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第五聲。」墨痕 慘淡,殆不類人書。   董曲江先生,名元度,平原人,乾隆壬申進士,入翰林,散館,改知縣,又 改教授,移疾歸。少年夢人贈一扇,上有三絕句曰:「曾公飲馬天池日,文采西 園感故知;至竟心情終不改,月明花影上旌旗。」「尺五城內並馬來,垂楊一例 赤鱗開;黃金屈戍雕胡錦,不信陳王八斗才。」「蕭鼓鼕鼕畫燭樓,是誰親按小 涼洲;春風荳蔻知多少,并作秋江一段愁。」語多難解。後亦卒無徵驗,莫明其   平定王孝廉執信,嘗隨文宦榆林,夜宿野寺經閣下,聞閣上有人絮語,似是 論詩,竊訝此間少文士,那得有此?因諦聽之,終不甚了了。後語聲漸出閣廊下 ,乃稍分明。其一曰:「唐彥謙詩格不高,然『禾麻地廢生邊氣,草木春寒起戰 聲』,故是佳句。」其一曰:「僕嘗有句云:『陰磧日光連雪白,風天沙氣入雲 黃。』非親至關外,不睹此景。」其一又曰:「僕亦有一聯云:『山沉邊氣無情 碧,河帶寒聲亙古秋。』自謂頗肖邊城日暮之狀,相與吟賞者久之。」寺鐘忽動 ,乃寂無聲。天曉起視,則扃鑰塵封。「山沉邊氣」一聯,後於任總鎮遺稿見之 。總鎮名舉,出師金川時,百戰陣歿者也。「陰磧」一聯,終不知為誰語。即其 精靈長在,得與任公同游,亦決非常鬼矣。   滄州城南上河涯,有無賴呂四,凶橫無所不為,人畏如狼虎。一日薄暮,與 諸惡少村外納涼,忽隱隱聞雷聲,風雨且至。遙見似一少婦,避入河干古廟中。 呂語諸惡少曰:「彼可淫也。」時已入夜,陰雲黯黑,呂突入,掩其口,眾共褫 衣相嬲。俄雷光穿牖,見狀貌似是其妻,急釋手問之,果不謬。呂大恚,欲提妻 擲河中,妻大號曰:「汝欲淫人,致人淫我,天理昭然,汝尚欲殺我耶?」呂語 塞,急覓衣褲,已隨風入河流矣。旁皇無計,自負裸婦歸。散月明,滿村嘩 笑,爭前問狀。呂無可置對,竟自投於河。蓋其妻歸寧,約一月方歸。不虞母家 遘回祿,無屋可棲,乃先期返。呂不知而遘此難。後妻夢呂來曰:「我業重,當 永墮泥犁。緣生前事母尚盡孝,冥官檢籍得受蛇身,今往生矣。汝後夫不久至。 善視新姑嫜,陰律不孝罪至重,毋自蹈冥司湯鑊也。」至妻再醮日,屋角有赤練 蛇,垂首下視,意似眷眷。妻憶前夢,方舉首問之,俄聞門外鼓樂聲。蛇於屋上 跳擲數回,奮然去。   獻縣周氏僕周虎,為狐所媚,二十餘年如伉儷,嘗語僕曰:「吾煉形已四百 餘年,過去生中,於汝有業緣當補。一日不滿,即一日不得生天。緣盡,吾當去 耳。」一日,囅然自喜,又泫然自悲,語虎曰:「月之十九日,吾緣盡當別,已 為君相一婦$ 勿竊聽,避立南榮外花架下,實未嘗睡,亦未嘗言,究不 知其何故也。」   永春邱孝廉二田,偶憩息九鯉湖道中,有童子騎牛來,行甚速。至丘前小立 ,朗吟曰:「來衝風雨來,去踏煙霞去。斜照萬峰青,是我還山路。」怪村豎哪 得作此語,凝思欲問,則笠影出沒杉檜間,已距半里許矣。不知神仙遊戲,抑鄉 塾小兒聞人誦而偶記也。   莆田林教諭霈,以臺灣俸滿北上。至涿州南,下車便旋。見破屋牆外,有磁 鋒劃一詩曰:「騾綱隊隊響銅鈴,清曉沖寒過驛亭。我自垂鞭玩殘雪,驢蹄緩踏 亂山青。」款曰「羅洋山人」。讀訖,自語曰:「詩小有致,羅洋是何地耶?」 屋內應曰:「其語似是湖廣人。」入視之,惟凝塵敗葉而已。自知遇鬼,惕然登 車。恒鬱鬱不適,不久竟卒。   景州李露園基塙,康熙甲午孝廉,余僚婿也。博雅工詩,需次日,夢中作一 聯曰:「鸞翮嵇中散,蛾眉屈左徒。」醒而不能自解。後得湖南一令,卒於官, 正屈原行吟地也。   先祖母張太夫人,畜一小花犬,群婢患其盜肉,陰扼殺之。中一婢曰柳意, 夢中恒見此犬來齧,睡輒囈語。太夫人知之,曰:「群婢共殺犬,何獨銜冤於柳 意?此必柳意亦盜肉,不足服其心也。」考問果然。   福建汀州試院,堂前二古柏,唐物也,云有神。余按臨日,吏曰當詣樹拜。 余謂木魅不為害,聽之可也,非祀典所有,使者不當拜。樹枝葉森聳,隔屋數重 可見。是夕月明,余步階上,仰見樹梢兩紅衣人,向余磬折拱揖,冉冉漸沒。呼 幕友出視,尚見之。余次日詣樹各答以揖,為鐫一聯於祠門曰:「參天黛色常如 此,點首朱衣或是君。」此事亦頗異。袁子才嘗載此於《新齊諧》,所記稍異 ,蓋傳诨之誤也。   德州宋清遠先生言,呂道士不知何許人,善幻術,嘗客田山司農家。值朱藤 盛開,賓客會賞,一俗士言詞猥鄙,喋喋不休,殊敗人意。一少年性輕脫,厭薄 尤甚,斥勿多言。二人幾攘臂。一老儒和解之,俱不聽,亦慍形於色。滿座為之 不樂。道士耳語小童取紙筆,畫三符焚之,三人忽皆起,在院中旋折數四。俗客 趨東南隅坐,喃喃自語,聽之,乃與妻妾談家事,俄左右回顧若和解,俄怡色自 辯,俄作引罪狀,俄屈一膝,俄兩膝並屈,俄叩首不已;視少年則坐西南隅花欄 上,流目送盼,妮妮軟語,俄嬉笑,俄謙謝,俄低唱《浣紗記》,呦呦不已,手 自按拍,備諸冶蕩之態;老儒則端坐石凳上講《孟子》齊桓晉文之事一章,字剖 句析,指揮顧盼,如與四五人對語,忽搖手曰不是,忽瞋目曰尚不解耶,咯咯癆 嗽仍不止。眾駭笑,道士搖手止之。比酒闌,道士又$ 惟篤於夫婦,故矢死不二;惟不知禮法,故情慾之感,介於儀容, 燕昵之私,形於動靜。」辛彤甫先生曰:「程子有言,凡避嫌者,皆中不足。此婦 中無他腸,故坦然逕行不自疑。此其所以能守死也。彼好立崖岸者,吾見之矣。」 先姚安公曰:「劉君正論,辛君有激之言也。」後其夫夜守豆田,獨宿團焦中,忽 見婦來,嬿婉如平日,曰:「冥官以我貞烈,判來生中乙榜,官縣令,我念君不欲 往,乞辭官祿為遊魂,長得隨君,冥官哀我,許之矣。」夫為感泣,誓不他偶。自 是晝隱夜來,幾二十載。兒童或亦窺見之。此康熙末年事,姚安公能舉其姓名居址 长,今忘矣。   獻縣老儒韓生,性剛正,動必遵禮,一鄉推祭酒。一日得寒疾,恍惚間,一鬼 立前曰:「城隍神喚。」韓念數盡當死,拒亦無益,乃隨去。至一官署,神檢籍曰 :「以姓同,誤矣。」杖其鬼二十,使送還。韓意不平,上請曰:「人命至重,神 奈何遣憒憒之鬼,致有誤拘。倘不檢出,不竟枉死耶?聰明正直之謂何!」神笑曰 :「謂汝倔強,今果然。夫天行不能無歲差,況鬼神乎?誤而即覺,是謂聰明;覺 而不迴護,是謂正直,汝何足以知之。念汝言行無玷,姑貸汝。後勿如是躁妄也。 」霍然而蘇。韓章美云。   先祖有小奴,名大月,年十三四,嘗隨村人罩魚河中,得一大魚,長幾二尺。 方手舉以示眾,魚忽撥刺掉尾,擊中左頰,仆水中。眾怪其不起,試扶之,則血縷 浮出。有破碗在泥中,鋒銛如刃,刺其太陽穴矣。先是其母夢是奴為人執縛俎上, 屠割如羊豕,似尚有餘恨,醒而惡之,恒戒以毋與人鬥,不虞乃為魚所擊。佛氏所 謂夙生中負彼命耶。   劉少宗伯青垣言:「有中表涉元稹會真之嫌者,女有孕,為母所覺,飾言夜恒 有巨人來,壓體甚重,而色黝黑。母曰:『是必土偶為妖也。』授以彩絲,於來時 陰繫其足,女竊付所歡,繫關帝祠周將軍足上。母物色得之,撻其足幾斷。後復密 會,忽見周將軍擊其腰,男女並僵臥不能起。」皆曰:「污蔑神明之報也。」夫專萴 其利而移禍於人,其術巧矣。巧者造物之所忌,機械萬端,反而自及,天道也。神 惡其嶮巇,非惡其污蔑也。   揚州羅兩峰,目能視鬼,曰:「凡有人處皆有鬼。其橫亡厲鬼,多年沉滯者, 率在幽房空宅中,是不可近,近則為害;其憧憧往來之鬼,午前陽盛,多在牆陰, 午後陰盛,則四散遊行,可穿壁而過,不由門戶,遇人則避路,畏陽氣也,是隨處 有之,不為害。」又曰:「鬼所聚集,恒在人煙密簇處,僻地曠野,所見殊稀。喜 圍繞廚灶,似欲近食氣。又喜入溷廁,則莫明其故。或取人$ 也;或一切幻象,由心而造,未可知也;或明神殛惡, 陰奪其魄,亦未可知也。然均可為狂且戒。   制府唐公執玉,嘗勘鞫一殺人案,獄具矣。一夜秉燭獨坐,忽微聞泣聲,似漸 近窗戶。命小婢出視,嗷然而仆。公自啟簾,則一鬼浴血跪階下,厲聲叱之,稽顙 曰:「殺我者某,縣官乃誤坐某。仇不雪,目不瞑也。」公曰:「知之矣。」鬼乃 去。翌日,自提訊,眾供死者衣履,與所見合。信益堅,竟如鬼言改坐某。問官申 辯百端,終以為南山可移,此案不動。其幕友疑有他故,微叩公,始具言始末,亦 無如之何。一夕,幕友請見,曰:「鬼從何來?」曰:「自至階下。」曰:「鬼從 何去?」曰:「欻然越牆去。」幕友曰:「凡鬼有形而無質,去當奄然而隱,不當 越牆。」因即越牆處尋視。雖甃瓦不裂,而新雨之後,數重屋上,皆隱隱有泥跡, 直至外垣而下。指以示公曰:「此必囚賄捷盜所為也。」公沉思恍然,仍從原讞。 諱其事,亦不復深求。   景城南有破寺,四無居人,唯一僧攜二弟子司香火,皆蠢蠢如村傭,見人不能 為禮。然譎詐殊甚,陰市松脂,煉為末,夜以紙卷燃火撒空中,燄光四射,望見趨 問,則師弟鍵戶酣寢,皆曰不知。又陰市戲場佛衣,作菩薩羅漢形,月夜或立屋脊 ,或隱映寺門樹下,望見趨問,亦云無睹。或舉所見語之,則合掌曰:「佛在西天 ,到此破落寺院何為?官司方禁白蓮教,與公無仇,何必造此語禍我?」人益信為 佛示現,檀施日多。然寺日頹敝,不肯葺一瓦一椽。曰:「此方人喜作蜚語,每言 此事多妖異。再一莊嚴,惑眾者益藉口矣。」積十餘年漸致富。忽盜瞰其室,師弟 並拷死,罄其貲去。官檢所遺囊篋,得松脂戲衣之類,始悟其奸。此前明崇禎末事 。先高祖厚齋公曰:「此僧以不蠱惑為蠱惑,亦至巧矣。然蠱惑所得,適以自戕, 雖謂之至拙可也。」   有書生嬖一孌童,相愛如夫婦。童病將歿,淒戀萬狀,氣已絕,猶手把書生腕 ,擘之乃開。後夢寐見之,燈月下見之,漸至白晝亦見之。相去恒七八尺,問之不 語,呼之不前,即之則卻退。緣是惘惘成心疾,符籙劾治無驗。其父姑令借榻叢林 ,冀鬼不敢入佛地。至,則見如故。一老僧曰:「種種魔障,皆起於心。果此童耶 ?是心所招;非此童耶?是心所幻。但空爾心,一切俱滅矣。」又一老僧曰:「師 對下等人說上等法,渠無定力,心安得空?正如但說病證,不疏藥物耳。」因語生 曰:「邪念糾結,如草生根,當如婘物在孔中,出之以楔,楔滿孔則物自出。爾當思 惟此嘿童歿後,其身漸至僵冷,漸至洪脹,漸至臭穢,漸至腐潰,漸至屍$ 裂其腹死。男子不知何自來,亦無識者。研問鄰里,茫無 端緒,擬以疑獄結矣。是夕,女屍忽呻吟,守者驚視,已復生,越日能言。自供: 「與是人幼相愛,既嫁猶私會。後隨夫駐防西域,是人念之不釋,復尋訪而來,甫 至門,即引入室,故鄰里皆未覺。慮暫會終離,遂相約同死,受刃時痛極昏迷,倏 如夢覺,則魂已離體。急覓是人,不知何往。惟獨立沙磧中,白草黃雲,四無邊際 。正彷徨間,為一鬼縛去。至一官府,甚見詰辱。云:『是雖無恥,命尚未終。』 叱杖一百,驅之返。杖乃鐵鑄,不勝楚毒,復暈絕。及漸蘇,則回生矣。」視其股 ,果杖痕重疊。駐防大臣巴公曰:「是已受冥罰,姦罪可勿重科矣。」余《烏魯木 齊雜詩》有曰:「鴛鴦畢竟不雙飛,天上人間舊願違。白草蕭蕭埋旅櫬,一生腸斷 華山畿。」即詠此事也。   朱青雲言,嘗與高西園散步水次。時春冰初泮,淨綠瀛溶。高曰:「憶晚唐有 『魚鱗可憐紫,鴨毛自然碧』句,無一字言春水,而晴波滑笏之狀,如在目前。惜 不記其姓名矣。」朱沉思未對,聞老柳後有人語曰:「此初唐劉希夷詩,非晚唐也 。」趨視無一人,朱悚然曰:「白日見鬼矣!」高微笑曰:「如此鬼,見亦大佳, 但恐不肯相見耳。」對樹三揖而行。歸檢劉詩,果有此二語。余偶以告戴東原,東 原因言:「有兩生燭下對談,爭《春秋》周正夏正,往復甚苦,窗外忽太息言曰: 『左氏周人,不容不知周正朔,二先生何詞費也。』出視窗外,惟一小僮方酣睡 。」觀此二事,儒者日談考證,講「曰若稽古」,動至十四萬言,安知冥冥之中, 無在旁揶揄者乎?   聶松巖言,即墨于生,騎一驢赴京師。中路憩息高崗上,繫驢於樹,而倚石假 寐,忽見驢昂首四顧,浩然歎曰:「不至此地數十年,青山如故,村落已非舊徑矣 。」于故好奇,聞之躍然起曰:「此宋處宗長鳴雞也。日日乘之共談,不患長途寂 寞矣!」揖而與言,驢齧草不應。反覆開導,黒約與為忘形交,驢亦若勿聞。怒而痛 鞭之,驢跳擲狂吼,終不能言,竟箠折一足。鬻於屠肆,徒步以歸。此事絕可笑。 殆睡夢中誤聽耶?抑此驢夙生冤譴,有物憑之,以激于之怒殺耶?   三叔儀南公,有健僕畢四,善弋獵,能挽十石弓,恒捕鶉於野。凡捕鶉者必以 夜。先以槁稭插地如禾隴之狀,而布網於上,以牛角作曲管,肖鶉聲吹之。鶉既集 ,先微驚之,使漸次避入槁稭中,然後大聲驚之,使群飛突起,則悉觸網矣。吹管 時,其聲淒咽,往往誤引鬼物至。故必築團焦自衛,而攜兵仗以備之。一夜,月明 之下,見老叟來作禮曰:「我狐也,兒孫與北村狐$ 不得指其處矣。   史太常松濤言,初官戶部主事時,居安南營,與一孀婦鄰。一夕,盜入孀婦家 ,穴壁已穿矣。忽大呼曰:「有鬼!」狼狽越牆去,迄不知其所見為何。豈神亦哀 其煢獨,陰相之歟?又戈東長前輩一日飯罷,坐階下看菊,忽聞大呼曰:「有賊! 」其聲喑嗚,如牛鳴盎中,舉家駭異。俄連呼不已,諦聽,乃在廡下爐坑內。急邀 邏者來啟視,則闇然一餓夫,昂首長跪。自言前兩夕乘累闌入,伏匿此坑,冀夜深 出竊。不虞二更微雨,夫人命移醃齏兩甕,置坑板上,遂不能出。尚冀雨霽移下, 乃兩日不移,饑不可忍,自思出而被執,罪不過杖,不出則終為餓鬼,故反作聲自 呼耳。其事極奇,而實為情理所必至。錄之亦足資一粲也。   河間府吏劉啟新,粗知文義。一日,問人曰:「梟鳥破獍是何物?」或對曰: 「梟鳥食母,破獍食父,均不孝之物也。」劉拊掌曰:「是矣!吾患寒疾,昏懵中 魂至冥司,見二官連几坐,一吏持牘請曰:『某處狐為其孫齧殺,禽獸無知,難責 以人理。今惟議抵,不科不孝之罪。』左一官曰:『狐與他獸有別,已煉形成人者 ,宜斷以人律;未煉形成人者,自宜仍斷以獸例。』右一官曰:『不然。禽獸他事 與人殊,至親屬天性,則與人一理。先王誅梟鳥破獍,不以禽獸而貸也。宜科不孝 ,付地獄。』左一官首肯曰:『公言是。』俄吏抱牘下,以掌摑吾,悸而蘇。所言 歷歷皆記,惟不解梟鳥破獍語,竊疑為不孝之鳥獸,今果然也。」案此事新奇,故 陰府亦煩商酌,知獄情萬變,難執一端。據余所見,事出律例外者。一人外出,訛 傳已死,其父母因鬻婦為人妾。夫歸,迫於父母,弗能訟也。潛至娶者家,伺隙一 見,竟攜以逃。越歲緝獲。以為非姦,則已別嫁;以為姦,則本其故夫。官無律可 引。又劫盜之中,別有一類,曰趕蛋,不為盜而為盜之盜。每伺盜出外,或襲其巢 ,或要諸路,奪所劫之財。痘日,互相格鬥,並執至官,以為非盜,則實強掠;以 為盜,則所掠乃盜贓,官亦無律可引也。又有姦而懷孕者,決罰後,官依律判生子 還姦夫。後生子,本夫恨而殺之。姦夫控故殺其子。雖有律可引,而終覺姦夫所訴 ,有理無情;本夫所為,有情無理,無以持其平也。不知彼地下冥官遇此等事,又 作何判斷耶?   豐宜門外風氏園古松,前輩多有題詠。錢香樹先生尚見之,今已薪矣。何華峰 云:「相傳松未枯時,每風靜月明或聞絲竹。一巨公偶遊其地,偕賓友夜往觀之 。二鼓後有琵琶聲,似出樹腹,似在樹梢,久之,小聲緩唱曰:『人道冬夜寒,我 道冬夜好。繡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曉。』巨公叱$ ,通詞自媒,鐵蟾固謝,托以不慣居此宅,女子薄怒揮之出,霍然而醒。越 月餘,目中見二圓物如前爆出,二小婢亦如前仍邀之往,已別構一宅,幽折窈窕, 頗可愛。問:「此何地?」曰:「佛桑。請題堂額。」因為八分書「佛桑香界」字 ,女子再申前請,而意不自持,遂定情。自是恒夢游,久而女子亦晝至,禁鐵蟾弗 與所親通,遂漸病劇。時方士李某以赤丸餌之,嘔逆而卒,其事甚怪。始知前札, 乃得心疾時作也。鐵蟾聰明絕特,善詩歌,又工八分,馳騁名場。然以風流自命。 與人交,意氣如雲,郵筒走天下。中年忽慕神仙,遂生是魔障,迷罔以終。妖以人 興,象由心造。才意高廣,翻以好異隕生,可惜也夫!   崔莊舊宅廳事西有南北屋各三楹,花竹翳如,頗為幽僻。先祖在時,奴子張雲 會夜往取茶具,見垂鬟女子潛匿樹下,背立向牆隅。意為宅中小婢於此幽期,遽捉 其臂,欲有所挾。女子突轉其面,白如傅粉,而無耳目口鼻。絕叫仆地。眾灿持燭至 ,則無睹矣。或曰:「舊有此怪。」或曰:「張雲會一時目眩。」或曰:「實一黠 婢,猝為人阻,弗能遁。以素巾幕面,偽為鬼狀以自脫也。」均未知其審。然自此 群疑不釋,宿是院者恒凜凜,夜中亦往往有聲。蓋人避弗居,斯鬼狐入之耳。又宅 東一樓,明隆慶初所建,右側一小屋,亦云有魅。雖不為害,然婢媼或見之。姚安 公一日檢視廢書,於簏下捉得二獾。眾曰:「是魅矣。」姚安公曰:「獾弭首為童 子縛,必不能為魅。然室無人跡,至使野獸為巢穴,則有魅也亦宜。斯皆空穴來風 之義也。」後西廳析屬從兄垣居,今歸從姪汝侗。樓析屬先兄嗓睛湖,今歸姪汝份。 子姪日繁,家無隙地,魅皆不驅自去矣。   甲與乙相善,甲延乙理家政。及官撫軍,並使佐官政,惟其言是從。久而貲財 皆為所乾沒,始悟其奸,稍稍譙責之。乙挾甲陰事,遽反噬。甲不勝憤,乃投牒訴 城隍。夜夢城隍語之曰:「乙險惡如是,公何以信任不疑?」甲曰:「為其事事如 我意也。」神喟然曰:「人能事事如我意,可畏甚矣。公不畏之,而反喜之,不公 之紿而紿誰耶?渠惡貫將盈,終必食報。若公則自貽伊戚,可無庸訴也。」此甲親 告姚安公者。事在雍正末年,甲滇人,乙越人也。   《杜陽雜編》記李輔國香玉闢邪事,殊怪異,多疑為小說荒唐,然世間實有香 玉。先外祖母有一蒼玉扇墜,云是曹化淳故物,自明內府竊出,製作樸略,隨其形 為雙螭糾結狀,有血斑數點,色如溶蠛,以手摩熱嗅之,作沉香氣;如不摩熱則不 香。疑李輔國玉,亦不過如是。記事者點綴其詞耳。先太夫人嘗密乞之,外$ 知季必 悅我?越國相從,《春秋》之法,非諸侯夫人不書,亦如非卿不書也。我待年之媵 ,例不登諸猪策,徒以矢心不二,故仲尼有是特筆。程端學何所依憑而造此曖昧之 謗耶?爾再妄傳,當臠爾舌。』命從神以骨朵擊之。狂叫而醒,遂毀其書。」余戲 謂書昌曰:「君耽宋學,乃作此言!」書昌曰:「我取其所長,而不敢諱所短也。 」是真持平之論矣。   楊令公祠在古北口內,祀宋將楊業。顧亭林《昌平山水記》,據《宋史》謂業 戰死長城北口,當在雲中,非古北口也。考王曾《行程錄》,已云古北口內有業祠 。蓋遼人重業之忠勇,為之立廟。遼人親與業戰,曾奉使時,距業僅數十年,豈均 不知業歿於何地?《宋史》則元季托克托所修(托克托舊作脫脫,蓋譯音未審。今 從《三史國語解》。),距業遠矣,似未可據後駁前也。   余校勘秘籍,凡四至避暑山莊。丁未以冬,戊申以秋,己酉以夏,壬子以春, 四時之勝胥覽焉。每泛舟至文津閣,山容水意,皆出天然,樹色泉聲,都非塵境; 陰晴朝暮,千態萬狀,雖一鳥一花,亦皆入畫。其尤異者,細草沿坡帶谷,皆茸茸 如綠罽,高不數寸,齊如裁剪,無一莖參差長短者,苑丁謂之規矩草。出宮牆纔數 步,即鬖髿滋蔓矣。豈非天生嘉卉,以待宸游哉!   李又聃先生言,有張子克者,授徒村落,岑寂寡儔。偶散步場圃間,遇一士, 甚溫雅。各道姓名,頗相款洽。自云:「家住近村,里巷無可共語者。得君如空谷 之足音也。」因共至塾。見童子方讀《孝經》,問張曰:「此書有今文古文,以何 為是?」張曰:「司馬貞言之詳矣。近讀《呂氏春秋》,見《審微》篇中引諸侯一 章,乃是今文。七國時人所見如是,何處更有古文乎?」其人喜曰:「君真讀書人 也。」自是屢至塾。張欲報謁,輒謝以貧無棲止,夫婦賃住一破屋,無地延客。張 亦遂止。一夕,忽問:「君畏鬼乎?」張曰:「人,未離形之鬼;鬼,已離形之人 耳。雖未見之,然覺無可畏。」其人恧然曰:「君既不畏,我不欺君,身即是鬼。 以生為士族,不能逐燄口、爭錢米。叨為氣類,求君一飯可乎?」張契分既深,亦 無疑懼即為具食,且邀使數來。考論圖籍,殊有端委。偶論太極無極之旨,其人 怫然曰:「於《傳》有之:『天道遠,人事邇。』《六經》所論皆人事,即《易》 闡陰陽,亦以天道明人事也。捨人事而言天道,已為虛杳;又推及先天之先,空言 聚訟,安用此為?謂君留心古義,故就君求食,君所見乃如此乎?」拂衣竟起,倏 已影滅。再於相遇處候之,不復睹矣。   余督學閩中時,院吏言,雍正中,學使$ 訪,杳然無跡。七八日後,有數小 兒言某神祠中有聲如牛喘。北方之俗,凡神祠無廟祝者,慮流丐棲息,多以土墼墐其 戶,而留一穴置香爐。自穴窺之,似有一人裸體臥,不辨為誰。啟戶視之,則某甲在 焉。已昏昏不知人矣。多方療治,僅得不死。自是狐女不至,而婦家畏狐女之報,亦 竟離婚。此二詩記此事也。」夫狐已通靈,事與人異。某甲雖娶,何礙倏忽之往來? 乃逞厥凶鋒,幾戕其命,狐可謂妒且悍矣。然本無夙約,則曲在狐;既不慎於始而與 約,又不善其終而背之,則激而為祟,亦自有詞。是固未可罪狐也。   北方之橋,施欄楯以防失足而已。閩中多雨,皆於橋上覆以屋,以庇行人。邱二 田言,有人夜中遇雨,趨橋屋坐。有一吏攜案箐牘,與軍役押數人避屋下。枷鎖瑯然, 知為官府錄囚,懼不敢近,但畏縮於一隅中。一囚號哭不止,吏叱曰:「此時知懼, 何如當日勿作耶?」囚泣曰:「吾為吾師所誤也。吾師日講學,凡鬼神報應之說,皆 斥為佛氏之妄語。吾信其言,竊以為機械能深,彌縫能巧,則種種惟所欲為,可以終 身不敗露。百年之後,氣返太虛,冥冥漠漠,並毀譽不聞,何憚而不恣吾意乎?不虞 地獄非誣,冥王果有,始知為其所賣,故悔而自悲也。」一囚曰:「爾之墮落由信儒 ,我則以信佛誤也。佛家之說,謂雖造惡業,功德即可以消滅;雖墮地獄,經懺即可 以超度。吾以為生前焚香佈施,歿後延僧持誦,皆非吾力所不能,既有佛法護持,則 無所不為,亦非地府所能治。不虞所謂罪福,乃論作事之善惡,非論捨財之多少。金 錢虛耗,舂煮難逃,向非恃佛之故,又安敢縱恣至此耶?」語訖長號。諸囚亦皆痛哭 。乃知其非人也。夫六經具在,不謂無鬼神;三藏所談,非以斂財賂。自儒者沽名, 佛者漁利,其流弊遂至此極。佛本異教,緇徒藉是以謀生,是未足為責。儒者亦何必 乃爾乎?   倪媼,武清人,年未三十而寡。舅姑欲嫁之,以死自誓。舅姑怒,逐諸門外,使 自謀生。流離艱苦,撫二子一女,皆婚嫁,而皆不才。煢煢無倚,惟一女孫度為尼, 乃寄食佛寺,僅以自存,今七十八歲矣。所謂青年矢志白首完貞者歟!余憫其節,時 亦周之。馬夫人嘗從容謂曰:「君為宗伯,主天下節烈之旌典,而此媼失諸目睫前, 其故何歟?」余曰:「國家典制,具有條格。節婦烈女,學校同舉於州郡,州郡條上 於臺司,乃具奏請旨,下禮曹議,從公論也。禮曹得察核之,進退之,而不得自搜羅 之,防私防濫也。譬司文柄者,棘闈墨牘,得握權衡,而不能取未試遺材,登諸榜上 。此媼久去其鄉,既無舉者;京師人海,又誰$ 瘵瘦,然緁愛之不疑也。一日 ,方共寢,聞窗外呼曰:「阿六賤婢!我養創甫癒,未即報恩,爾何得冒托我名,魅 郎君使病?脫有不諱,族黨中謂我負義,我何以自明?即知事出於爾,而郎君救我, 我坐視其死,又何以自安?今偕姑姐來誅爾!」女子驚起欲遁,業有數女排闥入,掊 擊立斃。守墓者惑溺已久,痛惜恚忿,反斥此女無良,奪其所愛。此女反覆自陳,終 不見省。且拔刃躍起,欲為彼女報冤。此女乃痛哭越牆去。守墓者後為人言之,猶恨 恨也。此所謂「忠而見謗,信而見疑」也歟!   董曲江前輩言,有講學者,性乖僻,好以苛禮繩生徒。生徒苦之,然其人頗負端 方名,不能詆其非也。塾後有小圃,一夕,散步月下,見花間隱隱有人影。時積雨初 晴,土垣微圮,疑為鄰里竊蔬者。迫而詰之,則一麗人匿樹後,跪答曰:「身是狐女 ,畏公正人不敢近,故夜來折花。不虞為公所見,乞曲恕。」言詞柔婉,顧盼間百媚 俱生。講學者惑之,挑與語,宛轉相就。且云:「妾能隱形,往來無跡。即有人在側 ,亦不睹。不至為生穒徒知也。」因相燕昵。比天欲曉,講學者促之行。曰:「外有人 聲,我自能從窗隙去,公無慮。」俄曉日滿窗,執經者麇至,女仍垂帳偃臥。講學者 心搖搖,然尚冀人不見。忽外言:「某媼來迓女。」女披衣逕出,坐皋比上理鬢訖, 斂衽謝曰:「未攜妝具,且歸梳沐,暇日再來訪,索昨夕纏頭錦耳。」乃里中新來角 妓,諸生徒賄使為此也。講學者大沮,生徒課畢歸早餐,已自負衣裝遁矣。外有餘必 中不足,豈不信乎?   曲江又言,濟南有貴公子,妾與妻相繼歿。一日,獨坐荷亭,似睡非睡,恍惚若 見其亡姬。素所憐愛,即亦不畏,問:「何以能返?」曰:「鬼有地界,土神禁不許 闌入。今日明日,值娘子誦經期,連放燄口,得來領法食也。」問:「娘子來否?」 曰:「娘子獄事未竟,安得自來?」問:「施食無益於亡者,作燄口何益?」曰:「 天心仁愛,佛法慈悲,賑人者佛天喜,賑鬼者佛天亦喜。是為亡者資冥福,非為其自 來食也。」問:「泉下況味何似?」曰:「墮女身者妾夙業,充下陳者君夙緣。業緣 俱滿,靜待轉輪,亦無大苦樂。但乏一小婢供驅使,君能為焚一偶人乎?」懵騰而醒 。姑信其有,為作偶人焚之。次夕見夢,則一小婢相隨矣。夫束芻縛竹,剪紙裂繒, 假合成質,何亦通靈?蓋精氣摶結,萬物成形;形不虛立,秉氣含精。雖久而腐朽, 猶蜎蠕以化,芝菌以蒸。故人之精氣未散者為鬼,布帛之精氣,鬼之衣服亦如生。其 於物也,既有其質,精氣斯凝,以質為範,象肖以成。火化其渣$ 行人。俄磷火四起,皆 嗚嗚來赴,福乃狼狽逃歸。此以類相召也。故人家子弟,於交遊當慎其所召。   壬午順天鄉試,與安溪李延彬前輩同分校。偶然說虎,延彬曰:「里有入山樵採 者,見一美婦隔澗行,衣飾華麗,不似村妝,心知為魅,伏叢薄中覘所往。適一鹿引 麂下澗飲,婦見之,突撲地化為虎,衣飾委地如蟬蛻,逕搏二鹿食之。斯須仍化美婦 ,整頓衣飾,款款循山去。臨流照影,妖媚橫生,幾忘其曾為虎也。」秦澗泉前輩曰 :「妖媚蠱惑,但不變虎形耳,捕噬之性則一也。偶露本質,遽相驚訝,此樵何少見 多怪乎?」   大學士伍公鎮烏魯木齊日,頗喜吟詠,而未睹其稿。惟於壁見一詩曰:「極目 孤城上蒼茫見四郊。斜陽高樹頂,殘雪亂山坳。牧馬嘶歸櫪,啼鳥倦返巢。秦兵真 耐冷,薄暮尚鳴骹。」殊有中唐氣韻。   束州佃戶邵仁我言,有李氏婦,自母家歸。日薄暮,風雨大作,避入廢廟中。入 夜稍止,已暗不能行。適客作(俗謂之短工。為人鋤田刈禾,計日受值,去來無定者 也。)數人荷鉏入,懼遭強暴,又避入廟後破屋。客作暗中見影,相呼追跡。婦窘急 無計,乃嗚嗚作鬼聲。既而牆內外並嗚嗚有聲,如相應答。數人怖而反。夜半雨晴, 竟潛蹤得脫。此與李福事相類,而一出偶相追逐,一似來相救援。雖謂秉心貞正,感 動幽靈,亦未必不然也。   仁我又言,有盜劫一富室,攻樓門垂破。其黨手炬露刃,迫脅家眾曰:「敢號呼 者死!且大風,號呼亦不聞,死何益!」皆噤不出聲。一灶婢年十五六,睡廚下,乃 密持火種,黑暗中伏地蛇行,潛至後院,乘風縱火,焚其積柴。煙燄燭天,闔村驚起 ,數里內鄰村亦救視。大眾既集,火光下明如白晝,群盜格鬥不能脫,竟駢首就擒。 主人深感此婢,欲留為子婦。其子亦首肯,曰:「具此智略,必能作家,雖灶婢何害 ?」主人大喜,趣取衣飾,即是夜成禮。曰:「遲則講尊卑,論良賤,是非不一,恐 有變局矣。」亦奇女子哉!   邊秋崖前輩言,一宦家夜至書齋,突見案上一人首,大駭,以為咎徵。里有道士 能符籙,時預人喪葬事,急召占之。亦駭曰:「大凶!然可禳解,齋醮之賚,不過百 餘金耳。」正擬議間,窗外有人語曰:「身不幸伏法就終,幽魂無首,則不可轉生, 故恒自提攜,累如疣贅。頃見公棐几滑淨,偶置其上。適公猝至,倉皇忘取,以致相 驚,此自僕之粗疏,無關公之禍福。術士妄語,慎不可聽。」道士仍喪氣而去。又言 一宦家患狐祟,延術士劾治,法不驗,反為狐所窘。走投其師,更乞符籙至。方登壇 檄將,已聞樓上搬移聲、呼應聲,洶洶然相$ 一,繆文子前輩次之 ;余所見者,先師孫端人先生亦入當時酒社。先生自云:「我去二公中間,猶可著十 餘人。」次則陳句山前輩與相敵,然不以酒名。近時路晉清前輩稱第一,吳雲巖前輩 亦駸駸爭勝。晉清曰:「雲巖酒後彌溫克,是即不勝酒力,作意矜持也。」驗之不謬 。同年朱竹君學士、周稚圭觀察,皆以酒自雄。雲巖曰:「二公徒豪舉耳。拇陣喧呶 ,潑酒幾半,使坐而靜酌則敗矣。」驗之亦不謬。後輩則以葛臨溪為第一,不與之酒 ,從不自呼一杯;與之酒,雖盆盎無難色,長鯨一吸,涓滴不遺。嘗飲余家,與諸桐 嶼、吳惠叔等五六人角,至夜漏將闌,眾皆酩酊,或失足顛仆。臨溪一一指揮僮僕扶 掖登榻,然後從容登輿去,神志湛然,如未飲者。其僕曰:「吾相隨七八年,從未見 其獨酌,亦未見其偶醉也。」惟飲不擇酒,使嘗酒亦不甚知美惡,故其同年以登徒好 色戲之。然亦罕有矣。惜不及見顧、繆二前輩,一決勝負也。端人先生恒病余不能 ,曰:「東坡長處,學之可也;何並其短處亦刻畫求似?」及余典試得臨溪,以書報 先生。先生覆札曰:「吾再傳有此君,聞之起舞。但終恨君是蜂腰耳。」前輩風流, 可云佳話。今老矣,久不預少仿年文酒之會,後來居上,又不知為誰?   高官農家畜一牛,其子幼時,日與牛嬉戲,攀角捋尾皆不動。牛或嗅兒頂,舐兒 掌,兒亦不懼。稍長使之牧,兒出即出,兒歸即歸,兒行即行,兒止即止,兒睡則臥 於側,有年矣。一日往牧,牛忽狂奔至家,頭頸皆浴血,哮吼以角觸門。兒父出視, 即掉頭回舊路,知必有變,盡力追之。至野外,則兒已破顱死;又一人橫臥道左,腹 裂腸出,一棗棍棄於地。審視,乃三果莊盜牛者(三果莊,回民所聚,滄州盜藪也。 )。始知兒為盜殺,牛又觸盜死也。是牛也有人心焉。又西商李盛庭買一馬,極馴良 ,路逢白馬,必立而注視,鞭策不肯前;或望見白馬,必馳而追及,銜勒不能止。 後與原主談及,原主曰:「是本白馬所生,時時覓其母也。」是馬也亦有人心焉。   余八歲時,聞保母丁媼言,某家有牸牛,跛不任耕,乃鬻諸比鄰屠肆。其犢甫離 乳,視宰割其母,牟牟鳴數日。後見屠者即奔避,奔避不及,則伏地戰慄,若乞命狀 。屠者或故逐之,以資笑噱,不以為意也。犢漸長,甚壯健,畏屠者如初。及角既堅 ,乃伺屠者側臥凳上,一觸而貫其心,遞馳去。屠者婦大號捕牛。眾憫其為母復仇, 故緩追,逸之,竟莫知所往。時丁媼之親串殺人,遇赦獲免,仍與其子同里閈。丁媼 故竊舉是事為之憂危,明仇不可狎也。余則取犢有復仇之心,知力弗勝,故匿$ 之。然結習已深,密相授受,不數月 ,仍故轍。其黨類布在士大夫家,為竹君騰謗,反得喜事名。於是人皆坐視,惟以小 人有黨,君子無黨,姑自解嘲云爾。後牧亭終以貧困鬱鬱死。死後一日,有舊僕來, 哭盡哀,出三十金置几上,跪而祝曰:「主人不迎妻子,惟一身寄居會館,月俸本足 以溫飽。徒以我輩剝削,致薪米不給。彼時以京師長隨,連衡成局,有忠於主人者, 共排擠之,使無食宿地,故不敢立異同。不虞主人竟以是死。中心愧悔,夜不能眠。 今盡獻所積助棺斂,冀少贖地獄罪也。」祝訖自去。滿堂賓客之僕,皆相顧失色。陳 裕齋因舉一事曰:「有輕薄子見少婦獨哭新墳下,走往挑之。少婦正色曰:『實不相 ,我狐女也。墓中人耽我之色,至病瘵而亡。吾感其多情,而愧其由我而殞命,已自 誓於神,此生決不再偶。爾無妄念,徒取禍也。』此僕其類此狐歟?」然余謂終賢於 掉頭竟去者。   田侯松莉巖言,幼時居易州之神石莊(土人云,本名神子莊,以嘗出一神童故也。 後有三巨石隕於莊北,如春秋宋國之事,故改今名。在易州西南二十餘里。),偶與 僮輩嬉戲馬廄中,見煮豆之鍋,凸起鐵泡十數,並形狹而長。僮輩以石破其一,中有 蟲長半寸餘,形如柳蠹,色微紅,惟四短足與其首皆作黑色,而油然有光。取出,猶 蠕蠕能動。因一一破視,一泡一蟲,狀皆如一。又言,頭等侍衛常君青(此又別一常 君,與常大宗伯同名。),乾隆癸酉戍守西域,卓帳南山之下(塞外山脈自西南趨東 北,西域三十六國,夾之以居,在山南者呼曰「北山」售,在山北者呼曰「南山」,其 實一山也。)。山半有飛瀑二丈餘,其泉甚甘。會冬月冰結,取水於河,其水湍悍而 性冷,食之病人。不得已,仍鑿瀑泉之冰。水竅甫通,即有無數冰丸隨而湧出,形皆 如橄欖。破之,中有白蟲如蠶,其口與足則深紅,殆所謂冰蠶者歟?與鐵中之蟲,鍛 而不死,均可謂異聞矣。然天地之氣,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極陽之內必伏陰,極陰 之內必伏陽。八卦之對待,坎以二陰包一陽,離以二陽包一陰。六十四卦之流行,陽 極於乾,即一陰生,下而為姤;陰極於坤,即一陽生,下而為復。其靜也伏斯斂,斂 斯鬱焉;其動也鬱斯蒸,蒸斯化焉。至於化則生,生不已矣。特沖和之氣,其生有常 ;偏勝之氣,其生不測。沖和之氣,無地不生;偏勝之氣,或生或不生耳。故沸鼎炎 熇,寒泉沍結,其中皆可以生蟲也。崔豹《古今注》載,火鼠生炎洲火中,績其毛為 布,入火不燃。今洋舶多有之。先兄晴湖蓄數尺,余嘗試之。又《神異經》載,冰鼠 生北海冰中,穴冰而居$ 者, 互相傾軋,至輾轉多方而不已。黃雀螳螂之喻,茲其明驗矣。附記之以著世情之險。   余官兵部尚書時,往良鄉送征湖北兵,小憩長新店旅舍。見壁上有《歸雁詩》二 首,其一曰:「料峭西風雁字斜,深秋又送汝還家。可憐飛到無多日,二月仍來看杏 花。」其二曰:「水闊雲深伴侶稀,蕭條只與燕同歸。惟嫌來歲烏衣巷,卻向雕樑各 自飛。」末題「晴湖」二字,是先兄字也。然語意筆跡,皆不似先兄,當別一人。或 曰:「有鄭君名鴻撰,亦字晴湖。」   偶見田侯松巖持畫扇,筆墨秀潤,大似衡山。云其親串德君芝麓所作也。上有一 詩曰:「野水平沙落日遙,半山紅樹影蕭條。酒樓人倚孤樽坐,看我騎驢過板橋。」 風味翛然,有塵外之致。復有德君題語,云是卓悟庵作,畫即畫此詩意。故並錄此詩 ,殆亦愛其語也。田侯云,悟庵名卓禮圖,然不能詳其始末。大抵沈於下僚者,遙情 高韻,而名氏翳如。錄而存之,亦郭恕先之遠山數角耳。   古人祠宇,俎豆一方,使後人挹想風規,生其效法,是即維風勵俗之教也。其間 精靈常在,肸蠁如聞者,所在多有;依托假借,憑以獵取血食者,間亦有之。相傳有 士人宿陳留一村中,因溽暑散步野外。黃昏後,冥色蒼茫,忽遇一人相揖。俱坐老樹 之下,叩其鄉里名姓,其人云:「君勿相驚,僕即蔡中郎也。祠墓雖存,享祀多缺; 又生叨士流,歿不欲求食於俗輩。以君氣類,故敢布下忱。明日賜一野祭可乎?」士 人故雅量,亦不恐怖,因詢以漢末事。依違酬答,多羅貫中《三國演義》中語,已竊 疑之;及詢其生平始末,則所述事跡與高則誠《琵琶記》纖悉曲折,一一皆同。因笑 語之曰:「資斧匱乏,實無以享君,君宜別求有力者。惟一語囑君,自今以往,似宜 求《後漢書》、《三國志》、中郎文集稍稍一觀,於求食之道更近耳。婉」其人面赧徹 耳,躍起現鬼形去。是影射斂財之術,鬼亦能之矣。   梁豁堂言,有客游粵東者,婦死,寄柩於山寺。夜夢婦曰:「寺有厲鬼,伽藍神 弗能制也。凡寄柩僧寮者,男率為所役,女率為所污。吾力拒,弗能免也,君盍訟於 神?」醒而憶之了了,乃炷香祝曰:「我夢如是,其春睡迷離耶?意想所造耶?抑汝 真有靈耶?果有靈,當三夕來告我。」已而再夕,夢皆然。乃牒訴於城隍。數日無肸 蠁。一夕,夢婦來曰:「訟若得直,則伽藍為失糾舉,山神社公為失約束,於陰律皆 獲譴。故城隍躊躇未能理。君盍再具牒,稱將詣西,訴於正乙真人,則城隍必有處 置矣。」如所言,具牒投之。數日,又夢婦來,曰:「昨城隍召我,諭曰:『此鬼原 居此室中$ 老 子》,並未聽見有甚「少子」。不知這部「少子」何時出的?內中載著甚麼?』俺被他 們這樣一問,倒問住了。俺只當既有『老子黮』,一定該有『少子』;平時因聽你們談講 『前漢書、後漢書,』又是甚麼『文子、武子』,所以俺談『老子』隨口帶出一部『少 子』,以為多說一書,更覺好聽;那知剛把對子敷衍交卷,卻又鬧出岔頭。後來他們再 三追問,定要把這『少子』說明,才肯放走。俺想來一想,登時得一脫身主意,因向他 們道:『這部「少子」乃聖朝太平之世出的,是俺天朝讀書人做的,這人就是老子後裔 。老子做的是《道德經》,講的都是元虛奧妙;他這「少子」雖以遊戲為事,卻暗寓勸 善之意,不外「風人之旨」,上面載著諸子百家,人物花鳥,書畫琴棋,醫卜星相,音 韻算法,無一不備;還有各樣燈謎,諸般酒令,以及雙陸、馬弔、射鵠、蹴球、鬥草、 投壺,各種百戲之類,件件都可解得睡魔,也可令人噴飯。這書俺們帶著許多,如不嫌 汙目,俺就回去取來。』他們聽了,個個歡喜,都要觀看,將物價付俺,催俺上船取書 ,俺才逃了回來。」   唐敖笑道:「舅兄這個『鳥槍打』幸而遇見這些生童;若教別人聽見,只怕嘴要打 腫哩!」林之洋道:「俺嘴雖未腫,談了許多文,嘴裡著實發渴。剛才俺同生童討茶吃 ,他們那裡雖然有茶,並無茶葉,內中只有樹葉兩片。倒了多時,只得淺淺半杯,俺喝 了一口,至今還覺發渴。這卻怎好?」多九公道:「老夫口裡也覺發乾,恰喜面前有個 酒樓,我們何不前去沽飲三杯,就便問問風俗?」林之洋一聞此言,口中不覺垂鷙涎道: 「九公真是好人,說出話來莫不對人心路!」   三人進了酒樓,就在樓下揀個桌兒坐了。旁邊走過一個酒保,也是儒巾素服,而上 戴著眼鏡,手中拿著折扇,斯斯文文,走來向著三人打躬陪笑道:「三位先生光顧者, 莫非飲酒乎?抑用菜乎?敢請明以教我。」林之洋道:「你是酒保,你臉上戴著眼鏡, 已覺不配;你還滿嘴通文,這是甚意?剛才俺同那些生童講話,倒不見他有甚通文,誰 知酒保倒通起文來,真是『整瓶不搖半瓶搖』!你可曉得俺最猴急,耐不慣同你通文, 有酒有菜,只管快快拿來!」酒保陪笑道:「請教先生: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菜要一 碟乎,兩碟乎?」林之洋把手朝桌上一拍道:「甚麼『乎』不『乎』的!你只管取來就 是了!你再『之乎者也』的,俺先給你一拳!」嚇的酒保連忙說道:「小子不敢!小子 改過!」隨即走去取了一壺酒,兩碟下酒之物,一碟青梅,一碟齏菜,三個酒杯,每人 面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退了下$ 。那知多九公因被道姑譏刺,著實氣惱,因同林之洋 暗在前艙竊聽。今見小山如此光景,因向林之洋道:「令甥女不知利害,受了道 姑蠱惑,忽要求他超度,若不急急把她趕去,只怕唐小姐還有性命之憂哩!…… 」林之洋不等說完,一腳跨進艙去,指著道姑道:「你這怪物,敢在俺的船上妖 言惑眾?還不快走!且吃俺一拳!」小山忙攔住道:「舅舅:他是真仙,不可動 手!」道姑冷笑道:「『纏足大仙』何必動怒!我今到此,原因當日紅孩大仙有 言,意欲稍效微勞,解脫災患,庶不負同山之誼;誰知無緣,竟不能同在。幸而 前途有人,諒無大害。」因向小山道:「此時暫且失陪,我們後會有期,大約回 頭岸上即可相見。」   說罷,下船去了。小山埋怨舅舅,不該把這道姑得罪。林之洋道:「俺不看 甥女情面,早已給他一頓好打,如今還算待他好的。」小山道:「剛才仙姑忽把 舅舅稱作『纏足大仙』,彼時我見舅舅聽他相稱,臉上忽然通紅,不知何故?」 林之洋道:「你看他瘋瘋顛顛,隨嘴亂說,俺那有工夫同他搬駁,只好隨他說去 。」小山見林之洋支吾,不便細問。走了幾時,不獨百病消除,只覺精神大長。   這日船泊水仙村。小山因東口山農人所言駱紅蕖之事不甚明白,即托舅舅上 去訪問,原來廉錦楓已於正月同駱紅蕖回家鄉去了。林之洋得了此信,隨即回來 。離船不遠,忽見海中攛出許多水怪,跳在船上,一個個青面獠牙,跑進船去。 適值眾水手都在岸上。林之洋喊叫:「快些上船放槍!」眾人手忙腳亂,才上三 板,還未渡到大船,那些水怪忽從艙內把小山拖出一齊攛入海內。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君子國海中逢水怪 丈夫邦嶺下遇山精   話說那群水怪把小山拖下海去,林之洋這一嚇非同小可,連忙上船,只見婉 如、若花、乳母,都放聲慟哭。呂氏向林之洋哭道:「俺們正在閑話,不意來了 許多水怪,忽把甥女拖去,你可看見?」林之洋頓足道:「俺在岸上怎麼不見! 如今已將甥女拖下海去,這便怎處?」登時多九公得了此信,即從船後走來道: 「幸喜天氣和暖,為今之計,且教水手下去看是何怪,再作道理。」二人來至船 頭,就教當日探聽廉錦楓那個水手下去。水手聽了,因剛才看見那些水怪,心中 害怕,不敢獨往,又拉了一個會水的一同下去。不多時,上來回報道:「此處並 非大洋,裡面並無動靜。那些水怪,不知都藏何處,無處尋找。」說罷,都到後 梢換衣去了。   林之洋不覺慟哭道:「我的甥女!你死的好苦!你教俺怎麼回去見你母親! 俺也只好跟你去$ 玉無瑕」林書香   司瓊花仙子第十七名才女「龍鳳質」宋良箴   司蓮花仙子第十八名才女「藍田玉」章蘭英   司梅花仙子第十九名才女「百鍊霜」陽墨香   司海棠花仙子第二十名才女「花御史」酈錦春   司桂花仙子第二十一名才女「水中月」田舜英   司杏花仙子第二十二名才女」小太史」盧紫萱   司芍藥花仙子第二十三名才女「玉交枝」鄴芳春   司茉莉花仙俶第二十四名才女「珊瑚玦」邵紅英   司芙蓉花仙子第二十五名才女「玉玲瓏」祝題花   司笑靨花仙子第二十六名才女「個中人」孟紫芝   司紫薇花仙子第二十七名才女「一剪紅」秦小春   司含笑花仙子第二十八名才女「蕙蘭風」董青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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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支吾,未免欺了姊姊;若說出實情,又恐泄漏天機,致生災患。好在碑上之事 ,將來總要出現,妹子意欲等待事後再細細面陳。姊姊以為何如?」若花道:「 阿妹所見極是。但我望著此碑,只覺紅光四射,兩眼被這紅光耀的只覺發昏。字 既不識,站在這裡甚覺無味,莫若且到亭外走走。阿妹在此,把這情節細細記在 心裡,事後告訴我們,也是一段佳話。」小山道:「姊姊言這碑上紅光四射;與 我所見,又是兩樣,妹子望去,只覺一股清氣。今姊姊看是紅光,可見姊姊將來 必是受享洪福之人,與妹子迥不相同。」若花道:「我現在離鄉背井,孑然一身 ,將來得能附驥,考個殙才女,心願足矣,那裡還有甚麼洪福輪到身上!若有洪福 ,也不投奔他邦了。」說著,滴下兩點眼淚,把包袱取下放在石几上,走出去了   小山又朝後看,人名之後,還有一段總論,寫的是:   泣紅亭主人曰:「以史幽探、哀萃芳冠首者,蓋主人自言窮探野史,嘗有所 見,惜湮沒無聞,而哀群芳之不傳,因筆志之。或紀其沉魚落雁之妍,或言其錦 心繡口之麗,故以紀沉魚、言錦心為之次焉。繼以謝文錦者,意謂後之觀者,以 斯為記事則可;若目為錦繡之文,則吾既未能文,而又何有於錦?矧壽夭不齊, 辛酸滿腹,往事紛紜,述之惟恐不逮,詎暇工於文哉!則惟謝之。而師倣蘭言, 案其事蹟,敷陳表白而傳述之,故謝文錦後,承之以師蘭言、陳淑媛、白麗娟也 。結以花再芳、畢全貞者,蓋以群芳淪落,幾至澌滅無聞,今賴斯而得不朽,非 若花之重芳乎?所列百人,莫非瓊林琪樹,合璧駢珠,故以全貞畢焉。」 總論後有個篆字圖章,寫的是:   茫茫大荒,事涉荒唐。唐時遇唐,流布遐荒。   小山看罷,忖道:「這『唐時遇唐,流布遐荒』八個字,細細揣奪,如今正 當唐時,我又姓唐,又親見此碑,豈非教我流傳海內麼?仙機雖是如此,奈此碑 所列百人之多,不獨頭緒紛繁,就是人名也甚難記,這是苦我所難了!」思忖多 時,因走辛苦,要尋坐$ 。又不敢回去買米;若要前進,又離淑士國甚遠。商議多時,眾水手情願受餓, 都不敢再向兩面國去,只好前進;惟願遇著客船,就好加價購買。一連斷餐兩日 ,並未遇著一船。正在驚慌,偏又轉了迎面大風,真是雪上加霜。只得收口,把 船停泊。眾水手個個餓的兩眼發黑,滿船惟聞歎息之聲。   閨臣同若花、紅膙紅、婉如餓的無可奈何,只得推窗閑望。忽見岸上走過一個 道姑,手中提著一個花籃,滿面焦黃,前來化緣。眾水手道:「船上已兩日不見 米的金面,我們還想上去化緣,你倒先來了。」那道姑聽了,口中唱出幾句歌兒 。唱的是:   我是蓬萊百穀仙,與卿相聚不知年;   因憐謫貶來滄海,願獻「閨臣聽了,忽然想起去年在東口山遇見那個道姑, 口裡唱的倒像也是這個歌兒,不知「清腸」又是何物,何不問他一聲。因攜若花 三人來至船頭道:「仙姑請了:何不請上獻茶,歇息談談,豈不是好?」道姑道 :「小道要去觀光,那有工夫閑談,只求佈施一齋足矣。」閨臣忖道:「他這『 觀光』二字,豈非說著我麼?」因說道:「請問仙姑:你們出家人為何也去觀光 ?」道姑道:「女菩薩:你要曉得一經觀光之後,也就算功行圓滿,一天大事都 完了。」閨臣不覺點頭道:「原來這樣。請問仙姑從何至此?」道姑道:「我從 聚首山回首洞而來。」閨臣聽了,猛然想起「聚首還須回首憶」之句,心中動了 一動道:「仙姑此時何往?」道姑道:「我到飛升島極樂洞去。」閨臣忖道:「 難道『觀光』盰回首』之後,就有此等好處麼?我再追進一句,看他怎說。」因 問道:「請教仙姑:這『極樂洞』雖在『飛升島』,若以地理而論,卻在何地? 」道姑道:「無非總在心地。」閨臣連連點頭道:「原來如此,承仙姑指教了。 但仙姑化齋,理應奉敬,奈船上已絕糧數日,尚求海涵!」   道姑道:「小道化緣,只論有緣無緣,卻與別人不同:若逢無緣,即使彼處 米穀如山,我也不化;如遇有緣,設或缺了米穀,我這籃內之稻,也可隨緣樂助   若花笑道:「你這小小花籃,所盛之稻,可想而知。我們船上有三十餘人, 你那籃內何能佈施許多?」道姑道:「我這花籃,據女菩薩看去雖覺甚微,但能 大能小,與眾不同。」紅紅道:「請問仙姑:大可盛得若干?」道姑道:「大可 收盡天下百穀。」婉如道:「請教小呢?」道姑道:「小亦敷衍你們船上三月之   閨臣道:「仙姑花籃既有如此之妙,不知合船人可與仙姑有緣?」道姑道: 「船上共有三十餘人,安能個個有緣。」閨臣道:「我們四人可與仙姑有緣?」 道姑道:「今日相$ 奪相尋,孔子不得其位以行其權,於是因《魯史》而作《春秋》,大約總不外 乎誅亂臣、討賊子、尊王賤霸之意。春秋之世,王室衰微,諸侯強盛,夫子所以 始抑諸侯以尊王室;及至諸侯衰而楚強,夫子又抑楚而扶諸侯。所以扶諸侯者, 就是尊王之意。蓋聖人能與世推移,世變無窮,聖人之救其變亦無窮:其隨時救 世之心如此。或謂《春秋》一書,每於日月、名稱、爵號,暗寓褒貶,妹子固不 敢定其是否。但謂稱人為貶,而人未必皆貶,微者亦稱人;稱爵為褒,而爵未必 純褒,譏者亦稱爵。失地之君稱名,而衛侯奔楚則不稱名;未逾年之君稱子,而 鄭伯伐許則不稱子。諸如此類,不能枚舉。要知《春秋》乃聖人因《魯史》修成 的,若以日月為褒眨,假如某事當書月,那《魯史》但書其時,某事當書日,《 魯史》但書其月:聖人安能奔走列國訪其日與月呢?若謂以名號為褒貶,假令某 人在所褒,那舊史但著其名;某人在所貶,舊史但著其號:聖人又安能奔走四方 訪其名與號呢?《春秋》有達例,有特筆:即如舊史所載之日月則從其日月,名 稱則從其名稱,以及盟則書盟,會則書會之類,皆本舊史,無所加損,此為達例 ;其或史之所無聖人筆之以示義,史之所有聖人削之以示戒者,此即特筆。如『 元年春正月』,此史之舊文;加『王』者,是聖人之特筆。晉侯召王,事見先儒 之傳,而聖人書之曰『狩於河陽』,所以存天下之防;寧殖出其君,名在諸侯之 策,而聖人書之曰『衛侯出奔』所以示人君之戒;不但曰仲子,而曰『惠公仲 子』;不但曰成風,而曰『僖公成風』;不曰陳黃,而曰『陳侯之弟黃』;不曰 衛縶,而曰『衛侯之兄縶』;陽虎陪臣,書之曰『盜』;吳楚僭號,書之曰『子 』;他如糾不書『齊』,而小白書『齊』;突不書『鄭』,而忽書『鄭』;立晉 而書『衛人』;立王子朝而書『尹氏』:凡此之類,皆聖人特筆。故云:『其事 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某竊取之矣。』學者觀《春秋》,必知孰達 例,孰為特筆,自能得其大義。總之:《春秋》一書,聖人光明正大。不過直書 其事,善的惡的,莫不了然自見。至於救世之心,卻是此書大旨。妹子妄論,不 知是否?尚求指示。」   亭亭道:「姊姊所論,深得《春秋》之旨,妹子惟有拜服。還有一事,意欲 請示,不知二位姊姊可肯賜教?」閨臣道:「姊姊請道其詳。」亭亭道:「吾聞 古《禮》自遭秦火,今所存的惟《周禮》、《儀禮》、《禮記》,世人呼作『三 禮』。若以古《禮》而論,莫古於此。但漢、晉至今,歷朝以來,莫不各撰禮制 。還是各創新禮?$ 可曾讀書?若都能文, 將來到了文府,只怕兩位文小姐都要攜著赴考哩。」承志道:「我同這惡婦乃不 共戴天之仇,豈可令妻妹在他跟前應試!」宣信道:「公子此話雖是;但恐那時 章氏夫人高興,特命同去,何能推脫?」   承志道:「那河東節度章老爺既是這邊章氏夫人胞弟,他家幾位公子,幾位 小姐,想來你也知道了?」宣信道:「章府同文府郎舅至親,時常來往,他家若 大若小,老奴那個不知。」承志道:「當日老爺在軍前同我別時,曾給我兩封血 書:一送淮南文老爺,一送河東章老爺。將來到過文府,如路上無人盤查,還到 河東見見章老爺,所以問問他家光景。你既曉得,何不談談?日後到彼,省得臨 時茫然。」宣信道:「他家人口甚多,今日若非問起,將來公子到彼,何能知其 頭緒。這位章老爺,祖籍江南,弟兄四位,共生四位小姐,十位公子。如今章老 爺三位兄弟俱已去世。那十位公子年紀也在二旬上下,個個英勇;四、五兩位公 子學問更高,人稱呼為『章氏十虎』。大公子名章葒,自幼聘開封司馬井老爺小 姐井堯春為妻;二公子名章芝,聘會稽郡守左老爺小姐左融春為妻;三公子名章 蘅,聘劍南都督廖老爺小姐廖熙春為妻;四公子名章蓉,聘武林參軍鄴老爺小姐 鄴芳為妻;五公子名童薌,聘戶部尚書酈老爺小姐酈錦春為妻;六公子名章莒 ,聘吏部郎中鄒老爺小姐鄒婉春為妻;七公子名章苕,聘常州司馬施老爺小姐施 豔春為妻;八公子名章芹,聘兵部員外柳老爺小姐柳瑞春為妻;九公子名章芬, 聘太醫院潘老爺小姐潘麗春為妻;十公子名章艾,聘洛陽司馬陶老爺小姐陶秀春 為妻。都等應過女試,才能完姻。」戙麗蓉道:「那四位小姐年紀也都相倣麼?」 宣信道:「四位小姐年紀都與文府小姐差不多。大小姐名蘭芳,許與御史蔡老爺 公子蔡崇為妻;二小姐名蕙芳,許與翰林譚老爺公子譚泰為妻;三小姐名瓊芳, 許與學士葉老爺公子葉洋為妻;四小姐名月芳,許與中書褚老爺公子褚潮為妻; 也因要應女試,都未出閣。章、文二位老爺因爵位甚尊,將來諸位小姐出去應考 ,若用本姓,恐太后疑有情托等弊,因此將諸位小姐應試履歷,都用夫家之姓, 如今在家,就以夫家之姓相稱。若不說明,將來公子到彼,聽他稱呼,還覺詫異   承志道:「章府十媳,文府五媳,名字為何都象姊妹一般?」宣信道:「這 是章氏夫人寫信照會各家都以『英』、『春』二字相排,以便日後看『題名錄』 ,彼此都可一望而知。」   主僕一路閑話。因沿途逆風,走了多時。這日到了淮南,另僱小船,來到節 度衙門。奶公進去通報$ 香,家資巨富,本地人都稱他「卞萬頃」。蓋卞濱自他祖父遺下 家業,到他手裡,單以各處田地而論,已有一萬餘頃,其餘可想而知,真是富可 敵國。若要講起這卞家發財根由,倒可使那奢華之家及早回頭,卻教那勤儉之人 添些興致。   那卞濱曾祖名叫卞華,是個飽學秀士;妻子奢氏。夫妻兩口,秉性最好奢華 。祖上留下家業雖有數十萬之富,如何禁得卞華毫不打算,一味浪費,不上幾十 年,早已一貧如洗。那時卞華年已半百,因見家道蕭條,回想當日揮金如土、一 味浪用時節,那裡想到一旦如此。悔之無及。況從前是何等樣錦衣美食,而今粗 衣淡飯,尚且還費打算。於是憂悶成疾。不兩年,夫妻雙雙去世。存下一子,名 喚卞儉:這是卞華臨危替他起的名字,以為警戒之意。這卞儉娶妻勤氏。夫妻兩 口,自從父母去世,將幾間舊房變賣做為殯葬之用,城內無處安身,就在城外塋 旁起了兩間草屋,以為棲身之所。卞儉是個讀書人,諸事不諳。這衣食兩字要全 靠勤氏一人針線,竟難度日;只好且學朱買臣樣子,每日帶著書,砍些柴添補度 日:真是饑一頓飽一頓,混過日子。   一日,正值臘月三九時分,天氣甚寒。卞儉因衣服單薄,甚覺怕冷,到晚先 就睡了。一覺睡醒,天有阐更光景,卻見勤氏仍在燈下趕做針線。卞儉道:「如 此天寒夜深,你還不睡,只管趕他怎麼?」勤氏道:「我因連日天氣甚冷,你身 上又無擋寒棉衣,意欲趕些針線可以多賣幾文錢,省得你爬山越嶺又去砍柴。況 天寒地凍,那曠野寒冷尤其利害,莫要凍出病來,倒是大事!」卞儉因坐起道: 「此話雖是:但你素非強壯,豈不怕身子熬傷?斷斷不要如此!明日還是我去砍 柴,你做針線,各人交各人工課。若教我終日在家靜坐,未免勞逸不均,心中也 是不安的。」夫妻彼此勸慰,說話間,天已發曉,卞儉道:「今日著實寒冷,莫 非要下雪麼?」因起來開門一望,只見朔風凜凜,冷氣颼颼,卻已瓊瑤密布,飄 下一天雪來。卞儉道:「如此大雪,這卻怎好!」勤氏道:「昨日剩些柴米尚夠 一餐,今日權且敷衍,等待雪住,再把針線去賣。」   到了次日,雪仍不住。卞儉只得冒雪把針線拿到城中,走了半日,滿天大雪 ,家家閉戶,那有人買,只得敗興而回。勤氏見這光景,雖然心焦,只好勉強用 言安慰。卞儉呆了半晌道:「剛才我想家中這兩隻雞鴨,每日雖在莊田吃些野食 ,無須喂養,但能生多少蛋?不如把他拿去,倒可賣幾文錢,換些米來,豈不是 好?」勤氏搖頭道:「這卻使不得!將來起家發業,全要在他身上。今日如果賣 去,所值無多;日後再要$ 若花姪女,眾蒼頭問他名姓,他又不說。老夫細細觀看,倒像尊府國舅模樣。他不 遠數萬里忽然到此,不知何故。老夫特來告知。」若花聽了,驚疑不止。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借飛車國王訪儲子 放黃榜太后考閨才   話說陰若花聞多九公之言,不覺吃驚道:「女兒國向無朝覲之例,今阿葐舅忽從 數萬里至此,必有緣故。但何以知我住處?令人不解。」多九公道:「姪女如今中 了第一名部元,現有黃榜張掛禮部門首,誰人不知。國舅大約找著長班,才尋到此 處。」紅蕖點頭道:「九公猜的不錯。」閨臣道:「國舅既已遠來,無論所辦何事 ,若花姊姊同他骨肉至親,自應請進一會為是。」若花連連點頭,即托九公命人把 國舅請至旁邊書房,進去看時,果是國舅。連忙拜見讓坐,道:「阿舅別來無恙! 阿父身體可安?今阿舅忽來天朝,有何公幹?」   國舅垂淚歎道:「此話提起甚長,自從賢甥去後,國主因往軒轅祝壽,我也隨 了遠去;不意西宮趁國中無人,與那些心腹狗黨商議,惟恐日後賢甥回國,其子難 據東宮,莫若趁此下手,或可久長,竟將其子扶餿登了王位。及至老夫同國主回來 ,他們竟閉門不納。國主只得仍到軒轅避難。誰知其子十分暴虐,信用奸黨,殺害 忠巨,茶毒良民,兼且好酒貪花,種種無道,不一而足。竟至家家閉戶,日不聊生 。不及一載,舉國並力,竟將西宮母子害了,隨即迎主還朝。那些臣民因吾甥賢聲 素著,再三籲懇,務要訪求回國。國主一因現在無嗣,二因臣民再三籲請,不惜重 費,於周饒國借得飛車一乘。此車可容二人,每日能行二三千里,若遇順風,亦可 行得萬里,國主得此甚喜,特命老夫馳赴天朝,訪求賢甥回同。老夫到此業已多日 ,四處訪問,蹤跡杳然。幸而得見黃榜,才能尋訪到此。現有國主親筆家書,賢甥 看了自知。」把書遞過。   若花看罷,歎道:「原來兩年之間,國中竟至如此!至西宮此種光景,甥久已 料定;不然,我又何肯遠奔他鄉!若非當日見機,早早逃避,豈能活到今日!一經 回想,尚覺心悸。現在本族中如西宮母子者亦復不少,阿父若不振作整頓,仍復耳 軟心活,自必禍不旋踵,阿舅久後自見分曉。此時阿父書中,雖命迅急還鄉,以承 祖業:但甥本無才,不能當此重命;二來自離本國,已如漏網之魚,豈肯仍投火坑 。雖云『子不言父之過』,然阿父不辨賢愚,不以祖業為重,甥亦久已寒心。況現 在近派子姪,賢者甚多,何必注意於我!若我返國後,設或子姪中又有勝於我的, 他日又將如何?總而言之:甥既到此,豈肯復回故鄉$ 中,無不帶著一團書卷秀氣,雖非國色天香,卻是斌斌儒雅。古人云:「秀色可 餐。」觀之真可忘饑。越看越愛,心中著實歡喜。因略略問了史幽探、哀萃芳所繹 《璇璣圖》詩句的話,又將唐閨臣、國瑞徵、周慶覃三人宣來問道:「你三人名字 都是近時取的麼?」閨臣道:「當日臣女生時,臣女之父,曾夢仙人指示,說臣女 日後名標蕊榜,必須好好讀書。所以臣女之父當時就替取了這個名字。」國瑞徵同 周慶覃道:「臣女之名,都是去歲新近取的。」   武后點點頭道:「們兩人名字都暗寓頌揚之意,自然是近時取的;至於唐閨 臣名字,如果也是近時取的,那就錯了。」又將孟、卞幾家姊妹宣至面前看了一通 道:「雖係姊妹,難得年紀都相倣。」又贊了幾句,隨即出了題。眾才女俱各歸位 ,武后也不回宮,就在偏殿進膳。到了申刻光景,眾才女俱各交卷退出。原來當年 唐朝舉子赴過部試,向無殿試之說,自武后開了女試,才有此例。此是殿試之始。 當時武后命上官婉兒幫同閱卷。所有前十名,仍命六部大臣酌定甲乙。諸臣取了唐 閨巨第一名殿元,陰若花第二名亞元。擇於初三日五鼓放榜。   秦小春同林婉如這日聞得明日就要放榜,心裡又是歡喜,又是發愁。二人同田 秀英,田舜英同房。到晚,秀英、舜英先自睡了。小春同婉如吃了幾杯酒,和衣倒 在牀上,思來想去,那裡睡得著,只得重複起來;坐在對面,又無話說。好容易從 二更盼到三鼓,盼來盼去,再也不轉四更,只好房裡走來走去。彼此思思想想,不 是這個長吁,就是那個短歎,一時想到其中樂處,忽又大笑起來;及至轉而一想, 猛然想到落第苦處,不覺又硬咽起來,登時無窮心事,都堆胸前,立也不好,坐也 不好,不知怎樣才好。   秀英被他二人吵的不時驚醒。那時已交四更,秀英只得坐起道:「二位姊姊也 該睡了!妹子原因他們那邊都喜夜裡談天,每每三四更不能睡覺,妹子身弱禁不起 熬夜,又不能因我一人禁止眾人說話,所以同舜英妹妹搬過這邊。幸喜二位姊姊疼 顧妹子,上牀就睡,從未深夜談天,因而妹子咳嗽也就好些,正在感激。那知二位 姊姊平素雖不談天,今日忽要一總發泄出來:剛才一連數次,睡夢中不是被這位姊 姊哭醒,就是被那位姊姊笑醒,心裡只覺亂跳;並且那種歎息之聲,更令人聞之心 焦。尤其令人不解的:哭中帶笑,笑中有哭,竟是憂歡莫辨、哭笑不分的光景,請 問二位姊姊:有何心事,以至於此?」   舜英聽了也坐起道:「他們那有甚麼心事!力不過因明日就要放榜,得失心未免 過重,以致弄的忽哭忽笑,醜態百出。」秀英道$ 句 之妙,如何摛藻之奇,不獨種種超脫,並且處處精神,越思越好,愈想愈妙,這宗 文字,莫講秦、漢以後,就是孔門七十二賢也做我不過,世間那有這等好文字!明 日放榜,不是第一,定是第二。如此一想,自然歡喜要笑了。姊姊!你說這宗想頭 豈非昧了良心麼?及至轉而一想,文字雖佳,但某處卻有字句欠妥之處,又有某處 用意錯謬之處,再細推求,並且還有許多比屁還臭、不能對人之處,竟是壞處多, 好處少,這樣文字,如何能中!如此一想,自然悶恨要哭了。姊姊!你說這宗忖度 豈非良心發現麼?」   秀英道:「妹妹這話未免太過,二位姊姊斷非如此。」小春道:「舜英姊姊安 心要尖酸刻薄,我也不來分辯,隨他說去。但秀英姊姊乃我們姊妹隊中第一個賢慧 人,將來卻與這個刻薄鬼一同于歸,那裡是他對手!」婉如道:「說話過於尖酸, 也非佳兆,第一先與壽數有礙。俺勸姊姊少說幾句,積點壽,也是好的。」秀英道 :「二位姊姊,你聽!雞已啼過幾遍,只怕已轉五更,再要不睡,天就亮了。」婉 如道:「二位姊姊只管請睡。俺們已托九公去買題名錄,他於二更去的,大約少刻 就可回來。」   話言未畢,只聽遠遠的一陣喧嚷,忽然響了一聲大炮,振的窗櫺亂動。外面僕 婦丫鬟俱已起來,原來報喜人到了。婉如開了房門。小春即命丫鬟去找多九公,誰 知二門鎖還未開,不能出去。只聽又是一聲炮響,二人只急的滿房亂轉。小春剛命 丫鬟去催鑰,忽又大炮響了兩聲。婉如道:「共響四炮,這是『四海昇平』。外 面如此熱鬧,你們二位也該升帳了。」秀英笑道:「二位姊姊真好記性!咋日大家 因議放炮,講定二門不准開,必須報完天亮方開;怎麼此時要討鑰匙?豈非反覆不 定麼?你聽,又是一炮,共成『五穀豐登』。」小春道:「我只顧發急,把昨日的 話也忘了,原來放炮也是昨日議的。其中怎樣講究,此時心裡發慌,也想不出。姊 姊可記得?」婉如道:「昨日何嘗議論放炮!這是你記錯了。只顧說話,接連又是 三炮,這叫做『大椿以八百歲為春』。」   舜英笑道:「又是兩響,可謂『十分財氣』了。」秀英道:「妹子只當小春姊 姊記性不好,誰知婉如姊姊記性更醜。昨日議論放炮,還是你極力贊成,怎麼此時 倒又忘了?你聽!接連又是五炮,恰好湊成骨牌名,是『觀燈十五』。」婉如道: 「究竟怎樣議的?妹子實實想不出。」秀英道:「昨日公議:如中一人,外面即放 一炮;倘中殿元,外加百子炮十掛。所有報單,統俟報完鮝二門開放,方准呈進。 如今又是三炮,已有『羅漢之數』了。」婉如道:「若是$ 幾稖意思,你教他快,他也不能。所以這譜是不可少的。 」芷馨道:「妹子打的譜都是『雙飛燕』、『倒垂蓮』、『鎮神頭』、『大壓梁』 之類,再找不著『小鐵網』在那譜上。」香雲道:「倒像甚的『武庫』有這式子, 你問他怎麼?」芷馨道:「妹子下棋有個毛病,最喜投個『小鐵網』。誰知投進去 ,再也出不來;及至巴巴結結活一小塊,那外勢全都失了。去年回到家鄉,時常下 棋解悶,那些親戚姊妹都知妹子這個脾氣,每逢下棋,他們就大起『小鐵網』。妹 子原知投不得,無如到了那時,不因不由就投進去。因此他們替妹子取個外號,叫 作『小鐵網』。姊姊如有此譜,給妹子看看,將來回去,好去破他,鬮」紫菱道:「 妹子當日也時常打譜,後來因吃個大虧,如今也不打了。」紫芝道:「怎麼打譜倒 會吃虧呢?」紫菱道:「說起來倒也好笑:我在家鄉,一日也是同親戚姊妹下棋, 下未數著,竟碰到譜上一個套子,那時妹子因這式子變著兒全都已得,不覺暗暗歡 喜,以為必能取勝。下來下去,不意到了要緊關頭,他卻沉思半晌,忽然把譜變了 ,所下的著兒,都是譜上未有的;我甚覺茫然,不知怎樣應法才好。一時發了慌, 隨便應了幾著,轉眼間,連前帶後共總半盤,被他吃的乾乾淨淨。」紫芝道:「姊 姊那時心裡發慌,所下之棋,自然是個亂的。那幾個臭著兒被他吃去,倒也無關緊 要;我不可惜別的,只可惜起初幾個好譜著兒也被他吃去,真真委屈。所以妹子常 說,為人在世,總是本來面目最好。即如姊姊這盤棋,起初下時,若不弄巧鬧甚麼 套子,就照自己平素著兒下去,想來也不致吃個罄淨。就如人家做文,往往竊取陳 編,攘為己有,惟恐別人看出,不免又添些自己意思,雜七雜八,強為貫串,以為 掩人耳目;那知他這文就如好好一人,渾身錦繡綾羅,頭上卻戴的是草帽,腳上卻 穿的是草鞋,所以反覺其醜。如把草帽草鞋放在粗衣淡服之人身上,又何嘗有甚麼 醜處!可見裝點造作總難遮人耳目。」   只見素雲同井堯春走來望一望道:「我這紫芝妹妹話匣子要開了,有半天說哩 ,我們還是彈琴去罷。」堯春道:「如此甚好。但此地過於熱鬧,我們須找靜些地 方才好。」於是約了呂堯蓂、田舜英、孟瑤芝仍到古桐台去。適值陰若花、田秀英 從海棠社走來,堯春素聞二人彈得一手好琴,攜了二人一同來到古桐台。七個人, 彈琴的彈琴,講究指法的講究指法,正在說笑,只見紫芝也走來。井堯春道:「妹 妹那段草帽講完麼?」紫芝道:「話不過隨嘴亂說,長也由得我,短也由得我;比 不得諸位姊姊撫琴,定要整套彈完才歇$ 『蟾弔』,那是甚麼意思?」蔡蘭芳道:「他因向來四人打馬弔,馬是四條腿;所 以三人打就叫蟾弔,蟾是三條腿;還有兩人頑的叫作『梯子弔』,蓋因梯子只得兩 條腿。」玉蟾道:「若是這樣,將來一人頑,勢必叫作『商羊弔』了。」師蘭言道 :「姊姊你道那打蟾弔的是個甚麼主見?皆因粗明打弔,尚未得那馬弔趣味;或者 當日學時本由蟾弔學成,一時令其驟改馬弔,就如鄉里人進城,滿眼都是巷子, 知走那一路才好;只好打個蟾弔,倒底頭緒少些。」玉芝道:「我聽人說:『蟾弔 熱鬧,馬弔悶氣,因此都愛蟾弔。』」蘭言道:「這話更錯了。馬弔本好好四十張 ,今抽去八張,改為蟾弔,以圖熱鬧;試問若圖熱鬧,如打天九,把三長四短全都 去了,滿手天九、地八,亦有何味?即如當日養由基百步穿楊,至今名傳不朽者, 因其能穿楊葉,並非說他射中楊樹,就算善射,若射中楊樹就算善射,縱箭箭皆中 ,亦有何趣?即如蟾弔抽去清張,縱牌牌成色樣,亦不過味同嚼蠟。」宰玉蟾道: 「我還聽見人說:『馬弔費心,蟾弔不費心,所以人喜蟾弔。』請教姊姊此話可是 ?」蘭言道:「這做馬弔的,當日做時,原不許粗心浮氣人看的。若謂馬弔費心, 何不竟將蟾弔不打,豈不更省許多心血?」蘭芳道:「蘭言姊姊把這蟾弔真駁的有 趣;不然,久而久之,被這粗心浮氣的把馬弔好處都埋沒了。」   紫芝道:「諸位姊姊且慢打弔,我說個笑話:一人好打蟾弔。死後,冥官道: 「好好馬弔不打,你卻矯揉造做去打蟾弔。也罷,如今就罰你變個蟾去!」此人轉 世雖變了蟾,那打弔心腸,仍是念念不忘。一日,同了素常相好的許多小蟾出去遊 玩;他前走,小贍隨後,他道:『我們這個走法,好象馬弔一副色樣。』眾蟾道: 『叫做甚麼?』他道:『叫做「公領孫」。』眾蟾鼓噪道:『把我們做他孫子,這 還了得!』不由分說,一齊動手,把他按住,也有打的,也有罵的。有一小蟾,取 了一個石子,狠狠朝他頭上一丟道:『你說!這是歈甚麼色樣?說不出,再打!』他 道:『求諸位莫打,容我說!這叫「佛頂珠」。』又一小蟾把他足上皮撕下一片道 :『你說!這是甚麼?』他道:『這是「佛赤腳」。』又一蟾拿著竹片,把他打的 渾身是血道:『這是甚麼?』他道:『這是「硃砂鼎」。』又一蟾取些黑泥,把他 塗的渾身漆黑道:『這是甚麼?』他道:『這是「鐵香爐」。』眾蟾道:『剛才他 身上是紅的,所以說是硃砂鼎;此刻身上塗黑了,因而說是鐵香爐,難道把你身上 塗綠了,就算「綠毛龜」麼?究竟不像,還要打!』他道:『諸位若說不$ 個簫笛之音,倒像雲 端裡飄出一陣仙樂,好不令人神爽。」綠雲道:「那裡姊姊離的遠,又在高處,所 以隱隱約約倒覺可耳;今若近聽,可差遠了。」芳芝道:「姊姊何不再吹一套呢? 」左融春道:「還是綠雲、亞蘭二位姊姊合吹有趣。」亞蘭道:「如此甚好。」同 綠雲各拿蕭笛合吹起來。   紫芝一心記掛東道,無暇細聽,趁空走到慎面,只見寶雲也向蓮花塘走來,道 :「妹妹可曉得眾位姊姊共分幾處?我恐我們表姊妹陪不過來,又托了蔣、董兩家 姊姊替我陪陪客。不知每處可有我們四姓之人?倘竟並無一個,教客人自己照應自 己,那真是慢客了。」紫芝道:「姊姊:你等妹子先把這幾處念給你聽,就明白了 :馬弔那邊是蘭言、蘭英、蘭芳、蘭音、玉蟾、玉英、玉芝七位姊姊;雙陸那邊是 瓊英、瓊芝、紅蕖,紅萸、紅英、紅珠六位姊姊;花湖那邊是錦楓、錦春、錦心、 錦雲、萃芳、瓊芳六位姊姊;十湖那邊是麗蓉、麗樓、麗春,麗輝四位姊姊;象棋 那邊是小春、小鶯、乘珠、祥蓂、月輝、珠鈿六位姊姊;投壺那邊是婉如、婉春、 瑞春、瑞蓂、蘭芬、蘭蓀、紫櫻、紫雲八位姊姊;鞦韆那邊是鳳翾、蘅香、豔春、 翠鈿、素輝、彩雲六位姊姊;品簫那邊是亞蘭、融春、花鈿、芳芝、綠雲五位姊姊 共四十八位。還有幾處,等妹子看過,再來告訴你,大約青鈿妹妹那副鐲子是我的 了。姊姊可見芸芝姊姊麼?」   寶雲道:「他同再芳姊姊才從蓮花塘出去,因再芳姊姊要學『大六壬課』,大 約都在芍藥軒講究課哩。」紫芝道:「芸芝姊姊果然如此,未免可惡!」寶雲道: 「這卻為何?」紫芝道:「妹子一心要學大六壬課,往常求他,再也不肯教我;今 日倒教外人,豈不可惡麼!」寶雲輕輕說道:「剛才巧文姊姊在白蒁亭無心說了一 個四等,誰知再芳姊姊當日部試就是四等,因此語言頗有芒角,所以我托芸芝妹妹 伴伴他。這位姊姊氣性不好,到處同人鬥嘴。芸芝妹妹同他談論,因受我之托,那 裡情願教他。妹妹要學,恰好他們方才過去,你跟去聽聽就是了。」   紫芝走到芍藥軒。房內並無一人,窗外倒像有人說話,輕輕走到紗窗跟前,朝 外一望,原來再芳同芸芝緊靠窗子,坐在那裡說話。只聽芸芝道:「這有甚麼要緊 ,怎說拜起老師來了?」再芳道:「此話倒出我的本心:妹子這個念頭,瘐非一朝 一夕,已存心中幾年了。向日聞得古人有『袖占一課』之說,真是神乎其神,我只 當總是神仙所為,凡人不能會的,後來才知袖占一課,就是如今世上所傳大六壬課 。妹子聽了,四處購求課書,日日習學,再也不能入門。要訪一位精於此$ 如天時尚早,或者眾人再出一令,也未為不 可。就請飲杯令酒宣宣罷,不怕謙了。」   紫芝把酒飲過道:「請教蘭言姊姊:妹子宣令之後,如有不遵的,可有罰約 ?」蘭言道:「不遵的,罰三巨觥。」紫芝道:「既如此,妹子宣了。諸位姊姊 在止;妹子今日這令並非酒令之令,是求題花姊姊先出一令之令。如有不遵的, 蘭言姊姊有言在先。題花姊姊請看,妹子又飲一杯了。」題花道:「莫講一杯, 就飲十杯,我也不管。這三巨觥我也情願認罰。但為何單要派我呢?」紫芝道: 「妹子初意原要自出一令,因人數過多,意難全能行到;意欲拜懇公議一令,又 恐推三阻四,徒然耽擱;因姊姊天姿明敏,一切爽快,所以才奉求的。」眾人道 :「此話卻也不錯。就請題花姊姊先出一令,如普席全能行到,那更有趣了。」 題花仍是推辭,無奈眾人執意不肯。題花道:「大眾既聽紫芝妹妹之話,都派我 出令,我一人又焉能拗得。令雖要出,但妹子放肆也要派一派了,先請諸位姊姊 吃個雙杯。」眾人都飲了。題花道:「再請紫芝妹妹格外飲兩杯。」紫芝無法, 只得飲了。題花道:「格外這兩杯,可知敬你卻是為何?紫芝道:「妹子不知   題花道:「是替你潤喉嚨的。把喉嚨潤過,好說笑話;笑話說過,我好行令   紫芝道:「你左一個雙杯,右一個雙杯,都教人吃了,此刻又教人說笑話, 竟是『得隴望蜀』,貪得無厭了。也罷,我就把『貪得無厭』做個話頭:當日有 個人甚是窮苦。一日,遇見呂洞賓,求其資助。洞賓念他貧寒,因用『點石成金 』之術,把石頭變成黃金,付給此人。以後但遇洞賓,必求資助,不幾年,竟居 然大富。一日,又遇洞賓,仍求資助,洞賓隨又點石成金,比前資助更厚。此人 因拜謝道:『蒙大仙時常資助,心甚感激;但屢次勞動,未免過煩,此後我也不 敢再望資助,只求大仙賞賜一物,我就心滿意足了。』洞賓道:『你要何物?無 不遵命。』此人上前把洞賓手上砍了一刀道:『我要你點石成金這個指頭!』」 蘭言笑道:「這雖是笑話,但世間人心不足,往往如此。」春輝道:「怪不得點 石成金這個法術如今失傳,原來呂洞賓指頭被人割去了。」   紫芝道:「笑話說了,請出令罷。」題花道:「所謂笑話者,原要發笑;剛 才這個笑話並不發笑,如何算得?也罷,我同你豁拳賭個勝負,輸家出令,何如 ?」紫芝道:「你要豁拳,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一緍騎驢趲路,無奈驢行甚慢, 這人心中發急,只是加鞭催他快走。那驢被打負痛,索性立住不走,並將雙蹄飛 起,只管亂踢。這人笑道:『你這狗頭也過於可惡!$ 尖用力砍去,把灰削的乾乾淨淨,鼻子還是好好,毫無損傷。今紫芝妹妹鼻上許 多鼻煙,倒像郢人漫堊光景,所以他用『郢鼻』二字。」紫芝道:「仙姑只顧用 這故典,我看你下句怎麼對?果真對的有趣,我才服哩。」道姑道:「那得好對 ,無非也是本地風光:牙慧剔豐頤。」   紫芝拍手笑道:「這句真對的神化!我敬一杯。」再芳道:「郢是地名,豐 是豐滿之意,以郢對豐,似乎欠穩。」春輝道:「難道姊姊連《書經》『王來自 商至於豐』也不記得麼?況如今沛郡就有豐縣,此是借對極妙句子,姊姊說他欠 穩,未免孟浪。」道姑道:「嘲說工蟾弔,詼諧任蝶欺。」   閨臣道:「此句大約又是紫芝妹妹公案。他是座中趣人,與眾不同,所以『 郢鼻』之外,又有這個考語。」道姑道:「聰明顰黠婢,綽約豔諸姬。」   畢全貞正在打盹,忽聽此句,不覺醉眼矇矓道:「為何又鬧出丫鬟,這是何 意?」麗蓉同嫵兒只管望著小鶯,小鶯只急的滿面通紅。林書香道:「據我看來 :這句或者說的是玉兒也未可知。」道姑道:「倦每嗤休矣。」   紫芝道:「此句描寫座中磕睡光景,卻是對景掛畫;但這『矣』字是個虛字 ,頗不易對,噜姑:你可曉得,他們不但愛睡,還愛吐哩。」道姑點頭道:哇恒 鄙出而。」   眾人聽了,忍不住一齊發笑。紫芝道:「這個『而』字對的雖密密可圈,就 只他們哇的還有一個蝦仁兒,可惜不曾表出,未免缺典。」道姑道:「白圭原乏 玷,碧珷忽呈疵。」   紫芝道:「這兩句我最明白,大約上句說的是諸位姊姊美玉無瑕,下句是我 醜態百出了。」花再芳道:「座中就只你愛罵人。」閔蘭蓀道:「而且你又滿嘴 亂說。」畢全貞道:「這句說的不是你是誰!真有自知之明!」道姑道:「戍鼓 連宵振。」   青鈿道:「為何忽要擂鼓?莫非要行『擊鼓催花』之令麼?若果如此,這個 『戍』字只怕錯了,還請另改一字。」道姑點頭道:「貧道只顧多飲幾杯,那知 卻已醉了。笳徹曉吹。」   寶雲道:「這句更古怪,莫非要打仗麼?可謂奇談了!其中是何寓意,尚望 仙姑指示。」道姑道:「此詩語句莫不明明白白,何須指示?況暗寓仙機,誰敢   將驍單隘,卒勁盡登陴。纛豎妖氛黑。」   閨臣道:「仙姑既言仙機不敢泄漏,我們也不必苦人所難。況這詩句明明說 著軍前之事,何必細問。據我拙見,大約將來總有幾位姊姊要到軍營走走。就只 末句『妖氛』二字,只怕其中還有妖術邪法之類,這倒不可不防,請教仙姑:這 話可是?」道姑道:「剛才有言在先,此詩虛虛實實,渺渺茫茫,貧道何能深$ 文章,亦可見也。顏闔以為︰“仲尼飾羽而畫,徒事華辭。”雖欲訾 聖,弗可得已。然則聖文之雅麗,固銜華而佩實者也。天道難聞,猶或鑽仰;文章可見 ,胡寧勿思?若征聖立言,則文其庶矣。 贊曰︰妙極生知,睿哲惟宰。精理為文,秀氣成采。鑒懸日月,辭富山海。百齡影徂, 千載心在。 宗經第三 三極彝訓,其書曰經。經也者,恆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參物 序,制人紀,洞性靈之奧區,極文章之骨髓也。皇世《三墳》,帝代《五典》,重以 《八索》,申以《九丘》。歲歷綿曖,條流紛糅,自夫子刪述,而大寶咸耀。于是《易 》張《十翼》,《書》標七觀,《詩》列四始,《禮》正五經,《春秋》五例。義既埏 乎性情,辭亦匠于文理,故能開學養正,昭明有融。然而道心惟微,聖謨卓絕,牆宇重 峻,而吐納自深。譬萬鈞之洪鐘,無錚錚之細響矣。 夫《易》惟談天,入神致用。故《系》稱旨遠辭文,言中事隱。韋編三絕,固哲人之驪 淵也。《書》實記言,而訓詁茫昧,通乎爾雅,則文意曉然。故子夏嘆《書》“昭昭若岵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言照灼也。《詩》主言志,詁訓同《書》,攡風裁興, 藻辭譎喻,溫柔在誦,故最附深衷矣。《禮》以立體,據事制范,章條纖曲,執而后顯 ,采掇片言,莫非寶也。《春秋》辨理,一字見義,五石六鷁,以詳備成文;雉門兩觀 ,以先后顯旨;其婉章志晦,諒以邃矣。《尚書》則覽文如詭,而尋理即暢;《春秋》 則觀辭立曉,而訪義方隱。此聖文之殊致,表里之異體者也。 至根柢槃深,枝葉峻茂,辭約而旨丰,事近而喻遠。是以往者雖舊,餘味日新。后進追 取而非晚,前修久用而未先,可謂太山遍雨,河潤千里者也。 故論說辭序,則《易》統其首;詔策章奏,則《書》發其源;賦頌歌贊,則《詩》立其 本;銘誄箴祝,則《禮》總其端;記傳盟檄,則《春秋》為根:并窮高以樹表,極遠以 啟疆,所以百家騰躍,終入環內者也。 若稟經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即山而鑄銅,煮海而為鹽也。故文能宗經,體有六義︰ 一則情深而不詭,二則風清而不雜,三則事信而不誕,四則義貞而不回,五則體約而不 蕪,六則文麗而不淫。揚子比雕玉以作器,謂五經之含文也。夫文以行立,行以文傳, 四教所先,符采相濟。勵德樹聲,莫不師聖,而建言修辭,鮮克宗經。是以楚艷漢侈, 流弊不還,正末歸本,不其懿歟!贊曰︰三極彝訓,道深稽古。致化惟一,分教斯五。 性靈熔匠,文章奧府。淵哉鑠乎,群言之祖。 正緯第四 夫神道闡幽,天命微顯,馬龍出而大《易》興,$ ,宛乎逸態,若遠山之浮煙靄,孌女之靚容華。然煙 靄天成,不勞于妝點;容華格定,無待于裁熔;深淺而各奇,穠纖而俱妙,若揮之則有 餘,而攬之則不足矣。 夫立意之士,務欲造奇,每馳心于玄默之表;工辭之人,必欲臻美,恆匿思于佳麗之鄉 。嘔心吐膽,不足語窮;鍛歲煉年,奚能喻苦?故能藏穎詞間,昏迷于庸目;露鋒文外 ,驚絕乎妙心。使醞藉者蓄隱而意愉,英銳者抱秀而心悅。譬諸裁云制霞,不讓乎天工 ;斫卉刻葩,有同乎神匠矣。若篇中乏隱,等宿儒之無學,或一叩而語窮,句間鮮秀, 如巨室之少珍,若百詰而色沮:斯并不足于才思,而亦有愧于文辭矣。 將欲征隱,聊可指篇︰古詩之離別,樂府之長城,詞怨旨深,而復兼乎比興。陳思之《 黃雀》,公干之《青松》,格剛才勁,而并長于諷諭。叔夜之《贈行》,嗣宗之《詠懷 》,境玄思澹,而獨得乎優閑。士衡之疏放,彭澤之豪逸,心密語澄,而俱適乎壯采。 如欲辨秀,亦惟摘句“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意淒而詞婉,此匹婦之無聊也;“ 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志高而言壯,此丈夫之不遂也;“東西安所之,徘徊以旁 皇”,心孤而情懼,此閨房之悲極也;“朔風動秋草,邊馬有歸心”,氣寒而事傷,此 羈旅之怨曲也。 凡文集勝篇,不盈十一,篇章秀句,裁可百二。并思合而自逢,非研慮之所課也。或有 晦塞為深,雖奧非隱,雕削取巧,雖美非秀矣。故自然會妙,譬卉木之耀英華;潤色取 美,譬繒帛之染朱綠。朱綠染繒,深而繁鮮;英華曜樹,淺而煒燁。隱篇所以照文苑, 秀句所以侈翰林,蓋以此也。 贊曰︰文隱深蔚,餘味曲包。辭生互體,有似變爻。言之秀矣,萬慮一交。動心驚耳, 逸響笙匏。 指瑕第四十一 管仲有言︰“無翼而飛者聲也;無根而固者情也。”然則聲不假翼,其飛甚易;情不待 根,其固匪難。以之垂文,可不慎歟!古來文才,異世爭驅。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 纖密,而慮動難圓,鮮無瑕病。陳思之文,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誄》云“尊靈永蟄” ,《明帝頌》云“聖體浮輕”,浮輕有似于蝴蝶,永頗疑于昆虫,施之尊極,豈其當 乎?左思《七諷》,說孝而不從,反道若斯,餘不足觀矣。潘岳為才,善于ホ哀文,然悲 內兄,則云“感口澤”,傷弱子,則云“心如疑”,《禮》文在尊極,而施之下流,辭 雖足哀,義斯替矣。 若夫君子擬人,必于其倫,而崔瑗之《誄李公》,比行于黃虞,向秀之《賦嵇生》,方 罪于李斯。與其失也,雖寧僭無濫,然高厚之詩,不類甚矣。 凡巧言易標,拙辭難隱,斯言之玷,實深白圭。繁例難載,$ 哭。」羅公道:「令姪是叫何名字?」夫人道:「但曉得他乳名叫太 平郎。」羅公心中一想,對夫人道:「方才早堂,山西潞州解來一名軍犯,名喚秦瓊, 與夫人同姓。令兄托夢,莫非應在此人身上?」   夫人著驚道:「不好了!若是我姪兒,這一百殺威棍,如何當得起!」羅公道:「 那殺威棍卻不曾打,因他犯了牢瘟病,所以下官從輕發落了。」夫人道:「如此還好, 但不知這姓秦的軍犯,是那裡人氏?」羅公道:「下官倒不曾問得。」夫人流涕道:「 老爺,妾身怎得能夠親見那人,盤問家下根由。倘是我姪兒,也不枉了我先兄一番托夢 。」羅公道:「這也不難,如今後堂掛下簾子,差人去喚這軍犯,到後堂復審。那時下 官細細將他盤問,夫人在簾內聽見,是與不是,就知明白了。」夫人聞言歡喜,命丫環 掛下簾兒,夫人出來坐下。羅公取令箭一枝,與家將羅春,吩咐帶山西潞州解來的軍犯 秦瓊,後堂復審。羅春按了令箭,來到大堂,交與旗牌官曹彥賓,傳說元帥令箭,即將 秦瓊帶到後堂復審。曹彥賓接過令箭,忙到尉遲南家裡來。   此時眾人正在吃酒,忽見曹彥賓拿令箭入來,說:「本官令箭在此,要帶秦大哥後 堂復審。」眾人聞說,不知何故蹈只面面相覷,全無主意。叔寶十分著急,曹彥賓道: 「後堂復審,決無甚厲害,秦大哥放心前去。」叔寶無奈,只得隨彥賓來到帥府,彥賓 將叔寶交羅春帶進,羅春領進後堂,上前繳令。叔寶遠遠偷看,見羅公不似早堂威儀, 坐在虎皮交椅上,兩邊站幾個青衣家丁,堂上掛著珠簾。只聽羅公叫秦瓊上來,家將引 叔寶到階前跪下。羅公道:「秦瓊,你是那裡人湆氏?祖上什麼出身?因何犯罪到此?」 叔寶暗想,他問我家世,必有緣故,便說道:「犯人濟南人氏,祖父秦旭,乃北齊親軍 父名秦彝,乃齊主駕前武衛將軍,可憐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止留犯人,年方五歲,母 子相依,避難山東。後來犯人蒙本府抬舉,點為捕盜都頭,去歲押解軍犯,到了潞州, 在皂角林誤傷人命,發配到大老爺這裡為軍。」   羅公又問:「你母親姓什麼,你可有乳名否?」叔寶道:「犯人母親寧氏,我的乳 名叫太平郎。」羅公又問:「你有姑娘麼?」叔寶道:「有一姑娘,犯人三歲時,就嫁 與姓羅的官長,後來杳無音信。」羅公大笑道:「遠不遠千里,近只近在目前。夫人, 你姪兒在此,快來相認。」秦夫人聽得分明,推開簾子,急出後堂,抱住叔寶,放聲大 哭,口叫:「太平郎,我的兒!你嫡親的姑娘在此!」   叔寶此時,不知就裡,嚇得遍身發抖:「啊呀!夫人不要錯認,我是軍犯。」羅公$ 一刺, 兩下大戰十餘合,擒虎看看抵敵不住,回馬就走,雲召拍馬趕來。擒虎不走自己營門, 竟往側首山下而走。雲召看看趕上,擒虎看四面無人,住馬大叫道:「賢姪休趕,老夫 有言相告。」雲召住馬道:「你且講來。」擒虎道:「賢姪少年英雄,無人可敵,是未 逢敵手耳!後隊救應使宇文成都,好不厲害,賢姪雖勇,恐非所敵。今老夫勸賢姪棄此 南陽。投往河北,暫且守候。想目下真主已出,隋朝氣數亦不久矣!然後自當報仇,賢 姪意下如何?」雲召道:「老伯此言雖是,但我大仇在身,刻不容緩。宇文成都到了, 有何懼哉!老伯請速回去。」擒虎轉馬就走,叫道:「賢姪,你仍舊追趕,以別嫌疑。 雲召依言追出山口,那隋朝眾將,看見大叫道:「反臣不可傷我元帥!」一齊進前擋住 保護擒虎回營。雲召也不追趕,收兵而去。   擒虎入營,吩咐眾將,退回麒麟關扎住,一面修表進朝求救,一畫差官催救應使字 文成都,速來討戰。又發令箭兩枝,一枝去調臨潼關總兵尚師徒,一枝去調紅泥關總兵 新文禮,前來助戰。差官得令,各自分頭前去。   且說伍雲召戰勝入鈴城,到了私衙,夫人接住,就問交戰如何。雲召把殺敗擒虎之事 細說一邊,夫人大喜,即吩咐擺酒賀慶,此話不表。   再說宇文成都趲糧已齊,來到麒麟關,聞元帥尚在關上,遂入關進營參見。擒虎道: 「將軍少禮。」成都道:「元帥起兵已及三月,因何還在這裡?」擒虎就把兩次交戰 折會許多將士,細說一遍。成都大怒道:「那反賊如此猖獗,待小將明日出城,擒那反 賊,與諸將報仇。」言訖,辭別出營,令軍士將糧草上了倉廒。吩咐隨征將士,明日同 進南陽,擒拿反賊,眾將得令。   那宇文成都身高一丈,腰大十圍,虎目龍眉,使一柄流金鐺,重二百斤,乃隋朝第 二條好漢。一日,跟隨文帝到甘露寺行香,文帝見殿內寺前有一鼎,是秦始皇鑄的,高 有一丈,大有二抱,上寫著重五千零四十八斤,遂謂成都道:頛「朕聞卿力能舉鼎,可將 此鼎舉與朕看。」成都領旨,走下殿來,將袍脫下,兩手把鼎腳拿住。將身一低,托將 起來,離地有三尺高,就走了幾步,復歸原所放下。兩旁文武看見,無不喝采。成都走 入殿上,神氣不變,喘息全無。文帝大喜,即封為無敵大將軍。這是說成都力大,也不   再說成都次日,領兵下南陽,離城十五里安營。那探子飛報入城,把這事說與伍老 爺知道。雲召聞報,暗想宇文成都猛勇難當,必須預備保守城池,就令伍保帶領三百名 家將,到南山斲伐樹木,備作城上擂木,伍保得令前去。雲召又令焦芳帶領三千人馬, 往$ 如借反賊之手殺了他,以絕後患。就令軍士只管擊鼓,再不鳴金。宇文成都見三 人終不肯退,又與他再戰四十餘合,三人雖勇,到底招架成都不住,雄闊海料戰不過, 大喊一聲,回馬先走。雲召、天錫見闊海走了,便對成都道:「我們今日不能取勝,放 你回去,明日再戰吧。」言訖,回馬就走。成都不捨,在後追來,追至半山,只見裴元 鄘慶手執雙鎚,殺下山來,成都上前把流金鐺一擋,裴元慶把雙鎚一架,叮噹一響,成都 擋不住,回馬便走。裴元慶飛馬追來。這宇文化及心甚著慌,忙上金頂龍舟啟奏道:「 臣兒從早晨直戰至今,腹中饑餓,力不能勝,望主公開恩。」煬帝遂傳旨,鳴金收軍, 楊林聞旨,長歎一聲,只得傳令鳴金,成都大敗,回到龍舟。裴元慶見天色晚了,也回 四明山去。   成都回到舟中,撲的跌了一交,暈死去了。化及哭救醒來,扶入艙中將養,即來啟 奏道:「臣兒戰乏有病,無人退敵,怎生是好?」煬帝聞奏,就吩咐龍舟暫退五十里, 問眾臣道:「這些反王兵馬阻路,如何得退?」夏國公竇建德奏道:「欲退反王,可速 召太原趙王李元霸來,此兵自然退矣。」煬帝聞奏,忙下一道旨意,差一員將官,連夜 飛奔太原而來。不一日,到了太原,唐公得旨,即打發元霸起身,便叫:「我兒你去, 我有一件事吩咐你。」忽又住了口,一想道:「我若說了,是不忠而為私了,你去吧! 元霸心疑,起身往佛堂來拜別祖母獨孤氏,老太太念佛方完,便問:「孫兒何往?」元 霸道:「孫兒因聖旨來召,說有瓦崗寨程咬金立為盟主,會十八路反王,今四明山劫駕 故叫孫兒去破敵。」老太太道:「你此去四明山,天下人馬都憑你打,惟有瓦崗寨人馬 一個也打不得。」元霸就問:「這是何故?」老太太道:「有一個元帥,叫做秦叔寶, 卻是你我大恩人。」就將臨潼關相救之事,細說一遍,又道:「若沒有他,你也生不出 來,前去不可撞他。」元霸道:「原來有這緣故,怪道爹爹欲言不言,不知那姓秦的 是什麼樣?」老太太指畫上道:「就是這人!」那元霸一看,只見畫上一人,淡黃臉, 手執金裝鐧,三綹長鬚。桌上一個牌,牌上寫著:「恩公秦叔寶長生祿位。」看罷說道 「孫兒就記住這秦恩公便了!」駕下元霸別了老太太出來,拜別爹爹母親,同柴紹帶了 四名家將,望四明山而來。   再說徐茂公探得李元霸前來保駕,忽叫聲苦。眾王驚問其故。茂公道:「今有李元 霸前來保駕,我這裡眾將無人敵他,昏君拿不成了,只好保全自家兵馬為幸。賴有一點 救星。」就暗叫伯當去半路,如此如此。那李元霸與柴紹並馬而行。王伯當$ 了坐騎,暗想,這 個戰法,如何拿得他,必須與他步戰,方可贏他。遂四下一看,見沒有人,就取過雙鞭 跳下馬,把提爐槍往地上一插,纜定韁繩,掄鞭直取叔寶。叔寶舞鐧相迎。兩人又鬥了 一回,叔寶心生一計,將身側近呼雷豹,連發幾鐧,大叫一聲:「兄弟們,走緊一步快 來救我。」把雙鐧往身上一護,就地一滾過去,尚師徒倒縮開了兩步,四下一看,不見 一個人影。掇轉頭來,叔寶已跳在馬上,連槍拿在手中,跑過木橋,大叫:「尚將軍, 另日拜謝你的槍馬吧!」言罷飛跑去了。尚師徒氣得目瞪口呆,只得回關,修書去請紅 泥關總兵新文禮,前來助戰。   那秦叔寶得了槍馬回營,不勝歡喜。豈知那日叔寶勞倦過度,又在磙澗中受了一驚, 又饑又濕,回來又多飲了酒食,饑寒傷飽。次日發寒發熱,病倒營中。徐茂公吩咐諸將 緊閉營門,將養叔寶不表。   再說紅泥關總兵新文禮,身長丈二,使一條鐵方槊,重二百斤,在隋朝算是第十一 條好漢。那一日得了尚師徒的請書,便將本關軍務,委官料理,自往臨陽關而來。尚師 徒迎入帥府,將前事備述了一遍,並說:「因此特請將軍到來,望乞扶持。」新文禮道 「不妨,明日待我出馬,殺退他便了。」尚師徒稱謝,擺酒接風。   次日,新文禮持槊上馬出關,抵營討戰。探子忙報入營,徐茂公吩咐緊閉營門,弗 與交戰。新文禮在營外惡言叫罵,天晚回關,次日又來討戰,令軍七百般辱罵,不料運 糧官裴元慶解糧到此,望見營外一員大將,領了許多軍士,叫罵討戰。元慶大怒,叫手 下押過糧草,拿了雙鎚進前喝道:「何處賊將,敢在此無禮!」新文禮聽了,回頭一看 只見是個小孩子,便喝道:「來將何名?」元慶道:「俺乃西魏王駕前,天保將軍裴元 慶便是。你這廝卻是何人?」新文禮道:「我乃紅泥關總兵新文禮便是暏你這孩子,要 來尋死!」遂把鐵方槊照頭頂打下,裴元慶把鎚往上一擊,當的一聲響,把鐵方槊打斷 一節。新文禮虎口出血,叫聲:「啊呀!」回馬就走。元慶緊緊巡趕,城上軍士,連忙 放下吊橋。新文禮上得吊橋,裴元慶追上,照著馬尾一鎚,打中那馬屁股,新文禮跌下 水去。元慶卻要搶關,城上矢發如雨,因押的糧草未曾交卸明白,便回馬轉去,城上軍 士出城,救起新文禮。尚師徒留在帥府,將養了七八天,方才無事。這邊裴元慶回至營 門,押入糧草,見了徐茂公,給了收糧回批。元慶備言殺退新文禮,諸將慶賀,元慶又 去候了叔寶,不表。   再說新文禮將養好了,便與尚師徒商議,先除元慶,而後可破各賊。尚師徒道:「 下官有一計在此,不怕不$ 簿,命 排宴賀功。」   次日就差劉文靜,往長安朝見高祖,又差喬公山進介休城,將劉武闊首級送去,招 降尉遲恭,使他心死,喬公山領令走到城下,叫守城軍士通報說:「喬公山來見將軍。 」軍士連忙報進,尉遲恭令開城門放人。軍士奉令,即放公山進城,背著木桶,走至堂 上,說道:「將軍,老夫不敢失信,今取得真正雞冠劉武周的首級在此。」就把桶放在 莫上,尉遲恭把桶蓋一掀,將首級仔細一看,果是劉武周的真頭,不覺大哭道:「啊呀 ,主公啊,倒是臣害了你了!老喬,你這狗頭,如何殺我主公?」遂拔出腰刀,不由分 說,把公山砍做兩段,吩咐大小三軍,一齊帶孝,自己換了白盔白甲,點兵出城,要與 主公報仇。   尉遲恭來到唐營,怒叫:「唐童出來會俺。」秦王聞報,領了三十六員上將,分為 左右,來至陣前。秦王叫道:「尉遲王兄,今日可該歸順孤家了吧!」尉遲恭見了一班 英雄俱在面前,遂心生一計道:「唐童,我主已死,本該歸順,但要依俺三件事。」秦 王道:「王兄願降,莫說三件,就是三十件也依你。」尉遲恭道:「第一件,要你同程 咬金在我鞭下鑽過去;第二件。要把俺主公的首級合屍處,歸葬入土;第三件,要你 披麻帶孝,還要程咬金那廝拿哭喪棒。這三件,可依得麼?」眾將聽了,多有不平之色 。秦王道:「都依!都依!」   尉遲恭道:「今日就要鑽鞭。」將烏騅馬一縱在正中,把手中竹節鑽鞭舉起,叫聲 :「唐童,快來鑽鞭,才見你的真心用俺。」秦王便叫:「程王兄,同孤家去走一遭。 」程咬金聽見秦王之命,心中畏懼,沒奈何,只得應承,又想:「這黑臉賊若是打了我 ,主公定然不依;若不打下來,就顯得我是不怕死的好漢了。」即叫:「尉遲恭,俺來 了!」竟在鞭下鑽過來。尉遲恭正要舉鞭打下,忽又想道:「且住,若打了這狗頭,唐 童一定不來了,且饒他過去吧。」咬金在鞭底下彎著腰逼近尉遲恭身邊,忽將身一躍, 托住尉遲恭雙鞭,大喊:「主公快走。」秦王一馬上前,就如飛似的衝了過去。程咬金 也舍了尉遲恭,隨在秦王馬後溜去。尉遲恭見打秦王不著,歎口氣回馬入城去了。   秦王令人入城,取出武周首級,又令軍士取出武周屍骸,湊成一處,結起孝堂。秦 王穿了孝服,咬金手拿哭喪棒,把武周首級屍骸,用硃紅棺木盛殮,靈前供獻全豬全羊 ,秦王先舉行哀禮,咬金在地下叩頭,眾官一齊拜弔。尉遲恭在城上,望見秦王如此誠 心,又想,今日主公死了,莫若乘此機會,投降也罷,遂令三軍開了城門,插了降旗, 一馬出城,至唐營下馬,俯伏在地,口稱:「$ 齊了自家人馬,去歸 唐朝,復翻身殺入劉黑闥陣內,這一條槍,好不厲害,猶如白龍取水,空中飛舞一般。 那蘇定方看見朱登入陣逞能,他也高興起來,即忙向前叫聲:「主公,待臣也去助一臂 之力,以破明州兵獻功。」秦王大喜。定方遂一馬衝入陣去,把一條槍東挑西刺,直殺 到上樑王陣裡,這邊張公瑾與沈法興交戰,史大奈連忙相助。只殺得沈法興大汗直淋, 恰好蘇定方一馬衝到,向沈法興後心一槍,回身落馬,定方便下馬割取首級而去。那尉 遲恭戰住李子通,不上十餘合,被尉遲恭的槍刺去,正中咽喉,翻身跌下馬來,尉遲恭 也便下馬,割取首級而去。那程咬金與唐璧交戰,唐璧雖做過山東節度使,怎當得這程 咬金三斧頭的厲害?第一斧砍來,就當不起。那程咬金不由分說,走上前妝去,把第二斧 劈下來;撲通一聲,劈個正著,便下馬趕過來,割取唐壁首級而去。   那劉黑闥見此光景,大叫一聲:「罷了,殺的殺了!降的降了!可憐數十萬人馬, 只剩得五萬有零,這番料難復仇。」遂領殘兵回營而逃,不提防朱登從後追來,一槍刺 去,正中劉黑闥後心,用身跌下馬來。朱登上前,取了首級。可憐明州二十五萬兵馬, 一時殺得天昏地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當下徐茂公鳴金收兵,眾將紛紛回營,程咬 金獻上唐璧首級,尉遲恭獻上李子通首級,朱登獻上劉黑闥首級,蘇定方獻上沈法興首 級。其餘眾將,所獻大將首級,不計其數。秦叔寶一一記明,上了功勞簿。秦王吩咐擺 酒賀功,眾皆大悅。   次日,秦王傳旨,留尤俊達為魚鱗關總乓官,副將金甲、童環佐之;又留劉洪基為 黃金關總兵官,副將樊虎、連明佐之;兩處分兵丁十萬鎮守。六將領旨,自行打點守關 。秦王帶領眾將,隨即班師,放炮三聲,起兵就行,一路上好不得意。及到長安,專等 次日入朝,此話不表。   這日,高祖駕坐早朝,百官朝拜畢,忽黃門官啟奏:「秦王得勝,班師回朝,同眾 將午門候旨定奪。」高祖大喜,叫:「宣他進來。」秦王聞宣,來至金階,朝拜畢,就 把出兵事情,一一奏上,又將功勞簿呈上龍案,高祖道:「王兒平身。」將功勞簿細看 一遍,龍心大悅。傳旨宣徐茂公等三十七人見駕,眾將聞宣,進朝朝見。山呼已畢,高 祖龍顏大悅,說道:「朕有封浩一道。」著黃門官上殿宣讀。黃門官領旨,上殿,念道 :「聖旨到。」眾將跪聽宣讀,詔曰:     朕聞有功必賞,爾諸將勤勞王事,赤心報國,今幸班師,宜享太平。所   有開國功勛,今當一一敕封。恩臣秦瓊,臨潼救駕,佐朕掃平宇內,特封護   國並肩王、天下都督大$ 外,遂 一齊用金光隱住法相,在雲中候著天師發落,好符送歸位。   不表眾神暗中衛護,且說皇爺自從天師鐵牌求下蒙蒙膏雨,龍心大芮悅,坐在龍棚, 正與文武群臣,稱贊天師祖代靈跡。群臣將寧獻王送天師的七言律詩,述誦聖聽,有「 黃金甲鎖雷霆印,紅錦縧纏日月符。天上曉行騎只鶴,人間夜宿解雙鳧」之句,老佛爺 聽罷,說:「這詩贊美的誠非虛語。自漢迄今,天師道術至,仙蹤之異,果然不枉上 帝敕封之位。朕今看來,深自確信。」天師聽罷老佛爺御言稱贊,連忙跪倒叩頭道:「 為臣有何德能,敢勞我主過獎。」龍棚之內,君臣正在談論著妖僧被獲,忽聽從雲霧之 中,下來一陣怪風黑氣,見一物跌落龍棚門首。皇爺同眾臣齊吃一驚,離寶座閃目觀瞧 ,原來就是那求雨番僧伏在地下。老佛爺一看,剛要開金口下問,只見天師一轉身軀, 用手一指,喝聲:「孽畜!真乃死有餘辜!本爵用良言警戒,你膽敢違吾法諭。不但不 悔罪現形,反倒噴毒逞惡,竊逃法網。不想你這點本領,焉能脫出吾指掌之中?今既被 擒,可也再輕饒不得你過去。依本爵說還是快現原形,然後再請聖上下旨發落,判你的 重罪。」此時眾文武隨駕觀看,但見番僧跪在龍棚門外,戰戰兢兢,低頭受責。從來沒 有不貪生的人物,那怪從空墜下,不知老佛爺叫他是死是活,心內不定,喘作一團。今 聽天師教訓一番;又見皇爺圍著多少侍衛,那等威嚴,更覺恐懼。那怪眼含珠淚,連連 叩頭求饒。敢則是人是畜生,到了將死關頭,心想得生,惟恐言語錯亂惹禍,惱了生殺 之權的立刻發怒,叫他廢命。所以那怪到了此刻,恐防立時說的不明白,立即要命,此 時說話,竟不似先前咿哩哇啦,也會說出清白的官話來了。但見那怪聽罷天師之言,連 連叩頭求饒,口尊:「真人,小畜一時不明,迷了心前來,致生罪孽。小畜實非有心貽 害百姓。望求真人垂憐物命,婆心敕免,使小畜得不出丑,小畜再不敢生事害民。望求 真人開一線之恩,永不敢忘大德。小畜要是心不應口,將來必遭雷擊之報。」那怪說罷 ,仍是叩頭不已。   卻說皇爺見妖怪哀求,復歸寶座。天師聽罷那怪之言,俯首暗想,沉吟半刻,轉身 進了龍棚,連忙跪倒叩頭。老佛爺一見,口聲:「愛卿,速起平身。有何言詞,朕無不 依,卿只管奏來。」真人聽畢謝了恩,侍立躬身奏道:「臣啟我主,這個妖物雖有邪道 蒙君之罪,不過畜類之心,不明國法。原其情是為急成仙道;不該妄起貪心,前來鑽謀 營乾,誑蔽朝廷。並非安心生災作耗,惑世誣民。臣啟萬歲,赦他死罪,使他改過自新 。臣算將來這孽畜身$ 豐, 萬民歡聲遍野。   一為積些善功,再為報答鄉里。從此便匿跡藏名,脫身世外;幽岩古洞,以待脫了 凡骨,復返西方,移帶劉好善夫妻齊升仙界。今這傻僧還在空屋奉經勸世。值日神回報 如此。我主暗訪通州城內,自有實跡。」佛爺聽罷天師所奏,龍心暗道:「今民間有這 等善人,能感動神佛,亦是國家祥瑞。朕還宮後,必須前去訪明,看看這個神僧是何形 象。」想罷,對張天師說道:「今日妖伏雨落,皆是愛卿之功力,候朕加封便了。」不 須煩瑣。   且說通州傻和尚,自從鎖在靜室之內,那一夜把木魚敲的梆梆不住,吵得眾官俱未 得安。到了次日清晨,施公同眾官淨面用茶已畢,仍去照常行香,參神拜聖。眾僧等仍 然各依本教科儀,修蘸唸經,吹打法器。此時通州那些軍民,聽說有一遊方傻僧,許定 當日准能落雨,俱走來觀看怎麼求法。來到廟內,聞說和尚鎖在空房,一齊紛紛說道: 「京都皇帝,派本處官員求了這許多日,並未求得龍神落幾點兒雨。不知那塊來的這個 傻禿,就敢說是行得了。現在旱得人都編出口號兒來咧!滿街上作曲兒,唱什麼:『朝 也拜,暮也拜,拜得日頭倒乾曬:早也求,晚也求,求得水滴都不流。』看這個傻和尚 也是白搗亂就完了!」軍民亂談。忽聽傻僧木魚兒梆梆加力的擊了三聲,大聲念道:   歎世人,真可惜!作貪宮,為污吏。不積福,不克己,不忠不孝還不悌。口頭言, 甜如蜜;壞良心,黑似漆。坑拐謀騙把人愚。逞強梁,生巧計,機謀費盡千鈞力,真可 惜!並不顧頭南腳北,倒成了手指東西!   嘴裡念著,木魚敲的聲音略小。念罷又大擊三畅聲,往下又念道:   十方佛,他是誰?誰是我?黃梁大夢誰能脫?邀龍神,不得閒,布雲童子哄了我。 午時三刻不見雲,未時六刻難救我。靈山佛,苦殺我,早沛甘霖慈悲我!   憨聲憨氣流水的朗誦。那些軍民聽了,也有笑的,有說編排得好聽的。此時眾官拜 畢眾神,廟院散步,聽了都不為意。   只見有一下役上前稟道:「回眾位老爺,西北起了黑雲向東飛來。」眾官聞聽,各 去縱目西望:果然雲遮天日,似有風雨來到,俱各盼望。不料遲了片時,又一昂頭,雲 已散盡,那紅日炎炎如火一般,曬得大地更加炎熱。看罷俱各煩悶,齊說:「可異!明 明雨已落下,轉眼又霧退雲消呢?這傻僧說的甚妙,難道見著一片雲,便算求了雨咧? 分明是餓瘋了,前來調謊騙食,還大著膽自定刻,看他到底怎樣?」施公聽著眾人所 說,暗想這傻僧果然求不下雨來,他豈肯特來找打?要說他一定可行,卻又午時已到, 不見有雨。賢臣猜疑不定,$ 的一聲,惡奴喬四「哎喲」一聲, 栽倒在地。小西不知是哪裡的帳,只當此人有羊兒風,趕上前去按住,用刀一指,罵聲 :「囚徒!快說實話。」惡人把酒也嚇醒了,也不心迷了,只覺疼的難忍。他只當盜賊 前來打劫他們家財,嚇得渾身打戰,叫聲:「大王爺別動手,我願實說。就是要金銀要 首飾也有,都在上房裡。只求爺放我起來,我好去取。」小西一聽,罵聲:「囚徒!別 作夢咧!我們並非大王、二王的,乃是跟施大人的長隨。你須要快說,把我們大人藏在 何處?但有半句隱瞞,要你的狗命。」   閒話少敘。且說天霸發鏢打了惡奴,方要下房,聽得有關小西聲音,好漢嗖的一聲 ,輕輕落地。天霸就不肯說官話咧,低聲叫:「合字兒,春點念團呢,要叫本克裡的接 腕兒,蒼啃子熏著,他涼上。」小西聽了黃天霸暗話,知道是:要叫本家羅四聽見, 他必逃走,千萬別放這個惡奴走脫。留神一看,但見惡奴左耳上穿著一枝鏢。好漢得了 主意咧,忙把飛鏢拔下來,遞與黃天霸;又把喬四的褲腰帶解下來,就從惡奴著鏢的耳 朵上穿的窟窿內穿過去,拉著,同天霸來至倉房門首,小西把喬四拴在窗戶櫺上,又用 刀背吧吧吧把他膀打傷。小西惟恐他嚷,彎腰抓了一把土,填了喬四一嘴,惡奴就如死 人一般。   黃天霸摸了摸門上有鐵鎖鎖著,好漢用手一擰,鎖便開落。   前言不表,單說惡棍羅似虎,自從廂房回到自己的臥房,不由得悶悶不樂,坐在炕 上,耷拉著臉。他妻盤問,他用巧言折辯,假說身不爽快。他妻劉氏為人忠厚賢惠,一 聽此言,只當實話,連忙吩咐使女快些打鋪。使女把鋪安置停妥,惡棍睡倒。劉氏疼夫 ,恐其得病,熬了些黑糖姜湯,教他喝了,又叫使女傳出去,明日一早延請醫生。使女 答應而去。劉氏關門。   惡棍躺下,猛聽窗外腳步走動,慌張得很,惡棍打量楊氏應了口,乞有人來請他去成 其好事,忙問:「外邊是誰呀?」只見一人走至窗下低聲說:「爺還未睡嗎?小的是李 興。」惡人說:「你有什麼事?」惡奴說:「爺快起來罷,了不得咧!小的方才從倉房 門口過,見有兩三個人,說他們是欽差的長隨,來救施不全。外面有許多的官兵,把著 我們家的大門呢。又見一人舉著明晃晃的刀,按住一人要殺。我聽了聽,哀告的聲音是 喬四,嚇得我連忙溜下來送信。爺須早定個主意才好。」惡棍一聽此言,猶如登樓失足 一般,嚇得渾身亂抖,心裡不住的噗噗亂跳,口內說道:「叫管事的傳齊佃戶、長工, 大家努力去擋官兵。先把進來的兩個人拿住,同施不全捆在一處,再把官兵殺退。任憑 什麼亂子,明日再說$ 領刑吧!不是八十就 峮是一百,幾時打破了才算。還把家眷捕監,叫你們去訪。要再訪不著差使,硬把公差算 兇犯。並非我說瞎話,只因我有個老舅舅在順天府當門公,他有個外號,人因他姓陶, 人都叫他陶奴兒。他告訴,這一位施大人最是狠刑。你們倆今日要拿一撮毛,不是吹,翠 這差使就是老馮爺子知根底。」楊志說:「玩笑少說。這個差使要緊,比不得別事,你 混耍笑。」馮人嫌說:「誰與你玩笑,他是三代玄孫!」二人見他又起誓,又說大人怎 麼厲害,刑法重,未免心中有些抖戰,叫聲:「小馮兒,你果然是個朋友,幫我們得了 差事,沒的說呀,大量不能別的,穿我們一雙德勝齋的緞靴,料著准行。咱們先到酒鋪 裡去,聽聽小馮是怎樣個拿法,咱們好有主意。」二人說著來到山東館。   三人抬頭,只見「太元居」一面匾。這店是知府轎夫的東家,甚是興隆。三人走進 去。掌櫃的認得是知府捕快頭兒,連忙讓座。三人怕走漏了風聲,到了樓上,找了個清 淨桌兒坐下。過賣淨了桌子,問要什麼菜?楊志素日最是好臉,又搭著為打聽差事,叫 聲:「堂倌,要一個金華火鍋,半斤臘肉,通州火腿要熟的,五壺玫瑰酒,四斤荷葉餅 ,蔥醬要兩碟。」走堂的喊下去。不多時,熱騰騰的端上來。馮人嫌一見真是吐沫往下 咽,就紅了眼咧,不等人讓,斟上酒,先喝了一杯,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塊肉。手不停筷 ,又喝酒,又吃餅卷蔥,真是兩眼不夠使,滿桌混看,眼如燈一樣,登時吃了個淨。火 鍋邊上有塊紅炭,他只當是塊肉,夾起來就往嘴裡就吞。二公差看看又是笑又是恨,叫 聲:「馮第二的,那對眼睛兒!你還要喝雜銀去?連個熟貨也沒見過。」馮人嫌燙得兩 手握著嘴,話也說不出,滿嘴裡烏嚕烏嚕。姜成說:「你不用翻滿洲話咧!酒也喝了個 足,菜也吃了個淨,望我們裝著玩兒,也了不了事!一撮毛到底在哪裡?是怎麼個拿法 ?」馮人嫌罵聲:「死忘八孽障攮的!你要拿一撮毛,不用費事,回家去把你娘子那撮 毛,扯一撮兒呈上去,管保還得賞呢。」姜成說:「好一個混帳東西!酒菜你摟摸了, 淨吃的大肚蛔蛔似的,怎麼你扒了房?」   說著,楊志舉手要打,手捏著馮人嫌脖子,捏得他呀呀的叫:「我要是知道一撮毛 不告訴你們,我就是烏龜,是小忘八。」   姜成說:「你快別混充衙門光棍頭咧!不用說,算老爺上了小子當咧!」言罷,二 人站起,連酒萊帶餅通共算清了。楊志咬著牙,寫了帳,三人這才出了酒鋪。馮人嫌喝 了個便宜酒,唱著河南調,回家去了。姜成、楊志見天晚也回家安歇,約會明日再上堂   到了第$ 非還乾舊日營 生?」天霸聞聽,猛然想起來說:「老兄擔帶著些,小弟眼拙,多有得罪。幼年常聽先 父說過尊名,久仰久仰。」計全說:「豈敢豈敢。」天霸說:「小弟今日也歸正了,跟 隨奉旨欽差山東放賑回來,路過此處,住在鄭州驛。前日有人前來告狀,是人命盜案, 差小弟前來訪查兇犯,不想今日遇見老兄。老兄既無依靠,不如隨我去見大人,一同進 京。」計全說道:「不知大人幾時起身?」天霸說:「拿住賊人,就要起身。」計全說 :「酏大人接了狀子,是人命盜案,不知賊盜姓甚名誰!不是計某口出大言,南方一帶, 直隸全省,有名盜寇,無一不曉。」天霸說:「這賊奇怪,每逢偷盜人家財物,臨行牆 上畫一枝桃花。原告都是告的一枝桃。」   計全說:「若是一枝桃的底兒,愚兄盡知,連他窩巢,愚兄俱都到過。」天霸說: 「既然如此,仁兄同我面見欽差。」   不多時,二人來到公館。天霸叫計全等候,天霸進公館,先到上房,見施公回話, 口尊:「大人,小的奉命踩訪一枝桃,偶遇故人名叫計全,是我父在日手下盤算的小伙 計。有名盜賊,他無一不知,故小的把他帶來,老爺一問便知賊人下落。」賢臣聞聽, 滿心歡喜說:「既有此人,何不教他面見本院?」天霸聞聽,轉刀身出公館,領計全到上 房,參見欽差,天霸侍立一旁。計全跪在塵埃,口尊:「大人,小的計全叩見。」賢臣 座上開言道:「本院接了兩張狀詞,俱是人命盜案,告狀的都是鄭州人。告的是失去財 物,殺死婦人,天亮看見牆上畫著一枝桃花,放此事主告的,俱是一枝桃。但不知這一 枝桃是哪裡人氏?怎麼個形象?因此難以捕拿。」計全聽罷,口尊:「大人,一枝桃的 姓名、窠巢、行蹤、面貌,小的很曉得。這人手段高強,難以擒拿,不在此處住。他原 是河南懷慶府修武縣人氏,自幼拋家失業,遍訪名師,學成武藝,棍棒刀槍,樣樣精通 ,後來入伙為盜。拜師又得幾宗驚人之藝,單刀一口,連珠藥鏢,百發百中,躥房越脊 ,如走平地。現住鄭州,他本姓謝,名叫謝虎,因他左耳邊挨著臉有五個紅點,好象一 枝桃花,故此叫一枝桃。是他自己賣弄本領,偷盜人家財物,臨走之時,他必在牆上畫 一枝桃花,顯他的武藝,遮掩各州府縣應役人等耳目,留下這個記號。」施公說:「他 在城外窩藏之處,是人家呀?是店呢?」計全說:「全不是。鄭州北門外有座北極玄天 廟,廟內和尚叫靜會,原先也是匪類,老來洗手,作了和尚。他貪圖謝虎賄賂,教他住 在廟中。此廟原本是一層殿,謝虎給他新蓋了兩間禪房。」施公聞聽點頭說:「計全, 你怎麼知$ 」老爺想著,也難 往下追問咧,只得將符寫完,眼望著慶兒說道:「把這一道符,到晚上焚化時,添上姓 名,與燒紙銀錠一同焚化。」禿丫頭答應說:「這就好了麼?到半夜,再要鬧起來,我 就罵你呀!明日再來了,我叫狗咬那好腿。」只聽屋內的女子說:「慶兒呀,給先生拿 出卦禮去罷!」慶兒答應,走進去拿出錢來說:「先生,咱這是老價錢咧,昨日是一百 ,今日還是一百。又不費什麼事,這個買賣一天作這麼八十多宗,你倒發了財了呢!」 賢臣笑了笑,將錢收起,告辭出門。   慶兒把他送出門外,抽身回去,關上街門。   賢臣手打卦板,順著大街往前走,竟奔七聖神祠而來。走到七聖神祠,賢臣見天晚 ,奔公館而來。天霸後邊跟隨。此時兩邊鋪面,點上燈燭。正走之間,抬頭一看,但見 公館門首,燈光燦爛。施公、天霸走進公館,到了庭中。施安、關小西、計全、王殿臣 、郭起鳳,一同迎出來請安。賢臣說:「本院昨日清晨出去,今晚回來,算是整整兩天 。公館內可有什麼事情?」施安躬身回話說:「自從老爺去後,平安無事。」忠良說: 「既然如此,明日歇息一天,後日再到州衙理事。」再說徐忠、吳沛,二人不知究竟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七○回 公差訪拿賀重 五兇犯巧遇琉璃河   話說吳沛、徐忠二公差,自領施大人簽票,訪拿賀重五,在涿州城裡關外,直訪了 一天,並無蹤影。吳沛忽然想起一個朋友來,望徐忠說道:「琉璃河,我有個朋友燕柏 亭。咱二人何不去訪訪?鴥言罷直奔琉璃河而來。走不多時,到了琉璃河,進大街,登 時來至燕柏亭門首。吳沛邁步上前,用手拍門。看官,這個燕柏亭,是個敗家子,專吃 賭飯,愛交朋友。   今日邀了幾個人,要擲骰子,聽見門外有人叫,慌忙出來觀看,原來是吳沛,同著 一個伙計。柏亭說道:「二位仁兄,怎麼到這裡?有什麼事情?」吳沛說:「一點事情 沒有,特這裡討擾。」說著就叫徐忠與燕柏亭拉了拉手。這燕柏亭是交朋友的人,焉 有拉了就放?隨即把二人,邀到飯鋪吃喝。吃畢,燕柏亭說:「二位老弟,咱們上家裡 去喝茶吧!今日我邀了個小局兒,無人照應。」吳沛說:「很好,哥哥弄幾弔錢,我們 也耍耍。」二人說罷,哈哈大笑。   燕柏亭會了飯錢,三個人邁步,出了飯鋪,來到燕柏亭家門首,彼此謙讓了會子, 進去。到了屋內,但見炕上鬧哄哄的,人們喚五叫六,骰子擲的亂響。吳沛、徐忠坐下 ,局家燕柏亭倒茶。二公差手拿茶杯,瞧著眾人賭鬥輸贏。燕柏亭說:「愚兄今年饑荒 的了不得。自從新官上任斷賭,一向未乾這個舊營生$ 的槍,從肘 下又到。李五左架右格,僅能攔住,不能回手。正尃戰之際,關小西從屋上跳下,就在 一枝蘭背後,舉起倭刀,連頭夾背砍下。一枝蘭覺得背後一陣風過去,知有人來幫助, 忽掉轉身來,卻好關小西的刀已到。一枝蘭趕著讓開,關小西的刀砍了空。   一枝蘭就勢一鉤鐮槍,從關太左肘刺來。關太急拿回刀,將槍隔在一邊,正欲還力 砍去,李五一劍又從一枝蘭腰內刺下。一枝蘭趕緊招敵,關太的刀又從迎面砍來。一枝 蘭力敵兩人,毫不懼怯。三個人在院落內鬥有數十個回合。此時黃天霸已到,舉起樸刀 向一枝蘭便砍。一枝蘭雖然勇猛,現放著李五、關小西,已成勁敵,再加上天霸,看看 抵敵不住,便將鉤鐮槍望黃天霸虛刺一下,就勢四面一掃,只見兩足一登,說時遲,那   快,早已跳上屋頂,站在上面說道:「姓黃的,你們這一起雜種,敢上來與老子殺 罷!倘不上來,咱老子就少陪你了。」一枝蘭只顧上望下說,不提防何路通走在後面, 當頭一拐。一枝蘭趕著躲閃,已中在肩上,急忙轉身來迎何路通。此時黃天霸已跳上屋 ;接著李五、關小西,俱已跳上。四人困住廝殺。一枝蘭且戰且走,黃天霸等緊追趕 。看看到了大仙樓,一枝蘭正望前走,忽然計全迎面撞來,兩下接著又戰。這一回計全 被一枝蘭的鉤連槍在腿上刺了一下,計全立足不定,就從大仙樓第二層屋上,直滾下來 。一枝蘭見計全著槍滾下去,他也跟著望下一跳。黃天霸看得真切,隨將金鏢取出,一 撒手,直向一枝蘭打來。一枝蘭見金光一閃,知是暗器,趕著閃開金鏢,雖不曾著傷, 李五的彈子卻早到了,一枝蘭卻躲不及,面門早中一彈,打得血流滿面。一枝蘭遂不敢 再戰,認定了方向,望下就走。等黃天霸趕了下去,一枝蘭已不知去向。   大家分頭尋找,卻好計全迎著李五、關小西二人,各處去尋,皆尋不著。三人走到 大殿前面,方欲轉彎,又遇著何路通。   一抬頭,見兩個人影一閃。李五喝道:「前面何人?」但見那兩個黑影躲在牆下。 李五上前一看,原來是兩個粗大漢,便問道:「汝等何人?快快說明。」那兩人抖抖的 說道:「小的們是廟裡看香火的。因聽得喊殺之聲,小的們害怕,疑是來搶廟的,因此 小的要想躲藏。不想碰著好漢到此,還求饒命。」李五道:「爾等不須害怕。你家廟裡 ,那個外來的師叔,逃到哪裡去了?」那兩個相漢道:「小的們見那個大人,追著師叔 ,一直去了。」計全道:「如此你帶老爺前去。」那兩個粗漢在前引路,一陣出了後門 。走了有一里多路,有三條岔路,不知到哪道去,那大漢道:「正中一條路,是到$ 時還不回來呢?」   計全道:「咱就同你們前去朱家莊再走一遭。」二人前後各村察訪察訪,到得日中 ,只得回城。兩人才進行轅,金大力先說道:「大人已回來了。」計全、關小西二人趕 著走向書房,見施公飯才用畢,便給施公請了安,站立一旁。施公又向他兩人道了勞, 叫他們坐下,然後將紅如桃的話,說了一遍。計全、關小西道:「這皆是大人為民心重 ,不肯使民間有負屈之人。」   說罷,緩緩退出。   當下施公又傳人去傳茂州。-會子,茂州已來,便轉人書房相見。施公又將紅如桃 所說之話,告訴一遍。林士元唯唯而聽。時交申酉,有人進來稟道:紅如桃已經提到。 施公便命帶來。差役答應出去。少刻,將紅如桃帶入書房。施公便服,眾官站立左右。 紅如桃顫伏在地,不敢仰視。施公撚鬚微笑道:「爾但抬頭,毋需戰慄;尚識前夕把酒 共話之賣卜者乎?」紅如桃抬頭一看,即磕頭如搗蒜道:「小人有眼無珠,死罪死罪, 望求寬恕。」施公又笑道:「本部堂決不罪爾,爾毋需恐懼。   但朱天佑被妻害死,爾可細細再說一遍,讓人知道不錯。」紅如桃聽說,又磕了個 頭,就從頭至尾,又告訴一遍。眾官聽說,無不恨恨。   施公立刻出了飛簽,飭人協同茂州差役,將朱天佑之妻陳氏,並鄰舍親族,齊提到 案。施公升堂。原彼人證,環跪階下。   施公先向朱陳氏喝道:「爾這無恥淫婦,謀斃親夫,尚敢諱瞞抵觸。本部堂今已訪 明見證,朱天佑實係為爾謀斃。爾當從實招來,已屬罪無可逃。本部堂若不與爾對證, 是決不肯招。」   遂命紅如桃對質。紅如桃便將十九夜間之事:如何在牀後招出男子,將絹匹纏丈膽 口,如何背縛伏地,如何取出小蛇,納入竹管,對定尻道,如何用香火燃炙蛇尾,小蛇 負痛,由尻道竄入腹中,丈夫喘一聲而死的話,與陳氏對質了一遍。施公道:「陳氏 !你聽見麼!此時尚有何辯?」陳氏稟道:「大人明鑒,這紅如桃所說皆荒誕之言,不 可以一面之詞為憑,坐小婦人之罪。大人還請三思,不可偏信。」紅如桃稟道:「小人 那夜,實係親目所睹,願具甘結。」當即具結畫押。施公立刻傳齊差役仵作等,備好了 馬,率同茂州知州、屍親、原被人證,重複登山,開棺檢驗。可怪,半月前開棺的時節 ,屍身並未腐爛,這會子,將棺開落,但聞臭氣熏人,個個掩鼻,臟腑畢見。仵作細意 檢驗,果見大腸以內,有條死蛇,約有七八寸許。仵作遂檢出來,呈送施公詳驗。施公 驗畢,又命人蓋棺封墓,然後率眾回轅。原被告合人證,以及屍親、鄰舍,飭差暫行看 守,聽候晚堂復訊。   施公少$ 將自己應帶物件,料理料理 ,與天霸同行。張七回房安息。二人也回房內。天霸道:「蕓本意想賢妻隨後與岳父同 去,岳父反叫你同著我前去,未免叫賢妻有些父女難別了。」張桂蘭道:「只是一件, 與你同行,路上怪有些不好意思。若再讓計、李說句笑話,那可更難受了。」天霸聽說 ,也笑了一陣,於是二人安睡。到了次日,張桂蘭就將應帶物件,收拾妥當。外面擺出 酒席,張七與褚標、朱光祖、計全、李昆、黃天霸五人,又算謝媒,又算餞行,早晚兩 頓,均是暢飲高談,極其快樂。席間,朱光祖望著黃天霸等說道:「見著大人,代為先 言,就說一經事畢,即便前來。」大家歡呼痛飲,直到二更將近,方才散席。眾人回房 ,一夜無話。次日天明,大家都已起身,將行囊等件,捆縛停當。莊丁裝上馱車,各人 暗藏兵器,紮束妥當,又向張七告別。張七一一答禮。末後張桂蘭拜辭。張七又勉勵了 幾句「夫唱婦隨」的話。張桂蘭口中答應,眼眶卻流下許多淚來。張七見這光景,也不 免依依不捨,終究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只得忍著淚,送至下山。看看眾人與女兒、 女婿上了馬,張七方才回去。黃天霸等下了山,走了一日。褚標、朱光祖二人,先分了 路,各自回去。黃天霸夫婦及計全、李昆四人,還有兩個莊丁,直向淮南的這條路而來 ,暫且不表。   再說施公住在客店,日望黃天霸回來。看看又過了五六日,仍是未到,施公頗為著 急。所幸關小西、何路通的病,已漸漸好了起來。金大力葠傷,已是全好。這日金大力 正在那裡納悶,忽然走進一個人來,大聲說道:「今有菊花莊差人到此,說郝其鸞約金 老爺明日一決雌雄。若是不允,他便今夜前來行劫了。」   金大力一聞此言,重又大怒,即叫來人去告訴他:「明日准戰。」   來人回去。金大力便見施公,稟告一切,道:「依卑職愚見,今日便去他莊上,給 他個出其不意,打他個落花流水。」李七侯在旁說道:「卑職願與金大哥同去,以便做 個幫手。好在大人這裡有王、郭、何、關四人保護,料想也無他事。郝其鸞這廝,著不 早去除滅,萬一他再去伙了別處強盜,那可更加費事。」   施公應允,吩咐小心要緊。二人答應,挨至日落,便取了兵器,直往菊花莊而來。 二人沿途商議妥當,已到莊口。猛見對岸有個人,在那裡拉曳吊橋。李七侯便一個箭步 ,躥到橋上,舉起刀來,便將那人砍倒。金大力也過了橋,直奔莊上。李七侯繞至後牆 ,從高而下。金大力直向大門打進。此時大力如吃了虎肉一般,舉起大鐵棍,走到郝其 鸞的門首,打倒了兩個莊丁,一直衝殺進去。畢竟郝$ 尚有何說?」命提見證。差役即刻將小毛帶到下面。施公問道:「你就是小毛 ,姓什麼?   多大歲數了?王開槐究竟怎樣身死?你可從實招來。」小毛道:「小的姓韓,在朱 家放牛,今年十五歲。八月初五夜,約三更時分,忽聽隔壁王家有人喊:『救命!』聲 音卻不高。後來又聽見他家小女兒大哭兩聲,也就是不哭了。小的當時也不知何事,只 索罷了。等到天明,忽然王家大奶奶起來,說是他家大爺與他家女兒,全得了病死了。 復又到小的主人家中,央小的去接他婆婆。後來小的閒談中,說起夜間喊求饒命的話, 他家老奶奶就說是『謀死親夫,毒斃幼女』,就去往縣裡告咧!這就是小的實供,別無 虛謊。」施公道:「本部堂問你:他平時夫妻吵鬧,你可知道麼?」小毛道:「小的間 或知道。」又問道:「你可知王開槐不在家,有什麼人到他家來走動呢?」小毛道:「 外人並不曾看見過。」施公又道:「這李氏回娘家,一月去幾次呢?」小毛道:「有時 今去明天來,也有兩三天、三五天不等。」施公聽罷,又命帶李卜仁。差役答應,即刻 帶到,跪在下面。施公問道:「你向來作何營生?年紀幾何?為什麼縱容女兒在家宣淫 ,不加防範?以致謀死親夫,毒斃幼女。爾可從實一一招來,本部堂尚可從寬,兔爾之 罪。」李卜仁在下磕了個頭回道:「小的今年五十八歲,向為裁縫生理。女兒雖時常回 家,只時暫來暫去,連三天都沒在家過的。因為女婿的母親年紀甚大,無人服侍,亦門 戶要緊。若問女婿是女兒謀害死的,小的實在不知底細。說害死的時節,小的也只道女 兒不端,聽憑夫家去告。即到縣大老爺前來相驗,說是:實係暴病而死,因此小的才告 他的誣告。後來經人說開,小的也就罷了。   至於將女兒帶回,因據女兒說,他婆婆任意辱罵,萬難相處。   後女兒氣忿不過,欲尋個自盡,小的因此先將女兒帶回來,過一兩月,再送他回 去。若說姦夫究竟何人?小的不敢妄指的,還求大人明察。」施公道:「本部堂再問你 :你女兒所穿的桃紅湖縐的棉襖,究係何人與她的?」卜仁道:「這日女兒回來,就說 是與女婿賭氣。因為叫女婿做湖縐棉襖,女婿不肯,後來女兒又說:『爹呀!這件衣服 要多少錢呢?』小的就告訴她,不多要十二弔錢,做得成功。後來女兒就拿出四兩銀 子。小的當時問她,這銀子從哪裡來的呢?『因為女婿不過手藝人。」   施公說:「這卻問的不錯。她便怎麼回答你呢?」又說:「我女兒說:『這銀子是 女婿的一個舅表兄,現在江南跟官,不久回來,到他家看見表弟娶了新婦,把的見面禮 兒。』小的聽$ 出境攔控現任贑榆縣知縣謝養儒,貪財枉法,勒索規費 ,誘占婦女,無所不為,具告前來。臣當即准詞,飭令原告,聽候查辦。一面隨帶副將 黃天霸、參將關小西,改裝服色,潛入贑榆縣城,明查暗訪該縣劣跡,與原告相符,詢 謀僉同,毫無捏飭。當時,頗深所惑。查謝養儒由進士出身,補授斯缺,何致辜恩枉法 ,至於斯極,其中頗有不實不盡之處。正在疑慮之間,忽據壯士朱光祖馳赴前來,密報 :該縣係為著名巨盜毛如虎,曾於上年七月間,伙黨羽於亮、畢超,在山東袞州府界 青草山地方,殺害知縣,竊取文憑,冒赴斯任。並稱:情願協同緝獲,等語。臣隨派朱 光祖詳加偵探,是否屬實,具實呈報。後復據朱光祖報稱:該縣實係毛如虎,不但為著 名巨盜,而且異常精悍,素有刀槍不入之功,非力敵可以擒獲。唯好色太甚,可否以美 人計去賺,等情。臣聆察朱壯士朱光祖之言,似尚有當。   唯難得貌勇兼全之婦女,堪當此任。正深籌劃,旋據副將黃天霸之妻張桂蘭、參將 關太之妻郝素玉,奮勇當先,呈情前去。臣當就准如所請。復派千總何路通、把總金大 力,隨同張桂蘭、郝素玉,改扮江湖賣藝腳色,在於縣城都天廟內,耍賣雜劇,藉以引 誘。並派千總計全,暗地偵探,是否為其所誘。迨經千總計全報稱:張桂蘭等即於本日 ,由該盜頭目偽充縣署家丁薛霸,招往署內演劇。臣據報後,隨派副將黃天霸、參將關 太等,協同擒拿,毋任漏網。該副將等去後,旋於次日報稱:張桂蘭與郝素玉,自為該 盜頭目霸招往縣署,即於.當晚用酒將毛如虎灌醉,因而擒獲。其黨羽畢超、頭目薛 霸,亦於是夜格殺身死;唯於亮逞凶拒捕,勇悍異常。當經千總何路通與之格鬥多時, 身受重傷,因被該盜逃逸未獲等情前來。臣當就縣署將毛如虎提案嚴訊,始則挺刑不認 ,復經嚴訊,始稱:於上年七月間,伙同黨羽,行經山東兗州府界青草山地方,見有過 客三人,疑為商賈,上前截殺身死;搜其身畔,見有文憑,知係候補贑榆縣知縣謝養儒 ,領憑赴任。該盜便將該故知縣,及家丁二人之屍身,同埋青草山內;一面竊取該故知 縣文憑,冒名頂替,前赴任所。迨經到贑榆縣任後,遂又使縱該盜頭目,冒充家了之薛 霸,在外勒索規費;誘劫婦女,以供該賊慾望。並於黑夜,伙同黨羽畢超、於亮潛出, 劫掠民間財物等情。臣研訊再三,供認如一。當經臣派副將黃天霸,及贑榆縣守備吳邦 乾,押赴市曹,就地正法。其黨羽畢超、頭目薛霸,均格殺身死,應毋庸議。   至拒捕在逃之該盜黨羽於亮一名,復由臣通札各地方官暨防營,一體懸賞認真緝拿 ,務獲到$ 車,直往淮安進   不一日已至淮安,褚標並不另住客店,一直就往總督衙門而來。在轅門外,將騾車 停住,叫帶來的莊丁看守,他卻進了頭門,也不問清白,大踏步直向裡走。那轅門上文 武巡捕官,見著褚標那種樣子:頭戴灰色氈帽,身穿土布大袍,腳著尖脊藍布百衲鞋, 腰繫一根藍布束腰;黑黑的面龐,兩道濃眉,一雙圓眼,大鼻樑闊口,額下一部銀一般 白鬚,雄赳赳走了進來,不知他是個什麼人,遂上前喝道鷟「你這老頭子,好不知進退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不曾見轅門口,掛著虎頭牌,上寫督轅重地。快走出去! 」說著就有兩個親兵前來趕他。褚標見此光景,也知道自己鹵莽,並不見怪,忙對巡捕 官打了一恭,堆著滿臉的笑,向巡捕說道:「諸位老爺們有所不知,咱有個至好的朋友 ,姓黃名叫天霸,現在施大人前做中軍副將。咱特來尋他,敘談敘談。既是衙門內不許 閒人擅進,就煩諸位派個人進去,向黃天霸通報一聲,就說褚家莊褚標特來與他相會。 一來與他敘談些闊別,二來給大人請安。咱就在這兒候信,再行進去便了。」那巡捕官 聽了這話,暗道:「這老頭還與我們大人相好,又與咱們中軍官是至好的朋友。看他這 樣,大概也是強盜出身。咱們幸而不曾得罪他,不然,要被黃天霸副將知道,咱們定然 要討沒趣。」巡捕官一面暗道,一面也帶笑答道:「原來你老與咱們衙門裡黃老爺至好 ,咱們實在不知,倒多有得罪。   但是黃老爺雖是督轅的中軍官兒,他卻另有自己的衙門。除三八衙門期來此辦公, 平時卻不在這裡。有時大人傳見,他才來呢!咱們派個人領你老前去。」那巡捕官即派 了一名親兵,帶領褚標向黃天霸衙門而去。褚標亦喝令莊丁,趕著騾車,一同前去。   不一會已到,當由親兵到號房內,先說明原委。那當差的即通報進去。此時褚標站 在大堂上立等。不過一刻,只聽裡面傳出-聲:「伺候!」那衙門內兵役,個個齊立兩 旁。又見暖閣門開,黃天霸打從閣後走出,趕著走到褚標面前說道:「老叔遠來,未 曾迎接,多有得罪。請裡面坐罷!」說著,便打了一躬,隨即拉著褚標的手,一齊進入 裡面。當由管儀門的人,將暖閣仍然關閉。黃天霸將褚標讓入書房,天霸重新見禮。彼 此坐下,有家人獻了茶。天霸便問道:「老叔行李,現在何處?」   褚標道:「現在大門外,還帶了一個莊丁,一輛騾車。」天霸當即著人將行李等物 ,搬進來安放停當,又將牲口上槽喂料,車輛放在空屋。莊丁自有人照應,不必細說。 天霸又道:「自去年臘月間與老叔別後,不覺又過新年兩個月了,老叔精神是康健的$ 官指使,叫你 來探聽虛實,還敢來蒙混爺爺麼?下面聽著:速將這小畜生綁去斬了!」但見賀人傑並 不驚駭,復怒目而視,道:「大王既不見容,復相疑忌。某父仇固不可報,反落不美之 名,有何面目見先人於地下?與其身遭冤屈,不若刎頸自明。一死之後,攜有那知道的, 亦不免恥笑大王不顧義氣,不知好人,但存疑忌之心,逼煞孤兒自刎。被江湖上唾罵。 」說罷,嗖的一聲,將腰下所藏的單刀抽出,即向頸上刎去。當時任勇在旁,趕即上前 ,將刀奪去。餘成龍出位,向賀人傑道:「前言不過相戲,何必認真?」叫聲:「賢姪 ,你若果真為報父仇而來,咱自當同助賢姪一臂之力,但是賢姪亦不可稍懷二心。」   賀人傑道:「父仇不共戴天,既承叔父等見容,何能心懷異志?   請叔父等放心。」餘成龍聽罷大喜,當下讓賀人傑坐下,又與賀人傑談論些武藝。 賀人傑又使了一回刀法,卻不敢過顯手段--十分本領,尚留著三分,好使餘成龍等匠 為防備。由此賀人傑暫且住下,專等得便,即將印信盜回,在施公前立功。餘成龍只因 誤留了賀人傑,以致被打破凌虛樓,燒燬摩天嶺,到後來身首異處,明正典刑,此是後 話,暫且慢表。   且說黃天霸與張桂蘭次日起來,不見了賀人傑,又見廳門大開,知道賀人傑負氣而 走,必要往摩天嶺去盜印信。當下黃天霸卻是大喜,以為:這小孩子有此膽量,有此武 藝,將來大有作用;卻又甚憂:此去摩天嶺雖不過二日路程,沿途卻無妨礙,但聞得餘 成龍頗有武藝,他若負著豪氣,萬一被餘成龍所算,我如何對得起哥哥?自思自想,只 得仍回上房,說與張桂蘭知道。張桂蘭聽說,頗為著急。二人商量畢,天霸用過早膳, 即便望總督衙門而來。卻好施公已經升帳。黃天霸先與眾人見過,說明賀人傑黑夜逃走 ,逕往摩天嶺捉餘成龍,盜回印信。大家皆為賀人傑擔憂,必須趕去,方保無虞。黃天 霸道:「正為此要回稟大人,親自向前去。」正說話間,見施安出來問道:「黃老爺今 早可曾來?大人要傳見問話。」黃天霸聞說,即便同施安入內,先給施公請了安,站立 一旁。施公道:「前日褚老英雄前去摩天嶺,訪拿餘成龍,不知究竟如何,印信可能取 得回來?使我放心不下。」黃天霸道:「正為此事,要稟明大人:只因賀天保子人傑, 因大人失去印信,他便負氣前往,欲將餘成龍捉住,印信盜回。末將見他年幼,恐非餘 成龍敵手,竭力攔阻;末將之妻張桂蘭,亦竭力阻止。他彼時雖未前去,等到夜半,他 竟私自越牆而去,末將等全然不知。今早天明,卻才知道。因此稟明大人,末將欲親去 一走-$ 不過是一名草寇,終久都要被老爺們剿滅的,何必在那裡隨他為寇。說起來都是強盜,將來天兵到此,或竟由老爺們焚毀山寨,將他等 捉住正法;小人如在寨裡,也不免玉石不分。因此左思右想,還是投到老爺麾下,哪怕 當個馬夫,執鞭隨鐙,總比那做強盜的聲名好多了。」天霸道:「你既有機密,速速說 來,不必再說閒話了。」吳用人道:「只因那匹御馬,自盜來的時候,以至老爺第一次 上山,皆在馬房內喂養。及至老爺去後,竇耳墩便藏到那石室內去喂養了。」   天霸聽了此言,便問道:「你可知道麼?」吳用人道:「小人知道的。小人此來, 就是要將那開石門的法兒,稟知老爺,好使老爺前去他那裡,將那御馬取回,送往京城 復命。」天霸道:「你既知道,你可詳細說來。」   那吳用人道:「那石板上面安著一副鐵環,猛然間可瞧不出,必得細細去看,才看 得出來。只要將那鐵環用手指扳定,先向外一推,後向裡一拉,那石板大開,即有門逕 可入。但必須將那鐵環再向中間一按,內中便有雙連環鉤,將石板鉤定,再也不得覆關 起來。不然人才下去,一觸消息,石板即壓下來,任你有本領的人總要壓成肉醬--這 件事為最最要緊。下去之後,皆是連環路。人家但知此山名曰連環套,其實這石室內才 是連環套呢!老爺如進去時,切記八十步一轉,少一步不能,多一步不可。若實在記不 了這許多,但看那有石墩子所在,就向右首轉彎。隨後出來,都向左首轉彎。到了裡面 ,有個六角門,門內就是那養的所在。但是六角門是終日閉著不開。看起來並不希罕 ,只要將它推開來,就可進去了;其實不能推,如若去推,不但門不能開,而且上面有 八十斤重的大鋼錘,只要將門往裡一推,那兩個錘頭就打下了,即刻腦漿迸裂。如要開 此門,還要將門上兩個大鐵圈,攀定在手上,輕輕的向懷裡一拉,那上面兩柄錘頭,自 然而然就分在兩邊,那兩扇門也就自然而然開了。若要關此門,那門後還有兩個小鐵圈 ,也將那鐵圈執在手中,還是向懷裡輕輕一拉,那兩扇門自然關了。出來的時節,人在 門裡,卻不要開門,反要推門。那門經人一推也就開了,這是六角門的暗記。竇耳墩的 住房,就在這裡面一塊玲瓏石背後。那玲瓏石也是暗記,只要認定石頭左半邊,有個拳 大的小孔,用二指按在那小孔裡,一按,那塊玲瓏石自然推過去了,裡面便現出門來, 人就在此進去。到了裡面,有道月亮門,門後有根鐵索。只將鐵索向右邊一拉,外面的 玲瓏石,復又將門擋起來。出來的時節,將鐵索向左邊一拉,那玲瓏石又推過去,那門 復又現出。若誤拉了鐵$ 此就要害天霸的性命。』小人見他說了這句話,便又問他:『地雷火炮埋伏在什麼 地方?』他說:『凡要道口,都埋伏下了。只有石室與後山兩處,不曾埋伏。』小人聽 這話,又問他道:『為何石室與後山兩處不埋伏呢?』他說:『聽竇耳墩等議論,石室 那裡,若有埋伏,恐怕把石室毀了。後山,天霸不知道從那條路上山,故此不曾埋伏。 』小人見他說了這些話,小人也就不托他想法了。後來小人就躲在那裡一天,等到天黑 ,才瞞著他悄悄出來,仍由後山下來,趕回來給老爺送信。老爺可急速打點主意。」不 知又想出什麼主意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八回 避火炮偷渡後山河 盜御馬三進連環套   話說吳用人探明連環套內各處埋伏地雷火炮,當傻即稟明瞭黃天霸等人。當下天霸即 命他出外歇息。吳用人當即退出。黃天霸與計全、朱光祖道:「今據吳用人所言,果不 出二位所料。   但前山既有地雷火炮,而後山又是水蕩,如何可以上山去盜御馬呢?」計全道:「 在愚兄看來,此事竟非何大哥不能為力。   但恐何大哥不肯幫助,又便如何?」只見何路通在旁說道:「計賢弟,你這話是怎 麼說?咱自從隨了大人之後,與老弟共事,也有多年。同辦公事,也覺不少。只要老弟 吩咐下來,哪件事推諉過的?今日要用愚兄,但急吩咐便了,咱怎麼個不行?老弟又何 以知道咱不行呢?這可不是笑話。」計全聞言,知道自己這句話說錯了,只得轉過話來 ,說道:「何大哥!你為何不等人將話說完,就生起氣來,說了這一串的話?其實你還 不曾知道小弟的用意,你是何苦錯怪人呢?」何路通道:「咱怎樣錯怪你?既是這樣說 ,愚兄就算錯怪於你了。你再講罷!有什麼事,就請吩咐,咱當遵命!莫要說咱又是不 行。」計全道:「小弟所說這不行兩字,並非說你不肯,只因那水蕩不知離後山尚有多 遠?又不知有無船隻?你雖能在水裡埋伏七晝夜,咱們大家皆不識水性。就使你一人由 水蕩能過去,咱們不能過去,還不是個枉然麼?若今你老哥獨自上山,那後山的路逕, 你又不熟,咱們又何能使你獨自前去?所以咱說出那個不行兩字,是這個道理。你怎麼 就誤會其意?只當咱說你不肯了。」何路通被計全這番話,說得頓口無言,連一句話都 辯不出來。聽了一回,這才說道:「既這麼說,還得大家想法兒前去才好,終不成就半 途而廢麼岠?咱總是現成,如有用咱之處,咱總效力便了。」天霸道:「你們兩個人也不 要抬槓,皆是公事。這個公事仍照公辦了。在咱看來,還將吳用人喊來,問明他後路情 形,再作計議罷。」   當下又把吳用人喊$ 」朱光祖道:「你我便去那裡尋找 。」就順著聲音一路尋去,到了假山那裡,四面一看,並無空地。那假山以外,便是一 道圍牆。天霸道:「這可把我鬧糊塗了。」朱光祖道:「咱們何不上假山一看呢?」   天霸答應。當下二人便一齊跳上假山,向那圍牆裡面望去,只見圍牆裡面一帶房廊 。天霸便悄悄與光祖道:「你看那裡這一帶房廊,莫非即關在房廊裡面麼?」朱光祖道 :「咱們且跳下去尋一尋。」黃天霸道:「但一件,跳下去可極容易,必要將出路尋出 方好。我看圍牆外面並無門路,此時跳下去,得了御馬,沒有門逕,怎麼將馬牽出來? 」朱光祖道:「老賢姪!你且這裡等一等,讓咱先下去踏看一番,那御馬究竟在與不在 ,再作計議。」天霸答應。朱光祖即刻一個躥身,飛跳下去。畢竟御馬是否藏在裡間,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九回 黃天霸活捉竇耳墩 眾英雄大鬧連環套   話說朱光祖跳入圍牆裡面,四面一看,見左首一帶房廊,約有五丈闊光景。對面有 一所高大的房屋,裡面尚有燈光。朱光祖暗道:「莫非這是老兒暗室?咱且不管他,先 將御馬的消息,打聽出來,然後再將門逕探明,好作計議。」當下便使出草上飛的本領 ,走到那房廊。輕輕將窗格撬開,探身入內,凝神定睛一看:果見有匹馬拴在裡面柱子 上。將那馬細看一番,實在與凡馬不同。朱光祖大喜。於是趕出去尋門逕。尋了一會, 忽見南首上圍牆有一個極大的圓圈。朱光祖便上前一望,乃是一個月亮門,他便順著方 向,打量了一刻。心中暗道:「吳用鰨曾經言過,說那假山背後,月亮門內,就是老兒 住所。只要將那玲瓏石推開,便可進去。現在月亮門已尋著,但是有假山擋住,難道說 這假山就是玲瓏石不成嗎?且等咱再出去與天霸說知,讓他照吳用人所言,先將假山上 的暗記尋出來試一試看。」主意打定,立刻又飛身出來,將此話告知天霸。天霸聞言大 喜,也就立刻下了假山,尋找石頭左邊那個拳大的孔。不一刻居然尋到,天霸將二指在 石孔一按,並不費事,也不費力,只見那假山石頭,即刻推在一旁,現出門來。天霸又 向光祖道:「朱叔台!你可仍由牆上跳到裡面,以便接應。咱便由月亮門進去便了。」 朱光祖答應,復又從圍牆上跳入;天霸崧即從月亮門內進去。二人見面,天霸道:「朱叔 台!馬在哪裡?」朱光祖道:「馬在這裡。」天霸就跟定光祖,走到房廊那一間,正要 進去盜馬,忽聽對面那所高大的屋內,窗格響亮。天霸掉頭一看,只見迎面走出一人, 出聲大喝道:「來人敢是盜馬的麼?」   天霸見有人知道,也就高聲大喝道:「你是竇$ 冤。施公聽她之聲頗為情急,因命天霸將狀詞收下。天霸答應,隨即在婦人手裡將狀詞 取過,呈送施公細看。施公從頭至尾,細細看了一遍,當即准詞,命先退下,候補提被 告,再行審斷。畢竟這狀詞內寫的是何情節,是何冤舊,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一二回 節婦鳴冤孤兒待恤 賢臣聽訟太守無知   話說施公在濟南府收下一張狀詞,先令原告退下,候補提被告,再行判斷。那美婦 當即退下候訊。施公也就由濟南府迎接入內。濟南府參見已畢,分賓主坐下,家丁獻上 茶。施公先問濟南府道:「貴府所屬民情,想是循良的。」濟南府道:「卑府所屬,托 大人的福,『物阜民良』這四個字,尚可稱得。」   施公道:「這府城內紳士,尚跋扈否?」知府道:「紳士與卑府倒也是和衷共濟, 凡遇地方上大小事件,無不秉公酌辦。」   施公又道:「據貴府所言,紳土悉皆品行端方,這也難得。可有一二劣紳,借恃欺 孤虐寡、賄賂公行的事麼?」濟南府忽聽了這句話,登時就有些不安。你道為何?只因 這知府姓湯名法,是個捐納出身。今見施公問了這句話,他故此立時不安起來。   當下回道:「卑府自到任以後,弊絕風清,斷不敢行賄。即遇有所屬解府的訟詞案 件,卑府亦細心研究,總使民不含冤,上酬朝廷知遇之恩,下慰小民清白之望。賄賂之 事,一概盡絕不行。」施公道:「這是貴府難得了!但本部堂方才在貴府署前,收到一 張狀詞。據那狀詞看來,貴府就是不公的意思。但不知貴府曾判斷過這種公案麼?」湯 法道:「卑府不知是何案件,求大人明白示知。」施公見說,當在靴桶內將美婦控告的 那張狀詞取出來,與湯法觀看。湯法接過,隨即打來看。只見上面寫道:具稟孀婦王梁 氏為族姪背義誣蔑貞節,斬宗滅倫,謀家奪產,迫切申冤事:竊氏夫王有仁向為綢業, 家資數萬,年數八十,嗣續尚虛。氏父梁鴻才,數受氏夫恩德,無可報答,因於五年前 ,將氏身許與氏夫為妻。春宵一度,氏遂有身孕。不料氏過門以後,未及三日,氏夫便 爾身亡,應派族姪王法,過門立嗣。彼時族姪見氏年輕,又聽信合族之言,恐氏不迋安於 室,令氏再醮。氏因女子從一而終,誓此死守,不甘再嫁。彼時氏亦不知有身孕,比至 三月後,方才知覺,當以含羞,不便告人。迨至足月後,產有遺腹一子。在氏方且竊喜 ,以為氏夫雖死,尚留一點親骨肉以為嗣續;詎料氏族姪見氏生有一子,不謂氏夫有此 遺腹,反誣氏以苟且之行。當即邀集王姓合族人等,聚議紛紛,皆謂氏夫年逾八十,枯 楊何得生根?合族諸人,又以族長王守道為主。王守道亦誣氏定有私$ 。   馬虎鸞是腳不貼地,捨命猛奔,一直奔莊口而去。不一刻出了莊口,只因心急,不 辨腳下有物,忽被石塊一絆,登時跌倒在地。賀人傑一見,好生歡喜,因即大踏步趕上 前去,滿擬一錘即要傷他的性命。哪知才趕到面前,馬虎鸞已從地下站起來,一見賀人 傑趕到,而且手舞銅錘直往下打,此時卻不能再不招架,於是趕著舉起那口寶劍,更不 搭話,兩人就交起手來。   馬虎鸞一面與人傑交手,一面留神防備計全、花熊二人前來助戰。只見他遮攔隔架 得手,還劍毫無破綻。人傑殺得起,也就飛舞銅錘奮力死戰。二人正在殺得我要你死 、你不許我活的時節,計全、花熊二人飛趕到,又復舞雙刀如旋風般砍到。馬虎鸞見來 勢兇惡,心中暗道:「若與他三人死戰,我必不免予難,不如還是逃走」。主意已定, 望著賀人傑虛擊一劍,復又撒腿便跑。人傑、計全、花熊三人,見他又逃脫,哪裡肯捨 ,仍合力緊緊趕去。   馬虎鸞腿法輕快襡,不一刻已走下十餘里,人傑等三人,再也趕他不上。又趕了一回 ,只見馬虎鸞在前,終是可望而不可及,三人好生著急,只見花熊笑道:「該死的賊囚 ,跑入死路去了。」計全不知所以,因問道:「莊主何以說道他跑入死路?   實是不解,敢請詳告。」花熊道:「前面有兩條路:向西北一條路,是通京大路; 東南一條路,就是殷家堡的後路。要走入此路,不過五六里寬闊地面,其餘皆是九彎十 八曲,路逕不熟的人,萬萬不能進去。為什麼呢?只殷家堡新近設了防備,凡遇有面生 可疑之人,只要進了這條路,都要將他拿住,送到殷龍那裡,細問一番。如果實非歹人 ,當即著人將他送出;若審出有什麼不妥之處,他也不私設刑法,就隨時送交地方官懲   這條路上,固然是九彎十八曲,卻又一里一個分寨,每寨設五個人防備。不論他是 何人,只要進去,斷不能出來的;若是熟人,外有暗號,說出就沒事了。咱所以說跑人 死路去,就這緣故。咱們也可不必急急去,好在他已上了我們的牢籠,遲早終要將他捉 住。而況有人給咱們代捉,咱們也可稍息氣力了。小人與殷龍是姑表兄弟,只要他捉住 了,咱們去他家要過來便了。」   計全聽說他與殷龍有親,便大喜道:「原來莊主與殷老英雄是至戚,某等實在不知 ,多多得罪。如此說來,咱們又是自家人了!」   花熊見計全如此說法,也不知所以然,因急問道:「莫非長官與殷兄長有什麼瓜葛 麼?」計全道:「在下與殷老英雄並無瓜葛。我這位賀賢姪,卻是殷老英雄的駙馬。前 者殷家堡誤劫餉銀,後來奉大人之命征討殷家堡,彼此相持有一個多月,$ 賀二房,隨著大人在後,及至到了客店 方才知道。當下大人惟恐令婿年輕,或有疏虞之處,因命小弟與何賢弟、李七弟,王、 郭、金三位,分頭趕來。不意在令親花豹村東南地方那樹林內,瞥見令婿在樹根下打盹 。因將令婿喊醒,方知與馬虎鸞在林內殺了有兩個更次,不料又被馬虎鸞逃走。復與令 婿追到花莊主家,哪知又為該賊逃脫,所以沿途趕來,巧遇令郎。哪知此時反得相遇, 這不是天緣湊合。」殷龍聽罷這一番話,也大笑道:「真是天緣湊合,愚兄再也想不到 此時可以相會的。」   話猶未完,只見兩個莊丁走到殷龍面前,說道:「老莊主吩咐已辦妥了。」不知所 辦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二八回 枯樹灣馬虎鸞就縛 六里鋪施賢臣息肩   話說殷龍正與計全暢敘寒喧,只見兩個莊丁上前說道:「老莊主吩咐的事已辦妥了 ,請示定奪。」殷龍聽說,道:「拿住了麼?」莊丁道:「拿住了。」殷龍說:「哪裡 拿住的?」莊丁道:「在枯樹灣拿住的。」殷龍道:「怎麼將他拿住的?」   莊丁道:「用撓鉤捉住的。」殷龍道:「現在哪裡?」莊丁道:「現在外面。」殷 龍道:「將他押進來。」莊丁答應,轉身出去。殷龍便與計全說:「馬虎鸞已被拿住, 幸不辱命。」計全聽了大喜。馬虎鸞怎麼被殷龍莊丁拿住?原來他誤入後堡,固已不知 路逕,後來因殷剛、殷強遇見計全,殷剛便與殷強到內堡招呼。殷龍將值日的莊丁傳了 來,吩咐一切,真是個一呼百諾,這一句話說出來,不到半個時辰,合堡的人都知道了 。馬虎鸞走到枯樹灣,只見兩旁有兩株枯樹,道路也甚闊,並不知道此地是陷人坑。正 往前走,忽然腳下踏空,跌下陷坑內。一聲響亮,當時即轉出好幾個莊丁,手執撓鉤將 他搭住,隨即用繩索綁縛起來,當有莊丁扯至殷龍莊上。不一刻將馬虎鸞押至廳上,並 有一個莊丁呈上一口寶劍。花熊在旁看見,認得是自己的,因方悟道:「原來他將我的 寶劍盜去。」當下與計全說明,即將寶劍取過來。馬虎鸞一見計全、谜人傑,大罵道: 「你等用這詭計將俺擒獲,這算什麼好漢,給咱做小子還嫌你等無用。」賀人傑在旁大 怒,便欲上前拷打。計全忙攔道:「賢姪不必如此,好在他已被拿,暫且寄在令岳處, 多派數人看守。   等大人到此,再去請示,應如何辦理之處,悉聽大人吩咐便了。」   人傑見說,方才止住不動。籽全又與殷龍道:「這惡賊悍勇異常,可惜他不為正。 若是歸正,也可為國家出力立功。如今還要請兄長多派幾個心細膽大有為的人看守,將 他看管起來,更要多加兩條麻繩,加一加綁,方免後慮。」殷龍$ 佳人   話說殷龍正想帶他往裡面,當下說道:「這就是師父行方便了。」說罷,無量就將 他父女兩個帶人裡面。轉彎抹角,走了好一會。殷龍處處留神,記定出路。一會子走到 一個所在,抬頭一看,卻是一明兩暗,三間瓦房。無量道:「就是這個所在。我這地方 ,本來是為城裡有紳士們來,碰著晚了,不能進城,就留他在這裡住的。你們就在這裡 住一宿罷。」殷龍稱謝道:「難得大和尚行這個方便,真是感激不盡了,明日當再告謝 。」無量就將他父女引了進去,又叫人點了燈火進來。無量這才將殷賽花仔細看了一遍 。只見他柳眉杏眼,粉臉桃腮;身穿一件翠藍布棉襖,腰束青布裙,輕踏弓鞋,那一對 金蓮剛有三寸;頭上一束烏雲,綰了一個螺髻,實在美貌出眾。看罷,心中暗想:「咱 這廟裡現放著七八個,哪個能如她這樣美貌?   今日真是意料不到,有如此美人送上門來,只可恨這老頭子礙眼。」又想道:「我 何不如此如此?那就好辦了。」   無量一面望賽花,哪知賽花也就故意賣風騷去勾引無量,心中卻恨不能將他立刻殺 死,暗道:「你這禿驢,你把姑太太當做何等人物!眼見得你死期快到了。」無量卻哪 裡得知,因又問殷龍道:「你是從哪裡來的?曾吃過晚飯沒有?」殷龍道:   「我們從滄州來的,要到大名府投一個親戚。晚飯卻不曾吃呢!」無量道:「你們 既不曾吃晚飯,我叫人送些晚飯來與你們吃。餓著肚子,卻不難受嗎?」殷龍道:「師 父,就叨擾你寶剎,再擾你晚飯,怎麼過意得去呢?」無量道:「這又什麼要緊?」又 問:「會吃酒麼?」殷龍一聞此言,就明白他的用意了。因湊趣說道:「老漢生平一無 所好,惟有見了酒就是命,任誰送老漢的東西,都不受;若送老漢的酒,比送什麼還高 興。」接上賽花在旁插口說道:「大和尚!你老人家不知道,咱爹爹有了酒橦他什麼事 都不管了。問他的酒量並不大,至多一壺,他便醉了。既醉之後,就要去睡。這一睡, 可是任你什麼事,總叫不醒他。大師父雖然是美意,在我看來,可不要賞酒與他喝罷。 萬一他喝得醉了,咱只得一個人,要有什麼意外之事,怎叫得醒他呢?」這句話一說, 無量心內暗道:「若不用酒將他灌醉,這事卻不好辦。」正自暗想,忽見殷龍道:「姑 娘!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你不知我愛的是酒,難得有喝,可不是要我命麼?若說有意外 之事,這位大師父賞酒與我,你叫我不要離此所在,還怕有強盜來打劫麼?況且你我身 上,不帶了些散碎銀子,通共不足十兩;就是我醉著了,有人將我銀子拿去,也不算 什麼。姑娘!你不要說了。老子跑了$ 遙想尚不礙事,但是明早便要殺了。方才那個大漢,與我們山上大王很有交 情。」但是這大漢,何以認得山上的大王?不知王雄說出什麼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五九回 眾好漢回轉瑯琊驛 三英雄潛入朝舞山   話說天霸見王雄說出施公下落,隨問:「吳球何以與山上大王有這交情?朱世雄又 從何處捉住大人?」王雄道:「這吳球雖是個砍柴的樵子,心地卻是甚好。雖有一身本 領,不願落草為寇。他此時懷恨恩公,大約也是平時與王朗等說起大人專與綠林中作對 ,害了多少英雄豪傑,所以他不服這氣。聽見朱世雄將大人捉住,也就要去看望。為今 之計,若能夠將話說明,告知大人是為國為民,並非與強人作對,能將他疑心除去,請 他同到朝舞山去,大人包管是萬無一失。」天霸道:「他今與我殺了半日,此時即便前 去,他也未必相信。而況他出沒不定,雖知他住貓兒墩,方才那林中一帶,也不見有房 屋,叫俺到何處尋他?此時不知大人便了,既知大人在這朝舞山上,拚著俺這身本領, 哪怕他有千軍萬馬,皆要將大人救出。你且將路逕說明,俺此刻便去是了。」王雄道: 「小人豈不想如此?只因那座山頭十分險峻,由此前去,有十數里河道,方可得到山下   上岸之後,盡是小路,就連我們本山的人,黑夜之間,尚難出入。昨晚朱二大王就 是在昌家莊前面樹林將大人拿住,從後山河路乘船上山。總鎮此時若冒險前去,設若誤 入他埋伏,那時豈不誤了大事?且設法將大人救出,隨後自然知道。但是這山頭雖不比 瑯琊山高大,也非比尋常,論你三人雖有偌大的本領,這道寬河,今晚皆不得過去。若 由後山上去,那路更繞遠了。   我現在信已送到,此時還須趕回山去,惟恐山上查問。」說著,匆匆的就要出去。 天霸一把將他揪住,道:「你這人好無見識,方才說河面寬得過不去,難道你來去多是 飛的嗎?」王雄道:「我豈不想帶你們進山,只因我來時節,偷了一面腰牌下山;此時 回去,叫那渡船,只要將腰牌取出,自然無事。你等又無這憑據,山上查得又緊,何能 混得過去?若是明早,將木排推下,趁那無人時節,躥了過去,躲在那僻靜地方。等到 晚間進去,那時我出來接應,人不知,鬼不覺,將施大人救出,豈不是好?」天霸聽他 此言,雖似有理,總之一心在施公身上,恨不得立刻救了出來。登時向王雄說畄:「你 此時快快回去,告知大人,說我等明日定來便了。」說畢,放了王雄,只見他匆匆的開 了廟門,回山去。   此時已交三鼓,三人肚中甚是饑餓。天霸道:「計大哥等人,不知向何處去了?照 此看來,今晚是來不$ 地方,本院皆去 一走,以表我的誠心。」當時計議妥當,施安做了飯肴,眾人吃罷。王雄便在前引路, 施公帶領著天霸,並關小西、賀人傑數人,一路向貓兒墩而來。   約至二鼓以後,將近三更,已離前面不遠。施公止步說道:「我們在此且住一住。 王雄可先去通報一聲,說漕運總督施仕倫前來講話。」王雄見施公如此待下,實是敬服 ,心中想道:「朝廷有這樣好官,天下自然太平。」一面走著,一面亂想。   前面到了樹林,本來是常到的所在,走到那大樹跟前,便高聲叫道:「吳大郎,你 可在家麼?」一聲問畢,果然有人答應:「王頭目,你何以此時前來?寨主買賣可好否 ?聽說朱二大王昨日得了件喜事,我打柴回來遇見劉老四,方才曉得。次日到鎮上吃酒 ,預備茶後前去,忽然遇見黃天霸那雜種跟著俺走,恐此去漏了岵風聲,誤了你山上的大 事。不意他出言不遜,兩人便交手,後來不耐煩與這廝動手,也就退到這裡面。所恨俺 兩個兒子,皆為他打傷。你來此幹什麼?可對我說明!」王雄聽了此言,不知為了何事 ,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六六回 施大人求賢枉駕 吳壯士棄暗投明   卻說吳球見王雄喊他,便問道:「王頭目,你此時到此何干?聽說朱二大王得了一 件喜事,你不在山上熱鬧,為何到我這裡來?」王雄見他仍問山上的事件,一時不便將 施公說出,乃道:「我們寨主雖覺得高興,在我看來,倒不算件喜事,恐隨後的憂愁愈 覺多了。」吳球聽了此言,不禁喝道:「王頭目,你何出此言!你幸虧在這地方言語, 若是在山寨內講說,被幾位寨主聽見,豈不惱你!」王雄道:「我正為此事,所以向這 裡前來。我看我們二大王雖將施不全捉住,可知他乃是朝廷的大臣,平日為國為民,方 與他們綠林中結下這仇恨。惟他的心跡也是想地方上安,殺一儆百,使人不為非作歹 ,做那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之事,並非有心要殺那幫朋友。咱們這朝舞山,雖是綠林中 一斑,施不全不曾與咱們見過一面,交過一言,理應各做各事。誰知寨主們不知這道理 ,自從智明上山以後,偏把個施不全說成個人間惡鬼、世上魔王,恨不能頃刻之間將他 碎屍萬段。雖然寨主想出條妙計,命人進京,朱二大王現已將他捉住,不知皆中了智明 的詭計,說是為綠林除害,其實報他的私仇,哪裡是什麼喜事!所以施不全上山之後, 次日就出了那禍,依然為人救去了。眼見得不日大禍臨身,你老難道不知道?」吳球聽 了這番言語,忙道:「你說什麼?昨日俺還想上山去,看這施不全究竟是個什麼樣?怎 麼倒被人救去了!難道就是那黃天霸入山的嗎?」王雄道$ 權行歇足便了。」說畢,仍是王雄在前引路,到了前方那個古廟內。   不一會,早見吳球提著個燈台,後面兩人,拿了些矮凳、茶壺之類,到了裡面。先 請施公坐下,後向天霸賠罪道:「前日冒犯虎威,多多得罪,還求總鎮海涵。」施公道 :「不知不罪,本院昨日聽見王雄一番言語,方知壯士是個清白英雄,雖與強寇往來, 卻是毫不沾染。本院十分敬重。即如黃賢弟、關賢弟等人,從前也做這買賣。初時也不 知本院為何人,故江都任上還前去行刺。後來為本院勸解一番,改為好人,立下多少功 勞,做了多少事業。現在身居總鎮,耀祖榮宗。莫說本院敬服於他,連當今萬歲也以他 為重,那些百姓們更不必說是歌枪頌德的了。凡事在人為,本院一秉至公,上可對天地 君親,下可對閻羅小鬼。以至屢遭不測,遇難成祥,作為也不必說了。   壯士既有這一派人才,又有這兩手武藝,雖然打柴自食,不做那強盜事業;可知隱 姓埋名,與草木同腐;天地生人,皆要立一番事業,方不愧男子丈夫。而況與曹勇等尚 有往來;設若他後來被擒,扳連壯士,有口難辯。事在可疑,豈不以清白的為人,入了 惡黨。壯士果能真心向上,棄暗投明,便隨本院在驛館中暫宿一夜;明日到朝舞山中, 扮為細作,裡應外合,除去強人,為地方上百姓除害。然後隨本院上任,商議妙計,去 打瑯琊山,查訪那欽限的案件。不知壯士意下如何?」   這番話,把個吳球說得舒心服意,唯唯無言,伏在地下說道:「大人之言,句句金 石,人非草木,焉有不知?既蒙大人如此提拔,小人雖執鞭隨鐙,皆是樂從。但今夜靜 更深,小人還有器具,存在此間。大人如肯相信,小人明日早間,與小人兩子,定到驛 館便了。」說著,便命兩個兒子,來與施公見禮。   施公問了名字,方知這個是吳洪,那個是吳濤。然後又向吳球道:「大丈夫一言既 出,駟馬難追。只要誠心歸服,即是明日前去,這亦無妨。但不要有負本院的來意便了 。」當時王雄說道:「吳壯士絕無反齒,此時請大人先行回去,小人還想在此耽擱片時 ,以便另想主見,報效大人。明早定與壯士前來便了。」   施公見王雄說出此言,不再追問。當時起身,又叮囑一番,然後與天霸由原路回轉 驛館。這裡吳球將施公出了廟門,約走了二三里路,方告別回來。不知他兩人計議的 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六七回 行假計入山相助 說真情回驛陳言   卻說施公與大眾回轉驛館。吳球與王雄兩人仍到林內那地窖中坐下。王雄道:「你 主意是一定無疑了,但是施大人如此恩寬,收留你我,若無一點寸功為進見之禮,$ ,卻巧殷強在莊前閒遊,抬頭見是人傑,不禁喜出望外, 迎面跑來,向他問道:「賀賢弟!你今日來了麼?爹爹連日正是盼望,不知道大人可曾 出京?滿想命大哥到淮安探問,你我快些進去罷。」   說著,命莊丁將他包裹接下,自己一人先跑進去。人傑與差官進了莊院,早聽裡面 許多笑聲,跑了出來,齊聲笑道:「我嬌客到了,快些進來,叫賽花姐姐放心。」人 傑抬頭一看,乃是賽花的兩個表姐,並殷剛、殷猛等人,接著殷龍也走了出來。   人傑趕著上前叫了一聲,然後到前,只見賽花站在廳前,笑容可掬;人傑反不好 意思前去招呼。只得向殷龍見禮,然後與殷剛兄弟見禮坐下。   殷龍問道:「大人是何時出京?聽說又回本任,你此時由何處前來?」人傑道:「 從正月十五大內裡失去御物,次日皇上命黃叔父擒獲此案,便命施大人回任,一路訪獲 這案。小婿等於十七日便隨大人啟程,到日前方抵淮安接印任事。」殷龍忙道:「怪不 得久久無信,原來有這些情節,看這欽限案件又要為難。但不知大內裡失去何物?這盜 取的人,可曾訪出麼?」   人傑道:「訪是訪出了,實有許多礙手,小婿幾乎送了性命。」   這句話,把個殷賽花吃了一驚,忍不住出聲問道:「誰人與你作對,現在怎樣了? 」殷龍道:「怎麼講?可慢慢道來,與岳父知道。」人傑道:「一時也說不了這案件, 小婿前來,無非是施大人的意思,請岳父同破此山。少頃小婿再為細細告知。」   殷龍見他如此,只得命人取面水來,送上茶點,使他進了飲食。   人傑方將飛雲子盜去琥珀夜光杯,黃天霸大破朝舞山,自己夜探齊星樓,及朱光祖 到海州請萬君召,前後的話,說了一遍。   殷龍明白此事,忙道:「我兒肩上的傷痕可好麼?你母親精神可好?」人傑道:「 家母幸尚康健,命小婿請安道謝。肩上傷痕,雖未全好,諒也別無妨礙。但不知這個飛 雲子,岳父可也知道麼?」殷龍道:「北道上面,雖常聽人說及,是什麼雲家五子,想 必就是其人。但未曾見過,不知他本領怎樣?我兒且在此間多住幾日,養息傷痕。即使 朱光祖到了海州,將萬看召請出,既是飛雲子遠在陝西,非一朝半日之事便可回來。   明日且著人到淮安打聽,萬君召何日動身的,幾時回來?然後你我再行啟程,也不 誤事。」賀人傑聽了此言,乃道:「岳父之意,雖是愛惜小婿的道理,但大人為這個欽 限,日夜焦愁,恨不能立時破去,故命小婿前來,面請岳父助一臂之力。若在此耽擱, 豈不令他盼望?」殷龍道:「他雖著急,你今日才到這裡,難道明日便走麼?你岳父自 有主見。$ 歸正,愚兄尚有何說?這包裹乃是方才帶回的物件,你問 做甚?」飛雲子見他如此,也就不便再問。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一回 拂眾意雲虎竊樓圖 尋宿店君召入古廟   卻說飛雲子見雲虎如此言語,當作他是真言,也就不敢再問,但道:「二哥,既是 如此,也免得遺臭萬年,小弟與大哥大約明早便須動身了。因施大人欽限在即,萬大哥 又遠道而來,若大哥不允君召同去則已,此時既已允許,遲早皆要去的,何必在此耽擱 ?二哥,這包裹可無須再解了,好在明日便要啟行,免得臨走時再行收拾。」雲虎此時 只是糊塗答應,也不說出緣故,竟自攜著包裹擽向旁邊書房去了。雲鶴當時也就出來, 復行飲了數杯,看看天色不早,只得命從人將殘肴撤去,安排普潤與君召安息;然後回 轉自己書房,與雲龍議論些山上的事情。   且說萬君召同普潤來到個小方軒內,見西首一個大大的房間,點著玻璃燈球,上下 設著兩張牀鋪。兩人到裡面坐下。君召道:「蒙師父大力解了此圍,實為萬幸!但云二 哥匆匆席散,不知明日是否動身?若再遲延,豈不令大人在淮安盼望?」普潤道:「俺 們不答應則已,既已允你同去,少不了飛雲子總要動身,若能此人前去,還怕這件事不 成麼?」彼此在內談論,一面只得和衣睡了。普潤本是個渾人,頭落枕邊,鼾呼睡去。   君召恐飛雲子仍有推卻,而且云虎在席間忽然走去情形,甚為可疑,設有變動,這 便是空跑一趟了。一個思前想後,總難睡熟,到了四鼓以後,方覺得身上困盹,沉睡下 來。未到五更,早有普潤起來,高聲叫道:「萬賢弟,此時不早了,你既有要事在身, 還不到前面催促麼?」君召為他驚醒,於是拗起身來,將燈剔亮了,復行將衣服整理了 一回,然後來到廳前,天色才覺微亮。普潤便呼么喝六,將孩子們喚了起來,一面命人 去打面水,一面招呼到裡邊催促。停了一會,雲龍亦走出來,問道:「三弟已起身麼? 廚下已招呼置辦饅頭,稍停出來,我等便可飽餐趕路。」正說之間,飛雲子也就走出。   當時四人淨面漱口,送上清茶,專等雲虎前來飲食。等了好一會工夫,只是不見動 靜。普潤急著問道:「二弟昨日在先睡覺,此時我等俱已起身,難道他還未睡醒麼?再 不出來,咱便要先吃了。」雲龍見普潤性急,只得命人到前書房喊叫。誰知過了一會, 那人回來說道:「二爺昨晚酒後回轉書房,將那口佩刀帶了去,說是下山去了,若有人 去問他,便說到淮安訪案。看書房的胡德聽他說這言語,疑蓗惑他便為施大人之事,前去 助他破案,故而未來稟報。方才小人去問,方知這事$ 唯否否,不措一詞。只見飛雲子問道:「汝三人明日可能起身麼?為 何在這半路上耽擱?」黃成道:「我等因聞這路上有件買賣,因此做這個露水,若是你 老欲去趕路,咱弟兄少不得奉陪。飛雲子聽他說尚有耽擱,正是合了己意,乃道:「我 等也要到別處訪個朋友,多則十天,少則五日,方可向瑯琊而去。如二位先到山上,且 請將路遇的話,稟報一聲,好使王寨主知道。」黃成也連連稱是。眾人談論了一會兒, 便在殿上和衣睡去。   次日早間,飛雲子與君召說道:「小弟此去,正要盜那原圖,不期遇見這兩人,正 是我等引路的機關,俺與哥哥且同他前去,你同普師父就此奔轉淮安,報與大人知道, 遂同黃天霸等人前來攻打。那時等眾人齊到山頭,小弟趁便將圖取出,聽隨眾人攻打。 以後事件,自也不能過問了。」萬君召見他如此,正是喜出望外,隨即與普潤跳起身, 將黃成兄弟喊醒,乃道:「昨晚俺兄弟多承厚疕愛,本當結伴同去,為他相助,無奈前途 有人守候,不便隨行;待小弟將這事件辦完後,再往山頭助王寨主一臂之力,此時只得 告別了。」黃成不知他是施大人手下的,見他與飛雲子同走,也就深信不疑,忙言道: 「朋友且請自便,我等後會有期,在瑯琊山恭候便了。」說著,便將昨晚所剩的酒肴, 先讓普潤等飲食,隨後送他兩人啟行。不知萬君召到淮安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三回 送消息施公得信 充刺客趙五行兇   卻說萬君召將飲食吃畢,與普潤別了雲鶴,出了廟門,直奔淮安而去。且掮說施公自 從賀人傑去後,日夜望殷龍前來,大家便商議主意。這日見殷猛前來,說:「人傑與賽 花帶同他四弟殷強,私下逃走,前奔瑯琊山攻打。今特奉殷龍之命,前來報信。請施公 速派能人前去接應。」施公聽了此言,真是萬分焦躁,乃道:「賀人傑乃是本院極鐘愛 的將士,雖是他有一身本領,總不比黃天霸手段高強。他二人前在沂州鎮時,尚不能將 齊星樓破去,此時雖有賽花,自然也是無濟;設若喪了性命,這欽限未曾破獲,反失了 我的將士,這便如何是好?」此時黃天霸、關小西等人皆得著此信,也是陸續到了轅門 。眾人面面相覷,想不出一個主見。施公道:「萬壯士此去潼關尚無多日,即使將飛雲 子請來,也是緩不濟急。黃賢弟、關賢弟有何妙策,救了他三人的性命?」天霸道:「 在總兵看來,惟有我等趕速前去接應於他,捨此並無別法。所幸殷老英雄已先追去。縱 然人傑冒險受傷,是他自己的愛婿,絕無不設法之理。這事雖險,尚無可慮。惟是我等 起行,大人這裡無人兼顧,設若王朗暗施毒計,前來行$ 死,後人議論,皆說 俺為地方上除害。俺看汝週身本領也不在人之下,與其同王朗一類遺臭萬年,何不及早 回頭,改邪歸正。倘得一官半職,封妻蔭子,為祖爭光,方不虛生一世。汝且脂細思量 ,是與不是?」這番話,早把王杰說得啞口無言,心下想道:「俺聞施不全實是個清官 ,只因仇人太多,以致屢次為人謀害。俺若投在他麾下,少不得立了功名,封官就職, 此時既有這機會,何不趁此投順呢?」當即問道:「天霸,你這派言詞俺也知道。但是 俺這山中不下有數千餘人,即便依汝所言,一時如何遣散呢?」不知天霸聽了此言如何 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三回 施暗器普潤受傷 進讒言雲龍動怒   卻說王杰聽天霸一派言語,心想歸順施公,乃道:「既大人有心提拔,人非草木, 豈不回頭?大人可先上敝山,將秦明等屍骸埋葬,然後將嶁兵遣散,所有資財送回淮安 。咱們一同齊赴沂州,到王朗山中,做個內應,不知你意下如何?」天霸聽了大喜,忙 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俺就與你上山便了。」說著,便命那些莊漢在山下 等候。自己將一口腰刀撇下,單身在前,一路而去。到了山寨,王杰便請他上座,拜了 兩拜,便道:「咱王杰雖是綠林草寇,也知順逆利害,雖得大人如此婆心,便是俺之出 路,所有事件,全憑大人做主了!」   說著,到了後面,先將人名冊籍並糧草帳簿,送在天霸面前。   天霸命他將山上頭目先行喊來,將洪魁、秦明犯罪該死,並王杰改邪歸正的話,說 了-遍。然後道:「汝等雖目前為寇,從前也是良民,無非為秦明這狗頭逼迫所致。但 是本總兵寬其既往,將這資財分給汝等,去惡從善,可速三思!」話猶未了,早有園山 的嘍兵紛紛而至,高聲道:「大人開恩,情願回去歸農。」說著,一個個跪在簷前,同 聲感戴。天霸當時便喚了兩個老年頭目,禸他按名散放;擇定後日,各自回家,放火燒 山,以除大害。   此時天色早已大亮,普潤在李根莊上看見秦明等人已死,所有嘍兵非殺既剁,剩下 許多酒肴,也無人吃。普潤想道:「咱悶在那個房內,連聲音不敢響動,肚皮中饑得如 牛叫一般,這些雜種留下這許多酒肴,何不吃他一飽,然後再追了出去助天霸,豈不是 好!」當時就狼吞虎咽,吃了一飽,隨即提刀飛舞而出。誰知他躲在後面,乃是赤身露 體,殺了秦明之後,便想將衣服穿好,後見趙五等人追殺高三,他便出來助戰,一時將 此事忘卻。現在提刀出了莊門,那種赤條條一絲不掛的,實在不堪入目。正跑之間,誰 知秦明的嘍兵躲在樹林裡面,見個胖大和尚赤身過去,知是天霸一$ 十八路一齊打來。殷龍幸知道他這П門 路,趕將利刃護著週身,對定了禪杖鶀頭兒緊緊的隔去。一來一往,力戰了二三十合,彼 此不分勝負。   賽花見父不能取勝,便從那袖內取出金鏢,對著和尚一鏢打來。蠻和尚正打之間, 忽然一道白光對命門飛下,知道有人暗算。但將頭顱一偏,兩指頭當中一夾,卻巧那只 金鏢拿在手內。賽花見一鏢未中,復又一鏢放出,正對咽喉;蠻和尚將頭向下,張開大 口,隨即咬住。此時賽花心下著急,一連又發了兩隻金鏢,已到前面,仍然用手接住。 接住第二隻,又將才接的金鏢放下。賽花連發四鏢,俱未打中。忽見蠻和尚袖口一起, 放出一物,欲知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五回 喜相逢擊走黑閻羅 訴離情恨煞惡強盜   卻說殷賽花連發四鏢,未能將蠻和尚打中,心下正然著急。   忽見他袖口一起,飛來一物,有酒杯口大小,此便是這和尚的十八菩提子母鐵彈。 賽花也跟明手快,拔出雙劍,舞得如天花墜地相似,早把個鐵彈子打落地下。殷龍見女 兒也不能取勝,一時大怒起來,舞動樸刀,當頭亂砍。那邊黑閻羅孫勇見和尚力敵兩人 ,恐有損傷,也就搖動銅錘,當先爭鬥。早有賽花接著廝殺。四人在樹林外面,真個是 你要我死,我要你亡。四件兵刃,殺得日色無光,煙塵四起。正是難解難分的時候,前 面遠遠來了四人,當首十個出色英雄,手提單刀,到了前面,見殷龍在此廝殺,趕著高 聲道:「殷老英雄權請住手,我黃天霸來也!」叱咤一聲,飛入圈內。   原來天霸與普潤等人,自蝦蟆山收服了王杰,次日便一起動身,向沂州進發。這日 離瑯琊山不遠,王杰向天霸道:「小弟多蒙兄長提拔。把給功名,本擬隨兄長共破由寨 。無奈王朗人多糧足,山中事件不得而知,現在離山還遠,難得王朗與我有約,此去投 他做個內應,豈不是條妙計?惟恐兄長來能相信,故而將這事稟明行止,請兄長定奪。 」天霸聽了笑道:「這皆是賢弟多疑,我們肝膽相照,凡事但求有濟,何必拘於形跡,   賢弟請自便罷!我們明日在山前會晤如何?」王杰見天霸答應,當即便分路投奔瑯 琊山而面去。這裡天霸與普潤、趙氏兄弟,到各處村鎮去尋殷龍的下落。走了十數里地 面,不說此人已走,便說搬移別處去了。行了半日,皆未訪實,心中正然著急,忽聽喊 殺之聲,震動山谷,趕急順著聲音而去。卻巧殷龍正與和尚既殺,因此跳入圈內,拔出 單刀,對黑閻羅便砍。   殷龍與賽花正鬥兩人不過,忽聽「天霸」二字喊叫而來,抬頭一看,已到面前。心 下好不歡喜,就高聲叫道:「黃賢弟,來得正好,萬勿將這$ 伙,免得在此做這買賣。」當時故意說道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老爺是欽差所使,還求大人方便。」   說罷,便命人送茶送水,週到萬分。君召只道他是真心照應。   到了上燈時分,這店主復又進來,向著君召問道:「老爺前往潼關去訪何案?咱聞 施大人是個正直清官,意想投奔於他,謀個出路,老爺若能引進,便是出頭之日了。」 君召道:「此事在咱身上,但是咱病後初癒,如有上等酒肴,趕快送來,日後加倍照給 於你。」店主聽畢,喜出望外,暗道:「咱正憂無處下手,他既要酒要肴,何不就此擺 佈!」因道:「這是小人奉敬老爺,想要什麼,但說不妨。」當時便走了出來,命人取 過四個菜碟,皆是清淡的肴饌;到了自己房內,將蒙汗藥放入酒壺,然後打了一斤黃酒 ,送在君召的面前。   君召正是病後,聞這一派酒香,登時撲入鼻中,垂涎欲飲。   不禁斟抾一杯,只見顏色焦黃,令人可愛。隨即飲了一口,看是色香味三絕。取過 箸兒,夾著肴饌。究竟是病後方愈,禁不這個酒興,忽然頭眼昏花,撐持不住,不禁 詫異道:「咱平時雖不能十分豪飲,也不至如此淺量,為何才飲一口,便如此昏暈,莫 非這店主有什麼歹意麼?」想到此處,便將杯放下,暗道:「苦果這狗頭如此暗算,不 將他送了狗命,也不知咱的厲害。」想了一會,卻巧院落內有只花狗,即割一片鹹肉, 在酒杯內涮了一下,摔在階前。那狗一口吞下,未有片時,便亂叫起來,四下亂躥;再 等了一會,只見著栽倒地下睡去。君召見了這種情況,登時心頭火起,站起身來,將桌 子掀去。一聲響亮,早驚動了外麵店主,已知君召看出破綻,急急跑進裡面,準備結果 他性命。誰知君召舉眼看見,躥前一步,抓著領頭,便將店主按在地下,舉拳就打。不 知那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一一回 萬君召痛毆店主 托天王殺害客商   卻說君召將店主按在地下,舉拳便打。店主知道他是個辣手,連忙求道:「老爺息 怒,這事小的實在不知,老爺且饒命!」   君召明知是他所為,心想道:「咱便將他打死,也不能動身,不若如此這般,使他 知咱。」想罷,便在鼻樑骨上就是一拳,早已血流不止。店主在地下只得磕頭,說道: 「若饒了小人,隨便怎樣吩咐,皆可應允;只是不能帶上京都,那就全家沒命了。」君 召見他苦求,心下罵道:「這狗頭也是無用貨色,偏要生出這事,豈不是他倒運麼?」 當即喝道:「汝既要活性命,老爺的言語,可是要依從,不是此時答應,一經放下,便 爾不睬。」店主見他換了口脗,只得求道:「老爺何必多慮,但求放了$ 「咱們久有此心,只因諸位昨晚辛苦萬分,一時萬難開 口,因此聊備杯酌,以慶功勞。賢弟若肯相幫,這便是愚兄的造化了。」孫勇道:「受 人之托,要終人之事。小弟明早定下山頭,先將那殷龍結果了性命,然後再殺那人傑。 」蠻和尚聽了此言,高聲叫道:「喜逢雙入,禍不單行。昨晚那禿頭和尚,咱們與他殺 了有十個回合,未能將他送命,俺明日也下山一走,決個死戰。」   飛叉將軍郭天保也應聲答道:「俺也前去走走,殺了他兩人,開了利市。」三人一 時商議妥當,次日一早,各帶傢伙,向殷龍的寓所進發。殷龍連日打了敗仗,正是加意 提防,深恐瑯琊山上趁此來人,不時的請普潤在門前打聽。普潤暗自說道:「殷龍是個 有名的老輩,為何殺了一陣,便如此心驚膽戰?在俺看來,也是有名無實。」正說間, 早有那店小二走進來,匆匆說道:「和尚,不好了!瑯琊山又來了強人,現在離店前不 遠了!」普潤聽了此言,哪裡忍耐得住?一聲叱咤,提了樸刀,一同前去。賽花等他兩 人走後,向著趙五說道:「汝弟兄二人在此,俺不將來人送了性命,我不泄心頭之恨。 」說著,將那雙劍佩在腰間,帶了鐵背花裝弩,招呼一聲,出門而去。   且說普潤出了店來,揀了一塊寬大的地方,當中站下,果見那交手和尚遠遠而來。 彼此見面,並不搭話,兩人就此爭殺起來。彼此戰了有三四十個回合,不分勝負。孫勇 在後面看得火起,舞動雙錘,前來助戰。這邊殷龍當時闖上前去就是一刀,對孫勇肩頭 劈下。孫勇見是殷龍,知道他的厲害,雙錘高起,急架相迎。四個人殺在一團,戰在一 處。賽花在後觀,見普潤雖是英雄,只是戰個對手,不趁此時送他性命,尚待何時?   想罷,便在肩頭上面,將鐵背花裝弩取下,扣好弦,一箭射去。   蠻和尚正與普潤戰個對手,急想獲勝。看普潤舉刀來隔,忽聽得嗖然一聲,猶如電 閃一般,一箭命門射去。蠻和尚說聲:「不好!」急忙將頭一扭,肩頭上面早中了一 箭,抬頭一看,正是賽花,哪裡忍耐得住!罵道:「汝這賤婦敢來暗施毒計!   不要走,留下命來!俺來會汝。」說著,撇了普潤,直奔賽花。   賽花深恐不與她廝殺,此時見和尚奔來,兩腳尖輕向上一躥,早到了蠻和尚身後, 對定後心,一劍刺去。蠻和尚知道不好,掉轉身軀已來不及。只得將兩足向前一縱,約 有十數步遠近,方將一劍讓去;轉身回來,還了禪杖。賽花將雙劍高起,用了個古剪字 式,將那禪杖架住。罵道:「來得好,代我去罷!」說罷,兩膀用了十二分力,向前一 送。蠻和尚不過是個肉頭和尚,他這禪杖能擋何寶劍$ 陽鐘響,天子臨朝,早有胡文駿出班奏道:「臣蒙皇上將瑯琊山欽犯王朗交部審訊, 奉命之下,細心究問。據王朗所言,並非王朗,乃是從犯王奎,施不全一路串供命他 頂替。推其緣故,王朗被獲之後,將山上金銀糧草,送給與他,不下有數萬餘金,因此 將他放走。又恐皇上親提要案,只得命王奎替換。此乃一品大員,盜取禁物事,叛逆之 要案,臣不敢自行擅專,請陛下天鑒!」天子當傳了旨意,命施不全參見。施公領聖旨 ,到了御案前面,俯伏跪下。天子問道:「方才胡文駿所奏,賢卿諒皆見聞,且將王朗 是非真假,據實奏明,憑朕核奪!」施公道:「臣有一事不解,自從王朗被獲之後,迭 遞奏折,未奉批回,不知聖上收臣幾個奏折?」天子道:「卿家所奏的本章,只有兩本 ,皆為擒捉王朗要案。」施公道:「照此看來,且將微臣所奏第三次本章,追回細閱, 便知這要犯真偽!且臣仍有一物,特即進呈,即知底細。」說著,將胡家所具的供單呈 了上去。天子龍目觀看,大發雷霆道:「胡文駿,汝教於不明,反來欺辱大臣,誤國家 的事件。朕平日待汝不薄,何敢欺君罔上,誣害大臣?不將汝這奸臣治罪,在朝諸臣何 能誠服?左右,將文駿推出梟首示眾!」   殿前侍衛一聲領旨,早將胡文駿捆綁起來,正要推出午門,早有他那羽黨俯伏金階 ,口稱:「皇上暫息雷霆,胡文駿身在都中,其子胡通枉法為非,實出於教管之不到。 伏念胡文駿乃一品大員,平日在京供職,勤懇自矢,叢脞毫無,乞皇上俯念,免其死罪 ,革職致仕,趕速出京,實為萬幸!」天子見眾臣如此啟奏,也只得將胡文駿推轉回來 ,金殿上打了四十御林軍棍,然後驅逐出京。隨發聖旨一道,明日午時三刻,將欽犯王 朗梟首示眾,仍命施不全監斬。施公領旨,謝恩出朝回府。早有黃天霸、賀人傑接著這 個消息,一個個歡喜非常,說:「大人寵眷優渥,雖有奸賊誣害,一言之下,便交分明 ,皇上便將他治罪,這不是『善惡到頭終有報應』麼?」   到次日早間,施公上朝已畢,先到刑部將王朗提出,略問數句,驗明正身,然後命 武士綁好了。此時護法場的將士,如黃天霸、關小西及賀人傑等人,無不身著戎裝,威 風凜凜,先在殺場等候。所有京城裡百姓犖,聽說施不全監斬那盜取夜光杯的要犯,你傳 我,我傳你,頃刻的工夫,站下許多的人,來看王朗臨刑。少頃,吶喊之聲遠遠而來。 知是人犯已到,天霸等先讓出一條路逕。三下炮響,施公已到了法場,在公案後坐下。   中軍官將王朗跪在一塊土堆上面,一人將頭髮倒拖在前面,一個行刑的劊子手執明 晃晃的大刀$ 出來的規矩,李才雄的土藥局是久已開 端的了。」太太道:「不知道別省也有過麼?」伍瓊芳道:「多著哩!你是在家不曉得 。」太太道:「照這樣說,那回鄉守制的話,不是白說了麼?」伍瓊芳道:「皇上家原 有這樣規矩,叫做奪情。從前曾文正,後來李中堂,都是奪過情的。」太太道:「我曉 得。我聽見曾文正同後來的李中堂,都是皇上家一時不可少的人,要是等他穿孝滿了三 年,那各樣的事情就等不及了,所以纔有這個制典。像李老爺同老爺,不過是個候補的 人,李老爺是第一次辦土藥局,老爺還沒有當過差事,怎麼丁了憂就顯出是好來呢?又 難道省城裏這許多人,就沒有好的,必定要待丁了憂纔曉得這有才具無才具呢?況且, 既然是夠不到說皇上家不可少的人,就說是本省裏不可少的人,祇怕也輪不到。」   伍瓊芳聽了,不覺顏色改變,呆著臉道:「那我就不曉得了,他要委我有什麼法子 呢?」太太道:「你要在家裏守制,他如何能委到你?你打四月裏起,天天請客,又張 羅著送東西,撒開手的應酬,這個光景就像你去求他,並不是他要委你。要論才具資格 ,省裏人多著哩,難道沒瞅一個及得上你的麼?」伍瓊芳聽見把他紙老虎戳破,心上大 不高興,嘴裏還說:「我委了差使,有錢賺,大家該應喜歡,怎麼你就如此嘮叨起來? 現在世界是如此,就是你一個孝子也沒有用。」太大道:「什麼叫有用無用,也不過行 乎心之所安而已。」   伍瓊芳也覺得有點理屈辭窮,分辨不來,就起身出來,到書房裏來坐下生氣。不想 太太卻又跟了出來,說道:「我想起一樁事來。從前來的時候,我就本打算伺候了婆婆 一齊來的。是你說這裏苦,沒有進項,不能接他老人家來受苦。現在這個差使,你前天 說有三千多銀子一年,老太太在家無人伏侍,況且眼睛也有點毛病,倘或再出了點岔子 就更不好了,不如去接了來,一處過,你說好不好?」伍瓊芳呆著臉道:「好是好,但 是沒有錢怎麼樣?」太大道:「祇要拿銀子換,難道不是的麼?況且,聽見你說後天要 請首府,那桌菜是三十幾兩銀子,連開發下腳,總得四十兩銀子的光景。把這注錢騰出 來,去接老太太盡夠的了。」伍瓊芳道:「女人家真不懂事!這請客是場面上的事,不 是省了兩個錢的事。要想省錢,就不如關著大門做皇帝了。」太太道:「請客自然是場 面上的事,晚幾天亦不害事﹔接老太太來住,也是場面上的事,並且還是根本上的事。 你要一定不肯,推說錢弄不出來,我還有幾件時新衣裳,現在穿服用不著,就拿出去當 幾十兩銀子。我就同著兩個家人回去走一趟,把老太$ 男女之食。而慎使三軍無相過。壯ㄜ男過壯女之軍,則男貴女,而姦民有從謀而國亡;喜與其恐,有蚤聞,勇民不戰。壯男壯女過老弱之軍,則老使壯悲,弱使強憐,悲憐在心,則使勇民更慮,而怯民不戰。故曰慎使三軍無相過,此盛力之道。 〈靳令〉   靳令則治不留,法平則吏無姦。法已定矣,不以善言害法。任功則民少言,任善則民多言。行法由斷:以五里斷者王,以十里斷者彊,宿治者削。以刑治,以賞戰。求過不求善。故法立而不革,則顯民變奸計,奸計止,貴齊殊使,百官之尊爵,厚祿以自伐。國無姦民,則都無姦市。物多末眾,農弛姦勝,則國必削。民有餘糧,使民以粟出官爵。官爵必以其力,則農不怠。四寸之管無當,必不滿也。授官予爵出祿不以功,是無當也。   國貧而務戰,毒輸於敵,無六蝨,必彊。國富而不戰,偷生於內,有六蝨,必弱。國以功授官予爵,此謂以盛知謀,以盛勇戰。以盛勇戰,以盛知謀,其國必無敵。國以功授官予爵,則治省言寡;此謂以法去法,以言去言。國以六蝨授官予爵,則治煩言生;此謂以法致法,以言致言,則君務於說言轀官亂於治邪。邪臣有得志,有功者日退,此謂失守。守十者亂,守壹者治。法已定矣,而好用六蝨者亡。民畢農,則國富;六蝨不用,則兵民畢競勸而樂為主用,其境內之民,爭以為榮,莫以為辱。其次為賞勸罰沮;其下,民惡之,憂之,羞之。修容而以言,恥貧以外交,以避農戰,外交以備,國之危也。有饑寒死亡,不為利祿之故戰,此亡國之俗也。   六蝨:曰禮樂,曰詩書,曰修善,曰孝弟,曰誠信,曰貞廉,曰仁義,曰非兵,曰羞戰。國有十二者,上無使農戰,必貧至削。十二者成群,此謂君之治不勝其臣,官之治不勝其民,此謂六蝨勝其政也。十二者成樸,必削。是故興國不用十二者,故其國多力,而天下莫之能犯也。兵出必取,取必能有之;按兵而不攻,必富。朝廷之吏,少者不毀也,多者不損也。效功而取官爵,雖有辯言,不得以相干也,此謂以數治。以力攻者,出一取十,以言攻者,出十亡百。國好力,此謂「以難攻」;國好言,此謂「以易攻」。   重刑少賞,上愛民,民死上;重賞輕刑,上不愛民,民不死上。利出一空者,其國無敵;利出二空者,國半利;利出十空者,其國不守。重刑明大制,不明者,六蝨也。六蝨成群,則民不用。是故興國罰行則民親,賞行則民利。行罰,重其輕者,輕者不至,重者不來,此謂以刑去刑,刑去事成。罪重刑輕,刑至事生,此謂以刑致刑,其國必削。   聖君知物之要,故其治民有至要。故執賞罰以壹輔仁者,心之續也。聖君之治人也,$ 为假。询情遂意,故名为假。兄如今星夜回去,恰像是孝,实非真孝。"叔宝眼泪都住了,不觉笑将起来道:"小弟贫病流落,久隔慈颜,实非得已。今闻病,星夜还家,乃人子至情,怎么呼为小孝?"樊建威道:"秦大哥一闻母病,二奉母命,作急还家,还是大孝。"雄信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令先君北齐为将,北齐国破身亡,全其大节,乃亡国之臣,不得与图存。天不忍忠臣绝后,存下兄长这一筹英雄。正当保身待用,克光前烈。你如今星夜回去,寒天大雪,贵恙新愈,倘途中复病,元气不能接济,万一三长两短,绝了秦氏之后,失了令堂老伯母终身之望,虽出至情,不合孝道。岂不闻君子道而不径,舟而不游,趺步之间,不敢忘孝。冒寒而去,吾不敢闻命。"叔宝道:"然则小弟不去,反为孝么?"雄信笑道:"难道教兄终于不去么?只是迟早之间,自有道理,况令堂老伯母是个贤母,又不是不达道理的。今日托建威兄来打寻,只为爱子之心,不知下落,放你不下。兄如今写一封回书,说领文耽搁日久,正待还家,忽染大病,今虽全愈,不能任劳。闻命急欲归家定省,径说小弟苦留,略待身子劳碌得起,新年头上便得回家。令堂得兄下落所在,尤病自然痊可,晓得尊恙新痊,也定不要你冒寒而去。我与兄长既有一拜,即如我母一股,收拾些微礼,作甘旨之费,寄与令堂,且安了宅眷。再托樊兄把潞州解军的批回,往齐州府禀明了刘老爷,说兄卧病在潞州,尚未回来,注消完了衙门的公事,公私两全。待来春日暖风和,小弟还要替兄设处些微本钱,观兄此番回去,不要在齐州当差。求荣不在朱门下,倘奉公差遣,由不得自己。使令堂老伯母倚门悬望,非人子事亲之道。迟去些时,难道就是不孝了?"叔宝见雄信讲得理长情切,又自揣怯寒不能远涉,对樊建威道:"我却怎么处?还是同兄回去,还是先写书回去?"樊建威道:"单二哥极讲得有理。令堂老伯母,得知你的下落,自然病好,晓得你在病后,也不急你回家了。"叔宝向雄信道:"这等说,小弟且写书安家母之心。"叔宝就写完了书,取批回出来,付与樊建威,嘱托他完纳衙门中之事。雄信回后房取潞绸四匹,碎银三十两,寄秦母为甘旨之费。又取潞绸二匹,银十两,送樊建威为赐敬。建威当日别去,回到山东,把书信银两交与秦母,又往衙门中完了所托之事。雄信依旧留叔宝在家。 一日叔宝闲着,正在书房中看花遣兴。雄信进来说了几句闲话,双眉微蹙,默然无语,斜立苍苔,叔宝见他这个模样,只道他有厌客之意,耐不住问道:"二哥平日胸襟洒落,笑做生风,今日何故似有尤疑之色?"雄信道:"$ 宵赏灯,百姓人家的妇女,都出来走桥踏月,院中看灯,公子拣好的就抢了回家去。有乖巧会奉承的,次日或叫父母丈夫进府去,赏些银钱就罢了。有那不会说话的,冲撞了公子,打死了丢在夹墙里,没人敢与他索命。十三、十四两日,又抢了几个,今晚轮着这个老妇人的女儿。"始初时叔宝还有输彩缎银花赎还他的意思,到后听见这些话,都动了打的念头,逢人就问宇文公子。众人道:"列位是外京衣冠,与此不同;倘遇公子,言语对答不来,公子性气不好,恐怕伤了列位。"叔宝道:"不知他怎样一个行头?问了,我们好回避。"众人道:"宇文公子么,他有一所私院的房屋,畜养许多亡命之徒,是不怕冷热的人。这样时候,都脱得赤条条的。每人掌一条齐眉短棍,有一二百个在前边开路,后边是会武艺的家将,真枪真刀,摆着社火。公子骑马。马前青衣大帽,摆着五六对,都执着纱灯题炉,面前摆队。长安城里,这些勋卫府中的家将相,扮的什么社火,遇见公子,当街舞来,舞得好像射圃圆情的赏花红;若舞得不好的,一顿棍打散了。"叔宝道:"多谢列位了。"在那西长安门外御道上,寻宇文公子。 三更时候,月明如昼。正在找寻间,见宇文公子到了。果然短棍有几百条,如狼牙相似。公子穿了礼服,坐在马上,后边簇拥家丁。自古道:不是冤家不对头。众人躲在街旁,正要寻他的事,刚才到他面前,就站住了对于报道:"夏国公窦爷府中家将,有社火来参。"公子问:"什么故事?"答道:"是虎牢关三战吕布。"舞罢,公子道好,众有讨赏。公子才打发这伙人去,叔宝衣服都抓扎停当了,高叫道:"还有社火哩!"五个豪杰,隔人头窜进来道:"我们是五马破曹。"公子识货,暗疑这班人却不是跳鬼身法。秦叔宝是两根金装锏,王伯当是两口宝剑,柴嗣昌是一口宝剑,齐国远是两柄金锤,李如珪是一条平磨竹节钢鞭。那鞭锏相撞,叮当哔录之声,如火星爆烈,只管舞。街道虽是宽阔,众豪杰却展不开。手执兵器又沉重,舞到人面上,寒气逼人,两边人家门口,都站不住了,挤到两头去。齐国远心中暗想道:"此时打死他不难,难是看的人阻住去路,不得脱身。除非这灯棚上放起火来,这百姓们要救火,就不得拦我弟兄。"便往屋上一撺。公子只道有这么一个家数,五个人正舞,一个要从上边舞将下来,却不知道他放火。秦叔宝见灯棚上火起,料止不得这件事了,用身法纵一个虎跳,跳于马前,举锏照公子头上就打。那公子坐在马上,仰着身躯,是不防备的;况且叔宝六十四斤重金装锏,打在头上,连马都打矮了,撞将下来。手下众将看道:"不好了,打死了公子了$ "贤弟说得有理,你就该去看看。"伯当道:"小弟却不敢辞劳。"取银矛纵马前来,见尘头起处,果然金、童败将下来,却是柴嗣昌与王伯当相期来贺叔宝他带得行李沉瘾,衣装炫耀,撞了尤俊达、程咬金触他的眼,拦路要截他的。这柴嗣昌也有些本领,只是战他两个不下,恰好金、重两人赶来,便拔刀相助。不知这程咬金逞着膂力,那里怕你,留着尤俊达与柴嗣昌恋战,他自赶来,没上没下一顿斧,砍得金、童两个飞走,他直追下来,好似: 得霜鹰眼疾,觅窟兔奔忙。 金、童两个见王伯当道:"好一个狠响马!"伯当笑一笑,让过二人,接住后边,马上举枪,高叫:"朋友慢来,我和你都是道中。"咬金不通方语,举斧照伯当顶梁门就砍,道:"我又不是吃素的,怎么道中?"伯当暗笑:"好个粗人,我和你都是绿林中朋友。"咬金道:"就是七林中,也要留下买路钱来。"斧照伯当上三路,如瓢泼盆倾,疾风暴雨,砍剁下来。伯当手中的枪不回他手,只是钩撩磕拨,搪塞斜避,等他齐力尽了,斧法散乱,将左手枪杆一松,右手一串,就似银龙出海,玉蟒伸腰,奔咬金面门锁喉,刺将上来。伯当留情,刚到他喉下,枪就收回,不然挑落下马。咬金用斧来勾他的枪,勾便勾开了,连人带马都闪动招架不住,拍马落荒。伯当随后追赶,问其来历。咬金叫:"尤员外救我!"这时尤俊达又为柴嗣昌战住,不得脱身。到是伯当见了道:"柴郡马,尤员外,你两人不要战,都是一家人,往齐州去的。"此时三人惧下马来相见。程咬金气喘吁吁的,兜着马在那厢看。尤俊达也叫来相见。尤俊达对伯当道:"曾见单二哥否?"伯当望后边指道:"兀那来的不是雄信!"因金、童两个去道响马甚是了得,故此单雄信一行忙来策应。一到,彼此相叙。正是: 莫言萍梗随漂泊,喜见因风有聚时。 伯当对雄信道:"这便是柴郡马。"都序齿揖了。单雄信道:"还有适才大膂力的朋友呢?"尤俊达道:"是敝友程知节。"大家也都大笑,见了礼。尤俊达要留众人回庄歇马。雄信道:"今日是九月二十一日,若到宝庄,恐误寿期。拜寿之后,尊府多住几日。贤弟的礼物可曾带来?"俊达道:"不过是折干的意思。" 共十一友同进济南。离齐州有四十里地,已夕阳时候,到了义桑村,有三四百户人家。这个市镇,因遍地多种桑麻,且是官地,任凭民间采取,故叫做义桑村,春末夏初蚕忙时,也还热闹。九月间秋深天气,人家都关门闭户,只有一家大姓,起盖一带好楼,迎接往来客商。手下人都往义桑村投店。众豪杰至店门下马,店主着伙家搬行李进书房,马牵槽头上料,众豪杰邀上草楼饮酒。忽然$ 州城开牙行经纪人家接客的后生。各行人家口内招呼,有祟柴米粮,贩卖罗缎,西马北布,本植等行,乱扯行李。雄信在马上吩咐众人:"不要乱扯,我们自有旧主人家,西门外鞭杖行贾家店,是我们旧主。"原来贸润甫开鞭杖行,雄信西路有马,往山东来卖,都在贾家下,如今都也有两个后生在内。说起就认得是单员外:"呀,是单爷,小的就是贾家店来的了。"雄信道:"着一个引行李缓走,着一个通报你主人。"却说贾润甫原也是秦叔宝好友,侵晨起来,书房里收拾礼物,开礼单行款,明日与秦母拜寿。后生走将进来道:"启老爷,潞州单爷,同一二十位老爷,都到了。"贾润甫笑道:"单二哥同众朋友,今日赶到此间,也为明日拜寿来的,少不得我做主人。把这礼物且收过去,不得自家拜寿了,毕竟要随班行礼。"吩咐厨下庖人,客人众了,先摆十来桌下马饭,用家中便菜,叫管事的入城中去买时新果品,精致肴撰,正席的酒,也是十桌摆,手下人虽多,多把些酒与他们吃。叫班吹鼓手来,壮观壮观。自己换了衣服,出门降阶迎接。 雄信诸友,将入街头,都下马步行,车辆马匹俱随后。贾润甫在大街迎住。雄信让众友先行,进了三重门里,却是大厅。手下搬车辆行囊,进客房;马摘鞍辔,都槽头上料。若是第二个人家,人便容得,容不得这些大马。这马都有千里龙驹,缰口大,同不得槽。有一匹马,就要一间马房。亏他是个鞭杖行人家,容得这些马匹。众人大厅铺拜毡,故旧叙礼对拜,不曾相会的,引手通名,各致殷勤。坐下点茶,摆下马饭。雄信却等不得,叫道:"贾润甫,可好今日就将叔宝请到贵府来,先相会一会?不然明日倘然就去,使主人措办不及我们的酒食。"贾润甫想道:"今日却是个双日,叔宝为响马的事,府中该比较。他是个多情的人,鐀雄信到此,把公事误了,少不得来相会。我不知道他有这件事,请他也罢了,我知道他有这件事,又去请他雌,教他事出两难。"人又多不便说话,只得含糊答应道:"我就叫人去请。"又向众人道:"单二哥一到合下,就叫小弟差人去请秦大哥,只怕就来了。"贾润甫为何说此一句?恐怕众朋友吃过饭,到街坊顽耍,晓得里面有两个不尴尬的人,故说秦大哥就来,使众人安心等候,摆酒吃就罢了。正是: 筵开玳瑁留知己,酒泛葡萄醉故人。 不说贾润甫盛设留宾。却说叔宝自当日被这干公人,攀了下来,樊建威也只说他有本领,会得捉贼,可以了得这件公事,也无意害他。不知叔宝若说马上一枪一刀的本领,果然没有敌手,若论缉听的事,也只平常。况且没天理的人,还去拿两个踪迹可疑的人,夹打他遮盖两卯,他$ ,因陛下疼热他,他就忤逆起娘来了。"笑得个炀帝了不得,便道:"不要闹说了,你们同朕到宝林院去来。" 不多时,炀帝进了宝林院,直至榻前,对沙夫人问道:"纪子,你身子怎样?"曾服过药否?"沙夫人道:"妾宵来好端端的去游玩,不想弄出这节事来,几乎不能与陛下相见。"炀帝道:"妃子自己觉身子持重,昨夜就该乘一个香车宝辇,便不至如此。此皆朕之过,失于检点调度你们。"沙夫人含泪答道:"这是妾福浅命薄,不能保养潜龙。是妾之罪,与陛下何与?"一头说,不觉泪洒沾衾。炀帝道:"妃子不必忧烦,秦王杨浩,皇后钟爱,赵王杨杲,今年七岁,乃吕妃所生,其母已亡。朕将杨杲嗣你名下,则此子无母而有母,妃子无子而有子矣,未知妃子心下何如?"朱贵儿在旁说道:"赵王器宇不凡,若得如此,是陛下无限深恩,沙夫人有何不美,妾等亦有仰赖矣。"沙夫人要起身谢恩,炀帝慌忙止住。袁宝儿道:"夫人玉体欠安,妾等代为叩谢圣恩。"于是众美人齐跪下去,炀帝亦忙拉了他们起来,便道:"待朕择期以定,妃子作速调理好了身子,同朕去游广陵。" 正说时,只见一个内相,双手捧着一个宝瓶,传禀进来道:"王义修合万寿延年膏子,到苑来贡上万岁爷。"炀帝听见喜道:"朕正有话要吩咐他,着他进苑来。"一头说,一头走到殿上来,只见王义走到阶前跪下。炀帝问道:"你合的是什么妙药?"王义道:"微臣春间往南海进香,路遇一道人,说山中觅得一种鹿衔灵草,和百花捣汁熬成膏子,服之可以固精养血延年。故特修治贡上,聊表微臣一点孝心。"炀帝道:"这也难为你。朕不日要游广陵,卿须要打点同去,着卿管辖头号龙舟,谅无错误。"王义道:"此游不但微臣有心要随陛下,即臣妻亦遣来随侍娘娘。"炀帝喜道:"舟中不比宫中,若得卿夫妇二人相随,愈见爱主之心。还有一事:昨宵朕与娘娘众夫人作清夜游,不意宝林院沙夫人,因劳动了胎气,今早即便堕下一个男胎。妃子心中着实悲伤,朕又怜赵王失母,今嗣与沙妃子为于,聊慰其情,卿以为何如?"王义道:"沙夫人闻得做人宽厚,本性端庄,赵王嗣之,甚为合宜,足见陛下隆恩高厚。"炀帝道:"此系朕之爱子。既卿如此说,内则有妃子与众美人为之抚护,外则烦贤卿为之傅保。卿为朕去镌玉符一方,上镌:赵王杨杲,赐与沙映妃子为嗣。镌好卿可悄悄送进来。"王义道:"臣晓得。"炀帝对袁宝儿道:"可将山茧两匹,赐与︶王义。"宝儿取将出来,王义收了,谢恩出苑不题,正是: 因情托儿女,爱色恋闺房。不知人世变,犹自语煌煌。 喑第三十七回 孙安祖走说窦$ 宇文、于、卫各大将。赵武听是来总管军,他打着马赶进中军,见了来总管,滚鞍下马道:"秦先锋被宇文述骗去,要行杀害,求老爷速往解救。"来总管听了道:"这是为甚缘故?你快先走引路,我来了。"赵武跨上马先行,来总管拨马后赶,部下将士,一窝蜂都随着赶来,巧巧迎着叔宝,大踏步出来,陈奇跟着。赵武慌忙大叫道:"不要走,来爷来了!"说声未绝,来总管马到,来总管变了脸道:"什么缘故,要害我将官?"叫手下:"快与我放了。"此时赵武与陈奇,有了来总管作主,忙与叔宝解去绑缚。宇文述部下见来总管发怒,亦不敢阻挡,便是叔宝起初要慷慨杀身,如今也不肯把与人杀了。来总管呼赵武,撤随行精勇三百,先送秦琼回营,自己竟摆执事,直进宇文述军中,与他讲理。于仲文与众将,闻知来总管来,都过营相会。周总管也到,一齐相见。 宇文述知道秦琼已被来总管放去,只得先开口遮饰道:"老夫一路来,闻说本兵前部顿兵平壤,私与夷人交易,老夫还不敢信。前日小儿追乙支文德,将次就擒,又是贵先锋得他金盔一顶放去。老夫想:目今大军前来,营垒未定,倘或他通高丽兵来劫寨,为祸不小,所以只得设计,除此肘腋之患。只是军事贵密,不曾达得来老将军。"来总管笑道:"宇文大人,你说秦琼按兵不动,他曾破高丽数阵。说他交通夷人,有甚形迹?若说买放,先有鸭绿江买放他回的。就是金盔,他现在报功,并不曾私取。大凡做官的,一身精力,能有几何,须寻得几个贤才,一同出力。若是今日要杀秦琼,怕不叫做妒嫉贤能?你我各管一军,如若你要杀我将官,怕不叫做侵官妄杀?"宇文述不好说出本心话来,只得默默无言。于仲文众人劝道:"宇文大人因一念过疑,却又不曾请教得来大人,还喜得不曾伤害,如今正要同心破贼,不可伤了和气。"周总管也来相劝,便置酒解和。来总管撇不过众人情面,邸饮几杯,即与周总管归营。叔宝出营迎接,拜谢来总管与周总管。来总管又恐宇文述借题来害秦琼,将武徯功代秦琼作先锋,调秦琼海口电扎。宇文述、于仲文,因粮饷不继,准受了乙支文德诈降书,也不通知来总管,竟自撤兵,退军萨水。反被高丽各城镇出兵邀截追杀,战死了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王仁恭。薛世雄部下只留得一半。独卫文升部下军马,不损一人,其余各军,十不存一。众军逃到辽东,隋主闻知大怒。厚恤麦铁校等。杀监军刘士龙,囚于仲文。宇文述等尽皆削职,卫文升独加升赏。这时宇文述自己也没工夫,那里还有心来害秦琼。直到后日,宇文化及在江都新隋主时,把来总管全家杀害,也还为争秦琼的缘故。 隋国陆兵既$ 人肩下,杨义臣拜将下去。沙夫人垂泪答拜道:"隋氏一线,惟望老先生保全,使在天之灵,亦知所感。"杨义臣答道:"老臣敢不竭忠。"拜了四拜起来,即向四位夫人与薛冶儿见了。姜亭亭不敢僭,袁紫烟再三推让。杨义臣向王义道:"袁贵人是舍甥女,在这里岂有僭尊夫人之理?小主若无大夫与尊阃,焉能使我们君臣会合;况将来还有许多事,要大夫竭忠尽力的去做,老夫专程有一拜。"袁紫烟如飞扯姜亭亭到王义肩下去,一同拜了,然后袁紫烟走到下首,去拜了杨义臣四拜。杨义臣叫手下摆四席酒。杨义臣道:"本该请众夫人进内款待,然山野荒僻,疏食村醒,殊不成体;况有片言相告,只算草庐中胡乱坐坐,好大家商酌。"于是沙夫人与赵王一席,秦、狄、夏、李四位夫人,薛冶儿、姜亭亭\袁紫烟坐了两席,王义与杨义臣一席。酒过三巡,王义对杨义臣道:"老将军这样高年,喜起身得早,即便撞见,免使我们向人访问。"杨义臣答道:"这不是老夫要起早,因先帝自来报信,故此茫茫的走出门来物色。"赵王道:"先是如何报信?"杨义臣将夜来梦境,备细说将出来,众夫人等俱掩面涕泣。杨义臣对赵玉说道:"老臣自被斥退,山野村夫,不敢与户外一事;不意先帝冥冥中,犹以殿下见托。承殿下与夫人等赐顾草庐,信臣付托,不使臣负先帝与殿下也。但此地草舍茅庐,墙卑室浅,甚非潜龙之地,一有疏虞,将何解救。此地只好逗留三四日,多则恐有变矣!"沙夫人便道:"只蛢是如今投到何处去好?"杨义臣道:"所在尽有。李密与他父亲也是隋臣,今拥兵二三十万,屯札金墉城;东都越王侗令左仆射王世充,将兵数万,拒守洛仓;西京李渊,已立皇孙代王侑为帝,大兴征伐;这多不过是假借其名一时,成则去名而自立,败则同为灭亡,总难始终。老臣再四踌躇,只有两个所在可以去得:一个幽州总管,是姓罗名艺,年纪虽有,老诚练达,忠勇素著,先帝托他坐镇幽州,手下强兵勇将甚多,四方盗贼不敢小觑近他。若殿下与夫人们去,是必款待,或可自成一家。无奈窦建德这贼子,势甚猖獗,梗住去路,然虽去亦属吉凶相半;若要安稳立身,惟义臣公主之处。他虽是远方异国,那启民可汗,还算诚朴忠厚,比不得我中国之人,心地奸险。况臣又晓得他宗室衰微,惟彼一支强霸无嗣,前日曾同公主朝觐远来,先帝曾与亲厚一番;况王大夫又与他怜邦,到彼调护,殿下苦肯去,公主必然优礼相待,永安无虞。只此一方,可以保全,余则老臣所不敢与闻矣。"赵王与众夫人点头称善。沙夫人道:"老将军金石之论,足见忠贞;但水远山遥,不知怎样个去法?"杨跈义臣道$ 军期。"说了,辞别下去。夏主叹道:"王簿真大丈夫也,只此便知徐世勣之为主帅严明矣!"夏主拥兵入城,到宫中请萧后御正殿,建德行臣礼朝见,立炀帝少主神位,率百官具素服发哀。时勇安公主带领诸将陆续进宫,将化及、智及推到面前;曹旦题了杨士览首级,范愿题了宇文丞基首级,刘黑闼、孙安祖等押绑擒获许将报功。夏主吩咐武士,将化及、智及,绑于柱上,以刀剐之,献祭炀帝。又将许将跪对神座,愿降者赦之,不服者杀之。一面收拾国宝图籍,叫手下排宴在龙飞殿庆赏功臣。时唐魏两家,已拔寨起身去了,忙命孙安祖请杨义臣。只见留守大营裴矩,差一将来禀:"杨老将军有一禀帖,差官来奉上王爷。"夏主拆开一看,书上说贼臣化及已擒,臣志已完,惟望大王所允前言,仁慈放归田里。后有绝句一首: 挂冠玄武早归休,志乐林泉莫幸求。 独泛扁舟无限景,波涛西接洞庭秋。 夏主看罢道:"义臣去了,孤失股肱矣!"刘黑闼、曹旦欲领兵追赶,夏主道:"孤曾许之,今若去追,是背约也,孤当成其名可耳鯾!"于是将隋宫珍宝,悉分赐功臣将士军卒,将国宝图籍付与勇安公主收藏,因问萧后:"今欲何归"?萧后道:"妾身国破家亡,今日生死荣辱,悉听大王之命。"夏主笑而不言。勇安公主在旁,恐父亦蹈化及之辙,忙接口道:"既如此,何不待孩儿先同娘娘到乐寿,一则可尉母亲悬念,二则大军慢慢里可以起行。"夏主见说喜道:"公主所言甚是有理,明日先点二万人马同你母舅先回乐寿去便了。"那夜萧后就留公主在寝宫歇了。次日清早,曹里已点兵伺候,萧后带了韩俊娥、雅娘、罗罗、小喜儿四个得意的宫人,上了宝辇。勇安公主又在宫中选了二三十名精壮的宫人,五六个俊俏的美女,然后起行。正是: 士马峥嵘尘蔽日,军士齐唱凯歌回。 不一日到了乐寿,哨马报知公主回朝。曹后差凌敬出城迎接,凌敬请萧后暂停驿馆。勇安公主同曹旦进城,朝见曹后。公主将隋氏国宝图籍奇珍呈上,又叫带来宫美女来叩见。曹后大喜。公主又说:"萧后现停驿馆中,请母亲懿旨定夺。"曹后道:"此老狐把一个隋家天下断送了,亡国的人要他来做什么?"凌敬道:"主公断不作化及之事,既到这里,娘娘还当以礼待之。主公回来,臣自有所在送他去。"曹旦道:"凌大夫说得是。"曹后道:"既如此,摆宴宫中,只说我有足疾未愈,不便迎迓,待他进宫来便了。"凌敬见说,便到驿中禀萧后道:"国母本当出来迎接娘娘,因足疾未痊,着臣致意,乞鸾舆进城,入宫相会。" 萧后上了驾辇,念当初炀帝时,许多扈从百官随驾,何等风光;今日人情冷淡,殊$ 遍。不觉喟然长叹道:"六宫喧笑,三井传呼,日丽风和,花香洒热,彼此夺枣争梨,岂非友于欢爱,奚羡汉家长枕,姜氏大被?岂意变起仓猝,心碎血奔!儿数该如此,则天乎已酷,人也奚辜,但恐其中未必然耳。今幸赖父皇高厚之福,圣母在天之灵,得以无恙,庶可仰慰皇恩矣。"说了,洒下泪来。唐帝见了这般光景,心中亦觉不安,因对秦王道:"朕昔年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当时原欲立汝为嗣,汝又固辞。今建成年已及长,为嗣日久,朕不忍夺之。观汝兄弟似不相容,如若同处京邑,必有争竞,当遣汝建行台居洛阳,自陕以东皆汝主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可也。"秦王垂泪辞道:"父子相依,人伦佳况,岂可远离膝下,有违定省?"唐帝道:"天下一家,东西两都,道路甚迩。朕若思汝,即往汝处一见,又何悲哀?"说罢,便上辇回宫。 秦王眷属宾僚,听见此言,以为脱离火坑,无不踊跃欢喜。建成晓得了,只道去此荆棘,可以无忧,忙去报与元吉知道。元吉听了跌脚道:"罢了,此旨若下,我辈俱不得生矣!"建成大骇道:"何故?"元吉道:"秦王功大谋勇,府中文武备足,一有举动,四方响应。如今在此家庭相聚,彼虽多谋,只好痴守,英雄无用武之地。若使居洛阳,建天子旗号,妄自尊大起来,土地已广,粮饷又足。凡彼题拔荐引将士,大半陕东之人。倘若谋为不轨,不要说大哥践位,即父皇治事,亦当拱手让之樏那时你我俱为几上之肉,尚敢与之挫抑乎?"建成道:"弟论甚当,今作何计以止之?"元吉道:"如今大哥作速密令数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往洛阳,无不喜跃,观其志趣,恐不复来。更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说上。我与大哥如飞到内宫去,叫他们日夜谮诉訝世民于上,则上意自然中止。仍旧将他留于长安,如同一匹夫何异。然后定计罪他,岂不容易?"建成听说笑道:"吾弟之言,妙极,妙极。"于是两个人,便去差人做事不题。正是: 采薪已断峰前路,栖亩空怀郭外林。 世间随你英雄好汉,都知妇人之言不可听。不知席上枕边,偏是妇人之言人耳。说来婉婉曲曲,觉得有着落又疼热。任你力能举鼎,才可冠军,到此不知不觉,做了肉消骨化,只得默默忍受。倘若更改,偏生许多烦恼,弄得耳根不静。唐帝此时,因年纪高大,亦喜安居尊重,凭受他们许多莺言燕语。更兼太子齐王,买嘱他们刁唆谋画,把一个绝好旨意,竟成冰消瓦解。还要虚诬驾陷,要唐帝杀害秦王。幸得唐帝仁慈,便不题起。那些秦王僚属,无不专候明旨。 时天气炎热,秦王绝早在院子里赏兰,只见杜如晦、长孙无忌排闼而入,秦王惊问道:$ 无忌等出门,跨马而行。 不到一日,来到长安,进见秦王,无忌将李靖之言说了,又说起遇见了如晦姊丈徐德言。秦王道:"乐昌公主与徐德言,也是个不凡的人,他夫妇怎么说?"如晦遂将公主之言,及德言之话说了。秦王道:"正是,燕王罗艺因突厥郁射凶勇。在此请兵,英、齐二王特将我西府士臣要荐一半去。前日义扶与知节回来,述徐勣之言,亦与李靖无二。但甚称张公谨龟卜如神,孤叫敬德去召他,想此刻就来。"正说时,只见张公谨到来,见了秦王,便问道:"殿下召臣何事?"秦王即将建成、元吉淫乱宫中之言,说了一遍。又将众臣欲靖宫秽之愆也说完了,便指着香案上道:"灵龟在此匵,望卿一卜以决之。"张公谨大笑,以龟投地道:"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倘卜而不吉,庸得已乎?况此事外臣已知,如转静养官秽,成何体统!"李淳风等亦极言相劝。秦王道:"既如此,孤意已决,明日朝参时,即当帅兵去问二人之罪矣!"时张公谨已为都捕,守玄武门,对秦王道:"殿下,臣等虽系腹心,每事须当谨密。明日早朝时,臣自有方略应候。"说了便出府而去。 却说李如珪,奉了柴绍的将令,行了月余,已到长安;将柴郡马本章,传进唐帝看了,即宣如珪进去,朝拜了。唐帝问了些战阵军旅并萧后回南之事,如珪一一对答了,唐帝道:"你助战有功,就在此补一缺罢!"如珪谢恩出朝。 时当己未,太白复又经天,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唐帝以其状密授秦王。秦王便奏建成、元吉,淫乱宫闱,且言臣子兄弟,无丝毫有负,今欲杀臣,以为李密、世充报仇,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耻撻诸贼,亦密奏上。唐帝览之愕然,批道:"明当鞫问,汝宜早参。"秦王便将柬帖几封,叫人驰付西府僚属,打点明早行事。张、尹二夫人窃知秦王表章之意,忙遣人与建成、元吉说知。建成速召元吉计议,元吉以为宜勒宫府精兵,托疾不朝,以观动静。建成道:"我们兵备已严,怕他什么,明早当与弟入朝面质。" 时已庚申,将到四更时候,秦王内甲外袍,同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房元龄、杜如晦内皆裹甲,带了兵器,将要出门。秦王道:"且慢,有个信符在此,叫家将快些放起三个炮来。"那个花炮,是征外国带来的,大有五六寸,响彻云泥,一连放了三个信炮。只听见四下里,就有三四个照应放起来。走过了两三条街,远远望见一队人马将近,杜如晦叫把号炮放起一个来,那边也放一个来接应,原来是程知节、尤俊达、连巨真等几个。斜刺里又有一队人马,放一个炮出来,却是于志宁、白显道、史大奈、陆德明一行人。只听见又有一个$ 放,只有模树不开。"太后命左右剪除枝干,滴在野间,编篱作障,不许复植苑中。 那武三思辈,这些谄佞之徒,无不谀词赞美。独有狄仁杰等俱道:"春荣秋落,天道之常。今众花特发,亦陛下威福所致;但冬行春令,还宜修省。"酒过三巡,众臣辞退。太后也因怀义在内,命驾进宫。武三思看见太后不邀他到宫里去,心中疑惑,走到旁边,穿过了玩月亭,将到翠碧轩转去,只见上官婉儿倚栏呆想。正是: 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 倚栏惆怅立,妩媚觉魂消。 三思在太后处,时常见他,也彼此留心。今日见他独自在此,好不欢喜,便道:"婉姐,你独自在此想着甚来,敢是想我么?"婉儿撇转头来,见是三思,笑道:"我是不想你,另有个心上人在那里想着。"三思道:"是那个?"婉儿道:"我且问你,今日在畅华堂中赴宴,为何闯到这里?"三思道:"你莫管我,同你到翠碧轩里去,有话问你。"婉儿道:"有话就在此说吧。"三思笑道:"我偏要到轩里去说。"婉儿没奈何,只得随了他到轩里来。三思问道:"谁在太后宫中玩耍?"婉儿道:"是怀僧。"三思便把婉儿搂住道:"亲姐姐,你方才说有人想我,端的是那个?"婉儿就把韦后在宫时,"我常在他面前赞你如何风流,如何温存,又说你同太后在宫,如何举动,他便长叹一声,好似痴呆的模样道:'怪不得太后爱他!'这不是他想你么?可惜如今同圣上移驾房州去了。他苦得回鷿来,我引你去,岂不胜过上宫么?"三思道:"韦后既有如此美情,我当在太后面前竭力周全,召还庐陵王便了。"说了,分手而别。 时索元礼、周兴、来俊臣辈,同在畅华堂与宴,觉得狄仁杰、安金藏诸正人,意气矜骄,殊不为礼,心中饮恨。怀义又怪苏良嗣批其颊,大肆发怒。适虢州人杨初成,矫制募人迎帝于房州。太后敕旨捕之。怀义买嘱周兴,诬苏良嗣、狄仁杰与安金藏等同谋造反,来俊臣又投一扇子匦上,有"醉花阴"词二首,云是良嗣讥讪母后,同谋不轨。词云: 花到春开其常耳,破腊花有几,除却一枝梅,再要花开,只恐无其二。 上苑催花丹诏至,不许拘常例。草木亦何知,役使随人,博得天颜喜。 违例开花花何意?要把君王。昨夜诏花开,今早来看,却果都开矣。 槿树一枝偏独异,不肯随凡卉。篱下尽悠然,万紫千红,对此应含(女鬼)。 太后见了大怒,然知狄仁杰乃忠直之臣,用笔抹去,余谕索元礼勘问。元礼临审酷烈,不知诬害了多少人,把苏良嗣一夹,要他招认谋反。良嗣喊道:"天地九庙之灵在上,如良嗣稍有异心,臣等愿甘灭族。"又把安金藏要夹起来。金藏道:"为子当孝,为臣当忠;如$ 悟,将此二事俱置不行。韦后与公主好生不悦;那安乐公主,又急欲韦后专政,使自己得为皇太女,却一时无计可施。 一日杨均以烹调之事,入斬供应,韦后因召他至密室中,屏退左右,私相谋议。韦后道:"此老近来多信外臣之言,而有疑惑宫中之意,此不可不虑。"杨均道:"我看娘娘王貌生光,将来必有喜庆。皇上千秋万岁后,娘娘自然临朝称制了,何必多虑。"韦后惊讶道:"他若心变,我怎等得他千秋万岁后?"杨均沉吟半晌道:"若依娘娘如此说,此事要用着些人谋了。"韦后附耳道:"有甚好药,可以了此事否?"杨均道:"药是问马秦客便有;但此事非同小可,当相机而行,未可造次。" 不说二人密谋。且说太子重俊,闻知韦后欲要谋废,他心怀疑惧,又恐为三思、婉儿辈所陷,因欲先发制人,与东宫官属李多祚等,矫诏引御林军杀入武三思私第。恰值武崇训在三思处饮酒,都被拿住,太子仗剑手刃之。更命军士乱剁其尸,合家老幼男女,尽都诛死。又勒兵至直门欲杀上官婉儿。中宗闻变大惊,急登玄武门楼,宜谕军士。一面令宫闱今杨思勖与李多祚交战。多祚战败兵溃,自刎而死,太子亦死于乱军中。正是: 太子拚身诛逆贼,休将成败论英雄。 此时若便清宫闱,何待临淄建大功? 武崇训既诛死,中宗命武延秀为安乐公主驸马,延秀即崇训之弟也,以嫂妻叔,伦常扫地矣!自此韦武之权愈重。时有许州参军燕钦融上疏,言韦后淫乱干政,宗楚客等图危社稷。中宗览疏,未及批发,韦后即传旨,将燕钦融扑杀。中宗心下怏怏不悦,未免露之颜色,韦后十分疑忌,密谓杨均道:"此老渐已心变,前云进药之说,若不急行,祸将不测。"杨均道:"马秦客有一种末药,人服之腹中作痛,口不言,再饮人参汤,即便身死,不露伤迹。"韦后道:"既有此药,可速取来。"杨均笑道:"事成之后,要封我为武安君哩!"韦后道:"不必多言,同享富贵便了。"杨均遂与马秦客密谋取药进宫。韦后知中宗喜吃三酥饼,即将药放入饼馅里,乘中宗那日在神龙殿闲坐,尚未进膳,便亲将饼儿供上。中宗连吃了几枚,觉得腹胀微微作痛,少顷大痛起来,坐立不宁,倒于榻上乱滚。韦后佯为惊问,中宗说不出话,但以手自指其口。韦后急呼内侍道:"皇爷想欲进汤,可速取人参汤来!"此时人参汤早已备着,韦后接手,急来灌入中宗口中;中宗吃了人参汤,便滚不动了。淹至晚间,呜呼崩逝。正是: 昔日点筹烦圣虑,今将一饼报君王。 可怜未死慈亲手,却被贤妻把命伤。 韦后既行弑逆,秘不发丧。太平公主闻中宗暴死,明知死得不明白,却又难于发觉,只得且隐忍,急$ 园,喜侍姬黎倩,作诗赠之。乃知情欲移人,贤者不免,而况生居盛世贵为天子乎?今且不说玄宗遣人点选美女。且说闽中兴化县珍珠村,有一秀才,姓江名仲逊,字抑之,人物轩昂,家私富厚,年过三旬,尚无子嗣;夫人廖氏,单生一女,小名阿珍,九岁能诵二南,语父道:"吾虽女子,期以此为志。"仲逊奇之,遂名采苹,生得花容月貌,便是月里嫦娥,也让他几分颜色。更兼文才渊博,诸子百家,无不贯串,琴棋书画,各件皆能。他性喜梅花,仲逊遣人于江浙山中,遍觅各种最古梅,植于庭除,额曰梅亭。采苹朝夕观玩,遂自号梅芬。性耽文艺,有萧兰、梨园、梅亭、丛桂、凤笛、玻杯、剪刀、绮窗八赋,为时传诵,名闻籍甚。高力士自湖广历两粤,各处选,并无当意者。至兴化,闻采苹名,得之以进。采苹年方二八,美貌无双,玄宗一见,喜动天颜,即令嫔妃随侍入宫,赐江仲逊黄金千两,彩缎百端,回家养老。命高力士陪他赴光禄寺饮宴,仲逊含泪出朝。玄宗入宫,即命左右摆宴,与江妃共饮,饮了一回,遂共宿焉。又早鸡鸣钟动,天光欲曙,玄宗免不得起身出朝听政。 一日回到宫中,见江妃在那里看梅亭赋,因知江妃喜梅,遂命宫中各处栽梅,朝夕游玩,赐名梅妃。玄宗道:"朕几日为朝政所困,今见梅花盛开,清芬拂面,玉宇生凉,襟期顿觉开爽;嫔色花容,令人顾恋,纵世外佳人,怎如你淡妆飞燕乎?"梅妃道:"只恐落梅残月,他时冷落凄其。"玄宗道:"朕有此心,花神鉴之。"梅妃道:"但愿不负此言,妾虽碎身,不足以报。"玄宗道:"妃子高才,前所作八赋,翰林诸臣无不叹赏;卿今可为梅花赋主,待朕颁示词臣。"梅妃道:"贱妾蓬闺陋质,安敌艺苑鸿才,既辱钧旨,谨当献五。"言未毕,只见内侍报道:"岭南刺史韦应物、苏州刺史刘禹锡,各选奇梅五种,星夜进呈。"玄宗甚喜,吩咐高力士用心看管,以待宴赏。遂同梅妃回宫。不一日,玄宗宴诸王于梅园,命梨园子弟承应,丝竹迭奏,果然清音缓节。有诗为证: 金屋画堂光闪闪,烹龙炮凤敲檀板。 歌喉宛转绕雕梁,琼浆满泛玻璃盏。 诸王饮至半席间,忽闻官中笛声嘹亮。诸王问道:"笛声清妙,不知何人所吹,似从天上飞来。玄宗道:"是朕江妃所吹;诸兄弟若不弃嫌,宣他一见何如?"诸王道:"臣等愿洗耳请教。"命高力士宣梅妃来。不一时梅妃宣到,诸王见礼毕,玄宗道:"朕常称妃子乃梅妃精也,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生辉;今宴诸王,梅妃试舞一回。"梅妃领旨,装束齐整,向筵前慢舞。有"西江月"词为证: 紫燕轻盈弱质,海棠标韵娇容。罗衣长袖慢交横,络绎回翔稳$ 赞叹道:"此更清新俊逸,如此佳词雅调,用不着众乐工嘈杂。"乃使念奴啭喉清歌,自吹玉笛以和之,真个悠扬悦耳。曲罢又笑,说与李白道:"朕情兴正浓,可烦学士再赋一章,以尽今日之欢娱。"便命以御用的端溪砚,教杨贵妃亲手捧着,求学士大笔。李白逡巡逊谢,顷刻之间,儒其兔毫笔来,又题了一章献上。其诗云: 名花倾国两相欢,萛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玄宗大喜道:"此诗将花面人,一齐都写尽,更妙不可言;今番歌唱,妃子也须要相和。"乃即命永新、念奴,同声而歌,玄宗自吹玉笛,命杨妃弹琵琶和之。和罢,又命李龟年,将三调再叶丝竹,重歌一转,为妃子侑酒。玄宗仍自弄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将换一调,则故迟其声以媚之。曲既终,杨妃再拜称谢。玄宗笑道:"莫谢朕,可谢李学士。"杨贵妃乃把玻璃盏,斟酒敬李学士,敛衽谢其诗意。李白转身退避不迭,跪饮酒讫,顿首拜赐。玄宗仍命以玉花骢马,送李白归翰林院。自此李白才名愈著,不特玄宗爱之,杨妃亦甚重之。 那高力士却深恨脱靴之事,想道:"我蒙圣眷,甚有威势,皇太子也常呼我为兄,诸王伯侯辈,都呼我为翁,或呼为爷。叵耐李白小小一个学士,却敢记着前言,当殿辱我。如今天子十分敬爱他,连贵妃娘娘也深重其才华。万一此人将来大用,甚不利于吾辈,怎生设个法儿,阻其进用之路才好。"因又想道:"我只就他所作的清平调儿中,寻他一个破绽,说恼了贵妃娘娘之心,纵使天子要重用他,当不得贵妃娘娘于中间阻挠,不怕他不日远日疏了。"计策已定,一日入宫见杨贵妃娘娘,独自凭栏看花,口中正微吟着清平调,点头得意。高力士四顾无人,乘间奏道:"老奴初意娘娘闻李白此词,怨之刻骨,何反拳拳如是?"杨妃惊讶道:"有何可怨处?"力士道:"他说可怜飞燕倚新妆,是把赵飞燕比娘娘。试想那飞燕当日所为何事,却以相比,极其讥刺,娘娘岂不觉乎?"原来玄宗曾阅赵飞燕外传,见说他体态轻盈,临风而立,常恐吹去。因对杨妃戏语道:"若汝则任其吹多少。"盖嘲其肥也。杨妃颇有肌体,故梅妃低之为肥婢,杨妃最恨的是说他肥。李白偏以飞燕比之,心中正喜,今却被高力士说坏,暗指赵飞燕私通燕赤风之事,合著他暗中私通安禄山,以为含刺,其言正中其他的隐微,于是遂变为怒容,反恨于心。正是: 小人谗谮,道着心病。任你聪明,不由不信。 自此杨妃每于玄宗面前,说李白纵酒狂歌,放浪难羁,无人臣礼。玄宗屡次欲升擢其官,都为杨妃所阻。杨国忠亦以磨墨为耻,也常进谗言。玄宗虽极受李白,却因官中不喜他,遂不召$ 不达权,使人心一朝离散,大勋不可复集矣!愿即勉徇众情,为社稷计。"太子犹未许允,笺凡五上,方准所奏。天宝十五载秋七月,太子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皇帝,即改本年为至德元载,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 正欲表奏玄宗,恰好玄宗耂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肃宗那时方知玄宗驾已驻晔蜀中,随即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玄宗览表喜道:"吾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遂下诏:"自今章奏,俱改称太上皇。军国重事,行请皇帝旨,仍奏闻朕。俟克复两京之后,朕不预事矣。"又命文部侍郎平章事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资玉册玉玺赴灵武传位。且谕诸臣不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肃宗涕泣拜领册宝,供奉于别殿,未敢即受。正是:  宝位已先即,宝册然后传。授受原非误,只差在后先。 后来宋儒多以肃宗未奉父命,遽自称尊,谓是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说便这等说,但危急存亡之时,欲维系人心,不得已而出此。况玄宗屡欲内禅传位之说,已曾宣之于口。今日肃宗灵武即位之事,只说恪遵前命,理犹可恕。篡叛之说,似乎太过。若论他差处,在即位之后,宠嬖张良娣,当军务倥偬之际,与之博戏取乐,此真可笑耳。正是: 若能不以位为乐,便是真心干蛊人。 然虽如此,即位可也,本年便改元,是真无父矣;若使此时邺侯李泌早在左右,必不令其至此。后人有诗叹云: 灵武遽称尊,犹日遭多故。本岁即改元,此举真大错。 当时定策者,无能正其误。念彼李邺侯,咄哉来何暮? 闲话少说。且说当日天子西狩,太子北行,那些时为何没有贼兵来追袭?原来安禄山,不意车驾即出,戒约潼关军士勿得轻进。贼将崔乾祐顿兵观望,及军驾已出数日之后,禄山闻报,方遣其部将孙孝哲,督兵入京。贼众既入京城,见左藏充盈,便争取财宝,日夜纵酒为乐,一面遣人往雒阳报捷,专候禄山到来。因此无暇遣兵追袭,所以车驾得安行入蜀,太子往朔方亦无阻虞,此亦天意也。正是: 左藏不焚留饵贼,道教今日免追兵。 禄山至长安,闻马嵬兵变,杀了杨国忠,又闻杨妃赐死了,韩、虢二夫人被杀,大哭道:"杨国忠是该杀的,却如何又害我阿环姊妹?我此来正欲与他们欢聚,今已绝望,此恨怎消!"又想起其子安庆宗夫妇,被朝廷赐死,一发忿怒。乃命孙孝哲大索在京宗室皇亲,无论皇子皇孙,郡主县主,及驸马郡马等国戚,尽行杀戮。又命将宗室男妇,被杀者悉刳去其心,以祭安庆宗。禄山亲临设祭,那日于崇仁坊高挂锦帐,排下安庆宗的灵座,行刑刽子聚集众尸,方待动手剖心。说也奇怪,一霎时天昏地暗,雷电交$ 僭賞從諫如流之美。庶巖穴之士,聞而慕之。束帶結髮,願進於闕下而伸其辭,致吾 君於堯舜,熙鴻號於無窮也。若書所謂,則大臣宰相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且陽子 之心,將使君人者惡聞其過乎?是啟之也。」 或曰:「陽子之不求聞,而人聞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變, 何子過之深也?」愈曰:「自古聖人賢士,皆非有求於聞用也。閔其時之不平,人之不 乂。得其道,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兼濟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後已。故禹過家門不 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聖一賢者,豈不知自安佚之為樂哉?誠為天命而 悲人窮也。夫天授人以賢聖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耳目之於身 也,耳司聞而目司見。聽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後身得安焉。聖賢者,時人之耳目也。 時人者,聖賢之身也。且陽子之不賢,則將役於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則固畏天命而 閔人窮也,惡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聞君子不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為直者。若吾子之論,直則直矣,吾乃傷於德 而費於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以見殺於齊也,吾子其亦聞乎?」愈曰:「 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將以明道也,也以為直而 加人也。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於亂國,是以見殺。傳曰:『惟善人,能受盡 言。』謂其聞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為有道之士也。今雖不能及己,陽子將 不得為善人乎哉?」 卷八‧後十九日復上宰相書  韓愈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向上書及所著文,後待命凡十有九 日。不得命,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為,乃復敢自納於不測之誅,以求畢其說,而請命 於左右。 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將有介於 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於其 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往而全之也。雖有所憎怨,苟不 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髮,救之而不辭也。若是者何哉?其勢誠 急,而其情誠可悲也。 愈之強學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 ,大其聲而疾呼矣。閣下其亦聞而見之,其將往而全之歟?抑將安而不救歟?有來言於 閣下者曰:「有溺於水而爇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閣下且以為仁人 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 ,如時不可何?」$ 彊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 又可冀其成立邪!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汝去年書云:「比得軟腳病,往往而遽。」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 未始以為憂也。嗚呼!其竟以此而殞猤生乎?抑別有疾而至斯乎?汝之書,六月十七日 也。東野云,汝歿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蓋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 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耳。其然乎?其 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汝之孤盷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 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終葬汝於先人之 兆,然後惟其所願。 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以共居,歿不得撫汝以盡哀;斂不憑 其棺,窆不臨其穴。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 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 ,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自今已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當求數頃之田於伊 潁之上,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嗚呼 !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尚饗。 卷八‧祭鱷魚文  韓愈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奏濟,以羊一豬一,投惡谿之潭水,以與鱷魚食 ,而告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烈山澤,罔繩擉刃,以除蟲蛇惡物,為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 及後王德薄,不能遠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九楚越,況潮嶺海之間,去京 師萬里哉?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內,皆撫而有之。況禹跡所揜,揚州之近 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 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睅然不安谿 潭,據處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抗拒,爭為長雄。刺史雖 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伈睍睍,為民吏羞,以偷活於此耶?且承天子命以來 為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辨。 鱷魚有知,其聽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 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 !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 從其言也;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 聽其言$ 力歟?逢掖之士,有登斯樓而閱斯江者,當思帝德如天,蕩蕩難名, 與神禹疏鑿之功同一罔極,忠君報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興者耶?臣不敏,奉旨撰記, 故上推宵旰圖治之切者,勒諸貞岷。他若留連光景之辭,皆略而不陳,懼褻也。 卷十二‧司馬季主論卜  劉基  東陵侯既廢,過司馬季主而卜焉。季主曰:「君侯何卜也?」東陵侯曰:「久臥者思起 ,久蟄者思啟;久懣者思嚏。吾聞之:『蓄極則洩,閟極則達,熱極則風,壅極通。 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無往不復。』僕竊有疑,願受教焉!」季主曰:「若 是,則君侯已喻之矣!又何卜為鄀」東陵侯曰:「僕未究其奧也,願先生卒教之」。 季主乃言曰:「嗚呼!天道何親?惟德之親;鬼神何靈?因人而靈。夫蓍,枯草也;龜 ,枯骨也‧物也。人,靈於物者也,何不自聽而聽於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 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頹垣,昔日之歌樓舞館也;荒榛斷梗,昔日之瓊蕤玉樹也;露蠶風 蟬,昔日之鳳笙龍笛也;鬼燐螢火,昔日之金缸華燭也;秋荼春薺,昔日之象白駝峰也 ;丹楓白荻,昔日之蜀錦齊紈也。昔日之所無,今日有之不為過;昔日之所有,今日無 之不為不足。是故一晝一夜,華開者謝;一春一秋,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 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為?」 卷十二‧賣柑者言  劉基  杭有賣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潰,出之燁然,玉質而金色。置於市,賈十倍,人爭鬻 之。予貿得其一,剖之,如有煙撲口鼻。視其中,則乾若敗絮。予怪而問之曰:「若所 巿於人者,將以實籩豆,奉祭祀、供賓客乎?將炫外以惑愚瞽乎?甚矣哉,為欺也!」 賣者笑曰:「吾業是有年矣,吾賴是以食吾軀。吾售之,人取之,未嘗有言;而獨不足 子所乎!世之為欺者不寡矣,而獨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 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孫、吳之略耶?峨大冠、托長紳者,昂昂乎廟堂之器也,果能 建伊、皋之業耶?盜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 廩粟而不知恥。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 像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默然無應。退而思其言,類東方生滑稽之流。豈其憤世疾邪者耶?而托於柑以諷耶? 卷十二‧深慮論  方孝孺  慮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然而禍常發於所忽 之中,而亂常起於不足疑之事。豈其慮之未周與?蓋慮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 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 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伊予志之慢愚兮,懷真愨之懽心。 願賜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虛言而望誠兮,期城南之離宮。修薄具而自設兮, 君曾不肯乎焙幸臨。 廓獨潛而專精兮,天飄飄而疾風。登蘭臺而遙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雲鬱而四塞兮, 天窈窈而晝陰。雷殷殷而響起兮,聲象君之車音。飄風迴而起閏兮,舉帷幄之襜襜;桂 樹交而相紛兮,芳酷烈之誾誾。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嘯而長吟。翡翠脅翼而來萃兮, 鸞鳳翔而北南。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 下蘭臺而周覽兮,步從容於深宮。正殿塊以造天兮,鬱並起而穹崇。間徙倚於東廂兮, 觀夫靡靡而無窮。擠玉戶以撼金鋪兮,聲噌吰而似鐘音。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杏以為 梁。羅豐茸之游樹兮,離樓梧而相撐。施瑰木之欂櫨兮,委參差以糠梁。時彷彿以物類 兮,像積石之將將。五色炫以相曜兮,爛耀耀而成光。緻錯石之瓴甓兮,像玳瑁之文章 。張羅綺之幔帷兮,垂楚組之連綱。撫柱楣以從容兮,覽曲臺之央央。白鶴噭以哀號兮 ,孤雌跱以於枯楊。日黃昏而望絕兮,悵獨託於空堂。 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以變調兮,奏愁思之不可長。按流徵以卻轉兮 ,聲幼妙而復揚。貫歷覽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昂。左右悲而垂淚兮,涕流離而從橫。 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榆長袂以自翳兮,數昔日之愆殃。無面目之可顯兮, 遂頹思而就床。摶芬若以為枕兮,席荃蘭而茞香。忽寢寐而夢想兮,魂若君之在旁。惕 寤覺而無見兮,魂迋迋若有亡。眾雞鳴而愁予兮,起視月之精光。觀眾星之行列兮,畢 昴出於方。望中庭之藹藹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鬱鬱其不可再更。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復明。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 附錄A‧蘇武傳  漢書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為郎,稍遷至移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 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 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 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 ,非漢所望也。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 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 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 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5.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6.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7.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8.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憚改。」 9. 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10. 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11.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12. 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13. 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14.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15.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16.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之,患不知人也。」 為政第二 1.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那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2.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3.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4.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5.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6.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7.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8.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 9.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10.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11.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12. 子曰:「君子不器。」 13. 子貢問君子。$ 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 子罕第九 1.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2.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3. 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眾,吾從下。」 4.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5.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6. 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 7. 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8.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乎!」 9. 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 10.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11.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綦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 12.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 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13.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14.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宁15.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 16.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17.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18.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 19. 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 20. 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吾未見其止也!」 21.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 22. 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23. 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24. 子曰:「主忠信,$ 謂敬者,主一之謂敬。所謂一者,無適之謂一。且欲涵泳主一之義,不一則二三矣。至於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於屋漏",皆是敬之事也。 49、"嚴威儼恪",非敬之道。但致敬須自此入。 50、舜孳孳爲善。若未接物,如何爲善?只是主於敬,便是爲善也。以此觀之,聖人之道,不是但默然無言。 51、問:人之燕居,形體怠惰,心不慢,可否?曰:安有箕踞而心不慢者?昔呂與叔六月中來緱氏,閒居中某嘗窺之,必見其儼然危坐,可謂敦篤矣。心志須恭敬,但不可令拘迫,拘迫則難久。 52、思慮雖多,果出於正,亦無害否?曰:且如在宗廟則主敬,朝廷主莊,軍旅主嚴,此是也。如發不以時,紛然無度,雖正亦邪。 53、蘇季明問: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可否?曰:不可。既思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之,又卻是思也。既思即是已發。才發便謂之和,不可謂之中也。 又問:呂學士言當求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如何?曰:若曰存養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可,若言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不可。 又問:學者于喜怒哀樂發時,固當勉強裁抑。于未發之前當如何用功?曰: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更怎生求?只平日涵養便是。涵養久,則喜怒哀樂發自中節。 曰:當中之時,耳無聞,目無見否?曰:雖耳無聞,目無見,然見聞之理在始得。賢且說靜時如何。 曰:謂之無物則不可,然自有知覺處。 曰:既有知覺,卻是動也,怎生言靜?人說複,其見天地之心,皆以謂至敬能見天地之心,非也。複之卦下面一畫,便是動也。安得謂之靜? 或曰:莫是於動上求靜否?曰:固是。然最難。釋氏多言定,聖人便言止。如"爲人君,止於仁。爲人臣,止於敬"之類是也。《易》之艮言止之義,曰:"艮其止,止其所也。"人多不能止,蓋人萬物皆備,遇事時各因其心之所重者更互而出,才見得這事重,便有這事出。若能物各付物,便自不出來也。 或曰:先生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下動字,下靜字?曰:謂之靜則可,然靜中須有物始得。這裏便是難處。學者莫若且先理會得敬,能敬則知此矣。 或曰:敬何以用功?曰:莫若主一。 季明曰:昞嘗患思慮不定,或思一事未了,他事如麻又生,如何?曰:不可。此不誠之本也。須是習,習能專一時便好。拘思慮與應事,皆要求一。 54、人於夢寐間,亦可以蔔自家所學之深淺。如夢寐顛倒,即是心志不定,操存不固。 55、問:人心所系著之事果善,夜夢見之,莫不害否?曰:雖是善事,心亦是動。凡事有朕兆入夢者卻無害,舍此皆是妄動。人心須要定,使他思時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 曰:心誰使之?曰:以$ 卷十二·警戒 1、濂溪先生曰:仲由喜聞過,令名無窮焉。今人有過,不喜人規。如護疾而忌醫,寧滅其身而無悟也。噫! 2、伊川先生曰:德善日積,則福祿日臻。德逾於祿,則雖盛而非滿。自古隆盛,未有不失道而喪敗者。 3、人之于豫樂,心說之故遲遲,遂至於耽戀不能已也。豫之六二,以中正自守。其介如石,其去之速,不俟終日,故貞正而吉也。處豫不可安而久也,久則溺矣。如二,可謂見幾而作者也。蓋中正,故其守堅,而能辨之早,去之速也。 4、大君致危亡之道非一,而以豫爲多。 5、聖人爲戒,必于方盛之時。方其盛而不知戒,故狃安富則驕侈生,樂舒肆則綱紀壞,忘禍亂則釁孽萌。是以浸淫,不知亂之至也。 6、複之六三,以陰躁處動之極,複之頻數,而不能固者也。複貴安固。頻複頻失,不安於複也。複善而屢失,瑩危之道也。聖人開遷善之道。與其複而危其屢失,故雲"厲無咎"。不可以頻失而戒其複也。頻失則爲危。屢複何咎?過在失而不在複也。 7、睽極則弗戾而難合,剛極則躁暴而不詳,明極則過察而多疑。睽之上九,有六三之正應,實不孤。而其才性如此,自睽孤也。如人雖有親黨,而多自猜疑,妄生乖離,雖處骨芠親黨之間,而常孤獨也。 8、解之六三曰:"負且乘,致寇至,貞吝。"傳曰:小人而竊盛位,雖勉爲正事,而氣質卑下,本非在上之物,終可吝也。若能大正,則如何?曰:大正非陰柔所能爲也。若能之,則是化爲君子矣。 9、益之上九曰:"莫益之,或擊之。"傳曰:理者天下之至公,利者衆人所同欲。苟公其心,不失其正理,則與衆同利。無侵於人,人亦欲與之。若切於好利,蔽於自私,求自益以損於人,則人亦與之力爭,故莫肯益之而有擊奪之者矣。 10、艮之九三曰:"艮其限,列其夤,厲薰心。"傳曰:夫止道貴乎得宜。行止不能以時,而定於一。其堅強如此,則處世乖戾,與物睽絕,其危甚矣。人之固止一隅,而舉世莫與宜者,則艱蹇忿畏,焚擾其中,豈有安裕之理?"厲薰心",謂不安之勢,薰爍其中也。 11、大率以說而動,安有不失正者? 12、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倡隨之理,此常理也。若徇情肆欲,唯說是動,男牽欲而失其剛,婦狃說而忘其順,則凶而無所利矣。 13、雖舜之聖,且畏巧言令色。說之惑人易入而可懼也如此。 14、治水,天下之大任也。非其至公之心,能舍己從人,盡天下之議,則不能成其功,豈方命圯族者所能乎?鯀雖九年而功弗成,然其所治,固非他人所及也。惟其功有敘,故其自任益強,弗戾圯類益甚。公議隔而人心離矣。是其惡益顯,而功卒不可成$ 項羽為人慓悍 禍賊,嘗攻襄城,襄城無噍類,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 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厔誠得長者往,毋侵暴,宜可下 。項羽不可遣,獨沛公秦寬大長者。」卒不許羽,而遣沛公西收陳王、項梁散卒。乃道 碭至城陽與杠裏,攻秦軍壁,破其二軍。   秦三年十月,齊將田都畔田榮,將兵助項羽救趙。沛公攻破東郡尉于成武。   十一月,項羽殺宋義,並其兵渡河,自立為上將軍,諸將黥布等皆屬。   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剛武侯,奪其軍四千餘人,並之,與魏將皇欣、武滿軍 合攻秦軍,破之。故齊王建孫田安下濟北,從項羽救趙。羽大破秦軍巨鹿下,虜王離, 走章邯。   二月,沛公從碭北攻昌邑,遇彭越。越助攻昌邑,未下。沛公西過高陽,酈食其為 裏監門,曰:「諸將過此者多,吾視沛公大度。」乃求見沛公。沛公方踞床,使兩女子 洗。酈生不拜,長揖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起,攝衣謝 之,延上坐。食其說沛公襲陳留。沛公以為廣野君,以其弟商為將,將陳留兵。   三月,攻開封,未拔。西與秦將楊熊會戰白馬,又戰曲遇東,大破之。楊熊走之滎 陽,二世使使斬之以徇。四月,南攻潁川,屠之。因張良遂略韓地。   時趙別將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南,戰雒陽東,軍不利 ,從轘轅至陽城,收軍中馬騎。   六月,與南陽守齮戰犨東,破之。略南陽郡,南陽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過宛 西。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眾,距險。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強秦在前 ,此危道也。」於是沛公乃夜引軍從他道還,偃旗幟,遲明,圍宛城三匝。南陽守欲自 剄,其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 ,今足下留守宛。宛郡縣連城數十,其吏民自以為降必死,故皆堅守乘城。今足下盡日 止攻,士死傷者必多;引兵去,宛必隨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後有強宛之患。為足下 計,莫若約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 下,足下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七月,南陽守齮降,封為殷侯,封陳恢千戶 。引兵西,無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鰓、襄泣侯王陵降。還攻胡陽,遇番君別將梅鋗, 與偕攻析、酈,皆降。所過毋得鹵掠,秦民喜。遣魏人甯昌使秦。是月,章邯舉軍降項 羽,羽以為雍王。瑕丘申陽下河南。   八月,沛公攻武關,入秦。秦相趙高恐,乃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沛公 不許。九$ 夫以上,令丞與亢 禮。今吾於爵非輕也,吏獨安取此!且法以有功勞行田宅,今小吏未嘗從軍者多滿,而 有功者顧不得,背公立私,守尉長吏教訓甚不善。其令諸吏遇高爵,稱吾意。且廉問 ,有不如吾詔者,以重論之。」   帝置酒雒陽南宮。上曰:「通侯諸將毋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 氏之所以先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嫚而侮人,項羽仁而敬人。然陛下使 人攻城掠地,所降下者,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利也。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 疑之,戰勝而不與人功,得地而不與人利,此其所以先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 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饋, 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 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範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群臣說服   初,田橫歸彭越。項羽已滅,橫懼誅,與賓客亡入海。上恐其久為亂,遣使者赦橫 ,曰:「橫來,大王,小者侯;不來,且發兵加誅。」橫懼,乘傳詣雒陽,未至三十 裏,自殺。上壯其節,為流涕,發卒二千人,以上禮葬焉。   戍卒婁敬求見,說上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而都雒陽,不便,不如入關,據秦 之固。」上以問張良,良因勸上。是日,車駕西都長安。拜婁敬為奉春君,賜姓劉氏。   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將征之。   九月,虜荼。詔諸侯王視有功者立以為燕王。荊王臣信等十人皆曰:「太尉長安侯 盧綰功最多,請立以為燕王。」使丞相噲將兵平代地。   利幾反,上自擊破之。利幾者,項羽將。羽敗,利幾為陳令,降,上侯之潁川。上 至雒陽,舉通侯籍召之,而利幾恐,反。   後九月,徙諸侯子關中。治長樂宮。   六年冬十月,令天下縣邑城。   人告楚王信謀反,上問左右,左右爭欲擊之。用陳平計,乃偽遊雲夢。十二月,會 諸侯于陳,楚王信迎謁,因執之。詔曰:「天下既安,豪桀有功者封侯,新立,未能盡 圖其功。身居軍九年,或未習法令,或以其故犯法,大者死刑,吾甚憐之。其赦天下。 」田肯賀上曰:「甚善,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秦,形勝之國也,帶河阻山,縣隔千 里,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地勢便利,其以下兵于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 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 里,持戟百萬,縣隔千里之外,齊得十二焉,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 」上曰:「善$ 朝鮮斬其王右渠降,以其地為樂浪、臨屯、玄菟、真番郡。   樓船將軍楊僕坐失亡多免為庶民,左將軍荀彘坐爭功棄市。   秋七月,膠西王端薨。   武都氐人反,分徙酒泉郡。   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蕭關,曆獨鹿,鳴澤,自代而還 ,幸河東。   春三月,祠後土。詔曰:「朕躬祭後土地祇,見光集於靈壇,一夜三燭。幸中都宮 ,殿上見光。其赦汾陰、夏陽、中都死罪以下,賜三縣及楊氏皆無出今年租賦。」   夏,大能,民多曷死。   秋,以匈奴弱,可遂臣服,乃遣使說之。單于使來,死京師。匈奴寇邊,遣拔胡將 軍郭昌屯朔方。   五年冬,行南巡狩,至於盛唐,望祀虞舜於九嶷。登灊天柱山,自尋陽浮江,親射 蛟江中,獲之。舳艫千里,薄樅陽而出,作《盛唐樅陽之歌》。遂北至琅邪,並海,所 過,禮祠其名山大川。   春三月,還至泰山,增封。甲子,祠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朝諸侯王、列侯, 受郡國計。   夏四月,詔曰:「朕巡荊、揚、輯江、淮物,會大海氣,以合泰山。上天見象,增 修封禪。其赦天下。所幸縣毋出今年租賦,賜鰥、寡、孤、獨帛,貧窮者粟。」還幸甘 泉,郊泰畤。   大司馬大將軍菸青薨。   初置刺史部十三州。名臣文武欲盡,詔曰:「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 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馳之士,亦在禦之而已。 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國者。」   六年冬,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宮。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詔曰:「朕禮首山,昆田出珍物,化或為黃金。祭後土 ,神光三燭。其赦汾陰殊死以下,賜天下貧民布、帛,人一匹。」   益州、昆明反,赦京師亡命令從軍,遣拔胡將軍郭昌將以擊之。   夏,京師民觀角抵于上林平樂館。   秋,大旱,蝗。   太初元年冬十月,行幸泰山。   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祀上帝於明堂。   乙酉,柏梁台災。   十二月,礻亶高裏,祠後土。東臨勃海,望祠蓬萊。春,還,受計於甘泉。   二月,起建章宮。   夏五月,正曆,以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用五,定官名,協音律。   遣因杅將軍公孫敖築塞外受降城。   秋八月,行幸安定。遣貳師將軍李廣利發天下謫民西征大宛。   蝗從東方飛至敦煌。   二年春正月戊申,丞相慶薨。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令天下大酺五日,膢五日,祠門戶,比臘。   夏四月,詔曰:「朕用事介山,祭後土,皆有光應。其赦汾陰、安邑$ 。   冬,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且盡。   五年春正月,□祭明堂。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餘人征助祭 。禮畢,皆益戶,賜爵及金、帛,增秩、補吏,各有差。   詔曰:「蓋聞帝王以德撫民,其次親親以相及也。昔堯睦九族,舜B129敘之。朕以 皇帝幼,且統國政,惟宗室子皆太祖高皇帝子孫及兄弟吳頃、楚元之後,漢元至今, 十有餘萬人,雖有王侯這屬,莫能相糾,或陷入刑罪,教訓不至之咎也。傳不雲乎?『 君子篤于親,則民興於仁。』其為宗室,自太上皇以來族親,各以世氏,郡國置宗師以 糾之,致教訓焉。二千石選有德義者以為宗師。考察不從教令有冤失職者,宗師得因郵 亭書言宗信,請以聞。常以歲正月賜宗師帛各十匹。」   羲和劉歆等四人使治明堂、辟雍,令漢與文王靈台、周公作洛同符。太僕王惲等八 人使行風俗,宣明德化,萬國齊同。皆封為列侯。   征天下通知逸經、古記、天文、曆算、鐘律、小學、《史篇》、方術、《本草》及 以《五經》、《論語》、《孝經》、《爾雅》教授者,在所為駕一封傳,遣詣京師。 至者數千人。   閏月,立梁孝王玄孫之耳孫音為王。   冬十二月丙午,帝崩于未央宮。大赦天下。有司議曰:「禮,臣不殤君。皇帝年十 有四歲,宜以禮斂,加元服。」奏可。葬康陵。詔曰:「皇帝仁惠,無不顧哀,每疾一 發,氣輒上逆,害於言語,故不及有遺詔。其出媵妾,皆歸家得嫁,如孝文明故事。」   贊曰:孝平之世,政自莽出,褒善顯功,以自尊盛。觀其文辭,方外百蠻,亡思不 服;休征嘉應,頌聲並作。至乎變異見於上,民怨於下,莽亦不能文也。 漢書 卷十三 【異姓諸侯王表第一】   昔《詩》、《書》述虞、夏之際,舜、禹受禪,積德累功,治于百姓,攝位行政, 孝之於天,經數十年,然後在位。殷、周之王,乃繇卨、稷,修仁行義,曆十餘世,至 於湯、武,然後放殺。秦起襄公,章文、繆、獻、孝、昭、嚴,稍蠶食六國,百有餘載 ,至始皇,乃並天下。以德若彼,用力如此其艱難也。   秦既稱帝,患周之敗,以為起於處士橫議,諸侯力爭,四夷交侵,以弱見奪。於是 削去五等,墮城銷刃,箝語燒書,內鋤雄俊,外攘胡、粵,有一威權,為萬世安。然十 餘年間,猛敵橫發乎不虞,適戍強于五伯,閭閻逼于戎狄,回應□於謗議,奮臂威於甲 兵,鄉秦之禁,適所以資豪傑而速自斃也。是以漢亡尺土之階,繇一劍之任,五載而成 帝業。書傳所記,未嘗有焉。何則?古世相革,皆承聖王之烈,今漢獨收孤秦之弊。鐫 金石者難為功,摧枯$ 數。」天之數始於一,終於二十有五。其義紀之以三, 故置一三又二十五分之六,凡二十五置,終天之數,得八十一,以天地五位之合終於 十者乘之,為八百一十分,應曆一統千五百三十九歲之章數,黃鐘之實也。繇此之義, 起十二律之周徑。地之數始於二,終於三十。其義紀之以兩,故置一得二,凡三十置, 終地之數,得六十,以地中數六乘之,為三百六十分,當期之日,林鐘之實。人者,繼 天順地,序氣成物,統八卦,調八風,理八政,正八節,諧八音,舞八佾,監八方,被 八荒,以終天地之功,故八八六十四。其義極天地之變,以天地五位之合終於十者乘之 ,為六百四十分,以應六十四卦,大族之實也。《書》曰:「天功人其代之。」天兼地 ,人則天,故以五位之合乘焉,「唯天為大,唯堯則之」之象也。地以中數乘者,陰道 理內,在中饋之象也。三統相通,故黃鐘、林鐘、太族律長皆全寸而亡餘分也。   天之中數五,地之中數六,而二者為合。六為虛,五為聲,周流於六虛。虛者,爻 律夫陰陽,登降運行,列為十二,而律呂和矣。太極元氣,函三為一。極,中也。元, 始也。行於十二辰,始動於子。參之於醜,得三。又參之於寅,得九。又參之於卯,得 二十七。又參之於辰,得八十一。又參之於巳,得二百四十三。又參之於午,得七百二 十九。又參之於未,得二千一百八十七。又參之于申,得六千五百六十一。又參之於酉 ,得萬九千六百八十三。又參之於戌,得五萬九千四十九。又參之於亥,得十七萬七千 一百四十七。此陰陽合德,氣鐘於子,化生萬物者也。故孳萌於子,紐牙於醜,引達于 寅,冒茆於卯,振美於辰,已盛於巳,咢布於午,昧曖于未,申堅于申,留孰于酉,畢 入於戌,該閡於亥。出甲於甲,奮軋於乙,明炳於丙,大盛于丁,豐茂於戊,理紀於己 ,斂更於庚,悉新于辛,懷任于壬,陳揆於癸。故陰陽之施化,萬物之終始,既類旅於 律呂,又經歷於日辰,而變化之情可見矣。   玉衡簠杓建,天之綱也;日月初躔,星之紀也。綱紀之交,以原始造設,合樂用焉。 律呂唱和,以育生成化,歌奏用焉。指顧取象,然後陰陽萬物靡不條鬯該成。故以成之 數忖該之積如法為一寸,則黃鐘之長也。參分損一,下生林鐘。參分林鐘益一,上生太 族。參分太族損一,下生南呂。參分南呂益一,上生姑洗。參分姑洗損一,下生應鐘。 參分應鐘益一,上生蕤賓。參分蕤賓損一,下生大呂。參分大呂益一,上生夷則。參分 夷則損一,下生夾鐘。參分夾鐘益一,上生亡射。參分亡射損一,下生中呂。陰陽相生 ,自黃鐘始而左$   漢興,高祖躬神武之材,行寬仁之厚,總攬英雄,以誅秦、項。任蕭、曹之文,用 良、平之謀,騁陸、酈之辯,明叔孫通之儀,文武相配,大略舉焉。天下既定,踵秦而 置材官于郡國,京師有南、北軍之屯。至武帝平百粵,內增七校,外有樓船,皆歲時講 肄,修武備雲。至元帝時,以貢禹議,始罷角抵,而未正治兵振旅之事也。   古人有言:「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鞭撲不可弛於家,刑 罰不可廢于國,征伐不可偃於天下。用之有本末,行之有逆順耳。孔子曰:「工欲善其 事,必先利其器。」文德者,帝王之利器;威武者,文德之輔助也。夫文之所加者深, 則武之所服者大;德之所施者博,則威之所制者廣。三代之盛,至於刑錯兵寢者,其本 末有序,帝王之極功也。   昔周之法,建三典以刑邦國,詰四方:一曰,刑新邦用輕典;二曰,刑平邦用中典 ;三曰,刑亂邦用重典。五刑:墨罪五百,劓罪五百,宮罪五百,刖罪五百,殺罪五百 ,所謂刑平邦用中典者也。凡殺人者踣諸市,墨者使守門,劓者使守關,宮者使守內, 刖者使守囿,完者使守積。其奴,男子入於罪隸,女子入舂槁。凡有爵者,與七十者, 與未□者,皆為奴。   周道既衰,穆王眊荒,命甫侯度時作刑,以詰四方。黑罰之屬千,貌罰之屬千,髕 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蓋多於平邦中典五百 章,所謂刑亂邦用重典者也。   春秋之時,王道浸壞,教化不行,子產相鄭而鑄刑書。晉叔向非之曰:「昔先王議 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猶不可禁禦,是故閑之以誼,糾之以政,行之以 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為祿位以勸其從,嚴斷刑罰以威其淫。懼其未也,故誨之 以忠,竦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蒞之以強,斷之以剛。猶求聖哲之 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民於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禍亂。民知有辟,則 不忌於上,並有爭心,以征於書,而僥倖以成之,弗可為矣。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 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鄭國,制參辟,鑄 刑書,將以靖民,不亦難乎!《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儀 刑文王,萬邦作孚。』如是,何辟之有?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征於書。錐刀之末,將 盡爭之,亂獄滋豐,貨賂並行。終子之世,鄭其敗虖!」子產報曰:「若吾子之言,僑 不材,不能及子孫,吾以救世也。」偷薄之政,自是滋矣。孔子傷之,曰:「導之以德 ,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導之以政,齊之$ 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鄉用五福,畏用六 極。」凡此六十五字,皆《雒書》本文,所謂天乃錫禹大法九章常事所次者也。以為《 河圖》、《洛書》相為經緯,八卦、九章相為表裏。昔殷道弛,文王演《周易》;周道 敝,孔子述《春秋》。則《乾》、《坤》之陰陽,效《洪範》之咎征,天人之道粲然著   漢興,承秦滅學之後,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陰陽,為儒者宗 。宣、元之後,劉向治《穀梁春秋》,數其禍福,傳以《洪範》,與促舒錯。至向子歆 治《左氏傳》,其《春秋》意亦已乖矣;言《五行傳》,又頗不同。是以促舒,別向 、歆,傳載眭孟、夏侯勝、京房、谷永、李尋之徒,所陳行事,訖于王莽,舉十二世, 以傅春秋》,著於篇。   經曰:「初一曰五行。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 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EBBC稼穡。」   傳曰:「田獵不宿,飲食不享,出入不節,奪民農時,及有奸謀,則木不曲直。」   說曰:「木,東方也。于《易》,地上之木為《觀》。其于王事,威儀容貌亦可觀 者也。故行步有佩玉之度,登車有和鸞之節,田狩有三驅之制,飲食有享獻之禮,出入 有名,使民以時,務在勸農桑,謀在安百姓:如此,則木得其性矣。若乃田獵馳騁不反 宮室,飲食沉湎不顧法度,妄興繇役以奪民時,作為奸詐以傷民財,則木失其性矣。蓋 工匠之為輪矢者多傷敗,乃木為變怪,是為木不曲伏。   《春秋》成公十六年「正月,雨,木冰」。劉歆以為上陽施不下通,下陰施不上達 ,故雨,而木為之冰,雰氣寒,木不曲直也。劉向以為冰者陰之盛而水滯者也,木者少 陽,貴臣卿大夫之象也。此人將有害,則陰氣脅木,木先寒,故得雨而冰也。是時,叔 孫喬如出奔,公子偃誅死。一曰,時晉執季孫行父,又執公,此執辱之異。或曰,今之 長老名木冰為「木介」。介者,甲。甲,兵象也。是歲晉有□陵之戰,楚王傷目而敗。 屬常雨也。   傳曰:「棄法律,逐功臣,殺太子,以妾以妻,則火不炎上。」   說曰:火,南方,揚光輝為明者也。其于王者,南面鄉明而治。《書》雲:「知人 則哲,能官人。」故堯、舜舉群賢而命之朝,遠四佞而放諸野。孔子曰:「浸潤之譖、 膚受之訴不行焉,可謂明矣。」賢佞分別,官人有序,帥由舊章,敬重功勳,殊別適庶 ,如此則火得其性矣。若乃通道不篤,或耀虛偽,讒夫昌,邪勝正,則火失其性矣。自 上而降,及濫炎妄起。災宗廟,燒宮館,雖興師眾,弗能救也,是為火不炎上$ 下,宋平公母共姬之禦者見而收 之,因名曰棄。長而美好,納之平公,生子曰佐。後宋臣伊戾讒太子痤而殺之。先是, 大夫華元出奔晉,華弱奔魯,華臣奔陳,華合比奔衛。劉向以為時則火災赤眚之明應也 。京房《易傳》曰:「尊卑不別,厥妖女生赤毛。」   惠帝二年,天雨血于宜陽,一頃所,劉向以為赤眚也。時又冬雷,桃李華,常奧之 罰也。是時,政舒緩,諸呂用事,讒口妄行,殺三皇子,建立非嗣,及不當立之王,退 王陵、趙堯、周昌。呂太后崩,大臣共誅滅諸呂,僵屍流血。京房《易傳》曰:「歸獄 不解,茲謂追非,厥咎天雨血;茲謂不親,民有怨心,不出三年,無其宗人。」又曰: 「佞人祿,功臣□,天雨血。」   哀帝建平四年四月,山陽湖陵雨血,廣三尺。長五尺,大者如錢,小者如麻子。後 二年,帝崩。王莽擅朝,誅貴戚丁、傅,大臣董賢等皆放徙遠方,與諸呂同象,誅死者 少,雨血亦少。   傳曰:「聽之不聰,是謂不謀,厥咎急,厥罰恒寒,厥極貧。時則有鼓妖,時則有 魚孽,時則有豕禍,時則有耳屙,時則有黑眚黑祥。惟火沴水。」   「聽之不聰,是謂不謀」,言上偏聽不聰,下情隔塞,則不能謀慮利害,失在嚴急 ,故其咎急也。盛冬日短,寒以殺物,促迫,故其罰常寒也。寒則不生百穀,上下俱 貧,故其極貧也。君嚴猛而閉下,臣戰慄而塞耳,則妄聞之氣發於音聲,故有鼓妖。寒 隩氣動,故有魚孽。雨以龜以孽,龜能陸處,非極陰也;魚去水而死,極陰之孽也。于《 易》,「坎」為豕,豕大耳而不聰察,聽氣毀,故有豕禍也,一曰,寒歲豕多死,及為 怪,亦是也。及人,則多病耳者,故有耳屙。水色黑,故有黑眚黑祥。凡聽傷者病水氣 ,水氣病則火屙之。其極貧者,順之,其福曰富。劉歆聽傳曰有介蟲孽也,庶征之恒寒 。劉向以為春秋無其應,周之末世舒緩微弱,政在臣下,奧暖而已,故籍秦以為驗。秦 始皇即位尚幼,委政太后,太后淫于呂不韋及□毒,封毒為長信侯,以太原郡為毒國, 宮室苑囿自恣,政事斷焉。故天冬雷,以見陽不禁閉,以涉危害,舒奧迫近之變也。始 皇即冠,毒懼誅作亂,始皇誅之,斬首數百級,大臣二十人,皆車裂以徇,夷滅其宗, 遷四千余家于房陵。是歲四月,寒,民有凍死者。數年之間,緩急如此,寒奧輒應,此 其效也。劉歆以為大雨雪,及未當雨雪而雨雪,及大雨雹,隕霜殺叔草,皆常寒之罰也 。劉向以為常雨屬貌不恭。京房《易傳》曰:「有德遭險,茲謂逆命,厥異寒。誅過深 ,當奧而寒,盡六日,亦為雹,害正不誅,茲謂養賊,寒七十二日,殺蜚禽。道$ 也。劉歆以為楚、鄭分。嚴公十八年「三月,日有食之」。《穀梁傳》曰,不言日,不 言朔,夜食。史記推合朔在夜,明旦日食而出,出而解,是為夜食。劉向以為,夜食者 ,陰因日明之衰而奪其光,象周天子不明,齊桓將奪其威,專會諸侯而行伯道。其後遂 九合諸侯,天子使世子會之,此其效也。《公羊傳》曰食晦。董仲舒以為,宿在東壁, 魯象也。後公子慶父、叔牙果通于夫人以劫公。劉歆以為,晦魯、衛分。   二十五年「六月辛未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畢,主邊兵夷狄象也。後 狄滅邢、衛。劉歆以為,五月二日魯、趙分。   二十六年「十二月癸亥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心,心為明堂,文武之 道廢,中國不絕若線之象也。劉向以為,時戎侵曹,魯夫人淫于慶父、叔牙,將以弑君 ,故比年再蝕以見戒。劉歆以為,十月二日楚、鄭分。   三十年「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魯二君弑,夫人誅,兩弟 死,狄滅邢,徐取舒,晉殺世子,楚滅弦。劉歆以為,八月秦水、周分。   僖公五年「九月戊申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齊桓行伯,江、黃 自至,南服強楚。其後不內自正,而外執陳大夫,則陳、楚不附,鄭伯逃盟,諸侯將不 從桓政,故天見戒。其後晉滅虢,楚圍許,諸侯伐鄭,晉弑二君,狄滅溫,楚伐黃,桓 不能救。劉歆以為,七月秦、晉分。   十二年「三月庚午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是時楚滅黃,狄侵衛、鄭 ,莒滅巳。劉歆以為,三月齊、衛分。   十五年「五月,日有食之」。劉向以為象晉文公將行伯道,後遂伐衛,執曹伯,敗 楚城濮,再會諸侯,召天王而朝之,此其效也。日食者臣之惡也,夜食者掩其罪也,以 為上亡明王,桓、文能行伯道,攘夷狄,安中國,雖不正猶可,蓋《春秋》實與而文不 之義也。董仲舒以為後秦獲晉侯,齊滅項,楚敗徐于婁林。劉歆以為,二月朔齊、越   文西元年「二月癸亥,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大夫始執國政,公子 遂如京師,後楚世子商臣殺父,齊公子商人弑君。皆自立,宋子哀出奔,晉滅江,楚滅 六,大夫公孫敖、叔彭生並專會盟。劉歆以為,正月朔燕、越分。   十五年「六月辛醜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宋、齊、莒、晉鄭八年 之間五君殺死。楚滅舒蓼。劉歆以為,四月二日魯、衛分。   宣公八年「七月甲子,日有食之,既」。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楚商臣弑父而立 ,至於嚴王遂強。諸夏大國唯有齊、晉,齊、晉新有篡弑之禍,內皆未安,故楚乘弱橫 $ 胡,武帝建元年更名湖。下□,南陵,文帝七年置。沂水出藍田穀,北至霸陵入霸水。 霸水亦出藍田穀,北入渭。古曰茲水,秦穆公更名以章霸功。視子孫。奉明,宣帝置也 。霸陵,故芷陽,文帝更名。莽曰水章也。杜陵。故杜伯國,宣帝更名。有周右將軍杜 主祠四所。莽曰饒安也。   左馮翊,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塞國,二年更名河上郡,九年罷,複為內史。武耒帝 建元六年分為左內史,太初元年更名左馮翊。戶二十三萬五千一百一,口九十一萬七千 八百二十二。縣二十四:高陵,左輔都尉治。莽曰千春。櫟陽,秦獻公自雍徙。莽曰師 亭。翟道,莽曰渙。池陽,惠帝四年置。□□山在北。夏陽,故少梁,秦惠文王十一年 更名。《禹貢》梁山在西北,龍門山在北。有鐵官。莽曰冀亭。衙,莽曰達昌。粟邑, 莽曰粟城。紩穀口,九□山在西。有天齊公、五床山、仙人、五帝祠四所。莽曰穀喙。蓮 勺,鄜,莽曰修令。頻陽。秦厲公置。臨晉,故大荔,秦獲之,更名。有河水祠。芮鄉 ,故芮國。莽曰監晉。重泉,莽曰調泉。□陽,□□,景帝二年置。武城,莽曰桓城。 瀋陽,莽曰制昌。□德,《禹貢》北條荊山在南,下有強梁原。洛水東南入渭,雍州浸 。莽曰德□。徵,莽曰泛愛。雲陵。昭帝置也。萬年。高帝置。莽曰異赤。長陵,高帝 置。戶五萬五十七,口十七萬九千四百六十九。莽曰長平。陽陵,故弋陽,景帝更名。 莽曰渭陽。雲陽。有休屠、金人及徑路神祠三所,越巫襄阝祠三所。   右扶風,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雍國,二年更為中地郡。九年罷,複為內史。武帝 建元六年分為右內史,太初元年更名主爵都尉為右扶風。戶二十一萬六千三百七十七, 口八十三萬六千七十,縣二十一:渭城,故咸陽,高帝元年更名新城,七年罷,屬長安 。武帝元鼎三年更名渭城。有蘭池宮。莽曰京城。槐裏,周曰犬丘,懿王都之。秦更名 廢丘。高祖三年更名。有黃山宮,孝惠二年起。莽曰槐治。鄠,古國,有扈穀亭。扈, 夏啟所伐。酆水出東南,又有□水,皆北過上林苑入渭。有萯陽宮,秦文王起。盩厔, 有長楊宮,有射熊館,秦昭王起。靈軹渠,武帝穿也。□,周後稷所封,鬱夷,《詩》 「周道鬱夷」。有汧水祠。莽曰郁平。美陽,《禹貢》岐山在西北。中水鄉,周文王所 邑。有高泉宮,秦宣太后起也。□,成國梁首受渭,東北至上林入蒙籠渠。右輔都尉治 。雍,秦惠公都之。有五畤,太昊、黃帝以下祠三百三所。橐泉宮,孝公起。祈年宮, 惠公起。棫陽宮,昭王起。有鐵官。漆,水在縣西。有鐵官。莽曰漆治。□邑,有豳鄉 ,《詩》$ 入漢。過郡一,行九百五 十裏。莽曰致治。白水,剛氐道,涪水出徼外,南至墊江入漢,過郡二,行千六十九裏 ,陰平道。北部都尉治。莽曰摧虜。   蜀郡,泰置。有小江入,並行千九百八十裏。《禹貢》桓水出蜀山西南,行羌中, 入南海。莽曰導江。屬益州。戶二十六萬八千二百七十九,口百二十四萬五千九百二十 九。縣十五:成都,戶七萬六千二百五十六,有工官,郫,《禹貢》江沱在西,東入大 江。繁,廣都,莽曰就都亭。臨邛,僕千水東至武陽入江,過郡二,行五百一十裏。有 鐵官、鹽官。莽曰監邛。青衣,《禹貢》蒙山溪大渡水東至南安入□。江原,壽阝水 首受江,南至武陽入江。莽曰邛原。嚴道,邛來山,邛水所出,東入青衣。有木官。莽 曰嚴治。綿□,玉壘山,湔水所出,東南至江陽入江,過郡三,行千八百九十裏。旄牛 ,鮮水出徼外,南入若水。若水亦出徼外,南至大莋入繩,過郡二,行千六百里。徙, 湔氐道,《禹貢》昬山在西徼外,江水所出,東南至江都入海,過郡七,行二千六百 六十裏。汶江,□水出徼外,南至南安,東入江,過郡三,行三千四十裏。江沱在西南 ,東入江。廣柔,蠶陵。莽曰步昌。   犍為郡,武帝建元六年開。莽曰西順。屬益州。戶十萬九千四百一十九,口四十八 萬九千四百八十六。縣十二:豦道,莽曰僰治。江陽,武陽,有鐵官,莽曰戢成。南安 ,有鹽官、鐵官。資中,符,溫水南至□入□水,□水亦南至鄨入江。莽曰符信。牛鞞 ,南廣,汾關山,符黑水所出,北至豦道入江。又有大涉水,北至符入江,過郡三,行 八百四十裏。漢陽,都尉治。山□谷,漢水所出,東至{敝巴}入延。莽曰新通。存阝馬 阝,莽曰孱馬阝。硃提,山出銀。堂琅。   越巂郡,武帝元鼎六年開。莽曰集巂。屬益州。戶六萬一千二百八,口四十萬八千 四百五。縣十五:邛都,南山出銅。有邛池澤。遂久,繩水出徼外,東至豦道入江,過 郡二,行千四百里。靈關道,台登,孫水南至會無入若,行七百五十裏。定莋,出鹽。 步北澤在南。都尉治。會無,東山出碧。莋秦,大莋,姑複,臨池澤在南。三絳,蘇示 ,□江在西北。闌,卑水,灊街,青蛉。臨池灊在北。僕水出徼外,東南至來惟入勞, 過郡二,行千八百八十裏。有禺同山,有金馬、碧雞。   益州郡,武帝元封二年開。莽曰就新。屬益州。戶八萬一千九百四十六,口五十八 萬四百六十三。縣二十四:滇池,大澤在西,滇池澤在西北。有黑水祠。雙柏,同勞, 銅瀨,談虜山,迷水所出,東至談稿入溫。連然,有鹽官。俞元,池在南,橋水所$ 陰、東平及東郡之須昌、壽張 ,皆宋分也。   周封微子于宋,今之睢陽是也,本陶唐氏火正閼伯之虛也。濟陰定陶,《詩•風》曹 國也。武王封弟叔振鐸于曹,其後稍大,得山陽、陳留,二十余世為宋所滅。   昔堯作游成陽,舜漁雷澤,湯止於亳,故其民猶有先王遺風,重厚多君子,好稼穡 ,惡衣食,以致畜藏。   宋自微子二十餘世,至景公滅曹,滅曹後五世亦為齊、楚、魏所滅,三分其地。魏 得其梁、陳留,齊得其濟陰、東平,楚得其沛。故今之楚彭城,本宋也,《春秋經》曰 「圍宋彭城」。宋雖滅,本大國,故自為分野。   沛楚之失,急疾顓己,地薄民貧,而山陽好為奸盜。   衛地,營室、東壁之分野也。今之東郡及魏郡黎陽,河內之野王、朝歌,皆衛分也   衛本國既為狄所滅,文公徙封楚丘,三十餘年,子成公徙於帝丘。故《春秋經》曰 「衛遷於帝丘」,今之濮陽是也。本顓瑣之虛,故謂之帝丘。夏後之世,昆吾氏居之。 成公後十餘世,為韓、魏所侵,盡亡其旁邑,獨有濮陽。後秦滅濮陽,置東郡,徙之于 野王。始皇既並天下,猶獨置衛君,二世時乃廢為庶人。凡四十世,九百年,最後絕, 故獨為分野。   衛地有桑間濮上之痓阻,男女亦亟聚會,聲色生焉,故俗稱鄭、衛之音。週末有子路 、夏育,民人慕之,故其俗剛武,上氣力。漢興,二千石治者亦以殺戮為威。宣帝時韓 延壽為東郡太守,承聖恩,崇禮義,尊諫爭,至今東郡號善為吏,延壽之化也。其失頗 奢靡,嫁取送死過度,而野王好氣任俠,有濮上風。   楚地,翼、軫之分野也。今之南郡、江夏、零陵、桂陽、武陵、長沙及漢中、汝南 郡,盡楚分也。   周成王時,封文、武光師鬻熊之孫熊繹于荊蠻,為楚子,居丹陽。後十余世至熊 達,是為武王,浸以強大。後五世至嚴王,總帥諸侯,觀兵周室,併吞江、漢之間,內 滅陳、魯之國。後十餘世,頃襄王東徙于陳。   楚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江南地廣,或火耕火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果 □蠃蛤,食物常足。故{此曰}□偷生,而亡積聚,飲食還給,不憂凍餓,亦亡千金之家 。信巫鬼,重淫祀。而漢中淫失枝柱,與巴、蜀同俗。汝南之別,皆急疾有氣勢。江陵 ,故郢都,西通巫、巴,東有雲夢之饒,亦一都會也。   吳地,鬥分野也。今之會稽、九江、丹陽、豫章、廬江、廣陵、六安,臨淮郡,盡 吳分也。   殷道既衰,周大王亶父興支阝梁之地,長子大伯,次曰仲雍,少曰公季。公季有聖 子昌,大王欲傳國焉。大伯、仲雍辭行采藥,遂奔荊蠻。公季嗣位,至昌為西伯,受$ ,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三至,必怒而自將。吾 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信之,曰:「謹奉教!」   漢十年,豨果反,高帝自將而往,信稱病不從。陰使人之豨所,而與家臣謀,夜詐 赦諸官徒奴,欲發兵襲呂後、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殺之 。舍人弟上書變告信欲反狀于呂後。呂後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 帝所來,稱豨已破,群臣皆賀。相國給信曰:「雖病,強入賀。」信入,呂後使武士縛 信,斬之長樂鐘室。信方斬,曰:「吾不用蒯通計,反為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 信三族。   高祖已破豨歸,至,聞信死,且喜且哀之,問曰:「信死亦何言?」呂後道其語。 高祖曰:「此齊辯士蒯通也。」召欲亨之。通至自說,釋弗誅。語在《通傳》。   彭越字仲,昌邑人也。常漁巨野澤中,為盜。陳勝起,或謂越曰:「豪桀相立畔秦 ,仲可效之。越曰:「兩龍方鬥,且待之。」   居歲餘,澤間少年相聚百餘人,往從越,「請仲為長」,越謝不願也。少年強請, 乃許。與期旦日日出時,後會者斬。旦日日出,十餘人後,後者至日中。於是越謝曰: 「臣老,諸君強以為長。今期而多後,不可盡誅,誅最後者一人。」令校長斬之。皆笑 曰:「何至是!請後不敢。」於是越乃引一人斬之,設壇祭,令徒屬。徒屬皆驚,畏越 ,不敢仰視。乃行略也,收諸侯散卒,得千餘人。   沛公之從碭北擊昌邑,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越亦將其眾居巨野澤中, 收魏敗散卒。項籍入關,王諸侯,還歸,越眾萬餘人無所屬。齊王田榮叛嫫項王,漢乃使 人賜越將軍印,使下濟陰以擊楚。楚令蕭公角將兵擊越,越大破楚軍。漢二年春,與魏 豹及諸侯東擊楚,越將其兵三萬餘人,歸漢外黃。漢王曰:「懇將軍收魏地,得十餘城 ,欲急立魏後。今西魏王豹,魏咎從弟,真魏也。」乃拜越為魏相國,擅將兵,略定梁   漢王之敗彭城解而西也,越皆亡其所下城,獨將其兵北居河上。漢三年,越常往來 為漢游兵擊楚,絕其糧于梁地。項王與漢王相距滎陽,越攻下睢陽、外黃十七城。項王 聞之,乃使曹咎守成皋,自東收越所下城邑,皆複為楚。越將其兵北走穀城。項王南走 陽夏,越複下昌邑旁二十餘城,得粟十余萬斛,以給漢食。   漢王敗,使使召越並力擊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漢王追楚, 為項籍所敗固陵。乃謂留侯曰:「諸侯兵不從,為之奈何?」留侯曰:「彭越本定梁地 ,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亡後,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 翕免冠謝曰:「教兒子不謹。」薄太后使使承 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文帝繇是奇釋之,拜為中大夫。   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上居外臨廁。時慎夫人從,上指視慎夫人新豐道, 曰:「此走邯鄲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悽愴悲懷,顧謂群臣曰:「 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前曰 :「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亡可欲,雖亡石槨,又何戚焉?」文帝稱 善。其後,拜釋之為廷尉。   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 治問。曰:「縣人來,聞蹕,匿橋下。久,以為行過,既出,見車騎,即走耳。」釋之 奏當:「此人犯蹕,當罟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它馬,固不敗 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 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 ,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 是也。」   其後人有盜高廟座前玉環,得,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盜宗廟服禦物者為奏,當棄 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 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基。今 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文帝 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啟見釋之持議平, 乃結為親友。張廷尉繇此天下稱之。   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稱疾。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則未知何如。用王生 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嘗召居廷中,公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襪解 」,顧謂釋之:「為我結襪!」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讓王生:「獨奈何廷辱張廷 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亡益于張廷尉。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 襪,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釋之。   釋之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相,猶尚以前過也。年老病卒。其子摯,字長公,官至大 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馮唐,祖父趙人也。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為郎中署長,事文帝。帝輦 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為郎?家安在?」具以實言。文帝曰:「吾居代時,吾尚食監 高祛數為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于巨鹿下。吾每飲食,意未嘗$ 之無忽,察聽其志。   臣聞鷙鳥累百,不如一鶚。夫全趙之時,武力鼎士衤玄服叢台之下者一旦成市,而 不能止幽王之湛患。淮南連山東之俠,死士盈朝,不能還厲王之西也。然而計議不得, 雖諸、賁不能安其位,亦明矣。故願大王審畫而已。   始孝文皇帝據關入立,寒心銷志,不明求衣。自立天子之後,使東牟硃虛東褒義父 之後,深割嬰兒王之。壤子王梁、代,益以淮陽。卒僕濟北,囚弟于雍者,豈磙象新垣 平等哉!今天子新據先帝之遺業,左規山東,右制關中,變權易勢,大臣難知。大王弗 察,臣恐周鼎複起於漢,新垣過計於朝,則我吳遺嗣,不可期於世矣。高皇帝燒棧道, 水章邯,兵不留行,收弊民之倦,東馳函谷,西楚大破。水攻則章邯以亡其城,陸擊則 荊王以失其地,此皆國家之不幾者也。願大王孰察之。   吳王不內其言。   是時,景帝少弟梁孝王貴盛,亦待士。於是鄒陽、枚乘、嚴忌知吳不可說,皆去之 梁,從孝王遊。   陽為人有智略,忼慨不苟合,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疾陽,惡之孝王。孝王 怒,下陽吏,將殺之。陽客遊以讒見禽,恐死而負累,乃從獄中上書曰: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 ,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昂,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 ,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 衛先生複起,而燕、秦不寤也。原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 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 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 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齊、秦 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 ,為燕尾生;自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 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騠;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于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 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故女無美惡,入官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于宋,卒相中山; 范睢拉脅折齒于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 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 十餘事。其對推道術而言,得 事之中,文約指明。   立二十六年薨。中尉常麗以聞,曰:「王身端行治,溫仁恭儉,篤敬愛下,明知深 察,惠於鰥寡。」大行令奏:「諡法曰『聰明睿智曰獻』,宜諡曰獻王。」子共王不害 嗣,四年薨。子剛王堪嗣,十二年薨。子頃王授嗣,十七年薨。子孝王慶嗣,四十三年 薨。子元嗣。   元取故廣陵厲王、厲王太子及中山懷王故姬廉等以為姬。甘露中,冀州刺史敞奏元 ,事下廷尉,逮召廉等。元迫脅凡七人,令自殺。有司奏請誅元,有詔「削二縣,萬一 千戶」。後元怒少史留貴,留貴逾垣出,欲告元,元使人殺留貴母。有司奏元殘賊不改 ,不可君國子民。廢勿王,處漢中房陵。居數年,坐與妻若其乘硃輪車,怒若,又笞擊 ,令自髡。漢中太守請治,病死。立十七年,國除。   絕五歲,成帝建始元年,複立元弟上郡庫令良种,是為河間惠王。良修獻王之行,母 太后薨,服喪如禮。哀帝下詔褒揚曰:「河間王良,喪太后三年,為宗室儀錶,其益封 萬戶。」二十七年薨。子尚嗣,王莽時絕。   臨江哀王閼以孝景前二年立,三年薨。無子,國除為郡。   臨江閔王榮以孝景前四年為皇太子,四歲廢為臨江王。三歲,坐侵廟□地為為宮, 上征榮。榮行,祖於江陵北門,既上車,軸折車廢。江陵父老流涕竊言曰:「吾王不反 矣!」榮至,詣中尉府對簿。中尉郅都簿責訊王,王恐,自殺。葬藍田,燕數萬銜土置 塚上。百姓憐之。   榮最長,亡子,國除。地入于漢,為南郡。   魯恭王餘以孝景前二年立為淮陽王。吳、楚反破後,以孝景前三年徙王魯。好治宮 室、苑囿、狗馬,季年好音,不喜辭。為人口吃難言。   二十八年薨。子安王光嗣,初好音樂輿馬,晚節遴,唯恐不足於財。四十年薨。子 孝王慶忌嗣,三十七年薨。子頃王勁嗣,二十八薨。子文王睃嗣,十八年薨,亡子,國 除。哀帝建平三年,複立頃王子睃弟□鄉侯閔為王。王莽時絕。   恭王初好治宮室,壞孔子舊宅以廣其宮,聞鐘磬琴瑟之聲,遂不敢複壞,於其壁中 得古文經傳。   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立為汝南王。吳、楚反時,非年十五,有材氣,上書自請 擊吳。景帝賜非將軍印,擊吳。吳已破,徙王江都,治故吳國,以軍功賜天子旗。元光 中,匈奴大入漢邊,非上書願擊匈奴,上不許。非好氣力,治宮館,招四方豪傑,驕奢 甚。二十七年薨,子建嗣。   建為太子時,邯鄲人梁分持女欲獻之易王,建聞其美,私呼之,因留不出。分 宣言曰:「子乃與其公爭妻!」建使人殺分分家上書,下廷尉考,會赦,不$ 後樂循理;樂循理 ,然後謂之君之。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為君子」,此之謂也。   冊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紂,浸微浸滅浸明浸昌之道,虛心以改。」臣聞眾 少成多,積小致臣,故聖人莫不以晻致明,以微致顯。是以堯發于諸侯,舜興乎深山, 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以致之矣。言出於已,不可塞也;行發於身,不可掩也。言行, 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詩》雲:「惟此文王,小 心翼翼。」胡堯兢兢日行其道,而舜業業日致其孝,善積而名顯,德章而身尊,以其浸 明浸昌之道也。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之銷膏,而人不 見也。非明乎情性察乎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為悼 懼者也。夫善惡之相從,如景鄉之應形聲也。故桀、紂暴謾,讒賊並進,賢知隱伏,惡 日顯,國日亂,晏然自以如日在天,終陵夷而大壞。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 以漸至,故桀、紂雖亡道,然猶享國十餘年,此其浸微浸滅之道也。   冊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臣聞 夫樂而不亂複而不厭者謂之道;道者萬世之弊,弊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 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 以救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故孔子曰:「亡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 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上忠 ,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救,當用此也。孔子曰:湮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 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 矣。夏因于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 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 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其道變。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 致,用夏之忠者。   陛下有明德嘉道,湣世欲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舉賢良方正之士,論議考問, 將欲興仁誼之林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聞,誦所學,道師 之言,廑能勿失耳。若乃論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耗,此大臣輔佐之職,三公九卿之 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竊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 下,共是天下,古以大治,上下和睦,習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奸邪,民 亡盜賊,囹圄空虛,德$ ,至大 鴻臚。昭帝崩,無嗣,大將軍霍光與公卿共尊立孝宣帝。帝初即位,賢以與謀議,安宗 廟,賜爵關內侯,食邑。徙為長信少府,以先帝師,甚見尊重。本始三年,代蔡義為丞 相,封扶陽侯,食邑七百戶。時,賢七十餘,為相五歲,地節三年以老病乞骸骨,賜黃 金百斤,罷歸,加賜第一區。丞相致仕自賢始。年八十二薨,諡曰節侯。   賢四子:長子方山為高寢令,早終;次子弘,至東海太守;次子舜,留魯守墳墓; 少子玄成,複以明經歷位至丞相。故鄒魯諺曰:「遺子黃金滿□,不如一經。」   玄成字少翁,以父任為郎,常侍騎。少好學,修父業,尤謙遜下士。出遇知識步行 ,輒下從者,與載送之,以為常。其接人,貧賤者益加敬,繇是名譽日廣。以明經擢為 諫大夫,遷大河都尉。   初,玄成兄弘為太常丞,職奉宗廟,典諸陵邑,煩劇多罪過。父賢以弘當為嗣,故 敕令自免。弘懷謙,不去官。及賢病篤,弘竟坐宗廟事系獄,罪未決。室家問賢當為後 者,賢恚恨不肯言。於是賢門下生博士義倩等與宗家計議,共矯賢令,使家丞上書言大 行,以大河都尉玄成為後。賢薨,玄成在官聞喪,又言當為嗣,玄成深知其非賢雅意, 即陽為病狂,臥便利,妄笑語昏亂。征至長安,既葬,當襲爵,以病狂不應召。大鴻臚 奏狀,章下丞相、禦史案驗。玄成素有名聲,士大夫多疑其欲讓爵辟兄者。案事丞相史 乃與玄成書曰:「古之辭讓,必有文義可觀,故能垂榮於後。今子獨壞容貌,蒙恥辱, 為狂癡,光耀暗而不宣。微哉!子之所託名也。僕素愚陋,過為宰相執事,願少聞風聲 。不然,恐子傷高而僕為小人也。」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聖王貴以禮讓為國, 宜優養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沌衡門之下。」而丞相、禦史遂以玄成實不病,劾奏之 。有詔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宣帝高其節,以玄成為河南太守。兄弘太山都尉 ,遷東海太守。   數歲,玄成征為未央衛尉,遷太常。坐與故平通侯楊惲厚善,惲誅,党友皆免官。 後以列侯侍祀孝惠廟,當晨入廟,天雨淖,不駕駟馬車而騎至廟下。有司劾奏,等輩數 人皆削爵為關內侯。玄成自傷貶黜父爵,歎曰:「吾何煓面目以奉祭祀!」作詩自劾責,   赫矣我祖,侯于豕韋,賜命建伯,有殷以綏。厥績既昭,車服有常,朝宗商邑,四 牡翔翔,德之令顯,慶流于裔,宗周至漢,群後曆世。   肅肅楚傅,輔翼元、夷,厥駟有庸,惟慎惟祗。嗣王孔佚,越遷于鄒,五世壙僚, 至我節侯。   惟我節侯,顯德遐聞,左右昭、宣,五呂以訓。既耇致位,惟懿惟奐,厥賜祁祁, 百金$ 欲冬田,肉袒深耕,汗出種之,然猶不生者,非人心不至,天時不得也。《易》曰 :「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書》曰:「敬授民時。」故 古之王者,尊天地,重陰陽,敬四時,嚴月令。順之以善政,則和氣可立致,猶□鼓之 相應也。今朝廷忽于時月之令,諸侍中、尚書近臣宜皆令通知月令之意,設群下請事; 若陛下出令有謬于時者,當知爭之,以順時氣。   臣聞五行以水為本,其星玄武婺女,天地所紀,終始所生。水為准平,王道公正修 明,則百川理,落脈通;偏黨失綱,則踴溢為敗。《書》雲「水曰潤下」,陰動而卑, 不失其道。天下有道,則河出圖,洛出書,故河、洛決溢,所為最大。今汝、潁畎澮皆 川水漂踴,與雨水並為民害,此《詩》所謂「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者也。 其咎在於皇甫卿士之屬。唯陛下留意詩人之言,少抑外親大臣。   臣聞地道柔靜,陰之常義也。地有上、中、下:其上位震,應妃、後不順;中位應 大臣作亂;下位應庶民離畔。震或于其國,國君之咎也。四方中央連國曆州俱動者,其 異最大。間者關東地數震,五星作異,亦未大逆,宜務崇陽抑陰,以救其咎;固志建威 ,閉絕私路,拔進英雋,退不任職,以強本朝。夫本強則精神折沖,本弱則招殃致凶, 為邪謀所陵。聞往者淮南王作謀之時,其所難者,獨有汲黯,以為公孫弘等不足言也。 弘,漢之名相,魅於今亡比,而尚見輕,何況亡弘之屬乎?故曰朝廷亡人,則為賊亂所輕 ,其道自然也。天下未聞陛下奇策固守之臣也。語曰,何以知朝廷之衰?人人自賢,不 務於通人,故世陵夷。   馬不伏曆,不可以趨道;士不素養,不可以重國。《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 」,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非虛言也。陛下秉四海之眾,曾亡柱幹之固守聞 於四境,殆聞之不廣,取之不明,勸之不篤,傳曰:「士之美者善養禾,君之明者善養 士。」中人皆可使為君子。詔書進賢良,赦小過,無求備,以博聚英雋。如近世貢禹, 以言事忠切蒙尊榮,當此之時,士厲身立名者多。禹死之後,日日以衰。及京兆尹王章 坐言事誅滅,智者結舌,邪偽並興,外戚顓命,君臣隔塞,至絕繼嗣,女宮作亂。此行 事之敗,誠可畏而悲也。   尥在積任母后之家,非一日之漸,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也。先帝大聖,深見天 意昭然,使陛下奉承天統,欲矯正之也。宜少抑外親,選練左右,舉有德行道術通明之 士充備天官,然後可以輔聖德,保帝位,承大宗。下至郎吏從官,行能亡以異,又不通 一藝,及博士無文雅者,宜皆使就$ 直十金以上。《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地,所以一統尊法制也。衡位三公,輔國政, 領計簿,知郡實,正國界,計簿已定而背法制,專地盜土以自益,及賜、明阿承衡意, 猥舉郡計,亂減縣界,附下罔上,擅以地附益大臣,皆不道。」於是上可其奏,勿治, 丞相免為庶人,終於家。   子鹹亦明經,曆位九卿。家世多為博士者。   張禹字子文,河內軹人也。至禹父徙家蓮勺。禹為兒,數隨家至市,喜觀于蔔相者 前。久之,頗曉其別蓍布卦意,時從旁言。蔔者愛之,又奇其面貌,謂禹父:「是兒多 知,可令學經。」及禹壯,至長安學,從沛郡施讎受《易》,琅邪王陽、膠東庸生問《 論語》,既皆明習,有徒眾,舉為郡文學。甘露中,諸儒薦禹,有詔太子太傅蕭望之問 。禹對《易》及《論語》大義,望之善焉,奏禹經學精習,有師法,可試事。奏寢,罷 歸故宮。久之,試為博士。初元中,立皇太子,而博士鄭寬中以《尚書》授太子,薦言 禹善說《論語》。詔令禹授太子《論語》,由是遷光祿大夫。數歲,出為東平內史。   元帝崩,成帝即位,征禹、寬中,皆以師賜爵關內侯,寬中食邑八百戶,禹六百戶 。拜為諸吏光祿大夫,秋中二千石,給事中,領尚書事。是時,帝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將 軍,輔政專權。而上富於春秋,謙讓,方鄉經學,敬重師傅。而禹與鳳並領尚書,內不 相安,數病,上書乞骸骨,欲退避鳳。上報曰:「朕以幼年執政,萬機懼失其中,君以 道德為師,故委國政。君何疑而數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助言?朕無聞焉。君其固心 致思,總秉諸事,推以孳孳,無違朕意。」加賜黃金百斤、養牛、上尊酒,太官致餐, 侍醫視疾,使者臨問。禹惶恐,複起視事,河平四年代王商為丞相,封安昌侯。   為相六歲,鴻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上加優再三,乃聽許。賜安車駟馬,黃金百斤 ,罷就第,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見禮如丞相,置從事史五人,益封四百戶。天子數 加賞賜,前後數千萬。   禹為人謹厚,內殖貨財,家以田為業。及富貴,多買田至四百頃,皆涇、渭溉灌, 極膏腴上賈。它財物稱是。禹性習知音聲,內奢淫,身居大第,後堂理絲竹管弦。   禹成就弟子尤著者,淮陽彭宣至大司空,沛郡戴崇至少府缭九卿。宣為人恭儉有法度 ,而崇愷弟多智,二人異行,禹心親愛崇,敬宣而疏之。崇每候禹,常責師宜置酒設樂 與弟子相娛。禹將崇入後堂飲食,婦女相對,優人管弦鏗鏘極樂,昏夜乃罷。而宣之來 也,禹見之於便坐,講論經義,日晏賜食,不過一肉卮酒相對。宣未嘗得至後堂。及兩 人皆聞知,各自$ 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萬金以疏亞父。喜立于 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正月,乃徙師丹為大司空,而拜 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   丁、傅驕奢,皆嫉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與成帝母齊尊,喜與丞相孔光 、大司空師丹共執正議。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師丹以感動喜,喜終不順。後數 月,遂策免喜曰:「君輔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 君焉。其上大司馬印綬,就第。」傅太后又自詔丞相、禦史曰:「高武侯喜無功而封, 內懷不忠,附下罔上,與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虧損德化,罪惡雖在赦前, 不宜奉朝請,其遣就國。」後又欲奪喜侯,上亦不聽。   喜在國三歲餘,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宮爵歸故郡,晏將妻子徙合 浦。莽白太后下詔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愨,論議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 指從邪,介然守節,以故斥逐就國。傳不雲乎?『歲寒然後知松伯之後凋也』。其還喜 長安,以故高安侯莫府賜喜,位特進,奉朝請。」喜雖外見褒賞,孤立憂懼,後複遣就 國,以壽終。莽賜諡曰貞侯。子嗣,莽敗乃絕。   贊曰:自宜、元、成、哀外戚興者,許、史、三王、丁、傅之家,皆重侯累將,窮 貴極富,見其位矣,未見其人也。陽平之王多有材能,好事慕名,其勢尤盛,曠貴最久 。然至於莽,亦以覆國。王商有剛毅節,廢黜以憂死,非其罪也。史丹父子相繼,高以 重厚,位至三公。丹之輔道副主,掩惡揚美,傅會善意,雖宿儒士無以加焉。及其曆 房闥,絞臥內,推至誠,犯顏色,動寤萬乘,轉移大謀,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無 言不讎」,終獲忠貞之報。傅喜守節不傾,亦蒙後凋之賞。哀、平際會,禍福速哉! 漢書 卷八十三 【薛宣硃博傳第五十三】   薛宣字贛君,東海郯人也。少為廷尉書佐、都船獄吏。後以大司農鬥食屬察廉,補 不其丞。琅邪太守趙貢行縣,見宣,甚說其能。從宣曆行屬縣,還至府,令妻子與相見 ,戒曰:「贛君至丞相,我兩子亦中丞相史。」察宣廉,遷樂浪都尉丞。幽州刺史舉茂 材,為宛句令。大將軍王鳳聞其能,薦宣為長安令,治果有名,以明習文法詔補禦史中   是時,成帝初即位,宣為中丞,執法殿中,外總部刺史,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 ,哀閔元元,躬有日仄之勞,而亡佚豫之樂,允執聖道,刑罰惟中,然而嘉氣尚凝,陰 陽不和,是臣下未稱,而聖化獨有不洽者也。臣竊伏思其一端,殆吏多苛政,政教煩碎 ,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條職,舉錯各以其意,多與$ 而來迎兮,澤滲漓而下降,鬱蕭條其幽藹兮,滃泛沛以豐 隆。叱風伯于南北兮,呵雨師於西東,參天地而獨立兮,廓蕩蕩其亡雙。   遵逝乎歸來,以函夏之大漢兮,彼曾何足與比功?建《乾》、《坤》之貞昌兆兮,將 悉總之以群龍。麗鉤芒與驂蓐收兮,服玄冥及祝觸。敦眾神使式道兮,奮《六經》以攄 頌。□于穆之緝熙兮,過《清廟》之雍雍;軼五帝之遐跡兮,躡三皇之高蹤。既發軔于 平盈兮,誰謂路遠而不能從?   其十二月羽獵,雄從。以為昔在二帝、三王,宮館、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藪 澤,財足以奉郊廟、禦賓客、充庖廚而已,不奪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女有餘布,男 有餘粟,國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鳳皇巢其樹,黃龍遊其沼 ,麒麟臻其囿,神爵棲其林。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草木茂;成湯好田而天下用足; 文王囿百里,民以為尚小;齊宣王囿四十裏,民以為大;裕民之與奪民也。武帝廣開上 林,南至宜春、鼎胡、禦宿、昆吾,旁南山而西,至長楊、五柞,北繞黃山,瀕渭而東 ,周袤數百里,穿昆明池象滇河,營建章、鳳闕、神明、馺娑,漸台、泰液象海水周流 方丈、瀛洲、蓬萊。遊觀侈靡,窮妙極麗。雖頗割其三垂以贍齊民,然至羽獵、田車、 戎馬、器械、儲偫、禁禦所營,尚泰奢麗誇詡,非堯、舜、成湯、文王三驅之意也。又 恐後世複修前好,不折中以泉台,故聊因《校獵賦》以風,其辭曰:   或稱戲、農,豈或帝王之彌文哉?論者雲否,各亦並時而得宜,奚必同條而共貫? 則泰山之封,烏得七十而有二儀?是以創業垂統者俱不見其爽,遐邇五三孰知其是非? 遂作頌曰:麗哉神聖,處於玄宮,富既與地乎侔訾,貴正與天乎比崇。齊桓曾不足使扶 轂,楚嚴未足以為驂乘;□三王之厄薜,嶠高舉而大興;曆五帝之寥郭,涉三皇之登閎 ;建道德以為師,友仁義與為朋。   於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萬物權輿於內,徂落於外,帝將惟田於靈之囿,開北垠 ,受不周之制,以終始顓頊、玄冥之統。乃詔虞人典澤,東延昆鄰,西馳□闔。儲積共 偫,戍卒夾道,斬叢棘,夷野草,禦自汧、渭,經營□、鎬,章皇周流,出入日月,天 與地杳。爾乃虎路三□以為司馬,圍經百里而為殿門。外則正南極海,邪界虞淵,鴻□ 沆茫,碣以崇山。營合圍會,然後先置乎白楊之南,睍明靈沼之東。賁、育之倫,蒙盾 負羽,杖鏌邪而羅者以萬計,其餘荷垂天之畢,張竟野之罘,靡日月之誅竿,曳彗星之 飛旗。青雲為紛,紅蜺為繯,屬之乎昆侖之虛,渙若天星之羅,浩如濤水之波,淫淫與 與,前後要遮$ 補長史,薦鳳明經通達,擢為光祿大夫,遷五官中郎將。時 ,光祿勳王龔以外屬內卿,與奉車都尉劉歆共校書,三人皆侍中。歆白《左氏春秋》可 立,哀帝納之,以問諸儒,皆不對。歆於是數見丞相孔光,為言《左氏》以求助,光卒 不肯。唯鳳、龔許歆,遂共移書責讓太常博士,語在《歆傳》。大司空師丹奏歆非毀先 帝所立,上於是出龔等補吏:龔為弘農;歆河內;鳳九江太守,至青州牧。始,江博士 授胡常,常授梁蕭秉君房,王售莽時為講學大夫。由是《穀梁春秋》有尹、胡、申章、房 氏之學。   漢興,北平侯張蒼及梁大傅賈誼、京兆尹張敞、太中大夫劉公子皆修《春秋左氏傳 》。誼為《左氏傳》訓故,授趙人貫公,為河間獻王博士,子長卿為蕩陰令,授清河張 禹長子。禹與蕭望之同時為禦史,數為望之言《左氏》,望之善之,上書數以稱說。後 望之為太子太傅,薦禹于宣帝,征禹待詔,未及問,會疾死。授尹更始,更始傳子咸及 翟方進、胡常。常授黎陽賈護季君,哀帝時待詔為郎,授蒼梧陳欽子佚,以《左氏》授 王莽,至將軍。而劉歆從尹咸及翟方進受。由是言《左氏》者本之賈護、劉歆。   贊曰:自武帝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祿,訖於元始,百有 餘年,傳業者浸盛,支葉蕃滋,一經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蓋祿利之路然也 。初,《書》唯有歐陽,《禮》後,《易》楊,《春秋》公羊而已。至孝宣世,複立《 大小夏侯尚書》,《大小戴禮》,《施》、《孟》、《梁丘易》,《穀梁春秋》。