭將起來,罵道:「狠心天殺的,害我性命也!」哭了一場,想道哭也無益了。不若見我丈夫一面,說明此事,回家尋個自盡罷了。即時梳洗完成,含啼拭淚,失了大門,啼哭而行。   不多時,到了衙門。李禁先在衙前,明知此事,故意問道:「娘子為何早早而來?」月仙見問道:「一言難盡,望乞引見拙夫一面。」老李開了牢門,引他入內。文甫遠遠看見妻子來得恁早,是又苦又疑。月仙近前,哭一個不住。禁子道:「大娘子有話說,哭之何益!」月仙將夜間失去銀兩之事,說了一遍。文甫哭道:「老天!不想我夫妻二人,這般苦命。指望賣了使女,尚可苟活年餘,誰知絕我夫妻二人性命。好苦楚!」月仙哭道:「奴家嫁夫數年,指望白頭偕老,永接宗枝。誰知到此地位,上天無路,$ 就在樓上坐罷,晚上就在此間安宿,不必書房裏去。」元娘請丈夫坐了,附著耳道:「明日我將些金銀與你,拿到店家藏了,陸續運到幾千兩,叫了船隻,暗暗約了日子,帶了孩兒逃回鄉,不可吐露。」劉玉喜道:「若得賢妻如此,方見本心。」兩人吃了酒,文歡收了,打發使女下樓去睡著。奶娘領小官去睡。元娘拴上房門,去取鎖匙,開了個銀箱道:「趁蔣青不在,將來結束了,好日逐取去。」一包一包的縛了半夜,約有幾千兩,珠翠金寶不計其數。都停當了,身子通倦,夫妻二人就枕。劉玉摟了元娘,便求雲雨。元娘仰臥,十分恩愛一番,雙雙睡去。   次日,早早起來打點,袖了出門。小使身邊也帶幾百。一日幾次而走,店家那裏知道。不須三日,通運完了。劉王與元娘道:「物已運完,我想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承說一齊逃去,我想船重行遲,倘被他人家一齊趕上,那時你我性命難保。連孩兒也不能活了。若我與小廝先回,到了家中將銀子即造起房屋,置物件,般般停當那時我再來望你,早晚相機而行,空身好不便捷。祇有一件,恐一時取起金銀不見了,叫你如何存濟?」元娘道:「這夾樓板內,都是金銀。但釘好的不便取出來。那銀子日逐祇有得藏起,再無有動用內囊的。著要時,祇管取去不妨。」劉玉道:「我方纔這番說話,你意下如何?」元娘道:「你說的是萬全之計。祇是不知你幾時方來?」劉玉道:「多祇在明年。」元娘流著淚道:「我度日如年,你休忘了!」劉玉道:「事不宜遲,就此去罷。」元娘道:「整酒來,與相公送行。」元娘又去取了一雙金鐲、兩雙金簪道:「你諒情寄與爹爹、母親、哥嫂之處,不可太重,亦不可太輕。」   吃罷了酒,別了元娘,兩下流淚。小廝取了舖陳,一家大小送出門外,劉玉竟至店家,送了房金,覓船回去。一路幸喜平安。回到袁家,說了前話,送了袁家二十兩銀子。便去買起木料,又整新居。正是錢可通神,有了銀子,又是那般富貴起來了。將田地產業盡行贖取。不在話下。   且說蔣青。故意著三才出去,又與文歡取樂。不期一日,正與文歡兩個睡著,天色尚未明,便又高興起來。誰知三才搭了夜船回家,捱城門而進,竟至家中。叫開了大門,竟往回廊下,取路走到自己房內。把手彈門,門竟蕩開了。三才想:「倒為何門開在此?」祇聽得房內響,輕輕的走到床橫一聽。祇聽得「好麼?」文歡道:「好。」淫聲叫得好不發興。三才聽了大怒,往皮靴內取出尖刀,摸著蔣青一把頭髮,竟把頭割。喉嚨已斷,跌在一邊。去摸文歡,竟不見影。他想道:「莫要被他走了。」急去拴好房門。尋著燈火點得亮亮的,內外一照$ 姐買了兩枝,道:「你要花戴麼?」老崔笑道:「好花不上老人頭。若戴了,便不成詩意了。」香姐說:「那逢花插一枝,這也不拘老少。」老崔說:「你的好心,祇取一朵兒香香便了。」又笑道:「你不要又說出臨老入花叢來,不然不敢領命。」閑話之間,飯也熟了,夫妻兩個用過。老崔說:「我去做生意,明早方回,你無事困困消遣罷。」說聲去了。   香姐一心祇望著念三;走來走去,在那裏間想。祇聽得一聲「賣水哩」,香姐聽見,道:「又奇了,這般大雨,緣何賣水哩。」不免叫住他,問他緣故:「賣水的老人家,你賣的是甚麼水?」那賣水的把眼一看,歇下水擔,道:「小娘子,你不知道這水:   不從地長,卻自天來。難消白日如年,能了黃昏幾個。及時始降,農歡舉趾之晨。連月累日累夜,隨接隨來。消受積多,既取之而無禁;封題已固,亦用之而不窮。亦如積穀防飢,不減兒孫暴富。明月入懷,破尚書之睡夢;清風生翼,佐學士之談鋒。一盞可消病骨,七碗頓自生風。   香姐乃大人家出身,慣用梅水的,與三十文錢:「買了你這一擔,待用完了,再問你買。」那老人家見他在行,挑進門來。香姐把淨壇藏了,道:「老人家,你高姓?」賣水的道:「我姓何,名禮,人皆稱我老何。」道:「娘子,幾時再挑來與你?」香姐道:「過幾時,你來問一聲便了。」何禮取了錢,竟去了。香姐取了梅水煎起茶來,果然可口,正是:   吹雲潑雪,視之尚可除煩。   滴露流香,嗅之已能脫骨。   一連吃了三碗,放下道:「虧殺這幾碗茶兒,纔把我心中之火,挫下些去。」睡了一會,起來一看,天色傍晚光景。   念三忽到,手裏拿了些酒果餚餅。香姐說:「為何不早來?令我望這一日。」念三說:「我的鄰家央我幹事,原說過晚上來的。」慌忙擺出物件,都是現成熟的。那二人並坐,笑嘻嘻三杯兩盞,你愛我憐。念三祇聞得花香,更覺助情。香姐說:「當初你到我家,我祇說是你娶我,到晚來換了老崔。如今試起本事,他竟沒帳了。怎生得與你做了夫妻,方中我意?」念三說:「如今來了鹚夜,哥哥去了五夜。哥去得我又來,你倒夜夜不空。我與你若做夫妻,到祇得半月在家了。」香姐說:「那老頭兒不在床中倒好,厭答答,來又來不得,倒弄得動人乾火,倒不喜他。」念三說:「譬如我昨日不與你相好也罷了。」香姐說:「人是不知足的,得隴望蜀,那肯心厭。」念三說:「明日教他買些春方藥,弄弄便是。」香姐說:「你不知道那春方藥,是本質好的越好,本質不如意,藥便不如意。與世上為人一般,祇扶起,不扶倒的。」念三笑道:「你緣何知道$ 兩旺!」二官道:「不折本麼?」先生說:「本錢那裏會折,還有非常之喜。」乖二道:「有口舌麼?」道:「六合課主和美,如意,有甚麼口舌。」送了卦金,便拿走了這一張卦紙籠在袖裏,竟到王家。卻好巳牌光景。   小山一見,道:「真是信人,所事如何?」乖二道:「我去陳家卜得一卦,十分大利,錢財旺相。特來與兄一議。」小山堆下笑來,道:「有幸有幸。」那香茶兒又出來。劉二娘一閃,比昨日不同了,打扮得俏麗得緊。昨日乃一時間無心的,不曾留意,今日算他必來的,故此十分裝束起來。祇說那三寸金蓮上,那一雙大紅鞋,一看了便也要渾了。   二官把上下一看,恨不得一碗水吞他在肚裏。想道:「卦上分明說非常之喜,若與他摟一會也值了千金。這三百銀子滿拼沒了,也自甘心。」道:「今日皇曆上宜會親友,可尋一位中人,立了文書。」小山道:「就是今日,你有相知,接一二位做證便了。」祇見那二娘,故意放出那嬌滴滴聲音道:「既然如此,快些買下物件,好早整酒。」二官聽見,一發動火,道:「我去把銀子兌好了,拿來便是。」一徑回家。   這小山說:「等他拿銀子來時,方可去買。」二娘道:「若如此做事,被他看出馬腳來了。我有兩件衣服在此,速上解當,買辦起來,寧可豐富些。這是小事。」小山即將衣服當了,登時買了食物。二娘脫下長衣,去廚下整理。須臾,兩桌酒餚齊整整的端正了。   恰好二官同了一個母舅,叫名韓一楊,乃是本縣學中一個秀才。又扯了一個朋友姓朱,也是同學生員。叫家中一個老僕,捧了一個拜匣走進店來。小山道:「請進後邊坐罷。」進到店後,又有一重門裏邊,有一個坐起,十分精潔。見了禮坐下。吃了茶,那韓一楊道:「舍甥年幼無知,全仗足下攜帶,倘得後來興時,終身不忘。」朱朋友道:「自古夥計如夫妻,要和氣為主,不可因小事便變臉了。」小山道:「自然自然。」韓一楊道:「如今把銀子買甚麼物來賣?」小山道:「在下愚意,此間通著臨安、於潛、昌化、新城、富陽,缺少一個南貨店。如今這幾縣人家要用,直到杭州官巷口郭果家裏去買。此間開店,著實有生意的。」朱朋友道:「好,說起來,必然有主意了。」韓舅道:「這貨物店中藏不得這許多。」小山指著右邊一間樓房道:「這間樓屋盡好放貨。」朱友道:「十足。」   大家一齊到屋中一看,倒也乾淨。有地板的,正好堆貨。道:「祇是後門外是一條溪,恐有小人麼。」二官道:「待我晚間在此睡,管著便了。」小山道:「樓上有一張空床在上面,祇少舖陳。」二官道:「我的拿來便是。還得一個人走動方好,我家這$ 議端正,芳卿除巾脫服。等到黃昏時候,同張揚到渥龍家大門上叩了幾下。老李問是何人,張揚道:「是我,要見你主人。」老李道:「大爺睡了。」張揚道:「有要緊的說兒見他,你進去說便了。」老李開了大門,進去一會說道:「來了。」芳卿閃在邊,天生出來,見了張揚。張揚扯到前邊,附耳說了,天生歡喜之極。張揚道:「你可悄悄的竟進書房叫我。老李栓門便了。」天生進了朱家大門,張揚推了芳卿進龍家,叫老李關上大門。老李應了一聲,把門閉上。   芳卿一竟走到後軒,見一個女使持燈出來照著。芳卿把袖口掩住下邊口臉,竟住內走。見房中也有一燈,把眼一看,床帳分明,連忙把燈滅了,閉上房門去睡。玉香道:「我祇說那小東西,叫你出去幹那討勾當,緣何倒肯進來了。」芳卿冷笑一聲,便一把摟住去做那買賣。玉香那裏知道是朱子貴,連忙分散金蓮,輕偎玉體,在芳卿喜出望外,更加幾倍工夫。在玉香見他不與張揚如此,卻來和他留連,分外添許多嬌意。果是兩情歡暢,須臾雨散雲收,沉沉而睡,直至五鼓,重上陽臺。將及微光,芳卿抽身而起。玉香道:「天早,還好睡哩。」芳卿低道:「有事便來。」竟出了門,一路開門出去。到了街上,見自己大門還是閉的,倒走了開去。須臾開門,那天生也恐芳卿回來撞見,趕早的出了朱家,竟往家中去了。芳卿走進書房,見了張揚,各道夜來之事,二人暗暗歡喜。   且說龍天生恐玉香問及,不好回話,竟到書房梳洗。玉香見了天生,並無一言,天生大喜。此後常常暗渡陳倉,竟個知情。   後來天生倒與張揚情厚,三回五次在張揚面上說巧兒標致,怎生得個法兒睡得一夜,便死甘心。張揚笑了一笑,暗地想了一會道:「不難,如今芳卿常往外邊去歇,竟不歸家。祇須待他出門,你竟假做芳卿,竟進內房去睡。二娘問你怎生進來了,你祇說和我言語起來,決無疑事。」天生大喜。   次日,待等得芳卿出門,天生捱入書房。張揚道:「事不宜遲,好進去了。倘然停燈,必須吹滅方可上床。」天生道:「倘巧娘認出,叫將起來,如何?」張揚笑道:「也是個不即溜的東西,你一時進去,他怎生知你是龍天生,就是做出來,不過是朋友的妾,也無甚大事。祇管放心進去。」天生依了張揚之言,大了膽直至裏邊。見了佛前燈火,依路悄悄而入。到了內房燈尚未滅,忙閉房門,吹滅脫衣,巧兒說:「今夜恭喜,為何撇了心愛的人,倒肯房裏來睡?」天生假笑一聲,一把摟住,便去親嘴。巧兒啐住舌尖,兩個雲雨起來。但見:   深抽淺送,輕叫低聲,說不盡萬般親愛,描不出一段恩情。寫意兒,伸伸縮縮;真愛惜$ 人都是二十三歲了。祇因彩雲身懷六甲,人龍往命館中,與他推算年命。「無妨麼。說出八字。」先生寫了道:「好個夫人八字,今年定生令郎,將來運不見好。」「是怎生樣說?」人龍聽先生口中不靜的,連忙又把自己八字說出。先生排得不差,道:「是一位大貴人八字,也是運限不好,目今有大難臨身。若是避不過,這番死也死得的,休小看了。既不來算,我也不知。既是知了,怎麼不說。」人龍見他說得真切,心下著忙,忙問道:「先生曾聞趨吉避兇之語,果然避得過麼?」先生說:「先賢之語,怎麼假得,趁早尋在百里之外地方,避過百日,便無事了。」人龍道:「房下可也要去?」先生說:「看來還是夫人面上起的,怎麼不要帶去。」人龍送了命錢,竟至家中,與彩雲悉言其事。   彩雲道:「如之奈何?」人龍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又道:「禍出師人口,倘然不信,一時間禍及於身,悔之遲矣。不若祇帶一房男女服侍你我,其餘待他各守田業,往他處避過百日,依舊回家便了。」夫妻二人計議已定,帶了數十兩銀子、數千文銅錢、柴米小菜之類,喚下一房家人費才乃老成夫妻,喚了一隻浪船,一齊上船。梢子間:「還到那一方去?」費人龍道:「沒主意。」姚彩雲道:「往東去罷。」人龍道:「為何要往東?」彩雲道:「難道往西方去不成?」人龍點頭道:「快往東方。」那船搖到塘西住了。次早又到崇德交界。   遠遠望見一簇人家,人龍問船戶:「來多少路了?」回道:「船行三十里了。」人龍道:「且住著。」忙令家人上岸道:「你看那一搭人家,住得幽雅,看左近有空房,賃他一間,暫住三月。有無即來回報。」家人竟往前邊一問,恰好問著一個農夫,答道:「這裏是馮吉員外住宅。四周都是他的屋,空屋極多,祇是員外為人有些厲害,我這一鄉村人民,個個怕他的。你若要租他房住,也要小心」。家人道:「住他一月,與他一月房金,有甚麼小心。」農夫道:「這也說得有理。」恰好馮家管帳的管家走過,農夫指引道:「你要租房,須問這位馮阿爹。」這費家人順口兒叫道:「馮阿爹,我們一位相公要在此暫住幾時,敢問府上有空房,求租一間,未知有否?」馮管家說道:「有,有,你隨我來。你可看得中意的,隨你要便罷。」二人近前一看,卻有一所書房,十分精雅,道:「便是這間罷了。不知多少房金?」管家道:「一兩一月,按月取租。祇是小房錢要一兩二錢,倒少不得。」費家人道:「這是舊例,斷不有虧。」竟自到泊舟之所,見了主人,把上頭一一說了。人龍道:「既如此,便稱一兩房錢,又是一兩二錢小房錢。」寫了一紙租契$ 小姐年方二八,因而避入明因寺,投師受戒,法名性空。本空見他性格幽閑,態度清雅,況几席間自多吟詠,豐姿異常,使彼為知客。但是宦家夫人小姐到寺燒香隨喜,都是知客陪伴。此寺向靈,遊客光棍因而生事,本空具呈本府,求禁遊客。太守將宋朝仁烈皇後手書三十二字,與尼貼於本寺云:   眾生自度,佛不能度,欲正其心,先誠其意。   無視無聽,抱神以靜,罪從心生,還從心滅。   於是門禁甚嚴,人罕得進。惟每年六月十九日,觀音成道良辰。是日,大開寺門,二三女尼集於殿上誦經,人可直抵寢室。   次年庚寅六月十九,滿鎮男女集聚在寺。但見知客顏色殊麗,體態妖燒,見者無不嘖嘖垂涎。適值鎮上典當舖內,徽州黃廷者,名金色,字煥之,乃當中銀主。美貌少年,俊雅群,慷慨風流,美哉蘊藉。因慕西湖山水,在臨平鎮上當中讀書,便往西湖遊玩。也不期十九日觀音勝會,他聞知即往隨喜一番。   一到殿前,偶見知客,如醉如癡,在殿角頭踱來踱去,哪裏肯回。本空每因缺乏,往當典錢,見他常在當中,與徽人謔笑,有些面識,因此拿一杯香茶叫道:「相公過來請茶。」那煥之聽見,滿心歡喜,過來與本空玄空二尼施禮。見了知客,分外深深作揖道:「多謝師父美情,小生正渴,如得瓊漿,念小生何敢當之。」老尼道:「清茶何勞致謝。」那煥之口裏喃喃答應,眼睛不住的一眼看了知客。性空也動心情,見他不經的一眼看著,恐旁人看覺,托事進去。煥之見去,如失珍寶一般怏怏不樂。不覺天色將晚下來,道場已散,再望不見出來,再住也不象樣,祇得別了本空玄空,取道歸去。   到得當中,一心想念。次日復去,寺門緊閉無人,求開不得復觀矣。到了七月中旬,本空持衣一件,到當中典錢。恰好煥之突出,見了本空,笑容可掬道:「日前重蒙賜茶,請師父到裏邊待茶。」本空祇得進到書房坐下,命僕烹茶相待道:「師父,你出家人,典錢何用?」本空道:「乃知客命來典的。因他父母是顯宦,一時被權臣潛害進京,後來俱故在京師。今乃中元令節,是目蓮救母昇天之日,各家追薦亡魂,知客思念父母,無錢使用,故著我來典錢。」煥之笑道:「原來知客這般孝順,不枉縉紳之家。我有錢一千,煩送使用,此衣送還。」本空再三懇留,煥之立意送與。歸與知客言及高情,知客已知十九日留茶之人,惟笑而已。未免將錢使用。過得幾日,一官家夫人欲誦《法華經》道場一晝夜,受得襯銀二兩,知客浼本空加利送還黃生。本空送去,黃生留坐於房。煥之笑曰:「師父差矣,我因功名蹭蹬,方將捐資助修殿宇,些須微物要還,前日何不留衣為質$ :   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   且說浙江湖州府長興縣,有一宦家張朝相。他父親在日,因他是獨養兒子,不忍以嚴法加他,讀書長成十六歲,文理略略粗通。料難取進,欲要與他納監,有志未行。其年,娶妻陸氏,夫妻二人正好快活。不期父母雙亡,丟了巨萬家財與他夫妻享用。該下田地產業,交與管家張才掌管,其內助全虧陸氏一力承當。張朝相其年已廿五歲了,尚無子嗣,每欲置妾生子,況陸氏青年多病,有心非一日矣。   其年夏初之際,有一漢子,領了十五六歲一個女子,到在門首道:「有一急用,將此女來賣,或當亦可。」門上報其原故,朝相與陸氏走出廳前道:「領進來看。」那漢子領了女子進來,相夫妻抬頭一看,見那女子:   雲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螺,挑四顆腰娜。小小金蓮步洛波,教人奈爾何。   朝相夫妻看罷道:「好一個女子,你要多少銀子?」那漢道:「此女就是兩個銀子也還增得些。祇因在下一朝急用原故,又沒個中人,祇要銀十兩也罷。」朝相道:「也使得。你姓名家鄉說與我聽。」那漢子道:「在下姓梅,行一,去住無定蹤,終日間吳頭楚尾,也是個四海為家的人。這女子名號端英,今年十六歲了,他祖籍松江華亭人氏,是我養妹,餘者不必問了。快取銀子與我去罷。」陸氏向內取了一封銀子,交付丈夫。朝相道:「梅君,銀子在此,你可收下。幾時來看你妹子?」梅一道:「這也難期,看便道:就來。」叫聲請了,往外就走。   陸氏領了端英到房中,著他坐下道:「你姓甚麼,父親作何生理?」端英道:「父親路布,中成化十六年庚子科舉人。曾在貴府歸安作教,因親母早故,娶了後母,連生兩個兄弟,父親得病故了。後母日逐凌辱奴身,梅一兄目擊其毒,一時俠腸,欲帶奴到家。聞他家又有幾個惡少年,恐有不便。故此著奴奉侍郎君娘子度日而已。」陸氏道:「原來是好人家女兒,我當另眼相看,放心便了。」朝相道:「你女工針黹可曉得麼?」端英道:「奴身自幼習學女工,至於翰墨書史也會看來。」陸氏道:「既會針黹,在我房中做些女工便了。」就有心要與丈夫為妾,遂於房中後軒安床坐起。正是:   奇鳥遙傳喜信來,鬱蔥佳氣滿蓬萊。   誰知蕭史知音客,悄得秦姬到鳳臺。   陸氏每每勸丈夫道:「端英十分才貌,你何拘腐過甚,早生得一男,早一年歡喜。」朝相道:「我的心裏說,你正在青年,自然有孕,何消忙心。」陸氏道:「你還在睡裏夢裏,每夜不見我身子是火炭熱的,況且月經前後無準,焉有孕來。遇這般病症,多因是誤了你,還自做些主意方是。」朝相見妻子$ 問:何處生書耽學如此?密識越公,乃下牛再拜,自言姓名。又問所讀書,答曰:項羽傳。越公奇之,與語,大悅。謂其子元感等曰:吾觀李密識度,汝等不及。   唐李靖平蕭銑,禽輔公祏。太宗曰:李靖是蕭銑輔公祏膏肓,古之名將,韓白衛霍,豈能及也!靖年老,太宗賜靈壽杖以助足疾。   張行成師事劉炫,謂門人曰:張子體局,方正廊寢,與食,行衝引與之談,貫穿經史,事如指掌。又試以綴文,操牘便成。行衝大悅,引之同榻。曰:此吾外家之寶也。   郗純子士美少好學,善記覽。父友顏真卿蕭潁士輩,嘗與之討論經傳,應對如流。既而相謂曰:吾曹異日,當交於二郗之間矣。   武元衡為御史中丞,因延英對罷。德宗目送之,指示左右曰:元衡真宰相器也。   封敖為中書舍人猄,草賜陣傷邊將警句云:傷居爾體,痛在朕躬。武宗賜之宮錦。封李德裕為衛國公守太尉制,云:遏橫議於風波,定奇謀於掌握。逆鎮盜兵,壺關晝鎖。造膝嘉話,開懷靜思,意皆我同,言不他惑。制出,敖往慶之,德裕口誦此數句,謂敖曰:陸生有言,所恨文不迨意。如卿此語,秉筆者豈易得耶!解所賜玉帶以遺敖,深禮重之。   文宗擢魏徵五代孫謨為起居舍人,曰:以卿論事忠切,有文貞之風,故不循月限,授卿此官。又謂之曰:卿家有何舊書詔?對曰:比多失墜,惟簪笏見存。上令進來,鄭覃曰:在人不在笏。上曰:鄭覃不會我意,此即甘棠之義,非在笏而已。   員半千本名餘慶,師事學士王義方。義方嘉重之,嘗謂之曰:五百年一賢,足下當之矣。因改名半千。義方卒,半千制師服喪畢而去。高宗嘗問三陣,半千越次而對,以師若時雨為天陣,足食為地陣,得人和為人陣。高宗嗟賞之。垂拱中,為宣慰吐蕃使,則天曰:久聞卿名,謂是古人。不意乃在朝列。境外小事,不足煩卿,宜留制也。即日使入閣供奉。   白居易以詩謁顧況,況曰:米價方貴,居亦不易。及見首篇: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乃曰:道得個語,居即易矣。為之稱譽,聲名大振。   裴迪昭宗時為梁祖賓席轉檢校司徒,賜號迎鑾協贊功臣。一日賓佐集謁,梁祖目迪曰:協贊之名,惟司徒獨有之,他人濫處也。其知重如此。李珽為梁祖掌記,一日大會,將佐指珽曰:此真記室也。   宋文帝以惠琳道人善談論,因與議朝廷大事,遂參權要,賓客輻湊,門車嘗有數十兩。四方贈賂相繫,方筵七八座上常滿。琳著高屐,披貂裘,置通呈書佐。會稽孔顗嘗詣之,遇賓客,填咽暄涼而已。顗慨然曰:遂有黑衣宰相,可謂冠屨失所矣。   梁陶宏景隱茅山,武帝每有征討,$ 又西二百里,曰長留之山,其神白帝少昊居之。其獸皆文尾,其鳥皆文首。是多文玉 石。實惟員神【石鬼】氏之宮。是神也,主司反景。 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無草木,多瑤碧。所為甚怪。有獸焉,其狀如赤豹,五 尾一角,其音如擊石,其名如猙。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文, 其鳴自叫也,見則其邑有【□為】火。 又西三百里,曰陰山。濁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番澤,其中多文貝。有獸焉,其狀如 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又西二百里,曰符惕之山,其上多棕【木丹】,下多金玉。神江疑居之。是山也,多怪 雨,風云之所出也。 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是山也,廣員百里。其上有獸焉,其狀如 牛,白身四角,其豪如披蓑,其名曰【彳敖】【彳因】,是食有。有鳥焉,一首而三身,其 狀如【樂鳥】,其名曰鴟。 又西一百九十里,曰【馬鬼】山,其上多玉而無石。神耆童居之,其音常如鐘磬。其下 多積蛇。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山,多金玉,有青雄黃。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湯谷。有神 焉,基狀如黃囊,赤如丹水,六足四翼,渾敦無而目,是識歌舞,實為帝江也。 又西二百九十里,曰【□幼】山,神蓐收居之。其上多嬰短之玉,其陽多瑾瑜之玉,其 陰多青雄黃。是山也,西望日之所入,其氣員,神紅光之所司也。 西水行百里,至于翼望之山,無草木,多金玉。有獸焉,其狀如狸,一日而三尾,名曰 囗,其音如囗百聲,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癉。有鳥焉,其狀如烏,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 【奇鳥】【余鳥】,服之使人不厭,又可以御凶。 凡西次三經之首,崇吾之山至于翼望之山,二十三山,六千七百四十四里。其神狀皆 羊身人面。其祠之禮,用一吉玉瘞,糈用稷米。 西次四經之首,曰陰山,上多楮,無石,其草多茆、蕃。陰水出焉,西流注于洛。 北五十里,曰勞山,多茈草。弱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洛。 西五十里,曰罷父之山,洱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洛,其中多茈、碧。 北七十里,曰中山,其上多楮柞,其下多?囗,其陽多金玉。區水出焉,而江流注于河。 北二百里,曰鳥山,其上多桑,其焉多楮,其陰多鐵,其陽多玉。辱水出焉,而東流注 于河。 又北百二里,曰上申之山,上無草木,而多硌石,下多榛【木苦】,獸多白鹿。其鳥多 當扈,其狀如雉,以其髯飛,食之不【目旬】目。湯水出焉,東流注于河。 又北百八十里,曰諸次之山,諸次之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河。是山也,多木無草,鳥獸 莫居,是多眾蛇。 又北百八十里,曰號山,其木多$ 為天下之大僇,後世之言惡者必稽焉,是不容妻子之數也。故至賢 疇四海,湯武是也;至罷不能容妻子,桀紂是也。今世俗之為說者,以 桀紂為有天下,而臣湯武,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猶傴巫跛匡大自以 為有知也。故可以有奪人國,不可以有奪人天下;可以有竊國,不可以 有竊天下也。可以奪之者可以有國,而不可以有天下;竊可以得國,而 不可以得天下。是何也?曰:國小具也,可以小人有也,可以小道得也 ,可以小力持也;天下者大具也,不可以小人有也,不可以小道得也, 不可以小力持也。國タ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天下者,至大 也,非聖人莫之能有也。世俗之為說者曰:「治古無肉刑,而有象刑: 墨黥,慅嬰,共艾畢,剕對()屨,殺赭衣而不純。治古如是。」是不 然,以為治邪?則人固莫觸罪,非獨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以為人 或觸罪矣,而直輕其刑,然則是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 刑至輕,庸人不知惡矣,亂莫大焉。凡刑人之本,禁曓惡惡,且徵其未 也。殺人者不死,而傷人者不刑,是謂惠曓而寬賊也,非惡惡也。故象 刑殆非生於治古,并起於亂今也。治古不然。凡爵列、官職、賞慶、刑 罰,皆報也,以類相從者也。一物失稱,亂之端也。夫德不稱位,能不 稱官,賞不當功,罰不當罪,不祥莫大焉。昔者武王伐有商,誅紂,斷 其首,縣之赤旆。夫征曓誅悍,治之盛也。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 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刑稱罪則治,不稱罪則亂。故治則 刑重,亂則刑輕,犯治之罪固重,犯亂之罪固輕也。書曰:「刑罰世輕 世重。」此之謂也。世俗之為說者曰:「湯武不能禁令。」曰:「是何 也?」曰:「楚越不受制。」是不然。湯武者,至天下之善禁令者也。 湯居亳,武王居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 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曷為楚越獨不受制也!彼王者之制也,視形埶 而制械用,稱遠邇而等貢獻,豈必齊哉!故魯人以榶,衛人用柯,齊人 用一革,土地刑制不同者,械用備飾不可不異也。故諸夏之國同服同儀 ,蠻夷戎狄之國同服不同制。封內甸服,封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 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終 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夫是之謂視形埶而制械用,稱遠 近而等貢獻;是王者之制也。彼楚越者,且時享歲貢,終王之屬也,必 齊之日祭月祀之屬,然後曰受制邪?是規磨之說也。溝中之瘠也,則未 足與及王者之制也。語曰:「淺不足與測深,愚不足與謀知,坎井之鼃 ,$ 無告矣。彼見郡守、縣令據案執筆,吏卒旁列,棰械滿前,駭然而喪膽矣。則其謂京師天子所居者,當複如何?而又行數千里,費且百萬,富者尚或難之,而貧者又何能乎?故其民常多怨而易動。吾故曰:近之可憂未若遠之可憂之深也。   國家分十八路,河朔、陝右、廣南、川峽實為要區。河朔、陝右,疆域之防,而中國之所恃以安。廣南、川峽,貨財之源,而河朔、陝右之所恃以全。其勢之輕重如何哉?曩者北胡深入,西寇悖叛,河朔、陝右尤所加恤,一郡守、一縣令,未嘗不擇。至於廣南、川峽,則例以為遠官,審官差除,取具臨時,竄謫量移,往往而至。凡朝廷稍所優異者,不復官之廣南、川峽,而其人亦以廣南、川峽之官為失職庸人無所歸,故常聚於此。嗚呼!知河朔、陝右之可重,而不知河朔、陝右之所恃以全之地之不可輕,是欲富其倉而蕪其田,倉不可得而富也。矧其地控制南夷、氐蠻,最為要害。土之所產又極富夥,明珠大貝,紈歸布帛,皆極精好,陸負水載,出境而其利百倍。然而關譏、門征、僦雇之費,非百姓私力所能辦,故貪官專其利,而齊民受其病。不招權、不鬻獄者,世俗遂指以為廉吏矣,而招權鬻獄者又豈盡無?嗚呼!吏不能皆廉,而廉者又止如此,是斯民不得一日安也。方今賦取日重,科斂日煩,罷弊之民不任,官吏複有所規求於其間矣。淳化中,李順竊發於蜀,州郡數十望風奔潰,近者智高亂廣南,乘勝取九城如反掌。國家設城,養士卒,蓄器械,儲米粟以為戰守備,而凶豎一起,若涉無人之地者,吏不肖也。   今夫以一身任一方之責者,莫若漕刑。廣南、川峽既為天下要區,而其中之郡縣又有為廣南、川峽之要區者。其牧宰之賢否,實一方所以安危,幸而賢則已,其戕民黷貨,的然有罪可誅者,漕刑固亦得以舉劾。若夫庸陋選耎不才而無過者,漕刑雖賢明,其勢不得易置,此猶敝車躄馬而求僕夫之善禦也。郡縣有敗事,不以責漕刑則不可,責之,則彼必曰:敗事者某所治某所者某人也。吾將何所歸罪?故莫若使漕刑自舉其人而任之。他日有敗事,則謂之曰:爾謂此人堪此職也,今不堪此職,是爾欺我也。責有所任,罪無所逃。然而擇之不得其人者蓋寡矣。其餘郡縣,雖非一方之所以安危者,亦當詔審官俾勿輕授。賊吏冗流,勿措其間,則民雖在千裏外,無異於處甸中矣。 嘉祐集卷五•衡論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養才】   夫人之所為,有可勉強者,有不可勉強者。煦煦然而為仁,孑孑然而為義,不食片言以為信,不見小利以為廉,雖古之所謂仁與義、與$ 八十日,則是《法》首日之夜;增一則奇,乃是明日《應》首之晝。〉九之者,為贊也。〈一首九贊。〉減一者,為增贊也。〈容有不盡求其九贊,故減而後增。〉半之者,為日也。〈二贊為一日。〉求星從牽牛始,除算盡,則是其日也。〈如《應》之一,去冬至百八十日有半,以二十八宿之度,自牛以下除之盡,百八十算有半,即是《應》之一日在井二十九度半也。〉除算盡,則是其日也者,星之度、日之日也。〈日一日而行一度。〉鬥振天而進日,違天而退。〈日行與鬥建異,日自北而西,西而南,南而東,東而複於北;鬥自北而東,東而南,南而西,西而複於北。〉《玄》日書鬥書,〈如求星之法逆而求之可也。〉而月不書。   ○歷法   十九歲為一章,二十七章、五百一十三歲為一會,三會、八十一章、千五百三十九歲為一統,三統、九會、二百四十三章、四千六百一十七歲為一元。一章閏分盡,一會月蝕盡,一統朔分盡,一元六甲盡。“自子至辰,自辰至申,自申至子。是為三元。冠之以甲,而章、會、統、元與月蝕俱沒。”此雄之自述雲爾。夫盡者,生於不齊者也。不齊之積而至於齊,是以有盡也。鬥與天而東,日違天而西,終日而成度,盡度而成期,故不齊者,非出於鬥與日,出於月也。日舒而月速,於是有晦朔、弦望、進退之不齊;惟其不齊,故要之於四千六百一十七歲,而後四者皆盡;又從而三之,萬有三千八百五十一歲,冬至朔旦複得甲子,而十二辰盡也。此五盡者,歷之所以有法也。今《玄》告曰:“《玄》日書鬥書,而月不書。”夫七百三十一贊,二贊而為一日,固其勢不得書月也。苟月而不書,則夫歷法之可見于《玄》者,止於一期。而此五盡者,雄之所強存而已。日故別其一期之法於前,而存其五盡之數於後,蓋不詳雲。 嘉祐集卷九•史論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史論序】   史之難其人久矣。魏、晉、宋、齊、梁、隋間,觀其文則亦固當然也。所可怪者,唐三百年,文章非三代兩漢當無敵,史之才宜有如丘明、遷,固輩,而卒無一人可與範曄、陳壽比肩。巢子之書,世稱其詳且博,然多俚辭俳狀,使之紀事,當複甚乎其嘗所譏誚者。唯子餗《例》為差愈。籲!其難而然哉。夫知其難,故思之深,思之深,故有得,因作《史論》三篇。   【史論上】   史何為而作乎,其有憂也。何憂乎,憂小人也。何由知之,以其名知之。楚之史曰《檮杌》。檮杌,四凶之一也。君子不待褒而勸,不待貶而懲;㾩然則史之所懲勸者獨小人耳。仲尼之志大,故其憂愈大,憂愈$ 不為也,而其所以道執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執事之知其知我也。雖然,執事之名滿於天下,雖不見其文,而固已知有歐陽子矣。而洵也,不幸墮在草野泥塗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而欲徒手奉咫尺之書,自托於執事,將使執事何從而知之,何從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學,生二十五年,始知讀書,從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厲行,以古人自期。而視與己同列者,皆不勝己,則遂以為可矣。其後困益甚,然每取古人之文而讀之,始覺其出言用意,與己大別。時複內顧,自思其才則又似夫不遂止於是而已者。由是盡燒曩時所為文數百篇,取《論語》、《孟子》、《韓子》及其他聖人、賢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終日以讀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然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製,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然猶未敢以為是也。近所為《洪範論》、《史論》凡七篇,執事觀其如何?嘻,區區而自言,不知者又將以為自譽以求人之知己也。惟執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上歐陽內翰第二書】   內翰諫議執事:士之能以其姓名聞乎天下後世者,夫豈偶然哉!以今觀之,乃可以見。生而同鄉,學而同道,以某問某,蓋有曰吾不聞者焉。而況乎天下之廣,後世之遠,雖欲仿佛,豈易得哉!古之以一能稱,一善書者,愚未嘗敢忽也。今夫群群焉而生,逐虓焉而死者,更千萬人不稱不書也。彼之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者,皆有以過乎千萬人者也。自孔子沒,百有餘年而孟子生。孟子之後,數十年而至荀卿子。荀卿子後乃稍闊遠,二百餘年而揚雄稱於世。揚雄之死,不得其繼千有餘年,而後屬之韓愈氏。韓愈氏沒三百年矣,不知天下之將誰與也?且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者,皆不可忽,則其多稱而屢書者,其為人宜尤可貴重。奈何數千年之間,四人而無加,此其人宜何如也?天下病無斯人,天下而有斯人也,宜何以待之?洵一窮布衣,於今世最為無用,思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而不可得者也。況夫四子者之文章,誠不敢冀其萬一。頃者張益州見其文,以為似司馬子長。洵不悅,辭焉。夫以布衣,而王公大人稱其文似司馬遷,不悅而辭,無乃為不近人情。誠恐天下之人不信,且懼張公之不能副其言,重為世俗笑耳。若執事,天下所就而折衷者也。不知其不肖,稱之曰:“子之《六經論》,荀卿子之文也。”平生為文,求于千萬人中使其姓名仿佛於後世而不可得。今也,一旦而得齒於四人者之中,天$ 曰:“繼別為宗。”族人宗之,雖百世,而大宗死,則為之齊衰三月,其母妻亡亦然;死而無子,則支子以其昭穆後之,此所謂“百世不遷之宗”也。別子之庶子又不得禰別子,而自使其嫡子為後,則為小宗。故曰“繼禰者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則易飼宗。其繼禰者,親兄弟宗之;其繼祖者,從兄弟宗之;其繼曾祖者,再從兄弟宗之;其繼高祖者,三從兄弟宗之;死而無子,則支子亦以其昭穆後之,此所謂“五世則遷之宗也”。凡今天下之人,惟天子之子與始為大夫者,而後可以為大宗,其餘則否。獨小宗之法,猶可施於天下。故為族譜,其法皆從小宗。凡吾之宗,其繼高祖者,高祖之嫡子祈。祈死無子,天下之宗法不立,族人莫克以其子為之後,是以繼高祖之宗亡而虛存焉。其繼曾祖者曾祖之嫡子宗善,宗善之嫡子昭圖,昭圖之嫡子惟益,惟益之嫡子允元。其繼祖者,祖之嫡子諱序,序之嫡子澹,澹之嫡子位。其繼禰者,禰之嫡子澹,澹之嫡子位。曰:嗚呼!始可以詳之矣。百世之後,凡吾高祖之子孫,得其家之譜而觀之,則為小宗。得吾高祖之子孫之譜而合之,而以吾《譜》考焉,則至於無窮而不可亂也。是為《譜》之志雲爾。   【族譜後錄下篇】   蘇氏之先自昆吾以來,其最顯者司寇忿生,三代之事,其聞於今不詳,周公作《立政》而特稱之,以教太史。其後周室衰,司寇之子孫亦曰蘇公,遭讒作詩以刺暴公,名曰《彼何人斯》。惟此二人,見於《詩》、《書》,是以其傳至今。自蘇氏入秦而平陵侯建、典屬國武始顯。遷於趙,而並州刺史章、益州長史味道始有聞於世。遷于眉,而至於今無聞。夫是惟譜不立也,自昆吾至《書》之蘇公五百有餘年,自《書》之蘇公至《詩》之蘇公二百有餘年,自《詩》之蘇公至平陵侯建、典屬國武,七百有餘年,自平陵侯建、典屬國武,至並州刺史章二百有餘年,自並州刺史章,至益州長史味道五百有餘年,自益州長史味道,至吾之高祖二百有餘年,以三十年而一易世,則七十有餘世也。七十有餘世,亦容有賢不賢焉。不賢者隨世磨滅,不可得而聞;而賢者獨有七人。七十有餘世,其賢者亦容不止於七人矣,而其餘不傳,則譜不立之過也。故洵既為族譜,又從而記其所聞先人之行。昔吾先子嘗有言曰:“吾年少而亡吾先人,先世之行,吾不及有聞焉。蓋嘗聞其略曰:蘇氏自遷於眉而家於眉山,自高祖涇則已不詳。自曾祖釿而後稍可記。曾祖娶黃氏,以俠氣聞於鄉閭。生子五人,而吾祖祜最少最賢,以才幹精敏見稱,生於唐哀帝之天祐二年,而歿于周世宗之顯德五年,蓋與五代相終始。歿之一年,而吾太祖始受命。是時王氏、孟氏$ 子矣。始夫人視其家財既有餘,乃歎曰:“是豈所謂福哉!不已,且愚吾子孫。”因求族姻之孤窮者,悉為嫁娶振業之。鄉人有急者,時亦周焉。比其沒,家無一年之儲。夫人以嘉祐二年四月癸醜終於鄉裏,其年十二月庚子葬彭山縣安鎮鄉可龍裏,享年四十八。軾登朝,追封武陽縣君。凡生六子,長男景先及三祡女皆早夭。幼女有夫人之風,能屬文,年十九既嫁而卒。嗚呼,婦人柔順足以睦其族,智能足以齊其家,斯已賢矣;況如夫人,能開發輔導成就其夫、子,使皆以文學顯重於天下,非識慮高絕,能如是乎?古之人稱有國有家者,其興衰無不本於閨門,今于夫人益見古人之可信也。銘曰:   貧不以汙其夫之名,富不以為其子之累,知力學可以顯其門,而直道可以榮於世。勉夫教子,底于光大。壽不充德,福宜施於後嗣。   【老蘇本傳】   國史   蘇洵,字明允,眉山人。數舉進士、賢良不中。當至和、嘉祐間,與其子軾、轍至京師。翰林學士歐陽修得洵《權》《衡》論策二十二篇,大愛其文辭,以為雖賈誼、劉向不過也。以其書獻,得召試,而洵不就。除秘書省校書郎。會詔太常集建隆以來禮書,乃以為霸州文安縣主簿,與陳州項城縣令姚辟同編纂,為《太常因革禮》百卷。書方成,奏未報而洵卒。贈其家銀百兩,絹百匹。以其子軾辭所賜,求贈官,特敕有司具舟載其喪歸。有《文集》二十卷,《謚法》三卷。洵與軾、轍皆善為文,而修所獻洵《機策》、《衡論》文甚美,然大抵兵謀權形機變之言也。   【老蘇先生哀詞〈並引〉】   曾鞏   明允姓蘇氏,諱洵,眉州眉山人也。始舉進士,又舉茂才異等,皆不中。歸焚其所為文,閉戶讀書,居五六年,所有既富矣,乃始複為文。蓋少或百字,多或千言,其指事析理,引物托喻,侈能盡之約,遠能見之近,大能使之微,小能使之著,煩能不亂,肆能不流。其雄壯俊偉,若決江河而下也。其輝光明白,若引星辰而上也。其略如是,以餘之所言,于餘之所不言可推而知也。明允每於其窮達得喪、憂歡哀樂,念之所屬,必發之於此;於古今治亂興壞、是非可否之際,意有所擇,亦必發之於此;於應接酬酢、萬事之變者,雖錯出於外而用心於內者,未嘗不在此也。嘉祐初,始與其二子軾、轍,複去蜀遊京師。參知政事歐陽公修為翰林學士,得其文而異之,以獻於上。既而歐陽公為禮部,又得其二子之文,擢之高等。於是,三人之文章,盛傳於世。得而讀者皆驚,或歎不可及,或慕而效之。自京師至於海隅障徼,學士大夫莫不人知其名,家有其書。既而明允召試舍人,不至,特用為試秘書省校書郎。頃之,以為霸州$ 、不怒而威者矣。孔子之聖見於行事,至此為無疑也。嬰之用於齊也,久於孔子;景公之信其臣也,愈於定公,而田氏之禍不少衰。吾是以知孔子之難也。孔子以哀公十六年卒,十四年陳恒弒其君,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請討之。吾是以知孔子之欲治列國之君臣,使如《春秋》之法者,至於老且死而不忘也。或曰:孔子尙哀公與三子之必不從,而以禮告也歟?曰:否,孔子實欲伐齊。孔子既告公,公曰:“魯為齊弱久矣,子之伐之,將若之何?”對曰:“陳恒弒其君,民之不予者半。以魯之眾,加齊之半,可克也。”此豈禮告而已哉?哀公患三桓之逼,常欲以越伐魯而去之。夫以強鄰伐國,民不予也,皋如出公之事,斷可見矣,豈若從孔子而伐齊乎?若從孔子而伐齊,則凡所以勝齊之道,孔子任之有餘矣。既克田氏,則魯之公室自張,三桓不治而自服也。此孔子之志也。《古今圖書集成》學行典卷一四六。   【上六家謚法議】   謹按世之以謚著書而可以名家者,止於六家。其王彥威之徒,皆祖述舊文,無所增損。六家之中,其名《周公》者,最無條貫,同謚異條,或分見數處,紛紜擾亂,難以省覽。其餘《春秋》、《廣謚》、沈約、賀琛、扈蒙,其綱目俱存,而脫謬已甚,或當時之妄誤,或傳寫之訛失,有司行用,實難依據。臣等今已講求別本,證之史傳,別其同異,去其重複,勘謬補闕,務令完正。其有訛謬已久,世俗承用不復疑,如以“壯”為“莊”,以“僭”為“替”,如是者亦不敢輒改。皆隨件注,凡注數十百條,號曰《六家謚法》。《宋蜀文輯存》卷四   【謚法總論】   嘉祐六年七月,詔修禮書。十月,詔古謚法有不可用者,以屬修書之吏,臣洵實典其事。按治論謚者起于今文《周書•謚法》之篇。今文既以鄙野不傳,其《謚法》之上篇獨存,又簡略不備。諸儒所傳只有《周公》、《春秋》、《廣謚》、沈約、賀琛、扈蒙六家之書。《周公》、《春秋》為名尤古,然條貫尤為雜亂而不精,《廣謚》又疏略而不盡。獨沈約、賀琛紀綱粗備,然琛好加以己意,務為多而無窮。扈蒙最後出,酌取諸家,簡而不精。六書之中,稍近古而可據者,莫如沈約。然亦非古之《謚法》,約言之詳矣。其最舊者見於《世本》、《大戴禮》,而約之時已不見於其書。