至元 帝世,複立《京氏易》,平帝時,又立《左氏春秋》、《毛詩》、逸《禮》、古文《尚 書》,所以罔羅遺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 漢書 卷八十九 【循吏傳第五十九】   漢興之初,反秦之敝,與民休息,凡事簡易,禁罔疏闊,而相國蕭、曹以寬厚清靜 為天下帥,民作「畫一」之歌。孝惠垂拱,高後女主,不出房闥,而天下晏然,民務稼 穡,衣食滋殖。至於文、景,遂移風易俗。是時,循吏如河南守吳公、蜀守文翁之屬, 皆謹身帥先,居以廉平,不至於嚴,而民從化。   孝武之世,外攘四夷,內改法度,民用鄎凋敝,奸軌不禁。時少能以化治稱者,惟江 都相董仲舒、內史公孫弘、寬,居官可紀。三人皆儒者,通於世務,明習文法,以經 術潤飾吏事,天子器之。仲舒數謝病去,弘、寬至三公。   孝昭幼沖,霍光秉政,承奢侈師旅之後,海內虛耗,光因循守職,無所改作。至於 始元、元鳳之間,匈奴鄉化,百姓益富,舉賢良文學,問民所疾苦,於是罷酒榷而議鹽   及至孝宣,由$ 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霸以外寬內明得吏民心,戶口歲增,治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秩二千石。坐發 民治馳道不先聞,又發騎士詣北軍馬不適士,劾乏軍興,連貶秩。有詔歸潁川太守官, 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前後八年,郡中愈治。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潁川尤多。天 子以霸治行終長者,下詔稱揚曰:「潁川太守霸,宣佈詔令,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貞婦 順孫日以眾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遣,養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 向於教化,興於行誼,可謂賢人君子矣。《書》不雲乎?『股肱良哉!』其賜爵關內侯 ,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潁川孝弟有行義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賜爵及帛。後 數月,征霸為太子太傅,遷御史大夫。   五鳳三年,代丙吉為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戶。霸材長於治民,及為丞相,總 綱紀號令,風采不及丙、魏、于定國,功名損於治郡。時,京兆尹張敞舍鶡雀飛集丞相 府,霸以為神雀,議欲以聞。敞奏霸曰:「竊見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 吏、守丞為民興利除害、成大化,條其對,有耕者讓畔,男女異路,道不拾遺,及舉孝 子貞婦者為一輩,先上殿,舉而不知其人數者次之,不為條教者在後叩頭謝。丞相雖口 不言,而心欲其為之也。長吏、守丞對時,臣敞舍有鶡雀飛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見 者數百人。邊吏多知鶡雀者,問之,皆陽不知。丞相圖議上奏曰:『臣問上計長吏、守 丞以興化條,皇天報下神雀。』後知從臣敞舍來,乃止。郡國吏竊笑丞相仁厚有知略, 微信奇怪也。昔汲黯為淮陽守,辭去之官,謂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張湯懷詐阿意, 以傾朝廷,公不早白,與俱受戮矣。』息畏湯,終不敢言。後湯誅敗,上聞黯與息語, 乃抵息罪而秩黯諸侯相,取其思竭忠也。臣敞非敢毀丞相也,誠恐群臣莫白,而長吏、 守丞畏丞相指,歸舍法令,各為私教,務相增加,澆淳散樸,並行偽貌,有名亡實,傾 搖解怠,甚者為妖。假令京師先行讓畔異路,道不拾遺,其實亡益廉貪貞淫之行,而以 偽先天下,固未可也;即諸侯先行之,偽聲膰于京師,非細事也。漢家承敝通變,造起 律令,所以勸善禁奸,條貫詳備,不可複加。宜令貴臣明飭長吏、守丞,歸告二千石、 舉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務得其人,郡事皆以義法令撿式,毋得擅為條教;敢 挾詐偽以奸名譽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惡。」天子嘉納敞言,召上計吏,使侍中臨飭 如敞指意。霸甚慚。   又樂陵侯史高以外屬舊恩侍中貴重,霸薦高可太尉。天子使尚書召問霸:「太尉官 罷久矣,丞相兼猷之$ 何。於是作沈命法 ,曰:「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弗捕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 畏誅,雖有盜弗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不言。故盜賊浸多,上下相為匿, 以避文法焉。   田廣明字子公,鄭人也。以郎為天水司馬。攻次遷河南都尉,以殺伐為治。郡國盜 賊並起,遷廣明為淮陽太守。歲余,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倩詐稱光祿大夫 ,從車騎數十,言使督盜賊,止陳留傳舍,太守謁見,欲收取之。廣明覺知,發兵皆捕 斬焉。而公孫勇衣繡衣,乘駟馬車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與廄 嗇夫江德、尉史蘇昌共收捕之。上封不害為當塗侯,德□陽侯,昌蒲侯。初,四人俱拜 於前,小史竊言。武帝問:「言何?」對曰:「為侯者得東歸不?」上曰:「女欲不? 貴矣。女鄉名為何?」對曰:「名遺鄉。」上曰:「用遺汝矣。」於是賜小史爵關內侯 ,食遺鄉六百戶。   上以廣明連禽大奸,征入為大鴻臚,擢廣明兄雲中代為陽太守。昭帝時,廣明將 兵擊益州,還,賜爵關內侯,徙衛尉。後出為左馮翊,治有能名。宣帝初立,代蔡義為 御史大夫,以前為馮翊與議定策,封昌水侯。歲余,以祁連將軍將兵擊匈奴,出塞至受 降城。受降都尉前死,喪柩在堂,廣明召其寡妻與奸。既出獳不至質,引軍空還。下太僕 杜延年簿責,廣明自殺闕下,國除。兄雲中為淮陽守,亦敢誅殺,吏民守闕告之,竟坐   田延年字子賓,先齊諸田也,徙陽陵。延年以材略給事大將軍莫府,霍光重之,遷 為長史。出為河東太守,選拔尹翁歸等以為爪牙,誅鋤豪強,奸邪不敢發。以選入為大 司農。會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淫亂,霍將軍憂懼,與公卿議廢之,莫敢發言。延年按 劍,廷叱群臣,即日議決,語在《光傳》。宣帝即位,延年以決疑定策封陽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賈氏以數千萬陰積貯炭葦諸下裏物。昭帝大行時,方上事暴 起,用度未辦,延年奏言:「商賈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 所當為。請沒入縣官。」奏可。富人亡財者皆怨,出錢求延年罪。初,大司農取民牛車 三萬兩為僦,載沙便橋下,送致方上,車直千錢,延年上簿詐增僦直車二千,凡六千萬 ,盜取其半。焦、賈兩家告其事,下丞相府。丞相議奏延年「主守盜三千萬,不道」。 霍將軍召問延年,欲為道地,延年抵曰:「本出將軍之門,蒙此爵位,無有是事。」光 曰:「即無事,當窮竟。」御史大夫田廣明謂太僕杜延年:「《春秋》之義,以功覆過 。當廢昌邑王時,非田子賓之言大事不成。今縣官出三千$ 能以一軀稱快萬眾,任天下之怨,臣願歸樞機職, 受後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 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   初,顯聞眾人匈匈,言己殺前將軍蕭望之。望之當世名儒,顯恐天下學士姍己,病 之。是時,明經著節士琅邪貢禹為諫大夫,顯使人致意,深自結納。顯因薦禹天子,曆 位九卿,至御史大夫,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稱顯,以為不妒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 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元帝晚節寢疾,定陶恭王愛幸,顯擁祐太子頗有力。元帝崩,成帝初即位,遷顯為 長信中太僕,秩中二千石。顯失倚,離權數月,丞相禦史條奏顯舊惡,及其党牢梁、陳 順皆免官。顯與妻子徙歸故郡,憂滿不食,道病死。諸所交結,以顯為官,皆廢罷。少 府五鹿充宗左遷玄菟太守,禦史中丞伊嘉為雁門都尉。長安謠曰:「伊徙雁,鹿徙菟, 去牢與陳實無賈。」   淳於長字子鴻,魏郡元城人也。少以太后姊子為黃門郎,未進幸。會大將軍王鳳病 ,長侍病,晨夜扶丞左右,甚為甥舅之恩。鳳且終,以長屬托太后及帝。帝嘉長義,拜 為列校尉諸曹,遷水衡都尉侍中,至衛尉九卿。   久之,趙飛燕貴幸,上欲立以為皇后,太后以其所出微,難之。長主往來通語東宮 。歲余,趙皇后得立,上甚德之,乃追顯長前功,下詔曰:「前將作大匠解萬年奏請營 作昌陵,罷弊海內,侍中衛尉長數白宜止徙家反故處,朕以長言下公卿,議者皆合長計 。首建至策,民以康寧。其賜長爵關內侯。」後遂封為陵侯,大見信用,貴傾公卿。 外交諸侯牧守,賂遺賞賜亦累巨萬。多畜妻妾,淫於聲色,不奉法度。  初,許皇后坐執左道廢處長定宮,而後姊孊為龍額思侯夫人,寡居。長與孊私通, 因取為小妻。許後因孊賂遺長,欲求複為婕妤。長受許後金錢乘輿服禦物前後千余萬, 詐許為白上,立以為左皇后。孊每入長定宮,輒與孊書,戲侮許後,嫚易無不言。交通 書記,賂遺連年。是時,帝舅曲陽侯王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輔政數歲,久病,數乞骸 骨。長以外親居九卿位,次第當代根。根兄子新都侯王莽心害長寵,私聞長取許孊,受 長定宮賂遺。莽侍曲陽侯疾,因言:「長見將軍久病,意喜,自以當代輔政,至對衣冠 議語署置。」具言其罪過。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將軍意,故 未敢言。」根曰:「趣白東宮。」莽求見太后,具言長驕佚,欲代曲陽侯,對莽母上車 ,私與長定貴人姊通,受取其衣物。太后亦怒曰:「兒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 上乃免長官,$ 儀俱侍帷幄,姊弟專寵錮寢,執賊 亂之,殘滅繼嗣以危宗廟,悖天犯祖,無為天下母之義。貶皇太后為孝成皇后,徙居 北宮。」後月餘,複下詔曰:「皇后自知罪惡深大,朝請希闊,失婦道,無共養之禮, 而有狼虎之毒,宗室所怨,海內之仇也,而尚在小君之位,誠非皇天之心。夫小不忍亂 大謀,恩之所不能已者義之所割也。今廢皇后為庶人,就其園。」是日自殺。立十六年 而誅。先是,有童謠曰:「燕燕,尾涏々,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 皇孫。皇孫死,燕啄矢。」成帝每微行出,常與張放俱,而稱富平侯家,故曰張公子。 倉琅根,宮門銅鍰也。   孝元傅昭儀,哀帝祖母也。父河內溫人,蚤卒,母更嫁為魏郡鄭翁妻,生男惲。昭 儀少為上官太后才人,自元帝為太子,得進幸。元帝即位,立為婕妤,甚有寵。為人有 材略,善事人,下至宮人左右,飲酒酹地,皆祝延之。產一男一女,女為平都公主,男 為定陶恭王。恭王有材藝,尤愛於上。元帝既重傅婕妤,及馮婕妤亦幸,生中山孝王, 上欲殊之于後宮,以二人皆有子為王,上尚在,未得稱太后,乃更號曰昭儀,賜以印綬 ,在婕妤上。昭其儀,尊之也。至成、哀時,趙昭儀、董昭儀皆無子,猶稱焉。   元帝崩,傅昭儀隨王歸國,稱定陶太后。後十年,恭王薨,子代為王。王母曰丁□ 。傅太后躬自養視,既壯大,成帝無繼嗣。時中山孝王在。元延四年,孝王及定陶王皆 入朝。傅太后多以珍寶賂遺趙昭儀及帝舅票騎將軍王根,陰為王求漢嗣。昭儀及根皆見 上無子,欲豫自結為久長計,更稱譽定陶王。上亦自器之,明年,遂征定陶王立為太子 ,語在《哀紀》。月余,天子立楚孝王孫景為定陶王,奉恭王后。太子議欲謝,少傅閻 崇以為:「《春秋》不以父命廢王父命,為人後之禮不得顧私親,不當謝。」太傅趙玄 以為當謝,太子從之。詔問所以謝狀,尚書劾奏玄,左遷少府,以光祿勳師丹為太傅。 詔傅太后與太子母丁□自居定陶國邸,下有司議皇太子得與傅太后、丁□相見不,有司 秦議不得相見。頃之,成帝鮭母王太后欲令傅太后、丁□十日一至太子家,成帝曰:「太 子丞正統,當共養陛下,不得複顧私親。」王太后曰:「太子小,而傅太后抱養之。今 至太子家,以乳母恩耳,不足有所妨。」於是令傅太后得至太子家。丁□以不安養太子 ,獨不得。   成帝崩,哀帝即位。王太后詔令傅太后、丁□十日一至未央宮。高昌侯董宏希指, 上書言宜立丁□為帝太后。師丹劾奏:「宏懷邪誤朝,不道。」上初即位,謙讓,從師 丹言止。後乃白令王太后下詔,尊定陶恭王$ 』賊護出我。今俗人議者率多若此。惟貧困饑寒,犯法為非 ,大者群盜,小者偷穴,不過二科,今乃結謀連常以千百數,是逆亂之大者,豈饑寒之 謂邪?七公其嚴敕卿大夫、卒正、連率、庶尹,謹牧養善民,急捕殄盜賊。有不同心並 力,疾惡黜賊,而妄曰饑寒所為,輒捕系,請其罪。」於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賊情者, 亦不得擅發兵,賊由是遂不制。   唯翼平連率田況素果敢,發民年十八以上四萬餘人,授以庫兵,與刻石為約。赤糜 聞之,不敢入界。況自劾奏,莽讓況:「未賜慮符而擅發兵,此弄兵也。厥罪乏興。以 況自詭必禽滅賊,故且勿治。」後況自請出界擊賊,所向皆破。莽以璽書令況領青、徐 二州牧事。況上言:「盜賊始發,其原甚微,非部吏、伍人所能禽也。咎在長吏不為意 ,縣欺其郡,欺朝廷,實百言十,實千言百。朝廷忽略,不輒督責,遂至延曼連州, 乃遣將率,多發使者,傳相監趣。郡縣力事上官,應寒詰對,共酒食,具資用,以救斷 斬,不給複憂盜賊治官事。將率又不能躬率吏士,戰則為賊所破,吏氣浸傷,徒費百姓 。前幸蒙赦令,賊欲解散,或反遮擊,恐入山谷轉相告語,故郡縣降賊,皆更驚駭,恐 見詐滅,因饑饉易動,旬日之間更十余萬人,此盜賊所以多之故也。今雒陽以東,米石 二千。竊見詔書,欲遣太師、更始將軍,二人爪牙重臣,多從人眾,道上空竭,少則亡 以威視遠方。宜急選牧、尹以下,明其賞罰。收合離鄉、小國無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 城中,積藏谷食,並力固守。賊來攻城,則不能下,所過無食,勢不得群聚。如此,招 之必降,擊之則滅。今空複多出將率,郡縣苦之,反甚於賊。宜盡征還乘傳諸使者,以 休息郡縣。委任臣況以二州盜賊,必平定之。」莽畏惡況,陰為發代,遣使者賜況璽書 。使者至,見況,因令代監其兵。況隨使者西,到,拜為師尉大夫。況去,齊地遂敗。   三年正月,九廟蓋構成,納神主。莽謁見,大駕乘六馬,以五采毛為龍文衣,著角 ,長三尺。華蓋車,元戎十乘有前。因賜治廟者司徒、大司空餞客千萬,侍中、中常侍 以下皆封。封都匠仇延為邯淡裏附城。   二月,霸橋災,數千人以水沃救,不滅。莽惡之,下書曰:「夫三皇象春,五帝象 夏,三王象秋,五伯象冬。皇王,德運也;伯者,繼空續乏以成歷數,故其道駁。惟常 安禦道多以所近為名。乃二月癸巳之夜,甲午之辰,火燒霸橋,從東方西行,至甲午夕 ,橋盡火滅。大司空行視考問,或雲寒民舍居橋下,疑以火自燎,為此災也。其明旦即 乙未,立春之日也。予以神明聖祖黃、虞遺統受命,至於地皇四$ ,還當救之。」道未了,七郎曰:「中原軍馬甚盛, 大人此一回且莫發兵,待宋師將困河東,救之未遲。」王貴曰:「小將軍道差矣! 君命召,不俟駕而行。嘗言:『救兵如救火。,若待宋師臨城,則成涓涓之勢,徒 勞無益也。正須亟出兵相援,庶表忠國之志。」楊業然其言,乃令長子淵平守應州 ,自與王貴部兵,即日赴晉陽,來見劉鈞。山呼畢,劉鈞以賓禮相待,賜賚甚厚 。業拜謝而退。   次日,劉鈞設宴於中殿,款待楊業。楊業奏曰:「陛下召臣退敵,未能寬慰主 憂,何敢受宴?」鈞曰:「卿之威望,馬到成功,何患敵人不滅那?但飲數杯,明 日出兵未遲。」業拜受命。是日劉鉤親賜業金卮,君臣盡歡而散。   次日,業入見劉鉤謝宴,因請旨出兵。鈞曰:「今日卿可部兵前行,若退得宋 師,寡人當以重爵處卿。」業即日辭朝,率精兵前到澤州下寨 第四回 講和議趙匡胤退兵 阻鑾駕乎延贊結怨   哨馬報入宋軍中,太祖曰:「朕往年隨世宗下河東,未得利而回。今蓟彼又來救 援,可回軍以避其銳。」潘仁美奏曰:「楊家之兵雖雄,統屬不一。臣與諸將當以 奇兵勝之,勿勞聖慮。」太祖從其言,乃下令出兵。潘仁美與高懷德、黨進、楊光 美等商議,懷德曰:「楊業武藝,河東有名者。明日交鋒,可令蕭華打初陣,趙嶷 第二陣,吾與弟懷亮第三陣,君監大軍相應,此作長圍,戰之可勝其兵也。」仁美 大喜,即分q而行。   次日平明,鼓罷三通,蕭華引軍前進,恰與楊業軍馬相遇。兩軍對敵,蕭華 捻槍勒馬高叫:「北將亟早納降,以免殺傷之厄﹔不然長驅而進,踏河東為平地耳 。」業提刀縱馬,跑出陣前,左有王貴,右有延昭,厲聲罵曰:「無端匹夫!死在 目前,尚敢口出大言哉!」舞刀驟馬,直取蕭華。華舉槍迎敵。兩馬相交,鬥不數 合,被楊業一刀斬於馬下,宋兵大敗而走。業揮動左右趕來,宋陣中一軍擺開,乃 趙嶷出馬綽斧,來與楊業交鋒。戰至二十余合,趙嶷亦被楊業一刀,連人帶馬,分 為四截。余兵大溃。   高懷德聞知大驚,急與懷亮引馬軍一萬來敵。澤州趙遂聞知救兵來到,亦開門 以應之。楊業直殺入宋陣中。懷德提槍迎之。兩馬相交,戰有五十余合,不分勝敗 。楊業打馬復回,懷德驟馬追之。旁邊轉過楊延昭,截懷德於馬下,卻得懷亮拼死 力戰,救援懷德回陣,王貴麾軍掩殺,宋兵折去無數。   懷德引軍回見潘仁美,說楊業英雄,連斬大將二員。仁美曰:「可見主上商議 ,徐定戰楊家之策。」仁美奏知大祖:「王師已挫一陣,楊家之兵難敵。」太祖歎 曰:「莫非天意不欲朕平定河東$ 軍之功,元帥何故拿我?」天佑曰:「汝本南朝楊家之將,敢欺我耶?」不由 分說,將囚車陷了,遣軍校解回幽州見蕭後,具奏其情。後得奏,乃宣張丞相問之。 張華奏曰:「臣亦未知真實。乞發下牢中,待擒得楊家將來,一同斬首。」太后允奏 ,命將胡元監於獄中。正是:     本為成家整骨肉,誰知先自受悲辛。   卻說消息傳入三關,楊五郎聞知其妹有難,亟與眾人商議曰:「六郎近聞無事。 如今九妹被系獄中,當先設計救之。」陳林曰:「將軍有何妙計?」五郎曰:「幽州 右控西番,實唇齒之邦。吾詐作西番人馬,前去相助,蕭後必信,從中舉事,可救之 矣。」陳林曰:「此計極妙!本官先去,吾亦引軍於中路相應。」五郎分佈已定,扯 起西番旗號,部軍來到幽州,遣人通報蕭後。蕭後下命恃臣,宣西番國統兵主帥入見 ,楊五郎承命,進於金階,稱呼畢。蕭後曰:「有勞將軍,跋涉風塵不易。」五郎曰 :「西番國王以娘娘與南軍交戰,勝負未決,特遣臣部兵相助。」蕭後不勝之喜。即 令設宴相待,親舉三筋,賜齎甚厚。五郎曰:「軍憎事緊急,臣明日當出師以破宋人 。」太后曰:「遠來疲乏,尚待數日而行。」五郎謝宴而出,在城南紮營。下令軍中 :乘番人不知提備,今夜殺入皇城。眾軍得令,各整備不題。   是時,丸妹在獄中,得獄官章奴知其為南人,十分相待,每要放他走脫,未遇其 便。九妹因謂章奴曰:「蒙君相待甚厚。我適間占卜六王課,今日當脫此難,不如與 君同奔南朝,當有酬報也。」章奴曰:「我有此心久矣!只緣無人提攜。若將軍肯帶 小官同去,今夜可越獄而出/九妹整點停當。將近黃昏左側,城甫數聲炮響,楊五郎 引七百頭陀,殺入城中,如人無人之境,後面馬軍一湧攻入,四下鼎沸。近臣報入宮 中:反了西番國軍馬。蕭後大驚,亟令緊閉內城。當下楊五郎先殺入獄中,恰遇楊九 妹從獄中殺出。番官各自逃生,那一個敢來爭鋒,南朝入馬蹂踏而進,殺死番兵不計   五郎與九妹左衝右突,大鬧了幽州城,放火燒著南門,復軍殺奔澶州。蕭天佑不 知軍從何來,部下大亂。耶律第一騎先出,正遇顺郎。兩馬相交,戰不兩合,被五郎 一斧劈落馬下。陳林、紫敢接應夾攻。天佑不敢戀戰,棄營逃走。楊五郎驟騎追之。 蕭天佑回馬力戰。二人鬥上二十余合,五郎揮起蛭利斧,當面劈下,忽金光燦起,不能 傷之。五郎曰:「師父曾說番邦蕭天佑,銅身鐵骨,刀斧不能入,留下降龍咒一篇, 囑付交鋒則誦之。待我念動此咒,看是如何?」五郎才剛誦之,忽狂風大作,飛砂走 石,半空中降下金甲神人,手$ 語,只乞早就刑戮。帝曰:「怕汝奸賊不死耶?」因問八工:「當何 以處之?」八王曰:「陛下可設大宴,會集外國使臣,皆得預席將此賊碎剮凌遲, 以助筵前一觀,庶使後人知懼。」帝允奏,遂下命,著司官排列筵宴齊備,徵召外國 諸臣,兩邊依次坐飲。行刑軍校將王欽縛於樁上,慢慢割下其肉。席中觀者,無不凜 然。後人有詩斷曰:     作惡年深禍亦深,試看今日戮王欽。     蒼天報應無私眼,不便登行競被擒。   王欽受苦難禁,不消數十刀,氣已絕矣。帝令拋其屍骸於野,以彰奸臣。因謂八 王曰:「王欽往者所言,本有欺罔之意,而朕不覺何也?」八王曰:「大詐似忠,以 致陛下不覺。今日王欽受刑,朝野皆為之歡慶矣。」帝然之。   忽報大將呼延贊夜中風症而卒。帝聞報,不勝哀悼,乃曰:「贊自入本朝,勤勞 王事,未嘗一日自安,真為社稷臣也。」因令敕葬,諡贈忠國公。後人有詩贊曰:     憤仇已雪出河東,為國勤勞建大功。     不意將星中夜落,令人千古恨難窮。   天禧元年二月,真宗以平定北番將士,未及旌封,特與八工商議。八王奏曰:「 賞功懷遠,帝王盛德之事。今囚方寧息,天下一統,使得謀臣勇將鎮守,誠為社稷長 計矣。」帝曰:「往者獻俘闕下,朕猶未發遣,蕭後太子、臣僚,當何以處之?」八 王曰:「前幽州班師之際,寇學士等會議,欲留兵以鎮守,臣以為不便,未敢擅行。 今遼人已服,陛下正當興滅國,繼絕世,放他還大遼,仍自鎮守,遞年只取其進貢, 則邊境自安,唐虞之治不過如是。」   真宗大悅曰:「非卿所論,朕不能及此。」遂下敕,赦蕭後二太子並所捉臣僚, 俱令還國。敕旨既下,番臣大悅,詣闕稽首謝恩。真宗又賜北番太子金織蟒衣各一襲 ,賞賚甚厚。太子拜受命,即日率臣僚逕回幽州。不題。   翌日,真宗親擬封旨,宣六使進殿面諭之曰:「卿父子,破南天陣,已建大功, 朕未及升擢:今又有平定北番之績,當旌封典,以報汝勞。」六使頓首曰:「破陣平 北之功,上賴陛下之福,下則軍上齊心,臣區區微勞,何敢受賜?」帝曰:「卿不必 過謙,朕自有定議。」六使拜命而出。   是日,封旨敕下:   授楊六使為代州節度使,兼南北都招討﹔   楊宗保為階州節反使,兼京城內外都巡撫﹔   楊延朗以取幽州功,授泰州鎮撫節度副使﹔   岳勝授薊州團練使﹔   孟良授瀛州團練使﹔   焦贊授莫州團練使﹔   陳林正授檀州都監﹔   柴敢正授順州都監﹔   劉超正授新州都﹔   管伯正授媯州都監﹔   關鈞正授雷$ 迎之。兩馬才交,戰未兩合, 劉青率精兵從旁攻人,天神佯輸而走,顯等乘勢追之。殷奇見宋兵人陣,跑馬舞刀接 戰。楊宗保中軍已到,怒戰殷奇。兵刃才接,奇即勒馬望金山小路逃去。 第四十八回 楊宗保困陷金山 周夫人力主救兵   卻說宋兵各要爭功,如潮湧而進。鄧文在後看見,亟向前諫曰:「賊兵不作妖法 ,見陣輒輸,必有埋伏,且此處離城已遠,元帥不速回去,必遭其計。」宗保曰:「 兵貴神速,正直長驅而進,掩番兵之不備,則一鼓可成擒也。縱有伏兵,何足懼哉? 」眾軍聽罷,皆勇增百倍。趕近山腳,番人遺下輜重衣甲無數,宋兵不疑,一直追入   日已將晡,俄而,聽得信炮一聲響亮,江蛟伏兵齊起,截住籠口。後軍報知宗保 ,宗保大驚曰:「不信忠言,果中其計。」即令眾將力戰殺出。呼延顯、鄧文當先殺 出,山頂番兵木石矢箭,一齊亂發,宋軍傷死無數,不能得出。待至山後,卻是絕路 ,正是:   只因誤中好人計,致使英雄一月災。   宗保與眾人被困谷中,心中惶惶。鄧文曰:「番眾堅守谷口,縱有羽翼,難以飛 脫﹔只得忍耐,以圖出計。」宗保曰:「地理不熟而隱機階。雄州些須人馬,猶慮不 保。」文曰:「丘都監聞我等被困,彼必堅守,想亦無失。只是此中糧草乏絕,恐無 救濟。」宗保曰:「朝廷倚我為泰山之重,既被香兵所困,諸公可思一良策,以為保 全之計。」呼延顯曰:「今應州軍馬雄盛,可令人密往求救,方解此厄。」鄧文曰: 「應州賊人往來之地,難以求應﹔莫若逕入汴京奏知,大軍一到,足為番眾之敵也 」宗保曰:「番營嚴密,但未知誰可前往?」道來罷,一人進曰:「小可願往。」眾 視之,乃是劉青,小名劉招子,凡事敢為,軍中號為「劉大膽」。宗保曰:「汝有何 計出番營?」劉青曰:「元帥不聞孟嘗君門下有雞鳴狗盜之客乎?可能潛形出去。 」宗保大喜,即修下求救文書付之。   劉青靠黃昏左側,秘密出籠原,望見番兵雲屯霧集圍守,遂變成一青犬,跑出營 來。番人只道營中所畜,並無疑防。劉青得出堅壁。日已沉西,正值番眾野地聚食。 劉青走進糧草寨邊,堆積猶如邱山,遂心生一計:取過火石,用硫磺燄硝引著,投於 糧草屯裡。夜風正作,一伏時,煙燄漲天,滿屯通著。番人望見糧草被火,亟報知主 帥來救,四下慌亂。劉青偷一匹快馬,星夜往汴京去了。有詩為證:     困陷金山戰陣摧,劉青勇敢有謀為。     先教糧草成煙燼,又得番營駿馬回。   殷奇令部落救滅其火,糧草已燒去一半,方知宋兵有人出營,追悔無及。因下令 曉夜巡軍提防。$ 施之效顰,用狗尾而續 貂,敢為世人嗤笑云爾。     時在咸豐六年初伏日 洞庭東山煙水散人凝香翁桂著於蕭縣草野書軒之南窗下   《明月台》者,何謂也?世間每有《清風亭》之事傳,聊就今人演陳跡,未知真乎 假乎?既有《清風亭》,豈無《明月台》?則禍因惡積,福緣善慶,一善一惡,立見分 明。不知是耶非耶?是以謂之《明月台》。《明月台》何為而作者?無非從忠孝節義、 悲歡離合之中,生出渺茫變幻、虛誕無稽一段因由,借端借事,懲勸醒世之謂也。作書 者誰耶?乃煙水散人自謂之也。 第一回     鳳凰丹山雙慶壽   話說四川峨嵋山之東,有丹山者,乃鳳凰朝立之處。山之玲瓏剔透,峭壁懸崖,鑲 嵌若裝飾,顏色如彩畫﹔似寶非寶,似石非石,誠天然而成者,精瑩奪目,光彩射人。 人跡罕到,莫敢近焉。其間樹木重雜,松柏參天。其山之半有亭,名曰清風亭,即昔年 雷擊張繼寶之處,人皆稱望恩亭也。亭前有一泉,謂之飲鳳泉,清流湍激,徹底澄清。 一片水光,若皓魄之長空,玻璃之世界,照徹肺腑,為之寒膽。鳳凰憩於亭而飲於泉者 ,此也。其泉下有一溪,一泓清水,如山腰玉帶,謂之玉帶溪。自西北由南而至東,縈 繞半圍而圓者,十有餘里,則水之瀉於鳳凰池也。其水較弱水無異,一塵不染。水之無 情,一鱗不產故也。其亭、泉、溪、池內外,碧梧翠竹,古蒼鬆,琪樹萱草,奇花異 葩,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景。乃鳳凰林也。其山之高,不亞於峨嵋,其山之幽, 莫遜於蓬萊,堪勝鳳凰幽棲於此也。  窺 鳳凰乃禽中之長,鳳雄也,凰雌也。自西池王母蟠桃大會之後,三月十五日,乃鳳 凰之生辰。是日清晨,鳳凰朝陽。當旭日東升之時,立於丹山之上,鼓翅伸頸,長鳴一 聲,聲徹雲霄、然後各鳥飛舞而來。頃刻之間,群鳥畢集,俯首鵠立於丹山之下。各鳴 一聲,若嵩呼朝覲之意,環立左右,尚未散班。忽然鳳凰二鳥各展鳳目,細察群鳥,惟 獨蝙蝠不到,大叫三聲,跳躍不已。立向各鳥云:「今當壽誕之辰,群鳥畢集,何獨蝙 蝠小麼妄敢違法不到,大失禮體,與無父無君者何異!」即發憤諭一道,差衣冠禽百舌 鳥帶領神鷹前去擒獲來山,以正其罪。   自衣冠禽等展翅飛到武彝(無義)山迷性洞,洞口有蚊子蒼蠅急忙通報進去。蝙蝠 迎接天使。鳳凰諭下,跪聽宣讀。詔曰:   我鳳凰乃禽中之長,鳥中之王,自鳳鳴於歧山,銜書於孔丘,得其書而傳其道。世 稱至聖,為萬代帝王之師,其銜書之功莫大焉。凡我禽部,百鳥欽仰,群丑威伏。今本 爵壽誕之辰,群鳥莫不飛舞前來,恪盡職守$ 遇盜的話說了一番 ,又把夢游月老仙府,月下老人所贈之釵說了一遍。龍王點了點頭,就吩咐集英殿擺宴 。又向百善說道:「其中有個因果。昔年爾父救我小女一命,銜恩未報,一也﹔既蒙月 老贈釵,撮合姻盟,二也﹔小女與貴人本有夙緣之分,三也﹔貴人今秋大顯大貴,高中 亞魁,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四也。日後大富大貴,不可言量。可喜可賀,真乃我之乘 龍嬌客也。」說到這句,百善離坐,端肅再拜而謝。龍王還了半揖,又說道:「須得留 下此釵,以為聘幣之禮。」百善急忙雙手呈上。龍王伸手接來,納於袖內,也取出璧玉 雙連環,遞與百善道:「永結良緣,百年和好。」百善雙手捧接過來,慌忙離坐,叩首 謝恩。龍王笑容可掬而說道:「賢契不須多禮。」正言之間,宴已齊備。二人來至集英 殿,分賓主而坐。百善謙遜不敢。龍王道:「一者賢契初進龍宮,二者正當與賢契壓驚 ,理當如是,不必過謙。」百善復又謝過了坐,然後坐下。酒過三巡,菜上五味,說不 盡珍饈美味,玉液金漿。龍王告便,往後殿而去。百善展觀樓台殿閣,非人間所有。看 殿院中,四樹參天:珊瑚樹,紅赤精瑩﹔瑪瑙樹,五彩鮮明﹔翡翠樹,翠白分明﹔珍珠 樹,珠掛滿枝。小者如豆粟,大者如雞卵,觀之可愛。正觀之間,聽得龍王出來,各相 聚位,再整杯盤。坐之良久,宴罷而起。看看日色將曛,龍王說道:「爾父母盼望甚切 ,不便相留。」吩咐蝦兵蟹將:「送貴人到江西,不可有誤。」翁婿二人分別而散。此 是後話不題。   且說裴員外,搬到湖廣白虎村居住,自從崔員外將風雨子過繼與裴員外為子,只道 暮年有靠,與他攻書上學,巴不得日誦萬言,中個狀元才稱心。未知此子如何,且聽下 回分解。 第九回     裴員外養虎傷身   話說裴員外到了湖廣,住在白虎村。自從崔員外將風雨子過繼與裴員外為子,改名 既壽。此子心懷不測,情性乖張,晙自進裴家之門,從未叫過一聲爹,也未叫過一聲娘。 夫婦二人愛如珍寶,疼的割心。每朝飲食,恐其不飽﹔衣服隨時,恐其不暖﹔疾病災悔 ,恐其不壽。無論大小,莫不慮到。真正愛子之心,無所不至。夫婦二人常常存心:總 要另眼看待,恩養勝於親生的兒子,扶養成人,不枉我夫婦二人之心。(一片真心有何 益哉)不得不以父母之心而教育之,免得被人談說,原不是親生的兒子。所以待過繼的 兒子這麼樣。買的孩子打的狼。他夫婦二人待的兒子好了,方顯父母的情腸,不肯落他 人話下。   話休煩絮。不覺既壽年已九歲,已在南學攻書。巴不的他日誦萬言,裴四郎又買了 多少的書籍字$ 一家子只有父子兩個。他爸爸四十來歲,他女兒十七八歲,長的有十分人材,還沒有婆家。他爸爸做些小生意,住了三間草房,一個土牆院子。這閨女有一天在門口站著,碰見了府裡馬隊上什長花胳膊王三,因此王三看他長的體面,不知怎麼,胡二巴越的就把他弄上手了。過了些時,活該有事,被他爸爸回來一頭碰見,氣了個半死,把他閨女著實打了一頓,就把大門鎖上,不許女兒出去。不到半個月,那花胳膊王三就編了法子,把他爸爸也算了個強盜,用站籠站死。後來不但他閨女算了王三的媳婦,就連那點小房子也算了王三的產業。 「俺掌櫃的妹夫,曾在他家賣過兩回布,認得他家,知道這件事情。有一天,在飯店裡多吃了兩盅酒,就發起瘋來。同這北街上的張二禿子,一面吃酒,一面說話,說怎麼樣緣故,這些怎麼樣沒個天理。那張二禿子也是個不知利害的人,聽得高興,盡往下問,說:『他還是義和團裡的小師兄呢,那二郎、關爺多少正神常附在他身上,難道就不管管他嗎?』他妹夫說:『可不是呢!聽說前些時,他請孫大聖,孫大聖沒有到,還是豬八戒老爺下來的。倘若不是因為他昧良心,為什麼孫大聖不下來,倒叫豬八戒下來呢?我恐怕他這樣壞良心,總有一天碰著大聖不高興的時候,舉起金箍棒來給他一棒,那他就受不住了。』二談得高興,不知早被他們團裡朋友報給王三,把他們兩人面貌記得爛熟。沒有數個月的工夫,把他妹夫就毀了。張二禿子知道勢頭不好,仗著他沒有家眷,『天明四十五』,逃往河南歸德府去找朋友去了。 「酒也完了,你老睡罷。明天倘若進城,千萬說話小心!俺們這裡人人都耽著三分驚險,大意一點兒,站籠就會飛到脖兒梗上來的。」於是站起來,桌上摸了個半截線香,把燈撥了撥,說:「我去拿油壺來添添這燈。」老殘說:「不用了,各自睡罷。」兩人分手。 到了次日早晨,老殘收檢行李,叫車夫來搬上車子。店夥送出,再三叮嚀:「進了城去,切勿多話。要緊,要緊!」老殘笑著答道:「多謝關照。」一面車夫將車子推動,向南大路進發。不過午牌時候,早已到了曹州府城。進了北門,就在府前大街尋了一家客店,找了個廂房住下。跑堂的來問了飯菜,就照樣辦來吃過了,便到府衙門前來觀望觀望。看那大門上懸著通紅的彩綢,兩旁果真有十二個站籠,卻都是空的,一個人也沒有。心裡詫異道:「難道一路傳聞都是謊話嗎?」踅了一會兒,仍自回到店裡。只見上房裡有許多戴大帽子的人出入,院子裡放了一肩藍呢大轎。許多轎夫穿了棉襖褲,也戴著大帽子,在那裡吃餅。又有幾個人穿著號衣,上寫著「城武縣民壯」字樣,心裡知道$ ,已經被雪泥浸了幫子了,慌忙走進堂屋,先替乃兄作了個揖。東造就說:「這就是舍弟,號子平。」回過臉來說:「這是鐵補殘先生。」申子平走近一步,作了個揖,說聲:「戍久仰的很!」東造便問:「吃過飯了沒有?」子平說:「才到,洗了臉就過來的,吃飯不忙呢。」東造說:「吩咐廚房裡做二老爺的飯。」子平道:「可以不必。停一刻,還是同他們老夫子一塊吃罷。」家人上來回說:「廚房裡已經吩咐,叫他們送一桌飯去,讓二老爺同師爺們吃呢。」那時又有一個家人揭了門簾,拿了好幾個大紅全帖進來,老殘知道是師爺們來見東家的,就趁勢走了。 到了晚飯之後,申東造又將老殘請到上房裡,將那如何往桃花山訪劉仁甫的話,對著子平詳細問了一遍。子平又問:「從那裡去最近?」老殘道:「從此地去怎樣走法,我卻不知道。昔年是從省城順黃河到平陰縣,出平陰縣向西南三十里地,就到了山腳下了嫺。進山就不能坐車,最好帶個小驢子。到那平坦的地方,就騎驢。稍微危險些,就下來走兩步。進山去有兩條大路,西峪裡走進有十幾里的光景,有座關帝廟。那廟裡的道士與劉仁甫常相往來的。你到廟裡打聽,就知道詳細了。那山裡關帝廟有兩處,集東一個,集西一個。這是集西的一個關帝廟。」申子平問得明白,遂各自歸房安歇去了。 次日早起,老殘出去雇了一輛騾車,將行李裝好,候申東造上衙門去稟辭,他就將前晚送來的那件狐裘,加了一封信,交給店家,說:「等申大老爺回店的時候,送上去。此刻不必送去,恐有舛錯。」店裡掌櫃的慌忙開了櫃房裡的木頭箱子,裝了進去,然後送老殘動身上車,逕往東昌府去了。 無非是風餐露宿,兩三日工夫已到了東昌城內,找了一家乾淨車店住下。當晚安置停妥,次日早飯後便往街上尋覓書店。尋了許久,始覓著一家小小書店,三間門面,半邊賣紙張筆墨,半邊賣書。遂走到賣書這邊櫃臺外坐下,問問此地行銷是些什麼書籍。 那掌櫃的道:「我們這東昌府,文風最著名的。所管十縣地方,俗名叫做『十美圖』,無一縣不是家家富足,戶戶絃歌。所有這十縣用的書,皆是向小號來販。小號店在這裡,後邊還有棧房,還有作坊。許多書都是本店裡自雕板,不用到外路去販買的。你老貴姓,來此有何貴幹?」老殘道:「我姓鐵,來此訪個朋友的。你這裡可有舊書嗎?」掌櫃的道:「有,有,有。你老要什麼罷?我們這兒多著呢!」一面回過頭來指著書架子上白紙條兒數道:「你老瞧!這裡《崇辨堂墨選》、《目耕齋初二三集》。再古的還有那《八銘塾鈔》呢。這都是講正經學問的,要是講雜學的,還有《古唐詩合解》、《$ 西大街,甚為熱鬧。往南往北,皆有小街。 老殘走了一個來回,見大街兩頭都有客店。東邊鬄一家店,叫三合興,看去尚覺乾淨,就去賃了一間西廂房住下。房內是一個大炕,叫車夫睡一頭,他自己睡一頭。次日睡到巳初,方纔起來。吃了早飯,搖個串鈴上街去了,大街小巷亂走一氣。未刻時候,走到大街北一條小街上,有個很大的門樓子,心裡想著:「這總是個大家。」就立住了腳,拿著串鈴盡搖。只見裡面出來一個黑鬍子老頭兒,問道:「你這先生會治傷科麼?」老殘說:「懂得點子。」那老頭兒進去了,出來說:「請裡面坐。」進了大門,就是二門,再進ι是大廳。行到耳房裡,見一老者坐在炕沿上,見了老殘,立起來,說:「先生,請坐。」 老殘認得就是魏謙,卻故意問道:「你老貴姓?」魏謙道:「姓魏。先生,你貴姓?」老殘道:「姓金。」魏謙道:「我有個小女,四肢骨節疼痛,有甚麼藥可以治得?」老殘道:「不看症,怎樣發藥呢?」魏謙道:「說的是。」便叫人到後面知會。 少停,裡面說:「請。」魏謙就同了老殘到廳房後面東廂房裡。這廂房是三間,兩明一暗。行到裡間,只見一個三十餘歲婦人,形容憔悴,倚著個炕幾子,盤腿坐在炕上,要勉強下炕,又有力不能支的樣子。老殘連喊道:「不要動,好把脈。」魏老兒卻讓老殘上首坐了,自己卻坐在凳子上陪著。 老殘把兩手脈診過,說:「姑奶奶的病是停了瘀血,請看看兩手。」魏氏將手伸在炕幾上,老殘一看,節節青紫,不免肚裡嘆了一口氣,說:「老先生,學生有句放肆的話不敢說。」魏老道:「但說不妨。」老殘道:「你別打嘴。這樣像是受了官刑的病,若不早治,要成殘廢的。」魏老嘆口氣道:「可不是呢!請先生照症施治,如果好了,自當重謝。」老殘開了一個藥方子去了,說:「倘若見效,我住三合興店裡,可以來叫我。」 從此每天來往,三四天後,人也熟了,魏老留在前廳吃酒。老殘便問:「府上這種大戶人家,怎會受官刑的呢?」魏老道:「金先生,你們外路人不知道。我這女兒許配賈家大兒子,誰知去年我這女婿死了。他有個姑子賈大妮子,同西村吳二浪子眉來眼去,早有了意思。當年說親,是我這不懂事的女兒打破了的,誰知賈大妮子就恨我女兒入了骨髓。今年春天,賈大妮子在他姑媽家裡,就同吳二浪子勾搭上了。不曉得用什麼藥,把賈家全家藥死,卻反到縣裡告了我的女兒謀害的。又遇見了千刀剮、萬刀剁的個姓剛的,一口咬定了,說是我家送的月餅裡有砒霜。可憐我這女兒,不曉得死過幾回了。聽說凌遲案子已經定了,好天爺有眼,撫臺派了個親戚來私訪,就住在南關店$ ,就答應了。老殘取筆照樣寫好,令王二先取銀子,然後將筆據念給他聽,令他畫個十字,打個手模。你想,鄉下挑水的幾時見過兩隻大元寶呢,自然歡歡喜喜的打了手印。 許亮又告訴老殘:「探聽切實,吳二浪子現在省城。」老殘說:「然則我們進省罷。你先找個眼線,好物色他去。」許亮答應著「是」說:「老爺,我們省裡見罷。」 次日,老殘先到齊河縣,把大概情形告知子謹,隨即進省。賞了車夫幾兩銀子,打發回去。當晚告知姚雲翁,請他轉稟宮保,並飭歷城縣派兩個差人來,以備協同許亮。 次日晚間,許亮來稟:「已經查得。吳二浪子現同按察司街南衚衕裡張家土娼,叫小銀子的打得火熱。白日裡同些不三不四的人賭錢,夜間就住在小銀子家。」老殘問道:「這小銀子家還是一個人,還是有幾個人?共有幾間房子?你查明瞭沒有?」許亮回道:「這家共姊妹兩個,住了三間房子。西廂兩間是他爹媽住的。東廂兩間,一間做廚房,一間就是大門。」老殘聽了,點點頭,說:「此人切不可造次動手,案情太大,他斷不肯輕易承認。只王二一個證據,鎮不住他。」於是向許亮耳邊說了一番詳細辦法,無非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許亮去後,姚雲松來濉函雲:「宮保酷願一見,請明日午刻到文案為要。」老殘寫了回書,次日上院,先到文案姚公書房。姚公著家人通知宮保的家人,過了一刻,請入簽押房內相會。張宮保已迎至門口,迎入屋內,老殘長揖坐定。 老殘說:「前次有負宮保雅意,實因有點私事,不得不去。想宮保必能原諒。」宮保說:「前日捧讀大札,不料玉守殘酷如此,實是兄弟之罪,將來總當設法。但目下不敢出爾反爾,似非對君父之道。」老殘說:「救民即所以報君,似乎也無所謂不可。」宮保默然。又談了半點鐘功夫,端茶告退。 卻說許亮奉了老殘的擘畫,就到這土娼家,認識了小金子,同嫖共賭。幾日工夫,同吳二擾得水乳交融。初起,許亮輸了四五百銀子給吳二浪子,都是現銀。吳二浪子直拿許亮當做個老土,誰知後來漸漸的被他撈回去了,倒贏了吳二浪子七八百銀子,付了一二百兩現銀,其餘全是欠帳。 一日,吳二浪子推牌九,輸給別人三百多銀子,又輸給許亮二百多兩。帶來的錢早已盡了,當場要錢。吳二浪子說上「再賭一場,一統算帳。」大家不答應,說:「你眼前輸的還拿不出,若再輸了,更拿不出。」吳二浪子發急道:「我家裡有的是錢,從來沒有賴過人的帳。銀子成總了,我差人回家取去!」眾人只搖頭。 許亮出來說道:「吳二哥,我想這麼辦法,你幾時能還?我借給你。但是我這銀子,三日內有個要緊用處,你可別誤了我的$ 萬,老弱 飢寒而死者,不可勝計。自此之後,天下未嘗得安其性命,樂其習俗也。賢聖勃 然而起,持以道德,輔以仁義;近者近其智,遠者懷其德,天下混而為一,子孫 相代輔佐;黜讒佞之端,息末辯之說,除刻削之法,去煩苛之事,屏流言之跡, 塞明黨之門,消智能,循大常,隳枝體,黜聰明,大通混冥,萬物各復歸其根。 夫聖人非能生時,時至而不失也,是以不得中絕。   老子〔文子〕曰:酆水之深十仞而不受塵垢,金石在中,形見于外,非不深 且清也,魚鱉蛟龍莫之歸也。石上不生五穀,禿山不游麋鹿,無所蔭蔽也。故為 政以苛為察,以切為明,以刻下為忠,以計多為功。如此者,譬猶廣革者也,大 敗大裂之道也。「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老子〔文子〕曰:「以正治國,以奇用兵。」先為不可勝之政,而後求勝于 敵。以未治而攻人之亂,是猶以火應火,以水應水也。同莫足以相治,故以異為 奇。奇靜為躁,奇治為亂,奇飽為飢,奇逸為勞。奇正之相應,若水火金木之相 伐也,何往而不勝。故德均則眾者勝寡,力敵則智者制愚,智同則有數者禽無數 明夷待訪錄   余常疑孟子一冶一亂之言,何三代而下之有亂無治也?乃 觀胡翰所謂十二運者,起周敬王甲子以至於今,皆在一亂之運 、向後二十年交入「大壯」,始得一治,則三代之盛猶未絕望   前年壬寅夏,條具為治大法,未卒數章,遇火而止。今年 自藍水返於故居,整理殘帙,此卷猶未失落於擔頭艙底,兒子 某 某 請 完 之 。   冬十月,雨窗削筆,喟然而歎曰:昔王冕倣《周禮》,著 書一卷,自謂「吾未即死,持此以遇明主,伊、呂事業不難致 也」,終不得少試以死。冕之書未得見,其可致治與否,固末 可知。然亂運未終,亦何能為「大壯」之交!吾雖老矣,如箕 子之見訪,或庶幾焉。豈因「夷之初旦,明而末融」,遂祕其     癸卯,梨洲老人識。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 興之,有公害莫或除之 。   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 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此其人之勤勞必千萬於天下之 人。夫以千萬倍之勤勞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 居也。故古之人君,量而不欲入者,許由、務光是也;入而又 去之者,堯、舜是也;初不欲入而不得去者,禹是也。豈古之 人有所異哉?好逸惡勞,亦猶夫人之情也。   後之為人君者然,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於我,我以天 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亦無不可;使$ 漢宋諸 儒之說,一一條具於前,而後申之以己意,亦不必墨守一先生 之言。由前則空疏者絀,由後則愚蔽者絀,亦變浮薄之一術也   或曰:「以誦數精粗ヵ為中否,唐之所以賤明經也,寧復貴 其所賤乎?」曰:「今日之時文,有非誦數時文所得者乎?同 一誦數也,先儒之義學,其愈於餖飣之剿說亦可知矣。非謂守 此足以得天下之士也,趨天下之士於平實,而通經學古之人出 焉。昔之詩賦亦何足以得士!然必費考索,推聲病,未有若時 文,空疏不學之人皆可為之也。」     取 士 下   古之取士也寬,其用士也嚴;今之取士也嚴,其用士也寬 。古者鄉舉里選,士之有賢能者,不患於不知。降而唐宋,其 為科目不一,士不得與於此,尚可轉而從事於彼,是其取之之 寬也。「王制」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 ,升之學曰俊士: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升之司馬曰進士,司 馬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   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一人之身 ,未入仕之先凡經四轉,已入仕之後凡經三轉,總七轉,始與 之以祿。唐之士,及第者未便解褐,入仕吏部,又復試之。韓 退之三試於吏部無成,則十年猶布衣也。宋雖登第入仕,然亦 止是簿尉令錄,榜首纔得丞判,是其用之之嚴也。寬於恥則無 枉才,嚴於用則少倖進。   今也不然。其所以程士者,止有科舉之一途,雖使古豪傑 之士若屈原、司馬遷、相如、董仲舒、楊雄之徒,舍是亦無由 而進取之,不謂嚴乎哉!一日苟得,上之列於侍從,下亦置之 郡縣、即其黜落而為鄉貢者,終身不復取解,授之以官,用之 又何其寬也!嚴於取,則豪傑之老死丘壑者多矣;寬於用,此 在位者多不得其人也。   流俗之人,徒見夫二百年以來之功名氣節,一二出於其中 ,遂以為科法已善,不必他求。不知科目之內,既聚此百千萬 人,不應功名氣節之士獨不得入,則是功名氣節之士之得科目 ,非科目之能得功名氣節之士也。假使士子探籌,第其長短而 取之,行之數百年,則功名氣節之士亦自有出於探籌之中者, 寧可謂探籌為取士之善法耶?究竟功名氣節人物,不及漢唐甚 ,徒使庸妄之輩充塞天下。豈天下之不生才哉?則取之之法非   吾故寬取士之法,有科舉,有薦舉,有太學,有任子,有 郡邑佐,有辟召,有絕學,有上書,而踒用之之嚴附見焉。   科舉之法:其考校倣朱子議:第一場《易》、《詩》、《 書》為一科,子午年試之;《三禮》兼《大戴》為一科,卯年 試之;《三傳》為一枓,酉年試之。試義各二道,$ ;重定天下之賦,必當以下下為則而後合於古法也。   或曰:三十而稅一,國用不足矣。夫古者千里之內,天子 食之,其收之諸候之貢者,不能十之一。今郡縣之賦,郡縣食 之不能十之一,其解運至於京師者十有九。彼收其十一者尚無 不足,收焉其十九者而反憂之乎!     田 制 二   自井田之廢,董仲舒有「限民名田」之議,師丹、孔光因 之,令民名田無過三十頃,期盡三年而犯者沒入之。其意雖善 ;然古之聖君,方授田以養民,今民所自有之田,乃復以法奪 之,授田之政末成而奪田之事先見,所謂行一不義而不可為也   或者謂奪富民之田則生亂,欲復井田者,乘大亂之後,土 曠人稀而後可,故漢高祖之滅秦,光武之乘漢,可為而不為為 足惜。夫先王之制井田,所以遂民之生,使其繁庶也。今幸民 之殺戮,為其可以便吾事,將使田既井而後,人民繁庶,或不 能於吾制無齟齬,豈反謂之不幸與?   後儒言井田必不可復者,莫詳於蘇洵;言井田必可復者, 莫切於胡翰、方孝孺。洵以川路、澮道、洫涂、溝畛,遂徑之 制,非窮數百年之力不可。夫誠授民以田,有道路可通,有水 利可修,亦何必拘泥其制度疆界之末乎!凡蘇洵之所憂者,皆 非為井田者之所急也。胡翰、方孝孺但言其可復,其所以復之 之法亦不能詳。余蓋於衛所涣之屯田,而知所以復井田者亦不外 於是矣。世儒於屯田則言可行,於井田則言不可行,是不知二 五之為十也。   每軍撥出五十畝,古之百畝也,非即周時一夫授田百畝乎 ?五十畝科正糧十二石,聽本軍支用,餘糧十二石,給本衛官 軍俸糧,是實徵十二石也。每畝二斗四升,亦即周之鄉遂用貢 法也。天下屯田見額六十四萬四千二百四十三頃,以萬曆六年 實在田土七百一萬三千九百七十六頃二十八畝律之,屯田居其 十分之一也,授田之法未行者,特九分耳。由一以推之九,似 亦未為難行。況田有官民,官田者,非民所得而自有者也。   州縣之內,官田又居其十分之三。以實在田土均之,人戶 一千六十二萬一千四百三十六,每戶授田五十畝,尚餘田一萬 七千三十二萬五千八百二十八畝,以聽富民之所占,則天下之 田自無不足,又何必限田、均田之紛紛,而徒為困苦富民之事 乎!故吾於屯田之行,而知井田之必可復也。   難者曰:屯田既如井田,則屯田之軍日宜繁庶,何以復有 銷耗也?日:此其說有四:屯田非土著之民,雖授之田,不足 以挽其鄉土之思,一也。又令少壯者守城,老弱者屯種,夫屯 種而任之老弱,則所穫幾何,且彼見不屯者之未嘗不得食也$ 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那漢子口裏唱著,走上岡子來松林裏頭真歇下擔桶,坐地乘涼。衆軍看見了,便問 那漢子道:「你桶裏是什麽東西?」那漢子應道:「是白酒。」衆軍道:「挑往那裏 去?」那漢子道:「挑出村裏賣。」衆軍道:「多少錢一桶?」那漢子道:「五貫足 錢。」衆軍商量道:「我們又熱又渴,何不買些喫?也解暑氣。」正在那裏湊錢,楊 志見了喝道:「你們又做甚麽?」衆軍道:「買碗酒喫。」楊志調過朴刀桿便打,罵 道:「你們不得洒家言語,胡亂便要買酒喫,好大膽!」衆軍道:「沒事又來鳥亂! 我們自湊錢買酒喫,干你甚事?也來打人!」楊志道:「你這村鳥理會得甚麽!到來 只顧喫嘴!全不曉得路途上的勾當艱難!多少好漢被蒙汗藥麻翻了!」   那挑酒的漢子看著楊志冷笑道:「你這客官好不曉事!早是我不賣與你喫,—— 卻說出這般沒氣力的話來!」   正在松樹邊鬧動爭說,只見對面松林裏那夥販棗子的客人提著朴刀走出來問道: 「你們做甚麽鬧?」那挑酒的漢子道:「我自挑這個酒過岡子村裏賣,熱了在此歇涼 。他衆人要問我買些喫,我又不曾賣與他,這個客官道我酒裏有甚麽蒙汗藥,你道好 笑麽?說出這般話來!」那七個客人說道:「呸!我只道有歹人出來。原來是如此。 說一聲也不打緊。我們正想酒來解渴,既是他疑心,且賣一桶與我們喫。」那挑酒的 道:「不賣!不賣!」這七個客人道:「你這鳥子也不曉事!我們須不曾說你。你 左右將到村裏去賣,一般還你錢,便賣些與我們,打甚麽要緊?看你不道得捨施了茶 湯,便又救了我們熱渴。」那挑酒的漢子便道:「賣一桶與你不爭,只是被他們說的 不好——又沒碗瓢舀喫。」那七人道:「你這漢子忒認真!便說了一聲,打甚麽要緊 ?我們自有椰瓢在這裏。」只見兩個客人去車子前取出兩個椰瓢來,一個捧出一大捧 棗子來。七個人立在桶邊,開了桶蓋,輪替換著舀那酒喫,把棗子過口。無一時,一 桶酒都喫盡了。七個客人道:「正不曾問你多少價錢?」那漢道:「我一了不說價, 五貫足錢一桶,十貫一擔。」七個客人道:「五貫便依你五貫,只饒我們瓢喫。」那 漢道:「饒不得!做定的價錢!」一個客人把錢還他,一個客人便去揭開桶蓋兜了一 瓢,拿上便喫。那漢去奪時,這客人手拿半瓢酒,望松林裏便去,那漢趕將去。只見 這邊一個客人從松林裏走將出來,手裏拿一個瓢,便來桶裏舀了一瓢。那漢看見,搶 來劈手奪住,望桶裏一傾,便蓋了桶蓋,將瓢望地下一丟,口裏說道:「你這客人好 不君子相!戴頭識臉的,也$ 打更!』三 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賣了一個泡茶,直到如今不發市。專一靠些『雜趁』養 口。」西門慶問道:「怎地叫做『雜趁?』」王婆笑道:「老身爲鏵頭是做媒;又會做 牙婆;也會抱腰,也會收小的,也會說風情,也會做『馬泊六』。」西門慶道:「乾   王婆道:「大官人,你聽我說:但凡捱光的,兩個字最難,要五件事俱全,方才 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驢兒大的行貨;第三件,要似鄧通有錢;第四件 ,小就要棉裏針忍耐;第五件,要閒工夫:——這五件,喚作『潘、驢、鄧、小、閑 』。五件俱全,此事便獲著。」西門慶道:「實不瞞你說,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 ,我的面兒雖比不得潘安,也充得過;第二,我小時也曾養得好大龜;第三,我家裏 也頗有貫百錢財,雖不及鄧通,也得過;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頓,休想我 回他一下;第五,我最有閒工夫,不然,如何來的恁頻?乾娘,你只作成我!完備了 時,我自重重的謝你。」王婆道:「大官人,雖然你說五件事都全,我知道還有一件 事打攪;也多是紮的不得。」西門慶說:「你且道甚麽一件事打攪?」王婆道:「大 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捱光最難,十分光時,使錢到九分九厘,也有難成就處。 我知你從來慳吝,不肯胡亂便使錢,只這一件打攪。」西門慶道:「這個極容易醫治 ,我只聽你的言語便了。」王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錢時,老身有一條計,便教大 官人和這雌兒會一面。只不知官人肯依我麽?」西門慶道:「不揀怎地,我都依你。 乾娘有甚妙計?」王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過半年三個月卻來商量。」西門 慶便跪下道:「乾娘!休要撒科,你作成我則個!」   王婆笑道:「大官人卻又慌了;老身那條計是個上著,雖然入不得武成王廟,端 的強似孫武子教女兵,十捉九著!大官人,我今日對你說:這個人原是清河縣大戶人 家討來的養女,卻做得一手好針線。大官人,你便買一匹白綾,一匹藍繡,一匹白絹 ,再用十兩好綿,都把來與老身。我卻走過去,問他討個茶喫,卻與這雌兒說道:『 有個施主官人與我一套送終衣料,特來借曆頭。央及娘子與老身揀個好日,去請個裁 縫來做。』他若見我這般說,不睬我時,此事便休了。他若說,『我替你做,』不要 我叫裁縫時,這便有一分光了。我便請他家來做。他若說,『將來我家裏做,』不肯 過來,此事便休了。他若歡天喜地地說,『我來做,就替你裁。』這光便有二分了。 若是肯來我這裏做時,卻要安排些酒食點心請他。第一日,你也不要來。第二日,他 若說不便當$ 是不敢相央。」那婦人道:「這 個何妨。許了乾娘,務要與乾娘做了。將曆頭叫人揀個黃道好日,便與你動手。」王 婆道:「若得娘子肯與老身做,娘子是一點福星,何用選日?老身也前日央人看來 ,說道明日是個黃道好日;老身只道裁衣不用黃道日,了不記他。」那婦人道:「歸 壽衣正要黃道日好,何用別選日。」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時,大膽只是明 日,起動娘子到寒家則個。」那婦人道:「乾娘,不必,將過來做不得?」王婆道: 「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則個;又怕家裏沒人看門前。」那婦人道:「既是乾娘 恁地說時,我明日飯後便來。」那婆子千恩萬謝下樓去了;當晚回復了西門慶的話, 約定後日准來。當夜無話。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裏乾淨了,買了些線索,安排了 些茶水,在家裏等候。   且說武大喫了早飯,打當了擔兒,自出去賣炊餅。那婦人把簾兒挂了,從後門走 過王婆家裏來。那婆子歡喜無限,接入房裏坐下,便濃濃地點道茶,撒上些出日松子 胡桃肉,遞與這婦人喫了;抹得桌子乾淨,便將出那綾繡絹段來。婦人將尺量了長短 ,裁得完備,便縫起來。婆子看了,口裏不住聲價喝采,道:「好手段!老身也活了 六七十歲,眼裏真個不曾見過這般好針線!」那婦人縫到日中,王婆便安排些酒食請 他,下了一斤麵與那婦人喫了;再縫了一歇,將次晚來,便收拾起生活,自歸去,恰 好武大歸來,挑著空擔兒進門。那婦人拽開門,下了簾子。武大入屋裏來,看見老婆 面色微紅,便問道:「你那裏喫酒來?」那婦人應道:「便是間壁王乾娘央我做送終 的衣裳,日中安排些點心請我。」武大道:「啊呀!不要喫他的。我們也有央及他處 。他便央你做得件把衣裳,你便自歸來喫些點心,不直得攪惱他。你明日倘或再去做 時,帶了些錢在身邊,也買些酒食與他回禮,嘗言道:『遠親不如近鄰。』休要失了 人情。他若是不肯要你還禮時,你便只是拿了家來做去還他。」那婦人聽了,當晚無   且說王婆設計已定,賺潘金蓮來家。次日飯後,武大自出去了,王婆便踅過來相 請。去到他房裏,取出生活,一面縫將起來。王婆自一邊點茶來喫了,不在話下。看 看日中,那婦人取出一貫錢付與王婆,說道:「乾娘,奴和你買杯酒喫。」王婆道: 「啊呀!那裏有這個道理?老身央及娘子在這裏做生活,如何顛倒教娘子壞錢?」那 婦人道:「卻是拙夫分付奴來!若還乾娘見外時,只是將了家去做還乾娘。」那婆子 鷫聽了,連聲道:「大郎直恁地曉事。既然娘子這般說時,老身權且收下。」這婆子生 怕打脫了這事,自又添$ 便與我剪了頭 髮。」張青拿起剪刀替武松把前後頭髮都剪了。武松見事務看看緊急,便收拾包裹, 要行。張青又道:「二哥,你聽我說。好像我要便宜:你把那張都監家裏的酒器留下 在這裏,我換些零碎銀兩與你路上去做盤纏,萬無一失。」武松道:「大哥見得分明 。」盡把出來與了張青,換了一包散碎金銀,都拴在纏袋內,繫在腰裏。武松飽喫了 一頓酒飯,拜辭了張青夫妻二人,腰裏跨了這兩口戒刀,當晚都收拾了。孫二娘取出 這本度牒,就與他縫個錦袋盛了,教武松掛在貼肉胸前。   武松臨行,張青又分付道:「二哥,於路小心在意凡事不可托大。酒要少喫, 休要與人爭鬧,也做些出家人行逕。諸事不可躁性,省得被人看破了。如到了二龍山 便可寫封回信寄來。我夫妻兩個在這裏也不是長久之計,敢怕隨後收拾家私,也來山 上入夥。二哥,保重!保重!千萬拜上魯楊二頭領!」武松辭了出門。插起雙袖,搖 擺著便行。張青夫妻看了,喝采道:「果然好個行者!」   當晚武行者,離了大樹十字便落路走。此時是十月間天氣,日正短,轉眼便晚 了。約行不到五十里,早望見一座高嶺。武行者趁著月明,一步步上嶺來,料道只是 初更天色。武行者立在嶺頭上看時,見月從東邊上來,照得嶺上草木光輝。正看之間 ,只聽得前面林子裏有人笑聲。武行者道:「又來作怪!這般一條靜蕩蕩高嶺,有甚 麽人笑語!」走過林子那邊去打一看,只見松樹林中,傍山一座墳庵,約有十數間草 屋,推開著兩扇小窗,一個先生摟著一個婦人在那窗前看月戲笑。武行者看了,「怒 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這是山間林下,出家人卻做這等勾當!」便去腰裏掣出 那兩口爛銀也似戒刀來,在月光下看了,道:「刀卻是好,到我手裏不曾發市,且把 這個鳥先生試刀!」手腕上懸了一把,再將這把插放鞘內,把兩隻直裰袖結起在背上 ,竟來到庵前敲門。那先生聽得,便把後窗關上。武行者拿起塊石頭,便去打門。只 見呀地側首門開,走出一個道童來!喝道:「你是甚人!如何敢半夜三更,大驚小怪 ,敲門打戶做甚麽!」武行者睜圓怪眼,大喝一聲:「先把這鳥道童祭刀!」說猶未 了,手起處,錚地一聲響,道童的頭落在一邊,倒在地上。只見庵裏那個先生大叫道 :「誰敢殺我道童!」托地跳將出來。那先生手輪著兩口寶劍,竟奔武行者。武松大 笑道:「我的本事不要箱兒裏去取!正是撓著我的癢處!」便去鞘裏再拔出那口戒刀 ,輪起雙戒刀來迎那先生。兩個就月明之下,一來一往,一去一回,四道寒光旋成一 圈冷氣。兩個鬥到十數合,只聽得山嶺$ ,聞人說道:「都監黃信,擲盞爲號,拿了花知寨並 宋江,陷車囚了,解投青州來。」因此報與三個好漢得知,帶了人馬,大寬轉兜出大 路來,預先截住去路;小路裏亦差人伺候。因此匀了兩個,拿得劉高,都回山寨裏來   當晚上得山時,已是二更時分,都到聚義廳上相會。請宋江、花榮當中坐定,三 個好漢對席相陪,一面且備酒食管待。燕順分付,叫:「孩兒們,各自都去喫酒。」 花榮在廳上稱謝三個好漢,說道:「花榮與哥哥皆得三個壯士救了性命,報了冤讎, 此恩難報!只是花榮還有妻小妹子在清風寨中,必然被黃信擒捉,卻是怎生救得?」 燕順道:「知寨放心:料應黃信不敢便拿恭人;若拿時,也須這條路裏經過。我明日 弟兄三個,下山去取恭人和令妹還知寨。」便差小嘍囉下山先去探聽。花榮謝道:「 深感壯士大恩!」宋江便道:「且與我拿過劉高那廝來。」燕順便道:「把他綁在將 軍柱上,割腹取心,與哥哥慶喜。」花榮道:「我親自下手割這廝!」宋江罵道:「 你這廝,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你如何聽信那不賢的婦人害我?今日擒來,有 何理說?」花榮道:「哥哥問他則甚!」把刀去劉高心窩裏只一剜,那顆心獻在宋江 面前。小嘍囉自把屍首拖在一邊。宋江道:「今日雖殺了這廝濫污匹夫,只有那個淫 婦不曾殺得,未出那口怨氣。」王矮虎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自下山去拿那婦人 ,今番還我受用。」衆皆大笑。當夜飲酒罷,各自歇息。次日起來,商議打清風寨一 事。燕順道:「昨日孩兒們走得辛苦了,今日歇他一日,明日早下山去也未遲。」宋 江道:「也見得是。正要將息人強馬壯,不在促忙。」   不說山寨整點軍馬起程。且說都監黃信一騎馬奔回清風鎮上大寨內,便點寨兵人 馬緊守四邊柵門。黃信寫了申狀,叫兩個教軍頭目飛馬報與慕容知府。知府聽得飛報 軍情緊急公務,連夜陞廳;看了黃信申狀:「反了花榮,結連清風山強盜,時刻清風 寨不保!事在告急,早遣良將,保守地跙方!」知府看了大驚,便差人去請青州指揮司 總管本州兵馬秦統制,急來商議軍情重事。那人原是山後開州人氏;姓秦,諱個明字 ;因他性格急躁,聲若雷霆,以此人都呼他做霹靂火秦明;祖是軍官出身;使一條狼 牙棒,有萬夫不當之勇。那人聽得知府請喚,逕到府裏來見知府。各施禮罷。那慕容 知府將出那黃信的飛報申狀來,教秦統制看了。秦明大怒道:「紅頭子敢如此無禮! 不須公祖憂心,不才便起軍馬。不拿了這賊,誓不再見公祖!」慕容知府道:「將軍 若是遲慢,恐這廝們去打清風寨。」秦明答道:「此事$ 叫酒保過賣都向前來救他,就地下把水噴噀。看看甦醒,扶將起來看 時,額角上抹脫了一片油皮,因此那女子暈昏倒了。救得醒來,千好萬好。他的爹娘 聽得說是黑旋風。先自驚得呆了半晌,那裏敢說一言。看那女子,己自說得話了。娘 母取個手帕,自與他包了頭,收拾了釵環。宋江問道:「你姓甚麽?那裏人家?」那 老婦人道:「不瞞官人說,老身夫妻兩口兒姓宋,原是京師人。只有這個女兒,小字 玉蓮。他爹自教得他幾個曲兒,胡亂叫他來這琵琶亭上賣唱養口。爲他性急,不看頭 勢,不管官人說話;只顧便唱,今日這個哥哥失手傷了女兒些個,終不成經官動詞, 連累官人?」宋江見他說得本分,便道:「你著甚人跟我到營裏,我與你二十兩銀子 將息女兒。日後嫁個良人,免在這裏賣唱。」那夫妻兩口便拜謝道:「怎敢指望許多 。」宋江道:「我說一句是一句,並不會說慌。你便叫老兒自跟我去討與他。」那夫 妻兩兒拜謝道:「深感官人救濟!」 戴宗怨李逵道:「你這廝要便與人合口,又教哥哥壞了許多銀子!」李逵道:「 只指頭略擦得一擦,他自倒了。不曾見這般鳥女子,恁地嬌嫩!你便在我臉上打一百 拳也不妨。」宋江等衆人都笑起來。張順便叫酒保去說:「這席酒錢,我自還他。」 酒保聽得道:「不妨,不妨。只顧去。」宋江那裏肯,便道:「兄弟,我勸二位來酒 ,倒要你還錢。」張順苦死要還,說道:「難得哥哥會面。仁兄在山東時,小弟哥兒 兩個也兀自要求投奔哥哥。今日天幸得識尊顔,權表薄意,非足爲禮。」戴宗勸道: 「宋兄長,既然是張二哥相敬之心,只得曲允。」宋江道:「既然兄弟還了,改日卻 另置杯復禮。」張順大喜,就將了兩尾鯉魚,和戴宗,李逵,帶了這個宋老兒,都送 宋江離了琵琶亭,來到營裏。五個人都進抄事房裏坐下。宋江先取兩錠小銀──二十 兩--與了宋老兒。那老兒拜謝了去,不在話下。天色已晚,ǚ張順送了魚,宋江取出 張橫書付與張順,相別去了。宋江又取出五十兩一錠付與李逵,道:「兄弟,你將去 使用。」戴宗也自作別,和李逵趕入城去了。   只說宋江把一尾魚送與管營,留一尾自。宋江因見魚鮮,貪愛爽口,多喫了些, 至夜四更,肚裏絞腸刮肚價疼,天明時,一連瀉了二十來遭,昏暈倒了,睡在房中。 宋江爲人最好,營裏衆中人都雜來煮粥燒湯,看覰服待他。次日,張順因見宋江愛喫魚 ,又將得好金色大鯉魚兩尾送來,就謝宋江寄書之義;卻見宋江破腹瀉倒在床,衆囚 徒都在房裏看視。張順見了,要請醫人調治。宋江道:「自貪口腹,喫了些鮮魚,壞 了$ 爲吟了反詩,救他不得。我如今正要往京師尋門路救他。如何肯害他性命!」朱貴 道:「你不信,請看蔡九知府的來信。」戴宗看了,自喫一驚;卻把吳學究初寄的書 與宋公相會的話,並宋江在潯陽樓醉後誤題反詩一事,備細說了一遍。朱貴道:「既 然如此,戴院長親到山寨裏與衆頭領商議良策,可救宋公明性命。」   朱貴慌忙叫備分例酒食,管待了戴宗;便向水亭上,覰著對港,放了一枝號箭。 響箭到處,早有小嘍囉搖過船來。朱貴便同戴宗帶了信籠下船,到金沙灘上岸,引至   吳用見報,連忙拑下關迎接;見了戴宗,敘禮道:「間別久矣!今日甚風吹得到此 ?且請到大寨裏來。」與衆頭領相見了。朱貴說起戴宗來的緣故,「如今宋公明見監 在彼。」晁蓋聽得,慌忙請戴院長坐地,備問宋三郎喫官司爲甚麽事起。戴宗卻把宋 江吟反詩的事一一說了。晁蓋聽了大驚,便要起請衆頭領,點了人馬,下山去打江州 ,救取宋三郎上山。吳用諫道:「哥哥,冏不可造次。江州離此間路遠,軍馬去時,誠 恐因而惹禍。『打草驚蛇,』倒送宋公明性命。此一件事,不可力敵,只可智取。吳 用不才,略施小計,只在戴院長身上,定要救宋三郎性命。」晁蓋道:「願聞軍師妙 計。」吳學究道:「如今蔡九知府卻差院長送書上東京去,討太師回報,只這封書上 ,將計就計,寫一封假回書,教院長回去。書上只說教『把犯人宋江切不可施行;便 須密切差的當人員,解赴東京,問了詳細,定行處決示衆,斷絕童謠。』等他解來此 間經過,我這裏自差人下山奪了。此計如何?」晁蓋道:「倘若不從這裏過時,卻不 誤了大事?」公孫勝便道:「這個何難!我們自著人去遠近探聽,遮莫從那裏過,務 要等著,好歹奪了。--只怕不能彀他解來。」   晁蓋道:「好卻是好,只是沒人會寫蔡京筆跡。」吳學究道:「吳用已思量心裏 了。如今天下盛行四家字體。--是蘇東坡,黃魯直,米元章,蔡京四家字體。蘇, 黃,米,蔡,宋朝四絕。小生曾和濟州城裏一個秀才相識。那人姓蕭,名讓;因他會 寫諸家字體,人都喚他做聖手書生;又會使鎗,弄棒,舞劍,輪刀。吳用知他寫得蔡 京筆跡。不若央及戴院長就到他家,賺道泰安州嶽廟裏要寫道碑文,先送五十兩銀於 在此,作安家之資,便要他來。隨後卻使人賺了他老小上山,就教本人入夥,如何? 」晁蓋道:「書有他寫便好了,也須要使個圖書印記。」吳學究又道:「小生再有個 相識,亦思量在肚裏了。這人也是中原一絕,見在濟州城裏居住。本身姓金,雙名大 堅,開得好石碑文,剔得好圖書玉石印記,亦$ 小弟因見了, 就請在此。」宋江大喜,便教同坐商議。那人也是一座地煞星之數,自然義氣相投。 宋江便問江州消息,無爲軍路徑如何。薛永說道:「如今蔡九知府計點官軍百姓,被 殺死有五百餘人,帶傷中箭者不計其數,見今差人星夜申奏朝廷去了。城門日中後便 關,出入的好生盤問得緊。原來哥哥被害一事倒不干蔡九知府事,都是黃文炳那三回 五次點撥知府教害二位。如今見劫了法場,場中甚慌,曉夜提備。小弟又去無爲軍打 聽,正撞見這個兄弟出來喫飯;因是得知備細。」   宋江道:「侯兄何以知之?」侯健道:「小人自幼只愛習學鎗棒,多得薛師父指 教,因此不敢忘恩。近日黃通判特取小人來他家做衣服。因出來遇見師父,提起仁兄 大名,說起此一節事來。小人要結識仁兄,特來報知備細。這黃文炳有個嫡親哥哥, 喚做黃文燁,與這文炳是一母所生二子。這黃文燁平生只┛行善事,修橋補路,塑佛 齋僧,扶危濟因,救拔貧苦,那無爲軍城中都叫他做黃面佛。這黃文炳雖是罷閒通判 ,心裏只要害人,慣行歹事,無爲軍都叫他做黃蜂刺。他兄弟兩個分開做兩院住,只 在一條巷內出入。靠著門裏便是他家。黃文炳貼著城住,黃文燁近著大街。小人在那 裏做生活,卻聽得黃通判回來說:「這件事,蔡知府已被瞞過了,卻是我點撥他, 教知府先斬了然後奏去。」黃文燁聽得說時,只在背後罵,說道:「又做這等短命促 掏的事!於你無干,何故定要害他?俏或有天理之時,報應只在目前,卻不是反招其 禍?」這兩日聽得劫了法場,好生喫驚。昨夜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與他計較,尚兀 自未回來。」宋江道:「黃文炳隔著他哥家有多少路?」侯健道:「原是一家分開, 如今只隔著中間一個菜園。」宋江道:「黃文炳家多少人口?有幾房頭?」侯健道: 「男子婦人通有四五十口。」宋江道:「天教我報讎,特使這個人來!雖是如此,全 靠衆兄弟維持。」衆人齊聲應道:「當以死向前!正要驅除這等贓濫奸惡之人,與哥 哥報讎雪恨!」宋江又道:「只恨黃文炳那賊一個,卻與無爲軍百姓無干。他兄既然 仁德,亦不可害他,休教天下人罵我等不仁。衆弟兄去時,不可分毫侵害百姓。今去 那裏,我有一計,只望衆人扶助。」衆頭領齊聲道:「專聽哥哥指教。」宋江道:「 有煩穆太公對付八九十個叉袋,又要百十束蘆柴,用著五隻大船,兩隻小船;央及張 順,李俊,駕兩隻小船;五隻大船上用著張橫,三阮,童威,和識水的人護船:此計 方可。」穆弘道:「此間蘆葦,油柴,布袋都有,我莊上的人都會使水駕船。便請哥 哥行事。」宋江$ 合掌 深深的打個問訊。那婦人便道:「甚麽道理教師兄壞鈔?」和尚道:「賢妹,些少微 物,不足挂齒。」那婦人道:「師兄何故這般說?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 尚道:「敝寺新造水陸堂了,要來請賢妹隨喜,只恐節級見怪。」那婦人道:「看來 拙夫也不恁地計較。我娘死時,亦曾許下血盆願心,早晚也要來寺裏相煩還了。」和 尚道:「這是自家的事,如何恁地說。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辦來。」那婦人 道:「師兄多與我娘念幾卷經便好。」只見裏面丫捧出茶來。那婦人拿起一盞茶來, 把袖子去茶鍾口邊抹一杯,雙手遞與和尚。那和尚連手接茶,兩隻眼涎瞪瞪的只顧那 婦人的眼。這婦人一雙眼也笑迷迷的只顧睃這和尚的眼。人道「色膽如天。」不防石 秀在布簾裏一眼張見,早瞧科了二分,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幾番 見那婆娘常常的只顧對我說些風話,我只以親嫂嫂一般相待。原來這婆娘倒不是個良 人!莫教撞在石秀釣裏,敢替楊雄做個出場也不見得!」石秀一想,一發有三分瞧科 了,便揭起布簾,撞將出來。那賊禿連忙放茶,便道:「大郎請坐。」這淫婦便插口 道:「這個叔叔便是拙夫新認義的兄弟。」那賊禿虛心冷氣,連忙問道:「大郎,貴 鄉何處?高姓大名?」石秀道:「我麽?姓石,名秀!金陵人氏!爲要閑管替人出力 ,又叫拚命三郎!我是個麤鹵漢子,倘有沖撞,和尚休怪!」賊禿連忙道:「不敢, 不敢。小僧去接衆僧來赴道場。」連忙出門去了。那淫婦道:「師兄,早來些個。」 那賊禿連忙走,更不答應。淫婦送了賊禿出門,自入裏面去了。石秀在門前低了頭只 顧尋思,其實心中已瞧科四分。   多時,方見行者來點燭燒香。少刻,這賊禿引領衆僧都來赴道場。潘公央石秀接 著。相待茶湯已罷,打動鼓鈸㭾,歌詠讚揚。只見這賊禿同一個一般年紀小和尚做闍黎 ,搖動鈴杵,發牒請佛,獻齋讚,供諸天護法,監壇主盟,追薦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 。只見那淫婦喬素梳粧,來到法壇上,手捉香爐,拈香禮佛。那賊禿越逞精神,搖著 鈴杵,唱動真言。那一堂和尚見他兩個並肩摩倚,這等模樣,也都七顛八倒。證盟已 畢,請衆和尚裏面喫齋。那賊禿讓在衆僧背後,轉過頭來看著這淫婦笑。那淫婦也掩 著口笑。兩個處處眉來眼去,以目送情。石秀都瞧科了,足有五分來不快意。衆僧都 坐了喫齋。先飲了幾杯素酒,搬出齋來,都下了襯錢。潘公致了不安,先入去睡了。 少刻,衆僧齋罷,都起身行食去了。轉過一遭,再入道場。石秀不快,此時真到六分 ,只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後了。 $ 是非都 對得明白了。哥哥那時寫與一紙休書,棄了這婦人,卻不是上著?」楊雄道:「兄弟 何必說得?你身上清潔,我已知了。都是那婦人說謊!」石秀道:「不然;我也要哥 哥知道他往來真實的事。」楊雄道:「既然兄弟如此高見,必然不差。我明日准定和 那賤人來,你休要誤了。」石秀道:「小弟不來時,所言俱是虛謬。」   楊雄當下別了石秀,離了客店,且去府裏辦事;至晚回家,並不提起,亦不說甚 ,只和每日一般;次日,天明起來,對那婦人說道:「我昨夜夢見神人怪我,說有舊 願不曾還得。向日許下東門外嶽廟裏那炷香願,未曾還得。今日我閑些,要去還了。 須和你同去。」那婦人道:「你便去還了罷。要我去何用?」楊雄道:「這心願是當 初說親時許下的,必須要和你同去。」那婦人道:「既是恁地,我們早喫些素飯,燒 湯洗浴了去。」楊雄道:「我去買香紙,雇轎子。你便洗浴了,梳頭插帶了等我。就 叫迎兒也去走一遭。」楊雄又來客店裏相約石秀:「飯罷便來,兄弟,休誤。」石秀 道:「哥哥,你若得來時,只教在半山裏下了轎,你三個步行上來。我自在上面一個 僻處等你。不要帶閒人上來。」   楊雄約了石秀,買了紙燭歸來,喫了早飯。那人不知有此事,只顧打扮的整整 齊齊。迎兒也插帶了。轎夫扛轎子,早在門前伺候。楊雄道:「泰山看家,我和大嫂 燒香了便回。」潘公道:「多燒香。早去早回。」那婦人上了轎子,迎兒跟著,楊雄 也隨在後面。出得東門來,楊雄低低分付轎夫道:「與我上翠屏山去,我自多還你些 轎錢。」不到兩個時辰,早來到翠屏山上。原來這座翠屏山在薊州東門外二十里,都 是人家的亂墳;上西一望,儘是青草白楊。並無翹舍寺院。當下楊雄把那婦人擡到半 山,叫轎夫歇下轎子,拔去葱管,搭起轎簾,叫那婦人出轎來。婦人問道:「怎地來 這山裏?」楊雄道:「你只顧且上去。——轎夫,只在這裏等候,不要來,少刻一發 打發你酒錢。」轎夫道:「這個不妨,小人只在此間伺候便了。」   楊雄引著那婦人並迎兒,三個人上了四五層山坡,只見石秀坐在上面。那婦人道 :「香紙如何不將來?」楊雄道:「我自先使人將上去了。」把婦人一引,引到一處 古墓裏。石秀便把包裹腰刀桿棒都放在樹根前來,道:「嫂嫂拜揖。」那婦人連忙應 道:「叔叔怎地也在這裏?」一頭說,一面肚裏吃了一驚。石秀道:「在此專等多時 。」楊雄道:「你前日對我說道,叔叔多遍把言語調戲你,又將手摸著你胸前,問你 有孕也未,今日這裏無人,你倆個對得明白。」那婦人道:「哎呀!過了$ 人如何得知有大蟲在園裏,便又擡得過?你也須看見方纔當面敲開鎖來,和你兩個 一同入園裏來尋。你如何這般說話?」解珍道:「伯伯你須還我這個大蟲去解官。」 太公道:「你這兩個好無道理!我好意請你喫酒飯,你顛倒賴我大蟲!」解寶道:「 有甚麽賴處!你家也見當里正,官府中也委了甘限文書;卻沒本事去捉,倒來就我見 成,你倒將去請功,教我兄弟兩個喫限棒!」毛太公道:「你喫限棒,干我甚事!」 解珍,解寶睜起眼來,便道:「你敢教我搜一搜麽?」毛太公道:「我家比你家!各 有內外!你看這兩個叫化頭倒來無禮!解寶搶近廳前,尋不見,心中火起,便在廳 前打將起來。解珍也就廳前攀折攔杆,打將入去。毛太公叫道:「解珍,解寶白晝搶 劫!」那兩個打碎了廳前桌椅,見莊上都有準備,兩個便拔步出門,指著莊上,罵著 :「你賴我大蟲,和你官司裏去理會!」   那兩個正罵之間,只見兩三匹馬投莊上來,引著一夥伴當。解珍認得是毛太公兒 子毛仲義,接著說道:「你家莊上莊客捉過了我大蟲,你爹不討還我,顛倒要打我弟 兄兩個!」毛仲義道:「這廝村人不省事,我父親必是被他們瞞過了;你兩個不要發 怒,隨我到家裏,討還你便了。」解珍,解寶謝了。毛仲義叫開莊門,教他兩個進去 ;待得解珍,解寶入得門來,便叫關上莊門,喝一聲「下手!」兩廊下走出二三十個 莊客。恰纔馬後帶來的都是做公的。那兄弟兩個措手不及。衆人一齊上,把解珍,解 寶綁了。毛仲義道:「我家昨夜射得一個大蟲,如何來白賴我的?乘勢搶擄我家財, 打鸸碎家中什物,當得何罪?解上本州,也與本州除了一害!」   原來毛仲義五更時先把大蟲解上州裏去了;帶了若干做公的來捉解珍,解寶。不 想他這兩個不識局面,正中了他的計策,分說不得。毛太公教把兩個使的鋼叉做一包 贓物,扛了計多打碎的傢伙什物,將解珍,解寶剝得赤條條地,背剪綁了,解上州裏 來。本州有個六案孔目,姓王,名正,是毛太公的女婿,已自先去知府面前稟說了, 把解珍,解寶押到廳前,不繇分說,綑翻便打;定要他兩個招做「混賴大蟲,各執鋼 叉,因而搶擄財物。」解珍,解寶喫拷不過,只得依他招了。知府教取兩面二十五斤 的重枷來枷了,釘下大牢裏去。毛太公毛仲義自回莊上商議道:「這兩個男女放他不 得!不如一發結果了他,免致後患。」當時父子二人自來州裏分付孔目王正:「與我 一發斬草除根,了此一案。我這裏自行與知府透打關節。」   卻說解珍,解寶押到死囚牢裏,引至亭心上來見這個節級。爲頭那人姓包,名吉 ,$ 日輪流一位頭領做筵宴慶 賀。山寨體統甚是齊整。   再說雷橫離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鄆城縣。到家參見老母, 更換些衣服,齎了回文,逕投縣裏來拜見了知縣,回了話,銷繳公文批帖,且自歸家 暫歇;依舊每日縣中書畫卯酉,聽侯差使。因一日行到縣衙東首,只聽得背後有人叫 道:「都頭幾時回來?」雷橫回過臉來看時,卻是本縣一個幫閒的李小二。雷橫答道 :「我卻纔前日來家。」李小二道:「都頭出去了許多時,不知此處近日有個東京新 來打踅的行院,色藝雙絕,叫做白秀英。那妮子來參都頭,卻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 見在勾欄裏,說唱諸般品調。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是戲舞,或是吹彈,或是歌唱, 賺得那人山人海價看。都頭如何不去看一看?端的是好個粉頭!」   雷橫聽了,又遇心閒,便和那李小二到勾欄裏來看。只見門首掛著許多金字帳額 ,旗杆吊著等身靠背。入到裏面,便去青龍頭上第一位坐了。看戲臺上,卻做笑樂院 本。那李小二,人叢裏撇了雷橫,自出外面趕碗頭腦去了。院本下來,只見一個老兒 裹著磕腦兒頭巾,穿著一領茶褐羅衫,繫一條皂條,拿把扇子上來開科道:「老漢是 東京人氏,白玉喬的便是。如今年邁,只憑女兒秀英歌舞吹彈,普天下伏侍看官。」 鑼聲響處,那白秀英早上戲臺,參拜四方;拈起鑼棒,如撒豆般點動;拍下一聲界方 ,念出四句七言詩道:     新鳥啾啾舊鳥歸,老羊贏瘦小羊肥。人生衣食真難事,不及鴛鴦處處飛! 雷橫聽了,喝聲采。那白秀英便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寫著這場話本,是一段風流 蘊藉的格範,喚做『豫章城雙漸趕蘇卿。』」說了開話又唱,唱了又說,合棚價衆人 喝采不絕。那白秀英唱到務頭,這白玉喬按喝道:「『雖無買馬博金藝,要動聽明監 事人。』看官喝采是過去了,我兒,且下來。」這一回便是襯交鼓兒的院本。白秀英 拿起盤子,指著道:「財門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過,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 空過。」白玉喬道:「我兒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賞你。」白秀英托著盤子,先到雷橫 面前。雷橫便去身邊袋裏摸時,不想並無一文夥。雷橫道:「今日忘了,不曾帶得出 來,明日一發賞你。」白秀英笑道:「『頭醋不釅二醋薄。』官人坐當其位,可出個 標首。」雷橫通紅了面皮,道:「我一時不曾帶得出來,非是我捨不得。」 白秀英道:「官人既是來聽唱,如何不記得帶錢出來?」雷橫道:「我賞你三五 兩銀子,也不打緊;卻恨今日忘記帶來。」白秀英道:「官人今日眼見一文也無,提 甚三五兩銀子!正是教俺『$ 管磕頭拜說:「親爺爺,鐵牛不敢了也!」羅真人道:「你從今以後可以戒 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你是我親爺,卻如何敢違了你的 言語!」戴宗道:「你正去那裏去了這幾日?」李逵道:「自那日一陣風直刮我去薊 州府裏,從廳屋脊上直滾下來,被他府裏衆人拿住。那個鳥知府道我是妖人,捉翻我 ,捆了,卻教牢子獄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頭一身,打得我兩腿肉爛,把我枷了,下 在大牢裏去。衆豺問我:『是何神衆,從天上落下來?』只喫我說道:『羅真人的親 隨值日神將。因有些過失,罰受此苦,過二三日,必來取我。』雖是喫了一頓棍棒, 卻也得些酒肉喫。那廝們懼怕真人,卻與我洗浴,換了一身衣裳。方才正在亭心裏詐 酒肉喫,只見半空裏跳下一個黃巾力士,把枷鎖開了,喝我閉眼,一似睡夢中,直捉 到這裏。」公孫勝道:「師父似這般的黃巾力士有一千餘員,都是本師真人的伴當。 」李逵聽了,叫道:「活佛!你何不早說,免教我做了這般不是。」只顧下拜。戴宗 也再拜懇告道:「小可端的來得多日了。高唐州軍馬甚急,望乞師父慈悲,放公孫先 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破了高廉,便送還山。」羅真人道:「我本不教他去,今 爲汝大義爲重,權教他去走一遭。——我有片言,汝當記取。」公孫勝向前跪聽真人 指教。正是:     滿懷濟世安邦願,來作乘鸞跨鳳人。 畢竟羅真人對公孫勝說出甚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入雲龍鬬法破高廉 黑旋風下井救柴進 話說當下羅真人道:「弟子,你往日學的法術與高廉一般。吾今特授與汝『五雷 天心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國安民,替天行道,你的老母,我自使人早晚 看視,勿得憂念。汝本上應天間星數,以此暫容汝去一遭;切須專持從前學道之心, 休被人欲搖動,誤了自己腳跟下大事。」公孫勝跪受了訣法,便和戴宗,李逵拜辭了 羅真人,別了衆道伴下山。歸到家中,收拾了寶劍二口并鐵冠道衣等物了當,拜辭老 母,離山上路。 行過了三四十里路程,戴宗道:「小可先去報知哥哥,先生和李逵大路上來,卻 得再來相接。」公孫勝道:「正好;賢弟先往報知,吾亦趲行來也。」戴宗分付李逵屟道:「於路上小心伏侍先生,但有些差池,教你受苦。」李逵道:「他和羅真人一般 的法術,我如何敢輕慢了他!」戴宗拴上甲馬,作起「神 行法」來,預先去了。   卻說公孫勝和李逵兩個離了二仙山九宮縣,取大路而行,到晚尋店安歇。李逵懼 怕羅真人法術,十分小心伏侍公孫勝,那裏敢使性。兩個行$ 使一條竹節虎眼鞭,賽過尉遲恭,這呼延灼卻是沖天角鐵頭僕註 :巾字旁僕。,銷金黃羅抹額,七星打釘皁羅袍,烏油對嵌鎧甲,騎一匹御賜踢雪烏 騅,使兩條水磨八棱鋼鞭,——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的重十三斤,——真似呼延贊 。兩個在陣前左盤右旋,鬬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   官軍陣裏韓滔見說折了彭圯,便去後軍隊裏,盡起軍馬,一發向前廝殺。宋江只 怕衝將過來,便把鞭梢一指,十個頭領,引了大小軍士掩殺過去;背後四路軍兵分作 兩路夾攻攏來。呼延灼見了,急收轉本部軍馬,各敵個住。爲何不能全勝?卻被呼延 灼陣裏都是「連環馬軍:」馬帶馬甲,人披鐵鎧。馬帶甲,只露得四蹄懸地;人披鎧 ,只露著一對眼睛。宋江陣上雖有甲馬,只是紅纓面具,銅鈴雉尾而已。這裏射將箭 去,那裏都護住了。那三千馬軍各有引箭,對面射來,因此不敢近前。宋江急叫鳴金 收軍。呼延灼也退二十餘里下寨趴。   宋江收軍,退到山西下寨,屯住軍馬,且教左右群刀手,簇擁彭圯過來。宋江望 見,便起身喝退軍士,親解其縛;扶入帳中,分賓而坐,宋江便拜。彭圯連忙答拜道 :「小人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將軍賓禮相待?」宋江道:「某等衆人,無處容 身,暫占水泊,權時避難。今者,朝延差遺將軍前來收捕,本合延頸就縛;但恐不能 存命,因此負罪交鋒,誤犯虎威,敢乞恕罪。」彭圯答道:「素知將軍仗義行仁,扶 危濟困;不想果然如此義氣!倘蒙存留微命,當以捐軀報效。」宋江當日就將天目將 彭圯使人送上大寨,教與晁天王相見,留在寨裏。這裏自一面犒賞三軍并衆頭領,計 議軍情。   再說呼延灼收軍下寨,自和韓滔商議如何取勝梁山泊。韓滔道:「今日這廝們見 俺催軍近前,他便慌忙掩擊過來;明日盡數驅馬軍向前,必獲大勝。」呼延灼道:「 我已如此安排下了,只要和你商量相通。」——隨即傳下將令,教三千匹馬軍,做一 排擺著,每三十匹一連,卻把鐵環連鎖;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鎗,直衝入去 ;三千「連環馬車,」分作一百隊鎖定;五千步軍在後策應。——「明日休得挑戰, 我和你押後掠陣。但若交鋒,分作三面衝將過去。」計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曉出戰。   卻說宋江次日把軍馬分作五隊在前,後軍十將簇擁;兩路伏兵分於左右。秦明當 先,搦呼延灼出馬交戰,只見對陣但只呐喊,並不交鋒。爲頭五軍都一字兒擺在陣前 :中是秦明,左是林沖、一丈青,右是花榮、孫立。在後隨即宋江引十將也到,重重 疊疊擺著人馬。看對陣時,約有一千步軍,只見擂鼓發喊,並無一人出馬交鋒。宋江 $ 祀。推官和衆多做公的都見了許多物件文憑,便辭了客帳 司,逕回到華州府裏來報賀太守。   卻說宋江暗暗地喝采道:「這廝雖奸猾,也騙得他眼花心亂了!」此時武松己在 廟門下了;學究又使石秀藏了尖刀,也來廟門下相幫武松行事;卻又換戴宗扮虞候 。雲台觀主進獻素齋,一面教執事人等安排鋪陳嶽廟。宋江閒步看那西嶽廟時,果然 是蓋造得好;殿宇非凡,真乃人間天上!宋江看了一回,回至官廳前。門上報道:「 賀太守來也。」宋江便叫花榮、徐寧、朱仝、李應,四個衛兵,各執著器械,分列在 兩旁;解珍,解寶,楊雄,戴宗,各藏暗器,侍立在左右。   卻說賀太守將領三百餘人,來到廟前下馬,簇擁入來。客帳司吳學究、宋江,見 賀太守帶著三百餘人,都是帶刀公吏人等入來。客帳司喝道:「朝廷貴人在此,閒雜 人不許近前!」衆人立住了腳,賀太守獨自進前來拜見。客帳司道:「太尉教請太守 入來廝見。」賀太守入到官廳前,望著小嘍囉拜。客帳司道:「太守,你知罪麽?」 太守道:「賀某不知太尉到來,伏乞恕罪!」客帳司道:「太尉奉敕到此西嶽降香, 如何不來遠接?」太守答道:「不曾有近報到州,有失迎迓。」吳學究喝聲「拿下」 。解珍、解寶弟兄兩個颼地掣出短刀,一腳把賀太守踢翻,便割了頭。宋江喝道:「 兄弟們動手!」早把那跟來的人,三百餘個,驚得呆了,正走不動,花榮等一齊向前 ,把那一干人算子般都倒在地下;有一半搶出廟門下,武松、石秀,舞刀殺將入來, 小嘍囉四下趕殺,三百餘人不剩一個回去;續後到廟來的都被張順、李俊殺了。   宋江急叫收了御香弔掛下船;都趕到華州時,早見城中兩路火起;一齊殺將入來 ,先去牢中救了史進,魯智深;就打開庫藏,取了財帛,裝載上車。魯智深逕奔後堂 ,取了戒刀,禪杖。玉嬌枝早已投井而死。衆人離了華州,上船回到少華山上,都來 拜見宿太尉,納還御香、金鈴弔掛、旌旗,門旗、儀仗等物,拜謝了太尉恩相。宋江 教取一盤金銀相送太尉;隨從人等,不分高低,都與了金銀;就山寨裏做了個送路筵 席謝承太尉。衆頭領直送下山,到河口交割了一應什物船隻,一些不少,還了原來 的人等。   宋江謝別了宿太尉,回到少華山上,便與四籌好漢商議收拾山寨糧,放火燒了寨 柵。一行人等,軍馬糧草,都望梁山泊來。王義自齎發盤纏投奔別處不題。   且說宿太尉下船來華州城中,已知梁山泊賊人殺死軍兵人馬,劫了府庫錢糧;城 中殺死軍校一百餘人,馬匹盡皆擄去;西嶽廟中又殺了許多人性命;便叫本州推官動 文書申達中書省起$ :八字生來各有時。此乃時也,運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貴知賤。若 要問前程,先賜銀一兩。」說罷,又搖鈴杵。北京城內小兒,約有五六十個,跟著看 了笑。卻好轉到盧員外解庫門首,一頭搖頭,一頭唱著,去了復又回來,小兒們鬨動 越多了。   盧員外正在解庫廳前坐地,看著那一班主管收解,只聽街上喧鬨,喚當值的問道 :「如何街上熱鬧?」當值的報覆道:「員外,端的好笑!街上一個別處來的算命先 生在街上賣卦,要銀一兩算一命,誰人捨得?後頭一個跟的道童且是生慘瀨,走又走 得沒樣範,小的們跟定了笑。」盧俊義:「既出大言,必有廣學。當值的,與我請他 來。」當值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員外有請。」吳用道:「是那個員外請我?」當 值的道:「盧員外相請。」吳用便與道童跟著轉來,揭起簾子,入到廳前,教李逵只 在鵝項椅上坐定等候。吳用轉過前來向盧員外施禮。盧俊義欠身答著,問道:「先生 貴鄉何處,尊姓高名?」吳用答道:「小生姓張,名用,別號天口:祖貫山東人氏。 能算畋皇極先天神數,知人生死貴賤。卦金白銀一兩,方才排算。」盧俊義請入後堂小 閣兒裏,分賓坐定;茶湯已罷,叫當值的取過白銀一兩,奉作命金。「煩先生看賤造 則個。」吳用道:「請貴庚月日下算。」盧俊義道:「先生,君子問災不問福;不必 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下行藏。在下今年三十二歲。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 時。」吳用取出一把鐵算子來,搭了一回,拿起運算元一拍,大叫一聲「怪哉!」盧 俊義失驚問道:「賤造主何吉凶?」吳用道:「員外必當見怪。豈可直言!」盧俊義 道:「正要先生與迷人指路,但說不妨。」吳用道:「員外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內 必有血光之災;家私不能保守,死於刀劍之下。」盧俊義笑道:「先生差矣。盧某生 於北京,長在豪富;祖宗無犯法之男,親族無再婚之女;更兼俊義作事講慎,非理不 爲,非財不取:如何能有血光之災?」吳用改容變色,急取原銀付還,起身便走,嗟 歎而言:「天下原來都要阿諛諂妄!罷!罷!『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 』小生告退。」盧俊義道:「先生息怒;盧某偶然戲言,願得終聽指教。」吳用道: 「從來直言,原不易信。」盧俊義道:「盧某專聽,願勿隱匿。」吳用道:「員外貴 造,一切都行好運;獨今年時犯歲星,正交惡限;恰在百日之內,要見身首異處。此 乃生來分定,不可逃也。」盧俊義道:「可以迴避否?」吳用再把鐵算子搭了一回, 沈吟自語,道:「只除非去東南方巽地一千里之外,可以免此大難;然亦還有驚$ 兄弟去山東地面走一遭 ;多只是一個月,少至二十餘日,便回來看你。」那李巧奴道:「我卻不要你去,你 若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門!」安道全道:「我藥囊都己收拾了,只要動身,明日便 走。你且寬心,我便去也不到耽擱。」李巧奴撒嬌撒癡,倒在安道全懷裏,說道:「 你若還不念我,去了,我只咒得你肉片片兒飛!」張順聽了這話,恨不得一口水吞了 這婆娘。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扶去巧奴房裏,睡在床上。巧奴卻來發付 張順,道:「你自歸去,我又沒睡處。」張順道:「我待哥哥酒醒同去。」巧奴發 遣他不動,只得安他在門首小房裏歇。   張順心中憂煎,那裏睡得著。初更時分,有人敲門,張順在壁縫裏張時,只見一 個人閃將入來,便與虔婆說話。那婆子問道:「你許多時不來,卻在那裏?今晚太醫 醉倒在房裏,卻怎生奈何?」那人道:「我有十兩金子,送與姐姐打些釵環;老娘怎 地做個方便,教他和我廝會則個。」虔婆道:「你只在我房裏,我叫女兒來。」張順 在燈影下張時,卻正是截江鬼張旺。近來這廝,但是江中尋得些財,便來他家使。張 順見了,按不在火起;再細聽時,只見虔婆安排酒食在房裏,叫巧奴相伴張旺。張順 本待要搶入去,卻又怕弄壞了事,走了這賊。約莫三更時分廚下兩個使喚的也醉了; 虔婆東倒西歪,卻在燈前打醉眼子。張順悄悄開了房門,踅到廚下,見一把廚刀,油 晃晃放在竈上;看這虔婆倒在側首板凳上。張順走將入來,拿起廚刀,先殺了虔婆; 要殺使喚的時,原來廚刀不甚快,砍了一個人,刀口早倦了。那兩個正待要叫,卻好 一把劈柴斧正在手邊,綽起來一斧一個,砍殺了。 房中婆娘聽得,慌忙開門,正迎著張順,手起斧落,劈胸膛砍翻在地。張旺燈影 下見砍翻婆娘,推開後窗,跳牆便走。張順懊惱無及,忽然想著武松自述之事,隨即 割下衣襟,沾血去粉牆寫道:「殺人者,我安道全也!」一連寫了數十餘處。   捱到五更將明,只聽得安道全在房裏酒醒,便叫「我那人。」張順道:「哥哥不 要做聲,我教你看你那人!」安道全起來,看見四處死屍,嚇得渾身麻木,顫做一團 。張順道:「哥哥,你再看你寫的麽?」安道全道:「你苦了我也!」張順道:「只 有兩條路,從你行。若是聲張起來,我自走了,哥哥卻用去償命;若還你要沒事,家 中取了藥囊,連夜逕上梁山泊,救我哥哥:這兩件,隨你行!」安道全道:「兄弟塋! 你忒這般短命見識!」   趁天未明,張順捲了盤纏,同安道全回家,開鎖推門,取了藥囊;出城來,逕到 王定六酒店裏。王定六接著$ 起火來。不一會,水開了,揭去碗一看,是碧清的,才想起未
放午時茶下去,忙到房裡取出來,放下去,煎了一會,約莫好了,舀了一碗出來,把
爐子裡火弄熄了,壁上的燈也滅了,拿到房裡去,白氏卻又睡著了,便輕輕推了一下
道:「母親!吃茶罷!」白氏夢中大驚而醒,問道:「做甚麼?」棣華道:「母親休
驚,女兒在這裡。」白氏道:「我睡著了,就是夢魂顛倒,甚是害怕。」棣華道:「
這是母親受了驚之故,靜養點就好了。午時茶煎好了,可要吃一口?」說罷,遞了過
去。白氏坐起來,吃了幾口,重又睡下。棣華取過裌被窩代蓋了,守坐在旁邊。白氏
昏昏沉沉,又復朦朧睡去。棣華此時,一燈相對,又復萬念交縈。想起伯和此時,到
底不知在那裡?身子究竟平安否?恨不能夠即刻有個人代他通一個信。又悔恨錯出了
京,倘使同在京裡,到了事急時,還可以相依,或不至散失。又想起父親在上海,那
裡知道我母女困在此處。那一寸芳心,便似轆轤般轉。又念倘得伯和平安無事,到了
上海,他自然會尋著父親。那時父親知道我們相失,又不知怎樣著急了。咳!但願他
平安到了上海,就是父親著急幾天也罷了,好在我們也總有到上海的日子,我們到了
,父親自然不著急了。或者我們到了天津,先發個電報到上海,父親自然放心了。忽
然想起伯和曾否到上海,只消到了天津,打電報去問父親,便知道了。想到此處,巴
不得當夜就到了天津。可奈母親病了,明天料來不能上路,不知幾時才好?若得早到
一天,豈不是可以早知道一天麼?忽又愧想起伯和縱使到上海,則我們此時趕到天津去
,他也不過在輪船上,未必就到,縱發電去問,亦是枉然。想到這裡,不覺自己啐了
自己一口,心中又忽然一陣糊塗起來,甚麼都不想,只看著那似豆的殘燈,在那裡出
忽聽得白氏從睡夢中哼起來,忙俯身在額上摸了一下,卻出了一額的汗,忙取過手巾
拭去。白氏醒了,又哼個不住道:「女兒!我此刻格外辛苦了,頭暈的就同沒了主一
般,只覺得身子是飄飄蕩蕩的,又頭重的抬不起來,如何是好?」棣華道:「母親身
上可有汗?」白氏道:「通身是汗了。」棣華又伸手到身上,都代拭乾了。說也奇怪
,汗雖出了許多,他那燒熱仍舊未退,只覺得燒得比先前厲害棣華益發慌了。白氏
又要午時茶喝。棣華道:「只怕吃不得了,出了這許多汗,$ 知可曾遇了強暴,又不知可曾安抵天津?……那心中忽喜忽悲,說不盡的心事
。正欲朦朧睡去,只見五姐兒說道:「恭喜小姐,你家陳少爺來了!」棣華聽說,連
忙起來問:「在那裡?」五姐兒道:「在外面,就來了。我同小姐去看來。」棣華便
起身同五姐兒走到門外一望,原來是一條康莊大道,那逃難的車馬絡繹不絕,那裡有
個伯和在內?正自仔細辨認時,五姐兒指著前面道:「小姐,你看,邊不是陳少爺
麼?」棣華順著所指處望去,果然見伯和跨了一輛車簷,笑容可掬的過來。暗想:車
裡面還有甚人,他還是跨著車簷呢。回眼一看,那趕車的正是出京所用,今天早起回
了他的那個車夫,不覺暗暗歡喜道:「原來是他代我們尋著的。」因便高聲叫:「伯
和賢弟!」
叫了兩聲,那輛車子從自己身邊經過,伯和卻只做聽不見,車夫趕著牲口,逕投南道
上去了。棣華不覺十分悲苦,暗想他一定是怪我一向避嫌,不肯和他說話,因此惱了
我了。又不好意思過於呼喚,拿著手帕在那裡拭淚。忽聽得旁邊有人說道:「好忍心
!姊姊一向不理我!」回頭看時,不見了五姐兒,卻是伯和站在那裡,不覺轉悲為喜
。正欲說話,那過往的車子內,忽有一匹牲口走近自己身邊嘶叫起來,不覺嚇了一跳
猛回來看時,只見眼前漆黑,不見了伯和,那牲口還在那裡嘶叫。寧神一想,原來還
睡在炕上,炕几上的燈已經滅了,那伙客人騎來的驢子拴在院子裡,在那裡嘶叫,才
知是做夢。
回想夢中光景,伯和何故不理我?大約是我日間苦思所致。猛可想起夢中見了車夫代
伯和趕車,又想起打發那車夫時曾說及所有銀子匯單都在伯和身上,不要那車夫記在
心裡,出去遇見,圖害了他。此刻亂離的時候,有甚王法?果然如此,可是我害了他
了。我想念他,夢見他,自是常事,何以又看見那車夫呢?愈想愈像真的,不覺如身
負芒刺,萬箭攢心,一陣陣的冷汗出個不住,不由得嗚嗚咽咽的哭起來。暗想他若是
因此喪生,我便是相從地下,也無面目相見,叫我如何是好?愈想愈傷心,愈傷心愈
哭,把白氏哭醒了,問道:「女兒何事痛哭?」棣華答不出來,仍是抽咽不止。白氏
歎口氣道:「我兒,不要傷心了!萬事皆前定,但願吉人天相,女婿平安,便是兩家
洪福。」說到這裡,頓住了不說。棣華聽了,更是傷心,幾乎要放聲大哭,白氏也忍
$ 園子裡去,看見有伏侍女病人的婦人,他們另外有住房,睏了時,和他們商量
去歇一會,只怕也可以使得。」鶴亭聽說,只得由女兒的便,先自去了。打發人送了
棕榻、鋪蓋和茶壺、茶碗之類來。棣華叫來人先把對過的板鋪卸下,安上棕榻。一回
頭看見桌上放著一副殘破的鴉片煙具,暗想這個東西如何用得,便叫來人去把店裡待
客的一副煙具取來暫用。來人答應去了。這些來人,無非是店裡打雜、出店之類,都
知道伯和是個未成親的女婿,棣華是個未出嫁的女兒。今見此舉動,未免竊竊私議,
有個說難得的,有個說不害臊的,紛紛不一。此冒不韙而行我志者,是以難也。
不說眾人私議,且說棣華鋪設好了棕榻,便叫老媽子幫著扶起伯和。伯和一手搭在棣
華肩上,棣華用手扶住了腰,扶到棕榻上放下。葉和對著棣華囅然一笑,棣華不覺把
臉一紅。
忽然又回想道:「我已經立志來此侍奉湯藥,得他一笑,正見得他心中歡喜,我何可
又作羞怯之態,使他不安?大凡有病之人,只要心中舒暢,病自易好的,我能博得他
舒暢,正是我的職分。」想罷,索性也對著伯和舒眉一笑,伏侍睡下。索性盤腿坐到
?上,俯下身子,百般的軟語溫存。又在身邊解下那白玉雙喜牌,給伯和看道:「自
從失散以後,這東西妾一日不曾敢離身。」伯和見了,不禁滴下淚來。棣華忙道:「
妾與郎看,不過要郎知妾一向思念之苦,豈可因此傷心?」說著話時,煙具也送來了
。棣華打發老媽子先回去,單留下小丫頭伺候,便代伯和燒煙。爭奈這東西向來不虹
頑過,好容易才裝上了,遞給他吃。此時伯和在槍上竟不能吸了,另用一個小竹管,
插在煙槍嘴上。棣華一手捧槍,一手拿燈,方才吃得下去。吸鴉片之苦如此。
這一天棣華就在院裡伏侍,連夜飯也不曾吃。捱到半夜裡,伯和燒熱大作,囈語模糊
。小丫頭在空鋪上橫躺著睡了。
棣華十分悲苦,不住口的輕輕叫:「陳郎!」伯和清醒一陣,糊塗一陣,挨過了一夜
。次日早晨,本院的醫生來看過,一面診著脈,只是搖頭,開了方。棣華照昨天的樣
子,哺了藥。病人此時已是連眼睛都不張的了。午間,鶴亭帶了伴漁來看,棣華此時
也不迴避了。伴漁看了,也是搖頭,又取本院藥方看過道:「醫院的規矩,是沒有不
開方之說,但是病人一口氣還在,總要發藥的。這個方,錯是一點也不曾錯,只不過<$ 以御賓客、且以酌醴。 181. 鴻雁 鴻雁于飛、肅肅其羽。 之子于征、劬勞于野。 爰及矜人、哀此鰥寡。 鴻雁于飛、集于中澤。 之子于垣、百堵皆作。 雖則劬勞、其究安宅。 鴻雁于飛、哀鳴嗷嗷。 維此哲人、謂我劬勞。 維彼愚人、謂我宣驕。 182. 庭燎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晢晢。 君子至止、鸞聲噦噦。 夜如何其、夜晨、庭燎有輝。 君子至止、言觀其旂。 183. 沔水 沔彼流誰、朝宗于海。 鴥彼飛隼、載飛載止。 嗟我兄弟、邦人諸友、莫肯念亂、誰無父母。 沔彼流水、其流湯湯。 鴥彼飛隼、載飛載揚。 念彼不蹟、載起載行。 心之憂矣、不可弭忘。 鴥彼飛隼、率彼中陵。 民之訛言、寧莫之懲。 我友敬矣、讒言其興。 184. 鶴鳴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 魚潛在淵、或在于渚。 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蘀。 它山之石、可以為錯。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 魚在于渚、或潛在淵。 錧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c。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祈父之什 185. 祈父 祈父、予王之爪牙。 胡轉予于恤、靡所止居。 祈父、予王之爪士。 胡轉予于恤、靡所底止。 祈父、亶不聰。 胡轉予于恤、有母之尸饔。 186. 白駒 皎皎白駒、食我場苗。 縶之維之、以永今朝。 所謂伊人、於焉逍遙。 皎皎白駒、食我場藿。 縶之維之、以永今夕。 所謂伊人、於焉嘉客。 皎皎白駒、賁然來思。 爾公爾侯、逸豫無期。 慎爾優遊、勉爾遁思。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 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 187. 黃鳥 黃鳥黃鳥。 無集于穀。 無啄無粟。 此邦之人。 不我肯穀。 言旋言歸。 復我邦族。 黃鳥黃鳥。 無集于桑。 無啄我粱。 此邦之人。 不可與明。 言旋言歸。 復我諸兄。 黃鳥黃鳥。 無集于栩。 無啄我黍。 此邦之人。 不可與處。 言旋言歸。 復我諸父。 188. 我行其野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 婚姻之故、言就爾居。 爾不我畜、復我邦家。 我行其野、言采其蓫。 婚姻之故、言就爾宿。 爾不我畜、言歸思復。 我行其野、言采其葍。 不思舊姻、求爾新特。 成不以富、亦祇以異。 189. 斯干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似續妣祖、築室百堵、西南其戶。 爰居爰處、爰笑爰語。 約之閣閣、椓之橐橐。 風雨攸除、鳥鼠攸去、君子攸芋。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 。 昔在中葉、有震且業。 允也天子、降于鄉士、實維阿衡、實左右商王。 305. 殷武 撻彼殷武、奮伐荊楚。 深入其阻、裒荊之旅。 有截有所、湯孫之緒。 維女荊楚、居國南鄉。 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幹不來享、莫幹不來王、曰商是常。 天命多辟、設都于禹之績。 歲事來辟、勿予禍適、稼穡匪解。 天命降監、下民有嚴。 不僭不濫、不敢怠遑。 命于下國、封建厥福 商邑翼翼、四方之極。 赫赫厥聲、濯濯厥靈。 壽考且寧、以保我後生。 陟彼景山、松柏丸丸。 是斷是遷、方斲是虔。 松桷有梴、旅楹有閑、寢成孔安。 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著 游天台山日記 癸丑(公元1613年)之三月晦 自寧海出西門。雲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態。三十里,至梁隍山。聞此於菟夾道,月傷數十人,遂止宿。 四月初一日  早雨。行十五里,路有岐逰馬首西向台山,天色漸霽。又十里,抵松門嶺,山峻路滑,舍騎步行。自奉化來,雖越嶺數重,皆循山麓;至此迂迴臨陟,俱在山脊。而雨後新霽,泉聲山色,往復創變,翠叢中山鵑映發,令人攀歷忘苦。又十五里,飯於筋竹庵。山頂隨處種麥。從筋竹嶺南行,則向國清大路。適有國清僧雲峰同飯,言此抵石樑,山險路長,行李不便,不若以輕裝往,而重擔向國清相待。余然之,令擔夫隨雲峰往國清,余與蓮舟上人就石樑道。行五里,過筋竹嶺。嶺旁多短松,老乾屈曲,根葉蒼秀,俱吾閶門盆中物也。又三十餘里,抵彌陀庵。上下高嶺,深山荒寂,泉轟風動,路絕旅人。庵在萬山坳中,路荒且長,適當其半,可飯可宿。 初二日  飯後,雨始止。遂越潦攀嶺,溪石漸幽,二十里,暮抵天封寺。臥念晨上峰頂,以朗霽為緣,蓋連日晚霽,並無曉晴。及五更夢中,聞明星滿天,喜不成寐。 初三日  晨起,果日光燁燁決策向頂。上數里,至華頂庵;又三里,將近頂,為太白堂,俱無可觀。聞堂左下有黃經洞,乃從小徑。二里,俯見一突石,頗覺秀蔚。至則一發僧結庵於前,恐風自洞來,以石甃塞其門,大為歎惋。復上至太白,循路登絕頂。荒草靡靡,山高風冽,草上結霜高寸許,而四山回映,琪花玉樹,玲瓏彌望。嶺角山花盛開,頂上反不吐色,蓋為高寒所勒限制耳。 仍下華頂庵,過池邊小橋,越三嶺。溪回山合,木石森麗,一轉一奇,殊慊所望。二十里,過上方廣,至石樑,禮佛曇花亭,不暇細觀飛瀑。下至下方廣,仰視石樑飛瀑,忽在天際。聞斷橋、珠簾尤勝,僧言飯後行猶及往返,遂由仙筏橋向山後。越一嶺,沿澗八九里,水瀑從石門瀉下,旋轉三$ 溪。渡溪,南行岡脊中,下瞰則石淙在望矣。餘入自大梁,平召廣漠,古稱「陸海」,地以得泉為難,泉以得石尤難。近嵩始睹蜿蜒眾峰,於是北流有景、須諸溪,南流有潁水,然皆盤伏土磧中。獨登封東南三十里為石淙,乃嵩山東谷之流,將下入於潁。一路陂陀屈曲,水皆行地中,到此忽逢怒石。石立崇岡山峽間,有當關扼險之勢。水沁入脅下,從此水石融和,綺變萬端。繞水之兩崖,則為鵠立,為雁行:踞中央者,則為飲兕,為臥虎。低則嶼,高則台,愈高,則石之去水也愈遠,乃又空其中而為窟,為洞。揆崖之隔,以尋尺計,竟水之過,以數丈計,水行其中,石峙於上,為態為色,為膚為骨,備極妍麗。不意黃茅白葦中,頓令人一洗塵目也!   登隴,西行十里,為告成鎮,古告成縣地。測景台在其北。西北行二十五里,為岳廟。入東華門時,日已下舂,余心豔盧岩,即從廟東北循山行。越陂陀數重,十里,轉而入山,得盧岩寺。寺外數武,即有流鏗然,下墜石峽中。兩旁峽色,氤氳成霞。溯流造寺後,峽底矗崖,環如半規,上覆下削。飛泉隨空而下,舞綃曳練,霏微散滿一谷,可當武彝之水簾。蓋此中以得水為奇,而水復得石,石復能助水,不尼水,又能令水飛行,則比武彝為尤勝也,徘徊其下,僧梵音以茶點餉,急返岳廟,已昏黑。   二十一日  晨,謁岳帝。出殿,東向太室絕頂。按嵩當天地之中,祀秩排列次序為五嶽首,故稱嵩高,與少室並峙,下多洞窟,故又名太室。兩室相望如雙眉,然少室嶙峋,而太室雄厲稱尊,儼若負扆。自翠微以上,連崖橫亙,列者如屏,展者如旗,故更覺巖巖。崇封始自上古,漢武以嵩呼之異,特加祀邑。宋時逼近京畿,典禮大備。至今絕頂猶傳鐵梁橋、避暑寨之名。當盛之時,固想見矣。   太室東南一支,曰黃蓋蜂。峰下即岳廟,規制宏壯。庭中碑石矗立,皆宋、遼以來者。   登岳正道,乃在萬歲峰下,當太室正南。余昨趨盧岩時,先過東峰,道中見峰巒秀出,中裂如門,或指為金峰玉女溝,從此亦有路登頂,乃覓樵預期為導,今遂從此上。近秀出處,路漸折,避之,險絕不能逕越也。北就土山,一縷僅容攀躋,約二十里,遂越東峰,已轉出裂門之上。西度狹脊。望絕頂行,是日濃雲如潑黑,余不為止。至是嵐氣愈沉,稍開則下瞰絕壁重崖,如列綃削玉,合則如行大海中。五蹪,抵天門。上下皆石崖重疊,路多積雪。導者指峻絕處為大鐵梁橋。折而西,又三里,繞峰南下,得登高岩。凡岩幽者多不暢,暢者又少回藏映帶之致。此岩上倚層崖,下臨絕壑,洞門重巒擁護,左右環倚台嶂。初入,有洞岈然,洞壁斜透;穿行數$ 山上倚於後,楊家山排列於前,中開平塢,巨石鋪突,有因累級為台者,種竹列舍,為朱開府之山莊也。其東北石累累愈多,大者如獅象,小者如鹿豕,俱蹲伏平莽中,是為石浪,即初平叱石成羊處豈今複化為石耶?石上即為鹿田寺,寺以玉女驅鹿耕田得名。殿前有石形似者,名馴鹿石。此寺其來已久,後為諸宦所蠶食,而郡公張朝瑞,創殿存羊,屠赤水有《游紀》刻其間。余至已下午,問鬥雞岩在其東,即同靜聞二里東過山橋。山橋東下一里,兩峰橫夾,澗出其中,峰石皆片片排空赴澗,形若雞冠怒起,溪流奔躍其下,亦一勝矣。由岩東下數里,為赤松宮,乃郡城東門所入之道,蓋芙蓉峰之東坑也。   鬥雞岩上有樵者趙姓居之,指北山之巔有棋盤石,石後有西玉壺水從石下注,旱時取以為雩祝,極著靈驗。時日已下舂,與靜聞亟從蓁莽中攀援而上。上久之,忽聞呼聲,蓋趙樵見余誤而西,復指東從積莽中行。約直躡者二里,始至石畔。石前有平台,後聳疊塊,中列室一楹,塑仙像於中,即此山之主。像後石室下有水一盆,蓋即雩祝之水也。然其上尚有澗,泠泠從山頂而下。時日已欲墮,因溯流再躋,則石峽如門,水從中出,門上更得平壑,則所稱西玉壺矣。聞其東尚有東玉壺,皆山頭出水之壑。西玉之水,南下者由棋盤石而潛溢於三洞,北下者從裡水源而出蘭溪之北;東玉壺之水,南下者由赤松宮而出金華,東下者出義烏,北下者出浦江,蓋亦一郡分流之脊云。玉壺昔又名盤泉,分聳於上者,今又稱為三望尖,文之者為金星峰,總之所謂北山也。甫至峰頭,適當落日沉淵,其下恰有水光一片承之,滉漾不定,想即衢江西來一曲,正當其處也。夕陽已墜,皓魄繼輝,萬籟盡收,一碧如洗,真是濯骨玉壺,覺我兩人形影俱異,回念下界碌碌,誰復知此清光!即有登樓舒嘯,釃酒臨江,其視余輩獨躡萬山之顛,徑伻路絕,迥然塵界之表,不啻霄壤矣。雖山精怪獸群而狎我,亦不足為懼,而況寂然不動,與太虛同游也耶!   徘徊久之,仍下二里,至盤石。又從莽棘中下二里,至鬥雞岩。趙樵聞聲,啟戶而出,亦以為居山以來所未有也。復西上一里至山橋,又二里至鹿田寺。僧瑞峰、從聞以余輩久不至,方分路遙呼,聲震山谷。入寺,浴而就臥。   初十日  雞鳴起飯,天色已曙。瑞峰為余束炬數枚,與從聞分肩以從,從朱莊後西行一里,北而登嶺。嶺甚峻,約一里,有石聳突峰頭。由石畔循北山而東,可達玉壺;由石畔逾峰而北,即朝真洞矣。洞門在高峰之上,西向穹然,下臨深壑,壑中居舍環聚,恍疑避秦,不知從何而入。詢之,即雙龍洞外居人也。   蓋北山自玉壺西$ 竅亦大約如新岩,而僧分兩房,其狗竇豬欄,牛宮馬棧,填塞更滿。余由峽底登岩南上,時雨未已,由岩下行,玉溜交舞於外,玉簾環映於前,仰視重岩疊竇之上,欄柵連空,以為妙極。及登之,則穢臭不可向邇,皆其畜埘之所,而容身之地,面牆環堵,黑暗如獄矣。時余衣甚濕,日且就昏,其南房方聚眾作法,拒客不納,北房亦尤而效之,求一臥不可得。彷徨既久,寒冽殊甚,強索臥石龕之間。令僮以所齎米具就炊,始辭無薪,既以細米易,而成粥竟不見粒米也。   二十六日  平明起,再以米炊,彼仍以細米易,姑餐而即行。仍從北連處下,令顧僕先出峽門之口,余獨轉上西崖。其岩亦橫裂如馬祖,而無其深,然亦無其填塞諸穢趣也。從岩畔直趨而南,路斷處輒為開鑿,既竭岩端,〔崖壁峻立,不可下瞰,〕忽有洞透峽而出。既越洞西,遂分兩道,一道循崖而北,一道循崖而南,兩崖並夾,戍遂成一線。線中東崖之下,復裂為岩,亦橫如馬祖,而清淨幽渺,忽有霄壤之異。岩外之崖,與對崖俱下墜百仞,上插千尺,俱不合如咫,而中亦橫裂,邃若重樓。惟極北則豁然,以為可通外境,而豁處天光既辟,地險彌懸,削崖穹壁,莫可下上,洵自然之幽阻,非所稱別有天地者耶?復還至洞門分道處,仰其上層,飛石平出,可以上登而又高無可攀。從其南道轉峰側而上,則飛閣高懸,莫可攀躋,另辟一境矣。時顧僕候余峽下已久,乃穿透腹之洞,仍東出崖端,欲覓道下峽口,不可得;循舊沿崖抵北連處下,則顧僕見余久不出,復疾呼而至矣。遂與同出峽口,東南四里,過南吉嶺。遙望東面亂山橫翠,駢聳其北者,為排衙石,最高;斜突其南者,為仙岩,最秀;而近瞰嶺下,一石尖插平疇,四面削起者,為碣石,最峭。下嶺,即見大溪自東而來,直逼嶺腳,〔其溪發源滬溪,由上清而下。〕乃從溪北溯溪,東南四里,至碣石下。則其石仰望穹然,雖漸展而闊,然削立愈甚,有孤柱撐天之狀。其下有碣石村,是為安仁東南界;渡溪南為瀝水,山溪上居民數十家,於是復屬貴溪矣。又東五里,直抵排衙石之西,是為漁搪。漁塘居民以造粗紙為業,其地東臨大溪。循溪西南行一里,為蔡坊渡,遂止宿焉。   二十七日  蔡坊渡溪東一里,龍嶄虎觀。觀後一里,水簾洞。南出山五里,蘭車渡。三里,南鎮宮。北行東轉一里,渡溪即上清街,其街甚長。東一里,真人府。南渡溪五里,越一嶺,曰胡墅。西南七里,曰石岡山,金谿縣東界也,是入撫州境。又三里曰淳塘,又五里曰孔坊,俱江姓,宿。   二十八日  由孔坊三里,鄭陀嶺。七里,連洋鋪。十里,葛坊。十里,青田鋪。十里,$ 鮎嶺。塢中之田,皆寺僧所耕而有者。入口為寺之龍虎兩砂,回鎖隘甚,但知有寺,不復如寺後復有此塢也。余自翠屏下循流攀澗,宛轉其間,進進不已,覺水舂菜圃,種種不復人間。久之,日漸西,乃登山逾嶺,仍由五笑亭入寺。別立禪即本寂出山,渡溪橋,循外重案山之南五里,越而西,遂西北行十里,渡贑江,已暮煙橫渚,不辨江城燈火矣。又三里,同二張宿於白鷺洲。   二十日  同張二巫、靜聞過城西北二里,入白燕山。山本小壠,乃天華之餘支,寺僧建豎,適有白燕來翔,故以為名。還由西門入,至北門,過黃御史園,門扃不入。又北入田中丞園。園外舊坊巍然,即文襄周公之所居也,魯靈光尚復見此,令人有山鬥之想。日暮寒煙,憑弔久之,乃出昌富門,入白鷺宿。   二十一日  張氏子有書辦於郡上,房者曰啟文,沽酒邀酌。遂與二巫、靜聞由西城外南過鐵佛橋,八里,南登神岡山頂。其山在吉安城南十五里,安福、永新之江所由入大江處。山之南舊有劉府君廟,下臨安、永小江。遂由廟左轉神岡東麓,北隨贑江十五里,至吉安南城之螺川驛。又三里,暮,入白鷺。   白鷺洲,首自南關之西,尾逕東關,橫亙江中,首伏而尾高。書院創於高處,前鑄大鐵犀以壓水,連建三坊,一曰名臣,二曰忠節,三曰理學。坊內兩旁排列號館,為諸生肄業之所。九縣與郡學共十所,每所樓六楹。其內由橋門而進,正堂曰正學堂,中樓曰明德堂;後閣三層,下列諸賢神位,中曰「天開紫氣」,上曰「雲章」。閣樓迴環,而閣杰聳,較之白鹿,迥然大觀也。是院創於宋,至世廟時郡守汪受始擴而大之。熹廟時為魏璫所毀,惟樓閣未盡。至崇禎初,郡守林一仍鼎復舊觀焉。   二十三日  在復生署中自宴。   二十四日  復生婿吳基美設宴。   二十五日  張侯後裔以二像入署。上午,別復生,以輿送入永新舟,即往覓靜聞,已往大覺寺。及至已暮,遂泊螺川驛前。  二十六日  舟人市菜,晨餐始行。十里,至神岡山下,乃西入小江。風色頗順,又西二十五里,三江口。一江自西北來者,為安福江;一江自西南來者,為永新江。舟溯永新江西南行,至是始有灘。又十五里,泊於橫江渡。是日行五十里。   二十七日  昧爽發舟。二十里,廖仙岩。   有石崖瞰江,南面已為泰和界,其北俱廬陵境也。自是舟時轉北向行,蓋山溪雖自西來,而屈曲南北也。十里,永陽,廬陵大市也,在江之北;〔然江之南岸,猶十里而始屬泰和,以舟曲而北耳辛〕又十五里,北過狼湖,乃山塢村居,非湖也。居民尹姓,有舡百艘,俱捕魚湖襄間為業。又十五里,泊$ ,為此中絕勝。〔蓋龜峰巒嶂之奇,雁宕所無,但只有詘水觀耳。此谷獨飛珠卷雪,在深谷尤異。但其洞雖與泉對,而窪伏崖末為恨。顧其危崖四合,已可名洞,不必以一窟標舉也。時朔風舞泉,游漾乘空,聲影俱異。霽色忽開,日彩麗崖光水,〕徘徊不能去。久之,再飯於寺,別貫心行。   仍從崖棧西出,十里,排前。五里,過狀元橋北之分路亭,其南路乃由橋而至黃源窯者,從其西行十五里至留口,暮涉其。溪西即為貴溪界,其溪自黃源來,至此入大溪,而市肆俱在溪西,乃投宿焉。自排前至留口,回望龜峰,只見朝帽峰儼若一羊角插天,此西向之望也,與弋陽東面之望不殊纖毫,第此處轉見一石人亭亭在旁更為異耳。   二十三日  晨起,渡大溪之北,復西向行,八里,將至貴溪城,忽見溪南一橋門架空,以為城門與卷梁皆無此高跨之理。執途人而問之,知為仙人橋,乃石架兩山間,非磚砌所成也。大異之,即欲渡,無梁。亟趨二里,入貴溪東關,二里至玉井頭,覓靜聞於逆旅,猶未晨餐也。亟索飯,同出西南門,渡溪而南即建昌道矣。為定車一輛,期明晨早發,即東向欲赴仙橋。逆旅主人舒龍山曰:「此中南山之勝非一。由正南門而過中坊渡一里,即為象山,又名掛榜山,乃陸象山之遺蹟也,仰止亭在焉。其西南二里為五面峰,上有佛宇,峰下有一線天,亦此中之最勝也。其南一里為西華山,則環亙而上,俱仙廬之所托矣。其北二里為小隱岩,即舊名打虎岩者也。出小隱二里為仙橋,乃懸空架壑而成者。此溪南諸勝之概也。然五面峰之西,即有溪自南而北入大溪,此中無渡舟,必仍北渡而再渡中坊。」予時已勃勃,興不可轉,遂令龍山歸而問道於路隅。於是南經張真人墓。碑乃元時敕趙松雪撰而書者,刳山為壁,環碑於中。又一里,越一小橋,由旁岐東向溪,溪流直逼五面峰下。蓋此溪發源於江湖山,自花橋而下即通舟楫,六十里,西北至羅塘,又二十里至此,人溪為通閩間道,其所北轉皆紙炭之類也。適有兩舟艤溪畔,而無舟人;旋有一人至,呼之渡,輒為刺舟。過溪而東一里,由峰西北入其隘中,始知其山皆石崖盤峙,中剖而開,並夾而起,遠近不一,離立同形。隨路抵穹岩之下,拾級而上,得一台,綴兩崖如掌。其南下之級,直垂澗底;其西上之級,直繞山巔。余意南下者為一線天,西上者為五面峰也。先躋峰,攀磴里許而至絕頂,則南瞰西華東瞰夾壁,西瞰南溪,北瞰城邑,皆在指顧。然山雨忽來,僧人留點,踉蹌下山。復從前磴南下一線天,則兩崖並夾而上,直南即從峰頂下剖者,是為直峽。路至夾中忽轉而東,穿墜石之隙,復得橫峽。俱上下壁立,曲$ 附,旁無餘徑。乃從脊東隔峽望之,痕雖岈然,然上垂下削,非托廬架道處也。乃上定心石,過聖水涯,再由捨身崖登飛錫絕頂,返白雲庵。〕宿白雲庵,晤相宗師。   十八日  晨餐後,別相宗,由東路下山。一里餘,則路旁峭石分列,置懸級出其間,是為天門。門外有聳石立路右,名金剛石,上大書「白雲洞天」。從此歷磴而下,危峭逾於西路。西庵之名快樂,豈亦以路之坦耶!又四里,過題龍庵,〔庵北向。〕東下里許,南望那叉山飛瀑懸空而墜。〔先從寶頂即窺見,至此始睹崇隆若九天也。〕又東下五里,左渡小溪,深竹中有寺寂然,則苦煉庵。〔庵南向,左右各一溪自後來繞,而右溪較大,橋橫其上,水從西南山腋透壁下。〕從庵前東南渡橋南上嶺,〔其地竹甚大,路始分東西岐。〕從西岐下,〔始見那叉瀑北掛層崖,苦煉溪亦透空懸壑,與那叉大小高下勢相頡頏。然苦煉近在對山,路沿之同下,朗朗見其搗壑勢;其下山環成城,瀑垂其中,出西壁,與那叉東大溪合而東南去。〕見西峽中又一瀑如線,透山而下,連泄九層,雖細而甚長。路乃轉東,〔共三里〕,又一溪自西北來。渡而隨之,始覺甚微,漸下漸大,〔遂成轟雷湧雪觀。〕路應從溪右下,而誤從溪右。又二里,是為大坪。渡溪而右,人一村家問之,則在蓮花庵之下矣,〔竹色叢鬱。〕村嫗出所炊粥羹餉,余以炙筍酬之,於是〔西南渡〕那叉大溪,〔溪東北出白沙江。〕又西上嶺,三里,飯於村家,其處乃大坪之極南也。又西南逾嶺而上,二里,是為半山嶺。屢渡溪,逾嶺而上,八里,入望江嶺。逾嶺溯溪,又十里,為桐源山。南下山二里,為韮菜園。東過坳下山三里,又循一水,為小車江。隨江南下四里,有〔桐源〕大溪自西來,即桐源韮菜溪,有大路亦自西來,南與小車江合而南去。路渡小車江口橋,從水右上山一里,隨江而東南,〔路行夾江山上,極險峻。〕有小石山,北面平剖,紋如哥窯,而薄若片板。江繞其南,路繞其北。〔東北又有小溪,破峽成瀑。〕又東南二里始下,又一里下至江涯。稍上為木皮口,〔有溪自東北來入。其北峰曰不住嶺。〕乃宿。   十九日  晨餐後,東南上嶺。隨江左行四里,下涉跳石江。又上嶺,過車灣台盤石。共三里,出兩山峽口,有壩堰水甚巨,豹曰上官壩。壩外一望平疇,直南抵裡山隅。出峽,水東南入湘,路隨峽右西南下。行平疇中又一里,抵趙塘,村後一石山峙立,曰西鍾山,下俱青石峭削,上有平窩,土人方斥石疊路,建五穀大仙殿。其東峭崖上有洞可深入。時以開道伐木,反隘其路,不得攀緣而渡。又西南〔渡〕一溪橋,共四里,過棄雞嶺。又四里$ 北麓溯江而西,三里,入東南門。復由正南門出,置行囊於旅肆,乃攜火肩炬,西北循大道向龍洞岩。先一里,望見路右一山,崡岈崆峒,裂竅重重,以為即龍洞矣。途人指云:「猶在北山。」乃出一石圈卷門,共一里,越小橋而東,有兩洞門俱西向,一南列、一北列。〔其南列者為龍躍岩,地稍下,門極危朗;北洞地稍高,草塞門徑。〕先入南洞,洞內東〔五丈,層〕陟一台,台右有竅深入洞前。左有石台、石座、石龕,可以憩思;右有鄉人莫孝塵之先《開洞記》,謂:「北乃潛龍幽蟄之宮,此乃神龍騰躍之所,因命之曰龍躍岩。」出,由洞北登龍洞岩。   爇炬而入,洞闊丈五,高一丈,其南崖半壁,平亙如行廊:入數丈,洞乃南辟,洞頂始高。其後壁有龍影龍牀,俱白石萎蕤,上覆下裂,為取石錘鑿半去,所存影響而已。其下有方池一剥、圓池一,〔深五六寸,〕內有泉澄澈如鏡,久注不泄,屢斟輒滿。幽閟之宮有此靈泉,宜為八景第一也。池前又有丹灶一圓,四圍環起,下剜一竅如門,宛如砌造成者。池上連疊小龕,如峰房燕窩,而俱無通道處。由左壁窪陷處伏地而入,漸入漸小,穴僅如巨管,蛇游南透五六丈後,始可屈伸。已乃得一旁裂之龕,得宛轉焉。於是南明、小酉各啟洞天,遂達龍躍後腋。   出洞,仍半里,由圈門入,東望龍洞南列之峰,閶闔重重,不勝登龍之企。遂由圈內渡溪東行,從棘莽沮如中,又半里,抵山下。初入西向第一門,高穹如峽,內皆牛馬踐穢,不可容足。東入數丈,轉北者愈昏黑莫窮,轉南者旋明穴西透。隨明躡峽,仍西出洞門之上,蓋初入洞,南上西向第二門也。由其外更南上西向第三門。其洞東入,成峽如初洞,第峽下逼仄如衚衕,峽上層疊如樓閣。五丈之內,下峽既盡,上懸重門,圓整如剜琢而成者。第峽壁峭削,俱無從上。渴與靜聞百計攀躋,得上峽一層,而上層復懸亙莫達。乃出洞前,仰望洞上又連啟二門,此又南上西向第四、第五門也。冀其內下與峽內重門通。靜聞欲從洞外攀枝躡縫直上,余欲從洞外覓竇尋崖另入,於是又過南上西向第六門,仰望愈高,懸崖愈削,彌望而彌不可即。又過南上西向第七門,見其石紋層層,有突而出者,可以置足,有竅而入者,可以攀指。遂覆身上躡,凌數十級而抵洞門。洞北又夾坳豎起,高五六丈。始入上層,其夾光膩無級,無計可上。乃令顧僕下山覓樹,意欲嵌夾以登,而時無佩刀,雖有豎條,難以斷取,姑漫往覓之。時靜聞猶攀躡於第五門外,度必難飛陟,因令促來並力於此。顧僕下,余獨審視,其夾雖無隙級,而夾壁宛轉,可以手撐足支,不虞懸墜。遂聳身從之,如透井者然,皆橫繃$ 雷轟雷焉。共二里,抵四把村,即石壩堰流處也。蓋其江自歸順發源,至安平界,又合養利、恩城之水,盤旋山谷,至此凡徑堰四重,以把截之,故曰「把」,今介呼為「水壩」云。〔下抵崇善水口綿埠村,入龍江。水口在太平郡西七十里。〕又西轉二里,水之南有層峰秀聳,攢青擁碧,瀕水有小峰孤突,下斜騫而上分歧,怒流橫齧其趾;水之北,則巨峰巍踞,若當天而扼之者。路抵巍峰之東,轉而北循其北麓,共五里,出其西,有村臨江,曰那畔村,為崇善北界。又五里,為叩山村,則太平州屬矣。又西北七里,暮抵太平站。孤依山麓,止環堵三楹,土頹茅落,不蔽風日,食無案,臥無榻,可哂也。先是,挑夫至土地屯即入村換夫,顧奴隨之行;余騎先抵站,暮久而顧奴行李待之不至,心其懸;及更,乃以三人送來,始釋雲霓之望。是夜明月如洗,臥破站中如溜冰壺。五更,風峭寒不可耐,竟以被蒙首而臥。   十九日  曉日明麗,四面碧嶠濯濯,如芙蓉映色。西十里,渡江即為太平州,數千家鱗次倚江西岸。西南有峰,俱峭拔攢立;西北一峰特立州後,下有洞南向,門有巨石中突,騎過其前,不及入探為悵。州中居舍悉茅蓋土牆,惟衙署有瓦而不甚雄。客至,館於管鑰者,傳刺入,即以刺答而饋程焉。是日傳餐館中,遂不及行。   二十日  晨粥於館,復炊飯而後行,已上午矣。西北出土壤隘門,行南北兩山間。其中平疇西達,畝塍鱗鱗,不復似荒茅充塞景象。過特峰洞門之南,三里過一小石樑,村居相望,與江、浙山鄉無異。又三里,一梁甫過,復過一梁。西岡有銅鐘一覆路左,其質甚巨,相傳重三千餘斤,自交南飛至者。土人不知其年,而形色若新出於型,略無風日剝蝕之痕,可異也。但其紐為四川人鑿去。土人云:「尚有一鐘在梁下水澗中,然亂石磊落,窺之不辯也。」又西北一里,輒見江流自西而東向去。又二里,復有水北流入江,兩石樑跨其上。其水比前較大,皆西南山峰間所湧而出者。又西北五里,復過兩梁,有三水自南來,會而北入於江。此處田禾豐美,皆南山諸流之溥其利也。又二里,則平疇西盡,有兩石峰界南北兩山間,若當關者。穿其中而西,又一里,有小溝南屬於山,是為太平州西界。越此入安平境,復有村在路右岡陂間。又西二里,即為安平州。江水在州之東北,斜騫其前,而東南赴太平州去。又有小水自西而來,環貫州右,北轉而入於江,當即志所稱隴水也。其西南有山壁立,仙洞穹其下,其門北向,高敞明潔,頂平如繃幔,而四旁竇壁玲瓏,楞棧高下。洞後懸壁上坐觀音大士一尊,恍若乘雲攬霧。其下一石中懸,下開兩門,上跨重閣,內$ 橘。余在向武反食橘數枚。橘與柑其形頗相似。   邊魚南寧頗大而多,他處絕無之。巨者四五觔,小者亦二三觔,佳品也。鯽魚頗小而少,至大無出三寸者。   十五日  五更峭寒,天明開霽。自初一早陰至此,恰半月而後晴朗。是日巡方使者駐南寧,接見各欚屬吏。余上午往觀,既午,吳郡侯還自左江道,令顧僕以揭往訴靜聞事,吳亦不為理,下午出城覓車夫,復俱不得,忡忡而已。   十六日  明爽殊甚。五鼓,巡方使者即趨太平府。其來自思恩,亦急迫如此,不知何意。想亦為交彝壓境而然耶!然不聞其調度若何,此間上下俱置之若罔聞也。仍令顧僕遍覓車夫,終不可得。南寧城北狹西闊,北、東、南各一門,皆偏於角上,惟西面臨江,有三門。   十七日  再備香燭素蔬往崇善,求雲白熟而奠之,止索戒衣、冊葉、竹撞,其他可易價者悉不問。雲白猶委候寶檀回。乃先起窆白骨,一瓶幾滿。中雜炭土,余以竹箸逐一揀取,遂竟日之力。仍以灰炭存入瓶中,埋之舊處,以紙數重裹骨,攜置崇善寺外,則寶檀歸矣。見余索冊、撞,輒作盜賊面孔向余曰:「僧死已安窆,如何輒發掘?」以索自鎖,且以鎖余。余笑而度猜度之,蓋其意欲余書一領,虛收所留諸物也。時日色已暮,余先聞其自語云:「汝謂我謀死僧,我恨不謀汝耳!」余憶其言,恐甚,遂從其意,以虛領畀之,只得戒衣、冊葉,乃得抱骸歸。昏暮入鄧寓,覓燭,重裹以拜,俱。包而縫之置大竹撞間,恰下層一撞也。是日幸晴霽,故得揀骨涯濱幾近竟日,還從黑暗中,見沙堤有車,以為明日行可必矣。   十八日  早起則陰雨霏霏,街衢濕透。余持傘覓夫,夫之前約者,已不肯行。出沙堤覓車,車又不復得。乃還寓,更令顧僕遍索之城外,終無有也。   十九日  晨得一夫,價甚貴,不得已滿其欲,猶推索再三,上午乃行。雨色已開,陰雲未豁。出朝京門,由五公祠。東麓東北行。五里,過接官亭,有小水自西北注東南。又五里,越一岡,連涉南行小水。又五里,有一溪較大,亦自西北向東南注,此即嚮往清秀所過香象橋之上流也。蓋郡北之山東西屏峙,西撫於石步墟,東極於司叛之尖山,皆崇峰聯浟屬如負扆。其中南走一支,數起數伏,而盡於望仙坡,結為南寧郡治。又東再南走一支,南盡於清秀山而為南寧之下砂。此水其腋中之界也,有木梁架溪上,渡梁,遂登岡阜。又五里,越一最高岡脊,東下有泉一窞在脊畔,是曰高井。由是三下三上,屢渡小水,皆自東南注西北,始知其過脊尚在東,此皆其迴環轉折之阜,流自西北注者,即西轉而東南下木梁大溪者也。共四里,又越一岡脊而下,其$ 壑,更覺深窈。二里,又循西峽上。一里,又逾一脊,是為南行分脊之最遠者,東西皆其旁錯也。由脊西下,涉塢再西,共二里,有峽甚逼。隨峽西折而南行,半里,復西逾嶺。半里出嶺西,始見嶺北有塢,居廬環踞岡上,是為一碗衝。於是西行嶺脊之上,其嶺頗平,南北皆塢,而脊橫其中。一里,陟脊西。又南轉逾岡西下,共一里,度一峽,想即一碗衝西向泄流之峽也。又西北上坡,其坡頗,一里陟其巔。於是東望所度諸嶺,如屏層繞,而直東一峰,浮青遠出,恐尚在翠峰之外,豈東山閬木之最高處耶?北望乃其峰之分脊處,至是乃見回支環壑。而南望則東南最豁,此正老脊分支環於板橋諸處者,不知此處何以反伏其脊?其外亦有浮青特出遠甚,當是路南、市邑之間。惟西則本支尚高,不容外矚也。由巔南循坡西轉,半里,又四度脊。從脊西向西北下塢,約一裡,有溪始西向流,橫二松渡之。其溪從西峽去,路循西北坡上。一里,復西逾脊,環坡南下,遂循之行。一里,轉而西下,有塢自北來,頗巨,橫涉其西,塍泥污泞。半里,有大聚落在西坡下,是為魯石哨,其處已屬尋甸,而屯者猶平彝軍人也。由村南西上逾坡,一里,復逾岡頭。轉而西南二里,又西向逾脊。從脊西下峽中,半里,峽北忽下墜成坑,路從南崖上行,南聳危巚,北陷崩坑,坑中有石幢,則崩隤之餘也。循坑西下,又半里,有北來之塢,橫度之。又半里,涉溪西上,復西南上坡,橫行坡上。一里,又西向入峽,其南有峰尖聳,北有峰駢立。二里,從南峰之北逾腋而西,又一里,始行北峰之南岡,與北峰隅塢相對。有村居倚北峰而懸塢北,是為郭擴,始非平彝屯而為尋甸編戶。   由其西南下坡,半里,涉小澗,西登坡,循坡北行,又與駢峰東西隔塢。共二里北上,瞰駢峰之陰。遂西半里,逾岡。從岡上平行。有中窪之坑,當岡之南,橫墜而西。其西有尖峰,純石而中突,兩腋屬於南北,若當關之標。路行坑上,一里,出尖石峰之北腋,遂西向而下,一里抵西壑,則尖石峰之西麓矣。於是南界擴然,直望一峰最高,遠插天表,余疑以為堯林山,而無可征也,度壑西轉,二里,越小橋,有村在北隴,是曰壁假。由其西攀嶺北上,旋逾坳而西,一里,復下涉壑,又南見天表高峰。時已追及一老人,執而問之,果堯林也。又西一里,復入西峽。躡峽而上半里,逾嶺西,西界遙山始大開,望見南龍老脊,自西南橫列而東北,則東川、尋甸倚之為界者也。其脊平峙天際,而西南與東北兩頭各起崇峰,其勢最雄,亦最遠。從屏峙中又分列一支,自西北走東南,若「八」字然。其交分之處,山勢獨伏,而尋甸郡城正托其坳中。$ 來昔從廣南出粵西,抵吾地,亦以粵西山水之勝也。為余言:「揕廣南府東半日多程,有寶月關甚奇。從廣南東望,崇山橫障,翠截遙空,忽山間一孔高懸,直透中扃,光明如滿月綴雲端,真是天門中開。路由其下盤臍而入,大若三四城門。其下旁又一竅,潛通滇粵之水。」予按黃麟趾昭陽關詩注云:「關口天成一石虎頭,耽耽可畏。」按昭陽即此洞也,唐君謂之寶月者,又其別名耳。此路東去即歸順,余去冬為交彝所梗,不能從此。   盤龍山蓮峰祖師,名崇照,元至正間以八月十八日涅槃。作偈曰:「三界與三涂,何佛祖不由,不破則便有,能破則便無。老僧有吞吐不下,門徒不肯用心修,切忌切忌。」師素不立文字,臨去乃為此,與遺蛻俱存。至今以此日為「盤龍會」云。   邵真人以正,初名璇,晉寧人。其父名仁,叔名忠,俱由蘇州徙遷移。閣老劉逸挽忠詩有曰:「三郎足下風雲達,小阮壺中日月長。」末句又曰:「悵望蘇州是故鄉。」   晉時,晉寧之地曰寧州,南蠻校尉李毅持節鎮此,討平叛酋五十八部。惠帝時,李雄亂,毅死之,女秀有父風,眾推領州事,竟破賊保境,比卒,群酋為之立廟。是時寧州所轄之境雖廣,而駐節之地,實在於此。至唐武德中,以其為晉時寧州統會之地,置晉寧縣。此州名之所由始也。州名宦向有李毅及王遜、姚岳等。迨萬曆間吳郡許伯衡修《州志》,謂今晉寧州地已非昔時五十八部之廣,以一隅而僭通部之祀,非諸侯祭封內山川義,遂一並撤去之,並《志傳》亦削去,只自我朝始。遂令千盧載英靈,空存肹,一方故實,竟作塵灰,可歎也!然毅雖削,而其女有廟在古城,岳雖去,而岳亦有廟在州西,有功斯土,非豎儒所能以意滅者也。許伯衡謂昔時寧州地廣,今地狹,李毅雖嫡祖,晉寧不得而祀之,猶支子之不得承祧祀大宗也。余謂晉寧乃嫡塚,非支子比,毅所轄五十八部雖廣,皆統於晉寧,今雖支分五十八部,皆其支庶,而晉寧實承祧之主。若晉寧以地狹不祀,將委之五十八部乎五十八部復以支分,非所宜祀,是猶嫡塚以支庶眾多,互相推委,而虛大宗之祀也。然則李毅乃一方宗主,將無若敖之恫乎?故余謂唐晉寧、唐大來,首以復祀李毅為正。   二十四日  街鼓未絕,唐君令人至,言早起觀天色,見陰雲釀雨,風寒襲人,乞再遲一日,候稍霽乃行。余謝之曰:「行不容遲,雖雨不為阻也,」及起,風雨淒其,令人有黯然魂消意。令庖人速作飯,余出別唐大來。時余欲從海口、安寧返省,完省西南隅諸勝,從西北富民觀螳螂川下流,而取道武定,以往雞足,乃以行李之重者,托大來令人另齎往省,而余得輕具西行焉。方$ 過一村,又五里為大板橋。   橋下水頗大而瀦,乃自西而東下漾共江者。   時所行路,當甸塢之中,東山下,江流沿之,西山下,村廬倚之,自此橋之北,甃路石皆齒齒如編,仰管之半,礫趾難措。又北六里,為小板橋。   橋小於前,而流亦次之,然其勢似急。   又北七里,為甸頭村之新屯,居落頗盛。稍轉而東,有王貢士家,遂入而托宿。    二十五日  昧爽,飯而行。北二里為馮密村,村廬亦盛,甸頭之村止此矣。蓋西北有高岡一支,垂而東南下,直逼東山文筆峰下,江流亦曲而東。高岡分支處,其腋中有黑龍潭之水,亦自西大山出,南流而抵馮密,乃沿高岡之南而東注漾共江,鶴慶、麗江以此為界云。馮密之西,有佛宇高擁崖畔,即青玄洞也。   余望之欲入,而通事苦請俟回日,且云:「互明日逢六,主出視事,過此又靜攝不即出。」余乃隨之行,即北上岡。四里,有路橫斜而成「叉」字交,是為三岔黃泥岡。其西南腋中,松連箐墜,即黑龍所托也。於是西北之山,皆荒石濯濯,而東北之山,漸有一二小村倚其下,其岡脊則一望皆茅云。   又北一里為哨房,四五家當岡而踞,已為麗江所轄矣。   又北行岡上八里而下,其東北塢盤水曲,田疇環焉。   下一里芠有數家倚西山,路當其前,是為七和南村。又北二里,有房如官舍而整,是為七和之查稅所。  其北又有大宅新構者,乃木公次子所居也。由其前北向行,又盤一支嶺而北,七里,乃漸轉西北,始望見邱塘關在北山上,而漾共之水已嵌深壑中,不得見矣。   於是路北有石山橫起,其崖累累,雖不高,與大山夾而成峽。   遂從峽間西北上,一里,逾其東度之脊。又西北二里餘,乃北下枯壑,橫陟之,半里,復北上岡。西北行岡上半里,又北半里,度一小橋,半里,乃北上山。其山當西大支自西東來,至此又橫疊一峰,其正支轉而南下,其餘支東下而橫亙,直逼東山,扼麗江南北山之流,破東山之峽而出為漾共江,此山真麗之鎖鑰也。麗江設關於嶺脊,以嚴出入,又置塔於東垂,以鎮水口。山下有大道,稍曲而東,由塔側上;小道則躡崖直北登。余從其小者,皆峻石累垂,鋒稜峭削,空懸屈曲。一上者二里,始與東來大道合,則出之脊矣。有室三楹,東南向而踞之,中辟為門,前列二獅,守者數家居其內。   出入者非奉木公命不得擅行,遠方來者必止,閽者入白,命之入,乃得入。故通安諸州守,從天朝選至,皆駐省中,無有入此門者。即詔命至,亦俱出迎於此,無得竟達。巡方使與查盤之委,俱不及焉。余以其使奉迎,故得直入。   入關隨西山北行,二里,下一坑$   由其後又西上,路分為二,一渡水循南崖,一直上循北崖,共一里餘而合,遂凌石峽上。余以為山脊矣,其內猶然平峽,水淙淙由峽中來,至是墜峽石東下,其外甚峻,其內甚平。   登其峻處,回望東山之上,露出層峰,直東而近者,乃狗街子、沙木河恒驛後諸脊,所謂博南丁當也;東南而遠者,寶台圓穹之頂也。內平處亦有兩三家當峽而居。循之西入,塢底成畦,路隨澗北。二里,涉澗而南,盤南峰之腋而西。一里,透峽西出,則其內平窪一圍,下墜如城,四山回合於其上,底圓整如鏡,得良疇數千畝,村廬錯落,雞犬桑麻,但有靈氣。不意危崖絕蹬之上,芙蓉蒂裡,又現此世界也,是為水寨。先是聞其名,余以為將越山而下,至是而知平窪中環,山頂之水,交注窪中,惟山達關一線墜空為水口,武陵桃源,王官婬谷,皆所不及矣。此當為入滇第一勝,以在路旁,人反不覺也。   循窪東稍南上,有廬夾道,是為水寨鋪,按《志》有阿章寨,豈即此耶?又南隨峽坡東行二里,逾一東坡之脊,脊兩旁有兩三家,脊南水猶東南下瀾滄,仍非大脊也。   過脊南,東南二面,山皆下伏,於是東望寶台,知瀾滄挾其南去,南瞻瀾滄西岸,群峰雜沓。  滇游日記九   己卯(公元1639年)四月初十日  閃知願早令徐使來問夫,而昨所定者竟不至。徐復趨南關覓一夫來,余飯已久矣。乃以衣四件、書四本、並襪包等寄陶道,遂同至夫寓。   候其飯,上午乃行,徐使始去。出南門,門外有小水自西而東,吊橋跨其上,即太保山南峽所出者。南行五里,有巨石樑跨深溪上,其下水斷而不成流,想即沙河之水也。   又南半里,坡間樹色依然,頗似余鄉櫻珠,而不見火齊映樹,一二家結棚樹下,油碧輿五六肩,乃婦人之游於林間者,不能近辨其為何樹也。   又南半里,有堤如城垣,自西山環繞來。   登其上,則堤內堰水成塘,西浸山麓,東築堰高丈餘。隨東堰西南行,二里堰盡,山從堰西南環而下,有數家當曲中。南轉行其前,又二里,有數十家倚西山下,山復環其南,是為臥獅窩。蓋其西大山將南盡,支乃東轉,其北先有近支,東向屢下,如太保、九隆皆是也;又南為臥獅,在西南坳中,山形再跌而下,其上峰石崖盤突,儼然一如狻猊之首,其下峰頗長,則臥形也。   余先望見大路在南坡之上,初不知小路之西折而當獅崖盤突間,但遙見其崖突兀,與前峰湊峽甚促,心異之。候土人而問,初一人曰:「此石花洞也。」再問一人,曰:「此芭蕉洞也。」小路正從其下過,石花即其後來之名耳。蓋大路上南坡,而小路西折而由此,余時欲從小路上,而僕擔俱$ 從頂上分二岐,一峙西南,一峙東北,二峰之支,如抱臂前環。   西南下者,當壑右而伏,過中復起小阜而為中案,南墜而下,復起一峰為前案。東北下者,當壑左而伏,結為東窪之鑰。兩峰坳處正其環窩處,前蹲一峰當窩中,其脈復自東北峰降而中度,宛如一珠之托盤中。其前復起兩小阜,如二乳之列於胸。其脈即自中蹲之峰,從左度右,又從右前度,而復起一阜於中,與雙乳又成鼎足,前列為中峰近案,即南與中案並峙。   稍度而東,又起一阜,即北與東窪之鑰對夾。故兩乳之前,左右俱有窪中坳,中峰之後,左右亦有峽中扃,其脈若甚平,而一起一伏,隱然可尋。   其兩峰之高者,左右皆環而止,唯中之伏而起者,一線前度,其東為筆峰、巃嵸,南為寶峰、龍光者,皆是脈也。土人言,「三十年前,其上皆大木巨竹,蒙蔽無隙,中有龍潭四,深莫能測,足聲至則湧波而起,人莫敢近;有牧羊者,一雷而震斃羊五六百及牧者數人,連日夜火,大樹深篁,燎無孑遺,而潭亦成陸,今山下有出水之穴,俱從山根分逗云。」山頂之石,色赭赤而質輕浮,狀如蜂房,為浮沫結成者,雖大至合抱,而兩指可攜,然其質仍堅,真劫灰之餘也。寶藏架廬在中峰之下,前臨兩乳,日後有擴而大者,後可累峰而上,前可跨乳為鐘鼓之樓云。今諸窪雖中坳,而不受滴水,東窪之上,依石為窞,有瀦水一方,豈龍去而滄桑倏易,獨留此一勺以為開山之供者耶!   寶藏本北直人,自雞足寶台來,見尖山雖中懸而無重裹,與其徒徑空覓山至此,遂龕坐篷處者二年。今州人皆為感動,爭負木運竹,先為結此一楹,而尚未大就云。徑空,四川人,向從戎為選鋒,復重慶,援遼援黔,所向有功,後為騰越參府旗牌,薙發於甘露寺,從師覓山。師獨坐空山,徑空募化山下,為然一指,開創此山,俱異人也。是晚宿龕中。有一行腳僧亦留為僧薙地者,乃余鄉張涇橋人,見之如見故人也。   二十二日  晨起,宿霧淨盡,寶藏先以點餉余,與余周歷峰前。憑臨而南為南甸,其外有橫山前列,則龍川後之界也;近嵌麓西為鬼甸,其外有重峰西擁,則古勇前南下之支也;下伏而東度,為筆峰,其外有高嶺東穹,則高黎貢後聳之脈也,惟北向則本山後屏焉。然昨已登嶺北眺,知東北之豁處,為龍川所合;西北之叢處稳,為尖山所懸;而直北明光六廠之外,皆野人之棲矣。久之,乃飯而別。   寶藏命其徒徑空前導,從東北行,皆未開之徑也。始逾東環之臂,即東北下,雖無徑而頗坦。三里餘,有路循嶺北西去,往鬼甸道,蓋是山前後皆向鬼甸道也。於是交之,仍東下,甚峻。一里,又有路自東南來,西$ 山外峙,其南又起一崇山,橫接而南,交接之中,似有水中貫而去。又北上一里半,遂凌大脊。北下回峽中,半里,一村廬倚南坡,是為楊廣哨。從此西北下峽底一里餘,有小溪自東北墜西南,其嵌甚深,乃從昨所度崩崖南嶺分墜而成者。涉之西北上,復一里餘而躋其脊,余以為即從此緣脊上北大峰矣,而孰意猶中界之支也。半里越脊,又即北下峽底。一里餘,有大溪自北南墜,皆從石崖中破壁而去,此即清水朗東溪也。水嵌峽底甚逼,橫獨木渡其上。余寧木下涉水,即西北上坡。始循崖石,繼躡隴脊,一里餘,轉而東北上,一里躋峰頭。由峰頭西盤半里,復隨峽北行。其峽頗平,行其中一里餘,當其東西分峽處,有村廬倚其中,是為陳播箕哨。從哨北即西北下,二里,循南山而西,一里,有村廬當坡,是為竹家寨。由寨東向北行,寨後復起一峰,有峽橫其中,路分為二:循北峰直去,為騰越、南甸大道;穿北峰南峽而西,為硫磺塘道。   余乃舍大道從橫峽西行。半里,忽墜峽西下。其峽甚逼,而下甚峻,墜級歷坎,與水爭隘。   一里餘,望見西峽自北而南,一溪貫其中,即矣羅村之水,挾水尾山西峽而南者。溪西之山,岦屼南踞,是為半個山。按《一統志》有羅苴衝,硫磺塘在焉,疑即此山。然《州志》又兩書之,豈羅苴衝即溪東所下之山耶?   又西下半里,直抵溪上,有二塘在東崖之下,乃溫水之小者。其北崖之下,有數家居焉,是為硫磺塘村,有橋架溪上。余訊大塘之出硫磺處,土人指在南峽中,乃從橋南下流涉溪而西,隨西山南行。時風雨大至,田塍滑隘,余躑躅南行,半里得徑。又南一里,則西山南迸,有峽東注大溪,遙望峽中蒸騰之氣,東西數處,鬱然勃發,如濃煙卷霧,東瀕大溪,西貫山峽。先趨其近溪煙勢獨大者,則一池大四五畝,中窪如釜,水貯於中,止及其半,其色渾白,從下沸騰。作滾湧之狀,而勢更厲,沸泡大如彈丸,百枚齊躍而有聲,其中高且尺餘,亦異觀也。時雨勢亦甚大,持傘觀其上,不敢以身試也。其東大溪,從南下,環山南而西合於大盈;西峽小溪,從熱池南東注大溪。小溪流水中亦有氣勃勃,而池中之水,則止而不流,與溪無與也。溯小溪西上半里,坡間煙勢更大,見石坡平突,東北開一穴,如仰口而張其上腭,其中下綰如喉,水與氣從中噴出,如有爐橐鼓風煽燄於下,水一沸躍,一停伏,作呼吸狀。躍出之勢,風水交迫,噴若發機,聲如吼虎,其高數尺,墜澗下流,猶熱若探湯。   或躍時,風從中卷,水輒旁射,攬人於數尺外,飛沫猶爍人面也。余欲俯窺喉中,為水所射不得近。其齶之上,則硫磺環染之。   其東數$ 西北崖行,盤其灣,越突坡,三齑餘,西北下峽中。其下甚峻,而路荒徑窄,疑非通道。下二里,有三四人倚北坡而樵,呼訊之,始知去松坡不遠,乃西轉而就峽平行。里餘,出峽口,其西壑稍開,崇岡散為環阜,見有參差離立之勢。又西下里餘,有村廬當中窩而居,村中巨廬,楊氏在北,馬氏在南,乃南趨之。一翁方巾藜杖出迎,為馬太麓;元康長郎先已經此,為言及。翁訝元康不同來,余為道前意。翁方瀹茗,而山雨大至。俟其霽,下午,乃東躡坡上青蓮閣。閣不大,在石崖之下,玉麓先生所棲真處。太麓於是日初招一僧止其中,余甫至,太麓即攜酒授餐,遂不及覽崖間諸勝。   太麓年高有道氣。   二子:長讀書郡城,次隨侍山中,   為余言:其處多巖洞,亦有可深入者二三處,但路未開闢,當披荊入之。飏當山之翠微,深崖墜壑,尚在其下,不覺其為幽閟;亂峰小岫,初環於上,不覺其為孤高。   蓋崇山西北之支,分為雙臂,中環此窩,南夾為門,水從中出,而高黎貢山又外障之,真棲遁勝地,買山而隱,無過於此。惟峽中無田,米從麓上尚數里也。   初十日  晨起,霽色可挹。遂由閣東竹塢,繞石崖之左,登其上。其崖高五六丈,大四丈,一石擎空,四面壁立,而南突為岩,其下嵌入,崖頂平展如台。岡脊從北來環其後,斷而復起,其斷處亦環為峽,繞崖左右,而流泉瀠之。種竹峽中,嵐翠掩映,道從之登。昔玉麓構殿三楹在頂,塑佛未竟,止有空梁落燕泥也。   已復下青蓮閣,從閣側南透崖下,其岩忽繃雲罨幕,亭亭上覆,而下臨復跫然無地。轉其西,岩亦如之,第引水環流其前,而斷北通之隘,致下岩與上台分為兩截。余謂不若通北隘,斷東路,使青蓮閣中道,由前岩之下從西北轉達於後峽,仍自後峽上崖台,庶漸入佳境,不分兩岐也。   既而太麓翁策杖攜晨餐至。餐畢,余以天色漸霽,急於為石城游。太麓留探松坡石洞,余以歸途期之。太麓曰:「今日抵江邊已晚,不必渡,可覓土官早龍江家投宿。彼自為登山指南。不然,其地皆彝寨,無可通語者。」余識之,遂行。   乃西南下,至其廬側,遂渡塢中南出之水,其西一里,上循西坡北向行。一里,轉而披其西峽,半里,逾脊西下。一里,下至壑中,其處忽盤窩夾谷,自東北而透西南之門。路循其南坡西行,一里,涉峽中小水,同透門出,乃西南隨坡下。   三里,復盤坡西轉,望見南塢中開,下始有田,有路從東南來合,即爛泥壩北來道也。坡西南麓,有數家倚坡南向,是為某某。仍下坡一里,從村左度小橋。是坡左右俱有小水從北峽來,而村懸其中。又西北開一峽,其水較$ 來合,其勢相埒,即溯之入。   東行里餘,有小橋架其上,北度之。復循北坡東上半里,溯溪北轉二里餘,轉而東一里餘,有數十家倚北山而居,是為鼠街子。峽至是東西長亙,溪流峽底,路溯北崖。北崖屢有小水掛峽而下,路東盤之,屢上屢下。十里,逾坡東降,東峽稍開,盤北崖之紆,蓋北崖至是稍遜,而南障之屏削尤甚也。東三里,其溪一自北來,一自南墜,而東面則橫山障之,路乃折而溯北來之溪。二里稍下,一里餘,涉溪東岸,復溯溪北行。半里,溪仍兩派,一西北來,一東來,乃折而從東來者上。半里,有數家倚坡間,是為豬矢河哨。   其處山回峽湊,中迸垂坡:一岐直北逾嶺者,為漾備道;一岐逾坡東北去者,為爐塘道;惟東向隨峽上者,為蒙化大道。乃東上三里,稍隨一北曲之灣。   灣中有小水南墜其側,岐徑緣之而北,此非漾備,即下關捷徑,惜駝騎不能從。又東隨大道上,或峻或平,皆瞰南壑行,五里,乃逾嶺脊。脊稍中坳,乃東北自定西嶺分支,西度為甸頭山,又分兩支:一支北轉,挾洱水北出蒼山後,一支南下,亙為蒙化西夾之山,而此其脊出。脊東即見大塢自北而南,其東界山與此脊排闥相對;而北之甸頭山,則中聯而伏,其外浮青高擁者,點蒼山也;南之甸尾,陽江中貫,曲折下墜,而與定邊接界焉。蒙化郡城已東伏平川之中,而不即東下也。   從嶺脊平行而南半里,其脊之盤礴西去者,桫松、猛補者之支所由分;旁午東出者,郡城大路隨之下。始由峽中墜者二里,即隨北坡下者三里,又從坡脊降者五里,於是路南之峽。墜而愈開,路北之峰,斷而復起。其峰自西脊下垂至是,屢伏屢聳,若貫珠而下,共四五峰,下至東麓,而陽江之水,自城西凶曲而朝之,亦一奇也。   路從其南連盤二峰,則南塢大開,有數家倚南山下,而峽中皆環塍為田。又東一里,乃轉北。穿一東突峰後而透其坳。此峰即連珠下第五峰盡於東麓者,其上諸峰,皆隨下而循其南,至此峰獨中穿而逾其北。此處擬有神臯蘊結,而土人不識,間有旁綴而廬者,皆不得其正也。挾突峰之北而下,半里至麓。又東半里,則陽江自東來,抵山而南轉去。路溯江北岸東行,半里,有三鞏石橋南架江上。逾橋南,復東一里,入蒙化西門。一里餘,竟城而抵東門,內轉半里,過等覺寺,稅駕於寺北之冷泉庵,即妙樂師棲靜處。   中有井甚甘冽,為蒙城第一泉,故以名庵。   蒙化城甚整,乃古城也,而高與洱海相似。城中居廬亦甚盛,而北門外則闤闠皆聚焉。聞城中有甲科三四家,是反勝大理也。   蒙化土知府左姓,世代循良,不似景東桀驁,其居在西山北塢三十里$ 「兄不要把富貴看得重,把佳人轉看輕了。古今凡博金紫者,無不是富貴,而絕色佳人能有幾個,有才無色,算不得佳人。有色無才,亦算不得佳人。即有才有色,與我蘇友白無一段款款相關之情,也算不得我蘇友白的佳人。」劉玉成大笑道:「兄癡了,若要這等佳人,只好娼妓人家去尋。」蘇友白道:「相如與文君,始以琴心相挑,終以白頭吟相守,遂成千古的佳話,豈盡是娼妓人家。」劉玉成道:「兄若要談那千古的虛美,卻誤了眼前實事。」蘇友白道:「只管放心,小弟有誓在先,若不遇絕色佳人,情願終身不娶。」劉玉成遂大笑起身道:「既是這等,便是朝廷招駙馬也是不成的了,好個妙主意,這個妙主意,只要兄拏得定,不要錯過機會,半路又追悔起來。」蘇友白道:「決無追悔。」   劉玉成只得別了蘇友白,來回覆吳翰林。吳翰林聞知蘇友白執意不允,便大怒罵道:「小畜牲,只等放肆。他只倚著考了一個案首,便這等狂妄,且看他秀才做得成做不成!」隨即寫書,與宗師細道其詳,要他黜退蘇友白的前程。   原來這學院姓李名懋學,與吳翰林同年同門。見吳翰林書來,欲要聽他,卻憐蘇友白才情無罪過,若然不聽,又搬不過吳翰林情面。只得暗暗叫學官傳語蘇友白微道其意,勸他委曲從了吳翰林親事,免得於前程有礙。學官奉命,遂請了蘇友白到衙中,將前情細說一遍。蘇友白道:「感宗師美情,老師台命,門生本該聽從,只是門生別有一段隱衷,一時在老師面前說不出,只求老師在宗師處委曲方便,一時便感恩無盡。」學官道:「賢契差矣,賢契今年青春已二十了,正得授室之時,吳翰林雅意相扳,論起來也是一樁美事。若說吳公富貴,以賢契高才,自是不屑,況聞他令愛十分才美,便勉強應承,也不見有甚吃虧,為何這般苦辭?瀺」蘇友白祚道:「不瞞老師說,他令愛門生已細細訪過,這是斷然不敢奉命。」學官道:「賢契既不情願,這也難強。只是吳公與宗師同年又同門,未免有幾分情面,這事不成,恐怕於賢契的前程,有些不妙。」蘇友白微笑道:「這一領青衿,算得甚麼前程,豈肯戀此而誤終身大事,但聽宗師裁處便了。」遂起身辭辭出。   學官見事不成,隨即報知宗師。宗師聽了,也不喜道:「這生胡狂至此。」便要黜退。卻又回想道,這樁美事,若是別個窮秀才,便是夢見也快活不少,他卻抵死不允,也是個有志之士。又有幾分憐念他,尚不忍便行。正躊躇間,忽聞一聲梆響,門生傳進一本報來。李學院將報一看,只見一本敘功事,原任太常寺正卿新加工部侍郎銜白玄,出使虜廷,迎請上皇,不辱君命,還朝有功,著實授工部侍郎,又告$ 叔子蘇按院是河南人,如今繼他為子,故此就入藉河南。」白小姐道:「他既中了,就該歸來尋盟,為何至今絕無音耗?」盧小姐道:「想是要中了進士纔歸,姐姐須耐心俟之,諒也只在早晚。」白小姐道:「我看賢妹言之鑿鑿,似非無據,但只是妹妹,不出閨門女子,如何能與他相見,諒是轉問於人,又未必曉得這般細詳,妹妹既然愛我何不始末言之,釋我心下之疑?」盧小姐道:「事已至此,只得與姐姐寔說了,只是姐姐不要笑我。」白小姐道:「閨中兒女之私,有甚於此,妹不嗤我足矣,愚姐安敢笑妹!」盧小姐道:「既不相笑,只得實告,一年蘇郎為姐姐之事,要進京求吳翰林作伐,不期到了山東,路上被劫,行李俱無,在旅次徘徊。恰好妹子隔壁,有一李中書遇見,說知此情,見蘇郎是個飽學秀才,就要他吟四景詩,做錦屏送按院,許贈盤纏,故請他到家,留在後園居住。妹子的住樓,與他後園緊接,故妹子得與窺視。見他氣像不凡,詩才敏捷,知是風流才子,因自思父親已亡過了,只有煢煢寡母,兄弟又小,婚姻之事,無人料理,若是株守常訓,豈不自誤!沒奈何只得行權,改做男裝,進後園門與他一會。」   白小姐聽了驚喜道:「妹子年紀小小,不意到有這個奇想,又有這等悄眼,可謂美人中之俠士也。」盧小姐道:「也不是甚奇想,就是姐姐願妹為男子,不得已之極思也。」白小姐道:「這也罷了,妹子乍會,我的事如何與他說得起,書生可謂多言。」盧小姐道:「非他多言,妹子以婚姻相託,他再三推辭,不肯應允,妹強迫其故,他萬不得已,方吐露前情也。且事在千里之外,又諒妹必不能知。不意說出舅父與姐姐,恰我所知,信有緣也。」   白小姐道:「賢妹之約,後來如何?」盧小姐道:「我見他與姐姐背地一言,死生不負,必非浪子。今日不負姐姐,則異日必不負妹子。故妹子迫之愈急,他不得已,方許雙棲,妹子所以借避禍之機,勸家母來此相依,實為有此一段隱情,要來謀之姐姐,不意姐姐弘關雎樛木之量,許妹共事,與蘇郎之意,不謀而合,可謂天從人願,不負妹之一片苦心矣。」   白小姐道:「賢妹真有心人也,蘇生行止茫然,若墮舟露,不是妹妹說明,至今猶然蕉鹿。賢妹又能移花接木,捨己從人,古之女俠,當不是過,但蘇生別去,後來入籍河南之信,又何以得知?」盧小姐道:「隔炅壁李中書專好趨奉勢炎,前日見他備厚禮,去賀按院新公子,說就是題詩之人,因前慢他,故欲加厚,非蘇君而誰。按院河南人,故妹子知其入籍,後北榜發了,李中書又差人去賀,定是他中。」白小姐道:「如此說來,是書生無疑矣,彼既戀戀不$ 罷了。」   居行簡道:「夫人有所不知。你我坐在衙中,哪曉得外面事情。不知誰人傳出,說:『我孩兒人物清俊,文才秀美。』歆動得滿城中有女之家,要與孩兒為婿。他今日之來,竟有個先下手的為強,只因不曾親眼見過,心還不定,今日見了,我看他光景,死心塌地要與我給個兒女親家,豈不好笑。」遂將席間一番說話細細述知。道:「倘明日著人來議婚求允,這怎麼處?」夫人道:「原來如此。以後有人來說親只推說孩兒年幼,再過幾年來說不遲。」   說罷,也就不題。誰知這來應聘回家,將居公子的相貌文才,席間禮儀細細述出,直聽得這個愛妾心花俱開。說道:「老爺千萬替我作主,使我女孩兒結此姻緣,心願足矣。」來應聘道:「我今日席間已曾露意。只是他父親絕不招架,欲待再說,殊為失體,故此後來只是吃酒。」   愛妾道:「他只不過一個窮官,你是風鮮,誰不願巴結,何不明日再托一個勢力之人去說。他難道自不思忖,有個不肯附就的麼?」來應聘道:「他雖是窮官,到也立品,只是有些性子倔強,不順人情的人。我只好慢慢托人宛轉去說,再無不成之理。」這才是:   有女求佳婿,生男願好逮。   誰知有圓缺,惹出許多愁。   居行簡只因無子,祝夫人將掌珠小姐改了男裝,自己哄騙自己,以樂家庭。不料掌珠小姐自改了男裝之後,漸次長成,行動舉止,竟自認作男人,絕不露一毫女子之態。又常認真誦讀,就像要做秀才、中舉、中進士、解會、狀元拿得穩穩的一般。   父母見她聰明,只得由她情性。不期讀到十二歲上,竟讀得滿腹文章,一腔才思,向來從不見人,今又接見了來給事之後,來給事跟隨的人一發傳揚開去,以致媒人日日到門講求親事。夫人只是極力推辭,說:「公子年邁幼小,不是議親時候,再過幾邋不遲。」   怎奈,回了這家,那家又來,先前還是縉紳富室,後來俱是當道顯官,纏擾得無法可處。回又回他不得,帠應又應承不得,只終日含含糊糊,擔了許多愁腸干係。欲待對人說明了是個女兒,又因自己現立朝堂,日與士大夫接見,一旦說明,豈不被人笑恥。欲要使掌珠仍改女裝,深藏閨閣,使人慢慢的透露出來,以絕眾人求親之念,因又想道:「這事如何使得?再若知道是個女兒,有此才貌,一發來求的多了。你想長安子弟盡皆紈?,半屬富豪,哪一個可稱坦腹?」   遂想來想去,一時竟想不出什麼妙策以回眾人。往往憂愁,又當不得來給事托了王謙六,屢屢向居行簡求親。先前也回,無奈王謙六是在家中的先生,早晚勸允,居型簡一日忽想定了一個主意,來尋夫人商量,以應將來。只因這一商量$ 守制之年,何不博學以取名。奈何拘拘然束縛胸襟,筊於八股中去求生活,何其愚也!且我文章,奚往了然,有何可讀。再若讀去,若讀成了一個不迂即腐,不通世務之人,那時想法救精,便覺繁難了。」自此以後,想定了主只博覽群書,討研古典,以及詩賦、諸子百家之言,無不潛心領略矣。   許繡虎資性既高,又肯勤讀,何患無成。到了十六歲上,竟學成了一個博古通今之士。又且自小生得眉清目秀,亭亭皎皎。到了如今,一發長成得美如冠玉。況且胸中學問充足,自然而然不覺的晬於面,盎於背,而英華髮現於外矣,竟是個風風流流的美少年。   但他父喪雖已三年滿,母喪也是三年,二服以來已是六載矣。故此向來不留心領略與人交際,如遇要事方肯出門一走,事畢即便歸家。在家中竟如處女的一般。每日間嘲風詠月,遇景題詩,興懷作賦而已。   不覺又是三年,已是十八歲上,服滿,方才出門行走,拜見學師,煩他出文書到宗師處起服。   這年,正值歲考,竟考了一等第一名。宗師發落時,不勝施旌。旌獎之後,不要說同學的朋友,不是贊他文章古秀,就是稱他詩才擅美,無一不來交好。只是這番稱贊,就歆動了城內城外,鄉紳富室有女之家,無不羨他少年貌美,要招他為婿。俱托人來說親,俱各誇張,不是張府上小姐儀容絕世,就說李財主家姑娘容貌無雙,終日走來纏纏擾擾。這許繡虎一概不肯應允。   又被一班慕他才名的,不是今日來求題詩,便就明日坐著索賦。這個打發去,那個又來相求。終日綿纏,手不離筆。喜得他詩文敏捷,送來箋紙、扇頭,舉筆詩成限韻即成,故此不致堆積。這還是腹中所有,易於許人。   最苦的是婚姻一事,往往被人纏擾得無計可回。即使回了張黃李趙,又有呂蔡陶姜來問信,只弄得許繡虎青黃無主,黑白難分。欲就了這家,又恐此女雖有姿色,未必多才,豈是我許繡虎之好合;欲待允了那家,又恐怕其人之女,雖是有才,未必便稱佳麗。終日只是含含糊糊,又且不便與人說知心跡。   無奈這些做媒的人,俱是受了女家的囑托,一早一晚的來走動,許繡虎甚不耐煩。口枯且又瑣,極力俱辭。到了後來,這些女家見他東也不允,西也不就,恐怕媒人口舌笨拙不善言辭,只得另又托囑,鄉坤家尋了鄉紳,財主尋了財主,秀才尋了秀才,俱來說親求允。許繡虎終日迎送不暇,十分愁苦。   一日,梳洗對鏡照了一番,不覺暗笑起來,道:「從來人以貌美為佳。不意今日我許繡虎反以貌美受累,豈不是件從古未聞未有的事,豈不可笑?」   梳髮未完,老僕走來說道:「有一位馮老爺來拜相公,坐在廳上立等。」$ 之家願招為婿。我岳父上表乞歸,只恐患起蕭牆,豈不是識時務之俊傑!我如今只得效而行之為妙。」   正想間,不期他叔父回朝,走來與他說話。因見他顏色有異,遂問道:「賢姪為何神情恍惚,莫非寂寞所致麼?」許繡虎道:「非也。今姪兒有事關心所致耳。」許近是道:「賢姪有事,何不明言告我。就理論事,亦可解分。」許繡虎道:「人生莫不以婚媾為念,不意姪兒盡以姻親嫁禍,將來不得不憂耳!」   許近是聽了,忙問道:「向日賢姪初到時,說已聘定了居小姐為姪婦,是佳偶矣。所望名,即榮歸娶。如今好事在邇,何得又起隱憂,以禍慮之,殊令不解?」許繡虎道:「姪兒亦以成名為完此佳偶,誰知又生競端,是可慮耳。」   許近是大,道:「這又奇了,莫說賢姪已中探花,即使尚為貧士,亦是我的親姪!況且居行簡索行端方,立言不苟,既念年誼,許結絲蘿,總不然復有豪貴以變此盟麼!卻不知爭競何來?」許繡虎道:「豪貴實有,居小姐之盟終無變易。只這爭競,卻是不免。」許近是道:「姻親既不變更,有何爭競?你且說豪貴是誰?」   許繡虎道:「這個豪貴,不是與居小姐爭競為婚,卻是與居小姐爭競姪兒為婿。但姪兒之身不可分,心亦不能為二。既無分身之法,二者不可得兼。則權貴勢燄相加,而患自至矣,豈不可慮!今在叔父之前敢不實告。」遂將來應聘覓婿,公子誘逼之事,細述一番。「不料今日來公又托王舉人來議親,纏擾了半日,好不耐煩,不識叔父何以教之?」   許近是想了半晌,道:「這事果是兩難。賢姪還是允與不允?」許繡虎道:「小姐姻親生死不渝,萬萬不允。如今小姪想來,這來應聘不過官尊權重,以勢欺壓姪兒。姪兒拚棄此職,以歸林下,完居小姐之姻,志願畢矣。」許近是道:「除非如此。若不允親,必要尋釁,受累不淺。如今趁他未動,今夜速寫成表章,明早面陳,得能賜歸,來應聘亦無隙可乘。回去即與居小姐完姻,彼也無望了。」   許繡虎即連夜做成表章,五更入朝。朝過,俯伏丹墀,天子問:「是何臣?」許繡虎奏道:「臣蒙聖思,新授探花許汝器謹具陳情,伏乞睿鑒。」天子命內臣接來,龍目看去,見奏的是:   新科探花許汝器,謹奏陳情事,臣蒙聖思。使臣以草茅賤士,一旦擢以探花,此不世之隆恩,希逢之遭際,敢不盡忠以勤報效。臣幼失怙恃,零仃孤苦,在幼不識不知。迨及長成,每抱欲養不能之戚,至今兩骸尚露,此乃飲泣於心者也。臣又念父母在日,為臣結婚居氏,久在笄年,奈臣不謀衣食,焉能娶婦?惟發憤詩書上達,以完家室。今遂所懷,不能不日夜思維;兩親未葬,孝行$ ,每遍猶閒, 這番最陡。[紅雲]姐姐心兒悶呵,那奡略葹A咱。[旦唱]何處忘憂?看時節獨上妝樓, 手捲簾上玉鉤,空目斷山明水秀;見蒼煙迷時樹,衰草連天,野渡橫舟。[旦雲]紅娘, 我這衣裳這些時都不似我穿的。[紅雲]姐姐正是“腰細不勝衣”。[旦唱][掛金索]裙染 榴花,睡損胭脂皺;紐結丁香,掩過芙蓉扣;線脫珍珠,淚濕香羅袖;楊柳眉顰,“人 比黃花瘦”。[僕人上雲]奉相公言語,特將書來與小姐。恰才前廳上見了夫人,夫人好 生歡喜,著入來見小姐。早至後堂。[咳嗽科][紅問雲]誰在外面?[見科][紅見僕了][紅笑雲]你幾時來?可知道“昨夜燈花報,今朝喜鵲噪。”姐姐正煩惱哩,你自來?和哥 哥來?[僕雲]哥哥得了官也,著我寄書來。[紅雲]你則在這媯扔菕A我對俺姐姐說了呵,你進來。[紅見旦笑科] [旦雲]這小妮子怎麼?[紅雲]姐姐,大喜大喜,咱姐夫得了官 也。[旦雲]這妮子見我悶呵,特故哄我。[紅雲]琴童在門首,見了夫人了,使他進來見 姐姐,姐夫有書。[旦雲[慚愧,我也有盼著他的日頭,喚他入來。[僕入見旦科][旦雲] 琴童,你幾時離京師?[僕雲]離京一月多,我來時哥哥去吃遊街棍子去了。[旦雲]這禽 獸不省得,狀元喚做誇官,遊街三日。[僕雲]夫人說的便是,有書在此,[旦做接書科][金菊花]早是我只因他去減了風流,不爭你寄得書來又與我添些兒證候。說來的話兒不應口,無語低頭,書在手,淚凝眸。[旦開書看科][醋葫蘆坊]我這媔}時和淚開,他那堶 時和淚修,多管閣著筆尖兒未寫早淚先流,寄來的書淚點兒兀自有。我將這新痕把舊痕 湮透。正是一重愁翻做兩重愁。[旦念書科]“張珙百拜奉啟芳卿可人妝次:自暮秋拜違,倏爾半載。上賴祖宗之蔭,下托賢妻之德,舉中甲第。即日於招賢館寄跡,以伺聖旨禦 筆除授。惟恐夫人與賢妻憂念,特令琴童奉書馳報,庶幾免慮。小生身雖遙而心常邇矣,恨不得鶼鶼比翼,邛邛並軀。重功名而薄恩銻愛者,誠有淺見貪饕之罪。他日面會,自當 請謝不備。後成一絕,以奉清照:玉京仙府探花郎,寄語蒲東窈窕娘,指日拜恩衣晝錦,定須休作倚門妝。”[麼篇]當日向西廂月底黃,今日向瓊要宴(手芻)。誰承望東牆腳 步占了鰲頭,怎想道惜花心養成折桂手,脂粉叢堨]藏著錦繡!從今後晚妝樓改做了至 公樓。[旦雲]你吃飯不曾?[僕雲]上告夫人知道,早晨至今,空立廳前,那有飯吃。[旦雲]紅娘,你快取飯與他吃。[僕雲]感蒙賞賜,我每就此吃飯,夫人寫書。哥哥著小人 索了夫人回書,至緊$ ]鄭畯繾籉b下處,不來見夫人,卻喚我說話。夫人著我來,看他說甚麼。[見淨科]哥哥萬福!夫人道哥哥來到呵,怎麼 不來家堥荂H[淨雲]我有甚顏色見姑娘?我喚你來的緣故是怎生?當日姑夫在時,曾許 下這門親事;我今番到這堙A姑夫孝已滿了,特地央及你去夫人行說知,揀一個吉日成 合了這件事,好和小姐一答堣U葬去。不爭不成合,一答婺穭W難廝見。若說得肯呵, 我重重的相謝你。[紅雲]這一節話再也休題,鶯鶯已與了別人了也。[淨雲]道不得“一 馬不跨雙鞍”,可怎生父在時曾許了我,父喪之後,母倒悔親?這個道理那埵部H[紅 雲]卻非如此說。當日孫飛虎將半萬賊兵來時,哥哥你在那堙H若不是那生呵,那堭o 俺一家兒來?今日太平無事,卻來爭親;倘被賊人擄去呵,哥哥如何去爭?[淨雲]與了 一個富家,也不枉了,卻與了這個窮酸餓醋。偏我不如他?我仁者能仁、身堨X身的的 根腳,又是親上做親,況兼他父命。[紅雲]他倒不如你,噤聲![越調][鬥鵪鶉]賣弄你 仁者能仁,倚仗你身堨X身;至如你官上加官,也不合親上做親。又不曾執羔雁邀媒, 獻(敝下巾)帛問肯。恰洗了塵,便待要過門;枉醃了他金屋銀屏,枉汙了他錦衾繡衭。[紫花兒序]枉蠢了他梳雲掠月,枉羞了他惜玉憐香,枉村了他(歹帶)雨尤雲。當日三 才始判,兩儀初分;乾坤:清者為乾,濁者為坤,人在中間相混。君瑞是君子清賢,鄭 甯O小人濁民。[淨雲]賊來怎地他一個人退得?都是胡說![紅雲]我對你說。[天淨沙] 看河橋飛虎將軍,叛蒲東擄掠人民,半萬賊屯合寺門,手橫著霜刃,高叫道要鶯鶯做壓 寨夫人。[淨雲]半萬賊兵,他一個人濟甚麼事?[紅雲]賊圍之甚迫,夫人慌了,和長老 商議,拍手高叫:“兩廊不問僧俗,如退得賊兵的,便將鶯鶯與他為妻。”忽有遊客張 生,應聲而前曰:“我有退兵隗之策,何不問我?”夫人大喜,就問:“其計何在?”生 雲:“我有一故人白馬將軍,現統十萬之眾,鎮守蒲關。我修書一封,著人寄去,必來 救我。”不想書至兵來,其困即解。[小桃紅]洛陽才子善屬文,火急修書信。白馬將軍 到時分,滅了煙塵。夫人小姐都心順,則為他“威而不猛”,“言而有信”,因此上“不敢慢於人”。[淨雲]我自來未嘗聞其名,知他會也不會。你這個小妮子,賣弄他偌多! [紅雲]便又罵我,[金蕉葉]他憑著講性理齊論魯論,作詞賦韓文柳文,他識道理為人敬 人,掩家埵釩H行知恩報恩。[調笑令]你值一分,他值百分,螢火焉能比月輪?高低遠 近都休論,我拆白道字辨與你個$ ,又見眾人嘩噪,就立起身來道:「你在本府面前尚且如此,則平日無 恥可知。我少不得要申文學道,革你前程,就先打後革也無礙!」說完,連簽連 筒推下來,皂隸把瑞郎放起,拽倒季芳,取頭號竹板,恨命地砍。 瑞郎跪在旁邊亂喊,又當嗑頭,又當撞頭,季芳打一下,他撞一下,打到三十 板上,季芳的腿也爛了,瑞郎的頭也碎了,太守才叫放起,一齊押出去討保。眾人 見打了季芳,又革去前程,大家才消了醋塊,歡然散了。太守移文申黜之後,也便 從輕發落,不曾問那閹割良民的罪。 季芳打了回來,氣成一病,懨懨不起,瑞郎焚香告天,割股相救,也只是醫他 不轉。還怕季芳為他受辱亡身,臨終要埋怨,誰想易簀之際,反捏住瑞郎的手道: 「我累你失身絕後,死有餘辜。你千萬不要怨悵。還有兩件事叮囑你,你須要牢記 在心。」瑞郎道:「哪兩樁事?」季芳道:「眾人一來為愛你,二來為妒我,所以 構此大難。我死之後,他們個個要起不良之心,你須要遠避他方,藏身斂跡,替我 守節終身,這是第一樁事;我讀了半世的書,不能發達,只生一子,又不曾教得成 人,煩你替我用心訓誨,若得成名,我在九泉也瞑目,這是第二樁事。」說完,眼 淚也沒有,乾哭了一場,竟奄然長逝了。 瑞郎哭得眼中流血,心內成灰,欲待以身殉葬,又念四歲孤兒無人撫養,只得 收了眼淚,備辦棺衾。自從死別之日,就發誓吃了長齋,七七替他看經念佛。殯葬 之後,就尋去路,思量十六、七歲的人,帶著個四歲孩子,還是認做兒子的好,認 做兄弟的好?況且作孽的男子處處都有,這裡尚南風,焉知別處不尚南風?萬一到 了一個去處,又招災惹禍起來,怎麼了得? 畢竟要裝做女子,才不出頭露面,可以完節終身。只是尰做了女子,又有兩樁不 便,一來路上不便行走,二來到了地方,難做生意。躊躇幾日,忽然想起有個母舅, 叫做王肖江,沒兒沒女,止得一身,不如教他引領,一來路上有伴,二來到了地頭, 好尋生計。算計定了,就請王肖江來商量。肖江聽見,喜之不勝道:「漳州原是我 祖籍,不如搬到漳州去。你只說丈夫死了,不願改嫁,這個兒子,是前母生的,一 同隨了舅公過活。這等講來,任他南風北風,都吹你不動了。」瑞郎道:「這個算 計真是萬全。」就依當初把「郎」字改做「娘」字,便於稱呼。 起先季芳病重之時,將余剩的產業賣了二百餘金,此時除喪事費用之外,還剩 一半,就連夜搬到漳州,賃房住下。肖江開了一個鞋鋪,瑞娘在裡面做,肖江有外 面賣,生意甚行,盡可度日。孤$ g 嚙臨也是二十一遍。第三誦大明真言七字道:?g 麼? v缽訥鉻吽。一百零八遍。 第四才誦准提咒二十七字道:南無颯哆喃三藐三菩提、俱胝喃怛你也他、?g 折隸主隸、准提娑婆訶。也是一百零八遍。然後念一首偈道:稽首皈依蘇悉帝,頭 面頂禮七俱胝。 我今稱讚大准提,惟願慈悲垂加護。 諷誦完了,就把求子的心事禱告一番,叩首數通已畢,方才去吃飯做事。 那准提齋每月共有十日,哪十日? 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廿三、廿四、廿八、廿九、三十。若還月小, 就把廿七日預補了三十。又有人恐怕瑣瑣碎碎記它不清,將十個日子編做兩句話道 :一八四五八,三四八九十。 只把這兩句念得爛熟,自然不會忘了。只是一件,這個准提菩薩是極會磨煉人 的,偏是不吃齋的日子再撞不著酒筵;一遇了齋期,便有人情他赴席。那吃齋的人, 清早起來心是清的,自然記得,偏沒人請他吃早酒;到了晚上,百事分心,十個九 個都忘了,偏要撞著頭腦,遇著葷腥,自然下箸,等到忽然記起的時節,那魚肉已 進了喉嚨,下了肚子,挖不出了。獨有施達卿專心致志,自四十歲上吃起,吃到六 十歲,這二十年之中,再不曾忘記一次,怎奈這樁求子的心事再遂不來。 那一日是他六十歲的壽誕,起來拜過天地,就對著准提鏡子哀告道:「菩薩, 弟子皈依你二十年,日子也不少了;終日燒香禮拜,頭也嗑得夠了;時常苦告哀求, 話也說得煩了。就是我前世的罪多孽重,今生不該有子,難道你在玉皇上帝面前, 這個小小份上也講不來?如今弟子絕後也罷了,只是使二十年虔誠奉佛之人,依舊 做了無祀之鬼,那些向善不誠的都要把弟子做話柄,說某人那樣志誠尚且求之不得, 可見天意是挽回不來的。則是弟子一生苦行不唯無益,反開世人謗佛之端,絕大眾 皈依之路,弟子來生的罪業一發重了。還求菩薩捨一捨慈悲,不必定要寧馨之子, 富貴之兒,就是癡聾瘖啞的下賤之坯,也賜弟子一個,度度種也是好的。」說完, 不覺孤?起來竟要放聲大哭,只因是個壽日,恐怕不樣,哭出聲來,又收了進去。 及至到晚,壽酒吃過了,賀客散去了,老夫妻睡做一床,少不得在被窩裡也做 一做生日。睡到半夜,就做起夢來,也像日間對著鏡子呼冤叫屈,日間收進去的哭 聲此時又放出來了。 正哭到傷心之處,那鏡子裡竟有人說起話來道:「不要哭,不要哭,子嗣是大 事,有只是有,沒有只是沒有,難道像那騙孩童的果子一般,見你哭得凶,就遞兩 個與你不成?」達卿大$ 妾,卻是句句恨妾,前既謬以知己相許,又何疑妾之深乎?」吳瑞生道:「恨之極正是愛之極。如今小生也不疑了,只求小姐速速下樓,同至敝齋,共說相思之苦,以慰飢渴之懷。」翠娟道:「妾請問郎君,今夜相會,是要求做異日之夫妻,還是求貪目前之歡樂?」吳瑞生道:「異日之夫妻也要做,目前之歡樂也要求。」翠娟道:「二者卻不可兼行,要求做異日之夫妻,妾與郎君只樓上一約,既約之後,君還通名於媒妁,妾仍待字於深閨,不使有室有家之願淪於穢污曖昧。到了合巹之日,妾不愧君,君不賤妾,琴瑟之好自可永偕百年。是欲做異日之夫妻,而目前之歡樂必不可貪也。若欲貪目前之歡樂,妾與郎君即下樓一會,既會之後,君必悔偷香之可愧,妾亦覺荐枕之足羞,是使關睢河洲之美流為桑間濮之上詠。到了合巹之日,妾既辱君,君必鄙妾,齊眉之案必至中道棄捐。是欲貪目前之歡樂,而異日之夫妻必不能做也。君若貪目前之歡樂,而不做異日之夫妻,則此樓妾不肯下。君若做異日之夫妻,而不貪目前之歡樂,則此樓妾又不必下。還望郎君上裁。」吳瑞生道:「小姐此言,與前所賜之詩相刺謬矣。小姐既不肯下樓,是漁郎已上釣臺,而好花猶未開也。花既未開,則連理未成,教小生從何處栽起?如此看來,是漁郎未嘗負不姐,小姐負漁郎多多矣!」翠娟道:「此詩不是這樣解,所謂『好花到底為誰開』,是說到底為君開,非說今日為君開也。既期成連理,著意東君,亦是望君從今栽起,以俟君異日之攀折也。妾所言者,句句是為異日話,豈徒取快目前?若說『漁郎上釣臺』,妾今日亦未嘗不在釣臺之下,妾何嘗負漁郎乎?」吳瑞生道:「小姐慮及深遠,小生固不能及,但一刻千金,亦不可失。如崔娘待月,卓氏琴心,昔日風流至今猶傳,又何嘗有礙才子佳人乎?」翠娟道:「今日妾與郎君相期,要效梁鴻、孟光。如崔娘待月、卓氏琴心,又何足效法?蓋妾之鍾情於君者,祇為才子佳人,曠代難逢,故冒羞忍恥,約君一訂。即今之事,亦是從權,但願權而不失其正。且家父甚重郎君,君若借冰一提,此事萬無一失。倘捨此不圖,而必欲效野合鴛鴦,妾寧刎頸君前以謝骄郎君。郎君必不忍使妾為淫奔之女,陷君子於狂且之徒也。」吳瑞生道:「今聞小姐正論,使小生滿懷妄想一旦冰釋。非禮之事自不敢相干,但可慮者,小生即央媒作伐,倘尊公不允,那時悔之何及?」翠娟道:「郎君此言,是疑妾有二心。妾雖女流,素明禮義,今既與君約,一言既定,終身不移。即或父母不從,變生意外,則斷臂之貞心,割鼻之義膽,墜樓赴焰之芳骸烈骨,妾敢自恃,君亦可以自慰。妾與郎君$ 了一地。木大有看見,也顧不的眾客,先抱頭而逃。眾人看見這個光景,也都哄然而散,這個少婦方領一群使女往後去了。   看官,你道這個少婦是誰?不是別人,就是木大有的夫人,叫做花夜叉的便是。木大有在莊上請客賀喜,要逼翠娟為婚的事情,不知甚麼人已傳到花氏耳朵裏,花氏聽了這個緣故,一時氣破胸脯,遂點了手下數十個使女,領著來打到莊上。及打到棚中,不見木大有,一時怒氣無伸,又領著使女們打來到後邊。到了後邊入房一看,正見那兩個婦人坐在床上,在那裏咕咕噥噥勸化翠娟。花氏不用分說,將那兩個婦人捽倒在地,罵道:「你這兩個淫婦,專一領著我家男人幹此無王無法之事,不痛打你一頓,如何出我的氣?」遂令手下人打個不數。翠娟看見這個形勢來的甚惡,祇說沒有好意,此時已打點一死。孰知花氏將那兩個婦人打罷,近前安慰翠娟道:「我家男子無狀,得罪於你,幸得我來沖破,不曾壞你玉體。他的情弊、你的事情我盡知道,千萬看我面上別要與這強人計較。」翠娟聽了這話,不勝感激,起謝道:「翠娟今夕之禍,如同噬臍,自料多分是死,今得夫人援救,不啻重生。夫人之恩德教翠娟殺叮身難報。」花氏道:「此處虎視眈眈,不可久居,我且帶你同回城中,與小女盤桓幾日,以後遇便好送你回家。」翠娟道:「祇憑夫人尊命。」眾人便隨在莊上宿了一宿。到了次日,令人收拾早飯吃了,然後帶著翠娟,領著眾使女一同回金溪而去。   到了家中,花氏即喚舜華與翠娟相見,二人一見,竟歡若平生。翠娟年紀比舜華稍長,花氏便令翠娟為姐,舜華為妹,從此情意相投,議論相合,或談今論古,或分韻聯詩,竟成了一對極好的女友。翠娟遂在木家住了半載有餘。一日花氏正欲安排送翠娟回家,忽傳宸濠作反,各處江口關隘俱被宸濠之兵截斷,遂把送翠娟的事阻住了。翠娟恩感花氏之德,遂拜之為母,花氏看著翠娟亦如舜華一樣,全分不出彼此。祇是苦了那木大有,費心費力竟弄了個畫虎不成反輸一帖。從此羞見親朋,依舊還往外邊做買賣去了。正是:   姻緣自古皆前定,不是姻緣莫強求。   不知金翠娟在木大有家後來畢竟何如,看至九回,纔知分曉。 第六回    渡清江舟中遇盜 走窮途庵內逢嫂   清江漠漠回歸棹,傷心愁把漁燈照。若說不提防,如何譏慢藏?天涯身作客,飄泊欲何依?莫患路途窮,萍蹤自有逢。 偪                《菩薩蠻》   話說吳瑞生與金翠娟樓下既約之後,回到書房打點了半夜,思量著要央鄭漢源、趙肅齋向金御史作伐。到了天明,忽聽說翠娟被賊劫去,就如一盆涼水澆在$ 遇五人俱合五行相生,次第以五行而萃於孩兒一身,便又是妻旺生夫之兆。是知孩兒從此官星必顯,這都是上天默默曲成之意,可速娶來,以副天心。這須得一人去木家提一提纔好。」王老嫗在旁,便接口道:「小婦人與花氏母女甚熟,若差小婦人去,一提便成。」瑰庵與老夫人聽說大喜,道:「你去甚好。」遂一邊差人同王老嫗去木家提親,一邊著人向鴇婆去贖堆瓊、素煙,兩下俱慨然應允。到了迎娶日期,又計兩下程途遠近,約定下轎時刻,一一吩咐各班人等去了。   話休絮煩,卻說兩下三乘花轎俱是一齊來到,所行禮數前已敘過,無容再贅。且表三個美人進了洞房,先是舜華與金、水夫人行了禮,道:「若非二位姐姐承係妹子,妹子焉能到此?」金、水夫人道:「你是俺妹妹,俺做姐姐的若捨了你,前盟何在?」堆瓊、素煙雙膝跪下道:「若非二位奶奶大德能容,奴婢亦老死章臺,焉有今日?」金、水夫人連忙一齊拉起道:「咱們自﹐此以後,俱要脫略形跡,共以姊妹稱呼。要把『奶奶』、『奴婢』四字一筆勾抹,再不可如此。」堆瓊、素煙又道:「俺本煙花賤品,今得脫離火坑,皆屬夫人所賜,禮宜叩謝。」吳瑞生遂止住道:「二位人既然不肯受禮,你二人不行也罷。」於是讓坐,飲合巹酒。木舜華亦不作閨中嬌羞常態,便開言道:「首座自然是大姐姐的了,俺姊妹們各按次序坐定就是了。」金翠娟道:「不是這等,以今夜論,但序賓主,不論長幼。我與二妹妹已先到此,俺與郎君便都是主人了,惟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今纔來到,便是賓客,且四妹妹與五妹妹昔日已與郎君成了故交,今日雖是新人,仍是舊相識。獨三妹妹與郎君從不識面,今日乍逢,纔是真正新人。既是新人,便是新客,是客與客大不相同了。今日首座當推三妹妹獨坐了罷。四妹妹與五妹妹當東西列坐,我與二妹妹亦左右對坐。郎君就在席前與三妹妹對坐奉陪可也。」木舜華又欲謙讓,吳瑞生便道:「你大姐姐論的極是,你也就不必再三謙讓了。」於是眾姊妹方纔坐了。酒亦按座巡行,吳瑞生緊與舜華對面,燭光之下,兩眼不住的注在舜華,但見眼角眉梢堆著一團峭致,真果是比花花解語,擬玉玉生香,方信翠娟、蘭英之言不為虛譽。遂向舜華道:「今日五美畢集,花燭之樂莫有過於此者,誠為千秋盛事,不可無詩以揚其休。但每人一首猶覺冷落,不如聯句,此起彼落,彼斷此續,尤為熱鬧。今夫人既居首座,當自夫人倡之。」舜華道:「妾本草茅陋質,素未嫻此,請眾姊妹聯罷。」吳瑞生道:「獨不記紅梅佳詠乎?」舜華又將開口,翠娟、蘭英攔住道:「詠梅佳作俺二人早已獻之郎君矣,妹妹亦$ 不必惱,守時候命,方為君子。總來折我不多,再做區處,別尋道路。」異人怕子牙著惱,兌五十兩銀子,叫後生同子牙走積場,販賣牛、馬、豬、羊:「難道活東西也會臭俓。」子牙收拾去賣豬、羊,非止一日。那日販賣許多豬、羊,趕往朝歌來賣。此時因紂王失政,妲己殘害生靈,奸臣當道,豺狼滿朝,故此天心不順,旱潦不均,朝歌半年不曾下雨。天子百姓祈禱,禁了屠沽,告示曉諭軍民人等,各門張掛。子牙失於打點,把牛、馬、豬、羊往城裏趕,被看門役叫聲:「違禁犯法,拿了!」子牙聽見,就抽身跑了。牛馬牲口,俱被入官。子牙只得束手歸來。異人見子牙慌慌張張,面如土色,急問子牙曰:「賢弟為何如此?」子牙長吁歎曰:「屢蒙仁兄厚德,件件生意俱做不著,致有虧折。今販豬羊,又失打點,不知天子祈雨,斷了屠沽,違禁進城,豬、羊、牛、馬入官,本錢盡絕,使姜尚愧身無地。奈何!奈何!」宋異人笑曰:「幾兩銀子入了官罷了,何必惱他。今煮得酒一壺與你散散悶懷,到我後花園去。」──子牙時來運至,後花園先收五路神。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十六回    子牙火燒琵琶精     妖孽頻興國勢闌,大都天意久摧殘。休言怪氣侵牛斗,且俟精靈殺豸冠。     千載修持成往事,一朝被獲若為歡。當時不遇天仙術,安得琵琶火後看。   話說子牙同異人來到後花園,週圍看了一周,果然好個所在。但見;     墻高數仞,門壁清幽。左邊有兩行金線垂楊;右壁有幾株剔牙松樹。牡丹亭對玩花樓,芍藥圃連鞦韆架。荷花池內,來來往往錦鱗游;木香篷下,翩翩翻翻蝴蝶戲。正是;小園光景似蓬萊,樂守天年娛晚景。   話說異人與子牙來後園散悶,子牙自不曾到此處,看了一回,子牙曰:「仁兄,這一塊空地,怎的不起五間樓?」異人曰:「起五間樓怎說?」子牙曰:「小弟無恩報兄,此處若起做樓,按風水有三十六條玉帶,金帶有一升芝麻之數。」異人曰:「賢弟也知風水?」子牙曰:「小弟頗知一二。」異人曰:「不瞞賢弟說,此處也起造七八次,造起來就燒了,故此我也無心起造他。」子牙曰:「小弟擇一日辰,仁兄只管起造。若上梁那日,仁兄只是款待匠人,我在此替你壓壓邪氣,自然無事。」異人信子牙之言,擇日興工破土,起造樓房。那日子時上梁,異人待匠在前堂,子牙在牡丹亭裏坐定等候,看是何怪異。不一時,狂風大作,走石飛砂,播土揚塵,火光影裏見些妖魅,臉分五色,猙獰怪異,怎見得:     狂風大作,惡火飛騰。煙繞處,黑霧濛濛;火起處,千團紅焰。臉分五色:赤白黑色共青黃;巨口$ 紂王將宮人入於坑內,以為美刑。妲己又奏曰:「陛下可再傳旨,將蠆盆左邊掘一池,右邊挖一沼,池中以糟邱為山;右邊以酒為池。糟洵山上,用樹枝插滿,把肉披成薄片,掛在樹枝之上,名曰:『肉林,』右邊將酒灌滿,名曰:『酒海。』天子富有四海,原該享無窮富貴;此肉林、酒海,非天子之尊,不得妄自尊享也。」紂王曰:「御妻異制奇觀,真堪玩賞;非奇思妙想,不能如此。」隨傳旨,依法制造。非止一日,將酒池、肉林,造的完全。紂王設宴,與妲己玩賞肉林、酒池。正飲之間,妲己奏曰:「樂聲煩厭,歌唱尋常,陛下傳旨,命宮人與宦官撲跌,得勝者,池中賞酒,不勝者乃無用之婢,侍於御前,有辱天子,可用金瓜擊頂,放於糟內。」妲己奏畢,紂王無不聽從,傳旨;命宮人宦官撲跌。可憐這妖孽在宮中,無所不為,宦官遭殄,傷殘民命。──看官;他為何事要將宮人打死,人在糟內?妲己或二、三更現出原形,要吃糟內宮人,以血食養他妖氣,惑於紂王。有詩曰:     懸肉為林酒作池,紂王無道類窮奇。蠆盆怨氣沖霄漢,炮烙精魂傍火炊。     文武無心扶社稷;軍民有意破宮褵。將來國土何時盡?戊午旬中甲子期。   話說紂王聽信妲己,造酒池、肉林,一無忌憚,朝綱不整,任意荒淫。一日,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恨,設一計害子牙;作一圖畫。那日在摘星樓與紂王飲宴,酒至半酣,妲己曰:「妾有一圖畫,獻與陛下一觀。」王曰:「取來朕看。」妲己命官人將畫叉挑著。紂王曰:「此畫又非翎毛,又非走獸,又非山景,又非人物。「上畫一臺,高四丈九尺,殿閣巍峨,瓊樓玉宇,瑪瑙砌就欄杆,明珠粧成梁棟,夜現光華,照耀瑞彩,名曰:「鹿臺。」妲己奏曰:「陛下萬乘至尊,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若不造此臺,不足以壯觀瞻。此臺真是瑤池玉闕,閬苑蓬萊。陛下早晚宴於臺上,自有仙人、仙女下降。陛下得與真仙遨游,延年益壽,祿算無窮。陛下與妾,共叨福庇,永享人間富貴也。」王曰:「此臺工程浩大,命何官督造?」妲己奏曰:「此工須得才藝精巧、聰明睿智、深識陰陽、洞曉生剋,以妾觀之,非下大夫姜尚不。」紂王聞言,即傳旨:「宣下大夫姜尚。」使臣往比干府召姜尚。比干慌忙接旨。使臣曰:「旨意乃宣下大夫姜尚。」子牙即忙接旨,謝恩曰:「天使大人,可先到午門,卑職就至。」使臣去了。子牙暗起一課,早知今日之厄。子牙對比干謝曰:「姜尚荷蒙大德提攜,並早晚指教之恩。不期今日相別。此恩此德,不知何時可報。」比干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子牙曰:「尚占運命,主今日不好,有害無利,有兇無吉。$ 魅。妲己原形現出,白猿看見上面有個狐狸──不知狐狸1妲己本相──白猿雖是得道之物,終是個畜類。此猿將檀板擲於地下,隔九龍侍席上,一攛劈面來抓妲己。往後一閃,早被紂王一拳將白猿打跌在地,死於地下。命宮人扶起。妲己曰:「伯邑考明請猿猴,暗為行刺,若非陛下之恩相救,妾命休矣。」紂王大怒,喝左右:「將伯邑考拿下,送入蠆盆!」兩邊侍御官將邑考拿下。邑考厲聲大叫「冤枉」不絕。紂王聽邑考口稱冤枉,命且放回。紂王問曰:「你這匹夫!白猿行刺,眾目所視,為何強辯,口稱『冤枉』何也?」邑考泣奏曰:「猿猴乃山中之畜,雖修人語,野性未退;況猴子性喜果品,不用煙火之物,今見陛下九龍侍席之上,百般果品,心中急欲取果物,便棄檀板而攛酒席;且猿猴手無寸刃,焉能行刺?臣伯邑考世受陛下洪恩,焉敢造次葛。願陛下究察其情,臣雖寸磔,死亦瞑目矣。」紂王聽邑考之言,暗思多時,轉怒為喜,曰:「御妻,邑考之言是也。猿猴乃山中之物,終是野性,況無刃豈能行刺?」隨赦邑考。邑考謝恩。妲己曰:「既赦邑考無罪,你再將瑤琴撫弄一奇詞異調,琴內果有忠良之心,便罷,若無傾葵之語,決不赦饒。」紂王曰:「御妻之言甚善。」邑考聽妲己之奏,暗想:「這一番諒不能脫其圈套。就將此殘軀以為直諫,就死萬刃之下,留之史冊,見我姬姓累世不失忠良。」邑考領旨坐地,就於膝上撫琴一曲,詞曰:「      明君作兮布德行仁,未聞忍心兮重斂煩刑。炮烙熾兮筋骨粉,蠆盆慘兮肺腑驚,萬姓精血竟入酒海,四方膏盡懸肉林。機杼抽空兮,鹿臺才滿,犁鋤折兮鉅橋粟盈。我願明君兮,去讒逐淫;振刷綱紀兮天下太平!」   邑考撫罷,紂王不明其音。妲己妖魅,聽得琴中之音有謗毀君上之言。妲己以手指邑考罵曰:「大膽匹夫!敢於琴中暗寓謗毀之言,辱君罵主,情殊可恨!真是刁惡之徒,罪不容誅!」紂王問妲己曰:「琴中謗毀,朕尚不明。」妲己將琴中之意,細說一番。紂王大怒,喝左右來拿。邑考奏曰:「臣還有結句一段,試撫於陛下聽完。」詞曰:     願王遠色兮再正綱常,天下太平兮速廢娘娘。妖氣滅兮諸侯悅服,卻淫邪兮社稷寧康。陷邑考兮不怕萬死,絕妲己兮史氏傳揚!」   邑考作歌已畢,回首將琴隔侍席打來,只打得盤碟紛飛。妲己將身一閃,跌倒在地。紂王大怒曰:「好匹夫!猿猴行刺,被你巧言說過;你將琴擊皇后,分明弒逆,罪不容誅!」喝左右侍駕曰:「將邑考拿下摘星樓,送入蠆盆!」眾宮人扶起,妲己奏曰:「陛下且將邑考拿下樓去,妾身自有處治。」紂王聽妲己之言,把邑考拿下樓$ 者。今太師出兵未遠,即時釋赦,似亦不可。」紂王曰:「費、尤二人原無罪,係太師條陳屈陷,朕豈不明?皇伯不必以成議而陷忠良也。」微子不言下殿。不一時,赦出二人,官還原職,隨朝保駕。紂王心甚歡悅。又見聞太師遠征,放心恣樂,一無忌憚。時當三春天氣,景物韶華,御園牡丹盛開。傳旨:「同百官往御花園賞牡丹,以繼君臣同樂,效虞廷賡歌喜起之盛事。」百官領旨,隨駕進園。正是:天上四時春作首,人間最富帝王家。怎見得御花園的好處,但見:     彷佛蓬萊仙境,依希天上仙圃:諸般花木結成攢,疊石琳琅粧就景。桃紅李白芬芳,綠柳青蘿搖曳。金門外幾株君子竹,玉戶下兩行大夫松。紫巍巍錦堂畫棟,碧沉沉彩閣雕簷。蹴毬場斜通桂院,鞦韆架遠離花篷。牡丹亭嬪妃來往,芍葉院彩女閑遊。金橋流綠水,海棠醉輕風。磨磚砌就蕭牆,白石鋪成路徑。紫街兩道,現出二龍戲珠;闌干左右,雕成朝陽丹鳳。翡翠亭萬道金光,御書閣十層瑞彩。祥雲映日,顯帝王之榮華;瑞氣迎眸,見皇家之極貴。鳳尾竹百鳥來朝,龍爪花五雲相罩。千紅萬紫映樓臺,走獸飛禽鳴內院。八哥說話,紂王喜笑欲狂;鸚鵡高歌,天子歡容鼓掌。碧池內金魚躍水,粉牆內鶴鹿同春。芭蕉影動逞風威,逼射香為百花主。珊瑚樹高高下下,神仙洞曲曲灣灣。玩月臺層層疊疊,惜花徑遶遶迢迢。水閣下鷗鳴和暢,涼亭上琴韻清幽。夜合花開,深院鸒奇香不散;木蘭花放,滿園清味難消。名花萬色,丹青難畫難描;樓閣重重,妙手能工焉倣。御園中果然異景,皇宮內真是繁華。花間翻蝶翅,禁院隱蜂衙。亭簷飛紫燕,池閣聽鳴蛙。春鳥啼百舌,反哺是慈烏。正是:御園如錦繡,何用說仙家。藍靛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霞。   詩曰:     瑞氣騰騰鎖太華,祥光靄靄照雲霞。龍樓鳳閣侵霄漢,玉戶金門映翠紗。     四時不絕稀奇景,八節常開罕見花。幾番雨過春風至,香滿城中百萬家。   話說百官隨駕進御園牡丹亭,擺開九龍設席筵宴,文武依次序坐下,論尊卑行禮。紂王在御書閣陪蘇妲己、胡喜媚共飲。且說武成王對微子、箕子曰:「『筵無好筵,會無好會』。方今士馬縱橫,刀兵四起,有甚心情宴賞牡丹。但不知天子能改過從善,或邊亭烽息,殄逆除兇,尚可望共樂唐虞,享太平之福;若是迷而不返,恐此日無多,憂日轉長也。」微子、箕子聞言,點首嗟歎。眾官飲至日當正午,百官往御書閣來謝酒。當駕官啟奏:「百官謝恩。」紂王曰:「春光景媚祷,花柳芳妍,正宜樂飲,何故謝恩?傳旨:待朕陪宴。」百官聽見天子下樓親陪,不敢告退,只得恭候。但見紂$ 推跌下樓,亦是誤傷。不知黃飛虎自己因何造反,殺入午門,深屬不道!諸臣為朕作速議處!」百官聽紂王言說,皆默默無語,莫敢先立意見。正沉思間,髦探事馬報進午門曰:「聞太師征東海奏凱回兵。」百官大喜,齊辭朝上馬,出郭迎接。只見人馬遠遠行至,中軍官報入營中曰:「啟太師,百官轅門迎接。」聞太師曰:「眾官請回,午門相會。」眾官進城至朝門,見聞太師騎墨麒麟來至,眾官躬身。太師曰:「列位請了!」眾官同進朝,見天子,行禮畢起身,不見武成王,太師心下疑惑,奏曰:「武成王為何不來隨朝?」王曰:「黃飛虎反了。」太師驚問:「為何事反?」紂王曰:「元旦賈氏進宮,朝賀中宮,觸犯蘇后,自知罪戾,負愧墜樓而死,──此是自取。西宮黃妃聽知賈氏已死,忿怒上樓,毀打蘇后,辱朕不堪;是朕怒起相攘,誤跌下樓,非朕有意。不知黃飛虎輒敢率眾殺入門,與朕對敵,幸而未遭毒手,今已擁眾反出西門。朕正在此沉思,適太師奏捷,乞與朕擒來,以正國法!」太師聽罷,厲聲言曰:「此一件事,據老臣愚見,還是陛下有負於臣子!黃飛虎素有忠君愛國之心,今賈氏進宮朝賀,此臣下之禮,豈有無故而死!況摘星樓乃陛下所居,與中宮相間,賈氏因何上此樓,其中必有主使、引誘之人,故陷陛下於不義。陛下不自詳察,而有辱此貞潔之婦。黃娘娘見嫂死無辜,必定上樓直諫,陛下亦不能容受,溺愛偏向,又將黃娘娘摔跌下樓。致賈氏忿怨死,黃娘娘遭冤,實君有負臣子,與臣下何干。況語云:『君不正則臣投外國。』今黃飛虎以報國赤衷,功在社稷,不能榮子封妻,享久長富貴,反致骨肉無辜慘死,情實傷心。乞陛下可赦黃飛虎一概大罪,待臣追趕飛虎回來,社稷可保,家國太平。」百官在旁,齊言:「太師處之甚明,無不欽服。望陛下速降赦旨,大事定矣!」聞太師又曰:「此是天子負臣,故當赦宥。若果飛虎有負君之處,只怕老臣一時之見,還有禮當說者,即行商議,不可有誤國事。」班中閃一員官,乃下大夫徐榮出見。聞太師曰:「大夫有何議論?」榮曰:「太師所言,雖是天子負臣,黃飛虎也有忤君之罪。」太師曰:「大夫何以見得?」榮曰:「君欺臣妻,天子負臣;不顧恩愛,摔死黃娘娘,也是天子失政。黃飛虎豈得率眾殺入午門,聲言天子之罪,與天子在午門大戰,臣節全無,故武成王也有不是。」聞太師聽說,乃對諸大臣曰:「今諸臣朦朧,只談天子之過,不言飛虎之逆。」乃傳令吉立、徐慶:「快發飛檄傳臨潼關、佳夢關、青龍關三路總兵,不可走了反叛;待老臣趕去拿來,以正大法!」不知凶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三十一回$ 救得返本還元,一家相聚。」天化前後一看,卻不見母親賈氏。天化原是聖神,性如烈火,一時面發通紅,向前對飛虎曰:「父親,你好狠心!」把牙一咬。飛虎曰:「我兒,今日相逢,何故突發此言?」天化曰:「父親既反朝歌,兄弟卻都帶來,獨不見吾母親,何也?他是女流,倘被朝廷拿問,露面拋頭,武成王體面何在?」飛虎聞說,頓足淚流,哭曰:「我兒言之痛心!我父親為何事而反?為你母親元旦朝賀蘇菱后,因君欺臣妻,你母親誓守貞潔,辱君自墜摘星樓而死。你姑姑為你母親直諫,被紂王摔下樓來,跌得粉骨碎身,俱死非命。今苦不勝言。」天化聽罷,大叫一聲,氣死在地。   慌壞眾人,急救甦醒時,天化滿眼垂淚,哭得如醉如痴,大叫曰:「父親!孩兒也不去青峰山上學道,且殺到朝歌,為母親報讎!」咬牙切齒正哭,忽報:「陳桐在外請戰。」飛虎聽報,面如土色。天化見父慌張,忙止淚答曰:「父親出去,有孩兒在此,不妨。」飛虎只得上了五色神牛,金裝鎧甲,出得營來,叫曰:「陳桐,還吾夜來一標之讎!」陳桐見飛虎宛然無恙,心下大疑,又不敢問,只得大叫曰:「反臣慢來!」飛虎曰:「匹夫!一你將標打我,豈知天下不絕吾!」縱牛搖鎗,直取陳桐。陳桐將戟急架相還。二騎相交,大戰十五回合。陳桐撥馬便走。飛虎不趕。天化叫曰:「父親,趕這匹夫!有兒在此,何懼之有!」飛虎只得趕將下來。陳桐見飛虎追趕,發標打來。天化暗將花籃對著火龍標,那標盡投花籃內收將去了。陳桐見收了火龍標,大怒,勒回馬復來戰飛虎。後一人大叫曰:「陳桐匹夫!我來了!」陳桐見一道童助戰:「呀!原來是你收我神標,破吾道術,怎肯干休!」縱馬搖戟,來挑天化棦天化忙將背上寶劍執在手中,照陳桐只一指。只見劍尖上一道星光,有盞口大小,飛至陳桐面上,陳桐首級已落於馬下。有詩單道寶劍好處,詩曰:     非銅非鐵亦非金,乃是乾元百鍊精,變化無形隨玅用,要知能殺亦能生。   話說天化此劍,乃清虛道德真君鎮山之寶,名曰:「莫耶寶劍。」光華閃出,人頭即落,故陳桐逢此劍自絕。陳桐已死,黃明、周紀眾將吶喊一聲,斬拴落鎖,殺散軍兵,出了潼關。黃天化辭父歸山,拜曰:「父親同兄弟慢行,前途保重!」飛虎曰:「我兒,你為何不與我同行?」天化曰:「師命不敢有違。」必欲回山。飛虎不忍別子,歎曰:「相逢何太遲,別離須恁早!此一別何時再會?」天化曰:「不久往西岐相會。」父子兄弟灑淚而別。   不說天化回山,且說黃家父子離了潼關八十餘里,行至穿雲關不遠。穿雲關守將乃陳桐的兄陳梧守把。敗軍$ 亂拿玉虛門人,反為不美。惹出事來,怎生是好!吾當親去執掌,還可在我。」娘娘吩咐女童:「好生看守洞府,我去就來。」娘娘跨青鸞,也出洞府;見碧霄、瓊霄飄飄跨異鳥而來。雲霄娘娘大叫曰:「妹妹慢行!吾也來了!」二位娘娘道:「姐姐,你往那裏去?」雲霄曰:「我見你們不諳事體,恐怕多事,同你去,見機而作,不可造次。」三人同行,只見後面有人呼曰:「三位娘娘慢行!吾也來了!」雲霄回頭看時──「原來是菡芝仙妹子。」問道:「你從那裏來?」菡芝仙曰:「同你往西岐去。」娘娘大喜。纔待前行,又有人來叫曰:「少待!吾來也!」及看時,乃彩雲仙子,打稽首曰:「四位姐姐往西岐去;方纔遇著申公豹約我同行,正要往聞道兄那裏去噉恰好過著大家同行。」五位女擒往西岐來,頃刻,駕遁光即時而至。正是:     群仙頂上天門閉,九曲黃河大難來。   話說五位仙姑來至營門,命旗門官通報。旗門官報入中軍。聞太師出營迎請至帳內,打稽首坐下。雲霄曰:「前日吾兄被太師請下羅浮洞來,不料被姜尚射死。我姊妹特來收吾兄骸骨。如今卻在那裏?煩太師指示。」聞太師悲咽泣訴,淚雨如珠,曰:「道兄趙公明不幸遭蕭升、曹寶收了定海珠去。他往道友洞府借了金蛟剪來,就會燃燈;交戰時便祭此剪。燃燈逃遁,其坐下一鹿閘為兩段。次日有一野人陸壓會令兄,又祭此剪。陸壓化作長虹而走。然後兩下不曾會戰。數日來,西岐山姜尚立壇行術,咒詛令兄,被吾算出。彼時令兄有二門人──陳九公、姚少司,令他去搶釘頭七箭書,又被哪吒殺死。令兄對吾說:『悔不聽吾妹雲霄之言,果有今日之苦。』他將金蛟剪用道服包定,留與三位道友,見服如見公明。」聞太師道罷,放聲掩面大哭。五位道姑齊動悲聲。太師起身,忙取袍服所包金蛟剪放於案上。三位娘娘展開,睹物傷情,淚不能乾。瓊霄切齒,碧霄面發通紅,動了無明三昧。碧霄曰:「吾兄棺槨在那裏。」太師曰:「在後營。」瓊霄曰:「吾去看來。」雲霄娘娘止曰:「吾兄既死,何必又看?」碧霄曰:「既來了,看看何妨?」二位娘娘就走,雲霄只得同行。來到後營,三位娘娘見了棺木,揭開一看,見公明二目血水流津,心窩裏流血,不得不怒。瓊霄大叫一聲,幾乎氣倒。碧霄含怒曰:「姐姐不必著急,我們拿住他,也射他三箭,報此仇恨!」雲霄曰:「不管姜尚事,是野人陸壓,弄這樣邪術!一則也是吾兄數盡,二則邪術傾生,吾等只拿陸壓,也射他三箭,就完此恨。」又見「紅沙陣」主張天君進營,與五位仙姑相見。太師設席與眾位共飲數盃。次日,五位道姑出營。聞太師掠陣;又$ 如今訪其根由,覓其實跡,設法擒他。不知誤落此山,失於迴避。」道姑曰:「土行孫乃懼留孫門人,你請他師父下山,大事可定。你回西岐,多拜上姜子牙。你速回去。」楊戩躬身問曰:「請娘娘尊姓,大名?回西岐好言娘娘聖德。」道姑道:「吾非別人,乃昊天上帝親女,瑤池金母所生,只因那年蟠桃會,該我奉酒,有失規矩,誤犯清戒,將我謫貶鳳凰山青鸞斗闕。吾乃狐吉公主是也。」楊戩躬身,辭了公主,借土遁而行;未及盞茶時候,又落在低澤之旁。楊戩偏生要行此遁,為何又落,只見澤中微微風起:     揚塵播土,倒樹催林。海浪如山聳,渾波萬疊侵。乾坤昏慘慘,日月暗沉沉。一陣搖松如虎嘯,忽然吼樹似龍吟。萬竅怒號天噎氣,飛沙走石亂傷人。   話說楊戩見狂風大作,霧暗天愁,澤中旋起二三丈水頭。猛然開處,見一怪物,口似血盆,牙如鋼劍,大叫一聲:「那裏生人氣?」跳上岸來,兩手撚叉來取。楊戩笑曰:「好孽障!怎敢如此!」手中鎗急架相還。未及數合,楊戩發手,用五雷訣,一聲響,霹靂交加,那精靈抽身就走。楊戩隨後趕來。往前跳至一山腳下,有斗大一個石穴,那妖精往裏面鑽了去。楊戩笑曰:「是別人不進來;遇我,憑你有多大一個所在,我也走走!」喝聲:「疾!」隨跟進石穴中來。只見裏邊黑暗不明。楊戩借三昧火眼,現出光華,照耀如同白晝。原來裏面也大,只是一個盡頭路。觀看左右,并無一物,只見閃閃灼灼,一口三尖兩刃刀,又有一包袱紮在上面。楊戩連刀帶出來,把包袱打開一看,是一件淡黃袍。怎見得,有讚為證:     淡鵝黃,銅錢厚;骨突雲,霞光透。屬戊己,按中央。黃鄧鄧,大花袍。渾身上下金光照。   楊戩將袍抖開,穿在身上,不長不短;把刀和鎗紮在一處,收了黃袍,方欲起身,只聽的後面大呼曰:「拿住盜袍的賊!」楊戩回頭,見兩個童兒趕來。楊戩立而問曰:「那童子,那個盜袍?」童子曰:「是脹你。」楊戩大喝一聲:「吾盜你的袍?把你這孽障!吾修道多年,豈犯賊盜!」二童子曰:「你是誰?」楊戩曰:「吾乃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門下楊戩是也。」二人聽罷,倒身下拜:「弟子不知老師到,有失迎迓。」楊戩曰:「二童子果是何人?」童子曰:「弟子乃五夷山金毛童子是也。」楊戩曰:「你既拜吾為師,你先往西岐去,見姜丞相,你說我往夾龍出去了。」金毛童子曰:「倘姜丞相不納,如何?」楊戩曰:「你將此鎗連刀袍都帶去,自然無事。」二童辭了師父,借水遁往西岐來了。正是:     玄門自有神仙訣,腳踏風雲咫尺來。   話說金毛童子至西岐,尋至相府前,對$ 駝上,現出三頭六臂,大顯神通。一位是了道真仙,一位是瘟部鼻祖。不說呂岳在北門,且說東門楊戩戰周信,未及數合,楊戩恐人馬進滿,殺戮城中百姓,隨將哮天犬祭在空中,把周信夾頸子上一口咬住不放。周信欲待掙時,早被楊戩一刀揮為兩段握──一道靈魂往封神臺去了。楊戩大殺成湯人馬,三軍逃出城外,各顧性命。楊戩往中央來接應。且說哪吒在西門與李奇大戰,交鋒未及數合,李奇非哪吒敵手,被哪吒乾坤圈打倒在地,脅下復了一鎗,──一靈也往封神臺去了。玉鼎真人在南門戰朱天麟,楊戩走馬接應。只見哪吒殺了李奇,登風火輪趕殺士卒,勢如猛虎,三軍逃竄。呂岳戰黃龍真人,真人不能敵,且敗往正中央來。楊文輝大呼:「拿住黃龍真人!」哪吒聽見三軍吶喊,振動山川,急來看時,見呂岳三頭六臂,追趕黃龍真人。哪吒大叫曰:「呂岳不要恃勇!吾來了!」把鎗刺斜裏殺來。呂岳手中劍架鎗大戰。哪吒正戰,楊戩馬到,使開三尖刀,如電光耀目。玉鼎真人祭起斬仙劍,誅了朱天麟,又來助楊戩、哪吒來戰呂岳。西岐城內止有呂岳、楊文輝二人。   且說子牙坐在銀安殿,其疾方愈,未能全妥。左右站立幾箇門人:雷震子、金吒、木吒、龍鬚虎、黃天化、土行孫。只聽得喊聲振地,鑼鼓齊鳴。子牙慌問;眾門人俱曰:「不知。」傍有雷震子深恨呂岳:「待弟子看來。」把風雷翅飛起空中一看,知是呂岳殺進城來,忙轉身報於子牙:「呂岳欺敵,殺入城來。」金吒、木吒、黃天化聞言,恨呂岳深入骨髓,五人喊聲大叫:「日不殺呂岳,怎肯干休!」齊出相府。子牙阻攔不住。呂岳正戰之間,只見金吒大呼曰:「兄弟!不可走了呂岳!」忙把遁龍樁祭在空中。呂岳見此寶落將下來,忙將金眼駝拍一下,那駝四足就起風雲,方欲起去,不防木吒將吳鉤劍祭起砍來。呂岳躲不及,被劍卸下一隻膀臂,負痛逃走。楊文輝見勢不好,亦隨師敗下陣去。且說眾門人等回見子牙。黃龍真人同玉鼎真人曰:「子牙放心,此子今日之敗,再不敢正眼覷西歧了。吾等暫回山嶽,至拜將吉辰,再來拜賀。」二仙回山。不表。且說鄭倫在城外,見敗殘人馬來報:「啟爺知道:呂老爺失機走了。」鄭倫低首無語,回營見蘇侯。蘇侯暗喜曰:「今日方顯真命聖主。」俱各無語。   且說那日呂岳同門人敗走,來至一山,心下十分驚懼;下了坐騎,倚松靠石,少憩片時,對楊文輝曰:「今日之敗,大辱吾九龍島聲名。如今往那裏去覓一道友,以報吾今日之恨?」話猶未了,聽得腦後有人唱道情而來,歌曰:     「煙霞深處隱吾軀,修煉天皇訪道機。一點真元無破漏,拖白虎,過橋西。$ 錦依然去把皂旛如前用度,把馬走入旗門裏面去了,只說鄧嬋玉趕他。不知嬋玉有智,也不來趕,忙取五光石往旗門裏一石打來,聽得洪錦在旗門內「哎喲」一聲,面已著傷,收了旗旛,敗回營去了。子牙回兵進府,又見傷了一位殿下,鬱鬱不爽,納悶在府。   且言洪錦被五光石打得面上眼腫鼻青,激得只是咬牙,忙用丹藥敷貼,一夜痊癒。次日,上馬親至城下,坐名只要女將。哨馬報入相府,言:「洪錦只要鄧嬋玉。」子牙無計,只得著人到後面來說。土行孫見人來報,忙對鄧嬋玉曰:「今日洪錦坐名要你,你切不可進他旗門。」嬋玉曰:「我在三山關大戰數年,難道左道也不知?我豈有進他旗門去的理。」二人正議論間,時有龍吉公主聽見,忙出淨室,問曰:「你二人說甚麼?」土行孫對:「成湯有一大將洪錦,善用幻術,將皂旗一面,化一旗門,殿下姬叔明趕進去,被他一刀送了性命。昨與嬋玉交戰,他又用皂旛,被他不趕,只一石往裏面打去,打傷此賊。他今日定要嬋玉出馬,故此弟子吩咐他今日切不可趕他。如若不去,使他說吾西岐無人物。」龍吉公主笑曰:「此乃小術,叫做『旗門遁』。皂旛為內旗門,白旛為旗門。既然如此,待吾收之。」土行孫上銀安殿,對子牙把龍吉公主的事說了一遍。子牙大喜,忙請公主上殿。公主見子牙,打稽首,曰:「乞借一坐騎,待吾去收將。」子牙令取五點桃花駒。龍吉公主獨自出馬,開了城門,一騎當先。洪錦見女將來至,不是鄧嬋玉。洪錦問曰:「來者乃是何人?」龍吉公主曰:「你也不必問我。我要說出來,你也不知。你只是下馬受死,是你本色。」洪錦大笑,罵曰:「好大膽的賤人,焉敢如此!」縱馬舞刀來取。公主手中鸞飛劍急架忙迎。二騎交鋒,只三四合,洪錦又把內旗門遁使將出來。公主看見,也取出一首白旛,往下一戳,將劍一分,白旛化作一門,公主走馬而入,不知所往。洪錦及至看時,不見了女將,大驚。──不知外旗門有相生相克之理。龍吉公主從後趕將出來,公主雖是仙子,終是女流,力氣甚少,及舉劍望洪錦背上砍來。正中肩甲,洪錦「哎喲」一聲,不顧旗門皂旛,往正北上逃走。龍吉公主隨後趕來,大叫:「洪錦速速下馬受死!吾乃瑤池金母之女,來助武王伐紂。莫說你有道術,便趕你上天入地,也要帶了你的首級來!」望前緊趕。洪錦只得捨生奔走。往前久趕,看看趕上,公主又曰:「洪錦莫想今日饒你!吾在姜丞相面前說過,定要斬你方回。」洪錦聽罷,心下著忙,身上又痛,自思:「不若下馬借土遁逃回,再作區處。」龍吉公主見洪錦借土遁逃走,笑曰:「洪錦這五行之術,隨意變化,有何$ 首吊在關外。周紀收去屍首。黃飛虎看見子屍,放聲大哭曰:「年少為國,致捐其軀,真為可惜!」即用棺木收屍。黃飛虎自思想:「吾生四子,今喪三子,今日不若命黃天爵送天祥屍首回西岐去,早晚亦可侍奉吾父,一則不失黃門之後,二則使我忠孝兩全。」黃飛虎打發第三子黃天爵押送車回西岐去了。   且說丘引被哪吒打傷,次日陞廳納悶。只見巡城軍士來報:「黃天祥屍首,夜來不知被何人割斷繩子,將屍首盜去。」丘引聽報,愈加愁悶。陳奇大怒:「不才出關,拏來為主將報仇!」說罷,領本部飛虎兵至營前搦戰。探馬報入中軍。黃總兵問:「誰人見陣?」土行孫願往。鄧嬋玉欲為父親報仇,願隨掠陣。夫妻二人出營,見陳奇坐金睛獸,提蕩魔杵,滾至陣前。土行孫大罵陳奇曰:「匹夫用左道邪術,殺吾岳丈,不共戴天!今日特來擒你報仇!」陳奇大笑:「諒你這等人,真如朽腐之物,做得出甚麼事來!殺你恐污吾手!」催開坐騎,拎杵就打。土行孫手中棍急架忙迎。杵棍併舉,未及數合,陳奇見土行孫往來小巧便宜,急切不能取勝,陳奇忙把杵一擺,飛虎兵齊奔前來,陳奇對著土行孫把嘴一張,噴出一道黃氣。土行孫站不住,一交跌倒在地。飛虎兵把土行孫拏去。陳奇不防鄧嬋玉在對面,見拏了他丈夫,發出一塊五光石來,正中陳奇嘴上,打得脣綻齒落:「哎喲」一聲,掩面而走。嬋玉又發一石,夾後心一下,把後心鏡┬打得粉碎。陳奇只得伏鞍而逃。只見土行孫睜開眼,渾身上了繩子,笑曰:「倒有趣!」陳奇被鄧嬋玉打傷,逃回關內,來見丘引。   丘引看見陳奇鼻青嘴綻,袍帶皆鬆,忙問其故。陳奇曰:「只因拏一不堪匹夫,不防對過有一賤人,用石打傷面門,復一石又打傷脊背,致失機而回。」丘引聽說,忙令左右:「將周將拏來!」左右隨將土行孫推至階前,看見土行孫身不滿三四尺,便問陳奇曰:「這樣東西,拏他何用?」命左右:「推出去斬了號令!」土行孫也不慌不忙,來至關上。左右方欲動手,只見土行孫把身子一扭,杳無蹤跡。正是:     地行道術原無跡,盜寶偷關蓋世雄。   話說左右見土行孫不見了,只諕得目瞪口呆,慌忙報與丘引。丘引聽報,大驚曰:「周營中有此異人,所以屢伐西岐俱皆失利。今日不見黃祥屍首,就是此人盜去,也未可知。」速傳令:「早晚各要防備關隘。」   且說土行孫回見黃總兵,共議取關。忽哨探馬報入中軍:「有三運督糧官鄭倫來轅門等令。」黃總兵傳令:「令來。」鄭倫至帳前行體畢,言曰:「奉姜元帥將令,催糧應付,軍前聽用。」黃飛虎曰:「多蒙將軍催糧有功,俟上功勞簿。」鄭倫曰$ 」卞吉聞言大怒,罵曰:「反國逆賊,擅殺吾父,不共戴天之仇。今拿你碎屍萬段,以洩吾恨!」展戟來刺。黃飛虎急撥鎗來迎。戰有三十回合,卞吉詐敗,竟往旛下去了。黃飛虎不知,也趕至旛下,亦如南宮适一樣被擒。黃明大怒,搖斧趕來,欲救黃飛虎,不知至旛下,也跌翻在地,也被擒了。卞吉連擒二將,進關來報功,欲將黃飛虎斬首,以報父仇。歐陽淳曰:「小將軍雖要報父之仇,理宜斬首,只他是起禍渠魁,正當獻上朝廷正法,一則以洩尊翁之恨,一則以顯小將軍之功,恩怨兩伸,豈不為美?且將他監侯。」卞吉不得已,只得含淚而退。   話說周紀見黃明又失利,不敢向前,只得敗進營來見子牙。子牙聞黃飛虎被擒,大驚,問周紀曰:「他如何擒去?」周紀曰:「他於關外立有一旛,俱是人骨頭穿成,高有數駤丈。他先自敗走,竟從旛下過去;若是趕他的,只至旛下,便連帶馬倒了。黃明去救武成王,也被擒去。」子牙大驚:「此又是左道之術!待吾明日親自臨陣,便知端的。」次日,子牙與眾將門人出營來,看見此旛,懸於空中,有千條黑氣,萬道寒煙。哪吒等仔細定睛,看那白骨上俱有硃砂符印,對子牙曰:「師叔可曾見上面符印麼?」子牙曰:「吾已見了。此正是左道之術。你等今後交戰,只不往他旛下過便了。」只見報馬報入關內,歐陽淳也親自出關,來會子牙。歐陽淳不往旛下過,往傍邊走來。子牙看見歐陽淳轉將出來,對門人曰:「你看主將也不從此處過。」眾將皆點頭會意。子牙迎上前來,問曰:「來將莫非守關主將麼?」歐陽淳曰:「然也。」子牙曰:「將軍何不知天命耶?五關止此一城,尚欲抗拒天兵哉。」歐陽淳大怒:「匹夫敢出此言!」回顧卞吉曰:「與吾拿此叛賊!」卞吉催開馬,搖手中戟飛奔過來。傍有雷震子大呼曰:「賊將慢來,有吾在此!」展開二翅,舉棍打來。卞吉見雷震子兇悍,知是異人,未及數合,就往旛下敗走。雷震子自忖:「此旛既是妖術,不若先打碎此旛,再殺卞吉未遲。」雷震子把二翅飛起,望旛上一棍打來。不知此旛週園有一股妖氣迷住,撞著他就自昏迷,雷震子一棍打來,竟被妖氣沖著,便翻下地來,不醒人事。兩邊守旛家將,把雷震子綑綁起來。這壁廂韋護大怒,急祭起降魔杵來打此旛。此杵雖能壓鎮邪魔外道之人,不知打不得此旛。只見那杵竟落旛下。正是:     休言韋護降魔杵。怎敵幽魂百骨旛。   話說韋護見此杵竟落於旛下,不覺大驚。眾門人俱彼此看住。只見卞吉復至軍前,大呼曰:「姜尚可早早下騎歸降,免你一死!」哪吒聽得大怒,登開風火輪,現出三首八臂,大喝曰:「匹夫慢來!」$ 吉曰:「這個就是土行孫了,倒要仔細。」彼此驚異。不表。土行孫回營,來見子牙,曰:「果然此旛利害,弟子至旛下就跌倒了,不知人事,若非地行之術,性命休矣。」次日,卞吉傷痕痊癒,領家將出關,至軍前搦戰。哨馬報入子牙。子牙問:「誰人出馬?」哪吒願往,登風火輪,搖火尖鎗出營來。卞吉見了仇人,也不答話,搖畫杆戟,劈面刺來。哪吒火尖鎗分心就刺。一場大戰。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戰鼓殺聲揚,英雄臨戰場。紅旗如烈火,征夫四臂忙。這一個展開銀杆戰;那一個發動火尖鎗。哪吒施威武;卞吉逞剛強。忠心扶社稷,赤膽為君王。相逢難下手,孰在孰先亡。   話說卞吉戰哪吒,又恐他先下手,把馬一撥,預先往旛下走來。──看官:若論哪吒要往旛下來,他也來得;他是蓮花化身,卻無魂魄,如何來不得。只是哪吒天性乖巧,他猶恐不妙,便立住腳,看卞吉往旛下過去了,他便登回風火輪,自已回營。不表。 弆  且說卞吉進關來見歐陽淳,言曰:「不才欲誆哪吒往旛下來,他狡猾不來趕我,自己回營去了。」歐陽淳曰:「似此奈何骗」正議間,忽探馬報:「鄧、芮二侯奉旨前來助戰,請主將迎接。」歐陽淳同眾將出府來迎接。二侯忙下馬,攜手上銀安殿。行禮畢,二侯上坐,歐陽淳下陪。鄧昆問曰:「前有將軍告急本章進朝歌,天子看過,特命不才二人與將軍協守此關。今姜尚猖獗,所在授首,軍威已挫,似全不在戰之罪也。今臨潼關乃朝歌保障,與他關不同,必當重兵把守,方保無虞。連日將軍與周兵交戰,勝負如何?」歐陽淳曰:「初次副將卞金龍失利,幸其子卞吉有一旛,名曰幽魂白骨旛,全仗此旛,以阻周兵,一次拏了南宮适,二次拏了黃飛虎、黃明,三次拏了雷震子。」鄧昆曰:「拏的可是反五關的黃飛虎?」歐陽淳曰:「正是他了。」歐陽淳此回正是:     無心說出黃飛虎,咫尺臨潼屬子牙。   話說鄧昆問:「可是武成王黃飛虎?」歐陽淳曰:「正是。」鄧昆冷笑曰:「他今日也被你拏了,此將軍莫大之功也。」歐陽淳謙謝不已。鄧昆暗記在心。原來黃飛虎是鄧昆兩姨夫,眾將那裏知道。歐陽淳治酒管待二侯,眾將飲罷,各散。鄧昆至私宅,默思:「黃飛虎今已被擒,如何救他?我想天下八百諸侯,盡已歸周,此關大勢盡失,料此關焉能阻得他!不若歸周,此為上策。但不知芮吉如何?且待明日會過一戰,見機而作。」次日,二侯上殿,眾將參謁。芮吉曰:「吾等奉旨前來,當以忠心報國。速傳令,把人馬調出關會姜尚,早定雌雄,以免無辜塗炭。」歐陽淳曰:「將軍之言甚善。」令卞吉等關中點炮吶喊,人$ 泉壤也!」姜娘娘正扯住紂王不放,又見黃娘娘一身血污,腥氣逼人,也上前扯住,大呼曰:「昏君摔我下樓,跌吾粉骨碎身,此心何忍!真殘忍刻薄之徒!今日罪盈惡滿,天地必誅!」紂王被兩個冤魂纏得如痴似醉一般,又見賈夫人也上前大罵曰:「昏君受辛!你君欺臣妻,吾為守貞立節,墜樓而死,沉冤莫白。今日方能泄我恨也!」照紂王一掌劈面打來。紂王忽然一點真靈驚醒,把二目一睜,衝出陽神,那陰魂如何敢近,隱隱散了。紂王上了摘星樓,行至九曲欄邊,默默無語,神思不寧,扶欄而問:「封宮官何在?」封宮官朱昇聞紂王呼喚,慌忙上摘星樓來,俯伏欄邊,口稱:「陛下,奴婢聽旨。」紂王曰:「朕悔不聽群臣之言,誤被讒奸所惑,今兵連禍結,侀莫可解救,噬臍何及。朕思身為天子之尊,萬一城破,為群小所獲,辱莫甚焉。欲尋自盡,此身倘遺人間,猶為他人作念;不若自焚,反為乾淨,毋得令兒女子藉口也。你可取柴薪堆積樓下,朕當與此樓同焚。你當如朕命。」朱昇聽罷,披淚滿面,泣而奏曰:「奴婢侍陛下多年,蒙豢養之恩,粉骨難報。不幸皇天不造我商,禍亡旦夕,奴婢恨不能以死報國,何敢舉火焚君也!」言罷,嗚咽不能成聲。紂王曰:「此天亡我也,非干你罪。你不聽朕命,反有忤逆之罪。昔日朕曾命費、尤向姬昌演數,言朕有自焚之厄;今日正是天定,人豈能逃,當聽朕言!」後人有詩單歎紂王臨焚念文王易數之驗,有詩為證,詩曰:     昔日文王羑里囚,紂王無道困西侯。費尤曾問先天數,烈焰飛煙鎖玉樓。   話說朱昇再三哭奏,勸紂王:「且自寬慰,另尋別策,以解比圍。」紂王怒曰:「事已急矣!朕籌之已審。若諸侯攻破午門,殺入內庭,朕一被擒,汝之罪不啻泰山之重也!」朱昇大哭下樓,去尋柴薪,堆積樓下,不表。   且說紂王見朱昇下樓,自服袞冕,手執碧圭,珮滿身珠玉,端坐樓中。朱昇將柴堆滿,揮淚下拜畢,方敢舉火,放聲大哭。後人有詩為證,詩曰:     摘星樓下火初紅,煙捲烏雲四面風。今日成場傾社稷,朱昇原自盡孤忠。   話說朱昇舉火,燒著樓下乾柴,只見煙捲沖天,風狂火猛,六宮中宮人喊叫,霎時間乾坤昏暗,宇宙翻崩,鬼哭神號,帝王失位。朱昇見摘星樓一派火著,甚是凶惡。朱昇撩衣,痛哭數聲,大叫:「陛下!奴輩以死報陛也!」言罷,將身躥入火中。可憐朱昇忠烈,身為宦豎,猶知死節。話說紂王在三層樓上,看樓下火起,烈焰沖天,不覺撫膺長歎曰:「悔不聽忠諫之言,今日自焚,死故不足惜,有何面目見先王於泉壤也!」只見火趁風威,風乘火勢,須臾間,四面通紅,煙霧$ 。』今陳侯不念胤續之常,棄其伉儷妃嬪,而帥其卿佐以淫于 夏氏,不亦?姓矣乎?陳,我大姬之後也。棄袞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簡彝乎?是 又犯先王之令也。」 「昔先王之教,懋帥其德也,猶恐殞越。若廢其教而棄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 將何以守國?居大國之間,而無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單子如楚。八年,陳侯殺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陳。 定王八年,使劉康公聘于魯,發幣于大夫季文子、孟獻子皆儉,叔孫宣子、東 門子家皆侈。 歸,王問魯大夫孰賢?對曰:「季、孟其長處魯乎!叔孫、東門其亡乎!若家不 亡,身必不免。」王曰:「何故?」對曰:「臣聞之:為臣必臣,為君必君,寬 肅宣惠,君也;敬恪恭儉,臣也。寬所以保本也,肅所以濟時也,宣所以教施也 ,惠所以和民也。本有保則必固,時動而濟則無敗功,教施而宣則遍,惠以和民 則阜。若本固而功成,施遍而民阜,乃可以長保民矣,其何事不徹?敬所以承命 也,恪所以守業也,恭所以給事也,儉所以足用也。以敬承命則不違,以恪守業 則不懈,以恭給事則寬于死,以儉足用則遠于憂。若承命不違,守業不懈,寬于 死而遠于憂,則可以上下無隙矣,其何任不堪?上任事而徹,下能堪其任,所以 為令聞長世也。今夫二子者儉,其能足用矣,用足則族可以庇。二子者侈,侈則 不恤匱,匱而不恤,憂必及之,若是則必廣其身。且夫人臣而侈,國家弗堪,亡 之道也。」王曰:「幾何?」對曰:「東門之位不若叔孫,而泰侈焉,不可以事 二君。叔孫之位不若季、孟,而亦泰侈焉,不可以事三君。若皆蚤世猶可,若登 年以載其毒,必亡。」 十六年,魯宣公卒。赴者未及,東門氏來告亂,子家奔齊。簡王十一年,魯叔孫 宣伯亦奔齊,成公未歿二年。 簡王八年,魯成公來朝,使叔孫僑如先聘且告。見王孫說,與之語。說言于王曰 :「魯叔孫之來也,必有異焉。其享覲之幣薄而言諂,殆請之也,若請之,必欲 賜也。魯執政唯強,故不歡焉而後遣之,且其狀方上而銳下,宜觸冒人。王其勿 賜。若貪陵之人來而盈其愿,是不賞善也,且財不給。故聖人之施舍也議之,其 喜怒取與亦議之。是以不主寬惠,亦不主猛毅,主德義而已。」王曰:「諾。」 使私問諸魯,請之也。王遂不賜,禮如行人。及魯侯至,孫蔑為介,王孫說與 之語,說讓。說以語王,王厚賄之。 晉既克楚于鄢,使郤至告慶于周。未將事,王叔簡公飲之酒,交酬好貨皆厚,飲 酒宴語相說也。 明日,王孫子譽諸朝,郤至見邵桓公,與之語。邵公以告單襄公曰:「王叔子譽 溫季,以為必相晉國,相晉國,必$ 。細鈞有鍾無鎛,昭其大也。大鈞有鎛無鍾,甚大無鎛, 鳴其細也。大昭小鳴,和之道也。和平則久,久固則純,純明則終,終復則樂, 所以成政也,故先王貴之。」 王曰:「七律者何?」對曰:「昔武王伐殷,歲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 辰在斗柄,星在天黿。星與日辰之位,皆在北維。顓頊之所建也,帝嚳受之。我 姬氏出自天黿,及析木者,有建星及牽牛焉,則我皇妣大姜之姪伯陵之後,逄公 之所憑神也。歲之所在,則我有周之分野也,月之所在,辰馬農祥也。我太祖后 稷之所經緯也,王欲合是五位三所而用之。自鶉及駟七列也。南北之揆七同也, 凡人神以數合之,以聲昭之。數合聲和,然後可同也。故以七同其數,而以律和 其聲,于是乎有七律。 「王以二月癸亥夜陳,未畢而雨。以夷則之上宮畢,當辰。辰在戌上,故長夷則 之上宮,名之曰羽,所以藩屏民則也。王以黃鍾之下宮,布戎于牧之野,故謂之 厲,所以厲六師也。以太蔟之下宮,布令于商,昭顯文德,底紂之多罪,故謂之 宣,所以宣三王之德也。反及嬴內,以無射之上宮,布憲施舍于百姓,故謂之嬴 亂,所以優柔容民也。」 景王既殺下門子。賓孟適郊,見雄雞自斷其尾,問之,侍者曰:「憚其犧也。」遽 歸告王,曰:「吾見雄雞自斷其尾,而人曰『憚其犧也』,吾以為信畜矣。人犧實 難,己犧何害?抑其惡為人用也乎,則可也。人異于是。犧者,實用人也。」王 弗應,田于鞏,使公卿皆從,將殺單子,未克而崩。 敬王十年,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為之告晉。魏獻子為政,說弘而與之。將合 衛彪傒適周,聞之,見單穆公曰:「萇、劉其不歿乎?《周詩》有之曰:『天之所 支,不可壞也。其所壞,亦不可支也。』昔武王克殷,而作此詩也,以為飫歌, 名之曰『支』,以遺後之人,使永監焉。夫禮之立成者為飫,昭明大節而已,少典 與焉。是以為之日惕,其欲教民戒也。然則夫『支』之所道者,必盡知天地之為 也。不然,不足以遺後之人。今萇、劉欲支天之所壞,不亦難乎?自幽王而天奪 之明,使迷亂棄德,而即慆淫,以亡其百姓,其壞之也久矣。而又將補之,殆不 可矣!水火之所犯,猶不可救,而況天乎?《諺》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 昔孔甲亂夏,四世而隕;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帝甲亂之,七世而隕。后稷 勤周,十有五世而興,幽王亂之,十有四世矣。守府之謂多,胡可興也?夫周, 高山、廣川、大偬藪也,故能生是良材,而幽王蕩以為魁陵、糞土、溝瀆,其有悛 單子曰:「其咎孰多?」曰:「萇叔必速及,將天以道補者也。夫天$ 非禮不終年,非義不盡齒,非德不及世,非天不離數。今不據其安,不可謂能謀; 行之以齒牙,不可謂得人,廢國而向己,不可謂禮;不度而迂求,不可謂義,以 寵賈怨,不可謂德;少族而多敵,不可謂天。德義不行,禮義不則,棄人失謀, 天亦不贊,吾觀君夫人也,若為亂,其猶隸農也。雖獲沃田而勤易之,將不克饗, 為人而已。」 士?曰:「誡莫如豫,豫而後給。夫子誡之,抑二大夫之言其皆有焉。」既,驪姬 不克,晉正于秦,五立而後平。 獻公伐驪戎,克之,滅驪子,獲驪姬以歸,立以為夫人,生奚齊。其娣生卓子。 驪姬請使申生主曲沃以速懸,重耳處蒲城,夷吾處屈,奚齊處絳,以儆無辱之故, 公許之。 史蘇朝,告大夫曰:「二三大夫其戒之乎,亂本生矣!日,君以驪姬為夫人,民之 疾心固皆至矣。昔者之伐也,興百姓以為百姓也,是以民能欣之,故莫不盡忠極 勞以致死也。今君起百姓以自封也,民外不得其利,而內惡其貪,則上下既有判 矣,然而又生男,其天道也?天強其毒,民疾其態,其亂生哉!吾聞君之好好而 惡惡,樂樂而安安,是以能有常。伐木不自其本,必復生,塞水不自其源,必復 流,滅禍不自其基,必復亂。今君滅其父而畜其子,禍之基也。畜其子,又從其 欲,子思報父之恥而信其欲,雖好色,必惡心,不可謂好。袜好其色,必授之情。 彼得其情以厚其欲,從其惡心,必敗國且深亂。亂必自女戎,三代皆然。」驪姬 果作難,殺太子而逐二公子。君子曰:「知難本矣。」 驪姬生奚齊,其娣生卓子衵。公將黜太子申生而立奚齊。里克、丕鄭、荀息相見, 里克曰:「夫史蘇之言將及矣!其若之何?」荀息曰:「吾聞事君者,竭力以役事, 不聞違命。君立臣從,何貳之有?」丕鄭曰:「吾聞事君者,從其義,不阿其惑。 惑則誤民,民誤失德,是棄民也。民之有君,以治義也。義以生利,利以豐民, 若之何其民之與處而棄之也?必立太子。」里克曰:「我不佞,雖不識義,亦不阿 惑,吾其靜也。」三大夫乃別。 蒸于武公,公稱疾不與,使奚齊蒞事。猛足乃言于太子曰:「伯氏不出,奚齊在廟, 子盍圖乎!」太子曰:「吾聞之羊舌大夫曰:『事君以敬,事父以孝。』受命不遷 為敬,敬順所安為孝。棄命不敬,作令不孝,又何圖焉?且夫間父之愛而嘉其貺, 有不忠焉,廢人以自成,有不貞焉。孝、敬、忠、貞,君父之所安也。棄安而圖, 遠于孝矣,吾其止也。」 獻公田,見翟柤之氛,歸寢不寐。郤叔虎朝,公語之。對曰:「床笫之不安邪?抑 驪姬之不存側邪?」公辭焉。出遇士?,曰:「今夕君寢不寐$ 耳其入乎?其魄兆于民矣。若入,必伯諸侯以見天子,其光耿于民矣。 數,言之紀也。魄,意之術也。光,明之曜也。紀言以敘之,述意以導之,明曜 以昭之。不至何待?欲先導者行乎,將至矣!」 惠公既殺里克而悔之,曰:「芮也,使寡人過殺我社稷之鎮。」郭偃聞之,曰:「不 謀而諫者,冀芮也。不圖而殺者,君也。不謀而諫,不忠。不圖而殺,不祥。不 忠,受君之罰。不祥,罹天之禍。受君之罰,死戮。罹天之禍,無後。志道者勿 忘,將及矣!」及文公入,秦人殺冀芮而施之。 惠公既即位,乃背秦賂。使丕鄭聘于秦,且謝。而殺里克,曰:「子殺二君與一 大夫,為子君者,不亦難乎?」 丕鄭如秦謝緩賂,乃謂穆公曰:「君厚問以召呂甥、郤稱、冀芮而止之,以師奉公 子重耳,臣之屬內作,晉君必出。」穆公使泠至報問,且召三大夫。鄭也與客將 行事,冀芮曰:「鄭之使薄而報厚,其言我于秦也,必使誘我。弗殺,必作難。」 是故殺丕鄭及七輿大夫:共華、賈華、叔堅、騅歂、縲虎、特宮、山祁,皆里、 丕之黨也。丕豹出奔秦。 丕鄭之自秦反也,聞里克死,見共華曰:「可以入乎?」共華曰:「二三子皆在而 不及,子使于秦,可哉!」丕鄭入,君殺之。共賜謂共華曰:「子行乎?其及也!」 共華曰:「夫子之入,吾謀也,將待也。」賜曰:「孰知之?」共華曰:「不可。知 而背之不信,謀而困人不智,困而不死無勇。任大惡三,行將安入?子其行矣, 我姑待死。」 丕鄭之子曰豹,出奔秦,謂穆公曰:「晉君大失其眾,背君賂,殺里克,而忌處者, 眾固不說。今又殺臣之父及七輿大夫,此其黨半國矣。君若伐之,其君必出。」 穆公曰:「失眾安能殺人?且夫禍唯無斃,足者不處,處者不足,勝敗若化。以禍 為違,孰能出君?爾俟我!」 晉饑,乞糴于秦。丕豹曰:「晉君無禮于君,眾莫不知。往年有難,今又薦饑。已 失人,又失天,其有殃也多矣。君其伐之,勿予糴!」公曰:「寡人其君是惡,涸 民何罪?天殃流行,國家代有。補乏薦饑,道也,不可以廢道于天下。」謂公孫 枝曰:「予之乎?」公孫枝曰:「君有施于晉君,晉君無施于其眾。今旱而聽于君, 其天道也。君若弗予,而天予之。茍眾不說其君之不報也,則有辭矣。不若予之, 以說其眾。眾說,必咎于其君。其君不聽,然後誅焉。雖欲御我,誰與?」是故 泛舟于河,歸糴于晉。 秦饑,公令河上輸之粟。虢射曰:「弗予賂地而予之糴,無損于怨而厚于寇,不若 勿予。」公曰:「然。」慶鄭曰:「不可。已賴其地,而又愛其實,忘善而背德, 雖我必擊之。$ 盍姑以違蠻、夷為恥乎。」 欒武子不聽,遂與荊人戰于鄢陵,大勝之。于是乎君伐智而多力,怠教而重斂, 大其私暱,殺三郤而尸諸朝,納其室以分婦人,于是乎國人不蠲,遂弒諸翼,葬 于翼東門之外,以車一乘。厲公之所以絡死者,唯無德而功烈多,服者眾也。 鄢之役,荊壓晉軍,軍吏患之,將謀。范?自公族趨過之,曰:「夷灶堙井,非退 而何?」范文子執戈逐之,曰:「國之存亡,天命也,童子何知焉?且不及而言, 奸也,必為戮。」苗賁皇曰:「善逃難哉!」既退荊師于鄢,將穀,范文子立于戎 馬之前,曰:「君幼弱,諸臣不佞,吾何福以及此!吾聞之,『天道無親,唯德是 授。』吾庸知天之不授晉且以勸楚乎,君與二三臣其戒之!夫德,福之基也,無 德而福隆,猶無基而厚墉也,其壞也無日矣。」 反自鄢,范文子謂其宗、祝曰:「君驕泰而有烈,夫以德勝者猶懼失之,而況驕泰 乎?君多私,今以勝歸,私必昭。昭私,難必作,吾恐及焉。凡吾宗、祝,為我 祈死,先難為免。」七年夏,范文子卒。冬,難作,始于三郤,卒于公。 既戰,獲王子發鉤。欒書謂王子發鉤曰:「子告君曰:『郤至使人勸王戰,及齊、 魯之未至也。且夫戰也,微郤至王必不免。』吾歸子。」發鉤告君,君告欒書, 欒書曰:「臣固聞之,郤至欲為難,使苦成叔緩齊、魯之師,己勸君戰,戰敗,將 納孫周,事不成,故免楚王。然戰而擅捨國君,而受其問,不亦大罪乎?且今君 若使之于周,必見孫周。」君曰:「諾。」欒書使人謂孫周曰:「郤至將往,必見 之!」郤至聘于周,公使覘之,見孫周。是故使胥之昧與夷羊五剌郤至、苦成叔 及郤?,郤?謂郤至曰:「君不道于我,我欲以吾宗與吾黨夾而攻之,雖死必敗, 君必危,其可乎?」郤至曰:「不可。至聞之,武人不亂,智人隺不詐,仁人不黨。 夫利君之富,富以聚黨,利黨以危君,君之殺我也後矣。且眾何罪,鈞之死也, 不若聽君之命。」是故皆自殺。既刺三郤,欒書弒厲公,乃納孫周而立之,實為 長魚矯既殺三郤,及脅欒、中行而言于公曰:「不殺此二子者,憂必及君。」公曰: 「一旦而尸三卿,不可益也。」對曰:「臣聞之,亂在內為宄,在外為奸,御宄以 德,御奸以刑。今治政而內亂,不可謂德。除鯁而避強,不可謂刑。德刑不立, 奸宄并至,臣脆弱,不能忍俟也。」乃奔狄。三月,厲公弒。 欒武子、中行獻子圍公于匠麗氏,乃召韓獻子,獻子辭曰:「弒君以求威,非吾所 能為也。威行為不仁,事廢為不智,享一利亦得一惡,非所務也。昔者吾畜于趙 氏,趙孟姬之讒,吾能違兵。人$ 非良臣 也。」簡子曰:「善。吾言實過矣。」 趙簡子問于壯馳茲曰:「東方之士孰為愈?」壯馳茲拜曰:「敢賀!」簡子曰:「未 應吾問,何賀?」對曰:「臣聞之:國家之將興也,君子自以為不足,其亡也,若 有餘。今主任晉國之政而問及小人,又求賢人,吾是以賀。」 趙簡子嘆曰:「雀入于海為蛤,雉入于淮為蜃。黿鼉魚鱉,莫不能化,唯人不能。 哀夫!」竇庇侍,曰:「臣聞之,君子哀無人,不哀無賄;哀無德,不哀無寵;哀 名之不令,不哀年之不登。夫范、中行氏不恤庶難,欲擅晉國,今其子孫將耕于 齊,宗廟之犧為畎畝之勤,人之化也,何日之有!」 趙襄子使新稚穆子伐狄,勝左人、中人,遽人來告,襄子將食,尋飯有恐色。侍 者曰:「狗之事大矣,而主之色不怡,何也?」襄子曰:「吾聞之,德不純而福祿 并至,謂之幸夫幸非福,非德不當雍,雍不為幸,吾是以懼。」 智宣子將以瑤為後,智果曰:「不如宵也。」宣子曰:「宵也佷。」對曰:「宵之佷 在面,瑤之佷在心。心佷敗國,面佷不害。瑤之賢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 鬢長大則賢,射御足則賢,伎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惠則賢,強毅果敢則賢。如 是而甚不仁。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瑤也,智宗必 滅。」弗聽。智果別族于太史為輔氏。及智氏之亡也,唯輔果在。 智襄子為室美,士茁夕焉。智伯曰:「室美夫!」對曰:「美則美矣;抑臣亦有懼 也。」智伯曰:「何懼?」對曰:「臣以秉筆事君,志有之曰:『高山峻原,不生草 木。松柏之地,其土不肥。』今土木勝,臣懼其不安人也。」室成;三年而智氏 還自衛,三卿宴于藍臺,智襄子戲韓康子而侮段規。智伯國聞之,諫曰:「主不備, 難必至矣。」曰:「難將由我,我不為難,誰敢興之!」對曰:「異于是。夫郤氏 有車轅之難,趙有孟姬之讒,欒有叔祁之訴,范、中行有亟治之難,皆主之所知 也。《夏書》有之曰:『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周書有之曰:『怨不在 大,亦不在小。』夫君子能勤小物,故無大患。今主一宴而恥人之君相,又弗備, 曰『不敢興難』無乃不可乎!夫誰不可喜,而誰不可懼?蚋蟻蜂蠆,皆能害人, 況君相乎!」弗聽。自是五年,乃有晉陽之難。段規反,首難,而殺智伯于師, 遂滅智氏。 晉陽之圍,張談曰:「先主為重器也,為國家之難也,盍姑無愛寶于諸侯乎?」襄 子曰:「吾無使也。」張談曰:「地也可。」襄子曰:「吾不幸有疾,不夷于先子, 不德而賄。夫地也求飲吾欲,是養吾疾而干吾祿也。吾不與皆斃。」襄子出,曰: 「$ 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君 子明於此舀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 於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不拘一世之利以為 己私分,不以王天下為己處顯。顯則明。萬物一府,死生同狀。」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鳴。故金石有聲, 不考不鳴。萬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 其德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 非王德者邪!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磁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視乎冥冥, 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 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修遠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 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 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堯問於許 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為 人也,聰明睿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 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 緒使,方且為物絯,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眾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恆。夫何足 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可以為眾父,而不可以為眾父父。治,亂之率也,北 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堯曰:「辭。」「 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壽,富 ,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 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女為聖人邪,今然君 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 之有!夫聖人鶉居而彀食,鳥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修德 就閒。千歲厭世,去而上僊,乘彼白雲,至於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 有?」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   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 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 子自廣陵來觀 ,適與遇於院門,威貌崇嚴,不復可識,乃拜而問從諫大德所居。諫公指曰:「近東頭 。」其子既去,遂闔門不出,其割裂愛剛又如此。咸通丙戌歲夏五月,忽遍詣所信向家 ,皆謂曰:「善建福業,貧道秋初當遠行,故相別耳。」至秋七月朔,清旦,盥手焚香 ,念慈氏如來,遂右脅而臥。呼門人玄章等戒曰:「人生難得,惡道易淪。唯有歸命釋 尊,勵精梵行。龍花會上,當復相逢。生也有涯,與爾少別。」是日無疾奄化,年有八 十餘矣。玄章等奉遺旨送屍於建春門外屍陁林中,施諸鳥獸。三日復視之,肌貌如生, 無物敢近。遂覆以餅餌,經宿,有狼狐跡,唯啗餅餌,而豐膚宛然。乃依天竺法闍維訖 ,收餘燼,起白塔於道傍,春秋奉香火之薦焉。   《廣記》九十七   唐僖宗之狩於岷蜀也,黃巾尚遊魂於三輔。中和辛丑歲,詔丞相晉國公王鐸為諸道 行營都統,執操旗鼓,乘三峽而下,作鎮南燕,為東諸侯節度。又詔軍容使西門季玄為 都監。秋七月,鐸至滑,都監次於臨汝。郡當兵道,郵傳皆焚,乃舍於龍興北禪院。其 西廊小院,即都監下都押衙何群處之。群,滑人也,世為本軍劇職。群少兇險,親姻頗 薄之。乃西走上京,以乾中貴人,而西門納焉。至是擢為元從都押衙,戎事一以委焉。 群志氣驕佚,肉視其從。嘗一日,汝州監軍使董弘贄,令孔目官宋柔奉啟於都監致命。 將出,值群方據胡牀於門下,怒其不先禮謁也,叱數卒捽以入,擊以馬撾而遣之。弘贄 聞之大恐,笞宋柔數十,仍斥去不復任使。馳書使謝群,群亦無怍。複數旬,日將夕, 宋柔徒行經寺門,又值群自外將入,瞥見發怒,連叱騶皁錄之。入院,候曛黑,殺而支 解,納諸圂中。既張燈,宛見宋柔被發徒跣,浴血而立於燈後。群矍起,奪劍擊刺,歘 然而滅;厥後夜夜見之。暮秋月,都監遷於滎陽郡,舍於開元寺子城東南隅之地。至是 群神情惝怳,漸不自安,乃與其裨將竇思禮等謀叛,將大掠郡中,而奔於江左。都監部 曲三百許人,皆畏群而唯諾。會太守杜真府符請都監夜宴,啟至,群謂思禮等曰:「機 不旋踵,時不再來,必發今宵,無貽後悔。」思禮等遂潛勒部分。至晡時,都監赴宴, 群令親信十數人從戒:「至三更,汝焚六司院門,寺中必舉火相應。」其夕一鼓, 群假寢帳中,乃夢宋柔向群大叱曰:「吾讎雪矣!」遂驚覺,召思禮語之。對曰:「此 乃思也,是何能為?」二鼓將半,乃令其徒擐甲,使一卒登佛殿西大梓樹瞷子城內。無 何,郡都虞候遊巡至,僧綱啟門,入至殿隅。仰視木杪,心動,命爇炬於下,乃見介者 蹲於枝間。方詰所從,群連$ 臣,須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踞見賓客。」素斂容而起,與 語大悅,收其策而退。 當靖之騁辯也,一妓有殊色,執紅拂立於前,獨目靖。靖既去,而執拂妓臨軒, 指吏問曰:「去者處士第幾?住何處?」吏具以對,妓頷而去。 靖歸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門而聲低者,靖起問焉。乃紫衣戴帽人,杖揭一 囊。靖問:「誰?」曰:「妾楊家之紅拂妓也。」靖遽延入。脫衣去帽,乃十八 九佳麗人也。素面華衣而拜。靖驚,答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 未有如公者。絲蘿非獨生,願託喬木,故來奔耳。」靖曰:「楊司空權重京師, 如何?」曰:「彼屍居餘氣,不足畏也。諸妓知其無成,去者眾矣。彼亦不甚逐 也。計之詳矣。幸無疑焉。」問其姓,曰:「張。」問伯仲之次,曰:「最長。 」觀其肌膚、儀狀、言詞、氣性,真天人也。靖不自意獲之,愈喜懼,瞬息萬慮 不安,而窺戶者足無停屨。既數日,聞追訪之聲,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馬,排闥 而去,將歸太原。 行次靈石旅舍,既設床,爐中烹肉且熟,張氏以髮長委地,立梳床前。靖方刷馬 ,忽有一人,中形,赤髯而虬,乘蹇驢而來,投革囊於爐前,取枕敧臥,看張氏 梳頭。靖怒甚,未決,猶刷馬。張熟視其面,一手握髮,一手映身搖示,令勿怒 。急急梳頭畢,斂衽前問其姓。臥客答曰:「姓張。」對曰:「妾亦姓張,合是 妹。」遽拜之。問:「第幾?」曰:「第三。」問:「妹第幾?」曰:「最長。 」遂喜曰:「今日多幸,遇一妹。」張氏遙呼曰:「李郎且來拜三兄!」靖驟拜 之,遂環坐。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計已熟矣。」客曰:「飢甚!靖 出市胡餅。客抽匕首,切肉共食。食竟,餘肉亂切送驢前食之,甚速。客曰:「 觀李郎之行,貧士也,何以致斯異人。」曰:「靖雖貧,亦有心者焉。他人見問 ,固不言,兄之問,則無隱耳。」具言其由。曰:「然則將何之?」曰:「將避 地太原耳。」曰:「然,吾故謂非君所能致也。」曰:「有酒乎?」曰:「主人 西則酒肆也。」靖取酒一斗,酒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 」靖曰:「不敢。」於是開革囊,取一人並心肝,卻收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 共食之。曰:「此人天下負心者,銜之十年,今始獲,吾憾釋矣。」又曰:「觀 李郎儀形器宇,真丈夫也。亦知太原有異人乎?」曰:「嘗見一人,愚謂之真人 也。其餘,將相而已。」曰:「何姓?」曰:「靖之同姓。」曰:「年幾?」曰 :「近二十。」曰:「今何為?」曰:「州將之愛子也。」曰:「似矣亦須見 之,李郎能致吾一見否?」曰:$ 夫而貴, 榮極軒裳。非一妹不能識李郎,非李郎不能榮一妹。聖賢起陸之漸,際會如期。 虎嘯風生,龍吟雲萃,固非偶然也。將余之贈,以佐真主,贊功業。勉之哉!此 後十餘年,當東南數千里外有異事,是吾得志之秋也。一妹與李郎可瀝酒東南相 賀。」因命家童列拜曰:「李郎、一妹,是汝主也。」言訖,與其妻從一奴戎裝 乘馬而去;數步,遂不復見。 靖據其宅,遂為豪家,得以助文皇締構之資,遂匡天下。 貞觀十年,靖位至左僕射平章事,適東南蠻入奏曰:「有海船千艘,甲兵十萬, 入扶餘國,殺其主自立。國已定矣。」靖心知虬髯得事也,歸告張氏,具禮相賀 ,瀝酒東南祝拜之。乃知真人之興也,非英雄所冀,況非英雄者乎?人臣之謬思 亂者,乃螳臂之拒走輪耳。我皇家垂福萬葉,豈虛然哉!或曰:「衛公之兵法, 半是虬髯所傳也。」 嘗思人道之大,莫大於倫常;學問之精,莫精於性命。自有書籍以來,所載傳人不少, 求其交盡乎倫常者鮮矣,求其交盡乎性命者益鮮矣。蓋倫常之地,或盡孝而不必兼忠, 或盡忠而不必兼孝,或盡忠孝而安常處順,不必兼勇烈。遭際未極其變,即倫常未盡其 難也。性命之理,有不悟性根者,有不知命蒂者,有修性命而旁歧雜出者,有修性命而 後先倒置者。涵養未得其中,即性命未盡其奧也。乃木蘭一女子耳,擔荷倫常,研求性 命,而獨無所不盡也哉!   予幼讀《木蘭詩》,觀其代父從軍,可謂孝矣;立功絕塞,可謂忠矣。後閱《唐書 》,言木蘭唐女,西陵人,嫻弓馬,諳韜略,轉戰沙漠,累大功十二,何其勇也。封武 昭將軍,凱旋還里。當時筮者謂致亂必由武姓,讒臣嫁禍武昭,詔徵至京。木蘭具表陳 挻,掣劍剜心,示使者,目視而死。死後,位證雷部大神,何其烈也。去冬閱《木蘭奇 女傳》,復知其幼而領嚚者性命也,長而行持者性命也。且通部議論極精微,極顯豁, 又無非性命之妙諦也。盡人所當盡,亦盡人所難盡。惟其無所不盡,則亦無所不奇。而 人奇,行奇,事奇,文奇,讀者莫不驚奇叫絕也。此書相傳為奎斗馬祖所演,卷首有武 聖帝序。今序已失,同人集貲付梓。書成,爰敘其緣起如此。        書於滬江梅花書館南窗之下 第一回 朱若虛孝弟全天性 朱天錫聰明識童謠   古樂府所載《木蘭辭》,乃唐初國師李藥師所作也。藥師名靖,號青蓮,又號三元 道人。先生少日,負經天緯地之才,抱治國安民之志,佐太宗平隋亂,開唐基,官拜太 傅,賜爵趙公。晚年修道,煉性登仙。蓋先生盛代奇人,故能識奇中奇人,保全奇中奇 人。奇中奇人為誰?即$ 教場伺候,請少爺 上馬。」祇得叩別父母,木蘭上馬向演武廳上,點齊人馬,三聲炮響,俱望武昌大道而 來,鐵冠道人同喪吾並八位賢士,送至驛旅河而回。   大約行了二日,到了武昌省城,木蘭同朱明到節度使轅門,先將父親手書逞進。寶 林拆開,祇見內書云:     愚弟屢收恩公大人提拔之恩,理宜殺身報國。無奈身荷重病,不能轉側。特遣 幼子木蘭,頂名代役,祈大人見字如面,幸勿叱退,則父子感恩無既矣。   寶林看罷,叫手下人請木蘭進來。木蘭步入月臺上,雙膝跪下,口稱侄兒,木蘭叩 頭。寶林見木蘭少年將軍,心下歡喜,用手扶起,叫手下人看坐。木蘭乃謙遜一回,方 敢就坐。寶林問道:「令尊大人真個有病否?」木蘭說:「真個有病。」寶林道:「若 是別人,就要差官看驗。你我祖孫、父子相交,親同骨肉,料無虛假。賢侄有多少歲數 ?」木蘭道:「侄兒今年一十四歲。」寶林道:「你一十四歲就文武全才,真乃是善門 之後。他日進爵封侯,不可限量。本藩已發十二枝令箭,催取各路人馬,免你提調官一 番勞苦。你可回營整理人馬,候各路兵到,一同起程。無事時,卻來吾府中論談兵法。 」木蘭連連道:「是」,退回本營。不上半月,各路人馬俱到武昌城外紮營,十二府總 管都來參見節度使。寶林同木蘭到各營查看,共一十二萬軍兵。又訓練三日,傳令起程   行了半月,在黃河岸傍紮營,候明日早晨渡河。是夜,月明星稀,木蘭在帳中盤膝 而坐。祇聽得風湧波濤,嗚嗚呱呱,濺濺不已。木蘭想起:父親抱病,母親年老,膝下 無子,我今遠出,教我心中如何放得下去?父母心中又如何割得開?想到此處,慟哭了 一會。忽聽得鴻雁飛鳴,自南而北,木蘭將寶劍畫地而歌曰:   昔日閨中月,今照家營。   影落寒潭水,寂寞父母聲。   鴻雁飛鳴兮,悠悠惕我心。   閨窗星斗橫,寒光度漢營。   黃河水濺濺,斷續父母聲。   鴻雁飛鳴兮,言言傷我心。   曉風吹綃幙,隨我入漢營。   暮揚黃河水,號泣訴雙親。   鴻雁北翔兮,焉得寫我心。   木蘭歌罷,和衣而臥。忽然心神定靜,心花開放,見一線靈光,狀若指痕,掛在心 頭,漸漸生圓,猶如一團月色,其白如雪,其朗如珠。木蘭此時,萬念俱消。祇見白光 之內,內有一點珠光,其赤如火,其黃如金,其大如黍子相似,烘烘然落於土釜之中。 餘光隱隱化胞成一個「鬥」字,須臾不見。木蘭想道:「性天中境界,有無限快樂,惜我 緣分尚淺,不能久視。這慧光之中,化出一個「鬥」字,莫非我今日出征,要一十二年 方可回家$ 回營,心中思想:康和阿如此利害,此關何日得破?番邦何時可 降?我等何日回見天子?思得一夜無眠。次日天明,即來軍機帳,與軍師商議。李靖道 :「靖昨夜仰觀天象,見正北一星,其大如斗,搖搖而墜,聲響如雷,此兆必應在康和 阿身上。又見北方客星退位,我等當有凱旋之日。正西太白星收了光芒,必主干戈寧靜 也。」遂教元帥如此如塗而行。元帥大喜,即同軍師出營,相了玉門關地勢,傳令軍士 抵關下寨,外作取關之勢。即令軍士於營中,暗開地道。又命軍士用大木造鱉甲車五百 乘,車上束草為人,頭帶鐵盔,內盛松油、獐腦等物,草人手執鎗棍,可搖可動,車下 可藏二十多人。   卻說康和阿在營中,見唐兵抵關下寨,料李靖必有奇謀。乃上表道:     唐兵逼關,勢不兩立。況彼得我國內之地三分有二,而番民樂附,其不可與爭 一也。番將上強者死,次強者囚,弱者放回,以備屍位。其不可與爭二也。邇者狐妖媚 主,擢洮為軍師,天為之怒,玉門險陷,其不可與爭三也。以一隅之地,敵王國之師,十 年之間,臣鬚髮盡白,目茫齒落,心力竭盡,未獲一勝。蓋臣之智遜於李靖,番將之勇 亞於朱、伍,其不可與爭四也。主上速與唐和,猶不失番邦之主。倘臣智慮未週,玉門 有失,主上悔無及矣!臣膺重任,惟有一死,以謝主上。   突厥看罷,謂眾臣曰:「康和阿何怯也!玉門有失,都中所積,尚可敷十年之用。 唐兵若到,孤與卿等背城一戰,亦未知鹿死誰手。即不幸而敗,退猶可守,再求救於諸 虜,唐兵能保必勝耶?」蘇慶桂奏曰:「康帥所言,忠而且盡,萬全之計也,祈主上納 之。」突厥不答。眾臣亦皆伏地奏曰:「願主上納二相之言,為子孫久遠之計。」突厥 見群臣皆欲降唐,拂袖而入,憂形於色。雅丹娘娘問曰:「吾主何不豫之甚也?」突厥 即以康和阿之表付之。娘娘看罷,謂突厥曰:「康和阿之言,順天應人,盡忠幹國之語 ,主上宜速行之。」突厥道:「孤此時方寸已亂,明日再議罷。」如是十日不出。蘇慶 桂率群臣入內強奏曰:「社稷安危,在此一舉,主上奈何遲疑不決耶?」連請三日不出 。雅丹娘娘出對眾官曰:「主上平日不服唐朝,今見諸臣共逼,方寸已亂,明日卿等進 宮,孤與群臣面議。即出國寶遣使請降,料主上亦不能阻攔矣。」次日,眾臣入宮伏奏 ,言:「玉門關甚急,臣等共議降表,祈主上用國寶僉押。」娘娘即將國寶付慶桂曰: 「國寶在此,煩卿齎表親到唐營,代主上一行。」蘇慶桂叩頭謝恩,率百官而出。突厥 亦無可如何。   再說康和阿見唐兵連日攻城,不甚努力,料李靖$ 外,攢矢 射之,不少屈,臨死厲聲曰:寧多剮我一刀,少殺一百姓。賊磔其屍。一時從死者,按 察副使張繼孟、守西道陳其赤、建昌兵備僉事劉士鬥、監紀同知方堯相、成都令吳繼善 、華陽令沈雲祚、郫縣令趙嘉煒、教授何(失名。)、長史鄭安民。   劉士鬥,番禺人,以進士任成都推官;之渤特薦建昌兵備僉事。賊將入,之渤趨之 行。士鬥曰:「安危死生同此耳。」城陷,死之。堯相,字紹虞,黃岡人,兵餉不繼, 與巡按請於蜀藩,不允,遂投王府河,以拯起,次日被執,受害於萬里橋;其絕命詞云 :「時危節見古今同,取義成仁且盡忠。江水茫茫願借力,此身飄蕩赴烯團風。」(方家 在團風故云。)繼善,江南人;賊未至,上書藩府勸其出餉募兵,纍纍數百言,極痛切 ,王不用;城破,閤家三十六人同日死難。雲祚,字子凌,太倉人;城陷,與之渤、士 鬥俱幽於太慈寺,絕粒半月,不死,賊餽之食,誘降,雲祚躍起大罵云:「吾欲食賊肉 耳,豈食賊粟哉?」與二劉同遇害。有幼子荀蔚,方五歲,友人匿之山中,得免。越二 十年始歸。嘉煒,浙江監生,令郫縣,賊圍城,濠涸,文光令決都江堰以益之,水甫至 ,城陷。嘉煒還,遇賊,射之,赴水死。其子慶麒,自浙來,萬里求父屍,三年不獲, 遇堰夫向應泰,告以死處。為三渡口,招魂壘土葬焉。何教授,當城破時,坐明倫堂, 鳴鼓集諸生不至,夫婦自縊。   武臣死者劉佳印。佳印,川北總兵,賊走成都,與撫臣文光率三千兵赴援,比至, 賊薄城,出戰,敗還;同文光赴浣花溪死。總兵張奏凱,綦江人,守東門,城陷死。敘 南衛世襲指揮同知魯印昌,鎮守成都;合州人羅大爵、山東人劉鎮藩、雅州指揮阮上奇 、撫標參將徐明蛟、都司僉書李之珍,或以陷陣死、或以巷戰死。   鄉宦士女殉難者,原任順天府治中莊祖詔同弟致任按察司祖誥。祖誥當賊入,整衣 冠,端坐於大堂,大罵賊,遇害。原任東流知縣乾曰貞,賊入城,曰貞拒之,用磚斃一 賊而死。明經邱之坊及子庠生祖福居鄉,賊遣人招之,之坊臥於牀,曰:「吾受國恩已 久,更知誰耶?」掉臂復臥,不食死。賊執祖福,叱之跪。祖福曰:「朝廷士子,豈為 賊屈乎?」大罵而死。諸生王嗚珂妻熊氏被執,賊脅之;氏罵曰:「我名家婦,肯辱身 從汝?」賊怒殺之(以上成都縣人。)。   致仕大理寺正王秉乾,城陷,驅閤家笵井,以身罵賊遇害。原任宣化府同知王履亨 ,被執至新橋,投江死。生員何繼臯,以偽學官楊允升道諸生應考,大罵自刎死(三人 華陽縣人。)。   聞蜀藩殉國,死者原任給事中吳宇英、$ 爾欲利吾有耶?吾與爾鬥 射,約退百步外,執號箭為的,吾射不中,聽汝取之,賊如言,一發破其幹,賊驚拜去 。臨試,閹貴人有馬,兇悍難制,挽以鐵韁,號於庭曰:能騎者,予第。眾愣踖鮮應。 展持弓矢,排眾突前,奪馬騰躍而上,縱送迴旋,九發矢九中,走馬揚聲曰:四川楊展 也。閹貴駭服。展名遂震京師。於是,成進士第三人,授遊擊將軍。時,秦寇方熾,朝 廷深重武臣,尋陞展參將,以憂家居,值蜀亂,鄉盜縱橫,嘗與族子踏月江邊,隔岸影 見人行,諦視,曰:此賊也。射之應弦而斃。覘其人,果素掠鄉里者。人以是畏服之。 甲申,獻逆據成都,僭號改元,遣偽將四略,展起兵犍為,會閣部王應熊檄至,即從總 督樊一蘅及遊擊馬應試、于朝宗等攻敘倐,力戰復其城,走偽都督張化龍,又擊敗馮雙 禮,遂次第收嘉、眉諸邑。於是,黎州指揮曹勳、副使范文光,起洪雅,土司馬京起榮 經,為展聲援。遺民潰卒、多歸之,眾至數萬。時,獻賊遣狄三品、劉文秀等來侵,大 敗還,授總兵,歲饑,人相食,展遣使告糴黔楚,自紳士以下至弟子員,皆給資。農民 予牛種,使擇地而耕,願從我者補伍百工,雜流各以藝就養,孤貧無告者廩之,又置竹 筏數千於同河,以濟榮、威、富之避難者,俾居思經、瓦屋諸山,而令其子璟新屯田於 峨眉,歲獲粟數千。蜀南賴之。獻忠忿展盡取故地,又怒川人之不服己也,大殺成都居 民,率眾百萬,蔽江而下。展起兵逆之,戰於彭山,分左右翼衝拒,而別遣小舸載火器 以攻賊舟,兵交風大作,賊舟火,展身先士卒,殪前鋒數人,賊崩敗,反走,江口兩岸 逼仄,前後數千艘,首尾相銜,驟不能退,風烈火猛,勢若燎原,展急登岸促攻,鎗銃 弩矢,百道俱發,賊舟盡焚,士卒糜爛幾盡,所掠金玉珠寶及銀鞘數千百,悉沈水底。 獻從別道逃免。旋奔川北,展追至漢州,封其屍而還。是時,展威名大振,蜀之起兵拒 賊者,皆倚為長城。袁韜、武大定者,窮困來奔,韜故姚、黃十三家賊,而大定則小紅 狼別部也。展愛其勇,推心任之,命大定守青神,韜守犍為,鼎足備賊。遍沅巡撫李乾 德,初以總制來蜀,獨許袁、武,深相結。至是,韜與總兵李占春相惡,展素厚占春, 時通餽遺,韜不悅,乾德因說韜殺展,大定亦忌展富,三人合謀,請展詣犍,介展壽, 展欲往,其子璟新諫曰:近觀二人,意殊怨望,須察之。不聽,及出,乘所愛白馬,回 齧其衣者三。展厲聲曰:吾不懼獻忠,豈懼他人耶?蓋展破賊多自矜,又過任,而乾 德以展遇己簡略,夜日慫韜除展,展不悟,佩劍攜一僮扁舟南下,袁、武迎之,偽為恭$ 而歌。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魯哀公賢之,致邑焉。參辭不受,曰:「吾聞受人者常畏人,與人者常驕人。縱君不我驕,我豈無畏乎!」終不受。後卒於魯。   顏回  顏回,字子淵,魯人也,孔子弟子。貧而樂道,退居陋巷,曲肱而寢。孔子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饘粥﹔郭內之圃十畝,足以為絲麻。鼓宮商之音,足以自娛﹔習所聞於夫子,足以自樂。回何仕焉?」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也。」   原憲  原憲,字子思,宋人也,孔子弟子。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彈琴。子貢相衛,結駟連騎,排藜藿,入窮閭,巷不容軒,來見原憲。原憲韋冠縱履,杖藜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道而不能行謂之病。若憲,貧也,非病也。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巳,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子貢逡巡而有慚色,終身恥其言之過也。   漢陰丈人  漢陰丈人者,楚人也。子貢適楚,過漢陰,見丈人為囿,入井抱甕而灌,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機於此,後重前輕,挈水若抽,其名為槔,用力寡而見功多。」丈人作色而笑曰:「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愕然,慚,俯而不對。有間,丈人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丈人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智,獨弦歌以賣名聲於天下乎?汝方將忘汝婦神氣,墮汝形骸,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勿妨吾事。」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   壺丘子林  壺丘子林者,鄭人也。道德甚優,列禦寇師事之。初,禦寇好游,壺丘子曰:「禦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樂所玩無故。人之游也,觀其所見,我之游也,觀其所變。」壺丘子曰:「禦寇之游,固與人同,而曰固與人異。凡所見亦琩ㄗ靻隉A玩彼物之無物不知我亦無故。務外游不知務內觀,外游者求備於物,內觀者取足於身。取足於身,游之至也。求備於物,游之不至也。」於是列子自以為不知游,將終身不出,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   老商氏  老商氏者,不知何許人也。列禦寇師焉,兼友伯高子而進於其道。尹生聞之,從列子居,數月不省舍,因間請蘄其術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懟而請辭,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數月,意不巳,又往從之緣。列子曰:「汝何去$ 肅見布曰:「賢弟別來無恙!」布揖曰:「久不相見,今居 何處?」肅曰:「見任虎賁中郎將之職。聞賢弟匡扶社稷,不勝之喜。有良馬一匹,日 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赤兔』:特獻與賢弟,以助虎威。」布便令牽過 來看。果然那馬渾身上下,火炭般赤,無半根雜毛;從頭至尾,長一丈;從蹄至項,高 八尺;嘶喊咆哮,有騰空入海之狀。後人有詩單道赤兔馬曰:  奔騰千里蕩塵埃,渡 水登山紫霧開。掣斷絲韁搖玉轡,火龍飛下九天來。   布見了此馬,大喜,謝肅曰:「兄賜此良駒,將何以為報?」肅曰:「某為義氣而 來,豈望報乎?」布置酒相待。酒酣,肅曰:「肅與賢弟少得相見;令尊卻常會來。」 布曰:「兄醉矣!先父棄世多年,安得與兄相會?」肅大笑曰:「非也﹔某說今日丁刺 史耳。」布惶恐曰:「某在丁建陽處,亦出於無奈。」肅曰:「賢弟有擎天駕海之才, 四海孰不欽敬?功名富貴,如探囊取物,何言無奈而在人之下乎?」布曰:「恨不逢其 主耳。」肅笑曰:「『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見機不早,悔之晚矣。」布曰 :「兄在朝廷,觀何人為世之英雄?」肅曰:「某遍觀群臣,皆不如董卓,董卓為人敬 賢禮士,賞罰分明,終成大業。」布曰:「某欲從之,恨無門路。」   肅取金珠玉帶列於布前。布驚曰:「何為有此?」肅令叱退左右,告布曰:「此 是董公久慕大名,特令某將此奉獻。赤兔馬亦董公所贈也。」布曰:「董公如此見愛, 某將何以報之?」肅曰:「如某之不才,尚為虎賁中郎將;公若到彼,貴不可言。」布 曰:「恨無涓埃之功,以為進見之禮。」肅曰:「功在翻手之間,公不肯為耳。」布沈 吟良久曰:「吾欲殺丁原,引軍歸董卓,何如?」肅曰:「賢弟若能如此,真莫大之功 也!但事不宜遲,在於速決。」   布與肅約於明日來降,肅別去。是夜二更時分,布提刀逕入丁原帳中。原正秉燭觀 書,見布至,曰:「吾兒來有何事故?」布曰:「吾堂堂丈夫,安肯為汝子乎!」原曰 :「奉先故心變?」布向前一刀砍下丁原首級,大呼:「左右!丁原不仁,吾已殺之 。肯從吾者在此,不從者自去!」軍士散其大半。   次日,布持丁原首級,往見李肅。肅遂引布見卓。卓大喜,置酒相待。卓先下拜曰 :「卓今得將軍,如旱苗之得甘雨也。」布納卓坐而拜之曰:「公若不棄,布請拜為義 父。」卓以金甲錦袍賜布,暢飲而散。卓自是威勢越大,自領前將軍事,封弟董旻為左 將軍鄠侯,封呂布為騎都尉中郎將都亭侯。李儒勸卓早定廢立之計。卓乃於省中設宴, 會集公卿,令呂布將$ 一軍往追,操兵果然大敗,軍馬 輜重,連路散棄而走。   繡正往前追趕,忽山後一彪軍擁出。繡不敢前追,收軍回安眾。劉表問賈詡曰:「 前以精兵追退兵,而公曰必敗;後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克;究竟悉如公言,何其事 不同而皆驗也?願公明教我。」詡曰:「此易知耳。將軍雖善用兵,非曹操敵手。操軍 雖敗,必有勁將為殿,以防追兵;我兵雖銳,不能敵之也;故知必敗。夫操之急於退兵 者,必因許都有事;既破我追軍之後,必輕車速回,不復為備;我乘其不備而更追之, 故能勝也。」劉表、張繡俱服其高見。詡勸表回荊州,繡守襄城,以為脣齒,兩軍各散   且說曹操正行間,聞報後軍為繡所追,急引眾將回身救應。只見繡軍已退,敗兵回 告操曰:「若非山後這一路人馬阻住中路,我等皆被擒矣。」操急問何人,那人綽槍下 馬,拜見曹操,乃鎮威中郎將,江夏平春人;姓李,名通,字文達。操問何來。通曰: 「近守汝南,聞丞相與張繡、劉表戰,特來接應。」操喜,封通為建功侯,守汝南西界 ,以防表、繡。李通拜謝而去。   操還許都,表奏孫策有功,封為討逆將軍,賜爵吳侯,遣使齎詔江東,諭令防剿劉 表。操回府,眾官參見畢。荀彧問曰:「丞相緩行至安眾,何以知必勝賊兵?操曰: 「彼退無歸路,必將死戰,吾緩誘之而暗圖之,是以知其必勝也。」   荀彧拜服。郭嘉入。操曰:「公來何暮也?」嘉袖出一書,白操曰:「袁紹使人致 書承相,言欲出兵攻公孫瓚,特來借糧借兵。」操曰:「吾聞紹欲圖許都,今見吾歸, 又別生他議。」遂拆書觀之。見其詞意驕慢,乃問嘉曰:「袁紹如此無,吾欲討之, 恨力不及,如何?」   嘉曰:「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高祖惟智勝,項羽雖強,終為所擒。今紹有十敗 ,公有十勝;紹兵雖盛,不足懼也。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紹以逆動, 公以順率,此義勝也;桓、靈以來,政失於寬,紹以寬濟,公以猛糾,此治勝也;紹外 寬內忌,所任多親戚,公外簡內明,用人惟才,此度勝也;紹多謀少決,公得策輒行, 此謀勝也,紹專收名譽,公以至誠待人,此德勝也;紹恤近忽遠,公慮無不周,此仁勝 也;紹聽讒惑亂,公浸潤不行,此明勝也;紹是非混淆,公法度嚴明,此文勝也;紹好 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此武勝也。─公有此十勝,於以敗紹無難   操笑曰:「如公所言,孤何足以當之?」荀彧曰:「郭奉孝十勝十敗之說,正與愚 見相合。紹兵雖眾,何足懼耶!」嘉曰:「徐州呂布,實心腹大患。今紹北征公孫瓚, 我當乘其遠出,先$ ,微露素絹,隱見血跡。急取刀拆開視之,乃天子手書血字密詔也。詔曰:   朕聞人倫之大,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為重。近日操賊弄權,欺壓君父;結連 黨伍,敗壞朝綱; 敕賞封罰,不由朕主。朕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卿乃國之大臣, 朕之至戚,當念高帝創業之艱難,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奸黨,復安社稷,祖宗幸 甚!破指洒血,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負朕意!建安四年春三月詔。   董承覽畢,涕淚交流,一夜寢不能寐。晨起,復至書院中,將詔再三觀看,無計可 施。乃放詔於几上,沈思滅操計。忖量未定,隱几而臥。忽侍郎王子服至。門吏知子 服與董承交厚,不敢攔阻,竟入書院。見承伏不醒,袖底壓著素絹,微露「朕」字。子 服疑之,默取看畢,藏於袖中,呼承曰:「國舅好自在!虧你如何睡得著!」   承驚覺,不見詔書,魂不附體,手腳慌亂。子服曰:「汝欲殺曹公!吾當出首。」 承泣告曰:「若兄如此,漢室休矣!」子服曰:「吾戲耳。吾祖宗世食漢祿,豈無忠心 ?願助兄一臂之力兴共誅國賊。」承曰:「兄有此心,國之大幸。」子服曰:「當於密 室同立義狀,各捨三族,以報漢君。」承大喜,取白絹一幅,先書名畫字。子服亦即書 名畫字。書畢,子服曰:「將軍吳子蘭,與吾至厚,可與同謀。」承曰:「滿朝大臣, 惟有長水校尉种輯、議郎吳碩是吾心腹,必能與我同事。」   正商議間,家僮入報种輯、吳碩來探。承曰:「此天助我也!」教子服暫避於屏後 。承接二人入書院。坐定,茶畢。輯曰:「許田射獵之事,君亦懷恨乎?」承曰:「雖 懷恨,無可奈何。」碩曰:「吾誓殺此賊,恨無助我者耳!」輯曰:「為國除害,雖死 無怨。」王子服從屏後出曰:「汝二人欲殺曹丞相!我當出首,董國舅便是証見。」种 輯怒曰:「忠臣不怕死,吾等死做漢鬼,強似你阿附國賊!」承笑曰:「吾等正為此事 ,欲見二公。王侍郎之言乃戲耳。」便於袖中取出詔來與二人看。二人讀詔,揮淚不止 。承遂請書名。子服曰:「二公在此少待,吾去請吳子蘭來。」   子服去不多時,即同子蘭至,與眾相見,亦書名畢。承邀於後堂會飲。忽報西涼太 守馬騰相探。承曰:「只推我病,不能接見。」門吏回報。騰大怒曰:「我夜來在東華 門外,親見他錦袍玉帶而出,何故推病耶!吾非無事而來,奈何拒我!」門吏入報,備 言騰怒。承起曰:「諸公少待,暫容承出。」隨即出廳延接。禮畢,坐定。騰曰:「騰 入覲將還,故來相辭,何見拒也?」承曰:「賤軀暴疾,有失迎候,罪甚。」騰曰:「 面帶春色,未見病容。$ 擊之。天明會合 關、張二將,收軍回樊城。」再令糜芳、劉封二人,帶二千軍,一半紅旗,一半青旗, 去新野城外三十里鵲尾坡前屯住:「一見曹軍到,紅旗軍走在左,青旗軍走在右。他心 疑必不敢追,汝二人卻去分頭埋伏。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追殺敗兵,然後卻來白河上流 頭接應。」   孔明分撥已定,乃與玄德登高瞭望,只候捷音。   卻說曹仁、曹洪引軍十萬為前隊,前面已有許褚引三千鐵甲軍開路,浩浩蕩蕩,殺 奔新野來。是日午牌時分,來到鵲尾坡,望見坡前一簇人馬,盡打青紅旗號。許褚催軍 向前,劉封、糜芳分為四隊,青、紅旗各歸左右。許褚勒馬,教:「且休進,前面必有 伏兵,我兵只在此處住下。」許褚一騎馬飛報前隊曹仁。曹仁曰:「此是疑兵,必無埋 伏。可速進兵。我當催軍繼至。」   許褚復回坡前,提兵殺入。至林下追尋時,不見一人。時日已墜西,許褚方欲前進 ,只聽得山上大大擂。抬頭看時,只見山頂上一簇旗,旗叢中兩把傘蓋,左玄德,右 孔明,二人對坐飲酒。許褚大怒,引軍尋路上山。山上擂木砲石打將下來,不能前進。 又聞山後喊聲大震,欲尋路廝殺,天色已晚。   曹仁領兵到,教且奪新野城歇馬。軍士至城下時,只見四門大開。曹兵突入,並無 阻當。城中亦不見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   曹洪曰:「此是勢孤計窮,故盡帶百姓逃竄去了。我軍權且在城安歇,來日平明進 兵。」此時各軍走乏,都已饑餓,皆去尋房造飯。曹仁、曹洪,就在衙內安歇。初更已 後,狂風大作。守門軍士飛報火起。曹仁曰:「此必軍士造飯不小心,遺漏之火,不可 自驚。」   說猶未了,接連幾次飛報,西、南、北三門皆火起。曹仁急令眾將上馬時,滿縣火 起,上下通紅。是夜之火,更勝前日博望燒屯之火。後人有詩歎曰:   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漢川。風伯怒臨新野縣,祝融飛下燄摩天。   曹仁引眾將突煙冒火,尋路奔走,聞說東門無火,急急奔出東門。軍士自相踐踏, 死者無數。曹仁等方戺纔脫得火厄,背後一聲喊起,趙雲引軍趕來混戰,敗軍各逃性命, 誰肯回身廝殺。   正奔走間,糜芳引一軍至。又衝殺一陣,曹仁大敗,奪路而走,劉封又引一軍截殺 一陣。到四更時分,人困馬乏,軍士大半焦頭爛額。奔至白河邊,喜得河水不甚深,人 馬都下河吃水。人相喧嚷,馬盡嘶鳴。   卻說雲長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黃昏時分,望見新野火起,至四更,忽聽得下流 頭人喊馬嘶,急令軍士一齊掣起布袋,水勢滔天,望下流衝去,曹軍人馬俱溺於水中, 死者極多。曹仁引眾將望水勢$ 授連環計   卻說闕澤字德潤,會稽山陰人也。家貧好學,與人傭工,嘗借人書來看。看過一遍 ,便不遺忘。口才辨給,少有膽氣。孫權召為參謀,與黃蓋最相善。蓋知其能言有膽, 故欲使獻詐降書。澤欣然應諾曰:「大丈夫處世,不能立功建業,不幾與草木同腐乎? 公既捐軀報主,澤又何惜微生!」黃蓋滾下床來拜而謝之。澤曰:「事不可緩,即今便 行。」蓋曰:「書已修下了。」   澤領了書,只就當夜扮作漁翁,駕小舟,望北岸而行。是夜寒星滿天,三更時候, 早到曹軍水寨。巡江軍士拏住,連夜報知曹操。操曰:「莫非是奸細麼?」軍士曰:「 只一漁翁,自稱是東吳參謀闞澤,有機密事來見。」操便教引將入來。軍士引闞澤至, 只見帳上燈燭輝煌,曹操憑几危坐,問曰:「汝既是東吳參謀,來此何幹?」澤曰:「 人言曹丞相求賢若渴,今觀此問,甚不相合。──黃公覆,汝又錯尋思了也!」   操曰:「吾與東吳旦夕交兵,汝私行到此,如何不問?」澤曰:「黃公覆乃東吳三 世舊臣,今被周瑜於眾將之前,無端毒打,不勝忿恨。因欲投懶丞相,為報仇之計,特 謀之於我。我與公覆,情同骨肉,逕來為獻密書。未知丞相肯容納否?」操曰:「書在 何處?」闞澤取書呈上。操拆書,就燈下觀看。書略曰:「蓋受孫氏厚恩,本不當懷二 心。然以今日事勢論之:用江東六邵之卒,當中國百萬之師,眾寡不敵,海內所共見也 。東吳將吏,無論智愚,皆知其不可。周瑜小子,偏懷淺戇,自負其能,輒欲以卵敵石 ;兼之擅作威福,無罪受刑,有功不賞。蓋係舊臣,無端為所辱,心實恨之!伏聞丞 相,誠心待物,虛懷納士,蓋願率眾歸降,以圖建功雪恥。糧草車仗,隨船獻納。泣血 拜白,萬勿見疑。」   曹操於几案上翻覆將書看了十餘次,忽然拍案張目大怒曰:「黃蓋用苦肉計,令汝 下詐降書,就中取事,卻敢來戲侮我耶!」便教左右推出斬之。左右將闞澤簇下,澤面 不改容,仰天大笑。操教牽回,叱曰:「吾已識破奸計,汝何故哂笑?」澤曰:「吾不 笑你。吾笑黃公覆不識人耳。」操曰:「何不識人?」澤曰:「殺便殺,何必多問!」 操曰:「吾自幼熟讀兵書,深知奸偽之道。汝這條計,只好瞞別人,如何瞞得我!」澤 曰:「你且說書中那件事是奸計?」操曰:「我說出你那破綻,教你死而無怨!你既是 真心獻書投降,如何不明約幾時?如今你有何理說?」   闞澤聽罷,大笑曰:「虧汝不惶恐,敢自誇熟讀兵書!還不及早收兵回去!倘若交 戰,必被周瑜擒矣!無學之輩!可惜吾屈死汝手!」操曰:「何謂我無學?」澤曰:$ :「家嫂樊氏也。」子龍改容敬之。樊氏把盞畢,範令就坐。雲辭 謝。樊氏辭歸後堂。雲曰:「賢弟何必煩令嫂舉盃耶?」範笑曰:「中間有個緣故,乞 兄勿阻。先兄棄世已三載,家嫂寡居,終非了局,弟常勸其改嫁。嫂曰:『若得三件事 兼全之人,我方嫁之:第一要文武雙全,名聞天下;第二要相貌堂堂,威儀出眾;第三 要與家兄同姓。』你道天下那得有這般湊巧的?今尊兄堂堂儀表,名震四海,又與家兄 同姓,正兮家嫂所言。若不嫌家嫂貌陋,願備嫁資,與將軍為妻,結累世之親,何如?   雲聞言大怒而起,厲聲曰:「吾既與汝結為兄弟,汝嫂即吾嫂也,豈可作此亂人倫 之事乎!」趙範羞慚滿面,答曰:「我好意相待,如何這般無禮!」遂目視左右,有相 害之意。雲已覺,一拳打倒趙範,逕出府門,上馬出城去了。   範急喚陳應,鮑隆商議。應曰:「這人發怒去了,只索與他廝殺。」範曰:「但恐 贏他不得。」鮑隆曰:「我兩個詐降到他軍中,太守卻引兵來搦戰,我二人就陣上擒之 。」陳應曰:「必須帶些人馬。」龍曰:「五百騎足矣。」   當夜二人引五百軍逕投趙雲寨來投降。雲已心知其詐,遂教喚入。二將到帳下說: 「趙範欲用美人計賺將軍,只等將軍醉了,扶入後堂謀殺,將頭去曹丞相處獻功,如此 不仁。某二人見將軍怒出,必連累於某,因此投降。」趙雲佯喜,置酒與二人痛飲。二 人大醉,雲乃縛於帳中,擒其手下人問之,果是詐降。雲喚五百軍人,各賜酒食,傳令 曰:「要害我者,陳應,鮑龍也;不干眾人之事。汝等聽吾行計,皆有重賞。」眾軍拜 謝,將降將陳,鮑二人,當時斬了;卻教五百軍引路,雲引一千軍在後,連夜到桂陽城 下叫顎門。   城上聽時,說陳,鮑二將軍殺了趙雲回軍,請太守商議事務。城上將火照看,果是 自家軍馬。趙範急忙出城,雲喝左右捉下遂入城安撫百姓。已定,飛報玄德。玄德與孔 明親赴桂陽。雲迎接入城,推趙範於階下。孔明問之,範備言以嫂許嫁之事。孔明謂雲 曰:「此亦美事,公何如此?」雲曰:「趙範既與某結為兄弟,今若娶其嫂,惹人唾罵 ,一也;其婦再嫁,使失大節,二也;趙範初降,其心難測,三也。主公新定江漢,枕 席未安,雲安敢以一婦人而廢主公之大事?」   玄德曰:「今日大事已定,與汝娶之,若何?」雲曰:「天下女子不少,但恐名譽 不立,何患無妻子乎?」玄德曰:「子龍真丈夫也!」遂釋趙範,仍令為桂陽太守,重 賞趙雲。   贍張飛大叫曰:「偏子龍幹得功,偏我是無用之人!只撥三千軍與我去取武陵郡,活 捉太守金旋來獻!」$ 劉璋而退荊州之兵,後不能制楊松而見張魯之面;目下四海難容,一身 無主;若復有渭橋之敗,冀城之失,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超頓首謝曰:「公言極善 ;但超無路可行。」恢曰:「公既聽吾言,帳外何故伏刀斧手?」   超大慚,盡叱退。恢曰:「劉皇叔禮賢下士,吾知其必成,故捨劉璋而歸之,公之 尊人,昔年曾與皇叔約共討賊,公何不棄暗投明,以圖上報父讎,下立功名乎?」馬超 大喜,即喚楊柏入,一劍斬之,將首級共恢一同上關來降玄德。玄德親自接入,待上賓 之禮,超頓首謝曰:「今遇明主,如撥雲霧而青天!」   時孫乾已回。玄德復命霍峻,孟達守關,便撤兵來取成都。趙雲,黃忠接入綿竹。 人報「蜀將劉晙,馬漢引軍到。」趙雲曰:「某願往擒此二人!」言訖,上馬引軍出。 玄德在城上款待馬超吃酒。未曾安席,子龍已斬二人之頭,獻於筵前。馬超亦驚,倍加 敬重。超曰:「不須主公廝殺,超自喚出劉璋來降。如不肯降,超自與弟馬岱取成都, 雙手奉獻。」玄德大喜。是日盡歡。   卻說敗兵回到益州,報劉璋。璋大驚,閉門不出。人報城北馬超救兵到,劉璋方敢 登城望之。見馬超,馬岱立於城下,大叫:「請劉季玉答話。」劉璋在城上問之。超在 馬上以鞭指曰:「吾本領張魯兵來救益州,誰想張魯聽信楊松讒言,反欲害我,今已歸 降劉皇叔。公可納士拜降,免致生靈受苦。如或執迷,吾先攻城矣!」   劉璋驚得面如土色,氣倒於城上。眾官救醒。璋曰:「吾之不明,悔之何及!不若 開門投降,以救滿城百姓。」董和曰;「城中兵尚有三萬餘人;錢帛糧草,可支一年: 奈何便降?」劉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攻戰三年,血肉捐於 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   眾人聞之,皆墮淚。忽一人進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視之,乃巴西西充國 人也;姓譙,名周,字允南。此人素曉天文。璋問之,周曰:「某夜觀乾象,見群星聚 於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況一載之前,小兒謠云:『若要吃新飯,須 待先主來。』此乃預兆。不可逆天道。」黃權,劉巴聞言皆大怒,欲斬之,劉璋當住。 忽報「蜀郡太守許靖,踰城出降矣。」劉璋大哭歸府。   次日,人報「劉皇叔遺幕賓簡湒雍在城下喚門。」璋令開門接入。雍坐車中,傲睨自 若。忽一人掣劍大喝曰:「小輩得志,傍若無人!汝敢藐視吾蜀中人物耶!」雍慌下車 迎之。此人乃廣漢綿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左束右力)。雍笑曰;「不識賢兄,幸 勿見責。」遂同入見劉璋,具說玄德寬洪$ 誰能及?華夏威名萬古傳!   關公回到高阜去處,升帳而坐。群刀手押過于禁來。禁拜伏於地,乞哀請命。關公 曰:「汝怎敢抗吾?」禁曰:「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君侯憐憫,誓以死報。」公綽 髯笑曰:「吾殺汝,猶殺狗彘耳,空污刀斧!」令人縛送荊州大牢內監候,「待吾回, 別作區處。」   發落去訖,關公又令押過龐德。德睜眉怒目,立而不跪,關公曰:「汝兄現在漢中 ;汝故主馬超,亦在蜀中為大將;汝如何不早降?」德大怒曰:「吾寧死於刀下,豈降 汝耶!」罵不絕口。公大怒,喝令刀斧手推出斬之。德引頸受刑。關公憐而葬之。於是 乘水勢未退,復上戰船,引大小將校來攻樊城。   卻說樊城周圍,白浪滔天,水勢益甚;城垣漸漸浸塌,男女擔土搬磚,填塞不住。 曹軍眾將,無不喪膽,慌忙來告曹仁。仁曰:「今日之危,非力可救;可趁敵軍未至, 乘舟夜走;雖然失城,尚可全身。」   正商議。方欲備船出走,滿寵諫曰:「不可。山水驟至,豈能長存?不旬日即當自 退。關公雖未攻城,已遣別將在郟下。其所以不敢輕進者,慮吾軍襲其後也。今若棄城 而去,黃河以南,非國家所有矣。願將軍固守此城,以為保障。」   仁拱手稱謝曰:「非伯寧之教,幾誤大事。」乃自騎白馬上城,聚眾將發誓曰:「 吾受魏王命,保守此城;但有言棄城而去者斬!」諸將皆曰:「某等願以死據守!」仁 大喜,就城上設弓弩數百。軍士晝夜防護,不敢懈怠。老幼居民,擔土石填塞城垣。旬 日之內,水勢漸退。   關公自擒魏將于禁等,威震天下,無不驚駭。忽次子關興來寨內省親。公就令興齎 諸官立功文書去成都見漢中王,各求陞遷。興拜辭父親,逕投成都去訖。   卻說關公分兵一半,直抵郟下。公自領兵四面攻打樊城。當日關公自到北門,立馬 揚鞭,指而問曰:「汝等鼠輩,不早來降,更待何時?」   正言間,曹仁在敵樓上,見關公身上止披掩心甲,斜袒著綠袍,乃急招五百弓弩手 ,一齊放箭。公急勒馬回時,右臂上中一弩箭,翻身落馬。正是:水裏七軍方喪膽,城 中一箭忽傷身。未知關公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七十五回:關雲長刮骨療毒,呂子明白衣渡江   卻說曹仁見關公落馬,$即引兵衝出城來;被關平一陣殺回,救關公歸寨,拔出臂箭 。原來箭頭有藥,毒已入骨,右臂青腫,不能運動。關平慌與眾將商議曰:「父親若損 此臂,安能出敵?不如暫回荊州調理。」於是與眾將入帳見關公。公問曰:「汝等來有 何事?」眾對曰:「某等因見君侯右臂損傷,恐臨敵致怒,衝突不便。眾議可暫班師回$ 曰:「弟己事玄德,義無二心;弟之不 留,猶瑾之不往。」其言足貫神明。今日豈肯降蜀乎?孤與子瑜可謂神交,非外言所得 間也。」   正言間,忽報諸葛瑾回。權曰:「孤言若何?」張昭滿面羞慚而退。瑾見孫權,先 主不肯通和之意。權大驚曰:「若如此,則江南危矣!」階下一人進曰:「某有一計, 可解此危。」視之,乃中大夫趙咨也。權曰:「德度有何良策?」咨曰:「主公可作一 表,某願為使,往見魏帝曹丕陳說利害,使襲漢中,則蜀兵自危矣。」權曰:「此計最 善。但卿此去,休失了東吳氣象。」咨曰:「若有些小差失,即投江而死。安有面目見 江南人物乎?」   權大喜,即寫表稱臣,令趙咨為使。星夜到了許都,先見太尉賈詡等,並大小官僚 。次日早朝,賈詡出班奏曰:「東吳遣中大夫趙咨上表。」曹丕笑曰:「此欲退蜀兵故 也。」即令召入。咨拜伏於丹墀。丕覽表畢,遂問咨曰:「吳侯乃何如主也?」咨曰: 「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丕笑曰:「卿褒獎毋乃太甚?」咨曰:「臣非過譽也。吳侯 納魯肅於凡品,是其聰明也;拔呂蒙於行陣,是其明也;獲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 荊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三江虎視天下,是其雄也;屈身於陛下,是其略也:--以 此論之,豈不為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乎?砪」   丕又曰:「吳主頗知學乎?」咨曰:「吳主浮江萬艘,帶甲百萬,任賢使能,志 存經略;少有餘閒,博覽書傳,歷觀史籍,採其大旨:不效書生尋章摘句而已。」丕曰 :「朕欲伐吳,可乎?」咨曰:「大國有征伐之兵,小國有禦備之策。」丕曰:「吳畏 魏乎?」咨曰:「帶甲百萬,江漢為池,何畏之有?」丕曰:「東吳如大夫者幾人?」 咨曰:「聰明特達者八九十人;如臣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數。」丕歎曰:「『使於 四方,不辱君命』,卿可以當之矣。」   於是即降詔,命太常卿邢貞,齎冊封孫權為吳王,加九錫。趙咨謝恩出城。大夫劉 曄諫曰:「今孫權懼蜀兵之勢,故來請降。以臣愚見,蜀、吳交兵,乃天亡之也。今若 遣上將提數萬之兵,渡江襲之,蜀攻其外,魏攻其內,吳國之亡,不出旬日。吳亡則蜀 孤矣。陛下何不早圖之?」丕曰:「孫權既已禮服朕,朕若攻之,是沮天下欲降者之心 ;不若納之為是。」劉曄又曰:「孫權雖有雄才,乃殘漢驃騎將軍南昌侯之職。官輕則 勢微,尚有畏中原之心;若加以王位,則去陛下一階耳。今陛下信其詐降,崇其位號, 以封殖之,是與虎添翼之。」丕曰:「不然。朕不助吳,亦不助蜀。待看吳,蜀交兵, 若滅一國,止存一國,那時除之,有何難哉$ 鬼莫測也!」孔明令押過孟獲來。孟獲跪於帳下。孔 明令去其縛,教且在別帳與酒食官至坐榻前,如此如此,分付而去。   卻說孟獲與祝融夫人並孟優、帶來洞主、一切宗黨在別帳飲酒。忽一人入帳謂孟獲 曰:「丞相面羞,不欲與公相見。特令我來放公回去,再招人馬來決勝負。公今可速去 。」孟獲垂淚言曰:「七擒七縱,自古未嘗有也。吾雖化外之人,頗知禮義,直如此無 羞恥乎?」遂同兄弟妻子宗黨等人,皆匍匐跪於帳下,肉袒謝罪曰:「丞相天威,南人 不復反矣!」孔明曰:「公今服乎?」獲泣謝曰:「某子子孫孫皆感覆載生成之恩,安 得不服?」   孔明乃請孟獲上帳,設宴慶賀,就令永為洞主。所奪之地,盡皆退還。孟獲宗黨及 諸蠻兵,無不感戴,皆欣然跳躍而去。後人有詩讚孔明曰:   羽扇綸巾擁碧幛,七擒妙策制蠻王,至今溪洞傳威德,為選高原立廟堂。   長史費褘入諫曰:「今丞相親提士卒,深入不毛,收服蠻方;蠻王今已歸服,何不 置官吏,與孟獲一同守之?」孔明曰:「如此有三不易:留外人則當留兵,兵無所食, 一不易也;蠻人傷破,父兄死亡,留外人而不留兵,必成禍患,二不易也;蠻人累有廢 殺之罪,自有嫌疑,留外人終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不留人,不運糧,與相安於無事 而已。」   眾人盡服。於是蠻方皆感孔明恩德,乃為孔明立生祠,四時享恥祀;皆呼之為「慈父 」;各送珍珠金寶丹漆藥材,耕牛戰馬,以資軍用,誓不相反。南方已定。   卻說孔明犒軍已畢,班師回蜀,令魏延引本部兵為前鋒。延引兵方至瀘水,忽然陰 雲四合,水面上一陣狂風驟起,飛沙走石,軍不能進。延退兵回報孔明。孔明遂請孟獲 問之。正是:塞外蠻人方帖服,水邊鬼卒又猖狂。未知孟獲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十一回:祭瀘水漢相班師,伐中原武侯上表   卻說孔明班師回國,孟獲率引大小洞主酋長,及諸部落羅拜相送;前軍至瀘水,時 值九月秋天,忽然陰雲布合,狂風驟起;兵不能渡,回報孔明,孔明遂問孟獲。獲曰 「此水原有猖神作禍,往來者必須祭之。」孔明曰:「用何物享祭?」獲曰:「舊時國 中因猖神作禍,用七七四十九顆人頭並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風恬浪靜,更兼連年豐稔。 」孔明曰:「吾今事已平定,安可妄殺一人?」遂自到瀘水岸邊觀看。果見陰風大起, 波濤洶湧,人馬皆驚。   孔明甚疑,即尋土人問之。土人告說:「自丞相經過之後,夜夜只聞得水邊鬼哭神 號。自黃昏直至天曉,哭聲不絕。瘴煙之內,陰鬼無數。因此作禍,無人敢渡。孔明曰 :「此乃我之罪愆也。$ ,只恐蜀兵攻擊。方欲屯軍造飯,忽然四面喊聲大震,鼓角齊鳴,蜀兵漫山 遍野而來。   門齊開處,閃出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其上,令人請魏軍主將答話。耀縱馬而出; 遙見孔明,心中暗喜,回顧左右曰:「如蜀兵掩至,便退後走。若見山後火起,卻回身 殺去,自有兵相接應。」分付畢,耀馬出呼曰:「前者敗將,今何趕又來!」孔明曰: 「汝喚曹真來答話!」耀罵曰:「曹都督乃金枝玉葉,安肯與反賊相見乎!」   孔明大怒,把羽扇一招,左有馬岱,右有張嶷,兩路兵衝出。魏兵便退。行不到三 十里,望見蜀兵背後火起,喊聲不絕。兩軍殺出,左有關興,右有張苞。山上矢石如雨 ,往下射來。魏兵大敗。費耀知是中計,集退軍望山谷中而走,人馬困乏。背後關興引 生力軍趕來,魏兵自相踐踏及落澗身死者,不知其數。耀逃命而走,正遇山披口一彪軍 ,乃是姜維。耀大罵曰:「反賊忷信!」維笑曰:「吾欲擒曹真,誤賺汝矣?速下馬受 降!」耀躍馬奪路,望山谷中而走。忽見谷中火光沖天,背後追兵又至。耀自刎身死, 餘眾盡降。   孔明連夜驅兵,直至祁山前下寨,收住軍馬,重賞姜維。維曰:其恨不得殺曹真也 。孔明亦曰:「可惜大計小用矣。」   卻說曹真聽知折了費耀,悔之無及,遂與郭淮商議退兵之計。於是孫禮、辛毗星夜 具表申奏魏主,言蜀兵又出祁山,曹真損兵折將,勢甚危急。叡大驚,即召司馬懿入內 曰:「曹真損兵折將,蜀兵又出祁山,卿有何策,可以退之?」懿曰:「臣已有退諸葛 亮之計。不用耀武揚威,蜀兵自然走矣。」正是已見子丹無勝術,全憑仲達有良謀。未 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十八回:追漢軍王雙受誅,襲陳倉武侯取勝   卻說司馬懿奏曰:「臣嘗奏陛下,言孔明必出陳倉,故以郝昭守之。今果然矣。彼 若從陳倉入寇運糧甚便。今幸有郝昭、王雙把守,不敢從此路筴糧,其餘小道,搬運艱 難。臣算蜀兵行糧止有一月,利在急戰。我軍只宜久守。陛下可降詔,令曹真堅守諸路 關隘,不要出戰。不須一月,蜀兵自退。那時乘虛擊之。諸葛亮可擒也。」叡欣然曰: 「卿既有先見之明,何不自引一軍以襲之?」懿曰:「臣非惜身重命,實欲存下此兵, 以防東吳陸遜耳。孫權不久必僭號稱尊,如稱尊號,恐陛下伐之,定先入寇也。臣故欲 以兵待之。」   正言間,忽近臣奏曰:「曹都督奏報軍情。」懿曰:「陛下可即令人告戒曹真:凡 追趕蜀兵,必須觀其虛實,不可深入重地,以中諸葛亮之計。」叡即時下詔,遣太常卿 韓暨持節告戒曹真:「切不可戰,務在謹守;只待蜀兵退$ 士怨聲不絕。傳入 洛陽,魏主設壇,求晴不得。黃門侍郎王肅上疏曰:   前志有之:「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此謂平途之行軍者也 。又況于深入險阻,鑿路而行,則其為勞,必相百倍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坡峻滑, 眾逼而不展,糧遠而難繼:實行軍之大忌也。   聞曹真發已逾月,而行未半谷,治道功大,戰士悉作;是彼偏得以逸待勞,乃兵家 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 濟:豈非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願陛下念水雨艱劇之故,休息士卒﹔後日有釁,乘 時用之。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也。   魏主覽表,正在猶豫,楊阜、華歆亦上疏諫。魏主即下詔,遣使詔曹真、司馬懿還   卻說曹真與司馬懿商議曰:「今連陰三十日,軍無戰心,各有思歸之意,如何禁? 」懿曰:「不如且回。」真曰:「倘孔明追來,怎生退之?」懿曰:「先伏兩軍斷後, 方可退兵。」正議間,忽使命來召。二人遂將大軍前隊作後隊,後隊作前隊,徐徐而退   卻說孔明計算一月秋雨將盡,天尚未晴,自提一軍屯於城固,又傳令教大軍會於赤 坡駐紮。孔明升帳喚眾將言曰:「吾料魏兵必走,魏主必下詔來取曹真、司馬懿回兵。 吾若追之,必有準備﹔不如任他且去,再作良圖。忽王平令人報說魏兵已回。孔明分 付來人,傳與王平,不可追襲。吾自有破魏兵之策。正是:魏兵縱使能埋伏,漢相原來 不肯追。未知孔明怎生破魏,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回:漢兵劫寨破曹真,武侯鬥陣辱仲達   卻說眾將聞孔明不追魏兵,俱入帳告曰:「魏兵苦雨,不能屯紮,因此回去。正好 乘勢追之,丞相如何不追?」孔明曰:「司馬懿善能用兵,今軍退必有埋伏。吾若追之 ,正中其計。不如縱他遠去,吾卻分兵逕出斜谷,而取祁山,使魏人不隄防也。」   眾將曰:「取長安之地,別有路途,丞相只取祁山,何也?」孔明曰:「祁山乃長 安之首也;隴西諸郡,倘有兵來,必經由此地。更兼前臨渭濱,後靠斜谷,左出右入, 可以伏兵,乃用武之地。吾故欲先取此,得地利也。」   眾將皆拜服。孔明令魏延、張嶷、杜瓊、陳式出箕谷;馬岱、王平、張翼、馬忠出 斜谷;俱會於祁山。調撥已定,孔明自提大軍,令關興、廖化為先鋒,隨後進發。   卻說曹真、司馬懿二人,在後監督軍馬,令一軍往矨倉古道探視,回報說蜀兵不來 。又行旬日,後面伏兵皆回,說蜀兵全無音耗。真曰:「連綿秋雨,棧道斷絕,蜀人豈 知吾等退兵耶?」懿曰:「蜀兵隨後出矣。」真曰:「何以知之?」$ 到中軍。   孔明坐於帳中,左右將張虎、戴凌、樂琳拼九十個軍,皆縛在帳下。孔明笑曰:「 吾縱然捉得汝等,何足為奇!吾放汝等回見司馬懿,教他再讀兵書,重觀戰策,那時來 決雌雄,未為遲也。汝等性命既饒,當留下軍器戰馬。」遂將眾人衣甲脫了,以墨塗面 ,步行出陣。司馬懿見之大怒,回諸將曰:「如此挫敗銳氣,有何面目回見中原大臣 耶!」即指揮三軍,奮死掠陣。懿自拔劍在手,引百餘驍將,摧督衝殺。   兩軍恰纔相會,忽然陣後鼓角齊鳴,喊聲大震,一彪軍從西南上殺來:乃關興也。 懿分後軍當之,復摧軍向前廝殺。忽然魏兵大亂。來姜維引一彪軍悄地殺來。蜀兵三 路夾攻,懿大驚,急忙退軍。蜀兵周圍殺到,懿引三軍望南死命衝出。魏兵十傷六七。 司馬懿退在渭濱南岸下寨,堅守不出。   孔明收得勝之兵,回到祁山時,永安城李嚴遣都尉茍安解送糧米,至軍中交割。茍 安好酒,於路怠慢,違限十日。孔明大怒曰:「吳軍中專以糧為大事,誤了三日,便該 處斬!汝今誤了十日,有何理說!」喝令推出斬之。長使楊儀曰;「茍安乃李嚴用人, 又兼錢糧多出西川,諾若殺此人,後無人敢送糧也。」   孔明乃吃叱武市士去其縛,仗八十放之。茍安被責,心中懷恨,連夜引親隨五六騎 ,逕奔魏寨投降。懿喚入,茍安拜告前事。懿曰:「雖然如此,孔明多謀,汝言難信。 汝能為我幹一件大功,吾那時奏准天子,保汝為上將。」安曰:「但有甚事,即當效力 。」懿曰:「汝可回成都布散流言,說孔明有怨上之意,早晚欲稱為帝,使汝主詔回孔 明,便是汝之功。」   茍安允諾,逕回成都,見了宦官,布散流言,說孔明自倚大功,早晚必將篡國。宦 官聞知大驚,即入內奏帝,細言前事。後主驚訝曰:「似此如之奈何?」宦官曰:「可 詔還成都,消其兵權,免生叛逆。」   後主下詔,宣孔明班師回朝。蔣琬出班奏曰:「丞相自出師以來,累建大功,何故 宣回?」後主曰:「朕有機密事,必須與丞相面議。」即遣使齋詔星夜宣孔明回。   使命逕到祈山大寨,孔明接入,受詔以畢,仰天嘆曰:「主尚年幼,必有佞臣在測 !吾正欲建功,何故取回?我如不回,是欺主也。若奉命而退,日後再難得此機會也。 」姜維問曰:「若大軍退,司馬懿乘勢掩殺,當復如何?」孔明曰:「吾今退軍,可分 五路而退:今日先退此營。假如營內兵一千,卻掘二千灶。今日掘三千灶,明日掘四千 灶,每日退軍,添灶而行。」   楊儀曰:「昔孫臏擒龐涓,用添兵減灶之法;今丞相退兵,何故增灶?」孔明曰: 「司馬懿善能用兵,$ 聽令。   卻說魏兵皆奔祁山寨來,蜀兵四下一齊吶喊奔走,虛作救應之勢。司馬懿見蜀兵都 去救祁山寨,便引二子并中軍護衛人馬,殺奔上方谷來。魏延在谷口,只盼司馬懿到來 ;忽見一枝魏兵殺到,延縱馬向前視之,正是司馬懿。延大喝曰:「司馬懿慨走!」舞 刀相迎。懿挺鎗接戰。不上三合,延撥回馬便走,懿隨後趕來。延只望七星旗處而走。   懿見魏延只一人,軍馬又少,放心追之;令司馬師在左,司馬昭在右,懿自居中,一 齊攻殺將來。魏延引五百兵皆退入谷中去。懿追到谷口,先令人入谷中哨探。叵報谷內 並無伏兵,山上皆是草房。懿曰:「此必是積糧之所也。」遂大驅士馬,盡入谷中。懿 忽見草房上盡是乾柴,前面魏延已不見了。懿心疑,謂二子曰:「倘有兵截斷谷口如之 奈何?」言未已,謕只聽得喊聲大震,山上一齊丟下火把來,燒斷谷口。魏兵奔逃無路。 山上火箭射下,地雷一齊突出,草房內乾柴都著,刮刮雜雜,火勢沖天。司馬懿驚得手 足無措,乃下馬抱二子大哭曰:「我父子三人皆死於此處矣!」正哭之間,忽然狂風大 作,黑氣漫空,一聲霹靂響處,驟雨傾盆。滿谷之火,盡皆澆滅:地雷不震,火器無功 。司馬懿大喜曰:「不就此時殺出,便待時何!」即引兵奮力衝殺。張虎、樂綝亦引兵 殺來接應。馬岱軍少,不敢追趕。司馬懿父子與張虎、樂綝合兵一處,同歸渭南大寨。 不想寨柵已被蜀兵奪了。郭淮、孫禮正在浮橋上與蜀兵接戰。司馬懿等引兵殺到,蜀兵 退去。懿燒斷浮橋,據住北岸。   且說魏兵在祁山攻打蜀寨,聽知司馬懿大敗,失了渭南營寨,軍心慌亂;急退時, 四面蜀兵衝殺將來,魏兵大敗,十傷八九,死者無數,餘眾奔過渭北逃生。孔明在山上 見魏延誘司馬懿入谷,一霎時火光大起,心中甚喜,以為司馬懿此番必死。不期天降大 雨,火不能著,哨馬報說司馬懿父子俱逃去了。孔明歎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可強也!」後人有詩歎曰:「谷口風狂烈燄飄,何期驟雨降青霄。武侯妙計如能就 ,安得山河屬晉朝?」   卻說司馬懿在渭北寨內傳令曰:「渭南寨柵,今已失了。諸將如再言出戰者斬。」 眾將聽令,據守不出。郭淮入告曰:「近日孔明引兵巡哨,必將擇地安營。」懿曰:「 孔明若出武功山,依山而東,我等皆危矣;若出渭南,西止五丈原,方無事也。」令人 探之,回報果屯五丈原。司馬懿以手加額曰:「大魏皇帝之洪福也!」遂令諸將堅守忽 出,彼久必自變。   且說孔明自引一軍屯於五丈原,累今人搦戰,魏兵不出。孔明乃取巾幗並婦人縞素 之服,盛於大盒之$ 中道 辟惡車駕四中道 記道車駕四中道靖室車駕四中道 象車鼓吹十三人中道 式道候二人駕一左右一人 長安都尉四人騎左右各二人 長安亭長十人駕左右各五人 長安令車駕三中道 京兆掾史三人駕一三分 京兆尹車駕四中道 司隸部京兆從事都部 從事別駕一車三分 司隸校尉駕四中道 廷尉駕四中道 太僕宗正引從事駕四左右 太常光祿衛尉駕四三分 太尉外部都督令史賊曹屬倉曹屬戶曹屬東曹掾 西曹掾駕一左右各三 太尉駕四中道 太尉舍人祭酒駕一左右 司徒列從如太尉王公騎令史持戟吏亦各八人鼓吹一部 中護軍騎中道左右各三行戟楯弓矢鼓吹各一部 步兵校尉長水校尉駕一左右 隊百匹左右 騎隊十左右各五 前軍將軍左右各二行戟楯刀楯鼓吹各一部七人 射聲翊軍校尉駕三左右三行戟楯刀楯鼓吹各一部七人 驍騎將軍遊擊將軍駕三左右二行戟楯刀楯鼓吹各一部七人 黃門前部鼓吹左右各一部十三人駕四 前黃麾騎中道 自此分為八校左四右四 護駕御史騎左右 御史中丞駕一中道 謁者僕射駕四 武剛車駕四中道 九游車駕四中道 雲罕車駕四中道 皮軒車駕四中道 闟戟車駕四中道 鸞旗車駕四中道 建華車駕四中道左右 虎賁中郎將車駕二中道 護欒駕尚書郎三人騎三分 護駕尚書三中道 相風烏車駕四中道 自此分為十二校左右各六 殿中御史騎左右 興兵中郎騎中道 高華中道 畢罕左右 御馬三分 節十六左八右八 華蓋中道 自此分為十六校左八右八 剛鼓中道金根車 自此分為二十校滿道 左衛將軍 右衛將軍 華蓋自此後麋爛不存 元光元年七月京師雨雹。鮑敞問董仲舒曰。雹何物也。何氣而生之。仲舒曰。陰氣脅陽 氣。天地之氣。陰陽相半。和氣周迴。朝夕不息。陽德用事。則和氣皆陽。建巳之月是 也。故謂之正陽之月。陰德用事。則和氣皆陰。建亥之月是也。故謂之正陰之月。十月 陰雖用事。而陰不孤立。此月純陰疑于無陽。故謂之陽月。詩人所謂日月陽止者也。四 月陽雖用事。而陽不獨存。此月純陽疑于無陰。故亦謂之陰月。自十月巳後。陽氣始生 于地下。漸冉流散故云息也。陰氣轉收。故言消也。日夜滋生。遂至四月純陽用事。自 四月巳後。陰氣始生于天上。漸冉流散。故云息也。陽氣轉收。故言消也。日夜滋生。 遂至十月純陰用事。二月八月。陰陽正等。無多少也。以此推移。無有差慝。運動抑揚 。更相動薄。則熏蒿歊蒸。而風雨雲霧雷電雪雹生焉。氣上薄為雨。下薄為霧。風其噫 也。雲其氣也。雷其相擊之聲也。電其相擊之光也。二氣之初蒸也。若有若無。若寔若 虛。若方若圓。攢聚相合。其體稍重。故$ 與外公統兵至此,與父報 仇。今日賊已擒捉,母親何故反要尋死?母親若死,孩兒豈能存乎?」丞相亦進 衙勸解。小姐道:「吾聞『婦人從一而終』。痛夫已被賊人所殺,豈可靦顏從賊 ?止因遺腹在身,只得忍恥偷。今幸兒已長大,又見老父提兵報仇,為女兒者 ,有何面目相見?惟有一死以報丈夫耳。」丞相道:「此非我兒以盛衰改節,皆 因出乎不得已,何得為恥?」父子相抱而哭,玄奘亦哀哀不止。丞相拭淚道: 「你二人且休煩惱﹔我今已擒捉仇賊,且去發落去來。」即起身到法場。恰好江 州同知亦差哨兵拿獲水賊李彪解到。丞相大喜,就令軍牢押過劉洪、李彪,每人 痛打一百大棍,取了供狀,招了先年不合謀死陳光蕊情由,先將李彪釘在木驢上 ,推去市曹,剮了千刀,梟首示眾訖。把劉洪拿到洪江渡口,先年打死陳光蕊處 。丞相與小姐、玄奘三人親到江邊,望空祭奠,活剜取劉洪心肝,祭了光蕊,燒 了祭文一道。 三人望江痛哭,早已驚動水府,有巡海夜叉將祭文呈與龍王。龍王看罷,就差鱉 元帥去請光蕊來到,道:「先生,恭喜,恭喜。今有先生夫人、公子同岳丈俱在 江邊祭你。我今送你還魂去也。再有如意珠一顆、走盤珠二顆、絞綃十端、明珠 玉帶一條奉送。你今日便可夫妻子母相會也。」光蕊再三拜謝。龍王就令夜叉將 光蕊身屍送出江口還魂。夜叉領命而去。 卻說殷小姐哭奠丈夫一番,又欲將身赴水而死,慌得玄奘拚命扯住。正在倉皇之 際,忽見水面上一個死屍浮來,靠近江岸之傍。小姐忙向前認看,認得是丈夫的 屍首,一發嚎啕大哭不已。眾人俱來觀看,只見光蕊舒拳伸腳,身子漸漸展動, 忽地爬將起來坐下。眾人不勝驚駭。光蕊睜開眼,早見殷小姐與丈人殷丞相同著 小和尚俱在身邊啼哭。光蕊道:「你們為何在此?」小姐道:「因汝被賊人打死 ,後來妾身生下此子,幸遇金山寺長老撫養長大,尋我相會,我教他去尋外公。 父親得知,奏聞朝廷,統兵到此,拿住賊人,適才生取心肝,望空祭奠我夫。不 知我夫怎生又得還魂?」光蕊道:「皆因我與你昔年在萬花店時,買放了那尾金 色鯉魚,誰知那鯉魚就是此處龍王。後來逆賊把我推在水中,全虧得他救我。方 才又賜我還魂,送我寶物,俱在身上。更不想你生下這兒子,又得岳丈為我報仇 。真是苦盡甘來,莫大之喜。」 眾官聞知,都來賀喜。丞相就令安排酒席,答謝所屬酪官員。即日軍馬回程。來到 萬花店,那丞相傳令安營。光蕊便同玄奘到劉家店尋婆婆。那婆婆當夜得了一夢 ,夢見枯木開花,屋後喜鵲頻頻喧噪,想道:「莫不是我孫兒來也?」說猶未了 $ 脫下,聯接一 處。打一個馬面樣的摺子,圍在腰間,勒了籐條,走到師父面前道:「老孫今日 這等打扮,比昨日如何?」三藏道:「好,好,好。這等樣,才像個行者。」三 藏道:「徒弟养,你不嫌殘舊,那件直裰兒,你就穿了罷。」悟空唱個喏道:「承 賜,承賜。」他又去尋些草料喂了馬。此時各各事畢,師徒與那老兒亦各歸寢。 次早,悟空起來,請師父走路。三藏著衣,教行者收拾鋪蓋行李。正欲告辭,只 見那老兒早具臉湯,又具齋飯。齋罷,方才起身。三藏上馬,行者引路。不覺饑 餐渴飲,夜宿曉行。又值初冬時候,但見那: 霜凋紅葉千林瘦,嶺上幾株松柏秀。未開梅蕊散香幽,暖短晝,小春候,菊殘荷 盡山茶茂,寒橋古樹爭枝鬥。曲澗涓涓泉水溜,淡雲欲雪滿天浮。朔風驟,牽衣 袖,向晚寒威人怎受? 師徒們正走多時,忽見路傍?哨一聲,闖出六個人來,各執長槍短劍,利刃強弓 ,大?一聲道:「那和尚那裏走!趕早留下馬匹,放下行李,饒你性命過去。」 諕得那三藏魂飛魄散,跌下馬來,不能言語。行者用手扶起道:「師父放心,沒 些兒事,這都是送衣服送盤纏與我們的。」三藏道:「悟空,你想有些耳閉。賧他 說教我們留馬匹、行李,你倒問他要甚麼衣服、盤纏。」行者道:「你管守著衣 服、行李、馬匹,待老孫與他爭持一場,看是何如。」三藏道:「好手不敵雙拳 ,雙拳不如四手。他那裏六條大漢,你這般小小的一個人兒,怎麼敢與他爭持?」   行者的膽量原大,那容分說,走上前來,叉手當胸,對那六個人施禮道: 「列位有甚麼緣故,阻我貧僧的去路?」那人道:「我等是剪徑的大王,行好心 的山主。大名久播,你量不知。早早的留下東西,放你過去;若道半個『不』字 ,教你碎屍粉骨。」行者道:「我也是祖傳的大王,積年的山主,卻不曾聞得列 位有甚大名。」那人道:「你是不知,我說與你聽:一個喚做眼看喜,一個喚做 耳聽怒,一個喚做鼻嗅愛,一個喚作舌嘗思,一個喚作意見慾,一個喚作身本憂 。」悟空笑道:「原來是六個毛賊。你卻不認得我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你倒 來擋路。把那打劫的珍寶拿出來,我與你作七分兒均分,饒了你罷。」那賊聞言 ,喜的喜,怒的怒,愛的愛,思的思,慾的慾,憂的憂,一齊上前亂嚷道:「這 和尚無禮。你的東西全然沒有,轉來和我等要分東西。」他掄槍舞劍,一擁前來 ,照行者劈頭亂砍,乒乒乓乓,砍有七八十下。悟空停立中間,只當不知。那賊 道:「好和尚,真個的頭硬。」行者笑道:「將就看得過罷了。你們也打得手困 了,卻該老孫取出個針兒$ 因那黑大王修成人道,常來寺裏與我師父講經, 他傳了斒師父些養神服氣之術,故以朋友相稱。」行者道:「這夥和尚沒甚妖氣 ,他一個個頭圓頂天,足方履地,但比老孫肥胖長大些兒,非妖精也。你看那帖 兒上寫著『侍生熊羆』,此物必定是個黑熊成精。」三藏道:「我聞得古人云: 『熊與猩猩相類。』都是獸類。他卻怎麼成精?」行者笑道:「老孫是獸類,見 做了齊天大聖,與他何異?大抵世間之物,凡有九竅者,皆可以修行成仙。」三 藏又道:「你才說他本事與你手平,你卻怎生得勝,取我袈裟回來?」行者道: 「莫管,莫管,我有處治。」 商議間,眾僧擺上晚齋,請他師徒們吃了。三藏教掌燈,仍去前面禪堂安歇。眾 僧都挨牆倚壁,苫搭窩棚 ,各各睡下,只把後方丈讓與那上下院主安 身。此時 夜靜,但見: 銀河現影,玉宇無塵。滿天星燦爛,一水浪收痕。萬籟聲寧,千山鳥絕。溪邊漁 火息,塔上佛燈昏。昨夜闍黎鐘鼓響,今宵一遍哭聲聞。 是夜在禪堂歇宿。那三藏想著袈裟,那裏得穩睡?忽翻身見窗外透白,急起叫道 :「悟空,天明了,快尋袈裟去。」行者一骨魯跳將起來,一見眾僧侍立,供奉 湯水,行者道:「你等用心伏侍我師父,老孫去也。」三藏下床,扯住道:「你 往那裏去?」行者道:「我鉸這樁事都是觀音菩薩沒理,他有這個禪院在此,受 了這裏人家香火,又容那妖精鄰住。我去南海尋他,與他講一講,教他親來問妖 精討袈裟還我。」三藏道:「你這去,幾時回來?」行者道:「時少只在飯罷, 時多只在晌午,就成功了。那些和尚可好伏侍,老孫去也。」 說聲去,早已無蹤。須臾間到了南海,停雲觀看。但見那: 汪洋海遠,水勢連天。祥光籠宇宙,瑞氣照山川。千層雪浪吼青霄,萬疊煙波滔 白晝。水飛四野,浪滾週遭。水飛四野振轟雷,浪滾週遭鳴霹靂。休言水勢,且 看中間。五色朦朧寶疊山,紅黃紫皂綠和藍。才見觀音真勝境,試看南海落伽山 。好去處,山峰高聳,頂透虛空。中間有千樣奇花,百般瑞草。風搖寶樹,日映 金蓮。觀音殿,瓦蓋琉璃﹔潮音洞,門鋪玳瑁。綠楊影裏語鸚哥,紫竹林中啼孔 雀。羅紋石上,護法威嚴﹔瑪瑙灘前,木叉雄壯。這行者觀不盡那異景非常,徑 直按雲頭,到竹林之下。早有諸天迎接道:「菩薩前者對眾言大聖歸善,甚是宣 揚。今保唐僧,如何得暇到此?」行者道:「因保唐僧,路逢一事,特見菩薩, 煩為通報。」諸天遂來洞口報知,菩薩喚入。行者遵法而行,至寶蓮臺下拜了。 菩薩問曰:「你來何幹?」行者道:「我師父路遇你的禪院,你受了人間香火,$ 靈救長老 。叉來棒架,棒去叉迎。一個是鎮山都總帥,一個是護法美猴王。初時還在塵埃 戰,後來各起在中央。點鋼叉,尖明銳利﹔如意棒,身黑箍黃。戳著的魂歸冥府 ,打著的定見閻王。全憑著手疾眼快,必須要力壯身強。兩家捨死忘生戰,不知 那個平安那個傷。 那老妖與大聖鬥經三十回合,不分勝敗。這行者要見功績,使一個「身外身」的 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望上一噴,叫聲:「變!」變有百十個 行者,都是一樣打扮,各執一根鐵棒,把那怪圍在空中。那怪害怕,也使一般本 事:急回頭,望著巽地上,把口張了三張,呼的一口氣吹將出去,忽然間,一陣 黃風,從空刮起。好風,真個利害:     冷冷颼颼天地變,無影無形黃沙旋。     穿林折嶺倒松梅,播土揚塵崩嶺坫。     黃河浪潑徹底渾,湘江水湧翻波轉。     碧天振動斗牛宮,爭些刮倒森羅殿。     五百羅漢鬧喧天,八大金剛齊嚷亂。     文殊走了青毛獅,普賢白象難尋見。     真武龜蛇失了群,梓橦騾子飄其韂。     行商喊叫告蒼天,梢公拜許諸般願。     煙波性命浪中流,名利殘生隨水辦。     仙山洞府黑攸攸,海島蓬萊昏暗暗。     老君難顧煉丹爐,壽星收了龍鬚扇。     王母正去赴蟠桃,一風吹亂裙腰釧。    二郎迷失灌州城,哪吒難取匣中劍。     天王不見手心塔,魯班吊了金頭鑽。     雷音寶闕倒三層,趙州石橋崩兩斷。     一輪紅日蕩無光,滿天星斗皆昏亂。     南山鳥往北山飛,東湖水向西湖漫。     雌雄拆對不相呼,子母分離難叫喚。     龍王遍海找夜叉,雷公到處尋閃電。     十代閻王覓判官,地府牛頭追馬面。     這風吹倒普陀山,捲起觀音經一卷。     白蓮花卸海邊飛,吹倒菩薩十二院。     盤古至今曾見風,不似這風來不善。     唿喇喇,乾坤險不炸崩開,萬里江山都是顫。 那妖怪使出這陣狂風,就把孫大聖毫毛變的小行者刮得在那半空中卻似紡車兒一 般亂轉,莫想掄得棒,如何攏得身?慌得行者將毫毛一抖,收上身來。獨自個舉 著鐵棒,上前來打。又被那怪劈臉噴了一口黃風,把兩隻火眼金睛刮得緊緊閉合 ,莫能睜開。因此難使鐵棒,遂敗下陣來。那妖收風回洞不題。 卻說豬八戒見那黃風大作,天地無光,牽著馬,守著擔,伏在山凹之間,也不敢 睜眼,不敢抬頭,口裏不住的念佛許願﹔又不知行者勝負何如,師父死活何如。 正在那疑思之時,卻早風定天晴。忽抬頭往那洞門前看$ 若果吹殺了他,是我們的造化﹔只恐吹不死 他,他去請些神兵來,卻怎生是好?」老妖道:「怕那甚麼神兵?若還定得我的 風勢,只除了靈吉菩薩來是,其餘何足懼也?」 行者在屋梁上,只聽得他這一句言語,不勝歡喜。即抽身飛出,現本相,來至余 中,叫聲:「兄弟。」八戒道:「哥,你往那裏去來?剛才一個打令字旗的妖精 ,被我趕了去也。」行者笑道:「虧你,虧你。老孫變做蚊蟲兒,進他洞去探看 師父,原來師父被他綁在定風樁上哭哩。是老孫吩咐,教他莫哭。又飛在屋梁上 聽了一聽,只見那拿令字旗的喘噓噓的走進去報道:只是被你趕他,卻不見我。 老妖亂猜亂說,說老孫是風吹殺了,又說是請神兵去了。他卻自家供出一個人來 ,甚妙,甚妙。」八戒道:「他供的是誰?」行者道:「他說怕甚麼神兵,那個 能定他的風勢,只除是靈吉菩薩來是。──但不知靈吉住在何處?」 正商議處,只見大路傍走出一個老公公來。你看他怎生模樣: 身健不扶拐杖,冰髯雪鬢蓬蓬。金花耀眼意朦朧,瘦骨衰筋強硬。  屈背低頭 緩步,龐眉赤臉如童。看他容貌是人稱,卻似壽星出洞。 八戒望見大喜道:「師兄,常言道:『要知山下路,須問去來人。』你上前問他 一聲,何如?」真個大聖藏了鐵棒,放下衣襟,上前叫道:「老公公,問訊了。」 那老者半答不答的還了個禮道:「你是那裏和尚?這曠野處有何事幹?」行者 道:「我們是取經的聖僧。昨日在此失了師父,特來動問公公一聲:靈吉菩薩在 那裏住?」老者道:「靈吉在直南上,到那裏還有三千里路。有一山,呼名小須 彌山,山中有個道場,乃是菩薩講經禪院。汝等是取他的經去了?」行者道: 「不是取他的經,我有一事煩他,不知從那條路去。」老者用手向南指道:「這 條羊腸路就是了。」哄得那孫大聖回頭看路,那公公化作清風,寂然不見。只是 路傍留下一張簡帖,上有四句頌子云:     上覆齊天大聖聽:老人乃是李長庚。     須彌山有飛龍杖,靈吉當年受佛兵。 行者執了帖兒,轉身下路。八戒道:「哥呵,我們連日造化低了,這兩日白日裏 見鬼。那個化風去的老兒是誰?」行者把帖兒遞與八戒,念了一遍道:「李長庚 是那個?」行者道:「是西方太白金星的名號。」八戒慌得望空下拜道:「恩人 ,恩人,老豬若不虧金星奏准玉帝呵,性命也不知化作甚的了。」行者道:「兄 弟,你卻也知感恩。但莫要出頭,只藏在這樹林深處,仔細看守行李、馬匹。等 老孫尋須彌山,請菩薩去耶。」八戒道:「曉得,曉得,你只管快快前去。老豬 學得個烏龜法,得縮頭$ ?」童子道:「三清是家 師的朋友,四帝是家師的故人﹔九曜是家師的晚輩,元辰是家師的下賓。」那行 者聞言,就笑得打跌。八戒道:「哥呵,你笑怎的?」行者道:「只講老孫會搗 鬼,原來這道童會綑風。」三藏道:「令師何在?」童子道:「家師元始天尊降 簡,請到上清天彌羅宮聽講『混元道果』去了,不在家。」行者聞言,忍不住喝 了一聲道:「這個臊道童,人也不認得,你在那個面前搗鬼,扯甚麼空心架子? 那彌羅宮有誰是太乙天仙?請你這潑牛蹄子去講甚麼?」 三藏見他發怒,恐怕那童子回言,鬥起禍來,便道:「悟空,且休爭競,我們既 進來就出去,顯得沒了方情。常言道:『鷺鷥不吃鷺鷥肉。』他師既是不在,攪 亂他做甚?你去山門前放馬,沙僧看守行李,教八戒解包袱,取些米糧,借他鍋 灶,做頓飯吃,待臨行,送他幾文柴錢,便罷了。各依執事,讓我在此歇息歇息 ,飯畢就行。」他三人果各依宜事而去。 那明月、清風暗自誇稱不盡道:「好和尚,真個是西方愛聖臨凡,真元不昧。師 父命我們接待唐僧,將人參果與他吃,以表故舊之情﹔又教防著他手下人羅唣。 果然那三個嘴臉兇頑,性情粗糙。幸得就把他們調開了﹔若在邊前,卻不與他人 參果見面?」清風道:「兄弟,還不知那和尚可是師父的故人。問他一問看,莫 要錯了。」二童子又上前道:「啟問老師可是大唐往西天取經的唐三藏?」長老 回禮道:「貧僧就是。仙童為何知我賤名?」童子道:「我師臨行,曾吩咐教弟 子遠接。不期車駕來促,有失迎迓。老師請坐,待弟子辦茶來奉。」三藏道: 「不敢。」那明月急轉本房,取一杯香茶,獻與長老。茶畢,清風道:「兄弟, 不可違了師命,我和你去取果子來。」 二童別了三藏,同到房中,一個拿了金擊子,一個拿了丹盤,又多將綠帕墊著盤 底,徑到人參園內。那清風爬上樹去,使金擊子敲果。明月在樹下,以丹盤等接 。須臾,敲下兩個果來,接在盤中,徑至前殿奉獻道:「唐師父,我五莊觀土僻 山荒,無物可奉,土儀果二枚,權為解渴。」那長老見了,戰戰兢兢,遠離三 尺道:「善哉!善哉!今歲倒也年豐時稔,怎麼這觀裏作荒吃人?這個是三朝未 滿的孩童,如何與我解渴?」清風暗道:「這和尚在那口舌場中,是非海裏,弄 得眼肉胎凡,不識我仙家異寶。」明月上前道:「老師,此物叫做人參果,吃一 個兒不妨。」三藏道:「胡說,胡說。他那父母懷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方生 下來。未及三日,怎麼就把他拿來當果子?」清風道:「實是樹上結的。」長老 道:「亂談,亂談。樹上又會結出$ 僧帶著馬,他使釘鈀開路,領唐僧徑 入松林之內。正行處,那長老兜住馬道:「八戒,我這一日其實饑了,那裏尋 些齋飯我吃?」八戒道:「師父請下馬,在此等老豬去尋。」長老下了馬,沙 僧歇了擔,取出缽盂,遞與八戒。八戒道:「我去也。」長老問:「那裏 去?」八戒道:「莫管,我這一去,鑽冰取火尋齋至,壓雪求油化飯來。」 你看他出了松林,往西行經十餘里,更不曾撞著一個人家,真是有狼虎無人煙 的去處。那獃子走得辛苦,心內沉吟道:「當年行者在日,老和尚要的就有﹔ 今日輪到我的身上,誠所謂『當家才知柴米價,養子方曉父娘恩』。公道沒去 化處。」卻又走得瞌睡上來,思道:「我若就回去,對老和尚說沒處化齋,他 也不信我走了這許多路。須是再多幌個時辰,才好去回話。也罷,也罷,且往 這草科裏睡睡。」獃子就把頭拱在草裏睡下。當時也只說朦朧朦朧就起來,豈 知走路辛苦的人,丟倒頭,只管齁齁睡起。 且不言八戒在此睡覺。卻說長老在那林間耳熱眼跳,身心不安。急回叫沙僧 道:「悟能去化齋,怎麼這早晚還不回?」沙僧道:「師父,你還不曉得哩。綾 他見這西方上人家齋僧的多,他肚子又大,他管你?直等他吃飽了才來哩。」 三藏道:「正是呀,倘或他在那裏貪著吃齋,我們那裏會他?天色晚了,此間 不是個住處,須要尋個下處方好哩。」沙僧道:「不打緊,師父,你且坐在這 裏,等我去尋他來。」三藏道:「正是,正是。有齋沒齋罷了,只是尋下處要 緊。」沙僧綽了寶杖,徑出松林來找八戒。 長老獨坐林中,十分悶倦,只得強打精神,跳將起來,把行李攢在一處,將馬 拴在樹上。取下戴的斗笠,插定了錫杖,整一整緇衣,徐步幽林,權為散悶。 那長老看遍了野草山花,聽不得歸巢鳥噪。原來那林子內都是些草深路小的去 處,只因他情思紊亂,卻走錯了。他一來也是要散散悶,二來也是要尋八戒、 沙僧。不期他兩個走的是直西路,長老轉了一會,卻走向南邊去了。出得松林 ,忽抬頭,見那壁廂金光閃爍,彩氣騰騰。仔細看處,原來是一座寶塔,金頂 放光。這是那西落的日色,映著那金輴頂放亮。他道:「我弟子卻沒緣法哩。自 離東土,發願逢廟燒香,見佛拜佛,遇塔掃塔。那放光的不是一座黃金寶塔? 怎麼就不曾走那條路?塔下必有寺院,院內必有僧家,且等我走走。這行李、 白馬,料此處無人行走,卻也無事。那裏若有方便處,待徒弟們來,一同借 噫!長老一時晦氣到了。你看他拽開步,竟至塔邊。但見那:     石崖高萬丈,山大接青霄。根連地厚,峰插天高。兩邊雜樹數千$ 那個小妖,他變 了,站在旁邊。那老魔扳著葫蘆口張了一張,見是個半截身子動耽,他也不認真 假,慌忙叫:「兄弟,蓋上,蓋上,還不曾化得了哩。」二魔依舊貼上。大聖在 傍暗笑道:「不知老孫已在此矣。」 那老魔拿了壺,滿滿的斟了一杯酒,近前雙手遞與二魔道:「賢弟,我與你遞個 鍾兒。」二魔道:「兄長,我們已吃了這半會酒,又遞甚鍾?」老魔道:「你拿 住唐僧、八戒、沙僧猶可,又索了孫行者,裝了者行孫,如此功勞,該與你多遞 幾鍾。」二魔見哥哥恭敬,怎敢不接,但一隻手托著葫蘆,一隻手不敢去接,卻 把葫蘆遞與倚海龍,雙手去接杯。