約徒得劉熙《乘奧》之所增廣,今隋唐《志》作《帝王本紀》,《隋書》又作《乘奧》,未知孰是。與《廣謚》以為據依,不聞有所謂《周公》、《春秋》者也。琛又因約,而加之以其意。今《周公》、《春秋》之法,往往反取琛之新法而載之其書。至王彥威、蘇冕之書,因前人之法,附世人之謚,非有他也。$ 幽雅 氣象。因此便引動一位告退的官宦,此人姓周,名斌,字藝全。年將花甲,夫人已 故。膝下只有一子,名喚信,號鴻年。年方十八,生的聰明文秀,體態風流。又有 一僕,姓李名忠,因他上了年紀,都以老蒼頭稱之;生有一子,名喚延壽,年方十 二,亦在周府伺候公子 這周太史原籍乃金陵人氏,因慕寧波青石山玉潤珠肥、山清水秀,便將家眷移 在寧波城外太平莊居住,以娛桑榆晚景。自移居之後,即將宦囊置買田宅舖戶,以 圖久遠之計。遷來一載有余周公忽染重病。公子侍奉湯藥,日夜勤勞。誰知百方 調治,總未痊癒。周公自知陽壽不永,大限難免,便對公子說道:「我當初移居至 此,原為博覽此地山川美景。今乃天祿不永,有限時光,大概有願難遂。我死之後 ,你須完我之志,葬於青石山側,我願足矣。」言訖瞑目,溘然而逝。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公子見父已終,慟哭不止。蒼頭苦勸,依禮成殮。喪事已畢,公子遵父遺言, 葬於青石山深林茂樹之間。 公子在家守孝,光陰迅速,不覺過了秋冬,又到清明節令。公子即吩咐蒼頭買 辦禮物,好到墳前祭祀。老蒼頭將物件備妥,公子即更了一身新素服,牽出坐驥, 來在太平莊外。這太平莊雖屬青石山的地界,卻在墳墓之南,離塋地尚有數裡之遙 。公子乘馬,老蒼頭與延壽相隨在後。此時正是二月上旬,天氣不寒不暖,但見花 紅似錦,柳綠含煙,一路美景令人欣賞。主僕三人緩緩而行,直奔青石山的路徑而 來不表。 從來說深山古洞多住妖魔。這座青石山,雖非三島五岳之比,亦是浙西省內一 個絕妙的境界。真是高通霄漢的奇峰,橫鎖煙霞之峻嶺。卻說此山有一嵯岈古洞, 因無修行養性的真人居住,洞內便孳生許多妖狐。有一只為首的,乃是九尾玄狐, 群妖稱他作玉面仙姑。大凡狐之皮毛,都是花斑遍體,白質黑章,取其皮,用刀裁 碎,便作各色的皮裘;惟獨玄狐,通身一色皆黑,如同熏染貂皮一般,故其價最昂 貴。這嵯岈洞九尾玄狐就是黑色,股生九節尾,乃是九千餘年的道行,將及萬載, 黑將變白,因先從面上變起,故名曰玉面。 卻說這玉面仙姑,因修煉得有些道術,專在外訪那有名的妖魔精怪,或找在一 處,講些修煉工夫;或訪來結作姨妹來往。時常變化美女,在外閒游。他有兩個最 好的乾姐妹,修的亦有千年道行,一個在四川,一個在山東。他們三人最是知心, 不是你來,就是他往。 這日清明佳節,春光明媚,群狐都動了那素日收斂的春心,強扎掙的野性。一 個個言語顛狂$ ,將他誆下樹來,引到暗處飽餐一頓。」妖狐剛要用計招呼,忽又自忖:「想這 孩子,並非別人,定是老蒼頭之子小延壽兒。這孩子生的有些機靈,又系伺候書齋 的小廝,倘若將他吃了,老蒼頭必不干休。那時吵嚷起來,公子必定生疑。不如不 睬他,作為未見,我走我的路便了。」那知不巧不成話,小延壽兒應遭此禍。這玉 狐用手一扯門拴,偏又響動一聲,延壽兒以為看果子的到來,幾乎不曾唬的掉下樹 來。他便手扶樹枝,站在牆頭,低著腦袋,向四面細看。妖狐此刻正恐怕人看見, 聽門拴一響,不免也就回首。 他見延壽兒已經瞧見,知道欲進不便,欲退不可。你看他柳眉一蹙,計上心來 ,裊裊娜娜,走至牆下,悄聲說道:「你這孩子,還不速速下來!登梯爬高,嫩骨 嫩肉要跌著了怎麼好?也不怕你們家大人看見。快下來罷!若不聽我說,我便告訴 你們公子,重重的責你。那時,你可別怨我不好。」這延壽兒正是一心高興扳枝摘 果,惟恐看園的撞見。忽聽門拴一響,唬了一跳,低頭看去,並不是宅裡的人,倒 是一個絕色女子,立在牆根之下。只見他顰眉未畫,亂挽青絲,彷彿乍睡足的海棠 一般。小延壽將要發話詢問,忽見款步向前,反吆喝了他幾句。此時日色未出,小 延壽未曾看得親切,不知是誰。今相離較近,看見面目似曾相識,又想不起來在何 處見過。今聽他說話,猛然醒悟,說:「是了,清明祭掃,與我們公子私自說話的 ,豈不是這個姑娘麼?怨不的公子這等虛弱,必是被這姑娘纏住了。我父親正察不 著這個原由咧!他撞見我,不說安安靜靜的藏避,反倒拿話嚇叱我,豈非自找羞辱 嗎?」主 小延壽想罷,將小臉一繃,說道:「你這姑娘真不識羞!大清早起你有甚麼事 情?門尚未啟,你怎麼進來的?我想你必是昨晚來了,跟我們公子書房睡的。你打 量我不認得?今年清明佳節,我們到墳前祭祀去,你和我們公子在花園太湖石旁, 眉來眼去,悄語低言,鬧了好大工夫。那時我瞧著你們就有些緣故,因礙著我們公 子,不肯給你吵嚷。倘若我與你揚說出去,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必定好說不好聽 的。你也應該自己想想,改了這行徑才是。誰知你們倒敞開臉皮鬧到我們院裡來了 。我且問你,離著好幾里路是誰送你來的?還是我們公子接你來的?你是初次到此 燜還是來過幾次?我想你必是跟我們公子睡了,必定不止來過三五次。你偷著神不知 鬼不覺悄不聲的走了回去,豈不完了?今兒遇著我,反老著臉,管我上樹偷果子吃 !難道你偷著跟我們公子勾搭上,就算你是誰的少奶奶,這果子許你管著不成?我 是不$ 吃哪。』太白金星聽我說話和氣,忙問我有甚麼要緊的事,好代我去辦。 我趕著將咱們這事說了一遍,太白金星說:「原來為這點小事。昨兒我已奏過了, 那原是棒槌精作耗。當時玉皇大帝就要派天兵天將下界捉他。因又奏過,說:『這 點小妖兒作亂,何必勞動天神,浙江迎喜觀有個王半仙,他足可捉妖拿怪。』玉皇 大帝允奏。可巧我正去尋找妖精來歷,太白金星遂將緣由對我說了,我方回來。如 今元神已歸了殼。你快去將宅裡所有的棒槌都拿到我看,認出他來,好畫道符,給 他貼上,定有效驗。」 蒼頭聽罷,說道「世界上從未聽說棒槌成精之理。」王半仙道:「你們那裡得 知,這個棒槌往往婦女使他捶衣裳,好打個花點兒,只顧用雙槌打的石頭吧兒吧兒 亂響,聽熱鬧;猛然將棒槌一揚,碰破了鼻子,流出血來,滴在上頭,受了日精月 華,他便能成精作耗呢。」蒼頭道:「不必論是何妖怪,惟求神仙爺拿住他就是了。 你老快將捉妖用的東西告訴我,好去速速備辦。」王半仙道:「先取文房四寶過來。」 小廝聽說,急忙捧到桌上。王半仙舉筆便寫,先要了許多用不著的物件,然後取過 兩張黃紙,俱都扯成條兒,胡抹亂畫,又鬧了有兩個時辰方完,對著老蒼頭說道: 「這符已經畫妥,你拿去從上房貼起,凡所有的房子,一個門上一張。貼完了,管 保靈應。」蒼頭道:「你老畫的這符,都是甚麼字,這等亂糊?」王半仙道:「這 都是老君秘誦的咒語,五雷八卦靈符,又經玉皇爺閱過、念過,一句一字都不能錯。 這才又交給掌教元始天尊。天尊又傳與天師張道陵。因張天師同我那神仙師傅相好, 常來談道。那時我還年紀不大,張天師瞅著我長的愛人,遂同我師說道:『你這徒 弟甚是靈透,將來必成正果。我有秘授寶藏的神符靈咒,從不傳人,今兒看你面上, 我傳了你這徒弟,也不枉咱們相契一場。』言罷,都教給了我。我師傅令我受罷, 叩謝已畢,張天師也就去了。我便一遍一遍,一句一句的通學會了。從此我師傅便 叫我到各處遨遊,捉妖治病,拯救萬民,行功積德。我當時又下了許多死工夫,將 這符咒溫習熟了,才出來救人疾苦。這是我揭心窩的本領,再不傳人的法術。無怪 你們凡夫不識這等文字,上邊有好些位天神哪。」 蒼頭道:「這等說,靈符有這些來歷,妖怪一定可捉成了。」忙伸手接將過來, 去到各房門上去帖。凡前邊宅內房子俱各貼到。此時天色堪堪已晚,老蒼復又舉 步,欲奔書房,剛走至書院之內,一抬頭,見一個女子立在書齋門口。仔細一看, 竟是那用鳥槍打的那個仙姑。老蒼頭不見猶可,一$ 「你速到廬山之上,詔取純 陽子呂洞賓前來聽令。」這才是: 白鶴應命把真形現,原來是頂如朱赤,身似雪團,騰空起,入雲端,眼慧眼, 看人間,歎塵世,特愚頑,利心重,被名纏,豈不知癡心到底也是徒然。總不如, 全生命,保真元,超世外,入深山,苦修煉,煉汞鉛,功行滿,道心堅,祥雲繞, 瑞氣攢,似我這雖非人類還列仙班。玉面狐,錯了念,化人身,功非淺,陰陽氣, 煉成丹,生九尾,數千年,得正果,眼然間。為甚麼清明佳節卻又思凡?與周信, 結姻緣,不勇退,更留連,害人命,罪如山。驚動了,大羅仙,定然是恨把妖魔一 刻滅完。工夫廢,道行捐,難再去,樂洞天,又不知何日輪迴再得轉圜。白鶴飛舞 空中歎,不多時望見廬山在面前。 且說呂祖遨遊仙島,自在逍遙。這日正在廬山閒觀山景,忽見白鶴仙童來到。 呂祖未待白鶴開言,便知其意,遂言道:「仙童至此,大約為妖狐亂。此事我已 知之。我與仙童速行可也。」於是,呂祖隨著白鶴仙童,一齊來見壽星老祖。參拜 已畢,壽星說道:「下界青石山下,群狐作崇。有汝門徒王道,不能降服,反惹的 妖狐肆虐,毀壞了聖像、經卷,辱打道教門徒,實系可惱。今遣汝速臨塵界,至周 宅誅妖馘怪,感醒世人,免致從此道教無人敬重。」 純陽子喏喏連聲,便領了壽星老祖法諭,急駕祥雲,一直奔了太平莊村內。 不知呂祖如何捉拿妖怪,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呂祖金丹救周信 群妖法台見真人 詩曰: 妖魔集眾勢難當,雖是真人未易降。 仙發慈悲狐逞惡,神憑道理怪憑強。 物如害命多遭劫,罪若通天定受殃。 非是祖師無法力,群陰合聚勝純陽。 話說眾狐見這些無能的老道俱都躲藏,便任意在法台攪亂了個不堪。這話不提, 且說純陽子按落雲頭,直奔周宅書院。眾狐一見大羅神仙來到,不免心中膽怯,忙 借遁光回了磋砑古洞。純陽子上了法台,一見神像、經卷已是踐踏殘毀,未免在那 裡心中歎惜。 老蒼頭忽然見一個道士在台上站定,便忙說道:「我的道爺,你快下來罷,妖 精剛走了,你怎麼又去招惹?」此時王老道因藏在書院牆外柴草垛內,猛然聽說妖 精已去,便從草堆裡連忙鑽出,問道:「你說甚麼哪?」蒼頭道:「你瞅你們那道 友,妖精在這裡他也不敢上台,妖精將去了也不知,就跑在台上作甚麼?」王老道 忽抬頭一望,不$ 」。 因此,老爺、太太待他格外加恩,不肯當一個尋常奶公子看待。這安老爺家,通共 算起來,內外上下也有三二十口人,雖然算不得簪纓門第、鐘鼎人家,卻倒過得親 親熱熱,安安靜靜,與人無患,與世無爭,也算得個人生樂境了。 這年正適會試大比之年。新年下,安老爺、安太太把家中年事一過,便帶了公子進 城。拜過宗祠,到至親本家幾處拜望了拜望,仍舊回家。匆匆的過了燈節,那太太 便將安老爺下場的考籃、號簾、裝吃食的口袋、盒子、衣帽等物打點出來。 安老爺一見,便問說:「太太,你此時忙著打點這些東西作甚麼?」 太太說:「這離三月裡也快了,拿出來看看,該洗的縫的添的置的,早些收拾停當 了,省得臨時忙亂。」 那安老爺拈著幾根小鬍子兒含笑說:「太太,你難道還指望我去會試不成?你算, 我自二十歲上中舉,如今將及五十歲,考也考了三十年了,頭髮都考白了,『功名 有福,文字無緣』,也可以不必再作此癡想。況你我如今有了玉格這個孩子,看去 還可以望他成人,倒不如留我這點精神心血,用在他身上,把他成就起來,倒是正 理。太太,你道如何?」 太太還沒及答話,公子正在那裡檢點那些考具的東西,聽見老爺的話,便過來規規 矩矩、慢條斯理的說道:「這話還得請父親斟酌。要論父親的品行學業,慢道中一 個進士,就便進那座翰林院,坐那間內閣大堂,也不是甚麼難事。但是功名遲早, 自有一定。天生應吃的苦,也要吃的。就算父親無意功名,也要把這進士中了,才 算得作完了讀書的一件大事。」 安老爺聽了,笑了一笑,說道:「孩子話!」那太太便在旁說道:「老爺,玉格這 話很是,我也是這個意思。這些話我心裡也有,就是不能像他說的這麼文謅謅的。 老爺竟是依他的話,打起高興來。管他呢,中了,好極了;就算是不中,再白辛苦 這一場也不要緊,也是嘗過的滋味兒罷咧!」 列公,這科甲功名的一途,與異路功名卻是大不相同。這是件合天下人較學問見經 濟的勾當,從古至今,也不知牢籠了多少英雄,埋沒了多少才學。所以這些人寧可 考到老,不得這個「中」字,此心不死。安老爺用了半生的心血,難道果真就肯半 途而廢不成?原是見了這些考具,一時的牢騷話。 及至聽見公子小小年紀說了這一番大道理,心中暗暗歡喜,又恐怕小人高興,只 得笑著說是「小孩子話」。及至太太又加上一番相勸,不覺得就鼓起高興來,說道 :「既如此,就依你們娘兒們的話,左右是家裡白坐著,再走這一趟就是了。」 說著,看看到了三月初間,太太把老爺的衣帽、鋪蓋、吃食等件打點清楚$ 尚的屍首踢在那拐角牆邊,然後用一隻手捉住那大和尚的領 門兒,一隻手揪住腰胯,提起來只一扔,合那小和尚扔在一處。他把腳下分撥得清 楚,便蹲身下去,把那把刀子搶在手裡,直奔了安公子來。 安公子此時嚇得眼花繚亂,不敢出聲,忽見他手執尖刀奔向前來,說:「我安驥這 番性命休矣!」說話間,那女子已走到面前,一伸手,先用四指搭住安公子胸前橫 的那一股兒大繩,向自己懷裡一帶,安公子「哼」了一聲,他也不睬,便用手中尖 刀穿到繩套兒裡,哧溜的只一挑,那繩子就齊齊的斷了。這一股兒一斷,那上身的 繩子便一段一段的鬆了下來。安公子這才明白:「他敢是救我來了。但是,我在店 裡碰見了一女子,害得我到這步田地,怎的此地又遇見一個女子?好不作怪!」 卻說那女子看了看公子那下半截的繩子,卻是擰成雙股挽了結子,一層層繞在腿上 的。他覺得不便去解,他把那尖刀背兒朝上,刃兒朝下,按定了分中,一刀到底的 只一割,那繩子早一根變作兩根,兩根變作四根,四根變作八根,紛紛的落在腳下 ,堆了一地。他順手便把刀子喀嚓一聲插在窗邊金柱上,這才向安公子答話。這句 話只得一個字,說道是:「走!」 安公子此時鬆了,渾身麻木過了,才覺出酸疼來。疼的他只是攢膝眉閉目,搖頭不語 。那女子挺胸揚眉的又高聲說了一句道:「快走!」安公子這才睜眼望著他,說: 「你,你,你,你這人叫我走到那裡去?」那女子指著屋門說:「走到屋裡去!」 安公子說:「哪,哪,我的手還捆在這裡,怎的個走法?」不錯,前回書原交代的 ,捆手另是一條繩子,這話要不虧安公子提補,不但這位姑娘不得知道,連說書的 還漏一個大縫子呢! 閒話休提。卻說那女子聽了安公子這話,轉在柱子後面一看,果然有條小繩子捆了 手,系著一個豬蹄扣兒。他便尋著繩頭解開,向公子道:「這可走罷!」公子鬆開 兩手,慢慢的拳將過來,放在嘴邊「咈咈」的吹著,說道:「痛煞我也!」 說著,順著柱子把身子往下一溜,便坐在地下。那女子焦躁道:「叫你走,怎的倒 坐下來了呢?」安公子望著他,淚流滿面的道:「我是一步也走不動了!」那女子 聽了,才要伸手去攙,一想「男女授受不親」,到底不便,他就把左肩的那張彈弓 褪了下來,弓背向地,弓弦朝天,一手托住弓靶,一手按住弓梢,向公子道:「你 兩手攀住這弓,就起來了。」公子說:「我這樣大的一個人,這小小弓兒如何擎得 住?」那女子說:「你不要管,且試試看。」公子果然用手攀住了那弓面子,只見 那女子左手把弓靶一托,右手將弓梢一按,釣魚兒$ 就連一壺茶 都不肯拿出來不成?」華忠忙答道:「有!有!奴才方才把這番話對奴才續妹子說 了,他先就說,既是老爺的駕到了,況又是奴才的主兒,不比尋常人,豈有讓在外 頭坐著的理?及至奴才說到那彈弓的話,他便說:『這更不必講了。』叫奴才快請 老爺合奴才大爺到他家獻茶。他還說,便是他父親有甚話說,有他一面承管。既這 樣,就請老爺、大爺賞他家個臉,過去坐坐。」安老爺聽了甚喜,便同了公子步行 過去。兩個家人付了茶錢,連牲口車輛一並招護跟來。 卻說安老爺到了莊門,早見有兩個體面些的莊客迎出來。見老爺各各打恭,口裡說 :「二位當家的辛苦。」原來外省鄉居沒有那些「老爺」「爺」的稱呼,止稱作「 當家的」,便如稱主人「東人」一樣。他這樣稱安老爺,也是個看主敬客的意思。 揖無不答,老爺還了個禮。 一進門來,只見極寬的一個院落,也有個門房,西邊一帶粉牆,四扇屏門。進了屏 門便是一所四合房,三間正廳,三間倒廳,東西廂房,東北角上一個角門,兩間耳 房,像是進裡面去的路徑。那莊客便讓老爺到西北角上那個角門裡兩間耳房坐定, 他們也不在此相陪,便幹他的事去了。早有兩個小小子端出一盆洗臉水、手巾、胰 子,又是兩碗漱口水,放下;又去端出一個紫漆木盤,上面托著兩蓋碗沏茶,餘外 兩個折盅,還提著一壺開水。華忠一面倒茶,內中一個小小子叫他道:「大舅哇, 我大嬸兒叫你老倒完了茶進去一蕩呢。」說著,便將臉水等件帶去。一時華忠進去 。老爺看那兩間屋子,葦席棚頂,白灰牆壁,也掛兩條字畫,也擺兩件陳設,不城 不村,收拾得卻甚乾淨,因合公子道:「你看,倒是他們這等人家真個逍遥快樂。 」正說著,華忠出來回道:「回老爺,奴才這續妹子要叩見老爺。」老爺道:「他 父親、丈夫都不在家,我怎好見他?」 說話間,那褚家娘子已經進來。安老爺見了,才起身離坐。只見他家常打扮,穿條 元青裙兒,罩件月白襖兒,頭上戴些不村不俏的簪環花朵,年紀約有三十光景,雖 是半老佳人,只因是個初過門的新媳婦,還依然打扮的脂光粉膩。只聽他說道:「 老爺請坐,小婦人是個鄉間女子,不會京城的規矩,行個怯禮兒罷。」說著,福了 兩福便拜下去。老爺忙說:「不要行禮。」也恭恭敬敬的還了一揖。他回身又見了 公子。安老爺便道:「我們是特地找褚一爺來說句話,倒驚動了。請進去歇著罷。 」褚家娘子道:「我丈夫不在家,大約也就回來。老爺既是我這大哥的主人,也同 我們的衣食父母一樣,我該當伺候的。並且還有一句話請老爺的示下。」安老爺道 $ 台,並要向尊駕打聽一位十三妹姑娘的住處,托我前去拜訪。不想 我到了二十八棵柳樹寶莊上一問,說這褚一爺搬到東莊兒上去了,連九公你也不在 莊上,說不定那日回來。及至跟尋到東莊,褚一爺又不在家。問他家莊客,又說有 事去了,不得知到那裡去,早晚一定回來,因是家下無人,不好留客,我就坐在對 門一個野茶館兒裡等候。只見道旁有兩個放羊的孩子,因為踢球,一個輸了錢,一 個不給錢,兩個打了個熱鬧喧闐。我左右閒著無事,把他兩個勸開,又給他幾文錢 ,就合他閒話。問起這羊是誰家的,他便指著那莊門說:『就是這褚家莊的。』我 因問起褚一爺那裡去了,他道:『跟了西莊兒的鄧老爺子進山,到石家去了。』我 一想,豈不是你二位都有下落?況又同在一處。我便向那放羊的孩子說:『你兩個 誰帶我到山裡找他去,我再給你幾文錢。』他道怕丟了羊回去挨打,便將這山裡的 方向、村莊、路徑、門戶,都告訴明白我。我就依他說的,穿過兩個村子,尋著山 口上來。果然這山崗上有個小村,村裡果然有這等個黑漆門,到門一問,果是石 家,果然你二位都在此。真是天緣幸會!就請收明這張彈弓,把那塊硯台交付小弟 ,更求將那位十三妹姑娘的住處說明,我還要趕路。」 鄧九公道:「原來先生已經到了我兩家舍下,著實的失迎!這彈弓合硯台的話,說 來都對。只是那塊硯台卻一時不在手下,在我舍間收著。今日你我見著了,只管把 弓先留下,這兩天我老拙忙些個,不得回家,便請足下在東莊住兩天,等我的事一 完,就同你到二十八棵紅柳樹取那塊硯台,當面交付,萬無一失。那位姑娘的住處 ,你不必打聽,也不必去找,便找到那裡,他也等閒不見外人。有甚麼話,告訴我 一樣。」 只見那尹先生聽了這話,沉了一沉,說:「這話卻不敢奉命。我老少東人交付我這 件東西的時候,原說憑弓取硯,憑硯付弓。如今硯台不曾到手,這弓怎好交代?」 鄧九公哈哈的笑道:「先生,你我雖是初交,你外面詢一詢,鄧某也頗頗的有些微 名。況我這樣年紀,難道還賺你這張彈弓不成?」那先生道:「非此之謂也。這張 彈弓我東人常向我說起,就是方才提的這位十三妹姑娘的東西。這姑娘是一個大孝 大義至仁至勇的豪傑,曾用這張彈弓救過他全家的性命,因此他家把這位姑娘設了 一個長生祿位牌兒,朝夕禮拜,香花供養,這張彈弓便供在那牌位的前面。是這等 的珍重!因看得我是泰山一般的朋友,才肯把這東西托付於我。『士為知己者用』 ,我就不能不多加一層小心。再說,我同我這東人一路北來,由大道分手的時節, 約定他$ 那個大院落裡。安老爺便著人前面引路,一行上下人等就從那大院裡上了車。當下安太太同玉鳳姑娘同坐一輛,張太太同金鳳姑娘同坐一輛,安老爺看眾人都上了車,自己才上車,帶了戴勤等護送同行。   便從青雲堡出岔道口,順著大路奔運河而來。通共十來裡路,走了不上半個時辰,早望見渡口碼頭邊靠著三隻大太平船合幾只伙食下船。晉升、梁材、葉通一班人都在船頭伺候。又有鄧九公因安老爺帶得人少,派了三個老成莊客,還帶著幾個笨漢,叫他們沿途幫著照料,直送到京,這班人見車輛到了碼頭,便忙著搭跳板,搬行李。安老爺把大家都安頓在安太太船上。玉鳳姑娘雖然跟他父親到過一蕩甘肅,走的卻是旱路,不曾坐過長船;如今一上船,便覺得另是一般風味,耳目一新。   張太太進門就找姑娘的行李,張姑娘道:「媽合姐姐都在那船上住,行李都在那邊呢。」張太太道:「我倆不在這兒睡呀?那麼說我家走罷,看行李去。」說著,望臥艙裡就走。安太太道:「親家,不忙,那船上有人照看。你方才任甚麼沒吃。   等吃了飯再過去不遲。」他道:「我吃啥飯哪?我還不是那一大碗白飯!等回來你大伙兒吃的時兒,給我盛過碗去就得了。」說著,早過那船去了。   大家歇了一刻,只見褚大娘子先坐車趕來。一進艙門便說:「敢則都到了,我可誤了,誰知這一繞,多繞著十來裡地呢!」因又向玉鳳姑娘道:「道兒上走得很妥當,你放心罷!倒真難為我們這個大少爺了,拿起來三四十里地,我們老爺子合你姐夫倒還換替著坐了坐車;他跟著靈,一步兒也不離。我那樣叫人讓他,他說不乏,又說二叔吩咐他的,叫他緊跟著走。你們瞧著罷,回來到了這裡,橫豎也遢邋了。」   安太太道:「他小孩子家,還不該替替他姐姐嗎!」玉鳳聽了,心上卻十分過不去。正待合褚大娘子說話,忽聽他問道:「張親家媽那裡去了?」張姑娘道:「他老人家惦著姐姐的行李,才過那船上去了。」褚大娘子道:「真個的,我也到那邊看看去。」說著,起身就走。玉鳳姑娘說:「你到底忙的是甚麼,這等慌神似的?」一句話沒說完,褚大娘子早站起來出艙去了。   不一時,晉升進來回說:「何老太太的靈已快到了碼頭了。」安老爺道:「既如此,我得上岸迎一迎。你大家連姑娘且不必動,那邊許多人夫擁擠在船上,沒處躲避,索興等安好了再過去罷。」說著,也就出去。少時靈到,只聽那邊忙了半日,安放妥當,人夫才得散去。船上一面上槅扇,擺桌椅,打掃乾淨,安老爺才請玉鳳姑娘過去。安太太合張姑娘也陪過去。   姑娘進門一看,只見他母親的靈柩,包裹的嚴密,停$ 少說。說話之間,那船一隻跟一隻的早靠了通州龍王廟碼頭。這安老爺此番出京,為了一個縣令,險些撞破家園,今日之下,重歸故裡,再見鄉關,況又保全了一個佳兒,轉添了一個佳婦。便是張老夫妻,初意也不過指望帶女兒投奔一個小本經紀的親眷,不想無意中得這等一門親家、一個快婿,連自己的下半世的安飽都不必愁了。至於何玉鳳姑娘,一個世家千金小姐,弄得一身伶仃孤苦,有如斷梗飄蓬,生死存亡,竟難預定,忽然的大事已了,一息尚存,且得重返故鄉。雖是各人心境不同,卻同是一般的歡喜。   當下安老爺便要派人跟公子到廟裡先給舅太太請安去。   正吩咐間,舅太太得了信早來了。船上眾人忙著搭跳板,打扶手,撤圍幕。舅太太下了車,公子上前請安。舅太太一見公子,只叫了聲:「哎喲!外外!」先就紛紛淚落,半日說不上話來。倒是公子說:「請舅母上船罷,我母親盼舅母呢。」他便攙了舅母,後面僕婦圍隨著上了船。   安老爺在船頭見了舅太太,一面問好。早見姑太太帶了媳婦站在艙門口裡面等著,舅太太便趕上去,雙手拉住。他姑嫂兩個平日本最合式,這一見,痛的幾乎失聲哭出來,只是彼此都一時無話。安太太便叫媳婦過來見過舅母。舅太太把拉住說:「好個外外姐姐!我自從那天聽見華忠說了,就盼你們,再盼不到,今日可見著了!」說著,拉了安太太進艙坐下。公子送上茶來。舅太太才合安老爺、安太太說道:「其實咱們離開不到一年,瞧瞧你們在外頭倒碰出多少不順心的事來!一個玉格要上淮安,就沒把我急壞了,叫他去,又不放心;不叫他去,又怕他愁出個病來。誰想到底鬧了這麼個大亂兒!真要是不虧老天保佑,我可怎麼見姑老爺、姑太太呢!」說著,又擦眼淚。   安老爺道:「萬事都有天定,這如何是人力防得來的?」安太太道:「可是說的,都是上天的恩典。你看我們雖然受了多少顛險,可招了一個好媳婦兒來了呢!」   說話間,恰好張姑娘裝了煙來,舅太太便道:「外外姐姐,你來,我再細瞧瞧你。」說著,拉了他的手,從頭上到腳下打量了一番。回頭向安老爺、安太太道:「可不是我說,我也不怕外外姐姐思量,這要說是個外路鄉下的孩子,再沒人信。你瞧,慢講模樣兒,就這說話兒氣度兒,咱們城裡頭大家子的孩子只怕也少少兒的。也是他生來的,大概也是妹妹會調理。」   說到這裡,忽然又問道:「不是說還有何家一位姑娘也同著進京來了嗎?」安老爺道:「他在那船上跟著我們親家太太呢。」   舅太太又道:「可是,這親家太太我也該會會呀。」說著,把煙袋遞給跟的人,站起來就要走。  $ 再處?你道糟也不糟?此猶其小焉者也。便是我說書的說到這裡,就算二十五回團圓了,聽書的又如何肯善罷干休?那可就叫作整本的《糟糕傳》,還講甚麼《兒女英雄傳》呢?   列公,不須焦躁。你只看那安水心先生是何等心胸本領,豈有想不到這裡、不防這一著的理?然則他何不一開口就照在青雲山口似懸河的那派談鋒,也不愁那姑娘不低首下心的心服首肯,怎的又合他皮松肉緊的談了會子道學,又指東說西的打了會子悶葫蘆呢?這便叫作「逞游談,易;發莊論,難」。當日在青雲山,是先要籠絡往這姑娘,不得不用些權術;今日在此地,是定要成全這姑娘,不能不純用正經。既講到舍權用經,凡一切詼諧話、優俳話、譬喻話、影射話,都用不著。   再說,安老爺本是個端方厚重的長者,少一時,坐在堂前就要作姑娘的阿翁了,一片慈祥,雖望著姑娘心回意轉,卻絕不肯逼得姑娘理屈詞窮,他心裡卻早有了個成算。及至見姑娘話完告退,不則一聲,老爺便兩眼望著太太道:「太太,聽了,姑娘終改不了這本來至性。你我倒枉用了這番妄想癡心,這便怎樣才好?」安太太似笑非笑似歎非歎的應了一聲,老夫妻兩個四隻眼睛一齊望著媳婦張金鳳。   張金鳳見公婆遞過眼色來,便越眾出班的道:「今日這事,算我家一樁大事,公婆、父母都在前頭,再說九公合褚大姐姐是客,又專為這事而來,卻沒媳婦說話的分兒。但是我姐姐的性格兒,我知道,他但是肯,不用人求他;果然不肯,求也無益。公公不必往下再說了,竟依著我姐姐的話,真個陪九公到前頭坐去。讓媳婦問問姐姐,或者我姐姐還有甚麼不得已的苦衷,說不出的私話,也不可知。我們女孩對女孩兒,沒個礙口難說的,只怕倒說的到一處。便是婆婆合媽媽在這裡陪著褚大姐姐,正好談談這一年不見的閒話兒,也不必費心勞神。這事竟全責成在媳婦身上。公婆想著如何?」   安太太先就說:「你小人兒家可有多大能耐呢?要作這麼大事,你能嗎?」安老爺搖著頭道:「媳婦,你看我兩個老人家處在這要進不能、要退不可的去處,得你來接過我們這個擔子去,我們豈不願意?但是這樁事的任大貴重,你卻比不得我同九公。我兩個作不成,大家不過說一句這事想的不仔細,作的不週全;你一個作不成,有等知道的,道是你姐姐深心執性,有等不知道的,還道是你本就不曾盡心,不曾著力,有心敗事,無意成功。倘被親友中傳說開去,你小小年紀,這個名羢卻怎生擔得起?」他翁媳兩個這陣真話兒假說著,假話兒真說著,也不知是他家搭就了的伏地釦子喲,也不知是那燕北閒人因張金鳳從第七回出名,直到第二十五回$ 學壞了?這『桐卿』分明是人贈你的號,那『蕭史』自然要算贈我的號了。若然,這門上『瓣香室』三個字竟是你繡的,你怎麼方才還合我支支吾吾的鬧起鬼來呢?」   問得個張姑娘無言可答,只是格格的笑。   說著,何玉鳳繞過槅子,進了那間臥房。只見靠西牆分南北擺兩座墩箱,上面一邊硌著兩個衣箱,當中放著連三抽屜桌,被格上面安著鏡台妝奩,以至茶筅漱盂許多零星器具。   北面靠窗盡東頭安著一張架子牀,懸著頂藕色帳子。那曲折槅子東邊夾空地方,豎著架衣裳格子,上面還大大小小放著些零星匣子之類,那衣格以北、臥牀以南、靠東壁子當中,放著一張方桌,左右兩張杌子。那桌子上不擺陳設,當中供一分爐瓶三事;兩旁一邊是個青綠花觚,應時對景的養著一枝血點般紅的山茶花,一邊是個有架兒的粉定盤子,裡面擺著嬌黃的幾個玲瓏佛手。那上面卻供著一座小小的牌位,牌位後面又懸一軸堂幅橫披,卻用銀紅蟬嚯翼絹罩著,看不清楚是甚麼佛像。   何小姐心下暗道:「原來這裡果然供養香火,這就無怪題作『瓣香室』了。只是怎的把佛像供在臥房裡?這前面又是誰的牌位呢?」一面想,走向前一看,見上面是「十三妹姐姐福德長生祿位」一行字。把他詫異得「喂」的一聲,問出一句傻話來,問道:「這供的是誰?是誰供的?」張姑娘笑道:「我的十三妹姐姐,情知可是誰呢?難道還有第二位不成?」何小姐正色道:「妹妹,你忒也胡鬧!這如何使得?你這等鬧法,豈不要折盡我平生的福分?還不快丟開!」他說著,伸手就要把那長生牌提起來拿開。慌的個張姑娘連忙雙手護住,說道:「姐姐,動不得!這是我奉過公婆吩咐的!」何小姐聽了,更加著急起來,說:「這越發不成事了!你快告訴我,公婆怎的說?」張姑娘道:「姐姐別忙,咱們就在這桌兒兩旁坐下,聽我告訴你。」   二人歸坐,柳條兒給他姑娘裝過袋煙來。張姑娘一面吃著煙,便把他去年到了淮城店裡見著公婆,怎的說起何小姐途中相救,兩下聯姻,許多好處;怎的說一時有恩可感,無報可圖,便要供這長生祿位,朝夕焚香頂禮;安老夫妻聽了,怎的歡喜依允;後來供的這日,安太太怎的要親自行禮,他怎的以為不可,攔住;後來又要公子行禮,卻是安老爺說他不是一拜可以了事的;這才自己掛冠,帶他尋訪到青雲山莊的話,說了一遍。   何小姐聽了,心下才得稍安。一時兩意相感,未免難過,只不好無故傷心。想了一想,轉勉強笑道:「我想起來了,記得公公在青雲山合我初見的這天,曾經提過這麼一句,那時我也不曾往下斟酌。不想妹妹你真就鬧出這些故事兒來!如今你$ 在上房裡,是在書房裡呢?」他回道:「老爺飯後同程師爺帶了個小小子,往近山一帶閒走去了。」公子便一路進了二門,早聽得太太歡笑之聲,隔著玻璃一望,原來同舅太太、張親家太太帶了長姐兒在那裡鬥牌呢。   公子進了屋子,見過母親,也說了些連日城裡應酬匆忙的話,便問道:「我父親不在家,母親今日倒無事?」安太太道:「可不是,自從你倆媳婦兒接過這個家去,弄得很妥當,想的也週到,我同你父親可就省大了心了。這幾天你父親沒事,吃完了飯只坐在那裡拿著本子書瞧,我說:『這麼好天氣,為甚麼不學鄧九公也出去閒走走,活動活動呢?』今日才同你師傅到晚香寺看菊花去了。我閒著也是白坐著,我們就打起骨牌湖來了。你瞧,那杌凳兒上的錢都是我贏的,回來咱們娘兒們商量著弄點兒甚麼吃。--也難得贏你舅母倆錢兒。」   舅太太笑道:「輸倆兒輸倆兒罷,好容易盼得不鬥那個揪心牌了!」公子也笑了。因回頭不見金、玉姊妹,便問丫頭們道:「兩位大奶奶呢?怎麼一個兒也不在這裡?」張太太道:「他倆可不得閒兒耍呀,忙了這幾日了。」太太道:「真個的,你也家去瞧瞧罷,他們今兒忙呢。」   公子便出了上屋,回到自己院來。將進院門,只見張進寶、華忠、戴勤、晉升、梁材等一干人都站在倒座東邊那間窗前,聽著兩位大奶奶屋裡吩咐甚麼話呢。他進了院門,便奔了那屋裡來。聽得屋裡回了一句說:「爺過來了。」他姊妹早已迎到堂屋裡,接著問了兩句閒話,便要跟過住房來。公子道:「就在這裡坐罷。」說著,公子先走到裡間。只見靠北窗八仙桌子上堆著大高的兩摞冊子,旁邊又擱著筆硯算盤。公子道:「請治公。」何小姐便笑道:「既如此,索興讓我們把這點兒事料理完了,咱們好說閒話兒」公子便在靠南一張小牀兒上坐下。   只聽何小姐向窗外叫道:「張爹,你把他帶進屋裡來。」張進寶答應一聲,帶進一個人來。公子一看,原來是戴勤。這個當兒,何小姐還一長一短的合大家閒話。一見戴勤進來,忽然把臉一沉,問道:「我當日派你們幾個人分管這幾項地的時候,話是怎麼交代的?怎麼眾人都知道巴結,照數催齊了,獨你拖下尾欠來?是甚麼原故?」戴勤忙回道:「奴才管的那地裡本有幾塊低窪地,再者今年的雨水大,那棉花不得曬,都受了傷了。下欠的奴才也催過他們,趕明年麥秋准交。」   何小姐道:「哦,這就是你拖欠的原故!難道你們四個人管的地不是我責承你們公同均勻搭配齊了的嗎?是獨你管的這項地裡有低窪地喲,是別人管的地裡沒種棉花喲,還是今年的雨水大,單在你管的那幾塊地裡了呢?這是莊$ 件石青繡花大坎肩兒,上還帶了些手串兒,懷鏡兒等等,衣衿上又帶著對成對兒的荷包。鬢釵窸窣、手釧鏗鏘的站在那裡。安太太看了半日,便合老爺說道:「老爺瞧,我打扮起來也還像個樣兒呀?」老爺只點點頭。金、玉姊妹兩個心裡只要討公婆喜歡,又附和著太太問老爺道:「公公白瞧,他這一開臉,瞧著也還不算黑不是?」偏遇著他這位死心眼兒的公公,素日說話一字字都要拋磚落地的,便道:「黑怎說得不黑?不過在德不在色罷了。這黑白分明上卻是含混不得。」   說話間,舅太太也過來了。恰好這日張親家太太眼睛好了,也出來了。都給安老夫妻道過喜,大家歸坐。金、玉姊妹便叫人鋪下紅氈子,帶新人給老爺、太太行禮。太太先說:「孩兒阿,我今兒個可只好先受你個空頭兒了。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現在忙叨叨的,等有了起身的日子再說罷,如今先把這個活的兒給你。」說著便叫:「喜兒呢?」只見那小丫頭子也擦了一臉怪粉,戴著一腦袋通草花兒,又換了件新紅布襖,笑嘻嘻的跑過來。太太便望著長姐兒道:「我想著你這一過去,手下得個人兒撥弄著使,你招護了他一場,就叫他跟了你罷。」   長姐兒更不想到此時水長船高,不曾吃盡苦中苦,早得修成人上人,一時好不興致,連忙又給太太磕了個頭。   太太因滿臉陪笑望著老爺說:「難道老爺就不賞人家點兒甚麼嗎?」老爺說:「有,在這裡。吾夫子有云:『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他這一跟出玉格去,進了衙門,須要存些體統,卻不便只管這等長姐兒、長姐兒的叫他了。我如今看他素日這穩重上,賞他個名字,就叫他作『烏珍』。烏珍者,便是滿洲話的個『重』字。」因合他說道:「你從此益發該處處曉得自重才是。」太太聽了,更加歡喜。便吩咐大家此後都稱他作「珍姑娘。」這句話一傳下去,那些男女大小家人便都湊齊了上來給老爺、太太、爺、奶奶叩喜。叩完了喜,並說:「請見見珍姑娘。」   珍姑娘這一見,除了那幾個陳些的家人只嘴裡說聲「姑娘大喜」之外,其餘如平日趕著他叫姑姑的那些丫頭小廝不用講了,還有等雖不叫他姑姑,卻又不敢合他公然敘姐妹,更不敢官稱兒叫聲大姑娘,只指著孩子們也叫聲姑姑的那班小媳婦子、老婆兒們,一個個都立刻上前跪倒請安。內中便有幾個有點分兒不須如此的,不禁不由的也要搭讪著蹲蹲腿兒。   大汊沒見他以前,只說主兒素來待他的那個分兒,今日又是大爺的姨奶奶了,這一見不知他要大到甚麼分兒上去呢!那知不然。人家照舊是嬸子長、大娘短、姐姐親、妹子熱的不離口,並且比向來倒格外加了些親香和氣。到了兩個嬤嬤跟$ 打撈,那有蹤影?整整哭了七日,喉乾嗓咽,一交跌倒朦朧暈去。只見段氏從水 面上走近前來說道:『君家所喜水神,吾今得為神矣! 君須過此,吾將邀子為偕老焉!』言未畢,段氏即將手把伯玉衣袂一扯,似欲同入水 狀,伯玉驚得魂飛天外,猛力一迸,忽然甦醒,乃是南柯一夢。伯玉勉強獨自回家。 詎料段氏陰魂不散,日日在津口忽然作聲,忽時現形,只要伺候丈夫過津,希遂前約 。不料伯玉心餒,終身不渡此津。故後來凡有美色婦人渡此津者,皆改妝易貌,然後 得濟。不然就要興風作浪,行到河水中間便遭不測之虞了。』那些後生道:『這段氏 好沒分曉,只該妒著自己丈夫,如何連別的女人也妒了?』又有個老者道:『這個學 究說的乃是做了鬼還妒的事,適纔說成了神還妒的事,卻在那裡?』內中一個老者道 :『待我來說個明白!那妒婦津天下卻有兩處,這山東的看來也還平常,如今說的纔 是利害哩!』 那後生輩聽見此說,一個個都站將起來,神情錯愕,問道:『這個卻在何處?』老者 便道:『在山東對門山西晉地太原府綿縣地方。行到彼處未及十里,路上人娓娓說長 說短,都是這津頭的舊事,我卻不信。看看行到津口,也有許多過往婦人妝村扮丑, 亦如山東的光景,也不為異。直到那大樹林下,露出一個半大的廟宇,我跳下牲口, 把韁繩、鞭子遞與驢夫,把衣袖扯將下來,整頓了一番,依著照牆背後轉到甬道上去 。抬頭一看,也就把我唬了一驚:只見兩個螭頭直沖霄漢,四圍鷹爪高接雲煙;八寶 妝成鴛鴦瓦脊耀得眼花,渾金鑄就饕餮門環閃人心怕。左邊立的朱髭赤發、火輪火馬 ,人都猜道祝融部下神兵;右邊站的青面獠牙、皂蓋玄旗,我卻認做瘟疫司中牙將。 中間坐著一個碧眼高顴、紫色傴兜面孔、張著簸箕大的紅嘴,乃是個半老婦人,手持 焦木短棍,惡狠狠橫踞在上;旁邊立著一個短小身材、傴僂苦楚形狀的男人,朝著左 側神廚角裡,卻是為何?正待要問,那驢夫搖手道:「莫要開言,走罷走罷!」得 上驢行路。走了五六里,悄問再三,驢夫方說:「這個娘娘叫做石尤奶奶,旁邊漢子 叫做介之推,直是秦漢以前列國分爭時節晉國人氏。只因晉獻公寵愛了一個驪姬,害 了太子申生,又要害次子重耳。重耳無奈,只得奔逃外國求生。介之推乃是上大夫介 立之子,年紀甫及二十,纔娶一妻,也是上大夫石吁之女,名曰石尤。兩個原生得風 流標緻,過得似水如魚,真個才子佳人天生一對、蓋世無雙的了。卻為重耳猝然遭變 ,立刻起程;之推是東宮侍衛之臣,義不容緩,所以奮不顧身,一轡頭隨他走了,不 曾回家說得明白$ 念頭,尋了一個船隻,只說飄然物外,扁舟五湖遊 玩去了。那五湖也只有七八百里開闊,難道人蹤跡不到的?後來人都說越王長頸烏喙 ,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安樂。那知范大夫句句說著自家本相,平日做官的時節,處 處藏下些金銀寶貝,到後來假名隱姓,叫做陶朱公,「陶朱」者,「逃」其「誅」也 。不幾年間,成了許多家貲,都是當年這些積蓄。難道他有甚麼指石為金手段麼?那 許昧心腸,只有西子知道。西子未免妝妖做勢,逞吳國娘娘舊時氣質,籠絡著他。那 范大夫心腸卻又與向日不同了:與其日後洩露,被越王追尋起來,不若依舊放出那謀 國的手段,只說請西子起觀月色。西子晚妝纔罷,正待出來舉杯問月,憑弔千秋;不 料范大夫有心算計,覷著冷處,出其不意,當胸一推,撲的一聲,直往水晶宮裡去了 。正是:「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裡人。」』那後生道:『老伯說來差矣!那 范大夫湖心中做的事,有誰作證?你卻說他如此?』款者道:『我也不是證見,我也 不肯誣他。卻見《野艇新聞》有《范少伯水葬西施傳》,《杜柘林集》中有《洞庭君 代西子上冤書》一段,俱是證見。至今吳地有西施灣、西施浜、西施香汗池、西施錦 帆涇、泛月陂,水中有西子臂、西施舌、西施乳,都在水裡,卻不又是他的證見麼? 他若不葬在水裡,當時范大夫何必改名鴟夷子?鴟者,梟也。夷者,害也。西施一名 夷光。害了西施,故名鴟夷。戰國時孟子也說西子蒙不潔,人皆掩鼻而過。就是葬在 水裡,那不潔之名還洗不幹淨哩!』有一人道:『兄言之謬矣!從古來贊美西施的, 直把個天地間至妙絕佳的抗州一個西湖比他。蘇東坡題一首詩道:「水光瀲灩晴方好 ,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如此說來,難道東坡不如 你的見識不成?』老者道:『這坡老看得西湖景致好了,沒得贊賞,偶然把個古來美 色的婦人比方,其實不是贊賞西子。其中還有一個意思,至今還沒一個人參透這段道 理:天下的湖陂草蕩,為儲蓄那萬山之水,處處年年,卻生長許多食物東西,或魚蝦 、菱芡、草柴、藥材之類,就近的貧窮百姓靠他衣食著活。唯有西湖,就在杭州郡城 之外,山明水秀,兩峰三竺高插雲端;裡外六橋,掩映桃柳;庵觀寺院及繞山靜室, 卻有千餘;酒摟臺榭,比鄰相接;畫船蕭鼓,晝夜無休。無論外路來的客商、仕宦, 到此處定要破費些花酒之資。 那本地不務本業的游花浪子,不知在內嫖賭蕩費多多少少。一個杭州地方見得如花似 錦,家家都是空虛。究其原來,都是西湖逼近郡城,每日人家子弟大大小小走到湖上$ 是乞兒,恐怕他化錢財逗 留身子,一言不答,只往前奔。定兒道:『老兄如此慌張,莫不失了甚麼東西?』那 人回身即問道:『你莫不拾得麼?』定兒道:『試說何物。』那人道:『在下出門三 年,受了許多艱難辛苦,掙得幾兩銀子,近來聞得母親有病,心急行程,不料遺失中 途。尊兄撿得,若有高懷,憐憫在下,情願將一半奉酬!』定兒道:『可有甚麼包裹 的麼?』那人道:『是一個青布雙層夾包,千針百線紉捺成的。』定兒道:『正是, 正是。可隨我來。』走到枯樹之下,原封不動,雙手交還。那人打開,分了一半送與 定兒。定兒道:『得此一半,何不全以匿之?』斷不肯受。那人跪謝再三,不覺路上 行人聚了一堆,從旁看見推遜不已,定兒執意如初。眾人說:『送堂二兩,當個酒資 ,難道你也不收?』 定兒見眾人說得有理,勉強收了藏之懷中。個個嘆道:『乞丐下賤,如此高義,真真 難得!』從此定兒的名頭,遠近也就尊重許多。又一日,聞得北山之下一個僧人募造 白衣觀音寶閣,塑了金相,將要開光,無數善男信女拜經禮懺。一則隨喜,再則趕鬧 佛會,也得幾日素飽。行到中途,望著茂林之間,聊且歇腳。只聞得竹筱叢裡忽有呻 吟之聲,上前一看,卻見一個年紀幼小婦人,瘦骨如柴,形容枯槁,瞬息垂斃。定兒 見了,唬了一驚,想道:『無人去處,何有此一物?莫非山魈木客,假扮前來,哄我 入頭,打算我的性命?』又道:『既要哄我,如何作此羸之狀?也還是人,斷不是鬼 ,其中必有緣故。』復轉身上前細看,那婦人口裡也還說得話出。定兒問道:『你是 何人,須要直言細說,我方救你。』那婦人徐徐道:『我是黃州麻城人家一個女子, 自愧不端,乃被負心薄倖誘我潛逃。不料所帶衣資盤纏殆盡,中途染了一病,旅店中 住了幾時,欠下房錢,沒可布擺。那負心人昨夜把我背負至此拋棄荒林,不知去向。 倘得恩人救援,死不忘恩!』定兒聽了這些說話,信是真的,也就扶掖起來,將他馱 在背上,走到近處一座古廟之中,輕輕放下。一面尋些軟草攤放地上,教他睡得穩了 。一面尋個半破砂鍋,拾些柴枝竹梗,煎些湯水小食,早晚接濟。送畢飲食,那定兒 即便住在門外,另自宿歇,宛如賓客相似。不半月間,那婦人肌肉漸生,略堪步履, 願以身嫁。定兒道:『娘子差矣!汝雖是不端之婦,我自具救人之心。若乘人之危而 利之,非義也!責人之報而私之,非仁也!這段念頭與我然不合,你自早晚調護身體 ,你的父母家鄉離此不遠,何不同你漸漸訪問,回家便了。』不數日間,就到了麻城 。查問住居明白,那父母只得密$ 我到南陽報官,領差役來撈她,有屍為憑,救李相公 便不難了。想罷,竟向城中去了。   卻說侯上官次早起得身來,見門戶都開,就知秋聯有八分逃走 。各處尋找,果無蹤影。慌忙對婆子道:「不好了,女兒逃走了。 」只聽婆子在房內,安安閒閒答應道:「走得好,免得我生氣。」 侯上官閉口無言,甚覺沒趣。又捨不了這股財帛,急急出門,尋找 女兒去了。   再表石敬坡跑了一夜,黎明到了府衙,進了大堂,慌慌張張撿 起木槌,向鼓打了幾下,口中卻說:「有大冤枉。」眾役上前扯住 ,說:「你是什麼人,多大冤枉,擅敢擊鼓。」石敬坡嚷道:「冤 枉大著哩,煩你上稟。」役人走進內宅門說:「啟爺,有人擊鼓。」 太爺吩咐伺候升堂。不多一時,知府坐在暖閣,眾役排班,呼唱衝 堂已畢。知府說:「把鳴冤人帶上來。」石敬坡台下跪倒,說:「 太老爺冤枉呀!」知府問道:「你有何冤枉,須從實說來。」石敬 坡道:「太老爺,小人所稟是殺人的冤枉。因太爺把人問屈了,小 人代他伸明。」知府說:「打嘴。