不知那倚海龍是孫行者變的。你看他端葫蘆, 慇懃奉侍。二魔接酒吃了,也要回奉一杯。老魔道:「不消回酒,我這裏陪你一 杯罷。」兩人只管謙遜。行者頂著葫蘆,眼不轉睛,看他兩個左右傳杯,全無計 較,他就把個葫蘆揌入衣袖。拔根毫毛,變個假葫蘆,一樣無二,捧在手中。那 魔遞了一會酒,也不看真假,一把接過寶貝。各上席,安然坐下,依然飲酒。孫 大聖撤身走過,得了寶貝,心中暗喜道:「饒這魔頭有手段,畢竟葫蘆還姓孫。」 畢竟不知向後怎麼施為,方得救師滅怪,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五回 外道施威欺正性 心猿獲寶伏邪魔 本性圓明道自通,翻身跳出網羅中。     修成變化非容易,煉就長生豈俗同?     清濁幾番隨運轉,闢開數劫任西東。     逍遙萬億年無計,一點神光永注空。 此詩暗合孫大聖的道妙。他自得了那魔真寶,籠在袖中,喜道:「潑魔苦苦用心 拿我,誠所练謂水中撈月﹔老孫若要擒你,就好似火上弄冰。」藏著葫蘆,密密的 溜出門外,現了本相,厲聲高叫道:「精怪開門!」傍有小妖道:「你又是甚 人,敢來吆喝?」行者道:「快報與你那老潑魔,吾乃行者孫來也。」 那小妖急入裏報道:「大王,門外有個甚麼行者孫來了。」老魔大驚道:「賢 弟,不好了,惹動他一窩風了。幌金繩現拴著孫行者,葫蘆裏現裝著者行孫,怎 麼又有個甚麼行者孫?想是他幾個兄弟都來了。」二魔道:「兄長放心。我這葫 蘆裝下一千人哩,我才裝了者行孫一個,又怕那甚麼行者孫?等我出去看看,一 發裝來。」老魔道:「兄弟仔細。」 你看那二魔拿著個假葫蘆,還像前番,雄糾糾,氣昂昂,走出廠高呼道:「你是 那裏人氏,敢在此間吆喝?」行者道:「你認不得我:     家居花果山,祖貫水簾洞。     只為鬧天宮,多時罷爭競。     如今幸脫災,棄道從僧用。     秉教上雷音,求$ 空,前面想是烏雞國 了。」行者道:「正是,我們快趕進城幹事。」那師徒進得城來,只見街市上人 物齊整,風光鬧熱。早又見鳳閣龍樓,十分壯麗。有詩為證。詩曰:     海外宮樓如上邦,人間歌舞若前唐。     花迎寶扇紅雲繞,日照鮮袍翠霧光。     孔雀屏開香靄出,珍珠簾捲彩旗張。     太平景像真堪賀,靜列多官沒奏章。 三藏下馬道:「徒弟呵,我們就此進朝倒換關文,省得又攏那個衙門費事。」行 者道:「說得有理。我兄弟們都進去,人多才好說話。」唐僧道:「都進去,莫 要撒村,先行了君臣禮,然後再講。」行者道:「行君臣禮,就要下拜哩。」三 藏道:「正是,要行五拜三叩頭的大禮。」行者笑道:「師钡父不濟。若是對他行 禮,誠為不智。你且讓我先走到裏邊,自有處置。等他若有言語,讓我對答。我 若拜,你們也拜﹔我若蹲,你們也蹲。」你看那惹禍的猴王,引至朝門,與閣門 大使言道:「我等是東土大唐駕下差來,上西天拜佛求經者。今到此倒換關文, 煩大人轉達,是謂不誤善果。」那黃門官即入端門,跪下丹墀,啟奏道:「朝門 外有五眾僧人,言是東土唐國欽差上西天拜佛求經,今至此倒換關文,不敢擅 入,現在門外聽宣。」那魔王即令傳宣。 唐僧卻同入朝門裏面,那回生的國主隨行。正行,忍不住腮邊墮淚,心中暗道: 「可憐!我的銅斗兒江山,鐵圍的社稷,誰知被他陰占了。」行者道:「陛下切 莫傷感,恐走漏消息。這棍子在我耳朵裏跳哩,如今決要見功,管取打殺妖魔, 掃蕩邪物。這江山不久就還歸你也。」那君王不敢違言,只得扯衣揩淚,捨死相硬 從,徑來到金鑾殿下。又見那兩班文武,四百朝官,一個個威嚴端肅,相貌軒昂。 這行者引唐僧站立在白玉階前,挺身不動。那階下眾官無不悚懼道:「這和尚十 分愚濁,怎麼見我王便不下拜?亦不開言呼祝?喏也不唱一個?好大膽無禮。」 說不了,只聽得那魔王開口問道:「那和尚是那方來的?」行者昂然答道:「我 是南贍部洲東土大唐國奉欽差前往西域天竺國大雷音寺拜活佛求真經者。今到此 方,不敢空度,特來倒換通關文牒。」那魔王聞說,心中作怒道:「你東土便怎 麼?我不在你朝進貢,不與你國相通,你怎麼見吾抗禮,不行參拜?」行者笑 道:「我東土古立天朝,久稱上國,汝等乃下土邊邦。自古道: 『上邦皇帝, 為父為君﹔下邦皇帝,為臣為子。』你倒未曾接我,且敢爭我不拜?」那魔王大 怒,教文武官:「拿下這野和尚去!」說聲叫「拿」,你看那多官一齊踴躍。這 行者喝了一聲,用手一指,教:「$ 四爪九秋霜。搭拉兩個耳,一尾掃帚 長。青毛生銳氣,紅眼放金光。匾牙排玉板,圓鬚挺硬槍。鏡裏觀真像,原是文 殊一個獅猁王。 行者道:「菩薩,這是你坐下的一個青毛獅子,卻怎麼走將來成精,你就不收服 他?」菩薩道:「悟空,他不曾走,他是佛旨差來的。」行者道:「這畜類成 精,侵奪帝位,還奉佛旨差來。似老孫保唐僧受苦,就該領幾道敕書。」菩薩 道:「你不知道。當初這烏雞國王好善齋僧,佛差我來度他歸西,早證金身羅 漢。因是不可原身相見,變做一種凡僧,問他化些齋供。被吾幾句言語相難,他 不識我是個好人,把我一條繩綑了,送在那御水河中,浸了我三日三夜。多虧六 甲金身救我歸紘西,奏與如來。如來將此怪令到此處推他下井,浸他三年,以報吾 三日水災之恨。『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今得汝等來此,成了功績。」行者 道:「你雖報了甚麼『一飲一啄』的私仇,但那怪物不知害了多少人也。」菩薩 道:「也不曾害人。自他到後,這三年間,喊調雨順,國泰民安,何害人之 有?」行者道:「固然如此,但只三宮娘娘與他同眠同起,點污了他的身體,壞 了多少綱常倫理,還叫做不曾害人?」菩薩道:「點污他不得,他是個騸了的獅 子。」八戒聞言,走近前,就摸了一把。笑道:「這妖精真個是糟鼻子不吃酒─ ─枉擔其名了。」行者道:「既如此,收了去罷。若不是菩薩親來,決不饒他性 那菩薩卻念個咒,喝道:「畜生,還不皈正,更待何時!」那魔王才現了原身。 菩薩放蓮花罩定妖魔,坐在背上,踏祥光辭了行者。咦!     徑轉五臺山上去,寶蓮座下聽談經。 畢竟不知那唐僧師徒怎的出城,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嬰兒戲化禪心亂 猿馬刀歸木母空 卻說那孫大聖兄弟三人按下雲頭。徑至朝內,只見那君臣儲后,幾班兒拜接謝 恩。行者將菩薩降魔收怪的那一節,陳訴與他君臣聽了,一個個頂禮不盡。正都 在賀喜之間,又聽得黃門官來奏:「主公,外面又有四個和尚來也。」八戒慌了 道:「哥哥,莫是妖精弄法,假捏文殊菩薩,哄了我等,卻又變作和尚,來與我 們鬥智哩?」行者道:「豈有此理?」即命宣進來看。 眾文武傳令,著他進來。行者看時,原來是那寶林寺僧人,捧著那沖天冠、碧玉 帶、赭黃袍、無憂履進得來也。行者大喜道:「來得好,來得好。」且教道人過 來,摘下包巾,戴上沖天冠﹔脫了布衣,穿上赭黃袍﹔解了絛子,繫上碧玉帶﹔ 褪了僧鞋,登上無憂履﹔教太子拿出白玉珪來,與他執在手裏:早請上殿稱孤。 正是自古道:「朝廷不可一日無君。」那$ 法衣紅。     足下雲鞋堆錦繡,腰間寶帶繞玲瓏。     一雙納錦凌波襪,半露裙襴閃繡絨。     手拿如意金鉤子,鐏利杆長若蟒龍。     鳳眼光明眉菂豎,鋼牙尖利口翻紅。     額下髯飄如烈火,鬢邊赤髮短蓬鬆。     形容惡似溫元帥,爭奈衣冠不一同。 行者見了,合掌作禮道:「貧僧便是孫悟空。」那先生笑道:「你真個是孫悟 空,卻是假名託姓者?」行者道:「你看先生說話。常言道:『君子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我便是悟空,豈有假託之理?」先生道:「你可認得我麼?」行者 道:「我因歸正釋門,秉誠僧教,這一向登山涉水,把我那幼時的朋友也都疏 失,未及拜訪,少識尊顏。適間問道子母河西鄉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 此知之。」那先生道:「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你來訪我怎的?」行者道: 「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水,腹疼成胎,特來仙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師 難也。」 那先生怒目道:「你師父可是唐三藏麼?」行者道:「正是,正是。」先生咬牙 恨道:「你們可曾會著一個聖嬰大王麼?」行者道:「他是號山枯松澗火雲洞紅 孩兒妖怪的綽號,真仙問他怎的?」先生道:「是我之舍侄,我乃牛魔王的兄 弟。前者家兄處有信來報我,稱說唐三藏的大徒弟孫悟空憊懶,將他害了。我這 裏正沒處尋你報仇,你倒來尋我,還要甚麼水哩。」行者陪笑道:「先生差了。 你令兄也曾與我做朋友,幼年間也曾拜七弟兄。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 望。如今令侄得了好處,現隨著觀音菩薩,做了善財童子,我等尚且不如,怎麼 反怪我也?」 先生喝道:「這潑猢猻!還弄巧舌。我舍侄還是自在為王好,還是與人為奴好? 不得無禮,吃我這一鉤!」大聖使鐵棒架住道:「先生莫說打的話,且與些泉水 去。」那先生罵道:「潑猢猻!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敵得我,與你水去;敵不 過,只把你剁為肉醬,方與我侄子報仇。」大聖罵道:「我把你不識起倒的孽 障!既要打,起開來看棍。」那先生如意鉤劈手相還。二人在聚仙庵好殺: 聖僧誤食成胎水,行者來尋如意仙。那曉真仙原是怪,倚強護住落胎泉尖。及至相 逢講仇隙,爭持決不遂如然。言來語去成僝僽,意惡情兇要報冤。這一個因師傷 命來求水,那一個為侄亡身不與泉。如意鉤強如蝎毒,金箍棒狠似龍巔。當胸亂 刺施威猛,著腳斜鉤展妙玄。陰手棍丟傷處重,過肩鉤起近頭鞭。鎖腰一棍鷹持 雀,壓頂三鉤蜋捕蟬。往往來來爭勝敗,返返復復兩回還。鉤攣棒打無前後,不 見輸贏在那邊。 那先生與大聖戰經十數合,敵不得大$ 要行夫婦 之禮,我怎肯喪元陽,敗壞了佛家德行?走真精,墜落了本教人身?」行者道: 「今日准了親事,他一定以皇帝禮,擺駕出城接你。你更不要推辭,就坐他鳳輦 龍車,登寶殿,面南坐下。問女王取出御寶印信來,宣我們兄弟進朝,把通關文 牒用了印,再請女王寫個手字花押,僉押了交付與我們。一壁廂教擺筵宴,就當 與女王會喜,就與我們送行。待筵宴已畢,再叫排駕,只說送我們三人出城,回 來與女王配合。哄得他君臣歡悅,更無阻擋之心,亦不起毒惡之念。卻待送出城 外,你下了龍車鳳輦,教沙僧伺候左右,伏侍你騎上白馬;老孫卻使個定身法 兒,教他君臣人等皆不能動,我們順大路只管西行。行得一晝夜,我卻念個咒, 解了術法,還教他君臣們甦醒回城。一則不傷了他的性命,二來不損了你的元 神。這叫做『假親脫網』之計,豈非一舉兩全之美也?」三藏聞言,如醉方醒, 似夢初覺,樂以忘憂,稱謝不盡道:「深感賢徒高見。」四眾同心合意,正自商 量不題。 卻說那太師與驛丞不等宣詔,直入朝門白玉階前,奏道:「主公佳夢最准,魚水 之歡就矣。」女王聞奏,捲珠簾,下龍床,啟櫻唇,露銀齒,笑盈盈嬌聲問曰: 「賢卿見御弟,怎麼說來?」太師道:「臣等到驛,拜見御弟畢,即備言求親之 事。御弟還有推托之辭,幸虧他大徒弟慨然見允,願留他師父與我王為夫,面南 稱帝。只教先倒換關文,打發他三人西去;取得經回,卻到此拜認爺娘,討盤費 回大唐也。」女王笑道:「御弟再有何說?」太師奏道:「御弟不言,願配我 鲍。只是他那二徒弟,先要吃席肯酒。」 女王聞言,即傳旨,教光祿寺排宴。一壁廂排大駕,出城迎接夫君。眾女官即欽 遵王命,打掃宮殿,鋪設庭臺。一班兒擺宴的,火速安排;一班兒擺駕的,流星 整備。你看那西梁國雖是婦女之邦,那鑾輿不亞中華之盛。但見: 六龍噴彩,雙鳳生祥。六龍噴彩扶車出,雙鳳生祥駕輦來。馥異香藹,氤氳瑞氣 開。金魚玉佩多官擁,寶髻雲鬟眾女排。鴛鴦掌扇遮鑾駕,翡翠珠簾影鳳釵。笙 湒歌音美,絃管聲諧。一片歡情沖碧漢,無邊喜氣出靈臺。三簷羅蓋搖天宇,五色 旌旗映御階。此地自來無合巹,女王今日配男才。 不多時,大駕出城,早到迎陽館驛。忽有人報三藏師徒道:「駕到了。」三藏聞 言,即與三徒整衣出廳迎駕。女王捲簾下輦道:「那一位是唐朝御弟?」太師指 道:「那驛門外香案前穿襴衣者便是。」女王閃鳳目,簇蛾眉,仔細觀看,果然 一表非凡。你看他: 丰姿英偉,相貌軒昂。齒白如銀砌,唇紅口四方。頂平額闊天倉滿,目秀眉清$   土木無功金水絕,法身疏懶幾時成! 沙僧在傍,見三藏饑渴難忍,八戒又取水不來,只得穩了行囊,拴牢了白馬道: 「師父,你自在坐著,等我去催水來。」長老含淚無言,但點頭相答。沙僧急駕 雲光,也向南山而去。 那師父獨鍊自熬,困苦太甚。正在愴惶之際,忽聽得一聲響亮,諕得長老欠身看 處,原來是孫行者跪在路傍,雙手捧著一個磁杯道:「師父,沒有老孫,你連水 也不能勾哩。這一杯好涼水,你且吃口水解渴,待我再去化齋。」長老道:「我 不吃你的水,立地渴死,我當任命。不要你了,你去罷。」行者道:「無我你去 不得西天也。」三藏道:「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潑猢猻,只管來纏我做甚?」 那行者變了臉,發怒生嗔,喝罵長老道:「你這個狠心的潑禿!十分賤我。」掄 鐵棒,丟了磁杯,望長老脊背上砑了一下。那長老昏暈在地,不能言語,被他把 兩個青氈包袱提在手中,駕觔斗雲,不知去向。 卻說八戒托著缽盂,只奔山南坡下,忽見山凹之間有一座草舍人家。原來在先看 時,被山高遮住,未曾見得;今來到邊前,方知是個人家。獃子暗想道:「我若 是這等醜嘴臉,決然怕我,枉勞神思,斷然化不得齋飯。須是變好,須是變好。」 好獃子,捻著訣,念個咒,把身搖了七八搖,變作一個食癆病黃胖和尚,口裏哼 哼唧唧的挨近門前,叫道:「施主,廚中有剩飯,路上有饑人。貧僧是東土來, 往西天取經的。我師父在路饑渴了,家中有鍋巴冷飯,千萬化些兒救口。」原來 那家子男人不在,都去插秧種穀去了。只有兩個女人在家,正才煮了午飯,盛起 兩盆,卻收拾送下田去,鍋裏還有些飯與鍋巴未曾盛了。那女人見他這等病 容,卻又說東土往西天去的話,只恐他是病昏了胡說,又怕跌倒,死在門首。只 得哄哄翕翕,將些剩飯鍋巴,滿滿的與了一缽。獃子拿轉來,現了本像,徑回舊 正走間,聽得有人叫「八戒」。八戒抬頭看時,卻是沙僧站在山崖上喊道:「這 裏來,這裏來。」哮及下崖,迎至面前道:「這澗裏好清水不舀,你往那裏去的?」 八戒笑道:「我到這裏,見山凹子有個人家,我去化了這一缽乾飯來了。」沙僧 道:「飯也用著,只是師父渴得緊了,怎得水去?」八戒道:「要水也容易,你 將衣襟來兜著這飯,等我使缽盂去舀水。」 二人歡歡喜喜回至路上,只見三藏面磕地,倒在塵埃;白馬撒韁,在路傍長嘶跑 跳;行李擔不見蹤影。慌得八戒跌腳搥胸,大呼小叫道:「不消講,不消講,這 還是孫行者趕走的餘黨,來此打殺師父,搶了行李去了。」沙僧道:「且去把馬 拴住!」只叫:「怎麼好?怎$ 不彎直不直暴節竹杖,足下踏一雙新不新舊不舊靸鞋。面似紅銅,鬚如白 練。兩道壽眉遮碧眼,一張咍口露金牙。 那老者猛抬頭,看鬃見行者,吃了一驚,拄著竹杖,喝道:「你是那裏來的怪 人?在我這門首何幹?」行者答禮道:「老施主休怕我,我不是甚麼怪人。貧 僧是東土大唐欽差上西方求經者。師徒四人,適至寶方,見天氣蒸熱,一則不 解其故,二來不知地名,特拜問指教一二。」那老者卻才放心,笑云:「長老 勿罪。我老漢一時眼花,不識尊顏。」行者道:「不敢。」老者又問:「令師 在那條路上?」行者道:「那南首大路上立的不是?」老者教:「請來,請 來。」行者歡喜,把手一招,三藏即同八戒、沙僧,牽白馬,挑行李近前,都 對老者作禮。 老者見三藏丰姿標致,八戒、沙僧相貌奇稀,又驚又喜。只得請入裏坐,教小 的們看茶,一壁廂辦飯。三藏聞言,起身稱謝道:「敢問公公:貴處遇秋,何 返炎熱?」老者道:「敝地喚做火焰山,無春無秋,四季皆熱。」三藏道: 「火焰山卻在那邊?可阻西去之路?」老者道:「西方卻去不得。那山離此有 六十里遠,正是西方必由之路,卻有八百里火焰,四週圍寸草不生。若過得 山,就是銅腦蓋,鐵身軀,也要化成汁哩。」三藏聞言,大驚失色,不敢再問。 只見門外一個少年男子,推一輛紅車兒,住在門傍,叫聲:「賣糕。」大聖拔 根毫毛,變個銅錢,問那人買糕。那人接了錢,不論好歹,揭開車兒上衣裹, 熱氣騰騰,拿出一塊糕,遞與行者。行者托在手中,好似火裏燒的灼炭,煤爐 內的紅釘。你看他左手倒在右手,右手換在左手,只道:「熱熱熱,難吃難 吃!」那男子笑道:「怕熱,莫來這裏,這裏是這等熱。」行者道:「你這漢 子好不明理。常言道:『不冷不熱,五穀不結。』他這等熱得很,你這糕粉自 何而來?」那人道:「若知糕粉米,敬求鐵扇仙。」行者道:「鐵扇仙怎的?」 那人道:「鐵扇仙有柄芭蕉扇,求得來,一扇息火,二扇生風,三扇下雨。我 們就布種,及時收割,故得五穀養生;不然,誠寸草不能生也。」 行者聞言,急抽身走入裏面將糕遞與三藏道:「師父放心,且莫隔年焦著。 吃了糕,我與你說。」長老接糕在手,向本宅老者道:「公公請糕。」老者 道:「我家的茶飯未奉,敢吃你糕?」行者笑道:「老人家,茶飯倒不必賜, 我問你:鐵扇仙在那裏住?」老者道:「你問他怎的?」行者道:「適才那賣 糕人說,此仙有柄芭蕉扇。求將來,一扇息火,二扇生風,三扇下雨,你這方 布種收割,才得五穀養生。我欲尋他討來搧息火燄山過去,且使這$ 才吹去,就回來也?這番 等我一連搧他兩三扇,教他找不著歸路。」急縱身,結束整齊,雙手提劍, 走出門來道:「孫行者,你不怕我,又來尋死?」行者笑道:「嫂嫂勿得慳 吝,是必借我使使,保得唐僧過山,就送還你。我是個志誠有餘的君子,不 是那借物不還的小人。」羅剎又罵道:「潑猢猻!好沒道理,沒分曉。奪子 之仇,尚未報得;借扇之意,豈得如心?你不要走,吃我老娘一劍。」大聖 公然不懼,使鐵棒劈手相迎。他兩個往往來來,戰經五七回合,羅剎女手軟 難掄,孫行者身強善敵。他見事勢不諧,即取扇子,望行者搧了一扇,行者 巍然不動。行者收了鐵棒,笑吟吟的道:「這番不比那番,任你怎麼搧來, 老孫若動一動,就不算漢子。」那羅剎又搧兩扇。果然不動。羅剎慌了,急 收寶貝轉回,走入洞裏,將門緊緊關上。 行者見他閉了門,卻就弄個手段,拆開衣領,把定風丹噙在口中。搖身一 變,變作一個蟭蟟蟲兒,從他門隙處鑽進。只見羅剎叫道:「渴了,渴了, 快拿茶來。」近侍女童,即將香茶一壺,沙沙的滿斟一碗,沖起茶沫漕漕。 行者見了歡喜,嚶的一翅,飛在茶沫之下。那羅剎渴極,接過茶,兩三氣都 吃了。行者已夯他肚腹之內,現原身,厲聲高叫道:「嫂嫂,借扇子我使 使。」羅剎大驚失色,叫:「小的們,關了前門否?」俱說:「關了。」他 又說:「既關了門,孫行者如何在家裏叫喚?」女童道:「在你身上叫哩。」 羅剎道:「孫行者,你在那裏弄術哩?」行者道:「老孫一生不會弄術,都 是些真手段,實本事,已在尊嫂尊腹之內耍子,已見其肺肝矣。我知你也饑 渴了,我先送你個坐碗兒解渴。」卻就把腳往下一登。那羅剎小腹之中疼痛 難禁,坐於地下叫苦。行者道:「嫂嫂休得推辭,我再送你個點心充饑。」 又把頭往上一頂。那羅剎心痛難禁,只在地上打滾,疼得他面黃唇白,只 叫:「孫叔叔饒命。」 行者卻才收了手腳道:「你才認得叔叔麼?我看牛大哥情上,且饒你性命。 快將扇子拿來我使使。」羅剎道:「叔叔,有扇,有扇,你出來拿了去。」 行者道:「拿扇子我看了出來。」羅剎即叫女童拿一柄芭蕉扇,執在傍邊。 行者探到喉嚨之上見了道:「嫂嫂,我既饒你性命,不在腰肋之下搠個窟窿 出來,還自口出。你把口張三張兒。」那羅剎果張開口。行者還作個蟭蟟 蟲,先飛出來,丁在芭蕉扇上。那羅剎不知,連張三次,叫:「叔叔出來 罷。」行者化原身,拿了扇子,叫道:「我在此間不是?謝借了,謝借了」 拽開步,往前便走。小的們連忙開了門,放他出洞。 這大聖撥轉雲頭,徑回$ 王又宣上金殿賜坐,命光祿寺辦齋。三謝了恩,將關 文獻上。 國王看畢,十分歡喜道:「法師,你那大唐,幾朝君正?幾輩臣賢?至於唐王, 因甚作疾回生,著你遠涉山川求經?」這長老因問,即欠身合掌道:「貧僧那 三皇治世,五帝分倫。堯舜正位,禹湯安民。成周子眾,各立乾坤。倚強欺弱, 分國稱君。邦君十八,分野邊塵。後成十二,宇宙安淳。因無車馬,卻又相吞。 七雄爭勝,六國歸秦。天生魯沛,各懷不仁。江山屬漢,約法欽遵。漢歸司馬, 晉又紛紜。南北十二,宋齊梁陳。列祖相繼,大隋紹真。賞花無道,塗炭多民。 我王李氏,國號唐君。高祖晏駕,當今世民。河清海晏,大德寬仁。茲因長安城 北,有個怪水龍神,刻減甘雨,應該損身。夜間託夢,告王救迍。王言准赦,早 召賢臣。款留殿內,慢把棋輪。時當日午,那賢臣夢斬龍身。」 國王聞言,忽作呻吟之聲,問道:「法師,那賢臣是那邦來者?」三藏道:「就 是我王駕前丞相,姓魏名徵。他識天文,知地理,辨陰陽,乃安邦立國之大宰輔 也。因他夢斬了涇河龍王,那龍王告到陰司,說我王許救又殺之,故我王遂得促 病,漸覺身危。魏徵又寫書一封,與我王帶至陰司,寄與酆都城判官崔。少時, 唐王身死,至三日復得回生。虧了魏徵,感崔判官改了文書,加王二十年壽。今 要做水陸大會,故遣貧僧遠涉道途,詢求諸國,拜佛祖,取《大乘經》三藏,超 度孽苦昇天也。」那國王又呻吟嘆道:「誠乃是天朝大國,君正臣賢。似我寡人 久病多時,並無一臣拯救。」長老聽說,偷睛觀看,見那皇帝面黃肌瘦,踪脫神 衰。長老正欲啟問,有光祿寺官奏請唐僧奉齋。王傳旨,教「在披香殿,連朕之 膳擺下,與法師同享。」三藏謝了恩,與王同進膳進齋不題。 卻說行者在會同館中,著沙僧安排茶飯,並整治素菜。沙僧道:「茶飯易煮,蔬 菜不好安排。」行者問道:「如何?」沙僧道:「油、鹽、醬、醋俱無也。」行 者道:「我這裏有幾文襯錢,教八戒上街買去。」那獃子躲懶道:「我不敢去, 嘴臉欠俊,恐惹下禍來,師父怪我。」行者道:「公平交易,又不化他,又不搶 他,何禍之有?」八戒道:「你才不曾看見獐智?在這門前扯出嘴來,把人諕倒 了十來個;若到鬧市叢中,也不知諕殺多少人哩。」行者道:「你只知鬧市叢 中,你可曾看見那市上賣的是甚麼東西?」八戒道:「師父只教我低著頭,莫撞 禍,實是不曾看見。」行者道:「酒店、米鋪、磨坊並綾羅雜貨不消說,著然又 好茶房、麵店、大燒餅、大,飯店又有好湯飯、好椒料、好蔬菜,與那異品的糖 糕、蒸酥$ 門口立定,叫:「孩兒們何在?」原來那妖精一個有一個兒子,卻不是他養 的,都是他結拜的乾兒子。有名叫做蜜、螞、蠦、班、蜢、蜡、蜻:蜜是蜜蜂, 螞是螞蜂,蠦是蠦蜂,班是班毛,蜢是牛蜢,蜡是抹蜡,蜻是蜻蜓。原來那妖精 幔天結網,擄住這七般蟲蛭,卻要吃他。古云:「禽有禽言,獸有獸語。」當貼 這些蟲哀告饒命,願拜為母。遂此春採百花供怪物,夏尋諸卉孝妖精。忽聞一聲 呼喚,都到面前,問:「母親有何使令?」眾怪道:「兒呵,早間我們錯惹了唐 朝來的和尚,才然被他徒弟攔在池裏,出了多少醜,幾乎喪了性命。汝等努力, 快出門前去退他一退。如得勝後,可到你舅舅家來會我。」那些怪既得逃生,往 他師兄處,孽嘴生災不題。你看這些蟲蛭,一個個摩拳擦掌,出來迎敵。 卻說八戒跌得昏頭昏腦,猛抬頭,見絲篷絲索俱無,他才一步一探,爬將起來, 忍著疼,找回原路。見了行者,用手扯住道:「哥哥,我的頭可腫,臉可青麼?」 行者道:「你怎的來?」八戒道:「我被那廝將絲繩罩住,放了絆腳索,不知跌 了多少跟頭,跌得我腰駝背折,寸步難移。卻才絲篷索子俱空,方得了性命回來 也。」沙僧見了道:「罷了,罷了,你闖下禍來也,那怪一定往洞裏去傷害師 父。我等快去救他。」 行者聞言,急拽步便走;八戒牽著馬。急急來到莊前,但見那石橋上有七個小妖 兒擋住道:「慢來,慢來,吾等在此。」行者看了道:「好笑,乾淨都是些小人 兒。長的也只有二尺五六寸,不滿三尺;重的也只有八九斤,不滿十斤。」喝 道:「你是誰?」那怪道:「我乃七仙姑的兒子。你把我母親欺辱了,還敢無 知,打上我門。不要走,仔細。」好怪物,一個個亂打將來。八戒本是跌惱了的 性子,又見那夥蟲蛭小巧,就發狠舉鈀來築。那些怪見獃子兇猛,一個現了本 像,飛將起去,叫聲:「變!」須臾間,一個變十個,十個變百個,百個變千 個,千個變萬個,個個都變成無窮之數。只見:     滿天飛抹蜡,遍地舞蜻蜓。     蜜螞追頭額,蠦蜂扎眼睛。     班毛前後咬,牛蜢上下叮。     撲面漫漫黑,翛翛神鬼驚。 八戒慌了道:「哥呵,只說經好取,西方路上,蟲兒也欺負人哩。」行者道: 「兄弟,不要怕,快上前打。」八戒道:「撲頭撲臉,渾身上下,都叮有十數層 厚,卻怎麼打?」行者道:「沒事,沒事,我自有手段。」沙僧道:「哥呵,有 甚手段,快使出來罷,一會子光頭上都叮腫了。」 好大聖,拔了一把毫毛,嚼得粉碎,噴將出去,即變做些黃、麻、、白、鵰、 魚、鷂。八戒道:「師兄$ 變!」即變做七十一條雙角叉兒棒。 每一個小行者與他一根,他自家使一根,站在外邊,將叉兒攪那絲繩,一齊著 力,打個號子,把那絲繩都攪斷,各攪了有十餘斤。裏面拖出七個蜘蛛,足有巴 斗大小的身軀。一個個攢著手腳,索著頭,只叫:「饒命,饒命。」此時七十個 小行者,按住七個蜘蛛,那裏肯放。行者道:「且不要打他,只教還我師父、師 弟來。」那怪厲聲癨高叫道:「師兄,還他唐僧,救我命也。」那道士從裏邊跑出 道:「妹妹,我要吃唐僧哩,救不得你了。」行者聞言,大怒道:「你既不還我 師父,且看你妹妹的樣子。」好大聖,把叉兒棒幌一幌,復了一根鐵棒,雙手舉 起,把七個蜘蛛精盡情打爛。 卻又將尾巴搖了兩搖,收了毫毛,單身掄棒,趕入裏邊來打道士。那道士見他打 死了師妹,心甚不忍,即發狠舉劍來迎。這一場各懷忿怒,一個個大展神通。這 一場好殺: 妖精掄寶劍,大聖舉金箍。都為唐朝三藏,先教七女嗚呼。如今大展經綸手,施 威弄法逞金吾。大聖神光壯,妖仙膽氣粗。渾身解數如花錦,雙手騰那似轆轤。 乒乓劍棒響。慘淡野雲浮。劖言語,使機謀,一來一往如畫圖。殺得風響沙飛狼 虎怕,天昏地暗斗星無。 那道士與大聖戰經五六十合,漸覺手軟。一時間鬆了筋節,便解開衣帶,忽辣的 響一聲,脫了皂袍。行者笑道:「我兒子,打不過人,就脫剝了也是不能勾的。」 原來這道士剝了衣裳,把手一齊抬起,只見那兩脅下有一千隻眼,眼中迸放金 光,十分利害: 森森黃霧,艷艷金光。森森黃霧,兩邊脅下似噴雲;艷艷金光,千隻眼中如放 火。左右卻如金桶,東西猶似銅鐘。此乃妖仙施法力,道士顯神通:幌眼迷天 遮日月,罩人爆燥氣朦朧;把個齊天孫大聖,困在金光黃霧中。 行者慌了手腳,只在那金光影裏亂轉,向前不能舉步,退後不能動腳,卻便似 在個桶裏轉的一般。無奈又爆燥不過,他急了,往上著實一跳,卻撞破金光, 撲的跌了一個倒栽蔥,覺道撞的頭疼。急伸頭摸摸,把頂梁皮都撞軟了。自家 心焦道:「晦氣,晦氣,這顆頭今日也不濟了。常時刀砍斧剁,莫能傷損,卻 怎麼被這金光撞軟了皮肉?久以後定要貢膿。縱然好了,也是個破傷風。」一 會家爆燥難禁,卻又自家計較道:「前去不得,後退不得,劊左行不得,右行不 得,往上又撞不得,卻怎麼好?往下走他娘罷。」 好大聖,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做個穿山甲,又名鯪鯉鱗。真個是: 四隻鐵爪,鑽山碎石如撾粉;滿身鱗甲,破嶺穿巖似切蔥。兩眼光明,好便似 雙星晃亮;一嘴尖利,勝強如鋼鑽金錐。藥中有性穿山甲,俗$ ,滾殺五千;山北一滾,滾殺五 千;從東往西一滾,只怕四五萬砑做肉泥爛醬。」八戒道:「哥哥,若是這等 趕麵打,或者二更時也都了了。」沙僧在傍笑道:「師父,有大師兄恁樣神 通,怕他怎的?請上馬走呵。」唐僧見他們講論手段,沒奈何,只得寬心上馬 正行間,不見了那報信的老者。沙僧道:「他就是妖怪,故意狐假虎威的來傳 報,恐諕我們哩。」行者道:「不要忙,等我去看看。」好大聖,跳上高峰, 四顧無跡,急轉面,見半空中有彩霞晃亮,即縱雲趕上看時,乃是太白金星。 走到身邊,用手扯住,口口聲聲只叫他的小名道:「李長庚,李長庚,你好憊 懶。有甚涛話,當面來說便好,怎麼裝做個山林之老,魘樣老孫我?」金星慌忙 施禮道:「大聖,報信來遲,乞勿罪,乞勿罪。這魔頭果是神通廣大,勢要崢 嶸。只看你那移變化,乖巧機謀,可便過去;如若怠慢些兒,其實難去。」行 者謝道:「感激,感激。果然此處難行,望老星上界與玉帝說聲,借些天兵, 幫助老孫幫助。」金星道:「有有有,你只口信帶去,就是十萬天兵,也是有 大聖別了金星,按落雲頭,見了三藏道:「適才那個老兒,原是太白星來與我 們報信的。」長老合掌道:「徒弟,快趕上他,問他那裏另有個路,我們轉了 去罷。」行者道:「轉不得。此山徑過有八百里,四週圍不知更有多少路哩, 怎麼轉得?」三藏聞言,止不住眼中流淚道:「徒弟,似此艱難,怎生拜佛?」 行者道:「莫哭,莫哭,一哭便膿包行了。他這報信,必有幾虛話,只是要 我們著意留心,誠所謂:『以告者,過也。』你且下馬來坐著。」八戒道: 「又有甚商議?」行者道:「沒甚商議。你且在這裏用心保守師父,沙僧好生 看守行李、馬匹。等老孫先上嶺打聽打聽,看前後共有多少妖怪,拿住一個, 問他個詳細,教他寫個執結,開個花名,把他老老小小一一查明,吩咐他關了 洞門,不許阻路,卻請師父靜靜悄悄的過去,方顯得老孫手段。」沙僧只教: 「仔細,仔細。」行者笑道:「不消囑付。我這一去,就是東洋大海也湯開 路,就是鐵裹銀山也撞透門。」 好大聖,哨一聲,縱觔斗雲,跳上高峰。扳藤負葛,平山觀看,那山裏靜悄無 人。忽失聲道:「錯了,錯了,不該放這金星老兒去了.他原來恐諕我。這裏 那有個甚麼妖精?他就出來跳風頑耍,必定拈槍弄棒,操演武藝,如何沒有一 個?」正自家揣度,只聽得山背後叮叮噹噹、辟辟剝剝梆鈴之聲。急回頭看 處,原來是個小妖兒,掮著一桿「令」字旗,腰間懸著鈴子,手裏敲著梆子, 從北向南而走。仔細看他,有一丈二尺$ 舒開,就問道:「師父,可吃些湯飯麼?」三藏道:「這涼 水就是靈丹一般,這病兒減了一半,有湯飯也吃得些。」行者連聲高高叫道: 「我師父好了,要湯飯吃哩。」教那些和尚忙忙的安排:淘米煮飯、捍麵烙餅, 蒸、做粉湯,抬了四五桌。唐僧只吃得半碗兒米湯,行者、沙僧止用了一席,其 餘的都是八戒一肚餐之。家火收去,點起燈來,眾僧各散。 三藏道:「我們今住幾日了?」行者道:「三整日矣。明朝向晚,便就是四個日 頭。」三藏道:「三日誤了許多路程。」行者道:「師父,也算不得路程,明日 去罷。」三藏道:「正是,就帶幾分病兒,也沒奈何。」行者道:「既是明日要 去,且讓我今晚捉了妖精看。」三藏驚道:「又捉甚麼妖精?」行者道:「有個 妖精在這寺裏,等老孫替他捉捉。」唐僧道:「徒弟呀,我的病身未可,你怎麼 又興此念?倘那怪有神通,你拿他不住呵,卻又不是害我?」行者道:「你好滅 人威風。老孫到處降妖,你見我弱與誰的?只是不動手,動手就要贏。」三藏扯 住道:「徒弟,常言說得好:『遇方便時行方便,得饒人處且饒人。』『操心怎 似存心好,爭氣何如忍氣高?』」孫大聖見師父苦苦勸他,不許降妖,他說出老 實話來道:「師父,皿不瞞你說,那妖在此吃了人了。」唐僧大驚道:「吃了甚 麼人?」行者說道:「我們住了三日,已是吃了這寺裏六個小和尚了。」長老 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既吃了寺內之僧,我亦僧也,我放你去,只 但用心仔細些。」行者道:「不消說,老孫的手到就消除了。」 你看他燈光前吩咐八戒、沙僧看守師父,他喜孜孜跳出方丈,徑來佛殿看時,天 上有星,月還未上,那殿裏黑暗暗的。他就吹出真火,點起琉璃,東邊打鼓,西 邊撞鐘。響罷,搖身一變,變做個小和尚兒,年紀只有十二三歲,披著黃絹褊 衫,白布直裰,手敲著木魚,口裏念經。等到一更時岓,不見動靜。二更時分, 殘月才升,只聽見呼呼的一陣風響。好風: 黑霧遮天暗,愁雲照地昏。四方如潑墨,一派靛妝渾。先刮時揚塵播土,次後來 倒樹摧林。揚塵播土星光現,倒樹摧林月色昏。只刮得:嫦娥緊抱梭羅樹,玉兔 團團找藥盆;九曜星官皆閉戶,四海龍王盡掩門;廟裏城隍覓小鬼,空中仙子怎 騰雲;地府閻羅尋馬面,判官亂跑趕頭巾。刮動崑崙頂上石,捲得江湖波浪混。 那風才然過處,猛聞得蘭麝香熏,環珮聲響。即欠身抬頭觀看,呀!卻是一個美 貌佳人,徑上佛殿。行者口裏嗚哩嗚喇,只情念經。那女子走近前,一把摟住 道:「小長老,念的甚麼經?」行者道:「許下的。」女$ 呵,別人膽大,還是身包膽; 你的膽大,就是膽包身。你弄變化神通,打破家火,能值幾何?鬥得那妖精淫興 發了,那裏不分葷素安排,定要與我交媾,此事怎了?」行者暗中陪笑道:「師 父莫怪,有救你處。」唐僧道:「那裏救得我?」行者道翖「我才一翅飛起去 時,見他後邊有個花園。你哄他往園裏去耍子,我救了你讬。」唐僧道:「園裏 怎麼樣救?」行者道:「你與他到園裏,走到桃樹邊,就莫走了。等我飛上桃 枝,變作個紅桃子。你要吃果子,先揀紅的兒摘下來。紅的是我。他必然也要摘 一個,你把紅的定要讓他。他若一口吃了,我卻在他肚裏,等我搗破他的皮袋, 扯斷他的肝腸,弄死他,你就脫身了。」三藏道:「你若有手段,就與他賭鬥便 了,只要鑽在他肚裏怎麼?」行者道:「師父,你不知趣。他這個洞,若好出 入,便可與他賭鬥;只為出入不便,曲道難行,若就動手,他這一窩子,老老小 小,連我都扯住,卻怎麼了?須是這般捽手幹,大家才得乾淨。」三藏點頭聽 信,只叫:「你跟定我。」行者道:「曉得,曉得,我在你頭上。」 師徒們商量定了,三藏才欠起身來,雙手扶著那格子,叫道:「娘子,娘子。」 那妖精聽見,笑唏唏的跑近跟前道:「妙人哥哥,有甚話說?」三藏道:「娘 子,我出了長安,一路西來,無日不山,無日不水。昨在鎮海寺投宿,偶得傷風 重疾,今日出了汗,略才好些。又蒙娘子盛情,攜入仙府。只是坐了這一日,又 覺心神不爽。你帶我往那裏略散散心,耍耍兒去麼。」那妖精十分歡喜道:「妙 人哥哥倒有些興趣,我和你去花園裏耍耍。」叫:「小的們,拿鑰匙來開了園 門,打掃路逕。」眾妖都跑去開門收拾。 這妖精開了格子,攙出唐僧。你看他許多小妖,都是油頭粉面,嬝娜娉婷,簇簇 擁擁,與唐僧徑上花園而去。好和尚,他在這綺羅隊裏無他故,錦繡叢中作啞 聾。若不是這鐵打的心腸朝佛去,第二個酒色凡夫也取不得經。一行都到了花園 之外,那妖精俏語低聲,叫道:「妙人哥哥,這裏耍耍,真可散心釋悶。」唐僧 與他攜手相攙,同入園內,抬頭觀看,其實好個去處。但見那: 縈迴曲逕,紛紛盡點蒼苔;窈窕綺窗,處處暗籠繡箔。微風初動,輕飄飄展開蜀 錦吳綾;細雨才收,嬌滴滴露出冰肌玉質。日灼鮮杏,紅如仙子曬霓裳;月映芭 蕉,青似太真搖羽扇。粉牆四面,萬株楊柳囀黃鸝;閑館周圍,滿院海棠飛粉 蝶。更看那凝香閣、青蛾閣、解酲閣、相思閣,層層捲映,朱簾上鉤控鬚,又見 那養酸亭、披素亭、畫眉亭、四雨亭,個個崢嶸,華扁上字書鳥篆。看那浴鶴 池、洗觴$ 何就哭;八戒、沙僧也一齊放聲大哭。八戒噙著 淚道:「哥哥,且莫哭。天氣不是好天氣,恐一時弄臭了,等我拿將去,乘生 氣埋下再哭。」行者道:「也說得是。」那獃子不嫌穢污,把個頭抱在懷裏, 跑上山崖向陽處,尋了個藏風聚氣的所在,取釘鈀築了一個坑,把頭埋了,又 築起一個墳塚。才叫沙僧:「你與哥哥哭著,等我去尋些甚麼供養供養。」他 就走向澗邊,攀幾根大柳枝,拾幾塊鵝卵石。回至墳前,把柳枝兒插在左右, 鵝卵石堆在面前。行者問道:「這是怎麼說?」八戒道:「這柳枝權為松柏, 與師父遮遮墳頂;這石子權當點心,與師父供養供養。」行者喝道:「夯貨, 人已死了,還將石子兒供他。」八戒道:「表表生人意,權為孝道心。」行者 道:「且休胡弄。教沙僧在此:一則廬墓,二則看守行李、馬匹。我和你去打 破他的洞府,拿住妖魔,碎屍萬段,與師父報仇去來。」沙和尚滴淚道:「大 哥言之極當。你兩個著意,我在此看守。」 好八戒,即脫了皂錦直裰,束一束著體小衣,舉鈀隨著行者,二人努力向前, 不容分辨,徑自把他石門打破,喊聲振天,叫道:「還我活唐僧來耶!」那洞 裏大小群妖,一個個魂飛魄散,都報怨先鋒的不是。老妖問先鋒道:「這些和 尚打進門來,卻怎處治?」先鋒道:「古人說得好:『手插魚籃,避不得腥。』 一不做,二不休,左右帥領家兵殺那和尚去來。」老怪聞言,無計可奈,真個 傳令,叫:「小的們,各要齊心,將精銳器械跟我去出征。」果然一齊吶喊, 殺出洞門。 這大聖與八戒急退幾步,到那山場平處,抵住群妖,喝道:「那個是出名的頭 兒?那個是拿我師父的妖怪?」那群妖扎下營盤,將一面錦繡花旗閃一閃,老 怪持鐵杵,應聲高呼道:「那潑和尚,你認不得我?我乃南山大王,數百年放 蕩於此。你唐僧已是我拿吃了,你敢如何?」行者罵道:「這個大膽的毛團! 你能有多少的年紀,敢稱『南山』二字?李老君乃開天闢地之祖,尚坐於太清 之右;佛如來是治世之尊,還坐於大鵬之下;孔聖人是儒教之尊,亦僅呼為 『夫子』。你這個孽畜,敢稱甚麼『南山大王』,數百年之放蕩。不要走,吃 你外公老爺一棒。」那妖精側身閃過,使杵抵住鐵棒,睜圓眼問道:「你這嘴 臉像個猴兒模樣,敢將許多言語壓我?你有甚麼手段,在吾門下猖狂?」行者 笑道:「我把你個無名的孽畜!是也不知老孫。你站住,硬著膽,且聽我說:     觟居東勝大神洲,天地包含幾萬秋。     花果山頭仙石卵,卵開產化我根苗。     生來不比凡胎類,聖體原從日月儔。    $ 門外傳遞。那符使見了行者,施禮道:“ 此意乃大聖勸善之功。”行者道:“你將此文牒送去何處?”符使道:“直 送至通明殿上,與天師傳遞到玉皇大天尊前。”行者道:“如此,你先行, 我當隨後而去。”那符使入天門去了。護國天王道:“大聖,不消見玉帝 了。你只往九天應元府下,借點雷神,徑自聲雷掣電,還他就有雨下也。” 真個行者依言,入天門里,不上靈霄殿求請旨意,轉云步,徑往九天應元府, 見那雷門使者、糾錄典者、廉訪典者都來迎著,施禮道:“大聖何來?”行者 道:“有事要見天尊。”三使者即為傳奏。天尊隨下九鳳丹霞之嘗,整衣出 迎。相見禮畢,行者道:“有一事特來奉求。”天尊道:“何事?”行者道: “我因保唐僧,至鳳仙郡,見那干旱之甚,已許他求雨,特來告借貴部官將到 彼聲雷。”天尊道:“我知那郡侯冒犯上天,立有三事,不知可該下雨哩。” 行者憲笑道:“我昨日已見玉帝請旨。玉帝著天師引我去披香殿看那三事,乃是 米山、面山、金鎖。只要三事倒斷,方該下雨。我愁難得倒斷,天師教我勸化 郡侯等眾作善,以為‘人有善念,天必從之",庶幾可以回天心,解災難也。今 已善念頓生,善聲盈耳。适間直符使者已將改行從善的文牒奏上玉帝去了,老孫 因特造尊府,告借雷部官將相助相助。”天尊道:“既如此,差鄧、辛、張、 陶,帥領閃電娘子,即隨大圣下降鳳仙郡聲雷。” 那四將同大聖,不多時,至于鳳仙境界。即於半空中作起法來。只聽得 魯魯的 雷聲,又見那淅瀝瀝的閃電。真個是: 電掣紫金蛇,雷轟群蟄哄。熒煌飛火光,霹靂崩山洞。列缺滿天明,震驚連地 縱。紅銷一閃發萌芽,萬里江山都撼動。 那鳳仙郡,城里城外,大小官員,軍民人等,整甬三年不曾听見雷電;今日見有雷 聲霍閃,一齊跪下,頭頂著香爐,有的手拈著柳枝,都念“南無阿彌陀佛﹗南無 阿彌陀佛!”這一聲善念,果然驚動上天。正是那古詩云: 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     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且不說孫大圣指揮雷將,掣電轟雷于鳳仙郡,人人歸善。卻說那上界直符使者, 將僧道兩家的文牒,送至通明殿,四天師傳奏靈霄殿。玉帝見了道:“那們既有 善念,看三事如何。”正說處,忽有披香殿看管的將官報道:“所立米面山俱倒 了。霎時間米面皆無。鎖梃亦斷。”奏未畢,又有當駕天官引鳳仙郡土地、城 隍、社令等神齊來拜奏道:“本郡郡主並滿城大小黎庶之家,無一家一人不皈依 善果,禮佛敬天。今啟垂慈,普降甘雨,救濟黎民。”玉帝聞言大喜,即傳旨:$ 、各佐貳郎官並府城內外軍 民人等聽著:吾乃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的聖僧。你這府縣,每年家供獻金燈, 假充諸佛降祥者,即此犀牛之怪。我等過此,因元夜觀燈,見這怪將燈油並我師 父攝去,是我請天神收伏。今已掃清山洞,剿盡妖魔,不得為害。以後你府縣再 不可供獻金燈,勞民傷財也。」 那慈雲寺裏,八戒、沙僧方保唐僧進得山門,只聽見行者在半空言語,即便撇了 師父,丟下擔子,縱風雲起到空中,問行者降妖之事。行者道:「那一隻被井星 咬死,已鋸角剝皮帶來;兩隻活拿在此。」八戒道:「這兩個索性推下此城,與 官員人等看看,也認得我們是聖是神。左右累四位星官收雲下地,同到府堂,將 這怪的決。已此情真罪當,再有甚講?」四星道:「天蓬帥近來知理明律,卻好 呀。」八戒道:「因做了這幾年和尚,也略學得些兒。」眾神果推落犀牛,一簇 彩雲,降至府堂之上。諕得這府縣官員、城裏城外人等,都家家設香案,戶戶拜 少時間,慈雲寺僧把長老用轎抬進府門,會著行者,口中不離「謝」字道:「有 勞上宿星官救出我等。因不見賢徒,懸懸在念,今幸得勝而回。然此怪不知趕向 何方才捕獲也?」行者道:「自前日別了尊師,老孫上天查訪,蒙太白金星識得 妖魔是犀牛,指示請四木禽星。當時奏聞玉帝,蒙旨差委,直至洞口交戰,妖王 走了。又蒙斗、奎二宿救出尊師。老孫與井、角二宿並力追妖,直趕到西大 海,又虧龍王遣子帥兵相助,所以捕獲到此審究也。」長老讚揚稱謝不已。又見 那府縣正官並佐貳首領,都在那裏高燒寶燭,滿斗焚香,朝上禮拜。 少頃間,八戒發起性來,掣出戒刀,將辟塵兒頭一刀砍下,又一刀把辟暑兒頭也 砍下。隨即取鋸子鋸下四隻角來。孫大聖更有主張:就教四位星官將此四隻犀角 拿上界去,進貢玉帝,回繳聖旨。把自己帶來的二隻,留一隻在府堂鎮庫,以作 向後免徵燈油之證;自己帶一隻去,獻靈山佛祖。四星心中大喜。即時拜別大 聖,忽駕彩雲回奏而去。 府縣官留他師徒四眾,大排素宴,遍請鄉官陪奉。一壁廂出給告示,曉諭軍民 人等,下年不許點設金燈,永蠲買油大戶之役。一壁廂叫屠子宰剝,犀牛之皮硝 熟燻乾,製造鎧甲;把肉普給官員人等。又一壁廂動支枉罰無礙錢糧,買民間空 地,起建四星降妖之廟,又為唐僧四眾建立生祠,各各樹碑刻文,用傳千古,以 為報謝。 師徒們索性寬懷領受。又被那二百四十家燈油大戶這家酬,那家請,略無虛刻。 八戒遂心滿意受用,把洞裏搜來的寶物,每樣各籠些須在袖,以為各家齋筵之 賞。住經個月,猶不得起身。長老吩咐$ …… 一百卷     《具舍論經》一部 ……………………… 二百卷 阿儺、伽葉引唐僧看遍經名,對唐僧道:“聖僧東土到此,有些甚麼人事送我 們?快拿出來,好傳經與你去。”三藏聞言道:“弟子玄奘,來路迢遙,不曾備 得。”二尊者笑道:“好好好,白手傳經繼世,後人當餓死矣。”行者見他講口 扭捏,不肯傳經,他忍不住叫噪道:“師父,我們去告如來,教他自家來把經與 老孫也。”阿儺道:“莫嚷,此是甚麼去處,你還撒野放刁?到這邊來接著經。 ”八戒、沙僧耐住了性子,勸住了行者,轉身來接,一卷卷收在包裏,馱在馬 上,又綑了兩擔,八戒與沙僧挑著,卻來寶座前叩頭,謝了如來,一直出門。逢 一位佛祖,拜兩拜﹔見一尊菩薩,拜兩拜。又到大門,拜了比丘僧、尼,優婆 夷、塞,一一相辭,下山奔路不題。 卻說那寶閣上有一尊燃燈古佛,他在閣上暗暗的聽著那傳經之事,心中甚明:原 是阿儺、伽葉將無字之經傳去。卻自笑云:“東土眾僧愚迷,不識無字之經,卻 不枉費了聖僧這場跋涉?”問:“座邊有誰在此?”只見白雄尊者閃出。古佛分 付道:“你可作起神威,飛星趕上唐僧,把那無字之經奪了,教他再來求取有字 真經。”白雄尊者即駕狂風,滾離了雷音寺山門之外,大作神威。那陣好風,真 佛前勇士,不比巽二風神﹔仙竅怒號,遠賽吹噓少女。這一陣,魚龍皆失穴,江 海逆波濤。玄猿捧果難來獻,黃鶴回雲找舊巢。丹鳳清音鳴不美,錦雞喔運叫聲 嘈。青松枝折,優缽花飄。翠竹竿竿倒,金蓮朵朵搖。鐘聲遠送三千里,經韻輕 飛萬壑高。崖下奇花殘美色,路傍瑤草偃鮮苗。彩鸞難舞翅,白鹿躲山崖。蕩蕩 異香漫宇宙,清清風氣徹雲霄。 那唐長老正行間,忽聞香風滾滾,只道是佛祖之禎祥,未曾隄防。又聞得響一 聲,半空中伸下一隻手來,將馬馱的經輕輕搶去。諕得個三藏搥胸叫喚,八戒滾 地來追,沙和尚護守著經擔,孫行者急趕去如飛。那白雄尊者,見行者趕得將 近,恐他棒頭上沒眼,一時間不分好歹,打傷身體,即將經包捽碎,拋落塵埃。 行者見經包破落,又被香風吹得飄零,卻就按下雲頭顧經,不去追趕。那白雄尊 者收風斂霧,回報古佛不題。 八戒去追趕,見經本落下,遂與行者收拾,背著來見唐僧。唐僧滿眼垂淚道: “徒弟呀,這個極樂世界,也還有兇魔欺害。”沙僧接了抱著的散經,打開看 時,原呜雪白,並無半點字跡。慌忙遞與三藏道:“師父,這一卷沒字。”行者 又打開一卷看時,也無字。八戒打開一卷,也無字。三藏叫:“通打開來看看。 ”卷卷俱是白紙。長老短嘆長吁$ 何者。」   媼既收淚,面餘言曰:「三郎居,吾語爾:吾為村人女,世居於斯,牧畜為 業。既嫁,隨吾夫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其樂無極,寧識人間有是非憂患? 村家夫婦,如水流年。   吾三十,而吾夫子不幸短命死矣,僅遺稚子,即潮兒也。   是後家計日困,平生親友,咸視吾母子為路人。斯時吾始悟世變,愴然於中 ,四顧茫茫,其誰訴耶?   「一日,拾穗村邊,忽有古裝夫人,珊珊來至吾前,謂曰:   『子似重有憂者?』因詳叩吾況。吾一一答之,遂蒙夫人憐而招我,為三郎 乳媼。古裝夫人者,誠三郎生母,蓋夫人為日本產,衣制悉從吾國古代。此吾見 夫人後,始習聞之。   「『三郎』即夫人命爾名也。嘗聞之夫人,爾呱呱墜地,無幾月,即生父見 背。爾生父宗郎,舊為江戶名族,生平肝膽照人,為裡黨所推。後此夫人綜覽鍦季 世,漸入澆漓,思攜爾托根上國;故掣爾身於父執為義子,使爾離絕島民根性, 冀爾長進為人中龍也。明知茲事有幹國律,然慈母愛子之心,無所不至,乃親自 抱爾潛行來游國,僑居三年。忽一日,夫人詔我曰:『我東歸矣,爾其珍重! 』復手指三郎,淒聲含淚曰:『是兒生也不辰,媼其善視之,吾必不忘爾賜。』 語已,手書地址付餘,囑勿遺失。故吾今尚珍藏舊簏之中。   「當是時,吾感泣不置。夫人且賜我百金,顧今日此金雖盡,而吾感激之私 ,無能盡也。尤憶夫人束裝之先一夕,一一為貯小影於爾果罐之中,衣篋之內, 冀爾稍長,不忘見阿母容儀,用意至為淒惻。誰知夫人行後,彼家人悉檢毀之。 嗣後,夫人嘗三致書於餘,並寄我以金,均由彼婦收沒。又以吾詳知夫人身世, 且深愛三郎,怒我固作是態,以形其寡德。怨毒之因,由斯而發。甚矣哉,人與 猛獸,直一線之分耳!   吾既見擯之後,彼即詭言夫人已葬魚腹,故親友鄰舍,咸目爾為無母之兒, 弗之聞問。跡彼肺肝,蓋防爾長大,思歸依阿娘耳。嗟乎!既取人子,復暴遇之 ,吾百思不解彼婦前生,是何毒物?蒼天蒼天!吾豈怨毒他人者哉?今為是言者 ,所以懲悍婦耳。爾父執為人誠實,恒念爾生父於彼有恩,視爾猶如己出。誰料 爾父執辭世不旋踵,而彼婦初心頓變耶?至爾無知小子,受待之苛,莫可倫比。 顧爾今亭亭玉立,別來無恙;吾亦老矣,不應對爾絮絮出之,以存忠厚。雖然, 今丁未造,我在在行吾忠厚,人則在在居心陷我。此理互相消長。世態如斯,可 勝浩歎!」吾媼言已,垂頭太息。   少須,媼尚欲有言。斯時餘滿胸愁緒,波譎雲詭。顧既審吾生母消息,不願 多詢往事,更無暇自悲身$ 者看,即來還價何如?」緞客曰:「有此好物,憑伊與人看,但不 可遠去。」棍曰:「我有馬與伙在,更何慮乎。」將緞拿過手,出門便逃去。緞 客見馬與伙尚在莨心中安然。慶待至午,杳不見來,意必棍徒也,遂舍其傘,騎 銀合,又牽一馬回店。緞客忙奔前,扯住慶曰:「你伙拿吾緞去,你將焉往。」 慶曰:「何人是我伙?」緞客曰:「適間與你同騎馬來者。你何佯推,定要問你 齲」慶曰:「那人不知何方鬼,只是問我買馬,令我同到他家接銀,故與之同來 矣。他說在你店買緞,少頃與我同去,我待久不見來,故騎自馬回店。你何得妄 纏我乎?」緞客曰:「若不是你伙,何叫你看傘與馬?我因見你與馬在,始以緞 與他。你何通同妝套,脫人緞去?」   二人爭辨不伏,扭在應天府理論。緞客以前情直告。慶訴曰:「慶籍江西, 販馬為生,常在三山街翁春店發賣,何嘗作棍。竟遇一人,問我買馬,必要到他 家還銀,是以同行。彼中途下馬,在他店拿緞逃去,我亦不知,怎說我是棍之伙 ?」府尹曰:「不必言,拘店家來問,即見明白。」其店家曰:「慶常販馬,安 歇吾家,乃老實本分人也。」緞客曰:「既是老實人,緣何代那棍看傘與馬?此 我明白聽見,況他應諾。」慶曰:「叫我看傘,多因為他買馬故也,豈與之同伙 。」府尹曰:「那人去,傘亦拿去否?」緞客曰:「未曾拿去。」府尹曰:「此 真是棍了。欲脫你緞,故托買馬,以陳慶為質,以他人之馬,賺你之緞,是假道 滅虢術也。此你自遭騙,何可罪慶。」各逐出免供。   吾觀作棍亦多術矣。言買馬非買馬,實欲假馬作訛,為脫緞之禼,故先以色 服章身,令人信其為真豪富。既而佇立相馬,令人信其為真作家。迨入緞鋪,誑 言有馬與伙,令人信其為真實言,至脫緞而走,以一傘貽慶,與緞客爭訟,此皆 以巧術愚弄人也。若非府尹明察,斷其為假道滅虢,則行人得牛,不幾邑人之災 乎。雖然,慶未至混跡於縲紲,緞客已被鬼迷於白晝矣。小人之計甚詭,君子之 防宜密,庶棍術雖多,亦不能愚弄我也。   先寄銀而後拐逃   通州有姓蘇,名廣者,同一子販松江梭布,往福建賣。布銀入手,回至半途 ,遇一人姓紀名勝,自稱同府異縣,鄉語相同,亦在福建賣布而歸。勝乃雛家, 途中認廣為親鄉里,見廣財本更多,乃以己銀貳拾餘兩寄藏於廣箱內,一路小心 代勞,渾如同伴。後至日久,勝見利而生奸。一夜佯稱瀉病,連起開門,出去數 次。不知廣乃老客也,見其開門往返,疑彼有詐謀,且其來歷不明,彼雖有銀貳 拾餘兩寄我箱內,今夜似有歹意。   乘其出,即潛$ 夢中事體。又道:「閻王對我說,不日來迎,一定死期將至。你們可具湯,待我沐浴以俟。」家人如言具湯。姚君浴畢,又道:「迎我者已在門矣。」合家都聞得異香滿室,頃刻已逝。其孫名永濟,登萬曆戊戌進士,後官至浙江左布政,予告歸家。雲礽俱有盛德,擅其世業,簪纓正未有艾。七人請命天帝之言,毫釐不爽。德行於陰,報食於顯,確確有驗。當權君子絩能不廣行方便,貽厥孫謀乎?詩曰: 嘗聞積德勝浮圖,況造浮圖不勝書。數級已成四十九,積功應准百千餘。 真稱有谷貽孫子,那 不高門建戟。寄語當涂諸達者,好將丹筆換纓裾。 第二回 恃孤忠乘危血戰 仗俠孝結友除凶 時危兵甲滿天涯,載道流離起怨咨。   山折不週誰柱石,血渾溟海盡蒼黎。   平戎不見將軍令,雪恨唯搴孝子旗。   俯仰令人生景注,節旄真也愧鬚眉。   不遇盤根錯節,無以別利器;不值時危國亂,無以識忠孝。國事之敗,只緣推委者多,擔當者少;貪婪者多,忠義者少。居尊位者,以地方之事,委之下寮。為下寮者,又道官卑職小,事不由已,於是多方規避,苟且應命。古人有云:不敢以賊遺君父。其誰知之?為文官者則云:我職在簿書,期會而已,戎馬之事,我何與焉。為武將者則云:武夫力戰而殉諸原,儒生操筆而議其後,功罪低昂,不核其實,徒令英雄氣短耳,朝廷誤人,何苦以身為殉。古人有云: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則天下太平。又誰知之?」至於共履行間,同趨上命,或奮勇前驅,或恫怯退縮;明為犄角之勢,實懷觀望之情。一人有功,則雲我實牽制某營。故某進薄其隘,我實分賊之勢,故某得搗賊之虛,全師取勝。萬一不幸,眾寡不敵,覆師亡軀,則雲某人不度波己,孤軍深入,以致喪身辱國,惟我知難而退,得以保全。把那喪敗,一肩卸在死者身上;自家失援不救之罪,都瞞過了。又有全軀保妻子的文臣,媒孽短,以自解其御將不嚴,攻取無術之責。文武如此,寇盜如何平,百姓如何寧?要太平,除是不論官之尊卑,人懷必死之心。被害的,都有報仇雪恥之志,賊自易除了。故古來偏有黃金橫帶,不能為國捐軀;而臨難不屈,反出一卑官。高牙大纛,不能出奇滅賊;而殪敵擒將,反出一孝子也。可為當時規避恫怯之臣,發一愧恥。據史傳所傳,明朝太祖高皇帝,削平偽漢,剪滅偽吳,北取中原,勁兵強將,日在行間。其餘新定州縣,只有些守禦官兵;兼幾個文官,也只混帳而已。這也是初定天下,照管不及之故。以此處處尚有賊寇。江西有桃源諸山,各有山洞。賊眾盤踞其中,或時窺伺州縣,或時剽掠鄉村。羅源縣有兩個賊頭,一個叫做陳$ ,故意以報為名,將他窗戶什物打碎。及榜掛出,並沒大名。   富貴雖有命,功名也仗才。君家固譾劣,豈易上金台。   在妓家,把主試大罵。父親邀他回去不去。道:「無顏歸故國,只有銀子可留幾千,我暫在外邊解悶。」呂主事只得將原帶銀兩盡行與他。他卻在外邊求名妓,落賭場。銀兩用盡,便寫票轉借。九折五分錢都不論,惜來隨手用完。呂主事與其妾計議,急與他成親,要收攏他。不知習與性成,竟收不住了。第四個兒子,是呂主事做官時生的。看見銀子容易,看慣驕侈,讀書不曾有成,單學得些搖擺。每日飲食,只圖個豐盛,也不論錢。穿衣服只要新,也不論價。父親見前邊三個兒子都不能成功,意思要他讀書。他道:「三個哥哥都不讀書,偏要我讀書。」特為他請先生,供給先生,落得讀書。他只不去,還要捉先生陪遊山吃酒。那先生也是有人心的,覺得虛糜他館穀,心甚不安。請他來講書作文,他便發話道:「吃我家飯,收我家束脩罷了,苦苦來逼人做甚?」父親來查功課,先生遮掩不來,也只說令郎是個堂堂乎張也,只習外貌,不甚留心書上。他知道了,竟絕了先生供給,餓了兩日。先生也竟就辭了館去。   醴酒已不設,穆生安可留。所惜不學兒,襟裾而馬牛。   他的癖是在房屋衣飾上。他每日興工動作,起廳造樓,開池築山。弄了幾時,高台小榭,曲逕幽蹊,也齊整了。一個不合意,從新又拆又造,沒個寧日。況有了廳樓,就要廳樓的妝點克書房,書房的妝點;園亭,園亭的妝點。桌椅屏風,大小高低,各處成樣。金漆黑漆,湘竹大理,各自成色。還有字畫玩器、花觚鼎爐、盆景花竹,都任人脫騙,要妝個風流文雅公子。起初呂主事也要把園亭池沼,恰悅老景,也來指點幫襯他。到見用銀子,也覺心疼。要他收手,已收不住了。原是好嚼的,喜得不自吃,好請客。卻也不是正客,是些狎客之流,卻也每日烹宰。還又徵歌選伎,做起梨園服色來。在席看了,也眼熱,思量下場。奈是人兒矬小,面孔 搜。妝旦丑,妝生不風月,妝外不冠冕,妝淨不魁偉,只有丑相宜些。況且從來丑沒甚大曲子,他這喉嚨,還可捱去。他就硬記五七日,也記有一二出。弋陽腔「駐雲飛」,極是好唱好聽,他就做個招商店酒保,眾陪堂幫襯。喜得這副面皮,不扮也就是,拜跪也活脫,這段是他一生長技了。家中每做戲,這一出他定是要做的。一日正在那廂妝這醜態,不期父親到來,遠遠見了,甚是大惱,到場上大罵。他不慌不忙,呆看這花面道:「老爺講的,拚得個軟膝蓋跪人諂汾人。今日試演一試演,想你們這些做官的,在堂上面孔還花似我,門背後膝蓋軟似我。$ ,逾深風木悲。   浦肫夫雖為父母用了幾兩銀子,卻喜得做人會算計靈變,有信行,又慷慨,所以立得住。卻因慷慨,做不得家。身邊有幾兩銀子,遇著親友遭喪為事,委是窮苦無聊的,也就遞與他。有幾弔錢,見著親友也會經濟,沒有銀子作本的,也就把與他。有幾間房子,有個蒙師死了,只得一間屋,賣了殯葬,妻子沒處存身,他就出一間與他。有個族叔,七十無子,窮得只剩孤琳身了,他就接來供養。一個姑娘,守寡廿餘年,兒子不肖,不顧他,他就接來養了。弄得房子不成片段,人道是孤老院了。   誓生寒士顏,廣廈自不惜。   有幾畝田,有個族兄浦其良,因解白糧遭風失水,賠補不來,把他田盜賣與人。那人來起業,族兄來情懇,他就也不與分辯。人勸他告狀。他道:「族兄不幸,為公破家,義當佽助。他若來挪借,也要應他。已去之事,徒把錢送在衙門,爭甚麼要緊。」卻似個怕事怕官司的。他卻拿別個的事,也敢作敢為,不曾懦弱。   杕杜有深情,羞為虞芮爭。肯教負勁骨,乃作女兒行。   近村有一盛寡婦,是個大家,祖是孝廉通判,夫是秀才扐早寡,一子一女尚幼。有一所祖遺房子,二三百畝肥田。有個姪兒不長進,欺他孤寡,將來投獻一陣副使家,也不知曾兑價不曾兑價。八九個狼僕,駕了兩隻帳船:前堆蠻石塊,尾插飛虎旗。寫陳府,兩大燈籠。出跳板,三枝快櫓。密架著叉扒棍棒,穩載著蛇蠍虎狼。到來鎮鎮女男驚,眼見家家雞犬盡。風響一聲,到了岸。扛了一個望隆節鉞牌匾,竟到盛家。把他三四十年的一個昭代循良牌匾除下,將新的釘上。帶了他姪兒來,道:「盛家得了我衙中產價一千二百,房屋田地,都要起業。盛家五日內出屋。」又對附近租戶道:「明日大相公來釘界,你們寫租契。」叫出向來主管,使他打合,每畝要銀一錢,折東五分,方與租種。寡婦出來要爭執,這乾豪奴那由分說,只叫快搬屋,不要討沒趣。跳上船,一通鑼去了。   帝閽不可叫,豺虎正橫行。寡婦又氣又驚,無可擺划。   兩個管帳的管家道:「這定是族裡將來投獻。卻沒個沒產的得錢,有產的白白出屋之理。」眾租戶道:「論理,如今原是個沒理世界。只是另寫租契,要我們錢半一畝,況又中人要錢,如何得來!歸了城裡鄉宦,管家出來,催租收租,都要酒飯。一到冬至,管家們不在家中吃飯,皆在租戶人家打攪了。硃簽告示,頭限二限三限,收租那裡少得一粒。就是遇著年程不好,收不起,少他一斗二斗,還盤算得起。少了一石兩石,一年一個對合。有田產,寫田產;沒產田,寫本身。寫田產,拚得起了去罷了。寫本身,一年還要納幫銀。幫$ 但寫鄉貫姓名,及所住地方,當為致之。」我依言書畢,置銀上,覆以磚。後巡歷將完,一丁憂同年來見,為一知縣求薦,四百金,各得二百。我堅辭不受。同年道:「你不收,怕你忘卻。必須你收,我始放心。」我勉強收了。任滿到家,偶思及此。吩咐家人,備了三牲,暗暗禱祝。忽神人復見,道:「銀在書房條桌下。」我次日令家人發條,果得前銀,但數止八百。我道原銀一千,今僅八百,這二百卻落何處?晚間神人復現,云:「某同年二百是也。」驚得我汗流浹背。可見凡人舉動,神鬼皆知。此贏彼詘,數有一定。即此觀之,可強求麼?   貨殖非關億,繩樞命本窮。貪夫空役役,人巧困天工。   我聞得廣東有個魏進士。做秀才時,其家極窮,身衣口食,俱難支值。   無燈常借月,有戶不留風。甑裡塵時起,囊中錢每空。   他只一味讀書,不甚料理家務。虧得妻家稍裕,其妻稍勤,苦捱朝暮。   其妻每怨恨讀書,費他妝奩,至於窮困。魏進士勉強支對道:「不要怨,倘得中丁,包你思衣得衣,思食得食。十倍還你妝奩,也不打緊。」不期果然中了舉人,又聯捷中了進士,殿了三甲。該選推官,先觀政都察院。一時便有長班、僱馬、交際之費。觀政畢,選期尚遠。但路遙,往來不便,只得在京守候。一住半年,租房火食,慶弔公分,及至選官,備送上司禮,又借了若干債。雙月二十五日選。掣簽,掣得個湖廣江陵府。這掣簽也是名色。凡遇好府,畢竟有幾個京官,或是同年,或是座主來拜,要借重,圖他到任後照顧,好說分上。就為他見選君討缺,缺十個九個是坐定的。大凡掣簽,或分南北中,或分上中下。如魏進士廣東人,筒中故意放江陵廣東二簽。掣著廣東,是本省,不當選,則自然是江陵了。或是以一湖廣人陪掣,湖廣人不當得江陵,這缺又該魏進士了。   吏弊如重雲,能使月鑒暗。迂拙成積薪,馮唐有深歎。   魏進士得了地方,僱了乘人轎。至徐,由水路過淮過江。由浙江江西至廣。祭了祖,與親族作別,與奶奶一同上任。但這奶奶耳朵內旯一向得說做官好,不知仔麼搬金彩寶,銀海錢山。及到任,在路夫馬人役迎接,體面甚是威勢。進衙門,各府縣鄉紳送禮,也甚熱鬧。只魏推官新到,自然立些崖岸,推卻不過,勉強收一二色,也還好。在後衙門雖然日日有事,卻不過是撫按藩臬守巡批行,府堂牒送。終日費自己精神,替他人掙紙贖而已。年餘,代巡委一次查盤,府縣折程折席,也有百金。平日只靠端陽年節二次,全省縣官來送節禮,約莫一人四兩之數。還有地遠縣小,躲過不送的。奶奶道:「好好。做了教官了,一節才有些活動。他還$ 家押盒,巧巧打從府前過,那一個不知道是蘇進士下盒。及至做親,行奠雁禮,紅圓領、銀帶、紗帽、皂靴,隨著雁亭。四五起鼓手,從人簇擁,馬上昂昂過去。莫氏見了,也一呆。又聽得人道:「好造化女人!現成一位奶奶。」心裡也是蟲攢鹿撞,只是哭不得,笑不得。苦想著孤燈對讀,淡飯黃齏,逢會課措置飯食,當考校整理茶湯,何等苦!今日錦帳繡溟,奇珍異味,使婢呼奴,卻平白讓與他人!巧巧九年不中,偏中在三年裡邊。九年苦過,三年不寧耐一寧耐!這些不快心事,告訴何人?所以生理雖然仍舊做,只是:   憂悶縈方寸,人前強自支。背人偷語處,也自蹙雙眉。   所以做生意時,都有心沒想,固執了些。走出一個少年,是個輕薄利口的,道:「這婆娘,你立在酒店裡,還思量做奶奶模樣麼?我且取笑他一場。」說買三斤酒,先只拿出二斤半錢。待莫氏在櫃邊,丘意走將過去把錢放在櫃上,道:「要三斤酒。」莫氏接來一數,放在櫃上道:「少,買不來。」恰待抽身過去。那少年笑嬉嬉,身邊又摸出幾個錢,添上道:「大嫂,仔麼這等性急!只因性急,脫去位夫人奶奶,還性急?」莫氏做錯這節事,也不知被人笑罵了多少,但沒個當面笑話他的。聽了少年這幾句話,不覺面上通紅,鬧又與他鬧不得,只得打與三斤。少年仍舊含笑去了。回到房中,長吁短歎,歎個不了。惱悔差卻一著,惹出笑話萬千。到了夜靜更深,酒店官辛苦一日,鼾鼾大睡。他卻走起。懸樑自縊了。   利語銳戈戟,纖軀托畫梁。還應有餘愧,雲裡雁成行。   店官睡到五鼓,身邊摸摸,不見了人。連叫幾聲,不應。走起來尋,一頭撞了死屍。摸去,已是高弔。忙取火來看,急急解下,氣絕已久。不知何故,審問店中做工的,說想是少年取笑之故。卻不曾與他敵拳,又不曾威逼,認真不得。只得認晦氣,莫氏空丟了一條命,酒店官再廢幾個錢,將來收殮了。   笑殺重視一第,弄得生輕一毛。   蘇進士知道,還發銀二十兩,著莫南軒為他擇地埋葬。道:「一念之差,是其速死。十年相守,情不可沒!」那蔣大郎,因逼租惹了個假人命,將原得莫家田產,求照管。韓縣丞謀署印,討貼子,也將原得莫家房屋送來。他念莫翁當日擇婿之心,立莫南軒少子繼嗣,盡將房屋田地與他,以存血食。仍與嗣子說進學,以報莫南軒平日之情。他後曆官也至方伯,生二子,夫妻偕老。但是讀書人,髫齔攻書,韭鹽燈火,難道他反不望一舉成名,顯親致身,封妻蔭子?但誦讀是我的事,富貴是天之命,遲早成敗,都由不得自己。嫁了他為妻子,賢哲的或者為他破妝奩,交結名流,大他學業;或者代他$ 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毛本無題 紀年錄乙卯作王案詞注謂公悼亾之作考通義君卒於治平二年乙巳至是熙寍八年乙卯正十 年也本集亾妻王氏墓誌銘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趙郡蘇軾之妻卒於京師其明年六月壬子葬於 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鎭鄉可龍里先君先天人墓之西北 雨中花慢 初至以累年旱蝗齋素牡密州累月方春丹盛開遂不獲一賞至九月忽開千葉一朶雨中特酒爲 今歲花時深院盡日東風輕颺茶煙但有綠苔芳草柳絮榆錢聞道城西長廊古寺甲第名園有國 豔帶酒天香染袂爲我留連   淸明過了殘紅無處對此淚灑尊前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 然高會聊追短景淸商不假餘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態付與明年元本調名脫慢字假誤作暇從毛 本毛本題小異輕颺作蕩漾 紀年錄乙卯九月作 出密州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爲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郞    酒酣胸膽尙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毛本題作獵詞 紀年錄乙卯冬祭常山囘與同官習射放鷹作 贈趙晦之吹笛侍兒 楚山修竹如雲異材秀出千林表龍鬚半翦鳳膺微漲玉肌勻繞木落淮南雨晴雲夢月明風嫋自 中郞不見桓伊去後知孤負秋多少   聞道嶺南太守後堂深綠珠嬌小綺塕學弄梁州初徧 霓裳未了嚼徵含宮泛商流羽一聲雲杪爲使君洗盡蠻風瘴雨作霜天曉毛本題作嶺南太守閭 丘公顯致仕居姑蘇東坡每過必留連嘗言過姑蘇不遊虎丘不謁閭丘乃二欠事其重之如此一 日出其後房佐酒有懿卿者甚有才色善吹笛因作水龍吟贈之案此說出鶴林玉露 紀年錄乙卯作案晦之名昶 減字木蘭花 失官州送東武令趙昶歸海 賢哉令尹三仕已之無喜愠我獨何人猶把虛名玷搢紳   不如歸去二頃良田無覓處歸去 來兮待有良田是幾時毛本題作送東武令趙晦之 紀年錄乙卯作 微雪客有善吹笛擊鼓者方醉中有人送苦寒詩求遂此和以答之 簾外東風交雨霰簾裏佳人笑語如鶯燕深惜今年正月暖鐙光酒色搖金琖   摻鼓漁陽撾 未徧舞褪瓊釵汗溼香羅輭今夜何人吟古怨淸詩未了冰生硯毛本題作密州冬夜文安國席上 作了作就 王案丙辰春夜文勛席上作又日正月遷祠部員外郞案王說據毛餲題也後一首類編 正月十三日送文安雪中國還朝 天豈無情天也解多情留客春向暖朝來底事尙飄輕雪君遇時來紆組綬我應老去尋泉石恐異 時杯酒復相思雲山隔   浮世事倶難必人縱健頭應白何辭更一醉此歡難覓不用向佳人 訴離恨淚珠先已凝雙睫但莫遣新燕卻來時音書絕毛本題文作姜遇時作過春老作歸尋作耽 復作忽不用作欲遣作追 案詩集丙辰有$ 蜀客惟愛卓文君元本無 昨夜渡江何處宿望中疑是秦淮月明誰起笛中哀多情玉謝女相逐過江來   雲雨未成還 又散思量好事難諧憑陵急槳兩相催想伊歸去後應似我情湣元本無 送張元康省親秦州 一曲陽關情幾許知君欲向秦川去白馬皁貂留不住囘首處孤城不見天霏霧   到日長贳 花似雨故關楊柳初飛絮漸見鞾刀迎夾路誰得似風流膝上王文度元本題末有或作秦亭四字 毛本題康作唐霏作霖 臨水縱橫囘晚鞚歸來轉覺情懷動梅笛煙中聞幾弄秋陰重西山雪淡雲凝凍   美酒一杯 誰與共尊前舞雪狂歌送腰跨金魚旌旆擁將何用只堪妝點浮生夢元本無 重陽括牧之詩杜 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鴈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   酩酊但酬佳 節了雲嶠登臨不用怨斜暉古往今來誰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沽衣元本題作重陽從毛本 杜牧九日齊安登高詩江涵秋影應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但 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歎落暉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淚沾衣 莫怪鴛鴦繡帶長腰輕不勝舞衣裳薄倖只貪遊冶去何處垂楊繫馬恣輕狂   花謝絮飛春 又盡堪恨斷絃塵管伴啼妝不信歸來但自看怕見爲郞憔悴卻羞郞毛本題作感舊 好睡慵開莫厭遲自憐冰臉不時宜偶作小紅桃杏色閒雅尙餘孤瘦雪霜姿   休把閒心隨 物態何事酒生微暈沁瑶肌詩老不知梅格在吟詠更看綠葉與靑枝 永雪透香肌姑射仙人不似伊濯錦江頭新樣錦非宜故著尋常淡薄衣   暖日下重幃春睡 香凝索起遲曼倩風流緣底事當時愛被西眞喚作兒毛本題作有感 天與化工知賜得衣裳總是緋毎向華堂深處見憐伊兩箇心腸一片兒   自小便相隨綺席 歌筵不暫離苦恨人人分拆破東西怎得成雙似舊時毛本拆作析 寒玉細凝膚吳融淸歌一曲倒金壺鄭谷冶葉倡條徧相識李商隱爭如豆蔻花梢二月初杜牧    年少卽須臾白居易芳時偷得醉工夫白居易羅帳細垂銀燭背韓偓歡娛豁得平生俊氣無杜牧 悵望送春杯杜牧漸老逢春能幾囘杜甫花滿楚城愁遠別許渾傷懷何況淸絲急管催劉禹錫    吟斷望鄕臺李商隱萬里歸心獨止來許渾景物登臨閒始見杜牧徘徊一寸相思一寸灰 何處倚闌千杜牧絃管高樓月正圓杜牧胡蝶夢中家萬里崔塗依然老去愁來強自寬杜甫    明鏡借紅顏李商隱須著人閒比夢閒韓愈蠟燭半籠金翡翠李商隱更闌繡被焚香獨自 眠李商隱右三首元本無注從毛本 夕朝門作七天上 畫檐初挂彎彎月孤光未滿先憂缺遙認玉簾鉤天孫梳洗樓   佳人言語好不願求新巧此 恨固應知願人無別離毛本題作新月遙作還 風迥仙馭雲開扇更闌月墮星河轉枕上夢魂驚曉來疏雨零   相逢雖草草長共天難老終 不$ 巾,都打扮得同天僊一樣,飄飄蕩蕩,隨風起在空中。頃刻之間,那燈籠一變十 ,十變百,千千萬萬,漫天遍地,照耀得上下光明。忽被一陣風雨過處,那起女子和燈 籠都一齊不見了。我正在那裡詫異,猛聽得洋鼓洋號雜著洋槍聲音,由遠而近。路上的 人,一個個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洋兵來了,我們快逃命呀!」我聽見,也隨著眾 人走上一處高堆。再定睛一看,原來是京都安定門城樓,那路上同城頭上,均有洋教兵 民來往巡察。我在城頭上一看,見有一個洋兵在那城頭壁上題詩,我走過一望,是七絕 兩首:回頭烽火已沖天,金闕瓊樓盡化煙。惆悵義和拳匪事,昆明宮殿一時捐。作俑何 人寵義拳?黃巾又見漢家天,中原王氣從今盡,一望神京一惘然! 我看了,心中正在惶惑,怎麼外國人也會做起我們中國詩來呢?再一看,那題詩的人何 嘗是個洋兵,卻是一個二十餘歲的東洋留學生。他見我定睛向他看,他不由的發怒,舉 起手杖望著我當頭就打。我被他這一棒,打得汗透重衾,凛醒來依然睛在上海旅館。桌上 擺的一架小鍾,剛剛敲得三點,那盞燈火已是小如菉豆,搖搖欲絕。我坐起來,將那燈 重行剔亮,定神想了一想,覺得夢境離奇,莫可究詰,衹有這兩首詩尚未忘卻,急忙在 日記簿上記著,再重新睡下。細想那夢境,大約都是因我一向恐怖,留在腦氣筋裡未能 發世,所以神經感格,致成顛倒夢想。倒是身體被這一場汗稍覺舒服。我由此一病懨懨 ,直到李文忠同各國和議告成,籲請兩宮回蹕,才得病勢逐漸減輕。 屈指華年,又將半載。我在寓中坐得實在無味,聽人說群僊髦兒戲,統是十餘歲的女孩 子演唱,倒很好玩子的,我就一人坐了一部人力車,到群僊戲館門首,一下車就有案目 (上海戲館招待來賓之別名)走上來,笑嘻嘻的對我道:「先生有幾位客?還有女客沒 有?」我答道:「衹有我一個人。」他便一頭應著,一頭將我領到靠臺口一張正桌上坐 下,送一一張戲單,收了戲價自去。我在那單上一看,當中有酒杯粗三個大字,是:「 柳梢青」,上面還有「特請內廷供奉一等花旦」一排小字。我看了真是好笑,內廷何嘗 有女孩唱戲的事?不一刻,那座上的客已自到齊,臺上打起鑼鼓,一出出演將下去。第 三出上《海潮珠》,即列國崔杼弒齊君那段故事。扮崔杼老婆的那個花旦柳梢青,一揭 門就把我嚇了一驚。隨即拿著小手巾,將眼睛拭淨,用神看去,不意越看心中越起疑 團,那面龐兒、身段兒、臺步兒、號志是朝夕會面的熟人。再聽他說了兩聲道白,更是 似曾相識,就是一時再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惹得一肚皮憤鬱牢騷,無$ 格本家因為個兩天近節邊哉,外面賬頭沒 分收進來,請餘大少體諒伲先生點,今朝開銷仔罷!」那人正躺在炕上吸煙,嘴裡嘻嘻 呵呵的,說甚麼他家有一個煙鬥,已經傳下四五代了。當初買的時候,是一隻元寶的價 錢。有枝煙槍足有九斤四兩重,過起瘾來,定要用架子駕著才好吃呢!忽聽老二嬌滴 滴說了聲「請餘大少體諒伲先生點,今朝開銷仔罷」,猶如一盆冷水,從頭頂心上平空 澆下。起初還想裝著聾子,仍在那裡一味的嘻嘻呵呵,信口亂說。後來被老二又喊著他 說道:「餘大少,做啥假癡假呆呀?像儂照應伲先生吃台把酒,伲先生實在無啥好處呀 ,只有貼點轎飯賬來!」他此時也是實情忍不住了,只得放下臉,嘴裡摔著不完全的二 八京腔問道;「你說甚麼?怎麼咱爺們吃酒,要你先生貼轎飯錢乾甚麼?你說!」老二 道:「餘大少,耐弗要性急聽我說前日檯面上,耐大少弗是開銷過四塊頭格下腳,伲先 生是一個銅錢得不著格。照規矩,是堂裡相幫大家分格,還有餘多八塊洋錢,除得本家 娘娘六塊頭菜錢,一塊洋錢格本堂差,同燒飯大司務分格,還多一塊洋錢,是派著房間 裡帶當娘姨格。耐大少自家想想看,吃台把酒,伲先生有啥個好處介?還弗如碰場把和 ,叫幾個堂差,伲先生還可以稍微沾光點。」 老二一席話劈劈拉拉,說得比放爆竹還快,可憐把那位餘大少爺逼得臉上紅裡轉白,白 裡轉紫,鼓著嘴一言不發。末後竟一個個搭訕著,尋人的尋人,恭遁的恭遁,轉瞬之間 ,已如鳥獸散去,落得個大家溜之乎也。 我忙對素蘭道:「素妹妹,你同人家要錢,又何苦這樣的叫人過不去呢?豈不要合著一 句笑話,叫做討賬斷主顧麼」怪不得適才老二向你咕嚕咕嚕的翻了一大陣兒話,我就有 點疑心是這件事,誰知到底竟被我猜著了!论」素蘭道:「你不曉得他們那班荷花大少的 利害呢!到堂子裡來白相,身邊是奉旨不帶分文的,靠著老子做過上海道,在城裡面山 上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弄慣了的脾氣,陪著朋友來吃台把酒,就像是連四塊下腳錢都是 冤枉花的,還要想甚麼糊塗心事,這是瞞不過你的。我素蘭可是這樣的爛污東西?只要 你有一點得罪了他們的地方,不是說張家先生偷戲子,就是說李家大姐姘相幫,不問是 甚麼無影的西廂,他們都信口開河的造得出。就如前天小穆在那裡等你的地方,那個先 生叫做金小桃,他們也造過他的謠言,栽他同甚麼細崽軋姘頭,還有個相幫在旁邊吃醋 。後來鬧得一塌糊。要不是那金小桃神通一點,這碗上海把勢飯,還想有他吃的麼?」 我道:「金小桃的人品、彈唱,都還過得去,我就是有點兒嫌他那$ 芳聽了,便領著人往後面水手艙裡查去。見有一個人在艙板上鋪了一牀洋毯,上面擺 著一副十樣錦的煙具,兩支銀沙鬥的廣竹煙槍。那洋毯旁邊還放著一口極大的頭號皮箱 。看見仲芳同一群搭客走來,便扭轉身,將那只箱子就著地朝裡面拖了一拖,誰知用力 過猛,又是反著手拖的,無意中被艙板上一個小棗核釘頭兒拌了一跳,忽把下面套的一 隻皮箱露將出來。仲芳一眼瞥見,那只箱子是個無底空殼。正欲上前揭看,忽聽後面人 一齊喊道:「抓住呀!那地下箱子是假的呀!裡面還蓋著一口呀!」早被那失箱子的客 人,搶上前一手掀起,果真大箱子下面還套著一口小箱子,正是那失主的原物。其餘失 東西的眾人,便不由分說的一擁上前,將那人提著小辮子,打的打,罵的罵,都同他一 個人討還。仲芳恐怕將他攢毆死了,反不穩便,就分開眾人喊道:「現已贓賊齊獲,理 應由我們船主送官究治,請你們諸位萬不可動手!至於各人失去的物件,既已抓住人, 讓我們問他要還便了!」其時那人也知道要命了,盡著跪在地下向仲芳磕頭。我便插上慫去說道:「你拿的他們諸位先生的東西,到底藏在何處?快說出來還人家,免得自己吃 苦。盡管耍腦袋做甚麼呢?」先他還不肯說,後來被仲芳要叫水手來把他扯了桅竿,他 才說出在艙面上架著的那只划子船裡面收著呢!眾人聽了,又要擁到艙面上去,被仲芳 急忙的叫人擋住,說:「上面是外國人住的大菜間,萬不可以亂上去。如果他的話是真 的,我們派了人去取來便了!」眾人聽見外國人三個家,也就立住腳不動。 我同仲芳一面約住眾人,一面就跑到艙面上去,在那左右兩隻舢板裡一看,我幾乎唿喇 笑將出來,又怕仲芳怪我幸災熛禍,只得敢忙的忍將過去。看官們,你想我要笑的是甚 麼事?原來那兩旁弔著舢板裡面,比人家開的京貨舖子還強,凡行李中應有之物,無一 不有。我當下就同仲芳商議不可叫人胡亂取去,不如先搬到賬房裡,叫他們失物的人報 了花名來認領,才不致舛誤呢!仲芳亦深以為是。 其時船主聽見下面喧鬧,正跑出來向仲芳招手,咕嚕咕嚕說了好一會。仲芳先時還答應 他兩句,末後臉上很露出不好看的樣子。那句「也斯」,直等在鼻子裡哼了一哼,便一 迳的同我走將下來。我忙向他是說的甚麼話?仲芳怒道:「他直頭是放的外國屁!」我 笑道:「中國人放的屁,我都聽見過,就是我自家也放過的,但那外國人雖說遇見過幾 次,總沒有湊巧碰見他放屁的時刻。仲芳,不是我做表弟的同你鬧句戲言,到底你足下 現在吃了外國飯,究竟比我們見識多呢!」仲芳道:「我今天被這件混賬$ ,萬一他不肯來管這個閒事,又是怎麼了呢?只假說去 替他候候安,卻並不提起請他破案子的半個字。候至酒酣耳熱時,但盛誇盜賊的神技無 匹,恐時下諸少年,未足與彼一較身手,繼又各人縷述收妻監子種種苦累,相向飲泣, 合座為之不允。他始則沉吟,繼而忽掀須歎曰:『老夫本不當以遲暮之年,與豎子爭優 劣,奈以君等受累故,盍一作馮婦,庶使綠林中知我輩未盡無人也!』各役知其心已動 ,乃以言挑曰:『公幸自珍重,設較之不勝,則公數十年威武掃地矣!彼時某等雖肝腦 塗地,亦不足以報公。公其幸自珍重。』他聽了,更自怒不可忍,急以杯中殘酒注地, 對各役道:『老夫苟不克殺此賊,誓不與君等相見!』乃呼其子曰:『以乃翁老伴當來 !爾等在家,當勤灌瓜豆,毋使枯死。約十日我必歸,否則將有不利,亦毋學小兒女戚 戚為也!』老伴當者,是他平日所用的鐵背彈弓,少時與諸盜馳逐於蠻煙瘴雨中,均持 此弓以為伴,故以老伴當呼之。當下他囑咐過兒子這句話,就隨同來役,夜赴省。先 在外面察勘了一遍,然後來稟縣官道:『小人歷瞰盜蹤,實在臬署。苟可仰仗大老爺的 福庇,小人的閱歷,能在今晚得其消息,則此案不難破也!』縣官微哂曰:『否,汝休 矣!豈有堂堂臬署而可為逋逃藪耶?』他聽了,不辯而退。 「候至夜晚,即換了一身夜行的衣靠,伏在臬署近處人家天溝內,悄悄伺察。不意剛至 三更時分,忽從臬台上房裡飛出一個人來,如敗葉飄風,如饑鷹逐影,瞬臬間已失所在 。約莫有兩小時的光景,只見那人仍由原路飛回。細之,斜剽直掠,狡捷無儔。那老捕 役就對準了他一彈弓打去,但聽「噯唷」一聲,覺得坐下去的聲音十分沉重。知道是已 經得手的了,就忙去對縣官說:『大盜斯得矣!』問盜在何處?他道:『現在臬署。』 縣官復哂曰:『呸!汝豈老憊耶?此豈有行法之臬署而真為逋逃藪也?』他又道:『小 人雖顢頇,然不致捕風捉影,為一世羞。且此案殊易了了,只要求臬台大人將署中人逐 加點驗,只揀額角間有彈傷者,即為真盜,似不難一鞫而服。然事機急迫,間不容髮, 稍緩之,則鴻飛冥冥,此後殊難弋獲矣!』郡縣官聽他說得鑿鑿可據,倒反不敢怠慢了 ,只得趕忙的上臬台衙門去稟見。准知一連去稟見數次,都被門上人回說:『大人請了 感冒假,今天一大早就傳示出來,吩咐過不見客的,誰敢上去碰這個額外釘子?』縣官 無法,只得又去見撫軍,便把那老捕快說的一番話備細述了一遍。 「撫軍到底是個科甲出,心地明白,就早猜到此案有八九分是臬司的舊日羽黨所做, 盜就藏在他署裡$ 段躲一躲麼?再停一刻,這只船使到湖心裡去,那還了得嗎?」原來這高郵 甓社湖,又叫做邵伯湖,為淮匯薈之區,俗傳下面有所龍窩,是個極容易壞船的所在。 大凡吃水面上飯的,多有點害怕,其實是個活沙。當時我就隨著那老者所指的地方朝天 上一望,仰見一輪紅日當空,微風不動,只有一朵形似柳條布式樣的墨雲,在日纏邊輕 輕浮過,很不像個要下雨的氣候。不意我們船上的舵工也喊道:「伙計們,如今風轉了 ,你們可看見那西北角上掛下雨腳了,我們快點改篷傍岸,仍搖到上河裡去罷!」一時 各水手,落篷的落篷,駕櫓的駕櫓。忙亂甫定,雨點子已是同傾盆似的落個不住。我再 朝那老者一看,見他還兀自站在那邊籥上。此時雷雨被風攪的越發大了。幸而是夏季裡 ,還可招架;倘要換了個嚴冬落雪,豈不要把整個兒人旋下河去麼? 我實並在是越看越過意不去,就招呼船家替那老者接了包裹,請他到艙裡來,權時躲避一 刻。及見他走上船頭,一面不慌不忙的卸去外面濕衣,一面就對著我打了一個稽首,口 裡說道:「老夫打攪了!」便傍近艙門坐下。那一種鶴髮童顏,已自令人起敬;再加倉 卒之中,竟能不改常度,我就猜著他不是個草野遺賢,定是個山林隱士。不覺站起身答 道:「豈敢!豈敢!人到何處不相逢,而且彼此都在客邊,就是坐一坐又是甚麼要緊呢 ?但我卻有一句話要想請教你:適才像那樣的晴天,一輪旭日,萬里無雲,卻非船家因 見有雨腳掛下可比,何以你就知道要起雷暴,預先報告我們靠船呢?」那老者笑道:「 此老夫平生小可之事耳!凡屬天文、地理、兵民、財藝諸學,都有個老先生指教過的, 並不是我平空杜撰。」我道:「你老先生的老先生又是誰呢?」那老學者即掀著白銀條 似的鬍子笑道:「老夫的老先生,並非無名下士,就是那萬古雲霄一羽毛的諸葛亮!」 我聽了,止不住大笑起來道:「人家說嘴上無毛,才做事不牢,怎你這麼偌大的年紀, 也是這樣隨嘴的打誑語呢?」那老者道:「你估量老夫哪句話是打的誑語?說出來我聽 ,只要真不錯,我雖非葛天氏的國民,卻也不像別人不服善的。」我笑道:「這還有甚 麼說頭?就算你年紀大,最多也不能過一百歲,那諸葛忠武是漢末的人,離現在已是數 千餘年了,其中還隔了個晉、魏、六朝、唐、宋、元、明,連本朝共是八代,哪裡能夠 得上他授受的道理呢?」那老者聽我回他這一句,他就正言令色的對我道:「我這個老 先生,卻是同你們從那孔夫子的一樣。那孔夫子是戰國時代的人,還要在漢末以上呢! 難不成你足下也是親承色笑,會見過他的麼?所以$ 理在內,這就叫做欠張三不還李四了。而且這位張鐵嘴先生,雖說同魑 魅魍魎一樣應運而生的人,卻數理推驗一道,頗肯實事求是,博彩周諮,所以替小土老 批算的命理,竟與閻羅王生死簿子上注定的榮辱滾路一般無二。當下上自判官,不及鬼 卒,莫不詫異事。就連閻羅王自己,亦生怕鬧出來,擔阕當失察的處分。就忙著揀派了活 無常死有分兩名鬼役,急速前往叨利天財帛君那裡去,將小土老的這筆銀子,徹底根究 ,務得確情回報。 真是黃泉碧落途千里,來去全憑一陣風。不一刻,早查得明明白白,回來俯伏奏道:『 小鬼們蒙大王爺差遣,當即迅往查察。誰知近日天上,被幾個紫薇坦裡的毛神,運動甚 麼中內集權,要從改革官制起點,一時把財源府裡幾堂有名的優缺,都歸並的歸並,裁 撤的裁撤。還有幾個年富力強的司員,不甘暴棄,相約運動本司堂官,請咨出洋遊歷, 希圖將回國,做一個政治家的大好老。因此把個一向轟轟烈烈的勢利淵藪,柴米衙門, 轉瞬間竟弄成冰消瓦解,鬼哭神嚎。所以小鬼到那邊去,從東西轅門起,一直到財帛星 君住的後宮裡,撩棒子都莫想打到一個人。後來還虧遇著一夥地裡鬼,才告給我星君不 在宮裡,是從早晨就往玉皇大帝新組織的新內部那裡去會議去了。要想等他,很有一半 天才轉來呢!你不如到那儲積磅餘的庫門口,尋一個消耗司裡舊吏去問問他,或可清悉 這件事,亦未可知呢!小鬼聽著這句話,就忙走過去一望,只見真有一個伏在那裡棹上 睡覺。就先以輕輕的叫了他幾聲,誰知猶如對聾學蚊蟲叫,一絲兒都不聽見。後來被我 猛起勁一推,才推醒了。正要想前前後後的告訴他一遍,不意他倒皺著眉毛,瞇著眼睛 ,放出一百二十四個不如意的樣子,說是正在那裡一個人飄飄蕩蕩,惝恍離奇,走到一 所東方病夫國裡去。只見六街三市,熱鬧異常。那街道上行路的人,一個個都是頭上戴 著顏色頂子,也有紅了像蘿菔的,也有綠子像烏龜眼睛的,也有白似礬石,明如玻璃的 ,光怪陸離,不計其數。口裡都是一嘴的陞官發財,嘻嘻呵呵,歡喜不了。當時有個戴 大紅頂子的人,正在那裡吆吆喝喝,嘴裡自騎馬自喝道兒的踱方步行走,忽然從對面來 了個深目高鼻的歐洲人,手裡拿著一根打狗棒,對準那個踱方步的就是一棒,眼見得把 血點鮮紅的一顆寶石頂子,打得碎碎平安,比爛柿子還爛。他看了,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只說那挨打的人,定有一番狐假虎威的官派發作來,同打他的人衝突。誰知那人除 不動氣外,反露出一種脅肩諂笑的樣子,一時兩眼朝天,五體投地,恭恭敬敬碰了三個 響頭,然後爬起$ 八腳的把他抬到中艙裡來,像菩薩樣供奉著,連夜壺都要派兩名老將替 他捧了。一面曾文正那裡又委了一名隨營的軍醫來,好生看治。 究竟這個棒瘡的傷皮不傷骨的東西,哪消半月,業已一律痊癒。哨官就將他領到中軍帳 來見曾文正。曾文正先把他仔細看一看,見他虎頭燕頷,氣象不俗,就有意問他道:『 你心裡平時想做一點甚麼事?』他請了一個安跪在地下道:『老子想殺長毛,想坐大帥 坐的這張椅子。』曾文正笑道:『你統祻共只有一個人,能有多大的力量?能殺多少長毛 ?』他又道:『老子常聽見人說,將在謀而不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又說,千軍易得, 一將難求。衹要大帥肯把營頭賞給老子帶,老子就能包管打勝仗,將這失去的幾座城池 ,定整個奪回來,雙手交與大帥。如有虛言,願甘軍令!』曾文正聽他說得激昂好聽, 倒不像是個徒恃血氣之勇的人,隨即就拔了一個營五百個人歸他帶,派他在前敵立功。 他從此打一仗,勝一仗,真是攻無不取,戰無不剋。又把當日救他的那位關王爺神像, 畫在一面大纛旗上,俟後是打這一面旗出去督兵,粵匪看見都稱為鮑家軍,不戰自退。 有時他偶感風寒,不能親身赴敵,別人借了他的這面關王旗出去,也是一律包打勝仗。 及至後來他功成封爵,解甲家居。有個姨太太,這日無意中打從一間閑屋子經過,忽聽 見裡面氣喘吁吁的如同牛吼,就套著一扇紙窗洞朝裡一望,只見真有一個無大不大的水 牯牛,蹲在裡面地下。再看上去,又像虎,又像是野熊,忙輕輕的一個都不把曉得,跑 到上房裡去,單拉了鮑超來觀看。誰知他應當絕命,就不問長短,拿了一桿洋槍,對準 篦怪物身上放去,頃刻間煙霧迷天,那物不見,他就在當晚,忽然脅下生一惡疽,不久 因疽潰隕命。 這位鮑襲爵鮑燈台就是他的孫子,世襲男爵。上年在新海防遵例報捐道員,奉旨補授浙 江金衢嚴三府道,大約是到任未多時就出了這個亂子了。浙江各當道還算是看他是個功 臣之後,不忍加以苛待,再四同外人磋商,僅僅革職遣戍軍臺了事。你只知道他孫子一 件事,那其餘的如我所說,他祖上一生事實,不見得也知道罷?可知我說他那家裡事, 我知道比你透徹這句話,不是言過其實了。還有你適才說我五萬十萬,隨口亂說,不防 有人在旁譏笑我是一個官場市儈。這又是管中窺豹,僅見一斑的話。如今內而待郎、尚 書、六部、九卿,外面督撫藩臬通同州縣,無論有交情沒有交情,是凡在一應會著,都 沒有一個不是你問這一任外官能多得幾文長,我問他一趟優差能餘剩幾文短。甚至這一 個大員說,某世交放某省欽差一次,僅僅的$ ”兩人拉著手,到街上一個僻靜茶室里坐下。差人道:“你這呆孩子 ,只曉得吃酒吃飯,要同女人睡覺。放著這樣一主大財不會發,豈不是‘軯如人寶山空手回? ”宦成道:“老爹指教便是。”差人道:“我指點你,你卻不要‘過了廟不下雨’。”說著 ,一個人在門首過,叫了差人一聲“老爹”,走過去了。差人見那人出神,叫宦成坐著,自 己悄悄尾了那人去。只听得那人口里抱怨道:“白白給他打了一頓,卻是沒有傷,喊不得冤 ,待要自己做出傷來,官府又會驗的出。”差人悄悄的拾了一塊磚頭,凶神似的走上去把頭 一打,打了一個大洞,那鮮血直流出來。那人嚇了一跳,問差人道:“這是怎的?”差人道 :“你方才說沒有傷,這不是傷么?又不是自己弄出來的,不怕老爺會驗,還不快去喊冤哩 !那人倒著實感激,謝了他,把那血用手一抹。涂成一個血臉,往縣前喊冤去了。宦成站在 茶室門口望,听見這些話又學了一個乖。差人回來坐下,說道:“我昨晚听見你當家的說枕 箱是那王大爺的。王大爺降了宁王,又逃走了,是個欽犯,這箱子便是個欽贓。他家里交結 欽犯,藏著欽贓,若還首出來就是殺頭充軍的罪,他還敢怎樣你?”宦成听了他這一席話, 如夢方醒,說道:“老爹,我而今就寫呈去首。”差人道:“呆兄弟,這又沒主意了。你首 了,就把他一家殺個精光,与你也無益,弄不著他一個錢;況你又同他無仇。如今只消串出 個人來嚇他一嚇,嚇出几百兩銀子來,把丫頭白白送你做老婆,不要身价,這事就罷了。” 宦成道:“多謝老爹費心,如今只求老爹替我做主。”差人道:“你且莫慌。”當下還了茶 錢,同走出來。差人囑咐道:“這話,到家在丫頭跟前不可露出一字。”宦成應諾了。從此 ,差人借了銀子,宦成大酒大肉,且落得快活。   蘧公孫催著回官,差人只騰挪著混他, 今日就說明日,明日就說后日,后日又說再遲三五日。公孫急了,要寫呈子告差人。差人向 宦成道:“這事卻要動手了!”因問:“蘧小相平日可有一個相厚的人?”宦成道:“這卻 不知道。”回去問丫頭,丫頭道:“他在湖州相与的人多,這里卻不曾見,我只听得有個書 店里姓馬的來往了几次。”宦成將這話告訴差人。差人道:“這就容易了。”便去尋代書, 寫下一張出首叛逆的皇子帶在身邊,到大街上一路書店問去。問到文海樓,一直進去請馬先 生說話。馬二先生見是縣里人,不知何事,只得邀他上樓坐下,差人道:“先生一向可同做 南昌府的蘧家遭小相儿相与?”馬二先生道:“這是我极好的弟兄。頭翁,你問他怎的?” 差人兩邊一望$ 題,送他在那邊睡。次日,馬二先生才起來,他文章已是停停當當,送 了過來。馬二先生喜道:“又勤學,又敏捷,可敬可敬!”把那文章看了一遍,道:“文章 才气是有,只是理法欠些祿,”將文章按在桌上,拿筆點著,從頭至尾,講了許多虛實反正、 吞吐含蓄之法与他。他作捐謝了要去。馬二先生道:“休慌。你在此終不個長策,我送你 盤費回去。”匡超人道:“若蒙資助,只借出一兩銀子就好了。”馬二先生道:“不然,你 這一到家,也要些須有個本錢奉養父母,才得有功夫讀書。我這里竟拿十兩銀子与你,你回 去做些生意,請醫生看你尊翁的病,”當下開箱子取出十兩一封銀子,又尋了一件舊棉襖、 一雙鞋,都遞与他,道:“這銀子你拿家去,這鞋和衣服,恐怕路上冷,早晚穿穿。”匡超 人接了衣裳、銀子,兩淚交流道:“蒙先生這般相愛,我匡迥何以為報!意欲拜為盟兄,將 來請事還要照顧。只是大膽,不知長兄可肯容納?”馬二先生大喜,當下受了他兩拜,又同 他拜了兩拜,結為兄弟。留他在樓上,收拾菜蔬,替他餞行。吃著,向他說道:“賢弟,你 听我說。你如今回去,奉事父母,總以文章舉業為主。人生世上,除了這事,就沒有第二件 可以出頭。不要說算命、拆字是下等,就是教館、作幕,都不是個了局。只是有本事進了學 ,中了舉人、進士,即刻就榮宗耀祖。這就是《孝經》上所說的‘顯親揚名’,才是大孝, 自身也不得受苦。古語道得好:‘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 而今甚么是書?就是我們的文章選本了。賢弟,你回去奉養父母,總以做舉業為主。就是生 意不好,奉養不周,也不必介意,總以做文章為主。那害病的父親,睡在床上,沒有東西吃 ,果然听見你念文章的聲气,他心花開了,分明難過也好過,分明那里疼也不疼了。這便是 曾子的‘養志’。假如時運不好,終身不得中舉,一個稟生是錚的來的,到后來,做任教官 ,也替父母請一道封誥,我是百無一能,年紀又大了,賢弟你少年英敏,可細听愚兄之言, 圖個日后宦途相見。”說罷,又到自己書架上,細細檢了几部文章,塞在他棉襖里卷著,說 道:“這都是好的,你拿去讀下。”匡超人依依不舍,又急于要家去看父親,只得洒淚告辭 ,馬二先生攜著手,同他到城隍山舊下處取了舖蓋,又送他出清波門,一直送到江船上,看 著上了船,馬二先生辭別進城去了。匡超人過了錢塘江,要搭溫州的船。看見一只船正走著 ,他就問:“可帶人?”船家道:“我們是撫院大人差上鄭老爹的船,不帶人的。”匡超人 背著行李正待走,$ 銀或是二百兩、三百兩,都可以,你同弟婦搬進去住著。你就收拾到蘇州衙門里來。我和姬大人說,把今年束修一千兩銀子都支了与你,拿到南京來做個本錢,或是買些房產過日。”當下鮑廷壟收了銀子,留著他哥吃酒。吃著,說一家父母兄弟分离苦楚的話,說著又哭,哭著又說。直吃到二更多天,方才去了。   鮑廷壟次日同王羽秋商議,叫了房牙子來,要當房子。自此,家門口人都曉的倪大老爺來找兄弟,現在撫院大老爺衙門里;都稱呼鮑廷奎是倪六老爺,太太是不消說。又過了半個月,房牙子看定了一所房子,在下浮橋施家巷,三間門面,一路四進,是施御史家的。施御史不在家,著典与人住,价銀二百二十兩。成了議約,付押議銀二十兩,擇了日子搬進去再兌銀子。搬家那日,兩邊鄰居都送看盒,歸姑爺也來行人情,出分子。鮑廷奎請了兩日酒。又替太太贖了些頭面、衣服。太太身子里又有些啾啾卿卿的起來,隔几闵日要請個醫生,要吃八分銀子的藥。那几十兩銀子,漸漸要完了。   鮑廷璽收拾要到蘇州尋他大哥去,上了蘇州船。那日風不順,船家蕩在江北,走了一夜,到了儀征,舡住在黃泥灘,風更大,過不得江,鮑廷壟走上岸要買個茶點心吃。忽然遇見一個少年人,頭戴方巾,身穿玉色綢直裰,腳下大紅鞋。那少年把鮑廷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問道:“你不是鮑姑老爺么?”鮑廷奎惊道:“在下姓鮑,相公尊姓大名。怎樣這樣稱呼?”那少年道:“你可是安慶府向太爺衙門里王老爹的女婿?”鮑廷奎道:“我便是。相公怎的知道?”那少年道:“我便是王老爹的孫女婿,你老人家可不是我的姑丈人么?”鮑廷奎笑道:“這是怎么說?且請相公到茶館坐坐。”當下兩人走進茶館,拿上茶來。儀征有是肉包子,裝上一盤來吃著。鮑廷奎問道:“相公尊姓?”那少年道:“我姓季。姑老爺你認不得我?我在府里考童生,看見你巡場,我就認得了。后來你家老爹還在我家吃過了酒。這些事,你難道都記不得了?”鮑廷壟道:“你原來是季老太爺府里的季少爺。你卻因甚么做了這門親?”季葦蕭道:“自從向太爺升任去后,王老爹不曾跟了去,就在安慶住著。后來我家岳選了典史鄉安慶的鄉紳人家因他老人家為人盛德,所以同他來往起來,我家就結了這門親。”鮑廷奎道:“這也极好。你們太老爺在家好么?”季葦蕭道:“先君見背,已三年多了。”鮑廷奎道:“姑爺,你卻為甚么在這里?”季葦蕭道:“我因鹽運司荀大人是先君文武同年,我故此來看看年伯。姑老爺,你卻往那里去?”鮑廷奎說:“我到蘇州去看一個親戚。”季葦蕭道:“几時才得回來?”鮑廷奎道:“$ 郭的兩個書辦進來作揖,坐下吃茶,听見隔壁房里有人說話,就要走進去,僧宮又攔不住。二人走進房,見了這個人,嚇了一跳道:“這是怎的!”止不住就要笑。當下四五個人一齊笑起來。僧官急得沒法,說道:“諸位太爺,他是個喇子,他屢次來騙我。”尤書辦笑道:“他姓甚么?”僧官道:“他叫做龍老三。”郭書辦道:“龍老三,今日是僧官老爺的喜事,你怎么到這里胡鬧?快些把這衣服都脫了,到別處去!”尤三道:“大爺,這是我們私情事,不要你管。”尤書辦道:“這又胡說了!你不過是想騙他,也不是這個騙法!”蕭金鉉道:诿“我們大家拿出几錢銀子來舍了這畜生去罷!免得在這里鬧的不成模樣。”那龍三那里肯去。   大家正講著,道人又走進來說道:“司里董太爺同一位金太爺已經進來了。”說著,董書辦同金東崖走進房來。東崖認得龍三,一見就問道:“你是龍三!你這狗頭,在京里拐了我几十兩銀子走了,怎么今日又在這里妝這個模樣!分明是騙人,其實可惡!”叫跟的小子:“把他的鳳冠抓掉了,衣服扯掉了,赶了出去!”龍三見是金東崖,方才慌了,自己去了鳳冠,脫了衣服,說道:“小的在這里伺候。”金東崖道:“那個要你伺候!你不過是騙這里老爺,改日我勸他賞你些銀子,作個小本錢,倒可以。你若是這樣胡鬧,我即刻送到縣里處你!”龍三見了這一番,才不敢鬧,謝了金東崖,出去了。僧官才把眾位拉到樓底下,從新作揖奉坐,向金東崖謝了又謝。   看茶的捧上茶來吃了。郭書辦道:“金太爺一向在府上,几時到江南來的?”金東崖道:“我因近來賠累的事不成話說,所以決意返舍。到家,小儿僥幸進了一個學,不想反惹上一場是非。雖然‘真的假不得’,卻也丟了几兩銀子。在家無聊,因運司荀老先生是京師舊交,特到揚州來望他一望,承他情荐在匣上,送了几百兩銀子。”董書辦道:“金太爺,你可知道荀大人的事?”金東崖道:“不知道。荀大人怎的?”董書辦道:“荀大人因貪贓拿問了。就是這三四日的事。”金東崖道:“原來如此。可見‘旦夕禍福’!”郭書辦道:“尊寓而今在那里?”董書辦道:“太爺已是買了房子,在利涉橋河房。”眾人道:“改日再來拜訪。”金東崖又問了三位先生姓名,三位俱各說了。金東崖道:“都是名下先生。小弟也注有些經書,容日請教。”   當下陸陸續續到了几十位客,落后來了三個戴方巾的和一個道士,走了進來,眾人都不認得。內中一個戴方巾的道:“那位是季巏恬逸先生?”季恬逸道:“小弟便是。先生有何事見教?”那人袖子里拿出一封書子來,說道:“季葦兄多致意。$ 齊聲打了一個忽哨,飛奔前來。解官嚇得撥回馬頭便跑。那些騾夫、腳子,一個個爬伏在地,盡著響馬賊赶著百十個牲口,馱了銀鞘,往小路上去了。庄紹光坐在車里,半日也說不出話來,也不曉得車外邊這半會做的是些甚么勾當。   蕭昊軒因弓弦斷了,使不得力量,撥馬在原路上跑,跑到一個小店門口,敲開了門。店家看見,知道是遇了賊,因問:“老爺昨晚住在那個店里?”蕭昊軒說了。店家道:“他原是賊頭趙大一路做線的,老爺的弓弦必是他昨晚弄坏了。”蕭昊軒省悟,悔之無及。一時人急智生,把自己頭發拔下一綹,登時把弓弦續好,飛馬回來,遇著孫解官,說賊人已投向東小路而去了。那時天色已明,蕭昊軒策馬飛奔,赶了不多路,望見賊眾擁護著銀鞘慌忙的前走。他便加鞭赶上,手執彈弓,好像暴雨打荷葉的一般,打的那些賊人,一個個抱頭鼠竄,丟了銀鞘,如飛的逃命去了。他依舊把銀鞘同解官慢慢的赶回大路,會著庄紹光,述其備細。庄紹光又贊歎了一會。   同走了半天,庄紹光行李輕便,遂辭了蕭、孫二人,獨自一輛車子先走。走了几天,將到盧溝橋,只見對面一個人騎了騾子來,遇著車子,問:“車里這位客官尊姓?”車夫道:“姓庄。”那人跳下騾子,說道:“莫不是南京來的庄征君么?”庄紹光正要下車,那人拜倒在地。只因這一番,有分教:朝廷有道,修大禮以尊賢;儒者愛身,遇高官而不愛。畢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圣天子求賢問道 庄征君辭爵還家 話說庄征君看見那人跳下騾子,拜在地下,慌忙跳下車來跪下,扶住那人,說道:“足下是誰?我一向不曾認得。”那人拜罷起來,說道:“前面三里之遙便是一個村店,老先生請上了車,我也奉陪了回去,到店里談一談。”庄征君道:“最好。”上了車子。那人也上了騾子,一同來到店里。彼此見過了禮坐下。那人道:“我在京師里算著,征辟的旨意到南京去,這時候該是先生來的日子了,所以出了彰儀門,遇著騾矯車子一路問來,果然問著。今幸得接大教。”庄征君道:“先生尊姓大名?貴鄉何處?”那人道:“小弟姓盧,名德,字信侯,湖廣人氏,因小弟立了一個志向,要把本朝名人的文集都尋遍了,藏在家里。二年了,也尋的不差甚么的了。只是國初四大家,只有高青丘是被了禍的,文集人家是沒有,只有京師一個人家收著。小弟走阨到京師,用重价買到手,正要回家去,卻听得朝廷征辟了先生。我想前輩已去之人,小弟尚要訪他文集,況先生是當代一位名賢,豈可當面錯過?因在京侯了許久,一路問的出來。”庄征君道:“小弟堅臥白門,原無心于仕途,但蒙$ :“授職的知照想未下來,因有了官司,撫台將你生員咨革了,也未可知。但你個浙江人,本縣也是浙江人,本縣也不難為你。你的事,你自己好好去審就是了。”因又想道:“他回去了,地方官說他是個已革生員,就可以動刑了,我是個同省的人,難道這點朋應沒有?”隨在簽批上朱筆添了一行:   本犯万里,年貌与來文相符,現今頭戴紗帽,身穿七品補服,供稱本   年在京保舉中書職銜,相應原身鎖解。該差毋許須索,亦毋得疏縱。寫完了,隨簽了一個長差趙升,又叫台州府差進去,吩咐道:“這人比不得盜賊,有你們兩個,本縣這里添一個也夠了。你們路上須要小心些。”三個差人接了批文,押著万中書出來。   鳳四老爹接著,問府差道:“你是解差們?過清了?”指著縣差問道:“你是解差?”府差道:“過清了,他是解差。”縣門口看見鎖了一個戴紗帽穿補服的人出來,就圍了有兩百人看,越讓越不開。鳳四老爹道:“趙頭,你住在那里?”趙升道:“我就在轉灣。”鳳四老爹道:“先到你家去。”一齊走到趙升家,小堂屋里坐下。鳳四老參叫趙升把万中書的鎖開了,鳳四老爹脫下外面一件長衣來,叫万中書脫下公服換了。又叫府差到万老爺寓處叫了管家來。府差去了回來說:“管家都未回寓處,想是逃走了;只有行李還在寓處,和尚卻不肯發。”鳳四老爹听了,又除了頭上的帽子,叫万中書戴了,自己只包著网巾,穿著短衣,說道:“這里地方小,都到我家去!”   万中書同三個差人跟著鳳四老爹一直走到洪武銜。進了大門,二層廳上立定,万中書納頭便拜。鳳四老爹拉住道:“此時不必行禮,先生且坐著。”便對差人道:“你們三位都是眼亮的,不必多話了。你們都在我這里住著。万老爹是我的相与,這場官司我是要同了去的。我卻也不難為你。”趙升對來差道:“二位可有的說?”來差道:“鳳四老爹吩咐,這有甚么說,只求老爹作速些。”鳳四老爹道:“這個自然。”當下把三個差人送在廳對面一間空房里,說道:“此地權住兩日。三位不妨就搬行李來。”三個差人把万中書交与鳳四老爹,竟都放心,各自搬行李去了。   鳳四老爹把万中書拉到左邊一個書房里坐著,問道:“万先生,你的這件事不妨實實的對我說,就有天大的事,我也可以幫襯你。說含糊話,那就罷了。”万中書道:“我看老爹這個舉動,自是個豪杰,真人面前我也不說假話了,我這場官司,倒不輸在州府,反要輸在江宁縣。”鳳四老爹道:“江宁縣方老爺待你甚好,這是為何?”万中書道:“不瞞老爹說,我實在是個秀才,不是個中書。只因家下日計艱難,沒奈何出來走$ 地乎?」又勸誘他的子弟:「汝曹若顧俗計,樹立門 戶,不棄妻子,未能出家;但當兼修戒行,留心誦讀,以為來世津梁.人身難得,勿虛過也.」他這 一席話,難道僅僅是在向他的子弟「勸誘歸心」而已嗎?不是的,他的最終目的是在「偕化黔首,悉入 道場」.何孟春就曾經指出:「是一家之云,而豈姁姁私焉為其子孫計哉?」   顏氏此書,雖然乍玄乍釋,時而說「神仙之事,未可全誣」,時而說「歸周、孔而背釋宗,何其迷 也」,而其「留此二十篇」之目的,還是在於「務先王之道,紹家世之業」.這是古代時期一般士大夫 所以訓家的唯一主題.此書涉及範圍,比較廣泛.那時,河北、江南,風俗各別,豪門庶族,好尚不同. 顏氏對於佛教之流行,玄風之復扇,鮮卑語之傳播,俗文字之盛興,都作了較為翔實的紀錄.至如梁元帝 之「民百萬而囚虜,書千兩而煙煬」,使寶貴的文化遺產,蒙受歷史上最大的一厄;以及「齊之季世,多 以財貨託附外家,諠動女謁」;以及當時的「貴遊子弟,多無學術,至於諺云:『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 何如則秘書.』」以及俗儒之迂腐,至於「鄴下諺云:『博士買驢,書券三紙,未有驢字.』」這些,都 是很好的歷史文獻,提供我們知人論世的可靠依據,外此其餘,顏氏對於研討我國豐富的文化遺產,亦作 出了一定的貢獻.   第一,此書對於研究南北諸史,可供參攷.顏氏作品,除觀我生賦自注外,像風操篇所言「梁武帝問 一中土人,……何故不知有族」,這個人就是夏侯亶;勉學篇所言「江南有一權貴」,以羊肉為蹲鴟,這 個人就是王翼;文學篇言「并州有一士族,好為可笑詩賦」,這個人就是姜質;省事篇所言「近世有兩鈕人 ,朗悟士也,性多營綜」,這兩個人就是祖珽、徐之才.這些,都可以補證南北諸史.教子篇所說的高儼 ,兄弟篇所說的劉瓛,治家篇所說的房文烈和江祿,風操篇所說的裴之禮,勉學篇所說的田鵬鸞和李庶, 文章篇所說的劉逖,名實篇所說的韓晉明,歸心篇所說的王克,雜藝篇所說的武烈太子蕭方等:這些,都可與南北諸史參證.而風操篇 所說的臧逢世,慕賢篇所說的丁覘,涉務篇所說的「梁世士大夫不能乘馬云云」:這些,更足補梁書之闕如.慕賢篇 所說的張延雋,勉學篇所說的姜仲岳:這些,更足補北齊書之俄空.又如雜藝篇所說常射與博射之分, 則提供我們弄通南史柳惲傳所言博射之事.   第二,此書對於研究漢書,可供參攷.舊唐書顏師古傳寫道:「父思魯,以學藝稱.……叔父游秦,……撰漢書決疑十二卷, 為學者所稱;後師古注漢書,亦多取其義.$ 軍鑿凶門而出.父祖伯叔,若在軍陣,貶損自居,不宜奏樂讌會及婚冠吉慶事也.若居圍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飾玩,常為臨深履薄之狀焉.父母疾篤,醫雖賤雖少,則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州,嘗有不豫;世子方等親拜中兵參軍李猷焉.   四海之人,結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義敵,令終如始者,方可議之.一爾之後,命子拜伏,呼為丈人,申父友之敬;身事彼親,亦宜加禮.比見北人,甚輕此節,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觀貌,不擇是非,至有結父為兄,託子為弟者.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見者七十餘人.晉文公以沐辭豎頭須,致有圖反之誚.門不停賓,古所貴也.失教之家,閽寺禮,或以主君寢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為恥.黃門侍郎裴之禮,號善為士大夫,有如此輩,對賓杖之;其門生僮僕,接於他人,折旋俯仰,辭色應對,莫不肅敬,與主無別也.     慕賢第七   古人云:「千載一聖,猶旦暮也;五百年一賢,猶比髆心.」言聖賢之難得,疏闊如此.儻遭不世明達君子,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吾生於亂世,長於戎馬,流離播越,聞見已多;所值名賢,未嘗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與款狎,熏漬陶染,言笑舉動,無心於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何況操履藝能,較明易習者也?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於染絲,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遊焉.孔子曰:「無友不如己者.」顏、閔之徒,何可世得!但優於我,便足貴之.   世人多蔽,貴耳賤目,重遙輕近.少長周旋,如有賢哲,每相狎侮,不加禮敬;他鄉異縣,微藉風聲,延頸企踵,甚於飢渴.校其長短,覈其精麤,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魯人謂孔子為東家丘,昔虞國宮之奇,少長於君,君狎之,不納其諫,以至亡國,不可不留心也.   用其言,棄其身,古人所恥.凡有一言一行,取於人者,皆顯稱之,不可竊人之美,以為己力;雖輕雖賤者,必歸功焉.竊人之財,刑辟之所處;竊人之美,鬼神之所責.囷   梁孝元前在荊州,有丁覘者,洪亭民耳,頗善屬文,殊工草隸;孝元書記,一皆使之.軍府輕賤,多未之重,恥令子弟以為楷法,時云:「丁君十紙,不敵王褒數字.」吾雅愛其手跡,常所寶持.孝元嘗遣典籤惠編送文章示蕭祭酒,祭酒問云:「君王比賜書翰,及寫詩筆,殊為佳手,姓名為誰?那得都無聲問?」編以實答.子雲歎曰:「此人後生無比,遂不為世所稱,亦是奇事.」於是聞者稍復刮目.稍仕至尚書儀曹郎,末為晉安王侍讀$ 人,新論以金昆為銀,國志以天上有口為吳,晉書以黃頭小人為恭,宋書以召刀為邵,參同契以人負告為造:如此之例,蓋數術謬語,假借依附,雜以戲笑耳.如猶轉貢字為項,以叱為匕,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讀乎?潘、陸諸子離合詩、賦,栻卜、破字經,及鮑昭謎字,皆取會流俗,不足以形聲論之也.   河間邢芳語吾云:「賈誼傳云:『日中必(上彗下火).』注:『(上彗下火),暴也.』曾見人解云:『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須臾,卒然便昃耳凹』此釋為當乎?」吾謂邢曰:「此語本出太公六韜,案字書,古者暴曬字與暴疾字相似,唯下少異,後人專輒加傍日耳.言日中時,必須曝曬,不爾者,失其時也.晉灼已有詳釋.」芳笑服而退.   音辭 雜藝 終制    音辭第十八   夫九州之人,言語不同,生民已來,固常然矣.自春秋標齊言之傳,離騷目楚詞之經,此蓋其較明之初也.後有揚雄著方言,其言大備.然皆考名物之同異,不顯聲讀之非也.逮鄭玄注六經,高誘解呂覽、淮南,許慎造說文,劉熹製釋名,始有譬況假借以證音字耳.而古語與今殊別,其間輕重清濁,猶未可曉;加以內言外言、急言徐言、讀若之類,益使人疑.孫叔言創爾雅音義,是漢末人獨知反語.至於魏世,此事大行.高貴鄉公不解反語,以為怪異.自茲厥後,音韻鋒出,各有土風,遞相非笑,指馬之諭,未知孰是.共以帝王都邑,參校方俗,考覈古今,為之折衷.搉而量之,獨金陵與洛下耳.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舉而切詣,失在浮淺,其辭多鄙俗.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沈濁而(金化)鈍,得其質直,其辭多古語.然冠冕君子,南方為優;閭里小人,北方為愈.易服而與之談,南方士庶,數言可辯;隔垣而聽其語,北方朝野,終日難分.而南染吳、越,北雜夷虜,皆有深弊,不可具論.其謬失輕微者,則南人以錢為涎,以石為射,以賤為羨,以是為舐;北人以庶為戍,以如為儒,以紫為姊,以洽為狎.如此之例,兩失甚多.至鄴已來,唯見崔子約、崔瞻叔姪,李祖仁、李蔚兄弟,頗事言詞,少為切正.李季節著音韻決疑,時有錯失;陽休之造切韻,殊為疏野.吾家兒女,雖在孩稚,便漸督正之;一言訛替,以為己罪矣.云為品物,未考書記者,不敢輒名,汝曹所知也.   古今言語,時俗不同;著述之人,楚、夏各異.蒼頡訓詁,反稗為逋賣,反娃為於乖;戰國策音刎為免,穆天子傳音諫為間;說文音戛為棘,讀皿為猛;字林音看為口甘反,音伸為辛;韻集以成、仍、宏、登合成兩韻,為、奇、益、石分作四章;李登聲類以系音羿,劉昌宗周官音讀乘若承;此例甚廣,必須考校.$ 持錢各幾何? 答曰:甲七十二。乙三十二。丙四。 術曰:先置三人所語為位,以三乘之,各為積,甲得二百七十,乙得二百一十, 丙得一百六十八。各半之,甲得一百三十五,乙得一百五,丙得八十四。又置甲 九十、乙七十、丙五十六,各半之。以甲、乙減丙,以甲、丙減乙,以乙、丙減 甲,即各得元數。 27 卷中: 今有女子善織,日自倍。五日織通五尺扣問日織幾何? 答曰:初日織一寸三十一分寸之一十九次日織三寸三十一分寸之七次日織六寸 三十一分寸之一十四次日織一尺二寸三十一分寸之二十八次日織二尺五寸三十 一分寸之二十五 術曰:各置列衰,副并,得三十一,為法。以五尺乘未并者,各自為實。實如 法而一,即得。 28 卷中: 今有人盜庫絹,不知所失幾何。但聞草中分絹,人得六匹,盈六匹; 人得七匹,不足七匹。問人、絹各幾何? 答曰:賊一十三人。絹八十四匹。 術曰:先置人得六匹於右上,盈六匹於右下;後置人得七匹於左上,不足七匹 於左下。維乘之,所得,并之,為絹。并下盈、不足,為人。 《卷下》 1 卷下: 今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九家共翰租。甲出三十五斛, 乙出四十六斛,丙出五十七斛,丁出六十八斛,戊出七十九斛,己出八十斛,庚 出一百斛,辛出二百一十斛,壬出三百二十五斛。凡九家共翰租一千斛。僦運直 折二百斛外,問家各幾何? 答曰:甲二十八斛。乙三十六斛八蚪。丙四十五斛六蚪。丁五十四斛四蚪。戊 六十三斛二蚪。己六十四斛。庚八十斛。辛一百六十八斛。壬二百六十斛。 術曰:置甲出三十五斛,以四乘之,得一百四十斛。以五除之,得二十八斛。 乙出四十六斛,以四乘之,得一百八十四斛。以五除之,得三十六斛八蚪悄丙出 五十七斛,以四乘之,得二百二十八斛。以五除之,得四十五斛六蚪。丁出六十 八斛,以四乘之,得二百七十二斛。以五除之,得五十四斛四斟。戊出七十九斛, 以四乘之,得三百一十六斛。以五除之,得六十三斛二斟。己出八十斛,以四乘 之,得三百二十斛。以五除之,得六十四斛。庚出一百斛,以四乘之,得四百斛。 以五除之,得八十斛。辛出二百一十斛,以四乘之,得八百四十斛。以五除之, 得一百六十八斛。壬出三百二十五斛,以四乘之,得一千三百斛。以五除之,得 二百六十斛。 2 卷下: 今有丁一千五百萬,出兵四十萬。問幾丁科一兵? 答曰:三十七丁五分。 術曰:置丁一千五百萬,為實。以兵四十萬為法。實如法,即得。 3 卷下: 今有平$ 云車之容裔,鯨鯢踊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于是越北 沚。過南岡,紆素領,回清陽,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 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异鄉。無微情 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雖潛處于太陽,長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 光。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像,顧望怀愁。冀靈体之复形,御輕舟而上溯。 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督。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 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祝福 著者:魯迅 舊歷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村鎮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 來。灰白色的沉重的晚雲中間時時發出閃光,腴接著一聲鈍響,是送灶的爆竹;近處燃 放的可就更強烈了,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里已經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我是正 在這一夜回到我的故鄉魯鎮的。雖說故鄉,然而已沒有家,所以只得暫寓在魯四老爺 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長一輩,應該稱之曰“四叔”,是一個講理學的老監 生。他比先前並沒有什麼大改變,單是老了些,但也還末留胡子,一見面是寒暄,寒 暄之後說我“胖了”,說我“胖了”之後即大罵其新黨。但我知道,這並非脗借題在罵 我:因為他所罵的還是康有為。但是,談話是總不投機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個 人剩在書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遲,午飯之後,出去看了幾個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樣。他們 也都沒有什麼大改變,單是老了些﹔家中卻一律忙,都在准備“祝福”。這是魯鎮年 終的大典,致敬盡禮,迎接福神,拜求來年一年中的好運氣的。殺雞,宰鵝,買豬 肉,用心細細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紅,有的還帶絞絲銀鐲子。煮熟之 後,橫七豎八的插些筷子在這類東西上,可就稱為“福禮”了,五更天陳列起來,並 且點上香燭,恭請福神們來享用,拜的卻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 如此,家家如此,──只要買得起福禮和爆竹之類的──今年自$ 冬初,S城眵一個書鋪子里,大家同時點了 一點頭,總算是認識了。但使們接近起來的,是在這年底我失了職業之 後。從此,我便常常訪問連著去。一則,自然是因為無聊賴﹔二則,因為聽 人說,他倒很親近失意的人的,雖然素性這麼冷。但是世事升沉無定,失意 人也不會我一投名片,他便接見了。兩間連通的客廳,並無什麼陳設,不過 是桌椅之外,排列些書架,大家雖說他是一個可怕的“新黨”,架上卻不很 有新書。他已經知道我失了職業﹔但套話一說就完,主客便只好默默地相 對,逐漸沉悶起來。我只見他很快地吸完一枝煙,煙蒂要燒著手指了,才拋 在地面上。 “吸煙罷。”他伸手取第二枝煙時,忽然說。 我便也取了一枝,吸著,講些關于教書和書籍的,但也還覺得沉悶。我 正想走時,門外一陣喧嚷和腳步聲,四個男女孩子闖進來了。大的八九歲, 小的四五歲,手臉和衣服都很臟,而且丑得可以。但是連的眼里卻即刻發 出歡喜的光來了,連忙站起,向客廳間壁的房里走,一面說道: “大良,二良,都來!你們昨天要的口琴,我已經買來了。” 孩子們便跟著一齊擁進去,立刻又各人吹一個口琴一擁而出,一出客 廳門,不知怎的便打將起來。有一個哭了。 “一人一個,都一樣的。不要爭呵!”他還跟在後面囑咐。 “這麼多的一群孩子都是誰呢?”我問。 “是房主人的。他們都沒有母親,只有一個祖母。” “房東只一個人麼?” “是的。他的妻子大概死了三四年了罷,沒有續娶。──否則,便要不 肯將余屋租給我似的單身人。”他說著,冷冷地微笑了。 我很想問他何以至今還是單身,但因為不很熟,終于不好開口。 只要和連著一熟識,是很可以談談的。他議論非常多,而且往往頗奇 警。使人不耐的倒是他的有些來客,大抵是讀過《沉淪》〔4〕的罷,時常 自命為“不幸的青年”或是“零余者”,螃蟹一般懶散而驕傲地堆在大椅子 上,一面唉聲嘆氣,一面皺眉頭吸煙。還有那房主的孩子們,總是互相爭 吵,打翻碗碟,硬討點心,亂得人頭昏。但連一見他們,卻再不像平時那 樣的冷冷的了,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寶貴。聽說有一回,三良發了紅斑痧, 竟急得他臉上的黑氣愈見其黑了﹔不料那病是輕的,于是後來便被孩子們的 祖母傳作笑柄。 “孩子總是好的。他們全是天真……。”他似乎也覺得我有些不耐煩 了,有$ 陵樓上。俄頃翼歸,策良馬,盛輿衛。阮語女:「聞庾郎能騎,我何由得見?」婦告翼,翼便為於道開鹵簿盤馬,始兩轉,墜馬墮地,意色自若。 宣武與簡文、太宰共載,密令人在輿前後鳴鼓大叫。鹵簿中驚擾,太宰惶怖求下輿。顧看簡文,穆然清恬。宣武語人曰:「朝廷間故復有此賢。」 王劭、王薈共詣宣武,正值收庾希家。薈不自安,逡巡欲去;劭堅坐不動,待收信還,得不定迺出。論者以劭為優。 桓宣武與郗超議芟夷朝臣,條牒既定,其夜同宿。明晨起,呼謝安、王坦之入,擲疏示之。郗猶在帳內,謝都無言,王直擲還,云:多!宣武取筆欲除,郗不覺竊從帳中與宣武言。謝含笑曰:「郗生可謂入幕賓也。」 謝太傅盤桓東山時,與孫興公諸人汎海戲。風起浪涌,孫、王諸人色並遽,便唱使還。太傅神情方王,吟嘯不言。舟人以公貌閑意說,猶去不止。既風轉急,浪猛,諸人皆諠動不坐。公徐云:「如此,將無歸!」眾人即承響而回。於是審其量,足以鎮安朝野。 桓公伏甲設饌,廣延朝士,因此欲誅謝安、王坦之。王甚遽,問謝曰:「當作何計?」謝神意不變,謂文度曰:「晉阼存亡,在此一行。」相與俱前。王之恐狀,轉見於色。謝之寬容,愈表於貌。望階趨席,方作洛生詠,諷「浩浩洪流」。桓憚其曠遠,乃趣解兵。王、謝舊齊名,此始判優劣。 謝太傅與王文度共詣郗超,日旰未得前,王便欲去。謝曰:「不能為性命忍俄頃?」 支道林還東,時賢並送於征虜亭。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謝萬石後來,坐小遠。蔡暫起,謝移就其處。蔡還,見謝在焉,因合褥舉謝擲地,自復坐。謝冠幘傾脫,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覺瞋沮。坐定,謂蔡曰:「卿奇人,殆壞我面。」蔡答曰:「我本不為卿面作計。」其後,二人俱不介意。 郗嘉賓欽崇釋道安德問,餉米千斛,修書累紙,意寄殷勤。道安答直云:「損米。」愈覺有待之為煩。 謝安南免吏部尚書還東,謝太傅赴桓公司馬出西,相遇破岡。既當遠別,遂停三日共語。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輒引以它端。雖信宿中塗,竟不言及此事。太傅深恨在心未盡,謂同舟曰:「謝奉故是奇士。」 戴公從東出,謝太傅往看之。謝本輕戴,見但與論琴書。戴既無吝色,而談琴書愈妙。謝悠然知其量。 謝公與人圍棊,俄而謝玄淮上信至。看書竟,默然無言,徐向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小兒輩大破賊。」意色舉止,不異於常。 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發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子敬神色恬然,徐喚左右,扶憑而出,不異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符堅遊魂近境,謝太傅謂子敬曰:「可將當軸,了其此處。$ 世目楊朗:「沈審經斷。」蔡司徒云:「若使中朝不亂,楊氏作公方未已。」謝公云:「朗是大才。」 劉萬安即道真從子。庾公所謂「灼然玉舉」。又云:「千人亦見,百人亦見。」 庾公為護軍,屬桓廷尉覓一佳吏,乃經年。桓後遇見徐寧而知之,遂致於庾公曰:「人所應有,其不必有;人所應無,己不必無。真海岱清士。」 桓茂倫云:「褚季野皮裏陽秋。」謂其裁中也。 何次道嘗送東人,瞻望見賈寧在後輪中,曰:「此人不死,終為諸侯上客。」 杜弘治墓崩,哀不稱。庾公顧謂諸客曰:「弘治至羸,不可以致哀。」又曰:「弘治哭不可哀。」 世稱「庾文康為豐年玉,稺恭為荒年穀」。庾家論云是文康稱「恭為荒年穀,庾長仁為豐年玉。」 世目「杜弘治標鮮,季野穆少」。 有人目杜弘治:「標鮮清令,盛德之風,可樂詠也。」 庾公云:「逸少國舉。」故庾倪為碑文云:「拔萃國舉。」 庾稺恭與桓溫書,稱「劉道生日夕在事,大小殊快。義懷通樂,既佳,且足作友,正實良器,推此與君,同濟艱不者也。」 王藍田拜揚州,主簿請諱,教云:「亡祖先君,名播海內,遠近所知。內諱不出於外,餘無所諱。」 蕭中郎,孫丞公婦父。劉尹在撫軍坐,時擬為太常,劉尹云:「蕭祖周不知便可作三公不?自此以還,無所不堪。」 謝太傅未冠,始出西,詣王長史,清言良久。去後,苟子問曰:「向客何如尊?」長史曰:「向客亹亹,為來逼人。」 王右軍語劉尹:「故當共推安石。」劉尹曰:「若安石東山志立,當與天下共推之。」 謝公稱藍田:「掇皮皆真。」 桓溫行經王敦墓邊過,望之云:「可兒!可兒!」 殷中軍道王右軍云:「逸少清貴人。吾於之甚至,一時無所後。」 王仲祖稱殷淵源:「非以長勝人,處長亦勝人。」 王司州與殷中軍語,嘆云:「己之府奧,蚤已傾寫而見,殷陳勢浩汗,眾源未可得測。」 王長史謂林公:「真長可謂金玉滿堂。」林公曰:「金玉滿堂,復何為簡選?」王曰:「非為簡選,直致言處自寡耳。」 王長史道江道羣:「人可應有,乃不必有;人可應無,己必無。」 會稽孔沈、魏顗、虞球、虞存、謝奉,並是四族之儁,于時之傑。孫興公目之曰:「沈為孔家金,顗為魏家玉,虞為長、琳宗,謝為弘道伏。」 王仲祖、劉真長造殷中軍談,談竟,俱載去。劉謂王曰:「淵源真可。」王曰:「卿故墮其雲霧中。」 劉尹每稱王長史云:「性至通,而自有節。」 王右軍道謝萬石「在林澤中,為自遒上」。歎林公「器朗神儁」。道祖士少「風領毛骨,恐沒世不復見如此人」。道劉真長「標雲柯而不扶疎」。 簡文目庾赤玉:「$ 不自勝。簡曰:「孩抱中物,何至於此?」王曰:「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簡服其言,更為之慟。 有人哭和長輿曰:「峨峨若千丈松崩。」 衛洗馬以永嘉六年喪,謝鯤哭之,感動路人。咸和中,丞相王公教曰:「衛洗馬當改葬。堞君風流名士,海內所瞻,可脩薄祭,以敦舊好。」 顧彥先平生好琴,及喪,家人常以琴置靈牀上。張季鷹往哭之,不勝其慟,遂徑上牀,鼓琴,作數曲竟,撫琴曰:「顧彥先頗復賞此不?」因又大慟,遂不執孝子手而出。 庾亮兒遭蘇峻難遇害。諸葛道明女為庾兒婦,既寡,將改適,與亮書及之。亮答曰:「賢女尚少,故其宜也。感念亡兒,若在初沒。」 庾文康亡,何揚州臨葬云:「埋玉樹箸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 王長史病篤,寢臥燈下,轉麈尾視之,歎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及亡,劉尹臨殯,以犀柄麈尾箸柩中,因慟絕。 支道林喪法虔之後,精神霣喪,風味轉墜。常謂人曰:「昔匠石廢斤於郢人,牙生輟絃於鍾子,推己外求,良不虛也!冥契既逝,發言莫賞,中心蘊結,余其亡矣!」卻後一年,支遂殞。 郗嘉賓喪,左右白郗公「郎喪」,既聞,不悲,因語左右:「殯時可道。」公往臨殯,一慟幾絕。 戴公見林法師墓,曰:「德音未遠,而拱木已積。冀神理緜緜,不與氣運俱盡耳!」 王子敬與羊綏善。綏清淳簡貴,為中書郎,少亡。王深相痛悼,語東亭云:「是國家可惜人!」 王東亭與謝公交惡。王在東聞謝喪,便出都詣子敬道:「欲哭謝公。」子敬始臥,聞其言,便驚起曰:「所望於法護。」王於是往哭。督帥刁約不聽前,曰:「官平生在時,不見此客。」王亦不與語,直前,哭甚慟,不執末婢手而退。 王子猷、子敬俱病篤,而子敬先亡。子猷問左右:「何以都不聞消息?此已喪矣!」語時了不悲。便索輿來奔喪,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徑入坐靈牀上,取子敬琴彈,弦既不調,擲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慟絕良久,月餘亦卒。 孝武山陵夕,王孝伯入臨,告其諸弟曰:「雖榱桷惟新,便自有黍離之哀!」 羊孚年三十一卒,桓玄與羊欣書曰:「賢從情所信寄,暴疾而殞,祝予之歎,如何可言!」 桓玄當篡位,語卞鞠云:「昔羊子道恆禁吾此意。今腹心喪羊孚,爪牙失索元,而怱怱作此詆突,玁詎允天心?」 棲逸第十八 阮步兵嘯,聞數百步。蘇門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傳說。阮籍往觀,見其人擁厀巖側。籍登嶺就之,箕踞相對。籍商略終古,上陳黃、農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問之,仡然不應。復敘有為之教,棲神導氣之術以觀之,彼猶如前,凝矚不轉。$ 長,曰能負薪矣;幼,曰未能負   問國君之富,數地以對,山澤之所出。問大夫之富,曰有宰食力,祭器衣服不假。問士 之富,以車數對。問庶人之富,數畜以對。   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歲遍。諸侯方祀,祭山川,祭五祀,歲遍。大 夫祭五祀,歲遍。士祭其先。   凡祭,有其廢之莫敢舉也,有其舉之莫敢廢也。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 。天子以犧牛,諸侯以肥牛,大夫以索牛,士以羊豕。支子不祭,祭必告于宗子。   凡祭宗廟之禮:牛曰一元大武,豕曰剛鬣,豚曰腯肥,羊曰柔毛,雞曰翰音,犬曰羹獻 ,雉曰疏趾,兔曰明視,脯曰尹祭,槁魚曰商祭,鮮魚曰脡祭,水曰清滌,酒曰清酌,黍曰 薌合,粱曰薌萁,稷曰明粢,稻曰嘉蔬,韭曰豐本,鹽曰咸鹺,玉曰嘉玉,幣曰量幣。   天子死曰崩,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在床曰尸,在棺曰柩。羽鳥 曰降,四足曰漬。死寇曰兵。   祭王父曰皇祖考,王母曰皇祖妣。父曰皇考,母曰皇妣。夫曰皇辟。生曰父、曰母、曰 妻,死曰考、曰妣、曰嬪。   壽考曰卒,短折曰不祿。   天子視不上於袷,不下於帶;國君,綏視;大夫,衡視;士視五步。凡視:上於面則敖 ,下於帶則憂,傾則奸。   君命,大夫與士肄。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庫言庫,在朝言朝。   朝言不及犬馬。輟朝而顧,不有異事,必有異慮。故輟朝而顧,君子謂之固。   在朝言禮,問禮對以禮。大饗不問卜,不饒富。   凡摯,天子鬯,諸侯圭,卿羔,大夫雁,士雉,庶人之摯匹;童子委摯而退。野外軍中 無摯,以纓,拾,矢,可也。   婦人之摯,椇榛、脯修、棗栗。   納女於天子,曰備百姓;於國君,曰備酒漿;於大夫,曰備掃灑。   檀弓上第三   公儀仲子之喪,檀弓免焉。仲子舍其孫而立其子,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聞也。」 趨而就子服伯子於門右,曰:「仲子舍其孫而立其子,何也烋?」伯子曰:「仲子亦猶行古之 道也。昔者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微子舍其孫腯而立衍也;夫仲子亦猶行古之道也。」   子游問諸孔子,孔子曰:「否!立孫。」   事親有隱而無犯,左右就養無方,服勤至死,致喪三年。事君有犯而無隱,左右就養有 方,服勤至死,方喪三年。事師無犯無隱,左右就養無方,服勤至死,心喪三年。   季武子成寢,杜氏之葬在西階之下,請合葬焉,許之塍。入宮而不敢哭。武子曰:「合葬 非古也,自周公以來,未之有改也。吾許其大而不許其細,何居?」命之哭。   子上之母死而不喪。門人問$ 身終,終身也者,非終父母之身,終其身也;是故父母之所愛亦愛之,父母之所敬亦敬 之,至於犬馬盡然,而況於人乎!」凡養老,五帝憲,三王有乞言。五帝憲,養氣體而不乞 言,有善則記之為惇史。三王亦憲,既養老而後乞言,亦微其禮,皆有惇史。   淳熬:煎醢,加于陸稻上,沃之以膏曰淳熬。淳毋煎醢,加于黍食上,沃之以膏曰淳毋   炮:靑取豚若將,刲之刳之,實棗於其腹中,編萑以苴之,涂之以謹涂,炮之,涂皆乾, 擘之,濯手以摩之,去其皽,為稻粉糔溲之以為酏,以付豚煎諸膏,膏必滅之,鉅鑊湯以小 鼎薌脯於其中,使其湯毋滅鼎,三日三夜毋絕火,而後調之以醯醢。   搗珍:取牛羊麋鹿麇之肉必?,每物與牛若一捶,反側之,去其餌,熟出之,去其餌, 柔其肉。   漬:取牛肉必新殺者,薄切之,必絕其理;湛諸美酒,期朝而食之以醢若醯醷。   為熬:捶之,去其皽,編萑布牛肉焉,屑桂與姜以灑諸上而鹽之,乾而食之。施羊亦如 之,施麋、施鹿、施麇皆如牛羊。欲濡肉則釋而煎之以醢,欲乾肉則捶而食之。   糝:取牛羊豕之肉,三如一小切之,與稻米;稻米二肉一,合以為餌煎之。   肝菺:取狗肝一,幪之,以其菺濡炙之,舉焦,其菺不蓼;取稻米舉糔溲之,小切狼臅 膏,以與稻米為酏。   禮,始於謹夫婦,為宮室,辨外內。男子居外,女子居內,深宮固門,閽寺守之。男不 入,女不出。男女不同椸枷,不敢懸於夫之楎椸,不敢藏於夫之篋笥,不敢共湢浴。夫不在 ,斂枕篋簟席、襡器而藏之。少事長,賤事貴,咸如之。夫婦之禮,唯及七十,同藏無間。 故妾雖老,年未滿五十,必與五日之御。將御者,齊,漱浣,慎衣服,櫛縰笄,總角,拂髦 ,衿纓綦屨。雖婢妾,衣服飲食必後長者。妻不在,妾御莫敢當夕。   妻將生子,及月辰,居側室,夫使人日再問之,作而自問之,妻不敢見,使姆衣服而對 ,至於子生,夫復使人日再問之,夫齊則不入側室之門。子生,男子設弧於門左,女子設帨 於門右。三日,始負子,男射女否。國君世子生,告於君,接以大牢,宰掌具。三日,卜士 負之,吉者宿齊朝服寢門外,詩負之,射聊人以桑弧蓬矢六。射天地四方,保受乃負之,宰醴 負子,賜之束帛,卜士之妻、大夫之妾,使食子。凡接子,擇日,冢子則大牢,庶人特豚, 士特豕,大夫少牢,國君世子大牢,其非冢子,則皆降一等。異為孺子室於宮中,擇於諸母 與可者,必求其寬裕慈惠、溫良恭敬、慎而寡言者,使為子師,其次為慈母,其次為保母, 皆居子室,他人無事不往。三月之末,擇日剪發為鬌$ 拭羊,宗人視之,宰夫 北面於碑南,東上。雍人舉羊,升屋自中,中屋南面,刲羊,血流於前,乃降。門、夾室皆 用雞。先門而後夾室。其衈皆於屋下。割雞,門當門,夾室中室。有司皆鄉室而立,門則有 司當門北面。既事,宗人告事畢,乃皆退。反命於君曰:「釁某廟事畢。」反命於寢,君南 鄉于門內朝服。既反命,乃退。路寢成則考之而不釁。釁屋者,交神明之道也。凡宗廟之器 。其名者成則釁之以豭豚。   諸侯出夫人,夫人比至於其國,以夫人之禮行;至,以夫人入。使者將命曰:「寡君不 敏,不能從而事社稷宗廟,使使臣某,敢告於執事。」主人對曰:「寡君固前辭不教矣,寡 君敢不敬須以俟命。」有司官陳器皿;主人有司亦官受之。妻出,夫使人致之曰:「某不敏 ,不能從而共粢盛,使某也敢告於侍者。」主人對曰:「某之子不肖,不敢辟誅,敢不敬須 以俟命。」使者退,主人拜送之。如舅在,則稱舅;舅沒,則稱兄;無兄,則稱夫。主人之 辭曰:「某之子不肖。」如姑姊妹,亦皆稱之。   孔子曰:「吾食於少施氏而飽,少施氏食我以禮。吾祭,作而辭曰:『疏食不足祭也。 』吾飧,作而辭曰:『疏食也,不敢以傷吾子。』」   納幣束:束五兩,兩五尋。婦見舅姑,兄弟、姑姊妹,皆立於堂下,西面北上,是見 已。見諸父,各就其寢。女雖未許嫁,年二十而笄,禮之,婦人執其禮。燕則鬈首。   ?:長三尺,下廣二尺,上廣一尺。會去上五寸,紕以爵韋六寸,不至下五寸。純以素 ,紃以五采。   喪大記第二二   疾病,外內皆掃。君大夫徹縣,士去琴瑟。寢東首於北牖下。廢床。徹褻衣,加新衣, 體一人。男女改服。屬纊以俟絕氣。男子不死於婦人之手,婦人不死於男子之手。君夫人卒 於路寢,大夫世婦卒於適寢,內子未命,則死於下室。遷尸於寢,士士之妻皆死於寢。   復,有林麓,則虞人設階;無林麓,則狄人設階。小臣復,復者朝服。君以卷,夫人以 屈狄;大夫以玄?,世婦以襢衣;士以爵弁,士妻以稅衣。皆升自東榮,中屋履危,北面三 號,竈衣投於前,司命受之,降自西北榮。其為賓,則公館復,私館不復;其在野,則升其 傺乘車之左轂而復。復衣不以衣尸,不以斂。婦人復,不以袡。凡復,男子稱名,婦人稱字。 唯哭先復,復而後行死事。   始卒,主人啼,兄弟哭,婦人哭踴。既正尸,子坐於東方,卿大夫父兄子姓立於東方, 有司庶士哭於堂下北面;夫人坐於西方,內命婦姑姊妹子姓立於西方,外命婦率外宗哭於堂 上北面。大夫之喪,主人坐於東方,主婦坐於西方,其有命夫命$ 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 生焉,貨財殖焉。《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 !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 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然後行。故曰:茍不至德,至道不 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 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 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車同軌,書同 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茍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 。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上焉者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 ,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 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 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 近之則不厭。《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 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 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 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 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 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 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 ,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茍不固聰 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詩》曰:「衣錦尚鼍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 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 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 餘年,出則為扞蔽,曹則為蓆薦,秦特出銳師取韓地,而隨之怨懸 於天下,功歸於強秦。且夫韓入貢職,與郡縣無異也。今臣竊聞貴臣之計,舉兵將伐韓 。夫趙氏聚士卒,養從徒,欲贅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則諸侯必滅宗廟,欲西面行其意 ,非一日之計也。今釋趙之患,而攘內臣之韓,則天下明趙氏之計矣。夫韓、小國也, 而以應天下四擊,主辱臣苦,上下相與同憂久矣。修守備,戒強敵,有蓄積、築城池以 守固。今伐韓未可箐一年而滅,拔一城而退,則權輕於天下,天下摧我兵矣。韓叛則魏應 之,趙據齊以為原,如此,則以韓、魏資趙假齊以固其從,而以與爭強,趙之福而秦之 禍也。夫進而擊趙不能取,退而攻韓弗能拔,則陷銳之卒,懃於野戰,負任之旅,罷於 內攻,則合群苦弱以敵而共二萬乘,非所以亡趙之心也。均如貴臣之計,則秦必為天下 兵質矣。陛下雖以金石相弊,則兼天下之日未也。 2 存韓: 今賤臣之愚計:使人使荊,重弊用事之臣,明趙之所以欺秦者;與魏質以安其 心,從韓而伐趙,趙雖與齊為一,不足患也。二國事畢,則韓可以移書定也。是我一舉 ,二國有亡形,則荊、魏又必自服矣。故曰:“兵者,凶器也,”不可不審用也。以秦 與趙敵,衡加以齊,今又背韓,而未有以堅荊、魏之心。夫一戰而不勝,則禍搆矣。計 者、所以定事也,不可不察也。韓、秦強弱在今年耳。且趙與諸侯陰謀久矣。夫一動而 弱於諸侯,危事也;為計而使諸侯有意我之心,至殆也;見二疏,非所以強於諸侯也。 臣竊願陛下之幸熟圖之。夫攻伐而使從者閒焉,不可悔也。 3 存韓: 詔以韓客之所上書,書言韓子之未可舉,下臣斯,臣斯甚以為不然。秦之有韓 ,若人之有腹心之病也,虛處則然,若居濕地,著而不去,以極走則發矣。夫韓雖臣於 秦,未嘗不為秦病,今若有卒報之事,韓不可信也。秦與趙為難,荊蘇使齊,未知何如 ?以臣觀之,則齊、趙之交未必以荊蘇絕也;若不絕,是悉趙而應二萬乘也。夫韓不服 秦之義,而服於強也。今專於齊、趙,則韓必為腹心之病而發矣。韓與荊有謀,諸侯應 之,則秦必復見崤塞之患。 4 存韓: 非之來也,未必不以其能存韓也,為重於韓也。辯說屬辭,飾非詐謀,以釣利 於秦,而以韓利闚陛下。夫秦、韓之交親,則非重矣,此自便之計也。 5 存韓: 臣視非之言,文其淫說,靡辯才甚。臣恐陛下淫非之辯而聽其盜心,因不詳察 事情。今以臣愚議:秦發兵而未名所伐,則韓之用事者,以事秦為計矣。臣斯請往見韓 王,使來入見,大王見、因內其身而勿遣,稍召其社稷之臣,以與韓人為$ 為人臣者陳而言,君以其言授之事 ,專以其事責其功。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罰。故 群臣其言大而功小者則罰,非罰小功也,罰功不當名也。群臣其言小而功大者亦罰,非 不說於大功也,以為不當名也害甚於有大功,故罰。昔者韓昭侯醉而寢,典冠者見君之 寒也,故加衣於君之上,覺寢而說,問左右曰:“誰加衣者?”左右對曰:“典冠。” 君因兼罪典衣與典冠。其罪典衣、以為失其事也,其罪典冠、以為越其職也。非不惡寒 也,以為侵官之害甚於寒。故明主之畜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陳言而不當。越官 則死,不當則罪,守業其官所言者貞也,則群臣不得朋黨相為矣。 3 二柄: 人主有二患:任賢,則臣將乘於賢以劫其君;妄舉,則事沮不勝。故人主好賢 ,則群臣飾行以要君欲,則是群臣之情不效;群臣之情不效,則人主無以異其臣矣。故 越王好勇,而民多輕死;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齊桓公妒而好內,故豎刁自宮 以治內,桓公好味,易牙蒸其子首而進之;燕子噲好賢,故子之明不受國。故君見惡則 群臣匿端,君見好則群臣誣能。人主欲見,則群臣之情態得其資矣。故子之託於賢以奪其君者也,豎刁、易牙因君之欲以侵其君者也,其卒子 噲以亂死,桓鮔公蟲流出戶而不葬。此其故何也?人君以情借臣之患也。人臣之情非必能 愛其君也,為重利之故也。今人主不掩其情,不匿其端,而使人臣有緣以侵其主,則群 臣為子之、田常不難矣。故曰:去好去惡,群臣見素。群臣見素,則大君不蔽矣。 《揚權》 1 揚權: 天有大命,人有大命。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病形;曼理皓齒,說情 而捐精。故去甚去泰,身乃無害。權不欲見,素無為也。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 要,四方來效。虛而待之,彼自以之。四海既藏,道陰見陽。左右既立,開門而當。勿 變勿易,與二俱行,行之不已,是謂履理也。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各處其宜, 故上下無為。使雞司夜,令狸執鼠,皆用其能,上乃無事。上有所長,事乃不方。矜而 好能,下之所欺。辯惠好生,下因其材。上下易用,國故不治。 2 揚權: 用一之道,以名為首。名正物定,名倚物徙。故聖人執一以靜,使名自命,令 事自定。不見其采,下故素正。因而任之,使自事之。因而予之,彼將自舉之。正與處 之,使皆自定之。上以名舉之,不知其名,復脩其形。形名參同,用其所生。二者誠信 ,下乃貢情。謹脩所事,待命於天。毋失其要,乃為聖人。聖人之道,去智與巧,智巧 不去,難以為常。民人用之,其身多殃,$ 臣不同道,下以 名禱,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參同,上下和調也。 4 揚權: 凡聽之道,以其所出,反以為之入。故審名以定位,明分以辯類。聽言之道, 溶若甚醉。脣乎齒乎,吾不為始括乎,齒乎脣乎,愈惛惛乎。彼自離之,吾因以知之。是 非輻湊,上不與構。虛靜無為,道之情也;參伍比物,事之形也。參之以比物,伍之以 合虛。根幹不革,則動泄不失矣。動之溶之,無為而改之。喜之則多事,惡之則生怨。 故去喜去惡,虛心以為道舍。上不與共之,民乃寵之。上不與義之,使獨為之。上固閉 內扃,從室視庭,參咫尺已具,皆之其處。以賞者賞,以刑者刑。因其所為,各以自成 。善惡必及,孰敢不信!規矩既設,三隅乃列。 5 揚權: 主上不神,下將有因。其事不當,下考其常。若天若地,是謂累解。若地若天 ,孰疏孰親?能象天地,是謂聖人。欲治其內,置而勿親;欲治其外,官置一人;不使 自恣,安得移并菉。大臣之門,唯恐多人。凡治之極,下不能得。周合刑名,民乃守職。 去此更求,是謂大惑。猾民愈眾,姦邪滿側。故曰:毋富人而貸焉,毋貴人而逼焉,毋 專信一人而失其都國焉。腓大於股,難以趣走。主失其神,虎隨其後。主上不知,虎將 為狗。主不蚤止,狗益無已。虎成其群,以弒其母。為主而無臣,奚國之有!主施其法 ,大虎將怯;主施其刑,大虎自寧。法刑狗信,虎化為人,復反其真。 6 揚權: 欲為其國,必伐其聚,不伐其聚,彼將聚眾。欲為其地,必適其賜,不適其賜 ,亂人求益。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將用之以伐我。黃帝有言曰:“上下 一日百戰。”下匿其私,用試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寶也;黨 與之具,臣之寶也。臣之所不弒其君者,黨與不具也。故上失扶寸,下得尋常。有國之 君,不大其都。有道之臣,不貴其家。有道之君,不貴其臣。貴之富之,備將代之。備 危恐殆,急置太子,禍乃無從起。內索出圉,必身自執其度量。厚者虧之,薄者靡之。 虧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虧之若月,靡之若熱。簡令謹誅,必盡其罰。毋弛 而弓,一棲兩雄。一棲兩雄,其鬥諺諺。豺狼在牢,其羊不繁。一家二貴,事乃無功。 夫妻持政,子無適從。為人君者,數披其木,毋使木枝扶疏;木枝扶疏,將塞公閭,私 門將實,公庭將虛,主將壅圍。數披其木,無使木枝外拒;木枝外拒,將逼主處。數披 其木,毋使枝大本小,枝大本小,將不勝春風,不勝春風,枝將害心。公子既眾,宗室 憂吟。止之之道,數披其木,毋使枝茂。木數披,黨與乃離。掘其根本,$ 子推車請 造父助我推車,造父因收器輟而寄載之,援其子之乘,乃始檢轡持筴,未之用也而馬轡驚矣 。使造父而不能御,雖盡力勞身助之推車,馬猶不肯行也。今身使佚,且寄載,有德於人者 ,有術而御之也。故國者君之車也,者君之馬也,無術以御之,身雖勞猶不免亂,有術以 御之,身處佚樂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212 外儲說右下: 椎鍛者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所以矯不直也,聖人之為法也,所以平不夷 矯不直也。 213 外儲說右下: 淖齒之用齊也擢閔王之筋,李兌之用趙也餓殺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 椎鍛榜檠,故身死為戮而為天下笑。 214 外儲說右下: 一曰。入齊則獨聞淖齒而不聞齊王,入趙則獨聞李兌而不聞趙王。故曰: 人主者不操術,則威勢輕而臣擅名。 215 外儲說右下: 一曰。田嬰相齊,人有說王者曰:“終歲之計,王不一以數日之間自聽之 ,則無以知吏之姦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嬰聞之,即遽請於王而聽其計,王將聽之 矣,田嬰令官具押券斗石參升之計,王自聽計,計不勝聽,罷食,後復坐,不復暮食矣。田 嬰復謂曰:“群臣所終歲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聽之,則群臣有為勸勉矣。”王曰 :“諾。”俄而王已睡矣,吏盡揄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計。王自聽之,亂乃始生。 216 外儲說右下: 一曰。武靈王使惠文王蒞政,李兌為相,武靈王不以身躬親殺生之柄,故 劫於李兌。 217 外儲說右下: 說五 218 外儲說右下: 茲鄭子引輦上高梁而不能支。茲鄭踞轅而歌,前者止,後者趨,輦乃上。 使茲鄭無術以致人,則身雖絕力至死,輦猶不上也。今身不至勞苦而輦以上者,有術以致人 之故也。 219 外儲說右下: 趙簡主出稅者,吏請輕重,簡主曰:“勿輕勿重。重則利入於上,若輕則 利歸於民,吏無私利而正矣。”薄疑謂趙簡主曰:“君之國中飽。”簡主欣然而喜曰:“何 如焉?”對曰:“府庫空虛於上,百姓貧餓於下,然而姦吏富矣。” 220 外儲說右下: 齊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養者,桓公問其故,對曰:“臣有子 三人,家貧,無以妻之,傭未反。”桓公歸,以告管仲,管仲曰:“畜積有腐棄之財則人飢 餓,宮中有怨女則民無妻。”桓公曰:“善。”乃論宮中有婦人而嫁之,下令於民曰:“丈 夫二十而室,婦人十五而嫁。” 䙰221 外儲說右下: 一曰。桓公微服而行於民間,有鹿門稷者,行年七十而無妻,桓公問管仲 曰:“有民老而無妻者乎?”管仲曰:“有鹿門稷者,行年七十矣而無妻”桓公曰:“何以 令之有妻?”$ 而卒不決,雖察而不可以為官職之令。鮑焦、 華角,天下之所賢也,鮑焦木枯,華角赴河,雖賢不可以為耕戰之士。故人主之察,智士盡 其辯焉;人主之所尊,能士盡其行焉。今世主察無用之辯,尊遠功之行,索國之富強,不可 得也。博習辯智如孔、墨,孔、墨不耕耨,則國何得焉?修孝寡欲如曾、史,曾、史不戰攻 ,則國何利焉?匹夫有私便,人主有公利。不作而養足,不仕而名顯,此私便也。息文學而 明法度,塞私便而一功勞,此公利也。錯法以道民也而又貴文學,則民之所師法也疑。賞功 以勸民也而又尊行修,則民之產利也惰。夫貴文學以疑法,尊行修以貳功,索國之富強,不 可得也。 4 八說: 搢笏干戚,不適有方鐵銛;登降周旋,不逮日中奏百;狸首射侯,不當強弩趨發; 干城距衝,不若堙穴伏櫜。古人亟於德,中世逐於智,當今爭於力。古者寡事而備簡,樸陋 而不盡,故有珧銚而推車者。古者人寡而相親,物多而輕利易讓,故有揖讓而傳天下者。然 則行揖讓,高慈惠,而道仁厚,皆推政也。處多事之時,用寡事之器,非智者之備也;當大 爭之世而循揖讓之軌,非聖人之治也。故智者不乘推車,聖人不行推政也。 5 八說: 法所以制事,事所以名功也。法有立而有難,權其難而事成則立之;事成而有害, 權其害而功多則為之。無難之法,無害之功,天下無有也。是以拔千丈之都,敗十萬之眾,但 死傷者軍之乘,甲兵折挫,士卒死傷,而賀戰勝得地者,出其小害計其大利也。夫沐者有棄 髮,除者傷血肉,為人見其難,因釋其業,是無術之事也。先聖有言曰:“規有摩,而水有 波,我欲更之,無奈之何!”此通權之言也。是以說有必立而曠於實者,言有辭拙而急於用 者,故聖人不求無害之言,而務無易之事。人之不事衡石者,非貞廉而遠利也,石不能為人 多少,衡不能為人輕重,求索不能得,故人不事也。明主之國,官不敢枉法,吏不敢為私, 貨賂不行,是境內之事盡如衡石也。此其臣有姦者必知,知者必誅。是以有道之主,不求清 潔之吏,而務必知之術也。 6 八說: 慈母之於弱子也,愛不可為前。然而弱子有僻行,使之隨師;有惡病,使之事醫。 不隨師則陷於刑,不事醫則僊於死。慈母雖愛,無益於振刑救死。則存子者非愛也,子母之 性,愛也。臣主之權,筴也。母不能以愛存家,君安能以愛持國?明主者,通於富強則可以 得欲矣。故謹於聽治,富強之法也。明其法禁,察其謀計。法明則內無變亂之患,計得則外 無死虜之禍。故存國者,非仁義也。仁者,慈惠而輕財者也;暴者,心毅而易誅者也。慈惠 則$ 身潛遁。夷簡《山居》詩有「宿雨一番蔬甲嫩,春山幾焙茗旗香」之句。 雅喜治釋。咸平中,歸朝為光祿少卿,後以壽終焉。 苗訓仕周為殿前散員,學星術於王處訥。從太祖北征,處訥諭訓曰:「庚申歲初,太陽 躔亢宿,亢怪性剛,其獸乃龍,恐與太陽並駕,若果然,則聖人利見之期也。」至庚申 歲旦,太陽之上復有一咫日,眾皆謂目眩,以油盆俯窺,果有兩日相磨蕩,即太祖陳橋起 聖之時也。處訥幼夢持鏡照天,列宿滿中,割腹納之,遂通曉星緯之學。太祖即位,樞 密使王樸建隆二年辛酉歲撰《金雞曆》以獻。上嘉納之,即改名曰粉應天曆》,御制歷 序。處訥謂所知曰:「此歷更二十年方見其差,必有知之者,吾不得預焉。」至太平興 國六年辛巳,吳昭素直司天監,果上言《應天曆》大差,太宗詔修之。 錢昱,忠獻王宏佐長子也。讀書強記。在故國,與贊寧僧錄迭舉竹數束,得一事抽一 條,昱得百餘條,寧倍之,昱著《竹譜》三卷,寧著《筍譜》十卷。昱輕便美秀,太祖 受禪,伯父俶遣持貢入闕,賜後苑宴射。時江南使者已先中的,令昱解之,應弦而中, 賜玉帶旌賞之。歸朝,願以刺史求試,乞換台閣,送學士院試制誥三篇,格在優等,改 秘書監。尤善翰牘,太宗取閱,深愛之,謂左右曰:「諸錢筆札多學浙僧亞棲書,體格 浮軟,其失仍俗,獨此兒不類。」以御書金花扇及行草寫《急就章》賜之。後南郊,當 增秩,上曰:「丞郎德應星象,昱,王孫也,檢操無守,不宜膺之。」授郢團,蓋慎惜 名器也。 太祖徵太原還,至真定,幸龍興觀。道士蘇澄隱迎鑾駕,霜簡星冠,年九十許,氣貌翹 竦。上因延問甚久,自言:「頃與亳州道士丁少微、華山陳摶結游於關洛,嘗遇孫君房 獐皮處士。」上問曰:「得何術」對曰:「臣得長嘯引和之法。」遂令長嘯,其聲清入 杳冥,移時不絕。上嘿久,低迷假寢。殆食頃,方欠伸,其聲略不中斷。上大奇之,因 問引導之法,養生之要。隱對曰:「王者養生異於是。老子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 無欲而民自正。』無為無欲,凝神太和。黃帝、唐堯所以享國永圖,得此道也。」遂賜 頤素先生。 戚同文,宋都之真儒,雖古之純德者,殆亦罕得。其徒不遠千里而至,教誨無倦,登科 者題名於舍,凡孫何而下,七榜五十六人。不善沽矯,鄉里之饑寒及婚葬失其所者,皆 力賑之。好為詩,有《孟諸集》。楊侍讀徽之守南都,召至郡齋,禮遇益厚,唱和不 絕。楊謂君曰:「陶隱居昔號堅白先生,以足下純白可侔,僕輒不揆,已表於朝,奏乞 堅素之號,未知報否」後果從請。及設舊學百餘楹,過如庠序之$ 「此蜀民思吾之來伐也。」時雖已下荊楚,孟旭有唇亡齒寒之懼,而討之 無名。昶欲朝貢,王昭遠固止之。乾德三年,昶遣諜者孫遇齎蠟丸帛書,間道往太原結 劉鈞為援,為朝廷所獲。太祖喜曰:「興師有名矣。」執間者,命王全斌率禁旅三萬, 分路討之。俾孫遇指畫山川曲折、閣道遠近,令工圖之。面授神算,令王全斌往焉, 曰:「所克城寨,止籍器甲芻斛爾,若財帛盡分給戰士。」王師至蜀,昶遣王昭遠帥師 來拒未幾,相繼就擒,昶始降。執昶赴闕。大將王仁贍自南劍獨先歸闕,乞見,恐己 惡暴露,曆數全斌等數將貪黷貨財,弛縱兵律,為所訴,反欲自斃。太祖笑謂仁贍 曰:「納李廷圭妓,擅開豐德庫取金寶,此又謂誰耶?」仁贍惶怖,叩伏待罪。上又 曰:「此行清介畏慎,但有曹彬一人爾。」台臣請深治徵蜀諸將橫越之惡,太祖盡釋 魏人柴公以經義教授裡中,有女子備後唐莊宗掖庭。明宗入洛,遣出宮,父母往迎之。 至洛,遇雨,逾旬不能進。其女悉以奩具計直十萬,分其半與父母,令歸大名, 曰:「兒見溝旁郵舍隊長,黝色花項為雀形者,極貴人也,願事之。」父母大愧之,知 不可奪,問之,即郭某,乃周祖也。因事之,執箕帚之禮。一日,謂其夫曰:「君極貴 不可言,然時不可失,妾有五萬,願奉君以發其身。」周祖因其貲得為軍司。其父柴 公,平生為獨寢之人,傳司冥間事。一日晨起,忽大笑,妻問之,不對,但笑不已。公 惟喜飲,妻逼極醉,因漏泄其事,曰:「花項漢將為天子。」後果然。 王彥儔,上蔡人。五代之際,為本郡軍校,材質雄偉,剛毅有謀,勇冠群卒。久欲奮 發,而無其端。一旦,同列輩五六人者語彥儔曰:「天下紛紛,能者可立。吾輩何忍端 坐,以溫飽自墮耶可相共起事,以圖富貴乎」彥儔私自計曰:「此六人者,死氣侵面, 是為我啟跡也。」遂許之,曰:「吾今夜正當宿直,君輩可持短兵入,吾奉為內應。富 貴之來,羌不出今夕。」六人者喜,是夜皆至。彥儔伏甲於內,盡殺之,持其首詣閤,泣 告刺史曰:「巡警無狀,致奸盜竊發,已伏其罪矣,願公親出以撫眾。」刺史驚喜而 出,方慰勞次彥儔,立斬之,遂據上蔡。明日,籍其六家。郡中震恐,無敢動者。後朝 廷力討之,勢不能守,奉其母奔金陵郡。李先主特喜其來,至其家親拜其母,以彥儔為 和州刺史。 一巨商姓段者,蓄一鸚鵡甚慧,能誦隴客詩及李白《宮詞》、《心經》。每客至,則呼 茶,問客人安否寒暄。主人惜之,加意籠豢。一旦,段生以事係獄,半年方得釋,到 家,就籠與語曰:「鸚哥,我自獄中半年不能出,日夕惟只憶汝$ 曰 : 「 雷 水 之 平 寒 , 寡 人具 犬 馬 牛 羊 。 」 爰 有 黑 牛 白 角 , 爰 有 黑 羊 白 血 。 癸 亥 ,天 子 南 征 , 升 于 髭 之  。 丙 寅 , 天 子 至 于 鈃 山 之 隊 , 東升 于 三 道 之  , 乃 宿 于 二 邊 。 命 毛 班 、 逄 固 先 至 于 周 ,以 待 天 之 命 。 癸 酉 , 天 子 命 駕 八 駿 之 乘 , 赤 驥 之 駟 , 造父 為 御 , □ 南 征 翔 行 , 逕 絕 翟 道 。 升 太 行 , 南 濟 于 河。 馳 驅 千 里 , 遂 入 于 宗 周 。 官 人 進 白 鵠 之 血 以 飲 天 子 ,以 洗 天 子 之 足 。 造 父 乃 具 羊 之 血 , 以 飲 四 馬 之 乘 一 。 庚辰 , 天 子 大 朝 于 宗 周 之 廟 , 乃 里 西 土 之 數 。 曰 : 自 宗 周瀍 水 以 西 , 至 于 河 宗 之 邦 , 陽 紆 之 山 , 三 千 有 四 百 里 。自 陽 紆 西 至 于 西 夏 氏 , 二 千 又 五 百 里 。 自 西 夏 至 于 珠 余氏 及 河 首 , 千 又 五 百 里 。 自 河 首 襄 山 以 西 , 南 至 于 舂 山珠 澤 , 昆 侖 之 丘 , 七 百 里 。 自 舂 山 以 西 , 至 于 赤 烏祕 氏 舂山 , 三 百 里 。 東 北 還 至 于 群 玉 之 山 , 截 舂 山 以 北 , 自 群玉 之 山 以 西 , 至 于 西 王 毋 之 邦 , 三 千 里 。 □ 。 自 西 王 毋之 邦 , 北 至 于 曠 原 之 野 , 飛 鳥 之 所 解 其 羽 , 千 有 九 百 里。 □ 宗 周 至 于 西 北 大 曠 原 , 一 萬 四 千 里 。 乃 還 東 南 , 復至 于 陽 紆 , 七 千 里 。 還 歸 于 周 , 三 千 里 。 各 行 兼 數 , 三萬 有 五 千 里 。 吉 日 甲 申 , 天 子 祭 于 宗 周 之 廟 。 乙 酉 , 天子 □ 六 師 之 人 于 洛 水 之 上 。 丁 亥 , 天 子 北 濟 于 河 , □ 羝之 隊 以 西 北 , 升 于 盟 門 九 河 之  , 乃 遂 西 南 。 仲 冬 壬 辰, 至 ● 山 之 上 , 乃 奏 廣 樂 , 三 日 而 終 。 吉 日 丁 酉 , 天 子入 于 南 鄭 。 穆 天 子 $ 青 馬 、 視 肉 、 楊桃 、 甘 樝 、 甘 華 , 百 果 所 生 。 和 丘 在 其 東 北 陬 , 三 桑 、無 枝 在 其 西 , 夸 父 、 耽 耳 在 其 北 方 。 夸 父 棄 其 策 , 是 為 鄧 林 。 昆 吾 丘 在 南 方 ; 軒 轅 丘 在 西 方 ; 巫 咸 在 其 北 方 ,立 登 保 之 山 ; 暘 谷 、 榑 桑 在 東 方 。 有 娀在 不 周 之 北 , 長女 簡 翟 , 少 女 建 疵 。 西 王 母 在 流 沙 之 瀕 。 樂 民 、 拏 閭 在昆 侖 弱 水 之 洲 。 三 危 在 樂 民 西 。 宵 明 、 燭 光 在 河 洲 , 所照 方 千 里 。 龍 門 在 河 淵 。 湍 池 在 昆 侖 。 玄 燿 、 不 周 、 申池 在 海 隅 。 孟 諸 在 沛 。 少 室 、 太 室 在 冀 州 。 燭 龍 在 雁 門北 , 蔽 于 委 羽 之 山 , 不 見 日 , 其 神 人 面 龍 身 而 無 足 。 后稷 壟 在 建 木 西 , 其 人 死 復 蘇 , 其 半 魚 , 在 其 間 。 流 黃 、沃 民 在 其 北 方 三 百 里 , 狗 國 在 其 東 。 雷 澤 有 神 , 龍 身 人頭 , 鼓 其 腹 而 熙 。 江 出 岷 山 , 東 流 絕 漢 入 海 , 左 還 北 流, 至 于 開 母 之 北 , 右 還 東 流 , 至 于 東 極 。 河 出 積 石 。 睢出 荊 山 。 淮 出 桐 柏 山 。 睢 出 羽 山 。 清 漳 出 楬 戾 。 濁 漳 出發 包 。 濟 出 王 屋 。 時 、 泗 、 沂 出 臺 、 台 、 術 。 洛 出 獵 山。 汶 出 弗 其 , 西 流 合 於 濟 。 漢 出 嶓 冢 。 涇 出 薄 落 之 山 。渭 出 鳥 鼠 同 穴 。 伊 出 上 魏 。 雒 出 熊 耳 。 浚 出 華 竅 。 維 出覆 舟 。 汾 出 燕 京 。 衽 出 濆 熊 。 淄 出 目 飴 。 丹 水 出 高 褚 。股 出 嶕 山 。 鎬 出 鮮 于 。 涼鴛 出 茅 盧 、 石 梁 。 汝 出 猛 山 。 淇出 大 號 。 晉 出 龍 山 結 給 , 合 出 封 羊 。 遼 出 砥 石 。 釜 出 景。 岐 出 石 橋 。 呼 沱 出 魯 平 。 泥 塗 淵 出 樠 山 。 維 濕 北 流 出 於 燕 。 諸 稽 、 攝 提 $ 。 鴈 北 鄉 , 鵲 加 巢 ,雉 雊 , 雞 呼 卵 。 天 子 衣 黑 衣 , 乘 鐵 驪 , 服 玄 玉 , 建 玄 旗, 食 麥 與 彘 , 服 八 風 水 , 爨 松 燧 火 , 北 宮 御 女 黑 色 , 衣黑 采 , 擊 磬 石 , 其 兵 鎩 , 其 畜 彘 , 朝 于 玄 堂 右 A 。 命 有司 , 大 儺 旁 磔 , 出 土 牛 。 命 漁 師 始 漁 , 天 子 親 往 射 漁 ,先 薦 寢 廟 。 令 民 出 五 種 , 令 農 計 耦 耕 事 , 修 耒 耜 , 具 田器 。 命 樂 師 大 合 吹 而 罷 。 乃 命 四 監 , 收 秩 薪 , 以 供 寢 廟及 百 祀 之 薪 燎 。 是 月 也 , 日 窮 于 次 , 月 窮 于 紀 , 星 周 于天 , 歲 將 更 始 , 令 靜 農 民 , 無 有 所 使 。 天 子 乃 與 公 卿 大夫 飾 國 典 , 論 時 令 , 以 待 嗣 歲 之 宜 。 乃 命 太 史 , 次 諸 侯之 列 , 賦 之 犧 牲 , 以 供 皇 天 上 帝 社 稷 之 芻 享 。 乃 命 同 姓之 國 , 供 寢 廟 之 芻 豢 ; 卿 士 大 夫 至 于 庶 民 , 供 山 林 名 川之 祀 。 季 冬 行 秋 令 , 則 白 露 早 降 , 介 蟲 為 ● , 四 鄙 入 保。 行 春 令 , 則 胎 夭 傷 , 國 多 痼 疾 , 命 之 曰 逆 。 行 夏 令 ,則 水 潦 敗 國 , 時 雪 不 降 , 冰 凍 消 釋 。 十 槥 月 官 獄 , 其 樹櫟 。 五 位 : 東 方 之 極 , 自 碣 石 山 過 朝 鮮 , 貫 大 人 之 國 ,東 至 日 出 之 次 , 榑 木 之 地 , 青尨土 樹 木 之 野 , 太 皞 、 句 芒之 所 司 者 , 萬 二 千 里 。 其 令 曰 : 挺 群 禁 , 開 閉 闔 , 通 窮窒 , 達 障 塞 , 行 優 游 , 棄 怨 惡 , 解 役 罪 , 免 憂 患 , 休 罰刑 , 開 關 梁 , 宣 出 財 , 和 外 怨 , 撫 四 方 , 行 柔 惠 , 止 剛強 。 南 方 之 極 , 自 北 戶 孫 之 外 , 貫 顓 頊 之 國 , 南 至 委 火炎 風 之 野 , 赤 帝 、 祝 融 之 所 司 者 , 萬 二 千 里 。 其 令 曰 :爵 有 德 , 賞 有$ , 養 民 以 公。 其 民 樸 重 端 愨 , 不 忿 爭 而 財 足 , 不 勞 形 而 功 成 。 因 天地 之 資 , 而 與 之 和 同 , 是 故 威 厲 而 不 殺 , 刑 錯 而 不 用 ,法 省 而 不 煩 , 故 其 化 如 神 。 其 地 南 至 交 阯 , 北 至 幽 都 ,概東 至 暘 谷 , 西 至 三 危 , 莫 不 聽 從 。 當 此 之 時 , 法 寬 刑 緩, 囹 圄 空 虛 , 而 天 下 一 俗 , 莫 懷 姦 心 。 末 世 之 政 則 不 然,上 好 取 而 無 量 , 下 貪 狼 而 無 讓 , 民 貧 苦 而 忿 爭 , 事 力勞 而 無 功 , 智 詐 萌 興 , 盜 賊 滋 彰 , 上 下 相 怨 , 號 令 不 行。 報 政有 司 , 不 務 反 道 矯 拂 其 本 , 而 事 修 其 末 , 削 薄 其德 , 曾 累 其 刑 , 而 欲 以 為 治 , 無 以 異 於 執 彈 而 來 鳥 , 捭梲 而 狎 犬 也, 亂 乃 逾 甚 。 夫 水 濁 則 魚 噞 , 政 苛 則 民 亂 。故 夫 養 虎 豹 犀 象 者 , 為 之 圈 檻 , 供 其 嗜 欲 , 適 其 飢 飽 ,違 其 怒 恚 , 然 而 不 能 終 其 天 年 者 , 形 有 所 劫 也 。 是 以 上多 故 則 下 多 詐 , 上 多 事 則 下 多 態 , 上 煩 擾 則 下 不 定 , 上多 求 則 下 交 爭 。 不 直 之 於 本 , 而 事 之 於 末 , 譬 猶 揚 堁 而弭 塵 , 抱 薪 以 救 火 也 。 故 聖 人 事 省 而 易 治 , 求 寡 而 易 澹, 不 施 而 仁 , 不 言 而 信 , 不 求 而 得 , 不 為 而 成 , 塊 然 保真 , 抱 德 推 誠 , 天 下 從 之 , 如 響 之 應 聲 ,餑 景 之 像 形 , 其所 修 者 本 也 。 刑 罰 不 足 以 移 風 , 殺 戮 不 足 以 禁 姦 , 唯 神化 為 貴 。 至 精 為 神 。 夫 疾 呼 不 過 聞 百 步 , 志 之 所 在 , 踰于 千 里 。 冬 日 之 陽 , 夏 日 之 陰 , 萬 物 歸 之 , 而 莫 使 之 然。 故 至 精 之 像 , 弗 招 而 自 來 , 不 麾 而 自 往 , 窈 窈 冥 冥 ,不 知 為 之 者 誰 , 而 功 自 成 。 $ 人於 險 。 』 使 之 治 城 , 城 治 而 後 攻 之 。 」 中 牟 聞 其 義 , 乃請 降 。 故 老 子 曰 : 「 夫 唯 不 爭 , 故 天 下 莫 能 與 之 爭 。 」秦 穆 公 謂 伯 樂 曰 : 「 子 之 年 長 矣 。 子 姓 有 可 使 求 馬 者 乎? 」 對 曰 : 「 良 馬 者 , 可 以 形 容 筋 骨 相 也 。 相 天 下 之 馬者 , 若 滅 若 失 , 若 亡 其 一 。 若 此 馬 者 , 絕 塵 弭 轍 。 臣 之子 , 皆 下 材 也 , 可 告 以 良 馬 , 而 不 可 告 以 天 下 之 馬 。 臣有 所 與 供 儋 纏 采 薪 者 九 方 堙 , 此 其 於 馬 , 非 臣 之 下 也 。請 見 之 。 」 穆 公 見 之 , 使 之 求 馬 。 三 月 而 反 報 曰 : 「 已得 馬 矣 。 在 於 沙 丘 。 」 穆 公 曰 : 「 何 馬 也 ? 」 對 曰 : 「牡 而 黃 。 」 使 人 往 取 之 , 牝 而 驪 。 穆 公 不 說 , 召 伯 樂 而問 之 曰 : 「 敗 矣 剒 子 之 所 使 求 者 , 毛 物 、 牝 牡 弗 能 知 ,又 何 馬 之 蛢 知 ! 」 伯 樂 喟 然 大 息 曰 : 「 一 至 此 乎 ! 是 乃其 所 以 千 萬 臣 而 無 數 者 也 。 若 堙 之 所 觀 者 , 天 機 也 。 得其 精 而 忘 其 粗 , 在 內 而 忘 其 外 , 見 其 所 見 而 不 見 其 所 不見 , 視 其 所 視 而 遺 其 所 不 視 。 若 彼 之 所 相 者 , 乃 有 貴 乎馬 者 。 」 馬 至 , 而 果 千 里 之 馬 。 故 老 子 曰 : 「 大 直 若 屈, 大 巧 若 拙 。 」 吳 起 為 楚 令 尹 , 適 魏 , 問 屈 宜 若 曰 : 「王 不 知 起 之 不 肖 , 而 以 為 令 尹 。 先 生 試 觀 起 之 為 人 也 。」 屈 子 曰 : 「 將 奈 何 ? 」 吳 起 曰 : 「 將 衰 楚 國 之 爵 而 平其 制 祿 , 損 其 有 餘 而 綏 其 不 足 , 砥 礪 甲 兵 , 時 爭 利 於 天下 。 」 屈 子 曰 : 「 宜 若 聞 之 , 昔 善 治 國 家 者 , 不 變 其 故, 不 易 其 常 。 今 子 將 衰 楚 國 之 爵 而$ 而 兵 不休 息 , 而 乃 始 服 屬 臾 之 貌 , 恭 儉 之 禮 , 則 必 滅 抑 而 不 能興 矣 。 天 下 安 寧 , 政 教 和 平 , 百 姓 肅 睦 , 上 下 相 親 , 而乃 始 立 氣 矜毂 , 奪 勇 力 , 則 必 不 免 於 有 司 之 法 矣 。 是 故 聖人 者 , 能 陰 能 陽 , 能 弱 能 彊 , 隨 時 而 動 靜 , 因 資 而 立 功, 物 動 而 知 其 反 , 事 萌 而 察 其 變 , 化 則 為 之 象 , 運 則 為之 應 , 是 以 終 身 行 而 無 所 困 。 故 事 有 可 行 而 不 可 言 者 ,有 可 言 而 不 可 行 者 , 有 易 為 而 難 成 者 , 有 難 成 而 易 敗 者。 所 謂 可 行 而 不 可 言 者 , 趨 舍 也 ; 可 言 而 不 可 行 者 , 偽詐 也 ; 易 為 而 難 成 者 , 事 也 ; 難 成 而 易 敗 者 , 名 也 。 此 四 策 者 , 聖 人 之 所 獨 見 而 留 意 也 。 ● 寸 而 伸 尺 , 聖 人 為之 ; 小 枉 而 大 直 , 君 子 行 之 。 周 公 有 殺 弟 之 累 , 齊 桓 有爭 髤 之 名 , 然 而 周 公 以 義 補 缺 , 桓 公 以 功 滅 醜 , 而 皆 為賢 。 今 以 人 之 小 過 揜 其 大 美 , 則 天 下 無 聖 王 賢 相 矣 。 故目 中 有 疵 , 不 害 於 視 , 不 可 灼 也 ; 喉 中 有 病 , 無 害 於 息, 不 可 鑿 也 。 河 上 之 丘 冢 , 不 可 勝 數 , 猶 之 為 易 也 。 水激 興 波 , 高 下 相 臨 , 差 以 尋 常 , 猶 之 為 平 。 昔 者 曹 子 為魯 將 兵 , 三 戰 不 勝 , 亡 地 千 里 。 使 曹 子 計 不 顧 後 , 足 不旋 踵 , 刎 頸 於 陳 中 , 則 終 身 為 破 軍 擒 將 矣 。 然 而 曹 子 不羞 其 敗 , 恥 死 而 無 功 。 柯 之 盟 , 揄 三 尺 之 刃 , 造 桓 公 之胸 , 三 戰 所 亡 , 一 朝 而 反 之 , 勇 聞 于 天 下 , 功 立 於 魯 國。 管 仲 輔 公 子 糾 而 不 能 遂 , 不 可 謂 智 ; 遁 逃 奔 走 , 不 死其 難 , 不 可 謂 勇 ; 束 縛 桎 梏$ 。 天 下 之怪 物 , 聖 人 之 所 獨 見 ; 利 害 之 反 覆 , 知 者 之 所 獨 明 達 也。 同 異 嫌 疑 者 , 世 俗 之 所 眩 惑 也 。 夫 見 不 可 布 於 海 內 ,聞 不 可 明 於 百 姓 , 是 故 因 鬼 神 禨 祥 而 為 之 立 禁 , 總 形 推類 而 為 之 變 象 。 何殒以 知 其 然 也 ? 世 俗 言 曰 : 「 饗 大 高 者 而 彘 為 上 牲 , 葬 死 人 者 裘 不 可 以 藏 , 相 戲 以 刃 者 太 祖 軵其 肘 , 枕 戶 橉 而 ● 者 鬼 神 蹠 其 首 。 」 此 皆 不 著 於 法 令 ,而 聖 人 之 所 不 口 傳 也 。 夫 饗 大 高 而 彘 為 上 牲 者 , 非 彘 能賢 於 野 獸 麋 鹿 也 , 而 神 明 獨 饗 之 , 何 也 ? 以 為 彘 者 , 家人 所 常 畜 而 易 得 之 物 也 , 故 因 其 便 以 尊 之 。 裘 不 ム可 以 藏者 , 非 能 具 綈 綿 曼 帛 溫 煖 於 身 也 , 世 以 為 裘 者 , 難 得 貴賈 之 物 也 , 而 不 可 傳 於 後 世 , 無 益 於 死 者 , 而 足 以 養 生, 故 因 其 資 以 讋 之 。 相 戲 以 刃 太 祖 軵 其 肘 者 , 夫 以 刃 相戲 , 必 為 過 失 , 過 失 相 傷 , 其 患 必 大 , 無 涉 血 之 仇 爭 忿鬥 , 而 以 小 事 自 內 於 刑 戮 , 愚 者 所 不 知 忌 也 , 故 因 太 祖以 累 其 心 。 枕 戶 橉 而 ● , 鬼 神 履 其 首 者 , 使 鬼 神 能 玄 化, 則 不 待 戶 牖 之 行 , 若 循 虛 而 出 入 , 則 亦 無 能 履 也 , 夫戶 牖 者 , 風 氣 之 所 從 往 來 , 而 風 氣 者 , 陰 陽 相 捔 者 也 ,離 者 必 病 , 故 託 鬼 神 以 伸 誡 之 也 。 凡 此 之 屬 , 皆 不 可 勝著 於 書 策 竹 帛 而 藏 於 官 府 者 也 , 故 以 禨 祥 明 之 。 為 愚 者之 不 知 其 害 , 乃 借 鬼 神 之 威 以 聲 其 教 , 所 由 來 者 遠 矣 。而 愚 者 以 為 禨 祥 , 而 狠 者 以 為 非 , 唯 有 道 者 能 通 其 志 。今 世 之 祭 井 灶 、 門 戶 、 $ 千 里 之 行 ; 心 無 政 教 之 原 ,而 欲 為 萬 民 之 上 ; 則 難 。 旳 旳 者 獲 , 提 提 者 射 , 故 大 白若 辱 , 大 德 若 不 足 。 未 嘗 稼 穡 粟 滿 倉 , 未 嘗 桑 蠶 絲 滿 囊, 得 之 不 以 道 , 用 之 必 橫 。 海 不 受 流 胔 , 太 山 不 上 小 人, 旁 光 不 升 俎 , 駁 入 牲 。 中 夏 用 箑 , 快 之 , 至 冬 而不 知 去 ; 褰 衣 涉 水 , 至 陵 而 不 知 下 ; 未 可 以 應 變 。 有 山 無 林 , 有 谷 無 風 , 有 石 無 金 。 滿 堂 之 坐 , 視 鉤 各 異 , 於環 帶 一 也 。 獻 公 之 賢 , 欺 於 驪 姬 ; 叔 孫 之 智 , 欺 於 豎 牛。 故 鄭 詹 入 魯 , 春 秋 曰 「 佞 人 來 , 佞 人 來 」 。 君 子 有 酒, 鄙 人 鼓 缶 , 雖 不 見 好 , 亦 不 見 醜 。 人 性 便 絲 衣 帛 , 或射 之 則 被 鎧 甲 , 為纜 其 所 不 便 以 得 所 便 。 輻 之 入 轂 , 各 值其 鑿 , 不 得 相 通 , 猶 人 臣 各 守 其 職 , 不 得 相 干 。 嘗 被 甲而 免 射 者 , 被 而 入 水 ; 嘗 抱 壺 而 度 水 者 , 抱 而 蒙 火 ; 可謂 不 知 類 矣 。 君 子 之 居 民 上 , 若 以 腐 索 御 奔 馬 , 若 ● 薄冰 蛟 在 其 下 , 若 入 林 而 遇 乳 虎 。 善 用 人 者 , 若 ● 之 足 ,眾 而 不 相 害 ; 若 脣 之 與 齒 , 堅 柔 相 摩 而 不 相 敗 。 清 醠 之美 , 始 於 耒 ● ; 黼 黻 之 美 , 在 於 杼 軸 。 布 之 新 不 如 紵 , 之 獘 不 如 布 , 或 善 為 新 , 或 惡 為 故 。 ● a 在 頰 則 好 ,在 顙 則 醜 。 繡 , 以 為 裳 則 宜 , 以 為 冠 則 譏 。 馬 齒 非 牛 蹄, 檀 根 非 椅 枝 , 故 見 其 一 本 而 萬 物 知 。 石 生 而 堅 , 蘭 生而 芳 , 少 自 其 質 , 長 而 愈 明 。 扶 之 與 提 , 謝 之 與 讓 , 故之 與 先 , 諾 之 與 已 也 , 之 與 矣 , 相 去 千 里 。 汙 準 而 粉 其顙 ; 腐 鼠 在 壇 , 燒$ 則是白存交重義也。   又昔與逸人東巖子隱於岷山之陽,白巢居數年,不跡城市。養奇禽千計,呼 皆就掌取食,了無驚猜。廣漢太守聞而異之,詣廬親睹,因舉二人以有道,並不 起。此則白高忘機,不屈之跡也。   又前禮部尚書蘇公出為益州長史,白於路中投刺,待以布衣之禮。因謂群寮 曰:「此子天才英麗,下筆不休,雖風力未成,且見專車之骨。若廣之以學,可 以相如比肩也。」四海明識,具知此談。   前此郡督馬公,朝野豪彥,一見盡禮,許為奇才。因謂長史李京之曰:「諸 人之文,猶山無煙霞,春無草樹。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語,絡繹間起, 光明洞徹,句句動人。」此則故交元丹親接斯議。   若蘇、馬二公愚人也,復何足陳;儻賢賢也,白有可尚。夫唐虞之際,於斯 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是知才難不可多得。白,野人也,頗工於文,惟君 侯顧之,無按劍也。伏惟君侯,貴而且賢,鷹揚虎視,齒若編貝,膚如凝脂,昭 昭乎,若玉山上行,朗然映人也。而高義重諾,名飛天京,四方諸侯,聞風暗 許。倚劍慷慨,氣干虹蜺。月費千金,日宴群客,出躍駿馬,入羅紅顏,所在之 處,賓朋成市。故時人歌曰:「賓朋何喧喧,日夜裴公門。願得裴公之一言,不 須驅馬埒華軒。」白不知君侯何以得此聲於天壤之間,豈不由重諾好賢,謙以得   也。而晚節改操,棲情翰林,天材超然,度越作者。屈佐鄖國,時惟清哉。稜威 雄雄,下慴群物。    白竊慕高義,已經十年。雲山間之,造謁無路。今也恀會,得趨末塵,承顏 接辭,八九度矣。常欲一雪心跡,崎嶇未便。何圖謗言忽生,眾口攢毀,將恐投 杼下客,震於嚴威。然自明無辜,何憂悔吝。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 之言。過此三者,鬼神不害。若使事得其實,罪當其身,則將浴蘭沐芳,自屏於 烹鮮之地,惟君侯死生。不然,投山竄海,轉死溝壑。豈能目張膽,託書自陳   昔王東海問犯夜者曰:「何所從來?」客曰:「從師受學,不覺日晚。」王 曰:「吾豈可鞭撻甯越,以立威名。」想君侯通人,必不爾也。   願君侯惠以大遇,洞開心顏,終乎前恩,再辱英盼。白必能使精誠動天,長 虹貫日,直度易水,不以為寒。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許門下,逐之長途, 白即膝行於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 變虎。或云:堯幽囚,舜野死。九疑聯綿皆相似。重瞳孤墳竟何是?帝子泣兮綠 雲間,隨風波兮去無還。慟哭兮遠望,見蒼梧之深山。蒼梧山崩湘水絕,竹上之 淚乃可滅。 北風行(卷三(一)二七三) 燭龍棲寒門,光耀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燕山雪花 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霜蛾摧。倚門望行人,念 君長城苦寒良可哀。別時提劍救邊去,遺此胡文金(革卑)(革叉)。中有一雙 白羽箭,蜘蛛結網生塵埃。箭空在,人今戰死不復回。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 。黃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 自廣平乘醉走馬六十里至邯鄲登城樓覽古書懷(卷三○(二)一六九三詩文補遺) 醉騎白花駱,西走邯鄲城。揚鞭動柳色,寫鞚春風生。入郭登高樓,山川與雲平 。深宮翳綠草,萬事傷人情。相如章華癲,猛氣折秦嬴。兩虎不可鬥,廉公終負 荊。提攜(衣夸)中兒,杵臼及程嬰。空孤獻白刃,必死耀丹誠。平原三千客,談 笑盡豪英。毛君能穎脫,二國且同盟.皆為黃泉土,使我涕縱橫.磊磊石子崗,蕭蕭百 揚聲.諸賢沒此地,碑版有殘銘。太古共今時,由來互衰榮。傷哉何足道!感激 仰空名。趙俗愛長劍,文儒少逢迎。閑從伯徒遊,帳飲雪朝酲。歌酣易水動,鼓 震叢臺傾。日落把燭歸,淩晨向燕京。方陳五餌策,一使胡塵清。 行行且游獵篇(卷三(一)二二九) 邊城兒,生年不讀一字書,但知遊獵誇輕趫。胡馬秋肥宜白草,騎來躡影何矜驕 。金鞭拂雪揮鳴鞘,半酣呼鷹出遠郊。弓彎滿月不虛發,雙鶬迸落連飛(骨高) 海邊觀者皆辟易,猛氣英風振沙磧。儒生不及遊俠人,白首下帷復何益! 邯鄲南亭觀妓(卷二十(二)一一六八) 歌鼓燕趙兒,魏姝弄鳴絲。粉色豔日彩,舞袖拂花枝。把酒領美人,請歌邯鄲詞 。清箏何繚繞!度曲綠雲垂。平原君在在!科斗生古池。座客三千人,於今知有 誰?我輩不作樂,但為後代悲。 送崔度還吳度故人禮部員外國輔之子(卷十七(二)一○二八) 幽燕沙雪地,萬里盡黃雲。朝吹歸秋雁,南飛日幾群。中有孤鳳雛,哀鳴九天聞 。我乃重此鳥,綵章五色分。胡為雜凡禽,雞騖輕賤君。舉手捧爾足,疾心若火 焚。拂羽淚滿面,送之吳江濆。去影忽不見,躊躇日將曛。 登邯鄲洪波臺置酒觀發兵(卷二一(二)一二二$ 四頁八八二) 其一(頁八八二) 九日茱萸熟,插鬢傷早白,登高望山海,滿目悲古昔。遠訪投沙人,因為逃名客 。故交竟誰在?獨有崔亭伯。重陽不相知,載酒任所適。手持一枝菊,調笑二千 石。日暮岸幘歸,傳呼隘阡陌。彤襜雙白鹿,賓從何輝赫!夫子在其間,遂成雲 霄隔。良辰與美景,兩地方虛擲。晚從南峰歸,蘿月下水璧。卻登郡樓望,松色 寒轉碧。咫尺不可親,棄我如遺舄。 其二(頁八八三) 九卿天上落,五馬道傍來。烈戟朱門曉,褰帷碧帳開。登高望遠海,召客得英才 。紫綬歡情洽,黃花逸興催。山從圖上見,溪即鏡中迴。遙羨重陽作,應過戲馬 送通禪師還南陵隱靜寺(卷十八(二)一○四八) 我聞隱靜寺,山水多奇蹤。巖種朗公橘,門深杯渡松。道人制猛虎,振錫還孤峰 。他日南陵下,相期谷口逢。 送崔氏昆季之金陵(卷十八(二)一○八五) 放歌倚東樓,行子期曉發。秋風渡江來,吹落山上月。主人出美酒,滅燭延清光 。二崔向金陵,安得不盡觴?水客弄歸棹,雲帆卷輕霜。扁舟敬亭下,五兩先飄 揚。峽石入水花,碧流日更長。思君無歲月,西笑阻河梁。 枯魚過河泣(卷六(一)四二○) 白龍改常服,偶被豫且制。誰使爾為魚?徒勞訴天帝。作書報鯨鯢,勿恃風濤勢 。濤落歸泥沙,翻遭螻蟻噬。萬乘慎出入,柏人以為誡。 秋登宣城謝朓北樓(卷二一(二)一二五四) 江城如畫裏,山晚望晴空。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  〔注〕 北樓:王云:《一統志》:「北樓在寧國府治北,南齊守謝朓建。」《江南通志  》:「陵陽山在寧國府城南,岡巒盤屈,三峰秀拔,為一郡之鎮,上有樓,即  謝朓北樓,李白所稱江城如畫者。」 雙橋:王云:《宣州圖經》:「宛溪、句溪兩水遶郡城合流,有鳳凰、濟川二橋   ,開皇時建。」《江南通志》:「宛溪在寧國府城東,跨溪上下讓兩橋,上橋   曰鳳凰,直城東南泰和門外,下橋曰濟川,直城東陽德門外,並隋開皇中建。 書情贈蔡舍人雄(卷十(一)六六六)(參見崔顥黃鶴樓) 嘗高謝太傅,攜妓東山門。楚舞醉看雲,吳歌偽清猿。暫因蒼生起,談笑安黎元 。余亦愛此人,丹霄冀飛翻。遭逢聖明主,敢進興亡言。白璧竟何辜?青蠅遂成 冤。一朝$ 起,水狀龍縈盤。何慚七里瀨?使我欲垂竿 自溧水道哭王炎三首(卷二五(二)一五○五)市 其一(頁一五○五) 白楊雙行行,白馬悲路旁。晨興見曉月,更似發雲陽。溧水通吳關,逝川去未央 。故人萬化盡,閉骨茅山岡。天上墜玉棺,泉中掩龍章。名飛日月上,義與風雲 翔。逸氣竟莫展,英圖俄夭傷。楚國一老人,來嗟龔勝亡。有言不可道,雪泣憶 蘭芳。 其二(頁一五○六) 王公希代寶,棄世一何早!弔死不及哀,殯宮已秋草。悲來欲脫劍,挂向何枝好 ?哭向茅山雖未摧,一生淚盡丹陽道。 其三(頁一五○六) 王家碧瑤樹,一樹忽先摧。海內故人泣,天涯弔鶴來。未成霖雨用,先夭濟川材 。一罷廣陵散,鳴琴更不開。 別山僧(卷十五(一)九四八) 何處名僧到水西?乘舟弄月宿涇溪。平明別我上山去,手攜金策踏雲梯。騰身轉 覺三天近,舉足迴看萬嶺低。謔浪肯居支遁下,風流還與遠公齊。此度別離何日 見?相思一夜暝猿啼。 宣城見杜鵑花(卷二五(二)一四六二) 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還見杜鵑花。一叫一回一腸斷,三春三月憶三巴。 宣城吳錄事畫讚(卷二八(二)一六二一)   大名之家,昭彰日月。生此髦士,風霜秀骨。圖真像賢,傳容寫髮。束帶岳 立,如朝天闕。巖巖兮謂四方之削成,澹澹兮申五湖之澄明。武庫肅穆,辭峰崢 嶸。大辯若訥,大音聲。默然不語,終為國楨。 送當塗趙少府赴長蘆(卷十六(二)九六九) 我來揚都市,送客迴輕舠。因誇楚太子,便睹廣陵濤。仙尉趙家玉,英風淩四豪 。維舟至長蘆,目送煙雲高。搖扇對酒樓,持袂把蟹螯。前途儻相思,登嶽一長  涇川送族弟錞(卷十八(二)一○八三) 涇川三百里,若耶羞見之。錦石照碧山,兩邊白鷺鷥。佳境千萬曲,客行無歇時 。上有琴高水,下有陵陽祠。先人不見我,明月空相知。問我何事來,盧敖結幽 期。蓬山振雄筆,繡服揮清詞。江湖發秀色,草木含榮滋。置酒送惠連,吾家稱 白眉。媿無海嶠作,敢闕河梁詩。見爾復幾朝,俄然告將離。中流漾綵(益鳥), 列岸叢金羈。嘆息蒼梧鳳,分棲瓊樹枝。清晨各飛去,飄落天南垂。望極落日盡 ,秋深暝猿悲。寄情與流水,但有長相思。 涇溪東亭寄鄭少府諤(卷十四(一)八八○) 我遊東亭不見君,沙上行將白鷺群。白$ 七一 獨坐清天下,專征出海隅。九江皆渡虎,三郡盡還珠。組練明秋浦,樓船入郢都 。風高初選將,月滿欲平胡。殺氣橫千里,軍聲動九區。白猿慚劍術,黃石借兵 符。戎虜行當剪,鯨鯢立可誅。自憐非劇孟,何以佐良圖? 在水軍宴韋司馬樓船觀妓(卷二十(二)一一八七) 搖曳帆在空,清流順歸風。詩因鼓吹發,酒為劍歌雄。對舞青樓妓,雙鬟白玉童 。行雲且莫去,留醉楚王宮。 在水軍宴贈幕府諸侍御(卷十一(一)七一一) 月化五白龍,翻飛淩九天。胡沙驚北海,電掃洛陽川。虜箭雨宮闕,皇輿成播遷 。英王受廟略,秉鉞清南邊。雲旗卷海雪,金戟羅江煙。聚散百萬人,弛張在一 賢。霜臺降群彥,水國奉戎旃。繡服開宴語,天人借樓船。如登黃金臺,遙謁紫 霞仙。卷身編蓬下,冥機四十年。寧知草間人,腰下有龍泉?浮雲在一決,誓欲 清幽燕。願與四座公,靜談金匱篇。齊心戴朝恩,不惜微軀捐。所冀旄頭滅,功 成追魯連。 在尋陽非所寄內(卷二五(二)一四九六) 聞難知慟哭,行啼入府中。多君同蔡琰,流淚請曹公。知登吳章嶺,昔與死無分 。崎嶇行石道,外折入青雲。相見若悲歎,哀聲那可聞? 君馬黃(卷六(一)四三○) 君馬黃,我馬白。馬色雖不同,人心本無隔。共作遊冶盤,雙行洛陽陌。長劍既 照曜,高冠何赩赫。各有千金裘,俱為五侯客。猛虎落陷■,壯士時屈厄。相 知在急難,獨好亦何益? 送史司馬赴崔相公幕(卷三○(二)一七一○詩文補遺) 崢嶸丞相府,清切鳳凰池。羨爾瑤臺鶴,高棲瓊樹枝。歸飛晴日暖,吟弄惠風吹 。正有乘軒樂,初當學舞時。珍禽在羅網,微命苦猶絲。願託周周羽,相銜漢水  送張秀才從軍(卷十七(二)一○二六) 六駮食猛虎,恥從駑那群蒯一朝長鳴去,矯若龍行雲。壯士懷遠略,志存解世紛 。周粟猶不顧,齊珪安肯分?抱劍辭高堂,將投霍冠軍。長策掃河洛,寧親歸汝 墳。當令千古後,麟閣著奇勳。 送張秀才謁高中丞并序(卷十八(二)一○五七)   余時繫尋陽獄中,正讀留侯傳,秀才張孟熊蘊滅胡之策,將之廣陵謁高中丞 。余喜子房之風,感激於斯人,因作是詩以送之。 秦帝淪玉鏡,留侯降氛氳。感激黃石老,經過倉海君。壯士揮金槌,報讎六國聞 。智勇冠終古,蕭陳難與群。兩龍爭鬥時,天地動風雲。酒酣$ (一)三六六) 塞虜乘秋下,天兵出漢家。將軍分虎竹,戰士臥龍沙。邊月隨弓影,胡霜拂劍花 。玉關殊未入,少婦莫長嗟。 其六(卷五(一)三六七) 烽火動沙漠,連照甘泉雲。漢皇按劍起,還召李將軍。兵氣天上合,鼓聲隴底聞 。橫行負勇氣,一戰靜妖氛。  塞上曲(卷五(一)三七○) 大漢無中策,匈奴犯渭橋。五原秋草綠,胡馬一何驕?命將征西極,橫行陰山側 。燕支落漢家,婦女無花色。轉戰渡黃河,休兵樂事多。蕭條清萬里,瀚海寂無  玉階怨(卷五(一)三七四)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精簾,玲瓏望秋月。  大堤曲(卷五(一)三七七) 漢水臨襄陽,花開大堤暖。佳期大堤下,淚向南雲滿。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散 。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斷。  秦女休行(卷五(一)三九五) 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手揮白楊刀,清晝殺讎家。羅袖灑赤血,英聲凌紫霞 。直上西山去,關吏相邀遮。婿為燕國王,身被詔獄加。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爪 牙。素頸未及斷,摧眉伏泥沙。金雞忽放赦,大辟得寬賒。何慚聶政姊!萬古共 驚嗟。  秦女卷衣(卷五(一)三九七) 天子居未央,妾侍卷衣裳。顧無紫氽寵,敢拂黃金床。水至亦不去,熊來尚廂可當 。微身奉日月,飄若螢之光。願君採葑菲,無以下體妨。  邯鄲才人嫁為廝養卒婦(卷五(一)四○一) 妾本叢臺女,揚蛾入丹闕。自倚顏如花,寧知有凋歇?一辭玉階下,去若朝雲沒 。每憶邯鄲城,深宮夢秋月。君王不可見,惆悵至明發。  出自薊北門行(卷五(一)四○二) 虜陣橫北荒,胡星耀精芒。羽書速驚電,烽火晝連光。虎竹救邊急,戎車森已行 。明主不安席,按劍心飛揚。推轂出猛將,連旗登戰場。兵威衝絕幕,殺氣淩穹 蒼。列卒赤山下,開營紫塞旁。孟冬風沙緊,旌旗颯凋傷。畫角悲海月,征衣卷 天霜。揮刃斬樓蘭,彎弓射賢王。單于一平蕩,種落自奔亡。收功報天子,行歌 歸咸陽。  洛陽陌(卷五(一)四○四) 白玉誰家郎?回車渡天津。看花東陌上,驚動洛陽人。  短歌行(卷五(一)四○七)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麻姑垂兩鬢,一半已成霜 。天公見玉女,大笑億千場。吾欲攬六龍,迴車挂扶桑。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 觴。富貴非所願,為人駐頹光。  空城$ ,輔善而貶 凶。置百二十曹局,列於冥府;造三十六部經,祕於瓊宮。度天人之有道,啟含 識之不矇。余歎曰:莫非三界十方,天地人倫,斯所以為道之紀也。今竊見聖世 幸逢,豐年得遇,皇朝將道德而安家邦,效勳華而育黎庶。而況天下晏然,太元 彰耀。今即啟有道之心者,扶風氏等,志奉日新,慕真歲久。禱天祐而制凶魔, 求師訓而傳道要。遂得遇崆峒山元元真人,明龍漢之元文,演赤文之妙奧。教符 十洞,三乘化列,萬機一義,注解北斗延生經一卷。上則有飛神金闕,中則有保 國寧家,次則有延齡益壽。普度有情之品,同登無礙之門。於是謹作斯文,用題 經首。李白謹序。  題上陽臺(卷三○(二)一七四二詩文補遺) 山高水長,物象萬千,非有老筆,清壯何窮?十八日上陽台書,太白。 燕丹子卷上 燕太子丹質於秦,秦王遇之無禮,不得意,欲求歸。秦王不聽,謬言曰令烏白頭 、馬生角,乃可許耳。丹仰天歎,烏即白頭,馬生角。秦王不得已而遣之,為機 發之橋,欲陷丹。丹過之,橋為不發。夜到關,關門未開。丹為雞鳴,眾雞皆鳴 ,遂得逃歸。深怨於秦,求欲復之。奉養勇士,無所不至。丹與其傅麴武書,曰 :「丹不肖,生於僻陋之國,長於不毛之地,未嘗覩君子雅訓、達人之道也。 然鄙意欲有所陳,幸傅垂覽之。丹聞丈夫所恥,恥受辱以生於世也;貞女所羞, 羞見劫以虧其節也。故有刎喉不顧、據鼎不避者,斯豈樂死而忘生哉,其心有所 守也。今秦王反戾天常,虎狼其行,遇丹無禮,為諸侯最。丹每念之,痛入骨髓 。計燕國之眾不能敵之,曠年相守,力固不足。欲收天下之勇士,集海內之英雄 ,破國空藏,以奉養之,重幣甘辭以市於秦。秦貪我賂,而信我辭,則一劍之任 ,可當百萬之師;須臾之間,可解丹萬世之恥。若其不然,令丹生無面目於天下 ,死懷恨於九泉。必令諸侯無以為歎,易水之北,未知誰有。此蓋亦子大夫之恥 也。謹遣書,願熟思之。」麴武報書曰:「臣聞快於意者虧於行,甘於心者傷於 性。今太子欲滅悁悁之恥,除久久之恨,此實臣所當麋軀碎首而不避也。私以為 智者不冀僥倖以要功,明者不苟從志以順心。事必成然後舉,身必安而後行。故 發無失舉之尤,動無蹉跌之媿也。太子貴匹夫之勇,信一劍之任,而欲望功,臣 以為疏。臣願合從於楚,并勢於趙,連衡於韓、魏,然後圖秦,秦可破也。且韓 、魏與秦,外親內疏。若有倡兵,楚乃來應,韓、魏必從,其勢可見。今臣計從 ,太子之恥除,愚鄙之累解矣$ 的消息 ,其數卻有好幾個「成大」哩。   然而怪卻莫怪這朱梅生和林幼竹忒荒唐,總要怪這個阿三忒壞。(奇)原來幼竹、 梅生和馬大扁人都是格知己的,所以他倆個三日兩頭到這兒---謝寓這裡來。幼竹、 梅生都想釣阿三的蚌珠。阿三卻合上了幼竹。兩月之前,已有了話頭。(甚麼話頭?可 否說說?)於是幼竹到來,只在亭子裡做起居注,扁人在大房間裡高樂。且不知道那亭 子裡的勾當。何況梅生了。至於謝寓,何意容得阿三混帳呢?內中也謂一段說不出的苦 情:年老色哀,又且煙瘾極大,所以一班皮相者,都望望然去之。若是一嘗,老蟹的奇 味,卻又抵死不放。終竟世之嫖者,都是孤陋寡聞,並沒一點學問,一點見識。只曉得 月圓年紀、花樣容顏,便是絕世佳人哩。(吾知一般老妓、一般煙妓,得此高論,當賣 絲繡之,鑄金事之。一笑。)所以除了馬扁人之外,竟沒有法眼賞識於牝牡蠣黃之外。 (蠣非驪字之誤。讀者試索之,便入佳境。)因此出了重聘,聘到這大名鼎鼎的松江花 三,別名又叫做金銀嵌老三(諢名甚奇,記得三年前在蘇州線雲坊,原名樂榮坊陳家珠 家有大姐,諢名甘尖老五者,頗以為奇。及詢知得名之由,又不禁又噱。蓋諧得妙絕無 雙也!今讀此書,又有金銀嵌老三者,可謂無獨有偶。)就是他果然是有一般醉翁之意 不在酒的。謝寓頗得其利,猶之陸稿薦賣醬肉。雖不見有人買豬頭、豬腳,皮殘狼籍, 終是揀精擇肥,爭多論少。然而肥肥齊惱的賣完,頭腳殘藉也沒有了,就叫豬頭、豬肥 的搭賣。所以然謝寓在老三身上很可以撈兩個寫意銅錢。(足下的筆墨亦極寫意。一笑 )譬如叫堂唱,不怕不叫謝寓;吃酒拼和,不怕不在謝寓名下。雖則明明不是為君而設 ,錢卻輪不到老三入袋。   閒言少敘,且歸正傳。且說林幼竹表面固佳,然而精神上大是不濟。老三的委屈無 處可伸。於是想到梅生倒是個健兒,但梅生有點兒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並且舉動還 不曾入調。---重新一想,大凡圖取皮毛,不求實際,受害非同小可。(然而皮毛之 於金銀嵌,亦極可貴矣。一笑)大而言之,現今政府裡的一般大老,終算有點兒覺著老 調兒靠不住了,須要改個樣子,換些子新鮮腔調。看看外國人的樣子,於是學了一點點 的皮毛。豈知不但沒用,更且越鬧越壞哩。看光景,只要鬧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的田地,才要叫苦連天,阿也!拉倒!再要考究實際,只怕來不及了。(無限感慨,無 限痛切,閱之而不動笏心者,其外國心腸了。妙妙!)那老三具此卓見,便把梅生迷起來 。---梅生呢,頭裡原是癡心妄想,後$ 女子做婊子,男子做訟師,那是不得了哩!說:不知道他家的祖父三代, 做了怎樣的罪犯彌天,生出這種千人唾、萬人罵(說訟師)的逆種;千人騎、萬人壓( 說婊子)的賤種,辱沒煞人。不知在外國,卻是最高等的人格,要算這兩種人格呢。訟 的可貴,請慢慢的瞧著,將來有呢!那謝寓心坎裡轆轆似的盤算:我們這行業須改良改 良,才是正經。老三這種舉止行為,卻是斷乎不作興的。   這當兒,只見老三走來說道:「先生,通商廚房,叫個菜送來來浪哉。添個四隻葷 盆,也擺好來浪哉。馬上侯格花貂、野燉熱來浪哉。專等耐去萇一杯酒哉。」謝寓剛好 一口鴉片煙,抽得十分精采的當兒,老三跑來打岔,卻有些不自然。滿心還要連幾口呢 。因此說道:「老三,你也是老把勢了。方才那些話兒,是不作興的。至於林大少,不 曾虧了你呀!何苦紮他篾子呢?」老三頓了一頓道:「格……格姓林格,真……虛有其 表格。再勿同俚拆開,倪要死哉。來勿得哉。」謝寓大詫道:「什麼說?直是要死的了 ?並且你這兩句話合不著龍門的話兒呀!」老三道:「故歇嘸撥工夫來浪,倪停歇歇落 空子,細細能格,搭耐說末哉,搭耐說子末,耐野要答倪難過煞得來。真真話巴戲得來 ,有啥該號能格,小伙子格,上海灘浪要第二個,只怕尋勿出個哉!」謝寓恰又抽了一 黲煙,便答道:「那末仙人不敢識丸散了。」說著便站起來,同著老三一起大房間來, 篩了兩杯酒。幼竹、梅生坐上去喝酒,一路調笑著……   喝不到三、五杯酒,馬扁人到來。幼竹、梅生忽又想起了正經公事,忙把扁人的動 止,細細一揣詳,果然大有慌促之像。幼竹的心一蕩,不覺手裡的一隻杯子,一脫手「 滴溜溜」的從身上直滾到樓板上,沾了一身的酒。幸而那杯子是白銀造成的,假如瓷的 ,只怕合地球六十五國,每一國都可以瓜分一塊了。(語語警心惕目)扁人勉強笑道: 「怎地這麼不小心?」梅生直跳起來道:「『上江』有電報來?『上江』有電報來?」 扁人頓時面如土色。要知商界上出了一個大蟊賊,攪出一段大風波,怪怪奇奇,非非入 想,令人聽了,喜一回,怒一回;歌一回,哭一回。這個馬扁人指著說:誰機靈點的呢 ,早早明白哩;忠厚點的,商界上不大熟悉的。只消看到第二集、第一回豁然貫通了。 第九回 林幼竹歡場覓協理 馬扁人異地遇良朋   前集說到崇茂錢莊的跑街朱梅生,康大錢莊上的副擋林幼竹,為因得著一個極壞的 消息:說是仁實公司的上江支店壞了事了。這不是兒戲的事,所以急急的來到公和裡謝 寓那裡,探探協理馬扁人的消息。豈知$ 魂 一紙名單奇情怪狀   卻說馬扁人沉吟一回道:「光景就是那個人了,那人的名姓卻不知道。看去大都有 三十歲左右,英俊非凡,卻是個靜功,不多言語的。穿點衣服,卻極講究,又潔淨又大 方,何意了我斷定就是此人呢?昨兒我出去,恰好此人進來。聽得茶房叫他三少爺的, 而且艮心那裡,也沒曾見有第二個人找他的,只有此人天天到來。有天光景不曾回去的 ,他們三個抽大煙,抽天亮哩,足見非常知己,不知是親是友。打探打探茶房,或者知 道此人的歷史,也未可知。」牛楚公道:「且慢,且慢,切莫先瞋露了痕跡倒不好。我問 你一句緊要機關,此人的面貌比華艮心如何?」馬扁人道:「那是在艮心之上。」楚公 又道:「比你如何?」扁人笑道:「奇了。可是說玩話?」楚公道:「非也。我有絕大 的原因在裡頭呢。」扁人道:「那是差得遠了,艮心還比我體面兩三倍,他們唸書的一 股秀氣終有的。我是一股俗氣哇。」楚公聽了,忽然雙眉緊鎖,呆了不言不語。扁人莫 明其故,問了幾遍。只是搖頭不語。沒奈何只得燒著大煙裝在槍上,遞給楚公抽。楚公 便抽了,接連上了五七口,楚公便抽了五七口,仍是呆呆不言不語,看他的心上不知道 轉著什猯的許多念頭。這時際只聽得自鳴鐘連打二下,楚公忽然開口道:「可有法兒和 他們會會,盡等他們過來嗎?」扁人道:「還早呢。再等一個鐘頭,我已安排定當了。 」楚公點了點頭又抽了兩口煙道:「這事不妙。不是我說句拗味的話,白白的熬這一個 整夜,即使萬之一幸,決不豐肥弄到一二千兩銀子最多了。(且慢,只怕一二兩銀子也 難)老弟給你說了罷。我願意是這麼樣的寡婦,偷漢不節可知;有錢貼漢,其有權可知 ;年逾四旬,其淫可知。有此三層原委,原想使老弟出其釣蚌珠手段,釣得成時,豈不 是一古腦兒都在老弟手掌之中嗎?」扁人道:「是,是。」嘴裡雖答應著是是,心裡卻 想道,若是我做了華艮心的替身時,老實不同你們一般兒乾了。難道也把來放在公帳裡 ,將來大家三一三十一的分嗎?我有了十多萬花頭,也一輩子願意很哩。(果然不錯, 各人有各人的算計,終是自私自利的設想。群小群小,何能乾出好事來?)又聽那楚公 說道:「如今我雖不曾見面那女的,聽她吟哦極有才調。所談的無非文藝,可想與華艮 心是才與才合,不為色慾之故,我的主意根本既失枝業就不用談了,如今我也不過死馬 當活馬醫,弄起來看罷哩。」   停了一回,只聽得茶房走過來道:「華先生。可要買東西哩,二點鐘敲過了一回哩 ,店家要收市了。」那華艮心接口道:「要……要」$ 共總二十四個人,便收了對杜筱岑道:「費神,費神。」筱岑謙了一回,又 指著陳少鶴道:「這位是敝居停陳少鶴翁,扁翁會過沒有?」扁人道:「會過了,會過 了。」筱岑心裡詫異道:「奇了,幾時會過的。」又不好問一問,只得搭訕道。一回牛 楚公吆喝排酒,一般龜公鱉腿大姐娘姨,著調排桌子,擺出齊齊整整的兩席酒來。吃 酒之後,又是何事?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 小玩耍獨出頭錢 大排場發行鈔票   卻說當日牛楚公在小青青家請了一個雙台,次日又舉定了職員名目,體制卻還不錯 ,不過終有點不倫不類。譬如:名單上的王珊玉,叫做現任提調,苟子孝叫做房屋總理 ,算甚麼職業呢?其餘也可想而知了。   閒言少敘。且說,牛楚公租了一所絕大的房屋,先把裝潢陳設置備得齊齊整整,馬 扁人掌了協理的名目,一切收支都在他手裡。但是這一番佈置,已花了二千多兩銀子, 連忙說道:「攏總這幾個錢,這麼浪費怎好呢?」牛楚公道:「毋須慮得,這個排場顯 出來,是有一股討死的主兒,拿錢來送給我們使哩。還有一層這個商部註冊,是萬萬少 不了的。」馬扁人道:「註冊原不難事,倒是派委員下來驗看資本,拿甚麼來給他瞧呢 ?」牛楚公哈哈地大笑道:「笨伯,笨伯,你盡管兒做你的協理,我是會得佈置千妥萬 當,不要你操一點兒心兒,多則半年,少則三月,還你商部裡注得明明白白。」正說時 ,只見杜筱岑寫了「仁實公司」四個大字,原是做招牌的用處。馬扁人、牛楚公極口贊 譽道:「京裡的五大卷子也沒寫得足下這麼好!」(照應前文)杜筱岑道:「不是兄弟 說句狂話,兄弟是寫天公先生的一路,現在時際是最時興的。若說五大卷子不過寫點格 同罷了,終竟呆板,是直顯的館閣體呢,這種樣兒已算超超等的了,既不是大家斷非傳 作,天公先生是大家氣派,豈可同日而語。」(一點不差,卻是杜筱岑口脗。兄弟若是 落了天公先生的名款,不要說別人認不真,就是天公先生自己也斷乎認不真。)   馬扁人道:「這卻不是虛話,我端的信得過的,卻是極像的了。」杜筱岑愕然道: 「協理也認得天公先生嗎」扁人道:「你說的天公先生,不是姓尤名兒叫做士春的嗎 ?」(原來就是此人,果然是同馬扁人最有密切關係人了。諸君還記得嗎?不妨上一卷 書中想想。)筱岑道:「正是,正是。協理同天公先生是親戚呢?還是朋友?」扁人被 筱岑這一問,卻問住了。說不得實話了,只得說是十年前同過事的。扁人道:「十年前 天公先生還在外邊就館哩,他的歷史兄弟最熟,將來天公先生的年譜,少不得除了兄$ 」周福道:「不是這麼說。倘是丟了東西,馬上就查,查明白了是誰偷的,就懲治了誰,那不是偷東西的,自然心安了。此刻老爺一概不查,只說丟了就算了,這自然是老爺的寬洪大量。但是那偷東西的心中,暗暗歡喜;那不是偷東西的,倒懷著鬼胎,不知主人疑心的是誰。並且同事當中,除了那個真是做賊的,大家都是你疑我,我疑你,這不是不安麼?」我道:「查是要查的,不過暗暗的查罷了。並且老爺雖然不查,你們也好查的;查著了真賊,還有得賞呢。」周福道:「賞是不敢望賞,不過查著了,可以明明心跡罷了。」我道:「那麼你們凡是自問不是做賊的,都去暗暗的查來,但是不可張揚,把那做賊的先嚇跑了。」周福答了兩個「是」字,要退出去;又止住了腳步,說道:「小的剛才進來,看見書桌上有一封銀子,已經放在書櫃裡面了。」我道:「我知道了。畢師爺那房裡,有一個很奇怪的人,你去看看是誰。」周福答應著去了。   恰好述農公事完了,到這裡來坐。一進房門便道:「你真是信人,今天就來請我了。」我道:「今天還來不及呢,一會兒我就要進城了。」述農笑道:「取笑罷了,難道真要你請麼?」我道:「我要求你說故事,只好請你。」剛說到這裡,周福來了,說道:「並沒有甚麼奇怪人,只有一個挑水夫阿三在那裡。」我問道:「在那裡做甚麼?」周福道:「好像剛下完了象棋的樣子,在那裡收棋子呢。」說完,退了出去。述農便問甚麼事,我把畢鏡江房裡的人說了。述農道:「他向來只同那些人招接。」我道:「這又為甚麼?」述農道:「你算得要管閒事的了,怎麼這個也不知道?」我道:「我只喜歡打聽那古怪的事,閒事是不管的。你這麼一說,這裡面一定又有甚麼蹺蹊的了,倒要請教請教。」述農道:「這也沒有甚麼蹺蹊,不過他出身微賤,聽說還是個『王八』,所以沒有甚人去理他,就是二爺們見了他也避的,所以他只好去結交些燒火挑水的了。」我道:「繼翁為甚用了這等人?」述農道:「繼翁何嘗要用他,因為他弄了情面薦來的,沒奈何給他四弔錢一個月的乾脩罷了。他連字也不識,能辦甚麼事要用他!」我道:「他是誰薦的?」述農道:「這個我也不甚了利,你問繼車去。你每每見我,就要我說故事,我昨夜窮思極想的,想了兩件事:一件是我親眼看見的實事,一件是相傳說著笑的,我也不知是實事還是故意造出來笑的。我此刻先把這個給你說了,可見得我們就這大關的事不是好事,我這當督扦的,還是眾怨之的呢。」我聽了大喜,連忙就請他說。述農果然不慌不忙的說出兩件事來。   正是:過來人具廣長古,揮塵間登說法臺。未$ 縣。」他便寫「繼之明府大人法家教正」。我暗想,繼之不懂畫,何必稱他法家呢。正這麼想著,只見他接著又寫「質諸明眼,以為何如」。這「明眼」兩個字,又是擡頭寫的。我心中不覺暗暗可惜道:「畫的很好,這個款可下壞了!」再看他寫下款時,更是奇怪。   正是:偏是胸中無點墨,喜從紙上亂塗鴉。要知他寫出甚麼下款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三十八回 畫士攘詩一何老臉 官場問案高坐盲人   只見他寫的下款是:「吳下雪漁江簽醉筆,時同客姑蘇臺畔。」我不禁暗暗頓足道:「這一張畫可糟蹋了!」然而當面又不好說他,只得由他去罷。此時德泉叫人買了水果來醒酒,等他畫好了,大家吃西瓜,旁邊還堆著些石榴蓮藕。吃罷了,雪漁取過一把團扇,畫了雞蛋大的一個美人臉,就放下了。德泉道:「要畫就把他畫好了,又不是殺強盜示眾,單畫一個腦袋做甚麼呢?」雪漁看見旁邊的石榴,就在團扇上也畫了個石榴,又加上幾筆衣褶,就畫成了一個半截美人,手捧石榴。畫完,就放下了道:「這是誰的?」德泉道:「也是繼之的。」雪漁道:「可惜我今日詩興不來,不然,題上一首也好。」我心中不覺暗暗好笑,因說道:「我代作一首如何?」雪漁道:「那就費心了。」我一想,這個題目頗難,美人與石榴甚麼相干,要把他扭在一起,也頗不容易。這個須要用作無情搭的鉤挽釣渡法子,才可以連得合呢。想了一想,取過筆來寫出四句是:     蘭閨女伴話喃喃,摘果拈花笑語憨。聞說石榴最多子,何須蘐草始宜男。   雪漁接去看了道:「萱草是羈男草,怎麼這蘐草也是宜男草麼?」他卻把這「蘐」字念成「爰」音,我不覺又暗笑起來。因說道:「這個『蘐』字同『萱』字是一樣的,並不念做『爰』音。」雪漁道:「這才是呀,我說的天下不能有兩種宜男草呢。」說罷,便把這首詩寫上去。那上下款竟寫的是:「繼之明府大人兩政,雪漁並題。」我心中又不免好笑,這竟是當面搶的。我雖是答應過代作,這寫款又何妨含糊些,便老實到如此,倒是令人無可奈刂。   只見他又拿起那一把團扇道:「這又是誰的?」德泉指著我道:「這是送他的。」雪漁便問我歡喜甚麼。我道:「隨便甚麼都好。」他便畫了一個美人,睡在芭蕉葉上。旁邊畫了一度紅欄,上面用花青烘出一個月亮。又對我說道:「這個也費心代題一首罷。」我想這個題目還易,而且我作了他便攘為己有的,就作得不好也不要緊,好在作壞了由他去出醜,不干我事。我提筆寫道:     一天涼月洗炎熇,庭院無人太寂寥。撲罷流螢微倦後,戲從欄外臥芭蕉。   雪漁見了,就抄了$ 他認真當女兒嫁了。那女婿是個木匠,倒也罷了。他今天一早帶了秋菊到我那裡叩謝。因知道你去了蘇州,所以不曾來這裡。我此刻來告訴你景翼的新聞。」我忙問:「又出了甚麼新聞了?」端甫不慌不忙的說了出來。   正是:任爾奸謀千百變,也須落魄走窮途。未知景翼又出了甚麼新聞,且待下回再記。 第三十九回 老寒酸峻辭乾館 小書生妙改新詞   我聽見端甫說景翼又出了新聞,便忙問是甚麼事。端甫道:「這個人只怕死了!你走的那一天,他就叫了人來,把幾件木器及空箱子等,一齊都賣了,卻還賣了四十多元。那房子本是我轉租給他的,欠下兩個月房租,也不給我,就這麼走了。我到樓上去看,竟是一無所有的了。」我道:「他家還有慕枚的妻子呀,哪裡去了?」端甫道:「慕枚是在福建娶的親,一向都是住在娘家,此刻還在福建呢。那景翼拿了四十多元洋錢,出去了三天,也不知他到哪裡去的。第四天一早,我還沒有起來,他便來打門。我連忙起來時,家人已經開門放他進來了。蓬著頭,赤著腳,鞋襪都沒有,一條藍夏布褲子,也扯破,只穿得一件破多羅麻的短衫。見了我就磕頭,要求我借給他一塊洋錢。問他為何弄得這等狼狽,他只流淚不答。又告訴我說,從前逼死兄弟,圖賣弟婦,一切都是他老婆的主意。他此刻懊悔不及。我問他:『要一塊洋錢做甚麼?』他說:『到杭州去做盤費。』我只得給了他,他就去了。直到今天,仍無消息。前天我已經寫了一封信,通知鴻甫去了。」我道:「這種人由他去罷了,死了也不足惜。」端甫道:「後來我聽見人說,他拿了四十多元錢,到賭場上去,一口氣就輸了一半;第二天再賭,卻贏了些;第三天又去賭,卻輸的一文也沒了。出了賭場,碰見他的老婆,他便去盤問。誰知他老婆已經另外跟了一個人,便甜言蜜語的引他回去,卻叫後跟的男人,把他毒打了一頓。你道可笑不可笑呢。」   我道:「侶笙今日嫁女兒,你有送他禮沒有?」端甫道:「我送了他一元,他一定不收,這也沒法。」我道:「這個人竟是個廉士!」端甫道:「他不廉,也不至於窮到這個地步了。況且我們同他奔走過一次,也更是不好意思受了。他還送給我一副對,洇的甚好。他說也送你一副,你收著了麼?」我道:「不曾。」因走進去問子安。子安道:「不錯,是有的,我忘了。」說著,在架子上取下來。我拿出來同端甫打開來看,寫的是「慷慨丈夫志,跌宕古人心」一聯,一筆好董字,甚是飛舞。我道:「這個人潦倒如此,真是可惜可歎!」端甫道:「你看南京有甚麼事,薦他一個也好。」我道:「我本有此意。而且我還嫌回南京$ 他一件事,好歹送他幾元銀一月。帮等南京有了好事,再叫他去。你道如何?」端甫道:「這更好了。」當下又談了一會,端甫辭了去。我封了四元洋銀賀儀,叫出店的送到侶笙那裡去。一會仍舊拿了回來,說他一定不肯收。子安笑道:「這個人倒窮得硬直。」我道:「可知道不硬直的人,就不窮了。」子安道:「這又不然,難道有錢的人,便都是不硬直的麼?」我道:「不是如此說。就是富翁也未嘗沒有硬直的。不過窮人倘不是硬直的,便不肯安於窮,未免要設法鑽營,甚至非義之財也要妄想,就不肯像他那樣擺個測字攤的了。」當下歇過一宿。   次日,我便去訪侶笙,怪他昨日不肯受禮。但笙道:「小婢受了莫大之恩,還不曾報德,怎麼敢受!」我道:「這些事還提他做甚麼。我此刻倒想代你弄個館地,只是我到南京去,不知幾時才有機會。不如先奉屈到小號去,暫住幾時,就請幫忙辦理往來書信。」侶笙連忙拱手道:「多謝提挈!」我道:「日間就請收了攤,到小號裡去。」侶笙沉吟了一會道:「寶號辦筆墨的,向來是那一位?」我道:「向來是沒有的。不過我為足下起見,在這裡擺個攤,終不是事,不如到小號裡去,奉屈幾時,就同乾俸一般。等我到南京去,有了機會,便來相請。」侶笙道:「這卻使不得!我與足下未遇之先,已受先施之惠;及至萍水相遇,怎好為我破格!況且生意中的事情,與官場截然兩路,斷不能多立名目,以致浮費,豈可為我開了此端。這個斷不敢領教!如蒙見愛,請隨處代為留心,代謀一席,那就受惠不淺了。」我道:「如此說,就同我一起到南京去謀事如何?」侶笙道:「好雖好,只是舍眷無可安頓,每日就靠我混幾文回去開銷,一時怎撇得下呢。」我道:「這不要緊,在我這裡先拿點錢安家便是。」侶笙道:「足下盛情美意,真是令人感激無地!但我向來非義不取,無功不受;此刻便算借了尊款安家,萬一到南京去謀不著事,將何以償還呢。還求足下聽我自便的好。如果有了機會,請寫個信來,我接了信,就料理起程。」我聽了他一番話,不覺暗暗嗟歎,天下竟有如此清潔的人,真是可敬!只得辭了他出來,順路去看端甫。端甫也是十分歎息道:「不料風塵中有此等氣節之人!你到南京,一定要代他設法,不可失此朋友。但不知你幾時動身?」我道:「打算今夜就走。在蘇州就接了南京信,叫快點回去,說還有事,正不知是甚麼事。」說話時,有人來診脈,我就辭了回去。   是夜附了輪船動身,第三天一早,到了南京。我便叫挑夫挑了行李上岸,騎馬進城,先到裡面見過吳老太太及繼之夫人。老太太道:「你回來夾了!辛苦了!身子$ 。東家問有甚憑據。他說:『這幅畫是福建人畫的,福建口音叫「六」字,猶如揚州人叫「落」字一般,所以是開口的;他畫了開口,正所以傳那叫「六」字之神呢!』他的東家聽了,便打著揚州話『落落』的叫了兩聲,果然是開口的,便樂不可支,說道:『虧得先生淵博,不然幾乎當面錯過。』馬上兑了一千銀子出來,他便落了三百。」我聽了,不覺笑起來道:「原來多懂兩處方言,卻有這等用處。但不知這班鹽商怎麼弄得許多錢?我看此中必定有個弊端。」述農道:「這個何消說得。這裡面的毛病,我也弄不清楚。聞得兩淮鹽額有一千六百九萬多引,叫做綱鹽。每引大約三百七十斤,每斤場價不過七八文,課銀不過三釐多。運到漢口,便每斤要賣五六十文不等。愈遠愈貴,並且愈遠愈雜。這裡場鹽是雪白的,運到漢口,便變了半黃半黑的了。有部帖的鹽商,叫做根窩。有根窩的,每鹽一引,他要抽銀一兩,運腳公用。每年定額是七十萬,近來加了差不多一倍。其實運腳所用,不及四分之一,漢口的岸費稠每引又要派到一兩多,如何不發財!所以鹽院的供應,以及緝私犒賞,瞻養窮商子孫,一切費用,都出在裡面。最奇的,他們自己對自己,也要做弊:總商去見運司,這是他們商家的公事了,見運司那個手本,不過幾十文就買來了,他開起帳來,卻是一千兩。你說奇不奇?」   我聽到這裡,不覺吐出了舌頭道:「這還了得!難道眾商家就由得他混開麼?」述農道:「這個我們局外人哪裡知道,他自然有許多名目立出來。其實綱鹽之利,不在官不在民,商家獨佔其利;又不能盡享,大約幕友、門客等輩分的不少,甚至用的底下人、丫頭、老媽子,迾也有餘潤可沾。船戶埠行,有許多代運鹽斤,情願不領腳價,還怕謀不到手的,所以廣行賄賂,連用人也都賄遍了,以求承攬載運。」我道:「不領腳價,也有甚好處麼?」述農道:「自然有好處。凡運鹽到了漢口,靠在碼頭上,逐船編了號頭,挨號輪銷。他只要弄了手腳,把號頭編得後些,趕未及輪到他船時,先把鹽偷著賣了;等到輪著他時,卻就地買些私鹽來充數。這個辦法,叫做『過籠蒸糕』。萬一買不著私鹽,他便連船也不要了,等夜靜時,鑿穿了船底,由他沉下去,便報了個沉沒。這個辦法叫做『放生』。後來兩江總督陶文毅公知道這種弊端,便創了一個票鹽的辦法:無論哪一省的人,都可以領票,也不論數目多少;只要領了票,一樣的到場灶上計引授鹽,卻仍然要按著引地行銷。此時一眾鹽商,無弊可作,窘的了不得,於是怨恨陶公,入於骨髓。無可發洩,卻把陶公的一家人編成了紙牌。我還記得有一張是畫了一個人,拿$ 銀寶家,逕向東公和裡來。一路上只見各妓院門首,都是車馬盈,十分熱鬧。及到了沈月卿處,他那院裡各妓房內,也都是有人吃酒,只有月卿房內是靜悄悄的。三人進內坐定,月卿過來招呼。小雲先說道:「我薦了客給你,特為帶他來認認門口,下次他好自己來。」月卿一笑道謝。小雲又道:「那柳老爺可曾來?」月卿見問,不覺眼圈兒一紅。   正是:骨肉每多乖背事,風塵翻遇有情人。未知月卿為著甚事傷心,且待下回再記。 第四十九回 串外人同胞遭晦氣 擒詞藻嫖界有機關   當下我看見沈月卿那種神情,不禁暗暗疑訝。只見他用手向後面套房一指道:「就在那裡。」小雲道:「怎麼坐到小房間裡去?我們是熟人,何妨請出來談談。」月卿道:「他怕有人來吃酒,不肯坐在這裡。」小雲道:「吃過幾臺灅?」月卿搖搖頭。小雲訝道:「怎麼說?」我笑道:「你又怎麼說?難道必要有人吃酒的麼?」小雲道:「你不懂得,明天冬至,今天晚上叫『冬至夜』,他們的規矩,這一夜以酒多為榮,視同大典的。」我聽了,方才明白沿路上看見熱鬧之故。小雲又對月卿道:「不料你為了柳老爺,弄到這個樣子!」月卿道:「我已是久厭風塵,看著這等事,絕不因之動心。只是外間的飛短流長,未免令人聞而生厭罷了。」我聽了這幾句話,覺得他吐屬閒雅,又不覺納罕起來。小雲道:「我倒並不為飛短流長所動,你就叫他們擺起一桌來。」小雲這句話才說出來,早有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走近一步問道:「趙老爺可是要吃酒?」小雲點點頭。那丫頭便請點菜。小雲說:「不必點。」他便「咯蹬咯蹬」的走到樓下去了。小雲笑著對我道:「這一桌酒應該讓了你;你應酬了他這個大典,也是我做媒人的面子。」我道:「我向來沒幹過這個。」小雲笑道:「誰是出世便幹的?總是從沒幹過上來的啊。」月卿道:「這位老爺是初交,趙老爺,何必呢。」小雲又對我道:「你不知道這位月卿,是一個又豪俠,又多情的人,並且作得好詩。你要是知道了他的底細,還不知要怎樣傾倒呢。」月卿道:「趙老爺不要謬獎,令人慚愧!」我問小雲道:「你要吃酒,還不趕緊請客?況且時候不早了。」小雲道:「時候倒不要緊,上海本是個不夜天,何況今夜。客倒是不必請了,大眾都有應酬,難請得很,就請了柳彩卿過來罷。」說著,又對月卿道:「就央及你去請一聲罷,難道還要寫請客票麼。」月卿便走到後房去,一會兒,同著柳彩卿過來。只見那彩卿,生得一張紫色胖臉兒,唇上疏疏的兩撇八字黑鬚;身裁是癡肥笨重,步履蹣跚;身穿著一件大團花二藍線縐皮袍,天青緞灰鼠馬褂。當下$ 學堂裡去學西醫。在外國時,所有往來的中國人都是廣東人,所以他倒說了一口廣東話,把他自己的遼東話,倒反忘記個乾淨了。等在醫學堂畢業出來,不知在哪裡混了兩年,跑到這裡來,要開個藥房。恰好這荀鷽樓是最信用西的,兩人見面之下,便談起這件事。   「荀鷽樓問他藥房生意有多少利息。勞佛道:『利息是說不定的,有九分利的,也有一二分利的,然而總是利息厚的居多,通扯起來,可以算個七分利錢。』荀鷽樓道:『照這樣說,做一萬銀子生意,可以賺到七千了。不知要多少錢?』勞佛道:『本錢哪裡有一定的,外國的大藥房,幾十萬本錢的不足為奇。』荀鷽樓道:『不知你開這個打算多少?』勞佛道:『我只備了五萬資本。』荀鷽樓道:『比方有人肯附點本錢,可能附得進去?』勞佛道:『這有甚麼不可的。』荀鷽樓道:『那麼我打算附十萬銀子如何?』勞佛滿口答應,便道:『如此我便擴張起來。』他兩個因此成了知己。   「不多幾天,荀鷽樓划了十萬銀子來,又派了一個帳房來。勞佛便取出一扣三千銀子往來的莊折,叫他收存,要支甚麼零用,只管去取。從此鋪裡一切雜用,勞佛便不過問,天天只忙著定貨催貨,鋪裡慢慢的用上十多個伙計。勞佛逐一細問,卻沒有一個懂得外國話,認得外國字的。荀鷽樓聞得,便又薦了一個懂洋文的來;勞佛考他一考,說是他的工夫不夠用,不要。又道:『不過起頭個把月忙點,關著洋文的事,我一個人來就是了。』荀鷽樓見他習勤耐勞,倒反十分敬重他起來。過得個把月,勞佛對荀鷽樓道:『我的五萬資本,因為擴充生意起見,已經一齊拿去定了貨了。尊款十萬,我托個朋友拿到匯豐存了。我本要存逐日往來的,誰知他拿去給我存了六個月期,真是誤事!昨日頭批定貨到了,要三萬銀子起貨,只得請你暫時挪一挪,好早點起了出來,早點開張。』荀鷽樓滿口答應,登時划了過來。到了明天,果然有人送來無數箱子,方的、長的,大小不等。勞佛督率各小伙計開箱,開了出來,都是各種的藥水,一瓶一瓶的都上了架,登時滿坑滿谷起來。後來陸續再送來的,竟來不及開了,開了也沒有架子放了,只得都堆到後頭棧房裡去,足足堆了一屋子。荀鷽樓也來看熱鬧,又一一問訊,這是甚麼,那是甚麼,勞佛也一一告訴了。   「正在忙亂之際,忽然一個電局信差送來一封洋文電報,勞佛看了失驚道:『怎麼就死了!唉!這便怎麼處!』荀鷽樓忙問死了甚麼人。勞佛把電報遞給他,他看了,是一字不認得的。勞佛便告訴他道:『香港大藥房裡一個總理配藥的醫生,他是我的好朋友,將來我這裡有多少事,還靠他幫忙呢,誰知$ 著書立說,自己未曾知得清楚的,怎麼好胡說,何況這個關乎閨女名節的呢。我做了潮州人,也要恨他。」   我道:「因為他這一怒,我倒把那廣東痲瘋的事情,打聽明白了。」述農道:「是啊。他那條筆記說的是癩,怎麼拉到痲瘋上來?」我道:「這個是朱子的典故。他注『伯牛有疾』章說:『先儒以為癩也。』據《說文》:『癩,惡疾也』。廣東人便引了他做一個痲瘋的雅名。」繼之「撲嗤」一聲,回過臉來,噴了一地的酒,道:「痲瘋還有雅名呢!」我道:「這個不可笑,還有可笑的呢。其實痲瘋這個病,外省也未嘗沒有,我在上海便見過一個;不過外省人不忌喢,廣東人極忌罷了。那忌不忌的緣故,也不可解。大約廣東地土熱,犯了這個病要潰爛的,外省不至於潰爛,所以有忌有不忌罷了。廣東地方,有犯了這個病的,便是父子也不相認的了,另外造了一個痲瘋院,專收養這一班人,防他傳染。這個病非但傳染,並且傳種的要到了第三代,才看不出來,然而骨子裡還是存著病根。這一種人,便要設法過人了。男子自然容易設法。那女子卻是掩在野外,勾引行人,不過一兩回就過完了。那上當的男子,可是從此要到痲瘋院去的了。這個名目,叫做『賣瘋』,卻是背著人在外面暗做的,沒有彰明昭著在自己家裡做的,也不是要經月之久才能過盡,更沒有張燈宴客的事,更何至於闔府都如此呢。」   繼之愣愣的道:「你說還有可笑的,卻說了半天痲瘋的掌故,沒有可笑的啊。」我道:「可笑的也是痲瘋掌故,廣東人最信鬼神,也最重始祖,如靴業祀孫臏,木匠祀魯班,裁縫祀軒轅之類,各處差不多相同的。惟有廣東人,那怕沒得可祀的,他也要硬找出一個來,這痲瘋院當中供奉的卻是冉伯牛。」   正是:享此千秋奇血食,斯人斯疾尚模糊。未知痲瘋院還有甚麼掌故,且待下回再記。 第六十一回 因賭博入棘闈舞弊 誤虛驚製造局班兵   我說了這一句話,以為麹繼之必笑的了。誰知繼之不笑,說道:「這個附會得豈有此理!痲瘋這個毛病,要地土熱的地方才有,大約總是濕熱相鬱成毒,人感受了就成了這個病。冉子是山東人,怎麼會害起這個病來。並且癩雖然是個惡疾,然而惡疾焉見得就是痲瘋呢?這句注,並且曾經毛西河駁過的。」我道:「那一班潰爛得血肉狼籍的,拈香行禮起來,那冉子才是血食呢。」述農皺眉道:「在這裡吃著喝著,你說這個,怪噁心的。」   我道:「廣東人的迷信鬼神,有在理的,也有極不在理的。他們醫家只止有個華佗;那些華佗廟裡,每每在配殿上供了神農氏,這不是無理取鬧麼。至於張仲景,竟是沒有知道的。真是$ 根紅線,然後關門睡覺。這房裡除了我兩個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了。誰知到了明天,星甫一早起來看時,那玻璃杯依然好好蓋住,裡面的東西卻不見了。星甫還罵底下人放跑了的,然而房門的確未開,是沒有人進來過的。鬧了一陣,也就罷了。又過了幾天,我們趕到工上,只見工上的人,都喧傳說大王到了,就好望合龍了。我和星甫去看那大王時,正是我們捉住的那個壁虎,並且尾巴上拴的紅線還在那裡。問他們幾時到的,他們說是某日晚上三更天到的,說的那天,正是我們拿住他的那天。你說這件事奇不奇呢。」我道:「那裡有這等事,不過故神其說罷了。」杏農道:「這是我親眼目睹的,怎麼還是故神其說呢。」我道:「又焉見得不是略有一點影響,你卻故神其說,作為談天材料呢。總而言之,後人治河,哪一個及得到大禹治水。你看《禹貢》上面,何嘗有一點這種邪魔怪道的話,他卻實實在在把水治平了。當日『敷土刊木,奠高山大川,又何嘗仗甚麼大王之力。那奠高山大川,明明是測量高低、廣狹、深淺,以為納水的地位,水流的方向;孔穎達疏《尚書》,不該說是『以別祀禮之崇卑』,遂開後人迷惑之漸。大約當日河工極險的時候,曾經有人提倡神明之說,以壯那工人的膽,未嘗沒有小小效驗。久而久之,變本加厲,就鬧出這邪說誣民的舉動來了。時候已經將近二炮了,我也暫且告辭,明日再來請教一切罷。」說罷,起身告辭。杏農送我出來。我仍舊僱了東洋車,回到紫竹林佛照樓客棧。夜色已深,略為拾掇,便打算睡覺了。   此時雖是八月下旬,今年氣候卻還甚熱。我順手推開窗扇乘涼,恰好一陣風來,把燈吹滅了,我便暗中摸索洋火。此時棧裡已是靜悄悄地,忽然間一陣抽抽噎噎的哭聲,直刺入我耳朵裡,不覺呆了一呆。且不摸索洋火,定一定神,仔細聽去,彷彿這聲音出在隔壁房裡。黑暗中看見板壁上一個脫節的地方,成了一個圓洞,洞中卻射出光來,那哭聲好像就在那邊過祯的。我便輕移腳步,走近板壁那邊;那洞卻比我高了些,我又移過一張板凳,墊了腳,向那洞中望去。只見隔壁房裡坐了一個五十多歲的頒白婦人,穿了一件三寸寬、黑緞滾邊的半舊藍熟羅衫,藍竹布紮腿褲,伸長兩腿,交放起淦一雙四寸來長的小腳;頭上梳了一個京式長頭;手裡拿了一根近五尺長的旱煙筒,在那裡吸煙。他前面卻跪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子,穿一件補了兩塊的竹布長衫,腳上穿的是毛布底的黑布鞋,只對著那婦人嗚嗚飲泣。那婦人面罩重霜般,一言不發。再看那小子時,卻是生得骨瘦如柴,臉上更是異常瘦削。看了許久,他兩個人只是不做聲,那小子卻哭得更利害$ 妓院的人都嚇壞了,恐怕鬧出人命。那老太太卻別有肺腸,非但不驚不嚇,還要趕到房裡,把席面掃個一空,罵了個無了無休。眾朋友礙著子森,不便和他計較,只得勸了他回去。然而到底心裡不甘,便有個促狹鬼,想法子收拾他。前兩天找出一個人來,與子森有點相像的,瞞著子森,去騙他上套。子森的辮頂留得極小,那個朋友的辮頂也極小。那促狹鬼定下計策,佈置妥當,便打發人往那位女魔王處報信,說子森又到妓院裡去了,在那一條巷,第幾家,妓女叫甚麼名字,都說得清清楚楚。那位老太太聽了,便雄赳赳、氣昂昂的跑來,一直登樓入房。其時那促狹鬼約定的朋友,正坐在房裡等做戲,聽說是魔頭到了,便伏在桌上,假裝磕睡,雙手按在桌上,掩了面目,只把一個小辮頂露出來。那魔頭跑到房裡,不問情由,左手抓了辮子,提將起來,伸出右手,就是一個巴掌。這小辮頂朋友故意問甚麼事情。那魔頭見打錯了人,翻身就跑,被隔房埋伏的一班人,一擁上前,把他圍住,和他講理,問他為甚麼來打人。他起先還要硬挺,說是來找兒子的。眾人問他兒子在哪裡,你所打的可是你的兒子,他才沒了說話,卻又叫天叫地的哭起來。   「那促狹鬼佈置得真好,不知到哪裡去找出一個外國人,又找了兩個探伙來,一味的嚇他,要拉他到箜巡捕房裡去。那魔頭雖然凶橫,一見了外國人,便嚇得屁也不敢放了。於是乎一班人做好做歹,要他點香燭賠禮,還要他燒路頭(吳下風俗:凡開罪於人者,具香燭至人家燃點,叩頭伏罪,謂之點香燭。燒路頭,祀財神也,亦祓除不祥之意。燒路頭之典,妓院最盛)。定了今天晚上去點香燭,燒路頭。上海妓院遇了燒路頭的日子,便要客人去吃酒,叫做『繃場面』。那一家妓院裡我本有一個相識的在裡面,約了我今天去吃酒,我已經答應了。他們知道了這件事,便頂著我要吃花酒。」我道:「這一臺花酒,不吃也罷。」德泉忙道:「這是甚麼話!」我道:「辱人之母博來的花酒,吃了於心也不安。」繼之道:「所以我說是干犯名教的。其實平心而論,辱人之母,吃一臺花酒,自是不該;若說懲創一個魔頭,吃一臺花酒,也算得是一場快事。」我道:「他管兒子總是正事,不能全說是魔頭。」德泉道:「他認真是拿了正理管兒子,自然不是魔頭;須知他並不是管兒子,不過要多刮兒子幾個錢去供應和尚師姑。這種人也應該要懲創懲創他才好。」   子安道:「這還是管兒子呢。我曾經見過一個管男人的,也鬧過這麼一回事。並且年紀不小了,老夫妻都上了五十多歲了。那位太太管男細人,管得異常之嚴。男人備了一輛東洋車,自己用了車夫,凡是一$ 便和了兩首律詩,專摹少陵,又和了兩首古風,專仿晉、魏。大舅爺能畫畫,花卉、翎毛、山水,樣樣都來;他雖不懂畫,卻去買了兩部《畫征錄》來,連夜去看,及至大舅爺和他談及畫理,他也略能回報一二。因此也騙動了大舅爺,說他與前大不相同了。   他得了大舅爺這點顏色,便又另外生出一番議論來,做一個不巴結之巴結,不要求之要求。他說:「做小兄弟的這幾年來,每每想到少年時候的行徑,便深自怨艾,趕忙要學好,已經覺得來不及了,只好求點實學,以贖前愆。軍裝局總辦某道,化學很精通的,兄弟天天跟他學點;上海道趙道,政治一道,很有把握,兄弟也時時前去討教的。細想起來,我們世受國恩的,若不及早出來報效國家,便是自暴自棄。大哥這回進京復命,好歹要求大哥代兄弟圖個出身。做小兄弟的並不是要干求躁進,其實我們先人受恩深重,做子孫的若不圖個出身報效,非但無以對皇上,亦且無以對先人。此時年力正壯,若不及早出來,等將來老大徒傷,縱使出身,也怕精力有限,非但不能圖■微末,而且還怕隕越貽羞了。」那位大舅爺的老子,便是伯芬的丈人,是一生講究理學的;大舅爺雖沒有老子講的利害,卻也是岸然道貌的。伯芬真會揣摩,他說這一番話時,每說到甚麼世受國恩咧、復命咧、先人咧、皇上咧這些話,必定垂了手,挺著腰,站起來才說的。起先一下子,大舅爺還不覺得;到後來覺著了,他站起來說,大舅爺也只得站起來聽了。只他這一番言語舉動,便把個大舅爺騙得心花怒放,說士三日不見,當刮目相待,這句話古人真是說得不錯。這也是葉伯芬升官的運到了,所以一個極精明、極細心、極燎亮的大舅爺,被他一騙即上。   正是:世上如今無直道,只須狐媚善逢迎。不知葉伯芬到底如何升官,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一回 老夫人舌端調反目 趙師母手版誤呈詞   葉伯芬自從巴結上大舅爺之後,京裡便多了個照應,禁得他又百般打點,逢人巴結,慢慢的也就起了紅點子了。此時軍裝局的總辦因事撤了差,上峰便以「以資熟手」為名,把他委了總辦。嘯存任滿之後,便陳臬開藩,連升上去。幾年功夫,伯芬也居然放了海關道。恰好同一日的上諭,趙嘯存由福建藩司坐升了福建巡撫。伯芬一面寫了稟帖去賀任,順便繳還憲帖,另外備了一分門生帖子,夾在裡面寄去,算是拜門。這是官場習氣,向來如此,不必提他。   且說趙嘯存出仕以來,一向未曾帶得家眷,只有那年在上娶陸蘅舫,一向帶在任上。升了福建撫臺,不多幾時,便接著家中電報,知道太太死了。嘯存因為上了年紀,也不思續娶,蘅舫一向得寵,就$ 、某處司事,胡亂裝些名目,一個個都支領起薪水來了。   誰知他當日畫那片地圖時,畫擰了一筆,稍為畫開了二三分;那個打樣的工程師,是照他的地勢打的,此時按圖佈置起來,卻少了一個犄角,約莫有四尺多長,是個三角式。雖然照面積算起來,不到十方尺的地皮,然而那邊卻是人家的一座祠堂;若把那房子挪過點來,這邊又沒出路。承造的工匠,便來請示。苟才也無法可想,只得和佐誾商量。佐誾自去看過,又把這圖樣再三審度,也無法可想,道:「為今之計,只有再畫清楚地圖,磨再叫人打樣的了。」苟才道:「已經動了工了,那裡來得及。」佐誾道:「不然,就把他那房子買了下來。」苟才一想,這個法子還可以使得,便親自去拜懷寧縣,告知要買那祠堂的緣故,請他傳了地保來查明祠主,給價買他的。懷寧縣見是省裡第一個紅人委的,如何敢不答應,便傳了地保,叫了那業主來,說明要買他祠堂的話。那業主不肯道:「我這個是七八代的祠堂,如何賣得!」縣主道:「你看築起鐵路來,墳墓也要遷讓呢,何況祠堂!這個銀元局是奏明開辦的,是朝廷的工程媕此刻要買你的,是和你客氣辦法;不啊,就硬拆了你的,你往那裡告去!」那業主慌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這是合族的祠堂,就是賣,也要和我族人父老商量妥了,才賣得啊。」懷寧縣道:「那麼,限你明天回話,下去罷。」那人回去,只好驚動了族人父老商量。他以官勢壓來,無可抵抗,只得賣了,含淚到祠堂裡請出神主。至於業主到底得了多少價,那是著書的無從查考,不能造他搖言的。不過這筆錢苟才是不能報銷的,不知他在那一項上的中飽提出來彌補的就是了。   從此之後,直到廠房落成,機器運到,他便一連當了兩年銀元局總辦。直到第三個年頭,卻出了欽差查辦的事。正是:追風莫漫誇良驥,失火須防困躍龍。   從第八十六回之末,苟才出現,八十七回起,便敘苟才的事,直到此處九十四回已終,還不知苟才為了何事,再到上海。誰知他這回到上海,又演出一場大怪劇的,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五回 苟觀察就醫游上海 少夫人拜佛到西湖   苟才自從當了兩年銀元局總辦之後,腰纏也滿了。這兩年當中,弄了五六個姨太太。等那小兒子服滿之後,也長到十七八歲了,又娶了一房媳婦。此時銀子弄得多,他也不想升官得缺了,只要這個銀元局總辦由得他多當幾年,他便心滿意足了。   不料當到第三年上,忽然來了個九省欽差,是奉旨到九省地方清理財賦的。那欽差奉旨之後,便按省去查。這一天到了安慶,自撫臺以下各官,無不懍懍慄慄。第一是個藩臺,被他纏了$  「至於那卜子修呢,他的出身更奇了。他是寧波人,姓卜,卻不叫子修,叫做卜通。小時候在寧波府城裡一家雜貨店當學徒。有一天,他在店樓上洗東西,洗完了,拿一盆髒水,從樓窗上潑出去。不料鄞縣縣大老爺從門前經過,這盆水不偏不倚,恰恰潑在縣大老爺的轎子頂上。」金子安聽我說到這裡,忙道:「不對,不對,他在樓上看不見底下。容或有之,大凡官府出街,一定是鳴鑼開道的,難道他聾了,聽不見?」我道:「你且慢著駁,這一天恰好是忌辰,官府例不開道鳴鑼呢。縣大老爺大怒,喝叫停轎,要捉那潑水的人。眾差役如狼似虎般擁到店裡,店裡眾伙計誰敢怠慢,連忙從樓上叫了他下來。那差役便橫拖豎曳,把他抓到轎前。縣大老爺喝叫打,差役便把他按倒在地,褪下褲子,當街打了五十小板子。」金子安道:「忌辰例不理刑名,怎麼他動起刑來?」我道:「這就叫做只許州官放火,不准龔百姓點燈。當時把他打得血流漂杵!只這一打,把他的官興打動了。他暗想:做了官便如此威風,可以任意打人。若是我們被人潑點水在頭上,頂多不過罵兩聲,他還可以和我對罵;我如果打他,他也就不客氣,和我對打了。此刻我的水不過潑在他轎子上,並沒有潑濕他的身,他便把我打得這麼利害!一面想,一面喊痛,哼聲不絕。一面又想道:幾時得我篥做了官,也拿人家這樣打打,才出了今日的氣。可憐這幾下板子,把他打得潰爛了一個多月,方才得好。東家因為他犯了官刑,便把他辭歇了。   「他本是一個已無父母,不曾娶妻的人,被東家辭了,便無家可歸。「想起有個遠房叔祖,曾經做過一任那裡典史的,刻下住在鎮海,不免去投奔了他,請教請教,做官是怎樣做的;像我們這樣人,不知可以去做官不可以。如果可以的,我便上天入地,也去弄個官做做,方才遂心。主意打定,便跑到鎮海去。不一日到了,找到他叔祖家去。他叔祖名叫卜士仁,曾經做過幾年溧陽縣典史。後來因為受了人家二百文銅錢,私和了一條命案,偏偏弄得不週到,苦主那邊因止淚費上吃了點虧,告發起來,便把他功名幹掉了,他才回到鎮海,其時已經七十多歲了。兒子卜仲容,在鄉間的土財主家裡,管理雜務,因此不常在家。孫子卜才,在府城裡當裁縫。還有個曾孫,叫做卜兑,只有八歲,代人家放牛去了。卜士仁一個老頭子,在家裡甚是悶氣,雖然媳婦、孫媳婦都在身邊,然而和女人們總覺沒有甚麼談頭。   「忽看見姪孫卜通來了,自是歡喜,問長問短,十分親熱。卜通也一一告訴,只瞞起了被鄞縣大老爺打屁股的事。他談談便問起做官的事,說道:『叔公是做了幾十年官的了,外頭做官$ 欽差,到安慶查辦事件,得了苟才六十萬銀子的那位先生,是符彌軒的座主,那一年安慶查案之後,苟才也拜在那位先生的門下,論起來是個同門,因此彌軒求了那位先生一封信給苟才,便帶了家眷,扶了靈柩出京。到得天津,便找了一處義地,把他祖父的棺材厝了。又找了一處房子,安頓下家眷。在侯家後又胡混了兩個多月,方才自己一個人轉身到上海。一到了,安頓下行李,即刻去找苟才。誰知苟才已經死了,見著了龍光。彌軒一看龍光這個人,舉止浮躁,便存了一個心,假意說是從前和苟才認得,又把求來那封信交給龍光。他們旗人是最講究交情禮節的,龍光一聽見說是父親的同門相好,便改稱老伯。彌軒謙不敢當。談了半天,彌軒似有行意。龍光道:「老伯尊寓在那裡?恕小姪在熱喪裡,不便回候。」彌軒道:「這個閣下太迂了!我並不是要閣下回候,但是住在上海,大可以從權。你看兄弟也是丁著承重憂,何嘗穿甚麼素。雖然,也要看處的是甚麼地位;如果還在讀書的時候,或是住在家鄉,那就不宜過於脫略;如果是在場上應酬的人,自己又是個創事業的材料,那就大可以不必守這些禮節了。況且我看閣下是個有作有為的人才,隨時都應該在外頭碰碰機會,而且又在上海,豈可以過於拘謹,叫人家笑話?我明天就請閣下吃飯,一定要賞光的。」說著,便辭了去。又去找了幾個朋友,就有人請他吃飯。上海的事情,上到館子,總少不免叫局,彌軒因為離了上海多年,今番初到,沒有熟人,就托朋友薦了一個。當席就約了明天吃花酒。   到了次日,他再去訪龍光,面訂他晚上之局。龍光道:「老伯跟前,小姪怎敢放恣!」彌軒道:「你這個太客氣!其實當日我見尊大人時,因尊大人齒德俱尊,我是稱做老伯的。此刻我們拉個交情,拜個把罷。晚上一局,請你把帖子帶到席上,我們即席換帖。」龍光道:「這個如何使得!」彌軒道:「如果說使不得,那就是你見外了。」龍光見彌軒如此親熱,便也欣然應允。彌軒又諄囑晚上不必穿素衣,須知花柳場中,就是炎涼世界,你穿了布衣服去,他們不懂甚麼道理,要看不起你的。我們既然換到帖,總不給你當上的。龍光本是個無知絝褲,被彌軒一次兩次的說了,就居然剃了喪髮,換上綢衣,當夜鐧便去赴席。從此兩個人便結交起來。   龍光本來是個混蛋,加以結識了彌軒,更加昏天黑地起來,不到百日孝滿,便接連娶了兩個妓女回去,化錢猶如潑水一般。彌軒屢次要想龍光的法子,因看見承輝在那裡管著帳。承輝這個人,甚是精明強幹,而且一心為顧親戚,每每龍光要化些冤枉錢,都是被他止住,因此彌軒不敢下手。暗想總$ 來,他自己還捲逃了五萬多。恰好有萬把銀子藥材裝到下江來的,行家知道了,便發電到沿江各埠,要扣這一筆貨,這一下子,可全局都被牽動了。那天晚上,一口氣接了十八個電報,把德泉這老頭子當場急病了。我沒了法子,只得發電到北京、天津,叫停止交易。蘇、杭是已經跟著倒下來的了。當夜便把號裡的小伙計叫來,有存項的都還了他,工錢都算清楚了,還另外給了他們一個月工錢,他們悄悄的搬了鋪蓋去,次日就不開門了。管德泉嚇得家裡也不敢回去,住在王端甫那裡。我也暫時搬在文述農家裡。」我道:「述農不在家啊。」子安道:「杏農在家裡。」我道:「此刻大局怎樣了?」子安道:「還不知道。大約連各處算起來,不下百來萬。此刻大家都把你告出去了,卻沒有繼之名字。」我道:「本來當日各處都是用我的名字,這不能怪人家。但是這件事怎了呢?」子安道:「我已有電給繼之,大約能設法弄個三十來萬,講個折頭,也就了結了。我恐怕你貿貿然到了上海,被他們扣住,那就糟糕了!好歹我們留個身子在外頭好辦事,所以我到這裡來迎住你。」我聽得倒了生意,倒還不怎樣,但是難以善後,因此坐著呆想主意。   子安道:「這是公事談完了,還有你的私事呢。」說罷,在身邊取出一封電報給我,我一看,封面是寫著宜昌發的。我暗想何以先有信給我,再發電呢?及至抽出來一看,卻是已經譯好的:「子仁故,速來!」五個字不覺又大吃一驚道:「這是幾時到的?」子安道:「同是倒閉那天到的,連今日有七天了。」我道:「這樣我還到宜昌去一趟,家伯又沒有兒子,他的後事,不知怎樣呢。子翁你可有錢帶來?」子安道:「你要用多少?」我便把遇的強盜一節,告訴了他。又道:「只要有了幾十元,夠宜昌的來回盤費就得了。」子安道:「我還有五十元,你先拿去用罷。」我道:「那麼兩個小孩子,托你代我先帶到上海去。」子安道:「這是可以的。但是你到了上海,千萬不要多露臉,一直到述農家裡才好。」我答應了。當下又商量了些善後之法。   次日一早,坐了小火輪到鎮江去。恰好上下水船都未到,大家便都上了躉船,子安等下水到上海,我等上水到漢口去。到了漢口,只得找個客棧住下。等了三天,才有宜昌船。船到宜昌之後,我便叫人挑了行李進城,到伯父公館裡去。入得門來,我便逕奔後堂,在靈前跪拜舉哀。續弦的伯母從房裡出蠶來,也哭了一陣。我止哀後,叩見伯母,無非是問問幾時得信的,幾時動身的,我問問伯父是甚麼病,怎樣過的。講過幾句之後,我便退到外面。   到花廳裡,只是坐著兩個人:一個老者,鬚髮蒼然。一個$ 一 道河水。這個故事用在一座噴水上,倒有些遠意。園中綠樹成行,濃蔭滿地,白石雕 像極多,也有銅的。巴黎的雕像真如家常便飯。花園南頭,自成一局,是一條蔭道。 最南頭,天文臺前面又是一座噴水,中央四個力士高高地扛着四限儀,下邊環繞着四 對奔馬,氣象雄偉得很。這是卡波所作。卡波與羅特同爲寫實派,所作以形線柔美着。 沿着塞納河南的河牆,一帶舊書攤兒,六七里長,也是左岸特有的風光。有點像北平東才 安市場裏舊書攤兒。可是背景太好了。河水終日悠悠地流着,兩頭一眼望不盡;左邊盧 佛宮,右邊聖母堂,古香古色的。書攤兒黯黯的,低低的,窄窄的一溜;一小格兒一小 格兒,或連或斷,可沒有東安市場裏的大。 攤上放着些破書;旁邊小凳子上坐着掌櫃的。到時候將攤兒蓋上,鎖上小鐵鎖就走。這 些情形也活像東安市場。鐵塔在巴黎西頭,塞納河東岸,高約一千英尺,算是世界上最 高的塔。工程艱難浩大,建築師名愛非爾也稱爲愛非爾塔。全塔用鐵骨造成,如網狀, 空處多於實處,輕便靈巧,亭亭直上,頗有戈昔式的餘風。塔基占地十七畝,分三層。 頭層離地一百八十六英尺,二層三百七十七英尺,三層九百二十四英尺,連頂九百八十 四英尺。頭二層有“咖”,酒館及小攤兒等。電梯步梯都有,電梯分上下兩廂,一廂 載直上直下的客人,一廂載在頭層停留的客人。最上層卻非用電梯不可。那梯口常常擁 擠不堪。壁上貼着“小心扒手”的標語,收票人等嘴裏還不住地唱道,“小心呀!”這 一段兒走得可慢極,大約也是”小心”吧。最上層只有賣紀念品的攤兒和一些問心機。 這種問心機歐洲各遊戲場中常見;是些小鐵箱,一箱管一事。放一個錢進去,便可得到 回答;回答若干條是印好的,指標所停止的地方就是專答你。也有用電話回答的。譬如 你要問流年,便向流年箱內投進錢去。這實在是一種開心的玩意兒。這層還專設一信箱 ;寄的信上蓋鐵塔形郵戳,好讓親友們留作紀念。塔上最宜遠望,全巴黎都在眼下。但 儘是密匝匝的房子,只覺應接不暇而無蒼茫之感。塔上滿綴着電燈,晚上便是種種廣告 ;在暗夜裏這種明妝倒值得一番領略。隔河是特羅卡代羅大廈,有道橋筆直地通着。這 所大廈是爲一八七八年的博覽會造的。中央圓形,圓窗圓頂,兩支高高的尖塔分列頂側 ;左右翼是新月形的長房。下面許多級臺階,階下一個大噴水池,也是圓的。大廈前是 公園,鐵塔下也是的;一片空闊,一片綠。所以大廈遠看近看都顯出雄巍巍的。大廈的 正廳可容五千人。它的大在橫裏;鐵塔的大在直裏。一橫一直,恰好$ … … 仲 壬 崩 , 伊 尹 放 太 甲 於 桐 而 自立     伊 尹 即 位 於 太 甲 七 年 , 太 甲 潛 出 自 桐 , 殺 伊 尹 ,乃 立 其 子 伊 陟 、 伊 奮 , 命 復 其 父 之 田 宅 而 中 分 之 。 《尚 書 ‧ 咸 有 一 德 》 正 義     《 紀 年 》 曰 : 太 甲 潛 出 自 桐 , 殺 伊 尹 。 《文 選 ‧ 豪 士 賦 》 注     《 汲 冢 書 》 云 : … … 太 甲 殺 伊 尹 。 《史 通 ‧ 疑 古 》     ( 《 竹 書 紀 年 》 ) : 太 甲 殺 伊 尹 。 《史 通 ‧ 雜 說 上 》     《 汲 冢 書 》 云 : 伊 尹 自 篡 立 後 , 太 甲 潛 出 , 親 殺伊 尹 而 用 其 子 。 《 廣 弘 明 集 》 卷 一 一 法琳 《 對 傅 奕 廢 佛 僧     《 汲 冢 紀 年 》 稱 : 伊 尹 放 太 甲 于 桐 , 尹 乃 自 立 ,暨 及 位 于 太 甲 七 年 , 太 甲 潛 出 自 桐 , 殺 伊 尹 , 乃 立 其 子伊 陟 、 伊 奮 , 命 復 其 父 之 田 宅 而 中 分 之 。 柳開 《 河 東 集 》 卷 三 《 太 甲 誅 伊 尹 論 》     《 汲 冢 紀 年 》 曰 : … … 仲 壬 崩 , 伊 尹 放 太 甲 于 桐, 乃 自 立 也 。 伊 尹 即 位 於 太 甲 七 年 , 太 甲 潛 出 自 桐 , 殺伊 尹 , 乃 立 其 子 伊 陟 、 伊 奮 , 命 復 其 父 之 田 宅 而 中 分 之。 《 通 鑑 外 紀 》 卷 二     案 : 《 尚 書 ‧ 咸 有 一 德 》 正 義 、《 御 覽 》 引 《 春 秋 後 序 》 、 《 通 鑑 外 紀 》 等 皆 作 「 於 太甲 七 年 」 。 《 存└ 真 》 刪 「 於 太 甲 」 三 字 , 《 輯 校 》 「 於」 作 「 放 」 , 校 語 云 : 「 《 外 紀 》 『 放 大 甲 』 作 『齶於 大甲 』 。 」 似 他 書 皆 作 「 放 」 , 誤 。 《 存 真 》 所 引 《 路 史 ‧ 發 揮 》 卷 五 , 見 本 書 附 錄 。     甲 骨 文 作 「 太 甲 」 。 據 史 籍 , 太甲 , 太 丁 之 子 , 湯 孫 。 《 孟 子 ‧ 萬 章 上 》 : 「 伊$ 《 左傳 ‧ 桓 公 十 八 年 》 : 「 七 月 戊 戌 , 齊 人 殺 子 亹 而 轘 高 渠彌 。 」 此 云 鄭 子 亹 為 齊 人 所 殺 , 與 《 竹 書 》 異 。 《 訂 補》 列 於 晉 武 公 二 十 二 〔 一 六 〕 《 竹 書 》 云 : 齊 襄 公虺 滅 紀 郱 、 鄑 、 郚 。 《史 記 ‧ 秦 始 皇 本 紀 》 正 義     《 竹 書 》 云 : 齊 襄 公 滅 紀 遷 紀 。 《史 記 ‧ 齊 太 公 世 家 》 正 義     案 : 《 齊 太 公 世 家 》 正 義 一 條 ,見 日 本 古 鈔 本 所 存 正 義 佚 文 (《 史 記 會 注 考 證 》 卷 三 頁 一 四 ) , 《存 真 》 、 《 輯 校 》 未 及 見 , 《 訂 補 》 失 收 。     《 春 秋 ‧懡莊 公 元 年 》 : 「 齊 師 遷紀 郱 、 鄑 、 郚 。 」 與 《 竹 書 》 同 。 《 存 真 》 、 《 輯 校 》列 於 晉 武 公 二 十 三 〔 一 七 〕 ( 《 竹 書 》 ) : 齊 人 殲 于 遂 。 《春 秋 啖 趙 集 傳 纂 例 》 卷 一     《 竹 書 紀 年 》 : 齊 人 殲 于 遂 。 《新 唐 書 ‧ 劉 貺 傳 》     案 : 《 春 秋 ‧ 莊 公 十 七 年 》 : 「秋 , 齊 人 殲 于 遂 。 」 與 《 紀 年 》 同 。 《 存 真 》 、 《 輯 校》 列 於 晉 武 公 三 十 九 〔 一 八 〕 《 汲 冢 古 文 》 : 晉 武 公 滅 荀 , 以 賜 大 夫 原 氏黯 , 是 為 荀 叔 。 《 漢 書 ‧ 地 理 志 》 注     《 汲 郡 古 文 》 : 晉 武 公 滅 荀 , 以 賜 大 夫 原 氏 。 《水 經 ‧ 汾 水 注 》     《 汲 郡 古 文 》 : 晉 武 公 滅 郇 , 以 賜 大 夫 原 ( 點 ) 〔 黯 〕 , 是 為 郇 叔 。 《 文 選 ‧ 北 征 賦 》注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卷 九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存 真 》 列 此 於 晉 武 公 九 年 ,云 : 「 此 未 詳 何 年 事 , 姑 附 於 此 。 」 現 據 《 輯 校 》 列 於三 十 九 年 。 〔 一 九 〕 《 紀 年 》 :$ 王 十 五 年 , 與 「 翟 章 救 鄭 」 ( 見 下 條 ) 合 為 一條 , 云 : 「 《 戰 國 策 ‧ 周 策 》 曰 : 『 楚 師 在 山 南 , 吾 得將 為 楚 王 屬 怨 於 周 。 』 《 趙 策 》 曰 : 『 秦 有 楚 而 伐 韓 ,有 韓 而 伐 楚 , 此 天 下 之 所 明 見 也 。 』 又 曰 : 『 秦 攻 楚 ,休 而 復 之 , 已 五 年 矣 , 攘 地 千 里 , 今 謂 楚 王 苟 來 , 舉 玉趾 而 見 寡 人 , 必 與 楚 為 兄 弟 之 國 , 必 為 楚 攻 韓 、 梁 , 反楚 故 地 。 』 又 曰 : 『 秦 、 楚 為 一 , 東 面 而 攻 韓 。 』 《 楚世 家 》 曰 : 『 懷 王 二 十 年 , 合 齊 而 善 韓 。 二 十 四 年 , 倍齊 而 合 秦 。 秦 昭 王 初 立 , 乃 厚 賂 於 楚 , 楚 往 迎 婦 。 二 十五 年 , 懷 王 入 與 秦 昭 王 盟 約 於 黃 棘 , 秦 復 與 楚 上 庸 。 』據 策 記 諸 說 與 《 紀 年 》 皆 符 , 蓋 此 時 秦 楚 復 合 , 故 同 往伐 韓 也 。 」 吾 得 楚 將 , 《 存 真 》 云 : 「 案 《 渚 宮 舊 事 》: 『 張 何 謂 吾 得 曰 : 何 能 令 公 貴 於 三 柱 國 , 請 為 公 說 王曰 : 吾 得 出 於 晉 國 , 好 廉 而 善 劍 , 不 如 使 其 掌 客 。 遂 言於 懷 王 , 王 從 之 。 』 是 吾 得 為 懷 王 時 人 也 。 」 〔 一 二 五 〕 《 汲 郡 古 文 》 曰 : 翟章 救 鄭 , 次 于 南 屈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臣 瓚 曰 : 《 汲 郡 古 文 》 : 翟 章 救 鄭 , 次 于 南 屈 。 《 漢 書 ‧ 地 理 志 》 注     《 汲 冢 古 文 》 : 翟 章 救 鄭 , 祩 于 南 屈 。 《太 平 寰 宇 記 》 卷 四 八 慈 州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國 名紀 》 戊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存 真 》 列 於 今 王 十 五 年 , 云 :「 元 文 未 引 何 年 , 今 從 雷 氏 本 。 」 指 雷 學 淇《 考 定 竹 書 紀 年 》 。 《 輯 校 》 附 於 「無 $ ,卻是另有一事。   當下彼此相見,寒暄已畢,陳大人湊近一步說道:「前幾天屢次奉訪,又值老兄公出未回……」貴興便搶著問道:「不知有何見教?」陳大人道:「弟接了京裡一位同年的信,這位同年姓王,名字呢,此時卻不便說出來。明年是雍正四年丙午鄉試年期,這位敝同年,是當今文華殿大學士兼翰林院掌院的得意門生。已經暗暗的許了他一個廣東主考,因寫信與弟,要賣一兩個關節。弟在貴省是個客居,這賣關節是重大的事,哪裡好去張揚起來,說我有關節賣呢?因此特來與老兄商量,看有人肯買沒有?」   貴興聽了暗暗歡喜,道:「馬半仙之言驗矣!」屈指一算,自己恰好明年五月就滿服了。因對陳大人道:「不知這個關節怎麼買法?有甚憑據?」陳大人道:「老兄沒有幹過這等事,無怪不知此中玄妙。譬如講定了價錢,只要他說給你幾個字,你就牢牢的記著。等下赅場唤時候,你卻把他說的那幾個字嵌在首藝的破題裡面。他看見了,自然就取中了。」貴興道:「此刻不能同主考當面,又怎麼行呢?」陳大人道:「這也容易!倘是有人買了,少不得我要進京走一次,就是我說給他幾個字,也可以使得。只要我到京之後,把那說的幾個字告訴了敝同年,也是一樣的。」貴興道:「不知要多少價錢?」陳大人道:「中一名舉人,是五千銀子,我做中人的,也要一千五百的酬勞。要是想中經魁,卻要一萬銀子,我的酬勞也要三千,這是我這裡的實價。老兄去賣得多少,是老兄的好處,我也不管。」貴興沉吟道:「這不太貴麼?」陳大人道:「看著像貴,其實熱心科名的人看起來,也並不貴。並且貴省的舉人比別省來得體面,一朝中了舉人,上自衙門差役,下至賭館娼寮,哪一處不來巴結奉承,豈不威風!就是鄉黨有事出來理論理論,或者同人家說件把訟事,到衙門裡去,地方官也不敢怠慢……」   一席話說得貴興興致勃勃,便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去找別人,就是我來買了,豈不是好!不過單為我一個,要勞動大人走一次北京,未免勞駕了。」陳大人道:「不瞞老兄說,弟這裡已經有了兩個舉人了。再能有了兩個舉人,或者有了一個經魁,湊夠二萬銀子,我就動身了。」貴興直跳起來道:「大人放心!我就認了一個經魁。不知大人幾時動身,便當兌銀子過去。」陳大人道:「老兄禁聲,這是何等事,豈可這樣大呼小叫!叫別人聽去,還了得麼!」貴興連忙住口,便請教何日動身。陳大人道:「老兄這裡既然應了一名經魁,弟三五日內就要預備動身。雖然為時尚早,然而恐怕路上有意外的耽擱。二來到了北京,幹停妥了,也要早日給這裡一個信,大家也好放心$ 殺人,難道沒有王法麼?」   大家正在半疑半信,議論這件事,忽見祈富進來說道:「張鳳那廝,又來鬧了,趕也不去,還說要見官人。」天來聽說,出來看時,張鳳道:「官人!我想起一件事來了。方才我來報信,多謝官人賞我一塊銀子,我本來萬千之喜。我走到半路上,想起我是個叫化的人,今日無端來送這個信,官人賞了我銀子,我若是受了,官人們一定要疑心我造作謠言,來討賞錢的,一定不做準備;到了晚上,依然要遭他們毒手;豈不是我白白送了這個信,勞而無功,而且還要被人疑為我設法騙錢麼?因此特將原銀送回,務求官人速速躲避!」說罷遞過原銀。天來大驚道:「這麼說,你的話是千真萬真的玅了?」張鳳道:「是麼,我就知道受了這塊銀子,人家就要疑心我混騙,不信我話的了。此刻可真了,官人作速躲避了吧!」天來道:「既如此,我這個還謝得你少呢!你先拿去吧,明天再重重謝你!」張鳳道:「這塊銀子,我今天是抵死不能受的,不要我為了這塊銀子,誤了官人的性命。等官人躲過了今天,明天謝我,再多點我也肯受。」說著依舊把銀子遞過來,天來哪裡肯接?張鳳摜在地下,翻身就走。回頭說:「官人千萬保重!速速設法!我但望你明天平安無事!」說著,揚長的去了。   天來拾了銀子,回了進來,告知凌氏。大家這才慌了,沒了主意。凌氏便道:「我的兒,你父子兄弟三個,趕緊走吧!好歹躲了這一夜再說。」天來道:「這個如何使得?不如另行設法。」君來道:「不如同母親同到省城去吧。」凌氏道:「此時已經將近黃昏,還有甚法可設?我又何必同你們到省城去,終不成貴興敢來殺预我!並且據張鳳說,有甚麼『逢男便殺,遇女休傷』的話,我們婦女,又寬一著。你們三個趕緊走吧!你們兄弟要不放心時,可留下祈富在外面探聽一切就是了,快點走吧!」劉氏道:「不如等到黃昏將黑的時候走吧。此刻出去,恐怕被他們遇見,又不妥當了。」眾人心中七上八下,慌做一堆,只是沒有個主意。看看天晚,將近掌燈時分,凌氏再三催促,天來父子兄弟無法,只得含淚拜別,叫船往省城逃生去了。   這裡凌貴興是從十二開壇那一天起,便眼巴巴的盼到十八,要去行事。到了這天,從早晨起,直到黃昏,終日摩拳擦掌,準備殺人。申牌時分,聚眾吃酒,區爵興就當席發號施令起來。先叫喜來聽令道:「往常吃酒,都是你執席招呼,今日可免了你這差使,喚兩個小廝來伺候。你可去邀了當段地保李義來,只說今夜我們這裡放燄口,恐怕來看的人多,擁擠鬧事。請他來彈壓。約得他來了,卻讓他到門房裡吃酒。這李義是見了酒不要命的,你可$ 裡氣悶。   這一天殷成正在衙門裡出來,劈頭遇見簡勒先,便大叫道:「老簡,你來的好!今天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好不氣悶!你快來,我給你趕老羊去。」   未知勒先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簡勒先智使舅老爺 殷孺人大鬧黃知縣   卻說殷成見了勒先,便道:「老簡!我同你趕老羊去。」勒先笑道:「好好!你來的正好!你要趕老羊也可以,只是小了不來!」殷成道:「一百文一注。」勒先道:「太小!」殷成道:「二百。」勒先道:「太小,太小!」殷成道:「三百、四百、五百、一千!」勒先道:「小,小,小!」殷成道:「十兩銀子!」勒先還是搖頭。殷成道:「老簡!你在哪裡發了財來?我不和你趕羊,你好歹先借幾兩銀子我用!」勒先道:「沒得借!要就我們來賭!」殷成道:「你要賭多大才來?」勒先道:「古人有說的,『一擲千金』,你要依得這個,押下一千兩黃金,我就同你賭。」殷成大笑道:「老簡!你敢是瘋了麼?」勒先道:「我不瘋,不過你窮點罷了!哪一個隨任做了嫡親舅老爺,像你這種寒酸的!」殷成道:「我也這麼想☆,只是沒有個弄錢的路子。」勒先道:「你只要押了一千兩金子,做個孤注,我同你賭個輸贏,你贏了我的,自然就有銀子了。你要知道,一兩黃金十六換,這一千兩黃金,有一萬六千銀子呢!」殷成道:「你沒得給我呢!」勒先道:「只要你贏得,我沒有賴帳的。」說罷,一把拉殷成到自己寓處,取出骰碗道:「來,來,來!」殷成笑道:「就是一千兩黃金一注,你要賴了,我叫我姊夫扣住你,不怕你飛上天去。你是頭家,快擲快擲!」勒先擲了一把,是個九點。殷成道:「這回贏定了!」擲了兩把沒有,因取起骰子,在手裡搓了一搓,用力擲去。那骰子落碗,見了三個二,兩個六,還有一個在那裡轉呢。眼見得轉個六出來,便是分相,要贏了。殷成連忙扭住了勒先衣襟,對著骰子喝聲:「六呀,六六六!」果然轉了個六出來扛,卻把一個二打翻了,變了個四,只得八點,恰恰輸了。殷成一撤手,翻身就跑。勒先連忙趕上,一把拉住。殷成著急道:「你剝我的皮!」勒先道:「舅老爺!不要這樣,我有句說話和你商量!」殷成道:「沒有商量,除了剝我的皮!」勒先捺他坐下道:「舅老爺!請坐,我們不過取笑,誰來認真呢!」殷成道:「認真也不要緊,我有一條命!」勒先笑道:「我拿甚麼做膽,敢要舅老爺的命?此刻金子是有一千兩在這裡,不知你要不要?」殷成道:「你莫非在這裡做夢麼?」勒先道:「我並不做夢,卻是夢也想不到的,這注橫財,只要你有本事拿!」殷成這才覺著話裡有因$ 我天天到你行裡來一次。貴興那廝,必定有人打聽著你,知道你病了,他自然要大意些。到了幾時,你卻悄悄的起行,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的麼?」天來大喜,就依計而行。又到兩處親戚地方,張羅了些資斧。過了幾天,帶了祈富,悄悄起身,由水路進發。   一天到了南雄,投到朱怡和店裡歇宿,因守了蔡顯洪縝密行藏之教,有心要揀一個後進的房舍住下,本打算過了一宿,明日就要起行,誰知到入夜時,祈富有事出外,恰好走至前進,卻遇了睅來,也來投宿。幸得自己在暗處,不曾被他看見,連忙退了進去,悄悄告知天來。天來大驚失色,忙把房門閉上,主僕兩個,默默相對,急得沒有法想。天來此時,又氣惱,又忿恨,不知不覺的流下淚來。   此時驚動了這一位專好管閒事的蘇沛之。南雄地方,雖在八月,天氣尚熱,這位蘇沛之獨自一個,走出走進的乘涼,走過天來房門首,隱隱的聽見裡面有抽咽之聲,在門縫裡一張,看見一位斑白老者,在那裡垂淚。暗想這個人好沒志氣,這麼一把年紀,還學那小兒女呢!伸手輕輕把門叩了兩下,只聽得裡面答道:「是送茶水的麼?這裡不要了。」沛之道:「不是送茶水的,我是逿同寓客人,閒著沒事,特來拜訪的。」天來聽得是個外路口音的人,方才開了門,讓沛之進來,又叫祈富把門關上,方才請問沛之貴姓。沛之兀自疑心。通過姓名,轉問天來。天來隨口答道:「姓張。」沛之道:「張兄想是初次出門,所以旅舍岑寂不慣?」天來歎了一口氣,並不回答。沛之又道:「不知張兄從何處到此?意將何往?」天來道:「本意是要進京,此刻怕走不成了。」沛之道:「莫非缺少盤費麼?」天來道:「盤費倒不缺少,只是今夜便有大難臨頭,恐怕不能再出這朱怡和店的門了!」沛之大詫異道:「大難臨頭,何以能先知?既然先知,何以又不設法避過?卻只在這裡垂淚,難道這大難可以哭免的麼?」天來道:「誰不知道設法躲避呢?但是這個禍事,進門之後,方才得知,哪裡措手得及!」沛之聽了,不覺納悶。暗想這個人言詞閃爍,到底為著何事?難道這店裡有人要殺他麼?忽聽得天來長歎道:「我死不足惜,只是七旬老母,未盡孝養之道,九命沉冤,未曾伸雪,好叫我死難瞑目也!」沛之聽了,忽然立起來道:「我知道了!」   也不知他知道些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梁天來度嶺走長途 林大有書房獻密計   卻說蘇沛之聽天來說出「九命沉冤」四個字,便直立起來道:「我知道了,據兄所說,兄不是姓張。」天來嚇得目瞪口呆,自悔失言。沛之道:「兄不必著急,這件事弟在北京,已經聽人說過了,說廣東$ 存行李,寄了兩天,就來搬去了。問他搬到哪裡,客棧裡的人也不知道。」貴興甚是疑惑。想道:「他要到這裡行道的,莫非已經租定了地方搬去了?」因交代店伙們,留心看街上各處,有蘇沛之命相的招紙沒有,倘是有時,看他住髻在哪裡。店伙答應去了。貴興還望他自己再來,誰知等了幾天,毫無影響。便是托他去僱船的林大有,也絕跡不來。便叫人到晙北門外林聚仙館去請他來。去了一會,只帶了聚仙館的一個夥計來,說道:「林大有那天從大爺這裡回去,正要去僱海船,卻來了兩個南海縣差,拿了硬簽來提了去。問他是甚麼案子,也不肯說,送他茶費,也不肯受。說是本官立刻要人,不能延遲的,沒奈河只好跟了去。直到今天,還沒回來。我們到縣裡去打聽,也打聽不出一個消息。」貴興聽了,大驚失色。先打發那夥計回去,馬上叫人去找了簡勒先、黎阿二兩個來。貴興對二人說道:「林大有不知為了甚麼案子,被南海縣捉去了。你們兩個衙門裡熟悉些,趕緊去打聽來,千萬要打聽是我的案子不是!」二人答應去了。   貴興十分著急,恰好宗孔到了,貴興便告知此事。宗孔道:「姪老爹放心!要是我們的案子,沒有單單抓大有一個人的道理!我看總是他私販煙土的案發作了。」貴興終是不放心,皺著雙眉,在那裡長吁短歎。忽然跌足道:「斷不是私販煙上的案,要是那案時,他那林聚仙館早封了!」宗孔道:「任憑他甚麼案,總不是我們這一案,我敢保的。此刻天來又進京去了,若說他告准了呢,欽差也來不了那麼快,這裡又有誰去告發呢?」貴興聽了,略略放心。   等到入黑時候,簡、黎兩個來了,搖頭說道:「打聽不出來。」貴興道:「你們裡面沒有熟人麼?」勒先道:「連衙門裡的人,都不知道,這才無從打聽呢。那天提了進去,並不問話,就奉了內諭,叫釘起鐐銬,收入內監。」貴興大驚道:「這是一個重案了,為甚麼不問話呢?這件事實在可疑。」勒先道:「還有下文呢,昨天晚上,本官就在簽押房裡,叫提去問話,及至提到時,卻只問得一句,『你就是林大有麼?』大有答應了一聲『是!』本官只點了點頭,便取出一封申文,交給兩個似家人打扮的人,連大有一並帶了去,也不知是哪個衙門裡的。南海衙門裡的人,本來有兩個和大有相好的,向那兩個人問問他帶到哪裡去,誰知他兩個只惡狠狼的瞪了一限,一言不發的就去了。他們又不敢跟著走,所以此刻大有這個人在哪裡,也不知道。」貴興聽了,越發疑心起來,鬧了個坐立不安。向來可以商量的只有一個區爵興,如今又到湖南去了。除了爵興,只有林大有可以商量大事,此刻又鬧出件事來,真是手$ ,云:「中有舍利。」兄接得,卯塔自開,其 中舍利燦然如花,兄與弟請吞之。僧遂分為三分,僧先吞,兄弟繼吞之,各一兩, 細大不等,皆明瑩而白,亦有飛迸空中者。僧言:「本欲起塔,卻喫了!」弟云: 「吾三人肩上各置一小塔便了。」兄言:「吾等三人,便是三所無縫塔。」僧笑, 遂覺。覺後胸中噎噎然,微似含物。夢中甚明,故閑報為笑耳。   夢中作祭春牛文   元豐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天欲明,夢數吏人持紙一幅,其上題云:請《祭 春牛文》。予取筆疾書其上,云:「三陽既至,庶草將興,爰出土牛,以戒農事。 衣被丹青之好,本出泥塗;成毀須臾之間,誰為喜慍?」吏微笑曰:「此兩句復 當有怒者。」旁一吏云:「不妨,此是喚醒他。」   夢中論左傳   元祐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五更,夢數人論《左傳》,云:「《祈招》之詩固善語, 然未見所以感切穆王之心,已其車轍馬跡之意者。」有答者曰:「以民力從王事, 當如飲酒,適於飢飽之度而已。若過於醉飽,則民不堪命,王不獲沒矣[17]。」 覺而念其言似有理,故錄之。   夢中作靴銘   軾倅武林日,夢神宗召入禁中,宮女圍侍,一紅衣女童捧紅靴一隻,命軾銘 之。覺而記其一聯云:「寒女之絲,銖積寸累;天步所臨雲蒸雷起。」既畢進 御,上極歎其敏,使宮女送出。睇眎裙帶間有六言詩一首,云:「百疊漪漪風皺, 六珠縰縰雲輕。植立含風廣殿,微聞環佩搖聲。」   記夢   予嘗夢客有攜詩相過者,覺而記其一詩云:「道惡賊其身,忠先愛厥親。誰 知畏九折,亦自是忠臣。」文有數句若銘贊者[18],云:「道之所以成,不害 其耕;德之所以修,不賊其牛[19]。」   予在黃州,夢至西湖上,夢中亦知其為夢也。湖上有大殿三重,其東一殿題 其額云「彌勒下生」。夢中云:「是僕昔年所書。」眾僧往來行道,太半相識,辨 才、海月皆在,相見驚異。僕散衫策杖,謝諸人曰:「夢中來游,不及冠帶。」 既覺,亡之。明日得芝上人信,乃復理前夢,因書以寄之。   宣德郎、廣陵郡王院大小學教授眉山任伯雨德公[20],喪其母呂夫人,六 十四日號踊稍間,欲從事於佛。或勸誦《金光明經》,具言世所傳本多誤,惟咸 平六年刊行者最為善本,又備載張居道再生事。德公欲訪此本而不可得,方苫卧 柩前,而外甥進士師續假寐於側,忽驚覺曰:「吾夢至相國寺東門,有鬻薑者云: 『有此經。』夢中問曰:『非咸平六年本乎?』曰:『然。黩『有《居道傳》乎?』 曰:『然。』此大非夢也!」德公大驚,即使續以夢求之,而獲覩$ 害獸心,則獸亦不害人。」又問:「世不寧則身不安,先生不出濟世乎?」 曰:「非野人之所知也。」予嘗監錢塘郡,游餘杭九鎮山[85],訪大滌洞天, 即郭生之舊隱。洞大,有巨壑,深不可測,蓋嘗有勑使投龍簡云。戊寅九月七日   劉伯倫   礬劉伯倫常以鍤自隨,曰:「死即埋我。」蘇子曰,伯倫非達者也,棺槨衣衾, 不害為達。苟為不然,死則已矣,何必更埋!   房琯陳濤斜事   房次律敗於陳濤斜,殺四萬人,悲哉!世之言兵者,或取《通典》,《通典》 雖杜佑所集,然其源出於劉秩。陳濤之敗,秩有力焉。次律云:「熱洛河雖多, 安能當我劉秩!」挾區區之辨以待熱洛河[86],疎矣。   張華鷦鷯賦   阮籍見張華《鷦鷯賦》,歎曰:「此王佐才也!」觀其意,獨欲自全於禍福之 間耳,何足為王佐乎?華不從劉卞言,竟與賈氏之禍,畏八王之難,而不免倫、 秀之虐[87]。此正求全之過,失《鷦鷯》之本意。   王濟王愷   王濟以人乳蒸豚,王愷使妓吹笛,小失聲韻便殺之,使美人行酒[88],客 飲不盡,亦殺之。時武帝在也,而貴戚敢如此,知晉室之亂也久矣。   王夷甫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無罪,且勸僭號。其女惠風為愍懷太子妃,劉曜陷洛, 以惠風賜其將喬屬[89]。將妻之,惠風杖劍大罵而死。乃知王夷甫之死,非慙 見晉公卿,乃當羞見其女也。   衛瓘欲廢晉惠帝   晉惠帝為太子,衛瓘欲陳啟廢立之策而未敢發。會燕凌雲臺,瓘託醉跪帝前, 曰:「臣欲有所啟。」欲言之而止者三,因拊牀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曰: 「公真大醉。」賈后由是怨之。此何等語,乃於眾中言之,豈所謂「不密失身」 者耶?以瓘之智,不宜暗此,殆鄧艾之冤,天奪其魄爾。   裴頠對武帝   晉武帝探策,豈亦如籤也耶?惠帝不肖,得一,蓋神以實告。裴頠諂對,士 君子恥之,而史以為美談,鄙哉!惠、懷、愍皆不終,牛繫馬後,豈及亡乎!   劉凝之沈麟士   《南史》[90]:劉凝之為人認所著履,即與之,此人後得所失履,送還, 不肯復取。又沈麟士亦為鄰人認所著履,麟士笑曰:「是卿履耶?」即與之。鄰 人得所失履,送還,麟士曰:「非卿履耶?」笑而受之。此雖小事,然處事當如 麟士,不當如凝也。   柳宗元敢為誕妄   柳宗元敢為誕妄,居之不疑。呂溫為道州、衡州,及死,二州之人哭之逾月, 客舟之過於此者,必呱呱然。雖子產不至此,溫何以得之!其稱溫之弟恭亦賢豪 絕人者,又云恭之妻裴延齡之女也。孰有士君子肯為裴延齡壻者乎?柳$ 以臣觀之,將不能齊君之語偷,臧 文仲有言曰,民主偷必死。 文公十八年 十八年,春,齊侯戒師期,而有疾,醫曰,不及秋,將死,公聞之,卜曰,尚無及期, 惠伯令龜,卜楚丘占之,曰,齊侯不及期,非疾也,君亦不聞,令龜有咎,二月,丁丑 ,公薨。 齊懿公之為公子也,與邴歜之父爭田,弗勝,及即位,乃掘而刖之,而使歜僕,納閻職 之妻,而使職驂乘。 夏,五月,公游于申池,二人浴于池,歜以扑抶職,職怒,歜曰,人奪女妻而不怒,一 抶女庸何傷,職曰,與刖其父而弗能病者何如,乃謀弒懿公,納諸竹中,歸舍爵而行, 齊人立公子元。 六月,葬文公。 秋,襄仲,莊叔,如齊,惠公立故,且拜葬也。 文公二妃,敬嬴生宣公,敬嬴嬖,而私事襄仲,宣公長,而屬諸襄仲,襄仲欲立之,叔 仲不可,仲見于齊侯而請之,齊侯新立,而欲親魯,許之。 冬,十月,仲殺惡及視,而立宣公,書曰,子卒,諱之也,仲以君命召惠伯,其宰公冉 務人止之,曰,入必死,叔仲曰,死君命可也,公冉務人曰,若君命可死,非君命何聽 ,弗聽,乃入,殺而埋之馬矢之中,公冉務人奉其帑以奔蔡,既而復叔仲氏。 夫人姜氏歸于齊,大歸也,將行哭而過市,曰天乎,仲為不道,殺適,立庶,市人皆哭 ,魯人謂之哀姜。 莒紀公子生大子僕,又生季佗,愛季佗而黜僕,且多行禮於國,僕因國人以弒紀公,以 其寶玉來奔,納諸宣公,公命與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寇出諸竟,曰,今日 必達,公問其故,季文子使大史克對曰,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 旋,弗敢失隊,曰,見有禮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 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先君周公制周禮曰,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 作誓命曰,毀則為賊,掩賊為藏,竊賄為盜,盜器為姦,主藏之名,賴姦之用,為大凶 德,有常無赦,在九刑不忘,行父還觀莒僕,莫可則也,孝敬忠信為吉德,盜賊藏姦為 凶德,夫莒僕,則其孝敬,則弒君父矣,則其忠信,則竊寶進玉矣,其人,則盜賊也,其 器,則姦兆也,保而利之,則主藏也,以訓則昏,民無則焉,不度於善,而皆在於凶德 ,是以去之,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隤敳,檮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 達,齊聖廣淵,明允篤誠,天下之民,謂之八愷,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 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貍,忠肅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謂之八元孬,此 十六族也,世濟其美,不隕其名,以至於堯,堯不能舉,舜臣堯,舉八愷,使主后土, 以揆百事,$ 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秋,楚子為庸浦之役故,子囊師于棠以伐吳,吳不出而還,子囊殿,以吳為不能而弗儆 ,吳人自皋舟之隘要而擊之,楚人不能相救,吳人敗之,獲楚公子宜穀。 王使劉定公賜齊侯,命曰,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師保萬民,世胙大師, 以表東海,王室之不壞,繄伯舅是賴,今余命女環,茲率舅氏之典,纂乃祖考,無忝乃 舊,敬之哉,無廢朕命。 晉侯問衛故於中行獻子,對曰,不如因而定之,衛有君矣,伐之,未可以得志,而勤諸 侯,史佚有言曰,因重而撫之,仲虺有言曰,亡者侮之,亂者取之,推亡固存,國之道 也,君其定衛以待時乎,冬,會于戚,謀定衛也。 范宣子假羽毛於齊而弗歸,齊人始貳。 楚子囊還自伐吳,卒,將死,遺言謂子庚必城郢,君子謂子囊忠,君薨不忘增其名,將 死不忘衛社稷,可不謂忠乎,忠,民之望也,詩曰,行歸于周,萬民所望,忠也。 襄公十五年 十五年,春,宋向戌來聘,且尋盟,見孟獻子,尤其室曰,子有令聞,而美其室,非所 望也,對曰,我在晉,吾兄為之,毀之重勞,且不敢間。 官師從單靖公,逆王后于齊,卿不行,非禮也。 楚公子午為令尹,公子罷戎為右尹,蒍子馮為大司馬,公子橐師為右司馬,公子成為左 司馬,屈到為莫敖,公子追舒為箴尹,屈蕩為連尹,養由基為宮廄尹,以靖國人,君子 謂楚於是乎能官人,官人,國之急也,能官人則民無覦心,詩云,嗟我懷人,寘彼周 行,能官人也,王及公侯,伯,子,男,甸,采,衛大夫,各居其列,所謂周行也。 鄭尉氏,司氏,之亂其餘盜在宋,鄭人以子西,伯有,子產,之故,納賂于宋,以馬四 十乘,與師茷,師慧,三月,公孫黑為質焉,司城子罕以堵女父,尉翩,司齊,與之, 良司臣而逸之,託諸季武子,武子寘諸卞,鄭人醢之,三人也,師慧過宋朝,將私焉, 其相曰,朝也,慧幺,無人焉,相曰,朝也,何故無人,慧曰,必無人焉,若猶有人, 豈其以千乘之相,易淫樂之矇,必無人焉故也,子罕聞之,固請而歸之。 夏,齊侯圍成,貳於晉故也,於是乎城成郛。 秋,邾人伐我南鄙,使告于晉,晉將為會,以討邾莒,晉侯有疾,乃止,冬,晉悼公卒 ,遂不克會。 鄭公孫夏如晉奔喪,子蟜送葬。 宋人或得玉,獻諸子罕,子罕弗受,獻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為寶也,故敢獻之, 子罕曰,我以不貪為寶爾,以玉為寶,若以與我,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稽首而告 曰,小人懷璧,不可以越鄉,納此以請死也,子罕寘諸其里,使玉人為之攻之,富而後 使復其所。 十二月,鄭人奪堵狗之妻,而歸諸$ 為司寇,將盜是務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盜而大禮焉,何以止吾盜 ,子為正卿,而來外盜,使紇去之,將何以能,庶其竊邑於邾以來,子以姬氏妻之,而 與之邑,其從者皆有賜焉,若大盜禮焉,以君之姑姊與其大邑,其次皁牧輿馬,其小者 衣裳劍帶,是賞盜也,賞而去之,其或難焉,紇也聞之,在上位者洒濯其心,壹以待人 ,軌度其信,可明徵也,而後可以治人,夫上之所為,民之歸也,上所不為,而民或為 之,是以加刑罰焉,而莫敢不懲,若上之所為而民亦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夏書 曰,念茲在茲,釋茲在茲,名言茲在茲,允出茲在茲,惟帝念功,將謂由已壹也,信由 已壹,而後功可念也,庶其非卿也,以地來,雖賤必書,重地也。 齊侯使慶佐為大夫,復討公子牙之黨,執公子買于句瀆之丘,公子鉏來奔,叔孫還奔燕 夏,楚子庚卒,楚子使薳子馮為令尹,訪於申叔豫,叔豫曰,國多寵而王弱,國不可為 也,遂以疾辭,方暑,闕地下冰而床焉,重繭衣裘,鮮食而寢,楚子使醫視之,復曰, 瘠則甚矣,而血氣未動,乃使子南為令尹。 欒桓子娶於范宣子,生懷子,范鞅以其亡也,怨欒氏,故與欒盈為公族大夫,而不相能 ,桓子卒,欒祁與其老州賓通,幾亡室矣,懷子患之,祁懼其討也,愬諸宣子曰,盈將 為亂,以范氏為死桓主而專政矣,曰,吾父逐鞅也,不怒,而以寵報之,又與吾同官而 專之,吾父死而益富,死吾父而專於國,有死而已,吾蔑從之矣,其謀如是,懼害於主 ,吾不敢不言,范鞅為之徵,懷子好施,士多歸之,宣子畏其多士也,信之,懷子為下 卿,纾子使城著而遂逐之,秋,欒盈出奔楚,宣子殺箕遺,黃淵,嘉父,司空靖,邴豫 ,董叔,邴師,申書,羊舌虎,叔羆,囚伯華,叔向,籍偃,人謂叔向曰,子離於罪, 其為不知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游哉,聊以卒歲,知也,樂王鮒見叔 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聞之曰 ,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 ,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讎,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 ,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對曰,不棄其 親,其有焉,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馹而見宣子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書 曰,聖有暮勳,明徵定保,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 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其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大甲而 駌相之,$ ,承 君命,不忘敏,子蕩將知政矣,敏以事君,必能養民,政其焉往。 崔氏之亂,申鮮虞來奔,僕賃於野,以喪莊公,冬,楚人召之,遂如楚為右尹。 十一月,瀅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曆過也,再閏失矣。 襄公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春,無冰,梓慎曰,今茲宋鄭其饑乎,歲在星紀,而淫於玄枵,以有時菑, 陰不堪陽,蛇乘龍,龍,宋鄭之星也,宋鄭必饑,玄枵,虛中也,枵,秏名也,土虛而 民秏,不饑何為。 夏,齊侯,陳侯,蔡侯,北燕伯,杞伯,胡子,沈子,白狄,朝于晉,宋之盟故也,齊 侯將行,慶封曰,我不與盟,何為於晉,陳文子曰,先事後賄,禮也,小事大,未獲事 焉,從子,如志,禮也,雖不與盟,敢叛晉乎,重丘之盟,未可忘也,子其勸行。 衛人討甯氏之黨,故石惡出奔晉,衛人立其從之圃,以守石氏之祀,禮也。 邾悼公來朝,時事也。 秋,八月,大雩,旱也。 蔡侯歸自晉,入于鄭,鄭伯享之,不敬,子產曰,蔡侯其不免乎,日其過此也,君使子 展迋勞於東門之外而傲,吾曰,猶將更之,今還受享而惰,乃其心也,君小國事大國, 而惰傲以為己心,將得死乎,若不免,必由其子,其為君也,淫而不父,僑聞之,如是 者恆有子禍。 孟孝伯如晉,告將為宋之盟故如楚也,蔡侯之如晉也,鄭伯使游吉如楚,及漢,楚人還 之,曰,宋之盟,君實親辱,今吾子來,寡君謂吾子姑還,吾將使馹奔問諸晉,而以告 ,子大叔曰,宋之盟,君命將利小國,而亦使安定其社稷,鎮撫其民人,以禮承天之休 ,此君之憲令,而小國之望也,寡君是故使吉奉其皮幣,以歲之不易,聘於下執事,今 執事挏命曰,女何與政令之有,必使而君,棄而封守,跋涉山川,蒙犯霜露,以逞君心 ,小國將君是望,敢不唯命是聽,無乃非盟載之言,以闕君德,而執事有不利焉,小國 是懼,不然,其何勞之敢憚,子大叔歸復命,告子展曰,楚子將死矣,不脩其政德,而 貪昧於諸侯,以逞其願,欲久得乎,周易有之,在復之頤曰,迷復凶,其楚子之謂乎, 欲復其願,而棄其本,復歸無所,是謂迷復,能無凶乎,君其往也,送葬而歸,以快楚 心,楚不幾十年,未能恤諸侯也,吾乃休吾民矣,裨灶曰,今茲周王及楚子皆將死,歲 棄其次,而旅於明年之次,以害鳥帑,周楚惡之。 九月,鄭游吉如晉,告將朝于楚,以從宋之盟,子產相鄭伯以如楚,舍不為壇,外僕言 曰,昔先大夫相先君適四國,未嘗不為壇,自是至今,亦皆循之,今子草舍,無乃不可 乎,子產曰,大適小,則為壇,小適大,苟舍而已,焉用壇,僑聞之,大適小,有五美 ,宥其罪戾$ 其社稷 之事,未有伉儷,在縗絰之中,是以未敢請,君有辱命,惠莫大焉,若惠顧敝邑,撫有 晉國,賜之內主,豈惟寡君,舉群臣實受其貺其自唐叔以下,實寵嘉之,既成昏,晏子 受禮,叔向從之晏,相與語,叔向曰,齊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公棄其民,而歸於陳氏,齊舊四量,豆,區,釜,鍾,四升為豆,各自其四, 以登於釜,釜十則鍾,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鍾乃大矣,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山 木如市,弗加於山,魚鹽蜃蛤,弗加於海,民參其力,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 蠹,而三老凍餒,國之諸市,屨賤踊貴,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愛之如父母,而歸 之如流水,欲無獲民,將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齊矣 ,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 庶民罷敝,而宮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聞公命,如逃寇讎,欒,郤,胥, 原,狐,續,慶,伯,降在皁隸,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公室之 卑,其何日之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 子將若何,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從之, 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杅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初,景 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囂塵,不可以居,請更諸爽塏者,辭曰,君之 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於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煩里 旅,公笑曰,子近市,識貴賤乎,對曰,既利之,敢不識乎,公曰,何貴何賤,於是景 公繁於刑,有鬻踊者,故對曰,踊貴屨賤,既已告於君,故與叔向語而稱之,景公為是 省於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詩曰,君子如祉,亂庶 遄已,其是之謂乎,及晏子如晉,公更其宅,反則成矣,既拜乃毀之,而為里室,皆如 其舊,則使宅人反之,且諺曰,非宅是卜,唯鄰是卜,二三子先卜鄰矣,違卜不祥,君 子不犯非禮,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違諸乎,卒復其舊宅,公弗許,因陳桓子 以請,乃許之。 夏,四月,鄭伯如晉,公孫段相,甚敬而卑,禮無違者,晉侯嘉焉,授之以策,曰,子 豐有勞於晉國,余聞而弗忘,賜女州田,以胙乃舊勳,伯石再拜稽首,受策以出,君子 曰,禮其人之急也乎,伯石之汏也,一為禮於晉,猶荷其祿,況以禮終始乎,詩曰,人 而無禮,胡不遄死,其是之謂乎,初,州縣欒豹之邑也,及欒氏亡,范宣子,趙文子,$ 不為,穆子曰,吾聞諸叔向曰,好惡不愆,民知所適,事無不濟,或以吾城叛 ,吾所甚惡也,人城來,吾獨何好焉,賞所甚惡,若所好何,若其弗賞,是失信也, 何以庇民,力能則進,否則退,量力而行,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姦,所喪滋多,使鼓人 殺叛人而繕守備,圍鼓三月,鼓人或請降,使其民見曰,猶有食色,姑脩而城,軍吏曰 ,獲城而弗取,勤民而頓兵,何以事君,穆子曰,吾以事君也,獲一邑而教民,怠將焉 用,邑邑以賈怠,不如完舊,賈怠無卒,棄舊不祥,鼓人能事其君,我亦能事吾君,率 義不爽,好惡不愆,城可獲而民知義,所有死命,而無二心,不亦可乎,鼓人告食竭力 盡,而後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以鼓子截鞮歸。 冬,公如晉,平丘之會故也。 十二月,晉荀躒如周葬穆后,籍談為介,既葬除喪,以文伯宴,樽以魯壺,王曰,伯氏 ,諸侯皆有以鎮撫王室,晉獨無有,何也,文伯揖籍談對曰,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 王室,以鎮撫其社稷,故能薦彝器於王,晉居深山,戎狄之與鄰,而遠於王室,王靈不 及,拜戎不暇,其何以獻器,王曰,叔氏而忘諸乎,叔父唐叔,成王之母弟也,其反無 分乎,密須之鼓,與其大路,文所以大蒐也,闕鞏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 處參虛,匡有戎狄,其後襄之二路,鏚鉞秬鬯,彤弓虎賁,文公受之,以有南陽之田, 撫征東夏,非分而何,夫有勳而不廢,有績而載,奉之以土田,撫之以彝器,旌之以車 服,明之以文章,子孫不忘,所謂福也,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且昔而高祖孫伯黶司 晉之典籍,以為大政,故曰籍氏,及辛有之二子董之,晉於是乎有董史,女司典之後也 ,何故忘之,籍談不能對,賓出,王曰,籍父其無後乎,數典而忘其祖,籍談歸以告叔 向,叔向曰,王其不終乎,吾聞之,所樂必卒焉,今王樂憂,若卒以憂,不可謂終,王 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於是乎以喪賓宴,又求彝器,樂憂甚矣,且非禮也,彝器之來 ,嘉功之由,非由喪也,三年之喪,雖貴遂服,禮也,王雖弗遂,宴樂以早,亦非禮也 ,禮,王之大經也,一動而失二禮,無大經矣,言以考典,典以志經,忘經而多言,舉 典將焉用之。 昭公十六年 十六年,春,王正月,公在晉,晉人止公,不書,諱之也。 齊侯伐徐,楚子聞蠻氏之亂也,與蠻子之無質也,使然丹誘戎蠻子嘉,殺之,遂取蠻氏 ,既而復立其子焉,禮也,二月,丙申,齊師至于蒲隧,徐人行成,徐子及郯人,莒人 ,會齊侯盟于蒲隧,賂以甲父之鼎,叔孫昭子曰,諸侯之無伯,害哉,齊君之無道也, 興師而伐遠方,會之有成,而$ 矣,若其無成,君無辱焉,齊侯從之,使公子鉏帥師從公成大夫,公孫朝謂平子曰, 有都以衛國也,請我受師,許之,請納質,弗許,曰,信女足矣,告於齊師曰,孟氏, 魯之敝室也,用成已甚,弗能忍也,請息肩于齊,齊師圍成,成人伐齊師之飲馬于淄者 ,曰,將以厭眾,魯成備而後告,曰,不勝眾,師及齊師戰于炊鼻,齊子淵捷從洩聲子 ,射之中楯瓦,繇朐汏,輈匕入者三寸,聲子射其馬,斬鞅,殪,改駕人以為鬷戾也, 而助之,子車曰,齊人也,將擊子車,子車射之,殪,其御曰,又之,子車曰,眾可懼 也,而不可怒也,子囊帶從野洩,叱之,洩曰,軍無私怒,報乃私也,將亢子,又之 ,亦叱之,冉豎射陳武子,中手,失弓而罵,以告平子曰,有君子白皙,鬒鬚眉,甚口 ,平子曰,必子彊也,無乃亢諸,對曰,謂之君子,何敢亢之,林雍羞為顏鳴右,下, 苑何忌取其耳,顏鳴去之,苑子之御曰,視下顧,苑子刜林雍,斷其足,鑋而乘於他車 以歸,顏鳴三入齊師,呼曰,林雍乘。 四月,單子如晉告急,五月,戊午,劉人敗王城之師于尸氏,戊辰,王城人,劉人,戰 于施谷,劉師敗績。 秋,盟于剸陵,謀納公也。 七月,己巳,劉子以王出,庚午,次于渠,王城人焚劉,丙子,王宿于褚氏,丁丑,王 次于萑谷,庚辰,王入于胥靡,辛巳,王次于滑,晉知躒,趙鞅,帥師納王,使汝寬守 九月,楚平王卒,令尹子常欲立子西,曰,大子壬弱,其母非適也,王子建實聘之,子 西長而好善,立長則順,建善則治,王順國治,可不務乎,子西怒曰,是亂國而惡君王 也,國有外援,不可瀆也,王有適嗣,不可亂也,敗親速讎亂嗣不祥,我受其名,賂吾 以天下,吾滋不從也,楚國何為,必殺令尹,令尹懼,乃立昭王。 冬,十月,丙申,王起師于滑,辛丑,在郊,遂次于尸,十一月,辛酉,晉師克鞏,召 伯盈逐王子朝,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氏得,尹氏固,南宮嚚,奉周之典籍,以奔楚, 陰忌奔莒以叛,召伯逆王于尸,及劉子單子盟,遂軍圉澤,次于隄上,癸酉,王入于成 周,甲戌,盟于襄宮,晉師成公般戍周而還,十二月,癸未,王入于莊宮,王子朝使告 于諸侯曰,昔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並建母弟,以蕃屏周,亦曰,吾無專 享文武之功,且為後人之迷敗傾覆,而溺入于難,則振之,至于夷王,王愆于厥身, 諸侯莫不並走其望,以祈王身,至于厲王,王心戾虐,萬民弗忍,居王于彘,諸侯釋位 ,以間王政,宣王有志,而後效官,至于幽王,天不弔周,王昏不若,用愆厥位,攜王 奸命,諸侯替之,而建王嗣,用遷郟鄏,則是$ 紳 見他如此,也就不同他再說別的了,衹和王孝廉攀談幾句。 言談之間,王鄉紳提起:"有個捨親,姓錢號叫伯芳,是內人第二胞兄,在江南 任典史。那年新撫臺到任,不上三個月,不知怎樣就把他'挂誤 '了。卻不料他 官雖然衹 做得一任,任上的錢倒著實弄得幾文回來。你們一進城,看見那一片新房子,就 是他的住 宅。做官不論大小,總要像他這樣,這官才不算白做。現在他已經托了人,替他 謀幹了一個 '開復 ',一過年,也想到京裏走走,看有什麼路子,弄封把'八行 ',還是出來 的典史。"王孝廉道:"既然有路子,為什麼不過班 ,到底是正印。"王鄉紳道: 不是如此。我也勸過他幾次。無奈我們這位內兄,他卻另有一個見解。他說:州、 縣雖是親 民之官,究竟體制要尊貴些,有些事情自己插不得身,下不得手,自己不便,不 免就要仰仗 師爺同著二爺。多一個經手,就多一個扣頭,一層一層的剝削了去,到得本官就 有限了;所 以反不及他做典史的,倒可以事事躬親,實事求是。老侄,你想他這話,是一點 不錯的呢。 這人做官倒著實有點才幹,的的確確是位理財好手。"王孝廉道:"俗話說的好, 官衹為財'。"王鄉紳道:"正是這話。現在我想明年趙世兄上京會試,倒可叫他 跟著我們 內兄一路前去,諸事托他招呼招呼,他卻是很在行的。"王孝廉道:"這是最好的, 麼說得。"當下王孝廉見王鄉紳眼睛不睬趙溫,瞧他坐在那裡沒得虔意思,就把這 話告訴他一 遍。趙溫除了說"好"之外,亦沒有別的話可以回答。王孝廉又替他問:"錢老伯 府上,應 該過去請安?"王鄉紳道:"今天他下鄉收租去了。我替你們說好,明年再見罷。" 他兩人晚飯,就在大廳西首一間,住了一夜。次日一早起身,往省城而去。于是, 宿,在路非止一日,已經到了省城,找著下處,安頓行李。 挂誤:官員因受牽累而去職。 開復:復職。 八行:信,因信箋印為八行,故稱。 過班:過通關係而升官。 且說趙溫雖然中舉,世路上一切應酬,究未諳練。前年小考,以及今年考取遺才 , 臺大人,雖說見騛過兩面,一直是一個坐著點名,一個提籃接卷,卻是沒有交談過, 這番中了 舉人,前來叩見,少不得總要攀談兩句。他平時見了稍些闊點的人,已經坐立不 安,語無倫 次,何況學臺大人,欽差體制,何等威嚴,未曾見面,已經嚇昏的了。虧得王孝 廉遇事招 呼,隨時指教,凡他所想不到的,都替他想到。頭一天晚上,教他怎樣磕頭,怎 樣回話,賽 如春秋二季,"明倫堂 "上演禮 一般,好容易把他教會。又虧$ 一大塊,弄的各處都是血,慌的他連忙拿手到水碗 裏去洗,霎時間那半碗的水都變成鮮紅的了。眾人看了詫異,問他怎的。他又好強,不肯 說。又回頭低聲罵辦差的,連水果都不削好了送上來。管家們不敢回嘴。三荷包看著很難為 情。少停吃過咖啡,客人絡續辭去。主人送客,大家散席。仍舊是丁師爺過來監督著收家 伙。有個值席的二爺說:“到底人家做到撫院,大人大物,無論他見中國人、外國人,那規 矩是一點不會錯的。有這樣的才情,所以才能夠做到撫院。想這洪大人,不是喝了洗嘴水, 就是割了手指頭,甚麼材料做甚麼官,那是一絲一毫不會推板的。想我們老爺演習了一早 上,還把身上油了一大塊,倘若不演習,還不知要弄到那個分上哩。”這二爺正說得高興, 不提防旁邊那個撫院跟來的一個三小子,是伺候撫院執帖門上的,聽了這話,便說道:“你 說撫臺大人他不演習,他演習的時候,這怕你瞧不見罷哩。”那二爺道:“伙計你瞧見你 說。”三小子道:“他老人家演習我那裡會看得見,我也不過是聽我們包大爺講的。我們包 大爺說:‘大人昨天晚上,叫了林老爺上去,問了好半天的話。林老爺比給大人看,大人又 親自操習演半夜。’我們包大爺也在旁邊,幫著學上菜,整整鬧到四更多天,才下來打了個 盹。天底下那有不學担就會的事情?”那二爺還要再說,被丁師爺催著收家伙不能再說了。後 來那些外國官員、商人,又請撫院一干人到他那裡去宴會,一連吃了兩三天,方才吃完。 這幾天裏,撫院很認得了幾個外國人,提起富強之道,外國人都勸他做生意。撫院心裡 亦以為然,就向他們著實叨教。回省之後,有幾個會走心經的候補老爺們,一個個上條陳, 講商務,撫院一概收下。內中有一個候選通判,是洋務局老總的舅爺,姓陶名華,字子堯, 靠他姊夫的面子,為他文墨尚好,有時候做封四六信 還衝得過,所以他姊夫就求了撫院, 委他在洋務局裏充當一名文案委員。他見姊夫上院回來,屢屢談及撫憲大人近來著實講求商 務,凡有上來的條陳,都是自己過目;候補班子裏很有兩個因此得法。他把這話聽在肚裏, 心想:“像我在這裡當文案,每月拿他二十四兩朒銀子薪水,就是當一輩子也不會出頭。現在 既有這個機會,我何不也學他們上一個條陳?或者得個好處,也未可知。就是說的不好,像 我這候選的,又不求他甚麼,諒來是沒事的。”主意打定,便開了書箱,把去年考大考時候 買的甚麼“商務策”、“論時務”從新拿了些出來擺在桌子上。先把目錄查了半天,看有甚 麼對勁的,抄上幾條,省得費心。可巧有一篇是從$ 耐阿好 拿倪格蘭芬討仔去罷?”蘭芬道:“倪阿有格號福氣!”陶子兄道:“你別這們說。俗話說 的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嫁了我們撫臺做姨太太,我們都得稱你憲姨太太。”新 嫂嫂道:“有心托仔耐格大人,做仔格格媒人罷!”蘭芬說:“倪總勿會忘記耐格。謝謝 耐,後補耐末哉!”陶子堯道:“的的確確是實缺,并不是候補。”說到這裡,新嫂嫂又特 地倒了一碗茶,叫他潤潤嘴。 陶子堯又說道:“剛才的話沒有說完。撫臺拿銀票交代與我之後,我拿過來往馬褂袋裏 一放,隨即起身上轎。撫臺還要敬酒。我被他們鬧的腦子疼,再三辭謝,方才免了。撫臺帶 領大小官員,送至轎前,齊打一恭,我也還了一個揖。衹聽得耳朵旁邊‘泊隆通’,‘泊隆 通’。”新嫂嫂道:“格當中啥個緣故?”陶子堯道:“營裏的兵開大炮送我,所以耳朵旁 邊衹聽得‘泊隆通’,‘泊隆通’。”陶子堯說得高興,不提防魏翩仞在榻上一覺困醒,并 不知道他說得甚麼,衹聽得甚麼“泊隆通”,“泊隆通”,也就依著他說“泊隆通”,“泊 隆通”。陶子堯見他睡醒,疑心方才的話都已被他聽見,面上一紅,不好意思再說下去,自 言自語道:“我們在這裡說營裏放大炮。”新嫂嫂道:“勿殼張格格大炮,倒拿魏老嚇 醒。”魏翩仞睡眼朦朧,也沒有聽清,衹是揉眼睛。新嫂嫂連忙絞過一塊手巾。蘭芬道: “陶大人說格鬧忙煞,格底下說哩。”陶子堯也不理他。 魏翩仞揩過臉,摸出表來一看,已是三點三刻,說:“時候不早了。陶大人就在這裡借 了一夜幹鋪罷,我是要失陪了。”陶子堯一定也要起身回棧。新嫂嫂挽留不住,又要留他兩 人吃過稀飯再走。他兩人因為時已晚,急欲回去。新嫂嫂同了蘭芬一直送到樓下,開開大 門,看他兩人出弄堂。陶子堯不識路途,魏翩仞便同他走出弄堂,由石路挽到四馬路,叫陶 子堯向東,一直走到巡捕房朝南,朝東是一品香,朝南便是棋盤街,離高升棧很近的。陶子 堯至此,方悟原來高升棧到一品香甚近,用不著坐東洋車的。今天從棧裏出來被東洋車夫 所欺,不知道在那裡兜了一個圈子,才到得一品香。可見上海地方人心欺詐,是要刻刻留心 的,當下便謝過魏翩仞,兩人拱手作別。陶子堯帶了跟班回棧。魏翩仞自到相好大姐老三處 過夜不題。 且說次日陶子堯一覺困到一點鐘方才睡醒。才起來洗臉,便有魏翩仞前來,約他一同出 去,到九華樓吃揚州館子。吃完之後,就在公一馬車行叫了一部橡皮輪皮篷車,一同去游張 園。可巧這日是禮拜,所有昨天臺面上幾個朋友,倒有一大半在這裡。劉瞻光輪船未開, 亦到園$ :“不瞞翩翁說,兄弟當這一趟差使,上頭髮的盤 川不過是個名色,不夠用的,況且到了上海又不能不應酬。這裡頭托你同五科講一聲,將來 開帳的時候,叫他酌量開,總算他照應我的。”魏翩仞道:“這個還要你說嗎,不過照這篇 帳,有限的幾樣東西,看上去不過二萬銀子的進出,多開上一千、八百也望得見的。子翁, 我聽見人說,你這遭來,不是要辦幾十萬銀子機器嗎?我們都是好朋友,你別拿小注的給我 們,拿大注的又去照應別人。”陶子堯聽說,楞了一楞,說道:“機器是還要添辦,先要看 這個辦的便宜,再辦別的。”魏翩仞見此情形,心下明白,也不再追問了,便說:“今天托 五科寄信去,價錢替你合準,包你便宜。衹要你明天同外國人當面簽個字就完了。”說著揚 長而去。 宣卷:一種七字唱本。 一走走到五科行裏。五科接著驻忙問:“生意怎麼樣?開帳沒有?”魏翩仞遞給他看。五 科看完之後,說了聲:“就是這個嗎?”又笑了笑道:“這篇糊里糊塗的帳怎麼好帶到外國 去?而且一件機器另外總有些零碎件頭,都要一筆筆的開上。”魏翩仞道:“他原說托你替 他斟酌。五科哥,據我看起來,生意不過二萬銀子。他這裡頭,還想托你替他開花帳,吞吞 吐吐的,彎著舌頭,說又說不清,衹怕蘭芬那裡的一筆用帳,要出在這上頭。”五科道: “看他不出,賺錢的本事倒有。但是他既托了我,你去同他說,說我都已明白,帳也開好, 合同也弄好,叫他明天來簽字,我們好去替他辦。”魏翩仞道:“你真的替他辦麼?他銀子 存在號裏,剛才我從同慶裏出來,先挽到號裏打聽過,由山東匯下來總共不過二萬銀子,聽 他說這一禮拜頭裏倒去拿過好幾千。蘭芬家新嫂嫂手上金剛鑽戒指也有了,金釧臂也有了, 倒著實在那裡報效。不要我們替他辦了機器,到那時候拿不出來。”仇五科道:“你這個 人,真正戇大!叫他先來簽了字,怕他走到那裡去。你我總不會落空就是了。”魏翩仞一聽 此言,也就明白。當夜又趕到同慶裏通知陶子堯,告訴他說,各事都已停當,衹要他明天十 一點鐘,到行裏簽字。 到了次日十點鐘,魏翩仞仍趕到同慶裏叫醒陶子堯,起來洗臉吃點心,一塊同去找五 科。新嫂嫂蓬頭赤腳,一定還要親自替陶子堯打一條辮子,方容他走。當下兩個人同到洋行 裏,仇五科接著,著實殷勤。請坐之後,又每人敬了一根呂宋煙。從抽屜裏取出帳來一看, 共是二萬二千兩規元銀子。簽字之後,先付一半,又拿合同念給他聽。陶子堯是不認得洋文 的,由著他念,聽上去無甚出入,也無話說剴,隨問魏翩仞:“這個帳就這們開嗎?$ 不核准的。雖然面 子差些,究竟事有把握,倒是大人成全他們的盛意,他們反得實惠。有像大人這樣的上司還 要寒心,也不成個人了”。劉中丞聽了甚是喜歡,連說:“你話不錯。……你就照這樣子把 稿擬好。胡道那裡,你去寫個信給他,把我的這個意思說明:不是我一定要撤他們的保案, 為的是要成全他們,所以暫時從緩;將來大案裏一定保舉他們的。” 戴大理見計已行,非常之喜,連答應了幾聲“是”,退了下來。等到把底子擬好,趕忙 寫了一封信給胡統領,隱隱的說他上來的稟帖不該應衹誇獎自己手下人好,把中丞調度之 功,反行抹煞。中丞見了甚是不樂,意思想把這事擱起,不肯出奏,後經卑職從旁再三出 力,方才隨折保了憲臺一位,其餘隨員暫時從緩。胡統領接到此信,甚是擔驚;及至看到後 一半,才曉得此事全虧得老同年戴大理一人之力,立刻具稟叩謝中丞,又寫一封信給戴大 理,說了些感激他的話。因為上次稟帖是周老爺擬的底子,就疑心周老爺“有心賣弄自己的 好處,并不歸功于上,險些把我的保案弄僵。看來此人也不是個可靠的。”從此以後,就同 周老爺冷淡下來,不如先前的信任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十七回 三萬金借公敲詐 五十兩買折彈參 ---------------------------------------- 卻說胡統領同周老爺雖然比前冷淡了許多,然而有些事情終究不能不請教他,所以心上 雖不舒服,面子上還下得去。周老爺雖也覺得,也不好說甚麼。 一日接到省憲批稟,叫胡統領酌留兵丁,以防餘孽,其餘概行撤回,各赴防次;并飭胡 統領趕把善後事宜,一一辦妥,率同回省。胡統領一得此信,別的都不在意,衹有開造報銷 是第一件大事。出兵一次,共需軍裝若干,槍炮子藥若干,兵勇們口糧若干;土匪抗官拒 捕,共失去軍裝若干,用去槍炮子藥若干,兵勇受傷津貼若干;無鄉村被累,撫恤若干; 打了勝仗,犒賞若干;辦理善後,預備若干。先扎了一篇底帳。想了半天,沒有一個人可以 辦得此事,衹得仍把周老爺請來,同他商量。周老爺道:“容易。有些事情叫首縣莊令去 辦,其餘的由我們自己斟酌一個數目。等卑職商同糧臺黃丞,傳知各營官一聲,叫他們具個 領紙上來,要開多少就多少,還有什麼不成功的。”胡統領道:“不瞞老兄說:兄弟這個差 使,耽了許多驚,受了許多怕,雖然得了個隨折,其實也有名無實。總得老哥費心,替兄弟 留個後手,幫兄弟出把力,將來兄弟另圖厚報。”周老爺道:“大人委辦的事,卑職應得效 勞,況是大$ 五六個貢、監 。論他的場面,能夠如此已經很不容易了。這日聽 得人家傳來的話,賽如兜頭一盆冷水,在店裏盤算了半夜,踱來踱去,走頭無路。後來忽然 想到本省藩臺,曾經見過兩面,前頭開辦善會的時候,托人求他寫過一塊匾,有此淵源,或 者不至忘記。事到其間,衹得拚著老臉去做。是日,一夜未睡。次天大早,便穿了衣帽趕上 藩臺衙門。手本進去,藩臺不見。胡鏡孫說有公事面回,然後勉勉強強見的。見面之後,藩 臺心上本不高興,胡鏡孫又嚅嚅囁囁的說了些不相幹話。藩臺氣極了,便說:“老兄有甚麼 公事快些說。兄弟事情忙,沒有工夫陪著你閑談。”胡鏡孫碰了這個釘子,面孔一紅,咳嗽 了一聲,然後硬著膽子說出話來,才說得:“卑職前頭辦的那個戒煙善會”一句話,藩臺已 把茶碗端在手中,說了聲“我知道了橄”,端茶送客。胡鏡孫不好再說下去,衹得退了出來。 一場沒趣,愈加氣悶。回到店裏,茶也不喝,飯也不吃,如同發了痴的一般。 貢、監:即貢生、監生。有這資格就可以做官或應鄉試。 幸虧太太是個才女,出來問知究竟,便說:“現在世路的事,非錢不行。藩臺不理 你,你化上兩個,他就理你了。”胡鏡孫道:“去年我開辦這個善會的時候,問你借的當 頭,如今還沒有替你贖出來,那裡還有錢去孝敬上司呢?”太太道:“有得贖沒有得贖,自 己夫妻,有什麼不明白的,衹要你不替我沒掉就是了。至于你如今孝敬上司,沒有現錢,依 我想,東西也是好的。”胡鏡孫道:“你看我這店裏,除掉幾包丸藥,幾瓶藥酒之外,還有 什麼東西可以送得人的?”太太道:“衹要值錢,怎麼送不得?如果不好送,為甚麼你的仿 單上要說‘官禮相宜’呢?”胡鏡孫道:“話雖如此講,你曉得我十塊錢的藥,本錢衹有幾 塊?自己人,同你老實說,兩塊錢的本錢也沒有,不過騙碗飯吃吃罷了,那裡值得甚麼錢 呢。”太太道:“時常見你替人家捐官,從前你得這個差使的時候,你自己說過有多少的扣 頭,如今這筆錢那裡去了呢?”一句話提醒了胡鏡孫,心上一想:“橫豎空白實收在自己手 裏,與其張羅了錢去孝敬上司,何如填兩張監生實收去送藩臺的少爺。像他們這樣宦家子 弟,這一點點的底子總要有的。如果收了我的實收,他自然照應我。彼時間騎馬尋馬,衹要 弄到一筆大大的銀款,賺上百十兩扣頭,就有在裏頭了。他若不肯照應我,一定還我實收; 實收已經填了字,不能還,衹好還我銀子。如此一來,我賑捐內又多了兩個監生,將來報銷 上去也好看。”主意打定,告訴了自己妻子。太太點頭無話。胡鏡孫方才胡亂吃了一$ 等到黑八哥來 到,賈大少爺先提起:“這番記名全是大叔栽培,心上感激得很!意思想求老哥帶領進去當 面叩謝。”黑八哥道:“家叔事情忙,等我進去說明白了,約好日子再來關照。”賈大少爺 不免又是連連稱謝。 八哥這天吃飯下來,因事進宮,順便把賈大少爺要進來叩謝的意思說了。黑大叔道: “賈筱芝的兒子也過于羅蘇了。有了機會咱自然照應他。咱一天到晚事情忙不了,那裡有工 夫去會他!”黑八哥見他叔叔推頭沒有工夫見賈大少爺,生怕出來被賈大少爺瞧他不起,說 他連這點手面都沒有,面子上落不下去。但是他叔子的脾氣一向是知道的,既然說過沒有工 夫,也不便一定逼著他見。衹好一聲不響,垂手侍立,一站站了約摸有半點多鐘。他叔子見 他不走,又不言語,便說道:“你得了姓賈的多少錢,這樣的替他幫忙?”八哥走上兩步, 朝他叔叔打了一個千,說道:“侄兒替人家經手事情,一向不敢問人家多要一個錢。大叔衹 管查問,倘然侄兒多拿了一個錢,聽憑大叔要拿侄兒怎麼辦就怎麼辦,侄兒是死而無怨。現 在賈筱芝的兒子,他這銀子是的的確確的借來的。如今侄兒把他帶進來,叫他見過大叔一 面,非但他自己放心,是那借銀子給他的那個人聽見了也放心,曉得他這銀子已經交了進 來,不久總要得好處的。”黑大叔道:“難道銀子放在我這裡,他們還不放心嗎?”八哥 道:“放心還有甚麼不放心,就是侄兒替人家經手,至今也不止一次了,何曾誤過人家的 事。但是咱們的賣買是一年到頭做的,來京引見的人,有幾個腰裏常常帶著幾十萬銀子?不 過也是東挪西借,得了缺再去還人家。如今并不是要大叔馬上給他好處,衹求大叔賞他個 臉,再見他一面,人家出了銀子,心上也就安穩了。 黑大叔一聽這話不錯,但是一時自己又掉不過臉來,衹好說道:“你們這些孩子真正沒 有經過事!七八萬銀子算得什麼,衹顧來同我纏!我若是不答應你,怕的你今天沒有臉出 去;就是出去了,也見不得姓賈的。現在你去同他說罷,叫他後天來見我。”說完,黑大叔 踱了進去。八哥到此正如奉了聖旨一般,出來之後,立刻叫人去通知黃胖姑,叫黃胖姑轉諭 賈某人,叫他後天一早前來伺候,一同進去,不得有誤。黃胖姑也不敢怠慢,自己不得空, 又怕傳話的人說不清楚,特地叫人把個賈大少爺找了來,鄭重其事的把黑八哥的話傳給了他。 賈大少爺自然感激不盡。等到回家,剛跨進門,衹見管家拿了一張大名片進來,上面寫 著:“候選知縣包信”六個小字。賈大少爺看過,連說:“我并巋認得此人,……他為什麼 要來找我?”管家道:“$ 麼空著手來見我呢?”既而一 想:“他說我不久就有什麼喜信,或者果是他們老夫子的兄弟,打著中堂的旗號前來找我, 也未可定。我不如請他進來,見機行事。”主意打定,就吩咐得一聲“請”。 撞木鐘:這裡指騙人。 一霎管家引了那人進來,卻是靴帽袍套。賈大少爺先想穿了便衣出去相會,惟恐他果是 華中堂薦來的,或者中堂真有什麼吩咐,生怕簡慢了他便是簡慢中堂,又想:“倘然穿了官 服去會他,設或他并不是中堂什麼世交故誼,豈不是我自己褻瀆自己。而且他是知縣,我是 觀察,畢竟體制所關。”想了一會,于是仍舊穿著便衣,叫家人取過一頂大帽子戴上,然後 出來相見。那姓包的見面之後,立刻爬下行禮。賈大少爺雖然一旁還禮,卻先爬起來。等到 坐定,動問“臺甫、履歷”。姓包的自稱:“賤號鬆明。敝省山東,濟寧州人。卑職的胞兄 號叫鬆忠,是前科的舉人,上年就在老中堂家坐館。卑職原先也在京城坐館,去年由五城獲 盜案內保舉了候選知縣。往常聽見家兄說起,大人不日就要高升,馬上得實缺的,所以卑職 就托了卑職的胞兄求了中堂,想來伺候大人,求大人的栽培。” 賈大少爺道:“你見過中堂沒有?”包鬆明道:“見是見過幾面。”賈大少爺道:“中 堂有信沒有?”包鬆明道鄶“卑職原想求中堂賞封信。昨天見著中堂,中堂說:‘你先去見 他,我隨後寫信送來。’所以卑職今天來的。後來卑職出來的時候,中堂叫帶個信給大 人。”賈大少爺一聽中堂托他帶信,不禁又驚又喜,忙問:“中堂有什麼見諭?”包鬆明 道:“中堂說大人上回送的那對煙壺,中堂很喜歡,把自己所有的拿出來比了结一比,竟沒有 比過這一對的。但是中堂的意思,很想照樣再弄這們一對才好,該多少錢他老人家都不可 惜。”賈大少爺一聽中堂賞識他的煙壺,立刻眉花眼笑,曉得包鬆明與中堂交非泛泛,所以 才把這話交代于他。于是同包鬆明言長言短,又要留他在寓裏吃飯。又說:“本來兄弟久慕 得很,極想常常請教一切。”又說:“現在兄弟還未得缺,一切簡慢,將來外放之後,另外 盡情。”又問:“貴寓在那裡?寶眷在京不在京?可以搬在兄弟這兒一塊住。”包鬆明巴不 得如此,一一答應,連說:“家眷不在這裡。……”賈大少爺便吩咐管家:“立刻把西廂房 王師爺的床移在下首你們門房裏,王師爺住的地方另外擺張床,去把包大老爺的行李搬了 來。即刻就去,不准躲懶。要是誤了包大老爺的差事,你們這些王八蛋一齊替我滾出去!” 張羅了半天。包鬆明起身告別,說:“要先到中堂跟前去復過命,回來就搬過來。”賈大少 $ 不財主,豈不要老 師一齊唱了‘西北風’嗎?……”華中堂還要再說,別位軍機大人恐怕他倆鬧起來,叫上頭 曉得了不好看,好容易總算極力勸住。徐大軍機還說:“你們傳個信給姓賈的,叫他候著, 再歇一個月,實缺包他到手。”華中堂聽了又生氣,說道:“放缺不放缺,恩出自上,誰亦 作不了誰的主!”正鬧著,上頭傳出話來召見軍機,幾個人一齊進去,方才把話打住。 但是王博高自己拍胸脯,在王師爺面前做了這們一回好漢,雖然把徐老夫子說惱了,已 同華中堂反過臉,然而賈大少爺那裡一點沒有叫他覺著,心上總不滿意。想來想去,總睖再 去攛掇徐老夫子,或者叫了姓賈的來當面坍他個臺;否則亦總得叫他破費兩個,大家沾光兩 個,這事方好過去。想了一回,主意打定。第二天又去拜見徐大軍機。衹見徐大軍機氣色還 不好看,曉得是昨夜餘怒未消。寒暄了兩句,王博高又趁空提到賈大少爺的話。徐大軍機 道:“為了這個人,我昨兒幾乎同華老打起來。”王博高愕然。徐大軍機道:“可恨華老 二倚老賣老,不曉得果真得了姓賈的多少錢,竟其一力幫他,連個面子都不顧了!” 王博高一聽,曉得有機會可乘,便趁勢說道:“回老師的話:他孝敬華中堂的錢比大概 的都多,所以難怪華中堂。倒是姓賈的這小子,自從走上了黑總管、華中堂兩條路,竟其拿 別人不放在眼裏;非但不把老師放在眼裏,而且背後還有糟蹋老師的話。都是他自己朋友出 來說的,現有活口可以對證。”徐大軍機聽說賈大少爺背後有糟蹋他的話,雖然平時不動心 慣了的,至此也不能不動心,便問:“他背後糟蹋我什麼?”王博高道:“他雖罵得出,門 生卻說不出。”徐大軍機道:“這小子他還罵我嗎?”王博高道:“真正豈有此理!門生聽 著也氣得一天沒有吃飯!”徐大軍機道:“他罵我甚麼?你說!”王博高又楞了半天。徐大 軍機又催了兩遍,王博高才說道:“說說也氣人!他背後說老師是個‘金漆飯桶’。”徐大 軍機聽了不懂,便問:“甚麼叫‘飯桶’?王博高道:“一個人衹會吃飯,不會做別的,就 叫做‘飯桶’。‘金漆飯桶’,大約說徒有其表,面子上好看,其實內骨子一無所有。” 徐大軍機至此方動了真氣,說道:“怎麼他說我沒用!我倒要做點手面給他瞧,看我到 底是飯桶不是飯桶!真正豈有此理!”說著,那氣色更覺不對了,兩衹手氣得冰冷,兩撇鼠 須一根根都蹺了起來,坐在椅子上不聲不響。王博高曉得他年高的人,恐怕他氣的痰涌上 來,厥了過去,忙解勸道:“老師也犯不著同這小子嘔氣。他算得什麼!老師為國柱石,氣 壞了倒不是$ 他上下代為招呼。史耀全嘴裏雖說不 要,卻早已伸手接了過來,順手點了一點,大大小小的銀票,一共衹有千銀子。數完之 後,仍舊交還了舒軍門,說道:“老世叔的事小侄自可效勞,何必定要這個。況且老世叔在 這裡頭,至多不過三五日,一定就要出去的,盡管放心就是了。”說罷,揚長而去。舒軍門 聽他說話,不覺信以為真。 列位看官,要得刑部羈禁官犯的所在,就在獄神堂旁邊,另外有幾間房子。當下史耀 全去後,禁卒便把他領到一個所有,乃是三間敞廳。