本府問屈什麼人,用你替他伸冤 ?」眾役上來打了五個嘴巴。石敬坡道:「太爺就打死小人,到底 是把人問屈了。」知府怒道:「本府問屈的是誰?你是他什麼人, 代他伸冤。」石敬坡道:「太爺問屈的是李花,小的卻不是他什麼 人,實是個賊。」知府道:「看來俱是瘋話,再打嘴。」石敬坡道 :「休打,小人不說了,任他含冤而死罷。」知府微笑道:「我且 問你,叫什名字?」回道:「小人石敬坡。」知府說:「你口口說 李花有冤,我且不打你,你就把他的冤枉說來。」石敬坡道:「李 花是一柔弱書生,安能殺人。況且平日行徑端方。拐藏秋蓮,也是 必無之事。」知府道:「他既招承,你何得代他強辯。」石敬坡道 :「經此大刑,安得不屈打成招?」知府大怒道:「那李花私幼女 以贈金,在柳道而殺人,他已招認,況有包袱為憑,你說他冤枉, 果有什麼確據呢?」石敬坡道:「姜秋蓮現在侯家莊,與人作女, 怎說李花拐帶。」知府道:「姜秋蓮既在,快帶來審問。」石敬坡 道:「如今又逃走了。因她繼父要賣她入娼,至夜竟自私奔。奈她 不知路逕,到半途掉在井裡定。這是小人要往她家作賊,親眼見的 ,才來稟知太爺。」知府道:「她既落井,也罷,快喚賈氏來。」 役人忙把賈氏喚到,跪在堂下。知府道:「你女兒已有下落了。」 賈氏道:「現在何處?」知府道:「在侯家莊投井死了。可同我人 役去打撈屍首,回來報我。」吩咐已畢,遂退堂進內去了。衙役出 來,叫地方給他備了一頭驢兒,自己騎$ 我負責的新聞記事,竟引起先生的“反感”來了,然而仍蒙破格的优待,在《新儒林外史》〔12〕里,還賞我拿一柄大刀。在禮儀上,我是應該致謝的,但在實際上,卻也如大張筵宴一樣,我并無大刀,只有一枝筆,名曰“金不換”。這也并不是在廣告不收盧布的意思,是我從小用慣,每枝五分的便宜筆。我确曾用這筆碰著了先生,不過也只如運用古典一樣,信手拈來,涉筆成趣而已,并不特別含有報复的惡意。但先生卻又給我挂上“三枝冷箭”了。這可不能怪先生的,因為這只是陳源教授的余唾〔13〕。然而,即使算是我在報复罷,由上面所說的原因,我也還不至于走進“以怨報德”的隊伍里面去。   至于所謂《北平五講与上海三噓》,其實是至今沒有寫,听說北平有一本《五廒講》出版,那可并不是我做的,我也沒有見過那一本書。不過既然鬧了風潮,將來索性寫一點也難說,如果寫起來,我想名為《五講三噓集》,但后一半也未必正是報上所說的三位。先生似乎羞与梁實秋張若谷兩位先生為伍,我看是排起來倒也并不怎樣辱沒了先生,只是張若谷先生比較的差一點,淺陋得很,連做一“噓”的材料也不夠,我大概要另換一位的。   對于先生,照我此刻的意見,寫起來恐怕也不會怎么坏。我以為先生雖是革命場中的一位小販,卻并不是奸商。我所謂奸商者,一种是國共合作時代的闊人,那時頌蘇聯,贊共產,無所不至,一到清党時候,就用共產青年,共產嫌疑青年的血來洗自己的手,依然是闊人,時勢變了,而不變其闊;一种是革命的驍將,殺土豪,倒劣紳,激烈得很,一有蹉跌,便稱為“棄邪歸正”,罵“土匪”,殺同人,也激烈得很,主義改了,而仍不失其驍。先生呢,据“自白”,革命与否以親之苦樂為轉移,有些投机气味是無疑的,但并沒有反過來做大批的買賣,僅在竭力要化為“第三种人”,來過比革命党較好的生活。既從革命陣線上退回來,為辯護自己,做穩“第三种人”起見,總得有一點零星的忏悔,對于統治者,其實是頗有些益處的,但竟還至于遇到“左右夾攻的當儿”者,恐怕那一方面,還嫌先生門面太小的緣故罷,這和銀行雇員的看不起小錢店伙計是一樣的。先生雖然覺得抱屈,但不信“第三种人”的存在不獨是左翼,卻因先生的經驗而證明了,這也是一种很大的功德。   平心而論,先生是不算失敗的,雖然自己覺得被“夾攻”,但現在只要沒有馬上殺人之權的人,有誰不遭人攻擊。生活當然是辛苦的罷,不過比起被殺戮,被囚禁的人們來,真有天淵之別;文章也隨處能夠發表,較之被封鎖,壓迫,禁止的作者,也自由自在得遠了。和闊$ 暮,忽見一人著烏褲褶來,取火照之,面首無七孔,面莽儻然。”(据魯迅《古小說鉤沈》)   〔4〕駱賓王(約640—?)義烏(今屬浙江)人,唐代詩人。曾隨徐敬業反對武則天,著有《代徐敬業討武白檄》。据《新唐書·駱賓王傳》,他“為敬業傳檄天下,斥武后罪。后讀,但嘻笑”。〔5〕高長虹在《狂飆》第十七期(一九二七年一月)發表的《我走出了化石的世界》中說:“若夫其瑣事,如狂飆社以直報怨,則魯迅不特身心交病,且將身敗名裂矣!我們是青年,我們有的是同情,所以我們決不為已甚。”  大約一個多月以前,從開明書店轉到M女士〔2〕的一封信,其中有云:   “自一月十日在杭州孤山別后,多久沒有見面了。前蒙允時常通訊及指導……。”   我便寫了一封回信,說明我不到杭州,已將十年,決不能在孤山和人作別,所以她所看見的,是另一人。兩禮拜前,蒙M女士和兩位曾經听過我的講義的同學見訪,三面證明,知道在孤山者,确是別一“魯迅”。但M女士又給我看題在曼殊〔3〕師墳旁的四句詩:“我來君寂居,喚醒誰氏魂?   飄萍山林跡,待到它年隨公去。   魯迅游杭吊老友曼殊句一,一○,十七年。”   我于是寫信去打听寓杭的H君〔4〕,前天得到回信,說确有人見過這樣的一個人,就在城外教書,自說姓周,曾做一本《彷徨》,銷了八万部,但自己不滿意,不遠將有更好的東西發表云云。   中國另有一個本姓周或不姓周,而要姓周,也名魯迅,我是毫沒法子的。但看他自敘,有大半和我一樣,卻有些使我為難。那首詩的不大高明,不必說了,而硬替人向曼殊說“待到它年隨公去”,也未免太專制。“去”呢,自然總有一天要“去”的,然而去“隨”曼殊,卻連我自己也夢里都沒有想到過。但這還是小事情,尤其不敢當的,倒是什么對別人豫約“指導”之類……。   我自到上海以來,雖有几种報上說我“要開書店”,或“游了杭州”。其實我是書店也沒有開,杭州也沒有去,不過仍舊躲在樓上譯一點書。因為我不會拉車,也沒有學制無煙火藥,所以只好這樣用筆來混飯吃。因為這樣在混飯吃,于是忽被推為“前驅”,忽被擠為“落伍”,〔5〕那還可以說是自作自受,管他娘的去。但若再有一個“魯迅”,替我說教,代我題詩,而結果還要我一個人來擔負,那可真不能“有閒,有閒,第三個有閒”,連譯書的工夫也要沒有了。   所以這回再登一個啟事。要聲明的是:我之外,今年至少另外還有一個叫“魯迅”的在,但那些個“魯迅”的言動,和我也曾印過一本《彷徨》而沒有銷到八万本的魯$ 章曾作過字句上的改動(個別篇改換了題目),并請人謄抄后,以自己使用的筆名,寄給《申報·自由談》等報刊發表,后來又分別將它們收入自己的雜文集。   〔2〕“墮馬髻”、“愁眉啼妝”見《后漢書·梁冀傳》:漢順帝時大將軍梁冀妻孫壽“色美而善為妖態,作愁眉唬(啼)妝、墮馬髻。”据唐代李賢注引《風俗通》說:“愁眉者,細而曲折;唬妝者,薄拭目下若啼處;墮馬髻者,側在一邊。”   〔3〕阿剌伯古詩人指穆塔納比(Mutanabbi,915—965)。他在晚年寫了一首無題的抒情詩,最后四句是:“美麗的女人給了我短暫的幸福,后來一片荒漠就把我們隔斷開。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是騎在駿馬的鞍上。而經書——則時時刻刻是最好的伴侶!”〔4〕長三么二舊時上海妓院中妓女的等級名稱,頭等的叫做長三,二等的叫做么二。 普洛美修斯偷火給人類,總算是犯了天條,貶入地獄。但是,鑽木取火的燧人氏卻似乎沒有犯竊盜罪,沒有破坏神圣的私有財產——那時候,樹木還是無主的公物。然而燧人氏〔2〕也被忘卻了,到如今只見中國人供火神菩薩〔3〕,不見供燧人氏的。   火神菩薩只管放火,不管點燈。凡是火著就有他的份。因此,大家把他供養起來,希望他少作惡。然而如果他不作惡,他還受得著供養么,你想?   點燈太平凡了。從古至今,沒有听到過點燈出名的名人,雖然人類從燧人氏那里學會了點火已經有五六千年的時間。放火就不然。秦始皇放了一把火〔4〕——燒了書沒有燒人;項羽入關又放了一把火〔5〕——燒的是阿房宮不是民房(?——待考)。……羅馬的一個什么皇帝卻放火燒百姓〔6〕了;中世紀正教的僧侶就會把异教徒當柴火燒,間或還灌上油。這些都是一世之雄。現代的希特拉就是活證人。〔7〕如何能不供養起來。何況現今是進化時代,火神菩薩也代代跨灶〔8〕的。   譬如說罷,沒有電燈的地方,小百姓不顧什么國貨年,人人都要買點洋貨的煤油,晚上就點起來:那么幽黯的黃澄澄的光線映在紙窗上,多不大方!不准,不准這么點燈!你們如果要光明的話,非得禁止這樣“浪費”煤油不可。煤油應當扛到田地里去,灌進噴筒,呼啦呼啦的噴起來……一場大火,几十里路的延燒過去,稻禾,樹木,房舍——尤其是草棚——一會儿都變成飛灰了。還不夠,就有燃燒彈,硫磺彈,從飛机上面扔下來,像上海一二八的大火似的,夠燒几天几晚。那才是偉大的光明呵。   火神菩薩的威風是這樣的。可是蒡起來,他又不承認:火神菩薩据說原是保佑小民的,至于火災,卻要怪小民自不小心,或是為非$ 來說吧。他們鑒于現在勞動者沒有東西看,在那里看陳舊的充滿了封建气味的(這就是說,有害的)連環圖畫和唱本。于是他們便要作家們去寫一些有利的連環圖畫和唱本來給勞動者們看。……這樣低級的形式還生產得出好的作品嗎?确實,連環圖畫里是產生不出托爾斯泰,產生不出弗羅培爾來的。這一點難道左翼理論家們會不知道?他們斷然不會那么蠢。但是,他們要弗羅培爾什么用呢?要托爾斯泰什么用呢?他們不但根本不會叫作家去做成弗羅培爾或托爾斯泰,就使有了,他們也是不要,至少他們‘目前’已是不要。而且這不要是對的,辯證的。也許將來,也許將來他們會原諒,不過此是后話。”   〔10〕托爾斯泰指列夫·托爾斯泰。他曾特別關注俄國農民的悲慘處境和命運,編寫了大量以農民為主要讀者對象的民間故事、傳說和寓言。這類作品,鼓吹了宗教道德,同時也揭露了沙皇統治的罪惡,因而有些遭到了當局的刪改和查禁。弗羅培爾(GAFlaubert#保福玻薄保福福埃ㄒ□B□藎u□導搖V諧□*說《包法利夫人》、《情感教育》等。   〔11〕密開朗該羅(BAMichelangelo,1475—1564)*ㄒ朊卓琪羅,文藝复興時期的意大利雕刻家、畫家。繪畫代表作有《創世記》和《最后的審判》等。達文希(DaVinci,1452—1519),通譯達·芬奇,文藝复興時期的意大利畫家。代表作有《蒙娜·麗莎》和《最后的晚餐》等。   〔12〕《舊約》即《舊約全書》,基督教《圣經》的前部分(后部分為《新約全書》)。   〔13〕這句話和末句的“怎么辦呢”,均見《“第三种人”的出路》。   〔11〕日本字新聞指上海《每日新聞》一九三三年二月十八日的一段報導:“中國記者問:‘對于中國政府的你的意見呢?’——‘在中國,照我所知道,政府有好几個,你是指那一個呀?’”〔12〕漢字新聞据《蕭伯納在上海》一書所引,當時上海有中文報紙曾報導蕭伯納的話說:“中國今日所需要者為良好政府,要知好政府及好官吏,絕非一般民眾所歡迎”。 林克多《蘇聯聞見錄》序   大約總歸是十年以前罷,我因為生了病,到一個外國醫院去請診治,在那待診室里放著的一本德國《星期報》(DieWoche)上,看見了一幅關于俄國十月革命的漫畫,畫著法官,教師,連醫生和看護婦,也都橫眉怒目,捏著手槍。這是我最先看見的關于十月革命的諷刺畫,但也不過心里想,有這樣凶暴么,覺得好笑罷了。后來看了几個西洋人的旅行記,有的說是怎樣好,有的又說是怎樣坏,這$ ,乘机開會,企圖煽惑搗亂秩序等語,文局長核報后,即訓令各區所隊,仍照去年“九一八”實施特別戒備辦法,除通告該局各科處于今晨十時許,在局長辦公廳前召集全体職員,及警察總隊第三中隊警士,舉行“九一八”國難紀念,同時并行紀念周外,并飭督察長李光曾派全体督察員,男女檢查員,分赴中華路,民國路,方濱路,南陽橋,唐家灣,斜橋等處,會同各區所警士,在各要隘街衙,及華租界接壤之處,自上午八時至十一時半,中午十一時半至三時,下午三時至六時半,分三班輪流檢查行人。南市大吉路公共体育場,滬西曹家渡三角場,閘北譚子灣等處,均派大批巡邏警士,禁止集會游行。制造局路之西,徐家匯區域內主要街道,尤宜特別注意,如遇發生事故,不能制止者,即向麗園路報告市保安處第二團長處置,凡工厂林立處所,加派雙崗駐守,紅色車巡隊,沿城環行駛巡,形勢非常壯嚴。該局偵緝隊長盧英,飭偵緝領班陳光炎,陳才福,唐炳祥,夏品山,各率偵緝員,分頭密赴曹家渡,白利南路,膠州路及南市公共体育場等處,嚴密暗探反動分子行動,以資防范,而遏亂萌。公共租界暨法租界兩警務處,亦派中西探員出發搜查,以防反動云。   “紅色車”是囚車,中國人可坐,然而從中國人看來,卻覺得“形勢非常壯嚴”云。記得前兩天(十六日)出版的《生活》〔3〕所載的《兩年的教訓》里,有一段說——“第二,我們明白誰是友誰是仇了。希特勒在德國民族社會党大會中說:‘德國的仇敵,不在國外,而在國內。’北平整委會主席黃郛說:‘和共抗日之說,實為謬論;剿共和外方為救時救党上策。’我們卻要說‘民族的仇敵,不僅是帝國主義,而是出賣民族利益的帝國主義走狗們。’民族反帝的真正障礙在那里,還有比這過去兩年的事實指示得更明白嗎?”   現在再來一個切實的注腳:分明的鐵證還有上海華界的“紅色車”!是一天里的大教訓!   年年的這樣的情狀,都被時光所埋沒了,今夜作此,算是紀念文,倘中國人而終不至被害盡殺絕,則以貽我們的后來者。   是夜,記。   〔1〕本篇在收入本書前未在報刊上發表過。   〔2〕《大美晚報》美國人在上海出版的英文報紙。一九二九年四月創刊,一九三三年一月增出中文版,一九四九年五月上海解放后停刊。   〔3〕《生活》周刊,中華職業教育痪社主辦,一九二五年十月在上海創刊。一九二六年十月起由鄒韜奮主編,一九三三年獨立出版,同年十二月在國民党當局壓迫下停刊。 辱罵和恐嚇決不是戰斗   ——致《文學月報》編輯的一封信起應〔2〕兄:   前天收$ 了斷尾巴蜻蜓,鄉下人卻還要看《武松獨手擒方腊》〔7〕這些戲。   不過這還是先前的事,現在似乎又有了新的經驗了。听說四川有一只民謠,大略是“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官來如剃”的意思。汽車飛艇〔8〕,价值既遠過于大轎馬車,租界和外國銀行,也是海通以來新添的物事,不但剃盡毛發,就是刮盡筋肉,也永遠填不滿的。正無怪小百姓將“坐寇”之可怕,放在“流寇”之上了。   事實既然教給了這些,僅存的路,就當然使他們想到了自己的力量。   五月三十一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三年七月一日上海《文學》第一卷第一號。   〔2〕金圣歎(1608—1661)名人瑞,原姓張,名采,吳縣(今屬江蘇)人,明末清初文人。曾批改《西廂記》、《水滸傳》等。据清代王應奎《柳南隨筆》載:清順治十八年(1661),“大行皇帝(按指順治)遺詔至蘇,巡撫以下,大臨府治。諸生從而訐吳縣令不法事,巡撫朱國治方翱令,于是諸生被系者五人。翌日諸生群哭于文廟,复逮系至十三人,俱劾大不敬,而圣歎与焉。當是時,海寇入犯江南,衣冠陷賊者,坐反叛,興大獄。廷議遣大臣即訊并治諸生,及獄具,圣歎与十七人俱傅會逆案坐斬,家產箱沒入官。聞圣歎將死,大歎詫曰:‘斷頭,至痛也。籍家,至慘也。而圣歎以不意得之,大奇!’于是一笑受刑,其妻子亦遣戍邊塞云。”   〔3〕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湖廣公安(今屬湖北)人,明代文學家。他在《觴政》等文中肯定了小說、戲曲、民歌的地位,在《狂言》里的《讀書》詩中,把《离騷》、《庄子》、《西廂》、《水滸》和《焚書》并列。金圣歎也曾以《离騷》為第一才子書,《南華經》(《庄子》)為第二才子書,《史記》為第三才子書,《杜詩》為第四才子書,《水滸》為第五才子書,《西廂記》為第六才子書。〔4〕《西廂》全名《崔鶯鶯待月西廂記》,雜劇,元代王實甫作。金圣歎在批注《西廂》時,曾參校徐文長、徐士范、王伯良等較早的刻本,作了一些有根据的改動,但有些卻是主觀妄改的,如將篇末“謝當今盛明唐圣主”改為“謝當今垂帘雙圣主”,則更是為了奉承清順治皇帝及其母后而亂改的。   〔5〕截去《水滸》的后小半明中葉以后,《水滸傳》有百回和一百二十回多种版本流行。明崇禎十四年(1641)左右,金圣歎把《水滸》七十一回以后的章節全部刪去,另外偽造了一個滈“惊噩夢”的結局(盧俊義夢見知州“嵇叔夜”擊潰了梁山隊伍,并殺絕起義者一百零八人),又把第一回改為楔子,成為七十回本。〔6〕李自成$ ;而壓迫者是不算在內的。   專制者的反面就是奴才,有權時無所不為,失勢時即奴性十足。孫皓是特等的暴君,但降晉之后,簡直像一個幫閒;〔2〕宋徽宗在位時,不可一世,而被擄后偏會含垢忍辱。〔3〕做主子時以一切別蘘人為奴才,則有了主子,一定以奴才自命:這是天經地義,無可動搖的。   所以被壓制時,信奉著“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的格言的人物,一旦得勢,足以凌人的時候,他的行為就截然不同,變為“各人不掃門前雪,卻管他家瓦上霜”了。   二十年來,我們常常看見:武將原是練兵打仗的,且不問他這兵是用以安內或攘外,總之他的“門前雪”是治軍,然而他偏來干涉教育,主持道德;教育家原是辦學的,無論他成績如何,總之他的“門前雪”是學務,然而他偏去膜拜“活佛”,紹介國醫。小百姓隨軍充案,童子軍沿門募款。頭儿胡行于上,蟻民亂碰于下,結果是各人的門前都不成樣,各家的瓦上也一團糟。   女人露出了臂膊和小腿,好像竟打動了賢人們的心,我記得曾有許多人絮絮叨叨,主張禁止過,后來也确有明文禁止了。〔4〕不料到得今年,卻又“衣服蔽体已足,何必前拖后曳,消耗布匹,……顧念時艱,后患何堪設想”起來,四川的營山縣長于是就令公安局派隊一一剪掉行人的長衣的下截。〔5〕長衣原是累贅的東西,但以為不穿長衣,或剪去下截,即于“時艱”有補,卻是一种特別的經濟學。《漢書》上有一句云,“口含天憲”〔6〕,此之謂也。   某一种人,一定只有這某一种人的思想和眼光,不能越出他本階級之外。說起來,好像又在提倡什么犯諱的階級了,然而事實是如此的。謠諺并非全國民的意思,就為了這緣故。古之秀才,自以為無所不曉,于是有“秀才不出門,而知天下事”這自負的漫天大謊,小百姓信以為真,也就漸漸的成了諺語,流行開來。其實是“秀才雖出門,不知天下事”的。秀才只有秀才頭腦和秀才眼睛,對于天下事,那里看得分明,想得清楚。清末,因為想“維新”,常派些“人才”出洋去考察,我們現在看看他們的筆記罷,他們最以為奇的是什么館里的蜡人能夠和活人對面下棋〔7〕。聲海圣人康有為,佼佼者也,他周游十一國,一直到得巴爾干,這才悟出外國之所以常有“弒君”之故來了,曰:因為宮牆太矮的緣故。〔8〕六月十三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三年七月十五日《申報月刊》第二卷第七號,署名洛文。   〔2〕孫皓(242—283)三國時吳國最后的皇帝。据《三國志·吳書·三嗣主傳》,他在位時,“粗暴驕盈”,常無故殺戮臣子和宮人;$ 人小惡者,當以讒人之罪 罪之。」 魏徵為秘書監,有告征謀反者。太宗曰:「魏徵,昔吾之讎,只以忠於所事,吾遂 拔而用之,何乃妄生讒構?」竟不問征,遽斬所告者。 貞觀十六年,太宗謂諫議大夫褚遂良曰:「卿知起居,比來記我行事善惡?」遂良 曰:「史官之設,君舉必書。善既必書,過亦無隱。」太宗曰:「朕今勤行三事,亦望 史官不書吾惡。一則鑒前代成敗事,以為元龜;二則進用善人,共成政道;三則斥棄群 小,嗊聽讒言。吾能守之,終不轉也。」 悔過第二十四 貞觀二年,太宗謂房玄齡曰:「為人大須學問。朕往為群凶未定,東西征討,躬親 戎事,不暇讀書。比來四海安靜,身處殿堂,不能自執書卷,使人讀而聽之。君臣父子, 政教之道,共在書內。古人云:『不學,牆面,蒞事惟煩。』不徒言也。卻思少小時行 事,大覺非也。」 貞觀中,太子承乾多不修法度,魏王泰尤以才能為太宗所重,特詔泰移居武德殿。 魏徵上疏諫曰:「魏王既是陛下愛子,須使知定分,常保安全,每事抑其驕奢,不處嫌 疑之地也。今移居此殿,使在東宮之西,海陵昔居,時人以為不可。雖時移事異,猶恐 人之多言。又王之本心,亦不寧息。既能以寵為懼,伏願成人之美。」太宗曰:「我幾 不思量,甚大錯誤。」遂遣泰歸於本第。 貞觀十七年,太宗謂侍臣曰:「人情之至痛者,莫過乎喪親也。故孔子云:『三年 之喪,天下之通喪,自天子達於庶人也。』又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近代帝 王遂行不逮漢文以日易月之制,甚乖於禮典。朕昨見徐幹《中論‧復三年喪》篇,義理 甚深,恨不早見此書。所行大疏略,但知自咎自責,追悔何及!」因悲泣久之。 貞觀十八年,太宗謂侍臣曰:「夫人臣之對帝王,多承意順旨,甘言取容。朕今欲 聞己過,卿等皆可直言。」散騎常侍劉洎對曰:「陛下每與公卿論事,及有上書者,以 其不稱旨,或面加詰難,無不慚退,恐非誘進直言之道。」太宗曰:「朕亦悔有此問難, 當即改之。」 奢縱第二十五 貞觀十一年,侍御史馬周上疏陳時政曰: 臣歷睹前代,自夏、殷、周及漢氏之有天下,傳祚相繼,多者八百餘年,少者猶四 五百年,皆為積德累業,恩結於人心。豈無僻王?賴前哲以免爾!自魏、晉以還,降及 周、隋,多者不過五六十年,少者才二三十年而亡。良由創業之君不務廣恩化,當時僅 能自守,後無遺德可思。故傳嗣之主政教少衰,一夫大呼而天下土崩矣。今陛下雖以大 功定天下,而積德日淺,固$ 吾兒只管留名,總依你便了。」昭君道:「若靠天福庇生一兄弟,王氏有了後代,可名金虎,取長生之義;若生一妹子,可名王娉,稱賽昭君,勝似姐姐之義。」   