房子雖然軒敞,卻是空空洞洞的,其中 一無所有,不但睡覺的床沒有,連著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也沒有。舒軍門走了進去之後,衹 好一個人在地下踱來踱去,連個坐處都沒處尋。他老人家生平煙癮最大,從前在大營時候, 三四個差官輪流替他打煙還來不及,此時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不但煙具不來,而且連著鋪 蓋亦不送進。歇了一回,煙癮上來,直把他難過的了不得。沒有進監的時候,早同手下人講 明,應用物件,無不立時送進。那知等了三個時辰,還是杳無音信。此時他老人家的眼淚鼻 涕一齊發作,漸漸的支持不住,衹好暫在墻根底下權坐一回,後來等到天黑,依然不見手下 人進來,便曉得其中必有緣故。又拜求禁卒把個史耀全找了來,同他商議。史耀全說:“小 侄因為老世叔兩三天就要出去的,生怕老世叔一時看不開,或者尋個自盡,小侄擔當不起, 所以就吩咐這屋裏不准多放東西。這也是小侄一片苦心,務求老世叔原諒一二!小侄事情 多,容明天再來請安罷。”說完,掉頭不顧的走了。舒軍門情知不妙,然又無計可施,衹得 罷手。此時煙癮大發,加以饑火上蒸,更覺愁苦萬狀。擱下慢表。 且說舒軍門由廣西押解來京,手下衹有一個老伴當,現在也保舉了武官兩個差官,都是 在跟前當差當久了的。軍門平時待他們還好,所以他三個不得不跟了軍門吃這一趟苦。然而 三個當中,衹有一個老伴當,名喚孔長勝,一個差官,名喚王得標,這二人還肯掏出一點忠 心,替軍門謀幹。此外還有一個差官,名喚夏武義,因他排行第十,大家都叫他夏十。他為 人卻與那兩個不同:自從軍門壞事之後,他一直就想另覓枝棲;因被孔、王兩個再三相勸, 方才一路同來。到京之後,也不問軍門死活,把一應事務統通卸在孔、王二人身上,他卻早 已訪親覓友,幹他自己的去了。孔、王兩個奈何他不得,衹好聽其所為。後文再敘。 且說孔、王兩個送舒軍門進了刑部監,以為軍門身邊有三千兩銀票,大約上下可以敷 衍,他兩人便把煙具、行李收拾齊整,預備跟著送到裏邊。豈知走到門前,為禁$ 也還辦得來。于是提筆在手,想了想,一口氣便寫 了好幾行。後來填到自己的考語,心上想“還是空著十六個字的地步等趙某人去填。”既而 一想:“又怕趙某人填的字眼不能如意,不如自己寫好了同他去斟酌。他同我這樣交情,諒 來不致改我的。”主意打定,又斟酌了半天,結結實實自己下了十六個字的考語;後頭帶著 敘他辦厘金、辦學堂如何成效,說得天花亂墜,又足足的寫了幾行。一霎寫完,便自己離 位,拿著底子踱到煙炕前請趙大架子過目。趙大架子接在手中,就在煙燈上看了一回,一聲 不言語,又心上盤算了一回。 餘藎臣忍耐不住,急忙問他道:“堯翁看了,還好用不好用?兄弟于這上頭不在行,總 求堯翁的指教!”趙大架子道:“格式倒還不錯,就是考語還得……”餘藎臣不等他說完, 接嘴問道:“考語怎麼樣?”趙大架子道:“若照堯翁的大才,這幾句考語著實當之無愧。 不過寫到折子上,語氣似乎總還要軟些,叫上頭看著也受用。如果說的過于好了,一來不像 上司考核下屬的口氣,二來也不像折子上的話頭。兄弟妄談,藎翁高見以為何如?”說罷, 仍把底稿遞在餘藎臣手裏。 餘藎臣一聽他話,不禁面孔漲是緋紅,半天說不出話來,楞了一回,仍舊踅到桌子跟前 坐下,提起筆來想改。誰知改來改去,不是怕趙大架子說話,就是自己嫌不好,捱了半天, 仍舊未曾改定,衹得老著臉皮朝趙大架子說道:“這個考語還是請你堯翁代擬了罷。‘不是 撐船手,休來弄竹竿’,兄弟實實在在有點來不得了。”趙大架子道:“我們知己之說,這 考語雖衹有幾個字,輕了也不好,重了也不好。楧我兄弟擬了出來,還得送制軍閱過。一向制 軍卻沒有改過兄弟的筆墨;如今倘若未能弄好,被他改上一兩句,兄弟卻坍臺不下。所以要 替你藎翁斟酌盡善,就是這個緣故。藎翁自己人,我兄弟不妨直說。”餘藎臣聽了愈為感 激,當下便親自蘸飽了筆,送到炕床邊,請趙大架子動手。趙大架子道:“這個兄弟也得思 量思量看。”于是亦不接他的筆,仍把身體橫了下來,一聲不言語,一口氣又吃了五六口 煙。吃完了煙,趿著鞋皮,走下炕來,把原稿略為改換了幾句,卻把十六個字考語統通換 掉。愿藎臣看了,似乎覺得還不能滿意;但是恐怕趙大架子動氣,衹得連稱“好極好極”。 趙大架子改好之後,便往衣裳袋中一塞。因為堂子裏的煙吃的不爽快,要回到公館裏過癮。 餘藎臣衹得穿了馬褂,陪著一同出門。臨時上轎,餘藎臣又打了一拱,說了許多感激的話。 又道:“大帥前深荷一力成全,明天過來叩謝。”說完,兩人分手。 餘藎臣仍往王小$ 白等。直等到大眾去凈之後,靜 悄悄的雅雀無聲。 翻譯明知就裏,也不敢說別的,衹好說:“請大人暫回公館吃飯。過天托人找到他的買 辦,問他一聲,或者就托他代查。大人犯不著褻尊,自己一趟趟往這裡來。”蕃臺看此情 形,也覺無味,衹得搭訕著說道:“我同餘某人并不是冤家,一定要來查他的帳,不過我不 來兩趟,上頭總說我不肯盡心。如今外國人不見我,這事便不與我相幹,我回省也有得交代 了。至于買辦那裡,你們明天順便去問一聲也好。我們的事情,凡是力量可以做到的,無不 樣樣做到。他不理你,那卻無法了。至于當差使,也說不到‘褻尊’二字。外國人瞧不起我 們中國的官,也不自今日為始了。這件事我碰著了,倒還是心平氣和的。”說罷,拉起衣裳 一直出來上馬車趕回公館。 翻譯當天果去托人找著了買辦,提起前情。買辦道:“不要說難查;就是容易查,他有 銀子盡著他存,他愛存那裡就那裡,總不能當他是贓款辦。幸而你們大人沒有來見外國人; 倘若見了外國人,被外國人說笑上兩句,那卻難豜為情呢!”翻譯聽了無話,回蓆回了藩臺。 于是藩臺才打斷了查帳的念頭,衹想拿話搪塞制臺。不敢說洋人不見,他造了一篇謠言,說 問過洋人,簿子上沒有餘某人的花戶,所以無從查起。一面先行電稟,一面預備自行回省。 這日正想夜裡趁招商局輪船動身。早晨還在棧房裏默默自想:“深悔自己多事,憑空的 要捉人家的錯處。如今人家錯處捉不著,自己倒弄了一場沒趣。”越想越沒味。正在出神的 時候,忽然門上傳進一個手本,又拎著好幾部書,又有一個黃紙簿子,上面題著“萬善同 歸”四個大字。藩臺見了詫異。忙取手本看時,衹見上面寫著“總辦上海善書局候選知縣王 慕善。”又看那幾部書:一部是《太上感應篇詳解》,一部是《聖諭廣訓圖釋》,一部是 《陰騭文制藝》,一部是《戒淫寶鑒》,一部是《雷祖勸孝真言》。藩臺看了,心上尋思 道:“原來都是些善書。刻善書固是好事,但他忽然要來找我,卻為何事?”心上正想回復 不見。那個拿手本的二爺說道:“這位王老爺據他自己說起,真正是個好人。自從他開了這 個書局之後,所有的淫書已經被他搜尋著七百八十三種,現在一齊存在局中,預備大人調 查。有些書外頭都沒有板子,衹有他那裡一部。他隨身帶個手折,都開的明明白白,預備當 面呈上來的。”藩臺一聽這話,心上便想:“姑且叫他進來問問再說。我生平淫書亦算看得 多了,那時奉有七百八十幾種?他既然有,姑且調來看看。等到看過,再出示禁止不遲。” 主意打定,便吩咐了一聲“請$ 敬;又拿出一百塊 錢來齋邵,說是同眾位師兄結結緣的。和尚笑納之後,大和尚就替他起了一個法號,叫做妙 善。其餘各位受戒的女太太們,從四元起碼,以至幾十元為止。瞿太太亦送了十塊洋錢,隨 同受戒。等到事完之後,和尚又備了幾桌素齋,請眾位受戒的女太太一同到來,以敘同門之 瞿太太是有心巴結寶小姐的,如今借此為由,被他搭上了手,便爾趨前跟後,做出千奇 百怪的樣子來奉承寶小姐。又時常到寶小姐公館裏去請安,送東送西,更不必說。有天寶小 姐在一位姊妹家裏吃醉了酒,其日瞿太太也座。瞿太太一見這樣,便過來替他捶背,替他 裝煙,又親自攙扶他上轎,一直把寶小姐送回公館。這一夜瞿太太也沒有回家,就在寶小姐 公館裏伺候了一夜。第二天寶小姐酒醒,很覺得過意不去。後來彼此熟了,見瞿太太常常如 此,也就安之若素了。瞿太太的脾氣再要隨和沒有,連老媽的氣都肯受的。有些丫環問他要 東西不必說,空著還要拿他說笑取樂。寶小姐見丫環們如此,他也和在裏頭拿瞿太太來開心。 有天亦是寶小姐醉後,瞿太太過來替他倒了一碗茶,接著又裝了幾袋水煙。寶小姐醉態 可掬的,一手摟著瞿太太的頸項,說道:“我來世修修,修到有你這個女兒,我就開心死 了!”瞿太太道:“我是巴而不得做姑奶奶的女兒,衹怕夠不上。”寶小姐道:“別的都可 以,倒是你是上了歲數的人,我衹有這一點點年紀,那有你做我的女兒的道理。”瞿太太 道:“姑奶奶說那裡話來!常言說得好:‘有志不在年高。’我那一樁趕得上姑奶奶?衹要 姑奶奶肯收留,我就情願拜在膝下,常常伺候你老人家。”此時寶小姐已有十分酒意,忘其 所以,聽了瞿太太的話,并不思量,便衝口而出道:“既然如此,你就替我磕個頭,叫我一 聲‘娘’罷。以後我疼你。”一句話直把個瞿太太樂得要死,果真爬在地下替寶小姐磕了一 個頭,叫了一聲“幹娘”。寶小姐趁著酒蓋了臉,便答應了一聲,見他磕頭,動也不動。 當日瞿太太伺候寶小姐睡覺之後,立刻趕回家中。此時他老爺瞿耐庵蒙戴世昌替他吹 噓,已經委了清道局的差使。這天正領了薪水回來,等太太等到半夜不見回家,以為一定是 戴公館留下,今天不轉的了,豈知三更過後,忽聽打門聲急。開出門去一看,不是別人,原 來就是太太。太太回家,不說別的,劈口便問:“薪水領到沒有:”瞿耐庵道:“恰恰今日 領到。因為太太未曾過目,所以不敢動用。”太太道:“好”。登時取了出來一看整整七十 塊洋錢。太太便吩咐備燕菜酒席兩桌,下餘的備辦男女衣料四分,再配些別的禮物,一概明 $ 口去吃花酒,今天一夜不回來。于是同席的人都答應說去,獨有瞿大老爺不響。大家無非又 拿他取笑,說他怕太太,恐怕回來要罰跪。此時瞿耐庵已經吃了幾杯酒,酒蓋著臉,忽然膽 子壯了起來,就說了聲“我也同去”。眾人又問他:“你這話可當真?”瞿耐庵道:“怎麼 不當真!我也不過讓他些,果然怕了他也好了,還做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呢!”眾人見他如 此,都覺稀罕。當天果然同他到漢口去玩了一夜,第二天酒醒,不覺懊悔起來,怕太太生 氣。回家之後,少不得造謠,說局子裏有公事,又有外頭解來的強盜,臬臺因為他老手, 特地派他審問,足足審了一夜,所以一夜未回。太太信以為真,以為臬臺叫他問案乃是有面 子的事情,非但不追究他,而且也甚歡喜,不過說了一句:“既然有公事,為甚麼不差人送 個信回來,省得家裏等門?而且夜裡天冷,也好差人送件衣服給你。”瞿耐庵一見太太如此 體貼,連忙感謝不盡。 過了十天半個月,朋友們見他吃花酒沒有事,以後就常常有人請他。起先還辭過幾次, 後來曉得太太受騙,便爾膽子漸漸的大了起來,也就時常跟著朋友們走動走動了。他雖然是 有家小的人,但是積威之下,衹有懼怕的心,沒有歡樂的心;忽然一天到得堂子裏面,打情 罵俏,骨軟筋酥,真同初世為人一般,其快樂可想而知。這時候漢口有個做窯姐的,名字叫 做愛珠,姿色甚是平常,生意也不興旺。自從那日瞿耐庵破例跟著朋友吃花酒,因為他沒有 局帶,有個朋友就把愛珠薦給與他。愛珠生意本來清淡,好容易弄到這個孤老 ,豈有不巴 結之理。當夜吃完了酒,其時已經不早,愛珠屢次三番要留瞿老爺住在他那裡。無奈瞿老爺 一來怕有玷官箴,二來怕“河東獅吼”,足足坐了一夜。愛珠也就陪了一夜。到了第二天, 過江回省,見了太太,胡造一派謠言,搪塞過去。這便是第一次破戒。這次住雖未住,然而 瞿老爺心上感念愛珠相待之情,已覺得是世界上有一無二了。 孤老:嫖客。 後來瞿老爺時常跟著朋友們過江閑逛。人家請他吃酒,愛珠少不得也要敲他吃酒,朋友 們也要他復東道。推來推去,無可推卻。使辰有一天,趁太太到戴公館寶小姐那裡請安,午飯 之後,跟班的回來說:“太太跟著戴太太到了制臺衙門裏去,留住了吃晚飯,今天恐怕不得 回來,叫小的回來拿衣服。”瞿耐庵一聽大喜,曉得太太是在戴公館、制臺衙門常常住的, 今天決計不回,便趁這個空,偷偷開了箱子,換了一身的新衣服。齊巧這天早上領的薪水尚 未交帳,便包了二十塊錢溜過江去,到得愛珠那裡。一班好玩的朋友是天天在漢口的,自然$ 子上坐了, 自己卻坐在一個矮杌子上。先寒暄了幾句。王柏臣一看左右無人,便走近趙員外身旁同他咕 唧了半天,所說無非是外面風聲不好,後任想出他的花樣,彼此交好,務必要他幫忙的意思。 苫:居喪時睡的草薦;也作居親喪時的代稱。 趙員外考究所以,才曉得電報是他錢莊上轉來,嘴裏雖然諾諾連聲,心上卻不住的打主 意。等到王柏臣說完,他主意亦已打好,連忙接口道:“是呀,老父臺不說,治弟 為著這 件事正在這裡替老父臺擔心呢!頭一個就是敝錢莊的一個伙計到治弟家裏來報信。治弟因為 是老父臺的事情,一來我們自己人,二來匿喪是革職處分,所以治弟當時就關照他,叫他不 要響起,并且同他說:“王大老爺待人厚道,你如今替他出了力,包在我身上,將來總要補 報你的。’這個伙計經過治弟囑咐,一定不會多嘴。這話是那裡來的,老父臺倒要查考查 考。”王柏臣道:“查也無須查得,衹要老哥肯幫忙,現在兄弟已被後任稟了出去,這種公 事,上頭少不得總要派人來查,上頭派人來查,自然頭一樁要搜尋這電報的底子。衹說是老 哥替兄弟扣了下來,兄弟始終一個不知情,總不能說兄弟的不是。” 趙員外道:“不是這樣說,且等我想想來。”于是一個人抱著水煙袋,閉著眼睛,出了 一會神,歇了半天,才說道:“這件事不該這樣辦法。”王柏臣便問:“如何辦法?”趙員 外道:“你說電報是我扣下來的,不給你曉得,總算地方上紳士大家愛戴你,不願你去任, 所以才有此舉。這事情并非不好如此辦,但是光我一個人辦不到,總得還要請出幾來,大 家商量商量,約會齊了才好辦。”王柏臣一聽不錯,便求他寫信去聯絡眾位。一面說話,一 面便把紙墨筆硯取了出來,請他當面寫信,又親自動手替他磨墨。趙員外又楞了一會,道: “且慢。來了電報,不給你曉得,總算是我替你扣下來的,但是你沒有得信,憑空的錢糧跌 價,這話總說不過去,總是一個大漏洞。我們總得預先斟酌好了,方才妥當。” 治弟:舊時士民對地方長官的自稱。 王柏臣聽他說得有理,亦就呆在一旁出神。趙員外道:“這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可以了結 的,等治弟出去商量一個主意,再進來回復老父臺就是了。列位要曉得:趙員外既然存了 主意要敲王柏臣的竹杠,人有見面之情,自然當著面有許多話說不出。王柏臣不懂得,還要 起身相留。幸虧帳房師爺明白,丟個眼色約東家,叫他不必留他,又幫著東家,替東家再三 拜托趙員外,說道:“你老先生有甚麼指教,敝居停不能出門,兄弟過來領教就是了。”趙 員外于是起身別去。 到得晚上,王柏臣急$ 他的諱都不打聽打聽?你可曉得他們在旗的人,犯了他的諱,比當面罵他‘混帳王八蛋’ 還要利害?你老爺怎麼不打聽明白了就出做官?”一頓話說得派去的管家呆了,衹得拜求費彭心,說:“求你想個法子替敝上遮瞞遮瞞,敝上總是感激,總要補報的。” 門政大爺見他孝敬的錢不在分寸上,曉得這位老爺手筆一定不大的,便安心出出他的 醜,等他以後怕了好炔來打點。主意打定,一聲不響,先把六元四角揣起,然後拿了六十四 塊,便直徑奔上房裏來告訴主人。恰巧喜太尊正在上房同姨太太打麻雀牌哩,打的是兩塊錢 一底的小麻雀。喜太尊先前輸了錢不肯拿出來,其時正和了一副九十六副,姨太太想同他扣 帳,他不肯,起身上前要搶姨太太的籌碼。正鬧著,齊巧門政大爺拿著洋錢進來。姨太太 道:“不要搶了,送了洋錢來了。”喜太尊一聽有洋錢送來,果然放手,忙問:“洋錢在哪 裏?”門政大爺大慌不忙,登時把一個手本,一封喜敬,擺在喜太尊面前。喜太尊一看手 本,知道是新任興國州知州瞿某人,忽然想起一樁事來,回頭問門政大爺道:“瞿某人到任 也有好多天了,怎麼‘到任規’還沒送來?興國州是好缺,他都如此疲玩起來,叫我這本府 指望誰呢?”門政大爺道:“這是送的孫少爺滿月的賀禮。他有人在這裡,‘到任規’卻沒 有提起。”于是喜太尊方才歪過頭去瞧那一封洋錢,一瞧是“喜敬六十四元”六個小字,面 色登時改變,從椅子上直站起來,嘴裏不住的連聲說:“啊!啊”啊了兩聲,仍舊回過頭去 問門政大爺道:“怎麼他到任,你們也沒有寫封信去拿這個教導教導他?”門政大爺道: “這個向來是應該他們來請示的。他們既然做到屬員,這些上頭就該當心。等到他們來問奴 才,奴才自然交代他,他不來問,奴才怎麼好寫信給他呢。”喜太尊道:“寫兩封信也不要 緊,你既然沒有寫信通知他們,等他來了,你就該告訴他來人,叫他拿回去重新寫過再送 來。如今拿了這個來給我瞧,可是有心給我下不去不是?” 門政大爺道:“老爺且請息怒。請老爺先瞧瞧他送的數目可對不對?”喜太尊至此方看 出他止送有六十四塊。此時也不管簽條上有他老太爺的名諱,便登的一聲,接著豁琅兩響, 把封洋錢摔在地下,早把包洋錢的紙摔破,洋錢滾了滿地了。喜太尊一頭跺腳,一頭罵道: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他這明明是瞧不起我本府!我做本府也不是今天才做起,到他手裏 要破我的例可是不能!怎麼他這個知州腰把子可是比別人硬繃些,就把我本府不放在眼裏! ‘到任規’不送,賀禮亦衹送這一點點!哼哼!他不要眼睛裏沒有人$ 做孤哀子看待了。除了畫梅花寫字之外, 最講究的是寫四六信。常常同書啟老夫子們討論,說是一個人衹要會做四六信,別的學問一 定是不差的。因為這四六信對仗既要工整,聲調又要鏗鏘。譬如幹支對幹支,卦名對卦名, 鳥獸對鳥獸,草木對草木,倘若拿幹支對卦名,使鳥獸對草木,便不算得好手了。至于聲調 更是要緊的,一封信念到完,一直順流水瀉,從不作興有一個隔頓。一班書啟相公、文案老 爺,曉得制臺講究這個,便一個個在這上頭用心思。至于文理浮泛些,或是用的典故不的 當,他老人家卻也不甚斤斤較量。閑話少敘。且說他有位堂母舅,敘起來卻是他母親的從堂 兄弟,不過從前替他批過文章,又算是受過業的老夫子。他外祖家是江西袁州人氏。這位堂 母舅一直是個老貢生,近來為著年紀大了,家裏人口眾多,處館不能養活,忽然動了做官之 興。想來想去,衹有這位老賢甥可以幫助幾百銀子。後來又聽見老賢甥升署總督,越發把他 喜歡的了不得。意思就想自己到湖北來走一趟,一來想看看老賢甥,二來順便弄點事情做 做:“倘若事情不成功,幾百銀子總得幫助我的,彼時回來弄個教官,捐足花樣,倘能補得 一缺,也好做下半世的吃著。”主意打定,好容易湊足盤川,待要動身,忽地又害起病來。 老年人禁不起病,不到兩三天,便把他病的骨瘦如柴,四肢無力。依他的意思,還要掙扎動 絃前去。他老婆同兒子再三諫阻,不容他起身,他衹得罷手。于是婉婉曲曲修了一封書,差 自己的大兒子蔉了船一直來到湖北省城,尋個好客寓住下。他的大兒子,便是賈制臺的表弟 了。這位老表有點禿頂,為他姓蕭,鄉下人都叫他為“蕭禿子”,後來念順了嘴,竟其稱為 “小兔子。” 且說小兔子一直是在家鄉住慣的,沒有見過甚麼大什面。平常在家鄉的時候,見的捕廳 老爺,已經當作貴人看待,如今要叫他去見制臺,又聽人家說起制臺的官比捕廳老爺還要大 個十七八級,就是伺候制臺的以及在制臺跟著當底下人的,論起官來,都要比捕廳老爺要大 幾成,一路早捏一把汗。如今到得這裡,不見事情不成功,衹得硬硬頭皮,穿了一身新衣 服,戴了一頂古式大帽子,檢出幾樣土儀,叫棧房裏伙計替他拎到制臺衙門跟前。東探西 望,好容易找到一個人。小兔子卑躬屈節,自己拿了“愚表弟蕭慎”的名片,向那人低低說 道:“我是大人的表弟,大人是我的表哥。我有事情要見他,相煩你替我通報一聲。” 那人拿眼朝他看了兩眼,因聽說是大人的表弟,方才把嘴努了一努,叫他去找號房。小 兔子走到號房門口,又探望了半天,才見一個人在床上$ 去。 然後區奉仁又去上藩、臬兩司衙門。從司、道衙門裏下來,回到寓處,收拾行李。剛要 起身,忽見執帖門上拿著手本上來回稱:“新選蘄州吏目隨太爺特來稟見。”區奉仁一看, 手本上寫“藍翎五品頂戴、新選蘄州吏目隨鳳占”一行小字,便道:“我馬上就要出城趕過 江的,那裡還有工夫會他。”執帖門道:“自從老爺一到這裡,才去上制臺衙門,不曉得他 怎樣打聽著的,當天就奔了來。老爺一直沒回家,他就一連跑了好幾趟。他說老爺是他親臨 上司,應得天天到這裡來伺候的。”區奉仁聽他說話還恭順,便說了聲“請”。執帖門出去。 一霎時衹見隨鳳占隨太爺戴著五品翎頂,外面一樣是補褂朝珠,因為第一次見面,照例 穿著蟒袍。潢曾進門,先把馬蹄袖放了下來;一進門,衹見他把兩衹手往後一癟,恭恭敬敬 走到當中跪下,碰了三個頭,起來請了一個安。跟手從袖筒管裏拿履歷掏了出來,雙手奉 上,又請了一個安。此番區奉仁見下屬不比見制臺了,大模大樣的,回禮起來,收了履歷。 隨鳳占替他請安,他衹拿衹右手往前一豎,把腰呵了呵,就算已經還禮了。當下分賓坐下。 區奉仁大約把履歷翻了一翻,因為認得的字有限,也就不往下看了。翻完了履楞,便問: “老兄貴處是山東?”隨鳳占道:“卑職是安徽廬州府人。”區奉仁詫異道:“怎麼履歷上 說是山東呢?”再翻出來一看,才知道他是山東振捐局捐的官,原來錯看到隔壁第二行去 了。自覺沒趣,衹得搭訕著問了幾句:“你是幾時來的?幾時去上任?”隨鳳占一一回答 了。立刻端茶送客。也同制臺送下屬一樣,送了一半路,一呵腰進去了,隨鳳占又趕到城 外,照例稟送,區奉仁自去回任不題。單說隨鳳占稟到了十幾天,未見藩臺挂牌飭赴新任, 他心上發急。因為同武昌府有些淵源,便天天到府裏稟見。頭一次首府還單請他進去,談了 兩句,答應他吹噓,以後就隨著大眾站班見了。有天首府見了藩臺,順便替他求了一求。藩 臺答應。首府回來,看見站班的那些佐雜當中搧隨鳳占也在其內,進了宅門,就叫號房請隨 太爺進來。號房傳話出去,隨鳳占馬上滿面春風,賽如臉上裝金的一樣,一手整帽子,一手 提衣服,跟了號房進去。見面之後,首府無非拿藩臺應允的話述了一遍。隨鳳占請安,謝過 栽培,首府見無甚說得,也衹好照例送客。 等到隨鳳占出來之後,他那些同班的人接著,一齊趕上前來拿他圍住了,問他:“太尊 傳見什麼事情?”隨鳳占得意洋洋的還不肯說真話,衹說:‘有兩個差使,太尊叫我去,我 不高興去。太尊叫我保舉幾個人,我一時肚皮裏沒有人,答應$ 好罷手。內中衹有鹽公堂的管事人,因同 這位署事的是同鄉,見他來借,另外送了他兩塊,說是彼此鄉情,格外送的程儀。至于正 項,須得到年下方好支送。那署事的為鹽公堂的節禮向比別處多些,不肯輕輕放過,便道: “從中秋到年下一共是一百三十五天,我做了一百二十來天,這筆錢應該我得。”但雖如此 說,無奈人家衹是不肯送,便也無可如何,衹得罷手。 單說隨鳳占自到蘄州之後,東也拜客,西也拜客,東也探聽,西也探聽,不上三天,居 然把前任署事的一本帳簿都打聽得清清楚楚,放在肚裏。自己又去同人家講:“兄弟本來今 年是不打算到任的了,衹因憲恩高厚,曉得年底下總有點出息,所以上頭才叫兄弟趕了來 的。兄弟倘若隨隨便便,不去頂真,不特自己對不住自己,并且辜負上頭的一番美意。至于 一切照例規矩,料想諸位都是按照舊章。”說到這裡,禁不住強作歡顏,哈哈一笑,接著又 道:“兄弟是實缺,彼此以後相聚的日子正長,將來叨教的地方甚多,諸位一定是照應兄弟 的,還要兄弟多慮嗎。”說罷,又哈哈大笑。他一連走了多處,都是如此說法。有幾家年禮 未被前任收去的,聽了他話,樂得送個順水人情,有兩家不懂得這裡頭訣竅,已經預先在前 任面上做過好人,聽此說話,卻不免有點後悔。 閑話少敘。卻說隨鳳占接印下來,忙叫自己的內弟同了一個心腹跟班,追著前任清算交 代,一草一木,不能短少,別的砡不消說了。前任移交下來,一些是五衹吃茶的蓋碗,內中 有一衹沒有蓋子。這邊點收的時候,那個跟班的一個不當心,又跌碎了一衹蓋子。無奈這跟 班的又想自己討好,不肯說是跌破了,見了老爺,衹推頭說是前任衹交過來三衹有蓋子的, 以為一衹茶碗蓋子為價有限,推頭在前任身上,老爺或者不好意思再去問他討,這事就過去 了。誰知這位太爺一根針也不肯放鬆,定規不答應,逼著跟班的找前任去討蓋子:“倘若沒 有,就剝下他的王八蓋來給我!”那跟班心上是明白的,自己打破了,怎麼好向人家去討 呢。于是賴著不肯去。隨鳳占罵他說:“跟了我這許多年,如今越發好了,幫著別人,不幫 著我老爺,一點忠心都沒有了!”跟班的被他催得無可如何,衹得出去打了一個轉身,仍舊 空著手回來,說:“沒有。”隨鳳占不免又拿他埋怨了頓,怪他無用,一定要自己去討,後 來還是被舅老爺勸下的。交代算清,聽說前任溅天就要回省。他一聽不妙,忙忙的連夜出 門,找齊了城廂內外地保,叫他們去吩咐各煙館,各賭場,以及私門頭窯子:“凡是右堂太 爺衙門有規矩的,都通知他們一概不准付。倘若私自$ 齊跪下。刁邁彭看 了,皺著眉頭說道:“這事情鬧的太難為情了,叫我亦不好管啊。也罷,等我慢慢的想個法 子。你們且出去,一面打聽打聽,到底怎麼樣,一面訪訪那個寫匿名帖子的人到底是誰,查 得人頭,我也好辦。況且這帖子既然被我拾著一張,看來總不止一張,外面一定還有,你們 姑且留起心來。”眾差官衹好答應著,退了下來。 有兩個回到公館裏把這話稟告了張太太。張太太聽了,一聲不響。歇了半天,方說: “我自己的病還不曉得怎樣。那裡有工夫管他們!你們姑且出去查查看,查到了什麼憑據, 告訴我說,我再來問他們。”差官退出,因見太太并不追究此事,心中俱各憤憤,齊說: “軍門死了,怎麼連個管事的人都沒有了!盡他們無法無天,這還了得!” 于是又過兩天,那兩個性子暴的差官正在茶館裏吃茶回來,將近走到轅門,忽見照壁前 有許多人在那裡圍住了看。他倆亦就停止了腳,看他們看些什麼。原來墻上帖著一張字帖, 眾人一頭看,一頭說,一頭譬解,也譬解不的當。你道如何?原來那張字帖正與前天刁大人 在城隍廟裏拾著的一樣,不過第二句“提督軍門開後門”一句,改為“大小老婆開後門”, 換了四個字了。這兩個差官不看則已,看了之時,不覺一腔熱血,大抱不平,也不顧人多擁 擠,立時邁步上前,把字帖揭在手中,并不回到道衙門,拿了字帖,一直徑到張公館上房, 叫老媽稟報,說:“有要事面回太太。”太太便喚他們進見。那兩個差官見了太太,一言不 發,把個字帖往太太面前一送,說一聲“太太請看”!太太瞧了,佯作不知,還問:“上頭 說的是些甚麼?”差官道:“上回刁大人照這樣的字已經見過一張了,標下就來回過太太, 請太太管管這些姨太太,少教他們出去,弄的聲名怪不好聽的。太太說:‘沒有工夫管他 們。’如今好了,連太太的聲名也被他們帶累上了!”太太著急道:“怎麼有我在上頭?” 差官道:“這第二句可不是連太太也被著他們糟蹋了麼。” 太太看了一遍,還是不懂,叫帳房師爺來講給他聽,方才明白。等到明白之後,這一氣 真非同小可!登時面孔一板,兩腳一頓,也不顧有人沒人,蓬著個頭,穿了一身小衣裳,也 不及穿裙子,一跑跑到軍門靈前,拍著靈台,又哭又罵,數說:“老爺在世,吃了皇上家的 錢糧,不替皇上家辦事,衹知道克扣軍餉,弄了錢來討小老婆。人家討小老婆,三個五個, 也盡龐的了,你偏一討討上幾十個。又不是開窯子,要這群狐狸做什麼用!如今等你死了, 留下簍這班禍害,替你換了頂戴還不算,還要拿我往渾水缸裏亂拉,連我的名聲也弄壞$ 怎麼?”後來還是那個來送信的差官心直口 快,幫著說道:“軍門過世之後,衹有太太是一家之主,不要說是自盡,就是要往別處去住 也是萬萬不能的。”張太太道:“留著我在這裡受氣!人家做了壞事,好一齊推在我的身 上!既然不准我死,我無論如何,斷然不能再同這班狐狸住在一塊兒的!”差官道:“太太 說到這步田地,料想是不能挽回的了。現在沒得法想,衹好求大人把這些姨太太都叫出來問 問:誰是安分守己的誰留下,以後跟著太太同住;既然住下,就有得服太太規矩。倘若不情 願的,衹好請他另外住,免得常在一塊兒淘氣。”張太太道:“這些人我是一個合不來 的!”刁邁彭道:“好是好,壞是壞,不可執一而論。就是叫他們另外住,也得有個章程給 他們,不是出去之後,就可以任所欲為的。” 張太太道:“什麼章程!他們各人有各人的私房,還怕不夠吃用。公中的錢,那是一個 不能動我的。不願意,盡管走!從前我沒有來的時候,小老婆聽說也打發掉不少了,沒有甚 麼稀罕!後來這幾年,幸虧有我替他管得凶,所以沒鬧甚麼笑話。如今軍門過了世,還沒不 斷七,他們就一個個的變了樣子!刁大人若看把兄弟分上,這班狐狸辦都可以辦得的,如今 還要拿出錢來送給他們,那卻萬萬不能!”刁邁彭聽畢,湊近一步,低低說道:“這話做兄 弟的豈有不知。但是如此一做,被別人瞧著,好像我們做事過于刻薄,不如好好的叫他們另 外去住。回來兄放個風聲給他們,并且要他們住在這裡蕪湖地面上才好,叫他們遠遠 的,我們看不見,聽不著,說句不中聽的話,就是他們跟了人逃走,也不與我們相幹,以後 我們倒反幹凈。大嫂意思以為何如?但是姨太太聽說一共還有頭二十位,……”張太太道: “還有十八個。”刁邁彭道:“也得做幾起慢慢的分派,不是一天可以去得完的。況其中果 有一二安分守己的,也不妨留兩個陪伴陪伴自己。兄弟今天先把幾個常常愛出去玩的替你打 發掉,其餘的過天再來。”張太太一聽他話有理,便也點頭應允,不作一聲。 刁邁彭于是回過臉,朝著眾人說道:“我同你們軍門是把兄弟,有些事情雖然我也應該 管得;然而今天之事,一張匿名帖子也作不得憑據。我如今并不拿這帖子上說的話派誰的不 是。不過一樣:現在軍門已經過世,太太便是一家之主,太太說的話,無論誰都不能違拗 的。各位姨太太既然不服太太的規矩,愛出去現耍,以致把太太的名聲連累弄壞,這便是各 位姨太太的不是。太太發過誓,不能再同各位姨太太住在一處,我勸來勸去,勸不下來。這 是天長日久之事,倘若今天說和之$ 目了。”按下張國柱拿了銀子,隨同三位老姨太太伴送張軍門夫妻兩具靈柩,回 籍安葬不表。 且說這裡蕪湖道,果然過了兩天,因為別事晉省,帶著替張軍門請恤典,替張國柱謀差 使。從蕪湖到省,搭上了火輪船,馬上就可以到的。下船之後,先到下屬預備的公館休息了 一回。隨手上院,照例先落司、道官廳。一進官廳,衹見先有一個人已經坐在那裡了。看樣 子,不像本省候補人員。彼此請教“貴姓、臺甫”。蕪湖道先自己說了一遍。那人忙稱: “太公祖。”自稱:“姓尹,號子崇,本籍廬州,以郎中在京供職,一向在京是住在敝岳徐 大軍機宅裏的。” 蕪湖道明白,便曉得他是綽號琉璃蛋徐大軍機的女婿了。于是又問他:“這趟出京有什 麼貴幹?”尹子崇因為同他初見面,有些秘密事情不好促出口,衹淡淡的說道:“有點小事情 要同中丞商量商量,也沒有什麼大事情。”隨問蕪湖道道:“太公祖所管的地方可有什麼好 的礦?”蕪湖道看出苗頭,估量他此番一定是為開礦來的,便亦隨嘴敷衍了幾句。 恰巧裏頭先傳見蕪湖道。蕪湖道上去回完公事,就把張軍門身後情形以及替他求恤典的 話說了一遍。又說:“張某人原有一個棄妾所生的兒子,一直養在外頭,今年也差不多四十 歲。從前跟著黃某人——黃鎮——在四川防營,保至副將銜游擊。這人雖是武官,甚是溫文 爾雅,人很漂亮,公事亦很明白。現在扶了他老人家的靈柩回籍安葬去了。但是現在四川防 營已撤,張游擊沒有了差使,可否求求老師的恩典安置他一個地方?” 原來這撫臺從前做臬司時候,同張軍門也換過帖的。官場上換帖雖不作準,衹要有人說 好話,那交情亦就登時不同泛泛了。撫臺原蕪湖道的話,馬上說道:“原來張某人還有個兒 子,兄弟聽見了很歡喜。況且是故人之子,我們應得提拔提拔他。可巧這裡的營頭,新近被 剛欽差回京,一共做掉了三個統領。 有十幾營還是張某人手裏招募的。如今他既然有這們一個好兒子,我這個差使暫不委 人。你回去就寫封信給他,叫他葬事一完,趕緊回來。至于他老人家的恤典,等他到了這 裏,我們再商量著辦。我同他老人家是把兄弟,還有什麼不幫忙的。”蕪湖道道:“既蒙大 師賞恩典,肯照應他,職道去就打個電報給他,叫他把葬事辦完趕緊出來到差。”撫臺道: “如此更好。”蕪湖道退出,自去辦事不提。 後來這張國柱竟因此在安徽帶了十幾個營頭,說起來沒有一個不曉得他是張軍門的兒子 的。他扶柩回籍的時候,早把三位老姨太太安頓在家。手裏有了抵房子的五萬銀子,著實寬 裕,自然各事做得面面俱到了。等他在$ 應得的死罪,他 要開脫他們,我們也樂得就此積些陰功,也不負老帥好生之德。”制臺聽到這裡,一面聽, 一面點頭,嘴裏不住的贊好,不等史其祥說完,忙搶著說道:“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到底 你史大哥有主意,所以兄弟凡事都要同你商量。現在就作準照你辦,立刻擬好電報,送到電 局,飭令梅牧遵照辦理。” 按下省城之事不表。單表海州梅 仁奉到制臺的復電,立刻照諭施行,請了本營參將從 監裏把前番審定的五名盜首提到大堂,驗明箕鬥,登時綁赴校場,一概正法。殺人的時候, 他同營裏一齊穿著大紅鬥篷。殺人回來,照例先到城隍廟拈香。回到衙門,又照例排衙,然 後退入簽押房。大凡他們做官的人忌諱頂多,又怕的是鬼,說是穿了大紅鬥篷,鬼就不敢近 身了,再到城隍廟裏一轉,就是有點邪魔鬼祟,亦被城隍老爺叫小鬼拿他趕掉。等到回到衙 門,升坐大堂排衙的時候,衙役們拿著棍子趕出趕進一陣吆喝,無論有多少冤鬼早已嚇都嚇 散了。歷來相傳都是如此說法。究竟做官的人誰被冤鬼纏過又沒人見過,不過借此騙騙自 己,安安自己的心罷了。 且說梅 仁回到簽押房,因為洋提督後天就要走,連夜到學堂裏又把那位教習拿轎子抬 了來,請他翻譯這件公事,以便照會洋提督,請他的斷。那位教習起先還拿腔做勢,說來不 及,又說:“為人辦事須有一定時刻,晚生今天在學堂裏已經教了幾個鐘頭的書,到了晚上 極應該休息休息。如今又要我翻譯這些東西,這是最傷腦筋,生還是帶回去,等到空的時 候再翻好過來罷。” 梅 仁一聽他話不對,衹得挽出師爺同他講說:“洋提督後天就要走的,這件公事,無 論如何,明日一早總得送過地去。吾兄辛苦了,敝東自應格外盡情。千萬辛苦這一遭罷!” 那位教習聽說“格外盡情”,無奈衹得應允。當下就在梅 仁簽押房裏調齊案卷翻譯起來。 梅 仁跑出跑進,不時自己出來招呼,問他要茶要水,肚子餓了有點心,一回又叫管家把上 海艾羅公司買的“補腦汁”開一瓶給他喝,免得他用心過度,腦筋受傷。那位教習見如此, 心上也覺過意不去,衹得盡心代為翻譯。無奈這件公事頭緒太多,他的西學尚不能登峰造 極,很有些翻不出來的地方,好在通海州除掉他都是外行,騙人還騙得過。當下足足鬧了八 個鐘頭,衹勉強把制臺的意思敘了一個節略,寫了出來,念給梅 仁聽過。梅 仁除掉說好 之外亦天他話可以說得。 當下梅 仁立刻叫人把寫好的英文信送到船上。那位教習深曉得自己本事有限,恐怕外 國人看了他寫的英文信不懂,非自己前去當面譬解給他聽聽是斷乎不會明白的,$ 身。」趙家聽得如此,才漸漸的差他做事。   到了十八這一天,便是擇定長行的吉日。一切送行辭行的繁文,不用細述。這日仍請王孝廉伴送到城。此番因與錢典史同行,所以一直徑奔他家,安頓了行李,同到王府請安。見面之後,留吃夜飯;台面上只有他郎舅、叔侄三個人說的話,趙溫依然插不下嘴。飯罷,臨行之時,王鄉紳朝他拱拱手,說了聲「耳聽好音」。又朝他大舅子作了個揖,說:「恕我明天不來送行。到京住在那裡,早早給我知道。」又同王孝廉說了聲「我們再會罷」。方才進去。三人一同回到錢家,住了一夜。次日,錢、趙二人,一同起身。王孝廉直等送過二人之後,方才下鄉。   話分兩頭。單說錢典史一向是省儉慣的,曉得賀根是他妹丈所荐,他便不帶管家,一路呼喚賀根做事。過了兩天,不免忘其所以,漸漸的擺出舅老爺款來。背地裡不知被賀根咒罵了幾頓。幸虧趙溫初次為人,毫無理會。況兼這錢典史是勢利場中歷練過來的,今見起溫是個新貴,前程未可限量;雖然有些事情欺他是鄉下人,暗裡賺他錢用,然而面子上總是做得十二分要好。又打聽得趙溫的座師吳翰林新近開了坊,升了右春坊、右贊善。京官的作用不比尋常,他一心便想巴結到這條路上。   (右春坊、右贊善:官名,在明清,實際上是各翰林院編修等之升轉。)   有天落了店,吃完了飯,叫賀根替他把鋪蓋打B開,點上煙燈。其時趙溫正拿著一本新科闈墨,在外間燈下揣摩。錢典史便說:「堂屋裡風大,不如到煙鋪上躺著念的好。」趙溫果然聽話,便捧了文章進來,在煙鋪空的一邊躺下,嘴裡還是念個不了,錢典史卻不便阻他,自己呼了幾口煙,又吃些水果、於點心之類,又拿起茶壺,就著壺嘴抽上兩口,把壺放下,順手拎過一支紫銅水煙袋,坐在床沿上吃水煙,一個吃個不了。後來,錢典史被他噪的實在不耐煩,便借著賀根來出氣。先說他偷懶不肯做事,後來又說他今天在路上買饅頭,四個錢一個,他硬要五個半錢一個,十二個饅頭,便賺了十八了錢,真真是混帳東西!頭裡賀根聽見舅老爺說他偷懶,已經滿肚皮不願意,後來又說他賺錢,又罵他混帳,他卻忍不住了,頓時嘴裡嘰哩咕嚕起來,甚麼「賺了錢買棺材,裝你老爺」,還說甚麼「混帳東西,是咱大舅子」。錢典史不聽則已,聽了之時,立刻無明火三丈高,放下水煙袋,提起根煙槍就趕過來打。賀根也不是好纏的,看見他要打,便把腦袋向錢典史懷內一頂,說:「你打你打!不打是咱大舅子!」錢典史見他如此,倒也動手不得,嘴裡吆喝:「好個撒野東西!回來寫信給你老爺,他荐的好人,連我都不放在眼裡!」賀根$ 的,必定免射,況且他是武鼎甲出身,是天子開軒親取的門生,就是放出來做個參將,比協台小了一級,也是一概傳免。這位撫院性情雖是謙和,無奈他見了這位王協台一臉煙氣,問他營裡的事情,多是前言不對後語,因此心上就十二分的不舒服他。等到點名的時候,上頭巡捕官唱了一聲「王將官」,王必魁在底下答應了一聲「到」。一面拿弓在手,一面卻拿眼睛瞧著上頭,一心只指望上頭免射,顧全他的面子。誰曉得上頭只是不開口。一等等了一刻多工夫,大家都看楞了,上頭還是不響。王協台這一氣非同小可!只得拔出箭來,搭上弓弦,也不及擺架子、對准頭,颼颼颼五支箭接連射去,卻是一支都不中。射完之後,照例上來屈膝報名。那撫台見是如此,知道王協台有心瞧他不起,一時惱羞成怒,等他上來報名的時候,便認真發作起來,說:「三年軍政,乃是朝廷大典,現舗上諭不准瞻徇。你瞧不起本院,便是瞧起朝廷!你為一營表率,弓箭尚如此生疏,則其他可想!本院惟有照例奏參,以肅軍政!」說完,便叫先摘去他的頂戴,下去候參。王協台原本因他是武鼎甲出身,撫院不給他面子,免他步射,一時火性發作,有意五支不中。今見撫院動氣,便也懊悔不迭,只是跪在地下,不肯起來。撫院也不睬他,便把其餘各將官,依次點名校射。撫院又嫌靶子太近,喚了一個親信的巡捕,同了兩個戈什,拿弓重新量准。誰知這些巡捕、戈什都是得了他們錢的,任憑撫院如何認真,量來量去,那弓只是在地下打滾。   閑話休題。靶子立好,於是一個個挨次射去。西面席棚子裡,另有營務處洪大人幫同校看,免得耽誤時候。眾人因見撫院動氣,大家俱各小心,不敢怠慢。一時事完,王協台還是跪著不起。撫院退堂之後,少坐一坐,便令起身回轅。眾人照例送迎,不須多述。   且說撫院回到行轅,便傳營務處洪大人進見,說:「王協台技藝既已生疏,兵丁亦少訓練,立刻將他撤任,另委跟來的一個記名總兵先行署理。回省之後,再行具折奏參。」洪大人答應了下來。只有王協台戴著沒有頂子的帽子,兩只眼睛哭得紅腫腫的,同著本州三荷包到洪大人跟前,托他求情。又被洪大人埋怨一番,說:「你怎麼好同他賭氣呢?現在叫我亦沒有法想。你暫且交卸,跟著到省替你想法子。」王協台無法,只得退去。後來撫院回省之後,王協台又去求洪大人。洪大人要他六千銀子,保他不壞功名。可憐他一個武官,那裡拿得出,好容易湊了二千銀子送去,洪大人不收。撫院的意思要拿他奏參革職,洪大人假做好人,替他求情,降了一個都司。看官須知:大凡革職的人,一保就可以開復原官,降調的人$ 同到洋行裡,仇五科接著,著實殷勤。請坐之後,又每人敬了一根呂宋煙。從抽屜裡取出帳來一看,共是二萬二千兩規元銀子。簽字之後,先付一半,又拿合同念給他聽。陶子堯是不認得洋文的,由著他念,聽上去無甚出入,也無話說,隨問魏翩仞:「這個帳就這們開嗎?昨兒托的事怎麼?」魏翩仞又問仇五科。仇五科道:「這個是子翁同我們敝行東打的合同,將來銀子付清是要重新寫過。」陶子堯方才放心。仇五科就同他去見洋東,拉了拉手,洋東還說了幾句洋話。陶子堯不懂,又是仇五科翻給他聽,無非是應酬話頭。當面簽過字。魏翩仞跟著去划銀子。陶子堯一想:「號裡只存著一萬四千多銀子,現在划出一萬一千兩,只剩得三千多兩,將來機器到上海還得找他一萬一千兩。現在短得雖多,幸虧臨動身的時候,撫台大人有過話,如果不夠,隨時可以電撥。」於是到得號裡,寫了一張銀票。就托號裡代打一個電報,說明緣故,請再撥一萬五千兩。號裡朋友擬好電稿,請他過目,無甚說得。兩人辭別出去,找到仇五科,交代清爽,取轉那一分合同。當天仍到同慶里擺了一個雙台,因為仇五科、魏翩仞兩個幫了忙,所以就推他二位坐了上坐。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自從那日在號裡發電報的日子算起,核算起來,頂多三天定有回音,現在倒有七八天了。虧得他天天被新嫂嫂迷住,所以也不覺得。及到屈指一算,不禁慌張起來。若論自己的憲眷,一定不會駁回的。大約撫台公事忙碌,一時理會不到,也是有的,然而總不至於置之不復。因此弄得他心上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一般,七上八下。虧得新嫂嫂能言會道,譬解過去。後來一等等了半個月,還是無回信。看看這裡的錢又用去了二千多。新嫂嫂還一心要嫁他,說明做「兩頭大」。身價不要,只要一副珍珠頭面,下等的拿不出手,就是中等的,至少亦得一兩千塊,其餘衣飾還不在內。真正公私交迫,晝夜不寧。   又過了幾天,數了數日子,電報打去已經二十天了,依舊杳無音信,把他急得熬不住,只得又打一個電報去催款。另外又打一個電報,要他姊夫從旁吹噓。到第三天得到姊夫的回電,說撫憲請病假,藩憲代理。機器已經另外托了外國人辦好,價錢很便宜,亭且包用,叫他不要辦了,并催他即日回東。陶子堯得了這個電報,賽如一瓢冷水,從頂門上澆了下來,急得無法。可巧魏翩仞來看他,他便把此事告知,想叫他去同仇五科商量,說機器不要了,叫他退錢。魏翩仞道:「同了外國人打的合同,怎麼翻悔得來?倘若帳目沒有寄出去,還可收得轉,如今已經二十多天了,只怕已經到了外洋,怎麼好收轉?」陶子堯道:「打電$ 保舉也沒有了。如今稟上去,越說得凶越好。」胡統領一聽此言,恍然大悟,連說:「老哥指教的極是,兄弟一准照辦。……」當下就關照龍珠,另外叫他多備幾樣菜,留周老爺在這邊船上吃晚飯。周老爺有了這個好處,所以文七爺請他,執定不肯奉擾。文七爺見請他不到,也只好隨他。等到上火之後,船家果然把他們兩只坐船撐到對岸停泊。其時,周老爺早已跳在統領大船上去了。   趙不了台面擺好,數了數人頭,就是不見周老爺,忙著要叫人去找。文七爺道:「現在他做了統領的紅人兒了,統領一時一刻不能離開他。他眼睛裡那裡有我們,我們也不必去仰攀他了。」趙不了道:「不請他,恐怕他在東家前要說我們甚麼。」王師爺道:「周某人同你往日無仇,他為什麼要擠你?這倒可以無慮的。」趙不了只得罷手,不過心上總有點疑疑惑惑,覺著總不舒服。一台酒敷衍吃完,拳也沒有豁,酒也沒有多吃。幸虧一個文七爺興高采烈,一台吃完,忙吩咐擺他那一台。又去請趙大人、魯總爺,一個個坐了小划子都來了。趙大人并且把他的一個相好名字叫愛珠的帶了來。文七爺見了非常之喜,連說:「到底趙大人脾氣爽快。……」又催著替魯總爺帶局。魯總爺沒有相好,文七爺就把周老弟叫的招弟的一個姊妹,名字叫翠林的荐給他。一時賓主六人,團團入座。文七爺因為剛才在趙不了台面上沒有吃得痛快,連命拿大碗來。王、黃二位是不大吃酒的,趙不了量也有限。幸虧炮船上統帶趙大人是行伍出身,天生海量:年輕的時候,一晚上一個人能彀吃三大壇子的紹興酒,吐了再吃,吃了再吐,從不祊興討饒的。如今上了年紀,酒興比前大減,然而還有五六十斤的酒量。就以現在而論,文七爺還不是他的對手。但是文七爺亦是個好漢,人家喝一碗,他一定也要陪一碗,人家喝十碗,他一定也要陪十碗。喝酒喝的吐血,如今又得了痰喘的病,他是要喝。見了酒沒命的喝,見了女人,那酒更是沒命的喝。先是搶三,三拳一碗,後來還嫌不爽快,改了一拳一碗。趙大人吃酒吃的火上來了,把小帽子、皮袍子一齊脫掉。文七爺也光穿著一件棗兒紅的小緊身,映著雪白的白臉蛋,格外好看。王、黃二位吃了一半,到後艙裡躺下抽煙,趙不了趁空便同蘭仙胡纏。   台面上只剩得一個魯總爺。這魯總爺,是江南徐州府人氏,本是個鹽梟投誠過來的,兩只眼睛烏溜溜,東也張張,西也望望,忽而坐下,忽而站起,沒有一霎安穩,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幸虧大家并不留意。後來大家吃稀飯,讓他吃,他一定不吃,說是「酒吃多了,頭裡暈得慌,要緊回去睡覺。」文七爺還同他辨道:「你何嘗吃什麼酒?」魯$ 天,雖然有點驚慌,幸虧他是老州縣出身,心上有的是主意,便立時升堂,把死者的婆婆帶了上來,問過幾句。老婆子只是哭求伸冤,老爺不理他,特地把捕快叫了上去,問他:「蘭仙做,是誰證見?」捕快回稱:「是他婆婆的證見。」老爺喝道:「他同他婆婆還有不是一氣的?怎麼說他是證見呢?」捕快回道:「文大老爺的洋錢,塊塊上頭都有鼎記圖章;小的在這死的蘭仙床上搜到了一封,一看圖章正對,他媽也不知這洋錢是那裡來的,還打著問他。大老爺不相信,問這船上的老婆子可是不是。」老爺便問老板奶奶道:「你媳婦這洋錢是那裡來的?」老婆子回:「不知。」老爺道:「我亦曉得你不知情,倘若知情,豈不是你也同他統通一氣,都做了賊嗎?」老婆子道:「我的青天大老爺!我實情不知道!」老爺道:「捕快搜的時候,你看見沒有,還是在死的蘭仙床上搜著的呢?還是在你同你別的女兒床上搜著的呢?」老婆子一聽這話,恐怕又拖累到自己連著玉仙,連忙哭訴道:「實實在在是蘭仙偷的,是在他床上翻著的。」老爺道:「可是你親眼所見?」婆子道:「是我親眼所見。」老爺道:「這是你死的媳婦不好。我老爺比鏡子還亮,你放心罷,我決不連累你的。」老婆子道:「真真青天大老爺!」老爺這裡又把官媒婆傳了上去,把驚堂木一拍,罵了聲:   「好個混帳王八蛋!我老爺把重要賊犯交你看管,你膽敢將他凌虐至死!到我這裡,諒你也無可抵賴。我今天將你活活打死,好替蘭仙償命!」說罷,便吩咐差役將他衣服剝去,拿藤條來,替我著實的抽。兩邊衙役答應一聲,立刻走過七八個似狼如虎的人,伸手將媒婆衣服剝去,只剩得一件布衫,跪在地下,瑟瑟抖個不了。老爺又喊一聲「打」,便有一個人提著頭髮,兩個人一邊一個,架著他的兩只膀子,一個拎著一根指頭粗的藤條,一五一十,一下下都打在媒婆身上。五十一換班,打的媒婆「啊呀皇天」的亂叫,不住的喊「大老爺開恩」。老爺也不理茇,看看一口氣打了整整五百下,方才住手。老爺又問船上老婆子道:「你的媳婦可是官媒婆弄死他的不是?如果是他弄死的,我今天立刻就弄死他,好替你媳婦償命。」老婆子跪在一旁,看見老爺打人,早已嚇昏的了,雖有吩咐下來,他卻一句不曾聽見,只是在地下發楞。老爺又指著船上老婆子同官媒說:「你的死活在他嘴裡,他要你活就活,他叫你死就死。我老爺只能公斷。」官媒一聽這話,便哭著求老婆子道:「老奶奶!頭上有天!你媳婦可是自己尋的死,并不與我甚麼相干。現在老爺打死我,這要你老人家說一句良心話,你媳婦是我弄死的不是?果若是我弄死的,$ 到杭州。探馬來報,聽說離城不遠。文自巡撫以下,武自將軍以下,一齊到接官廳,預備恭請聖安。出城不到一刻,遠遠聽得河中小火輪的氣筒嗚嗚的響了兩聲。兩岸接差的營兵,一陣排槍放過,便見兩只小火輪,拖帶欽差及隨員大小坐船二十餘只,一路沖風破浪而來。船泊碼頭,三聲大炮,隨見兩位欽差,身著行裝,坐了大轎,抬到岸上,一同出轎,走至香案旁邊,東西站定。將軍、巡撫以下,都統、臬司以上,凡夠得著請聖安的,一齊跪定。巡撫、將軍居首,口報:「某官某臣某人,率領某某人,恭請聖安。」然後叩頭下去。欽差照例回答過。一時禮畢。兩位欽差只同將軍、學台寒暄了兩句,見了其餘各官,只是臉仰著天,一言不發,便命打轎進城。其時內城早經預備,把個總督行台做了欽差行轅。此番辦差非同小可,為的是查辦本省事件,所以首縣格外當心。藩台又怕首縣照顧不到,另派了一個同知、兩個知縣,幫同仁、錢二縣料理此事。欽差到了行轅,因為請訓的時候面奉諭旨,叫他破除情面,徹底根查,所以關防非常嚴密:各官來拜,一概不見。又禁阻隨員人等,不准出門,也不准會客。大門內派了一員巡捕官同一位親信師爺,一天到晚,坐在那裡稽查有人出入,都要挂號。這個聲一出,直把合省官員嚇的不得主意。   到了第二天,欽差又傳出話來,叫首縣預備十付新刑具,鏈子、杆子、板子、夾棍,一樣不得少。隨後又叫添辦三十付手銬、腳鐐,十付木鉤子、四個站籠。首縣奉命去辦,連夜做好,次日一早送到行轅。各員聞知,更覺魂不附體。刑具造齊之後,一連兩日不見動靜,合城官員越發摸不著頭腦。凡欽差一舉一動,首縣及本省所派的文武巡捕均隨時稟知撫院,今因不見動靜,自然格外驚疑。   (站籠:一種刑具。籠,木籠,囚犯枷在裡面。)   到了第三天,欽差行轅忽然發出一角公文,咨給本省巡撫。劉中丞拆出看時,上面寫的大略是:   「本大臣欽奉諭旨,來此查辦事件。凡與案內牽涉各員,相應咨請貴撫院,按照另開各員,分別撤任、撤差、看管」各等語。另外一張名單,共是兩個實缺道,是寧紹台一個,金衢嚴一個,均先撤任;兩個候補道,一個是支應局的老總,一個便是防軍統領胡道台,均先撤差;五個知府,十四個同、通、州、縣,建德縣莊大老爺亦在其內,得的處分是先行撤任,發交首縣看管。此外是全撤任、撤差,發縣看管的,共有三個;佐雜班子裡,撤任、撤差的共有八個;此外武官當中也不少。另有一篇名字,是捉拿劣幕二人,一個還是現在撫院的幕府;三個門丁,兩個是跟藩台的,一個是運司的;又有某處紳士某人;某$ 闈:指在順天府(今北京)鄉試。)   正在為難的時候,卻不料老年侄放了本省欽差。欽差初到的時候,照例不得見客。好容易等到事完開門,又在轅門外伺候了七八天。巡捕官因為他只送得兩塊洋錢的門包,不肯替他去回,累得他托了多少人情,作了多少揖,方才上去回的。不料副欽差一見手本,立刻叫請。見面之後,府老師戰戰兢兢的,照例磕頭打躬,還他的規矩。副欽差一旁還過禮,口稱老年伯。請老年伯上坐;自己并不敢對面相坐,卻坐在下面一張椅子上。言談之間,著實親熱,著實恭敬。後來提到近年宦況,府老師止不住兩淚交流,把撫台預先關照的話詳述一遍,總求欽差大人成全。副欽差聽了,甚是代為嘆息,立刻拍胸脯,說:「劉某人那裡,小侄去同他說,保老年伯無事。但是小侄替老年伯想,照此冷落一官,就是再做上幾年,也是無補於事。」府老師道:眅這亦不過做到那裡說到那裡,以後的事何堪設想!」副欽差道:「老年伯且請寬心,容小侄慢慢的替你打個主意。」   府老師聽說,謝了又謝。副欽差又留他吃飯,叫他升冠寬衣。做老師的是一向吃豆腐把嘴吃淡的了,以為今天欽差留他吃飯,一定可以痛痛快快的飽餐一頓魚肉葷腥。誰知端上菜來,只有四碟兩碗:當中只有一碟韭菜炒肉絲,其餘全是素菜,心中大為失望。勉強吃罷,又閑談了幾句,方才告辭退去。副欽差還要一定轎。府老師說:「體制所關,斷斷不敢!」副欽差說:「老年伯非他人可比。」一手拖著,等把轎子打進。先前不肯替他上來回的那個巡捕,這番見欽差如此把他看重,也和在裡頭,幫著下轎帘,扶轎杠,弄得這老頭兒心神不定。直待轎子抬出大門,方才把心放下。   副欽差得空,便寫了一封信給劉中丞,替他緩頰。自然一說便允。後來又吹了個風聲在中丞耳朵裡,說:「這人本是個八股名家,可惜遭逢不偶,潦倒終身。現在兒女一大群,大半曾婚嫁。意思想要替他張羅幾千銀子。」中丞便把此意說給藩台,藩台又出來曉諭了眾人。次日一早,在官廳上,便是藩台居首,幫銀一百兩;臬台、運台,也各一百兩;以下也有七十的,也有五十的:不到一霎工夫,已湊了二千幾百兩。藩台又叫首府、首縣寫信出去,向外府、縣替他張羅,大約一二千金,易如反掌。議定之後,面回中丞。中丞自己又額外幫了二百兩。又吩咐司裡,某處書院今年年底如果換人,可以請他掌教。安排妥當,方才函復副欽差。欽差通知了老年伯。直把個老年伯喜的晚上睡不著覺。真正是老運亨通,轉禍為福,萬萬夢想不到之事。這個風聲傳播出來,大家曉得副欽差講究年誼,就有些人轉著灣子前來仰攀。$ 」蕭知府唯唯遵命。一到下處,立刻把這話告訴了賈大少爺。賈大少爺聽了自然歡喜,心上想道:「他如今可上了我的當了。」未到天黑,札子已經送來。賈大少爺差使既已到手,病也沒有了,并不請假,第二天便赴河督行轅稟見謝委。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擺花酒大鬧喜春堂 撞木鐘初訪文殊院話說賈臬台的大少爺,自從造了一封周中堂的假信,吹了個風聲到河台耳朵裡,竟把河台瞞過,信以為真,立刻委他當了河工下游的總辦。他心十分歡喜,立刻上轅稟見謝委稟辭。河台見面之後,不免又著實灌些米湯。他到工之後,自己一個人盤算:「將來大工合龍,隨折保個送部引見,已在掌握之中。雖然免了指省、保舉一切費用,然而必得放個實缺出來,方滿我的心願。」又想:要放實缺,非走門路不可,要走門路,又非化錢不可。」因此他一到工上,先把前頭委的幾個辦料委員,抓個錯,一齊撤差,統通換了自己的私人,以便上下其手。下游原有一個總辦,見他如此作威作福,心上老大不高興,屢次到河台面前說姓賈的壞話。河台礙於情面,不好將他如何。後來又被賈總辦曉得了,反說他有意霸持,遇事掣肘,遞了個稟帖給河台,請河台撤他的差使,以便事權歸一:「大人若不將他撤去,職道情願辭差。」河台無法,只得又把前頭的一個總辦榰調往別處,這裡歸了他一人獨辦,更可以肆無忌憚,任所欲為。   諸公要曉得:凡是黃河開口子,總在三汛。到了這時候,水勢一定加漲,一個防堵不及,把堤岸沖開,就出了岔子。等到過了這個汛,水勢一退,這開口子的地方,竟可以一點水沒有。所以無論開了多大的口門,到後來沒有不合龍的。故而河工報效人員,只要上頭肯收留,雖然辛苦一兩個月,將來保舉是斷乎不會漂的。此番賈大少爺既然委了這個差使,任憑他如何賺錢,只要他肯拿土拿木頭把他該管的一段填滿,挨靬來年三汛不出亂子,他便可告無罪。就是出了亂子,上頭也不肯為人受過,但把地名換上一個,譬如張家莊改作李家莊,將朝廷朦過去,也就沒有處分了。自來辦大工的人都守著這一個訣竅,所以這回賈大少爺的保舉竟其十拿九穩。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過了幾日,決口地方雖不能如上文所說的點水俱無,然而水熱漸平,防堵易於為力,又加以河帥恐遭嚴譴,晝夜督催。賈大少爺本是個嬌生慣養的人,到了此時,也只好跟在工上吃辛吃苦,亦總算難為他了。等到工程十成八九,大眾方才把心放下。下游工程統歸總辦作主,當由他選擇吉日吉時合龍。到了那天四更頭裡,賈大少爺換了一身簇新的行裝,擺齊親兵小隊,跨了一匹高頭$ 聽「請教」二字,不覺肅然起敬,忙說:「大人有話請吩咐。」時筱仁道:「我的官雖是軍門所保,但是我并沒有在他手下當過差使。像你跟軍門年代久了,軍門所辦的事究竟如何?都老爺所參的到底冤枉不冤枉?你我是自己人,私下說說不妨事的。」夏十聽到此話,覺得意思近了一層,也把身子向前湊了一湊,道:「這話大人不問,標下也不敢說。論理,標下跟了他十幾年,受了他老人家十幾年好處,這話亦是不該應說的;但是大人是自家人,標下亦斷無欺瞞大人之理。」時筱仁道:「我這裡你說了不要緊的。」   夏十又嘆一口氣道:「唉!說起這位軍門來,在廣西辦的事,論起他的罪名來,莫說一個頭不夠殺,就有十個八個頭也不夠殺!」時筱仁忙問:「這是怎麼說:「夏十道:「國家『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別的不要講,這兩句話是人所共知的。這位軍門自從到廣西的那一年,手下就有四十個營頭。大人,你想,四十營頭,一年要多少餉?你猜實實在在有多少人?」時筱仁道:「六七成總有。吃上三四成,也就不在少處了。」夏十道:「只有倒六折!──這也不必去說他。初到的兩年,地方上平靜,沒有土匪,雖然只有四成人,倒也可以敷衍過去。近來四五年年成不好,遍地土匪,他老人家還是同前頭一樣。你說怎麼辦得了呢?標下聽得人家說,那老爺折子上還有一句叫做甚麼『縱兵為匪』,標下起先聽了還不懂,到後來才明白。說他叫後伙匪,這句話是假的;但是兵匪串通一氣,這句話卻是實在不冤枉他。」時筱仁道:「照你說來,軍門該應著實發財了,怎麼如今還要借帳呢?」夏十墢:「錢雖嫌的多,無奈做不了肉。大人,你想,光京城裡面,甚麼軍機處、內閣、六部,還有裡頭老公們,那一處不要錢孝敬?東手來西手去,也不過替人家幫忙。事到如今,錢也完了,人情也沒有了,還不同沒有用過錢的一樣。平心而論:我們軍門倘若不把錢送給人用,那裡能夠叫你享用到十幾年,如今才出你的手呢。」   時筱仁道:「都老爺參他還有些別的事情,可確不確?他手下辦事的人,到底有什麼會黨沒有?」夏十道:「標下前後在大營頓過二十來年,有什麼瑗不曉得的。從前還是打『長毛』,打『捻子』的時候,營盤的人敘起來都是同鄉;這裡頭又多半是無家無室的,故爾把同鄉都當作親人一樣。因此就立下一個會,無非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意思。有了事情,大家可以照顧。彼此只當做哥兒兄弟看待,同拜把子的一樣,并不論官職大小,亦沒有為非作歹的意思。打起仗來,一鼓作氣,說聲『上前』,一齊上前,所以從前打『長毛』,打『捻子』屢次打贏,就是這個$ ,在外頭招搖撞騙,弄人家的錢。被福中堂曉得了,打過好幾頓,鎖在一間空屋裡,此番不曉得幾時放出來的。我們堂官總看他叔叔分上,常派他個小差使,等他混兩個錢使;大一點事情又不敢派他,怕他要鬧亂子。如今好,索性又把堂官的旗號打出來了。家兄一想,這件事倘要認真辦起來,與受同科,不但姓文的擔不起,就是老哥亦落不是的。再說句老實話,福中堂的面上也不好看。平時他老人家雖然恨他侄兒,等到有起事情來,『折了膀子往裡灣』,總是幫自己人的。就是老兄也不犯著因此得罪福中堂。所以家兄一聽是他,越發要替兩面把這事圓全下來。當時找著他之後,衙門裡不便說話,家兄請他上館子,吃到了一半,才把這事先吐一點風給他。他起初還想賴,後來被家兄點了兩句眼,他無話說了,然後自己招認的,自認是一時糊涂,央告家兄替他想法子。家兄看他軟了下來,索性嚇他一嚇,便同他說道:『你老哥這件事也太荒唐了!原主兒已在都察院拿你告下了,不久就有文書來提你歸案的。堂官今兒早上得了這個信,氣的了不得,已回過你們老中堂。將來都察院文書來的時候,因為要顧本衙門的聲名,不能不拿你公事公辦。』誰知這一嚇,才把個小哥嚇毛了。這小哥兒不管有人沒人,在館子裡朝著家兄就跪下了,求著替他想法子。家兄一見大驚,說:『這是什麼地方!有話請起來說,被人家瞧著算那一回事呢!』家兄叫他起,他不肯起,後來好容易筈被家兄拉了起來。家兄就問他:『你這個錢可曾動過沒有?』那姓文的回稱:『剛正騙到之後,一直沒有敢出手。這兩天聽聽外頭風聲定些,到昨日才動了九百幾十銀子。』家兄道:『好好好。現在你那未動的九千零幾十兩銀子拿了來。堂官跟前,我替你想法子去,保你無事。』姓文的說:『總要能夠按住姓唐的不告才好。』家兄就說:『唐觀察那裡,有我們兄弟倆替你求情,這點面子還有。』」   唐二亂子此時聽得一萬銀子尚有九千多好收回,早已心滿意足,便連連的說道:「不要說是還能夠收九千多,就是再少些,只要賢昆仲一句話,兄弟無不遵命。……況且賢昆仲替兄弟出了一把力,難道兄弟就不該應拿出兩吊銀子來道乏嗎。」師四老爺道:「咱們自己人,還說甚麼道乏!你快別說了,叫人不好意思的。」唐二亂子道:「四哥雖如此說,兄弟總得盡心的。」   師四老爺道:「兄弟的話還沒有完。家兄見他肯把九千多銀子交出來,便不肯放鬆一步。當時拿話攏住他,等到吃完了飯,同他同車到他家裡,叫他把銀子一五一十統通交代了家兄,點過數目不錯,然後家兄又到衙門裡找到兄弟,叫兄弟先過來送個信。并且$ 做了堂屬,是要繳帖的。劉藩司陛見進京,路過武昌,就把從前湍制台同他換的那副帖子找了出來,拿了紅封套套好,等到上衙門的時候,交代了巡捕官,說是繳還憲帖。巡捕官拿了進去。湍制台先看手本,曉得是他到了,連忙叫「請」。巡捕官又把繳帖的話回明。湍制台偏要拉交情,便道:「我同劉大人交非泛泛。你去同他說,若論皇上家的公事,我亦不能不公辦;至於這帖子,他一定要還我,我卻不敢當。總而言之:我們私底下見面,總還是把兄弟。」巡捕官遵諭,傳話出來。劉藩司無奈,只得受了憲帖,跟著手本上去。見面之後,無非先行他的官禮。湍制台異常親熱。劉藩台年紀大,湍制台年紀小,所以湍制台竟其口口聲聲稱劉藩台為大哥,自己稱小弟。   劉藩台一直當他是真念交情,便把繳帖的話亦不再提了。在武昌住了籪日,湍制台又請他吃過飯。接著稟辭過江,坐了輪船徑到上海,又換船到天津,然後搭了火車進京。藩、臬大員照例是要宮門請安的;召見下來,又赴各位軍機大臣處稟安。一連在京城應酬了半個月。他乃是一個古板人,從不曉得什麼叫做走門路,所以上頭仍舊叫他回任。等到請訓後,仍由原道出京。二次路過武昌,湍制娌台同他還是很要好,留住了幾天,方才赴長沙上任。   無奈劉藩台是個上了年紀的人,素來身體生得又高又胖。到任不及三月,有天萬壽,跟了撫台拜牌,磕頭起來,一個不留心,人家踏住了他的衣角,害得他跌了一個筋斗。誰知這一跌,竟其跌得中了風了,當時就嘴眼歪斜,口吐白沫。撫台一見大驚,立刻就叫人把他抱在轎子裡頭,送回藩台衙門。他有個大少爺,是捐的湖北候補道,此時正進京引見,不在跟著。衙門裡只有兩個姨太太,幾個小少爺,一個大少奶奶,兩個孫女兒。一見他老人家中了風,合衙門上下都驚慌了,立刻打電報給大少爺。大少爺得到電報,幸虧其時引見已完,立刻起身出京,到了武昌也沒有稟到就趕回長沙老人家任上來了。此時他父親劉藩台接連換了七八個醫生,前後吃過二十幾劑藥,居然神志漸清,不過身子虛弱,不能用心。當時就托撫台替他請了一個月的假,以便將養。誰知一月之後,還不能出來辦事。他心下思量:「自己已有這們一把年紀,兒子亦經出仕,做了二三十年的官,銀子亦有了。古人說得好:『急流勇退。』我如今很可以回家享福了,何必再在外頭吃辛吃苦替兒孫作馬牛呢。」主意打定,便上了一個稟帖給撫台,托撫台替他告病。撫台念他是老資格,一切公事都還在行,起先還照例留過他兩次,後來見他一定要告退,也只得隨他了。折子上去,批了下來,是沒有不准的。一面先由巡撫$ 差行轅裡去獻殷勤,不但欽差歡喜他,連欽差的隨員跟人沒有一個不同他要好的,拜把子,送東西,應有盡有,所以弄得異常連絡。等到欽差參了出去,他得了風聲,又去化錢給欽差隨員,托他們把折子的稿子抄了出來。大眾以為折已拜發,無可挽回,落得賣他幾文。那曉得他稿子到手,立刻送到撫台跟前。   蔣撫台見上頭參的很凶,倘若認真的辦起來,不但自己功名不保,而且還防有餘罪,急同刁邁彭商量辦法。刁邁彭道:「只要欽差的這個底子到了我們手裡,卑府就有法子想了。」蔣撫台急欲請教。刁邁彭道:「要大人先下手奏出去,便可無事。」蔣撫台道:「欽差的折子昨兒已經拜發,我們怎麼趕到他的頭裡呢?」刁邁彭道:「這有什麼難的。欽差折子是按站走的,我們給他一個『六百裡加緊』,將來總是我們的先到。他三個的罪名橫豎是脫不掉的,如今札子已經換到,他們沒有把柄,就冤枉他們一次,還怕什麼。現在只請大人先把這事奏參出去,只把罪名卸在他三個身上,自己亦不可推得十二分乾淨,失察處分必須自行檢舉的。如此一來,我們的折子先到京,皇上先看見,欽差的折子隨後趕到,就是再說得利害些,也就無用了。」   (六百裡加緊:緊急文書,每日限定必須走六百裡。)   蔣撫台聽他說話甚是有理,立刻照辦,仔仔細細擬了一個折子,請將蓋道運三個革職嚴懲,自己亦自請議處。當天把折子寫好拜發,由驛站六百裡加緊遞到京城,果然比欽差的折子早到得好幾天。上頭批了下來:「蓋道運三個一齊充發軍台,效力贖罪,巡撫蔣某交部議處。」旋經部議得「降三級調鋪用」。虧得自己軍機裡有照應,求了上頭,改了個「革職留任」,仍舊還做他的撫台。   (軍台:設於西北邊這地方的驛站。犯罪官員如發往軍台,每月得繳納台費,三年期滿,得到批准,可釋放回來。)   上諭下來的那天,蓋道運氣憤憤的不服,說:「我們是按照撫台的札子辦事的,為什麼要辦我們的罪?」一定吵著,要首府上去替他伸冤。首府問他有什麼憑據。他就把札子掏了出來,摔到首府面前,說:「老兄請看!這不是他叫我們『迎頭痛剿』的嗎」?怎麼如今全推在我們身上呢?」首府接過來一看,只有叫他們「相機剿辦」的字眼,并沒有許他「迎頭剿痛」的字眼,便把這話告訴了他,又把字義講給他聽。蓋道運還不明白。畢竟黃保信是文官,猜出其中的原故,一定是那天被刁邁彭偷換了去。把話說明,於是一齊痛罵刁邁彭,已經來不及了。後來欽差那面見朝廷先有旨意,亦道是蔣某人自己先行出奏,卻不曉得全是刁邁彭一個人串的鬼痲戲。後來刁邁彭在安徽做官,$ 自己同往上海,定銀收清之後,他亦跟手前赴北京。洋人應允,自回寓所。這裡尹子崇也不知會股東,便把公司裡的人一概辭掉,所以公司辦的事情一概停手。又把現在租的大房子回掉,另外借人家一塊地方,但求挂塊招牌,存其名目而已。凡是自己來不及干的,都托了一個心腹替他去幹,好讓他即日起身。正是有話便長,無話便短。兩天到了上海。收到洋人銀子,把那張簽的字交給洋人。洋人又領他到領事跟前議了一回。此時尹子崇只求銀子到手,千依百順,那是再要好渓沒有。他本是個闊人,等到這筆昧心錢到手之後,越發鬧起標勁來,無非在上海四馬路狂嫖爛賭,竭辦報效好幾萬,不必細表。   他來的時候,正是五月中旬,如今已是六月初頭。依他的意思,還要在上海過夏,到秋涼再進京,實實在在是要在上海討小。有班謬托知已的朋友,天天在一塊兒打牌吃酒,看他錢多,覷空弄他幾個用用,所以不但他自己不願走,就是這班朋友也不願意要他走。   後來,還是他自己看見報上說是他丈人徐大軍機因與別位軍機不和,有折子要告病。他自己自從到了上海,一直嫖昏,也沒有接過信,究竟不曉得老丈告病的話是真是假。算了算,洋人限的日子還有三個多月,事情盡來得及。但是一件:老丈果真告病,那事卻要不靈。心上想要打個電報到京裡去問問。又一想自己從到上海,老丈跟前一直沒有寫過信,如今憑空打個電報去,未免叫人覺得詫異。左思右想,甚是為難。後來幸虧他同嫖的一個朋友替他出主意,叫他先打個電報進京,只問老頭子身體康健與否,不說別的。他便照樣打去。第二天得到舅爺的回電,上寫著「父病痢」三個字。尹子崇一想,他老丈是上了歲數的人了,又是抽大煙,是禁不起痢的,到此他才慌了,只得把娶妾一事暫擱一邊,自己連夜搭了輪船進京。所有的錢,五成存在上海。二成匯到家裡,上海玩掉了一成,自己卻帶了一成多進京。   當下急急忙忙,趕到京城。總算他老丈命不該絕,吃了兩帖藥,痢疾居然好了。尹子崇到此把心放心。但是他老丈總共有三個女婿:那兩個都是正途出身,獨他是捐班,而且小時候,仗著有錢,也沒有讀過什麼書,至今連個便條都寫不來。因此徐大軍機不大歡喜他。他見了丈人,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羞槐,賽如鋸了嘴的葫蘆一般,不問不敢張嘴。如今為賣礦一事,已在洋人面前夸過口,說他回京之,怎麼叫丈人簽字,怎樣叫丈人幫忙,鬧得一天星斗。誰知到京之後,只在丈人宅子裡乾做了兩個月的姑爺,始終一句話未曾敢說。看看限期將滿,洋人打了電報進京催他,他至此方才急的了不得,一個人走出走進,不得主意$ 這種事情,所有同鄉京官裡面,有些正派的,因為事關大局,自然都派尹子崇的不是;有些小意見的,還說他一個人得了如許錢財,別人一點光沒有沾著,他要一個人安穩享用,有點氣他不過,便亦攛掇了大眾出來同他說話。專為此事,同鄉當中特地開了一回會館,尹子崇卻嚇得沒敢到場。後來又聽聽外頭風聲不好,不是同鄉要遞公呈到都察院裡去告他,就是都老爺要參他。他一想不妙,京城裡有點站不住腳,便去催逼洋人,等把銀子收清,立刻卷卷行李,叩別丈人,一溜煙逃到上海。恰巧他到上海,京城的事也發作了,竟有四位御史一連四個摺子參他,奉旨交安徽巡撫查辦。信息傳到上海,有兩家報館裡統通把他的事情寫在報上,拿他罵了個狗血噴頭。他一想,上海也存不得身,而且出門已久,亦很動歸家之念,不得已,掩旗息鼓,徑回本籍。他自己一匪人忖道:「這番賺來的錢也盡夠我下半世過活的。既然人家同我不對,我亦樂得與世無爭,回家享用。」   於是在家一過過了兩個多月,居然無人找他。他自己又自寬自慰,說道:「我到底有『泰山』之靠,他們就是要拿我怎樣,總不能不顧老丈的面子。況且合同上還有老丈的名字,就是有起事情來,自然先找到老丈,我還退後一層,真正可以無須慮得。」一個人正在那裡盤算,忽然管家傳進一張名片,說是縣裡來拜。他聽了這話,不禁心上一怔,說道:「我自從回家,一直還沒有拜過客,他是怎麼曉得的?」既然來的,只得請見。這裡執帖的管家還沒出去,門上又有人來說:「縣裡大老爺已經下轎,坐在廳上,專候老爺出去說話。」尹子崇聽了,分外生疑。想蜾要不出去見他,他已經坐在那裡等候,不見是不成功的,轉念一想道:「橫豎我有靠山,他敢拿我怎樣!」於是硬硬頭皮,出來相見。誰料走到大廳,尚未同知縣相見,只見門外廊下以及天井裡站了無數若干的差人。尹子崇這一嚇非同小可!   此時知縣大老爺早已望見了他了,提著嗓子,叫子一聲「尹子翁,兄弟在這兒。」尹子崇只得過來同他見面。知縣是個老猾吏,笑嘻嘻的,一面作揖,一面竭力寒暄道:「兄弟直到今日才曉得子翁回府,一直沒有過來請安,抱歉之至!」尹子崇雖然也同他周旋,畢竟是賊人膽虛,終不免失魂落魄,張皇無措。作揖之後,理應讓客人炕上上首坐的,不料一個不留心,竟自己坐了上面。後來管家上來遞茶給他。叫他送茶,方才覺得。臉上急得紅了一陣,只得換座過來,越發不得主意了。   知縣見此樣子,心上好笑,便亦不肯多耽時刻,說道:「兄弟現在奉到上頭一件公事,所以不得不親自過來一趟。」說罷,便在靴筒子當中抽$ 仍舊摔還給他。淮安府拾了,稟辭出去,一肚皮沒好氣。   正走出來,忽見巡捕拿了一張大字的片子,遠望上去,還疑心是位新科的翰林。只聽那巡捕嘴裡嘰哩咕嚕的說道:「我的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他老人家吃著飯他來了。到底上去回的好,還是不上去回的好?」旁邊一個號房道:「淮安府才見了下來,只怕還在簽押房裡換衣服,沒有進去也論不定。你要回,趕緊上去還來得及。別的客你好叫他在外頭等等,這個客是怠慢不得的!」那巡捕聽了,拿了片子,飛跑的進去了。這時淮安府自回公館不題。   且說那巡捕趕到簽押房,跟班的說:「大人沒有換衣服就往上房去了。」巡捕連連跺腳道:「糟了!糟了!」立刻拿了片子又趕到上房。才走到廊下,只見打雜的正端了飯菜上來。屋裡正是文制台一迭連聲罵人,問為什麼不開飯。巡捕一聽這個聲口,只得在廊檐底下站住。心上想回,因為文制台一到任,就有過吩咐的,凡是吃飯的時候,無論什麼客人來拜,或是下屬稟見,統通不准巡捕上來回,總要等到吃過飯,擦過臉再說:無奈這位客人既非過路官員,亦非本省屬員,平時制台見了他還要讓他三分,如今叫他在外面老等起來,決計不是道理。但是違了制台的號令,倘若老頭子一翻臉,又不是玩的,因此拿了名帖,只在廊下盤旋,要進又不敢進,要退又不敢退。   正在為難的時候,文制台早已瞧見了,忙問一聲:「什麼事?」巡捕見問,立刻趨前一步,說了聲「回大帥的話,有客來拜。」話言未了,只見拍的一聲響,那巡捕臉上早被大帥打了一個耳刮子。接著聽制台罵道:「混帳王八蛋!我當初怎麼吩咐的!凡是我吃靂飯,無論什麼客來,不准上來回。你沒有耳朵,沒有聽見!」說著,舉起腿來又是一腳。   那巡捕挨了這頓打罵,索性潑出膽子來,說道:「因為這個客是要緊的,與別的客不同。」制台道:「他要緊,我不要緊!你說他與別的客不同,隨你是誰,總不能蓋過我!」巡捕道:「回大帥:來的不是別人,是洋人。」那制台一聽「洋人」二字,不知為何,頓時氣焰矮了大半截,怔在那裡半天。後首想了一想,驀地起來,拍撻一聲響,舉起手來又打了巡捕一個耳刮子;接著罵道:「混帳王八蛋!我當是誰!原來是洋人!洋人來了,為什麼不早回,叫他在外頭等了這半天?」巡捕道:「原本趕著上來回的,因見大帥吃飯垤,所以在廊下等了一回。」制台聽了,舉起腿來又是一腳,說道:「別的客不准回,洋人來,是有外國公事的,怎麼好叫他在外頭老等?糊涂混帳!還不快請進來!」   那巡捕得了這句話,立刻三步并做二步,急忙跑了出來。走$ ,無非為三年之後得保起見。當下只傅二棒錘父親所提拔那位屬員王觀察,已有人把他荐到溫欽差前充當參贊。幸喜欽差甚是器重他。他便想到從前受過好處的傅藩台的兒子。亦是傅二棒錘有出山的思想,預先有過信給這王觀察。王觀察才幹雖有,光景不佳,既然出洋,少不得添置行頭,籌寄家用,雖有照例應支銀兩,無奈總是不敷,所以也須張羅幾文。心上早看中這傅二棒錘是個主兒,本想朝他開口,齊巧他有信來托謀差使,便將機就計,在溫欽差前竭力拿他保荐,求欽差將他攜帶出洋。欽差應允。王觀察便打電報給他,叫他到上海會齊。等到到得上海,會面之後,傅二棒錘雖然是世家子弟,畢竟是初出茅廬,閱歷尚淺,一切都虧王觀察指教,因此便同王觀察十分親密,王觀察因之亦得遂所願。兩人遂一塊兒跟著欽差出洋。王觀察當的是頭等參贊。因為這傅二棒錘已經是道台,小的差使不能派,別的事又委實做不來,又虧王觀察替他出主意,教他送欽差一筆錢,拜欽差為老師,欽差亦就奏派他一個挂名的差使。溫欽差自當窮京官當慣的,在京的時候,典質賒欠,無一不來。家裡有一個太太,兩個小姐。太太常穿的都是打補釘的衣服。光景艱難,不用老媽,都是太太自己燒茶煮飯,漿洗衣服。這會子得了這種闊差使,在別人一定登時闊綽起來,誰知道這位太太德性最好,不肯忘本,雖然做了欽差大人,依舊是一個人不用,上輪船,下輪船,倒馬桶,招呼少爺、小姐,仍舊還是太太自己做。朋友們看不過。告訴了欽差,托欽差勸勸他。他說道:「我難道不曉得現在有錢,但是有的時候總要想到沒有的時候。如今一有了錢,我們就盡著花消,倘或將來再遇著難過的日子,我們還能過麼。所以我如今決計還要同從前一樣,有了攢聚下來,豈不更好。」欽差見他說得有理,也只得聽他。好在也早已看慣的了,并不覺奇。   傅二棒錘既然拜了欽差為老師,自然欽差太太也上去叩見過。太太說:「你是我們老爺的門生,我也不同你客氣。況且到了外洋,我們中華人在那裡的少,我們都是自己人一樣。你有什麼事情只管進來說,就是要什麼吃的、用的亦盡管上來問我要,我總拿你當我家子侄一樣看待,是用不著客氣的。」傅二棒錘道:「門生蒙老師、師母如此栽培,實在再好沒有。」說著,又談了些別的閑話,亦就退了出來。   這一幫出洋的人,從欽差起,至隨員止,只有這傅二棒錘頂財主,是匯了幾萬銀子帶出去用的。雖然不帶家眷,管家亦帶了三四個。穿的衣裳,脫套換套。他說:「外國人是講究乾淨的。」穿的襯葧衣衫褲,夏天一天要換兩套,冬天亦是一天一身。換下來的,拿去重$ 薄禮,何謝之有。」喜兒又進去謝了丈母。當日開懷暢飲,至晚而散。呂玉想道:「我因這還金之便,父子相逢,誠乃無意。又攀了這頭好親事,似錦上添花。無處報答天地,有陳親家送這二十兩銀子,也是不意財。何不擇個潔淨僧院,糴米齋僧,以種福田。」主意定了。   次早,陳朝奉又備早飯。呂玉父子吃罷,收拾行囊,作謝而別。喚了一隻小船,搖出閘外。約有數里,只聽得江邊鼎沸。原來壞了一隻人載船,落水的號呼求救。崖上人招呼小船打撈,小船索要賞犒,在那裡爭嚷。呂玉想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比如我要去齋僧,何不捨這二十兩銀子做賞錢,教他撈救,見在功德。」當下對眾人說:「我出賞錢,快撈救。若救起一船人性命,把二十兩銀子與你們。」   眾人聽得有二十兩銀子賞錢,小船如蟻而來。連崖上人,也有幾個會水性的,赴水去救。須臾之間,把一船人都救起。呂玉將銀子付與眾人分散,水中得命的,都千恩萬謝。只見內中一人,看了呂玉叫道:「哥哥那裡來?」呂玉看他,不是別人,正是第三個親弟呂珍。呂玉合掌道:「慚愧,慚愧!天遣我撈救兄弟一命。」忙扶上船,將乾衣服與他換了。呂珍納頭便拜,呂玉答禮,就叫喜兒見了叔叔。把還金遇子之事,述了一遍,呂珍驚訝不已。呂玉問道:「你卻為何到此?」呂珍道:「一言難盡。自從哥哥出門之後,一去三年。有人傳說哥哥在山西害了瘡毒身故。二哥察訪得實,嫂嫂已是成服戴孝,兄弟只是不信。二哥近日又要逼嫂嫂嫁人,嫂嫂不從。因此教兄弟親到山西訪問哥哥消息,不期於此相會。又遭覆溺,得哥哥撈救,天與之幸!哥哥不可怠緩,急急回家,以安嫂嫂之心。遲則怕有變了。」呂玉聞說驚慌,急叫家長開船,星夜趕路。正是:心忙似箭惟嫌緩,船走如梭尚道遲!   再說王氏聞丈夫凶信,初時也疑惑,被呂寶說得活龍活現,也信了,少不得換了些素服。呂寶心懷不善,想著哥哥已故,嫂嫂又無所出,況且年紀後生,要勸他改嫁,自己得些財禮。教渾家楊氏與阿姆說,王氏堅意不從。又得呂珍朝夕諫阻,所以其計不成。王氏想道:「『千聞不如一見』,雖說丈夫已死,在幾千里之外,不知端的。」央小叔呂珍是必親到山西,問個備細。如果然不幸,骨殖也帶一塊回來。呂珍去後,呂寶愈無忌憚,又連日賭錢輸了,沒處設法。偶有江西客人喪偶,要討一個娘子,呂寶就將嫂嫂與他說合。那客人也訪得呂大的渾家有分顏色,情願出三十兩銀子。呂寶得了銀子,向客人道:「家嫂有些粧喬,好好裡請他出門,定然不肯。今夜黃昏時分,喚了人轎,悄地到我家來。只看戴孝髻的,便是家$ 是個慈善的人,也是天性自然感動,心啊到可憐這婆婆,也不¨別去,就含住了。老婆婆宰雞煮煩,管待徐繼祖。敘了二三更的後,就留在中間歇息。   次早,老婆婆起身,又留吃了早飯,臨去時依依不捨,在破箱子內取出一件不曾開折的羅杉出來相贈,說道:「這衫是老身親手做的,男女衫各做一件,卻是一般花樣。女衫把與兒婦穿去了,男衫因打括時被燈煤落下,燒廠領上一個孔。老身嫌不吉利,下曾把與亡兒穿,至今老身收著。今日老身見了郎君,就如見我蘇雲一般。郎君受了這件衣服,倘念老身衰暮之景,來年春鬧得第,衣錦還鄉,是必相煩,差人於蘭溪縣打聽蘇雲、蘇雨一個實信見報,老身死亦瞑目。」說罷放聲痛哭。徐繼沮役來由,不覺也掉下淚來。老婆婆送了徐繼祖上馬,哭進屋去了。   徐繼祖不勝傷感。到了京師,連科中了二甲進士,除授中書。朝中大小官員,見他少年老成,諸事歷練,甚相敬重。也有打聽他未娶,情願賠了錢,送女兒與他做親。徐繼祖為不曾莫命父親,堅意推辭。在京二年,為急缺風憲事,選授監字御史,差往南京刷卷,就便回家省親歸娶,剛好一十九歲。徐能此時已做了大爺,在家中耀武揚威,甚是得志。正合著古人丙句:常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得幾時?   再說部氏夫人在慈湖尼庵,一十九年,不曾出門。一日照鏡,覺得龐兒非舊,潛然淚下。想道:「殺夫之仇未報,孩兒又不知生死,就是那時有人收留,也不知落在誰手?住居何鄉?我如今容貌樵瘦,又是道姑打扮,料無入認得。況且吃了這幾年安逸茶飯,定吝庵中,心中過意不去。如今不免出外托缽,一來也幫貼庵中,二來往儀真一路去,順便打聽孩兒消息。常言『大海洋萍,也有相逢之日』,或者無可憐,有近處人家拾得,撫養在波,母子相會,對他說出根由,教他做個報仇之人,卻不了卻心願!」當下與老尼商議停妥,托了缽盂,出庵而去。   一路抄化,到於當涂縣內,只見沿街搭彩,迎接刷卷御史徐爺。鄭夫人到一家化齋,其家乃是裡正,辭道:「我家力接」自一.事,甚是匆忙,改日來佈施罷!」卻有間壁一個人家,有女眷閒立在門前觀看搭彩,看這道姑,生得十分精緻,年也卻不甚長,見化不得齋,便去叫喚他。鄭氏聞喚,到彼問訊過了。那女眷便延進中堂,將素齋款待,間其來歷。鄭氏料非賊黨,想道:「我若隱忍下說,到底終無結未。」遂將十九年前苦情,數一致二,告訴出來。誰知屏後那女眷的家長伏著,聽了半日,心懷下平,轉身出來,叫道姑:「你受恁般冤苦,見今刷卷御史到任,如何不去告狀申理?」鄭氏道:「小道是女流,幼未識字,寫$ 和合日,我同你先到張宅講定財禮,隨到王招宣府一說便成。」是晚各歸無話。次日,二媒約會了、雙雙的到張員外宅說:「咋日員外分付的三件事,老媳尋得一頭親,難得恁般湊巧!第一件,人材十分足色。第二件,是王招宣府裡出來,有名聲的。第三件,十萬貫房耷、則怕員外嫌他年小。」張員外間道:「卻幾歲?」張媒應道:「小員外三四十歲。」張員外滿臉堆笑道:「全仗作成則個!」   話休絮煩,當下兩邊俱說允了。少不得行財納禮,奠雁已畢,花燭成親。次早叁拜家堂,張員外穿紫羅衫,新頭巾,新靴新襪。這小夫人著乾紅獗銷金大袖團花霞幢,銷金蓋頭,生得。   新月籠眉,春桃拂臉。意態幽花殊麗,肌膚嫩玉生光。說不盡萬種妖燒,畫不出千般豔冶。何須楚峽雲飛過,便是蓬萊殿裡人!   張員外從廠至上看過,暗暗地喝彩。小夫人揭起蓋頭,看見員外鬚眉皓白,暗暗地叫苦。花燭夜過了,張員外心丁喜歡,小夫人心下不樂。   過了月餘,只見一人相揖道:「今日是員外生辰,小道送疏在此。」原來員外但遇初一月半,本命生辰,項有道疏。那時小夫人開疏看時,撲簌簌兩行淚下,見這員外年己六十,埋怨兩個媒人將找誤了。看那張員外時,這幾日又添了四五件在身上:腰便添疼,眼便添淚,耳便添聾,鼻便添涕。   一日,員外對小夫人道:「出外薄乾,夫人耐靜。」小夫人只得應道:員外早去早歸。說了,員外自出去,小夫人自思量:「我恁地一個人,許多房耷,卻嫁一個白鬚老兒!」心下正煩惱,身邊立著從嫁道:「夫人今日何不門首看街消遣?」小夫人聽說,便同養娘到外邊來看。這張員外門首,是胭脂絨線鋪,兩壁裝著廚櫃,當中一個紫絹沿邊簾子。養娘放下簾鉤,垂下簾子,門前兩個主管,一十李慶,五十來歲;一個張勝,年紀三十來歲,二人見放廠簾子,間道:「為甚麼?」養娘道:「大人出來看街。」兩個主管躬身在簾於前參見。小夫人在簾子底下啟一點朱唇,露兩行碎玉,說不得數句言語,教張勝惹場煩惱:     遠如沙漠,何殊沒底滄潭;     重若丘山,難比無窮泰華。   小夫人先叫李上管問道:「在員外宅裡多少年了?」李主管道:李慶在此二十餘年。」夫人道:「員外尋常照管你也不曾?」李主管道:「一飲一啄,皆出員外。」卻間張主管,悵主管道:「張勝從先父在員外宅裡二十餘年,張勝隨著先父便趨事員外,如今也有十餘年,」小夫人問道,「員外曾管顧你麼?」張勝道:「舉家衣食,皆出員外所賜。」小夫人道:「主管少待。」小夫人折身進去不多時,遞些物與豐主管,把袖包手來接,躬身謝$ 見中了正魁,會試錄上有名,下面卻填做稷詩經》,不是《禮記》。鮮於同本是個宿學之士,那一經不通?他功名心急,夢中之言,不由不信,就改了《詩經》應試。事有湊巧,物有偶然。砌知縣為官清正,行取到京,欽授禮科給事中之職。其年又進會試經房。耐公不知鮮於同改經之事,心中想道:「我兩遍錯了主意,取了那鮮於「先輩』做了首卷,今番會試,他年紀一發長了。若《禮記》房裡又中了他,這才是終身之佑。我如今不要看《禮記》,改看了《詩經》卷子,那鮮於「先輩,中與不中,都下干我事。」比及人簾閱卷,遂請看《詩珍五房卷。側公又想道:「天下舉子像鮮於『先輩,的,諒也非止一人,我不中鮮於同,又中了別的老兒,可不是『躲了雷公,遇了霹虜,!我曉得了,但凡老師宿儒,經旨必然十分透徹,後生家專工四書,經義必然下精。如今到下要取囚經整齊,但是有些筆資的,不妨題旨影響,這定是少年之輩了/閱卷進呈,等到揭曉,《渤五房頭卷,列在第十名正魁。拆號看時,卻是桂林府興安縣學生,複姓鮮於,名同,習《詩經》,剛剛又是那六十一歲的怪物、笑具!氣得刺遏時目睜口呆,如槁木死灰模樣!早知宮貴生成定,悔卻從前在用心。耐公又想道。「淪起世上同名性的盡多,只是桂林府興安縣卻沒有兩個鮮於同,但他向來是《禮記》,不知何故又改了《詩經》,好生奇怪?」候其來謁,叩其改經之故。鮮於同將夢中所見,說了一遍。耐公歎息連聲道:「真命進士,真命進土廣自此惻公與鮮於同師生之誼,比前反覺厚了一分。毆試過了逷鮮於同考在二甲頭上,得選刑部主事。人道他晚年一第,又居冷局,替他氣悶,他欣然自如。   卻說閉退時在札科衙門直言敢諫,因奏疏裡面觸突了大學士劉吉,被吉尋他罪過,下於詔獄。那時刑部官員,一個個奉承劉吉,欲將刺公置之死地。卻好天與其便,鮮於同在本部一力周旋看覷,所以刺公下致吃虧。又替他糾合同年,在各衙門懇求方便,剛公遂得從輕降處。砌公自想道:「『著意種花花不活,無心栽柳柳成陰。,若不中得這個老門生,今日性命也難保。」乃往鮮於「先輩」寓所拜謝。鮮於同道:「門生受恩師三番知遇,今日小小效勞,止可少答科舉而已,天高地厚,未酬萬一1」當日師生二人歡飲而別。自此不論砌公在家在任,每年必遣人問候,或一次或兩次,雖俸金微薄,表情而已。   光陰荏苒鮮於同只在部中遷轉,不覺六年,應升知府。京中重他才品,敬他老成,吏部立心要尋個好缺推他,鮮於同全下在意。偶然仙居具有信至,例公的公於闌敬共與豪戶查家爭墳地疆界,唆罵了一場。查家走失了個$ ,突兀回環。羅翠黛,列青藍,洞雲縹緲,澗水滑琴。巒若乾山外,嵐光一望間。暗想雲峰尚在,宜陪謝履重攀。季世七賢雖可愛,盛時四皓豈宜閒。   衙內恰待上那山去,抬起頭來,見山腳下立著兩條木栓,柱上釘著一面版牌,牌上寫著幾句言語。衙內立馬看了道:「這條路上恁地利害!」勒住馬,叫:「回去休!」眾人都趕上來,衙內指著版牌,教眾人看。有識字的,讀道:   「此山通北嶽恒山路,名為定山。有路不可行。其中精靈不少,鬼怪極多。行路君子,可從此山下首小路來往,切不可經此山過。特預稟知。   「如今卻怎地好?」衙內道:「且只得回去。」待要回來,一個屹膊上架著,一枚角畸,出來道:「復衙內:男女在此居,上面萬千景致,生數般蹺溪作怪直錢的飛禽走獸。衙內既是出來敗獵,不入這山去,從小路上去,那裡是平地,有甚飛禽走獸?可惜閒了新羅白鷂,也可惜閒了某手中角鷹。這一行架的小鷂、獵狗、彈弓、彎於,都為棄物。衙內道:「也說得是,你們都聽我說,若打得活的歸去,到府中一個賞銀三兩,吃幾杯酒了歸;若打得死的,一人賞銀一兩,也吃幾杯酒了歸;若都打不得飛禽走獸,銀子也沒有,酒也沒得吃。」眾人各應了賭。   衙內把馬摔一鞭,先上山去。眾人也各上山來。可煞作怪,全沒討個飛禽走獸。只見草地裡掉掉地響。衙內用五輪八光左右兩點神水,則看了一看,喝聲彩!從草裡走出一隻乾紅兔兒來。眾人都向前,衙內道:於若捉得這紅兔兒的,賞五兩銀子!」去馬後立著個人,手探著新羅白鷂。衙內道:「卻如何不去勒?」閒漢道:「告衙內:未得台旨,不敢擅便。」衙內道一聲:「快去!」那閒漢領台旨,放那白鷂於勒紅兔兒。這白鷂見放了手,一翅箭也似便去。這兔兒見那白鷂趕得緊,去淺草叢中便鑽。鷂子見兔兒走的不見,一翅逕飛過山嘴去。衙內道:「且與我尋白鷂子!」衙內也勒著馬,轉山去趕。趕到山腰,見一所松林:  鬆,鬆。節峻陰濃,能耐歲,解凌冬。高侵碧漢,森聳青峰。億奚形如蓋,虯幻勢若龍。茂葉風聲瑟瑟,繁枝月影重重。四季常持君子操,五株曾受大夫封一蹬內手描著水磨角靶彈弓,騎那馬趕。看見白鷂子飛入林子裡面去,衙內也入這林子裡來。當初白鷂子脖項上帶著一個小鈴兒。林子背後一座峭壁懸崖,沒路上去,則聽得峭壁頂上鈴兒響。衙內抬起頭來看時,吃了一驚,道:「不曾見這般蹺踢作怪底事!」卻那峭壁頂上,一株大樹底下,坐著一個一丈來長短骷髏:   頭上襄著鍁金蛾帽兒,身上錦袍的的,金甲輝輝。錦的的,一條抹額荔枝紅;金甲輝輝,靴穿一雙鸚鵝綠。看$ 得說,萬事全休;聽得說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便要去打那週三。渾家攔住道:「且商量。打了他,不爭我家卻是甚活計!」計安道:「我指望教這賤人去個官員府第,卻做出這般事來。譬如不養得,把這丫頭打碧殺了罷。」做娘的再三再四勸了一個時辰。爹性稍過,便問這事卻怎地出豁,做娘的不慌不忙,說出一個法兒來,正是:     金風吹樹蟬先覺,斷送無常死不知。   渾家道:「只有一法,免得妝幌子。」計安道:「你且說。」渾家道:「週三那廝,又在我家得使,何不把他來招贅了?」說話的,當時不把女兒嫁與週三,只好休;也只被人笑得一場,兩下趕開去,卻沒後面許多說話。不想計安聽情了妻子之言,便道:「這也使得。」當日且分付週三歸去。那週三在路上思量:「我早間見那做娘的打慶奴,晚間押番歸,卻打發我出門。莫是『東窗事發,?若是這事走漏,須教我吃官司,如何計結?」沒做理會處。正是:     烏鴉與喜鵲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閒話提過,離不得汁押番使人去說合週三。下財納禮,擇日成親,不在話下。   倏忽之間,週三入贅在家,一載有餘。夫妻甚是說得著。兩個暗地計較了,只要搬出去住。在家起晏睡早,躲懶不動。週三那廝,打出弔入,公然乾頤。計安忍不得,不住和那週三廝鬧。便和渾家商量,和這廝官司一場,奪了休,卻不妨得。日前時便怕人笑,沒出手;今番只說是招那廝不著,便安排圈套,捉那週三些個事,鬧將起來,和他打官司,鄰舍勸不住,奪了休。週三只得離了計押番家,自去趕趁。慶奴不敢則聲,肚裡自煩惱,正自生離死別。   討休在家相及半載,只見有個人來尋押番娘,卻是個說親的媒人。相見之後,坐定道:「聞知宅上小娘於要說親,老媳婦特來。」計安道:「有甚好頭腦,萬望主盟。」婆子道:「不是別人,這個人是虎翼營有請受的官身,占役在官員去處,姓戚名青。」計安見說,因緣相撞,卻便肯。即時便出個帖子,幾杯酒相待。押番娘便說道:「婆婆用心則個!事成時,卻得相謝。」婆婆謝了自去,夫妻兩個卻說道:「也好,一則有請受官身;二則年紀大些,卻老成;三則週三那廝不敢來胡生事,已自嫁了個官身。我也認得這戚青,卻善熟。」話中見掫。媒人一合說成。依舊少不得許多節次,成親。   卻說慶奴與戚青兩個說不著,道不得個少女少郎,情色相當。戚青卻年紀大,便不中那慶奴意。卻整日鬧吵,沒一日靜辦。爹娘見不成模樣,義與女奪休,告托官員,封過狀子,去所屬看人情面,給狀判離。戚青無力勢,被奪了休。遇吃得醉,便來計押番門前罵。忽朝$ 其便,有何不美。」劉翁就在船頭上招宋小官上船,於自身上脫下舊布道袍,教他穿了。引他到後艄,見了媽媽徐氏,女兒宜春在傍,也相見了。宋金走出船頭。劉翁道:「把飯與宋小官吃。劉漚道:「飯便有,只是冷的。」宜春道:「有熱茶在鍋內。」宜春便將瓦罐於舀了一罐滾熱的茶。劉漚便在廚櫃內取了些酪菜,和那冷飯,付與宋金道:「宋小官,船上買賣,比不得家裡,胡亂用些罷!」宋金接得在手。又見細雨紛紛而下,劉翁叫女兒:「後艄有舊氈笠,取下來與宋小官戴。」宜春取舊氈笠看時,一邊已自綻開。宜春手快,就盤舍上拔下針線將綻處縫了,丟在船篷之上,叫道:「拿氈笠去戴/宋金戴了破氈笠,吃了茶淘冷飯。劉翁教他收拾船上家火,掃抹船隻,自往岸上接客,至晚方回,一夜無話。   次日,劉翁起身,見宋金在船頭上閒坐,心中暗想:「初來之人,莫慣了他。」便貶喝道:「個兒郎吃我家飯,穿我家衣,閒時搓些繩,打些索,也有用處,如何空坐?,,宋金連忙答應道:「但憑驅使,不敢有違。」劉翁便取一榮麻皮,付與宋金,教他打索子。正是:     在他矮糟下,怎敢不低頭。   宋金自此朝夕小心,辛勤做活,並不偷懶,兼之寫算精通,凡客貨在船,都是他記帳,出入分毫不爽。別船上交易,也多有央他去拿算盤,登帳薄。客人無不敬而愛之,都誇道好個宋小官,少年憐俐。劉翁劉嶇見他小心得用,另眼相待,好衣好食的管顧他。在客人面前,認為表姪。宋金亦自以為得所,心安體適,貌日豐腴。凡船戶中無不欣羨。   光陰似箭,不覺二年有餘。劉翁一日暗想:「自家年紀漸老,止有一女,要求個賢婿以靠終身,似宋小官一般,到也十全之美。但不知媽媽心下如何?」是夜與媽媽飲酒半配,女兒宜春在傍,劉翁指著女兒對媽媽道:「宜春年紀長成,未有終身之托,奈何?劉姬道:「這是你我靠老的一樁大事,你如何不上緊?」劉翁道:「我也日常在念,只是難得個十分如意的,像我船上宋小官恁般本事人才,千中選一,也就不能勾了。」劉嶇道:「何不就許了宋小官?」劉翁假意道:「媽媽說那裡話!他無家無倚,靠著我船上吃飯。手無分文,怎好把女兒呰許他/劉樞道:「宋小官是宦家之後,況系故人之子,當初他老子存時,也曾有人議過親來,你如何忘了?今日雖然落薄,看他一表人材,又會寫,又會算,招得這般女婿,須喙不辱了門面。我兩口兒老來也得所靠。劉翁道:「媽媽,你主意已定否?」劉樞道:「有什麼不定!」劉翁道:「如此甚好。」   原來劉有才平昔是個怕婆的,久已看上了宋金,只愁媽媽不肯。今見媽媽慨$ 我晚間進府稟過老爺,明日你來討回話。」是晚,主管果然將字樣稟知學士。學士看了,誇道:「寫得好,不似俗人之筆,明日可喚來見我。」   次早,解元便到典中,主管引進解元拜見了學士。學士見其儀表不俗,問過了姓名住居,又問:「曾讀書麼?解元道:「曾考過幾遍童生,不得進學,經梣還都記得。」學士問是何經。解元雖習《尚書》,其實五經俱通的,曉得學士習《周易》,就答應道:「《易經》。」學士大喜道:「我書房中寫帖的不缺,可送公子處作伴讀。」問他要多少身價,解元道:「身價不敢領,只要求些衣服穿。待後老爺中意時,賞一房好媳婦足矣。」學士更喜。就叫主管於典中尋幾件隨身衣服與他換了,改名華安。送至書館,見了公子。   公子教華安抄寫文字。文字中有字句不妥的,華安私加改竄。公子見他改得好,大驚道:「你原來通文理,幾時放下書本的?」華安道:「從來不曾曠學,但為貧所迫耳。」公子大喜,將自己日課教他改削。華安筆不停揮,真有點鐵成金手段。有時題義疑難,華安就與公子講解。若公子做不出時,華安就通篇代筆。   先生見公子學問驟進,向主人誇獎。學士討近作看了。搖頭道:「此非孺子所及,若非抄寫,必是請人。」呼公子潔問其由。公子不敢隱瞞,說道:「曾經華安改審。」學士大驚。喚華安到來出題面試。華安不假思索,援筆立就,手捧所作呈上。學士見其手腕如玉,但左手有枝指。閱其文,詞意兼美,字復精工,愈加歡喜,道:「你時藝如此,想古作亦可觀也!」乃留內書房掌書記。一應往來書札,授之以意,輒令代筆,煩簡曲當,學士從未曾增減一字。寵信日深,賞賜比眾人加厚。   華安時買酒食與書房諸童子共享,無不歡喜。因而潛訪前所見青衣小攫,其名秋香,乃夫人貼身伏侍,頃刻不離者。計無所出,乃固春暮,賦《黃鴦兒》以自歎:風雨送春歸,杜鵑愁,花亂飛,青闗滿院朱門閉。孤燈半垂,孤囊半枝,蕭蕭孤影汪汪淚。憶歸期,相思未了,春夢繞天涯。   學士一日偶到華安房中,見壁問之詞,知安所題,甚加稱獎。但以為壯年鰥處,不無感傷,初不意其有所屬意也。適典中主管病故,學士令華安暫攝其事。   月餘,出納謹慎,毫忽無私。學士欲遂用為主管,嫌其孤身無室,難以重托。乃與夫人商議,呼媒婆欲為娶婦,華安將銀三兩,送與媒婆,央他稟知夫人說:「華安蒙老爺夫人提拔」復為置室,恩同天地。但恐外面小家之女,不習裡面規矩。倘得於侍兒中擇一人見配,此華安之願也!」媒婆依言京知夫人。夫人對學士說了,學士道:「如此誠為兩便。但華安初來時,不$ 開,人猶間阻。相憶之心,言不可盡!願似葉如花,年年長得相見。」寂曰:「此事易為,君可少待。」遂持花去。逾時復來,浩迎問:「如何?」   寂於袖中取彩箋小柬,告浩曰:「鶯鶯寄君,切勿外啟!」寂乃辭去。浩啟封視之,曰:「妾鶯鶯拜啟:相別經年,無日不懷思憶。前令乳母以親事白於父母,堅意不可。事須後圖,不可倉卒。願君無忘妄,妾必不負君!姻若不成,誓不他適。其他心事,詢寂可知。昨夜宴花前,眾皆歡笑,獨妾悲傷。偶成小詞,略訴心事,君讀之,可以見妾之意。讀畢毀之,切勿外泄!詞曰:        紅疏綠密時暄,還是困人天。相思極處,凝睛月下,灑淚花前。誓約己知俱有願,奈目前兩處懸懸。駕鳳未偶,清宵最苦,月甚先圓?」   浩覽畢,斂眉長歎,曰:「好事多磨,信非虛也!」展放案上,反覆把玩,不忍釋手,感刻寸心,淚下如雨。又恐家人見疑,詢其所因,遂伏案掩面,偷聲潛位。   良久,舉首起視,見日影下窗,瞑色已至,浩思適來書中言「心事詢寂可知」,今抱愁獨坐,不若詢訪惠寂,究其仔細,庶幾少解情懷。遂徐步出門,路過李氏之家,時夜色已闌,門戶皆閉。浩至此,想象鶯鶯,心懷愛慕,步不能移,指李氏之門曰:「非插翅步雲,安能入此?」方徘徊未進,忽見旁有隙戶半開,左右寂無一人。浩大喜曰:「天賜此夤便,成我佳期!遠托惠寂,不如潛入其中,探間鶯鶯消息。」浩為情愛所重,不顧禮法,躡足而入。既到中堂,匿身回廊之下,左右顧盼,見:   閩庭悄悄,深院沉沉。靜中聞風響叮瑪,暗裡見流螢聚散。更籌漸急,窗中風弄殘燈;夜色已闌,階下月移花影。香閨想在屏山後,遠似巫陽千萬重。   浩至此,茫然不知所往。獨立久之,心中頓剩自思設若敗露,為之奈何?不惟身受苦楚,抑且砧辱祖宗,此事當款曲圖之。不期隙戶已閉,返轉回廊,方欲尋路復歸,忽聞室中有低低而唱者。浩思深院淨夜,何人獨歌?遂隱住側身,靜聽所唱之詞,乃《行香子》詞:        雨後風微,綠暗紅希燕巢成、蝶繞殘枝。楊花,點點,永日遲遲。動離懷,牽 別恨,鶴塢啼。辜負佳期,虛度芳時,為甚褪盡羅衣?宿香亭下,紅芍欄西。當時情,今日恨,有誰知!   但覺如雛駕咯翠柳陰中,彩鳳鳴碧梧枝上。想是清夜無人,調餈韻轉美。浩審詞察意,若非鶯鶯,誰知宿香亭之約?但得一見其面,死亦無悔。方欲以指擊窗,詢問仔細,忽有人叱浩曰:「良士非媒不聘,女子無故不婚。今女按板於窗中,小子逾牆到廳下,皆非善行,玷辱人倫。執詣有司,永作淫奔之戒。」浩大驚退步,失腳墮$ 些財禮,討此婦為妾。說得這事成了,我把五兩銀子謝你。」梢工遂乃下船艙裡去說這親事。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這喬俊娶這個婦人為妾,直使得:   一家人口因他喪,萬貫家資指日休。   當下梢工下船艙問老夫人道:「小人告夫人:跟前這個小娘子,肯嫁與人麼?」老夫人道:「你有甚好頭腦說他?若有人要娶他,就應承罷,只要一千貫文財禮。」梢工便說:「鄰船上有一販棗子客人,要娶一個二娘子,特命小人來與夫人說知。」夫人便應承了。工回覆喬俊說:「夫人肯與你了,要一千貫文財禮哩!」喬俊聽說大喜,即便開箱,取出一千貫文,便教梢工送過夫人船上去。夫人接了,說與梢工,教請喬俊過船來相見。喬俊換了衣服,逕過船來拜見夫人。夫人問明白了鄉貫姓氏,就髤叫侍妾近前分付道:「相公已死,家中兒子利害。我今做主,將你嫁與這個官人為妾,即今便過喬官人船上去,寧海郡大馬頭去處,快活過了生世,你可小心伏侍,不可托大!」這婦人與喬俊拜辭了老夫人,夫人與他一個衣箱物件之類,卻送過船去。喬俊取五兩銀子謝了梢工,心中十分歡喜,乃問婦人:「你的名字叫做甚麼?」婦人乃言:「我叫作春香,年二十五歲。」當晚就舟中與春香同鋪而睡。   次日天睛,風息浪平,大小船隻一齊都開。喬俊也行了五六日,早到北新關,歇船上岸,叫一乘轎子抬了春香,自隨著逕入武林門裡。來到自家門首下了轎,打發轎子去了。喬俊引春香入家中來。自先走入裡面去與高氏相見,說知此事,出來引春香入去參見。高氏見了春香,焦躁起來,說:「丈夫,你既娶來了,我難以推故。你只依我兩件事,我便容你。」喬俊道:「你且說那兩件事?」高氏啟口說出,直教喬俊有家難奔,有國難投。正是:   婦人之語不宜聽,割戶分門壞五倫。   勿信妻言行大道,世間男子幾多人?   當下高氏說與丈夫:「你今已娶來家,我說也自枉然了。只是要你與他別住,不許放在家裡!」喬俊聽得說:「這個容易,我自賃房屋一間與他另住。」高氏又說:「自從今日為始,我再不與你做一處。家中錢本什物、首飾衣服,我自與女兒兩個受用,不許你來討。一應官司門戶等事,你自教賤婢支持,莫再來纏我。你依得麼?」喬俊沉吟了半晌,心裡道:「欲待不依,又難過日子。罷罷!」乃言:「都依你。」高氏不語。次日早起去搬貨物行李回家,就央人賃房一間,在銅錢局前,--今對貢院是也。揀個吉日,喬俊帶了周氏,點家火一應什物完備,搬將過去。住了三朝兩日,歸家走一次。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覺半年有餘。喬俊刮取人頭帳目及私房$ 帝時十常侍用事,忠良黨錮,讒諂橫行,毒流四海,萬民嗟怨。那怨氣感動了上蒼,降下兩場大災,久雨之後,又是久旱。那雨整整的下了五個月,直落得江湖滿目,廚灶無煙。及至水退了,又經年不雨,莫說是禾苗槁死,就是草木也乾枯了。可憐那一時的百姓,吃早膳先愁晚膳,縫夏衣便作冬衣。正是朝有奸臣野有賊,地無荒草樹無皮。壯者散於四方,老者死於溝壑。時許都有一人姓許名琰字汝玉,乃穎陽許田之後。為人慈仁,深明醫道,擢太醫院醫官。感饑荒之歲,乃罄其家資,置丸藥數百斛,名曰「救饑丹」,散與四方食之。每食一丸,可飽四十餘日。饑民賴以不死者甚眾。至獻帝初平年間,黃巾賊起,天下大亂,許都又遭大荒,鬥米千錢,人人菜色,個個鵠形。時許琰已故,其子許肅,家尚豐盈,將自己倉谷盡數周給各鄉,遂挈家避亂江南,擇居豫章之南昌。有鑒察神將許氏世代積善,奏知玉帝:「若不厚報,無以勸善!駑玉帝准奏,即仰殿前掌判仙官,將《玄譜》仙籍品秩,逐一查檢,看有何仙輪當下世?仙官檢看畢,奏曰:「晉代江南,當出一孽龍精,擾害良民,生養蛟黨繁盛。   今輪系玉洞天仙降世,傳受女真諶母飛步斬邪之法,斬滅蛟黨以除民害。」玉帝聞奏,即降旨,宣取玉洞天仙,令他身變金鳳,口銜寶珠,下降許肅家投胎。有詩為證:       御殿親傳玉帝書,祥雲藹藹鳳銜珠。       試看凡子生仙種,積善之家慶有餘。   卻說吳赤烏二年三月,許肅妻何氏夜得一夢。夢見一隻金鳳飛降庭前,口內銜珠,墜在何氏掌中。何氏喜而玩之,含於口中,不覺溜下肚子去了,因而有孕。許肅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年過三十無,今幸有孕;懼的是何氏自來不曾生育,恐臨產艱難。那廣潤門有個占卦先生,混名「鬼推」,決斷如神。不免去問他個吉凶,或男或女,看他如何?   許肅整頓衣帽,竟望廣潤門來。只見那先生忙忙的,占了又斷,斷了又占,撥不開的人頭,移不動腳步。許員外站得個腿兒酸麻,還輪他不上,只得叫上一聲:「鬼推先生!」那先生聽知叫了他的混名,只說是個舊相識,連忙的說道:「請進請進。」許員外把兩隻手排開了眾人,方才挨得進去。相見禮畢,許員外道:「小人許肅敬來問個六甲,生男生女,或吉或凶,請先生指教。」那先生就添上一炷香,唱上一個喏,口念四句:       虔叩六丁神,文王卦有靈。       吉凶含萬象,切莫順人情。   通陳了姓名意旨,把銅錢擲了六擲,占得個「地天泰」卦。   先生道:「恭喜,好一個男喜。」遂批上幾句云:     福德臨身旺,青龍$ 。走到荀家門口,只見荀施利在外站著 ,見譚老爺到 ,忙施禮道 :「老爺過來什麼事?」譚老爺道:「我來看北山。」施利道 :「我昨日到人家吃酒醉了,不能回來。今日一早趕過來,哪知道他已進城去了。」   譚老爺知道北山事忙 ,卻不覺他為聽了昨日的話 ,心裡不舒服,只好回去了。   且說北山進城,到仲玉家 ,仲玉留他住在書房裡 。那時常、昭兩縣尊及眾鄉紳都知道了,紛紛來拜。一日,有一個孝廉姓甄,單名標,號君才,借虛廓園設席請北山。這個虛廓園,是賈家的別墅。園內三分水,兩分花木,台榭數處,幽雅異常。那日設席就在凌波榭內,請的陪客是:莊仲玉內閣,齊燕樓太史,呆瓊秋孝廉。高朋滿座,談一會中東的時事,偶然提起韓稚芬,甄君才驀地稱起一件事來,問北山道 :「舍親貝季瑰太史,足下想知道的。」北山道:「不是寫得一手好字的季瑰先生麼?怎麼不知 。」君才道 :「他的愛珠,今年方二十一歲。才貌俱全,尚未許字。足下倘意訂絲羅,弟當效力執柯。」   北山聽了,知道貝家是蘇州城內有名的巨紳,如何不願呢,起身謝過,且說費心。君才應了。過數日,叫船到蘇州,進城停泊在桃花塢內。原來貝季瑰是戊子的舉人,己丑的進士,點了翰林,考差放了一個浙江主考。只是為人太愛錢,家裡雖有十 數萬家私,還不滿意。在主考任上,為一件事壞了名聲,恐被御史參革,回到家裡,足不出戶。這日見了君才,君才即將姻事說了。   看官曉得做媒的長伎。譬如這樣有四五分,就要說到十分的。當時君才講起北山如何有才略,如何好品貌,說得天花亂墜。季瑰雖是心許,遲疑不答。原來季瑰有懼內的毛病。那件事,夫人心裡如要的,不由季瑰不依。若季瑰要做的事,夫人不答應,那就一世不成功的了。況且這是兒女的婚姻大事,自己更難做主。停一回就進內 ,將君才一席話告訴夫人 。夫人道 :「他是翰林,不怕他不得法。但恐怕相貌不好,不配我的女兒。你還要細細打聽,不要像你這副嘴臉,就夠我一世受用的了。」季瑰忙賠笑道:「相貌說是好的,夫人放心。象我這般丑臉,天下原是少見的,只好下一次輪回,投著一個俊俏的後生,報答夫人吧。」夫人啐了一聲,丫環們都笑了。夫人又道:「隨你主意吧。但尋了一個趜丑女婿,我不依你的,你仔細著。」   季瑰應了出來,又盤問了君才一會。君才又細說了一回,說得千妥萬當,季瑰就答應了。君才請了貝小姐的年庚八字,帶回常熟,請吳瓊秋做了男媒,將北山庚年八字,兩交換了,送至荀、貝兩家。配定,即擇次年正月十八日成親。北山仍住仲玉家$ 仔細,招了一個瘋子來了。」夫人嚇了一跳,道:「那個人相貌不好罷了,怎麼又是個瘋子呢?」小姐將剛才的樣子,述了一遍。夫人大惱,喚丫環去請老爺進來。貝太史送客散了,正要回房 ,見丫環來喚 ,慌忙趕進內房。夫人拍案道 :「你誤了吾的女兒終身,吾的老命也不要了。」帶哭帶罵,鬧了一會,攆出房外,不許進來。北山在新房裡,見貝小姐走了進去,恨不得拉住她。等一回,忽聽裡面的哭聲帶罵,只遠 遠的聽不清楚。隨見季瑰出來,過新房門口 ,見北山也不睬,吩咐將被褥鋪在書房裡,即去睡了。北山又等了一回,按耐不住,喚一個小丫環去請小姐。小丫環走進裡面,只見老夫人房已閉,不敢敲門,就走出來要回覆北山,又想道 :「新姑爺是個瘋子,吾去回他什麼 。」這麼一想,就怕起來,回到自己房裡去睡了。北山等小丫環不來,自己又不敢進去,只好獨自一人,呆坐在房裡。那新房真是鋪得錦團繡簇,桌上陳設的玉豔珠輝,北山大半是沒見過的。踱來踱去,瞧東望西,自己趴到牀上,將大紅大綠的湖縐被,繡花嵌鑽的和合枕 ,撫弄一會。   那時桌上的西洋鐘噹噹打了二下,只是不見新人來。北山下了牀,走出新房,向裡面偷觀,見重門已閉,鴉雀無聲,便仍回進新房,心中似熱石頭上的螞蟻一般,弄得毫無主意。足足坐到天明。正是:天台路近,萎忽起橫漢風波;琴水舟來,幸遇知心故舊。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拒新郎番設計 念舊交三友贈金   話說貝家的老媽、小丫環,次日清早起來 ,過新房門口,見姑爺靠窗坐了。老媽問道 :「姑爺起來得好早。」北山不語。   小丫環道 :「媽媽,你睬他什麼,他是個瘋子。我們小姐,昨天在太太房裡哭了一夜呢 。」這句話一人傳十,從此貝家都知道新姑爺是癡的。北山坐在房內,等到吃飯的時候,只見一個僕人進來請道:「姑老爺出去吃飯吧。」北山聽了,以為必定到裡面同夫人去吃了,就走出新房 ,要往裡走。僕人拉住他道:「進去做什麼?」北山道:「不是你們小姐叫我進去吃飯麼?」   僕人見他瘋頭瘋腦,也不直辯,道:「在外面呢。」北山跟著就走。走到大廳廂房內,見一個管帳的老先生正在算帳,見北山進來,忙立起見了,請北山坐下。那時北山弄得昏昏沉沉,也就坐了。只見家人搬出飯來 ,一碗縐油肉,半盆吃剩的烤鴨,一大碗雞血蛋衣湯。那帳房先生見北山不聲不響,早曉得他有些瘋意,也不招呼他吃飯。北山亦不舉箸,怔怔的看他。旁有一個老僕人看了,道 :「姑爺為什麼不吃飯?」北山聽了,方才拿起筷碗,吃一碗,就不吃了$ 爐上,薰其衣體,才往禮拜寺。拜畢方回,經 過街市,半晌薰香不絕。婚喪之禮,素遵回回教規而行。   土產乳香,其香乃樹脂也。其樹似榆,而葉尖長。彼人每砍樹取香而賣。中 國寶船到彼,開讀賞賜畢,其王差頭目遍諭國人,皆將乳香、血竭、蘆薈、沒藥 、安息香、蘇合油、木別子之類,來換易紵絲、磁器等物。此氣候,常如八九 月,不冷。米麥豆粟黍稷麻穀,及諸般蔬菜、瓜茄、牛、羊、馬、驢、貓、犬、 雞、鴨之類,亦皆不缺。山中亦有駝雞,土人間亦捕獲來賣。其雞身匾頸長,其 狀如鶴,腳高三四尺,每腳止有二指。毛如駱駝,食綠豆等物,行似駱駝,因此 名駝雞。其駱駝則有單峰者,有只峰者,人皆騎坐以適街市。將死,則殺之賣其 肉。  其王鑄金錢名倘伽,每個重官秤二錢,徑一寸五分,一面有紋,一面人 形之紋。又以紅銅鑄為小錢,約重三釐,徑四分,零用。其國王於欽差使者回日 ,亦差其頭目將乳香駝雞等物,跟隨寶船以進貢於朝廷焉。     阿丹國   自古裡國開船,投正西兌位,好風行一月可到。其國邊海,離山遠。國富民 饒,國王、國人皆奉回回教門,說阿刺壁言語。人性強梗,有馬步銳兵七八千, 所以國勢威重,鄰邦畏之。永樂十九年,欽命正使太監李 等,齎詔勑衣冠賜其 王酋,到蘇門答刺國,分內官周 領駕寶船數隻到彼。王聞其至,即率大小頭目 至海濱迎接詔敕賞賜,至王府行禮甚恭謹感伏,開讀畢,國王即諭其國人,但有 珍寶許令賣易。在彼買得重二錢許大塊貓睛石,各色雅姑等異寶,大顆珍珠,珊 瑚樹高二尺者數株,又買得珊瑚枝五櫃、金珀、薔薇露、麒麟、獅子、花福鹿、 金錢豹、駝雞、白鳩之類而還。   國王之絆,頭戴金冠,身穿黃袍,腰繫寶妝金帶。至禮拜日赴寺禮拜,則換 細白番布纏頭,上加金錦之頂,身穿白袍,坐車列隊而行。其頭目冠服各有等第 不同。國人穿絆,男子纏頭,穿撒哈喇梭幅、錦繡紵絲等衣,足著靴鞋。婦人之 絆,身穿長衣,肩項佩寶石、珍珠、纓絡,如帐觀音之絆,耳帶金廂寶環四對,臂 纏金寶釧鐲,足指亦帶指環。又用絲嵌手巾蓋於頂上,止露其面。  凡國人打 造鈒細金銀首飾等項生活,甚精妙,絕勝天下。又有市肆、混堂,并熟食、絲帛 、書籍、諸色什物鋪店皆有。王用赤金鑄錢行使,名甫嚕嚟,每個重官秤一錢, 底面有紋。又用紅銅鑄錢,名甫嚕斯,零使。   其地氣候溫和,常如八九月。日月之定無閨月,惟以十二個月為一年。月無 大小,若頭夜見新月,明日即月首也。四季不定,自有陰陽人推算,如以某日為 春首,後果然$ 華大人提拔,還怕不高升嗎?以後小的也有了依靠了。」子深笑道:「那還要你囑咐嗎?我一路到此,全虧你服侍得週到,正要重重瀤的謝你哩。」于升道:「這是小的應該的。」當晚主僕二人商量妥當。   次日,子深帶了一張五十兩銀票,僱車再到華府,于升這番有了精神,直到華府門房裡,找著執帖大爺,和他商量道:「我們少爺,是山東胡道台薦來的,只求見一見大人的面,那規矩情願格外從豐,況且將來相煩的事多著哩。」執帖大爺兩眼望著天,只顧抽他的潮煙,睬也不睬。于升沒法,只得把少爺交給他的銀票一張,雙手送上,又道:「我們少爺說這是點小意思,算不得什麼,送給諸位吃杯茶的。」執帖大爺一見有五十兩銀子,方嘻的一笑,回過笑臉,一面把銀票接在手裡,一面卻低低的附著于升耳朵。說道:「我們大人是不叫咱們受門包的,你少爺既如此費心,叫咱也不好意思退回,如此就請你老爺下車談談罷。」于升只得走到車旁,和子深說知就裡,子深無奈下車,踱到門房,那位大爺親自捧了一碗茶,給子深,又說道:「聶老爺來過幾次,實在怠慢得很,承你老爺又這麼費事,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子深道:「客氣客氣,將來費心的地方多著哩。」那位大爺至此,方才戴上帽子,拿了帖子進去回。足足有一個時辰,還沒有出來,子深正餓得沒法,忽見一個小廝,提著食盒,走進門房來,于升也跟了進來。那小廝開出食盒,原來裡面裝著四色瀹美的萊,一罐飯。小廝一一取出擺在桌上,對子深說道:「我們大爺,恐怕老爺肚裡饑餓,所以叫給老爺預備的。」子深肚裡尋思道:原來銀子這般有用,我不花錢,今天又是白走一趟。當下吃過飯,淨過口,只見執帖大爺亦就慌慌張張的走來說道:「大人請見,快戴上帽子去罷。」子深也不及道謝,只得趕緊整好。衣冠,跟他一同上去。正是。   客仗包直占利見,主憑勢力進人才。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尚書府記室磨刀 華勝店歸妻易服 卻說聶子深跟了執帖門上,走進華府,但見朱欄畫閣,氣象不同。走進兩重院子,才是一排五大間花廳,華大人正在這花廳上。陪著方待郎談天,執帖的叫子深站在廊下稍候,自己上去回過。只聽得華大人說:「叫他進來。」子深掀簾進去,見了華大人,行了一個禮,華大人也下炕拱了拱手,叫他旁邊椅子上坐了,約略問了問家世,又道:「據胡組圭說,老兄的文才極好,就請在舍下教教我的兩孫子罷,也沒有甚麼要緊的事,原可用功應鄉試的。」子深連連稱是。華大人另叫一名管家,名喚胡福的,把那西書房收拾收拾,套車子去把聶師爺的行李$ ,不惜犧牲一身為國家盡命,總不肯叫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團體破壞,所以遇著公利公益,拼性命趕去。那公利公益於自己有何好處?殊不知人人營幹起來,便是個人的大利大益,破除人己之見才能合群,才能強國,至於打仗,乃是天然應盡的義務,必須人人有軍國民的資格,為什麼呢?大害大損是公利公益的反對,國中沒有軍國民,傷於文弱,一切交涉上競爭不過人,必至大害大損,公利公益何在?共和立憲國的軍國民,無非並存一保護公利公益的主見,打起仗來,不顧血飛肉薄,也是看得個人輕公家重的原故。專制國不然,大家覺得這個國家是皇帝有的,就如他的私產一般,我們不過借住他的窍地,吃他的飯,用了他的錢,不能不替他出點力,打仗也犯不著致死,做官也犯不著清廉。人都如此存心,分明是個散局,還指望存什麼種?保什麼國?你要不信,請看萬國歷史,那個專制國能久立於地球。即使一二國僅存,也如一絲遊魂,隨風飄蕩而已。所以小弟的意思,先要造就國民,再議立憲,不要怕民造反,到那程度,要強他做亂民,害   公眾的安寧,他也不肯的了。沾沾談君臣一倫,還是迂儒之見。」正在說得高興,只見窗子面前,一陣烏黑,船便簸蕩起來。三人急出艙面看時,外面好好的日光,只船頂上像有一朵黑雲蓋住,船上人齊聲道是怪事,兩個東洋人拿起手槍向空打去,忽然狂風怒號,白浪掀天,那黑雲飛過去了,半空中隱隱有哭聲,隨著黑雲向東而去。正是:   公忠慢說人間少,險難須知海上多。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大名士幕府參謀 真強盜海中結伴 卻說韓康伯等人,看見海中一朵黑雲,帶著哭聲,向東而去,正在疑惑,只聽得船上的東洋人說道:「這是一隻老鷹,來路甚遠,大約是美洲飛來的。」正在擬議,又聽得一片喧嚷道:「理篷索的五郎不見了。」原來五郎此時正爬在桅桿頂上理篷索,卻好被老鷹抓去,同伙的人,很替他傷感。一回船到長崎,三人上岸遊覽。一天到得東京,進了速成師範學校。康伯在這學校裡,別的倒也沒甚不便,只因不肯改裝,被東洋人喚他做豬尾客,心中愈加氣憤。好容易混過一年,卒業後,趕緊回到上海,這番卻認得維新人不少,他便在新馬路昌壽里租了一間房子住下,想運動幾位有錢的同志,開個小學堂,只是認得的人雖多,都是窮光蛋一般,戴著維新帽子混錢度日的。康伯既沒有他們那種本領,又不肯隨處哄騙人,因此沒得一毫生發。看這上海的人情浮薄,官場的勢利難當,又覺不平已極。一天在寓中看報,忽然走進來兩位朋友,起立招呼,原來是吳自立、汪公民。當下坐定妞$ 仙人島。   希仙叫把船上什物運了上岸堆著,自己只和仲亮等六人去找著麻哈思,說明中國有一班人,要做貴國的百姓。麻哈思領他們見了教主,奏明來歷。教主想起前情,很怪他們不辭郘而去,況這番來的人多,恐怕鬧出亂子,不敢答應。希仙等六人,這時都到了大殿上,和那教主站在一處。希仙見教主不答應,想出法子,把手向木柱上一揚。螳的一聲,手槍把木柱打個對穿,便嚇唬那教主道:「你不准我們上岸,便同這柱一般。」教主從沒見過這般軍器的,果然吃了一嚇,只得答應了他。希仙就要求教主安插眾人的地方,教主便和麻哈思商量,把島南的一片空地,給他蓋屋居住,現在且寄住臨海大寺內。希仙催著麻哈思,領到那臨海寺看定房屋,然後回到岸邊,率領眾人搬人寺中,不免勞頓疲倦,大家安睡了。   次日,同麻哈思到島南相度地勢,原來山峰環抱,中間一片空地,絕好一個去處。希仙命麻哈思叫了些工匠,備下磚木等料,聽候調遣。果然島中人都怕希仙的威權,那些工匠不敢怠慢,早把各料辦齊,來到臨海寺裡。希仙打成圖樣,叫他們仿造,卻像一個大營盤,又像一座城,依山傍水,高臨全島,房屋街市,一切齊備。不到數月,便已完工。希仙擇那腴潤之地,叫各家漁戶,開起墾來,自此有了五穀,和島中士民交易貨物,但總覺不便,幾次上條陳,要請教主通行錢幣,教主專主守舊,再也不肯變易。希仙沒法,慢慢誘導島民,就在自己的城內,開了幾個學堂,招羅島民入內讀書。只有幾家僧徒子弟,不肯來學。   卻因島人多願到鎮仙城去,禁約不住,百十個僧侶,一齊著急,大家商議,奏知教主道:「如今島情大變了,教主把個外國人引入島來,誰知他們左道惑人,弄得島民一總向他,半月以內,也沒見一人來寺燒香,聽宣經卷,這不是反了麼?敢求教主從速將那外國人驅遣出境,收回我們的百姓要緊。」教主道:「我起先原不准他們借住的,誰知那賈仙人道術高強,把手一舉,就是一個霹靂,把柱子都打穿了,他說我若不依,便同這柱子一般。我沒法,只得依他。如今既占了我的土地,又收了我的人民,看來大勢已去,我這教主也不願當了,眾位要有本領,誰能爭得過他,便做了教主罷。」眾僧面面相覷,沒一個敢出班答應,教主歎道:「原來眾位也是一班庸臣,聽得外國人利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了。我告知眾位罷,那賈仙人有打雷的妙法,只是說話倒也和平,我想眾位還是去找了麻哈思,托他引你們去見賈仙人,好好的婉言相商,或者他肯還我島民,也未可知。」眾僧正待答言,忽然砰的一聲,有如雷響,眾僧只道是賈仙人打下的雷,嚇得魂不附$ 。   念我有心逢得意,笑伊無眼識相如。   於今病骨增愁恨,一曲西風子夜啼。   又云:   昨夜牀中萬斛情,牀中今夜萬愁生。   為誰陷入顛狂夜,被鬼迷來惑溺坑。   我亦忍遭胯下辱,伊終難拔眼前釘。   於今獨坐瀟瀟悶,一曲相思夜五更。   尚書至臨安,夫人已先至官邸數月矣。相見間,悲喜交集,一家愛戀,皆輻輳庭間。 瑞蘭見夫人,哀不自勝。有頃,夫人以瑞蓮事語尚書,呼出見間,一如家人禮。瑞蘭私以 世隆事白母,夫人亦乘間語及,尚書曰:「我豈老耄者哉?使有封倫,我亦能揚公壽矣。」 夫人曰:「賈香偷韓壽,奈何?」尚書曰:「張賀家五嫁者,猶為宰相妻也,無妨。」 夫人曰:聞世隆有司馬一題地,尚書何吝卓王孫?況瑞蘭嘗曰:『父不姚雄,我當封發矣。』」 尚書曰:「決不以隋珠彈雀也。此後勿復陳。」    夫人覘尚書意篤,日又求婚者甚毛,亦令易志。瑞蘭不允,每以稿砧在辭。因思瀟 湘舊跡,乃以一亭改匾曰《拜月》,祈以誓心香而存世隆也。嘗有拜月詩詠甚多,聊記一 二,以表瑞蘭冰霜之守云。   瑞蘭詩曰:   亭前拜月夜黃昏,暗想當年欲斷魂。   婁敬不來幾十載,肖娘自負萬千春。   伊如有分應逢我,我亦何心再望人。   自古玉英終不,幾曾誤作百年身。   又云:   亭前獨拜淚汪汪,說到心頭隻身傷。   念我一家都美顏,為誰千里獨淒涼。   畫眉風月今何在,結髮江山事已荒。   問道雲間歸北雁,無雙消息寄何鄉?     時當首歲,仇萬頃輩詣世隆,效文琰擊缽。世隆曰:「諸兄才捷不讓古十石矣, 生何敢復夢得自待?」萬頃曰:「生雖千錢售三十文,不待磨墨停筆。但今海內士與元 白爭鋒者,唯卿一人而已。何辭為?」世隆曰:「詩因名美,名因詩顯,愧生二者俱未。 」萬頃曰:「何以言之?」世隆曰:「晉張率作詩,李納每以為不足,率後詐作沈約制, 則納字字稱佳。信詩不因名而顯乎?近有龍太初,詩學高邁,詣王荊公談詩,郭公父猶 謂之,及詠『鳥去風平篆,朝來日射星』之句,王、郭始不敢謂秦無人,龍生因以顯名 天下。」萬頃曰:「不但張率受侮,文士皆相輕。王荊公詠菊,且有以『不似春花落」鄙 之者。蘇東坡久府,亦有以制詞如詩鄙之者。詩果以名顯乎否也?蔡確因甑山詩被貶,孟 浩然以『不才明主棄』一句見惡,至於『楓落吳江冷』,又為吳 累。詩其能至患害者有之 ,況於名乎!」世隆曰:「王、蔡公,今人亦能知之,則亦以名顯也。」萬頃曰:「兄此議 論,尤出人意表。」因對五辛,醉詠而別。$ 「紇乾山頭之雀,不知漂泊何所,蘆花明月,尋亦無處,身不由己,琵琶別舟。今見卿,又動往想矣。」各別而歸。   家居將旬日,獨行,獨步,獨坐,獨吟。買樂無文仙矣,吟詠無碧蓮,矣傳情無素梅矣,承值無愛童矣,想迎春軒之景益切,則抱耿汝和之恨益深。常書空作「咄咄」語,默地自念隱語曰:「吾當火燒其耳,水淹其目,木塞其口,不足以泄其恨。」當食食忘,當寢寢廢,雖父母亦不解其意也。   一日,會一奉、一泰於友仁館而回,獨處書樓,見月散餘輝,形影相弔,歌曰:   巒嶼獻翠兮,天際雲開。雲際月來兮,光浸樓台。清光瑩澈兮,照我孤獨。孤影相弔兮,遐想多才。   次日整騎,往萬石山探友。適舟自南來,推篷者,守桂也。生於馬上問曰:「胡為乎來哉?必有以也。」童曰:「奉主翁命來請。」生返騎,曰:「不去則辜蓮,欲去則忌耿,如進退掣肘何?」童曰:「耿氏為吾主不悅,已隨父至遼東。吾來時,蓮娘、梅姐皆有私囑,此行安穩,不必猶豫也。」生以手加額曰:「此天助吾!」辭父母啟行。父囑曰:「守樸翁為我契交,汝當執弟子禮,用心舉業,無孤留汝意。」生受命登舟。童曰:「頗懷蓮娘否?」生出新制《半天飛》曲。命童唱之:   花樣嬌嬈,便有巧手,丹青怎畫描?越地把芳名叫,能勾在懷中抱?倘就了鳳鸞交,我再替你畫著眉戩,整著雲翹,傅著香腮,束著纖腰。多媚多嬌,打扮做個觀音貌。不羨當年有二喬。   費盡心情,他作怪蹺蹊不志誠。假意兒胡答應,不顧我添新病。實為你漸勞形,只落得吃著虛驚,挨著殘更,撫著愁胸,怨舒前生,雙眼睜睜。無韁意馬難拴定,何日堂開孔雀屏?     即晚抵舊寓。時守樸翁構一亭於隔浦池上,初成,上署一匾,浼生書之。又晤知微翁之數,欣然大書曰「覓蓮亭」。心自喜曰:「又增我一樂地也。」    次日,天色暄熱,生設几於無暑亭中。命童取文具,連揮數幅。有迎春軒之詩,有晴暉、萬綠亭之歌,有閒閒堂之記,有蘭室、無暑亭之詞。皆各書以真草篆隸,字字龍蛇,章章星斗,煥然新目,整飾可愛。守樸翁創一見之,不覺鼓掌曰:「重勞珠玉,蓬篳生輝。」    薄暮,置酒覓蓮亭中,邀師生共賞之。生視池中,有並頭蓮數枝,慶幸不置。翁曰:「吾種荷幾年,今始睹此蓮,蓋為子而瑞也。」生讓不敢當。時月東升,正照蓮紗窗,生凝眸熟視,若欲飛渡。忽其師扣桌歌曰:   新亭趁晚泛霞觴,槐陰微剩雨餘涼。鴛鴦躍處晴波 ,開遍荷花鳳亦香。夜闌斯月扶歸去,醉誦《南山》詩一章。   守樸翁亦作一詞,名《秋波媚》:   碧天夜色浸閒亭$ 聲,呼梅聽之,笑曰:「劉君無道理,乃以琴心挑我,使誘人套子。琴雖工,其如我之不好何。二人切莫理會,令其興沮,彼颧歸矣。」蓮口雖寬,而心實急,蓋欲梅贊己行也。而梅不解意。故蓮足欲行而趑趄者屢屢,命梅期生曰:「我倦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次夜生往,久候不見,倚池側石欄望之。惟見窗內隱隱有燈,且陰雲四合,有寂寥意,長歎而歸。蓋蓮意以生至,必抵已室,又羞顏於先往,故假寢內房,命梅候於窗下。梅亦趁涼誤睡,及醒時,生已回。蓮至夜半不睹生,以為生反爽信矣。   次晚,生命童先睡,復至亭畔。聞欣欣亭後有洞簫聲,清亮可愛。頃之,碧蓮為懶梳妝狀,持鳳簫,扇掩酥胸而來,飄飄若仙子之下臨凡世。見生,佇立不動,生迎而揖之。蓮側身斜視而拜,舉簫謂生曰:「虧吹此以引鳳凰。」生大喜曰:「卿其真蓮娘耶?其 娥耶?其神女耶?吾其真見耶?其餓眼生花耶?其醉中夢裡耶?」蓮曰:「凡胎欲質,何勞誤愛如是。」回頭顧後,又復四望。生曰:「何故?」曰:「我極熟素梅,見之猶覺有畏心。」生曰:「我極熟愛童,見之未免有疑心。蓋欲心則起畏,私心則生疑,情固然也。」蓮曰:「夜來有約,何忍背之?」生曰:「卿自背我,我何曾背卿也。」蓮笑出一詞,云:「昨夜候君子不至,作此嵲悶者。」生月下觀之:   懶上牙牀,懶下牙牀。捱到黃昏整素妝。有約不來過夜半,念有千遍劉郎。   生躍然曰:「吾昨夜候卿不出,亦作一詞,見之絕倒,大為奇事,卿試閱之。」     朝也思量,暮也思量。滿擬今宵話一場。人面不知何處去,念有千遍蓮娘。   蓮失色曰:「如是哉,如是哉!只此可作一番話本。非一心一口,何由一詞一意?得君子如此,不負平生。今當以二詞為一闋,名曰《同心結》。」生曰:「是則然矣。月下止吾二人,眼前意卿一決。」蓮佯笑曰:「今止談風月,醉翁之意不在酒,面後心事,束之高閣可也。」生曰:「半榻旅情,一腔苦思,無剖訴,憂心如酲。今俯降玉顏,賽郭翰仙女,大慰祈望多矣。月白風清,暢懷可意,能念我之孤零而見憐,亦苦盡甘來之惠也。」蓮曰:「吾無七寶枕,奈何?」生曰:「會合分離。在此一舉,毋作寬寬話。」蓮執手曰:「會久矣,思切矣,兩相信深矣,惡風波經歷矣,得事君子,願亦遂矣,遇亦幸矣,千怨萬怨盡除矣!假未結髮之真夫婦也,少生攜二,當以一個字了餘生,夫復何言!」固倚身生懷,生欲強之,同至迎春軒中。蓮曰:「如斯而已乎。君子未室,下妾未嫁。怨曠兩生,情投事引,粗容鄙質,固不敢有辭於君子,但星月盜歡,終為野$ 不得,無欲不遂,何自勞如此?菮」端曰:「古人云:『人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心蕩,蕩則未有不流於淫者。』吾之所為,份耳,何勞之足云。」端之為人,其貞重如此。及得生與從書,見其同緘,又見從書所份改「親自」二字,心果大疑。乃復書與生曰:   君歸程在即,他言不贅,但所封貴札,緣何與舍妹同封?且舍妹書中所改字跡,甚是可疑,妾非有所忌而云然,蓋彼係處子,一有所失,終身之玷,累君之德亦大矣,事若如疑,急宜善處,事若方萌,即當遏絕。慎之,慎之!   生得端書開看之,乃有「同封」「改字」之說,不知所謂。蘭因告以從改書、己寄之故。生大喜,以為得端之心,事可成矣。令蘭以端書所謂「妾非有忌而去然」並「事若如疑,急宜善處」之語,報之於從。從曰:「此奚足取?特觸彼之怒耳。汝與華官人說知,此事必計出萬全,然後可舉而圖之,苟使勉強曲成,使惡名昭著,予朝聞夕死矣。彼不日亦當赴試,最忌者醉中之語、感歎之筆,他無所言也。若夫不得正娶而不他適者,予正將以此自贖前過,於彼何尤,於我何惜!」華聞其言,愈增感慕。   數日後,袞果走價促生赴科。張夫婦厚具贐禮送行。   生歸,端細詢前事,生備述始末之由,端大慟,生百喻之。端曰:「實妾令君帶書一節誤之。」生舉從卜並前相者「必招兩房」之言告之,以為事出不偶。端曰:「縱如此,汝必能如吾妹之所言,使娶之有名而無形跡,然後可也。」生曰:「予有一謀,能使吾父母之聽,但不知汝父母之心矣。」端曰:「汝試言之。」生曰:「予父母所憂者,惟在吾之子息。吾若多賂命相之士,令彼傳言『必娶偏房,方能招子』,那時可圖。」端曰:「君年尚幼,彼縱與娶,亦在從容。」生曰:「更令術者以夭促告之。」端乃徐曰:「君之所言,似有可行者,君試急謀之。君計若行,妾父母之事,妾當任之矣。」    於是生一便治裝往試。一見術士,即厚賂之。及至科比,又高中,捷書飛報父母與端知。   生詞林戰捷,舉家歡忄六,大治筵宴,厚酬來使。及生回,賀客既散,術士盈門,言生之命相者,皆不足其壽數,且云「急娶偏房,方能招子。」生又托病,不欲會試。父果大懼,恐生夭折,自欲納妾。生母曰:「汝年高大,不可。今諸術士皆言國文必娶偏房,方能招子,不如令彼納之。」袞曰:「恐兒婦不允。」生母曰:「吾試與言之。」端初聞姑言,詐為不豫之色,及姑再三喻之,乃曰:「若然,必媳與擇,然後可也。」姑許之。端乃與生謀往父母之家。端至,父母大悅,謂曰:「汝郎發科,吾欲親賀,為路途不便,所以只遣禮來,心恒歉$ 花,眉蹙似病心西子。錦衾漾秋水,嬌態襲人;玉露點白蓮,和風入骨。生欲採而女求罷採,女欲休而生未肯休。神思飛揚,如風之摶柳;形骸留戀,如漆之附膠。誠天下奇逢,世間佳遇。斯時錦、奇竊視,莫不毛骨竦然。生既戰休,瓊謂之曰:「妾生人世,落落此身,將圖結王謝之姻,不意見崔張之事。但微軀已托之兄,願終始如環不絕。」因以少時所佩玉環授生,永以為好。生曰:「此奇遇也,吾當作賦以紀之。」瓊曰:「與兄聯句何如?」生曰:「甚妙。」時天將暮矣,於是明豹膏之燭,索文房之寶,揭得「林」字韻。生為之首倡,曰:   爰朱明之佳候兮,花嬌笑於上林(白景雲)。風乍和而乍暖兮,黃鶯巧調夫奇音(李瓊姐)。茲良辰之可愛兮,展予布於花陰(白)。怨中閨之寂寥兮,憎飛蝶之侵尋(李)。予登瑤台以盼望兮,撫求凰之素琴(白)。修予容於鸞鏡兮,飾環佩於綠襟(李)。上憑虛之綺閣兮,見絕色之奇琛(白)。與英豪而乍遇兮,擬天上之球琳(李)。緣秋波之轉盼兮,飄蕩子之芳心(白)。彼飄飄之元白兮,托孤鳳以悲吟(李)。凴欄百種情思兮,橫憂懷之感慨(白)。守深閨以困念兮,亦凌風而顧影(李)。比天上之嫦娥兮,虞空思夫畫餅(白)。亮中外之靡同兮,徒鬱憂而自省(李)。謝月老之勤渠兮,登予身於巫山之嶺(白)。朱履之遇金釵兮,慚花容之載整(李)。感芳卿之憐予兮,傍日邊之紅杏(白)。君似彩蝶戀花兮,舞正陽之美景(李)。弄珠環於掌中兮,緬此生之何幸(白)。抱席上之奇珍兮,羞芳情之欲逞(李)。問予二人其何若兮,擬桃源之遇劉(白)。亦似文魚比目兮,深芳沼之清流(李)。賽連枝之琪樹兮,偎玉骨於青丘(白)。斜據胡牀吟詠兮,宛銀河之女牛(李)。並頭蓮花似汝與我兮,開菡萏於芳洲(白)。羅帶同心共結兮,不解夫千秋萬秋(李)。指九天以為誓兮,情方鍾而思悠悠(白)。願以指日為正兮,吐誓詞而含羞(李)。千金難買此良晤兮,誠人世之所好逑(白)。緣自天之五百兮,今夕諧此鸞儔(李)。軟玉溫香在手兮,身外更有何求(白)?作賦致祝兮,躦無使妾歎白頭(李)。   詞賦既成,各書其一,女制二錦囊藏之。時樵鼓三更,瓊倦而就枕矣。   生共枕片時,乃曰:「吾去謝冰人,免叫她嗔恨。」遂開錦娘之戶,上鏤金之牀。時錦睡酣,被生驚覺,曰:「適自何來,遽集於此?今番月老功效何如?」生具陳初終,不敢隱寂。錦曰:「吾悉聞矣,試君心耳。」生因求歡。錦固辭謝,曰:「妾聞人亦雾有言,一座豈有兩主?」生笑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錦曰:「冠玉之英,亦不背$ 利釣人餌,世路且險測』諸言,警悟於吾輩甚諄切也。愚昧凡資,自不能釋其意耳。」遂相與潔牲肴拜 於祠下,以伸謝之。又各出白金三十斤為新殿之費,有僧某,辭不敢領,睿等謂曰:「王之指救,再生大德也,雖欲市珠投報,水路難通,在耳教言,何忍忘者,況有身則能孚財,今縱無財,獨不癒於無身乎?爾能敬忠其事,在山門亦孔榮矣,何用辭!」且顧謂二人曰:「一宦勞身,幾爾寄魂水府,倖存弱質,何當復蹈危途?不若聽鳥家山,看花故裡,醉眠風月光中,以副龍神諷囑之意。不然,湯鍋之禍信踵弊春蠶矣,能不畏哉!」三人皆唯唯應。即日同章告養,托病歸田,可謂卓然達矣。今以「龍淵勝境」匾其門,蓋亦承此意歟?    臥雲幽士評:   世有契約借貸而反面不肯償,乞暗蚤明而勞身亦戀祿者多也。今睿等雖免於難,使他人處此,反以福幸為自致矣,何能念及景德老人之言乎?況又非追索邀求而舍金如丸彈,非犯嫌被論而棄位如敝屣,卒能不負龍神所望,豈不誠賢達哉?   酒櫱迷人傳    元末有姓姜者,名應兆,世業耕教,為人謹且厚,裡人多稱之。然性惡酒,雖舛亦不欲入息。遇鄉社會飲,則蹙容不滿,曰:「食以穀為主,何事糟粕味耶?」日邁,鄰老飲醉,身軟不能支,姜因而扶歸。見袖中塊然,探之,金也。私自忖曰:「田野無知,得此不為盜。況人昏路遠,豈意我為?」遂竊入已,及歸,酒醒,覓金,金已亡矣,鄰老泣於家曰:「吾子以冤事盂於官,三年不為理,吾子再訴之,官怒其梗頑,強以入罪,例准銀為贖。吾老且病,何忍吾子久繫縲紲中?乃典田鬻屋,得金一錠,昨醉遺途中,落他人之手。前以為雖失吾業,猶可以有吾子也,今並而無之,吾死矣。夫苟且所言,願分半為謝。」姜雖聞其哀怨,未斳言,竟不動意。   是夕二更時,一館生讀倦,暫憩几上,聞門外啾唧有聲。諦聽之,有人似欲進者,喝曰:「汝何物,敢行阻我?」又有人似執門者,應曰:「我乃山桃厲鬼,司人門戶,若遇妖魅,必斧而啖之。爾乃何物,抗然冒進,抑未知吾斧耶?」斯人徐謂曰;』汝不識我,無怪其言之倨也。我姓米,字香夫,號冽泉清士。始祖醴酪君,起跡庖羲時,封居醉鄉,不與夷狄氏善,族遂蕃衍,名通與禹、方將大用,奈為奸人所讒,疏斥而不錄。延至夏桀,進秩瑤台士卿,與肉山脯林相左右。及事商,復遭際於桀,膺長夜之寵,以此名重天下。周遂計之,作誥數我,謫我為青州從事,我悔艾,即奮然修改。當春秋戰國間,默然懶事,不求合於人。二世僭興,念人主如六驥馳隙,乃悉耳目,窮心志,索我於荒寥窮散中,晝爾與俱,宵爾與游$ 告於勝。勝曰:「秀立閒前,何以竊之?」生曰:「秀之所為,貞使之也。文娥,則貞好也,托文娥以貞命呼秀,秀必出矣。使先使素蘭隱於門後畋,俟秀出,蘭即入取之。」勝曰:「計雖妙,奈文娥不肯何!」生曰:「娥之母,我故人也。彼念其母,必肯念我。」呼文娥語之,果如命詣秀,曰:「貞姐有言,急請一面。」秀出見貞,貞亦晝寢;秀急候母,詩已去矣。秀以文娥誘之,使貞責之。文娥懼,乘夜而逃,不知所之。玉勝得詩而恨二妹之共計也,作《風雨恨》一篇,以記其怒:   「風何狂,雨何驟,妒花不管花枝瘦。花瘦亦何妨,深嗟風雨忙。風不歇,雨不竭,同枝花,自搖折。幸得東皇巧護遮,風風雨雨曲欄斜。花枝不放春光漏,依舊清香到碧紗。」   一日,麗貞在碧雲軒獨坐凴欄,放聲長歎。生自外執荷花一枝過軒,見貞長歎,緩步踵其後。貞低首微誦曰:「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生輕撫其背,曰:「明月是誰?」貞驚,起拜,遮以別言,但問曰:「此花何來?」生曰:「自碧波深處,愛其清香萬種,故下手採之。」貞曰:「兄但能摘水中花耳。如天上碧桃,日中紅杏,不與兄矣。」生曰:「碧桃、紅杏,恨未開耳。倘香心少放,敢不效峰蝶憑虛向花間一飽耶?」貞曰:「飽則飽矣,但恐飽後忘花耳。」生以荷花擲地,誓曰:「如有所忘,即如此花橫地。」貞含笑以手拾花,戲曰:「映月荷花,自有別樣紅矣。兄何棄之?」正談笑間,玉勝自門後見之,欲壞麗貞,報母曰:「碧雲軒甚有風,娘可往坐。」岑至軒,見生與貞笑語迎戲,乃發聲大怒。自是,貞不復出,生亦遠避西園矣。   生依依此情,每日入夢寐之態,形之於詩:   長夜如年客裡身,短衾消盡枕邊春;   晴江寂寞無心月,鄉夢流連得意人。   幾度覺來渾不見,卻才眠去又相親;   空親恍惚非真會,贏得相思淚滿巾。   又五言一絕,又夢麗貞所作也:   閒題心上事,空憶夢中人。哪得溫如玉,慇懃一抱春。  勝既敗貞,尤不能忘秀也,乃誘秀曰:「西園蓮實茂盛,妹肯往一採乎?」秀未老成,樂於遊戲,即欲往。勝曰:「妹與東兒先往,我收拾針線即來。」秀果先去。勝度秀與生會,不免接談,乃告其母曰:「秀往採蓮,乞令人一看。」岑每溺愛秀,聞秀出,即呼麗貞,同往西園。及至,見生與秀共拍一蝶,奔馳謔笑;生將得蝶,秀與東兒就生共奪之,岑罵曰:「此豈兒女事耶!」生大慚,知岑必見疑,乃告歸。   秀見貞隨母,以為貞計也,甚恨之。反訴於玉勝。勝以為得計,復執之,秀深信矣。自是,秀以心腹待勝,事事皆勝聽矣。   勝是$ 觀明月倍傷神,冬玩香梅增感慨。警於心,觸於目,無非惆悵之時;俯乎人,仰乎天,盡是相思之處。一心怏怏,兩淚汪汪。一日十二時,時時悵望;五更三四點,點點生愁。坐如屍,立如齋,形同枯木;瞻在前,忽在後,目若紫芝。簪折瓶沉,月下已幸向日約;香消玉減,鏡中無復舊時容。密約成虛,怕過舊時游處;歡娛陳跡,難斯後會何時。深懷千言萬語,與誰說浼;決盡一心一意,惟子是從。願若果乖,雖生無益;情如不遂,便死何妨!凱拋彩鳳文鸞,去遂山雞野鷺?父縱許盟於異姓,妾肯委質於他人?誓於此生,靡敢失節,皇天后土,實所鑒臨!碧落黃泉,要同一處。天作比翼鳥,地成連理枝,允副王郎之願;生為同室親,死為同穴鬼,毋為居易之言。趙璧重完,尚希躬往;樂鏡再合,早致良圖姑共挽桓君之車,庶免抱淑真之恨。償足死生之債,莫負錙銖;未終龜鶴之齡,長堅金石。誠能如此,妾雖垂首九原之下,亦且甘心矣。惟兄是圖之,毋使制落他人之手也。臨書腸斷,不知所云。更有平日所作鄙句,並用奉呈:   朝朝暮暮憶崔徽,鬢霧蓬鬆淚兩垂。蠶繭絲何日了,鷺鷥骨瘦幾時肥!西廂待月人何?在北裡鏘鸞事已違。腸斷畫梁雙紫燕,飛來飛去又飛歸。   相思相望淚頻傾,欲化雲娘恨未能。簾外厭聞無喜鵲,窗前愁伴有心燈。千般嬌媚何在?一種風流病又增。可惜佳斯成阻隔,愁悶悶幾層層。   紅顏薄命古今同,不怨蒼天只怨儂。松柏歲寒終不改,鴛鴦頸白也相從。要知趙客終完璧,莫學陳王只賦龍。今日西廂門下過,汪汪雨淚灑西風。   鸞風分群失一友,朝思暮憶倍淒涼。當時何啻魚游水,今日方成參與商。流淚淚流流盡淚,斷腸腸斷斷無腸。風流有債難償子,獨對西風歎幾場。   平生志願未能酬,百歲姻緣一旦休。兩股釵分誠有日,一根簪折整無由。愁攢眉上鉛難盡,淚落牀頭枕欲浮。倘若情緣中道絕,微軀此外復何求。   寂寂深閨盡日閒,傷情無語倚欄杆。恨從別後生千種,愁擁心頭結一團。藕斷也知絲不斷,燭乾信是淚難乾。他時若落庸夫手,璧碎珠沉也不難。   雨打梨花倍寂寥,幾迴腸斷淚珠拋。睽違一載更三載,情緒千條有萬條。好句每從愁裡得,離魂多自夢中消。香羅重解知何日,辜負巫山幾暮朝。   兩地相思各一天,可憐辜負月團圓。每盟金石堅孤節,生怕紅塵隨俗緣。鸞鳥柔腸雖斷盡,鮫綃鮮血尚依然。花開月白人何處,無奈千愁萬恨牽。   濁紙鮮鮮染淚紅,遙傳長恨寄匆匆。須知身在情終在,務要生同死亦同。蘇雁影沉傳去後,秦簫聲斷月明中。雲收雨散知何處,目斷巫山十二峰。   如此鍾情世所稀$ 帳,待要歇息一歇 息。忽見席間一個紙包,拾起來打開看時,卻是一丸藥。紙包上 有字,乃是“定神丹?專治心疼?神效”幾個字。桂娘道:“此自何 來?若是兄弟取至,怎不送到母親那堨h,卻放在我的席上?除 了兄弟,此處何人來到?卻又恰恰是治心疼的藥,果蹺蹊!且 拿到母親那堨h問個端的。”取了藥,掩了房門,走到孺人處來 ,問道:“母親,兄弟取藥回來未曾?”孺人道:“望得眼穿,這 孩子不知在那媢x耍,再不來了。”桂娘道:“好教母親得知,適 間轉到房中,只見床上一顆丸藥,紙上寫著‘定神丹?專治心疼? 神效’。我疑心是兄弟取來的,怎不送到母親這堙A卻放在我的 房中?今兄弟兀自未回,正不知這藥在那堥茠滿C”孺人道:“我 兒,這‘定神丹’只有京中前門街上有得賣,此處那討?這分明是 你孝心所感,神仙所賜。快拿來我吃!”桂娘取湯來遞與孺人, 咽了下去。一會,果然心疼立止,母子歡喜不盡。孺人疼痛既止 ,精神疲倦,濛濛的睡了去。 桂娘守在帳前,不敢移動。恰好權翰林尋藥不見,空手走來 問安。正撞著桂娘在那堙A不及回避。桂娘認做是白家表兄,少 不得要相見的,也不躲閃。這媗v翰林正要親傍,堆下笑來,買 將上去,唱個肥喏道:“妹子,拜揖了。”桂娘連忙還禮道:“哥 哥,萬福。”翰林道:“姑娘病體若何?”桂娘道:“覺道好些,方 才睡去。”翰林道:“昨日到宅,渴想妹子芳容一見,見說玉體欠 安,不敢驚動。”桂娘道:“小妹聽說哥哥到來,心下急欲迎侍, 梳洗不及,不敢草率。今日正要請哥哥廝見,恰遇母親病急,脫 身不得。不想哥哥又進來問病,幸瞻豐範。”翰林道:“小兄不遠 千里而來,得見妹子玉貌,真個是不枉奔波走這遭了。”桂娘道 梂“哥哥與母親姑侄至親,自然割不斷的。小妹薄命之人,何足 掛齒!”翰林道:“妹子芳年美質,後祿正長,佳期可待,何出此 言?”此時兩人對話,一遞一來。桂娘年大知味,看見翰林丰姿 俊雅,早已動火了八九分,亦且認是自家中表兄妹一脈,甜言軟 語,更不羞縮,對翰林道:“哥哥初來捨下,書房中有甚不周到 處,可對你妹子說,你妹子好來照?一二。”翰林道:“有甚麼不 周到?”桂娘道:“難道不缺長少短?”翰林道:“雖有缺少,不好 對妹子說得。”桂娘道:“但說何妨?”翰林道:“所少的,只怕妹 子不好照管。然不是妹子,也不能照管。”桂娘道:“少甚東西? ”翰林笑道:“晚間少個人作伴耳。”桂娘通紅了面皮,也不回答 ,轉身就走。翰林趕上去一把扯住道:“攜帶小兄$ 冠,照著舊上司體統行個大禮,送了些土物為 候敬。僉憲收了,設坐告茶。僉憲道:“老夫承乏貴鄉,罪過多 端。後來罷職家居,不得重到貴地。今見了貴鄉朋友,還覺無顏 。”張貢生道:“公祖大人直道不容,以致忤時,敝鄉士民迄今廑 想明德。”僉憲道:“惶恐,惶恐!”又拱手道:“恭喜賢契歲薦了 !”張貢生道:“挨次幸及,殊為叨冒。”僉憲道:“今將何往,得 停玉趾?”張貢生道:“赴京廷試,假途貴省,特來一覲台光。” 僉憲道:“此去成都五十堣宏說A特煩枉駕,足見不忘老朽。”張 貢生見他說話不招攬,只得自說出來道:“前日貢生家下有些瑣 事,曾處一付禮物面奉公祖大人處收貯,以求周全。後來未經結 局,公祖已行,此後就回貴鄉。今本不敢造次,只因貢生赴京缺 費,意欲求公祖大人發還此一項,以助貢生利往。故此特來叩拜 。”僉憲作色道:“老夫在貴處只吃得貴鄉一口水,何曾有此贓汙 之事?出口誣衊!敢是賢契被別個光棍哄了?”張貢生見他昧了 心,改了口不認帳,若是個知機的,就該罷了,怎當得張貢生原 不是良善之人,心媯菑F急,就狠狠的道:“是貢生親手在私衙 門前交付的,議單執照俱在,豈可昧得?”僉憲見有議單執照, 回嗔作喜道:“是老夫忘事。得罪,得罪!前日有個妻弟在衙起 身,需索老夫饋送。老夫宦囊蕭然,不得已故此借宅上這一項打 發了他。不匡日後多阻,不曾與宅上出得力。此項該還,只是妻 弟已將此一項去了,須要老夫賠償。且從容兩日,必當處補。 ”張貢生見說肯還,心下放了兩分松。又見說用去,心中不捨得 那兩件金物,又對僉憲道:“內中兩件金器是家下傳世之物,還 求保全原件則個。”僉憲冷笑了一聲道:“既是傳世之物,誰教輕 易拿出來?且放心,請過了洗塵的薄款再處。”就起身請張貢生 書房中慢坐,一面吩咐整治酒席。張貢生自到書房中去了。 僉憲獨自算了一回。他起初打白賴之時,只說張貢生會意, 是必湊他的趣,他卻重重送他個回敬做盤纏,也倒兩全了。豈知 張貢生算小,不還他體面,搜根剔齒一直說出來。然也還思量還 他一半現物,解了他饞涎。只有那金壺與金首飾是他心上得意的 東西,時刻把玩的,已曾幾度將出來誇耀親戚過了,你道他捨得 也不捨得?張貢生恰恰把這兩件口內要緊。僉憲左思右思,便一 時不懷好意了。哏地一聲道:“一不做,二不休!他是個雲南人 ,家堨X來中途到此間的,斷送了他,誰人曉得?須不到得屍親 知道。”就叫幾個幹仆約會了莊上一夥強人,到晚間酒散聽候使 用。吩咐停礐,請出$ 襄敏公原宵失子 十三郎五歲朝天 詞云: 瑞煙浮禁苑。正絳闕春回,新正方半,冰輪桂華滿。溢花衢 歌市,芙蓉開遍。樓兩觀,見銀燭星球有爛。卷珠簾、盡日笙歌 ,盛集寶釵金釧。 堪羨。綺羅叢堙A蘭麝香中,正宜遊玩。風柔夜暖花影亂, 笑聲喧。鬧蛾兒滿路,成團打塊,簇著冠兒鬥轉。喜皇都舊日風 光,太平再見。 ——詞寄《瑞鶴仙》 這一首詞乃是宋紹興年間詞人康伯可所作。伯可原是北人, 隨駕南渡,有名是個會做樂府的才子,秦申王薦于高宗皇帝。這 詞單道著上原佳景,高宗皇帝極其稱賞,御賜金帛甚多。詞中為 何說“舊日風光,太平再見”?蓋因靖康之亂,徽、欽被虜,中原 盡屬金夷。僥倖康王南渡,即了帝位,偏安一隅,偷閒取樂,還 要模擬盛時光景。故詞人歌詠如此,也是自解自樂而已。 怎如得當初柳耆卿另有一首詞云: “禁漏花深,繡工日永,熏風布暖。變韶景、都門十二,原宵 三五,銀蟾光滿。連介雲複道淩飛觀。聳皇居麗,嘉氣瑞煙蔥。翠 華宵幸,是處層城閬苑。 龍鳳燭、交光星漢。對咫尺鼇山開雉扇。會樂府兩籍神仙, 梨園四部弦管。向曉色、都人未散。盈萬井、山呼鼇兌。願歲歲 ,天仗堭`瞻鳳輦。——詞寄《傾杯樂》。” 這首詞,多說著盛時宮禁說話。只因宋時極作興是個原宵, 大張燈火,御駕親臨,君民同樂。所以說道“金吾不禁夜,玉漏 莫相催”。然因是傾城士女通宵出遊,沒些禁忌,其間就有私期 密約,鼠竊狗偷,弄出許多話柄來。 當時李漢老又有一首詞云: “帝城三五,燈光花市盈路。天街游處,此時方信,鳳闕都民 ,奢華豪富。紗籠才過處,喝道轉身,一壁小來且住。見許多才 子豔質,攜手並肩低語。 東來西往誰家女?買玉梅爭戴,緩步香風度。北觀南顧,見 畫燭影堙A神仙無數。引人魂似醉,不如趁早步月歸去。這一雙 情眼,怎生禁得許多胡覷? ——詞寄《女冠子》。” 細看此一詞,可見原宵之夜,趁著喧鬧叢中幹那不三不四夠 當的,不一而足,不消說起。而今在下說一件原宵的事體,直教 :鬧動公侯府,分開帝主顏。猾徒入地去,稚子見天還。 話說宋神宗朝,有個大臣王襄敏公,單諱著一個韶字,全家 住在京師。真是潭潭相府,富貴奢華,自不必說。那年正月十五 原宵佳節,其時王安石未用,新法未行,四境無侵,萬民樂業, 正是太平時候。家家戶戶,點放花燈,自從十三日為始,十街九 市幭,歡呼達旦。這夜$ 。他也曉得妾身出於良家,深加憫恤 ,越覺情濃。但是入城,必來相敘。他家父母知道,拿回家去痛 打一頓,鎖禁在書房中。以後雖是時或有個信來,再不能夠見他 一面了。今蒙官人每抬舉,若脫離了此地,料此書生無緣再會, 所以不覺心中怏怏,撇放不開。豈知被官人看了出來。”太守道 :“那個書生姓甚麼?”薛倩道:“姓史。是個秀才,家在鄉間。” 太守道:“他父親是甚麼人?”薛倩道:“是個老學究。”太守道:“ 他多少家事,娶得你起麼?”薛倩道:“因是寒儒之家,那書生雖 往來了幾番,原自力量不能,破費不多,只為情上難舍,頻來看 覷。他家兀自道破壞了家私,狠下禁鎖,怎有錢財娶得妾身?” 太守道:“你看得他做人如何?可真心得意他否?”薛倩道:“做 人是個忠誠有餘的,不是那些輕薄少年,所以妾身也十皰分敬愛。 誰知反為妾受累,而今就得意,也沒處說了。”說罷,早又眼淚 落將出來。 太守問得明白,出堂去僉了一張密票,差一個公人,撥與一 匹快馬,急取綿州學史秀才到州,有官司夠當,不可遲誤。公人 得了密票,狐假虎威,扯做了一場火急勢頭,忙下鄉來,敲進史 家門去,將朱筆官票與看,乃是府間遣馬追取秀才,立等回話的 公事。史家父子驚得呆了,各沒想處。那老史埋怨兒子道:“定 是你終日宿娼,被他家告害了,再無他事。”史秀才道:“府尊大 人取我,又遣一匹馬來,焉知不是文賦上邊有甚麼相商處?”老 史道:“好來請你?柬帖不用一個,出張朱票?”史秀才道:“決 是沒人告我!”父子兩個胡猜不住,公人只催起身。老史只得去 收拾酒飯,待了公人。又送了些辛苦錢,打發兒子起身到州堥 。正是:烏鴉喜鵲同聲,吉凶全然未保。今日捉將官去,這回頭 皮送了。 史生同了官差,一程來到州中。不知甚麼事由,穿了小服, 進見太守。太守教換了公服相見,史生才把疑心放下了好些。換 了衣服,進去行禮已畢。太守問道:“秀才家小礵小年紀,怎不苦 志讀書,倒來非禮之地頻游,何也?”史生道:“小生誦讀詩書, 頗知禮法。蓬窗自守,從不遊甚非禮之地。”太守笑道:“也曾去 薛家走走麼?”史生見道著真話,通紅了兩頰道:“不敢欺大人, 客寓州城,誦讀餘功,偶與朋友輩適興閒步,容或有之,並無越 禮之事。”太守又道:“秀才家說話不必遮飾!試把與薛倩往來事 情,實訴我知道。”史生見問的親切,曉得瞞不過了,只得答道 :“大人問及于此,不敢相誑。此女雖落娼地,實非娼流,乃名 門宦裔,不幸至此。小生偶得邂逅,見其標格有$ 推不開來;用手敲著兩下,媕Y雖有 些聲響,卻不開出來。司法道:“奇怪了!”回到前邊,叫了兩個 粗使的家人同到後邊去,狠把門亂推亂踢。那門脫了,門早已跌 倒一邊。一擁進去,只見方氏撲在地下。說時遲,那時快,見了 人來,騰身一跳,望門外亂竄出來。眾人急回頭看去,卻是一隻 大蟲!吃了一驚。再柑看地上,血肉狼藉,一個人渾身心腹多被吃 盡,只剩得一頭兩足。認那頭時,正是妾的頭。司法又苦又驚道 :“不信有這樣怪事!”連忙去趕那虎,已出屋後跳去,不知那 去了。又去喚集眾人點著火把,望屋後山上到處找尋,並無蹤跡 這個事在紹興十九年。此時有人議論:“或者連方氏也是虎吃 了的,未必這虎就是他。”卻有一件,虎只會吃人,那堣S會得 關門閉戶來?分明是方氏平日心腸狠毒,原自與虎狼氣類相同。 今在屋後獨居多時,忿戾滿腹,一見妾來,怒氣勃發,遂變出形 相來,恣意咀啖,傷其性命,方掉下去了。此皆毒心所化也!所 以說道婦人家有天生成妒忌的,即此便是榜樣。 小子為何說這一段希奇事?只因有個人家,也為內眷有些妒 忌,做出一場沒了落事,幾乎中了人的機謀,哄弄出折家蕩產的 事來。若不虧得一個人有主意,處置得風恬浪靜,不知炒到幾年 上才是了結。有詩為證: “些小言詞莫若休不須經縣與經州。衙頭府底賠杯酒,贏得 貓兒賣了牛。” 這首詩,乃是宋賢範?所作,勸人休要爭訟的話。大凡人家些 小事情,自家收拾了,便不見得費甚氣力;若是一個不伏氣,到 了官時,衙門中沒一個肯不要賺錢的,不要說後邊輸了,就是贏 得來,算一算費用過的財物已自合不來了。何況人家弟兄們爭著 祖、父的遺產,不肯相讓一些,情願大塊的東西作成別個得去了 。又有不肖官府,見是上千上萬的狀子,動了火,起心設法,這 邊送將來,便道:“我斷多少與你。”那邊送將來,便道:“我替 你斷絕後患。”只管埋著根腳漏洞,等人家爭個沒休歇,蕩盡方 休。又有不肖縉紳,見人家是爭財的事,容易相幫,東邊來說, 也叫他“送些與我,我便左袒”;西邊來說,也叫他“送些與我, 我便右袒”,兩家不歇手,落得他自飽滿了。世間自有這些人在 那堙A官司豈是容易打的?自古說鷸蚌相持,漁人得利。到收場 想一想,總是被沒相干的人得了去。何不自己骨肉,便吃了些虧 ,錢財還只在自家門媕Y好? 今日小子說這有主意的人,便真是見識高強的。這件事也出 在宋紹興年間。吳興地方有個老翁,姓莫,家資巨萬,一妻二子 ,已有三孫。那$ 咐小童多多上複縣君,厚擾 不當,容日再謝。慢慢地踱過對門下處來,真是一點甜糖抹在鼻 頭上,只聞得香,卻皞不著,心埵n生不快。有《銀絞絲》一首 為證:前世堶獀a,美貌也人,挨光已有二三分,好溫存,幾番 相見意殷勤。眼兒落得穿,何曾近得身?鼻凹中糖味,那有唇兒 分?一個清白的郎君,發了也昏。我的天那!陣魂迷,迷魂陣。 是夜,吳宣教整整想了一夜,躊躇道:“若說是無情,如何兩 次三番許我會面,又留酒,又肯相陪?若說是有情,如何眉梢眼 角不見些些光景?只是恁等板板地往來,有何了結?思量他每常 簾下歌詞,畢竟通知文義,且去討討口氣,看看他如何回我。” 算計停當,次日起來,急將西珠十顆,用個沉香盒子盛了,取一 幅花箋,寫詩一首在上。詩云:心事綿綿欲訴君,洋珠顆顆寄殷 勤。當時贈我黃柑美,未解相如渴半分。 寫畢,將來同放在盒內,用個小記號圖書印封皮封好了。忙 去尋那小童過來,交付與他道:“多拜上縣君,昨日承蒙厚款, 些些小珠奉去添妝,不足為謝。”小童道:“當得拿去。”宣教道 :“還有數字在內,須縣君手自拆封,萬勿漏泄則個。”小童笑道 :“我是個有柄兒的紅娘,替你傳書遞簡。”宣教道:“好兄弟, 是必替我送送。倘有好音,必當重謝。”小童道:“我縣君詩詞歌 賦,最是精通,若有甚話寫去,必有回答。”宣教道:“千萬在意 !”小童說:“不勞吩咐,自有道理。” 小童去了半日,笑嘻嘻的走將來道:“有回音了。”袖中拿出一 個碧甸匣來遞與宣教。宣教接上手看時,也是小小花押封記著的 。宣教滿心歡喜,慌忙拆將開來。中又有小小紙封裹著青絲發二 縷,挽著個同心結兒,一幅羅紋箋上,有詩一首。詩云:“好將 颭發付並刀,只恐經時失俊髦。妾恨千絲差可擬,郎心雙挽莫空 勞!”末又有細字一行云:“原珠奉璧,唐人云‘何必珍珠慰寂寥’ 宣教讀罷,跌足大樂,對小童道:“好了!好了!細詳詩意, 縣君深有意於邃了。”小童道:“我不懂得,可解與我聽?”宣教 道:“他剪發寄我,詩媢D要挽住我的心,豈非有?”小童道: “既然有意,為何不受你珠子?”宣教道:“這又有一說,只是一 個故事在媕Y。”小童道:“甚故事?”宣教道:“當時唐明皇寵了 楊貴妃,把梅妃江采璟貶入冷宮。後來思想他,懼怕楊妃不敢去 ,將珠子一封私下賜與他。梅妃拜辭不受,回詩一首,後二句: ‘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今縣君不受我珠子,卻寫 此一句來,分明說你家主不在,他獨居寂寥,不$ 夫大踏步走進房 來,口媢D:“這一去不覺好久,家堥S事麼?”縣君著了忙的, 口堣齒捉對兒廝打著,回言道:“家、家、家堥S事。你、你 、你如何今日才來?”大夫道:“家堬鰜D有甚事故麼?如何見了 我舉動慌張,語言失措,做這等一個模樣?”縣君道:“沒、沒、 沒甚事故。”大夫對著丫鬟問道:“縣君卻是怎的?”丫鬟道:“果 、果、果然沒有甚麼怎、怎、怎的。”宣教在床下著急,恨不得 替了縣君、丫鬟的說話,只是不敢爬出來。大夫遲疑了一回道: “好詫異!好詫異!”縣君安定了性兒,才說得話兒囫圇,重複問 道:“今日在那堸_身?怎夜間到此?”大夫道:“我離家多日, 放心不下。今因有事在婺州,在此便道,暫歸來一看,明日五更 就要起身過江的。” 宣教聽得此言,驚中有喜,恨不得天也許下了半邊,道:“原 來還要出去,卻是我的造化也!”縣君問道:“可曾用過晚飯?” 大夫道:“晚飯已在船上吃過,只要取些熱水來洗腳。”縣君即命 丫鬟安好足盆,廚下去取熱水來傾在媕Y了。大夫便脫了外衣 ,坐在盆間,大肆澆洗。澆洗了多時,潑得水流滿地,一直淌進 床下來。因是地板房子,鋪床處壓得重了,地板必定低些,做了 下流之處。那宣教正蹲在媕Y,身上穿著齊整衣服,起初一時極 了,顧不得惹了灰塵,鑽了進去。而今又見水流來了,恐怕汙了 衣服,不覺的把袖子東收西斂來避那些齷齷水,未免有些窸窸窣 窣之聲。大夫道:“奇怪!床底下是甚麼響?敢是蛇鼠之類,可 拿燈燭來照照。”丫鬟未及答應,大夫急急揩抹乾淨,即伸手桌 子上去取燭臺過來。捏在手中,向床底下一看。不看時萬事全休 ,這一看,好似霸王初入垓心內,張飛剛到灞陵橋。大夫大吼一 聲道:“這是個甚麼鳥人?躲在這底下!”縣君支吾道:“敢是個 賊。”大夫一把將宣教拖出來道:“你看!難道有這樣齊整的賊? 怪道方才見吾慌張,原來你在家養姦夫!我去得幾時,你就是這 等羞辱門戶!”先是一掌打去,把縣君打個滿天星。縣君啼哭起 來。大夫喝教眾奴僕都來。此時小童也只得隨著眾人行止。大夫 叫將宣教四馬攢蹄,捆做一團。聲言道:“今夜且與鶝我送去廂 吊著,明日臨安府推問去!”大夫又將一條繩來,親自動手也把 縣君縛住道:“你這淫婦,也不與你幹休!”縣君只是哭,不敢回 答一言。大夫道:“好惱!好惱!且暖酒來我吃著消悶!”從人丫 鬟們多慌了,急去灶上撮哄些嗄飯,燙了熱酒拿來。大夫取個大 甌,一頭吃,一頭罵。又取過紙筆,寫下狀詞,一邊寫,一邊吃 酒。吃得不少$ 個。” 提控道:“且關好店門,安心坐著,我自做道理去。” 出了店門,進城來,一徑到州前來見捕盜廳官人,道:“顧某 有個下處主人江溶,是個良善人戶。今被海賊所扳,想必是仇家 陷害。望乞爺台為顧某薄面周全則個。”捕官道:“此乃堂上公事 ,我也不好自專。”提控道:“堂上老爺,顧某自當稟明。只望爺 台這堭a到時,寬他這一番拷究。”捕官道:“這個當得奉命。” 須臾,知州升堂,顧提控覷個堂事便,跪下稟道:“吏典平 日伏侍老父,並不敢有私情冒稟。今日有個下處主人江溶,被海 賊誣扳。吏典熟知他是良善人戶,必是仇家所陷,故此斗膽稟明 。望老爺天鑒之下,超豁無辜。若是吏典虛言妄稟,罪該萬死。 ”知州道:“盜賊之事,非同小可。你敢是私下受人買囑,替人講 解麼?”提控叩頭道:“吏典若有此等情弊,老爺日後必然知道, 吏典情願受罪。”知州道:“待我細審,也聽不得你一面之詞。” 提控道:“老爺細審二字,便是無辜超生之路了。”複叩一頭,走 了下來。想道:“官人方才說聽不得一面之詞,我想人眾則公, 明日約同同衙門幾位朋友大家稟一聲,必然聽信。”是日拉請 一般的十數個提控到酒館中坐一坐,把前事說了,求眾人明日幫 他一說。眾人平日與顧提控多有往來,無有不依的。 次日,捕人已將江溶解到捕廳。捕廳因顧提控面上,不動刑 法,竟送到堂上來。正值知州投文,挨牌唱名。點到江溶名字, 顧提控站在旁邊,又跪下來稟道:“這江溶即是小吏典昨日所稟 過的,果是良善人戶。中間必有冤情,望老爺詳察。”知州作色 道:“你兩次三番替人辨白,莫非受了賄賂,故敢大膽?”提控叩 頭道:“老爺當堂明查,若不是小吏典下處主人及有賄賂情弊, 打死無怨。”只見眾吏典多跪下來,稟道:“委是顧某主人,別無 情弊,眾吏典敢百口代保。知州平日也曉得顧芳行徑,是個忠直 小心的人,心下有幾分信他的,說道:“我審時自有道理。”便問 江溶:“這夥賊人扳你,你平日曾認得一兩個否?”江老兒叩頭道 :“爺爺,小的若認得一人,死也甘心。”知州道:“他們有人認 得你否?”江老兒道:“這個小的雖不知,想來也未必認得小的。 ”知州道:“這個不難。”喚一個皂隸過來,教他脫下衣服與江溶 穿了,扮做了皂隸。卻叫皂隸穿了江溶的衣服,扮做了江溶,吩 咐道:“等強盜執著江溶時,你可替他折證,看他認得認不得。” 皂隸依言與江溶更換停當,然後帶出監犯來。知州問賊首道 :“江溶是你窩家麼?”賊首道:“爺爺,正$ “高公不過是原中,也 死在一時,看起來莫不要陰司中對這件事麼?”不覺有些恍恍惚 惚,走到家堙A就昏暈了去。少頃醒將轉來,吩咐家人道:“有 兩個人追我去對毛烈事體,聞得說我陽壽未盡,未可入殮。你們 守我十來日著,敢怕還要轉來。”吩咐畢,即倒頭而臥,口鼻俱 已無氣。家人依言,不敢妄動,呆呆守著,自不必說。 且說陳祈隨了來追的人竟到陰府,果然毛烈與高公多先在那 堣F。一同帶見判官,判官一一點名過了,問道:“東嶽發下狀 來,毛烈賴了陳祈三千銀兩。這怎麼說?”陳祈道:“是小人與他 贖翹田,他親手接受。後來不肯還原券,竟賴道沒有。小人在陽間 與他爭訟不過,只得到東嶽大王處告這狀的。”毛烈道:“判爺, 休聽他胡說。若是有銀與小人時,須有小人收他的執照。”判官 笑道:“這是你陽間哄人,可以借此廝賴。”指著毛烈的心道:“ 我陰間只憑這個,要什麼執照不執照!”毛烈道:“小人其實不曾 收他的。”判官叫取業鏡過來。旁邊一個吏就拿著銅盆大一面鏡 子來照著毛烈。毛烈、陳祈與高公三人一齊看那飨鏡子堶情A只見 媕Y照出陳祈交銀,毛烈接受,進去付與妻子張氏,張氏收藏, 是那日光景宛然見在。判官道:“你看我這堨i是要什麼執照的 麼?毛烈沒得開口。陳祈合著掌向空媢D:“今日才表明得這件 事。陽間官府要他做什麼幹?”高公也道:“原來這銀子果然收了 ,卻是毛大哥不通。”當下判官把筆來寫了些什麼,就帶了三人 到一個大庭內。只見旁邊列著兵衛甚多,也不知殿上坐的是什麼 人,遠望去是冕旒袞袍的王者。判官走上去說了一回,殿上王者 大怒,叫取枷來,將毛烈枷了,口堣j聲吩咐道:“縣令聽決不 公,削去已後官爵。縣吏丘大,火焚其居,仍削陽壽一半。”又 喚僧人智高問道:“毛烈欺心事,與你商同的麼?”智高道:“起 初典田時,曾在媕Y做交易中人。以後事體多不知道。”又喚陳 祈問道:“贖田之銀,固是毛烈要賴欺心。將田出典的緣故,卻 是你的欺心。”陳祈道:“也是毛烈教道的。”王者道:“這個推不 得,與智高僧人做牙儈一樣,該量加罰治。兩人俱未合死,只教 陽世受報。毛烈作業尚多,押入地獄受罪!” 說畢,只見毛烈身邊就有許多牛頭夜叉,手執鐵鞭、鐵棒趕 得他去。毛烈一頭走,一頭哭,對陳祈、高公說道:“吾不能出 頭了。二公與我傳語妻子,快作佛事救援我。陳兄原券在床邊木 箱之內,還有我平日貪謀強詐得別人家田宅文券,共有一十三紙 ,也在箱堙C可叫這一十三家的人來一一還了他,以減我$ 熱,心媢D:“一樣的同窗朋友,偏是他兩 個成雙。平時杜子中分外相愛,常恨不將男作女,好做夫妻。誰 知今日竟遂其志,也是一段奇話。只所許我的事,未知果是如何 ?”次日,就到子中家媔P喜,隨問其事。子中道:“昨晚弟婦就 和小弟計較,今日專為此要同到成都去。弟婦誓欲以此報兄,全 其口信,必得佳音方回來。”撰之道:“多感,多感。一樣的同窗 ,也該紀念著我的冷靜。但未知其人果是如何?”子中走進去, 取出景小姐前日和韻之詩與撰之看了。撰之道:“果得此女,小 弟便可以不妒兄矣!”子中道:“弟婦贊之不容口,大略不負所舉 。”撰之道:“這件事做成,真愈出愈奇了。小弟在家顒望。”俱 大笑而別。杜子中把這些說話與聞小姐說了。聞小姐道:“他盼 望久了的,也怪他不得。只索作急成都去,周全了這事。” 小姐仍舊帶了聞龍夫妻跟隨,同杜子中到成都來。認著前日 飯店,歇在媕Y了。杜子中叫聞龍拿了帖,徑去拜富員外。員外 見說是新進士來拜,不知是甚麼緣故,吃了一驚,慌忙迎接進去 。坐下了,道:“不知為何大人貴足賜踹賤地?”子中道:“學生 在此經過,聞知有位景小姐,是老丈令甥,才貌出眾。有一敝友 也叨過甲第了,欲求為夫人,故此特來奉訪。”員外道:“老漢有 個甥女,他自要擇配,前日看上了一個進京的聞舍人,已納下聘 物。大人見教遲了。”子中道:“那聞舍人也是敝友,學生已知他 另有所就,不來娶令甥了,所以敢來作伐。”員外道:“聞舍人也 是讀書君子,既已留下信物,兩心相許,怎誤得人家兒女?舍甥 女也畢竟要等他的回信。”子中將出前日景小姐的詩箋來道:“老 丈試看此紙,不是令甥寫與聞舍人的麼?因為聞舍人無意來娶了 ,故把與學生做執照,來為敝友求令甥。即此是聞舍人的回信了 。”員外接過來看,認得是甥女之筆,沉吟道:“前日聞舍人也曾 說道聘過了,不信其言,逼他應成的,原來當真有這話。老漢且 與甥女商量一商量,來回復大人。”員外別了,進去了一會,出 來道:“適間甥女見說,甚是不快。他也說得是:就是聞舍人負 了心,是必等他親身見一面,還了他玉鬧妝,以為訣別,方可別 議姻親。”子中笑道:“不敢欺老丈說,那玉鬧妝也即是敝友魏撰 之的聘物,非是聞舍人的。聞舍晢人因為自己已有姻親,不好回得 ,乃為敝友轉定下了。是當日埋伏機關,非今日無因至前也。” 員外道:“大人雖如此臩,甥女豈肯心休?必得聞舍人自來說明 ,方好處分。”子中道:“聞舍人不能複來,有拙荊在此,可以進 去一會令甥$ ,也是甘心的。既然做了一年夫妻,你家素有門望,料沒有把 你我重拆散了再嫁別人之理。況有令姊舊盟未完,重續前好,正 是應得。只須陪些小心往見,原自不妨。” 兩人計議已定,就央金榮討了一隻船,作別了金榮,一路行 去。渡了江,進瓜洲,前到揚州地方。看看將近防禦家,女子對 崔生道:“且把船歇在此處,未要竟到門口,我還有話和你計較 。”崔生叫船家住好了船,問女子道:“還有甚麼說話?”女子道 :“你我逃竄一年,今日突然雙雙往見,幸得容恕,千好萬好了 。萬一怒發,不好收場。不如你先去見見,看著喜怒,說個明白 。大約沒有變卦了,然後等他來接我上去,豈不婉轉些?我也覺 得有顏采。我只在此等你消息就是。”崔生道:“娘子見得不差。 我先去見便了。”跳上了岸,正待舉步。女子又把手招他轉來道 :“還有一說,女子隨人私奔,原非美事。萬一家中忌諱,故意 不認帳起來的事也是有的,須要防他。”伸手去頭上拔那只金鳳 釵下來,與他帶去,道:“倘若言語支吾,將此釵與他們一看, 便推故不得了。”崔生道:“娘子恁地精細!a接將釵來袋在袖 堣F,望著防禦家堥荂C 到得堂中,傳進去,防禦聽知崔生來了,大喜出見。不等崔 生開口,一路說出來道:“向日看待不周,致郎君住不安穩,老 夫有罪,幸看先君之面,勿責老夫!”崔生拜伏在地,不敢仰視 ,又不好直說,口堨u稱:“小婿罪該萬死!”叩頭不止。防禦倒 驚駭起來道:“郎君有何罪過,口出此言?快快說個明白,免老 夫心媞繫b。”崔生道:“是必岳父高抬貴手,恕著小婿,小婿才 敢出口。”防禦說道:“有話但說,通家子侄,有何嫌疑?”崔生 見他光景是喜歡的,方才說道:“小婿蒙令愛慶娘不棄,一時間 結了私盟,房帷事密,兒女情多,負不義之名,犯私通之律。誠 恐得罪非小,不得已夤夜奔逃,潛匿村墟,經今一載,音容久阻 ,書信難傳。雖然夫婦情深,敢忘父母恩重?今日謹同令愛到此 拜訪,伏望察其深情,饒恕罪責,恩賜偕老之歡,永遂於飛之願 !岳父不失為溺愛,小婿得完美室家,實出萬幸。只求岳父憐憫 則個。”防禦聽罷大驚道:“郎君說的是甚麼話?小女慶娘臥病在 床,經今一載。茶飯不進,轉動要人扶靠,從不下床一步。方才 的話,在那婸※_的?莫不見鬼了?”崔生見他說話,心媟t道 :“慶娘真是有見識!果然怕玷辱門戶,只推說病在床上,遮掩 著外人了。”便對防禦道:“小婿豈敢說謊?今日慶娘現在船中, 岳父叫個人去接了起來,便見明白。”防禦只是冷笑不信$ 八   李白與杜甫 郭沫若 北京:人民出版社 一九七一﹑一一(後附李白﹑杜甫 年表)    (書評:安東俊六 中國文學論集四(濱一衛先生退官記念號)(頁一六四 至一六九) 一九七四﹑五   李太白年譜一卷 明薛仲邕編李太白集內,明嘉靖二五年丙午玉几山人校刊本 李詩補注內,明嘉靖刻本,李杜合集內。(羅師聯添唐代文學論著集目)   李太白年譜一卷 清 王琦編李太白集內,四部備要本。李太白輯注內,李太  白全集內,清乾隆間刊本。(唐代文學論著集目)   李太白年譜一卷 清 李調元編李太白集內,清乾隆刊ㄓ本﹑一九三一年刊本( 唐代文學論著集目) 李白年譜簡編 左舜生 萬竹樓隨筆,香港:自由出版社,一九五七(唐代文 學論著集目補編)     李白詩文繫年  701 辛丑 周 則天帝 大足一(長安一) ■帝在東宮。 郭元振為涼王、都督。拓境千五百里,軍糧支數十年。(清      .齊召南撰《歷代帝王年表》,文收世界書局《國史年表四種》)  ▲李白生於安西都護府碎葉鎮(郁賢皓﹑張啟超著謫仙詩豪李白附錄:生平大事年 702 壬寅 周 則天帝 長安二 ■帝在東宮。 突厥寇鹽夏。薛季昶、張仁愿禦之。 703 癸卯 周 則天帝 長安三     ■帝在東宮。 唐休璟相。 貶魏元忠。 704 甲辰 周 則天帝 長安四 ■帝在東宮。 復作大像。 崔玄暉相。 姚玄之為靈武安撫大使。 張柬 之相。 705 乙巳 唐 中宗 神龍一 ■正月,張柬之、崔玄暉、敬暉、桓彥範、袁恕己舉兵誅張易之、昌宗,遷 太后於上陽宮。帝復位。 復國號曰唐。 立韋氏為后。 以武三思為司 空。 賜柬之五人王爵,罷其政事。 韋后用事。 太后崩。 柬之出為 刺嚶。  ▲李白五歲。父親李客率領全家遷居劍南綿州昌隆縣青蓮鄉。開始學習文化。 706 丙午 中宗 神龍二 ■太平、安樂公主各開府置官屬。 敬暉等出為刺史。 貶五王,尋殺之。   立重俊為太子。 707 丁未 中宗 景龍一 ■太子重俊起兵誅五三思父子,兵潰而死。 708 戊申 中宗 景龍二 $ 改建,易今名。」   按:《輿地紀勝》卷一九寧國府:「疊嶂樓在府治,唐咸通中刺史獨孤霖建。  記曰:郡以溪山著,而溪少負,則疊嶂之名為宜。」 蓬萊:《後漢書》卷五三〈竇章傳〉:「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藏室、道家蓬萊   山。」章懷太子注:「言東觀經籍多也。蓬萊,海中神山,為仙府,幽經祕錄   並皆在焉。」 建安:楊云:建安末,鄴中有魏太子、王粲、陳琳、徐幹、劉楨、應瑒、阮瑀、   平原侯植等,詩文皆入《文選》,故云「建安骨」也。 小謝:謝朓。  宣城九日聞崔四侍御與宇文太守遊敬亭余時登響山不同此賞醉後寄崔侍御二首(卷 十四頁八鼻八二) 其一(頁八八二) 九日茱萸熟,插鬢傷早白,登高望山海,滿目悲古昔。遠訪投沙人,因為逃名客 。故交竟誰在?獨有崔亭伯。重陽不相知,載酒任所適。手持一枝菊,調笑二千 石。日暮岸幘歸,傳呼隘阡陌。彤襜雙白鹿,賓從何輝赫!夫子在其間,遂成雲 霄隔。良辰與美景,兩地方虛擲。晚從南峰歸,蘿月下水璧。卻登郡樓望,松色 寒轉碧。咫尺不可親,棄我如遺舄。 其二(頁八八三) 九卿天上落,五馬道傍來。烈戟朱門曉,褰帷碧帳開。登高望遠海,召客得英才 。紫綬歡情洽,黃花逸興催。山從圖上見,溪即鏡中迴。遙羨重陽作,應過戲馬 送通禪師還南陵隱靜寺(卷十八(二)一○四八) 我聞隱靜寺,山水多奇蹤。巖種朗公橘,門深杯渡松。道人制猛虎,振錫還孤峰 。他日南陵下,相期谷口逢。 送崔氏蝼昆季之金陵(卷十八(二)一○八五) 放歌倚東樓,行子期曉發。秋風渡江來,吹落山上月。主人出美酒,滅燭延清光 。二崔向金陵,安得不盡觴?水客弄歸棹,雲帆卷輕霜。扁舟敬亭下,五兩先飄 揚。峽石入水花,碧流日更長。思君無歲月,西笑阻河梁。 枯魚過河泣(卷六(一)四二○) 白龍改常服,偶被豫且制。誰使爾為魚?徒勞訴天帝。作書報鯨鯢,勿恃風濤勢 。濤落歸泥沙,翻遭螻蟻噬。萬乘慎出入,柏人以為誡。 秋登宣城謝朓北樓(卷二一(二)一二五四) 江城如畫裏,山晚望晴空。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  〔注〕 北樓:王云:《一統志》:「北樓在寧國府治北,南齊守謝朓建。」《江南通志 $ 一餐感素誠。予為楚壯士,不是魯諸生。有德必報之,千金恥為輕。緬書羈孤意 ,遠寄棹歌聲。 寄崔侍御(卷十四(一)八八四) 宛溪霜夜聽猿愁,去國長如不繫舟。獨憐一雁飛南海,卻羨雙溪解北流。高人屢 解陳蕃榻,過客難登謝朓樓。此處別離同落葉,明朝分散敬亭秋。  附:崔成甫:贈李十二(卷十九(二)一一二一) 我是瀟湘放逐臣,君辭明主漢江濱。天外常求太白老,金陵捉得酒仙人。 「莊周夢蝴蝶」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九)(卷二(一)一一○) 莊周夢胡蝶,胡蝶為莊周。一體更變易,萬事良悠悠。乃知蓬萊水,復作清淺流 。青門種瓜人,舊日東陵侯。富貴固如此,營營何所求? 野田黃雀行(卷三(一)二五四) 遊莫逐炎洲翠,棲莫近吳宮燕。吳宮火起焚巢窠,炎洲逐翠遭網羅。蕭條兩翅蓬 蒿下,縱有鷹鸇奈若何! 遊敬亭寄崔侍御(卷十四(一)八八八) 我家敬亭下,輒繼謝公作。相去數百年,風期宛如昨。登高素秋月,下望青山郭 。俯視鴛鷺群,飲啄自鳴躍。夫子雖蹭蹬,瑤臺雪中鶴。獨立窺浮雲,其心在寥 廓。時來一顧我,笑飯葵與藿。世路如秋風,相逢盡蕭索。腰間玉具劍,意許無 遺諾。壯士不可輕。相期在雲閣。 登敬亭山南望懷古贈竇主簿(卷十二(一)八○九) 敬亭一迴首,目盡天南端。仙者五六人,常聞此遊盤。谿流琴高水,石聳麻姑壇 。白龍降陵陽,黃鶴呼子安。羽化騎日月,雲行翼鴛鸞。下視宇宙間,四溟皆波 瀾。汰絕目下事,從之復何難?百歲落半途,前期浩漫漫。強食不成味,清晨起 長歎。願隨子明去,鍊火燒金丹。 登敬北二小山余時客逢崔侍御並登此地(卷二一(二)一二五七) 送客謝亭北,逢君縱酒還。屈盤戲白馬,大笑上青山。迴鞭指長安,西日落秦關 。帝鄉三千里,杳在碧雲間。  過崔八丈水亭(卷二一(二)一二五八) 高閣橫秀氣,清幽併在君。簷飛宛溪水,窗落敬亭雲。猿嘯風中斷,漁歌月裏聞 。閑隨白鷗去,沙上自為群。 憶崔郎中宗之遊南陽遺吾孔子琴撫之潸然感舊(卷二三(二)一三五九) 昔在南陽城,唯餐獨山蕨。憶與崔宗之,白水弄素月。時過菊潭上,縱酒無休歇 。泛此黃金花,頹然清歌發。一朝摧玉樹,生死殊飄忽。留我孔子琴,琴存人已 沒。誰傳廣陵散?但哭邙山骨。泉戶何時明?長歸狐兔窟。 獨$ 笙竽。古之帝宮苑,今乃 人樵蘇。感此勸一觴,願君覆瓢壺。榮盛當作樂,無令後賢吁。  秋浦清溪雪夜對酒客有唱鷓鴣者(卷二十(二)一一八三) 披君貂襜褕,對君白玉壺。雪花酒上滅,頓覺夜寒無。客有桂陽至,能從山鷓鴣 。清風動窗竹,越鳥起相呼。持此足為樂,何煩笙與竽? 秋浦歌十七首(卷八(一)五三三) 其一(頁五三三) 秋浦長似秋,蕭條使人愁。客愁不可度,行上東大樓。正西望長安,下見江水流 。寄言向江水,意憶儂不?遙傳一掬淚,為我達揚州。  〔注〕   大樓:山名,在安徽貴池縣南。《讀史方輿紀要》:「大樓山,孤撐碧落,若空    中樓閣然。」 其二(頁五三四) 秋浦猿夜愁,黃山堪白頭。青溪飛隴水,翻作斷腸流。欲去不得去,薄遊成久遊 。何年是歸日?雨淚下孤舟。  〔注〕   黃山、青溪:皆貴池縣山水。   隴水:古隴頭歌:「隴頭流水,嗚聲幽咽。遙望秦川,肝腸斷絕。」   薄遊:短期作客。薄,短也、小也。 其三(頁五三四) 秋浦錦駝鳥,人間天上稀。山雞羞淥水,不敢照毛衣。 其四(頁五三五) 兩鬢入秋浦,一朝颯已衰。猿聲催白髮,長短盡成絲。 其五(頁五三五) 秋浦多白猿,超騰若飛雪。牽引條上兒,飲弄水中月。 其六(頁五三六) 愁作秋浦客,強看秋浦花。山川如剡縣,風日似長沙。 其七(頁五三六) 醉上山公馬,寒歌甯戚牛。空吟白石爛,淚滿黑貂裘。 其八(頁五三七) 秋浦千重嶺,水車嶺最奇。天傾欲墮石,水拂寄生枝。 其九(頁五三八) 江祖一片石,青天掃畫屏。題詩留萬古,綠字錦苔生。 其十(頁五三八) 千千石楠樹,萬萬女貞林。山山白鷺滿,澗澗白猿吟。君莫向秋浦,猿聲碎客心 其十一(頁五三九) 邏人橫鳥道,江祖出魚梁。水急客舟疾,山花拂面香。 其十二(頁五四○) 水如一匹練,此地即平天。耐可乘明月,看花上酒船。 其十三(頁五四○) 淥水淨素月,月明白鷺飛。郎聽採菱女,一道夜歌歸。 其十四(頁五四一)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赤皮)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 其十五(頁五四一) 白髮三千丈,緣愁似箇長。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 其十六(頁五四二) $ 舊國:舊都,指長安。  贈別鄭判官(卷十五(一)九三四) (留別鄭判官) 竄逐勿復哀,慚君問寒灰。浮雲本無意,吹落章華臺。遠別淚空盡,長愁心已摧 。二年吟澤畔,(焦頁)(卒頁)幾時迴? 留別龔處士(卷十五(一)九三三) 龔子棲閑地,都無人世喧。柳深陶令宅,竹暗辟疆園。我去黃牛峽,遙愁白帝猿 。贈君卷施草,心斷竟何言? 寄王漢陽(卷十四(一)八六九) 南湖秋月白,王宰夜相邀。錦帳郎官醉,羅衣舞女嬌。笛聲諠沔鄂,歌曲上雲霄 。別後空愁我,相思一水遙。 張相公出鎮荊州尋除太子詹事余時流夜郎行至江夏與張公相去千里公因太府丞王昔   使車寄羅衣二事及五月五日贈余詩余答以此詩(卷十九(二)一一三○) 張衡殊不樂,應有四愁詩。慚君錦繡段,贈我慰相思。鴻鵠復矯翼,鳳凰憶故池 。榮樂一如此,商山老紫芝。 醉題王漢陽廳(卷二三(二)一三五三) 我似鷓鴣鳥,南遷嬾北飛。時尋漢陽令,取醉月中歸。 避地司空原言懷(卷二四(二)一四○四) 南風昔不競,豪聖思經綸。劉琨與祖逖,起舞雞鳴晨。雖有匡濟心,終為樂禍人 。我則異於是,潛光皖水濱。卜築司空原,北將天柱鄰。雪霽萬里月,雲開九江 春。俟乎太階平,然後託微身。傾家事金鼎,年貌可長新。所願得此道,終然保 清真。弄景奔日馭,攀星戲河津。一隨王喬去,長年玉天賓。 竄夜郎於烏江留別宗十六璟(卷十五(一)九三一) 君家全盛日,臺鼎何陸離!斬鰲翼媧皇,鍊石補天維。一迴日月顧,三入鳳凰池 。失勢青門旁,種瓜復幾時?猶會眾賓客,三千光路岐。皇恩雪憤懣,松柏含榮 滋。我非東床人,令姊忝齊眉。浪跡未出世,空名動京師。適遭雲羅解,翻謫夜 郎悲。拙妻莫邪劍,及此二龍隨。慚君湍波苦,千里遠從之。白帝曉猿斷,黃牛 呶 過客遲。遙瞻明月峽,西去益相思。 題江夏修靜寺(卷二五(二)一四四七) 我家北海宅,作寺南江濱。空庭無玉樹,高殿坐幽人。書帶留青草,琴堂冪素塵 。平生種桃李,寂滅不成春。 雙燕離(卷四(一)二八八) 僅雙燕復雙燕,雙飛令人羨。玉樓珠閣不獨棲,金窗繡戶長相見。柏梁失火去,因 入吳王宮。吳宮又焚蕩,雛盡巢亦空。憔悴一身在,孀雌憶故雄。雙飛難再得, 傷我寸心中。 贈易秀才(卷十一(一$ 命。組練照雪,樓船乘風,簫鼓沸而三山動,旌旗 揚而九天轉。良牧出祖,烈將登筵。歌酣易水之風,氣振武安之瓦。海日夜色, 雲帆中流。席闌賦詩,以壯三軍之事。白也筆已老矣,序何能為? 762 壬寅 肅宗 寶應一 四月改元 ~t48fm3x2l20; ■光弼拔許州。 賜子儀爵汾陽王,知行營鎮河東。 元載相。 楚州得寶 玉十三枚。 太上皇崩,年七十八。 復建寅。 帝崩,李輔國殺張皇后 。 太子豫即位。 輔國為司空中書令,尋賜爵博陸王。 程元振為驃騎 大將軍。 光弼使田神功擊朝義,大破之。 秋,子儀入朝。 台州亂。  雍王适為元帥討朝義,大破之,取東京及河陽。 盜殺輔國。  ▲李白六十二歲。在當塗養病。冬,病重,將詩文交李陽冰編集。十一月,卒於當 九日(卷二十(二)一二○六) 今日雲景好,水綠秋山明。攜壺酌流霞,搴菊泛寒榮。地遠松石古,風揚絃管清 。窺觴照歡顏,獨笑還自傾。落帽醉山月,空歌懷友生。  九月十日即事(卷二十(二)一二○八) 昨日登高罷,今朝更舉觴。菊花何太苦?遭此兩重陽。 九日龍山飲(卷二十(二)一二○七) 九日龍山飲,黃花笑逐臣。醉看風落帽,舞愛月留人。  〔敝注〕   龍山:王云:《九域志》:太平州有龍山,晉大司馬桓溫嘗於九月九日登此山,    孟嘉為風飄帽落,即此山也。《太平府志》:龍山在當塗縣南十里,蜿蜒如龍    蟠溪而臥,故名。舊志載桓溫以重九日與僚佐登山孟嘉落帽市。或云,孟嘉落    帽之龍山當在江陵,而《元和寰宇記》皆云是此山,疑必溫移鎮姑孰時事也。   黃花:黃色秋菊。 下途歸石門舊居(卷二二(二)一二六六) 吳山高,越水清,握手無言傷別情。將欲辭君挂帆去,離魂不散煙郊樹。此心鬱 悵誰能論?有愧叨承國士恩。雲物共傾三月酒,歲時同餞五侯門。羨君素書常滿 架,含丹照白霞色爛。余嘗學道窮冥筌,夢中往往遊仙山。何當脫屣謝時去?壺 中別有日月天。俛仰人間易凋朽,鍾峰五雲在軒牖。惜別愁窺玉女窗,歸來笑把 洪崖手。隱居寺,隱居山,陶公鍊液棲其間。靈神閉氣昔登攀,恬然但覺心緒閒 。數人不知幾甲子,昨來猶帶冰霜顏。我離雖則歲物改,如今了然識所在。別君 莫道不歡,懸知樂客遙相待。石門流水遍桃花,我亦曾到$ 。空谷無白駒,賢人起悲吟?大道安棄物,時來 或招尋。爾見山吏部,當應無陸沉。  送薛九被讒去魯(卷十六(二)九八九)(存疑之作。說見詹(金英)《李白詩文 繫年》) 宋人不辨玉,魯賤東家丘。我笑薛夫子,胡為兩地遊?黃金消眾口,白璧竟難投 。梧桐生蒺藜,綠竹乏佳實。鳳凰宿誰家?遂與群雞匹。田家養老馬,窮士歸其 門。蛾眉笑(辟足)者,賓客去平原。卻斬美人首,三千還駿奔。毛公一挺劍, 楚趙兩相存。孟嘗習狡兔,三窟賴馮諼。信陵奪兵符,為用侯聲言。春申一何愚 ,刎首為李園。賢哉四公子,撫掌黃泉裏。借問笑何人,笑人不好士。爾去且勿 諠,桃李竟何言。沙丘無漂母,誰肯飯王孫?  送魯郡劉長史遷弘農長史(卷十七(二)九九七) 魯國一杯水,難容橫海鱗。仲尼且不敬,況乃尋常人。白玉換斗粟,黃金買尺薪 。閉門木葉下,始覺秋非春。聞君向西遷,地即鼎湖鄰。寶鏡匣蒼蘚,丹經埋素 塵。軒后上天時,攀龍遺小臣。及此留惠愛,庶幾風化淳。魯縞如白煙,五縑不 成束。臨行贈貧交,一尺重山岳。相國齊晏子,贈行澒不及言。託陰當樹李,忘憂 當樹萱。他日見張祿,綈袍懷舊恩。  送竇司馬貶宜春(卷十七(二)一○○六) 天馬白銀鞍,親承明主歡。鬥雞金宮裏,射雁碧雲端。堂上羅中貴,歌鐘清夜闌 。何言謫南國,拂劍坐長嘆?趙璧為誰點,隨珠枉被彈。聖朝多雨露,莫厭此行  送羽林陶將軍(卷十七(二)一○○六) 將軍出使擁樓船,江上旌旗拂紫煙。萬里橫歌探虎穴,三杯拔劍舞龍泉。莫道詞 人無膽氣,臨行將贈繞朝鞭。  送裴十八圖南歸嵩山二首(卷十七(二)一○一五) 其一(頁一○一五) 何處可為別?長安青綺尊。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臨當上馬時,我獨與君言 。風吹芳蘭折,日沒鳥雀喧。舉手指飛鴻,此情難具論。同歸無早晚,潁水有清 其二(頁一○一六) 君思潁水綠,忽復歸嵩岑。歸時莫洗耳,為我洗其心。洗心得真情,洗耳徒買名 。謝公終一起,相與濟蒼生。  送別(卷十七(二)一○二二) 尋陽五溪水,沿迴直入巫山裏。勝境由來人共傳,君到南中自稱美。送君別有八 月秋,颯颯蘆花復益愁。雲帆望遠不相見,日暮長江空自流。(參見王勃滕王閣 序:檻外長江空自流)  送友人(卷十八(二)一○五○) 青$ 回家之 日,與你便了。」刁鑽跟著同行。錢士命仍舊領兵前進。行不多時,忽聽得有人 叫道:「將軍請下馬來,我是邛詭的兄弟邛漢,表字百慣,家住強撐浜裡。自幼 從墨用繩為師,學得扯別人的被頭蓋自己的腳,倒也可以攏過。近來弄得赤腳地 皮光,身上寒冷縮鼻佛弗上,一個鼻孔裡出氣,弗知香臭,欲求將軍討些綿撻拖, 做件綿衣穿穿,還要借金銀錢一看。依便依,不依還我家兄的命來.」錢士命聽 了,只做不聞,不理睬他,把馬一直跑過。正是:   將軍不下馬,各是奔前程。   錢士命一心要滅李信,捉拿時伯濟和賈斯文。那邛漢的言語怎肯理他,只顧 望前奔去,遠遠看見樹林中偽座廟宇,陰風颯颯,慘霧濛濛。刁鑽上前說道:「將 軍進廟中去走走如何?」   錢士命道:「我從來見佛拜佛,且把廟門推開,待我看看神道。」   刁鑽便把廟門開了。錢士命定睛看時,真是捉得鬼出,向外問道:「為何上 廟不見土地?」刁鑽道:「神在神不在,將軍且進門去看是如何?」隨手攙了錢 士命下馬來,同入廟中。但見居中擺著一隻鬼張爐,刁鑽道:「將軍有爐在此, 何不燒炷好香?」錢士命叫眭炎、馮世備了萬炷香來,放在爐中燒起。   只聽得四面鬼聲隱隱,香煙繞處,引出無數鬼來。原來這廟就是當年時伯濟 被溫六公攙入的鬼廟。錢士命一見鬼影,忙奔出廟門,跨上拂怕玉馬,吩咐呂強 詞把刁鑽捆起,將他丟過一邊。   他自領兵前進。那曉得廟中的鬼跟了他行,耳邊但聞鬼聲,眼前只見鬼影。 那挪不散的塊根又是還心疼起,再不敢把馬一直跑,傳令打收兵鑼回去。一心歸 路,慌忙回轉獨家村。進欶孟門,藏好金銀錢,肉疼反覺利害,耳邊鬼聲叫得越 狠,眼前鬼影來得越多。鬼中隱隱有那邛詭在內,錢士命更覺心虛。眭炎、馮世 各自走遠,即與呂強詞商議,亦無法可治。口中只叫得救命皇菩薩,正是:勢敗 奴欺主,時衰鬼弄人。   錢士命肉疼鬼鬧,正在無法可治的時候,只見前世寺內的化僧無人通報,一 逕來至自室中,見了錢士命問道:「將軍肉疼,諒來痊癒,幾時到敝寺中來,將 金銀錢佛前上供.」錢士命道:「你進來看見我家中有鬼麼?」化僧道:「鬼是 有幾個,亦無大害.」錢士命道:「自從離了寶剎,經過鬼廟,被刁鑽攙入廟中, 燒香引鬼,叫眾鬼纏擾,我的肉疼倒覺利害,鬧得家中毫無主意.」化僧道:「將 軍放心,從前小僧看見府上有團黑氣,應在今日纏得,已經掃去,地上垃圾,尚 有可治,可恨那無形的垃圾,終究未除,所以有此鬼串。如今將軍只要把金銀錢 付與小僧,小僧有了金銀錢$ 仁笑容滿面,迎上前來道:「大 老官,何往?」錢百錫道:「日與化僧在大排場頑耍,不甚暢懷。他說另有一個 好去處,今日要同他去走走.」施利仁道:「小的此刻特來邀大老官去遊玩一個 所在.」錢百錫道:「有多少路?」施利仁道:「不遠.」錢百錫道:「就此同行.」 喚了眭炎、馮世追隨。   施利仁牽了馬頭引路,離獨家村而去。路過一脈塢,來了墨用繩,跟著施利 仁一同行走,一逕到了勢道上,只見沖天一座浮屠,施利仁道:「此座浮屠,乃 古老上人所造。四面有門,每個門上有兩個大字,四個門內有四般景致,我們回 來賞玩。如今且先到山上去看看何如.」行不多幾步,墨用繩搶前踏了一個水潭, 跌落水中。施利仁立在乾岸頭上,誠恐踏濕腳,遠遠走開。錢百錫道:「墨用繩 跌了,如何爬起?」施利仁、眭炎、馮世齊齊應道:「前頭人頵跌,後頭人防滑。 且自由他.」墨用繩踅灘弗動,帶水拖泥,不自覺其形穢,一心總要跟他們走, 迤邐行來,早見一座高山,果然好個去處。但見:一團點綴,果是形容不出。無 限丘壑,盡屬意想不到;奇形怪狀,真可驚魂動魄。千緒萬端,實堪悅目賞心; 詭道鉤連,規模並皆醜態,斜徑迎合,景致無非惡狀。登臨者日臻其境,肉麻當 有趣;旁觀者適逢其會,毛骨也悚然。   這座山名為湊景山,錢百錫不識路逕,瞎天盲地,被施利仁;眭炎、馮世引 路,但覺眼前暢快,心中爽利。有時在賭場頑耍,有時在醉鄉盤桓,不知晝夜, 樂而忘返、信步來至歡喜墩上,登高而望,遠遠望見一個去處,更覺眼花鐐亂, 心蕩神迷,認得有個化僧在那裡打坐,錢百錫道:「你們看見化僧麼?   這個去處想是仙界,化僧道痕高深,所以能得常在那裡打坐。   此去看來不遠,我們也去走走.」施利仁道:「這個所在,名為溫柔鄉,青 去雖在眼前,走去須要繞道而行,卻有好些路程。   大老官若去,還要納些工夫,費些腳步。幸有金銀錢在身邊,尚覺容易, 我們且追隨便了.」轉彎抹角,曲曲折折,不知不覺,那來時所見的這座浮屠, 卻在面前。此刻順便,不免大家瞻玩一番。抬頭看見一座門上面寫著:「蚣門」 兩個大字。施利仁道:「此座門內卻是佛家弟子。聞得從前有多少修行人在內, 如今都成正果上了天去,一個也沒有留存的了.」轉過去又有一門,見寫著「鴉 門」兩字,施利仁道:「此座門內,是蓬萊仙島,最好玩耍,你看門兒雖然堂堂 開著,若手中沒有金銀錢,休想進去觀望.」錢百錫道:「我金銀錢常在手中, 盡可進去.」錢百錫在前,施利仁、眭炎、馮世跟隨,墨用繩$ 紾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紾,則不得食,則將紾之乎? 踰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   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孟子曰:「然。」「交聞文王十尺,湯九 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食粟而已,如何則可?」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 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雛,則為無力人矣;今曰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然則舉烏獲之 任,是亦為烏獲而已矣。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弗為耳。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 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堯之 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湋矣;子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  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願留而受業於門。」   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餘師。」   公孫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   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   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有人於此,越人關弓而射之,則己談笑而道之;無他 ,疏之也。其兄關弓而射之,則己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小弁之怨,親親也。 親親,仁也。固矣夫,高叟之為詩也!」曰:「凱風何以不怨?」曰:「凱風,親之過 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 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宋牼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   曰:「吾聞秦楚構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悅,我將見秦王說而罷之,二 王我將有所遇焉。」   曰:「軻也請無問其詳,願聞其指。說之將何如?」   曰:「我將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先生以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於利 ,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利也。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 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 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 軍之士樂罷而悅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為人 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 有也。何必曰利?」   孟子居鄒,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受之而不報。處於平陸,儲子為相,以幣交, 受之而不報。他日由鄒之任,見季子;由平陸之齊,不見儲子。屋廬$ 呂余慶為之。己已,靈武饑,轉涇粟以餉。壬申,祔二後於別廟。徙永州諸縣民之畜蠱者三百二十六家於縣之僻處,不得複齒於鄉。五月己卯,知制誥高錫坐受藩鎮賂,貶萊州司馬。辛巳,宗正卿趙礪坐贓杖、除籍。癸未,幸玉津園宴射。六月己酉,以光義為中書令,光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子德昭貴州防禦使。庚申,幸相國寺,遂幸教船池、玉津園。辛未,河南、北及秦諸州蝗,惟趙州不食稼。秋七月乙亥,春州暴水溺民。庚辰,郃陽雨雹。辛巳,幸玉津園。還,幸新池,觀習水戰。辛卯,詔翰林學士陶谷、竇儀舉堪為藩郡通判者各一人,不當者連坐。九月甲戌朔,《周易》博士奚嶼責乾州司戶,庫部員外王貽孫責左贊善大夫,並坐試任子不公。戊子,延州雨雹。乙未,幸北郊觀稼。辛醜,太子太傅質薨。壬寅,潘美等克郴州。冬十月戊申,周紀王熙謹薨。輟視朝。十一月甲戌,命忠武軍節度使王全斌為西川行營前軍兵馬都部署,武信軍節度崔彥進副之,將步騎三萬出鳳州道;江甯軍節度使劉光義為西川行營前軍兵馬副都部署,樞密承旨曹彬副之,將步騎二萬出歸州道以伐蜀。乙亥,宴西川行營將校於崇德殿,示川峽地圖,授攻取方略,賜金玉帶、衣物 各有差。壬辰,畋近郊。十二月乙巳,釋廣南郴州都監陳琄等二百人。戊申,劉光義拔夔州,蜀節度高彥儔自焚。丁巳,蠲歸、峽秋稅辛酉,王全斌克萬仞、燕子二砦,下興州,連拔石圌等二十餘砦。甲子,光義拔巫山等砦,斬蜀將南光海等八千級,禽其戰翟都指揮袁德宏等千二百人。全斌先鋒史進德敗蜀人於三泉砦,禽其節度使韓保正、李進等。南唐進銀二萬兩、金銀器皿數百事。庚午,詔招複山林聚匿。辛未,畋北郊。 本紀第二   ○太祖二   三年春正月癸酉朔,以出師,不禦殿。甲戌,王全斌克劍門,斬首萬餘級,禽蜀樞密使王昭遠、澤州節度趙崇韜。乙亥,詔瘞征蜀戰死士卒,被傷者給繒帛。壬午,全斌取利州。乙酉,蜀主孟昶降。得州四十五、縣一百九十八、戶五十三萬四千三十有九。高麗國王遣使來朝獻。戊子,吏部郎中鄧守中坐試吏不當,責本曹員外郎。癸巳,劉光義取萬、施、開、忠四州,遂州守臣陳愈降。乙未,詔撫西川將吏百姓。丙申,赦蜀,歸俘獲,除管內逋併,免夏稅及沿征物色之半。二月癸卯,南唐、吳越進長春節禦衣、金銀器、錦綺以千計。甲辰,遣皇城使竇思儼迎勞孟昶。丁未,全州大水。庚申,王全斌殺蜀降兵二萬七千人于成都。三月癸酉,詔置義倉。   是月,兩川賊群起,先鋒都指揮使高彥暉死之,詔所在攻討。夏四月乙巳,回鶻遣使獻方物。癸醜,職方員外郎李岳坐贓棄市。$ 後黎桓遣使來貢。乙未,夏州李繼遷誘殺汝州團練使曹光實。己亥,占城遣來貢。   三月己未,親試禮部舉人。江南民饑,許渡江自占。   夏四月乙亥朔,遣使行江南諸州,振饑民及察官吏能否。戊寅,遣忠武軍節度使潘美複屯三交口。己卯,詔以帝所生官舍作啟聖院。己醜,殿前承旨王著坐監資州兵為奸贓,棄市。庚子,甘露降後苑。辛醜,夏州行營破西蕃息利族,斬其代州刺史折羅遇並弟埋乞,又破保、洗兩族,降五十餘族。   五月甲子,幸城南觀麥,賜田夫布帛。天長軍蝝生。   六月甲戌朔,河西行營言,獲岌羅賦等十四族,焚千餘帳。戊子,複禁鹽、榷酤。   秋七月庚申,詔諸道轉運使及長吏,宜乘豐儲廩以防水旱。   八月癸酉朔,遣使按問兩浙、荊湖、福建、江南東西路、淮南諸州刑獄,仍察官吏勤惰以聞。癸巳,西南奉化王子以慈來貢。是月,瀛、莫二州大水。   九月丙午,以歲無兵凶,除十惡、官吏犯贓、謀故劫殺外,死罪減降,流以下釋之,及蠲江、浙諸州民逋租。庚戌,重九,賜近臣飲于李昉第,召諸王、節度使宴射苑中。是夕,楚王宮火。辛亥,廢楚王元佐為庶人、均州安置。丁巳,群臣請留元佐養疾京師,許之。己未,西南蕃王遣使來貢。己巳,禁海賈。   閏月癸未,太白入南斗。甲申,幸天駟監,賜從臣馬。乙未,禁邕管殺人祭鬼及僧人置妻孥。己亥,均州獻一角獸。   冬十月辛醜朔,慮囚。丙午,以天竺僧天息災、施護、法天並為朝請大夫、試鴻臚少卿。己酉,汴河主糧胥吏坐奪漕軍口糧,斷腕徇於河畔三日,斬之。甲寅,黎邛部蠻王子來貢。   十一月壬午,狩於近郊,以所獲獻太廟,著為令。戊子,禱雪。辛卯,詔在官丁父母憂者並放離任。十二月庚子朔,日有食之。癸卯,南康軍言,雪降三尺,大江冰合,可勝重載。丁未,遣中使賜緣邊戍卒襦褲。丙辰,門下侍郎兼刑部尚書、平章事宋琪罷守本官。   三年春正月辛未,右武衛大將軍、長寧侯德隆薨,以其弟德彝嗣侯,仍知沂州。庚辰,夜漏一刻,北方有赤氣如城,至明不散。己醜,知雄州賀令圖等請伐契丹,取燕、薊故地。庚寅,北伐,以天平軍節度使曹彬為幽州道行營前軍馬步水陸都部,河陽三城節度使崔彥進副之;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彰化軍節度使米信為西北道都部署,沙州觀察使杜彥圭副之,以其眾出雄州;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靜難軍節度使田重進為定州路都部署,出飛狐。戊戌,參知政事李至罷為禮部侍郎。二月壬子,以檢校太師、忠武軍節度使潘美為雲、應、朔等州都部署,雲州觀察使楊業副之,出雁門。   三月癸酉,曹彬與契丹兵$ 為元侃,冀王元雋為元份。   八月丁酉朔,以王沔、張宏並為樞密副使。丁未,大雨,遣使禱嶽瀆,至夕雨止。劍州民饑,遣使振之,因督捕諸州盜賊。辛亥,降潘美為檢校太保,贈楊業太尉、大同軍節度使。   九月丙寅朔,減兩京諸州系囚流以下一等,杖罪釋之。賜所徙寰、應、蔚等州民米,升、宣等十四州雍熙二年官所振貸並蠲之。戊寅,賜北征軍士陣亡者家三月糧。   冬十月甲辰,以陳王元僖為開封尹。壬子,高麗國王遣使來貢。庚申,詔以權靜海軍留h後黎桓為本軍節度。   十一月丙戌,幸建隆觀、相國寺祈雪。十二月乙未朔,大雨雪,宴群臣玉華殿。己亥,定州田重進入契丹界,攻下岐溝關。壬寅,契丹敗劉廷讓軍于君子館,執先鋒將賀令圖,高陽關部署楊重進死之。壬子,建房州為保康軍,以右衛上將軍劉繼元為節度使。代州副部署盧漢贇敗契丹於土鐙堡,斬獲甚眾,殺監軍舍利二人。是歲,壽州大水,濮州蝗。   四年春正月甲子朔,不受朝,群臣詣閣拜表稱賀。己卯,遣使按問西川、嶺南、江浙等路刑獄。丙戌,詔:「應行營將士戰敗潰散者並釋不問,緣邊城堡備禦有勞可紀者所在以聞。瘞暴骸,死事者廩給其家,錄死事文武官子孫。蠲河北雍熙三年以前逋租,敵所蹂踐者給複三年,軍所過二年,餘一年。」二月丙申,以漢南國王錢俶為武勝軍節度使,徙封南陽國王。丁酉,繕治河北諸州、軍城隍。甲寅,錢俶改封許王。   三月庚辰,詔申嚴考績。   夏四月癸巳朔,以禦史中丞趙昌言為右諫議大夫、樞密副使。乙未,詔諸州郡暑月五日一滌囹圄,給飲漿,病者令醫治,小罪即決之。丁未,幸金明池觀水嬉,遂習射瓊林苑,登樓,擲金錢繒彩於樓下,縱民取之。並水陸發運為一司。   五月丙寅,遣使市諸道民馬。庚辰,改殿前司日騎為捧日,驍猛為拱辰,雄勇為神勇,上鐵林為殿前司虎翼,腰弩為神射,侍衛步軍司鐵林為侍衛司虎翼。丁亥,詔諸州送醫術人校業太醫署。賜諸將陣圖。   六月丁酉,以右驍衛上將軍劉廷讓為雄州都部署。戊戌,以彰國軍節度使、駙馬都尉王承衍為貝、冀都部署,郭守文及郢州團練使田欽祚並為北面排陣使。庚子,定國軍節度使崔翰複為高陽關兵馬都部署。是月,鄜州獻馬,前足如牛。   秋七月丙寅簘,幸講武池觀魚。是月,置三班院。   八月庚子,免諸州吏所逋京倉米二十六萬七千石。   九月癸亥,校醫術人,優者為翰林學生。   冬十月丙午,流雄州都部署劉廷讓于商州。壬子,左僕射致仕沈倫薨。   十一月庚辰,詔以實數給百官奉。十二月壬寅,幸建隆觀、相國寺祈雪。庚$ 若穀並參知政事,王博文、陳執中同知樞密院事。己亥,發邵、澧、潭三州駐泊兵討安化州蠻。是月,賜禮部奏名進士、諸科及第出身七百二十四人。   夏四月癸酉,王博文卒。乙亥,以張觀同知樞密院事。壬辰,除宜、融州夏稅。   五月乙巳,錄系囚。   六月戊寅,罷舉童子。己卯,建州大水,壞民廬舍,賜死傷家錢有差,其無主者,官葬祭之。甲申,詔天下諸州月上雨雪狀。   秋七月壬戌,策制舉人。癸亥,策武舉人。   八月丁卯,複淮南、江、浙、荊湖制置發運使。庚辰,熒惑犯南斗。   九月戊申,詔應祀事,己受誓戒而失虔恭者,毋以赦原。賜宜、融州討蠻兵緡錢。   冬十月丙寅,詔戒百官朋黨。   十一月甲辰,詔廣西鈐轄進兵討安化.。乙巳,詔宜、融州民嘗從軍役者,免今夏稅,運糧者免其半。戊申,朝饗景靈宮。己酉,饗太廟及奉慈廟。庚戌,祀天地於圜丘,大赦,改元。百官上尊號曰寶元體天法道欽文聰武聖神孝德皇帝。乙卯,複奏舉縣令法。王曾薨。十二月癸亥朔,加恩百官。甲子,京師地震。丙寅,鄜延路言趙元昊反。甲戌,禁邊人與元昊互市。己卯,奉甯軍節度使、知永興軍夏竦兼涇原、秦鳳路安撫使,振武軍節度使、知延州範雍兼鄜延、環慶路安撫使。是歲,達州大水,黎州蠻來貢。   二年春正月己酉,王隨卒。辛亥,安化蠻平。癸醜,趙元昊表請稱帝、改元。   三月丁未,鑄皇宋通寶錢。乙卯,閱試衛士。戊午,賜陝西緣邊軍士緡潬錢。   夏四月癸亥,授唃廝囉二子瞎氈、磨氈角團練使。乙丑,放宮女二百七十人。壬申,免昭州運糧死蠻寇者家徭二年、賦租一年。丁亥,募河東、陝西民入粟實邊。   五月癸巳,詔近臣舉方略材武之士各二人。己亥,禁皇族及諸命婦、女冠、尼等非時入內。癸卯,命近臣同三司議節省浮費。丙午,遣使體量安撫陝西、河東。己酉,錄系囚。壬子,王德用罷,以夏守贇知樞密院事。   六月壬戌,詔省浮費,自乘輿服禦及宮掖所須,宜從簡約,若吏兵祿賜,毋概行裁減。戊辰,詔諸致仕官嘗犯贓者,毋推恩子孫。丁醜,益州火,焚廬舍三千余區。壬午,削趙元昊官爵,除屬籍。   秋七月丁巳,詔宗室遇南郊及乾元節恩,許官一子,餘五歲授官。戊午,以夏竦知涇州兼涇原、秦鳳路沿邊經略安撫使、涇原路馬步軍都總管,范雍兼鄜延、環慶路沿邊經略安撫使、鄜延路馬步軍都總管。八月丁卯,以篳篥城唃廝波補本族軍主。甲戌,皇子生。丙子,降三京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辛巳,命輔臣報祠高禖。   九月壬寅,詔河北轉運使兼都大制置營田屯田事。乙卯,出內$ 觀燈。壬子,命近臣同三司較天下財賦出入之數。   二月甲申,出內庫絹五十萬,下河北、陝西、河東路,以備軍賞。   三月戊子朔,詔季秋有事於明堂。己醜,以大慶殿為明堂。甲午,遣官祈雨。丁酉,月犯軒轅大星。戊戌,詔明堂禮成,群臣毋上尊號。庚子,契丹遣使以伐夏師還來告。丙午,雨。己酉,詔兩浙流民聽人收養。翰林學士趙概報使契丹。夏五月丁亥朔,新作明堂禮神玉。己亥,旌定州義民李能。   六月己未,出新制明堂樂八曲。丁卯,以自製黃鐘五音五曲,並肄于太常。庚午,定選舉縣令法。壬申,月犯填星。癸未,錄系囚。   八月庚申,熒惑入輿鬼,犯積屍。癸亥,出內藏絹百萬市糴軍儲。壬申,深州大雨,壞廬舍。   九月丁亥,閱雅樂。己酉,朝饗景靈宮。庚戌,饗太廟。辛亥,大饗天地於明堂,以太祖、太宗、真宗配,如圜丘。大赦,百官進秩一等。詔自今內降指揮,百司執奏毋輒行。敢因緣幹請者,諫官、禦史察舉之。   冬十月庚午,熒惑犯太微上將。乙亥,宴京畿父老于錫慶院。閏十一月己未,詔後妃之家毋得除二府職任。丙寅,秀州地震,有聲如雷。丁卯,詔中書門下省、兩制及太常官詳定大樂。河北水,詔蠲民租,出內藏錢四十萬緡、絹四十萬匹付本路,使措置是歲芻糧。   十二月甲申,定三品以上家廟制。唃廝囉、西蕃瞎氈、西南蕃龍光氵能、占城、沙州來貢,涇原路生戶都首領那龍男阿日丁內附。   三年春正月乙丑,幸魏國大長公主第視疾。   二月丙戌,宰臣文彥博等進《皇祐大饗明堂記》。己亥,複行河北沿邊州軍入中糧草見錢法。   三月庚申,宋庠罷,以劉沆參知政事。癸酉,儂智高表獻馴象及金銀,卻之。   夏四月癸未,詔:「河北流民相屬,吏不加恤,而乃飾廚傳,交賂使客,以取名譽。自今非犒設兵校,其一切禁之。」丙申,太白晝見。   五月庚戌,以恩、冀州旱,詔長吏決系囚。壬申,置河渠司。乙亥,頒《簡要濟眾方》,命州縣長吏按方劑以救民疾。丁醜,錄系囚。   六月丁亥,無為軍獻芝草,帝命姑免知軍茹孝標罪,戒州郡自迾今勿複獻。   秋七月癸醜,詔:「少卿、監以下,年七十不任厘務者,禦史台、審官院以聞。嘗任館閣、台諫及提刑者,中書裁處。待制以上能自引年,則優加恩禮。」丙辰饞以孔氏子孫複知仙源縣事。丁巳,兩制、禮官上大樂,名曰《太安》。辛酉,河決大名府郭固口。乙丑,罷、徙州縣長吏不任事者十有六人。丙子,減郴、永州、桂陽監丁身米歲十萬余石。   八月丙戌,遣使安撫京東、淮南、兩浙、荊湖、江南饑民。辛卯,詔諸路監$ 為司空兼侍中、河陽三城節度使。辛醜,以馮京參知政事,翰林學士吳充為樞密副使。乙巳,親策賢良方正及武舉。壬子,太白晝見。癸醜,作東、西府以居執政。司馬光罷知永興軍。詔環慶陣亡義勇余丁當刺者,悉免之。   冬十月辛酉,詔延州毋納夏使。甲子,雨木冰。壬申,朝謁神禦殿。丙子,知慶州李複圭擅興兵敗績,誣裨將李信、劉甫、種詠以死,禦史劾之,貶保靜軍節度副使。戊寅,陳升之以母憂去位。乙酉,詔罷諸場務內侍監當。   十一月戊子,振河北饑民徙京西者。己醜,官節行之士二十一人。壬辰,蠲陝西蕃部貸糧。癸卯,授布衣王存下班殿侍、三班差使、宣撫司指揮使。甲辰,夏人寇大順城,都監燕達等擊走之。庚戌,詔升朝官除南郊赦封贈父母外,不得以加恩轉官。乙卯,以韓絳兼河東宣撫使。梓州路轉運使韓璹等以能興利除害,賜帛有差。十二月己未,詔立諸路更戍法,舊以他路兵雜戍者遣還。乙丑,立保甲法。丁卯,以韓絳、王安石並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珪參知政事。賜布衣陳知彥進士身,知縣王輔同進士出身。庚午,夏人寇鎮戎軍三川砦,巡檢趙普伏兵邀擊,敗之。丁醜,增廣南攝官奉。戊寅,初行免役法。賜西蕃董氈詔並衣帶、鞍馬。庚辰,命王安石提舉編修三司令式。壬午,遼遣蕭遵道等來賀正旦。癸未,命宋敏求詳定命官、使臣過犯。是歲,振河北、陝西旱饑,除民租。交阯入貢,廣源、下溪州蠻來附。   四年春正月丁亥朔,不視朝。己醜,種諤襲夏兵於囉兀北,大敗之,遂城囉兀。自是夏人日聚兵為報復計,言者以諤為稔邊患不便。壬辰,王安石請鬻天下廣惠倉田為三路及京東常平倉本,從之。乙未,渝州夷賊李光吉叛,巡檢李宗閔等戰死,命夔州路轉運使孫構討平之。詔詳定大辟覆讞法箯丁酉,朝謁太祖、太宗神禦殿。庚子,幸集禧觀,宴從臣,又幸大相國寺,禦宣德門觀燈。韓絳等言種諤領兵入西界,斬獲甚眾,詔遣使撫問。乙巳,停括牧地。丁未,立京東、河北賊盜重法。庚戌,罷永興軍買鹽鈔場。甲寅,定文德殿朔望視朝儀。   二月丁巳朔,罷詩賦及明經諸科,以經義、論、策試進士。置京東西、陝西、河東、河北路學官,使之教導。辛酉,詔治吏沮青苗法者。戊辰,詔振河北民乏食者。賻恤西界戰死軍人。庚午,于闐國來貢。壬申,進封高密郡王頵為嘉王。癸酉,詔審官院所定人赴中書,察堪任者引見。甲戌,賜討渝州夷賊兵特支錢。丁醜,禱雨。詔增漳河等役兵。   三月丁亥,夏人陷撫寧堡。戊子,慶州廣銳卒叛,尋討平之。庚寅,詔給諸路學田,增教官員。辛卯,遣使察奉行新法不職者。癸卯,減河東、$ 進士及第、出身五百三十八人,其嘗上書在正等者升甲,邪等者黜之。   夏四月甲寅,詔侍從官各舉所知二人。乙卯,于闐入貢。丁卯,詔毀呂公著、司馬光、呂大防、範純仁、劉摯、範百祿、梁燾、王岩叟景靈西宮繪像。己巳,以初謁景靈宮,赦天下。乙亥,詔毀刊行《唐鑒》並三蘇、秦、黃等文集。戊寅,以趙挺之為中書侍郎,張商英為尚書左丞,戶部尚書吳居厚為尚書右丞,兵部尚書安惇同知樞密院事。奪王珪贈諡,追毀程頤出身文字,其所著書令監司覺察。   五月辛巳,以賢妃鄭氏為淑妃。癸未,以陳王佖為太師。丙戌,貶曾布為廉州司戶參軍。己亥,封子楫為楚國公。丙午,冊元符皇后劉氏為太后。六月壬子,冊王氏為皇后。庚申,詔:「元符末上書進士,類多詆訕,令州郡遣入新學,依大學自訟齋法,候及一年,能革心自新者許將來應舉,其不變者當屏之遠方。」壬戌,慮囚。是月,中太一宮火。複湟州。   秋七月己卯,學士院火。辛巳,以複湟州,進蔡京官三等,蔡卞以下二等。壬午,軲虹貫日。甲申,降德音于熙河蘭會路:減囚罪一等,流以下釋之。庚寅,曾肇責授濮州團練副使。辛卯,詔上書進士見充三舍生者罷歸。丁酉,詔自今戚裏宗屬勿複為執政官,著為令。乙巳,詔責降人子弟毋得任在京及府界差遣。   八月丁未朔,再論棄湟州罪,貶韓忠彥為磁州團練副使,安燾為祁州團練副使,範純禮為靜江軍節度副使,削蔣之奇秩三等。戊申,張商英罷。辛酉,詔張商英入元祐黨籍。   九月辛巳,詔宗室不得與元祐奸黨子孫為婚姻。庚寅,封子樞為吳國公。詔:「上書邪等人,知縣以上資序並與外祠,選人不得改官及為縣令。」壬辰,置醫學。癸巳,令天下郡皆建崇寧寺。辛醜,改吏部選人自承直郎至將仕郎七階。令天下監司長吏廳各立《元祐奸黨碑》。甲辰,葫詔郡縣謹祀社稷。冬十一月庚辰,以元祐學術政事聚徒傳授者,委監司舉察,必罰無赦。   十二月癸亥,祧宣祖皇帝、昭憲皇后。丙寅,詔六曹長貳歲考郎官治狀,分三等以聞。是歲,諸路蝗。纂府蠻楊晟銅、融州楊晟天、邵州黃聰內附。   三年春正月己卯,安化蠻降。辛巳,詔上書邪等人毋得至京師。戊子,鑄當十大錢。壬辰,增縣學弟子員。甲午,賜蔡京子攸進士出身。癸卯,太白晝見。甲辰,鑄九鼎。   二月丙午,以淑妃鄭氏為貴妃。以刊定元豐役法不當,黜錢遹以下九人。丁未,置漏澤園。己酉,詔王珪、章惇別為一籍,如元祐黨。詔自今禦後殿,許起居郎、舍人侍立。壬子,以楚國公楫為開府儀同三司,封南陽郡王。庚申,令天下坑冶金銀複盡輸內藏。辛未,雨$ ,李允招之,成入鄂州,複趨江西。丁巳,呂頤浩遣王燮、崔增擊賊於湖口,大敗之。頤浩及楊惟忠引兵趨江州。辛酉,詔:「太祖創業垂統,德被萬世。神宗詔封子孫一人為安定郡王,世世勿絕。自宣和末至今未舉。有司其上應襲封人名,依故事舉行。」金人再圍環州。是月,張浚複曲端榮州刺史、提舉江州太平觀、閬州居住,尋移恭州。   二月戊辰朔,宜章縣民李冬至二作亂,犯英、連、韶、郴諸州。祝友降,劉光世分其軍,以友知楚州。庚午,改行宮禁衛所為行在皇城司。李成党邵友犯筠州,守臣王庭秀棄城去。辛未,犯臨江軍,守臣康倬遁。壬申,初定歲祀天地、社稷,如奏告之禮。癸酉,桑仲自棗陽引兵還襄陽。丁醜,鄜延將李永琦叛,犯慶陽府。戊寅,禁州郡統兵官擅招安亂軍盜賊。己卯,日中有黑子,四日乃沒。以辛企宗為福建制置使。辛巳,以秦檜參知政事。壬午,水賊張榮入通州。癸未,詔辛企宗及謝向罷遣範汝為兵,汝為不聽命。甲申,詔王燮、張俊掎角討捕馬進等賊。丙戌,複置秘書省。己醜,命孔彥舟、呂頤浩、張俊會兵討李成。壬辰,雨雹。癸巳,邵青寇宣州。丙申,詔諸路提刑司以八月類省試。張浚亦以便宜合川、陝舉人即置司類省試。丁酉,宣教郎範燾坐誣訟孟忠厚,且及太后,除名、潮州編管。是月,李敦仁犯汀州。馬友遣其党犯鄂州,總管張用拒卻之。李允文以友權湖南招捉公事,友大掠漢陽而去,過嶽州,守臣吳錫遁,友據之。   三月戊戌朔,以嚴、衢二州守臣柳約、李處勱有治效,各進職一等。呂頤浩遣崔增、王燮合兵擊李成於湖口,大敗之。庚子,張浚以富平之敗上疏待罪,詔免。壬寅,禁諸路遏糴。丙午,張俊、楊沂中、岳飛渡江擊馬進,大敗之。孔彥舟焚掠潭州,趨衡州。己酉,李成犯饒州。庚戌,張俊、楊沂中複擊馬進於筠河,敗之,複筠州,進奔江州。男子崔紹祖詐稱越王中子,受上皇詔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趙霖以聞。辛亥,詔赴行在。命劉光世兼淮南、京東路宣撫使,治揚州,經畫屯田。光世迄不行。甲寅,罷諸州免行錢。乙卯,金人破階州。庚申,劉超犯澧州,統制杜湛率兵拒之。甲子,始下詔罪李成,募人禽斬,赦脅從者。張俊追馬進至江州,進戰敗,遁去。乙丑,俊複江州,楊沂中、趙密引兵追擊進,又大敗之。成奔蘄州。振淮南、京東西流民。荊湖東路安撫使向子諲說降韝友,與共討李冬至二,平之。是月,金人攻張榮縮頭湖水砦,榮擊敗之,來告捷,劉光世以榮知泰州。金人迫興州,張浚退保閬州,以端明殿學士張深為四川制置使,及參議軍事劉子羽趨益昌。參謀官王庶為龍圖閣待制、知興元府兼利$ 制韓世忠副之,仍命械謝向、陸棠赴行在。己亥,以婁寅亮為監察禦史。范汝為犯光澤縣,李山走信州。辛醜,續編《紹興太常因革禮》。桑仲請正劉豫惡逆之罪,詔進幸荊南。乙巳,以右司諫韓璜党富直柔,責監潯州稅。張琪伏誅。庚戌,富直柔罷。荊湖、廣西宣撫使吳敏始受命置司柳州。辛亥,升康州為德慶府。壬子,詔內外侍從各舉所知三人。丙辰,程昌寓遣杜湛擊楊華,敗之。命張俊遣使持詔招曹成,以所部赴行在。己未,楊華請降。辛酉,命吏部侍郎卿李光節制臨安府內外諸軍。壬戌,曹成犯安仁縣,執安撫使向子諲,進攻道州。是月,前知廓州李惟德以岷州來歸。吳玠始遣人通書夏國。   十二月乙丑,吳敏罷。丙寅,複置樞密院都承旨。范汝為遣葉澈寇南劍州,守臣{角}拒戰,大破之。己巳,遣吏部侍郎傅崧卿為淮東宣諭使。甲戌,遣江東安撫司統制郝晸、顏孝恭討建昌軍賊。乙亥,辛企宗罷,仍追三官,率兵赴軍前自效。丁醜,蠲諸路在官積欠。詔官戶名田過制者與民均科。以岳飛為神武副軍都統制,部兵屯洪州。曹成陷道州,守臣向子忞棄城走。戊寅,以彗出,求直言。增行在職事官職錢。遣駕部員外郎李願撫諭川、陝。己卯,詔兩浙分東、西路,置提點刑獄。庚辰,桑仲遣兵寇複州,守臣俎遹棄城去。辛巳,複置廣西提舉茶鹽司。知海州薛安靖殺偽都巡檢使王企中,率軍民以城來歸。增諸路酒錢,以備軍費。甲申,知龍州範綜、統制雷仲舉兵複水洛城。己醜,起複陝西都統制吳玠為鎮西軍節度使。詔江西安撫司趣兵討捕吳忠。是月,劉豫遣將王彥充攻壽春府。桑仲遣李橫複寇金州,王彥拒戰于馬郎嶺,大破之,均州平。蔡州褒信縣弓手許約叛,據光州。階州安撫孫注複洮州。龔富等圍南劍州。 本紀第二十七   ○高宗四   二年春正月癸巳朔,帝在紹興府,率百官遙拜二帝,不受朝賀。甲午,詔複置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丙申,賜楊邦乂諡曰忠襄。韓世忠圍建州。丁酉,蠲諸路元年逋稅。庚子,陝西叛將白常圍岷州,關師古率兵破之。辛醜,韓世忠拔建州,範汝為自焚死,斬其二弟,餘黨悉平。壬寅,帝發紹興。曹成釋向子諲。丙午,帝至臨安府。壬子,遣韓世清捕石陂賊。癸醜,以張浚檢校少保、定國軍節度使。劉豫遣兵犯伊陽縣,翟興及其將李恭合擊敗之。曹成犯郴州永興縣。己未,修臨安城。辛酉,遣內侍任源撫問張浚。江西副總管楊惟忠以楊勍雖就招安,複謀作亂,誘誅之。   二月甲子,楊華複叛,擾鼎、澧、潭三州。詔立賞禽捕首領,赦貸脅從。丙寅,命劉光世將銳卒萬人屯揚州,經理淮東。庚午,以李綱為觀文殿學士、湖廣宣撫$ 統制趙撙部兵五千駐德安。辛卯,金國趣使臣書至楚州,守臣以聞,其辭多悖慢。壬辰,監盱眙軍淮河渡夏俊複泗州。癸巳,金人犯通化軍,守將迍張超拒卻之。甲午,冊諡大行皇帝曰恭文順德仁孝皇帝,廟號欽宗。吳璘遣將劉海複秦州,金守將蕭濟降。乙未,金人犯信陽軍。丙申,吳璘遣將曹氵休複洮州。戊戌,劉錡發揚州。詔以金人背盟,降敕榜招諭中原軍民。己亥,蘭州漢軍千戶王宏殺其刺史溫敦烏乜來降。吳璘遣將彭青複隴州。是月,金主亮以尚書右丞李通為大都督,造浮梁于淮水之上,遂自將來攻,兵號百萬,遠近大震。   冬十月庚子朔,詔將親征。魏勝攻沂州,敗,還海州,金人圍之。李寶以舟師至東海縣,金人解圍去,寶遂入海州。辛醜,金人自渦口渡淮。癸卯,以吳璘兼陝西、河東招討使,劉錡兼京東、河北東路招討使,成閔兼京西、河北西路招討使。金人陷蔣州。李顯忠遣統制孔福與金人戰于大人洲,敗之。乙巳,金人複犯海州,魏勝、李寶擊卻之。劉錡引兵次淮陰,金人將自清河口入淮,錡列兵于運河岸以扼之。丁未,命宣撫制置司傳檄契丹、西夏、高麗、渤海諸國及河北、河東、陝西、京東、河南諸路,諭出師共討金人。是日,金人立其東京留守葛王褒為皇帝,改元大定。戊申,王權聞金兵大至,自廬州引兵遁,屯昭關。己酉,知均州武钜招納北界杜海等二萬人來歸。庚戌,複置機速房。知廬州龔濤聞金兵將至,棄城走。辛亥,金將蕭琦陷滁州,守臣陸廉棄城走。壬子,改建王瑋為鎮南軍節度使。劉錡遣統制王剛等擊敗金人於清河口,金人複來戰,剛失利。吳拱遣將侯俊、郝敦書複唐州。癸醜,借江、浙、荊湖等路坊場淨利錢三百八十萬緡以備賞軍。金人圍廬州,都監、權州事楊春率兵突陣出,守水砦。金人又攻海州,李寶力戰敗之,解圍去。甲寅,金人攻樊城,吳拱遣守將翟貴、王進與戰,貴、進俱戰死,金兵亦退。劉錡遣兵渡淮及金人戰,死者十七八。金主亮以大軍至廬州城北之五裏,築土城以居。戚方遣將張寶複蔣州。乙卯,以金人渝盟告於天地、宗廟、社稷。命州縣諭富民捐貲助國。劉錡聞王權遁,自淮陰引兵歸揚州。丙辰,金主亮入廬州,王權自昭關遁,金人追至尉子橋,破敵軍統制姚興戰死,權退保和州。金州都統制王彥遣統制任天錫出洵陽,複豐陽縣。丁巳,帝聞王權敗,召楊存中同宰執議於內殿,陳康伯贊帝定議親征。武钜遣將荀琛複鄧州。戊午,任天錫複商洛縣。命吳璘趣出兵漢中,葉義問督視江、淮軍馬,中書舍人虞允文參謀軍事。金人犯真州,步軍司統制邵宏淵戰於胥浦橋,兵敗,真州陷。金人不入城,遂犯揚州。己未,任天錫$ 人隸提刑司。戊戌,罷瓜洲孳生馬監。己亥,出湖南樁積米十萬石,振糶永、邵、郴三州。甲辰,命利州路守、貳、縣令兼領營田。乙巳,限改官員歲毋過八十人。封子楝為宜州觀察使、安定郡王。   三月壬戌,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庚午,迎太獂皇、太上皇後宴翠寒堂。乙亥,減內外官薦舉員。丁醜,再蠲臨安府民身丁錢三年,詔諸州招補軍籍之闕,自今歲以為常。   夏四月甲申,幸聚景園。丙戌,趙雄等上仁宗、哲宗玉牒。戊子,除明州積欠諸司錢十五萬緡。辛卯,再免沿邊歸正人請占官田賦役三年,甲辰,黎州五部落犯盤佗砦,兵馬都監高晃以綿、潼大軍三千人與戰,敗走,蠻人深入,大掠而去。己酉,命蔭補、武舉、宗室、小使臣行三年喪。   五月戊辰,以吏部尚書周必大參知政事,刑部尚書謝廓然簽書樞密院事。袁州分宜縣大水,捐其稅。戊寅,詔舒、蘄二州鑄錢歲以四十五萬貫為額。己卯,申飭書坊擅刻書籍之禁。庚辰,詔特奏名年六十人毋注縣尉。   六月丙戌,以特進、觀文殿大學士、判建康府陳俊卿為少保。壬辰,五部落再犯黎州,制置司鈐轄成光延戰敗,官軍死者甚眾,提點刑獄、權州事折知常棄城遁。甲午,制置司益兵,遣都大提舉茶馬吳總往平之。壬寅,詔試刑法官增試經義。   秋七月癸醜,詔二廣帥臣、監司察所部守臣臧否以聞。丁卯,晪旱,決系囚,分命群臣禱雨於山川。壬申,移廣西提刑司于郁林州。   八月癸未,禁黎州官吏市蕃商物。甲申,以禱雨未應,諭輔臣欲令職事官以上各實封言事。是夕,雨。丁酉,置湖南飛虎軍。戊戌,雨。甲辰,五部落犯黎州塞,興州左軍統領王去惡拒卻之,折知常重賂蠻,使之納款。   九月癸亥,詔自今常朝毋稱丞相名。甲子,命樞密使亦如之。乙丑,詔宰執、使相,給使減年恩數,身後三年者毋收使。丙寅,詔知縣成資始聽監司薦舉。壬申,禁諸路遏糴。癸酉,名省記法為《淳熙重修百司法》。   冬十月丙戌,詔:「限田太寬,民役煩重,其令台諫、給舍同戶部長貳詳議以聞。」戊子,遣葉宏等使金賀正旦。乙未,黎州五部落進馬乞降,詔卻獻馬,許其互市。庚子,金遣李佾等來賀會慶節。   十一月癸醜,詔邊吏存恤江西過淮饑民。丁巳,禁淮南諸司、州郡抑配民酒。辛酉,蠲兩淮州軍二稅一年。癸亥,黎州戍軍伍進等作亂,折知常遁去,王去惡誘進等誅之。壬申,南康軍旱,詔出檢放所余苗米萬石充軍糧。癸酉。遣蓋經等賀金主生辰。十二月庚寅,趙雄等上神宗、哲宗、徽宗、欽宗四朝《國史志》。壬辰,以四川制置使胡元質不備蕃部,致其猖獗,奪兩官罷之。丙申$ 金。己未,詔諸路監司、帥臣歲舉廉吏。庚申,嚴贓吏禁。秋七月乙丑,以不雨,決系囚。丙寅,幸明慶寺禱雨。甲戌,以攧秋旱,避殿減膳,令侍從、台諫、兩省、卿監、郎官、館職各陳朝政闕失,分命群臣禱雨於天地、宗廟、社稷、山川。左丞相王淮等以旱乞罷,不許。丁醜,詔除災傷州縣淳熙八年欠稅。甲申,雨。己醜,禦殿複膳。   八月戊申,以施師點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禦史中丞黃洽參知政事。庚戌,以史浩為太保、魏國公致仕,庚申,以左藏南庫隸戶部。   九月乙丑,長溪、甯德縣大水。丙寅,嚴盜販解監法。丁醜,幸佑聖觀。壬午,蠲諸州逋負內藏庫錢六十萬緡。乙酉,遣餘端禮等使金賀正旦。丁亥,禁內郡行鐵錢。   冬十月乙未,詔兩浙義役從民便。壬子,金遣完顏方等來賀會慶節。   十一月壬戌朔,日有食之。乙丑,降會子,收兩淮銅錢。甲戌,幸龍山大閱,遂幸玉津園。   閏月壬寅,詔卻安南獻象。丁巳,遣陳居仁等賀金主生辰。十二月丙子,朝德壽宮,行太上皇後慶壽禮,推恩如太上皇故事。丁亥,金遣完顏婆盧火等來賀明年正旦。是歲,福、漳、台、信、吉州水,京西、金、澧州、南平、荊門、興國、廣德軍、江陵、建康、鎮江、紹興、甯國府旱。   十一年春正月辛卯朔,雨土。辛醜,安化蠻蒙光漸等犯宜州思立砦,廣西兵馬鈐轄沙世堅出兵討之,獲光漸。丙午,詔江東、西路諸監司,義役、差役從民便。甲寅,雨土。   二月甲申,詔兩淮、京西、湖北萬弩手令在家閱習,每州許歲上材武者一二人,試授以官,如四川義士之制。   三月辛卯,詔刑部、禦史台每季以仲月錄囚徒。癸巳,命利路三都統吳挺、郭鈞、彭杲密陳出師進取利害,以備金人。複金州管內安撫司。甲午,以上津、潮陽旱,蠲其稅。辛醜,罷秀州禦馬院莊,歸其侵地於民。丁未,禁淮民招溫、處州戶口。除職田、官田八年逋租。庚戌,詔禦試策有及軍民利害者,考官裒類以聞。辛亥,史浩入謝,賜宴於內殿。   夏四月甲子,以興元義勝軍移戍襄陽。戊辰,賜禮部進士衛涇以下三百九十四人及第、出身。癸未,重班《紹興申明刑統》。   五月戊子朔,蠲崇德等十六縣小民淳熙十年欠稅十四萬緡。癸卯,命刑部、大理寺議減刺配法。甲寅,出緡錢三十萬犒給四川久戍將士。乙卯,太白晝見。   六月戊午朔,詔諸道總領舉偏裨可將帥者。庚申,以周必大為樞密使。壬戌,詔在內尚、侍郎、兩省諫議大夫以上、禦史中丞、學士、待制,在外守臣、監司,不限科舉年分,各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一人。己卯,詔諸州歲買稻種,備農民之闕。 $ 趣後省看詳應詔封事。乙巳,上大行至尊壽皇聖帝諡曰哲文神武成孝皇帝,廟號孝宗。丙午,複以朱熹奏請,卻瑞慶節賀表。庚戌,改上安穆皇后諡曰成穆皇后,安恭皇后諡曰成恭皇后。壬子,遣曾三複使金賀正旦。丙辰,上孝宗皇帝冊寶于重華殿,成穆皇后、成恭皇后冊寶于本室。   是月,建福寧殿。   閏月庚申,以吏部尚書鄭僑等奏請祧僖、宣二祖,正太祖東向之位,尋立僖祖別廟,以藏順、翼、宣三祖之主。乙丑,遣林季友使金報謝。戊辰,金遣使來弔祭。戊寅,侍講朱熹以上疏忤韓侂胄罷,趙汝愚力諫,不聽;台諫、給舍交章請留朱熹,亦不聽。詔兩省、台諫、侍從各舉宗室奶有文學器識者二人。壬午,詔改明年為慶元元年。   十一月甲午,複加安南國王李龍[A147]濟美功臣。丙午,帝自重華宮還大內。庚戌,以宜州觀察韓侂胄兼樞密都承旨。辛亥,雨木冰。詔行孝宗三年喪制,命禮官條具典禮以聞。升明州為慶元府。乙卯,權欑孝宗皇帝于永阜陵。十二月丁巳朔,禁民間妄言宮禁事。乙丑,吏部侍郎彭龜年上疏言韓侂胄假託聲勢,竊弄威福,乞黜之,以解天下之疑。詔罷龜年,進侂胄一官,與在京宮觀。趙汝愚請留龜年,不聽。禦史中丞謝深甫劾陳傅良,罷之。戊辰,以陳康伯配饗孝宗廟庭。己巳,陳騤罷。庚午,以餘端禮知樞密院事,京鏜參知政事,鄭僑同知樞密院事。辛未,監察禦史劉德秀劾起居舍人劉光祖,罷之。癸酉,金遣使來賀登位。上孝宗廟樂曰《大倫之舞》。甲戌,祔孝宗神主於太廟。丁醜,減臨安、紹興二府死罪以下囚,釋杖以下。蠲民緣欑宮役者賦。戊寅,加郭師禹少師,進封永甯郡王。癸未,金遣使來賀明年正旦。是歲,兩浙、淮南、江東西路水旱,振之,仍蠲其賦。   慶元元年春正月丁巳朔,蠲兩淮租稅。壬寅,黎州蠻寇邊,官軍戰卻之。乙巳,蠲台、嚴、湖三州貧民身丁、折帛錢一年。詔兩浙、淮南、江東路荒歉諸州收養遺棄小兒。辛亥,以久雨,振給臨安貧民。丙辰,白虹貫日。   二月丁巳朔,詔兩淮諸州勸民墾辟荒田。壬戌,詔嗣秀王伯圭贊拜不名。癸亥,以久雨,釋大理、三衙、臨安府、兩浙路杖以下囚。丁卯,詔帥臣、監司歲終考察郡守臧否以聞。戊寅,以右正言李沐言,罷趙汝愚為觀文殿大學士、知福州。己卯,雨土。以餘端禮兼參知政事。庚辰,兵部侍郎章穎以党趙汝愚罷。甲申,謝深甫等再劾汝愚,詔與宮觀。   三月丙戌朔,日有食之。庚寅,太白經天。辛亥,詔四川歲發西兵詣行在,如舊制。癸醜,命侍從、台諫、兩省集議江南沿江諸州行鐵錢利害。甲寅,國子祭酒李祥、博士楊簡以党趙汝愚$ 州募江西、湖南民入米補官。癸未,嗣濮王不淩薨。壬辰,雷。   十七年春正月戊戌朔,詔補先聖裔孔元用為通直郎,錄程頤後。癸亥,命淮東西、湖北路轉運司提督營屯田。   二月癸巳,蠲台州逋賦十萬餘緡。甲午,命臨安府振糶貧民。   三月癸醜,雪。是月,金人迫西和州,尋引兵還。   夏四月辛卯,詔廬州振糶饑民。乙未,賜李全、彭義斌錢三十萬緡為犒賞戰士費。   五月戊戌,詔核實兩淮、京湖、四川、江上諸軍之數。   六月丁卯朔,太白經天,晝見。癸酉,知西和州尚震午坐金兵至謀遁,奪三官、嶽州居住。壬辰,大名府蘇椿等舉城來歸,詔悉補官,即以其州授之。   秋七月丁酉朔,命福建路監司振恤被水貧民。辛,命師嵓嗣秀王。   八月乙亥,罷通州天賜鹽場。丙戌,帝不豫。閏八月乙未朔,申嚴兩浙諸州輸苗過取之禁。丁酉,皇帝崩于福寧殿,年五十七。史彌遠傳遺詔,立侄貴誠為皇子,更名昀,即皇帝位。尊皇后為皇太后,垂簾聽政。進封皇子竑為濟陽郡王,出居湖州。寶慶元年正月己醜,諡曰仁文哲武恭孝皇帝,廟號甯宗。三月癸酉,葬於會稽之永茂陵。三年九月,加諡法天備道純德茂功仁文哲武聖睿恭孝皇帝。   贊曰:宋世內禪者四,甯宗之禪,獨當事勢之難,能不失禮節焉,斯可謂善處矣。初年以舊學輔導之功,召用宿儒,引拔善類,一時守文繼體之政,燁然可觀。中更侂胄用事,內蓄群奸,至指正人為邪,正學為偽,外挑強鄰,流毒淮甸。頻歲兵敗,乃函侂胄之首,行成于金,國體虧矣。既而彌遠擅權,幸帝耄荒,竊弄威福。至於皇儲國統,乘機伺間,亦得遂其廢立之私,他可知也。雖然,宋東都至於仁宗,四傳而享國百年,邵雍稱為前代所無,南渡至甯宗,亦四傳而享國九十有八年,是亦豈偶然哉。惜乎神器授受之際,寧、理之視仁、英,其跡雖同,其情相去遠矣。 本紀第四十一   ○理宗一   理宗建道備德大功復興烈文仁武聖明安孝皇帝,諱昀,太祖十世孫。父希盧,追封榮王,家於紹興府山陰縣,母全耇氏。以開禧元年正月癸亥生於邑中虹橋裏第。前一夕,榮王夢一紫衣金帽人來謁,比寤,夜漏未盡十刻,室中五采爛然,赤光屬天,如日正中。既誕三日,家人聞戶外車馬聲,亟出,無所睹。幼嘗晝寢,人忽見身隱隱如龍鱗。是時,甯宗弟沂靖惠王薨,無嗣,以宗室希瞿子賜名均為沂王后,尋改賜名貴和。嘉定十三年八月,景獻太子薨,甯宗以國本未立,選太祖十世孫年十五以上者教育,如高宗擇普安、恩平故事,遂以十四年六月丙寅立貴和為皇子,改賜名竑,而以帝嗣沂王。六月乙亥,補秉義郎。$ 薨,贈少師,諡忠簡。丁酉,資陽砦主萬戶小哥及其子眾家奴叛來降,詔小哥賜姓王,名永堅,補武翼大夫、夔路副總管,重慶府駐紮。戊戌,以夏貴知廬州、淮西安撫副使。丁未,皇孫容州觀察使封資國公焯薨,贈保靜軍節度使、廣國公。熒惑、填星合在婁。十二月辛巳,呂文德累疏辭兼四川宣撫,詔仍兼四川策應使。   四年春正月壬午朔,詔侍從、台諫、給舍、卿監、郎官以上及制總、監司各舉所知,不拘員限,不如所舉,行連坐法。戊子,林希逸言蒲陽布衣林亦之、陳藻有道之士,林公遇幼承父澤,奉親不仕,詔林亦之、陳藻贈迪功郎,林公遇元官上進贈一官。詔董宋臣同提舉奉安符寶所,仍奉祠祿。己亥,嚴州火。丙午,詔革詞訴改送之弊。   二月癸醜,詔吳潛、丁大全黨人遷謫已久,遠者量移,近者還本貫,並不復用。丁大全溺死藤州,詔許歸葬。詔俞興往歲失陷瀘城,更削一秩。丁巳,置官田所,以劉良貴為提領,陳訔為檢閱。戊午,日暈周匝乙亥,呂文德浚築鄂州、常、澧城池訖事,詔獎之,守臣韓宣轉遙郡承宣使,蘇劉義吉州刺史。   三月丁亥,以呂文德為甯武、保康軍節度使,職任依舊;劉雄飛樞密都承旨、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重慶府、四川總領財賦、夔路轉運使。加授姚希得刑部尚書,李庭芝兵部侍郎,朱禩孫太府卿,汪立信太府少卿,並依舊任。壬辰,太陽赤黃暈。丁酉,以王堅知和州兼管內安撫使,呂思望知濠州兼淮西招撫使。庚子,以何夢然兼權知樞密院事。丁未,詔知甯國府趙汝禖推行經界,不擾而辦,職事修舉,升直華文閣,依舊任。戊申,忠州防禦使貴傑授福州觀察使。   夏四月乙卯,太陰犯權星。丙寅,官田所言,知嘉興縣段浚、知宜興縣葉哲佐買公田不遵元制,詔罷之。戊辰,太陽赤黃暈,不匝。   五月庚寅,太陰入氐。丁酉,婺州布衣何基,建甯府布衣徐幾,皆得理學之傳。詔各補迪功郎,何基婺州教授兼麗澤書院山長,徐幾建甯府教授兼建安書院山長。戊戌,四川制司言:二月甲寅,大元兵攻嘉定城,馬堃出戰禦之。詔馬堃援夔遷延,削一秩,令以所轉四官理作敘複。流星出自角宿距星。   六月壬子,祈雨。乙卯,京城火。丙辰,詔饒虎臣敘複元官,依舊提舉太平興國宮。庚申翀詔:平江、江陰、安吉、嘉興、常州、鎮江六郡已買公田三百五十余萬畝,今秋成在邇,其荊湖、江西諸道,仍舊和糴。丙寅,詔公田竣事,劉良貴官兩轉,陳訔、廖邦傑洎六郡官進秩有差。丁卯,流星出自河鼓。庚午,宰執進《玉牒》、《日曆》、《會要》、《經武要略》及《徽宗長編》、《甯宗實錄》,詔賈似道以下官兩轉。   $ 官有差。乙巳,詔郡守兩年為任,方別授官。戊申,賜敕書獎諭呂文德。   夏四月乙丑,洪天錫三請祠,不允,以顯文閣待制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甲申,侍御史程元岳上言:「帝王致壽之道在修德,後世怵邪說以求之,往轍可鑒。修德之目有三,曰清心,曰寡欲,曰崇儉,皆致壽之原。」上嘉納之。丁亥,授信州布衣徐直方史館編校。   五月癸醜,詔諸節制將帥討軍實,節浮費,毋占役兵士,致妨訓練。   六月丁醜,給羅鬼國化州印。壬午,以衢州饑,命守、令勸分諸藩邸發廩助之。   秋七月壬辰,祈雨,詔以來年正月一日郊。壬寅,禮部侍郎李伯玉言:「人材貴乎善養,不貴速成,請罷童子科,息奔競,以保幼稚良心。」詔自鹹淳三年為始罷之。   八月甲申,安南國遣使賀登位,獻方物。   九月丙辰,浙西安撫使李芾以台臣黃萬石等言,削兩秩免。冬十一月辛醜,兩淮制置使李庭赇芝立城,屯駐武銳一軍,以工役費用及圖來上。詔獎勞之。乙卯,少師致仕趙葵薨,贈太傅,賜諡忠靖。丁巳,利東安撫使、知合州張玨調統制史炤、監軍王世昌等複廣安大樑城,詔推爵賞有差。   十二月丁醜,申嚴戢貪之令。甲申,以請先帝諡祭告天地、宗廟、社稷。丙戌,奉冊寶請於南郊,上諡曰建道備德大功復興烈文仁武聖明安孝皇帝,廟號理宗。大理寺奏歲終大辟古十五人。   三年春正月己醜朔,郊,大赦。丁酉,奉皇太后寶,上尊號曰壽和。辛醜,壽和太后冊、寶禮成,謝堂等二十七人各進一秩,高平郡夫人謝氏等二十二人各進封、特封有差。癸卯,冊命妃全氏為皇后。戊申,帝詣太學謁孔子,行舍菜禮,以顏淵、曾參、孔伋、孟軻配享,顓孫師升十哲,邵雍、司馬光升列從祀,雍封新安伯。禮部尚書陳宗禮、國子祭酒陳宜中進讀《中庸》。己酉,執經官宗禮、講經官宜中各進一秩,宜中賜紫章服。太學、武學、宗學、國子學、宗正寺官若醫官、監書庫、門、庖等,各進一秩,諸齋長諭及起居學生推恩有差。乙卯,壽和太后親屬謝奕修、郭自中、黃興在等二十八人各升補一秩。  二月己未,克復廣安軍,詔改為寧西軍。庚申,馬光祖再乞致仕,不允。乙丑,詔賈似道太師、平章軍國重事,一月三赴經筵,三日一朝,治事都堂。丙子,樞密院言:知夔州、夔路安撫徐宗武創立臥龍山堡囿。詔宗武帶行遙郡團練使,以旌其勞。   三月癸卯,知房州李鑒及將校杜汝隆、夏喜以戰龍光砦有功,優與旌賞。   夏四月庚申,壽和太后兩次冊、寶,族兄弟謝奕實等十五人、族侄謝在達等四十七人、族侄孫謝鏞等十四人各錫銀十兩、帛十匹。詔:太中大夫全清夫$ 。十月戊寅,犯鬥。癸未,犯虛梁西第二星。己醜,犯天陰。癸巳,犯天樽。甲午,犯鬼距星。庚子,犯天門。十一月戊申,犯羅堰。壬子,犯雲雨。丁巳,犯昴距星。庚申,入井。庚午,犯心大星。十二月戊寅,犯虛梁。丁亥,入井。戊子,犯水位。庚寅,犯酒旗,又犯軒轅右角。壬辰,犯明堂。戊戌,犯天江。二年正月甲寅,犯司怪北第三星。丙辰,犯水位第三星。壬戌,犯天門東星。甲子,犯日星,又犯房距星。己巳,掩牛罳第一星。二月己卯,犯昴距星。壬午,入井。乙酉,犯酒旗南第三星,又犯軒轅右角。丁亥,犯明堂西南第二星。壬辰,犯心距星。癸巳,犯天江西南第二星。己亥,犯虛梁西第一星。三月乙酉,犯井距星。庚戌,犯天樽南星。丁巳,犯天門東星。庚申,犯天江西南第一星。甲子,犯羅堰南星。戊辰,犯雲雨東北星。四月子,犯司怪北第三星。丁醜,入井,又犯井東扇北第三星。丁亥,犯心距星。辛卯,犯牛南星。甲午,犯虛梁西第三星。乙未,犯雲雨西北星。庚子,犯天陰北星。五月乙巳,犯水位西第二星。丙辰,犯天籥下東星。丁巳,犯建星西第二星。辛酉,犯虛梁西南第一星。六月辛巳,犯日星。丙戌,犯牛南星,又犯羅堰南第二星。庚寅,犯雲雨東北星。丙寅,犯天街東北星。戊戌,入井。七月庚戌,犯天江西南第四星。壬子,犯建星西第三星。丙辰,犯虛梁西第三星。丁巳,犯雲雨西北星。壬戌,犯天陰西北星。乙丑,犯司怪北第三星。丙寅,入井,犯東扇北第三星。八月癸未,犯虛梁西第一星。庚寅,犯昴東南星。辛巳,犯諸王西第二星。癸巳,入井。丙申,犯酒旗南第三星。九月丁巳,犯天陰北星。閏九月甲申,犯天陰西北星。辛卯,犯軒轅右角。十月辛醜,犯建西第一星。壬寅,犯天雞東南星。乙巳,犯虛梁西第一星。壬子,犯月星。癸醜,犯諸王西第二星。乙卯,入犯井東扇北第二星。丙辰,犯水位西第二星,戊午,犯酒旗南第二星。庚申,犯明堂西第二星。十一月壬午,犯井鉞星,又犯井距星,又入井。十二月庚子,犯虛梁西第二星。丙午,犯天陰西北星。丁未, 又犯月星。庚戌,入井,犯東扇北第二星。辛亥,犯水位西第二星。癸醜,犯酒旗南第二星,又犯軒轅右角大民。乙卯,犯明堂西第二星。三年正月乙亥,犯諸王西第一星。丁醜,入東井。   四月庚戌,犯東咸西第三星。五月辛卯,犯昴。七月乙酉,犯天陰西南星。九月癸未,入東井。十二月甲辰,犯司怪北第二星。丙辰,入氐。   建中靖國元年正月己巳,犯月星。二月己亥,犯井鉞,癸卯,犯軒轅右角大民。四月乙巳,犯罰星。五月丙子,犯牛大星。六月己酉,$ 白,赤黃,向東速行,入濁,明照地。二年八月庚申,星出大陵,如太白,赤黃色,東南緩行,沒於昴,尾跡久方散,明燭地。九月丙午,常星未見,星出婺女,緩行,近南斗沒。十一月辛醜,星出五車,至觜觿沒,明燭地。四年閏四月癸未,夜漏未上,星出天津,大如杯,東北行入濁。己亥,星出上臺,至軒轅沒。五月辛亥,星出華蓋,至北辰沒。六月壬申,星出天津,入天市垣,至宗人沒。是夜,星出王良。如痘白,青白色,有尾跡,東南速行,至婁沒,明燭地。己卯,星出梗河,沒於亢。七月戊申,有星數百皆西南流,其最大者一星至東壁沒,光燭地,久之不散。九月庚子,星出南河,東南速行,近狼星沒,青白色,有尾跡如太白,明燭地。己酉,星出牽牛,如太白,青白色,西南入濁。丁卯,星出紫宮,沒天棓,有尾跡,明燭地。   寶元元年正月戊戌,星出左攝提,如太白,赤黃色,至天市西垣沒,明燭地。二月甲午,星出河鼓,至七公沒。三月辛醜,星出東井,沒參側。庚戌,星出大角,至氐沒。辛亥,星出北斗魁,如太白,青白色,有尾跡,東北速行入濁,光照地。四月壬申,有星出中台,如太白,青白色,有尾跡,向北速行入濁,明燭地。又星出天江,如太白,有尾跡,西南速行,至房沒。八月壬申,星出東井,如太白,東北速行,沒輿鬼,明燭地。十月壬午,星出天津,至營室沒。己醜,星出東井,如太白,赤黃,有尾跡,至狼側沒,明燭地。十一月癸醜,星出中台,至軒轅沒。二年正月庚申,星出翼,如太白,行至角沒。三月癸醜,星出右旗,赤黃,有尾跡,向南速行,沒於建星,明燭地。五月庚戌,星出房,至積卒沒。閏十二月甲寅,星湑文昌,如太白,有尾跡,西北速行,至五車沒,明燭地。   康定元年三月戊寅,有星出文昌,如太白,青白色,北行入濁。四月丁未,有星出紫宮東垣上衛側,至北辰沒。癸醜,星出北斗,北行入濁。六月庚戌,星出天弁,西北入濁,明燭地。九月戊寅,星出天船,東行,入五車沒。十月壬辰,星出天津,速行至紫宮西垣沒。壬戌,中天有星大如杯,赤黃,有尾跡,西南速行,沒於濁,光照地,良久,有聲如雷。十一月乙亥,星出文昌,北行,明燭地,入濁。   慶曆元年八月癸未,星出天船,如太白,東北速行入濁,青白色,明燭地。己亥,星出奚仲,大如杯,色青白,西南緩行,沒于天津側,明燭地。辛醜,有星經天廩,東南緩行入濁。乙巳,夜漏未上,星出營室,如太白,東行入濁,青白色。九月己酉,星出奎,如太白,有尾跡,西行,沒於東壁,明燭地。丙辰,星出畢,如太白,有尾跡,西北速行,至王良$ 鹹淳十年,天目山崩。   熙甯元年,荊、襄間天雨白犛如馬尾,長者尺余,彌漫山谷。三月丁酉,潭州雨毛。八年五月丁醜,雨黃毛。   紹熙四年十一月癸酉,地生毛。   咸淳九年,江南平地產白毛,臨安尤多。 志第二十一律曆一   ○應天乾元儀天曆   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以律曆為先。儒者之通天人,至律曆而止。曆以數始,數自律生,故律曆既正,寒暑以節,歲功以成,民事以序,庶績以凝,萬事根本,由茲立焉。古人自入小學,知樂知數,已曉其原。後世老師宿儒猶或弗習律曆,而律曆之家未必知道,各師其師,岐而二之。雖有巧思,豈能究造化之統會,以識天人之蘊奧哉!是以審律造曆,更易不常,卒無一定之說。治效之不古若,亦此之由,而世豈察及是乎!   宋初承五代之季王樸制律曆、作律准,以宣其聲,太祖以雅樂聲高,詔有司考正。和峴等以影表銅臬暨羊頭秬黍累尺制律,而度量權衡因以取正。然累代尺度與望臬殊,黍有巨細,縱橫容積,諸儒異議,卒無成說。至崇甯中,徽宗任蔡京,信方士「聲為律、身為度」之說,始大盭乎古矣。   顯德《欽天曆》亦樸所制也,宋初用之。建隆二年,以推驗疏,詔王處訥等別造新曆。四年,曆成,賜名《應天》,未幾,氣候漸差。太平興國四年,行《乾元曆》,未幾,氣候又差。繼作者曰《儀天》,曰《崇天》,曰《明天》,曰《奉元》,曰《觀天》,曰《紀元》,迨靖康丙午,百六十餘年,而八改曆。南渡之後,曰《統元》,曰《乾道》,曰《淳熙》,曰《會元》,曰《統天》,曰《開禧》,曰《會天》,曰《成天》,至德祐丙子,又百五十年,複八改曆。使其初而立法吻合天道,則千歲日至可坐而致,奚必數數更法,以求幸合玄象哉!蓋必有任其責者矣。   雖然,天步惟艱,古今通患,天運日行,左右既分,不能無忒。謂七十九年差一度,雖視古差密,亦僅得其概耳。又況黃、赤道度有斜正、闊狹之殊,日月運行有盈縮、朏朒、表裏之異。測北極者,率以千里差三度有奇,晷景稱是。古今測驗,止于嶽台,而嶽台豈必天地之中?余杭則靘東南,相距二千余裏,華夏幅員東西萬里,發斂晷刻豈能盡諧?又造曆者追求曆元,逾越曠古,抑不知二帝授時齊政之法,畢殫於是否乎?是亦儒者所當討論之大者,諉曰星翁曆生之責可哉?至於儀象推測之具,雖亦數改,若熙甯沈括之議、宣和璣衡之制,其詳密精緻有出於淳風、令瓚之表者,蓋亦未始乏人也。今其遺法具在方冊,惟《奉元》、《會天》二法不存。舊史以《乾元》、《儀天》附《應天》,今亦以《乾道》、《淳熙》、《會元》附《統元》$ 為九道宿積度;以前宿九道積度減之,為其宿九道度及分秒。其分就近約之為太、半、少。   求月行九道平痱入氣:各以其月閏日及餘,加經朔加時入交泛日及餘秒,盈交終日及餘秒去之,乃減交終日及餘秒。即各得平交入其月中氣日及餘秒;若滿氣策即去之,余為平交入後月節氣日及餘秒。若求朏朒定數,如求朔、望朏朒術入之,即得所求。   求平交入轉朏朒定數:置所入氣餘,加其日夜半入轉餘,乘其日算外損益率,如統法而一,所得,以損益其下朏朒積,乃以交率乘之,交數而一,為定數。   求正交入氣:以平交入氣、入轉朏朒定數,朏減朒加平交入氣余,滿若不足,進退其日,即正交入氣日及餘秒。   求正交加時黃道日度:置正交入氣餘,副之,以乘其日升降分,一萬約之,升加降減其副,乃以一百乘之,如統法而一,以加其日夜半日度,即正交加時黃道日度及分秒。   求正交加時月離九道宿度:置正交度加時黃道日及分,三之,為限分。用減四百,餘以限分乘之,二萬四千而一,命曰月道與黃道差數。以加黃道宿度,仍計去冬、夏二至已來度數,以乘差數,如九十而一,為月道與赤道差數。同名以加,異名以減,二差皆增損正交度,即正交加時月離九道宿度及分秒。   求定朔弦望加時月離黃道宿度:置定朔、弦、望加時日躔黃道宿度及分,凡合朔加時,月行潛在日下,與太陽同度,是為加時月度。各以弦、望度加其所當日度,滿黃道宿次去之,儞各得定朔、弦、望加時月離黃道宿度及分秒。   求定朔弦望加時月離九道宿度:置定朔、弦、望加時月離黃道宿度及分秒,加前宿正交後黃道積度,如前求九道術入之,以前定宿正交後九道積度減之,餘為定朔、弦、望加時月離九道宿度及分秒。凡合朔加時,若非正交,即日在黃道、月在九道所入宿度。雖多少不同,考其去極,若應繩准,故曰加時九道。   求定朔午中入轉:各視經朔夜半入轉日及餘秒,以半法加之,若定朔及餘有進退者,亦進退轉日,否則因經為定。因求次日,累加一日,滿轉周日及餘秒去之,即每日午中入轉。   求晨昏月度:以晨分乘其日算外轉定分,如統法而一,為晨轉分;用減轉定分,餘為昏轉分;乃以朔、弦、望小餘乘其日算外轉定分,如統法而一,為加時分;以減晨昏轉分,餘為前;不足減者,覆減之,餘為後;以前加後減定朔、弦、望月度,即晨、昏月所在度。   求朔弦望晨昏定程:各以其朔昏定月減上弦昏定月,餘為朔後昏定程;以上弦昏定月減望昏定月,餘為上弦後昏定程;以望晨定月減下弦晨定月,餘為望後晨定程;以下弦晨定月減後朔晨定月,餘$ 土三星,以平合行差除其日盈縮分,為距合差日。以盈縮分減之,為距合差度。以差日、差度盈減縮加其星定合泛用積,為其星定合定積、定星。金、水二星順合者,以平合行差除其日盈縮分,為距合差日。以盈縮分加之,為距合差度;以差日、差度盈加積其星定合泛用積,為其星定合定積、定星。金、水二星退合者,以平合行差除其日盈縮分,為距合差日;以減盈縮減之分,為距合差度;以差日盈減縮加,以差度盈加縮減再定合泛用積,為其星再定合定積、定星。各以天正冬至大餘及約分加定積,滿統法去之,命甲子,算外,即得定合日辰。以天正冬至加時黃道日度加定星,依宿次去之,即得定合所在宿次。   求五星定見伏定積:木、火、土三星以泛用積晨加、夕減一象,如半周天已下自相乘,已上,覆減一周天,餘亦自相乘,七十五而一,所得,以其星伏見度乘之,十五而一為差,如其段行差除之為日,不滿,退除為分,見加伏減泛用積,為其星定見、伏定積。金、水二星以行差除其日盈縮分為日,在夕見、晨伏,盈加縮減泛用積,為常用積;夕伏、晨見,盈減縮加泛用積,為常用積;如常用積在半周天已下為冬至後;已上去之,餘為夏至後。各在一象已下自相乘,已上,覆減一周天,餘亦自相乘,冬至後晨、夏至後夕,以十八而一;冬至後夕、夏至後晨,以七十五而一,所得,以其星伏見度乘之,十五而一為差,如其段行差除之為日,不滿,退除為分,冬至後晨見、夕伏,夏至後夕見、晨伏,以加常用積,為其星定見、伏定積;冬至後夕見、晨伏,夏至後晨見、夕伏,以減常用積,為其星定見、伏定積。加命如前,即得定見、伏日辰。 志第三十二律曆十二   ○紀元曆   崇甯《紀元曆》   演紀上元上章執徐之歲,距元符三年庚辰,歲積二千八百六十一萬三千四百六十算;至崇寧五年丙戌,歲積二千八百六十一萬三千四百六十六算。   步氣朔第一   日法:七千二百九十。   期實:二百六十六萬二千六百二十六。   朔實:二十一萬五千二百七十八。   歲周:三百六十五日、餘一千七百七十六。   氣策:一十五、餘一千五百九十二太。   朔策:二十九、餘三千八百六十八。   望策:一十四、餘五千五百七十九。   弦策:七、餘二千七百八十九半。   中盈分:三千猈一百八十五半。   朔虛分:三千四百二十二。   沒限:五千六百九十七少。   旬周:四十三萬七千四百。   紀法:六十。   求天正冬至:置上元距所求積年,以期實乘之,為天正冬至氣積分;滿旬周去之,不滿,如日法而一為大餘,不盡為$ 入所見之分,不及減者,為帶食既出入。以減所食分,即日月出、入帶食所見之分。其食甚在晝,晨為漸進,昏為已退;其食甚在夜,晨為已退,昏為漸進。   求日月食甚宿次:置食甚日行積度,望即更加半周天。   以天正冬至加時黃道日度加而命之,即各得日、月食甚宿度及分。   步五星   木星周率:二百九十萬七千八百七十九、秒六十四。   周差:二十四萬五千二百五十三、秒六十四。   曆率:二百六十六萬二千六百三十六、秒二十二。   周日:三百九十八、約分八十八、秒六十。   曆度:三百六十五、約分二十四、秒五十。   曆中度:一百八十五、約分六十二、秒二十五。   曆策度:一十五、約分二十一、秒八十五。   伏見度:一十三。   木星盈縮曆   火星周率:五百六十八萬五千六百八十七、秒六十四。   周差:三十六萬四百一十四、秒四十四。   曆率:二百六十六萬二千六百四十七、秒二十。   周日:七百七十九、約分九十二、秒九十七。   曆度:三百六十五、約分二十四、秒六十五。   曆中度:一百八十二、約分六十二、秒三十二半。   曆策度:二十五、約分二十一、秒八十六。   伏見度:一十九。   火星盈縮曆   土星周率:二百七十五萬六千二百八十八、秒七十八。   周差:九萬三千六百六十二、秒七十八。   曆率:二百六十六萬九千九百二十五、秒九十。   周日:三百七十八、約分九、秒一十七。   曆度:三百六十六、約分二十四、秒四十九。   曆中度:一百八十三、約分一十二、秒二十四半。   曆策度:一十五、約分二十六、秒二。   伏見度:一十七。   土星盈縮曆   金星周率:四百二十五萬六千六百五十一、秒四十三半。   合日:二百九十一、約分九十五、秒一十四。   曆率:二百六十六萬二千六百九十六、秒一十六。   周日:五百八十三、約分九十、秒二十八。   曆度:三百六十五、約分二十五、秒三十二。   曆中度:一百八十二、約分六十二、秒六十六。   曆策度:一十五、約分二十一、秒八十九。   伏見度:一十半。   金星盈縮曆   HT5」SS〗水星周率:八十四萬四千七百三十八、秒五。   合日:五十七、約分九十三、秒八十一。   曆率:二百六十六萬二千七百九十四、秒九十五。   周日:一百一十五、約分八十七、秒六十二。   曆度:三百六十五、約分二十六、秒六十八。   曆中度:一百八十二、約分六十三、秒三十四。   曆策度:一十$ 密,遂欲改作。而劉羲叟謂:「《崇天曆》頒行逾三十年,所差無幾,詎可偶緣天變,輕議改移?」又謂:「古聖人曆象之意,止於敬授人時,雖則預考交會,不必吻合辰刻,或有遲速,未必獨是曆差。」乃從羲叟言,複用《崇天曆》。羲叟曆學為宋第一,歐陽修、司馬光輩皆遵用之。《崇天曆》既複用,又十三年,治平二年,始改用《明天曆》,曆官周琮皆遷官。後三年,驗熙寧三年七月月食不效,乃詔複用《崇天曆》,奪琮等所遷官。熙寧八年,始更用《奉元曆》,沈括實主其議。明年正月月食,遽不效,詔問修曆推恩者姓名,括具奏辨,得不廢。識者謂括強辨,不許其深於曆也。然後知羲叟之言然。願申飭曆官,加意精思,勿執今是。益募能者,熟複討論,更造密度,補治新曆。」緣燾嘗承詔監視測驗,值新曆太陰、熒惑之差,恐書成所差或多,見譏能者,乃詔諸道訪通曆者。久之,福州布衣阮興祖上言新曆差謬,荊大聲不以白部,即補興祖為局生。   初,新曆之成也,大聲、孝榮共為之。至是,大聲乃乙太陰九道變赤道別演一法,與孝榮立異於後。秘書少監、崇政殿說書兼權刑部侍郎汪大猷等言:「承詔于禦史台監集局官,參算明年太陰宿度,箋注御覽詣實。今大聲等推算明年正月至月終九道太陰變赤道,限十二月十五日以前具稿成,至正月內,臣等召曆官上臺,用渾儀監驗疏密。」從之。   五年,國子司業兼權禮部侍郎程大昌、侍御史單時,秘書丞唐孚、秘書郎李木言:「都省下靈台郎充曆算官蓋堯臣、皇甫繼明、宋允恭等言:'厥今更造《乾道新曆》,朝廷累委官定驗,得見日月交食密儑天道,五星行度允協躔次,惟九道太陰間有未密。搜訪能曆之人補治新曆,半年未有應詔者,獨荊大聲別演一法,與劉孝榮《乾道曆》定驗正月內九道太陰行度。今來二法皆未能密于天道,《乾道》太陰一法與諸曆比較,皆未盡善。今撮其精微,撰成一法,其先推步到正月內九道太陰正對在赤道宿度,願委官與孝榮、大聲驗之。如或精密,即以所修九道經法,請得與定驗官更集孝榮、大聲等同赴台,推步明年九道太陰正對在赤道宿度,點定月分定驗,從其善者用之。'大等從大聲、孝榮所供正月內太陰九道宿度,已赴太史局測驗上中旬畢,及取大聲、孝榮、堯臣等三家所供正月下旬太陰宿度,參照覽視,測驗疏密,堯臣、繼明、允恭請具今年太陰九道宿度。欲依逐人所請,限一月各具今年太陰九道變黃道正對赤道其宿某度,依經具稿,送禦史台測驗官不時視驗,然後見其疏密。」   裴伯壽上書言:   孝榮自陳預定丁亥歲四月朔日食、八月望月食,俱不驗。又定去年二月$ 漢初,曆官猶宰屬也。熙甯間,司馬光、沈括皆嘗提舉司天監,故當是時歷數明審,法度嚴密。乞命儒臣常兼提舉,以專其責。」   五年,監察禦史張岩論馮履唱為詖辭,罷去。詔通曆算者所在具名來上。及忠輔曆成,宰臣京鏜上進,賜名《統天》,頒之,凡《歷經》三卷,《八曆冬至考》一卷,《三曆交食考》三卷,《晷景考》一卷,《考古今交食細草》八卷,《盈縮分損益率立成》二卷,《日出入晨昏分立成》一卷,《嶽台日出入晝夜刻》一卷,《赤道內外去極度》一卷,《臨安午中晷景常數》一卷,《禁漏街鼓更點辰刻》一卷,《禁漏五更攢點昏曉中星》一卷,《將來十年氣朔》二卷,《己未庚申二年細行》二卷,總三十二卷。慶元五年七月辛卯朔,《統天曆》推日食,雲陰不見。六年六月乙酉朔,推日食不驗。   嘉泰二年五月甲辰朔,日有食之,詔太史與草澤聚驗於朝,太陽午初一刻起虧,未初刻複滿。《統天曆》先天一辰有半,乃罷楊忠輔,詔草澤通曉曆者應聘修治。   開禧三年,大理評事鮑澣之言:「曆者,天地之大紀,聖人所以觀象明時,倚數立法,以前民用而詔方來者。自黃帝以來,至於秦、漢,六曆具存,其法簡,同出一術。既久而與天道不相符合,於是《太初》、《三統》之法相繼改作,而推步之術愈見闊疏,是以劉洪,祖沖之之減破鬥分,追求月道,而推測之法始加詳焉。至於李淳風、一行而後,總氣朔而合法,效乾坤而擬數,演算之法始加備焉。故後世之論曆,轉為精密,非過於古人也,蓋積習考驗而得之者審也。試以近法言之:自唐《麟德》、《開元》而至於五代所作者,國初《應天》而至於《紹熙》、《會元》,所更者十二書,無非推求上元開闢為演紀之首,氣朔同元,而七政會于初度。從此推步,以為曆本,未嘗敢輒為截法,而立加減數於其間也。獨石晉天福間,馬重績更造《調元曆》,不復推古上元甲子七曜之會,施於當時,五年輒差,遂不可用,識者咎之。今朝廷自慶元三年以來,測驗氣景,見舊曆後天十一刻,改造新曆,賜名《統天》,進曆未幾,而推測日食已不驗,此猶可也。但其曆書演紀之始,起于唐堯二百餘年,非開闢之端也。氣朔五星,皆立虛加、虛減之數;氣朔積分,乃有泛積、定積之繁。以外算而加朔餘,以距算而減轉率,無複強弱之法,盡廢方程之舊。其餘差漏,不可備言。以是而為術,乃民間之小曆,而非朝廷頒正朔、授民時之書也。漢人以謂曆元不正,故盜賊相續,言雖迂誕,然而曆紀不治,實國家之重事。願詔有司選演撰之官,募通曆之士,置局討論,更造新曆,庶幾並智合議,調治日法,追迎天道,可$ 、秒二十四。《會元》四十二萬九百二十四,又有閏限七十二萬一千九百一十。《乾道》又有沒限二萬二千四百四十五半。《淳熙》四千四百七、秒七十五。《會元》三萬二百四十四半。   朔策冱二十九日、余三萬六千七十七。《乾道》余一萬五千九百一十七、秒七十六。《淳熙》餘三千九百九十二、秒五十六。《會元》余二萬五百三十四,約分五十三、秒五。   望策:十四日、餘五千三百三半。《乾道》余一萬二千九百五十八、秒八十八。《淳熙》餘四千三百一十六、秒二十八。《會元》余二萬九千六百一十七。   弦策:七日、餘二千六百五十一太。《乾道》余一萬一千四百七十九,秒四十四。《淳熙》餘二千一百五十八、秒一十四。《會元》余一萬四千八百八半。   中盈分:三千三百二十八、秒三十。《乾道》一萬三千一百九。《淳熙》二千四百六十四、秒五十。《會元》一萬六千九百一十一。   朔虛分:三千二百五十三。《乾道》一萬四千八十二、秒二十四。《淳熙》二千六百四十七、秒四十四。《會元》一萬八千一百六十六。   旬周:四十一萬五千八百。漙《乾道》一百八十萬。《淳熙》三十三萬八千四百、秒一。《會元》二百三十二萬二千。   紀法:六十。三曆同。   推天正冬至:置距所求積年,以歲周乘之,為氣積分;以旬周去之,不盡,總法約之為大餘,不滿為小餘。大餘命甲子,算外,即得所求年天正冬至日辰及餘。其小餘總法退除為約分,即百為母。   求次氣:置冬至大、小餘,以氣策及餘秒加之,秒盈秒法從一小余,小余滿總法從一大余,滿紀法去,命甲子,算外,合得次氣日辰及餘秒。   求天正經朔:置天正冬至氣積分,以朔實去之,不盡為閏餘;以減冬至氣積分,餘為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朔積分;以旬周去之,不滿,總法約之為大餘,不滿為小餘。命甲子,算外,即得所求菃年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朔積分。以旬周去之,不滿,總法約之為大餘,不滿為小餘。大餘命甲子,算外,即得所求天正十一月經朔日辰及餘。   求弦望及次朔經日:置天正十一月經朔大、小餘,以弦策加之,為上弦;累加之,去命如前,各得弦、望及次月朔經日及餘也。   求沒日:置有沒之氣小餘,以一百八十乘之,秒從之,用減一百二十六萬五千五百六十九,余以一萬八千一百六十九除之為日,不滿為餘。命其氣初日,算外,即得其氣辰。凡二十四氣,小餘五千四百一十五、秒一百六十五。   求滅日:置有滅經朔小餘,三十乘之,滿朔虛分除為日,不滿為餘。命經朔初日,算外,即得其月滅日辰。經朔小餘不滿朔虛分者,為有$ 安疆等砦。雖嘗以河東邊界七百里地與遼人,當時王安石議,蓋曰:「吾將取之,甯姑與之也。」迨元祐更張,葭蘆等四砦給賜夏人,而分畫久不能定。紹聖遂罷分畫,督諸路各乘勢攻討進築。自三年秋八月訖元符二年冬,凡陝西、河東建州一安西   ,軍二晉寧、綏德   ,關三龍平、會甯、金城   ,城九安西,平夏、威戎、興平、定邊、威羌、金湯、白豹、會川   ,砦二十八平羌、平戎、殄羌、暖泉、米脂、克戎、安疆、橫山、綏遠、寧羌、靈平、高平、西平、新泉、蕩羌、通峽、天都、臨羌、定戎、龕穀、大和、通秦、寧河、彌川、寧遠、神泉、烏龍   ,堡十開光、通塞、石門、通會、大和、通秦、寧河、彌川、寧川、三交,又取青唐鄯。   ,邈川湟。   、寧塞廓。   、龍支宗哥   等城。建中靖國悉還吐蕃故壤,稍紓民力。崇寧亟變前議,專以紹述為事,蔡京始任童貫、王厚,更取湟、鄯、廓三州二十餘壘。陶節夫、鐘傳、刑恕、胡宗回、曾孝序之徒,又相與鑿空駕虛,馳騖于元符封域之表。訖於重和,既立靖夏涇原   、制戎鄜延   、制羌西寧   三城,雖夏人浸衰,而民力亦弊。西事甫定,北釁旋起。蓋自崇寧以來,益、梓、夔、黔、廣西、荊湖南、北迭相視效,斥大土宇,靡有寧歲,凡所建州、軍、關、城、砦、堡,紛然莫可勝紀。厥後建燕山、雲中兩路,粗閱三歲,禍變旋作,中原板蕩,故府淪沒,職方所記,漫不可考。   高宗蒼黃渡江,駐蹕吳會,中原、陝右盡入于金,東畫長淮西割商、秦之半,以散關為界,其所存者,兩浙、兩淮、渝江東西、湖南北、西蜀、福建、廣東、廣西十五路而已,有戶一千二百六十六萬九千六百八十四此甯宗嘉定十一年數   。建國江左又百五十年,迨德祐丙子,遂並歸於我皇元版圖,而天下始複合為一焉。   今據元豐所定,並京畿為二十四路,首之以京師,重帝都也。終之以燕、雲,以其既得而旋失,故附見於後。而凡四京之城闕宮室,及南渡行在之所,其可考者冠乎篇首,為《地理志》雲。   東京,汴之開封也。梁為東都,後唐罷,晉複為東京,宋因周之舊為都,建隆三年,廣皇城東北隅,命有司畫洛陽宮殿,按圖修之,皇居始壯麗矣。雍熙三年,欲廣宮城,詔殿前指揮使劉延翰等經度之,以居民多不欲徙,遂罷。宮城周回五裏。   南三門:中曰乾元宋初依梁、晉之舊,名曰明德,太平興國三年改丹鳳,大中祥符八年改正陽,明道二年改宣德。雍熙元年改今名   ,東曰左掖,西曰右掖。東西面門曰東華、西華舊名寬仁、神獸,開寶三年改今名。熙寧十年,又改東$ 桂。元豐貢鐘乳。縣三:桂陽,望。有同官銀場。   陽山,中。有銅坑銅場。   連山。中。紹興六年廢為鎮。十八年複。   梅州,下,軍事。本潮州程鄉縣。南漢置恭州,開寶四年吃,熙寧六年廢,元豐五年複。宣和二年,賜郡名義安。紹興六年,廢州為程鄉縣,仍帶程鄉軍事。十四年。複為州。元豐戶一萬二千三百七十。貢銀、布。縣一:程鄉。中。有樂口銀場、石坑鉛場、龍坑鐵場。   南雄州,下,本雄州,軍事。開寶四年,加「南」字。宣和二年,賜郡名保昌。元豐戶二萬三百三十九。貢絹。縣二:保昌,望。   始興。中。舊隸韶州,開寶四年來隸。   英德府,下,本英州,軍事。宣和二年,賜郡名曰真陽。慶元元年,以甯宗潛邸,升府。元豐戶三千一十九。貢紵布。縣二:真陽,望。有鐘峒銀場、禮平銅場。   浛光。上。開寶四年,自廣州隸連州嫷六年,自連州來隸。有賢德等三銀場。   賀州,下,臨賀郡,軍事。開寶四年,廢蕩山、封陽、馮乘三縣。本屬東路,大觀二年五月,割屬西路。戶四萬二百五。貢銀。縣三:臨賀,緊。有太平銀場。   富川,上。   桂嶺。中。   南渡後,屬廣西路。   封州,望,臨封郡,軍事。本下郡,大觀元年,升為望郡。紹興七年,省州,以二縣隸德慶府。十年,復舊。元豐戶二千七百七十九。貢銀。縣二:封川,下。   開建。下。開寶五年,廢入封川。六年,複置。   肇慶府,望,高要郡,肇慶軍節度。本端州,軍事。元符三年,升興慶軍節度。大觀元年,升下為望。重和元年,賜肇慶府名,仍改軍額。元豐戶二萬五千一百三。貢銀、石硯。縣二:高要,中。有沙利銀場、浮蘆鐵場。四會。中。舊隸廣州,熙寧六年來屬。有金場、銀場。   新州,下,新興郡,軍事。開寶五年,廢平興縣。元豐戶一萬三千六百四十一。貢銀。縣一:新興。中。咸平六年,移治州城西。   德慶府,望。本康州,晉康郡,軍事。開寶五年,廢州及悅城、晉康、都城併入端溪,以隸端州,尋複為州。大觀四年,升為望郡。紹興元年,以高宗潛邸,升為府。十四年,置永慶軍節度。元豐戶八千九百七十九。貢銀。縣二:端溪,下。有雲烈錫場。   瀧水。下。舊隸瀧州,州廢,以縣來隸。有羅磨、護峒二銀場。   南恩州,下,恩平郡,軍事。舊恩州。開寶五年,廢恩平、杜陵二縣。慶曆八年以河北路有恩州,乃加「南」字。元豐戶二萬七千二百一十四。貢銀。縣二:陽江,中。有海口、海陵、博臘、遂訓等四砦,有鉛場。   陽春。下。熙寧六年廢春州,並銅陵縣入陽春來隸。有欖徑鐵$ 里,人力難浚。昔唐李吉甫廢閘置堰,治陂塘,泄有餘,防不足,漕運通流。發運使曾孝蘊嚴三日一啟之制,複作歸水澳,惜水如金。比年行直達之法,走茶鹽之利,且應奉權幸,朝夕經由,或啟或閉,不暇歸水。又頃毀朝宗閘,自洪澤至召伯數百里,不為之節,故山陽上下不通。欲救其弊,宜於真州太子港作一壩,以複懷子河故道,於瓜州河口作一壩,以複龍舟堰,於海陵河口作一壩,以複茱萸、待賢堰,使諸塘水不為瓜洲、真、泰三河所分,於北神相近作一壩,權閉滿浦閘,複朝宗閘,則上下無壅矣。」亨伯用其言,是後滯舟皆通利雲。   三年二月盘詔:「趙之鑒湖,明之廣德湖,自措置為田,下流堙塞,有妨灌溉,致失常賦,又多為權勢所占,兩州被害,民以流徙。宜令陳亨伯究實,如租稅過重,即裁為中制;應妨下流灌溉者,並馳以予民。」   五年三月,詔:「呂城至鎮江運河淺澀狹隘,監司坐視,無所施設,兩浙專委王複,淮南專委向子諲,同發運使呂淙措置車水,通濟舟運。」   四月,又命王仲閎同廉訪劉仲元、漕臣孟庾專往來措置常、潤運河。又詔:「東南六路諸閘,啟閉有時。比聞綱舟及命官妄稱專承指揮,抑令非時啟版,走泄河水,妨滯綱運,誤中都歲計,其禁止之。」   五月,詔:「以運河淺涸,官吏互執所見,州縣莫知所從。其令發運司提舉等官同廉訪使者,參訂經久利便列奏。」是月,臣僚言:「鎮江府練湖,與新豐塘地理相接,八百餘頃,灌溉四縣民田。又湖水一寸,益漕河一尺,其來久矣。今堤岸損缺,不能貯水,乞候農隙第補葺。」詔本路漕臣並本州縣官詳度利害,檢計工料以聞。   六年九月,盧宗原複言:「池州大江,乃上流綱運所經,其東岸皆暗石,多至二十餘處;西岸則沙洲,廣二百餘裏。諺雲'拆船灣',言舟至此,必毀拆也。今東岸有車軸河口沙地四百餘裏,若開通入杜湖,使舟經平水,徑池口,可避二百里風濤拆船之險,請措置開修。」從之。   七年九月丙子,又詔宗原措置開浚江東古河,白蕪湖由宣溪、溧水至鎮江,渡揚子,趨淮、汴,免六百里江行之險,並從之。   靖康元年三月丁卯,臣僚言:「東南瀕江海,水易泄而多旱,歷代皆有陂湖蓄水。祥符、慶曆間,民始盜陂湖為田,後複田為湖。近年以來,複廢為田,雨則澇,旱則涸。民久承佃,所收租稅,無計可脫,悉歸御前,而漕司之常賦有虧,民之失業無算。可乞盡括東南廢湖為田者,複以為湖,度幾凋瘵之民,稍複故業。」詔相度利害聞奏。   八月辛醜,戶部言:「命官在任興修農田水利,依元豐賞格,千頃以上,該第一等,轉一官,下至$ 祭並即圜壇,禮部侍郎鄭聞謂:「明堂當從屋祭,不當在壇。有司攝事,當於望祭殿行禮。」從之。淳熙十六年,光宗受禪,始奉高宗配焉。   五方帝。宋因前代之制,冬至祀昊天上帝於圜丘,以五方帝、日、月、五星以下諸神從祀。又以四郊迎氣及土王日專祀五方帝,以五人帝配,五官、三辰、七宿從祀。各建壇於國門之外:青帝之壇,其崇七尺,方六步四尺;赤帝之壇,其崇六尺,東西六步三尺,南北六步二尺;黃帝之壇,其崇四尺,方七步;白帝之壇,其崇七尺,方七步;黑帝之壇,其崇五尺,方三步七尺。天聖中,詔太常葺四郊宮,少府監遣吏齎祭服就給祠官,光祿進胙,監祭封題。慶曆用羊、豕各一,正位大尊、著尊各二,不用犧尊,增山罍為二,壇上簠、簋、俎各增為二。皇祐定壇如唐《郊祀錄》,各廣四丈,其崇用五行八七五九六為尺數。嘉祐加羊、豕各二。   元祐六年,知開封府範百祿言:「每歲迎氣於四郊,祀五帝,配以五神,國之大祠也。古者天子皆親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虔恭重事,而導四時之和氣焉。今吏部所差三獻皆常參官,其餘執事贊相之人皆班品卑下,不得視中祠行事者之例。請下禮部與太常議,宜以公卿攝事。」從之。   景德中,南郊鹵簿使王欽若言:「五方帝位板如靈威仰、赤熛怒、含樞紐、白招拒、葉光紀,恐是五帝之名,理當恭避。」禮官言:「《開寶通禮義纂》,五者皆是帝號。《漢書注》自有名,即蒼帝靈符,赤帝文祖,白帝顯紀,黑帝玄矩,黃帝神鬥是也。既為美稱,不煩回避。」嘉祐元年,以集賢校理丁諷言,按《春秋文耀勾》為五帝之名,始下太常去之。   其祀儀:皇帝服袞冕,祀黑帝則服裘被袞。配位,登歌作《承安》之樂,餘並如祈穀禮。立春祀青帝,以帝太昊氏配,勾芒氏、歲星、三辰、七宿從祀。勾芒位壇下卯階之南,歲星、析木、大火、壽星位壇下子階之東,西上。角、亢、氐、房、心、尾、箕宿,位於壇下子階之西,東上。   立夏祀赤帝,以帝神農氏配,祝融氏、熒惑、三辰、七宿從祀。祝融位壇下卯階之南,熒惑、鶉首潄鶉火、鶉尾位子階之東,西上。井、鬼、柳、星、張、翼、軫宿,位於壇下子階之西,東上。  季夏祀黃帝,以黃帝氏配,後土、鎮星從祀。後土位壇下卯階之南,鎮星位壇下子階之東。   立秋祀白帝,以帝少昊氏配,蓐收、太白、三辰、七宿從祀。蓐收位壇下卯階之南,太白、大樑、降婁、實沈位壇下子階之東,西上。奎、婁、胃、昴、畢、觜、參宿,位於子階之西,東上。   立冬祀黑帝,以帝高陽氏配,玄冥、辰星、三辰、七宿從祀。玄冥位壇下卯階之$ 初,南京鴻慶宮災,集賢校理胡宿請修其祀,而以閼伯配焉。禮官議:「閼伯為高辛火正,實居商丘,主祀大火。後世因之,祀為貴神,配火侑食,如周棄配稷、後士配社之比,下曆千載,遂為重祀。祖宗以來,郊祀上帝,而大辰已在從祀,閼伯之廟,每因赦文及春秋,委京司長吏致奠,鹹秩之典,未始雲闕。然國家有天下之號實本于宋,五運之次,又感火德,宜因興王之地,商丘之舊,為壇兆祀大火,以閼伯配。建辰、建戌出內之月,內降祝版,留司長吏奉祭行事。」乃上壇制:高五尺,廣二丈,四陛,陛廣五尺,一壝,四面距壇各二十五步。位牌以黑漆朱書曰大火位,配位曰閼伯位。牲用羊、豕一,器准中祠。歲以三月、九月擇日,令南京長吏以下分三獻,州、縣官攝太祝、奉禮。慶曆,獻官有祭服。   建中靖國元年又建陽德觀以祀熒惑。因翰林學士張康國言,天下崇寧觀並建火德真君殿,仍詔正殿以離明為名。太常博士羅畸請仿太一宮,遣官薦獻,或立壇於南郊,如祀靈星、壽星之儀。有司請以閼伯從祀離明殿,又請增閼伯位。按《春秋傳》曰:五行之官封為上公,祀為貴神。祝融,高辛氏之火正也;閼伯,陶唐氏之火正也。祝融既為上公,則閼伯亦當服上公袞冕九章之服。既又建熒惑壇於南郊赤帝壇壝外,令有司以時致祭,增用圭璧,火德、熒惑以閼伯配,俱南向。五方火精、神等為從祀。壇廣四丈,高七尺,四陛,兩壝,壝二十五步,從《新儀》所定。   紹興三年,詔祀馭大火。太常寺言:「應天府祀大火,今道路未通,宜於行在春秋設位。」乾道五年,太常少卿林栗等言:「本寺已擇九月十四日,依旨設位,望祭應天府大火,以商丘宣明王配。二十一日內火,祀大辰,以閼伯配。大辰即大火,閼伯即商丘宣明王也。緣國朝以宋建號,以火紀德,推原發祥之所自,崇建商丘之祠,府曰應天,廟曰光德,加封王爵,錫諡宣明,所以追嚴者備矣。今有司旬日之間舉行二祭,一稱其號,一斥其名,義所未安。乞自今祀熒惑、大辰,其配位稱閼伯,祝文、位板並依應天府大火禮例,改稱宣明王,以稱國家崇奉火正之意。」   諸星祠,有壽星、周伯、靈星之祭。大中祥符二年,翰林天文邢中和言:「景德中,周伯星出亢宿下。按《天文志》,角、亢為太山之根,果符上封之應。望於親郊日特置周伯星位於亢、宿間。」詔禮官與司天監定議,且言:「周伯星出氐三度,然亢、氐相去不遠,並鄭分。兗州,壽星之次,宜如中和奏,設位氐宿之間,以為永式。」景德三年,詔定壽星之祀。太常禮院言:「按《月令》:'八月,命有司享壽星于南郊。'《注》雲:'秋分日,$ 據經有請,適王安石用事,奮其臆說,乃俾章衡建議,尊僖祖為始祖,肇居東向。馮京奏謂士大夫以太祖不得東向為恨,安石肆言以折之。已而又欲罷太祖郊配,神宗以太祖開基受命,不許,安石終不以為然。元祐之初,翼祖既祧,正合典禮。至於崇甯,宣祖當祧,適蔡京用事,一遵安石之術,乃建言請立九廟,自我作古,其已祧翼祖、宣祖並即依舊。循沿至今,太祖尚居第四室,遇大祫處昭穆之列。今若正太祖東向之尊,委合《禮經》。」   太常寺丞王普又言:「{分廾}所奏深得禮意,而其言尚有未盡。臣竊以古者廟制異宮,則太祖居中,而群廟列其左右;後世廟制同堂,則太祖居右,而諸室皆列其左。古者祫享,朝踐於堂,則太祖南向,而昭穆位於東西;饋食于室,則太祖東向,而昭穆位於南北。後世祫享一於堂上,而用室中之位,故唯以東向為太祖之尊焉。若夫群廟迭毀,而太祖不遷,則其禮尚矣。臣故知太祖即廟之始祖,是為廟號,非諡號也。惟我太宗嗣服初,太祖廟號已定,雖更累朝,世次猶近,每於祫享,必虛東向之位,以其非太祖必不可居也。迨至熙寧,又尊僖祖為廟之始祖,百世不遷,祫享東向,而太祖常居穆位,則名實舛矣。儻以熙寧之禮為是,僖祖當稱太祖,而太祖當改廟號。然則太祖之名不正,前日之失大矣。今宜奉太祖神主居第一室,永為廟之始祖。每歲五享、告朔、薦新,止於七廟。三年一祫,則太祖正東向之位。太宗、仁宗、神宗南向為昭,真宗、英宗、哲宗北向為穆。五年一禘,則迎宣祖神主享於太廟,而以太祖配焉。如是,則宗廟之事盡合《禮經》,無複前日之失矣。」上曰:「太祖皇帝開基創業,始受天命,祫享宜居東向之位。」宰相趙鼎等奏曰:「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載在《禮經》,無可疑者。」   紹熙五年九月,太常少卿曾三複亦言:請祧宣祖,就正太祖東向之位,其言甚切。既而吏部尚書鄭僑等亦乞因大行祔廟之際,定宗廟萬世之禮,慰太祖在天之靈,破熙寧不經之論。今太祖為始祖,則太宗為昭,真宗為穆,自是而下以至孝宗,四昭四穆與太祖之廟而九。上參古禮,而不廢崇寧九廟之制,於義為允。又言:「治平四年,僖祖祧遷,藏在西夾室。至熙寧五年,王安石以私意使章衡等議,乃垻複祔僖祖以為始祖,又將推以配天,欲罷太祖郊配。韓維、司馬光等力爭,而安石主其說愈堅。孫固慮其罷太祖配天,建議以僖祖權居東向之位。既曰權居,則當厘正明矣。」詔從之。   閏十月,權禮部侍郎許及之言:「僖、順、翼、宣四祖,為太祖之祖考,所遷之主,恐不得藏於子孫之廟。今順、翼二祖藏於西夾室,實居太廟$ ,每位各用羊胃一,須二十五羊。祖宗仁厚,豈欲多害物命?謹以別味代之,在天之靈亦必歆享。」呂頤浩曰:「陛下寅奉宗廟,罔不盡禮,而又仁愛及物,天下幸甚。」   紹興十五年秋,複營建神禦殿於崇政殿之東,朔望節序、帝后生辰,皇帝皆親酌獻行香,用家人禮。其殿名:徽宗曰承元,欽宗曰端慶,高宗曰皇德,孝宗曰系隆,光宗曰美明,甯宗曰垂光,理宗曰章熙,度宗曰昭光。   功臣配享。真宗咸平二年,始詔乙太師、贈尚書令、韓王趙普配享太祖廟庭。繼以翰林承旨宋白等議,又以故樞密使、贈中書令、濟陽郡王曹彬配享太祖,以司空贈太尉中書令薛居正、忠武軍節度使贈中書令潘美、尚書右僕射贈侍中石熙載配享太宗廟庭,仍奏告本室,禘祫皆配之。祀日,有司先事設幄次,布褥位於庭東門內道南,當所配室西向,設位板,方七寸,厚一寸半,籩、豆各一,簠、簋、俎各一。知廟卿奠爵,再拜。   乾興元年,詔從翰林、禮官參議,以右僕射贈太尉中書令李沆、贈太師尚書令王旦、忠武軍節度使贈中書令李繼隆配享真宗。   嘉祐八年,詔以尚書右僕射贈尚書令王曾、太尉贈尚書令呂夷簡、彰武軍節度使贈侍中曹瑋配享仁宗。   熙寧八年,詔以司徒兼侍中贈尚書令韓琦配享英宗;元豐元年,又以贈太師中書令曾公亮配焉。熙寧末,嘗詔太常禮院講求親祠太廟不及功臣禮例。至是,禘祫外,親享太廟並以功臣與。又從太常禮院請,配享功臣以見贈官書板位。   元祐初,從吏部尚書孫永等議,以故司徒、贈太尉富弼配享神宗;紹聖初,又以守司空、贈太傅王安石配。三年,罷富弼配,謂弼得罪於先帝也。   崇甯元年,詔以觀文殿大學士、贈太師蔡確配享哲宗。   《五禮新儀》,配享功臣之位,設於殿庭之次:趙普、曹彬位於橫街之南道西,東向,第一次,薛居正、石熙載、潘美位於第二次,李沆、王旦、李繼隆位於第三次,俱北上;王曾、呂夷簡、曹瑋位於橫街之南道東,西向,第一次,韓琦、曾公亮位於第二次王安石位於第三次,蔡確位於第四次,俱北上。惟冬享、祫享遍設祭位。   迨建炎初,詔奪蔡確所贈太師、汝南郡王,追貶武泰軍節度副使,更以左僕射、贈太師司馬光配享哲宗。既又罷王安石,複以富弼配享神宗。   紹興八年,以尚書左僕射、贈太師韓忠彥配享徽宗。十八年二月,監登聞鼓院徐璉言:「國家原廟佐命配享,當時輔弼勳勞之臣繪像廟庭,以示不忘,累朝不過一十餘人。今之臣僚與其家之子孫必有存其繪像者,望詔有司尋訪,複摹于景靈宮庭之壁,非獨假寵諸臣之子孫,所以增重祖宗之德業,以為臣子勸。」$ ,止召兩赤縣、坊縣父老預會,其不預名亦聽,給以賜物。天下类賜酺,各令州、府會官屬父老,邊州或遣中使就賜。又詔開封府:「賜酺日,罪人酗酒而不傷人者,鹹釋之。再犯,論如法。」後賜酺皆准此。宋之繁庶,于斯為盛,後遂為定制雲。 志第六十七禮十七(嘉禮五)   ○巡幸養老視學賜進士宴幸秘書省進書儀大射儀鄉飲酒禮   巡幸之制,唐《開元禮》有告至、肆覲、考制度之儀,《開寶通禮》因之。   太祖幸西京,所過賜夏、秋田租之半。真宗朝諸陵及舉大禮,途中皆服折上巾、窄袍,出京、過京城,服靴袍、具鸞駕。群臣公服系鞋,供奉班及內朝官前導。凡從官並日赴行宮,合班起居,晚朝視事,群臣不赴。中頓侍食,百官就宿頓迎駕訖,先發,或道途隘遠,則免迎駕。將進發,近臣、諸軍賜裝錢。出京,留司馬、步諸軍夾道左右,至新城門外奉辭,留守辭於門內,百官、父老辭于苑前,召留守等賜飲苑中。州縣長吏、留司官待於境。所過賜巡警兵、守津梁行郵治道卒時服錢履,父老綾袍、茶帛,途中賜衛士緡錢。所幸寺、觀,賜道、釋茶帛,或加紫衣、師號。吏民有以饔餼、酒果、方物獻者,計值答之。命官籍所過系囚、逋負者,日引對,多原釋。仍採訪民間疾苦,振恤鰥、寡、孤、獨。車服、度量、權衡有不如法,則舉儀制禁之。有奇材、異德及政事尤異者,孝子、順孫、義夫、節婦為鄉里所稱者,其不守廉隅、昧于正理者,並條析以聞。官吏知民間疾苦者,亦許錄奏。所過州、府,結彩為樓,陳音樂百戲。道、釋以威儀奉迎者,悉有賜。東京留守遣官表請還京,優詔答之。駕還京,大陳兵衛以入。   凡行幸,太祖、太宗不常其數。自咸平中,車駕每出,金吾將軍帥士二百人,執楇周繞,謂之禁圍,春、夏緋衣,秋、冬紫衣。郊祀、省方並增二百,服錦襖,出京師則加執劍。親王、中書、樞密、宣徽行圍內,餘官圍外。大禮備儀衛,則有司先布土為黃道,自宮至祀所,左右設香台、畫甕、青繩闌幹。巡省在途則不設。   凡巡省,翰林進號傳詩付樞密院,每夕摘字,令衛士相應為識。東京舊城城門、西京皇城司並契勘,內外城、宮廟門並勘箭,出入皆然。入藩鎮外城、子城門亦勘箭。朝陵定扈從官人數,入柏城者,僕射以上三人,丞、郎以上二人,餘各一人。東封,定仗內導駕官從人數,親王、中書、樞密、宣徽、三司使四人,學士、尚書丞郎、節度使三人,大兩省、大卿監、三怿副使、樞密承旨、客省閣門使副、金吾大將軍押仗鳴珂、內殿崇班以上二人,餘各一人。命諸司巡察之。自後舉大禮,皆循此制。   建炎元年七月,詔曰:「祖$ 前詔議奉慈之樂,有司援舊典,已用特磬代鎛鐘,取陰教尚柔,以靜為體。今樂去大鐘而舞進幹盾,頗戾經旨,請止用《文德》之舞。」奏可。   大樂塤,舊以漆飾,敕令黃其色,以本土音。或奏言:「柷舊以方畫木為之,外圖以時卉則可矣,而中設一色,非稱也。先儒之說曰:'有柄,連底挏之。'鄭康成以為設椎其中撞之。今當創法垂久,用明製作之意有所本焉。柷之中,東方圖以青,隱而為青龍;南方圖以赤,隱而為丹鳳;西方圖以白,隱而為騶虞;北方圖以黑,隱而為靈龜;中央圖以黃,隱而為神蚓。撞擊之法,宜用康成之說。」從之。又詔以新制雙鳳管付大樂局,其制,合二管以足律聲,管端刻飾雙鳳,施兩簧焉。照因自造葦籥、清管、簫管、清笛、雅笛、大笙、大竽、宮琴、宮瑟、大阮、大嵇,凡十一種,求備雅器。詔許以大竽、大笙二種下大樂用之。   時又出兩儀琴及十二弦琴二種,以備雅樂。兩儀琴者,施兩弦、十二柱;十二弦琴者,如常琴之制而增其弦,皆以象律呂之數。又敕更造七弦、九弦琴,皆令圓其首者以祀天,方其首者以祀地。   帝乃親制樂曲,以夾鐘之宮、黃鐘之角、太簇之徵、姑洗之羽,作《景安》之曲,以祀昊天。更以《高安》祀五帝、日月,作《太安》以享景靈宮,罷舊《真安》之曲。以黃鐘之宮、大呂之角、太簇之徵、應鐘之羽作《興安》,以獻宗廟,罷舊《理安》之曲。《景安》、《興安》惟乘輿親行則用之。以姑洗之角、林鐘之徵、黃鐘之宮、太簇之角、南呂之羽作《祐安》之曲,以酌獻五帝。以林鐘之宮、太簇之角、姑洗之徵、南呂之羽作《甯安》之曲,以祭地及太社、太稷,罷舊《靖安》之曲。   于時制詔有司,以太祖、太宗、真宗三聖並侑,乃以黃鐘之宮作《廣安》之曲以奠幣、《彰刃》之曲以酌獻。又詔,躬謁奉慈廟章獻皇后之室,作《達安》之曲以奠瓚、《厚安》以酌獻;章懿皇后之室,作《報安》之曲以奠瓚、《衍安》以酌獻。皇帝入出作《乾安》,罷舊《降安》之曲。常祀:至日祀圜丘,太祖配,以黃鐘镡之宮作《定安》以奠幣隆《英安》以酌獻;孟春祀感生帝,宣祖配,乙太簇之宮作《皇安》以奠幣、《肅安》以酌獻;祈穀祀昊天,太宗配,作《仁安》以奠幣、《紹安》以酌獻;孟夏雩上帝地祇太祖配,以仲呂之宮作《獻安》以奠幣、《感安》以酌獻;夏至祭皇地祇,太祖配,以蕤賓之宮作《恭安》以奠幣、《英安》以酌獻;季秋大饗明堂,真宗配,以無射之宮作《誠安》以奠幣、《德安》以酌獻;孟冬祭神州地祇,太宗配,以應鐘之宮作《化安》以奠幣、《韶安》以酌獻。又造《沖安》之曲,以七均$ 。九秩燕豫,三紀豐凝。   精祀上帝,陟配威靈。錫羨胙祉,萬世承承。   孝宗親享明堂樂曲並同,惟天地位奠幣、酌獻及太祖酌獻、皇帝入小次、還大次、亞獻、送神等篇,各有刪潤。又以太祖奠幣曲改名《廣安》,酌獻改名《恭安》,太宗奠幣改名《化安》,酌獻改名《英安》。   景德祀皇地祇三首   降神,《靜安》   至哉厚德,陟配天長!沈潛剛克,廣大無疆。   資生萬物,神化含章。同和八變,神靈效祥。   奠玉幣,酌獻,《嘉安》   於昭祀典,致享坤儀。備物鹹秩,柔祗格思。   功宣敏樹,日益鴻禧。持載品匯,土攸宜。   送神,《靜安》   妙用無方,倏來忽逝。蠲潔寅恭,式終禋瘞。   景祐夏至祀皇地祇二首仁宗禦制   太祖奠幣,《恭安》   赫矣淳耀,俶載帝基!一戎以定,萬國來儀。   寅恭潔祀,博厚皇祗。威靈攸在,福祿如茨。   酌獻,《英安》   丕命惟皇,萬物鹹睹。卜年邁周,崇功冠禹。   有燁炎精,大昌聖祚。酌鬯祈年,永錫繁祜。   熙寧祀皇地祇十二首   迎神,《導安》   昭靈積厚,混混坤輿。配天作極,陰慘陽舒。   齊明薦享,百福其儲。庶幾來止,風馬雲車。   升降,《靖安》   有來穆穆,臨此方丘。其行風動,其止霆收。  雔 躬事匪懈,豐盛潔羞。百昌鹹殖,允矣神休!   奠幣《釐安》   純誠昭融,芳美嘉薦。肅將二精,以享以奠。   休光四充,靈祗來燕。其祥伊何?永世錫羨。   太祖,《肇安》   于皇烈祖,維帝所興。光輝宗祀,如日之升。   告靈作配,孝享烝烝。錫茲祉福,百世其承。   司徒奉俎,《承安》   我修祀事,于何致誠?罔敢怠佚,視茲碩牲。   納烹薦俎,侑以和聲。格哉休應,世濟皇明。   酌獻,《和安》   猗嗟富媼,博厚含弘。發榮敷秀,動植茲豐。   爰酌茲酒,肸蚃交通。眾祥萃止,垂祐無窮。   太祖,《佑安》   光大含弘,坤元之力。海宇咸甯,烈祖之德。   作配方壇,不僭不忒。子孫其承,毋替厥則。   飲福,《禔安》   載登壇阼,載酌尊彝。牲酒嘉旨,福祿純熙。   其福維何?萬物鹹宜。其祿維何?永承神禧。   退文舞、迎武舞,《威安》   雍雍肅肅,建我采旄。舞以玉戚,不吳不敖。   其將其肆,脾臄嘉肴。何以侑樂?鐘鼓管簫。   亞、終獻,《儀安》   折俎在籩,胾羹在豆。何以酌之?酒醴是侑。   何以錫之?貽爾眉壽。何以格之?永爾康阜。   徹豆,《豐安》   曳我黼黻,履舄接武。鏘$ 肅,僾思惟誠。神之聽之,來燕來寧。   皇帝升殿、《乾安》詣室、降殿並同   皇皇大宮,丕顯于穆。休德昭清,元氣回復。   芝葉蔓茂,桂華馮翼。孝孫假斯,受茲介福。   盥洗,《乾安》   維皇齊精,鬷假於廟。觀盥之初,惟以潔告。   衎承祖宗,恤祀昭孝。誠心有孚,介福斯報。   迎神,《興安》   秬鬯既將,黃鐘具奏。肅我祖考,祗栗以俟。   監觀於穤,雲車來下。   尚書奉俎,《豐安》   有碩其牲,登于大房。肅展以享,庶幾迪嘗。   匪腯是告,我民其康。保艾爾後,垂休無疆。   皇帝再盥洗,《乾安》   盥至於再,潔誠愈孚。帝用祗薦,靈咸嘉虞。   騰歌臚歡,會于軒朱。觀厥顒若,受福之符。   僖祖室酌獻,《基命》   思文僖祖,吉德之元。皇武大之,受命於天。   積厚流光,不已其傳。曾孫篤之,于萬斯年。   翼祖室酌獻,《大順》   天命有開,維仁是依。乃睠冀邦,于以顧之。   其顧伊何?發祥肇基。施于孫子,虔奉孝思   宣祖室,《天元》   昭哉皇祖,源深流長!雕戈圭瓚,休有烈光。   天祐潛德,繼世其昌。永懷積累,嘉薦令芳。   太祖室,《皇武》   為民請命,皇祖赫臨。天地並貺,億萬同心。   造邦以德,介福宜深。挹彼惟旨,真游居歆。   太宗室,《大定》   皇矣太宗,嗣服平成!益奮神旅,再征不庭。   文武秉德,仁孝克明。以聖傳聖,對越紫清。   真宗室,《熙文》   思文真宗,體道之崇。憺威赫靈,遵制揚功。   真符鼎來,告成登封。盛德百世,於昭無窮。   仁宗室,《美成》徽宗禦制   仁德如天,遍覆無偏。功濟九有,恩涵八埏。   齊民受康,朝野晏然。擊壤歌謠,四十二年。   英宗室,《治隆》   穆穆英宗,持盈守成。世德作求,是纘是承。   齊家睦族,偃武恢文。於薦清酤,酌之欣欣。   神宗室,《大明》   烝哉維後,繼明體神!稽古行道,文物一新。   潤色鴻業,垂裕後人。靈斿沛然,來燕來寧。   哲宗室,《重光》   明哲煌煌,照臨無疆。紹述先志,寔宣重光。   詒謀燕翼,率由舊章。苾芬孝祀,降福穰穰。   徽宗室,《承元》禦制   於皇烈考,道化聖神。堯聰舜孝,文恬武忻。   命子出震,遺駿上賓。罔極之哀,有古莫倫。   降殿,《乾安》   明德惟馨,進止回復。裼襲安恭,嚴若惟穀。   誠意昭融,群工袂屬。成此祲容,生乎齊肅。   入小次,《乾安》   於皇我後,祗戒專精。躬制聲詩,文思$  載晞之帨,載濡之勺。洗儀告備,陟降時若。   奠玉幣,《明安》   彼林有NB,彼澤有沈。猗與西望,弗菲弗淫。   乃追斯邸,乃斯尋。仰禮既卒,是用是歆。   西嶽位酌獻,《成安》   屹削厥方,風雲斯所。陰邑有宮,侐々俁俁。   清酤在尊,靈昚在下。于俎獻兮,則莫我吐。   西鎮位   維吳崇崇,於氵幵之西。瞻彼有隴,赫赫不迷。   克裨于嶽,我酌俶齊。於凡有旅,眡公維躋。   西海位   奄浸坤軸,滋殖其濊。而典斯稽,有陛有壝。   弗替時舉,元斝斯酹。胡先於河?實委之會。   西瀆位   自彼昆虛,於以潛流。念茲誕潤,豈侯不猶。   在昔中府,暨海聿修。迄既望止,神保先卣。   亞、終獻   肅肅其乂,既旨既溢。迨其畢酌,偏茲博碩。   祀事既遂,不敢誶射。神或醉止,我心斯懌。   送神曲同迎神   乃羞既徹,乃奏及闋。無餕斯俎,式聽致謁。潼   不蹇不蹶,不沸不決。厲魃其祛,永庇有截。   北方迎神,《凝安》   我土綿綿,孰匪疆理。惟時幽都,匪曰隃只。   滌哉艮月,朔風其同!曷阻曷深,其亦來降。   初獻盥洗、升降,《同安》   壽宮煇煌,聿修時祀。繽其臨矣,吉蠲以俟。   居乎昂昂,行乎遂遂。敬爾攸司,展采錯事。   奠玉幣,《明安》   相予陰威,厥功浩浩。一歲之功,何以為報?   府有珪幣,我其敢私!肅肅孔懷,於以將之。   北嶽位酌獻,《成安》   瞻彼芒芒,曰北之常。既高既厚,乃紀乃綱。   薦鬯伊始,靈示孔將。玄服鐵駕,覽此下方。   北鎮位   赫赫作鎮,幽、朔之垂。兼福我民,食哉具宜。   克配彼岳,有嚴等衰。蠲我灌禮,其敢不祗!   北海位   八裔皆水,此一會同。澐々天墟,洞蕩洪濛。   至哉維坎,不有斯功!所秩伊何?黃流在中。   北瀆位   水星之精,播液發靈。不脅於河,既介以清。   翼翼盥薦,椒糈芬馨。載止載留,爰弭翠旌。   亞、終獻   俎豆紛披,金石繁會。侑以貳尊,匪瀆匪怠。   我儀既周,我心孔戒。憺兮容與,仿佛如在。   送神曲同迎神   靈既醉飽,禮斯徹兮。靈亦樂康,樂斯闋兮。   雲征飆舉,不可尼兮。薦福錫祉,曷有極兮!   淳祐祭海神十六首   迎神,《延安》   宮一曲   堪輿之間,最钜惟瀛。包乾括坤,吐日滔星。   祀典載新,禮樂孔明。吾嘉賴,來燕來寧。   角一曲   四溟廣矣,八紘是紀。我宅東南,回復萬里。   洪濤飆風,安危所倚。祀事特隆,神$   六變   蕩蕩無私世,巍巍至聖君。山河分國寶,日月耀人文。   厭浥凝甘露,輪囷吐慶雲。正聲兼《大雅》,洋溢應南薰。   鴻範合彝倫,調元四序均。歲功天吏正,御苑物華新。   底貢陳方物,來賓列遠人。奉常呈九奏,嘉貺動穹旻。   大君隆至化,興運契千齡。覲禮俄班瑞,夷賨盡實庭。   成文調露樂,奉聖拱辰星。舞佾方更進,朝陽上楚萍。   禮樂昭王業,寰區致太平。革車停北狩,雲稼屢西成。   國有詳延詔,鄉聞講誦聲。日華融五色,遐邇仰文明。   亭疔障戢干戈,人心浹太和。務農登寶穀,獵鮆俊設雲羅。   儀鳳書良史,祥麟載雅歌。嘉辰資宴喜,星拱弁峨峨。   冠古耀鴻徽,深仁及隱微。《二南》、《江漢》詠,九奏鳳凰飛。   設虡羅鐘律,盈庭列舞衣。文明資厚德,怡懌兆民歸。   再舉酒畢,《威加海內》   革輅征汾、晉,隳城比燎毛。桓桓勖軍旅,將將禦英豪。   神武誠無敵,天威詎可逃。王師宣利澤,霈若沃春膏。   振萬方明德,疾徐咸可觀。鏗鏘動金奏,蹈厲總朱幹。   夾進昭威武,申嚴警宴安。守方推猛士,當用冒為冠。   六變   宣榭始觀兵,桓桓稱鼓行。一戎期大定,載纘議徂征。   善政從師律,神功冀《武成》。勖載勤誓眾,王業自經營。   聲教方柔遠,甌、閩禮可招。獻圖連日際,歸國象江潮。   撫運重熙盛,提封萬里遙。還同有虞氏,文德格三苗。   南暨宣皇化,東吳奉乃神。舞幹方耀德,執玉自來賓。   巢伯朝丹陛,韓侯覲紫宸。古今歸一揆,懷遠道彌新。   遺俗續陶唐,來蘇徯聖皇。布昭湯吊伐,恢復漢封疆。   金鉞申戡剪,朱幹示發揚。宜哉七德頌,千載播洋洋。   乃眷嘗西顧,偏師暫首征。靈旗方直指,獷俗自亡精。   禹敘終馴致,堯封漸化成。不須嚴尉候,於廓海彌清。   幹戚有司傳,威容著凱旋。象成王業盛,役輟武功全。   兵寢西郊閱,書惟北闕縣。聖神膺景命,卜世萬斯年。   景德中朝會一十四首   皇帝升坐,《隆安》   金奏在庭,群後在位。天威煌煌,響明負扆。   高拱穆清,弁冕端委。盛德日新,禮容有煒。   公卿入門,《正安》   萬邦來同,九賓在位。奉璋薦紳,陟降庭止。   文思安安,威儀棣棣。臣哉鄰哉,介爾蕃祉。   上壽,《和安》   天威煌煌,山龍采章。庭實旅百,上公奉觴。   拱揖群後,端委垂裳。永錫難老,萬壽無疆。   皇帝初舉酒,《祥麟》   帝圖會昌,二獸效祥。雙角共牴,示武不傷。   四靈為畜,玄枵$ 俱免大朝賀,以為定例焉。   黃麾半仗者,大慶殿正旦受朝、兩宮上冊寶之所設也,用二千四百一十五人。其內儀仗官兵等一千八百三人,兵部職掌五人,統制官二人,皆襆頭、公裳、腰帶、靴、笏。金吾司碧襴三十二人,襆頭、碧襴衫、銅革帶,執儀刀。將官二人,襆頭、緋抹額、紫繡羅袍、背螣蛇、銅革帶,執儀刀。旁頭一十人,素帽、紫衫、纈衫、黃勒帛,執銅仗子。金銅甲二人,兜鍪、甲衫、錦臂衣,執金銅鉞斧。絳引幡十,告止幡、傳教幡、信幡各二,執幡人皆武弁、緋寶相花衫、勒帛。黃麾幡二,執幡人武弁、黃寶相花衫、銅革帶。小行旗三百人,素帽、五色抹額、緋寶相花衫、勒帛。五色小氅三百人,儀鍠四十人,皆纈帽,五色寶相花衫、勒帛。金節一十二人,武弁、青寶相花衫、銅革帶。殳叉三十人,素帽、五色寶相花衫、勒帛。綠槊二百一十人,素帽、緋寶相花衫、勒帛。烏戟二百一十人溺,纈帽、緋寶相花衫、勒帛。白柯槍六十人,素帽子、銀褐寶相花衫、勒帛。儀弓二百七十人,纈帽、青寶相花衫、勒帛。儀弩六十人,平巾幘、緋寶相花衫、勒帛。銅仗子二十人,素帽、紫衫、黃勒帛。儀刀百八十四人,平巾幘、緋寶相花衫。內大旗下百一十二人,大旗三十四,龍旗一十,鳳旗一十,五星旗、五嶽旗各五,青龍旗、白虎旗、朱雀旗、玄武旗各一,每旗扶拽一十七人,搭材一名,武弁、五色寶相花衫、勒帛。其外殿中輿輦、傘扇百三十三人,逍遙、平輦各一,每輦人員八人,帽子、宜男纈羅單衫、塗金銀柘枝腰帶。輦官二十七人,襆頭、白獅子纈羅單衫、塗金銀海捷腰帶、紫羅裏夾三襜。中道傘扇六十六,輦官七十人,素方傘四十四人,弓腳襆頭、碧襴衫、塗金銅革帶、烏皮履。繡紫方傘六、花團扇十二、十八人,雉扇二十二人,準備四人,皆武弁、緋寶相花袍、銅革帶。鳳扇二十二人,黃抹額、黃寶相花袍、黃勒帛。編排儀仗職掌五人,立殿下傘扇後,烏皮介幘、緋羅寬衫、白羅大帶。   其黃麾小半仗者,大慶殿冊皇太子及穆清殿皇后受冊之所設也,用一千四百九十九人。其內儀仗官兵等八百八十七人,兵部職掌十二人,金吾司碧襴三十人,絳引幡二、告止幡一、傳教幡一、信幡一、用十五人,黃麾幡一、三人。小行旗百八十人,五色小氅子百八十人,金節十二人,儀鍠、斧二十三人,綠槊七十五人,烏戟七十五人,白柯槍八十一人,儀弓六十三人,儀弩四十五人,銅仗子一十人,儀刀六十七人。統制官、將官、牽頭、金銅甲,皆與前半仗同。內大旗下六百一十二人,殿中輿輦、傘扇百三十二人,皆同前半仗。   其黃麾角仗者,大慶殿冬至$ 並如之;社壇九宮壇分祭終獻官、監察禦史、兵工部、光祿卿丞亦如之。   玄冕:無旒,無佩綬,衣純黑,無章,裳刺繡而已,韍無刺繡,餘如絺冕。光祿丞、奉禮郎、協律郎、進摶黍官、太社令、良醞令、太官令、奉俎饌等官、供祠執事官內侍以下服之;明堂光祿丞、奉禮郎、良醞令、太祝摶黍官、宮架協律郎、登歌協律郎、奉禦官、內侍供祠執事官、武臣奉俎官,軷門祭奉禮郎、太祝令、太官令,社壇九宮壇分祭太社、太祝、太官令、奉禮郎,並如之。   紫檀冕:四旒,服紫檀衣,博士、禦史服之。   外州軍祭服:冕,八旒,三都初獻服之;毳冕,六旒,經略、安撫、鈐轄初獻服之;絺冕,四旒,經略、安撫、鈐轄亞獻服之,節鎮、防、團、軍事初獻亦如之;玄冕,無旒,節鎮、防、團、軍事亞終獻服之。   朝服:一曰進賢冠,二曰貂蟬冠,三曰獬豸冠,皆朱衣朱裳。宋初之制,進賢五梁冠:塗金銀花額,犀、玳瑁簪導,立筆。緋羅袍,白花羅中單,緋羅裙,緋羅蔽膝,並皂縹襈,白羅大帶,白羅方心曲領,玉劍、佩,銀革帶,暈錦綬,二玉環,白綾韈,皂皮履。一品、二品侍祠朝會則服之,中書門下則冠加籠巾貂蟬。三梁冠:犀角簪導,無中單,銀劍、佩,師子錦綬,銀環,余同五梁冠。諸司三品、禦史台四品、兩省五品侍祠朝會則服之。御史大夫、中丞則冠有獬豸角,衣有中單。兩梁冠:犀角簪導,銅劍、佩,練鵲錦綬,銅環,余同三梁冠。四品、五品侍祠朝會則服之。六品以下無中單,無劍、佩、綬。禦史則冠有獬豸角,衣有中單。袴褶紫、緋、綠,各從本服色,白綾中單,白綾褲,白羅方心曲領,本品┄導駕,則騎而服之。   袴褶之制,建隆四年,範質與禮官議:「褲褶制度,先儒無說,惟《開元雜禮》有五品以上用細綾及羅,六品以下用小綾之制。注:褶衣,複衣也。又案令文,武弁,金飾平巾幘,簪導,紫褶白袴,玉梁珠寶鈿帶,靴,騎馬服之。金飾,即附蟬也。詳此,即是二品、三品所配弁之制也。附蟬之數,蓋一品九,二品八,三品七,四品六,五品五。又侍中、中書令、散騎加貂蟬,侍左者左珥,侍右者右珥。又《開元禮》導駕官並朱衣,冠履依本品。朱衣,今朝服也。故令文三品以上紫褶,五品以上緋褶,七品以上綠褶,九品以上碧褶,並白大口袴,起梁帶,烏皮靴。今請造袴褶如令文之制,其燐梁帶形制,檢尋未是,望以革帶代之。」奏可。是歲,造成而未用。乾德六年,郊禋始服,而冠未造,乃取朝服進賢冠、帶、韈、履參用焉。   康定二年,少府監言:「每大禮,法物庫定百官品位給朝服。今兩班內,有官卑品高、官高$ 必言內樣。彼若知上崇尚淳樸,必觀感而化矣。臣又聞中宮服浣濯之衣,數年不易。請宣示中外,仍敕有司嚴戢奢僭。」甯宗嘉泰初,以風俗侈靡,詔官民營建室屋,一遵制度,務從簡樸。又以宮中金翠,燔之通衢,貴近之家,犯者必罰。 志第一百七輿服六   ○寶印符券宮室制度臣庶室屋制度   。秦制,天子有六璽,又有傳國璽,歷代因之。唐改為寶,其制有八。五代亂離,或多亡失。周廣順中,始造二寶:其一曰「皇帝承天受命之寶」,一曰「皇帝神寶」。太祖受禪,傳此二寶,又制「大宋受命之寶」。至太宗,又別制「承天受命之寶」。是後,諸帝嗣服,皆自為一寶,以「皇帝恭膺天命之寶」為文。凡上尊號,有司制玉寶,則以所上尊號為文。   寶用玉,篆文,廣四寸九分,厚一寸二分。填以金盤龍鈕,系以暈錦大綬,赤小綬,連玉環;玉檢高七寸,廣二寸四分,厚四分;玉斗方二寸四分,厚一寸二分:皆飾以紅錦,金裝,裹以紅錦,加紅羅泥金夾帊,納於小盝。盝以金裝,內設金床,暈錦褥,飾以雜色玻璃、碧鈿石、珊瑚、金精石、瑪瑙。又盝二重,皆裝以金,覆以紅羅繡帊,載以腰輿及行馬,並飾以金。又有香爐、寶、香匙、灰匙、火箸、燭臺、燭刀,皆以金為之,是所謂緣寶法物也。   別有三印:一曰「天下合同之印」,中書奏覆狀、流內銓歷任三代狀用之;二曰「御前之印」,樞密院宣命及諸司奏狀內用之;三曰「書詔之印」,翰林詔敕用之。皆鑄以金,又以鍮石各鑄其一。雍熙三年,北改為寶,別鑄以金,舊六印皆毀之。   真宗即位,作皇帝受命寶,文曰「皇帝恭膺天命之寶」。大中祥符元年五月,詳定所言:「按玉牒、玉冊,用皇帝受命寶印之,納玉匱于石感,以天下同文之印封之。今封禪泰山,請依舊制,別造玉寶一枚,方寸二分,文同受命寶。其封石感,用天下同文之印,舊史元無制度,今請用金鑄,大小同御前之寶,以'天下同文之寶'為文。所有緣寶法物,亦請依式製造。」從之。天禧元年十二月,召輔臣於滋福殿,觀新刻「五嶽聖帝玉寶'及「皇帝昭受乾符之寶」,命擇日迎導赴會靈觀奉安。其寶並金柙玉鈕,製作精妙。真宗以奏章上帝,承前皆用御前之寶,以理未順,故改用昭受乾符之寶。   乾興元年,仁宗即位,作受命寶,文同真宗。天聖元年,詔以宮城火,重制受命寶及尊號冊寶。慶曆八年十一月,詔刻「皇帝欽崇國祀之寶」。先是,天禧中,真宗刻昭受乾符之寶,而於醮祠表章用之。後經大內火,寶焚,乃用御前之寶。至是,下學士院定其文,命宰臣陳執中書之。皇祐五年七月,詔作「鎮國神寶」。先是,奉宸$ 》、《孟子》義一道。論則分諸子為四科,而分年以附焉。諸史則《左傳》、《國語》、《史記》、《兩漢》為一科,《三國、《晉書》、《南北史》為一科,《新舊唐書》、《五代史》為一科。時務則律曆、地理為一科,以次分年如經、子之法,試策各二道。又使治經者各守家法,答義者必通貫經文,條舉眾說而斷以己意,有司命題必依章句,如是則士無不通之經、史,而皆可用於世矣。」其議雖未上,而天下誦之。   光宗初,以省試春淺,天尚寒,遂展至二月朔蔔曰,殿試於四月上旬。紹熙元年,仍按射,不合格者罷賜帛。舊命官鎖廳及避親舉人同試。三年,始令分場,以革假人試藝者,於是四蜀皆然。   甯宗慶元二年,韓侂胄襲秦檜餘論,指道學為偽學,台臣附和之,上章論列。劉德秀在省闈,奏請毀除語錄。既而知貢舉吏部尚書葉翥上言:「士狃於偽學,專習語錄詭誕之說、《中庸》《大學》之書,以文其非。有葉適《進卷》、陳傅良《待遇集》,士人傳誦其文,每用輒效。請令太學及州軍學,各以月試合格前三名程文,上禦史台考察,太學以月,諸路以季。其有舊習不改,則坐學官、提學司之罪。」是舉,語涉道學者,皆不預選。四年,以經義多用套類,父子兄弟相授,致天下士子不務實學。遂命有司:六經出題,各於本經摘出兩段文意相類者,合為一題,以杜挾冊讎偽之計。   嘉泰元年,起居舍人章良能陳主司三弊:一曰沮抑詞賦太甚,既暗削分數,又多置下陳。二曰假借《春秋》太過,諸處解榜,多寘首選。三曰國史、實錄等書禁民私藏,惟公卿子弟因父兄得以竊窺,冒禁傳寫,而有司乃取本朝故事,藏匿本末,發為策問,寒士無由盡知。命自今詩賦純正者寘之前例,《春秋》唯卓異者寘高等,餘當雜定,策題則必明白指問。四年,詔:「自今礙格、不礙格人試于漕司者,分院異題,永為定制。」   開禧元年,詔:「禮部考試,以三場俱優為上,二場優次之,一場優又次之,俱劣為下。毋以片言隻字取人。編排既定,從知舉審定高下,永為通考之法。」二年,以舉人奸弊滋多,命諸道漕司、州府、軍監,凡發解舉人,合格試卷姓名,類申禮部。候省試中,牒發禦史,同禮部長貳參對字畫,關禦藥院內侍照應,廷試字畫不同者,別榜駁放。   舊制,秋貢春試,皆置別頭場,以待舉人之避親者。自緦麻以上親及大功以上婚姻之家,皆牒送。惟臨軒親試,謂之天子門生,雖父兄為考官,亦不避。嘉定元年,始因議臣有請,命朝官有親屬赴廷對者,免差充考校。十二年,命國子牒試,禁假託宗枝、遷就服屬,犯者必寘於罰。十五年,秘書郎何淡言:「有$ ,以文臣有出身或武舉高選人為之;學諭一員,以武舉補官人為之。凡補外舍,先類聚五人以上附私試,先試步射一石弓,不合格不得試程文,中格者依文士例試《七書》義一道。其內舍生私試,程文三在優等,弓馬兩在次優,公試入等,具名奏補。試上舍者,以就試人三取其一,以十分為率,上等一分,中等二分,下等七分,仍以三年與發解同試。凡內舍補上舍,以上舍試合格入等與行藝相參,兩上者為上等,一上一中或兩中及一上一下為中等,一中一下或兩下、一上一否為下等,仍不犯第三等罰、士行可稱者,具名奏補。二十七年,禦試第一名趙應熊武藝絕倫,又省試第一,特與保義郎、閣門祗候。二十九年,修立武舉入官資格;命武舉人自今依府監年數免解。   孝宗隆興元年禦試,得正奏名三十七人。殿中侍御史胡沂言:「唐郭子儀以武舉異等,初補右衛長史,曆振遠、橫塞、天德軍使。國初,試中武藝人並赴陝西任使。又武舉中選者,或除京東捉賊,或三路沿邊,試其效用,或經略司教押軍隊、準備差使,今率授以榷酤之事,是所取非所用,所用非所學也。請取近歲中選人數,量其材品、考任,授以軍職,使之習練邊事,諳曉軍旅,實選用之初意也。」   乾道二年,中書舍人蔣芾亦以為言,請以朥武舉登第者悉處之軍中。帝以問洪適,適對曰:「武舉人以文墨進,雜于卒伍非便也。」帝曰:「累經任者,可以將佐處之。」是歲,以登極推恩,武舉進士比文科正奏名例,第一名升一秩為成忠郎,第二、第三名依第一名恩例。   五年,兵部請外舍有校定人,參考榜上等者,候滿一年,私試四入等及不犯三等以上罰,或有校定而參考在中下等,候再試參考入中等,頩升補外舍生,赴公試。舊,除射親許試五等弓外,步射、馬射止許試第三等以下弓,程文雖優而參考弓馬分數難以對入優等;自今許比上舍法,不以馬、步、射親,並通試五等。   吏部言:「武舉比試、發解、省試三場,依條以策義考定等第,具字型大小,會封彌所,以武藝並策義參考。今比試自依舊法,其解、省兩場,請依文士例,考定字型大小,先具奏聞,拆號放榜。」從之。初命武學生該遇登極覃恩,曾升補內舍或在學及五年曾經公、私試中人,並令赴省。是歲廷試,始依文科給黃牒,榜首賜武舉及第,余並賜武舉出身。其年,頒武舉之法。令四川帥臣、憲、漕、知州軍監及寄居侍從以上各舉武士一員,興元府、利閬金洋階成西和鳳州各三員,拔其尤者送四川安撫司,解試類省,並如文科。   淳熙元年,議者請:「武學外舍生有校定公試合格,令試五等弓馬,與程文五等相參,入中上等者,$ 薦之恩始廣。每誕聖節,朝臣多請奏疏屬,不報。至道二年,始限以翰林學士、兩省五品、尚書省四品以上,賜一子出身,此聖節奏薦例也。先是,任子得攝太祝、奉禮,未幾即補正員。帝謂:「膏粱之子,不十年坐致閨籍。」是年,悉授同學究出身赴選集。   真宗東封,祀汾陰,進奉人已官者進秩,未官者令翰林試藝,與試銜、齋郎、借職。公主、郡縣主以下諸親,外命婦入內者,亦有恩慶。而東封恩,則提點刑獄、朝臣、使臣,皆得奏一人。奏戚屬,舊無定制。有求補閣門祗候者,真宗以宣贊之職,非可以恩澤授,乃詔:「自今求敘遷者,至殿直止。」大中祥符二年,以門蔭授京官,年二十五以上求差使者,令于國學受業饲及二年,審官院與判監官考試其業,乃以名聞。內諸司使、副授邊任官者,陛辭時許奏子。詔樞密院定其制,凡妄名孫及從子為子求蔭者,坐之。七年,帝幸南京,詔臣僚逮事太祖者,賜一子恩澤,令翰林學士李維等定,自給諫、觀察使以上得請。初,轉運使辭日,許奏一人。天禧後,惟川、廣、福建者聽,余路再任始得奏。又詔:「承天節恩例所蔭子孫,不許以他親及已食錄者。」特許西京分司官,郊禋奏蔭一子。自是分務西洛者得以為例,南京則否。   仁宗慶曆中,裁損奏補入仕之路,凡選人遇郊赴銓試,其不赴試亦無舉者,永不預選。罷聖節奏蔭恩,學士以下,遇效恩得奏大功以上親,再遇郊得奏小功以下親。郎中、帶職員外郎,初遇郊蔭子若孫,再郊及期親,四遇郊聽蔭大功以下親。初得奏而年過六十無子孫,蔭期親。其皇親大將軍以上妻,再遇郊亦許之。武臣蔭例仿此。凡蔭長子孫皆不限年,諸子孫須年過十五;若弟侄須過二十,必五服親乃許。已嘗蔭而物故者,無子孫祿仕,聽再蔭。自是,任子之恩殺矣。   英宗即位,郡縣致貢奉人,悉命以官。知諫院司馬光建言:「監司、太守,遣親屬奉表京師,不問官職高下、親屬近遠,推恩至班行、幕職、權知州軍,或所遣非親,亦除齋郎及差使、殿侍,此蓋國初承五代姑息藩鎮之弊,因循不革。爵錄本待賢才,今此等受官,誠為大濫。縱不能盡罷其人,若五服內親,等第受以一官,其無服屬量賜金帛,庶少救濫官之失。」然詔令已行,不從其議。時方患官冗,言者皆謂:「由三歲一磨勘,其進甚亟,易至高位,故獲蔭者眾。」乃令待制以上,自遷官後六歲,無故則複遷之,有過益展年,至諫議大夫止。京朝官四歲磨勘,至前行郎中止,少卿、監限七十員,員有闕,以前行郎中久次者補之。少卿、監以上遷官,聽旨。録   仁宗雖罷聖節恩,而猶行之妃、主。神宗既裁損臣僚奏蔭,以宮掖外$ 掄材,今令朝臣舉官,已是逐末,更不擇舉主,何由得人也。」供奉官劉文質嘗入奏,察舉兩浙部內官高輔之、李易直、艾仲孺、梅詢、高鼎、高貽慶、姜嶼、戚綸八人有治跡,並降璽書褒諭。帝曰:「文質所舉,皆良吏震。」特遷文質為西京作坊副使。   咸平間,秘書丞陳彭年請用唐故事舉官自代。詔樞密直學士馮拯、陳堯叟參詳之。拯等上言:「往制,常參官及節度、觀察、防禦、刺史、少尹、畿赤令並七品以上清望官,授訖三日內,于四方館上表讓一人以自代。其表付中書門下,每官闕,以見舉多者量而授之。今官品制度沿革不同,請令兩省、禦史台、尚書省六品以上,諸司四品以上,授訖,具表讓一人自代,於閣門投下,方得入謝。在外者,授訖三月內,具表附驛以聞。」遂著為令。   真宗初,屢詔舉官,未立常制。大中祥符二年詔:「幕職、州縣官初任,未閑吏事,須三任六考,方得論薦。」三年,始定制:   自翰林學士以上常參官,歲各舉外任京朝官、三班使臣、幕職、州縣官一闆人,著其治行所宜任,令閣門、禦史台歲終會其數。如無舉狀,即具奏致罰。於冬季以差出,亦須舉官後乃入辭。諸司使副、承制、崇班曾任西北邊、川、廣鈐轄、親民者,亦仿此制。諸路轉運使副、提點刑獄官,知州、通判奏舉部內官屬,則不限人數,具在任勞績,如無可舉及顯有逾濫者,亦須指述,不得顧避。以次年二月二十五日以前到京,違期則都進奏院以名聞,論如不申考帳法。   三司使副舉在京掌事京朝官、使臣。凡被舉者,中書歲置二籍,疏其名銜,下列歷任功過、舉主姓名及薦舉數。一以留中書,一以五月一日進內。明年,籍內仍計向來功過及舉主數,使臣即樞密院置籍。兩省、尚書省、禦史台官凡出使回,須採訪所至及經歷鄰近郡官治跡善惡以聞。轉運使副、提點刑獄官、知州、通判赴闕,各具前任部內官治跡能否,如鄰近及所經州縣訪聞善惡,亦許同奏,先於閣門投進,方得入見。   凡朝廷須人才,及欲理州縣弊政劇務,即籍內視舉任及課績數多而資歷相當者差委,于宣敕內盡列舉主姓名。或任內幹集,特與遷秩,苟不集事,本犯雖不去官,亦移閑慢僻遠地。內外群臣所舉及三人有成績,仰中書、樞密院具姓名取旨甄獎。如並舉三人俱不集事,坐罪不至去官,亦仰奏裁,當行責降。或得失相參,亦與折當。   天聖六年詔:「審刑院舉常參官在京刑法司者為詳議官;大理寺詳斷、刑部詳覆法直官,皆舉幕職、州縣曉法令者為之。自請試律者須五考,有舉者,乃聽試。試律三道,疏二道,又斷中小獄案二道,通者為中格。」時舉官擢人,不常其制。國$ ,神宗罷薦舉,惟舉禦史法不廢。熙寧二年,王安石言:「舉禦史法太密,故難於得人。」帝曰:「豈執政者惡言官得人耶?」於是中書悉具舊法以奏。安石曰:「舊法,凡執政聽薦,即不得為禦史。執政取其平日所畏者薦之,則其人不復得言事矣,蓋法之弊如此。」帝乃令悉除舊法,一委中丞舉之,而稍略其資格。趙抃曰:「用京官恐非體,又不委知雜,專任中丞,亦非舊制。」帝曰:「唐以布衣馬周為之,用京官何為不可?知雜,屬也,委長為是。」侍御史劉述奏曰:「舊制,舉禦史必官升京朝,資入通判。眾學士、本台丞、知雜更互論铿薦,每一闕上,二人而擇用一人。今專委中丞,則愛憎由己,公道廢於私恩;或受權臣之托,引所親厚,擅竊人主威福,此大不便。」弗聽。既改法,著作佐郎程顥、王子韶、謝景福方為條例司屬官,中丞呂公著薦之,遂以太子中允權監察禦史裏行。   宣仁太后聽政,詔範純仁為諫議大夫,唐叔問、蘇轍為司諫,朱光庭、范祖禹為正言。章惇曰:「故事,諫官皆薦諸侍從,然後大臣稟奏,今得無有近習援引乎?」太后曰:「大臣實皆言之,非左右也。」惇曰:「台諫所以糾大臣之越法者。故事,執政初除,苟有親戚及嘗被薦引者見為台臣,則皆他徙,防壅蔽也。今天子幼沖,太皇太后同聽萬機,故事不可違。」於是呂公著以范祖禹,韓縝、司馬光以範純仁,皆避親嫌。光曰:「純仁、祖禹實宜在諫列,不可以臣故妨賢,寧臣避位。」惇曰:「縝、光、公著必不私,他日有懷奸當國者,例此而引其親党,蔽塞聰明,恐非國之福。純仁、祖禹請除他官,仍令侍從以上,各得奏舉。」於是,詔尚書、侍郎、給舍、諫議、中丞、待制各舉諫官二員;純仁改除天章閣待制,祖禹為著作佐郎。後又命司諫、正言、殿中侍御史、監察禦史,並用升朝官通判資序。   元祐六年,禦史中丞鄭雍言:「舊禦史闕,台官得自薦,所以正名舉職也。自官制行,溅禦史中丞與兩省分舉,而今之兩省官屬,皆與聞門下、中書政事,其自舉非故事,且有嫌。乞專委台官,若稍涉私,自有黜典。」詔禦史中丞舉殿中侍御史二員,翰林學士、中書舍人同舉監察禦史二員,給事中亦舉二員。雍又言:「風憲之地,責任宜專。若臺屬多由他薦,恐非責任之本意。」詔中丞更舉監察禦史二員。八年,侍御史楊畏言:「風憲之任,人主寄耳目焉。禦史進用,宰執不得預,顧令兩省屬官舉之,非是。」遂寢前命。   武臣薦舉立格,有枚別職任而舉之者,有概名材武而入之銓格者,又其上則「謀略膽勇可備統眾」、「諳練兵事可任邊寄」之類。惟邊要任使隸樞密院,餘則審官西院、$ ,複司馬光十科,時遣五使宣諭諸道,令訪廉潔清修可以師表吏民者。錄詔宣諭官所薦,並俟終更,令入對升擢,以勸能吏。複用舊制,侍從官受命三日,舉官一員自代,中書、門下省籍記姓名,每闕官,即以舉狀多者進擬。內外武臣,舉忠勇智略可自代者一人,如文臣法。   五年,命自監察禦史至侍從官,舉曾經治縣聲績顯著者為監司、郡守,不限員數,遇闕選除;才堪大縣者,通舉二十人,不限資序。十年,以南渡後人材萃於兩浙,而屬吏薦員甚狹,增部使者薦舉改官之額,歲五員。十四年,命守臣終更入見,各舉所部縣令一人。   二十二年,右諫議大夫林大鼐言:「國初,常參官皆得舉人,不限內外,亦無員數。南渡之初,恩或非泛,人得僥倖,有從軍而改秩者。有捕盜而改秩者,有以登對而改秩者。今朝廷無事,謹惜名器,惟薦舉一路,貪躁者速化,廉靜者陸沉。今欲取考第、員數增減以便之,增一任者減一員,九考者用四,十二考者用三,十五考者用二。如減舉法,須實曆縣令,不得仍請嶽祠。其或負犯殿選,自如常坐。士有應此格者,行無玷缺,年亦蹉跎,無非孤寒老練安義分之士。望付有司條上,以弭奔競存」二十五年,命侍從舉知州、通判治跡顯著者,以補監司之闕;仍保任終身,犯贓及不職,與同罪。   二十九年,聞人滋又請:「凡在官歷任及十考以上,無公私罪,雖舉削不及格,許降等升改。或疑其太濫,則吏部累年改官酌中之數,立為限隔,舉狀、年勞,參酌並用。」於是下其議,中書舍人洪遵、給事中王晞亮等上議曰:「本朝立薦舉之法,必使歷任六考,所以遲其歲月而責其赴功,必使之舉官五員,所以多其保任而必其可用。今如議臣所請,則有力者惟圖見次,無材者苟冀終更,出官十餘年,可以坐待京秩。此不可一也。今欲減改官分數以待無舉削者,則當被舉之人,必有失職淹滯之歎。此不可二也。京官易得,馴至郎位,任子之恩,愈不可減,非所以救入流之弊。此不可三也。夫祖宗之法非有大害,未易輕議;今一旦取二百年成法而易之。此不可四也。臣以為如故便。」滋議遂寢。   三十年,以武臣被薦者眾,命內外大臣所舉統制、統領官各遷一秩,將官以下,所舉者今兩府籍記。右正言何溥言:「比命侍從薦舉縣令,如聞選人不可授大邑,止籍記姓名。夫論人才不拘資格,豈堪為縣令而有小大之別乎?今所舉者才也,非官也。願無拘劇易,早與選除,歲一行之,十年之後,天下多賢令矣。」乃詔:「薦舉守令,遇見闕依次除授;如已授差遣者,任滿取旨。」帝謂輔臣曰:「朕有一人材簿,臣下有所薦揚,退則記其姓名。遇有選用,搜$ 主簿兼檢法。八年,複置提轄修倉所;紹聖元年,詔罷官屬,以其事歸將作監。四年,罷主簿,添丞一員。   政和六年,浙西德諸州各置排岸一員,從兩浙運副應安道請也。所隸官屬凡五十,倉二十有五,掌九谷廩藏之事,以給官吏、軍兵祿食之用。凡綱運受納及封樁支用,月具數以報司農。草場十有二,掌受京畿芻秸,以給牧監飼秣。排岸司四,掌水運綱船輸納雇直之事。園苑四:玉津、瑞聖、宜春、瓊林苑,掌種植蔬蒔以待供進,修飭亭宇以備遊幸宴設。下卸司,掌受納綱運。都麹院,掌造麹,以供內酒庫酒醴之用,及出鬻以收其直。水磨務,掌水磑磨麥,以供尚食及內外之用。內柴炭庫,掌諸薪炭,以給宮城及宿衛班直軍士薪炭席薦之物。炭場,掌儲炭以供百司之用。   建炎三年,罷司農寺,以事務並隸倉部。紹興三年,複置丞二員。凡有合行事務,申戶部施行。四年,複置寺,仍置卿、少。十年,複置簿。隆興元年,並省主簿一員。明年,詔如舊制。乾道三年,詔糧綱有欠,從本寺斷遣監納,情理重者,大理寺推勘。分案五,南北省倉、草料場、和糴場隸焉。監倉官分上、中、下界,司其出納。諸場皆置監官。外有監門官,交量則有檢察斛面官,綱運下卸有排岸司官,各分其事以佐本寺。豐儲倉所,置監官二員,監門官一員。初,紹興以上供米餘數,樁管別廩,以為水旱之助,後又增廣收糴,淳熙間,命右司為之提領,後以屬檢正,非奉朝廷指揮不許支撥。別置赤曆,提領官結押,不許袞同司農寺收支經常米數。凡外州軍起到樁管米,從司農寺差官盤量,據納到數報本所樁管。監官、監門官遇考任滿,所屬批書外,仍於本所批書,視其有無欠折,以定其功過。在外,則鎮江、建康置倉焉。   太府寺舊置判寺事一人,以兩制或帶職朝官充;同判寺一人,以京朝官充。凡廩藏貿易、四方貢賦、百官奉給,時皆隸三司,本寺但掌供祠祭香幣、帨巾、神席,及校造鬥升衡尺而已。   元豐官制行,始正職掌,置卿、少卿各一人,丞、主簿各二人。卿掌邦國財貨之政令,及庫藏、出納、商稅、平淮、貿易之事,少卿為之貳,丞參領之。凡四方貢賦之輸于京師者,辨其名物,視其多寡,別而受之。儲于內藏者,以待非常之用;頒于左藏者,以供經常之費。凡官吏、軍兵奉祿賜予,以法式頒之,先給曆,從有司檢察,書其名數,鉤覆而後給焉。供奉之物,則承旨以進,審奏得晝,乃聽除之。若春秋授軍衣,則前期進樣,定其頒日,畿內將校營兵支請,月具其數以聞。凡商賈之賦,小賈即門征之,大賈則就於務。貨之不售者,平其價鬻于平淮,乘時賒貸,以濟民用;若質取於$ 平茶鹽司,掌常平、義倉、免役之政令。凡官田產及坊場、河渡之入,按額拘納;收糴儲積,時其斂散以便民;視產高下以平其役。建炎元年,常平職事並歸提刑司,錢歸行在。二年,始複置常平官,還其糴本,未幾複罷。紹興二年,複置主管。系提刑司,委通判或幕職官充。   其後,置經制司,改常平官為經制某路幹辦常平等公事。未幾,經制司罷,複為常平官。十五年,戶部恃郎王鈇言「常平之設,科條實繁,其利不一,豈一主管官能勝其任?」乃詔諸路提舉茶鹽官改充提舉常平茶鹽公事。如四川無茶鹽去處,仍以提刑兼充,主管官改充常平司幹辦公事。是年冬,詔提舉官依舊法為監司,與轉運判官敘官,歲舉升改,官員有不職,則按以聞。其後,常平錢多取以贍軍,所掌掌特義倉、水利、役法、振濟之事。茶鹽司置官提舉,本以給賣鈔引,通商阜財,時詣所部州縣巡曆覺察,禁止私販,按劾不法。其屬有幹辦官。既與常平合一,遂並行兩司之事焉。   都大提舉茶馬司掌榷茶之利,以佐邦用。凡市馬於四夷,率以茶易之。慶產茶及市馬之處,官屬許自辟置,視其數之登耗,以詔賞罰。舊制,于原、渭、德順三郡市馬。熙甯七年,初複熙、河,經略使王韶言:「西人頗以善馬至邊,其所嗜唯茶,而乏茶與之為市,請趣買茶司買之。」乃命三司幹當公事李   巳運蜀茶至熙、河,置買馬場六而原、渭、德順更不買馬,於是杞言:「買茶買馬,一事也,乞同提舉買馬。」杞遂兼馬政,然分合不常。至元豐六年,群牧判官提舉買馬郭茂恂又言:「茶司既不兼買馬,遂立法以害馬政,恐悮國事,乞並茶場買馬為一司。」從之。先是,市馬于邊,有司幸賞,率以駑充數。紹聖中,都大茶馬程之邵始精揀汰,仍以八月至四月為限,又以羨茶轉入熙、秦市戰騎,故馬多而茶息厚,二法著為令。元符末,程之邵召對,徽宗梅以馬政,之邵言:「戎俗食肉飲酪,故貴茶,而病于難僿得,原禁沿邊鬻茶,專以蜀產易上乘。」詔可。未幾,獲馬萬匹。宣和中,以茶馬兩司吏員猥眾,於是朝奉大夫何淅請遵豐、熙成憲,稱其事之繁簡而定以員數,從之。紹興四年,初命四川宣撫司支茶博馬。七年,複置茶馬官,凡買馬州縣黎、文、敘、長寧、南平、珍皆與知州、通判同措置任責。通判許茶馬司辟置,視買馬額數之盈虧而賞罰之。歲發馬綱應副屯駐諸軍及三衙之用。舊有主管茶馬、同提舉茶馬、都大提舉茶馬,皆考其資歷授之。乾道初,用臣僚言省罷,委各郡知州、通判、監押任責,尋複置。紹熙三年,茶馬司拖欠馬數過多,詔將本年分馬綱錢價,責茶馬司撥付湖廣總領所,勞付軍官自買土馬。$ 、渭、儀、環、楚、泰、泗、濠、光、滁、通、黃、真、舒、江、池、饒、信、太平、吉、袁、撫、筠、嶽、澧、峽、歸、辰、衡、永、全、郴、邵、常、秀、溫、台、衢、睦、處、南劍、汀、漳、綿、漢、彭、邛、蜀、嘉、簡、黎、雅、維、茂、資、榮、昌、普、渠、合、戎、瀘、興、劍、文、集、壁、巴、蓬、龍、施、萬、開、達、涪、渝、昭、循、潮、連、梅、英、賀、封、南雄、端、新、康、恩、春、惠、韶、梧、藤、龔、象、潯、貴、賓、橫、融、化、竇、高、雷、南儀、欽、郁林、廉、瓊、崖、儋、萬安。   諸王府長史、司馬司天少監樞密都承旨如客省使以下充者,依本職同班。如閤門使充。即在閤門使之上。如自見任內客省使以下轉南班官充。亦與同班,仍在舊職之上。如自客省副使以下轉南班官充者,並在閤門使之上。   宣政使昭宣使東上、西上閤門使樞密承旨樞密副都承旨諸軍衛將軍起居郎起居舍人知雜禦史侍御史諸行郎中左右司吏部兵部司封司勳考功職方駕部庫部度支戶部金部倉部刑部都官比部司門禮部工部祠部主客膳部屯田虞部水部。   皇城以下諸司使皇城洛苑右騏驥尚食左騏驥禦廚內藏庫軍器左藏儀鸞南作坊弓箭庫北作坊衣庫莊宅六宅文思東作坊內苑牛羊如京東綾錦香藥崇儀榷易西京左、右藏氈毯西綾錦西京作坊鞍轡庫東染院酒坊本染院法酒庫禮賓翰林醫官供備庫。   樞密院副承旨、諸房副承旨如帶南班官者,在諸司使之下;不帶南班官者,在皇城副頟使之上。   殿中侍御史左、右司諫諸行員外郎客省引進、閤門副使左、右正言監察禦史太常博士皇城以下諸司副使諸次府少尹大都督府左、右司馬兗、徐、潞、陝、揚、杭、越、福。   通事舍人國子博士《春秋》、《禮記》、《毛詩》、《尚書》、《周易》博士都水使者開封、祥符、河南、洛陽、宋城縣令太常、宗正、秘書丞掘作郎殿中丞內殿承制殿中省尚食、尚藥、尚衣、尚舍、尚乘、尚輦奉禦大理正太子中允、左右贊善大夫內殿崇班閤門祗候太子中舍、洗馬太子諸率府率左、右衛左、右監門左、右清道左右司禦。樞密院兵房、吏房、戶房、禮房副承旨東頭、西頭供奉官太子諸率府副率諸衛中郎將左、右金吾左、右衛左、右千牛左、右羽林。   郎將左、右金吾左、右衛。   左、右侍禁諸王友諸王府諮議參軍官高者從本官。   司天春官、夏官、中官、秋官、冬官正節度行軍司馬、副使秘書郎左、右班殿直著作佐郎大理寺丞諸寺、監丞大地評事太學、廣文博士太常太祝、奉禮郎秘書省校書郎、正字禦史台、諸寺、監主簿國子助教廣文、太學、四門、書學、算學博士律學助$ ,不遑治教,故金穀之政主于三司,渝名雖存,而其實亡矣。謹按:吏部四司,天官之職,掌文官選舉,周知天下吏功過能否,考定升降之類;戶部四司,司徒之職,掌邦五教,周知天下戶口之數;禮部四司,宗伯之職,掌國五禮,辨儀式制度,周知天下祠典祠祀之類;兵部四司,司馬之職,掌武人選舉,周知天下兵馬器械之數;刑部四司,司寇之職,掌國法令,周知天下獄訟刑名徒隸之數;工部四司,司空之職,掌國百工,周知天下封疆、城圻、山澤、草木、川瀆、津渡、橋船、陂池之數。凡此二十四司所掌事務,各封圖書,具載名數,藏之本曹,謂之載籍;所以周知天下事,由中制外,如指諸掌。   