太守夫婦聽說,正在點頭贊好,忽見家人稟道:「欽差毛相爺押了繡女花轎已到。」太守聽說,連忙出來迎接,到廳見禮,分賓坐下,有家人送茶。茶畢,毛相道:「令媛不必耽擱,快些收拾,上轎起身,錯了良辰,反為不美。」太守道:「小女即刻起身,相爺請少坐。」說罷,站起入內,叫聲:「我兒,欽差在外催促,不消耽擱,快些收拾起身罷。」昭君聽說,此刻不免滾油煎心,珠淚紛紛,只得朝上拜別父母,大哭一場,沒奈何來到前廳,上了花轎。夫人送到門口,見花轎抬去,夫人痛哭回後。外面三聲大炮,太守陪了毛相上馬,一路押著花轎到船。昭君下轎進艙。毛相吩咐一班繡女:「好生服侍娘娘。」眾繡女答應。太守對毛相打一躬:「小女年輕,還望相爺照拂。」毛相點首道:「貴府請回,只管放心。」太守告別而去。   且言毛相下了官船,吩咐一聲,放炮起行,眾水手答應,只聽得大炮三聲,解纜開船。前面魯金定的花船,後面王昭君的花船,中間夾著毛相的座船。他坐在官艙內,微微冷笑道:「可恨昭君自逞聰明,擅描畫圖,還要我拜她八拜;知府王忠,十分怠慢於我,今日到京,權在我手,管使昭君貶入冷宮,知府充軍遼陽,方消我心頭之恨。」一路想著,船走得快。毛相又吩咐星夜趕到長安,將兩隻花船泊東西兩邊碼頭,一叫孫龍監押,一叫趙保監押,使兩下不許走漏風聲。   毛相離船上馬,來到午門外復旨,漢王業已退朝,只得托黃門官轉奏。黃門官見毛相已回,不敢怠慢,逕達穿宮內監。恰值漢王坐在正宮,思想三更美人,又不見毛相回朝復旨,心中正在納悶,忽見內監跪下奏道:「啟萬歲爺,今有黃門官奏道:『欽差丞相毛延壽,現自越州選召昭君娘娘到京,在午門外繳旨,不敢擅入,請旨定奪。』」漢王聞奏,心中大悅,即刻登殿宣召毛相。   毛相領旨,進殿拜倒,口稱萬歲。漢王道:「毛卿到越州選召昭君,今在何處?」毛相奏道:「臣奏旨到越州選召娘娘,十家一牌,逐戶訪尋,各將花名報來,選中兩名,今有圖像在此,共呈御覽,便知分曉。」奏畢,將二圖呈上。有內監接過,鋪在龍案上面,打開畫圖。漢王細心留神,先看昭君圖,後看金定圖,便叫聲:「毛卿,據孤看來,夢中佳人一絲不錯,二圖卻有幾分姿色,遠不及昭君端莊。」嚇得毛延壽連忙奏道:「吾主未曾細看,頭圖有點弊病:那昭君眼下有一點黑痣,名為傷夫滴淚痣,國家若用此女,恐於主上不利,主有$ 然看見,大吃一驚,由不得大哭連聲,只叫:「不好!奴是永無見漢王之日了,燈已現此怪兆,還有什麼指望?」恨將起來,銀牙一挫,把燈吹滅了。黑魆魆的坐在那裡,哭一起,恨一起,說一起,想一起:「奴只想漢王那夜三更夢中相遇,拉著奴家,要與奴成鳳侶,說了許多溫存的話問明奴的住處,許奴定到越州召取進京,他滿口應承,誰知是一場好夢,奴還癡心苦守閨中,要嫁漢王。漢王果有旨召奴,常言好事多磨折,奴進京來,未見漢王一面,無故貶入冷宮。昭君呀,你要脫此難星,今生是再不想了。」想罷,痛哭不止,且自慢表。   再言正宮這位林皇后,德性幽閒,寬洪大度,自漢王納了魯妃,不進正宮將有四個月,林後心內也生疑惑,不時差了嬪妃暗探消息。前來報知正宮,只說天子新納越州王昭君為西宮妃子,日夜歡娛,寵幸無比。林後聞知,也不免暗恨於心,只錯認昭君霸佔西宮,罵一聲:「昏君,每日不理朝政,只迷戀西宮,全在酒色二字,怕只怕江山指日要敗了。」又恨一聲:「西宮妖婢,迷惑天子,使天子不日日臨朝,冷了朝中許多文武。這妖婢有日犯在哀家之手,且試試正宮的斬妃之劍可能容情。」此乃林後不知魯妃一段原由,錯怪昭君也。擱過一邊。   又談到漢天子久不臨朝,心中也有些愧對文武百官,那日沒奈何登殿設朝,兩班文武參拜,口稱萬歲,上面連叫平身,眾文武齊呼萬萬歲,站起分班侍立。當殿官高叫一聲:「有事出班啟奏,無事捲簾退班。」話言未了,只見文班中閃出一位大臣,紫袍象笏,拜倒金階,口稱:「臣禮部掌院官,啟奏萬歲:『今當科場大比之年,正我主取士得人,伏望欽點試官,以重科選大典,請旨定奪。』」天子聞奏,就在龍案上,命內侍取過文房四寶,鋪下黃綾一幅,御筆欽點:正主考官:太子太保內閣大學士軍機房行走兼吏部尚書事務張文學。副主考官:翰林院侍講學士兼禮部尚書事務唐仁杰。左春坊庶吉中允兼國子監祭酒代理內務府校書處康春。提調官:禮部右侍郎江正林。監臨官:戶部左侍郎周岱。   御筆欽點已畢,發與掌院官。掌院官領了旨意,退出朝門,寫起皇榜,佈告天下。那些天下舉子一聞此信,無不紛紛進京,尋了客寓住下,只等三月初三頭場,以及二場三場,各自用心做文,想占頭名。三場已畢,各歸下處聽候揭榜佳音。這位張大主考,專意衡文,不留情面,選來選去,遵了定例,中了三百六十名進士,其餘皆落孫山之外。有名者在京等候五月殿試。這一日,無子臨朝,一班進士金殿對策,一個個各逞珠璣,奪魁多士。試策繳完,恭呈御覽,以定三甲名次。好個聖明天子 也不看策命,擺$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十六回 毛相拐圖逃走 魯妃仇報自盡   詩曰:   花蠶身子最風流,三月成絲在山頭。   繡閣手持龍鳳剪,添妝肋豔制綾綢。   話說毛相吃此一嚇,將筆擱下,正在猜疑,忽見家人慌張來到面前,連叫:「相爺不好了!今有欽差大將李陵,帶領大隊官兵,密密層層圍住府地,不知為著何事,請相爺速速定奪。」毛相大吃一驚,口中不言,暗裡自思道:「今有軍兵無端圍我府地,莫非西宮之事發動,魯妃無謀,一定遭凶,怕只怕漢王知道,老夫一家性命就難保了。」吩咐家人再去打聽。家人連忙答應,飛星出去一看,只見槍刀密布,人馬吶喊,嚇得屁滾尿流,又來報道:「相爺不不不好了!總兵李爺已進府門,帶領多少官兵,口口聲聲要斬滿門。」毛相聞報,只急得魂飛天外,魄散巫山,連忙除去冠帶,也不顧三妻四妾,也不問金銀財寶,也不愛殿閣樓台,就是相位也做不成了,只為心中貪財愛寶,要害昭君,到今日事到臨,難免殺身之禍。想定主意,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急急改換衣妝,帶了人圖,不敢?出前門,悄悄溜到後花園內;又不敢開後花園門,只怕撞見官兵,不是當玩的,膽膽怯怯四處張望,見西邊有個狗洞,可以容身出去,到了此刻,人急計生,毛相也顧不得洞內醃□,將身趴在地下,慢慢鑽這狗洞出去,要想逃生。引得洞內一群狗子汪汪亂叫,急得奸相冷汗長流,又不敢作聲,怕的後面有人追趕。鑽了半天,方出洞門。用泥一把將臉搽了一搽,成一個泥人,為的路上怕人認得,改頭換面急急前行。只可惜漢朝今日走了奸相不要緊,從此外國引動刀兵,不知中國何日方可太平,且自慢表。   再言李陵不知奸相逃走,先將三千人馬團團圍住奸相府第,自帶了家將人等,一聲吶喊,進了相府,吩咐捉人,眾軍士答應,不敢怠慢,不論男女老少,見一個來拿一個,見兩個來捉一雙,眾家屬不曾走脫一個,單不見奸相蹤跡,李陵心中好不著急,又命軍士前後細細搜捉。眾軍士領命,忙個不住,又到內宅左右上房細尋,挑起天花,拆動地板,廚房、柴房、花園、茅坑都已走到,哪裡有奸相一個影子?急忙回報李爺。李爺此刻真正急殺,暗想:「奸相乃朝廷欽犯,若是知風逃走,叫我如何回旨?」且到大廳坐下,家將兩旁分立,先將奸相家私簿弔來一$ 尋你公公、父親、叔叔、嬸嬸的骸骨,一並帶回天朝,將來你好做報仇之人。」說罷,拖住李能,又是一番痛哭。哭畢,吩咐彭殷謹守關門,即刻披掛整齊,帶領一萬人馬,三聲大炮,一馬衝出關來,直奔番營。此刻老將如一隻猛虎,張牙舞爪,奮不顧身,殺進番營,殺得那些番兵頭如瓜滾,不能抵擋。早有番兵報知吳元帥,元帥聞報,大吃一驚。未知怎生退敵,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二十七回 困番邦李陵不屈 說忠良番相受辱   詩曰:   滴水成冰真個冷,梅花映雪放林邊。   古人踏雪尋梅飲,驢背吟詩有浩然。   話說吳元帥聞李廣踹進番營,殺得勢不可擋,急命石家父子、土金渾、孫雲等統領十萬人馬出營,一聲號炮,殺聲四起,團團圍住李廣。李廣只叫:「不好,中了計也。」李廣雖是一員虎將,怎敵得四面八方盡是兵將,如何招架得來?只殺得李廣冷汗淋身。再看手下帶來一萬兵丁,只剩一停,把馬左衝右突,難出重圍,大叫一聲:「天亡我也!」正在危急十分,忽聽蛈南面一陣吶喊,殺進一條血路,到了兩個救星:正是關中姪婦鐵花夫人張氏,同兒子李能。因見公公出陣,又不回兵,恐怕有失,便帶了三萬精兵,衝進營來,找尋公公。忽見前面一派殺聲震耳,知道公公被困,母子二人領了一支生力軍,殺進重圍,果見老將困在核心。張氏高叫:「公公還不快走,等待何時?」李廣一見她母子救兵來到,舉起鋼槍亂刺番人。李氏三將一齊殺開一條血路,大敗回關,急寫本進京求救不表。   且言番將見李廣殺出重圍,也不追趕,回營繳令。吳元帥暗想:「石家父子射死百花,刀劈李虎,孫雲捉住李陵,現囚後營,老將李廣又被眾將一陣殺得大敗虧輸,已挫動天朝銳氣,量邊關並無能將,指日可破,何不將這些功勞並李陵押解到番,報捷狼主,有何不可?」想定主意,寫了一道報捷本章,差了中營千總楊霸,挑選三百番兵,押解李陵到番。楊霸領令出營,對對長槍圍繞,雙雙短劍防身,一路上番兵弓上弦、刀出鞘,押解李陵,十分防備,$ ,聽得宣讀,嚇得魂不附體。謝了君恩,送出欽差升帳,與眾將商議道:「本帥非不上緊點將攻關,只因蘇武和番,權且罷兵。今旨上申斥嚴明,諒和番一事未必成功,本帥只得要進兵攻關了。」   頭一天,就令土金渾帶兵攻關。喊叫一日,關中並無一將出陣對敵。第二日,哈虎帶兵攻關,又是白叫半日,急得吳元帥趁夜差了石家父子,帶了大炮攻關,又被關上用滾木擂石反打傷了無數番兵,只氣得元帥沒法進兵。又與眾將商議道:「李廣老將,智勇雙全,緊守此關,一時難破,本帥又在此虛延時日,並無寸功,多費錢糧,我主聞知,再加問罪,某等吃罪不起。依本帥愚見,不若將此實情,寫一道待罪本章,請旨定奪。」   眾將聽得元帥吩咐,誰敢不遵?吳元帥急急寫了本章,差官飛星到番,已是下午時候。番王早已退朝,正在御書房掛著昭君二幅人圖,走來走去,細細玩看,摹想昭君的容貌:「這等妖嬈,若與孤王摟睡這麼一夜,孤就不做番邦之主,也是甘心。」又叫聲:「昭君呀!孤在這裡想你,你在那裡可想孤王麼?你一日不來,叫孤怎麼一日不想你。」番王正在癡癡呆呆想昭君,忽見內監遞上吳鑾一本,番王接過細細一看,看道:「雁門難破,昭君難取,恐費錢糧,請旨待罪。」這四句不看猶可,一看時只氣得悶咽寸絲之氣,病染七尺之身,一跤跌在地下。未知番王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三十三回 延壽探病獻計 番王臨朝發兵   詩曰:   一段相思病已真,誰將心藥用來神。   奸人也有聰明處,參透機關語自新。   話說番王因見吳鑾本上昭君難取,一時氣扼胸喉,悶倒在地,嚇得兩旁內侍急急扶起,扶到御榻睡下。早有內侍飛報番後,番後一聞此信,嚇得魂飛天外,連忙趕到御書房看問番王,一面吩咐內侍取了參湯,親向番王灌下。過了一會,番王悠悠甦醒,叫聲:「美人,孤與你今生今世便無緣了麼?」番王只說了這一句話諏,閉了雙目,四肢動彈不得,口內不住亂叫昭君,竟有些木邊之目,田下之心,染成一個相$ 官員軍民人等,擇於次日黎明當場比武,考奪先鋒,毋得觀望,須至牌者。   這一道牌傳出去,早有番邦那一班已做官的英雄、未做官的豪傑,一見此牌傳開出去,都是磨拳擦掌,要想麟閣題名。弄劍使刀,須向武場奪萃,一個個預備整齊,只等次日。黎明,婁元帥到了教場,升了將台坐定。左右營前後哨,一班武將,遞了腳色手本,參見元帥已畢,分立兩旁。元帥先將十萬精兵花名簿點清,又宣令一番,才點到參謀官、監軍官、軍政官、督糧官、領陣官、左營右營官、前哨後哨官、監鼓官、鳴金官,一一點將已畢。點到前部先鋒官,便命領旗官取了錦袍一件,高掛百步柳枝上,有人走馬射落者;石鼎五百斤,有人舉起繞場三匝者;當場比武,無人對敵者,可上將台插花飲酒,掛先鋒之印。對著將台下面,高宣三遍。   只聽得左隊中閃出一員大將,黑臉黑鬚,坐下烏騅馬,搭上雕翎,放在弓上,一馬衝出,高叫:「俺來取這錦袍也。」一聲喊叫未了,只聽得弓弦「當」的一聲響,那支箭不偏不斜,射在錦袍上面,未曾將錦袍射落,那員黑將羞慚而退。   又見右隊中閃出一員白袍小將,放開銀鬃馬,左手挽弓,右手搭箭,一馬衝出,對著錦袍,高叫一聲:「著。」只見那一領錦袍悠悠才要墜下,忽被柳枝絆住。左隊中衝出一員老將,趁著巧勢,一馬衝來,對著錦袍一箭,錦袍墜落。當場無不喝采。老將下馬,趕上將台報功。那小將一見,心中不服,也上將台報功道:「啟元帥,這錦袍是小將射落,墮在樹枝上的,被這老將趁巧射下,非他之能,袍該小將取去。」那老將也不服道:「當著眾人眼目,袍是被我射下的,你怎麼前來爭功?袍該我取。」那小將還要爭辨,婁元帥摲聲:「二將不必爭能,可將此石鼎搬起,繞場三匝,面不改色,不獨錦袍當取,還要掛先鋒之印,插花飲酒。」   二將領令,下了將台,到了石鼎邊,那小將走向前要端,那老將叫聲:「住著,少年人不知世事,也有個長幼分別,怎麼占起我的先來?」那小將氣忿忿地站在一旁道:「讓你先端,不要當場出丑。」那老將也不聽他言語,把戰袍一撩,走至鼎邊,彎身下去,將鼎搖了三搖,迸起一口氣來,用手將鼎腳一起,要想舉將起來。不想他用力太猛,鼎未舉起,一個坐蹬跌在地下。那小將一見,哈哈大笑道:「何苦爭什命來,讓我來也。」羞得那老將滿面通紅,急急爬起,站在一旁。但見那小將,右手撩袍,輕輕走到鼎旁,將身一蹲,用左手把鼎腳慢慢向上一提,提過頭頂,走了幾步,已覺氣喘吁吁,萬不能舉鼎繞場,仍將鼎放原處。   忽見右隊中閃出一將,紅臉紅須,身穿一件紅戰袍,腰繫$ 娘娘在關內住了幾日,王龍得便,向前告辭娘娘道:「小臣送娘娘已到雁門關,恕臣不遠送了,就此回去復旨。」昭君聽說,兩淚交流,叫聲:「御弟,還屈你送到北番,足見盛情。」王龍見娘娘苦苦相留,只得住下。   誰知番使十分催促,昭君吩咐李廣道:「非是哀家不肯出關,只為漢王臨行,曾囑咐哀家,指日御駕親征,故此哀家在關,略等幾日。將軍可對番人說是哀家養病,病好即刻登程。」李廣答應下來。這是昭君哄弄番人,一時權宜之計。哪知昭君盼想漢王,肝膽寸裂,望穿眼兒,一片癡心,等了半月,總不見漢王發兵音信。心中好不煩悶,只得將帶來琵琶取出,彈了幾句曲牌名兒,以解悶懷。彈的是:   相思情,多付你,江兒水去;紅繡鞋,踢綻了,惱恨劉君;泣顏回,苦殺了,紅粉佳人;怎能夠,朝天子,御駕親征;全不想,在西宮,醉扶歸去;香房內,剔銀燈,徒長精神;須忘了,桂香枝,蘭麝薰透;錦被裡,滾繡球,噴鼻生香;花心動,摟住奴,顛鸞倒鳳;魂飛處,黃鶯喚,驚醒佳人;愛惜奴,憶多姣,誓同生死;更忘了,香柳娘,枕上恩情;曾記得,集賢賓,金口親許;心不思,意不想,不念前情;兵不到,將軍令,行不下去;忘卻了,祝英台,扯住肘?;忽貶在,冷宮內,流滴雙淚;將寶鏡,傍妝台,懶畫蛾眉;奴好似,錦堂月,被雲遮蓋;多仗了,好姐姐,林後恩人;普天樂,合家歡,皇宮氣象;各院內,園林好,遊玩散心;召父母,來供養,沾恩食祿;御賜的,皇封酒,奉與雙親;正交歡,彩旗兒,送奴出塞;番邦的,紅納襖,穿在奴身;你賜我,紅皂袍,至今還在;我贈你,金落索,留表奴心;送奴似,長安道,啄木兒戲;每日裡,哭相思,不見征人;只聽得,林中鳥,怨聲齊喚;子缝?啼,節節高,句句傷神;醉翁子,□藥草,閒遊疏散;山和尚,鬆林叫,沉醉東風;山野內,石榴花,千紅萬綠;山坡羊,無人管,遍地羊行;惜奴姣,行不得,千山萬水;就差了,金甲神,保奴長情。奴請得,二郎神,番兵殺退;救奴回,長安路,再整鸞衾;到如今,眼巴巴,高山難越;虎傷人,尋歸路,要走無門;奴只待,月兒上,懸樑自盡;捨不得,要孩兒,錦繡京城。   昭君彈畢一曲,正在納悶,忽聽得關外三聲大炮,好不嚇人,只嚇得昭君魂不在身。未知是什事,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 跪接。漢王與娘娘率領大兵進城,吩咐大小三軍,各歸隊伍,另日犒賞;文武各歸衙門,另日加封。一聲旨下,紛紛而去。漢王與娘娘到了午門外,一個下輦,一個下馬,進了正宮,多少內侍嬪妃跪接,漢王吩咐一概免參,眾人領旨退下。   娘娘進宮,換去戎裝,穿了宮袍,相陪漢王坐定,早有宮娥獻茶。茶畢,漢王吩咐擺宴,款待娘娘,以酬鞍馬之勞,娘娘道:「妾乃為國馳驅,何敢言勞?」漢王道:「說哪裡話來?」不一時,酒筵擺下,漢王與娘娘並肩而坐。酒至三巡,漢王親斟一杯酒,相敬娘娘道:「仗梓童虎威,救了許多生靈塗炭,孤當恭敬一杯。」娘娘出席接杯道:「非妾之能,皆仗吾主洪福,方得成功。」說畢,將酒飲乾,也回敬漢王一杯,只吃得盡歡而散。   過宿一宵,次日五鼓,漢王登殿,受文武朝賀。先宣召皇親上殿,一旁賜坐,又賜香茗,便叫聲:「老皇親,漢室危而復安,全賴二令媛的大力,賽過滿朝文武,如今大令媛的宿仇已報,大功告成,一十二邦進貢,七十四國投誠,皆是老皇親親生的好女兒,使番邦欽仰,畏威懷德,令媛功勞不小,真乃漢朝擎天玉柱,加封老國丈騎馬進朝,上朝不拜,加升三級;妻姚氏加封郡君,又賜宮娥十六名,伺候郡君;御書『功臣府第』四字,立為大門匾額,不拘大小文武官員,俱要下馬而過,如不遵旨,即以違旨問罪。」老皇親聽得許多恩典,叩首謝恩,口呼:「萬歲,老臣一家多蒙皇恩浩蕩,雖碎骨粉身,難以報答,只願主上早生太子,以立儲君,使老臣得見一面,老臣之幸也!」漢王聽說大喜,吩咐內侍將國丈送回府第,內侍領旨,挽著老皇親下殿不表。   且言漢王,又在龍案上親提御筆,寫了一道旨意,大封功臣,令宣讀官宣讀。未知加封什麼臣子,且聽下回分解。 --------------------------------------------椠-----------------------------------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七十九回 猩娘中國寄子 蘇武早朝請封   詩曰:   情緣一點已消除,又到中華找丈夫。   兒女私心難割捨,怎教骨肉不歸蘇。   話說宣讀官捧了皇爺大封功臣的旨意,走出桌案旁邊,代宣綸音,高$ 觀之,略曰:   瘧生再拜奉書陳賢侯殿下:君方膺王寵,寡人亦黍為王臣,理宜相好,共效屏藩。近者請成不獲,邊吏遂妄疑吾二國有隙,擅行侵掠。寡人間之,臥不安枕。今將所俘人口輜重,盡數納還,遣下臣穎考叔謝罪。寡人愿与君結兄弟之好,惟君許焉。   陳侯看畢,方知鄭之修好,出于至誠。遂优禮穎考叔,遣公于忙報聘。啟是陳鄭和好。   鄭庄公謂祭足曰:“陳已平矣,代未奈何?”祭足奏曰:“宋爵尊國大,王朝且待以賓禮,不可輕伐。主公向欲朝覲,只因齊侯約會石門,又遇州吁兵軍,耽擱至今。今日宜先人周,朝見周王。然后假稱王命,號召齊魯,合兵加宋。兵至有名,万元不胜矣。”鄭庄公大喜曰:“卿之謀事,可渭万全。”時周桓王即位已三年矣。庄公命世子忽監國,自与祭足如周,朝見周王。   正值冬十一月朔,乃賀正之期。周公黑肩勸王加禮于鄭,以勸列國。桓王素不喜鄭,又想起侵奪麥禾之事,怒气勃勃,謂庄公曰:“卿國今歲收成何如?”庄公對曰:“托賴吾王如天之福,水旱不侵。”桓王曰:“幸而有年,溫之麥,成周之禾,朕可留以自食矣。”庄公見桓王言語相侵,閉口無言,當下辭退。桓王也不設宴,也不贈賄,使人以黍米十車遺之曰:“聊以為備荒之資。”庄公甚悔此來,謂祭足曰:“大夫勸寡人入朝,今周王如此怠慢,口出怨言,以黍禾見訕。寡人欲卻而不受,當用何辭?”祭足對曰:“諸侯所以重鄭者,以世為卿士,在王左右也:王者所賜,不論厚薄,總曰天寵。主公若辭而不受,分明与周為隙。鄭既失周,何以取重于諸侯乎?正議論間,忽報周公黑肩相訪,私以彩增二車為贈,言語之際,備极款曲,良久辭去。庄公問祭足曰:“周公此來何意?”祭足對臼:“周工有二子,長曰倫,次曰克。周王寵愛次子,屬周公使輔翼之,將來必有奪嫡之謀。故周公今日先結好我國,以為外援。主公受其彩給,正有用處。”庄公曰:“何用?”祭足曰:“鄭之朝王,鄰國莫不知之。今將周公所贈彩帛,分搦布于十車之上,外用錦袱覆蓋。出都之日,宣言‘王賜’。再加彤弓弧矢,假說:‘宋公久缺朝貢,主公親承王命,率兵討之。’以此號召列國,責以從兵,有不應者,即系抗命。重大其事,諸侯必然信從。宋雖大國,其能當奉命之師乎!”庄公拍祭足肩曰:“卿真智士也!寡人一一听卿而行。”隴西居士詠史詩曰:         彩增禾黍不相當,元命如何假托王?         畢竟虛名能動眾,雅陽行作戰爭場。   庄公出了周境,一路宣揚王命,聲播宋公不臣之罪,聞者無不以為真。這話直傳至宋國。殤公心中惊$ ?”將軍曹沫請往。庄公曰:“汝三敗于齊,不慮齊人笑那?”曹沫曰:“惟恥三敗,是以愿往,將一朝而雪之。”庄公曰:“雪之何如?”曹沫曰:“君當其君,臣當其臣。”庄公曰:“寡人越境求盟,猶再敗也。若能雪恥,寡人听子矣!”遂偕曹沫而行,至于柯地。齊侯預筑土為壇以待。魯侯先使人謝罪請盟,齊侯亦使人訂期。   是日,齊侯將雄兵布列壇下,青紅黑白旗,按東南西北四方,各自分隊,各有將官統領,仲孫揪掌之。階級七層,每層俱有壯士,執著黃旗把守。壇上建大黃旗一面,繡出“方伯”二字,旁置大鼓,王于成父掌之。壇中間設香案,排列著朱盤玉盂盛牲歃盟之器,隔朋掌之。兩旁反枯,設有金尊玉翠,寺人貂掌之。壇西立石柱二根,系著烏牛白馬,屠人准備宰殺。司扈易牙掌之。東郭牙為倏,立于階下迎賓。管仲為相。气象十分整肅。齊侯傳令:“魯君若到,止許一君一臣登壇,余人息屏壇下。”曹沫衷甲,手提利劍,緊隨著魯庄公。庄公一步一戰,曹沫全無懼色。將次升階,東郭牙進曰:“今日兩君好會,兩相禮,安用凶器?請去劍!”曹沫睜目視之,兩毗盡裂。東郭牙倒退几步。庄公君臣歷階而上。兩君相見,各敘通好之意。三通鼓畢,對香案行禮。隰朋將王盂盛血,跪而請獻。曹沫右手按劍,左手攬桓公之袖,怒形于色。管仲急以身蔽桓公,問曰:“大夫何為者?”曹沫曰:“魯連次受兵,國將亡矣。君以濟弱扶傾為會,獨不為敝邑念乎?”管仲臼:“然則大夫何求?”曹沫曰:“齊恃強欺弱,奪我汶陽之田,今日請還,吾君乃就獻耳!”管仲顧桓公曰:“君可許之。”桓公曰:“大夫休矣,寡人許子!”曹沫乃釋劍,代隔朋捧盂以進。兩君俱已敵訖,曹沫曰:“仲主齊國之政,臣愿与仲敵。”桓公曰:“何必仲父?寡人与子立誓。”乃向夭指日曰:“所不反沈陽田于魯者,有如此日!”曹沫受赦,再拜稱謝。獻酬甚歡。   既畢事,王子成父諸人,俱憤憤不平,請于桓公,欲劫魯侯,以報曹沫之辱。桓公曰:“寡人已許曹沫矣!匹大約言,尚不失信,況君乎?”眾人乃止。明日,桓公复置酒公館,与庄公歡飲而別。即命南鄙邑宰,將原侵墳陽田,盡數交割還魯。昔人論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于可仇,而桓公不怨,此所以服諸侯霸天下也。有詩云:         巍巍霸气吞東魯,尺劍如何能用武?         要將信義服群雄,不吝僅陽一片上。   又有詩單道曹沫劫齊桓公一事,此乃后世俠客之祖。詩云:         森森戈甲擁如潮,仗劍登壇意气豪。         三敗羞顏一日洗,千秋俠客首稱曹。 $ :“公子重耳,引秦、翟之兵,已在城外。我奉里大夫之命,為故太子申生伸冤,誅奸佞之党,迎立重耳為君。汝等愿從者皆來,不愿者自去。”軍士聞重耳為君,無不踊躍愿從者。梁五聞東關五被殺,急趨朝堂,欲同荀息奉卓子出奔。卻被屠岸夷追及,里克、卒鄭父、雅遄各率家甲,一時亦到。梁五料不能脫,拔劍自刎,不斷,被屠岸夷只手擒來,里克趁勢揮刀,劈為兩段。時左行大夫共華,亦統家甲來助,一齊殺入朝門。里克仗劍先行,眾人隨之,左右皆惊散。荀息面不改色,左手抱卓子,右手舉袖掩之。卓子懼而啼。荀息謂里克曰:“孺子何罪?宁殺我,乞留此先君一塊肉!”里克曰:“申生安在?亦先君一塊肉也!”顧屠岸夷曰:“還不下手!”屠岸夷就荀息手中奪來,擲之于階。但聞蹋一聲,化為肉餅。荀息大怒,挺佩劍來斗里克,亦被屠岸夷斬之。遂殺入宮中。驪姬先奔賈君之宮,賈君閉門不納。走入后園,從橋上投水中而死,里克命戮其尸。驪姬之娣,雖生卓子,無寵無權,怒不殺,錮之別室。盡滅“二五”及优施之族。髯仙有詩歎驪姬云:   譖殺申生意若何?要將稚子掌山河。   一朝母子遭駢戮,笑殺當年《暇豫》歌。   又有詩歎荀息從君之亂命,而立庶孽,雖死不足道也。詩云:   昏君亂命豈宜從?猶說硜硜效死忠。   璧馬智謀何處去?君臣束手一場空。   里克大集百官于朝堂,議曰:“今庶孽已除,公子中惟重耳最長且賢,當立。諸大夫同心者,請書名于簡!”卒鄭父曰:“此事非狐老大夫不可。”里克即使人以車迎之。狐突辭曰:“老夫二子從亡,若与迎,是同弒也。突老矣,惟諸大夫之命是听!”里克遂執筆先書己名,次卒鄭父,以下共華、賈華、雅遄等共三十余人。后至者俱不及書。以上士之銜假屠岸夷,使之奉表往翟奉迎公子重耳。重耳見表上無狐突名,疑之。魏犨曰:“迎而不往,欲長為客乎?”重耳曰:“非爾所知也。群公子尚多,何必我?且二孺子新誅,其党未盡,入而求出,何可得也?天若祚我,豈患無國?”狐偃亦以乘喪因亂,皆非美名,勸公子勿行。乃謝使者曰:“重耳得罪于父,逃死四方。生既不得展問安侍膳之誠,死又不得盡視含哭位之禮,何敢乘亂而貪國。大夫其更立他子,重耳不敢違!”屠岸夷還報,里克欲遣使再往。大夫梁繇靡曰:“公子孰非君者,盍迎夷吾乎?”里克曰:“夷吾貪而忍。貪則無信,忍則無親。不如重耳。”梁繇靡曰:“不猶愈于群公子乎?”眾人俱唯唯。里克不得已,乃使屠岸夷輔梁繇靡迎夷吾于梁。   且說公子夷吾在梁,梁伯以女妻之,生一子,名曰圉。夷吾安居于梁,$ 風雲二姓。我這裡深防那廝來滋擾,是老夫與一位風姓的英雄,叫做風會,為 首倡募義勇,設立碉樓木卡,土闔濠溝,防備著閃那廝。那廝們倒也識得風頭,這 裡卻不敢來。今被賢喬梓一陣掃絕,為萬家除害,實屬可敬。老夫東京也到過幾 次,頗亦結識幾位好漢,卻怎的不識仁兄?」希真道:「晚生係微職新進,未及 追隨。敢問老相公間閱。」雲太公道:「老夫姓雲名威,表字子儀,本處人氏。 少年時因軍功上,曾濫叨都監。神宗年間征討契丹,在邊庭上五年,屢沐皇恩。 只恨自己不小心,三十六歲那年,追賊搶險,左臂上中了鳥槍鉛子。雖經醫治好 了,只因流血太多,筋都攣了,骨頭也有些損傷,不能動撢,只得告退,辜負了 官家也說不得。今年七十一歲了,精神還好;只是一臂已廢,全身無用。我有個 兒子,今年三十八歲,名喚天彪,頗有些武藝。平日最是愛慕漢壽亭侯關武安王 的為人,使一口偃月鋼刀,尋常人也近他不得。老夫胡亂教他些兵法,也理會得。 老種經略相公十分愛他,一力抬舉,感激聖恩,直超他做到總管,現在總督山東 景陽鎮陸路兵馬。仁兄前去,正到那裡,老夫大膽,托寄一家信可否?」希真道: 「此卻極便。既有府報,晚生送去。」雲威謝了。只見酒食已備好,搬出廳上。 雲威讓希真二人坐了客席,自同孫子坐了主位,開懷暢飲。雲威回顧那小官人, 對希真說道:「這個小孫,便是他的兒子,名喚雲龍,今年十七歲了。十八樣武 藝也略省得些。只是老手夫廢,不能指撥他。叫他父親帶了去,他父親務要留在 我身邊。」希真道:「這是大官人的孝思,不可拂他。」麗卿看那雲龍,面如滿 月,唇如抹硃,戴一頂束髮紫金冠,穿一領桃紅團花道袍,生得十分俊俏。雲龍 也不落眼的看那麗卿,暗想道:「此人這般文弱,倒像個好女子,卻怎的鄺金龍、 沙摩海都吃他一人殺了?我明日和他比試看。」雲威、希真二人,一面飲酒,一 面談心。麗卿、雲龍陪奉著。   譙樓五更,麗卿望外看道:「天要變了,怪道日裡那般潮濕。」不多時,黑 雲壓屋,涼飆驟至,霹靂震天,電光射地,霎時大雨如注,簷前瀑布漰湃,好一 似萬馬奔騰。希真皺眉道:「天明便要動身,這般大雨怎好!」雲威道:「仁兄 休這般說,難得光降敝地,寬住幾日。」希真道:「已是深擾,只恐誤了限期。」 雲威道:「此刻總走不得,夜來辛苦,權去將息。」雲威自己掌火,引到廳後面 測首一間精雅書房,兩張桶木榻牀,被褥帳子俱已另外設好,房裡桌椅擺設。希 真的行李已放在裡面。希真謝了。雲威叫了安歇,領了孫兒自去了。希真父女$ 必說這句話?孔子未做魯司寇,不敢 去動搖三家;鄭子產不到時候,不敢討公孫皙。後來畢竟孔子墮了三都,子產殺 了公孫皙。足見聖賢幹事,亦看勢頭,斷不是拿著自鞃己理正,率爾就做。足下如 今將此案如此辦理,蔡京可肯服輸認錯?足下之禍,即在眼前。那時足下無故捐 了身子,卻貪得個什麼?蔡京雖是我的至親,此事卻並非我幫他。」天錫道:「太 尊之論,固是至言,但是此案如何辦理,不成當真照了劉二的初供?」張觷道: 「非也。此案只要不去傷觸蔡京,只辦做劉世讓、劉二竊取楊騰蛟的銀兩;騰蛟 看破,與世讓理論;世讓不服,反毆傷騰蛟;騰蛟一時性起,殺死世讓在逃。如 此楊騰蛟拿獲到案之時,仍問得個擅殺有罪人之罪。我卻將這封信還了蔡京,私 下寫信去勸誡他,叫那廝知罪。古人又說得好:小人當令他畏懼,不當使他懷恨。 蓋兄休要疑心下官幫助他,須知此事不但你我遠禍,也須要周全楊騰蛟的性命。 據你說來,楊騰蛟倒也是個好男子,若認真擒來辦了他,豈不可借。蔡京處我薦 楊龜山與他,他為女婿、女兒之故,竟不能用,便見得他膽虛氣餒。我此一封信 去,管教唬嚇得他不敢十分追究。我雖與他親戚,實不肯趨奉他。他班師之際, 無故要將我敘入軍功,我再三辭脫,他有任我之意。我也不久便謝職歸家,不肯 戀戀於此了。」蓋天錫聽罷,大喜道:「太尊高見,真非常人所及,卑職道教便 了。」當時天錫將文書都改換了,仍呈與張觷。天錫辭了回鄆城縣去。   張觷升廳,喚過劉二來,順了口供。此時劉二已是搓熟的湯團,不由他不依。 張觷辦了轉詳文書,將劉二送到山東制置使處,轉解入京;一面飭各處捉拿楊騰 蛟。張觷又備細寫了一封書與蔡京,正要差心腹人送去,忽門上來報:「登州太 守蔡攸進京,過路求見」張觷笑道:「好,來得湊巧!著他進來。」原來蔡攸是 蔡京的兒子,是張觷的姪輩,又年幼時曾從學於張觷。當時蔡攸進來參拜,張觷 扶起,賜位坐了。寒暄慰勞都畢,張觷屏去左右,對蔡攸道:「怎的你父親掌握 朝綱,卻做出這般荒唐事來!」蔡攸道:「爹爹為姐夫、姐姐無故退兵,姪兒也 甚駭異。」張觷道:「豈止此。」便把楊騰蛟一起事說了一遍,取出蔡京與宋江 的原信與蔡攸看。蔡攸見了,笑道:「爹爹做這等事,豈不是活得不耐煩!如今 怎的了?」張觷道:「還問怎的!幸虧落在鄆城縣知縣蓋天錫手裡,他來連夜與 我商量,如今定了如此如此的公案,可好麼?」蔡攸叩頭流涕道:「深感老恩師 救了我爹爹的性命。此恩此德,何以報之!我爹爹愛家姊真是性命一般,小便亦$ 破沂州,殺死官吏, 劫牢放火,搶劫倉庫而去。接連沂州推官的公文也到,拆看時,方知是陳希真、 劉廣勾連猿臂寨,攻城劫獄。天彪勃然大怒道:「是非曲直,朝廷自有公論,鼠 輩焉敢造反!」就傳號令起本部軍馬,征討猿臂寨,剋日興師。忽報劉廣遣人下 書。天彪愈怒,將來人喚入。見書面上寫著「雲親家」字樣,天彪大怒道:「背 叛之賊,與你何親!」將書擲於地下。來人道:「家主並不敢造反,只因……」 天彪喝道:「休要巧辯!他攻破國家禁城殺死朝廷命官,搶劫倉庫,怎說不是 造反?饒你性命,寄信與他,趁早伏闕請罪,或有生路;如再執迷,官家便是他 親爺,也恕他不得。」喝左右將來人叉出去,更不容分辯。書信把來毀了,便吩 咐那兵馬都監小心鎮守,防青雲山賊兵乘虛再來。自己使點標下指揮、防禦、團 練、提轄,共發馬步官兵三千,大刀闊斧往猿臂寨進發。   未及半路,後軍流星馬追到,報說都省有緊急火牌到,並有青州馬陘鎮總管 魏虎臣同來。天彪吃了一驚,便取火牌來著,上寫道:   「檢討使賀仰景陽鎮兵馬總管雲天彪知悉,照得奉制置使札開:據沂州府知 府高封稟稱,已革防禦使劉廣,窩藏在逃奸民陳希真,膽敢為青雲山盜賊內線, 煽惑勾連,同為鬼蜮。該總管雲天彪,與劉廣係兒女姻親,難保無容隱偏護情弊, 合請撤回等因。據此覆查:雲天彪容隱偏護,雖無實跡,然究與劉廣姻親,理應 迴避,未便在青雲山左近駐紮。查有青州馬陘鎮總管魏虎臣,堪與對調。為此飛 檄魏虎臣前往更替,所遺馬陘鎮缺,著雲天彪迅即前往接任,一面咨請樞院?付。 牌到,即便遵照,毋違!」   天彪看罷,歎道:「我豈肯如此!高封鼠子把小人待我。」便傳令收兵。天 彪心腹人諫道:「相公既已出師,且待擒了劉廣,豈不白了心跡,又滅例高封那 廝的口。」天彪道:「爾等不知,陳希真足智多謀,料事如神。我如今去征他, 一時難滅,曠日持久。萬一勝他不得,那時無私有弊,一發吃他們口實。況且近 日軍官們多不遵上司約束,紊亂紀律,我豈可效尤。魏虎臣夤緣高俅,到此地步, 又沒才幹。他與高封兩人,若去征猿臂寨,必死於陳希真之手。卻無故害了這些 兒郎,可歎。我有個外甥祝永清,他從五郎鎮調補此處,將次可到。他十三歲時, 我曾見過他,近聞得他十分英雄了得。可惜我已去了,又不能與他相見。」眾人 無不歎息。   候了兩日,魏虎臣到了。天彪便將兵符印信都交割了魏虎臣。那魏虎臣問起 地方情形,天彪將方略要害,軍民風俗,說了一番。虎臣又問道:「此地每年出 息何如?」$ 」便吩咐眾將:「明日仍用虎鈴陣。」 麗卿道:「你們今日見一匹好馬麼?」永清道:「在那裡?」麗卿道:「便是同 真將軍廝殺的,那白面後生騎的那匹白馬。那將旗號上寫著不知是什麼命三郎?」 廷芳道:「便是那拼命三郎石秀,還有那病關索楊雄。」永清道:「這兩個便是 害我家的火頭。」麗卿道:「咳,何不早說,便先結果了那廝!」   到了次日,永清對麗卿道:「今日用虎鈴陣,妹姊領正兵當先,須要如此。」 麗卿點頭道:「我操演過幾次,理會得。」當時放炮出營。狄雷仍領楊石二人齊 來,射住陣腳。麗卿大叫道:「什麼拼命三郎,出來與你姑娘拼命!」石秀飛馬 出陣,大罵道:「兀那婆娘,老爺正要對付你。」挺槍殺來,麗卿迎住大戰。憩石 秀雖然英雄,怎當得麗卿神力天生,槍法敏捷,自己又增出解數,無人測摸得。 三四十合,石秀漸漸抵敵不住。狄雷見了,正要出馬,只見楊雄早奔上去相助。 兩個好漢雙戰麗卿,兀是遮攔多攻取少。狄雷便拍馬奮錘,三面夾攻。麗卿撥馬 往斜刺便走,楊雄當先追來,卻忘了他的弓箭利害。石秀在後面眼快,大叫:「休 放暗箭!」楊雄急閃,弓弦響處,左臂上早著。楊雄帶箭勒馬便回。麗卿收了弓, 兜轉馬追來,石秀連忙擋住。狄雷見楊雄中箭,大怒,掄錘來助石秀。眾嘍啰救 回楊雄。狄雷那兩柄錘,直上直下劈進來。麗卿見他勇猛,又有石秀夾攻,聽得 本陣不住的鳴金,只得回馬。狄雷、石秀也怕他弓箭,不敢便追。麗卿立馬罵道: 「兩個匹夫,敢這裡來領死麼?」二人大怒,一齊追來,麗卿略迎了幾合,竟奔 回陣去,那陣便退了下去。石秀道:「這廝無故收兵,恐有暗算。」狄雷道:「我 們人馬多於他四五倍,怕他什麼暗算!」便回陣叫起鼓追趕。   青雲山的兵吶喊搖旗殺來,猿臂寨的兵只顧奔走。忽然陣裡擁出一彪步兵, 都穿著虎皮衣服,手執鋼叉,背著葫蘆,一字擺開。只見那葫蘆裡都冒出黃煙來, 委時迷得對面陣裡不見一人。狄雷恐是妖法,叫:「且慢追!」勒住兵馬,聚在 一處。只見黃煙散盡,卻是一片空地,並沒一個人影。狄雷、石秀都吃一驚,正 要發探馬,忽聽得連珠炮響,四面喊聲大振,猿臂寨人馬已抄兩邊殺來,賊兵亂 竄,狄雷那裡收得住。左邊是祝永清,右邊是祝萬年,帶領虎衣壯士,旋風也似 卷來。狄雷、石秀大敗逃回。石秀手腕已被萬年划傷,鮮血淋漓。正逃時,只見 一隊紅旗,麗卿迎面攔住。二人那有心戀戰,只管奪路而走。麗卿那些女兒郎, 人人驍勇,個個爭先,痛殺了一陣。狄雲來接應回去。   狄雷領敗兵逃、回,折了無數$ ,盡行提下,單單不見了高衙內。林衝頓足懊恨道:「怎麼吃他走了?」隨 後宋江、吳用已到,吳用對林衝道:「賢弟且請寬心,我已教呂郭二兄弟監守各 門,這小畜生怕他插翅飛去不成。」   亭午,眾頭領在府行開筵暢飲,戴全領張魁見了宋江,宋江大喜。宋江便同 吳用商議佔據曹州之事,正在開言,忽見轅門軍校進來報稱:「有一人自稱曉得 高衙內藏躲處。」林衝大喜,忙令喚入。那人上前叩頭,林衝急問窿「高小畜生 那裡去了?」那人道:「小人住在府衙後牆小衖內,本年三月曾吃他的屈打,冤 屈難伸。今日聞知頭領……」林衝道:「你但說那賊畜生躲藏何處。」那人道: 「正是冤家路窄,刻下小人登牆探看,望見那間壁毛廁裡,正是他躲著。因見他 身邊有個教頭,所以不敢……」林衝不及聽完,放下酒杯,霍的立起身來,大踏 步便走。吳用忙叫那人緊緊跟隨上去做眼,又著小嘍啰急忙備帶麻繩,飛速追上。 林衝已撲到那人指引之所,只聽毛廁裡叫聲「阿呀」,猛見那鳥教頭圓睜怪眼, 大喝道:「什麼人敢來!」林衝順手抓來,摜出街心,早已頭顱粉碎。那小嘍啰 早已走進毛廁裡,將高衙內相捉了出來,林衝大喜。只見高衙內沒口的林伯伯林 爹爹,叫饒命。林衝罵道:「賊畜生!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吩咐小嘍啰好生 捆來,自己先回府行,宋江、吳用等眾頭領降階迎賀。吳用便傳令教呂方、郭盛 收兵進城,同赴慶宴。林衝便吩咐重賞那報信人,那人道:「小人不願金帛,但 願將他兩個美妾賞與小人足矣。」林衝道:「這有何不可。」便叫左右將出高衙 內的兩妾,又加些金帛,賞與那人。那人領了,叩謝去了。林衝便請宋江軍令, 將衙內一門良賤,盡行斬首,那富吉、牛信自然也在其內。   林衝激了眾位頭領,重複入席。只見小嘍啰已將高衙內四馬攢蹄,捆縛獻上。 林衝見了衙內,眼睜睜看了半晌,卻沒擺佈處,恨不得夾生的碎嚼了他。忽猛然 得一個計較,便叫左右:「去訪尋高衙內平日用的廚子,前來問話。」不一時, 尋得廚子來。林衝便問道:「你主人平時吃豬羊肉怎樣吃法?」廚子道:「豬耳 卷如餃,羊眼熱油炒,羊肉做羊膏,豬肉做燒烤。」林衝道:「好極。」便吩咐 將衙內牽下去洗刮乾淨,再上來聽用。宋江便吩咐撤去酒筵,當中供起林衝娘子 的神位來。林衝遜謝。只見左右已將洗淨的衙內箝口反縛獻上,宋江便吩咐:「先 取三杯血酒來祭奠林娘子。」左右一聲答應,衙內身上早已三個窟窿。左右將血 灑捧上,宋江率眾頭領依次祭奠。林衝一一回謝了。   送了神位,重開筵席,宋江、吳用、林$ 散給,無非粟麥豆 穋之類,總敷四日之糧。凡到某鄉應輪領賑之日,各老幼大小男女等人,提筐挈 袋而來。因先時給發竹籌時,籌上注明清晨、上午、下午等字樣,此時憑籌按時 給發,所以人數雖多,一無喧鬧。賑了一月,現存糧食將次就盡,恰好接著那來 買的糧食紛紛都到。足足的賑濟了兩個多月,天氣漸熱,地土亦可栽種,百工技 藝皆可各務本業,方才停止賑事。眾百姓賴此全活,不勝感激。   這一事不覺驚動了山中強徒,聚眾百餘人,直至村口,聲言到哈家借糧,不 干眾人之事。眾人大怒,一聲招呼,一村壯丁都出,柴木棍棒一齊上,賊人望風 逃遁。蘭生道:「此非長久之計。」便與芸生及沙冕二人共議,不惜重資,聘得 幾位有名的教頭,教他們槍棒武藝,自己也親身指撥。一面到官,請准用兵刃槍 炮旗號等物。眾人踴躍願從,不一日居然大隊勁旅,入山剿賊,所向披靡。   至本年七月中旬,奉本鎮雲總管檄調鄉勇,會同官兵剿滅清真山。哈蘭生奉 檄起兵,眾鄉人齊聲願出。那知雲天彪並不調動全軍,本鎮人馬只起二千名。其 所以檄調鄉勇者,特以各路兵馬齊到之勢,震懾清真山耳。那馬元本已吃過雲天 彪的利害,今日聞知官兵與鄉勇齊到,分外提心,登山探望,卻望見馬陘鎮與歸 化三莊的旗號,漫山遍野,煙灶連綿不絕,望去何止四五萬人。嚇得馬元與眾強 盜,人人膽戰,個個心驚。其實官兵、鄉勇合計不滿四千,那馬元如何識得底裡。 又見官兵、鄉勇的槍炮,雨點價向關上輪流打來,馬元駭極,只得向梁山急切求 救。天彪見梁山兵馬已被牽到,便對哈蘭生道:「本帥所以不調全軍兵馬者,為 養息兒郎們氣力,準備梁山廝殺耳。今梁山兵馬道路奔馳,兼程飛至,我等且勿 與戰,守老其師而後破之。今日團練且請回莊。本帥料梁山賊人必來先攻正一, 本帥回鎮先調官兵來助團練。但有一言,團練切記:若梁山全隊來攻,團練三莊 只宜互相保守,本帥親來策應;若偏師來攻,不妨開門迎戰,不勝則退保村口, 勝亦不須窮追。但斬首數級以激其怒,最為勝算。」哈蘭生領命,雲天彪領官兵 先退。哈蘭生亦領本部鄉勇退歸歸化莊,便傳總管鈞諭,知會各莊。三莊各點齊 鄉勇,安排鹿角拒馬,灰瓶金汁,矢石槍炮,專等梁山賊兵殺來。   這番情形傳至清真山裡,吳用縐眉道:「真是難事了。」只見馬元拜求道: 「總求軍師妙策,保護敝寨。」吳用不便說退兵的話,便對宋江道:「雲天彪那 廝收兵回鎮,其心叵測。他的意思是分明教我去攻正一,我去攻正一,是分明中 他機會。他待我鬥得疲乏,卻用生力全軍前來闗$ ;太師統兵於曹縣,而天降瘟疫: 未始非天心之諭我以弗急者。我若不相度其情形,觀察其行止,而以匹夫之勇, 興重兵以入重地,臣恐不至於喪師不止也。此臣之所謂不利在急也。」天子聽罷, 又復沉吟。這邊高俅忙奏道:「聖上休聽,童貫所言皆迂闊而遠於事情。我皇朝 養士百年,訓練有素,謀臣如雨,猛將如云。以此鏟除區區小寇,何向不濟?乃 無故畏葸遷延,坐令滋蔓難圖,養成巨患,臣實不解。」天子道:「所奏皆是。 總之盜至於此,萬無不征之理,高俅著加輔國大將軍,統兵二十萬,征剿梁山。」 高俅領旨,謝恩出去。   童貫退朝即到蔡京家來,對蔡京道:「所委之事,今日極力諫阻。怎奈高俅 那廝,因兒子死了,大有以公報私之意,朝廷已准發兵,特來關照。」蔡京心中 叫苦,即刻修書知照梁山,備述「力不從心,抱愧無從,小女、狗婿蒙留貴寨, 諸承照應,圖報有日」等語,即著戴宗帶轉。   且說當日高俅領旨回衙,便以孫靜為參謀,召令胡春、程子明二將。須臾召 到,高俅將衙內情事說了,便道:「本帥奉旨征討梁山,願二位將軍協力相助。」 二將聞衙內被殺,各各眼裡生煙,鼻端出火,厲聲道:「太尉放心,都在小將們 身上,擒這梁山一班賊人,剖腹剜心,祭奠衙內。」高俅點頭稱好。   巴到欽定的八月十二日,辭了丹墀,統領大軍出京。文有孫靜,武有上將胡 春、程子明,一路上浩浩蕩蕩,居然天兵征討的模樣,與上年的蔡太師無二。行 至寧陵,先差心腹赴曹州探聽,並密尋衙內的屍身。心腹人轉來,河邊迎著,進 見高俅,竟一老一實把林沖烹食衙內的情形說了。高俅一聽,面色登時雪一般的 白將起來,兩眼一瞪,鬍子一蹺,立時死去了。揪頭髮,掐人中,弄了兩個時辰, 漸漸的活轉來,長歎一聲道:「罷了,罷了,我高俅不殺林沖,死不瞑目!」說 罷,放聲大哭。那心腹人又把林沖現在攻取蒙陰的話說了,高俅便傳今大軍向蒙 陰進發。孫靜忙阻道:「趁宋江全神貫注蒙陰,這曹州攻取最易,機會斷不可失。 請太尉先攻曹州,無論曹州取得取不得,宋江必來反救。就是林沖有憾於太尉, 聞太尉在此,他亦必前來。那時賊兵奔疲遠來,我兵靜壁以待,勞逸迥殊,取勝 易易耳。」高俅道:「林沖在蒙陰,我到曹州去做什麼?先生不要阻我,待我殺 了林沖,再議軍務。」孫靜見高俅執意要往蒙陰,便道:「太尉既欲前往,那蒙 陰去青州不遠,總管雲天彪韜略淵深,足可依仗。大尉可檄調他來助戰,庶望成 功。」高俅道:「多大的梁山,我們現有二十萬人馬,程胡二將勇冠三軍,那邊 不過幾個$ 嚴緊守望。原來成英攻曹州時,將各處山隘都虛設旌旗,堆積煙火。那劉唐在濮 州,聞得曹州被圍,急欲來救,怎奈林沖不在,又深得官兵眾多,深恐救兵一出, 本城先失,疑畏不敢出來,成英是以大獲全勝。   那鮑旭逃出曹城,途中迎著宋江,哭訴曹州失陷,董平陣亡,焦挺被擒。宋 江大怒,便欲再攻曹州。吳用歎了口氣,勸阻道:「罷了,我兵力疲矣,一事無 成。弟與兄長自四月至今,半載有餘,未曾回歸山寨。那廝既能傷我董平兄弟, 必非泛常之輩,斷不能一鼓而下。萬一再有事故,我真罷於奔命矣。且歸山寨養 息,再思復仇之舉。」宋江只得依從,一同回歸山寨。不題。   且說都省檢討使賀太平,自從送金成英出師之後,日日盼望捷報。