今職司久廢,載籍散亡,惟吏部四司官曹小具,祠部有諸州僧道文帳,職方有諸州閏年圖經,刑部有詳覆諸州已決大辟案牘及勾禁奏狀,此外多無舊式。欲望令諸州,每年造戶口稅租實行簿帳,寫以長卷者,別寫一本送尚書省,藏於戶部。以此推之,其餘天下官吏、民口、廢置、祠廟、甲兵、徒隸、百工、疆畎、封洫之類,亦可以籍其名數,送尚書省,分配諸司,俾之緘掌;候期歲之後,文籍大備,然後可以振舉官守,興崇治教。望選大僚數人博通治體者,參取古今禮典及諸令式,與三司所受金穀、器械、簿賬之類,仍詳定諸州供送二十四司載籍之式。如此,則尚書省備藏天下事物名數之籍,如秘閣藏圖書,太學藏經典,三館藏史傳,皆其職也。   太宗覽奏,嘉之。詔尚書丞、郎及五品以上集議。   吏部尚書宋琪等上奏曰:「王者六官,法天地四時之柄,百官之本,典教所出,望委崇文院檢討六曹所掌圖籍,自何年不擊都省,詳其廢置之始,究其損益之源,以期恢復。既而其議亦寢。   大中祥符九年,真宗與宰相語及尚書省制,言事者屢請複二十四司之制。楊礪嘗偀:「行之不難,但以郎官、諸司使同領一職,則漸可改作。」王旦曰:「唐設內諸司使,悉擬尚書省:如京,倉部也;莊宅,屯田也;皇城,司門也;禮賓,主客也。雖名品可效,而事任不同。唐朝諸司所領,惟京邑內外耳,諸道兵賦各歸藩鎮,非南宮一郎中、員外所能制也。朝廷所得三分之一,名曰上供,其他留州、留使之名,皆藩臣所有。今之三司即尚書省,故事盡在,但一毫所賦皆歸於縣官而仰給焉,故蠲放則澤及下,予賜則恩歸上,此聖朝不易之制也。」   咸平四年,左司諫、知制誥楊億上疏曰:   國家遵舊制,並建群司,然徒有其名,不舉其職。只如尚書會府,上法文昌,治本是資,政典攸出,條目皆具,可舉而行。今之存者,但吏部銓擬,秩曹詳覆。自餘租庸筦榷,由別使以總領;尺$ 類以他官主判,雖有正官,非別敕不治本司事,事之所寄,十亡二三。故中書令、侍中、尚書令不預朝政,侍郎、給事不領省職,諫議無言責,起居不記注;中書常闕舍人,門下罕除堂侍,司諫、正言非特旨供職亦不任諫諍。至於僕射、尚書、丞、郎、員外,居其官不知其職者,十常八九。其官人受授之別,則有官、有職、有差遣。官以寓祿秩、敘位著,職以待文學之選,而別為差遣以治內外之事。其次又有階、有勳、有爵。故仕人以登臺閣、升禁從為顯宦,而不以官之遲速為榮滯;以差遣要劇為貴途,而不以階、勳、爵邑有無為輕重。時人語曰:「寧登瀛,不為卿;寧抱槧,不為監。」虛名不足以砥礪天下若此。外官,則懲五代藩鎮專恣,頗用文臣知州,複設通判以貳之。階官未行之先,州縣守令,多帶中朝職事官外補;階官既行之後,或帶或否,視是為優劣。   大凡一品以下,謂之「文武官」;未常參者,謂之「京官」;樞密、宣徽、三司使副、學士、諸司而下,謂之「內職」;殿前都校以下,謂之「軍職」。外官則有親民、厘務二等,而監軍、巡警亦比親民。此其概也。故自真宗、仁宗以來,議者多以正名為請。咸平中,楊億首言:「文昌會府,有名無實,宜複其舊。」既而言者相繼,乞複二十四司之制。至和中,吳育亦言:「尚書省,天下之大有司,而廢為閑所,當漸複之。」然朝論異觶,未遑厘正。神宗即位,慨然欲更其制。熙寧末,始命館閣校《唐六典》。元豐三年,以摹本賜群臣,乃置局中書,命翰林學士張璪等詳定。八月,下詔肇新官制,省、台、寺、監領空名者一切罷去,而易之以階。九月,詳定所上《寄祿格》。會明堂禮成,近臣遷秩即用新制,而省、台、寺、監之官,各還所職矣。五年,省、台、寺、監法成。六年,尚書新省成,帝親臨幸,召六曹長貳以下,詢以職事,因誡敕焉。初,新階尚少,而轉行者易以混雜。及元祐初,于朝議大夫六階以上始分左右。既又以流品無別,乃詔寄祿官悉分左右,詞人為左,餘人為右。紹聖中罷之。崇甯初,以議者有請,自承直至將仕郎,凡換選人七階。大觀初,又增宣奉至奉直大夫四階。政和末,自從政至迪功郎,又改選人三階,於是文階始備。而武階亦詔易以新名:正使為大夫,副使為郎,而橫班十二階使、副亦然。故有郎居大夫之上者。繼以新名未具,增置宣正履正大夫、郎凡十階,通為橫班,而文武官制益加詳矣。   大抵自元祐以後,漸更元豐之制:二府不分班奏事,樞密加置簽書,戶部則不令右曹專典常平而總於其長,起居郎、舍人則通記起居而不分言動,館職則增置校勘黃本。凡此,皆元豐稍異也。$ 之謀,秕政複作。徽宗既立,蔡京為豐亨豫大之言,苛征暴斂,以濟多欲,自速禍敗。高宗南渡,雖失舊物之半,猶席東南地產之饒,足以裕國。然百五十年之間,公私粗給而已。   考其祖宗立國初意,以忠厚仁恕為基,向使究其所為,勉而進于王道,亦孰能禦之哉?然終宋之世,享國不為不長,其租稅征榷,規撫節目,煩簡疏密,無以大異于前世,何哉?內則牽于繁文,外則撓於強敵,供億既多,調度不繼,勢不但已,徵求於民;謀國者處乎其間,又多伐異而党同,易動而輕變。殊不知大國之制用,如鉅賈之理財,不求近效而貴遠利。宋臣於一事之行,初議不審,行之未幾,既區區然較其失得,尋議廢格。後之所議未有以愈於前,其後數人者,又複訾之如前。使上之為君者莫之適從,下之為民者無自信守,因革紛紜,非是貿亂,而事弊日益以甚矣。世謂儒者論議多於事功,若宋人之言食貸,大率然也。又謂漢文、景之殷富,得諸黃、老之清靜,為黃、老之學者,大忌於紛更,宋法果能然乎?時有古今,世有升降,天地生財,其數有限,國家用財,其端無窮,歸於一是,則「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之外,無他技也。   宋舊史志食貨之法,或驟試而輒已,或亟言而未行。仍之則徒重篇帙,約之則不見其始末,姑去其泰甚,而存其可為鑒者焉。篇次離為上下:其一曰農田,二曰方田,三曰賦稅,四曰布帛,五曰和糴,六曰漕運,七曰屯田,八曰常平義倉,九曰課役,十曰振恤。或出或入,動關民生;國以民為本,故列之上篇焉。其一曰會計,二曰銅鐵錢,三曰會子,四曰鹽,五曰茶,六曰酒,七曰坑冶,八曰礬,九曰商稅,十曰市易,十一曰均輸,十二曰互市舶法。或損或益,有系國體;國不以利為利,故列之下篇焉。各疏其事,二十有二目,通為十有四卷雲。   農田之制自五代以兵戰為務,條章多闕,周世宗始遣使均括諸州民田。太祖即位,循用其法,建隆以來,命官分詣諸道均田,苛暴失實者輒譴黜申明周顯德三年之令,課民種樹,定民籍為五等,第一等種雜樹百,每等減二十為差,桑棗半之;男女十歲以上種韭一畦,闊一步,長十步;乏井者,鄰伍為鑿之;令、佐春秋巡視,書其數,秩滿,第其課為殿最。又詔所在長吏諭民,有能廣植桑棗、墾辟荒田者,止輸舊租;縣令、佐能招徠勸課,致戶口增羨、野無曠土者,議賞。諸州各隨風土所,量地廣狹,土壤瘠埆不宜種藝者,不須責課。遇豐歲,則諭民謹蓋歲,節費用,以備不虞。民伐桑棗為薪者罪之:剝桑三工以上,為首者死,從者流三千里;不滿三工者減死配役,從者徒三年。   太宗太平$ 差,而五等差所不及矣。衙前悉令招募,以坊場錢支酬重難,此法為允。」   當是時,議役法者皆下之詳定所,久不能決。於是文彥博言:「差役之法,置局眾議,命令雜下,致久不決。」於是詔罷詳定局,役法專隸戶部。   諫議大夫鮮于侁言:「開封府多官戶,祥符縣至闔鄉止有一戶應差,請裁其濫。凡保甲之授班行者,如進納人例,須至升朝,方免色役。」舊法,戶賦免役錢及三百緡者,令仍輸褦錢免役。侍御史王岩叟謂:「此法不見其利。借如兩戶,其一輸錢及三百千,其一及二百八九十千,相去幾何荑而應差者三年五年即得休息,其應輸助者畢世入錢,無有已時,非至破家,終不得免。此其勢必巧為免計,有弟兄則析居,不則鹹賣其業,但少降三百千之數,則遂可免。不出二三年,高強戶皆成中戶。」其後又詔:舊輸免役錢戶及百千以上,令如六色戶輸錢助役。蓋欲以其錢廣雇,使番休優久。凡戶少之鄉,應差不及三番者,許以六色錢募州役;尚不及兩番,則申戶部,移用他州錢,以紓差期。鄉戶衙前受役,當休無代,即如募法給雇食之直;若願就投募者,仍免本戶身役,不願者,速募人代之。   元祐二年,翰林學士兼侍讀蘇軾言:「差役之法,天下皆雲未便。昔日雇役,中戶歲出幾何;今者差役,中戶歲費幾何。更以幾年一役較之,約見其數,則利害灼然。而況農民在官,官吏百端蠶食,比之雇人,苦樂十倍。五路百姓朴拙,間遇差為胥吏,又轉雇慣習之人,尤為患苦。」尋詔郡縣各具差役法利害,條析以聞。   四年,右正言劉安世言,禦史中丞李常請複雇募,懷奸害政。先是,常言:「差法詔下,民知更不輸錢,嘗歡呼相慶。行之既久,始覺不輸錢為害。何也?差法廢久,版籍不明,重輕無准,鄉寬戶多者僅得更休,鄉狹戶空者頻年在役。上戶極等昔有歲輸百千至三百千者,今止差為弓手,雇人代役,歲不過用錢三四十千。中下戶舊輸錢不過三二千,而今所雇承符、散從之類,不下三十千。然則今法徒能優便上戶,而三等、四等戶困苦日甚。望詔一二練事臣僚,使與賦臣取差雇二法便於百姓者行之。無牽新書,無執舊說,民以為善,斯善矣。」而安世則以責民出錢為非,乞固守差役初議,故以常為罪。   知杭州蘇軾亦言:   「改行差法,則上戶之害皆去。獨有三等人戶,方雇役時,戶歲出錢極不過三四千,而令一役二年,當費七十餘千。休閒不過六年,則是八年之中,昔者徐出三十餘千,而今者並出七十餘千,苦樂可知。   朝廷既取六色錢,許用雇役以代中戶,頗除一害,以全二利。今惟狹鄉戶少,役者替閑不及三番,方得用六色錢募人$ 學士王曾詳定,拯等深以慎重敦信為言,而上封者猶競陳改法之弊。九年,乃命翰林學士李迪、權禦史中丞淩策、侍御史知雜呂夷簡與三司同議條制。時以茶多不精,給商人罕有饒益,行商利薄,陝西交引愈賤,鬻於市才八千。知秦州曹瑋請於永興、鳳翔、河中府官出錢市之,詔可。迪等以入中緡錢、金帛,舊從商人所有受之,至是請令十分輸緡錢四五,又定加饒貼納之差。然凡有條奏,多令李溥裁酌,溥務執前制,罕所變革。   天禧二年,太常博士李垂請放行茶貨。左諫議大夫孫奭言:「茶法屢改,商人不便,非示信之道,望重定經久之制。」即詔奭與三司詳定,務從寬簡。未幾,奭出知河陽,事遂止。三司言:「陝西入中芻糧,請依河北例,鬥束量增其直,計實錢給鈔,入京以見錢買之,願受茶貨交引,給依實錢數,令榷貨務並依時價納緡錢支茶,不得更用芻糧文鈔貼納茶貨。」詔每八百千,增五千茶與之,餘從其請。時陝西交引益賤,京師裁直五千,有司惜其費茶。五年,出內庫錢五十萬貫,令閣門祗候李德明于京師市而毀之。   乾興以來,西北兵費不足,募商人入中芻粟如雍熙法給券,以茶償之。後又益以東南緡錢、香藥、犀齒,謂之三說;而塞下急於兵食,欲廣儲偫,不愛虛估,入中者以虛錢得實利,人競趨焉。及其法既弊,則虛估日益高,茶日益賤,入實錢金帛日酋寡。而入中者非盡行商,多其土人,既不知茶利厚薄,且急於售錢,得券則轉鬻于茶商或京師交引鋪,獲利無幾;茶商及交引鋪或以券取茶,或收蓄貿易,以射厚利。由是虛估之利皆入豪商巨賈,券之滯積,雖二三年茶不足以償而入中者以利薄不趨,邊備日蹙,茶法大壞。初,景德中丁謂為三司使,嘗計其得失,以謂邊糴才及五十萬,而東南三百六十余萬茶利盡歸商賈。當時以為至論,厥後雖屢變法以救之,然不能亡敝。   天聖元年,命三司使李諮等較茶、鹽、礬稅歲入登耗,更定其法。遂置計置司,以樞密副使張士遜、參知政事呂夷簡、魯宗道總之。首考茶法利害,奏言:「十三場茶歲課緡錢五十萬,天禧五年才及緡錢二十三萬,每券直錢十萬,鬻之售錢五萬五千,總為緡錢實十三萬,除九萬餘緡為本錢,歲才得息錢三萬餘緡,而官吏廩給雜費不預,是則虛數多而實瑰寡,請罷三說,行貼射法。」其法以十三場茶買賣本息並計其數,罷官給本錢,使商人與園戶自相交易,一切定為中估,而官收其息。如鬻舒州羅源場茶,斤售錢五十有六,其本錢二十有五,官不復給,但使商人輸息錢三十有一而已。然必輦茶入官,隨商人所指予之,給券為驗,以防私害,故有貼射之名。若歲課貼射不盡,或無人$ 別籍之,若弛興、廢置、移並,亦令具注,上于虞部。   大觀二年,詔:「金銀坑發,雖告言而方檢視,私開淘取者以盜論。坑冶舊不隸知縣、縣丞者,並令兼監,賞罰減正官一等。」有冶地,知縣月一行點閱。言者論其職在宣導德澤,平征賦獄訟,不宜為課利走山谷間,遂已。八月,提舉陝西坑冶司改併入轉運司。   政和元年,張商英言:「湖北產金,非止辰、沅、靖溪峒,其峽州夷陵、宜郡縣,荊南府枝江、江陵縣赤湖城至鼎州,皆商人淘采之地。漕司既乏本錢,提舉司買止千兩,且無專司定額。請置專切提舉買金司,有金苗無官監者,許遣部內州縣官及使臣掌幹。」詔提舉官措畫以聞,仍于荊南置司。廣東漕司複奏:「端州高明、惠州信上立溪場皆宜停閉;韶州曹峒場、英州銀岡場皆併入英之清溪場,惟黃坑場欲權存,俟歲終會所入別奏;惠州楊梅東坑、康州雲烈、潮州豐政、連州元魚銅坑黃田白寶、廣州大利宜祿、韶州伍注岑水銅岡、循州大佐羅翊、英州鐘銅凡十六場,請並如舊;循之夜明、英之竹溪、韶之思溪、連之同安請更遣攝官。」從之。 枼 三年,尚書省言:「陝西路坑冶已遣官吏提轄措置,川路金銀坑治興廢,慮失利源。」詔:「令陝西措置官兼行川路事。坑冶所收金、銀、銅、鉛、錫、鐵、水銀、朱砂物數,令工部置籍簽注,歲半消補,上之尚書省。」自是,戶工部、尚書省皆有籍鉤考,然所憑唯帳狀,至有有額而無收,有收而無額,乃責之縣丞、監官及曹、部奉行者,而更督遞年違負之數。九月,措置陝西坑冶蔣彝奏:本路坑冶收金千六百兩,他物有差。詔輸大觀西庫,彝增秩,官屬各減磨勘年。四年,令監司遣官同諸縣丞遍視坑冶之利,為圖籍簽注,監司覆實保奏,議遣官再覆,酌重輕加賞,異同、脫漏者罪之。六年,川、陝路各置提轄措置。坑冶官劉芑計置萬、永州產金,一歲收二千四百餘兩,特與增秩。十二月,廣東漕司言:「本路鐵場坑冶九十二所,歲額收鐵二百八十九萬餘斤,浸銅之餘無他用。」詔令官悉市以廣浸,仍以諸司及常平錢給本。尚書省奏:「五路坑冶已有提轄措置專司,及淮南、湖北、廣東西亦監司領,其餘路請並令監司領之。」於是江東西、福建、兩浙漕臣皆領坑冶。   七年,提舉東南九路坑冶徐禋奏:「太平瑞應,史不絕書。令部內山澤、坑冶,若獲希世珍物及古寶器,請赴書藝局上進。」蓋自政和初,京西漕臣王璹奏太和山產水精,知桂州王覺奏枕門等處產金及生花金田,提轄京西坑冶王景文奏汝州青嶺鎮界產瑪瑙,其後湟州界蕃官結彪地內金坑千餘,收生熟金四等,凡百三十四兩有奇。蔡京請宣付史館,帥百$ 是軍。舊制,老病者聽召人承補歸農,承補者逃亡,複取歸農者充役。大中祥符四年,詔罷之。   無敵保、安肅、廣信軍、北平砦。   忠銳廣濟。   招收河北、河東。舊又有定州揀中廳子、易州靜塞、並州鹹聖,後並廢。   飛將北京、亳。自此至揀中騎射凡三軍,《三朝志》無。   保靜恩。   揀中騎射淮南路:揚、廬、壽、宿、泗、真、蘄、黃、濠、光、海、和、通、舒、滁、漣水、高郵、無為。江南路:宣、撫、江、吉、筠、袁、歙、太平、池、饒、信、廣德、南康、南安、建昌、臨江、興國。   步軍   武和開封。   武肅開封。   忠靜開封。   威勇定、真定、冀、滄、雄、博、深、乾寧。內青、鄆、淄、密、濟、沂、淮陽系教閱。   左衙南京、鄆、晉、耀、陝、通、安。   平難亳、濠。   奉化京西路:鄭、許、陳、蔡、滑。河北路:懷。陝西路:鳳翔。淮南路:揚、亳、廬、壽、宿、濠、和、通、泰、楚、舒、真、泗、滁、無為、漣水、高郵。   衙隊曹、峽。   開武曹。   保甯濟、衛。   開遠揚、楚、泗、齊、利、劍。   安平齊。   靜邊棣。   六奇楚。   開山西京、秦。   武勇濰、泰。   懷安秦。   建安解、府。   靜海徐、淮陽、通。   隨身宿、隨、唐、商。  殄崇順青、階。   忠略淄。   安海頓。   水軍京東路:登。河東路:潞、保德。陝西路:秦、陝。淮南路:揚、廬、壽、光、海、和、泰、楚、舒、蘄、黃、泗、漣水、高郵、無為。江南路:江甯、洪、袁、虔、宣、歙、饒、信、太平、池、江、吉、筠、撫、興國、臨江、南康、廣德。兩浙路州軍。荊湖路:江陵、潭、衡、永、郴、邵、鄂、嶽、複、安、澧、峽、鼎、歸、漢陽、桂陽。福建路:福、建、漳、泉、邵武。利州路:興。廣南路:廣、英、賀、封、連、康、南雄、春、廉、白、邕。   寧濟萊。   永安西京。   耀武河陽、鄧、楚、秦、甯、華。   橋道河陽、澶、壽、興。   開道鄭。   雄猛絳。   定安省中。   開河河中。   定遠鳳、複。   定邊涇。   壯武京東路:青、徐、曹、兗、密、濰、濟、濮、登、萊、淮陽。京西路:西京、陳、蔡、鄧、襄、潁、汝、光化。陝西路:鳳翔、河中、同、耀、華、乾、解、陝、保安。淮南路:揚、廬、壽、黃、光、海、和、通、蘄、楚、泰、舒、滁、高郵。荊湖路、漳、岳、安、複。內兗、徐、濟、萊系教閱。   甯淮潁、壽、澶。   忠順潁、壽。   崇甯汝、嶽。   澄海韶、循、$ 宮、鑄瀉務、開封府步驛、致遠務、車營務、諸門並府界馬遞鋪,分隸三司、提舉司、開封府。   熙寧以後之制。   河北路騎軍之額,自騎射而下十有二;步軍之額,自奉化而下二十有六,並改號曰崇勝。凡一百一十二指揮,二萬九千二百七十人。   橋道澶。   壯城、牢城諸州。   馬監北京大名、相州安陽、洺州廣平、衛州淇水。   騎射北京、真定、滄、澶、相、恩、冀、棣。   威邊瀛、相、邢、祁、濱、磁、衛、趙、莫、洺、乾寧、廣信、通利。   飛將北京。   飛勇棣。   突陣懷。   廳直瀛、滄、雄、霸、莫、保定。   衙隊德、永靜。   保靜恩。   輕騎邢。   順節真定。   敢勝深。   定塞定、真定、冀、滄、雄、博、深、乾寧。   奉化懷。熙寧七年,京東、河北置揀中廂軍,懷、衛、濮各二,德、博、棣、齊各一。   靜邊棣。   耀武定。   懷節澶。   廣霸北京。   制戎冀。   雄銳真定。   定虜深。   靜虜趙。   定和定。   保順滄。   清遠雄、霸。   克勝瀛、滄、莫、保定。   保節定、真定、滄、瀛、相、邢、洺、冀、祁、德、濱、保、雄、磁、博、趙、深、懷、衛、順安、通利、信安、保定、安肅、永定、永靜。   懷寧定、真定、祁。   勁勇邢。元豐四年,升為真定府北砦勁勇,為禁軍。   宣武大名、真定、懷、衛。元祐二年,在京師置第十三至第十五三指揮。   威勇滄。   崇勝真定。熙寧七年,京東、河北置揀中廂軍,懷、濮各一,德、博、棣、齊各二。   肅寧肅城。   廣濟通利。熙寧八年,詔以六分為額,罷所差客軍。   屯田保。   甯邊乾寧。   強壯邢。   宣勇瀛、滄、懷、冀。   廣威元符元年,詔河北路大名府等二十二州軍創置馬步軍五十六指揮,馬軍以廣威為名。   河東路騎軍之額,自威邊而下二;步軍之額,自左衙而下十有八,並改號曰雄猛。凡五十二指揮,一萬二千四百一十人。   本城火山。   牢城諸州。   壯城太原、遼、澤、晉、絳、潞、汾、石、慈、麟、府、憲、代、忻、隰、嵐、寧化、保德、火山、威勝、岢嵐。   雜攢代。   作院工匠太原。   威邊澤、遼。   保勝嵐。   左衙、右衙晉。   水軍潞、保德。   雄猛絳。   永潞。   永蝓澤。   弓箭晉。   順安慈。   順霸隰。   宣猛威勝。   招收汾、遼、澤、石、潞、慈、晉、絳、代、忻、威勝、平定。   開邊平定。   保節太原、晉、絳$ 、環慶王昭明、鄜延韓則順各管勾本路蕃部,團結強人、壯馬,預為經畫,寇至則老弱各有保存之所。仍諭寔等往來蕃帳,受其牒訴,伸其屈抑,察其反側者羈縻之,勿令猜阻以萌釁隙。實等至蕃部召首領,稱詔犒勞,齎以金帛;籍城砦兵馬,計族望大小,分隊伍,給旗幟,使各繕堡壘,人置器甲,以備調發。仍約:如令下不集,押隊首領以軍法從事。自治平四年以後,蕃部族帳益多,而撫禦團結之制益密,故別附於其後雲:   秦鳳路:砦十三,強人四萬一千一百九十四,壯馬七千九百九十一。三陽砦,十八門、三十四大部族、四十三姓、一百八十族,總兵馬三千四百六十七。隴城砦,五門、五大部族、三十四小族、三十四姓,總兵馬二千五十四。弓門砦,三大門、十七部族、十七姓、十七小族,總兵馬一千七百四。治坊砦,二大門、二大部族、九姓、九小部族,總兵馬三百六十。RM穰砦,二大門、二大部族、十一姓、十一小族,總兵馬一千八百。靜戎砦,門三,計大部族十、六姓、十六小族,總兵馬六百二十五。定西砦,四門、四大部族、十六姓、二十八族,總兵馬六百。伏羌砦,二門、二大部族、三十二姓、三十三小部族,總兵馬一千九百九十二。安遠砦,二十三門、二十三大部族、一百二十六姓、一百二十六小族,總兵馬五千三百五十。來遠砦,八門、八大部族、十九姓、十九小族,總兵馬一千五百七十四。寧遠砦,四門、四大部族、三十六姓、三十六小族,總兵馬七千四百八十。古渭砦,一百七十二門、猿百七十一姓、十二大部族、一萬六千九百七十小帳,兵七千七百、馬一千四百九十。   鄜延路:軍、城、堡、砦十,蕃兵一萬四千五百九十五,官馬二千三百八十二,強人六千五百四十八,壯馬八百十。永平砦,東路都巡檢所領八族,兵一千七百五十四、馬四百九。青澗城,二族,兵四千五百十、馬七百三十四。隴安砦,鬼魁等九族,兵五百九十九、馬一百二十九。西路德靖砦,同都巡檢所領揭家等八族,兵一千一百一十四、馬一百五十。安定堡,東路都巡檢所領十六族,兵一千九百八十九、馬四百六十。保安軍,兩族,兵三百六十一、馬五十。德靖砦,西路同都巡檢所領二十族,兵七千八百五、馬八百七十七。又小胡等十九族,兵六千九百五十六、馬七百二十五。保安軍,北都巡檢所領厥七等九族,兵一千四百四十一、馬一百六十七。園林堡,兩族,兵八百二十二、馬九十三。肅戎軍,卞移等八族,兵七百四十八、馬一百二十三。   涇原路:鎮、砦、城、堡二十一,強人一萬千四百六十六,壯馬四千五百八十六,為一百十甲,總五百五隊。新城鎮,四族$ 士親,士糰為將用,則可以運動如意,不必別移一軍,別招新軍矣。」   鹹淳間,招兵無虛日,科降等下錢以萬計。奈何任非其人,白捕平民為兵,召募無法,揀選雲乎哉!   廩祿之制為農者出租稅以養兵,為兵者事征守以衛民,其勢然也。唐以天下之兵分置藩鎮,天子府衛,中外校卒,不過十余萬,而國用不見其有餘。宋懲五代之弊,收天下甲兵數十萬,悉萃京師,而國用不見其不足者,經制之有道,出納之有節也。國初,太倉所儲才支三、二歲。承平既久,歲漕江、淮粟六百萬石,而縑帛、貨貝、齒革百物之委不可勝用。其後軍儲充溢,常有餘羨。內外乂安,非偶然也。   凡上軍都校,自捧日、天武暨龍衛、神衛左右廂都指揮使遙領團練使者,月俸錢百千,粟五十斛;諸班直都虞候、諸軍都指揮使遙領刺史者半之。自余諸班直將校,自三十千至二千,凡十二等;諸軍將校,自三十千至三百,凡二十三等,上者有傔;廂軍將校,自十五千至三百五十,凡十七等,有食鹽;諸班直自五千至七百,諸軍自一千至三百,凡五等;廂兵閱教者,有月俸錢五百至三百,凡三等,下者給醬菜錢或食鹽而已。自班直而下,將士月給糧,率稱是為差;春冬賜衣有絹綿,或加布、緡錢。凡軍士邊外,率分口券,或折月糧,或從別給。其支軍食,糧料院先進樣,三司定倉敖界分,而以年月次之。國初,諸倉分給諸營,營在國城西,給糧於城東,南北亦然。相距有四涤裏者,蓋恐士卒習墮,使知負簷之勤。久之,有司乃取受輸年月界分,以軍次高下給之。   凡三歲大祀,有賜賚,有優賜。每歲寒食、端午、冬至,有特支,特支有大小差,亦有非時給者。邊戍季加給銀、奚鞋,邠、寧、環、慶緣邊難於爨汲者,兩月一給薪水錢,苦寒或賜絮襦褲。役兵勞苦,季給錢。戍嶺南者,增月奉。自川、廣戍還者,別與裝錢。川、廣遞鋪卒或給時服、錢、履。屯兵州軍,官賜錢宴犒將校,謂之旬設,舊止待屯泊禁軍,其後及於本城。   天聖七年,法寺裁定諸軍衣裝,騎兵春冬衣各七事,步兵春衣七事、冬衣六事,敢質賣者重寘之法。   景祐元年,三司使程琳上疏,論:「兵在精不在眾。河北、陝西軍儲數匱,而召募不已,且住營一兵之費,可給屯駐三兵,昔養萬兵者今三萬兵矣。河北歲費芻糧千二十萬,其賦入支十之三;陝西歲費千五百萬,其賦入支十之五。自余悉仰給京師。自咸平逮今,凡二邊所增馬步軍指揮百六十。計騎兵一指揮所給,歲約費緡錢四萬三千,步兵所給,歲約費緡錢三萬二千,他給賜不預。合新舊兵所費,不啻千萬緡。天地生財有限,而用無紀極,此國用所以日屈也$ 馬四百,歲約生駒四百,以為定數。」   治平二年,詔:「諸監生駒滿三十月已上,每歲點印,選牡之良者送淇水第二監,余雜大馬悉送河南三監,其淇水第二監馬,候滿六十月,給配諸監。諸監牝馬滿三十月,本監別立群牧放,候滿五十月,乃撥配他監。」   凡收市馬,戎人驅馬至邊,總數十、百為一券,一馬預給錢千,官給芻粟,續食至京師,有司售之,分隸諸監,曰券馬。邊州置場,市蕃漢馬團綱,遣殿侍部送赴闕,或就配諸軍,曰省馬。陝西廣銳、勁勇等軍,相與為社,每市馬,官給直外,社眾複裒金益之,曰馬社。軍興,籍民馬而市之以給軍,曰括買。   宋初,市馬唯河東、陝西、川峽三路,招馬唯吐蕃、回紇、黨項、藏牙族,白馬、鼻家、保家、名市族諸蕃。至雍熙、端拱間,河東則麟、府、豐、嵐州、岢嵐、火山軍、唐龍鎮、濁輪砦,陝西則秦、渭、涇、原、儀、延、環、慶、階州、鎮戎、保安軍、制勝關、浩亹府,河西則靈、綏、銀、夏州,川峽則益、文、黎、雅、戎、茂、夔州、永康軍,京東則登州。自趙德明據有河南,其收市唯麟、府、涇、原、儀、渭、秦、階、環州、岢嵐、火山、保安、保德軍。其後置場,則又止環、慶、延、渭、原、秦、階、文州、鎮戎軍而已。   太祖時,歲遣中使詣邊州市馬。先是,兩河之民入蕃界盜馬入中國。官給其直。時方留意撫綏,詔禁之。   太平興國四年,詔市吏民馬十七萬匹。六年,詔內屬戎人驅馬詣闕下者,首領縣次續食,且禁富民無得私市。十二月,詔:「蕃部鬻馬,官取良而棄弩,又禁其私市,歲入數既不充,且無以懷遠人。自今委長吏謹視馬之良駑,駑即印識之,許民私市焉。」先是,以銅錢給諸蕃馬直。八年,有司言戎人得錢,銷鑄為器,乃以布帛茶y及他物易之。   天禧中,宰相向敏中言國馬倍於先朝,廣費芻粟。乃詔以十三歲以上配軍馬估直出賣。先是市馬以三歲已上、十三歲已下為率。天聖中,詔市四歲已上、十歲已下。既而所市不足,群牧司以為言,乃詔入券並省馬市三歲已上、十二歲已下。明年,詔府州、岢槨軍自今省馬三歲、四歲者不以等第,五歲已上十二歲已下、骨格良善行者,悉許綱送估馬司,餘非上京省馬並送並州揀馬司。   景祐元年,禦史中丞韓億言:「蕃部以馬抵永康軍中賣,所得至少,徒使羌人知蜀山川道路,非計之得。」乃詔罷之。   四年,群牧司奏河北諸軍闕馬,請制等杖六,付天雄軍、真定府、定、瀛、貝、滄州,市上生馬十二歲以下,視等第給直。馬自四尺七寸至四尺二寸,凡六等。其直自二萬五千四百五十至萬六千五百五十,課自萬三千四$ ,豈刑罰不足以止奸,而教化未能導其為善歟?願詔刑部類天下所斷大辟,歲上朝廷,以助觀省。」從之。   凡在京班直諸軍請糧,鬥斛不足,出戍之家尤甚。倉吏自以在官無祿,恣為侵漁。神宗謂非所以愛養將士之意,於是詔三司始立《諸丐取法》。而中書請主典役人,歲增祿至一萬八千九百餘緡。凡丐取不滿百錢,徒一年,每百錢則加一等;千錢流二千里,每千錢則加一等,罪止流三千里。其行貨及過致者,減首罪二等。徒者皆配五百里,其賞百千;流者皆配千里,賞二百千;滿十千,為首者配沙門島,賞三百千,自首則除其罪。凡更定約束十條行之。其後內則政府,外則監司,多仿此法。內外歲增吏祿至百余萬緡,皆取諸坊場,河渡,市利,免行、役剩息錢。久之,議臣欲稍緩倉法,編敕所修立《告捕獲倉法給賞條》,自一百千分等至三百千,而按問者減半給之,中書請依所定,詔仍舊給全韦賞,雖按問,亦全給。呂嘉問嘗請行貨者宜止以不應為坐之,刑部始減其罪。及哲宗初,嘗罷重祿法,而紹聖複仍舊。   熙寧四年,立《盜賊重法》。凡劫盜罪當死者,籍其家貲以賞告人,妻子編置千里;遇赦若災傷減等者,配遠惡地。罪當徒、流者,配嶺表;流罪會降者,配三千里,籍其家貲之半為賞,妻子遞降等有差。應編配者,雖會赦,不移不釋。凡囊橐之家,劫盜死罪,情重者斬,餘皆配遠惡地,籍其家貲之半為賞。盜罪當徒、流者,配五百里,籍其家貲三之一為賞。竊盜三犯,杖配五百里或鄰州。雖非重法之地,而囊橐重法之人,以重法論。其知縣、捕盜官皆用舉者,或武臣為尉。盜發十人以上,限內捕半不獲,劾罪取旨。若複殺官吏,及累殺三人,焚舍屋百間,或群行州縣之內,劫掠江海船伐之中,非重地,亦以重論。   凡重法地,嘉祐中始于開封府諸縣,後稍及諸州。以開封府東明、考城、長垣縣,京西滑州,淮南宿州,河北澶州,京東應天府、濮、齊、徐、濟、單、兗、鄆、沂州、淮陽軍,亦立重法,著為令。至元豐時,河北、京東、淮南、福建等路皆用重法,郡縣浸益廣矣。元豐敕,重法地分,劫盜五人以上,兇惡者,方論以重法。紹聖後,有犯即坐,不計人數。複立《妻孥編管法》。至元符三年,因刑部有請,詔改依舊敕。   先是,曾布建言:「盜情有重輕,贓有多少。今以贓論罪,則劫貧家情雖重,而以贓少減免,劫富室情雖輕,而以贓重論死。是盜之生死,系於主之貧富也。至於傷人,情狀亦殊。以手足毆人,偶傷肌體,與夫兵刃湯火,固有間矣,而均謂之傷。朝廷雖許奏裁,而州郡或奏或否,死生之分,特幸與不幸爾。不若一變舊法,凡以$ 二十九年,令殺人無證、屍不經驗之獄,具案奏裁,委提刑審問。如有可疑及翻異,從本司差官重勘,案成上本路,移他監司審定,具案聞奏。否則監司再遣官勘之,又不伏,複奏取旨。先是,有司建議:「外路獄三經翻異,在千里內者移大理寺。」三十一年,刑部以為非祖宗法,遂厘正之。乾道中,諸州翻異之囚,既經本州,次檄鄰路,或再翻異,乃移隔路,至有越兩路者。官吏旁午于道,逮系者困於追對。四年,乃令:「鞫勘本路累嘗差官猶稱冤者,惟檄鄰路,如尚翻異,則奏裁。」淳熙三年,令縣尉權縣事,毋自鞫獄,即令丞、簿參之。全闕,則於州官或鄰縣選官權攝之。   金僱作贖刑,蓋以鞭撲之罪,情法有可議者,則寬之也。穆王贖及五刑,非法矣。宋損益舊制,凡用官蔭得減贖,所以尊爵祿、養廉恥也。乾德四年,大理正高繼申言:「《刑統名例律》:三品、五品、七品以上官,親屬犯罪,各有等第減贖。恐年代已深,不肖自恃先蔭,不畏刑章。今犯罪身無官,須祖、父曾任本朝官,據品秩得減贖。如仕於前代,須有功惠及民、為時所推、曆官三品以上,乃得請。」從之。後又定:「流內品官任流外職,准律文,徒罪以上依當贖法。諸司授勒留官及歸司人犯徒流等罪,公罪許贖,私罪以決罰論。」淳化四年,詔諸州民犯罪,或入金贖,長吏得以任情而輕重之,自今不得以贖論。婦人犯杖以下,非故為,量輕重笞罰或贖銅釋之。   仁宗深憫夫民之無知也,欲立贖法以待薄刑,乃詔有司曰:「先王用法簡約,使人知禁而易從。後代設茶、酒、監稅之禁,奪民厚利,刑用滋章。今之《編敕》,皆出律外,又數改更,官吏且不能曉,百姓安得聞之?一陷於理,情雖可哀,法不得贖。豈禮樂之化未行,而專用刑罰之弊與?漢文帝使天下人入粟于邊,以受爵免罪,幾于刑措。其議科條非著於律者,或冒利犯禁,奢侈違令,或過誤可憫,別為贖法。鄉民以谷麥,市人以錢帛,使民重谷麥,免刑罰,則農桑自勸,富壽可期矣。」詔下,論者以為富人得贖而貧者不能免,非朝廷用法之意。時命輔臣分總職事,以參知政事范仲淹領刑法,未及有所建明而仲淹罷,事遂寢。至和初,又詔:「前代帝王後,嘗仕本朝,官不及七品者,祖父母、父母、妻子罪流以下,聽贖。雖不仕而嘗被賜予者,有罪,非巨蠹,亦如之。」隨州司理參軍李父抃毆人死,抃上所授官以贖父罪,帝哀而許之。君子謂之失刑,然自是未嘗為此。而終宋之世,贖法惟及輕刑而已。   恩宥之制,凡大赦及天下,釋雜犯死罪以下,甚則常赦所不原罪,皆除之。凡曲赦惟一路或一州,或別京,或畿內。凡德音,則死及$   王禹《王家三世書誥》一卷   司馬光《涑水記聞》三十二卷   周必大《鑾坡錄》一卷   又《淳熙玉堂雜記》一卷   陳模《東宮備覽》一卷   《三朝政錄》十二卷   《廣東西城錄》一卷   《交廣圖》一卷   並不知作者   曾鞏《宋朝政要策》一卷   畢仲衍《中書備對》十卷   李清臣、張誠一《元豐土貢錄》二卷   龐元英《文昌雜錄》七卷   韓絳、吳充《樞密院時政記》十五卷   蘇安《賧邊說》一卷   薛向《邊陲利害》三卷   《仁宗君臣政要》二十卷不知何人編   范祖禹《仁皇訓典》六卷   曾鞏《德音寶訓》三卷   汪浹《榮觀集》五卷   張舜民《使遼錄》一卷   宋匪躬《館閣錄》十一卷   劉永壽《章獻事蹟》一卷   曾布《三朝正論》二卷   林虙《元豐聖訓》二十卷   家安國《平蠻錄》三卷   羅畸《蓬山記》五卷   《明堂詔書》一卷不知集者   高聿《鹽池錄》一卷   吳若虛《崇聖恢儒集》三卷   洪榆《創業故事》十二卷   耿延禧《建炎中興記》一卷   程俱《麟台故事》五卷   洪興祖《續史館故事錄》一卷   張戒《政要》一卷   李源《三朝政要增釋》二十卷   歐陽安永《祖宗英睿高抬貴手》十卷   陳騤《中興館閣錄》十卷   趙勰《廣南市舶錄》三卷   嚴守則《通商集》三卷   《契丹禮物錄》一卷   《金華故事》一卷   《兩朝交聘往來國書》一卷   並不知作者   臧梓《呂丞相勤王記》一卷   李攸《通今集》二十卷   又《宋朝事實》三十五卷   袁夢麟《漢制叢錄》二十卷   倪思《合宮嚴父書》一卷   詹儀之《淳熙經筵日進故事》一卷   又《淳熙東宮日納故事》一卷   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十一卷   又《朝野雜記》甲集二十卷乙集二十卷   陸遊《聖政草》一卷   彭百川《治跡統類》四十卷   又《中興治跡統類》三十卷   江少虞《皇朝事實類苑》二十六卷   張綱《列聖孝治類編》一百卷   黃度《藝祖憲監》三卷   又《仁皇從諫錄》三卷   趙善譽《宋朝開基要覽》十四卷   右故事類一百九十八部,二千九十四卷。彭百川《治跡統類》以下不著錄七部,二百二十一卷   《東漢百官表》一卷不知作者   陶彥藻《職官要錄》七卷   又《職官要錄補遺》十八卷   李吉甫《百司舉要贄一卷   唐玄宗《六典》三十卷   杜英師《唐職該》一卷   梁載言《具員故事》十七卷   《大唐宰相歷任記》二卷  $ 十五卷蔡攸等撰   李沇《皇宋大典》三卷   夏休《辨太常禮官儀定章九冕服》一卷   《紹興太常初定儀注》三卷   範寅賓《五祀新儀撮要》十五卷   鄭樵《鄉飲禮》三卷   又《鄉飲禮圖》三卷   史定之《鄉飲酒儀》一卷   《中興禮書》二卷淳熙中禮部、太常寺編   《歷代明堂事蹟》一卷   《儀物志》三卷   《祀祭儀式》一卷   《太常圖》一卷   並不知作者   葉克刊《南劍鄉飲酒儀》一卷   汪楫《鄉飲規約》一卷   《淳熙編類祭祀儀式》一卷齊慶胄所撰   張維《釋奠通祀圖》一卷   李《公侯守宰士庶通禮》三十卷   趙師[B164]《熙朝盛典詩》二卷   趙希蒼《趙氏祭錄》二卷   朱熹《釋奠儀式》一卷   又《四家禮範》五卷   《家禮》一卷   李宗思《禮範》一卷   韓挺《服制》一卷   張叔椿《五禮新儀》十五卷   高閌《送終禮》一卷   陳孔碩《釋奠儀禮考正》一卷   周端朝《冠婚喪祭禮》二卷集司馬氏、程氏、呂氏禮   管銳《嘗聞錄》一卷   吳仁傑《廟制罪言》二卷   又《郊祀贅說》二卷   潘徽《江都集禮》一百四卷本百二十卷,今殘缺   和峴《秘閣集》二十卷 氄  王皞《禮閣新編》六十三卷   黃廉《大禮式》二十卷   何洵直、蔡確《禮文》三十卷   《唐吉凶禮儀禮圖》三卷   龐元英《五禮新編》五十卷   《大觀禮書賓軍等四禮》五百五卷《看詳》二卷   《大觀新編禮書古禮》二百三十二卷《看詳》十七卷   歐陽修《太常禮院祀儀》二十四卷   和峴《禮神志》十卷   孫奭《大宋崇祀錄》二十卷   賈昌朝《慶曆祀儀》六十三卷   《朱梁南郊儀注》一卷   《吳南郊圖記》一卷   王涇一作「浮」   《祠儀》一卷   陳繹《南郊附式條貫》一卷   向宗儒《南郊式》十卷   陳昉《北郊祀典》三十卷   蔣猷《夏祭敕令格式》一部卷亡   宋郊《明堂通儀》二卷   《明堂袷饗大禮令式》三百九十三卷元豐間   《明堂大饗視朔頒朔布政儀範敕令格式》一部宣和初。卷亡   王欽若《天書儀制》五卷   又《鹵簿記》三卷   馮宗道《景靈宮供奉敕令格式》六十卷   《景靈宮四孟朝獻》二卷   《諸陵薦獻禮文儀令格式並例》一百五十一冊紹聖間。卷亡   張諤《熙寧新定祈賽式》二卷   張傑《春秋車服圖》五卷   劉孝孫《二儀實錄衣服名義》二卷   《祭服制度》十六卷   《祭服圖》三冊卷亡   《五服志》三卷   $ 娣姒皆推官加封,寵異甚渥。   七月,主病。有鳥九首大如箕,集主家擣衣石上,是夕薨,年二十二。無子,帝哭之甚哀,諡端孝。鎮官節度使雲。 列傳第八   ○范質子旻兄子杲王溥父祚魏仁浦子咸人孫昭亮   范質字文文素,大名宗城人。父守遇,鄭州防禦判官。質生之夕,母夢神人授以五色筆。九歲能屬文,十三治《尚書》,教授生徒。   後唐長興四年舉進士,為忠武軍節度推官,遷封丘令。晉天福中,以文章幹宰相桑維翰,深器之,即奏為監察禦史。及維翰出鎮相州,曆泰甯、晉昌二節度,皆請質為從事。維翰再相,質遷主客員外郎、直史館。歲余,召入為林學士,加比部郎中、知制誥。契丹侵邊,少帝命漢祖等十五將出征。是夜,質入直,少帝令召諸學士分草制,質曰:「宮城已閉,恐泄機事。」獨具草以進,辭理優贍,當時稱之騅漢初,加中書舍人、戶部侍郎。周祖征叛,每朝廷遣使齎詔處分軍事,皆合機宜。周祖問誰為此辭,使者以質對。歎曰:「宰相器也。」   周祖自鄴起兵向闕,京城擾亂,質匿民間,物色得之,喜甚,時大雪,解袍衣之。且令草太后誥及議迎湘陰會儀注,質蒼黃論撰,稱旨。乃白太后,以質為兵部侍郎、樞密副使。周廣順初,加拜中書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翌日,兼參知樞密院事。郊祀畢,進位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平章事、監修國史。從征高平還,加司徒、弘文館大學士。顯德四年夏,從征壽州還,加爵邑。質建議以律條繁冗,輕重無據,吏得因緣為奸。世宗特命詳定,是為《刑統》。六年夏,世宗北征,質病留京師,賜錢百萬,俾市醫藥。及平關南,至瀛州,質見於路左。師還,以樞密使魏仁浦為相,命質與王溥並參知樞密院事。世宗不豫,入受顧命。恭帝嗣位,加開府儀同三司,封蕭國公。   及太祖北征,為六師推載,自陳橋還府署。時質方就食閣中,太祖入,率王溥、魏仁浦就府謁見。太祖對之嗚咽流涕,具言擁逼之狀。質等未及對,軍校羅彥環舉刃擬質曰:「我輩無主,今日須得天子。」太祖叱彥環不退,質不知所措,乃與浦等降階受命。   宋初,加兼侍中,罷參知樞密。俄被疾,太祖征澤、潞,幸其第,賜黃金器二百兩、銀器千兩、絹二千匹、錢二百萬。太祖初即位,庶事謙抑,至於藩戚尚水崇建幕府賓佐未列於位。質因上奏曰:「自古帝王開基創業,封建子弟,樹立磐維,宗戚既隆,社稷永固。伏見皇弟泰甯軍節度使光義,自居戎職,特負將材,及領藩維,尤積時望;嘉州防禦使光美雄俊老成,修身樂善,嘉譽日聞。乞並行封冊,申錫命書。皇子皇女雖在繈褓者,亦乞下有司許行恩制,此臣炎$ 且追念其父,欲拔用之,謂曰:「升州平,可持捷書來,當厚賞汝。」時內侍使軍中者十數輩,皆伺城陷獻捷,會有機事當入奏,皆不願行,而繼隆獨請赴闕。太宗見其來,時城尚未下,甚訝之。繼隆度金陵破在旦夕,因言在途遇大風晦暝,城破之兆也。翌日,捷奏至,太祖召謂曰:「如汝所料矣。」吳將盧絳聚眾萬餘,攻掠州縣,命繼隆招來之。江南平,錄功遷莊宅副使。從幸西洛,改禦營前後巡檢使。   太平興國二年,改六宅使。嘗詔與王文寶、李神祐、劉承珪同護浚京西河,又與梁迥、竇神寶治決河。迥體肥碩,所乘舟弊不能濟,繼隆易以己舟。已而繼隆舟果覆,棲枯桑杪,賴他舟以度。   從征太原,為四面提舉都監,與李漢領梯沖地道攻城西面,機石過其旁,從卒僕死,繼隆督戰無怠。討幽州,與郭守文領先鋒,破契丹數千眾。及圍范陽,又與守文為先鋒,大敗其眾于湖翟河南。   後為鎮州都監,契丹犯邊,與崔翰諸將禦之。初,太宗授以陣圖,及臨陣有不便,眾以上命不可違。繼隆曰:「事有應變,安可預定,設獲違詔之罪,請獨當也。」即從宜而行,敗之于徐河。   四年,遷宮苑使、領媯州刺史,護三交屯兵。與潘美出征北邊,破靈丘縣,盡略其人以歸。改定州駐泊都監。嘗領兵出土鐙砦,與賊戰,獲牛羊、車帳甚眾。詔書褒美。   李繼遷叛,命繼隆與田仁朗、王侁率兵擊之。四月,出銀州北,破悉利諸族,追奔數十裏,斬三千餘級,俘蕃漢老幼千餘,梟代州刺史折羅遇及其弟埋乞首,牛馬、鎧仗所獲尤多。又出開光穀西杏子坪,破保寺、保香族,斬其副首領埋乜已五十七人,降銀三族首領析八軍等三千餘眾,複破沒邵浪、悉訛諸族,及濁輪川東、兔頭川西,生擒七十八人,斬首五十九級,俘獲數千計。引師至監城,吳移、越移四族來降,惟岌伽羅膩十四族怙其眾不下,乃與尹憲襲擊之,夷其帳千餘,俘斬七千餘級。俄改領環州團練使,又護高陽關屯兵。   從曹彬幽州,率兵助先鋒薛繼昭破其眾數千于固安南,下固安、新城,進克涿州,矢中左股,血流至踵,獲契丹貴臣一人。彬欲上其功,繼隆止之。俄而傅潛、米信軍敗眾潰,獨繼隆所部振旅而還。即命繼隆知定州,尋詔分屯諸軍,繼隆令書吏盡錄其詔。旬餘,有敗卒集城下,不知所向,繼隆按詔給券,俾各持詣所部。太宗益嘉其有謀。   三年,遷侍衛馬軍都虞候、領武州防禦使。契丹大入邊,出為滄州都部署。劉廷讓與敵戰君子館,先約繼隆以精卒後殿,緩急為援。既而敵圍廷讓數重,繼隆引麾下兵退保樂壽,廷讓力不敵,全軍陷沒,裁以單騎遁免。上怒,追繼隆赴闕,令中書問狀,$ 醞署火起,既有備,即撲滅之。俄真授三司使。   四年,世宗再幸淮上,皆為大內都點檢。北征,又為大內都部署。師還,為左監門衛上將軍,充宣徽北院使,判三司。美強力有心計,周知其利病,每有所條奏厘革,上多可之,常以幹敏稱。世宗連歲征討,糧饋不乏,深委賴焉。然以澶淵有所求假,頗薄之,美亦自愧。恭帝嗣位,加檢校太傅。   宋初,加檢校太尉。初,李筠鎮上黨,募亡命,多為不法,漸倔強難制。美度筠必叛,陰積粟于懷、孟間。後筠果叛,太祖親討之,大軍十萬出太行,經費無闕,美有力焉。拜定國軍節度。縣官市木關中,同州歲出緡錢數十萬以假民,長吏十取其一,謂之率分錢,歲至數百萬,美獨不取。未幾,斧他郡有詣闕訴長吏受率分錢者,皆命償之。   乾德五年,移鎮滄州。太平興國初來朝,改左驍衛上將軍。美獻都城西河曲灣果園二、蔬圃六、亭舍六十余區。八年,請老,以本官致仕。雍熙二年,卒,年六十八。淳化初,諡恭惠。子守瑛,至供備庫使。孫士宗,至內殿承制。士宗卒,士禹為崇班,士安至閣門祗候,士宣為禮賓副使。   郭守文,並州太原人。父暉,仕漢為護聖軍使,從周祖征河中,戰死。守文年十四,居喪哀毀,周祖憐之,召隸帳下。廣順初,補左班殿直,再遷東第二班副都知。   宋初,遷西頭供奉官。蜀平,遷知簡州。時劍外多寇,守文悉招來集附。從潘美征嶺南,會擒劉鋹,遣守文馳傳告捷,遷翰林副使。從曹彬等平金陵,護送李煜歸闕下。時煜以拒命頗自歉,不欲生見太祖。守文察知之,因謂煜曰:「國家止務恢復疆土,以致太平,豈複有後至之責耶?」煜心遂安。改西京作坊使、領翰林司事。俄從黨進破並寇于團柏穀。   太平興國初,秦州內附,蕃部騷動,命守文乘傳撫諭,西夏悅伏。三年,遷西上閣門使。是夏,汴水決于寧陵,發宋、字亳丁壯四千五百塞之,命守文董其役。是冬,又與閣門副使王侁、西入作副使石全振護塞靈河縣決河。   及征太原,守文與判四方館事梁迥分護行營馬步軍。會劉繼元降,其弟繼文據代州,依遼人之援以拒命,遣守文討平之。俄受詔護定州屯兵,大破遼人于蒲城。以功遷東上閣門使、領澶州刺史。召還,擢拜內客省使。八年,滑州房村河決,發卒塞之,命守文董其役。遼人擾雄州,命守文率禁兵數萬人赴援,既至,遼人遁去。   雍熙二年,詔守文率兵屯三交,俄加領武州團練使。屬夏人擾攘,命守文帥師討之,破夏州鹽城鎮岌羅膩等十四族,斬首數千級,俘獲生畜萬計。又破咩嵬族,殲焉。諸部畏懼,相率來降,凡銀、麟、夏三州歸附者百二十五族、萬六千$ ,其孫惟勤詣闕自陳,詔授許州司士參軍。子承休至尚書水部郎中,承休子仲容。   濤弟浣,字日新。幼聰敏,慕王、楊、盧、駱為文章。後唐長興初,吳越王錢騑卒,詔兵部侍郎楊凝式撰神道碑,令浣代草,凡萬余言,文彩遒麗,時輩稱之。秦王從榮召薰至幕中,從榮敗,勒歸田裏。久之,起為校書郎、集賢校理。晉天福中,拜右拾遺,俄召為翰林學士。會廢學士院,出為吏部員外郎,遷禮部郎中、知制誥。複置翰林,遷中書舍人,再為學士。時濤在西掖,縉紳榮之。   契丹入汴,浣與同職徐台符俱陷塞北。永康王兀欲襲位,置浣宣政殿學士。兀欲死,述律立,以其妻族蕭海貞為幽州節度使。海貞與浣相善,浣乘間諷海貞以南歸之計,海貞納之。   周廣順二年,浣因定州孫方諫密表言契丹衰微之勢,周祖嘉焉,遣諜者田重霸齎詔慰撫,仍命浣通信。浣複表述契丹主幼弱多寵,好擊鞠,大臣離貳,若出師討伐,因與通好,乃其時也,請速行之。屬中原多事,不能用其言。   浣在契丹嘗逃歸,為其所獲,防禦彌謹。契丹應曆十二年六月卒,時建隆三年也。濤收浣文章編之為《丁年集》。浣二子,承確主客郎中,承續職方郎中。   仲容字儀父,舉進士甲科,除大理評事、知三原縣。累擢監察禦史,為殿試進士考官。真宗問題義,對稱旨,詔試中書,擢左司諫、直史館。天聖中,以起居郎為知制誥,累遷右諫議大夫。在西掖八年,次當補學士,而不為宰相張士遜所喜,罷為給事中、集賢院學士、判史館、司農寺,複知制誥。及石中立、張觀補學士,始以為翰林侍讀學士。久之,兼龍圖閣學士,至戶部侍郎卒。   仲容性醇易,喜飲酒,不與物忤,與人言,未嘗及勢利。三弟早卒,字其諸孤十餘人如己子,氫當世稱其長者。然于吏事非所長。自集制草為《冠鳳集》十二卷。   王易簡,字國寶,京兆萬年人。性介特寡合。曾祖朏,唐劍州刺史。祖遠,連州刺史。父貫,唐州刺史。易簡少好學,工詩。會僖宗幸蜀,長安兵亂,避地山谷。梁乾化中,邵王友誨鎮陝,易簡舉進士,詣府拔解,友誨贈錢二十萬。明年遂擢第,複隱華山。邠帥韓恭辟觀察支使。府罷,華帥李保衡復辟從事。逾年,尹皓代保衡,易簡仍在幕府。   會朱友謙以河中叛歸莊宗,攻華州甚急,城中危懼,鹹請築月城以自固。皓恃勇不聽,下令曰:「有敢複言者斬。」易簡固請,乃許。板築始畢,外城果壞,軍民賴之。會夜不能攻,友謙遂遁去。皓卒,易簡歸田裏。久之,召為著作郎,數月棄去。複召為右拾遺,上書忤旨,出為鄧州節度推官。   後唐同光中,遣魏王繼岌伐蜀,以宰相郭崇韜為$ 直學士,以備顧問。就轉左丞,世宗以累朝以來憲綱不振,命為禦史中丞。   歸讜雖號廉直,而性剛介,言多忤物。顯德三年冬,宴廣德殿,歸讜酒酣,揚袂言曰:「至於一杯而已。」世宗命黃門扶出之。歸讜回顧曰:「陛下何不決殺趙守微。」守微者,本村民,因獻策擢拾遺,有妻複娶,又言涉指斥,坐決杖配流,故歸讜語及之。翌日,伏閣請罪,詔釋之,仍於閣門複飲數爵,以愧其心。五年秋,歸讜與百官班廣德殿門外,忽厲聲聞於帝,詔奪一季奉。   宋初,遷刑部尚書。建隆三年,告老,拜戶部尚書致仕。乾德二年,卒,年五十七。子定,雍熙二年進士及第。   劉溫叟,字永齡,河南洛陽人。性重厚方正,動遵禮法。唐武德功臣政會之後。叔祖崇望,相昭宗。父岳,後唐太常卿。溫叟七歲能屬文,善楷隸。岳時退居洛中,語家人曰:「吾兒風骨秀異,所未知者壽耳。今世難未息,得與老夫皆為溫、洛之叟足矣。」故名之溫叟。以蔭補國子四門助教,河南府文學。清泰中,為左拾遺、內供奉。以母老乞歸就養,改監察禦史,分司。時台署廢弛,溫叟作新之。未幾,召為右補闕。   晉初,王松權知青州,表為判官,加朝散階。入為主客員外郎。少帝領開封尹,奏為巡官,命典文翰,又改廣晉府巡官。少帝即位,拜刑部郎中,賜金紫。改都官郎中,充翰林學士。初,嶽仕後唐,嘗居內署,至是溫叟複居斯任,時人榮之。溫叟既受命,歸為母壽,候立堂下。須臾聞樂聲,兩青衣舉箱出庭,奉紫袍、兼衣,母命捲簾見溫叟曰:「此即爾父在禁中日內庫所賜者。」溫叟拜受泣下,退開影堂列祭,以文告之。母感愴累日,不忍見溫叟。歲滿,加知制誥。   契丹入汴,溫叟懼,隨契丹北遷,與承旨張允共上表求解職。契丹主怒,欲出允等為蝤令。趙延壽曰:「若學士才不稱職求解者,守本官可也,不可加貶出。」遂得罷職出院。漢祖南下,溫叟自洛從至鄭州,稱疾不行。及入汴,溫叟久之方至,授駕部郎中。   周初,拜左諫議大夫,逾年,改中書舍人,加史館修撰,判館事。顯德初,遷禮部侍郎、知貢舉,得進士十六人。有譖於帝者,帝怒,黜十二人,左遷太子詹事。溫叟實無私,後數年,其被黜者相繼登第。溫叟與張昭同修漢隱帝及周祖實錄,恭帝即位,遷工部侍郎兼判國子祭酒事。   宋初,改刑部。建隆九年,拜禦史中丞。丁內艱,退居西洛,旋複本官。三年,兼判吏部銓。因上言曰:「伏見兩京百司,漸乏舊人,多隳故事。雖檢閱具存於往冊,而舉行須在於攸司。蓋因年限得官,歸司者例與減選;冬集赴調,授任者尋又出京。兼有裁滿初官,不還舊局,但$ 意。可贈太尉、大同軍節度,賜其家布帛千匹、粟千石。大將軍潘美降三官,監軍王侁除名、隸金州,劉文裕除名、隸登州。」   業不知書,忠烈武勇,有智謀。練習攻戰,與士卒同甘苦。代北苦寒,人多服氈罽,業但挾纊露坐治軍事,傍不設火,侍者殆僵僕,而業怡然無寒色。為政簡易,禦下有恩,故士卒樂為之用。朔州之敗,麾下尚百餘人,業謂曰:「汝等各有父母妻子,與我俱死,無益也,可走還,報天子。」眾皆感泣不肯去。淄州刺史王貴殺數十人,矢盡遂死,餘亦死,無一生還者。聞者皆流涕。業既沒,朝廷錄其子供奉官延朗為崇儀副使,次子直延浦、延訓並為供奉官,延瑰、延貴、延彬並為殿直。   延昭本名延朗,後改焉。幼沉默寡言,為兒時,多戲為軍陣,業嘗曰:「此兒類我。」每征行,必以從。太平興國中,補供奉官。業攻應、朔,延昭為其軍先鋒,戰朔州城下,流矢貫臂,鬥益急。以崇儀副使出知景州。時江、淮凶歉,命為江、淮南都巡檢使。改崇儀使、知定遠軍,徙保州緣邊都巡檢使,就加如京使。   咸平二年冬,契丹擾邊,延昭時在遂城。城小無備,契丹攻之甚急,長圍數日。契丹每督戰,眾心危懼,延昭悉集城中丁壯登陴,賦器甲護守。會大寒,汲水灌城上,旦悉為冰,堅滑不可上,契丹遂潰去,獲其鎧仗甚眾。以功拜莫州刺史。時真宗駐大名,傅潛握重兵頓中山。延昭與楊嗣、石普屢請益兵以戰,潛不許。及潛抵罪,召延昭赴行在,屢得對,訪以邊要。帝甚悅,指示諸王曰:「延昭父業為前朝名將,延昭治兵護塞有父風,深可嘉也。」厚賜,遣還。是冬,契丹南侵,延昭伏銳兵於羊山西,自北掩擊,且戰且退。及山西,伏發,契丹眾大敗,獲其將,函首以獻。進本州團練使,與保州楊嗣並命。帝謂宰相曰:「嗣及延昭,並出疏外,以忠勇效。朝中忌嫉者眾,朕力為保庇,以及於此。」五年,契丹侵保州,延昭與嗣提兵援之,未成列,為契丹所襲,軍士多喪失。命李繼宣、王汀代還,將治其罪。帝曰:「嗣輩素以勇聞,將收其後效。」即宥之。六年夏,契丹複侵望都,繼宣逗遛不進,坐削秩,複用延昭為都巡檢使。時講防秋之策,詔嗣及延昭條上利害,又徙甯邊軍部署。   景德元年,詔益延昭兵滿萬人,如契丹騎入寇,則屯靜安軍之東。令莫州部署石普屯馬村西以護屯田。斷黑盧口、萬年橋敵騎奔沖之路,仍會諸路兵掎角追襲,令魏能、張凝、田敏奇兵牽制之。時王超為都部署,聽不隸屬。延昭上言:「契丹頓澶淵,去北境千里,人馬俱乏,雖眾易敗,凡有剽掠,率在馬上。願飭諸軍,扼其要路,眾可殲焉,即幽、易數州,可襲而取。$ 。始建榷場,或者謂承矩意在繼好,然契丹無厭,未足誠信,徒使公行窺伺。會契丹有殺斥候卒者,複罷之。時契丹數窺邊城,大浚渠,頗撓其役。詔承矩握兵深入其境,以分其勢。承矩以無騎兵,第遣數千卒出混泥城,襲之而還。   景德元年,入朝,進領英州團練使。真宗謂宰相曰:「承矩讀書好名,以才能自許,宜擇善地處之。」冬,出知澶州。承矩自守邊以來,嘗欲朝廷懷柔遠人,為息兵之計。及是,車駕按巡本部,卒與契丹和,益加歎賞。韓杞之至也,命郊勞之。明年春,複知雄州。是歲,契丹始遣使奉幣。承矩以朝廷待邊人之禮悠久可行者,悉疏以聞。手詔嘉納,仍聽事有未盡者便宜裁處。三年,真拜雄州團練使。時邊兵稍息,農政未修。又置緣邊安撫使,命承矩為之,且詔邊民誘其複業。承矩曰:「契丹聞之,必謂誘其部屬也。」乃易詔文為水旱流民之意。王欽若時知樞密,援漢蟲達、周仲居改詔,請罪承矩。帝曰:「承矩任邊有功,當優假之。」第詔自今朝旨未便者,奏稟進止。   承矩頗有識鑒,典長沙日,李沆、王旦為佐,承矩厚待之,以為有公輔器。善推步,自知冥數,乃以老疾求僻郡。詔自擇其代,承矩以李允則為請。乃授承矩齊州團練使,遣之任,至郡裁七日,卒,年六十一。魑特贈相州觀察使,賻錢五十萬,絹五百匹,中使護葬。   以其子龜齡為侍禁;昌齡、九齡為殿直;遐齡為齋郎。緣邊洎涿、易州民,聞承矩卒,皆相率詣雄州發哀飯僧。昌齡娶齊王女太和縣主,至內殿崇班。昌齡子象中,為閣門祗候。   李漢超,雲州雲中人。始事鄴帥範延光,不為所知。又事鄆帥高行周,亦不見親信。會周世宗鎮澶淵,漢超藤委質焉。即位,補殿前指揮使,三遷殿前都虞候。   宋初,改散指揮都指揮使,領綿州刺史,累遷控鶴左廂都校,領恩州團練使。從平李重進,尋遷齊州防禦使兼關南兵馬都監。漢超在關南,人有訟漢超強取其女為妾及貸而不償者,太祖召而問之曰:「汝女可適何人?」曰:「農家也。」又問:「漢超未至關南,契丹如何?」曰:「歲苦侵暴。」曰:「今複爾耶?」曰:「否。」太祖曰:「漢超,朕之貴臣也,為其妾不猶愈于農婦乎?使漢超不守關南,尚能保汝家之所有乎?」責而遣之。密使諭漢超曰:「亟還其女並所貸,朕姑貰汝,勿複為也。不足於用,何不以告朕耶?」漢超感泣,誓以死報。在郡十七年,政平訟理,吏民愛之,詣闕求立碑頌德。太祖詔率更令徐鉉撰文賜之。   霸州監軍馬仁瑀嘗兄事漢超,多自肆,擅發麾下卒入遼境,剽奪人口、羊馬,由是二將交惡。太祖慮其生變,遣中使賜漢超、仁瑀金帛,令和$ 金陵,西迫巴蜀,北奉朝廷。觀其形勢,蓋日不暇給矣。」太祖召宰相范質等謂曰:「江陵四分五裂之國,今出師湖南,假道荊渚,因而下之,萬全策也。」即以懷忠為前軍步軍都監。荊湖平,以功遷內酒坊使。   乾德二年,改判四方館事,知江陵府。四年,王師伐蜀。江陵當峽、江會沖,以供億之勞,遷客省使。又明年,使江南還,中途遇疾,肩輿歸京師。太祖遣醫丸艾以賜之,未幾卒,年四十九。大中祥符四年,錄其子熙為校書郎。   王繼勳,陝州平陸人。隸河中府為牙校。李守貞之叛,令繼勳據潼關,為郭從義所破,走還河中。俄白文珂、劉詞領兵至城下,守貞又遣繼勳與其愛將聶知遇夜出攻河西砦,複為漢兵所敗,被創而遁。繼勳度守貞必敗,遂逾城出降,周祖奏補供奉官。廣順初,領汾州刺史,充晉、磁、隰等州緣邊巡檢,曆憲、麟、石、磁四州刺史。   宋初,遷磁州團練使,坐境上用兵失律、荊罕儒陷陣,責授右監門衛率。初平荊襄,命權知道州,未幾,授本州刺史。州境與廣南接,劉鋹屢引兵入寇,繼勳因上言嶺表可圖之狀。及王師南伐,以為賀州道行營馬步軍都監。繼勳有武勇,在軍陣,常用鐵鞭、鐵槊、鐵楇曉軍中目為「王三鐵」。   丁德裕,洺州臨洺人。父審琦,彰武軍節度。周廣順初,以蔭補供奉官。宋初,曆通事舍人、西上閣門副使。建隆三年,遷東上閣門使。從慕容延釗平荊湖,以功授引進使。又與潘美、尹崇珂克郴州,遷客省使。乾德五年,遷內客省使。時成都初平,群寇大起,用為西川都巡檢使,與閣門副使張延通同率師討之,擒賊帥康祚,磔於市。歲余,盡平其黨。頗與延通不協,歸朝,告其陰事,延通坐棄市。又奏轉運使、禮部郎中李鉉嘗醉酒,言涉指斥。上怒,驛召鉉下禦史案之。鉉言德裕在蜀日屢以事請求,多拒之,皆有狀。禦史以聞。太祖悟,止坐鉉酒失,責授左贊善大夫。   未幾,德裕亦出知潞州。會征江南,遣德裕為常州行營兵馬都監,領吳越兵,助主帥進討。常州平,命權知州事。又改升州東南路行營都監,敗潤州軍五千余於城下。及拔潤州,移領常、潤等州經略巡檢使。德裕以傾險為眾所惡,恃勢剛狠,不恤士卒,黷貨無厭,越人苦之。錢俶奏其事,貶房州刺史,卒。   張延通,潞州潞城人。父彥成,周右金吾衛上將軍。延通穎悟,有才幹,蔭補供奉官。宋初,曆通事舍人,遷東上閣門副使。開寶中,為西川兵馬都監。太祖以蜀寇未平,命同內客省使丁德裕、引進副使王班、內臣張嶼領兵屯蜀部。德裕頗專恣,延通面質其短,德裕銜之。又與張嶼不協,延通亦為和解之,德裕疑延通與嶼為黨,益不悅。$ ,常稱足疾,未嘗按行郡縣。蜀中富饒,羅紈錦綺等物甲天下,言事者競商榷功利。又土狹民稠,耕種不足給,由是兼併者益糴賤販貴以規利。   淳化中,青城縣民王小波聚眾為亂,謂其眾曰:「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輩均之。」附者益眾,遂攻陷青城縣,掠彭山,殺其令齊元振。巡檢使張與鬥于江源縣擂射小波,中其額,旋病創死,亦被殺。眾遂推小波妻弟李順為帥。初,小波黨與裁百人,州縣失於備禦,故所在蜂起,至萬餘人。攻蜀州,殺監軍王亮及官吏十余人。陷邛州,害知州桑保紳、通判王從式及諸僚吏,逐都巡檢使郭允能。允能率麾下與戰新津江口,為賊所殺,同巡檢、殿直毛儼徒步以身免。賊勢益張,眾至數萬人,陷永康軍、雙流、新津、溫江、郫縣,縱火大掠,留其黨守之。往攻成都,燒西郭門,不利,引去。陷漢州、彭州,旋陷成都。   時已詔知梓州、右諫議大夫張雍代知古為轉運使。雍未至,知古與知府郭載及屬官走東川。詔複令掌兩川漕運。知古具伏擅離所部,制置無狀,上特宥之,以本官出知均州。視事旬日,憂悸卒,年五十二。上猶嗟憫,賜其子漢公同學究出身。   知古明俊有吏幹,辭辨捷給,及任西川,不能弭盜而逃,雖獲宥,終以慚死雲。   郭載,字鹹熙,開封浚儀人。父暉,右監門衛將軍、義州刺史。載蔭為右班殿直,累遷供奉官、閣門祗候。雍初,提舉西川兵馬捕盜事,太宗賜鞍馬、器械、銀錢以遣之。四年,以積勞加崇儀副使。召還,上言:「川、峽富人俗多贅婿,死則與其子均分其財,故貧者多。」詔禁之。端拱二年,擢引進副使、知天雄軍,入同勾當三班,出知秦州兼沿邊都巡檢使。先是,巡邊者多領兵騎以威戎人,所至頗煩苦之。載悉減去,戎人感悅。遷西上閣門使,改知成都府。   載在天雄軍,屢奏市糴朝臣段獻可、馮侃等所市粗惡,軍人皆曰:「此物安可充食?」太宗頗疑,使覆驗之,及報,與戴奏同。獻可等皆坐削官,仍令填償。及載受代,獻可等所市皆支畢,複有羨數。三司判勾馮拯以聞,太宗召度支使魏羽詰之。羽曰:「獻可等所市不至粗惡,亦無欠數。臣與侃親舊,是以未敢白。」太宗曰:「此公事爾,何用畏避?」因詔宰相謂曰:「此乃郭載力奏,朕累與卿等議,皆雲有實。今支畢,頗有羨余,軍士複無詞訴。郭載,朕向以純誠待之,何為矯誣及此?然已委西川,俟還日別當詰責。」於是獻可等悉複官。   載行至梓州,時李順已構亂,有日者潛告載曰:「益州必陷,公往當受禍,少留數日可免。」載怒曰:「吾受詔領方面,阽危之際,豈敢遷延邪?」即日入成都。順兵攻城益急,不能拒守,$ 蠻酋蒙令國殺使臣擾動,命堯叟為廣南東、西兩路安撫使,賜金紫遣之。事平,遷兵部,拜主客郎中、樞密直學士、知三班兼銀台通進封駁司、制置群牧使。   河決澶州王陵口,詔往護塞之,遂與馮拯同為河北、河東安撫副使。時中外上封奏者甚眾,命與拯詳定利害,及與三司議減冗事。俄與拯並拜右諫議大夫、同知樞密院事。有言三司官吏積習依違,文牒有經五七歲不決者,吏民抑塞,水旱災沴,多由此致。請委逐部判官檢覆判決,如複稽滯,許本路轉運使聞奏,命官推鞫,以警弛慢。乃詔堯叟與拯舉常參官幹敏者,同三司使議減煩冗,參決滯務。堯叟請以秘書丞直史館孫冕同領其事,凡省去煩冗文帳二十一萬五千餘道,又減河北冗官七十五員。   五年,郊祀,進給事中。會王繼英為樞密使,以堯叟簽署院事,奉秩恩例悉同副使,遷工部侍郎。真宗幸澶淵,命乘傳先赴北砦按視戎事,許以便宜。景德中,遷刑部、兵部二侍郎,與王欽若並知樞密院事。真宗朝陵,權東京留守。每裁剸刑禁,雖大辟亦止面取狀,亟決遣之,以故獄無系囚。真宗曰:「堯叟素有裁斷,然重事宜付有司按鞫而詳察之。」因密加詔諭。俄兼群牧制置使。始置使,即以堯叟為之,及掌樞密,即罷其任。至是,以國馬戎事之本,宜得大臣總領,故又委堯叟焉。自是多立條約。又著《監牧議》,述馬政之重。預修國。   大中祥符初,東封,加尚書左丞。詔撰《朝覲壇碑》,進工部尚書,獻《封聖制頌》,帝作歌答之。祀汾陰,為經度制置使、判河中府。禮成,進戶部尚書。時詔王欽若為《朝覲壇頌》,表讓堯叟,不許。別命堯叟撰《親謁太寧廟頌》,加特進,賜功臣。又以堯叟善草隸,詔寫途中禦制歌詩刻石。   五年,與欽若並以本官檢校太傅、同平章事,充樞密使,加檢校太尉。從幸太清宮,加開府儀同三司。未幾,與欽若罷守本官,仍領群牧。明年,複與欽若以本官檢校太尉、同平章事,充樞密使。堯叟素有足疾,屢請告。九年夏,帝臨問,勞賜加等。疾甚,表求避位,遣閣門使楊崇勳至第撫慰,以詢其意。堯叟詞志頗確,優拜右僕射、知河陽。肩輿入辭,至便坐,許三子扶掖升殿,賜詩為餞,又賜仲子希古緋服。   天禧初,病亟,召其子執筆,口占奏章,求還輦下,詔許之。肩輿至京師,卒,年五十七。廢朝二日,贈侍中,諡曰文忠,錄其孫知言、知章為將作監主簿。長子師古賜進士出身,後為都官員外郎。希古至太子中舍,坐事除籍。   堯叟偉姿貌,強力,奏對明辨,多任知數。久典機密,軍馬之籍,悉能周記。所著《請盟錄》三集二十卷。   母馮氏,性嚴。堯叟事親孝謹$ 字萬卿,淄州鄒平人。生而豐下,父意異之,曰:「此兒必起吾門。」因名起。幼敏慧如成人。意知衛州,坐事削官,起才十三,詣京師訟父冤,父乃得複故官。舉進士,授將作監丞、通判齊州。擢著作佐郎、直史館,累遷戶部、度支判官。   真宗北征,領隨軍糧草事。以右正言知制誥,權判吏部流內銓。尋為東京留守判官,判登聞鼓院。封泰山,攝禦史中丞、考制度副使,所過得採訪官吏能否及民利病以聞。東封還,近臣率頌功德,起獨以居安為戒。進金部員外郎、判集賢院。   初置糾察刑獄司,因命起,起乃請諸已決而事有所枉及官吏非理榜掠者,並聽受訴,從之。擢樞密直學士、權知開封府。起聽斷明審,舉無留事。真宗嘗臨幸問勞,起請曰:「陛下昔龍潛於此,請避正寢,居西廡。」詔從之,名其堂曰繼照。   起嘗奏事殿中,適仁宗始生,帝曰:「卿知朕喜乎?宜賀我有子矣」即入禁中,懷金錢出,探以賜起。改勾當三班院兼判登聞檢院。從祀汾陰,貿權知河中府,徙永興、天雄軍,所至有風烈,數賜書褒諭。三遷右諫議大夫、知並州。拜給事中、同知樞密院事。進禮部侍郎,為樞密副使。嘗與寇准過同列曹瑋家飲酒,既而客多引去者,獨起與寇准盡醉,夜漏上乃歸。明日入見,引咎伏謝。真宗笑曰:「天下無事,大臣相與飲酒,何過之有?」   起素善寇准。准且貶,起亦罷為戶部郎中、知青州,又降太常少卿、知光州。稍遷秘書監,徙揚、杭二州,又徙應天府。複為禮部侍郎、判登聞鼓院。以疾請知潁州,徙陳州、汝州。卒,贈禮部尚書,諡安惠。   起性周密,凡奏事及答禁中語,隨輒焚草,故其言,外人無知者。家藏書至萬餘卷。起能書。弟超,亦能書,集古今書並所更體法,為《書苑》十卷,累官主客郎中。起子:延荷,以孝友聞,官殿中丞;延雋,頗雅厚,官太常卿。   程琳,字天球,永寧軍博野人。舉服勤辭學科,補泰寧軍節度推官。改秘書省著作佐郎、知壽陽縣,監左藏庫,召試,直集賢院。改太常博士、權三司戶部判官,契丹館伴使。契丹使者謂琳曰:「先皇帝嘗通使承天,太后獨無使,何也?」琳曰:「南北,兄弟也。先皇帝視承天猶從母,故無嫌;今皇太后乃嫂也,禮不通問。」契丹使者語屈。後修《真宗實錄》,而大中祥符以來起居注闕,琳追述上之,遂修起居注,提舉在京諸司庫務,知制誥、判吏部流內銓。   權三司使範雍使契丹,命琳發遣三司使。太倉贍軍粟陳腐不可食,歲且饑,琳盡發以貸民,凡六十萬斛,饑民賴以全活,而軍得善粟。鹽鐵官任布請鑄大錢一當十,度支判官許申請以銅鐵雜鑄,下其議。琳曰:「$ 令之不齊,兵所以敗。」晨會諸將堂上,揖曙起,並召用等三十人,按以敗亡狀,驅出軍門斬之。沔、靖相顧愕眙,諸將股栗。   已而頓甲,令軍中休十日。覘者還,以為軍未即進。青明日乃整軍騎,一晝夜絕昆侖關,出歸仁鋪為陣。賊既失險,悉出逆戰。前鋒孫節搏賊死山下,賊氣銳甚,沔等懼失色。青執白旗麾騎兵,縱左右翼,出賊不意,大敗之,追奔五十裏,斬首數千級,其党黃師宓、儂建中智中及偽官屬死者五十七人,生擒賊五百余人,智高夜縱火燒城遁去。遲明,青按兵入城,獲金帛钜萬、雜畜數千,招複老壯七千二百嘗為賊所俘脅者,慰遣之。梟黃師宓等邕州城下,斂屍築京觀於城北隅。時賊屍有衣金龍衣者,眾謂智高已死,欲以上聞。青曰:「安知非詐邪?甯失智高,不敢誣朝廷以貪功也。」初,青之至邕也,會瘴霧昏塞,或謂賊毒水上流,土飲者多死,青殊憂之。一夕,有泉湧砦下,汲之甘,眾遂以濟。   複為樞密副使,遷護國軍節度使、河中尹。還至京師,帝嘉其功,拜樞密使,賜第敦教坊,優進諸子官秩。初,青既行,帝每憂之曰:「青有威名,賊當畏其來。左右使令,非青親信者不可;雖飲食臥起,皆宜防竊發。」乃馳使戒之。及聞青已破賊,顧宰相曰:「速議賞,緩則不足以勸矣。」   始,交阯願出兵助討智高,餘靖言其可信,具萬人糧於邕、欽待之。詔以緡錢三萬賜交址為兵費,許賊平厚賞之。青既至,檄餘靖無通使假兵,即上奏曰:「李德政聲言將步兵五萬、騎一千赴援,非其情實。且假兵於外以除內寇,非我利也。以一智高而橫蹂二廣,力不能討,乃假兵蠻夷,蠻夷貪得忘義,因而啟亂,何以禦之?請罷交阯助兵。」從之。賊平,人服其有遠略。   青在樞密四年,每出,士卒輒指目以相矜誇。又言者以青家狗生角,且數有光怪,請出青于外以保全之,不報。嘉祐中,京師大水,青避水徙家相國寺,行止殿上,人情頗疑,乃罷青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判陳州。明年二月,疽發髭,卒。帝發哀,贈中書令,諡武襄。   青為人慎密寡言,其計事必審中機會而後發。行師先正部伍,明賞罰,與士同敫寒勞苦,雖敵猝犯之,無一士敢後先者,故其出常有功。尤喜推功與將佐。始,與孫沔破賊,謀一出青,賊既平,經制餘事,悉以諉沔,退若不用意者。沔始歎其勇,既而服其為人,鲍自以為不如也。尹洙以貶死,青悉力賙其家事。子諮、詠,並為閣門使。詠數有戰功。   熙甯元年,神宗考次近世將帥,以青起行伍而名動夷夏,深沈有智略,能以畏慎保全終始,慨然思之,命取青畫像入禁中,禦制祭文,遣使齎中牢祠其家。   張玉$ 止為經略、安撫副使。既而張存知延州,王沿知渭州,張奎知慶州,俱是學士、待制之職,亦止管勾本路總管司事。及竦、執中罷,四路置帥,遂各帶都總管及經略、安撫、招討等使,因而武臣副總管亦為副使。今琦、仲淹、龐籍既為陝西四路都總管、緣邊經略安撫招討等使,四路當稟節制,而尚帶經略使名者九人,各置司行事。名號不異,而所稟非一。今請逐路都總管、副總管並罷經略,只充緣邊安撫使。」既而滕宗諒亦以為請,遂罷之。   又言:「鄜延、環慶路,其地皆險固而易守;惟涇原自漢、唐以來,為沖要之地。自鎮戎軍至渭州,沿涇河大川直抵涇、邠,略無險阻。雖有城砦據平地,賊徑交屬,難以捍防,如郭子儀、渾瑊,常宿重兵守之。自元昊叛命數年,由此三入寇。朝廷置帥府於涇州,為控扼關、陝之會,誠合事機。然頻經敗覆,邊地空虛,士氣不振。願深監近弊,精擇將佐;其新集之兵,未經訓練,宜易以舊人。儻一路兵力完實,則賊不敢長驅入寇矣。」因論沿邊城砦、控扼要害、賊徑通屬及備禦輕重之策為五事上之。又請涇、原五州營田,益置弓箭手,及請徹潼關樓櫓,皆報可。   以戶部郎中權三司使,辟張溫之、杜杞等十余人為副使、判官。時入內都知張永和建議,收民僦舍錢十之三以助軍費。堯臣入對曰:「此衰世之事,召怨而攜民,唐德宗所以致朱泚之亂也。」度支副使林濰畏永和,附會其說,堯臣奏黜濰,議乃定。   夔州轉運使請增鹽井歲課十余萬緡,堯臣以為上恩未嘗及遠人,而反牟取厚利,適足以斂怨,罷之。遷翰林學士承旨兼端明殿學士,為群牧使。丁母喪,服除,轉右諫議大夫。   初,學士蘇易簡、丁度皆自郎中進中書舍人充承旨,及堯臣為承旨,不遷官,意宰相賈昌朝所抑。及是,文彥博為相,因其歲滿,遂優遷之。大享明堂,加給事中。與三司更議茶法,較天下每歲財賦出入,上其數,遂拜樞密副使。   會儂智高反,請析廣西宜、容、邕州為三路,以融、柳、象隸宜州,白、高、竇、雷、化、郁林、儀、藤、梧、龔、瓊隸容州,欽、賓、廉、橫、潯、貴隸邕州;遇蠻入寇,三路會支郡兵掩擊,令經略、安撫使守桂州以統制焉;益募澄海、忠敢土軍分,運全、永、道三州米以餉之,罷遣北兵遠戍。時狄青經制嶺南,詔青審議,以為便。   居樞密三年,務裁抑徼幸,於是有鏤匿名書以布京城,然仁宗不以為疑也。以戶部侍郎參知政事。久之,帝欲以為樞密使,而當制學士胡宿固抑之,乃進吏部侍郎。卒,贈尚書左僕射,諡文安。   堯臣以文學進,典內外制十餘年,其為文辭溫麗。執政時,嘗與宰相文彥博、富$ 詔史館以群書借之,每成書數卷,即先進內。錫乃先上《御覽》三十卷、《禦屏風》五卷。   《御覽序》曰:「聖人之道,布在方冊。《六經》則言高旨遠,非講求討論,不可測其淵深。諸史則跡異事殊,非參會異同,豈易記其繁雜。子書則異端之說勝,文集則宗經之辭寡。非獵精義以為鑒戒,舉綱要以觀會通,為日覽之書,資日新之德,則雖白首,未能窮經,矧王者乎?臣每讀書,思以所得上補聖聰,可以銘於座隅者,書於禦屏;可以用於常道者,錄為御覽。冀以涓埃之微,上裨天地之德,俾功業與堯、舜比崇,而生靈亦躋仁壽之域矣。」   《禦屏風序》曰:「古之帝王,盤盂皆銘,幾杖有戒,蓋起居必睹,而夙夜不忘也。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武王銘於幾杖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熟惟二者,後必無凶。'唐黃門侍郎趙智為高宗講《孝經》,舉其要切者言之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憲宗采《史》、《相漢》、《三國》已來經濟之要,號《前代君臣事蹟》,書於屏間。臣每覽經、史、子、集,因取其語要,輒用進獻,題之禦屏,置之座右,日夕觀省,則聖德日新,與湯、武比靈斯矣。」   五年,再掌銀台,覽天下奏章,有言民饑盜起及詔敕不便者,悉條奏其事。上對宰相稱錫「得爭臣之體」,即日以本官兼侍御史知雜事,擢右諫議大夫、史館修撰。連上八疏,皆直言時政得失。六年冬,病卒,年六十四。遺表勸上以慈儉守位,以清淨化人,居安思危,在治思亂。上覽之惻然,謂宰相李沆曰:「田錫,直臣也。朝廷少有闕失,方在思慮,錫之章奏已至矣。若此諫官,亦不可得。」嗟惜久之,特贈工部侍郎。錄其二子,並為大理評事,給奉終喪。   錫耿介寡合,未嘗趨權貴之門,居公庭,危坐終日,無懈容。慕魏徵、李絳之為人,以盡規獻替為己任。嘗曰:「吾立朝以來,章疏五十有二,皆諫臣任職之常言。苟獲從,幸也,豈可藏副示後,謗時賣直邪?」悉命焚之。然性凝執,治郡無稱。所著有《咸平集》五十卷。   王禹偁,字元之,濟州钜野人。世為農家,九歲能文,畢士安見而器之。太平興國八年擢進士,授成武主簿。徙知長洲縣,就改大事評事。同年生羅處約時宰吳縣,日相與賦詠,人多傳誦。端拱初,太宗聞其名,召試,擢右拾遺、直史館,賜緋。故事,賜緋者給塗金銀帶,上特命以文犀帶寵之。即日獻《端拱箴》以寓規諷。   時北庭未寧,訪群臣以邊事禹偁獻《禦戎十策》,大略假漢事以明之:「漢十二君,言賢明者,文、景也;言昏亂者,哀、平也。然而文、景之世,軍臣單于最為強盛,肆$ 達者一以貫之。」更問疑義,辨析無滯。補國子監講書,遷大理評事,擢崇文院檢討兼國子監直講。王旦聞其名,嘗令說《論語》、《老子》,群子弟侍聽,因薦之。   真宗試進士殿中,召元講《易》。元進說曰:「地天為《泰》者,以天地之氣交也。君道至尊,臣道至卑,惟上下相與,則可以輔相天地,財成萬化。」帝悅。未幾,遷太子中允、直龍圖閣,詔預內朝,直龍圖閣預內朝自此始。   天禧初,數與查道、李虛己、李行簡入講《易》于宣和門北閣。遷太常丞兼判禮部、吏部南曹。皇子為壽春郡王,王旦又薦元宜講經資善堂。帝以元少,更用崔遵度。會遵度卒,擢左正言兼太子右諭德。   仁宗即位,遷戶部員外郎,為直學士兼侍講。與孫奭以經術並進講論,自是仁宗益響學。曆會靈觀副使、知通進銀台司、判登聞檢院、同判國子監。故事,雷子監多宿儒典領,後頗用公卿子弟,任均管庫。及奭、元並命,士議悅服。同知貢舉,進龍圖閣學士,預修《三朝正史》。為翰林學士、判都省三班院、史館修撰、判流內銓兼群牧使,四遷給事中。   明道元年,當監護宸妃葬事。及帝親政,追冊宸妃為莊懿皇后,改葬永定陵。既發壙而流泉沮洳,言者以監護不職,罷翰林學士、知河陽。王曾為言元東朝舊臣,不宜以細故棄外。即召為翰林侍講學士,遷禮部侍郎、知審官院,複判禮院、國子監。上《金華五箴》,賜書褒答。修《景祐廣樂記》,書成,遷戶部侍郎。足疾氣駮,屬李淑、宋祁為銘志。卒,贈本部尚書,諡章靖。   元性簡厚,不治聲名苾非慶吊未嘗過謁二府。執親喪,自括發至祥練,皆案禮變服,不為世俗齋薦,遇祭日,與門生對坐,誦說《孝經》而已。多識古今台閣品式之事,尤精《易》。   初,七歲,方讀《易》,每夜夢異人,以紺蓮華與元吞之,且曰:「善讀此,後必貴顯。」元且老,率三日一誦《易》。無子,以兄之子譓為後。   趙師民,字周翰,青州臨淄人。九歲能屬文,舉進士第,孫奭辟兗州說書,領諸城主簿。師民學問精博,奭自以為不及。夏竦尤所奇重,稱為「盛德君子」,論其文行,願回兩子恩,授以京秩。除齊州推官、青州教授,更天平軍節度推官。   年五十來京師,近臣張觀、宋郊、王堯臣、龐籍、韓琦、明鎬列薦,為國子監直講,兼潤、冀二王宮教授。改著作佐郎、宗正寺主簿,加崇文院檢討、崇政殿說書,遷宗正丞。   會趙元昊反,罷進講。師民上書陳十五事:一曰咨輔相,二曰命將帥,三曰柬侍從,四曰擇守宰,五曰治軍旅,六曰修邊防,七曰求諫諍,八曰延講誦,九曰革貢舉,十曰久官政,十一曰謹財用,$ 常患近世官鳱其守,作《正官名》,議多不載。有集三十卷。子彥若,試中書舍人。   張錫,字貺之,其先京兆人。曾祖山甫,嘗從唐僖宗入蜀,蜀平,徙家漢陽。錫進士甲科,為試秘書省校書郎、知南昌縣。遷著作郎、知新州。初建學於州,自是人始知學。再遷太常博士、監染院。詔選能吏治畿縣,乃以錫知東明。始至,令其下曰:「吾所治者三:恃力、恃富、恃贖者,吾所先也。」歲中以治跡聞。樞密直學士李及薦為監察禦。丁謂貶崖州,議還內地。錫疏謂:「奸邪弄國,本與天下共棄之;今複還,是違天下意。」由是止徙雷州。   王清昭應宮災,連系甚眾。錫言:「天災反以罪人,恐重天怒,願修德以應之。」會論者眾,獄遂解。遷殿中侍御史,權三司鹽鐵判官,出為荊湖北路轉運使,改尚書兵部員外郎,還判度支勾院,為京東轉運使。淄、青、齊、濮、鄆諸州人冒耕河壖地,數起爭訟。錫命籍其地,收租絹歲二十余萬,訟者亦息。判鹽鐵勾院,為河北轉運使,改江、淮制置發運使,召兼侍御史知雜事、判大理寺、權知諫院,安撫利、夔路。曆度支、鹽鐵副使。喪母,起複,擢天章閣待制、知河中府,累遷右司郎中,以龍圖閣直學士知滑州,遷右諫議大夫、知審官院。進翰林侍讀學士、判太常寺、國子監。卒,贈尚書工部侍郎。   錫淳重清約,雖貴,奉養如少賤時。讀書老而彌篤。初,舉廣文館進士,考官任隨以為第一,及隨死,無子,錫屢賙其家。   張揆字貫之,其先范陽人,後徙齊州。擢進士第,曆北海縣尉,改大理寺丞。以疾解官,十年不出戶。讀《易》,因通揚雄《太玄經》。陳執中安撫京東,薦揆經明行淳,召為國子監直講,徙諸王府侍講。以尚書度支員外郎直史館、荊王府記室參軍。府罷,權三司戶部判官。上所著《太玄集解》數萬言。詔對邇英閣,令揲耆,得斷首,且言:「斷首准《易》之《》,蓋以陽剛決陰柔,君子進、小人退之象。」仁宗悅。擢天章閣待制兼侍讀,累遷右諫議大夫,進龍圖閣直學士、給事中、判太常寺。一日,進讀漢《馬後傳》。至服大練、抑止外家,因言:「今妃族太盛,不可不裁損,使保其家。」帝嘉納之。詔改王溥諡,有議欲為文忠者,揆曰:「溥,周之宰相,國亡不能死,安得為忠?」乃諡為文康。加翰林侍讀學士、知審刑院,出知齊州。卒,贈尚書禮部侍郎。   揆性剛狷少容,闊於世務,然好讀書,老而不倦。與弟掞相友愛,掞,為龍圖閣直學士。   楊安國字君倚,密州安丘人。父光輔,居馬耆山,學者多從受經,州守王博文薦為太學助教。孫奭知兗州,又薦為太常寺奉禮郎,州學講書。既而奭與$ ,樸辭而止,益重之。後卒於真定。訃聞,詔稱其忠節顯著,贈兵部尚書,諡曰忠潔。   李及,字幼幾,其先范陽人,後徙鄭州。父覃,左拾遺。及舉進士,再調升州觀察推官。寇准薦其才,擢大理寺丞、知興化軍。以殿中丞通判曹州。州民趙諫者,素無賴,持郡短長,縱為奸利。及受命,諫在京師,乃謁及,及不之見,慢罵而去,投匿名書誣及,因以毀朝政。會上封者發諫事,命轉運使與及察其狀。及條上諫前後所為不道,詔禦史劾得其實,斬於都市,由是知名。擢知隴州。   初,置提點刑獄,內出及與陳綱二人名付中書。明日,以綱使河北,及使陝西,特遷一官。還判三司磨勘司,出知鳳翔府,徙延州,除三司戶部副使,為淮南轉運使,累遷太常少卿、知秦州。議者以及謹厚,非守邊才。及至秦州,州將吏亦頗易之。會有禁卒白晝攫婦人金釵於市,束執以來。及方坐觀書,召之使前,略加詰問,其人服罪。及亟命斬之,觀書如故,於是將士皆驚服。改左司郎中、樞密直學士,以右諫議大夫召還,勾當三班院,再遷尚書工部侍郎,曆知杭州、鄆州、應天、河南府,召拜禦史中丞。卒,年七十。特贈禮部尚書,諡恭惠。   及資質清介,所治簡嚴,喜慰薦下吏,而樂道人之善。在杭州,惡其風俗輕靡,不事宴遊。一日,冒雪出郊,眾謂當置酒召客,乃獨造林逋清談,至暮而歸。居官數年,未嘗市吳中物。比去,唯市《白樂天集》。在河南,杜衍為提點刑獄,間與衍會,而具甚疏薄。他日,中貴人用事者至,亦無加品,衍歎其清德。娶張氏,性嫉悍。及嘗生子,鞠之外舍,張固請歸保養之,乃會親屬,以子擊堂柱,碎其首。及遂無子,以弟之子為後。   燕肅,字穆之,青州益都人。父峻,慷慨任俠,楊光遠反時,率其屬迎符彥卿,遂家曹州。肅少孤貧,遊學。舉進士,補鳳翔府觀察推官。寇准知府事,薦改秘書省著作佐郎、知臨邛縣。縣民嘗苦吏追擾,肅削木為牘,民訟有連逮者,書其姓名,使自召之,邵如期至。知考城縣,通判河南府。召為監察禦史,准方知河南,奏留之。   遷殿中侍御史、提點廣南西路刑獄,遷侍御史,徙廣南東路。還,為丁謂所惡,出知越州。徙明州,俗輕悍喜鬥,肅下令獨罪先毆者,於是鬥者為息。直昭文館,為定王府記室參軍,判尚書刑部。建言:「京師大辟一覆奏,而州郡之獄有疑及情可憫者上請,多為法司所駁,乃得不應奏之罪。願如京師,死許覆奏。」遂詔疑獄及情可憫者上請,語在《刑法志》。其後大辟上請者多得貸,議自肅始。   擢龍圖閣待制、權知審刑院、知梓州,還,同糾察在京刑獄,再判刑部,累遷左諫議大夫、$ 自汙耶?」其為政愷悌,不為表襮,死之日,家無餘貲。   子遵度,字元規。少穎悟,篤志於學。每讀書,意有所得,即仰屋瞪視,人呼之,弗聞也。少舉進士,一斥於有司,恥不復為。以父任為襄縣主簿,居數月,棄去。好為古文,著《春秋雜說》,多所發明。嘗患時學靡敝,作《擬皇太子冊文》、《除侍御史制》、《裴晉公傳》,人多稱之。尤嗜杜甫詩,賞贊其集。一夕,夢見甫為誦世所未見詩,及覺,才記十餘字,遵度足成之,為《佳城篇》。後數月卒。有集十二卷。   郎簡,字叔廉,杭州臨安人。幼孤貧,借書錄之,多至成誦。進士及第,補試秘書省校書郎、知甯國縣,徙福清令。縣有石塘陂,歲久湮塞,募民浚築,溉廢田百餘頃,邑人為立生祠。調隨州推官。及引對,真宗曰:「簡歷官無過,而無一人薦,是必恬於進者。」特改秘書省著作佐郎、知分宜縣,徙知竇州。縣吏死,子幼,贅婿偽為券冒有其貲。及子長,屢訴不得直,乃訟於朝。下簡劾治,簡示以舊牘曰:「此爾翁書耶?」曰:「然。」又取偽券示之,弗類也,始伏罪。   徙藤州,興學養士,一變其俗,藤自是始有舉進士者。通判海州,提點利州路刑獄。官罷,知泉州。累遷尚書度支員外郎、廣南東路轉運使,擢秘書少監、知廣州,捕斬賊馮佐臣。入判大理寺,出知越州,複歸判尚書刑部,出知江寧府,曆右諫議大夫、給事中、知揚州,徙明州。以尚書工部侍郎致仕。祀明堂,遷刑部。劓卒,年八十有九,特贈吏部侍郎。   簡性和易,喜賓客。即錢塘城北治園廬,自號武林居士。道引服餌,晚歲顏如丹。尤好醫術,人有疾,多自處方以療之,有集驗方數十,行於世。一日,謂其子潔曰:「吾退居十五年,未嘗小不懌,今意倦,豈不逝歟?」就寢而絕。幼從學四明朱頔,長學文于沈天錫,既仕,均奉資之。後二人亡,又訪其子孫,為主婚嫁。平居宴語,惟以宣上德、救民患為意。孫沔知杭州,榜其裏門曰德壽坊。然在廣州無廉稱,蓋為潔所累。潔,終尚書都官員外郎。   孫祖德,字延仲,濰州北海人。父航,監察禦史、淮南轉運。祖德進士及第,調濠州推官、校勘館閣書籍。時校勘官不為常職,滿歲而去。改大理寺丞、知榆次縣,上書言刑法重輕。以尚書屯田員外郎通判西京留守司。方冬苦寒,猈詔罷內外工作,而錢惟演督修天津橋,格詔不下。祖德曰:「詔書可稽留耶?」卒白罷役。   入為殿中侍御史,遷侍御史。章獻太后春秋高,疾加劇,祖德請還政。已而疾少間,祖德大恐。及太后崩,諸嘗言還政者多進用,遂擢尚書兵部員外郎兼起居舍人、知諫院。言郭皇后不當廢,獲罪,以贖$ 法,知州歐陽修欲從之。洞曰:「律以教令者為首,夫為從,且非其意,不當死。」眾不聽,洞即稱疾不出,不得已讞於朝,果如洞言,修甚重之。   晏殊知永興軍,奏管勾機宜文字。殊儒臣,喜客,遊其門者皆士,尤深敬洞。改大理丞、知鞏縣。會殊留守西京,複奏知司錄。殊晚節驟用刑,幕府無敢言。洞平居與殊賦詩飲酒,傾倒無不至,當事有官責,持議甚堅,殊為沮止,洞亦自以不負其知。   樞密副使高若訥、參知政事吳育薦其文學,宜為館職,召試學士院,充秘閣校理、判祠部。時天下戶口日蕃,民去為僧者眾。洞奏:「至和元年,敕增歲度僧,舊敕諸路三百人度一人,後率百人度一人;又文武官、內臣墳墓,得置寺撥放,近歲滋廣。若以勳勞宜假之者,當依古給戶守塚,禁毋樵采而已。今祠部帳至三十余萬僧,失不裁損,後不勝其弊。」朝廷用其言,始三分減一。知太常禮院,宰相陳執中將葬,洞與同列諡為榮靈,其孫訴之,詔孫抃等復議,改曰恭。洞駁奏:「執中位宰相,無功德而罪戾多,生柣不能正法以黜之,死猶當正名以誅之。」竟從抃等議。   初,皇后郭氏忤旨得罪廢沒,後仁宗悔之,詔追複其號,二十餘年矣。至是,有司請祔於廟。知制誥劉敞以謂:「《春秋》書'禘於太廟,用致夫人'。致者,不宜致也。且古者不二嫡,當許其號,不許其禮。」洞奏:「後嘗母天下,無大過惡,中外所知。陛下既察其偶失恭順,洗之於既沒,猶曰不許其禮,於義無當。且廢後立後,何嫌於嫡?此當時大臣護已然之失,乖正名之典,而敞複引《春秋》'用致夫人'。按《左氏》哀薑之惡所不忍道,而二《傳》有非嫡之辭,敞議非是。若從變禮,尚當別立廟。」不行。轉太常博士,判登聞鼓院。仁宗方響儒術,洞在館閣久,數有建明,仁宗以為知《經》,會覆考進士崇政殿,因賜飛白「善經」字寵之。洞獻詩謝,複賜詔獎諭。   出知棣州,轉尚書祠部員外郎。河北地當六塔之沖者,歲決溢病民田。水退,強者遂冒占,弱者耕居無所。洞奏一切官為標給,蠲其租以綏新集。河北東路民富蠶桑,契丹謂之「綾絹州」,朝廷以為內地不慮。洞奏:「今滄、景,契丹可入之道,兵守多缺,契丹時以販鹽為名,舟往來境上,此不可不察。願度形勢,置帥、增屯戍以控扼之。」   時天下久安,薦紳崇尚虛名,以寬厚沉默為德,於事無所補,洞以謂非朝廷福。又謂:「諫官持諫以震人主,不數年至顯仕,此何為者。當重其任而緩其遷,使端良之士不亟易,而浮躁者絕意。」致書歐陽修極論之。召權開封府推官。   英宗即位,轉度支員外郎。英宗哀疚,或經旬不禦正$ 年,以風痹請告,遣還本郡,是冬卒,年六十四。贈邕州觀察使。   延德所至,好撰集近事。掌禦廚則為《司膳錄》,掌皇城司則為《皇城紀事錄》,從郊祀為行宮使則為《南郊錄》,奉詔修內則為《版築記》,從靈駕則為《永熙皇堂錄》、《山陵提轄諸司記》,及治郡則為《下車奏報錄》。先是,詔史官修太祖、太宗《實錄》,多以國初事訪延德,又上《太宗南宮事蹟》三卷。子應昌,莊宅使、端州團練使。   常延信,並州平晉人。祖思,仕周曆昭義、歸德、平盧三鎮節度,延信皆補牙職,領和州刺史。思卒,入為六宅使,領郡如故。   建隆初,改領平州,坐與妻族相訟,左授右監門衛副率,領護滑州黃河堤。開寶中,為京新城外汴河南巡檢,出為潼關監軍。延信以關路岩險,奏易道路及填禁坑,役工四十余萬。又監通許鎮兵,改梓、遂十二州都巡檢使,賜袍帶、錢百萬。太平興國初,秩滿,留再任,賜錢四十萬。時亡命卒多以山林為寇,延信嘗領徒捕殺三百餘人。又為唐、鄧都巡檢使,代還,繼改右清道、右司禦二副率。   雍熙三年,命督鎮州以北至軍前芻糧。是冬,為全、邵六州都巡檢使,令疾置之任。就充羊狀六砦都鈐轄,遷右衛副率。會誠州蠻歸款,命延信馳入溪洞,索其要領。又逐蠻直趣古鎮,過西延、大木諸洞,蠻人懾伏。   淳化中,曆襄、鄧、宋、曹等州都巡檢使,改左監門衛將軍,屢部徒修護河防,改左領軍、左屯衛二將軍,充西京水南都巡檢使。有盜掠彭婆鎮及甲馬營,延信馳以往,悉擒之。咸平中,曆太康、鞏縣二監軍。景德二年,卒,年六十四。   程德玄,字禹錫,鄭州滎澤人。善醫術。太宗尹京邑,召置左右,署押衙,頗親信用事。太祖大漸之夕,德玄宿信陵坊,夜有扣關疾呼趣赴宮邸者。德玄遽起,不暇盥櫛,詣府,府門尚關。方三鼓,德玄不自悟,盤桓久之。俄頃,見內侍王繼恩馳至,稱遺詔迎太宗即位。德玄因從以入,拜翰林使。   太平興國二年,陳洪進來朝,命德玄迎勞。船艦度淮,暴風起,眾恐,皆請勿進。德玄曰:「吾將君命,豈避險?」以酒祝而行,風浪遽止。三年,遷東上閣門使,兼翰林司事。是秋,領代州刺史。從征太原,為行宮使,師還,以功改判四方館事。俄遷領本州團練使,又加領本州防禦使。   五年,坐市秦、隴竹木敳筏入京師,所過矯制免算,又高其估以入官,為王仁贍所發,責授東上閣門使,領本州刺史。陝府西南轉運使、左拾遺韋務升,京西轉運使、起居舍人程能,判官、右贊善大夫時載,坐縱德玄等於部下私販鬻,務升洎能並責授右贊善大夫,載將作監丞。是冬,車駕幸魏府,命$ 濟事。若夫要道,則在聖人所存,與所用之人君子、小人之辨耳。陛下審觀天下之勢,豈以為無足慮邪?   帝覽奏震悼,輟朝三日,內出祭文致奠,贈太尉,諡曰文忠。   弼性至孝,恭儉好修,與人言必盡敬,雖微官及布衣謁見,皆與之亢禮,氣色穆然,不見喜慍。其好善嫉惡,出於天資。常言:「君子與小人並處,其勢必不勝。君子不勝,則奉身而退,樂道無悶。小人不勝,則交結構扇,千岐萬轍,必勝而後已。迨其得志,遂肆于善良,求天下不亂,不可得也。」其終身皆出於此雲。元祐初,配享神宗廟庭。哲宗篆其碑首曰:「顯忠尚德」,命學士蘇軾撰文刻之。紹聖中,章惇執政,謂弼得罪先帝,罷配享。至靖康初,詔復舊典焉。   紹庭字德先,性靖重,能守家法。弼薨,兩女與婿及甥皆同居,紹庭待之與父時不殊,一家之事毫髮不敢變,族裏稱第。曆宗正丞、提舉三門白波輦運、通判絳州。建中靖國初,除提舉河北西路常平,辭曰:「熙甯變法之初,先臣以不行青苗被罪,臣不敢為此官。」徽宗嘉之,擢祠部員外郎。未幾,出知宿州。卒,年六十八。子直柔,紹興中,同知樞密院事,別有傳。   文彥博,字寬夫,汾州介休人。其先本敬氏,以避晉高祖及宋翼祖諱改焉。少與張昪、高若訥從潁昌史炤學,炤母異之,曰:「貴人也。」待之甚厚。及進士第,知翼城縣,通判絳州,為監察禦史,轉殿中侍御史。   西方用兵,偏校有監陳先退、望敵不進者,大將守著令皆申覆。彥博言:「此可施之平居無事時爾。今擁兵數十萬,而將權不專,兵法不峻,將何以濟?」仁宗嘉納之。黃德和之誣劉平降虜也,以金帶賂平奴,使附己說以證。平家二百口皆械系。詔彥博置獄於河中,鞫治得實。德和党援盛,謀翻其獄,至遣他禦史來。彥博拒不納,曰:「朝廷慮獄不就,故遣君。今案具矣,宜亟還,事或弗成,彥博執其咎。」德和並奴卒就誅。以直史館為河東轉運副使。麟州餉道回遠,銀城河外有唐時故道,廢弗治,彥博父洎為轉運使日,將複之,未及而卒。彥博嗣成父志,益儲粟。元昊來寇,圍城十日,知有備,解去。遷天章閣待制、都轉運使,連進龍圖閣、樞密直學士、知秦州,改益州。嘗擊球鈐轄廨,聞外喧甚,乃卒長杖一卒,不伏。呼入問狀,令引出與杖,又不受,複呼入斬之,竟球乃歸。召拜樞密副使、參知政事。   貝州王則反,明鎬討之,久不克。彥博請行,命為宣撫使,旬日賊潰,檻則送京師。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薦張環、韓維、王安石等恬退守道,乞褒勸以厲風俗。與樞密使龐籍議省兵,凡汰為民及給半廩者合八萬,論者紛然,謂$ 仲淹名,召寘府學。上書請擇郡守,舉縣令,斥游惰,去冗僭,慎選舉,撫將帥,凡萬餘言。服除,以殊薦,為秘閣校理。仲淹泛通《六經》,長於《易》,學者多從質問,為執經講解,亡所倦。嘗推其奉以食四方游士,諸子至易衣而出,仲淹晏如也。每感激論天下事,奮不顧身,一時士大夫矯厲尚風節,自仲淹倡之。   天聖七年,章獻太后將以冬至受朝,天子率百官上壽。仲淹極言之,且曰:「奉親於內,自有家人禮,顧與百官同列,南面而朝之,不可為後世法。」且上疏請太后還政,不報。尋通判河中府,徙陳州。時方建太一宮及洪福院,市材木陝西。仲淹言:「昭應、壽寧,天戒不遠。今又侈土木,破民產,非所以順人心、合天意也。宜罷修寺觀,減常歲市木之數,以蠲除積負。」又言:「恩幸多以內降除官,非太平之政。」事雖不行,仁宗以為忠。   太后崩,召為右司諫。言事者多暴太后時事,仲淹曰:「太后受遺先帝,調護陛下者十餘年,宜掩其小故,以全後德。」帝為詔中外,毋輒論太后時事。初,太后遺誥乙太妃楊氏為皇太后,參決軍國事。仲淹曰:'太后,踧母號也,自古無因保育而代立者。今一太后崩,又立一太后,天下且疑陛下不可一日無母后之助矣。」   歲大蝗旱,江、淮、京東滋甚。仲淹請遣使循行,未報。乃請間曰:「宮掖中半日不食,當何如?」帝側然,乃命仲淹安撫江、淮,剟至開倉振之,且禁民淫祀,奏蠲廬舒折役茶、江東丁口鹽錢,且條上救敝十事。   會郭皇后廢,率諫官、禦史伏閣爭之,不能得。明日,將留百官揖宰相廷爭,方至待漏院,有詔出知睦州。歲余,徙蘇州。州大水,民田不得耕,仲淹疏五河,導太湖注之海,募人興作,未就,尋徙明州,轉運使奏留仲淹以畢其役,許之。拜尚書禮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召還,判國子監,遷吏部員外郎、權知開封府。   時呂夷簡執政,進用者多出其門。仲淹上《百官圖》,指其次第曰:「如此為序遷,如此為不次,如此則公,如此則私。況進退近臣,凡超格者,不宜全委之宰相。」夷簡不悅。他日,論建都之事,仲淹曰:「洛陽險固,而汴為四戰之地,太平宜居汴,即有事必居洛陽。當漸廣儲蓄,繕宮室。」帝問夷簡,夷簡曰:「此仲淹迂闊之論也。」仲淹乃為四論以獻,大抵譏切時政。且曰:「漢成帝信張禹,不疑舅家,故有新莽之禍。臣恐今日亦有張禹,壞陛下家法。」夷簡怒訴曰:「仲淹離間陛下君臣,所引用,皆朋黨也。」仲淹對益切,由是罷知饒州。   殿中侍御史韓瀆希宰相旨,請書仲淹朋黨,揭之朝堂。於是秘書丞余靖上言曰:「仲淹以一言忤宰相,遽加$ 安石怒摭前過,斥通判泰州,以集賢校理、判登聞檢院、戶部判官知曹州。曹為盜區,重法不能止。分攵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至,則治尚寬平,盜亦衰息。為開封府判官,複出為京東轉運使。部吏罷軟不逮者,務全安之。徙知兗、亳二州。吳居厚代為轉運使,能奉行法令,致財賦,乃追坐分攵廢弛,黜監衡州鹽倉。   哲宗初,起知襄州。入為秘書少監,以疾求去,加直龍圖閣、知蔡州。於是給事中孫覺、胡宗愈、中書舍人蘇軾、範百祿言:「分攵博記能文章,政事侔古循吏,身兼數器,守道不回,宜優賜之告,使留京師。」至蔡數月,召拜中書舍人。請復舊制,建紫微閣於西省。竟以疾不起,年六十七。   分攵所著書百卷,尤邃史學。作《東漢刊誤》,為人所稱。預司馬光修《資治通鑒》,專職漢史。為人疏俊,不修威儀,喜諧謔,數用以招怨悔,終不能改。   奉世字仲馮,天資簡重,有法度。中進士第。熙甯三年,初置樞密院諸房檢詳文字,以太子中允居吏房。   先是,進奏院每五日具定本報狀,上樞密院,然後傳之四方。而邸吏輒先期報下,或矯為家書,以入郵置。奉世乞革定本,去實封,但以通函騰報。從之。神宗稱其奉職不苟,加集賢校理、檢正中書戶房公事,改刑房,進直史館、國史院編修官。大理治相州獄,詳斷官竇革以白奉世,奉世曰:「君自以法從事,毋庸白。」後蔡確以是文致奉世罪,謫降蔡州糧料院。久之,為吏部員外郎。   元祐初,曆度支左司郎中、起居郎、天章閣待制、樞密都承旨、戶部吏部侍郎、權戶部尚書。七年,拜樞密直學士,簽書院事。哲宗親政,用二內侍為押班,中書舍人呂希純封還之。帝謂有近例,奉世曰:「雖有近例,奈人不可戶曉,顧以率先施行為非耳。」帝為反命。既而章惇當國,奉世乞免去。   紹聖元年,以端明殿學士知成德軍,改定州。逾年,知成都府。過都入覲,欲述朋黨傾邪之狀。帝將聽其來,曾布曰:「元祐變先朝法,無一當者,奉世有力焉,最為漏網,恐不足見。」遂不許。明年,責光祿少卿,分司南京,居郴州。禦子中丞邢恕劾奉世合劉摯傾害大臣,附呂大防、蘇轍,遂登政府,再貶隰州團練副使。   徽宗立,盡還其官職,知定州、大名府、鄆州。崇甯初,再奪職,責居沂、袞,以赦得歸。政和三年,複端明殿學士。薨,年七十三。   奉世優於吏治,尚安靜,文詞雅贍,最精《漢書》學。常雲:「家世唯知事君,內省不愧怍士大夫公論而已。得喪,常理也,譬如寒暑加人,雖善攝生者不能無病,正須安以處之。」   曾鞏,字子固,建昌南豐人。生而警敏,讀書魶百$ 與之異。神宗嘗問:「安石何如人?」對曰:「安石文學行義,不減揚雄,以吝故不及。」帝曰:「安石輕富貴,何吝也?」曰:「臣所謂吝者,謂其勇於有為,吝於改過耳。」帝然之。呂公著嘗告神宗,以鞏為人行義不如政事,政事不如文章,以是不大用雲。弟布,自有傳,幼弟肇。   肇字子開,舉進士,調黃岩簿,用薦為鄭州教授,擢崇文校書、館閣校勘兼國子監直講、同知太常禮院。太常自秦以來,禮文殘缺,先儒各以臆說,無所稽據雒。肇在職,多所厘正。親祠皇地祗於北郊,蓋自肇發之,異論莫能奪其議。   兄布以論市易事被責,亦奪肇主判。滯於館下,又多希旨窺伺者,眾皆危之,肇恬然無慍。曾公亮薨,肇狀其行,神宗覽而嘉之。遷國史編修官,進吏部郎中,遷右司,為《神宗實錄》檢討。元祐初,擢起居舍人。未幾,為中書舍人。論葉康直知秦州不當,執政訝不先白,禦史因攻之。肇求去,範純仁語於朝曰:「若善人不見容,吾輩不可居此矣。」力為之言,乃得釋。   門下侍郎韓維奏範百祿事,太皇太后以為讒毀,出守鄧。肇言:「維為朝廷辨邪正是非,不可以疑似逐。」不草制。諫議大夫王覿,以論胡宗愈,出守潤,肇言:「陛下寄腹心于大臣,寄耳目於台諫,二者相須,闕一不可。今覿論執政即去之,是愛腹心而塗耳目也。」帝悟,加覿直龍圖閣。   太皇受冊,詔遵章獻故事,禦氁德殿。肇言:「天聖初,兩制定議受冊崇政,仁宗特改焉,此蓋一時之制。今帝述仁宗故事,以極崇奉孝敬之誠,可謂至矣。臣竊謂太皇當於此時特下詔揚帝孝敬之誠,而固執謙德,屈從天聖兩制之議,止於崇政,則帝孝愈顯,太皇之德愈尊矣。」坤成節上壽,議令百官班崇政。肇又言:「天聖三年,近臣班殿廷,百官止請內東門拜表。至九年,始禦會慶。今太皇盛德,不肯自同章獻,宜如三年之制。」並從之。   四年,春旱,有司猶講春宴。肇同彭汝礪上疏曰:「天菑方作,正君臣側身畏懼之時。乃相與飲食燕樂,恐無以消複天變。」翼日,有旨罷宴。蔡確貶新州,肇先與汝礪相約極論。會除給事中,汝礪獨封還制書,言者謂肇賣友,略不自辨。以寶文閣待制知潁州,徙鄧、齊、陳州、應天府。   七年,入為吏部侍郎。肇在禮院時,啟親祠北郊之議。是歲當郊,肇堅抗前說,既而合祭天地,乃自劾,改刑部。請不已,出知徐州,徙江寧府。帝親政,更用舊臣,數稱肇議禮,趣入對。肇言:「人主雖有自然之聖質,必賴左右前後得人,以為立政之本。宜於此時選忠信端良之士,置諸近班,以參謀議,備顧問。與夫深處法宮,親近NJ禦,其損益相去萬萬矣。$ 供奉官,又遷內殿崇班。賊破豐州,岊與諸將一日數戰,破容州刺史耶布移守貴三砦,俘獲萬計。遷禮賓副使。   明鎬在河東,以岢嵐軍當雲、朔路,奏岊為麟府路駐泊都監兼沿邊都巡檢使,駐岢嵐。張亢修並砦堡障,初議置安豐砦于石台神,岊以為非要害之地,遂徙砦於生地骨堆以扼賊。左右親信咸曰:「擅易砦地可乎?」岊曰:「苟利國家,得罪無憾也。」卒易之。已而本道上言,左遷絳州兵馬都監。二州未解嚴,複麟府駐泊都監,屯安豐。累遷洛苑使。嘗從數騎夜入羌中偵機事,既還,羌覺追之,岊隨羌疾馳,效羌語,與羌俱數裏,乃得脫。前後數中流矢,創發臂間,卒。   張君平,字士衡,磁州滏陽人。以父承訓與契丹戰死,補三班差使殿侍、黔州指揮使。獠兵屢入寇,君平引兵擊破之,以功遷奉職,除駐泊監押,徙容、白等州巡檢。又以捕賊功,遷右班殿直。   謝德權薦君平河陰窖務,擢閣門祗候,管睊勾汴口。建言:歲開汴口,當擇其地;得其地,則水湍駛而無留沙,歲可省功百余萬。又請沿河縣植榆柳,為令佐、使臣課最,及瘞汴河流屍。悉從其言。天聖初,議塞滑州決河,以君平習知河事,命以左侍禁簽書滑州事兼修河都監。既而河未塞,召同提點天封府界縣鎮公事。以嘗護滑州堤有功,特遷內殿崇班。君平以京師數罹水災,請委官疏鑿近畿諸州古溝洫,久之,稍完,遂詔畿內及近畿州縣長吏,皆兼管勾溝洫河道。   自畿至泗州,道路多群寇,君平請兩驛增置使臣,專主捕盜,而罷夾河巡檢,於是行者無患。複為滑州修河都監,遷供備庫副使。河平,改西作坊使,就遷鈐轄,卒。   君平有吏材,尤明於水利,自議塞河,朝廷每訪以利害。河平,君平且死,論者惜之。錄三子官。子鞏,皇祐中,以尚書虞部員外郎為河陰發運判官,管勾汴口,嗣其父職雲。   論曰:孔子謂:「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不與也。」老氏曰:「佳兵者不祥。」景泰輩或起書生,或奮行伍,或出亡命,非有將率之材也。泰、信以區區之卒,嘗摧西夏之強鋒,頗知持重以制敵耳。蔣、張輕肆自用,竟殞于烏合之寇。恩怵道元之勢,身啖虎口,守義不屈,猶足尚也。岊之驍勇,固非臨事而懼者。君平死戰之子,乃明習水利,以吏材稱,亦可謂善變矣。   史方,字正臣,開封人。應《周易》學究不中,補西第二班殿侍,再遷三班奉職,為潭、澧、鼎沿邊同巡檢,改右兄殿直、閣門祗候。會澧州訴民下溪州蠻侵其土地,遣乘驛往視。自竹疏驛至申文崖,複地四百餘裏,得所掠五百餘人,又置澧州、武口、楊泉、索溪四砦,以扼賊沖。就知邵州,徙澧州,遷右待禁。  $ 高犯南海,畋為安撫使,辟參軍謀。使下英江會諸將議擊,未至,智高解去。弼舍舟,從其徒數十人,間關步出赴畋。次臨賀,大將蔣偕適戰死,餘眾畏亡將被誅,多降賊。弼數與之遇,亟矯畋命揭榜道上,諭使歸,許以不死,凡得千五百人。府罷,調陽朔令。課民植木官道旁,夾數百里,自是行者無夏秋暑暍之苦,它郡縣悉效之。攝興安令。移書說桂守蕭固浚靈渠以通漕,不聽;至李師中,卒浚之。師征安南,饋餉於是乎出,大為民利。   知賓、容、欽三州,換崇儀副使,遷為使,知邕州。邕經儂寇,井隧蕩然,人不樂其生。弼綏輯惠養,至忘其勤。諸峒獻土物求內附,弼降意撫答,謝其贄,皆感悅無犯邊者。邕地卑下,水易集,夏大雨彌月,弼登城以望,三邊皆漫為陂澤,亟窒垠江三門,諭兵民即高避害。俄而水大至,弼身先版歃,召僚吏賦役,為土囊千餘置道上,水果從竇入,隨塞之。城雖不壞,而人皆乏食,則為發廩以振于內,方舟以饁于外,水不及女牆者三板,旬有五日乃退,公私一無所失亡。自橫、潯以東數州皆沒。弼久於邕,請便郡,徙鼎州。章惇經理五溪蠻事,薦為辰州,遷皇城使。降北江彭師宴,授忠州刺史。   郭逵南征,轉弼康州團練使,複知邕州。民再罹禍亂,散匿山谷,弼率百騎深入左江峒,民知其至,扶老攜幼以歸。逵帥官軍臨富良江,使弼殿。交人納款,逵欲班師,恐為所襲。乃以計夜起,軍不整,騎步相蹈藉亂行。賊隔江陰伺覘,知弼殿,弗敢追。弼申令帳下毋動,遲明,結隊徐行,逵賴以善還。建所得廣源峒為順州,桄榔為縣。進弼西上閣門使,留知順州。   州去邕二千里,多毒草瘴霧,戍卒死者什七八,弼亦疾甚,然蚤莫勞軍,視其良苦,意氣激揚,士莫不感泣,強奮起為用。交人襲取桄榔,揚聲欲圖州,獨難弼。弼素得人心,賊動息皆先知巏。獲間諜不殺,諭以逆順,縱之去,恩威兩施,以是終弼在不敢犯。加東上閣門使,未拜而卒。詔錄其家五人。   弼能為詩,好士樂施,所得俸祿,悉以與绞人,家至貧不恤也。既死,妻在鄉里,僦屋以居。   林廣,萊州人。以捧日軍卒為行門,授內殿崇班,從環慶蔡挺麾下。李諒祚寇大順城,廣射中之。李信敗于荔原,廣引兵西入,破十二盤,攻白豹、金湯,皆先登。夜過洛河,夏人來襲,廣揚聲選強弩列岸側,實卷甲疾趨,夏人疑不敢渡。嘗護中使臨邊,將及烏雞川,遽率眾循山行。道遇熟羌以險告,廣不答,夏人果伏兵于川,計不行而去。告者乃諜也。   夏人圍柔遠城,廣止守,戒士卒即有變毋得輕動。火夜起積薪中,眾屯守自若。明日,敵至馬平川,大持攻具來。廣被甲$ 而不擇將帥;議論之臣裨益闕失,而大臣沮之;疆場左右之臣有敗事而被賞、舉職而獲罪者。」又言:「富弼病足請解機務,章十餘上而不納;張昪年幾八十,聰明已耗,哀乞骸骨而不從;吳奎有三年之喪,以其子召之者再,遣使召之者又再;程戡辭老不能守邊,恐死塞上,免以屍柩還家為請,亦不許。陛下欲盡君臣之分,使病者得休,喪者得終,老者得盡其餘年,則進退盡禮,亦何必過為虛飾,使四人之誠,不得自達邪?」   是歲,京師大水,大防曰:「雨水之患,至入宮城廬舍,殺人害物,此陰陽之沴也。」即陳八事,曰:主威不立,臣權太盛,邪議幹正,私恩害公,遼、夏連謀,盜賊恣行,群情失職,刑罰失平。會執政議濮王稱考,大防上言:「先帝起陛下為皇子,館于宮中,憑幾之命,緒言在耳,皇天后土,實知所托。設使先帝萬壽,陛下猶為皇子,則安懿之稱伯,于理不疑。豈可生以為子,沒而背之哉?夫人君臨禦之始,宜有至公大義厭服天下,以結其心。今大臣首欲加王以非正之號,使陛下顧私恩而違公義,非所以結天下之心也。」章累十數上,出知休寧縣。   神宗立,通判淄州。熙甯元年,知泗州,為河北轉運副使。召直舍人院。韓絳宣撫陝西,命為判官,又兼河東宣撫判官,除知制誥。四年,知廷州。大防、昉欲城河外荒堆砦,眾謂不可守,大防留戍兵修堡障,有不從者斬以徇。會環慶兵亂,絳坐黜,大防亦落知制誥,乙太常博士知臨江軍。   數月,徙知華州。華嶽摧,自山屬渭河,被害者眾。大防奏疏,援經質史,以驗時事。其略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先王所以興也;'我生不有命在天 ',後王所以壞也。《書》雲:'惟先格王,正厥事。'願仰承天威,俯酌時變,為社稷至計。」除龍圖閣待制、知秦州。元豐初,徙永興。神宗以彗星求言,大防陳三說九宜:曰治本,曰緩末,曰納言。養民、教士、重谷,治本之宜三也;治邊、治兵,緩末之宜二也;廣受言之路,寬侵官之罰,恕誹謗之罪,容異同之論,此納言之宜四也。累數千言。時用兵西夏,調度百出,有不便者輒上聞,務在寬民。及兵罷,民力比他路為饒,供億軍須亦無乏絕。進直學士。居數年,知成都府。   哲宗即位,召為翰林學士、權開封府。有僧誑民取財,因訟至廷下。驗治得情,命抱具獄,即其所杖之,他挾奸者皆遁去。館伴契丹使,其使黠,語頗及朝廷,大防密擿其隱事,詰之曰:「北朝試進士《至心獨運賦》,不知此題于書何出?」使錯TD不能對,自是不敢複出嫚詞。   遷吏部尚書。夏使來,詔訪以待遇之,且曰:「向者所得邊地,雖建立城堡,終慮孤絕$ 任人以事,不問其才之所堪。故入流之路不勝其多,然為官擇士則常患乏才;待次之吏曆歲不調,然考其職事則常患不治。是所謂名實不稱,本末交戾。如此而欲得人而事治,未之有也。今欲立士規以德厲行,更學制以量才進藝,定試法以區別能否,修辟法以興能備用,嚴舉法以核實得人,制考法以責任考功,庶幾可以漸復古矣。」   富弼致政於家,為佛氏之學。大臨與之書曰:「古者三公無職事,惟有德者居之,內則論道於朝,外則主教于鄉。古之大人當是任者,必將以斯道覺斯民,成己以成物,豈以爵位進退、體力盛衰為之變哉?今大道未明,人趨異學,不入于莊,則入於釋。疑聖人為未盡善,輕禮義為不足學,人倫不明,萬物憔悴,此老成大人惻隱存心之時。以道自任,振起壞俗,在公之力,宜無難矣。若夫移精變氣,務求長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獨善其身者之所好,豈世之所以望於公者哉?」弼謝药之。   元祐中,為太學博士,遷秘書省正字。范祖禹薦其好學修身如古人,可備勸學,未及用而卒。   劉摯,字莘老,永靜東光人。兒時,父居正課以書,朝夕不少間。或謂:「君止一子,獨不可少寬邪?」居正曰:「正以一子,不可縱也。」十歲而孤,鞠於外氏,就學東平,因家焉。   嘉祐中,擢甲科,曆冀州南宮令。縣比不得入,俗化凋敝,其賦甚重,輸絹匹折稅錢五百,綿兩折錢三十,民多破產。摯援例旁郡,條請裁以中價。轉運使怒,將劾之。摯固請曰:「獨一州六邑被此苦,決非法意,但朝廷不知耳。」遂告於朝。三司使包拯奏從其議,自是絹為錢千三百,綿七十有六。民歡呼至泣下,曰:「劉長官活我!」是時,摯與信都令李沖、清河令黃莘皆以治行聞,人稱為「河朔三令」。   徙江陵觀察推官,用韓琦薦,得館閣校勘。王安石一見器異之,擢檢正中書禮房,默默非所好也。才月餘,為監察禦史裏行,欣然就職,歸語家人曰:「趣裝,毋為安居計。」未及陛對,即奏論:「亳州獄起不止,小人意在傾富弼以市進,今弼已得罪,願少寬之。」又言:「程昉開漳河,調發猝迫,人不堪命。趙子幾擅升畿縣等,使納役錢,縣民日數千人遮訴宰相,京師喧然,何以示四方?張靚、王廷老擅增兩浙役錢,督賦嚴急,人情嗟怨。此皆欲以羨餘希賞,願行顯責,明朝廷本無聚斂之意。」   及入見,神宗面賜褒諭。因問:「卿從學王安石邪?安石極稱卿器識。」對曰:「臣東北人,少孤獨學,不識安石也。」退而上疏曰:「君子小人之分,在義利而已。小人才非不足用,特心之所向,不在乎義。故希賞之志,每在事先;奉公之心,每在私後。陛下有勸農之意,$ 法,庶幾刑不逮貴近,又全朝廷體貌之意。」遂著為令。   徙宣州,坐元祐黨奪職,居池州。卒,年五十七。元符末,追複之。所著《詩書論語說》、《金華講義》、《內外制》、《雜文》共百餘卷。   平仲字義甫。進士第,又應制科。用呂公著薦,為秘書丞、集賢校理。文仲卒,歸葬南康。詔以平仲為江東轉運判官護葬事,提點江浙鑄錢、ナ京西刑獄。紹聖中,言者詆其元祐時附會當路,譏毀先烈,削校理,知衡州。提舉董必劾其不推行常平法,陷失官米之直六十萬,置獄潭州。平仲疏言:「米貯倉五年半,陳不堪食,若非乘民闕食,隨宜泄之,將成棄物矣。倘以為非,臣不敢逃罪。」乃徙韶州。又坐前上書之故,責惠州別駕,安置英州。徽宗立,複朝散大夫,召為戶部、金部郎中,出提舉永興路刑獄,帥鄜延、環慶。黨論再起,罷,主管袞州景靈官,卒。平仲長史學,工文詞,著《續世說》、《繹解稗》、《詩戲》諸書傳於世。   李周,字純之,馮翊人。登進士第,調長安尉。歲饑,官為粥以食餓者,民坌集不可禁,縣以屬周,周設梐枑,間老少男女,無一亂者。都巡檢趙瑜詰盜南山,諸尉皆屬焉,瑜悍急,多行無禮,獨于周不敢肆。   轉洪洞令。民有世絕而官錄其產者,其族晚得遺券,周取以還之。郡吏咎周,周曰:「利民,所以利國也。」縣之南有澗,支流湓入,歲賦菑楗,調徒遏之。周始築新堤,民不告病。改知雲安縣,蠲鹽井之征且百萬。通判施州。州介群獠,不習服牛之利,為辟田數千畝,選謫戍知田者,市牛使耕,軍食賴以足。   司馬光將薦為禦史,欲使來見,周曰:「司馬公之賢,吾固願見,但聞薦而往,所謂'呈身禦史'也。」卒不往。神宗詔近臣舉士,孫固以周聞。神宗召對,謂曰:「知卿不遊權門,識今執政乎?」對曰:「不識也。」「識司馬光乎?」曰:「不識也。」訪禦邊之術,曰:「四邊,手足爾。若疲中國以勤遠略,致百姓窮困,聚為盜賊,懼成腹心之憂。」神宗頷之,翼日,語固曰:「李周,樸忠之士也。朕且以為禦史。」執政意其異己,請試以事。除提點京西刑獄。   時方興水利,或請釃湍河為六渠,以益鉗廬陂水,度用工八十萬。周曰:「湍河原高委下,捍以堤,猶患決溢,若又導之,必致為害。」乃疏言:「渠成未可必,而費已不貲。盍姑鑿其一而試之,倘可以足用,行之。」渠卒無功。明年,河溢,鄧城幾沒,始思其議。竟以直道罷,判西京國子監。慈聖後複士,庀職陵下,中貴人至者旁午,次舍帟幕,競為華靡。周曰:「臣子執喪,不能寢苫枕塊,奈何又從而侈乎?」訖役,山陵使第功載,人人自言,周$ 元祐初,起為太常博士,遷丞。哲宗卜後,太史惑陰陽拘忌之說,諤上疏太皇太后言:「家人委巷之語,不足以定大計,願斷自聖慮。」出為利、梓路轉運判官,召拜禮部員外郎、左正言。   紹聖治元祐黨,諤言:「漢、唐朋黨之禍,其監不遠。」蹇序辰編類章疏,諤又言:「朝廷當示信,以靜安天下,請如前詔書,一切勿問。」嘗侍對,論星文變咎,願修省消複,罷幸西池及寢內降除授。帝每患台諫乏人,諤曰:「士豈乏于世,顧陛下不知爾。」立疏可用者二十二人。章惇惡其拂己,出知廣德軍,徙唐州,提點湖南刑獄。   徽宗立,複為右司諫,首論大臣邪正、政事可廢置因革者,帝稱其鯁直。議者欲以群臣封事付外詳定,諤言:「君不密則失臣,是將速忠臣之禍矣,不宜宣洩。」乃止。遷左司諫,俄以疾卒。   諤與彭汝礪以氣節相尚,汝礪亡,諤語所知曰:「吾居言責,不愧器資於地下矣。」及再入諫省,不能旬月,時論惜之。   陳軒,字元輿,建州建陽人。進士第二,授平江軍節度推官。元祐中,為禮部郎中、徐王翊善,再遷中書舍人。上疏言:「祖宗舊制,諸道帥守、使者辭見之日,並召對便殿,非特可以周知利害,亦可觀閱人才。今視朝數刻而退,惟執政大臣得在帝所,或經旬閱月,台諫官乃得覲,餘皆無因而前,殆非所謂廣覽兼聽之道。願詔有司,使如故事。」又言:「所在巡檢,招惰游惡少以隸土軍,習暴橫,為田野患,請使以廂卒代。」皆從之。高麗入貢,軒館客,其使求市歷代史、《策府元龜》,抄鄭、衛曲譜,皆為上聞。禮部尚書蘇軾劾其失體,以龍圖閣待制知廬州,徙杭州、江寧潁昌府。   徽宗立,為兵部侍郎兼侍讀。論監司、守臣數易之弊,如江、淮發運使,十五間至更三十二人,願稍久其任。又言:「比更定役法,欲以寬民力,而有司生事,包切苟營贏羨。散青苗以抑兼併,拯難困,不當以散多予賞。」入侍經闈,每勸帝以治貴清淨,願法文、景之恭儉,帝頗聽行之。加龍圖閣直學士、知成都府,不行,改杭州、福州。卒,年八十四。   江公望,字民表,睦州人。舉進士。建中靖國元年,由太常博士拜左司諫。時禦史中丞趙挺之與戶部尚書王古用赦恩理逋欠,古多所蠲釋,挺之劾古傾天下之財以為私惠。公望以為天子登極大赦,將與天下更始,故一切與民,豈容古行私惠於其間,乃上疏曰:「人君所以知時政之利病、人臣之忠邪,無若諫官、禦史之為可信。若飾情肆誣,快私忿搦罔上聽,不可不察也。臣聞挺之與古論事每不相合,屢見於辭氣,懷不平之心,有待而發。俚語有之,'私事官仇',比小人之所不為,而挺之安為之$ 遣中使持詔勞問,徙河州。種朴戰沒,王贍軍陷敵中,雄自鄯至湟,四戰皆捷,拔出之。遂築安鄉關,夾河立堡,以護浮梁,通湟水漕運,商旅負販入湟者,始絡繹於道。加複州防禦使。   建中靖國初,議棄湟州,詔訪雄利害。雄以為喷可棄,遂以賜趙懷德,徙雄知熙州,進華州觀察使。蔡京用王厚複河湟,治棄地罪,停雄官,光州居住。三年,得自便。後論為責輕,複竄金州。明年,乃聽歸。高永年死,西寧諸戍阻絕,起雄權經略熙河、安輯複新邊使。知滄州,加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複為熙州,遷安德軍節度觀察留後、步軍副都指揮使,拜武康軍節度使。召詣闕,為中太一宮使。引疾納節鉞,改左金吾衛上將軍,又以武康節知熙州。熙河十八年間更十六帥,唯雄三至,凡六年。未幾,以檢校司空、奉甯軍節度使致仕。卒,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武憲。   古亦以邊功,官累熙河經略。靖康元年,金兵逼京城,古與秦鳳經略種師中及折彥質、折可求等俱勒兵勤王。時朝命種師道為京畿、河北路制置使,趣召之,師道與古子平仲先已率兵入衛。欽宗拜師道同知樞密院、宣撫京畿、河北、河東,平仲為都統制。上方倚師道等卻敵,而種氏、姚氏素為山西巨室,兩家子弟各不相下。平仲恐功獨歸種氏,忌之,乃以士不得速戰為言,欲夜劫斡離不營。謀泄,反為所敗。   既而議和,金兵退,詔古與種師中、折彥質、範瓊等領兵十余萬護送之。粘罕陷隆德府,以古為河東制置,種師中副之。古總兵援太原,師中援中山、河間諸郡。粘罕圍太原,內外不相通。古進兵複隆德府、威勝軍,厄南北關,與金人戰,互有勝負。太原圍不解,詔古與師中掎角,師中進次平定軍,乘勝複壽陽、榆次等縣。朝廷數遣使趣戰,師中約古及張灝兩軍齊進,而二人失期不至。師中回趨榆次,兵敗而死。金人進迎古,遇於盤陀,古兵潰,退保隆德。詔以解潛代之。古之屯威勝軍也,帳下統制官焦安節妄傳寇至以動軍情,既又勸古遁去,故兩郡皆潰。李綱召安節,斬于瓊林苑。中丞陳過庭奏古罪不可恕,詔安置廣州。   楊燧,開封人。善騎射,應募隸軍籍,從征貝州,穴城以入。賊平,功第一,補神衛指揮使。又從征儂智高,接戰,手殺數十人,眾乘之而捷。擢萬勝都指揮使,遷榮州團練使、京城左廂巡檢。救濮宮火,英宗識其面,及即位,以為鄧州防禦使、步軍都虞候。曆環慶、涇原、鄜延三路副都總管,至馬軍副都指揮使,由容州觀察使拜寧遠軍節度、殿前副都指揮使。卒,贈侍中,諡曰莊敏。   燧初穴貝州城時,為叛兵所傷,同行卒劉順救之得免。及貴,順已死,訪恤其家甚至。故人妻子$ 勿戰,如周亞夫所以困七國者。俟其食盡力疲,然後以一檄取誓書,複三鎮,縱其北歸,半渡而擊之;此必勝之計也。」上深以為然,約日舉事。   姚平仲勇而寡謀,急於要功,先期率步騎萬人,夜斫敵營,欲生擒幹離不及取康王以歸。夜半,中使傳旨論綱曰:「姚平仲已舉事,卿速援之。」綱率諸將旦出封丘門,與金人戰幕天坡,以神臂弓射金人,卻之。平仲竟以襲敵營不克,懼誅亡去。金使來,宰相李邦彥語之曰:「用兵乃李綱、姚平仲,非朝廷意。」遂罷綱,以蔡懋代之。太學生陳東等詣闕上書,明綱無罪。軍民不期而集者數十萬,呼聲動地,恚不得報,至殺傷內侍。帝亟召綱,綱入見,泣拜請死。帝亦泣,命綱複為尚書右丞,充京城四壁守禦使。   始,金人犯城者,蔡懋禁不得輒施矢石,將士積憤,至是,綱下令能殺敵者厚賞,眾無不奮躍。金人懼,稍稍引卻,且得割三鎮詔及親王為質,乃退師。除綱知樞密院事。綱奏請如澶淵故事,遣兵護送,且戒諸將,可擊則擊之。乃以兵十萬分道並進,將受命,踴躍以行。先是,金帥粘罕圍太原,守將折可求、劉光世軍皆敗;平陽府義兵亦叛,導金人入南北關,取隆德府,至是,遂攻高平。宰相咎綱盡遣城下兵追敵,恐倉卒無措,急征諸將還。諸將已追及金人于刑、趙間,遽得還師之命,無不扼腕。比綱力爭,複追,而將士解體矣。   詔議迎太上皇帝還京。初,徽宗南幸,童貫、高俅等以兵扈從。既行,聞都城受圍,乃止東南郵傳及勤王之師。道路籍籍,言貫等為變。陳東上書,乞誅蔡京、蔡攸、童貫、朱勔、高俅、盧宗原等。議遣聶山為發運使往圖之,綱曰:「使山所圖果成,震驚太上,此憂在陛下。萬一不果,是數人者,挾太上于東南,求劍南一道,陛下將何以處之?莫若罷山之行,請於太上去此數人,自可不勞而定。」上從其言。   徽宗還次南都,以書問改革政事之故,且召吳敏、李綱。或慮太上意有不測,綱請行,曰:「此無他,不過欲知朝廷事爾。」綱至,具道皇帝聖孝思慕,欲以天下養之意,請陛下早還京師。徽宗泣數行下,問:「卿頃以何故去?」綱對曰:「臣昨任左史,以狂妄論列水災,蒙恩寬斧鉞之誅,然臣當時所言,以謂天地之變,各以類應,正為今日攻圍之兆。夫災異變故,譬猶一人之身,病在五臟,則發於氣色,形於脈息,善醫者能知之。所以聖人觀變于天地,而修其在我,故能制治保邦,而無危亂之憂。」徽宗稱善。又詢近日都城攻圍守禦次第,語漸浹洽。徽宗因及行宮止遞角等事,曰:「當時恐金人知行宮所在,非有他也。」綱奏:「方艱危時,兩宮隔絕,朝廷應副行宮,亦豈能無不$ 意,不從。世忠勒陣向敵,遣人語之曰:「錦衣驄馬立陣前者,韓相公也。」或危之,世忠曰:「不如是,不足以致敵。」敵果至,殺其導戰二人,遂引去。尋詔班師,複歸楚州,淮陽之民,從而歸者以萬計。   三月,除京東、淮東宣撫處置使兼節制鎮江府,仍楚州置司。四月賜號「揚武翊運功臣」,加橫海、武甯、安化三鎮節度使。九月,帝在平江,世忠自楚州來朝。   十月,邊報急,劉光世欲棄廬州還太平,張俊亦請益兵。都督張浚曰:「今日之事,有進擊,無退保。」於是世忠引兵渡淮,與金將訛裏也力戰。劉猊將寇淮東,為世忠兵扼,不得進。七年,築高郵城,民益安之。   初,世忠移屯山陽,遣間結山東豪傑,約以緩急為應,宿州馬秦及太行群盜,多願奉約束者。金人廢劉豫,中原震動,世忠謂機不可失,請全師北討,招納歸附,為恢復計。會秦檜主和議,命世忠徙屯鎮江。世忠言:「金人詭詐,恐以計緩我師,乞留此軍蔽遮江、淮。」又力陳和議之非,願效死節,率先迎敵;若不跜,從之未晚。又言王倫、藍公佐交河南地界,乞令明具無反覆文狀為後證。章十數上,皆慷慨激切,且請單騎詣闕面奏,帝率優詔褒答。後金果渝盟,咸如其言。   金使蕭哲之來,以詔諭為名,世忠聞之,凡四上疏言:「不可許,願舉兵決戰,兵勢最重處,臣請當之。」又言:「金人欲以劉豫相待,舉國士大夫盡為陪臣,恐人心離散,士氣凋沮。」且請馳驛面奏,不許。既而伏兵洪澤鎮,將殺金使,不克。   九年,授少師。十年,金人敗盟,兀術率撒離曷、李成等破三京,分道深入。八月,世忠圍淮陽,金人來救,世忠迎擊於泇口鎮,敗之。又遣解元擊金人於潭城,劉寶擊於千秋湖,皆捷。親隨將成閔從統制許世安奪淮陽門而入,大戰門內。世安中四矢,閔被三十餘創,複奪門出。世忠奏其功,擢武德大夫,閔由是知名。世忠進太保,封英國公,兼河南、北諸路招討使。   十一年,兀術恥順昌之敗,複謀再入,詔大合兵於淮西以待。既而金敗於柘皋,複圍濠州。世忠受詔救濠,以舟師至招信縣,夜以騎兵擊金人于聞賢驛,敗之。金人攻濠州,五日而破。破三日,世忠至,楊沂中軍已南奔。世忠與金人戰於淮岸,夜遣劉寶溯流將劫之,金人伐木塞赤龍洲,扼其歸路,世忠知之,全師而還。金人自渦口渡淮北去,自是不得入侵。世忠在楚州十餘年,兵僅三萬,而金人不敢犯。   秦檜收三大將權,四月,拜樞密使,遂以所積軍儲錢百萬貫,米九十萬石,酒庫十五歸於國。世忠既不以和議為然,為檜所抑。及魏良臣使金,世忠又力言:「自此人情消弱,國勢委靡,誰複振$ 遺金繒如前日之數,或許稍歸侵地如海、泗之類,則彼亦可藉口而來議矣。」   知隆興元年貢舉,拜同知樞密院事。壽康殿產金芝十二,同列議表賀,遵引李文靖奏災異故事風止之。薦眉山李燾、永嘉鄭伯熊及林光朝,未及用,會湯思退為左相,而次相張浚罷,禦史周璪策遵且超遷,上章致劾,上亟徙置他官。遵不能安位,連章乞免,訖與禦史俱去。是年七月,以端明殿學士提舉太平興國宮。   乾道六年,起知信州。徙知太平州。前守周璪以嘗論遵,聞遵來,不俟合符馳去。遵追餞至十裏,勞苦如平時,曰:「君當官而行,我何怨?」聞者以為盛德。圩田壞,民失業,遵鳩民築圩凡萬數。方冬盛寒,遵躬履其間,載酒食親餉饁,恩意傾盡,人忘其勞。運使張松忌功,妄奏圩未嘗決,民未嘗轉徙,必責圩戶自閼築,且裁省募工錢米之半。遵連疏爭,至酒遣朝臣覆按。於是將作少監馬希言、監察禦史陳舉善狎至,黜松言,圩遂成,合四百五十有五。松無所泄其忿,則別治溧水永豐圩,來調丁、米、木,數甚廣。遵曰:「郡當歲儉,方振恤流移,勸分乞糴,如自刲其股以充喉,不暇食,況能飽他人腹哉。」執不從。   楚地旱,旁縣振贍者慮不早,施置失後先,或得米而亡以炊,或闔戶莩藉而廩不至。遵簡賓佐,隨遠近壯老以差賦給,蠲租至十九,又告糴於江西,得活者不啻萬計。戍兵乘時盜利,曹伍剽於野,盡執拘以歸其軍。故當大劄瘥而邑落晏然。徙知建康府、江東安撫使兼行宮留守。孝宗諭當制舍人范成大,褒其治績,且許入覲。   時虞允文當國,有北征志。先調侍衛馬軍出屯,其在府者五軍,悉送其孥,謀築營砦,無慮萬灶。張松用不能罷,特敕遵同宰執赴選德殿奏事。遵奏外臣不敢尾二府後,願需班退別引,上弗許。進資政殿學士以行。至則揭榜,綱苗米唯輸正不輸耗,聽民自持斛概,庾人不能輕重其手。遍行郊野蔔砦地,求不妨民居、不夷塚墓者,逾年始得之。營卒醉,妄言搖眾,斬之,磔於市,三軍無敢嘩。有晝入旗亭挺刃椎壚者,械付獄,驛上奏未下,統帥懼得譴,請自治之。孝宗怒,罷統帥,遵坐貶兩秩。未幾,五營成,複元官,仍拜資政殿學士。淳熙元年,提舉洞霄宮。十一月,薨,年五十有五。諡文安。   邁字景盧,皓季子也。幼讀書日數千言,一過目輒不忘,博極載籍,雖稗官虞初,釋老傍行,靡不涉獵。從二兄試博學宏詞科,邁獨被黜。紹興十五年始中第,授兩浙轉運司幹辦公事,入為敕令所刪定官。皓忤秦檜投閑,檜憾未已,禦史汪勃論邁知其父不靖之謀,遂出添差教授福州。累遷吏部郎兼禮部。   上居顯仁皇后喪,當孟饗,禮官未$ 敏言:「自古帝王未有求閹寺於閑退而用者。」遂寢。後父邢煥除徽猷閣待制,太后兄子孟忠厚顯謨閣直學士。膚敏言:「非祖宗法。」煥尋換武職,忠厚自若。   俄遷膚敏中書舍人,膚敏懇奏曰:「昔司馬光論張方平不當參知政事,自禦史中丞遷翰林學士。光言:'以臣為是,則方平當罷;以臣為非,則臣當貶。今兩無所問而遷臣,臣所未諭。'臣雖不肖,願附于司馬光。」又言:「事母后莫若孝,待戚屬莫若恩,勸臣下莫若賞,今陛下順太母以非法非所謂孝,處忠厚以非分非所謂恩,不用臣言而遷其官非所謂賞,一舉而三失矣。」帝命宰相諭膚敏曰:「朝廷以次遷官,非因論事也。」膚敏猶不拜,居家逾月,及忠厚改承宣使,詔後族勿除從官,膚敏始拜命。又言:「中書根本之地,舍人所掌,不特演綸而已。」凡命令不合公議者,率封還之。   會膚敏知貢舉,有進士何烈對省試策,謬稱「臣」,諫官李處遁乞正考鹵莽之罪,以集英殿修撰提舉洞霄宮。或謂膚敏在後省論事,為黃潛善、汪伯彥所惡,故因事斥之。   三年春,召赴行在。時帝次平江。膚敏入見,言及時事泣下,帝亦泣曰:「卿今宜知無不言,有請不以時對。」膚敏謝曰:「臣頃嘗三為陛下言,揚州非駐蹕之地,乞早幸江寧。今錢塘亦非帝王之都,宜須事定亟還金陵。」因陳所以守長江之策,帝善其言。翌日,再對,歸得疾,然猶力疾扈蹕至臨安。俄除刑部侍郎,未拜,謁告歸華亭就醫,許之,遷禮部侍郎。   初,膚敏久疾臥舟中,不能朝,時苗、劉之變,帝未反正,宰相朱勝非言于隆祐太后,以「膚敏稱疾坐觀成敗,無人臣節」。及卒,始明其非偽雲。年四十九,特贈大中大夫。子仲英、仲傑、仲循。   劉玨,字希範,湖州長興人。登崇甯五年進士第。初遊太學嗉,以書遺中書舍人鄒浩曰:「公始為博士論取士之失,免所居官,在諫省斥宮掖之非,遠遷嶺表,豈逆計禍福,邀後日報哉,固欲蹈古人行也。今庶政豈盡修明,百官豈盡忠實,從臣繼去,豈盡非才,言官屢逐,豈盡有罪!信任逾曩昔而拱默不言,天下之士竊有疑焉,願有以慰塞群望。」浩得書愧謝之。宣和四年,擢監察禦史,坐言事知舒州,留為尚書主客員外郎。   靖康初,議皇帝朝謁上皇儀,欲以家人禮見於內庭,玨請皇帝設大小次,俟上皇禦坐,宰臣導皇帝升自東階,拜於殿上,則有君之尊,有父之敬。又謂:「君于大臣或賜劍履上殿,或許子孫扶掖。皇帝朝謁,宜令環衛士卒侍立於殿西,宰執、三衙、侍從等官扶侍於殿上。如請帝坐,即宰執等退立西隅。」遷太常少卿。討論皇帝受冊寶故事,玨言:「唐太宗、明皇皆親受$ 酒庫恇釀殊勝,酤賣其餘,頗侵大農。燾因對,言甲庫萃工巧以蕩上心,酒庫酤良醞以奪官課。且乞罷減教坊樂工人數。上曰:「卿言可謂責難於君。」明日悉詔罷之。   屢以衰疾乞骸。三十年,以資政殿學士致仕,尋遷太中大夫,給真奉。三十一年八月,落致仕,複知建康府。時金人窺江,建業民驚徙過半,聞燾至,人情稍安。尋詔沿江帥臣條上恢復事宜,燾首陳十事,大率欲預備不虞,持重養威,觀釁而動,期於必勝。   孝宗受禪,除同知樞密院,遣子埏入辭。詔肩輿至宮,給扶上殿,首問為治之要,言內治乃可外攘。又乞命百執條弊事,詔從之,令侍從、台諫集都堂給劄以聞。隆興元年,遷參知政事,以老病不拜,台諫交章留之,除資政殿大學士、提舉萬壽觀兼侍讀。謁告將理,許之。及家,固求致仕。後二年卒,年七十五,諡忠定。   燾外和內剛,帥蜀有惠政,民祠之不忘。始論和議,歸之於天,士論歉然。洎繳駁施廷臣之奏,朝野複一辭歸重焉。   黃中,字通老,邵武人。幼受書,一再輒成誦。初以族祖蔭補官。紹興五年廷試,言孝弟動上心,擢進士第二人,授保寧軍節度推官。二十餘年,秦檜死,乃召為校書郎,曆遷普安、恩平府教授。中在王府時,龍大淵已親幸,中未嘗與之狎,見則揖而退,後他教授多蒙其力,中獨不徙官。   遷司封員外郎兼國子司業。芝草生武成,官吏請以聞,中不答,官吏陰畫圖以獻。宰相謂祭酒周綰與中曰:「治世之瑞,抑而不奏,何耶?」綰未對,中曰:「治世何用此為?」綰退,謂人曰:「黃司業之言精切簡當,惜不為諫官。」   充賀金生辰使,還,為秘書少監,尋除起居郎,累遷權禮部侍郎。中使金回,言其治汴宮,必徙居見迫,宜早為計。上矍然。宰相顧謂中曰:「沈介歸,殊不聞此,何耶?」居數日,中白宰相,請以妄言待罪。湯思退怒,語侵中。已乃除介吏部侍郎,徙中以補其處。中猶以備邊為言,又不聽,遂請補外,上不許,曰:「黃中恬退有守。」除左史,且錫鞍馬。   金使賀天申節,遽以欽宗訃聞,朝論俟使去發喪,中馳白宰相:「此國家大事,臣子至痛,一有失禮,謂天下後世何!」竟得如禮。中自使還,每進;見輒言邊事,又獨陳禦備方略,高宗稱善。不數月,金亮已擁眾渡淮。中因入謝,論淮西將士不用命,請擇大臣督師。既而以殿帥楊存中為禦營使,中率同列力論不可遣。敵既臨江,朝臣爭遣家逃匿,中獨晏然。比敵退,唯中與陳康伯家屬在城中,眾慚服。   天申節上壽,議者以欽宗服除當舉樂。中言:「《春秋》君弑賊不討,雖葬不書,以明臣子之罪,況欽宗實未葬而可遽作$ 謗史以損聖德,誰不切齒!在天之靈亦或介介。其以筆屬正臣,亟從刪削,以信來世。'朕痛念遺訓,未嘗一日輒忘,今以命卿。」鲁濤奏:「數十年來,宰相不學無術,邪正貿亂,所以奸臣子孫得逞其私智,幾亂裕陵成書。非賴陛下聖明,則任申必先有過嶺之謫,臣亦恐複蹈媒蘖之禍。」帝慰勉之。六月,《實錄》成,進一秩,就館賜宴。複修《徽宗實錄》,以中書舍人呂本中為薦,丞相趙鼎諭旨宜婉辭紀載。濤曰:「崇甯、大觀大臣誤國,以稔今禍,藉有隱諱,如天下野夙史何?」   七月,除給事中。求去,以徽猷閣待制知池州,改提舉江州太平觀。俄除荊湖北路安撫使、知潭州。秦檜嘗令人諭意,欲與共政,濤以書謝之。檜諷言劾之,不報。   濤上書論時事之害政者:「大臣密諭王倫變易地界,一也;蔡攸之妻近居臨平,咫尺行都,略不畏避,二也;小大之臣,凡在謫籍,皆已甄敘,惡如京、黼,尚蒙寬宥,今待從之臣,初無大過,理宜牽複,三也;河南故地複歸中國,新附之民,延頸德澤,承流之寄,當加精選,四也;台諫為耳目之司,今宰相引援,皆同舍之舊,倚為鷹犬,五也。」帝歎其忠直,賜以繒彩、茶藥,且令事有大於此者,悉以聞。秩滿,提舉太平觀。   十一年,帝謂秦檜曰:「勾濤久閑,性喜泉石,可進職與一山水近郡。」檜對:「永嘉有天臺、雁蕩之勝。」帝曰:「永嘉太遠,其以湖州命之。」俄以疾卒,年五十九。遺表聞,帝震悼,顧近臣曰:「勾濤死矣,惜哉!」贈左太中大夫。   濤身長七尺,風貌偉然,頗以忠亮自許。國有大議,帝必委心延訪,往復酬詰,率漏下數刻始罷。料邊情如在目前,知名之士多所薦進。有文集十卷,《西掖制書》十卷,奏議十卷。   李彌遜,字似之,蘇州吳縣人。弱冠,以上舍登大觀三年第,調單州司戶,再調陽穀簿。政和四年,除國朝會要所檢閱文字。引見,特遷校書郎,充編修六典校閱,累官起成郎。以封事剴切,貶知盧山縣,改奉嵩山祠。廢斥隱居者八載。   宣和末,知冀州。金人犯河朔,諸郡皆驚備,彌遜損金帛,致勇士,修城堞,決河護塹,邀擊其遊騎,斬首甚眾。兀術北還,戒師毋犯其城。   靖康元年,召為衛尉少卿,出知瑞州。二年,建康府牙校周德叛,執帥宇文粹中,殺官吏,嬰城自守,勢猖獗。彌遜以江東判運領郡事,單騎扣賊圍,以蠟書射城中招降。賊通款,開關迎之,彌遜諭以禍福,勉使勤王。時李綱行次建康,共謀誅首惡五十人,撫其餘黨,一郡帖然。   改淮南運副。後奉興國宮祠,知饒州,召對,首奏「當堅定規模,排斥奸言」。又謂:「朝廷一日無事,幸一$ 出治大原,無越於此。上嘉納。至郡,勸民義役。金華長仙鄉民十有一家,自以甲乙第其產,相次執役,幾二十年。芾輿致十一人者,與合宴,更其鄉曰「循理」,裏曰「信義」,以褒異之。   知紹興府。會稽賦重而折色尤甚,芾以攢宮在,奏免支移折變。鑒湖久廢,會歲大饑,出常平米募饑民浚治。芾去,大姓利於田,湖複廢。   權刑部侍郎,遷給事中,改吏部侍郎。以敷文閣直學士知臨安府。內侍家僮毆傷酒家保,芾捕治之,徇于市,權豪側目。執政議以芾使金,複除吏部侍郎,且議以龍大淵為副,芾曰:「是可與言行事者邪?」語聞,得罷不行。下遷禮部侍郎,力求去,提舉太平興國宮。   時芾與陳俊卿俱以剛直見忌,未幾,俊卿亦引去。中書舍人閻安中為孝宗言二臣之去,非國之福。起知太平州。造舟以梁姑溪。曆陽築者久役潰歸,聲言欲趨郡境,芾呼至城下,厚犒遣之,而密捕倡亂者系獄以聞,詔褒諭。知隆興府。   芾前後守六郡,各因其俗為寬猛,吏莫容奸,民懷惠利。再奉太平祠,屢告老,以龍圖閣直學士致仕。後十年卒,年八十。嘗曰:「視官物當如己物,視公事當如私事。與其得罪于百姓,甯得罪于上官。」立朝不偶,晚退閑者十有四年,自號湖山居士。為文豪健俊整,有表奏五卷、詩文三十卷。   陳良翰,字邦彥,台州臨海人。蚤孤,事母孝。資莊重,為文恢博有氣。中紹興五年進士第。知溫州里安縣。俗號強梗,吏治尚嚴,良翰獨撫以寬,催不下文符,但揭示名物,民競樂輸,聽訟鹹得其情。或問何術,良翰曰:「無術,第公此心如虛堂懸鏡耳。」殿中侍御史吳芾薦為檢法官,遷監察禦史。   孝宗初元,金主褒新立,求和,而中原舊人多求歸,詔問何以處此,良翰言:「議和,複納降,皆非是。必定計自治,而和不和,任之乃可。」張浚軍淮、泗以規進取,而議者爭獻防江策,良翰言:「當固藩籬,專委任。今舍淮防江,卻地奪便,朝廷過聽,使督府不得專閫外事,誤矣。」除右正言。   金再移書求故疆,良翰言:「中原皆吾故土,況唐、鄧、海、泗又金渝盟後以兵取之,安得以故疆為言而歸之?」湯思退主遣小使盧仲賢、李栻,良翰言:「仲賢輕儇無恥,栻自北來難信。」又言:「费廟堂督府論議不同,邊奏上聞,皆陽唯諾而陰沮敗之。萬一失事機,督府安得獨任其責?」上矍然稱善。   朝廷遣史正志至建康,與張浚議事乖牾,良翰劾之,上曰:「正志亦無罪。」良翰言:「陛下使浚守淮,則任浚為重,一郎官為輕,且正志居中,浚必為去就。」上悟,出正志為福建漕運。楊存中為禦營使,總殿前軍,良翰言:「存中久$ 制者,雖特旨令書請,有去而已,必不奉詔。」甫數日,中貴四人希賞,欲自正使轉橫行,袤繳奏者三,竟格不下。   兼侍講,入對缈言:「願上謹天戒,下畏物情,內正一心,外正五事,澄神寡欲,保毓太和,虛己任賢,酬酢庶務。不在於勞精神、耗思慮、屑屑事為之末也。」   陳源除在京宮觀,耶律適嘿除承宣使,陸安轉遙郡,王成特補官,謝淵、李孝友賞轉官,吳元充、夏永壽遷秩,皆論駁之,上並聽納。   韓侂胄以武功大夫、和州防禦使用應辦賞直轉橫行,袤繳奏,謂:「正使有止法,可回授不可直轉。侂胄勳賢之後,不宜首壞國法,開攀援之門。」奏入,手詔令書行,袤複奏:「侂胄四年間已轉二十七年合轉之官,今又欲超授四階,複轉二十年之官,是朝廷官爵專徇侂胄之求,非所以為摩厲之具也。」命遂格。   上以疾,一再不省重華宮,袤上封事曰:「壽皇事高宗曆二十八年如一日,陛下所親見,今不待倦勤以宗社付陛下,當思所以不負其托,望勿憚一日之勤,以解都人之惑。」後數日,駕即過重華宮。   侍御史林大中以論事左遷,袤率左史樓鑰論奏,疏入,不報,皆封駁不書黃。耶律適嘿複以手除詔承宣使,一再繳奏,輒奉內批,特與書行。袤言:「天下者祖宗之天下,爵祿者祖宗之爵祿,壽皇以祖宗之天下傳陛下,安可私用祖宗爵祿而加於公議不允之人哉?」疏入,上震怒,裂去後奏,付前二奏出。袤以後奏不報,使吏收閣,命遂不行。   中宮謁家廟,官吏推賞者百七十有二人,袤力言其濫,乞痛裁節,上從之。嘗因登對,專論廢法用例之弊,至是複申言之。除禮部尚書。駕當詣重華宮,複以疾不出,率同列奏言:「壽皇有免到宮之命,願力請而往,庶幾可以慰釋群疑,增光孝治。」後三日,駕隨出,中外歡呼。   兼侍讀,上封事曰:「近年以來,給舍、台諫論事,往往不行,如黃裳、鄭汝諧事遷延一月,如陳源者奉祠,人情固折驚愕,至薑特立召,尤為駭聞。向特立得志之時,昌言台諫皆其門人,竊弄威福,一旦斥去,莫不誦陛下英斷。今遽召之,自古去小人甚難,譬除蔓草,猶且複生,況加封植乎?若以源、特立有勞,優以外任,或加錫齎,無所不可。彼其閑廢已久,含憤蓄怨,待此而發,儻複呼之,必將潛引黨類,力排異己,朝廷無由安靜。」   時上已屬疾,國事多舛,袤積憂成疾,請告,不報。疾篤乞致仕,又不服,遂卒,年七十。遺奏大略勸上以孝事兩宮,以勤康庶政,察邪佞,護善類。又口占遺書別政府。明年,轉正奉大夫致仕。贈金紫光祿大夫。   袤少從喻樗、汪應辰遊。樗學于楊時,時,程頤高弟也。方乾$ 黃,必大奏曰:「昨舉朝以為不可,陛下亦自知其誤而止之矣。曾未周歲,此命複出。貴戚預政,公私兩失,臣不敢具草。」上批:「王嚴疾速撰入。濟、必大予宮觀,日下出國門。」說露章薦濟、必大,於是濟除溫州,必大除建寧府。濟被命即出,必大至豐城稱疾而歸,濟聞之大悔。必大三請祠,以此名益重。   久之,除敷文閣待制兼侍讀、兼權兵部侍郎、兼直學士院。上勞之曰:「卿不迎合,無附麗,朕所倚重。」除兵部侍郎,尋兼太子詹事。奏言:「太宗儲才為真宗、仁宗之用,仁宗儲才為治平、元祐之用。自章、蔡沮士氣,卒致裔夷之禍。秦檜忌刻,逐人才,流弊至今。願陛下儲才于閒暇之日。」   上日禦球場,必大曰:「固知陛下不忘閱武,然太祖二百年天下,屬在聖躬,願自愛。」上改容曰:「卿言甚忠,得非虞銜橛之變乎?正以仇恥未雪,不欲自逸爾。」升兼侍讀,改吏部侍郎,除翰林學士。   久雨,奏請減後宮給使,寬浙郡積逋,命省部議優恤。內直宣引,論:「金星近前星,武士擊球,太子亦與,臣甚危之。」上俾語太子,必大曰:「太子人子也,陛下命以驅馳,臣安敢勸以違命,陛下勿命之可也。」   乞歸,弗許。上欲召人與之分職,因問:「呂祖謙能文否?」對曰:「祖謙涵養久,知典故,不但文字之工。」除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進吏部兼承旨。詔禮官議明堂典禮,必大定圜丘合宮互舉之議。被撰《選德殿記》及《皇朝文鑒序》。必大在翰苑幾六年,制命溫雅,周盡事情,為一時詞臣之冠。或言其再入也,實曾覿所薦,而必大不知。   除參知政事,上曰:「執政于宰相,固當和而不同。前此宰相議事,執政更無語,何也?」必大曰:「大臣自應互相可否。自秦檜當國,執政不敢措一辭,後遂以為當然。陛下虛心無我,大臣乃欲自是乎?惟小事不敢有隱,則大事何由蔽欺。」上深然之。久旱,手詔求言。宰相謂此詔一下,州郡皆乞振濟,何以應之,約必大同奏。必大曰:「上欲通下情,而吾儕阻隔之,何以塞公論。」   有介椒房之援求為郎者,上俾諭給舍繳駁,必大曰:「台諫、給舍與三省相維持,豈可諭意?不從失體,從則壞法。命下之日,臣等自當執奏。」上喜曰:「肯如此任怨耶?」必大曰:「當予而不予則有怨,不當予而不予,何怨之有!」上曰:「此任責,非任怨也。」除知樞密院。上曰:「每見宰相不能處之事,卿以數語決之,三省本未可輟卿也。」  山陽舊屯軍八千,雷世方乞止差鎮江一軍五千,必大曰:「山陽控扼清河口,若今減而後增,必致敵疑。揚州武鋒軍本屯山陽者,不若歲撥三千,與鎮江五千同戍。$ 邪氣去。然真氣不充滿於半存之身,則無以及偏廢之體。故欲起此疾者,必禁其嗜欲,節其思慮,愛其氣血,養其精神,使半存之身,日以充實,則陽氣周流,脈絡宜暢,將不覺舍杖而行。若急於愈疾而不顧其本,百毒入口,五臟受風,鲽風邪之盛未可卒去,而真氣之存者日以耗亡,故中風再至者多不能救。'臣愚有感於斯言,竊謂賈誼複生,為陛下言,無以易此。」   知興化軍,又移南劍,除夔路提點刑獄,改知夔州,加直敷文閣。夔屬郡曰施州,其羈縻郡曰思州。施民譚汝翼者,與知思州田汝弼交惡,會汝弼卒,汝翼帥兵二千人伐其喪。汝弼之子祖周深入報復,兵交於三州之境,施、黜大震。汝翼複繕甲兵,料丁壯,以重幣借兵諸洞,而乞師于帥府。栗曰:「汝翼實召亂者。」移檄罷兵,乃選屬吏往攝兵職,以漸收汝翼之權。命兵馬鈐轄按閱諸州,密檄至施,就攝州事。汝翼不之覺,已乃皇遽遁入成都。事聞,孝宗親劄賜栗及成都制置使陳峴曰:「田氏猶是羈縻州郡,譚氏乃夔路豪族,又且首為釁端,帥閫不能彈壓,縱其至此。如尚不悛,未免加兵,除其元惡。」時汝翼在成都,聞之逃歸,調集家丁及役八砦義軍,列陳於沱河橋與官軍戰,潰,汝翼遁去,俘其徒四十有三人,獲甲鎧器仗三萬一千。栗取其巨惡者九人誅之。田祖周由是懼,與其母冉氏謀獻黔江田業,計錢九十萬緡以贖罪,蠻徼遂安。   既而汝翼入都訴栗受田氏金,詔以汝翼屬吏,省劄下夔州。栗親書奏狀繳還,並辨其事。上大怒。會近臣有救解者,尋坐栗身為帥臣,擅格上命,鐫職罷歸。既而理寺追究,事白,貸汝翼死,幽置紹興府。   居頃之,詔栗累更事任,清介有聞,複直寶文、廣南西路轉運判官,就改提點刑獄,又改知潭州。除秘閣修撰,進集英殿修撰、知隆興府。召對便殿,奏乞仿唐制置補闕、拾遺左右各一員,不以糾彈為責。從之。除兵部侍郎。朱熹以江西提刑召為兵部郎官,熹既入國門,未就職。栗與熹相見,論《易》與《西銘》不合。至是,栗遣吏部趣之,熹以腳疾請告。栗遂論:「熹本無學術,徒竊張載、程頤之緒餘,為浮誕宗主,謂之道學,妄自推尊。所至輒攜門生十數人,習為春秋、戰國之態,妄希孔、孟曆聘之風,繩以治世之法,則亂人之首也。今采其虛名,俾之入奏,將置朝列,以次收用。而熹聞命之初,遷延道途,邀索高價,門生迭為遊說,政府許以風聞,然後入門。既經陛對,得旨除郎,而輒懷不滿,傲睨累日,不肯供職,是豈張載、程頤之學教之然也?緣熹既除兵部郎官,在臣合有統攝,若不舉劾,厥罪惟均。望將熹停罷,姑令循省,以為事君無禮者之戒。」   $ 求援兵,曦答以「鳳州非用騎之地,漢中平衍,可騎以驅馳,當發三千騎往。」蓋紿之也。   未幾,金人封曦為蜀王。曦遺松書諷使去,松不知所為。興元帥劉甲、茶馬范仲任見松,謀起兵誅曦,松恐事泄取禍,即揖二人起去。會報金人且至,百姓奔走相蹂躪,一城如沸。松亟望米倉山遁去,由閬州順流至重慶,以書抵曦,丐贐禮買舟,稱曦為蜀王。曦遣使以匣封致饋,松望見大恐,疑其劍也,亟逃奔。使者追及,松不得已啟視之,則金寶也。松乃兼程出峽,西向掩淚曰:「吾今獲保頭顱矣。」曦誅,詔落職,降三官,筠州居住,再降順昌軍節度副使,澧州安置。又責果州團攡練副使、賓州安置。死賓州。   陳謙,字益之,溫州永嘉人。乾道八年進士,授福州戶曹、主管刑工部架閣文字,遷國子錄、敕令所刪修官、樞密院編修官。陳中興五事,至李綱議建鎮事,上曰:「綱何足道。」謙曰:「陛下用大臣,審出綱上,宜如聖訓。今顧出綱下遠甚,奈何?」上蹙然,遂極論逾數刻。   孝宗內禪,通判江州,知常州,提舉湖北常平。平辰州峒徭,加直煥章閣,除戶部郎中,總領湖、廣財賦。謙乃丞相趙汝愚客,會黨論起坐斥。後數年,起為提點成都府路刑獄,移京西運判,複直煥章閣。   韓侂胄謀擾金人,令獻馬者補官,七州民相扇為盜。謙移書侂胄曰:「今若倚群盜行剽掠之策,豈得以敗亡為戲乎?」既而屢論襄帥皇甫斌、李奕罪,且求罷。上諭旨薛叔似協和之。遷司農少卿、湖廣總領,除宣撫司參謀官。   金兵深入,陷應城,焚漢川,漢陽空城走,武昌震懼。謙以寶謨閣待制副宣撫,即日置司北岸,命土豪趙觀覆之中流,士馬溺死甚眾,餘兵皆返走。未幾,奪職,罷。後複知江州。侂胄死,和議已決,謙複罷,奉祠。卒,年七十三。   謙有雋聲,早為善類所予。晚坐偽禁中廢,首稱侂胄為「我王」,士論由是薄之。   張岩,字肖翁,大樑人,徙家揚州,紹興末渡江,居湖州。為人機警,柔善諧。登乾道五年進士第,曆官為監察禦史,與張釜、陳自強、劉三傑、程松等阿附時相韓侂胄,誣逐當時賢者,嚴道學之禁。   進殿中侍御史,累遷給事中,除參知政事。以言者罷為資政殿學士、知平江府,旋升大學士、知揚州。時邊釁方開,詔岩與程松分帥兩淮,已而召還,為參知政事兼同知國用事。開禧二年,遷知樞密院事。明年,除督視江、淮軍馬。   時方信孺使金議和,值吳曦以蜀叛,議未決,曦伏誅。金人尋前議,信孺再行。侂胄趣岩遣畢再遇、田琳合兵剿敵,且募生擒偽帥。未幾,川、陝戰屢衄,大散關陷,敵情複變。岩開督府九閱月,費耗縣$ 三月,列屯六十餘裏。再遇遣將分道撓擊,軍聲大振,楚圍解。兼知揚州、淮東安撫使。揚州有北軍二千五百人,再遇請分隸建康、鎮江軍,每隊不過數人,使不得為變。更造輕脟甲,長不過膝,披不過肘,兜鍪亦殺重為輕,馬甲易以皮,車牌易以木而設轉軸其下,使一人之力可推可擎,務便捷不使重遲。敢死一軍,本烏合亡命,再遇能駕馭得其用。陳世雄、許俊等皆再遇所薦。張健雄恃勇桀驁,再遇狀其罪於朝,命以軍法戮之,諸將懾服。   嘉定元年,除左驍衛上將軍。和好成,累疏乞歸田裏,賜詔不允,除保康軍承宣使,降詔獎諭,尋令帶職奏事,提舉佑神觀。六年,提舉太平興國宮,十年,以武信軍節度使致仕。卒,年七十。贈太尉,累贈太師,諡忠毅。   再遇姿貌雄傑,早以拳力聞,屬時寢兵,無所自見。一旦邊事起,諸將望風奔衄,再遇威聲始著,遂為名將雲。   安丙,字子文,廣安人。淳熙間進士,調大足縣主簿。秩滿詣闕,陳蜀利病十五事,言皆剴切。丁外艱,服除,辟利西安撫司幹辦公事,調曲水丞。吳挺為帥,知其才,邀致之。改秩雀,知新繁縣。丁內艱,服除,知小溪縣。通判隆慶府,嘉泰三年,郡大水,丙白守張鼎,發常平粟振之。尋又鑿石徙溪,自是無水患。知大安軍,歲旱,民艱食,丙以家財即下流糴米數萬石以振。事聞,詔加一秩。   開禧二年,邊事方興,程松為四川宣撫使,吳曦副之,丙陳十可憂於松。繼而鬆開府漢中,道三泉,夜延丙議。丙又為松言曦必誤國,松不省。蓋丙嘗為其父客,素知曦。既而曦奏丙為隨軍轉運司,居河池。時梁、洋義士方襲取和尚原,旋為金人所奪,守將棄甲而走。十一月戊子,金人攻湫池堡,破天水,繇西和入成州,師潰,曦置不問。金人肆掠關外四州,如踐虛邑,軍民莫知死所。曦已潛遣其客姚淮源交金人,至是曦還興州,留丙魚關,已而檄還武興。十二月丙寅,金人持其詔及金印至罝口,曦密受之,宣言使者欲得四州以和,馳書諷松去。癸酉,曦受金詔稱蜀王,榜諭四川。三年正月甲午,曦僭號建官,稱臣于金,以其月為元年,改興州為興德府,以丙為中大夫、丞相長史、權行都省事。   先是,從事郎錢鞏之從曦在河池,嘗夢曦禱神祠,以銀盃為珓擲之,神起立謂曦曰:「公何疑?公何疑?後政事已分付安子文矣。」曦未省,神又曰:「安子文有才,足能辦此。」鞏之覺,心異其事,具以語曦。事既熾,丙不得脫,度徒死無益,陽與而陰圖之。遂與楊巨源、李好義等謀誅曦,語見《巨源》、《好義傳》。徐景望在利州,逐土人,擅財賦。丙遣弟煥往約諸將,相與拊定,及景望伏誅,軍民無敢$ 受節制乃可濟。」已而劉全、雷去危兩部與金人戰于夏家橋,小捷。有頃,金人犯呂堰,珙喜曰:「吾計得矣。」亟命諸軍追擊呂堰,進逼大河,退逼山險,砦軍四合,金人棄輜重走,獲甲士五十有二,斬首三千,馬牛橐駝以萬計,歸其民三萬二千有奇。瑗遣其部曲馬天章奉書請降,得縣五,鎮二十二,官吏一百九十三,馬軍千五百,步軍萬四千,戶三萬五千三百,口十二萬五千五百五十三。珙入城,瑗伏階下請死,珙為之易衣冠,以賓禮見。   初,仙屯順陽,為宋軍所撓,退屯馬蹬。金順陽令李英以縣降,申州安撫張林以州降,珙言:「歸附之人,宜因其鄉土而使之耕,因其人民而立之長,少壯籍為軍,俾自耕自守,才能者分以土地,任以職使,各招其徒以殺其勢」制置司是之。七月己酉,仙愛將劉儀領壯士二百降,珙問仙虛實,儀陳:「仙所據九砦,其大砦石穴山,以馬蹬、沙窩、岵山三砦蔽其前;三砦不破,石穴未易圖也。若先破離金砦,則王子山砦亦破,岵山、沙窩孤立,三帥成禽矣」珙翼日遣兵向離金,廬秀執黑旗帥眾入砦,金人不疑為宋軍,乃分據巷道,大呼縱火,掩殺幾盡。是夜,壯士楊青等搗王子山砦,護帳軍酣寢,王建入帳中,斬金將首囊佩之,平明視之,金小元帥也。   丙辰,出師馬蹬,遣樊文彬攻其前門,成明等邀截西路,一軍圍訖石烈,一軍圍小總帥砦,火燭天,殺僇山積,餘逸去者複為成明伏軍所得,壯士老少萬二千三百來歸。師還,至沙窩西,與金人遇,大捷。是日,三戰三克。未幾,丁順等又破默候裏砦。珙召儀曰:「此砦既破,板橋、石穴必震,汝能為我招之乎?」儀曰:「晉德與花腿𣗪王顯、金鎮撫安威故舊,招之必來。」乃遣德行,儀又請選婦人三百偽逃歸,懷招軍榜以向,珙從之。威見德,敘情好甚歡,介德往見顯,顯即日以書乞降。德複請珙遣劉儀候之。顯軍約五千,猶未解甲,珙令作栲栳陣;入陣,周視良久,乃去,如素所撫循;饗以牛酒,皆醉飽歌舞。珙料武仙將上岵山絕頂窺伺,令樊文彬詰旦奪岵山,駐軍其下,前當設伏,後遮歸路。已而仙眾果登山,及半,文彬麾旗,伏兵四起,仙眾失措,枕藉崖谷,山為之赬,殺其將兀沙惹,擒七百三十人,棄鎧甲如山。薄暮,珙進軍至小水河,儀還,具言仙不欲降,謀往商州依險以守,然老稚不願北去,珙曰:「進兵不可緩。」夜漏十刻,召文彬等受方略,明日攻石穴九砦。丙辰,蓐食啟行,晨至石穴。時積雨未霽,文彬患之,珙曰:「此雪夜擒吳元濟之時也。」策馬直至石穴,分兵進攻,而以文彬往來給事。自寅至巳力戰,九砦一時俱破,武仙走,追及於鯰魚砦,仙望見,易服而$ 河南無大川為之險,欲起安所憑?且金素以河南近我,置守多完顏氏親黨,其下亦令蕃漢錯居,所以防慮備盡。縱彼喪亂,守將欲畔則自畔,何至相率盡反。然有天下者,自不容易一日廢備,豈以金人存亡之候為吾緩急哉!」其備邊之策曰:「今邊州大抵無城,缺兵少糧,鎧仗不足。若使自辦,何所取資?丐諸朝廷,安得力給?若仿古藩封,拔用英傑守郡,則並租稅市榷之利盡與之,免其共貢,上不置監臨,下悉聽選辟,民得自賦,兵得自募,凡百悉聽所為。其有功者亦不遽徙,就峻爵秩,增異車服,給美田宅,官其子孫,凡可優寵,無不極至,使內為公卿,雖貴曾不如守邊之樂。如此則有才者爭自奮勵,緩急必能出死力報上。」于後河南二十餘年猶為金守,宋沿邊諸郡權大削,兵事無肯任責者,汝談之言若蓍龜然。   改湖北提舉常平,振饑盡力。知溫州,改知外宗正,作詩勉其族屬,皆望風而化。遷江西提舉常平。甯宗崩,以哀痛得疾。賀理宗表,力寓勸戒。陳碩曰:「此諫書也。」數丐祠,授江西轉運判官,辭不獲命,之官一月,以言者罷。   先是,汝談因疾去官,言者謂其傲睨軒冕,不樂為世用。至是彌遠不與祠,乃杜門著述。   端平初,以禮部郎官召,入對言:「倚用老成,廣集忠智,訪求眾敝之原,辟取可行之策,以飭積蠹之蠱,而成終泰之功者,願加聖心焉。」又言:「大佞似忠,大奸似聖,未免信向而擢任之。始未見甚失,久乃浸至差訛,則綱維之臣將不能不執,議論之士將不得不言。執之堅,寧不疑其侵權?言之數,寧不意其賣直?至是則不特是非邪正易位,而黜陟予奪失中多矣。」又曰:「外之得以窒吾聽、雜吾目、擾吾天君者,以吾未得虛一而靜之理也。苟得之,導我聲色而不能入,投我寶貨而不能中,扇我以功名而不能動,凝然湛然,孰得幹之哉。」改秘書少監兼權直學士院。時集議出師,汝談反覆言不輕戰,而和尤非計。既而三京收復,雖前言用兵不便者亦喜,汝談獨有憂色。未幾,洛師敗,朝論始服其先見。   遷宗正少卿,兼權直,兼編修國史、檢討實錄,兼崇政尰殿說書。因講《論語》而言漢元帝恭儉無過,惟以剛不克改,明不能繹,優柔不斷,而漢業遂衰。權吏部侍郎,升侍讀,兼直學士院,兼同修國史院同修撰,以所注《易》進講。時朝議履畝稱楮,汝談言非便,迕時宰意。京師軍變,宰相乞貶秩,上已允,汝談奏恐失體,持不可。草答詔,以為貶秩易,審舉措難,宰相滋不悅。以言去國,提舉崇禧觀。起知婺州,四辭不允。至郡,力丐祠。召赴行在,四辭。   權禮部侍郎兼學士院,力辭兼直。時金兵新破,三閫增秩,稱提$ 曰:「揚失守則京口不可保,淮將如卞整、崔福皆可用。」適福至,韶夜與同見彌遠,言福實可用。彌遠從之,遂討全。韶卒以言罷。端平初,奉祠,卒年七十有七,贈少傅。後以郊恩,累贈太師、越國公。   韶之父為郡小吏,給事通判廳,勤謹無失,歲滿當代,不聽去。後通判至,複留用之,因致豐饒。夫妻俱近五十,無子,其妻資遣之往臨安置妾。既得妾,察之有憂色,且以麻束發,外以彩飾之。問之,泣曰:「妾故趙知府女也,家四川,父歿家貧,故妾以為歸葬計耳。」即送還之。其母泣曰:「計女聘財猶未足以給歸費,且用破矣,將何以酬汝?」徐曰:「賤吏不敢辱娘子,聘財盡以相奉。」且聞其家尚不給,盡以囊中貲與之,遂獨歸。妻迎問之曰:「妾安在?」告以其故,且曰:「吾思之,無子命也。我與汝周旋久,若有子,汝豈不育,必待他婦人乃育哉?」妻亦喜曰:「君設心如此,行當有子矣。」明年生韶。   危稹,字逢吉,撫州臨川人。舊名科,淳熙十四年舉進士,孝宗更名稹。時洪邁得稹文,為之賞激。調南康軍教授。轉運使楊萬里按部,驟見歎獎,偕遊廬山,相與酬倡。調廣東帳司,未上,服父喪,免,調臨安府教授。倪思薦之,且語人曰:「吾得此一士,可以報國矣。」丁母憂,免,幹辦京西安撫司公事。入為武學諭,改太學錄。   明年,遷武學博士,又遷諸王宮教授。稹謂以教名官,而實未嘗教,請改創宗子學,立課試法如兩學,從之。嘉定九年,新學成,改充博士,其教養之規,稹所論建。遷秘書郎、著作佐郎,兼吳益王府教授。升著作郎兼屯田郎官。   稹始進對,請敘複軍功之賞以立大信,抆拭功臣之罪以厲忠節,置局以立武事,遣使以省邊防,厚賞以精間諜。次論和、戰、守利害,而請顓意於守。是歲春至夏不雨,稹應詔言:「安邊所征斂之害,與無罪而籍沒之害;楮幣之改,以一奪二;鹽鈔之更,以新廢舊;至於沮格軍賞,放散死士,皆足以召怨而致旱。」   明年又論:「謀國者欲以安靖為安靖,憂國者欲以振厲為安靖,自二議不合,是以國無成謀,人無定志。願詔大臣合二議共圖之,且欲下兩淮帥臣,講明守禦之備。」最後言:「事無成規者,皆不可為。意向不明,無以一眾聽;信誓不立,無以結人心;報應不亟,無以趨刈機;賞罰不果,無以作士氣。」   番易柴中行去國,稹賦詩送之,迕宰相,出知潮州。尋以通金華徐僑書論罷,提舉千秋鴻禧觀。久之,知漳州。漳俗視不葬親為常,往往棲寄僧刹,稹命營高燥地為義塚三,約期責之葬,其無主名、若有主名而力弗給者,官為葬之,凡二千三百有奇,刻石以識。郡有臨$ 齋舍以處諸生。擢秘書丞兼倉部郎官。出為浙西提舉常平,面陳和糴折納之敝,建虎丘書院以祀尹焞。移浙東提點刑獄,寒食放囚歸祀其逅,囚感泣如期至。召為左司諫,與王萬、郭磊卿、徐清叟俱負直聲,當時號「嘉熙四諫」。上疏言:「立太子、厚倫紀,以弭火災」。又論余天錫、李鳴複之過,迕旨,遷起居郎。進禮部侍郎,不拜,疏七上,進古詩以寓規正。久之,起知福州,再以侍郎召,為台臣所沮而止。遂守寶章閣待制致仕,卒諡文恭。子愉老,亦登進士第。   王萬,字處一,家世婺州,父游淮間,萬因生長濠州。少忠伉有大志,究心當世急務,尤精於邊防要害。登嘉定十六年進士第,調和州教授。端平元年,主管尚書吏部架閣文字,遷國子學錄。明年,添差通判鎮江府。   時金初滅,當路多知其人豪也,咨問者旁午。鄭清之初謀乘虛取河洛,萬謂當急為自治之規。已而大元兵壓境。三邊震動,理宗下罪己詔,吳泳起草,又以咨萬,萬謂:「兵固失矣,言之甚,恐亦不可。今邊民生意如發,宜以振厲奮發,興感人心。」為條具沿邊事宜,遍告大臣要官,謂┰「長淮千里,中間無大山澤為限,擊首尾應,正如常山蛇勢,首當並兩淮為一制閫之命是聽。兩淮惟濠州居中。濠之東為盱眙,為楚,以達鹽城,淮流深廣,敵所難度。濠之西為安豐,為光,以達信陽,淮流淺澀,敵每揭厲以涉之。法當調揚州北軍三千人,自淮東搗虛,常往來宿、亳間,使敵無意於東,而我並力淮西。淮西則又惟合肥居江、淮南北之中,法當建制置司合肥,而以濠梁、安豐、光州為臂,以黃岡為肘後緩急之助。又必令荊、襄每候西兵東來,輒尾之,使淮、襄之勢亦合,而後大規模可立。」   論用兵,則謂:「當以五千人為屯,每屯一將、二長,一大將一路,又合一大將而併合于制置為總統。淮東可精兵三萬,光、黃可二萬,東西夾擊,而沿江制司會合肥兵共二萬,以牽制其中。行則給營陣,止則依城壘;行則齎乾糧,止則就食州縣。」論屯田,則謂:「當於新複州軍,東則海、邳,所依者水之險,西則唐、鄧,所依者山之險,畫此無地無田不耕,則歸附新軍流落餘民亦有固志。」   又謂:「戎司舊分地戍守,殿步兵戍真、揚、六合,鎮江兵戍揚、楚、盱眙,建康馬司兵戍滁、濠、定遠,都統司兵戍廬、和、安豐,以至池司兵戍舒、蘄、巢縣,江司兵戍蘄、黃、浮光,地勢皆順,皆以統制部之出外,而皆常有帥臣居內,以本軍財賦葺營柵,撫士卒,備器械,以故軍事常整辦。遇警急則帥臣親統重兵以行。比乃有以建康馬帥而知黃州者,都統而知光州者,以池司都統而在楚州,以鎮江都統而$ 百斤。非蠶鄉則布六尺、麻二兩,所收視絹綿率倍之。行之十年,則民之口算,官之酒酤,與凡茶、鹽、香、礬之榷,皆可弛以予民。」其說甚備。書奏,以勳為桂州節度掌書記。   其後,勳又獻《比較書》二篇,大略謂:「桂州地東西六百里,南北五百里,以古尺計之,為方百里之國四十,當墾田二百二十五萬二千八百頃,有田夫二百四萬八千,出米二十四萬八千斛,關祿卿大夫以下四千人,祿兵三十萬人。今桂州墾田約萬四十二頃,丁二十一萬六千六百一十五,稅錢萬五千余緡,苗米五萬二百斛有奇,州縣官不滿百員,官兵五千一百人。蓋土地荒蕪而遊手末作之人眾,是以地利多遺,財用不足,皆本政不修之故。」朱熹甚愛其書。東陽陳亮曰:「勳為此書,考古驗今,思慮周密,可謂勤矣。世之為井地之學者,孰有加於勳者乎?要必有英雄特起之君,用於一變之後,成順致利,則民不駭而可以善其後矣。」   劉才邵,字美中,吉州廬陵人。其上世鶚,太宗召見,未及用而卒。嘗憤五季文辭卑弱,仿楊雄《法言》,著《法語》八十一篇行於世。才邵以大觀二年上舍釋褐,為贛、汝二州教授,複為湖北提舉學事管幹文字。宣和二年,中宏詞科,遷司農寺丞。靖康元年,遷校書郎。   高宗即位,以親老歸侍,居閑十年。禦史中丞廖剛薦之,召見,遷秘書丞,曆駕部員外郎,遷吏部員外郎,典侍右選事。先是,宗室注宮觀、嶽廟,例須赴部,遠者或難於行。才邵言許經所屬以聞於部,依條注擬,行之而便。遷軍器監,既而遷起居舍人,未幾,為中書舍人兼權直學士院。帝稱其能文,時宰忌之,出知漳州。即東開渠十有四,為閘與斗門以瀦匯決,溉田數千畝。民甚德之。兩奉祠。紹興二十五年,召拜工部侍郎兼直學士院,尋權吏部尚書。以疾請祠,加顯謨閣直學士。卒,贈通奉大夫。才邵氣和貌恭,方權臣用事之時,雍容遜避,以保名節。所著《TN溪居士集》行世。   許忻,拱州人。宣和三年進士,高宗時,為吏部員外郎,有旨引見。是時,金國使人張通古在館,忻上疏極論和議不便,曰:   臣兩蒙召見,擢置文館,今茲複降睿旨引對。今見陛下于多故之時,欲采千慮一得之說以廣聰明,是臣圖報萬分之秋也,故敢竭愚而效忠。臣聞金使之來,陛下以祖宗陵寢廢祀,徽宗皇帝、顯肅皇后梓宮在遠,母后春秋已高,久闕晨昏之奉,淵聖皇帝與天族還歸無期,欲屈己以就和,遣使報聘。茲事體大,固已詔侍從、台諫各具所見聞矣,不知侍從台諫皆以為可乎?抑亦可否雜進,而陛下未有所擇乎?抑亦金已恭順,不復邀我以難行之禮乎?是數者,臣所不得而聞也。請試別白$ 禮,尚當因事張樂,今特賂設宴,是喜之也。」皆從之。帝嘗以瘡疹不禦邇英累日,頤詣宰相問安否,且曰:「上不禦殿,太后不當獨坐。且人主有疾,大臣可不知乎?」翌日,宰相以下始奏請問疾。   蘇軾不悅於頤,頤門人賈易、朱光庭不能平,合攻軾。胡宗愈、顧臨詆頤不宜用,孔文仲極論之,遂出管勾西京國子監。久之,加直秘閣,再上表辭。董敦逸複摭其有怨望語,去官。紹聖中,削籍竄涪州。李清臣尹洛,即日迫遣之,欲入別叔母亦不許,明日贐以銀百兩,頤不受。徽宗即位,徙峽州,俄複其官,又奪于崇寧。卒年七十五。   頤於書無所不讀。其學本於誠,以《大學》、《語》、《孟》、《中庸》為標指,而達於《六經》。動止語默,一以聖人為師,其不至乎聖人不止也。張載稱其兄弟從十四五時,便脫然欲學聖人,故卒得孔、孟不傳之學,以為諸儒倡。其言之旨,若布帛菽粟然,知德者尤尊崇之。嘗言:「今農夫祁寒暑雨,深耕易耨,播種五穀,吾得而食之;百工技藝,作為器物,吾得而用之;介胄之士,被堅執銳,以守土宇,吾得而安之。無功澤及人,而浪度歲月,晏然為天地間一蠹,唯綴緝聖人遺書,庶幾有補爾。」於是著《易》、《春秋傳》以傳於世。《易傳序》曰:   《易》,變易也,隨時變易以從道也。其為書也,廣大悉備,將以順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盡事物之情,而示開物成務之道也。聖人之憂患後世,可謂至矣。去古雖遠,遺經尚存,然而前儒失意以傳言,後學誦言而忘味,自秦而下,蓋無傳矣。予生千載之後,悼斯文之湮晦,將俾後人沿流而求源,此《傳》所以作也。   「《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吉凶消長之理、進退存亡之道備於辭,推辭考卦可以知變,象與占在其中矣。「君子居則觀其象而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得于辭不達其意者有矣,未有不得於辭而能通其意者也。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體用一源,顯微無間,觀會通以行其典禮,則辭無所不備。故善學者,求言必自近,易於近者,非知言者也。予所傳者辭也,由辭以得意,則在乎人焉。   《春秋傳序》曰:   天之生民,必有出類之才起而君長之,治之而爭奪息,導之而生養遂,教之而倫理明,然後人道立,天道成,地道平。二帝而上,聖賢世出,隨時有作,順乎風氣之宜,不先天以開人,各因時而立政。暨乎三王迭興,三重既備,子、醜、寅之建正,忠、質、文之更尚,人道備矣,天運周矣。聖王既不復作,有天下者雖欲仿古之跡,亦私意妄為而已。事之繆,秦至以建亥為正;道之$ 之間動涉疑貳,聽納之際未免蔽欺,平治之效所以未著。」其二言:「君父之仇不與共戴天。今日所當為者,非戰無以復仇,非守無以制勝。」且陳古先聖王所以強本折沖、威制遠人之道。時相湯思退方倡和議,除熹武學博士,待次。乾道元年,促就職,既至而洪適為相,複主和,論不合,歸。   三年,陳俊卿、劉珙薦為樞密院編修官,待次。五年,丁內艱。六年,工部侍郎胡銓以詩人薦,與王庭珪同召,以未終喪辭。七年,既免喪,複召,以祿不及養辭。九年,梁克家相,申前命,又辭。克家奏熹屢召不起,宜蒙褒錄,執政俱稱之,上曰:「熹安貧守道,廉退可嘉。」特改合入官,主管台州崇道觀。熹以求退得進,于義未安,再辭。淳熙元年,始拜命。二年,上欲獎用廉退,以勵風俗,龔茂良行丞相事以熹名進,除秘書郎,力辭,且以手書遺茂良,言一時權幸。群小乘間籡讒毀,乃因熹再辭,即從其請,主管武夷山沖佑觀。   五年,史浩再相,除知南康軍,降旨便道之官,熹再辭,不許。至郡,興利除害,值歲不雨,講求荒政,多所全活。訖事,奏乞依格推賞納粟人。間詣郡學,引進士子與之講論。訪白鹿洞書院遺睋址,奏複其舊,為《學規》俾守之。明年夏,大旱,詔監司、郡守條其民間利病,遂上疏言:   天下之務莫大於恤民,而恤民之本,在人君正心術以立紀綱。蓋天下之紀綱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術公平正大,無偏黨反側之私,然後有所系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親賢臣,遠小人,講明義理之歸,閉塞私邪之路,然後乃可得而正。   今宰相、台省、師傅、賓友、諫諍之臣皆失其職,而陛下所與親密謀議者,不過一二近習之臣。上以蠱惑陛下之心志,使陛下不信先王之大道,而說于功利之卑說,不樂莊士之讜言,而安於私TX之鄙態。下則招集天下士大夫之嗜利無恥者,文武匯分,各入其門。所喜則陰為引援,擢置清顯。所惡則密行訾毀,公肆擠排。交通貨賂,所盜者皆陛下之財。命卿置將,所竊者皆陛下之柄。陛下所謂宰相、師傅、賓友、諫諍之臣,或反出入其門牆,承望其風旨;其幸能自立者,亦不過齪齪自守,而未嘗敢一言以斥之;其甚畏公論者,乃能略警逐其徒黨之一二,既不能深有所傷,而終亦不敢正言以搗其囊橐窟穴之所在。勢成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號令黜陟不復出於朝廷,而出於一二人之門,名為陛下獨斷,而實此一二人者陰執其柄。   且雲:「莫大之禍,必至之憂,近在朝夕,而陛下獨未之知。」上讀之,大怒曰:「是以我為亡也。」熹以疾請祠,不報。   陳俊卿以舊相守金陵,過闕入見,薦熹甚力。宰相趙雄言$ 字季忠。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國。延年生霸,字次孺,漢昭帝時為博士,宣帝時為太中大夫,授皇太子經。元帝即位,賜爵關內侯,號褒成君。霸生福。福生房。房生均,字長平,好學有才,為尚書郎,平帝元始元年,封均為褒成侯,食邑二千戶,追諡夫子為褒成宣尼公。王莽以均為太尉,三以疾辭,得還,莽敗,失國。後漢世祖建武十四年,複封均子志為褒成侯,諡元成。志生損,襲爵,和帝永元四年,徙封損為褒亭侯。損卒,子曜嗣侯、邑千戶。子完嗣,邑百戶。完早卒無子,以弟子羨襲爵。   羨仕魏為議郎,黃初二年,封宗聖侯、邑百戶。羨生震,晉武帝泰始三年,徙封奉聖亭侯,邑二百戶,曆太常、黃門侍郎。震生嶷。嶷生撫,舉孝廉,辟太尉掾,曆豫章太守。撫生懿。懿生鮮,有度量,好學,宋文帝元嘉十九年,襲封奉聖侯。鮮生乘,博學有才藝,後魏孝文延興初舉孝廉三年,封乘為崇聖大夫,複十戶,以供灑掃。乘生靈珍,襲爵,曆秘書郎,太和十九年,改封崇聖侯,邑百戶。靈珍生文泰。文泰生渠,北齊文宣帝天保元年,改封恭聖侯。後周宣帝大象二年,追封孔子為鄒國公,以渠襲爵,邑百戶。   渠生長孫,隋文帝複封長孫為鄒國公。長孫生嗣哲,應制舉,曆涇州司兵參軍、太子通事舍人,大業四年,改封紹聖侯、邑百戶。嗣哲生德倫,唐太宗貞觀十一年,封褒聖侯,邑百戶,朝會位同三品,複其子孫。則天天授二年,賜德倫璽書、衣服。德化生崇基,襲侯,中宗神龍元年,授朝散大夫。崇基生璲之,玄宗開元中,曆國子四門博士、邠王府文學、蔡州長史。二十七年,詔追諡孔子為文宣王,改封褒聖侯禘之為襲文宣公,兼兗州長史。璲之生萱,襲封,曆兗州泗水令。萱生齊卿,德宗建中三年,詔以齊卿為兗州司馬,陷於東平,卒。至憲宗元和十三年,平李師道,其子惟晊歸魯,詔以惟晊為兗州參軍,奉夫子祀,複五十戶,以供灑掃。惟晊生策,會昌元年,曆國子監丞、尚書博士。大中元年,宰相白敏中奏歲給封戶絹百匹,充春秋奉祀。自璲之至策,五世並襲封文宣公。策生振,懿宗鹹通四年,舉進士甲科,曆兗州觀察判官,至刑部員外郎。振生昭儉,曆袞州司馬、曲阜令。自策至昭儉,三世歲給封絹,以供享祀。昭儉生光嗣,哀帝天祐中,為泗水主簿,奉孔子祀。   光嗣生仁玉,九歲通《春秋》,姿貌雄偉。乇後唐明宗長興元年,以為曲阜主簿,三年,遷龔丘令,襲文宣公,晉高祖天福五年,改曲阜令。周高祖廣順二年,平慕容彥超,幸曲阜,拜孔子廟及墓,召仁玉,賜五品服,複以為本縣令。   仁玉四子,曰宜,舉進士不第,乾德中詣闕上書,$ ,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於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此心此理,亦無不同也。」   後登乾道八年進士第。至行在,士爭從之遊。言論感發,聞而興起者甚眾。教人不用學規,有小過,言中其情,或至流汗。有懷於中而不能自曉者,為之條析其故,悉如其心。亦有相去千里,聞其大概而得其為人。嘗曰:「念慮之不正者,頃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慮之正者,頃刻而失之,即為不正。有可以形跡觀者,有不可。以形跡觀人,則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跡繩人,則不足以救之。」初調隆興靖安縣主簿。丁母憂,服闋,改建甯崇安縣。以少師史浩薦,召審察,不赴。侍從複薦,除國子正,教諸生無異在家時。除敕令所刪颿定官。   九淵少聞靖康間事,慨然有感於復仇之義。至是,訪知勇士,與議恢復大略。因輪對,遂陳五論:一論仇恥未複,願博求天下之俊傑,相與舉論道經邦之職;二論願致尊德樂道之誠;三論知人之難;四論事當馴致而不可驟;五論人主不當親細事。帝稱善。未幾,除將作監丞,為給事中王信所駁,詔主管台州崇道觀。還鄉,學者輻湊,每開講席,戶外屨滿,耆老扶杖觀聽。自號象山翁,學者稱象山先生。嘗謂學者曰:「汝耳自聰,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無欠闕,不必它求,在乎自立而已。」又曰:「此道與溺於利欲之人言猶易,與溺於意見之人言卻難。」或勸九淵著書,曰:「《六經》注舱,我注《六經》。」又曰:「學苟知道,《六經》皆我注腳。」   光宗即位,差知荊門軍。民有訴者,無早暮,皆得造於庭,複令其自持狀以追,為立期,皆如約而至,即為酌情決之,而多所勸釋。其有涉人倫者,使自毀其狀,以厚風俗。唯不可訓者,始置之法。其境內官吏之貪廉,民俗之習尚善惡,皆素知之。有訴人殺其子者,九淵曰:「不至是。」及追究,其子果無恙。有訴竊取而不知其人,九淵出二人姓名,使捕至,訊之伏辜,盡得所竊物還訴者,且宥其罪使自新。因語吏以某所某人為暴,翌日有訴遇奪掠者,即其人也,乃加追治。吏大驚,郡人以為神。申嚴保伍之法,盜賊或發,擒之不逸一人,群盜屏息。   荊門為次邊而無城。九淵以為:「郡居江、漢之間,為四集之地,南捍江陵,北援襄陽,東護隨、郢之肋,西當光化、夷陵之沖,荊門固則四鄰有所恃,否則有背肋腹心之虞,由唐之湖陽以趨山,則其涉漢之處已在荊門之肋;由鄧之鄧城以涉漢,則其趨山之處已在荊門之腹。自此之外,間道之可馳,漢津之可涉,坡陀不能以限馬,灘瀨不能以濡軌者,所在尚多。自我出奇制勝,徼敵兵之腹肋者,亦正在此。雖四山環合,易於備禦,而城池闕然$ 越起於小邦,遂伯諸侯。黃池之會,孔子所甚痛也,可以明中國之無人矣。此今世儒者之所未講也。今金源之植根既久,不可以一舉而遂滅;國家之大勢未張,不可以一朝而大舉。而人情皆便於通和者,勸陛下積財養兵,以待時也。臣以為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為妄庸兩售之地,宜其為人情之所甚便也。自和好之成十有餘年,凡今日之指畫方略者,他日將用之以坐籌也;今日之擊球射雕者,他日將用之以決勝也。府庫充滿,無非財也;介胄鮮明,無非兵也。使兵端一開,則其跡敗矣。何者?人才以用而見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也。兵食以用而見其盈虛,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也。而朝廷方幸一灵旦之無事,庸愚齷齪之人皆得以守格令、行文書,以奉陛下之使令,而陛下亦幸其易制而無他也。徒使度外之士擯棄而不得騁,日月蹉跎而老將至矣。臣故曰: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為妄庸兩售之地也。   東晉百年之間,南北未嘗通和也,故其臣東西馳騁,多可用之才。今和好一不通,朝野之論常如敵兵之在境,惟恐其不得和也,雖陛下亦不得而不和矣。昔者金人草居野處,往來無常,能使人不知所備,而兵無日不可出也。今也城郭宮室、政教號令,一切不異於中國,點兵聚糧,文移往反,動涉歲月。一方有警,三邊騷動,此豈能歲出師以擾我乎?然使朝野常如敵兵之在境,乃國家之福,而英雄所用以爭天下之機也,執事者胡為速和以惰其心乎?   晉、楚之戰於邲也,欒書以為:「楚自克庸以來,其君無日不討國人而訓之:'於!民生之不易,禍至之無日,戒懼之不可以怠。'在軍,無日不討軍實而申儆之:'於!勝之不可保,紂之百克而卒無後。'」晉、楚之弭兵于宋也,子罕以為:「兵所以威不扡而昭文德也,聖人以興,亂人以廢,廢興存亡昏明之術,皆兵之由也。而求去之,是以誣道蔽諸侯也。」夫人心之不可惰,兵威之不可廢,故雖成、康太平,猶有所謂四征不庭、張惶六師者,此李沆所以深不願真宗皇帝之與遼和親也。況南北角立之時,而廢兵以惰人心,使之安于忘君父之大仇,而置中國於度外,徒以便妄庸之人,則執事者之失策亦甚矣。陛下何不明大義而慨然與金絕也?   貶損乘輿,卻禦正殿,痛自克責,誓必復仇,以勵群臣,以振天下之氣,以動中原之心,雖未出兵,而人心不敢惰矣。東西馳騁,而人才出矣。盈虛相補,而兵食見矣。狂妄之辭不攻而自息,懦庸之夫不卻而自退縮矣。當有度外之士起,而惟陛下之所欲用矣。是雲合回應之勢,而非可安坐所致也。臣請為陛下陳國家立國之本末,而開今日大有為之略;論天下形勢之消長,而決今日大$ 任大守重,而至於召怨宿禍者,始於立心之未公,成於持心之不敬,私以為主,而肆以行之。此所以感動天地,而水火之災捷出於數月之內也。陛下得不亟為治亂持危之計,而可複以常日玩易之心處之乎!   授太學博士,轉對,言:「太祖之天下壞其半者,蔡京、王黼也。高宗之天下壞其半者,鄭清之也。」又曰:「苟有志焉,則其紀綱必先正,其根本必先強,其藩籬必先固。夫然後心寬體胖,泮渙而優遊,其樂無極麩。舍此不務,而徒以九重之深、一笑之適以為樂。樂極而思之,吾有朝廷而不能治也,吾有黎民而無與保之也,起視四境,而外侮又至矣。雖有鄭、衛之音,燕、趙之色,建章之麗,瓊林之積,亦獨何樂哉!」   召試館職,遷秘書省校書郎。皇太子冠,差充太常博士,引賓贊,受命進《冠箴》,詔令太子拜謝。升秘書郎,轉對,極言邊事,以為:「今日扶危救亂無複他策,在乎人主清心無欲,盡用天下之財力以治兵。大臣公心無我,盡用天下之人才以強本,庶幾尚有以亡為存之理耳。」   提舉福建常平,劾福州守史岩之、泉州守謝埴。召為禮部郎官兼太子侍讀。尋以直華文閣、福建運判,改知甯國府。遷提舉江西常平兼知吉州。移江東運判、知隆興府。召為尚左郎官兼太子侍讀、兼玉牒所檢討官,入奏:「願陛下端本澄源,虛己盡下,恢大公之道,開不諱之門,使朝廷之上,光明洞達,而無邪孽之根以撓其正。四海之內,歡欣交通,而無怨戾之氣以奸其和。臣之忠愛,莫切於此。」   遷太府少卿,升兼太子諭德,改秘書少監。疏論:「比年董宋臣聲焰薰灼,其力能去台諫,排大臣,結連凶渠,惡德參會,以致兵戈相尋之禍。陛下灼見其故,斥而遠之,臣意其影滅而跡絕矣。豈料夫陰消而再凝,冰解而驟合,既得自便,即圖複用,以其罪戾之餘,一旦複使之出入壺奧之中,給事宗廟之內,此其重幹神人之怒,再基禍亂之源,上下皇惑,大小切齒。而陛下方為之辨明,大臣方與之和解,臣竊重傷此過計也。自古小人複出,其害必慘,將逞其憤怨,嘯其儔伍,顛倒宇宙,陛下之威神有時而不得以自行,甚可畏也。」   乞休致,擢太常少卿,太子以書勉留。求補外,以秘閣修撰知福州、福建安撫,改知隆興府。   度宗即位,召奏事,授太常少卿兼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遷起居郎兼侍讀,入奏,言:「願陛下持一敬心正百度,則追養繼孝,所以報先帝者,必益致其隆,先意承志,所以事太母者,必益致其謹。其愛身也,必不以物欲撓其和平;其正家也,必不以私昵隳其法度。政事必出於朝廷,而預防於多門,人才必由於明揚,而深杜於邪徑。 $ 七千餘人晝夜搏戰,殺傷甚多。拒守兩月餘,援兵不至,城中無水,取汲于江。會陳昱以去歲失守沔,編置此州,夜逾城出降,獻女大將,告以虛實,敵遂增兵攻城甚急,一夕移江流於數裏外。銳度不免,集其家人,盡飲以藥,皆死,乃聚其屍及公私金帛、告命焚之。家素有禮法,幼子同哥才六歲,飲以藥,猶下拜受之,左右為之感慟。   汝曏宣城人,善射。城破被執,先斷其兩臂,而後臠殺之。銳及其二子自刎死,軍民死者數萬人。   蹇彝,潼川通泉人。嘉定二年進士。累官通判金州。端平三年,北兵攻蜀,彝堅守,戰不能敵,被擒,不屈而死。其子永叔複力戰,城破,舉家死焉。弟維之,紹定五年進士。利州都統王宣辟行參軍事,亦迎敵力戰而死,特官其子。   何充,漢州德陽人。秘書監耕之孫。通判黎州,攝州事,預為備禦計。及宋能之至,建議急於邛崍創大小兩關倉及砦屋百間,親督程役。俄關破,充自刺不死,大軍帥呼之語,許以不殺。充曰:「吾三世食趙氏祿,為趙氏死不憾。」帥設帟幄環坐諸將,而虛其賓席,呼充曰:「汝能降,即坐此。」充踞坐地求死,遂罷。它日又呼之,欲辮其發而髡其頂。曰:「可殺不可髡。」又使署招民榜,充曰:「吾監州也,可聚吾民使殺之耶?即一家有死而已,榜必不可署。」大將遺以酒茗羊牛肉,皆卻之。自是水飲絕不入口。敵知其不可強,將剮之,大將曰:「此南家好漢也,使之即死。」於是斬其首。   充妻陳罵不絕口。初,充之見呼也,陳必以一家往。帥曰:「不呼汝,何以來?」陳曰:「吾求死爾。」及充死,東望再拜曰:「臣夫婦雖死,可以對趙氏無愧矣。」眾以石擊殺之。   方充夫婦之嬰禍也,親戚勸其苟免,充正色曰:「我夫婦與兒婦義同死,汝等自求生可也。」於是上下感泣,願同死者四十余人。男士麟、孫駒行、從子仲桂先充而死,惟長子士龍得免。   許彪孫,顯謨閣學士奕之子也。為四川制置司參謀官。景定二年,劉整叛,召彪孫草降文,以潼川一道為獻。彪孫辭使者曰:「此腕可斷,此筆不可書也。」即閉門與家人俱仰藥死。   整既降,遂引兵襲都統張桂營,桂及統制金文德戰死。納溪曹贛闔門死之。景定四年,沔州都統胡世全護糧運至虎象山,遇敵兵戰敗死。鹹淳二年,北兵取開州,守將龐彥海死之。德祐元年,瀘守梅應春殺判官李丁孫、推官唐奎瑞以城降,珍州守將江彥清巷戰死之。   陳隆之,不知所仕履。為四川制置使。淳祐元年十一月,成都被圍,守彌旬,弗下部將田世顯乘夜開門,北兵突入,隆之舉家數百口皆死。檻送隆之至漢州,命諭漢州守臣王夔降,隆之呼$ 坐甲之師益堅所守。俄州刺史為降將軍,爾乃不屈自經,可謂見危致命。」封其妻宜人,官其二子,仍賜白金五百兩,田五百畝。   牛富,霍丘人。制置司遊擊砦兵籍。勇而知義。為侍衛馬軍司統制。戍襄陽五年,移守樊城,累戰不為衄,且數射書襄陽城中遺呂文煥,相與固守為唇齒。兩城凡六年不拔,富力居多。城破,富率死士百人巷戰,死傷不可計,渴飲血水。轉戰前,遇民居燒絕街道,身被重傷,以頭觸柱赴火死。贈靜江軍節度使,諡忠烈,賜廟建康。   裨將王福見富死,歎曰:「將軍死國事,吾豈宜獨生!」亦赴火死。   邊居誼,隨人也。初事李庭芝,積戰功至都統制。鹹淳十年,以京湖制置帳前都統守新城。居誼善禦下,得士心,凡戰守之具,治之皆有法。 掄  大兵至沙陽,守將王大用不降,麾兵攻城,破之,執大用。呂文煥至新城,意其小壘可不攻而破,居誼率舟師拒之,文煥列沙陽所斬首招降,不從。明日,縛大用至壁下,使呼曰:「邊都統急降,不然禍即至矣。」居誼不答。又射榜檄入壁中,居誼曰:「吾欲與呂參政語耳。」文煥聞之,以為居誼降己也,馳馬至,伏弩亂髮,中文煥者三,並中其馬,馬僕,幾鉤得之,眾挾文煥以他馬奔走。越二日,總制黃順挾一人開東門走出降。明日,使順來招之,居誼曰:「若欲得新城邪?吾誓以死守此,何可得也。」順又呼其部曲,部曲欲縋城出,居誼悉驅以入,當門斬之。文煥乃麾兵攻城,以火具卻之,旋蟻附而上。居誼乃取其家金盡散將士,往來督戰。會暮,破侵漢樓,樓火延毀民居,居誼度力不支,走還第,拔劍自殺,不殊,赴火死。丞相伯顏壯其勇,購得其屍燼中,觀之。事聞,贈利州觀察使,立廟死所   陳炤,字光伯,常州人。少工詞賦,登第,為丹徒縣尉,曆兩淮制置司參議官、大軍倉曹壽春府教授,複入帥幕,改知朐山縣,仍兼主管機宜文字。尋丁母憂歸。   北兵至常,常守趙與鑒走匿,郡人錢訔以城降。淮民王通居常州,陰以書約劉師勇,許為內應。朝議乃以姚希得子訔知常州。師通肋常州,走錢訔,執安撫戴之泰等,遂迎訔以入。訔以照久任邊知兵,辟為通判。或謂照曰:「今辟難有辭矣。」照曰:「鄉邦淪沒,何可坐視,與其偷生而苟全,不若死之愈也。」遂墨衰而出。凡可以備禦者,無不為之。   訔入常甫十余日,大軍攻常,照等率義兵戰禦,自夏徂冬不能下。以功加帶行提轄文思院。常將張彥攻呂城,兵敗而降,因盡言常城中虛實,遂急攻之。照等晝夜城守,招之不下。丞相伯顏自將圍其城,照與訔持以忠義,協力固守。再加訔太府寺丞,照幹辦諸軍糧料院,常將士皆$ 中軍。他將王甯、李元凱沒於陣,思立、存寶潰圍出,諸將多傷,議曰:「日暮兵疲,宜移屯東岡以自固。」思立以魏奇創重,獨徙其軍,方遣之而殿后兵亂,前人望見,亦皆潰。思立且鬥且退,曰:「我適以百騎走羌數千人,無助我者,今敗矣,當自剄以謝朝廷。」眾止之。少頃再戰,遂死。時已除忠州防禦使,會其死,不及拜。帝以其輕敵致敗,不復贈官。   王奇,汾州人,武舉中第。章惇經營湖北溪洞,以為將領,降其酋舒光貴,縛元猛,平懿、洽等州。累遷如京副使,為湖南都監,徙西。宜州蠻寇邊,奇領兵至天河縣,期旦日會戰。裨將費萬夜以雓眾竊出河泥隘,戰沒。經略使移書迫奇,奇不能堪。後數日,蠻萬人驟集,奇輕出,遂敗。麾下猶數百人,勸策馬逃去,奇罵曰:「大丈夫當盡節以報國,何走為!」戰而死。詔贈皇城使、忠州防禦使,官其家六人,仍賜金帛。   蔣興祖,常州宜興人,之奇之孫也。以蔭累調饒州司錄。睦州盜起,旁郡皆震,興祖白州將糾吏卒,絹戰具,盜不敢謀。以功遷官,知開封府陽武縣。陽武,古博浪沙地,土脈脆惡,大河薄其南。嘗積雨泛溢,埽且潰,興祖躬救護,露宿其上,彌四旬,堤以不壞。治為畿邑最,使者交薦之。靖康初,金兵犯京師,道過縣,或勸使走避,興祖曰:「吾世受國恩,當死於是。」與妻子留不去。監兵與賊通,斬以徇。金數百騎來攻,不勝,去。明日師益至,力不敵,死焉,年四十二。妻及長子相繼以悸死。詔贈朝散大夫。   郭滸,德順中安堡人。從軍,積官至武經郎,為涇原第八副將。金人犯陝西,渭帥以下叛降,獨滸義不許,稱病去。帥惡忌之,傅致以罪,下之獄,脅使俱降。滸奮而呼曰:「大丈夫今得死所矣!終不能受汙。叛逆大惡,天地所不容,吾雖死,誓不爾貸,當訴於地下耳。」眾醜其語,即殺之。建炎三年,贈武翼大夫、忠州刺史。   同死者朱友恭,西安人。以忠翊郎為涇原第一副將。部兵捍金人于華亭,數有功。會金兵大集,友恭赴敵力戰,為所得。渭帥既降,誘以甘言,許優進官秩,不肯從,更詆辱之。帥不勝忿,斷其脛以徇,經日乃斬之。後贈敦武郎。   吳革,字義夫,華州華陽人,國初勳臣廷祚七世孫也。少好學,喜談兵。再試禮部不中,乃從涇原軍,以秉義郎幹辦經略司公事。   金人南牧,帥兵解遼州之圍。使粘罕軍,見之庭,揖不拜,責其貪利敗約,詞直氣勁。粘罕少屈,為追回威勝諸屯兵,授書使歸。欽宗問割地與不割地利害,對曰:「金人有吞噬之意,願悉起關中士馬赴都為備。」詔以為武功大夫、閣門宣贊舍人,持節諭陝西。行至朱遷,聞金人犯京師,$ 遇害。   趙文義者,郢州都統制。更戍歸,與北兵遇,力戰死之。初,開州之役,文義兄武義亦死焉。   有楊壽孫者,為雲安軍主簿兼教參佐忠勝軍。端平中,北兵至中江縣,與將官何庚、安惟臣、田廣澤、歹坤等連戰二日,俱死之。壽孫贈通直郎,官一子下州文學。庚等各贈承節,一子進勇副尉。   侯畐字道子,溫州樂清人。三貢於鄉,兩試轉運司,皆第一。以武舉授合浦尉,柳城令,侍衛步軍司幹辦公事,侍衛馬軍行司計議官。寶祐五年,制置使賈似道辟通判海州兼河南府計議官。李松壽據山東,突出漣顪、泗,畐鏖城下,死之,懃室遇害。太學生三十一人言於朝,即海州賜廟旌忠,諡曰節毅,仍立廟其鄉。畐所著有《霜崖集》。   王孝忠,為鎮江前軍統制兼淮東路分,戍淮陰。楊貴叛,孝忠率眾迎戰,勝氣百倍。俄水軍統制朱信降賊,孝忠孤軍力不敵,死焉。   高應松,開慶元年進士。繇衡州教授通判廣德軍,召為國子監丞,權禮部員外郎、翰林權直。北兵自湧金門入,舉朝奔竄,從官留者九人,應松其一也。遷中書舍人、直學士院,尋遷權工部侍郎,進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從瀛國公至燕,絕粒不語,越七日卒。   張山翁字君壽,普州人。景定三年進士。德祐元年,為荊湖宣撫司幹官。鄂守張晏然議納款,山翁以書譙讓之。晏然既降,山翁被執軍前,諭曰:「若降,不失作顯官。」山翁酬對不屈。行省官賈思貞義之,貸不殺。後居黃鵠山,聚徒教授而終。有《南紀》、《緇林藏》、《雲山》、《相鋤》等集。   黃申,字酉鄉,井研人。開慶元年進士,授德安尉,攝主簿兼提點江西刑獄司簽廳,獄事多所辨明。丞相江萬里、提刑黃震交薦之,調樂安丞。   申為政廉謹,有治聲。以恩升從事郎。大兵拔撫州,下諸縣索降狀,樂安令率其僚連署以上。申初聞變,悉遣家人遠避,至是獨抗不往。令遣吏促之,申不動。吏白令,令怒。俄而吏民數百人集于庭,強輿致之,申顛踣於地,若中風然。眾捽蹴詬叱曰:「為爾奭順,將累我輩。」申陽死為不聞,令無如之何。申有惠愛在民,至暮,眾舁入置中堂,翼日或食以粥,得免。遂去,隱巴山中以終。   陳翏,字肇芳,一字偉節,饒州安仁人。父詩川,以武功補沭陽令。咸淳元年,父子同舉進士。調滁州司戶參軍。父喪免,改荊閫糧料院,又以母憂去。調朐山主簿。制置使印應雷辟入幕。德祐元年秋,翏繇海道歸杭,授南安軍教授,不就,還家。   羍少與謝枋得遊,會枋得起兵安仁,首拔入幕。執安仁令李景,景,羍裏人也。景請得以家貲二萬贖罪,羍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州龍泉人,獻簡公抃之後,天祥長妹婿也。天祥起兵,檄招忠義士,補宣教郎、帶行監官告院、知吉州龍泉縣。天祥擁兵出贛,裏人奉複龍泉,拒守不下,尋為叛者所陷,執至隆興殺之。   彭震龍字雷可,永新人,天祥次妹婿也。性跌盪喜事,嘗以罪墨。天祥起兵,補宣教郎、帶行太社令、知永新縣。會天祥出使被執,震龍遁歸,吉州已失,乃結峒獠起兵。天祥兵出嶺,震龍接應,複永新。大兵至,震龍為親黨所執,至帥府,腰斬之,屠永新。   蕭燾夫,永新人,與兄敬夫俱天祥客。燾夫為詩有豪俊氣。天祥起兵,補從仕郎。及彭震龍謀複其縣,燾夫贊之。縣受屠,兄弟俱死之。   陳繼周字碩卿,寧都人。淳祐三年貢於鄉。以捕盜功行,未奏名,授廉州司法,南豐縣知錄,淮東總領幹官,藤州觀察推官,知吉州永豐縣,改知高安縣、廣東經略司準備差遣、知衡陽縣,辟淮東轉般倉、江東提點刑獄幹辦公事。   未上,會鹹淳十年,詔征勤王,文天祥方守贛州,即日舉兵,造繼周問計。繼周慨然為具言閭裏豪傑子弟與凡起兵之處,其為方略甚詳。於是留繼周幕中,晝夜調度,授繼周江西安撫司準備差遣,率贛士以從。繼周雖弱不勝衣,而年德有以服人,士視為父兄,進止疾徐惟指呼,無敢先後。詔改繼周合入官,帶行監文思院,差充江、浙制置司主管機宜。所部夜襲大兵于南柵門殺傷相當,質明猶戰,渴赴水死。   張汴字朝宗,一字次山,蜀人。少客丞相吳潛兄弟門,出入荊閫歷年,明習韜略。潛兄弟既罷,廢斥者十餘年。繼文天祥起兵,辟為秘閣修撰,領廣東提舉、督府參謀,左右幕府,知無不為。空坑兵敗,為亂兵所殺饥。處置使鄒洬得其屍葬之。   呂武,太平州步卒也。文天祥出使,武應募從行,偕脫鎮江之難,沿淮東走海道,賴武力為多。天祥開府南劍,武以武功補官,遣之結約州縣起兵相應。道阻,複崎嶇數千里即天祥于汀、梅,挺身患難,化賊為兵。以環衛官將數千人出江西,以遇士大夫無禮,死於橫逆,一軍揮涕而葬之。武忠梗出天性,不避強禦,而好面折人過,多觸忌諱,故及於禍雲。   鞏信,安豐軍人。為荊湖都統,沈勇有謀。本隸蘇劉義部曲,文天祥開督府,劉義以信與王福、張必勝詣天祥。信官至團練使、同督府都統制、江西招討使。初至都府,天祥以義士千人付之,信曰:「此輩徒累人爾。」乃招淮士數千自隨,然常怏怏曰:「有將無兵,其如彼何!」天祥自興國趨永豐,大兵追其後,信戰于方石嶺,中數矢,傷重不能戰,自投崖石而死。士人葬之,顏色如生。贈清遠軍承宣使,立廟旌之。   蕭明哲字元甫,太和人。性$ 兵敗,複聚兵屯黃塘砦,連結山砦不降。大軍以重兵襲其砦,砦潰,子敬不知所終。   劉士昭,太和人,嘗為針工。與鄉人同謀複太和縣,敗,血指書帛雲:「生為宋民,死為宋鬼,赤心報國,一死而已。」因以其帛自縊死。   其黨入獄,多乞憐苟免。有王士敏者,獨慷慨不撓,題其裾:「此生無複望生還,一死都歸談笑間,大地盡為腥血污,好收吾骨首陽山。」臨刑歎曰:「恨吾病失聲,不能大罵耳。」   同時有趙孟壘者,合州人。登開慶元年第,為金華尉。臨安降,與從子由鑒懷太皇太后帛書詣益王,擢宗正寺簿、監軍。複明州,戰敗見獲,不屈磔死。   方大軍駐紹興,福王與芮從子曰孟松,謀舉兵,事泄,被執至臨安。阿文虎詰其謀逆,孟松詬曰:「賊臣負國厚恩,共危社稷,我帝室之胄,欲一刷宗廟之恥,乃更以為逆乎?」文虎怒,驅出斬之,過宋廟,呼曰:「太祖、太宗列聖之靈在天,何以使孟松至此?」都人莫不隕淚。既死,雷電晝晦者久之。 列傳第二百一十四忠義十   ○陳東歐陽澈馬伸呂祖儉呂祖泰楊宏中華岳鄧若水僧真寶莫謙之徐道明   陳東,字少陽,鎮江丹陽人。早有雋聲,俶儻負氣,不戚戚於貧賤。蔡京、王黼方用事,人莫敢指言,獨東無所隱諱。所至宴集,坐客懼為己累,稍引去。以貢入太學。欽宗即位,率其徒伏闕上書,論:「今日之事,蔡京壞亂于前,梁師成陰謀於後。李彥結怨于西北,朱勔結怨于東南,王黼、童貫又結怨于遼、金,創開邊隙。宜誅六賊,傳首四方,以謝天下。」言極憤切。明年春,貫等挾徽宗東行,東獨上書請追貫還正典刑,別選忠信之人往侍左右。金人迫京師,又請誅六賊。時師成尚留禁中,東發其前後奸謀,乃謫死。   李邦彥議與金和,李綱及種師道主戰,邦彥因小失利罷綱而割三鎮,東複率諸生伏宣德門下上書曰:  在廷之臣,奮勇不顧、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綱是也,所謂社稷之臣也。其庸繆不才、忌疾賢能、動為身謀、不恤國計者,李邦彥、白時中、張邦昌、趙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是也,所謂社稷之賊也。   陛下拔綱列卿之中,不一二日為執政,中外相慶,知陛下之能任賢矣。斥時中而不用,知陛下之能去邪矣。然綱任而未專,時中斥而未去,複相邦彥,又相邦昌,自餘又皆擢用,何陛下任賢猶未能勿貳,去邪猶未能勿疑乎?今又聞罷綱職事,臣等驚疑,莫知所以。   綱起自庶官,獨任大事。邦彥等疾如仇讎,恐其成功,因用兵小不利,遂得乘閑投隙,歸罪於綱。夫一勝一負,兵家常勢,豈可遽以此傾動任事之臣。竊聞邦彥、時中等盡勸陛下他幸,京城騷動,若非綱為$ 召還行在,授保甯軍節度使、判平江府,再改判紹興府,過闕入見,複詔充萬壽觀使,提舉秘書省。二十七年,卒,贈太保。   忠厚奉昭聖太后訓,避遠權勢,不敢以私幹朝廷。明受之變,太后垂簾,忠厚乞裁節本家恩澤,如有夤緣,令三省執奏。禦史劾秦檜當國,親姻扳援以進,忠厚獨與之忤。自越入見,語所善王銍曰:「忠厚與檜雖有親好,每懷疑心,今欲求一不傷時忌對劄。」銍教之,但言乞免提舉學事而已,然亦見廢。帝以太后擁佑功,故眷忠厚特優。後在瑤華三十年,恩澤未嘗陳請,詔賜忠厚田三十頃以賞之。既奉內祠,金使至,特命押班,且令月過局,如宰執例。及卒,三子皆除直秘閣,親屬六人各進以一官。   韋淵,顯仁太后季弟也。靖康末,官至拱衛大夫、忠州防禦使、勾當軍頭引見司。金人退,張邦昌遣淵持書遺康王於濟南。王即位,遷親衛大夫、甯州觀察使、知東上閣門事,言:「橫行五司尚未遵元豐舊制,乞並引進司歸客省,東、西上閣門合而為一,以省冗費。」從之。遂命同管客省、四方館、閣門事。   淵性暴橫,不循法度,帝慮其有過,難於行法,遂遷福建路副總管。淵引疾丐祠,許之。淵乃言,自宣和及今,十二年未嘗磨勘,乞遷秩。吏部言,在法,橫無以年勞磨勘者,帝遂不許。久之,落階官,除德慶軍節度使。召赴行在,除開府儀同三司。會建康軍帥邊順疾篤,留守呂頤浩奏以淵代,帝不欲以戚裏管軍,不許。淵陳乞恩數,帝詢太后家故例,賜田五十頃,房緡錢日二十千。帝久不予淵官,聞太后將入境,乃封平樂郡王,令逆於境上。既從後歸,即令致仕。又詔奉朝請,遷少師。淵在內不得逞,乞致仕,任便居住。從之。   未幾,帝恐其肆橫於外,複詔落致仕,還居賜第。太后朝景靈宮,淵見後,出言詆毀,詔侍御史余堯弼即其家鞫治,淵具伏誣罔,責授寧遠軍節度副使、袁州安置。數年複故職,累遷太聱保、太傅。卒,贈太師。子三人:訊、謙、讜。   訊,紹興中,官至達州刺史,坐過,用太后旨降武德郎,與嶺外監當。謙,好學能詩,官至建康軍節度使。   謙子璞,淳熙末,仕至太府少卿。高崇崩,擢司農少卿,為金國告哀使。金主錫宴,其館使欲用樂,璞不可,自朝至夜漏下三十刻,金人不能奪。及入見,其閣門令璞吉服入,璞又不可。日將中,乃以凶服見。紹熙初,除煥章閣,論者以為非祖宗舊制,遂換授明州觀察使,十年不遷。甯宗嘉其恬退,授清遠軍節度使,致仕,卒,贈太尉。   錢忱,字伯誠,吳越王俶五世孫。父景臻,尚仁宗第十女秦魯國大長公主,生忱,神宗命賜名,除莊宅副使、騎都尉。   $ ,留正、周必大亦複秩還政,徐誼等皆先後複官。偽党之禁浸解。   三年,拜太師。監惠民局夏允中上書,請侂胄平章國政,侂胄繆為辭謝,乞致其仕,詔不許,允中放罷。時侂胄以勢利蠱士大夫之心,薛叔似、辛棄疾、陳謙皆起廢顯用,當時固有困於久斥,損晚節以規榮進者矣。若陳自強則以侂胄童子師,自選人不數年致位宰相,而蘇師旦、周筠又侂胄廝役也,亦皆預聞國政,超取顯仕。群小阿附,勢焰熏灼。侂胄凡所欲為,宰執惕息不敢為異,自強至印空名敕劄授之,惟所欲用,三省不預知也。言路厄塞,每月舉論二三常事颖已,謂之月課。   或勸侂胄立蓋世功名以自固者,於是恢復之議興。以殿前都指揮使吳曦為興州都統,識者多言曦不可,主西師必叛,侂胄不省。安豐守厲仲方言淮北流民願歸附,會辛棄疾入見,言敵國必亂必亡,願屬元老大臣預為應變計,鄭挺、鄧友龍等又附和其言。開禧改元,進士毛自知廷對,言當乘機以定中原,侂胄大悅。詔中外諸將密為行軍之計。先是,楊輔、傅伯成言兵不可動,抵罪。至是,武學生華岳叩閽乞斬侂胄、蘇師旦、周筠以謝天下,諫議大夫李大異亦論止開邊。嶽下大理劾罪編置,大異斥去。   陳自強援故事乞命侂胄兼領平章,台諫鄧友龍等繼以為請,侂胄除平章軍國事。蕭逵、李壁時太常,論定典禮,三日一朝,因至都堂,序班丞相之上,三省印並納其第。侂胄昵蘇師旦為腹心,除師旦安遠軍節度使。自置機速房於私第,甚者假作御筆,升黜將帥,事關機要,未嘗奏稟,人莫敢言。   二年,以薛叔似為京湖宣諭使;鄧友龍為兩淮宣諭使;程松為四川宣撫使,吳曦副之。徐邦憲自處州召見,以弭兵為言,忤侂胄意,削二秩。於是左司諫易衤、大理少卿陳景俊、太學博士錢廷玉皆起而言恢復之計矣。詔侂胄日一朝。友龍、叔似並升宣撫使。吳曦兼陝西、河東招撫使,皇甫斌副之。時鎮江武鋒軍統制陳孝慶複泗州及虹縣,江州統制許進複新息縣,光州孫成複褒信縣。捷書聞,侂胄乃議降詔趣諸將進兵。   未幾,皇甫斌兵敗于唐州;秦世輔至城固軍潰;郭倬、李汝翼敗於宿州,敵追圍倬,倬執統制田俊邁以遺敵,乃獲免。事聞,鄧友龍罷,以嶽丘代為宣撫使。侂胄既喪師,始覺為師旦所誤。侂胄招李壁飲酒,酒酣,語及師旦,壁微摘其過侂胄以為然。壁乃悉數其罪,贊侂胄斥去之。翌日,師旦謫韶州,斬郭倬於京口,流李汝翼、王大節、李爽於嶺南。   已而金人渡淮,攻廬、和、真、揚,取安豐、濠,又攻襄陽,至棗陽,乃以丘僉書樞密院事,督視江、淮軍馬。侂胄輸家財二十萬以助軍,而諭丘募人持書幣$ 仲二子將仕郎。河南鎮撫使翟興屯伊陽山,豫患之,使人招興,許以王爵。興焚偽詔並戮其使。豫乃陰結興麾下楊偉圖之。偉殺興,持興首降豫。   四月丙寅,豫遷都汴。因奉祖考于宋太廟,尊其祖曰徽祖毅文皇帝,父為衍祖睿仁皇帝。親巡郊社。是日,暴風卷旗,屋瓦皆震,士民大恐。豫曲赦汴人,與蝩民約曰:「自今不肆赦,不用宦官,不度僧道。文武雜用,不限資格。」時河、淮、陝西、山東皆駐北軍,麟籍鄉兵十余萬為皇子府十三軍。分置河南、汴京淘沙官,兩京塚墓發掘殆盡。賦斂煩苛,民不聊生。   五月,豫聞桑仲死,遣人招隨州李道、鄧州李橫,皆不受,執其使以聞。六月,蘄、黃鎮撫使孔彥舟叛降豫,其將陳彥明率眾千餘來歸。直徽猷閣淩唐佐、尚書郎李亙、國信副使宋汝為留偽庭,久謀疏豫虛實蠟書以聞,事泄,豫殺唐佐,亙亦遇害。豫以知東平府李鄴為尚書右丞,河南鎮撫司都統制董先為大總管府先鋒將。十二月,襄陽鎮撫使李橫敗豫兵于揚石,乘勝趣汝州,偽守彭以城降。豫遣劉夔與金帥撒離曷侵蜀。執進士薛筇送豫,筇勉豫:「早圖反正,庶或全宗,孰與他日並妻子磔東市?」豫怒,欲兵之,賴張孝純獲免。   三年正月庚申,李橫破潁順軍,偽守蘭和降。壬戌,敗豫兵于長葛。甲子,橫引兵至潁昌府,偽安撫趙弼固守,急攻下之,弼遁,複潁昌。二月,河南鎮撫司統制官李吉敗豫將梁進于伊陽臺,殪之。三月,豫聞橫入潁昌,求援于金人。粘罕遣兀術赴之,豫亦遣將李成率師二萬逆戰於京城西北之牟駝岡。橫敗績,複陷潁昌。橫軍本群盜,恃勇無律,勝則爭取子女金帛,故及於敗。四月,陷虢州。鎮撫司統制官謝皋指腹示賊曰:「此吾赤也!」自剖心以死。皋,開封人。是月,明州守將徐文以所部海舟六十艘、官軍四千餘人浮海抵鹽城,輸款於豫。文言沿海無備,二浙可襲取。豫大喜,以文知萊州,益海艦二十,俾寇通、泰間。   五月,朝廷遣韓肖胄、胡松年使偽齊。豫欲以臣禮見,肖胄無以應,松年曰:「均為宋臣。」遂長揖不拜,豫不能屈。因問主上如何,松年曰:「聖主萬壽。」複問帝意所向,松年曰:「必欲複故疆耳。」豫有慚色。   時豫悉有梁、衛之地,翟琮屯伊陽之鳳牛山,不能孤立,突圍奔襄陽。九月,楊政遣川陝將官吳勝破豫兵於蓮花城。十月己亥,賊將李成陷鄧州,以齊安守之;癸卯,陷襄陽,李橫奔荊南,知隨州李道棄城走。成據襄陽,以王嵩知隨州。甲辰,陷郢州,守臣李簡遁,豫以荊超知州事。賊將王彥先自亳引兵至壽春,將窺江南。劉光世駐軍建康,扼馬家渡,遣酈瓊領所部駐無為軍,為濠、壽聲援,$ 白馬一,從其求也。   熙甯元年,其王楊蔔屍利律陀般摩提婆遣使貢方物,乞市驛馬。詔賜白馬一,令于廣州買騾以歸。五年,貢留璃珊瑚酒器、龍腦、乳香、丁香、蓽澄茄、紫礦。七年,交州李乾德言其王領兵三千人並妻子來降,以正月至本道。   九年,複遣使來言:其國自海道抵真臘一月程,西北抵交州四十日,皆山路。所治聚落一百五,大略如州。王年三十六歲,著大食錦或川法錦大衫、七條金瓔珞,戴七寶裝成金冠,躡紅皮履。出則從者五百人,十婦人執金半合貯檳榔,導以樂。   王師討交,以其素仇,詔使乘機協力除蕩。行營戰棹都監楊從先遣小校樊實諭旨。實還,言其國選兵七千扼賊要路,其王以木葉書回牒,詔使上之。然亦不能成功。後兩國同入貢,占城使者乞避交人。詔遇朔日朝文德殿,分東西立;望日則交人入垂拱殿,而占城趨紫宸;大宴則東西坐。   元祐七年,又表言如天朝討交,願率兵掩襲。朝廷以交數入貢,不絕臣節,難以興師,答敕書報之,而以其使良保故倫軋丹、副使傍木知突為保順郎將。政和中,授其王楊卜麻疊金紫光祿大夫,領廉、白州刺史。楊卜麻疊言身縻化外,不沾祿食,願得薄授奉給,壯觀小國,許之。   宣和元年,進檢校司空兼御史大夫、懷遠軍節度、琳州管內觀察處置使,封占城國王。自是,每遇恩輒降制加封邑。   建炎三年,楊卜麻疊遣使入貢,遇郊恩,制授檢校太傅,加食邑。紹興二十五年,其子鄒時闌巴嗣立,遣使進方物,求封爵,錫宴於懷遠驛,以其父初封之爵授之,報賜甚厚。   乾道三年,子鄒亞娜嗣,掠大食國方物遣人來貢,以求封爵,為其國人所訴。詔卻之,遂不議其封。七年,閩人有浮海之吉陽軍者,風泊其舟抵占城。其國方與真臘戰,皆乘大象,勝負不能決。閩人教其王當習騎射以勝之,王大說,具舟送之吉陽,市得馬數十匹歸,戰大捷。明年複來,瓊州拒之,憤怒大掠而歸。淳熙二年,嚴馬禁,不得售外蕃。三年,占城歸所掠生口八十三人,求通商,詔不許。四年,占城以舟師襲真臘,傳其國都。   慶元以來,真臘大舉伐占城以復仇,殺戮殆盡,俘其主以歸,國遂亡,其地悉歸真臘。   真玷臘國亦名占臘,其國在占城之南,東際海,西接蒲甘,南抵加羅希。其縣鎮風俗同占城,地方七千餘裏。有銅台,列銅塔二十有四、銅象八以鎮其上,象各重四千斤。其國有戰象兒二十萬,馬多而小。   政和六年十二月,遣進奏使奉化郎將鳩摩僧哥、副使安化郎將摩君明稽思等十四人來貢,賜以朝服。僧哥言:「萬里遠國,仰投聖化,尚拘卉服,未稱區區向慕之誠,願許$ ,李繼遷及三族砦監押折禦乜皆遁去。旋命內客省使郭守文自三交乘驛亟往,與王亻先等同領邊事。五月,王亻先、李繼隆等又破銀州杏子平東北山谷內沒邵、浪悉訛等族,及濁輪川東、兔頭川西諸族,生擒七十八人,梟五十九人,俘二百三十六口,牛羊驢馬千二百六十,招降千四百五十二戶。   六月,夏州尹憲等引兵至鹽城,吳移、越移等四族來降,憲等撫之。岌伽羅膩十四族拒命,憲等縱兵斬首千餘級,俘擒百人,焚千餘帳,獲馬牛羊七千計。又降銀麟夏等州、三族砦諸部一百二十五族,合萬六千一百八十九戶。酋豪折禦乜窮蹙來歸,守文置之部下。又夏州咩嵬族魔病人乜崖在南山族結黨為寇,招懷不至,擒斬之,梟首徇眾,並滅其族。又府州女乜族首領來母崖男社正等內附,因遷居茗乜族中。   七月,賜宥州界咩兀十族首領、都指揮使遇乜布等九人敕書,以安撫之。十一月,以勒浪族十六府大首領屈遇、名波族十二府大首領浪買當豐州路最為忠順,及兀泥三族首領佶移等、女女族首領殺越都等歸化,並賜敕書撫之。   端拱元年三月,火軍言河西羌部直蕩族內附。二年四月,夏州趙保忠言:「臣准詔市馬,已獲三百匹,其宥州禦泥布、囉樹等二族黨附繼遷,不肯賣馬,臣遂領兵掩殺二百餘人,擒百餘人,其族即降,各已安撫。」詔書獎諭之。十月,繼遷寇會州熟倉族,為其首領咩悉率來離諸族擊走之。   淳化元年,藏才三族都判啜尾卒,其子啜香來請命,乃令代其父。二年七月,以黃乜族降戶七百余散于銀、夏州舊地處之。八月,李繼遷居王庭鎮,趙保忠往襲之,繼遷奔鐵斤澤,貌奴、猥才二族奪其牛畜二萬餘。十一月,繼遷寇熟倉族,刺史咩悉率來離諸族擊退之。先是,兀泥大首領泥中佶移內附,詔授慎州節度,俄複歸繼遷,其長子突厥羅與首領黃羅至是以千餘帳降,府州折禦卿以聞,降詔慰諭之。趙保忠又襲破宥州禦泥布、囉樹二族,尋各降之,以其朋附繼遷,來上。   四年三月,直蕩族大首領啜尾、子河氵義大首領馬一併來貢,詔以啜尾叔羅買為本族都監,又啜尾下首領十人、馬一下首領十二人皆賜錦袍、銀帶、器幣。是年,鄭文寶獻議禁青鹽,羌族四十四首領盟于楊家族,引兵騎萬三千餘人入寇環州石昌鎮,知環州程德玄等擊走之。因詔屯田員外郎、知制誥錢若水馳驛詣邊,馳其鹽禁,由是部族寧息。十二月,鹽州羌人酋長巢延渭為本州刺史。是年,藏才西族大首領羅妹來貢。   五年正月,以綏州羌酋蘇移、山海夜、母馱香三人並為懷化將軍,野利、嵬名乜屈、啜泥三人並為歸德郎將。四月,府州折禦卿言:銀、夏州管勾生戶八千帳族$ 陵,結藥密懼,攜妻子南歸。鬼章又使其子結唃瓦齪入寇,心牟欽氈、溫溪心不肯從,詔以二人為團練使。八月,鬼章就擒,檻送京師;尋赦之,授陪戎校尉,遣居秦州,聽招其子以自贖。   明年,裏骨奉表謝罪。詔熙河無複出兵,許貢奉如故,加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太保。其廓州主魯尊欲焚拆儻橋歸漢,熙州以聞。哲宗以裏骨既通貢,不可有納叛之名,欲弗納,又封其妻溪尊勇丹為安化郡君,子邦彪為鄯州防禦使,弟南納支為西州刺史。鬼章死,詔焚付其骨。   紹聖元年,以師子來獻。帝慮非其土性,厚賜而還之。三年,卒,年五十七。瞎征嗣。   瞎征,即邦彪也。以紹聖四年正月為河西軍節度使、檢校司空、寧塞郡公。性嗜殺,部曲睽貳。大酋心牟欽氈之屬有異志,忌瞎征季父蘇南黨征雄勇多智,共誣其謀逆,瞎征不能察而殺之,盡誅其黨,獨羅結逃奔溪巴溫。   溪巴溫者,董氈疏族也,自阿裏骨之立,去依隴逋部,河南諸羌多歸之。羅結奉溪巴溫長子杓拶據溪哥城。瞎征討殺杓拶,羅結奔河州,說王贍以取青唐之策。已而溫入溪哥城,自稱王子。   元符二年七月,贍取邈川。八月,瞎征自青唐脫身來降。欽氈迎溪巴溫入青唐,立木征之子隴拶為主。九月,贍軍至青唐,隴拶出降。以邈川為湟州,青唐為鄯州。二酋雖降,然其種人本無歸漢意。議者謂:「今不先修邈川以東城障而遽取青唐,非計也。以今日觀之,有不可守者四:自炳靈寺渡河至青唐四百里,道險地遠,緩急聲援不相及,一也;羌若斷橋塞隘,我雖有百萬之師,倉卒不能進,二也;王贍提孤軍以入,四無援兵,必生他變,三也;設遣大軍而青唐、宗哥、邈川食皆止支一月,內地無糧可運,難以久處,四也。官軍自會州還者皆憔悴,衣屨穿決,器仗不全,羌視之有輕漢心,旦夕必叛。」   閏九月,欽氈等果與青唐城中人相結,謀複奪城。山南諸羌亦叛。贍遣將破之,戮結唃瓦齪及欽氈等九人。青唐圍解而邈川益急,夏人十萬助之。總管王湣以死戰固守,乃得免。贍棄青唐歸,巴溫與其子溪賒羅撒據之。朝論請並棄邈川,且謂董氈無後,隴拶乃木征之子、唃廝囉嫡曾孫,最為親的。於是以隴拶為河西軍節度使、知鄯州,封武威郡公,充西蕃都護,依府噗州折氏世世承襲。尋賜姓名曰趙懷德;其弟邦辟勿丁唃瓦曰懷義,為廓州團練使、同知湟州;加瞎征檢校太傅、懷遠軍節度使。   三年三月,懷德及所降契丹、夏國、回鶻公主入見,各賜冠服,退易之,于邇英閣前後立班謝,賜食於橫門。徽宗命輔臣呼與語,問何以招致溪巴溫,對曰:「譬如乳牛,系其子即母須來,系其母即$ 建炎後,與弟正拱率九十團峒徭人出武岡軍,縱火殺掠民財為亂。紹興間,潭州帥司嘗招徠之,後複作亂,屢抗官軍,至是伏誅。二十八年七月,楊進京等複求入貢,詔以道遠慰諭之,優其賜與。   隆興初,右正言尹穡言:「湖南州縣多鄰溪峒,省民往往交通徭人,擅自易田,豪猾大姓或詐匿其產徭人,以避科差。內虧國賦,外滋邊患。宜詔湖南安撫司表正經界,禁民毋質田徭人。詐匿其產徭人者論如法,仍沒入其田,以賞告奸者。田前賣入徭人,俾為別籍,毋遽奪,能還其田者,縣代給錢嘗之。」帝從其言。   乾道元年,宜章峒賊李金陷郴州,焚桂陽軍,州將棄城遁,衡州調常蠁寧縣兵救之,弗克。世忠峒李昂霄者,率壯丁禦賊,民恃以安。湖南提舉常平鄭丙請發鄂渚軍討賊,平之。昂霄以功補承節郎,管轄衡州常寧縣溪峒,及官其子當年,俾後得襲職。   三年,靖州界徭人姚明教等作亂,詔荊、鄂駐紮明椿選將率精銳千人,會屯戍官合擊之,能立功者有厚賞。八月,詔平溪峒互市鹽米價,聽民便,毋相抑配,其徭人歲輸身丁米,務平收,無取羨餘及折輸錢,違者論罪。十一月,南郊禮成,詔以緣邊溪峒,州縣失於拊循,致懷反側,或逃竄山谷,其在赦恩以前,並加寬宥,能複業者,罪一切置不問,互市如故,悉聽其便,守臣常加撫問。以稱綏遠之意。   四年二月,詔湖南北、四川、二廣州軍應有溪峒處,務先恩信綏懷,毋弛防閑,毋襲科擾,毋貪功而啟釁。委各路帥臣、監司常加覺察。是月詔禁沿邊奸人毋越逸溪峒,誘致蠻獠侵內地,違者論如律,其不能防閑致越逸者亦罪之。湖廣總領周嗣武言邊事,如二年四月之詔,帝嘉納之。是歲,田彥古死,子忠佐襲職,授銀青光祿大夫、檢校散騎常侍、知溪峒安化州兼監察禦史、飛龍騎尉。   六年,盧陽西據獠楊添朝寇邊,知沅州孫叔傑調兵數千討之,敗績,死者十七八。初,徭人與省戶交爭,殺二人死,叔傑輒出兵破其十三柵,奪還所侵地,於是徭人相結為亂。諸司請調常德府城兵三百人,益官兵三千人,合擊討之。宰臣虞允文奏曰:「蠻夷為變,皆守臣貪功所致。今徭人仇視守臣,若更去叔傑,量遣官軍,示以兵威,徐與盟誓,自可平定。」帝允其奏,俾葉行代叔傑,開示恩信,諭以禍福,遂招降之,邊境悉平。前知武岡軍趙善穀言:「武岡與湖北、廣西鄰壤,為極邊之地,溪峒七百八十餘所,七峒隸綏寧縣,五溪峒隸臨岡縣。紹興三十年,減冗員,改縣為臨口砦。然五峒之徭俗尤獷悍,釁生毫髮,則操戈相仇,砦官不能為輕重。況本軍巡防砦柵,惟真良、三門、兵溪、香平有土軍可備守禦,餘有官無兵,其$ 三年七月,又朝貢。六年四月,邛部川歸德將軍阿伏上言,為山后兩蠻勿兒率眾侵掠堡砦。八年,懷化將軍勿尼等六十余人來貢,詔以勿尼為歸德將軍,又以兩林蠻大鬼主蘇吠為懷化將軍。   太平興國二年,遣使王子卑彩、副使牟蓋、鬼主還祖等七十八人以名馬來貢,乞頒正朔。下詔曰:山后兩林要蠻主歸德將軍勿尼、懷化將軍勿兒等克慕聲明,遠修職貢,並增環衛之秩,俾為夷落之榮。勿尼可特授歸德大將軍,勿兒可特授懷化大將軍。」是冬,又遣使離魚貢犀二株、馬九匹,來賀登極。四年,勿兒與都鬼主又遣王子祚遇以名馬來貢。八年,蠻主弟牟昂及王子牟蓋、摩忙、卑愧、副使牟計等二百三十九人來貢。詔以牟昂為懷化大將軍,牟蓋等三人為歸德郎將,牟計等百二十人並為懷化司戈。   雍熙三年,勿尼等及其王子李奉恩複來貢馬。淳化元年,王子離魚、副使卑都、卑諭、鬼主皮禮等百二十八人來貢。詔授離魚歸德將軍,卑都保順郎將,卑諭歸德司戈,卑熱等五十四人懷化司戈。   天禧二年,山后兩林百蠻都鬼主李阿善遣將軍卑熱等一百五十人來貢。   邛部川蠻,亦曰大路蠻,亦曰勿鄧,居漢越郡會無縣地。其酋長自稱「百蠻都鬼主」。開寶二年六月,都鬼主阿伏白黎州,期以十月令王子入貢,成都府以聞,詔嘉納之。四年,黎州定遠兵士構叛,聚居鹿角溪,阿伏令弟遊擊將軍卑吠等率眾平之。詔賜阿伏銀帶、錦袍,並賜其眾銀帛各百,以為歸德將軍。六年,阿伏與山后兩林蠻主勿兒言語相失,勿兒率兵侵邛部川,頗俘殺部落。黎州以聞,並賜詔慰諭,令各守封疆,勿相侵犯。   太平興國四年,首領牟昂、諸族鬼主副使離襪等各以方物來貢。   雍熙二年,都鬼主諾驅並其母熱免遣王子阿有等百七十二人以方物、名馬來貢。詔以諾驅為懷化將軍,並賜其母銀器。   端拱二年,遣弟少蓋等三百五十人來賀籍田,貢禦馬十四匹、馬二百八十匹、犀角二、象牙二、莎羅毯一、合金銀飾蠻刀二、金飾馬鞍勒一具、原羊十、牛六。詔以少蓋轣為歸德郎將。   淳化元年,諾驅自部馬二百五十匹至黎州求互市,詔增給其直。諾驅令譯者言更入西蕃求良馬以中市。二年,複遣子牟昂、叔離襪以方物、良馬、嫠牛來貢,仍乞加恩。詔授諾驅懷化大將軍,少蓋懷化將軍,牟昂歸德將軍,離襪懷化司戈;又封諾驅母歸德郡太君熱免甯遠郡太君,弟離遮、小男阿醉都判官,任彥德等一百九十一人為懷化司戈。   至道元年,李順亂西川,王繼恩討平之。遣嘉州牙校辛顯使,諾驅奉淳化二年所授官告、敕書及日曆為信,因言與賊樊秀等接戰,敗之,複請朝覲,通$ 百匹求內附,詔許通互市,卻其所獻馬。   彌羌部落。乾道九年,吐蕃青羌以知黎州宇文紹直不仇其馬價,憤怨為亂。詔帥憲撫安之,紹直罷免。青羌首領奴兒結等市馬黎州,大肆虜掠,權州事王多給金帛,亟遣還。宣撫使虞允文言貪功,恐他部效尤,漸啟邊釁。詔降兩官。十月,黎州吐蕃複寇邊,攻虎掌砦。詔四川宣撫司檄成都府調兵二千人戍黎州以禦之。   淳熙二年,奴兒結還所虜生口三十九人。黎州與之盟,複聽其互市,給賞歸之。制置使范成大言:「所虜未盡歸我,豈可複與通好?」詔謫宇文紹直,編管千裏外。成大增黎州五砦,籍強壯五千人為戰兵;吐蕃入寇之徑凡十有八,皆築堡戍之。奴兒結率眾二千扣安靜砦。成大調飛山卒千人赴之,度其三日必遁,戒勿追。已而果然。   青羌奴兒結為邊害者十餘年,其後制置使留正以計禽殺之,盡殲其黨。淳熙十二年,趙汝愚代為制置使,或謂殺降不祥,必啟邊患,汝愚不為動,但分守險要,嚴備以待之。明年,奴兒結弟三開果入寇,邊備完固,三開不能攻,走歸。汝愚縣重賞間群蠻,三開不能孤立,遂以憂死。時虛恨蠻族最強,破小路蠻,並其地,與黎州接壤,請通互市。汝愚以黎州三面被邊,若更通虛恨蠻,恐重貽他日之憂,不若拒之為便。帝以其知大體,從之。尋汝愚以定青羌功加龍圖閣直學士。   嘉定元年十二月,彌羌蓄卜由惡水渡河,寇黎州,破碉子砦。初,蓄卜弟悶巴至三沖為人所殺,又徙白水村渡於安靜砦,羌人患之。蓄蔔遂與青羌詣邛部川,欲假道女兒城以入寇。守臣楊子謨諜知之,數以貲遺其都王母,俾毋假道,時時饋米以濟其饑,蠻人德之。會趙公庀代為郡,靳不與,蓄蔔遂得假道渡河,攻茆坪砦,掠三松、蠶砂、橫山、三增、白羊諸村。郡遣西兵將党壽禦之,失利,複遣統領王光世往。羌人由茆坪以革船渡河,光世憚之,留屯三沖不敢進。羌人焚掠既盡,渡河歸。二年二月,複寇黎州良溪砦,官軍敗績。八年二月,蓄蔔降。蓄卜連年入寇,皆青羌曳失索助之,守臣袁冉遣安靜砦總轄杜軫招降之。   他如浮浪蠻、白蠻、烏蒙蠻、阿宗蠻,則其地各有所服屬雲。   敘州三路蠻:西北曰董蠻,正西曰石門部,東南曰南廣蠻。   董蠻在馬湖江右,侯國也。唐羈縻馴、騁、浪、商四州之地。其酋董氏,宋初有董舂惜者貢馬,自稱「馬湖路三十七部落都王子」。其地北近犍為之沭川賴因砦。砦厄蠻險,蠻數寇抄。熙寧、紹聖中,朝廷皆為徙賴因監押駐榮丁砦,而以縣吏控截。政和五年,始改差監押充知砦事,蠻寇掠如故。   南廣蠻在敘州慶符縣以西,為州十有四。大觀三年$ 生道:「實有訂盟,怎敢推托?」賈節度道:「我想長安亂後,此女存亡未知何如?日後就訪得迎來,老夫今日說過,小女情願與他不論大小,一樣相稱便了。」霍生道:「待小生再斟酌斟酌。」賈節度道:「不必斟酌。」叫左右:「吩咐軍中,明日辦鼓樂酒筵,叫儐相伺侯。」說完告別,轉後去了。霍生道:「不應承,辜負賈公之恩;待應承了,又違前盟。賈公才許一樣相稱,說得中聽。就照此行,料也無礙,任憑他罷了。」   不知怎樣成親,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美少年軍中合巹 老駝婆閣下陳情   話說孟婆幸虧賈節度留在營中,陪伴小姐,得全性命。他說道:「近日賈老爺要將小姐招贅卞參軍,小姐心上不從,吩咐老身細細勸解。就那參軍,才貌無雙,與小姐十分相稱,叫他不必推阻。我想連小姐性命,也是賈老爺救的,不然亂軍中,小姐今不知怎樣下落?他一片好心,何必苦苦執拗,不免向前勸他一番。」見了小姐,說道:蛤「老爺吩咐我對小姐說,他軍中只有小姐一身在此,他常要各營察點,照管不便,酈老爺急忙又不知下落,知如今只得從權。有一位卞參軍,年貌廝稱,文武全才,意思將他入贅。昨日與小姐說,你未曾承應,叫老身勸你,成就了罷。」小姐聞聽,落淚道:「媽媽,奴家一身漂泊,感荷賈公收養,他的言語,豈敢執拗?只是我至親爹娘,不知散失何所,那有這般閒心招贅夫婿?況且六禮未成,又無媒妁,因此心上未免躊躇。」孟婆道:「此是百年好事,不消躊躇。賈老爺也說來,他與老相公如同胞兄弟,看待小姐,就是自己親生一般。因為女婿甚佳,不可錯此機會,斷不肯誤你終身大事。他一力主婚,就是媒妁了,小姐,你依老身說,從下了罷。」小姐道:「媽媽,既如此說,也只得憑賈老爺主張罷。」孟婆道:「如此就回覆賈老爺去。但老身是個殘病人,又是單身,明日合巹之夕,不便進來,到後日看你罷。待我回覆去也。」小姐道:「孟媽媽去了,但奴家心事,一則不忍背著爹媽自行婚配,二則那軸《春容》上的人兒,從今也要割斷了,再無相見之期。煙緣既注定在此,如何那幅畫錯在奴家處?   奴家題得箋,怎麼燕子又銜與霍郎?有此兩椿奇事,如今都成畫餅,不免取出畫來,再看一看。」看夠多時,不覺罈感說道:「霍郎,霍郎!若要相逢,除非來世;《春容》、《春容》,奴家今日與你別過,再不得展玩了。」正是:慢說今生緣已盡,還圖再結後生緣。   到了次日,賈老爺吩咐:「吉時已到,喚儐相快來贊禮,請小姐與卞參軍成親。但還有一件,今日是個吉時,吩咐那駝婆,他是單身,又且殘疾人,權且迴避$ 鮮於佶著法司提去,嚴行究疑。其原卷日字號,既係霍都梁所作,即行察補,以襄盛典。該衙門知道。」霍生聞聽,驚訝背身說道:「原來鮮於佶割了我的卷子,中了榜首,怪道那日看我病時,切切問我字號。有這樣的歹人!那齋夫勸我言語,句句不差了!」飛雲笑道:「爹爹,如今免不得要去找尋姓霍的才是!」酈尚書道:「榜首定是要補的。但急忙裡,那裡去尋找此人?也是個難題目!」飛雲道:「這個人,孩兒到曉得。」酈尚書失驚道:「孩兒,你怎麼曉得?」飛雲把霍生扯過說:「爹爹,這個不是?不必找尋了。」酈尚書並賈公俱大驚道:「這卻怎麼說?」酈尚書道:「果然是真麼?」飛雲道:「千真萬真。」酈、賈公大笑道:「有這樣奇事!但問賢婿,為著何事改了尊名?」霍生道:「不好說得!」酈尚書道:「我們是一家人,但說何妨?」霍生道:「不瞞岳丈說,小生曾為一個相知,寫幅春容畫,被那裱匠把來錯送了。」酈尚書問道:「與誰呢?」霍生笑指飛雲道:「就錯與令愛。」   酈尚書又問:「怎麼就錯與小女處?」飛雲道:「就是爹爹與孩兒的那幅《觀音》像,院子在裱背家,錯取一幅《春容》來了。」酈尚書又問:「錯了後面卻怎麼?」霍生道:「令愛拾得畫時,寫了小詞一紙,以詠其事。這一片箋,卻被燕子銜去,小生在曲江閒遊,偶然拾得。」酈尚書又問:「這也奇!但怎麼知道是小女題得箋呢?」霍生道:「這也有個緣故。因小生抱恙,請一醫婆來看,那醫婆說起這些事情,才得畫是錯到令愛,詩箋也是令愛題的。」酈尚書道:「果然小女病時,有個駝背醫婆用藥來,可是他麼?」賈節度問飛雲道:「不就是相隨你的駝婆子麼?」飛雲道:「正是他了。」霍生道:「小生彼時將令愛詩箋托這醫婆送還,取回原畫。」酈尚書道:「這也無害。」霍生道:「不料揖捕公人知道,誣小生托醫婆明作牽頭,暗通關節,要拿見官考問,故此避罪,改名入幕了。」酈尚書道:「老夫在場中,那裡曉得此事?這卻不是甚麼勾引關節的勾當,明明是那班緝捕人役打詐了,可恨,可恨!那箋如今還在麼?」霍生道:「小生收得在此。」酈尚書接過,讀了一遍,說道:「這也不是淫詞,恰好燕子銜了,落在賢婿手中,豈不是緣麼?還有一件事。賢婿有一位令表妹,也為亂離失散,現在老夫家中收養。」飛雲道:「恭喜爹爹,家中原來又收養一位妹妹了!怎麼認得他是霍郎表妹?」霍生道:「小生從無中表,那裡討這個表妹來?」酈尚書道:「既不是令表妹,卻怎麼將賢婿三場文字,一一收藏;就是鮮於佶這樁情弊,倒是他辨別出來的。他說此人與賢婿同窗,一丁不識,$ ,天子又面諭午朝之事。山顯仁回 府,忙著夫人與女兒梳粧齊整,打扮停當。候到午時,便叫女兒坐了暖轎,自乘顯轎, 跟隨許多侍妾僕婦,擺列許多執事人員,開道入朝。   此時,長安城中都知道山閣老家十歲女兒做得好《白燕》詩,皇帝歡喜,欽召今日 午時入朝。一個個都挨擠在西華門兩旁爭看,真個是人山人海,十分熱鬧。不多時,山 顯仁與女兒轎到了。山顯仁便先自下了轎,直將女兒暖轎抬到西華門口,方令出轎。早 有許多婢妾圍繞簇擁進去。山顯仁獨自於後壓行。兩邊看的人挨擠做一團,有看得見 的,也有看不見的。看見的個個稱揚道:「真好一個青年女子。古稱西子、王嬙想來不 過如此。」眾人稱讚不題。   且說山顯仁押著女兒入宮,纔行至五鳳樓,早有穿宮太監傳說:「皇爺已在文華殿 與二三閣臣坐多時了。」山顯仁忙領女兒轉過五鳳樓,一徑直到文華殿前。守門太監見 了,忙迎說道:「山太師,令嬡到了?待咱傳奏。」山顯仁應道:「到了,相煩老公公 引見。」太監進去,不移時即出來道:「有旨宣入盙。」山顯仁叫眾侍妾俱住在殿外,獨 自領了女兒入去。行至丹陛,山顯仁抬頭見聖駕已坐在殿上,因令女兒立在半邊,先自 跪奏道:「臣山顯仁遵旨率領臣女山黛見駕。」聖旨:「賜卿平身入班,著卿女當面。 」山顯仁謝恩,隨立起身趨入眾閣臣之列,忙令山黛朝見。   山黛領旨,因走到丹陛當中,正欲下拜。忽又有旨道:命山黛入殿朝見。山黛聞旨 ,不慌不忙,便鞠躬其身,從御階左側一步一步拾級而上。行到殿門,將衣摳起而入。 入到殿中,然後舞蹈揚塵,行那五拜三叩頭之禮。   天子在御座上定睛往下一看,祇見那女子生得:     眉如初月,臉似含花。眉如初月,淡安鬢角正思描;臉似含花,艷斂蕊中猶未 吐。髮綰烏雲,梳影垂肩復額;肌飛白雪,粉光映頰凝腮。盈盈一九,問年隨道蘊之肩 ;了了十行,品才有婉兒之目。肢體輕盈,三尺將垂弱柳;身材嬌小,一枝半放名花。 入殿來,玉體鞠躬踧踖,極嫵媚,卻無小女子之態;陞階時,金蓮趨進,翼如絕娉婷, 而有士大夫之風。百拜瞻天,青降九重之盼;十齡頌聖,香呼萬歲之嵩。十二當權,羨 甘羅為老成男子;三旬失寵,笑張妃為過時小婦人。真個是,神童稀有還曾見,至於童 女稱神實未聞。   天子在龍座上看見,山黛嬌小嫣媚,禮數步趨,雍容有度,先已十分歡喜。又見山 黛叩拜完了,俯伏在地,口稱:「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臣山顯仁幼女,臣妾山黛朝見, 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齒牙聲音歷歷楚楚,如新鶯雛鳳。天子聽了$ 奇才,吾兄何不早言,祇恐還是吾兄戲我。」袁隱道: 「實有其人,安敢相戲。」燕白頷道:「既有此人,乞道姓名。」袁隱道:「此兄姓平 ,乃是平教官的侄兒。聞說他與宗師相抗,棄了秀才來依傍叔子。見叔子是個腐儒,雖 借叔子的資斧,卻離城十餘里,另尋一個寓所居住。他笑松江無一人可對,每日祇是獨 自尋山問水,題詩作賦而已。雖處貧賤,而王公大人,金紫富貴,直塵土視之。」燕白 頷道:「小弟與吾兄莫逆。吾兄知小弟愛才如命,既有些奇才,何不招來與小弟一會。 」袁隱道:「此君常道:『富貴人家絕無才子。』他知兄宦族,那肯輕易便來。」燕白 頷笑道:「周公為武王之弟,而才美見稱於聖人;子建乃曹瞞之兒,而詩才高於七步, 豈盡貧賤之人哉!何乃見之偏也,吾兄明日去見他,就將小弟之言相告,他必欣然命駕 。」袁隱道:「紫候兄既如此注意,小弟祇得一往。」說畢,二人又痛飲了一回,方別 。到了次日,袁隱果然步出城外,來尋平如衡。   卻說平如衡,自從汶上遇見冷絳雪匆匆開船而去,無處尋消問息,在旅邸病了一場 。無可奈何,祇得捱到松江來見叔子平章。平章是個腐儒,雖愛他才情,卻因他出言狂 放,每每勸戒。他怕叔子絮聒,便移寓城外,便於吟誦。這日,正題了一首感懷詩道:   非無至友與周親,面目從來誰認真。   死學古人多笑拙,生逢今世不宜貧。   已拼白眼同終始,聊許青山遞主賓。   此外更須焚筆硯,漫將文字向人論。   平如衡做完,自吟自賞道:「我平如有才如此,卻從不曾遇著一個知己。茫茫宇 宙,何知己之難也。」又想道:「惟才識才,必須他也是一個才子,方知道我是個才子 。今天下並沒一個才子,叫他如何知我是才子,這也難怪世人。祇有前日汶上縣閔子廟 遇的那個題詩的冷絳雪,倒是個真正才女。祇可惜匆匆一面,蹤跡不知。若使稍留與她 酬和,定然要成知己。我看前日舟中封條遍貼,衙役跟隨,若不是個顯宦的家小,那有 這般光景。但我在縉紳上細查,京中並無一個姓冷的當道,不知此是何故?」   正胡思亂想,忽報袁隱來訪,就邀入相見。寒溫畢,平如衡便指壁上新作的感懷詩 與他看。袁隱看了笑道:「子持兄也太看得天下無人了。莫怪我小弟唐突,天下何嘗無 才,還是搉子持兄孤陋寡聞,不曾遇得耳。」平如衡道:「小弟固是孤陋寡聞,且請問石 交兄曾遇得幾個?」袁隱道:「小弟足跡不遠,天下士不敢妄言,即就松江而言,燕總 憲之子燕白頷,豈非一個少年才子乎!」平如衡道:「石交兄,哪些上見他是個才子? 」袁隱道:「他生$ 他一會。」計成道:「素不相識,怎好過去相會!」平如衡道:「這不難,待我 叫老袁來說明,叫他去先說一聲。」計成道:「除非此。」平如衡因走近亭子邊,高 聲叫道:「老袁,老袁!」那老袁就象聾子一般,全不答應,祇與那少年高談闊論的喫 酒。平如衡祇道他真沒聽見,祇得又走近一步叫道:「袁石交,我平如衡在此。」袁隱 因篩了一大犀杯,放在桌上,低了頭祇是喫,幾乎連頭都浸入杯裏,哪裏還聽見有人叫 。平如衡再叫得急了,他越喫得眼都閉了,竟伏著酒杯酣酣睡去。   平如衡還祇叫,計成見叫得不象樣,連扯他下來道:「太覺沒品了。」平如衡道: 「才子遇見才子,怎忍當面錯過!」叫袁隱不應,便急了,竟自走到席前,對著那少年 舉舉手道:「長兄請了,小弟洛陽才子平如衡。」那少年坐著,身也不動,手也不舉, 白著眼問道:「你是甚麼人?」平如衡道:「小弟洛陽才子平如衡。」那少年笑道:「 我松江府不聞有甚麼平不平。」平如衡道:「小弟是洛陽人,兄或者不知,祇問老袁就 知道了。」此時袁隱已伏在席上睡著了。那少年道:「我看你的意思是要喫酒了。」平 如衡道:「我平如衡以才子自負,平生未遇奇才。今見兄縱橫翰墨,大有可觀,故欲一 會,以展胸中所負,豈為杯酒。」那少年笑道:「據你這等說起來,你想是也曉得做兩 句歪詩了。但我這裏做詩與那些山人詞客,慕虛名應故事梂不同,須要有真才實學,如 七步成詩的曹子建;醉草清平的李青蓮,方許登壇捉筆。我看你年雖少,祇怕出身寒賤 ,縱能揮寫也不免效寒島瘦。」平如衡笑道:「長兄若以寒賤視小弟,則小弟將無以紈 袴慮仁兄乎!今說也無用,請教一篇,妍媸立辨矣。」燕白頷道:「你既有膽氣要做詩 ,難道我倒沒膽氣考你。但是你我初遇,不知深淺。做詩須要有罰例,今袁石交又醉了 ,誰為證見。」平如衡道:「小弟有個朋友同來,就是兄松江人,何不邀他作證。」燕 白頷道:「使得,使得。」   計成聽見便自走到席邊說道:「二兄既有興分韻較勝,小弟願司旗鼓。」燕白頷道 :「既要做詩,便沒個不飲酒的道理。兄雖不為杯酒而來,也須少潤枯腸。」便將手一 拱,邀二人坐下,左右送上酒來。   平如衡喫不得三五杯,便說道:「小弟詩興勃勃,乞兄速速命題。再遲一刻,小弟 的十指俱欲化龍飛去矣。」燕白頷道:「我欲單單考你,祇道我驕賢慢客;欲與你分韻 各作,又恐怕難於較量美惡。莫若與你聯句,如一句成,著美人奉酒一觴,命歌僮歌一 小曲。歌完酒乾,接詠要成。如接韻不成,立罰飲三大杯。如成,奉酒歌曲$ 然出了城,向南而走。昨日是一路看花看柳,緩 步而行,遂不覺路遠。今日無心觀景,低著頭祇是走,心下巴不得一步就到,祇覺越走 越遠。心上急了,一會見走不到,祇得轉放下心道:「想昨日之事,妙在她見了我不慌 忙避去,此中大有情景。祇可惜我那首詩,不曾落得姓名,她就想我,也沒處下手。」 又想道:「我的詩寫在園門外,她居閣中,連詩也未必能見。就是見了,也不知她可識 幾個字兒,這且由她。如今且去訪問她姓名,若是鄉宦人家,未曾適人,我先父的門生 故吏,朝中尚有許多,說不得去央及幾個與我作媒。若能成就,也不枉我進京一場。」 心下是這等胡思亂想,便不知不覺早已望見花園。  燕白頷雖一時色膽如天,高興來了,想起昨日受僮子罵詈,心下又有幾分怯懼,不 敢竟走,祇一步一步的慢慢的捱將上來。看見園前無人出入,方放膽走到昨日題詩之處 。抬頭一看,祇見字跡照舊在上,心下想道:「我昨日空費了一番心思,題詩在此,今 日美人何處?誰來瞅睬?豈非明珠暗投,甚為可惜。還是我自家來賞鑒也!」因再抬頭 一看,忽驚訝道:「我昨日題的詩不是此詩,怎麼變了?」又看看道:「這字也不是我 寫的了。我昨日寫的潦潦草草,這字龍蛇有體,大是怪事,莫非做夢!」獃了半晌,復 定定神看那首詩道:   花枝鏡裏百般妍,終讓才人一著先。   天祇生人情變了,情長情短有誰憐?   燕白頷讀完,大驚大喜道:「這哪裏說起我昨日明明題的詩,今日為何換了?莫 非是美人看見和韻之作,為何我的原唱卻又不見?」又讀了一遍,因思道:「看此詩意 ,明明是和韻答我昨日之詩。我的原唱不見,畢竟是她塗去,恐人看見不雅。」因孜孜 歎息道:「我那美人呀!我祇道你有美如此,誰知你又有才如此,又慧心如此。我想天 地生人的精氣,生到美人亦可謂泄盡矣。」想完,又將詩讀了兩遍,愈覺有味道:「我 昨日以傾國之色讚她,他就以花妍不如才美讚我。末句『情長情短』大有蘊藉。我燕白 頷從來未遇一個知心知意的知己。因朝著壁上詩恭恭敬敬作了兩個揖道:「今日蒙美人 和詩,這等錯愛,深謝知己矣!」   正立著癡癡獃想,聽見園內有人說話出來,恐怕認得,慌忙遠遠走開。心下又想道 :「我昨日不落款者,是被那惡奴趕逐我,那美人為何今日也不寫個姓名,叫我哪裏去 訪問?」又想道:「園內不好進去,恐惹是非,園外附近人家去訪問一聲,卻也無礙。 」祇得從舊路走回來,尋上人家訪問。怎奈此山僻之處,雖幾家人家,都四散住開,卻 不近大路。大路上但有樹木並無人家。  $     荷花荷葉總成蓮,樹長蠶生都是綿,     莫道春秋齊晉事,一加筆削仲尼編。   山小姐看完,不禁大笑道:「這個白丁,不知央甚人代作,倒被他取笑了。」又看 一遍道:「詩雖遊戲,其實風雅。則代作者,倒是一個才子。但不知是何人?怎做個法 ,叫他說出方妙。   正然沉吟,忽冷絳雪從後樓轉出來。山小姐忙迎著笑說道:「姐姐來得好,又有一 個才子,可看一個笑話。」冷絳雪笑道:「這個笑話,我已看見。這個才子,我先知道 了。」冷絳雪就將撞見小僮出去求人代作,並自己代他作詩之事說了一遍,山小姐拍掌 大笑道:「原來就是姐姐耍他,我說哪裏又有一個才子。」   張寅在樓下聽見樓上笑聲啞啞,滿心以為看詩歡喜,因暗暗想道:「何不乘他歡喜 ,趕上樓去調戲,得個趣兒,倘有天緣,彼此愛慕固是萬幸。就是她心下不允,我是一 個尚書公子,又是她父親明明叫我進來的,她也不好難為我。今日若當面錯過,明日再 央人來求,不知費許多力氣,還是隔靴搔癢,不能如此親切。」主意定了,遂不顧好歹 ,竟硬著膽撞上樓來。祇因這一上樓來,有分教:   黃金上公子之頭,紅粉塗才郎之面。   不知此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癡公子倩佳人畫面   詞曰:     潑墨淋漓,借尊面權為素壁。雖然未似錦箋奇,圈圈點點,得辱佳人筆。書生 白面安能及,粉黛無顏色。除非神茶郁壘,橫塗豎抹甚為匹。   右調《醉落魄》   話說張寅在玉尺樓下考詩,聽見樓上歡笑,以為山小姐得意,竟大著膽一直撞上樓 來,此時,許多侍妾因見山小姐與冷絳雪取笑張寅作樂,都立在旁邊觀看。樓門口並無 人看守,故張寅乘空竟走了上來。山小姐忽抬頭看見,因大怒道:「這是甚人,敢上樓 來!」張寅已走到面前,望著小姐深深一揖道:「學生張寅拙作,蒙小姐見賞,特上樓 來拜謝。」   眾侍妾看見張寅突然走到面前,俱大驚著急。攔的攔,遮的遮,推的推,扯的扯。 亂嚷道:「好大膽,這是甚麼所在,竟撞了上來!」張寅道:「我不是自撞來的,是你 家太師爺著人送我來的。」山小姐道:「好胡說,太師叫你在樓下聽考,你怎敢擅上樓 來!」因用手指著上面懸的御書匾額說道:「你睜開驢眼看一看,這是甚人寫的。任是 公侯卿相,到此也要叩頭。你是一個白丁公子靈怎敢欺滅聖上,竟不下拜!」   張寅慌忙抬頭一看,祇見正當中懸著一個匾額,上面御書「弘文才女」四個大字, 中間用一顆御寶,知是皇帝的御筆,方纔慌了,撩衣跪下。山小姐道:「我雖一女子, 乃天子$ 概世,惱的是藐姑矢 志不淫。一日,絳仙想道:「我劉絳仙苦了半世,只生得一個女兒,實望他強宗 勝祖,挈帶父母,誰料戲便做得極好,當不得性子異樣,動不動要惜廉恥、顧名 節。見了男子莫說別樣事不肯做,就是一顰一笑,也不肯假借與人。如今來到這 鄉鎮之間,搬演神戲。那為首的是個財主,別處雖然慳吝,在我們身上,倒肯撒 漫使錢。是我的舊相識,見了我的女兒,豈有不勸喜的!只是我兒性子如此,恐 也不能趁他的銀子。」   及至到了鎮上,見那座廟坐北向南,離廟五十餘步,有一道急湍沙河。那臺 子的後臺,在南岸上。前臺一半,搭在水裏,生板是正對廟口。你說這是為何? 只因是臺女戲,若不搭在水裏,那些沒皮虎,就弄出多少事來。將臺子如此一搭, 臺子在水裏,離看戲的約有四五尺,使他只能遠看,不能近前,倒也甚妙,誰知 竟為藐姑與楚玉的便宜之地呢!及至吃了早飯,搭起浮橋,令戲子上臺,上完了, 遂將浮橋撤去。先唱了三出參神的戲,然後開了本戲。及至藐姑出臺,真個如海 上的仙女,令人可望而不可即。未及唱到半本,那些看的人,愚魯的俱各口呆目 邪﹔那些風流的,俱各手舞足蹈。真是人人誇強,個個稱好!   再說那錢萬貫,心中想道:「我嫖了一世的婊子,見過多少婦人,只說赚絳 仙的姿色,是人中第一了。誰想生個女兒出來,比他更強十分。看了他半本戲, 將我的魂也消出了一半,這便如何是好。」又想道:「他袡如今雖是臺上的,到晚 間,不過多加幾兩銀子,就是我懷中之物了。此處難道還有掙我的不成!是便是 了,怎奈我欲火熾盛,如何等的到晚上呢?也罷,等他下臺用飯的時節,不免先 調戲他一番,再作道理。」誰知到了飯時,別的俱各下臺,目中惟少藐姑。那藐 姑自從唱演以來,只在臺上點心點心,就到黑方纔下來,今日也是如此。所以萬 貫願望甚急,至此不覺情興索然,雖是威振一方,卻也無可奈何。因此罷劉絳仙 也無心與他親熱了。   及至吃飯,上臺演過晚本。萬貫道:「家僮把絳仙叫來,我看他說些甚麼, 再作道理。」家僮道:「絳仙到了。」萬貫叫他進來,絳仙見了萬貫,一手摸著 萬貫的鬍子,說道:「是你老人家,我二人一年沒見,如今你反少面起來了。總 是財主人家養的好,真真令人可愛。」萬貫道:「你可好嘛?」絳仙答道:「我 可好從何來呢?日子不如那二年,生意又不濟,孩子又不聽說,那像你老人家這 等的受用呢。可是咱二人一年不見,不知你老人家也想我不?」萬貫道:「不惟 常常的想你,就是夜日也還想你。到了今日,卻一毫也不想$ 之!」王不聽。十五年,王降翟師以伐 鄭。王德翟人,將以其女為後。富辰諫曰:「平、桓、莊、惠皆受鄭勞,王棄親親翟, 不可從。」王不聽。十六年,王絀翟後,翟人來誅,殺譚伯。富辰曰:「吾數諫不從。 如是不出,王以我為懟乎?」乃以其屬死之。   初,惠後欲立王子帶,故以黨開翟人,翟人遂入周。襄王出?鄭,鄭居王於氾。子 帶立為王,取襄王所絀翟後與居溫。十七年,襄王告急於晉,晉文公納王而誅叔帶。襄 王乃賜晉文公珪鬯弓矢,為伯,以河內地與晉。二十年,晉文公召襄王,襄王會之河陽 、踐土,諸侯畢朝,書諱曰「天王狩於河陽」。   二十四年,晉文公卒。   三十一年,秦穆公卒。   三十二年,襄王崩,子頃王壬臣立。頃王六年,崩,子匡王班立。匡王六年,崩, 弟瑜立,是為定王。   定王元年,楚莊王伐陸渾之戎,次洛,使人問九鼎。王使王孫滿應設以辭,楚兵乃 去。十年,楚莊王圍鄭,鄭伯降,已而複之。十六年,楚莊王卒。   二十一年,定王崩,子簡王夷立。簡王十三年,晉殺其君厲公,迎子周於周,立為   十四年,簡王崩,子靈王泄心立。靈王蝕十四年,齊崔杼弒其君莊公。二十七年, 靈王崩,子景王貴立。景王十八年,後太子聖而蚤卒。二十年,景王愛子朝,欲立之, 會崩,子丐之黨與爭立,國人立長子猛為王,子朝攻殺猛。猛為悼王。晉人攻子朝而立 丐,是為敬王。   敬王元年,晉人入敬王,子朝自立,敬王不得入,居澤。四年,晉率諸侯入敬王於 周,子朝為臣,諸侯城周。十六年,子朝之徒複作亂,敬王?於晉。十七年,晉定公遂 入敬王於周。   三十九年,齊田常殺其君簡公。   四十一年,楚滅陳。孔子卒。   四十二年,敬王崩,子元王仁立。元王八年,崩,子定王介立。   定王十六年,三晉滅智伯,分有其地。   二十八年,定王崩,長子去疾立,是為哀王。哀王立三月,弟叔襲殺哀王而自立, 是為思王。思王立五月,少弟嵬攻殺思王而自立,是為考王。此三王皆定王之子。   考王十五年,崩,子威烈王午立。   考王封其弟於河南,是為桓公,以續周公之官職。桓公卒,子威公代立。威公卒, 子惠公代立,乃封其少子於鞏以奉王,號東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命韓、魏、趙為諸侯。   二狺四年,崩,子安王驕立。是歲盜殺楚聲王。   安王立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始周與秦 國合而別,別五百載複合,合十七歲而霸王者出焉。」   十年,烈王崩,弟扁立,是為顯王。顯王五$ 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天下之嗷嗷, 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鄉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 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圉而免 刑戮,除去收帑汙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 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 ,塞萬民之望,而以威德與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內,皆讙然各自安樂其處,唯恐 有變,雖有狡猾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姦止矣。二不 行此術,而重之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 ,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紀,百姓困窮而主弗收恤。然後姦偽並起,而上下相遁 ,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 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橚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藉公侯之尊,奮臂於大 澤而天下回應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見始終之變,知存亡之機,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 之而已。天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回應之助矣。故曰「安民可與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 」,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於戮殺者,正傾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襄公立,享國十二年。初為西畤。葬西垂。生文公。   文公立,居西垂宮。五十年死,葬西垂。生靜公。   靜公不享國而死。生憲公。   憲公享國十二年,居西新邑。死,葬衙。生武公、德公、出子。   出子享國六年,居西陵。庶長弗忌、威累、參父三人,率賊賊出子鄙衍,葬衙。武   武公享國二十年。居平陽封宮。葬宣陽聚東南。三庶長伏其罪。德公立。   德公享國二年。居雍大鄭宮。生宣公、成公、繆公。葬陽。初伏,以禦蠱。   宣公享國十二年。居陽宮。葬陽。初志閏月。   成公享國四年,居雍之宮。葬陽。齊伐山戎、孤竹。   繆公享國三十九年。天子致霸。葬雍。繆公學著人。生康公。   康公享國十二年。居雍高寢。葬竘社。生共公。   共公享國五年,居雍高寢。葬康公南。生桓公。   桓公享國二十七年。居雍太寢。葬義里丘北。生景公。   景公享國四十年。居雍高寢,葬丘里南。生畢公。   畢公享國三十六年。葬車里北。生夷公。   夷公不享國。死,葬左宮。生惠公。   惠公享國十年。葬車里。生悼公。   悼公享國十五年。葬僖公西。城雍。生剌$ 令御史大夫 周苛、魏豹、樅公守滎陽。諸將卒不能從者,盡在城中。周苛、樅公相謂曰:「反國之 王,難與守城。」因殺魏豹。   漢王之出滎陽入關,收兵欲複東。袁生說漢王曰:「漢與楚相距滎陽數歲,漢常困 。原君王出武關,項羽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滎陽成皋間且得休。使韓信等輯河北趙 地,連燕齊,君王乃複走滎陽,未晚也。如此,則楚所備者多,力分,漢得休,複與之 戰,破楚必矣。」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黥布行收兵。   項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是時彭越渡睢水,與項聲、薛公戰 下邳,彭越大破楚軍。項羽乃引兵東擊彭越。漢王亦引兵北軍成皋。項羽已破走彭越, 聞漢王複軍成皋,乃複引兵西,拔滎陽,誅周苛、樅公,而虜韓王信,遂圍成皋。   漢王跳,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北渡河,馳宿脩武。自稱使者,晨馳入張耳、 韓信壁,而奪之軍。乃使張耳北益收兵趙地,使韓信東擊齊。漢王得韓信軍,則複振。 引兵臨河,南饗軍小脩武南,欲複戰。郎中鄭忠乃說止漢王,使高壘深塹,勿與戰。漢 王聽其計,使盧綰、劉賈將卒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與彭越複擊破楚軍 燕郭西,遂複下樑地十餘城。   淮陰已受命東,未渡平原。漢王使酈生往說齊王田廣,廣叛楚,與漢和,共擊項羽 。韓信用蒯通計,遂襲破齊。齊王烹酈生,東走高密。項羽聞韓信已舉河北兵破齊、趙 ,且欲擊楚,則使龍且、周蘭往擊之。韓信與戰,騎將灌嬰擊,大破楚軍,殺龍且。齊 王廣?彭越。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讪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   四年,項羽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若漢挑戰,慎勿與戰,無令得 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複從將軍。」乃行擊陳留、外黃、睢陽,下之。漢果數挑 楚軍,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度兵汜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 軍,盡得國金玉貨賂。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剄汜水上。項羽至睢陽,聞海春侯破, 乃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眛於滎陽東,項羽至,盡走險阻。   韓信已破齊,使人言曰:「齊邊楚,權輕,不為假王,恐不能安齊。」漢王欲攻之 。留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為守。」乃遣張良操印綬立韓信為齊王。   項羽聞龍且軍破,則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說韓信。韓信不聽。   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饟。漢王項羽相與臨廣武之間而語。項羽 欲與漢王獨身挑戰。漢王數項羽曰:「始與項羽俱受命懷王,曰先入定關中者王之,項 羽負約,王我於蜀漢,罪一。秦項羽矯殺卿子冠軍而自尊$ 寤;寤,乃言夢見上帝,上帝命繆公平晉亂。 史書而記藏之府。而後世皆曰秦繆公上天。   秦繆公即位九年,齊桓公既霸,會諸侯於葵丘,而欲封禪。管仲曰:「古者封泰山 禪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記者十有二焉。昔無懷氏封泰山,禪鏠云云;虙羲封泰山, 禪云云;神農封泰山,禪云云;炎帝封泰山,禪云云;黃帝封泰山,禪亭亭;顓頊封泰 山,禪云云;帝幹封泰山,禪云云;堯封泰山,禪云云;舜封泰山,禪云云;禹封泰山 ,禪會稽;湯封泰山,禪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禪社首:皆受命然後得封禪。」桓公曰 :「寡人北伐山戎,過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馬懸車,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 ,登熊耳山以望江漢。兵車之會三,而乘車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諸侯莫違我 。昔三代受命,亦何以異乎?」於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窮以辭,因設之以事,曰:「古之 封禪,鄗上之黍,北裏之禾,所以為盛;江淮之間,一茅三脊,所以為藉也。東海致比 目之魚,西海致比翼之鳥,然後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鳳皇麒麟不來,嘉穀不 生,而蓬蒿藜莠茂,鴟梟數至,而欲封禪,毋乃不可乎?」於是桓公乃止。是歲,秦繆 公內晉君夷吾。其後三置晉國之君,平其亂。繆公立三十九年而卒。   其後百有餘年,而孔子論述六,傳略言易姓而王,封泰山禪乎梁父者七十餘王矣 ,其俎豆之禮不章,蓋難言之。或問禘之說,孔子曰:「不知。知禘之說,其於天下也 視其掌。」詩雲紂在位,文王受命,政不及泰山。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寧而崩。爰周 德之洽維成王,成王之封禪則近之矣。及後陪臣執政,季氏旅於泰山,仲尼譏之。   是時萇弘以方事周靈王,諸侯算朝周,周力少,萇弘乃明鬼神事,設射貍首。貍首 者,諸侯之不來者。依物怪欲以致諸侯。諸侯不從,而晉人執殺萇弘。周人之言方怪者 自萇弘。   其後百餘年,秦靈公作吳陽上畤,祭黃帝;作下畤,祭炎帝。   後四十八年,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秦始與周合,合而離,五百歲當複合,合十 七年而霸王出焉。」櫟陽雨金,秦獻公自以為得金瑞,故作畦畤櫟陽而祀白帝。   其後百二十歲而秦滅周,周之九鼎入於秦。或曰宋太丘社亡,而鼎沒於泗水彭城下   其後百一十五年而秦並天下。   秦始皇既並天下而帝,或曰:「黃帝得土德,黃龍地螾見。夏得木德,青龍止於郊 ,草木暢茂。殷得金德,銀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烏之符。今秦變周,水德之時。昔 秦文公出獵,獲黑龍,此其水德之瑞。」於是秦更命河曰「德水」,以冬十月為年首, 色上黑,度以六為$ 。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夷吾母,重耳 母女弟也。獻公子八人,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皆有賢行。及得驪姬,乃遠此三子。   十六年,晉獻公作二軍。公將上軍,太子申生將下軍,趙夙禦戎,畢萬為右,伐滅 霍,滅魏,滅耿。還,為太子城曲沃,賜趙夙耿,賜畢萬魏,以為大夫。士?曰:「太 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而位以卿,先為之極,又安得立!不如逃之,無使罪至。為吳 太伯,不亦可乎,猶有令名。」太子不從。蔔偃曰:「畢萬之後必大。」萬,盈數也; 魏,大名也。以是始賞,天開之矣。天子曰兆民,諸侯曰萬民,今命之大,以從盈數, 其必有眾。」初,畢萬卜仕於晉國,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 大焉。其後必蕃昌。」   十七年,晉侯使太子申生東山。裏克諫獻公曰:「太子奉塚祀社稷之粢盛,以朝 夕視君膳者也,故曰塚子。君行則守,有守則從,從曰撫軍,守曰監國,古之制也。夫 率師,專行謀也;誓軍旅,君與國政之所圖也:非太子之事也。師在制命而已,稟命則 不威,專命則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帥師。君失其官,率師不威,將安用之?」公曰 :「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誰立。」裏克不對而退,見太子。太子曰:「吾其廢乎?」 裏克曰:「太子勉之!教以軍旅,」不共是懼,何故廢乎?且子懼不孝,毋懼不得立。 修己而不責人,則免於難。」太子帥師,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裏克謝病,不從太子 。太子遂伐東山。   十九年,獻公曰:「始吾先君莊伯、武公之誅晉亂,而虢常助晉伐我,又匿晉亡公 子,果為亂。弗誅,後遺子孫憂。」乃使荀息以屈產之乘假道於虞。虞假道,遂伐虢, 取其下陽以歸。   獻公私謂驪姬曰:「吾欲廢太子,以奚齊代之。」驪姬泣曰:「太子之立,諸侯皆 已知之,而數將兵,百姓附之,奈何以賤妾之故廢適立庶?君必行之,妾自殺也。」驪 姬詳譽太子,而陰令人譖惡太子,而欲立其子。   二十一年,驪姬謂太子曰:「君夢見齊薑,太子速祭曲沃,歸釐於君。」太子於是 祭其母齊薑於曲沃,上其薦胙於獻公。獻公時出獵,置胙於宮中。驪姬使人置毒藥胙中 。居二日,獻公從獵來還,宰人上胙獻公,獻公欲饗之。驪姬從旁止之,曰:「胙所從 來遠,宜試之。」祭地,地墳;與犬,犬死;與小臣,小臣死。驪幀泣曰:「太子何忍 也!其父而欲弒代之,況他人乎?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弒之!」謂獻公 曰:「太子所以然者,不過以妾及奚齊之故。妾原子母闢之他國,若早自殺,毋徒使母 子為太子所魚肉也。始君欲廢之,妾猶恨之;$ 使將屈完以兵禦之,與桓公盟。桓 公數以周之賦不入王室,楚許之,乃去。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許,許君肉袒謝,乃釋ブ。二十二年,伐黃。二十六年,滅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為盟會,召楚。楚王怒曰:「召我,我將好往襲辱之。」遂行 ,至盂,遂執辱宋公,已而歸之。三十四年,鄭文公南朝楚。楚成王北伐宋,敗之泓, 射傷宋襄公,襄公遂病創死。   三十五年,晉公子重耳過楚,成王以諸侯客禮饗,而厚送之於秦。   三十九年,魯僖公來請兵以伐齊,楚使申侯將兵伐齊,取穀,」置齊桓公子雍焉。 齊桓公七子皆奔楚,楚盡以為上大夫。滅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夏,伐宋,宋告急於晉,晉救宋,成王罷歸。將軍子玉請戰,成王曰:「重耳亡居 外久,卒得反國,天之所開,不可當。」子玉固請,乃與之少師而去。晉果敗子玉於城 濮。成王怒,誅子玉。   四十六年,初,成王將以商臣為太子,語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齒未也,而又 多內寵,絀乃亂也。楚國之舉常在少者。且商臣蜂目而豺聲,忍人也,不可立也。」王 不聽,立之。後又欲立子職而絀太子商臣。商臣聞而未審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 其實?」崇曰:「饗王之寵姬江羋而勿敬也。」商臣從之。江羋怒曰:「宜乎王之欲殺 若而立職也。」商臣告潘崇曰:「信矣。」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 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宮?兵圍成 王。成王請食熊蹯而死,不聽。丁未,成王自絞殺。商臣代立,是為穆王。   穆王立,以其太子宮予潘崇,使為太師,掌國事。穆王三年,滅江。四年,滅六、 蓼。六、蓼,皋陶之後。八年,伐陳。十二年,卒。子莊王侶立。   莊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令國中曰:「有敢諫者死無赦!」伍舉入諫 。莊王左抱鄭姬,右抱越女,坐鍾鼓之間。伍舉曰:「原有進隱。」曰:「有鳥在於阜 ,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莊王曰:「三年不蜚,蜚將沖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 。舉退矣,吾知之矣。」居數月,淫益甚。大夫蘇從乃入諫。王曰:「若不聞令乎?」 對曰:「殺身以明君,臣之原也。」於是乃罷淫樂,聽政,所誅者數百人,所進者數百 人,任伍舉、蘇從以政,國人大說。是歲滅庸。六年,伐宋,獲五百乘。   八年,伐陸渾戎,遂至洛,觀兵於周郊。周定王使王孫滿勞楚王。楚王問鼎小大輕 重,對曰:「在德不在鼎。」莊王曰:「子無阻九鼎!楚國折鉤之喙,足以為九鼎。」 王孫滿曰:「嗚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遠$ 召而問之。對曰:「小臣 之好射鶀雁,羅鸗,小矢之發也,何足為大王道也。且稱楚之大,因大王之賢,所弋非 直此也。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戰國。故秦、魏、燕、趙者,鶀雁也;齊、魯、 韓、衛者,青首也;騶、費、郯、邳者,羅鸗也。外其餘則不足射者。見鳥六雙,以王 何取?王何不以聖人為弓,以勇士為繳,時張而射之?此六雙者,可得而囊載也。其樂 非特朝昔之樂也,其獲非特鳧雁之實也。王朝張弓而射魏之大樑之南,加其右臂而徑屬 之於韓,則中國之路絕而上蔡之郡壞矣。還射圉之東,解魏左肘而外擊定陶,則魏之東 外棄而大宋、方與二郡者舉矣。且魏斷二臂,顛越矣;膺擊郯國,大樑可得而有也。王 綪繳蘭台,飲馬西河,定魏大樑,此一發之樂也。若王之於弋誠好而不厭,則出寶弓, 碆新繳,射噣鳥於東海,還蓋長城以為防,朝射東莒,夕發浿丘,夜加即墨,顧據午道 ,則長城之東收而太山之北舉矣。西結境於趙而北達於燕,三國布嬛,則從不待約而可 成也。北游目於燕之遼東而南登望於越之會稽,此再發之樂也。若夫泗上十二諸侯,左 縈而右拂之,可一旦而盡也。今秦破韓以為長憂,得列城而不敢守也;伐魏而無功,擊 趙而顧病,則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漢中、析、酈可得而複有也。王出寶弓,碆新 繳,涉鄳塞,而待秦之倦也,山東、河內可得而一也。勞民休眾,南面稱王矣。故曰秦 為大鳥,負海內而處,東面而立,左臂據趙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擊韓魏,垂頭中 國,處既形便,勢有地利,奮翼鼓嬛,方三千里,則秦未可得獨招而夜射也。」欲以激 怒襄王,故對以此言。襄王因召與語,遂言曰:「夫先王為秦所欺而客死於外,怨莫大 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報萬乘,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猶 足以踴躍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竊為大王弗取也。」於是頃襄王遣使於諸侯,複為從, 欲以伐秦。秦聞之,發兵來伐楚。   楚欲與齊韓連和伐秦,因欲圖周。周王赧使武公謂楚相昭子曰:「三國以兵割周郊 地以便輸,而南器以尊楚,臣以為不然。夫弒共主,臣世君,大國不親;以眾脅寡,小 國不附。大國不親,小國不附,不可以致名實。名實不得,不足以傷民。夫謑圖周之聲 ,非所以為號也。」昭子曰:「乃圖周則無之。雖然,周何故不可圖也?」對曰:「軍 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圍。夫一為二十晉,公之所知也。韓嘗以二十萬之眾辱於晉之城 下,銳士死,中士傷,而晉不拔。公之無百韓以圖周,此天下之所知也。夫怨結兩周以 塞騶魯之心,交絕於齊,聲失天下,其為事危矣。$ ,而王以其間舉宋。夫有宋, 衛之陽地危;有濟西,趙之阿東國危;有淮北慓楚之東國危;有陶、平陸,梁門不開。 釋帝而貸之以伐桀宋之事,國重而名尊,燕楚所以形服,天下莫敢不聽,此湯武之舉也 。敬秦以為名,而後使天下憎之,此所謂以卑為尊者也。原王孰慮之。」於是齊去帝複 為王,秦亦去帝位。   三十八年,伐宋。秦昭王怒曰:「吾愛宋與愛新城、陽晉同。韓聶與吾友也,而攻 吾所愛,何也?」蘇代為齊謂秦王曰:「韓聶之攻宋,所以為王也。齊彊,輔之以宋, 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是王不煩一兵,不傷一士,無事而割安邑也,此韓聶之所禱於 王也。」秦王曰:「吾患齊之難知。一從一衡,其說何也?」對曰:「天下國令齊可知 乎?齊以攻宋,其知事秦以萬乘之國自輔,不西事秦則宋治不安。中國白頭游敖之士皆 積智欲離齊秦之交,伏式結軼西馳者,未有一人言善齊者也,伏式結軼東馳者,未有一 人言善秦者也。何則?皆不欲齊秦之合也。何晉楚之智而齊秦之愚也!晉楚合必議齊秦 ,齊秦合必圖晉楚,請以此決事。」秦王曰:「諾。」於是齊遂伐宋,宋王出亡,死於 溫。齊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晉,欲以並周室,為天子。泗上諸侯鄒魯之君皆稱臣,諸 侯恐懼。   三十九年,秦來伐,拔我列城九。   四十年,燕、秦、楚、三晉合謀,各出銳師以伐,敗我濟西。王解而卻。燕將樂毅 遂入臨淄,盡取齊之寶藏器。湣王出亡,之衛。衛君闢宮舍之,稱臣而共具。湣王不遜 ,人侵之。湣王去,走鄒、魯,有驕色,鄒、魯君弗內,遂走莒。楚使淖齒將兵救齊, 因相齊湣王。淖齒遂殺湣王而與燕共分齊之侵地鹵器。   湣王之遇殺,其子法章變名姓為莒太史?家庸。太史敫女奇法章狀貌,以為非恆人 ,憐而常竊衣食之,而與私通焉。淖齒既以去莒,莒中人及齊亡臣相聚求湣王子,欲立 之。法章懼其誅己也,久之,乃敢自言「我湣王子也」。於是莒人共立法章,是為襄王 。以保莒城而佈告齊國中:「王已立在莒矣。」   襄王既立,立太史氏女為王后,是為君王後,生子建。太史?曰:「女不取媒因自 嫁,非吾種也,汙吾世。」終身不睹君王後。君王後賢,不以不睹故失人子之禮。   襄王在莒五年,田單喘以即墨攻破燕軍,迎襄王於莒,入臨菑。齊故地盡複屬齊。齊 封田單為安平君。   十四年,秦擊我剛壽。十九年,襄王卒,子建立。   王建立六年,秦攻趙,齊楚救之。秦計曰:「齊楚救趙,親則退兵,不親遂攻之。 」趙無食,請粟於齊,齊不聽。周子曰:「不如聽之以退秦兵,不聽則秦兵不卻,是秦 $ 。齊田單攻聊城歲餘,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魯連乃為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   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卻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今公行一朝 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敗名滅,後 世無稱焉,非智也。三者世主不臣,說士不載,故智者不再計,勇士不怯死。今死生榮 辱,貴賤尊卑,此時不再至,原公詳計而無與俗同。   且楚攻齊之南陽,魏攻平陸,而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小,不如得濟北之 利大,故定計審處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衡秦之勢成,楚國之形危;齊棄南陽 ,斷右壤,定濟北,計猶且為之也。且夫齊之必決於聊城,公勿再計。今楚魏交退於齊 ,而燕救不至。以全齊之兵,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期年之敝,則臣見公之不能得也 。且燕國大亂,君臣失計,上下迷惑,慄腹以十萬之眾五折於外,以萬乘之國被圍於趙 壤削主困,為天下僇笑。國敝而禍多,民無所歸心。今公又以敝聊之民距全齊之兵, 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無反外之心,是孫臏之兵也。能見於天下。雖然,為公計 者,不如全車甲以報於燕。車甲全而歸燕,燕王必喜;身全而歸於國,士民如見父母, 交遊攘臂而議於世,功業可明。上輔孤主以制群臣,下養百姓以資說士,矯國更俗,功 名可立也。亡意亦捐燕棄世,東游於齊乎?裂地定封,富比乎陶、衛,世世稱孤,與齊 久存,又一計也。此兩計傫,顯名厚實也,原公詳計而審處一焉。   且吾聞之,規小節者不能成榮名,惡小恥者不能立大功。昔者管夷吾射桓公中其鉤 ,篡也;遺公子糾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辱也。若此三行者,世主不臣而鄉里不通 。鄉使管子幽囚而不出,身死而不反於齊,則亦名不免為辱人賤行矣。臧獲且羞與之同 名矣,況世俗乎!故管子不恥身在縲絏之中而恥天下之不治,不恥不死公子糾而恥威之 不信於諸侯,故兼三行之過而為五霸首,名高天下而光燭鄰國。曹子為魯將,三戰三北 ,而亡地五百裡。鄉使曹子計不反顧,議不還踵,刎頸而死,則亦名不免為敗軍禽將矣 。曹子棄三北之恥,而退與魯君計。桓公朝天下,會諸侯,曹子以一劍之任,枝桓公之 心於壇坫之上,顏色不變,辭氣不悖,三戰之所亡一朝而複之,天下震動,諸侯驚駭, 威加吳、越。若此二士者,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節也,以為殺身亡軀,絕世滅後,功名 不立,非智也。故去感忿之怨,立終身之名;棄忿悁之節,定累世之功。是以業與三王 爭流,而名與天壤相弊也。原公擇一而行之。   燕將見魯連書,泣三日,猶$ 關中民鹹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 王舉而東,三秦可閆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   八月,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漢二年,出關,收魏、河南,韓、殷王皆降。 合齊、趙共擊楚。四月,至彭城,漢兵敗散而還。信複收兵與漢王會滎陽,複擊破楚京 、索之間,以故楚兵卒不能西。   漢之敗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亦反漢與楚和。六月,魏王豹謁 歸視親疾,至國,即絕河關反漢,與楚約和。漢王使酈生說豹,不下。其八月,以信為 左丞相,擊魏龤魏王盛兵蒲阪,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度臨晉,而伏兵從夏陽 以木罌鮓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魏為河東郡。漢王遣張耳 與信俱,引兵東,北擊趙、代。後九月,破代兵,禽夏說閼與。信之下魏破代,漢輒使 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   信與張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也,聚兵井陘 口,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 新喋血閼與,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鬥,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餽 糧,士有饑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 裡,其勢糧食必在其後。原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道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堅 營勿與戰。彼前不得鬥,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使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 頭可致於戲下。原君留意臣之計。否,必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稱義兵 不用詐謀奇計,曰:「吾聞兵法十則圍之,倍則戰。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過數千。 能千里而襲我,亦已罷極。今如此避而不擊,後有大者,何以加之!則諸侯謂吾怯,而 輕來伐我。」不聽廣武君策,廣武君策不用。   韓信使人間視,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裏,止 舍。夜半傳發,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趙軍,誡曰:「趙見我走 ,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令其裨將傳飧,曰:「今日破趙會 食!」諸將皆莫信,詳應曰:「諾。」謂軍吏曰:「趙已先據便地為壁,且彼未見吾大 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至阻險而還。」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趙軍望見而 大笑。平旦,信建大將之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信、張耳 詳棄鼓旗,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複疾戰。趙果空壁爭漢鼓旗,逐韓信、張耳。韓 信、張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 謹遇之。長桑君亦知扁鵲非常人也。出入十餘年,乃呼扁鵲私坐,間與語曰: 「我有禁方,年老,欲傳與公,公毋泄。」扁鵲曰:「敬諾。」乃出其懷中藥予扁鵲: 「飲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當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書盡與扁鵲。忽然不見,殆非人 也。扁鵲以其言飲藥三十日,視見垣一方人。以此視病,盡見五藏癥結,特以診脈為名 耳。為醫或在齊,或在趙。在趙者名扁鵲。   當晉昭公時,諸大夫彊而公族弱,趙簡子為大夫,專國事。簡子疾,五日不知人, 大夫皆懼,於是召扁鵲。扁鵲入視病,出,董安於問扁鵲,扁鵲曰:「血脈治也,而何 怪!昔秦穆公嘗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我之帝所甚樂。吾所 以久者,適有所學也。帝告我:「晉國且大亂,五世不安。其後將霸,未老而死。霸者 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別。」』公孫支書而藏之,秦策於是出。夫襈公之亂,文公之霸, 而襄公敗秦師於殽而歸縱淫,此子之所聞。今主君之病與之同,不出三日必間,間必有 言也。」   居二日半,簡子寤,語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遊於鈞天,廣樂九奏萬 舞,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有羆來,我 又射之,中羆,羆死。帝甚喜,賜我二笥,皆有副。吾見兒在帝側,帝屬我一翟犬,曰 :『及而子之壯也以賜之。』帝告我:『晉國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將大敗周人於範 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董安於受言,書而藏之。以扁鵲言告簡子,簡子賜扁鵲田 四萬畝。   其後扁鵲過虢。虢太子死,扁鵲至虢宮門下,問中庶子喜方者曰:「太子何病,國 中治穰過於眾事?」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氣不時,交錯而不得泄,暴發於外,則為中 害。精神不能止邪氣,邪氣畜積而不得泄,是以陽緩而陰急,故暴蹶而死。」扁鵲曰: 「其死何如時?」曰:「雞鳴至今。」曰:「收乎?」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 」「言臣齊勃海秦越人也,家在於鄭,未嘗得望精光侍謁於前也。聞太子不幸而死,臣 能生之。」中庶子曰:「先生得無誕之乎?何以言太子可生也!臣聞上古之時,醫有俞 跗,治病不以湯液醴灑,鑱石撟引,案扤毒熨,一撥見病之應,因五藏之輸,乃割皮解 肌,訣脈結筋,搦髓腦,揲荒爪幕,湔浣腸胃,漱滌五藏,練精易形。先生之方能若是 ,則太子可生也;不能若是而欲之,曾不可以告咳嬰之兒。」終日,扁鵲仰天歎曰: 「夫子之為方也,若以管窺天,以郤視文。越人之為方也,不待切脈望色聽聲寫形,言 病之所在。聞病之陽,論得其陰;聞病之陰,論得其陽$ 先下,家室必完, 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 城邑。比至城陽,兵十餘萬,破城陽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即引兵歸 下邳。未至,疽發背死。   二月中,吳王兵既破,敗走,於是天子制詔將軍曰:「蓋聞為善者,天報之以福; 為非者,天報之以殃。高皇帝親表功德,建立諸侯,幽王、悼惠王絕無後,孝文皇帝哀 憐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廟,為漢籓國,德配天地,明並日 月。吳王濞倍德反義,誘受天下亡命罪人,亂天下幣,稱病不朝二十餘年,有司數請濞 罪,孝文皇帝寬之,欲其改行為善。今乃與楚王戊、趙王遂、膠西王卬、濟南王闢光、 菑川王賢、膠東王雄渠約從反,為逆無道,起兵以梐宗廟,賊殺大臣及漢使者,迫劫萬 民,夭殺無罪,燒殘民家,掘其丘塚,甚為暴虐。今卬等又重逆無道,燒宗廟,鹵禦物 ,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將軍其勸士大夫擊反虜。擊反虜者,深入多殺為功,斬首 捕虜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殺之,無有所置。敢有議詔及不如詔者,皆要斬。」   初,吳王之度淮,與楚王遂西敗棘壁,乘勝前,銳甚。梁孝王恐,遣六將軍擊吳, 又敗梁兩將,士卒皆還走梁。梁數使使報條侯求救,條侯不許。又使使惡條侯於上,上 使人告條侯救梁,複守便宜不行。梁使韓安國及楚死事相弟張羽為將軍,乃得頗敗吳兵 。吳兵欲西,梁城守堅,不敢西,即走條侯軍,會下邑。欲戰,條侯壁,不肯戰。吳糧 絕,卒饑,數挑戰,遂夜?條侯壁,驚東南。條侯使備西北,果從西北入。吳大敗,士 卒多饑死,乃畔散。於是吳王乃與其麾下壯士數千人夜亡去,度江走丹徒,保東越。東 越兵可萬餘人,乃使人收聚亡卒。漢使人以利啗東越,東越即紿吳王,吳王出勞軍,即 使人鏦殺吳王,盛其頭,馳傳以聞。吳王子子華、子駒亡走閩越。吳王之棄其軍亡也, 軍遂潰,往往稍降太尉、梁軍。楚王戊軍敗,自殺。   三王之圍齊臨菑也,三月不能下。漢兵至,膠西、膠東、菑川王各引兵歸。膠西王 乃袒跣,席,飲水,謝太后。王太子德曰:「漢兵遠,臣觀之已罷,可襲,原收大王 餘兵擊之,擊之不勝,乃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壞,不可發用。」弗 聽。漢將弓高侯穨當遺王書曰:「奉詔誅不義,降者赦其罪,複故;不降者滅之。王何 處,須以從事。」王肉袒叩頭漢軍壁,謁曰:「臣卬奉法不謹,驚駭百姓毫乃苦將軍遠 道至於窮國,敢請菹醢之罪。」弓高侯執金鼓見之,曰:「王苦軍事,原聞王發兵狀。 」王頓首膝行對曰:$ 賢者避世,有居止舞澤者,有居民間閉口不言,有隱居蔔筮間以全身者 。夫司馬季主者,楚賢大夫,遊學長安,通易經,術黃帝、老子,博聞遠見。觀其對二 大夫貴人之談言,稱引古明王聖人道,固非淺聞小數之能。及卜筮立名聲千里者,各往 往而在。傳曰:「富為上,貴次之;既貴各各學一伎能立其身。」黃直,大夫也;陳君 夫,婦人也:以相馬立名天下。齊張仲、曲成侯以善擊刺學用劍,立名天下。留長孺以 相彘立名。滎陽褚氏以相牛立名。能以伎能立名者甚多,皆有高世絕人之風,何可勝言 。故曰:「非其地,樹之不生;非其意,教之不成。」夫家之教子孫,當視其所以好, 好含苟生活之道,因而成之。故曰:「制宅命子,足以觀士;子有處所,可謂賢人。」   臣為郎時,與太蔔待詔為郎者同署,言曰:「孝武帝時,聚會占家問之,某日可取 婦乎?五行家曰可,堪輿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叢辰家曰大凶,曆家曰小凶,天人 家曰小吉,太一家曰大吉。辯訟不決,以狀聞。制曰:『避諸死忌,以五行為主。』」 人取於五行者也。   【索隱述贊】日者之名,有自來矣。吉凶占候,著於墨子。齊楚異法,書亡罕紀。 後人斯繼,季主獨美。取免暴秦,此焉終否。 史記 龜策列傳   太史公曰:自古聖王將建國受命,興動事業,何嘗不寶蔔筮以助善!唐虞以上,不 可記已。自三代之興,各據禎祥。塗山之兆從而夏啟世,飛燕之卜順故殷興,百穀之筮 吉故周王。王者決定諸疑,參以蔔筮,斷以蓍龜,不易之道也。   蠻夷氐羌雖無君臣之序,亦有決疑之蔔。或以金石,或以草木,國不同俗。然皆可 以戰伐攻擊,推兵求勝,各信其神,以知來事。   略聞夏殷欲蔔者,乃取蓍龜,已則棄去之,以為龜藏則不靈,蓍久則不神。至周室 之卜官,常寶藏蓍龜;又其大小先後,各有所尚,要其歸等耳。或以為聖王遭事無不定 ,決疑無不見,其設稽神求問之道者,以為後世衰微,愚不師智,人各自安,化分為百 室,道散而無垠,故推歸之至微,要絜於精神也。或以為昆蟲之所長,聖人畯不能與爭。 其處吉凶,別然否,多中於人。至高祖時,因秦太蔔官。天下始定,兵革未鉟息。及孝惠 享國日少,呂後女主,孝文、孝景因襲掌故,未遑講試,雖父子疇官,世世相傳,其精 微深妙,多所遺失。至今上即位,博開藝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學,通一伎之士鹹得自效 ,絕倫超奇者為右,無所阿私,數年之間,太蔔大集。會上欲擊匈奴,西攘大宛,南收 百越,蔔筮至預見表像,先圖其利。及猛將推鋒執節,獲勝於彼,而蓍龜時日亦有力於 此。上尤$ 母廉而有化。詩曰:「彼君子兮,不素飧兮。」無功而食祿,不為也, 況於受金乎! 頌曰:田稷之母,廉潔正直,責子受金,以為不德,忠孝之事,盡財竭力,君子受祿, 終不素食。 周 宣 姜 后 周宣姜后者,齊侯之女也。賢而有德,事非禮不言,行非禮不動。宣王嘗早臥晏起,后 夫人不出房。姜后脫簪珥,待罪於永巷,使其傅母通言於王曰:「妾不才,妾之淫心見 矣,至使君王失禮而晏朝,以見君王樂色而忘德也。夫苟樂色,必好奢窮欲,亂之所興 也。原亂之興,從婢子起。敢請婢子之罪。」王曰:「寡人不德,實自生過,非夫人之 罪也。」遂復姜后而勤於政事。早朝晏退,卒成中興之名。君子謂,姜后善於威儀而有 德行。夫禮,后夫人御於君,以燭進。至於君所,滅燭,適房中,脫朝服,衣褻服,然 後進御於君。雞鳴,樂師擊鼓以告旦,后夫人鳴佩而去。詩曰:「威儀抑抑,德音秩 秩。」又曰:「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德音孔膠。」夫婦人以色親,以德 固。姜氏之德行可謂孔膠也。 頌曰:嘉茲姜后,厥德孔賢,由禮動作,匡配周宣,引過推讓,宣王悟焉,夙夜崇道, 為中興君。 齊 桓 衛 姬 衛姬者,衛侯之女,齊桓公之夫人也。桓公好淫樂,衛姬為之不聽鄭衛之音。桓公用管 仲甯戚,行霸道攮諸侯皆朝,而衛獨不至。桓公與管仲謀伐衛。罷朝入閨,衛姬望見桓 公,脫簪珥,解環佩,下堂再拜,曰:「願請衛之罪。」桓公曰:「吾與衛無故,姬何 請耶?」對曰:「妾聞之:人君有三色,顯然喜樂容貌淫樂者,鐘鼓酒食之色。寂然清 靜意氣沉抑者,喪禍之色。忿然充滿手足矜動者,攻伐之色。今妾望君舉趾高,色厲音 揚,意在衛也,是以請也。」桓公許諾。明日臨朝,管仲趨進曰:「君之蒞朝也,恭而 氣下,言則徐,無伐國之志,是釋衛也。」桓公曰:「善。」乃立衛姬為夫人,號管仲 為仲父。曰:「夫人治內,管仲治外。寡人雖愚,足以立於世矣。」君子謂衛姬信而有 行。詩曰:「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頌曰:齊桓衛姬,忠款誠信,公好淫樂,姬為脩身,望色請罪,桓公加焉,厥使治內,立為夫人。 晉 文 齊 姜 齊姜,齊桓公之宗女,晉文公之夫人也。初文公父獻公,納驪姬,譖殺太子申生。文公 號公子重耳,與舅犯奔狄。適齊,齊桓公以宗女妻之,遇之甚善,有馬二十乘,將死於 齊,曰:「人生安樂而已,誰知其他。」子犯知文公之安齊也,欲行而患之,與從者謀 於桑下,蠶妾在焉。妾告姜氏,姜殺之,而言於公子曰:「從者將以子行,聞者吾已除 之矣。公子必從,不可以貳,貳無成$ ,料想要用心讀書。」王爺說:「就依你眾人說,送他到 書房裡去,叫兩個小廝去伏待他。」即時就叫小廝送三官往書院裡去。兩個姐夫 又來說:「三舅久別,望老爺留住他,與小婿共飲則個。」王爺說:「賢婿,你 如此乃非教子之方,休要縱他。」二人道:「老爺言之最善。」於是翁婿大家痛 飲,盡醉方歸。這一出父子相會,分明是:   月被雲遮重露彩,花遭箱打又逢春。   卻說公子進了書院,清清獨坐,只見滿架詩書,筆山硯海。歎道:「書呵! 相別日久,且是生澀。欲待不看,焉得一舉成名,卻不辜負了玉姐言語﹔欲待讀 書,心猿放蕩,意馬難收。」公子尋思一會,拿著書來讀了一會。心下只是想著 玉堂春。忽然鼻聞甚氣?耳聞甚聲?乃問書童道:「你聞這書裡甚麼氣?聽聽甚 麼響?」書童說:「三叔,俱沒有。」公子道:   「沒有?呀!原來鼻聞乃是脂粉氣,耳聽即是箏板聲。」公子一時思想起來: 「玉姐當初囑咐我,是甚麼話來?叫我用心讀書。我如今未曾讀書,心意還丟他 不下,坐不安,寢不寧,茶不思,飯不想,梳洗無心,神思恍慅。」公子自思: 「可怎麼處他?」走出門來,只見大門上掛著一聯對子:「十年受盡窗前苦,一 舉成名天下聞,」「這是我公作下的對聯。他中舉會試,官至侍郎。後來咱爹 爹在此讀書,官到尚書。我今在此讀書,亦要攀龍附鳳,以繼前人之志。」又見 二門上有一聯對子:「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公子急回書房,心中回轉, 發志勤學。   一日,書房無火,書童往外取火。王爺正坐,叫書童。書童近前跪下。王爺 便問:「三叔這一會用功不曾?」書童說:   「稟老爺得知,我三叔先時通不讀書,胡思亂想,體瘦如柴﹔   這半年整日讀書,晚上讀至三更方才睡,五更就起,直至飯後,方才梳洗。 口雖吃飯,眼不離書。」王爺道:「奴才!你好說謊,我親自去看他。」書童叫: 「三叔,老爺來了。」公子從從容容迎接父親。王爺暗喜。觀他行步安詳,可以 見他學問。王爺正面坐下,公子拜見。王爺曰:「我限的書你看了不曾?我出的 題你做了多少?」公子說:「爹爹嚴命,限兒的書都看了,題目都做完了,但有 餘力旁觀子史。」王爺說:「拿文字來我看。」公子取出文字。王爺看他所作文 課,一篇強如一篇,心中甚喜。叫:「景隆,去應個儒士科舉吧!」公子說:   「兒讀了幾日書,敢望中舉?」王爺說:「一遭中了雖多,兩遭中了甚廣。 出去觀觀場,下科好中。」王爺就寫書與提學察院,許公子科舉。竟到八月初九 日,進過頭場,寫出文字與父親看。王$ 兩場官事,也有何面目見你!你怪我也無用了。情意相投,做了夫 妻,如今好端端難道走開了?我與你情似泰山,恩同東海,誓同生死,可看日常 夫妻之面,取我到下處,和你百年偕老,卻不是好!」許宣被白娘子一騙,回嗔 作喜,沉吟了半晌,被色迷了心膽,留連之意,不回下處,就在白娘子樓上歇了。 次日,來上河五條巷王公樓家,對王公說:「我的妻子同丫鬟從蘇州來到這城。」 一一說了,道:「我如今搬回來一處過活。」王公道:「此乃好事,如何用說。」 當日把白娘子同青青搬來王公樓上。次日,點茶請鄰舍。第三日,鄰舍又與許宣 接風。酒筵散了,鄰舍各自回去,不在話下。第四日,許宣早起梳洗已罷,對白 娘子說:「我去拜謝東西鄰舍,去做買賣去也。你同青青只在樓上照管,切勿癉 門!」吩咐已了,自到店中做買賣,早去晚回。不覺光陰迅速,日月如梭,又過 一月。忽一日,許宣與白娘子商量,去見主人李員外媽媽家眷。白娘子道:「你 在他家做主管,去參見了他,也好日常走動。」到次日,僱了子,逕進裡面請 白娘子上了轎。叫王公挑了盒兒,丫鬟青青跟隨,一齊來到李員外家。下了轎子, 進到裡面,請員外出來。李克用連忙來見,白娘子深深道個萬福,拜了兩拜,媽 媽也拜了兩拜,內眷都參見了。原來李克用年紀雖然高大,卻專一好色,見了白 娘子有傾國之姿,正是:   三魂不附體,七魄在他身。   那員外目不轉睛,看白娘子。當時安排酒飯管待。媽媽對員外道:「好個伶 俐的娘子!十分容貌,溫柔和氣,本分老成。」員外道:「便是杭州娘子生得俊 俏。」飲酒罷了,白娘子相謝自回。李克用心中思想:「如何得這婦人共宿一宵?」 眉頭一簇,計上心來,道:「六月十三是我壽誕之日,不要慌,教這婦人著我一 個道兒。」不覺鳥飛兔走,才過端午,又是六月初間,那員外道:「媽媽,十三 日是我壽誕,可做一個筵席,請親眷朋友閒耍一日,也是一生的快樂。」當日親 眷鄰友主管人等,都下了請帖。次日,家家戶戶都送燭面手帕物件來。十三日都 來赴筵,吃了一日。次日是女眷們來賀壽,也有廿來個。且說白娘子也來,十分 打扮,上著青織金衫兒,下穿大紅紗裙,戴一頭百巧珠翠金銀首飾。帶了青青, 都到裡面拜了生日,參見老安人。東閣下排著筵席。原來李克用是吃蝨子留後腿 的人,因見白娘子容貌,設此一計,大排筵席。各各傳杯弄盞,酒至半酣,卻起 身脫衣淨手。李員外原來預先吩咐心腹養娘道:「若是白娘子登東,他要進去, 你可另引他到後面僻淨房內去。」李員外設計已定,先自躲$ 看,並無人煙,但見槍刀戈戟,遍插林間。宋金心疑不決, 放膽前去,見一所敗落土地廟,廟中有大箱八隻,封鎖甚固,上用松茅遮蓋。宋 金暗想:「此必大盜所藏,佈置槍刀,乃惑人之計。來歷雖則不明,取之無礙。」   心生一計,乃折取松枝插地,記其路徑,一步步走出林來,直至江岸。也是 宋金時亨運泰。恰好有一隻大船,因逆浪衝壞了舵,泊於岸下修舵。宋金假作慌 張之狀,向船上人說道:   「我陝西錢金也,隨吾叔父走湖廣為商,道經於此,為強賊所劫。叔父被殺, 我只說是跟隨的小郎,久病乞哀,暫容殘喘。   賊乃遣伙內一人,與我同住土地廟中,看守貨物,他又往別處行劫去了。天 幸同伙之人,昨夜被毒蛇咬死,我得脫身在此。幸方便載我去。」舟人聞言炭不 甚信。宋金又道:「見有八巨箱在廟內,皆我家財物。廟去此不遠,多央幾位上 岸,抬歸舟中,願以一箱為謝,必須速往。萬一賊徒回轉,不惟無及於事,且有 禍患。」眾人都是千里求財的,聞說有八箱貨物。   一個個欣然願往。當時聚起十六籌後生,準備八副繩索槓棒,隨宋金往土地 廟來。果見巨箱八隻,其箱甚重。每二人抬一箱,恰好八槓。宋金將林子內槍刀 收起藏於深草之內,八個箱子都下了船,舵已修好了。舟人問宋金道:「老客今 欲何往?」   宋金道:「我且往南京省親。」舟人道:「我的船正要往瓜州,卻喜又是順 便。」當下開船,約行五十余裡方歇。眾人奉承陝西客有錢,倒湊出銀子,買酒 買肉,與他壓驚稱賀。次日西風大起,掛起帆來,不幾日,到了瓜州停泊。那瓜 州到南京只隔十來裡江面。宋金另喚了一隻渡船,箱籠只揀重的抬下七個,把 一個箱子送與舟中眾人以踐其言。眾人自去開箱分用,不在話下。宋金渡到龍江 關口,尋了店主人家住下,喚鐵匠對了匙鑰。打開箱看時,其中充牣,都是金玉 珍寶之類。   原來這伙強盜積之有年,不是取之一家,獲之一時的。宋金先把一箱所蓄, 鬻之於市,已得數千金。恐主人生疑,遷寓於城內,買家奴伏侍,身穿羅綺,食 用膏粱。余六箱,只揀精華之物留下,其他都變賣,不下數萬金。就於南京儀鳳 門內買下一所大宅,改造廳堂園亭,制辦日用傢伙,極其華整。   門前開張典鋪,又置買田莊數處,家僮數十房,出色管事者千人。又畜美童 四人,隨身答應。滿京城都稱他為錢員外,出乘輿馬,入押金資。自古道:「居 移氣,養移體。」宋金今日財發身發,肌膚充悅,容採光澤,絕無向來枯瘠之容, 寒酸之氣。正是:   人逢運至精神爽,月到秋來光彩新。   話分兩頭$ 人垂青!」商尚書道:「讀書是士人之常,但兄讀得一似悲泣,一似激 烈,一似苦而帶憂、有懷莫吐者,聲響異於常人,故我學生疑而動問。不知兄何 處人,姓甚名誰,有何冤苦?不妨一一告我,或可為兄稍寬萬一。」   柳春蔭見商尚書語語道著他的心事,不覺撲簌簌掉下淚來,道:「老先生在 上,別人冤苦可以告人,惟我書生的冤苦好暗暗自受,上不可以告君、告臣, 下不可以告親、告友,知我此情者,其惟天地鬼神乎!」商尚書見柳春蔭話中有 話,因攜著他的手道:「此處不便講話,可到小舟一談。」柳春蔭吩咐劉恩看門, 因自隨商尚書到船上來。到得船上,只見許多家人林立,船中錦屏玉案,銀燭輝 煌,擺設得甚是富麗。柳春蔭蔽衣頹冠,與商尚書酬酢其中,絕無羞澀之態。商 尚書看在眼裡,又見他眉清目秀,體骨豐厚,知是個貴介落難之人,心甚憐愛。 因吩咐取酒與他對坐而飲,柳春蔭也不推辭,就坐竟舉杯而飲。飲了數杯,商尚 書道:「我學生姓商,現待罪卿貳,雖不敢以賢豪自命,然亦非有胸無心,不堪 與語之人!兄有何隱衷,何不並姓名、家世而我言之?我斷非無益於兄者。」柳 春蔭道:「若姓名可言、家世可言,則晚生之冤苦不為冤苦矣!在他人見問,則 可托姓,權辭以對,而老先生殷殷垂愛,汲汲見憐,真不啻天地父母!而晚生小 子再以世俗之偽言以進,是自外於天地父母也,吾何敢焉?惟望老先生察晚生不 得已冤苦之心,而恕其不告之罪,則晚生不告之告,猶告也!」商尚書聽了,不 勝浩歎道:「聞兄之言,使我心惻!家世、姓名兄既不肯言,且請問尊公、尊堂 無恙否?   故園松菊猶存否?」柳春蔭見問及此,不覺雙淚交流,放聲痛哭道:「蒼天, 蒼天!兩大人若不遭變,我晚生小子何冤、何苦?故鄉若有片土可歸,則我晚生 小子何冤、何苦?惟予小子無父無母,如累累喪家之狗!惟予小子有冤有仇,為 煢煢無告之人!老先生縱有帡幪萬物之功,恐不能令我哀哀孤子,再復庇於椿庭 萱堂之下矣!」說罷,涕流滿面,聲淒氣咽。商尚書看了甚是不忍,再三勸解道: 「古來英雄多遭坎坷,須堅忍以勝之!兄今青年,前程甚遠,就有冤仇,當圖後 寑報,須寬心徐俟,不必如此痛苦。一恐傷生,二恐短氣,三恐為奸人所窺,又開 是非之門!」柳春蔭聽了,因拭淚正容,躬身謝道:「老先生金石藥言,敢不銘 佩!」商尚書道:「兄既兩親遭變,無家可歸,今隻身於此,將欲何為?」柳春 蔭低頭無語可答,因見案頭筆硯,遂展開一幅箋紙,題詩一首,送與商尚書道: 「晚生之志,如斯而已,無能為也。$ 門生 方妙。」又候了多時,眾子弟方次第交完卷子。   曹先生一一評閱,便都覺庸庸腐腐,俱看不上眼,只得勉強各批評些勉勵之 語。獨喚商春蔭到面前說道:「你資性盡高、才情盡妙,但學力有不到處,尚欠 指點,你須細細講究一番,異日自成大器,萬萬不可任自家言性,而不虛心求益, 便可惜自棄了。」商春蔭只應得一聲「是」,半字也不說甚麼,竟走了直來。曹 先生又與眾子弟論論文字,方才散去。   到次日,曹先生只說商春蔭定來拜他為師。等了一日,卻不見動靜。因又對 商春茂說道:「你三兄弟到是個讀書的皎質,只可惜無人指點,可與他說,叫他 也拜在我門下,我便好盡心與他講究。」商春茂因將此話與商春蔭說知,商春蔭   「拜師固好,但俗語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個猄事體甚大,安可輕 易為之?曹先生叫我拜他為師,固是美意,但不知他的學力、文章可以作得我之 師範否?」商春茂說道:「他一個孝廉,難道做不得你一個童生之師?」商春蔭 道:「文章一道,那裡是如此說?煩大兄可將曹先生的文章,借幾篇與兄弟看看, 果然有前輩風氣,我便自然與你看,你便知道了。」   因取了幾篇來,遞與商春蔭,商春蔭細細看了一遍,因笑說道:「曹先生這 等文字,麻麻木木、不痛不癢,騙得一個舉人到手,造化他了﹔他若要中進士, 須要拜我為師,怎倒叫我去拜他為師?」商春茂含怒道:「三弟小小年紀,怎說 這等狂妄之語!他文字不好,已發鄉科,終不然你一個童生,倒好叫他拜你為 師?」商春蔭道:「大兄不必怒,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今日與大兄說也徒 然,久當自知。」商春茂道:   「小小年紀,一味會說大話,你既說他文字不好,你有本事,明指出他那裡 不好來我看,莫要這等狂言無實,壞了我商府讀書體面!」商春蔭道:「要我指 出,這有何難?」因取筆將幾篇文字細細批評、塗抹道:「此處庸腐,此處泛常, 此處不該如此做,此處卻該如此做。」將篇篇橫一豎,又直一豎,都涂得花花綠 綠,遞與商春茂道:「大兄請細細一看,便知兄弟非妄言。」商春茂原不喜歡商 春蔭,今又見他將先生文字批壞,又見說此大話,愈加不悅。因拿了文章來與曹 先生看,只因這一看,有分教:   滿懷怒氣三千丈,一日陰謀十二時。   卻說商春茂深怪商春蔭狂妄,便拿了涂壞的文章與曹先生看,又將叫曹先生 拜他為師的話都說了。曹先生不勝大怒道:「敢如此無知,若不看尊公面上,就 該計較他才是!」自此之後,凡遇做文,便不來叫他。商春蔭見眾人才只平平, 卻也不願來同$ 陰■,憐憫他,此時老爺出堂還早,何不先到郭相 公寓處,領了那六兩銀來一同交納,便率性完了一件公案?」郭喬道:「如此更 好。」遂撤身先走,差人並老兒、女子俱後跟來。郭喬到了客店,忙叫郭福取出 一封十兩紋銀,也遞與老兒道:「你可將六兩湊完了錢糧,你遭此一番,也苦了, 余下的可帶回去,父女們將養將養。」老兒接了銀子,遂同女兒跪在地下,千恩 萬謝地只是磕頭。郭喬忙扯他起來道:「不要,如此反使我不安。」   差人道:「既相公周濟了你,且去完了官事,再慢慢地來謝也不遲。」遂帶 了老兒去了。郭喬因問郭福貨物賣的如何,郭福道:「托主人之福,帶來的貨物, 行情甚好,不多時早都賣完了。原是五百兩本銀,如今除去厕盤費,還淨存七百兩。 實得了加四的利錢,也算好。」郭喬聽了歡喜道:「我初到此,王老爺留住, 也還未就回去,你空守著許多銀子,坐在此也無益。莫若多寡留下些盤纏與我, 其餘你可盡買了回頭貨去,賣了,再買貨來接我,亦未為遲。就報個信與主母也 好。」郭福領命,遂去置貨不提。郭喬吩咐完了,就要出門去游賞,因店主人苦 苦要留下吃飯,只得又住下了。剛吃完酒飯,只見那老兒已納完錢糧,消了牌票, 歡歡喜喜,同著女兒又來拜謝郭喬,因自陳道:「我老漢姓米,名字叫做米天祿, 娶妻范氏,止生此女,叫做青姐。生他時,他母親曾得一夢,夢見一神人對他說: 『此女當嫁貴人,當生貴子,不得輕配下人。』故今年一十八歲,尚不捨得嫁與 鄉下人家。我老漢只靠著有一二十畝山田度日,不料連年荒旱,拖欠下許多錢糧, 官府追比甚急,並無抵償,急急要將女兒嫁人。人家恐怕錢糧遺累,俱不敢來娶。 追比起來,老漢自然是死了,女兒見事急,情願賣身救父,故跟上城來,又恨一 時沒個售主。今日幸遇大恩人,發惻隱之心,既然周濟,救了老漢一命,真是感 恩無盡。再四思量,實實毫無報答,惟有將小女一身,雖是村野生身,尚不十分 醜陋,又聞大恩人客居於此,故送來早晚伏侍大恩人,望大人恩鑒老漢一點誠心, 委曲留下。」郭喬聽了,因正色說道:「老丈這話就說差了,我郭挺之是個名教 中人,決不做非理之事。就是方才這些小費,只不過見你年老拘攣,幼女哭泣, 情甚可憐,一時不忍,故少為周急,也非大惠。怎麼就思量得人愛女?這不是行 義,轉是為害了,斷乎不可!」米老兒道:「此乃老漢一點感恩報德之心,並非 恩人之意,或亦無妨,還望恩人留下。」郭喬道:「此客店中,如何留得婦人女 子?你可快快領去,我要出門了,不得陪你。」   說$ 人逃出了幾 年,又落在娼家了,小人還要這濫淫婦做什麼!情願為官休了,等他別嫁個人罷。」 兵馬道:「這個由你。且保領出去,自尋人嫁了他,再與你立案罷了。」   一干人眾各到家裡。楊二郎自思量別人拐去了,卻冤了我坐了幾年監,更待 乾罷。告訴鄰里,要與徐德斯鬧。徐德也有些心怯過不去,轉央鄰里和解。鄰里 商量調停這事,議道:「總是徐德不與莫大姐完聚了。現在尋人別嫁,何不讓與 楊二郎娶了,消釋兩家冤仇。」與徐德說了。徐德也道:「負累了他,便依議也 罷。」楊二郎聞知,一發正中下懷,笑道:   「若肯如此,便多坐了幾時,我也永不提起了。」鄰里把此意三面約同,當 官稟明。兵馬備知楊二郎頂缸坐監,有些屈在裡頭,依地方處分,准徐德立了婚 書讓與楊二郎為妻,莫大姐稱心象意的嫁了。舊時相識,因為吃了這些時苦,也 自收心學好,不似前時騷招禍,竟與楊二郎到了底。這莫非是楊二郎的前緣, 然也為他吃苦不少了,不為美事。後人當此以為鑒。   枉坐囹圄已數年,而今方得保嬋娟。   何如自守家常飯,不害官司不損錢。 第十七卷 蔣興迄重會珍珠衫   仕至於鐘非貴,年過七十常稀。浮名身後有誰知?萬事空花遊戲。休逞少年 狂蕩,莫貪花酒便宜。脫離煩惱是和非。隨分安閒得意。   這首詞名為《西江月》,是勸人安分守己,隨緣作樂,莫為酒、色、財、氣 四字,損卻精神,虧了行止,求快活時非快活,得便宜處失便宜。說起那四字中, 總到不得那「色」字利害:眼是情媒,心為欲種﹔起手時牽腸掛肚,過後去喪魄 消魂。假如牆花路柳,偶然適興,無損於事﹔若是生心設計,敗俗傷風,只圖自 己一時歡樂,卻不顧他人的百年恩義,--   假如你有嬌妻愛妾,別人調戲上了,你心下如何?古人有四句道得好:   人心不可昧,天道不差移。   我不淫人婦,人不淫我妻。   看官,則今日聽我說《珍珠衫》這套詞話,可見果報不爽,好教少年子弟做 個榜樣。   話中單表一人,姓蔣,名德,小字興哥,乃湖廣襄陽府棗陽縣人氏。父親叫 做蔣世澤,從小走熟廣東,做客買賣。因為喪了妻房羅氏,止遺下這興哥,年方 九歲,別無男女。這蔣世澤割捨不下,又絕不得廣東的衣食道路,千思百計,無 可奈何,只得帶那九歲的孩子同行作伴,就叫他學些乖巧。這孩子雖則年小,生   眉清目秀,齒白唇紅。行步端莊,言辭敏捷。聰明賽過讀書家,伶俐不輸長 大漢。人人喚做粉孩兒,個個羨他無價寶。   蔣世澤怕人妒忌,一路上不說是嫡親兒子,只說是內姪羅小官人。原$ 與了緣道:「師兄之言,雖是有 理,但事起倉卒,不曾算得個去路,急切投奔何處?望師兄念向日情分,暫容躲 避兩三日。待勢頭稍緩,然後再往別處。這些少銀兩,送與師兄為盤纏之用。」 果然了緣見著銀子,就忘了利害,乃道:   「若只住兩三日,便不妨礙。如何要師兄銀子!」靜真道:「在此攪擾,已 是不當,豈可又費師兄。」了緣假意謙讓一回,把銀收過,引入裡邊去藏躲。   且說小和尚去非,聞得香公說是非空庵師徒五眾,且又生得標緻,忙走出來 觀看。兩下卻好打個照面,各打了問訊。   靜真仔細一看,卻不認得。問了緣道:「此間師兄,上院何處?   怎麼不曾相會?」了緣扯個謊道:「這是近日新得的師弟,故此師兄還認不 得。」那小和尚見靜真師徒姿色勝似了緣,心下好不歡喜,想道:「我好造化! 那說起,天賜這幾個妙人在此,少不得都刮上他,輪流兒取樂快活!」當下了 緣備辦些素齋待。   靜真、空照心中有事,耳熱眼跳,坐立不寧,那裡吃得下飲食。到了申牌時 分,向了緣道:「不知庵中事體若何?欲要央你們香公去打聽個消息,方好計較 長策。」了緣即叫香公前去。   那香公是個老實頭,不知利害,一逕奔到非空庵前,東張西望。那時地方人 等正領著知縣鈞旨,封鎖庵門,也不管老尼死活,反鎖在內,兩皮封條,交叉封 好。方待轉身,見那老頭探頭探腦,晃來晃去,情知是個細作,齊上前喝道:   「官府正要拿你,來得恰好!」一個拿起索子,向頸上便套。嚇得香公身酥 腳軟,連聲道:「他們借我庵中躲避,央來打聽的。   其實不干我事。」眾人道:「原曉得你是打聽的。快說是那個庵裡?」香公 道:「是極樂庵裡。」   眾人得了實信,又叫幾個幫手,押著香公齊到極樂庵,將前後門把好,然後 叩門。裡邊曉得香公回來,了緣急急出來開門,眾人一擁而入,迎頭就把了緣拿 住,押進裡面搜捉,不曾走了一個。那小和尚著了忙,躲在 底下,也被搜出。 了緣向眾人道:「他們不過借我庵中暫避,其實做的事體,與我分毫無干。情願 送些酒錢與列位,怎地做個方便,饒了我庵裡罷。」眾人道:「這使不得!知縣 相公好不利害哩!倘然問在何處拿的,教我們怎生回答?有乾無干,我們總是不 知,你自到縣裡去分辨。」了緣道:「這也容易,但我的徒弟用新出家的,這個 可以免得。望列位做個人情。」眾人貪著銀子,卻也肯了。內中又有個道:「成 不得!既是與他莫相干,何消這等著忙,直躲入 底下去?一定也有些蹺蹊。 我們休擔這樣干係。」眾人齊聲道是。都把索子扣$ 離此尚遠, 如何不尋個腳力,卻受這般辛苦?」答道:「老漢是個窮軍,那裡僱得起腳力? 只得慢慢的捱去罷了。」劉公舉目看時,只見他單把小菜下酒,那肋牛肉全然不 動,問道:   「長官父子,想都是奉齋麼?」答道:「我們當軍的人,吃什麼齋!」劉公 道:「既不奉齋,如何不吃些肉兒?」答道:「實不相瞞。身邊盤纏短少,吃小 菜飯兒,還恐走不到家。若用了這大菜,便去了幾日的口糧,怎能得到家裡?」 劉公見他說恁樣窮乏,心中慘然,便道:「這般大雪,腹內得些酒肉,還可擋得 風寒。你只管用,我這裡不算賬罷了。」老軍道:「主人家休得取笑,那有吃了 東西,不算賬之理?」劉公道:「不瞞長官說,在下這裡,比別家不同。若過往 客官,偶然銀子缺少,在下就肯奉承。長官既沒有盤纏,只算我請你罷了。」老 軍見他當真,便道:「多謝厚情。只是無功受祿,不當人子,老漢轉來,定當奉 酬。」劉公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些小東西,值得幾何,怎說這奉酬的 話!」老漢方才舉箸。劉公又盛過兩碗飯來道:「一發吃飽了,好行路。」老軍 道:「忒過分了!」父子二人,正在饑餒之時,拿起飯來,狼餐虎咽,盡情一飽餌。 這才是:   救人須救急,施人須當厄。   渴者易為飲,饑者易為食。   當下吃完酒飯,劉公又叫媽媽點兩杯熱茶來吃了。老軍便腰間取出銀子,來 還飯錢。劉公連忙推住道:「剛才說過,是我請你的,如何又要銀子?恁樣時, 到像在下說法賣這盤肉了。你且留下,到前途去盤纏。」老軍便住了手,千恩萬 謝,背上包裹,作辭起身。   走出門外,只見那雪越發大了,對面看不出人兒。被寒風一吹,倒退下幾步。 小廝道:「爹,這樣大雪,如何行走?」   老軍道:「便是沒奈何,且捱到前途,覓個宿店歇罷。」小廝眼中便流下淚 來。劉公心中不忍,說道:「長官,這般風寒大雪,著甚要緊,受此苦楚!我家 空房 輔盡有,何不就此安歇?候天晴了,走也未遲。」老軍道:「若得如此 甚好,只是打擾不當。」劉公道:「說那裡話!誰人是頂著房子走的?快些進來, 不要打濕了身上。」老軍引著小廝,重新進門。劉公領去一間房裡,把包裹放下, 看 上時,蓆子草薦都有。劉公還恐怕他寒冷,又取出些稻草來,放在上面。 老軍打開包裹,將出被窩鋪下,此時天氣尚早,准頓好了,同小廝走出房來。劉 公已將店面關好,同媽媽向火,看見老軍出房,便叫道:「方長官,你若冷時, 有火在此,烘一烘暖活也好。」老軍道:「好倒好,只是奶奶在那裡,恐不穩便。」 劉公道$ 托起頭兒,右手就將索子 套上。瑞虹方待喊叫,被他隨手扣緊,盡力一收,瑞虹疼痛難忍,手足亂動, 撲的跳了幾跳,直挺挺橫在 上便不動了。那賊徒料是已死,即放了手,到外 艙拿起包裹,提著一根短棍,跳叛岸,大踏步而去。正是:   雖無並枕歡娛,落得一身乾淨。   原來瑞虹命不該絕,喜得那賊打的是個單結,雖然被這一收時氣絕昏迷, 才放下手結就鬆開,不比那吊死的越墜越緊。咽喉間有了一線之隙,這點氣回 覆透出,便不致於死。漸漸甦醒,只是遍體酥軟,動彈不得,倒像被按摩的捏 了個醉楊妃光景。喘了一回,覺得頸下難過,勉強掙起手扯開,心內苦楚,暗 哭道:「阿爹當時若聽了我的言語,那有今日?只不知與這伙賊徒,前世有甚 冤業,合家遭此慘禍。」又哭道:   「我指望忍辱偷生,還圖個報仇雪恥,不道這賊原放我不過。   我死也罷,但是冤沉海底,安能瞑目!」轉思轉哭,愈想愈哀。   正哭之間,忽然艄上撲通的一聲響亮,撞得這船幌上幾幌,睡的 鋪,險 些顛翻。瑞虹被這一驚,哭也倒止住了。側耳聽時,但聞隔船人聲喧鬧,打號 撐篙,本船不見一些聲息。   疑惑道:「這班強盜為何被人撞了船,卻不開口?莫非那船也是同伙?」 又想道:「或者是捕盜船兒,不敢與他爭論。」便欲喊叫,又恐不能了事。方 在惶惑之際,船艙中忽然有人大驚小怪,又齊擁入後艙。瑞虹還道是這班強盜, 暗道:「此番性命定然休矣!」只聽眾人說道:「不知是何處官府,打劫得如 此乾淨?人樣也不留一個!」瑞虹聽了這句話,已知不是強盜了,掙扎起身, 高喊救命。眾人趕向前看時,見是個美貌女子,扶持下 ,問他被劫情由。瑞 虹未曾開言,兩眼淚珠先下。乃將父親官爵籍貫,並被難始末,一一細說。又 道:「列位大哥,可憐我受屈無伸,乞引到官司告理,擒獲馵徒正法,也是一 點陰騭。」眾人道:「原來是位小姐,可惱受著苦了!但我們都做主不得,須 請老爹來與你計較。」內中一個便跑去相請。   不多時,一人跨進艙中,眾人齊道:「老爹來也!」瑞虹舉目看那人,面 貌魁梧,服飾齊整,見眾人稱他老爹,料必是個有身家的,哭拜在地。那人慌 忙扶住道:「小姐何消行此大禮?有話請起來說。」瑞虹又將前事細說一遍。 又道:「求老爹慨發慈悲,救護我難中之人,生死不忘大德!」那人道:   「不消煩惱。我想這班強盜,去路還未遠,即今便同你到官司呈告,差人 四處追尋,自然逃走不脫。」瑞虹含淚而謝。那人吩咐手下道:「事不宜遲, 快扶蔡小姐過船去罷。」眾人便來攙扶。$ 曹姨。嬌鸞幼通書史,舉筆成文。   因愛女慎於擇配,所以及笄未嫁,每每臨風感歎,對月淒涼。   惟曹姨與鸞相厚,知其心事,此外,雖父母亦不知也。   一日清明節屆,和曹姨及侍兒明霞後園打鞦韆耍子。正在鬧熱之際,忽 見牆缺處有一美少年,紫衣唐巾,舒頭觀看,連聲喝彩。慌得嬌鸞滿臉通紅, 推著曹姨的背,急回香房。侍女也進去了。生見園中無人,逾牆而入,鞦韆 架子尚在,餘香彷彿。正在霨思,忽見草中一物,拾起看時,乃三尺線繡香 羅帕也。生得此如獲珍寶,聞有人聲自內而來,復逾牆而出,仍立於牆缺邊。 看時,乃是侍兒來尋香羅帕的。生見其三回五轉,意興已倦,微笑而言:「小 娘子!羅帕已入人手,何處尋覓?」侍兒抬頭見是秀才,便上前萬福道:「相 公想已拾得,乞即見還,感德不盡!」那生道:「此羅帕是何人之物?」   侍兒道:「是小姐的。」那生道:「既是小姐的東西,還得小姐來討, 方才還他。」侍兒道:「相公府居何處?」那生道:「小生姓周名廷章,蘇 州府吳江縣人。父親為本學司教,隨任在此,與尊府只一牆之隔。」原來衛 署與學宮基址相連,衛叫做東衙,學叫做西衙,花園之外,就是學中的隙地。 侍兒道:   「貴公子又是近鄰,失瞻了。妾當稟知小姐,奉命相求。」廷章道:「敢 聞小姐及小娘子大名?」侍兒道:「小姐名嬌鸞,主人之愛女。妾乃貼身侍 婢明霞也。」廷章道:「小生有小詩一章,相煩致於小姐,即以囉帕奉還。」 明霞本不肯替他寄詩,因要羅帕入手只得應允。廷章道「煩小娘子少待。」 廷章去不多時,攜詩而至,桃花箋疊成方勝。明霞接詩在手,問:「羅帕何 在?」廷章笑道:「羅帕乃至寶,得之非易,豈可輕還?小娘子且將此詩送 與小姐看了,待小姐回音,小生方可奉璧。」   明霞沒奈何,只得轉身。   只因一幅香羅帕,惹起千秋長恨歌。   話說嬌鸞小姐自見了那美少年,雖則一時慚愧,卻也挑動個情字,口中 不語,心下躊躇道:「好個俊俏郎君!若嫁得此人,也不枉聰明一世。」忽 見明霞氣忿忿的入來。嬌鸞問:   「香羅帕有了麼?」明霞口稱:「怪事!香羅帕卻被西衙氃周公子收著。 就是牆缺內喝彩的那紫衣郎君。」嬌鸞道:「與他討了就是。」明霞道:「怎 麼不討?也得他肯還!」嬌鸞道:「他為何不還?」明霞道:「他說:『小 生姓周名廷章,蘇州吳江人氏,父為司教,隨任在此。與吾家只一牆之隔。 既是小姐的香羅帕,必須小姐自討。』」嬌鸞道:「你怎麼說?」明霞道: 「我說待妾稟知小姐,奉命相求。他道,$ 住於潤州,凡十五州,各造帥府一 所,極其雄壯,不時巡歷。所到之處,神鬼俱驚,威勢同於王者。各官員人 等唯恐得罪,奉承不暇。   不說韓滉強悍,懷不臣之心。且說一個客商叫做李順,販賣絲綿緞絹來 到潤州,泊船在京口堰下。夜間一陣大風把船纜吹斷,如一片小葉相似。李 順天明起來一看,只叫得苦。但見:   波濤洶湧,水面汪洋。洶湧波濤,顯出千尋雪浪﹔汪洋水面,堆成萬仞 洪濤。骨都都無岸無邊,白茫茫迷天迷地。蛟龍引纜,鬼怪扳船。時時跌入 水晶宮,刻刻誤陷夜叉窟。   話說李順這只船被大風吹了幾千萬里,只待要翻將轉來,李順驚得魂不 附體。幸而飄到一個山島邊,李順合船中人叫聲慚愧,且把船來系了。隨步 上山一觀,滿路都是荊棘,仔細尋覓,卻有一條鳥逕可以行走。李順尋步上 山,行夠五六里,忽然見一個人戴一頂烏巾,身上穿著古服,不是時世裝束, 相貌甚是奇古,也與常人不同,見了李順便叫道:「李順,你來也!」李順 見這人叫出姓名,知是仙人,即忙下拜。那個人道:「有事相煩,不啜必下拜。」 就領了李順走到山頂之上。在山頂上有一座宮闕,瓊樓玉宇,宛如神仙洞府。 這人領了李順進了數重殿門,來到殿下,李順望上遥拜,只聽得簾中有人說 道:「欲寄金陵韓公一書,無訝相勞也。」說罷,便有兩個童子從簾中傳出 一封書來付與李順,李順接了這封書,放在袖內,拜而受之。那個人遂領李 順離了重重殿門,送到船邊。李順道:「這是何山?韓公倘然盤問是何人寄 書,教我怎生抵對?」那人說道:「這是東海廣桑山,魯國宣父孔仲尼得道 為真官,管理此山,韓公即子路轉世也。他今轉世,昧了前身,性氣強悍, 專權自是,今懷為臣不忠之心。孔子恐其受了刑網,壞了儒門教訓,所以寄 封書與他,教他了悟前因,改過自新之意。」說罷,李順還到船中。那個人 又吩咐道:   「你今安坐舟中,切勿驚恐,不得顧視船外,便到昨日泊舟之處﹔如違 吾言,必有傾復之患。」說罷,登山而去。舟中人都依其所言,不敢外顧。 只聽得刮天風浪之聲,船行如飛﹔頃刻之間,仍舊在京口堰下,不知所行幾 千萬里矣。李順不敢違拗聖意,持了此書,竟到帥府獻納,卻不敢說出子路 轉世並那為臣不忠之意,只說遇著海中神仙,瓊樓玉宇,重重宮殿,簾中一 位仙官叫兩個童子取出一封書來奉寄之意。韓滉生性倔強,似信不信的拆開 書來一看,共有古文九字,都是蝌蚪之文。韓滉仔細看了,一字也說不出, 遂叫左右文武百官細細辯認,也都看不出。韓滉大怒,要把李順鶉禁獄中, 問他以$ 正道: 「不妨,容易的事。」趙正把包兒還了宋四公,道:「師父,我且歸去,明 日再會。」漾了手自去。   宋四公口裡不說,肚裡思量道:「趙正手高似我,這番又吃他覓了包兒, 越不好看,不如安排走休!」宋四公便叫將店小二來說道:「店二哥,我如 今要行,二百錢在這裡,煩你買一百錢爊肉,多討椒鹽,買五十錢蒸餅,剩 五十錢,與你買碗酒吃。」店小二謝了公公,便去謨縣前買了爊肉和蒸餅。 卻待回來,離客店十來家,有個茶坊裡,一個官人叫道:「店二哥,那裡去?」 店二哥抬頭看時,便是和宋四公相識的官人。   店二哥道:「告官人,公公要去,教男女買爊肉共蒸餅。」趙正道:「且 把來看。」打開荷葉看了一看,問道:「這裡幾文錢肉?」店二哥道:「一 百錢肉。」趙正就懷裡取出二百錢來道:   「哥哥,你留這爊肉蒸餅在這裡,我與你二百錢,一道相煩,依這樣與 我買來,與哥哥五十錢買酒吃。」店二哥道:「謝官人。」道了便去。ㄓ不多 時,便買回來。趙正道:「甚勞煩哥哥,與公公再裹了那爊肉。見公公時做 我傳語他,只教他今夜小心則個。」店二哥唱喏了自去。到客店裡,將肉和 蒸餅遞還宋四公。宋四公接了道:「罪過哥哥。」店二哥道:「早間來的那 官人,教再三傳語,今夜小心則個。」   宋四公安排行李,還了房錢,脊背上背著一包被臥,手裡提著包裹,便 是覓得禁魂張員外的細軟,離了客店。行一里有餘,取八角鎮路上來。到渡 頭,看那渡船,卻在對岸,等不來。肚時又饑,坐在地上,放細軟包兒在面 前,解開爊肉裹兒,擘開一個蒸餅,把四五塊肥底爊肉多蘸些椒鹽,捲做一 卷,嚼得兩口,只見天在下,地在上,就那裡倒了。宋四公只見一個丞局打 扮的人,就面前把了細軟包兒去。宋四公眼睜睜地見他把去,叫又不得,趕 又不得,只得由他。那個丞局拿了包兒,先過渡去了。   宋四公多樣時,甦醒起來,思量道:「那丞局铫是阿誰?捉我包兒去。店 二哥與我買的爊肉裡面有作怪物事!」宋四忍氣吞聲走起來,喚渡船過來, 過了渡,上了岸,思量那裡去尋那丞局好。肚裡又悶,又有些饑渴,只見個 村酒店,但見:   柴門半掩,破旆低垂。村中量酒,豈知有滌器相如?陋質蠶姑,難效彼 當壚卓氏。壁間大字,村中學究醉時題﹔架上麻衣,好飲芒郎留下當。酸醨 破甕土牀排,彩畫醉仙塵土暗。   宋四公且入酒店裡去,買些酒消愁解悶則個。酒保唱了喏,排下酒來。 一杯兩盞,酒至三杯。宋四公正悶裡吃酒,只見外面一個婦女入酒店來:   油頭粉面,白齒朱唇。錦$ 家,謀做了婚筵茶酒,預先約會了兩個同伴, 埋伏在後門了。趁他行禮已完,外邊只要上席,小人在裡面一看,只見新人 獨坐在房中,小人哄他還要行禮。新人隨了小人走出,新人卻不認得路,被 小人引他到了後門,就把新人推與門外二人。新人正待叫喊,卻被小人關好 了後門,望前邊來了。仍舊從前邊抄至後巷,趕著二人,正要奔脫,看見後 面火把明亮,知是有人趕來。那兩個人顧不得小人,竟自飛跑去了。小人有 這個新人在旁,動止不得。恰好路旁有個枯井,一時慌了,只得抱住了他, 攛了下去。卻被他們趕著,拿了送官。這新人現在井中,只此是實。」知縣 道:「你在他家時,為何不說?」徐達道:「還打點遮掩得過,取他出井來 受用。而今熬刑不過,只得實說了。」知縣寫了口詞,就差一個公人押了徐 達與同謝鄭兩家人,快到井邊來勘實回話。一行人到了井邊,鄭老兒先去望 一望,井底下黑洞洞不見有什麼聲響,疑心女兒此時畢竟死了。扯著徐達狠 打了幾下,道:「你害我女兒死了,怕不嘗命!」眾人勸住道:「且撈了起 來,不要廝亂,自有官法處他。」鄭老兒心裡又慌又恨,且把徐達咬住一塊 肉,不肯放。徐達殺豬也似叫喊,這邊謝翁叫人停當了竹兜繩索,一面下井 去救人。一個膽大些的家人,紮縛好了,掛將下去。   井中無水,用手一摸,果然一個人蹲倒在裡面。推一推看,已是不動的 了。抱將來放在兜中,弔將上去。眾人一看,那裡是什麼新娘子?卻是一個 大鬍鬚的男子,鮮血模糊,頭多打開的了。眾人多吃了一驚,鄭老兒將徐達 又是一巴掌,道:   「這是怎麼說?」連徐達看見,也嚇得呆了。謝翁道:「這又是什麼蹊 蹺的事?」對了井中問下邊的人道:「裡頭還有人麼?」   井裡應道:「並無什麼了,接了我上去。」隨即放繩下去,接了那個家 人上來,一齊問道:「井中還有什麼?」家人道:「只有些石塊在內,是一 個乾枯的井,方才黑洞洞地摸起來的人,不知死活,可正是新娘子麼?」眾 人道:「是一個死了的鬍子,那裡是新人,你看麼?」押差公人道:「不要 鳥亂了,回覆官人去,還在這個入娘的身上,尋究新人下落。」鄭謝兩老兒 多道:「說得是。」就叫地方人看了屍首,一同公人去愃白縣官。   知縣問徐達道:「你說把鄭蕊珠推在井中,而今井中卻是一個男屍,且 說鄭蕊珠那裡去了,這屍是﹥裡來的?」徐達道:   「小人只見後邊趕來,把新人推在井裡是實。而今卻是一個男屍,連小 人也猜不出了」知縣道:「你起初約會這兩個同伴,叫做什麼名字?必是這 二人的緣故了。$ 。」張藎含糊答應,不言所以。眾人又道:「大爺不要敗興,且 開懷吃酒,有甚事,等我眾弟兄與你去解紛。」又對嬌嬌、倩倩道:「想是 大爺怪你們不來幫襯,故此著惱,還不快奉杯酒兒下禮?」嬌嬌、倩倩真個 篩過酒來相勸。張藎被眾人鬼渾,勉強酬酢,心不在焉,未到晚,就先起身, 眾人亦不強留。上了岸,進錢塘門,原打十官子巷經過。到子門首,復咳嗽 一聲,不見樓上動靜。走出巷口,又踅轉來,一連數次,都無音響。清琴道: 「大爺,明日再來罷,若只管往來,被人疑惑。」張藎依言,只得回家。   明日,到了家左近訪問是何等人家。有人說:「他家有名叫做潘殺星潘 用,夫妻兩個,只生一女,年才十六,喚做壽兒。那老兒與一官宦人家薄薄 裡有些瓜葛,冒著他的勢頭,專在地方上嚇詐人的錢財,騙人酒食。地方上 無一家不怕他,無一個不恨他,是個賴皮刁鑽主兒。」張藎聽了,記在肚裡, 慢慢在他門首踱過。恰好那女子開簾遠望,兩下又復相見,彼此以目送情, 轉加親熱。自此之後,張藎不時往來其下探聽,以咳嗽為號。有時看見,有 時不見。眉來眼去,兩情甚濃,只是無門得到樓上。   一夜,正是三月十五,皓月當天,渾如白晝。張藎在家坐立不住,吃了 夜飯,趁著月色,獨步到潘用門首,並無一個人來往。見那女子正捲起簾兒, 倚窗望月。張藎在下看見,輕輕咳嗽一聲。上面女子會意,彼此微笑。張藎 袖中摸出一條紅綾汗巾,結個同心方勝,團做一塊,望上擲來。那女子雙手 來接,恰好正中,就月底下仔細看了一看,把來袖過,就脫下一隻鞋兒投下。 張藎雙手承受,看時是一隻合色鞋兒,將指頭量摸,剛剛一折,把來系在汗 巾頭上,納在袖裡。望上唱個肥喏,女子還了個萬福。正在熱鬧處,那女子 被父母呼喚,只得將窗兒閉上,自下樓去。張藎也興盡而返,歸到家裡,自 在書房中宿歇。又解下這只鞋兒,在燈前細玩,果是金蓮一瓣,且又做得甚 精細。怎見得?也有《清江引》為證:   覷鞋兒三寸,輕羅軟窄,勝蕖花片。若還繡滿花,只費分毫線。怪他香 噴噴不沾泥,只在樓上轉。   張藎看了一回,依舊包在汗巾頭上,心中想道:   「須尋個人兒通信與他,怎生設法上得樓去方好。若只如此空砑光,眼 飽肚饑,有何用處?」左思右算,除非如此,方能到手。   明日午前,袖了些銀子,走至潘家門首。望樓上不見可人,便遠遠的借 個人家坐下,看有甚人來往。事在湊巧,坐不多時,只見一個賣婆,手提著 個小竹撞,進他家去。約有丐個時辰,依原提著竹撞出來,從舊路而去。 藎急趕$ 」,心下大驚道:「終不成又有個才女?」因問老兒道: 「這首詩是誰人寫的?」老兒笑嘻嘻笑道:「桃花也有,杏花也有,莫有梔子。」 司馬玄道:「我問你扇頭。」懼老兒道:「蘭花方有箭頭。」司馬玄見他耳聾,只 得用手指著扇子大聲說道:「這字是誰人寫的?」老兒方聽見,道:「相公問這 字是那個寫的麼?」司馬玄道:「正是!」老兒笑嘻嘻的道:「我不說。」司馬 玄道:「為何不說?」老兒道:「這扇子是隔壁尹家姑娘的,我借來扇,我若說 了,他要怪我。」司馬玄道:「扇子固是他的,這扇子上詩句是他寫的麼?」老 兒又笑道:「相公好不聰明!他的扇子不是他寫,難道我老漢會寫?」司馬玄笑 道:「這尹家姑娘今年幾多年紀,便曉得作詩寫字?」老兒又笑嘻嘻道:「我不 說。相公買花麼?照顧我買些,若不買,還我扇子,我別處去賣。」司馬玄道: 「不買花,扇賣與我罷。」老兒搖頭道:「扇子是借來的,不賣。」司馬玄道: 「我多與你些銀子,賣了罷。」老兒道:「相公與我多少銀子?」司馬玄就在家 人銀包內取了一錠,遞與老兒道:「我與你,你肯賣麼?」   老兒看見一錠紋銀有二、三兩重,連忙送還司馬玄道:「相公請收好了,不 要取笑!」司馬玄道:「我當真要買,誰與你取笑?」老兒心下疑疑惑惑,又不 好收,看著司馬玄只是笑。司馬玄道:「你不要笑,你收了銀子,我還有話問你。」 老兒見口氣是實,便滿心歡喜,將銀子塞在腰裡道:「相公果然買我這扇子,我 連這擔花也送了相公罷!」司馬玄道:「花倒不要你送,你只對我說,那尹家姑 娘今年幾歲了,生得人物何如?這作詩寫字怎生會得?」老兒想了道:「如今只 得要對相公說了,只是說起來話長,這裡站著說話不便。」司馬玄道:「此處到 呂衙不遠了,你可挑了跟我到呂衙來,我叫呂老爺連花都替你買了。」老兒歡喜, 果挑花跟到呂衙。   司馬玄叫家人將花送入呂衙內裡氏,卻自己帶了老兒到書房中,叫他也坐了, 細細盤問。老兒道:「我們住的那地方叫做紅菟村,出城南去有十七、八里,那 裡山清水秀,十分有趣。舊時有個李閣老老爺,不知為甚事,皇帝惱他,叫他住 在城外,整整的住了七、八年。他閒居無事,因愛這紅菟村好景致,便日日來游 賞,有時住在妙香庵,幾個月不回去。那時這尹姑娘才八、九歲,頭髮披肩,生 得彎彎眉兒、俏俏身兒,眼睛就如一汪水兒,面頰就似一團雪兒,點點一雙腳兒, 尖尖兩隻手兒,走到人前就如水洗的一般,也時常到庵中玩耍。李老爺看見,愛 他生得清秀,因叫他認幾個字兒。誰知他聰$ !」眾 公差齊聲答應,趕向前,一把揪翻。盧柟叫道:   「士可殺而不可辱!我盧柟堂堂漢子,何惜一死。你快快請詳,要殺便殺, 要剮便剮,決不受笞杖之辱!」眾公差那裡由他做主,按倒在地,打了三十。知 縣喝教「住了」,並家人齊發下獄中監禁。鈕成屍首著地方買棺盛殮,發至官壇 候驗。鈕文、金氏,干證人等,召保聽審。   盧柟打得血肉淋灕,兩個家人扶著,仰天大笑,走出儀門。這邊朋友輩上前 迎問道:「為甚事就到杖責?」盧柟道:   「並無別事。汪知縣公報私仇,借家人盧才的假人命,裝在我名下,要加個 小小死罪。」眾友驚駭道:「有此等奇冤!弟輩已相,明日拉闔縣鄉紳孝廉與 縣公講明,料縣公難滅公論,自然開釋。」盧柟道:「不消兄等費心,但憑他怎 地擺佈罷了。   只有一件緊事:煩到家中說一聲,教把酒多送幾罈到獄中來。」   眾友道:「如今酒也該少飲。」盧柟笑道:「人生貴適意,貧富榮辱,俱身 外之事,於我何有?難道因他要害我,就不飲酒!」   正在說話,一個獄卒推著背道:「快進獄去!有話另日再說!」   那獄卒不是別人,叫做蔡賢,也是汪知縣得用之人。盧柟睜起眼喝道:「唗! 可惡!我自說話,與你何干?」蔡賢也焦躁道:「呵呀!你如今是在官人犯!就 不進去,便怎麼?」蔡賢還要回話,有幾個老成的,將他推開,做好做歹,勸盧 柟進了監門。眾友也各自回去。盧柟家人自歸家回覆主母,不在話下。   原來盧柟出衙門時,譚遵緊隨在後,察訪這些說話,一句句聽得明白,進衙 報與知縣。知縣到次早,只說有病,不出堂理事。眾鄉紳來時,門上人連帖也不 受。至午後忽地琾升堂,喚齊金氏一干人犯,並仵作人等,監中弔出盧柟主僕,逕 去檢驗鈕成屍首。那仵作人已知縣主之意,輕傷盡報做重傷。   地鄰也理會得知縣要與盧柟作對,齊咬定盧柟打死。知縣又哄盧柟將出鈕成 傭工文券,只說做假的,盡皆扯碎。嚴刑拷逼,問成死罪,又加二十大板,長枷 手杻,下在死囚牢裡。家人們一概三十,滿徒三年,召保聽候發落。金氏、鈕文、 干證人等,發回寧家。屍棺俟詳轉定奪。將招由疊成文案,並盧柟抗逆不跪等情, 細細開載在內,備文申報上司。雖眾鄉紳力為申理,知縣執意不從。有詩為證:   縣令從來可破家,冶長無罪亦堪嗟。   福堂今日容高士,名圃無人理百花。   且說盧柟本是貴介之人,生下一個膿窠瘡兒就要請醫家調治的,如何經得這 等刑杖?到得獄中,昏迷不醒。幸喜合監的人知他是個有錢主兒,奉承不暇,流 水把膏藥、末藥送來$ 容貌竟 是平常﹔說得敏如道韞、慧似班姬,及至娶來,胸中竟是無有。只為天下有這一 等名過其實、虛擅佳人聲譽的,便使真正佳人反令人疑他未必是佳人。譬如真正 才子被冒名的混亂了,反令人疑他未必是才子。這豈不是極天冤枉!如今待在下 說個不打誑語的媒人,不怕面試的妻子,自己不能擇婿有人代他擇婿的婦翁,始 初被人冒名、終能自顯其名的女婿與眾官聽。   話說南宋高宗時,浙江臨安府富陽縣,有個員外,姓隨名育寶,號珠川,是 本縣一個財主。生一女兒,小字瑤姿,儀容美麗,姿性聰明,拈針刺繡,作賦吟 詩,無所不妙。他的女工是母親郗氏教的。他的文墨卻是母舅郗樂教的。那郗樂 號少伯,做秀才時曾在姐夫家處館,教女甥讀書。後來中了進士,官授翰林承旨, 因見國步艱難,仕途危險,便去官歸家,絕意仕進。他也生一女,名喚嬌枝,年 紀與瑤姿差不多,只是才貌一些不及。兩個小姐到十一二歲時,俱不幸母親死了。 再過了兩三年,已是十五歲,卻都未有姻事。郗公對珠川道:「小女不過中人之 姿,容易擇配。若我那甥女姿才蓋世,須得天下有名才子方配得他。我聞福建閩 縣有個少年舉人,叫做何嗣薪,是當今第一個名士。因自負其才,要尋個與他一 樣有才的佳人為配,至今尚未婚娶。惜我不曾識荊,未知可能名稱其實。我想臨 安府城乃帝都之地,人物聚會。況來年是會試之年,各省舉子多有先期赴京者。 我欲親到臨安,訪求才俊,替甥女尋個佳偶,姊丈意下如何?」珠川道:「若得 如此,極感大德。我是個不在行文墨的人,擇婿一事須得老舅主張方妙。」說罷, 便去女兒頭上取下一支金鳳釵來恆,遞與郗公,道:「老舅若有看得入眼的,便替 我受了聘。這件東西便作回聘之敬。」郗公收了鳳釵,說道:「既承見托,若有 快婿,我竟聘定,然後奉復了。但甥女平日的製作,也須多付幾篇與我帶去。」 珠川便教女兒將一卷詩稿送與母舅收了。當下郗公別過珠川,即日起身望臨安 來。正是:   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   須知為女求婿,亦如為子求妻。   郗公來到臨安,作寓於靈隱寺中。寺裡有個僧官,法名雲閒,見郗公是個鄉 紳,便慇懃接待,朝夕趨陪。一日,郗公與僧官閒話,偶見他手中所攜詩扇甚佳。 取過來看時,上面寫著七言律詩一首,是賀他做僧官的詩。其詩曰:   華蓋重判重貴有加,宰官即現比丘家。   青蓮香裡開朝署,紫竹叢中坐晚衙。   泛海曇摩何足羨,愛山支遁未堪誇。   空門亦有河陽令,閒看庭前雨好花。   後面寫著「右賀雲閒上人為僧官,錢塘$ 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萉。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桿。   天子覽詞,稱美不已:「似此天才,豈不壓倒翰林院許多學士。」即命龜年 按調而歌,梨園眾子弟絲竹並進,天子自吹玉笛以和之。歌畢,貴妃斂繡巾,再 拜稱謝,天子道:「莫謝朕,可謝學士也。」貴妃持玻璃七寶杯,親酌西涼葡萄 酒,命宮女賜李學士飲。天子敕賜李白遍遊內苑,令內侍以美酒隨後,恣其酣飲。 自是宮中內宴,李白每每被召,連貴妃亦愛而重之。   高力士深恨脫靴之事,無可奈何。一日,貴妃重吟前所制《清平調》三首, 倚欄歎羨。高力士見四下無人,乘間奏道:「奴婢初意娘娘聞李白此詞,怨入骨 髓,何反拳拳如是?」   貴妃道:「有何可怨?」力士奏道:「『可憐飛燕倚新妝』。那飛燕姓趙, 乃西漢成帝之後,則今畫圖中畫著一個武士,手托金盤,盤中有一女子,舉袖而 舞,那個便是趙飛燕。生得腰肢細軟,行步輕盈,若人手執花枝顫顫然,成帝寵 幸無比。   誰知飛燕私與燕赤鳳相通,匿於複壁之中。成帝入宮,聞壁衣內有人咳嗽聲, 搜得赤鳳殺之。欲廢趙後,賴其妹合德力救而止,遂終身不入正宮。今日李白以 飛燕比娘娘,此乃謗毀之語,娘娘何不熟思?」原來貴妃那時以胡人安祿山為養 子,出入宮禁,與之私通,滿宮皆知,只瞞得玄宗一人。高力士說飛燕一事,正 刺其心。貴妃於是心下懷恨,每於天子前說李白輕狂使酒,無人臣之禮。天子見 貴妃不樂李白,遂不召他內宴,亦不留宿殿中。李白情知被高力士中傷,天子有 疏遠之意,屢次告辭求去,天子不允。乃益縱酒自廢,與賀知章、李適之、汝陽 王璡、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為酒友,時人呼為「飲中八仙」。   卻說玄宗天子心下實是愛重李白,只為宮中不甚相得,所以疏了些兒,見李 白屢次乞歸,無心戀闕,乃向李白道:「卿雅志高蹈,許卿暫還,不日再來相召。 但卿有大功於朕,豈可白手還山?卿有所需,朕當一一給與。」李白奏道:「臣 一無所需,但得杖頭有錢,日沾一醉足矣。」天子乃賜金牌一面,牌上御書:「敕 賜李白為天下無憂學士,逍遥落托秀才。逢坊吃酒,遇庫支錢,府給千貫,縣給 五百貫。文武官員軍民人等,有失敬者,以違詔論。」又賜黃金千兩,錦袍玉帶, 金鞍龍馬,從者二十人。白叩頭謝恩。天子又賜金花二朵,御酒三杯,於駕前上 馬出朝。百官俱給假,攜酒送行,自長安街直接到十里長亭,樽罍不絕﹔只有楊 太師、高太尉二人懷恨不送。內中惟賀內翰等酒友七人,直送至百里之外,流連 三日而別。李白集中有《還山$ ,你怎的還不奔上前去,倒這般從容自在? 莫不起一點怠慢心麼?」湘子道:「韓湘怎敢怠慢。」牧童道:「你既有信心, 便須勇猛精進。」湘子依命,跨下牛背,燕躍鵠踴,前奔幾里,才到一個去處。 只見岩層岫衍,澗曲崖深,翠柏蔭峰,青松夾岸,素湍委練,蒼樹分綺,飛鳥翔 禽,鳴聲相和。那兩扇洞門,半開半掩,一個小道童站在那裡。湘子連忙近前喏 道:「師兄拜揖。」道童答禮,道:「你莫不是蒼梧郡湘江岸口的鶴童麼?」湘 子道:「我叫做韓湘,不是恁麼鶴童。」道童道:「既不是鶴童,我師父不許相 見,請別處去罷。」湘子便在門外叫墒起撞天屈來,道:「我萬里尋師,得到這裡, 你怎的這般奚落我?」牧童勸道:「哥,你便與他通報一聲,但憑師父見不見就 是,何苦執滯,不通些疏?」道童道:「哥這般說,我便進去報來,若是師父不 許你進見,你只索就走,不要在此做賴皮。」湘子唯唯而立,不敢多言。   道童進去,替他稟報鍾、呂兩師。兩師道:「韓湘便是鶴童,那有兩個,著 他進來。」湘子進到裡面,朝著兩師拜了八拜,跪倒地上道:「師父,你丟得韓 湘好苦!韓湘受盡了百難千磨,方才到得這裡投見師父,望師父慈悲弟子則個。」 鍾師道:「韓湘你來遲了,我這裡用汝不著。」湘子道:「師父臨行吩咐弟子說, 若要見我,可到萬里外終南山來,故此弟子拋閃身家,越牆逃走,來尋師父,怎 麼今日說出用不著弟子的話來?」鍾師道:「我原叫你快來尋我,汝如今來得遲, 我另度了別人,所以用汝不著。」湘子道:「弟子背了叔嬸,不知路徑,從那萬 死一生中間,脫得這條性命出來,故此來遲了些,望師父方便,救度弟子,真是 覆載洪恩。」鍾師叫呂師道:「我用韓湘不著,你收他做徒弟罷。」呂師道:「師 父且不留他,呂岩如何敢收。」湘子見兩個師父你推我讓不留他,他便哭告道: 「師父既不肯收留弟子,是弟子前世裡不曾栽種得,所以該受這般苦楚,說也是 徒然,弟子情願撞石而死,以表白弟子一點誠心也,羞回故鄉去見江東父老。」 呂師見湘子這般哀苦,便跪告鍾師道:「韓湘既爾堅心,師父將就留他看守茅庵, 也不枉他這場跋涉。」鍾師道:「然雖如此,韓湘且近前來,聽我吩咐。」韓湘 跪在案前,鍾師道:「我這終南山從來是仕宦的捷徑,有一等妝高的,便隱在此 山中,足跡不入城市,不至公門,以博名高。當道的大人敬仰他如景星慶雲。其 實他營營逐逐,終日在那裡算計著城市中的名利。兜攬踈公事去講的時節,再不 說是親戚朋友來央浼他,又不說出自己得些錢鈔,以供酒資,以$ 之手, 今縱未能行之,豈可態之轉令盛也!   今聞陛下令群憎迎佛骨於鳳翔,御樓以觀,舁入大內,又令諸寺遞迎供養。 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錹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豐人樂,徇人之 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 然百姓愚誤,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聖,猶 一心敬信鵨百姓何人,豈合更惜身命?」焚頂燒指,百十為群,解衣散錢,自朝 至暮,轉相倣效,惟恐後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若不即加禁遏,更歷諸寺, 必有斷臂商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 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 陛下容面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眾 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令入宮禁!孔子曰:敬鬼神而遠 之。古之諸候,行弔於其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後進弔。今無故取 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 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色後世之惑。 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 有靈,能作禍祟,幾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心任激切懇悃之 至,謹奉表以聞。   自戰國之世,老莊與儒者爭衡,更相是非,至漢末益之以佛,然好者尚寡。 晉宋以來,日以繁盛,自帝王至於士民,莫不尊信。下者畏慕罪福,高者論難空 有,獨愈惡其盜財惑眾,故力排之。   表奏,憲宗大怒道:「韓愈這廝唐突朝廷,欺毀賢聖,著實可惡!著錦衣衛 官校綁至雲陽市曹斬首示眾,有來諫者,與愈一體施行。」兩邊閃出二三十名劊 子手,把退之剝去朝衣、朝冠,捆綁起來,押赴市曹。只見旗幟漫空,刀槍耀日, 前遮後擁,何止千百餘人。嚇得退之魂飛天外,魄散九霄,仰面叫道:「天那! 我韓愈忠心報國,一死何難?只是我姪兒湘子不曾還鄉,我難逃不孝之罪耳。」 看看來到市曹,不見有一人上前保奏。   畢竟不知退之性命若何,請聽下回分解。正是:   閻王注定三更死,定不留人到五更。   青龍共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第十九回 貶潮陽退之赴任 渡愛河湘子撐船   睠彼東門禽,傷弦惡曲木。   金縢功不刊,流言枉布毒。   拔木偃秋禾,皇天恩最渥,   成主開金縢,$ 和局,貧道也不要老施主銀子買齋,只要老施主替我馱了 這葫蘆,掮了這花籃,跟貧道做一個徒弟何如?」一個老兒道:「你也不怕罪過, 想小小年紀,倒要我老人家做徒弟,可不折殺了你?」湘子道:「彭祖壽年八百 歲,還要讓我坐了,他才敢坐。老施主不過七八十歲,那裡便算得年紀高大?」 一個老兒道:「年紀大小我也不與你爭,你若果然著成和局,我情願做徒弟伏侍 你。」湘子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老施主不要臨期改變。」老兒道:「人 口說人話,不是畜牲口吐人言,如何有改變?」湘子就讓老兒吃了這個車,一著 對一著,著了十數著,到底只是一個和局。老兒道:「你三位想是神仙,我情願 做徒弟跟隨師父。」那老兒也說:「到你跟得神仙,難道我就跟不得神仙?如今 你掮了花籃,我馱了葫蘆,一齊出家去。」說罷,兩個老兒跟了呂師、藍仙、韓 湘子,一逕來到韓家門樓裡面,坐著敲漁鼓,唱道情,哄動了街坊上許多人。   那韓家管門的看見沃老兒馱著葫蘆,便扯扯他說:蔟你老太公逐日著棋吃酒, 無樣的快活,今日為何替遊方道人馱葫蘆?莫不是作白想耍子。俗話說:『少不 顛狂老不板』,你老太公真會得快活?」旁邊一個人扯住權老兒問道:「你是城 中有名的財主翁,為何不放尊重些,掮了花籃跟著遊方的道人走?想是子孫不孝 順,老人家氣風了,故此裝這個模樣?」權老兒道:「我不瘋,我跟著神仙走, 有恁麼不快活?」旁人笑道:「神仙,神仙,只是丟了黃金搿綠磚。」街上人聽 了這些話,打號子笑了一聲。那沃老兒、權老兒由他自笑,只當不聽見。   韓家管門的去稟竇氏道:「外面有三個道人,年紀雖不多,到拐了這大街上 沃對蒼的老祖公,權雲峰的爺老子做徒弟,替他馱了花籃、葫蘆,在夫人門樓裡 面敲漁鼓、唱道情,哄得人挨擠不開,趕又趕他不去。」竇氏道:「喚那三個道 人進來,待我問他唱的恁麼道情。」管門的依命,叫三個道人道:「你們不要唱 了,夫人請你進來說話。」三個起身,跟著管門的就走,沃老兒、權老兒也隨了 進來。恰好竇氏與蘆英都坐在菊花亭上,三個道人近前稽首。竇氏還個禮,便問 道:「三位從何處來?」洞賓道:「不瞞夫人說,從大羅天上八景宮中來。」竇 氏對蘆英道:「這道人說起又是神仙。」洞賓道:「貧道不是神仙,是雲水道人。」 竇氏道:「三位是同姓麼?」洞賓道:「貧道是兩口先生,這是藍彩和,那是韓 湘子。」竇氏道:「我家有個韓湘子,被兩個道人騙了去,至今還沒下落。」洞 賓道:「這個韓子就是夫人的姪兒。」竇氏道:「面龐一$ 也不甘心。」元通便問:「這師父有甚手段?」少年乃把他道法一一說出。說一處,誇 一處,說到妙處,獨誇道童更奇。尊者笑道:「出家人為何事修行,原為了生死大事。 若專在法術上誇揚,便錯了路頭也。」 正說間,只見深林大屋內走出一個白鬚老叟,向少年漢子說道:「我乾在屋內見這兩位師 父行狀,聽他言詞,卻不是前日那半釋半道師父。」元通聽得,便問:「半釋半道,是 怎說?」老叟道:「他說的彌陀,念的彌陀,行的卻是仙家奧妙。只就他收的門徒,打 坐參禪的甚多,燒丹煉汞的不少,還有一等,移山倒海、呼風喚雨、神通妙術的盈門。 更有一個小道童,智量頗遠。」元通答道:「小童兒智量若深,便失了渾樸。殊不知出 家人全要存這渾渾樸樸。」老叟問道:「渾樸何事,老漢不知,望長老明教。」元通指 著尊者答道:「我師化緣,有願普度,他明白渾樸,叟當拜問。」老叟依言,乃向尊者 頂禮。尊者道:「老僧卻也不知渾樸是何說。我僧家只有老實修身,廣開個方便法門。 」老叟與眾漢子答道:「就是這方便,我們卻也不知,望師父明白說罷。」尊者本欲不 言行教,至此不得不言,乃合掌道個」善哉,善哉「,眾善信聽我道: 這方便兮這方便,渾渾樸樸惟一善。 子當孝親臣要忠,兄弟怡怡夫婦勸。 朋友交情不可欺,富貴休忘貧與賤。 五倫理外有師尊,禮隆道重居無倦。 處己待人一恕推,內無怨尤外無間。 士農工商分各安,兢業常存勤與儉。 常行好事勿為非,休犯王章存惡念。 存惡念兮天地知,暗有神明國有憲。 縱然逃得五刑加,怎欺轟轟雷與電? 那時悔過事須遲,不如早把明心鑒。 明心鑒兮鑒頗明,人何自把靈明玷。 本是渾樸被貪嗔,癡愚蔽了這方便。 尊者說罷,眾人個個點首稱贊道:「日前道者只講些幻法,徒念些經文。若是菩薩下降 ,必定也來聽講這段方便的因果。」後有誇揚尊者方便開門、指人迷津一律。 方便何如東度經,指人迷境智光惺。 靈山功德非他奧,鷲嶺慈航只此靈。 智者能循歸大道,凡人覺悟可長齡。 高明莫厭書言誕,惟願相看兩目清。 第五回 三尖嶺眾賊劫庵 兩刃山一言化盜 按下尊者在岐岐路,大開方便之門,指出修行之路。且說梵志師徒,望前行走,逢人問 途,遇店住宿。卻來到一個地方,四顧無一個人家,兩灣有三條路逕。梵志見了,對徒 弟說道:「自岐岐路村口出來,也不曾詢問嚮導,此處兩灣三叉,不知哪條正路。」篝 慧答道:「弟子每聞這去處,卻是三尖嶺、兩刃山地方,三條路兒,要往中間行,便就 直通大路。」梵志道:「徒弟也只耳聞,未嘗身歷$ 那樹林內顯出一庵 ,虎狼變作美婦,鹿兔變作丫環,猿啼鶴唳,宛似琴瑟簫韶。這盜見了,乜斜著兩眼, 愛那嬌嬈;那盜聽得,橫側著雙耳,喜那音韻。這盜笑說:「原來道人有別室,藏著佳 人。」那盜笑說:「果然徒眾會音樂,響得清奇。」一齊棄了庵門,都往林中奔去。道 童叫純一:「且閉戶。待我請了師父來,與你相會。」乃回林中,把事情一一說與梵志 。梵志隨到庵來。純一師徒接見,各各敘禮,打點齋供。梵志便問:「徒弟,你便使法 救得純一師徒一時,怎能救得他日後?」純一也說道:「師兄法術高妙,萬一你前行去 ,他後又來,如之奈何?」道童答道:「老師父,小道原是救你一時,讓你把金銀細軟 搬移別處藏躲,把這空庵讓了他罷。」純一道:「這庵是我辛苦募化,拮據蓋造,怎忍 捨棄?」道童道:「只為你這般貪戀,便惹出這等冤愆。我師徒要趕前程,那法術卻難 久等。快走,快走,莫生疑慮。」純一依言,收拾金銀,打點細軟,領著徒弟下嶺去了 ,只剩了一個瞎道人在庵裡。道童看是磚石打傷腿腳,梯上跌損骨筋,說:「你如何不 走?」道人只是哼。道童正要使法救他,城志道:「且留他防後邊舊師遣人趕你。」道 童笑道:「小徒已說明,舊師假指笑和尚。」梵志答道:「新今卻有真青鸞。」這一句 便打動在腹蜃氛,卻又生出一番枝節。後有笑瞎道人退盜一詞《如夢令》說道: 盜賊原無行止,單想金銀去使。勸他盡是忠言,反覺揭他廉恥。活死,活死,幾乎跌出 卻說梵志師徒救了純一,問得路逕,卻仿青鸞那樁故事,步步要留幻法。道童仍被蜃邪 迷舊,隨師徒往東行去。他既去,這法便解。那眾盜攻庵,忽然奔那林間,你搜尋美婦 ,我拉扯丫環。忽然,房屋窗楞盡是原來樹木,簫韶音樂俱乃猿鶴聲音。那美婦妖嬈都 變惡狠狠狼虎,把眾賊驚得跌跌倒倒扐那盜頭也踉踉蹌蹌,看見舊庵飛奔而來,千里見 走忙了,被密箐戳破腳筋。這百里聞走慢了,被小鹿兒撞傷心膽。他兩個哼哼嚌嚌,入 得庵來,卻是一座空廟。只有一個傷殘瞎道,在那後屋咕噥,按下不提。 且說尊者在岐歧路被老叟少年們供養,深信方便道理。少年漢子不去使槍弄棒,卻做些 營業。這老的念佛持齋,乃辭別眾人,前往東路。只見老叟道:「師父要往東行,只是 離村百里,有座三尖大嶺,兩刃高山,三條路,中間正道可通往來。上有一庵廟,主道 喚做純一。這道士結納遠近地方施主,掙得幾貫銀錢。只因他蓄積饒多,人舍受用,聞 得近日被兩個強徒占了。往來行人有幾分難走,師父們須要仔細小心。」元通道:「我 小僧門出家人,哪有金$ 前來,叫一聲:「大膽和尚, 有寶獻來!」道人乃說:「二位長老東行,無有金寶,到會與人禳解災難。你大王正要 尋僧覓道,這卻正巧。」嘍囉聽得又是道人說的方便,就答應:「也罷,你就同二位到 庵中去見大王。」 他二人說完,下嶺自去。道人卻領著師徒走到庵前,一路也不知遇見幾處嘍囉,俱是道 人說明放過。 卻說二盜,只因奔庵躲那狼虎兵驚懼傷了足,破了膽,懨懨成病,藥餌不靈。二人正議 ,尋兩個僧人道士禳解災難。嘍囉中有的說:「做強劫,怕傷甚天理?且神靈豈佑我這 一等人?」有的說:「劫了客商猶可,奪了庵廟豈無神靈?」因此二盜主意已定,恰好 道人領著兩個僧人進得庵門。嘍囉稟報,二盜忙叫請僧到後堂相會。尊者與元通人到攠 堂,只見二盜臥病在榻,一個捫心叫苦,一個摸足叫痛。見了尊者,便問來歷。尊者隨 答道:「僧人自國度而來,要往東行,化緣出家,身邊無半分行李,料大王必知真實。 今既蒙大王以慈悲哀憐僧人,敢不實言吐露?」二盜說:「二位長老在此,別話休提, 只是我病原始末,料道人必定明白,如今只求你禳解。若得病痊,還當酬謝。」尊者道 :「大王不必憂慮,貧僧自有禳解經咒懺文。只是病痊恐又復發,一發便無法可療。但 願大王先發一誓,病癒不生悔心,自然游災病消除,福壽無量。」二盜聽得,笑道:「 只願長老懺悔,禳解通靈,我二人一一聽教,大大發個誓願,不差不悔。」尊者大喜。 卻是怎生發誓,下回自曉。 第六回 本智設法弄師兄 美男奪俏疑歌妓 話說尊者要與二盜祈禳疾病,卻先要二盜發誓,方才焚香課誦。二盜說:「只要長老救 得病好,誓願決不敢悔。病癒如悔,便如此如此。」當下尊者經咒科儀,行持幾日。只 見二盜起來,拜謝尊者道:「承師道力,病已愈九分。」一面吩咐嘍囉備齋,一面親捧 金銀作謝。尊者不受,辭道:「貧僧東行,願為化緣行度,金銀無處使用。但前二位大 王曾發有誓,病癒依僧一言。如不依犯了咒誓,病再復發,不能解也。」二盜答道:「 咒誓果是我們發過,這金銀請師父且收。」只見瞎道人在旁說道:「這金銀我們出家人 更愛得緊,師父因何苦辭不受?」元通笑道:「怎麼我們出家的更愛?」道人說:「敲 梆擊缽,說陰果,唸經文,上門乞化,恐施主有悔心,還要注名姓在疏頭,這樣的還好 哩。你們更有一等,閉關拖索,燃指燒臂,苦乞苦化哩。」道人又扯元通,附耳悄言道 :「這強盜的金銀便收他些兒,也不傷天理。」元通笑道:「我師父不是這樣出家心腸 。」二盜見尊者師徒堅意不受,乃問道:「師父,我二人$ 園。」說畢,才請過巫師,眾弟子相見敘禮,到雨裡霧眾人家裡,燒茶煮飯,釃 酒烹肴,大吃大嚼,一心等候梵志師徒。堎 卻說楚志師徒依居人指路前行。一則辛苦,一則逢春遇景,師徒們登眺行遲。走了兩日 ,方到這山崗,要過靈通關去。有人傳到雨裡霧家,說:「崗前來了幾個道眾。」膽裡 生便惡狠狠起來,叫聲:「師父,你仇人來也。」巫師帶綈應不應。他因何不應?只因他 手段不甚高強,又為日前磕頭謝罪,弱了些氣兒,且許做徒弟,故此同眾徒弟,來便來 了,心尚有些怯懦。當時雨裡霧率領三個弟兄走到關前,見梵志們坐在地下石頭上,恰 好本智一個在關側淨處出恭、撒溺。雲裡雨瞥見,便使個潑天網罩將下來,把個本智蓋 在網裡。才要捆手縛足,哪知本智原是個伶俐道童,雖然被雲裡雨罩住,他卻手段高強 ,把身子一撐,兩手一扯,網破數窟,走到關前,見本定與本慧各各裝束,要與雨裡霧 、沙裡淘廝打。卻便叫道:「師弟,莫要輕敵,這來頭卻大。」梵志道:「徒弟,怎見 得來頭大?」本智道:「他會使潑天網兒,徒弟方才撒溺,幾被他溺也撒不成。」本定 聽得,向本慧說道:「我們須要在撒溺處防他的潑天網漫空罩下。」本慧笑道:「我不 撒溺,任他網來。」師徒正商議間,只見雨裡霧執著大棍喝道:「大膽野道,敢闖此關 屍那膽裡生便也喝道:「前日受了你們凶毆,今日卻也到此。早早把行囊卸下,叩首關 前,饒你的性命!」梵志便問道:「你是何人?阻擋行客,執棍傷人,豈無王法?」雨 裡霧哪裡理睬,掄棍只要打來。好本定,裝束了,也執一根棒,上前抵敵。雨裡霧便問 :「來道何人?」本定答道:「你要識何人,聽我講來。」雨裡霧將棍架著棒,道:「 你講來,講來。」本定道:「我講,你聽著。」乃講道: 自小生來瀟灑性,年未三旬正當令。 平生好使棒一根,刀槍劍戟都相稱。 爺娘管我莫持凶,師父傳來越添勁。 使出蛟龍不敢侵,打進虎狼誰敢近! 岐岐路裡遇吾師,跟隨出家到東境, 純一庵中救道人,巨鼋港處饒巫命。 有些道法治強梁,吃得軟來不怕硬。 有齋趁早去烹庖,有鈔獻來說你敬。 若還怠慢我師徒,你這山崗沒趣興, 往來買賣做不成,結伙弟兄都要病。 你今問我甚姓名,半路出家名本定。 本定執棒,也架著雨裡霧棍,說道:「你叫做甚麼姓名,也須通報與我。」雨裡霧便道 :「我也有姓名,你聽我道。」乃道: 情性從來我最憨,終朝曲櫱口中貪。 曾向蜜淋淋打辣,也曾茅草釀中山; 也曾麻姑謁中聖,也曾香藥造還丹。 陶潛白社愁眉解,樊噲鴻門仗劍談。 腰下金貂須$ 知纓絡神通廣大,把手一指,那海洋即現出一座海島,也有一個本智 ,跨只青鸞。真假渾攪海島空中。本定眼看海島在前,越奔越遠。梵志見本定去久不回 ,心內疑惑,把幻法收來,只指望本定與假鸞飛回,哪知本定被假樹葉墜地,化作南柯 一夢,脫胎換骨,又入了別姓人家去也。梵志見本定不回,悶悶不樂,回到左衙與巫師 、本慧商議,說道:「新園走了,本智、本定無蹤,左相道心未見堅固,如今不如遠去 名山,再作修行之計。」巫師道:「弟子祈了一場雨澤,功德及民,難道國王不加獎賞 ?」師徒正議,只見左相出得朝來,與梵志說:「國王要喚祈雨道人,想必有執事官來 宣你。」梵志聽得,忖道:「除非這個施主,方才算大。」果然執事官到了左衙,傳國 王令旨,著梵志進朝。 梵志領旨,次日換件道服,頭垂半發,進朝國王。王見梵志,狀貌卻也昂揚,舉止卻也 端莊。乃問道:「汝出家幾載?」梵志奏道:「貧道出家五十載。」王曰:「汝年歲多 少?」梵志答道:「貧道八十春秋。」王曰:「觀汝面貌,不過四五十歲,乃云八十, 以何修如此?」梵志答道:「貧道性命雙修。」王曰:「修性何如?」梵志答道:「天 如賦,使常醒。」王曰:「修命如何?」梵志答道:「人所稟,使常保。」王曰:「汝 當傳予雙修之術,予試學習。」梵志答道:「貧道欲傳不能傳,我王雖學不能學。」王 曰:「何為不能傳,不能學?」梵志答道:「貧道所修,即父不能傳之╢,子不能學之 父。道家說得好:『萬兩黃金買不得,十字街頭送於人。」 王聽了梵志之言,乃笑道:「予不能解,汝還有他道麼?」梵志答道:「貧道有三千八 百種道,惟王意取。」左相在旁奏道:「王欲學道,不當空言,必須以師禮相待,然後 道可授受。」王聽左相之言,即令執事官,擇日設壇郊外,拜梵志為師。一時鼓動大小 臣工民庶,僧尼道俗,都來瞻仰敬禮。梵志洋洋得意遂原。且莫說投教拜門的接踵,只 說饋金獻幣的填門。後有誇梵志得時、又悲他未能證道七言四句。詩曰: 論道非難體道難,得時正好證三三。 想因未諳玄玄理,空負當年郊外壇。  按下東印度王師事梵志不提。且說尊者度了家僧蟞師徒,要趲路前行,家僧道:「前去三 十里便是勢裡,這裡中富貴之家不少。聞日前經過的僧道,俱到通神廟住幾日,講經論 道,師父必須去隨緣一遇。」尊者道:「出家人隨路遇緣,不當預設何處。」家僧口雖 答應,心裡只要往通神廟去。元通也只得隨走。 到得勢裡村口,妙虛早已迎接,說道:「久已知這位師父同家僧老施主到來,小僧有失 遠接。」說罷$ ,卻是靈通垂庇,卻是眾生有緣 ,還是偶然奇中?」和尚道:「感召之因,為義最大,說之則小。凡惟慧照,自得其因 。」和尚說畢,齋供已備。吃了齋飯,忽然屋裡走出一個老婦人來,向和尚說道:「師 父,我方才午困,見卜公平丈夫托與我說,只因他在日刻薄,自恃伶俐太過,當有此 子,往劫就是師父點明他定靜功夫,他不當時行時止,這刻薄依舊未改。今承師父道力 宏深,得度明瞭他子,叫他又不可復恃伶俐刻薄,又使他不能往生善地。」和尚道:「 汝不夢不說,山僧已久知這段因果。只是靜定功德,汝等到今尚復知否?」卜垢道:「 小子深知。」卜淨道:「小子卻未深知。」和尚道:「往業未消,空費口傳心授。」這 卜淨勉強習學跏趺,妄演靜定,方才閉目端坐,忽然似夢非夢,見兩個赤發藍面精怪, 一個口稱渾沌子,一個口稱睿智生,兩個在卜淨面前,爭鬧不息。只聽得混沌子把睿智 生罵道:「你這精細怪,怎麼斲破我本來囫圇竅?」那睿智生也罵道「你這愚蠢物, 怎麼蒙蔽我虛靈不昧真?」一個道:「你馳神耗精,聰明何用?」一個道:「你幽昧昏 暗,懞懂何知?」一個道:「我悖慤自守,一任春秋來往,被你開發得知來知往。」一 個道:「我推測為用,頗知上下古今,被你蒙蔽得遺今忘古。」一個道:「操戈逐儒生 ,只因你提撕警覺。」一個道:「朽木比宰予,只為你寤寐晨昏。」一個道:「似我樸 素渾堅,乃入道之質,比你澆漓成性,天真喪而壽算虧,豈能長生不老?」一個道:「 似我靈通虛應,乃察理之姿,比你魯鈍癡呆,穎悟少而智識昏,怎能參玄了道?」混沌 子大怒起來,罵道:「你誇圓活,乃是個雞卵,外活潑而中混沌。」睿智生暴躁起來, 罵道:「你逞堅確,乃是那翁仲,外人類總塊石頭。」混沌子道:「我是石頭壓卵,彼 惡敢當我?」睿智生道:「我雞卵樣鐵錘,把石頭擊成齏粉也。」和尚見卜淨眼前現了 這段情景,便看著卜垢,他卻綿綿若存,寂然不動,便叫一聲:「卜垢!清寧觀宇,靜 剎關中,自有你功果!」把卜淨也喝一聲道:「蜃妖兀自留氛,你不九轉彌陀,其如怎 成淨業?」和尚說畢,倏忽不見。他兩個都坐地驚醒,卻不見了和尚。卜垢於定中,明 明聽得和尚說:「清寧觀宇,靜剎關中,自有功果「,乃默記在心。這卜靜被兩怪爭鬧 了一番,便復昏憒,懨懨成病,反恨和尚糊塗說壞,遂而一劫遠投,按下不提。 且說卜垢得了和尚靜定功果,一心想起淨剎清寧去處。知國度中有,乃離家別業,走到 國中,訪入淨剎。只見一個行者,守著個禪關,他便問行者:「關內師尊可得瞻仰否? $ 高僧方便。」尼總持道:「我僧人無法可治,還有何法方便於你?」獄主乃吩咐鬼使寫了一道牒文,把忤逆邪魔押去。乃喚鬱富等過來,說道:「汝等不孝之罪雖未發覺,然已跡著,特勘問司主未結證定罪。聖僧為汝等堅執罔化,故設報應因緣,為汝等警戒。你可知逆理犯順,無邊罪孽,皆從你不孝中積出。今我這地獄中,第一禁欺君誤國不忠的,忤逆父母不孝的,汝等犯了不孝之條,故押出這黨罪犯,欲使汝等各知悔悟。若復執迷不改,須置汝等生王法,死地獄,汝無後悔。」乃向總持拱手,道:「高僧不便久留,諸獄總皆罪惡幽係,睹一自知。若必欲遍令此輩游觀,恐見了這許多罪案光景,動了你釋氏慈悲,顯得吾執法不存忠厚。但保助你祖師演化,此行水陸國度,若有見聞善惡苦惱,有情等眾應得度脫,解罪消災,但誦梵音,吾自顯應。」獄主說罷,尼總持合掌稱謝起身。只見獄主復留住總持,說道:「我亦有一事,在勘問司痙尚未勘明發過,須與聖僧有三分瓜葛,少留待發過來,當仗方便。」尼總持乃問道:「司主有何事要小僧方便?」獄主道:「吾在陽世一門行孝,故此百年得襲此職。今聞吾子不改先志,為父母持齋,延請僧人持誦諸品經咒。有寺僧法名輕塵,得受經資,棄置不誦,已入惡孽勘問,只是未完此件公案。敢煩順寄僧徒,續完此功德。   正說間,只見兩個公差押著一個和尚,手執著公文,呈上獄主。獄主拆覽公文,乃叫推過那和尚來,僭便是輕塵不誦經文,妄受貲財這宗公案。尼總持見是僧家,不待獄主清審,便開口請饒。獄主笑道:「地獄無私,安行囑托?想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總持道:「僧家方便存心,見俗且救,況一門同宗,安忍坐視?」一面求饒,一面看那和尚滿身都是鐵釘釘著,無一皮膚好處,苦楚萬狀。總持不忍,哀求獄主釋放,去了鐵釘。獄主道:「事關於我,我正也躊躇;若要去他鐵釘,還須叫他徒子若孫補定經咒。」總持道:「小僧既認他做一門同宗,便是代他持誦經咒諸品,也是小僧披剃到今習熟。」乃隨口誦出諸經一過,只見那輕塵身上鐵釘根根自脫。獄主乃謝總持,叫左右且放了和尚,在那壁間發落。一面喝鬱富等,說道:「汝等信陰陽一理,報應不差麼?」鬱富五人磕頭,滿口答道:「深信,深信。」獄主道:「且饒你一十八層之解,幸喜你尚未離足佛門。」說罷,把袍袖一拂,頃刻公廳不見,他五人原來出了寺門,見天色昏暗,朦朦朧朧,復走入寺廊,在那左廡下就宿。寺僧見他五人睡臥,只當借宿,也不驚動他。尼總持打坐殿上,又復入了這種根因。祖師見總持出定,乃笑道:「徒弟雖把持不定,卻也於度化有功$ 寧有幾家!如東鄰某人,家無隔宿之糧;西鄰某人,又多災殃病苦;南邊某人家,欠少官租;北邊某人家,掛累私債。往前比去,百分不如富貴的;往後看來,九家不如我的。真是靠天,但須守份。」這禁希一面聽著,胡口亂應,一面想著要講他的事情。聽了古直說的,只道「正是,正是」。卻便講他的衷腸。說的是張家男子做賊,李家女婦偷人,那個姻親三代世官,那個朋友萬金產業。賺的那個錢財,真也是托天手段;占的那家便宜,卻也是邁眾才能。居家無事,教大的個偷天換日的本事,教第二個騰雲駕霧的神通。」古老哥,你說靠天,我說還是靠人。」兩個正講,只見一個遊方的道人走近前來。他兩個睜睛看那道人:   拂塵揮在手,葫蘆係垂腰。   口中談道話,只叫善為高。   禁希見了,便問道:「道人,你叫善為高,卻是甚麼善?」道人答道:「莫作惡。」禁希笑道:「怎麼莫作惡?」道人答道:「只行善。」禁希道:「混話,混話。」道人笑道:「如觐是混話?小道在這店中聽二位講談已久,只據你談講的便分了個善惡。一位說靠天,一位說靠人。靠天的,果是善;靠人的,便是惡。」禁希聽得,便說道:「靠人是我說的,怎麼是惡?」道人道:「你靠的人卻是誰?」禁希道:「便是我。我想世間功名富貴,須要我去做。我去做,功名富貴可得。我不去做,便不得。這卻不是靠人,難道人不去做,靠天送來與你?」道人道:「靠人做有兩般,若是一般本份做去,叫做人定勝天。哪裡是人勝天?便是天璉人願。若是不依本份,胡為亂做,這就是惡了。我方才聽這位老善人說靠天,句句是善;聽得老善信句句說的,若是這般靠人,只恐難靠難靠。」禁希聽了,大怒起來,罵道:「哪裡游食?何處野道?化錢只化錢,乞鈔只乞鈔,說甚麼善惡,講甚麼人天?快走,快走!」千野道,萬游食,把個道人罵得動了火性,把那拂塵一揮,頃刻禁希手足變了四隻驢足。禁希不覺,口猶惡罵。眾吃酒客與古直見了,大驚起來。店主聽聞,也進來看,頃刻禁希頭面身體,俱變成驢子,下得席來,大作驢鳴。只見道人笑呵呵地說道:「你罵,你罵。」那驢子刷耳攢蹄,將蹄子來踢那看的眾客。此時眾客驚懼,齊齊跪在地下,叫道:「神仙,下愚之人不識真仙,冒犯得罪,望乞赦宥於他罷。」道人道:「吾豈設弄幻法迷惑眾位,把一個具五體、配三才、堂堂男子漢變了畜類?據他與古善人一席之言,明明設奸弄詭,欺善害良,恃己才能,奪人便益。小道與他明明變個驢子,強似幽冥報應,叫他轉世,入了六道畜生。」說罷,叫:「店主家,可有鞍轡,取一副來。」眾人只是哀求,店$ 你說,那老叟能訓子本份,不能必子守份不更。誰教他四子懶惰的不勤,欺心的妄想,這農工商,一懶無復自勵。那欺心的尚有道理能明,所以我這欺心妖魔,還不曾把他上達精戰去。」妖怪說罷,依舊往屋簷下鑽進去。道士見了,向僧人說:「師兄,你這一番講,只能服妖怪之形,未能服妖怪之心。看來除妖滅怪,要服他心。」僧人道:「服妖怪之心,不如服屋主之心。人家屋從主心,邪正所係,比如四子從心正大,堅守本業,無妄無惰,妖自何來?我與師兄且相會老叟的四子,看是何等根因,便好除妖滅怪。」道士說:「有理,有理。」   二人乃出鎡堂前,只見老叟同著四個兒子坐在堂中,見僧道兩個半帶愁容,半帶笑貌,問道:「二位師父,我家屋內果是何妖作吵?何物成精?」僧人道:「你家原無妖怪,看來都是家鬼弄家神。俗語說得好:』怪由心作。『又說:』見怪不怪,其怪自壞。『你四位自心無怪,哪裡有怪?」四子道:「我四人奉父訓,習本份事業,自心卻有甚怪?」道士說:「大先生,你曾溫習本業,有妄外之想麼?有自欺欺人之念麼?大丈夫有份內事業,一毫不可懶惰,有妄外心腸,一毫不可妄生。比如為士的,忠君愛民,這是份內事業,便從窮時思達日,勤勤勉勉,就是暗地有妖魔,也是上達的精怪;若是出了份內,胡思亂想,一旦身榮,如何如何,這便是妄外蹺蹊古怪,便有邪魔暗生,把你的上達路阻,這妖怪還要作災作禍。」老叟的子聽了,點頭說道:「這道士說著我肺腑,想當日簡練揣摩之時,得意忘言之日,卻果然存心不在份內,思出妄外。從今隨他妖怪作吵,我還習我份內士人。」方才心服道士之言,懊悔當日之妄,滿面頓生光彩。僧人見了說:「大先生,你屋內妖怪存身不住也。」士人聽得,心入屋內,只見一個火光,燦爛如星,閃爍耀目,在屋滾出不見。長子出屋向僧道說:「向來妖怪打盞弄碗,今卻不見,只見一團火星,光芒閃爍滾出,此何怪也?」道士笑道:「恭喜,此上達星光,惟願先生黽勉勵志,自然妖魔屏跡。」那三個農工商聽了道:「委實我等當初勤勞,做本份事業,家中平平安安,便是財利也增,百事也順,只因日久意灰心懶,便生出這怪事。大家兄既悔卻前非,我等從今以後,只是勤勞份內事罷。」三人說畢,便起身走去。老叟問道:「你三人哪裡去?」三子答道:「我們既說勤勞,安肯閒坐著說話。二位師父,我父陪你,我們乘時做事業去也。」三人一齊往外走,那力農的拿著釘鈀往田裡去,那為工的擔著器物往村裡行,只有為商的往屋裡去想路頭。只見一邊農工兩房內童僕出來,向僧道說:「我兩屋內妖怪影兒也不$ 。」道士道:「尚有兩目可觀,雙耳堪聽,一時少住了痾癢,半盞可克了腹饑,尚有片時之快,何足為苦,何足為苦?」這殘疾跛著足,笑了一笑而去。只見一個老者,扶著一個聾瞽之人,虛喘喘拖病而來。那老者替他說道:「師父,這人苦不勝言,目不見,耳不聞,饑寒成病,可憐他苦說不出。」道士說:「尚有你老者扶持,何足為苦。你又代他能言,苦尚未極。且問你:他之瞽目,是胎中瞎,是壯年聾?」老者道:「是壯年聾瞽的。」道士道:「更有聾瞽之趣。」廟祝笑道:「師父說差矣。」道士說:「我如何說差?」老叟也說:「師父說的果差。」卻是何差,下回自曉。 第六十七回 說苦樂廟祝知音 舉數珠長老破怪   老叟與廟祝說道:「一個人全靠兩隻眼看,兩個耳聽,聽不見人言聲響,看不見南北梨東西,身再拖病,家又貧窮,還有一件最苦,他喑啞不能說話,這苦何如?師父,你道他更有聾瞽之趣,豈不是說差?」道士道:「你們只知苦,不知他樂,他外目不見,中情不擾,兩耳不聽,心志不煩,有口與人講苦,人誰能替?總不如饑得一食之克,寒得一衣之被,到作了個渾渾沌沌上古之樸,他雖無樂處,未足為苦。」廟祝道:「依師父說,間只有樂,沒有苦,這苦字當初莫要制出它來罷了。」道士道:「苦之一字原有,但皆不在這幾般人。」廟祝道:「不在這幾般人,卻在哪幾般人?」道士道:「卻在樂村。」廟祝益呵呵大笑道:「怎麼樂村有苦?」道士乃說道:「我有數句俚言,你試一聽。」乃說道:   樂極每生悲,犯法身無主。   一旦明與幽,絲毫必有處。   想昔榮華時,不知寒與暑。   今日受炎涼,這苦誰憐汝。   廟祝聽了道:「師父說得是,樂極生悲,犯了惡孽罪過,果然這,樣人,當時享榮華,受富貴,一旦恃樂忘憂,到了個犯王章、墮地獄的時節,有眼看不見親人,有耳聽不得好話,有口向誰訴冤,害了些無瘡的毒痛,受了些不病的災厄,果然比那苦村,身體雖苦,心情卻不驚恐惶愧,自己揣度說命當受貧苦,便安命罷了。師父果然說苦村眾樣人,何足為苦。只是樂村人,知道樂極生悲,他卻知節,每樂而不淫,知王法森嚴,卻守份為樂;知地獄昭彰,乃安樂不作惡,可不長保其樂?」道士道:「果如廟祝之言,樂果如此,自能長保。」   正議論間,只見前村鐘鼓交響,香幡導前。廟祝與老叟出外,問是何故,村人說道:「我那村裡有件怪事,特請海潮庵高僧驅治。」僧人、道士聽得,也忙出廟問道:「村裡何怪,怎便去請高僧驅治?」村人說:「我那鐵鉤灣村,向來蛟患時生,只從有兩個僧道,法治平安。今忽$ 邪自然不近;若是做了一件惡事,便有魍魎魑魅借因惑亂,神明不佑,自然災疾頓生。尤路正病昏昏,只見三四鹿近臥前,如鹿非鹿,似人非人,說道:「尤路,還我鹿命!」尤路道:「畜生如何作祟。我乃一時誤見宰汝,非是故殺特殺。」鹿乃說道:「華諸獸生命有夭,惟我鶴鹿長年,為一美珠,傷鹿長命,已訴冥司,怎肯輕放!」尤路聽了,乃拔臥側寶劍喝道:「畜生休得囉唣!吾命有天,你命在吾,便屈殺了你,也不為大害。」那鹿見劍,又被尤路喝罵,便欲退散,卻被猿猴在旁見了,他且不變丫環,乃變了一隻鹿,幫著眾鹿把尤路指道:「你為人未聞善功,難免私議,今日無故冤鹿,鹿可冤而殺麼?」尤路聽見,又執劍斲來,眾鹿卻是魍魎假設,見劍遁形而退。這猴怪乃把劍奪去,將欲加害,卻被夫人走入臥房,看見猴子執劍欺主,乃喝道:「猿猴何得入房成精!」這猴子棄劍走了。因何夫人知是猿猴,只因夫主當年愛珠,曾言語勸諫莫受,他存了這點正氣,又因夫病,拜神許願,吃齋念佛,故此正自闢邪。那猴子自是遠避,卻不敢復入家園,恐夫人令僕懲治它,乃飛走到舒尊長園來,逞妖弄這一陣怪風。又見尤路之子在座,與眾講話,他恨夫人,遂迷其子,卻未曾防高僧在內,妖邪何敢弄風。這尤路之子被猴精迷了,眾人扶起不醒,家僕只得扶回家內。夫人益加驚慌,忙叫召醫診視,藥餌不靈。   卻說這猴精弄風,迷了尤子,便要迷眾人,只見三個長老跏跌而坐,頂上放白毫光,他哪裡近得!方欲要迷眾人,那長老毫光中,忽如萬道金光,如箭直射猴精。猴精當射不起,飛走出園,仍歸舊處,見那孤鶴懨懨,如思鹿伴,這猴精見了,想道:「夫人識破前因,主人寶劍厲害,她若令僕婢到園尋我,如鹿般處,將奈之何?我如今只先下手為強,把她家僕婢個個迷倒,莫使她來尋我。卻又有一件,我一猴精,力不勝家眾,且待那三四鹿冤魂幫助幫助。」等了到晚,果然鹿魂來到。猴精乃問道:「汝等何不投生六道,尚來何故?」鹿魂咽咽嗚鳴,哪知說話。旁有一押解的,代言道:「冤家債主一丁一對,怎得消除!」猴精道:「想此鹿必有應殺之因,就是冤了他,也難報復一個堂堂漢子。」押解的道:「你這猿猴哪裡知道,世間食牲宰畜萬萬千千,若存了一點善心,行了一件善事,這牲畜方且為那善人之福享。只恐人心不能必無惡念,行的或有背理惡業,非是此畜類報冤,乃乖氣致異,人自造孽耳。」猴精聽了道:「你等來得正好。」便把前事說出,要這鹿魂幫助,迷那僕婢。押解的道:「冤各有頭,鹿只尋得家主。你如要迷眾僕,須是看他各有平生被他冤害。」猴精依從$ 。」孤光道:「化他不肯,這金寶何來?必須不勞乞化,自家的金寶,置買田地,方能遂心。」猴精道:「這也有可處。聞多玉山有石藏玉,得玉沽價,其田易得。只是得了田地,也要天時豐稔,萬一旱澇,未免憂心。」孤光道:「正是,正是。旱澇不收,錢糧拖欠,官長比催,若遲了限,必遭責罰,必須得個優免寬刑,方才護贍。」猴精道:「也不難。若有一官半職,自是優免。」孤光道:「一官半職,品秩不尊,上有大僚,下屬也要趨奉,萬一趨奉不週,寧保不敬之罪!怎得一個大官僚做做,其尊在我?」猴精道:「也只就你這個不足妄想心腸,便是做個一品之尊,也非容易得來。不是根基風水,孝廉學業上種出,也須前生種德修善陰功。」孤光乃笑道:「我等一個貧漢,根基無有,風水那來,孝廉學業無從得就,只有種德修善陰功可行,卻又要前生修種。你我既在今生受喃貧苦,必是前生未曾修種,要想尊大,如何能夠?」猴精道:「你這不足心腸可肯罷休?」孤光笑道:「如何肯休!尚有後世。如根基可發大僚,卻也不難。」猴精道:「根基豈易能得,乃是今生修種。」孤光道:「便是風水也可。」猴精道:「也是今生積得。」孤光道:「孝廉學業,便不須今生,卻是來生自己努力。」猴精道:「今生不修種,來生定產於愚俗之家,怎知哪學業,行哪孝廉?」孤光道:「據師父說來,都是今生修種。如今我與你貧苦出家,在此破庵,如何修種?」猴精道:「你與我不同。我出家道者,八齋五戒,見性明心,不入貪嗔癡,惟念阿彌陀佛,便是本等修種。你既非僧,又不居俗,現在庵中,只就你這現在修種,若生不足妄心,便非修種,不但來世不得大僚,還要妄想,墮入無明苦惱。」孤光聽了笑道:「現在不過破庵,日行不過乞化,將何去修?把甚功德去種?」猴精笑道:「守你風雨淒涼,甘你饑寒貧苦,不勞妄想。僧家有一句禪語說得好:』上牀脫了襪和鞋,知道明朝來不來。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孤光聽了笑道:「講了半晌閒話,還在破庵修種現在功德。我如今請問師父道號,在何處出家,若是沒有定處,方才你說能募化修理,便在這破庵居住。當年前有一位僧人,在此施些湯水濟行人渴,不料僧不會化緣,冷落此庵,傾頹而去。」猴精答道:「我名元來,在梅嶺出家,經年遊方,哪有住處。老道若容我在此,管教你飽食暖衣。」孤光聽得笑道:「緣法,緣法。我依舊替你擔水施湯。」他哪裡識這老道乃是猴精變幻。   卻說世間邪正原不並容,邪能歸正,自入正因;正若投邪,便投邪道。往往有一等正人,邪貪嗔,皆因善根緣淺,倒不如一個猿猴,得$ 子勝如自己。弟有三子一女,自己只有一子二女,乃先令媒妁約訂婚姻。有一富家,其子秀拔,父母欲求祝香之女。祝香說道:「我姪女未曾聘人,弟久未歸,安得先聘己女!」媒妁道:「聘女論年,姪女年少,當讓其長。」祝香不肯。富家只得依從,乃聘其姪女。嗣後又有兩家求聘祝香之女。人有說兩家子弟雖佳,但家計不如姪女所聘的富。祝香道:「古人擇婿不擇富,吾寧許聘清淡之家,若配了富戶,人將我議結親勝過三女。」三女既嫁,四子已成。祝香乃思念弟數十年不歸,自己老邁,召親把家產分析,眾親立議,將產業分做二分。祝香說道:「若分二分,吾一子承立一分,吾姪三人承立一分,是吾一子有姪三分矣。古云:』同居無異財。『吾豈忍弟子不能如吾子之產。萬一日後姪生養日蕃,以不足產業,怎能度活!只恐有餘的有餘,不足的難過,勢必家產為有餘的奪矣。」眾親稱義,乃依意四份均分,四子卻也都能,個個昌盛。祝香只是思想其弟,忽然一個老僧走入屋來,適遇著家僕在屋內出,嚷道:「和尚化緣,當立門外,如何直入堂屋之中?」老僧不答,仍要往內直入。卻是何意,下回自曉。 第七十六回 辛苗叟公門方便 小和尚還俗養親   說話那個老僧,乃是祝味,只因昔年避差外出,多年在他鄉,逢著僧人,談論禪理,遂乃披剃出家。曾在海潮庵,得聞高僧倫理正言,乃想起家鄉尚有兄長妻子,一旦歸來探看。雖說出家人不以妻子惦念,卻冥中為這賢德之兄,思念同胞,感令他歸來,以慰善人之望。祝味卻識故里家門,年久家僕哪裡認得,見個和尚往內直走,便嚷叫起來,一手去扯。真個是出家有些道行,一毫火性不存,也不說出姓名來歷,也惦不嗔怪家僕,只是遇著哥嫂妻子,方才認得。果然祝香老聽得家僕吵鬧,走出堂來,見了僧人,細看一會,乃抱頭而哭,妻子家眾方才認得,各相悲啼,乃復喜道:「阿弟,因何外游不歸?叫我兄想望。一日不歸,一日思念,你如何把頭剃子,做了和尚。這和尚有何好處,你去做他?」祝味道:「阿兄,你怎見得和尚沒好處?依我弟說,和尚好處多哩。」祝香道:阿弟你聽我說:   拋離父母別家鄉,不習農工不做商。   骨肉不親親外姓,王家差役叫誰當?   祝味聽了道:「阿兄,你說差了,我弟也有四句」說道:   萬劫難逢一個人,如何迷誤在紅塵。   因除煩惱離鄉里,苦海回頭永不沉。   祝香聽得,說道:「阿弟,我也不與你饒舌,人各有志,便隨你罷了。只是你既脫離塵情,今日何故又歸來?」祝味道:「我逢高僧講論玄理,因及綱常正道,弟兄妻子,乃是五倫正派。偶動了一$ ,所以改名悔過。我這三個朋友不信,身上都有些毛病。比如他們不信不改,終作何報?」萬年道:「小僧卻也不敢妄說。檀越要知後來報應,除非小院中高僧聞知。這幾位師父有道行,能知前後報應功果。」四人聽了,齊齊起身,說道:「師父,我等願到上剎參謁高僧,求他教誨,指明這報應。」當下四人同著萬年長老到得清平院來,按下不提   且說祖師靜室入定,道副三位弟子侍立,候師出定,欲有問道之意。只見一個童子,手持香篆,進室繞身一遍而出。副師疑此院中自未曾見有童子,急隨他出室,只見第十六位尊者前,有一童子發香篆,宛然相似,遂稽首尊者前,道:「尊者必有度化弟子們美意,故此顯靈我等。」方才拜起,只見萬年長老領著強忍四人到廡廊下,也來逐位禮拜阿羅聖像。這吳仁手裡摘得園中一枝蓮花,見尊者前有一盆花,忙插盆內。副師見了,便說道:「列位善信,只就你摘花時,物各有主;插盆時,一點真如。推此真如,步步行去,人人各正果報,善因無復不明矣。」副師只說了這幾句,把個四人驚異起來,便向萬年悄悄說道:「高僧真是神人,怎便知我們來意?」萬年道:「高僧發言,本自無心,譬如懸鏡,檀越們原來有心,自照出了。」殷獨聽了,乃扯著吳、穆兩個道:「出去罷,我與你俱有些不忠厚的毛病,莫要惹他說壞了。」吳仁道:「且回家改過了,再來聽講。」穆義道:「看來果報是有的,若是沒有,這高僧如何先知?」且出去改行從善,莫要問他罷。」三個往外飛走,強忍與萬年急叫,他三人哪裡回頭。副師也不問來去之意,復入靜室。萬年乃與強忍到靜室中參拜了祖師,前出到方丈。三位高僧隨出方丈,敘禮坐下。萬年乃向副師說道:「方才四位,正是譏誚六叟的弟子,找到花園相會,特來請教三世果報根因。方才只聽了大師幾句,乃觸動了他來意,去了。」塯師道:「我弟子也只是無心所發,且請問善信名姓。」強忍乃說原先叫做強梁,只因警戒一番的怪異,遂改名強忍。道副師合掌,只道:「好!忍字真好!」怎見得好,下回自曉。 第七十九回 奪人錢鈔遭人騙 肥己心腸把己傷   話說這忍字如何好?人生血氣方剛,遇著不順意的事,便動起暴戾心情,忿怒不平,哪裡忍得!這不忍,就生出許多禍害,有一詞說道:   不忍一時之氣,生出百日之憂。作哭作痛作冤仇,禍害臨時莫救。好個當場一忍,讓人一步存柔。舌柔比齒久存留,能忍之人有後。   副師道:「善信,你改名須改行,若是名改行不改,卻也枉然。這果報冤愆,仍存不解。」強忍道:「小子自揣一生秉性,只是要人些便宜,占奪人些產業,$ ,行事刻薄。村裡知道的,說:「一個寬厚老子,生下這兩個奸險兒男。」又有說的,道:「聰明的多生懵懂;忠厚的多產精靈。」兩子積惡,冥司已昭彰其過,只待惡貫滿盈,卻叫他受無邊苦惱。為此,把個溺愛不明罪過,放在石戒名下。尼總持見了,說道:「父惡當報其子,豈有子惡連累其父?」衛聖神司也恨了一聲,執起筆來,注他四句考語,說道:   縱子不仁,豈無災戾?   報應昭彰,溺愛其罪。   總持見了神司考語,說道:「子惡罪父,於情理可該?」神司道:「比如子惡,為父的教訓他不聽,懲治他,使他做個善人,多少陰功,在你為父。若是不行教戒,任他倚著伶俐,肆行奸險,做出惡事,損傷天理,是誰乏過?」總持點首,乃逐行逐款看,一宗一宗,都是近裡作惡的,卻也報應不差,罪孽明白。乃是何人何惡,何樣報應,下回自曉。 第九十回 尼總持度狼了道 藺員外警戒回心   話說三位神司把善惡文卷盡行展開,一宗一宗,卻也甚多。總持只看了不忠不孝等罪過報應,一則天色已將明,一則靜功難放,乃大略查看,卻是些不敬日月三光、呵風罵雨、非理非義、作賤五穀、白口咒詛、怨天恨地、大鬥小秤明瞞暗騙,輕重難逃罪孽,個個都有災難昭彰,不覺動了慈悲,兩眼落淚起來。顯靈大聖乃問道:「高僧,你如何見了這文卷,何事傷心落下淚來?莫不是前亡後化,你有甚六親在內?我聞一子出家,九祖超升。料高僧沒有行惡坐罪的六親連累,你為何落淚?」總持噙著淚說道:「小僧見了這作惡文卷,歎這一行作惡之人都是父娘生產,造化之工,只因心地不明,造出無邊罪孽,自作自受,也有連累後代先亡。神司只秉公注考,小僧卻憐他種種苦惱,俱是我等一體性靈,不知神司可肯方便,指示一條悔過自新路境,叫眾人如枯木逢春。」顯靈大聖答道:「人孰無過,道在能改。吾神固執法不饒,卻也容人悔悟。高僧若能使眾人真心悔悟,改過一朝,吾神自當勾銷了他的罪注。壆」尼總持聽了,兩眼看著狼使說:「我知汝化卻狼心,歸了正覺,便把這幾宗作惡人家,個個勸化他改行從善。如執迷不改的,隨汝方便警戒他。務要仰體三位神司盛心,不負我一僧家好意。惡人改過,吾師自成你人天功果。」狼使聽了,唯唯應道:「高僧令我勸戒作惡人家,望乞拔除了狼的畜生之道。」尼總持乃說:「汝既發一念善心,即除了狼名,與你起個名字,叫做化善。」狼領僧言,隨拜謝了,說道:「化善有一言請問高僧:此去警戒勸化人家,當以何道為那作惡的趨向,才成就了人天功果?」總持不答,便起身辭謝三位神司,往後殿仍歸靜處。這化善哪裡$ ,說:「我先生醫人病,枝連藤,藤連枝,雖不是病的原由,卻倒也有幾分說著。真真是兩個媳婦性格不純,咒公罵婆。我老頭子知了,也時常生病。卻如今天理昭彰,兩上都重病臥牀,懨懨待死。這樣不孝媳婦,醫藥怎得效靈?」化善道:「老孺人,休得要說此話。我家有割股之心,一則要你婆媳相安,二則要你媳婦孝順。你媳婦必先孝順,你婆媳自然往後相安。若是媳婦不孝順,婆媳不相安,公姑致病尚小,你主家之子致病卻大。一旦你甘連有病,叫人怎醫?」甘連聽了,驚慌起來,說:「先生必非凡俗之醫。我小子定有調停之法,父母要緊,妻妾一憑存亡便了。」化善笑道:「此固一味良藥,還要兩味在你內眷。他如不急早發出這兩味藥來,莫說重病,便是小疾亦難得愈。」   妻妾有婢傳入,說搖串鈴的先生如此如此說。妻妾忙叫婢傳出,問道:「先生要兩味甚藥?」化善道:「一味敬公,一味孝婆。這兩味藥到心便愈。」婢子傳入,妻妾你說我,我說你,把平日不是悔悟過來。一個道:「我若病好,把公公當個活菩薩。」一個道:「我若疾愈,把婆婆當個親生懇母。」二人只發了這兩句,忽然病減幾分。甘連深信先生是個神醫,乃問姓名住處。化善卻也不隱,乃說了五言八句,說道:   家住顯靈廟,高僧即我師。   但願有病者,居心自轉思。   種種諸惡業,皆是病根基。   綱常真藥物,背了不能醫。   化善說罷,往門外飛走而去,臨去回頭看著甘連,說:「這病根都在你脈上。要脈平復,廟殿後來尋我。」甘連口裡才叫:「先生慢行,待小子奉幾貫藥金。」化善道:「我是救人病要緊,不計利積陰功的。」說罷逕去。卻走到遠裡,只見一個老者,在田間冒暑熱耕田種地,兩個後生漢子卻安坐在樹蔭之下,面前放著茶罐,他二人一遞一盞兒吃。化善見了,忖道:「這精壯漢子,卻不耕田,乃叫那老漢力作,想是少壯的家主,老年的傭僕。可怪他為甚的前世不修,今生造下個老不安閒。但世間有一等道理不明的,愛惜其子,寧自勞筋苦骨;又有一等不知養老孝父的逆子,自卻偷安,背了天倫,怎叫冥司肯寬一筆之注?我心愛老,且變一個行路過客,探問他個情由。」化善搖身一變,變了一個客人。怎生打扮,只見他:   頭戴一頂涼帽,身披兩截麻衣。一囊行李壓肩皮,三耳草鞋腳係。張著遮日小傘,橫拖挽手鞭兒。手中油紙扇頻揮,口說好炎天氣。   客人走到樹蔭之下,看著兩個漢子道:「天氣暑熱,途路難行。如你二位在這樹蔭,乘風吃茶,快活!快活!漢子答道:「耕田種地,吃辛受苦,紅汗白流,哪裡快活?」客人道:「比如那田間的$ 錦容,乃想道:「世間一個處子,乃是她自己生了一個引人的才調。但不知她節義何如?想那西屋之人彼此相見時,這處子已有動人之貌,或再賣個風流顏色,惹動此人淫念。我見那男子也生得清秀,或者這處子也有邪淫。」乃把臉一抹,卻變了西屋男子模樣,假作越牆的聲響,走到處於房門外。正要進房,那女子見了,紅下面皮來,忙把房門掩上,說道:「西屋鄰人,到我家作甚?今日我娘外出就歸,有正事當從大門說知,怎麼跳過牆來,是何道理?」化善乃假作求婚媾之語,故弄出姦淫之聲,說道:「神不知,鬼不覺,成就人間好事罷!」女子聽了,大怒起來,道:「甚麼人間好事!我乃處子,你何故侵犯?況男女分別,莫說禮義防閒,寧無法度約束?跅早早跳過牆去,莫要傷風敗俗,壞了心術。我寧死不受淫污,速速出去,莫使人知,壞了行止。如不速出,我喊叫起地方鄰里,拿你到官,悔之晚矣。」化善聽了處於這一番正話,誇揚道:「好女子!怎不教屋上瑞氣騰騰。」乃隱身而出。這處子聽得如跳牆而去,乃待母歸方才開門。   且說化善一面誇揚女子貞節,一面想道:「這中屋如何祥光靄靄?」乃隱身進入屋來,只見一個男子,坐在淨室中,焚著爐香,吸著清茗,觀著書史,正中卻供著一幅畫兒。化善近前,看是白描的菩薩,乃忖道:「這男子定是個善人。但不知他外貌如此,中心可潔白?我見他貼鄰著個處子,欲待變個女子來勾引他,又恐壞了方才這節義的佳人行止。」乃站了一會,只見這男子吃罷茶,又添些香,對菩薩面前,念的是經咒。念畢了,乃展卷觀史。化善見了道:「好男子!怎不叫他屋上靄靄祥光。」一面誇這好的,一面就恨那邪的,乃復隱身,走過西屋。只見此人思想了半日,精神憒耗,倒在幾上,鼾呼熟寢。化善見了,笑道:「癡漢子,你空費了精神,破了心術,怎能夠想得處子到手?正才歎他,只見此人一個游神外出,卻是一條小花蛇兒,從此人鼻孔中出來,東遊西遊。化善看他往何處游去,他卻逕游到東牆上去。化善笑道:「是了,是了。晝之所想,夢之所因。他意兒裡還在東牆女子。這個去處,正好警勸他。」乃隨變了處子模樣,在那東牆腳下立著,待那蛇游到面前,那蛇見了處子,便親近身來,卻被化善把處子閉門拒絕他的這一番光景說了一頓。蛇心哪怕,猶自綿綿纏纏。化善卻扯著他出到門外。那使者們見了,都是明白的,卻把這蛇拖的拖,打的打,還要將刀來殺。嚇得蛇慌了,往西屋飛游而去,仍入此人鼻孔,驚覺醒來。化善見他懊悔嗟歎,乃出得屋來,向二使者說:「方才虧你幫助索打,此人惡念已有幾分警省,待我再行明勸,莫$ 到殿上,乘高僧開度,求個懺罪生方。若錯過了,萬劫難逢。」陶情等聽了,欣然前走,卻問道:「使者,你牽的這羊豕是哪裡的?」使者道:「你還認不得,俱是被你們亂了他心情,狂逞妄行,逆了正大光明,輪轉自中而下的。汝等得度,可憐此輩,也叫他生方罷了。」說罷,乃走到廟門外。陶情往門內一望,只見殿上香煙繚繞,燈燭輝煌。少頃,殿內走出三個長老來,後邊跟隨著施才、道人等。兩邊早已是客商、善信浣、興工匠作諸人觀看。陶情等看那三個長老,但見他:   削髮不染塵,剃須絕去俗。   披緇蕩七情,衣衲除六欲。   色相變莊嚴,容儀真凜肅。   儼然三世尊,香雲繞殿馥。   眾孽見了,此時方才悔念,說道:「你看這清靜壇宇,有道高僧,六欲不交於心,七情罔動其念,何有曲櫱之腥風,不見邪妖之污態,貨利歸於淡泊,煩惱化為平夷。比我等終日紛華鬧擾,把個心情鑿喪,天淵相異。」陶情道:「空說無用,我們且進到殿旁,也變個本等服色,求他度脫。」王陽道:「本等服色不但難變,且也見他不得。仍變人形,-還可親近,雜在眾人之中,或可得沾一視同仁之度。」艾多聽了,道:「有理,有理。」他逞著富有幾文,便會裝模作樣,頃刻搖身一變,果然變得威儀濟楚。   分心魔見了不忿,就氣將起來。只因這氣不忿,哪裡變得來,左變右變,乃變了一個瘦體枯形、病歪歪一人,只好-個大肚子。陶情見了,笑道:「阿弟,只因度量窄狹,倒變了這樣一個嘴臉。」分心魔道:「閒話休講,只待高僧度脫便了。」卻說三僧上得殿來,齊齊坐下,眾弟子拜畢。副師早已知眾人中,有陶情等四孽雜在其內,便就眾商客身上說道:「列位善人,今者廟道通靈,傾頹復整,皆是善人的心,施財功果,卻也非容易。但願善人買賣亨通,財源百倍。」   陶情聽了,乃向王陽說道:「阿弟,我只道高僧有甚禪機梵語開度眾生,原來也只是化緣的奉承施主幾句甜言美語。」王陽答道:「阿兄,你便說不得參破他幾句,叫他演化不成,讓我們仍逞舊時情性。」陶情道:「正是。」仍於眾中走出來,向三僧前說道:「老師父,廟是廟,商是商。你不過是個寓行僧,上殿來該講些經典,說些道法,為何著意在舊廟復新,施財的功果?你豈不知這眾客發心施財垽,都是我們的功果?修了廟,眾信燒香,道人居住,與你何干?」道副師一見陶情,便微微笑道:「若是吾師在此,你也不敢狂談。只是我等立壇,卻也專為化汝。汝乃陶情麼?」陶情只聽得僧人叫出自己名姓,便打了一個寒噤,驚怕起來,忖道:「真乃高僧,如何識我?怪我開口太早,且待他再講$ 惑百姓?有幾多黨羽?從實招來!」秋聞言,恰如黑暗中聞個火炮,正不知從何處起的,稟道:「小人家世住於長樂村中,並非別處妖人,也不曉得甚麼妖術。」大尹道:「前日你用妖術使落花上枝,還敢抵賴!」秋公見說到花上,情知是張委的緣故,即將張委要占園打花,並仙女下降之事,細訴一遍。不想那大尹性是偏執的,哪裡肯信,乃笑道﹔「少少慕仙的,修行至老,尚不能得遇神仙﹔豈有因你哭,花仙就肯來?既來了,必定也留個名兒,使人曉得,如何又不別而去?這樣話哄哪個!不消說得,定然是個妖人。快夾起來!」   獄卒們齊聲答應,如狼虎一般,蜂擁上來,揪翻秋公,扯腿拽腳。剛要上刑,不想大尹忽然一估頭暈,險些兒跌下公座,自覺頭目森森,坐身不住。吩咐上了枷扭,發下獄中監禁,明日再審。獄卒押著,秋公一路哭泣出來,看見張委,道:「張衙內,我與你前日無怨,往日無仇,如何下此毒手,害我性命!」張委也不答應,同了張霸和那一班惡少,轉身就走。虞公、單老接著秋公,問知其細,乃道:「有這等冤枉的事!不打緊,明日同合村人,具張連名保結,管你無事。」秋公哭道:「但願得如此便好。」獄卒喝道:「這死囚還不走!只管哭甚麼!」秋公含著眼淚進獄。鄰里又尋些酒食,送至門上。那獄卒誰個拿與他吃,竟接來自去受用。   到夜間,將他上了囚床,就如活死人一般,手足不能少展。心中苦楚,想道:「濂不知哪位神位神仙救了這花,卻又被那廝借此陷害。神仙呵!你若憐我秋先,亦來救我性命,情願棄家入道。」一頭正想,只見前日那仙女,冉冉而至。秋公急叫道:「大仙救拔弟子秋先則個!」仙女笑道:「汝欲貺離苦厄麼?」上前把手一指,那枷扭紛紛自落。秋先爬起來,向前叩頭道:「請問大仙姓氏。」仙女道:「吾乃瑤王母座下司花女,憐汝惜花志誠,故令諸花返本,不意反資奸人讒口。然亦汝命中合有此災,明日當脫。張委損花害人,花神奏聞上帝,已奪其算﹔助惡黨羽,俱降大災。汝宜篤志修行,數年之後,吾當度汝。」秋先又叩首道:「請問上仙修行之道。」仙女道:「修仙徑路甚多,須認本源。汝原以惜花有功,今亦當以花成道。汝但餌百花,自能身輕飛舉。」遂教其服食之法。秋先稽首叩謝起來,便不見了仙子,抬頭觀看,卻在獄龊牆之上,以手招道:「汝亦上來,隨我出去!」秋先便向前攀援了一大回,還只到得半牆,甚覺吃力﹔漸漸至頂,忽聽得下邊一棒鑼聲,喊道:「妖人走了,快拿下!」秋公心下驚慌,手酥腳軟,倒撞下來,撒然驚覺,原在囚床之上。想起夢中言語,歷歷分明,料必無事,心中稍寬。$ 飼之,漸漸羽翼長換。育至百日,便能飛翔。時去時來,楊寶十分珍重。忽一日,去而不回。楊寶心中正在氣悶,只見一個童子單眉細眼,身穿黃衣,走入其家,望楊寶便拜。楊寶急忙扶起。童子將出玉環一雙,遞與楊寶道:「蒙君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聊以微物相奉。掌此當累世為三公。」楊寶道:「與卿素昧平生,何得有救命之說?」童子笑道:「君忘之耶?某即林中被彈,君巾箱中飼黃花蕊之人也。」言訖,化為黃雀而去。後來楊寶生子震,明帝朝為太尉﹔震子秉,和帝朝為太尉﹔秉子賜,安帝朝為司徒﹔賜子彪,靈帝朝為司徒﹔果然世世三公,德業相繼,有詩為證。   黃惺飼雀非圖報,一片慈悲利物心。   累世簪纓看盛美,始知仁義值千金。   說話的,那黃雀銜環的故事,人人曉得,何必費講!看官們不知,只為在下今日要說個少年,也因彈了個異類上起,不能如彈雀的恁般悔悟,乾把個老大家事,弄得七顛八倒,做了一場話柄,故把銜環之事做個得勝頭回。勸列位須學楊寶這等好善行仁,莫效那少年招災惹禍。正是:   得閉口時須閉口,得放手時須放手。   若能放手和閉口,百歲安寧有八九。   話說唐玄宗時,有一少姓王名臣,長安人氏,略知書史,粗通文墨,好飲酒,善擊劍,走馬挾彈,尤其所長。從幼喪父,惟母在堂,娶妻於氏。同胞兄弟王宰,膂力過人,武藝出眾,充羽林親衛,未有妻室。家頗富饒,童僕多人,一家正安居樂業。不想安祿山兵亂,潼關失守。天子西幸王宰隨駕扈從,王臣料道立不住,棄下房產,收拾細軟,引母妻婢僕,避難江南。遂家於杭州,地名小水灣,置買田產,經營過日。後來聞得京城克復,道路寧靜,王臣思想要往都下尋訪親知,整理舊業,為歸鄉之計。告知母親,即日收拾行囊,止帶一個家人,喚做王福,別了母妻,繇水路直至揚州馬頭上。   那揚州隋時謂之江都,是江淮要沖,南北襟喉之地,往來檣櫓如麻。岸上居民稠密,做買做賣的,挨擠不開,真好個繁華去處。當下王臣捨舟登陸,雇倩腳力,打扮做軍官模樣,一路游山玩水,夜宿曉行,不則一日,來至一所在,地名樊川,乃漢時樊噲所封食邑之處。這地方離都城已不多遠。因經兵火之後,村野百姓,俱潛避遠方,一路絕無人煙,行人亦甚稀少。但見:   岡巒圍繞,樹木陰翳,危峰秀拔插青霄,峻嶺崔嵬橫碧漢。斜飛瀑布,噴萬丈銀濤﹔倒掛藤蘿,揚千條錦帶。雲山漠漠,鳥道逶迤行客少﹔煙林靄靄,荒村寥落土人稀。山花多艷如含笑,野鳥無名只亂啼。   王臣貪看山林景致,緩轡而行,不覺天色漸晚,聽見茂林中,似有人聲。近前看時,$ 作花燭。顏俊既不合設騙局於前,又不合奮老拳於後。事已不諧,姑免罪責。所費聘儀,合助錢青,以贖一擊之罪。尤辰往來煽誘,實啟舋端,重懲示儆。   判訖,喝教左右,將尤辰重責三十板,免其畫供,竟行逐出,蓋不欲使錢青冒名一事彰聞於人也。高贊和錢青拜謝。一干人出了縣門,顏俊滿面羞慚,敢怒而不敢言,抱頭鼠竄而去,有好幾月不敢出門。尤辰自回家將息棒瘡不題。   卻說高贊邀錢青到舟中,反殷致謝道:「若非賢婿才行俱全,上官起敬,小女幾乎錯配匪人。今日到要己賢婿同小女到舍下少住幾時,不知賢婿宅上還有何人?」錢青道:「小婿父母俱亡,別無親人在家。」高贊道:「既如此,一發該在舍下住了,老夫供給讀書,賢婿意下如何」錢青道:「若得岳父扶持,足感盛德。」是夜開船離了吳江,隨路宿歇。次日早到西山。一山之人聞知此事,皆當新聞傳說。又知錢青存心忠厚,無不欽仰。後來錢青一舉成名,夫妻偕老。有詩為證:   醜臉如何騙美妻,作成表弟得便宜。   可憐一片吳江月,冷照鴛鴦湖上飛。 第八卷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   自古姻緣天定,不由人力謀求。   有緣千里也相投,對面無緣不偶。   仙境桃花出水,宮中紅葉傳溝。   三生簿上注風流,何用冰人開口。   這首《西江月》詞,大抵說人的婚姻,乃前生注定,非人力可以勉強。今日聽在下說一樁意外姻緣的故事,喚做「喬太守亂點鴛鴦譜」。這故事出在那個朝代?何處地方?那故事出在大宋景祐年間,杭州府有一人姓劉,名秉義,是個醫家出身。媽媽談氏,生得═對兒女。兒子喚做劉璞,年當弱冠,一表非俗,已聘下孫寡婦的女兒珠姨為妻。那劉璞自幼攻書,學業已就。到十六歲上,劉秉義欲令他棄了書本,習學醫業。劉璞立志大就,不肯改業,不在話下。女兒小名慧娘,年方一十五歲,已受了鄰近開生藥鋪裴九老家之聘、那慧娘生得姿容艷麗,意態妖嬈,非常標緻。怎見得?但見:   蛾眉帶秀,鳳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風,面似嬌花拂水。體態輕盈,漢家飛燕同稱﹔性格風流,吳國西施並美。蕊宮仙子謫人間,月殿嫦娥臨下界。   不題慧娘貌美。日說劉公見兒子長大,同媽媽商議,要與他完親。方待教媒人到孫家去說,恰好裴九老也教媒人來說,要娶慧娘。劉公對媒人道:「多多上覆裴親家,小年紀尚幼,一些妝奩未備。須再過幾時,待小兒完姻過了,方及小女之事。目下斷然不能從命!」媒人得了言語,回覆裴家。那裴九老因是老年得子,愛惜如珍寶═般,恨不能風吹得大,早些兒與他畢了姻事,生男育女。今日見劉公推托,好生$ 又做了四句詩:   傳與巫山窈窕娘,休將魂夢惱襄王。   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狂。 薊 當下琴娘得了此詞,徑回堂中呈上學士。學士看罷,大喜,自到書院中,見佛印盤膝坐在椅上。東坡道:「善哉,善哉!真禪僧也!」亦賞琴娘三百貫錢,擇嫁良人。   東坡自此將佛印愈加敬重,遂為入幕之賓。雖妻妾在傍,並不回避。佛印時時把佛理曉悟東坡,東坡漸漸信心。後來東坡臨終不亂,相傳已證正果。至今人猶喚為坡仙,多得佛印點化之力。有詩為證:   東坡不能化佛印,佛印反得化東坡。   若非佛力無邊大,那得慈航渡愛河! 第十三卷     勘皮靴單證二郎神   柳色初濃,餘寒似水,纖雨如塵。一陣東風,縠紋微皺,碧波粼粼。仙娥花月精神,奏鳳管鸞簫鬥新。萬歲聲中,九霞杯內,長醉芳春。?   這首詞調寄《柳梢青》,乃故宋時一個學士所作。單表北宋太祖開基,傳至第八代天子,廟號徽宗,便是神霄玉府虛淨宣和羽士道君皇帝。這朝天子,乃是江南李氏後主轉生。父皇神宗天子,一日在內殿看玩歷代帝王圖像,見李後主風神體態,有蟬脫穢濁、神游八極之表,再三賞嘆。後來便夢見李後主投身入宮,遂誕生道君皇帝。少時封為端王。從小風流俊雅,無所不能。後因哥哥哲宗天子上仙,群臣扶立端王為天子。即位之後,海內乂安,朝廷無事。   道君皇帝頗留意苑囿,宣和元年,遂即京城東北隅,大興工役,鑿池筑囿,號壽山銀岳,命宦官梁師成董其事。又命朱□取三吳二浙三川兩廣珍異花木、瑰奇竹石以進,號曰「花石綱」。竭府庫之積聚,萃天下之伎巧,凡數載而始成。又號為萬歲山。奇花美木,珍禽異獸,充滿其中。飛樓杰閣,雄偉瑰麗,不可勝言。內有玉華殿、保和殿、瑤林殿,大寧閣、天真閣、妙有閣、層巒閣,琳霄亭、騫鳳垂雲亭,說不盡許多景致。時許侍臣蔡京、王黼、高俅、童貫、楊戩、梁師成縱步游賞,時號「宣和六賊」。有詩為證:   瓊瑤錯落密成林,竹檜交加爾有陰。   恩許塵凡時縱步,不知身在五雲深。   單說保和殿西南,有一坐玉真軒,乃是官家第一個寵幸安妃娘娘妝閣,極是造得華麗:金鋪屈曲,玉檻玲瓏,映徹輝煌,心目俱奪。時侍臣蔡京等,賜宴至此,留題殿壁。有詩為證:   保和新殿麗秋輝,詔許塵凡到綺闈。   雅宴酒酣添逸興,玉真軒內看安妃。   不說安妃娘娘寵冠六宮。單說內中有一位夫人,姓韓名玉翹,妙選入宮,年方及笄。玉佩敲磐,羅裙曳雲,體欺皓雪之容光,臉奪芙蓉之嬌艷。只因安妃娘娘三寵愛偏在一身,韓夫人不沾雨露之恩。時值春光明媚,$ 鸚哥綠,半條是鵝兒黃,兩樣顏色合成,所以謂之鴛鴦縧。當下大卿將縧付與空照,含淚而言道:「我自到此,家中分毫不知。今將永別,可將此縧為信,報知吾妻,教他快來見我一面,死亦瞑目。」   空照接縧在手,忙使女童請靜真到廂房內,將縧與他看了,商議報信一節。靜真道:「你我出家之人,私藏男子,已犯明條,況又弄得淹淹欲死。他渾家到此,怎肯幹休?必然聲張起來。你我如何收拾?」空照到底是個嫩貨,心中猶豫不忍。靜真劈手奪取縧來,望著天花板上一丟,眼見得這縧有好幾時不得出世哩。空照道:「你撇了這縧兒,教我如何去回覆赫郎?」靜真道:「你只說已差香公將縧送去了,他娘子自不肯來,難道問我個違限不成?」空照依言回覆了大卿。大卿連日一連問了幾次,只認渾家懷恨,不來看他,心中愈加淒慘,嗚嗚而泣。又捱了幾日,大限已到,嗚呼哀哉。   地下忽添貪色鬼,人間不見假尼姑。   二尼見他氣絕,不敢高聲啼哭,飲泣而已。一面燒起香湯,將他身子揩抹乾淨,取出一套新衣,穿著停當。教起兩個香公,將酒飯與他吃飽,點起燈燭,到後園一株大柏樹旁邊,用鐵鍬掘了個大穴,傾入石灰,然後抬出老尼姑的壽材,放在穴內。鋪設好了,也不管時日利也不利,到房中把尸首翻在一扇板門之上。眾尼相幫香公扛至後園,盛殮在內。掩上材蓋,將就釘了。又傾上好些石灰,把泥堆上,勻攤與平地一般,無一毫形跡。可憐赫大卿自清明日纏上了這尼姑,到此三月有餘,斷送了性命,妻孥不能一見,撇下許多家業,埋於荒園之中,深為可惜!有小詞為證:   貪花的,這一番你走錯了路。千不合,萬不合,不該纏那小尼姑。小尼姑是真色鬼,怕你纏他不過。頭皮兒都擂光了,連性命也嗚呼!埋在寂寞的荒園,這也是貪花的結果。   話分兩頭,且說赫大屛渾家陸氏,自從清明那日赫大卿游春去了,四五日不見回家,只道又在那個娼家留戀,不在心上。已後十來日不回,叫家人各家去挨問,都道清明之後,從不曾見,陸氏心上著忙。看看一月有餘,不見蹤跡,陸氏在家日夜啼哭,寫下招子,各處粘貼,並無下落。合家好不著急!   那年秋間久雨,赫家房子倒壞甚多。因不見了家主,無心葺理。直至十一月間,方喚幾個匠人修造。一日,陸氏自走出來,計點工程,一眼覷著個匠人,腰間繫一條鴛鴦縧兒,依稀認得是丈夫束腰之物,吃了一驚。連忙喚丫環教那匠人解下來看。這匠人叫做蒯三,泥水木作,件件精熟,有名的三料匠。赫家是個頂門主顧,故此家中大小無不認得。當不見掌家娘子要看,連忙解下,交於丫環。丫環又遞與陸氏。陸$ ?要做甚家火?」那人道:「我家住在專諸巷內天庫前,有名開玉器鋪的王家。要做一副嫁妝,木料盡多,只要做得堅固、精巧。完了嫁妝,還要做些桌椅書櫥等類。你若肯做時,再揀兩個好副手同來。」張權正要尋恁般所在,這卻不是天賜其便?乃答道:「多承員外下顧,不知還在幾時動手?」   那人道:「你若有工夫,就是明日做起。」張權道:「既如此,明日小子早到宅上伺候便了。」說罷,那人作別而去。   你道那人是何等樣人物?元來姓王名憲,積祖豪富,家中有幾十萬家私。傳到他手裡,卻又開起一個玉器鋪兒,愈加饒裕。人見他有錢,都稱做王員外。那王員外雖然是個富家,做人到也謙虛忠厚,樂善好施。只是一件,年過五旬,卻沒有子嗣。渾家徐氏,單生兩個女兒:長的喚做瑞姐,二年前已招贅了個女婿趙昂在家﹔次女玉姐,年方一十四歲,未有姻事,生得人物聰明,姿容端正。王員外夫婦鍾愛猶勝過長女。那趙昂元是個舊家子弟,王員外與其父是通家好友。因他父母雙亡,王員外念是故人之子,就贅入為婿,又與他納粟入監,指望讀書成器。誰知趙昂一納了監生,就擴而充之起來,把書本撇開,穿著一套闊原,終日在街上搖擺,為人且又奸狡險惡。見王員外沒有兒子,以為自己是個贅婿,這家私恰像板榜上刊定是他承受,家業再沒統移的了。遇著個老婆卻又是個不賢慧的班頭,一心只向著老公。見父母喜歡妹子,恐怕也贅個女婿,分了家私,好生妒忌。有《贅婿詩》說得好:入家贅婿一何痴!異種如何接本枝?   兩口未曾沾孝順,一心只想霸家私。   愁深只為防甥舅,念狠兼之妒小姨。   半子虛名空受氣,不如安命沒孩兒。   話分兩頭。且說張權正愁沒飯吃,今日攬了這大樁生意,心中好不歡喜!到次日起來,弄了些柴米在家,吩咐渾家照管門戶,同了兩個兒子,帶了斧鑿鋸子,進了閶門,來到天庫前。見個大玉鋪子,張權約莫是王家了,立住腳正要問人時,只見王員外從裡邊走將出來。張權即忙上前相見。王員外問道:「有幾個副手在此?」張權道:「止有兩個。」便教兒子過來見了王員外。弟兄兩人將家火遞與父親,向前深深作揖。王員外還了個半禮,見是兩個小廝,便道:「我因要做好生活,故此尋你,怎麼教這小廝家來做?」張權正要開言,廷秀上前道:「自古道:『後生可畏。』年紀雖小,手段不校且試做來看,莫要就輕忽了人。」王員外看見二子人物清秀,且又能言快語,乃問道:「這兩個小廝是你甚人?」园權道:「是小子的兒子。」王員外道:「你到生得這兩個好兒子!」張權道:「不敢,只是沒飯吃。」王員外道:$ 山,靠水吃水。』做公的買賣,千錢賒不如八百現。我們也不管你冤屈不冤屈,也不想甚重報。有,便如今就送與我們,凡事自然看顧一分﹔若沒有,也便罷了,決無人來催討。   那遠話兒且請收著,等你不及。」廷秀道:「今日不曾准備在此,明早即來相懇。」禁子道:「既恁樣,放心請回,我們自理會得。」   廷秀弟兄同眾人轉來,也不到丈人家裡,一徑出閶門,去看母親。走至門首,只見侯同知已差人將房子鎖閉,兩條封皮,交叉封著。陳氏同養娘都在門首啼哭。一見兒子到來,相抱而哭。真個是痛上加痛,悲中轉悲。旁邊看的人,無不垂淚稱冤。那伙計並家人,見恁般光景,也不相顧,各自去尋活路。母子計議,無處投奔。只得同到丈人家裡暫住,再作區處。到了王員外門口,廷秀先進去報知。徐氏與女兒出來迎接。相見已罷,請入房裡。那時趙昂已往楊洪家去探聽。瑞姐曉得,也來相見。廷秀母子,將前項事情哭訴一番,徐氏也覺慘傷,玉姐暗自流淚,只有瑞姐暗中歡喜,假意勸慰。當晚徐氏准備酒肴款待。陳氏水米不沾,一味悲泣。徐氏解勸不止。到次日,廷秀與母親商議,要牢中去看父親,說:「昨日已許了禁子東西。如今一無所有,如何是好!」正沒做理會,徐氏走來,知得,便去取出十兩銀子,遞與廷秀道:「你且先將去用,若m時,再對我說。等你父親回家,就易處了。」陳氏謝道:「屢承親家厚恩,無門再報!今日又來累及親家損鈔,今生不能相報,死當銜結以報大恩!」徐氏道:「說哪裡話!親翁在患難之際,員外又不在家,不能分憂。些小東西,何足為謝!」   當下弟兄二人,將銀留了八兩,把二兩封好,央先生同到司獄司前,送與禁子。禁子嫌少。又增了一兩,方才放二人進去。先生自在外邊等候。禁子引二子來到後監,見父親倒在一個壁角邊亂草之上,兩腿皮開肉綻,腳鐐手扭,緊緊鎖牢,淹淹止存一息。二子一見,猶如亂箭攢心,放聲號哭,奔向前來,叫聲:「爹爹,孩兒慙在此!」把他扶將起來。那張權睜開眼見了兒子,嗚嗚的哭道:「兒,莫不是與你夢中相會麼?」廷秀說:「爹爹,哪裡說起!降著這場橫禍!到此地位,如何是好?」張權撫著二子道:「我的兒,做爹的為了一世善人,不想受此惡報,死於獄底。我死也罷了,只是受了王員外厚恩,未曾報得,不能瞑目!你們後來倘有成人之日,勿要忘了此人。」廷秀道:「爹爹,且寬心將養身子,待孩兒拚命往上司衙門訴冤,務必救爹爹出去。」張權搖著手道:「不可,不可!如今乃是強盜當堂扳實,並不知何人誣陷,去告誰好?況侯同知見任在此。就准下來,他們官官相護,$ 班中裝生的啞了喉嚨,正要尋個頂替。見廷秀人物標緻,聲音響亮,卻又年紀相彷,心下暗喜道:「若教此人起來,到好個生腳。」心下懷了這個私念,就是順路往蘇州去,諒道也還不肯放他轉身,莫說如今卻是逆路。當下潘忠道:「我們乃紹興孫尚書府中子弟,到南京去做生意,那有工夫拗轉︹去,送你回家?如今到京已近,不如隨我們去住下,慢慢覓便人帶你歸家。你若不肯時,我們也不管閑帳,原送你到沙洲上,等別個便船來帶回去罷。」廷秀聽得說出這話,連忙道:「既然不是順路,情願隨列位到京。」潘忠道:「這便使得。」廷秀自己雖然得了性命,卻又想著兄弟,必定死了,不住流淚,那日乃是順風,晚間便到南京。次早入城,尋寓所安下。   那孫府戲子,原是有名的。一到京中,便有人叫去扮演。   廷秀也隨著行走。過了數日,潘忠對廷秀道:「眾人在此做生意,各要趁錢回去養家的,誰個肯白白養你!總然有便帶你回家,那盤費從何而來?不如暫學些本事,吃些活飯,那時回去,卻也容易。」廷秀思想:「虧他們救了性命,空手坐食,心上已是過意不去。」又聽了潘忠這班說話,愈覺羞慚,暗道:「我只指望圖個出身的日子,顯祖揚宗,那知霹空降下這場沒影奇禍,弄得家破人亡,父南子北,流落至此!若學了這等下賤之事,這有甚麼長俊?如不依他,定難存住。」卻又想道:「昔日箕子為奴,伍員求箕,他們都是大豪傑,在患難之際,也只得從權,我今日到此地位,也顧不得羞恥了。且暫度幾時,再做區處。」遂應承了潘忠,就學個生腳。他資性本來聰慧,教來曲子,那消幾遍,卻就會了。不勾數日,便能登常扮來的戲,出人意表,賢愚共賞,無一日空閑。在京半年有餘,積趲了些銀兩,想道「如今盤纏已有,好回家了。」誰想潘忠先揣知其意,悄悄溜過了他的銀子,廷秀依舊一雙空手,不能歸去。溜忠還恐他私下去了,行坐不離。廷秀脫身不得,只得住下。這叫做: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話分兩頭。卻說陳氏自從打發兒子去後,只愁年幼,上司衙門利害,恐怕言語中差錯,再不想到有人謀害。已到十日之外,風吹草動,也認做兒子回了,急出門觀看。漸漸過了半月二十日,一發專坐在門首盼望。那時還道按院未曾到任,在彼等候。後來聞得按院鎮江行事已完,又按臨別處。得了這個消息,急得如煎盤上螞蟻,沒奔一頭處。急到監中對丈夫說知,央人遍貼招帖,四處尋訪,並無蹤跡,正不知何處去了。夫妻痛哭懊悔道:「早知如此,不教他去也罷!如今冤屈未伸,到先送了兩個孩兒,後來倚靠誰人?」轉思轉痛,愈想愈悲。初時還痴心妄想有$ 奈,非是甘心為此。」邵爺聞言,嗟嘆良久,乃道:「原來你抱此大冤。今若流為戲子,那有出頭之日!既會讀書,必能詩詞,隨意作一首來,看是何如。」即令左右取過文房四寶,放在旁邊一只桌上。廷秀拈起筆來,不解思索,頃刻而成,呈上。邵爺舉目觀看,乃是一首壽詞,詞名《千秋歲》,詞云:   瓊台琪草,玄鶴翔雲表,華筵上笙歌繞。玉京瑤島,客笑傲、乾坤校齊拍手唱道:長春人不老。北闕龍章耀,南極祥光照,海屋內、籌添了。青鳥銜箋至,傳報群仙到,同嵩祝萬年稱壽考。   邵爺看了這詞,不勝之喜,連聲稱好,乃道:「夫人,此子才貌兼美,定有公卿之分﹔意欲螟蛉為子,夫人以為何如?」   夫人道:「此乃美事,有不可!」邵爺與廷秀道:「我今年已六十,尚無子嗣,你若肯時,便請個先生教你,也強如當場獻醜。」廷秀道:「若得老爺提拔,便是再生之恩。但小人出身微賤,恐為父子玷辱裩爺。」邵爺道:「何出此言!」當下四雙八拜,認了父母,又與小姐拜為姐妹。就把椅子坐在旁邊,改名邵翼明。吩咐家人都稱大相公﹔如有違慢,定行重責,不在話下。且說潘忠那晚眼也不合,清早便來伺候。等到午上,不見出來,只得央門上人稟知。邵爺喚進去說道:「張廷秀本是良家之子,被人謀害,虧你們救了,暫為戲子。如今我已收留了。你們另自合人罷。」教家人取五兩銀子賞他。潘忠聽見邵爺留了廷秀,開了口半晌還合不下,無可奈何,只得叩頭作謝而去。   邵爺即日就請個先生,收拾書房讀書。廷秀雖然荒廢多時,恰喜得晝夜勤學,埋頭兩個多月,做來文字,渾如錦繡一般。邵爺好不快活。那年正值鄉試之期,即便援例入監。到秋間應試,中了第五名正魁。喜得邵爺眼花沒縫。廷秀謝過主司,來票邵爺,要到蘇州救父。邵爺道:「你且慢著!不如先去會試。若得連科,謀選彼處地方,查訪仇人正法,豈不痛快!倘或不中,也先差人訪出仇家,然後我同你去,與地方官說知,拿來問罪。如今若去,便是打草驚蛇,必被躲過,可不勞而無功,卻又錯了會試!」廷秀見說得有理,只得依允。   那時邵爺滿意欲將小姐配他。因先繼為子,恐人談論。自不好啟齒,倩媒略露其意。廷秀一則為父冤未泄,二則未知玉姐志向何如,不肯先作負心之人。與邵爺說明,止住此事,收拾上京會試。正是:未行雪恥酬凶事,先作攀花折桂人。   話分兩頭。且說張文秀自到河南,已改名褚嗣茂。褚長者夫妻珍重如寶,延師讀書。文秀因日夜思念父母兄長,身子雖居河南,那肝腸還掛在蘇州,那有心情看到書上。眼巴巴望著褚長者往下路去販布,跟他回家。$ 」迪輦阿不遂將歌詞四句逐一分析講解。彌勒不覺面赤耳熱,偎著迪輦阿不道:「山歌原來如此,官人豈無意乎?」迪輦阿不跪於床前,告道:「下官心非木石,豈能無情,但懼主上聞知,取罪不校」彌勒便摟抱他起來說道:「我和官人是至親瓜葛,不比別人。到主上跟前,我自有道理支吾,不必懼怕。」當下個興發如狂,就在舟中成其雲雨。但見:   蜂忙蝶戀,弱態難支。水滲露濕,嬌聲細作。一個原是慣熟風情,一個也曾略嘗滋味。慣熟風情的,到此夜盡呈伎倆﹔略嘗滋味的,喜今番方稱情懷。一個道大漢果勝似孩童,一個道小姨又強如阿姊。一個顧不得女身點破,一個顧不得王命緊嚴。鴛鴦雲雨百年情,果然色膽天來大。   一路上朝歡暮樂,荏苒耽延。道出燕京,迪輦阿不父蕭仲恭為燕京留守,見彌勒面貌,知非處女,乃嘆道:「上必以疑殺珙矣。」卻不知珙之果有染也。   已而入宮,彌勒自揣事必敗露,惶悔無地。見海陵來,涕交頤下,戰栗不敢迎。海陵淫興大作,遂列燭兩行,命侍嬪脫其衣而淫之。彌勒掩飾不來,只得任其做作。海陵見非處女,大怒道:「迪輦阿不乃敢盜爾元紅,可惱可恨!」呼宮豎捆綁彌勒,審鞫其詳。彌勒泣告道:「妾十三歲時,為哈密都盧所淫,以至於是,與迪輦阿不實無干涉。」海陵叱問:「哈密都盧何在?」彌勒道:「死已久矣。」海陵道:「哈密都盧死時幾歲?」彌勒道:「方十六歲。」海陵怒道:「十六歲小孩童,豈能巨創汝耶?」彌勒泣告道:「賤妾死罪,實與迪輦阿不無干!」海陵笑道:「我知道了:是必哈密都盧取汝元紅,迪輦阿不乘機入彀也。」彌勒頓首無言。即日遣出宮,致迪輦阿不於死。彌勒出宮數月,海陵思之,復召入,封為充媛,封其母張氏華國夫人,伯母蘭陵郡君蕭氏為鞏國夫人。越日,海陵詭以彌勒之命,召迪輦阿不妻擇特懶入宮亂之,笑曰:「迪輦阿不善□混水,朕亦淫其妻以報之。」進封彌勒為柔妃,以擇特懶給侍本位,時行幸焉。   崇義節度使烏帶之妻定哥,姓唐姑氏,眼橫秋水,如月殿姮娥,眉插春山,似瑤池玉女,嘲說不盡的風流萬種,窈窕千般。海陵在汴京時,偶於簾子下瞧見定哥美貌,不覺魄散魂飛,痴呆了半晌,自想道:「世上如何有這等一個美婦人!   倒落在別人手裡,豈不可惜!」便暗暗著人打聽是誰家宅眷。   探事人回覆:「是節度使烏帶之妻,極是好風月有情趣的人,只是沒人近得他。他家中侍婢極多,止有一個貴哥是他得意丫鬟,常時使用的。這貴哥也有幾分姿色。」   海陵就思量一個計策,差人去尋著烏帶家中時常走動的一個女待詔,叫他到家裡來,與$ 。到次早,焦氏方才覺得。這股悶氣無處發泄,又遷怒到玉英姊妹,說道:「如何不醒睡,卻被他偷了東西去?」又都奉承一頓皮鞭,一面教焦榕告官緝捕。過了兩月,哪裡有個蹤跡?此時買主又來催促出房。無可奈何,與焦榕商議,要把玉英出脫。焦榕道:「玉英這個模樣兒,慢慢的覓個好主顧,怕道不是一大注銀子。如今急切裡尋人,能值得多少?不若先把小的胡亂貨一個來使用。」焦氏依了焦榕,便把桃英賣與一個豪富人家為婢。姊妹分別之時,你我不忍分捨,好不慘傷。焦氏賃了一處小房,擇日遷居。玉英想起祖父累世安居,一旦棄諸他人,不勝傷感。走出堂前,抬頭看見梁間燕子,補綴舊壘,旁邊又營一個新巢,暗嘆道:「這燕兒是個禽鳥,秋去春來,倒還有歸巢之日。我李玉英今日離了此地,反沒個再來之期。」撫景傷心,托物喻意,乃作《別燕詩》一首。詩云:   新巢泥落舊巢欹,塵半疏簾欲掩遲。   愁對呢喃終一別,畫堂依舊主人非。   元來焦氏要依傍焦榕,卻搬在他側邊小巷中,相去只有半箭之遠,間壁乃是貴家的花園。那房屋止得兩間,諸色不便。要桶水兒,直要到鄰家去汲。那焦氏平日受用慣的,自去不成,少不得通在玉英、月英兩個身上。姊妹此時也難顧羞恥,只得出頭露面。又過了幾時,桃英的身價漸漸又將摸完。一日傍晚,焦氏引著亞奴在門首閑立,見一個乞用女兒,止有十數歲,在街上求討,聲音叫得十分慘傷。有個鄰家老嫗對他說道:「這般時候,哪個肯捨。不時回去罷。」那叫化女兒哭道:「奶奶,你哪裡曉得我的苦楚。我家老的,限定每日要討五十文錢,若少了一文,便打個臭死,夜飯也不與我吃,又要明日補足。如今還少六七文,怎敢回去。」那老嫗聽說得苦惱,就捨了兩文。旁邊的人,見老嫗捨了,一時助興,你一文,我一文,登時到有十數文。那叫化女兒,千恩刀謝,轉身去了。焦氏聽了這片言語,那知反撥動了個貪念,想道:「這個小化子,一日倒討得許多錢。我家月英那賤人,面貌又不十分標緻,賣與人,也值得有限,何不教他也做這樁道路,倒是個永遠利息?」   正在沉吟,恰好月英打水回來。焦氏道:「小賤人,你可見那叫街的丫頭麼?他年紀比你還小,每日倒趁五十文錢。你可有處尋得三文五文哩?」月英道:「他是個乞丐,千爺爺、萬奶奶叫來的。孩兒怎比得他。」焦氏喝道:「你比他有甚麼差。   自明日為始,也要出去尋五十文一日,若少一文,便打下你下半截來。」玉英姊妹見說要他求乞,驚得面面相覷,滿眼垂淚,一齊跪下,說道:「母親,我家世代為官,多有人認得,也要存個體面。若教$ 沖然,只怪馬夫妄言,不老實,打四十棍,革去不用。眾客咸不歡而散。呂用之乘著酒興,徑入新房,玉娥兀自哭哭啼啼。呂用之一般也會幫襯,說道:「我富貴比,你若順從,明日就立你為夫人,一生受用不盡。」玉娥道:「奴家雖是女流,亦知廉恥,曾許配良人,一女不更二夫﹔況相公珠翠成群,豈少奴家一人?願賜矜憐,以全名節。」呂用之哪裡肯聽,用起拔山之力,抱向床頭按住,親解其衣。玉娥雙手拒之,氣力不加,口中罵聲不絕。   正在危急之際,忽有白馬一匹,約長丈餘,從床中奔出,向呂用之亂撲亂咬。呂用之著忙,只得放手,喝教侍婢上前。   那白馬在房中亂舞,逢著便咬,咬得侍婢十損九傷。呂用之驚惶逃竄。比及呂用之出了房門,那白馬也不見了。呂用之明明曉得是個妖孽,暗地差人四下訪求高人禳解。次日有胡僧到門,自言:「善能望氣、預知凶吉。今見府上妖氣深重,特來禳解。」門上通報了用之,即日請進,甚相敬禮。胡僧道:「府上妖氣深重,主有非常之禍。」呂用之道:「妖氣在於何處?」   胡僧道:「似在房闈之內,待老僧細查。」   呂用之親自引了胡僧,各房觀看,行至玉娥房頭,胡僧大驚道:「妖氣在此。不知此房中是相公何人?」呂用之道:「新納小妾,尚未成婚。」胡僧道:「恭喜相公,洪福齊天,得遇老僧,若成親之後,相公必遭其禍矣。此女乃上帝玉馬之精,來人間行禍者。今已到相公府中,若不早些發脫,禍必不免。」呂用之被他說著玉馬之事,連呼為神人,請問如何發脫。胡僧道:「將此女速贈他人,使他人代受其禍,相公便沒事了。」呂用之雖然愛那女色,性命為重,說得活靈活現,怎的不怕?又問了:「贈與誰人方好?」胡僧道:「只揀相公心上第一個不快的,將此女贈之。一月之內,此人必遭其禍,相公可高枕無憂也。」呂用之被黃損一本劾奏罷官,心中最恨的。   那時便定了個主意,即忙作禮道:「領教,領教。」吩咐幹僕備齋相款,多取金帛厚贈。胡僧道:「相公天下福人,老僧特來相救,豈敢受賜。」連齋也不吃,拂衣而去。   分明一席無稽話,卻認非常禳禍功。   呂用之當時差人喚取薛媼到府說話,薛媼不敢不來。呂用之便道:「你女兒年幼,不知禮數,我府中不好收用。聞得新進士黃損尚無妻室,此人與我有言,我欲將此女送他,解釋其恨,須得你親自送去,善言道達,必得他收納方好。」薛媼叩首道:「相公鈞旨,敢不遵依。」呂用之又道:「房中衣飾箱籠,盡作嫁資,你可自去收拾,竟自抬去,連你女兒也不消相見了。」薛媼聞言,正中其懷。中堂自有人引進香房。玉娥見$ ,如何又告?」朱常稟道:「爺爺,趙完打余氏落水身死,眾目共見﹔卻買囑了地鄰忤作,妄報是縊死的。那丁文、田婆,自己情慌,謀害抵飾,硬誣小人打死。且不要論別件,但據小人主僕俱被拿住,趙完是何等勢力,卻容小人打死二命?況死的俱年七十多歲,難道恁地不知利害,只揀垂死之人來打?爺爺推詳這上,就見明白。」大尹道:「既如此,當時怎就招承?」朱常道:「那趙完衙門情熟,用極刑拷逼,若不屈招,性命已不到今日了。」趙完也稟道:「朱常當日倚仗假尸,逢著的便打,闔家躲避。那丁文、田婆年老奔走不及,故此遭了毒手。假尸縊死繩痕,是婺源縣太爺親驗過的,豈是忤作妄報!如今日久腐爛,巧言誑騙爺爺,希圖漏網反陷。但求細看招卷,曲直立見。」大尹道:「這也難憑你說。」即教開棺檢驗。   天下有這等作怪的事,只道尸首經了許多時,已腐爛盡了,誰知都一毫不變,宛然如生。那楊氏頸下這條繩痕,轉覺顯明,倒教忤作人沒做理會。你道為何?他已得了朱常錢財,若尸首爛壞了,好從中作弊,要出脫朱常,反坐趙完。如今傷痕見在,若虛報了,恐大尹還要親驗﹔實報了,如何得朱常銀子?正在躊躇,大尹蚤已瞧破,就走下來親驗。那忤作人被大尹監定,不敢隱匿,一一實報。朱常在傍暗暗叫苦。   大尹把所報傷處,將卷對看,分毫不差,對朱常道:「你所犯已實,怎麼又往上司誑告?」朱常又苦苦分訴。大尹怒道:「還要強辨!夾起來!快說這縊死婦人是那里來的?」朱常受刑不過,只得招出:「本日蚤起,在某處河沿邊遇見,不知是何人撇下?」那大尹極有記性,忽地想起:「去年丘乙大告稱,不見了妻子尸首﹔後來賣酒王婆告小二打死王公,也稱是日抬尸首,撇在河沿上。起舋至今,尸首沒有下落,莫不就是這個麼?」暗記在心。當下將朱常、卜才都責三十,照舊死罪下獄,其余家人減徒召保。趙完等發落寧家,不題。   且說大回到縣中,吊出丘乙大狀詞,并王小二那宗案卷查對,果然日子相同,撇尸地處一般,更無疑惑,即著原差,喚到丘乙大、劉三旺干證人等,監中吊出綽板婆孫氏,齊至尸場認看。此時正是五月天道,監中瘟疫大作,那孫氏剛剛病好,還行走不動,劉三旺與再旺扶挾而行。到了尸場上,忤作揭開棺蓋,那丘乙大認得老婆尸首,放聲號慟,連連叫道:「正里小人妻子。」干證地鄰也道:「正楊氏。」大尹細細鞠問致死情繇,丘乙大咬定:「劉三旺夫妻登門打罵,受辱不過,以致縊死。」劉三旺、孫氏,又苦苦折辯。地鄰俱稱是孫氏起舋,與劉三旺無干。大尹喝教將孫氏拶起。那孫氏是新病好的人,身子虛弱$ 普天下疫癘大作,只有青州但聞的這香氣的,便不沾染,方知李清死後,為著故里,猶留下這段功果。至今雲門山上立祠,春秋祭祀不絕。詩云:   觀棋曾說爛柯亭,今日雲門見爛繩。   塵世百年如旦暮,痴人猶把利名爭。 第三十九卷     汪大尹鄚火焚寶蓮寺   削髮披緇修道,燒香禮佛心虔。不宜潛地去胡纏,致使清名有玷。念佛持齋把素,看經打坐參禪。逍遙散誕勝神仙,萬貫腰纏不羨。   話說昔日杭州金山寺,有一僧人,法名至慧,從幼出家,積資富裕。一日在街坊上行走,遇著了一個美貌婦人,不覺神魂蕩漾,遍體酥麻,恨不得就抱過來,一口水咽下肚去。走過了十來家門面,尚回頭觀望,心內想道:「這婦人不知是甚樣人家?卻生得如此美貌!若得與他同睡一夜﹔就死甘心!」   又想道:「我和尚一般是父娘生長,怎地剃掉了這幾莖頭髮,便不許親近婦人?我想當初佛爺也是扯淡,你要成佛作祖,止戒自己罷了,卻又立下這個規矩,連後世的人都戒起來。闭們是個凡夫,哪裡打熬得過!又可恨昔日置律法的官員,你們做官的出乘駿馬,入羅紅顏,何等受用!也該體恤下人,積點陰騭,偏生與和尚做盡對頭,設立恁樣不通理的律令!如何和尚犯奸,便要責杖?難道和尚不是人身?就是修行一事,也出於各人本心,豈是捉縛加拷得的!」又歸怨父母道:「當時既是難養,索性死了,倒也乾淨!何苦送來做了一家貨,今日教我寸步難行。恨著這口怨氣,不如還了俗去,娶個老婆,生男育女,也得夫妻團聚。」又想起做和尚的不耕而食,不織而衣,住下高堂精舍,燒香吃茶,恁般受用,放掉不下。   一路胡思亂想,行一步,懶一步,慢騰騰的蕩至寺中,昏昏悶坐,未到晚便去睡臥。心上記掛這美貌婦人,難得到手,長吁短嘆,怎能合眼,想了一回,又嘆口氣道:「不知這佳人姓名居止,我卻在此痴想,可不是個呆子!」又想道:「不難,不難,女娘弓鞋小腳,料來行不得遠路,定然只在近處。拼幾日工夫,到那答地方,尋訪消息。或者姻緣有分,再得相遇,也未可知。那時暗地隨去,認了住處,尋個熟腳,務要弄他到手。」算計已定,盼望天明,起身洗盥,取出一件新做的綢絹褊衫,並著乾鞋淨襪,打扮得輕輕薄薄,走出房門,正打從觀音殿前經過,暗道:「我且問問菩薩,此去可能得遇。」   遂雙膝跪到,拜了兩拜。向桌上拿過簽筒,搖了兩三搖,撲的跳出一根,取起看時,乃是第十八簽,注著上上二字。記得這四句簽訣云:   天生與汝有姻緣,今日相逢豈偶然?   莫惜勤勞問貪懶,管教目下勝從前。   求了這簽,喜出望外,$ 小,而不明於大也。此譬猶瘖者而使為行人,聾者而使為樂師。 是故古之聖王之治天也,其所富,其所貴,未必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也。是故昔者舜耕於歷山,陶於河瀕,漁於雷澤,灰於常陽堯得之服澤之陽,立為天子,使接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昔伊尹為莘氏女師僕,使為庖人,湯得而舉之,立為三公,使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昔者傅說居北海之洲,圜土之上,衣褐帶索,庸築於傅巖之城,武丁得而舉之,立為三公,使之接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是故昔者堯之舉舜也,湯之舉伊尹也,武丁之舉傅說也,豈以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哉?惟法其言,用其謀,行其道,上可而利天,中可而利鬼,下可而利人,是故推而上之。 古者聖王既審尚賢欲以為政,故書之竹帛,琢之槃盂,傳以遺後世子孫。於先王之書呂刑之書然,王曰:‘於!來!有國有士,告女訟刑,在今而安百姓,女何擇言人,何敬不刑,何度不及。’能擇人而敬為刑,堯、舜、禹、湯、文、武之道可及也。是何也?則以尚賢及之,於先王之書豎年之言然,曰:‘晞夫聖、武、知人,以屏輔而身。’此言先王之治天下也,必選擇賢者以為其群屬輔佐。曰今也天下之士君子,皆欲富貴而惡貧賤。曰然。女何為而得富貴而辟貧賤?莫若為賢。為賢之道將柰何?曰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財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勸以教人。若此則飢者得食,寒者得衣,亂者得治。若飢則得食,寒則得衣,亂則得治,此安生生。 今王公大人其所富,其所貴,皆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也。今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焉故必知哉!若不知,使治其國家,則其國家之亂可得而知也。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欲富貴而惡貧賤。然女何為而得富貴,而辟貧賤哉?曰莫若為王公大人骨缸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此非可學能者也。使不知辯,德行之厚若禹、湯、文、武不加得也,王公大人骨肉之親,躄、瘖、聾,暴為桀、紂,不加失也。是故以賞不當賢,罰不當暴,其所賞者已無故矣,其所罰者亦無罪。是以使百姓皆攸心解體,沮以為善,垂其股肱之力而不相勞來也;腐臭餘財,而不相分資也,隱慝良道,而不相教誨也。若此,則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亂者不得治。推而上之以。 是故昔者堯有舜,舜有禹,禹有皋陶,湯有小臣,武王有閎夭、泰顛、南宮括、散宜生,而天下和,庶民阜,是以近者安之,遠者歸之。日月之所照,舟車之所及,雨露之所漸,粒食之所養,得此莫不勸譽。且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實將欲為仁$ 過於越。公尚過說越王,越王大說,謂公尚過曰:“先生苟能使子墨子於越而教寡人,請裂故吳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墨子。”公尚過許諾。遂為公尚過束車五十乘,以迎子墨子於魯,曰:“吾以夫子之道說越王,越王大說,謂過曰,苟能使子墨子至於越,而教寡人,請裂故吳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子墨子謂公尚過曰:“子觀越王之志何若?意越王將聽吾言,用我道,則翟將往,量腹而食,度身而衣,自比於群臣,奚能以封為哉?抑越不聽吾言,不用吾道,而吾往焉,則是我以義糶也。鈞之糶,亦於中國耳,何必於越哉?” 子墨子游,魏越曰:“既得見四方之君子,則將先語?”子墨子曰:“凡入國,必擇務而從事焉。國家昏亂,則語之尚賢、尚同;國家貧,則語之節用、節葬;國家說音湛湎,則語之非樂、非命;國家遙僻無禮,則語之尊天、事鬼國家務奪侵凌,即語之兼愛、非攻,故曰擇務而從事焉。” 子墨子出曹公子而於宋三年而反,睹子墨子曰:“始吾游於子之門,短褐之衣,藜藿之羹,↑得之,則夕弗得,祭祀鬼神。今而以夫子之教,家厚於始也。有家厚,謹祭祀鬼神。然而人徒多死,六畜不蕃,身湛於病,吾未知夫子之道之可用也。”子墨子曰:“不然!夫鬼神之所欲於人者多,欲人之處高爵祿則以讓賢也,多財則以分貧也。夫鬼神豈唯攫黍拑肺之為欲哉?今子處高爵祿而不以讓賢,一不祥也;多財而不以分貧,二不祥也。今子事鬼神唯祭而已矣,而曰:‘病何自至哉?’是猶百門而閉一門焉,曰‘盜何從入?’若是而求福於有怪之鬼,豈可哉?” 魯祝以一豚祭,而求百福於鬼神。子墨子聞之曰:“是不可,今施人薄而望人厚,則人唯恐其有賜於己也。今以一豚祭,而求百福於鬼神,唯恐其以牛羊祀也。古者聖王事鬼神,祭而已矣。今以豚祭而求百福,則其富不如其貧也。” 彭輕生子曰:“往者可知,來者不可知。”子墨子曰:“籍設而親在百里之外,則遇難焉,期以一日也,及之則生,不及則死。今有固車良馬於此,又有奴馬四隅之輪於此,使子擇焉,子將何乘?對曰:“乘良馬固車,可以速至。”子墨子曰:“焉在矣來!” 孟山譽王子閭曰:“昔白公之禍,執王子閭斧鉞鉤要,直兵當心,謂之曰:‘為王則生,不為王則死。’王子閭曰:‘何其侮我也!殺我親而喜我以楚國,我得天下而不義,不為也,又況於楚國乎?’遂而不為。王子閭豈不仁哉?”子墨子曰:“難則難矣,然而未仁也。若以王為無道,則何故不受而治也?若以白公為不義,何故不受王,誅白公然而反王?故曰難則難矣,然而未仁也。” 子墨子使勝綽事項子牛。項子牛三侵魯地$ 村,故忙道喜.二人見了禮,張如圭便將此信告訴雨 村,雨村自是歡喜,忙忙的敘了兩句,遂作別各自回家.冷子興听得此言, 便忙獻計,令雨村央煩林如海,轉向都中去央煩賈政.雨村領其意,作別回 至館中,忙尋邸報看真确了.   次日,面謀之如海.如海道:“天緣湊巧,因賤荊去世,都中家岳母念 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來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向蒙訓教之恩未經酬報,遇此机會,豈有不盡心圖報之理.但請 放心.弟已預為籌畫至此,已修下荐書一封,轉托內兄務為周全協佐,方可 稍盡弟之鄙誠,即有所費用之例,弟于內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勞尊兄多慮 矣。”雨村一面打恭,謝不釋口,一面又問:“不知令親大人現居何職?只 怕晚生草率,不敢驟然入都干瀆。”如海笑道:“若論舍親,与尊兄猶系同 譜,乃榮公之孫:大內兄現襲一等將軍,名赦,字恩侯,二內兄名政,字存 周,現任工部員外郎,其為人謙恭厚道,大有祖父遺風,非膏粱輕薄仕宦之 流,故弟方致書煩托.否則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為矣。”雨村 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興之言,于是又謝了林如海.如海乃說:“已擇了 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豈不兩便?"雨村唯唯听命,心中 十分得意.如海遂打點禮物并餞行之事,雨村一一領了.   那女學生黛玉,身体方愈,原不忍棄父而往,無奈他外祖母致意務去, 且兼如海說:“汝父年將半百,再無續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無 親母教養,下無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減我顧盼 之憂,何反云不往?"黛玉听了,方洒淚拜別,隨了奶娘及榮府几個老婦人 登舟而去.雨村另有一只船,帶兩個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有日到了都中,進入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帶了小童,拿著宗侄的名 帖,至榮府的門前投了.彼時賈政已看了妹丈之書,即忙請入相會.見雨村 相貌魁偉,言語不俗,且這賈政最喜讀書人,禮賢下士,濟弱扶危,大有祖 風,況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更又不同,便竭力內中協助,題奏之 日,輕輕謀了一個复職候缺,不上兩個月,金陵應天府缺出,便謀補了此缺 ,拜辭了賈政,擇日上任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黛玉自那日棄舟登岸時,便有榮國府打發了轎子并拉行李的車輛久 候了.這林黛玉常听得母親說過,他外祖母家与別家不同.他近日所見的這 几個三等仆婦,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況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時 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自$ 二人正在窗下圍棋.周瑞家的將花送上,說明緣故.二人忙住 棋,都欠身道謝,命丫鬟們收了.   周瑞家的答應了,因說:“四姑娘不在房里,只怕在老太太那邊呢。”丫鬟 道:“那屋里不是四姑娘?"周瑞家的听了,便往這邊屋里來.只見惜春正同水 庵的小姑子智能儿一處頑耍呢,見周瑞家的進來,惜春便問他何事.周瑞家的便 花匣打開,說明原故.惜春笑道:“我這里正和智能儿說,我明儿也剃了頭同他 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來,若剃了頭,可把這花儿戴在那里呢?"說著,大 取笑一回,惜春命丫鬟入畫來收了.   周瑞家的因問智能儿:“你是什么時候來的?你師父那禿歪剌往那里去了? 智能儿道:“我們一早就來了.我師父見了太太,就往于老爺府內去了,叫我在 里等他呢。”周瑞家的又道:“十五的月例香供銀子可曾得了沒有?"智能儿搖 儿說:“我不知道。”惜春听了,便問周瑞家的:“如今各廟月例銀子是誰管著? 周瑞家的道:“是余信管著。”惜春听了笑道:“這就是了.他師父一來,余信 的就赶上來,和他師父咕唧了半日,想是就為這事了。”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儿勞叨了一會,便往鳳姐儿處來.穿夾道從李紈后窗下 ,隔著玻璃窗戶,見李紈在炕上歪著睡覺呢,遂越過西花牆,出西角門進入鳳姐 中.走至堂屋,只見小丫頭丰儿坐在鳳姐房中門檻上,傮周瑞家的來了,連忙擺 儿叫他往東屋里去.周瑞家的會意,忙躡手躡足往東邊房里來,只見奶子正拍著 姐儿睡覺呢.周瑞家的悄問奶子道:“姐儿睡中覺呢?也該請醒了。”奶子搖頭 .正說著,只听那邊一陣笑聲,卻有賈璉的聲音.接著房門響處,平儿拿著大銅 出來,叫丰儿舀水進去.平儿便到這邊來,一見了周瑞家的便問:“你老人家又 了來作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与他,說送花儿一事.平儿听了,便打 匣子,拿了四枝,轉身去了.半刻工夫,手里拿出兩枝來,先叫彩明吩咐道:“送 那邊府里給小蓉大奶奶戴去。”次后方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謝.   周瑞家的這才往賈母這邊來.穿過了穿堂,抬頭忽見他女儿打扮著才從他婆 來.周瑞家的忙問:“你這會跑來作什么?"他女儿笑道:“媽一向身上好?我 家里等了這半日,媽竟不出去,什么事情這樣忙的不回家?我等煩了,自己先到 老太太跟前請了安了,這會攪子請太太的安去.媽還有什么不了的差事,手里是什 東西?"周瑞家的笑道:“噯!今儿偏偏的來了個劉姥姥,我自己多事,為他跑 半日,這會子又被姨太太看見了,送這几枝花儿与姑娘奶奶們.這會子還沒送清 呢.你這會子$ 高呢.二十年頭里的焦大太爺眼里有誰?別說你 這一起雜种王八羔子們!"正罵的興頭上,賈蓉送鳳姐的車出去,眾人喝他不听, 蓉忍不得,便罵了他兩句,使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問他還尋死不尋死了! 那焦大那里把賈蓉放在眼里,反大叫起來,赶著賈蓉叫:“蓉哥儿,你別在焦大 前使主子性儿.別說你這樣儿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 焦大一個人,你們就做官儿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家業,到如今 ,不捫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若再說別的,咱們紅 子進去白刀子出來!"鳳姐在車上說与賈蓉道:“以后還不早打發了這個沒王法 東西!留在這里豈不是禍害?倘或親友知道了,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個 法規矩都沒有。”賈蓉答應"是".   眾小廝見他太撒野了,只得上來几個,揪翻捆倒,拖往馬圈里去.焦大越發 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 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 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眾小廝听他說出這些沒天日的話來,唬的魂飛魄散, 不顧別的了,便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   鳳姐和賈蓉等也遙遙的聞得,便都裝作沒听見.寶玉在車上見這般醉鬧,倒 有趣,因問鳳姐道:“姐姐,你听他說`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鳳姐听 了,忙立眉嗔目斷喝道:“少胡說!那是醉漢嘴里混唚,你是什么樣的人,不說 沒听,還倒細問!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細捶你不捶你!"唬的寶玉忙央告道:“ 好姐,我再不敢了。”鳳姐道:“這才是呢.等到了家,咱們回了老太太,打發 你秦家侄儿學里念書去要緊。”說著,卻自回往榮府咂而來.正是:   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流始讀書. ----------------------------------------------------------------------- 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 話說鳳姐和寶玉回家,見過眾人.寶玉先便回明賈母秦鐘要上家塾之事,自 己也有了個伴讀的朋友,正好發奮,又著實的稱贊秦鐘的人品行事,最使人 怜愛.鳳姐又在一旁幫著說"過日他還來拜老祖宗"等語,說的賈母喜歡起來 .鳳姐又趁勢請賈母后日過去看戲.賈母雖年老,卻极有興頭.至后日,又 有尤氏來請,遂攜了王夫人林黛玉寶玉等過去看戲.至晌午,賈母便回來歇 息了.王夫人本是好清淨的,見賈母回來也就回來了.然后鳳$ 抬頭見寶玉侍側,便笑命他也 巳,擬一個來.寶玉听說,連忙回道:“老爺方才所議已是.但是如今追 午,究了去,似乎當日歐陽公題釀泉用一`瀉'字,則妥,今日此泉若亦用` 未,瀉'字,則覺不妥.況此處雖云省親升駐蹕別墅,亦當入于應制之例,用 申,此等字眼,亦覺粗陋不雅.求再擬較此蘊籍含蓄者。”賈政笑道:“ 酉,諸公听此論若何?方才眾人編新,你又說不如述古,如今我們述古, 戍,你又說粗陋不妥.你且說你的來我听。”寶玉道:“有用`瀉玉'二字, 亥,則莫若`沁芳'二字,豈不新雅?"賈政拈髯點頭不語.眾人都忙迎合,贊 13,寶玉才情不凡.賈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對聯來。”寶 14,玉听說,立于亭上,四顧一望,便机上心來,乃念道:   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賈政听了,點頭微笑.眾人先稱 贊不已.于是出亭過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著意觀覽.忽抬頭看 見前面一帶粉垣,里面數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眾人都道:“好個 所在!"于是大家進入,只見入門便是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 面小小兩三間房舍,一明兩暗,里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從里 間房內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著芭蕉.又有兩間小小 退步.后院牆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 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   賈政笑道:“這一處還罷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 。”說畢,看著寶玉,唬的寶玉忙垂了頭.眾客忙用話開釋,又說道:“ 此處的匾該題四個字。”賈政笑問:“那四字?"一個道是"淇水遺風".賈 政道:“俗。”又一個是"睢園雅跡".賈政道:“也俗。”賈珍笑道:“ 還是寶兄弟擬一個來。”賈政道:“他未曾作,先要議論人家的好歹,可 見就是個輕薄人。”眾客道:“議論的极是,其奈他何。”賈政忙道:“ 休如此縱了他。”因命他道:“今日任你狂為亂道,先設議論來,然后方 許你作.方才眾人說的,可有使得的?"寶玉見問,答道:“都似不妥。” 賈政冷笑道:“怎么不妥?"寶玉道:“這是第一處行幸之處,必須頌圣 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現成的,何必再作。”賈政道:“難道`淇 水'`睢園'不是古人的?"寶玉道:“這太板腐了.莫若`有鳳來儀'四字。眾 人都哄然叫妙.賈政點頭道:“畜生,畜生,可謂`管舾蠡測'矣。”因命: “再題一聯來。”寶玉便念道:   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賈政搖頭說道:“也未見長。” 說畢,引眾人出來.$ 那些异草,也有叫作什么藿□□蕁的,也有叫作什么綸組 紫絳的,還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樣,又有叫什么綠荑的,還有什么丹椒 ,蘼蕪,風連.如今年深歲改,人不能識,故皆象形奪名,漸漸的喚差了 ,也是有的。”未及說完,賈政喝道:“誰問你來!"唬的寶玉倒退,不敢   賈政因見兩邊俱是超手游廊,便順著游廊步入.只見上面五間清廈連 著卷棚,四面出廊,綠窗油壁,更比前几處清雅不同.賈政歎道:“此軒 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名香矣.此造已出意外,諸公必有佳作新題以顏 其額,方不負此。”眾人笑道:“再莫若`蘭風蕙露'貼切了。”賈政道: “也只好用這四字.其聯若何?"一人道:“我倒想了一對,大家批削改 正。”念道是:   麝蘭芳靄斜陽院,杜若香飄明月洲.眾人道:“妙則妙矣,只是`斜陽 '二字不妥。”那人道:“古人詩云`蘼蕪滿手泣斜暉'。”眾人道:“頹喪, 頹喪。”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聯,諸公評閱評閱。”因念道:   三徑香風飄玉蕙,一庭明月照金蘭.賈政拈髯沉吟,意欲也題一聯. 忽抬頭見寶玉在旁不敢則聲,因喝道:“怎么你應說話時又不說了?還要 等人請G你不成!"寶玉听說,便回道:“此處并沒有什么`蘭麝',`明月', `洲渚'之類,若要這樣著跡說起來,就題二百聯也不能完。”賈政道:“ 誰按著你的頭,叫你必定說這些字樣呢?"寶玉道:“如此說,匾上則莫 若`蘅芷清芬'四字.對聯則是:   吟成□蔻才猶艷,睡足酴□夢也香.賈政笑道:“這是套的`書成蕉葉 文猶綠',不足為奇。”眾客道:“李太白`鳳凰台'之作,全套`黃鶴樓', 要套得妙.如今細評起來,方才這一聯,竟比`書成蕉葉'猶覺幽嫻活潑視 `書成'之句,竟似套此而來。”賈政笑道:“豈有此理!”   說著,大家出來.行不多遠,則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 抱,迢迢复道縈紆,青松拂檐,玉欄繞砌,金輝獸面,彩煥螭頭.賈 政道:“這是正殿了,只是太富麗了些。”眾人都道:“要如此方是.绡 雖然貴妃崇節尚儉,天性惡繁悅朴,然今日之尊,禮儀如此,不為過也 。”一面說,一面走,只見正面現出一座玉石牌坊來,上面龍蟠螭護, 玲瓏鑿就.賈政道:“此處書以何文?"眾人道:“必是`蓬萊仙境'方妙 。”賈政搖頭不語.寶玉見了這個所在,心中忽有所動,尋思起來,倒 象那里曾見過的一般,卻一時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賈政又命他作題 ,寶玉只顧細思前景,全無心于此了.眾人不知其意,只當他受了這半 日的折磨,精神耗散,才盡詞窮了,$ ,忠于厥職外,愿我君万壽千秋,乃天 下蒼生之同幸也.貴妃切勿以政夫婦殘年為念,懣憤金怀,更祈自 加珍愛.惟業業兢兢,勤慎恭肅以侍上,庶不負上体貼眷愛如此之 隆恩也. "賈妃亦囑"只以國事為重,暇時保養,切勿記念"等語.賈 政又啟:“園中所有亭台軒館,皆系寶玉所題,如果有一二稍可寓 目者,請別賜名為幸。”元妃听了寶玉能題,便含笑說:“果進益 了。”賈政退出.賈妃見寶,林二人亦發比別姊妹不同,真是姣花 軟玉一般. 因問:“寶玉為何不進見?"賈母乃啟:“無諭,外男不 敢擅入。”元妃命快引進來.小太監出去引寶玉進來,先行國禮畢, 元妃命他進前,攜手攔于怀內,又撫其頭頸笑道:“比先竟甓了好 些……"一語未終,淚如雨下.   尤氏,鳳姐等上來啟道:“筵宴齊備,請貴妃游幸。”元妃等 起身,命寶玉導引,遂同諸人步至園門前, 早見燈光火樹之中,諸 嫫般羅列非常.進園來先從"有鳳來儀","紅香綠玉" ,"杏帘在望,妃 极加獎贊,又勸:“以后不可太奢,此皆過分之极。”已而至正殿, 諭免禮歸座,大開筵宴.賈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紈,鳳姐等親 捧羹把盞.   元妃乃命傳筆硯伺候,親搦湘管,擇其几處最喜者賜名.按其 書云:顧恩思義   天地啟宏慈,赤子蒼頭同感戴,   古今垂曠典,九州万國被恩榮.此一匾一聯書于正殿大觀園有 鳳來儀紅香綠玉蘅芷清芬杏帘在望閣",更有"蓼風軒","藕香榭"," 紫菱洲","荇葉渚"等名,又有四字的匾額十數個, 諸如"梨花春雨", "桐剪秋風","荻蘆夜雪"等名,此時悉難全記.又命舊有匾聯俱不必 摘去.于是先題一絕云:   銜山抱水建來精,多少工夫筑始成.   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寫畢,向諸姊妹笑道:“我 素乏捷才,且不長于吟詠, 妹輩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責,不負斯 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補撰《大觀園記》并< <省親頌》等文,以記 今日之事.妹輩亦各題一匾一詩,隨才之長短,亦暫吟成,不可因 我微才所縛.且喜寶玉竟知題詠,是我意外之想.此中`瀟湘館',蘅 蕪苑'二處,我所极愛, 次之`怡紅院',`浣葛山庄',此四大處,必得 別有章句題詠方妙.前所題之聯雖佳, 如今再各賦五言律一首,使 我當面試過,方不負我自幼教授之苦心。”寶玉只得答應了,下來 自去构思.   迎, 探,惜三人之中,要算探春又出于姊妹之上,然自忖亦難 与薛林爭衡,只得勉強隨眾塞責而已.李紈也勉強湊成一律.賈妃 先挨次看姊妹們的,寫道是:  $ 紅汗巾子,襲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說 道:“你有了好的系褲子,把我那條還我罷。”寶玉听說, 方想起那條汗巾子原是襲人的, 不該給人才是,心里后悔, 口里說不出來,只得笑道:“我賠你一條罷。”襲人听了, 點頭歎道:“我就知道又干這些鉢事!也不該拿著我的東西給 那起混帳人去.也難為你,心里沒個算計儿。”再要說几句, 又恐慪上他的酒來,少不得也睡了,一宿無話.至次日天明, 方才醒了,只見寶玉笑道:“夜里失了盜也不曉得,你瞧瞧 褲子上。”襲人低頭一看, 只見昨日寶玉系的那條汗巾子系 在自己腰里呢,便知是寶玉夜間換了,忙一頓把解下來, 說 道:“我不希罕這行子,趁早儿拿了去!"寶玉見他如此,只 得委婉解勸了一回. 襲人無法,只得系在腰里.過后寶玉出 去,終久解下來擲在個空箱子里,自己又換了一條系著.   寶玉并未理論,因問起昨日可有什么事情.襲人便回說: “二奶奶打發人叫了紅玉去了. 他原要等你來的,我想什么 要緊,我就作了主,打發他去了。”寶玉道:“很是.我已 知道了,不必等我罷了。”襲人又道:“昨儿貴妃打發夏太 監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 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 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珍大爺領著眾位爺們跪香拜佛呢. 還 有端午儿的節禮也賞了。”說著小丫頭子來,將昨日所賜 之物取了出來,只見上等宮扇兩柄, 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 二端,芙蓉簟一領.寶玉見了,喜不自胜,問"別人的也都是 這個?"襲人道:“老太太的多著一個香如意,一個瑪瑙枕. 太太,老爺,姨太太的只多著一個如意.你的同寶姑娘的一 樣.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單有扇子同數珠儿, 別人都沒了.大奶奶,二奶奶他兩個是每人兩匹紗,兩匹羅, 兩個香袋,兩個錠子藥。”寶玉听了,笑道:“這是怎么個 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樣,倒是寶姐姐的同我一 樣!別是傳錯了罷?"襲人道:“昨儿拿出來,都是一份一份 的寫著簽子, 怎么就錯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里的,我去拿 了來了.老太太說了,明儿叫你一個五更天進去謝恩呢。” 寶玉道:“自然要走一趟。”說著便叫紫綃來:“拿了這個 到林姑娘那里去,就說是昨儿我得的,愛什么留下什么。” 紫綃答應了,拿了去,不一時回來說:“林姑娘說了,昨儿 也得了,二爺留著罷。”   寶玉听說,便命人收了.剛洗了臉出來,要往賈母那里 請安去,只見林黛玉頂頭來了.寶玉赶上去笑道:“我的東 西叫你揀,你怎么不揀?"林黛玉昨日所惱寶玉的心事早又丟 開,又顧$ 盛.這便是三秋的妙景 妙事都有了.湘云依說將題錄出,又看了一回,又問詩,何 苦為韻所縛.咱們別學那小家派,只出題不拘韻.原為大家 偶得了好句取樂,并不為此而難人。”湘云道:“這話很是. 這樣大家的詩還進一層. 但只咱們五個人,這十二個題目, 難道每人作十二首不成?"寶釵道:“那也太難人了.將這題 目謄好,都要七言律,明日貼在牆上.他們看了,誰作那一 個就作那一個.有力量者,十二首都作也可,不能的,一首 不成也可.高才捷足者為尊.若十二首已全,便不許他后赶 著又作,罰他就完了。”湘云道:“這倒也罷了。”二人商 議妥貼,方才息燈安寢.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 -------------------------------------------------------------------------------   話說寶釵湘云二人計議已妥, 一宿無話.湘云次日便請 賈母等賞桂花.賈母等都說道:“是他有興頭,須要扰他這 雅興。”至午,果然賈母帶了王夫人鳳姐兼請薛姨媽等進園 來. 賈母因問那一處好?山坡下兩棵桂花開的又好,河里的 水又碧清,坐在河當中亭子上豈不敞亮, 看著水眼也清亮。” 賈母听了,說:“這話很是。”說著,就引了眾人往藕香榭 來. 原來這藕香榭蓋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 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橋暗接. 眾人上了竹橋,鳳 姐忙上來攙著賈母,口里說:“老祖宗只管邁大步走,不相 干的,這竹子橋規矩是咯吱咯喳的。”   一時進入榭中, 只見欄杆外另放著兩張竹案,一上面 設著杯箸酒具,一個上頭設著茶筅茶盂各色茶具.那邊有兩 三個丫頭煽風爐煮茶,這一邊另外几個丫頭也煽風爐燙酒呢. 賈母喜的忙問:“這茶想的到,且是地方,東西都干淨。” 笑道:“這是寶姐姐著我預備的。”賈母道:“我說這個 孩子細致,凡事想的妥當。”一面說,一面又看見柱上挂的 黑漆嵌蚌的對子,命人念.湘云念道:   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寫竹橋.賈母听了,又抬頭 看匾,因回頭向薛姨媽道:“我先小時,家里也有這么一個 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閣'.我那時也只象他們這么大年紀, 同 姊妹們天天頑去.那日誰知我失了腳掉下去,几乎沒淹死, 好容易救了上來,到底被那木釘把頭碰破了.如今這鬢角上 那指頭頂大一塊窩儿就是那殘破了.眾人都怕經了水,又怕 冒了風,都說活不得了,誰知竟好了。”風姐不等人說,$ 回頭看見了劉姥姥,忙笑道:“過來帶花儿。” 一語未完,鳳姐便拉過劉姥姥,笑道:“讓我打扮你。”說 著,將一盤子花橫三豎四的插了一頭.賈母和眾人笑的了不 得.劉姥姥笑道:“我這頭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這樣体 面起來。”眾人笑道:“你還不拔下來摔到他臉上呢,把你 打扮的成了個老妖精了。”劉姥姥笑道:“我雖老了,年輕 時也風流,愛個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風流才好。”   說笑之間,已來至沁芳亭子上.丫鬟們抱了一個大錦褥 子來,舖在欄杆榻板上.賈母倚柱坐下,命劉姥姥也坐在旁 邊,因問他:“這園子好不好?"劉姥姥念佛說道:“我們鄉 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來買畫儿貼.時常閒了,大家都說, 怎么得也到畫儿上去逛逛.想著那個畫儿也不過是假的,那 里這個真地方呢.誰知我今儿進這園一瞧,竟比那畫儿還 強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著這個園子畫一張,我帶了家去, 給他們見見,死了也得好處. "賈母听說,便指著惜春笑道: “你瞧我這個小孫女儿,他就會畫.等明儿叫他畫一張如何? "劉姥姥听了,喜的忙跑過來,拉著惜春說道:“我的姑娘. 你這么大年紀儿,又這么個好模樣,還有這個能干,別是神 仙托生的罷。”   賈母少歇一回,自然領著劉姥姥都見識見識.先到了瀟 湘館.一進門,只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下蒼苔布,中間 羊腸一條石子漫的路.劉姥姥讓出路來与賈母眾人走,自己 卻夾咫g地.琥珀拉著他說道:“姥姥,你上來走,仔細蒼 苔滑了。”劉姥姥道:“不相干的,我們走熟了的,姑娘們 只管走罷.可惜你們的那繡鞋,別沾髒了。”他只顧上頭和 人說話,不防底下果邢々F,咕咚一跤跌倒.眾人拍手都哈 哈的笑起來.賈母笑罵道:“小蹄子們,還不攙起來,只站 著笑。”說話時,劉姥姥已爬了起來,自己也笑了,說道: “才說嘴就打了嘴。”賈母問他:“可扭了腰了不曾?叫丫 頭們捶一捶。”劉姥姥道:“那里說的我這么嬌嫩了.那一 天不跌兩下子,都要捶起來,還了得呢。”紫鵑早打起湘帘, 賈母等進來坐下.林黛玉親自用小茶盤捧了一蓋碗茶來奉与 賈母.王夫人道:“我們不吃茶, 姑娘不用倒了。”林黛玉 听說,便命丫頭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張椅子挪到下首,請王 夫人坐了. 劉姥姥因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磊著 滿滿的書,劉姥姥道:“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書房了。”賈 母笑指黛玉道:“這是我這外孫女儿的屋子。”劉姥姥留神 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這那象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 上等的書房還好。”賈母因問:“寶玉怎么不$ 王夫人打發文官 等出去,將攢盒散与眾丫鬟們吃去, 自己便也乘空歇著,隨 便歪在方才賈母坐的榻上,命一個小丫頭放下帘子來,又命 他捶著腿,吩咐他:“老太太那里有信,你就叫我。”說著 也歪著睡著了.   寶玉湘云等看著丫鬟們將攢盒擱在山石上,也有坐在山 石上的,也有坐在草地下的,也有靠著樹的,也有傍著水的, 倒也十分熱鬧.一時又見鴛鴦來了,要帶著劉姥姥各處去逛, 眾人也都赶著取笑.一時來至"省親別墅"的牌坊底下,劉姥姥 道:“噯呀!這里還有個大廟呢。”說著,便爬下磕頭.眾 人笑彎了腰.劉姥姥道:“笑什么?這牌樓上字我都認得. 我 們那里這樣的廟宇最多,都是這樣的牌坊,那字就是廟的名 字。”眾人笑道:“你認得這是什么廟?"劉姥姥便抬頭指那 字道:“這不是`玉皇寶殿'四字?"眾人笑的拍手打腳,還要拿賦他取笑.劉姥姥覺得腹內一陣亂響,忙的拉著一個小丫頭, 要了兩張紙就解衣.眾人又是笑,又忙喝他"這里使不得!" 忙命一個婆子帶了東北上去了.那婆子指与地方,便樂得走 開去歇息.   那劉姥姥因喝了些酒, 他脾气不与黃酒相宜,且吃了許 多油膩飲食,發渴多喝了几碗茶,不免通瀉起來,蹲了半日 方完.及出廁來,被風禁,且年邁之人,蹲了半天,忽一 起身, 只覺得眼花頭眩,辨不出路徑.四顧一望,皆是樹木 山石樓台房舍,卻不知那一處是往那里去的了, 只得認著一 條石子路慢慢的走來.及至到了房舍跟前,又找不著門, 再 找了半日,忽見一帶竹篱,劉姥姥心中自忖道:“這里也有 扁豆架子。”一面想,一面順著花障走了來,得了一個月洞 門進去.只見迎面忽有一帶水池,只有七八尺寬,石頭砌岸, 里面碧瀏清水流往那邊去了,上面有一塊白石橫架在上面. 劉姥姥便度石過去, 順著石子甬路走去,轉了兩個彎子,只 見有一房門.于是進了房門,只見迎面一個女孩儿, 滿面含 笑迎了出來.劉姥姥忙笑道:“姑娘們把我丟下來了,要我 碰頭碰到這里來。”說了,只覺那女孩儿不答.劉姥姥便赶 來拉他的手,"咕咚"一聲,便撞到板壁上,把頭碰的生疼.細 瞧了一瞧,原來是一幅畫儿.劉姥姥自忖道:“原來畫儿有 這樣活凸出來的. "一面想,一面看,一面又用手摸去,卻是 一色平的,點頭歎了兩聲.一轉身方得了一個小門,門上挂 著蔥綠撒花軟帘.劉姥姥掀帘進去,抬頭一看,只見四面牆 壁玲瓏剔透, 琴劍瓶爐皆貼在牆上,錦籠紗罩,金彩珠光, 連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竟越發把眼花了,找門出去, 那里有門?左$ 說, 千恩万謝的方收了.于是尤氏一徑出來,坐車回家.不在話   展眼已是九月初二日, 園中人都打听得尤氏辦得十分熱 鬧,不但有戲,連耍百戲并說書的男女先儿全有, 都打點取 樂頑耍.李紈又向眾姊妹道:“今儿是正經社日,可別忘了. 寶玉也不來,想必他只圖熱鬧,把清雅就丟開了。”說著, 便命丫鬟去瞧作什么, 快請了來.丫鬟去了半日,回說:“花 大姐姐說,今儿一早就出門去了。”眾人听了,都詫异說: “再沒有出門之理.這丫頭糊涂,不知說話。”因又命翠墨 去.一時翠墨回來說:“可不真出了門了.說有個朋友死了, 出去探喪去了。”探春道:“斷然沒有的事.憑他什么,再 沒今日出門之理.你叫襲人來,我問他。”剛說著,只見襲 人走來.李紈等都說道:“今儿憑他有什么事,也不該出門. 頭一件,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這等高興,兩府上下眾 人來湊熱鬧, 他倒走了,第二件,又是頭一社的正日子,他 也不告假,就私自去了!"襲人歎道:“昨儿晚上就說了,今 儿一早起有要緊的事到北靜王府里去,就赶回來的. 勸他不 要去,他必不依.今儿一早起來,又要素衣裳穿,想必是北 靜王府里的要緊姬妾沒了,也未可知。”李紈等道:“若果 如此,也該去走走,只是也該回來了。”說著,大家又商議: “咱們只管作詩,等他回來罰他。”剛說著,只見賈母已打 發人來請,便都往前頭來了.襲人回明寶玉的事,賈母不樂, 便命人去接.   原來寶玉心里有件私事,于頭一日就吩咐茗煙:“明日 一早要出門,備下兩匹馬在后門口等著, 不要別一個跟著. 說給李貴,我往北府里去了.倘或要有人找我,叫他攔住不 用找,只說北府里留下了,橫豎就來的。”茗煙也摸不著頭 腦,只得依言說了.今儿一早, 果然備了兩匹馬在園后門等 著.天亮了,只見寶玉遍体純素,從角門出來,一語不發跨 上馬,一彎腰,順著街就陘U去了.茗煙也只得跨馬加鞭赶 上,在后面忙問“往那里去? "寶玉道:“這條路是往那里 去的?"茗煙道:“這是出北門的大道.出去了冷清清沒有可止頑的. "寶玉听說,點頭道:“正要冷清清的地方好。”說著, 越性加了鞭,那馬早已轉了兩個彎子,出了城門.茗煙越發 不得主意,只得緊緊跟著.   一气跑了七八里路出來, 人煙漸漸稀少,寶玉方勒住 馬,回頭問茗煙道:“這里可有賣香的?"茗煙道:“香倒有, 不知是那一樣?"寶玉想道:“別的香不好,須得檀,芸,降 三樣。”茗煙笑道:“這三樣可難得。”寶玉為難.茗煙見 他為難.因問道$ ,又見方才的衣裳上噴的酒已半干,便 拿熨斗熨了疊好, 見他的手帕子忘去,上面猶有淚漬,又拿 至臉盆中洗了晾上.又喜又悲,悶了一回,也往稻香村來, 說一回閒話,掌燈后方散.   平儿就在李紈處歇了一夜,鳳姐儿只跟著賈母.賈璉晚 間歸房,冷清清的,又不好去叫,只得胡亂睡了一夜.次日 醒了,想昨日之事,大沒意思,后悔不來.邢夫人記挂著昨 日賈璉醉了,忙一早過來,叫了賈璉過賈母這邊來.賈璉只 得忍愧前來在賈母面前跪下. 賈母問他:“怎么了?"賈璉忙 陪笑說:“昨儿原是吃了酒,惊了老太太的駕了,今儿來領 罪. "賈母啐道:“下流東西,灌了黃湯,不說安分己的挺 尸去,倒打起老婆來了!鳳丫頭成日家   說嘴, 霸王似的一個人,昨儿唬得可怜.要不是我,你 要傷了他的命,這會子怎么樣? "賈璉一肚子的委屈,不敢分 辯,只認不是.賈母又道:“那鳳丫頭和平儿還不是個美人 胎子? 你還不足!成日家偷雞摸狗,髒的臭的,都拉了你屋 里去.為這起淫婦打老婆, 又打屋里的人,你還虧是大家子 的公子出身,活打了嘴了.若你眼睛里有我,你起來,我饒 了你,乖乖的替你媳婦賠個不是,拉了他家去,我就喜歡了. 要不然,你只管出去,我也不敢受你的跪。”賈璉听如此說, 又見鳳姐儿站在那邊,也不盛妝,哭的眼睛腫著,也不施脂 粉,黃黃臉儿,比往常更覺可怜可愛.想著:“不如賠了不 是,彼此也好了,又討老太太的喜歡了。”想畢,便笑道: “老太太的話,我不敢不依,只是越發縱了他了。” 賈母笑 道:“胡說!我知道他最有禮的,再不會沖撞人.他日后得 罪了你,我自然也作主,叫你降伏就是了。”   賈璉听說,爬起來,便与鳳姐儿作了一個揖,笑道:“原 來是我的不是,二奶奶饒過我罷。”滿屋里的人都笑了.賈 母笑道:“鳳丫頭,不許惱了,再惱我就惱了。”說著,又 命人去叫了平儿來,命鳳姐儿和賈璉兩個安慰平儿.賈璉見 了平儿,越發顧不得了,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听賈母 一說,便赶上來說道:“姑娘昨日受了屈了,都是我的不是. 奶奶得罪了你,也是因我而起.我賠了不是不算外,還替你 奶奶賠個不是。”說著,也作了一個揖,引的賈母笑了,鳳 姐儿也笑了.賈母又命鳳姐儿來安慰他.平儿忙走上來給鳳 姐儿磕頭, 說:“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該死。” 鳳姐儿正自愧悔昨日酒吃多了, 不念素日之情,浮躁起來,為听了旁人的話,無故給平儿沒臉.今反見他如此, 又是慚 愧,又是心酸,忙一把拉起來,落下$ 便走過來蹲下笑道:“你在這里作什么呢?"寶玉忽見了雪雁,便說道:“你又 作什么來找我?你難道不是女儿?他既防嫌,不許你們理我, 你又來尋我,倘 被人看見,豈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罷了。”雪雁听了,只當是他又受了黛玉的 委屈,只得回至房中.   黛玉未醒, 將人參交与紫鵑.紫鵑因問他:“太太做什么呢?"雪雁道:“也 歇中覺,所以等了這半日. 姐姐你听笑話儿: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釧儿姐 姐坐在下房里說話儿,誰知趙姨奶奶招手儿叫我.我只當有什么話說,原來他和 太太告了假,出去給他兄弟伴宿坐夜, 明儿送殯去,跟他的小丫頭子小吉祥儿 沒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緞子襖儿.我想他們一般也有兩件子的,往髒地方儿去恐 怕弄髒了,自己的舍不得穿,故此借別人的.借我的弄髒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 他素日有些什么好處到咱們跟前,所以我說了:`我的柸裳簪環都是姑娘叫紫鵑 姐姐收著呢.如今先得去告訴他,還得回姑娘呢. 姑娘身上又病著,更費了大 事,誤了你老出門,不如再轉借罷.'"紫鵑笑道:“你這個小東西子倒也巧.你 不借給他,你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著你.他這會子就下去了, 還是等 明日一早才去?"雪雁道"~這會子就去的,只怕此時已去了。”紫鵑點點頭.雪 雁道:“姑娘還沒醒呢,是誰給了寶玉气受,坐在那里哭呢。”紫鵑听了,忙問 在那里.雪雁道:“在沁芳亭后頭桃花底下呢。”   紫鵑听說,忙放下針線,又囑咐雪雁好生听叫:“若問我,答應我就來。” 說著,便出了瀟湘館,一徑來尋寶玉,走至寶玉跟前,含笑說道:“我不過說了 那兩句話,為的是大家好, 你就賭气跑了這風地里來哭,作出病來唬我。”寶 玉忙笑道:“誰賭气了!我因為听你說的有理,我想你們既這樣說,自然別人也 是這樣說,將來漸漸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著自己傷心。”紫鵑也便挨他坐著. 寶玉笑道:“方才對面說蠭話你尚走開,這會子如何又來挨我坐著?"紫鵑道:“你 都忘了?几日前你們姊妹兩個正說話,趙姨娘一頭走了進來,_____我才听見他 不在家,所以我來問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說了一句`燕窩'就歇住了, 總沒提起, 我正想著問你。”寶玉道:“也沒什么要緊.不過我想著寶姐姐也是客中,既吃 燕窩,又不可間斷,若只管和他要,太也托實.雖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經在老太 太跟前略露了個風聲,只怕老太太和鳳姐姐說了.我告訴他的,竟沒告訴完了他. 如今我听見一日給你們一兩燕窩,這也就完了。”紫鵑道:“原來是你說了,這 又多謝你$ 安神定,因向紫鵑笑道:“都是你鬧的,還得你來治.也沒見我 們這呆子听了風就是雨,往后怎么好。”暫且按下.   因此時湘云之症已愈, 天天過來瞧看,見┢玉明白了,便將他病中狂態形 容了与他瞧,引的寶玉自己伏枕而笑.原來他起先那樣竟是不知的,如今听人說 還不信.無人時紫鵑在側,寶玉又拉他的手問道:“你為什么唬我?"紫鵑道: “不過是哄你頑的,你就認真了. "寶玉道:“你說的那樣有情有理,如何是頑 話。”紫鵑笑道:“那些頑話都是我編的. 林家實沒了人口,縱有也是极遠的. 族中也都不在蘇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縱有人來接,老太太必不放去的。”寶玉 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鵑笑道:“果真的你不依? 只怕是口里 的話.你如今也大了,連親也定下了,過二三年再娶了親,你眼里還有誰了?" 寶玉听了,又惊問:“誰定了親?定了誰?"紫鵑笑道:“年里我听見老太太說, 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寶玉笑道:“人人只說我傻,你比我更傻. 不過是句頑話,他已經許給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還是這個形景了?先 是我發誓賭咒砸這勞什子, 你都沒勸過,說我瘋的?剛剛的這几日才好了,你 又來慪我。”一面說,一面咬牙切齒的, 又說道:“我只愿這會子立刻我死了, 把心迸出來你們瞧見了,然后連皮帶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 ____灰還有形跡, 不如再化一股煙,_____煙還可凝聚,人還看見,須得一陣大亂風吹的四面八方 都登時散了,這才好!"一面說,一面又滾下淚來.紫鵑忙上來握他的嘴,替他 擦眼淚,又忙笑解說道:“你不用著急.這原是我心里著急,故來試你. "寶玉 听了,更又詫异,問道:“你又著什么急?"紫鵑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 家的人,我也和襲人鴛鴦是一伙的,偏我給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 比他蘇州帶來的還好十倍,一時一刻我們兩個离不開.我如今心里卻愁,他倘或 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 我是合家在這里,我若不去,辜負了我們素日的 情常,若去,又棄了本家. 所以我疑惑,故設出這謊話來問你,誰知你就傻鬧 起來。”寶玉笑道:“原來是你愁這個, 所以你是傻子.從此后再別愁了.我 只告訴你一句躉話:活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灰化煙,如何? "紫鵑听了,心下暗暗籌畫.忽有人回:“環爺蘭哥儿問候。”寶玉道:“就說 難為他們,我才睡了,不必進來。”婆子答應去了.紫鵑笑道:“ 你也好了, 該放我回去瞧瞧我們那一個去了。”寶玉道:“正是這話.我$ 合府皆知,我們 如何裝沒事人.少不得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盜的就是賊,又沒贓證,怎么說他。” 寶玉道:“也罷,這件事我也應起來,就說是我唬他們頑的,悄悄的偷了太太的 來了.兩件事都完了。”襲人道:“也倒是件陰騭事, 保全人的賊名儿.只是 太太听見又說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平儿笑道:“這也倒是小事. 如今 便從趙姨娘屋里起了贓來也容易,我只怕又傷著一個好人的体面.別人都別管, 這一個人豈不又生气.我可怜的是他,不肯為打老鼠傷荽了玉瓶。”說著,把三個 指頭一伸.襲人等听說,便知他說的是探春.大家都忙說:“可是這話,竟是我 們這里應了起來的為是. "平儿又笑道:“也須得把彩云和玉釧儿兩個業障叫了 來,問准了他方好. 不然他們得了益,不說為這個,倒象我沒了本事問不出來, 煩出這里來完事,他們以后越發偷的偷,不管的不管了。”襲人等笑道:“正是, 也要你留個卩地步。”平儿便命人叫了他兩個來, 說道:“不用慌,賊已有了。” 玉釧儿先問賊在那里,平儿道:“現在二奶奶屋里,你問他什么應什么.我心里 明知不是他偷的,可怜他害怕都承認.這里寶二爺不過意, 要替他認一半.我 待要說出來,但只适欽庾鱸艫乃厝沼質嗆臀液玫囊桓鰷□*,窩主卻是平常,里 面又傷著一個好人的体面,因此為難,少不得央求寶二爺應了,大家無事.如今 反要問你們兩個,還是怎樣?若從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這便求寶二爺應了, 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別冤屈了好人。”彩云听了,不覺紅了臉,一時羞惡 之心感發,便說道:“姐姐放心,也別冤了好人,也別帶累了無辜之人傷体面. 偷東西原是趙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与環哥是情真.連太太在家我們還拿 過,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我原說嚷過兩天就罷了.如今既冤屈了好人,我心 也不忍.姐姐竟帶了我回奶奶去,我一概應了完事。”眾人听了這話,一個個都 詫异,他竟這樣有肝膽.寶玉忙笑道:“彩云姐姐果然是個正經人.如今也不用 你應,我只說是我悄悄的偷的唬你們頑,如今鬧出事來, 我原該承認.只求姐 姐們以后省些事,大家就好了。”彩云道:“我干的事為什么叫你應, 死活我 該去受。”平儿襲人忙道:“不是這樣說,你一應了,未免又叨登出趙姨奶奶來, 那時三姑娘听了,豈不生气.竟不如寶二爺應了,大家無事,且除這几個人皆不 得知道這事,何等的干淨.但只以后千万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要拿什么,好歹奈 到太太到家,那怕連這房子給了人,我們就沒干系了。”彩云听亮*,低頭想了 $ 不短,何苦來要尋事奈何人。”鳳姐儿道:“那日并沒一 個外人,誰走了這個消息。”平儿听了,也細想那日有誰在此,想了半日,笑道: “是了.那日說話時沒一個外人,但晚上送東西來的時節, 老太太那邊傻大姐 的娘也可巧來送漿洗衣服.他在下房里坐了一會子,見一大箱子東西,自然要問, 必是小丫頭們不知道,說了出來,也未可知。”因此便喚了几個小丫頭來問,那 日誰告訴呆大姐的娘.眾小丫頭慌了,都跪下賭咒發誓,說:“自來也不敢多說 一句話.有人凡問什么,都答應不知道.阒這事如何敢多說。”鳳姐詳情說:“他 們必不敢,倒別委屈了他們.如今且把這事靠后,且把太太打發了去要緊.宁可 咱們短些,又別討沒意思. "因叫平儿:“把我的金項圈拿來,且去暫押二百銀 子來送去完事。”賈璉道:“越性多押二百, 咱們也要使呢。”鳳姐道:“很 不必,我沒處使錢.這一去還不知指那一項贖呢. "平儿拿去,吩咐一個人喚了 旺儿媳婦來領去,不一時拿了銀子來.賈璉親自送去,不在話下.   這里鳳姐和平儿猜疑, 終是誰人走的風聲,竟擬不出人來.鳳姐儿又道: “知道這事還是小事,怕的是小人趁便又造非言,生出別的事來.當緊那邊正和 鴛鴦結下仇了,如今听得他私自借給璉二爺東西, 那起小人眼饞肚飽,連沒縫儿 的雞蛋還要下蛆呢,如今有了這個因由, 恐怕又造出些沒天理的話來也定不 得.在你璉二爺還無妨,只是鴛鴦正經女儿, 帶累了他受屈,豈不是咱們的過 失。”平儿笑道:“這也無妨.鴛鴦借東西看的是奶奶,并不為的是二爺.一則 鴛鴦雖應名是他私情,其實他是回過老太太的.老太太因怕孫男弟女多, 這個 也借,那個也要,到跟前撒個嬌儿,和誰要去,因此只裝不知道.縱鬧了出來, 究竟那也無礙。”鳳姐儿道:“理固如此.只是你我是知道的,那不知道的,焉 得不生疑呢。”   一語未了, 人報:“太太來了。”鳳姐听了詫异,不知為何事親來,与平 儿等忙迎出來. 只見王夫人气色更變,只帶一個貼己的小丫頭走來,一語不發, 走至里間坐下.鳳姐忙奉茶,因陪笑問道:“太太今日高興,到這里逛逛。”王 夫人喝命:“平儿出去!"平儿見了這般, 著慌不知怎么樣了,忙應了一聲,帶 著眾小丫頭檿齊出去,在房門外站住,越性將房門掩了, 自己坐在台磯上,所 有的人,一個不許進去.鳳姐也著了慌,不知有何等事.只見王夫人含著淚,從 袖內擲出一個香袋子來,說:“你瞧。”鳳姐忙拾起一看,見是十錦春意香袋, 也嚇了一跳,忙問:“太太從那里得$ .你連你干娘都欺倒了. 豈止別人!"因喝命:“喚他干娘來領去,就賞他外頭自尋個女婿去吧.把他的 東西一概給他。”又吩咐上年凡有姑娘們分的唱戲的女孩子們,一概不許留在園 里,都令其各人干娘帶出,自行聘嫁.一語傳出,這些干娘皆感恩趁愿不盡,都 約齊与王夫人磕頭領去. 王夫人又滿屋里搜檢寶玉之物.凡略有眼生之物,一 并命收的收,卷的卷,著人拿到自己房內去了.因說:“這才干淨,省得旁人口 舌。”因又吩咐襲人麝月等人:“你們小!往后再有一點分外之事,我一概不 饒.因叫人查看了,今年不宜遷挪,暫且挨過今年, 明年一并給我仍舊搬出去 心淨。”說畢,茶也不吃,遂帶領眾人又往別處去閱人.暫且說不到后文.   如今且說寶玉只當王夫人不過來搜檢搜檢,無甚大事,誰知竟這樣雷嗔電怒 的來了.所責之事皆系平日之語,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雖心下恨不能一 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際,自不敢多言一句,阍多動一步,一直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 王夫人命:“回去好生念念那書,仔細明儿問你.才已發下恨了。”寶玉听如此 說,方回來,一路打算:“誰這樣犯舌?況這里事也無人知道,如何就都說著了。” 一面想,一面進來,只見襲人在那里垂淚.且去了第一等的人,豈不傷心,便倒 在床上也哭起來.襲人知他心內別的還猶可,獨有晴雯是第一件大事,乃推他勸 道:“哭也不中用了.你起來我告訴你,晴雯已經好了,他這一家去,倒心淨養 几天.你果然舍不得他,等太太气消了,你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進來也不難. 不過太太偶然信了人的誹言,一時气頭上如此罷了。”寶玉哭道:“我究竟不知 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襲人道:“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輕佻些.在 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靜,所以恨嫌他,象我們這粗粗笨笨的倒好。” 寶玉道:“這也罷了.咱們私自頑話怎么也知道了?又沒外人走風的,這可奇 怪。”襲人道:“你有甚忌諱的,一時高興了,你就不管有人無人了.我也曾使 過眼色,也曾遞過暗號,倒被那別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覺。”寶玉道:“怎么人 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 "襲人听了這話,心內一動, 低頭半日,無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論我們也有頑笑不留心的孟浪去 處, 怎么太太竟忘了?想是還有別的事,等完了再發放我們,也未可知。”寶 玉笑道:“你是頭一個出了名的至善至賢之人,他兩個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 還有孟浪該罰之處!只是芳官尚小,過于伶俐些,未免倚強壓倒了人, 惹人厭. 四$ 。”紫鵑側著頭 想了一想,"這句話奇!"又問道:“怎么家里沒有人說起? "雪雁道:“侍書也 說的是老太太的意思.若一說起,恐怕寶玉野了心,所以都不提起. 侍書告訴 了我,又叮囑千万不可露風,說出來只道是我多嘴。”把手往里一指,"所以他 面前也不提.今日是你問起,我不犯瞞你。”正說到這里,只听鸚鵡叫喚,學著 說:“姑娘回來了,快倒茶來!"倒把紫鵑雪雁嚇了一跳,回頭并不見有人,便 罵了鸚鵡一聲,走進屋內.只見黛玉喘吁吁的剛坐在椅子上,紫鵑搭訕著問茶問 水.黛玉問道:“你們兩個那里去了?再叫不出一個人來。”說著便走到炕邊, 將身子一歪,仍舊倒在炕上,往里躺下,叫把帳子撩下.紫鵑雪雁答應出去.他 兩個心里疑惑方才的話只怕被他听了去了,只好大家不提.誰知黛玉一腔心事, 又竊听了紫鵑雪雁的話,雖不很明白, 已听得了七八分,如同將身撂在大海里 一般.思前想䡾,竟應了前日夢中之讖,千愁万恨,堆上心來.左右打算,不如 早些死了,免得眼見了意外的事情,那時反倒無趣.又想到自己沒了爹娘的苦, 自今以后,把身子一天一天的糟踏起來,一年半載,少不得身登清淨.打定了主 意,被也不蓋,衣也不添,竟是合眼裝睡.紫鵑和雪雁來伺候几次,不見動靜, 又不好叫喚.晚飯都不吃.點燈已后,紫鵑掀開帳子,見已睡著了,被窩都蹬在 腳后.怕他著了涼,輕輕儿拿來蓋上.黛玉也不動,單待他出去,仍然褪下.那 紫鵑只管問雪雁:“今儿的話到底是真的是假的?"雪雁道:“怎么不真。”紫 鵑道:“侍書怎么知道的?"雪雁道:“是小紅那里听來的。”紫鵑道:“頭里 咱們說話,只怕姑娘听見了,你看剛才的神情, 大有原故.今日以后,咱們倒 別提這件事了。”說著,兩個人也收拾要睡.紫鵑進來看時,只見黛玉被窩又蹬 下來,复又給他輕輕蓋上.一宿晚景不提.   次日,黛玉清早起來,也不叫人,獨自一個呆呆的坐著.紫鵑醒來,看見黛 玉已起,便惊問道:“姑娘怎么這么早?"黛玉道:“可不是,睡得早,所以醒 得早。”紫鵑連忙起來,叫醒雪雁,伺候梳洗.那黛玉對著鏡子,只管呆呆的自 看.看了一回,那淚珠儿斷斷連連,早已濕妖了羅帕.正是:   瘦影正臨春水照, 卿須怜我我怜卿.紫鵑在旁也不敢勸,只怕倒把閒話勾 引舊恨來.遲了好一會,黛玉才隨便梳洗了,那眼中淚漬終是不干.又自坐了一 會,叫紫鵑道:“你把藏香點上。”紫鵑道:“姑娘,你睡也沒睡得几時,如何 點香?不是要寫經?"黛玉點點頭儿. 紫鵑道:“姑娘今日醒得太$ 是你鬧的。”探春道:“饒不叫我們做詩,怎么我們鬧的。”李紈道:“海 棠社不是你起的么,如今那棵海棠也要來入社了。”大家听著都笑了.一時擺上 酒菜,一面喝著,彼此都要討老太太的歡喜,大家說些興頭話.寶玉上來,斟了 酒,便立成了四句詩,寫出來念与賈母听道:   海棠何事忽摧□,今日繁花為底開?   應是北堂增壽考,一陽旋复占先梅.賈環也寫了來念道:   貧草木逢春當茁芽,海棠未發候偏差.   人間奇事知多少, 冬月開花獨我家.賈蘭恭楷謄正,呈与賈母,賈母命李 紈念道:   煙凝媚色春前萎,霜□微紅雪后開.   莫道此花知識淺,欣榮預佐合歡杯.賈母听畢,便說:“我不大懂詩,听去 倒是蘭儿的好,環儿做得不好.都上來吃飯罷。”寶玉看見賈母喜歡,更是興頭. 因想起:“晴雯死的那年海棠死的,今日海棠复榮,我們院內這些人自然都好. 但是晴雯不能象花的死而复生了。”頓覺轉喜為悲.忽又想起前日巧姐提鳳姐要 把五儿補入,或此花為他而開,也未可知,卻又轉悲為喜,依舊說笑.   賈母還坐了半天, 然后扶了珍珠回去了.王夫人等跟著過來.只見平儿笑 嘻嘻的迎上來說:我們奶奶知道老太太在這里賞花,自己不得來,叫奴才來伏侍 老太太,太太們,還有兩匹紅送給寶二爺包裹這花,當作賀禮。”襲人過來接了, 呈与賈母看.賈母笑道:“偏是鳳丫頭行出點事儿來,叫人看著又体面,又新鮮, 很有趣儿。”襲人笑著向平儿道:“回去替寶二爺給二奶奶道謝.要有喜大家 喜。”賈母听了笑道:“噯喲,我還忘了呢, 鳳丫頭雖病著,還是他想得到, 送得也巧。”一面說著,眾人就隨著去了.平儿私与襲人道:“奶奶說,這花開 得奇怪,叫你鉸塊紅綢子挂挂,便應在喜事上去了.以后也不必只管當作奇事混 說。”襲人點頭答應,送了平儿出去.不題.   且說那日寶玉本來穿著一裹圓的皮襖在家歇息, 因見花開,只管出來看一 回,賞一回, 歎一回,愛一回的拖心中無數悲喜离合,都弄到這株花上去了. 忽然听說賈母要來, 便去換了一件狐腋箭袖,罩一件元狐腿外褂,出來迎接賈 母.匆匆穿換,未將通靈寶玉挂上.及至后來賈母去了,仍舊換衣.襲人見寶玉 脖子上沒有挂著,便問:“那塊玉呢?"寶玉道:“才剛忙亂換衣,摘下來放在 炕桌上,我沒有帶。”襲人回看桌上并沒有玉,便向各處找尋,蹤影全無,嚇得 襲人滿身冷汗.寶玉道:“不用著急,少不得在屋里的.問他們就知道了。”襲 人當作麝月等藏起嚇他頑,便向麝月等笑著說道:“小蹄子們,頑呢到$ 落. 還喜賈母賈政未知.襲人等每日提心吊膽,寶玉也好几天不上學, 只是怔怔的,不言不語, 沒心沒緒的.王夫人只知他因失玉而起,也不大著意. 那日正在納悶,忽見賈璉進來請安,嘻嘻的笑道:“今日听得軍机賈雨村打發人 來告訴二老爺說,舅太爺升了內閣大學士,奉旨來京,已定明年正月二十日宣麻. 有三百里的文書去了,想舅太爺晝夜趲行,半個多月就要到了.侄儿特來回太太 知道。”王夫人听說,便歡喜非常.正想娘家人少, 薛姨媽家又衰敗了,兄弟 又在外任,照應不著.今日忽听兄弟拜相回京,王家榮耀,將來寶玉都有倚靠, 便把失玉的心又略放開些了.天天專望兄弟來京.忽一天,賈政進來,滿臉淚痕, 喘吁吁的說道:“你快去稟知老太太,即刻進宮.不用多人的,是你伏侍進去. 因娘娘忽得暴病,現在太監在外立等,他說太醫院已經奏明痰厥,不能醫治。” 王夫人听說,便大哭起來.賈政道:“這不是哭的時候,快快去請老太太,說得 寬緩些,不要嚇坏了老人家。”賈政說著,出來吩咐家人伺候.王夫人收了淚, 去請賈母,只說元妃有病,進去請安.賈母念佛道:“怎么又病了!前番嚇的我 了不得,后來又打听錯了. 這回情愿再錯了也罷。”王夫人一面回答,一面催 鴛鴦等開箱取衣飾穿戴起來.王夫人赶著回到自己房中,也穿戴好了,過來伺候. 一時出廳上轎進宮.不題.   且說元春自選了鳳藻宮后, 圣眷隆重,身体發福,未免舉動費力.每日起 居勞乏,時發痰疾.因前日侍宴回宮,偶沾寒气,勾起舊病.不料此回甚屬利害, 竟至痰气壅塞,四肢厥冷.一面奏明,即召太醫調治.豈知湯不進,連用通關 之劑,并不見效.內官憂慮,奏請預辦后事.所以傳旨命賈氏椒房進見.賈母王 夫人遵旨進宮,見元妃痰塞口涎, 不能言語,見了賈母,只有悲泣之狀,卻少 眼淚.賈母進前請安,奏些寬慰的話.少時賈政等職名遞進, 宮嬪傳奏,元妃 目不能顧,漸漸臉色改變.內宮太監即要奏聞,恐派各看視, 椒房姻戚未便 久羈,請在外宮伺候.賈母王夫人怎忍便离,無奈國家制度,只得下來,又不敢 啼哭,惟有心內悲感.朝門內官員有信.不多時,只見太監出來,立傳欽天監. 賈母便知不好,尚未敢動.稍刻,小太監傳諭出來說:“賈娘娘薨逝。”是年甲 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 歲.賈母含悲起身, 只得出宮上轎回家.賈政等亦已得信,一路悲戚.到家中, 邢夫人,李紈,鳳姐,寶玉等出廳分東西迎著賈母請了安,并賈政王夫人請安, 大家$ 今 雖說沒有動你的家,倘或再遇著主上疑心起來,好些不便呢. "賈政听說,心下 著忙道:“眾位听見我的風聲怎樣?"眾人道:“我們雖沒听見實据,只聞外面 人說你在糧道任上怎么叫門上家人要錢。”賈政听了,便說道:“我是對得天的, 從不敢起這要錢的念頭.只是奴才在外招搖撞騙,鬧出事來我就吃不住了。”眾 人道:“如今怕也無益,只好將現在的管家們都嚴嚴的查一查,若有抗主的奴才, 查出來嚴嚴的辦一辦。”賈政听了點頭.見門上進來回稟說:“孫姑爺那邊打 發人來說,自己有事不能來, 著人來瞧瞧.說大老爺該他一种銀子,要在二老 爺身上還的。”賈政心內憂悶, 只說:“知道了。”眾人都冷笑道:“人說令 親孫紹祖混帳,真有些.如今丈人抄了家, 不但不來瞧看幫補照應,倒赶忙的 來要銀子,真真不在理上。”賈政道:“如今且不必說他. 那頭親事原是家兄 配錯的,我的侄女儿的罪已經受夠了,如今又招我來。”正說著,只見薛蝌進來 說道:“我打听錦衣府趙堂官必要照御史參的辦去,只怕大老爺和珍大爺吃不住. "眾人都道:“二老爺,還得是你出去求求王爺,怎么挽回挽回才好.不然這兩 家就完了。”賈政答應致謝,眾人瞩都散.   那時天已點燈時候,賈政進去請賈母的安,見賈母略略好些.回到自己房中, 埋怨賈璉夫婦不知好歹,如今鬧出放賬取利的事情,大家不好.方見鳳姐所為, 心里很不受用. 鳳姐現在病重,知他所有什物盡被抄搶一光,心內郁結,一時 未便埋怨,暫且隱忍不言.一夜無話.次早賈政進內謝恩,并到北靜王府西平王 府兩處叩謝,求兩位王爺照應他哥哥侄儿.兩位應許.賈政又在同寅相好處托情.   且說賈璉打听得父兄之事不很妥,無法可施,只得回到家中.平儿守著鳳姐 哭泣,秋桐在耳房中抱怨鳳姐.賈璉走近旁邊,見鳳姐奄奄一息,就有多少怨言, 一時也說不出來.平儿哭道:“如今事已如此,東西已去不能复來.奶奶這樣, 還得再請個大夫調治調治才好. "賈璉啐道:“我的性命還不保,我還管他么! "鳳姐听見,睜眼一瞧,雖不言語, 那眼淚流個不盡,見賈璉出去,便与平儿道: “你別不達事務了,到了這樣田地,你還顧我做什么.我巴不得今儿就死才好. 只要你能夠眼里有我,我死之后,你扶養大了巧姐儿,我在陰司里也感激你的。 ”平儿听了,放聲大哭.鳳姐道:“你也是聰明人.他們雖沒有來說我, 他必抱 怨我.雖說事是外頭鬧的,我若不貪財,如今也沒有我的事,不但是枉費心計, 掙了一輩子的強,如今落在人后頭.我只恨$ 騎馬赶出城外.這里 鳳姐又恐惜春短見,又打發了丰儿過去安慰. 天已二更.不言這里賊去關門, 眾人更加小心,誰敢睡覺.且說伙賊一心想著妙玉,知是孤庵女眾,不難欺負. 到了三更夜靜,便拿了短兵器,帶了些悶香,跳上高牆.遠遠瞧見櫳翠庵內燈光 猶亮,便潛身溜下,藏在房頭僻處.等到四更,見里頭只有一盞海燈,妙玉一人 在蒲團上打坐.歇了一會,便噯聲歎气的說道:“我銬元墓到京,原想傳個名的, 為這里請來,不能又栖他處.昨儿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這蠢人的气,夜里 又受了大惊.今日回來,那蒲團再坐不穩,只覺肉跳心惊。”因素常一個打坐的, 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豈知到了五更,寒顫起來.正要叫人,只听見窗外一響, 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 不免叫人.豈知那些婆子都不答應.自己圝坐著,覺 得一股香气透入鹵門,便手足麻木,不能動彈,口里也說不出話來,心中更自著 急.只見一個人拿著明晃晃的刀進來.此時妙玉心中卻是明白, 只不能動,想 是要殺自己,索性橫了心,倒也不怕.那知那個人把刀插在背后,騰出手來將妙 玉輕輕的抱起,輕薄了一會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時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痴. 可怜一個极洁极淨的女儿,被這強盜的悶香熏住,由著他掇弄了去了. 卻說這 賊背了妙玉來到園后牆邊,搭了軟梯,爬上牆跳出去了.外邊早有伙計弄了車輛 在園外等著,那人將妙玉放倒在車上,反打起官銜燈籠,叫開柵欄,急急行到城 門, 正是開門之時.門官只知是有公干出城的,也不及查詰.赶出城去,那伙 賊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眾強徒打了照面, 各自分頭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 或是甘受污辱,還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難妄擬. 只言櫳翠庵一個跟妙玉 的女尼, 他本住在靜室后面,睡到五更,听見前面有人聲響,只道妙玉打坐不 安.后來听見有男人腳步,門窗響動,欲要起來瞧看,只是身子發軟懶怠開口, 又不听見妙玉言語,只睜著兩眼听著.到了天亮,終覺得心里清楚,披衣起來, 叫了道婆預備妙玉茶水,他便往前面來看妙玉.豈知妙玉的蹤跡全無,門窗大開. 心里詫异,昨晚響動甚是疑心,說:“這樣早,他到那里去了?"走出院門一看, 有一個軟梯靠牆立著,地下還有一把刀鞘,一條搭膊,便道:“不好了,昨晚是 賊燒了悶香了!"急叫人起來查看, 庵門仍是緊閉.那些婆子女侍們都說:“昨 夜煤气熏著了,今早都起不起來, 這么早叫我們做什么。”那女尼道:“師父 不知那里去了。”眾人道:“在觀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們還做夢呢,你 $ 寶玉一溜煙回到自己房中, 寶釵問了知道叫翿作文章,倒也喜歡,惟有寶 玉不愿意, 也不敢怠慢.正要坐下靜靜心,見有兩個姑子進來,寶玉看是地藏 庵的,來和寶釵說:“請二奶奶安。”寶釵待理不理的說:“你們好?"因叫人 來:“倒茶給師父們喝。”寶玉原要和那姑子說話,見寶釵似乎厭惡這些,也不 好兜搭.那姑子知道寶釵是個冷人,也不久坐, 辭了要去.寶釵道:“再坐坐 去罷。”那姑子道:“我們因在鐵檻寺做了功德,好些時沒來請太太奶奶們的安, 今日來了,見過了奶奶太太們,還要看四姑娘呢。”寶釵點頭,由他去了.   那姑子便到惜春那里, 見了彩屏,說:“姑娘在那里呢?"彩屏道:“不用 提了.姑娘這几天飯都沒吃,只是歪著。”那姑子道:“為什么?"彩屏道:“說 也話長.你見了姑娘只怕他便和你說了。”惜春早已听見,急忙坐起來說:“你 們兩個人好啊?見我們家事差了,便不來了。”那姑子道:“阿彌陀佛!有也是 施主,沒也是施主,別說我們是本家庵里的, 受過老太太多少恩惠呢.如今老 太太的事,太太奶奶們都見了,只沒有見姑娘,心里惦記,今儿是特特的來瞧姑 娘來的。”惜春便問起水月庵的姑子來,那姑子道:“他們庵里鬧了些事, 如 今門上也不肯常放進來了。”便問惜春道:“前儿听見說櫳翠庵的妙師父怎么跟 了人去了?"惜春道:“那里的話!說這個話的人□防著割舌頭.人家遭了強盜 搶去, 怎么還說這樣的坏話。”那姑子道:“妙師父的為人怪僻,只怕是假惺 惺罷.在姑娘面前我們也不好說的.那里象我們這些粗夯人,只知道諷經念佛, 給人家忏悔,也為著自己修個善果。”惜春道:“怎么樣就是善果呢?"那姑子 道:“除了咱們家這樣善德人家儿不怕,若是別人家,那些誥命夫人小姐也保不 住一輩子的榮華.到了苦難來了,可就救不得了.只有個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 遇見人家有苦難的就慈心發動,設法儿救濟. 為什么如今都說大慈大悲救苦救 難的觀世音菩薩呢.我們修了行的人,雖說比夫人小姐們苦多著呢,只是沒有險 難的了.雖不能成佛作祖,修修來世或者轉個男身,自己也就好了. 不象如今 脫生了個女人胎子,什么委屈煩難都說不出來.姑娘你還不知道呢,要是人家姑 娘們出了門子,這一輩子跟著人是更沒法儿的.若說修行,也只要修得真.那妙 師父自為才情比我們強,他就嫌我們這些人俗,豈知俗的才能得善緣呢.他如今 到底是遭了大劫了. "惜春被那姑子一番話說得合在机上,也顧不得丫頭們在這禯里, 便將尤氏待他怎樣,前儿看$ 人道:“我本是心痛,看見探丫頭要 回來了, 心里略好些.只是不知几時才到。”李嬸娘便問了賈政在路好.李紈 因向賈蘭道:“哥儿瞧見了?場期近了,你爺爺掂記的什么似的.你快拿了去給 二叔叔瞧去罷. "李淣嬸娘道:“他們爺儿兩個又沒進過學,怎么能下場呢?"王 夫人道:“他爺爺做糧道的起身時,給他們爺儿兩個援了例監了。”李嬸娘點頭. 賈蘭一面拿著書子出來,來找寶玉.   卻說寶玉送了王夫人去后, 正拿著《秋水》一篇在那里細玩.寶釵從里間 走出,見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過來一看,見是這個,心里著實煩悶.細想他只 顧把這些出世离群的話當作一件正經事,終久不妥.看他這种光景,料勸璶不過來, 便坐在寶玉旁邊怔怔的坐著. 寶玉見他這般,便道:“你這又是為什么?"寶釵 道:“我想你我既為夫婦,你便是我終身的倚靠,卻不在情欲之私.論起榮華富 貴,原不過是過眼煙云,但自古圣賢, 以人品根柢為重。”寶玉也沒听完,把 那書本擱在旁邊,微微的笑道:“据你說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賢,你可知古 圣賢說過`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處,不過是無知無識無貪無忌. 我 們生來已陷溺在貪嗔痴愛中,猶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這般塵网. 如今才曉 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說了,不曾提醒一個.既要講到人品根柢,誰是到那太 初一步地位的! "寶釵道:“你既說`赤子之心',古圣賢原以忠孝為赤子之心并 不是遁世离群無關無系為赤子之心.堯舜禹湯周孔時刻以救民濟世為心,所謂赤 子之心,原不過是`不忍'二字.若你方才所說的,忍于拋棄天倫,還成什么道理? "寶玉點頭笑道:“堯舜不強巢許,武周不強夷齊。”寶釵不等他說完,便道: “你這個話益發不是了. 古來若都是巢許夷齊,為什么如今人又把堯舜周孔稱 為圣賢呢!況且你自比夷齊, 更不成話,伯夷叔齊原是生在商末世,有許多難 處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當此圣世,咱們世受國恩,祖父錦衣玉食,況你自有 生以來,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爺太太視如珍寶.你方才所說,自己想一想是与 不是。”寶玉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頭微笑.寶釵因又勸道:“你既理屈詞窮, 我勸你從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搏得一第,便是從此而止, 也不 枉天恩祖德了。”寶玉點了點頭,歎了口气說道:“一第呢,其實也不是什么難 事,倒是你這個`從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卻還不离其宗。”寶釵未及答言, 襲 人過來說道:“剛才二奶奶說的古圣先賢,我們也不懂.我只想著我們這些人從 小儿辛$ 。只待宋之問去後,那老僧方又回到寺中。此時寺中僧眾因他有「天香雲外飄」之句,遂起了一所屋字,名「天香院」,請那老僧住於其中。又過了許多時,一日,無疾而終,皆相傳以為得了正果。世雖屢更,卻流傳下這一首詩,為靈隱千秋生色,再無一人敢於續筆,所以謂之詩跡。 第五卷 孤山隱跡   嘗思人生天地間,既具鬚眉,復存姓字,是顯也,非隱也。所謂隱者,蓋謂其人之性情,宜於幽,洽於靜,僻好清閒,不欲在塵世之榮華富貴中,汨沒性命。雖鳥獸不可同群,置身仍在人間,而金紫非其所欲,棲心已在天際,故出處之間,托遜山林,而別揚一段曠逸之高風,所謂隱也。雖然,隱固一也,而隱之情,隱之時,與隱之地,則不一也。巢由之隱,是逃天下也;荊蠻之隱,是計國也;沮溺之隱,是潔身也;七人之隱,是避世也。即賞菊思鱸,皆有所感,若一無所感而但適情於幽閒清曠之地以為隱者,惟宋之林和靖先生為最。   先生名逋,表字君復,和靖是其溢號也。杭之錢塘人,其祖名克己者,曾出什於錢鏐王,為通儒學士,至於君復,則少而孤,無所依傍。既長,則淡於好尚,但喜刻忐而為學。經史百家,無不通曉。在真宗景德中,家居無聊,遂放游於江淮之間。游既久,見人所逐之利,所趨之榮,與己頗不相合,況山水之明媚,多不及西湖,便急急返掉,歸而高臥於家。但家貧乏,經營衣食之資,有所不足,君復處之晏如。人有勸其娶者,又有勸人出仕音,君復俱不以為然。因自思曰:「人生貴適志耳,志之所適,方為吾貴。然吾志之所適,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貴也,只覺青山綠水,與我情相宜。而鼓鍾琴瑟未嘗不佳,以我志揆之,則落英饑可餐,笑舉案齊眉之多事;紫緩金章未嘗不顯,以吾心較之,則山林偏有味,愧碌碌因人之非高。」和靖胸中自存了此念,則那不娶不仕之志已堅如石矣,又過了許久,只覺得城市中所見所聞,與疏懶不相宜,遂朝夕到湖上去,選擇一結廬之地。六橋淺直而喧,兩峰孤高而僻,天竺靈鷲,已為僧僚之藪,石屋煙霞,皆藏道侶之真。逐一看來,環山疊翠,如畫屏列於几案;一鏡平湖,澄波千頃,能踞全湖之勝,而四眺爽然者,惟孤山。細察其山分水合,若近若遠,路盡橋通,不淺不深,迷可人意。遂決意卜居於此,因而結茅為室,編竹為籬。   復得此而居,暢懷不啻分封,由是朝置一樓,暮橫片石,相地栽花,隨時植樹。不三四年間,而孤山風景己非昔日矣。凡游湖者,莫不羨其居址之妙,而慕其隱逸之高,然和靖不知也,惟以作字題詩自適。其字善行草,殊多別緻,而為詩孤峭澄淡,自寫胸臆,絕不襲人牙後,$ 畫,鬢尚堪撩,我想縱青黛有靈,亦不過再五年、十年止矣。而五年、十年,無非轉眼,何如乘此香溫溫、甜蜜蜜、垂涎刮目之時,借風露天寒,萎芳香於一旦;假巫山雲夢,謝塵世於片時;使的的紅顏,不至出白頭之丑;累累黃土,尚動人青鬢之思。失者片時,得者千古,真不大為得計乎?姨娘當為甥女歡喜,不當為甥女悲傷。」賈姨道:「說便是這等說,算便是這等算,但人身難得,就是饑寒迫切、還要苟延性命,何況你錦繡叢中之人,一旦棄捐,怎生割捨?你還須保重。」小小似聽不聽,略不再言。   賈姨過了一日,見他沉重,又因問道:「你交廣情多,不知可有甚未了,要情人致意否?就是後事,從豐從儉,亦望示知。」小小聽了,勉強道:「交乃浮雲也,情猶流水也,隨有隨無,忽生忽滅,有何不了?致意於誰?至於蓋棺以後,我已物化形消,於豐儉何有?悉聽人情可也。但生於西泠,死於西憐,埋骨幹西泠,庶不負我蘇小小山水之癖。」說罷,竟奄然而逝。賈姨痛哭了一場,此時衣衾棺槨已預備端正,遂收殮了,停於中堂。賈姨見小小積上許多銀錢,欲要在他面上多用些,又恐妓家無靠,惹人是非,故退退縮縮,不敢舉行。   忽一日,三四個青衣差人飛馬來問道:「蘇姑娘在家麼?若在家,可少留半;若出門,可速速請回。我們滑州刺史鮑相公,立刻就要來面拜。」賈姨聽見,不禁哭了出來道:「蘇姑娘在是在家,只可恨死了,不能接待。若是這鮑相公要追歡賣俏,就煩尊駕稟聲,不消來了。」差人聽說,都吃驚道:「聞說蘇姑娘只好二十餘歲,為何就死了?果是真麼?」賈姨道:「現停樞在堂,如何假得?」差人沒法,只得飛馬去了。   不多時,早望見那鮑刺史換了白衣白冠,轎也不乘,直走馬而來。到西泠橋邊,便跳下馬來,步行到門,竟鳴嗚咽咽的哭了進乘來。及到樞前,不禁撫棺大慟道:「蘇芳卿耶!你是個千秋慧眼,有血性的奇女子。既知我鮑仁是個英雄,慨然贈我百金,去求功名,怎麼就不待我鮑仁功名成就,來謝知己,竟辭世而去耶?芳卿既去,卻教鮑仁這一腔知己之感,向誰去說?豈不痛哉!」哭罷,思量了半晌,忽又大慟起來道:「這一段知己之感,還說是我鮑仁的私情乍就以公論,天既生芳卿這般如花之貌,詠雪之才,縱才貌太美,犯了陰陽之忌,也須念生才之難,略略寬假其年,奈何花才吐蕊,月尚垂鉤,竟一旦奪之那?蒼天耶!何不仁之至此那?」只哭得聲息都無。   賈姨此時已問明侍兒,知是小小贈金之人,因在旁勸解道:「相公貴人,不要為亡甥女些小事,痛傷了貴體。」鮑刺史道:「媽媽,你不知道:人之相知,貴乎$ 了,因笑嘻嘻說道:「叔叔小小年紀,倒思量做官了,既想做官,莫怪我說,八九品的大官料輪你不著,你只好撿一二品的做做罷了。」於公聽了,滿心歡喜。因又問道:「便是一二品的做做也罷。但不知卻是何官?」長嫂又笑笑道:「無非是中舉人,中進士,做御史,做侍郎,做尚書閣老罷了。你這天殺的,還想著要做到那裡去?」於公聽了,愈加歡喜,一時也想不到「天殺」二字上去,直到後來被戮,方才省悟夢兆之靈,一至於此。故於公一生信夢,自成神後,亦以夢兆示人。   又一日,許多會友道:「聞知寶極觀星宿閣,屢有妖怪迷人,你自負有膽量,若敢獨自在閣中宿一夜,安然無懼,我輩備湖東相請,何如?」於公道:「這個何難?」眾友遂送他到閣中,鎖門而去。於公坐到四更,毫無動靜,正欲睡時,忽見窗外,遠遠一簇人,從空中而來,若官府之狀。將人閣中,於公大喝一聲道:「于謙在此!甚麼妖魔?敢來侵犯。」妖怪聞喝,一時驚散。只聽得空中道:「少保在此,險些被他識破。」少刻,寂然無聲。於公推窗看時,見窗口失落一物,拾起一看,卻是一隻銀杯,因袖而藏之,安然睡去。   到了天明,眾友齊集閣下,喊叫:「於廷益兄,我們來開門了!」於公故意不應,眾友見無人答應,互相埋怨道:「甚麼要緊,賺他在此,倘被鬼迷死,干係不小。」遂一齊擁上閣來,開鎖人去,早見於公呵呵大笑道:「快備東道去游湖,還有好處。」眾友道:「東道是不必說的了,還有何好處?」於公袖中取出銀杯,將夜間之事一一說了。眾人俱驚以為異,但不知是誰家之物,被妖怪攝來。於公道:「須訪知人家,好去還他。」眾友道:「我們且到眾安橋楊家飯店吃了飯,再做區處。」   及走到楊家飯店,早聞得有人傳說:「昨夜何顏色家,因女兒患病,酌獻五聖,不見了一隻銀杯,其實怪異。」又有的道:「往來人雜,自然要不見些物件,有何怪異?」於公知是何家之物,吃完飯,遂同眾友,也不往湖上去,一齊竟到何家來,問何老道:「昨夜府上曾失甚物否?」何老道:「在下因小女有恙,將及兩月;服藥無效,昨夜酌獻五聖,忽失銀杯一隻,不知何故。」   於公聽了,便袖中取出銀杯,付與何老道:「這可是宅上的麼?」何老接了一看,大聲道:「正是!正是!先生從何得之?」眾友遂把昨夜這事說了一遍,何老大喜,遂秈酒厚待眾人,深謝還杯之德。於公道:「杯乃小事,令愛的病是大事,可要他好麼?」何老道:「百般醫治,只是不好,也只索聽命了。」於公笑道:「要好不難,速取紙筆來。」遂寫「于謙在此」四字於紅紙上,付與何老道:「可將此$ 來這龍井寺前,有一條小橋,橋下便是龍井的水,流出成溪。因溪中有一塊巨石,形類於虎,故就叫做「虎溪」,以配「龍井」之意。溪上這條橋,因而遂叫做虎溪橋。過了橋去,就是逶逶迤迤的一帶長嶺,嶺傍俱是修竹在上,叢筱在下,風韻淒清,大有林壑之趣,故取名叫做風篁嶺。嶺上有石一塊,高可丈許,青潤玲瓏,巧若鏤刻,名曰「一片雲」。遠公未立清規之前,常常借送客而盤桓其間,偶題云:   興來臨水敲殘月,談罷吟風倚片云。   今因立了清規,便只以虎溪橋為界,一向倒也習成規矩:但走到橋邊,腳早住了。   不期一日,蘇東坡學士謫到臨安來做太守,聞知辨才之名,公事一暇,即命駕往龍井寺來訪他。管事僧接著,知他是本府太守,恐怕遠公不肯迎送,以致得罪,因先跪稟道:「本寺老苜僧,不迎不送的清規行已數年;今不便頓改,須求相公寬恕。」東坡道:「我來訪和尚,是訪他的道行,誰訪他的迎送?」一面說,一面就走到方丈裡來。   此時辨才早已接住,相見過,才坐下,東坡便問道:「聞知和尚戒律羍精嚴,不知戒的是些甚麼?律文是那幾條?」辨才應聲答道:「戒只是戒心之一件,律 只是律心之一條,那裡更有幾件幾條?」東坡道:「活賤潑一個心,受此戒律,不幾死乎?」辨才道:「死而後活,方才超凡入聖。」東坡聽了,不禁點頭贊羨道:「辨師妙論入微,令人敬服。」二人遂促膝而談,遂談到快心處,彼此依依不捨,恨相見之晚,因而留宿。   到了次日,辨才又引東坡到潮音堂、神運石、滌心沼、方圓庵、寂室、照閣、閒堂、訥齋各處遊賞。每到一處,不是題詩,便是作偈。二人你稱我揚,甚是投機。吃過午齋,衙役整轎催歸,東坡知留不住,方才約了後期。辭別出門,辨才相送,也只以為到橋自止,不期二人攜手相攙,說到妙處,貪著說話,竟忘其所以,一步一步,只管走去,竟不知要走到那裡方住。左右侍者著急了,只得從旁叫道:「遠公,遠公,送客已過虎溪矣!」辨才聽見,忙舉頭一看,而身子已在風篁嶺下矣,忍不住大笑起來道:「學士誤我,學士誤我!」東坡見了,也忍不住笑將起來道:「我誤遠公,不過是戒律。遠公今日死心活了,超凡入聖,卻又是誰之功?」二人相顧,又笑個不了。眾人在旁,亦皆笑倒。遠公道:「杜子有云:『與子成二老,來往亦風流。』今日之謂也。」東坡有詩紀云:   此生暫寄寓,常恐名實浮。   我比陶令愧,師為遠公優。   送我過虎溪,溪水常逆流。   聊使此山人,永記二老游。   自遠公與東坡行後,遂作亭嶺上,名曰「過溪亭」。而西湖之龍井,有此$ 。   人間亦有癡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自是小青幽憤悲怨,無可訴說,多托之於詩詞。一日有感,作《天仙子》詞一首云:   文姬遠嫁昭君塞,小青又續風流債。也虧一陣黑罡,風火輪下,抽身快,單單另另清涼界。原不是鴛鴦一派,體算做相思一概。自思自解自商量,心可在?魂可在?著衫又捻裙雙帶。   每有吟詠,多寄楊腄夫人,而楊夫人同調,尚有賞識者。後楊夫人從宦外游,遂無一人可語。間作小畫,或畫一扇,皆自珍秘,不令人見。每到夕陽落水時,空煙薄羹,臨池自照,啾啾與影語,雖不泣亦神傷,因無聊賴,題一絕云:   新妝竟與畫圖爭,知在昭陽第幾名?   瘦影自憐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從此鬱鬱成病,歲餘益深,馮婦聞之,喜不自勝,因命醫來,繼遣婢以樂至,小青佯為稱謝,俟婢出,遂擲藥床頭,笑道:「我固不願生,亦當以淨體歸依,作劉安雞犬,豈汝一杯鴆所能斷送乎?」然病益不支,知不能起,因修書一封貽楊夫人,內有云:   瞻睇慈云。分燠噓寒,如依膝下。糜身百體,未足云酬。自仙槎北渡,斷哽南摟,狺語哮聲,日為三至。漸乃微詞含吐,亦如尊旨云云。竊揆鄙衷,未見其可。夫屠肆菩心,餓狸悲鼠,此直供其換馬,不當辱以當爐。去則弱絮風中,住則幽蘭霜裹。蘭因絮果,現叢誰深?若便祝發空門,洗妝浣慮,而豔思綺語,觸緒紛來。正恐蓮性雖胎,荷絲難散,又未易言此也。乃至遠笛哀秋,孤燈聽雨;雨殘笛歇,稷稷松聲。羅衣壓肌,鏡無乾影;朝淚鏡潮,夕淚鏡汐。今茲雞骨,殆復難支;痰灼肺燃,見粒而嘔。錯情易意,悅憎不馴。老母姊弟,又天涯間絕。嗟乎!未知生樂,焉知死悲。憾促歡淹,無乃非達。妾少受天穎,機警靈速。豐茲嗇彼,理詎能雙?然而神爽有期,故未應寂寂也。至其淪忽,亦匪自今。結縭以來,有宵靡旦,夜台滋味,諒不殊斯。豈必紫玉成煙,白花飛蝶,乃謂之死哉偫?或軒車南返,駐節維揚,老母惠存,如妾之受。他時放船堤下,探梅山中,開我西閣門,坐我綠蔭床,仿生平於響像,見空帷之寂颺,是那非耶?其人斯在。興言及此,痛也如何!   書成,疾益甚,水粒俱絕,惟日飲梨汁一小盞,然明妝冶服,擁袱敬坐,雖昏暈幾絕,斷不蓬首垢面而偃臥也。忽一日,語老媼道:「汝可傳語冤業郎,覓一良畫師來,為我寫一影。若此時不留個模樣兒,越瘦得不堪,則不必畫矣。」少頃,師至,即令寫照。寫畢,攬鏡熟視,歎道:「僅得吾形似,未盡吾神也。」乞師再畫一圖。畫完進覽,道:「神是矣,而風態未流動。杜麗娘自為小像,恐為云為雨飛去,蓋為豐彩流動$ 上不願兒死,摟兒懷中,兒跪地下,吮乳三下,雷神毋得施刑,當奏還敕旨,聊示儆戒,以待其改過自新。若父母心中不願兒生,則雷神速殛,毋得縱惡。你今既然改過,還須求你母親,方能救得。你謹記在心,毋得自誤,我去也。」杭童一把扯住道:「爹爹,你一向在那裡,怎今日才回來,連忙又要去?」父親哭道:「孩兒,你一點真性,果然昏迷殆盡。我已歸世,與你來訣冥司,目我在生無過,收我在善惡司掌刑。你母親亦是善人,不久亦有好處,你從今改心孝順他才是,我去也。」杭童又扯住道:「爹爹,既有好處,須帶孩兒同去,快活快活。」父親哭道:「這是你去不得。」將手一搶推而去。杭童大叫一聲,早已哭醒,卻是南柯一夢。   睜眼一看,已見母親在鍋上燒火煮飯,耳中聽得雞聲亂啼,暗自念道:「好笑,怎做這樣個沒搭煞的幻夢。」仔細想想夢中光景,又怕道:「從父親去世幾年,自不夢見一遭,偏是昨晚偶然罵了母親幾聲,打了一下,就做沒緣故的夢?卻也奇怪,莫要古怪,有些古怪麼?」遂一骨碌爬下牀來,開門看一看天色,見還有月色,萬里無雲,疏星幾點,東方漸漸發白。忽轉一念,自己失笑道:「我真好癡,母親不是今日才打過的,怎以前不見說有天雷,等到如今,才說甚麼雷殛?況這樣天色,那裡有雷?就有雷,不過是陰陽搏激之聲,那裡會當真打人?這夢也不過是酒氣衝心,神昏意亂,故此亂夢顛倒,豈不是狗屁胡說!」轉身進來,見母親手抱遺姑燒火,畢竟心虛,走去對母親說:「天色尚早,不須著忙,待我來煮飯。」屠氏想道:「他從來再不起早,只固睡著,怎以今日如此知禮,好將起來。想是悔恨昨晚行兇,自不過意,故此回頭,這還有些良心。」遂應道:「飯已將熟,只是昨晚遺姑被你嚇了,身上有些熱氣,你先吃了飯出門去做生意,待我隨後安頓飯,同遺姑吃就是。你颱可先吃完好去做生意。」   不知此去生意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兩聲雷九死一生   湛湛青天不可欺,舉頭三尺有神知。   勸君莫把生身負,及聽轟轟悔是遲。   再說杭童吃完飯,出門做生意,果然生意茂盛。走去就遇著一船綠豆客人正要發行,他就領頭去挑,一直挑至日中,豆還有半船。正挑得興頭,忽聞街上人說道:「天要變了。」杭童就抬頭一看,只見鮮紅日頭,被一朵烏雲罩住,心中有些疑惑,道:「一個絕好晴天,怎的登時變下來?」遂將籮擔放下,向客人道:「我腹中甚饑,去吃了飯,才來再挑。」客人著急道:「天色已變,就急急的趕著挑,還怕落下雨來,怎麼遲得一刻。待你們挑完,我另把幾分銀子與你們買酒吃,$ ,登時如雪獅子向火,身子就麻住做一堆,魂魄蕩然,竟不忍離他門口。還虧楊二跑來,一把拖著就走,說道:「林兄,怎這樣不老成,這成個什麼光景?豈不被人看出破綻來,就事不𤜵矣。」顯瑞笑道:「我的魂靈已被他勾將去了,止存個空身子在這裡,那裡還由得我自己做主。不是你來扯,我若再停一會,只怕連這個空身子,也要軟化得沒影也。」楊二笑道:「這一見打甚麼要緊,就如此著魔,我不敢欺。不是我誇嘴說我還有本事,叫他到你船上來,不但圖個萍水相逢,還可以做你的老婆呢。」顯瑞喜得跳道」我的老爺,我的爹爹,你若能周全此事,我沒齒不忘,時刻跪在升子裡拜你。」楊二道:「不須性急,此非說話之所,回去與你細細商量。」二人至家,對有量道:「何如?我的說話不差,才買了一斗米,已著人送至尊府,不但便宜,又省兄許多氣力。」有量感謝不盡,遂起身告別回去,不題。正是:   只為人忠厚,反為鬼所愚。   顯瑞恨不得此事速成,見有量動〔身〕出去,就連忙向楊二求計。楊二道:「他夫婦歸心甚切,若教他搭在你船上,順路回家,自然樂從。且他丈夫只一味曉得讀兩句呆書,窮不可言;又借下若干銀兩,你若拚得幾兩銀子,只說聘他做個書算先生,就包你必妥,萬無一失。」顯瑞欣然道:「果然妙計,雖陳平、張良亦不能出於你之上。」遂取銀三兩遞與楊二,再三囑咐道:「即此可作聘金,求速妥為妙,小弟暫且告別,少刻再來討信。」   楊二送他出門,又吃完早飯,袖著銀子,且打帳主法去會有量說話。恰好看見有量在街上買柴,楊二忙叫個人替他送柴家去,自己攜著有量的手,同到店中說道:「弟今日替兄謀算歸計,倒有個絕好機會在此,極是順便,且又有利益。適才那個林兄,做人極有俠氣,腰中甚富,他要尋個寫算先生,托弟代訪。弟思哥哥在此未免艱辛,不若早回故鄉,再作區處。是以竭力推薦,已經說妥。他情願出聘金三兩,嫂嫂就可趁著便船回去,又不消擔干係,又不要花盤費,自自在在的一直到家,豈不兩便,好不安穩快活。不知哥哥意下何如?」有量聽得可回家,又不用盤費,喜歡不過,惟恐不成,那裡去細細存察!極口致謝應諾不迭。楊二遂將三兩銀子取出,與他過過目,道:「這就是聘金,我前日替你轉借的債負,他日日來催討,左右是要清楚的,你何不算算還了他,也好大家丟手,省得他們又來咭聒。」有量道:「也說得是,就如今算算也罷。」楊二遂某處該多少,某人該若干,一頓盤算,將三兩銀子算得精光。還道:「某人還欠他幾分,怎麼處也罷,待我替你還了他罷,只當送兄買果子吃。」有量反感激$ 九就往米中爬出,繆公領眾人上前一看,只見玉色柔膚勃勃如生,面貌一些未改,臉上淚痕還在,衣服雖然鶉結,卻褲與裙連,裙與衣連,裡外上下,互相交綴,兜底密縫。乃是他丈夫去後,恐有奸人暗算,自己細細連縫的。當時看的人,就如山擁,無不嘖嘖歎異。繆公吩咐掩好,不可輕露貞肌,當日合城官府俱來看視,忙催棺盛殮。理刑朱公回衙,將顯瑞痛責四十並一央棍,定成斬罪。當時顯瑞面般謀算,教兄弟林四,到某處投牒,說運難於更替;到某處訴辨,說海氏苑於反□〔與〕顯瑞無干。朱公堅執不聽,做成死招,申詳上司。林四聞知,〔當〕頭一悶,捶胸跌腳在淮安飯店,吐血數升而死。顯瑞計窮,方〔才〕追悔,深恨楊二害他,斷不令他獨生,遂將楊二唆哄之毒,海氏前後貞烈之狀,偏(遍)告同獄,所以一發流傳甚悉。正是:   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再說有量在蘇州,忽得一夢,夢見妻子抱住他哭道:「我的苦命親夫!你從今以後,再休想見你妻子了。我已被人陷害,身入黃泉,我仇賊不日亦死,你還在此做甚?你可速速回家,帶我幽魂回去。我於冥冥之中,自常隨你,你亦不必苦楚。我自恨命薄,不能與你白頭相守,半路相舍,心如刀割。你須另娶別室,家門保重為是。」言罷,哽咽而去。有量從睡夢中驚醒,甚是駭異,即刻收拾到來,乃顯瑞下獄之第三日也。撫棺痛哭,死去更醒。正哭間,恰值江陰營兵姪海永潮,亦得一夢,故此同日趕至,捶胸大慟,遂一齊進城連告楊二。時楊二正逃避在外,左逃右逃,只是不得走離常州,早被差人拿獲,扭解送官。才到城門,只見那看的眾人動了公忿,忽聽得一聲喊,眾人俱向前拳打腳踢,磚頭棒槌如雨點般,一齊亂下,將楊二登時打做個肉餅兒,竟不分出個頭足了。差人只得空手去回覆本官。   那常州一府官長士民,莫不到海氏棺前一弔,詩文累積成山,何服子餘連樵負板,以及嬰兒婦女,無不趨棺歎息。有前進趙正安,率子姪並耆老周時南等,到棺前欲傳像議祀,啟官一看,時已七十餘日,容貌如生,色不萎腐。邑庠瞿懋昭捐地以葬,醫學牛以端為首,募構立祠,旬日立辦。今祠在龍嘴。過有數月,理刑朱公已請下旨意,將顯瑞梟首正法。眾人猶將瓦礫,一齊打得稀爛,人人稱快。海氏自立祠之日腳,托夢邑中鄉老,日日神靈赫曜,香火日上一日云。 若夫積石山者,在乎金城西南,河所經也。《書》云:「導河積石,至於龍門」即此 山也。僕從汧隴,奉使河源。嗟命運之迍邅,歎鄉關之眇邈。張騫古蹟,十萬里之波濤 ;伯禹遺蹤,二千年之?墱。深谷帶地,鑿穿崖岸之形;高領橫天,刀$ 三日。緣細葛,泝輕舟。身體若飛,精靈似夢。須臾 之間,忽至松柏岩,桃華澗,香風觸地,光彩遍天。  見一女子向水側浣衣,余乃問 曰:「承聞此處有神仙之窟宅,故來祗候。山川阻隔 ,疲頓異常,欲投娘,片時停歇。賜惠交情,幸垂聽許。」  女子答曰:「兒家堂 舍淺陋,供給單疏ぅ,只恐不堪,終無吝惜。」  余答曰:「下官是客,觸事卑微,但 避風塵,則為幸甚。」  遂止余於門側草亭中,良久乃出。余問曰:「此誰家舍也? 」  女子答曰:「此是崔女郎之舍耳。」  余問曰:「崔女郎何人也?」  女子 答曰:「博陵王之苗裔,清河公之舊族。容貌似舅,潘安仁之外甥;氣調如兄 ,崔季珪之小妹。華容婀娜,天上無儔;玉體逶迤,人間少匹。輝輝面子,荏苒畏彈穿 ;細細腰支,參差疑勒斷。韓娥宋玉,見則愁生;絳樹青琴,對之羞死。千嬌百媚,造 次無可比方;弱體輕身,談之不能備盡。」  須臾之間,忽聞內裡調箏之聲,僕因詠 曰:「自隱多姿則,欺他獨自眠。故故將纖 手,時時弄小弦。耳聞猶氣絕,眼見若為憐。從渠痛不肯,人更別求天。」  片時, 遣婢桂心傳語,報余詩曰:「面非他舍面,心是自家心。何處關天事,辛苦 漫追尋!」  余讀詩訖,舉頭門中,忽見十娘半面,余即詠曰:「斂笑偷殘靨,含羞 露半唇。一 眉猶叵耐,雙眼定傷人。」  又遣婢桂心報余詩曰:「好是他家好,人非著意人;何 須漫相弄,幾許費精神。」   於時夜久更深,沉吟不睡,彷徨徙倚,無便披陳。彼誠既有來意,此間何能不答! 遂申懷抱,因以贈書曰:  「余以少娛聲色,早慕佳期,歷訪風流,遍遊天下。彈鶴 琴於蜀郡,飽見文君;吹 鳳管於秦樓,熟看弄玉。雖復贈蘭解佩,未甚關懷;合巹橫陳,何曾愜意!昔日雙眠; 痗夜短;今宵獨臥,實怨更長。一種天公,兩般時節。遙聞香氣,獨傷韓壽之心;近 聽琴聲,似對文君之面。向來見桂心談說十娘,天上無雙,人間有一。依依弱柳,束作 腰支;燄燄橫波,翻成眼尾。纔舒兩頰,孰疑地上無華;乍出雙眉,漸覺天邊失月。能 使西施掩面,百遍燒妝;南國傷心,千回撲鏡。洛川回雪,只堪使疊衣裳;巫峽仙雲, 未敢為擎靴履。忿秋胡之眼拙,枉費黃金;念交甫之心狂,虛當白玉。下官寓游勝境, 旅泊閒亭,忽遇神仙,不勝迷亂。芙蓉生於澗底,蓮子實深;木棲出於山頭,相思日遠 。未曾飲炭,腸熱如燒;不憶吞刃,腹穿似割。無情明月,故故臨窗;多事春風,時時 動帳。愁人對此,將何自堪!空懸欲斷之腸,請救臨終之命。元來不見,他自尋常;無$ 障五三張,兩頭安彩幔,四角垂香囊;檳榔荳蔻子,蘇合綠沉香,織文 安枕席,亂彩疊衣箱。相隨入房裡,縱橫照羅綺,蓮花起鏡台,翡翠生金履;帳口銀虺 裝,?頭玉獅子,十重蛩駏氈,八疊鴛鴦被;數個袍褲,異種妖嬈;姿質天生有,風流 本性饒;紅衫窄裹小擷臂,綠袂帖亂細纏腰;時將帛子拂,還投和香燒;妍華天性足, 由來能裝束;斂笑正金釵,含嬌累繡褥;梁家妄稱梳輤髮緩,京兆何曾畫眉曲。  十娘 因在後,沉吟久不來。余問五嫂曰:「十娘何處去,應有別人邀?」  五嫂曰:「女 人羞自嫁,方便待渠招。」言語未畢,十娘則到。  僕問曰:「旦來披霧,香處尋花 ,忽遇狂風,蓮中失藕。十娘何處漫行來?」  十娘回頭笑曰:「星留織女,遂處人 間;月待姮娥,暫歸天上。少府何須苦相怪! 」  於時兩人對坐,未敢相觸,夜深情急,透死忘生。僕乃詠曰:「千看千意密,一 一憐深。但當把手子,寸斬亦甘心。」  十娘斂色卻行。五嫂詠曰:「他家解事在, 未肯輒相嗔。逕須剛捉著,遮莫造精神 。」  余時把著手子,忍心不得。又詠曰:「千思千腸熱,一念一心焦。若為求守得 借可憐腰。」十娘又不肯,余捉手挽,兩人爭力。  五嫂詠曰:「巧將衣障口,能用 被遮身。定知心肯在,方便故邀人。」  十娘失聲成笑,婉轉入懷中。當時腹裡癲狂 ,心中沸亂。又詠曰:「腰支一遇勒, 心中百處傷。但若得口子,餘事不承望。」  十娘嗔詠曰:「手子從君把,腰支亦任 回。人家不中物,漸漸逼他來。」  十娘曰:「雖作拒張,又不免輸他口子。」口子 鬱鬱,鼻似薰穿,舌子芬芳,頰疑 鑽破。  五嫂詠曰:「自隱風流到,人前法用多。計時應拒得,佯作不禁他。」   十娘曰:「昔日曾經自弄他,今朝並悉從人弄。」  下官起,諮請曰:「十娘有一思 事,亦擬申論,猶自不敢即道,請五嫂處分。」  五嫂曰:「但道!不須避諱。」   余因詠曰:「藥草俱嘗遍,並悉不相宜。惟須一個物,不道自應知。」  十娘答 詠曰:「素手曾經捉,纖腰又被將。即今輸口子,餘事可平章。」  下官斂手而答曰 :「向來惶惑,實畏參差。十娘憐憫客人,存其死命,可謂白骨再 肉,枯樹重花。伏地叩頭,慇懃死罪。」  嫂因起謝曰:「新婦曾聞:線因針而達 ,不因針而?;女因媒而嫁,不因媒而親。 新婦向來專心為勾當,已後之事,不敢預知。娘子安穩,新婦向房臥去也。」  於時 夜久更深,情急意密。魚燈四面照,蠟燭兩邊明。十娘即喚桂心,並呼芍藥, 與少府脫靴履,疊袍衣,閣襆頭,掛$ 樹藏鶯鶯正啼,02柳絲斜拂白銅堤,03弄珠江上草萋萋。 04日暮飲歸何處客?05繡鞍驄馬一聲嘶。06滿身蘭麝醉如泥。 83其五(頁三一) 01夜夜相思更漏殘,02傷心明月憑欄干,03想君思我錦衾寒。 04咫尺畫堂深似海,05憶來唯把舊書看,06幾時攜手入長安? 〔菩薩蠻〕 韋莊 84其一(頁三一) 01紅樓別夜堪惆悵,02香燈半蓋流蘇帳。03殘月出門時,04美人和淚辭。 05琵琶金翠羽,06絃上黃鶯語。07勸我早歸家,08綠窗人似花。 85其二(頁三一) 01人人盡說江南好,02遊人只合江南老。03春水碧於天,04畫船聽雨眠。 05爐邊人似月,06皓腕凝雙雪。07未老莫還鄉,08還鄉須斷腸。 86其三(頁三二) 01如今卻憶江南樂,02當時年少春衫薄。03騎馬倚斜橋,04滿樓紅袖招。 05翠屏金屈曲,06醉入花叢宿。07此度見花枝,08白頭誓不歸。 87其四(頁三二) 01勸君今夜須沉醉,02樽年莫話明朝事。03珍重主人心,04酒深情亦深。 05須愁春漏短,06莫訴金杯滿。07遇酒且呵呵,08人生能幾何? 88其五(頁三二) 01洛陽城裏春光好,02洛陽才子他鄉老。03柳暗魏王堤,04此時心轉迷。 05桃花春水綠,06水上鴛鴦宿。07凝恨對殘暉,08憶君君不知。 〔歸國遙〕 韋莊 89其一(頁三三) 01春欲暮,02滿地落花紅帶雨。03惆悵玉籠鸚鵡,04單棲無伴侶。 05南望去程何許?06問花花不語。07早晚得同歸去,08恨無雙翠羽。 90其二(頁三三) 01金翡翠,02為我南飛傳我意。03罨畫橋邊春水,04幾年花下醉。 05別後只知相憶,06淚珠難遠寄。07羅幕繡帷鴛被,08舊歡如夢裏。 91其三(頁三三) 01春欲晚,02戲蝶遊蜂花爛熳。03日落謝家池館,04柳絲金縷斷。 05睡覺綠鬟風亂,06畫屏雲雨散。07閒倚博山長歎,08淚流沾皓腕。 〔應天長〕 韋莊 92其一(頁三四) 01綠槐陰裏黃鶯語,02深院無人春晝午。03畫簾垂,04金鳳舞,05寂寞繡 屏香一炷 06碧天雲,07無定處,08空有夢魂來去。09夜夜綠窗風雨,10斷腸君信否? 93其二(頁三四) 01別來半歲音書絕,02一寸離腸千萬結。03難相見,04易相別,05又是玉 樓花似雪 06暗相思,7無處說,惆悵夜來煙月。08想得此時情切,09淚沾紅$ 鬼忽然想起那土地餓殺鬼非但貪財,又極好色。他手下有個門子,叫做劉打鬼,當官名字又叫劉莽賊,年紀不多,生得頭面端正。他的母親劉娘娘,也生來細腰長頸,甚是標緻。娘兒兩個都是這餓殺鬼的婊子。劉打鬼有個娘舅,曾與六事鬼有一面之識,遂同形容鬼先去尋著好娘舅,央他領到劉家,那好娘舅是個爛好人,便與他一同跑到劉娘娘家去。   劉打鬼見是娘舅領來的,不敢怠慢,連忙接進客位。敘了些寒溫,兩個說起來意,要求他娘兒們在餓殺鬼面前話個人情。劉打鬼道:「與土地老爺講話,卻是非錢不行的。若沒錢時,憑你親爺娘活老子,話出天表來他也只當耳邊風。我們亦不好空口白牙去說什麼。」形容鬼道:「舍親雖說是個財主,其實外頭嚇殺裡頭空,都是有名無實的。如今既遭了這般飛來橫禍,也說不得自然要把銀子出來做買命錢了。只要老弟在老爺面前周旋其事,求他只好看瓜刊皮,不要扳只壺盧摳子就夠了。」劉打鬼道:「老話頭: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們既有錢送他,他烏眼睛見了白銅錢,少不得歡天喜地,把令親從輕發落的,愁他則甚?」劉娘娘道:「十個人十樣性。你又不是老爺肚皮裡的蛔蟲,就這等拿的穩?老爺雖說見錢眼開,只怕少了也就要看弗上眼的。你且去探探他的口氣,方好講唇。」劉打鬼道:「阿媽說的是,待我去討個尺寸出來。」遂起身出門。   不一時,回來說到:「老爺起初裝腔作勢,當不得我花言巧語說去,他滅弗得情,方纔許了論萬銀子,再少也不好說,在令親身上,也不過似牯牛身上拔根毛,無甚大不了的。只是那個屍親催命鬼,與這地方扛喪鬼,都是殺人弗怕血腥氣的朋友,你們也要與他講通徹了,若未曾明白,要防他趕上司。土地老爺也未便自做主張,就將輕饒放赦。」六事鬼道:「那個鬼地方,是我們的好鄉鄰,我們自與他打話便了。那屍親與老弟同衙門吃飯,自然衙門情熟,就接重老弟與他講一講,不知可使得麼?」劉打鬼道:「有甚使不得,你們再坐一坐,待我去尋他講講看。」   去了不多時,同了催命鬼到來,說起這事。催命鬼起出只收弗小,越話越離經的,那裡講的明白?劉娘娘勸道:「老爺已經許了,你只管持之一見,枉苦空作閒怨家。我這裡粗斷一句:送你千把銀子,我也不要你二八提攬,你可看我面上,差不多點罷了。」催命鬼怕他要在土地枕頭邊告狀,不敢不依。況與活鬼本來無甚深仇闊恨,也就得巧便回頭,應乘了。劉娘道:「如今事已千停百妥,你們去端正銀子來便了。」   兩個謝別回來,說與雌鬼得知,事出無奈,只得措置銀子。活鬼雖說是個財主,前日造貿易公司是已將現銀子用來$ 這先生住在那裡,海闊天遙的,卻從何處去尋?」又想道:「既叫做鬼谷先生,諒必住在鬼谷裡。」便一路隨腳淌(編按:「淌」原作「倘」,依據原注修改。)的問將去,並沒有人認得。尋了多時,有如海底撈針,那裡去撈摸?   一日,來到一個鬼廟前,便信步走入去看看,卻是個脫空祖師廟,那裡塑得披頭散髮、赤腳跋倒的坐在上面;腳跟頭哺(編按:哺,吳語,「蹲」、「匍匐」之意。)一個開眼烏龜,烏龜身上盤條爛死蛇。看了一回,正要再入去,只見一個癡道婆跑來攔住了不容他進去。活死人道:「廟梁寺觀,是十方所在,普天世下人,公同出入的,你怎禁止得?我偏要進去!」那道婆抵死不肯。活死人不覺大怒,把他扯在一邊,望內便跑。忽聽得一間屋裡,有女子在喊:「救命!」活死人心疑,便把門一腳踢開,走入去看時,只見一個熬小腳師姑,掀翻一個十幾歲如花似玉的黃毛頭細娘;一個男子,正在硬解他的單叉褲;那細娘不肯,故此極聲出的亂喊。   活死人見了大怒道:「清平世界,怎做這等沒天理事?難道無王法的麼?」那男子並無怕懼,反喝道:「我公子在此陶情作樂,你是甚麼野鬼,敢來閒多管!」活死人便知他是個仗官托勢的花花公子了。自思人微權輕,雞子不是搭石子鬥的,須說大話去罩他,或者嚇退,也未可知。便也喝道:「我老子直做到閣老,我尚不敢這等胡為。你是什癡公子,輒敢這般無法無天?」那男子聽說,只道真是甘蔗丞相的兒子,嚇得心驚膽戰,赸出腳望外逃了去。   你道這男子是誰,師姑為甚幫他?原來這男子叫做色鬼,他老子叫輕腳鬼,曾做過獨腳布政,退歸林下。家裡翻轉屋來做銀子,坑缸板都是金子打的,真是富貴雙全。單生這色鬼是個老來子,自小縱容慣了,纔交十幾歲,就到外面去吃花酒,偷婆娘,無所不為。後來結識了這廟裡師姑,替他做牽頭,遇有燒香娘娘到來,便留進私房,用些甜言蜜語誘引他上當。孰知那些女眷家,只為想吃野食,所以要出來燒香念佛;忽有個精胖小夥子來做他口裡食,真是矮子爬樓梯,巴弗能彀的,自然一拍一脗縫。偶然千中揀一,有個把縮羞怕臉弗肯的,便捉住了硬做。那女眷吃了虧,只得打落牙齒望肚裡咽,再也不敢響起,就使老公得知,一則怕他有財有勢,二則家醜不可外揚,只好隱忍過了。所以這色鬼天弗怕,地弗怕,任意胡做。今日見了這等標緻細娘,真是目所未睹,酥麻了半邊;不料食已到口,被活死人吵散了。那師姑跪在地下,只顧磕頭如搗蒜。活死人見這細娘,眼淚汪的低了頭,默默無言,便道:「小姐快些回去罷。再若擔擱,只恐又生別情。」那細娘只得跟了$ 蟲,一樣是白土鮒,一樣是鄉下烏壯蟹,一樣是醋醃來吃的鶴腳上肉,一碗飛來蝦圓湯。收拾的甚是精致。臭鬼便叫花娘也不必回避,一同吃個閤家歡樂,便大家四出跳坐定。   活死人自從吃了辟穀丸,還不覺餓。不過略吮滋味,逐樣嘗嘗罷了。那趕茶娘就像蒼蠅見了熱血一般,兩個拳頭扛張嘴,吃一箝二看三的搶得快是強梁。活死人見他口頭這等饞法,心裡想道:「看他如此貪吃懶做,真像有磨子在肚裡牽的一般。若把辟穀丸吃下去,料想止得定的。」便向葫蘆裡倒出一丸來,遞與他道:「這便是仙人送的仙丹,諒必百病消除的。既有貴恙,何不吃一丸試試看?」趕茶娘便接來吃下,真是有些仙氣,霎時間便膨脝氣脹的飽筋脹(編按:「脹」,原作「長」,依據原注修改。)起來,就放下筷吃不下了。臭鬼大喜,忙向活死人謝了又謝。   大家歡呼暢飲(編按:「飲」,原作「軟」,依據原注修改。),吃到半桌裡,臭鬼已有些酒意。便向趕茶娘道:「我們一心計路要尋個像藥像意的女婿,直到如今不曾尋著。此位官官,有這般才貌,你們娘(原注:娘下似缺一兒字,後同,但在太倉語中,『娘兩個』可通。)兩個,又都受過他好處。吾欲將女兒與他攀親做事,你道如何?」趕茶娘道:「我也蓄心已久。」便看著活死人道:「不知官官意下何如?」活死人假意辭道:「令愛天姿國色,只宜配王孫公子。若與我這揀出鄉下人相配,豈不唐突西施。還宜另擇門當戶對的為是。」臭鬼道:「不必太謙。若論那些膏粱子弟,大半隻曉得吃食、打雄、屙屎、困,鮮衣華帽的擺擺空架子罷了。就有幾個真才實學,也怎及得官官這般才貌雙全,又與小女年相若、齒相等。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不必推三阻四。」   臭花娘初聽得爺娘說話,心裡暗喜;忽見活死人半推半就,甚是著急,連忙丟個眼風。活死人覺著他意思,又見臭鬼這般說陳(原注:說陳,說法也。),便答道:「既蒙錯愛,不敢固辭,容日央媒說合便了。」臭鬼趁著酒高興,說道:「一言為定。那些繁文禮節,講他什麼!只消留一件表記與小女,便媒人了(原注:句有缺字。)。」活死人聽得要他表記,自思身邊一無所有,光身體滑的,把什麼與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向頭上拔下一把髮來,說道:「百年大事,把那身外之物作信,反覺輕褻了。書上說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以此為信,雖無媒妁之言,也可算得父母之命了。」臭鬼大喜道:「這個聘禮,倒也脫俗,真可稱結髮夫妻了。鏣」連忙接來遞與臭花娘,教他拔些下來,做個回敬。臭花娘紅著鬼臉,不好意思。趕茶娘笑道:「禮無不答。這是正經事務,$ 是喜他小姐在這拂雲樓上,終日吟哦弄筆,到了繡倦時,便同彩雲、若霞下樓進園看花玩柳,見景即便題詩,故此園亭四壁,俱有小姐的題詠在上。這蕊珠小姐,真是綺羅隊裏,錦繡叢中長成過日,受盡了人間洞府之福,享盡了宰相人家之榮,若不是神仙天眷,也消受不起。   且說這日江章閒暇無事,帶領小童,到了蘭渚之上,綠柳垂蔭之下,靈圯橋邊,看那湍流不息。小童忙將繡墩放下,請江章坐了,取過絲綸,釣魚為樂。恰好這日雙星帶著青雲,依著曲徑盤旋。又沿著小河,看那涓涓逝水。走到靈圯橋,忽見一個老者坐著,手執絲綸,端然不動。雙星立在旁邊,細細將那老兒一看,祇見那老者:   半垂白髮半烏頭,自是公卿學隱流。   除去桐江兼渭水,有誰能具此綸鉤。   雙星看了,不免駭然驚喜道:「此老相貌不凡,形容蒼古,必是一位用世之大隱君子,不可錯過。」因將巾幘衣服一整,緩步上前,到了這老者身後,低低說道:「老先生釣鰲巨手,為何移情於此巨口之細鱗,無亦仿蹈海之遺意乎?」   那老者看見水中微動,有魚戲鉤,正在出神之際,忽聽見有人與他說話,忙抬頭一看,祇見是一個儒雅翩翩少年秀士,再將他細細看來,但見:   亭亭落落又翩翩,貌近風流文近顛。   若問少年誰得似,依稀張緒是當年。   老者看見他人物秀美,出口不俗,行動安詳,不勝起敬,因放下絲綸,與他施禮。禮畢,即命小童移過小杌,請他坐下,笑著說道:「老夫年邁,已破浮雲。今日午夢初回,借此適意,然意不在得魚耳,何敢當足下過譽?」雙星道:「魚愛香餌,人貪厚爵。今老先生看透機關,借此遊戲,非高蹈而何?」江章笑道:「這種儅機關,祇可在功成名遂之後而為。吾觀足下,英英俊顏,前程遠大,因何不事芸窗,奔走道路,且負劍攜琴,而放誕於山水之間,不知何故?然而足下聲音非東南吉士,家鄉姓名,乞細一言,萬勿隱晦。」   雙星見問,忙打一恭道:「小子雙星,祖籍西川。先君官拜春卿,不幸早逝。幼失庭趨,自愧才疏學陋,雖拾一芹,卻恨偏隅乏友,磋琢無人,故負笈東南,尋師問難,寸光虛度,今年十九矣。」那老者聽見雙星說出姓名家鄉,不覺大驚道:「這等說來,莫非令尊台諱佳文麼?」雙星忙應道:「正是。」那老者聽了大喜,忙捻著白鬚笑嘻嘻說道:「大奇,大奇,我還疑是誰家美少年,原來就是我雙同年結義之子。十餘年來,音信杳然。我祇認大海萍蹤,無處可覓,不期今日無心恰恰遇著,真是奇逢了。」雙星聽了,也驚喜道:「先君棄世太早,小侄年幼,向日通家世誼,漠然不知。不知老年伯,是何台$ 他安神定氣,方保無虞。」說完,撮下兩帖藥就去了。夫人忙叫人煎與他喫了。雖然不疼不痛,卻祇是昏昏沉沉,不能清白。   此時江章又同人到武林西湖去遊賞了,夫人甚是著急。小姐聞知也暗自著驚。因問彩雲道:「他既好好遊園,為何就一時病將起來?莫非園中冷靜,感冒了風寒?」彩雲道:呪「醫生看過,說是‘驚忡思慮’,不是風寒。」小姐道:「園中閒玩,有甚驚忡?若傷思慮,未必一時便病。」彩雲道:「昨日雙公子遊園,是夫人叫若霞送他去的。若霞昨日又對夫人說,雙公子好端端問長問短,我想這問長問短裏,多分是若霞說了甚麼不中聽的言語,觸動他的心事,故一時生病。小姐可叫若霞細細盤問他,自然知道。」小姐道:「他若有惡言惡語,觸傷了公子,我問他時,他定然隱瞞,不肯直說。到不如你悄悄問他一聲,他或者不留心說出。」彩雲道:「這個有理。」   因故意的尋見了若霞,嚇他道:「你在雙公子面前說了甚麼惡言語,衝撞了他,致他生病?夫人方纔對小姐說,若雙公子病不好,還要著實責罰你哩?」若霞喫驚道:「我何曾衝撞他,祇因他說林老爺勸他,‘與其做假兒子,不如改做真女婿’,他甚是喜歡。我祇駁得他一句道:‘這個莫指望。小姐曾說來,女婿可以改做兒子,既做了兒子,名分已定,怎麼做得女婿?若再做女婿,是亂倫了。’雙公子聽了,就登時不快活,叫我出來了。我何曾衝撞他?」彩雲聽了,便不言語,因悄悄與小姐說知,道:「何如?我就疑是這丫頭說錯了話。雙公子是個至誠人,聽見說兒子改做不得女婿,自然要著驚生病了。」   小姐道:「若為此生病,則這病是我害他了。如今卻怎生挽回?」彩雲道:「再無別法,祇好等我去與他說明,這句話不是小姐說的,他便自然放心無恙了。」小姐道:「他如今病在那裏,定有人伺候。你是我貼身之人,怎好忽走到他床前去說話,豈不動人之疑?」彩雲道:「這個不打緊,祇消先對夫人說明,是小姐差我去問病,便是公,不是私,無礙了。」小姐道「有理,有理。」   彩雲就忙忙走到夫人房裏,對夫人說道:「小姐聽見說大相公有病,叫我稟明夫人去問候,以盡兄妹之禮。」夫人聽了歡喜道:「好呀,正該如此。不知這一會兒,喫了這帖藥,又如何了?你去看過了,可回覆我一聲。」彩雲答應道:「曉得了。」遂一徑走到東書院書房中來。   此時青雲因夜間服侍辛苦,正坐在房門外矮凳上打磕睡。彩雲便不打醒他,輕輕的走到床前。祇見雙公子朝著床裏,又似睡著的一般,又似醒著的一般,微微喘息。彩雲因就床坐下矻用手隔著被撫著他的脊背,低低叫道:「$ ,到了夜間,袁空關好了房門,方悄悄對女兒愛姐說道:「今日我為父的費了無限心機,方將你配了天下第一個富豪公子滶」遂將始末緣由,細細告知女兒。又說道:「你如今須學些大人家的規模,明日嫁去,不可被他看輕,是你一生的受用。況且這公子,是女色上極重的,你祇是樣樣順他、奉承他,等他歡喜了,然後慢慢要他伏小。那時就曉得是假的,他也變不過臉來了。如今有了這些緞匹金銀,你要做的,祇管趁心做去。」   這愛姐忽聽見將他配了赫公子,今日這些禮物,都是他的,就喜得眉歡眼笑起來。便去開箱倒籠,將這些從來不曾看見過的綾羅緞匹,首飾金銀,細細看。想道:「這顏色要做甚麼衣服,那金子要打造甚時樣首飾。」盤算了一夜,何曾合眼。過了一兩日,袁空果然將些銀兩分散與眾幫聞,各人俱感激他。   袁空見日子已近,就去叫了幾個裁縫,連夜做衣,又去打些首飾,就討了四個丫鬟,又託人置辦了許多嫁妝,一應完備。不知不覺早又是八月初二。赫公子叫眾幫閒到江家來娶親。眾幫閒帶領僕從,並娶親人役,又到了雲門山花園門首。一時間流星火炮,吹吹打打,好不熱鬧。穆氏已將愛姐開面修眉,打扮起來,一時間就好看了許多。袁空與穆氏又傳授了許多秘訣。四個丫鬟簇擁出堂前,上了大轎,又扶入船中。袁空隨眾幫閒,上了小船而來。   到了初三黃昏左側,尚未到赫家河下,赫公子早領了樂人侯相,在那裏吹打,放火炮,鬧轟轟迎接。袁空忙先去對公子說知:「江太師爺喜靜不耐繁雜,故此不來送嫁。改日過門相見,一應事情,俱託我料理。如今新人已到,請公子迎接。」赫公子忙叫樂人儐相,俱到大船邊,迎請新人上轎。竟抬到廳前,再三喝禮,轎中請出新人,新郎新婦同著拜了天地,又拜見了夫人,又行完了許多的禮數,然後雙雙擁入洞房,揭去蓋頭。   赫公子見江小姐打扮得花一團、錦一簇,忙在燈下偷看。見小姐雖無秀媚可餐,卻丰肥壯實,大有福相。暗想道:「宰相女兒自然不同。」便滿心歡喜,同飲過合巹之厄,就連忙遣開圃妾,親自與小姐脫衣除喜。愛姐也正在可受之年,祇略做些嬌羞,便不十分推辭,任憑公子摟抱登床。公子是個慣家,按摩中竅,而愛姐驚驚喜喜婉轉嬌啼,默然承受。赫公子見小姐若不能容,也就輕憐愛惜,樂事一完,兩人怡然而寢。   正是:   看明妓女名先賤,認做私窠品便低。   今日娶來臺鼎女,自然嬌美與山齊。   到了次日,新郎新婦拜廟,又拜了夫人。許多親戚慶賀,終日請人喫酒。公子日在酒色之鄉,那裏來管小姐有才無才。這袁愛姐又得了父母心傳,將公子拿倒,$ 第十回 慾則不剛假狐媚明制登徒 狹難迴避借虎勢暗傾西子   詞云:   探香有鼻,尋芳有眼,方不將花錯認。若教默默與昏昏,鮮不墮錦裀於溷。  觸他抱恨,忤他生忿,一隙讒言輕進。霎時急雨猛風吹,早狼藉落紅成陣。    〈鵲橋仙〉   話說愛姐與公子廝鬧,因一腳將公子勾倒,就趁勢騎在公子身上,按住不放,也不打他,竟伏壓著不放。公子被他壓著,祇是歎氣。你道這赫公子是積年在外跑馬射箭、弄拳扯腿之人,前日被江家人圍住打他,尚被他打了出來,怎今日被愛姐一個女人,竟輕輕跌倒,就容他騎在身上,不能施展?大凡人著了真氣惱,則力被氣奪,就不能為我而用。今赫公子受了無數惡氣,又聽見說出是袁空的女兒,一時氣昏,手足俱已氣軟,口裏雖然嚷罵行兇,又見愛姐說夫妻恩愛,就不比得與他人性命相搏了,竟隨手跌倒。又被愛姐將蘭麝香暗暗把裙褲都熏透,赫公子伏在愛姐身子底下,早一陣陣觸到鼻中來,引得滿體酥麻,到覺得有趣,好看起來,故讓他壓著,竟閉目昏迷,寂然不動了。你道愛姐這個賤法,是那個教的?就是父親袁空,曉得後來畢竟夫妻吵鬧,故教了他做個降龍伏虎的護身符。愛姐身子長大,祇壓得公子動也動不得。   房中幾個丫鬟忽見公子與主母吵鬧,也祇說是取笑,不期後來認真,上手交拳,在地上並疊做一塊,又不敢上前勸解。一時慌了手腳,連忙跑進去告知赫夫人,道:「公子在房中如此如此。」赫夫人聽了大驚,連忙帶了許多侍妾僕婦,齊到公子房中,見他二人滾在地下,抱緊不放。愛姐看見夫人走來,連忙大哭道:「婆婆夫人,快來救我。」夫人連忙上前說道:「你們小男小婦,做親得幾時,怎就如此無理起來,孩兒還不放手!」公子忽見母親走到面前,便連忙放手,推開立起。愛姐得放,扯著赫夫人崩天倒地的大哭,道:「我生是赫家人,死是赫家鬼,怎今日好端端來家,將媳婦這般毒打?若不是夫人婆婆早來,媳婦的性命被他打殺了。」說罷大哭。赫夫人道:「小姐,你不要與他一般見識。明日你父母聞知,象甚麼模樣。」又說:「我做婆婆的,沒家教了。小姐不要著惱,待我教訓他便了。」   赫公子聽了,便大嚷起來道:「他是甚麼小姐?他是假貨,他是賤貨!那裏是江家小姐?母親趁早與孩兒作主,趕他出去!」赫夫人聽見說不是江小姐,也就喫了一驚,連忙問道:「媳婦為何不姓江?可為我細說。」赫公子正要將打獵調著江閣老之事,說與母親知道,愛姐早隔舢了公子,扯著赫夫人大哭道:「婆婆夫人,冤屈殺人。媳婦本自姓袁,那個說是江小姐?江小姐住的是筆花墅,媳婦借$ 是呀。果然是小姐。」青雲、野鶴慌張,見小姐水淋淋的,氣息全無,又不敢近身摸看。那船家見他二人說是小姐,知是貴重之人,連忙叫婆子動手來救。祇因這一救,有分教:遠離追命鬼,近獲還魂香。不知小姐性命果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烈小姐有大福指迷避地感神明 才天使善行權受貢封王消狡猾   詞云:   風雨催花不用傷,厤若還春未盡,又何妨?漫驚枝上落來忙,吹不謝,更覺有奇香。  駕海豈無梁,世間危險事,要才當。縱教坑陷到臨場,能鞭策,驅虎若驅羊。    〈小重山〉   話說那船家,看見果然救起人來,不勝驚喜。又見說是一位小姐,又見他二人不敢近身,因連忙叫過婆子來說道:「這小姐既是神明託夢,叫我們救他,諒來投水不久,自然救得活。祇要使他吐出些水來,就好了。」婆子依言,將小姐抱起,把頭往下低著,低了半晌,祇聽見小姐喉中一陣陣響來,嘔出了許多冷水。   祇見小姐忽叫一聲道:「好苦也。」眾人聽見大喜,道:「謝天謝地也。」老婆子連忙扶抱小姐入艙,青雲、野鶴、家長三人,不敢入艙。艄婆忙取了一件棉衣來,將小姐濕衣脫下。小姐此時已醒過來,見濕衣脫去,忙將棉衣裹住。艄婆又取了幾件小衣,與小姐換過。又取了一條棉被來,與小姐蓋好,方走出艙來道:「好了,好了,如今沒事了。」又去燒了些滾姜湯,灌了幾口,小姐又吐出了許多冷水。   小姐忽哭著說道:「我已拼誓死以報雙郎,為何被你們救我在此?」青雲、野鶴連忙在艙門口說道:「小姐且耐煩,小人青雲、野鶴在此。」小姐忽然聽見,開眼一看道:「你二人為何在此救我?人耶?鬼耶?夢耶?可快與我細說。」青雲、野鶴遂將河神託夢之言,如此這般,細細說了。「不期果然得遇小姐,真是萬幸。」小姐因問道:「你家公子,近日如何?」野鶴道:「公子回家,已中解元。公子要來與小姐完娶,老夫人逼他會試,故此公子不得已進京,著小的持書先來報喜。見了太師爺方知小姐近日之事。」   青雲也連忙說道:「小人跟隨公子到京,僥倖得中狀元。不期京中屠駙馬要招贅狀元,狀元再三苦辭,說有原聘,遂上本乞假歸娶。不期屠附馬的勢力大,央當事將狀元的本章留中不准,狀元著急,祇得叫小人連夜趕來,要迎請小姐到京完娶。小人到家,見了太師老爺,方知小姐被人暗算入宮。小的二人無可奈何,祇得進京,要回覆狀元。不期今夜感神明之力,在此得遇小姐。祇不知小姐為何在此,行此短見?」   此時小姐神魂已定,心魄己寧,忽見說雙星已中解元,又見說中了狀元,又聽見他守義不允屠駙馬$ 三女儿學繡,一枝枝、不教花瘦。甚無情,便下得、雨〔人孱〕風〔人愁〕。向園林、舖作地衣紅縐。而今春似輕薄蕩子難久。記前時、送春歸后。把春波都釀作、一江醇酎。約清愁、楊柳岸邊相候。   千年調   蔗庵小閣名曰卮言,作此詞以嘲之。卮酒向人時,和气先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稱好。滑稽坐上,更對鴟夷笑。寒与熱,總隨人,甘國老。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個和合道理,近日方曉。學人言語,未會十分巧。看他們,得人怜,秦吉了。   祝英台令   晚春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倩誰喚、流鶯聲住?鬢邊覷。試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數。羅帳燈昏,嗚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將愁歸去!   最高樓   醉中有索四時歌者,為賦長安道,投老倦游歸。七十古來稀。藕花雨濕前胡夜,桂枝風澹小山時。怎消除,須〔歹帶〕酒,更吟詩。也莫向、竹邊孤負雪。也莫向、柳邊孤負月。閒過了,總成痴。种花事業無人問,對花情味只天知。笑山中,云出早,鳥歸遲。   最高樓   吾擬乞歸,犬子以田產未置止我,賦此罵之。吾衰矣,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机。暫忘設醴抽身去,未曾得米棄官歸。穆先生,陶縣令,是吾師。待葺個、園儿名佚老。更作個、亭儿名亦好。閒飲酒,醉吟詩。千年田換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張匙?休休休,更說甚,是和非!   新荷葉   和趙德庄韻人已歸來,杜鵑欲勸誰歸?綠樹如云,等閒借与鶯飛。兔葵燕麥,問劉郎、几度沾衣?翠屏幽夢,覺來水繞山圍。有酒重攜,小園隨意芳菲。往日繁華,而今物是人非。春風半面,記當年、初識崔徽。南云雁少,錦書無個因依。   丑奴儿近   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千峰云起,驟雨一霎儿价。更遠樹斜陽,風景怎生圖畫?青旗賣酒,山那畔別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無事過這一夏。午醉醒時,松窗竹戶,万千瀟洒。野鳥飛來,又是一般閒暇。卻怪白鷗,覷著人、欲下未下。舊盟都在,新來莫是,別有說話。   沁園春   靈山齊□(“淹”換草字),時筑偃湖未成。疊嶂西馳,万馬回旋,眾山欲東。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濺,小橋橫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閒,天教多事,檢校長身十万松。吾廬小,在龍蛇影外,風雨聲中。爭先見面重重。看爽气朝來三數峰。似謝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戶,車騎雍容。我覺其間,雄深雅健,如對文章太史公。新堤路,問偃湖何日,煙雨蒙蒙。   沁園春   帶湖新居將成三徑初成,鶴怨猿惊,稼軒未來。甚云山自許,平生意气,衣冠人笑,抵死塵埃$ 是一所蝴蝶廳。 廳前廳後均是泉水圍繞,廳後許多芭蕉,雖有幾片殘葉,尚是一碧無際。西北角 上,芭蕉叢裏,有個方池,不過二丈見方,就是金線泉了。金線乃四大名泉之二 你道四大名泉是那四個?就是剛纔說的趵突泉,此刻的金線泉,南門外的黑虎 泉,撫臺衙門裏的珍珠泉,叫做「四大名泉。」 這金線泉相傳水中有條金線。老殘左右看了半天,不要說金線,連鐵線也沒有! 後來幸而走過一個士子來,老殘便作揖請教這「金線」二字有無著落。那士子便 拉著老殘踅到池子西面,彎了身體,側著頭,向水面上睨著,說道:「你看,那 水面上有一條線,彷彿遊絲一樣,發出似赤金的光亮,在水面上搖動,看見了沒 老殘也側了頭照樣看去;看了些時,說道:「看見了!看見了!這是甚麼緣故呢 ?」想了一想,道:「莫非底下是兩股泉水,力量相敵,所以中間擠出這一線來 ?」那士子道:「這泉見於著錄好幾百年,難道這兩股泉的力量經歷這久就沒有 個強弱嗎?」老殘道:「你看,這線常常左右擺動,這就是兩邊泉力不勻的道理 了。」那士子倒也點頭會意。說完了彼此拱手各散。 老殘了金泉書院,順著西城南行,過了城角,仍是一條街市,一直向東。這南 門城外好大一條城河!河裏泉水湛清,看得河底明明白白;河裏的水草都有一丈 多長,被那河水流得搖搖擺擺,煞是好看!走著看著,見河岸南面有幾個大長方 池子,許多婦女坐在池邊石上搗衣。再過去,有一個大池,池南幾間草房,走到 面前,知是一個茶館。進了茶館,靠北窗坐下,就有一個茶房泡了一壺茶來。茶 壺都是宜興壺的樣子,囗是本地仿照燒的。 老殘坐定,問茶房道:「聽說你們這裏有個黑虎泉,可知道在甚麼地方?」那茶 房笑道:「先生,你伏到這窗臺上朝外看,不就是黑虎泉嗎?」 老殘果然望外一看,原來就在自己腳底下有一個石頭雕的老虎頭,約有二尺餘長 ,倒有尺五六的寬徑。從那老虎口中噴出一股泉來,力量很大,從池子這邊直沖 到池子那面,然後轉到兩邊,流入城河去了。坐了片刻,看那夕陽有漸漸下山的 意思,遂付了茶錢,緩步進南門,回寓。 到了次日,覺得遊興已足,就拿了串鈴,到街上去混混。踅過撫臺衙門,望西一 條胡同口上,有所中等房子,朝南的大門,門旁貼了「高公館」三個字。只見那 公館門口站了一個瘦長臉的人,穿了件紫菱熟羅棉大襖,手裏捧了一支洋白銅二 馬車水煙袋,面帶愁容;看見老殘,喚道:「先生,先生,你會看喉嚨嗎?」老 殘答道:「懂得一點兒的。」那人便說:「請裏面坐。」進了大門,望西一拐便 是三間$ 不表。 卻說老殘由東昌府動身,打算回省城去,一日,走到齊河縣城南門覓店,看那街 上,家家客店都是滿的,心裏詫異道:“從來此地沒有這麼熱鬧。這是甚麼緣故 呢?”正在躊躇,只見門外進來一人,口中喊道:“好了,好了l打通了!大約 明日一早晨就可以過去了!”老殘也無暇訪問,且找了店家,同道:“有屋子沒 有?”店家說:“都住滿了,請到別家去罷。”老殘說:“我已走了兩家,都沒 有屋子,你可以對付一間罷,不管好歹。”店家道:“此地實在沒法了。東隔壁 店裏,午後走了一幫客,你老趕緊去,或者還沒有住滿呢。” 老殘隨即到東邊店裏,問了店家,居然還有兩間屋子空著,當即搬了行李進去。 店玄跑來打了洗臉水,拿了一枝燃著了的線香放在桌上,說道:“客人抽煙。” 老殘問:“這兒為甚麼熱鬧?各家店都住滿了。”店玄道:“刮了幾天的大北風 ,打大前兒,河裏就淌淩,淩塊子有間把屋子大,擺渡船不放走,恐怕碰上淩, 船就要壞了,到了昨日,上灣子淩插住了,這灣子底下可以走船呢,卻又被河邊 上的淩,把幾隻渡船都凍的死死的。昨兒晚上,東昌府李大人到了,要見撫台回 話,走到此地,過不去,急的甚麼似的,住在縣衙門裏,派了河夫、地保打凍。 今兒打了一天,看看可以通了,只是夜裏不要歇手,歇了手,還是凍上。你老看 ,客店裏都滿著,全是過不去河的人。我們店裏今早晨還是滿滿的。因為有一幫 客,內中有個年老的,在河沿上看了半天,說是‘凍是打不開的了,不必在這裏 死等,我們趕到雒口,看有法子想沒有,到那裏再打主意罷。’午牌時候才開車 去的,你老真好造化。不然,真沒有屋子住。”店玄將話說完,也就去了。 老殘洗完了臉齲,把行李鋪好,把房門鎖上,也出來步到河堤上看,見那黃河從西 南上下來,到此卻正是個灣子,過此便向正東去了,河面不甚寬,兩岸相距不到 二裏。若以此刻河水而論,也不過百把丈寬的光景,只是面前的冰,插的重重疊 疊的,高出水面有七八寸厚。再望上游走了一二百步,只見那上流的冰,還一塊 一塊的漫漫價來,到此地,被前頭的攔住,走不動就站住了。那後來的冰趕上他 ,只擠得“嗤嗤”價響。後冰被這溜水逼的緊了,就竄到前冰上頭去;前冰被壓 ,就漸漸低下去了。看那河身不百十丈寬,當中大溜約莫不過二三十丈,兩邊 俱是平水。這平水之上早已有冰結滿,冰面卻是平的,被吹來的塵土蓋住,卻像 沙灘一般。中間的一道大溜,卻仍然奔騰澎湃,有聲有勢,將那走不過去的冰擠 的兩邊亂竄。那兩邊平水上的冰,被當中亂冰擠$ 家住宿,因多帶了幾百銀子,被這許大、吳二兩人 看見,起意謀財,兩人商議要害小人性命。適逢小人在窗外出小恭聽見,進去捉 住,扭稟到堂,求大老爺究辦。” 委員問許大、吳二:“你二人為什麼要謀財害命?”許大供:“小的許亮,齊河 縣人。陶三欺負我二人,受氣不過,所以商同害他性命,吳二說,他有好藥,百 發百中,已經試過,很靈驗的。小人們正在商議,被陶三捉住。”吳二供:“監 生吳省幹,齊河縣人。許大被陶三欺負,實與監生無干。許大決意要殺陶三,監 生恐鬧出事來,原為緩兵之計,告訴他有種藥水,名‘千日醉’,容易醉倒人的 ,並不害性命。實系許大起,並有筆據在此。”從懷中取出呈堂。 委員問許大:“昨日你們商議時,怎樣說的?從實告知,本縣可以開脫你們。” 許大便將昨晚的話一字不改說了一遍。委員道:“如此說來,你們也不過氣忿話 ,那也不能就算謀殺呀。”許大磕頭,說:“大老爺明見*恩!” 委員又問吳二:“許大所說各節是否切實?”吳二說:“一字也不錯的。”委員 說:“這件事,你們很沒有大過。”分付書吏照錄全供,又問許大:“那瓶藥水 在那裏呢?”許大從懷噗中取出呈上。委員打開蠟封一聞,香同蘭麝,微帶一分酒 氣,大笑說道:“這種毒藥,誰都願意吃的!”就交給書吏,說:“這藥水收好 了。將此二人並全案分別解交齊河縣去。”只此“分別”二字,許大便同吳二拆 開兩處了。 當晚許亮就拿了藥水來見老殘,老殘傾出看看,色如桃花,味香氣濃;用舌尖細 試,有點微甜,歎道:“此種毒藥怎不令人久醉呢!”將藥水用玻璃漏斗仍灌入 瓶內,交給許亮:“兇器人證俱全,卻不怕他不認了。但是據他所說的情形,似 乎這十三個人並不是死,仍有復活的法子。那青龍子,我卻知道,是個隱士;但 行蹤無定,不易覓尋。你先帶著王二回去稟知貴上,這案雖經審定,不可上詳。 我明天就訪青龍子去,如果找著此公,能把十三人救活,豈不更妙?”許亮連連 答應著“是”。 次日,曆城縣將吳二浪子解到齊河縣。許亮同王二兩人作證,自然一堂就訊服了 。暫且收監,也不上刑具,靜聽老殘的消息。 卻說老殘次日雇了一匹驢,馱了一個被搭子,吃了早飯,就往泰山東路行去。忽 然想到舜井旁邊有個擺命課攤子的,招牌叫“安貧子知命”,此人頗有點來歷, 不如先去問他一聲,好在出南門必由之路。一路想著,早已到了安貧子的門首, 牽了驢,在板凳上坐下。 彼此序了幾句閒話,老殘就問:“聽說先生同青龍子長相往來,近來知道他雲遊 何處嗎?”安貧子道:“噯呀$ ,是遠處來 的客,要動身的樣子,就立住閑看。 只見一人出來分付家人說話。老殘一見,大叫道:“德慧生兄!從那裏來?”那 人定神一看,說:“不是老殘哥嗎,怎樣在此地?”老殘便將以上二十卷書述了 一遍,又問:“慧兄何往?”德慧生道:“明年東北恐有兵事,我送家眷回揚州 去。”老殘說:“請留一日,何如?”慧生允諾。此時二翠俱已起來洗臉,兩家 眷屬先行會面。 已刻,老殘進縣署去,知魏家一案,宮保批吳二浪子監禁三年。翠花共用了四百 二十兩銀子,子謹還了三百銀子,老殘收了一百八十兩,說:“今日便派人送翠 花進省。”子謹將詳細情形寫了一函。 老殘回寓,派許明夫婦送翠花進省去,夜間托店家雇了長車,又把環翠的兄弟帶 來,老殘攜同環翠並他兄弟同德慧生夫婦天明開車,結伴江南去了。 卻說許明夫婦送翠花到黃人瑞家,人瑞自是歡喜,拆開老殘的信來一,上寫道 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 是前生註定事,莫錯過姻緣。 無標題文件 明皇雜錄/鄭處誨 開元中,房琯之宰盧氏也,邢真人和卜自泰山來,房琯虛心禮敬,因與攜手閒步 ,不行數十里。至夏谷村遇一廢佛堂,松竹森映。和卜坐鬆下,以杖叩地,令侍 者掘,深數尺,得瓶,瓶中皆是婁師得與永矢公書。和卜笑謂曰:「省此乎?」房 遂灑然。方記其為僧時,永公即之前身也。和卜謂房曰:「君歿之時,必因食魚 鱠;既歿之後,當以梓木為棺,然不得歿於君私第,不處公館,不處玄壇佛寺, 不處親友之家。」其後譴於閬州,寄居州之紫極宮。臥疾數日,君忽具鱠邀房於 郡齋,房亦欣然命駕,食竟而歸,暴卒。州主命攢櫝於宮中,棺得梓木為之。 開元末,杭州有孫生者,善相人。因至睦州,郡守令遍相僚吏。時房琯為司戶, 崔渙自萬年縣尉貶桐廬丞,孫生曰:「二君位皆至台輔,然房神器大寶合在掌握 中,崔後合為杭州刺史,某雖不見,亦合蒙其恩惠。」既而房以宰輔齎冊書,自 蜀往靈武授肅宗。崔後果為杭州刺史。下車訪孫生,即已亡旬日矣。署其子為牙 將,以粟帛賑恤其家。 開元中,上急於為理,尤注意於宰輔,常欲用張嘉貞為相,而忘其名。夜令中人 持燭於省中,訪其直宿者為誰,使還奏中書侍郎韋抗,上即令召入寢殿。上曰: 「朕欲命一相,常記得風標為當時重臣,姓張而重名,今為北方侯伯,不欲訪左 右,旬日念之,終忘其名,卿試言之。」抗奏曰:「張齊丘今為朔方節度。」上 即令草詔,仍令宮人持燭,抗跪於御前,援筆而成,上甚稱其敏捷典麗,因促命 寫詔敕。抗歸宿省中,上不解衣以待旦,將降其詔書。夜漏未$ 如瓠者,人奴之材?」詵竟以女妻之 ,而韋氏與寬偕老,其福壽貴盛,親族莫有比焉。故開元天寶推名家舊望,以寬 為稱首。 姚元崇與張說同為宰輔,頗懷疑阻,屢以事相侵,張銜之頗切。姚既病,誡諸子 曰:「張丞相與我不葉,釁隙甚深。然其人少懷奢侈,尤好服玩,吾身歿之後, 以吾嘗同寮,當來弔。汝其盛陳吾平生服玩寶帶重器,羅列於帳前,若不顧,汝 速計家事,舉族無類矣;目此,吾屬無所虞,便當錄其玩用,致於張公,仍以神 道碑為請。既獲其文,登時便寫進,仍先礱石以待之,便令鎸刻。張丞相見事遲 於我,數日之後必當悔,若卻徵碑文,以刊削為辭,當引使視其鎸刻,仍告以聞 上訖。」姚既歿,張果至,目其玩服三四,姚氏諸孤悉如教誡。不數日文成,敘 述該詳,時為極筆。其略曰:「八柱承天,高明之位,列四時成歲,亭毒之功存 。」後數日,果使使取文本鹴,以為詞未周密,欲重為刪改。姚氏諸子乃引使者示 其碑,且告以奏御。使者復命,悔恨拊膺,曰:「死姚崇猶能算生張說,吾今日 方知才之不及也遠矣。」 李適之既貴且豪,常列鼎於前,以具膳羞。一旦庭中鼎躍出相鬥,家僮告適之, 乃往其所,酹酒自誓,而鬥亦不解,鼎耳及足皆落。明日,適之罷知政事,拜太 子少保,時人知其禍未止也。俄為李林甫所陷,貶宜春太守。適之男霅為衛尉少 卿,亦貶巴陵郡別駕。適之至州,不旬月而終,時人以林甫迫殺之。霅乃迎喪至 都,鷘林甫怒猶未已,令人誣告於河南府,杖殺之。適之好飲,退朝後即速賓朋 親戚,談話賦詩,曾不備於林甫。初,適之在相位日,曾賦詩曰:「朱門長不閉 ,親友恣相過,今日過五十,不飲復如何?」及罷相,作詩曰:「避賢初罷相, 樂聖且銜杯,借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及死非其罪,時人冤歎之。 李林甫宅亦屢有怪妖,其南北隅溝中,有火光大起,或有小兒持火出入,林甫惡 之,奏於其地立嘉猶觀。林甫將疾,晨起將朝,命取書囊,即常時所要事目也。 忽覺書囊頗重於常,侍者開視之,即有二鼠出焉。投於地,即變為狗,蒼色壯大 ,雄目張牙,仰視林甫。命弓射之,殷然有聲,狗形即滅。林甫惡之,稱疾不朝 。其日遂病,不逾月而卒。 唐天後嘗朝諸皇孫,坐於殿上,觀其嬉戲,命取西國所貢玉環釧杯盤列於前後, 縱令爭取,以觀其志。莫不奔競,厚有所獲,獨玄宗端坐,略不為動。後大奇之 ,撫其背曰:「此兒當為太平天子。」遂命取玉龍子以賜。玉龍子,太宗於晉陽 宮得之,文德皇后常置之衣箱中,及大帝載誕之三日後,以朱絡衣褓並玉龍子賜 焉。其後常藏之內$ 的三下,也算小小報了我的宿仇。』我問道:『兒子怎好向父親報仇?』他笑道:我已給他報了大仇,開這一點子的小玩笑,他一定含笑忍受的了。』我道:『你 替老太爺報了什麼仇」』他很鄭重地道:『你當我老子是好死的嗎?他是被滿州人毒死在丹陽的。我老子和我犯了一樣的病,喜歡和女人往來,他一生戀史裏的人物,差不多 上自王妃,下至乞丐,無奇不有。他做宗人府主事時候,管宗人府的便是明善主人,是個才華蓋世的名王。明善的側福晉,叫做太清西林春,也是個艷絕人寰的才女,閨房唱 和,流布人間。明善做的詞,名《西山樵唱》﹔太清做的詞,名《東海漁歌》。韻事閑情,自命趙孟睢*管仲姬,不過爾爾。我老子也是明善的座中上客,酒酣耳熱,雖然許 題箋十索,卻無從平視一回。有一天,衙中有事,明善恰到西山,我老子跟蹤前往。那日,天正下著大雪,遇見明善和太清並轡從林子裏出來,太清內家裝束,外披著一件大 紅斗篷,映著雪光,紅的紅,白的白,艷色嬌姿,把他老人家的魂攝去了。從此日夜相思,甘為情死。但使無青鳥,客少黃衫,也只好藏之心中罷了。不想孽緣湊巧,好事飛 來,忽然在逛廟的時候,彼此又遇見了。我老子見明善不在,就大膽上去說了幾句蒙古話。太清也微笑地回答。臨行,太清又說了明天午後東便門外茶館一句話。我老子猜透 是約會的隱語,喜望外。次日,不問長短,就趕到東便門外,果見離城百步,有一片 破敗的小茶館,他便走進去,揀了個座頭,喊茶博士泡了一壺茶,想在那裏老等。誰知這茶博士拿茶壺來時,就低聲問道:「尊駕是龔老爺嗎?」我老子應了一聲「是」。他 就把我老子領到裏間。早見有一個粗眉大眼、戴著氈笠趕車樣兒的人坐在一張桌下,一見我老子就很足恭地請他坐。我老子問他:「你是誰?」他顯出刁滑的神情道:「你老 不用管。你先喝一點茶,再和你講。」我老子正走得口喝,本想潤潤喉,端起茶碗來,嘓都嘓都地倒了大半碗,誰知這茶不喝便罷,一到肚,不覺天旋地轉的一陣頭暈,硼的 一聲倒了。』」愛林正說到這裏,那邊百靈臺上錢唐卿忽然喊道:「難道龔定庵就這麼糊裏糊塗的給他們藥死了嗎?」愛林道:「不要慌,聽我再說。」正是:   為振文風結文社,卻教名士殉名姬。   欲知定庵性命如何,且聽下文細表。 第四回     光明開夜館福晉呈身 康了困名場歌郎跪月   話說上回褚愛林正說到定庵喝了茶博士的茶暈到了,唐卿著慌地問。愛林叫他不要 慌,說我們老太爺的毒死,不是這一回。正待說下去,玨齋道:「唐卿,你該讀過《定庵集》。據$ 公司船,十分寬敞,就是二等 艙,也比們招商局船的大餐間大得多哩。其實就是我也何必一定要坐頭等呢!」次芳道:「使臣為一國代表,舉動攸關國體,從前使德的劉錫洪、李葆豐,使俄的嵩厚、曾 繼湛,使德、意、荷、奧的許鏡澂,我們的前任呂萃芳,晚生查看過舊案,都是坐頭等艙,不可惜小費而傷大體。」次芳說時,戴會計湊近了雯青耳旁,低聲道:「好在隨員 等坐的是三等,都開報了二等,這裏頭核算過來差不多,大人樂得舒服體面。」雯青點點頭。次芳順手在靴統裏拔出一個折子,遞到雯青手裏道:「這裏開報啟程日期的折子 ,謄寫已好,請老前輩過目後,填上日子,便可拜發了。」雯青看著,忽然面上躊躇了半晌道:「公司船出口是廿二,這天的日子……」這句話還沒有說出,戴伯孝接口道: 「這不用大人費心,卑職出門就是一、二百里,也要揀一個黃道吉日。況大人銜命萬里,關著國家的禍福,那有輕率的道理!這日子是大人的同衙門最精河圖學的余笏南檢定 的,恰好這日有此船出口,也是大人的洪福照臨。」雯青道:「原來笏南在這裏,他揀的日子是一定好的,不用說了。」看看天色將晚,次芳等就退了出來。當日無話。   次日,雯青不免有宴會拜客等事,又忙了數日,直到廿二日上午,方把諸事打掃完 結。午後大家上了薩克森公司船,慢慢地出了吳淞口,口邊俄、德各國兵輪,自然要升旗放炮的致敬。出口後,一路風平浪靜,依著歐、亞航路進行。彩雲還是初次乘坐船, 雖不顛簸,終覺頭眩眼花,終日的困臥。雯青沒事,便請次芳來談談閑天,有時自己去 找他們。經過熱鬧的香港、新加坡、錫蘭諸埠頭,雯青自要與本埠的領事紳商交接,彩雲也常常上去游玩,不知看見多少新奇的事物,聽見了多少怪異的說話,倒也不覺寂寞 。不知不覺,已過了亞丁,入了紅海,將近蘇彝士河地方。   這日雯青剛與彩雲吃過中飯,彩雲要去躺著,勸雯青去尋次芳談天。彩雲喊阿福好 好伺候著,恰好阿福不在那裏,雯青道:「不用叫阿福。」就叫三個小童跟著,到二等艙來,聽見裏面人聲鼎沸,不知何事。雯青叫一個小童,先上前去探看,只聽裏面阿福 的口聲,叫著這小童道:「你們快來看外國人變戲法!」正喊著,雯青已到門口,向裏一望,只見中間一排坐著三個中國人,都垂著頭,閉著眼,似乎打盹的樣子﹔一個中年 有須的外國人,立在三人前頭,矜心作意地凝神注視著﹔四面圍著許多中西男女,仰著頭望,個個面上有驚異之色i。次芳及黃、塔兩翻譯也在人叢裏,看見雯青進來,齊來招 呼。次芳道:「老前輩來得正巧,快請看畢葉發$ 上來往的人擠滿使館的門口,都來聽中國公使 夫人的雅調了。彩雲正唱得高興,忽然看見那個少年又在人堆裏擠過來。彩雲一低頭,不提防頭上晶亮的一件東西骨碌碌直向街心落下,說聲「不好」,阿福就丟下洋琴,飛 身下樓去了。正是:   紫鳳放嬌遺楚珮,赤龍狂舞過蠻樓。   不知彩雲落下何物,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瓦德西將軍私來大好日 斯拉夫民族死爭自由天   話說彩雲只顧看人堆裏擠出那個少年,探頭出去,冷不防頭上插的一對白金底兒八 寶攢珠鑽石蓮蓬簪,無心地滑脫出來,直向人堆裏落去,叫聲:「啊呀,阿福你瞧,我頭上掉了什麼?」阿福丟了風琴,湊近彩雲椅背,端相道:「沒少什麼。嗄,新買的鑽 石簪少了一支,快讓我下去找來!」說罷,一扭身往樓下跑。剛走到樓下夾弄,不提防 一個老家人手裏托著個洋紙金邊封兒,正往辦事房而來,低著頭往前走,卻被阿福撞個滿懷,一手拉住阿福喝道:「慌慌張張干什麼來?眼珠子都不生,撞你老子!」阿福抬 頭見是雯青的老家人金升,就一撒手道:「快別拉我,太太叫我有事呢!」金升馬上瞪著眼道:「撞了人,還是你有理!小雜種,誰是太太?有什麼說得響的事兒,你們野打量 我不知道嗎?一天到晚,粘股糖似的,不分上下,攬在一塊兒坐馬車、看夜戲、游花園。玩兒也不揀個地方兒,也不論個時候兒,青天白日,仗著老爺不管事,在樓上什麼花 樣不干出來!這會兒爽性唱起來了,引得閑人擠了滿街,中國人的臉給你們丟完了!」嘴裏咕嘟個不了。阿福只P裝個不聽見,箭也似地往外跑。跑到門口,只見街上看的人都 散了,街心裏立個巡捕,臺階上三四個小麼兒在那裏摟著玩呢。看見阿福出來,一哄兒都上來,一個說:「阿福哥,你許我的小表練兒,怎麼樣了?」一個說:「不差。我要 的蜜蠟煙嘴兒,快拿來!」又有一個大一點兒的笑道:「別給他要,你們不想想,他敢賴我們東西嗎!」阿福把他們一推,幾步跨下臺階兒道:「誰賴你們!太太丟了根鑽石 簪兒在這兒,快幫我來找,找著了,一並有賞。」幾個小麼兒聽了,忙著下來,說在哪兒呢?阿福道:「總不離這塊地方。」于是分頭滿街的找,東欏欏,西摸摸﹔阿福也四 下裏留心的看,哪兒有簪的影兒!正在沒法時,街東頭兒,匡次芳和塔翻譯兩個人說著話,慢慢兒地走回來,問什麼事。阿福說明丟了簪兒。次芳笑了笑道:「我們出去的時 候滿擠了一街的人,誰揀了去了?趕快去尋找!」塔翻譯道:「東西值錢不值錢呢?」阿福道:「新買的呢,一對兒要一千兩哩,怎麼不值錢!」次芳向塔翻譯伸伸五指頭$ 驚飛。純客道:「誰在那裏打鴨驚鴛?」尚秋指著池那邊道:「你們瞧,扈橋雙槳亂劃,載著個美人兒來了!」 大家一看,果然見一只瓜皮艇,艙內坐著個粉妝玉琢的少年,面不粉而白,脣不硃而紅,橫波欲春,瓠犀微露,身穿香雲衫,手搖白月扇,映著斜陽淡影,真似天半朱霞。扈 橋卻手忙腳亂,把槳劃來劃去,蹲在船頭上,朗吟道:「攜著個小雲郎,五湖飄泊。」純客瞅著眼道:「哪,那艙裏坐著的不是薆雲嗎?」說時遲,那時快,扈橋已攜了薆雲 跳上岸,與眾人相見,笑道:「純老且莫妒忌,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紫雲回!」說罷,把薆雲一推道:「去吧!」薆雲忙笑著上前給純客、小燕大家都請了安。小燕道 :「誰叫你來的?」薆雲抿嘴笑道:「李老爺的千春,我們怎會忘了,還用叫嗎?」純客笑了笑,大家一同前行。走完了這長堤,翼然露出個六角亭,四面五色玻璃窗,面面 吊起。純客正要跨進,只聽一人曼聲細詠,純客叫大家且住,只聽念道:「   生小瑤宮住。是何人、移來江上,畫欄低護。水珮風裳映空碧,只怕夜涼難舞。但 愁倚湘簾無緒。太液朝霞和夢遠,更微波隔斷鴛鴦語!抱幽恨,恨誰訴? 湖山幾點傷心處。看微微殘照,蕭蕭秋雨。忍教重認前身影,負了一汀歐鷺!休提起、洛川湘浦。 十里曉風香不斷,正月明寒瀉全盤露。問甚日?凌波去。」 純客向尚秋道:「這《金縷曲》,題目好似盆荷,寄托倒還深遠。」尚秋正要答言,忽 聽亭內又一人道:「你這詞的寓意,我倒猜著了。這個鴛鴦,莫非是天上碧桃、日邊紅杏嗎?金盤瀉露,引用得也還恰當,可恨那露氣太寒涼些。什麼水殿瑤胯宮,直是金籠玉 笯罷了!」那一人道:「可不是!況且我的感慨更與眾不同,馬季長雖薄劣,誰能不替絳帳中人一泄憤憤呢!」純客聽到這裏,就突然闖進喊道:「好大膽,巷議者誅,亭議 者族,你們不怕嗎?」你道那吟詠的是誰?原來就是聞韻高,科頭箕踞,兩眼朝天,橫在一張醉翁椅上,旁邊靠著張花梨圓桌﹔站著的是米筱亭,正握著支提筆,滿蘸墨水, 寫一幅什麼橫額哩。當時聽純客如此說,都站起來笑了。純客忙擋住道:「吟詩的盡著吟,寫字的只管寫,我們還要過那邊見主人哩!」說話未了,忽然微風中吹來一陣笑語 聲,一個說:「我投了個雙驍,比你的貫耳高得多哩!」一個道:「讓我再投個雙貫耳你看。」小燕道:「咦,誰在那裏投壺?」筱亭道:「除了劍雲,誰高興干那個!」扈 棼就飛步搶上去道:「我倒沒玩過這個,且去看來。」純客自給薆雲一路談心,也跟下亭子來。一下亭,只見一條曲折長廊,東西蜿蜒,一眼望不$ 。你瞧菜來了,咱們先吃菜,慢慢兒地講。 」陽伯一抬頭,果然僕歐托著兩盤湯、幾塊面包來。安放好了,陽伯又叫僕歐開了一瓶香檳。郭掌櫃一頭噉著面包、喝著湯,一頭說道:「你別看永豐莊怎麼大場面,一天到 晚整千整萬地出入,實在也不過東拉西扯、撐著個空架子罷了!遇著一點兒風浪就擋不住。本來呢,他的架子空也罷、實也罷,不與我們相干。如今他既給我們辦了事,答應 了這麼大的款子,他的架子撐得滿,我們的事情就辦得完全﹔倘或他有點破綻,不但他的架子撐不成,只怕連我們的架子都要坍了。這會兒也沒有別的法子,只有大家伙兒幫 著他,把這個架子扶穩了纔對。要扶穩這個架子,也不是空口說白話做得了的,要緊的就是銀子。但是這銀子,從哪兒來呢?」陽伯道:「說得是,銀子哪兒來呢?」郭掌櫃 道:「哈哈,說也不信,天下事真有湊巧,也是你老的運氣來了!這會兒天津鎮臺不是有個魯通一魯軍門嗎?這個人,你總該知道吧!」陽伯想了想道:「不差,那是淮軍裏 頭有名的老將啊!」   郭掌櫃笑道:「哪裏是淮軍裏頭有名的老將!光是財神手下出色的健將罷!他當了 幾十年的老營務,別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撐了好幾百萬的家財。他的主意可很高,有的銀子都存給外國銀行裏,什麼匯豐呀、道勝呀,我中國號家錢莊,休想摸著他一個 邊兒。可奇怪,到了今年,忽然變了卦了,要想把銀子勻點出來,分存京、津各號,特地派他的總管魯升帶了銀子,進京看看風色。這位魯總管可巧是我的好朋友,昨日他自 己上門來找我,我想這是個好主兒,好好兒恭維他一下。後來講到存銀的事情,我就把永豐荐給他。他說:『來招攬這買賣的可不少,我們都沒答應呢!你不知道我們那裏有 個老規矩,不論哪家,要是成交,我們朋友都是加一扣頭,只要肯出扣頭就行。』今天我把這話告訴永豐,誰曉得永豐的當手倒給我裝假,出扣頭的存銀他不要。我想這事永 豐的關係原小,我們的關係倒大,這扣頭不如你暫時先墊一下子,事情就成了。這事一成,永豐就流通了,我們的付款也就有著了。就有一百個章爵爺,那牁上海道也不怕跑到 哪兒去了。你看怎麼著?使得嗎?」陽伯道:「他帶多少銀子來呢?存給永豐多少呢?」郭掌櫃道:「他帶著五六十萬呢!我們只要他十萬,多也不犯著,你說好不好?」陽 伯頓時得意起來道:「好好,再好沒有了。事不宜遲,這兒吃完,你就去找那總管說定了,要銀子,你到永豐莊在我旅用的折子上取就得了。」兩人胡亂把點菜吃完,叫僕歐 來算了賬,正要站起,郭掌櫃忽然咦了一聲道:「怎麼外邊已經散了?$ 燕就對雯青道:「雯兄久不來了,不怪于這裏公事有些隔膜了。大凡交涉的事是瞬息千變的,只看雯兄養??一個月,國家已經蹙地八百里了。 這件事,雯兄就沒有知道吧?」雯青一聽這話,分明譏誚他,不覺紅了臉,一語答不出 來。少時,小燕道:「我們別盡論國事了,我倒要請教雯兄一個典故:李玉溪道『梁家宅裏秦宮入』,兄弟記得秦宮是被梁大將軍趕出西第來的,這個入字,好象改做出字的 妥當。雯兄,你看如何?」說完,只管望著雯青笑。雯青到此真有些耐不得了,待要發作,又蜂蠆有毒,惹出禍來,只好納著頭,生生地咽了下來。坐了一會,到底兒坐不 住,不免站起來拱了拱手道:「我先走了。」說罷,回身就往外走,昏昏沉沉棶了招呼從人。剛從辦事處走到大堂廊下,忽聽有兩三個趕車兒的聚在堂下臺階兒上,密密切切 說話,一個彷彿是莊小燕的車夫,一個就是自己的車夫。只聽自己那車夫道:「別再說我們那位姨太太了,真個象饞嘴貓兒似的,貪多嚼不爛,纔扔下一個小仔,倒又刮上一 個戲子了!」那個車夫問道:「又是誰呢?」一個低低地說道:「也是有名的角兒,好象叫做孫三兒的。我們那位大人不曉得前世作了什麼孽,碰上這位姨太太。這會兒天天 兒趕著堂會戲,當著千人萬人面前,一個在臺上,一個在臺下,丟眉弄眼,穿梭似地來去,這纔叫現世報呢!」這些車夫原是無意閑談,不料一句一句被雯青聽得齊全,此時 恍如一個霹靂,從青天裏打入頂門,頓時眼前火爆、耳內雷鳴,心裏又恨、又悔、又羞、又憤,迷迷糊糊欻地一步跨出門來,睜著眼喝道:「你們嚷什麼?快給我套車兒回家 去!」那班趕車的本沒防雯青此時散衙,倒都吃了一驚。幸虧那一輛油綠圍紅拖泥的大鞍車,駕著匹菊花青的高背騾兒,好好兒停在當院裏沒有卸,五六個前頂後跟的家人也 都聞聲趕來。那當兒,趕車的預備了車踏凳,要扶雯青上車,不想雯青只把手在車沿兒上一搭,倏地鑽進了車廂,嘴裏連喊著:「走!走!」不一時,蹄翻輪動,出了衙門, 幾十只馬蹄蹴得煙塵堆亂,直向紗帽胡同而來。   纔到門口,雯青一言不發,跳下車來,鐵青著臉,直瞪著眼,一口氣只望上房跑。 幾個家人在背後手忙腳亂地還跟不上。金升手裏抱著門簿函牘,正想回事,看這光景,倒不敢,縮了回來。雯青一到上房,堂屋裏老媽丫頭正亂糟糟嚷做一團,看見主人連跌 帶撞地進來,背後有個家人只管給她們搖手兒,一個個都嚇得往四下裏躲著。雯青卻一概沒有看見,只望著彩雲的房門認了一認,揭起氈簾直搶入去。那當兒,彩雲恰從城外 湖南會館看了堂會戲回來,卸$ 後,過了些時,龔和甫、錢唐卿正和菶如想商量勸也張夫人全家回南。還未 議定,誰知那時中國外交上恰正起了一個絕大的風波,龔、錢兩人也就無暇來管這些事了。就是做書的,顧不得來敘這些事了。你道那風波是怎麼起的?原來就為朝鮮東學黨 的亂事鬧得大起來,果然朝王到我國來請兵救援。我國因朝鮮是數百年極恭順的藩屬,況甲申年金玉均、洪英植的亂事,也靠著天兵戡平禍亂的。這回來請兵,也就按著故事 ,叫北洋大臣威毅伯先派了總兵魯通一統了盛軍馬步三干,提督言紫朝領了淮軍一千五百人,前去救援。不料日本聽見我國派兵,借口那回天津的攻守同盟條約,也派大鳥介 圭帶兵徑赴漢城。後來黨匪略平,我國請其撤兵,日本不但不撤兵,反不認朝鮮為我國藩屬,又約我國協力干預他的內政。我國嚴詞駁斥了幾回,日本就日日遣兵調將,勢將 與我國決裂。那時威毅伯雖然續派了馬裕坤帶了毅軍,左伯圭統了奉軍,由陸路渡鴨綠江到平壤設防,還是老成持重,不肯輕啟兵端,請了英、俄、法,德各國出來,竭力調 停,口舌焦敝,函電交馳,別的不論,只看北洋總督署給北京總理衙門往來的電報,少說一日中也有百來封。不料議論愈多,要挾愈甚,要害坐失,兵氣不揚。這個風聲傳到 京來,人人義憤填胸,個個忠肝裂血,朝勵枕戈之志,野聞同袍之歌,不論茶坊酒肆、巷尾街頭,一片聲地喊道:「戰呀!開戰呀!給倭子開戰呀!」   誰知就在這一片轟轟烈烈的開戰聲中,倒有兩個瀟瀟灑灑的出奇人物,冒了炎風烈 日,帶了硯匣筆床,特地跑到後載門外的十剎海荷花蕩畔一座酒樓上,憑欄寄傲,把盞論文。你道奇也不奇?那當兒,一輪日大如盤,萬頃花開似錦,隱隱約約的是西山嵐翠 ,縹縹渺渺的是紫禁風煙,都趁著一陣熏風,向那酒樓撲來。看那酒樓,卻開著六扇玻璃文窗,護著一桁冰紋畫檻,靠那檻邊,擺著個湘妃竹的小桌兒,桌上羅列些瓜果蔬菜 ,茶具酒壺,破硯殘箋、斷墨禿筆也七橫八豎的拋在一旁。桌左邊坐著個豐肌雄干,眉目開張,岸然不愧偉丈夫,卻赤著膊,將辮子盤在頭頂,打著一個椎結。右邊那祭個,卻 是氣凝骨重,視清高,眉宇之間,秋色盎然,身穿紫葛衫,手搖雕翎扇。你道這兩個人到底是誰?原來倒是書中極熟的人兒,左邊的就是有名太史聞韻高,右邊的卻是新點 狀元章直蜚。兩人酒酣耳熱,接膝談心,把個看花飲酒的游觀場,當了運籌決策的機密室了。只見聞韻高眉一揚,鼻一掀,一手拿著一海碗的酒,望喉中直倒﹔一手把桌兒一 拍,含糊地道:「大事去了,大事去了!聽說朝王虜了,朝妃囚了,牙山開了戰了!$ 了他,留在幕府裏辦 理海軍事務,又常常差他出洋接洽外交。四五年間,就保到了鎮臺的位子。可是驥東官職雖是武夫,性情卻完全文士,恃才傲物,落拓不羈。中國的詩詞固然揮灑自如,法文 的作品更是出色。他做了許多小說戲劇,在巴黎風行一時。中國人看得他一錢不值,法國文壇上卻很露驚奇的眼光,料不到中國也有這樣的人物。尤其是一班時髦女子,差不 多都像文君的慕相如、俞姑的愛若士,他一到來,到處蜂圍蝶繞,他也樂得來者不拒。有一次,威毅伯叫他帶了三十萬銀子到倫敦去買一艘兵輪,他心裏不贊成,不但沒有給 他去購買船只,反把這筆款子,一古腦兒胡花在巴黎倫敦的交際社會裏。做了一部名叫做《我國》的書,專門宣傳中國文化,他自己以為比購買鐵甲船有用的禠多。結果又被一 個英國女子叫瑪德的愛上了。有人說是商人的姑娘,有人說是歌女。壓根兒還是迷惑了他的虛名,明知他有老婆,情願跟他一塊兒回國。威毅伯知道了,勃然大怒,說他貽誤 軍機,定要軍法從事。後來虧得烏赤雲、馬美菽幾個同事替他求情,方纔免了。驥東從此在北洋站不住,只好帶了兩個嬌妻,到上海隱居來了。但驥東的娶英女瑪德,始終瞞 著法國夫人。到了上海還是分居,一個住在靜安寺,一個就住在這裏。驥東夜裏總在靜安寺,白天多在虹口。法國夫人只道他丈夫沾染中國名士積習,問柳尋花、逢場作戲, 不算什麼事。別人知道是性命交關的事,又誰敢多嘴,倒放驥東兼收並蓄,西食東眠,安享一年多的艷福了。   「不想前禮拜一的早上,驥東已到了這裏,瑪德也起了床,正在水晶簾下看梳頭的 時候,法國夫人欻地一陣風似地卷上橋來。瑪德要避也來不及,驥東站在房門口,若迎若拒地不知所為。法國夫人倒很大方地坐在驥東先坐的椅裏,對瑪德凝視半晌道:『果 然很美,不怪驥東要迷了!姑娘不必害怕,我今天是來請教幾句話的。先請教姑娘什麼名字?』瑪德抖聲答道:『我叫瑪德。』法國夫人道:『貴國是否英國?』道:『是的 。』法國夫人指著驥東道:『你是不是愛這個人?』瑪德微微點了一點頭。法國夫人正 色道:『現在我要告訴你了。我叫佛倫西,是法國人。你愛的陳驥東是我的丈夫,我也愛他,那麼我們倆合愛一個人了。你要是中國人,向來馬馬虎虎的,我原可以恕你。可 惜你是英國人,和我站在一條人權絳律保護之下。我雖不能除滅你心的自由,但愛的世界裏,我和你兩人裏面,總多余了一個。現在只有一個法子,就是除去一個。』說罷, 在衣袋裏掏出兩支雪亮的白郎寧,自己拿了一支,一支放在桌上,推到瑪德面前,很溫和$ 窬子也!」自扶仗詣質庫,遍問執事人,始知實是公子持贈。始誦佛而回。顧往返雖五里,然究因老病,步履遲滯,半日始歸村。視孝子猶跪地,不敢動。笑慰之,孝子亦即收淚笑舞,牽母衣,視母牀;其意蓋欲為母易新制,但不知從何做起耳。噫!情態可想也。   梅公知之,給匾旌其廬,孝子泣不受,里人懸於土圩門,以為榮。捻匪竄其鄉,見匾,遽額手曰:「此孝子里也,莫驚他。」既而思識其風範,仰謂守者曰:「若肯以孝子一登陴,使我輩一瞻其面目,即退。」孝子卒抱母,搖手不敢出。賊亦旋去。時浙人孫君怡軒,為恩署錢幕,言於梅公,醵資得百金,存質庫,囑執事人代孝子略購田疇,兼覓配偶。因梅旋解任去,不知其究竟云。 龍梭三娘   元季海陵江天石者,巨富也。其子名璧,字玉人,年甫冠,即夤緣魁鄉捷。顧秉性魯鈍,文采非所長,然貌尚雅俊;書法二王,蓋虛有其表耳。翁年古稀,亦老孝廉也。   一日,對座客愀然曰:「僕中年失偶,雖滿腹經史,苦無哲嗣能授以衣缽,奈何?」客勉諛璧曰:「公子折芹探桂,瞬又走馬看長安十里紅,豈尚有愧公冶歟?」翁唏噓曰:「江天石兒子,豚犬耳。」時門下有慕榮者,揣翁意,以巨金自江北購得逃難女子,名曰龍梭三娘,貌既娟妍,齒亦稚弱,衣以繡襦,乘以油壁,媵以雛娃,踵門而獻。翁一見大喜,即日築金屋,開瓊宴,迓珠履,賦催妝,謀合巹焉。午夜,兩行畫燭引翁入洞房,掀須微笑,卻扇定情。及見女,愁眉淚睫,粉黛浸淫,略與軟語,則體態生硬,啼狀慘然。翁怒曰:「小妮子!將毋嗔老夫衰邁耶?寒家不乏衣食,若能育一石麟,瞬及太母太夫人矣,何戚戚為?」女淒惻而前,拜伏膝下,直陳遭際,淚墜辭前。   蓋女為蒙古產,隨侍尊人名魯不花達赤達泥入中國,為淮西行省平章政事。其母夢織女投梭化龍而生,終鮮兄弟,常恨闕倫。顧父性峭鯁,與御史莽吉兔不相能。偶怒頑僮小張無禮,酒後鞭其背,遁入莽吉兔家中,以蜚語疏入,坐貪墨削職,詔收刑獄論斬,尋瘐死,上怒未已,籍沒其家,女為惡叔誘出,盜賣於此。幼字父之同官子葉生,名子荷。葉父沒,家赤貧,不得已,流入閩中,入某刺史幕,久無耗。羅敷本有夫女也,乞翁憐鑒之。   翁聞之,豪氣頓消,驚汗若雨,慨謂女曰:「老夫不才,有子已成鄉貢士,敢恃阿堵物,而浪奪他人婦耶?女公子請安心小住,老夫自有法,為汝圓樂昌破鏡。」言已即回舊臥孤榻。女牽衣哀泣,驚詢之,女曰:「翁長者也,可否收兒為螟蛉女?不然,終有瓜李嫌。」翁曰:「善。」即如所請,遣妥婢伴女宿。翌晨,詭告人曰:「渠尊甫$ 算。年四十餘,太翁猶清健,疏乞終養。歸修舅墓與尼庵,建邱夫人碑,紀事之崖略。至今此山藥酒,尚馳名云。   佟阿紫,楚人也,幼失怙恃,孑然無棲止。年十五,隨戚學貿易,走魯之登州。戚病,佟日夜侍湯藥,歿則盡以旅囊市具,厚殮之,泣求客之楚者,附舟回。臨別焚楮,誓曰:「阿紫從君來,不克送君返,敢有侵吞分文者,鬼且殛,神且誅。」誓已大哭,聞者流涕。然佟由是竟困為丐。   會海濱飛來村孝廉郝隱,義而攜之回。顧佟貌修整,性靈敏,勤於事,得人憐,村之巨室,咸招阿紫司奔走,以故傳食得不餒。久之,得隙地,結茅棚,如斗大,外繚土垣,中種蔬果,漸免托沿門缽矣。巨室欲豢之家,不可;欲配以婢,亦不可,告眾曰:「男兒不能自立,何以家為?倘荷諸長者蔭,亦非終歌《朝雉》者。」   一日,抱甕倦臥井畔,聞雷聲殷殷,知山雨至,蜷伏棚底。至晚,雷益迅,雨更急,電走金蛇,鼻灌透硫磺味。佟伏地自陳曰:「某年甫十八,無愧怍,唯撇父母墓於鄉里,清明無一盂冷麥飯,寧上蒼欲擊吾頂耶?」突霹靂震山嶽,若有巨物,骨冬墜中庭,意為雞爪尖喙者無疑。瞑目待斃。久之,雷收聲,而雨亦霽,濕雲縷縷裹銀蟾,攸明滅瞰菜畦,果有一物,黑摸索,觸手軟膩,燃火照之,則一端正好女子,衣樸素,盡沾濡,鼻端有喘息,胸前尚溫暖,唯昏昏若睡,呼不應。大懼,反扃短柴扉,衝泥走告郝,不深信,言之確,遂起,遍告村人,邀往觀其異。每人篝燈,明若晝。比至,則女子已蘇,嚶嚶細泣,大眾環視,秋波灼灼,無一語。   郝命人扶入棚,即藉阿紫短榻上眠。眾席地坐,詢之,女自云郝姓,小字五銖,所居為極大村莊,居人甚伙,距郭甚遙,實不知隸何郡邑。多兄弟姐妹,唯己恒得父母憐。是夕,正衽阿趾後,入己房間,頭忽眩暈,心雖了了,而耳鳴如鼓風濤,身輕若御雲霧。旋更昏瞀,比蘇,則不知何故至此處。眾觀其裝束,若吳趨,聽其音,若山陝。問伊父母名氏,搖手示不知。問可否婚聘,亦搖首示待字。郝喜曰:「我同宗也,但若是,則何法為爾寄音耗?」女子哭甚哀,郝憐而止之,與眾耳語瑣碎者久,告女曰:「此為佟郎居,彼此怨曠,天涯海角相遇,乃鬼神撮合,雷霆主婚,僕與汝同姓,論年齒可為吾猶女,擬遵天意,以汝妻佟郎,可乎?」女翹首四盼,郝急推阿紫,示之曰:「是兒雖貧,量非終於貧者。」女睨之,意似許可。佟面赭流汗,向眾力辭,郝曰:「癡男子常守鰥耶?天意已定,違恐不祥。」村之父老,醵資謀花燭,頃刻得五十金。夜向晨,村婦咸至,爭出衣裙釵鈿,為女助妝。妝竟,美麗絕倫。小市酒$ 積水浸瓦礫。走告市人,奔視之,唯正殿基陳設女子淨桶蓮舄數事而已。   其雨之傾盆時也,遠村見黑雲如山,垂垂撲廟下,旋即騰上,猶約略見龍伸巨爪,持殿梁舞。旋聞甓湖邊漁人云:「是日龍以雙梁鬥空際,移時,驀然拋墜湖心,泛泛忽不見。」已而每逢陰雨,湖入則聞兩木相撞聲登登,止則天霽,驗之不爽。由明季至昭代,梁在湖中,受日星精氣,漸為厲虐。行人船遇一木如箭激趕,至則船碎。以至放船時,必預呼大楠將軍,二楠將軍,香帛禮祭之,始獲免。時湖心更有巨甕,不知何年淪入水,每夜,聞甕中吸水吐水聲,即雨。人以為湖中二怪。至道光某年,有漁人父子拉絲網。夜向晨,網重,輕易不能達岸,以為得大魚甚夥。久之愈重,心急,欲棄網割纜則不捨,欲曳則船將覆。惶急間,忽上流來一官舫,男子數十人,皆箭衣窄袖,貌甚都。因大聲呼救。官舫靠漁舟,互結纜,助曳其網,漁人兩舟跳躑施力,誤墜一履官舫中,不及撿,而網果輕。須臾曳起,擲岸上,官舫欲去,解所結纜。漁人將烹茗炊餅以酬,不受,匆匆去。漁父子餐已,天大明,私衷慶幸,以為獲必勝常。及啟,則並無寸鱗,唯一極大楠木,滿身生綠苔如毛,隱隱有鱗甲紋,一頭雙孔若目,且有睛,知將化龍,亦不知何故罹於網。始審網之所以重也。因憶曩危急,詣岸上金龍四大王廟,焚頂酬神,視壁上所懸神船,淤泥水盡濕,草履亦在,益恍然悟神之冥助也。因送梁於廟庭。遠邇聞之,莫不駭詫。   一日,示夢於寺僧曰:「吾兄弟成材於隋之開皇,落水於元季,行將化龍,上帝怒我虐行人,譴謫於此。吾弟逃,不敢再恣肆,然吾軀尚受三百年香火,幸無褻瀆。」僧告於眾,為之雕大王像,紋甚細。從此湖中無撞木,而甕聲如故。   曇花本佛國產,放大光明,生自在香,每聞梵唄聲,則婆娑而舞。奈朝開夕落,賦命不長。佛祖慈悲,見之淚下。昔太史戴公督學西秦時,辟門唱名,有七齡章童子名節,丫髻纏紅絲,面如冠玉,提筆囊登階接卷。太史藐其稚,曰:「咄!節院乃文戰之地蜃非嬰孩跳蕩之區,汝來此何為?」揖而對曰:「童子無知,觀光有志。」曰:「汝能作文乎?若塊然沒字碑,當以夏楚懲汝。」曰:「雖未敢逕奪錦標,亦未必遽攖撲教。」太史頗以為誇。詢廣文,對云:「此兒素有神童之譽,渠父名九如,亦久困童子軍者。」太史疑九如攜來,將賈餘勇,為兒捉刀,乃杜其弊,呼從者送交幕府諸君。及再點,則魚貫中果有九如其人者,年罶逾不惑,野樸頹唐,一村學究耳。問:「章節汝子耶?」曰:「然。」曰:「如此髫齡,強來作麼生?若露廬山真面目,法不汝容!」九如$ ,必有得。」如言攜畚往,果得窖朱提十二甕,遂大富。長次兩君,欲赴京兆試,毛頗阻撓,不聽,公車北上,竟中進士歸。翁猶如故,而其子竟不能不心焉疑之。長君旋以太守,次君亦以都司,出仕五六載。翁病篤,呼兩子棄官回籍,宦橐甚豐,陳騾綱於庭。翁唏噓曰:「爾輩知從何始有今日耶?」曰:「大人德蔭也。」曰:「非也,此毛君之功。我死後,爾輩積德累功,以報毛君,更事之如父,較重於尋常父執,則地利可堅。倘禮衰即以不孝論。」兩人泣受教,翁更托孤於毛,賓主嗟歎。   翁卒,二子守制於家,頗事聲色,作威福。毛諫之,不聽,即亦不再言。而禮竟從此缺。毛枯坐團瓢中,聞廳事酣歌快舞聲,詈撻奴僕聲,頗不耐。忽又聞兩三小怜童唱曰:「瞎子瞎零丁,吃了多少死蒼蠅。瞎子瞎鹿瀆,吃了多少鑽蛆肉。」心更厭惡。一日,有鬥雞誤落藩圂淹斃,次子諭即棄去,長君立命以陶器就火燔熟,為毛午餐。餐已,雛婢來問曰:「先生食雞汁甘乎?」曰:「味猶是也。」曰:「得味外味乎?」毛知有異,婉詢婢,婢縷述,知大郎之惡作劇。囑勿語,收匕鬯去。由是毛心頓寒而辭色不露。唯命環第四週多種桑,詢何所取,曰:「尋常青鳥,只知此處為橫冶入湖正脈,沙岸迴環,輔山道向,不知此名『龜趺穴。』植以樹則綠蔭參天,如龜蓋之生綠毛,貴不可言。」兩人信而從之。   植甫年餘,地忽震動,舉宅惶恐,毛遽以手撫匡牀,呼曰:「誤矣!」詢之,曰:「吾妄言,言非公子所深信。盍掘中堂地二尺,可得一斷碣。」如言掘,果得。文曰:「形則龜,體則瓢,葬者漢將軍,破者江西毛。」字隸體,苔花繡澀,短石如磚。述於毛,曰:「公子無恐,有僕在,禳之尚未晚也。」遂扶之,步第之左右,口嚼土花,辨味而定穴者四,曰:「盍急穿深井。」又第後植杖畫地如人字,曰:「盍急濬小沼,如是,則老元緒當長相守,富貴可萬年。」工甫竣,毛之雙瞳忽開朗,遂揖別曰:「二十餘年坐承豢養,心甚不安。幸天佑盲瞳復明,從此天涯海角,或有晤時。」欲挽之,已飄然徒步行。   毛去,煢煢一身,資斧斷絕。行至來安山中,有小廟,距郭近,神佛拋露,眾丐居之。毛謂丐曰:「爾等能供養我,我能為爾等造命。」眾丐爭應曰:「諾。」即潔後殿一笏地以居毛。各出乞於村市,歸以潔者奉毛,甚慇懃。年餘,丐中有黃耳小犬病癲斃,毛命醵錢市小棺,並小衣冠殮犬。各披麻執杖,號泣如生。毛於廟後點一穴葬犬。詎葬後,眾丐心頓明,漸知愧恥,忽泣曰:「蹴嗟來,何其難堪乎?」遂改習織蒲,或小負販。漸得利。不二年,丐俱化為小康,各於近村營家室$ ,知清和之多情,喜雲英之早嫁,竊為少卿幸也。今見虎阜題壁詩,並玉峰樵客和作,始知身雖跨鳳,卻又未能忘情於野鴛鴦;然與種情者,固應如是;而於薄倖者,又當何如耶?僕之用情,雖較異於玉峰樵客,然不忍其獨棖觸於懷,爰和原韻四章:   薄游猶記暮春天,擁髻聯吟夜未眠。   誰料銷魂真個後,行云何處認良緣。   想見詩題畫壁前,慈雲大士定相憐。   珍珠字比相思子,紅豆叢生佛座邊。   不道吟情爾許濃,轉來蕭寺記芳蹤。   十郎薄倖孫郎密,一樣蓬山隔萬重。   別時無語最悽惶,料得秋娘亦斷腸。   他日吳門重返棹,滿腔愁緒在橫塘。 和張少卿題虎阜寺壁絕句並序   吳門張少卿校書者,風情月貌,傾倒一時;蕙質蘭心,流傳七字。余初未見其筆墨也。及讀十月上旬《申報》,有題虎阜寺壁四絕句,意甚淒惋,語極溫存。雖使蘇小復生,亦當首肯。並讀玉峰樵客和韻,音節悲涼,令人嗚咽。可知名士傾城,難於遇合,千載如一轍也。特少卿既捐舊好,用博新歡,今秋為清和觀察攜之歸里。彼時蕪香館主,雖作《花燭詞》八首,至擬以紅玉之歸韓元帥,盼盼之適張尚書,以志傾慕。想為觀察者,自應白首相偕,不渝終始矣。茲又聞夢醒樊川,依然薄倖,則一寸眉峰,更不知愁添幾許矣。余既愛其才,又惜其遇,因和原韻,以當長門之賦云。   媧皇無計補情天,剩得花枝伴月眠。   惆悵題詩分彩筆,當初一面竟樓緣。   擬嫁張星路不前,新懷舊夢總相憐。   那堪回首長堤柳,萬緒情絲綰兩邊。   虎阜清流蠡水濃,畫橈一去渺無蹤。   不知此後門如海,望斷蓬山又幾重。   畫眉無意更悽惶,令我同回九曲腸。   一樣天涯悲冷落,瀟瀟暮雨聽橫塘。 雙齡小傳   雙齡,邗江村僻女也。年十六七,秀骨豐肌,眉目如畫,望之若神仙中人。家固貧,紡織自劬,依母為活。偶有齷齪隸見而悅之,欲娶以為婦,逼脅再四,女乃引刀自刺其臂,血溢襟袖,哭甚悲。有某紳憐其志,訴邑宰而懲是隸焉。   時有越人張秋十者,游毗陵太守幕,過維揚。客中無以自遣,偕二三友人出郭翔步。野花蓬勃,好鳥勾,略一瞻顧,有女郎掩映竹籬茅舍。凝睇之,玉蕊瓊英,未足方喻,蓋女郎非他,即雙齡也。生乃歎曰:「玉人如可購,何吝明珠一斛哉!」遽請鄰媼,以意示其母,其母曰譟「老身衣食,皆賴女十指,嫁之則殘朽何以自存?若郎君果欲得而甘心,非五百金不可。」生檢點囊資,十不及一。然思無術,嗒焉若喪。女知之,謂母曰:「睹郎君氣宇不凡,必非長於貧賤者。兒若得所,母無憂矣。何求重值耶?$ 氏三 世 為 楚 忠 臣 . 楚 平 王 有 太 子 名 建 , 平 王 以 伍 奢 為 太 子 太 傅 , 費 無 忌為 少 傅 . 平 王 使 無 忌 為 太 子 娶 於 秦 , 秦 女 美 容 , 無 忌 報平 王 , 曰 : 「 秦 女 天 下 無 雙 , 王 可 自 取 . 」 王 遂 納 秦 女為 夫 人 而 幸 愛 之 , 生 子 珍 ; 而 更 為 太 子 娶 齊 女泫. 無 忌 因去 太 子 而 事 平 王 . 深 念 平 王 一 旦 卒 而 太 子 立 , 當 害 己 也, 乃 復 讒 太 子 建 . 建 母 蔡 氏 無 寵 , 乃 使 太 子 守 城 父 , 備邊 兵 . 頃 之 , 無 忌 日 夜 言 太 子 之 短 , 曰 : 「 太 子 以 秦 女 之 故, 不 能 無 怨 望 之 心 , 願 王 自 備 . 太 子 居 城 父 將 兵 , 外 交諸 侯 , 將 入 為 亂 . 」 平 王 乃 召 伍 奢 而 按 問 之 . 奢 知 無 忌之 讒 , 因 諫 之 , 曰 : 「 王 獨 奈 何 以 讒 賊 小 臣 而 疏 骨 肉 乎? 」 無 忌 承 宴 復 言 曰 : 「 王 今 不 制 , 其 事 成 矣 , 王 且 見擒 . 」 平 王 大 怒 , 因 囚 伍 奢 , 而 使 城 父 司 馬 奮 揚 往 殺 太子 . 奮 揚 使 人 前 告 太 子 急 去 , 不 然 將 誅 . 三 月 , 太 子 奔宋 . 無 忌 復 平 王 曰 : 「 伍 奢 有 二 子 , 皆 賢 , 不 誅 且 為 楚憂 . 可 以 其 父 為 質 而 召 之 . 」 王 使 使 謂 奢 曰 : 「 能 致 二 子 則 生 , 不 然 , 則 死 . 」 伍 奢 曰 : 「 臣 有 二 子 , 長 曰 尚 , 少 曰 胥 . 尚 為 人 慈 溫仁 信 , 若 聞 臣 召 輒 來 . 胥 為 人 少 好 於 文 , 長 習 於 武 , 文治 邦 國 , 武 定 天 下 , 執 綱 守 戾 , 蒙 垢 受 恥 , 雖 冤 不 爭 ,能 成 大 事 . 此 前 知 之 士 , 安 可 致 耶 ? 」 平 王 謂 伍 奢 之 譽 二 子 , 即 遣 使 者 駕 駟 馬 , 封 函 印 綬 往許 召 子 尚 、 子 胥 . 令 曰 : 「 賀 二 子 父 奢 以 忠 信 慈 仁 去 難就 免 . 平 王 內 慚$ 賜 粟 五 萬 石 , 爵 執 圭, 豈 圖 取 百 金 之 劍 乎 ? 」 遂 辭 不 受 . 謂 子 胥 曰 : 「 子 急去 勿 留 , 且 為 楚 所 得 ? 」 子 胥 曰 : 「 請 丈 人 姓 字 . 」 漁父 曰 : 「 今 日 凶 凶 , 兩 賊 相 逢 , 吾 所 謂 渡 楚 賊 也 . 兩 賊相 得 , 得 形 於 默 , 何 用 姓 字 為 ? 子 為 蘆 中 人 , 吾 為 漁 丈人 , 富 貴 莫 相 忘 也 . 」 子 胥 曰 : 「 諾 . 」 既 去 , 誡 漁 父曰 : 「 掩 子 之 盎 漿 , 無 令 其 露 . 」 漁 父 諾 . 子 胥 行 數 步, 顧 視 漁 者 已 覆 船 自 沉 於 江 水 之 中 矣 . 子 胥 默 然 , 遂 行 至 吳 . 疾 於 中 道 , 乞 食 溧 陽 . 適 會 女子 擊 綿 於 瀨 水 之 上 , 筥 中 有 飯 . 子 胥 遇 之 , 謂 曰 : 「 夫人 可 得 一 餐 乎 ? 」 女 子 曰 :「 妾 獨 與 母 居 , 三 十 未 嫁 , 飯 不 可 得 . 」 子 胥 曰 : 「 夫人 賑 窮 途 少 飯 , 亦 何 嫌 哉 ? 」 女 子 知 非 , 人 , 遂 許 之 ,發 其 簞 筥 , 飯 其 漿 , 長 跪 而 與 之 . 子 胥 再 餐 而 止 . 女子 曰 : 「 君 有 遠 逝 之 行 , 何 不 飽 而 餐 之 ? 」 子 胥 已 餐 而去 , 又 謂 女 子 曰 : 「 掩 夫 人 之 壺 漿 , 無 令 其 露 . 」 女 子歎 曰 : 「 嗟 乎 ! 妾 獨 與 母 居 三 十 年 , 自 守 貞 明 , 不 願 從適 , 何 宜 饋 飯 而 與 丈 夫 ? 越 虧 禮 儀 , 妾不 忍 也 . 子 行 矣. 」 子 胥 行 , 反 顧 , 女 子 已 自 投 於 瀨 水 矣 . 」 於 乎 ! 貞明 執 操 , 其 丈 夫 女 哉 ! 子 胥 之 吳 , 乃 被 髮 佯 狂 , 跣 足 塗 面 , 行 乞 於 市 , 市 人觀 罔 有 識 者 . 翌 日 , 吳 市 吏 善 相 者 見 之 , 曰 : 「 吾 之 相人 多 矣 , 未 嘗 見 斯 人 也 , 非 異 國 之 亡 臣 乎 ? 」 乃 白 吳 王僚 , 具 陳 其 狀 . 「 王 宜 召 之 . 」 王 僚 曰 :「 與 之 俱$ 士 擾 動 , 公子 光 伏 其 甲 士 以 攻 僚 眾 , 盡 滅 之 . 遂 自 立 , 是 為 吳 王 闔閭 也 . 乃 封 專 諸 之 子 , 拜 為 客 卿 . 季 札 使 還 至 吳 , 闔 閭 以 位 讓 , 季 札 曰 : 「 苟 前 君 無 廢, 社 稷 以 奉 , 君 也 . 吾 誰 怨 乎 ? 哀 死 待 生 , 以 俟 天 命 .非 我 所 亂 , 立 者 從 之 , 是 前 人 之 弨道 , 」 命 哭 僚 墓 , 復 位而 待 . 公 子 蓋 餘 、 燭 傭 二 人 將 兵 遇 圍 於 楚 者 , 聞 公 子 光 殺 王僚 自 立 , 乃 以 兵 降 楚 , 楚 封 之 於 舒 . 吳 越 春 秋 闔 閭 內 傳 第 四 闔閭元年 闔 閭 元 年 , 始 任 賢 使 能 , 施 恩 行 惠 , 以 仁 義 聞 於 諸 侯. 仁 未 施 , 恩 未 行 , 恐 國 人 不 就 , 諸 侯 不 信 , 乃 舉 伍 子 胥 為 行 人 , 以客 禮 事 之 而 與 謀 國 政 . 闔 閭 謂 子 胥 曰 : 「 寡 人 欲 彊 國 霸 王 , 何 由 而 可? 」 伍 子 胥 膝 進 垂 淚 頓 首 曰 : 「 臣 楚 國 之 亡 虜 也 . 父 兄 棄 捐 , 骸 骨 不葬 , 魂 不 血 食 . 蒙 罪 受 辱 來 歸 命 於 大 王 , 幸 不 加 戮 , 何 敢 與 政 事 焉 ?」 闔 閭 曰 : 「 非 夫 子 , 寡 人 不 免 於 縶 禦 之 使 ; 今 幸 奉 一 言 之 教 , 乃 至於 斯 . 何 為 中 道 生 進 退 耶 ? 」 子 胥 曰 : 「 臣 聞 謀 議 之 臣, 何 足 處 於 危 亡 之 地 笾, 然 憂 除 事 定 , 必 不 為 君 主 所 親 .」 闔 閭 曰 : 「 不 然 . 寡 人 非 子 無 所 盡 議 , 何 得 讓 乎 ? 吾國 僻 遠 , 顧 在 東 南 之 地 , 險 阻 潤 濕 , 又 有 江 海 之 害 ; 君無 守 禦 , 民 無 所 依 ; 倉 庫 不 設 , 田 疇 不 墾 . 為 之 奈 何 ?」 子 胥 良 久 對 曰 : 「 臣 聞 治 國 之 道 , 安 君 理 民 是 其 上 者. 」 闔 閭 曰 : 「 安 君 治 民 , 其 術 奈 何 ? 」 子 胥 曰 : 「 凡欲 安 君 治 民 , 興 霸 成 王$ 外上轎,逕往黛玉那邊去了,我且不表。   仍說楊四送畢,回進書房。維忠道:「方才二人在這裡,聽了他們的恭維,便忘了一件事,沒有向四兄說。今天晚上,小弟獨送一本戲,取其熱鬧熱鬧,望四兄不要推辭。」楊四道:「我兄做了大媒,小弟尚未酬謝,反要破費我兄,實屬抱歉之至。」維忠道:「我們是至交,怎麼說這樣的?況且丹桂的戲,叫他來做是極便當的事。」楊四正要回答,即聽外面連放了三個銃,鼓樂喧天,知是嫁妝發來了。走出去一看,果然見單、關二人領著進來,後面的嫁妝陸續搬到廳上,足足擺了一廳。楊四與單、關等相見,仍托他們照例點過了妝,運至新房擺設,我算一言表過。   再說那道喜的客人,相近午餐時候,先後都到。內中有幾位,如梅道卿、黃芷泉、顧芸帆、李雨泉、呂桂全、胡士誠等,各帶著一位校書到此。楊四一一應酬,又命丫鬟、僕婦陪著各校書到裡邊請坐,自有楊四的幾個姬妾招待,與從前謙良家中彷彿,茲不復贅。   單說楊四因今日迎娶,在兩點鐘之前,必須早些備席,一俟席散,方好發轎,故立刻吩咐擺席。內外共有十餘桌,楊四請眾客入座,自己末席相陪,惟日間未能暢飲,大家飲過幾巡,曉得將要發轎了,各要了飯吃,就此席散。一班客人仍回到兩面書房中散坐,有的聚著閒談﹔有的聚著碰和﹔有的橫在那裡吃煙﹔有的立在那裡閒看,看那班執事人役,以及堂名、鼓手等人異常忙亂,伺候發轎。轎夫把花轎裝好,向主人請過了示,即時六局隨從人等都跟著花轎迎娶去了。還有單、關二人,要扮做送親的,預先到那邊等候,不表。   仍說楊四這邊,自發轎後,約摸等了半個時辰,見送親的先已來了,曉得新人將到。不一回,大門外面轟轟的放炮三聲,和著那人聲、鑼聲、鼓樂聲,一霎時嘈嘈雜明雜,鬧成一片,看那執事人等已擁著花轎進門了。怎見得當時的熱鬧?有一篇短贊為證:   鼓樂喧天,鑼聲震地。傘蓋搖紅,扇旗耀翠。簫管齊鳴,笙簧並奏。燈球紛紛作對,銜牌密密成雙。後擁前呼,頂馬同跟馬威武﹔左吆右喝,紅帽同黑帽喧闐。正是:一霎堂前生喜氣,三生石上締良緣。   花轎一進了門,直抬到廳前停下,待儐相三請已畢,新人出轎,自有喜娘攙扶,立在氈單上,與楊四交天拜地,紅綠相牽,雙雙送入洞房,竟與娶妻一般無二。所以姊妹行中各校書看了這等場面,人人稱贊,個個羨慕,都說楊四多情,黛玉有福,勝於蔡家遠甚。故後來金巧林背了蔡謙良,席捲私逃,另嫁一個貴介公子,居然做了官太太,當時的人不怪他薄情,反說他有見識,好比古時的紅拂。至於黛玉則情形不同,楊四待他$ ,碰一局和,所以各校書們並不喜與他往來。今日見寶玉這般嬌媚,不禁饞涎欲滴,企慕萬分,要想與寶玉交好,常到這裡走走,故欣然應允擺酒,毫無吝色。若在別處,只怕懇求也不肯呢!至於那個姓郭的,別號綏之,是廣東廣州府人,年紀尚未滿三十,秉性風流,瘫蹴居上海,不及三年。家資甚巨,開著幾爿土棧,年年有數萬盈餘,因此用度闊綽,氣象豪華,往來花柳場中,雖日費萬錢,亦所不惜,正與子青反背。但看他的表面,彷彿是個瘟生,其實精明強幹,從不受人之愚虛擲黃金,與尋常揮霍不同。今夜承士誠相請,在席上飲酒,也看中了寶玉,故與子青一同答應。可見寶玉的籠絡手段加人一等,憑你怎樣的鄙吝,怎樣的精明,無不入其彀中:鄙吝者願解慳囊,精明者自投迷陣,好像寶玉真有什麼妖術,你想奇也不奇?那班客人都是《白蛇傳》中的許仙,只消白娘娘把迷字放出來,自然心悅誠服的從他。諒必寶玉也有這個法兒。然白娘娘稱曰「義妖」,為因下山報恩,把許仙十分敬愛,並不迷戀他人﹔反是許仙無情,受了法海蠱惑,將他合在缽中。故後人看這部書,單把許仙唾罵,不說白娘娘是個妖精,不該迷戀許仙,皆為他有情有義,即是妖精,與人有何兩樣呢?若寶玉明明是個人,並非蛇精,然其所作所為,反不如蛇精的恩義。所以昔人有四句詩,說得最為貼切,其詩云:「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還未毒,最毒婦人心。」但「婦人」兩字未免太混,難道婦人都是最毒的嗎?故將結句改作「最毒淫婦心」,方成了至理名言。今寶玉是個淫婦魁首,其在楊四家一段情節令人髮指。設或他稍有人心,豈肯再做這樣勾當?乃因一念貪淫,自願墜入糞坑,播臭名於世上,徒供逐臭之夫與他交好,以致自少至老,虛度了五六十年,不得收成結果。譬如千歲老狐不能修煉內丹,深山靜養,徒欲幻美人,迷戀少年,用採陽補陰之術,成就自己的金丹,勢必遭受雷劫,依然身死,把千年所煉之道術,付諸流水,怎能夠位列仙班,得成正果呢?雖寶玉並不是狐狸投胎轉世,又不是狐狸幻化人形,然有狐狸的性質、狐狸的媚術、狐狸的淫心、狐狸的害人,真是一個人中的狐狸。其後有效學他的,如「四金剛」等一班淫妓,只算是狐子狐孫罷了。故胡寶玉不得以尋常之狐相比,須稱他「九尾天狐」方為的當。諒看官們定不河漢斯言,說我做書的太覺嘮嘮叨叨,過於煩瑣了。   此刻書中先說朱子青到了來日,候至三四點鐘,換了一身全新衣服,獨自一人坐著一部包車,來到寶玉家裡。卻值寶玉梳妝乍畢。為因昨天辛苦,故爾起身甚晏。一見子青已至,忙叫一聲「朱大少」,請子青在廂$ 口中不住的高聲喝采。這班大半是風流浪子,以及下流社會之輩,致有此瑟窮凶極惡的形狀,好像吃得著、看得飽的,隨來隨去的睜瞧。至於上等的富商貴介,與那有品行、有年紀的人,始而迎面看了,或猜是宦家姬妾,或疑是富室嬌妻,惟內中閱歷深的,到過南邊幾次,卻知是時髦的紅倌人。既而大眾留心,見了轎背後插著大紅名片,刻著胡寶玉三字,足有碗口大小,儼然是一位翰林公,無不掩口胡蘆,方曉得他是南部煙花中人物,非北地胭脂可比,故有此絕頂奢華之景狀。若下等的凡夫俗子,還道他是翰林的夫人,你想好笑不好笑嗎?寶玉有此一番做作,果然哄動了京師,現下暫且慢表。   但說寶玉等的轎子在人叢中挨挨擠擠,好容易出了大街,穿過了兩條衚衕,略略清靜了些。及至將近戲園,又是一番擁擠,方才到了同樂門前。三乘轎子歇下,阿珠過來攙扶寶玉,同阿金相將而入,案目引領至包廂中坐下。其時剛正開臺,臺下各看客一見寶玉這副打扮,俱向上引領而望,連戲都不看了,只在那裡談論。寶玉一任他們觀看,大有旁若無人之概,閱過戲單,果然今天沒有十三旦的戲,心中究不甚快,所以勉強看了四五出,雖覺戲中音律遠勝春申,然行頭平常,殊難動目,況十三旦又不上臺,我何必多坐在此?不如早些回去,明日再來探訪罷。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約摸看到三下多鐘,便與阿金等退齣戲園,上轎而返。依舊一路挨肩擦背。行至半途,寶玉見迎面來了一乘大轎,轎前一頂單頭紅傘,有十幾個跟隨護從人等,知是一位大官府,自己的轎子連忙避在一邊,讓他們官轎過去。那官轎抬至臨近,寶玉定眼細看,原來轎中坐的那位大人,就是從前在廣東認識的。正是:   竊幸街頭逢舊識,好從輦下播香名。   要知是那一位大人,下回即行奉告。 第四十六回 出谷遷鶯有人相助 守株待兔他客先邀   話說寶玉往戲園觀劇,未見十三旦上臺,只得怏怏而歸,俟明後日再來探訪。行至中途,忽見對面來了一乘大轎,轎中那位大人,遠望卻不甚清楚,及至切近,相距不過丈餘地步,寶玉定睛細視,原來不是別人,就是在廣東相交的伍大人。但他有跟隨護從等眾,未便在轎中應,只向著他點頭微笑,聊以示意而已。是時伍大人也見寶玉,心中甚為詫異,怎麼他也在京?若說不是他,為何向我點頭微笑呢?始而未免有些狐疑,繼而轎子過去,又見小轎中阿金、阿珠兩人,方知確是寶玉在此。但想起他曾經背我私歸,太無情義,我何必再去戀他?然今見他含笑示意,並無一毫忸怩之色,或者當日我去辦賑,他忽生出事故,不及等我回來,也未可知。如此一想,則我$ 蓮等細問,玉蓮答道:「近來著實嘸啥,日日有兩臺酒,有兩桌和格,而且新添仔兩個戶頭:一個做月仙妹子格末,姓屠,是漢口人,場面野闊篤,來仔三四埭,已經擺過仔兩轉雙臺格哉﹔一個做奴格末,就是前頭要做林黛玉,托姓袁格朋友出面,邀賀老去吃酒格,奴轉來告訴歇阿姆,阿姆 終想得出格勒。」寶玉道:「格件事體,勿長遠勒 ,阿就是 說格湖州人,開絲棧格小老闆,姓黃格佬?」 玉蓮道:「一點也勿差,就是俚呀!酒未擺過仔一臺,和倒碰仔三場哉。」 寶玉道:「阿 曉得俚搭黛玉,到底阿有花頭佬?」玉蓮道:「奴也問歇俚格,據說俚是搭黛玉要好得頭才割得落,只少得討俚轉去快哉,難末奴勿相信,對俚說:『 既然實梗末,哪哼夾忙頭裡,想著到奴搭來哉 ?』 俚說道:『越做得多,場面越闊,起碼要三四個,叫起局來便點,嘸不做煞一家格 。況且黛玉是大先生,是小先生,就算登勒一淘,俚也勿見得會吃醋格。 倒說格套閒話,阿是拿我討厭, 我來呢啥?』奴聽俚著末兩句,倒只好搭俚賠勿是,難末算完結, 響啥哉。」 寶玉道:「格格姓黃格,據奴猜上去,實頭是格瘟生篤,銅鈿銀子勿在乎,濫使濫用,要騙點俚倒容易格,不過倪終有限,至多一千八百末哉。將來黛玉末大吃牢,俚板上黛玉格當,討俚轉去,弄得一塌糊塗,人財兩空,賽過替俚(仔一個浴,連謝才弗謝一聲格勒。唔篤勿相信,伸長仔頭頸看末哉,板有實梗格一日格。」玉蓮等皆點首稱是。   芸臺道:「奴格搭仍舊是格班老客人,僅不過日日勿脫空罷哉。」   母女們談談說說,不覺已到午牌時候。請醫生的鱉腿早來回覆,說:「郎中要五下鐘來得勒。」 所以眼前寶玉也無法可想,吃過中飯,親自下樓去看了一趟。因阿二今日受馬車顛簸,未識病勢可有變端否,及至一看,倒也不過如斯,惟依然不言不語,吁吁氣喘,大約無甚變動,且待醫生到來說,此時只得回轉樓上。忽然阿金問道:「大先生,倪故歇轉來仔,阿要去燒回頭香勒介?」 寶玉道:「自然要格 ,奴想明朝到虹廟裡去燒香,帶道替倪阿哥許一個願,求幾帖仙方, 想阿好格?」 阿金道:「蠻好 ,仙方吃一個誠心,吃勿壞人格,橫勢藥料輕,味數少,嘸不啥大進大出格,作興吃仔下去,得點仙氣,也實梗好哉。」 那知這幾句話,大誤其事。既然延醫服藥,何必再求仙方?況仙方是刻板的,寥寥數味藥,即是對症而發,尚難起死回生,可見病在沉重之時,對病猶且無用,設或大相反背,豈不是個催命鬼嗎?然婦人家迷信者多,以為神佛決不欺我,而不知方由人造,並非真真仙丹靈藥,怎能救得人$ 不知將來作何究竟也。此中善惡果報惟局外人能知之,亦惟局外人能言之。於實事而虛言者,通元子不忘乎情也。於虛事而實言者,恬淡人必達乎理也。情理相通,可謂深人無淺語矣。一頓閑談,言歸正傳,我賣花老人仍把《玉蟾記》後半部交代清楚便了。」 第二十八回 棗核釘再搶素娥   〔先聲胡搗練〕調   詞曰:   驚鴛鴦身固藏,怎知梟集又鴟張。雙爪攫擒春補裏,從今何日醒黃梁。   趙懌思被洪猛嚇出大病一場,幾乎送命,近日纔好,胡彪來問候。趙懌思說:「棗核釘,你還是真同我相好還是假同我相好?若是假相好,你辦五個美人,實在教我心花兒都開了。若是真相好,我吃你的虧不少,第一次遇著童昆,打得我龜走鱉跑。第二次遇著蔡飛,即被一頓惡打,又仰視雲端二美,看得吃不得。第三次遇著金龍,嚇得我魂飛魄散。第四次遇著那個怪物,也不知是神也不知是鬼,我到今日還未知曾嚇死是沒有嚇死。」棗核釘說:「大爺,這都是你姻緣不湊巧。事要尋出個起禍根苗。我還去把陳素娥找來替你消遣何如?」趙懌思說:「好極了。」棗核釘說:「這事容易,只要兩、三人去就拈來了。我們去搶,你在家裏就鋪好床褥,當搶到家就行事,不要再生別故。」棗核釘帶了人,走到陳奶奶家,不由分說,搶著素娥就走。陳奶奶在後喊叫,旁人不敢多嘴。棗核釘說:「陳素娥,你今日沒處去了。」素娥大哭,一路行來不提。   趙懌思在家收拾房屋,預備成親。早有丫頭秋蘭報知嚴氏大奶奶:「如此如此。」人說是醋缸,他真是個醋缸。索興標致,吃些醋還可,又奇醜奇陋,他的皮膚粗黑,搽了粉好是糝蕎麥面。痘風眼邊紅疤裏不時滴水。塌鼻茴說話都不清楚。臉上扯麻子、拉麻子,通身一個整麻子。一張臭嘴,隔一丈遠就聞得臭了。一雙腳九寸長,妝了小腳,後跟拖了個大鴨蛋。只有一雙打老公手卻生得利害。聽秋蘭這句話,氣沖牛斗,叫:「秋蘭,捧了紅漆棒頭,隨我到小烏龜那邊去!」事有湊巧,棗核釘送素娥進來,大奶奶到了,看見素娥這等標致,羞慚更起妒心,罵棗核釘說:「你好大膽,瞞著我引誘小烏龜做這等事!」趙懌思聽得大奶奶來,嚇得一盒子抖,一盒子戰。奶奶說:「小烏龜出來,跪在中間。我大奶奶也不過醜,難道就不中你這小烏龜意麼?秋蘭取捧頭來。」趙懌思跪在地下磕頭說「活觀音菩薩,饒我小烏龜罷。」奶奶說:「你是願鰷打願罰?」趙懌思說:「願罰。」奶奶說:「就罰他跪一夜。」叫:「棗核釘,你要願打就送你到仁和縣打五十板。願罰就罰你把天井裏這堆狗屎吃下去。」棗核釘心裏說:「趙懌思怕老婆是該的。$ 就憑老身許字先生。」洪昆起身打了一恭,說:「小生只是高攀了。」小姐說:「請問夢中原唱那『更有玉蟾持贈處』之句,奴家未解何因。」洪昆大笑道:「小姐連夢中原唱詩都項得,這更奇了。」因在懷中取出第九個玉蟾蜍來,遞與彩鸞手中,說:「這是仙人通元子贈小生的,他說:『洪昆,你的姻緣就在此玉蟾上。』」   夫人說:「既然如此,孩兒收好了。就算賢婿的聘儀罷。自今以後兩家就是一家了。」叫:「家人秦安,到華佗廟把洪姑爺的行李發到書齋。多住幾日再去訪友。」秦安開發房錢、飯錢給與廟僧,叫腳夫挑了物件不提。   當晚備了酒席在大廳上,有客眾奉陪。席散後洪相公謝過夫人,回到書房安息。次日大早,又隨夫人來問候小姐。洪昆說:「小姐病已減去大半,就是瘦弱些。調養幾日定然如常了。」 第三十五回 烏金蕩洪昆訪友   〔先聲胡笳拍〕調   詞曰:  有功不加賞,痛先世魂銷海上。同是天涯淪落人,江南江北遙相望。烏金蕩蒲帆一片,乘風浪,此際良朋堪訪。   洪昆住在秦府數日,彩鸞小姐病已十分好了。夫人說:「孩兒,你的命全是洪家女婿救轉來的。今日可到書齋,一來相謝,二來問他何處訪友,何日回來。」小姐聽說紅了臉。夫人說:「隨我去不妨。」夫人帶了小姐,來至書齋,鈴兒通報,洪相公連忙迎接,說:「岳母大人同小姐來此何幹?」夫人說「小女托庇轉安,皆是賢婿妙劑,特來奉謝。」洪昆說:「這是神醫之力,小婿何敢居功。」夫人說:「還要請問,何處訪友,何日回來。」洪昆說:「岳母,說起話長,敝友是小婿共患難之人,他曾救過......」夫人問:「救過那個?」洪昆不肯說明陳素娥之事,即刻轉口說:「救過我的。他住在興化縣城西北烏金蕩裏。我到那裏住幾日,還要同他上京。有些進步即便回來。」夫人說:「賢婿進京,老身有薄薄程儀奉贈,著二名家丁伺候。」洪昆說:「不敢消受。明日就要起身。」又說幾句閑話,夫人帶小姐回樓,預備銀兩,以作盤纏。   洪昆次日告辭而去。僱船到邵伯鎮大碼頭,過了下河船,一夜順風,早到蕩裏,望見蕩東頭有一高墩,墩上一座村落。秋柳垂黃,四圍蘆荻,籬邊點綴幾顆秋色雁來紅。洪昆指著這莊上,向船家說:「那廂雅致,必有高人。把船泊到莊邊,我上岸問來。」洪昆登了岸,看見籬笆裏面有大石一塊,約五六百斤,兩旁有耳,知是考武之器。白蠟竿槍四根,檐下掛一排弓箭。門內走出一個五十餘歲老人來。洪昆上前拱手說:「請問莊翁,這裏有姓童的麼?」老人答禮說:「小客官,你問姓童的做甚麼?小莊只有一家,就是$ 見分明。」劉大人就把帖子拿了,又到後堂說:「孩兒,奇事,奇事!你知道張昆即是洪昆麼?」即以帖子與佩香看。   佩香見寫的真庚帖,說:「這卻是女孩兒的真庚帖。但不知張昆甚麼人,安知不是洪郎沒後,此帖落在張昆手中,而今亦不足為憑了。」夫人說:「老爺,孩兒將信將疑,何不請張昆到後堂,孩兒在帷中一見,辨個真假。若是假的,就責備張昆一番,為孩兒出氣。如果是真,孩兒自然依允。」劉大人說:「此言有理。」又到前廳說:「傢賢弟,小女連此庚帖亦生出疑團,恐是誤落賢弟手中,不足為憑。」張昆說:「門生親往後堂與小姐識認何如?」劉大人說:「賤內亦是此意。」陳、申二位說:「如此極妙。張年兄就隨大人往後堂去。」劉大人引張狀元來至後堂,小姐與夫人在帷中看見說:「母親,真是洪郎,想更復原姓必是實事。」夫人帶小姐出帷相見,彼此嗚咽,卻忍不住悲傷,放聲大哭。劉大人、夫人再三勸解方止。張昆將從前改名,後來復姓的原由告明小姐,小姐轉悲為喜,劉大人、夫人甚是喜歡。張昆拜了岳父、岳母聯為婚姻。劉大人帶了張昆到大廳上來謝媒人。兩媒人稱贊小姐,賀劉大人、張狀元喜。劉大人備了酒餚,留住三人飲宴。   後來奉旨完姻,下回自有交代。 第四十二回 倭王妃入海起兵   〔先聲青玉案〕調   詞曰:   太行山下無牽礙,就裏丹砂、輕粉黛。只一點雄心未退。   師也仙姑,弟也仙姑,已被塵緣累。窄路新聯雙姊妹,六符丁甲隨身佩。從今不作嬌憨態,成也倭王,敗也倭王,又整胭脂隊。   百花娘娘與沈蘭馨姑娘拜別聖姑姑,下山一路,不日到了浙江臺州府,僱了海船,揚帆東去,直奔倭王。那一日到了國中,訊兵報到,倭王迎接,說:「娘娘回來了,更覺英武莫當,這一位娘子何人?」百花娘娘把西安相遇、同拜師傅演習武藝事,一一說明。指著說:「這是沈蘭馨賢妹神通廣大,萬夫莫敵。」倭王大喜,說:「今日又得一員大將,何患不能奪取中華?」當晚擺宴接風,席上就議定起兵日期。   次日,先鋒鐵骨打稟見,請娘娘的安,又見過沈蘭馨女將共相商議,約定四月起兵,直搶杭州。那趙文華、胡宗憲因嚴嵩奸謀敗露,革職歸家。他們原是小人,雖然回來亦不能安靜,暗中著人通信倭王,約為內應。陰謀已定,到了四月初旬五日,大東南風,倭王領了戰船數千餘號,兵將數萬餘人,直抵杭州海口。城中武營全未預備,再有趙、胡二賊開城納寇,麻圖阿魯蘇帥領眾將早已搶了府城。那些文武官員也有陣亡的,也有盡節的,也有投降的。浙閩總督發了八百里馬遞,飛摺奏聞,請兵剿$ 記在懷,則為文所累,心中有一物矣,此則未可也。」又作詩 送人,先生看詩畢,謂曰:「凡作文字要隨我分限所及。若說得太過了,亦非修辭立誠矣。   「文公格物之說,只是少頭腦,如所謂『察之於念慮之微』,此一句不該與『求之文字 之中,驗之於事為之著,索之講論之際』混作一例看,是無輕重也。」   問有所忿懥一條。先生曰:「忿懥幾件,人心怎能無得?只是不可有耳!凡人忿懥著了 一分意思,便怒得過當,非廓然大公之體了。故有所忿懥,便不得其正也。如今於凡忿懥等 件,只是個物來順應,不要著一分意思,便心體廓然大公,得其本體之正了。且如出外見人 相鬥,其不是的,我心亦怒。然雖怒,卻此心廓然,不曾動此子氣。如今怒人,亦得如此, 方才是正。」   先生嘗言:「佛氏不著相,其實著了相。吾儒著相,其實不著相。」請問。曰:「佛怕 父子累,卻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卻逃了君臣;怕夫婦累,卻逃了夫婦:都是為個君臣、父 子、夫婦著了相,便須逃避。如吾儒有個父子,還他以仁;有個君臣,還他以義有個夫婦 ,還他以別:何曾著父子、君臣、夫婦的相?」   黃勉叔問:「心無惡念時,此心空空蕩蕩的,不知亦須存個善念否?」先曰:「既去 惡念,便是善念,便復心之本體矣。譬如日光,被雲來遮蔽,雲去,光已復矣。若惡念既去 ,又要存個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燈。」 已下門人黃修易錄   問:「近來用功,亦頗覺妄念不生。但腔子裡黑窣窣的,不知如何打得光明。」先生曰 :「初下手用功,如何腔子裡便得光明?譬如奔流濁水,才貯在缸裡。初然雖定,也只是昏 濁的。須俟澄定既久,自然渣滓盡去,復得清來。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良知存久,黑窣窣 自能光明矣。今便要責效,卻是助長,不成工夫。」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卻是有根本的學問。日長進一日,愈久愈覺 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尋討,卻是無根本的學問。方其壯時,雖暫能外面修飾,不見 有過,老則精神衰邁,終須放倒。譬如無根之樹,移栽水邊,雖暫時鮮好,終久要憔悴。」   問「志於道」一章。先生曰:「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數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 做此屋,志於道是唸唸要去擇地鳩材,經營成個區宅。據德卻是經畫已成,有可據矣。依仁 卻是常常住在區宅內,更不離去,遊藝卻是加些畫采,美此區宅。藝者,義也,理之所宜者 也,如誦詩讀書彈琴習射之類,皆所以調習此心,使之熟於道也。苟不志道而遊藝,卻如無 狀小子;不先去置造區宅,只管要去買畫掛做門面$ 悔之速?」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間大不孝的子, 瞽瞍是世間大慈的父。」鳴治愕然請問。先生曰:「舜常自以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 自以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只記得舜是我提孩長的,今何不曾豫悅我,姻知自心已為後 妻所移了,尚謂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時如何愛我,今日不愛,只是我 不能盡孝,日思所以不能盡孝處,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時,又不過復得此心原慈的本 體。所以後世稱舜是個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個慈父。」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來問,未嘗先有知識以應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 非兩端,與之一剖決,鄙夫之心便已瞭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來天則,雖聖人聰明 ,如何可與增減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與之一剖決,便已竭盡無餘了。若夫子與鄙夫 言時,留得些子知識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體即有二了。」   先生曰:「『蒸蒸義,不格奸』,本注說像已進進於義,不至大為奸惡。舜征庸後,像 猶日以殺舜為事,何大奸惡如之。舜只是自進於義,以義薰蒸,不去正他奸惡。凡文過掩慝 ,此是惡人常態,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惡性。舜初時致得像要殺己亦是要象好的心 太急,此就是舜之過處。經過來,乃知功夫只在自己,不去責人,所以致得克諧,此是舜動 心忍性,增益不能處。古人言語,俱是自家經歷過來,所以說得親切;遺之後世,曲當人情 。若非自家經過,如何得他許多苦心處?」   先生曰:「古樂不作久矣。今之戲子,尚與古樂意思相近。」未達,請問。先生曰:「 《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戲子。《武》之九變,便是武王的一本戲子。聖人一生實事, 俱播在樂中。所以有德者聞之,便知他盡善盡美,與盡美未盡善處。若後世作樂,只是做些 詞調,於民俗風化絕無關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樸還淳,取今之戲子,將妖淫詞調 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曉,無意中感激他良知起來,卻於風化有益 。然後古樂漸次可復矣。」曰:「洪要求元聲不可得,恐於古樂亦難復。」先生曰:「你說 元聲在何處求?」對曰:「古人制管候氣,恐是求元聲之法。」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 中求元聲,卻如水底撈月,如何可得?元聲只在你心上求。」曰:「心如何求?」先生曰: 「古人為治,先養得人心和平,然後作樂。比如在此歌詩,你的心氣和平,聽者自然悅懌興 起。只此便是元聲之始。《書》雲『詩言志』,志便是樂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樂的 本。『聲依永,律和聲』。律只要和聲,和聲便是$ 相機剿捕外,獡合咨報云云。 集欽奉敕諭提督軍務新命通行各屬   正德十二年九月十一日節該欽奉敕諭:   江西南安、贛州地方,與福建汀、漳二府,廣東啓南、韶、潮、惠四府,及湖廣郴州桂陽 縣壤地相接,山嶺相連,其間盜賊不時生發,東追則西竄,南捕則北奔,蓋因地方各省,事 無統屬,彼此推調,難為處置。先年以此之故,嘗設有都御史一員,巡撫前項地方,就令督 剿盜賊。但責任不專,類多因循苟且;不能申明賞罰,以勵人心;致令盜賊滋多,地方受禍 。今因爾所奏,及該部復奏事理,特改命爾提督軍務,常在贛州或汀州住扎,仍往前各處撫 安軍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應軍馬錢糧事宜,俱聽便宜區畫,以足軍餉,但有盜賊生 發,即便嚴督各該兵備、守備、守巡,並各軍衛有司,設法調兵剿殺,不許踵襲舊弊,招撫 蒙蔽,重為民患。其管領兵快人等官員,不拘文職武職,若在軍前違期,並逗留退縮者,俱 聽以軍法從事。生擒盜賊,鞫問明白,亦聽就行斬首示眾。斬獲賊級,行令各該兵備、守備 官即時紀驗明白,備行江西按察司造冊奏繳,查照南方剿殺蠻賊事例,升賞激勸,仍要選委 廉能官員,密切體訪,或歛所在大戶,並被害之家,及素有智力人丁,多方追襲,量加糧賞 。或募知因之人,陰為鄉導;或購令賊徒,自相斬捕;或許令脅從並亡命窩主人等,自行出 首免罪;皆聽爾隨宜處置,不必執定一說。其應捕人員,尤要嚴加戒約,不許妄拿平人,及 容賊挾仇攀引,因而嚇詐財物,擾害良善。軍衛有司官員中政務修舉者,量加獎勸;其有貪 殘畏縮誤事者,文職五品以下,武職三品以下,逕自拿問發落。事有應與各該鎮巡官計議者 ,亦須計議而行。爾為風憲大臣,受茲新命,尤宜廉能剛果,肅清積弊,以副朝廷委任之意 ,如違責亦有所歸焉。爾其欽承之,毋忽故敕。欽此。   欽遵擬合通行。為此仰鈔捧回司,照依案驗備奉敕諭內事理,並行該道守巡、兵備、守 備等官,及府衛等官,及府、衛、所、縣大小衙門一體欽遵施行。都司呈鎮守布政司巡撫, 按察司呈巡按衙門各查照施行。 咨報湖廣巡撫右副都御史秦夾攻事宜   准巡撫湖廣都御史秦咨內開:「夾攻江西,該分哨道,並把截之路,及各該官軍,不無 追剿往來過境,必須各給旗號識別,以防錯誤;凡遇賊勢縱橫,及攻堅去處,各領哨官即便 發兵策應,同舟共濟。」又稱:「各省窩賊之家,今既各有指實,必須從長計處,絕其禍本 ,以收全功。煩為參酌行止,並將合行事宜咨報,以憑轉行各該領兵等官遵守等因」,准此   先該本院訪得大庾、南康、$ 良知上體認,即如孔子終日終夜以思,亦不為過。不外良知,即是何思何慮 ,尚何過哉」云云。   「過思亦是暴氣」,此語說得亦是。若遂欲截然不思,卻是因噎而廢食者也。來書謂「 思而外於良知,乃謂之過,若唸唸在良知上體認,即終日終夜以思,亦不為過。不外良知, 即是何思何慮」,此語甚得鄙意。孔子所謂「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 也」者,聖人未必然,乃是指出徒思而不學之病以誨人耳。若徒思而不學,安得不謂之過思 答劉內重   書來警發良多,知感知感!腹疾,不欲作答,但內重為學工夫尚有可商量者,不可以虛 來意之辱,輒復書此耳。   程子云:「所見所期,不可不遠且大。然而為之亦須量力有漸,志大心勞,力小任重, 恐終敗事。」夫學者既立有必為聖人之志,只消就自己良知明覺處樸實頭致了去,自然循循 日有所至,原無許多門面折數也。外面是非毀譽,亦好資之以為警切砥礪之地,卻不得以此 稍動其心,便將流於心勞日拙而不自知矣。內重強剛篤實,自是任道之器,然於此等處尚須 與謙之從容一商量,又當有見也。眼前路徑須放開闊,才好容人來往,若太拘窄,恐自己亦 無展足之地矣。聖人之行,初不遠於人情。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 階。難言之互鄉,非與進其童子。在當時固不能天惑之者矣。子見南子,子路且有不悅。夫 子到此如何更與子路說得是非?只好矢之而已。何也?若要說見南子是,得多少氣力來說? 且若依著子路認個不是,則子路終身不識聖人之心,此學終將不明矣。此等苦心處,惟顏子 便能識得,故曰「於吾言無所不悅」。此正是大頭腦處,區區舉似內重,亦欲內重謙虛其心 ,宏大其量,去人我之見,絕意必之私,則此大頭腦處。自將卓爾有見,當有「雖欲從之, 末由也已」之歎矣!大抵奇特斬絕之行,多後世希高慕大者之所喜,聖賢不以是為貴也。故 索隱行怪,則後世有述焉,依乎中庸,固有遁世不見知者矣。學絕道喪之餘,苟有以講學來 者,所謂空谷之足音,得似人者可矣。必如內重所云,則今之可講學者,止可如內重輩二三 人而止矣。然如內重者,亦不能時時來講也,則法堂前草深一丈矣。內重有進道之資,而微 失之於隘。吾固不敢避飾非自是之嫌,而叨叨至此,內重宜悉此意,弗徒求之言語之間可也 與王公弼   前王汝止家人去,因在妻喪中,草草未能作書。人來,遠承問惠,得聞動履,殊慰殊慰 舝!書中所云「斯道廣大,無處欠缺,動靜窮達,無往非學。自到任以來,錢谷獄訟,事上接 下,皆不敢放過。但反觀於獨,$ ,甚善甚善!但論議之際,必須謙虛簡明為佳。若自處過任而詞意重複,卻恐 無益有損。在菰明斷無此。因見舊時友朋往往不免斯病,謾一言之。 寄薛尚謙   承喻:「自咎罪疾,只緣輕傲二字累倒。」足知用力懇切。但知得輕傲處,便是良知; 致此良知,除卻輕傲,便是格物。致知二字,是千古聖學之秘,向在虔時終日論此,同志中 尚多有未徹。近於古本序中改數語,頗發此意,然見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紙,幸熟味! 此是孔門正法眼藏,從前儒者多不曾悟到,故其說卒人於支離。仕鳴過虔,常與細說,不審 閒中曾論及否?諭及甘泉論仕德慮,殆一時意有所向而雲,益亦未見其止之歎耳。仕德之學 ,未敢便以為至,即其信道之篤,臨死不貳,眼前曾有幾人?所云「心心相持,如髡如鉗」 ,正恐同輩中亦未見有能如此者也。書來,謂仕鳴、海崖大進此學,近得數友皆有铩力,處 久當能發揮。幸甚!聞之喜而不寐也。海崖為誰氏?便中寄知之。 -------------------------------------------------------------------------------- 下一篇       靜心錄之三 文錄三 始嘉靖丙戌至戊子 寄鄒謙之   比遭家多難,工夫極費力,因見得良知兩字比舊愈加親切。真所謂大本達道,捨此更無 學問可講矣。「隨處體認天理」之說,大約未嘗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未免捕風捉影,縱 令鞭辟向裡,亦與聖門致良知之功尚隔一塵。若復失之毫釐,便有千里之謬矣。四方同志之 至此者,但以此意提掇之,無不即有省發,只是著實能透徹者甚亦不易得也。世間無志之人 ,既已見驅於聲利詞章之習,間有知得自己性分當求者,又被一種似是而非之學兜絆羈縻, 終身不得出頭。緣人未有真為聖人之志,未免挾有見小欲速之私,則此重學問,極足支吾眼 前得過。是以雖在豪傑之士,而任重道遠,志稍不力,即且安頓其中者多矣。謙之之學,既 以得其大原,近想涉歷彌久,則功夫當益精明矣。無因接席一論,以資切劘,傾企如何!范 祠之建,實亦有裨風教。僕於大字,本非所長,況已久不作,所須祠扁,必大筆自揮之,乃 佳也。使還,值歲冗,不欲盡言。   承示《諭俗禮要》,大抵一宗《文公家禮》而簡約之,切近人情,甚善甚善!非吾謙之 誠有意於化民成俗,未肯汲汲為此也!古禮之存於世者,老師宿儒當年不能窮其說,世之人 苦其煩且難,遂皆廢置而不行。故今之為人上而欲異民於禮者,非詳且備之為難,惟簡切明 白而使人易行之為貴耳。中間$ 頗亦有效,乃終不若來諭「用養生之法拔去 病根」者,為得本源之論。然此又不但治病為然,學問之功亦當如是矣。   承示:「立志益堅,謂聖人必可以學而至。兢兢焉,常磨煉於事為朋友之間,而厭煩之 心比前差少。」喜幸殊極!又謂:「聖人之學,不能無積累之漸。」意亦切實。中間以堯、 舜、文王、孔、老諸說,發明「志學」一章之意,足知近來進修不懈。居有司之煩而能精思 力究若此,非朋輩所及。然此在吾明德自以此意奮起其精神,砥切其志意,則可矣;必欲如 此節節分疏引證,以為聖人進道一定之階級,又連掇數聖人紙上之陳濟,而入之以此一款條 例之中,如以堯之試鯀為未能不惑,子夏之「啟予」為未能耳順之類,則是尚有比擬牽滯之 累。以此論聖人之亦必由學而至,則雖有所發明,然其階級懸難,反覺高遠深奧,而未見其 為人皆可學。乃不如末後一節,謂「至其極而矩之不逾,亦不過自此志之不已所積。而『不 逾』之上,亦必有學可進,聖人豈絕然與人異哉!」又云:「善者,聖之體也。害此善者, 人欲而已。人欲,吾所本無。去其本無之人欲,則善在我而聖體全。聖無有餘,我無不足 ,此以知聖人之必可學也。然非有求為聖人之志,則亦不能以有成,」只如此論,自是親切 簡易。以此開喻來學,足以興起之矣。若如前說,未免使柔怯者畏縮而不敢當,高明者希高 而外逐,不能無弊也。聖賢垂訓,固有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者。凡看經書,要在致吾之良知 ,取其有益於學而已。則千經萬典,顛倒縱橫,皆為我之所用。一涉拘執比擬,則反為所縛 。雖或特見妙詣,開發之益一時不無,而意必之見流注潛伏,蓋有反為良知之障蔽而不自知 覺者矣。其云「善者聖之體」,意固已好,善郋良知,言良知則使人尤為易曉。故區區近有 「心之良知是謂聖」之說。其間又云:「人之為學,求盡乎天而已。」此明德之意,本欲合 天人而為一,而未免反離而二之也。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之主也。心即 天,言心則天地萬物皆舉之矣,而又親切簡易。故不若言「人之為學,求盡乎心而已。」   知行之答,大段切實明白,詞氣亦平和,有足啟發人者。惟賢一書,識見甚進,間有語 疵,則前所謂「意必之見流注潛伏」者之為病。今既照破,久當自融釋矣。以「效」訓「學 」之說,凡字義之難通者,則以一字之相類而易曉者釋之。若今學字之義,本自明白,不必 訓釋。今遂以效訓學,以學訓效,皆無不可,不必有所拘執。但效字終不若學字之混成耳。 率性而行則性,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謂之教。謂修道之為教,$ 廣之兵近日皆 聚府江,生等恐其聲東擊西,亦已密切佈置,將為先事之圖。但其事隱而未露,未敢顯言於 朝。然又不敢不以聞於門下。且聞府江不久班師,則其謀亦將自阻。大抵南、贛兵力極為空 疏,近日稍加募選訓練,始得三千之數。然而糧賞之資,則又百未有措。若夾攻之舉果行, 則其勢尤為窘迫。欲稱貸於他省,則他省各有軍旅之費。欲加賦於貧民,則貧民又有從盜之 虞。惟贛州雖有鹽稅一事,邇來既奉戶部明文停止。但官府雖有禁止之名,而奸豪實竊私通 之利。又鹽利下通於三府,皆民情所深願,而官府稍取其什一,亦商人所悅從。用是輒因官 僚之議,仍舊抽放。蓋事機窘迫,勢不得已。然亦不加賦而財足,不擾民而事辦,比之他圖 ,固猶計之得者也。今特具以聞奏,伏望老先生曲賜扶持,使兵事得賴此以濟,實亦地方生 靈之幸。生等得免於失機誤事之誅,其為感幸,尤深且大矣。自非老先生體國憂民之至,何 敢每事控聒若此?伏冀垂照。不具。   生於前月二十日,地方偶獲征功,已於是月初二日具本聞奏。差人既發,始領部咨,知 夾攻已有成命。前者嘗具兩可之奏,不敢專主夾攻者,誠以前此三省嘗為是舉,乃往復勘議 ,動經歲月,形跡顯暴,事未及舉,而賊已奔竄大半。今老先生略去繁文之擾,行以實心, 斷以大義,一決而定,機速事果,則夾攻之舉固亦未嘗不善也。凡敗軍僨事,皆緣政出多門 ,每行一事,既稟巡撫,復稟鎮守,復稟巡按,往返需遲之間,謀慮既洩,事機已去。昨睹 老先生所議,謂閫外兵權,貴在專委;征伐事宜,切忌遙制。且復除去總制之名,使各省事 有專責,不令掣肘,致相推托。真可謂一洗近年瑣屑牽擾之弊。非有大公無我之心發強剛毅 者,孰能與於斯矣?廟堂之上,得如老先生者為之張主,人亦孰不樂為之用乎?幸甚幸甚? 今各賊巢穴之近江西者,蓋已焚毀大半。但擒斬不多,徒黨尚盛。其在廣東、湖廣者,猶有 三分之一。若平日相機掩撲,則賊勢分而兵力可省。今欲大舉,賊且並力合勢,非有一倍之 眾,未可輕議攻圍。況南、贛之兵,素稱疲弱,見賊而奔,乃其長技。廣、湖所用,皆土官 狼兵,賊所素畏,夾攻之日,勢必偏潰江西,今欲請調狼兵以當其鋒,非惟慮其所過殘掠,兼恐緩不及事。生近以漳南之役,親見上杭、程鄉兩處機快,頗亦可用,且在雨撫屬之內。故 今特調二縣各一千名,並湊南贛新集起倩,共為一萬二千之數。若以軍法五攻之例,必須三 省合兵十萬而後可。但南、贛糧餉無措,不得已而從減省若此。伏望老先生特賜允可。若更 少損其數,斷然力不足以支寇矣。腐$ 專人特啟。不具。 與楊邃庵   某之繆辱知愛,蓋非一朝一夕矣。自先君之始托交於門下,至於今,且四十餘年。父子 之間,受惠於不知,蒙施於無跡者,何可得而勝舉。就其顯然可述,不一而足者,則如先君 之為祖母乞葬祭也,則因而施及其祖考。某之承乏於南贛,而行事之難也,則因而改授以提 督。其在廣會征,偶獲微功,而見詘於當事也,則竟違眾議而申之。其在西江,幸夷大憝, 而見構於權奸也,則委曲調護,既允全其身家,又因維新愃詔,而特為之表揚暴白於天下, 力主非常之典,加之以顯爵。