這日忽接 到兩處的捷音:先接的是青州馬陘鎮捷音,乃是雲龍親解賊黨郭盛一名,並賊徒 首級八千餘顆。雲龍稟稱:「猿臂寨義勇陳希真、劉廣,極願建功贖罪,歸誠朝 廷。今蒙陰被圍,總管雲某遣小將赴援。陳希真自領部眾,前來協同剿賊,遣其 女陳麗卿力擒郭盛,並斬獲賊首,來鎮綞獻功。並有召村義民,亦來助戰。謹將蒙 陰剿賊情由具報。」賀太平大喜。又接到金成英遣人解上董平首級,及賊眾首級 二百餘名,生擒賊黨焦挺一名,並收復曹州的捷報。賀太平大喜,遂會同劉彬、 張繼審訊賊囚。訊訖,將郭盛、焦挺就在都省正法,梟首示眾。郭盛已決,便將 刺殺天使的一案歸結。首級分各門號令。賀、劉、張三人將兩處捷報,各會銜恭 折奏聞。   不上一月,朝廷恩旨下降:「救援蒙陰案內,雲天彪、雲龍、風會、李成、 胡瓊,均加一級;陳希真、劉廣等,准其贖罪,賞給忠義勇士名號,如再能斬盜 立功,定予重賞;召忻著給防禦職銜。收復曹州案內,張繼知人善用,賀太平薦 賢有功,均從優加三級;所有收復曹州之武舉金成英,著實授曹州都監;其力斬 渠魁之武舉韋揚隱,著賞給侍衛,在京供職;將弁照例分別賞齎撫恤。所有曹州 知府一缺,地當衝要,公務繁難,非精明強乾之員,不足以資治理。查有海州知 州張叔夜,心地明白,辦事勤慎,著即補授曹州知府員缺。一應善後事宜,妥為 趕辦。」賀太平等領旨謝恩畢,即委差官恭齎恩旨,分頭到猿臂寨、曹州府兩處 去。陳希真及眾英雄接奉恩旨,歡欣忭舞,叩首謝恩,款留差官,設筵慶賀大喜。 且按下慢表。   那金成英領旨,亦忭舞謝恩,進了舊都監署,哭奠了梁橫一番,接印供職, 專候新任知府張公到來。不知張公係何等樣人,到了曹州有無新政,且聽下回分 第一百三回 高平山叔夜訪賢 天王殿騰蛟誅逆  $ 山寨作對,我此來原為求本師道法,先破那希真,本師不肯付法, 如何是好?」想了一回,沒擺佈處,猛記起真人的話道:「既如此,且管了自己 要緊,他們的事只好由他。」便坐下吃茶閒看。   也是合當有事,忽聽得背後有人叫道:「你這人好無信!只說就來就來,等 了你兩個多月不來,你那哥哥急壞了!」公孫勝吃一驚   猛回頭看時,乃是兩個後生,自在那裡打話,並非山寨中人尋來。公孫勝念 頭被他提動,好生焦急,只得重複坐下。背後真有一人尋來,叫道:「請師兄, 為何在這裡?」公孫勝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道士從人叢中挨將過來。公孫勝定睛 一看,認得那道士複姓東方,單名一個橫字,是通州白雲山師伯張真人的徒弟。 當時相見了,敘了些闊別的話,便會了兩處茶鈔,兩人攜手出了茶棚,離了漁陽 驛,到了一所僻靜涼亭。東方橫道:「久聞師兄聚義梁山,今日為何仍歸此地?」 兩人本極知己,公孫勝便將陳希真九陽鐘怎樣利害,宋公明怎樣受困,自己怎樣 來求玄黃吊掛,羅真人怎樣不許的話,說了一遍,便:「如今我只得再求本師, 借我吊掛,方可復到梁山。」東方橫道:「這使不得。令師既如此說,不可不依, 將來誠恐悔之不及。」公孫勝道:「我非不知,爭奈宋公明哥哥處失了信,如何 是好?」東方橫道:「既如此,待我假稱本師張真人之令,向令師借這吊掛與你, 你去一破那鐘,隨即回來。」公孫勝道:「這使不得,豈可欺騙師長。」東方橫 道:「且待我通州去了轉來,再作計較。」公孫勝便邀東方橫到前村沽飲三杯, 又談些閒話。東方橫謝了,告別赴通州去。公孫勝仍回紫虛觀。真人已歸,各無   過了半月有餘,東方橫自通州來,與公孫勝觀前松陰下遇著,便在石上坐地 敘談。東方橫問起玄黃吊掛求到否,公孫勝道:「不曾。」東方橫道:「怎好? 我在本師張真人前,亦替你求過,求本師來說個情。奈本師的話,也和你令師的 話一樣。看來只得依我起先的法兒,賺了來再說。」公孫勝只是躊躇不決。東方 橫道:「由你!你既要你那哥哥處不失信,又要師父前不說謊,那有兩全之道?」 公孫勝道:「只好緩商。」東方橫道:「有甚商!你既怕去,待我替你到梁山去 一轉。」公孫勝道:「吾兄肯替我去,卻是妙極。只是須本師前稟明,方可行得。」 便同去見羅真人。   東方橫參拜了,稟了安,先敘了些別話,公孫勝便提起玄黃吊掛,因拜稟道: 「弟子並非好勇鬥狠,不過與宋公明結義一場,也難為他倫常不謬,如此次破了 九陽鐘,也算報答他過了,此後入山,可無遺憾。」真人道:「你為誰$   吳用見有將守賣李谷,大喜。進得谷來,真大義率眾出迎,吳用問了姓名, 便叫:「真將軍小心防守,俟小可入城後,再定計議。」說罷,便同楊雄、石秀、 孫立進兗州西門去了。進得城時,吳用命楊雄、孫立守城,自己同石秀赴鎮陽關, 一見魏輔梁,深深一揖,許多費心的好話。魏輔梁心中一驚,佯作大喜之狀道: 「小弟在此,蚊負徒勞。今先生親來,輔梁幸甚。」吳用道:「先生休過謙。」 輔梁道:「非也。刻下軍務傍午,使小弟果勝於先生,定然當仁不讓;今弟撫衷 自問,實知小智不及大智,先生勿以輔梁癡長,而有所遜讓也。」正說間,忽報 祝永清兵馬已將飛虎寨團團圍住。原來飛虎寨在兗州城西南十五里,賣李谷在西 門外五里,鎮陽關在正東偏南五里。輔梁道:「不妙,那廝名雖圍飛虎寨,其意 實欲襲賣李谷。那廝詭計多端,竊恐真大義一人守不住。」吳用道:「我看再派 石秀去助真大義。」輔梁道:「固好,但守關豈可乏人,城中現有楊雄、孫立二 將,不如就近調遣為妙。至於那廝詭計,端的不可勝防。今日弟與先生同肩巨任, 而鎮陽、賣李東西睽隔,不可兼顧。弟有愚見,請一人鎮守城中,以應西路;一 人鎮守關中,以備東面,先生以為何如?」吳用道:「甚妙。未識先生願居城中, 願居關上?」輔梁道:「關上任重,先生居之;城中守易,輔梁居之。」當時吳 用自問才勝於輔梁,便口裡謙讓幾句,竟從輔梁所議。輔梁心中暗喜道:「這廝 在我掌握也。」便回兗州城。   不說吳用與李應等守鎮陽關,單說輔梁到了城中,便發令派楊雄領兵一千去 助真大義,又派孫立領兵一千鎮守西門,又遣人到飛虎寨圍師闕處,遞口號與解 珍、解寶,以便彼此呼應,又教將口號密告真大義、楊雄。只有顧大嫂、時遷陪 輔梁在城中。輔图又差心腹,將著兩個錦囊,去授真大義、楊雄。真大義收了, 當夜拆看,早已了了,楊雄如何識得。當時魏輔梁、真大義密計已定。只待猿臂 兵發作。   且說祝永清圍飛虎寨,聞知真大義在賣李谷,甚喜。當時教欒廷玉押營,自 己親到希真營內,商議襲賣李谷之策,問希真道:「泰山處有無魏老密信?」希 真道:「沒有。」永清道:「想是吳用那廝關防嚴密,以致於斯。」希真道:「非 也。你只管攻賣李谷,我料魏老必有道理。我這裡且按兵不動,待你奪得兗州城, 我與你夾攻鎮陽關罷了。」永清會意,便回本營去了。當晚永清傳令,只留祝萬 年領三千兵圍飛虎寨,又教他二更時分,將軍馬驟然約退,「那廝如追出,便用 埋伏計擒他。他如乖覺不追,便按軍勿動,待我號令施行。」$ 英非逆臣苟邦達之子亡命落草者乎?此輩濫邀恩賞,豈不為 患?伏望聖明裁奪。」天子拍案大怒道:「童貫何得顛倒至此!梁山賊眾割據城 池。肆邊無忌,爾等尚勸朕赦令自新。今陳希真、劉廣奮勇報效,獻馘收城,其 忠誠已可共睹,而汝等反力阻不容,懡自何意?至所說苟桓、苟英,一諜賊制勝, 一御賊忘身,忠智如此,即有前愆,亦當蠲兔,朕子惠萬民,斷不為此已甚。」 言及此處,遂旁顧群臣道:「可是?」童貫尚想奏稱加總管銜,寵賚太優,未及 開口,種師道早奏道:「聖論至是。陳希真實係志念忠忱,才能超雋,使為一方 大將,必能建立殊功,報效朝廷。」天子領首,高俅在旁無言。原來高俅自蒙陰 敗績之後,虧陳希真救出,逃到濟南,便囑門生劉彬奏稱高俅招致陳希真,協同 擊賊得勝,又將敗仗報得極輕,因此得以免罪。彼時高俅因救罪要緊,不得不保 舉希真;而因希真殺他兄弟高封,又辱他兒子,心中終不舒服,但既已保舉,不 便又從中阻隔,是以默然無言。惟蔡京奏稱:「陳希真合行引見。」天子點首降 旨,諸臣退朝。蔡京回衙,即令范天喜通知戴宗,速往梁山,報知陳希真引見已   戴宗得信,飛速回歸山泊。宋江聞知此信,便與吳用商議。吳用道:「我計 已定,此事只有武松去得,力氣最大,心思最細。」宋江道:「希真那廝戰蒙陰 時,久已認得武松,怎好?」吳用道:「不妨,只須如此如此而行。」宋江稱妙, 遂密傳蕭讓、時遷、武松,授計而去。按下慢表。   且說陳希真在兗州,接到劉麒帶轉雲天彪回信,知歸誠之事業已具奏,眾將 無不大喜。不數日,都省員弁下來,一番交割,不必細表。又不數日,奉到聖旨 加總管銜,來京引見。希真舞蹈謝恩,當即差人到青雲山通知劉廣,一同來裝起 行。派祝永清、陳麗卿、真祥麟領兵一萬名,助委員戍守充州;其餘都回山寨各 處鎮守;獨點范成龍一人隨護,又帶親隨數人,輕車簡從,與劉廣一同上京。麗 卿上前道:「爹爹此去,孩兒不放心,要陪爹爹去。」希真笑道:「一路平坦道 路,有甚不放心。你又不是吃奶的孩子,跟我去做甚!」麗卿被老子說得沒趣, 只得歇了。只見魏輔梁向希真拱手道:「恭喜仁兄,此去功成名就。輔梁有言在 先,今日告辭去也。」希真道:「吾兄何須如此汲汲,且請與小婿盤桓數日,俟 希真上京轉來,再與吾兄暢飲快談而後別,何如?」永清道:「老叔此去,甑山 未必可居。刻下賊人深恨於吾叔,甑山孤懸城外,倘賊人潛來謀害老叔,將奈何? 據小姪之意,老叔何不竟居城中,小姪亦可早晚求教。」輔梁道:「我此去不住$ 將軍坐地。」眾人皆起,只見後帳轉出楊志,向李成敘禮,訴說 別後相念,兩人執手灑淚。宋江便命置酒相待,用好言撫慰道:「李將軍,你看 我眾兄弟,一大半都是朝廷軍官,苦是將軍不棄,願求協助宋江,一同替天行道。」   李成看到此際,暗暗想道:「我若任性拗他,白白的送了性命,與國家毫無 益處,不如趁他籠絡之時,我便將計就計,投降了他,就中取事。或除得來宋江 更妙,萬一不能,就剪滅他幾個羽翼,也勝於白死。」便對楊志道:「楊兄,公 明哥哥好意,我非不知。但我李成梗直一身,斷不肯無功受祿,現在既蒙招留, 我卻不敢附居眾英雄之列,倘一旦立得一二功勞,顯得我李成本領,然後再敘大 義。」宋江又起坐長揖道:「將軍在此,山寨有光,又肯為我立功,莫說眾兄弟 欽服,就是我宋江這把椅兒也當奉讓。」大眾歡談了一回,李成對宋江道:「公 明哥哥大義,小弟十分欽佩,現在小弟還有一個知己,倘能邀得他來,亦可一同 聚義。」宋江問是何人,成看著楊志道:「就是大刀聞達,現在雲統制帳下。」 楊志接口道:「此人真有萬夫不當之勇,惜乎不能招致。」宋江道:「想雲天彪 日內必來,聞將軍必然同來。」便對吳用道:「何不用計擒之?」吳用捻髭微笑 道:「且看。」當時眾人又談一回,酒鬧而散。   吳用私對宋江道:「李成此意,真偽難測。今小可已定主見,來日調楊志為 先鋒,即以李成為副先鋒。我看楊志和李成交情卻好,必能聯絡得李成。陣上我 教楊志與李成寸步不離,他亦無所施技。李成倘肯奮勇斬獲,便是誠心歸我,如 或有退縮,便見其偽。至招致聞達一層,小弟另看機會。」宋江稱是。當下計議 已定,吳用便教將李成手下被擒的官兵放走幾個,回去通知李成投降,以絕李成   風會在西灝山,聞知李成降賊,大驚。正在躊躇無計,次早忽報雲統制領傅 玉、雲龍、聞達、歐陽壽通,並三萬人馬前來,風會忙令開營迎入。原來天彪自 接到康捷傳樞密院札子,令其收復萊蕪、新泰,正在調集各路人馬,忽接到宋江 攻清真營之信,便飛速統兵赴清真營來。風會稟稱:「李成追賊被擒,聞得已降 於賊,殊為詫異。」傅玉、聞達等亦個個呆了,齊聲道:「萬不料李成有此一事。」 天彪沉吟了一回道:「非也,吾料李成決不出此。他從我年餘,《春秋》大義聞 之熟矣,何至今日昧心。且統兵前進,以現行止。」說罷,便命聞達為前部,密 渝道:「此去如見李成,不可鹵莽,須細心察看行止。」聞達領令起行。天彪便 命傅王守營,眾將齊出。天彪三萬人馬,並風會二萬人馬,共五萬人馬,浩$ 礙,只是出入的路必從生根發首之處。 若在那裡刨掘,他先走了,掘亦何益!如果好刨掘,何用費如許力氣?如今他著 了這番驚恐,三五個月不敢出頭,卻怎好?」范成龍道:「舍了這參仙,仁見可 另有何法治得劉慧娘好?」徐和道:「這個實難,我的學問,怎能加乎孔厚之上, 他兀自設擺佈處。除此參仙之外,都自草木凡品,卻如何換得命過!」范成龍沉 吟歎氣,唐猛道:「哥哥,今夜心焦也是無益。不如且睡了,明日再商。」溶夫 道:「也說得是。」便勸范成龍安置。   眾人都去睡了,范成龍那裡睡得,巴到天明,爬起來。見眾人都還未起•卻 開門出去小解,一面看那高平山上,山光嵐氣,曉色蒼蒼,好鳥亂鳴,泉聲清冷。 成龍感歎不已,想到:「慧娘命在旦夕,奔雷車怎生解圍,我卻如何回猿臂寨?」 看看那山上,只是吁氣。正在出神呆想,只見山腳邊幽林深處,一個老人走來。 成龍看那老者,道家裝束,拄一枝過頭藜杖,穿一領舊葛道袍,首頂竹冠,腳踏 麻鞋,腰懸兩個葫蘆ボ生得仙風道骨,鶴髮童顏,緩步而來。到了成龍面前,把 成龍一看,笑道:「足下是何處英雄,不去與國家出力,來此深山何干?」范成 龍見他形容古怪,言語非常,便答道:「小可委是兗州府軍官,有公幹到此。」 那道長大笑道:「我省得了,想是山東干戈未靜,又來尋徐溶夫商議什麼。」成 龍道:「正是為此。」道長道:「他已是額外之人,各有正事,只顧纏他做甚! 不瞞將軍說,徐溶夫乃是老拙的小徒,我適從此閒過,正要來探他。」范成龍聽 了,吃了一驚,連忙施禮。   只見徐溶夫的小兒子跑出來見了,忙報進去道:「老師父來了。」徐和忙出 來迎拜道:「師父長久不來了,快請進來。」那道長便同范成龍一齊進來,只見 他更不謙讓,就去上面坐了。徐娘子同兩個兒子都來參見。此時後猛已起來,亦 來相見。那師父問了范唐二人姓名,稱贊道:「皆濟世英豪也。」徐和便對范唐 二人道:「我這師父,姓陳,名念義,道號通一子。本是吳越名醫,深明陰陽消 長之理。七十歲上,厭棄塵世,入山修道,得地仙證果,今年一百四十歲了。現 在隱居天台山中,是小弟受法恩師。」范成龍稱羨不已。徐和問道:「師父何來?」 陳念義道:「我到薊北赴龍沙會,比較赤書玉字,意欲通誠張真人,保持劫運。 又因金雲門仙子,借我丹母,久不見還,前往索取,今已取得,仍歸天台。道從 青州經過,見官兵與寇賊鏖戰,殺氣衝滿,遂繞道而行。因久不與你相見,特留 殘步相看。昨夜到孤雲汛,見月光可愛,遂住於松林之下,所以今早才到。」$ 來,鉅野縣已將顏樹德一案昭雪:顏樹德無罪釋放; 顏之厚依誣告人死罪反坐律,未決,減一等擬罪;井家被審出賴債誣陷等情,亦 依律擬罪;何見機原案株連,因樹德無罪,亦不追究;黃漣現在逃避,俟獲日另 結。青娘謝了徐和,仍回夫家。   樹德出了重罪,過了數日,方才曉得是溶夫與他的嬸娘救他的。感恩涕泣, 叩謝了青娘。又直奔到高平山,向徐和叩謝。徐和一見樹德,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見面勝於聞名,當時大喜,留飲敘談。自此樹德常到徐和家來。徐和家有事,樹 德常為出力,徐和因此稱樹德為「我家禦侮之臣」。這都是十餘年前的話。其後 樹德遠遊四海,惟徐青娘常來轉望徐和。   原來徐和得了本師陳念義先生的真傳,深曉火候還丹之術,只是累著一個貧 字,衣食操勞,以故下手不得,閒時且參究內典禪乘。青娘見了,也慇懃動問。 徐和便與說些四果的修證,便道:「這是中小兩乘的工夫,再上去還有大乘工夫, 最上乘工夫,古人面壁十年,方能頓悟,從此直超無生法忍。我輩根淺智薄,如 何攀得上。所以我佛無量慈悲,特於三乘之外,開一異勝方便法門:固凡夫不能 無念,而命之曰念佛;不能無生,而命之曰往生;又示以勝妙光明之境界,名之 曰極樂國土,又日淨土。使之繫心一緣,直抵淨境,及至誕登彼岸,方恍然悟念 佛之本無念,往生之本無生也。此法無智無愚,無閒無忙,皆可行得。智者以圓 悟而速證,愚者亦以純一而竟成;閒者以積功而徐至,忙者亦但以念切而直前。 世人不信,哀哉!賢姪女如有意求脫生死,愚叔書架上有天台智者《十疑論》、 永明禪師《宗鏡錄》、天如祖師《或問》、飛錫禪師《寶王論》、龍舒居士《淨 土文》、蓮池大師《彌陀疏鈔》,以及近士所輯之《淨土歸源》、《淨土輯要》、 《蓮宗輯錄》、《淨土聖賢論》等書,都是發明淨土妙義的,賢姪女俱可參閱。」 青娘聽了大喜,從此不時到徐和家轉往,聽受淨土妙義。那徐娘子性地質直慈祥, 時常聽徐和講些淨土,早已深信行持,又得了青娘為道侶,彼此互相談論,大為 精進。徐和亦甚喜,又教育娘行持觀佛之法。青娘一一領悟,從此年年歲歲,神 遊於琉璃寶地、七寶行樹間也。   一日,徐和正正與青娘談說妙道,時已將晚,只見長生自外入報道:「顏務 滋來了。」言未畢,顏務滋已大踏步進來,一見徐和納頭便拜。徐和急忙扶起, 看時大喜道:「奇了,務滋從那裡來?」樹德道:「恩公容稟。」徐和道:「且 慢,且請坐了說話。」樹德又拜了青娘,青娘道:「久不聞你消息,真憂得你苦 也。」樹德在末下一$ 道:「他自己要來看看你,說你到底有雰多大的本領。」徐槐大笑。 青娘拜見了徐槐,便進內署去了。任森、李宗湯、韋揚隱都來拜謁徐和,徐和各 道契闊。原來這三人徐和都認識的。徐槐命備酒為徐和洗塵。席間,徐和開言道: 「吾弟勇敢過人,此舉端的常人所不能為。但以愚兄觀之,似乎嫌太早些了。」 徐槐道:「弟非不知,所以鹵莽而先為之者,正是有見張公解曹州任,曹州虛無 人焉,賊人眈眈虎視;若使曹州再失,賊人長驅直搗,駛不可御,為患大非淺鮮。 借乎我秩止縣官,是以僅乞得區區一鄆城,以與虎狼相馳逐。杯土彈丸,聊為東 京保障。其濟,則君之靈;不濟,則微臣隕首以報國耳。人誰不死,有司死職守, 乃分所宜也。」徐和歎服,滿座皆動色。徐和道:「今日為吾弟決策有二:一曰 守,一曰戰。鄆城一邑,經任人銜修理完備,若以議守,足可與賊人久持。但賊 若偏師圍鄆城,仍可大隊以卷曹州,非策也。必議戰而後可,戰則必須搗賊人巢 穴而後可,吾弟於梁山圖形,能審悉其曲折否?」徐槐道,「吾所躊躇,正為此 耳。」徐和道:「此中就裡,吾弟當於手下六部中細求之。」徐槐領悟,想是須 知冊原分六部,明日當傳六房書吏訪察。當下酒飯畢,又談說些事務,任森等各   徐和與徐槐入內,與徐槐眷屬相見了,又問些安好,談些家中度日景況。徐 槐道:「不料吾兄情形如此拮據,如有須弟相助處,無不效勞。」徐和稱謝道: 「若論逐日度日,倒也天賜其緣,無有欠缺。特心中所歉然者,諸親友恩錢義債, 一承慨挪,輒永無還期耳。兄嘗有句曰『貧窮只覺負人多』,正謂此也。」說說 談談,又說到梁山事務,徐槐道:「吾所慮者,不僅在輿圖。此地賊人形勢,梁 山、嘉祥、濮州鼎足而立,蕞爾一鄆城孤立其中,環應三面,大非易事。」徐和 道:「此三面中,有一面吾弟不必耽憂。兄於路上曾與青娘姪女談過,劉總管虎 踞兗州,精兵勇將正壓嘉祥東境。彼嘉祥之賊除是不動,動則劉總管雄兵直下矣, 故日此一面吾弟不必耽憂。」青娘道:「此地距濮州,中間有無險阻地利?」徐 槐道:「濮州在魏河之北,魏河南岸有一座截林山,那年金成英恢復曹州時,就 於此處置設疑兵,阻截劉唐。端的?亙百餘里,山崖峻險。」青娘道:「如此說 來,這一面吾叔又不必耽憂了。只消五千精兵,扼住此路,賊人雖有數萬雄師, 不能飛渡。叔叔如果乏人,姪女願去。」徐槐喜形於色。當時一番談說,早已漏 下三更,大家各自安歇。   次日,徐槐傳集各書辦諭話,問及梁山地利情形。那滑中正上稟道:「梁山 地圖,曾$ 煙塵 馳突,賊兵早已紛紛驚亂。韓滔在陣雲中苦鬥傅玉,瞥見自己兵馬已亂,心中一 慌,吃傅玉乘間一槍,刺中心窩,翻身下馬。呼延灼鬥天彪,本領原敵得過,怎 奈佐將已亡,兵馬已潰,到此也難為力,大吼一聲,衝出陣雲,一抹地向西北方 去了。賊兵早已紛紛潰散,霎時間那班青旗、紅旗的賊兵逃亡無蹤。天彪、傅玉、 雲龍統領著黑旗大隊,掌得勝鼓向嘉祥進發。到了城下,只見紅旗、青旗、白旗 插滿城上,果然哈蘭生奪得嘉祥城也。   原來哈蘭生、沙志仁、冕以信領著右軍紅旗兵,與彭玘白旗兵相敵。這邊官 軍前隊是淡紅旗,先與彭玘白旗鏖戰。哈蘭生領紅旗在後督戰,背後卻是畢應元 的青旗游軍。那前隊淡紅旗已與白旗戰夠多時,正值賊軍紅旗、青旗都已被官軍 誘入重地。畢應元在後面望見,便與龐毅、唐猛領青旗游軍從空隙處衝出,抄擊 彭玘白旗。彭玘見是青旗,只道自己的人馬,不防畢應元驅青旗兵直衝過來。賊 人不知就裡,大駭潰亂。畢應元青旗,哈蘭生淡紅旗,夾擊彭玘白旗。彭玘慌得 手亂,吃畢應元拍弓搭箭,颼的射來,彭玘閃個不迭,中箭落馬。官軍大呼掩殺, 賊軍白旗頃刻沉沒。哈蘭生便收過了淡紅旗,單用了純紅旗,故意從畢應元青旗 隊裡衝出去襲嘉祥城。畢應元見了,便聚集青旗兵轉來掩擊呼延,故爾呼延灼後 隊吃官軍亂箭衝射。   再講哈蘭生、沙志仁、冕以信領著紅旗兵直取嘉祥城。宣贊、郝思文正在城 上,見有一隊紅旗從官軍隊裡衝殺出來,只道是呼延灼突陣口城,急忙開城迎入。 哈蘭生見了,便將紅旗兵直入城中。進到城時,宣贊、郝思文大吃一驚,方知中 計。回回兵早已盡入城中,城中賊軍大駭潰亂。哈蘭生銅人橫掃,所向無前,沙 冕二人長槍卷舞,回兵奮勇廝殺。宣贊還想抵禦,吃哈蘭生展開鋼人,舒出左臂, 龍探爪抓住勒甲絲縧,盡力一扯,宣贊翻身下馬,眾回兵一齊上前捆捉去了。郝 思文大驚,急想逃出城外,恰吃沙志仁攔住了,一槍刺中肩窩,掀下馬來,後面 撲到冕以信,就地一抓,生擒去了。城中賊兵吃眾回兵紛紛亂殺,早已有一大半 向別門逃走了。嘉祥已破,賊兵已盡,哈蘭生便命完封倉庫,點兵登城,等待大 軍。不多時風會的白旗兵,畢應元的青旗兵,都陸續進城。隨後天彪黑旗大軍也 到,孔厚、歐陽壽通保著劉慧娘一同進城。天彪到了縣堂,眾將紛紛獻功。天彪 一一慰勞,記功錄簿,傳令眾兵將就在城中休息一日,以便進攻南旺營。按下慢   且說呼延灼與天彪鏖戰大敗之後,單騎逃出重圍,初意欲奔回嘉祥罩,仔細一 想,此刻嘉祥必已失陷了,便撥轉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