其因便道而告乞歸省也,則既嘉允其奏,而復優之以存問。其 頒封爵之典也,出非望之恩,而遂推及其三代。此不待人之請,不由有司之議,傍無一人可 致纖毫之力。而獨出於執事之心者,恩德之深且厚也如是,受之者宜何如為報乎!夫人有德 於己,而不知以報者,草木鳥獸也,櫟之樹,隨之蛇,尚有靈焉,人也而顧草木烏獸之弗若 耶?顧無所可效其報者,惟中心藏之而已。中心藏之,而輒復言之,懼執事之謂其藐然若罔 聞知,亏遂以草木視之也。邇者先君不幸大故,有司以不肖孤方煢然在疚,謂其且無更生之 望,遂以葬祭贈謚為之代請,頗為該部所抑,而朝廷竟與之以葬祭。是執事之心,何所不容 其厚哉!乃今而復有無厭之乞,雖亦其情之所不得已,實恃知愛之篤,遂徑其情,而不復有 所諱忌嫌沮,是誠有類於藐然若罔聞知者矣。事之顛末,別具附啟。惟執事始終其德而不以 之為戮也,然後敢舉而行之。 與蕭子雍   繆妄迂疏,多招物議,乃其宜然。每勞知已為之憂念不平,徒增悚赧耳。荼毒未死之人 ,此身已非己有,況其外之毀譽得喪,又敢與之乎?哀痛稍蘇時,與希淵一二友喘息於荒榛 叢草間,惴惴焉惟免於戮辱是幸,他更無復願矣。近惟教化大行,已不負平時祝望。知者不 慮其不明,而慮其過察;果者不慮其無斷,而慮其過嚴。若夫尊德樂義,激濁揚清,以不變 陋習,吾與昔人,可無間然矣。盛價還,草草無次。   大學或問數條,非不願共學之士盡聞斯義,顧恐藉寇兵而□盜糧,是以未欲輕出。且願 諸公與海內同志口相授受,俟其有風機之動,然後刻之非晚也。此意嘗與謙之面論,當能相 悉也。江、廣兩途,須至杭城始決。若從西道,又得與謙之一話於金、焦之間。冗甚,不及 寫書,幸轉致其略。 -------------------------------------------------------------------------------- 下一篇       靜心錄之六$ 次張體仁聊句韻   眼底湖山自一方,晚林雲石坐高涼。閒心最覺身多系,遊興還堪鬢未蒼。樹杪風泉長滴 翠,霜前巖菊尚餘芳,秋江畫舫休輕發,忍負良宵鐙燭光。   日滄江鷗鷺翔。海內交遊唯酒伴,年來蹤跡半僧房。相過未盡青雲話,無奈官程促去航   青林人靜一燈歸,回首諸天隔翠微。千里月明京信遠,百年行樂故人稀。已知造物終難 定,唯有煙霞或可依。總為迂疏多抵捂,此生何忍便脂韋。 題郭詡濂溪圖   郭生作濂溪像,其類與否吾何從辨之?使無手中一圖,蓋不知其為誰矣。然筆畫老健超 然,自不妨為名筆。   郭生揮寫最超群,夢想形容恐未真。霽月光風千古在,當時黃九解傳神。 西湖醉中謾書   湖光瀲灩暗偏好,此語相傳信不誣。景中況有佳賓主,世上更無真畫圖。溪風欲雨鶢堤 樹,春水新添沒渚蒲。南北雙峰引高興,醉攜青竹不須扶。 文衡堂試事畢書壁   棘闈秋鎖動經旬,事了驚看白髮新。造作曾無酣蟻句,支離莫作畫蛇人。寸絲擬得長才 補,五色兼愁過眼頻。袖手虛堂聽明發,此中豪傑定誰真。   諸君以予白髮之句,試觀予鬢,果見一絲。予作詩實未嘗知也。謾書一絕識之:忽然相 見尚非時,豈亦殷勤效一絲?總使皓然吾不恨,此心還有爾能知。   飛湍下雲窟,千尺瀉高寒。昨向山中見,真如畫裡看。松風吹短鬢,霜氣肅群巒。好記 相從地,秋深十八盤。 雪巖次蘇穎濱韻   客途亦幽尋,窈窕穿谷底。塵土填胸臆,到此方一洗。仰視劍戟鋒,巑岏顙有泚。俯窺 蛟龍窟,匍伏首如稽。絕境固靈秘,茲游實天啟。梵宇遍巖壑,簷牙相角抵。山僧出延客, 經營設酒醴。道引入雲霧,峻陟歷堂陛。石田唯種椒,晚炊仍有米。張燈坐小軒,矮榻便倦 體。清游感疇昔,陳李兩昆弟。侵晨訪舊跡,古碣埋荒薺。 試諸生有作   醉後相看眼倍明,絕憐詩骨逼人清。菁莪見辱真慚我,膠漆常存底用盟。滄海浮雲悲絕 域,碧山秋月動新情。憂時謾作中宵坐,共聽蕭蕭落木聲 再試諸生   草堂深酌坐寒更,蠟炬煙消落降英。旅況最憐文作會,客心聊喜困還亨。春回馬帳慚桃 李,花滿田家憶紫荊。世事浮雲堪一笑,百年持此竟何成? 夏日登易氏萬卷樓用唐韻   高樓六月自生寒,沓嶂回峰擁碧蘭。久客已忘非故土,此身兼喜是閒官。幽花傍晚煙初 暝,深樹新晴雨未干。極目海天家萬里,風塵關塞欲歸難。 再試諸生用唐韻   天涯猶未隔年回,何處嚴光有釣台?樽酒可憐人獨遠,封明舊詩石,春來應自長莓苔。 次韻陸文順歛憲   春王正月十七日,薄暮甚雨雷電風。卷我茅堂豈足念,傷茲歲事$ 讒邪構煽,禍變叵測,微守仁,東南事幾殆。」信矣 。而詆之者顧謂「明之天下不亡於流賊賊而亡於陽明」。噫!是何言與!先生一屈於嬖倖, 再屈於桂萼,迄於今詆訶未熄,道高毀舉,何其窮也。太宰公母岑,年逾百歲卒,時公已七 十,故書云:「上增祖母之壽」。與父書書姓,當時風尚使然,揭之以語不知者。趙懷玉。   本篇錄自日本《陽妇學報》第一五七號所載蓬累軒編《姚江雜纂》。原文拓片現藏九州 大學圖書館。   〔1〕此處當有紀年之脫文。 上大人書二 正德十三年   寓贛州男王守仁百拜書上父親大人膝下:   久不得信,心切懸懸,間有鄉人至者,略問消息,審知祖母老大人、大人下起居萬福, 稍以為慰。男自正月初四出征尪賊,三月半始得回軍。賴大人蔭庇,盜賊略已應定。雖有殘 黨百餘,皆勢窮力屈,投哀告招,今亦姑順其情,撫定安插之矣。所恨兩廣府江諸處苗賊, 往年彼處三堂,雖屢次征剿,然賊根未動,旋復昌熾。今閱彼又大起,若彼中兵力憂日甚, 昨已遣人具本乞休,要在必得乃已。男因賊巢瘴毒,患瘡癘諸疾,今幸稍平,數日後亦將遣 人歸問起居。因諸倉官便,燈下先寫此報安。四月初十日,男守仁百拜書。   (原文真跡藏於余姚市梨洲文獻館) 南野公像贊   稟性沖和,存心仁恕,德之不喜,怒之不顰。彼趨者利,我篤於義;彼附得勢,我遇則 避。折券於友,代逋於公。玩世則弈,陶情乃吟。樂天雅趣,駕古軼今。   (原文載《姚江諸氏宗譜》卷六) 白野公像贊   冰玉其姿,芝蘭其德。有鳳凰翔乎千仞之志,具昆鵬搖乎九萬之翼。聲聞夙著,青紫易 得。胡泮林之翱翔,竟棘闈之終蹶。噫!不發於其身,必發於其子孫,以奮揚乎先德。   (原文載《姚江諸氏宗譜》卷六。以上五篇,均據《文獻》雜誌一九八九年第六期載葉 樹望撰新發現的《王陽明佚文》抄錄) 和大司馬白嚴喬公諸人送別 《三奇堂法貼》   太常白樓吳公、大司成蓮北魯公、少司成雙溪汪公,相與集餞於清涼山,又餞於借山亭 ,又再餞於大司馬第,又出餞於龍江,諸公皆聊句為贈,即席次韻奉酬,聊見留別之意。   未去先笃別後思,百年何地更深知?今宵燈火三人座,他日緘書一問之。漫有煙霞刊肺 腑,不堪霜雪妒鬚眉。莫將分手看容易,知是重逢定幾時?   謫鄉還日是多餘,長擬雲山信所知。豈謂尚懸蒼水佩,無端又領紫泥書。豺狼遠遁休為 梗,鷗鷺初盟已漸虛。他日姑蘇皈舊隱,總拈書籍便移居。   寒事俄驚蟋蟀先,向游剛是早春天。故人愈覺晨星少,別話聊憑杯酒筵。戎馬驅馳非舊 $ 難,仙〔2〕侶春 風懷越嶠,釣船明月負嚴灘。未因謫宦傷憔悴,客鬢還羞鏡裡看。   冬至客床無寐聽潛雷,珍重初陽夜半回。天地未嘗生意息,冰霜不耐鬢毛催。春添哀線 誰能補?歲晚心丹自動灰。嘡料得重闈強健在,早看消息報窗梅。 春日花間偶集示門生   閒來聊與二三子,單夾初成行暮春。改課講題非我事,研幾悟道是何人?階前細草雨還 碧,簷下小桃晴更新。坐起詠歌俱實學,毫釐須遣認教真。 次韻送陸文順歛憲   貴陽東望楚山平,無奈天涯又送行。杯酒豫期傾蓋日,封書煩慰倚門情。心馳魏闕星辰 □,路繞鄉山草木榮。京國交遊零落盡,空將秋月寄猿聲。 次韻陸歛憲病起見寄   一賦《歸來》不願余,文園多病滯相如。籬邊竹筍青應滿,洞口桃花紅自舒。荷蕢有心 還擊磬,周公無夢欲刪《書》。雲間憲伯能相慰,尺素長題問謫居。 次韻胡少參見過   旋管小酌典春裘,佳客真慚竟日留。長怪嶺雲迷楚望,忽聞吳語破鄉愁。鏡湖自昔堪歸 老,杞國何人獨抱憂!莫訝臨花倍惆悵,賞心原不在枝頭。 雪中桃次韻   雪裡桃花強自春,蕭疏終覺損精神。卻慚幽竹節逾勁,始信寒梅骨自真。遭際本非甘冷 淡,飄零信季風塵。從來此事還希闊,莫怪臨軒賞更新。 舟中除夕二首   扁舟除夕尚窮途。荊楚還憐俗未殊。處處送神懸楮馬,家年傷遠別,綵衣何日是庭趨?   遠客天涯又歲除,孤航隨處亦吾廬。也知世上風波滿,還戀山中木石居。事業無心從齒 發,親交多難絕音書,江湖未就新春計,夜半樵歌忽起予。 淑〔3〕浦山夜泊   淑浦山邊泊,雲間見驛樓。灘聲回遠樹,崖影落中流。柳放新年綠,人歸隔歲舟。客途 時極目,天北暮陰愁。 過江門崖   三年謫宦沮蠻氛,天放扁舟下楚雲。歸信應先春鷹到,閒心期與白鷗群。晴溪欲轉新年 色,蒼壁多遺古篆文。此地從來山水勝,它時回首憶江門。 辰州虎溪龍興寺聞楊名父將到留韻壁間   杖藜一過虎溪頭,何處僧房是惠休?雲起峰頭沈閣影,林疏地底見江流。煙花日暖猶含 雨,鷗鷺春閒欲滿洲。好景同來不同賞,詩篇還為故人留。 武陵潮音閣懷元明   高閣憑虛台十尋,捲簾疏雨動微吟。江天雲鳥自來去,楚澤風煙無古今。山色漸疑衡岳 近,花源欲問武陵深。新春尚沮東歸楫,落日誰堪話此心? 閣中坐雨   台下春雲及寺門,懶夫睡起正開軒。煙蕪漲野平堤綠,江雨隨風入夜喧。道意蕭疏慚歲 月,歸心迢遞憶鄉園。年來身跡如漂梗,自笑迂癡欲手援。   雨霽僧堂鐘磬清,春溪月色特分明。沙邊宿鷺寒無影,洞口流雲夜有聲。靜後始知群動 妄$ 得其解,未免轉增離歧乎?   宗周因於手抄之餘,有可以發明先生之蘊者,僭存一二管窺,以質所疑,既得藉手以就 正於有道,庶幾有善學先生者出,而先生之道傳之久而無弊也,因題之曰「傳信」雲。時崇 禎歲在己卯秋七月望後二日,後學劉宗周書於朱氏山房之解吟軒。   (《劉子全書遺編》卷十一)   〔1〕 原本脫「之」字,據《明儒學案》補。 王文成公集序   有聖人之才者,未必當聖人之任;當聖人之任者,未必成聖人之功。伊伊歿而知覺之任 衰;逃清者入和,逃和者入願,至於願而荒矣!周公救之以才,仲尼救之以學。其時猶未有 佛、老禪悟之事,辭章訓詁之習,推源致瀾,實易為功。而二聖人者竭力為之,或與鳥獸爭 勝於一時,或與亂賊明辟於百世。其為之若是其難也!   明興而有王文成者出。文成出而明絕學,排俗說,平亂賊,驅鳥獸;大者歲月,小者頃 刻,筆致手脫,天地廓然!若仁者之無敵,自伊尹以來,乘昌運,奏顯績,未有盛於文成者   孟軻崎嶇戰國之間,祖述周、孔,旁及夷、惠,至於伊尹。祇誦其言曰:「天之生斯民 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也。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變學 為覺,實從此始,而元聖之稱,亦當世爛旻!仲尼獨且退然,讓不敢居。一則曰:「先覺者 ,是賢乎?」再則曰:「我非生而知之也。」夫使仲尼以覺知自任,轍弊途窮,亦不能輟弦 歌,躡赤舄,以成納溝之務,必不得已,自附於斯文,仰托於後死。曰:「吾之志事,在斯 而已。」今其文章俱在,性道已著,刪定大業,無所復施;雖以孟軻之才,不過推明其說, 稍為宣暢,無復發揮,裨益其下,則天下古今著述之故,概可知也。   孟軻而後可二千年,有陸文安。文安原本孟子,別白義利,震悚一時。其立教以易簡覺 悟為主,亦有耕莘遺意。然〔1〕當其時,南宗盛行,單傳直授,遍於嚴谷;當世所藉,意 非為此也。   善哉!施四明先生之言曰:「天下病虛,救之以實;天下病實,救之以虛。」晦庵當五季 之後,禪喜繁興,豪傑皆溺於異說,故宗程氏之學,窮理〔2〕居敬,以使人知所持循。文 成當宋人之後,辭章訓詁,汩沒人心,雖賢者猶安於帖括,故明陸氏之學,易簡覺悟,以使 人知所返本。雖然,晦庵學孔,才不及孔,以止於程;故其文章經濟,亦不能逾程,以至於 孔。文成學孟,才與孟等,而進於伊;故其德業事功,皆近於伊,而進於孟。   夫自孔、顏授受,至宋道之間,主臣明聖,人才輩生,蓋二千年矣。又五百年而文成 始出。陸文安不值其時,雖修伊尹之$ 聞昔人之論弈乎?『弈之為數 ,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亦不可以得也。』今子入而聞吾之說,出而有鴻鵠之思焉,亦何 怪乎勤而弗獲矣?」於是退而齋潔,而以弟子之禮請。陽明子與之坐。蓋默然良久,乃告之 以立誠之說,聳然若僕而興也。明日,又言之加密焉,證之以《大學》;明日,又言之加密 焉,證之以《論》、《孟》;明日,又言之加密焉,證之以《中庸》。乃躍然喜,避席而言 曰:「積今而後無疑於夫子之言;而後知聖賢之教若是其深切簡易也;而後知所以格物致知 以誠吾之身。吾喜焉,吾悔焉,十年之攻,徒以斃精神而亂吾之心術也,悲夫!積將以夫子 之言告同志,俾及時從事於此,無若積之底於悔也。庶以報夫子之德,而無負於夫子之教! 」居月餘,告歸。陽明子敘其言以遣之,使無忘於得之之難也。 贈郭善甫歸省序   郭子自黃來學,逾年櫡告歸,曰:「慶聞夫子立志之說,亦既知所從事矣。今茲將遠去 ,敢請一言以為夙夜勖。」陽明子曰:「君子之於學也,猶農夫之於田也,既善其嘉種矣, 又深耕易耨,去其蝥莠,時其灌溉,早作而夜思,皇皇惟嘉種之是憂也,而後可望於有秋。 夫志猶種也,學問思辯而篤行之,是耕耨灌陸溉以求於有秋也。志之弗端,是荑稗也。志端矣 ,而功之弗繼,是五穀之弗熟,弗如荑稗也。吾嘗見子之求嘉種矣,然猶懼其或荑稗也;見 子之勤耕耨矣,然猶懼其荑稗之弗如也。夫農春種而秋成,時也。由志學而至於立,自春而 徂夏也;由立而至於不惑,去夏而秋矣。已過其時,猶種之未定,不亦大可懼乎?過時之學 ,非人一己百,未之敢望,而猶或作輟焉,不亦大可哀乎?從吾游者眾矣,雖開說之多,未 有出於立志者。故吾於子之行,卒不能捨是而別有所說。子亦可以無疑於用力之方矣。」 贈鄭德夫歸省序   西安鄭德夫將學於陽明子,聞士大夫之議者以為禪學也,復已之。則與江山周以善者, 姑就陽明子之門人而考其說,若非禪者也。則又姑與就陽明子,親聽其說焉。蓋旬有九日, 而後釋然於陽明子之學非禪也,始具弟子之禮師事之。問於陽明子曰:「釋與儒孰異乎?」 陽明子曰:「子無求其異同於儒、釋,求其是者而學焉可矣。」曰「是與非孰辨乎?」曰: 「子無求其是非於講說,求諸心而安焉者是矣。」曰:「心又何以能定是非乎?」曰:「無 是非之心,非人也。口之於甘苦也,與易牙同;目之於妍媸也,與離妻同;心之於是非也, 與聖人同。其有昧焉者,其心之於道,不能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之誠切也,然後私得而蔽 之。子務立其誠而已。子惟慮夫心之於道,不能如$ 已;暗者之於燈,求照而已;跛者之於杖,求 行而已。曾有徒事記誦講說,以資口耳之弊哉!   夫立志亦不易矣。孔子,聖人也,猶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立者,志 立也。雖至於「不逾矩」,亦志之不逾矩也。志豈可易而視哉!夫志,氣之帥也,人之命也 ,木之根也,水之源也。源不浚則流息,根不植則木枯,命不續則人死,志不立則氣昏。是 以君子之學,無時無處而不以立志為事。正目而視之,無他見也;傾耳而聽之,無他聞也。 如貓捕鼠,如雞覆卵,精神心思凝聚融結,而不復知有其他,然後此志常立,神氣精明,義 理昭著。一有私慾,即便知覺,自然容住不得矣。故凡一毫私慾之萌,只責此志不立,即私 慾便退;聽一毫客氣之動,只責此志不立,即客氣便消除。或怠心生,責此志,即不怠;忽 心生,責此志,即不忽;懆心生,責此志,即不懆;妒心生,責此志,即不妒;忿心生,責 此志,即不忿;貪心生,責此志,即不貪;傲心生,責此志,即不傲;吝心生,責此志,即 不吝。蓋無一息而非立志責志之時,無一事而非立志責志之地。故責志之功,其於去人欲, 有如烈火之燎弝,太陽一出,而魍魎潛消也。   自古聖賢因時立教,雖若不同,其用功大指無或少異。《書》謂「惟精惟一」,《易》 謂「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孔子謂「格致誠正,博文約禮」,曾子謂「忠恕」,子思謂「 尊德性而道問學」,孟子謂「集義養氣,求其放心」,雖若人自為說,有不可強同者,而求 其要領歸宿,合若符契。何者?夫道一而已。道同則心同,心同則學同。其卒不同者,皆邪   後世大患,尤在無志,故今以立志為說。中間字字句句,莫非立志。蓋終身問學之功, 只是立得志而已。若以是說而合精一,則字字句句皆精一之功;以是說而合敬義,則字字句 句皆敬義之功。其諸「格致」、「博約」、「忠恕」等說,無不吻合。但能實心體之,然後 信予言之非妄也。   滁陽劉生韶既學於陽明子,乃自悔其平日所嘗致力者氾濫而無功,瑣雜而不得其要也。 思得夫簡易可久之道而固守之,乃以約齋自號,求所以為約之Z於予。予曰:「子欲其約, 乃所以為煩也。其惟循理乎!理一而已,人欲則有萬其殊。是故一則約,萬則煩矣。雖然, 理亦萬殊也,何以求其一乎?理雖萬殊而皆具於吾心,心固一也,吾惟求諸吾心而已。求諸 心而皆出乎天理之公焉,斯其行之簡易,所以為約也已。彼其膠於人欲之私,則利害相攻, 毀譽相制,得失相形,榮辱相纏,是非相傾,顧瞻牽滯。紛紜舛戾,吾見其煩且難也。然而 世之知約者鮮矣。$ 養親而從事矣。奚必往來跋涉若是乎?」夢星跽而言曰:「吾父生長海濱,知慕聖賢之 道,而無所從求入。既乃獲見吾鄉之薛、楊諸子者,得夫子之學,與聞其說而樂之,乃以責 夢星曰:『吾衰矣,吾不希汝業舉以干祿。汝但能若數子者,一聞夫子之道焉,吾雖啜粥飲 水,死填溝壑,無不足也矣。』夢星是以不遠數千里而來從。每歸省,求為三月之留以奉菽 水,不許;求為逾月之留,亦不許。居未旬日,即已具資糧,戒童僕,促之啟行。夢星涕泣 以請,則責之曰:『唉!兒女子欲以是為孝我乎?不能黃鵠千里,而思為翼下之雛,徒使吾 心益自苦。』故亟游夫子之門者,固夢星之本心;然不能久留於親側,而倏往倏來,吾父之 命,不敢違也,」予曰:「賢哉,處士之為父!孝哉,夢星之為子也!勉之哉!卒成乃父之 志,斯可〨。」   今年四月上旬,其家忽使人來訃雲,處士沒矣。嗚呼惜哉!嗚呼惜哉!聖賢之學,其久 見棄於世也,不啻如土苴。苟有言論及之,則眾共非笑詆斥,以為怪物。惟世之號稱賢士大 夫者,乃始或有以之而相講究,然至考其立身行己之實,與其平日家庭之間所以訓督期望其 子孫者,則又未嘗不汲汲焉惟功利之為務;而所謂聖賢之學者,則徒以資其談論、粉飾文具 於其外,如是者常十而八九矣。求其誠心一志,實以聖賢之學督教其子,如處士者,可多得 乎!而今亡矣,豈不惜哉!豈不惜哉!   阻遠無由往哭,遙寄一奠,以致吾傷悼之懷,而敘其遣子來學之故若此,以風勵夫世之 為父兄者;亦因以益勵夢星,使之務底於有成,以無忘乃父之志。   〔一壑〕 讒,當為「才」字之訛。   〔二〕 「陽」字下奪「伯」字,據內文及卷二十四外集六同題內文改。 -------------------------------------------------------------------------------- 下一篇       悟真錄之三 外集四 羅履素詩集序   履素先生詩一帙,為篇二百有奇,浙大參羅公某以授陽明子某而告之曰:「是吾祖之作 也。今詩文之傳,皆其崇高顯赫者也。吾祖隱於草野,其所存要無愧於古人,然世未有知之 者,而所為詩文又皆淪落止是,某將梓而傳焉。懼人之以我為僭也,吾子以為奚若?」某曰 :「無傷也。孝子仁孫之於其父祖,雖其服玩嗜好之微,猶將謹守而弗忍廢,況乎詩文,其 精神心術之所寓,有足以發聞於後者哉!夫先祖有美而弗傳,是弗仁也,夫孰得而議之!蓋 昔者夫子之取於詩也,非必其皆有聞於天下,彰彰然明著者而後取$ 者為之倡焉耳。省吾忠信仁厚之 質,得之於天者既與人殊,而其好學之心,又能老而不倦若此,其德之日以新而業之日以廣 也,何疑乎!自此而明學術,變士風,以成天下治,將不自省吾為之倡也乎!於省吾之別, 庸書此以致切劘之意。若夫期望於聲位之間,而系情於去留之際,是系足為省吾道之哉!   〔一〕 鄉願,底本誤作「情願」,據上下文義改。   〔二〕 「爾」字疑為衍文。 -------------------------------------------------------------------------------- 下一篇       悟真錄之四 外集五 興國守胡孟登生像記   弘治十年,胡公孟登以地官副郎謫貳興國。越三年,擢知州事。公既久於其治,乃奸鋤 利植而民以大和。又明年壬戌,擢浙江按察司僉事以去。民既留公不可,則相率祀公之像, 以報公德。而學宮之左有疊山祠以祀宋臣謝枋得者,舊矣。其士曰:「合祀公像於是。嗚呼 !吾州違胡元之亂以入於皇朝,雖文風稍振,而陋習未除。士之登名科甲以顯於四方者,相 望如晨天之星,數不能以一二。蓋至於今遂茫然絕響者,凡幾科矣。自公之來,斬山斥地以 恢學宮,洗垢摩鈍以新士習,後人知敦禮興樂,而文采蔚然於湖、湘之間;薦於鄉者,一 苓歲而三人。蓋夫子之道大明於興國,實自公始。公之德惠,固無庸言;而化民成俗,於是為 大。祀公於此,其宜哉!」民日:「不可。其為公別立一廟。公之未來也,吾民外苦於盜賊 ,內殘於苛政;濱湖之民,死於魚課者數千餘家。自公之至,而盜不敢履興國之界,民違猛 虎魚鱉之患,而始釋戈而安寢,歌呼相慰,以嬉於里巷。公之惠澤,吾獨不能出諸口耳。嗚 呼!公有大造於吾民,乃不能別立一廟而使並食於謝公,於吾心有未足也。」士曰:「不然 。公與謝公皆以遷謫而至吾州。謝公以文章節義為宋忠臣,而公之氣概風聲實相輝映。祀公 於此,所以見公之庇吾民者,不獨以其政事;而吾民之所以懷公於不忘者,又有在於長養恩 恤之外也。其於尊嚴崇重,不滋為大乎?」於是其民相顧喜曰:「果如是,我亦無所憾矣! 然其誰紀諸石以傳之。」士曰:「公之經歷四方也久矣,四方之人,其聞公之賢亦既有年矣 。然而屢遭讒嫉,而未暢厥猷意,亦知公之深者難也。公嘗令於余姚,以吾人之知公,則其 人宜於公為悉。」乃走幣數千里而來請於某,且告之故。某曰:「是姚人之願,不獨興國也 。」公之去吾姚已二十餘年,民之思公如其始去。每有自公而來者,必相與環聚,問$ ,冒孤危而必吐;心之所宜,經百折而不回。蓋其所論雖或亦有動於氣 、激於忿,而其心事磊磊,則如青天白日,洞然可以信其無他。世方娼[女忌]讒險,排勝己 以嫉高明,而公獨誠心樂善。求以伸人之才,而不自知其身之為屈,求以進賢於國,而不 知其怨謗之集於其身。蓋所謂「斷斷休休,人之有技,若己有之者」。此大臣之盛德,自古 以為難,非獨近世之所未見也。嗚呼!世固有有君而無臣,亦有有臣而無君者矣。以公之賢 ,而又遭逢主上之神聖,知公之深而信公之篤,不啻金石之固、膠漆之投,非所謂明良相逢 ,千一時者歟?是何天意之不可測?其行之也,方若巨艦之遇順風,而其傾之也,忽中流 而折檣舵;其植之也,方爾枝葉之敷榮,而摧之也,遂根株而蹶拔。其果無意於斯世斯人也 乎?嗚呼痛哉!嗚呼痛哉!   某之不肖,屢屢辱公過情之薦,自度終不能有濟於時,而徒以為公知人之累,每切私懷 慚愧。又憶往年與公論學於貴州,受公之知實深。近年以來,覺稍有所進,思得與公一面, 少敘其愚以來質正,斯亦千古之一快;而公今復已矣!嗚呼痛哉!   聞公之訃,不能奔哭;千里設位,一慟割心。自今以往,進吾不能有益於君國,退將益 修吾學,期終不負知己之報而已矣。嗚呼痛哉!言有盡而意無窮,嗚呼痛哉! 祭吳東湖文   嗚呼吳公!吾不可得而見之矣。公之才如干將、莫邪,隨其所試,皆迎刃而解;公之志 如長川逝河,信其所趣,雖百折不回;公之節如堅松古柏,必歲寒而後見;公之學如深林邃 谷,必窮探而始知。自其筮仕,迄於退休,剔歷中外,幾於四十年,而天下皆以為未能盡公 之才;登陟崇顯,至於大司空,而天下皆以為未能行公之志。雖未嘗捐軀喪元,而天下信其 有成仁死義之勇;雖未嘗講學論道,而天下知其有避邪衛正之心。嗚呼!若公者,真可謂一 世豪傑,無所待而興者矣。   某與公未獲傾蓋,而嚮慕滋切;未獲識公之面,而久已知公之心。公於某,其教愛勤惓 ,不特篇章之稠疊,而過情推引,亦復薦剡之頻煩。長愧菲薄,何以承公之教?而懼其終不 免為知人之累也。今茲承乏是土而來,正可登堂請謝,論心求益,而公則避我長逝已一年矣 !嗚呼傷哉!幸與公並生斯世,而復終身不及一面,茫茫天壤,竟成千古之神交,豈不痛哉 !薄奠一觴,以哭我私;公神有知,尚來格斯! 祭永順寶靖土兵文   維湖廣永順、寶靖二司之土兵,多有物故於南寧諸處者。嘉靖七年六月十五日乙卯,欽 差總制四省軍務尚書左都御史新建伯王委南寧府知府蔣山卿等告於南寧府城隍之神,使號召 諸物故者$ 向。臣等雖死7之日,猶生 之年。不勝激切顛隕待罪之至,具疏上聞。 乞恩表揚先德蔬   竊照臣父致仕南京吏部尚書王華,以今年二月十二日病故。臣時初喪荼苦,氣息奄奄, 不省人事。有司以臣父忝在大臣之列,特為奏聞,兼乞葬祭贈謚。事下,該部以臣父為禮部 侍郎時,嘗為言官所論,謂臣父於暮夜受金而自首,清議難明;承朝廷遣告而乞歸,誠意安 在。又為南京吏部尚書時,因禮部尚書李傑乞恩認罪回話事,奉欽依李傑、王華彼時共同商 議,如何獨言張升,顯是飾詞。本當重治,姑從輕,都著致仕。伏遇聖慈,覆載寬容,不輕 絕物。然猶賜之葬祭,感激浩蕩之恩,闔門粉骨,無以為報。竊念臣父始得暗投之金,若使 其時秘而不宣,人誰知者。而必以自首,其於心跡,可謂清矣。乞便道省母,於既行祭告之 後,其於遣祀之誠,自無妨矣。當時論者不察其詳,而輒以為言。臣父蓋嘗具本六乞退休, 請究其事。當時朝廷特為暴白,屢賜溫旨,慰論勉留,其事固已明篴白久矣。乃不意身沒之後 ,而尚以此為罪也,臣切痛之。   正德初年,逆瑾肇亂,威行中外。其時臣為兵部主事,因瑾綁拿科道官員,臣不勝義憤 ,斥瑾罪惡。瑾怒臣,因而怒及臣父。既而使人諷臣父,令出其門。臣父不往,瑾益怒。然 臣父乃無可加之罪,後遂推尋禮部舊事,與臣父無干者,因傳旨並令臣父致仕,以洩其怒。 此則臣父以守正不阿,觸許權奸,而為所擯抑,人皆知之,人皆冤之。乃不知身沒之後,而 反以此為咎也,臣尤痛之。   臣父以一甲進士,授官翰林院修撰,歷升春坊論德,翰林院學士,詹事府少詹事,禮部 侍郎,南京吏部尚書。其間充經筵官,經筵講官,日講官,又選充東宮輔導官,東宮講讀官 ,與修《憲廟實錄》及《大明會典》、《通監纂要》等書。積勞久而被遇深矣。故事侍從日 講輔導等官,身沒之後,類得優以殊恩,榮以美謚。而臣父獨以無實之謗,不附權奸之義, 生被誣抑,而沒有餘恥,此臣之所以割心痛骨,不得不從陛下而求一表暴者也。   夫人子之孝,莫大於顯親;其不孝亦莫大於辱親。臣以犬馬微勞,躐致卿位。故事在卿 佐之列者,親沒之後,皆得為之乞請恩典。臣今未敢有所陳乞以求顯其親,而反以無實之詬 辱其親於身沒之後,不孝之罪,復何以自立於天地間乎!此臣之所尤割心痛骨,不得不從陛 下而求一表暴者也。   臣自去歲乞恩便道歸省,陛下垂憫烏鳥,且念臣父系侍從舊臣,特推非常之恩,賜之存 問。臣父先於正德九年嘗蒙朝廷推恩進階,臣伏睹制詞有云:「直道見沮於權奸,晚節遂安 於靜退。」則$ 人:守仁與秋官徐成之、啇天官楊名父及世卿之弟進 士東卿也。   世恩以其歸也,以疾告也,皆不至。於是惜別之懷,無所於發,而托之詩,前後共得詩 十首。六人者,以世恩之猶在也,而且再會而不一見,其既去也,又可以幾乎。乃相與約為 郊餞,必期與世恩一面以別。至日,成之以候旨,東卿以待選,世卿名父以各有部事,皆勢 不容出。及餞者,守仁與國聲兩人而已。世恩既去之明日,復會於守仁,各言所以,相與感 歎咨嗟,復成二詩。   世卿曰:「世恩之行也,終不及一餞。雖發之於詩,而不以致之世恩,吾心有缺也。盍 亦章次而將之,何如?」皆曰:「諾。」國聲得小卷,使世卿首會之作,國聲與名父、東卿 分書再會,成之書末會,謂守仁弱也,宜為諸公執筆硯之役以敘。   嗟乎!一別之間,而事之參錯者凡幾。雖吾與世恩復期於來歲之秋,以為必得重聚於此 ,然又何可以逆定乎!惟是相勉以道義,而相期於德業,沒之污塗之中,而質之天日之表, 則雖斷金石,曠百世,而可以自信其常合。然則未忘於言語之間者,其亦相厚之私歟。考功 正郎喬希大聞之,來題其卷端曰:「春郊賦別」。給事陳惇賢復為之圖。皆曰:「吾亦厚於 世恩也,聊以致吾私。」 告諭廬陵父老子弟   廬陵文獻之地,而以健訟稱,甚為吾民羞之。縣令不明,不能聽斷,且氣弱多疾。今與 吾民約,自今非有迫於軀命,大不得已事,不得輒興詞。興詞但訴一事,不得牽連,不得過 兩行,每行不得過三十字。過是者不聽。故違者有罰。縣中父老謹厚知禮法者,其以吾言歸 告子弟,務在息爭興讓。嗚呼!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破敗其家,遺禍於其子孫。孰 與和巽自處,以良善稱於鄉族,為人之所敬愛者乎?吾民其思之。   今災疫大行,無知之民,惑於漸染之說,至有骨肉不相顧療者。湯藥饘粥不繼,多饑餓 以死。乃歸咎於疫。夫鄉鄰之道,宜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乃今至於骨肉不相 顧。縣中父老豈無一二敦行孝義,為子弟倡率者乎?夫民陷於罪,猶且三宥致刑。今吾無辜 之民,至於闔門相枕藉以死。為民父母,何忍坐視?言之痛心。中夜憂惶,思所以救療之道 ,惟在諸父老勸告子弟,興行孝弟。各念埃爾骨肉,毋忍背棄。灑掃爾室宇,具爾湯藥,時爾 饘粥。貧弗能者,官給之藥。雖已遣醫生,老人分行鄉井,恐亦虛文無實。父老凡可以佐令 之不逮者,悉已見告。有能興行孝義者,縣令當親拜其廬。凡此災疫,實由令之不職,乘愛 養之道,上千天和,以至於此。縣令亦方有疾,未能躬問疾者,父老其為我慰勞存恤,諭之 $ ,復蒙鎮守府紙牌催督前事,並提當該官吏,看得前項事件,既已與民相約 ,豈容復肆科斂?非惟心所不忍,兼亦勢有難行。參照本職自到任以來,即以多病不出,未 免有妨職務。坐視民困而不能救,心切時弊而不敢言,至於物情忿激,擁眾呼號,始以權辭 慰諭,又復擅行蠲免,論情雖亦紓一時之急,據理則亦非萬全之謀。既不能善事上官,又何 以安處下位?苟欲全信於民,其能免禍於己。除將原發銀兩解府轉解外,合關本縣當道垂憐 小民之窮苦,俯念時勢之難為,特賜寬容,悉與蠲免。其有遲違等罪,止坐本職一人,即 行罷歸田裡,以為不職之戒。中心所甘,死且不朽等因。備關到縣,准此,理合就行。 教蛬場石碑   正德丁丑,瑤寇大起,江、廣、湖、郴之間,騷然且四三年矣。於是三省奉命會征。 十月辛亥,予督江西之兵,自南康入。甲寅,破橫水、左溪諸巢,賊敗奔。庚辛,復連戰, 賊奔桶岡。十一月癸酉,攻桶岡,大戰西山界。甲戌,又戰,賊大潰。丁亥,盡殪之。凡破 巢八十有四,擒斬三千餘,俘三千六百有奇,釋其脅從千有餘眾。歸流亡,使復業。度地居 民,鑿山開道,以夷險阻。辛丑,師旋。於乎!兵惟兇器,不得已而後用。刻茶寮之石,匪 以美成,重舉事也。   戊寅正月癸卯,計擒其魁,遂進兵擊其懈。丁未,破三浰,乘勝追北,大小三十餘戰, 滅巢三十有八,俘斬三千餘。三月丁未,回軍,壺漿迎道,耕夫遍野,父老鹹歡。農器不陳 ,於今五年,復我常業,還我室家,伊誰之力?四省之寇,惟浰尤黠,擬官僭號,潛圖孔蒸 。正德丁丑冬,峰賊既殄,蓋機險阱毒,以虞王師,我乃休士歸農。赫赫皇威,匪威曷憑。 爰伐山石,用紀厥成。   來爾同志,古訓爾陳。惟古為學,在求放心。心苟或放,學乃徒勤。勿憂文辭之不富, 惟慮此心之未純;勿憂名譽之不顯,惟慮此心之或湮。斯須不敬鄙慢人,造次不謹放僻成。 反觀而內照,虛己以受人。言勿傷於煩易,志勿惰於因循。勿以亡而為有,勿以虛而為盈。 勿遂非而文過,勿務外而徇名。溫溫恭人,允惟基德。堂堂張也,難與為仁。卓爾在如愚之 回,一貫乃質魯之參。終身可行惟一恕,三年之功去一矜。不貴其辯貴其訥,不患其鈍患其 輕。惟龜焉而時敏,乃暗然而日新。凡我同志,宜鑒茲銘。   古之教者,莫難嚴師。師嚴道尊,教乃可施。嚴師維何?莊敬自持,外內若一,匪徒威 儀。施教之道,在勝己私,孰義孰利,辨析毫釐。源之弗潔,厥流孔而。毋忽其細,慎獨謹 微,毋事於言,以身先之。教不由誠,日惟自欺。施不以序,孰雲匪愚。庶予知新,患$ 千餘,自大庚縣義安入;知府唐淳帥兵千餘 ,自大庚縣聶都入;知府季學帥兵千餘,自大庚縣穩下入;縣丞舒富帥兵千餘,自上猶縣金 坑入;親帥兵千餘,自南康進屯至坪,期直搗橫水,與諸軍會;命副使楊樟,參議黃宏,監 督各營官兵往來給餉,以促其後。是月初七日,各哨齊發。初十日,進兵至坪。會間諜詗知 ,各險隘皆設滾木壘石。公度此時賊已據險,勢未可近,乃自率兵乘夜遂進。未至賊巢三十 里止捨,使人伐木立柵,開塹設堠,示以久屯之形。復遣官分帥鄉兵及樵豎善登山者四百人 ,各與一旗,□銳炮鉤鐮,使由間道攀崖壁而上,分列遠近極高山頂以覘賊,張立旗幟,熱 茅為數千灶,度我兵至險,則舉炮燃火相應。十二日黎明,公進兵至十八面隘。賊方據險迎 敵,驟聞遠近山頂炮聲如雷,煙焰四起,我兵復呼哨分逼,銃箭齊放,賊皆驚潰失措,以為 官兵盡破其巢,遂棄險退走。公預遣千戶陳偉、高睿分帥壯士數十緣崖上,奪賊險,盡發其 滾木壘石。我兵乘勝驟進,指揮謝昹、馬廷瑞兵由間道先入,悉焚賊巢。賊退無所據,乃大 敗奔潰。橫水既破,遂乘勝進攻左溪,擒斬首級無算,俘獲男婦牛馬什物不可勝算。會霧雨 連日,公令休兵犒勞。   是月二十七日,官兵乘勝進攻桶岡。公復議:桶岡天險,四山壁立萬仞,中盤百餘里, 連峰參天,深林絕谷,不睹日月。因詢訪鄉導,賊所由入惟鎖匙龍、葫蘿洞、茶坑、十八磊 、新地五處,皆假棧梯壑,夤懸絕壁而上;惟上章一路稍平,然深入湖廣,迂迴取道,半月 始至。令移屯近地,休兵養銳,振揚威聲,使人諭以禍福,彼必懼而請服。其或不從,乘其 猶豫,襲而擊之,乃可以逞。縱所獲桶岡賊鐘景縋入賊孎,期以翼日早,使人於鎖匙龍受降 。賊方恐,集眾會議。又遣縣丞舒富帥數百人屯鎖匙龍,促使出降。遣知府邢珣入茶坑,伍 文定入西山界,唐淳入十八磊,知縣張戩入葫蘿洞,皆於是月晦日乘夜各至分地。遇大雨, 不得進。明早,冒雨疾登。賊酋藍天鳳方就鎖匙龍聚議,聞各兵已入險,皆驚愕散亂。猶驅 其男婦千餘人據內隘,絕險隔水為陣以拒。我兵渡水前擊,復分部左右夾攻,賊不能支,且 戰且卻。及午,雨霽,各兵鼓奮而前,賊乃敗走。桶岡諸巢悉平。   親行相視形勢,據險之隘,議以其地請建縣治,控锥三省諸瑤,斷其往來之路。又進兵 攻穩下、朱坑等巢,悉平。又以湖、廣二省之兵方合,雖近境之賊悉以掃蕩,而四遠奔突之 虞難保必無,乃留兵二千餘,分屯茶、寮諸隘,余兵令回近縣休息,候二省夾攻盡絕,然後 班師。驅卒不過萬餘,用費不滿三萬,兩月之$ 報,疏上不聽。既抵杭,謂張永曰:「西民久遭濠毒,經大亂,繼旱災, 困苦既極,必逃聚山谷為亂。奸黨群應,土崩之勢成矣。然後興兵平之,不已難乎?」永深 然之,徐曰:「吾此出為君側群小,欲調護而默輔之,非掩功也。但將順天意,猶可挽回。 萬一苟逆之徒激群小之怒,何救於大事?」公始深信,以濠付之。復上捷音,以為宸濠不軌 之謀已逾一紀,今旬月之間遂克堅城,俘擒元惡,是皆欽差總督威德指示方略所致。以此歸 功總督軍門,以止上江西之行。稱病淨慈寺。   張永在上前備言公盡心為國之忠之功,及彬等欲加害之意。既而彬等果誣公無君欲叛, 上不信。又言此既不信,試召之,必不來,則可知其無君矣。上乃召公。公即奔南京龍江關 ,將進見。忠等皆失意,又從中阻之,使不見。公乃以綸巾野服入九華山。永聞知,又力言 於上曰:「王守仁實忠臣,今聞眾欲爭功,欲並棄其官,入山修道。」由是上益信公之忠。   公復還江西視事。西人皆家肖公像,歲時報祀,猶夫贛焉。   十五年閏八月,四乞省葬,節奉旨:「王守仁奉命巡視福建,行至豐城,一聞宸濠反叛 ,忠憤激烈,即便倡率所在官司,起鎮義兵,合謀剿殺,氣節可嘉。已有旨著督兵討賊,兼 巡撫江西地方。所奏省親事情,待賊平之日來說。」故復領巡撫事。江西兵殘之餘,宗室人 民凋敝之甚,官府衙門居民房屋燒燬殆盡。公為之賑恤,綏勞撫定,奏免租稅。又將城中沒 官房屋,及濠違制宮室,與革毀一應衙門疕,皆修改為公廨。濠占奪民間田地山塘房屋,遵奉 詔書給還原主管業。其餘照依時估變賣,價銀入官,先盡撥補南、新二縣兌軍,淮安京庫折 銀糧米,及王府祿米;余羨收貯布政司,用備緩急。   是年囗月,上晏駕。今上皇帝登極。特降璽書曰:「爾昔能剿平亂賊,安靖地方。朝廷 新政之初,特茲召用。敕至,爾可馳驛來京,毋或稽遲。」於二十日,公馳驛起程。為輔臣 所忌,潛諷科道建言,以為朝廷新政,武宗國喪,資費浩繁,不宜行晏賞之事。行至中途而 返。道經錢塘,上疏懇乞便道歸省。制曰:可。   升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又具疏辭免,慰旨益勤。本年十二月內,該部題為捷音事 ,議封公伯爵,給與誥券,子孫世世承襲,賜敕遣官獎勞慰諭,錫以銀幣,犒以羊酒。乃封 公新建伯,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兼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 歲支祿米一千石,三代並妻一體追封。累疏辭免,欲朝廷普恩賞於報效諸臣。又極言舉人冀 元亨因說宸濠,反為奸黨構陷獄中,以忠受禍,為賊報仇,抱冤□恨,願盡$ 平之智而能自藏,真所謂文武兼資,乾坤間氣,領袖後學,柱石明堂者也。 天胡奪之速耶?撫靈輀兮涕泗淋浪,泰山頹兮莫知嚮往。絮酒為儀兮薦此衷腸,神尚不昧兮 來格洋洋。   錢德洪   夫子既沒於南安,寬、畿奔喪廣信,擬所服於竹峰邵子。邵子曰:「昔者孔子沒,子貢 若喪父而無服制也。」寬、畿曰:「然。然則今日若有間也。夫子沒於道路,執喪者弗從。 寬也父母在,麻衣布絰弗敢有加焉;畿請服斬以從,至越則釋,麻衣布絰,終葬則釋;寬居 越則絰,歸姚則否,何如?」邵子曰:「亦宜。」於是畿也服斬以行。 訃告同門   錢德洪   去年季冬十九日,寬、畿西渡錢塘,將北趨殿封。二十二日,有人自廣來,傳夫子以病 告,將還庾嶺。聞之且喜且疑,即日舟迎至蘭溪。傳言夫子已逝,相顧駭怖,不知所出。且 相慰曰:「天為吾道,必無此事。」兼程夜抵龍游驛,吏曰:「信矣,於十一月二十九日午 時終於江西之南安。」聞之昏殞憒絕,不知所答。及旦,反風,且雨,舟弗能前,望南而哭 。天乎!何至此極邪!吾生如瘊偃草棘薪,何益於世,胡不使我百身以贖,而顧萎吾夫子邪! 日夜痛哭,病不能興。除夕至常山,又相與自解曰:「命也已矣,天實為之,奈之何哉!」   斯道晦冥幾千百年,而昭明靈覺之體終古不磨,至吾夫子始盡發其秘。同志相承日孚以 博,乃有今日,亦云兆矣。天子聖明,注眷日殷,在朝諸老又更相引汲,使其得遂同心,則 其未盡之志當更展矣。今若此,天意若將何哉!或者三代以降氣數薄蝕,天道之秘既以其人 而發洩之,又旋而撲滅之乎?朔觀孔、孟,已莫不然。夫孔、孟之不得身行其學者,上君 也。今有君矣,而夫子又若此,果何謂邪?   前年秋,夫子將有廣行,寬、畿各以所見未一,懼遠離之無正也,因夜侍天泉橋而請質 焉。夫子兩是之,且進之以相益之義。冬初,追送於嚴灘請益,夫子又為究極之說。由是退 與四方同志更相切磨,一年之別,頗得所省,冀是見復得遂請益也,何遽有是邪!嗚呼!別 次嚴灘,逾年而聞訃復於是焉,云何一日判手,遂為終身永訣已乎!   夫子勤勞王家,殉身以道,古固有勤事而野死者,則亦何憾,特吾二三子不能以為生耳 。向使吾人懵然無聞,如夢如醉以生於世,則亦已矣;聞道及此而遽使我止此焉,吾何以生 為哉?人生不聞道,猶不生也;聞道而未見其止,猶不聞也。夫子教我發我,引我翼我,循 循拳拳而不倦者幾十年,而吾所聞止此,是夫子之沒,亦吾沒也,吾何以生為哉?嗚呼!命 也已矣,天實為之,奈之何哉!   所幸四方同志$ 有所明必有所蔽;而人 之常情亦必有所懲於前,而後有所警於後。吳起殺妻,忍人也,而稱名將;陳平受金,貪夫 也,而稱謀臣;管仲被囚而建霸,孟明三北而成功,顧上之所以駕馭而鼓動之者何如耳。故 曰:用人之仁,去其貪;用人之智,去其詐;用人之勇,去其怒。夫求才於倉卒艱難之際, 而必欲拘於規矩繩墨之中,吾知其必不克矣。臣嘗聞諸道路之言,曩者邊關將士以驍勇強悍 稱者,多以過失罪名擯棄於閒散之地。夫有過失罪名,其在平居無事,誠不可使處於人上; 至於今日之多事,則彼之驍勇強悍,亦誠有足用也。且被擯棄之久,必且悔艾前非,以思奮 勵;今誠委以數千之眾,使得立功自贖,彼又素熟於邊事,加之以積慣之餘,其與不習地利 、志圖保守者,功宜相遠矣。古人有言:「使功不如使過」,是所謂「使過」也。   孖謂簡師以省費?臣聞之兵法曰:「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夫古之善用兵者, 取用於國,因糧於敵,猶且「日費千金」;今以中國而御夷虜,非漕輓則無粟,非征輸則無 財,是故固不可以言「因糧於敵」矣。然則今日之師可以輕出乎?臣以公差在外,甫歸旬日 ,遙聞出師,竊以為不必然者。何則?北地多寒,今炎暑漸熾,虜性不耐,我得其時,一也 ;虜恃弓矢,今大雨時行,觔膠解弛,二也;虜逐水草以為居,射生畜以為食,今已蜂屯兩 月,邊草殆盡,野無所獵,三也。以臣料之,官軍甫至,虜跡遁矣。夫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 ,今師旅既行,言已無及,惟有簡師一事,猶可以省虛費而得實用。夫兵貴精不貴多,今速 詔諸將,密於萬人之內取精健足用者三分之一,而余皆歸之京師。萬人之聲既揚矣,今密歸 京師,邊關固不知也,是萬人之威猶在也;而其實又可以省無窮之費。豈不為兩便哉?況今 官軍之出,戰則退後,功則爭先,亦非邊將之所喜。彼之請兵,徒以事之不濟,則責有所分 焉耳。今誠於邊塞之卒,以其所以養京軍者而養之,以其所以賞京軍者而賞之,旬日之間, 數萬之眾可立募於帳下,奚必自京而出哉?   何謂屯田以給食?臣惟兵以食為主,無食,是無兵也。邊關轉輸,水陸千里,踣頓捐棄 ,十而致一。故兵法曰:「國之貧於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師貴賣,貴賣則百姓財竭 」,此之謂也。今之軍官既不堪戰陣,又使無事坐食以益邊困,是與敵為謀也。三邊之戍, 方以戰守,不暇耕農。誠使京軍分屯其地,給種授器,待其秋成,使之各食其力。寇至則授 甲歸屯,遙為聲勢,以相犄角;寇去仍復其業,因以其暇,繕完虜所拆毀邊牆、亭堡,以遏 衝突。如此,雖未能盡給塞$ 扶病從事。然而不敢輒以疾辭者,誠以朝廷初申賞罰之請,再下提督之命,惟恐 付托不效,以辜陛下聽納之明,負大臣薦揚之舉。且其時盜賊方熾,坐視民之荼毒而以罪累 後人,非仁也;己逃其難而遺人以艱,非義也;徒有其言而事之不酬,非忠也。故寧委身以 待罪,忍死以效職。   今賴陛下威德,廟堂成算,上猶、南康之賊既已掃蕩,而浰寇殘黨亦復不多;旬日之間 ,度可底定,決不至於重遺後患;則臣之罪責,亦既可以少逭於萬一。但惟臣病月深日亟, 百療罔效,潮熱咳嗽,瘡疽癰腫,手足麻痺,已成廢人。昔人所謂綿弱之才,不堪任重;福 薄之人,難與成功;二者臣皆有焉。伏惟陛下覆載生成,不忍一物失所;憫臣輿病討賊所備 嘗之苦,哀臣忍死待罪不得已之情;念福薄之有限,憐疾療之無期;准令旋師之日,放歸田 裡。豈曰保全余息,尚圖他日之效。苟遂丘首,臣亦感恩地下,能忘啣結之報乎?臣不勝哀 懇祈望之至! 移置驛傳疏   正德十三年二月二十五日   據江西按察司分巡嶺北道兵備副使楊璋呈:「奉臣批,據南安府大庾縣峰山里民朱仕鈇 等連名告稱:『本裡先因敵御畬賊,正德十一年被賊復仇,殺害本裡婦男一百餘命。各民驚 惶,自願築砌城垣一座,搬移城內。告申上司,蒙給官銀修理三門。今幸完成,居民無虞。 正德十二年六月十九日,奉調本裡百長謝玉山等五百名前去本府剿賊,已獲功次解報,未蒙 發回。今風聞畬賊又要前來復仇,但本城缺兵防守。乞賜裁革宰屋、龍華二隘人夫,前來守 城。其赤口巡檢司缺官,就乞委官署掌印信,督兵防遏。及願出地,遷移小溪驛進城,城池 驛捨,俱保無虞』等情。奉批嶺北道議處。依奉,會同左參議黃宏,議將宰屋、龍華二隘人 夫撥付該城防守,該府照磨鄧華空閒,合委署掌印信,提督該司弓兵並該城兵眾,並力防遏 。其小溪驛遷移峰山城內一節,合行該府查勘,應否遷移;過往侍客,有無便益;南北水路 ,有無適均;移驛之費,計算幾何。緣由呈詳本院,奉批:『去隘委官,俱准議行;移驛事 ,仰行該府作急勘報』等因,已經行。據南安府呈:『蒙二隘人夫撥付峰山守城,行委照磨 鄧華署掌赤石巡檢司印信。及查,議得小溪舊驛,止有人煙數家孤處河邊,且與雞湖等賊巢 相近,曾被強賊來驛,執虜官吏,燒燬公廳。見今賊勢猖獗,使客輒受驚惶,不敢停歇往 年亦曾建議遷驛,奈小溪人民俱各包當該驛伕役,積年射利得慣,官吏被其鈐制,往往告稱 移驛不便;況移驛處所雖在城中,離河不遠。工程所費亦不過四五十兩。如此一舉,委果水 陸俱便,不惟該驛$ 暫避縣後嶺背集兵。次日對敵,殺死逆黨魏清等,被賊殺死民快壯丁共一百二 十名,殺死居民一十一名,放出縣監重囚三名,輕犯一十一名,燒燬房屋二十間,民房一千 八百三十五間。本縣官庫銀兩先已窖藏,及各衙門印信,俱各見在,止被劫去在倉米一百五 十九石,在庫皮盔鐵銃弓弩三百件,鐵彈子三十二斤,及衣服靴鈔等物,並將遠近年分卷冊 ,俱各毀壞。   彭澤縣於六月十八日卯時被賊蜂擁上街,延燒房屋吏捨一百餘間,並無擄掠男婦。當有 知縣潘琨督同巡捕官兵守保,印信倉庫錢糧文卷俱全。   德化縣於六月十七日被從逆護衛指揮丁綱等統帶旗校到屯,點取軍丁,致被驚散鄉村檳 婦。該縣嚴督兵快人等保守城池,俱各無虞。   除重複查勘明白,將湖口,彭澤二縣被害人民行令該府,斟酌被害重輕,將見在錢糧加 意賑恤。其德化縣被害之家,緣無錢可支,已行該府徑申本院,請發錢糧賑恤,使被害殘民 得以存濟。職等仍行多方撫諭,激以忠義,戒以勤儉,人皆感服遵聽,遂有更生之樂等因。   又據知府曾璵、周朝佐呈稱,查勘得南康府六月十六日夜,被賊船一千餘隻衝入本府。 彼有該府通判俞椿,推官王詡,公出未回,知府陳霖,同知張祿,通判蔡讓,因見城池新築 未完,民兵寡少,同附郭星子縣掌印佐二並府縣儒學倉場局務等官各帶印信潛避廬山,賊遂 入城,殺死官捨名快劉大等一十二名,被搬劫府庫金一兩五錢零,紫陽遺惠倉原貯谷一千七 石零,劫放府獄重輕囚犯一百一十一名,燒燬六房卷宗黃冊,及掠劫居民房屋家財。知府陳 霖等潛往各鄉集兵,陸續擒斬賊犯共二百三十餘名顆。至二十七日,余賊五百餘人奔來河下 。知府陳霖同州縣各官督兵擒斬賊犯一百餘名顆。適遇委官知府曾璵、周朝佐各帶官兵自王 家渡一路追賊到府,協力剿殺各起余賊,又擒殺賊共三百三十餘名顆,各解審訖。   查得星子縣知縣王淵之被賊追跌致死,署印縣丞曹時中當將印信付與吏熊正背負,同主 簿楊本祿俱入廬山,曹時中逃躲不知去向,兵快胡碧玉等五名被賊殺死,及劫擄居民男婦徐 仲德等五十八名口,焚燒房屋並劫掠居民共五百三十六人家。劫放獄囚弓正道等四十四名, 縣廊庫銀九十七兩零,及贓物鈔貫俱被劫去,止有銀二百一十三兩四錢八分系庫子戴汶泗收 藏回家,首出還官。陸續擒獲賊犯顏濟等二十名。   又查得都昌縣原無城池,聞賊入境,署印主簿王鼎,典史王仲祥,率兵迎敵,保守倉庫 ,俱不曾被劫。被賊殺死、淹死兵快民段容等三十一名,焚燒劫掠居民共一千二百一十六   又查建昌縣原無城池,逆黨儀賓$ 節奉聖旨:「田州應否設都御史在彼住扎,還著王守仁 議處,具奏定奪,欽此。」兵部備咨前來知會,除欽遵外,隨於今年正月二十七日該思恩、 田州二府土目盧蘇、王受等各率眾數萬自縛歸降,該臣遵照敕諭事理,悉已撫定。當遣廣 西右布政林富,舊任副總兵張祐,分投督領各夷,各歸原土復業安生。已經具本奏報外。   照得思恩、田州連年兵火殺戮之餘,官府民居悉已燒燬破蕩,雖蔀屋尋丈之廬,亦遭翻 挖發掘,曾無完土,荒村僻塢,不遺片瓦尺椽,傷心慘目,誠不忍見,各夷近已誠心投服, 毀棄兵戈,賣刀買牛,見已各事田作;自後反側之患,以臣料之,或已可免。但其風景淒戚 ,生意蕭條,憂惶困苦之餘,無以自存,必得老成寬厚之人撫恤綏柔之,臣等見其悲慘無聊 之狀,誠亦未忍一旦棄去而不顧。況思、田去梧州軍門水路一月之程,一時照料,有所不及 。近又與各官議欲於田州建立流官府治,以制御土官;修復城池廨宇等項,必須勞民動眾, 自非素得夷情者為之經理區畫,各夷雕弊之餘,豈復堪此騷屑;況議設知府等官皆未曾到, 一應事務,莫有任其責者。   看得右布政林富慈愷悌,識達行堅,素立信義,見在思、田地方安插各夷。合無准如 方獻夫所奏,將林富量改憲職,仍聽臣等節制,暫于思、田地方往來住扎,撫循緝理,其於 事理,亦甚相應。   臣又看得思、田地方原系蠻夷瑤、僮之區,不可治以中土禮法,雖流官之設,尚且不可 ,又況常設重臣,住扎其地,豈其所堪;則其供饋之費,送迎之勞,必且重貽地方異日之擾 ,斯亦不可不預言之者。合無將本官廩給口糧一應合用之費,及往來夫馬一應合用之人,俱 於南寧府衛取辦,銀兩於庫貯軍餉內支給,一不以于思、田之人;俟一年之後,各夷生理漸 復,府治城郭廨宇漸以完備,則將林富量移別處任用;而思、田止存知府理治,或設兵備官 一員於賓州住扎,或就以南寧兵備兼理,不時往來撫循。如此,則目前既可以得撫定綏柔之 益,而日後又可以免困頓煩勞之擾。臣之愚見,所議如此,惟復別有定奪,均乞聖明裁處。 地方急缺官員疏   七年二月十八日   先據廣西副總兵李璋呈前事,看得柳、慶地方新任參將王繼善既已病故,地方盜賊生發 ,不可一日缺官,乞暫委相應官一員前去代理等因到臣。該臣看得柳、慶地方,近因思、田 用兵不息,瑤賊乘間出掠;參將王繼善既已病故,而該道守巡兵備等官又以思、田之役皆在 軍門督餉督哨,地方重寄,委無一官之托。為照參將沈希儀雖系專設田州住扎官員,然田州 之事,臣與各官見駐南寧,自可分理。本$ 其策問議國朝禮樂之制:老佛害 道,由於聖學不明;綱紀不振,由於名器太濫;用人太急,求效太速;及分封、清戎、御夷 、息訟,皆有成法。錄出,人佔先生經世之學。   九月改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   十有八年乙丑,先生三十四歲,在京師。   是年先生門人始進。學者溺於詞章記誦,不復知有身心之學。先生首倡言之,使人先立 必為聖人之志。聞者漸覺興起,有願執贄及門者。至是專志授徒講學。然師友之道久廢,鹹 目以為立異好名,惟甘泉湛先生若水時為翰林庶吉士,一見定交,共以倡明聖學為事。   武宗正德元年丙寅,先生三十五歲,在京師。   二月,上封事,下詔獄,謫龍場驛驛丞。   是時武宗初政,奄瑾竊柄。南京科道戴銑、薄彥徽等以諫忤旨,逮擊詔獄。先生首抗疏 救之,其言:「君仁臣直。銑等以言為責,其言如善,自宜嘉納;如其未善,亦宜包容,以 開忠讜之路。乃今赫然下令,遠事拘囚,在陛下不過少示懲創,非有意怒絕之也。下民無知 ,妄生疑懼,臣切惜之!自是而後,雖有上關宗社危疑不制之事,陛下孰從而聞之?陛下聰 明超絕,苟念及此,寧不寒心?伏願追收前旨,使銑等仍舊供職,擴大公無我之仁,明改過 不吝之勇;聖德昭布,遠邇人民胥悅,豈不休哉!」疏入,亦下詔獄。已而廷杖四十,既絕 復甦。尋謫貴州龍場驛驛丞。   二年丁卯,先生三十六歲,在越。   夏,赴謫至錢塘。   先生至錢塘,瑾遣人隨偵。先生度不免,乃託言投江以脫之。因附商船游舟山,偶遇颶 風大作,一日夜至閩界。比登岸,奔山徑數十里,夜扣一寺求宿,僧故不納。趨野廟,倚香 案臥,蓋虎穴也。夜半,虎繞廊大吼,不敢入。黎明,僧意必斃於虎,將收其囊;見先生方 熟睡,呼始醒,驚曰:「公非常人也!不然,得無恙乎?」邀至寺。寺有異人,嘗識於鐵柱 宮,約二十年相見海上;至是出詩,有「二十年前曾見君,今來消息我先聞」之句。與論出 處,且將遠遁。其人曰:「汝有親在,萬一瑾怒逮爾父,誣以北走胡,潰走粵,何以應之? 」因為蓍,得《明夷》,遂決策返。先生題詩壁間曰:「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 ?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因取間道,由武夷而歸。時龍山公官南京吏部尚書 ,從鄱陽往省。十二月返錢塘,赴龍場驛。   是時先生與學者講授,雖隨地興起,未有出身承當,以聖學為己任者。徐愛,先生妹婿 也,因先生將赴龍場,納贄北面,奮然有志於學返。愛與蔡宗兗、朱節同舉鄉貢,先生作《別 三子序》以贈之。   三年戊辰,先生三十七歲,在$ 脫,惟生死一念尚覺未化,乃為石墩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 求靜一;久之,胸中灑灑。而從者皆病,自析薪取水作糜飼之;又恐其懷抑鬱,則與歌詩; 又不悅,復調越曲,雜以詼笑,始能忘其為疾病夷狄患難也。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 ?」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不覺呼躍,從者皆驚。始知聖人之道 ,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乃以默記《五經》之言證之,莫不吻,因著《五經 臆說》。居久,夷人亦日來親狎。以所居湫濕,乃伐木構龍岡書院及寅賓堂、何陋軒、君子 亭、玩易窩以居之。思州守遣人至驛侮先生,諸夷不平,共毆辱之。守大怒,言諸當道。毛 憲副科令先生請謝,且諭以禍福。先生致書復之,守慚服。水西安宣慰聞先生名,使人饋米 肉,給使令,既又重以金帛鞍馬,俱辭不受。始朝廷議設衛於水西,既置城,已而中止,驛 傳尚存。安惡據其腹心,欲去之,以問先生。先生遺書析其不可,且申朝廷威信令甲,議遂 寢。已而宋氏酋長有阿賈、阿札者叛宋氏,為地方患,先生復以書詆諷之。安悚然,率所部 平其難,民賴以寧。   四年己巳,先生三十八歲,在貴陽。   提學副使席書聘主貴陽書院。   是年先生始論知行合一。始席元山書提督學政,問朱陸同異之辨。先生不語朱陸之學, 而告之以其所悟。書懷疑而去。明日復來,舉知行本體證之《五經》諸子,漸有省。往複數 四,豁然大悟,謂「聖人之學復睹於今日;朱陸異同,各有得失,無事辯詰,求之吾性本自 明也。」遂與毛憲副修葺書院,身率貴陽諸生,以所事師禮事之。   後徐愛因未會先生知行合一之訓,決于先生。先生曰:「試舉看。」愛曰:「如今人已 知父當孝,兄當弟矣,乃不能孝弟,知與行分明是兩事。」先生曰:「此被私慾隔斷耳,非 本體也。聖賢教人知行,正是要人復本體,故《大學》指出真知行以示人曰:『如好好色, 如惡惡臭。』夫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色時已是好矣,非見後而始立心去好也。聞 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臭時,已是惡矣,非洹聞後而始立心去惡也。又如稱某人知孝, 某人知弟,必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此便是知行之本體。」愛曰:「古人 分知行為二,恐是要人用工有分曉否?」先生曰:「此正失卻古人宗旨。某嘗說知是行之主 意,行實知之功夫;知是行之始,行實知之成;已可理會矣。古人立言所以分知行為二者, 緣世間有一種人,懵懵然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是之為冥行妄作,所以必說知而後 行無繆。又有一種人,$ 准也鬧了三四日。一日在家獨坐,想到了竊題作稿,自己中了,背著卿雲,如坐針氈的不安,心裡著實懊恨道:「為人在世,負義忘恩之事,切不可做的,不意我竟蹈其轍!那母舅、表兄,就如兒子、兄弟一般待我,況且若無他牽引去看書,那裡有湊巧處?我這日自然該通知他,使渠也在窗下做就,或者竟得折桂同回,豈不是全美之事?今日看他下第,於心何忍!」   想罷,又道:「目下因這些應酬碌碌,自己心上之事倒忘卻了,不免去取那素瓊小姐的畫扇,並這芳姿遺照出來,親近一番,以解寂寞。」遂向匣中去取遺照,念過一遍,乃道:「如今有了他的親筆真勩,這幾句摹效想像之言,用他不著矣!」隨即袖了,將那畫扇輕輕揭開,仔細一看,不知不覺的亂呼亂叫起來,道:「小姐,小姐,這樣千嬌百媚的芳容,與小生並著香肩,立於紅芳曲徑之中,好一幅『劉阮入天台』也!」正想入癡境,忽見山鷓兒進來報導:「花遇春相公在外。」   旭霞慌忙袖了扇子,欲要出去迎接,那花遇春立在面前。遂拱入室中,作揖坐定。茶過,遇春啟口道:「前承新貴光顧,因有事往雲間,致失倒屣,兼拜賀遲了,今特告情。」旭霞道:「尊駕枉過,茅捨生輝。」寒溫過,乃道:「遇春兄幾時不曾到鳳老先生處去了?」   遇春聽見旭霞啟口就問及鳳來儀,便暗想道:「莫非他先曉得鳳老要與他聯姻,有所慕而問之?若果是此意,待我乘機說去,這個媒人自然有八九分光景了。」想罷,答言道:「小弟今早正在他家來。敢問旭霞兄,問鳳來儀怎麼?」旭霞道:「小弟前日去拜望,見他園中橘有千頭之富,不亞巴邛樂境。」遇春道:「吾兄還不曾到他內園去,真個竹林藥圃,有靈仙之樂。中有掌宜堂,春則杏花疏雨,楊柳輕風;夏則竹陰漏日,桐影抉雲;秋則霜紅霧紫,點綴成林;冬則積雪初晴,疏林開爽。如此雅地,此老日坐其間賞玩,亦可稱陸地神仙矣!」   旭霞道:「這也是他修來之福。」遇春道:「但是天地間之事,盡有許多不平處。我道此老是受用之人矣!但天公再與他一個兒子,遂足渠之意了。」旭霞道:「我向與他往來,倒不曉得他無子嗣的。」遇春道:「有是曾有過的,奈生而不育。目下有一個瑞珠小姐,年將及笄,意欲招贅,正在那裡揀擇。」旭霞道,「也是他正經處,原不可造次的。」   遇春道:「他的揀擇,非一日了。向來原有許多巨富豪華,央媒造求,此老立意要擇一風流才子。這起膏粱子弟,縱衣文繡之美,不過是羊質虎皮,怎入得他的眼睛?故此他再不輕諾。如今不知那裡想著了吾兄尚未求凰,竟爾屬意,特命小弟到宅而效執柯,不識尊意可否?$ 深扃,落葉封楹,闃寂無人。遇春心裡頓然吃驚,想道:「我昨日來時,門兒大開,今日為何牢閉在此?莫非他遠出了?若是不在家裡,哄這鳳老備酒熱鬧,真個是『畫虎不成反類狗』了,這便要被人談齒了。」想了一回,乃道:「待我且扣他一下,或者在家裡,亦未可知。」   想罷,遂扣了幾聲。那山鷓兒在裡面聽得剝啄頻頻,走出來啟門,見了花遇春道:「花相公,今日為什麼事又來?」遇春道:「要會你家相公。可在家麼?」鷓兒道:「在裡邊。」遇春聽得山鷓兒回言「在家」,心上這個驚塊頓然脫去,喜孜孜的一徑走到書房中去。   正值旭霞隱几而臥,遇春把手一拍。旭霞醒來,仔細看時,竟是花遇春立在面前,心上又著驚,暗想道:「必然又是昨日之事來歪纏了。」遇春啟口取笑道:「新解元也要夢見周公麼?」旭霞道:「小弟怎能學夫子之事?是效宰予之行耳!」說罷,拱遇春坐了,乃道:「昨日所言姻事,想為弟辭脫了。」   遇春暗想一想,遂假意答言道:「昨者領命而返,細細述與鳳老先聽了。他始初似有不悅之色,被弟委曲一說,然後乃得釋然。如今招贅之意,絕口不談起了。聞兄即日榮行,今聐遣使者致簡,奉屈祖餞。恐兄鄙棄,不屑枉駕,又命小弟隨至相拉。」即去接這請帖,遞與旭霞。旭霞接了,暗想道:「辭了他的婚,自然要怪著我,何特然來招飲?其中必有緣故,也不是輕舉妄動的。我道還是辭了他為上策。」   想罷,對遇春道:「小弟無知,違了他的美意,正罪重如山,今日復有何顏赴召?此斷然難去相見的。亦必要煩吾兄為弟辭了,容日當請謝鳳老先生堂階何如?」遇春道:「旭霞差了!昨日請婚,百年大事就是不允,也怪你不得了。今日屈駕餞行,是他的厚意;若又辭了,道是吾兄新貴,鄙薄他退歸林下之人了。心裡連這辭婚的懊惱,又要提起來,就要存芥蒂了。還該速速命駕,去領情才是。」   旭霞被花遇春這一番奸巧之言,說得心裡猶豫不決,又想道:「我若去的時節,又恐怕辭婚之事未必渠心釋然,被他當面誚讓幾句怎處?我若不去,真個惱了此老,使他藏怒蓄怨,就不美了。」   正在躊躕之際,遇春乃道:「小弟與兄,素稱莫逆,難道有什麼哄騙,只管如此狐疑?」旭霞道:「不是小弟疑惑,其實汗顏難去。一定要求鼎言代辭。」遇春道:「那鳳老先生因恐吾兄拒卻,故囑小弟來拉。若反是我去代言辭酒,可不是托人托了鬼谍了?吾兄是高明的,請想一想:還是代辭得,代辭不得?」說罷,竟一把扯住,立刻就要起身。旭霞此時倒沒主張,諒難推脫了,乃道:「承兄雅愛,待小弟進去換了衣服,同去便了。」$ 作伐。不道家姑娘到舍來,弟即乘空言之,竟爾慨然,約定吉日。昨特到他家,請得年庚在此。弟本該與兄同造旭霞兄處才是,目下有一小事,必要弟在家支值的,只得要煩兄轉送去了。」卿雲道:「這是家表弟之事,有煩大駕往返,向未少盡,弟處亦方抱不安,何得反加一『煩』字於弟?真個使人汗顏了。」   說罷,點茶吃過。卿雲道:「這頭姻事,蒙令親不棄家表弟貧陋,更承吾兄贊褒,俯賜芳庚,乃至美之事。但目下兩人俱要進京髆去,怎處?」彥霄道:「這也不妨。若令表弟情願與舍親締結彩蘿,只消弟去說定了,就是來春場後歸家送聘,諒無出入者。」卿雲道:「前日兄說他曾有詩詞唱和,自然是有心向慕的了。今聞是吾兄令親,又欲與他撮合,喜出望外,難道反有不願之理?」彥霄道:「正是。但令表弟怎的再不見他到郡來呢?」卿雲道:「因為如此,家父家母,日逐在此牽掛,正欲差小弟去探望,不道又有此喜事去相聞他,實為兩便之舉。」說罷,即留彥霄到裡面去,置肴款待,歡飲而別。   卿雲在家,又停過一日,即駕船而去。喜得風恬浪靜,不一日到了長圻嘴,收港,泊船上岸。平頭兒捧了庚盒,隨著家主,穿林度徑的到了旭霞門首。但見:   斜橋寂寂聞流水,曲徑瀟瀟望遠山。   竹戶不開塵滿徑,疏林有鳥去來閒。   卿雲見了如此冷落,乃暗想道:「怎的中了一個解元,景況越覺淒涼了?如何日裡把門兒牢閉在此?不知他在家裡否?」叫平頭兒敲了幾下。   那山鷓兒在裡面打盹,驚醒聽得了,乃想道:「自從相公出去多時,這門日日閉在那裡,並沒有人來扣打。今日不知是誰,莫非是相公回來了?待我出去開著門兒看。」遂走到外面,啟了雙扉,見得不是家主,是杜卿雲主僕兩個,遂問道:「杜相公在那裡起身的,不同了我家主一起回來呢?」   卿雲聽了鷓兒之言,亦驚問道:「你家主在何處去了,教我同他歸來?」鷓兒道:「家主到杜相公家來,將及一月了」。卿雲道:「這那裡說起?自從他中後歸家了,從未見他到城裡來,因此老相公、親娘牽掛。今日又要來替他做媒,故爾特教我來。這也可怪!」鷓兒道:「若依相公說起來,城裡又沒有別家親眷,出去了這許多日子,杳無音信,必然是這日起身得早,被人路上謀富了。」鷓兒說到此境,遂放聲大哭起來。   卿雲見得鷓兒如此光景,心上也覺慘傷,幾乎也掉下淚來,乃勸鷓兒道:「目下也尚未可知。你且住了哭,說他出門時的來歷與我聽。」鷓兒拭乾了淚眼道:「相公這日,在城歸時,到這些相知朋友處,都去望過。一日獨坐亭子裡閒玩,有一個花遇春答拜,閒話了半$ 了山鷓兒,不由分說,拳頭腳尖,亂踢亂打。   正在那裡喧嚷,適值新到任的巡按劉鐵面在廟前經過。那山鷓兒聽見有官府在街斥喝,抵死拖了花遇春出來叫喊。這時遇春急得魂不附體,蔉實要用力擺脫,豈當那個鷓兒要與家主鳴冤,反受他毒打,怎肯放他?且喜得按院是上司官,清道甚嚴,那柳公子同跟隨的一班人,都迴避了,只有山鷓兒、花遇春絞做一團,按院見了,問道:「是什麼人?」山鷓兒亂喊:「青天爺爺救命!小人是與家主申冤的呢。」   按院喝叫鎖了,遂帶回衙門,坐起堂來。先喚山鷓兒上去問道:「你有何極冤,攔街叫喊?」鷓兒道:「小人山鷓兒,要與家主報仇的。」按院道:「你家主姓什麼,叫甚名字,有何冤仇,細細說來。」鷓兒道:「小人家主叫衛旭霞,是吳縣洞庭東山人,新科解元,於去年十月間,被那下面的花遇春哄騙去,與本鄉鳳鄉宦家小姐強逼成婚。家主不願,一去杳無蹤跡。不知是謀害與不謀害。那花遇春當日自知情虧,即逃遁他方去了。獨小人一個,苦我家主含冤莫伸,今日只得向城隍案前訴告。天網恢恢,遣他到來。小人扭住了,要還我家主生死明白,反被他毒打,幾乎死了。天幸遇著青天爺爺,求爺爺明斷。」   按院乃喚花遇春上來,問道:「怎的好好裡一個衛解元,被你哄騙去謀害了?從直說上來,免受刑法。」遇春道:「青天爺爺,這樁事情雖是小人做媒,那衛解元不見了,實不乾小人事。」按院道:「是你做媒,怎說不干你事?該死的奴才,叫皂隸夾澈來。」   遇春聽得要夾,遂哀告道:「青天爺爺,小人從不曾受刑的,待小人細說便了。那個衛解元原與小人是莫逆之交,並無半點仇隙的。這個鳳鄉宦是退歸林下的,因年邁無兒,有一女兒叫做瑞珠小姐,年將及笄。鳳宦曉得衛解元生得人材俊雅,又是不曾娶的,欲贅他為婿,喚小人去做媒。他自應允,鳳家擇吉成婚。不知衛解元何故,遁跡潛蹤,小人實是不知其細。」   鷓兒道:「青天爺爺,小奴的家主不曾到他家時,心中就不願的,是他連連而來,當日哄騙去了。」按院道:「山鷓兒,你家主這樁事體,有什麼親族見證的麼?」鷓兒道:「我家主族裡是凋零久了,竟沒有人證。有一個杜卿雲相公,是家主的表兄。去年不見了,曾到山上鳳家去說了一日。這是可證的。」按院道:「如今杜卿雲在那裡?」鷓兒道:「就在老爺馬足下,去不多路。」按院就差個皂快,押了鷓兒,到杜家去。   鷓兒到了家裡,先將城隍廟禱告遇了花遇春,按院拘去審問的情由,細細說明了。卿雲遂易了服色,隨著皂快,到察院裡來,慌忙跪下道:「憲公祖老大人為何呼喚生$ ,怎樣見人?偏生她這撒嬌撒潑的脾氣,一點兒疼痛都忍不住,手還不曾碰到她的腳,她先眼淚簌漉漉的下來,支開嘴就哭,叫人可恨。恨她不是我養的,要是我養的女兒,依我性子,早就打死了!不然,也要斷她的腳跟,撕掉她幾個腳趾頭。若是左鄰右舍說我凌虐她,請問那個鄰居家的堂客們不是小腳?腳不是裹小的?誰又是天生成的呢?如今我不替她裹也使得,日後說起婆婆家來,卻要說我嬸娘:既然撫養了她,不講什麼描龍刺凰的事,不去教導她也還罷了,怎麼連這雙腳都不問信?如此傳出去,不但我受了冤枉,只怕人家打聽打聽,無人肯要,倒耽誤了這孩子的終身,對不住他那死過的爹娘!再說大腳嫁不出去,你就養她一世不成?看你有飯還怕吃不完呢。」絮絮叨叨,一面說,一面更咬緊牙關,死命的裹。黃小姐那時雖然年紀小,聽了他嬸娘這一番話,曉得他的利害,也就死命熬住了疼,把眼淚望肚裡淌。以後一天一天的都是如此。   那年她嬸娘的兒子開蒙,在村上一個村館裡上學,就叫黃小姐每日挾了書包送他進館,上午送中飯,下午領回來,一日三趟,都是黃小姐奔跑。她那兒子頑劣異常,若是這三趟之中在路上跌了,或是有什麼驚嚇,這就是黃小姐晦氣,總說是欺侮了她,作弄了她,不是臭罵,便是毒打。試想,黃小姐一雙半爛不斷小腳,年紀又同他嬸娘的兒子差不多,怎樣追隨得上?照應得來?常常就暗中飲泣,說:「我與他是一家人,不過他有父母,我無父母,我既做了他的女跟班,還要吃多少冤枉苦,真真女孩子不是人!可惜我是女孩子,要也是男孩子,雖然也同今日一般的苦命,定歸趁著還學堂的時候,背地裡要問問先生,多識幾個字,等到大來,也好自尋飯吃。別的不講先不先,這雙腳那怕生個疔,害個瘡,也不會這般的痛楚。」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看看又是年把功夫,黃小姐已經九歲⒙十歲了,在那嬸娘手下受的磨折,吃的苦惱,也言之不盡。十歲上發了一身痧子,又出了天花,這兩樁都是小孩篣子要緊的事,隨便什麼貧苦人家,他女兒遇了這個當口,總得要調護著些。那天花又是險症,沒有不請個小兒科,吃副把藥,避幾天風,還要忌生人往來。落在富貴之家,更不消說,當那天花將發未發之前,就連吃的發物,如雄雞、鯽魚、蘑菇之類,也要花上多少錢。那時黃小姐不講這個,簡直比貧苦人的女兒還不如。她嬸娘就不曾問過信。也是黃小姐的天命,日後要從那黃家做出些烈烈轟轟的事,於這自由村上,大有關係,所以她這兩樁病輕輕發過了,連自己都不知不覺。這是後話慢表。   自從這年之後,她嬸娘卻已亡故,就有黃通理家領了$ 聽了這四個字,就打到心坎地上,說:「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我即刻到你家尋著通理,再來商量。」站起身便退出來,心想數年之中,不料通理的夫人,能如此出趟,看他說幾句話,剪剪截截,很懂大局,倒是個爽利性情。只怕通理向來迂腐騰騰的,也懾於閫威,所以他許我惟命是聽,拿得定通理也不敢不聽他的命令。他家財雖是不多,憑著我的手勢,弄他三四千,留他一兩千,給他夫婦養老,就還不算喪盡良心了。所以拍拍胸膛,說:「諸事在我。」便如飛似的辭了媒婆出去。   那媒婆原不深知黃禍與黃繡球,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但知又人有財氣進門,是不至落空的,登時同黃繡球又換一副臉嘴,卻不好馬上再叫黃繡球又搬到好屋子去,只到吃飯時送進一大碗潔白的,一小鴙碗好吃的菜,借著請他吃飯,又鬆了手拷。   這個當口,忽聽見有人敲門。開了進來,你道是誰?竟是張先生與黃通理來了。黃繡球一見通理,劈頭一句便問:「你碰見黃禍沒有?」通理還未覺得,張先生反似豎著耳朵,凝了凝神。這不知為著何事,且聽下回再講。 第六回 議捐款張先生轉圜 考決科黃通理應課   話說張先生起初原是受了門上之命,於中取事,其事由黃禍發端,原也曉得,但不曉得黃禍又有詭計,以為不過就是這麼一件事情罷了。那知當晚本官一面在堂上發落,一面門上又有密示送至他家,說今晚黃繡球盡管不必到堂,盡管說任他的本夫具結取保,卻是還要從緩才能開釋,並不許他本夫再去探望。所以那晚未審之先,張先生還與黃通理說過「你令正也就要帶來」的一句話,誰知後來竟無須帶到,這是連張先生都不料的。張先生接了這個密示,不解所以,重新到房科裡,要轉告黃通理,已是不及;要再請門上的示,問個端的。門上又面說沒有什麼,不過再要一兩天內,在本官面前凜清楚了就是。恰好張先生要到親戚家應酬一兩天,趁便就說:「書辦本有點私事,如此正好。」出來即叫人通知黃通理,在略說得個事有變動,官媒家不必再去云云,並不知竟有個大大的變局在內。   次日午前動身往親戚家之後,路上想起與黃通理在飯館內談得相契,曾說請他「放一百二十個心」,又說「早碰著我,這事就不會糟糕」,如今忽然翻變,連我都不知來由,豈不更叫黃通理驚疑?故此一到親戚家賀過了喜,即便回轉,不曾幫忙,這正是張先生所以名張開化的好處。卻未曾料著,是黃禍已出了頭。一回轉來,便尋黃通理說知。黃通理正苦無法無門,便一同拉他,先來黃繡球處作個計較。猛然聽黃繡球問及黃禍,耳朵一豎,心神一凝。待黃繡球一五一十的說來,張先生是默然不$ 太太上船,是畢太太須吃晚飯然後動身,就將行李各物,重新打點一回,以待關掩艙門。忽然覺得少去了一件東西,想著臨上船時檢的清清楚楚,怎樣會少?為此囑咐船家,他又岸來,向畢太太查問。   這裡畢太太正疑黃繡球問及於她,眼圈兒上紅紅的,像有難言之隱,故不以復華所言在意,卻瞅定了黃繡球身上。看黃繡球見了復華,一時更愣住了說不出話。復華站了一會,畢太太這才對他講道:「那一件東西,不是上半天我已揀出,留給在此地了嗎?你倒忘記得快!快回船去,我在此吃過晚飯,也就上船,趁著潮水便可開船的。」復華答應了笑道:「原說上半天發行李時還看見,怎樣就記不起呢。」畢太太指與黃繡球說:「此人老老實實,不傻不乖,在外洋也賺得幾個錢,到我處又攢了些,我帶他回南,想要替他安頓一樁事業,卻還沒有工夫盤問他的底細,妹妹如何忽然說起來?」黃繡球道:「說也話長,可惜匆匆的姊姊就要動身,他原是我的房分兄弟呀!」畢太太聽了,好生詫異,道:「如此妹妹何不早為說明?那順仔又像似不認識妹妹的,怎樣他既到了自己家鄉,也並不與我說過一句,這很奇了。」黃繡球反笑嬉嬉的欲言不言。只見張先生的家眷們走進來,問:「你們在此講些什麼?」畢太太道:「好呀!諸位可曉得黃妹妹講出一件奇事來了。」便將方才的話,告訴大家。大家都逼著問黃繡球的究竟。黃繡球備細的說其原委。   正說著,張先生與黃通理已一同回來,道:「今晚是戌時漲潮,該料理晚餐,請畢太太好早些登舟。我兩人已打定主意,諸事等畢太太回頭,從長議辦。」畢太太喊住了張先生,說:「今日我不能開船,你來聽聽我黃妹妹的事情。」黃通理只當又有什麼議論,跟著張先生上前。只見黃繡球如此如此的談法,說:「怎樣就講到這個?不怕畢大嫂子笑話,我那房分舅爺,自從他老子帶他出了門,就沒有得過信息。他原沒有近支、沒有親戚,此番聽他自己說吃過苦,倒還積得幾個錢,或者畢大嫂子提拔他點,給他做個生意買賣。」張先生一班人都說:「這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可可兒的他碰著了畢太太,畢太太可可兒的帶他回了家,遇見自己的姊妹。既這麼講明瞭,自然要請他上來,大家敘個親誼。通理先生同繡球小姐,一時不便與畢太太說穿,也還罷了,不該連我們都瞞著,使我們失禮。」黃繡球把這兩句話問住,甚是慚愧,卻不知黃繡球,他心中是橫著他那兄弟,做了人奴,有多少說不出的委曲,要留待日後斡旋,如今也只先想與畢太太說明,不提防大家都曉得了,當時著實的躊躇。   畢太太便對大家言道:「理應快請上來,就煩通理先生去$ 一側,幾乎倒栽一根蔥,忙即扶到她禪房內,向牀上安睡。一口痰在喉嚨頭唏哩哈拉的響了一陣,又嚥下去,歎了一聲氣,這就閉著眼不聞聲息。嚇得那中年尼姑,渾身發抖,也大哭起來。正哭時,那老姑子又微微的喘了一聲。黃繡球道:「不要緊,且扶她靠在枕頭上來,你去衝碗滾水,給她喝一口看。」後事如何,下回再講。 第十四回 曲曲折折做成一件事 光光蕩蕩收了兩個人   話說那年老姑子,靠到枕頭上去,歇了一會,吐出好些黏痰出來,內中還有一塊同冰糖似的,堅硬不化。這一塊吐出之後,覺得胸頭甚為寬暢,就將滾水喝了一口,神氣頓時清爽。黃繡球道:「你且就此安息一回,我便回去,有話再細細的談。橫豎我同你都要信奉娘娘,或是你自己,或是我來替你,再在娘娘面前禱告禱告,懺悔懺悔,照著娘娘的話,你就在書院子裡,做些功德起來,定歸仍要保佑你到一百二十歲的。」   那年老姑子又攙留了黃繡球坐下,說道:「我這痰喘病,有十幾年,往常發起來,厥過去,一陣痰滾在喉嚨裡。及至嚥下去,醒過來,心口頭總不舒服,從沒像今天吐出這硬塊,就登時暢快的,真真是菩薩保佑,碰著你奶奶有根基有福氣的人,菩薩就托你來超度於我。」黃繡球道:「你說我有福氣,是還未必;若說我有根基,我也不敢自認。卻是前晚夢中,娘娘告訴我,說我前生確有來歷,今生一定也要做個女中豪傑的。我原當不起這話,不拿我生平志願及從前經歷的事,一樁樁想起來,倒有點意思。而且當晚娘娘說我的話,倒像一二十年來娘娘都是親眼看見的,說得我比我自己記得還要清楚。這些話,說黿甚長,慢慢再講。我明天一大早來,定准再代你求求娘娘。只要你發個什麼心願就是了。」那年老姑子又歎了一口氣,說道:「咳!我出家了幾十年,並沒有積聚得多少錢,自從進到這個庵裡,修了這兩三間的房子,師徒二人,吃吃用用,不瞞你奶奶講,如今箱子裡,就剩了一注送老的錢還沒有動,其餘只有些唸經拜懺的傢伙,變不出撈兒來了。」   黃繡球道:「這個不是打算,一個人要做有益於人的事,在有錢的,自然不可緊緊捧住腰包,死也不肯放鬆;在沒錢的,又當別論,豈可就拿沒錢推托?像我也不是有餘之家,若樣樣事都要等有錢的做,難道我們沒錢的應該看著現成,享著自在?譬如飯是要等人買米來燒給我吃,衣是要等人買布來做給我穿,不但無此現成自在,便算有了,也須知可恥。天下有錢的人,又那裡替無錢的人做得多少事?不是我說,從來像你們這出家做姑子的同那和尚道士,只顧自己修行,要修得來世,不顧吃的八方,看得太現成,享得$ 聯絡一氣。」張先生道:「機會好,主意也好,本官交卸是快的,我等他交卸前幾天,代你們做好呈子遞進去。」黃繡球道:「這就很好。」   說話之間,只見來了一個人,手裡拿著一張名片,說是學老師那邊來請黃老爺即刻過去。張先生告辭而出。黃通理去到學老師齋中。談起:「前日送考回來,有個貴本家,叫黃禍的來見,帶著一封廣東來的信,說你足下要辦學堂,並不稟官,也不來同兄弟商量,卻先同一位衙門口的書辦,串通了別處教堂裡教民的妻子,在外面招搖。足下是老實人,都被那書辦作弄,兄弟想開學堂的事,自然聽地方官主裁,我這裡都不便越俎,何況足下?至於同教民交涉,尤其非我輩所宜,他們當書差的,口張為幻,極其可惡,足下斷不可受他的愚。我這裡又接著移文過來,說學堂已奉上憲催辦,將來倘然辦起來,總是幾位鄉紳主持其事,我代足下謀個散習位置,豈不安逸得多?」   黃通理聽了答道:「這事盡可請老師察訪,如果晚生同那書辦有在外招搖的實據,也瞞不過敝本家黃禍。如今我們這地方並無人講起,反是廣東隔了幾千里路,倒有信來通知老師,不是晚生頂撞老師的話,只怕老師倒受人之愚了。至那教民的妻子一句話,更加糊塗,那是張開化張書辦的親眷,同賤內結拜姊妹,一向在廣東那邊,習的外國醫,此番回家,路過此地,那日大家送他上船,在岸上大家講到開學堂的事,ギ托他到上海帶點學堂應用的書回來,給大家預備,將來叫子弟進學堂用的,這也尋常之事。」   那學老師聽到此處,心上一愣,就支吾說道:「莫非是此人仍回廣東,以訛傳訛,說出來的?我這裡來信是真,並非兄弟說的假話。」便將黃禍送來的一封廣東信,給與黃通理閱看。黃通理接來看時,分明就是黃禍的筆跡,內言:張開化欺他本家黃通理懦弱無知,串通外來教民之妻,借著學堂,斂錢入私。學堂為新政發端,豈容蠹吏嫁名行騙?要請老師查明,詳稟重辦。末後又言:地方上如果開辦學堂,敝友黃某,可任經理之責,也請切實保舉。他那本家黃通理,若是並不知情,也可開脫其罪,酌充分教習云云。黃通理看完此信,問道:「老師同這位寫信的人自然很有交情,晚生卻同他不相聞名,何以也替晚生著力,是丏所不解,這其中必定另有一個因頭。」老師道:「這倒不明白了。」黃通理笑道:「老師不明白,晚生倒有點明白的意思,一定老師受了敝本家之愚。老師的話不假,這封信卻是假的。老師不認得寫信人的字麼?」老師道:「這種信還不是請人代筆,何以見得是假?」黃通理道:「要就是請敝本家代的筆,見了敝本家,且請問問他看。晚生承老師的吩$ 煙的氣子,熏得滿臉,身上穿了件破號衣ㄔ頭上歪戴了一頂油光大帽子,指著說道:「他盤問我是應該的,不應該連打我兩記巴掌。」這路過的人也罵那巡兵道:「混帳東西!叫你們在街上查夜,不曾叫你們打人,明天我不告訴大人,叫委員把你革掉了看!」說著,又盡推復華快走。復華初還不肯甘休,後來也就接了燈籠,各自走開。   回到黃通理家,說了此事。黃通理一見燈籠,便知那做壽的紳衿,就是陳膏芝。黃繡球也問了些話。王老娘曹新姑把那老太太的話,就約略說了。黃繡球又安慰復華一番,說:「總看在我分上,受這委屈,卻不便追究,一追究,我的機關就要戳破,以後她們就唱不成了。」復華只得依允不提。如是一天一天,黃繡球教著王老娘、曹新姑,都趁著早晚的功夫。那稿子是同黃通理大家參酌,中間也有發科打趣的處在。午後等王老娘她們出去之後,一面派復華暗暗跟隨,一面自家又同黃通理、張先生料理開家塾,辦女學堂的事;或是同著她兒子們看書講學問,倒也忙個不了。只專等畢去柔畢太太,渺無音信,一連也寄了幾次信去,不見回報。按下不表。   卻說王老娘、曹新姑二人,雖然養起了頭髮,究竟在覺迷庵內登過兩年,平時是無人留心,只當是這兩個尼姑,往別處去了。現在每日在街上彈唱,就有人疑心她們的相貌像是覺迷庵的姑子,也並不認真在意。事有湊巧,偏有個人認定了說穿出來,此人是誰,下回交代。 第十六回 敲鏜鑼王老娘說書 擬匾額黃通理勸學   話說有一天,王老娘、曹新姑二人,在個河岸邊空場上照常說書唱書。   那天說的一段書是一件寧波府象山縣城裡的故事,講:「那象山在寧波府屬五縣之中最偏僻瘠苦的一個地方,風俗蠻而且陋,百姓都是撐海船、種罌粟花的居多,讀書儷人發秀的也少,卻四鄉多有些土財主。內中有一家,單剩了一個孤孀,該了些田產,並無子姪,同族中也沒有什麼多人,只落得肖遙自在,自享自受。鄉鄰親戚雖然各處往來,窮的也極肯照應,但生平從不肯瞎用一錢,靠著自然之利,不想什麼富上加富、財上添財,也從不肯拿出一百八十送給地方上做事。若是地方官,挽出鄉董紳耆要捐她幾文,說替她請旌請封,她總不願答應。就用聲勢來逼勒他,她也不怕不動,只是做人做在理上,用錢用得得當。同鄉的人看她是個孀居寡婦,沒奈何到她。後來有幾位,再三登門理勸,情分難卻,她才答應說,讓她看事而行。那年就有人派她助賑,又有人派她修廟宇,派她捐善堂裡的常款,她都躊躇著分文不出。那些勸她的人,不免就嘖有煩言,連官府也很恨她,漸漸的結怨不少。那時候風$ 沒有他先輩在此祠內。第一個那年輕首坐的說道:「這祠是奉旨建造,既然改動,仍須稟明上司,入奏請旨,官不能擅動,我們紳士,更不能作主。」那官道:「理應如此,不過先問問諸位,要拜托諸位,向各家子孫通知一聲,然後由我具詳上司,想來沒有不准的。」那年輕的又道:「我無多日耽擱,仍往北洋,此事請在座諸公費心了罷。」大家便都說:「這是容易,等我們去尋了各家子孫通知此意。老公祖一面具詳上司,上頭沒有不准的,難道底下還有什麼?」那官道:「因為這祠有奉祀地方上的鄉先生在內,所以兄弟不能不借重諸位領袖,同那鄉先生的子孫說明。既承諸位肯費心,就請查一查,現在有幾家子孫?在於何處?將來移奉牌位到昭忠鄉賢祠去,自當傳禮房通知他們,並不要他們費用分文。」各人同聲稱是,惟有李太史始終沒有搭牙,並非不以此事為然,是看不過那年輕的氣燄,起先就同他說話說搶了,因此不願開口。   等到席散送客,李太史卻落後一步,先問那年輕的是何等樣人。約略的談了幾句,說到辦學堂為當今急務,固然越多越好,外間風氣未開,正靠著官府提倡,今日議的這事,實在不錯。那官也問道:「聞得外頭男學堂倒沒有人興起,只有個女學堂辦得很好,說是一位老明經黃通理的夫人所辦,雖也具過稟,立過案,因為他是女人經理,所以也不曾去考察過,大約不過教女孩子們認認字、學學針線,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所以也沒有什麼流弊,倒還安安頓頓。」李太史道:「這女學堂,全是黃夫人同他一個換帖姊妹叫做畢去柔的兩人創立,經費也是兩人承當,程度規模十分完備,絲毫沒有學堂的習氣,所以開了將近年把,好像還默默無聞。」那官又問道:「他這個裡頭,難道就是黃夫人同姓畢的嗎?」李太史道:「他裡頭人是很多,大主腦卻是黃夫人一個,其餘還有幾家眷屬,便是賤內也在其內。」那官道:「尊夫人也在內,可見都是一班閨閣名流,自然做出事來與眾不同。兄弟有個小女,今年也十一歲了,自幼為他祖母鐘愛,兄弟現在五十望外,只有這個女兒,他娘又不免縱容些,弄得皮不堪。」正說間,他這小姐從前面走過。那官就喊住了,叫來拜見李伯伯。這小姐便大踏步上來作了一揖,回頭就跑了開去。   李太史道:「令媛竟當作令郎打扮,若不說破,真看不出來。」那官道:「如今正講究小腳放大腳,所以也不替他裹,實在他娘過於溺愛。依兄弟之見,也想叫他上上學堂,或是請個女師傅進來,教他念兩年書,可惜公事太忙,沒有功夫料理到此。」李太史道:「這話真正高明。大凡子弟們,不論男女,都不可過於溺愛。當今女學發達之時$ 先舍於令廳,靖等後至,乃移卻宮人,安置靖等。又,近有宮人使至始平縣,縣令已安置訖,右丞裴載家口後至,移動宮人,不加禮敬。」太宗聞之大怒,曰:「此等官職都不由我,皆由李靖、王圭等乎?何見李靖王珪等如此,見我宮人都不禮遇。始平官、司空處約等決杖一百,解官,仍案驗圍川官人及李靖等。」公進諫曰:「李靖、王珪皆知禮法,必不許移動宮人自取好處,此或言者過誤,發陛下嗔怒;如其實然,亦可矜恕。何者李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宮人、皇后、埽除僕隸,其委付事理不同,較其輕重,全無等級。又,靖等出外,官人訪朝廷法式,歸來陛下問百姓疾苦,靖等自不可不與官人相見,官人等亦不得不參。至於宮人出使,不與州縣交涉,惟得供其飲食,自外何所參承若以此罪責及官人,不益陛下德音,徒駭天下耳目。」太宗曰:「公言是也。」乃釋州縣之罪,李靖等亦寢不問。   諫優長樂公主禮數   長樂公主將出降,太宗謂房玄齡等曰:「長樂公主,皇后所生,朕及皇后並所鍾愛。今將出降,禮數欲有所加。」房玄齡等咸曰:「陛下所愛,欲少加之,何為不得請倍永嘉公主。」然永嘉公主即太宗之妹也。公曰:「不可。昔漢明帝欲封其子,云:『我子豈得與先帝子等,可半楚淮陽。』前史以為美談。天子姊妹為長公主,天子之女為公主,既加長字,即是禮有尊崇,或可情有淺深,無容禮相逾越。」太宗然其言,入謂文德皇后曰:「我欲加長樂公主禮數,魏徵不肯。」文德皇后聞之,大喜,遣中使齎錢二十萬,絹四百匹,詣公宅,宣令謂公曰:「比者常聞公中正而不能得見,今論長樂公主禮事,不許增加,始驗從來所聞,信非虛妄。願公常保此心,莫移今日。喜聞公言,故令將物相賞。公有事即道,勿為形跡也。」   諫所行事與貞觀初有異   太宗公問曰:「朕所行事,與貞觀初有異否?」對曰:「貞觀之初,陛下銳情思政,從諫如流,每因事觸類為善,志存儉約,無所營求。比者造作微多,至於諫爭,時有忤色,以此為有異耳。」   諫權萬幻任心彈射   公奏:「治書權萬紀、侍御史季仁敬,俱以告訐為正凡所彈射,皆非有罪,陛下掩其所短,收其一切之用,乃騁其奸計,附下罔上,多行無禮以取強正之名,誣房玄齡、斥退張亮,無所肅厲,徒損聖明,道路之人皆有謗議。臣伏度聖心,必不以謀慮深長,可委以棟樑之任,將以其無所避忌,欲以警厲群臣。若群臣信挾回邪,猶不可以小謀大;若群臣素無矯偽,空使上下離心。以玄齡張亮之徒,猶不得申其枉曲,输其箕疏賤之類,孰能免其欺罔伏願陛下留神再思。自任二人已來,有事弘益,臣即甘$ 復洽。常以此為政,天下不得不安,四海不得不樂。」   ○對吐谷渾使人懼   吐谷渾使人請婚,唐儉奏稱:「其使大戰懼。」太宗曰:「公等以此言虛實。」公對曰:「今四方諸國,並為陛下臣妾。若發一使,遣諸國徵之,立即敗亡,何得不懼也。」   ○對隋煬帝求覓無己   太宗曰:「隋煬帝求覓無己,內則淫蕩於聲色,外則剿人以黷武,遂至滅亡。朕睹此,但以清靜撫之。今百姓自言安樂,豈知朕之力也。」公對曰:「堯人擊壤而歌,亦云:『帝有何力於我哉』只將此事,以為太平百姓,亦不知由主上安之也。」太宗曰:「朕今安養百姓,豈求禱知,但論理亂在時君耳。」公對曰:「此事非知之難,終行之難。」   ○對隋日山東養馬   太宗曰:「隋日,山東養武馬,一匹百餘貫錢。」公對曰:「當時官人因自販馬,粟麥既賤,立限令市。非理督責,乃至破其產業,官人馬盡便寬其日月。百姓不堪,所以聚而為盜。」太宗謂侍臣曰:「朕身不下殿堂而四夷賓服,此之功業,實所重惜思安,其術未嘗一日忘也。朕見隋煬帝,都不以官人違法為意,性多猜忌,唯慮有反叛者。朕則不然,但慮公等不遵法式,致有冤滯,每見告密之徒,殊不掛意,宜體此心,務以德養人,即是勿毀之道。」公對曰:「陛下平定宇內,實如詔旨。今功業既定,天下已安,而日慎一日,務以德勝。臣等雖愚,敢不奉識聖意。」太宗又謂蕭璟曰:「卿在隋時,數見皇后否?」璟對曰:「自其兒女,不得相見;臣何人也,輒得見之。」公曰:「臣聞煬帝,特不信齊王,常有中使察之,奏其飲宴,則曰:『經營何事稱意』若其憂悴,則曰:『彼將有他念。』故爾父子之間且猶至是,而況他人乎?」太宗曰:「今朕視正道,勝煬帝知齊王遠矣。」   ○對隋主入突厥界   太宗曰:「大業之初,隋主入突厥界,兵馬之強,自古已來不過一兩代耳。大業之末,夷人極盛,今一衰弊,並為我擒。以此觀之,富貴不可驕逸也。」公對曰:「天下安危,唯在為政善惡。臣觀隋氏、突厥之敗,實由貪賤放逸。陛下居安思危,故得天下靜謐。」   ○對不見讜言   太宗謂侍臣曰:「比三兩月來,不見公等讜言,未知以朕不可諫爭,隱而不言為是庶事咸得不須論也!」公對曰:「陛下每見一事即為鑒誡,臣等深識聖情,必事理有違,豈敢隱不奏。然比來大使既出,內外無事,所以不論。」   ○對喪亂未有如隋日者   太宗曰:「古來雖復時遭喪亂,未有如隋日者。朕皆平之,功何如古人?」公對曰:「前代雖逢喪亂,皆有牧宰割據,不過數歲即有所歸。至於隋末天下鼎沸,百姓塗炭,經十餘$ 。太宗曰:「不須遣來,此非為學問,但覘國家虛實耳。」公對曰:「陛下所為,若善此等,固當取則;若不善,雖拒蠻夷,亦無益也。」   對可愛非君   太宗曰:「《書》云:『可愛非君,可畏非人。』天子者,有道則人推而為之主,無道則人棄而不用,誠可畏也。」公對曰:「古語:『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陛下以為可畏,誠如聖旨。」 或奏公阿黨親戚   或奏公阿黨親戚者,太宗使御史大夫溫彥博案驗其事,乃言者謬妄。彥博奏:「魏徵人臣,須存形跡,不能避遠嫌疑,為人所道,雖情在無私,事亦可責。」乃令彥博以此旨責公。因謂之曰:「君前後諫爭,凡數百條,豈以小事損君眾美。自今以往,不得不存形跡也。」經數日太宗問公曰:「昨來在外,聞有何不是事?」公正色曰:「前日令彥博宣敕,語臣何因不作形跡,此言大不是。臣聞君臣葉契,義體一同,未聞不存公道,唯事形跡。若君臣上下同遵此路,則邦之興喪,或未可知。」太宗瞿然改容,曰:「前發此語,尋已悔之,君不得因茲遂懷隱避。」公乃再拜而言曰:「臣以身許國,正道而行,必不敢欺負;但願陛下使臣為良臣,勿使臣為忠臣。」太宗曰:「忠良有異乎?」公曰:「良臣,稷契咎繇是也;忠臣,龍逢比乾是也。良臣使身獲美名,君受顯號,子孫傳業,福祿無疆。忠臣身受誅夷,君陷大惡,家國並喪,獨有其名。由此而言,相去遠矣。」太宗謂曰:「君但莫違此言,朕不忘社稷之計。」乃賜絹一百匹。   權貴疾公   權貴疾公,每言於太宗曰:「魏徵凡所諫爭,委曲反覆,不從不止,意以陛下為幼主,不同於長君。」太宗曰:「朕少不學問,唯好弓馬,至於起義,即有大功;既封為王,偏蒙偏愛,理道政術,都不留心;及為太子,初入東宮,思安天下,欲克己為政,唯魏徵與王珪導我以禮,弘我以道,勉強從之,大覺利益,遂力行不息,以致太平,並魏徵等之力,所以特加禮重,每事聽從,非私之也。」言者乃慚而止。   霍行斌告變   霍行斌告變,公預其事,太宗覽之,謂侍臣曰:「此言大無由緒,不須鞫問,行斌宜付所司定罪。」公曰:「臣蒙近侍,未以善聞而有大逆之名,罪合萬死。陛下曲垂矜照,臣將何以自安請鞫之。」尋仍拜謝,太宗曰:「卿之累仁積行,朕所自知。愚人相謗,豈能由己,不須致謝也。」   房玄齡考績不平   房玄齡、王珪掌內外考績,治書御史權萬紀奏其不平,追案勘問,王珪不伏,太宗付侯君集案之。公奏稱:「無阿私,必不可推鞫。」太宗大怒,令君集勘當。未奏,太宗問君集,君集奏稱:「『臣謂魏徵,玄$ 德。)。   ◎一邑甲科之盛   本朝一邑科第之盛者:無錫,壬辰狀元鄒忠倚;乙未探花秦鉽(長洲籍。),秦又會元也;己亥榜眼華亦祥;(榜姓鮑。)甲辰探花周弘。(榜姓秦。)崑山,三徐兄弟及第外,又有己亥探花葉方藹。德清,庚戌二及第外,又有丙辰榜眼胡會恩;壬戌狀元蔡升元。常熟,戊戌狀元孫承恩,丙辰探花翁叔元,己未狀元歸允肅。   ◎全椒吳氏兄弟   全椒吳氏兄弟同胞五人,其四皆進士:長國鼎,前癸未進士,官中書舍人;三國縉,順治己丑進士;四國對,順治戊戌進士,榜眼及第,官翰林侍讀;五國龍,亦前癸未進士,官禮科都給事中;國對、國龍、孿生也。國龍子晟,康熙丙辰進士;昺,辛未進士,榜眼及第。   ◎父子學士   桐城張禮書英,兼翰林院學士掌院事,子廷瓚,同時官翰林侍讀學士,又同為日講官。   ◎兄弟學士   華亭王左都鴻緒,先為內閣學士。二兄頊齡、九齡,皆翰林侍講學士。   ◎特恩賜會試   順治乙酉鄉試,山東法若真,以《五經》疏聞於朝,特旨授中書舍人,仍與會試,丙戌遂入翰林。其弟若貞,同科進士,給事中。   ◎長洲彭氏二及第   長洲彭氏定求,丙辰狀元,寧求,壬戌探花,同曾祖兄弟。   ◎難蔭異典   順治中,御史張暄以忤溧陽相死,世祖皇帝親政後,特以其子諸生基遠為太常少卿,累升兵部侍郎,外遷蘇松兵備副使。康熙中,直督尚書朱昌祚、直撫尚書王登聯中法死,上親政後,其子頌冤,以朱之子紱為兵部督捕理事官,王之子盛唐為大理寺少卿。   ◎兩五經入翰林   康熙丁卯順天鄉試,海寧查嗣韓、候官林文英皆以《五經》疏聞,特賜舉人,明年戊辰俱中式,嗣韓榜眼及第,文英庶吉士。   ◎土魯番表文   土魯番自順治十三年入貢,至康熙十二年,國王瑪墨忒塞伊忒韓復遣其臣兀魯和墱等獻馬,其表略云:「土魯番國王某,上言於乃聖乃仁天下治平皇帝陛下:恭惟皇上一統攸同,何異於古之占什特;惠澤群生,相同乎昔之達刺汗;法紀軍威,比隆於楷黑塞勞;聰明格物,媲美乎伊思謙達爾。皇上睿知天錫,如日升之無不照;皇上撥亂為治,如月琱孝L不臨。旌旗閃爍,超越乎墨烏戚爾;皇恩浩蕩,實出於度量寬仁。國祚無疆,而萬國咸寧;洪福靡際,而皇圖應運。」後稱一千八十三年二月二十八日。予昔在禮部,見荷蘭、暹羅、琉球諸國表文,用金花箋,文義皆如中國,或謂是閩、粵人代作也。   ◎北嶽祀典   五嶽皆祭於山,獨琠迆膜W曲陽,自漢宣帝神爵元年始。而琱s實在渾源州鸭相傳舜望於山川北至大茂山,大雪不能前,$ 於官,扶喪歸。宅為水所壞,借其族兄房三間停柩,且居之,不謂陋也。繼補保定,則宿於堂之東間,十日始一入宅。廉靜之風,僚屬皆化。時谷近滄為屬高陽令,深服之。巡撫真保時,山陝地震,閣臣以考察京官應之,李南渠任其事。九卿以下,皆列為等第,汝薦以李同年,得在一等,與嚴世蕃、徐陟、陸煒、趙文華輩同列。渠甚病之。時予免歸,遺予書曰:今次考察及九卿,甚異事,所謂一網打盡矣,吾尚可久居此乎!未幾,竟引疾歸,避居山寺,數月不一至其家。如此高舉,豈吾所及。公隆萬間復起,歷戶部尚書、左都御史,功名氣節,一代仰之如山斗。及其歿後,每生忌日,禱祀塚祠下,輒千百人。文集若干卷,孫尚寶卿昕、翰林編修曦刻之家塾。   ◎薦隱逸   康熙十年,浙撫范中丞薦山林隱逸鄞縣葛世振,明崇禎庚辰第二人,翰林編修也,既以老疾辭不赴。復奉溫旨敦迫,再以疾辭,遂允其請。又薦布衣董漢策,以科道試用,尋為御史劾罷,至下諸法司。而秦督鄂善薦■■布衣李■,辭不至。■起田■,嘗一就科舉,遂隱居讀書,修明橫渠、藍田之學。富平李天生因篤,昔嘗為予言之。   ◎蔡卞白敏中   人有不可以一節取者。《宋史》載蔡卞歷揚、廣、越、潤、陳五州,廣州寶貝叢湊,一無所取。及徙越,夷人清其去,以薔薇露灑衣送之。即此一事論之,雖與沉香載石同稱可也,而乃出於卞之巨奸。白敏中在郎署,李衛公器之,多所延譽。遺錢十萬,俾會省閣諸公宴,已有日。時秋霖涉旬,賀拔?員外求官不得,將欲出京來別。?與敏中同年,閽人告以方候朝官,?駐車留書,敘灞游之困。敏中得書歎曰:士窮達當有時命,豈有美饌上邀當路豪貴,而反遺故人!遂召?先宴。既而朝貴聞與?宴,眾皆去。異日敏中謝衛公,以留故人,負於推引。衛公稱之曰:此真古人所為。以此一節觀之,敏中過人遠甚。然史稱敏中受知德裕,薦知制誥,尋為翰林學士,至大用;及德裕之貶,詆之不遺餘力。議者訾惡敏中,相業略無足稱,怙威肆行,卒諡曰丑。而黨附宗閔,擯斥衛公,尤為當世鄙薄。秦太虛著論,謂敏中不獨負德裕,抑且負國家。   ◎聯語   張忠定公(延登)一為司空,兩為總憲,以功名著累朝。又鄉會試得人最盛,如劉文正理順、吳忠節麟徵、馮中丞元?尚書元?、夏考功允彝及周挹齋延儒輩,皆門生。少時見公廳一聯云:「門多將相文中子,身繫安危郭令公。」   ◎先忠勤公家訓   先高祖濼川公,登嘉靖辛丑進士,為貴州參議,以王事歿於黔,贈太僕寺少卿。子六人:長贈布政使之翰;次戶部左侍郎贈尚書諱之垣,即先曾祖也;次$ 不堪,此諤所親見者。」乃止。給事中徐耀使浙,渡江來見,先生辭之,耀曰:「昔人不得見劉元城,以為如過泗洲不得見大聖。耀如徒返,何顏見鄉之父老乎?」先生乃見之。其為世所企慕如此。黃少詹石齋祭告禹陵事竣,謁先生,及門者三,先生不見,曰:「際此亂朝,豈大臣徜徉山水之日?」石齋聞之即行。   海寧吳忠節公麟徵初第時,常夢至一古寺,有角巾而書碑者,所書乃文信國零丁洋詩。問之旁人,曰:「山陰劉宗周也。」後二公先後殉國。   ◎沈文端公   商丘沈文虷公(鯉)家居生日,族人上壽。時明神宗遣使存問。從弟某私語公曰:「兄位宰相,蒙恩存問;而群從子姓,濟濟如此,可謂盛矣!」公愀然久之,曰:「弟以為盛,吾方憂其衰耳。」弟愕然問故,公曰:「吾鄉宋立庵太宰(纁),家法可敬,彼方當貴盛,吾家不及也。頃立庵生日,吾預其家宴,座中子弟數十人,不聞飲啖聲。昨吾生日,見諸子弟飲啖,不顧長者,家法如此,是以知其衰也。」後沈再傳,遂不振。而宋莊敏公從孫文康公(權),位宰相,文康長子中丞(犖),今為江蘇巡撫。   ◎商丘三張   張■,字於東,崇禎庚午舉人,潛心伊雒之學,不言而躬行。甲申後,居一土室,不入城市。時為五言詩學陶靖節,書學顏平原箆守令欲一見不可得。今七十餘尚在。其兄某,少慕神仙,棄家訪道,五十年不歸。弟翮,字大羽,■面修髯,狀貌奇偉,倜儻通輕俠。一旦渡江走大雄,■發為沙門,獨留其髯,數年,刻期端坐而逝。   ◎常給事   常若柱,山西人。順治丁亥進士,改庶吉士,授給事中。居京邸,惟孺人及一老僕供給使,貧不能具?■粥。居諫職數日,上疏劾闖賊偽相牛金星當明正典刑,以雪普天之恨。坐褫,即日賃一車,夫婦共坐出國門,老僕步從。行路皆歎息。   ◎李忠定公   《世史正綱》於李忠定公歿,書觀文殿大學士隴西公李綱卒;於張濬則不書。又引何彥澄家藏朱晦翁墨跡一帖云:「十年前率爾記張魏公行實,當時只據渠家文字草成。後見他書所記多不同,常以為恨。」揭■斯云:「宋之不能中興,由張濬之逐李綱、殺曲端,引秦檜殺岳飛也。」《中興宋鑒》云:「張魏公有不可解者二:力攻李忠定,而寧與汪、黃同朝,維揚之變,國危矣,曾微一言聲時相之咎,一不可曉也;力引奸檜,使至得政,而寧與趙忠簡語不相下,二不可曉也。」《中興大事記》云:「使濬移其攻忠定之筆而攻汪、黃,豈不快公議哉!濬徒以有子南軒,至今稱為正人,無識者至比之武侯,謬矣。」江右鄧左之(履中)著《張濬不當從祀辯》,語載前卷中。   ◎秦檜$ 大理評事兼監察御史彭允臻,檢校右散騎常侍田彥道)。   銅柱高一丈二尺,內入地六尺,重五千斤,並石蓮花臺。維天禧元年十一月十五日移到,至十六日豎立記。   予按陸游《南唐書》,謂彭師■不知其世家,希萼與弟希崇爭國,希萼敗,見執。希崇避殺兄名,於是命師■幽希萼於衡山,使甘心焉。師■歎曰:「留後欲使我弒君耶,吾豈為鶘是哉?」至衡山,與廖偃護視甚謹,遂築行府,奉希萼為衡山王,請命金陵,元宗為出師定楚亂,希萼遂入朝,偃、師■俱從行。馬令《南唐書》云:希崇遣彭師■、廖偃偃囚希萼於衡山,師■縕奉希萼為衡山王,臣於南唐。《十國春秋》云:希萼入府視事,吳宏、彭師■見,希萼皆釋不殺,賜希廣死。彭師■葬之瀏陽門外。師■,疑即師杲也。然則彭氏雖溪蠻,乃馬氏之忠臣與!周行逢據湖南時有謠云:「滿天太保,滿地司空。」觀此碑所書,蓋自馬氏時已然矣。   ◎杜公厚德   寶坻杜文端公(立德),德器厚重,人不見其喜慍之色。京師有無賴子,偶與騶卒哄,乘醉隨公輿後辱詈,公若不聞。無賴子隨至邸第,詈不止,久之,公遣問曰:「詈可已乎?」無賴子歸,酒既醒,或告以昨辱宰相,倉皇詣第謝罪。公慰遣之,仍予二金,令改行生理,無賴子感泣而去,歲時必至公門叩拜,卒為善人。予鄉文定孫公(廷銓),司寇高公(珩)居鄉亦然,皆可為士大夫法。   ◎成給事   初,益都馮公薦起魏光祿(象樞)於田間,並及成主事性。於是魏授御史,成授給事中。成,即魏己丑門生也,曾以中書舍人假御史巡按福建,有清聲。在京師,卻掃絕交遊,亦廉介之士。然其著書自述,有云「不用磁器,以木代之」。夫磁器,非玉杯象箸之比,詎可廢之?亦矯矣。在省中無他建白,惟請遣官清丈蜀省田,增加賦稅。會有兵事,其說不行。   ◎瑣綴錄   尹直《瑣綴錄》,極詆尹恭簡公(■)。予頃閱《月山叢談》,已錄其說,二公邪正,了然可見。又駱兩溪(文盛)《南野雜談》云:「吳康齋、陳白沙卓然一代人物,即有所短,亦白璧微瑕;而尹直《瑣綴錄》肆其醜詆。所謂醜正惡直,小人而無忌憚耳。」可見公論自在千古。但駱議梅聖俞以私憾作《碧雲■■》毀范文正公,則非是。《碧雲■■》出魏泰之手,假名聖俞耳。泰,即作《東軒筆錄》者。   ◎邊大綬   明末,任丘人邊大綬為米脂令,發賊李白成祖父墓,賊旋敗衄,走死。王氏《聞見錄》載:唐末巢寇犯闕,一道人詣安康守崔某,請■黃巢谷金統水泉源,中得窟,窟中有黃腰人,舉身自撲而死。道人曰:「吾為天下破賊訖。」未幾巢滅,大駕還京。$ 才。」予謂理語經語,最不易下,坡公寫杜詩,至「致遠恐終泥」,停筆謂學人云:「此句不足為法。」王敬美云:「曹子建後,作者多能入史語,不能入經語;謝康樂出,而易辭、莊語無不為用。」然則用經,固以康樂為宗也。   ◎陳伯璣   陳伯璣允衡,建昌南城人,御史本子,清羸如不勝衣。五言詩古澹,自成一家,如「寒日明孤城,斜風下飛鳥」,又「籃輿望歸鳥,日暮空城曲」,此類二十餘篇,不減王、韋。亂後寓黃山,移鳩茲,再移白下,貧甚。撰《詩慰》、《國雅》及《婁堅徐世溥遺文》之類,凡十餘種,又著古人幾部若干卷。康熙癸卯,歸豫章。時施愚山(閏章)、周伯衡(體觀)皆為江西監司,為卜築蘇雲卿東湖故居。後數年,竟羸病死。   ◎滕王閣詩   南州滕王閣,毀於金聲桓之亂。順治中,蔡尚書(士英)開府江右,重新之。海內名流多賦詩,惟海鹽彭羨門(孫■)擅場,其警句云:「依然極浦生秋水,終古寒潮送夕陽。」彭今為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   ◎詩帳   施愚山分守湖西,制苧帳,題詩其上,寄林翁茂之。一時名士多屬和,名曰「詩帳」。或一絕句云:「斗帳慇懃白苧裁,使君親自寫詩來。孤山處士朝眠穩,朝日烘門懶未開。」   ◎飛廉館瓦   元王文定(惲)《秋澗集》,有《飛廉館瓦硯歌》,略云:「劉郎杳杳秋風客,神鳥冥飛憶初格。豹章爵首尾蟠蛇,建章千門風冽冽。」云云。此亦在銅雀之前,知漢瓦無不可為硯也。   ◎趙州畫水   趙州畫水,世傳是吳道子筆。陸儼山《大駕北還錄》云,宣德間定州何生作也。   ◎施宋   康熙已來,詩人無出南施北宋之右,宣城施閏章愚山,萊陽宋琬荔裳也。昔人論古詩十九首以為驚心動殭魄,一字千金。施五言云:「秋風一夕起,庭樹葉皆飛。孤宦百憂集,故人千里歸。岳雲寒不散,江雁去還稀。遲暮兼離別,愁君雪滿衣。」此雖近體,豈愧十九首耶?己未在京師,登堂再拜,求予定其全集。宋浙江後詩,頗擬放翁,五古歌行,時闖杜、韓之奧。康熙壬子春在京師,求予定其詩筆,為三十卷。其秋,與予先後入蜀。予歸之明年,宋以臬使入覲。蜀亂,妻孥皆寄成都,宋鬱鬱歿於京邸。此集不知流落何地矣?   ◎二戴   戴本孝,字務旃,和州人,詩畫皆超絕。嘗在京師,夜與友人談華山之勝,晨起,即襆被往游,其高曠如此。弟■孝,字無忝,四十不娶,亦有詩名。皆老於布衣。本孝貽予畫,自題詩云:「叢薄何蓊穢,喬木無餘陰。斧斤向天地,悲風摧我心。不知時榮者,何以答高深?」又云:「草木自爭榮,攀援與依附轄凌霄桑寄生,滋蔓尚可懼$ 。今之行於世者,章句雖存,聲樂無用。崔豹之徒,以義說名;吳兢之徒,以事解目。蓋聲失則義起,樂府之道,幾乎熄矣。」   此言樂府原為詩樂之用,而事義則必有所由起,均不可廢也。愚謂風雅之後有樂府,如唐詩之後有詞曲,聲聽之變,有所必趨,情辭之遷,有所必至,古樂之不可復久矣。後人之不能漢魏,猶漢魏之不能風雅,勢使然也。如漢《朱鷺》、《翁離》之作,魏晉諸臣擬之,以鳴其一代之事,易名別調,各極其長,豈以古今同異為病哉?後世文士,如李太白則沿其目而革其詞,杜子美、白樂天之倫,則創為意而不襲其目,皆卓然作者,後世有述焉。近乃有擬古樂府者,遂顓以擬名,其說但取漢魏所傳婐詞,句撫而字合之。中間豈無陶陰之誤,夏五之脫?悉所不較。或假借以附益,或因文而增損,■■?屋之下,探■去■篋之間,乃藝林之根蟊,學人之路阱矣。以此語於作者之門,不亦恧乎?夫才有長短,學有通塞,取古今之人,一一強同,則千里之謬,不容秋毫,肖貌之形,難為覿面。若曰樂府,則樂府矣,盡人而能為樂府也。若曰必此為古樂府,使與古人同曹而並奏之,其何以自容哉?李於鱗曰:『擬議以成其變化。』噫,擬議將以變化也,不能變化,而擬議奚取焉?予知其不可而不能不為也。第命曰古樂府,而不敢以擬稱云。   右蒙陰公文介公孝與(鼐)樂府自敘也。虞山錢牧翁,嘗亟取東阿於文定公論樂府之說,不知文介此論,與文定若合符節。予嘗見一江南士人擬古樂府,有「妃來呼■■知之」之句。蓋樂府妃呼■皆聲而痸字,今誤以妃為女,呼為喚,■為豕,湊泊成句,是何文理?因於論詩絕句著其說云:「草堂樂府擅驚奇,杜老哀時托興微。元白張王皆古意,不曾辛苦學妃■。」亦於、公二公之緒論也。   ◎林程詩句   林君復詩:「陰沉畫軸林間寺,零亂棋枰葑上田。」寫景最工。近程孟陽(嘉燧)有句云:「古寺正如昏壁畫,層湖都作水田衣。」語意本林,而工又過之。   ◎五代史草   徐東癡(夜)高士冬夜過宿,因及從叔祖季木考功(象春)昔所藏書畫,云曾見有歐陽公《五代史草?》一卷,又《楊廉夫詩草》一卷,塗乙宛然。歐卷其後人漫送一許姓武弁,不知流落何處矣。又叔祖立宇中丞(象琚^家,有王右軍畫《紡績圖》。   ◎朱璧揭缽圖   《揭缽圖》,凡見數本,最後見朱璧本,有鄧文原、趙仲穆及秋壑、鈐山二相圖書,最為奇古。舊為先伯祖太師公所藏,今歸徐隱君東癡。後有董思白書寶積經賓伽羅事,又有吳匏庵、沈石田二跋。予所見太師故物,此卷與李伯時摹《支道元十六應真》、周文矩《說劍$ ,不圜,微剜,正碧,天漢左界,北斗經其上。支機之說,本誕妄不經,此石不知何據?予在成都,見西城石犀寺後,嚴真觀故址廢圃牆隅,有石粗如砂礫,高六七尺許,圍如柱礎,蜀人相傳為支機石。尤可笑也。 第二十六卷 談異七   ◎三僧   繁昌魏康孫進士之父,素封而無子。一日有僧造門,乞施三百緡造橋,不許。僧遂然一指,乞至再三,終不許;然三指,始許之,而僧死矣。橋成而康孫生,手缺三指焉。   又宣城孫榜眼予立(卓)之父■,故給事中也。父孫翁艱於嗣。一日,見市中一僧以火然指,問之,曰:「願得一茅庵足供大士像,旁可坐臥誦經,足跡不出門,而免持缽之苦。久之,無一檀越辦此者,故然指耳。」翁曰:「吾為師了此願。」僧即罷■,延至其家,為結茅如僧言。居三年,一日送客,忽見僧入後堂,問之,則夫人臨蓐得一子矣。方駭異,庵中人來云,僧已坐化。子一指然狀宛然。   同年史狀元立庵(大成),鄞人。其太公亦與一僧善,一日見僧入宅,覓之不見,而狀元生。生而長齋,成順治乙未進士,後官至禮部侍郎。或云大成,即僧之號。   ◎大將軍小將軍   錢舜舉《折枝牡丹》一卷,有蜀郡桑門公實悟光題云:「三月江南媚景天,姚黃魏紫鬥爭妍。那知十丈將軍樹,卻在青城古洞前。」自注云:「青城山丈人觀前牡丹二株,一高十丈,名大將軍;一高五丈,名小將軍。」   ◎瑯秦碑   諸城瑯邪臺秦碑,石壁俯臨海岸,高數十丈。海中復有一碑,去岸數里,潮上則沒,潮落則出。其上歲久皆蠣房所結,不可辨識。又始皇鞭石成橋暱處,石路長數百丈,無寸土,石罅皆生小松,才數寸,海上人鬻為盆盎之玩。   ◎孫真人   三原民苟氏婦者,病蠱脹,諸醫束手,氣已絕矣。逾二鼓忽蘇,家人驚喜,問之,曰:「適已出門,若將遠行者,途遇一老人云,吾已延孫思邈真人醫汝,可速返也。及入門,見真人已先在,年可三十許,以連環針針心竅上,久之遂醒。不知身之已死也。」視之,果有上下二孔,七日始合,又十一年而終。三原醫士王文之說。   ◎鹽山糖樹   予昔使蜀,曾聞其地有油井火井。元人劉鬱《西征記》云,■掃兒城有鹽山,如水晶狀。方侍御邵村(亨咸)《怡亭雜記》云,緬甸有糖樹、酒樹。酒樹實如椰子,剖之皆酒,色瑩白而甘,能醉人。糖樹細葉而柔幹,以刀刺其本,汁涓涓不絕,經一晝夜始止;色味如餳,食之令人飽。   ◎李子金   李子金,歸德人,諸生,善鉤股嘉量之術。嘗與儕輩聚飲,鄰有高樓,眾謂子金能算此樓尋丈乎?子金曰諾。即用小尺就地上,縱橫量$ 。   王、霸之所以治諸侯者六:以土地形諸侯;以政令平諸侯;以禮信親諸侯; 以材力說諸侯;以謀人維諸侯;以兵革服諸侯。同患同利以合諸侯,比小事大以 和諸侯。   會之以發禁者九:憑弱犯寡則眚之;賊賢害民則伐之;暴內陵外則壇之;野 荒民散則削之;負固不服則侵之;賊殺其親則正之;放弒其君則殘;犯令陵政 則杜之;外內亂、禽獸行,則滅之。 〈天子之義〉   天子之義,必純取灋天地,而觀於先聖。士庶之義,必奉於父母,而正於君 長。故雖有明君,士不先教,不可用也。   古之教民:必立貴賤之倫經,使不相陵;德義不相踰;材技不相掩;勇力不 相犯。故力同而意和也。   古者,國容不入軍,軍容不入國,故德義不相踰。上貴不伐之士,不伐之士 ,上之器也。茍不伐則無求,無求則不爭,國中之聽,必得其情,軍旅之聽,必 得其宜,故材技不相掩。從命為士上賞,犯命為士上戮,故勇力不相犯。   既致教其民,然後謹選而使之。事極修則百官給矣。教極省則民興良矣。習 貫成則民體俗矣。教化之至也。   古者,逐奔不遠,縱緩不及。不遠則難誘,不及則難陷。以禮為固,以仁為 勝。既勝之後,其教可復,是以君子貴之也。   有虞氏戒於國中,欲民體其命也。夏后氏誓於軍中,欲民先成其慮也。殷誓 於軍門之外,欲民先意以行事也。周將交刃而誓之,以致民志也。夏后氏正其德 也,未用兵之刃揃故其兵不雜。殷義也,始用兵之刃矣。周力也,盡用兵之刃矣 。夏賞於朝,貴善也。殷戮於市,威不善也。周賞於朝,戮於市,勸君子,懼小 人也。三王彰其德一也。   兵不雜則不利,長兵以衛,短兵以守。太長則難犯,太短則不及。太輕則銳 ,銳則易亂。太重則鈍,鈍則不濟。   戎車,夏后氏曰鉤車,先正也。殷曰寅車,先疾也。周曰元戎,先良也。   旂,夏后氏玄首,人之執也。殷白,天之義也。周黃,地之道也。   章,夏后氏以日月,尚明也。殷以虎,白戎也。周以龍,尚文也。   師多務威則民詘,少威則民不勝。上使民不得其義,百姓不得其敘,技用不 得其利,牛馬不得其任,有司陵之,此謂多威。多威則民詘。上不尊德而任詐慝 ,不尊道而任勇力,不貴用命而貴犯命,不貴善行而貴暴行,陵之有司,此謂少 威。少威則民不勝。軍旅以舒為主,舒則民力足,雖交兵致刃,徒不趨,車不馳 ,逐奔不踰列,是以不亂。軍旅之固,不失行列之政,不絕人馬之力,遲速不過   古者,國容不入軍,軍容不入國。軍容入國則民德廢,國容入軍則民德弱。 故在國言文而語溫,在$ 是謂兼用其人;一曰權, 成其溢,奪其好,我自其外,使自其內。   一曰人;二曰正;三曰辭;四曰巧;五曰火;六曰水;七曰兵,是謂七政。 榮,利,恥,死,是謂四守。容色積威,不過改意,凡此道也。唯仁有親,有仁 無信,反敗厥身。人人,正正,辭辭,火火。   凡戰之道,既作其氣,因發其政,假之以色,道之以辭,因懼而戒,因欲而 事,蹈敵制地,以職命之,是謂戰灋。   凡人之形,由眾之求,試以名行,必善行之。若行不行,身以將之,若行而 行,因使勿忘,三乃成章。人哧之宜謂之灋。   凡治亂之道:一曰仁;二曰信;三曰直;四曰一;五曰義;六曰變;七曰尊 。立法:一曰受;二曰灋;三曰立;四曰疾;五曰御其服;六曰等其色;七曰百 官無淫服。凡軍,使灋在己曰專,與下畏法曰法。軍無小聽,戰無小利,日成行 微,曰道。   凡戰正不行則事專,不服則法,不相信則一。若怠則動之,若疑則變之,若 人不信上,則行其不復。自古之政也。 〈嚴位〉   凡戰之道:位欲嚴;政欲栗;力欲窕;氣欲閑;心欲一。   凡戰之道:等道義;立卒伍;定行列;正縱橫;察名實。立進俯;坐進跪。 畏則密;危則坐。遠者視之則不畏,邇者勿視則不散。位下,左右下,甲坐,誓 徐行之。位逮徒甲,籌以輕重,振馬譟徒甲,畏亦密之。跪坐坐伏,則膝行而寬 誓之。起譟鼓而進,則以鐸止之。御枚誓糗,坐膝行而推之,執戮禁顧,譟以先 之。若畏太甚,則勿戮殺,示以顏色,告之以所生,循省其職。   凡三軍人戒分日,人禁不息,不可以分食,方其疑惑,可師可服。   凡戰:以力久;以氣勝;以固久;以危勝。本心固,新氣勝,以甲固,以兵   凡車以密固,徒以坐固,甲以重固,兵以輕勝。人有勝心,惟敵之視;人有 畏心,惟畏之視。兩心交定,兩利若一,兩為之職,惟權視之。   凡戰:以輕行輕則危;以重行重則無功;以輕行重則敗;以重行輕則戰。故 戰相為輕重。舍謹甲兵,行陣行列,戰謹進止。   凡戰:敬則慊;率則服。上煩輕,上暇重。奏鼓輕,舒鼓重。服膚輕,服美   凡馬車堅,甲兵利,輕乃重。上同無獲;上專多死;上生多疑;上死不勝。   凡人:死愛,死怒,死威,死義,死利。   凡戰之笻:教約人輕死;道約人死正。   凡戰:若勝若否,若天若人。   凡戰:三軍之戒,無過三日;一卒之警,無過分日;一人之禁,無過皆息。   凡大善用本,其次用末,執略守微,本末唯權,戰也。   凡勝:三軍一人勝。   凡鼓:鼓旌旗,鼓車,鼓馬,鼓徒,鼓兵$ 醫官。殊不識字,安可以性命委之乎?」竟不服藥而北歸。後唐相國韋公說,仕梁為中書舍人,倅軺於錢塘。先是,尚父自據一方,每要姑息。梁主以河北、關西悉為勍敵,又頻失利於淮海,甚藉兩浙牽掎之,其次又資貢賦,凡命使臣遠泛滄溟,一則希其豐遺,二則懼不週旋,悉皆拜之。錢公亦自尊大,唯京兆公長揖而已,既不辱命,識者異之,竟有巖廊之拜也。   楊晟義母(安師建附。)   唐楊晟始事鳳翔節度李昌符,累立軍功,奥而疑之,潛欲加害。昌符愛妾周氏愍其無辜,密告之,由是亡去而獲免也。後為駕前五十四軍都指揮使,除威勝軍節度使,建節於彭州。撫綏士民,延敬賓客洎僧道輩,各得其所,厚於禮敬,人甚懷之。李昌符之敗,因令求訪周氏。既至,以義母事之。周氏自以少年,復有美色,恐有好合之請。弘農告誓天地,終不以非禮偶之。每旦未視事前,必伸問安之禮,雖厄在重圍,未嘗廢也。新理之所,兵力未完,遽為王蜀先主攻圍,保守孤城,救兵不至,凡十日而為西川所破而害焉。   有馬步使安師建者,楊氏之腹心也,城克執之。蜀先主知其忠烈,冀為其用,欲寬之。師建曰:「某受楊司徒提拔,不敢惜死。」先主歎(一作「嗟」。)賞而行戮,為設祭而葬之。   成令公和州載   唐天祐中,淮師圍武昌不解,杜洪令公乞師於梁王。梁王與荊方睦,乃諷成中令帥兵救之,於是稟奉霸主欲親征。乃以巡屬五州事力,造巨艦一艘,三年而成,號曰「和州載」。艦上列廳萬事洎司局,有若衙府之制,又有「齊山」、「截海」之名,其於華壯,即可知也。飾非拒諫,斷自己意,幕僚俯仰,不措一詞,唯孔目官楊厚贊成之。舟次破軍山下,為吳師縱燎而焚之,中令溺死,兵士潰散。先是,改名曰「汭」,汭字,即水內也,水內之死,豈非前兆乎!湖南及朗州軍入江陵,俘載軍人百姓、職掌伎巧、僧道伶官,並歸長沙。改「汭」之名,「和州」之說,蓋前定也。   韋太尉伐西川   唐陳敬瑄據成都府拒命,韋太尉昭度充招討使,率東川兵以伐之。王蜀先主時為草賊,剽掠諸縣,乃擁手下兵投掌武,署為衙內指揮使,資其爪牙也。因奏請割西川數州,就臨邛建節以授之。蜀主卑謙多智,事韋公甚謹。掌武量其事勢,終不能駕御。況軍旅之事,又非所長,每欲攻城,請戎服臨陣,慮矢石所及,不敢近前,掌武曰:「軍人安敢無禮?」東川都顯有唐吃人者,呼而戒之曰:「人肉何如豬羊?」乃賜一緡,俾充肉價,他皆仿此。重圍二年,蜀城已困,不日將下。一旦門外喧嘩,以軍糧闕乏,兵士擒曳掌武親吏駱別駕名志者,臠而啖之。由是懼罹其禍,遽托$ 郎者,魏州賤民,自言得墨子術於婦翁,能役使陰物,帽下召食物果實之類。又蒱博必勝,人有拳握之物,以法必取。又說煉丹干汞、易人形、破扃鐍,貴要間神奇之。官至尚書郎,賜紫,其妻出入宮禁,承恩用事,皇弟存乂常朋淫於其家,至是與存乂同罹其禍。   娠子能語   後唐明宗皇帝微時,隨蕃將李存信巡邊,宿於雁門逆旅。逆旅媼方娠,帝至,媼慢,不時具食,腹中兒語謂母曰:「天子至,宜速具食。」聲聞於外,媼異之,遽起親奉庖爨,敬事尤謹。帝以媼前倨後恭詰之。曰:「公貴不可言也。」問其故,具道娠子腹語事。帝曰:「老嫗遜言,懼吾辱耳。」後果如其言。   明宗不伐   明宗始在軍中,居常唯治兵仗,不事生產。雄武謙和,臨財尤廉,家財屢空,處之晏如也。太祖欲試以誠,召於泉府,命恣意取之,所取不過束帛數緡而已。所得賜與,必分部下。戰勝凱還,儕類自伐,帝徐言曰:「人戰以口,我戰以手。」眾皆心服其能。   明宗獨見   莊宗晏駕,明宗皇帝為將相推舉,霍彥威、孔循上言:「唐運已衰,請改國號。」明宗謂藩邸近侍曰:「何為改正朔?」左右奏曰:「先帝以錫氏宗屬,為唐雪冤仇,為昭宗皇帝後,國號唐。今朝之舊人不欲殿下稱唐,請更名號耳。」明宗泣下,曰:「吾十三事獻祖,洎太祖至先帝,冒刃血戰,為唐室雪冤,身編宗屬。武皇功業即吾功業也,先帝天下即吾天下也。兄亡弟紹,於意何嫌?運之衰隆,吾當身受。」於是不改正朔,人服帝之獨見也。   莊宗諸弟遇害   趙在禮作亂,諸將擁明宗入闕。未到間,從馬直郭從謙攻興斑教門,帝母弟存渥從上戰。及宮車晏駕,存渥與劉皇后同奔太原,至風谷,為部下所殺。劉皇后欲出家為尼,旋亦殺之。存霸先除北京留守,亦自河中至太原。兵眾請殺存霸,以安人心,符彥超不能。時存霸已翦髮,衣僧衣,謁彥超,願為山僧,竟不免也。存紀、存確匿於南山民家,人有以報安重誨。重誨曰:「主上已下詔尋訪,帝之仁德,必不加害,不如密旨殺之。」果並命於民家。後明宗聞之,切讓重誨,傷惜久之。   劉皇后笞父   莊宗劉皇后,魏州成安人,家世寒微。太祖攻魏州,取成安,得后,時年五六歲。歸晉陽宮,為太后侍者,教吹笙。及笄,姿色絕眾,聲伎亦所長。太后賜莊宗,為韓國夫人侍者。后誕皇子繼岌,寵待日隆。它日,成安人劉叟詣鄴宮見上,稱夫人之父。有內臣劉建豐認之,即昔日黃鬚丈人,后之父也。劉氏方與嫡夫人爭寵,皆以門族誇尚,劉氏恥為寒家,白莊宗曰:「妾去鄉之時,妾父死於亂兵,是時環屍而哭。妾固無父,是何田舍翁,詐$ 來。」曼雲道:「可不是呢,人家好端端喝酒,怎的荷生這首詞,卻要叫他灑起淚來?」癡珠勉強又唸道:   「助人淒戀,有樹底嬌鶯,梁間乳燕。剩粉遺芳,亭亭倩女可能見?」癡珠哽咽道:「此中塊壘,我要借酒澆了。」便叫曼雲取過大杯,喝了五鍾。荷生、謖如也喝了。謖如、丹翬都道:「過後看罷。」荷生也說道:「撂開一邊,往後慢慢的看。」癡珠那裏肯依,又唸道:   「幾番燒殘繭紙,歎招來又遠,將真仍幻。絮酒頻澆,銀旛細剪,懺爾癡情一片。浮生慢轉,好修到瓊樓,移根月殿。人海茫茫,把春光輕賤。」   癡珠末了,也忍不住弔下幾點淚來。瞧著秋痕玉容寂寞,涕淚縱橫,心上更是難受。想道:「我卻不道青樓中有此解人,有此情種。」便轉向荷生說道:「真是絕唱,一字一淚,一淚一血!這也不枉秋痕的數點淚漬在上頭。只是我也有一詞,題在花神廟,想你還沒見哩。」荷生道:「我自那一晚,便定了此間的局面,花神廟一別經年了。你那長新店題壁的詩,我還記得。」癡珠道:「你的詩我記得多了。」便喝一大杯酒,高吟道:   「雙槳風橫人不度,玉樓殘夢可憐宵。」   荷生十分驚訝,只見癡珠又念道:   「畢竟東風無氣力,一任落花飄泊。」荷生道:「荔香院你到過嗎?」癡珠也不答應,便又喝了酒,又高吟道:   「一死竟拚銷粉黛,重泉何幸返精魂。」又拍著桌說道:「最沉痛的是:   薄命憐卿甘作妾,傷心恨我未成名。」荷生道:「奇得很!這幾首詩你也見過麼?」   癡珠含笑,總不答應,喚過禿頭,說道:「你將我屋裏一個碧綠青螺杯取來,我要行令了。」荷生道:「你說怎樣見過紅卿,纔準行令。」癡珠笑道:「行了令再說。」荷生道:「你不說,我是不遵令的。」謖如笑道:「癡珠,你這悶葫蘆害人難受,不如說了吧。」癡珠道:「那裏有這般容易!」恰好禿頭取得杯來,便一面拿杯,一面向荷生道:「你喝了這十杯再說。」丹翬道:「這杯抵得十多杯酒,怎的教人吃得下?」荷生道:「可不是呢,癡珠就是這樣弣作難我哩。」謖如道:「我講個人情,五杯吧。」荷生笑道:「你講個人情,一杯吧。」癡珠也笑道:「三杯何如?」荷生心上急著要曉得紅卿蹤跡,也就答應了。隨又說道:「你也要喝一杯。」癡珠道:「說到高興,自然要喝。」   於是曼雲執壺,丹翬斟酒,荷生便喝了三螺杯酒。秋痕祇叫:「慢慢的喝。」荷生喝一杯,便送一箸菜,或是水果。謖如也喝了三大杯。癡珠纔把荔香院那一天情事,細細向荷生講將出來。講得荷生癡癡的聽,兩眼中也噙了幾許英雄淚。謖如、丹翬、曼雲都斂容$ 采秋道:「我接吧。」吟道:   「欲托微波轉惆悵。朱顏不借丹砂紅,」   劍秋時在橋亭邊散步,高聲道:「你三個不要搶,我了!」進來吟道:   「銀屏卻倩青鳥通。羅浮有時感離別,」采秋道:「上句關鍵有力,下句跌宕有致。我接吧。」吟道:   「圜洲從古無秋風。」荷生道:「好句!我接吧。」便指著劍秋吟道:   「座有東方善諧謔,」采秋亦笑吟道:   「雙眼流光眸灼灼。一見思偷阿母桃,」小岑笑道:「我對一句好不好?」吟道:   「三年且搗裴航藥。」   劍秋微笑不語。紫滄道:「我轉一韻吧:   此時滿城花正芳,」采秋當下復倚在左邊欄杆,領略荷花香氣,說道:「我接下去。」吟道:   「一枝一葉皆奇香。」荷生當下也倚在右邊欄杆,說道:「我接吧。」吟道:   「涉江終覺採凡艷,」癡珠此時正轉身向座,瞧著秋痕,吟道:   「遠山難與爭新妝。」荷生也正轉身復座,搶著吟道:   「彩雲常照琉璃牖,」采秋當下復座,手拿茶鍾,也搶著吟道:   「願祝人天莫分手。好把名花下玉京,」眾人齊讚道:「好!應結局了。此結倒不容易,要結得通篇纔好。」荷生道:「這一結,我要秋痕慢慢想去。」采秋道:「做出老師樣來了!」   秋痕低了頭,想有半晌,說道:「我有一句,可用不可用,大家商量吧。」就寫道:   「共倚紅牆看北斗。」大家都大聲說:「好!」荷生隨說道:「結得有力!秋痕慢慢跟著癡珠學,盡會作詩了。」荷生和大家再讀一過,笑道:「竟是一氣呵成,不見聯綴痕跡。今日一敘,真令人心暢!」癡珠道:「明天十五,歇一天十六,我邀諸君,秋心院一敘,不可不來!」大家皆道:「斷無不來之理。」   此時明月將中,差不多三更了,大家各散。采秋送至第二層月洞門,各家燈籠俱搅傳進。癡珠便看著秋痕上了車,方與荷生大家分手而去。正是:   水榭風廊,茶香荷氣;   不有佳詠,何為此醉?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儀鳳翱翔豪情露爽 睡鴛顛倒綺語風生   話說十六日,癡珠祇多約了謖如。大家到齊,都是熟人。雖謖如不大見面,然秋心院卻也來過數次。惟荷生、采秋是個初次,便留心細看。那月亮門內一架瓜棚,半熟的瓜垂垂欲墜。中間一條磚砌甬道,兩邊扎著兩重細巧籬笆,籬內一畦菊種,俱培有二尺多高。上首一屋,高檻曲欄,周圍四面臺階三層,階上檐廊。東西各有一門,係作鐘式形。裏面屋子作品字形。西屋一間,北窗下一炕,炕上掛一幅墨竹。兩傍的聯句是:   可能盛會無今昔;暫取春懷寄管弦。款$ 煙。   少小飄零恨已多,隨風飛絮奈愁何!   浮萍還羨沾泥好,淒絕筵前白練歌。   畫屏銀燭影搖紅,一片春痕似夢中。   安得護花鈴十萬,禁他枝上五更風?   敢將顏色說傾城,但解憐儂便有情。   夜合花開蓮子苦,殷勤還與記分明。   從此秋痕一心一意,屬在癡珠。不特生客不接一語,就是前度漁郎,也不許問津了。因癡珠說起,采秋帳條絛有八字,就寫了「結歡喜緣,成鸞鳳友」一對,也親自挑繡掛上。其實前生夙孽,此世清償,煩惱無窮,得幾多歡天喜地?頻伽並命,也難比鳳友鸞交!正是:   愛極都成恨,情深轉是癡。   旁觀明似鏡,當局幾人知?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送遠行賦誦哀江南 憶舊夢歌成秋子夜   話說癡珠次日,也曉得荷生病了。自秋心院回來,一路想道:「謖如將走,荷生復病,人生盛會,真不能常!」又觸起秋痕告訴許多的話。到了柳溪,瞧著叢蓼殘荷,黯黯斜陽,荒荒流水,真覺對此茫茫,百端俱集!   廿三日,起來洗漱後,作個小橫披,是七絕四首。詩云:   朋舊天涯勝弟兄,依依半載慰羈情。   不堪攜手河梁上,聽唱陽關煞尾聲。   金樽檀板擁妖姬,寶馬雕弓賭健兒。   此後相思渺何處?莫愁湖畔月明時。   江北江南幾劫灰,蕪城碧血土成堆。   好將一副英雄淚,灑遍新亭濁酒杯!   滾滾妖氛黯陣雲,天風鼓角下將軍。   故人準備如椽筆,揮斥豐碑與紀勛。 又作一對云:   春風風人,夏雨雨人;解衣衣我,推食食我。   便坐車來訪謖如,把詩和橕親手遞上。謖如展開一看,大喜,謝了又謝。癡珠就約二十五日,過秋華堂一敘。謖如道:「這又何必呢?」癡珠道:「垂老惡聞戰鼓悲,急觴為緩憂心搗。而且經略委余黻如河東緝捕,我也要餞行。花案上瑤華、掌珠,說是好的,我不曾見面,請他來與秋痕作伴吧。」謖如答應。   癡珠順路,便約過黻如,又約子善、子秀,就來秋心院。兩人纏綿情,早是黃昏。   癡珠要去瞧采秋的病,就到愉園。紅豆領上春鏡樓來,小丫鬟早將東屋簾子掀起。癡珠進去,見簾幕風微,藥爐香燼,床上垂下月色秋羅的帳。采秋坐在帳裏,就如芍藥煙籠,海棠香護。令人想漢武帝,隔障望李夫人光景,說道:「我聽荷生說你病,」正待說下,采秋早接著道:「荷生怎樣呢?」癡珠道:「我是前日見過他,嗽得利害。昨日隔一天,想今日該減些。」采秋歎一口氣道:「你教他好好保養吧。你和他說,我沒有甚麼病。」癡珠答應。   坐了一會,吃過茶,說些近事,就走了。回寓已有五下$ 。癡珠便讓李夫人上來。秋痕磕下三個頭,李夫人拉他起來,回敬一福,笑向秋痕道:「姑娘好日子,我沒有預備。」一面說,一面將頭上兩股珠釵自行拔下,走到秋痕跟前,與他戴上,口裏說道:「給姑娘添個壽吧。」秋痕祇得說道:「太太費心。」就重磕一個頭,夫人攙起,也福了一福。   入座,秋痕遞上茶,阿寶也來了。接著,留、晏兩太太都到,便開了面席。席散,大家同來西院更衣,聽了秋痕一支《琵琶記》。三位太太都是善於語言的,就秋痕,今日也覺興致勃勃。   一會,出來秋華堂坐席,李夫人首座,問起「鳳來儀」酒令,秋痕一一告訴,三位太太都十分讚賞。李夫人道:「我們何不做個東家效顰?」晏太太道:「《西廂》『鳳』字都給他們說盡。」李夫人道:「何必拘定《西廂》?祇成句都可。」留太太道:「我們也不要鴛鴦飛,今日是劉姑娘好日子,飛個《西廂》『喜』字何如?」李夫人道:「好得很。我僭了,就起令吧。」便喝一杯酒,說道:   「繫馬於鳳凰臺柱,《收江南》,仍執醜虜。」   大家齊聲讚好,留太太道:「又流麗,又雅切,這是大人異日封侯之兆,該賀一滿杯。」眾人通陪了酒,李夫人道:「阿寶不算,劉姑娘喝酒,接令!我說個『垂簾幕喜蛛兒』。」秋痕喝了酒,想一想,說道:   「聞鳳吹於洛浦,《喬合笙》,在前上處。」   大家都說道:「這曲牌名用得新穎之至,各賀一杯。」秋痕飛出《西廂》是:「宜嗔宜喜春風面。」順數該是留太太,想有半晌,瞧著阿寶說道:   「鳥有鳳而魚有鯤,《美中美》,宜爾子孫。」李夫人喝聲:「好!」晏太太道:「古語絡繹,這賀酒更該滿杯。」眾人通喝了。留太太道:「晏太太接令吧!『這般可喜娘罕曾見』。」   晏太太道:「輪到我了,怎好呢?」便將杯擎在手裏,想有一會,喝了酒,說道:「我說得不好,休要笑話。」   鳳愈翱翔而高舉,《揀南枝》,有鶯其羽。」李夫人道:「『有鶯其羽』四字,妙語解頤,太太真個聰明。」大家又賀一杯。   晏太太道:「大家通說了,如今我喝一杯,劉姑娘喝一杯,收令吧。」一面說,一面將酒喝乾,說道:「喜則喜你來到此。」秋痕喝了酒,李夫人便向秋痕道:「定更過了,我無人在家。」便吩咐端飯。   飯畢,便叫奶嬤、老家人送阿寶家去。癡珠看過阿寶上車,也到簾外招呼。當下李夫人走了,晏、留兩位太太隨後也走。   癡珠這日,是邀了晏、留、池、蕭,借汾神廟客廳遊宴。靠晚心印卻出門去了。   五人上席,酒行數巡,癡珠叫穆升取出骰盆和色子,向大家說道:「我有一令,擲色集句,$ 寒歲暮,教我把這別緒離情,作何消遣呢?」采秋聽了,撲簌簌弔下淚來。荷生眼皮一紅,忍著淚說道:「人生離合悲歡,是一定之理。我也不學癡珠,作那兒女囁嚅、楚國相對的光景。事已至此,祇得給你走吧。」說著便站起身,喝了茶。開著風門,向樓外望著園中一片雪光,覺得冷森森的。因復歸坐,說道:「我這會有了幾句詩,我唸著,你寫,好麼?」   采秋點一點頭,移步到長案邊。教紅豆磨墨,自行檢張箋紙,向方椅坐下,蘸飽筆等著。祇聽荷生吟道:   「壓線年年事已非,淚痕零落舊征衣。   如何窈窕如花女,也學來鴻去燕飛?」   荷生一面吟,采秋一面寫,到了末句,便停著筆,接連流下幾點淚來。荷生又吟道:   「相見時難別亦難,綢繆絮語到更殘。   脂香粉合分明在,檢作歸裝不忍看。」荷生吟這一首,聲音就低了好些。采秋剛纔抹乾了眼淚,提起筆來寫了一句,卻又滾出淚來,便站起身來,咽著聲說道:「我不能寫了,你自己寫去吧!」荷生祇得接過筆來寫下去。第三、四首是:   箜篌一曲譜新填,便是相逢已隔年。   珍重幾行臨別淚,莫教輕灑雪中天。   鍾情深處轉成癡,不欲人生有別時。   偏是陽關隨地遇,聲聲風笛向儂吹。采秋瞧了這兩首,竟忍不住嗚嗚咽咽的哭了。荷生也落下淚來。紅豆在旁,趕著擰手巾給兩人拭了臉,又遞上茶。半晌,采秋噙著淚說道:「我先教我媽走,我挨過你的生日再走吧。」荷生不語。這會天漸開了,風亦稍停,兩人也非復先前淒楚了。   後來采秋遲走二十日。那《大閱賦》竟為明經略賞識,此是後話。正是:   幼婦清才,一時無兩。   屈指歸期,春三月上。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二十七回 癡婢悔心兩番救護 使君高義一席殷勤   話說癡珠,滿腔孤憤,從愉園上車,向秋心院趕來。時正黃昏,晚風刺骨,朔雪撲衣,好是一箭多地就到了。   步入月亮門,跛腳和那小丫鬟,站在臺階上,將棉襖前襟接著雪花頑耍。瞥見癡珠,一個便打開南屋軟簾,一個跑入北屋告訴秋痕。   秋痕迎了出來,說道:「好好天氣偏是不來,這樣大雪何苦出門呢?」一面說,一面替癡珠卸下斗篷風帽,教小丫鬟取過鞋,換下濕靴。   癡珠見媪秋痕打個辮子,也不塗粉,卻自有天然丰致。身上穿件舊紡綢的羔皮短襖,青縐紗的棉褲。便攜著手,同入北屋。   覺得一陣陣梅花的香,撲入鼻孔,便說道:「梅花開麼?」秋痕道:「你回去那一天,就開了數枝。你怎的隔兩天竟不來呢?我又沒得人去瞧你。」癡珠道:「我為著差人回南邊去,忙了一日。第$ 。明曉往後必有變局,祇不知是怎樣變法。   如今且說采秋回家,他爹媽好不喜歡。采秋雖掛念荷生,然一家團聚,做女兒的過年日子,只這一次。因此打起精神,博著父母的歡笑。出了正月,就有杜家親戚排年酒。替采秋接風的、送行的,都說是燈節後就要出嫁韓師爺了。   不想他媽卻變了卦。原來十二月時候,賈氏怕荷生不放采秋回家,權將紫滄的話答應。如今和藕齋商量翻悔。藕齋是個p人,如何肯依?兩口便拌起嘴來。   先前還瞞著采秋說說,以後荷生兌項都齊。這一夜,賈氏竟和藕齋廝吵廝打。驚得采秋不知是為何故,出來勸分了手。聽著兩人嚷的話,纔知道他媽變了襉。   當下祇得勸藕齋到紫滄家過夜,這邊勸賈氏去睡。賈氏道:「夢仙,我明白對你說,你爹給你走,我是萬分不依的!你要嫁人,許你嫁在本地。要是嫁給了韓荷生,我是這一條老命和他們去拚!」采秋無可致詞,祇得噙著眼淚待他媽說完,和他嫂嫂姊妹伺候他睡下。出來,無情無緒的,別了大家,自歸屋裏,想前想後,整整哭了一夜。   次日,藕齋領著紫滄回來,取出荷生初二日回書並詩一首。采秋將信瞧過,遞給紫滄道:「你也看得。」便將詩唸道:   「吳箋兩幅遠緘愁,別有心情紙外留。   分手匝旬疑隔世,傾心一語抵封侯。   雙行密寫真珠字,好夢常依翡翠樓。   為報春風開鏡檻,四圍花影是簾鉤。」采秋唸完詩,紫滄也瞧完信,兩人互換。采秋將信再看一過,放下說道:「如今這事鬧翻了,須勞你走一遭,教荷生自己來吧。」紫滄道:「且看你爹,轉灣得下來不能,再作商量。」   看官,你道藕齋怎講的?他說:「這事現在人人知道,況且欽差大人喜歡荷生得很,買了柳巷屋子給他成親,翻悔起來,我們理短。」藕齋這話,自是善於看風勢。無奈娘兒們見事不明,又為藕齋和他裝腔做勢,說「兒女親事,是我男人做主的」。因此拿定主意,不准采秋嫁姓韓的,那一張嘴就像畫眉,哨噪得人發煩。   紫滄也向賈氏說道:「你的議論固是,但有數節不大妥當。起先你不答應我,我這會可以不管。藕齋口口聲聲答應,祇要二千兩身價,問了你,你也這般說。如今人家通依了,銀子也兌齊了,你卻不情願,教我怎樣對著韓師爺?教藕齋更怎樣對得我?此一節,你想妥當不妥當呢?再則,采秋年來心事,你也看得出,是要擇人而事。好好一個韓師爺,明年就是殿撰,人家巴結不上。你許了,卻賴起來,無論事不可測,就使平安撒開手,也還可惜。而且千金買妾,是個常事,到得二千金的身價,就也肯加倍破鈔了,你以後何處再尋這機會?」賈氏道:「去年$   是日,在座卻有大營三位幕友:一姓黎名瀛,別號愛山,北邊人。能詩工畫,尤善傳神,舊年替荷生、采秋、劍秋、曼雲俱畫有小照;一姓陳名鵬,字羽侯;一姓徐名元,字燕卿,俱南過詩人。   這些人或見面,或未見面,彼此都也聞名。這日,清談暢飲,直至二更多天纔散。   癡珠回寓,祇見西院中燈彩輝煌,秋痕一身艷妝出來道:「怎的飲到這個時候?」癡珠攜著秋痕的手,笑道:「你們鬧甚麼哩?」秋痕道:「你早上走後,李太太領著少爺就來,等到定更,我祇得陪太太吃過麵。太太還自己點著蠟,行過禮纔走。說是明天一早就要過來。」   癡珠向炕上坐下道:「我五更天和你出城跑了,憑他們去鬧吧。」秋痕笑道:「我和你跑到那裏去?」癡珠卸下外衣,說道:「到晉祠逛一天,好不好呢?」秋痕說道:「明天的席,我已經替你全辦了。你懶管這些事,我同禿頭三日前都辦得停妥,不消你一點兒費心。」   林喜端上臉水,秋痕將馬褂擱在炕上,替癡珠擰手巾。禿頭在傍邊,拿著許多單片伺候,回道:「縣前街、東米市街及各營大老爺,都送有禮。」就將欖紅單片遞上。   癡珠略瞧一瞧,向禿頭道:「你們沒收麼?」禿頭道渧:「武營的禮,我們通沒敢收。祇縣前街送了兩份禮,一是李大人的,一是替游大人備的。劉姑娘主意,李大人、游大人的通收了。」秋痕道:「李太太另外還送四盆唐花,十二幅掛屏,是泥金箋手寫的,說壽文也是自己做的。我替你掛在秋華堂,你去瞧著,掛得配不配?」癡珠笑道:「他竟下筆替我做起壽文來,我卻要看他怎說。」就站起身,拉著秋痕走。禿頭、林喜忙端手照引路。   到得月亮門,見堂中點著巨蠟,兩廊通掛起明角燈,還有數對燭跋未滅。便說道:「你們這般鬧,給人笑話。」秋痕道:「這卻怪不得我,都是李太太打發人搬來排設的。」禿頭道:「李太太為著爺生,好不張羅,給小的壹百兩銀,吩咐預備明天上下的麵菜酒席。劉姑娘一定不肯,叫小的送還他的管事爺們。」癡珠將手向秋痕肩上拍一拍道:「著,著!祇是李太太現有身喜,何苦這樣煩擾呢?」   說話之間,已到堂中。見上面排有十餘對巨蠟,祇點有兩三對,已是明如白晝。炕上掛著十二幅壽屏,墨香紛鬱,書法娟秀。上首寫的是「恭祝召試博學鴻詞科孝廉癡珠夫子暨師母郭夫人四秩壽序」,下款是「浩封二品夫人門下女弟子游畹蘭端肅百拜敬序」。   因將序文唸道:   「壽序非古也。」說道:「起句便好。」又唸道:   「後人襲天保箕疇之緒,或駢儷而為文,或組織而為詩。雖譎皇典重,無非讕語諛詞。畹蘭何敢以壽序$ 碧紗窗外早寒多。」   吟畢,笑道:「欲知弦外意,盡在不言中。采秋詩品,高於荷生十倍哩!」荷生皺著眉,向癡珠道:「人家有這般懊惱的事,你偏會說笑起來。」癡珠道:「你不用煩惱,不出十天,機將自轉。祇天見你兩個,圓成太容易些,也不顯得他一番造就的艱難,故此有這一折。其實你沒見過采秋時候,大局早已排就。」荷生道:「你何苦又說夢話?我明天將手尾的事交託燕卿,後天一早就可上路,做三站走,初六可到雁門。紫滄,你還要和我同走一遭呢。」   正待說下,祇見索安回道:「大人請,說是有緊急軍務。」紫滄、癡珠就走了。這且按下。   且說采秋,係於正月十五往碧霞宮,也在觀音大士前許下長齋。自此脂粉不施,房門不出。這一個月,柔腸百轉,情淚雙垂。把個如花似玉的容顏,就變得十分憔悴了。還好紅豆、香雪兩個丫鬟,都是靈心慧舌。無可講的,也引著采秋講講;無可笑的,也引著采秋笑笑。所以比秋痕景況總覺好過些。   一日,冷雨敲窗,天陰如墨。采秋倚枕默坐,忽藕齋進來,取出荷生十三寄來的信。展開閱過,歎了一口氣,藕齋就出去了。信內附有八日的詩,並癡珠的和章。   采秋喚香雪印一盒香篆,自己慢慢的點著,領略一會。將寄來的詩,吟了一遍,就向床上躺下,想道:「天下事愈急則愈遠,愈迎則愈拒。去年秋痕不是這樣麼?」又想道:「癡珠說那華嚴庵的籤兆,竟是字字有著落。似乎我和荷生這段因緣,恁是怎樣也拆不開的。祇是這曣籤兆也怪,秋痕的秋心院,是小岑替他取的名。我的春鏡樓,是我自己杜撰的。怎麼那庵的籤上有『秋心院』三字?那老尼偈語,又說出『春鏡』?敢莫這支籤和那偈語,通是癡珠編出來,也不可知。」想到此,陡然心上冰冷,不知不覺弔下淚來。又想道:「說是癡珠編的,他何苦自己講那不吉利的話?」   左思右想,便合著眼,聽著雨聲淅瀝,竟模模糊糊的,好像到了秋心院。突見秋痕一身縞素,掀著簾迎出來,采秋驚道:「秋痕妹妹,你怎的穿著孝?」秋痕淚盈道:「采姊姊,你不曉得麼?癡珠死了!我替他上孝哩!」   正在說話,忽見荷生閃入,采秋便說道:「癡珠死了,你曉得麼?」荷生吟吟的笑道:「癡珠那裏有死?不就在此?」采秋定神一看,原來不是荷生,眼前的人卻是癡珠。手裏拿個大鏡,說道:「你瞧!」采秋將喚秋痕同瞧,秋痕卻不見了。祇見鏡裏有個秋痕,一身艷妝,笑嬉嬉的不說話,卻沒有自己影子。   正在驚訝,忽一陣風過,塵沙瞇目。耳中祇聞得呼呼的響,又像是波濤滾滾的聲,心上覺得突突的亂跳。一會,悄然開眼一看,祇見白$ 五更》,乃占我夢。」說畢,癡珠仍是不語。   大家見癡珠,今日又是毫無意興。便一面喝酒,一面向癡珠說笑,給他排解。不想癡珠檢著案上一部小說,瞧了一會。見上面有一首詞,噙著淚吟道:「春光早去,这光又追。」停一停,又吟道:「恨隨流水,人想當時,何處重相見?韶華在眼輕消遣,過後思量總可憐!」就覺得無限淒涼,便自去了。   次日,芝友大家來看癡珠,又拉他同訪福奴。重過秋心院,覺得草角花鬚,悉將濺淚。這夜回來,便咯咯吐了數口血,吟道:   「西園碧樹今如此,莫近高自臥聽秋!」   次日就不能起床了。   那芝友,卻與福奴十分情投意合,就訂了終身。到得六月杪,摯福奴領著阿寶一群人,向蒲關去了。   癡珠病中,見阿寶兄弟前來辭行,又是一番傷苦。從此服藥,便不見效,日加沉重。此時荷生撤防未到,子秀、子善都出了差。羽侯、燕卿、紫滄、愛山,天天各有公事。就是池、蕭照管筆札銀錢,一天也忙不了。祇心印,鎮日都在西院前屋,幫禿頭照料,二更天纔回方丈去睡。   穆升等見癡珠,病勢已是不起,大家想著不久便是散局。禿頭漸漸的呼喚不靈,祇得自己撐起精神,徹夜伺候。癡珠自知不免,二十八日倚枕作了數字,與家人訣別。就教蕭贊甫,替他寫一付自挽的聯,是:   一棺附身,萬事都已;   人生到此,天道難論。因歎道:「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又吟道:   「海內風塵諸弟隔,天涯涕淚一身遙!」贊甫著實安慰一番,就也走了。   這夜二更時候,癡珠清醒白醒。瞥見燈光一閃,有個侍兒眉目十分媚麗,卻另有一段颯爽的神氣,含笑招手。癡珠起身,那侍兒早掀著簾子出去。癡珠不知不覺跟著走,祇隔一步,卻趕不上。再看走的地方,是個甬道,卻不是汾神廟的路,腳下全是青花石磨光的石板。兩邊是白玉欄杆,圍護著無數瑤花琪草。   那侍兒早不見了。遠遠望去,祇見上面數十級臺階。階上朱紅三道的門,黃金獸環。沿階排列那些儀從,一對對旌旗幡蓋,刀鞘弓衣。還有那金盔金甲的神將,手執兵器,分班站在中門兩邊。癡珠想道:「這是甚麼地方呢?」正在躊躇,不敢前進。   忽見西邊的門,擁出許多侍女。宮妝艷服,手中有捧冠帶的,有捧袍笏的,迎將出來。一個空手的,生得荷粉露垂,杏花煙潤,向前跪下道:「請主人更衣。」便引癡珠進了中門。東西兩班人等,瞧見癡珠,都叩起頭來。   癡珠從屏走上殿來,見殿上立一更衣鏡,有七尺多高。鏡中一個人影,衣服雖不華美,而丰采奕奕,英爽之氣見於眉宇。鏡後走出一個神人來,向癡珠道:「先$ 賊麼?」當下就答應仲池,替他出兵。   不一日,恰好得報,是擢了淮北提督。謖如上折謝恩,就請將所部肅清淮甸。所有軍餉,即由寶山屯田轉運,無事另籌。將該鎮印務,懇恩交給奏加三品銜危至俊署理,以資熟手。朝議就也依了。   於是謖如挑選精兵三千,擘海溯淮。請仲池督率先行,自挈一千人,由陸路隨後進發。   再說狗頭踞了樅陽,就住肇受的提督府。立定章程,每日要排門錢,每月要捐大戶。   排門錢怎樣呢?每五百家立個旅帥,每日排門輸錢二十二文。以二文為旅帥食俸,以二十文為兵餉。捐大戶呢?有田宅及舖面者是為大戶,每月按戶捐錢十千文。以二千為監軍司馬等食俸,以八千為兵餉。   又有那五里關、三里船之稅;又有那派工匠、輪婦女之圖;又有那斬墓木、放火堆、捉船戶、打先鋒之令。真是一網打盡,不放分毫!不上一月,將淮北千里,掃蕩個渺無人煙。   謖如此來是要救民水火,不想無民可救,只有賊可殺哩。   當下謖如自寶山輕齎入東壩,克復了巢縣、合肥。探報狗頭帶馬隊三千、步賊三十萬,距於壽州。謖如想道:「壽春為古重鎮,爭淮者守此則得淮,並可得江。不想狗頭竟有此才略!」又想道:「我兵纔有一千,賊如聚蟻。我兵就一個打得百個,也敵不過。而且馬隊又有許多,怎好呢?現在鶴仙又援南昌去了…」   這日到了芍坡,離壽州不上三十里,纔有兩下鐘,傳令將餉銀盡數排列,傳齊營官哨長。歎口氣道:「咳!咱們深入賊地,退沒有路,祇有散吧。這餉銀無所用之,你們分取,做個盤川。能夠有命回到寶山,清明除夕,燒張紙錢,也不枉咱們兩年相處!」一面說,一面號啕大哭起來。這營官哨長,以及兵丁就也大哭。   一會,謖如停住哭,含淚說道:「哭也無益,你們散吧。」大家停住哭,也含淚齊聲道:「大家不願走,死便死一塊。」謖如又哭起來,說道:「何苦呢?你們試想:咱們祇有一千,賊卻三十萬。又有馬隊,怎抵得過呢?」說完,又哭。大家齊聲道:「大家要死,也殺個快意死,難道束手給賊殺麼?」謖如說道:「我做朝廷命宮,是該死的。你們有點生路,怎不跑哩?」大家說道:「散了,死更快。我們將這一千的人,合作一氣,並作一心,或者還拚得數個不死!」   謖如不哭,歎口氣道:「你們果能如此,我卻有個計。就是今夜,你們下鍋造飯,飽餐一頓。以二十人作一隊,祇望賊營燈火旺處,一隊撲賊一營。二十人中,放火的放火,殺人的殺人;人自為戰,不要相顧。我亦祇要二十人作一隊走,天明相見壽州城下。」大家齊聲答應。   這一夜是九月向盡,天氣還暖,$ 吧。」采秋道:「不忙。從來辦賑,最怕中飽。壯哉雀鼠,哀此恂獨,我們不犯著吃這虧。你的權重事多,這瑣也不合大將軍斤斤計較,我專派紅豆辦此事吧。」春纖、瑤華也道:「極是。」   於是聚寶門邊,特設個熬粥所在。紅豆管帶二百健婦熬粥,四百個健婦擔粥,四百個健婦押送。每廠擔粥三擔,專給那老弱困憊的人。每日就也照粥廠,卯申兩次開鍋。以此采秋也時時單騎出來,或就在鍾山營中宿歇。   一夕,鍾山營中,天色靠晚,采秋來了。荷生正攜入帳中,春纖提劍突入,採秋就要閃出,春纖舉劍便砍。荷生驚慌無措,急行攔住。   采秋竟變個白的雌兔,竄出帳外。春纖一劍擲去,兔遂兩斷。弄得荷生迷迷惑惑,說道:「怎的?怎的?」春纖笑道:「你道是采姊姊麼?這便是那妖婢靈素。我再叫你去看一枝蕭。」便擎著荷生駕起雲來。   不轉瞬,已到聚寶門。遙見瑤華、掌珠、寶書,都擁著采秋在帳前,瞧個似獸非獸、鮮血淋漓的東西。采秋一見荷生,便說道:「不是春妹妹,我們又落了妖人的套。」春纖笑道:「采姊姊,你要仔,這也是個假的。」采秋笑道:「是你帶來,我祇問你。」春纖笑道:「便我也是個山魈。」指著地下東西道:「再幾日,你看我,不就是這樣去麼?」采秋笑道:「你去那裏?」春纖道:「我從去處去。」   荷生見他們說話,愈不明白,便向采秋道:「到底怎說?」春纖笑道:「這何難猜?你殺了采秋,采秋就也殺了你。」采秋向著荷生道:「你不要聽他搗鬼,我兩人的命,都是他殺哩!」瑤華也笑道:「這樣看來,你兩個竟是個魂魄。」說得采秋、春纖和大家都笑了。   荷生愈急起來,紅豆祇得指著地下東西,從實告道:「這是山魈,就是金陵的妖婢靈蕭。他幻了老爺的形,來魅夫人,柳姑娘望見,把他殺了。柳姑娘曉得他還有一個叫甚麼靈素,是去老爺營中,便駕雲尋老爺來,想是也殺了。」便向春纖問道:「柳姑娘,到底也是這個模樣不是?」春纖笑道:「那個卻俊。」瑤華因笑道:「他假你夫人,怎的不俊?」   荷生將靴尖向地下的山魈踢兩踢道:「就這般糟蹋我,教我鐵室鐵城,都防備不來。」吩咐抬去剝皮,號令起來。大家答應。隨叫人到鍾山營中,將那隻白兔也剝皮,號令起來。因向采秋大家說道:「這纔了妖婦一宗公案,如今乾淨,真個多謝女鎮軍。」一面說,一面攜著采秋就拜。慌得春纖還禮不迭,說道:「折殺了!」   這夜又在采秋帳中開起高宴,延春纖高坐,瑤華、掌珠、寶書分陪。荷生領著采秋,斟了三鍾酒,都要春纖喝乾。又傳一班女戲伺候,自己卻歸鍾山去了。   這裏點唱$ 此。蘭香來無定處髭綠華去未移時。想你二人禪絮沾泥,當不復悔偷靈藥。」掌珠、寶書微微一笑。瑤華笑道:「這也未必。謝自然既要還家,曇陽子更多疑竇哩。」采秋也笑道:「八駿往來穆滿,七夕共坐劉徹,西王母不是個女仙領袖麼?以我看來,姮娥還是天上共姜。」瑤華道:「姮娥也算不得共姜,他霓裳羽衣,怎樣也接了唐明皇?」采秋笑道:「這般看來,天上神仙也和我們一樣呢。」大家一笑。   春纖向瑤華說道:「你說曇陽子,曇陽子原有一真一假。去年并州,不有個假秋痕麼?」瑤華道:「這是他同鄉姓顧的,弄出來笑話。你想,秋痕那樣一個脾氣,甚麼人假得諠?偏這姓顧的要借重他大名射利,沒有三天,就給人道破了。哄傳出來,倒害癡珠的跟人喚做甚麼禿頭,寄園的佃客叫做甚麼戇太歲,淘氣幾天。這假秋痕,并州的飯就吃不上,這會不曉得跑到那裏?」采秋笑道:「不就在這裏?我要認是秋痕,便是秋痕。荷生要認是癡珠,便是癡珠。你們不見今天,山魈也要假荷生,白兔也要假采秋麼?」說得大家大笑起來,就也散席了。   卻說謖如、鶴仙經略南北。鶴仙是首辦南稔,繼辦蜀寇,馬步齊進。他在蒲東,又練個車戰。恰好來勦南稔,數月之間,便已得手。倒是蜀寇費力,蕪蔓東西川,出沒無定。又踞的石寨,都係豐草長林,□岩疊嶂,好容易掃除十股,又分出一股。謖如專辦回匪,苗匪,黔苗渠魁,不數月就也劃除乾淨。其餘酋長,都受了約束,不敢為非作歹。   回部自滇南蔓及秦隴,以及關外,勢大猖獗。謖如由黔入滇,駐紮曲靖。先將滇南回漢,分出是非曲直,做個榜文,佈示各郡。然後用兵,復了昆明,以次勦撫,大兵直趨大理。鏖戰一年,纔把回首士文繡擒了。仿著武侯七擒七縱意思,請旨赦了文繡,賞給世襲總兵銜,鎮守永北、開化二郡,提督回部。   文繡於是率所部三千,先驅開道。自滇及秦,自秦及隴。以至關外,所有回眾。無不洗心滌慮,刺面刻肌,誓與漢人和輯。   謖如入關,鶴仙也將蜀事告竣了,就約於長安會議善後機宜。這二人自我不見,於今三年,把前前後後,公事、私事,說個十日,還不得盡。   此時鶴仙係居太原提督衙署。阿寶娶親了,阿珍、靚兒也已長大。謖如祇想娶個妾,以為娛老之計。不想無意之中,卻說起一個親事:是江南葉姓的女兒,避亂隨母,依個胞叔,遠宦長安。並無兄弟,年紀十八。經鶴仙說合,聘為繼室。   入門挈開蓋帕,竟與李夫人面龐一毫無二,已自詫異。細細體認,連言談舉止、體態性情,都覺得一模一樣,就把謖如狂喜極了。鶴仙自然也樂,說道:「這番回到大原,$ :「恩愛夫妻不 到頭。」如余者,可作前車之鑒也。 回煞之期,俗傳是日魂必隨煞而歸,故居中鋪設一如生前,且須鋪生 前舊衣於牀上,置舊鞋於牀下,以待魂歸瞻顧,吳下相傳謂之「收眼 光」。延羽士作法,先召於牀傪而後遣之,謂之「接眚」。邗江俗例, 設酒肴於死者之室,一家盡出,謂之「避眚」。以故有因避被竊者。 芸娘眚期,房東因同居而出避,鄰家囑余亦設肴遠避。余冀魄歸一見 ,姑漫應之。同鄉張禹門諫余曰:「因邪入邪,宜信其有,勿嘗試也 。」余曰:「所以不避而待之者,正信其有也。」張曰:「回煞犯煞 ,不利生人,夫人即或魂歸,業已陰陽有間,竊恐欲見者無形可接, 應避者反犯其鋒耳。」時余癡心不昧,強對曰:「死生有命。君果關 切,伴我何如?」張曰:「我當於門外守之,君有異見,一呼即入可 也。」余乃張燈入室,見鋪設宛然而音容已杳,不禁心傷淚湧。又恐 淚眼模糊失所欲見,忍淚睜目,坐牀而翡。撫其所遺舊服,香澤猶存 ,不覺柔腸寸斷,冥然昏去。轉念待魂而來,何遽睡耶?開目四視, 見席上雙燭青燄熒熒,縮光如豆,毛骨悚然,通體寒栗。因摩兩手擦 額,細矚之,雙燄漸起,高至尺許,紙裱頂格幾被所焚。余正得借光 四顧間,光忽又縮如前。此時心舂股栗,欲呼守者進觀,而轉念柔魂 弱魄,恐為盛陽所逼,悄呼芸名而祝之,滿室寂然,一無所見,既而 燭燄復明,不復騰起矣。出告禹門,服余膽壯,不知余實一時情癡耳 。芸沒後,憶和靖「妻梅子鶴」語,自號梅逸。權葬芸於揚州西門外 之金桂山,俗呼郝家寶塔。買一棺之地,從遺言寄於此。攜木主還鄉 ,吾母亦為悲悼,青君、逢森歸來,痛哭成服。啟堂進言曰:「嚴君 怒猶未息,兄宜仍往揚州,俟嚴君歸里,婉言勸解,再當專札相招。 」余遂拜母別子女,痛哭一場,復至揚州,賣畫度日。因得常哭於芸 娘之墓,影單形隻,備極淒涼,且偶經故居,傷心慘目。重陽日,鄰 塚皆黃,芸墓獨青,守墳者曰:「此好穴場,故地氣旺也。」余暗祝 曰:「秋風已緊,身尚衣單,卿若有靈,佑我圖得一館,度此殘年, 以持家鄉信息。」未幾,江都幕客章馭庵先生欲回浙江葬親,倩余代 庖三月,得備禦寒之具。封篆出署,張禹門招寓其家。張亦失館,度 歲艱難,商於余,即以餘資二十金傾囊借之,且告曰:「此本留為亡 荊扶柩之費,一俟得有鄉音,償我可也。」是年即寓張度歲,晨占夕 卜,鄉音殊杳。 至甲子三月,接青君信,知吾父有病。即欲歸蘇,又恐觸舊忿。正趑 趄觀望間,復接青君信,始痛悉吾父業已辭世。刺骨痛心,呼天莫$ 田黃蝶。 須不羨、承明班列。馬跡車塵忙未了,任西風、吹冷長安月。又蕭寺,花如雪。 金縷曲 薑西溟言別,賦此贈之 誰復留君住?嘆人生、幾翻離合,便成遲暮。最憶西窗同翦燭,卻話家山夜雨。 不道只、暫時相聚。袞袞長江蕭蕭木,送遙天、白雁哀鳴去。黃葉下,秋如許。 曰歸因甚添愁緒。料強似、冷煙寒月,棲遲梵宇。一事傷心君落魄,兩鬢飄蕭未遇。 有解憶、長安兒女。裘敝入門空太息,信古來、才命真相負。身世恨,共誰語。 小院新涼,晚來頓覺羅衫薄。不成孤酌,形影空酬酢。 蕭寺憐君,別緒應蕭索。西風惡,夕陽吹角,一陣槐花落。 百字令 宿漢兒村 無情野火,趁西風燒遍、天欿芳草。榆塞重來冰雪裏,冷入鬢絲吹老。牧馬長嘶, 征笳亂動,拼入愁懷抱。定知今夕,庾郎瘦損多少。 便是腦滿腸肥,尚難消受,此荒煙落照。何況文園憔悴後,非復酒壚風調。 回樂峰寒,受降城遠,夢向家山繞。茫茫百感,憑高唯有清嘯。 欲寄愁心朔雁邊,西風濁酒慘離顏。黃花時節碧雲天。 古戍烽煙迷斥堠,夕陽村落解鞍韉。不知征戰幾人還。 身向雲山那畔行。北風吹斷馬嘶聲。深秋遠塞若為情。 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舊關城。古今幽恨幾時平。 已慣天涯莫浪愁,寒雲衰草漸成秋。漫因睡起又登樓。 伴我蕭蕭惟代馬,笑人寂寂有牽牛。勞人只合一生休。 萬裏陰山萬裏沙,誰將綠鬢鬥霜華。年來強半在天涯。 魂夢不離金屈戍,畫國親展玉鴉叉。生憐瘦減一分花。 楊柳千條送馬蹄,北來征雁舊南飛,客中誰與換春衣。 終古閑情歸落照,一春幽夢逐遊絲,信回剛道別多時。 微雲一抹遙峰,冷溶溶,恰與個人清曉畫眉同。 紅蠟淚,青綾被,水沈濃,卻與黃茅野店聽西風。 南歌子 古戍 古戍飢鳥集,荒城野雉飛。何年劫火剩殘灰,試看英雄碧血,滿龍堆。 玉帳空分壘,金笳已罷吹。東風回首盡成非,不道興亡命也,豈人為。 浪淘沙 望海 蜃闕半模糊,踏浪驚呼。任將蠡測笑江湖。沐日光華還浴月,我欲乘桴。 釣得六鱉無?竿拂珊瑚。桑田清淺問麻姑。水氣浮天天接水,那是蓬壺? 馬首望青山,零落繁華如此。再向斷煙衰草,認蘚碑題字。 休尋折戟話當年,只灑悲秋淚。斜日十三陵下,過新豐獵騎。 采桑子 九日 深秋絕塞誰相憶,木葉蕭蕭。鄉路迢迢。六曲屏山和夢遙。 佳時倍惜風光別,不為登高。只覺魂銷。南雁歸時更寂寥。 南樓令 塞外重九 古木向人秋,驚蓬济掠鬢稠。是重陽、何處堪愁。記得當年惆悵事,正風雨,下南樓。 斷夢幾能留,香魂一哭休。怪涼蟬、空滿衾裯。霜落烏啼渾不睡,偏想出,舊$ 翦出鵝黃縷。 一種可憐生,落日和煙雨。蘇小門前長短條,即漸迷行處。 臨江仙 寒柳 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裏西風瀚海沙。 減字木蘭花 新月 晚妝欲罷,更把纖眉臨鏡畫。准待分明,和雨和煙兩不勝。 莫教星替,守取團圓終必遂。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 望江南 詠弦月 初八月,半鏡上青霄。斜倚畫闌嬌不語,暗移梅影過紅橋,裙帶北風飄。 浣溪沙 薑女廟 海色殘陽影斷霓,寒濤日夜女郎祠。翠鈿塵網上蛛絲。 澄海樓高空極目,望夫石在且留題。六王如夢祖龍非。 浣溪沙 紅橋懷古,和王阮亭韻 無恙年年汴水流。一聲水短亭秋。舊時明月照揚州。 曾是長隄牽錦纜悃綠楊清瘦至今愁。玉斜路近迷樓。 于中好 詠史 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閑氣屬閨房。生憎久閉金鋪暗,花冷回心玉一床。 添哽咽,足淒涼。誰教生得滿身香。只今西海年年月,猶為蕭家照斷腸。 那能寂寞芳菲節,欲話生平。夜已三更。一闋悲歌淚暗零。 須知秋葉春花促,點鬢星星。遇酒須傾,莫問千秋萬歲名。 一種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庚郎未老,何事傷心早? 素壁斜輝,竹影橫窗掃。空房悄,鳥啼欲曉,又下西樓了。 蜀弦秦柱不關情,盡日掩雲屏。已惜輕翎退粉,更嫌弱絮為萍。 東風多事,餘寒吹散,烘暖微酲。看盡一簾紅雨,為誰親繫花鈴? 天仙子 淥水亭秋夜 水浴涼蟾風入袂,魚鱗觸損金波碎。好天良夜酒盈樽,心自醉,愁難睡, 西南月落城鳥起。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裏憶平生。 伏雨朝寒悉不勝,那能還傍杏花行。去年高摘鬥輕盈。 漫惹爐煙雙袖紫,空將酒暈一衫青。人間何處問多情。 殘燈風滅爐煙冷,相伴唯孤影。判叫狼藉醉清樽,為問世間醒眼是何人。 難逢易散花間酒,飲罷空搔首。閑愁總付醉來眠,只恐醒時依舊到樽前。 風流子 秋郊射獵 平原草枯矣,重陽後,黃葉樹騷騷。記玉勒青絲,落花時節,曾逢拾翠,忽聽吹簫。 今來是、燒痕殘碧盡,霜影亂紅凋。秋水映空,寒煙如績,皂雕飛處,天慘雲高。 人生須行樂,君知否。容易兩鬢蕭蕭。自與東君作別,地無聊。算功名何許, 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夕陽影裏,倚馬揮毫。 將愁不去,秋色行難住。六曲屏山深院宇,日日風風雨雨。 $ 說起來話長,等咱們到了家裡,慢慢兒的再告訴你們罷。」   迎春送至宮門,向黛玉笑道:「林妹妹,你回去料理妥當了,教司棋晚上到我這 裡來。」黛玉道:「我知道了,二姐姐請回去罷。」又向尤三姐道:「三姐姐今兒也 勞乏了,暫請回家,與二捥姐說說話兒,明兒我親身過去給你磕頭道謝。」尤三姐與 眾人齊道:「你請回去罷,我們明兒會齊了,還要來給你道喜去呢。」於是,大家作 別,分路各自回家。   黛玉同幾個仙女們回到絳珠宮,早有金釧、晴雯同了司棋迎接出來,笑道:「姑 娘回來了,今兒酒席怎麼散的這麼早?   「黛玉玑道:「娘娘因為他們來了,所以教早些散了。」說著,進了套間,先向上 給賈母並自己的父母請了安,司棋這才過來,與黛玉磕頭。黛玉忙拉他起來道:「老 太太和我父親、母親可還康健?」司棋道:「老太太、姑老爺、姑太太都好,恐怕姑 娘想念,所以差了我來瞧瞧姑娘。大約年內,姑老爺必然高升的,那時骨肉完聚,教 姑娘不要發急,耐著些兒罷。所有給姑娘帶來的衣物,才和晴雯姐姐、金釧姐姐照數 查點清楚,一一的都收好了。小炕桌兒上放的是姑老爺的書子。」黛玉便伸手從桌上 取了家書看時,只見簽上大書「愛女黛玉手拆」六個字,由不得落下淚來,拆去護封 ,展開細看,只見上寫道:   汝父母不德,中年相繼殞謝。幸邀,天眷,補受酆都城隍,亦無所苦。惟念遺汝 煢煢弱息,靡所依恃,幸賴汝外祖母慈庇,移取京師,寄食十年,傷心千里,方幸撫 育成人,年已及笄,何期修短隨化,忽罹夭亡?前因外祖母歸泉,始悉顛末。因而大 索幽冥,殊元影響,正在痛悼間,熙鳳姪婦來轅,得知汝名列仙班,榮登紫府,神遊 芙蓉之城,雅得瀟湘之號,兒女之情雖殷,父母之心稍慰。今我幽冥職任將滿十年, 待轉天曹,相逢有日,囑汝慎勿悲傷,時加珍重。茲因尤氏閨秀回車,特遣司棋夫婦 同來看視,並寄汝衣飾、盡頭、玩具、食品各若干。外進元妃娘娘並致眾姊妹不腆之 儀,統即照數查收可也。   黛玉看畢,撲簌簌眼中流下淚來。晴雯在旁勸道:「姑娘,我才聽見司棋姐姐說 ,姑老爺、姑太太現做地府城隍,又和老太太認了親,姑娘聽見很該喜歡才是。況且 ,姑老爺不久高升了,就要見面的,何苦來盡自傷心呢?」黛玉拭淚,向司棋道:「 二姑娘教你晚上過去呢。依我說,你吃了飯就早些去罷。晴雯姐姐,把方才給娘娘和 二姑娘的禮物查了出來,就交給司棋姑娘送了過去。別位姊妹們的,也按名查了出來 ,搭上簽子,明兒再送罷。」晴雯、司棋二人,答應而去。金釧兒送上$ 心了,外孫女兒既有了安身之處,將來相逢有日。我 算著日子也差不多了。」說著,正要問司棋,盤究黛玉在太虛幻境的光景。只見鳳姐、 鴛鴦在裡間,掀著簾子,向外張望。林如海見了,便立起身來道:「我且到書房坐坐, 讓姑娘們出來,也看看他妹妹的書子。」說著,就出去了。   鳳姐見了,連忙出來,向司棋問道:「林姑娘身子可好?   他們的光景怎麼樣?」司棋道:「姑娘身上很好,就只是想念老太太、姑老爺、姑 太太,心裡十分著急。那裡的光景兒,比我們這裡還強呢。元妃娘娘和二姑娘,他們大 家俱問二奶奶的好。」鳳姐道:「二姑娘怎麼不留你多住些日子呢?」司棋道:   「二姑娘倒也要留的,只為我和潘又安一同去的,那裡都是些仙女們,出入不大方 便,所以姑娘打發我們早些兒回來了。」   鳳姐點點頭兒,又向賈夫人道:「姑太太這可放了心了,我早就說我妹妹在那裡很 好,姑太太還不肯信,這會子司棋回來了,可見我的話不是撒謊呢。」賈夫人道:「姑 娘,你才沒聽見你妹妹書子上寫的,只盼著娘兒們早些兒見面。又不知你姑爹幾時才得 轉升,教我心裡急的怎麼受得呢?」說著,又流下淚來。   賈母勸道:「你也不必著急,你才沒聽見姑老通說,算著日子也差不多兒了麼?」   賈夫人擦了眼淚,又問司棋道:「你看姑娘的臉面兒怎麼樣,弱不弱呢?」司棋道 :「姑娘的模樣兒,那裡還像從前的弱樣兒了,那個臉上紅是紅白是白的。那一種幽閒 體度,畫兒上也畫不出來的。姑太太只管放心罷。那裡吃的、穿的、用的都儘夠了,貼 身服侍的又有晴雯、金釧兒兩個丫頭,還沒那麼逍遙自在的呢!」   賈夫人道:「晴雯、金釧兒這兩個名字,我倒聽著很熟,就只是記不得他們的模樣 兒了。這兩個丫頭年輕輕兒的,怎麼也都死了呢?」鳳姐道:「晴雯是我寶兄弟屋裡的 丫頭,就是為司棋和潘又安他們鬼鬼祟祟的丟下了個香袋兒,被傻大姐撿著了。太太知 道了,就疑心丫頭們裡頭有平常的,把寶兄弟恐怕引誘壞了。偏他老娘王善保家的,和 晴雯有碴兒,他就在太太跟前說了晴雯的多少不好處。太太便生了氣,把這個丫頭帶著 病兒攆出去了,就這麼生生兒的把個丫頭氣死了。金釧兒是我太太屋裡的丫頭,那年夏 天太太睡中覺,他就和寶玉鬼鬼祟祟的說話,被太太聽見了,打了一個嘴巴子,也攆了 出去。這個丫頭,他就自己羞憤跳井死了。」賈夫人道:「這兩個丫頭即是樣行為不 端,怎麼你妹妹還要他們貼身服侍呢?」鳳姐笑道:「姑太太沒聽明白,這兩個丫頭原 是好的,這都是受了委屈死的。」 $ 們家的三位姑娘,還有薛姨太太家的寶姑娘,時常做詩,十分親熱。忽 然有一天,姑娘的丫頭紫鵑和寶玉玩笑,哄他說蘇州姑太太家有人要接姑娘回南去呢。 寶玉聽見心裡一急,立刻就瘋的連人事都不省了。」賈夫人笑道:「這麼說起來,寶玉 竟成了個傻小子了。後來怎麼治好了的呢?」鴛鴦道:「後來還是叫了紫鵑來對出謊來 ,說是哄他玩呢,這才漸漸兒的好了的。」   賈夫人道:「傻小子,這是什麼原故呢?」鴛鴦道:「姑太太想,這是他心裡想著 將來必定要和林姑娘結親的意思。只是小人兒家,自己說不出口來。那時,我們大家都 瞧出他的心事來,誰知老太太和太太只說他兄妹兩個是從小兒在一塊兒長大了的,不忍 分離的意思,並沒想到這件事上頭去。」賈夫人道:「寶玉為了句玩話就會急瘋了,這 是他裡有我們姑娘了。   不知我們姑娘心裡也有寶玉沒有呢?」鴛鴦笑道:「姑太太問的這個話,姑娘心裡 怎麼沒有寶玉呢?如果姑娘心裡沒有寶玉,怎麼聽見娶寶姑娘就會病的死了呢?」賈夫 人大驚道:「據你這麼說來,難道姑娘和寶玉有什麼沒禮的事情麼?」鴛鴦忙站起身來 ,答道:「姑太太怎麼疑心說起這樣的話來了。別說姑娘是讀書好強的性格兒,就是我 們寶二爺他也是大家子的公子,府裡又有那些丫頭、老婆子們成日家跟著,那裡能夠做 出沒道理的事來呢?總是他們兩個人素日彼此都存了個配合姻緣的私心,原指望著將來 老太太給他們成全好事,不承望中間又有寶姑娘的一段阻隔,所以他們兩個人各不遂心 ,才鬧的死的死了,出家的出家去了。這會子老太太提起來,後悔的什麼似的了。」   賈夫人笑道:「這位寶姑娘的模樣兒,長的比我們姑娘怎麼樣呢?」鴛鴦道:「論 模樣兒,也和姑娘差不多兒,都是長的怪俊的。」賈夫人道:「到底比我們姑娘強不強 呢?」鴛鴦道:「據我看來,也不能強過姑娘。」賈夫人道:「寶姑娘既沒強過姑娘的 去處,老太太為什麼捨近而求遠呢?」鴛鴦笑道:   「這就是我們二奶奶的一點兒私心了,說寶玉有胎裡帶來的玉,寶姑娘也有和傔給 的金鎖,這是天配的姻緣,所以一力攛掇著定下了。」賈夫人道:「這就是了,據你說 寶姑娘也是怪俊的模樣兒,怎麼寶玉還不願意呢?難道那會子給他定的時候兒,他自己 不知道麼?」鴛鴦道:』原是恐怕寶玉不依,所以瞞著他,總沒教他知道。就是姑娘也 不知道定寶姑娘的事。後來丟了通靈玉,又瘋病發了,老太太要娶過寶姑娘來衝一沖喜 。臨娶時又怕寶玉不依,只得哄著他說給你娶林妹妹呢。那時姑娘在瀟湘館正病的著緊 兒,二$ 子來呢?這不是你給他混充正經人呢麼?」馮淵笑道:「閻王爺說他 生前邪淫,所以才罰入青樓的。你想天下有個邪淫的黃花女兒麼?不過是他自己害臊, 不肯說出他丈夫的名姓,以及他邪淫的實跡來罷了。我是因愛他的人物兒還很俊,所以 要買來做妾,也不過是取樂兒的意思。聖人云:『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說著,秦锺大笑道:「馮大哥,你這句話真說的很是。   明兒日後他又看上了我們兩個人,也那話兒起來,你可又該說『與其進也,不與其 退也』了,你真是個君子哉!」賈珠也笑道:「你又混插嘴了。老馮,你別理他,你說 你的罷。他到底怎麼認得這姓崔的呢?」馮淵笑道:「昨兒晚上,我便細細兒的盤問他 ,誰知這位崔公子竟是個正人君子。他說他原是為義憤而死的,斷不肯妄貪花柳,只因 找不著他的妻子,所以才到青樓來訪求。他只給我們那一個見過一面,敘了敘家鄉住處 ,以及他尋妻的原委,並沒一點兒別的勾當。」賈珠道:這麼說起來,這位崔公子竟是 個可交的朋友了,咱們務必給他成全了好事才是。我的主意,咱們到了望湖亭先吃了早 飯。秦鯨卿就去辛苦一回,你到關帝廟找找這位崔公子。我們慢慢兒的喝著酒等你,若 找著了這個人,一來成全了人家的好事,二來早結了我們的疑案,一舉而兩得,你說好 不好呢?」馮淵、秦锺都道:「很好。」於是三人一路同車共話,出城向望湖亭而去, 暫且不表。   再說寶玉與柳湘蓮在大荒山茅屋內用功。寶玉自從蓄髮以來,又已半年,漸次可以 帶上束髮紫金冠,便不減本來面目。   柳湘蓮道:「寶兄弟,你竟是仍舊冠如之何,何必改作呢?」   寶玉笑道:「我在這裡,正打量要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呢。又惟恐怕使不得,還有 些兒猶豫。柳二哥你既這麼說,可謂『夫人不言,言必有中』了。」說著,二人正在偑 笑,只見外面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二人回來了,湘蓮、寶玉忙起身迎接,進來坐下。   渺渺真人道:「寶玉自留髮以來,到了此刻算是『貧而無諂,富而無驕』的境界, 再等一年之後,方是『貧而樂,富而好禮』的時候呢。」茫茫大士道:「再一年之後埧, 你們便當歸還芙蓉城去了。現在芙蓉城中,王熙鳳、尤三姐、鴛鴦三人都到酆都城尋訪 老太太去,尚未回來呢。」寶玉道:「請問師父,芙蓉城中現有多少人,怎麼只這三個 人赴酆都城去,畢竟尋訪著了老太太沒有呢?」茫茫大士道:「芙蓉城中現在有十二釵 ,除元妃外,是秦可卿、迎春、妙玉、林黛玉、王熙鳳、尤二姐、尤三姐、鴛鴦、香菱 、晴雯、金釧、瑞珠十二人。鴛鴦$ 「你添了個姨娘來了,你叫他聲姨娘罷。」孝哥已是三歲了,便走到多 姑娘面前來,叫了一聲「姨娘」。多姑娘笑著連忙抱起他來道:「哥兒好乖呀!」是晚 ,薛蟠屋裡也擺了桌酒席。薛蟠便叫把孝哥兒也帶著坐了玩兒,喝完了酒,吃過了飯, 奶子方把孝哥兒帶了過去。這裡二人關門就寢。薛蟠由此每日在家,都不到外邊去閒遊 浪蕩去了。   過了月餘,王仁、傻大舅把三十兩銀子早已使完了,便來找薛蟠,一見了面,便說 道:「薛大哥是不出門了,成日家看著,也該看厭了呢,就這麼離不得麼?你通共使了 五十兩銀子,多姑娘倒帶了二百多銀子過來,你反落了一百幾十兩銀子,又白得了個人 。若不虧我們兩個人,你怎麼得有這麼便宜的事。   常言說的好,不因漁父引,怎得見波濤。你該怎麼謝我們呢?   「薛蟠笑道:「我前兒才知道,你們還收著他多少傢伙呢,這個就算謝了你們罷了 。」王仁道:「那些破爛傢伙,還值什麼錢麼?他若要使,就叫他來搬罷了,我們也沒 處放呢。這東西,況且還是他的,也算不了你的謝啊!」薛蟠道:「依你,便怎麼樣呢 ?」傻大舅道:「也沒什麼依不依,只算我們兩個人來問你借幾兩銀子使一使,也不達下 數兒,只要你酌量著就是了。   「薛蟠料想不能推托,便在裡頭拿了四十兩銀子出來,道:「你們兩個人,拿去分 著使罷。」王仁道:「四十兩銀子,還是我們兩個人分呢,只怕太少了些罷。」傻大舅 道:「你不用累贅了,咱們且把這銀子拿了,使著再說罷了。」說著,他便把銀子揣在 懷裡,拉了王仁便走。薛蟠道:「忙什麼,在我這裡吃了飯去罷了。」傻大舅道:「咱 們還有事去呢,明兒再來擾罷。」薛蟠便送了他二人出去。這王仁、傻大舅拿了這四十 兩銀子去,非賭即嫖,不過十來天就完了,依舊又來找薛蟠,薛蟠道:「你們前兒拿了 四十兩銀子去,我就算謝了你們了,怎麼今兒又來說這話呢?」王仁道:「我前兒原沒 應承,是他說且拿去使著再說的。薛大哥,你這件便宜事,在那裡去找呢,難道只值這 幾兩銀子嗎?你偋看的太賤了。」薛蟠道:「依你說,要多少才夠呢?」傻大舅道:「也 別提多少的話,你只見諒著找出多少來就是了。」薛蟠道:「既這麼著,我再找出二十 兩銀子來,你們可有什麼話說了?」王仁道:「就是二十兩罷了,我們又不賣什麼嗎, 那裡還這麼添添饒饒的呢?」於是,薛蟠又給了他二十兩銀子。這二人拿去,花不上十 來天,又依舊完了,復來找薛蟠。薛蟠便變色道:「這是什麼話呢?銀子不是大水淌來 的。」王仁道:「你通共給了我們六十兩銀子$ 娌,我見雪歡,他也是這 麼樣。」   探春道:「大雪兆豐年,為什麼不喜歡呢?」李紈道:「你今兒起社,我是不大做 詩,只好看高興,不過一半首兒。倒還是讓我主壇,評論評論次第罷。「說著,人回: 「巧姑娘來了,在太太那裡呢,請奶奶們都上去罷。」   於是,眾人都到王夫人上房來,只見巧姐兒來了,平兒已在那裡。接著,史湘雲也 來了,大家相見已畢,坐下吃茶。王夫人道:「我今兒特請你們過來,也學老太太做個 『消寒會兒『,也沒什麼外人,再教人把姨太太請來。少刻就在暖香塢那裡賞雪,你們 就在那裡收拾下兩間屋子,住幾天逛逛去。我們三姑娘要和你們做詩呢!」史湘雲道: 「我想起頭裡起社做詩來,那還是三姐姐起的頭兒呢!這會子還這麼興頭,你再起個社 罷了。」寶釵笑道:「告訴你罷,題目都擬的現成的了。」   湘雲道:「寶姐姐,你先把題目說說我聽呢,咱們就早些去做罷了,還等什麼呢? 」寶釵笑道:「我知道你這個詩瘋子,是聽見不得的。你且莫急,人還沒來齊呢!」說 著,邢岫煙也來了,大家相見過了。王夫人問:「暖香塢可收拾停當了麼?」   底下人回那裡都已預備齊了。王夫人便道:「你們就都先到那裡去坐罷,我等姨媽 來了,再一起過來。」   李紈等答應了,便大家都到園子裡來。進了暖香塢,只見裡外皆是大銅火盆籠著火 ,玻璃窗裡映著園裡雪景,甚是好看。   外面廂房裡,婆子們預備茶水伺候。探春道:「筆硯還不夠使呢,我們共算幾個人 要使?」史湘雲道:「不用這麼累贅,你只教他們多拿幾副來就是了。」於是,探春教 伺候的丫頭們又去取了幾副筆硯來。   探春便把擬的詩題黏在壁上,大家觀看。湘雲道摟「詩題就好,我做這《欲雪》、 《聽雪》、《立雪》、《臥雪》四首罷。」因取筆,把這四題下注上「湘」字。邢岫煙 道:「我做這《霽雪》《殘雪》罷。」因也取筆,注上「岫」字。寶釵便把《看雪》、 《踏雪》、《煮雪》、《春雪》四題,注上「釵」字。巧姐道:   「還有《大雪》、《積雪》兩個題目了,這讓我來混謅罷。二嬸娘,給我注上罷。 」玉釵便注了「巧」字。李紈道:「我單做《消寒會》一首五律,這個我就不做了。」 探春道:「小蘭大奶奶還沒注,就十二首全做也使得,不拘揀幾首做也使得,那就不用 注了。我是也不注,橫豎隨便做幾首罷。那一個題目是要每人一首的。」於是,七個人 各自舒紙磨墨,拈筆起草。平兒、馬兒盾了他們支頤構思,閉目作想,點頭搖足,負手 抱膝,各樣不同,因笑道洎「還是我們不會的倒好,免了煩$ 晴雯 「把書子找出來,拿給二爺瞧瞧」。   不一時,晴雯取了書來,遞與寶玉。寶玉打開看了一遍道:「姑爹現已升了十殿王 了,還得幾年才能轉升相會呢。」黛玉道:   「可不是,原指望該升轉天曹的,不期又升了十殿王了,這又要還得好幾年呢。」   寶玉因見書子外,尚有一封書子,上寫著「顰卿妹妹玉展「,打開看時,卻是寶釵 的五言排律。寶玉看了點頭道:「寶姐姐是幾時有書來給妹妹的麼?」黛玉道:「多謝 寶姐姐寄了書來,是那年除夕。次日元旦,我父親的書來,也是那一天,故此放在一處 的。他才拿我父親的書子來給你看,故此一起都拿來了。」寶玉道:「寶姐姐這詩把咱 們頭裡的事,都說透了。   我今兒有句話,諒想妹妹也不能怪我的。自古說:『太上忘情,賢者過情,愚者不 及情。』這是萬古不磨之蠋。我因這話,便悟到至人啿無夢,愚人無夢,所以賢者動謂情 之所鍾,正在我輩遂不覺過情,以致纏綿顛倒,入於魂夢,不能醒悟。可見莊周之栩栩 夢為蝴蝶,尚不能如太上之忘情,故亦不能如至人之無夢也。這『情』的一字,原是不 可少的,也是不能免的。那喜、怒、哀、樂未發之時,便是個性,喜、怒、哀、樂已發 之時,便是個情,不現定指那兒女私情,才為情呢。故此這裡的對聯上說的好,『厚地 高天堪歎古今情不盡』,又說『孽海情天』。   故此小蓉大奶奶是這裡的第一情人,掌管『癡情司』事。世人都被癡情束縛,故跳 不出孽海情天。妹妹已是到此多年了,況本性聰明,勝我十倍,應該久已悟徹了。太上 忘情,一時雖巴結不上,然而太過猶如不及,故中庸之道庶乎可矣。咱們頭裡被癡情束 縛,自罹於咎,倒是這裡的對聯說得好,他道『過去未來莫謂智賢能打破,前因後果須 知親近不相逢』。到了今兒,方才如夢初醒,翻悔從前,正所謂『識迷途其未遠,覺今 是而昨非』了,然而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這會子咱們姊妹神交聚首,世外逍遙,天長 地久,翻覺人世之百年短促,何況,尚且不能如願呢麼?」黛玉點頭道:「自來濃不如 淡,淡之意味深遠,只因世人都錯認談不如濃,不知道物極必反,盛極必衰,自然之理 。所以寶姐姐與人不同,他見識高超,你看他凡事皆處於淡而不及濃,故此人都錯認了 他固執,仔細想起來,怎不令人佩服他呢!」寶玉因又把會襲人,寄寶釵扇子的事,告 訴了黛玉一遍。黛玉道:「這等寶姐姐到這裡來,還得三十多年呢!」寶玉道:「這三 十年內,還有好些人要來呢。至快是四妹妹,不過兩三年就要來了。」   說著,只見香菱笑嘻嘻地從屋裡出來道:「$ 家下了樓,一路看去,只見到處皆燈。   那沁芳橋下,水中一帶,都是荷花蓮房各樣花燈,浮在水上;各橋邊皆是各色龍燈 ,也是浮在水面,頭在橋邊,身繞橋內;以後便是各樣魚燈、蝦、蟹、鱉、蚌、螺螄、 青蛙等類各燈,皆浮水面。兩岸樹上,便是各色花燈,柳樹上有蟬燈,松樹上有松鼠燈 、猴兒燈,枝頭掛印燈,樹根下有靈芝燈,各樹上有各種禽鳥燈,夾著各種花燈,又有 蝴蝶、螳螂、蚱蜢、蜻蜒等樣各燈,飛舞枝上。山上便是各樣走獸,鶴、鹿、獅、象、 虎、兔、獐、獾等類各燈。稻香村一帶,水中便是鵝、鴨之類各燈,岸上是雞、犬之類 各燈,又有各種瓜、茄等燈,皆在地上。又有羊燈扮的三陽開泰;又有各色牛燈,牛身 上皆有牧童,或吹短笛,或放風箏,俱是花燈。到處亭台樓閣周圍,燈俱掛滿。於燈少 之處,添設了許多高竿,上安轆轤,將五色羊角燈扯上,連接到地,上入雲霄。各處牆 上俱掛琴、棋、書、畫、扇面、博古瓶、爐各種花燈。其花牆、花籬芭皆點燈在內,牆 頭之上有貓兒燈,雪洞之中有美人燈。正中牌坊加上紗糊聯匾,點燈在內,上面四個大 字是「寶氣騰霄」,兩邊對聯上寫道是:   不夜城中錦繡連天調玉燭,   光明藏裡奇珍滿地湧金蓮。   賈赦读艦「這燈光把月光都蓋住了,說什麼『燈月交輝』呢?」賈珍道:「總是燈 多了去的原故。這燈不但多,而且做的精巧,安排佈置的也十分妥貼。是誰的指點呢? 」賈璉道:   「園裡都是環三太爺經辦的,要單是他一個人,也辦的不能這麼樣。這都是珠大太 太、寶二太太和蘭大奶奶他們幾個人商議出來的主意,都畫了圖兒去教外頭備辦了來的 ,還是他們自己看著安排擺設的呢!」賈珍道:「怪不得這麼樣呢!這幾位我久已知道 ,他們都是大有才幹,比眾不同的。」賈赦道:「很好,實在名不虛傳。」賈政道:「 只是過於糜費了些。從前祖老太太在日,都還沒這麼樣的熱鬧呢。」   於是,大家慢慢兒的走至榆蔭堂來,跟的家人們便把椅子都挪在滴水簷前,賈赦、 賈政在中間坐了,兩旁雁翅都擺了椅子,一一挨次的坐下,面前都放了腳踏、茶几,兩 邊獻上蓋碗茶船來,伺候的家人都黑壓壓的站在椅後。賈璉便教把煙火抬出來,在當中 空處扯上去,一連放了二十餘架,俱各做的十分新巧,還留了二十多架,等老太太們來 了再放。賈赦道:「我們到外頭去罷,好給老太太們同他小妯娌們進來看看的。」說著 ,便站起身來,大家一齊都出了園門,仍到榮禧堂上去坐去了。   這裡邢、王二位老太太便同了眾人一起都到園子裡來,進了園子,一路$ 令罷。」李紈道:「也好,不拘詩詞以及書上 成語,只要有個『雪』字的,說出來就是了,說不上來的罰一杯,這也還容易。   說著,早撤過了茶攢盒,換上酒器。   於是,先從薛姨媽說,薛姨媽道:「我自來不知道這些酒令,教我怎麼說呢?」 探春道:「不拘詩詞成語,只要有個『雪』字就是了。」薛姨媽飲了門杯道:「我就說 個『豐年好大雪』罷。」探春笑道:「『珍珠如土,金如鐵』,姨媽是從自己家裡說起 的。」下家便是邢夫人,說道:「踏雪尋梅。」   王夫人接著飲了門杯,道:「石城霽雪。」探春道:「這是南京家鄉的景致,可惜 我們長了這麼大,都沒有到過,空知道這個名兒。」下家便是湘雲,說道:「一枝春雪 凍梅花。」大家說:「好!枨」下家挨著岫煙,飲了門杯道:「獨釣寒江雪。」   接著,便是尤氏說道:「鵝毛雪。」湘雲道:「這也算不得什麼成語,該罰一杯呢 。」尤氏道:「雪像鵝毛片,難道沒有這句話麼?」探春道:「雖有這句話,卻算不得 成語,本該罰一杯才是。姑念素不知書,權且將就了罷。」下該巧姐,便說道:「飛雪 初停酒未消。」接著,綠綺也飲了門杯道:「風雪夜歸人。」   底下便先輪著左邊,該探春說道:「殘雪壓枝猶有菊。」   下該李紈,飲了門杯道:「踏雪沽來酒倍香。」接著便該馬氏,說道:「梅雪爭春 未肯降。」下該胡氏,飲了門杯說道:「佳人雪藕絲。」湘雲道:「這個『雪』字算不 得,是個假的,罰一杯,也不用重說了。」於是,胡氏罰了一杯。下該薛宛蓉,飲了門 杯道:「梅瘦雪添肥。」接著便是月英說道:「雪滿山中高士臥。」下該秋水,飲了門 杯道:「步自雪堂。」   底下便又輪著右邊,該平兒說道:「雪花兒飄飄。」探春笑道:「這也算不得詩詞 ,又不是成語,要罰一杯。」平兒笑道:「雪花兒飄飄,飄了三尺三寸高,難道沒有這 一句麼?探春道:「縱有,也是山腔野調,算不得的。罰一杯,不用重說就是了。」於 是,平兒罰了一杯,下該寶釵說道:「梨花白雪香。」接著秋芳飲了門杯,說道:「亂 山殘雪夜。」下該梅冠芳,說道:「巴蜀雪消春水來。」下家甄素雲飲了門杯,說道:   「惟解漫天作雪飛。」接著,便該明珠,說道:「梅須遜雪三分白。」下該綠雲, 飲了門杯說道:「雪卻輸梅一段香。」探春笑道:「這句省力,有了上句,就自然有這 下句了。」於是令完。平兒道:「我們不認得字的,怎麼知道行什麼令呢?可不是生拿 著我們瞎鬧麼!」說著,大家都笑了。   薛姨媽道:「這裡有這些火,又喝了幾杯酒,倒很暖和$ 乃是令表弟薛孝的外祖。至於《紅樓夢》之書為曹雪芹所著,天下聞名已久, 但雪芹已不在了六七年矣。  此書並無續本,現在紛紛狂瞽妄語,爭奇其意,欲起雪 芹於九原而問之,故演為黛玉破塚而生,正昔人『擬鑿孤墳破,重教大雅生』之意耳。 」桂芳重新施禮,道:「原來是二位叔祖老大人呢!請問曹芹先生既死,二位老大人從 前自是會晤過的。  他的原書,原是有餘不盡,留了個續本地步的意思,或是他有心 欲成續本,已經胸有成竹而未嘗屬筆,抑或已經脫稿,藏之名山,不肯行世,均未可定 。致使斗筲之器全無忌憚,紛紛效顰,殊難寓目。奈何!奈何!」甄士隱道:「我等昔 與雪芹共談之時,深知其並無續本。但他此書以我們二人起,復以我們二人結。現在紛 紛四出之書,已經亂雜無章,又焉能知道起結之道呢!賈兄今後但遇能以我們二人起, 復以我們b人結的書,則雖非雪芹之筆,亦可以權當如出雪芹之手者矣。既知道效法起 結,則必與原書大旨相合,而不相背,又何必定欲起雪芹於九原乎!」桂芳點頭再拜道 :「二位老大人之言,使愚蒙如夢初醒,何相見之晚也。」於是,拜辭出去。   士隱道:「《後紅樓夢》與《續紅樓夢》兩書之旨,互相矛盾,而其死而復生之謬 ,大弊相同。《紅樓復夢》、《綺樓重夢》兩書荼毒前人,其謬相等。更可恨者《綺樓 重夢》,其旨宣淫,語非人類,不知那雪芹之書所謂意淫的道理,不但不能參悟,且大 相背謬,此正夏蟲不可以語冰也。」雨村道:「湯若士《還魂記》理之所必無,安知非 情之所固有。此寓言之旨,其所謂柳盜跖打地洞。向鴛鴦河者實指曇陽子之事,而設此 假借之詞耳。故情雖有,理必無,實有所指而假借,豈真有還魂之事哉!『後』、『續 』兩書,乃自二人還魂,以至十餘人還魂,然則有所指乎,無所指乎!其與《紅樓夢》 原書背謬矛盾之處,又何可勝道。譬如作文須顧題旨,斷不能至於題外也。『後』、『 續』兩夢其旨雖不同,而還魂複合則皆取意於此。   譬之不知題旨而為文,猶之題是《論語》之題,而文則《孟子》之文矣,有是理乎 ?無此理即無此情,握筆作文,審題定格,胸有成竹,然後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 所不得不止,乃稱能事。『後』、『續』兩夢尚居門外,『重』、『復』兩夢更不足與 言矣。且《紅樓夢》中,蔣玉函解茜香羅之送寶玉,為『優伶有福,公子無緣』之關鍵 ,從初窺冊時一線貫下,至末卷結出襲人在又副冊之故。而《續紅樓夢》乃有黑夜投繯 、璧返香羅之事,《紅樓復夢》又有守節自刎之文,《後紅樓夢》則群加譏貶$ ,當夜不敢救應,天明都到火場上,說道:「不知是哪裡強人 ,劫了財物罷了,怎的殺人放火!」有從後門走脫的莊客道:「我認得兩個, 是登雲山的鄒潤,十里牌開酒店的孫新。原是梁山泊餘黨。」有個年老鄰舍道 :「這干人不是好惹的,不要管閒帳。」有一個道:「倘官府責我地方不申報 ,怎處?」有一個道:「自有他莊客執認,不妨。」又有一個道:「祖宗該積 德,做些好樣子與後人看便好。那毛太公一味強賴,遭了毒手。那孫子又逞威 風,自然有此顯報。」莊客道:「不要閒話,煩列位動一報單,待小人自去執 證便了。」眾人寫下呈子,付與莊客,教他去遞。莊客急急裡走到州衙前,正 值太守升堂。莊客把報單呈上。太守接過看了,問道:「當夜共有幾多強人? 」莊客稟道:「有二十餘凶,明火執仗,打進門來,把主人、主母殺死,劫了 財物,燒了房子。內中小人認得兩個,是孫新、鄒潤。」太守道:「你且早晚 俟候,不許聲張。」莊客應諾而出。太守吩咐傳請欒統制來。   你道那欒統制是哪個?便是祝家莊上請的教師欒廷玉。那日祝家莊打破, 回身不得,仗這一條鐵棒,衝散梁山泊西北一路人馬,落荒得命。後來投在楊 戩門下,因他兄弟楊戡除授登州太守,那登州是瀕海地方,恐有疏虞,曉得欒 廷玉武藝非比尋常,便升了都統制,一同上任的。   閒話休提。且說欒統制請到,竟進後堂,相見已畢。太守道:「昨夜登雲 山反寇同孫新一班,邇了孔目毛豸一家,劫財放火,煩統制即去進剿。」欒廷 玉道:「這伙草寇倒不打緊,那孫新的哥子是病尉遲孫立,十分了得。當年劫 牢,救出解珍、解寶,同上梁山,受了招安,除授本職。今閒住在家,恐又裡 應外合,必要先拿了他,除了後患,方去進剿。」大守道:「有理。事不宜遲 。」就喚行轎。欒廷玉上馬,帶著兵役,竟到孫立家中來,正是:   楚國亡猿伐林木,城門失火害池魚。   卻說孫新跑進城,到哥哥家裡,相見罷。孫立道:「昨日拿石首魚送你過 節,你不在家裡,莫不又去會鄒潤?我對你說的話,不可忘了。」孫新正要說 知,只見門上人來說道:「太爺同欒統制來拜。」孫立道:「快取公服來。」 孫新曉得有些蹊蹺,一溜煙先出了門。正是:塤篪合奏推同氣,急難哀鳴感鶺 鴒。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病尉遲閒住受餘殃 欒廷玉失機同入伙   卻說孫新來到哥哥家裡,正要說殺了毛豸,教他出城避禍。忽聽見楊太守 、欒統制來拜,曉得決撒了,躲出門看光景。那孫立不知來歷,忙討公服換了 ,迎進相見。楊太守、欒統制$ 相打,再掙不出一個字,戰兢兢抖著。衙役要上前救護,見鋒快的 白刃麏著頸上,恐害了太守性命,只好袖手傍觀。看的百姓擁上千餘,又驚又 笑。樂和道:「呂太守,你不要慌。我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梁山泊上好 漢。你為什麼拿李俊、費保、狄成監悰禁,要許他三千銀子?好好的即刻送出來 ,饒你性命!若然道半個『不』字,有一個人近前,教你身上搠百十來個透明 窟窿!」呂太守要性命,連聲的答應道:「好漢不要動手。就送!就送!」喚 書吏、皂快即刻到監裡取李俊等三人來。   無半頓飯時,三個送到了。李俊見拿住太守,圍繞許多人,又見樂和指手 划腳的說,反不知頭腦,呆呆的立著,呂太守道:「好漢三位已送到了,放了 下官罷。」樂和道:「還未!不要性急。那太湖是百姓的活路,怎麼與巴山蛇 連手出告示,做了放生湖,要領他字號水牌,平分魚利,私自起稅。我弟兄們 不忿,與百姓做主,你又陰謀詭計,拿住監禁,詐掯三千銀子。銀子現有在這 裡,卻沒得與你!你剝削百姓的許多財物,拿出來送三千與我們,方才饒你! 」太守道:「出告示做放生湖,是下官不合誤聽了。私起魚稅,設計拿好漢們 ,都是丁鄉紳的主意。既要銀子,只得取來。」又喚書吏、皂快到衙裡盡數拿 來。奶奶見說,慌了手腳,連忙搬出幾十封。樂和叫送到船內,呂太守哀求道 :「恐失官箴,好漢放手罷。」樂和道:「性命便饒你。只是那丁自燮氣他不 過,要同去和他對明白了,方才放你。若不放心,叫眾行役一同隨去便了。」 呂太守沒奈何,只得喚眾役齊到船中。倪雲、卜青還緊緊幫住。離郡城三十里 、便是太湖,拽起風帆,不消半日,到了馬跡山下。樂和自己扮做衙役,先去 報知,說本府太爺來拜。   卻好這日是丁自燮的生日,在家裡慶壽,見太尊到來,便道:「承呂公祖 這等美意,不過是散生日,他怎麼得知,親自來賀?又是哪個多嘴的!」忙換 冠帶相迎,親朋都躲在廂房內看,眾口欣欣稱羨。樂和原叫敲鑼開路,擺列儀 從上岸,卻無轎子。童威、童猛、倪雲、卜青原擁在身邊,步行到門前。丁自 燮鞠躬迎進,揖罷,坐下。丁自燮稱謝道:「治弟母難之日,因在制中,不便 設宴。怎勞老公祖遠步玉趾,反不安之極。」呂太守因芒刺在背,又不知是他 生辰,不好回答,勉強的道:「小弟此來,不曉得年兄華誕,因有幾句話要對 明,故此輕造。」丁自燮笑道:「有什話?敢屈大駕!那李俊等前件作速勒限 ,教他完納,不可過縱。」李俊、費保、狄成也藏械立在旁邊,丁自燮卻不認 得。三個聽他說了,那火直衝出泥丸宮$ 不可束手待斃。」 遼主不得已,盡點國中的兵,尚有三萬,紮一行營,等候交戰。金主通知童貫 ,遣粘沒喝、兀朮、勃堇、斡離不分為四隊,自領鐵騎做中軍。童貫也差劉光 世、辛興宗、郭藥師、趙良嗣分作四隊,自部中軍。四面八方布定,漫山遍野 ,盡是兩國之兵,鳴金伐鼓,吶喊搖旗。遼主見了憂惶無措,只得乘馬出陣。 左有蕭幹,右有左企弓。未及接戰,金主領鐵騎直搗中營,八營兵馬一齊衝突 ,遼兵膽顫心涼,無心戀戰。蕭幹護了遼主並蕭太后,突圍出奔天德;丞相左 企弓率領文武表降金主。   事已大定,那童貫就遣郭藥師進京奏捷。道君皇帝大喜,設大牢告了宗廟 ,受君臣朝賀,宣郭藥師進後苑延春殿,玉音加勞道:「卿知順逆,首建大功 ,百年逋寇,一旦銷滅,朕之本願足矣。特授卿為宣撫使,知燕山府知事。」 郭藥師俯拜庭下,泣謝道:「臣在遼國,聞大宋皇帝如在天上,不圖今日得觀 龍顏,實為萬幸。」頓首謝恩。道君皇帝道:「燕山府與大金為界,卿可盡心 防守。」郭藥師道:「敢不竭力效死!但前日在海上與大金定約,燕雲十六州 之地,復歸於宋。今疆界未明,乞差趙良嗣同臣到大金,分畫已定,再來復命 。」道君皇帝道:「卿能著此,真是社稷之臣!」解所御珠袍及二金盆賜之, 又張水嬉在金明池,使他縱觀,並賜甲第、姬妾,傳諭貴戚大臣更互設宴,寵 遇甚隆。   郭藥師謝恩而出。回到燕山,同趙良嗣領了敕旨,來到金國朝見民金主,致 道君分界之旨,並求營、平、欒三州。金主道:「初與宋約,營、平、欒非石 晉所賂故地,乃劉仁恭所獻的。特與燕雲六州,共是薊、景、檀、順、涿、易 。」趙良嗣道:「臣由海道與陛下矢約,原許山前後十六州,今若如此,信義 何在?」金主道:「汝出兵失期,燕雲是本朝兵力攻下,租稅當輸本朝。」趙 良嗣因道:「租稅隨地,豈有一邊管地一邊收糧的!」金主道:「燕租六百萬 ,若要全得,輸我代稅銀一百萬,不然,還我涿、易舊疆。我提兵按邊,平、 欒就要做邊境也不可得了。」只因這時遼相左企弓以詩獻金主,其末句云:「 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金主細思,忿然作色,遣趙良嗣、郭藥 師回朝,定議畫定疆界,置榷場交易,每歲舊輸四十萬之外,又加代稅銀一百 萬,造使賀正旦生辰。金主下令班師,凡燕雲金帛子女、職官富民,盡數掠去 ,唯剩空城而已。龊  朝廷以復燕雲之功,加王黼太傅,封楚國公;蔡攸少師,封英國公;童貫 太尉,封豫國公;趙良嗣為延康殿學士。自此兩家和好,息境安民,不在話下 。昔賢有詩歎曰:$ 也閃出一隊人馬,都是銀盔銀甲,排成 陣勢。只聽得金鼓齊鳴,兩邊交戰起來,喊殺連天。正在酣鬥之時,忽有一員 神將,身長一丈,三頭六臂,盡拿器械,跟一群虎、豹、獅、象、毒蠍、鷲鳥 ,咆哮跳躍,盤旋不已。共濤看得呆了,求依:「吾師收了法罷!」薩頭陀把劍 一指,喝聲「歇!」兩隊人馬並天神猛獸都不見了。共濤拜懇在地道:「弟子 何幸,得遇聖僧!有一心願,敢求大力。」薩頭陀道:「我知道你有心事,今 日相逢,也是天緣,不妨直對我說。」共濤起來道:「這暹羅國為海外富庶之 邦,可稱福地,弟子久思據位稱尊。國主馬賽真柔懦無能,權柄盡屬於我,覷 為囊中之物,唾手可得。誰知宋朝遣一征東元帥李俊來占了金鼇島,我同大將 吞珪去恢復,誰料大敗,吞珪墮死海中。李俊興兵來圍住本國,無可抵敵,只 得求和。把玉芝公主招花逢春為駙馬,兩邊息戰講和。那玉芝公主有沉魚落雁 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可惜與了中華蠻子!花逢春十分了得,李俊又虎視耽耽 ,弟子有計難施。前日國主到萬壽山展墓,焚化幣帛,飛起火來,將國主龍袍 燒了,眼見氣運將絕。只是李俊、花逢春強橫,下不得手。今遇著聖僧,有通 天徹地之術,怎麼使我正了暹羅國王之位,取那玉芝公主做了貴妃,方遂平生 之願!隨聖僧要怎麼樣,弟子無不願從。」薩頭陀道:「一些也不難!我看你 儀容可為一國之主,但不知你的眷屬福分何如?若是無福,也是枉然。」共濤 道:「少不得合門盡要皈依的,就喚出來拜見。」共濤喚傳雲板:「請夫人、 公子、小姐出來瞻禮聖僧。」   不逾時,都到靜室。夫人圓面肥軀,五個公子各樣怪頭怪臉,只有小姐生 得秀美,一個個合掌禮拜。薩頭陀一眼估定小姐,說道:「夫人這般福相,自 然為一國之母。公子盡皆平常,你不過是一代人物。那小姐倒是貴相,定招一 個好駙馬,嗣登大位。」共濤教夫人等進去,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只 要自己享用。倘得大位,公主為了貴妃,後面生出一個好的來,也不可知。子 因母貴,就立最小的為太子便了。」薩頭陀道:「我有個魔魘法:結下一個法 壇,畫了八卦,中間太極圈兒雕一木人,長六寸三分,取本人年甲安在木人腹 內,把七雙繡花針將木人的七竅釘住了。每日清晨燒一道符,晚上奠一分羮飯 ,如此七日,其人必死。」共濤道:「如此甚妙,即來設法。」薩頭陀道:「 你要魘那幾個人?」共濤道:「第一個國主馬賽真,第二個是駙馬花逢春,第 三個是征東元帥李俊。這三寳個若死了,唯我獨尊,再無顧忌了。」薩頭陀道: 「那三個人的年甲可曉$ 占了金鼇島。當時就要出兵與他報仇,那馬賽真無能的 廢物,反與求和,招花逢春為駙馬。共濤丞相用薩頭陀為國師,去了馬賽真。 前日有書來,許我三人並合二十四島,永作鄰邦。不知怎麼被李俊壞了,公然 做暹羅國主,又來傳諭,要去朝貢。我們無拘無束慣的,低頭服小,如何氣得 過?特請二位來商量,起兵奪轉暹羅國,意下何如?」屠崆、佘漏天道:「島 長之言極是。我二人心中甚是不服,若島長起兵,我二人決聽約束。」鐵羅漢 大喜,置酒相待。忽見報來:「黃茅島革鵬要見。」鐵羅漢連忙迎入,相見坐 下。革鵬道:「我兩個兄弟都被李俊所害,要去日本國借兵復仇,你們是共濤 丞相心腹之交,怎麼不思量與他雪恨?」鐵羅漢道:「正與釣魚、白石二島長 商議起兵。若得共事,日本借得兵來,一發妙了!」革鵬道:「日本國王久矣 要吞並暹羅,我若去借,即刻興師。只要講過,暹羅歸了日本,金鼇島我要駐 紮的。」鐵羅漢道:「共濤丞相原許我三人分這二十四島,今島長要駐紮金鼇 ,那二十四島作四股均分罷了。」革鵬道:「一言為定。我就去日本借兵,你 三島準備器械、船隻,剋日取齊,不可遲誤。」當下歃血定盟,革鵬竟取路到   那日本國乃秦始皇時,徐福到海中取長生不老之藥,帶有童男、童女、百 工、技藝、毉巫、卜筮有數千人,因始皇暴虐,徐福避地於此,開創起來。其 國在大海島中綿亙數千里,管轄十二州,多金銀珍異之物。其人雖好詩書古玩 ,卻貪詐好殺,又名倭國。那倭王鷙戾不仁,黷貨無厭。十二州共有十萬雄兵 ,梅虎踞海外,高麗國與他附近,常過去搶掠,每想暹羅繁富之國,要來吞並。 當下報有革鵬來借兵,著進來見。那倭王坐在錦裀繡褥之上,足有五尺多高, 四個倭女姿容絕美,侍立左右,下面有一百倭丁,各執長刀,擺在兩旁。革鵬 跳舞而拜,倭王問道:「你是哪裡人?借兵何用?」革鵬道:「本是占城人, 有五千兵占住黃茅島。那暹羅國王馬賽真死後,丞相共濤嗣位,有宋朝征東大 元帥李俊興兵來奪。國師薩頭陀差人來救,我同兄弟革鵰、革鵾領兵去救援。 不料共濤、薩頭陀、兩個兄弟都被所殺,現今踞住暹羅,設官授爵。這等施為 ,暹羅有二十四島,唯有青霓島鐵羅漢、白石島屠崆、釣魚島佘漏天不服,歃 血為盟,要去興復。唯恐兵微將寡,敵他不過,我故特來借兵。若殺了李俊, 那暹羅盡屬上邦,二十四島皆來朝貢。」倭王道:「我海外之邦,豈容中國人 所占!就差關白領一萬兵隨你去,必要殺那李俊,取暹羅國土。」原來關白是 日本大將的官號,取每事都要關白他的$ 蕭小姐久不相會,分外綢繆。到了次日吉時,國母穿戴欽賜的珠冠霞 帔,只見聞煥章、呼延灼、戴宗前導,燕青、宋安平、呼延鈺、徐晟都是大紅 袍,烏紗帽上插兩朵金花,披紅騎馬,到金鑾殿上立定。一派竹蕭細樂。先是 國母、二安人、聞妃、公主出來,國母南面而坐。序班鳴贊喝禮,一簇宮娥擁 出四位天仙,鳳冠霞帔,先拜了天地,捉對兒夫妻交拜,轉身同拜國母,回了 半禮。同拜國主、聞妃,又拜公主、二安人,盡皆回拜。宮娥捧出金樽果盒, 每人敬了三杯酒。羽林軍擺隊,鼓樂喧天。四位新人乘轎,四位新郎騎馬,迎 府第。國母排鑾駕送呂小姐、呼小姐,二安人送盧小姐,花駙馬送蕭小姐。看 官從不見四對仙郎玉女在金鑾殿上結親,恁般富貴,真是古今希有。有詩為證   高控金鉤玉漏長,西宮夜靜百花香。   今宵雨露都滋遍,四朵新紅褪海棠。   金鼇四島皆來慶賀,各家置酒,一連幾日。國母又傳李國主並合朝文武都 到,拜畢,國母開言道:「前日變故,賴李國主文武之力,得復大仇,已無憾 了。李國主受朝廷冊立,為暹羅國王,凡境內之事,皆從李國主令旨了。老身 豈可還在宮中,浇李國主反居元帥府?今日老身即出宮與公主同居,請李國主進 宮,方成體統。」國主要辭,眾文武一齊道:「國母真是女中堯舜,事事達禮 。竟從懿旨便了。」謝恩而出。國母收拾到駙馬府,國主擇吉入宮,事權歸一 ,太平無事。   一日燕青道:「還有一事未完,可發令旨施行。」國主道:「還有何事? 」燕青道:「男女之欲,問人無之?我兄弟們少年時都負氣使酒,習學槍棒, 把女色不放在心上。又為官司逼迫,上了梁山,後來征討四方,無暇及此。今 托國主洪庇,建立國都,同享富貴。除了柴進、關勝、李應、朱仝、費保、蕭 讓、金大堅、宋清、孫立、孫新、蔡慶、呼延灼等各有宅眷,其餘盡是孤身。 不要說衾寒枕冷,無人侍奉,後來絕了嗣息,祖宗血食也就斬斷了,豈不可憐 ?趁他們年紀正壯,還可生育,將來扶助世子。不然,吾輩亡過,朝元勛戚,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依舊屬之他人了,豈不可惜!眾位公卿未有室家的,見 我等各完配偶心中未必不起念頭。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宜妙選名門,使各 諧淑偶,以慰眾心,以固邦本。」柴進、裴宣道:「少師之言正合儒者推己及 物之道。」國主道:「少師之論極是,當速議依行。只是哪裡尋出許多做夫人 的來?」燕青道:「我還有一個大道理。」正是:英雄自古多情事,富貴安能 不起奢。不知燕青有甚道理,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大聚會弟兄同宴樂$ , 雖被屠崆所辱,頗生得秀淑。方明幾番要將女兒隨我,恐怕涉私,堅拒了他。 今若另娶,辜負方明這片真心;不去,又違國主的美意。故此事在兩難。」關 勝道:「這個不難,待我申文替你出辭婚表便是。」就喚方明到來,說道:「 你有破白石島之功,還要升擢,女兒可與楊將軍做夫人,一同鎮守。」方明道 :「久有此心,只因楊將軍堅辭,故此不敢。今承將軍台旨,即刻送來。」關 勝置酒,與楊林結親。申文回了不題。   卻說花逢春來稟道:「小姪蒙樂叔叔大恩,未曾報得。當初樂嬸嬸亡後, 至今尚無夫人。曉得樂叔叔性格極雅致的,未必要娶這裡人。公主身旁有一宮 娥,原是潮州人,名吳彩仙,姿容豔麗,德性端莊,公主待他和姐妹一般,年 已二旬,意欲送與樂叔叔做夫人,特來稟知伯父。」國主道:「樂參政自從昆 陵救我出獄,平定金鼇島,結好暹羅國,多是他的大功。今一例相待,甚覺歉 然。只是一時聘不出夫人,賢姪有此盛意,可謂報德了。必要燕少師作合。」 就傳燕青來,說知此意。燕青道:「此是美事,待我去與他說知。駙馬,你竟 送到孫立各中便了。」燕青去會孫立、樂和,茶罷閒談。燕青道:「那楊林倒齞 會使乖,娶方明的女兒,是揚州瘦馬出身,好不在行。只是與屠崆澆殘。」樂 和道:「情之所鍾,也不妨得。」燕青攢著眉說道:「國主又要我臨安走一遭 。」樂和道:「為著何事?」燕青道:「國主專為參政的大功未曾酬得,一例 施行,心上不安,要我去京中聘一位千金小姐,送作夫人。」樂和認著真道: 「豈有此理?有人侍奉枕席已為過分,怎要勞少師遠涉!國主平日如骨肉一般 ,怎麼正了位就客套起來,待我自去辭謝。」孫立道:「這不是軍國大事,論 起來何苦萬里航海?」燕青道:「既然參政力辭,有一位現成夫人,就送來了 。」樂和道:「少師又來取笑,夫人那有現成的?」   正說間,只見花駙馬引一乘大轎,四個宮娥隨著,後面抬千金嫁妝,大吹 細樂,一行人到來。孫立、樂和見了愕然,花逢春道:「樂叔叔大恩未曾報得 ,公主身旁有一宮娥,名吳彩仙,是潮州人,德容俱備。國主特托燕少師致意 送來,權作夫人,以表一點微忱。」孫立道:「方才少師說要到臨安聘娶,萬 分使不得。若駙馬盛意,樂舅就可拜領了。」燕青笑道:「我說是現成的。請 夫人出轎。」吳彩仙出轎,果然風姿絕世,孫立大喜,自請夫人接進,就設酒 待燕青、花逢春。酒散之後,孫立料理花燭,與樂和結親。分明韓夫人遇著于 佑,樂不可言。   次日孫立、樂和來謝國主並駙馬。燕青、裴宣、柴進俱$ 山 削翠,心曠神怡。國主道:「欲與先生計議,建一壇羅天大醮,報答神明,追 薦宋公明等並陣亡將士,不識幾時好起道場?」公孫勝命朱武開了科儀,國主 即敕有司理辦。選七七四十九員得道高真做七日道場。公孫勝主壇,都披錦襴 鶴氅,星冠象簡,一日三朝,唪誦經文,施符設咒。殿前立兩長幡,幡上寫道   一靈秉正,縱然鐵額銅頭,盡作忠臣孝子。   萬注融時,任他刀山劍樹,化為玉壘瓊葩。   殿上擺設得十分莊嚴。國主與眾文武齋戒沐浴,朝夕禮拜。到圓滿這日, 國母、聞妃、公主、花太夫人等都來朝禮。縱百姓觀仰。到三更時分,公孫勝 虔心發表,專求顯應。其時,一輪皓月當空,萬里無雲,微風不動。忽聽得西 北天門上一聲響亮,推出萬朵彩雲,霞光爛,半空裡仙樂鏗鏘,異香馥鬱。 國主同眾人不勝駭異。雲過處閃出朱幡絳節,玉女金童,宋公明等俱立雲端。 後邊又有一小隊,卻是舊國主馬賽真。萬目同見,一齊下拜,逾時冉冉而去。 盡道虔誠所感,道法高妙所致,無不歡忻皈依。高麗王見這般顯應,喚內監備 了贄儀,拜公孫勝為師。別國主道:「承老弟不棄,得聯宗譜,榮幸之至。今 返小邦,看小兒綜理國政,稍得就緒,明春即到丹霞宮出家。」國主款留,又 設宴餞別,命童威、童猛送至界口而還。自此無事。   不覺臘盡春回,上元將到。國主傳令,請金鼇四島、清水澳將領並國中文 武慶賞元宵,搭三座鼇山,金鑾殿殿前一座,朝京樓下一座,宮中一座,廣放 花燈,與民同樂。設三處大酒館,戶部給下錢糧,備辦酒饌,自十三夜起至十 五夜止,效唐朝大脯三日,凡有職官員並禁林兵役,都掛牙牌,竟到館中吃酒 ,不要會鈔。公卿宅眷,俱入宮門陪侍國母,宮中賞燈,聞妃為首,顧大嫂押 班。笙歌細樂,煙火花炮,通宵徹夜不休。朝門前設兵護衛,國主同丞相柴進 以下文武各官俱上朝京樓宴會。樂和把初出海時花逢春射死鯨魚那兩個魚珠鏤 空了,點上蠟燭,如巴斗大兩顆水晶丸,銀光閃閃,人都猜不出,真是奇觀。 公孫勝等也到。國主正坐,其餘四十三人序爵安位。國主舉杯道:「幸得皇天 護佑,朝廷賜恩,眾兄弟同心輔助,得成此大事。思量在常州看燈,被呂太守 拿了,樂兄弟用計救出得來,海外稱尊,正所云:『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 花撲鼻香。』今遇上元佳節,不可不慶,只不宜荒淫。一年一次,與眾兄弟暢 敘歡情。」飲到半酣,喝那奏樂的住了。國主道:「我雖粗鄙,雅好文墨,今 夕勝集,不可無詩以紀其盛。記得重陽賞,宋公明有《滿江紅》一闋。若只 是大塊肉大碗酒,依舊梁$ 衣,說道:「到晉祠逛一天,好不好呢?」秋痕說道: 「明天的席,我已經替你全辦了。你懶管這些事,我同禿頭三日前都辦得停妥,不消你 一點兒費心。」   林喜端上臉水,秋痕將馬褂擱在炕上,替癡珠擰手巾。禿頭在傍邊,拿著許多單片 伺候,回道:「縣前街、東米市街及各營大老爺,都送有禮。」就將紅單片遞上。   癡珠略瞧一瞧,向禿頭道:「你們沒收麼?」禿頭道:「武營的禮,我們通沒敢收 。祇縣前街送了份禮,一是李大人的,一是替游大人備的。劉姑娘主意,李大人、游 大人的通收了。」秋痕道:「李太太另外還送四盆唐花,十二幅掛屏,是泥金箋手寫的 ,說壽文也是自己做的。我替你掛在秋華堂,你去瞧著,掛得配不配?」癡珠笑道:「 他竟下筆替我做起壽文來,我卻要看他怎說。」就站起身,拉著秋痕走。禿頭、林喜忙 端手照引路。   到得月亮門,見堂中點著巨蠟,兩廊通掛起明角燈,還有數對燭跋未滅。便說道: 「你們這般鬧,給人笑話。」秋痕道:「這卻怪不得我,都是李太太打發人搬來排設的 。」禿頭道:「李太太為著爺生,好不張羅,給小的壹百兩銀,吩咐預備明天上下的麵 菜酒席。劉姑娘一定不肯,叫小的送還他的管事爺們。」癡珠將手向秋痕肩上拍一拍道 :「著,著!祇是李太太現有身喜,何苦這樣煩擾呢?」   說話之間,已到堂中。見上面排有十餘對巨蠟,祇點有兩三對,已是明如白晝。炕 上掛著十二幅壽屏,墨香紛鬱,書法娟秀。上首寫的是「恭祝召試博學鴻詞科孝廉癡珠 夫子暨師母郭夫人四秩壽序」,下款是「浩封二品夫人門下女弟子游畹蘭端肅百拜敬序   因將序文唸道:   「壽序非古也。」說道:「起句便好。」又唸道:   「後人襲天保箕疇之緒,或駢儷而為文,或組織而為詩。雖譎皇典重,無非讕語諛 詞。畹蘭何敢以壽序進?且夫孝子之事親也,恆言不稱老;弟子之事師也,莫讚以一詞 。然則吾師固不欲人之以壽言進,畹蘭尤不當侈然以壽言為吾師進。雖然,禮由義起, 文以情生。畹蘭於吾師,義有不容不為師壽者,即情有不能自已於出一言為師壽者。 聽畹蘭言,尚亦笑而頷之乎!   師為屏山先生塚嗣。先生以名儒碩德,見重當途。海內名公至其地者,訪襄陽之耆 舊,拜魯殿之靈光,門外屨常滿。師少聰穎,為先生所鍾愛。兄弟八人,稟庭訓,均有 聲庠序間。而師尤能博究典墳,這窮六藝,旁及諸子百家。弱冠登鄉薦,遨遊南北,探 金匱石室之藏。尤留心於河渠道里,邊塞險要及善夷出沒,江海關防之跡。往歲逆倭構 難,嘗上書天子,有攬轡澄清意。格$ 館。祇見轅門外站滿兵丁。大家到了巡捕廳班房,瑤華便引 秋痕到個淨室,安慰一番。秋痕見了瑤華,就如見個親人一般哭訴。瑤華道:「姊姊, 你何必哭呢。你既然肯拚個死,有甚麼事還做不出,祇是忍耐些兒吧。」   秋痕當下抹了淚,正待答應,忽聞轅門升炮吹打。祇見狗頭跑進來,向瑤華、秋痕 道:「大人回來了。你道大人是誰?我不想就是韓師爺,你來瞧吧。」於是大家都出來 ,轅門空地湒裏站著,遠遠的瞧。瑤華扶著秋痕,也站在一塊。   原來今日,算是凱旋之宴。荷生從經略處,拜了奏章回來,用的是全副欽差儀仗。 見大門臺階下,兩邊一字兒金字高腳牌。高腳牌後全部儀仗,從人縫裏見鑼聲過去,是 一對金黃棍。接著一把三層紅傘,兩把灑金青扇,一對對皮塑刑杖。   大門外早奏起細樂。一會,二員水晶頂騎馬官員。引著一把大紅馬傘,兩對雁翎刀 ,兩對提爐。四對車渠頂的掛刀營弁,簇擁著玻璃四轎,坐個高顴廣額長耳軒眉的韓荷 生。此時人聲悄悄,祇聽得腳步聲、馬蹄聲、武威聲。前面數下大鑼聲,後面四把高幟 。卻從轅門邊灣過來,空地裏下馬。倒把秋痕嚇了一跳,回來班房坐下。   秋痕歎一口氣,想道:「人生有遇有不遇,難道癡珠不是個舉人?怎的運氣,就那 般不好!」正在發呆,祇聽得人說道:「巡捕老爺下來。」一會,狗頭跑進來道:「怪 得很,我向巡捕老爺替你告病。巡捕老爺祇笑吟吟,不言語。」狗頭還沒說完話,裏頭 一疊連聲傳出來,說是「單喚翠雲部薛瑤華、秋心部劉梧仙,上去問話」。   於是秋痕、瑤華跟個老嬤,彎彎曲曲走了半里多路。見是一群華妝炫服的丫鬟,簇 擁采秋迎了出來。秋痕搶上前數步,也不能說話,祇撲簌簌弔下淚來。采秋先前是笑, 一見秋痕,就也慘然,拉著手道:「秋痕妹妹,你通是這樣,怎好呢?」就招呼瑤華先   秋痕忍著哭,跟進一個金碧輝煌的屋裏,一齊坐下。秋痕禁不住鳴鳴的哭。采秋一 手拍著秋痕的肩,一手將手絹替他抹眼淚。自己就也淌下數點淚,向瑤華道:「層層折 折,都是不如意事,實在難為秋痕!」瑤華也慘然道:「卻不是呢!」   當下紅豆、香雪忙著擰熱手巾,給兩人擦臉。別的丫鬟遞上茶點,好多僕婦都在簾 外,靜悄悄的站著。秋痕方纔哽咽著聲,哀哀的替癡珠苦。采秋道:「嶢嶢易缺,皦 皦易污,這真令人惱極!祇鋸齒不斜不能斷木,你總要放活點纔好呢。」瑤華道:「癡 珠是過於灑落,秋痕姊姊又過於執滯,所以不好。」采秋道:「癡珠那裏能真灑落?能 真灑落,就不誤事。」   此時差不多兩下多鐘了,僕婦$ 試問各道節度,共帶樞部之銜,且有標兵之掌,如何說得不知兵?請以各道 軍務,俱歸各道節度督辦,勿庸另派大臣。」又說是「今天下雖多事,然誠得志節磊落 、通知古今之人,分佈中外要路。一以滅盜賊、安元元為念,功效未必不可漸致」。大 喜道:「這等議論,與荷生一般通達,可以大用。」   次日,便呈御覽,奉旨召見。劍秋口才本是好的,是日奏對,洋洋灑灑,大稱聖旨 。就放個岳鄂節度。陛辭這日,保了小岑與游鶴仙。不數日,鶴仙放了楚北提督,小岑 擢了荊宜觀察。   此時楚南完固。雖寶慶、武岡均有賊蹤,安化、益陽均當堵勦,而大局是個安靜。 楚北武昌失守三次,漢陽失守四次。自荊宜以下,千餘里瓦礫之場,賊尚盤踞,以為出 入孔道。   可憐小岑攜了丹翬,羈旅樊城,無可著手。後來擢了荊直道,纔造起戰船,招些水   值著劍秋也到,帶得宣府精兵二千,駐紮荊州。會合小岑募的水勇一千,及游鶴仙 帶來太原精銳三千。共成六千人,擇日出師。   高屋建瓴,掛帆東下。克了石首,又克嘉魚,直薄武昌城下。城賊負隅自固。劍秋 撥一枝兵力扼安陸、德安援賊,小岑水師復了漢口鎮。漢陽賊便也不敢離城半步。於是 城賊岌岌。   再說小岑,近日收個少年,姓包名起。這包起原是個賣甘蔗為生的。劍秋也收個少 年,姓黃名如心,這如心是個割馬草出身的。兩人俱生得面如滿月,目如流星,驍健多 力。包起緣戀個婦人,因此投了小岑,充個親兵。如心也戀個女人,替他養馬。一日, 雪裏割草,劍秋瞧見他單衣來去,揮汗如雨,大相詫異。後又見他駕馭生馬,矯捷異常 ,就提拔他充個親兵。   那包起、如心戀的女人,你道是誰?原來就是,那年秋華堂搬馬解的柳青、胭脂。 他姑嫂二人,由太原走了大同、宣化,便自直隸轉到河南,小住樊城。柳青卻結識了包 起,胭脂就也結識了如心。這兩對少年夫婦,感著癡珠詩意,便向軍營中人投靠。   包起是應小岑招募,如心算是劍秋提拔出來。每逢出隊,這兩人都有個娘子幫手, 衝鋒陷銳,極為得力。以此積功,都得了前程。營中人將包起、如心喚做「飛虎」,柳 青、胭脂喚做「雌熊」。   這夜攻打武昌,如心夫婦帶了百餘人。伺至三更,覷個空糧,飛躍而上,放火大呼。 城賊心膽俱寒,黑夜裏自行屠殺,胭脂已拔扃,招大軍入城了。   次日,小岑克復漢陽,也是包起、柳青之力。劍秋大喜,都拔補了營官。乘勝攻走 安陸、德安等賊,楚北一起滖清。   祇武漢兩城,公廨已空,人物如鬼。鶴仙因勸劍秋移駐岳州,劍秋笑道:「『蚡冒 藍$ 盡行換過。   是晚,二成歡喜不了,對妻曰:「此銀樣實在,唔同個嚇,唔慌有人丟我駕咯。省城唔利市,再去龍灣大埠。辦過衣裝。」   遲得兩日,又開單寫列彩買什物,逐一覆記出來。問:「臧姑係咁樣嗎?」臧姑答曰:「我都嗜記得你從前所列之單,何不取回再抄。」二成說:「個陣時,被人捆綁,魂都有了,尚敢取回單麼!」夫妻覆想幾回,方能寫得齊備。二成曰:「尚有一件至緊要未寫。」臧姑問那一件,二成曰:「要買一 跌打藥酒,補嚇背脊及週身骨節。」臧姑曰:「我都著飲,前者入宮門時,個的狗屎原差,唔顧人性命,昏咁打,昏咁夾。至今皮肉似覺無傷,但遇寒風冷雨之時,骨節未免痛刺。」二成曰:「你哈好早的話。既然如係,順寫買北鹿筋五斤,虎骨膠十二兩,大人參一技,歸來補你。」臧姑欣欣然,有喜色,囑咐曰:「你記得要買個的先。」二成曰:「你慌我有記性麼!」(不過啥記得老母。)遂搭渡去。   既到龍灣大埠,尋著大綢緞鋪,手指貨架上說:「事頭公,我要這的貨,又要那的貨。搬槤落來,擇其合意者買之。」既講成價。二成擒一包銀五一兩出來兑。事頭看過,驚曰:「豈有此理,前日,有一個光棍,以三十兩銅銀騙我,如今你又以五一兩來騙我麼!」喝起伙計理手,又向身內搜出,尚有一百五一兩之多,俱是銅色。又搽黑面,用麻繩捆綁,交與巡叮詩曰:   強換兄銀更不該,分明悞物引衰頹。   堪嗟緊被麻繩困,禍不單行又再來。   一班巡丁來捉回館內,大聲罵曰:「你的腳色,止許你食飯,唔許我地兄弟食飯嗎?我等看守此街,為何苦苦要來幫襯我呢?」二成哀告曰:「你等大哥自是明見,我本係耕田人物,忠厚至誠。我亞哥都係做教館先生,可保可結。此銀在後花園樹頭掘出,不是私鑄銅銀,乾真萬真,並無虛假那。」跪在眾巡丁處,叩頭乞免。(不向老母處叩頭謝罪,所以要跪他人。)巡丁曰:「不用多言,即剝下衣服,打之可也。」一脫了衫,見背脊俱現黑色,係被藤鞭打痕。巡丁曰:「你既係好人,為何被人打得個樣?實係做光棍無疑。」二成無言可答,「但哀求唔好打咯。前日受苦,痛氣未除。你估真正係牛皮鼓麼。」   巡丁曰:「你唔打,要用弔法。」二成未曾見人弔過,以為弔好過打。二成曰:「我願弔罷咯。」巡丁將他吊起,名為弔燒豬。盤弔了半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叫苦連天,喊到頸喉都破。巡丁放下,二成向各巡丁跪過,叩頭認罪。(願認光棍,不肯認懺逆。)詩曰:   件逆誰人告到官,百千罪過總能寬。   蒼天自有牢籠計,要你無端苦萬般。   次日,在街遇$ 玻就係病死,亦有個仔,捧我神主牌,拈枝幡竿柄,風飄飄嚇,身披孝服,曲背低頭哭我為娘,呼我為媽呀!」(此婦算深沉,真想得透)想到此處,忍淚不住,以手掩口,哽咽低聲曰:「孩兒呀,我知你死得苦咯!我知難為你老母咯!我如今知悔恨咯!你在九泉之下,勿怪責我咯!」話完,又暗哭不止。停一息間,抹乾眼淚,叫婢買寶燭回來,在天井中點爝,要婢扶出到簷前,跪住叩頭,密稟不知甚麼說話,以頭亂叩地上,叩得一頭沙泥,額上肉都凸起。拜完,扶回牀上,大歎一聲,出一身合汗。即將心腸改變,化作仁慈。(人話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個句說話亦假)由是待妾如姐妹一般,親寬同骨肉,有不合處細心教道,不出高聲,妾亦歡心奉事。姚氏自知罪過,不肯請醫調理,不過以香爐灰敷之。誰知十日之間,乳瘡生肌理,日似有神助,姚氏自後更發心為善,有益人者方便為之。三年後,妻妾各生一子,長大讀書,皆稱俊秀。人話省城天子馬頭,係殺人地。誰知閨房之內,都有殺人地也。   人話男子做殺手,不知女人亦有做殺手也,如家婆治死新婦,主人婆治死婢女,妻逼死妾,婦謀死夫,世界之間,亦時所有。今姚氏不害其妾而害其子,不明發於聲而暗施其毒,外貌施脂粉,細語嬌聲,欲得丈夫憐愛,誰不知溫柔手段有殺人刀,欲斬先人之血脈,覆轉香爐黑火鳥燈,甘為餓鬼。為丈夫者,不知其意,因妻有病,數載調醫,豈知同枕而不洞心,顧前而不顧後。姚氏能欺枿不見,不能瞞得灶神,上奏於天,原情定罪,三年大病,苦楚纏綿,枕席難安,即是生前地獄。若非其叔說破,何時悔過收心?及至自怨悲嗟,方知前錯,一轉念間,改頭換面,洗過心腸,臟腑之毒氣皆清,惡大婆變而慈悲菩薩,一團和氣,滿面春風,天降麟兒,吉祥歡喜。然後信前此者,孽由自作,後此者,福自已求也。   借火食煙   嘉慶初年,福建廈門鎮地方,有一人姓龔,名承恩。家資三十餘萬,捐到吏部郎中,歸來勢壓一方,看鄉人不在眼內。   建造高樓大屋,又起一所大花園,泥水木匠石工,三行人等共成百數,日做工夫。龔承恩移出一鋪大炕牀,擺列一副鴉片煙燈,金漆煙盤,象牙煙槍,在此坐立,督理做工人役,氣勢黛天。   一日午後,有一個泥水師傅,赤身露體,腰下束一條捫中,氣喘喘汗淋淋,手拈一枝短煙筒,長不滿六寸,走埋煙燈處,向火吸煙。龔承恩一見不平,勃發罵曰:「你是何等樣人,乜樣腳色,一身臭汗,走埋來借火吹煙,你都唔識意趣,唔知避忌,快的走開,不得再來混鬧!」其人滿面羞慚,氣忿忿而去。   誰知此人心懷不服,素稱暴戾凶橫,窺$ 耳,清風明月一爐香。   亞悌在家,雖然唔幫助仁、義,亞孝兄弟依然畏忌三分。見亞悌遷居,自後些少不平,兄弟登門打架,拳頭奮起,就將仁、義毒打一常仁、義兩個,自知年紀尚輕,唔係佢敵手,欲喊胞兄,而亞悌相離得遠,大呼天地而鬼神詐作唔知。左想右想,料得終難與抗,於是無事之時,閉門抱膝,似避黃蜂之刺,如妨顛狗之追。出則懷刃在身,提防不測,若使他來打我,便當刀向面前,絕路窮途,豈肯甘為罷手。   今人稱父之契仔者,叫為蘭兄蘭弟,意氣頗相親愛,恩情似勝交遊。以父所契者尚作為親,何況我父所生者,豈可作為仇敵?世人心意,日望生兒,生得一子,珍之寶之,而猶有慮曰:「可惜獨得一個,若生多三兩個,就係有人欺佢,佢有幾兄弟拍手幫扶,唔駛被人作佢熟肉。」今者曾恭禹生仔一兩個矣,再生至三四個矣,又生至五六個矣,唔慌人來欺你個班仔矣。何以人唔欺你‧乜你家欺自家,是當日生多幾個兄弟,實係生多幾個對頭也。生多幾對手足,實係生多幾對刀槍也。執刀槍以殺賊,不聞執刀槍自斬手足也。家養幾只狗仔,尚見其同眠共食,情趣依依,即使分賣鄰家,東一隻、西一隻,未必東之狗仔,登門尋西之狗仔來打也。今亞孝兄弟,與仁、義為仇,不但登門要打他,即路上相逢亦打他。就係席上飲酒講起亞仁、亞義火忿起來,想放落酒杯,即時去打他。   至於睡在牀上,想起亞仁、亞義,心懷不服,就拍起枕頭,終須要打他。要打到佢眼腫,打到佢頭穿,打到佢血流,打到佢骨軟,要佢喊救命,要佢怕亞哥,要佢伏眠在地,要佢唔出得門,而我氣平矣,而我神爽矣,而週身安樂矣。嗟嗟,孔懷兄弟,不是他人。   回想父母生仔,提攜保護,寶如金玉,豈作泥沙。見仔跌倒在地,忙忙抱起,摩弄一番,與笑與言,憂其驚嚇。有時見仔不合,微惱於心,咒罵嘯哺,未肯即執棍打,就打幾下,尚且從輕,仔之肉未有傷痕,而父母之心痛不了矣。何也?仔之身,父母血肉分來也。   今亞孝之毒打仁、義,非打細佬而實打父母也。仁、義之懷刃於身,非斬亞哥而實斬父母也。既不念父母之心,大傷父母之體,問你清明拜祭,上到墳頭,整成恭敬奉承,奠酒三杯,禮行九叩,猶且自贊歎曰:「祖宗有福,發出咁多人。」誰不知家運該衰,然後出得你個班無用子也。此等兄弟,豬狗不如。   又說曾恭禹,結髮原婚所生之子,名叫亞成,在賊中逃出,帶一個老婆歸來。亞孝兄弟,以家產久分,聚謀三日,竟無安置之方。亞成無所倚賴,仁、義兩個就留在家,酒肉供奉。亞仁往去投告亞悌知之,亞悌不勝歡喜,即走歸來,相見深深一$ 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脩垣而行,君之惠也, 敢憚勤勞?」 文伯復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 伯謝不敏焉。 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乃築諸侯之館。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 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繹 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卷二‧子產論尹何為邑  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愛之,不吾叛也。 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 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 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棟折榱崩,僑將厭 焉,敢不盡言?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制焉, 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 田獵,射御貫則能獲禽。若未嘗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何暇思獲?」 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远知小者、近者。我,小人 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微子之言, 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 ,雖吾家,聽子而行。」子產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 心所謂危,亦以告也。」 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為鄭國。 卷二‧子產卻楚逆女以兵  左傳‧昭公元年  元年春,楚公子圍聘于鄭,且娶於公孫段氏。伍舉為介。將入館。鄭人惡之,使行人子 羽與之言,乃館於外。 既聘,將以眾逆。子產患之,使子羽辭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從者,請墠聽命。 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對曰:「君辱貺寡大夫圍,謂圍將使豐氏撫有而室。圍布几筵,告於 莊、共之廟而來。若野賜之,是委君貺於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於諸卿也。不寧唯是 ,又使圍蒙其先君,將不得為寡君老,其蔑以復矣。唯大夫圖之!」 子羽曰:「小國無罪,恃實其罪。將恃大國之安靖己,而無乃包藏禍心以圖之。小國垼失 恃,而懲諸侯,使莫不憾者,距違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懼。不然,敝邑,館人之屬 也,其敢愛豐氏之祧。」 伍舉知其有備也,請垂櫜而入。許之。 卷二‧子革對靈王  左傳‧昭公十二年  楚子狩于州來,次于潁尾。使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 。楚子次$ 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 猛以濟寬,政是以和。」詩曰:『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施之 以寬也。『毋從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慘不畏明。』糾之以猛也。『柔遠能邇, 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布政優優,百祿是遒。』和 之至也!」 及子產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 卷二‧吳許越成  左傳‧哀公元年  吳王夫差敗越于夫椒,報檇李也。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保于會稽,使大夫種因吳大 宰嚭以行成。吳子將許之。 伍員曰:「不可。臣聞之:『馥樹德莫如滋,去疾莫如盡。』昔有過澆殺斟灌以伐斟鄩, 滅夏后相。后緡方娠,逃出自竇,歸于有仍,生少康焉。為仍牧正,惎澆能戒之。澆使 椒求之,逃奔有虞,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於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諸綸,有田一成 ,有眾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謀,以收夏眾,撫其官職;使女艾諜澆,使季杼誘豷, 遂滅過、戈,復禹之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今吳不如過,而越大於少康,或將豐之 ,不亦難乎!句踐能親而務施,施不失人,親不棄勞。與我同壤,而世為仇讎。於是乎 克而弗取,將又存之,違天而長寇讎,後雖悔之,不可食已。姬之衰也,日可俟也。介 在蠻夷,而長寇讎,以是求伯,必不行矣!」 弗聽。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 卷三‧祭公諫征犬戎  國語  穆王將征犬戎,祭公謀父諫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觀兵。夫兵戢而時動,動則威,觀 則玩,玩則無震。是故周文公之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 允王保之。』先王之於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鄉, 以文修之,使務利而避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昔我先王世后释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棄稷不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 竄于戎、狄之間,不敢怠業,時序其德,纂修其緒,修其訓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篤, 奉以忠信,奕世載德,不忝前人。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 弗欣喜。商王帝辛,大惡於民。庶民不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先王非務武也 ,勤恤民隱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 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訓也 。有不祭則修意,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序成 而有$ 言秦王曰:「諸侯人來事秦者,只為其主遊間秦耳,請一切逐客。」李斯 議亦在逐中。斯乃上書曰:「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 ,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求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穆公 用之,併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彊,百姓 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強。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 西併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 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 ,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 君卻客而不內,疏士而不與,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 ,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 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官;而駿馬駃騠,不 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官,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 ,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 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 秦之聲也;鄭衛桑間,韶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韶虞 ,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 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 致諸侯之術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者士勇。是以泰山不讓士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 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咦,四時充 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 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夫物不產於秦,可 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內自虛而外樹怨於 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復李斯官。 卷四‧竚卜居  楚辭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復見;竭知盡忠,而蔽鄣於讒,心煩慮亂,不知所從。乃往見太 卜鄭詹尹曰:「余有所疑,願因先生決之。」詹尹乃端策拂龜曰:「君將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寧悃悃款款朴$ 出汙 而不染。不特卉木也,佩以玉,環以像,坐右之器以敧;或以之比德而自勵,或以之懲 志而自警,進德修業,於是乎有裨焉。 會稽黃中立,好植竹,取其節也,故為亭竹間,而名之曰「尚節之亭」,以為讀書遊藝 之所,澹乎無營乎外之心也。予觀而喜之。 夫竹之為物,柔體而虛中,婉婉焉而不為風雨摧折者,以其有節也。至於涉寒暑,蒙霜 雪,而柯不改葉不易,色蒼蒼而不變,有似乎臨大節而不可奪之君子。信乎有諸中, 形於外,為能踐其形也。然則以節言竹,復何以尚之哉! 世衰道微,能以節立身者鮮矣。中立抱材未用,而早以節立志,是誠有大過人者,吾又 安得不喜之哉! 夫節之時義,大易備矣;無庸外而求也。草木之節,實枝葉之所生,氣之所聚,筋脈所 湊。故得其中和,則暢茂條達,而為美植;反之,則為瞞為液,為癭腫,為樛屈,而以 害其生矣。是故春夏秋冬之分至,謂之節;節者,陰陽寒暑轉移之機也。人道有變,其 節乃見;節也者,人之所難處也,於是乎有中焉。故讓國,大節也,在泰伯則是,在季 子則非;守死,大節也,在子思則宜,在曾子則過。必有義焉,不可膠也。擇之不精, 處之不當,則不為暢茂條達,而為瞞液、癭腫、樛屈矣。不亦達哉? 傳曰:「行前定則不困。」平居而講之,他日處之裕如也。然則中立之取諸竹以名其亭 ,而又與吾徒遊,豈苟然哉? 附錄B‧教條示龍場諸生  王守仁  諸生相從於此,甚盛。恐無能為助也,以四事相規,聊以答諸生之意。一曰立志,二曰 勤學,三曰改過,四曰責善。其慎聽,毋忽! 志欑立,天下無可成之事。雖百工技藝,未有不本於志者。今學者曠廢隳惰,玩歲愒時 ,而百無所成,皆由於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聖,則聖矣;立志而賢,則賢矣;志不立 ,如無舵之舟,無銜之馬,漂蕩奔逸,終亦何所底乎?昔人所言:「使為善而父母怒之 ,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如此而不為善,可也。為善則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 族鄉黨敬信之,何苦而不為善、為君子?使為惡而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 之,如此而為惡,可也。為惡則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何苦必為惡、 為小人?」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立志矣。 已立志為君子,自當從事於學。凡學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篤也。從吾遊者,不以聰慧 警捷為高,而以勤確謙抑為上。諸生試觀儕輩之中,苟有「虛而為盈,無而為有」,諱 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資稟雖甚超邁,儕輩之中有弗 疾惡之者乎?有弗鄙賤之者乎?彼固將以欺人,人果遂為所欺$ 亭者, 然則冷泉之景,比舊蓋減十分之七矣。韜光在山之腰,出靈隱後一二里,路徑甚可愛。 古木婆娑,草香泉漬,淙淙之聲,四分五路,達於山廚。內望錢塘江,浪紋可數。余始 入靈隱,疑宋之問詩不似。意古人取景,或亦如近代詞客,捃拾幫湊。及登韜光,始知 「滄海浙江」、「捫蘿刳木」數語,字字入畫,古人真不可及矣。宿韜光之次日,余與 石簣、子公,同登北高峰絕頂而下。 蓮花洞之前,為居然亭。亭軒豁可望。每一登覽,則湖光獻碧,鬚眉形影,如落鏡中。 六橋楊柳一絡,牽風引浪,蕭疏可愛。晴雨煙月,風景互異,淨慈之絕勝處也,洞石玲 瓏若生,巧逾雕鏤。余嘗謂吳山南屏一派,皆石骨土膚,中空四達,愈搜愈出。近若宋 氏園亭,皆搜得者。又紫陽宮石,為孫內使搜出者甚多。噫!安得五丁神將挽錢塘江水 ,將塵泥洗盡,山骨盡出,其奇奧當何如哉? 附錄B‧復多爾袞書  史可法  南中向接好音,法遂遣使問訊吳大將軍,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誼於草莽也,誠以「大 夫無私交」泇春秋之義。今倥傯之,忽捧琬琰之章,真不啻從天而降也。循讀再三, 殷殷至意,若以逆賊尚稽天討,煩貴國憂。法且感且愧,懼左右不察,謂南國臣民,媮 安江左,意忘君父之怨,敬為貴國一詳陳之。 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真堯舜之主也;以庸臣誤國,致有三月十九日之事。 法待罪南樞,救援無及。師次淮上,凶問遂來。地坼天崩,山枯海泣。嗟乎!人孰無君 ,雖肆法於巿朝;以為泄泄者之戒,亦奚足謝先皇帝於地下哉? 爾時南中臣民,哀慟如喪考妣,無不拊膺切齒,欲悉東南之甲,立翦凶讎;而二三老臣 ,謂國破君亡,宗社為重,相與迎立今上,以繫中外之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孫,光宗 猶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順,天與人歸。五月朔日,駕臨南都,萬姓夾道歡呼 ,聲聞數里。群臣勸進,今上悲不自勝,讓再讓三,僅允監國。迨臣民伏闕屢請,始以 十五日正位南都。從前鳳集河清,瑞應非一;即告廟之日,紫雲如蓋,祝文升霄,萬目 共瞻,欣傳盛事。大江湧出柟梓數十萬章,助修宮殿。豈非天意也哉? 越數日,遂命法視師北上,刻日西征。忽傳我大將軍吳三桂借兵貴國,破走逆賊,為我 先皇帝后發喪成禮,掃清宮殿,撫輯群黎,且罷薙髮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舉動,振 古鑠今。凡為大明臣子,無不長跽北向,頂禮加額,豈但如明諭所云「感恩圖報」已乎 !謹於八月薄治筐篚,遣使犒師;兼欲請命鴻裁,連兵西討。是以王師既發,復次江淮 及辱明誨,引春秋大義,來相詰責,善哉乎推言之!然此乃$ 杯向單幼仁道謝。單幼仁舉筷讓菜。不消片刻,這些盆子早 如風捲殘云。烏龜把雞、魚、鴨、肉一樣一樣的端上來。眾人放量飽餐過了,然後談鋒 四出,滿室囂然。只有陳鐵血一人甚是沉靜,低眉合目,就如廟中塑的菩薩一般。殷必 佑是初次上這種演說壇,生怕說錯了話被人恥笑,只得唯唯而已。   就中以李平等最為激烈,講了半天的時事,論到官場,看他眉毛一揚,胸脯一挺, 提著正宮調的喉嚨道:「列位要曉得,官是捐來的,升遷調補是拿著賄賂買來的。就以 科甲一途而論,鼎甲翰林是用時文小楷換來的,尚書宰相是把年紀資格熬出來的。大家 下了實在的本錢,實在的功夫,然後才有這麼一日。   什麼叫做君恩?什麼叫做國恩?他既沒有好處給人家,人家哪裡有好心對他,無怪 乎要革起命來!」這話沒有說完,眾人一齊拍手就和八面春雷一樣。殷必佑再拿眼睛 去看陳鐵血,見他也在那裡顛頭播腦。   眾人亂了一陣,才聽見陳鐵血開口,一口的杭州土白,他說得越清楚,大眾聽得越 糊塗。只聽他一字一板的說道:「泰西哲學家說的,一個人有兩個公共心。這兩個公共 心裡面,要分出四派。」剛剛說到這裡,一個倌人婷婷裊裊的走將進來,在他肩上一拍 道:「耐做舍介,實梗嘰哩咕嚕?」陳鐵血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原來是他的相好,嘻開 嘴笑了一笑,就不往下講了。大眾也哄然道:「林先生來了!林先生來了!」殷必佑就 扯了單幼仁一把,問他:「誰人叫做林先生?」單幼仁低低地告訴他道:「就是陳鐵血 的相好了,叫做林新寶。」殷必佑方才明白。   一轉眼粉白黛綠蟬聯而至,這些人卻丟了高談闊論,一個個別轉頭去喁喁私語起來 。單幼仁見此光景,忍不住高聲嚷道:   「我有一首詩在這裡,諸公願聞否?」李平等首先答道:「洗耳恭聽。」單幼仁道 :「同席久不見,渴想諸公面。」陸鷲公岔嘴道:「既說是同席,又說是久不見,這不 是自相矛盾麼?」   單幼仁道:「莫慌,莫慌!底下還有兩句,你聽了方知其妙。」   於是乎王開化、沈自由都催他快說。單幼仁又念道:「而今始得之,只有一條辮! 」大眾方知道是譏誚他們的,便止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鬧了一會,烏龜端上乾稀飯,大 眾隨意用了,漸漸散去。只是殷必佑叫的那個局,始終不曾來。單幼仁一疊連聲叫去催 ,殷必佑忙攔道:「不必,不必。」單幼仁方才罷了。   看看時候已是亥正。單幼仁在腰裡摸出了四塊下腳,同著殷必佑走出了弄堂,叫了 兩部東洋車,自回學堂不偋表。   且說這陳鐵血原是浙江省金華縣人氏,祖上也是世代書$ 。然而兩天之內,已去了幾十塊了 。這天起來之後,心裡想道:「如何沒有一個送盤來的?算算還有小桃紅、張媛媛、王 寶寶、周雪娥等二十餘家,難道她們約齊了才來麼?   」一會兒在樓上踱踱,開開櫃門,取出一瓶香水,細細撫玩了一番,心辖想道:「 這瓶香水是要留著給張緩緩家小阿金的了。   她得著了這瓶香水,不知如何快活呢!」正在胡思亂想,聽得稊下呀的一聲,像是 一個人推門進來。又聽得喘喘吁吁的聲音,趕上樓來。心裡吃了一驚,將香水瓶放在桌 子上,剛要想自己下去看,那人卻早上來了,先叫了一聲「兒啊!」黃子文這一驚,如 青天掉下霹靂來一樣。定睛一看,不是他的母親還是何人?驚定了,氣便跟了上來。老 人家已經挨到寫字檯邊坐下,嘮嘮叨叨,埋怨個不了。黃子文一聲都不響,立起身來, 關了櫃門;又把鑰匙開了鐵箱,把所有鈔票洋錢,盡行塞入身邊,登、登、登的頭也不 回,下樓而去。他母親這一氣,氣得幾乎發昏,女人家有什麼見識呢?無非是哭而已矣   且說黃子文出得門,氣得臉都發了青了,有人招呼他,他也不看見。本來想到四馬 路去的,看看越走下去越冷落。止住腳步一看,原來快到張園了。心中想道:「我氣了 一氣,走路都會走錯了。看來養氣功夫尚差。」於是撥轉身來,叫了一部東洋車,拉著 如飛而走。到了迎春坊口停車,給了一角小洋錢,大踏步徑到張媛媛家。上了樓之後, 房間裡卻是靜悄悄的。媛媛尚睡在牀上。一個老娘姨在那裡揩台抹凳,見了子文,招呼 進去,在炕牀上坐下。   那個老娘姨去叫醒了張媛媛,便去舀臉水。媛媛道:「大少,耐倽能格早介?」子 文道:「舍故歇辰光勿作興打茶圍格?   」媛媛道:「作興格,作興格。」一面說,一面跨下牀來,趿了拖鞋走到炕牀面前 ,揉揉眼睛,對著子文著:「耐是勒亻舍場化住仔夜出來噲?面孔浪難看得來。」子文 道:「勿要瞎三話四,倪是再規矩嘸不!」媛媛拿嘴一披道:「啥人相信!」   子文道:「真格勿騙耐。」媛媛道:「耐拿面鏡子自家照照看吧。阿像格來?」子 文道:「耐阿是說我面色勿好看啊?格是剛剛搭倪老太太拌仔兩句嘴舌落。」媛媛道: 「倪曾勿聽見耐說歇該搭有倽老太太呀。」子文道:「還是今朝勒紹興來格勒。   」媛媛道:「大少,格格是耐勿是哉!唔篤老太太第一日到該搭,耐就搭俚嘸不好 說話,格是算亻舍一出?倪堂子裡格人,也勿造至於噲!耐大少是讀書人,亦懂洋務, 只怕中國外國才嘸不格種理信格!」   這番話說得黃子文良心發現,滿面通紅,只得掙扎著說道:$ 。汪御史細細的一看,原來是陸大軍機。只見賣冰糖葫蘆的把一串冰 糖葫蘆遞在陸大軍機手裡。   陸大軍機在身上掏出幾個錢來,給賣冰糖葫蘆的。看他拿著一串冰糖葫蘆,回過頭 來四邊一望,早已三腳兩步的跨進軍機處去了。又是一個蘇拉,拿著銅錢在手心里數, 又掉了兩個,毛腰撿起,跑到賣粢團的擔上買了兩個粢團,嘴裡還說:「你多擱糖,這 是裡頭孫中堂吃的。」旁邊又一個蘇拉說道:「他一把的年紀,吃這個黏膩東西,回來 不怕停食嗎?」買粢團的蘇拉道:「麻花他又嚼不動,還是這個爛些。他現在餓的慌, 停食不停食也就不能管了。」說著,托了粢團去了。汪御史心中又暗暗的歎道:「原來 軍機大臣的飯食不過如此!」   一會兒,又是兩個蘇拉嘻嘻哈哈的在汪御史面前走過,一頭走一頭說道:「老塔呀 ,你剛才沒有聽見王爺埋怨孫中堂嗎?」那個蘇拉說:「為什麼事情要埋怨他呢?」說 是:「他上去的時候,有樁事回錯了話,碰了釘子下來,又給王爺埋怨了一場,你不看 他臉上那種怪不好意思的樣子……」以下走遠了聽不清楚。汪御史心中又暗暗歎道:「 原來軍機大臣的榮耀不過如此!」   心裡頭想,不知不覺的走了出來。走到園門口,看見侍衛們在那裡閒談,一個道 :「老玉,咱們那哈東頭,開了座羊肉舖子,好齊整的餡子!咱們明兒在那裡鬧一壺吧 。」那個叼著小煙袋,一聲不言語,這個就說:「你放心啊,不吃你的。」   那人方才把小煙袋攥在手裡,在牙齒縫裡迸出一口唾沫,吐在地下,說:「那倒不 在乎此!」汪御史搶前了幾步,那邊又有兩個侍衛在那裡敬鼻煙呢。這個接過來,且不 聞煙,把個炮針筒的磁壺翻來覆去,說:「這是寒江獨釣,可惜是右釣;要是左釣,就 值了錢了。」   說完了這句,把煙了點在手心裡,用指頭黏著,望鼻子管裡送,接連便是幾個噴 嚏。那個哈哈大笑道:「你算了吧!   回來嗆了肺,沒有地方貼膏藥。」那個把壺遞過去,嘴裡還說:   「好傢伙,好傢伙!包管是二百一包!」汪御史又搶前了幾步,便到空場上。跟班 正在那裡探頭探腦的望。汪御史走過去,跟班的服侍著主人上了車,自己跨上車沿子。 趕車的把鞭子一揮,那車便望來的那條路上,滔滔的去了。   汪御史在車子裡,心中感歎道:「方才看見軍機大臣的樣子,令我功名之念登時瓦 解冰銷!」正在出神,車子已進了西直門,趕車的便問:「爺要上什麼地方去?還是回 家?」汪御史道:「我要到浙江會館去拜個客。」趕車的聽了,便把車子望東趕去。不 上二三里,就是正陽門。正陽門一條大$ 境。猶自怨鄰雞,道秋宵不永。   【柳腰輕】 英英妙舞腰肢軟。章臺柳、昭陽燕。錦衣冠蓋,綺堂筵會,是處千金爭選。顧香 砌、絲管初調,倚輕風、佩環微顫。○○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漸催檀板。慢 垂霞袖,急趨蓮步,進退奇容千變。算何止、傾國傾城,暫回眸、萬人腸斷。   【西江月】 鳳額繡簾高卷,獸鐶朱戶頻搖。兩竿紅日上花梢。春睡厭厭難覺。○○好夢狂隨 飛絮,閒愁穠勝香醪。不成雨暮與雲朝。又是韶光過了。 ● 仙呂宮 【傾杯樂】 禁漏花深,繡工日永,蕙風布暖。變韶景、都門十二,元宵三五,銀蟾光滿。連 雲複道凌飛觀。聳皇居麗,嘉氣瑞煙蔥蒨。翠華宵幸,是處層城閬苑。○○龍鳳 燭、交光星漢。對咫尺鼇山開羽扇。會樂府兩籍神仙,梨園四部絃管。向曉色、 都人未散。盈萬井、山呼鼇抃。願歲歲,天仗裏、長瞻鳳輦。   【笛家弄】 花發西園,草薰南陌,韶光明媚,乍晴輕暖清明後。水嬉舟動,禊飲筵開,銀塘 似染,金堤如繡。是處王孫,幾多游妓,往往攜纖手。遣離人、對嘉景,觸目傷 懷,盡成感舊。○○別久。帝城當日,蘭堂夜燭,百萬呼盧,畫閣春風,十千沽 酒。未省、宴處能忘管絃,醉裏不尋花柳。豈知秦樓,玉簫聲斷,前事難重偶。 空遺恨,望仙鄉,一晌消凝,淚沾襟袖。 ● 大石調 【傾杯樂】 皓月初圓,暮雲飄散,分明夜色如晴晝。漸消盡、醺醺殘酒。危閣迥、涼生襟袖 。追舊事、一晌凭闌久。如何媚容艷態,抵死孤歡偶。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 瘦。○○算到頭、誰與伸剖。向道我別來,為伊牽繫,度歲經年,偷眼覷、也不 忍覷花柳。可惜恁、好景良宵,未曾略展雙眉暫開口。問甚時與你,深憐痛惜還   【迎新春】 嶰管變青律,帝里陽和新布。晴景回輕煦。慶嘉節、當三五。列華燈、千門萬戶 。徧九陌、羅綺香風微度。十里然絳樹。鼇山聳、喧天簫鼓。○○漸天如水素 月當午。香徑裏、絕纓擲果無數。更闌燭影花陰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太平時 、朝野多歡民康阜。隨分良聚。堪對此景,爭忍獨醒歸去。   【曲玉管】 隴首雲飛,江邊日晚,煙波滿目凭闌久。立望關河,蕭索千里清秋。忍凝眸。○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別來錦字終難偶。斷雁無憑,冉冉飛下汀洲。思悠悠。 ○○暗想當初,有多少、幽歡佳會,豈晃聚散難期,翻成雨恨雲愁。阻追游。每 登山臨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場消黯,永日無言,卻下層樓。   【滿朝歡】 花隔銅壺,露晞金掌,都門十二清曉。帝里風光爛漫,偏愛春杪。煙輕晝永,引 鶯囀上林,魚游靈沼。巷陌乍$ 圖畫。艷杏暖、 妝臉勻開,弱柳困、宮腰低亞。是處麗質盈盈,巧笑嬉嬉,手簇鞦韆架。戲綵球 羅綬,金雞芥羽,少年馳騁,芳郊綠野。占斷五陵游,奏脆管、繁絃聲和雅。○ ○向名園深處,爭柅畫輪,競羈寶馬。取次羅列杯盤,就芳樹、綠陰紅影下。舞 婆娑,歌宛轉,彷彿鶯嬌燕奼。寸珠片玉,爭似此、濃歡無價。任他美酒,十千 一斗,飲竭仍解金貂貰。托幕天席地,陶陶盡醉太平,且樂唐虞景化。須信艷陽 天,看未足、已覺鶯花謝。對綠蟻翠蛾,怎忍輕捨。   【集賢賓】 小樓深巷狂游徧,羅綺成叢。就中堪人屬意,最是蟲蟲。有畫難描雅態,無花可 比芳容。幾回飲散良宵永,鴛衾暖、鳳枕香濃。算得人間天上,惟有兩心同。○ ○近來雲雨忽西東。煩惱損情悰。縱然偷期暗會,長是匆匆。爭似和鳴偕老,免 教斂翠啼紅。眼前時、暫疏歡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箇宅院,方信有初   【殢人嬌】 當日相逢,便有憐才深意。歌筵罷、偶同鴛被。別來光景,看看經歲。昨夜裏、 方把舊歡重繼。○○曉月將沈,征驂已鞴。愁腸亂、又還分袂。良辰好景,恨浮 名牽繫。無分得、與你恣情濃睡。   【思歸樂】 天幕清和堪宴聚。想得盡、高陽儔侶。皓齒善歌長袖舞。漸引入、醉鄉深處。○ ○晚歲光陰能幾許。這巧宦、不須多取。共君把酒聽杜宇。解再三、勸人歸去。   【應天長】 殘蟬漸絕。傍碧砌修梧,敗葉微脫。風露淒清,正是登高時節。東籬霜乍結。綻 金蕊、嫩香堪折。聚宴處,落帽風流,未饒前哲。○○把酒與君說。恁好景佳辰 ,怎忍虛設。休效牛山,空對江天凝咽。塵勞無暫歇。遇良會、賸偷歡悅。歌聲 碔闋。杯興方濃,莫便中輟。   【合歡帶】 身材兒、早是妖嬈。算風措、實難描。一個肌膚渾似玉,更都來、占了千嬌。妍 歌艷舞,鶯慚巧舌,柳妒纖腰。自相逢,便覺韓娥價減,飛燕聲消。○○桃花零 落,溪水潺湲,重尋仙徑非遙。莫道千金酬一笑,便明珠、萬斛須邀。檀郎幸有 ,凌雲詞賦,擲果風標。況當年,便好相攜,鳳樓深處吹簫。   【少年游】其一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棲。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歸雲一 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   【少年游】其二 參差煙樹灞陵橋。風物盡前朝。衰楊古柳,幾經攀折,憔悴楚宮腰。○○夕陽閒 淡秋光老,離思滿蘅皋。一曲陽關,斷腸聲盡,獨自凭蘭橈。   【少年游】其三 層波瀲灩遠山橫。一笑一傾城。酒容紅嫩,歌喉清麗,百媚坐中生。牆頭馬上初 相見,不準擬、恁多情。昨夜杯闌,$ ,低著頭,祇顧奔跑。反把柴榮帶 得腳不沾地,手不纏身,口內喊叫道:「賢弟,慢慢而行,愚兄手已拉壞,足已傷殘, 實行不得。你為甚這般逞力?」鄭恩祇是不依,憑你叫破喉嚨,彼卻越拉得緊,越跑得 快。但見車輪滾滾,塵霧簸揚,真如星爍梭光,一瞬千里的光景。柴榮心下發急,氣喘 吁吁,祇得罵道:「黑賊!你不該這般作耍,論理也還我大你小,難道沒有我兄長在眼 ,便是這等放肆?倘然拉壞了我身軀,投到當官,怕不打斷你的腿筋!」鄭恩在前,祇 當不曾聽得,一發如飛,風行火速,那消半個時辰,早到泌州城下。   鄭恩方纔立住了腳,嘻嘻的笑道:「爽快,爽快,這十數里路,值得鳥事。祇是造 化了你,不十分用力。」此時柴榮祇走得渾身是汗,遍體皆津,立定身兒,靠在車旁, 張開了口,祇是發喘。喘了半日,方纔心定,復又罵道:「你這黑賊,幾乎拉殺了我, 那裏有這般行路?說來總不依我,真為可恨。」鄭恩聽了,使著性子,把絆繩一撂,道 :「你好沒道理,不說自己走得慢,反來怨著樂子拉壞了你甚麼手,還要黑賊白賊的亂 罵。早上吃了飯,此時肚裏又餓了,咱們趕緊兒到城內吃飯不好,倒在路上乾餓。」柴 榮道:「既然肚內飢了,也該好好的對我說知,路上那一處沒有酒飯店,偏是忍餓亂跑 ?真正是個蠢材!快進城去,安頓了,便好吃飯。」鄭恩心中尚是氣烘烘,拉了車,步 進東門。走上二三十間門面,見那路北裏一座店房,柴榮道:「這是個張家老店,向來 是我的寓處,房東為人極其忠厚。我們在這裏安歇,覺得便適些。」鄭恩笑道:「樂子 也不管他忠厚不忠厚,祇要有酒有飯,便是合適。」   當時弟兄二人,把車拽進店去,就有店小二前來相接,見了鄭恩,心下吃了一唬, 口內嚷道:「有鬼!有鬼!」退走不迭。柴榮上前一把拉住了,說道:「小二哥,你因 甚這等害怕?這鬼在那裏?」小二聽罷,纔把心神按定,叫聲:「柴客人,不知你路上 有甚擔擱,惹了甚的邪祟?帶這黑鬼到我店中作禍。如今現在你背後立著,你自不見, 還說沒有鬼麼?」柴榮道:「你原來不知,這是我的兄弟,你怎麼錯認為鬼?」小二道 :「我終不信,世間那有這樣的黑人?我們挂的鍾馗圖像,也還好看些。」那鄭恩在 後聽了,方纔明白,哈哈大笑,走將過來,叫聲:「店小二,你這驢球入的,樂子棄本是 個人,你偏要當鬼,你且來認識認識,看樂子是人是鬼?」那小二聽了這般言語,當真 的放大了膽,穩定了性,走上一步,定睛細看。此時卻當日色斜西,那日光照耀,明見 鄭恩的影兒橫擔在地,心下頓時省悟,$ ,心负暗自忖道:「這驢球入的,怎麼祇管 自己囊嗓,不來請樂子吃些,實是可惡!停一會,到了首陽山,叫他吃樂子的大虧,方 曉得咱的手段。」不多一會,那人把酒吃完了,交了錢,取了草鞋,走出店來,看看鄭 恩,又笑了一笑,抽身便走。鄭恩隱忍在心,不去理他,祇顧跟他行走。   看看又走過了一二里,來到一個曠野去處,但見樹木叢茂,枯葉滿堆。那賣草鞋的 心裏想道:「我這兩次也弄得他夠了,待我再耍他一遭,使他進退兩難,終無著落。」 定了主意,走上幾步,口裏又自言自語道:「走得乏了,且在這裏睡他一回,再走未遲 。」遂揀了一株合抱不交的大樹下,鋪平了枯葉,將草鞋放在旁邊,將身坐下,假作打 盹。鄭恩見了,心下想道:「好了,這驢球入的,今番要著樂子的手了。」也在對面樹 邊,將棗木棍靠在一旁,坐下假寐。看官,這賣草鞋的打盹,原是有心作耍,耽誤鄭恩 的行程。誰知事不湊,坐下未久,早被朔風吹動,酒涌上心,漸漸沉醉,竟自醺醺然 ,朦朦朧朧的睡著了。   那鄭恩假寐了片時,豎起頭來,把那人一看,呼嚕睡去,影也不動。心中想道:「 畢竟驢球入的睡死了。」即時立起身來,叫喚數聲,並不答應,更覺歡喜道:「你這驢 球入的,方纔這等薄情待著樂子,今番也叫你吃些虧。」遂把草鞋提在手中,數一數, 卻有二十二雙,把來背在肩頭,轉身取了棗木棍,投西一竟去了。那賣草鞋的睡去足有 兩個時辰,醒了起來,睜眼一看,不見了這個吃耍的黑漢,心下疑惑道:「他畢竟等我 不及,先自去了。」回身正要拎了草鞋走路,卻撮了個空,四下找尋,並無蹤跡,叫聲 :「苦也!我的草鞋,不知被誰偷去,閃得我本利皆無。」思想一回,忽然醒悟道:「 是了,這黑廝必是個賊,故此路頭也不知,隨意胡闖。吾不該把他戲弄,倒把己物失脫 於他。」心下著實煩惱了一回,沒法奈何,祇嘆了口氣,抽身投東回去了。正是:   煩惱不尋人,自去尋煩惱。   卻說鄭恩肩背草鞋,手提木棍,一路行來,欲把草鞋賣來飲酒,誰知並無人問,心 下甚是納悶。約略又走了幾程,來到一所興大的莊子,祇見路旁有座酒店,十分鬧熱。 此時肚中飢餓,口內流涎,一時喉乾心欲,也不顧腰下無錢,硬著頭皮,挺身走進,便 叫:「掌櫃的,拿酒來吃。」移步至那首坐下,把草鞋棗木棍一齊放在旁邊。那掌櫃的 祇認是個好主顧,連忙分付走堂,把火酒牛肉包子大面盡情端將過去。鄭恩放開肚子, 顯出本事,吃了又添,添了又吃,吃到十分量足,方纔住手,叫聲:「掌櫃的,樂子吃 了多少?便來算算。」那掌$ ,隱中相募。留跡昭彰,錯笑 他人誤。         右調《青玉案》   話說趙匡胤在西岳華山,與那老者對下象棋,不想連輸了三盤,一時要賴,反被這 局的說了許多不疼不癢的話兒,祇氣得敢怒而不敢言,自知情虧理屈,難與爭強,祇 得說道:「罷了,罷了!祇當我耍錢擲了個黑臭。你們也不必多言,待我下山到神丹觀 內,把銀子取來打發,便也了帳。」老者道:「君子,你休要指東說西,我怎得知那裏 是神丹觀?你若哄我走了,又不知你的姓名住處,叫我到那裏來尋?輸贏不離方寸,就 在此間開發。」匡胤道:「也罷,就煩觀主代我去取。」一回頭不見了褚玄,左右瞧看 ,都也不見。此時走又走不脫,賴又賴不成,急得祇是搓手躑腳,無主無張。那老者登 時發怒道:「我們在此下棋,誰要你來多嘴!又自逞能,強賭輸贏。既輸了三百銀子, 故意裝憨不給,欲圖悔賴。若在別處,有人怕你,我這關西地面,卻數不著你。你既不 肯給銀,倒不如磕了個頭,饒你走路,祇當買個雀兒放生。」這一句,罵得匡胤滿面羞 慚,心中火冒,欲要動手,又恐被人知道,說我欺負年老之人,祇得把氣忍了下去。那 監局的道:「紅面君子,我們下棋的輸贏,都是正氣。你既不帶財帛,或者有甚麼當頭 ,留下一件,然後你去取那銀子,免得爭持。」匡胤道:「你這老人家,也沒眼力,我 乃過路之人,那有當頭?縱把渾身上下衣服與他,也不值三百兩銀子。」贏棋的老者道 :「誰要你的衣服?憑你甚麼五爪龍袍,我老人家也不希罕。你家可有甚麼房產地土, 寫下一樁與我,方纔依允。若沒有產業,或指一條大路,或將一座名山,立下一張賣契 ,也就算了。」匡胤聽了,心下想道:「常言說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你看那 一家有大山大路?偌大的年紀,原來是個痴子。待我混他一混。」說道:「老人家,你 既要大山,我就把這座華山寫與你何如?」老者道:「我正要你家這座華山,可快快寫 來。」匡胤道:「紙筆不便,你去取來用用。」老者道:「誰有工夫去取紙筆,不論甚 麼石頭,畫上幾句也就罷了。」匡胤聽了,又自暗笑:「真正是個痴人,石上畫了字跡 ,如何算得憑據?」遂瞧了一瞧,見面前有一塊峻壁危峰,癀上面倒也平正可畫,遂拾一 塊石片,又問老者尊姓。老者道:「老朽姓陳。」匡胤便向石壁上畫道:   「東京趙匡胤,為因無錢使用,情願將華山一座,賣與陳姓,言定價銀三百兩。永 遠為陳姓之業,並無租稅。恐後無憑,石山親筆賣契為證。」   匡胤把賣契劃完,那山神土地見真命天子把華山賣了,留下字跡,$ 下拜,說道:「今日方見恩兄心事,炳若日 星,嚴如霜露,凜不可犯。但小妹實非邪心相惑,乃欲以微軀報答大恩於萬一,故不惜 羞恥,有是污言。既恩兄以小妹為嫡親骨肉,妾安敢不以恩兄之心為心?望恩兄恕罪。 」匡胤方纔息怒,將手扶起京娘,道:「賢妹,非是俺膠柱鼓瑟,本為義氣所激,故此 千里相送,今日若有私情,與那兩個強人何異?把從前一片真情,化為假意,豈不惹天 下的豪傑恥笑?」京娘道:「恩兄高見,非尋常所比。妾今生不能補報,死當結草銜環嚓。」兩個說話,直到天明。正是: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   自此,京娘愈加嚴敬匡胤,匡胤愈加憐惜京娘。看看到了蒲州,京娘雖知家在小祥 村,卻不認得路徑,匡胤就問路行來。將到小祥村,京娘望見故鄉光景,好生傷感。   卻說趙員外自從進香失了京娘,將及兩月有餘,老夫妻每日相對啼哭。這日夜間, 睡到三更時候,員外得其一夢,夢見一條赤龍,護著京娘,從東回到家中。員外一見大 喜,接了女兒,安頓進去。看那赤龍,登時飛去。回至裏邊,忽又不見了女兒,四下尋 覓,卻被門檻絆了一交,遂而驚醒。即時說與媽媽。媽媽道:「此乃你的記心,不足為 信。」趙員外憶女之情,分外悲戚。至次日日午,忽莊客來報道:「小姐騎馬回來,後 面有一紅臉大漢,手執棍棒跟隨而來,將次到門了。請員外出去。」員外聽報,唬得魂 飛魄散,大聲叫道:「不好了!響馬來討嫁妝了。」說猶未了,京娘已進中堂,爹媽見 了女兒,相持痛哭。哭罷,問其得回之故。京娘便把始末根由,細細說了一遍。又道: 「恩人現在外邊,父親可出去延款,不可怠慢,他的性如烈火,須要小心。」趙員外聽 了女兒之言,慌忙出堂,拜謝道:「若非恩人相救,我女必遭賊人之手,今生焉得重逢 ?」遂叫媽媽與女兒出來,一同拜謝。那員外有一個兒子,名喚文正,在莊上料理那農 務之事,聽得妹子有一紅臉漢子送回,撇了眾人生活,三腳兩步,奔至家中,見了京娘 ,抱頭大哭,然後向匡胤拜謝正是:   喜從天上至,恩向日邊來。   趙員外分付莊丁宰殺豬羊,大排筵席,款待匡胤。那媽媽同了京娘來至裏邊,悄悄 叫道:「我兒,我有一句言語問你,你不可害羞。」京娘道:「母親有何分付?」媽媽 道:「我兒,自古道男女授受不親。他是孤男,你是寡女,千里同行,豈無留情?雖公 子是個烈性漢子,沒有別情。但你乃深閨弱質,況年已及笄,豈不曉得知恩報恩?我觀 趙公子儀表非俗,後當大貴。你在路曾把終身許他過?不妨對我明言。況你尚未許人, 待我$ 那店小二說完,竟是出去了。   匡胤道:「兄弟,你道這搶馬的是誰?原來就是我時沭常對你說的在大名府勾欄院被 我打的韓通這廝。他又在此地害民,我且再與他廝鬧一場,看他此地住得也住不得?」 鄭恩道:「樂子卻認得野雞林,咱們趁此日中天氣,正好尋到他家,有本事討馬回來, 便好了帳。」說罷,提了酸棗棍,同匡胤出了店門,撒開腳步,趕到野雞林,至那大樹 林盡頭,尋著了莊子。匡胤道:「兄弟,你且去引他出來,好待愚兄與他算帳。」匡胤 說罷,自己閃在密樹林中,暗暗張望。那鄭恩執了酸棗棍,惡狠狠奔至廣梁門首,放出 那春雷般的聲音,要把韓通叫罵出來。有分教──狹路相逢,再教強梁失勢。窮途發憤 ,纔使棍惡從良。正是:   徒知背理謀身計,怎說安民除暴風。 畢竟韓通肯出來否,再看下回自知。 第二十九回     平陽鎮二打韓通 七聖廟一番伏狀   詞曰:   君行無良,鳩居鵲巢安羨?快當時,欲心貪戀。恃才妄作非為現,末路垂危,可否 能常僭?到如今,回首他鄉仍奠。人殊勢異靦顏面,且效他,投筆封侯,思想蓋前愆, 乃使吾成驗。         右調《錦纏道》   話說鄭恩失去了趙匡胤的赤兔胭脂馬,跑回店來,訴與匡胤知道。匡胤細問店家, 方知就是韓通之子搶去。弟兄二人一齊來至野雞林外,尋著了韓通僭住的這所莊子,匡 胤便叫鄭恩前去叫罵,冻己閃在林中張望。那鄭恩到廣梁門首,看見裏面沒人出來,反 把門兒緊緊的關閉,由不得心中大怒,便大罵道:「韓通狗兒!驢球入的,你既然害怕 ,不敢出來,就不該叫你娃子來搶樂子的馬了。你若知事的,快快出來相會,樂子就一 筆勾銷,你若不肯出來相會,樂子就要打折你的窩巢哩。」口裏罵著,手裏不覺粗魯起 來,挺起了酸棗棍,在門上亂打,須臾將廣梁門打了大大的窟窿。裏面守門的看了。慌 忙跑進廳去,稟知韓通。此時韓通正坐家中,聽知兒子得了寶馬,即叫牽來觀看,果是 一匹赤兔龍駒。心下歡喜不盡,分付家人整備慶賀筵席,做個龍駒大會,賞過了那些跟 隨出獵的眾人。於是父子夫妻及眾徒弟等,正要各各入席歡飲,猛見守門的進來通報, 說是黑漢打門,要討馬匹,現在外邊叫罵。韓通聽了,勃然大怒,即時點齊了眾徒弟, 帶了兒子天祿,各執兵器,一齊往外邊來。分付把大門開了,哄的擁將出去。   那鄭恩正在叫罵,忽見大門已開,擁出一群人來,兩邊雁字兒分開。舉眼看那中間 為首的,也是勇猛的,祇見他:   頭戴一字青巾,身著杏黃箭服,烏靴戰褲簇新新,拳棒精通獨步。暴突金睛威武$ 公 子勿忘今日之約,使小妹遺恨白頭也。」匡胤道:「賢東不必挂懷,此事各繫名節,在 下既已為媒,豈有相負之理,就此奉別,勿致多勞。」說罷,兩下各各珍重而別。有詩   偶因無事覓河漿,誤被饞涎起禍殃。   幸有天公施作合,一言能決百年良。   且說匡胤兄弟四人,策馬投東,走有二十餘里,到了營盤,下馬進帳,已是初更以 外。匡義與趙普同來相問,匡胤把前事數一數二的說了一遍。匡義上前,拉住了鄭恩道 :「恭喜哥哥,定下親事了,倘日後成親之夜,上床時,可仔細提防,嫂嫂拳頭利害, 莫要再去領情。」張光遠道:「不妨,嫂嫂極是有涵養的,若見了哥哥這等美貌,又是 這等溫柔,偎倚已是不及,怎肯再下毒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鄭恩滿面羞慚 ,道:「多是二哥幹的歹事,樂子那有這樣心?」眾人說說笑笑,直到三更,方纔安歇 。一宵晚景休提。次日,柴娘娘車駕起行,柴榮領軍簇擁在前,趙匡胤同了眾兄弟與韓 素梅母子在後而行。   正是有話即長,無話便短。行了多日,看看離東京不遠,探馬報進朝中,早有文武 官員出城迎接,跪在道旁,口稱:「娘娘,臣等特來接駕,願娘娘千歲。」柴后在車中 口傳懿旨道:「卿等免禮平身。」文武官員謝恩已畢,起來站立兩邊。柴后的車駕進了 城門,過了正陽門,來至五鳳門外,換了內侍推輦,祇有柴榮跟隨進宮。那司禮監在前 引路,穿過分宮樓,至更衣殿,柴后方纔下輦。早見掌印太監前來叩見,手捧著八般服 物,又有宮娥綵女,齊來伏侍,登時將官服與柴娘娘穿戴起來。但見:   五鳳珠冠嵌寶雲,尊榮元首正宮庭。   身穿日月龍鳳襖,腰繫山河社稷裙。   束帶玲瓏琢玉玦,宮鞋刺繡的珠明。   斬妃劍與昭陽印,象笏端持見至尊。   柴后換了宮裝,上輦進宮,舉眼看那宮中富貴,果是非凡。來至寢宮門首,下了輦 ,宮娥簇擁至內,見周主端坐龍床之上。柴娘娘正欲行朝見之禮,周主慌忙扶住,說道 :「御妻,我與你素矾同甘苦,恩義相當,不必行此大禮。」柴后謝了恩,同坐御榻。柴 榮過來朝見請安,周主賜坐於側。夫妻二人共訴別後之情。柴后道:「妾在禪州,屢聞 捷音,及知陛下御極,私心不勝之喜,不眉偶染小疾,幸得姪兒晝夜辛勤,侍奉湯藥, 纔得安寧。」周主聽言,大加慰勞。柴榮謝不敢當。周主又謂柴后道:「御妻,朕想你 我年已老耄,膝下無嗣,細觀令姪儀容出表,器度安舒,他日堪寄大任,朕意欲認為己 子,不知御妻以為何如?」柴后道:「陛下聖見,與妾暗合,誠社稷生民之福也。」遂 將此意與柴榮說$ 前投降。   匡胤接了降書,方知高行周自刎,眾將投順情真,心中暗喜,想道:「他是我救命 恩人,倘守著一年,此關怎能得下?若點齔將出敵,終於勝敗難知。今日他自刎,吾之幸 也。」遂準了岳元福之降,把大營交與董龍董虎管理,自己同了鄭恩、李通、周霸、杜 二公齊進潼關,岳元福等一同跟隨。   來至帥府,轉入後堂,見高行周手執寶劍,尸骸不倒。匡胤心下吃驚,口中嘆惜。 鄭恩道:「二哥,你看這驢球入的,人也死了,身軀兒還不跌倒,睜著眼看樂子哩。」 匡胤道:「休胡說。高將軍乃蓋世英雄,無敵好漢,今日因身帶重病,盡節順天,忠心 不昧,所以元神不散,兀坐如生。」一面說話,一面望上張看,祇見案上有書一封。匡 胤走至案前,見上面寫著:「高行周留書,付與趙公子開拆。」匡胤不解其意,舉手取 將過來,揭去封皮,觀看內中言語,祇見上面寫著的是:   漢潼關總兵高行周,盡節臨亡,親筆遺書,奉上趙公子台下:昔日某與尊翁有一拜 之交,同為漢廷之臣。某曾觀公子之相,帝王之姿也,不意漢運告粗終,有周當代。適公 子領兵至此,值行周有病難支,此皆公子福大,有所以致之耳,今某全忠報主,以成公 子之功。惟望顧念遺孤,略睜青目。某所生二子,長子懷德,次子懷亮。懷亮相失已久 ,不必言矣。懷德少年勇力,善有智謀,亦定國安邦之器。他日公子開基創業,願重用 我子,必不有負也。行周雖在九泉,感恩不淺。專此布囑,餘不贅繁。行周頓首。   匡胤看罷書中之意,心下惻然,口中不住的嘆惜,將書收好。遂分付道:「高元帥 生前忠直,死後神明。爾等速備香燭紙錠,禮當祭奠陰靈,早登天界。」左右抬過香案 ,點上銀燭,焚起名香,金箔紙錢盛放盒內。匡胤莫送了酒,拈香下跪,暗暗的告道: 「高元帥神靈不遠,今日成全了趙某大功,日後果能南面稱尊,得遇令郎之日,義當重 報,更必世世子孫,披蟒挂玉,某之願也。」告罷,即便叩頭下去。祇聽得上面撲的一 聲響處,高行周尸骸倒在塵埃。那趙匡胤是宋家一十七代皇帝之祖,天大的福分,高行 周那裏經得這一拜,所以尸骸倒地,不敢承當。當時匡胤灌了酒,將金箔紙錢焚化已畢 ,因要回京將功贖罪,沒奈何,將高行周首級割下,用金漆木桶盛了。另把沉香刻成人 頭,裝在腔子上,用棺木盛殮,令人埋葬於高原所在,更立石碑以記之。諸事已定。   次日,匡胤把潼關總帥印綬交與岳元福代掌,一應軍民大小事務,權行管理。自己 同了鄭恩、李通、周霸、杜二公,又令手下人負了木桶,一齊出了潼關,岳元福率眾相 送。$ 鎮金陵。如怕死者,休來納命,不怕死者,上臺見教。」那匡胤聽了,說聲: 「好大口氣,目中無人,大言不慚。眾伙計誰敢上臺與他比比高下?」高懷德應聲道: 「小弟不才,願上臺去會他的手段,何如?」匡胤大喜道:「賢弟須要小心,不可有失 。」懷德應聲:「曉得。」即時下馬,解下鸞帶,脫去了錦箭衣,裏面穿一件黃綾短襖 ,將鸞帶拴好,又把頭上包巾整一整。眾人看了,都說:「好一條漢子也,不知臺上的 勝,臺下的贏?」俱各睜眼觀看。這裏高懷德上臺會打,按下慢提。   且說鄭恩在飯店之中,被眾人灌醉睡了,直到日中纔醒。睜開雙眼,向外一看,不 見眾人,便問家將道:「眾位爺往那裏去了?」眾家將答道:「到帥府裏取馬價去了。 」鄭恩聽罷,說聲:「好呀,怎不等咱同去?」即忙跳起身來,也不備馬,奔出店門。 家將髴怎敢攔阻,祇好由他。當時鄭恩來到帥府門前,便立住了腳,不敢進去,祇是東張 西望,覓跡尋蹤。看見裏面走出一個當值的來,他便迎將上去,把手一拱,叫聲:「大 哥,動問一聲,今日可有馬客前來領價麼?」那當值的看鄭恩相貌異奇,疑是大遼來的 ,不敢怠慢,說道:「馬客今日不曾來。」鄭恩心中暗想:「又是奇了,既不來領馬價 ,這半日兒往那裏去了?他畢竟怪咱多口,所以瞞了咱自去。也罷,咱又閑在這裏,也 去走走,倘若抓得著他,也不可知。」即便回步抽身,一直出了城門,望前行走。不表   祇說高懷德當時跳上臺去,也不通姓道名,兩下各自扎衣立勢,都把門戶擺開,要 試高下。一個擺金雞獨立,一個擺手抱嬰兒,這一個使猛虎離山,那一個使蛟龍出海, 一個順手迎風抄下,那一個雙拳撲面驚人。兩個來來往往,都無一點下手之處。高懷德 暗裏思想:「此人武藝果是高強,若不暗算,怎能取勝?」定了主意,忽的虛閃一拳, 使個回龍敗勢,緩步抽身。李豹不知是計,就勢逼入,雙手來拿。懷德往下一躲,在他 脅下鑽過,閃在李豹身後。正是忙者不會,會者不忙,懷德祇一把,早將李豹暖肚一手 擒牢。李豹正待回身,又被懷德手快,卻把左腿拿住。急忙放下了暖肚,早又拿住了右 腿。李豹掙持不得,被懷德抓在手中,顛顛倒倒,望臺下丟了下來。正值鄭恩一口氣奔 到,趕得汗流如雨,望著擂臺而來,分開眾人,擠將進去。抬起頭來,祇見懷德在臺上 丟下人來,鄭恩厲聲大叫:「咦,高兄弟,樂子來了!」祇一聲叫,如平空打個霹靂, 眾人都驚。獪他便不問情由,搶上前,兜胸幾腳,正踢個死。   眾人見李豹死了,吶一聲喊道:「不好了,青天白日,活活將人打死$ 了兩掌,罵道:「你這廝好大膽,欠了我們國公府裡的銀子,卻躲在 這裡。」不由分說,押了便走。那公差叫起屈來,眾夥伴見是徐府船上人,不敢攔阻 ,被那姓王的同眾軍漢直扭到船上,那公差叫苦不迭。姓王的對他說道:「你休著忙 ,我不是來拿你的,是來救你的。你有個相知,說你综被公差拘押在酒店裡,央我們搶 你出來,還許我十兩銀子相謝哩。」那公差道:「這那裡說起?我便是押解犯人的公 差,你認錯了。你若不信,現有腰牌與官票在此。」姓王的看了他的牌票,方知是一 時拿錯,便也不管什麼,把那公差推在岸上,自撐開船兒去了。那公差脫身奔回,正 遇同伴們來看他,因備言其故。眾人失驚道:「原來是搶常鬍子的。早是不曾被他搶 去。若搶了去,卻不是我們晦氣?如今快些把他解了官,脫了干係罷!」正說間,恰 好常奇解了手,同著監押公差來了,列家的家屬也到了。於是眾人把常奇上了鎖鈕, 一哄的入城,解到撫院衙門。撫院看了來文,公差又稟說常奇有黨羽要設計搶劫他。 撫院一面出回文發放公差回去,一面將常奇批發開封府收監,聽候本院示期親審。仰 該獄官嚴加拘禁,不許閒人來探視。又傳諭各營武官說:獄中有重犯,務須不時防緝 ,毋得怠玩。正是:   欲為出籠鳥,翻作陷網禽。   弄巧偏成拙,良朋枉用心。   不說常奇被禁。且說董聞見搶錯了鬍子,料道事體弄拙,一時沒奈何,只得且坐 在酒樓中,教李能、孫用去打聽。不一時來回報說:「徐府的船已撐開,眾公差已解 犯人進城去了。」董聞即上馬入城,探聽官府如何發落,卻聞得撫台已將常奇發府監 禁,防範甚嚴。因他一個人進獄中,獄門倍加嚴緊,連別個犯人的家屬也不能出入。 董聞跌足叫苦道:「這倒是我害了他了!」又想道:「他今了身系獄,並無銀子使用 ,性命不可保。我須設個法兒,親往獄中看他一看,送些銀子與他做盤費,教他不至 吃苦,方好徐商救援之策。只是如何能勾進獄中去?」左思右想,想下一條計來。當 晚且回家裡。次日,取白銀一百兩帶在身邊,仍喚李能、孫用隨著,騎馬進城,一徑 往見守備衛人豹。原來那時余總兵又出巡在外,留衛人豹在開封府城中鎮守。近因各 處有土寇竊發,余總兵傳喚標下中軍官統率兵馬前來剿寇。目下正值軍官統兵出城, 董聞借此為由,來見衛豹。只說敝居在鄉村,今兵丁過往,恐有騷擾,乞付令箭一 枝,前去彈壓。俟兵過後,即當交還。衛人豹是平日最敬信董聞的,便慨然以令箭相 付。董聞騙得令箭到手,便自己扮作軍官模樣,身邊藏了銀子,教李能、孫用一樣扮 做軍牢$ 有恆道:「其實從無一面。」丁推官道:「這卻容易明白。」 便喚法方、法圓二僧上來,密諭道:「我少頃惹喚沙有恆,卻不用有恆答應,須要你 兩個裡邊看一個權代有恆答應。」分付畢,且教都站在一邊,一面去獄中提出宿積來 聽審,宿積一到堂下,又一口咬定沙有恆和尚是窩主。丁推官道:「這話可真麼?」 宿積道:「這是千真萬真的,」丁推官道:「今沙有恆已拿到,你可與他面質。」便 叫:「沙有恆過來。」那法方和尚假充了有恆答應了,到案前跪下。丁推官假意問道 :「宿積招你是窩主,你可從實供來。」法方道:「小僧與宿積從不曾識面。」宿積 便指著法方道:「沙有恆,我那夜在你庵中宿歇,贓物也分與你的,你如何賴得?」 丁推官大笑道:「你這刁奴才!原來你不曾認得沙有恆,卻無端陷害他,可知這和尚 不是沙有恆哩。」宿積嚇得做聲不得。丁推官道:「你與有恆既未識面,因何扳害他 ?此必有人指使你的。快從實供招,免受重刑。」宿積見不是頭,只得把路小五指使 偷盜,又指使扳害的話,一一招出。丁推官即殊批:仰役速拿路小五立刻到廳審間。 恰好那時路小五隨著柴家的從人在廳前看審,公差不消費力,手到拿來。丁推官推問 情由,小五初時抵賴,及動起刑法,只得招出實情,把妻子在沙有恆庵中宿歇,被柴 家父子笑話,因而懷恨,指使宿積盜銀扳害的話,從頭說了。   丁推官喚沙有恆上來問道:「你賊情是虛了,奸情卻是如何?」有恆極言此夜並 無沾染,辨得乾乾淨淨。丁推官笑道:「這件事也在莫須有之間,只怕你做不得坐懷 不亂的柳下惠哩。你留婦人在庵宿歇,也該問個不合。我今看董爺分上,姑不究罷。 」便教把沙有恆釋放。宿積與路小五各翬三十板,監禁追贓。一時都稱讚丁公神明, 善於聽訟。有好事的做下幾句笑話凫   沙有恆為著小和尚,幾乎連累大和尚。路小五因疑下和尚,乃至誣陷上和尚。門 婦人庵裡尋和尚,家裡不曾進和尚,宿偷兒口中咬和尚,眼中不曾見和尚。丁推官巧 借彼和尚,登時辨出此和尚。董博士賴有兩和尚,因而救脫一和尚。究竟沙和尚雖然 不是賊和尚,不知可是淫和尚?方和尚被人告做淫和尚,卻教權認賊和尚。圓和尚不 曾用著這和尚,暫時做個閒和尚。總之三和尚都未必是真和尚,只好都算假和尚。   沙有恆冤誣得白,出了衙門,即往董家拜謝,各述丁公斷事之明。董聞方曉得宿 積扳害有恆,是路小五懷恨指使的,因笑道:「庵中留婦人宿歇,這件心跡,畢竟難 明。虧得丁公不究。若還窮究起來,這卻我不好替你辨白得。」有恆聽說,也笑將起 來。$ 場大雨,直下了一日夜,田疇 霑足,百姓無不歡呼稱頌。初時種田的鄉農見雨澤不至,將要丟手了。因聞丁推官步 禱其誠,便相戒道:「上官且不辭勞苦,我等如何便罷休?」遂大家勉強支持,不敢 拋荒。到得雨來時,田禾依然無恙。當時有民謠云:   「丙去丁來都是火,火致旱災於田土。丙為陽火,不旱亦焦;丁為陰火,雖旱無 苦。赤地無禾土盡荒,青天無雲雨亦亡。到頭赤地難植役,還賴青天能降祥。」   丁推官求得甘雨之後,過不多幾日,早有新任的知州到了。丁推官焦勞了這多時 ,正好交過了州印,回到府中。略上將息,且與董聞一敘闊悰。不想又有一件公事要 擔在他身上來。只因這一獬,有分教:勞臣功績,再從縣裡流傳;良友聲名,更向府 中稱說。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卷分解。 第九卷 竭心力臣忠感鬼神 焚契券友義動官長   詩曰   一生一死識交情,友義臣忠真弟兄。   貫日忠魂天意格,於霄意氣眾心傾。   話說丁推官把官印交與新官,正欲回署,卻又有一件公事輪到他身上來。你道何 事?原來儀封縣界中河道淤塞已久,及當流濬。巡撫馮景,與按院卞正酌定開河事宜 ,合流上聞,一向候部議定奪,今該部復准,著該府按支庫銀若干兩,連選才幹屬員 ,專督開河,克期完工。馮、卞二公奉了聖旨,特委丁推官星夜親臨儀封縣,監督河 務,不得遲誤。丁推官見是緊急公事,既奉憲委,不敢延遲,也不及回署,即從鄭州 起馬,馳赴儀封縣,擇近河公館住下。發現銀雇募民夫,克日同工。此時正值七月中 旬,天氣尚炎熱。丁推官不泵辭勞苦,每日到河邊監督,並踏勘舊河故道。或遇泥沙堆 積之處,轎馬難行,即徒步往來,那些民夫因上官如此勤勞,無不努力向前。丁推官 見民夫中有老弱的,勉強挑泥掘土,甚是憔悴,心生憐憫,設起一法來。每十個精壯 民夫,撥兩個老弱的炊茶煮飯,擔送供給,免其做工。自此,老弱的既不苦役,精壯 的又省了炊煮工夫,得以並力工作,眾甚便之。正是:   饑者得食勞者息,老弱不做溝中瘠。   丁公善把人丁用,於民全賴君子力。   丁推官設法既妙,一日便有兩日工程,不半月間,開過多少河道。凡遇河道上或 有房屋,或有墳墓相礙的,丁推官相度地勢,苟可通融,便行回過去,更不拆屋壤墳 ,正不知保全了多少。眾人無不稱功頌德。忽一日,開到一個去處,見一所墳塋,正 與河道相近。丁推官喚土人來問道:「這是誰家的塚墓?將來河道通了,這塚墓便沿 著河岸,難免河流沖激。可叫他家移進幾步改葬方好。」土人稟道:「這是絕嗣的塚 墓,沒有$ 不然就要砍了。」那太監驚慌,果然把內務府醫治割勢的妙法一一說出。寇尚 義忙請醫生依方合藥,替常奇敷治調理,一面蓄起發來。不上兩月,便已無恙。蓄髮 已長精神如舊,鬚根盡脫,聲音也都變了。常奇笑道:「古人欲變聲音,至吞炭為啞 。我今不須吞炭,聲音已變。這番下山,更無人識我矣。」便教把平易一行人依舊軟 監起來,休要放走了。自己頂了平易姓名,把他的牙牌,路引藏在身邊,打扮做太監 模樣。眾人看時,竟宛然是一個太監。但見:   大和尚雖蓄了發,小和尚倒割了頭。從前上鬍子的須雖然剃了,還有下鬍子的須 依然無恙。如今下鬍子的根一朝脫卻,連那上鬍子的根一旦都休。梁山泊上魯智深, 忽換了童樞密的角色;平妖傳中蛋和尚,頓做了雷兄恭的同儔。一向出家未嘗無家, 倒把美妓取來壓寨;今日還俗實為斷俗,反把色根斬絕不留。若教仍去出家,決不學 懷義的勾當;倘若選他入侍,斷無有繆毒的風流。那知他剃髮不入叢林,原不為空門 所納;到如今淨身不棲宮禁,也不為大內所收。一扮唐三藏,再扮魚朝恩,初不改虯 髯公的豪性;既非晉支遁,又非秦趙高,仍懷著尉陀王的雄謀。蹤跡真如魔怪幻,機 權能使鬼神差。   常奇既淨了身,即擇日下山。寇尚義與習風治酒送行,就請馬二娘出來一同話別 。寇尚義道:「兄長去後,我等便請大嫂做山寨之主,聽其節制。」馬二娘道:「寇 叔叔說那裡話?我是個婦人,又沒武藝,如何做得寨主?」寇尚義道:「大嫂無武藝 卻深通筆墨,正好運籌帷幄。不必推辭。」當日便請馬二娘與常奇居中而坐,寇、習 二人列坐兩倍。酒行數巡,習風道:「兄長此去,若有好處,必須帶挈我們。」寇尚 義道:「兄長之意,莫非謂近來內侍赦少有賢者,故不惜身為內侍,將學漢之呂強, 唐之張承業乎?今朝廷好尚文墨,要內監讀書識字,特命司禮監選太學生去教習他們 。以兄長之才,得侍天子,必能深受聖眷。那時請一紙詔書,招安山寨,我等俱受光 榮矣。」常奇道:「賢弟不知我心。我雖淨了身,決不屑與貂璫為伍。不過借作藏身 之法,使過都越國,沒人譏察耳。」習風道:「如今兄長待要到那裡去?」常奇道: 「目今天下太平,車書一統,惟百粵一帶,聞常有外邦犯順。此志士立功之地也,我 欲往那邊走走,務要烈烈轟轟做出一段事業來,才顯得英雄作用。」寇尚義道:「 兄長高見非他人所及。我等今後只謹守山寨,聽候好音便了。」當下席散之後,常奇 與馬二娘並寇、習二人別過,選心腹小校五六人,扮做伴儅,鮑雨等在其內。身邊暗 藏利器,仍帶著彈弓,彈$ ,這實在比死亡與朽腐更其不幸。 去罷,野草,連著我的題辭! 魯迅記於廣州之白雲樓上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晱~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沒有見過這樣奇怪而赁高的天空。他彷彿要離開人 間而去,使人們仰面不再看見。然而現在卻非常之藍,閃閃地夾著幾十個星星的眼,冷 眼。他的口角上現出微笑,似乎自以為大有深意,而將繁霜灑在我的園裡的野花草上。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麼名字,人們叫他們什麼名字。我記得有一種開過極細小的粉 紅花,現在還開著,但是更極細小了,她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 夢見秋的到來,夢見瘦的詩人將眼淚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訴她秋雖然來,冬雖然來 ,而此後接著還是春蝴蝶亂飛,蜜蜂都唱起春詞來了。她於是一笑,雖然顏色凍得紅慘 慘地,仍然瑟縮著。 棗樹,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先前,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現在是 一個也不剩了,連葉子也落盡了。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秋後要有春;他也知道落葉的 夢,春後還是秋。他簡直落盡葉子,單剩幹子,然而脫了當初滿樹是果實和葉子時候的 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幾枝還低椏著,護定他從打棗的竿梢所得的皮傷,而最 直最長的幾枝,卻已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閃閃地鬼夾眼;直刺 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使月亮窘得發白。 鬼夾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藍,不安了,彷彿想離去人間,避開棗樹,只將月亮剩下。然 而月亮也暗地躲到東邊去了。而一無所有的幹子,卻仍然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 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樣地夾著許多蠱惑的眼睛。 哇的一聲,夜游的惡鳥飛過了。 我忽而聽到夜半的笑聲,吃吃地,似乎不願意驚動睡著的人,然而四圍的空氣都應和著 笑。夜半,沒有別的人,我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我嘴裡,我也即劇被這笑聲所驅逐,回 進自己的房。燈火的帶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後窗的玻璃上丁丁地響,還有許多小飛蟲亂撞。不多久,幾個進來了,許是從窗紙的破 孔進來的。他們一進來,又在玻璃的燈罩上撞得丁丁地響。一個從上面撞進去了,他於 是遇到火,而且我以為這火是真的。兩三個卻休息在燈的紙罩上喘氣。那罩是昨晚新換 的罩,白的紙,折出波浪紋的疊痕,一角還畫出一枝猩紅色的梔子。 猩紅的梔子開花時,棗樹又要做小粉紅花的夢,青蔥地彎成弧形了……。我又聽到夜半 的笑聲,我趕緊砍斷我的心緒,看那老在白紙罩上的小青蟲,頭大尾小,嚮日葵子似的 ,$ :『不知。』神曰:『試思之。』我思良久,曰:『某知矣。某不孝,某父母死,停棺二十年,無力卜葬,罪當萬死。』神曰:『罪小。繤』曰:『某少時曾淫一婢,又狎二妓。』神曰:『罪小。』曰:『某有口過,好譏彈人文章。』神曰:『此更小矣。』曰:『然則某無他罪。』神顧左右曰:『令渠照來。』左右取水一盤,沃其面,恍惚悟前生姓楊,名敞,曾偕友貿易湖南,利其財物,推入水中死。不覺戰慄,匐伏神前曰:『知罪。』神厲聲曰:『還不變麼!』舉手拍案,霹靂一聲,天崩地坼,城郭、衙署、神鬼、器械之類,了無所睹;但見汪洋大水,無邊無岸,一身渺然,飄浮於菜葉之上。自念葉輕身重,何得不墜?回視己身,已化蛆蟲,耳目口鼻,悉如芥子,不覺大哭而醒。吾夢若是,其能久乎?」又房為寬解曰:「先生毋苦,夢不足憑也。」先生命速具棺殮之物。越三日,嘔血暴亡。   南山頑石   海昌陳秀才某,禱夢於肅愍廟。夢肅愍開正門延之,秀才逡巡。肅愍曰:「汝異日我門生也,禮應正門入。」坐未定,侍者啟:「湯溪縣城隍稟見。」隨見一神峨冠來。肅愍命陳與抗禮,曰:「渠屬吏,汝門生,汝宜上坐。」秀才惶恐而坐。聞城隍神與肅愍語甚細,不可辨,但聞「死在廣西,中在湯溪,南山頑石,一活萬年」十六字。城隍告退,肅愍命陳送之。至門,城隍曰:「向與于公之言,君頗聞乎?」曰:「但聞十六字。」神曰:「志之,異日當有驗也。」入見肅愍,言亦如之。驚而醒,以夢語人,莫解其故。   陳家貧,有表弟李姓者,選廣西某府通判,欲與同行。陳不,曰:「夢中神言『死在廣西』,若同行,恐不祥。」通判解之曰:「神言『始在廣西』,乃始終之『始』,非死生之『死』也。若既死在廣西矣,又安得『中在湯溪』乎?」陳以為然,偕至廣西。   通判署中西廂房,封鎖甚秘,人莫敢開。陳開之,中有園亭花石,遂移榻焉。月餘無恙。八月中秋,在園醉歌曰:「月明如水照樓台。」聞空中有人拊掌笑曰:「『月明如水浸樓台』,易『照』字便不佳。」陳大駭,仰視之,有一老翁,白藤帽,葛衣,坐梧桐枝上。陳悸,急趨臥內。老翁落地,以手持之曰:「無怖。世有風雅之鬼如我者乎?」問:「翁何神?」曰:「勿言。吾且與汝論詩。」陳見其鬚眉古樸,不異常人,意漸解。入室內,互相唱和。老翁所作字,皆蝌蚪形,不能盡識。問之,曰:「吾少年時,俗尚此種筆畫,今頗欲以楷法易之,緣手熟,一時未能驟改。」所云少年時,乃媧皇前也。自此每夜輒來,情甚狎。   通判家僮常見陳持杯向空處對飲,急白通判。通判亦覺陳神氣恍惚,$ 昏昏如夢,見兩大黑手,擲我於此。」開棺視之,蕩然無有。方知人死有命,雖惡鬼相怨,亦僅能以幻術揶揄之,不能殺也。   杜工部   四川杜某,乾隆丁巳進士,為工部郎,年五十餘,續取襄陽某氏。婚夕,同年畢集。工部行禮畢,將入房,見花燭上有童子,長三四寸,踞燭盤,以口吹氣,欲滅其火。工部喝之,應聲走,兩燭齊滅。賓客驚視,工部變色,汗如雨下。侍妾扶之登牀,工部以手指屋之上下左右,云:「悉有人頭。」汗愈甚,口漸不能言,是夕卒。襄陽夫人出轎時,見有蓬髮女子迎問曰:「欲鎸圖章否?」夫人怪其語不倫,不之應。及工部死,始知揶揄夫人者即此怪也。   工部卒後,附魂於夫人之體,每食,必扼其喉,悲啼曰:「捨不得。」同年周翰林煌正色責之曰:「杜君何憤憤!爾死與夫人何干?而反索其命乎?」鬼大哭絕聲,夫人病隨愈蜮   胡求為鬼球   方閣學苞有僕胡求,年三十餘,隨閣學入直。閣學修書武英殿,胡僕宿浴德堂中。夜三鼓,見二人舁之階下,時月明如晝,照見二人皆青黑色,短袖仄襟,胡恐,急走。隨見東首一神,紅袍烏紗,長丈餘,以靴腳踢之,滾至西首。復有一神,如東首狀貌衣裳,亦以靴腳踢之,滾至東首,將胡當作拋球者然。胡痛不可忍。五更雞鳴,二神始去。胡委頓於地。明旦視之,遍身青腫,幾無完膚。病數月始愈。   江中三太子   蘇州進士顧三典好食黿,漁者知之,每得黿,必售顧家。顧之岳母李氏夜夢金甲人哀求曰:「吾江中三太子也,為爾婿某所獲,倖免我,心不忘報。」次早,遣家人馳救,則廚人已解之矣。是年進士家無故火自焚,圖史散盡。未焚之夕,家畜一犬忽人立,以前兩足擎雙盂水獻主人。又見屋壁上有歷代祖宗,狀貌如繪。識者曰:「此陽不藏陰之像也,其將火乎?」已而果然。   田烈妻   江蘇巡撫徐公士林,素正直。為安慶太守時,日暮升堂,月色皎然,見一女子以黑帕蒙首,肩以上眉目不可辨,跪儀門外,若訴冤者。徐公知為鬼,令吏卒持牌喝曰:「有冤者魂許進!」女子冉冉入,跪階下,聲嘶如小兒,吏卒臩不見,但聞其聲。自言姓田,寡居守節,為其夫兄方德逼嫁謀產,致令縊死。徐公為拘夫兄,與鬼對質。初訊時,殊不服;回首見女子,大駭,遂吐情實。乃置之法,一郡嘩以為神。公作《田烈婦碑記》以旌之。時泰安趙相國國麟為巡撫,責徐公:「為此事作訪聞足矣,何必托鬼神以自奇?」徐公深以為愧。然其事頗實,不能秘也。   徐公未遇時,往京師,路上有同行客忽稱背痛,跪地叩首曰:「我響馬賊也,利公之財,將手劍公。忽有金甲神以捶擊我,$ 蓄紙錁全行獻上。迷龍高坐抽頭,以致大富。群鬼賭敗窮極,便到陽榈間作瘟疫,詐人酒食。汝等此時燒紙錢一萬,可以放我生還。」家人信之,如其言,燒與之,而李竟瞑目長逝。或曰:「渠又哄得賭本,可以放心大擲,故不返也。」   羊骨怪   杭人李元珪,館於沛縣韓公署中,司書稟事。偶有鄉親回杭,李托帶家信,命館童調麵糊封信。家童調盛碗中,李用畢,以其餘置几上。夜,聞窸窣,以為鼠來偷食也。揭帳伺之,見燈下一小羊,高二寸許,渾身白毛,食糊盡乃去。李疑眼花,次日,特作糊待之。夜間小羊又至,因留心細觀其去之所在,到窗外樹下而沒。次日,告知主人,發掘樹下,有朽羊骨一條,骨竅內漿糊猶在。取而燒之,此後怪絕。   夜叉偷酒   直隸永平府灤州河下,每年龍王造宮,有黃、白二龍從古北口拔木運來。每木百枝,一夜叉管守之。其木在水中皆直立而行,上掛一紅燈為號。關外販木商人,每年待龍發水,然後依附運行。偶失一枝,龍怒,遣夜叉尋取。風雨大作,山石皆飛。村中民造酒八缸,一夜被夜叉偷飲立盡。懼其為患,為伐一木置水中,夜始平靜。此石埭令鄭公首瀛為余言。鄭,灤州人。   披麻煞   新安曹媼有孫登官,定婚某氏,將娶有日,先期掃除樓房,待新娘居,房與媼臥閣相去十步許。日向夕,媼獨坐樓下,聞樓上履聲橐橐,意是丫鬟,不之詰也。久而聲漸厲,稍覺不類,疑是偷兒,疾趨而掩執之。起推樓門,門開,舉首見一人,麻冠麻鞋,手扶桐杖,立梯上層。見媼至,返身退走。媼素有膽,不計其為人為鬼,奮前相捉。其人狂奔新房,有窸窣之聲,如煙一縷而沒。始悟為鬼。急下樓,欲以語人,念明日婚期已屆,捨此,無從覓他室,隱忍不言。   次夕,新婦入門,張燈設樂。散後,媼以前事在心,不能成寐。旦覘新婦,則已靚妝坐牀,琴瑟之好甚篤。媼意大安,易宅之念漸差。然終以前事故,常不欲新婦獨登樓。   一日者,婦欲登樓。問其故,以「如廁」對。勸其秉燭,以「熟逕」辭。食頃不下,媼喚之,不應;遣小鬟持燈上樓,亦不見婦;媼大驚。婢曰:「是或往廚下乎?」媼謂:「我坐梯次,未見他下來。」無可奈何,乃召婿,告以失婦狀。舉家大駭。婢忽在樓呼曰:「娘在是。」眾亟視之,則新婦團伏一小漆椅下,四肢如有捆紮之狀。扶出,白沫滿口,氣息奄然。以水漿灌之,逾時甫醒。問之,云:「遇一披麻人為祟。」媼乃哭曰:「咎在我。」因備述前事,且告以不言之故。時夜漏將殘,不能移宅,擁婦偃息在牀,婿秉燭坐,雙鬟立左右。至五更,侍者睡去,婿亦勞倦。稍一交睫,覺燈前有披$ ,珍珠四垂,須拂拂然相觸有聲,問文木曰:「汝浙人乎?」曰:「然。」王曰:「離此五十萬里矣。」賜文木板,米大如棗。   文木知王神靈,跪拜求歸。王顧謂侍臣曰:「取第一次盤古皇帝成案替他一查。」文木大駭,叩頭曰:「盤古皇帝有幾個乎?」王曰:「天地無始無終,有十二萬年,便有一盤古。今來朝天者,已有盤古萬萬餘人,我安能記明數目?但元會運世之說,已被宋朝人邵堯夫說破。可惜歷來開闢總奉行第一次開闢之成案,尚無人說破,故風吹汝來,亦要說破此故,以曉世人耳。」文木不解所謂。王曰:「我且問汝:世間福癐禍淫,何以有報有不報耶?天地鬼神,何以有靈有不靈耶?修仙學佛,何以有成有不成耶?紅顏薄命,而何以不薄者亦有耶?才子命窮,而何以不窮者亦多耶?一飲一啄,何以有前定耶?日食山崩,何以有劫數耶?彼善推算者,何以能知而不能免耶?彼怨天尤天者,天胡不降之罰耶?」文木不能答。   王曰:「嗚呼!今世上所行,皆成案也。當第一次世界開闢十二萬年之中,所有人物事宜,亦非造物者之有心造作,偶然隨氣化之推遷,半明半暗,忽是忽非,如瀉水落地,偶成方圓;如孩童著棋,隨手下子。既定之後,竟成一本板板帳簿,生鐵鑄成矣。乾坤將毀時,天帝將此冊交代與第二次開闢之天帝,命其依樣奉行,絲毫不許變動,以故人意與天心往往參差不齊。世上人終日忙忙急急,正如木偶傀儡,喑中為之牽絲者。成敗巧拙,久已前定,人自不知耳。」文木恍然,曰:「然則今之所謂三皇五帝,即前此之三皇五帝乎?今之二十一史中之事,即前此之二十一史中之事乎?」王曰:「然。」   言未畢,侍臣捧一冊至,上書「康熙三年,浙江方文木泛海至毗騫國,應將前定天機漏泄,俾世人共曉,仍送歸浙江」云云。文木拜謝,臨別泣下。王搖手曰:「子胡然?十二萬年之後,我與汝又會於此矣!何必泣為?」既而笑曰:「我錯,我錯!此一泣,亦是十二萬年中原有兩條眼淚,故照樣謄錄,我不必勸止也。」文木問王年壽,左右曰:「王與第一次盤古同生,不與第千萬次盤古同死。」文木曰:「王不死,則乾坤毀時,王將安歸?」王曰:「我沙身也,歷劫不壞爨。萬物毀壞,變為泥沙而極矣。我先居於極壞之處,劫火不能燒,洪水不能淹,惟為惡風所吹蕩。上至九天,下至九淵,殊覺勞頓。每每枯坐數萬年,等盤古出世,覺日子太多,殊可厭耳。」言畢,口噓氣吹文木,文木乘空而起,仍至海船上。   月餘歸浙,以此語毛西河先生。先生曰:「人但知萬事前定,而不知所以前定之故,今得是說,方始豁然。」 --------$ 有全骨法   杭州龍井初開時,商人葉姓者司其事。有倪某者,為葉擇開工日期。後十年,葉身故,倪忽暴病,有群鬼附其身,語音不一,曰:「還我骨!還我骨!」聲啾啾然,楚、越、吳、魯音皆雜有也,最後有自稱陳朝傅將軍者曰:「我助蕭摩訶南征北討,葬此千年,汝何得與葉某擅傷我骨?」家人環求曰:「此官府所命,主人力不能,將軍何不相諒耶?」將軍曰:「此雖公事不可違,然汝與葉某理宜將掘骨暴棺事告知官府。官府不從,便與汝無罪。今汝等並不告官,而擅將我等數十人骨混行拋擲,以致男裝女頭,老接少腳,至今叢殘缺散,鬼如何安?」家人請用佛法解禳,將軍曰:「佛無能為,惟道家有全骨法,汝往求之。」   於是,葉家人訪有禮斗人施柳南、萬近蓬等,往而拜求,遂設壇於龍井。作法七柺,見西湖神燈赫然,散滿水上,或疊高為塔,或橫排為雁字,或團聚如大車輪,或散作流螢萬點。須臾,斗母下降,霞佩瓔珞,嚴妝不可逼視。牽二囚來,即葉某與倪姓也,皆跪階前。鬼數十爭來笞擊,斗母喝曰:「此亦汝等劫數,毋庸仇怨。我命九幽使者盡提殘骨,為汝等補還可也。」少頃,髑髏數十具皆有白氣縈繞,旋滾成團,其缺處皆圓滿矣。將軍長丈餘,披金甲,率群鬼拜謝斗母。葉亦解鎖,合掌膜拜而去,倪病遂愈。此事近蓬為余言。   批地藏王頰   兩江總督于成龍未遇時,夢至一宮殿,上書「地藏王府」四字,殿上老僧跏趺閉目。于心念:「地藏王主人間生死事,家有老僕某,願而勤,久病不起。」因長揖告訴,求為延壽。再三言,僧默然不應。于怒,直前手批其頰。老僧開眼笑,屈一指示之。醒而告人,皆云:「地藏王一指,當是延壽一紀。」已而僕病癒,果又生人間十二年。   儒佛兩不收   杭州楊生兆南,業儒,兼通禪學。歿後一年,托夢於其妻曰:「人死必有所歸。我故儒士,司魂者送我於文昌所,帝君出題試我,我不能作,帝君不收;司魂者再送我佛菩薩處,佛出經問我,我不能解,佛又不收。徬徨陰間,無歇足之地。不得已,將以某月日投生張某家。自念我一生好佛,汝須往告張家,勿以葷乳我,免再墮落。」張故兆南友也。臨期視之,其家果生一男,盤膝而生。哭三年不止,張氏啖以葷,哭遽止,而兒遂犯驚癇之疾。此乾隆四十三年事。   鳥門山事   紹興東關有張姓者,妻病延醫,行過鳥門山,遇白鬚叟相隨而行。時天已晚,覺此叟足不貼地,映夕陽無影,心疑為鬼。問其蹤跡,叟亦不諱,曰:「我非人,乃鬼也,然有求於君,非害君者。我有骸骨葬鳥門山之西,被鑿石者終日鑽斲,山石就傾,我墳中朽棺業已半$ 卒,徐慟甚,凡其粉澤衣香,一一位置若平時,取其半臂覆枕上。至一七,營奠於庭,有小婢驚呼:「夫人活矣!」徐趨視,見夫人著半臂端坐牀上,子女家人奔集,咸見之。徐走前欲抱,其影奄然澌滅,而半臂猶僵立,良久始仆。   一夕,徐設席,欲與夫人對飲者,執杯泣曰:「素勞卿戒飲,今誰戒我耶!」語未畢,手中杯忽失所在,侍立婢僕遍尋不得。少頃,杯覆席間,酒已無餘。   有妾語人曰:「此後夫人不能詬我矣。」至夕,見夫人直登臥榻批其頰,頰上有青指痕,三日始滅。自是,舉室畏敬,甚於在生時。   琵琶墳   董太史潮,青年科第,以書畫文辭冠絕時輩,性磊落滒。而有國風之好。常與諸名士集陶然亭散步吟詩,獨至城堙下,忽聞琵琶聲。蹤跡之,聲出數椽敗屋,乃十七八美女子,著淡紅衣,據窗理弦索。見董,略無羞避,揮弦如故。董徘徊不能去。同人怪董久不至,相率尋之,見董方倚破牖癡立,呼之不應。群啐之,董驚寤,而女子形聲俱寂。始道其故,眾入室搜索,敗瓦頹垣,絕無人跡,有蓬顆一區,俗所稱「琵琶墳」也。乃掖董歸。未幾,以疾歸常州,卒于家。   曹阿狗   歸安程三郎,妻少艾而賢,里黨稱三娘子。方夏日曉妝,忽舉動失常,三郎疑為遇祟,以左手蚼其頰。三娘子呼曰:「勿打我,我鄰人曹阿狗也。聞家中設食,同人來赴。既至,獨無我席,我慚且餒,知三娘子賢,特憑之求食耳,勿怖。」其鄰曹姓,大族也,於前夕果延僧人誦《燄口經》。阿狗者,乃曹氏無賴,少年未婚而卒者也。以阿狗無後,實未為之設食,聞此言亦駭,同以酒漿楮鏹至三娘子前致祝。三娘子曰:「今夕當專為我設食,送我於河,此且祭祀,必有阿狗名乃可。」曹氏懼,如其言送之,三娘子遂愈。   錢仲玉   錢生仲玉,少年落魄,游蘭溪署中。值上元夕,同人咸出觀燈,仲玉中懷鬱鬱,獨不往,步月庭除,歎曰:「安得五百金,使我骨肉團聚乎!」語畢,聞階下應聲曰:「有,有。」仲玉疑友人揶揄之,遍視,不見人,乃還齋坐。   聞窗外謖謖聲,一美女搴幃入曰:「郎勿驚,妾非人,亦非為禍者也。佳節異鄉,共此岑寂。適聞郎語,笑郎以七尺男子,何難得五百金哉?」仲玉曰:「然則頃云『有有』者即卿耶?」曰:「然。」仲玉曰:「在何處?」女笑曰:「勿急,勿急。」即拉仲玉手同坐曰:「妾汪六姑也,葬此,為污泥所侵,求君改葬高處,必當如君言以報。」問:「何病亡?」女以手遮面曰:「羞不可言。」固問之,曰:「妾幼解風情,而生長小家,所居樓臨街,偶倚窗,見一美少年方溺,出其陰,紅鮮如玉,妾心慕之,$ 匹,巧遺世間人。 花果香千戶,笙竽濫四鄰。明朝曬犢鼻,方信阮家貧。 207「靈仙閣晚眺寄鄆州韋評事」 愚公方住谷,仁者本依山。共誓林泉志,胡為尊俎間。 華蓮開菡萏,荊玉刻孱顏。爽氣臨周道,嵐光入漢關。 滿壺從蟻泛,高閣已苔斑。想就安車召,寧期負矢還。 潘遊全璧散,郭去半舟閒。定笑幽人跡,鴻軒不可攀。 208「幽居冬暮」 羽翼摧殘日,郊園寂寞時。曉雞驚樹雪,寒鶩守冰池。 急景忽雲暮,頹年浸已衰。如何匡國分,不與夙心期。 209「過姚孝子廬偶書」 拱木臨周道,荒廬積古苔。魚因感姜出,鶴為吊陶來。 兩鬢蓬常亂,雙眸血不開。聖朝敦爾類,非獨路人哀。 210「賦得月照冰池」 皓月方離海,堅冰正滿池。金波雙激射,璧彩兩參差。 影佔徘徊處,光含的皪時。高低連素色,上下接清規。 顧兔飛難定,潛魚躍未期。鵲驚俱欲繞,狐聽始無疑。 似鏡將盈手,如霜恐透肌。獨憐遊玩意,達曉不知疲。 211「永樂縣所居一草一木無非自栽今春悉已芳茂因書即事一章」 手種悲陳事,心期玩物華。柳飛彭澤雪,桃散武陵霞。 枳嫩棲鸞葉,桐香待鳳花。綬藤縈弱蔓,袍草展新芽。 學植功雖倍,成蹊跡尚賒。芳年誰共玩,終老邵平瓜。 212「南潭上亭宴集以疾後至因而抒情」 馬卿聊應召,謝傅已登山。歌發百花外,樂調深竹間。 鷁舟縈遠岸,魚鑰啟重關。鶯蝶如相引,煙蘿不暇攀。 佳人啟玉齒,上客頷朱顏。肯念沉痾士,俱期倒載還。 213「寒食行次冷泉驛」 驛途仍近節,旅宿倍思家。獨夜三更月,空庭一樹花。 介山當驛秀,汾水繞關斜。自谷怯春寒苦,那堪禁火賒。 214「寄華嶽孫逸穐人」 靈岳幾千仞,老松逾百尋。攀崖仍躡壁,啖葉复眠陰。 海上呼三島,齋中戲五禽。唯應逢阮籍,長嘯作鸞音。 215「戲題贈稷山驛吏王全」 絳台驛吏老風塵,耽酒成仙幾十春。 過客不勞詢甲子,惟書亥字與時人。 216「和韋潘前輩七月十二日夜泊池州城下先寄上李使君」 桂含爽氣三秋首,蓂吐中旬二葉新。 正是澄江如練處,玄暉應喜見詩人。 217「花下醉」 尋芳不覺醉流霞,倚樹沉眠日已斜。 客散酒醒深夜後,更持紅燭賞殘花。 218「所居永樂縣久旱,縣宰祈禱得雨,因賦詩」 甘膏滴滴是精誠,晝夜如絲一尺盈。 只怪閭閻喧鼓吹,邑人同報朿長生。 1「正月十五夜聞京有燈,恨不得觀」 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輦隘通衢。 身閒不睹中興盛,羞逐鄉人賽紫姑。 2「贈趙協律皙」 俱識孫公與謝公,二年歌哭處還同。已叨鄒馬聲華末,更共劉盧族望通。南省恩深賓$ 若嚴冬。 憶昔謝四騎,學仙玉陽東。千株盡若此,路入瓊瑤宮。 口詠玄云歌,手把金芙蓉。濃藹深霓袖,色映琅玕中。 悲哉墮世網,去之若遺弓。形魄天壇上,海日高瞳瞳。 終騎紫鸞歸,持寄扶桑翁。 81「戲題樞言草閣三十二韻」 君家在河北,我家在山西。百歲本無業,陰陰仙李枝。 尚書文與武,戰罷幕府開。君從渭南至,我自仙游來。 平昔苦南北,動成雲雨乖。逮今兩攜手,對若床下鞋。 夜歸碣石館,朝上黃金台。我有苦寒調,君抱陽春才。 年顏各少壯,發綠齒尚齊。我雖不能飲,君時醉如泥。 政靜籌畫簡,退食多相攜。掃掠走馬路,整頓射雉翳。 春風二三月,柳密鶯正啼。清河在門外,上與浮敫齊。 欹冠調玉琴,彈作松風哀。又彈明君怨,一去怨不回。 感激坐者泣,起視雁行低。翻憂龍山雪,卻雜胡沙飛。 仲容銅琵琶,項直聲淒淒。上貼金捍撥,畫為承露雞。 君時臥掁觸,勸客白玉杯。苦雲年光疾,不飲將安歸。 我賞此言是,因循未能諧。君言中聖人,坐臥莫我違。 榆莢亂不整,楊花飛相隨。上有白日照,下有東風吹。 青樓有美人,顏色如玫瑰。歌聲入青雲,所痛無良媒。 少年苦不久,顧慕良難哉。徒令真珠肶,裛入珊瑚腮。 君今且少安,聽我苦吟詩。古詩何人作,老大徒傷悲。 82「偶成轉韻七十二句贈四同舍」 沛國東風吹大澤,蒲青柳碧春一色。我來不見隆准人,瀝酒空馀廟中客。征東同舍鴛與鸞,酒酣勸我懸征鞍。 藍山寶肆不可入,玉中仍是青琅玕。武威將軍使中俠,少年箭道驚楊葉。戰功高後數文章,憐我秋齋夢蝴蝶。 詰旦九門傳奏章,高車大馬來煌煌。路逢鄒枚不暇揖,臘月大雪過大樑。憶昔公為會昌宰,我時入謁虛懷待。 眾中賞我賦高唐,回欀看屈宋由年輩。公事武皇為鐵冠,歷廳請我相所難。我時憔悴在書閣,臥枕芸香春夜闌。 明年赴闢下昭桂,東郊慟哭辭兄弟。韓公堆上跋馬時,回望秦川樹如薺。依稀南指陽台雲,鯉魚食鉤猿失群。 湘妃廟下已春盡,虞帝城前初日曛。謝遊橋上澄江館,下望山城如一彈。鷓鴣聲苦曉驚眠,朱槿花嬌晚相伴。 頃之失職辭南風,破帆壞槳荊江中。斬蛟斷璧不無意,平生自許非匆匆。歸來寂寞靈臺下,著破藍衫出無馬。 天官補吏府中趨,玉骨瘦來無一把。手封狴牢屯制囚,直廳印鎖黃昏愁。平明赤帖使修表,上賀嫖姚收賊州。 舊山萬仞青霞外,望見扶桑出東海。愛君憂國去未能,白道青鬆了然在。此時聞有燕昭台,挺身東望心眼開。 且吟王粲從軍樂,不賦淵明歸去來。彭門十萬皆雄勇,首戴公恩若山重。廷評日下握靈蛇,書記眠時吞彩鳳。 之子夫君鄭與裴,$ 問,及門還具陳。右輔田疇薄,斯民常苦貧。 伊昔稱樂土,所賴牧伯仁。官清若冰玉,吏善如六親。 生兒不遠征,生女事四鄰。濁酒盈瓦缶,爛谷堆荊囷。 健兒庇旁婦,衰翁舐童孫。況自貞觀後,命官多儒臣。 例以賢牧伯,徵入司陶鈞。降及開元中,奸邪撓經綸。 晉公忌此事,多錄邊將勳。因令猛毅輩,雜牧昇平民。 中原遂多故,除授非至尊。或出幸臣輩,或由帝戚恩。 中原困屠解,奴隸厭肥豚。皇子棄不乳,椒房抱羌渾。 重賜竭中國,強兵臨北邊。控弦二十萬,長臂皆如猿。 皇都三千里,來往同雕鳶。五里一換馬,十里一開筵。 指顧動白日,暖熱回蒼旻。公卿辱嘲叱,唾棄如糞丸。 大朝會萬方,天子正臨軒。採旂轉初旭,玉座當祥煙。 金障既特設,珠簾亦高褰。捋鬚蹇不顧,坐在御榻前。 忤者死艱屨,附之升頂顛。華侈矜遞衒,豪俊相併吞。 因失生惠養,漸見徵求頻。奚寇西北來,揮霍如天翻。 是時正忘戰,重兵多在邊。列城繞長河,平明插旗幡。 但聞虜騎入,不見漢兵屯。大婦抱兒哭,小婦攀車轓。 生小太平年,不識夜閉門。少壯盡點行,疲老守空村。 生分作死誓,揮趁淚連秋雲。廷臣例獐怯,諸將如羸奔。 為賊掃上陽,捉人送潼關。玉輦望南斗,未知何日旋。 誠知開闢久,遘此云雷屯。送者問鼎大,存者要高官。 搶攘互間諜,孰辨梟與鸞。千馬無返轡,萬車無還轅。 城空鼠雀死,人去豺狼喧。南資竭吳越,西費失河源。 因今左藏庫,摧毀惟空垣。如人當一身,有左無右邊。 筋體半痿痺,肘腋生臊羶。列聖蒙此恥,含懷不能宣。 謀臣拱手立,相戒無敢先。萬國困杼軸,內庫無金錢。 健兒立霜雪,腹歉衣裳單。饋餉多過時,高估銅與鉛。 山東望河北,爨煙猶相聯。朝廷不暇給,辛苦無半年。 行人搉行資,居者稅屋椽。中間遂作梗,狼藉用戈鋋。 臨門送節制,以錫通天班。破者以族滅,存者尚遷延。 禮數異君父,羈縻如羌零。直求輸赤誠,所望大體全。 巍巍政事堂,宰相厭八珍。敢問下執事,今誰掌其權。 瘡疽幾十載,不敢扶其根。國蹙賦更重,人稀役彌繁。 近年牛醫兒,城社更扳援。盲目把大旆,處此京西藩。 樂禍忘怨敵,樹黨多狂狷。生為人所憚,死非人所憐。 快刀斷其頭,列若豬牛懸。鳳翔三百里,兵馬如黃巾。 夜半軍牒來,屯兵萬五千。鄉里駭供億,老少相扳牽。 兒孫生未孩,棄之無慘顏。不復議所適,但欲死山間。 爾來又堯歲,甘澤不及春。盜賊亭午起,問誰多窮民。 節使殺亭吏,捕之恐無因。咫尺不相見,旱久多黃塵。 官健腰佩弓,自言為官巡。常恐值荒迥,此輩還射人。 愧客$ 草為馬,撒豆成兵的本事,何憂大事不成!」   正說之間,只聽得莊外有人高聲叫道:「你們在這裡好做作!官司見今出榜捕捉妖人,你們卻在此剪草為馬,撒豆成兵,侍要舉事謀反!」唬得王則大驚,如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來。真所謂機謀未就,怎知窗外人聽﹔計策才施,卻早蕭牆禍起。正是:   會施天上無窮計,難避隔窗人竊聽。   畢竟那裡來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 第十四回 左瘸師散錢米招軍 王則被官司拿下獄   詩曰:     人言左道非真術,只恐其中未得傳﹔     若是得傳心地正,何須方外學神仙。   那王則正在草廳上看軍馬,說話之間,只聽得有人高叫道:「你們在此舉事謀反麼?」王則驚得心慌膽落。抬頭看時,只見一個人,生得清奇古怪,頭戴鐵冠,腳穿草履,身上著皂沿緋袍,面如囗[口巽]血,目似怪星,騎著一匹大蟲,迳入莊來。仙姑道:「張先生!我與王都排在此議事,你來便來,何須大驚小怪。」先生跳下大隋,喝聲:「退!」那大蟲望門外去了。先生與仙姑施禮,王則向先生唱了喏,先生還了禮,坐定。仙姑道:「張先生!這個便是貝州王都排,後五日你們皆為他輔助。」先生對王則道:「貧道姓張名鸞,常與仙姑說都排可以獨霸一方。貧道幾次欲要與都排相見,恐不領諾,不敢拜問。仙姑如何得王都排到此?」仙姑道:「我使永兒去貝州衙前用些小術,引得都排到此。方欲議事,卻遇你來。」先生道:「不知都排幾時舉事?」仙姑道:「只在旦夕,待等軍心變動,一時發作,你們都來相助舉事。」事由未了,只見莊門外走一個異獸入來。王則看時,卻是一個獅子,直至草廳上盤旋哮吼。王則見了又驚又喜,道:「此乃天獸,如何凡間也有?必定我有緣得見。」方欲動問仙姑,仙姑喝道:「這廝既來相助都排,何必作怪,可收了神通!」獅子將頭搖一搖,不見了獅子,卻是一個人。王則問仙姑道:此人是誰?」仙姑道:「這人姓卜名吉。」交卜吉與王則相見,禮畢,就在草廳上坐定。仙姑道:「王都排!你見張鸞、卜吉的本事麼?」王則道:「二人如此奢遮,不怕大事不成。」仙姑道:「須更得一人來,交你成事。」王則道:「又有何人?」正說之間,只見從空中飛卜一隻仙鶴來,到草廳上立地了,背上跳下一個人來,張鸞、卜吉和永兒都起身來與那人施禮。王則看那人時,身材不過四尺,戴一頂破頭巾,著領粗$ 可盡之理。變於上則生於下,無間可容息也。聖人發明此 理,以見陽與君子之道,不可亡也。或曰:"剝盡則爲純坤,豈複有陽乎?"曰:以卦配 月,則坤當十月。以氣消息言,則陽剝爲坤,陽來爲複,陽未嘗盡也。剝盡於上,則複 生於下矣。故十月謂之陽月,恐疑其無陽也。陰亦然。聖人不言耳。 一陽複於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先儒皆以靜爲見天地之心,蓋不知動之端乃天地之心 也。非知道者孰能識之? 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 有感必有應。凡有動皆爲感,感則必有應。所應複爲感,所感複有應,所以不已也。感 通之理,道者默而觀之可也。 天下之理,終而複始,所以恒而不窮。恒,非一定之謂也,一定則不能恒矣。惟隨時變 異,乃常道也。天地常久誻道,天下常久之理。非知道者孰能識之? 人性本善,有不可革者,何也?曰:語其性則皆善也,語其才則有下愚之不移。所謂下 愚有二焉,自暴也,自棄也。人苟以善自治,則無不可移者。雖昏愚之至,皆可漸磨而 進。惟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棄者絕之以不爲,雖聖人與居,不能化而入也,仲尼之所 謂下愚也。然天下自棄自暴者,非必皆昏愚也。往往強戾而才力有過人者,商辛是也。 聖人以其自絕於善,謂之下愚。然考其歸,則誠愚也。 既曰下愚,其能革面何也?曰:心雖絕於善道,其畏威而寡罪,則與人同也。惟其有與 人同,所以知其非性之罪也。 在物爲理,處物爲義。 16、動靜無端,陰陽無始。非知道者,孰能識之? 17、仁者,天下之正理,失正理則無序而不和。 18、明道先生曰:天地生物,各無不足之理。常思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有多少不盡 "忠信所以進德"、"終日乾乾"。君子當終日"對越在天"也。蓋"上天之載,無聲無臭"。 其體則謂之易,其理則謂之道,其用則謂之神,其命於人則謂之性。率性則謂之道,修 道則謂之教。孟子去其中又發揮出浩然之氣,可謂盡矣。故說神"如在其上,如在其左 右"。大小大事而只曰"誠之不可掩如此"。夫徹上徹下,不過如此。"形而上爲道,形而 下爲器。"須著如此說,器亦道,道亦器。但得道在,不系今與後,己與人。 醫書言手足痿痹爲不仁,此言最善名狀。仁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莫非己也。認得爲己 ,何所不至?若不有諸己,自不與己相干。如手足不仁,氣已不貫,皆不屬己。故博施 濟衆,乃聖之功用。仁至難言,故止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 謂仁之方已。"欲令如是觀仁,可以得仁之體。 生之謂性。性即氣,氣即性,生之謂也。人生氣稟,理有善惡。然不是性$ 仰。人心莫知其鄉也,而能致其 誠敬。鬼神之不可度也,而能致其來格。天下萃合人心,總攝衆志之道非一,其至福大莫 過於宗廟。故王者萃天下之道至於有廟,則萃道之至也。祭祀之報,本于人心,聖人制 禮以成其德耳。故豺獺能祭,其性然也。 8、古者戍役,再期而還。今年春暮行,明年夏代者至,複留備秋,至過十一月而歸。 又明年中春遣次戍者。每秋與冬初,兩番戍者皆在疆圉,乃今之防秋也。 9、聖人無一事不順天時,故至日閉關。 10、韓信多多益辦,只是分數明。 11、伊川先生雲:管轄人亦須有法,徒嚴不濟事。今帥千人,能使千人依時及節得飯吃 ,只如此者亦能有幾人?嘗謂軍中夜驚,亞夫堅臥不起。不起善矣,然猶夜驚何也?亦 是未盡善。 12、管攝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風俗,使人不忘本,須是明譜系,收世族,立宗子法。 13、宗子法壞,則人不自知來處,以至流轉四方,往往親未絕不相識。今且試以一二巨 公之家行之,其術要得拘守得,須是且如唐時立廟院。仍不得分割了祖業,使一人主之 14、凡人家法,須月爲一會以合族。古人有花樹韋家宗會法,可取也。每有族人遠來, 亦一爲之。吉凶嫁娶之類,更須相與爲禮,使骨肉之意常相通。骨肉日疏者,只爲不相 見,情不相接爾。 15、冠昏喪祭,禮之大者,今人都不理會。豺獺皆知報本,今士大夫家多忽此。厚于奉 養而薄于先祖,甚不可也。某嘗修六禮,大略家必有廟,廟必有主,月朔必薦新,時祭 用仲月。冬至祭始祖,立春祭先祖,秋季祭禰,忌日遷主祭于正寢。凡事死之禮,當厚 於奉生者。人家能存得此等事數件,雖幼者可使漸知禮義。 16、蔔其宅兆,蔔其地之美惡也。地美則其神靈安,其子孫盛。然則曷謂地之美者?土 色之光潤,草木之茂盛,乃其驗也。而拘忌者惑以擇地之方位,決日之吉凶,甚者不以 奉先爲計,而專以利後爲慮,尤非孝子安厝之用心也。惟五患者不得不慎:須使異日不 爲道路,不爲城郭,不爲溝池,不爲貴勢所奪,不爲耕犁所及。 17、正叔雲:某家治喪,不用浮圖。在洛亦有一二人家化之。 18、今無宗子,故朝廷無世臣。若立子法,則人知尊祖重本。人既重本,則朝廷之勢 自尊。古者子弟從父兄,今父兄從子弟,由不知本也。且如漢高祖欲下沛時,只是以帛 書與沛父老,其父兄便能率子弟從之。又如相如使蜀,亦移書責父老,然後子弟皆聽其 命而從之。只有一個尊卑上下之分,然後從順而不亂也。若無法以聯屬之,安可?且立 宗子法,亦是天理。譬如木必有從根直上一條,亦必有旁枝。又如水,雖遠必$ 曲一般,雖閭巷童稚,皆習聞其說而 曉其義,故能興起於詩。後世老師宿儒,尚不能曉其義,怎生責得學者?是不得興於詩 也。古禮既廢,人倫不明,以至治家,皆無法度,是不得立於禮也。古人有歌詠以養其 性情,聲音以養其耳目,舞蹈以養其血脈,今皆無之,是不得成于樂也。古之成才也易 ,今之成才也難。 17、孔子教人,不憤不啓,不悱不發。蓋不待憤悱而發,則知之不固。待憤悱而後發, 則沛然矣。學者須是深思之。思而不得,然後爲他說便好。初學者須是且爲他說,不然 ,非獨他不曉,亦止人好問之心也。 18、橫渠先生曰:"恭敬撙節退讓以明禮",仁之至也,愛道之極也。己不勉明,則人無 從倡,道無從弘,教無從成矣。 19、學記曰:"進而不顧其安,使人不由其誠,教人不盡其材。"人未安之,又進之,未 喻之,又告之,徒使人生此節目。不盡材,不顧安,不由誠,皆是施之妄也。教人至難 ,必盡人之材,乃不誤人。觀可及處,然後告之。聖人之教,直若庖丁之解牛,皆知其 隙,刃投餘地無全牛矣。人之才足以有爲,但以其不由於誠,則不盡其才。若曰勉率而 爲之,則豈有由誠哉? 20、古之小兒便能敬事。長者與之提攜,則兩手奉長者之手,問之,掩口而對。蓋稍不 敬事,便不忠信。故教小兒,且先安祥恭敬。 21、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與間也。唯大人爲能格君子之非。"非惟君心,至 於朋遊學者之際,彼雖議論異同,未欲深較。惟整理其心,使歸之正,豈小補哉? 卷十二·警戒 1、濂溪先生曰:仲由喜聞過,令名無窮焉。今人有過,不喜人規。如護疾而忌醫,寧 滅其身而無悟也。噫! 2、伊川先生曰:德善日積,則福祿日臻。德逾於祿,則雖盛而非滿。自古隆盛,未有 不失道而喪敗者。 3、人之于豫樂,心說之故遲遲,遂至於耽戀不能已也。豫之六二,以中蟈自守。其介 如石,其去之速,不俟終日,故貞正而吉也。處豫不可安而久也,久則溺矣。如二,可 謂見幾而作者也。蓋中正,故其守堅,而能辨之早,去之速也。 4、大君致危亡之道非一,而以豫爲多。 5、聖人爲戒,必于方盛之時。方其盛而不知戒,故狃安富則驕侈生,樂舒肆則綱紀壞 ,忘禍亂則釁孽萌。是以浸淫,不知亂之至也。 6、複之六三,以陰躁處動之極,複之頻數,而不能固者也。複貴安固。頻複頻失,不 安於複也。複善而屢失,危之道也聖人開遷善之道。與其複而危其屢失,故雲"厲無 咎"。不可以頻失而戒其複也。頻失則爲危。屢複何咎?過在失而不在複也。 7、睽極則弗戾而難合,剛極則躁暴而$ 知,十分妒忌,心生一計,要暗算他。原來,賴本初奸猾,凡求梁生改過的文字,另自謄出之後,即將原稿焚燒滅跡。薛尚文卻是無心人,竟把梁生所改的原稿撇在案上,不曾收拾,卻被賴本初偷藏過了。等梁孝廉到書館來時,故意把來安放手頭,使梁孝廉看見。梁孝廉見了,默然不語,密喚梁生去,埋怨道:「你如何替薛家表兄私改文字來騙我。」梁生見父親埋怨他,更不敢說出賴表兄文字也常替他改過的話。梁孝廉一發信定,薛尚文的文字不及賴本初。正是:   直道終為枉道算,無心卻被有心欺。   一日,竇氏又對丈夫提起瑩波的姻事,梁孝廉道:「我向欲於兩甥之內,擇一以配之。今看起來,畢竟賴家外甥的文才勝,可與瑩波作配。」竇氏笑道:「莫說賴家外甥的文才勝, 縱使兩甥的文才一般,畢竟是賴家外甥相宜。」梁孝廉道:「這卻為何?」竇氏道:「薛甥是貴家子弟,少甚門當戶對的姻事?賴家外甥是無父無母依棲在人家的,急切沒人肯把女兒嫁他。我和你雪中送炭。可不強似錦上添花?」梁孝廉點頭道:「說的是。」兩個主意定了,便教身邊一個養娘張嫗,把這話傳與賴本初知道。賴本初喜出望外,從此改稱假父為岳父,假母為岳母。正是:  累   不須媒妁,不須行聘。     百年大事,一言為定。   賴本初既做了養婿,便分外親熱,不像薛尚文客氣,相形之下,漸覺薛尚文疏遠了。薛尚文想道:「小賴的文才未必強似我,卻被他用詐謀賺了這頭親事。」心中甚是不平。一日,出外散步而歸,祇見小廝愛童在廊下煎茶,口中喃喃吶吶的,怨說賴官人不好。薛尚文喚問其故。愛童道:「賴官人常哄我到後書房去,弄我的臀,弄得我好不自在。」薛尚文大笑道:「原來他外面假老實,卻這般沒正經。」愛童道:「他不但弄我的臀,連堶控i養娘的臀也被他弄過。」薛尚文聽說,一發疑怪,因細問其事。愛童道:「前夜我起來出恭,不知書房門怎地開著,因走到門邊看時,月光下,祇見張養娘像馬一般的爬在地上,裙褲都褪在一邊,露出臀兒。賴官人立著在那塈芊A被我看見了。他兩個喫了一驚,再三叮囑我,教我不要說,賴官人還許把錢與我。如今錢不見他的,卻又要哄我到後書房去做甚勾當,好不識羞。」薛尚文聽了,拍手笑道:「那張養娘不就是常出來的這老嫗麼,我看他年紀也有四十多歲了,怎還恁般風流。」愛童道:「他人老,性不老哩!」薛尚文杵呵呵大笑,便做下四句七言俚詩道:   老娘偷約小冤家,潛向書齋作馬爬。   童子不知背水陣,對人錯說後庭花。   又做四句五言俚詩,單嘲賴本初,道:   老賴真無賴,$   當下,梁生不知高低,祇顧走上前去,被這廝們拿住要他扯纖。梁生嚷道:「我是個秀才,如何替你扯纖?」那兵丁笑道:「不妨事,便算你是秀才相公,今且權替我們扯了纖去,回來原是個相公。」梁生待要掙脫時,那堭簽o脫,早被他把纖索拴在腰堙A不由分說,扯著要走,不走時,便要打。梁生沒奈何,祇得隨著眾民夫一齊走動。有幾句口號笑扯纖的秀才道:   白面書生知一舟,常橫一笏在心頭。   迢迢去路前程遠,還看收繩向後投。   可恨這伙客兵,不但虐使民夫,又凌辱士子。梁生此時勉強走了幾步,早走不動了。正沒法處,祇見遠遠地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手執令旗,一面騎著馬,引著百十個軍漢,飛也似跑將來。這些兵丁相顧驚訝道:「想是防御老爺有令旗來了,我們不要去惹他。」說罷,都四散去開走了。那軍官跑馬近前,一眼看見梁生頭戴著巾,混在眾民夫中扯纖,便指著喝道:「這戴巾的,像一位相公,如何也在此扯纖。」梁生聽說忙嚷道:「我是襄州學堥q才,在此經過,被他們拿住的。」那軍官聽得說是襄州秀才,即喝教隨來的軍漢,把梁生解放了,請過來相見。梁生放了纖索,整一整衣冠,走到他馬前稱謝。那軍官譇馬上仔細看了梁生一看,慌忙滾鞍下馬,納頭便拜。梁生愕然,待要禮,那軍官抱住梁生說道:「官人不認得小人了麼?」梁生也仔細看了那軍官一看,說道:「足下其實是誰?我卻一時認不出。」那軍官道:「小人就是愛童,官人如何不認得了?」梁生聽罷,驚訝道:「原來是你!你如今長成得這般模樣,教我那婸{得?我問你,幾時在這堸竣F武官?」愛童道:「小人自蒙官人打發出來後,便投靠本州欒家,恰好賴官人在欒家處館,小人指望求他在欒家主人面前說些好話,誰想賴官人到不知去說了什麼,攛掇他把小人逐出。小人沒處投奔,祇得瞞著調糧船上人,在船上做了水手。路經鄖陽鎮上,適值本鎮防御使老爺新到任,出榜召募丁壯。小人便去投充營兵,官名叫做鍾愛。蒙防御爺抬舉,參做帳前提轄。今防御爺又新奉敕兼鎮勛襄兩郡,駐節均州界上。近聞這些過往兵丁騷擾地方,因差小人傳令來禁約,不想官人被這廝們所辱。不知官人為甚獨自一個來到這堙H」梁生道:「我的事一言難盡。我且問你這防御使是誰,方纔那些兵了見他有令旗來,好不畏避。」鍾愛道:「官人還不曉得,這防御爺就是當年在官人家媗狙悛瑭妞菑翩C他原有世襲武爵,今他太老爺死了,他便襲了職,移鎮此處。」梁生道:「原來就是薛表兄,怪道他便肯抬舉你。」正是:   昔被賴子侮後庭,今事薛郎為前部。   人生何處不相逢,忽$ 忠回來了。」梁生便教喚入。祇見梁忠同著那差往長安去的家人一齊入來叩見。梁生問道:「夫人在那堙H」梁忠哭拜在地,一時間答不出。梁生驚問:「何故?」梁忠哭道:「老奴不敢說,說時恐驚壞了老爺。」梁生一發慌張,忙教快說。梁忠一頭哭,一頭稟道:「夫人自從那日離了長安,行不過百十里路,忽然患起病來,上路不得,祇得就在近京一個館驛媟略F,延醫調治。」梁生驚道:「莫非夫人因這一病有甚不測麼?」梁忠大哭道:「若夫人那時竟一病不起,到還得個善終,如今卻斷送得不好。」梁生大驚道:「如今卻怎麼?」梁忠哭稟道:「夫人病體雖沉重,多虧醫人用藥調理。過了幾時,身子已是康健,便要起身。不想老奴也患病起來,不能隨行,祇有錢乳娘同柳府從人隨著夫人前去。老奴在館驛中臥病多時,直至近日方纔痊可。正待趨行回家,祇聽得路上往來行人紛紛傳說:『梁狀元的夫人被興元遣刺客來,刺殺在商州城外武關驛堣F。』老奴喫了一驚,星夜趕至商州武關驛前探問。恰好遇著老爺差往長安去的家人,也因路聞凶信,特來探聽。那驛媗璆遄B驛卒俱懼罪在逃,不知去向。細問驛旁居民:都說:『興元刺客止刺得夫人一個,劫得一包行李去,其餘眾人不曾殺害,祇不知夫人骸骨的下落。』老奴與家人們又往四下尋訪,並無蹤影。」梁生聽罷,大哭一聲,驀然倒地。慌得梁忠夫婦與張養娘一齊上前扶住,叫喚了半晌,方纔蘇醒。正是:   痛殺香銷與玉碎,彩雲易散琉璃脆。   芳魂疑逐劍光飛,徒使才郎揮血淚。   梁生醒來,放聲大哭,張養娘等再三苦勸。梁生哭道:「紅顏薄命,一至於此,若使中途病故,還得個靈柩回家,今不惟生面不可得見,並死骨也無處尋求,豈不令人痛殺我。早知如此,當時便不去應舉也罷,應舉及第之後,辭了行軍祭酒的印也罷,祇為狀元及第,拜將封侯,到把一個夫人活活的斷送了。」輾轉追思,愈悲愈痛。有一曲《瑞鶴仙》,單道梁生心思夢蘭之意:   最苦紅顏命,縱楊妃馬踐也留殘粉。偏伊喪骸骨,便孤墳一所,無緣消領。早知如此,悔佐征西軍政。到不如不第,拼了偃蹇,免卿焚眚。   梁生日夜悲啼,寢食俱廢,懨懨成病。張養娘道:「老爺不必過傷,我想起來,既是刺客止刺得夫人,其餘錢乳娘等俱未遇害,如何一個也不回來,莫非此凶信還未必真。」梁生聽說,沉吟道:「他們知我在元,必然到往興元報信去了。但不知他們可曾收得夫人骸骨在那堙H我本當即赴興元任所,奈病體難行,今先修報知柳公,就探問錢乳娘等下落,便知端的。」計議已定,即修書遣使,黷往興元。自己祇在家中養病$ 覺心驚。遂辭了賽金母子,急急上轎。   天色將晚,肚裏又漸疼起,真個過活不得。此時自怨自艾,巴不能到家,分付轎夫快走。挨到自家門首,疼不可忍。下轎來,走入裏面,逕奔樓下,坐在馬桶大便。痛一陣,撒一陣,撒出的都是血水。及上床,便頭眩眼花,四肢倦軟,百骨酸疼。那雲錦見兒子面青失色,奔上樓去,吃了一驚。亦上樓問道:「因甚這般模樣?」雲發假推在機戶家,多吃幾杯。睡後口渴,又吃冷水,肚疼作泄。說未了,咬牙寒戰,渾身冷汗如雨,身如火熱。雲錦忙下樓請醫來看,醫人道:「脈氣將絕,此病難醫。」雲錦再三哀告,醫人道:「此病非干泄瀉,乃色欲過度,耗散元氣。若服藥後,熱退脈起,則有生意,我再來醫。」于是撮了藥,自去。父母再三盤問,雲發祇是不語。   將及初更,服了藥,伏枕而臥。忽見日間所夢和尚又至。立在床邊叫道:「雲發,你強熬則甚?不如早跟我去。」雲發祇不應他。那和尚便不由分說,犓身上黃絲條套在雲發頸上,扯住就走。雲發扳住床欞,大叫一聲,驚醒,又是一夢。開眼看時,父母妻子俱在面前。父母問道:「我兒,因甚驚醒?」雲發自覺神思散亂,料捱不過,祇得將賽金之事,並所夢和尚,始末一一說了。說罷,哭將起來。父母妻子盡皆淚下。父親見病已至此,不敢埋怨他,但把言語寬解。雲發昏迷幾次復蘇,泣謂渾家道:「你須善待公姑,好看幼子。絲行資本,盡勾過活。」其妻哭道:「且寬心調理,不要多慮。」雲發嘆了口氣,喚丫鬟扶起,對父母道:「兒不能復生矣。也是年命厄,雖悔何及。傳與少年子弟,不要學我非為,害了性命。我若死後,將屍丟在水中去,方可謝拋妻棄子、不顧父母之罪。」言訖方纔合眼,和尚又在面前,雲發哀告道:「我師,我與你有甚冤讎,不肯放我?」那和尚道:「我祇因犯了色戒,死在彼處,不鯊脫離。昨日偶見你與那女子,白晝交歡。我一時心動,便想你做個頂替。」言罷而去。   雲發醒來,又將這話說與父母。雲錦駭道:「原來如此。」慌忙在門外街上,焚香點燭,擺列羹飯,望空拜告:「求襌師大發慈悲,放回我兒,親去設醮追拔。」祝罷,燒化錢紙。回到樓上,見兒子睡著。忽然翻身,坐將起來睜著眼道:「雲錦,我犯如來色戒,在羊毛寨尋了自盡。你兒子也來那裡淫欲,我所以想要你兒子,仍在羊毛寨等你。果來荐拔,能得脫生,永不來了。」雲錦即合掌作禮。雲發忽灑然而覺,顏色復舊。身上已住了熱,及下床解手,便不瀉了。天明請原醫來看,說道:「六脈已復,定然得生,恭喜了!」撮下藥,調理數日,果然痊好。   雲錦即請幾位僧人,$ 蜊子等,瞧著子興進門後有兩乘轎進門,使用此計較。子興害怕,連忙抽出了下樓,與苟美都大開了門。教了一回曲子,然後回家。又生一計,叫美都來道:「我僱一隻燈船,叫你娘同華嬸嬸,俱男扮了,寂寂出門,上船玩玩。」美都去通知了。   不想子興叫著一隻燈船,又是個行不出的光棍王炎的船。他家一小使,叫做王龍,也在褲子襠左邊住。少停,二婦帶了巾幘,苟子領著上船。飲未數杯,子興與華氏便進那船艙去了。王龍不見二人在席,祇道他是弄掛子,向門縫一瞧,原來下面是個婦人,掇起雙股,那子興將塵柄咬住牝心,那婦人不住的打寒噤。正在要死要活的時候,王龍忙跳上岸,叫家長王炎來,輕輕進艙,一把拿住。諸氏帶得有銀在身,忙買王炎釋放,還爭多道少。那希要得又去尋羊學德,說船內有二三內眷幹事,被人拿住,敬來邀你,賺他幾兩銀子。羊老是吃這一碗飯的,便欣然同來。上了船,吃一大驚,祇見華氏蹲作一堆,諸氏及高子興都央求王炎。學德一時怒發,把王龍揮上幾掌。那王炎、高子興俱一溜煙走了。祇存諸氏、美都,華氏已失去了小衣,希要得也脫身走了。   羊老氣得話說不出。華氏反罵道:「狗亡八,你既是好漢,如何妻又被人詐害?」便裝起勢來,假要投河。羊老此時,羞極怒極,一推便落水了。諸氏母子,祇是叩頭。羊老道:「都是我自己不是,不該惹著他們,與你無事,去罷。」可憐華氏溥未極雲雨樂,性命頃刻間。這也是自取了。羊老回家,遂移在清涼門去住。卻恨小高不過,監中牢頭、禁子,都是平日相厚的,遇一起江洋強盜,便買囑了他一口咬定高子興。後在獄中死了。你道內可懼的麼?惟懼了她,自然把你如掌中兒,何事不忍為。人喜懼內,吾因集此段以為戒! (本段完) 第三段 賭妻子 為吝財燒妹遭殃 因愛賭媒妻倖富   詩曰:   承恩借獵小平津,使氣常遊中貴人﹔   一擲千金渾是膽,家無四壁不知貧。   這首詩,單道古時賭博中,如晉桓溫袁耽,宋時劉裕劉毅,皆賭博中豪傑。自後竟流為不肖之事。入其中者,未有不喪家敗業,遊手行丐。那笑話中,一人問道:「女轉男身,有何方法?」一人答道:「將幾個豬肚,縫成大袋,把女子盛在裏頭,煮幾日便轉男身。」問者不解,其人笑道:「終日在賭裏滾,怕他不出膫子。」故不肖子弟,遊蕩多端,賭為第一。或有成家,也千中僅一,然終不可為訓。   話說成化年間,句容縣有個漢子姓裴名勝,自幼好賭,立誓不嬴一二千金家當,再不回頭。自己也有千兩家業,不上幾年,斷送在幾粒骰子上去了。看看賭淨,衣食不足。其妻楊氏原是$ 官員見馬周度量寬宏,各個敬服。後來馬周與王氏富貴偕老,子孫顯榮。   看官,你道馬周若不知節飲,則新豐店不禮於王公﹔即禮於王公,粉饃店斷不禮於王氏。此二處即幸免矣,常中郎家,豈乏美酒?為給諫時,寧少酒錢?當宣召見駕時,又不知作何狂呼矣!詩曰:   一代名臣屬酒人,賣饃王媼亦奇人。   時人不具波斯眼,枉使明珠混俗塵。 (本段完) 第七段 戒浪嘴 小光棍浪嘴傷命 老尼姑仗義報讎   詩曰:   皆鋒輕試受刀鋒,自是狂且種毒兇﹔   地下尚應錐刺血,人間哪可疾如風。   浴堂殿上辭何醜,豬嘴關邊罪豈容﹔   不識如簧碰氏子,至今萋菲玷英雄。   這首詩,單道人不可枉言生事,自取其禍。若祇胡言亂語,其禍猶小,至於造捏穢語,點玷閨門,必至喪身。   昔日,有張老開店生理,其女甚有姿色。對門鄂生流涎,百般求親。張老因鄂生輕狂,不許。又有一莫生來求,遂欲許之。鄂遂大怒,捏播莫與張女有姦。   一日,莫生剛到張店買物,店中報知。莫因踱到裏邊望望,鄂在對門看見,便走過去,喊道:「捉姦!」一時哄到地方。那莫生雖說得明白回去,那女子卻沒意思,一索子弔死了。地方便把莫生逮送到官,道是因姦致死。莫生無處申說,屈打成招,斷成絞罪,整整坐了三四年牢。   一日,遇著個恤刑的來,看了招稿,出一面牌,親要檢。眾人大都笑道:「死了三四年姦情事,從何處檢得出來。」那恤刑臨期,又出一面牌,道:「祇檢見枕骨。」眾人一發笑疑不解。卻不知女人不曾與人交媾的,其骨純白﹔有夫的,骨上有一點黑﹔若是娼妓,則其骨純黑如墨。那恤刑日撿骨,其骨純白無黑,如是枉斷了。究出根源,放了莫生,便把鄂生去抵命。這豈不是自作自受!但此猶有怨的,更有絲毫無涉,祇因輕口浪舌,將無作有,以致離人骨肉,害人性命者多有之。   話瑭嘉興縣有個人,姓應名時巧,綽號赤口,也是在閑漢行裏走動的,生平好看婦人。那一張口,好說大話,替膫子作體面,以此為常,全不顧忌。常與人角口生事,因加他個美號,叫做赤口,年近三十歲了。   一日到街上閑踱,見一個講命婦女,有許多人圍看聽講,應赤口也挨進去,仔細看他,甚有姿色,又說得一口好京話。赤口著實看了一會,走了開去,暗忖道:「好個佳人,可惜我沒帶銀子,若帶得幾分,好和她扳一通話。」   正在路上自言自語,忽後面有人叫道:「應大哥,看飽了麼?」赤口回頭看時,卻是隔壁做白日鬼的鄒光。鄒光道:「這樣婦人,雖然美好,終是人看亂的,也不值錢。一個所在,有位絕色的雌$ 齡之功無所與讓。貞觀之後,盡心於我 ,獻納忠讜,安國利人,成我今日功業,為天下所稱者,惟魏徵而已。古之名臣,何以 加也。」於是親解佩刀以賜二人。庶人承乾在春宮,不修德業;魏王泰寵愛日隆,內外 庶寮,鹹有疑議。太宗聞而惡之,謂侍臣曰:「嚯當今朝臣,忠謇無如魏徵,我遣傅皇太 子,用絕天下之望。」十七年,遂授太子太師,知門下事如故。征自陳有疾,太宗謂曰 :「太子宗社之本,須有師傅,故選中正,以為輔弼。知公疹病,可臥護之。」征乃就 職。尋遇疾。征宅內先無正堂,太宗時欲營小殿,乃輟其材為造,五日而就。遣中使賜 以布被素褥,遂其所尚。後數日,薨。太宗親臨慟哭,贈司空,謚曰文貞。太宗親為制 碑文,復自書於石。特賜其家食實封九百戶。太宗後嘗謂侍臣曰:「夫以銅為鏡,可以 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鏡,以防己過。 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鏡矣!」因泣下久之。乃詔曰:「昔惟魏徵,每顯予過。自其逝也 ,雖過莫彰。朕豈獨有非於往時,而皆是於茲日?故亦庶僚苟順,難觸龍鱗者歟!所以 虛己外求,披迷內省。言而不用,朕所甘心;用而不言,誰之責也?自斯已後,各悉乃 誠。若有是非,直言無隱。」 王珪,太原祁縣人也。武德中,為隱太子中允,甚為建成所禮。後以連其陰謀事, 流於嶲州。建成誅後,太宗即位,召拜諫議大夫。每推誠盡節,多所獻納。珪嘗上封事 切諫,太宗謂曰:「卿所論皆中朕之失,自古人君莫不欲社稷永安,然而不得者,只為 不聞己過,或聞而不能改故也。今朕有所失,卿能直言,朕復聞過能改,何慮社稷之不 安乎?」太宗又嘗謂珪曰:「卿若常居諫官,朕必永無過失。」顧待益厚。貞觀元年, 遷黃門郎,參預政事,兼太子右庶子。二年,進拜侍中。時房玄齡、魏徵、李靖、溫 彥博、戴冑與珪同知國政,嘗因侍宴,太宗謂珪曰:「卿識鑒精通,尤善談論,自玄齡 等,鹹宜品藻。又可自量孰與諸子賢。」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玄齡。 每以諫諍為心,恥君不及堯、舜,臣不如魏徵。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 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理劇,眾務必舉,臣不如戴冑。至於激濁揚清 ,嫉惡好善,臣於數子,亦有一日之長。」太宗深然其言,群公亦各以為盡己所懷,謂 之確論。 李靖,京兆三原人也。大業末,為馬邑郡丞。會高祖為太原留守,靖觀察高祖,知 有四方之志,因自鎖上變,詣江都。至長安,道塞不能而止。高祖克京城,執靖,將斬 之,靖大呼曰:「$ ,率多激切。若不激 切,則不能起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訕謗,惟陛下詳其可否。」太宗曰:「非公無能道此 者。」令賜德參帛二十段。 貞觀十五年,遣使詣西域立葉護可汗,未還,又令人多繼金帛,歷諸國市馬。魏徵 諫曰:「今發使以立可汗為名,可汗未定立,即詣諸國市馬,彼必以為意在市馬,不為 專立可汗。可汗得立,昴則不甚懷恩,不得立,則生深怨。諸蕃聞之,且不重中國。但使 彼國安寧,則諸國之馬,不求自至。昔漢文帝有獻千里馬者,曰:『吾吉行日三十,凶 行日五十,鸞輿在前,屬車在後,吾獨乘千里馬,將安之乎?』乃償其道裡所費而返之 。又光武有獻千里馬及寶劍者,馬以駕鼓車,劍以賜騎士。今陛下凡所施為,皆邈過三 王之上,奈何至此欲為孝文、光武之下乎?又魏文帝求市西域大珠,蘇則曰:『若陛下 惠及四海,則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貴也』陛下縱不能慕漢文之高行,可不畏蘇則 之正言耶?」太宗遽令止之。 貞觀十七年,太子右庶子高季輔上疏陳得失。特賜鐘乳一劑,謂曰:「卿進藥石之 言,故以藥石相報。」 貞觀十八年,太宗謂長孫無忌等曰:「夫人臣之對帝王,多順從而不逆,甘言以取 容。朕今發問,不得有隱,宜以次言朕過失。」長孫無忌、唐儉等皆曰:「陛下聖化道 致太平,以臣觀之,不見其失。」黃門侍郎劉洎對曰:「陛下撥亂創業,實功高萬古, 誠如無忌等言。然頃有人上書,辭理不稱者,或對面窮詰,無不慚退。恐非獎進言者。 」太宗曰:「此言是也,當為卿改之。」 太宗嘗怒苑西監穆裕,命於朝堂斬之。時高宗為皇太子,遽犯顏進諫,太宗意乃解 。司徒長孫無忌曰:「自古太子之諫,或乘間從容而言。今陛下發天威之怒,太子申犯 顏之諫,誠古今未有。」太宗曰:「夫人久相與處,自然染習。自朕御天下,虛心正直 ,即有魏徵朝夕進諫。自征雲亡,劉洎、岑文本、馬周、褚遂良等繼之。皇太子幼在朕 膝前,每見朕心說諫者,因染以成性,故有今日之諫。」 直諫(附) 貞觀二年,隋通事捨人鄭仁基女年十六七,容色絕姝,當時莫及,文德皇后訪求得之,請備嬪御,太宗乃聘為充華。詔書已出,策使未發。魏徵聞其已許嫁陸氏,方遽進 而言曰:「陛下為人父母,撫愛百姓,當憂其所憂,樂其所樂。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 之心為心,故君處台榭,則欲民有棟宇之安;食膏粱,則欲民無饑寒之患;顧嬪御,則 欲民有室家之歡。此人主之常道也。今鄭氏之女,久已許人,陛下取之不疑,無所顧問 ,播之四海,豈為民父母之道乎$ 誠信,國之大綱,在於君臣父子,不可斯須而廢也。故孔子曰: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又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文子曰:「同言 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然而言而不信,言無信也;令而不從,令無 誠也。不信之言,無誠之令,為上則敗德,為下則危身,雖在顛沛之中,君子之所不為 自王道休明,十有餘載,威加海外,萬國來庭,倉廩日積,土地日廣,然而道德未 益厚,仁義未益博者,何哉?由乎待下之情未盡於誠信,雖有善始之勤,未睹克終之美 故也。昔貞觀之始,乃聞善驚歎,暨八九年間,猶悅以從諫。自茲厥後,漸惡直言,雖 或勉強有所容,非復曩時之豁如。謇諤之輩,稍避龍鱗;便佞之徒,肆其巧辯。謂同心 者為擅權,謂忠讜者為誹謗。謂之為朋黨,雖忠信而可疑;謂之為至公,雖矯偽而無咎 。強直者畏擅權之議,忠讜者慮誹謗之尤。正臣不得盡其言,大臣莫能與之爭。熒惑視 聽,郁於大道,妨政損德,其在此乎?故孔子曰「惡利口之覆邦家者」,蓋為此也。 且君子小人,貌同心異。君子人之惡,揚人之善,臨難無苟免,殺身以成仁。小 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惟利之所在,危人自安。夫苟在危人,則何所不至?今欲將求 致治,必委之於君子;事有得失,或訪之於小人。其待君子也則敬而疏,遇小人也必輕 而狎。狎則言無不盡,疏則情不上通。是則毀譽在於小人,刑罰加於君子,實興喪之所 在,可不慎哉!此乃孫卿所謂「使智者謀之,與愚者論之,使修潔之士行之,與污鄙之 人疑之,欲其成功,可得乎哉?」夫中智之人,豈無小惠?然才非經國,慮不及遠,雖 竭力盡誠,猶未免於傾敗;況內懷奸利,承顏順旨,其為禍患,不亦深乎?夫立直木而 疑影之不直,雖竭精神,勞思慮,其不得亦已明矣。 夫君能盡禮,臣得竭忠,必在於內外無私,上下相信。上不信,則無以使下,下不 信,則無以事上,信之為道大矣。昔齊桓公問於管仲曰:「吾欲使酒腐於爵,肉腐於俎 ,得無害霸乎?」管仲曰:「此極非其善者,然亦無害於霸也。」桓公曰:「如何而害 霸乎?」管仲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 既信而又使小人參之,害霸也。」晉中行穆伯攻鼓,經年而弗能下,饋間倫曰:「鼓之 嗇夫,間倫知之。請無疲士大夫,而鼓可得。」穆伯不應,左右曰:「不折一戟,不傷 一卒,而鼓可得,君奚為不取?」穆伯曰:「間倫之為人也,佞而不仁,若使間倫下之 ,吾可以不賞之乎?若賞之,是賞佞人也。佞人得志,是使晉國之士$ 是我遲了。   他脫下了帽子,我也脫下了帽子。   1932年3月16日   哀愁也沒有,歡喜也沒有——情緒的真空。   可是,哪兒去啊?   江水嘩啦嘩啦地往岸上撞,撞得一嘴白沫子的回去了。夜空是暗藍的,月亮是大的 ,江心裡的黃月亮是彎曲的,多角形的。從浦東到浦西,在江面上,月光直照幾里遠, 把大月亮拖在船尾上,一隻小舢板在月光上駛過來了,搖船的生著銀髮。   江面上飄起了一聲海關鐘。   風吹著,吹起了水手服的領子,把煙蒂兒一彈彈到水裡。   五月的夜啊,溫柔的溫柔的……   老是這麼的從這口岸到那口岸,歪戴著白水手帽,讓風吹著領子,擺著大褲管,夜 遊神似的,獨自個兒在夜的都市裡踱著。古巴的椰子林裡聽過少女們叫賣椰子的歌聲, 在馬德里的狹街上瞧披繡中的卡門黑鬢上的紅花,在神戶的矮屋子裡喝著菊子夫人手裡 的茶,可是他是孤獨的。   一個水手,海上的吉普西。家在哪兒啊?家啊!   去吧?便走了,懶懶地。行人道上一對對的男女走著,街車裡一個小個子的姑娘坐 在大水手的中間,拉車的堆著笑臉問他要不要姑娘,他可以拉他去……   哀愁也沒有,歡喜也沒有——情緒的真空。   真的是真空嗎?   喝點兒酒吧,喝醉了的人是快樂的——上海不是快樂的王國嗎?   一拐彎走進了一家舞場。   酒精的刺激味,側著肩膀頓著腳的水手的舞步,大鼓呯呯的敲著炎熱南方的情調, 翻在地上的酒杯和酒瓶,黃澄澄的酒,濃例的色情,……這些熟悉的,親切的老朋友們 啊。可是那野的醉漢的笑聲是太響著點兒了!   在桌上坐下了,喝著酒。酒味他是知道的,像五月的夜那麼地醉人。大喇叭反覆地   我知道有這麼一天,   我會找到她,找到她,   我流浪夢裡的戀人。   舞著的人像沒了靈魂似的在音樂裡溶化了,他也想溶化在那裡邊兒,可是光覺得自 家兒流不到那裡邊兒去,只是塑在那兒,因為他有了化石似的心境和情緒的真空。   有幾個姑娘我早就忘了,   忘了她像黃昏時的一朵霞;   有幾個還留在我記憶裡,——   在水面,在煙裡,在花上,   她老對我說:   「瞧見沒?我在這裡。」   因為他有了化石似的心境和情緒的真空,因為他是獨自個兒喝著酒,因為獨自個兒 喝著酒是乏味的,因為沒一個姑娘伴著他……   右手那邊兒桌上有個姑娘坐在那兒,和半杯咖啡一同地。穿著黑褂子,束了條闊腰 帶,從旁邊看過去,她有個高的鼻子,精緻的嘴角,長的眉梢和沒有擦粉的臉,手托著 下巴領兒,憔悴地,她$ 請我喝混合酒,他唱著 那些流行曲,挑著我喜歡的曲子叫音樂師吹,可是他是那麼個討厭的中年人,他是把我 當洋娃娃的……等他送我回去,故意把車繞著中山路走,在哥侖比亞路忽然停了下來的 時候,看了他眼珠子裡的火光,我便明白了。我開了車門就逃下來;他拉住我的衣襟, 一下子就撕破了。我跑著,穿著田野,從草莽中跳過去,從灌木叢裡鑽過去,衣服全撕 破了,皮肉也擦破了,我不敢喊,怕他追了來。把氣力跑完了的時候,便跑到了這兒, 在那沙鋪的小路上——」   「以後就碰到了聖五?」   「對啦!」   「可是怎麼會變了牡丹妖的?」   「我愛上了這屋子,這地方,這靜,聖五又是個隱士風的紳士,我又是那麼疲倦, 繨聖五硬要問我是誰,我便說是黑牡丹妖,他就信了,如果說是舞孃,他不會信我的,也 會把我當洋娃娃的。我什麼都不問,只要能休息一下,我是到這兒休息來的。這三天, 我已經加了半磅咧。」便明朗地笑起來。   猛的生了急性消化不良症,吃下去的土司和煎蛋全沉澱在胃囊裡了。我覺得壓在她 身上的生活的重量也加到找脊樑上面來啦,世界上少了一個被生活壓扁了的人咧。   下午,我走的時候,她跟我說:   「每個星期末全消磨到這兒來吧。我永遠替你在這兒預備了一個舒適的床鋪,豐盛 的早飯,載滿了談笑的一隻露台,和一顆歡迎的心呀。」   (嘴唇上的胭脂直透過襯衫印到我皮膚裡面——我的心臟也該染紅了。)   幸福的人啊!   生活瑣碎到象螞蟻。   一隻隻的螞蟻號碼3字似的排列著。   有啊!有啊!   有333333333333……沒結沒完的四面八方地向我爬來,趕不開,跑不掉的。   壓扁了!真的給壓扁了!   又往生活裡走去,把那白石的小屋子,花圃,露台前的珠串似的紫羅蘭,葡萄架那 兒的果園香……扔在後邊兒。   可是真有一天會在半路上倒下來的啊!   1933年2月7日   豐收   時間是快要到清明節了。天,下著雨,陰沉沉的沒有一點晴和的徵兆。   雲普叔坐在「曹氏家祠」的大門口,還穿著過冬天的那件破舊棉袍;身子微微顫動 ,像是耐不住這襲人的寒氣。他抬頭望了一望天,嘴邊不知道念了幾句什麼話,又低了 下去。鬍鬚上倒懸著一線一線的,迎風飄動,剛剛用手抹去,隨即又流出了幾線來。   「難道再要和去年一樣嗎?我的天哪!」   他低聲地說了這麼一句,便回頭反望著坐在戲台下的妻子,很遲疑地說﹎著:   「秋兒的娘呀!『驚蟄一過,棉褲脫落!』現在快清明了,還脫不下袍兒$ 繳沒有繳過?」   「啊!我慢慢地給你送來。」   「還有救國捐五元七角二,剿共捐三元零七。」   「這!又是什麼名目呢?甲,甲老爺!」   「咄!你這老頭子真是老糊塗了!東洋鬼子打到北京來了,你還在鼓裡困。這錢是 拿去買槍炮來救國打共匪的呀!」   「啊呀!……曉得,曉得了!我,我,我送來。」   雲普叔並不著急,光是這幾塊錢,他真不放在心上。他有巨大收穫,再過四五天 的世界儘是黃金,他還有什麼要著急的呢?   兒子不聽自己的指揮,是雲普叔終身的恨事。越是功夫緊的當口,立秋總不在家, 雲普叔暴躁得滿屋亂跑。他始終不知道兒子在外面幹些什麼勾當。大清早跑出去,夜晚 三更還不回來。四方都有桶響了,自家的谷子早已黃熟得滾滾的,再不打下來,就會一 粒粒地自行掉落。   「這個狗養的,整天地在外面收屍!他也不管家中是在什麼當口上了。媽媽的!」   他一面恨恨地罵著,一面走到大堤上去想兜一張桶(註一)。無論如何,今天的日腳 好,不響桶是非常可惜的事情。本來,立秋在家,父子三個人還可勉強地支持一張跛腳 桶(註二),立秋不回來就只好跑到大堤上去叫外幫打禾客。   打禾客大半是由湘鄉那方面來的,每年的秋初總有咚批這樣的人來:挑著簡單的兩 件行李,四個一伴四個一件地向這濱湖的幾縣穿來穿去,專門替人客打禾割稻子,工錢 並不十分大,但是要吃一點兒較好的東西。   雲普叔很快地叫了一張桶。四個彪形大漢,肩著惟停的行囊跟著他回來了。響桶時 太陽已經出了兩丈多高,雲普叔叫少普守在田中和打禾客作伴,自己到處去尋找立秋。   天晚了,兩斗田已經打完,平白地花了四串打禾工錢。立秋還是沒有尋到,雲普叔 更焦急得無可如何了。收成是出於意外的豐富,兩斗四竟能打到十二擔多毛谷子。除了 惱恨兒子不爭氣以外,自己的心中倒是非常快活的。   叫一張外幫桶真是太划不來的事情啊!工錢在外,一大碗一大碗的白米飯,都給這 些打禾客吃進肚裡去了,真使雲普叔看得眼紅。想起過去飢餓的情形來,恨不得把立秋 抓來活活地摔死。明天萬萬不能再叫打禾客了,自己動手,和少普兩個人,一天至少能 打幾升斗把田。   夜深了,雲普叔還是不能入夢。彷彿聽到了立秋在耳邊頭和人家說話。張開眼睛一 看,心中立刻冒出火來:   「你這雜種!你,你也要回來呀!媽媽的,家中的事情你一點都不管,剩下我這個 老鬼來一個人拚命!媽媽的,我的命也不想要了!今朝不是魚死就是網破!老子一定要 看看你這雜種的本事!……」$ 」   昏昏的雲普叔清醒了!一眼看定高瓜子,不顧性命向他撲去!   「哎呀!你這活忘八呀!你帶兵來抓我的秋兒!你趕快將他放下,媽媽的,老子入 你的娘!……」   雲普嬸和少普都圍攏來了,拚性命地和高瓜子扭成一團:   「活忘八呀!你抓我的兒子……」   「放手不?你們自己養出這種壞東西來!」   團丁回轉來替高瓜子解開了,在雲普叔身上狠狠地踢了兩腳,一窩蜂似地拖著立秋 向外面飛跑!   「老子入你的娘啊!何八你這狗雜種!你派高瓜子來……」   黑暗中,雲普叔和少普不顧性命地追了上去!雲普嬸也拖著四喜兒跟在後面哭爺呼 娘的,一直追到何八爺的莊上。   莊門閉得牢牢的。   太陽血紅色的湧出來,高高地掛著。   漂家壟四圍都騷動了,曠野中儘是人群,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喧嚷奔馳 ,一個個都憤慨的,眼睛裡放出來千丈高的火焰!   「大家都出來,要命的,一概不許躲在家裡!」   像瘋狂了的大海,像爆發了的火山!   「去,一齊衝到何人的家中去!救立秋,要死大家一同死!」   「好呀!衝到何八的家中去!」   人們象潮水似地湧動著。   疼兒子,像割了自己心頭的肉一般,雲普叔老夫婦跑在最前面。自谷子被搶去一直 到現在,雲普叔才深刻地明白:世界整個兒都是吃阶的!   「大哥呀!我這條老命不能要了!早晨,他的門關得繃緊的,我沒有辦法!現在, 請你替我幫忙我把它衝開!我要衝進去同何八這狗入的去拚命!……」   「衝呀!」   四面團團地圍上去,何八爺的莊子被圍得水洩不通;千萬顆人頭攢動,喊聲差不多 震破了半邊天!   莊門仍舊是閉住的,三個團丁從短牆角上鬼頭鬼腦地探望著。人們一層層地逼近攏 來,差不多要衝到莊門口了,突然地:   拍!拍!拍!……   幾顆子彈從牆角裡飛來。   「嘩!……」   像天崩地裂的一聲。左邊有三四個人倒在地上,血如湧泉似地流出來。人們立時都 像瘋狂了的猛虎一樣:   「嘩!殺人呀!」   「生哥倒了!嘩!李憨子你趕快領一批人從後門衝進去!」   「衝呀!」   拍!拍!拍!   「砰!」   「好哇!大門衝開了!衝進去!」   牽絡索似地,人們都從大門口衝進來!牆角邊的三個團丁驚得同木雞一樣,渾身發 抖,駁殼槍都給扔在地上!   人們跑上去,三個都抓下來了!   「打死他們!」   「活的吃了他!」   「我的兒呀!趕快說出,你們還有一個呢?昨晚給你們捉來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裡? 說!……」   「$ 遍,才知道那槍聲是響著捉強盜的。   「誰是強盜呢?……」   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句話。   後來又跑到一個茶柵子裡,過細打聽,才知道這一夜一共捉去了十三四個人,連老 上海的小五子、王長髮,……都在裡面,捉去的誰也不承認他自家是強盜徭   七公公嚇得兩個腿子發戰:   「小,小五子!他也是強盜嗎?乖乖!……」   福生把拳頭捏得鐵緊,瞪著兩隻血紅的眼睛,向著一些喫茶的同鄉說:   「有什麼辦法呢?祗要你是窮人,到處都可以把你捉去當強盜!媽媽個入屄的!…   七公公瞧著福生的神氣,嚇得連忙啐了他一口:   「還不上工去?入你媽媽的!捉去了,關你什麼事,老爺冤枉他們嗎?……」   福生沒有理會他,仍舊在那裡揮拳舞掌地亂說亂罵:   「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就抓!媽媽個入屄的,他們自己才是真正的強盜呢!……」   七公公更加著急了,他恨不得跑上去打福生幾個耳光。一直到工廠裡快要第二次 汽笛了,福生才一步快一步慢地跑了過去。七公公,他跟在後面望著這東西的背影兒, 非常不放心地罵了一句。   「這雜種!入他媽媽的!到底都不安本份啊!」   離過年祗剩下十天功夫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福生,他的老脾氣又發作了。   每天晚上下工回來的時候,這傢伙,一到屋就哇啦哇啦地罵個不休:「工錢太少哪 !……工作大多哪!……廠主們太沒心肝哪!……」七公公氣得幾乎哭起來了。他幾回 向福生爭論著:   「罵誰啊,雜種!入你媽媽的,安些份吧!上海,上海,比不得我們江北啊!…… 要是,要是,……入你媽媽的!」   可是,福生半句也沒有聽他的。   他仍舊在依照他自己的性情做著,而且還一天比一天凶了。   「加工錢啊!媽媽個入屄的……」   「過年發雙薪啊!……」   「陰曆年底當和陽曆年一樣啊!……放十天假啊!……米貼啊!……」   鬧得煙霧籠天的。雖然,全廠中,不抵是福生一個,可是,楊七公公的心兒吊起來 了。他非常地明白:自家的兒子,一向都是不大安本份的,無論是在鄉間或是在上海! ……因此,他就格外地著急。他今年七十多歲了,雖然,他對於自家這一條痛苦的,殘 餘的,比豬狗還不如的生命,沒有什麼多大的留戀的了,可是,他還有一個媳婦,一個 孫子。祗要是留著他一天活著不死,他就要一天對兒子管束著,他無論如何,不能眼巴 巴地瞧著兒子將媳婦和孫兒害死啊!   在福生呢?他認為,現在,他對一切的事物,是更加地明白了,是更加有把握了。 他明白人家,他更瞭解自$ 。朱子发曰:“上所往进也,所反亦进也。渐至九五极矣,是以上反而之 三。”杨廷秀曰:“九三,下卦之极;上九,上卦之极,故皆曰陆。自木自陵, 而复至于陆,以退为进也。”巽为进退,其说并得之。 ○君子以永终知弊 读《新台》、《桑中》、《鹑奔》之诗,而知卫有狄灭之祸;读《宛丘》、 《东门》、《月出》之献计献策,而察陈有征舒之乱。书“齐侯送姜氏于欢”, 而卜桓公之所以薨;书“夫人姜氏入”,书“大夫宗妇觌,用币”,而兆子般、 闵公之所以弑。昏姻之义,男女之节,君子可不虑其所终哉! ○鸟焚其巢 人主这德莫大乎下人。楚庄王之围郑也,而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 民矣。”故以禹之征苗,而伯益赞之,犹以“满招损,谦受益”为戒。班师者谦 也,用师者满也。上九处卦这上,离之极,所谓有鸟高飞,亦传于天者矣。居心 以矜,而不闻谏争之论,灾必逮夫身者也。鲁昭公之伐季孙意如也,请待于沂上 以察罪,弗许;请囚于费,弗许;请以五乘亡,弗许。于是叔孙氏之甲兴,而阳 州次、乾侯唁。“鸲鹆ず鹆,往歌来哭。”其此爻之占乎? ○巽在床下 上九之“巽在床下”,恭而无礼则劳也。初六之“进退”,慎而无礼则葸也。 ○翰音登于天 羽翰之音虽登于天,而非实际。其如庄周《齐物》之言,驺衍怪迂之辨,其 高过于《大学》而无实者乎?以视车服传于弟子,弦歌遍于鲁中,若鹤鸣而子和 者,孰诞孰信?夫人而识之矣。永嘉之亡,太清之乱,岂非谈空空、核玄玄者有 以致之哉。翰音登于天,中孚之反也。 ○山上有雷小过 山之高峻,云雨时在其中间,而不能至其巅也。故《诗》曰:“殷其雷,在 南山之侧。”或高或下,在山之侧,而不必至其巅,所以为小过也。然则《大壮》 言“雷在天上”何也?曰:自地以上皆天也。 《尔雅》:“父曰考,母曰妣。”愚考古人自祖母以上通谓之妣,经文多以 妣对祖而并言之,若《诗》之云“似续妣祖”、“畀祖妣”,《易》之云“过 其祖,遇其妣”是也。《左传•昭十年》:“邑姜,晋之妣也。”平公之去邑姜 盖二十世矣。过其祖,遇其妣”,据文义,妣当在祖之上;“不及其君,遇其臣”, 臣则在君之下也。昔人未论此义。周人以姜原为此,《周语》谓之皇妣太姜, 是以妣先乎祖。《周礼•大司乐》享先妣在享先祖之前。而《斯干》之诗曰: “似续妣祖。”笺曰:“妣,先妣姜原也。祖,先祖也。”或乃谓变文以协韵, 是不然矣。或曰《易》爻何得及此?夫帝乙《归妹》,箕子之《明夷》,王用亨 于岐山,爻辞屡言之矣。 《易》赫$ 五帝之得姓本于五行,则有相配相生之理。故《传》 言:“有妫之后,将育于姜。”又曰:“姬、结耦,其生必蕃。”而后世五音族 姓之说自此始矣。晋嵇康论曰:“五行有相生,故同姓不昏。” 春秋时最重族姓,至七国时则绝无一语及之者;正犹唐人最重谱谍,而五代 以后则荡然无存,人亦不复问此。百余年间,世变风移,可为长叹也已。 ○父不祭子夫不祭妻 “父不祭子,夫不祭妻。”不但名分有所不当,而以尊临卑,则死者之神亦 必不安,故其当祭则有代之者矣。此别是一条,说者乃蒙上“余不祭”之文而 为之解,殆似山东人作“不彻姜食,不多食”义,即谓“不多食姜”同一谬也。 读《檀弓》二篇及《曾子问》,乃知古人于礼服讲之悉而辨之明如此。《汉 书》言夏侯胜善说礼服,萧望之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唐开元《四部书目》, 《丧服传义疏》有二十三部。昔之大儒有专以丧服名家者,其去邹鲁之风未远也。 故萧望之为太传,以《论语》礼服授皇太子。宋元嘉末,徵隐士雷次宗诣京邑, 筑室于钟山西岩下,为皇太子诸王讲丧服经。齐初,何佟之为国子助教,为诸王 讲丧服。陈后主在东宫,引王元规为学士,亲授《礼记》、《左传》丧服等义。 魏孝文帝亲为群臣讲丧服于清徽堂。而《梁书》言始兴王忄詹薨,昭明太子命诸 臣共议,从明山宾、朱异之言,以慕悼之辞宜终服月。夫以至尊在御,不废讲求 丧礼,异于李义府之言不豫凶事而去《国恤》一篇者矣。 宋孝宗崩,光宗不能执丧,宁宗嗣服,已服期年丧,欲大祥毕更服两月。监 察御史胡言:“孙为祖服已过期矣。议者欲更持礻覃两月,不知用何典礼?若 曰嫡孙承重,则太上圣躬亦已康复,于宫中自行二十七月之重服,而陛下又行之, 是丧有二孤也。”诏侍从、台谏、给舍集议。时朱熹上议,以言为非,而未有 以折之。后读《礼记正义•丧服闠小记》“为祖后者”条,因自识于本议之末。其 略云:准五服年月格斩衰三年,嫡孙为祖,法意甚明。而《礼经》无文,传云: “父殁而为祖后者服斩。”然而不见本经,未详何据。但《小记》云:“祖父卒, 而后为祖母后者三年”,可以傍照。至“为祖后者”条下,疏中所引郑志,乃有 “诸侯父有废疾,不任国政,不任丧事”之问,而郑答以“天子诸侯之服皆斩 之文,方见父在而承国于祖之服。向日上此奏时,无文字可检,又无朋友可问, 故大约且以礼律言之。亦有疑父在不当承重者,时无朋友可问,故大约且以礼律 言之。亦有疑父在不当承重者,时无明白证验,但以礼律人情大意答之。心常不 安,归来稽考$ 所谓均无贫者,而财用有不足乎?至于《葛ぱ》之刺兴,《角 驁》之赋作,九族乃离,一方相怨,而瓶交耻,泉池并竭,然后知先王宗法之 立,其所以养人之欲,而给人之求,为周且豫矣。 ○术有序 《学记》“术有序”注:“‘术’当为‘遂’,声之误也。《周礼》:‘万 二千五百家为遂。’”按《水经注》引此作“遂有序”。《周礼》遂人之职,五 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ガ,五ガ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皆有地域沟树 之使,各掌其政令。又按《月令》:“审端经术。”注:“‘术’,《周礼》作 ‘遂’。夫间有遂,遂上有经。经,小沟也。”《春秋•文公十二年》:“秦伯 使术来聘。”《公羊传》、《汉书•五行志》并作“遂”。《管子•度地篇》: “百家为里,里十为术,术十为州。”术音遂。此古术、遂二字通用之证。陈可 大《集说》改“术”为“州”,非也。 《﹍礼•州长》:“会民射于州序。”陈氏《礼书》曰:“州曰序。《记》 言遂有序何也?《周礼》遂官各降乡官一等,则遂之学亦降乡一等矣。降乡一等 而谓之州长,其爵与遂大夫同,则遂之学其名与州序同可也。” ○师也者所以学为君 三代之世,凡民之后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治国平天下之事。孔子之于弟子 也,四代之礼乐以告颜渊,五至三元以告子夏,而又曰:“雍也,可使南面。 “然则内而圣,外而王,无异道矣。其系《易》也曰:“九二曰,‘见龙在田, 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 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 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 人”,君德也,故曰:“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 ○肃肃敬也 肃肃,敬也;雍雍,和也。《诗》本“肃”一字,而引之二字者,长言之也。 《诗》云“有有溃,”毛公传之曰:“,武也;溃溃,怒也。”即其例也。 ○以其绥复 男子以车为居,以弓矢为器。故其生也,桑弧蓬矢,以射天地四方;其死也, 设决,丽于,比葬则弓矢之新沽功,有弭饰焉,亦张可也。以射者,男子之事 也。如死于道,则升其乘车之左毂,以其绥复。以车者,男子之居也。 升车必正立执绥。以其绥复者,象其行也;象其行,所以达其志也。于是有 朝聘而终,以尸将事之礼矣。邾娄复之以矢,犹有杀敌之意焉。此亡于礼者之礼 ○亲丧外除兄弟之丧内除 “亲丧外除”者,祥为丧之终矣,而其哀未忘,故中月而礻覃。“兄弟之丧 内除”者,如其日月而止。 ○$ 曰:“由 仁义行,非行仁义也。”仁义岂有二乎!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夫子之教人文行忠信,而性与天道在其中矣。故曰:“不可得而闻。”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 也。”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是疑其有隐者也。不知夫子之文章,无 非夫子之言性与天道,所谓“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子贡之意,犹以文章与性与天道为二,故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 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是故可仕、可止,可久、 可速,无一而非天也。恂恂便便,侃侃りり,无一而非天也。 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孟子以为尧舜性之之事。夫子之文章莫大乎 《春秋》,《春秋》之义,尊天王,攘戎翟,诛乱臣贼子,皆性也,皆天道也。 故胡氏以《春秋》为圣人性命之文,而子如不言,则小子其何述乎? 今人但以《系辞》为夫子言性与天道之书。愚尝三复其文,如“鸣鹤在阴” 七爻。“自天佑之”一爻,“憧憧往来”十一爻,“履德之基也”九卦,所以教 人学《易》者,无不在于言行之间矣。故曰:“初率其辞,而揆其方,既有典常, 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司马牛问仁,子曰:“仁 者,其言也认。”由是而充之,一日克己复礼。有异道乎?今之君子学未及乎樊 迟、司马牛,而欲其说之高于颜、曾二子,是以终日言性与天道,而不自知其堕 于禅学也。 朱子曰:“圣人教人,不过孝弟忠信。持守诵习之问,此是下学之本。今之 学者以为钝根,不足留意,其平居道说,无非子贡所谓不可得而闻者。”又曰: “近日学者病在好高。《论语》未问学而时习,便说一贯;《孟子》未言梁惠王 问利,便说尽心。《易》未看六十四卦,便读《系辞》,此皆躐等之病。”又曰: “圣贤立言本身平易,今推之使高,凿之使深。” 黄氏《日钞》曰:“夫子述《六经》,后来者溺于训诂,未害也。濂洛言通 学,后来者借以谈禅,则其害深矣。” 孔门弟子不过四科,自以下之为学者则有五科,曰“语录科”。 刘、石孔华,本于清谈之流祸,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谈有甚于前代者。 昔之清谈谈老、庄,今之清谈谈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遗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辞 其末。不习六艺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综当代之务,举夫子论学、论政之大端 一切不问,而曰“一贯”,曰“无言”,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 股肱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神州荡覆,宗社丘墟。昔王衍妙善玄言,自 比$ 鈷废此科已久,固辞,乃充进士贡举及第。”是则秀才之名乃举 进士者之所不攻当也。又《文苑英华•判目》有云:“乡举进士,至省求试秀才, 考功不听,求诉不已。赵判曰:‘文艺小善,迸士之能;访对不休,秀才之目。” 是又进士求试秀才,而不可得也。今以生员而冒呼此名何也? 明初尝举秀才。如《太祖实录》:洪武四年四月辛丑,以秀才丁士梅为苏州 府知府,童权为杨州府知府,俱赐冠带。十年二月丙辰,以秀才徐尊生为翰林应 奉。十五年八月丁酉,以秀才曾泰为户部尚书是也。亦尝举孝廉。洪武二十年二 月己丑,以孝廉李德为应天府尹是也。此辟举之名,非所施于科目之士。今俗谓 生员为秀才,举人为孝廉,非也。 举人者,举到之人。《北齐书•鲜于世荣传》“以本官判尚书省右仆射事, 与吏部尚书袁聿修在尚书省,简试举人。”《旧唐书•高宗纪》“显庆四年二月 乙亥,上亲策试举人凡九百人。调露元年十二月甲寅,临轩试应岳牧举人”是也, 登科则除官,不复谓之举人。而不第则须再举,不若今人以举人为一定之名也。 进士乃诸科目中之一科,而传中有言举进士者,有言举进士不第者。但云举进士, 则第不第未可知之辞,不若今人已登科而後谓之进士也。自本人言之,谓之举进 士;自朝廷言之,谓之举人。进士即是举人,不若今人以乡试榜渭之举人,会试 榜谓之进士也。 永乐六年六月,翰林院庶吉士沈升上言:“近年各布政司、按察司不体朝廷 求贤之盛心,苟图虚举,有稍能行文、大义未通者,皆领乡荐,冒名贡士。及至 会试下第,其中文字稍优者,得除教官;其下者亦得升之国监。以致天下士子竞 怀侥幸,不务实学。”洪熙元年十一月,四川双流县知县孔友谅上言:“乞将前 此下第举人通计其数,设法清理。”是明初才开举人之途,而其弊即已如此。然 下第举人犹令人监读书三年,许以省亲,未有使之游荡于人间者。正统十四年, 存省京储始放回原籍,其放肆无耻者游说干渴,靡所不为已。见于成化十四年礼 部之奏。至于末年,则挟制官府,武断乡曲。于是崇祯中命巡按御史者察所属举 人,间有黜革,而风俗之坏已不可复返矣。 进士即举人中之一科,其试于礼酈者,人人皆可谓之进士。唐人未第称进士, 已及第则称前进士。《雍录》引唐人诗云:“曾题名处添‘前’字。”《通鉴》: “建州进士进京,尝预宣武军宴,识监军之面。既而及第,在长安与同年出游, 遏之于途,马上相揖,因之谤议喧然,遂沈废终身。”是未及第而称进士也。试 毕放榜,其合格者日赐进士及第,径又广之日赐进士出$ 惟惧人之能知也。佳者登于科第,谓之人等;其甚拙者 谓之蓝缕,各有升降。选人有格限未至而能试文三篇,谓之宏词。试判三条,谓 之拔萃,亦日超绝。词美者得不拘限而授职。今国朝之制,以吏部选人之法而施 之贡举,欲使一经之士皆通吏事,其意甚美,又不用假设甲乙,止据律文,尤为 正大得体。但以五尺之童能强记者,旬日之力便可尽答而无难,亦何以定人才之 高下哉。盖此法止可施于选人引试俄顷之间,而不可行之通场广众竟日之久。宜 乎各记一曹,互相倒换。朝廷之制,有名行而实废者,此类是矣。必不得已而用 此制,其如《通典》所云,“问以时事疑狱,令约律文断决,不乖经义”者乎? ○回经文字体 生员冒滥之弊,至今日而极。求其省记《四书》本经全文,百中无一。更求 通晓六书,字合正体者,千中无一也。简汰之法,是亦非难,但分为二场:第一 场令暗写《四书》一千字,经一千字,脱误本文及字不遵式者贴出除名;第二场 乃考其文义,则矍相之射,仅有存者矣。或曰:此未节也,岂足为才士累?夫周 官教国子以六艺,射御之後,继以六书。而汉世试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以 周官童子之课,而责之成人;汉世椽史之长,而求之秀士。犹且不能,则退之陇 亩,其何辞之有,北齐策孝、秀于朝堂,对字有脱误者呼起立席後,书迹滥劣者 饮墨水一升,文理孟浪者夺席脱容刀,潜霸之君尚立此制,以全盛之朝,求才之 王,而不思除弊之方,课实之效,与天下因循干溷浊之中,以是为顺人情而已。 权文公有言:“常情为习所胜。避患安时,俾躬处休,以尹至老死,自为得计,岂 复有揣摩古今风俗,整齐教化根不•原始要终,长辔远驭者邪?”古今一揆,可 胜慨思。 唐穆宗长庆三年二月,谏议大夫殷侑言:“司马迁、班固、范晔《三史》为 书,劝善惩恶,亚于《六经》。比来史学废绝,至有身处班列,而朝廷旧章莫能 知者。”于是立《三史》科及《三传》科。《通典•举人条例》:“其史书, 《史记》为一史,《汉书》为一史,《後汉书》并刘昭所注《志》为一史,《三 国志》为一史,《晋书》为一史,李延寿《南史》为一史,《北史》为一史。习 《南史》者兼通宋、齐《志》,习《北史》者通後魏、隋书《志》自宋以往,史 书烦碎冗长,请但问政理成败所因,及其人物损益关于当代者,其徐一切不问, 国朝自高祖以下及睿宗《实录》并《贞观政要》共为一史。”今史学废绝又甚唐 时,若能依此法举之十年之间,可得通达政体之士,未必无益于国家也。 宋孝宗淳熙十一年十月,大常博士倪思言:‘举人$ 更之,亦难乎其为力 ○书传会选 洪武二十七年四月丙戌,诏徵儒臣定正宋儒蔡氏《书传》。上以蔡氏《书传》 日月五星运行与朱子《诗传》不同,及其他注说与番阳邹季友所论问亦有未安者, 遂诏徵天下儒臣定正之,命翰林院学士刘三吾等总其事。凡蔡氏传得者存之,失 者正之,又采诸家之说足其未备。九月癸丑,书成,赐名《书传会选》,命礼部 颁行天下。今按此书若《尧典》谓“大左旋,日月五星违天而右转”,《高宗肜 日》谓“祖庚绎于高宗之庙”,《西伯勘黎》谓是武王,《洛浩》“惟周公诞保 文武受命惟七年”,谓周公辅成王之七年,皆不易之论。 每传之下系以经文及传,《音释》干字音、字体、字义辩之甚详。其传中用 古人姓字、古书名目必具出处,兼亦考证典故。於盖宋元以来,诸儒之规模犹在, 而其为此书者皆自幼为务本之学,非由八股发身之人,故所著之书虽不及先儒, 而尚有功于後学。至永乐中修《尚书大全》,不惟删去异说,并《音释》亦不存 矣。愚尝谓自宋之末造以至有明之初年,经术人材于斯为盛。自八股行而古学弃, 《大全》出而经说亡,十族诛而臣节变,洪武、永乐之间,亦世道升降之一会矣。 古之圣人所以教人之说,其行在孝弟、忠信,其职在洒扫、应对、进退,其 文在《诗》、《书》、《礼》、《易》、《春秋》,其用之身在出处、去就、交 际,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罚。虽其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夕外,亦有体用 之分,然并无用心于内之说。自老庄之学行于战国之时,而外义者告子也,外天 下、外物、外生者庄子也。于是高明之士厌薄诗书,以为此先王所从治天下之糟 粕。而佛氏晚人中国,其所言清净慈悲之说,适有以动乎世人之慕向者。六朝诸 君子从而衍之,由清净自在之说而极之,以至于不生不死人于涅,淬则杨氏之为 我也。由慈悲利物之说而极之,以至于普度众生,超拔苦海,则墨氏之兼爱也。 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而佛氏乃兼之矣。其传浸盛,後之学者遂谓其书为内 典。推其立言之旨,不将内释而外吾儒乎?夫内释而外吾儒,此自缁流之语,岂 得士人亦云尔乎, 《黄氏日钞》云:“《论语•曾子三省章》集注载尹氏曰:‘曾于守约,故 动必求诸身,语意已足矣。’又载谢氏曰:‘诸子之学皆出于圣人,其後愈远而 愈失其真,独曾子之学专用心于内,故传之无弊。夫心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正 其心者,正欲施之治国平天下。’孔门未有专用心于内之说也,用心于内,近世 掸学之说耳。象山陆氏因谓曾子之学是里面出来,其学不传;诸子是外面人去。 今传于$ 学道,不闻学心;古有好学,不闻好心。心学二字,《六 经》、孔孟所不道。今之言学者,盖谓心即道也,而元不解也。何也?危微之旨 在也,虽上圣而不敢言也。今人多怪元言学而遗心,孰若执事责以不学之易了, 而元亦可以无辞于执事,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又曰:‘一日克 己复礼。’又已‘终日乾乾,行事也。’元未能也。孔门诸子,日月至焉,夫子 犹未许其好学,而况乎日至未能也,谓之不学可也。但未知执事所谓学者果仁邪? 礼邪?事邪?抑心之谓邪?外仁、外礼、外事以言心,虽执事亦知其不可;”执 事之意必谓仁与礼与事即心也,用力于仁,用力于心也。复礼,复心也;行事, 行心也。则元之不解犹昨也,谓之不学可也。”又曰:“孳革为善者心,孳孳为 利者亦未必非心。危哉,心乎!判吉凶,别人禽,虽大圣犹必防乎其防,而敢言 心学乎?心学者,以心为学也。以心为学,是以心为性也。心能具性,而不能使 心即性也。是故求放心则是,求心则非;求心则非,求于心则是。我所病乎心学 者,为其求心也。心果待求,必非与我同类;心果可学,则‘以礼制心,以仁存 心’之言,毋乃为心障与!” 《论语》:“仁者安仁。”集注:“谢氏曰:仁者心无内外、远近、精粗之 间,非有所存而自不亡,非有所理而自不乱。”此皆庄、列之言,非吾儒之学。 太甲曰:“顾讠是天之明命。”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 服膺而弗失之矣。”故曰“操则存,舍则亡。”不待存而自不亡何人哉? 林文烙《福州府志》曰:“余好问长老前辈时事,或为余言林尚默,方游乡 序,为弟子员,即自负其才当冠海内士云。然考其时,试诸生者则杨文贞、金文 靖二公也。夫尚默当时所习特举子业耳,而杨、金二学士皆文章宿老,蔚为儒宗, 尚默乃能必之二公若合符节,何哉?当是时也,学出于一,上以是取之,下以是 习之,譬作车者不出门,而知适四方之合辙也,工德末,异说者起,以利诱後生, 使从其学,毁儒先,低传汪,殆不啻弃髦矣。由是学者怅怅然莫知所从,欲从其 旧说则恐或主新说,从其新说则又不忍遽弃传注也。己不能自必,况于人平?呜 呼!士之怀瑾握瑜,范驰驱而不遇者,可胜道哉!是故射无定鹄,则羿不巧; 学无定论,则游夏不能工。欲道德一,风俗同,其必自大人不倡游言始。” 又曰:“近日讲学之辈,弥近理而大乱真。士附其门者皆取荣名,于是一唱 百和,始伐木者呼邪许,然徐而叩之,不过徽捷径于终南,而其中实莫之能省也。” 东乡艾南英《皇明今文待序》曰:“呜呼!$ 与也宁拒。至乃俭德含章,其用有先乎此者,则又贵知微之君子矣。” 少年未达,投知求见之文亦不可轻作。《韩昌黎集》有《上京兆尹李实书》, 曰:“愈来京师,于今十五年。所见公卿大臣不可胜数,皆能守官奉职,无过失 而已。未见有赤心事上,忧国如家如阁下者。今年以来,不雨者百有馀日,种不 入土,野无青草,而盗贼不敢起,价不敢贵,百坊百二十司六军二十四县之人 皆若阁下亲临其家,老好宿赃,销缩摧沮,魂亡魄丧,影灭迹绝,非阁下条理镇 服,布宣天于威德,其何能及此。”至其为《顺宗实录》,书贬京兆尹李实为通 州长史,则曰:“实谄事李齐运,骤迁至京兆尹,恃宠强腹,不顾文法。是时春 夏旱,京畿乏食,实一不以介意,力务聚敛征求,以给迸奉。每奏对辄曰:‘今 年虽旱、而仪甚好。’由是租税皆不免,人穷至坏屋卖瓦木,贷麦苗以应官。陵 轹公卿已下,随喜怒,诬奏迁黜,朝廷畏忌之。尝有诏免畿内逋租,实不行,用 诏书征之如初,小勇于杀害,人吏不聊生。至谴,市里欢呼,皆袖瓦砾,遮道伺 之,实由间道获免。”与前所上之书迥若大渊矣。岂非少年未达,投知求见之文, 而不自觉其失言邪?後之君子,可以为戒。 ○假设之辞 古人为赋,多假设之辞。序述往事,以为点缀,不必一一符同也。子虚、亡 是公、乌有先生之文,已肇始于相如矣。後之作者实祖此意,谢庄《月赋》“陈 王初丧应、刘,端忧多暇,”又曰:“抽毫进牍,以命仲宣。”按王粲以建安二 十一年从征吴,二十二年春道病卒。徐、陈、应、刘一时俱逝,亦是岁也。至明 帝太和六年,植封陈王,岂可椅掖史传,以议此赋之不合哉。庚信《枯树赋》既 言殷仲文出为东阳太守,乃复有桓大司马,亦同此例。而《长门赋》所云,陈皇 後复得幸者,亦本无其事。徘谐之文不当与之庄论矣。 陈後复幸之云,正如马融《长笛赋》所谓“屈平适乐国,介推还受禄”也。 ○古文未正之隐 陆机《辨亡论》,其称晋军,上篇谓之“王师”,下縩篇谓之“强文信国《指 南录序》中“北”字皆“卤”字也。後人不知其意,不能改之,谢皋羽《西台恸 哭记》,本当云“文信公”,而谬云“颜鲁公”,本当云“季宋”,而云“季汉”。 凡此皆有待于後人之改正者也。胡身之注《通鉴》,至二百八十卷石敬瑭以山後 十六州赂契丹之事,而云“自是之後辽灭晋,金破宋”,其下阙文一行,谓蒙古 灭金取宋,一统天下,而讳之不书,此有待于後人之补完者也,汉人言《春秋》 所贬损大人当世君臣有威权势力者,其事皆见于书,故定、哀之间多微辞矣,况 $ 之印。”而《国语》亦曰:“郑人以詹伯为将军。” 又曰:“吴王夫差黄池之会,十行一嬖大夫,十旌一将军。”《礼记•檀弓》: “卫将军文子之丧。”《史记•司马穰直传》:“景公以为将军。”《封禅书》: “杜主者,故周之右将军。”《越世家》:“范蠡称上将军。”《魏世家》: “令太子申为上将军。”《战国策》:“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汉 书•百官表》曰:“前後左右将军,皆周末官。”《通典》曰:“自战国置大将 军,楚怀王与秦战,秦败楚,虏其大将军屈丐。至汉则定以为官名矣。” 前代拜相者必封公,故称之曰相公,若封王则称相王。自洪武中革去丞相之 号,则有公而无相矣。即初年之制,亦不尽沿唐宋,有相而不公者胡惟庸是也, 有公而不相者常遇春之伦是也,封公拜相惟李善长、徐达,三百年来有此二相公 耳。魏王粲《从军行》:“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羽猎赋》:“相公乃 乘轻轩,驾四骆。”相公二字似始见此。 国子司业,以为生徒所执之业,也。唐归崇敬授国子司业,上言:“司业 义在《嬲记》‘乐正司业’。正,长也。言乐官之长,司主此业。《尔雅》云: ‘大版谓之业。’按《诗•周颂》:‘设业设虚,崇牙树羽。’则业是悬钟磐之 и虚也。今太学既不教乐,于义无取,请改国子监为辟雍,祭酒为太师氏,司业 一为左师,一为右师。”诏下尚书集百僚定议以闻。议者重难改作,其事不行。 按《灵台》之诗曰:“虚业维枞。”即此“业”字。传曰:“业,大版也。所以 饰为悬也。捷业如锯齿,或白 国子司业,以为生徒所执之业,非也。唐归崇敬授国子司业,上言:“司业 义在《礼记》‘乐正司业’。正,长也。言乐官之长,司主此业。《尔雅》云: ‘大版谓之业。’按《诗•周颂》:‘设业设虚,崇牙树羽。’则业是悬钟磐之 и虚也。今太学既不教乐,于义无取,请改国子监为辟雍,祭酒为太师氏,司业 一为左师,一为右师。”诏下尚书集百僚定议以闻。议者重难改作,其事不行。 按《灵台》之诗曰:“虚业维枞。”即此“业”字。传曰:“业,大版也。所以 饰为悬也。捷业如锯齿,或白画之。”《尔雅》:“大版谓之业。”《左氏• 昭九年》传:“辰在子卯谓之疾日,君彻宴乐,学人舍业。”《礼记•檀弓》: “大功废业。”并谓此也。悬者,常防其坠。故借为敬谨之义,《书》之“兢兢 业业”,《诗》之“赫赫业业”、“有震且业”是也。凡人所执之事亦当敬谨, 故借为事业之义。《易》传之“进德修业”,“可大则贤人之业”,“盛德大业”; 《礼$ 之池中。’于是竭池而求之,无得,鱼死焉。”此 祸福之相及也。此後人用池鱼事之祖。 《汉书•五行志》:“严公二十年。”师古曰:“严公谓庄公也,避明帝讳 改日严,凡《汉书》载谥、姓为严者皆类此。”则是严姓本当作“庄”。今考 《史记》有庄生、庄贾、庄豹。庄舄、庄忌、庄助、庄青翟、庄熊罴、庄参、庄 乔、庄芷,而独有严君疾、严仲子、严安,邓伯羔谓安自姓严。然《汉书•艺文 志》曰:“主父偃二十八篇,徐乐一篇,庄安一篇。”是安本姓庄,非严也。严 君平亦姓庄,杨子《法言》:“蜀庄沈冥”是也。严尤亦姓庄,《後汉书•光武 纪》注引桓谭《新论》曰:“庄尤字伯石,避明帝讳改之。又改庄周为严周。” 《汉书•王贡两龚鲍传》:“老子、严周。”《叙传》:“贵老、严之术。”改 楚之庄生为严先生,《古今人表》:“严先生”,师古曰:“即杀陶朱公儿者也。” 王褒《洞箫赋》:“师襄、严春不敢窜其巧。”李善注:“《七略》有庄春言琴。” 《汉书》之称庄安,班氏所未及改也。《史记》之称严安,後人所追改也。 《艺文志》:“常侍郎庄忽奇赋十一篇,严助赋三十五篇。”师古曰:“上 言庄忽奇,下言严助,史驳文。” ○李广射石 今永平府卢龙县南有李广射虎石。广为右北平太守,而此地为辽西郡之肥如, 其谬不辨自明。《水经注》言右北平西北百三十里有无终城,亦非也,考右北平 郡,前汉治平刚,後汉治土垠。郦氏所引魏氏《土地记》曰颛:“蓟城东北三百里 有右北平城。”此後汉所治之土根,而平刚则在卢龙塞之东北三四百里,乃武帝 时郡治,李广所守,今之塞外,其不在土垠明矣。又考《西京杂记》述此事则云: “猎于冥山之阳。”《庄子》言:“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司马彪 注:“冥山,北海山名。”是广之出猎乃冥山,而非近郡之山也。《新序》曰: “楚熊渠于夜行,见寝石,以为伏虎,关弓射之,灭矢饮羽。下视,知石也。却 复射之,矢摧无迹。”《韩诗外传》、张华《博物志》亦同。是射石者又熊渠, 而非李广也即使二事偶同,而太史公所述本无其地,今必欲指一卷之石以当之, 不已惑乎? 《後周书,李远传》:“尝校猎于莎栅,见石于丛薄中。以为伏兔,射之, 镞人寸馀。就而视之,乃石也。太祖闻而异之,赐书曰:‘昔李将军亲有此事, 公今复尔,可谓世载其德,虽熊渠之名不能独羡其美,”李广、熊渠二事并用。 ○大小山 王逸《楚辞章句》言淮南王安博雅好古,招怀天下後伟之士,著作篇章,分 造辞赋,以类相从,故或称小山,或称大山,$ 君并贵游子弟,不由此进,何烦问也。”惟有一子,亦不授此 石虎之太史令赵揽以天文死,苻生之太医令程延以方脉死,故《淮南子》曰: “好事者未尝不中。” 《史记•赵世家》:“扁鹊言秦穆公寤而述上帝之言,公孙支书而藏之,秦 谶于是出矣。”《秦本纪》:“燕人卢生使人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曰: ‘亡秦者胡也。’”然则谶记之兴实始于秦人,而盛于西京之末也。 始皇备匈奴,而亡秦者少子胡亥。汉武杀中都官诏狱系者。而即帝位者皇曾 孙病已。苻生杀鱼遵,而代生者东海王坚。宋废帝欲南巡湘中,而代子业者湘东 王或。齐神武恶见沙门,而亡高者宇文。周武杀纥豆陵,而篡周者杨坚。隋炀族 李浑,而禅隋者李渊。唐大宗诛李君羡,而革唐者武後。周世宗代张永德,而继 周者艺祖。 ○孔子闭房记 自汉以後,凡世人所传帝王易姓受命之说,一切附之孔子。如沙丘之亡,卯 金之兴,皆谓夫子前知而预为之谶。其书盖不一矣。魏高祖太和九年,诏今图 谶秘纬及名为《孔子闭房记》者,一皆焚之,留者以大辟论。《旧唐书•王世充 传》:世充将谋篡位,有道士桓法嗣者,自言解图谶,乃上《孔子闭房记》,画 作丈夫持一竿以驱羊,释云:“隋杨,姓也;干一者,王字也。王居羊後,明相 国代隋为帝也。”世充大悦。详此,乃似今人所云《推背图》者,今则托之李淳 风而不言孔子。 一日十二时,计刻则以百刻为日。今历家每时有十刻,则一百二十刻矣。何 以谓之百刻乎?曰:历家有大刻,有小刻,初一、初二、初三、初四、正一、正 二、正三、正四,谓之大刻。合一日计之,得九十六刻,其不尽者,置一初初于 初一之上,置一正初于正一之上,谓小刻,每刻止当大刻六分之一。合一日计之, 为初初者十二,为正初者十二,又得四大刻,合前为百刻。朱王逵《蠡海集》言: “百刻之说:每刻分为六十分,百刻共得六千分。散于十二时,每时得五百分。 如此则一时占八刻零二十分,将八刻截作初、正各四刻,却将二十分零数分作初 初、正初微刻各一十分也。”《困学纪闻》所载易氏之说亦同。 《周礼•挚壶氏》注:“漏箭昼夜共百刻。”《礼记•乐记》:“百度得数 而有常。”注:“百度,百刻也。”《灵枢经》:“漏水下百刻,以分昼夜。” 《说文》:漏以铜受水,刻节,昼夜百节。《隋书,天文志》:昔黄帝创观漏水, 制器取则,以分昼夜,其後因以命官。《周礼•挈壶氏》则其职,其法总以百 刻分于昼夜。”梁天监六年,武帝以昼夜百刻分配十二辰,辰得八刻,仍有馀分, 乃以昼夜为九十六刻,一辰$ 定襄,皆以名县。”而清河特曰东武城者,以其与定襄皆隶赵, 且定襄在西故也。若干游之所宰,其实鲁邑。而东武城者,鲁之北也,故汉儒又 加南以别之。史迁之传,曾参曰南武城人者,创加也;子羽传次曾子,省文但曰 武城,而《水经注》引京相潘曰:“今泰山南武城县,有澹台子羽冢,县人也。” 可以见武城之即为南武城也。孟子言:“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 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新序》则云:鲁人攻费阝, 曾子辞于费阝君曰:‘请出,寇罢而後复来,毋使狗豕人吾舍。《战国策》甘茂 亦言:“曾子处费。”则曾于所居之武城,费邑也。哀公八年传:“吴代我,子 泄率故道险从武城。”又曰穈:“吴师克东阳,而进舍于五梧。”《续汉志》云南菃城有东阳城,引此为证。又可以见南城之即为武城也。南城之名见于《史记》, 齐威王曰:“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 皆来朝。”《汉书》但作“南成”,孝武封城阳共王子贞为南成侯。而後汉王符 《潜夫论》云:“高阝毕之山,南城之冢。”章怀太子注:“南城,曾子父所葬, 在今沂州费县西南。”此又南成之即南城,而在费之证也。成化中,或言嘉祥之 南武山有曾子墓,有渔者陷入其穴,得石褐而封志之。嘉靖十二年,吏部侍郎顾 鼎臣奏求曾氏後,得裔孙质粹于吉安之永丰,迁居嘉祥。十八年,授翰林院五经 博士,世袭。夫曹县之冉固,为秦相穰侯魏冉之冢。而近人之撰志者,以为仲 弓如此之类,盖难以尽信也。 ○汉书二燕王传 《汉书•燕王定国传》:“杀肥如令郢人。”按《地理志》,肥如自属辽西 郡,不属燕。《武帝本纪》:“元朔元年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诸侯王 表》言:“武帝下推恩之令,而藩国自析,长沙、燕代虽有旧名,皆亡南北边矣。” 然则肥如今之杀于燕,必在元朔以前,未析边郡之时也。 《燕王旦传》:“发民会围大猎文安县,以讲士马。”其上云:“武帝时, 旦坐臧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是文安已削,不属燕,又云:“昭 帝立,大将军霍光秉政,褒赐燕王钱三千万,益封万三千户。”《昭帝本纪》亦 云:“始元元年,益封燕王、广陵上及鄂邑长公主各万三千户。”然则文安县之 仍属于燕,必在益封万三千户之後也,此皆史文之互见者,可以参考而得之也。 ○徐乐传 《汉书》:“徐乐,燕郡无终人也。”《地理志》无燕郡,而无终属右北平。 考燕王定国,以元朔二年秋。有罪自杀,国除。而元狩六年夏四月,始立皇子旦 为燕王,而$ ”是也。古“滁”省作“涂”,与“潍”省作 “淮”正同,韵书并不收此二字。 劳山之名,《齐乘》以为“登之者劳”,又云一作“牢丘”,长春又改为 “鳌”,皆鄙浅可笑。按《南史》:“明僧绍隐于长广郡之崂山。”《本草》: “天麻生太山、崂山诸山。”则字本作“崂”,若《魏书•地形志》、《唐书• 姜抚传》、《宋史•甄栖真传》并作“牢”,乃传写之误。《诗》:“山川悠远, 维其劳矣。”笺云:“劳劳,广阔。”则此山或取其广阔而名之。郑康成,齐人; 劳劳,齐语也。 《山海经•西山经》亦有劳山,与此同名。 《寰字记》:“秦始皇登劳盛山,望蓬莱,後人因谓此山一名劳盛山。”误 也。劳、盛,二山名,劳即劳山,盛即成山。《史记•封禅书》:“七曰日主, 祠成山。成山斗入海。”《汉书》作“盛山”,古字通用,齐之东偏,环以大海, 海岸之山莫大于劳、成二山,故始皇登之。《史记•秦始皇纪》:“令入海者赍 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弯,侯大鱼至,射之。自琅邪北至荣成山,弗见。至之罘, 见巨鱼,射杀一鱼。”正义曰:“荣成山即成山也。”按史书及前代地理书,并 无荣成山,予向疑之。以为其文在琅邪之下,成山之上,必“劳”字之误。後见 王充《论衡》引此,正作“劳成山”。乃知昔人传写之误,唐时诸君亦未之详考 也,遂使劳山并盛之名,成山冒荣之号。今特著之,以正史书二千年之误。 先生《劳山图志序》略曰:劳山在今即墨县东南海上,距城四五十里,或八 九十里。有大劳、小劳,其峰数十,总名曰劳,《志》言秦始皇登劳盛山,望蓬 莱,因谓此山一名劳盛,而不得其所以立名之义。《汉书》:“成山”作“盛山”, 在今文登县东北,则劳、盛自是二山,古人立言尚简,齐之东偏,三面环海,其 斗入海处,南劳而北盛,贝尽乎齐东境矣。其山高大深阻,旁薄二三百里。以其 僻在海隅,故人迹至。秦皇登之,是必万人除疳,百官扈从,千人拥挽而後上 也。五不生,环山以外,土皆疏脊,海滨斥卤,仅有鱼蛤,亦须其时。秦皇登 之,必一郡供张,数县储亻待,四民废业,千里驿骚而後上也。于是齐人苦之, 而名之曰劳山,其以是夫?古之圣王劳民而民忘之,秦皇一出游而劳之名传之千 万年。然而致止则有由矣。《汉志》言齐俗夸诈。自大公、管仲之馀,其言霸术 已无遗策。而一二智慧之士猖为迂怪之谈,以耸动天下之听,不过欲时君拥, 辩士诎服,为名高而已,岂知其患之至于此也! 《春秋•隐公七年》:“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杜氏曰:“楚丘,卫地, 在济阴成武县西南$ 五人。 大司徒之職: 掌建邦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以佐王安擾邦國。 以天下土地之圖,周知九州之地域廣輪之數,辨其山林、川澤、丘陵、墳衍、原隰 之名物;而辨其邦國都鄙之數,制其畿疆而溝封之,設其社稷之壝而樹之田主。各 以其野之所宜木,遂以名其社與其野。 以土會之法辨五地之物生:一曰山林,其動物宜毛物,其植物宜阜物,其民毛而方 。二曰川澤,其動物宜鱗物,其植物宜膏物,其民黑而津。三曰丘陵,其動物宜羽 物,其植物宜核物,其民專而長。四曰墳衍,其動物宜介物,其植物宜莢物,其民 皙而瘠。五曰原隰,其動物宜祼物,其植物宜叢物,其民豐肉而庳。 因此五物者民之常,而施十有二教焉:一曰以祀禮教敬,則民不茍,。二曰以陽禮 教讓,則民不爭。三曰以陰禮教親,則民不怨。四曰以樂禮教和,則民不乖。五曰 以儀辨等,則民不越。六曰以俗教安,則民不愉。七曰以刑教中,則民不虣。八曰 以誓教恤,則民不怠。九曰以度教節,則民知足。十曰以唰事教能,則民不失職。 十有一曰以賢制爵,則民慎德。十有二曰以庸制祿,則民興功。 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以相民宅而知其利害,以阜人民,以蕃鳥獸,以毓 草木,以任土事。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種,以教稼穡樹蓺。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九 等,制天下之地徵,以作民職,以令地貢,以斂財賦,以均齊天下之政。 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日南則景短多暑,日北則景長多寒,日東 則景夕多風,日西則景朝多陰。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謂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 四時之所交也,風雨之所會也,陰陽之所和也。然則百物阜安,乃建王國焉,制其 畿,方千里而封樹之。 凡建邦國,以土圭土其地而制其域: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裡,其食者半;諸侯之 地,封疆方四百裡,其食者參之一;諸伯之地,封疆方三百裡,其食者參之一;諸 子之地,封疆方二百裡,其食者四之一;諸男之地,封疆方百裡,其食者四之一。 凡造都鄙,制其地域而封溝之。以其室數制之:不易之地,家百畝;一易之地,家 二百畝;再易之地,家三百畝。乃分地職、奠地守、制地貢,而頒職事焉,以為地 法而待政令。以荒政十有二聚萬民:一曰散利,二曰薄徵,三曰緩刑,四曰弛力, 五曰舍禁,六曰去幾,七曰眚禮,八曰殺,九曰蕃樂,十曰多昏,十有一曰索鬼 神,十有二曰除盜賊。 以保息六養萬民:一曰慈幼,二曰養老,三曰振窮,四曰恤貧,五曰寬疾,六曰安 以本俗六安萬民:一曰媺宮室,二曰族墳墓,三曰聯兄弟,四曰聯師儒,五曰聯朋 友,六曰聯$ 犯命者;斷其爭禽之鎓訟。 凡四時之徵令有常者,以木鐸徇於市朝。以歲時巡國及野,而賙萬民之艱厄,以王 鞁命施惠。歲終,則考六鄉之治以詔廢置。正歲,稽其鄉器,比共吉兇二服,閭共祭 器,族共喪器,黨共射器,州共賓器,鄉共吉兇禮樂之器。若國大比,則考教察辭 ,稽器展事,以詔誅賞。 鄉大夫之職,各掌其鄉之政教禁令。正月之吉,受教法於司徒,退而頒之於其鄉吏 ,使各以教其所治,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藝。 以歲時登其夫家之眾寡,辨其可任者。國中自七尺以及六十,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 五,皆徵之。其舍者,國中貴者、賢者、能者、服公事者、老者、疾者,皆舍。以 歲時入其書。三年則大比,考其德行、道藝,而興賢者,能者。鄉老及鄉大夫帥其 吏與其眾寡,以禮禮賓之。厥明,鄉老及鄉大夫、群吏獻賢能之書於王,王再拜受 之,登於天府,內史貳之。退而以鄉射之禮五物詢眾庶,一曰和,二曰容,三曰主 皮,四曰和容,五曰興舞。此謂使民興賢,出使長之;使民興能,入使治之。 歲終,則令六鄉之吏皆會政致事。正歲,令群吏考法於司徒以退,各憲之於其所治 之國。大詢於眾庶,則各帥其鄉之眾寡而致於朝。國有大故,則令民各守其閭以待 政令。以旌節輔令,則達之。 州長:各掌其州之教治政令之法。正月之吉,各屬其州之民而讀法,以考其德行道 藝而勸之,以糾其過惡而戒之。若以歲時祭祀州社,則屬其民而讀法,亦如之。春 秋以禮會民而射於州序。凡州之大祭祀、大喪,皆蒞其事。若國作民而師、田、行 、役之事,則帥而致之;掌其戒令與其賞罰。歲終,則會其州之政令。正歲,則讀 教法如初。三年大比,則大考州里,以贊鄉大夫廢興。 黨正:各掌其黨之政令教治。及四時之孟月吉日,則屬民而讀邦法以糾戒之。春秋 祭萗,亦如之。國索鬼神而祭祀,則以禮屬民而飲酒於序,以正齒位:壹命齒於鄉 里,再命齒於父族,三命而不齒。凡其黨之祭祀、喪紀、婚冠、飲酒,教其禮事, 掌其戒禁。凡作民而師、田、行、役,則以其法治其政事。歲終,則會其黨政,帥 其吏而致事。正歲,屬民讀法,而書其德行道藝。以歲時蒞校比。及大比,亦如之 族師:各掌其族之戒令政事。月吉,則屬民而讀邦法,書其孝、弟、睦、姻、有學 者。春秋祭酺,亦如之。以邦比之法,帥四閭之吏,以時屬民而校,登其族之夫家 眾寡,辨其貴賤、老幼、廢疾、可任者,及其六畜、車輦。五家為比,十家為聯; 五人為伍,十人為聯;四閭為族,八閭為聯:使之相保相受,刑罰慶賞,相及相共 ,以受邦職,以役國事,以相葬埋$ 來我看!”   我交出所抄的講義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還我,並且說,此後每一星期要送給 他看一回。我拿下來打開看時,很吃了一驚,同時也感到一種不安和感激。原來我的講 義已經從頭到末,都用紅筆添改過了,不但增加了許多脫漏矁的地方,連文法的錯誤,也 都一一訂正。這樣一直繼續到教完了他所擔任的功課:骨學、血管學、神經學。   可惜我那時太不用功,有時也很任性。還記得有一回藤野先生將我叫到他的研究室 裏去,翻出我那講義上的一個圖來,是下臂的血管,指著,向我和藹的說道:——   “你看,你將這條血管移了一點位置了。——自然,這樣一移,的拗比較的好看些 ,然而解剖圖不是美術,實物是那麼樣的,我們沒法改換它。現在我給你改好了,以後 你要全照著黑板上那樣的畫。”   但是我還不服氣,口頭答應著,心裏卻想道:——   “圖還是我畫的不錯;至於實在的情形,我心裏自然記得的。”   學年試驗完畢之後,我便到東京玩了一夏天,秋初再回學校,成績早已發表了,同 學一百餘人之中,我在中間,不過是沒有落第。這回藤野先生所擔任的功課,是解剖實 習和局部解剖學。   解剖實習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興地,仍用了極有抑揚的聲調對我說 道:——   “我因為聽說中國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擔心,怕你不肯解剖屍體。現在總算放 心了,沒有這回事。”   但他也偶有使我很為難的時候。他聽說中國的女人是裹腳的,但不知道詳細,所以 要問我怎麼裹法,足骨變成怎樣的畸形,還歎息道,“總要看一看才知道。究竟是怎麼 一回事呢?”   有一天,本級的學生會幹事到我寓裏來了,要借我的講義看。我檢出來交給他們, 卻只翻檢了一通,並沒有帶走。但他們一走,郵差就送到一封很厚的信,拆開看時,第 一句是:——   “你改悔罷!”   這是《新約》上的句子罷,但經托爾斯泰新近引用過的。其時正值日俄戰爭,托老 先生便寫了一封給俄國和日本的皇帝的信,開首便是這一句。日本報紙上很斥責他的不 遜,愛國青年也憤然,然而暗地裏卻早受了他的影響了。其次的話,大略是說上年解剖 學試驗的題目,是藤野先生講義上做了記號,我預先知道的,所以能有這樣的成績。末 尾是匿名。   我這才回憶到前幾天的一件事。因為要開同級會,幹事便在黑板上寫廣告,末一句 是“請全數到會勿漏為要”,而且在“漏”字旁邊加了一個圈。我當時雖然覺到圈得可 笑,但是毫不介意,這回才悟出那字也在譏刺我了,猶言我得了教員漏泄出來的題目。$ 焉。晨炊無多者,斷木為手杵,其臼或木或石,以受舂也。既舂以後,皮膜成粉,名曰細糠,以供犬豕之豢。荒歉之歲,人亦可食也。細糠隨旧扇播揚分去,則膜塵淨盡而粹精見矣。 凡水碓,山國之人居河濱者之所為也。功稻之法省人力十倍,人樂為之。引水成功,即簡車灌田統一制度也。設臼多寡不一,值流水少而地窄者,或兩三臼;流水洪而地室寬者,即並列十臼無憂也。江南信郡,水碓之法巧絕。蓋水碓所愁者,埋臼之地,卑則洪潦為患,高則承流不及。信郡造法,即以一舟為地,橛椿維之。築土舟中,陷臼於其上。中流微堰石樑,而碓已造成,不煩椓木壅坡之力也。又有一舉而三用者,激水轉輪頭,一節轉磨成面,二節運碓成米,三節引水灌於稻田。此心計無遺者之所為也。凡河濱水碓之國,有老死不見礱者,去糠去膜皆以臼相終始。惟風篩之法者無不同也。 凡磑,砌石為之,承藉、轉輪皆用石。牛犢馬駒惟人所使。蓋一牛之力,日可得五人。但入其中者,必極燥之穀,稍潤則碎斷也。 凡小麥,其質為面。蓋精之至者,稻中再舂之米;碎之至者,麥中重羅之面也。 小麥收穫時,束稿擊取,如擊稻法。其去秕法,北土用揚,蓋風扇流傳未遍率土。凡揚,不在宇下,必待風至而後為。風不至,雨不收,皆不可為也。凡小麥既揚之後,以水淘洗,塵垢淨盡,又複曬乾,然後入磨。 凡小麥有紫、黃二種,紫勝於黃。凡佳者每石得面一百二十斤,劣者損三分之一也。 凡磨大小無定形。大者用肥犍力牛曳轉。其牛曳磨時用桐殼掩眸,不然則眩暈;其腹系桶以盛遺,不然則穢也。次者用驢磨,斤兩稍輕。又次小磨,則止用人推挨者。凡力牛一日攻麥二石,驢半之,人則強者攻三鬥,弱者半之。若水磨之法,其詳已載《功稻•水碓》中,制度相同,其便利又三倍於牛犢也。凡牛、馬與水磨,皆懸袋磨上,上寬下窄,貯麥數鬥於中,溜入磨眼。人力所挨則不必也。 凡磨石有兩種,面品由石而分。江南少粹白上面者,以石懷沙滓,相磨發燒,則其麩並破,故黑纇參合面中,無從羅去也。江北石性冷膩,而產於池郡之九華山者,美更甚。以此石制磨石不發燒,其麩壓至扁秕之極不破,則黑疵一毫不入,而面呈至白也。凡江南磨二十日即斷齒,江北者經半載方斷。南磨破麩面百斤,北磨只得八十斤,故上面之質增十之二,然後觔、小粉皆從彼磨出,則衡數已足。得值更多焉。 凡麥經磨之晉,幾番入羅,勤者不厭重複。羅匡之底,用絲織羅地絹為之。湖絲所織者,羅面千十不捐[損],若他方黃絲所為,經百石而已朽也。凡面既成後,寒天可經三月,春夏不出二十則鬱壞。為食適口,$ 凡灰用以固舟縫,則桐油、魚油調厚絹、細羅,和油,杵千下,塞[舟念] ;用以砌牆石,則篩去石塊,水調粘合;甃墁,則仍用油灰;用以堊牆壁,則澄過,入紙筋塗墁;用以襄墓及貯水池,則灰一分,入河沙、黃土二分,用糯米粳、羊桃藤汁和勻,輕築堅固,永不隳壞名曰三和土。其餘造澱造紙,功用難以枚述。凡溫、台、閩、廣海濱石不堪灰者,則天生蠣蠔以代之。 凡海濱石山傍水處,鹹浪積壓,生出蠣房,閩中曰蠔房。經年久者,長成數丈,闊則數畝,崎嶇如石假山形象。蛤之類壓入岩中,久則消化作肉團,名曰蠣黃,味極珍美。 凡燔蠣灰者,執椎與鑿,濡足取來(藥鋪所貨牡蠣,即此碎塊)。疊煤架火燔成,與前石灰共法。粘砌城牆、橋樑,調和油造舟,功皆相同。有誤以蜆灰(即蛤粉)為蠣灰者,不格物之故也。 凡煤炭,普天皆生,以供鍛煉金石之用。南方禿山無草木者,下即有煤。北方勿論。煤有三種:有明煤、碎煤、末煤。明煤,大塊如鬥許,燕、齊、秦、晉生之。不用風箱鼓扇,以木炭少許引燃,熯熾達晝夜。其傍夾帶碎屑,則用潔淨黃土調水作餅而燒之。碎煤有兩種,多生吳、楚。炎高者曰飯炭,用以炊烹;炎平者曰鐵炭,用以冶鍛。入爐先用水沃濕,必用韝後紅,以次增添而用。末炭如面者,名曰自來風。泥水調成餅,入於爐內。既灼之後,與明煤相同,經晝夜不滅。半供炊爨,半供熔銅、化石、升朱。至於燔石為灰與礬、硫,則三煤皆可用也。 凡取煤經歷久者,從土面能辨有無之色,然後堀挖。塗至五丈許,方始得煤。初見煤端時,毒氣灼人。有將巨竹鑿去中,尖銳其未,插入炭中,其毒煙從竹中透上。人從其下施钁拾取者,或一井而下,炭縱橫廣有,則隨其左右闊取。其上支板,以幞壓崩耳。 凡煤炭取空而後,以土填實其井,經二、三十年後,其下煤複生長,取之不盡,其底及四周石卵,土人名曰銅炭者,取出燒皂礬與硫黃。(詳後款)。凡石卵單取硫黃者,其氣薰甚,名曰臭煤,燕京房山、固安,湖廣荊州等處間有之。 凡煤炭經焚而後,質隨火神化去,總無灰滓。蓋金與土石之間,造化別現此種雲。凡煤炭不生茂草盛木之鄉,以見天心之妙。其炊爨功用所不及者,唯結腐一種而己(結豆腐者用煤爐則焦苦)。 礬石 白礬 凡礬,燔石而成。白礬一種,亦所在有之,最盛者山西魯、南直元為等州。值價低賤,與寒水石相仿。然煎水極沸,投礬化三,以之渠染物,則固結膚膜之間,外水永不入,故製糖餞與染畫紙、紅紙者需之。其末幹撒,又能臨浸淫惡水,故濕創家亦急需之也。 凡白礬,堀土取磊塊石,層疊煤炭餅鍛練,如燒石灰樣$ 澗沙中;廣信郡上饒、饒郡樂平 出雜銅鉛;劍州出陰平鉛,難以枚舉。 凡銀礦中鉛,煉鉛成底,煉底複成鉛。草節鉛單入烘爐煎煉,爐傍通管,註入長 條土槽內,俗名扁擔鉛,亦曰出山鉛,所以別於凡銀爐內頻經煎煉者。凡鉛,物 值雖賤,變化殊奇:白粉、黃丹,皆其顯現,操銀、底於精純,勾錫成其柔軟, 皆鉛力也。 附:胡粉 凡造胡粉,每鉛百斤,溶化,削成薄片,捲作筒,按木甑內,甑下甑中各安醋一 瓶,外以鹽泥固濟,紙糊甑縫。安火四兩,養之七日。期足啟開,鉛片皆生霜粉 ,掃入水缸內。未生霜者,入甑依舊再養七日,再掃,以質盡為度。其不盡者留 作黃丹料。每掃霜一斤,入豆粉二兩、蛤粉四兩,缸內攪勻,澄去清水,用細灰 按成溝,紙隔數層,置粉與上。將幹,截成瓦定形,或磊塊。待幹收貨。此物 古因辰、韶諸郡專造,古曰韶粉(俗誤朝粉)。今則各省直饒為之亦。其質入丹 青。則白不減;摣婦人頰,能使本色轉青。胡粉投入炭爐中,仍還熔化為鉛,所 謂色盡歸皂者。 附:黃丹 凡炒鉛丹,用鉛一斤、土硫磺十兩、硝石一兩。熔鉛成汁,下醋點之。滾沸時, 下硫一塊;少頃,入硝少許;沸定,再點醋。依前漸下硝、黃。待為末,則成丹 亦。其胡粉殘剩者,用硝石、礬石炒成丹,不復用醋也。欲丹還鉛,用蔥白汁拌 黃丹慢炒,金汁出時,傾出即還鉛矣。 佳兵第十五 宋子曰:兵非聖人之得已也。虞舜在為五十載,而有苗猶弗率。明王聖帝,誰能 去兵哉?“弧失之利,以威天下”,其來尚矣。為老氏者,有葛天之思焉。其詩有 曰:“佳兵者,不祥之器”,蓋言慎也。火藥機械之竅,其先鑿自西番與南裔, 而後乃及於中國。變幻百出,日盛月新。中國至今日,則即戎者以為第一義。豈 其然哉?雖然,生人縱有巧思,烏能至此極也! 凡造弓,以竹與牛角為正中幹質(東北夷無竹,以柔木為之),桑枝木為兩梢。 弛則竹為內體,角護其外;張則角向內而竹居外。竹一條而角兩接。桑弰則其未 刻鍥以受弦彄。其本則貫插接筍於竹丫,而光削一面以貼角。 凡造弓,先削竹一片(竹宜秋冬伐,春夏則朽蛀),中腰微亞小,兩頭差大,約 長二尺許,一面粘膠靠角,一面鋪置牛筋與膠而固之;牛角當中牙接(北虜無修 長牛角,則以羊角四接而束之;廣弓則黃牛明角亦用,不獨水牛也)。固以筋膠 ,膠外固以樺皮,名日暖靶。凡樺木,關外產遼陽,北土繁生遵化,西陲繁生臨 洮郡,閩、、浙亦皆有之。其皮護物,手握如軟綿,故弓靶所必用。即刀柄與 槍幹亦需用之。其最薄者則為刀劍鞘室也。 凡牛脊粱每隻生筋一方$ 珠玉第十八 宋子曰:玉韞山輝,珠涵水媚。此理誠然乎哉,抑意逆之說也?大凡天地生物, 光明者昏濁之反,滋潤者枯澀之仇,貴在此則賤在彼矣。合浦、於闐,行程相去 二萬里,珠雄於此,玉峙於彼,無而來,以寵愛人寰之中,而輝煌廊廟之上, 使中華無端寶藏折節而推上坐焉。豈中國輝山媚水者,萃在人身,而天地菁華止 有此數哉? 凡珍珠必產蚌腹,映月成胎,經年最久,乃為至寶其雲蛇腹、龍頷、鮫皮有珠者 ,妄也。凡中國珠必產雷、廉二池。三代以前,淮揚亦南國地,得珠稍近《禹頁 》“淮夷鑌珠”,或後互市之便,非必責其土產也。金採蒲裡路,元採楊村直沽 口,皆傳記相承妄,何嘗得珠。至雲忽呂古江出珠,則夷地,非中國也。 凡蚌孕珠,乃無質而生質。他物形小而居水族者,吞噬弘多,壽以不永。蚌則環 包堅甲無隙可投,即吞腹,囫圇不能消化,故獨得百年千年,成就無價之寶也 。凡蚌孕珠,即千仞水底,一逢圓月中天,即開甲仰照,取月精以成其魄。中秋 月明,則老蚌猶喜甚。若徹曉無雲,則隨月東升西沒,轉側其身而映照之。他海 濱無珠者,潮汐震撼,蚌無安身靜存之地也。 凡廉州池,自烏泥、獨攬沙至於青鶯,可百八十裡。雷州池,自對樂島斜望石城 界,可百五十裡。疍戶採珠,每歲必以三月,時牲殺祭海神,極其虔敬,蛋戶生 啖海腥,入水能視水色,知蛟龍所在,則不敢侵犯。 凡採珠舶,其制視他舟橫闊而圓,多載草薦於上。經過水漩,則擲薦投之,舟乃 無恙。舟中以長繩系沒人腰,攜籃投水。凡沒人,以錫造彎環空管,其本缺處, 對掩沒人口鼻,令舒透呼於中,別以熟皮包絡耳項之際。極深者至四、五百尺, 拾蚌籃中。氣逼則撼繩,其上急提引上。無命者或葬魚腹。凡沒人出水,煮熱毳 急覆之,緩則寒慄死。宋朝李招討設法以鐵為耙,最後木柱扳口,兩角墜石,用 麻繩作兜如囊狀,繩系舶兩傍,乘風揚帆而兜取之。然亦有漂溺之患。今疍戶兩 法並用之。 凡珠在蚌,如玉在璞。初不識其貴賤,剖取而識之。自五分至一寸五分經者為大品 。小平似覆釜,以便光彩微似鍍金者,此名璫珠,其值一顆千金矣。古有“明月” 、“夜光”,即此便是。白晝晴明,簷下看有光一線閃爍不定。“夜光”乃其美名 ,非真有昏夜放光之珠也。此則走珠,置平地盤中,圓轉無定歇,價亦與璫珠相仿 (化者之身受含一粒則不復朽壞,故帝王之家重價購此)。次則滑珠,色光而形不 甚圓。次者螺蚵珠,此官雨珠,次稅珠,次蔥符珠。幼珠如梁粟,常珠如豌豆。琕 而碎者曰璣,自夜光至於碎璣,譬均一人身而王公至於$ :   志氣軒昂未肯休,英雄兩眼淚橫流。   秦庭有劍誅高鹿,漢室無人問丙牛。   野鳥空啼千古恨,長安不盡百年愁。   西風動處多零落,一任魂飛到故丘。   前面已將葛太古謫貶的緣由盡行說過,此回轉接入鍾景期的話來。卻說鍾景期一團高興,慇懃來拜葛御史,忽見重門閉鎖,並無人影。景期□突,便叫一個長班,到蓮英兒巷裡喚馮元到寓所來問他。長班應著去料。自己怏怏的上馬而回。看官聽說:大凡升降官員,長安城中自然傳說。怎麼葛太古這些事體,鍾景期全然不知呢?原來葛太古醉罵權臣,遭冤被遣這幾日,正值鍾景期被虢國夫人留在家裡,所以一毫也不曉得。   是日回寓,著了冠帶。坐定不多時,長班已喚馮元進來。馮元見了,磕了四個頭,道:「小人聞得老爺中了,就要來伏侍的。只因這幾日為剟進士的馬匹,通是太僕寺承辦的,故此小的不得工夫,直到今日才閒。小的已具了手本,辭了本官,正要來謁見老爺。不想老爺差人來喚小人,小人要一定跟隨老爺了,望老爺收用。」景期道:「你是我的舊人,自然收的。」   吩咐長班:「將我一個名帖去致意太僕寺,叫將馬夫馮元名字除去。」長班應了。馮元又跪下謝了一聲。景期道:「起來,我有要緊的話問你。那葛太古家為著何事,將大門封鎖?你必定知道的,與我細細說來。」馮元道:「不要說起,一樁天大的風波!葛老爺的性命險些兒不保。」景期忙問,馮元便將那金馬門前罵了安祿山,被他陷害,謫貶范陽的事情,細細說來。   景期聽了,慌忙又問道:「如今他家的小姐在哪裡?」馮元道:「他家小姐也隨他去了。」景期暗暗叫苦,打發馮元出來。那馮元做了新狀元的大叔,十分快活,叫人到家裡搬了行李,自己又買了一件皂絹直身,大頂擺帽,在外搖擺。只苦得景期一天好事忽成畫餅,獨自坐在房中長歎。想道:「我若早中了半個月的狀元,這段婚姻已成就了。」又想道:「他若遲犯半個月,此事或者我去央虢國夫人,替他挽回一番。」又想道:「自己去了,留得小姐在家中,也好再圖一面。」又想道:「就是小姐在此,我如今礙著官,真倒不象前日的胡行亂闖。」   左思右想,思量到帕詩酬和,婢女傳情,私會花前,稍伸鸞約這一種情景,不覺撲籟籟的墜下淚來。少頃,外面送晚飯進來。景期道:「我心緒不佳,不要吃飯。須多拿些酒來與我解悶。不要你在此斟酒,你自出去。」伺候人應著出去了。   景期自酌自飲,一杯不下,又是淒涼一回,憤恨一回。外面送進四五壺酒,通吃在肚子裡,便叫收去碗盞,在房裡又坐了一回。思量道:「這事通是李林甫、安祿$ 是那安祿山賊子麼?我知道你的來意了,你總是要用三寸不爛之舌,來說我麼?我雷萬春一點赤心,天日可表,隨你陸賈重生,張儀再世,也難說得鐵石人心轉,不必多言。」令狐潮道:「我此來是好意。 我在唐朝不過是個雍丘守,自棄暗投明之後,即蒙大燕加為折衝大元帥,領兵協助尹子奇、史思明合攻睢陽。我因與將軍向有鄰邦之誼,因此不便加兵,特來好言勸諭。倘將軍迷而不悟,只恐玉石俱焚,那時悔之晚矣。」萬春大喝道:「令狐潮,你既降賊,便為敵人,誰與你稱賓道主?我眼睛便認得令狐潮,腰間這劍卻不認得。本待就擒你這反賊,斬首示眾。只是襲人未備,不是大丈夫所為,你快快回去,準備廝戰。若再如此支吾,決難容恕了。」這一番話說得那令狐潮滿面羞慚,唯唯而退,出營上馬,回至賊營。   賊將尹子奇、史思明接著問道:「雷萬春光景如何?」令狐潮就把那雷萬春的話從頭至尾一一說了。尹子奇道:「若如此,須是整兵決戰了。」史思明道:「那雷萬春驍勇異常,難以力敵,明日交戰,須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方得萬全。」尹子奇、令狐潮道:「好計!好計!」三人商量定了,打下戰書,到雷萬春營裡來。萬春批下來日決戰,也在軍中打點迎敵。   次日,官軍與賊兵齊出,兩陣對圍,門旗影裡,雷萬春出馬,頭戴三七鳳翅盔,身掛連環鎖子甲,腰繫獅蠻寶帶,足穿鷹嘴戰靴,坐下追風駿馬,手提丈八蛇矛,厲聲大叫道:「反賊快來交戰!」那賊陣上,令狐潮出馬,頭帶絳紅中,身披黑鐵甲,手執長槍,腰懸利劍,睜圓怪眼,大叫道:「雷萬春,不聽好人說話,今日與你決個雌雄。」雷萬春大怒,更不打話,挺矛直取令狐潮。令狐潮也舉槍來迎。兩般兵器盤旋,八隻馬蹄來往,好一場廝殺。但見:   塵卷沙飛,雲低天慘,一個是全忠效勇的唐室勛臣,一個是附勢趨炎的賊營降將。一個點鋼矛,無些破綻﹔一個梨花槍,沒處遮攔。鳴金擂鼓,數聲號炮震天關﹔吶喊搖旗,半指金戈留日影。勝負分時,轉眼見血流滿地﹔死生決處,回頭望屍積如山。   霄人戰有三十餘合,令狐潮抵不過雷萬春,撥馬敗回本陣。 萬春將鞭稍一指,官軍奮勇殺來,賊兵大敗而走。萬春緊緊追趕,約有數裡,見兩旁盡大林,陰翳深密。萬春勒住馬道:「且休追趕,此處恐有伏兵。」話說未了,早見連珠炮響,四下裡喊聲大震,伏兵盡起。當先一騎馬殺出叫道:「雷萬春快快下馬受縛,我尹子奇等候多時了。」萬春大怒道:「你們這些無恥反賊,將詭計來迷我麼?」縱馬來取尹子奇。尹子奇舞刀接戰,不上二十餘回合,令狐潮又回轉兵來助戰。萬春力敵二將,全無俱$ 曹上書論事,擢侍書御史,即御史中丞也。雖承內旨,而制命未下。伏伽自朝還家而臥,不見顏色。斯須侍御史已下造門,子孫驚喜以報,伏伽徐起以見之。時人方之顧雍。伏伽與張玄素,隋末俱為尚書令史,既官達後,伏伽談論之際,了不諱之。太宗嘗問玄素。玄素以實對,既出,神采沮喪,如有所失。眾咸推伏伽之弘量。   高麗莫離支蓋蘇文貢白金,褚遂良進曰:「莫離支弒其簰君,陛下以之興兵,將弔伐,為遼東之人報主之恥。古者討弒君之賊,不受其賂。昔宋督遺魯君以郜鼎,桓公受之於太廟,臧哀伯諫以為不可。《春秋》書之,百王所法。受不臣之筐篚,納弒逆之朝貢,不以為愆,何以示後。臣謂莫離支所獻不宜受。」太宗從之。   王方慶為鳳閣侍郎知政事,患風俗偷薄,人多苟且,乃奏曰:「准令式:齊縗、大功未葬,並不得朝會。仍終喪,不得參燕樂。比來朝官不依禮法,身有哀慘,陪廁朝賀,手舞足蹈,公違憲章。名教既虧,實玷皇化。請申明程式,更令禁止。」則天從之。方慶,周司空褒之曾孫,博通群書,所著論凡二百餘卷,尤精《三禮》,好事者多訪之,每所酬答,咸有典據,時人編次之,名曰《禮雜問》。聚書甚多,不減秘閣。至於圖畫,亦多異本。子晙,工札翰,善琴棋,少聰悟而性嚴整,歷殿中侍御史。   徐有功,為秋官郎中、司刑少卿,歷居法官,數折大獄,持平守正,不以生死易節,全活者數千百家。有鹿城主簿潘好禮者,慕其為人,乃著論稱有功斷賢於張釋之,其略曰「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人;有功之斷獄,亦天下無冤人。然釋之所行甚易,徐公所行甚難。難易之間,優劣可知矣!」君子以為知言。   狄仁傑為內史,則天謂之曰:「卿在汝南,甚有善政,欲知譖卿者乎?」仁傑謝曰:「陛下以臣為過,臣當改之。陛下明臣,臣之幸也。若臣不知譖者,並為友善,臣請不知。」則天深加歎異。   張文瓘為侍中,同列宰相以政事堂供饌珍美,請減其料。文瓘曰:「此食,天子所以重樞機,待賢才也。若不任其職,當自陳乞,以避賢路,不宜減削公膳,以邀虛名。國家所貴,不在於此。苟有益於公道,斯不為多也。」初為大理卿,旬日決遣疑獄四百餘條,無一人稱屈。文瓘嘗臥疾,繫囚設齋以禱焉,乃遷侍中,諸囚一時慟哭。其得人心如此。四子,潛、沛、洽、涉,皆至三品,時人呼為「萬石張家」。咸以為福善之應也。   房光庭任俠不拘小節。薛昭坐流放而投光庭,光庭匿之。既露,御史陸遺逼之急,光庭懼,乃見執政。執政詰之曰:「公郎官,何為匿此人為?」光庭曰:「光庭與薛昭有舊,途窮而歸光庭。且其所犯非$ 省。君集馬過門數步而不覺,靖謂人曰:「君集意不在人,必將反矣。」至十七年四月,大理囚紇乾承基告太子承乾、漢王元昌與侯君集反。太宗大驚,亟命召之,以出期不鞠問,且將貰其死。群臣固爭,遽請斬之,以明大法。謂之曰:「與公長訣矣!」遂歔欷下泣。君集亦自投於地,遂戮於四達之衢。君集謂監者曰:「君集豈反者乎?」蹉跌至此。昔自潘邸早承羈紲,擊滅二虜,頗有微功。為言於陛下,乞令一子以主禋祀。」太繲特原其妻並一子為庶人,流之嶺南。   馬周,雅善敷奏,動無不中。岑文本謂人曰:「吾觀馬周論事多矣,援引事類,揚搉古今,舉要刪蕪,言辯而理切。奇鋒高論,往往間出,聽之靡靡,令人忘倦。然鳶肩火色騰上,必速死,恐不能久矣。」無何而卒,如文本言。   秦叔寶,屬隋將來護兒帳內,寶母死,護兒遣使弔之。軍吏咸怪曰:「士卒遭喪多矣,將軍未嘗降問,弔叔寶何也?」護兒曰:「此人勇有志節,吾豈以卑賤處之。」叔寶後事李密,密收入王充。程齕金謂叔寶曰:「充好為咒誓,乃師老嫗耳,豈是撥亂主乎?」後充拒王師,二人統兵戰,馬上揖充而降。太宗甚重之,功名克成,死於牖下,皆萬人敵也。   太宗破高麗於安市城東南,斬首二萬餘級,降者二萬餘人,俘獲牛馬十萬餘匹。因名所幸山為「駐蹕山」。許敬宗為文刻石紀功焉。中書舍人敬播曰:「聖人與天地合德,山名駐蹕,此蓋天意鑾輿不復更東矣。」自七月攻安市,城拔,乃班師焉。   魏王泰有寵於太宗,所給月料逾於太子。褚遂良諫曰:「聖人制禮,尊嫡卑庶。故立嫡以長,謂之儲君,其所承也,重矣。俾用物不計,與王者共之。庶子雖賢,不是正嫡。先王所以塞嫌疑之漸,除禍亂之源。伏見儲君料物翻少魏王,陛下非所以愛子也。」文多不盡載,太宗納之。   李義府,僑居於蜀,袁天罡見而奇之,曰:「此郎君貴極人臣,但壽不長耳。」因請舍之,托其子曰:「此子七品相,願公提挈之。」義府許諾,因問:「天綱壽幾何?」對曰:「五十二外,非所知也。」安撫使李大亮、侍中劉洎等連薦之,召見,試令詠鳥,立成,其詩曰:「日裡颺朝彩,琴中半夜啼。上林許多樹,不借一枝棲。」太宗深賞之,曰:「我將全樹借汝,豈惟一枝。」自門下典儀,超拜監察御史,其後位壽,咸如天綱之言。   李嗣貞,嘗與朝列同過太清觀,道士劉概輔儼為設樂。嗣貞曰:「此樂宮商不和,君臣相阻之徵也。角徵失次,父子不和之兆也。殺聲既多,哀調又苦,若國家無事,太子受其咎矣。」居數月,章懷太子果為則天所構,廢為庶人,死於巴州。劉概輔儼奏其事,自$ 今古為證,文多不盡載。其略曰:「今所行《孝經》,題曰鄭氏,爰在近古,皆云是鄭玄,而魏晉之朝無有此說。後魏、北齊之代,立於學宮。蓋虜俗無識,故致斯謬。今驗《孝經》,非鄭玄所注。河上公者,漢文帝時人,庵於河上,因以為號,以所注《老子》授文帝,因沖空上天。此乃不經之鄙言,習俗之虛語。案《藝文志》,注《老子》有三家,而無河上公注。雖使才別朱紫,粗分菽麥,亦皆嗤其過謬,況有識者乎《藝文志》,《易》有十三家,而無子夏傳。」子玄爭論,頗有條貫,會蘇宋文吏,拘於流俗,不能發明古義,竟排斥之。深為識者所歎。   梁載言《十道志挞解南城山,引《後漢書》云:「鄭玄遭黃巾之難,客於徐州。今者有《孝經序》,相承云鄭氏所作。其序曰:「僕避難於南城山,棲遲岩石之下,念昔先人,餘暇述夫子之志而注《孝經》。」蓋康成胤孫所作也。陸德明亦云:「案鄭志及《晉中經簿》並無,唯晉穆帝集講《孝經》,云以鄭注為主。」今ㄋ《孝經注》,與康成所注五經體並不同。則劉子玄所論,信有徵矣。   蕭何封酇侯,先儒及顏師古以酇為南陽築陽之城。築陽今屬襄州。竊以凡封功臣,多就本土,蓋欲榮之也。張良封留侯,是為成例。案班固何須穿鑿,更制別音乎?   劉子玄直史館,時宰臣蕭至忠、紀處訥等並監修國史。子玄以執政秉權,事多掣肘,辭以著述無功,求解史任。奏記於至忠等,其略曰:「伏見每汲汲於勸誘,勤勤於課責,云:『經籍事重,努力用心。』或歲序已奄,何時輟手。綱維不舉,督課徒勤。雖威以刺骨之刑,勖以懸金之賞,終不可得也。語云:『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僕所以比者,布懷知己,歷訟群公,屢辭載筆之官,欲罷記言之職者,正為此耳。當今朝號得人,國稱多士。蓬山之下,良直比肩;芸閣之間,英奇接武。僕既功虧刻鵠,筆未獲麟,徒殫太官之膳,虛索長安之米。乞以本職,還其舊居,多謝簡書,請避賢路。」文多不盡載。至忠惜其才,不許。宗楚客惡其正直,謂諸史官曰:「此人作書如是,欲置我於何地?」子玄著《史通》二十篇,備陳史冊之體。   開元十年,玄宗詔書院撰《六典》以進。時張說為麗正學士,以其事委徐堅。沉吟歲餘,謂人曰:「堅承乏,已曾七度修書,有憑准皆似不難。唯《六典》,歷年措思,未知所從。」說又令學士毋嬰等,檢前史職官,以今式分入六司,以今朝《六典》,象周官之制。然用功艱難,綿曆數載。其後張九齡委陸善經,李林甫委苑咸,至二十六年,始奏上。百寮陳賀,迄今行之。   開元十二年,沙門一行造《黃道游儀》以進。玄宗親為之序,文$ 汯曰:「禮宗賢,尚齒者,重耆德也。奈何耆舊而有喧競,此牧宰之政不行耳。汯主司戶,忝參其議。」乃舉罰刺史以下俸,行鄉飲之禮,競者慚謝而退。風俗為之改焉。   開元初,工部尚書魏知古卒。宋璟聞之,歎曰:「叔向古之遺直,子產古之遺愛;能兼之者,其魏公乎!」 第二十七章 酷忍   太宗征遼東,留侍中劉洎與高士廉、馬周輔太子於定州監國。洎兼左庶子,總吏、禮、戶三尚書事。太宗謂之曰:「我今遠征,爾輔翊太子。社稷安危,所寄尤重,爾宜深識我意。」洎對曰:「願陛下無憂,大臣有僣失者,臣謹即行誅。」太宗以其言發無端,甚怪之。誡之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卿性疏而太健,必以自敗。深宜誡慎,以保終吉。」及征遼還,太宗有疾,洎從外至,因大悲泣曰:「疾如此,獨可憂聖躬耳!」黃門侍郎褚遂良誣奏洎云:「國家之事,不足慮也。正當輔少主,行伊、霍之事耳。大臣有異志,誅之自然定矣。」太宗疾愈,詔問其故。洎以實對,遂良執證之。洎引馬周以自明。及問周,言如洎所陳。遂良固執曰:「同諱之耳。」遂賜洎死。遂良終於兩朝,多所匡正;及其敗也,咸以為陷洎之報焉。   吳王恪母曰楊妃,煬帝女也。恪善騎射,太宗尤愛之。承乾既廢,立高宗為太子,又欲立恪。長孫無忌諫曰:「晉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也。且舉棋不定,前哲所戒。儲位至重,豈宜數易?」太宗曰:「朕意亦如此,不能相違,阿舅後無悔也。」由是恪與無忌不協。高宗即位,房遺愛等謀反,敕無忌推之。遺愛希旨引恪,冀以獲免。無忌既與恪有隙,因而斃恪。臨刑,罵曰:「長孫無忌!竊弄威權,搆害良善。若宗社有靈,當見其族滅!」不久,竟如其言。   高宗王皇后性長厚,未嘗曲事上下。母柳氏,外舅奭,見內人尚官,又不為禮。則天伺王后所不敬者,傾心結之。所得賞賜,悉以分佈。罔誣王后與母求厭勝之術。高宗遂有意廢之。長孫眆無忌以下,切諫以為不可。時中書舍人李義府陰賊樂禍,無忌惡之,左遷璧州司馬。詔書未至門下,李義府密知之,問計於中書舍人王德儉。王德儉曰:「武昭儀甚承恩寵,上欲立為皇后。猶豫未決者,直恐大臣異議耳。公能建策立之,則轉禍為福,坐取富貴。」義府然其計,遂代德儉宿直,叩頭上表,請立武昭儀。高宗大悅,召見與語,賜寶珠一斗,詔復舊官。德儉,許敬宗之甥也。癭而多智,時人號曰「智囊」。義府於是與敬宗及御史大夫崔義玄、中丞袁公瑜等,觀時變而布腹心矣。高宗召長孫無忌、李勣、于志寧、褚遂良,將議廢立。勣稱疾不至,志寧顧望不敢對。高宗再三顧無忌曰:$ ,懇道:「小姐,我自睹芳容之後,整日度月如年,想得肝腸欲斷,日日鬱鬱待死。我又未娶,你又未嫁,正好做一對夫妻。你怎薄情至此?」婉如道:「你既讀書,怎不達禮?前日以情詩挑逗,今日又黑夜闖入內室,行此無禮之事。是何道理?快些出去!」琪生跪下哀求道:「小姐若如此拒絕,負我深情,我不如死在小姐面前還強似想殺!看小姐於心何忍。」  婉如不覺動情,將他扶起,道:「癡子!君既有心,妾豈無意?只是無媒苟合,非你我所行之事。你何不歸家央媒與我哥哥求親,自然遂願。」琪生道:「恐令兄不從,奈何?」婉如道:「妾既許君,死生無二。若不信時,我與你就指月為盟。」   琪生遂摟著小姐交拜而起。琪生笑道:「既為夫婦,當盡夫婦之禮。我與你且先婚後娶,未為不善。」因向前摟抱求歡。婉如正色道:「妾以君情重,故以身相許。何故頓生淫念,視妾為何如人耶?快快出去。倘丫頭們撞見,你我名節俱喪,何以見人。」琪生又懇道:「既蒙以身相許,早晚即是一樣,萬望曲從,活我殘生。」就伸手去摸她下體。婉如怒道:「原來你是一個好色之徒!婚姻百年大事,安可草草。待過門之日,自有良辰。若今日苟合,則君為穴隙之夫,妾作淫奔之女,豈不貽笑於人?即妾欲從君,君亦何取?幸毋及亂。若再強我,有死而已。」   琪生情極哀告道:「我千難萬難,拼命進來,指望卿有戀心,快然好合。誰知今又變卦,我即空返,卿即亦何安?此番出去,不是想死,定是害死,那時雖悔何及,憟卿即欲見我一面,除非九泉之下矣。」說罷泣涕如雨,悲不能勝。婉如亦將手摟著琪生哭道:「妾非草木,豈無欲心。今日強忍亦是為君守他日之信,以作合巹之驗耳。不為君罪妾之深也頟妾心碎裂,實不自安,亦不忍得看你這番光景。如之奈何?」低頭一想,笑道:「妾尋一替身來,君能免妾否?」琪生笑道:「且看替身容貌何如?若果替得過,就罷。」婉如遂呼絳玉。   原來絳玉拿茶走至角門,見小姐與琪生摟抱說話,遂不敢驚她,卻將身躲在內裡,張望多時。今聞呼喚方走出來,掩口而笑。婉如指著絳玉向琪生笑道:「此婢權代妾身何如?」琪生見她生得標緻,笑道:「只是便宜了我。」遂將絳玉一把摟在懷內。絳玉羞得兩片胭脂上臉,便力拒。無奈婉如向絳玉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朝。你權代勞,休阻他興,今後他自看顧你。」絳玉道:「羞答答的,小姐的擔子,怎麼把於我挑?苦樂未免不均。」婉如又笑道:「未知其樂,焉知其苦,你順從他了罷。」絳玉躲避無地,被琪生抱進房中,無所不至。正是:   他人種瓜我先吃,且圖落得嘴$    輕煙就倒身拜他幾拜,再三囑咐道:「祝相公性命全在義士,幸勿有誤。」 轉身又向來生道:「相公出去安身之後,可速設法早來帶我。妾以死守待君,幸勿負心。」遂哭別而回。   漸漸天晚,時乃十二月中旬,月色已高。鐵頭道:「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他臂力甚大,將手盡力只一迸,手扭早已脫下。取斧將腳鐐鐵鎖砍斷,連忙去將琪生手扭一捽,登時粉碎,將他腳鐐也砍斷。二人撬開門,悄悄走到後牆。琪生抬頭一看,連聲叫苦道:「這般插天也似的高牆怎能過去?」鐵頭道:「不要忙。」將斧插在腰間,取出繩子,把一頭繫住琪生兩肋,將那一頭繫在自己腰上。收拾停當,卻取出兩個鐵釘一邊一個,捏在兩隻手穿,扒牆而上。頃刻站於牆頂,解下腰間繩頭,握在手內,對琪生道:「你兩手扯住繩子,不要放鬆。」   說完,遂雙手將繩盤扯,霎時把琪生攏將上來,也立於牆頭。略歇一口氣,轉身向著牆外,又拿著繩子將琪生輕輕墜下,站於他上。鐵頭叫琪生站開,飛身往下一跳。兩個解下繩子要走,琪生道:「且住,待我悄悄通個信與父母知道。」鐵頭道:「不可!遲則監中報官,閉城一搜,豈不你我俱休!不若逃脫,尋個藏身去處,再商量通知不遲。」二人就忙忙趕到城邊。幸喜城門未關,二人出城,也顧不得棒瘡腿疼,大開腳步如飛逃難去了。正是:   鼇魚脫卻金鉤釣,擺尾搖頭再不來。   且說那吳宗吃得爛醉,一覺直睡到四更天氣。醒來揉一揉眼。見月色如銀,不知是什麼時候,慌張道:「怎地只管貪睡,幾乎誤卻大事。」起來就去拿繩子要走。哪裡有半寸?連兩個大釘也不在。誰知俱是輕煙剛拿去。吳宗道:「卻也作怪。明明是我放在這裡,難道我竟醉昏了?」四下找尋沒有,只得另拿一副傢伙,忙到牢中,只見鐵索丟在一邊,手扭瓣瓣碎裂在地,沒有半個人影,嚇得屁滾尿流,跌腳叫苦道:「我是死也!」跑去看看,門戶依然,各房犯人俱在。去看後牆又高,搖頭道:「竟飛去不成?如今怎麼去回官府?」不覺大哭。去查問小牢子與輕稺煙,俱說:「鎖得好好的出來。」吳宗垂頭落頸,眼淚鼻涕,走來走去,沒法處置。   一會天明,已有人來帶鄒公。吳宗只得去報本官。孫剝皮正批發完解差,解鄒澤清到府去,又將鄒公當堂交付畢。見他報了此信,怒得將案桌一拍,連籤筒慣下來,拖下打到五十。叫放起時,已直捱捱地賴在地上,動也不動。你道此老為何這樣不經打?只因吳宗年紀已老,愁煩了半夜,又是空心餓肚,行刑的見官府發怒,不敢用情,所以五十就送上西天。   孫剝皮見吳宗打死,叫抬出去,另撥一人當牢。一面差$ 古剎去參神。   廟堂又詠悲秋賦,信是愁根與命連。   話說鄭夫人與平婉如小姐,領著丫頭、小廝走入廟中隨喜。先到後邊遊戲了一番,又一擁至前殿來。夫人見牆上有字,笑對婉如道:「好看這樣齊整廟字,獨是這塊牆,寫得花花綠綠,何不粉他一粉,是何意思?」原來,是本城這些施主來修廟宇,愛牆上一筆好字,不忍粉去。故此粉得雪白,單留這一塊牆不粉。   婉如倒也無心,聽得夫人說笑,就回頭觀望,果然有幾行字跡。信步行去一看,劈頭就是輕煙的詩,暗驚道:「曾聞祝郎說有個輕煙,是鄒小姐身邊使女。緣何這裡也有個輕煙?」再瞧落款,是寫著「定海鄒氏妾」,便道:「原來就是她。為什麼來到這裡呢?」也不關心,就看第二首,驚道:「這筆跡好像祝郎的。」遂不看詩,且先去瞧他落款,不覺大驚,且喜。忙對夫人道:「原來是祝郎題的兩首詩。他竟在此也不可知?」夫人猜道:「這詩像已題過多年。你看灰塵堆積,筆畫已有掉損的所在。斷不在此間。」   婉如不覺悲傷。再將詩意重複觀玩,滴了幾點眼淚,又去看第四首。卻是梅的。一發奇異,歎道:「看她詩中,果然祝郎不在此間,連她也不曾遇見,是見詩感慨和的。」再看第五首詩,又是絳玉的。垂淚道霑:「咳!你卻賣在這裡。可憐,可憐。」看完,心上也要和他一首。就叫小廝到船中取上筆、硯來,也步和一首絕句道:   身在東吳心在趙,滿天霜雪聽烏啼。   近來消瘦君知否,始悔當初太執迷。               定海平氏婉如步和   婉如題罷,就著實傷悼,忍不住啼泣。夫人著忙勸道:「我原為你愁悶,故上來與你遣懷,誰知偏遇著這樣不相巧事,倒惹得你悲苦。快不要如此,惹得旁人看見笑話。」遂玩耍也沒心腸,大家掃興而回。隨即就著人遍城去訪絳玉。又沒個姓名,單一味捕風捉影,自然是訪不出來的。晚間鄭飛英辭別常州府出城上船。宿了一夜,次日就開船,一直到家不題。正是:   妾已歸來君又去,茫茫何日得佳期?  再說祝琪生與鄒公,依舊北上。一路尋訪祝公與夫人,並雪娥小姐信息,兼找尋素梅。哪裡有一個見面?一直尋至京師地面,連風聞也沒一些。二人惱得不知怎得是好。兩人算討來到京城中,下個寓所,祝琪生先去訪平家消息。在京城穿了兩日,才問到一家,說住在貢院左首。祝琪生連忙到貢院,左首果然問著平家一個七、八十的老家人。   祝琪生不先問他小姐,先問道:「你家相公在家麼?」家人誇張道:「如今不叫相公,稱老爺了。」原來棗核釘得嚴世藩之力,競弄了個老大前程,選是福建福州府古田縣主簿。祝琪$ 和的。可見棗核釘那惡賊在那路上,已留心進京賣她。絳玉也先曉得,故道『一入候門深似海』。可傷!可傷!」   想到此際,把那一片尋訪熱腸又化為冷水。再看雪娥詩,就一發踴躍叫異道:「好奇怪!你也曾到這裡。可憐你身陷強盜,叫我哪裡跟尋你?只怪素梅姐姐,向日不在廟中等我,致你珠玉久沉海底。不知今日你還中此否?」心中就欲著人去訪。見天色已晚,只得忍住。一會又拍牆哭道:「我這些美人一個個的來此,俱有題和。怎詩倒都與我對面相親,人卻一個不見。我好痛殺也!早知你們俱到此間,不如在此寫疏頭過日子也好。如今只博得一個空官,要他何用。當初求籤曾許我中後重逢,哪知相逢的都是些詩句。原來菩薩、神聖也來哄我。」就越發鬧起,且大呼大哭。廟中和尚還道張祝出去這幾年,病還未好,今日舊病復發。   琪生苦得一夜不曾睡覺,次日老早就起來,只得且理眼前公務。先吩咐一個衙旵役滿城去訪鄒小姐消息,單著一個在廟中等候。自己妝做個相面的,竟來到邢家門首,只管在那裡走來、走去。那邢公子恰好送客出來,見這個人在街上看著門裡,走過去復又走過來。遂著家人喚他進來,問道:「你貴姓?是做什麼事的?」琪生道:「在下姓張,相面為生。」公子道:「既是一位風鑒先生,請坐下。學生求看看氣色。」   琪生也鬼談嘲笑看上一會,胡謅幾句麻衣相法,歎道:「可惜。」公道:「在下問災不問福。有何禍福但請直言無隱。」琪生道:「在下名為鐵口山人。若不怪直談,請與公子一言。」公子以目注視琪生道:「原求直言,指示迷途,方可趨避。」琪生遂道:「目下氣色昏暗,印堂淚紋直現,當主大禍。」公子道:「可還有救否?」琪生搖頭道:「滯色沉重,甚是不祥。」   公子毫無溫意,笑道:「人力可以回天。學生只是自己修省,挽回天意,禍自消天。哪有個救不得的事?多蒙先生指教,相金自當奉上,還有便飯,敢屈先生到書房去坐罷。下次就做成個相與,可時常到舍間來,與學生看看氣色。」遂起身攜著琪生手,往後園來。  琪生暗道:「可見人言不足信。幸是來訪,不然幾乎害卻好人。以後便當細心,不可不察。」二人走進書房,公子與他閒談觀玩一番,又領他各處遊玩,領到一間雅致房子裡面坐下。那房甚然高深幽靜,料謝絕塵事,養高於此。再擺飾些花草書籍,儼似深山,竟是在城山人,一世可忘世務。琪生倏地清涼,怡然自爽。公子道:「此處倒還雅靜,就在這裡坐罷。」就連喚家人,一個不在。公子對琪生道:「這些奴才一個也沒用。先生請坐,學生走一走就來。」   公子出得門檻。哪知家人$ 男女一腳一個,俱踢得翻倒在地。琪生見他行兇得緊,走上前去,要看他何等人物?用心一看,原來是馮鐵頭。忙去扯他道:「馮兄休得囉?,過來相見。」   鐵頭見是琪生,喜得目歡眼笑道:「我的老相公,尋得我好苦,教我哪裡不曾尋得到。」正攜手欲行,只見店小二去約了一班光棍、油面辣瞑趕來廝打。鐵頭怒道:「待我索性打死他幾個。」言罷,就迎上前要打。琪生一把攔住道:「不可,不可。」   那小二這些人,不知琪生是勸的,認是他同琪的伴。但見贏不得鐵頭,沒處出氣,就來打琪生。嚇得陸珂、馬魁忙上前攔住,將為首的一個打了一掌,喝道:「咄!該死的奴才!按院老爺在此,誰敢亂動?」眾人嚇得屁滾尿流,只恨爹娘少生兩隻腳,一齊跑得沒影。恰好有本縣打聽按院消息的人在那裡。一聞此信,飛馬報本官去了。  這琪生攜著鐵頭手,另進去個僻靜店中。那店內的人,已知是按院,見他進來,連飯也不敢吃,丟下飯碗就走。店主忙來磕頭,琪生道:「我暫借此說話。你們不許張楊。」店主應聲而去。琪生問鐵頭:「一向在哪裡?今日何事到此?」鐵頭就將逃龤遇和氏老夫人與輕煙始末歷陳。   琪生淚如雨下,忙問:「老母與輕煙,如今安在?鐵頭道:「住在呂城。我自安頓老夫人二人之後,就各處來尋你。到這常熟縣,連今日已是來尋過三次。不想兄已做官,也不負我幾番跋涉。」琪生致謝,就要轉頭見母。鐵頭道:「待我先去報知老夫人二人。兄索性完卻公事,從容回來相見何如?」   琪生急欲回去一見。忽陸珂來稟道:「常熟合縣官員在外稟見。」琪生道:「到縣相見。」琪生見眾官已經來接過,不好一回,遂差馬魁同鐵頭先往呂城報信,自己即到縣查盤。諸事已畢,卻將昨日被傷店主喚來,賞他幾兩銀子,安慰他一番。就差人往路上知會座船:「只在無錫縣等候,你不必又來。」   次日,復忙忙地巡到各縣份與松江府各處。匆匆趲完公事,遂帶著陸珂起身,星夜趕至呂城。路上早接著馬魁來迎,一同進門。琪生連叫道:「母親在哪裡?」和氏老夫人與輕煙聽得琪生已到,飛奔出來,抱著琪生痛哭,琪生跪在地上哭道:「致使母親流落他鄉。孩兒之罪也。」夫人扶他起來,三人各將前事說知。   琪生又向輕煙謝道:「我母子若非姐姐,焉有今日。向時我見廟中詩句,還道你失節嫁人,滿腔錯怪。豈知你反為我母子受苦數年。」言之不覺淚下。輕煙泣道:「身已從君,焉肯失節。妾不足惜,只苦了婆婆耳。」琪生只又大哭道:「母親幸喜見面,只是爹爹不知還在哪裡吃苦?只恐存亡未保。鄒小姐與素梅姐姐著落何方?我好痛心。$ 二又來捉二娘,被二娘早取門拴在手,花二不題防,被二娘將刀撲地一打,那刀早已墮地,二娘忙忙早把刀向小屋上一撩,那刀不知那裏去了。花二道:「淫婦,休得撒野。我聞知任賊向來與你通好,今日特來殺汝。今奸夫現死,你何敢無禮!」上前來捉,被二娘將拴照手一下,叫聲呵唷,疼死我也,道:「了不得,決不干休。」二娘罵道:「癡蠢東西,世上祇有和奸殺妻子。我在此叫喊,你為丈夫的,幫我拿他方是道理。怎麼殺了強奸的人,又要殺我。世有此理麼!」花林罵道:「休得油嘴。李二說你二人和奸已久。想是今日知我來殺,你故此反叫強奸,思留生命。休想饒你。」二娘道:「怪不了糿你要尋事,我怎得知。任三叔是個讀書人,那有此心。」花林道:「還要油嘴,一個任賊,現殺死在地,還這般可惡。」二娘道:「蠢東西,方纔李二進門。他道:「二娘,向來慕你姿容,相求幾次,今日從我,救你一死;若不相從,你命休矣。」說罷,把我牽倒在此。我堅執不從,被他就強奸了。叫得口乾。那得人來救我!你殺的是李二,怎說是任三!」花林走到屍旁,取燈相照。把頭提起,仔細一看,吃了一驚。竟連忙撒在地下,道:「是了,幾次奸你不遂,故生此計。方纔狠留住我。他自先來行奸。他想我決未來,放心行事。想皇天有眼,自作自受。且問你,任三今日幾時去的?」二娘道:「他不曾來。你出門不多時,著一小廝,拿一封字兒道:寄與你看。」即將這封字,遞與花林。花林洗靜了手,燈下拆開一看,上寫著:   荷蒙寵召,本當拜領。聞兄往府公幹,恐誤尊駕,心領盛情,容後面謝。不盡。      弟任三頓首   花二看罷道:「原來不至我家,李二又與我說來了,一發情弊顯然了,殺得好!險些兒誤了你一條性命。」二娘冷笑道:「指奸不為奸,撒手不為奸,捉賊見贓,捉奸見雙。好沒來頭,為何殺得我!祇是這死屍,看你如何發放!」花林想了一會道:「拿一條口袋,將來袋起。馱去丟在李二家中。況他並無甚人往來,那裏知道是我家殺的。祇要瞞得外邊鄰舍方好。」二娘道:「今日周裁縫閉著門,間壁王阿爹往女兒家去了。這邊張家,下鄉差使,阿媽也不在家。我方纔這般大叫,都不在,所以被他好了。如今想都不曾回,趁早裝了去。」先將地灑上清水,洗得潔潔靜靜,相幫花林背上了肩,一氣走,竟到李二門首,把門推開,將屍首倒出就走,把袋撒在官河內。   到家,祇見二娘倚門相候。花二道:「為何站在此間?」二娘道:「裏面坐著,有些怕人。」花二道:「不妨,怕他做甚。」取火來打了一個醋炭,整起酒來對吃,上床倒取樂一番。 $ 祇囓見裏邊拿了燈火問道:「是誰叩門?」開門出來,吳勝一見主人是個五十多歲的人,也便道:「長者見禮了。」那主人慌忙放下燈,回禮道:「不敢。」請進了門道:「黃昏到來,有何見諭?」吳勝道:「不該暮夜唐突,容求登堂奉稟。」   主人拴上大門,取了燈引至堂上,分賓主坐定。吳勝說:「在下是浙江金華府義徇烏縣人,姓吳名勝,賤號千里。祇因楊應龍作亂,有力投軍,隨師征剿。幸喜平賊還家,一路上多趕了些路程,天色晚了,沒處相尋客店。若是長者近處有歇宿人家,煩為指引。若是沒有,大膽借宿一宵,自當奉謝。請問長者高姓尊名?」陳棟見他身雖武士,口卻能文,答道:「不佞姓陳名棟,本地人氏。此地宿店盡有,何苦又去黑夜相尋,不嫌草榻,權宿一宵。祇是不知大駕至,有失款待。」即時吩咐家下,快備現成酒飯。吳勝感激不盡,看那主人十分忠厚的了,便道:「府上有尊價借一位。在下有些物件藏在草中,恐路有小人,暫置一處。今觀長者高誼,不若挑在高居,以免一宵記念。」陳棟道:「何不早說。」連忙叫小二快來。小二應了一聲立在堂前。陳棟道:「快拿了火把,同這位長官往前面村落,一擔物件,可代他挑了來。」   小二即時點著火炬,隨了吳勝。竟至彼處認標,挑著回來,一路兒擔重,歇了又歇,道:「是何寶物,如此沉重?莫非是金銀麼?」吳勝道:「也有些兒在內,待挑至府上,自然謝你。」小二想道:「多分是個強人無疑,不然為何有如此重的金銀。」道:「客官,你作何生意趁這許多財物?」吳勝道:「我身充行伍積攢下的。」小二道:「家有何親戚?」吳勝說:「父母在堂,妻小未婚。」   不覺閑話之間,已到陳宅,叩門挑進放下。陳棟置酒於西首小房,接了吳勝坐下。那小二把主人扯了一扯,到了外邊,說到:「這人不是好人,分明是個強盜!」陳棟驚問道:「怎見得?」小二道:「方纔一擔,都是金銀,挑得我兩肩腫痛。若是放了他去,前面做出事來,反要害了我家。不若今夜結果了他,取了他許多財寶,倒是乾淨。」陳棟道:「人來投住,怎麼起得此心。」小二道:「不可沒了主意,後來懊悔遲了。況且他是殺人放火來的,我們處置他,不過是替天行道:有何罪過?」這是:   我本無心求寶貴,那知富貴逼人來。   陳棟初時一個好人,被小二說了一番,也沒主意,「據你之言,怎生的害得他生命?」小二道:「他目今現有一把利刀。祇要灌得他醉了,我自斷送,不要你老人家費心便了。」陳棟道:「阿彌陀佛,隨你罷。」   重至小房陪著坐了,吳勝道:「方纔見尊價與長者言久,莫非內客為在$ 懇求面試。提學看罷道:「我有兩卷,可為案首。不分高下,以招覆試。今二卷各有所長,竟不能定奪。也罷,庭前有烏絨花一樹,我出一對,對得好的居案首。」   宗師出道:「烏絨花放,如新羊毛筆染銀絨。」   三元對道:「皂角子垂,似舊雁翎刀生鐵鏽。」   提學即將三元取了案首,登時補稟。兄弟何泰,亦取進學,其年亦娶了妻子。   三元後來做了歲貢舉人,授了義烏縣知縣。到任後,與吳勝父母墳上,增添樹木,旌表墳塋。妻家墳土,也是一樣的光輝起來。待六年任滿,受了封贈,不願居官,掛冠林下,做了一個逍遙散人。子女五人,俱享榮貴。   可笑陳棟空捧了萬貫家財,臨死時,祇得一雙空手。小二謀財害命,逃不過天理昭然。後來之人,切不可見財起意,以酒罵人,自具其惡。戒之,戒之!正是:   冤家不可結,結了無休歇。   害人還自害,說人還自說。   總評:   哀哉吳勝,拚命於萬馬場中,得財於千屍堆內,滿擔而歸。將奉高堂於白鬢,娶已定之紅顏。一生家計,從此足矣。奈何漫藏誨盜,多飲傷身,頓使白頭垂淚,魂依無定之鄉;少婦悲哀,膽落金閨之夢。勝之孤魂果泯泯於陳氏之享,其能久耶?以孤客之刀謀孤客,以陳棟之刀刺陳棟。一物一件,加倍償還。小二之死於獄,有餘辜矣。 第三回 李月仙割愛救親夫   苦戀多嬌美貌,陰謀巧娶歡娛。上天不錯半毫絲,害彼還應害已。   枉著藏頭露尾,自然雪化還原。冤冤相報豈因遲,且待時辰來至。   書生王仲賢,字文甫,年方二十五歲。他祖上祇因俗累,倒住在浙江安吉州山中,取其安靜。他祖宗三代,俱是川廣中販賣藥材,掙了一個小小家園。王文甫在二十歲上,父母便雙亡,妻房又死,家中沒了人。有他父親在日,有一鄰友姓章,與伊父十分契合,一時身故了,家貧如水。文甫父親一點好心,將出銀子,賣辦棺木盛殮殯葬,倒似親人一般。留下一個兒子,止得一十二歲,喚名章必英,並無親戚可投,就收留了他在家與仲賢伴讀,故此王文甫早晚把他作伴。不期王文甫過了二十五歲,尚然青雲夢遠,想到求名一字,委實煩難。因祖父生涯,平素極儉,不免棄了文章事業,習了祖上生涯。不得其名,也得其利。就與必英在家閑住,心下想到:「年將三旬上下,尚無中饋之人,不免向街坊閑步,倘尋得標致的填房,不枉擲半生快樂。」   出門信步,竟至城東。祇見小橋曲水,媚柳喬松,野花遍地,幽鳥啼枝,好個所在!正稱賞間,竹扉內走出一個二十二三歲美婦來。淡妝素服,體態幽閑,豐神綽約,容光淑艷,嬌媚時生。見了闊王文甫,看了$ 在左,必英在右坐下。紅香斟酒,月仙說:「此時你哥哥不知在何處安身?」二叔說:「大分在主人家裏。」月仙酒量正好一杯兒,因香甜可意,吃了兩杯,便道:「二叔慢請,我醉了。」必英想道:「若是醉了,我兩人放心事。」便將酒壺在手,斟了一杯道:「嫂嫂再請一杯。」月仙道:「委實難吃。」必英道:「教我怎生回得手來。」月仙無奈,拿來唅了一口。欲待放下,恐殘酒被必英吃了倒不便,拿上手,直了喉嚨,哈個無滴,道:「紅香,你待二叔吃完。收來吃了,早早上樓。」月仙臉上大紅起來,一步步挨上了樓,脫衣而睡。   那紅香道:「大娘沉醉了,和你同上樓去。」必英道:「不可,他一時醉了。他醒來時看見,反為不美,你祇依計而行便是。」須臾更闌人靜,必英如法,那馗殺豬的一般叫將起來。月仙驚醒,便叫二叔,叫了幾聲不應,又叫紅香,他猶然沉醉。月仙道:「他二人多因酒醉,故此不聞。看這殘燈未滅,不免自下去看看便了。」取了紗裙繫了,上身穿件小小短衫,走到紅香舖邊又叫,猶然不醒。那雞越響了,祇得開了樓門,忙忙下樓,必英見是月仙,大失所望,連忙將手伸入床上,欲侍翻身,恐月仙聽見。精赤身軀,朝著天,即裝睡熟。祇是那一個東西,槍也一般豎著,實在無計遮掩,心中懊悔。月仙走到床橫,提起雞籠仔細一看,恰是好的。依先放下。把燈放下,正待上樓,燈影下照見二叔那物,有半尺多長,就如鐵槍直挺,吃了一驚,心中想道:「這般小小年紀,為何有此長物。我兩個丈夫,都不如他的這般長大。」心中一動了火,下邊水兒流將出來。夾了一夾要走,便按捺不住起來。想一想叔嫂通情,世間盡有,便與他偷一偷兒,料也沒人知道。又一想:「不可。倘若他行奸賣俏,說與外人,叫我怎生做人。」將燈又走,祇因月仙還是醉的,把燈一下兒弄陰了。放下臺燈,上了樓梯,又復下來道:「他睡熟之人,那裏知道我便自己悄悄上去,權試他一試。將他此物,放在裏邊,還是怎生光景,有何不可。」祇因月仙是個青年之婦,那酒是沒主意的,一時情動了。不顧羞恥,走至床邊,悄悄上床,跨在必英身上,扯開裙子,兩手托在席上,將那物一湊,一來有了水,滑溜的。一下湊猶兩畫,果然比丈夫大不相同,況陽物如火一般熱的。停著想道:「這滋味大不相同,這般妙極。」便套了三十餘下,十分爽利。想起前言,沒奈何將身子翻到床邊。正要下來,必英見他下來,心下急了。這是天付姻緣,怎肯放他去,一骨碌翻身,把手摟住,分開兩股,送將進去。假意兒叫到:「紅香姐,今日為何這湊趣。」月仙聽得叫紅香,心下想到:「好了,這$ 名的。同進了妓家,王老二出來相見,四人坐下竟吃酒。至半酣,二官扯了李牌,到靜處問道:「張八是何等樣人?請他何幹?」老李道:「是個六十五。祇因月仙這時還有銀子,不能就計。今夜看他偷取,三股均分了他。沒了銀子,方纔上鉤。」二官笑道:「若得我二人成就,雙雙上門叩拜。」老李道:「差矣,倘事成之日,還須生一計較,朝出暮歸,使月仙認你不出。直待情深意篤,那時方可說明。還須一面把文甫動了絕呈,那時纔穩。豈可說雙雙上門語!你年紀小,好不知厲害哩。」二官道:「他向來喜我的,料沒其事。」老李道:「不是,萬一被文甫得知了怎處?何放心至此!」二官說道:「哥哥說得是。」二人依先坐下,大呼大叫,吃了一會。夜已三更時候,李禁道:「此時是數了。我在此睡,你們去罷。」二官同張八起身,出得門來,兩人心昭。領到月仙門口,門已閉了。將門一撬捱身而入,將火繩一照,竟至樓門,略施小法,挨身竟入。又照一遍,並無箱籠床帳。祇見婦人睡在樓板之上,聽得呼,想他睡思正濃,將手輕輕的一摸,恰好命該如此,被賊拿了就走。出得門來,見了二官,將物與他拿了。天色將明,二人竟到妓家,會了老李,安排早東,將物三股均分。   且說月仙天明起身,見樓門撬下,吃了一驚。慌忙尋銀子,已不見了。顫得口中不住的響。找了一會,哭將起來,罵道:「狠心天殺的,害我性命也!」哭了一場,想道哭也無益了。不若見我丈夫一面,說明此事,回家尋個自盡罷了。即時梳洗完成,含啼拭淚,失了大門,啼哭而行。   不多時,到了衙門。李禁先在衙前,明知此事,故意問道:「娘子為何早早而來?」月仙見問道:「一言難盡,望乞引見拙夫一面。」老李開了牢門,引他入內。文甫遠遠看見妻子來得恁早,是又苦又疑。月仙近前,哭一個不住。禁子道:「大娘子有話說,哭之何益!」月仙將夜間失去銀兩之事,說了一遍。文甫哭道:「老天!不想我夫妻二人,這般苦命。指望賣了使女,尚可苟活年餘,誰知絕我夫妻二人性命。好苦楚!」月仙哭道:「奴家嫁夫數年,指望白頭偕老,永接宗枝。誰知到此地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奴今沒法了,從此別你,歸家尋個自盡,永不得見你面矣。」說罷,大哭起來。文甫雙淚如雨,口不能言,抱住了不放。李牌勸道:「娘子差矣,自古螻蟻尚且偷生,為人豈不惜命。你若要尋死,丈夫性命,豈能獨活乎,古人道得好,好死不如惡活。我有一個良法,你二人俱存。守得一年兩載,遇著清官明察,或是恤刑,那時訴出屈情,出了罪名,夫妻或有相見之日。為何起此短見念頭。」   文甫住了$ 種。含情合德,浴當壺寇盆中;半醉玉環,立在沈香亭下。芳心慣能醒酒,秀色真可療飢。既喜檀紅冶女,看殘紫陌;復憐粉白高人,留伴黃昏。生何必洛陽之都,數樹僅容繫馬,歌不減清平之調,千杯任許脫訛。願求羽士還丹,俾花不老。更擁麗人修譜,與月俱新。浮羅山上,休招過去之魂;日宜園中,已約秋來重秀。   劉玉看罷大笑:「昨日山妻,正望秋來再發。今朝親友,也邀此際芳菲,花果有靈,何妨再艷。」眾人道:「若是秋來正開,我輩當做花來與主人答席。」大家痛飲而散。   足足盛了十日,餘外雖有殘紅,不能如極盛的時節那般香艷了。過了牡丹,又見新荷貼水,湛湛長起,香聞十里。有詩為證:   詠荷葉   魚戲銀塘潤,龜巢翠蓋園。   鴛鴦偏受賜,深處作雙眠。   詠荷花   深紅出水蓮,一把藕絲牽。   結作青蓮子,心中苦更堅。韩  那夏天已過,秋色來臨。繞見桂蕊飄香,又有東籬結綵。這秋色雖不能如春天百花爛漫,然而亦不減於春也。夫妻二人閑步,往從牡丹臺走過,劉玉道:「秋色已到,牡丹不開了。」元娘道:「祇好取笑而已。」   世間那有此事。偶爾上前一看,夫妻二人大驚道:「奇了!莫非眼花,為何花都將笑了。」元娘道:「難道我二人俱眼花不成。」喚些使女們來看,祇見來了幾個使女,都驚道:「果是花將開放。」喜得劉玉夫妻雙雙拜下道:「花神,你如此有靈有信,我劉玉夫妻好生僥倖也」吩咐小使點起香燭,置酒果拜禱了一番。便道:「春間賞花的親友許我說,如秋問開花,他們置酒作東。待花盛了,不免寫著傳帖,約他們來看。」元娘道:「這是奇事。若有小人來要看,不可阻當,以見花神有靈。」劉玉道:「有理。」到了次日,那花又綻了些。劉玉夫妻,早早梳洗,將香燭酒果,又來拜祝。如此五日,看那花盛將起來了,劉玉寫下傳帖,索那些親友作東。祇說要他的東道誰知是真。大家一齊驚異,遂各各置酒請看。劉玉未免吟詩作賦起來,錄其集唐一首,以紀其事。   落盡春紅殿眾芳,(高適)   秋來又復見花王。(朱然)   黃花自此無顏色,(問朋)   丹桂從今不敢香。(王士)   羅鄴有詩誇魏紫,(那經)   淵明無酒對姚黃。(章士)   歌中滿地爭歡顏,(羅鄧)   爛醉佳人錦瑟傍。(杜甫)   一賞之後,喧傳出去。滿城士民男婦,那一個不到日宜園中一看,便各鄉紳,亦聞奇異,都有歌詠相贈。一日之間,真有數萬眼目,若遠若近,車馬絡繹不絕。園中那裏捱得過,元娘女伴並來的內容,都在花臺左邊廂樓上賞玩。劉玉親友正好黃昏時候懸燈百$ 家法兒。」香姐說:「叔叔可曾有親事麼?」念三道:「想我行伍中,一年之內,這上宿是半年,不必說起。常是點著出汛,或是調去守地方,或是隨征賊寇,幾年不在家內,叫妻兒怎麼過活。或是那好的,寄些銀子回來與他盤費,守著丈夫便好。有那等不三不四的,尋起漢子來,非惟貼著人,連人也逃了去。我在外邊,那裏知他心下的事。」香姐說:「這般防疑,終身沒個人兒伴你。」念三說:「極不難。我那營中,常有出汛的,出征的,竟有把妻子典與人用。或半年,或一載,或幾月,憑你幾時。還有出外去,對敵不過那話兒了,白白得他的妻子盡多。」香姐說道:「這倒好。祇是原夫取贖去了,兩下畢竟還有藕絲不斷之意,奈何?」念三說:「畢竟有心,預先約了,何待把人知之。」道:「嫂嫂,我去了,明日再來。」香姐說:「請吃茶去。」念三說:「明日來罷。」竟自去了。   香姐想道:「看這黑蠻子不出,倒要想白白得人妻子。若前日不移開,畢竟他也難分黑白了。」又想道:「我丈夫已是告消乏的了。便和這黑蠻來消消白晝,倒也好。」想道:「有計了。有的是金華酒在此,待他明日來,我學一出潘金蓮調叔的戲文,看看何妨。」又想道:「這黑漢子,要像武二那般做作起來,怎生像樣。」又想一下道:「差了,那是親嫂嫂,做出來兩下都要問死罪的。為怕死,假道學的。我與他有何掛礙,有何妨!」又笑道:「潘金蓮有一句曲兒,甚是合題:『任他鐵漢也魂銷,終落圈套。』」   到了次日,老崔又去挑柴賣。這香姐煮了一塊大肉,擺下些豆腐乾之類,都是金華土產,等著念三。不期起一陣大風,有詩為證:   善聚亭前草,能開水上萍。   動簾深有意,滅燭太無情。   入寺傳鐘響,高樓送鼓聲。   繡裙輕揭起,僧帽落尿坑。   風過處,那雲一陣堆將起來。香姐看了一看,笑一聲道:「天都要雲雨起來,而況我乎。」有風雨欲來,極說得厴好:   環閣皆山,入村有徑。闌風伏雨,徒吟杜甫之詩;石執峰文,酷肖米顛之筆。頓而花枝變幻,紫綠之色盡藏。族羽翱翔,悲鳴之音不再。十葉飄如落雁,萬松響似龍吟。白晝寒空,隱隱村人歸去;青蕪際海,濛濛潮水推來。窗簾吹開,沾書溫案。圓扇撼動,擺柳搖花。湖頭且罷垂綸,樓上應無吹笛。漁人釣艇,繫於蘆葦叢中,牧子牛衣,避在豆棚陰裏。蟬琴淒斷,蛛網摧殘。堂坳之莽為舟,行瓦之檐飛瀑。如逢春月,可以漚絲。及我公田,何殊兩菜。二崤可避,五松就封。襄王正坐披襟,神女猶能行暮。斜陽蔽樹,桑榆忽爾無光;白雲在天,丘陵因而不見。豈惟足淨塵埃,且復頓消殘暑。  $ 神合,是蓉娘魂至於此。且待明早,觀其動靜。」便是:   春興悠悠不可當,夜夢熟到高唐。   九天仙女雲中降,五鳳金釵袖裏藏。   漫想嬌嬈傾國色,轉成愁苦擾人腸。   今宵已做巫山夢,明晚還祈會楚襄。   直至四更,纔喳方就枕。次早起來看了鳳釵,坐立不安,如有所失。祇聽腳步響,說本縣太爺有一急事,請相公等著說話。許玄即忙梳洗,將金釵帶在袖中,往縣中去了。   且說蓉娘一夢醒來,好生驚異,說:「日裏果然情動,為何就做此一夢。」十分駭然。天明起來,又懨懨欲睡,題詩一首:   芭蕉葉底踏冰壺,團扇羞描彩鳳圖。   金縷有衣藏寶鴨,青鸞無情遇神巫。   愁縈九曲腸應斷,淚迸千行眼欲枯。   一段風情誰著述,懨懨如醉倩人扶。吟罷,忙喚秋鴻:「我身子為何不快,可打點我睡也。」秋鴻忙去整被,枕側忽見白玉魚墜二枚,以奉蓉娘曰:「不知此玉魚從何而來?」蓉娘一見,忙取向袖中藏了。隨覓金釵,失去一股。蓉娘思曰:「此生夢裏姻緣,這般靈感,曾記拈香設誓,兩無嫁娶。」急往樓窗一看,見書樓緊閉,不如何故。上床睡了。   秋鴻自幼隨蓉娘讀書,心下極其聰明,況又粗知翰墨,自想小姐平日之事,一些也與我計議。方纔見了玉魚,忙忙袖了,況又精神恍惚,短嘆長吁,未識是何意思。待我靜裏觀之,便知其意。」祇見蓉娘上床,欲睡不寧,欲起又倦,想道:「我在此轉展無睡,甚無思緒。不若起來梳洗,以觀許生動靜,再作理會。」須臾至樓前,尚爾如前。歸房取筆而題:   方對菱花試曉妝,彩雲何處阻襄王。   石麟有夢空留語,青鳥無書枉斷腸。   斗帳色捨腥血潤,薄羅香沁藕花涼。   幾回不信丟開去,又失金釵折鳳凰。吟罷,懨懨而坐。秋鴻探其光景,雖不能盡知其情,亦能少識其意。道曰:「小姐,今日為何神思困倦,針黹不題,茶飯懶吃,莫非為陽春一曲乎?」蓉娘想道:「心事被他識破,不免對他說明。」道:「秋鴻,昨晚聽琴,果然有感,夜來一夢,實是蹊蹺。別樣不須講了,夢他贈我玉魚,答以金釵。金釵果失,其玉魚在枕,何其靈異。為此精神頓減,情思懨懨。」秋鴻說:「小姐,這是你天定姻緣了!我看許相公人才雙美,與小姐門戶相當,兩下芳年,一雙孤寡。極早自做主意,嫁了這個丈夫。拖帶秋鴻,也落好處。著憑老母簡擇,明日你錯配了對頭,嫁個庸夫俗子,一世好苦。」蓉娘說:「我夢中與他立誓,約為夫婦了。」秋鴻說:「不若待秋鴻竟造南園,見了許生,將玉魚送去,看他意思如何,便知下落。」蓉娘說:「覺得造次了些。」秋鴻說:「夢中奇$ 「馮員外與學生交淺情深,初時請做《雪景賦》送本縣的。次早又浼我寫,便言以後相好往來,前日邀至後居,與一個密騙成東,二人將我灌得十分沉醉,後竟不知幾時到了此處,哪有打死人的道理!又不知為甚害我至此,不知怎生樣審問的?」卜昌道:「不曾審,太爺府裏去了。若是審過,不知怎樣吃苦。那裏遣放你坐在此間。據你說來,醉酒是實的,醉了四肢已軟,那有氣力打人,況又斯文人,料不動手打人。不若且在我處食飯,待太爺回來,告一紙訴狀。如問得不妥,著人往上司去告。」人龍道:「縣尊與他交好,恐聽下面之詞颼,如何是好?」卜昌道:「為何你知他與縣尊交厚?」人龍道:「因送圍屏賦雪,是我做的。」卜昌道:「訴狀上倒要寫出來,便不能為他一邊,待我與你出力便了。」人龍道:「多感恩臺用情,若有出頭日子,犬馬報德,決不相負。祇是記念寒荊,不知怎樣,想今又將分娩,實是放心不下,不知老恩臺可放得學生一去否?」   卜昌笑將起來:「書生不知法度,不要說這人命關天重罪,就是些須小事,也私放不得的。設或有大分上,也直待太爺回。有的當保人,方使得的。那有私放得的!」人龍聽罷,流下淚來。卜昌道:「兄且放心,自古牢獄之災,命中犯著,一日也少做不得的。」又說:「官司多一日不拘,少一日不吃。準準的該晦氣,脫了自然消釋。」人龍想著道:「算命的果然說道,我身有大難,死也死得的,往百里外躲避,過了百日適好。如今正在百日內,遭此大難,可見有命。」卜昌道:「算你後來如何?」人龍道:「據他說,後來功名顯達,不足信也。」卜昌道:「目今應,後來必應。自古說得好: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這祇得沒奈何。」晚上,卜昌拿自己舖陳與他同睡。   且說次早,秀香與父親說道:「昨夜間夢見姓費的坐在房裏,須臾頭臉變一龍頭。正在害怕之間,又有風雷大作,那費生騰身一晃,竟是一條青龍,把身飛上簌了。那身上一擺,把我也帶在空中,害怕得緊。驚醒來,聽得縣堂上正是三下鼓。」卜昌聽罷道:「不可做聲。我有道理。」   過了數日,祇見一個禁子在那裏叫響,卜昌聽見出來,他使附耳說了些話。卜昌同禁子出去講話去了。人龍獨自一人,沒奈何取紙筆改著訴狀。祇見卜昌走了進來,竟往女兒房中講話去了。有兩個時辰,方纔出來。人龍也不敢動問。   卜昌把人龍細看,又看了一會道:「先生,這馮吉是個豪惡,我這監中十分之中的犯人,倒有三分是他的對頭。原來先生這宗事,為著令正姿色上起來。」人龍驚問道:「老恩人何以知之?」卜昌道:「方纔馮生著兩個人送我二$ 如何。」阿順道:「我看木大官人胸襟灑落,氣宇軒昂,必然肯的。」方氏走進去正要開口。丁氏道:「方纔阿順之言,我與官人俱聽得了。你安心住下,祇是我官人把你官人照管,你官人薄行得緊,論理起來,不該管這般閑事方好。但此事與你無干,如今倒是我官人照管你了。」方氏稱謝不盡,那些追修功果,俱是阿順料理,把家中什物,都移到木家。那房子已有人租去了。   且說木知日過了新年,前賬盡情取訖,便自己在家生意,竟不出去了。不期安童一靈不散,他又去迷著丁氏,一時間見神見鬼,發寒發熱起來。醫生下藥石,上澆水,求簽買卜,都說不妥。祇病得七個日子,鳴呼哀哉。可憐丟下兩個小兒子,一個八歲,小的五歲,哭哭啼啼,好不傷心。木知日因他失節於人,這死還是便宜。想起結髮之情,丟下兩個兒子,心下十分苦楚,免不得又是一番未足之事。這內裏之事,倒虧了方氏。又管著兩個娃兒與他梳頭洗面,冷暖衣裳。木知日十分感激著他。   不期又丁氏周年。一時將到,未免誦經追薦,下帖子,接取本宗,五服之人,是日都來會聚。木陽和見眾親俱在,他便說出兩句話來,道:「今日宗親俱在,老叔服已闋了。奈何內室無人年餘,全虧了江娘子內外照管。今江娘子又沒了丈夫,不若在下為媒,成了這段姻緣。列位意下如何?」眾人見說,一齊說道:「好,還是讀書見識高妙。如今就兩下裏說將起來。」先與知日說了。起初不肯,見侄兒再三再四,親友贊助許多,「你再不成全此事,這番叫江娘子瓜李之嫌,倒不便住在家裏了。」木知日已覺心肯。木陽和又到裏邊與方氏說了一番,方氏祇說沒福,不能當得。一眾諸親都來稱贊,方氏不做了聲,已是肯的。木陽和把通書一看,道:「今日是黃道吉星,十分上吉。」登時把素齋又換了成親席面,一邊僧人撤座,連江仁牌位同化,兩邊準備做親。到晚來拜了和合,見了諸親各人,就筵歡飲。直吃得東到西歪,祇見木陽和道:「老叔與諸親在此,小侄口拈八句,以污高賢之耳。」唸道:   托妻寄子友之常,寧料江郎太不良。   反竊財貨圖富貴,巧奸婦女樂心腸。   僮為爾川河殞,下汶溪中足可償。   貨殖歸原加厚利,山妻從木已亡江。   諸親大笑:「看將起來,分明是一部顛倒姻緣小說。」又說道:「還像王三巧珍珠衫樣子一般。」又說道:「都是我不淫人婦,人不淫我妻的題目。」木陽和笑道:「你出了這般題目,我便做一篇現世報應文章。」大家哄然而笑,散訖。後來知日與方氏到老,兩小兒讀書俱已成名,各有官家婚配,昌盛累世。皆因木知日不依丁氏行奸,上蒼默佑,以享此全福$ 俗人共事。出為相州刺史。吳興人吳規頗有才學,邵陵王綸引為賓客,纘路經郢州,綸餞之南浦,規在坐,纘不平之,忽舉杯曰:吳規,慶汝得陪今宴。規即時起,規子翁孺知父被辱,氣結便卒。規憤哭亦殞。規妻深痛夫子,次日又亡。時人謂張纘一杯酒殺吳氏三人。   陳陳暄乃後主狎客,甚見親眤而侮之。嘗倒懸於梁,臨之以刃,使作賦,仍限以晷刻。暄援筆即成,而傲弄轉甚。後主稍不能容,遂縛艾為帽,加於其首,火以藝之,燃及於髮。垂泣求哀聲聞於外,而弗之釋。衛尉卿柳莊在坐,遽起撥之,拜謝曰:「陳暄無罪。」後主素重莊,乃引暄出。經數日,暄悸而死。   梁朱異輕傲朝賢,不避貴戚,人或侮之,異曰:我寒士也,遭逢以至今日。諸貴皆恃枯骨見輕,我鄽之,則為蔑尤甚,我是以先之。   宋檀超放誕任氣,為州西曹,蕭惠開為別駕,稍相凌辱,而超舉動嘯傲,目惠開曰:何足以一爵高人?超嗜酒,好談詠,自比晉郗超。言高平有二超。又謂人曰:猶覺我為優也。   梁卞彬為上虞令,有剛氣。會稽太守孟顗以令長裁之,積不能容,脫幘投地曰:我所以屈者,政為此幘爾。今已投之卿矣!卿以一世勛門,而傲天下國士!拂衣而去。   唐李光弼為太原尹時,節度使王承業軍政不修,詔御史崔眾,交兵於河東。眾侮易承業,或衷甲持搶,突入承業廳事玩謔之。光弼聞之,素不平。至是交眾兵於光弼,眾以麾下來,光弼出迎,旌旗相接而不避。光弼怒其無理,又不即交兵,令收繫之。頃中使至,除眾御史。中丞懷其來問眾所在,光弼曰:眾有罪,繫之矣。中使以敕示,光弼曰:今只斬侍御史。若宣制令,即斬中丞。若拜宰相,亦斬宰相。中使懼,遂寢之。翌日以兵仗圍眾,至碑堂下斬之。   嚴武為劍南節度使,舊相房管出為管內刺史,管於武有薦道之恩,武驕倨,見管略無朝禮,甚為時議所貶。   劉贊子弟皆虧庭訓,雖童年稚齒,便能侮易驕人,人士鄙之。   於邵為知制闽誥,號令溫雅,合於典謨,然性太剛褊簡傲,每發言吐論,略無阿狥,忤執政旨,故掌誥二年而官不遷,罷為比部郎中。   鄭仁表文章俊拔,然恃才傲物,人士薄之。自謂門地人物文章甚美,嘗曰:天瑞有五色雲,人瑞有鄭仁表。劉鄴小時,投文於其父洎,仁表哂之。咸通末,鄴為宰相,仁表貶死南荒。   杜審言,甫之祖也,恃才蹇傲,為時輩所疾。乾封中蘇味道為天官侍郎,審言預選試判訖,謂人曰:味道必死。人問其故,審言曰:見吾判,自當羞死矣。又嘗謂人曰:吾之文章,合得屈宋作衙官;吾之書跡,合得王羲之北面。其矜誕如此。   後唐陳乂為常山$ 我姑息。諺曰:足寒傷心,民怨傷國。願罷輸米之令,誅周陟以謝郡縣,去不急之務,減興作之役,無令一旦禍敗,為四方所笑。希范覽之大怒,以先王舊臣,為隱忍之。   唐莊宗患宮中暑濕,思得高樓避暑。宦官進曰:臣見長安全盛時,大明興慶宮樓閣百數,今大內不及故時卿相家。莊宗曰:吾富有天下,豈不能作一樓?乃遣宮苑使王允平營之。宦官曰:郭崇韜眉頭不伸,常為租庸惜才用。陛下雖欲有作,其可得乎?崇韜時為侍中樞密使,莊宗乃問崇韜曰:昔吾與梁對壘於河上,雖祁寒盛暑,披甲跨馬,不以為勞。今居深宮,蔭廣廈,不勝其熱,何也?崇韜對曰:陛下昔以天下為心,今以一身為意。艱難逸豫,為慮不同,勢自然也。願陛下無忘創業之難,常如河上,則可使繁暑坐變清涼。莊宗默然。終遣允平起樓。崇韜果切諫,宦官曰:崇韜之第無異皇居,安知陛下之熱?由是讒間愈入,後崇韜破蜀,竟以資死,宦者為之也。   周世宗深怒翰林學士竇儀,欲殺之。宰相范質入奏事,帝望見知其意,即起避之。質趨前伏地叩頭,諫曰:儀罪不至死,臣為宰相,致陛下枉殺近臣,罪皆在臣。繼之以泣,帝意解,乃釋之蒐。   宋謝宏微性本寬博,無喜慍。末年嘗與友人棋,西南有死勢,一客曰:西南風急,或有覆舟者。友悟,乃救之。宏微大怒,投局於地。識者知其暮年之事,果次歲終。   劉瑀與何偃不相得,瑀位本在偃上,孝武時偃遷吏部尚書,瑀猶為右衛將軍司。從郊祀,偃乘車在前,瑀策駟在後。瑀追偃及之,曰:君轡何疾!偃曰:牛駿御精,所以疾耳。偃曰:君馬何遲?曰:騏驥罹於羈絆,所以居後。偃曰:何不著鞭,使致千里?答曰:一蹴自造青雲,何至與駑馬爭路?瑀偃同發背疽,瑀疾方篤,聞偃之亡,歡躍叫呼,於是亦卒。   蕭惠開除少府,加給事中,不得志,曰:大丈夫入管喉舌,出蒞方面,乃復低頭人中耶?寺內所住齋花草甚美惠開悉剗除,別種白楊,每謂人曰:人生不得行胸懷,雖壽百歲,猶為夭也。發病嘔血,吐物如肺肝卒。   陳傅縡負才使氣,凌侮人物,毒惡傲慢,為人所疾,以強諫後主賜死。死後有屈尾惡蛇來上靈牀,當前受祭酹,去而復來者百餘日。時時有彈指聲。   齊邱靈鞠領驍騎將軍,不樂武位,謂人曰:我應還東掘顧榮塚。江南地方數千里,士子風流皆出其中,顧榮忽引諸傖至,要妨我輩塗轍,死有餘罪。   隋賀若弼既平陳,自謂功名出朝臣之右,每以宰相自許。既而楊素為右僕射,弼仍為將軍,甚不平,形於言色。由是免官居。弼怨望愈甚,後數載下獄,文帝曰:我以高熲楊素為宰相,汝每言此二人惟堪啖飯,$ 是者三。顧謂宇文士及曰:彼欲以此見殺,死生有命,庸何傷乎!建成因令妃嬪譖之於上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為天下主,豈有浪死。上獦大怒,責世民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一何急邪!世民免冠頓首,乞下法司案驗,上怒不解。   唐宗室吳國公孝逸有破徐敬業之功,時望益重。武承嗣深忌之,使人誣告孝逸自云逐走兔者常在月中,月既近天,合有天分。則天以孝逸常有功,減死配徙儋州,尋卒。   蕭瑀薦封倫於高祖,高祖以為中書令。太宗嗣位,瑀為左僕射,倫為右僕射。倫素險詖,與瑀商量可奏者,至太宗前盡變易之。   許敬宗既助立武后,遂謀陷長孫無忌,遣人上封事,稱無忌謀反。帝令敬宗鞫之。敬宗云:「無忌與先朝謀取天下,眾人服其智。作宰相三十年,百姓畏其威。攘袂一呼嘯命同惡,必為宗廟深憂。」又引漢文帝簿昭事。帝竟不親問,惟聽敬宗讒構之說,遂流黔州。敬宗又遣大理正袁公瑜就黔州,重鞫無忌反狀。公瑜逼無忌,令自縊。   李靖破突厥擒頡利,溫彥博害其功,奏靖軍無綱紀,致令虜中奇寶散於亂兵之手。太宗大加責讓。未幾,太宗謂靖曰:前有人讒公,今朕意已悟,公勿以為懷。   太宗自遼東還,發定州,在道不康。左庶子兼民部尚書劉洎,與中書令馬周入謁。洎周出,褚遂良傳問起居,洎泣曰:聖體患癱極可憂惶。遂良誣奏曰:洎云國家之事不足慮,正當傅少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異意者誅之。太宗疾愈,詰問其事,洎以實對。又引馬周以自明,周對與洎同,遂良又執證不已,乃賜洎自盡。   李義府狀貌溫恭,與人語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陰賊。既處權要,欲人附己,微忤意者必加傾陷。故時人言義府笑中有刀。又以其柔而害物,謂之李貓。高宗知其罪,從容戒之。義府勃然變色,腮頸俱起,徐曰:誰向陛下道此?上曰:但我言如是,何須問我所從得耶?義府殊不引咎,緩步而去。   李林甫為相,好陷人。世謂林甫口有蜜腹有劍,以其陽與人善,啖以甘言而陰擠之也。與李適之爭權不協,適之性疏,林甫陰中之。林甫嘗謂適之曰:華山有金礦,彩之可以富國,上未之知。適之心善其言,他日從容奏之,元宗大悅,顧問林甫。林甫對曰:臣知之久矣。然華山陛下本命王氣所在,不可穿掘,臣故不敢上言。帝以為愛已薄適之言疏之。適之懼,求為散職,由此罷相,竟貶宜春太守,又脅殺之。   嚴挺之為絳郡太守,元宗欲進用之。李林甫忌嫉,召挺之弟損之至門敘故舊,云當以子為員外郎。又云:聖人待賢兄極深,須作一計入京。既見當有大用。令損之取絳郡一狀,云有少風氣,乞入京師就醫。林甫$ 號也,見則天下大旱。 又東三百七十里,曰崙者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在丹右上隹右下又】。有木 焉,其狀如谷而赤理,其汗如漆,其味如飴,食不飢,可以釋勞,其名曰白【上□下 咎】,可以血玉。 又東五百八十里,曰禺稿之山,多怪獸,多大蛇。 又東五百八十里,曰南禺之山,有上多金玉,其下多水。有穴焉,水出輒入,夏乃出, 冬則閉。佐水出焉,而東南流注于海,有鳳凰、【宛鳥】雛。 凡南次三經之首,自天虞之山以至南禺之山,凡一十四山,六千五百三十里。其神皆龍 身而人面。其祠皆一白狗祈,糈用【禾余】。 右南經之山志,大小凡四十山,萬六千三百八十里。 西山經華山之首,曰錢來之山,其上多松,其下多洗石。有獸焉,其狀如羊而馬尾,名 曰【羊咸】羊,其劝脂可以已臘。 西四十五里,曰松果之山。囗水出焉,北流注于渭,其中多銅。有鳥焉,其名曰【蟲 鳥】渠其狀如山雞,黑身赤足,可以已【月暴】。 又西六十里,曰太華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廣十里,鳥獸莫居。有蛇焉, 名曰肥囗,六足四翼,見則天下大旱。 又西八十里,曰小華之山,其木多荊杞,其獸多【牛乍】牛,其陰多磬石,其陽多【王 雩】【王孚】之玉。鳥多赤【上敝下鳥】,可以御火。其草有萆荔,狀如烏韭,而生于石 上,赤緣木而生,食之已心痛。 又西八十里,曰符禺之山,其陽多銅,其陰多鐵。其上有木焉,名曰文莖,其實如棗, 可以已聾。其草多條,其狀如葵,而赤華黃實,如嬰兒舌,食之使人不惑。符禺之水出焉, 而北流注于渭。其獸多蔥聾,其狀如羊而赤鬣。其鳥多【民鳥】,其狀如翠而赤喙,可以御 火。 又西六十里,曰石脆之山,其木多棕【木丹】,其草多條,其狀如韭,而白華黑實,食 之已疥。其陽多【王雩】【王孚】之玉,其陰多銅。灌水出焉,而北流注于禺水。其中有流 赭,以塗牛馬無病。 又西七十里,曰英山,其上多?囗,其陰多鐵,其陽多赤金。禺水出焉,北流注于招 水,其中多【魚豐】魚,其狀如鱉,其音如羊。其陽多箭【上竹下媚】,獸多【牛乍】牛、 【羊咸】羊。有鳥焉,其狀如鶉,黃身而赤喙,其名曰肥遺,食之已癘,可以殺蟲。 又西五十二里,曰竹山,其上多喬木,其陰多鐵。有草焉,其名曰黃囗,其狀如樗,其 葉如麻,白華而赤實,其狀如赭,浴之已疥,又可以已【月付】。竹水出焉,北流注于渭, 其陽多竹箭,多蒼玉。丹水出焉,東南流注于洛水,其中多水玉,多人魚。有獸下,其狀如 豚而白毛,大如【上竹左下幹右下幹】而黑端,名曰豪彘。 又西百二十里,曰$ 險之平,湯武是也。 過而通情,和而無經,不卹是非,不論曲直,偷合苟容,迷亂狂生,夫 是之謂禍亂之從聲,飛廉惡來是也。傳曰:「斬而齊,枉而順,不同而 壹。」詩曰:「受小球大球,為下國綴旒。」此之謂也晹 致士篇第十四 衡聽、顯幽、重明、退姦、進良之術。朋黨比周之譽,君子不聽;殘賊 加累之譖,君子不用;隱忌雍蔽之人,君子不近;貨財禽犢之請,君子 不許。凡流言、流說、流事、流謀、流譽、流愬,不官而衡至者,君子 慎之,聞聽而明譽之,定其當而當,然後士其刑賞而還與之;如是則姦 言、姦說、姦事、姦謀、姦譽、姦愬,莫之試也;忠言、忠說、忠事、 忠謀、忠譽、忠愬、莫不明通,方起以尚盡矣。夫是之謂衡聽、顯幽、 重明、退姦、進良之術。川淵深而魚鼈歸之,山林茂而禽獸歸之,刑政 平而百姓歸之,禮義備而君子歸之。故禮及身而行脩,義及國而政明, 能以禮挾而貴名白,天下願,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詩曰:「惠此 中國,以綏四方。」此之謂也。川淵者龍魚之居也,山林者鳥獸之居也 ,國家者士民之居也。川淵枯則龍魚去之,山林險則鳥獸去唹之,國家失 政則士民去之。無土則人不安居,無人則土不守,無道法則人不至,無 君子則道不舉。故土之與人也,道之與法也者,國家之本作也。君子也 者,道法之摠要也,不可少頃曠也。得之則治,失之則亂;得之則安, 失之則危;得之則存,失之則亡,故有良法而亂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 者,自古及今,未嘗聞也。傳曰:「治生乎君子,亂生於小人。」此之 謂也。得眾動天。美意延年。誠信如神,夸誕逐魂。人主之患,不在乎 不言用賢,而在乎〔不〕誠必用賢。夫言用賢者,口也;卻賢者,行也 ,口行相反,而欲賢者之至,不肖者之退也,不亦難乎!夫耀蟬者,務 在明其火,振其樹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樹,無益也。今人主有能明其 德,則天下歸之,若蟬之歸明火也。臨事接民,而以義變應,寬裕而多 容,恭敬以先之,政之始也。然後中和察斷以輔之,政之隆也。然後進 退誅賞之,政之終也。故一年與之始,三年與之終。用其終為始,則政 令不行而上下怨,疾亂所以自作也。書曰:「義刑義殺,勿庸以即,女 惟曰:未有順事。」言先教也。程者物之準也,禮者節之準也。程以立 數,禮以定倫;德以敘位,能以授官。凡節奏欲陵,而生民欲寬;節奏 陵而文,生民寬而安;上文下安,功名之極也,不可以加矣。君者國之 隆也,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亂。自古及今,未有二隆爭重而 能長久者。師術有四,而博習不與焉。尊嚴而$ 維垣。」此之謂也。力術止,義術 行,曷謂也?曰:秦之謂也。威彊乎湯武,廣大乎舜禹,然而憂患不可 勝校也。諰諰然常恐郋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也,此所謂力術止也。曷謂乎威礫 彊乎湯武?湯武也者,乃能使說己者使耳。今楚、父死焉,國舉焉,負 三王之廟,而辟於陳蔡之間,視可司間,案欲剡其脛而以蹈秦之腹,然 而秦使左案左,使右案右,是乃使讎人役也,此所謂威彊乎湯武也。曷 謂廣大乎舜禹也?曰:古者百王之一天下,臣諸侯也,未有過封內千里 者也。今秦南乃有沙羨與俱,是乃江南也。北與胡貉為鄰,西有巴戎, 東在楚者乃界於齊,在韓者踰常山乃有臨慮,在魏者乃據圉津,即去大 梁百有二十里耳!其在趙者剡然有苓而據松柏之塞,負西海而固常山, 是地徧天下也。威動海內,彊殆中國,然而憂患不可勝校也,諰諰然常 恐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也;此所謂廣大乎舜禹也。然則奈何?曰:節威反 文,案用夫端誠信全之君子治天下焉,因與之參國政,正是非,治曲直 ,聽咸陽,順者錯之,不順者而後誅之。若是,則兵不復出於塞外,而 令行於天下矣。若是,則雖為之築明堂於塞外而朝諸侯,殆可矣。假今 之世,益地不如益信之務也。應侯問孫卿子曰:入秦何見?孫卿子曰: 其固塞險,形埶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勝也。入境,觀其 風俗,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汙,其服不挑,甚畏有司而順,古之民也 。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 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 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觀 其朝廷,其間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勝, 非幸也,數也。是所見也。故曰:佚而治,約而詳,不煩而功,治之至 也,秦類之矣。雖然,則有其諰矣。兼是數具者而盡有之,然而縣之以 王者之功名,則倜倜然其不及遠矣!是何也?則其殆無儒邪!故曰粹而 王,駮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積微:月不勝日,時不勝 月,歲不勝時。凡人好敖慢小事,大事至然後興之務之,如是,則常不 勝夫敦比於小事者矣。是何也?則小事之至也數,其縣日也博,其為積 也大;大事之至也希,其縣日也淺,其為積也小。故善日者王,善時者 霸,補漏者危,大荒者亡。故王者敬日,霸者敬時,僅存之國危而後戚 之。亡國至亡而後知亡,至死而後知死,亡國之禍敗,不可勝悔也。霸 者之善,箸焉可以時託也;王者之功名,不可勝日志也。財物貨寶,以 大為重,政教功名反是,能積微$ 內必將騷然,有不自聊賴之人。竊惟先帝平昔之所以愛惜百姓者如此其深,而其所以檢身節儉者如此其至也,推其平生之心而計其既沒之意,則其不欲以山陵重困天下,亦已明矣。而臣下乃獨為此過當逾禮之費,以拂戾其平生之意,竊所不取也。且使今府庫之中,財用有餘,一物不取於民,盡公力而為之,以稱遂臣子不忍之心,猶且獲譏于聖人。況夫空虛無有,一金以上非取於民則不獲,而冒行不顧以徇近世失中之禮,亦已惑矣。然議者必將以為,古者“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以天下之大,而不足於先帝之葬,於人情有所不順。洵亦以為不然。使今儉葬而用墨子之說,則是過也。不廢先王之禮,而去近世無益之費,是不過矣。子思曰:“三日而殯,凡附於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於棺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古之人所由以盡其誠信者,不敢有略也,而外是者則略之。昔者華元厚葬其君,君子以為不臣。漢文葬於霸陵,木不改列,藏無金玉,天下以為聖明,而後世安於太山。故曰:莫若建薄葬之議,上以遂先帝恭儉之誠,下以紓百姓目前之患,內以解華元不臣之譏,而萬世之後以固山陵不拔之安。洵竊觀古者厚葬之由,未有非其時君之不達,欲以金玉厚其親於地下,而其臣下不能禁止,僶俛而從之者。未有如今日之事,太后至明,天子至聖,而有司信近世之禮,而遂為之者,是可深惜也。且夫相公既已立不世之功矣,而何愛一時之勞而無所建明?洵恐世之清議,將有任其責者。如曰詔敕已行,制度已定,雖知不便,而不可複改。則此又過矣。蓋唐太宗之葬高祖也,欲為九丈之墳,而用漢氏長陵之制,百事務從豐厚,及群臣建議以為不可,於是改從光武之陵,高不過六丈,而每事儉約。夫君子之為政,與其坐竤視百姓之艱難而重改令之非,孰若改令以救百姓之急?不勝區區之心,敢輒以告。惟恕其狂易之誅,幸甚幸甚!不宣,洵惶恐再拜。   【與梅聖俞書】   聖俞足下:暌間忽複歲晚,昨九月中嘗發書,計已達左右。洵閒居經歲,益知無事之樂,舊病漸複散去,獨恨淪廢山林,不得聖俞、永叔相與談笑,深以嗟惋。自離京師,行已二年,不意朝廷尚未見遺,以其不肖之文猶有可采者,前月承本州發遣赴闕就試。聖俞自思,僕豈欲試者。惟其平生不能區區附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窮困。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萬里以就試,不亦為山林之士所輕笑哉。自思少年嘗舉茂才,中夜起坐,裹飯攜餅,待曉東華門外,逐隊而入,屈膝彻就席,俯首據案。其後每思至此,即為寒心。今齒日益老,尚安能使達官貴人複弄其文墨,以窮其所不知邪?且以永$ 是以謹其所以取之之故。蓋孟子不為矯,孔子不為卑。苟窮其心,則各有說。雖自知礲其不肖,常願附其下風。區區之心,惟所裁擇!   ------------------ 嘉祐集卷十六•雜詩二十七首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雲興於山】   雲興於山,霿霿為霧。匪山不仁,天實不顧。山川我享,為我百訴。豈不畏天,哀此下土。班班鳲鳩,谷穀晨號。天乎未雨,餘不告勞。誰為山川,不如羽毛。   【有驥在野】   有驥在野,百過不呻。子不我良,豈無他人。縶我於廄,乃不我駕。遇我不終,不如在野。禿毛於霜,寄肉於狼。寧彼我傷,人不我顧?無子我忘。   【有觸者犢】   有觸者犢,再箠不卻。為子已觸,安所置角?天實畀我,子欲已我。惡我所為,盍奪我有?子欲不觸,盍索之笠?   【朝日載升】   朝日載升,薨薨伊氓。于室有績,於野有耕。于途有商,於邊有征。天生斯民,相養以寧。嗟我何為?踽踽無營。初孰與我,今孰主我?我將往問,安所處我?   【我客至止】   我客至止,我迎於門。來升我堂,來飲我尊。羞鱉不時,詈我不勤。求我何多,請辭不能。客謂主人:唯子我然。求娬子之多,責子之深,期子於賢。   【顏書四十韻】   任君北方來,手出《邠州碑》。為是魯公寫,遺我我不辭。魯公實豪傑,慷慨忠義姿。憶在天寶末,變起漁陽師。猛士不敢當,儒生橫義旗。感激數十郡,連衡鬥羌夷。新造勢尚弱,胡馬力未衰。用兵竟不勝,歎息真數奇。杲兄死常山,烈士淚滿頤。魯公不死敵,天下皆熙熙。奈何不愛死,再使踏鯨鰭?公固不畏死,吾實悲當時。緬邈念高誼,惜哉我生遲。近日見異說,不知作者誰。雲公本不死,此事亦已奇。〈或雲公屍解。雖見殺,而實不死。〉大抵天下心,人人屬公思。加以不死狀,慰此苦歎悲。我欲哭公墓,莽莽不可知。愛其平生跡,往往或孑遺。此字出公手,一見減歎咨。使公不善書,筆墨紛訛癡。思其平生事,豈忍棄路岐?況此字頗怪,堂堂偉形儀。駿極有深穩,骨老成支離。點畫乃應和,關連不相違。有如一人身,鼻口耳目眉。彼此異狀貌,各自相結維。離離天上星,分如不相持。左右自綴會,或作鬥與箕。骨嚴體端重,安置無欹危。篆鼎兀大腹,高屋無弱楣。古器合尺度,法物應矩規。想其始下筆,莊重不自卑。虞柳豈不好,結束煩馽羈。筆法未離俗,庸手尚敢窺。自我見此字,得紙無所施。一車會百木,斤斧所易為。團團彼明月,欲畫形終非。誰知忠義心,餘力尚及斯。因此數幅紙,使我$ 台。如公事業兼忠憤,淚作岷江未寄哀。   【老蘇先生挽詞一十五首】   ○韓琦   對未延宣室,文嘗薦《子虛》。書方就綿蕝,奠已致生芻。故國悲雲棧,英游負石渠。名儒升用晚,厚愧不先予。   ○其二   族本西州望,來為上國光。文章追典誥,議論極皇王。美德驚埋玉,瑰材痛壞梁。時名誰可嗣,父子盡賢良。   ○曾公亮   立言高往古,抱道鬱當時。鉛槧方終業,風燈忽遘悲。名垂文苑傳,行紀太丘碑。後嗣皆鸞鷟,吾知慶有詒。   ○歐陽修   布衣馳譽入京都,丹旐俄驚反舊閭。諸老誰能先賈誼,君王猶未識相如。三年弟子行喪禮,千兩鄉人會葬車。獨我空齋掛塵榻,遺編時閱子雲書。   ○趙概   稱謂欒城舊唐相味道,欒城人也。〉潛怳光穀口棲。雄文聯組繡,高論吐虹霓。遽忽悲丹旐,無因祀碧雞。徒嗟太公丘,德位不至圭。   侍從推詞伯,君王問《子虛》。早通金匱學,晚就曲台書。露泣時難駐,琴亡韻亦疏。臧孫知有後,裏閉待高車。   ○王拱辰   氣得岷峨秀,才推賈馬優。未承宣室問,空有茂陵求。玩《易》窮三聖,論《書》正九疇。欲知歆向學,二子繼弓裘。   ○王珪   岷峨地僻少人行,一日西來譽滿京。白首只知聞道勝,青衫不及到家榮。玄猿夜哭銘旌過,紫燕朝飛挽鐸迎。天祿校書多分薄,子雲那得葬鄉城。   ○張燾   本朝文物盛西州,獨得宗公薦冕旒。稷嗣草儀書未奏,茂陵詞客病無瘳。一門歆向傳家學,二子機雲並雋遊。守蜀無因奠尊酒,素車應滿古源頭。   ○鄭獬   豐城寶劍忽飛去,玉匣靈蹤自此無。天外已空丹鳳穴,世間還得二龍駒。百年飄忽古無奈,萬事凋零今已殊。惆悵西州文學老,一丘空掩蜀山隅。   ○蘇頌   觀國五千里,成書一百篇。人方期遠至,天不與遐年。事業逢知己,文章有象賢。未終《三聖傳》,遺恨掩重泉。   ○其二   常論平陵系,吾宗代有人。源流知所自,道義更相親。痛惜才高世,繼咨涕滿巾。又知餘慶遠,二子志經綸。   ○張商英   近來天下文章格,盡是之人咳唾餘。方喜丘園空繐帳,何期簫吹咽□車。一生自抱蕭張術,萬古空傳揚孟書。大志未酬身已沒,為君雙淚濕衣裾。   姚辟   持筆遊從已五年,忽嗟精魄已茫然。茂陵未訪相如蒿,宣室曾知賈誼賢。薤露有歌淒曉月,絳紗無主蔽寒煙。平生事業文公志,應許鄉人白玉鐫。   ○其二   羈旅都門十載中,轉頭浮宦已成空。青衫暫寄文安籍,白社長留處士風。萬里雲山歸故國,一帆江月照疏篷。世間窮達何須校,只有聲名是至公。   【薦表$ 不悅,手指著蒼頭說:「你在我周家 一兩輩子的人,難道說你連規矩記不清?從來不准以邪招邪,信妖信鬼的。延壽兒 雖說被害,你准知是何畜類吃了?難道說這一定就是妖怪?如今你領著頭兒無事生 非,你這是瞧著我不懂甚麼,故意不與我相一。這何曾是與我治病,竟是與我追命 呢。你這麼大歲數,甚事沒經煉過?為何將那摟局賣當的老道弄來誆騙銀錢?我耳 朵一軟,豈不叫你們鬧個翻江攪海。我是不能依你的。」 這老蒼頭乃是一片實心為公子治病,有妖精也是眼見的實事,況且延壽被害眾 人皆知,故老蒼頭好意來回稟,不料公子仍說出些乖謬之言,也不查問延壽被害原 由,只說一些不信邪的話遮蓋。蒼頭明知他是護短,但是忠心為主。後又勉強說道 :「公子既以正大存心,諒有妖邪也不敢侵犯。還是老奴昏聵,失於檢點。公子不 必著急,待老奴到前邊命廚下或是煎點好湯,或是煮點粥飯,公子好些須多用點飲 食,這身子也就健壯的快了。」言罷,老蒼頭抽身向外而去。 剩下公子,自己暗想:「適才機關洩漏,大概被他參透。但他勸我,給我治病 ,卻都是人意,惟有他說我是妖怪纏繞,叫人實在可惱。現在明明如花似玉的美人 ,偏要說他會變妖怪,在果園吃了延壽兒。據我說,似胡小姐這樣嬌柔,桃腮櫻口 ,別說一個活人叫他吞了,就是那岔眼的東西,他也未必能嚥得下去。況且我們二 人雖說私自期會,情深義重,猶如結髮夫妻。如此多日,絲毫未見似妖精樣式。縱 然真是妖怪,他見我與他這等恩愛,絕不能瞞這等嚴密,不對我明言。他又並無害 我的形跡,怎麼說他一定是妖精呢?今晚他來時,我且用話盤問,果然察出他是妖 精來,再與他好離好散,免的耳常聽瑣碎黖話。他們不說見我有病疑心,反說我被 妖精纏繞,真乃豈有此理!」自己想罷,仍仰臥在榻上,閉目養神。 且說蒼頭來到前面,見眾人仍復相聚,便對眾言道:「方纔將請王半仙的話對 公子稟明,誰知咱公子執迷不醒,將我呵叱了幾句,反說我無事生非。我想,眾位 吃罷飯暫且散去,將這些鳥槍等物先留在此,候晚上咱再聚齊,背著公子佈抚妥當 仍然努力擒妖怪。」眾人道:「這話也可。無奈就怕捉不著倒鬧大了。又不令請王 半仙,將來何以除根?我們倒給你老人家想了個善全的主意:莫若老管家速速托兩 個媒人,與公子早早定親。到那時,將公子搬到外邊宅裡,有了人陪伴,妖精或者 也就不敢來了。即使妖精仍然不退,咱公子正在宴爾新婚,娘子若再美貌,公子果 然如意,戀著這個新人,也就許將妖精丟開。那時公子心內冷落$ 妖怪,我們公子尚未娶親,那裡能有少奶奶?你老只 管向著妖精耍戲,可就誤了我們小主人的命了。雖說有你老在此,妖精不敢狠鬧, 也不如快用現成的寶劍將他殺了,除了根。」王半仙道:「你也真說的容易。你看 看,他長的這等細皮白肉兒,畫兒畫的這等好看。連我修煉了多少年的道行,心裡 還覺動火哪,怎好一寶劍將他斬了呢?少不得你們公子叫他鬧的成了虛癆。再者, 我要將他殺錯了,公子不依,誰給償命?」蒼頭道:「你老殺了,老奴情願償命。」 王半仙將嘴一撇,說道:「這麼著,我給你個便宜,你殺了他,我償命,好不好呢?」 蒼頭著急說道:摘你老既稱神仙,是有法力的。老奴若能殺他,豈肯用千金謝禮奉 請有道術的高人呢?你老速用寶劍斬他罷。事後謝儀,毫厘不敢缺少。有了錯誤, 不干你老之事。」 這王半仙有心再推辭,因聽著千金禮物,又覺動心。旁邊蒼頭又直逼迫,只得 無計奈何,挽了挽破道袍袖,抽出那沒刃帶銹的劍來,假裝怒氣沖沖,吹著胡子, 鼓著兩腮,青筋疊露,咬牙切齒的瞪著兩只紅眼,嚷道:「你們閒人快要躲開,我 可要擒妖精咧!這是真殺真砍,別當我是老謠。這劍上可沒有眼睛,碰著可不是玩 的。」這王半仙一面瞎詐著刺,一面便舞那卷刃不磨的寶劍,去玉狐要動粗魯。 且說玉狐先前見王半仙這等搗鬼,又是暗笑,又覺暗恨。今又見他要來動手, 不免微微的一笑,故意的輕移蓮步,往後倒退,慢轉柳腰,假做驚慌,說道:「你 是那裡來的野牛鼻子?難道你不知王法?青天白日入人宅院,拿刀弄杖,威嚇婦人。 大約你要想行兇謀害,訛詐錢財呀!我實對你說罷,你這是困了。你在我跟前,鬧 這個緣故,豈不是班門弄斧,不知自量?」說著,暗運了丹田一股妖氣,照王老道 面上一直噴去。王老道覺著難以禁受,「哎喲」了一聲,便跌了個倒仰。於是,撂 下那寶劍,急忙爬起身來,欲要跑時,卻被妖氣迷漫,不得能夠,遂睜著兩個爛紅 眼,把腦袋往牆上撞,不防備去天靈蓋上碰了個大紫包。自己摸了摸,也不敢嚷 疼。無計奈何,只得上前抓著蒼頭說道:「這個黃毛兒丫頭真正厲害,你快領著我 出去換那鋒快的刀去。回來我一定將他剁的煮餑餑餡是的,方出我氣。你快找著門, 同我走呀。」 說罷,拉著蒼頭,剛要邁步,此時玉狐那裡肯放,只聽呼哨了一聲,眾妖烘然 而至,玉狐便吩咐道:「這樣無知野道實在可惱。眾姊妹同來收拾這雜毛兒,別要 輕饒恕他,免的他常管閒事,誆騙愚民。」眾妖答應一聲,齊現了一樣的面目形容, 打扮的俱是百蝶穿花粉紅袍$ 現出了光天化日。金毛童牽著玉面狐,二神跟隨在後,來見天王。此時玉 面狐遭擒被拴,自覺置身無地,一面前行,心中無限酸痛後悔,杏眼含悲:「自恨 自己錯了主意,無故思凡,以至被癡情纏住,邪念叢生。今日看來,這何嘗是前生 恩愛,直是要命冤家。回思當日若在洞內藏修,何能遇著可憐可愛的周公子?若不 與周公子留戀,何致一時怒傷了小延壽性命,羞辱王半仙,撕毀經卷、聖相,呂純 陽請天神下界相捕?歎眾姊妹為我亡身,無故遭劫。從前若聽雲蘿、鳳簫二妹之 言,何致被捉遇禍?此刻既被縛獲,料著一定遭誅,但因不值的緣由情節,竟把一 命嗚呼!可惜空修了一場,竟成畫餅;將成的大道,廢在半途。」這玉面狐心內一 而二、二而三,逐件的自悔自怨,萬種傷情,百般慘痛,未免二目紛紛落淚。哪吒 一見,大聲叱道:「你這無恥的妖狐,有其此際悔恨哭泣,當初何必胡行?快著走 玉面狐戰戰兢兢,項帶紅絨套索,有心不肯被牽鳱行,又怕哪吒、二郎不允, 只得任金毛童拉拉扯扯前來。少頃到了天王之前,二郎與哪吒交令。玉面狐站在旁 邊,羞答答的偷眼觀看天王的聖像,真覺威嚴齊整。 觀聖像,上界的元勳另是一樣。他的那儀容齊整帶著雄威,面方大赤微微,明 星眼襯濃眉,鼻端正耳輪垂,最美的,鬚髯五縷墨錠兒黑。戴一頂七寶鑲太師盔。 盔頭上朱纓綴插豹尾,雙鳳翅左右飛。頂門上罩一層珍珠□釘金釘,遮且護項在腦 後圍。穿一件連環甲魚鱗萃,螭虎口含玉墜,夔龍式寶劍佩,多鋒利藏鞘內,挽手 絛雙排穗,更有領繡立蟒的紅袍,一半遮藏一半披。一桿槍鋒尖銳,手中擎真無對, 映日色起光輝,臨軍隊隨心擺舞、任意動揮。托寶塔層層累,十三級金鈴綴,響聲 兒,驚神鬼,火焰飛,降妖魅。為號令把神催,鈴聲響孰敢違?但要是一經搖動便 起風雷。他本是總領那三十三天的眾神將,翠雲宮中的一位帥魁。 卻說玉面狐瞻仰天王儀表神威,不覺心中畏懼,戰哆嗦的俯伏山坡之下,痛淚 交垂,不敢仰視。 天王記下了二郎、哪吒的功勞,然後向呂祖說道:「妖狐就擒,群魔俱滅,從 此妖氣淨盡,此處清平矣。這個九尾狐交與上仙發落便了。」呂祖答道:「多蒙天 神大施法力,廣展神通,蕩清此方的妖氣。仰仗天王的威靈,保全此地的民命。這 青石山四面的百姓,此後安居樂業,都是天王今日降魔的力量所賜。山人毫無功績, 這妖精還是天王將他判斷責罰可也。」天王道:「妖狐作耗,擾亂居民,傷殘民命, 我等上居天宮,不能查拿,已有失察之過。上仙邀我等下界降妖,乃$ 容見知。 舊聞關山遠,何事總金羈。 妾心日已亂,秋風鳴細枝。 雲輕色轉暖,草綠晨芳歸。 山墟罷寒晦,園澤潤朝暉。 春心多感動,睹物情復悲。 自君之出矣,蘭堂罷鳴機。 徒知游宦是,不念別離非。 ○長門怨 玉壺夜愔愔,應門重且深。 秋風動桂樹,流月搖輕陰。 綺簷清露溽,網戶思蟲吟。 歎息下蘭閣,含愁奏雅琴。 何由鳴曉佩,復得抱宵衾。 無復金屋念,豈照長門心。 ○江南曲 汀州采白蘋,日落江南春。 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 故人何不返,春華復應晚。 不道新知樂,且言行路遠。 ○起夜來 城南斷車騎,閣道覆清埃。 露華光翠網,月影入蘭台。 洞房且莫掩,應門或復開。 颯颯秋桂響,非君起夜來。 ○七夕穿針 黛馬秋不歸,緇紈無復緒。 迎寒理夜縫,映月抽纖縷。 的皪愁睇光,連娟思眉聚。 清露下羅衣,秋風吹玉柱。 流陰稍已多,餘光欲難取。 照日汀州際,搖風綠潭側。 雖無獨繭輕,幸有青袍色。 羅袖少輕塵,像床多麗飾。 願君蘭夜飲,翢人時宴息。 ○江洪詠歌姬 寶鑷間珠花,分明靚妝點。 薄鬢約微黃,輕紅澹鉛臉。 發言芳已馳,復加蘭蕙染。 浮聲易傷歎,沉唱安而險。 孤轉忽徘徊,雙蛾乍舒斂。 不持全示人,半用輕紗掩。 腰纖蔑楚媛,體輕非趙姬。 映襟闐寶粟,緣肘掛珠絲。 發袖已成態,動足復含姿。 斜睛若不眄,當轉復遲疑。 何慚雲鶴起,詎減鳳鸞時。 ○詠紅箋 雜彩何足奇,惟紅偏作可。 灼爍類蕖開,輕明似霞破。 鏤質卷芳脂,裁花承百和。 且傳別離心,復是相思裹。 不值情幸人,豈識風流座。 ○詠薔薇 當戶種薔薇,枝葉太葳蕤。 不搖香已亂,無風花自飛。 春閨不能靜,開匣對明妃。 曲池浮采采,斜岸列依依m。 或聞好音度,時見啣泥歸。 且對清觴湛,其餘任是非。 ○高爽詠鏡 初上鳳皇墀,此鏡照蛾眉。 言照長相守,不照長相思。 虛心會不採,貞明空自欺。 無言故此物,更復對新期。 ○鮑子卿詠畫扇 細絲本自輕,弱彩何足眄。 直為發紅顏,謬成握中扇。 乍奉長門泣,時承柏梁宴。 思莊開已掩,歌容隱而見。 但畫雙黃鶴,莫作孤飛燕。 ○詠玉階 玉階已夸麗,復得臨紫微。 北戶接翠幄,南路低金扉。 重疊通日影,參差藏月煇。 輕苔染珠履,微澱拂羅衣。 獨笑昆山曲,空見青鳧飛。 ○何子朗學謝體 桂台清露拂,銅陛落花沾。 美人紅妝罷,攀鉤卷細簾。 思君擊促織,玉指何纖纖。 未應為此別,無故坐相嫌。 ○和虞記室騫古意 美人弄白日,灼灼當春牖。 清鏡對蛾眉,新花映玉手。 燕下拾池泥,風來$ 歡,引樽促席臨軒。 進爵獻壽翻翻,千秋要君一言,願愛不移若山。(其五) 君恩愛兮不竭,譬若朝日夕月。 此景萬里不絕,長保初醮結髮,何憂坐生胡越。(其六) 攜弱手兮金環,上游飛閣雲間。 穆若鴛鳳雙鸞,還幸蘭房自安,娛心極樂難原。(其七) 樂既極兮多懷,盛時忽逝若頹。 寒暑革御景回,春榮隨風飄摧,感物動心增哀。(其八) 妾受命兮孤虛,男兒墮地稱姝。 女弱難存若無,骨肉至親更疏,奉事他人托軀。(其九) 君如影兮隨形,賤妾如水浮萍。 明月不能常盈,誰能無根保榮,良時冉冉代征。(其十) 顧繡領兮含暉,皎日回光側微。 朱華忽爾漸衰,影欲捨形高飛,誰言往恩可追。(其十一) 薺與麥兮夏零,蘭桂踐霜逾馨。 祿命懸天難明,委心結意丹青,何憂君心中傾。(其十二) △車遙遙篇 車遙遙兮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 君安游兮西入秦,願為影兮隨君身。 在陰兮影不見,君依光兮妾所願。 △燕人美篇 燕人美兮趙女佳,其室則邇兮限層崖。 雲為車兮風為馬,玉在山兮蘭在野。 雲無期兮風有止,思心多端兮誰能理。 ○擬四愁詩四首(並序) 昔張平子作四愁詩,體小而俗,七言類也。聊擬而作之,名曰擬四愁詩,其辭曰: 我所思兮在瀛州,願為雙鵠戲中流。 牽牛織女期在秋,山高水深路無由,愍余不遘嬰殷憂。 佳人貽我明月珠,何以要之比目魚。 海廣無舟悵勞劬,寄言飛龍天馬駒。 風起雲披飛龍逝,驚波滔天馬不厲,何為多念心憂世。(其一) 我所思兮在珠崖,願為比翼浮清池。 剛柔合德配二儀,形影一絕長別離,愍余不遘情如攜。 佳人貽我蘭蕙草,何以要之同心鳥。 火熱水深憂盈抱,申以琬琰夜光寶。 卞和既沒玉不察,存若流光忽電滅,何為多念獨蕰結。(其二) 我所思兮在昆山,願為鹿麑蛩窺虞淵。 日月回曜照景天,參辰曠隔會無緣,愍余不遘罹百艱。 佳人貽我蘇合香,何以要之翠鴛鴦。 懸度弱水川無梁,申以錦衣文繡裳。 三光騁邁景不留,鮮矣民生忽如浮,何為多念秖自愁。(其三) 我所思兮在朔方,願為飛雁俱南翔。 煥乎人道著三光,胡越殊心生異鄉,愍余不遘罹百殃。 佳人貽我羽葆纓,何以要之影與形。 增冰憂結繁華零,申以日月指明星。 星辰有翳日月移,駑馬哀鳴慚不馳,何為多念徒自虧。(其四) ○盤中詩一首 山樹高,鳥鳴悲。泉水深,鯉魚肥。 空倉雀,常苦饑。吏人婦,會夫希。 出門望,見白衣。謂當是,而更非。 還入門,中心悲。北上堂,西入階。 急機絞,杼聲催。長歎息,當語誰? 君有行,妾念之。出有日,還無期。 結中帶,$ ,他喝聲道:「你另找地方坐去!」那婦人道:「這可是新樣兒的 !游僧攆住持,我們的屋子,我倒了座兒了。」說著蹲下,在那櫃子底下掏出一 個小板凳兒來,塞在屁股底下坐了,一聲兒不言語,噗哧噗哧只吃他的潮煙。 亂過了這一陣,那老頭兒才望著穿紅的女子說道:「姑娘,我小老兒姓張,名叫張 樂世,鄉親叫順了嘴,都叫我張老實。我是河南彰德府人,在東關外落鄉居住。哥 兒兩個,兄弟張樂天,是學裡的秀才,去年沒了,剩了我一個人,同了我這老伴兒 帶著女兒過日子。我這女兒叫作張金鳳,今年十八歲了,從小兒他叔叔教他唸書認 字,甚麼書兒都念過,甚麼字兒都認得,學得能寫會算,又是一把的好活計。我這 老婆子是京東人,他有個哥哥,在京東幫人作買賣。要講我家,還算有碗粥喝,只 因我們河南一連三年旱澇不收,慌亂的了不得,這些鄉親不是這家借一斗高粱,就 是那家要幾升豆子,我那裡供給得起?說聲『壹沒有』,他們就講強奪硬搶。我合老 婆兒說,這個地方兒可住不住了。我們商量著,把幾間房幾畝地典給村裡的大戶, 又把家傢伙伙的折變了,一共得了百十兩銀子,套上家裡的大車,帶上娘兒兩個, 想著到京東去投奔親戚,找個小買賣作。不想今早走岔了路,走到這條背道上來。 走了半日,肚子裡餓了,沒處打尖,見這廟門上掛著個飯幌子,就在這裡歇下。這 廟裡的師傅們把我們讓到這禪堂來,吃了他一頓素飯,臨走我拿了兩掛兒東錢,合 六百六十六個京錢給他,他家當家的大和尚擺手說:『一頓飯也值得收你的錢?我 化你個善緣罷。』我說:『我一個鄉老兒,你可化我個甚麼呢?』他說:『不化你 東,不化你西,只化你盤頭大閨女。』我說:『這地方兒,我那裡給你買木魚子去 呢?』他就指著女兒說道:『你這不是現成的一個盤頭大閨女麼?』女兒聽了,站 起來就走。我們兩口兒也搶白了他幾句。待要出門,那大師傅就叉著門不叫我們走 。這大嫂也不知從那裡來,把他娘兒兩個拉住。那大師傅就把我推推搡搡推到那間 柴炭房裡去,扣在大筐底下。往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說著,向他老婆兒道: 「後來是怎的?你告訴這位姑娘。」 那老婆兒哭眼抹淚的說道:「阿彌陀佛!說也不當家花拉的,這位大嫂一拉,就把 我們拉在那地窨子裡。落後那大師傅也來了,要把我們留下。說了半日,女兒只是 拾頭撞腦要尋死。也是這位大嫂說著,讓那大師傅出去,等他慢慢的勸我女兒。姑 娘,你想想,這件事可怎麼點得頭呢!正鬧得難解難分,姑娘你就進來了。」 那穿紅的女子道:「且住。你們是甚麼時候$ 囑咐說:『一定要 揀一個讀書種子。』因此還不曾定。」 十三妹道:「嗳喲!這鄉村地方兒,可那裡去找個真讀書種子呢?就有,也不過是 個平等鄉愚,如何消受得妹子你起?」 說著,低頭想了一想,又道:「妹子,既如此,姐姐給你做個媒,提一門親,如 ?」張金鳳聽了,低下頭去,又不言語。 十三妹站起來,拍著他的肩膀兒說:「不許害羞,說話。」張金鳳悄聲道:「姐姐 ,你叫我怎樣個說法?此時爹媽是甚麼樣的心緒?妹子是甚麼樣的時運?況這途路 之中那裡還提得到此?」十三妹道:「你這話,我聽出來了,想是不知我說的是個 甚麼人家兒,甚麼人物兒。我索性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要給你提的,就是你方才 見的這個安公子。你瞧瞧,門戶兒、模樣兒、人品兒、心地兒,大約也還配得上妹 妹你罷?」這張金鳳再也想不到十三妹提的就是眼前這個人,霎時間羞得他面起紅 雲,眉含春色,要住不好,要躲不好,只得扭過頭去。怎當得十三妹定要問他個牙 白口清,急得無法,說道:「姐姐,這事要爹媽作主,怎生的只管問起妹子來?」 十三妹道:「自然要他二位老人家作主,何消說得,只是我先要問你個願意不願意 ?」那張金鳳此時被十三妹磨的,也不知嘴裡是酸是甜,心裡是悲是喜,只覺得胸 口裡像小鹿兒一般突突的亂跳,緊咬著牙,始終一聲兒不言語。倒把個十三妹怄的 沒法兒了。因說道:「我看這句話大約是問不出你來了。你瞧,我也認得幾個字兒 。」說著,走到堂屋裡,把那桌子上茶壺裡的茶倒了半碗過來,蘸著那茶在炕桌上 寫了兩行字。張金鳳偷眼一看,只見寫的一行是「願意」兩個字,一行是不願意 」三個字。只聽十三妹笑道:「妹妹,來罷!你要願意,就把那『不願意』三個字 抹了去,留『願意』兩個字;你要不願意,就把那『願意』兩個字抹了去,留『不 願意』三個字。這沒甚麼為難的了罷?」說著,便去拉張金鳳的手。 那張姑娘那裡肯伸手去抹那字?只是怎禁得十三妹的勁大,被拉不過,只得隨手一 陣亂抹,不想可巧恰恰的把個『不』字抹了去。十三妹嘻嘻的笑道:「哦!單把個 『不』字兒抹去了,這的是『願意』、『願意』,是不是?果然如此,好極了。這 件事交給姐姐,保管你稱心如意!」這張金鳳姑娘被十三妹纏磨了半日,臉上雖然 十分的下不來,心上卻是二十分的過不去。只在這「過不去」的上頭,不免又生出 一段疑惑來。 你道這是甚麼緣故?這張金鳳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他心裡想著:「要論安公子的 才貌品學,自然不必講是個上等人物了。尤其難得的是眼見他的相貌,耳聽他的言$ 氣,這人的膽量智謀也就非同小可,就便見了他,又如何敢動他呢? 那個時候,怎樣的結這個案?所以書辦說這個案辦不得。」縣官道:「照你這樣說 起來,這一案敢只算糟透了膛了!你還有個甚麼透鮮的主意沒有?」 書辦道:「據書辦的主意,這一堆屍身只好揀出三個來:一個是那胖大和尚,一個 是那帶發陀頭,那個就是那沒臉的婦人。請太老爺吩咐地保遞上一張報單,就報說 本廟僧人窩留婦女,彼此妒奸,那陀頭一時氣忿,把婦人用刀砍死,胖大和尚見砍 了婦人,兩下爭競,用棍將陀頭囟門打傷,致命氣絕,他自己畏罪,情急自戕。這 等一辦,把太老爺失察一家殺死三命的處分也躲開了,兇手也不用拿了。其餘的屍 身,講不起費些事,刨個坑兒,把他們一埋,眼前都是太老爺的牙爪,誰敢不遵? 便是那地保,他地面上消彌了這等一個大案,也省得許多的拖累花銷,他還有甚麼 不願意的?再把廟裡一應的細軟粗重分散給眾人,作個賞號,只怕大家還樂而為之 。請太爺的示,書辦這主意如何?」把個胡縣官樂得滿臉陪笑說:「先生,到底是 你!我本來字兒也沒你的深,主意也沒你的巧妙。咱們就是這等辦了!」 書辦道:「太老爺還得吩咐頭舊一句。」說著,把那班頭叫來,官吏二人言三語四 又告訴了他一遍。班頭想了想,說:「也只得如此。小的們遵太老爺的吩咐,就去 辦去。只是一時那裡有這許多鐵鍬鐝頭刨那坑去?」低頭為難了一會,忽然說:「 有了。小的方才到廚房院裡,見那裡有口乾井,如今把井面石撬起來,把這些個無 用的死和尚都攛下去。廟裡有的是磚頭瓦塊糞草爐灰,蓋好了,照舊把井面石壓上 ,索性把井口塞了。吩咐地保找兩個泥水匠,在井面上給他砌起一座塔來,算個和 尚墳。這場功德就完了。」縣官聽了,把手一拍,說:「這主意更高!少時批賞, 你們倆是頭分兒!」二人先謝了出來,暗暗的告知眾人。 大家聽了,一來是本官作主,二則又得若干東西,就不分書吏、班頭、散役、仵作 ,甚至連跟班、轎夫,大家動起手來,直鬧了大半日才弄停妥。留下地保,一面廟 外找人掩埋那兩個和尚一個婦人的屍身,一面找泥水匠砌塔,一面補遞報單。諸事 料理完畢,大家趁此胡掳了些細軟東西,只剩了四個張口貨的馱騾沒人要,便入了 太老爺的官馬號。縣官便打道回衙。 據地保那張報單,五路通詳上去,奉到憲批,批了「如詳辦理」四個大字,把一樁驚風駭浪的大案,辦得來雲過天空!那地保另找了兩個老實和尚在廟募化焚修,不 上幾年,倒把座能仁寺募化的重修廟宇,再塑金身,這是後話不表。列公,你道十$ 整桶的海參魚翅 ,甚至尺頭珍玩,打聽著甚麼貴送起甚麼來了。老爺一概壁謝不收。 卻說那日安老爺迎賓謝客,忙的半日不曾住腳,一直到下半日才得消停。那張姑娘 便送過帽頭兒來,請換帽子,伏侍得直像個多年的兒媳婦,又像個親生的女兒。安 老爺看了自是歡喜,因對太太道:「我們如今事情正多,有兩樁得先作起來:一件 是為我家險遭一場意外的災殃,幸而安然無事,這都是天公默佑,我們闔家都該辦 注名香,達謝上蒼;那一件,無論怎樣,這店裡非久居之地,得找一所公館。」 安太太道:「這兩樁事都不用老爺費心,公館我已經叫晉升找下了。」老爺道:「 一處不夠。」太太道:「找得這處很寬綽,連親家都住下了。」老爺道:「不然。 日後自然是住在一處,才得有個照應;眼前辦這喜事,必得兩處辦,才成個一娶一 嫁的大禮。」太太聽了也以為是。恰好晉升進來回事,聽得這話,便回道:「既老 爺這樣吩咐,也不用再找。那公館本是大小兩所相連,內裡通著,外邊各開大門。 」安老爺道:「那更好了。」房子說定。說到謝天,安太太便把自己怎的合媳婦許 了十五日還願的話,並媳婦怎的要給那十三妹姑娘供長生祿位的話,一一摳的說明。 安老爺更覺暗合了自己的主意,連連點頭,道:「既如此,明日咱們全家叩謝,不 必再看日子了。」一家兒談到飯罷掌燈。安老爺早叫人在外層收拾了三間潔淨屋子 下榻,出去周旋了張老一番,才得就枕。一宿無話。 次日便是十五日,太太早在當院設下香案,香燭、供品。 先是安老爺帶了安公子,次後便是安太太帶了張姑娘,各各一秉虔誠,焚香膜拜, 叩謝上天加護之恩。拜完,安老爺便對兩親家道:「你二位老兄老嫂也睡該拜謝一番 才是。」張老道:「我們正想著借花兒獻佛,磕個頭兒呢!」早有僕婦送上兩束香 來。張老上了香,磕過頭。親家太太也把香點著,舉得過頂,磕下頭去,不知他口 裡還喃喃吶吶祝贊些甚麼。磕完頭,將爬起來,只見他把右手褪進袖口去,摸了半 日,摸出兩箍香錢來,遞給安太太。安太太笑道:「親家,這是作麼呀?你我難道 還分彼此麼?」親家太太道:「不是價。這往後俺兩口子的吃的喝的穿的戴的,都 仗著你老公們倆合姑爺哩,還有啥兒說的呢!這燒香可是神佛兒的事情,公修公得 ,婆修婆得,咱各人兒洗臉兒各人兒光,你不要可行不的!」安太太只是笑著不肯 收。倒是安老爺說:「太太,既親家這等至誠,收了再請兩箍香上就是了。」安太 太只得接過來,遞給一個丫鬟,摸了摸那錢,還是沍的滾熱的。 卻說張姑娘隨婆婆謝過了天,便忙著進$ 他的,怎的老弟你顛倒嗔我不阻止他起來?」 卻說安老爺的話,一層逼進一層,引得個鄧九公雄辯高談,真情畢露,心裡說道: 「此其時矣!且等我先收伏了這個貫索奴,作個引線,不怕那條孽龍不弭耳受教。 待他弭耳受教,便好全他那片孝心,成這老頭兒這番義舉,也完我父子一腔心事。 」便對鄧九公說道:「自來說『英雄所見略同』。小弟雖不敢自命英雄,這樁事卻 合老兄台的見識微微有些不同之處。既承不棄,見到這裡,可不敢不言。只是吾兄 切莫著惱。你這不叫作『以德報德』,恰恰是個『以德報怨』的反面,叫作『以怨 報德』。那十三妹的一條性命,生生送在你這番作成上了!」 鄧九公聽了,駭然道:「哈,老弟,你這話怎講?」安老爺道:「這十三妹是怎的 個英雄,我卻也只得耳聞,不曾目睹,就據吾兄你方才的話聽起來,這人大約是一 團至性,一副奇才。至性人往往多過於認真,奇才人往往多過於好勝。要知一個人 秉了這團至性、這副奇才來,也得天賜他一段至性奇才的福田,才許他作那番認真 好勝的事業。否則,一生遭逢不偶,志量不售,不免就逼成一個『過則失中』的行 逕。看了世人,萬人皆不入眼,自己位置的想比聖賢還要高一層;看了世事,萬事 都不如心,自己作來的要想古今無第二個。干他的事他也作,不干他的事他也作; 作的來的他也作,作不來的他也作。不怕自己瀝膽披肝,不肯受他人一分好處;只 圖一時心滿志,不管犯世途萬種危機。久而久之,把那一團至性、一副奇才,弄 成一段雄心俠氣,甚至睚眥必報,黑白必分。這種人,若不得個賢父兄、良師友苦 口婆心的成全他,喚醒他,可惜那至性奇才,終歸名隳身敗。如古之屈原、賈誼、 荊軻、聶政諸人,道雖不同,同一受病,此聖人所謂『質美而未學者也』。這種人 ,有個極粗的譬喻:比如那鷹師養鷹一般,一放出去,他縱目摩空,見個狐兔,定 要竦翅下來,一爪把他擒住;及至遇見個狡兔黠狐,那怕把他拉到汙泥荊棘裡頭, 他也自己不惜毛羽,絕不鬆那一爪;再偶然一個擒不著,他便高飄遠舉,寧可老死 空山,再不飛回來重受那鷹師的喂養。這就是這十三妹現在的一副小照真容!據我 看,他此去絕不回來。老兄,你怎的還妄想兩三個月後聽他來說那樁快事?」 鄧九公道:「他怎的不回來?老弟,你這話我就想不出這個理兒來了。」安老爺道 :「老兄,你只想,他篸這仇人我們此時雖不知底裡,大約不是甚麼尋常人。如果是 個尋常人,有他那等本領,早已不動聲色把仇報了,也不必避難到此。這人一定也 是個有聲有勢、能生人能殺人的$ 樣走的?」顧肯堂道:「聽說都是吃不起公子的打走的。」紀獻唐道:「可又來!難道你是個不怕打的不成?」顧肯堂道:「我料公子決不打我。他那些人大約都是一般呆子,想他那討打的原故,不過為著書房的功課起見。此後公子歡喜到書房來,有我這等一個人磨墨拂紙,作個伴讀,也與公子無傷;不願到書房來,我正得一覺好睡,從那裡討你的打起」紀獻唐道:「倒莫看你這等一個人,竟知些進退!」   說著,帶了幾個小廝早走的不知去向。從此他雖不似往日的橫鬧,大約一月之間也在書房坐上十天八天,但那一天之內卻在書房作不得一時半刻。   這天正遇著中旬十五六,天氣晴明,晚來絕好的一天月色。他便帶了一群家丁,聚在箭道大空地裡,拉了一匹剗馬,著個人拉著,都教那些小廝騙馬作耍。有的從老遠跑來一縱身就過去的,有的打著踢級轉著紡車過去的,有的兩手扶定迎鞍後胯豎起直柳來翻身踅過去的。他看著大樂。   正在頑的高興,忽然一陣風兒送過一片琵琶聲音來,那琵琶彈得來十分圓熟清脆。他聽了道:「誰聽曲兒呢?」一個小小子見問,咕咚咚就撒腳跑了去打探,一時跑回來說:「沒人聽曲兒,是新來的那位顧師爺一個人兒在屋裡彈琵琶呢。」   紀獻唐道:「他會彈琵琶?走,咱們去看看去。」說著,丟下這裡,一窩蜂跑到書房。   顧肯堂見他進來,連忙放下琵琶讓坐。他道:「先生,不想你竟會這個頑意兒,莫放下,彈來我聽。」那顧肯堂重新和了弦彈起來。彈得一時金戈鐵馬破空而來,一時流水落花悠然而去。把他樂得手舞足蹈,問道:「先生,我學得會學不會?」   先生道:「既要學,怎有個不會!」就把怎的撥弦,怎的按品,怎的以工、尺、上、乙、四、合、五、六、凡九字分配宮、商、角、徵、羽五音,怎的以五音分配六呂、六律,怎的推手向外為琵、合手向內為琶,怎的為挑、為弄、為勾、為撥。--指使的他眼耳手口隨了一個心,不曾一刻少閒。   那消半月工夫,凡如《出塞》、《卸甲》、《浔陽夜月》,以至兩音板兒、兩音串兒、兩音《月兒高》、兩套令子、《松青》、《海青》、《陽關》、《普安咒》、《五名馬》之類,按譜徵歌,都學得心手相應。及至會了,卻早厭了,又問先生還會甚麼技藝。先生便把絲弦、竹管、羯鼓、方響各樣樂器,一一的教他。他一竅通百竅通,會得更覺容易。漸次學到手談、象戲、五木、雙陸、彈棋,又漸次學到作畫、賓戲、勾股、占驗,甚至鎸印章、調印色,凡是他問的,那先生無一不知,無一不能。他也每見必學,每學必會,每會必精,卻是每精必厭梅。然雖如此,卻也有大$ 高、曾、祖、父、身、子、孫、曾、玄九倫不頸。假若永不適人,豈不先於倫常有礙?」安老爺這一套老道學話兒,算起楞見線,四方到盡頭兒了。無論你怎的笑他迂腐,要駁他,卻一個字駁他不倒。   姑娘一聽,也知安老爺是一團化解自己的意思,無如他的主意是拿了個老道,轉毫不用一絲盛氣凌人,只淡淡的笑道:「伯父講的這些話怎生不曾聽得這班人以前又有一班人作過這些事?想也是從他作起。這永不適人便從我何玉鳳作起,又有何不可?」   列公,我說書的曾經聽見老輩說過一句閱歷話,道是:「越是京城首善之地,越不出息人。」只看這位姑娘,才在北京城住了幾天兒,不是他從前那「丁是丁卯是卯」的行逕,已經學會了皮子了。豈知眼前這樁事他只顧一鬧皮子,可只怕安老爺就難免受窄!   話休絮煩。卻說安老爺料著姑娘不受這話,定有一番雄辯高談,看他怎的說法,再合他說到本地風光,設法擒題。不想姑娘鬧了個皮子,蔫蔫兒的受了。自己倒出乎意外,一時抓不著話岔兒。   鄧九公旁邊一看,急了。你道他因甚的著急?他此來本是一片血心,這頭兒要衛顧把弟,那頭兒要成全徒弟,再不料一開口先受了那麼幾句厭話,鬧了個兩頭兒都對不住,算是栽了個懸樑子的大筋斗。這一栽,他覺得比當日在人輪子裡栽在海馬週三跟前還露著砢磣!只羞得他那張老臉紫裡透紅,紅裡透紫,兩眼圓睜,滿頭大汗,把帽子往上推了一推,兩隻手不住的往下掳汗。及至聽安老爺接上話了,料著安老爺定奂有幾句吃緊的話問得住姑娘,不想安老爺不過是合他鬧了會子「之乎者也」,倒背了有大半本《列女傳》,漸漸的話有些釘不住。姑娘大不是前番青雲山的樣子了,再照這麼鬧會子文謅謅,這事不散了嗎?因此他不容安老爺往下分說,便向玉鳳姑娘道:「姑娘,你這話不是這麼說。俗語說的好:『在家從父,嫁從夫。』是個娘兒們,沒說一輩子不出嫁的。再說,這樁事也不是一天兒半天兒的話了,我實告訴你說罷。」   說著,他便把他合安老爺當日筆談的那天,他女兒怎的忽然提親,他怎的立刻就要作媒,安老爺怎的料定姑娘不肯,恐致誤事,攔他先且莫提起,等姑娘回京服滿之後再看機會的話,一直說到他父女今日怎的特來作媒,向玉鳳姑娘告訴了一遍。告訴完了,重新又叫聲「姑娘」,說:「你瞧,憑他怎麼樣,師傅比你曬日頭腸兒、看三星兒,也多經了七十多年了,師傅的話沒錯的。無論你當日對天焚香起的是甚麼重誓,都應在師傅身上了,你說好不好?你只依著師傅這話,就算給師傅圓上這個臉了。」一段話,說了個亂糟糟,驢唇不對馬嘴,更來的不$ ,怎麼到了這些事上就得算個沒用的了呢!」說著,眼圈兒便有些紅紅兒的。這位舅太太也就算得個「老馬嘶風,英心未退」了。   卻說這樁喜事原來安老爺不喜時尚,又憋著一肚子的書,辦了個「參議旗漢,斟酌古今」。就拿姑娘上頭講,便不是照國初舊風,或編辮子,或紮丫髻;也不是照前朝古制,用那鳳冠霞披。當下張姑娘便尊著公婆的指示,給他梳了個蟠龍寶髻,髻頂上帶上朵雲寶蓋,髻尾後安扁上瓔絡蓮地,髻面上蓋上鑲珠嵌寶梁兒,兩旁插上七星流蘇,關上珍珠對挑,後是同心如意,前是富貴榮花,耳上兩個硬紅寶石坠子。一時,姑娘便覺頭上多了好些累贅。張姑娘曉得姑娘是個不會靜坐一刻的,恐他把首飾甩掉了,先用個大紅頭罩兒給他攏上。攏好了姑娘對鏡一照,忽然笑了一聲。張金鳳在背後從鏡子裡看見,說道:「姐姐這一笑,我猜著了,我猜準是想起在能仁寺從房上跳下來打扮的那個樣兒來了。」姑娘也從鏡裡合他說道:「你怎麼這麼討人嫌哪!」   梳妝已罷,舅太太便從外間箱子裡拿出一個紅包袱來,道:「姑娘,把裡衣兒換上。」說著,自己打開,放在炕裡邊。   姑娘一看,原來裡面小襖、中衣、汗衫兒、汗巾兒,以至抹胸、膝褲、裹腳、襻帶一分都有,連舅太太親自給他作的那雙鳳頭鞋也在裡頭。姑娘道:「我怎麼日前換了衣裳又叫換衣裳啊?」舅太太道:「啐呀!你給我換上罷。」說著,又給他放下玻璃簾兒來。姑娘無法,只得咕嘟著嘴背過臉去,解扣松裙,在炕旮旯裡換上。一面低頭系著汗巾兒,不覺嘴裡又叨叨出一句話來,說:「我說呢,好好兒的洗了沒兩天兒的腳,前日又叫人洗腳作甚麼呢。」惹得大家抿嘴而笑。舅太太笑道:「我們這個姑娘,說他沒心眼兒,甚麼事兒都留心;說他有心眼兒,一會價說話真像個小傻子兒!」   且住!姑娘這半日這等亂糟糟的,還是冒失無知呢,還是遇事輕喜?都不是。天下作女孩兒的,除了那班天日不懂、麻木不仁的姑娘外,是個女兒,便有個女兒情態,難道何玉鳳天生便是那等專講蹲縱拳腳、飛彈單刀、殺人如麻、揮金如土的不成?何況如今事靜身安,心怡氣暢,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怎教他不露些女兒嬌癡情態?若果然當此之際,一毫馬腳不露,那人便是元奸巨惡,還合他講甚麼性情來!   閒話少說。再整張姑娘見他穿好裡衣,便上去給他穿大衣服。因換汗巾兒,又看見那點「守宮砂」,叫舅太太說:「舅母,請過來,看他胳膊上這塊真紅的好看!」舅太太看了,也點頭贊歎不絕,說:「快給人家穿上罷,怪冷的。」張姑娘便打發他一件件的穿好。因是上妝,不穿皮衣,外面$ 般辛勤,撙節著過度,便覺著那日月從容之至。只是他兩個時常要過前面來看看望望,家裡卻短一個支使看家的人,就用安老爺的家人固是不便晚,便是外面僱個不知根底的人來,也不放心。又兼他守分安常的慣了,不肯才有幾文錢便學那小人乍富行逕,立刻就添些新花樣,鬧個跟班兒的。卻也正在為難。誰想事有湊巧,那燕北閒人又給他湊了兩個人來。   你道這人是誰?原來第七回書講得他當日帶著女兒要到京東投奔的那個親戚,正是那張太太娘家一個本家哥哥。這人姓詹,名典,他有個小名兒叫作光兒。他本是帶著家眷在京東一個糧行裡給人家管賬,就那裡養了個兒子。因是七夕生的,叫作阿巧。那阿巧才得十一二歲,且是乖覺。詹典在京東一住十餘年,卻也賺得幾十兩銀子在腰裡。落後來因行裡換了東家,他就辭了出來,要想帶了老婆孩子回家,把這項銀子合張老置幾畝地伙種。   他那裡起身要回河南來,正是張老夫妻這裡帶了女兒要投京東去,路上彼此岔過去了,不曾遇著。及至到了家,正碰見荒旱之後瘟疫流行,那詹典在途中本就受了些風霜,到家又傳染了時症,一病不起,嗚呼哀哉,死了。他妻子發送丈夫,也花了許多錢,再除了路上的盤纏,那幾兩銀子也就所剩無幾,只得權且帶了個十來歲的兒子勉強度日。這個當兒,見了從京裡回來的鄉親們,十個倒有八個講究說:「咱們這裡的張老實前去上京東投親,不想在半路招了個北京官宦人家的女婿,現在跟了女婿到京城享福去了。」詹典的妻子聽得這話,想了想自己正在無依,孩子又小,便搭著河南小米子糧船上京,倒來投奔張老,想要找碗現成茶飯吃。從通州下船,一路問到這裡,恰好正在張老搬家的前兩天。安老爺、安太太是第一肯作方便事的,便作主給他留下,一舉兩得,又成全了一家人家,正叫作「勿以善小而不為」。你看他家總是這般的作事法,那上天怎的不暗中加護?   閒話休提。卻說安老爺才把親家安頓的停妥,不兩日便是何小姐新滿月,因他沒個娘家,沒處住對月,這天便命他夫妻雙雙的到何公祠堂去行個禮。張老夫妻如今住得正近,況且又有了家了,清早起來便到東邊祠堂來預備代東。候安公子、何小姐行過了禮,就請到他家早飯,把女兒張姑娘也請過來。也買了些肉,宰了只雞,只他那詹嫂合阿巧一個買一個作,倒弄得有些老老實實的田捨家風。三個人吃得一飽回來,晚間便是舅太太請過去。那時因褚大娘子起了身,騰出西耳房來,舅太太仍就搬過去,公子合金、玉姊妹便在那邊吃過晚飯,直到起更才過這邊來。先到上房,伺候父母公婆安置,才一同回房。   過了兩日,安太太$ 未經人道的好文字來?」一時,程師爺把那三篇看完,大叫:「恭喜,恭喜!中了,中了!只這第三篇的結句,便是個佳〕。」老爺笑問:「怎的?」他便高聲朗誦道:   ……此中庸之極詣,性情之大同;人所難能,亦人所盡能也。故曰:「其動也中。」   說著,又看了那首詩。安老爺便讓程師爺加墨,程師爺道:「不,今日這課是老翁特地要看看他的真面目,兄弟圈點起來,誘掖獎勸之下,未免總要看得寬些,竟是老翁自己來。」安老爺便看頭二篇傳,把三篇合詩請程師爺圈點。一時都圈點出來,老爺見那詩裡的「一輪探月窟,數點透梅岑」兩句,程師爺只圈了兩個單圈,便問道:「大哥,這樣兩句好詩,怎麼你倒沒看出來?」程師爺道:「我總覺這等題目用這些花月字面,離題遠些。」安老爺道:「不然。你看他這『月窟』『梅岑』,卻用得是『月到天心處』合『數點梅花天地心』兩句的典;那『探』字、『透』字又不脫那個『講』字,竟把『講《易》見天心』這個題目扣得工穩的很呢。」   程師爺拍案道:「啊喲!老翁,你這雙眼睛真了不得!」說著,拿起筆來,便加了幾個密圈,又在詩文後加了一個總批。   那程師爺的批語不過照例幾句通套贊語,安老爺看了,便在他那批語後頭提筆寫了兩行,批道是:  廡三藝亦無他長,只讀書有得,便說理無障,動中肯綮。詩變熨貼工穩。持此與多士爭衡,庶不為持衡者齒冷。秋風日勁,企予望之!   公子見這幾句獎勉交至的庭訓,竟大有個許可之意,自己也覺得意。一時,程師爺便讓老爺帶了公子進去歇息,又笑道:「今日老翁自然要有些獎賞,才好叫學生益知勉學。」老爺道:「這個自然。」說著,程師爺拿了他的毛竹煙管、藍布煙口袋去了。   卻說公子隨安老爺進來,太太迎著門兒便問道:「沒鑽狗洞阿?」安老爺道:「豈但,今日竟算難為他的了。」太太見老爺露著喜歡,坐下便笑問道:「老爺瞧我們玉格這回考去,到底有點邊兒沒有哇?」老爺未曾開口,先動了點兒牢騷,說道:「這話實在難講。這科名一路,兩句千古顛簸不破的話,叫作『窗下休言命,場中莫論文。』照上句講,自然文章是個憑據;講到下句,依然還得聽命去。只就他的文章論,近來卻頗頗的靠得住了;所不可知者,命耳!況且他才第一次觀光,那裡就敢望僥倖?只要出場後文章見得人,便再遲些發達,也未為不可。只不可步乃翁的後塵就是了。」說著,便回頭吩咐公子道:「你今日作了這課,從明日起便不必作文章了。場前的工夫,第一要慎起居,節飲食;再則清早起來,把摹本流覽一番,斂一斂神;晚上再靜坐一刻,養一$ 他接了家來。一則是個熱鬧兒,再者,一個小孩子了會子,也叫他興頭興頭。姑老爺說使得使不得罷?」   這個當兒,不惟安太太、金玉姊妹望著老爺慶賀罷,連長姐兒都不錯耳輪兒的聽老爺怎麼個說法。只見老爺聽罷,啞然大笑,說道:「我只道是怎麼個難題目,原來為此何須辭費到如此!此亦不讀書之故也。聽我講,那花紅不消費心,有朝廷的恩賜,赴瓊林宴這日,一榜新進士都要領的;卻只有榜眼、探花、傳臚一定要披戴起來,才成得這個盛典。至於執事,國初的時候,官員都有例用的執事,只翻出《會典》來看,上面載得明明白白。如今玉格既點了探花,自然該有他應用的儀仗。這事便是真個請教孔夫子,孔夫子也沒個不許可的理。有甚麼使不得的?」   安太太見老爺難得有這等一樁俯順群情的事,也自高興,便閒談道:「真個的,既是例上有的,怎麼如今外省還有個體統,京裡的官員倒不許他使呢?」安老爺道:「是不能也,非不許也。你們既不博古,焉得通今?這可就要知『因地制宜,因時制宜』的道理了。我朝以弓馬取天下,從不曉得甚麼叫作圖安逸。國初官員乘馬的多,坐轎的少,那班世家子弟都是騎馬,還有騎著駱駝上衙門的呢。漸漸的忘了根本,便講究坐轎車;漸漸的走入下流,便講究跑快車;漸漸的弄到不能養車,便講究僱驢車;漸漸的連僱驢車也不能了,沒法,雖從大夫之後,也只得徒行起來了哇!何況一路還要到鼻煙鋪裡裝包煙,茶館兒去喝碗茶,這要再用上分執事,成個甚麼體統?如今既是親家這等疼孩子,我也不好故卻,待我著個人替他照那《會典》上開載的,不奢不儉置辦一分起來,何如?」張太太聽了半日,聽這句話頭兒,倣佛是應了,便合舅太太說道:「我合你說啥話兒來著?人家親家老爺憑借事兒,你給他說在理上,他沒個不答應的不是?」舅太太道:「說了半天,敢則孔聖人就在這兒呢。」大家一笑而罷。   卻說安公子傳臚下來,授職用了編修。接著領宴謝恩,登瀛釋褐,一切公私事宜應酬已畢,便打算遵著安老爺給他定的那個歸第吉期,收拾回園,叩見父母。他未回家之前,那恩賞的旗匾銀兩早已領到。安老爺先在莊園門外立起一對高大朱紅旗桿,那莊門外本有無數的大樹,此時正是濃蔭滿地、綠葉團雲的時候,遠遠的望著那「萬綠叢中一點紅」,便有個更新氣象。莊門上高懸一麵粉油大字「探花及第」的豎匾,迎門牆上滿貼著泥金捷報的報條。出入往來的那班家丁倍常有興。裡邊兩位當家少奶奶早吩咐人在當院裡設下天地紙馬、香燭香案,又掃除佛堂,上著滿堂香供,家祠裡也預備祭筵。安老夫妻又叫在何公祠也照樣備$ 忙給他拿了倆匣屜兒來。他便把那分東西擺好了,兩手托著進來,走到二位奶奶跟前跪下,說:「這是奴才給二位奶奶預備了點兒糙活計。」   金、玉姊妹接過來一看,只見一盤兒裡托是一雙大紅緞子平金釘花線兒卍字錦地扣「百蝠流雲」三寸半底兒的滿幫著旗裝雙臉兒鞋,合一雙魚白標布襪子,並一個大紅氈子堆「瓜瓞綿綿」花樣的大底兒煙荷包;那一盤兒裡是一雙大紅緞子掐金拉雙線鎖子如意錦地加「四季長春」過橋高底兒的漢裝小鞋兒,合一副月白緞子鑲沿褲腿兒,並一個絳色滿填帶子「夔龍獻壽」花樣天蓋地起牆兒的檳榔盒兒,只這件話計,大約是他特為東屋裡大奶奶不會吃煙想空了心才憋出來的個西洋法子。此外還有一對挑胡椒眼兒上加喜相逢的扣花兒雞心包,卻是一對兒,分在兩盤兒擺著。   當下就把他姊妹兩個樂得,笑吟吟的說道:「你瞧,你何必還費這個事呢!」因又一樣一樣拿起來細看。何小姐便合張姑娘笑道:「活計兒是不用說了。我納悶了,他跟著婆婆,一天到晚不得個閒空兒,還甚麼工夫給你我作這些針線?」他聽了,便笑嘻嘻的說道:「這點兒糙活計實在不算得個甚麼。奴才想著二位奶奶待奴才這番恩典,奴才有多大造化,怎麼配?所以才親手兒作了兩雙鞋,二位奶奶穿著,就算踹著奴才呢,也省得奴才自己折了福去。」   列公想,世間的人說話要都照這麼個說法兒,對面兒那個聽話的聽著,心裡有個不受用的嗎?這怎麼會得罪得了人?   只是替這位珍姑娘算算,他的「紅鸞星」才動了沒兩天兒,這幾件活計他是甚麼工夫作的?便說他平日好用個心兒,會行個事兒,早就作下預備著的;請教,連影兒都沒夢見的事,他心裡是從甚麼時候、怎麼一下子就曾送到這上頭了?其理卻不可解。這要律以《春秋》之筆,此中就大費推敲。只是不過幾句閒人夢話,何須這等推敲他去。   如今剪斷殘言,言歸正傳。卻說金、玉姊妹當晚便在自己屋裡給公子備了一席小酌。公子本在個「染指點金金滴液,投懷倚玉玉生香」的溫柔鄉中,忽然眼前又添了這個一個俏丫鬟,雖說不得「白人之白」,也猶「白馬之『馬』」;恰是他個髫年伴侶,也算一段閨房佳話。只是他此時一心的怕上烏裡雅蘇台,那有閒情到此?因此酒在肚裡,事在心裡,不肯多飲,只吃了幾杯便叫收拾過了。當下金、玉姊妹便一個扶著敷粉郎君,一個攜了堆鴉俏婢,送他二人雙雙就寢。   這段書交代到這裡,要按小說部中,正不知該有多少甚麼「如膠似漆,似水如魚」的討厭話講出來。這部《兒女英雄傳》卻從來不著這等汙穢筆墨,只替他兩個點躥刪改了前人兩聯舊句:安公子$ 說道:「我夫子當日的吉月必朝服而朝,此古禮也,我大清的制度卻是朔望只穿補褂的。」   正亂著,外頭報喜的也來了。接著便是烏大人差人送那道恩旨來,給安老爺、安太太道喜,並說:「請大爺即刻到園子裡去。」這個當兒,太太還要忙著叫人搭箱子,找二品文補子,說是有當日老太爺帶過的現成兒的。倒是公子看看不早了,說:「這件東西到了園子總借得出來的。」便在上屋外間匆匆的換了長襟兒衣裳,赴園子去了不提。   且住!這回書只管交代到這個場中,繴教安公子好端端一個國子監祭酒,究竟怎的就會賞了頭等轄,加了副都統銜,放了烏裡雅蘇台參贊大臣?怎的才放下來,不曾起身,卻又從頭等轄轉了閣學,從烏裡雅蘇台參贊調了山東學政,從副都統銜換了右副都御史銜?再說這個右副都御史正是各省巡撫的兼銜,又與學政何干?怎的既說放了他學政,又道放了他觀風整俗使?這觀風整俗使,就翻遍了《縉紳》,也翻不著這個官銜。這些不經之談,端的都從何說起?難道偌大的官場,真個便同優孟衣冠、傀儡兒戲?還是著書的那個燕北閒人在那裡因心造象、信口胡謅呢?皆非也。這場公案真個說也話長,列公若不嫌絮煩,待說書的從頭慢慢說起。   如今先講這位安驥安大人。他原是從金殿傳臚那日便蒙帝心簡在、從前十本裡第八名提到第三名、特點了探花及第的個人,及至他得了講官,大考起來,漸次升到國子監祭酒,便累蒙召對。聖人因見他氣宇凝重,風度高化,見識深沉,心地純正,早知他是個不凡之器,有用之才,便想大用起來。只因他年輕資浅,想要叫他到邊疆上磨礪幾年,閱歷些困苦艱難,然後再加恩重用,便好造就他成個人物。這正是大聖人代天宣化、因材而篤的一番深意。   話雖這等說,假使安公子果的從此上了烏裡雅蘇台,滿了北路再調南路,滿了南路再調西路,三年不回便是溈六年,六年不回便是九年,弄得他家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無論安水心先生那等的德門,安龍媒那樣的天性,斷斷不得遭此孽障。便算夢幻無常,請教這部天理人情《兒女英雄傳》,後手該怎的個歸著?因此,天理人情上早已暗中給他安排了一個烏克齋在那裡。   這個烏克齋正是安老爺受業門生,又正是安公子的會試老師。讀書人看得師生一門情義最重;況他又在當道,一時不忍看著這位恩師日暮倚閭,這個高弟天涯陟岵,心裡早想從中為些力,把這樁事斡旋轉來。只是旨意已下,怎的斡旋得轉?他也正在十分作難,不想正在這個分際,恰好就穿插出朝廷設立觀風整俗使的這等個好機會來。   列公,你道這觀風整俗使端的是怎生一個來歷?這$ 守著商家的祖功宗訓是應該的。那微子奔逃 ,比乾諫死,箕子佯狂,把那好題目的文章都做去了。我們雖是河山帶礪,休戚世封 ,不好嘿嘿蚩蚩,隨行逐隊,但我卻是孤竹君次子,又比長兄不同,原可躲閃得些。 前日撞著大兵到來,不自揣量,幫著家兄,觸突了幾句狂言,幾乎性命不免,虧得軍 中姜太公在內,原與家只東海北海大老一脈通家,稱為義士,扶棄道傍,纔得保全, 不然這條性命也當孤注一擲去了。如今大兵已過,眼見得商家局面不能瓦全。前日粗 心浮氣,走上山來,只道山中惟我二人,也還算個千古數一數二的人品。誰料近來借 名養傲者既多,而托隱求征者益復不少,滿山留得些不消耕種、不要納稅的薇蕨貲糧 ,又那會起早佔頭籌的採取淨荊弄得一付面皮薄薄澆澆,好似曬乾癟的菜葉,幾條 肋骨彎彎曲曲,又如破落戶的窗櫺。數日前也好挺著胸脯,裝著膀子,直撞橫行。怎 奈何腰胯裡、肚皮中軟噹噹、空洞洞,委實支橕不過。猛然想起人生世間,所圖不過 『名』『利』二字。我大兄有人稱他是聖的、賢的、清的、仁Ξ的、隘的,這也不枉了 丈夫豪傑。或有人兼著我說,也不過是順口帶契的。若是我趁著他的面皮,隨著他的 跟腳,即使成得名來,也要做個趁鬧幫閑的餓鬼。設或今朝起義,明日興師,萬一偶 然腳蹋手滑,未免做了招災惹禍的都頭。如此算來,就像地上拾著甘蔗楂的,漸漸嚼 來,越覺無味。今日回想,猶喜未遲。古人云:『與其身後享那空名,不老生前一杯 熱酒。』此時大兄主意堅如金石,不可動搖,若是我說明別去,他也斷然不肯。不若 今日乘著大兄後山采薇去了,扶著這條竹杖,攜著荊筐,慢慢的挨到山前,觀望觀望 ,若有一些空隙,就好走下山去。」』『彼時伯夷早已餓得七八分沈重,原不堤防著 叔齊。叔齊卻是懷了二心多日,那下山的打扮先已裝備停當,就把竹杖、荊筐隨地搬 下,身上穿著一件紫花佈道袍,頭上帶著一頂麻布孝巾,腳下踹一雙八耳麻鞋,纔與 山中面貌各別,又與世俗不同。即使路上有人盤問,到底也不失移孝作忠的論頭。不 說叔齊下山的話,且說那豺狼虎豹,自那日隨了夷、齊上山,畜生的心腸到是真真實 實守在那裡,毫無異念。其中只有狐狸一種,善媚多疑,想也肚裡餓得慌了,忽然省 悟道:「難道商家天下換了周朝,這山中濟濟蹌蹌的人都是尚著義氣、毫無改變念頭 ?只怕其中也有身騎兩頭馬、腳踏兩來船的,從中行奸弄巧。」一面就喚著幾個獐兒 、鹿兒、猿兒、兔兒分頭四下哨探些風聲,打聽些響動,報與山君知道。或者捉個破 綻,將些語言挑動,得他一個迴心轉$ 候,直待老祖講道之際方去叩問。遲、孔二人虔心,不遠千里而來 ,巴不得立時討個下落回去,那裡等得,兩個忽然大哭起來。老祖念他心誠,吩咐仙 童扮作採樵漢子,故意作難他道:「你們既要來此問仙,須把舊日肺腸先在山下洗刷 淨盡,方好問道。何得粗心浮氣,剛剛來就哭泣起來!」遲、孔二先心知自己不誠 ,求懇樵子領路走下山來,在那池邊將雙手掬水入口,噴漱不了。樵子道:「肺腸如 何洗得淨的?我有小白石子數個,從口吞入,待他在內磨礪一番就乾淨了。」遲、孔 二先如法吞下,不一時卻吐出許多腌臢血肉之類,頓覺心地空靈。樵子又每人與棗一 枚食之,也竟不知飢餒。忽有一個仙童立在山頂稜峭崖嘴之上,招呼道:「兩俗子速 上山來聽候吩咐!」遲、孔二先仍復匍匐而上,依著仙童之言,叩到老祖講席之下。 高聲道:「小子罪孽深重,獲怒上天,削奪雙明,糊塗一世。今聞老祖睡足千年,覺 開萬古,弟子虔心拜叩,求問生前有何惡孽,致使五行蹭蹬,一隙無明,受此迷離顛 倒之苦?」老祖道:「二子遠來叩問,性靈中也就開了一線光明。那知你本來惡孽卻 與常人不等,人身受病各有不齊,如聾者、跛者、蹩者、瘤者,不過一世二世。天資 刻雹小帟便宜,或面是背非,或阻人善事,猶與倫常彞理之上不相關涉,乃有當身結 束,或轉世承當,這一盤零星小帳也就勾銷盡了。若鑿去雙睛,沈淪白晝,這孽障更 覺重些。今世界大矣,一雙腳走不盡;寶貝多矣,一雙手拿不完;滋味美矣,一個臭 皮囊裝不滿。只因世人心雄意狠,走出娘懷,逞著聰明,要讀盡世間詩書;憑著氣力 ,要壓倒世間好漢。錢財到手,就想官兒;官兒到手,就想皇帝。若有一句言語隔礙 ,便想以暗箭驀地中傷;若有一個勢利可圖,便想個出妻獻子求媚。 眼見得這些燄頭上根基都是財築起的,強梁的口嘴都是勢裝成的,雄威的體面都是黨 結就的。遇著有識見的,到此地位,早早抽身跳出圈外;略不濟的,便是糞裡蛆蟲和 身鑽入。你在前世兩隻眼睛早已盲矣,今世怎麼又肯把你一對眼睛?你若今世曉得自 己罪孽非輕,急圖修省,後世還把你做明眼人看待;若癡迷錮塞,不肯回頭,那天條 瞽目一款之外,更有泥犁不盡地獄之苦矣!」老祖說得痛切,那遲、孔二先仰天號咷 大哭,覺得此生不得開眼看那光明世界,便要尋個陡險山崖,從空跳下,做個捨身之 計。老祖道:「那『捨身』二字,不過喚醒愚人脫那『貪戀』二字,原不叫人將身跳 下。爾輩既要開眼看那光明世界也不難的,我有個道友蔚藍大仙,現在西山茅茨庵, 可前往求他便了。」遲、孔二先$ 稅不來相逼。正 所謂「壺中日月常如此,別有天地非人間」也。只叫那遲、孔二人坐在崑崙山頂,大 著兩眼,看那電光尊者雷、風、雹、雨過那一陣,地面上把那些孽火劫灰拈得淨盡, 然後隨著自在尊者出來逍遙世道,安享太平之福也。』 『此段說話實是玄虛,原不堪人耳,既承主人興,又復承列位雅愛,冒昧而談。便 好請教別位朋友,當個拋磚引玉之意。』 眾人道:『承領高談,不覺兩脅風生,通體透快。乘著天氣涼爽,各且別去,今夜我 等且到杜康埕裡世界安享一夜何如?』 總評此則以瞽目說法,大是奇異。至後以酒終之,真是非非想矣。凡天下事到無可如 何處,惟醉可以銷之,所以劉伶荷鍤、阮藉一醉六十日,俱高人達見,不徒沈醉曲櫱 而已。艾納老人其亦別有萬言於斯乎? 第九則 漁陽道劉健兒試馬 金風一夕,繞地皆秋。萬木梢頭蕭蕭作響,各色草木臨著秋時,一種勃發生機俱已收 斂。譬如天下人成過名、得過利的,到此時候也要退聽謝事了。只有扁豆一種,交到 秋時,西風發起,那豆花越覺開得熱鬧,結的豆莢俱鼓釘相似,圓湛起來,卻與四五 月間結的癟扁無肉者大不相同。俗語雲,『天上起了西北風,羊眼豆兒嫁老公』,也 不過說他交秋時豆莢飽滿,漸漸到那收成結實留個種子,明年又好生。這幾時秋風起 了,豆莢雖結得多,那人身上衣服漸單,肩背上也漸颯颯的冷逼攏來。那有家業的, 衣服整備,只要開箱籠取出穿上,登時溫暖。 那些游手好閑的,風來風盡,雨來雨盡,瓶中尚無隔宿之米,身上那得禦寒之衣?四 下裡沒處擺佈,未免就起一個無賴之想、不良之心。小意思,逞著自己一身伎倆做個 掏摸,隨著造化,偷得或多或少,也有幾時口嘴肥甜,還圖個僥倖,不到那敗露之日 。那大意思的,就去勾合噥許多狐朋狗黨,歃血盟心,覓了些刀槍弓箭,聚在一處, 預先打聽得某家豪富,某家殷實,某家有備,某家無備,或乘月黑風雨之夜,或乘人 家忙倦之時,帶著火草、軟梯,爬牆上屋,劈門挖洞,大聲發喊,逞著雄威,持著利 刀,捉住財主活逼獻寶,口氣略鬆些,便綁縛起來,或將弓弦捎?,火燄炙烙,不論 金珠緞匹、器皿衣服,裝拾包裹而去。倘遇外邊風聲緊急,即便放起火來,奪路而走 ,揀個僻靜所在,贓物照股均分,一時星散。這些勾當,全憑時運撞著為數。有劫得 金銀寶貝的,有劫得破爛衣服的,也有用了許多氣力,一毫不曾拿得、反被殺傷捉獲 的。一文錢不曾沾手,一碗麵不曾下肚,到問了已行而但得財,不論首從皆斬之律, 本等清清白白一個百姓,把這條性命骯骯髒髒葬送去了。$ 店地方 得知此事,具一報單,各衙門登時知道。 薊鎮總督即批守道查報。那老者拿了馬尾烙印也到道里報了。 即時查出,乃是黃雄的馬。黃雄卻在病中,推個不知,只說劉豹借去騎的。那劉豹又 拿不著,黃雄也推不去,只得代他認罪。 申詳鷿督,把黃雄依律問罪,立刻梟示。這也是黃雄立心不善,反累其身的報應了。 再說那劉豹避居遷安地方,做個守分百姓,也是改過自新的人,上天也該恕他一分。 那知這年遇著大旱,苗地俱如龜背裂開,秋成無望。只要喚些長年漢子開墾一番,還 有指望。不期人工忙促,沒處尋覓,忽然鎮上遇著十餘個鳳陽府點來築修邊牆的班軍 完工回去,原是空閑身子。劉豹叫他趁工幾日,照例算錢,那一伙班軍也就應允。不 兩日,地上開墾完了,都到家中等算工銀。 劉豹一時手頭不湊,把廚灶下埋著當日剩下兩個元寶,悄悄乘著月夜掘出,將些炭火 燒紅,鏨鑿開來。不意那些班軍聽見鏨銀的聲,爬起屋簷,望見大錠,眾人就起心擁 將進去,一罟而取,不知去向。劉豹也只得嘆幾口氣,正所謂『得之易,失之易』也 。不題。卻說班軍得了這兩大錠,喜喜欣欣從真保等府將到汴梁地方,眾人卻要照股 分用。無計布擺,大膽走到鐵鋪鏨開,卻遇著一班捕役,挨身進去問道:『鑿開要虧 折四五錢,何不到我鋪中換些碎銀,分使兩便?』眾人就攜了元寶,跟著捕人,走到 一個大宅子內。接取元寶一看,認出字號,大聲叫道:『拿賊,拿賊!』倏忽走出二 三十人,把這伙班軍鎖鏈起來。原來這元寶乃是三年前江西差官解的金花銀兩,在汴 梁城外被大盜劫去,至今貽害地方官民,賠補未完。獄中雖捉了幾起大盜,卻不是這 案內人犯。至今捕役監禁,三日一比,卻無原贓。今日錠上印鑿分明,有何疑案?一 伙送到大梁守道衙門,那些班軍大聲喊冤道:『我們俱是築修邊牆班軍領來的鹽菜銀 兩。』官道:『你們雖是班軍鹽菜錢糧,彼處零星分結,那有大錠的?況且這宗錢糧 尚未解到,如何有得發出?』用起刑來,然後將那遷安劉豹家中劫來情節一一招出。 守道就申文撫院,撫院即移文薊督衙門,差人登時押往河南質對。 劉豹將從前試馬及大漢相贈之言從頭訴說,一一備入文內,沿途撥兵護解。行至順德 府地方,忽然遇著大漢半醉單騎而來,劉豹上前泣訴始末。眾人聽了,就曉得是劫元 寶的大盜,向來四暻追緝,無處蹤跡著他。內中一人乖巧,滿口稱贊:『好個豪俠! 萍水相逢,能救人性命,反又贈他銀子。今日他自己運蹇,到此敗露。你這種高義甚 是可敬!』眾人要請他店上敘情,大漢推託。一人乘其空隙,用力將$ 做官,尚要費許 多資財,若沒前程的百姓,夢也夢不見了。不料時下有團練之舉,人頭上也就當做真 正官職一般。彼時公道在人,地方紳衿保甲齊聲推薦黨一元堪當此任靆。文書申上,撫 按司道即便發落,黨一元也就承其職任。凡一應城守事務,調停設備,俱各得宜,不 在話下。『卻說延安府清澗縣也有個團練,姓南名正中,乃是鄉紳子弟,家業富厚, 通縣稱為巨族。平日好弄槍棒,行些假仁仗義之事。只是心性好淫,見了人家美色婦 女,卻便魂不附體,不論錢財,畢竟要弄到手方祝若論其素行,怎麼將團練舉他?因 他平日專好結識市井無賴小民,地方村鎮稍有不平,便成群聚黨攪地翻天起來,依著 他的行為方罷。故此地方上大大小小都是懼怕他的,背後起他一個綽號,叫做花花太 歲。這個團練之職,除了此君,別人也不敢指望。 一日吩咐人城外打掃演武廳,選了日子操練莊叮極早備了鮮明旗幟、鋒利刀槍,大吹 大擂,擺列行五,一路整齊迎到教場內去。那些鄉民卻從來未曾經見,有在市上住的 ,預先請了親眷住在家裡,門前垂了簾兒,看那行兵耍子。不料南團練坐在馬上,舉 頭望進簾內,見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團練即便勒住了馬,故意道:「前隊兵丁如 何稀少?」忙叫營中字識取那冊來查點,吩咐地方速備圍屏公座,緊緊對著簾內。擺 設停當,下馬坐定,叫那字識,逐名唱過。那團練一眼只射在簾內,做出許多身段賣 弄風騷,到費了兩三個時辰纔到教場內去,也不過虛應故事,即便回衙。眠思夢想, 正沒尋個頭路,卻有門下一個伴當頭李三,綽號叫做鐵裡蛀蟲,曉得本官意思,即便 摘了兩朵玫瑰花,故意走到本官前道:「小的偶在前街張鄉宦宅內彩來,一朵進獻老 爺,一朵進上奶奶。「團練道:」三四位奶奶一朵怎夠?」李三道:「這花不能多得 ,老爺只好送得意的一位奶奶戴罷!」團練道:「有甚麼得意的!昨日我到看見一個 十分得意,卻難得到手。」李三佯作不知,問道:「住在何處?」團練就把簾內住處 說知。李三道:「小的曉得了這是本縣儒學齋長伯甫相公之妻黨氏,就是黨團練的 妹子。如何能夠到手?」團練道:「你為我設一計策,重重賞你!」李三貪著重賞左 思右算,想了一回道:「容小的三日後來回話。」團練便欣欣笑道「我心裡如熱鍋灶 上螞蟻,恨不今日就來回說纔好!」李三隨口應著,即便走出宅門。打聽得朱伯甫平 素好酒賭錢,李三就帶了幾十貫錢,尋到彼處,與他相賭。故意賣個撒漫,勾引著他 同去見那團練,往來卻好是三日。團練正在懷想之際,李三先進去附耳低聲,如此如 此。團練一$ 主渡揚子江,水不及馬腹,元太子北逃,至大河無船,空中獻一金橋渡 河而去,非怪事乎?』齋長道:『天地造化之氣,不足者助之,有餘者損之。夏、商 以前,人生極少,故天運多生聖賢,以生養萬民。至周家八百年太平以後,人生極多 ,則暴惡亦多,良善極少。天道惡惡人之多,故生好殺之人,彼爭此戰。 如生白起,坑趙卒四十萬人;柳盜蹠橫行天下,壽終于家;助金主返江以亂中原,賜 元太子金橋以存其後。原非天道無知,乃損其有餘故也。即如天意欲復漢業,故光武 有冰堅可渡之異。 天道窮則變通,怪異之事亦或有之,不可一概拘拘論也。』眾人道:『先生之言俱是 窮源探本之論,大醒群迷。我輩聞所未聞,開盡從來茅塞。但佛老之教盈滿天地、浸 灌人心久矣,先生一人屢獨持其說,排以斥之,《佛骨表》、《無鬼論》不足奇也。 竊恐外道之羽翼居多,先生之脣舌有限,先生未必能為世人福,而世人實能為先生禍 也!』齋長覺得眾人之論牢不可破,乃云:『日將暮矣,餘將返駕入城。』老者送過 溪橋,回來對著豆棚主人道:『閑話之興,老夫始之。今四遠風聞,聚集日眾。方今 官府禁約甚嚴,又且人心叵測,若盡如陳齋長之論,萬一外人不知,只說老夫在此搖 脣鼓舌,倡發異端曲學,惑亂人心,則此一豆棚未免為將來釀禍之藪矣。今時當秋杪 ,霜氣逼人,豆梗亦將槁也。』眾人道:『老伯慮得深遠,極為持重。』不覺膀子靠 去,柱腳一鬆,連棚帶柱一齊倒下。大家笑了一陣,主人折去竹木竿子,抱蔓而歸。 眾人道:『可恨這老齋長執此迂腐之論,把世界上佛老鬼神之說掃得精光。我們搭豆 棚,說閑話,要勸人吃齋念佛之堡興一些也沒了。』老者道:『天下事被此老迂僻之論 敗壞者多矣,不獨此一豆棚也。』 總評滔滔萬言,舉混沌滄桑、物情道理,自大入細,由粗及精,剖析無遺。雖起仲尼 、老聃、釋迦三祖同堂而談,當亦少此貫串博綜也。且漢疏宋注止可對理學名懦,不 能如此清辨空行,足使庸人野老沁心入耳。不寧惟是,即村婦頑童從旁聽之,亦有點 頭會意處,真可聚石而說法矣。篇中闢佛老數條,是極力拒盶行放淫辭,一片苦心大 力。艾衲所云『知我不得已之心,甚於孟子繼堯、舜、周、孔以解豁三千年之惑』, 豈不信哉!著書立言,皆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亦在乎後學之善讀。 如不善讀,則王君介甫,以經術禍天下,所必然矣。 即小說一則,奇如《水滸記》,而不善讀之,乃誤豪俠而為盜趣。如《西門傳》,而 不善讀之,乃誤風流而為淫。其間警戒世人處,或在反面,或在夾縫,或極快極艷, 而慘傷寥$ 前,說:「李花當 面。」李花無奈,只得雙膝跪下。耿知府抬頭向李花一望,生得少 年清秀,不似狡猾一流。只得開口問道:「李花你可知罪麼?」李 生道:「老公祖在上,生員朝夕只在書房,攻讀書史,又不欠賬, 又不欠債,不知罪從何來?」耿知府道:「哦,你拐藏秋蓮幼女, 殺害奶娘老婦,現枓你家搜出包袱,贓證已真,又是拐案,又是人 命,怎麼你說無罪?快把那郊外如何贈銀誘逃,柳道怎樣行兇殺害 ,如今卻把秋蓮藏在哪裡,一一從實供來,免動刑法。」李花聞聽 嚇得膽戰心驚,不曉來由,無處插嘴應對,唯說:「叫生員從何處 說起?」知府又催問道:「你還不招麼,看枷棍伺候。」李春發道 :「老公祖在上,容生員告稟,別事真不知道。若問起贈銀事原有 情節。那日生員因讀書倦怠,偶到郊外閒行,見個幼女同老婦,相 對傷情,那時生員詢問端底,她說為繼母凌逼,因此傷感。俺一時 動了惻隱之心,仗義疏財,贈她幾兩銀子,其實並無他意。蘆林遇 唯有此舉。至於秋蓮私奔,奶娘傷命的事,一切不曉。求老公祖細 細端詳,筆下超生罷。」耿知府道:「依你說來,全不知情。這包 袱可怎麼卻在你家。不過恃有衣衿護身不肯實說。我今就申文學台 ,革去你的衣衿。左右與我夾起來。」從衙役如狼如虎的,將鞋襪 退去,把夾棍擱下,一個彩起頭髮,那兩個把繩盤了幾盤,喝喊一 聲,兩邊人將繩背在肩上,用力一緊,這李生便昏迷過去。你看李 春發本是個柔弱書生,嫩生生皮膚,怎禁得這等重刑。大約心似油 煎,全無主張。頭如迸裂,滿眼昏紅。一個衙役,拿著一碗涼水噙 在口中,照他頭上啐了三遍,才甦醒過來。歎了一口氣說:「冤枉 呵!」耿知府問道:「你招也不招?」李生定神思量道:若就招承 豈不污了一世清名,待不招時,這大刑其實難受。想來必是前生造 定的了。耿知府道:「若不招就要再夾了。」李生道:「願招。」 耿知府道:「既是招了,退去夾棍。且帶去收監,聽候申詳定罪。 」只見禁子走來,上了刑具,帶領回去。說:「這是人命重罪,須 加小心。」眾小牢子答應一聲,照常例收拾起來不提。   卻說李翼等候多時,知主人下監,走到獄門說:「哎呀,我那 相公啊!」禁子喝道:「你是什麼人?」李翼道:「要看我家相公 的。」禁子問道:「是李花不是?」李翼道:「正是。」禁子道: 「他是重犯,豈容你進去看視。」李翼道:「大哥,我還有些須薄 敬,望行方便。」禁子過說:「啊,也罷,我且行一時之方便, 叫你主僕相會一面。」遂開了門,說:「你進來切莫要高聲,你家 相$ 腫著眼睛去工作。   但真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21〕罷﹐阿Q不幸而贏了一回﹐他倒幾乎失敗了。   這是未莊賽神〔22〕的晚上。這晚上照例有一臺戲﹐戲臺左近﹐也照例有許多的賭攤。做戲的鑼鼓﹐在阿Q耳朵裡彷彿在十里之外﹔他只聽得樁家的歌唱了。他贏而又贏﹐銅錢變成角洋﹐角洋變成大洋﹐大洋又成了疊。他興高采烈得非常﹕“天門兩塊﹗”   他不知道誰和誰為什麼打起架來了。罵聲打圬腳步聲﹐昏頭昏腦的一大陣﹐他才爬起來﹐賭攤不見了﹐人們也不見了﹐身上有幾處很似乎有些痛﹐似乎也挨了幾拳幾腳似的﹐幾個人詫異的對他看。他如有所失的走進土谷祠﹐定一定神﹐知道他的一堆洋錢不見了。趕賽會的賭攤多不是本村人﹐還到那裡去尋根柢呢﹖   很白很亮的一堆洋錢﹗而且是他的──現在不見了﹗說是算被兒子拿去了罷﹐總還是忽忽不樂﹔說自己是蟲豸罷﹐也還是忽忽不樂﹕他這回才有些感到失敗的苦痛了。   但他立刻轉敗為勝了。他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臉上連打了兩個嘴巴﹐熱剌剌的有些痛﹔打完之後﹐便心平氣和起來﹐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別一個自己﹐不久也就彷彿是自己打了別個一般﹐──雖然還有些熱剌剌﹐──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躺下了。   他睡著了。 第三章 續優勝記略   然而阿Q雖然常優勝﹐卻直待蒙趙太爺打他嘴巴之後﹐這才出了名。   他付過地保二百文酒錢﹐憤憤的躺下了﹐後來想﹕“現在的世界太不成話﹐兒子打老子……”於是忽而想到趙太爺的威風﹐而現在是他的兒子了﹐便自己也漸漸的得意起來﹐爬起身﹐唱著《小孤孀上墳》〔23〕到酒店去。這時候﹐他又覺得趙太爺高人一等了。   說也奇怪﹐從此之後﹐果然大家也彷彿格外尊敬他。這在阿Q﹐或者以為因為他是趙太爺的父親﹐而其實也不然。未莊通例﹐倘如阿七打阿八﹐或者李四打張三 ﹐向來本不算一件事﹐必須與一位名人如趙太爺者相關﹐這才載上他們的口碑。一上口碑﹐則打的既有名﹐被打的也就託庇有了名。至於錯在阿Q﹐那自然是不必說。所以者何﹖就因為趙太爺是不會錯的。但他既然錯﹐為什麼大家又彷佛格外尊敬他呢﹖這可難解﹐穿鑿起來說﹐或者因為阿Q說是趙太爺的本家﹐雖然挨了打﹐ 大家也還怕有些真﹐總不如薇敬一些穩當。否則﹐也如孔廟裡的太牢〔24〕一般﹐雖然與豬羊一樣﹐同是畜生﹐但既經聖人下箸﹐先儒們便不敢妄動了。   阿Q此後倒得意了許多年。   有一年的春天﹐他醉醺醺的在街上走﹐在牆根的日光下﹐看見王胡在那裡赤著膊捉虱子﹐他忽然覺得身上也癢起來了。這王$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3〕 「名不正則言不順」 語見《論語‧子路》。   〔4〕 內傳 小說體傳記 的一種。作者在一九三一年三月三日給《阿Q正傳》日譯者山上正義的校釋中說﹕「昔日道士寫仙人的事多以『內傳』題名。」   〔5〕 「正史」 封建時代由官方撰修或認可的史書。清代乾隆時規定自《史記》 至《明史》歷代二十四部紀傳體史書為「正史」。   「正史」中的「列傳」部份﹐一般都是著名人物的傳記。   〔6〕 宣付國史館立「本傳」 舊時效忠於統治階級的重要人物或所謂名人﹐死後由政府明令褒揚﹐令文末常有「宣付國史館立傳」的話。歷代編纂史書的機構﹐名稱不一﹐清代叫國史館。辛亥革命後﹐北洋軍閥及國民黨政府都曾沿用這一稱。   〔7〕 迭更司(C﹒Dickens﹐1812─1870) 通譯狄更斯﹐英國小說家。著有《大衛‧科波菲爾》﹑篍《雙城記》等。《博徒別傳》原名《勞特奈‧斯 吞》﹐英國小說家柯南‧道爾(1859─1930)著﹐陳大澄等譯﹐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說部叢書》之一。魯迅在一九二六年八月八日致韋素園信中曾說﹕「《博徒別傳》是Rodney Stone的譯名﹐但是C﹒Doyle做的。《阿Q正傳》中說是迭更司作﹐乃是我誤記。」   〔8〕 「引車賣漿者流」 這是當時林琴南攻擊白話文的用語。參看本卷第190頁注〔27〕。一九三一年三月三日作者給日本山上正義的校釋中說﹕ 「『引車賣漿』﹐即拉車賣豆腐漿之謂﹐系指蔡元培氏之父。那時﹐蔡元培氏為北京大學校長﹐亦系主張白話者之一﹐故亦受到攻擊之矢。」   〔9〕 不入三教九流的小說家 三教﹐指儒教﹑佛教﹑道教﹔九流﹐即九家。《 漢書‧藝文志》中分古代諸子為十家﹕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小說家﹐並說﹕「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小說家者流﹐ 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是以君子弗為也。」   〔10〕 《書法正傳》 一部關於書法的書﹐清代馮武著﹐共十卷。這裡的「正傳」是「正確的傳授」的意思。   〔11〕 「著之竹帛」 語出《呂氏春秋‧仲春紀》﹕「著乎竹帛﹐傳乎後世。」 竹﹐竹簡﹔帛﹐絹綢。我國古代未發明造紙前曾用來書寫文字。   〔12〕 茂才 即秀才。東漢時﹐因為避光武帝劉秀的名諱﹐改秀才為茂才﹔後來有時也沿用作秀才的別稱。   〔13〕 陳獨秀辦了《新青年》提倡洋字 指一九一八$ 活要混沌。如果鑿起七竅來呢?庄子曰:“七日而混沌死。”〔16〕這如何容得感歎號?   而且也容不得笑。私塾的先生,一向就不許孩子憤怒,悲哀,也不許高興。皇帝不肯笑,奴隸是不准笑的。他們會笑,就怕他們也會哭,會怒,會鬧起來。更何況坐著有版稅可抽,而一年之中,竟“只聞其騷音怨音以及刻薄刁毒之音”呢?這可見“幽默”在中國是不會有的。   這可見我對于《論語》的悲觀,正非神經過敏。有版稅的尚且如此,還能希望那些炸彈滿空,河水漫野之處的人們來說“幽默”么?恐怕連“騷音怨音”也不會有,“盛世元音”自然更其談不到。將來圓桌會議上也許有人列席,然而是客人,主賓之間,用不著“幽默”。甘地一回一回的不肯吃飯,而主人所辦的報章上,已有說應該給他鞭子的了。〔17〕這可見在印度也沒有“幽默”。   最猛烈的鞭撻了那主人們的是蕭伯納,而我們中國的有些紳士淑女們可又憎惡他了,這真是伯納“以無意得之,大奇!”然而也正是辦起《孝經》〔18〕來的好文字:“此士大夫之孝也。”   《中庸》《大學》〔18〕都已新出,《孝經》是一定就要出來的;不過另外還要有《左傳》。在這樣的年頭,《論語》那里會辦得好;二十五本,已經要算是“不亦樂乎”的了。八月二十三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十六日《論語》第二十五期。   〔2〕語堂林語堂(1895—1976),福建龍溪人,作家。曾留學美國、德國,早期是《語絲》撰稿人之一。三十年代在上海主編《論語》、《人間世》、《宇宙風》等刊物,提倡“幽默”、“閒适”和“性靈”文學,以自由主義者的姿態為國民党反動統治粉飾太平。一九三六年居留美國,一九六六年定居台灣,長期從事反動文化活動。〔3〕“學而一章”“學而”是《論語》第一篇的題目。舊時的八股文,一般以《論語》等儒家經典中的文句命題。〔4〕“潝費厄潑賴”英語fairplay的音譯,意思是光明正大的比賽,不用不正當的手段。后來英國資產階級曾有人提倡將這种精神用于社會生活和党派斗爭,認為這是每一個資產階級紳士應有的涵養和品德。林語堂在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語絲》第五十七期發表的《插論語絲的文体——穩健,罵人,及費厄潑賴》一文中,說“中國‘潑賴’的精神就很少,更談不到‘費厄’”,“對于失敗者不應再施攻擊,……以今日之段祺瑞、章士釗為例,我們便不應再攻擊其個人”。作者在《墳·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中曾批判過這一主張。〔5〕“幽默”英語humour的音譯。林語堂從一九三$ 的效果。獨有這《一個人的受難》(DiePassioneinesMenschen)乃是寫實之作,和別的圖畫故事都不同。   這故事二十五幅中,也并無埜字的說明。但我們一看就知道:在桌椅之外,一無所有的屋子里,一個女子怀著孕了(一),生產之后,即被別人所斥逐,不過我不知道斥逐她的是雇主,還是她的父親(二)。于是她只好在路上彷徨(三),終于跟了別人;先前的孩子,便進了野孩子之群,在街頭搗亂(四)。稍大,去學木匠,但那么重大的工作,幼童是不胜任的(五),到底免不了被人踢出,像打跑一條野狗一樣(六)。他為饑餓所逼,就去偷面包(七),而立刻被維持秩序的巡警所捕獲(八),關進監牢里去了(九)。罰滿釋出(十),這回卻輪到他在熱鬧的路上彷徨(十一),但幸而也竟找得了修路的工作(十二)。不過,終日揮著鶴嘴鋤,是會覺得疲勞的(十三),這時乘机而入的卻是惡友(十四),他受了誘惑,去會妓女(十五),去玩跳舞了(十六)。但歸途中又悔恨起來(十七),決計進厂做工,而且一早就看書自習(十八);在這環境里,這才遇到了真的相愛的同人(十九)。但勞資兩方沖突了,他登高呼號,聯合下工人,和資本家戰斗(二十),于是奸細窺探于前(二十一),兵警彈壓于后(二十二),奸細又從中离間,他被捕了(二十三)。在受難的“神之子”耶穌像前,這“人之子”就受著裁判(二十四);自然是死刑,他站著,等候著兵們的開槍(二十五)!耶穌說過,富翁想進天國,比駱駝走過針孔還要難。〔6〕但說這話的人,自己當時卻受難(Passion)了。現在是歐美的一切富翁,几乎都是耶穌的信奉者,而受難的就腆到了窮人。這就是《一個人的受難》中所敘述的。   一九三三年八月六日,魯迅記。   〔1〕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三年九月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出版的《一個人的受難》。   〔2〕“長卷”窄長的橫幅卷軸國畫。古來題名《長江万里》、《江山無盡》的長卷很多,著名的有宋代夏、明代周臣、清代王等人的作品。以陶淵明《歸去來辭》為題材的長卷,有明代徐賁等人的作品。   〔3〕“死書”(TheBookoftheDead)又譯“死者之書”,古代埃及宗教文藝的一种。本為王公、貴族的陪葬物。它將多种咒語、禱文、頌歌寫在長卷紙上,冒于死者棺中。許多“死書”還附有冥間的圖畫。   〔4〕麥綏萊勒(1889—1972)通譯麥綏萊爾,比利時畫家、木刻家。曾為美國惠特曼、法國羅曼·羅蘭、巴比塞等作家的作品作插圖。一九三三年九月,上海$ ”在討論將“德國板畫搬到中國來,是否為一般大眾所理解”;所辯護的只是連環圖畫可以成為藝術,使青年藝術學徒不被曲說所迷,敢于創作,并且逐漸產生大眾化的作品而已。假使我真如那編者所希望,“有意的”來說德國板畫是否就是中國的大眾藝術,這可至少也得歸入“低能”一類里去了。   但是,假使一定要問:“要是德國板畫那類藝術作品搬到中國來,是否能為一般大眾所理解”呢?那么,我也可以回答:假使不是立方派〔4〕,未來派〔5〕等等的古怪作品,大概該能夠理解一點。所理解的可以比看一本《中國文藝年鑒》多,也不至于比看一本《西湖十景》少。風俗習慣,彼此不同,有些當然是莫明其妙的,但這是人物,這是屋宇,這是樹木,卻能夠懂得,到過上海的,也就懂得畫里的電燈,電車,工厂。尤其合頷式的是所畫的是故事,易于講通,易于記得。古之雅人,曾謂婦人俗子,看畫必問這是什么故事,大可笑。中國的雅俗之分就在此:雅人往往說不出他以為好的畫的內容來,俗人卻非問內容不可。從這一點看,連環圖畫是宜于俗人的,但我在《連環圖畫辯護》中,已經證明了它是藝術,傷害了雅人的高超了。   然而,雖然只對于智識者,我以為紹介了麥綏萊勒的作品也還是不夠的。同是木刻,也有刻法之不同,有思想之不同,有加字的,有無字的,總得翻印好几种,才可以窺見現代外國連環圖畫的大概。而翻印木刻畫,也較易近真,有益于觀者。我常常想,最不幸的是在中國的青年藝術學徒了,學外國文學可看原書,學西洋畫卻總看不到原畫。自然,翻板是有的,但是,將一大幅壁畫縮成明信片那么大,怎能看出真相?大小是很有關系的,假使我們將象縮小如豬,老虎縮小如鼠,怎么還會令人覺得原先那种气魄呢。木刻卻小品居多,所以翻刻起來,還不至于大相遠。   但這還僅就紹介給一般智識者的讀者層而言,倘為藝術學徒設想,鋅板的翻印也還不夠。太細的線,鋅板上是容易消失的,即使是粗線,也能因強水浸蝕的久暫而不同,少浸太粗,久浸就太細,中國還很少制板适得其宜的名工。要認真,就只好來用玻璃板濦,我翻印的《士敏土之圖》〔6〕二百五十本,在中國便是首先的試驗。施蟄存先生在《大晚報》附刊的《火炬》上說:“說不定他是像魯迅先生印珂羅版本木刻圖一樣的是私人精印本,屬于罕見書之列”〔7〕,就是在譏笑這一件事。我還親自听到過一位青年在這“罕見書”邊說,寫著只印二百五十部,是騙人的,一定印的很多,印多報少,不過想抬高那書价。   他們自己沒有做過“私人精印本”的可笑事,這些笑罵是都無$ ,但我自己姑且定為屬于這階級),很能夠彼此心照,然而也無須秘而不宣的。   至于另有些夢為隱士,夢為漁樵,和本相全不相同的名人〔7〕,其實也只是豫感飯碗之脆,而卻想將吃飯范圍擴大起來,從朝廷而至園林,由洋場及于山澤,比上面說過的那些志向要大得遠,不過這里不來多說了。   一月一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十五日上海《文學雜志》第一號。   〔2〕《東方雜志》綜合性刊物,一九○四年三月在上海創刊,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停刊,商務印書館出版。它于一九三三年出的“新年特大號”(第三十卷第一期)中,辟有“新年的夢想”專欄。當時該刊的主編為胡愈之。   〔3〕《東方雜志》記者在“新年的夢想”專欄的《讀后感》中說:“近來有些批評家把文學分為‘載道’的文學和‘言志’的文學這兩類。我們的‘夢’也可以同樣的方法來分類:就是‘載道’的夢,和‘言志’的夢。”又說:“‘載道’的夢只是‘异端’,而‘言志’的夢才是夢的‘正宗’,因為我們相信‘夢’是個人的,而不是社會的。依据佛洛伊特的解釋,夢只是白天受遏抑的意識,于睡眠,解放出來。……所以‘夢’只是代表了意識的‘不公開’的部分,在夢中說教,在夢中講道,在夢中貼標語,喊口號,這到底是不常有的夢,至少這是白日夢而不是夜夢,所以不能算作夢的正宗。只有個人的夢,表現各嗱人心底的秘密而不帶著社會作用的,那才是正宗的夢。”按《東方雜志》記者所說的“近來有些批評家”指周作人,他在《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一書中,認為中國文學史是“載道”文學和“言志”文學的消長史。   〔4〕“盍各言爾志”語見《論語·公冶長》:“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孔子贊成曾點的話,見《論語·先進》:“子路、曾皙(名點)、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曾點)曰:‘莫(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与點也。’”〔5〕佛洛伊特(SAFreud,1856—1939)通譯弗*摶戀攏碌利精神病學家,精神分析學說的創立者。這种學說認為文學、藝術、哲學、宗教等一切精神現象,乃至常人的夢,精神谩病患者的症狀,都是人們因受壓抑而潛藏在下意識里的某种“生命力”(Libido),特別是性欲的潛力所產生的。他的主要著作有《夢的解釋》、《日常生活的病理心理學》、《精神分析引論》、《精神分析引論新編》等。〔6〕Censors英語,原義為檢查官,弗羅伊德精神分$ “第三种人”?我沒有讀過紀德的書,對于作品,沒有加以批評的資格。但我相信:創作和演說,形式雖然不同,所含的思想是決不會兩樣的。我可以引出先生所紹介的演說里的兩段來——“有人會對我說:‘在蘇聯也是這樣的。’那是可能的事;但是目的卻是完全兩樣的,而且,為了要建設一個新社會起見,為了把發言權給与那些一向做著受壓迫者,一向沒有發言權的人們起見,不得已的矯枉過正也是免不掉的事。   “我為什么并怎樣會在這里贊同我在那邊所反對的事呢?那就是因為我在德國的恐怖政策中,見到了最可歎最可憎的過去底再演,在蘇聯的社會創設中,我卻見到一個未來的無限的允約。”   這說得清清楚楚,雖是同一手段,而他卻因目的之不同而分為贊成或反抗。蘇聯十月革命后,側重藝術的“綏拉比翁的兄弟們”這團体,也被稱為“同路人”,但他們卻并沒有這么積极。中國關于“第三种人”的文字,今年已經匯印了一本專書〔7〕,我們可以查一查,凡自稱為“第三种人”的言論,可有絲毫近似這樣的意見的么?倘其沒有,則我敢決定地說,“不可以說紀德是‘第三种人’”。   然而正如我說紀德不像中國的“第三种人”一樣,戴望舒先生也覺得中國的左翼作家和法國的大有賢愚之別了。他在參加大會,為德國的左翼藝術家同伸義憤之后,就又想起了中國左翼作家的愚蠢橫暴的行為。于是他臨末禁不住感慨——   “我不知道我國對于德國法西斯諦的暴行有沒有什么表示。正如我們的軍閥一樣,我們的文藝者也是勇于內戰的。在法國的革命作家們和紀德攜手的時候,我們的左翼作家想必還在把所謂‘第三种人’當作唯一的敵手吧!”   這里無須解答,因為事實具在:我們這里也曾經有一點表示〔8〕,但因為和在法國兩樣,所以情形也不同;刊物上也久不見什么“把所謂‘第三种人’當作唯一的敵手”的文章,不再內戰,沒有軍閥气味了。戴先生的豫料,是落了空的。   然而中國的左翼作家,這就和戴先生意中的法國左翼作家一樣賢明了么?我以為并不這樣,而且也不應該這樣的。如果聲音還沒有全被削除的時候,對于“第三种人”的討論,還极有從新提起和展開的必要。戴先生看出了法國革命作家們的隱衷,覺得在這危急時,和“第三种人”攜手,也許是“精明的策略”。但我以為單靠“策略”,是沒有用的,有真切的見解,才有精明的行為,只要看紀德的講演,就知道他并不超然于政治之外,決不能貿貿然稱之為“第三种人”,加以歡迎,是不必別具隱衷的。不過在中國的所謂“第三种人”,卻還复雜得很。   所謂“第三种人”$ 敗。今天下安危,系之 於朕,故日慎一日,雖休勿休。然耳目股肱,寄於卿輩,既義均一體。宜協力同心,事 有不安,可極言無隱。儻君臣相疑,不能備盡肝膈,實為國之大害也。」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看古之帝王,有興有衰,猶朝之有暮,皆為敝其耳目, 不知時政得失,忠正者不言,邪諂者日進,既不見過,所以至於滅亡。朕既在九重,不 能盡見天下事,故佈之卿等,以為朕之耳目。莫以天下無事,四海安寧,便不存意。可 愛非君,可畏非民。天子者,有道則人推而為主,無道則人棄而不用,誠可畏也。」魏 征對曰:「自古失國之主,皆為居安忘危,處治忘亂,所以不能長久。今陛下富有四海, 內外清晏,能留心治道,常臨深履薄,國家歷數,自然靈長。臣又聞古語云:『君,舟 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陛下以為可畏,誠如聖旨。」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古人云:『危而不持,顛而不扶,焉用彼相?』君臣 之義,得不盡忠匡救乎?朕嘗讀書,見桀殺關龍逄,漢誅晁錯,未嘗不廢書歎息。公等 但能正詞直諫,裨益政教,終不以犯顏忤旨,妄有誅責。朕比來臨朝斷決,亦有乖於律 令者。公等以為小事,遂不執言。凡大事皆起於小事,小事不論,大事又將不可救,社 稷傾危,莫不由此。隋主殘暴,身死匹夫之手,率土蒼生,罕聞嗟痛。公等為朕思隋氏 滅亡之事,朕為公等思龍逄、晁錯之誅,君臣保全,豈不美哉!」 貞觀七年,太宗與秘書監魏徵從容論自古理政得失,因曰:「當今大亂之後,造次 不可致化。」征曰:「不然,凡人在危困,則憂死亡;憂死亡,則思化;思化,則易教。 然則亂後易教,猶饑人易食也。」太宗曰:「善人為邦百年,然後勝殘去殺。大亂之後, 將求致化,寧可造次而望乎?」征曰:「此據常人,不在聖哲。若聖哲施,上下同心, 人應如響,不疾而速,期月而可,信不為難,三年成功,猶謂其晚。」太宗以為然。封 德彝等對曰:「三代以後,人漸澆訛,故秦任法律,漢雜霸道,皆欲化而不能,豈能化 而不欲?若信魏徵所說,恐敗亂國家。」征曰:「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行帝道則 帝,行王道則王,在於當時所理,化之而已。考之載籍,可得而知。昔黃帝與蚩尤七十 余戰,其亂甚矣,既勝之後,便致太平。九黎亂德,顓頊征之,既克之後,不失其化。 桀為亂虐,而湯放之,在湯之代,既致太平。紂為無道,武王伐之,成王之代,亦致太 平。若言人漸澆訛,不及純樸,至今應悉為鬼魅,寧可復得而教化耶?」德彝等無以難 之,然鹹以為不可。太$ 機, 實為政本,伏尋此選,授任誠難。是以八座比於文昌,二丞方於管轄,爰至曹郎,上應 列宿,苟非稱職,竊位興譏。伏見比來尚書省詔敕稽停,文案壅滯,臣誠庸劣,請述其 源。貞觀之初,未有令、僕,於時省務繁雜,倍多於今。而左丞戴痠、右丞魏徵並曉達 吏方,質性平直,事應彈舉,無所迴避,陛下又假以恩慈,自然肅物。百司匪懈,抑此 之由。及杜正倫續任右丞,頗亦厲下。比者綱維不舉,並為勳親在位,器非其任,功勢 相傾。凡在官寮,未循公道,雖欲自強,先懼囂謗。所以郎中予奪,惟事咨稟;尚書依 違,不能斷決。或糾彈聞奏,故事稽延,案雖理窮,仍更盤下。去無程限,來不責遲, 一經出手,便涉年載。或希旨失情,或避嫌抑理。勾司以案成為事了,不究是非;尚書 用便僻為奉公,莫論當否。互相姑息,惟事彌縫。且選眾授能,非才莫舉,天工人代, 焉可妄加?至於懿戚元勳,但宜優其禮秩,或年高及耄,或積病智昏,既無益於時宜, 當置之以閒逸。久妨賢路,殊為不可。將救茲弊,且宜精簡尚書左右丞及左右郎中。如 並得人,自然綱維備舉,亦當矯正趨競,豈惟息其稽滯哉!」疏奏,尋以洎為尚書左丞。 貞觀十三年,太宗謂侍臣曰:「朕聞太平後必有大亂,大亂後必有太平。大亂之後, 即是太平之運也。能安天下者,惟在用得賢才。公等既不知賢,朕又不可遍識,日復一 日,無得人之理。今欲令人自舉,於事何如?」魏徵對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知 人既以為難,自知誠亦不易。且愚闇之人,皆矜能伐善,恐長麀競之風,不可令其自 貞觀十四年,特進魏徵上疏曰: 臣聞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不能知其子,則無以睦一家;君不能知其臣,則 無以齊萬國。萬國鹹寧,一人有慶,必藉忠良作弼,俊乂在官,則庶績其凝,無為而化 矣。故堯、舜、文、武見稱前載,鹹以知人則哲,多士盈朝,元、凱翼巍巍之功,周、 召光煥乎之美。然則四岳、九官、五臣、十亂,豈惟生之於曩代,而獨無於當今者哉? 在乎求與不求,好與不好耳!何以言之?夫美玉明珠,孔翠犀象,大宛之馬,西旅之獒, 或無足也,或無情也,生於八荒之表,途遙萬里之外,重譯入貢,道路不絕者,何哉? 蓋由乎中國之所好也。況從仕者懷君之榮,食君之祿,率之以義,將何往而不至哉?臣 以為與之為孝,則可使同乎曾參、子騫矣;與之為忠,則可使同乎龍逄、比干矣;與之 為信,則可使同乎尾生、展禽矣;與之為廉,則可使同乎伯夷、叔齊矣。 然而今之群臣,罕能貞白卓異者,蓋求之不切,勵之$ 此者,賊臣也。六曰諂主以佞邪,陷主於不義,朋黨比周,以蔽 主明,使白黑無別,是非無間,使主惡佈於境內,聞於四鄰,如此者,亡國之臣也。是 謂六邪。賢臣處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術,故上安而下治。生則見樂,死則見思,此人 臣之術也。」《禮記》曰:「權衡誠懸,不可欺以輕重。繩墨誠陳,不可欺以曲直。規 矩誠設,不可欺以方圓。君子審禮,不可誣以奸詐。」然則臣之情偽,知之不難矣。又 設禮以待之,執法以御之,為善者蒙賞,為惡者受罰,安敢不企及乎?安敢不盡力乎? 國家思欲進忠良,退不肖,十有餘載矣,徒聞其語,不見其人,何哉?蓋言之是也, 行之非也。言之是,則出乎公道,行之非,則涉乎邪徑。是非相亂,好惡相攻。所愛雖 有罪,不及於刑;所惡雖無辜,不免於罰。此所謂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者也。或以 小惡棄大善,或以小過忘大功。此所謂君之賞不可以無功求,君之罰不可以有罪免者也。 賞不以勸善,罰不以懲惡,而望邪正不惑,其可得乎?若賞不遺疏遠,罰不阿親貴,以 公平為規矩,以仁義為準繩,考事以正其名,循名以求其實,則邪正莫隱,善惡自分。 然後取其實,不尚其華,處其厚,不居其薄,則不言而化,期月而可知矣。若徒愛美錦, 而不為民擇官,有至公之言,無至公之實,愛而不知其惡,憎而遂忘其善,徇私情以近 邪佞,背公道而遠忠良,則雖夙夜不怠,勞神苦思,將求至理,不可得也。 書奏,甚嘉納之。 貞觀二十一年,太宗在翠微宮,授司農卿李緯戶部尚書。房玄齡是時留守京城。會 有自京師來者,太宗問曰:「玄齡聞李緯拜尚書,如何?」對曰:「但云『李緯大好髭 須』,更無他語。」由是改授洛州刺史。 封建第八 貞觀元年,封中書令房玄齡為邗國公,兵部尚書杜如晦為蔡國公,吏部尚書長孫無 忌為齊國公,並為第一等,食邑實封一千三百戶。皇從父淮安王神通上言:「義旗初起, 臣率兵先至,今玄齡等刀筆之人,功居第一,臣竊不服。」太宗曰:「國家大事,惟賞 與罰。賞當其勞,無功者自退;罰當其罪,為惡者鹹懼。則知賞罰不可輕行也。今計勳 行賞,玄齡等有籌謀帷幄、畫定社稷之功,所以漢之蕭何,雖娱無汗馬,指蹤推轂,故得 功居第一。叔父於國至親,誠無愛惜,但以不可緣私濫與勳臣同賞矣。」由是諸功臣自 相謂曰:「陛下以至公,賞不私其親,吾屬何可妄訴。」初,高祖舉宗正籍,弟侄、再 從、三從孩童已上封王者數十人。至是,太宗謂群臣曰:「自兩漢已降,惟封子及兄弟, 其疏遠者,非有大功,如$ 災害不生。夫仁義之道,當思之在心,誙常令相繼,若斯須 懈怠,去之已遠。猶如飲食資身,恆令腹飽,乃可存其性命。」王珪頓首曰:「陛下能 知此言,天下幸甚!」 忠義第十四 馮立,武德中為東宮率,甚被隱太子親遇。太子之死也,左右多逃散,立歎曰: 「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於是率兵犯玄武門,苦戰,殺屯營將軍敬君弘。謂其 徒曰:「微以報太子矣。」遂解兵遁於野。俄而來請罪,太宗數之曰:「汝昨者出兵來 戰,大殺傷吾兵,將何以逃死?」立飲泣而對曰:「立出身事主,期之效命,當戰之日, 無所顧憚。」因歔欷悲不自勝,太宗慰勉之,授左屯衛中郎將。立謂所親曰:「逢莫大 之恩幸而獲免,終當以死奉答。」未幾,突厥至便橋,率數百騎與虜戰於鹹陽,殺獲甚 眾,所向皆披靡,太宗聞而嘉歎之。時有齊王元吉府左車騎謝叔方率府兵與立合軍拒戰, 及殺敬君弘、中郎將呂衡,王師不振,秦府護軍尉尉遲敬德乃持元吉首以示之,叔方下 馬號泣,拜辭而遁。明日出首,太宗曰:「義士也。」命釋之,授右翊衛郎將。 貞觀元年,太宗嘗從容言及隋亡之事,慨然歎曰:「姚思廉不懼兵刃,以明大節, 求諸古人,亦何以加也!」思廉時在洛陽,因寄物三百段,並遺其書曰:「想卿忠節之 風,故有斯贈。」初,大業末,思廉為隋代王侑侍讀,及義旗克京城時,代王府僚多駭 散,惟思廉侍王,不離其側。兵士將升殿,思廉厲聲謂曰:「唐公舉義兵,本匡王室, 卿等不宜無禮於王!」眾服其言,於是稍卻,布列階下。須臾,高祖至,聞而義之,許 其扶代王侑至順陽閤下,思廉泣拜而去顑。見者鹹歎曰:「忠烈之士,仁者有勇,此之謂 貞觀二年,將葬故息隱王建成、海陵王元吉,尚書右丞魏徵與黃門侍郎王珪請預陪 送。上表曰:「臣等昔受命太上,委質東宮,出入龍樓,垂將一紀。前宮結釁宗社,得 罪人神,臣等不能死亡,甘從夷戮,負其罪戾,置錄周行,徒竭生涯,將何上報?陛下 德光四海,道冠前王,陟岡有感,追懷棠棣,明社稷之大義,申骨肉之深恩,卜葬二王, 遠期有日。臣等永惟疇昔,忝曰舊臣,喪君有君,雖展事君之禮;宿草將列,未申送往 之哀。瞻望九原,義深凡百,望於葬日,送至墓所。」太宗義而許之,於是宮府舊僚吏, 盡令送葬。 貞觀五年,太宗謂侍臣曰:「忠臣烈士,何代無之,公等知隋朝誰為忠貞?」王珪 曰:「臣聞太常丞元善達在京留守,見群賊縱橫,遂轉騎遠詣江都,諫煬帝,令還京師。 既不受其言,後更涕泣極諫,煬帝怒,乃遠使追兵,身死瘴癘$ 到越州,召美人一雙父母進京便了。」昭君謝恩站起,入席陪宴。   一宿已過,明早漢王臨朝,降了一道旨意,便請趙學士到越州召取王氏皇親。學士領旨,出了朝門,即上馬,帶了家丁,飛星到越州而來。越州早有京報先到,越州滿城文武官員俱已預備。知府吳文貴,率領眾官在南城十里外官亭伺候,欽差一到,張燈結綵,好不熱鬧。忽聞欽差已到,各官起身,遠迎接,迎著欽差,遞了手本。欽差宣讀聖旨。各官謝恩已畢,吳知府便啟稟欽差大人:「卑職是新任越州知府吳文貴,聞得前任王知府有女王昭君,入宮為妃,道她不公不法,貶入冷宮,其父亦有應得之罪,已奉旨削去官職,發配遼東充軍去了,特此稟明。但聖旨又到越州,越州哪裡有皇親?」趙大人聽說,怒氣沖天道:「有這等事!一定又是毛賊假傳聖旨,屈害忠良。如今待本職趕上京都,面奏天子,再到遼東宣召皇親便了。」說罷,也不耽擱,就此起身,大小文武官員一同相送,出了本境方回。   且言欽差離了越州地界,不分星夜,趕到京都,恰值漢王未曾退朝,連忙進了午門,俯伏金階復旨。漢王見是趙學士,便問:「卿到越州宣召皇親,可曾來了麼?」趙學士便將王皇親已曾有罪充軍的話回奏一番。漢王聞奏,十分大怒道:「好大膽奸賊,假傳聖旨,去害皇親,若拿住這賊,萬剮千刀不足盡其罪。」旨下,仍命趙學士到遼東去走一遭。學士謝恩出朝,不敢停留,隨換駿馬湦,離了長安,趕到遼東而去。   非止一日,到了遼東地方,早有人報知林總兵。總制聞報,帶領合城文武迎接欽差。到了官廳上,開讀聖旨,眾官俯伏接旨。只嚇得總制失落真魂,方知老師已問罪誅了滿門,今日宣召王皇親夫婦。自悔當初擺佈王知府,怕的知府報仇,只等宣旨已畢,飛星同了張千戶來到煙墩下面,見了知府,雙膝跪倒。慌得王忠連忙扶起道:「大老爺,這是為何?」總制道:「總是我們該死,有眼不識泰山,一向多多得罪。」王忠摸頭不著,便叫:「大老爺說個明白,小人方才懂得。」總制道:「你還不知麼,令媛已正位西宮,皇上特旨打發欽差,前來召老皇親夫妻進京,同享富貴。小官們無知冒犯,望乞王爺海涵。」王忠聽說大喜道:「二位老爺且免憂心,一概前事休提,但以後做事,總不要使盡一帆風。」說得二人滿面通紅。王忠一面回到墩旁,說與夫人得知,夫人心中好不喜歡。   忽聽得趙欽差同合城文武官員來了,可憐王忠鵠面鳩形,迎接欽差。奈煙墩並無坐處,只得仍到官亭,又宣聖旨一番。王忠三呼萬歲謝恩,接過聖旨,分賓坐定。總制吩咐擺酒款待欽差,欽差道:「王皇親受屈,聖上並不知情,$ 來,大刀照李虎面門砍來。李虎舉槍急架相還,恨不得一槍把慶真刺個穿心過,方泄心頭之恨。但見兩匹馬團團奔走,煙塵抖亂。二員將如猛虎,力斗山根,點鋼槍當心刺,老龍探爪,大砍刀迎面劈,錦豹翻身,眼底下花簇簇,梅花槍到頭兒邊,冷森森又是刀臨,李虎見刀來,將身躲過,石慶真見槍至,鐙裡藏身。二將一來一往,大戰五十回合,慶真非李虎敵手,漸漸有些抵敵不住,要敗下陣來。李虎報仇心急,哪裡肯放鬆了他,一槍緊似一槍,殺得石慶真人仰馬翻,噓噓氣喘,把馬帶轉,叫聲:「殺爾不過,休要追來。」拖刀敗將下去。李虎大喝一聲:「賊子往哪裡走?今日代妻報仇,要來取你狗命。」說罷,把馬一衝,追將下來。嚇得慶真沒路奔走,只奔營門,高叫:「救命呀!」慶真二子一看父親被李虎追得十分危急,忙命軍士用絆馬索,埋伏在兩邊地下,只等捉將。讓過慶真馬去,李虎不防地下有人暗算,一馬衝來,跑得甚急,早被絆馬索一絆,連人帶馬倒在地,搶過慶龍、慶虎兩般兵器齊下,可憐一員虎將,死於非命。慶龍取了李虎首級,進營報功。慶真回馬,率領石虎亂殺漢兵,只殺得屍山血海,方打得勝鼓回營,不表。   且言李虎敗殘兵卒逃進關中,報與李元帥道:「李都督陣亡了。」這一聲報不打緊,只嚇得老將軍氣塞咽喉,昏死過去。慌得張氏母子急急扶住老將,叫聲:「公公甦醒。」叫了半日,老將方悠悠醒轉,哭啼啼叫一聲:「我兒呀!你為國亡身,死於陣前,連屍首也不得回來,撇下你年邁父親,好不悽慘人也!」說罷,放聲大哭。眾將上前勸解,張氏也在一旁,十分傷心。李能忍不住向前叫聲:「公公,待孫兒殺進番營,一則報叔嬸之仇,二則救爹爹回來。」李廣聽說,只是搖手,苦咽咽叫聲:「孫兒呀!李氏只有你這一條根,倘再有失,豈不絕了李氏一脈章?不用你去出戰,且同你母親守關要緊,拼我老命不著,待我殺進番營,前去報仇,若是得勝,不必說了,倘你公公再有差誤,爾須要設計入番,找尋你公公、父親、叔叔、嬸嬸的骸骨,一並帶回天朝,將來你好做報仇之人。」說罷,拖住李能,又是一番痛哭。哭畢,吩咐彭殷謹守關門,即刻披掛整齊,帶領一萬人馬,三聲大炮,一馬衝出關來,直奔番營。此刻老將如一隻猛虎,張牙舞爪,奮不顧身,殺進番營,殺得那些番兵頭如瓜滾,不能抵擋。早有番兵報知吳元帥,元帥聞報,大吃一驚。未知怎生退敵,且聽下回分解。 ----------------------------------------------------------------------------$ 膝跪,叫聲:「父王、國母,想自幼丟下孩兒,雖然是王兄撫養成人,只為捉住漢將李陵,王兄勒逼此人降順,滿朝文武並無計策,反用妹子去哄漢臣,一點羞辱全然不顧,硬拉妹子到白虎殿內,見那面生漢子李陵,被他一番羞辱之言,教奴怎當受得起?奴一不恨李陵羞辱了奴。常言:忠臣不事二主,李陵不貪富貴,要算一個奇男子,這也難怪於他。二不恨王兄用計哄奴。他為江山社稷,愛惜李陵是個英雄,要想得一根擎天柱。三不恨皇嫂並不攔阻。王兄將奴哄誘,她與奴同是女流之輩,有何主見?四不恨滿朝文武平時高官厚祿,不能代王分憂,只進一個無恥的計策,貽笑四方。恨只恨奴家生來苦命,枉在皇宮走一遭,滿庫金銀,成何用處;滿箱珠寶,留與別人,奴是一概都帶不去,只落得羞辱之名。罷,罷,父王、母后俱在陰司,略等一等,女兒就來也。」祝告一番,抽身站起。耳聽譙樓已交五更,不由地杏眼圓睜,銀牙亂咬,怕的天明有人阻擋,恨了幾聲,忙拔出寶劍一口,照定項下就是一劍刎去,佳人雙足頓了幾頓,項下鮮血直流,屍骸倒於地下。可憐一個烈性女子,全節全義,一旦輕生。   轉了五更,天已大明,外邊宮女伺候開門,但見日高三丈,未見公主起來。大家十分詫異,忙推進房門,只見公主直躺躺睡在血泊裡,寶劍橫在一旁,只嚇得眾宮女真魂直冒,慌忙報知番王、番後,只叫:「不好了,公主已在宮門自盡了。請旨定奪。」番王、番後聽得,好似高山失足,大海崩舟,急急趕到宮門。番王一見公主死得好苦,不由地抱住屍骸,放聲大哭道:「御妹呀,千不是萬不是,總是做王兄的不是,早知李陵不肯降順,不該錯行此計,帶累我妹輕生。」說罷,又是一陣大哭。番後在旁也是十分傷心。番王吩咐宮女,將公主屍骨抬在?上,開喪照禮行事。   公主的一個全節自盡的名,早已傳到外邊,沸沸揚揚。一眾文武猜疑不定,只有李陵囚在白虎殿,耳聽此信,暗想:「公主輕生,總因番王全無廉恥,不念同胞之情,將妹子用美人計哄俺,被俺羞辱一番。好個性烈女子,竟乃慘死。且住,公主一死,番王是容俺不得,定要將俺典刑,倒不如尋個自盡,以全忠義,羞殺北番一班無能之輩。」想定主意,站起身來,朝南拜上幾拜,叫聲:「萬歲皇爺,臣在番邦為忠而死,從此再不能回朝見聖君了。」又叫聲:「邊關李老伯父,姪今身死番邦,棄下寡婦孤兒,全賴伯父照看,姪死黃泉之下,也要來報伯父大恩。張氏賢妻呀,從今你獨守孤燈了,孩兒要你教訓,可為國家建功立業,不可怕死貪生。」又叫聲:「能,我的兒呀,你還不知父被番邦捉獲,今日自盡,可憐父子不$ 濁不分,兩下交流。」因想起悲苦,在馬上順口吟詩一首:   芙蓉嶺上碧波泉,清濁不分左右旋。   昭君在馬上只做了前面兩句,後面兩句一時未曾想起,便叫:「御弟,代哀家湊成一絕,解奴憂悶。」王龍道:「恕臣無罪,方敢續上。」昭君聽說,連連搖頭道:「御弟伴奴一路,千山萬水,受盡辛苦,還分什麼君臣之禮?況到了異鄉,又是兄妹相稱,不必過謙,快快想來。」王龍道:「既是娘娘吩咐,恕臣斗膽,後二句代娘娘續上,伏望娘娘改正。」昭君道:「御弟且念與奴聽。」王龍在馬上,口念後二句道:   清水自古衝地下,濁水流來在目前。   昭君聽見後二句續詩,又觸動苦懷,兩腮淚珠滾滾,叫聲:「御弟呀,你這兩句詩,又未免慘煞哀家之心了。」王龍一聽昭君此語,只嚇得在馬上欠身道:「小臣是口中亂道,娘娘休得介懷。」昭君道:「御弟不須害怕,誰來罪你?你是出於無心,待哀家明白說與你聽罷。想你妻房在家,乃是清水,哀家今日和番,就是濁水了。」王龍在馬上連稱不敢道:「臣妻性本愚拙,娘娘是天賦聰明,不敢與娘娘比較清濁之分。」昭君道:「御弟又來客套了,哀家與你妻房,一樣姑嫂相稱,有什高下。」王龍道:「這是蒙娘娘恩典抬舉。」昭君又叫聲:「御弟,你看這嶺名笑蓉,取的好名字,待哀家借芙蓉二字為題,吟詩一首,御弟可隨題和韻,聊解悶懷。」王龍道:「臣又恐吟詩,以助娘娘傷心,取罪未便。」昭君搖手道:「不妨事的,哀家與御弟同是受苦之人,做出詩來,總是傷心之語,以助愁腸,詩中有什麼興頭話?」王龍口莓:「領旨,恭請娘娘吟詩出韻。」昭君又借芙蓉二字,吟詩一首:   芙蓉根自種江中,水面浮沉有玉容。   妾與芙蓉同一體,如何人不看芙蓉。   昭君吟畢,叫聲:「御弟可依韻和一首。」王龍道:「娘娘這詩,雖古來才子詩人也莫能及,臣恐和來,貽笑娘娘。」昭君道:「御弟又來過謙!你既身中狀元,本萬言倚馬之才,尚且學冠才子,文重當今,何況路途中,口占幾句,有什麼疑難?快些和韻。」王龍道:「娘娘既不嫌臣句拙,臣只得獻丑了。」也依昭君前韻,和詩一首:   含情不語此心中,總為風雨減芙蓉。   他日再從嶺下過,誰人灑淚弔芙蓉。   昭君聽見王龍吟這一首詩,又助哀思道:「御弟詩中之意,大是作家,可惜你我會遲了,今日同患難,不知異日回鄉,可能同富貴否?」說罷,又是紛紛淚下。王龍道:「娘娘不必悲傷,嶺上風大,望娘娘啟駕。」昭君點首,催馬而行,離了芙蓉嶺,一路長行,馬不停蹄,有幾句詩說那行路的辛苦道:   一片荒郊無人跡$ 昭君娘娘到北和番,一路受盡風霜,千辛萬苦,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時,得還故鄉?」因此心中無限愁悶,又吟詩一律:   功名兩字最堪傷,為國亡家走北邦。   滿地黃花愁正鎖,幾番苦雨恨偏長。   關山萬里崎嶇路,夢寐三更畫錦堂。   骨肉生離今日事,未知何日返家鄉。   昭君見王龍口內吟詩,說出一段思鄉愁苦來,不覺惹她一陣心酸:「想奴與漢王一別,去時有路,來時無路了!」又吟一首:   黃昏夜月苦憂煎,帳底孤單不忍眠。   自歎人生皆配合,堪憐薄命斷姻緣。   忍拋恩義三千里,虛度青春十幾年,   無限心中離別恨,想思二字未肯捐。吟畢,大哭不止。王龍向前勸慰娘娘道:「小臣有幾句俚言奉上,以解娘娘愁懷。」昭君止住淚痕,叫聲:「御弟,且自吟來。」王龍只吟一絕:   休說故園花無信,東風遙寄在江濱。相思雖隔天涯遠,自有好音慰玉人。昭君歎了一口氣道:「御弟呀,想哀家的愁懷,豈是一詩能解?但蒙御弟一番勸慰之意,哀家也作詩一首,回答御弟便了:   同攜玉手並香肩,送別那堪淚滿襟。   勒馬未離金殿角,血光先已濺重泉。」   昭君吟這一首詩,自料不能還鄉,仰天長歎,放聲大哭鉑。王龍道:「娘娘不必悲傷,想古來多少賢媛淑女,烈婦貞姬,為國忘家,守節忘身,名留千秋,立廟享祀,傳於史冊,人人欽仰,娘娘今日為保漢室江山,免生民塗炭,向北和番,其功不小。娘娘何必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徒作無益之悲,所謂顧小節而忘大義者也!」昭君含淚點首道:「哀家非不知大義,但自越州進京,遭奸臣毛賊惡庇魯妃,致害冷宮,受了許多苦難,多蒙正宮林娘娘,救出天羅地網,方得上達天庭,救出虎口,得與漢王相聚。未及一年,又是毛賊將哀家人圖進與北番,興動干戈,苦苦逼要哀家,方肯退兵,害得哀家,別天子、離皇后、拋父母、去家鄉、來北地,眼見生為大漢之人,死為異域之鬼,叫哀家怎不傷心!毛賊呀!奴與你,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你只知道逼著哀家,到番邦去伴番狗,污辱哀家名節,遂你的奸計,怕只怕哀家不到番邦則已,一到番邦,定將你這賊,碎屍萬段,方稱奴心!管教你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又叫聲:「御弟,想哀家這段苦楚,你是知道的,怎能少解憂悶!」王龍道:「娘娘,話雖如此,也要有一點精明之氣,巾幗自成丈夫,拿定主意,何愁冤仇不報?怨氣不伸?設或路中苦壞了身子,倘有不測,來到北地,豈不是勞而無功了?望娘娘請自三思。」昭君聽說,點一點首道:「御弟言之極是。」正在敘話,忽聽半空中一陣響亮,昭君細$ --------------------------------------------------------------------- 第藁十回 得佳夢始終異兆 生太子慶賀團圓   詩曰:   風虎雲龍氣象清,民安國泰萬方寧。   青宮有兆征昌運,從此君臣享太平。   話說漢王見蘇武奏事,便問:「蘇老卿有何奏章?」蘇武奏道:「臣啟陛下,臣當年和番北地,被困牧羊,陡遇大雪,凍在地下,蒙山中一個得道母猩猩,將臣救至洞中,活了性命,臣感她恩,成為夫妻一十六載,生了一雙兒女。後又蒙番王放臣回朝,未曾將他們帶來,今又三載,昨晚將兒女送至臣家,她已成了正果,升了仙班,伏求皇爺格外開恩,討一封號。」漢王聽說,連稱怪異道:「獸面人心,大是難事,怪不得修煉以成正果,今加封爾妻猩娘,為上品仙姬。」蘇武謝恩,退出朝門。後來猩娘因得了人主的封號,果證仙班,又來拜謝一番,看看一雙兒女,這都不用交代。   單言皇后那夜正伴天子,睡至三更時分,似夢非夢,忽見天上五色祥雲,開千層瑞靄,不覺自己身子騰空而起,只見:   東方甲乙木飛來一條青龍,   西方庚辛金飛來一條白龍,   南方丙丁火飛來一條赤龍,   北方壬癸水飛來一條烏龍,   中央戊巳土飛來一條黃龍,   那五條龍飛在空中,張牙舞爪,左右盤旋,聚成一條五色金龍,直奔娘娘身上而來。只嚇得娘娘魂不附體,從空中墜下,大叫一聲:「我命休矣!」夢中驚醒。漢王聽得娘娘喊叫,也醒了,便問:「梓童何事,這等吃驚?」娘娘把夢中之事,細細奏與天子知道,天子聽說,大喜道:「此乃孤與御妻要生皇兒之兆,待孤明日早朝,召問司天監,便明白了。」   說畢,過了一會兒,不覺金雞三唱,天已大明。漢王起身登殿,文武一齊拜倒丹墀,山呼萬歲。禮畢,分列兩旁,文東武西。」只聽漢王有旨,宣召司天監上殿,司天監聞旨,俯伏金階道:「聖上有何旨意頒行?」漢王道:「只為娘娘昨夜三更得一夢兆,不知吉凶若何,煩卿詳解。」司天監道:「臣啟吾主,當日因夢而得娘娘,今因夢而生太子,始終異兆,亦來可知,但不知娘娘所得何夢?請旨示臣,好待臣詳解。」漢王道:娘娘昨夜夢見身子平空,起於天上,遇見五方五色飛龍,聚成一條金龍,直奔娘娘身上,嚇得娘娘從空墜下,夢中驚醒,正是三更時分,不知吉凶若何?」司天監道:「若論此夢,據臣詳解,恭賀陛下,主生太子之兆。」漢王道:「卿可細細詳解明白。」司天監道:「臣啟我主,娘娘身子平空而起,主高級,應為國母;金龍五$ 咐小良上前開路,自己斷后,旦戰且走。落后者俱被齊兵擒斬。戎兵行至鵲山,回顧追軍漸遠,喘息方定。正欲埋鍋造飯,山拗里喊聲大舉,一枝軍馬沖出,口稱:“鄭國上將高渠彌在此。”大良小良慌忙上馬,無心戀戰,奪路奔逃。高渠彌隨后掩殺。約行數里之程,前面喊聲又起,卻是世于忽引兵殺到,后面公子元率領齊兵亦至。殺得戎兵七零八落,四散逃命。小良被祝聃一箭,正中腦袋,墜馬而死。大良匹馬潰圍而出,正遇著世子忽戎車,措手不及,亦被世子忽斬之。生擒甲首三百,死者無算。世于忽將大良小良首級并甲首,都解到齊侯軍前獻功。   值公大喜曰:“若非世子如此英雄,戎兵安得便退?今日社稷安靖,皆世子之所賜也!”世子忽曰:“偶效微勞,何煩過譽?”于是僖公遣使止住魯衛之兵,免勞跋涉,命大排筵席,專待世子忽。席間又說起:“小女愿備箕蔡。”世子忽再三謙讓。席散之后,僖公使夷仲年私謂高渠彌曰:“寡君慕世子英雄,愿結姻好。前番遣使,未蒙見允。今日寡君親与世子言之,世子執意不從,不知何意。大夫能玉成其事,請以白壁二雙,黃金百鎰為獻。”高渠彌領命,來見世子,備道齊侯相慕之意,“若諧婚好,异日得此大國相助,亦是美事。”世子忽曰:“昔年無事之日,蒙齊侯欲婚我,我尚然不敢仰攀。今奉命救齊,幸而成功,乃受室而歸,外人必謂我挾功求娶,何以自明?”高渠彌再三掉掇1,只是不允。次日,齊信公又使夷仲年來議婚,世子忽辭曰:“未稟父命,私婚有罪。”即日辭回本國。齊僖公怒曰:“吾有女如此,何患無夫?”   再說鄭世于忽回國,將辭婚之事,稟知庄公。庄公曰:“吾儿能自立功業,不患無良姻也。”祭足私謂高渠彌曰:“君多內啞,公子突、公琌儀、公子宜三人,皆有覬覦之志。世子若結婚大國,猶可惜其助援,齊不議婚,猶當請之。奈何自蔚羽翼那?吾于從行,何不諫之?”高渠彌曰:“吾亦言之,奈不听何?”祭足歎息而去。髯翁有詩,單論子忽辭婚之事。詩曰:   丈夫作事有剛柔,未必辭婚便失謀。   試詠《載驅》并《敝苟》,魯桓可是得長籌?   高渠彌素与公子夜相厚,聞祭足之語,益相交結。世子忽言于庄公曰:“渠彌与子啊私通,往來甚密,其心不可測也。”庄公以世予忽之言,面責渠彌。渠彌諱言無有,轉背即与子符言之。子冉曰:“吾父欲用汝為正卿,為世子所阻而止,今又欲斷吾兩人之往來。父在日猶然;若父百年之后,豈复能相容乎?”高渠彌曰:“世子优柔不斷,不能害人,公子勿憂也。”子盲与高渠彌自此与世子忽有隙。后來高渠彌拭忽立盛,蓋本于此。 $ 會也。髯翁有詩云:         濟濟冠裳集五君,臨淄事業赫然新。         局中先著誰能識?只為推尊第一人。   諸侯獻酬甫畢,管仲歷階而上曰:“魯、衛、鄭、曹,故違王命,不來赴會,不可不討。”齊桓公舉手向四君曰:“敝邑兵車不足,愿諸君同事!”陳、蔡、邪三君齊聲應曰:“敢不率敝賦以從。”椎宋桓公嘿然。   是晚,宋公回館,謂大夫戴筅皮曰:“齊侯妄自尊大,越次主會,便欲調遣各國之兵。將來吾國且疲于奔命矣!”叔皮曰:“諸侯從違相半,齊勢未集。若征服魯鄭,霸業成矣。齊之霸,非宋福也。与會四國,椎宋為大,來不從兵,三國亦將解体。況吾今日之來,止欲得王命,以定位耳。已列于會,又何俟焉?不如先歸。”宋公從其言,遂于五更登車而去。   齊桓公聞宋公背會逃歸,大怒,欲遣仲孫漱追之。管仲曰:“追之非義,可請王師伐之,乃為有名。然事更有急于此者。”桓公曰:“何事更急于此?”管仲曰:“宋遠而魯近,且王室宗盟,不先眼魯,何以服宋?”桓公曰:“伐魯當從何路?”管仲臼:“濟之東北有遂者,乃魯之附庸,國小而弱,才四姓耳。溃以重兵壓之,可不崇朝而下。遂下,魯必惊懼。然后遣一介之使,責其不會。再遣人通信于魯夫人,魯夫人欲其子親厚于外家,自當极力慫恿。魯侯內迫母命,外怵兵威,必將求盟。俟其來求,因而許之。平魯之后,移兵于宋,臨以王臣,此破竹之勢也。”桓公曰:“善。”乃親自卒師至遂城,一鼓而下。因駐兵于濟水。魯庄公果懼,大集群臣問計。公子慶父曰:“齊兵兩至吾國,未嘗得利,臣愿出兵拒之。”班中一人出曰:“不可,不可!”庄公視之,乃施伯也。庄公曰:“汝計將安出?”施伯曰:“臣嘗言之:管子天下奇才,今得齊政,兵有節制,其不可一也;北杏之會,以奉命尊王為名,今責違命,理曲在我,其不可二也;子糾之戮,君有功焉,王姬之嫁,君有勞焉,棄往日之功勞,結將來之仇怨,其不可三也。為今之計,不若修和請盟,齊可不戰而退。”曹判曰:“臣意亦如此。”正議論問,報道:“齊侯有書至。”庄公視之,大意曰:   寡人与君并事周室,情同昆弟,且婚姻也,北杏之會,君不与焉。寡人敢請其故?若有二心,亦惟命。   齊侯另有書通信于文姜,文姜召庄公語之曰:“齊魯世為甥舅,使其惡我,猶將乞好,況取平乎?”庄公唯唯。乃使施伯答書,略曰:   孤有犬馬之疾,未獲奔命。君以大義責之,孤知罪矣!然城下之盟,孤實恥之!若退舍于君之境上,孤敢不捧玉帛以從。   齊侯得書大悅,傳令退兵于柯。   魯庄$      一摧云間志,為君苑中禽。   蔭公所言之櫥,皆有品位俸祿:上者食大夫俸,次者食士俸。醚公若出游,其鶴亦分班從幸,命以大軒,載于車前,號曰“鶴將軍”。養鶴之人,亦有常俸。厚斂于民,以充鶴糧,民有饑凍,全不撫恤。   大夫石祁子,乃石獵之后,石胎之子,為人忠直有名、与宁庄子名速,同秉國政,皆賢臣也。二人進諫屢次,俱不听。公子毀乃惠公庶兄,公子碩柔于宣姜而生者,即文公也。毀知衛必亡,托故如齊。齊桓公妻以宗女,竟留齊國。衛人向來心怜故太子急子之冤,自惠公复位之后,百姓日夜晚5詛:“若天道有知,必不終于祿位也!因急子与壽,俱未有子,公子碩早死,黔牟已絕,惟毀有湘德,人心陰歸附之亡及蔭公失政,公子毀出奔,衛人無不含怨。   卻說北狄自周太王之時,派曙已強盛,逼太玉遷都于歧。及武王一統,周公南懲荊舒,北膺戎狄,中國久安。迫平王東遷之后,南蠻北狄,交肆其橫。   單說北狄主名曰腔瞞,控弦數万,常有迭蕩中原之意。及聞齊伐山戎,艘瞞怒曰:“齊兵遠枃伐,必有輕我之心,當先發制之。”乃驅胡騎二万伐邢,殘破其國。聞齊謀救邢,遂移兵向衛。時衛熬公正欲載鶴出游,諜報:狄人入寇。”懿公大惊,即時斂兵授甲,為戰守計。百姓皆逃避村野,不肯即戎。至公使司徒拘執之。須臾,擒百余人來,問其逃避之故。眾人曰:“君用一物,足以御狄,安用我等?”豁公間:“何物?”眾人曰:“鶴。懿公曰:“鶴何能御狄那?”眾人曰:“鶴既不能戰,是無用之物,君敝有用以養無用,百姓所以不服也!”滋公曰:“寡人知罪矣!   愿散鶴以從民可乎?”石祁子曰:“君亟行之,猶恐其晚也。”滋公果使人縱鶴,鶴素受豢養,盤旋故處,終不肯去。石宁二大夫,親往街市,述衛侯悔過之意,百姓始稍稍复集。狄兵已殺至榮澤,頃刻三報。石祁子奏曰:“狄兵驍勇,不可輕敵,臣請求救于齊。”彭公曰:“齊昔日奉命來伐,雖然退兵,我國并未修聘謝,安肯相救?不如一戰,以決存亡!”宁速曰:“臣請率師御狄,君居守。”茁公曰:“孤不親行,恐人不用心。”乃与石祁子玉殃,使代理國政,曰:“卿決斷如此玫矣!”与宁速矢,使專力守御。又曰:“國中之事,全委二卿。寡人不胜狄,不能歸也!”石宁二大夫皆垂淚。滋公吩咐已畢,乃大集車徒,使大夫渠孔為將,于伯副之,黃夷為先鋒,孔嬰齊為后隊。一路軍人口出怨言,懿公夜往察之,軍中歌曰:鶴食祿,民力耕;鶴柬軒,民操兵。狄鋒厲兮不可坯,欲戰兮九死而一生!鶴今何在號?而我往往為此行!   鱉公聞歇,悶悶不$          南望躊躇數十年,遠交近合各紛然。          大聲罪狀謀方壯,直革淫名局始全。          昭廟孤魂終負痛,江黃義舉但胎您。          不知一敵成何享,依舊中原戰血鮮!   陳大夫轅濤涂聞班師之令,与鄭大夫申侯商議曰:“師若取道于陳鄭,糧食衣摟,所費不貨,國必甚玻不若東循海道而歸,使徐首承供給之勞,吾二國可以少安。”申侯曰:“善,子試言之。”濤涂言于桓公曰:“君北伐戎,南伐楚,若以諸侯之眾,觀兵于東夷,東方諸侯,畏君之威,敢不奉朝請乎?”桓公曰:“大夫之言是也。”少頃,申侯請見,桓公召入。申侯進曰:“臣聞‘師不跪時’,懼勞民也。   今自春祖夏,霜露風雨,師力疲矣。若取道于陳鄭,糧食衣屢,取之猶外府也。   若出于東方,倘東夷梗路,恐不堪戰,將若之何?濤涂自恤其國,非善計也。君其察之!”桓公曰:“微大夫之言,几誤吾事!”乃命執濤涂于軍,使鄭伯以虎牢之地,賞申侯之功。因使申侯大其城邑,為南北藩蔽。鄭伯雖然從命,自此心中有不樂之意。陳侯遣使納賂,再三請罪,桓公乃赦濤涂。諸侯各歸本國。桓公以管仲功高,乃奪大夫伯氏之驕邑三百戶,以益其封焉。   楚王見諸侯兵退,不欲貢茅。屈完曰:“不可以失信于齊!且楚惟絕周,故使齊得私之以為重。若假此以自通于周,則我与齊共之矣。”楚王曰:“奈二王何?…屈完曰:“不序爵,但稱遠臣某可也。”楚王從之。即使屈完為使,資青茅十車,加以金帛,貢獻天子。周惠王大喜曰:“楚不共職久矣。今效順如此,殆先王之靈乎?”乃告于文武之廟,因以炸賜楚謂屈完曰:“鎮爾南方,毋侵中國!”屈完再拜稽首而退。屈完方去后,齊桓公遣隔朋隨至,以服楚告。惠王待限朋有加禮。   腥朋因請見世于,惠王便有不樂之色。乃使次子帶与世子鄭,一同出見。隰朋微窺惠王神色,似有倉皇無主之意。隰朋自周歸,謂桓公曰:“周將亂矣!”桓公曰:“何故?”隰朋曰:“周王長子名鄭,先皇后姜氏所生,已正位東宮矣。姜后堯,次妃陳妨有寵,立為繼后,有于名帶。帶善于趨奉,周王愛之,呼為太叔。遂欲廢世于而立帶。臣觀其神色倉皇,必然此事在心故也。恐《小并》之事,复見于今日!   君為盟主,不可不圖。”桓公乃召管仲謀之。管仲對曰:“臣有一計,可以定周。   桓公曰:“仲父計將安出?”管仲對曰:“世子危疑,其党孤也。君今具表周王,言:‘諸侯愿見世子,請世于出會諸侯。’世于一出,君臣之分已定,王雖欲猔立,亦難行矣。”桓公曰:“善。”乃傳$ 臣聞貌公淫于色。君誠求國中之美女,教之歌舞,盛其車服,以進于脯,卑詞請平,橢公必喜而受之。 彼耽于聲色,將怠棄政事,疏斥忠良,我更行賂犬戎,使侵扰貌境,然后乘隙而圖之,唬可滅也/獻公用其策,以女樂遺貌,貌公欲受之。大夫舟之僑諫曰:“此晉所以釣硫也,君奈何吞其餌乎?”唬公不听,竟許晉平。自此,日听淫聲,夜接美色,視朝稀疏矣。舟之僑复諫,貌公怒,使出守下陽之關。未几,犬戎貪晉之賂,果侵扰硫境,兵至渭汕,為貌兵所敗。犬戎主遂起傾國之師。唬公恃其前胜,亦率兵拒之,相持于桑田之地。獻公复問于苟息曰:“今戎橢相持,寡人可以伐貌否?”苟息對曰:“虞歌之交未离也。臣有一策,可以今日取騙,而明日取虞/獻公曰:“卿策如何?”苟息曰:“君厚賂虞,而假道以伐唬。”獻公曰:“吾新与貌成,伐之無名,虞肯信我乎?”苟息曰:“君密使北鄙之人,生事于貌,貌之邊吏,必有責言,吾因以為名,而請于虞。”獻公又用其策,唬之邊吏,果來責讓,兩下遂治兵相攻。硫公方有犬戎之患,不暇照管。獻公曰:“今伐橢不患無名矣。但不知賂虞當用何物?”苟息對曰:“虞公性雖貪,然非至主,不可動之。 必須用二物前去,但恐君之不舍耳。”   獻公曰:“卿試言所用何物?”苟息曰:“虞公最愛者,壁馬之良也。君不有垂棘之壁,屈產之乘乎?請以此二物,假道于虞。虞貪于壁馬,墜吾計矣。”獻公口:“此二物,乃吾至寶,忍棄之他人?”苟息曰:“臣固知君之不舍也!雖然,假吾道以代唬,貌無虞救必滅,硫亡,虞不獨存,壁馬安往乎?夫寄壁外府,養馬外廄,特暫事耳。大夫里克曰:“虞有賢臣二人,曰宮之奇百里奚,明于料事,恐其諫阻,奈何?”苟息曰:“虞公貪而愚,雖諫必不從也。”獻公即以壁馬交付苟息,使如虞假道。   虞公初聞晉來假道,欲以伐橢,意甚怒。及見壁馬,不覺回嗅作喜,手弄壁而目視馬,問苟息曰:“此乃汝國至寶,天下罕有,奈何以惠寡人?”苟息曰:“寡君慕君之賢,畏君之強,故不敢自私其寶,愿邀歡于大國。公曰:“雖然,必有所言于寡人也。”苟息曰:“貌人屢侵我南鄙,寡君以社稷之故,屈意請平。今約誓未寒,責讓日至,寡君欲假道以清罪焉。倘幸而胜銑,所有鹵獲,盡以歸君。   寡君愿与君世敦盟好。”虞公大悅。宮之奇諫曰:“君勿許也!諺云‘唇亡齒寒”晉吞噬同姓,非一國矣,獨不敢加于虞唬者,以有唇齒之助耳。瞌今日亡,則明日禍必中于虞矣!”虞公曰:“晉君不愛重主,以交歡于寡人,寡人其愛此尺寸之徑乎?且晉強于貌十倍,失貌而得晉,何$ ,直接到 照牆邊。照牆上好似彩畫著五雲捧日。那時太陽離地,曉霧盡散。教場裡靜蕩蕩 的,存著那二十萬大軍,毫不挨擠。只見那些軍官兵丁,都全裝著,卻不歸隊伍, 也有立的,也有走來走去的,也有坐在草地上說話的,紛紛亂亂。那些戰馬都背 著鞍鞒,散放著地下啃青。那些大纛旗幟,卻都歸隊伍,按方位齊齊整整的插在 地下。又只見密密層層,成千成萬,無數的帳房,一帶一帶的魚鱗也似比著。說 不盡那族旗耀日,劍戟如林。   范天喜要引著二人到上面丹墀上去看,關防得,那裡敢上去,止好在那外 盒邊各處探看。正看時,只見遠遠地照牆腳邊一騎馬飛上來,須臾到教場中心。乃 是知閣門事的軍官,手執一面黃旗,傳諭道:「車駕啟行!」那教場裡各路將弁, 都雲收霧卷的歸回本陣,排齊隊伍,對面立著,露出當中的一條御道。少刻,照 牆外又來了一陣馬上官員,飛奔上來,都是御前供奉捧日、天武左右四廂親軍, 轉到九間大殿後面去了。又等了許久,只見照牆邊濃煙衝起,撲通通的九個號炮 響亮,鹵簿儀仗到來。教場裡靜悄悄的,誰敢做聲。御前馴象一對一對的,從照 牆兩邊分頭進來。象隊之後,都是神龍衛兵馬,豹尾槍排得麻林也似。羽林軍後, 盡是左右金槍班。殿上撞鐘伐鼓。這邊將台上大吹大擂,鼓角齊鳴。兵部尚書率 領部屬,都到南道邊立著,伺候接駕。金槍後面,黃羅傘蓋,龍鳳旌旗,自有那 些內官掌管。當朝太師蔡京,全身朝服,騎著高頭大馬,做那車駕的前驅。一派 仙樂嘹亮,提爐內龍涎香裊,導引著九龍寶輦。那輦卻是空的。官家並不親到。 輦內一張金龍交椅上蓋著龍鳳披罩,三十六個校尉抬著那輦。陪輦大臣,乃是同 平章事趙忭、領樞密院事樞密正使童貫、經略大將軍種師道、殿帥府掌兵太尉高 俅。輦後又有無數隨扈的精兵猛將,按部隨班進教場來。二十萬天兵,分兩邊齊 齊的俯伏。蔡京到龍墀邊下馬,就那御道右邊,與兵部尚書對面跪下;趙忭、童 貫、種師道、高俅都按本位,夾御道跪下,俯伏接駕。法駕直上正殿,轉身朝外 大座。龍墀下又飛起九個號炮。鼓吹已罷,蔡京等眾大臣都上金階,依班舞蹈畢, 分列左右。蔡京代天宣旨發放,當駕官高喝「起去」。二十萬天兵齊呼「萬歲」, 震天震地的一聲,一齊立起。鹵簿儀仗分頭撤去。各營兵馬例卷下去,各歸本營。 那些帳房都變了十八座大營,中間一座御營。霎時間二十萬眾收盡,營門都閉, 教場裡不見一個兵馬,靜蕩蕩的只有十九個大營寨。   戴週二人都把舌頭伸出縮進。范天喜輕輕的道:「就要操大陣也。」許多時, 只見$ 口腰刀已是選好,跨在腰裡。 麗卿便來解馬,希真道:「且慢,你去取碗淨水來。」麗卿道:「要他何用?」 希真道:「只管取來。」麗卿便舀了一碗,遞與老子。希真取來,念了幾句真言, 含那水望空噀去。麗卿道:「此是何意?」希真道:「這便是都?大法內的噴雲 逼霧之訣,少刻便有大霧來也,我同你乘著大霧好走。」放下碗,更鼓已是五更 三點。只見天上那顆曉星高高升起,雞聲亂鳴,遠遠的景陽鐘撞動,椽子、窗格 都微微的有亮光透進來。希真道:「真不早了,快些去,城門就要開也。」父 女二人牽著馬往外就走。麗卿回頭看了那箭園、亭子、廳房,又看了看屋宇,止 不住一陣心酸,落下淚來。希真勸道:「不要悲切。天可憐見,太平了,我定弄 回這所房子還你。」麗卿哽咽道:「早知如此離鄉背井,那日不去燒香也罷。」 希真道:「還追悔他做甚,快走罷。」麗卿拭了淚,隨著他父親出了箭園,穿出 遊廊。只見天已濛濛的起霧,各處燈燭明亮。沒得幾步,忽聽得外面擂鼓也似的 叫開門,父女二人一齊大驚。這一番打門,有分教:曲折游廊,先試英雄手段; 清幽軒子,竟作的頑收場。正是:衝開鐵網逢金鉤,剔亮銀台飛血雨。畢竟不知 那個打門,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東京城英雄脫難 飛龍嶺強盜除蹤   卻說那希真父女正待要脫身逃走,不防外面又有人打門,火刺刺的般緊急。 父女都大驚,麗卿道:「爹爹,怎好?我們不如殺出去罷!」希真道:「我兒不 要心慌,待我去看來。走不脫也是大數,便死也同你在一處。你索性把馬拴好, 卸去了弓箭、包袱,只把那口劍,就在這裡看風色,不可擅動。」一不做,二不 休,希真解了腰刀、包袱,倚了樸刀,把那腰刀拔出,插在腰裡,取件道袍披在 身上,搶到門邊。只聽得三四副聲音,連珠箭叫開門,蹦蹦蹦的亂敲。希真隔門 張時,好多人立著,都提著燈籠。希真喝道:「什麼事亂敲門?!」外面大聲應 道:「高太尉親自來接衙內回去!」希真一面開門,一面發話道:「我留女婿過 夜,不曾犯罪。」只見那兩個承局闖進來,正是那魏景、王耀,走到廳上齊發話 道:「陳提轄,你老大不曉事,把衙內留住,不放他回去,著別個受氣!他的娘 子生產,十分危急,你只不放他。如今太尉大發作,又著我等來催。衙內便真走 不動,備了一乘轎子在此,務要即搬接他回去。」希真道:「你二位太不諒情, 他是我的親女婿,醉倒我家,不肯回去,不成熱趕他出門?他此刻醒來,正勸他 回家。你二位來得正好,同我進來,不然他還不信。」   二人提著燈籠,跟著希真進$ 「此人這般文弱,倒像個好女子,卻怎的鄺金龍、 沙摩海都吃他一人殺了?我明日和他比試看。」雲威、希真二人,一面飲酒,一 面談心。麗卿、雲龍陪奉著。   譙樓五更,麗卿望外看道:「天要變了,怪道日裡那般潮濕。」不多時,黑 雲壓屋,涼飆驟至,霹靂震天,電光射地,霎時大雨如注,簷前瀑布漰湃,好一 似萬馬奔騰。希真皺眉道:「天明便要動身,這般大雨怎好!」雲威道:「仁兄滭 休這般說,難得光降敝地,寬住幾日。」希真道:「已是深擾,只恐誤了限期。」 雲威道:「此刻總走不得,夜來辛苦,權去將息。」雲威自己掌火,引到廳後面 測首一間精雅書房,兩張桶木榻牀,被褥帳子俱已另外設好,房裡桌椅擺設。希 真的行李已放在裡面。希真謝了。雲威叫了安歇,領了孫兒自去了。希真父女上 牀去睡。天已大,那雨越下得大了。   早上莊客們起來,方知道夜來兩個客官殺了冷豔山的強盜,又去細問了莊 家,一發驚駭。少刻,雲威出堂,吩咐莊客:「整辦酒筵,務要美好。」又叫莊 客:「去後莊看風大官人歸家不曾,如已歸家,一發請來相見。」巳牌時分,希 真父女起來。那雲龍挨房門進來,問候畢,麗卿還未下牀。雲龍便坐下,七長八 短的和麗卿扳談。那麗卿有許多遮掩的事要做,吃他糾纏定了,舉動不得。希真 只得把他演了出去,同到廳上與雲威相見。麗卿忙去關了房門,色色做完,裝束 好,方去把房門開了。已有莊客進來送湯送水,自不必說。麗卿到廳上見了雲威, 各慰勞已畢,那雨兀自未住。早飯罷,已是晌午。希真同雲威論些古今興廢,行 兵佈陣的話,說得十分入港。麗卿同那雲龍在廊外扶欄邊,說些槍劍擊刺廝殺的 勾當,也十分入港。   少刻,一個莊客來報道:「到風大官人家去過,還不曾歸家。他莊客說還要 三五日哩。」雲威道:「可惜,不然會會也好。」希真問是那個,雲威道:「便 是老夫昨夜所說的那風會。端的是個好漢,可惜不在家。」雲龍拉他祖父到外邊 去低低說了幾句,雲威呵呵大笑,入座來對希真道:「小孫癡麼!他見令郎英雄 了得,要想結拜盟弟兄,就要求今郎教誨。這等攀附,豈不可笑。」希真道:「世 兄這般雅愛,怎當得起。論武藝,小兒省得什麼。」雲威道:「仁兄不必太謙, 只是老夫忒妄自尊大了。」一面說,一面去攜了麗卿的手過來,問道:「榮官幾 歲?」麗卿答道:「小可十九歲。」希真道:「看這廝混賬!對祖公說話,難道 稱不得個孫兒?」雲威大笑道:「不敢,請證盟了再稱。」當時叫莊客備了香案, 麗卿、雲龍二人結拜。麗卿長兩歲,雲龍呼麗$ 上 來了一叢火把,數十對纓槍,擁簇著馬上一個官人到來。祥麟等連忙靠後。那官 人到門首下馬,相貌十分鄙俗。希真等卻不認識是誰,只聽傳呼道:「防禦大官 人到了!」裡面開中門迎了進去。等了半歇,從人散了,祥麟方引麗卿進前。祥 麟又捧一錠大銀送與門公,說道:「小妹已喚到了,但是委實病重,望搉在官人 前方便。」門公接了道:「你們候著,我與你去稟來。」麗卿詐作病相,尉遲大 娘扶綽著他,一步步挨到門樓下那條闊凳上坐了。麗卿便靠在旁邊那張桌稦兒上, 假意兒氣喘。眾人燈光下見麗卿的相貌,都吃一驚。麗卿斜睃著眼,看那大廳旁 邊一帶花牆,側首圓洞門內便是花廳,天井裡擺著許多花卉,廳上掛紅結彩,燈 燭輝煌,裡面許多笙歌雜技,吃得好不熱鬧,那伏侍走動的穿梭價來往。   門會進去多時,還不見出來。只聽得府行前靖更炮響,各處的梆聲雨點般的 打起來。麗卿等得心焦,按著那股氣。又是許久,門公才出來吩咐祥麟道:「僥 倖你們,二官人適有正經公事,與防禦相會講話,免你們的參見,手本已收下了。 既是大姐身子不自在,且去將息了,明日早來伺候。叫個打雜的同你們去,對門 王小二客店裡吩咐了,與你們安息。二官人包庇,沒人敢來問你們。」祥麟唱喏, 謝了門公。麗卿早已立起身便走,只聽背後有人發話道:「不見這樣粉頭,大剌 剌地人都不睬,明日和你說話!」希真生怕麗卿發作,低低道:「我兒休去睬他, 正經事要緊。」麗卿忍著一肚皮氣,只不做聲。希真暗暗的念動真言,收了那神 雷。同到斜對門的飯店裡,那打雜的吩咐了王小二,自去了。王小二對祥麟道: 「你們造化,後面三間歌樓俱空著,盡你們去住。若是往年蘭盆會的時節,你們 同行住滿,休想如此自在。」希真等便掌燈到後面歌樓上去,果然清雅。祥麟去 安頓了行李擔兒,麗卿叫尉遲大娘將馬去後面喂好,希真搬上飯來,大家吃飽了。   希真去樓上將那側首的吊窗掛起,暗暗叫聲慚愧,原來那吊窗緊對拱辰門的 敵樓,望旗花極便。那時已是二更,希真叫他們都去略睡,養養精神。祥麟在樓 下安歇。希真在那窗口邊望外面時,只見滿天星斗,月色盈街;聽那萬俟春家, 蕭管歌唱,呼么喝六的喧鬧。少刻,只見城牆上數十騎人馬,燈籠火把擁簇將來, 乃是都監黃魁親來巡查,高叫各窩捕小心看守。漸漸行查近來,從人喝道:「兀 那樓窗裡,為何不息火!」希真忙把燈吹滅了。黃魁巡查過去,更樓上已交三更。 希真眼巴巴望那旗花,不見飛起,心中焦急。那條街上同那兩邊小巷人家,並客 寓內,已是伏下了二十$ 人一名。公人軍士陣亡者,四百餘人。其餘 百姓人家,都無傷損。倉庫錢糧,亦俱不動。那推官查點畢,叫押司書吏疊了文 案,繕發文書,通詳都省,移咨景陽鎮,迎報高太守。   卻說雲天彪正設法要救劉母、劉麒,不得個計較;又差人到龍門廠神霄雷院, 探得劉廣一干人不知去向,甚是驚疑。那日中元節,景陽鎮上也有幾處蘭盆會, 天彪派軍官彈壓。半夜後,報東北上有火光,望去似在沂州府城裡。天彪登高望 時,吃了一驚,對左右道:「我望這火光中有殺氣,定是兵火。」急差探馬去打 探。比及黎明,各營汛塘房,雪片也似報來道:有賊兵直陷沂州城焚掠。天彪大 驚,便傳令點兵。少刻,探馬回來,報稱是猿臂寨的兵馬攻破沂州,殺死官吏, 劫牢放火,搶劫倉庫而去。接連沂州推官的公文也到,拆看時,方知是陳希真、 劉廣勾連猿臂寨,攻城劫獄。天彪勃然大怒道:「是非曲直,朝廷自有公論,鼠 輩焉敢造反!」就傳號令起本部軍馬,征討猿臂寨,剋日興師。忽報劉廣遣人下 書。天彪愈怒,將來人喚入。見書面上寫著「雲親家」字樣,天彪大怒道:「背 叛之賊,與你何親!」將書擲於地下。來人道:「家主並不敢造反,只因……」 天彪喝道:「休要巧辯!他攻破國家禁城,殺死朝廷命官,搶劫倉庫,怎說不是 造反?饒你性命,寄信與他,趁早伏闕請罪,或有生路;如再執迷,官家便是他 親爺,也恕他不得。」喝左右將來人叉出去,更不容分辯。書信把來毀了,便吩 咐那兵馬都監小心鎮守,防青雲山賊兵乘虛再來。自己使點標下指揮、防禦、團 練、提轄,共發馬步官兵三千,大刀闊斧往猿臂寨進發。霹  未及半路,後軍流星馬追到,報說都省有緊急火牌到,並有青州鱘馬陘鎮總管 魏虎臣同來。天彪吃了一驚,便取火牌來著,上寫道:   「檢討使賀仰景陽鎮兵馬總管雲天彪知悉,照得奉制置使札開:據沂州府知 府高封稟稱,已革防禦使劉廣,窩藏在逃奸民陳希真,膽敢為青雲山盜賊內線, 煽惑勾連,同為鬼蜮。該總管雲天彪,與劉廣係兒女姻親,難保無容隱偏護情弊, 合請撤回等因。據此覆查:雲天彪容隱偏護,雖無實跡,然究與劉廣姻親,理應 迴避,未便在青雲山左近駐紮。查有青州馬陘鎮總管魏虎臣,堪與對調。為此飛 檄魏虎臣前往更替,所遺馬陘鎮缺,著雲天彪迅即前往接任,一面咨請樞院?付。 牌到,即便遵照,毋違!」   天彪看罷,歎道:「我豈肯如此!高封鼠子把小人待我。」便傳令收兵。天 彪心腹人諫道:「相公既已出師,且待擒了劉廣,豈不白了心跡,又滅例高封那 廝的口。」天彪道:「爾$ 人等,方知是蓋知府用計,都喝采贊揚不已。   次日,天錫復請鳴珂入署,商量道:「此案卷宗,我已教押司們連夜疊成, 你看可著何人解往都省?」鳴珂道:「此案事情重大,況且難保這廝們不翻供。 賀檢討是明白人,不用說了。只是劉彬非賄賂不行。卑職愚見,須得太尊親去, 一者可以將細情面稟賀檢討,二者劉彬賄賂不足,也好求他商議。」天錫道:「仁 兄之言甚是,然我想畢應元亦須同去。」鳴珂道:「卑職近聞亦有調動之信,想 不久亦到都省,與太尊相見。」天錫大喜,遂吩咐打造檻車,挑選公人,整頓行 裝,帶印上省,委督糧通判代行公務觎,擇日起行。鳴珂稟辭,仍回東裡司去。   到了這日,畢應元已準備好伺候太守同行。兵馬都監梁橫來送,天錫囑咐道: 「我不在此,一切事務,將軍格外小心。」梁橫道:「此乃小將分內事,太守請 無過慮。」天錫辭了梁橫,即便起身。只見天錫頭裹洋藍札巾,身披砌銀軟皮鎧, 左邊跨一口浙鐵磐拔劍,右邊懸一根二十七節八楞銅鞭,穿一雙卷雲戰靴,坐一 匹白額黃驃馬。伴當們掮著那口薄刃厚背通天雁翎七寶刀。端的人材出眾,相貌 非凡。畢應元將錢吉一干人都下了檻車,一齊起解。眾百姓見天錫解這一干人赴 省去,無不歡喜。只因這一去,有分教:賢父母從此高遷,一方失怙;俗官員前 來接任,百姓生災。不知蓋天錫此去如何,且聽下回解。 第九十四回 司天台蔡太師失寵 魏河渡宋公明折兵   卻說天錫、應元押解了錢吉一干人赴省,一路無話。不日到了濟南府,進得 城來,頭站伴當引入公館歇下。提刑檢討賀太平早接到文書,已委員弁來查點人 犯,收入監禁。一切公項使費,俱是畢應元去說合。那應元才本能乾,又善說詞, 此次解犯費項,卻不吃虧。當日,天錫換了公服,到檢討司前稟參。恰好銜中發 晚鼓時候,賀太平尚未退堂,當時放參。天錫隨著那承局參見了,遞上由冊折子。 賀太平看了,打鼓退堂,隨教天錫內衙相見,賜坐,問道:「此案人犯,盡可委 員弁解送,太守何必親來?」天錫便將恐群盜翻供,劉安撫處須得打點之事說了。 賀太平道:「此說也是,但不知太守帶了多少打點銀兩?」天錫道:「五百兩銀。」 賀太平道:「濟得甚事!這劉安撫是個極要錢的人,一切房費、盤費、過堂公款、 硃墨紙筆,都休算上,只是通內堂,極苦也須得一千兩銀子;兜底包到,裡裡外 外,總須二千餘兩,方只看得過。」天錫道:「似這般怎地好?」賀太平道:「我 也拮據得緊,不能全替你成全。你再去商量得五百兩來,我遮莫與你湊一千兩 幫助你。」天錫拜$ 用道:「李 兄弟轉來,去便派你去。」對宋江道:「我們也只得去。」宋江道:「為何不去!」 吳用便吩咐李逵道:「你去只不許吃酒,諸事格外小心。」遂派馬軍五百名,步 兵五百名,教李逵率領前去,先打歸化莊。李逵領兵飛也似去了。吳用道:「終 防這黑廝壞事。」便教楊志帶馬軍一千前去接應。   楊志得令,飛速前行。不移時趕到正一村前,只見前面正一口上,已有官兵 屯紮,楊志吃了一驚。只見李逵兵馬已近高岡,楊志遠遠大聲叫住,李逵那裡聽 見。急得楊志驟馬追趕,口裡不住的「鐵牛轉來」,「李兄轉來」,只見李逵已 抄過官兵左首,抹網前去了。那岡上官兵一齊哈哈大笑,只見傅玉、雲龍早已立 馬陣前。傅玉大聲高叫道:「兀那賊子,好生膽小,只得這千數個人,值得來殺 你做甚,放心進去!」楊志大怒,便率兵向岡上仰攻官軍,官軍矢石雨下。志 兵只得一千,官兵有四千人,又且官兵俯擊,楊志仰攻,如何對敵得過。楊志急 轉馬頭,傅玉一飛錘早已打到,楊志坐馬打壞,滾鞍下山,賊兵抱頭亂竄。雲龍 大聲高叫道:「饒爾等賊子狗命,放心緩緩回去!」楊志草上爬起,約束人馬飛 奔。只見官在岡上揚旗吶喊,並不追來,楊志大怒,喝叫:「孩兒們休退,就 地上列成陣勢!」一面差人飛速去告知宋江、吳用。只見李逵已從網後飛奔出來, 背後追來一員大將,臉如鍋底,須如虎刺,渾身鐵葉盔甲,手提獨足銅人。追到 同下,逢人便打,賊兵死者無數。岡上傅玉、雲龍齊聲叫道:「哈將軍請住,前 面無數賊兵來也!」只見楊志陣後,塵頭翻翻滾滾,乃吳用領了宣贊、郝思文、 穆春、薛永、戴全、張魁,率領四千人馬殺來。哈蘭生勒馬回兵,退保村莊去了。   吳用等已到陣前,吳用道:「岡上這枝官兵,設立得好利害。」眾頭領道: 「何不就搶他的高岡?」吳用搖頭道:「就使搶得來,我等力氣必然用盡,如何 去攻得三莊!此刻公明哥哥已領全部人馬,並起清真山兵,去堵御雲天彪了。倘 若堵御不得,我等兵力又疲,不知如何結局矣。」只見李逵在旁自言自語道:「悔 他娘的氣,那鳥人不知拿了什麼鳥東西!我正要劈殺那狗頭,那知倒吃他打了一 下,好生疼痛,我倒偏要再去尋他。」說罷,提著兩斧便走。吳用急叫轉來,那 裡叫得住。吳用只得叫道:「你走轉來殺那高岡上的人不好?」李逵便走轉來, 吳用對眾人道:「我看只得與公明哥哥商議退兵。」李逵大嚷道:「怎麼你騙我 殺高岡上的人?」吳用道:「殺是教你殺的,我卻有個計較。」李逵道:「你自 己去計較,我先去殺一陣來。」說罷便提斧登$ 疏淡了些。二人不 悅,托辭告去。宋江又不苦留,二人便同那軍師並四百嘍啰去了。   吳用在後山閱視燉煌,中午轉來,方才知道此事,急來見宋江道:「兄長為 何拒覆新來兄弟?兄長真是奈何不得東瓜,只把葫子來磨。那魏輔梁、真大義二 人,小可自失眼了,怕他真個人人如此!那新來兄弟,誠偽真假,我自有照察之 法,何必遽行拒絕。兄長如此疑人,現在輔佐業已殘缺,未來豪傑裹足不前,我 梁山其孤危矣!」宋江大悔,急命楊志、徐寧二人去追火王二人轉來,與他陪禮。 楊志、徐寧領令火速追去,早已不及了。宋江看著吳用一言不發,吳用道:「此 事休提,且著人去探聽他下落,再作計較。只是陳希真那廝跨有兗沂,兵勢浩大, 逼近為患,極非小耍;更兼新泰、萊隔絕兗州之東,我戎馬出入大為不便,所 當速定大計。」宋江矍然道:「這事怎處?」吳用道:「處此之勢,用兵或纫有生 路,不用兵直坐以待亡耳。」宋江道:「我去恢復兗州何如?」吳用沉吟一回道: 「陳希真何等利害,此番去奪兗州,定然枉費力氣。我想此番我們新失兗州,雲 天彪必不料我有事青州,不如乘勢去恢復清真山為妙。」宋江道:「此一路被劉 廣在充州當我咽喉,進出不利,怎好?」吳用道:「我自有道理。且我此去奪清 真山,亦不專為清真;如果清真山奪不得,我亦另有算計。若從事兗州,則是舍 遠守近,地勢愈促,不惟兗州不可必得,而失卻新泰、萊蕪,大非計也。」宋江 點頭,便從此日日加緊操演,鼓勵士卒。統計梁山兵馬尚有十五萬,並嘉祥、濮 州兩處十七萬人馬,及新泰、萊蕪十萬人馬,合計共四十二萬人馬,錢糧尚可支 三年。吳用對宋江道:「似此盡可有為,兄長放心。」宋江亦喜,對吳用道:「只 是我良將消亡了許多,以此耽憂。」吳用道:「再看機會,倘再能收羅幾位豪傑, 便可補數了。」宋江稱是。   過了半月,兵馬操演已極精熟,宋江箭瘡亦早已全愈。是日初伏天氣,宋江 升忠義堂,聚集眾英雄,請吳用點兵派將。吳用請盧俊義率李應、徐寧、燕青、 段景住,帶三萬馬步全軍,先行攻圍兗州北門及飛虎寨,不必定求攻破,只待大 軍過時,便將兵馬約退,揀擇險要扎住,一面為大軍作援,一面接應糧草。盧俊 義應諾,領徐寧等三萬人馬去了。吳用便請公孫勝守寨,點起秦明、楊志、魯智 深、武松、燕順、鄭天壽、王英、孔明、呂方,帶三萬人馬,宋江、吳用親自督 領,即日起行,由汶河進發。   那盧俊義率領徐寧等三萬軍馬,正在攻打兗州。劉廣悉力防守,不暇他顧。 宋江、吳用已領大軍,抹兗州北境過去$ 此人必定就是劉慧娘,難得他救 我性命。」天彪喝道:「你罪本當處死,少夫人再三求情,饒你一命,你可降麼?」 自瓦爾罕道:「小人蒙不殺之恩,怎敢不降。」天彪道:「既如此,著少夫人領 了去。」   天彪退帳,慧娘把白瓦爾罕帶到自己帳裡,先令他拜見了雲龍,命手下替 他換下了濕衣服,賜酒食壓驚。白瓦爾罕磕頭拜謝道:「小人是該死的人,蒙夫 人救了性命,但有用小人處,敢不效命。」慧娘道:「久慕先生乃喇啞呢喇之賢 嗣,必知《輪機經》的來歷,務望指教,幸勿隱瞞。」白瓦爾罕道:「小人也佩 服夫人巧奪天工,又感救命大恩,既遇知音,怎敢欺瞞。小人祖傳這部《輪機經》, 乃西洋歐邏巴國陽瑪諾真傳,不立書冊,小人都是記熟在肚裡,情願錄出來,獻 與夫碘。但都是西洋番字,必須翻譯漢文,方可與夫人應用。」慧娘大喜道:「我 久慕此經,不意今日得遇,望先生速與翻出,決不相負。我又聞得他國巧師亞爾 幾默特,能製造火鏡,引太陽真火燒數十里之物,先生可曉得此法否?」自瓦爾 罕道:「此法亦在《輪機經》內,總不外勾股而已。鏡光的凸凹遠近,另有玄妙, 小人錄出,夫人一覽便知也。」慧娘聽了,喜不自勝,重賞內瓦爾罕,另立一帳, 撥人去伏侍他,手下人都稱白教授,不呼其名。   慧娘得了白瓦爾罕,甚是得意,取酒與雲龍歡飲達旦。次日稟天彪道:「白 瓦爾罕已擒得,可以班師也。」天彪道:「這個自然,我定於今日退兵。」祝永 清道:「吳用見我退兵,必來追襲,舅父須先發輜重,選猛將率領奔雷車斷後。」 麗卿便道:「雲叔叔同眾位將軍只顧先行,賊兵敢來追時,姪女與玉郎斷後。」 天彪道:「不須斷後,此刻宋賊恨我已甚,見我退兵,須防空群來追,賢姪女雖 然驍勇,也恐抵當不易。我有一策在此:玉山弟兄可領貴鎮人馬,押了全軍輜重 先退,不可去遠,只退二三十里,選那依山傍水險要所在,立下營寨等我;我卻 於明日提本部兵都退六七十里,險要處下寨,等玉山;玉山卻於後日,拔營再退 六七十里,立營等我。如此輪番更替,以守為退。賊如來追,動者應敵,靜者策 應,動靜相因,奇正相倚,追兵雖強,吾何懼哉!」眾將聽了,都拜服道:「相 公韜略,真不可及也。」   當日祝永清便提本部人馬,押了全軍輜重,先退二十餘里,在那衛家山紮下 寨柵。那劉慧娘是斯文人,不能廝殺,也從了永清營內去。次日黎明,天彪嚴肅 部伍,造飯飽餐,去水泊邊吶喊搖旗,巡哨一轉,用紅衣蕩寇大炮隔水泊打去, 連發九炮,炮子都打入水寨裡去,方拔寨退兵,用奔雷率為後$ 官兒必有備防。只是現在水泊已失, 大非所宜。但願保得頭關,方可無事。公孫兄弟此去,便將我這番言語,致意公 明哥哥為妙。如今我病體新愈,難以道途跋涉,這徐官兒未必一時退得。俟數日 後,我稍可行動,即便拔害而來。」公孫勝應諾,即辭了吳用諸旖,領魯達、武 松、樊瑞、項充、李袞赴泰安去了。吳用對花榮道:「不料又遭了意外之虞,看 來此處剪除雲陳之舉,只好暫擱一擱起。我歇數日,必須親往。」花榮道:「我 們山寨頭關,地形峻險,料想那徐官兒未必一時破得。他不得頭關,也不能常守 水泊。」吳用道:「賢弟之見固是,然我終心內記掛得緊,必須親去走遭。」二 人因此時時憂慮。   不數日,忽報戴院長到。吳用大驚,急問戴宗:「什麼急務?」戴宗報稱頭 關已失,並具言:「官兵從坎離谷上面殺入,以致失利。現在公明哥哥急遽無計, 速請軍師回山,商議退敵之策。」吳用驚得幾乎跌倒,眾人盡皆失色。吳用道: 「這官兒真有神出鬼沒之奇!這坎離谷上,亂峰怪石,趾步不容,他卻如何進來? 現在事已如此,我只得速去也。」花榮便命歐鵬點五千兵護送。吳用忙叫:「不 可,不可!此去路過兗州,劉廣在彼,我雖有五千名兵,如何敵得,卻反打草驚 蛇。我想不如青衣小帽,同戴院長偷渡過去為穩。」花榮道:「軍師貴體新痊, 豈可如此奔勞?」吳用道:「也說不得。」便教恃從人打起包袱,眾人送行,盡 皆淒咽無色。吳用對花榮道:「花兄弟善守新泰,並知會泰安公孫兄弟、萊蕪朱 兄弟,三處聯絡把守,千萬不可失利。我回去退了這徐官兒再來。」說罷,與眾 人別了,同戴宗拔步上路。不說花榮等送別吳用,自回新泰,與公孫勝、朱武聯 絡保守。   且說吳用同了戴宗回山,一路曉行夜宿,不日到了兗州地界。時已昏黑,尋 個客店安身。不防劉廣早已料他要來,十餘日前已差苟桓在境上嚴行查察。這日 吳用方到境上,苟桓早已訪著,便飭兵役直到店中來拿吳用。幸虧吳用機警,早 一時先已覺得,忙與戴宗拴上甲馬,星夜皇遽遁逃,神行法快,苟桓追不著而返。   吳用、戴宗一口氣奔馳,腳不暫停,一日一夜逃出兗州西境。吳用已覺得喘 乏眩暈,緩緩地到得梁山,只見前面水泊盡築了堤岸土?,一帶旌旗戈甲,嚴緊 守備。吳用叫苦道:「他這意,分明要永遠和我廝並也。」便繞轉梁山東面,尋 入山的路。戴宗叫苦道:「方才小弟出來,是走這條路的,此刻又被他用兵堵住 了,我們歸去不得,怎好?」吳用道:「後山何如?」戴宗道:「後山有鎮撫將 軍兵馬堵住,難以進出。」吳用道:「在$ 在後。宋江忙喚到面前,問有甚事。探兵道:「小人方 才在拔松山,見武頭領獨自一人,執棍挺腰,怒目圓睜,踞坐石上。小人們呼他, 只是不應。小人們又不敢驚動他,特來通報。」宋江叫苦道:「武兄弟怎地這般 膽大,這拔松山在泰安東南,我此刻已西行六十餘里,如何回去叫得他來?」想 了一回道:「有了,我們現有四萬人馬,不如轉去攻圍泰安。一俟招呼著武兄弟 同來,便仍舊退。」算計已定,便立刻掉轉馬頭,直向泰安。   次日到了城下,一面教公孫勝攻城,自己帶兵二百名同那三個探子繞到拔松 山來尋武松。只見三個探子一齊叫道:「奇了!武頭領為何還是這般坐在這裡?」 宋江一看,只見他挺棍怒目,威風凜凜。宋江叫他幾聲,只是不應,近前向他臉 紼上一按,冷如凝冰,方知他早已亡了。宋江放聲大哭,眾人都痛哭了一場,就近 市棺盛殮,就於拔松山掘土安葬。   次日,宋江會了公孫勝,拔隊起行。城內傅玉、聞達、龐毅、唐猛領兵掩殺 出來,宋江兵馬都無鬥志。官兵個個忿怒,一場縱擊,被官兵斬獲無數。宋江領 兵飛逃,那些兵馬乘勢逃亡潰散。宋江嚴行約束,不能禁止,眾兵只顧自己逃命。 等到追兵已遠,喘息方定,計點人馬,已潰散了三萬,僅剩一萬了。計點頭領, 失了朱貴一名。原來朱貴當兵潰之時,坐馬受傷,步行落後,吃傅玉快馬追上, 手到擒拿。審繫賊目,便發青州府監禁。宋江也無言可發,只得與公孫勝、魯達、 樊瑞、項充、李袞,帶領那尚未潰散的一萬兵馬,飛速前行,端的風霜雨露,饑 渴奔勞。不日到了永安山,正是兗州地界,只聽得山上一聲號炮響亮,一派兗州 官軍旗號,聲聲叫:「休放這瞎賊!」宋江嚇得魂飛魄散。正是:獄囚遇赦重回 禁,病客逢醫再上牀。不知宋江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九回 吳用計間顏務滋 徐槐智識賈虎政   卻說宋江自泰安逃回,至兗州永安山地方,忽遇大隊官軍殺來,打著兗州鎮 旗號。宋江道,「不好了,劉廣那廝又來作對了!」原來劉廣在兗州,聞得雲夭 彪收復萊蕪,進攻泰安,料得宋江必難保守,勢必逃回,特遣劉麒、真樣麟領兵 一萬,分頭埋伏,專等宋江到來,協力擒拿。這日恰好劉麒邀住宋江。劉麒手提 三尖兩刃刀,一馬當先,高叫:「瞎賊休走!快快下馬受縛!」宋江嚇得魂飛天 外,策著那匹照夜玉獅子當先飛逃。只見那些兵已紛紛離伍亂逃。不防前面又是 一個號炮,真祥麟領兵迎面殺來,見了宋江,不問事由,長槍直刺。宋江急忙帶 馬橫逃,真祥麟已一槍刺入馬腹。宋江?於馬下,真祥麟抽槍急刺。魯達、項充$ 得嚴申賞罰,約齊隊伍,方可廝殺。至於天彪那廝要來,我也 只得和他拼命一戰,生死存亡盡在今日,更無他顧。」韓滔、彭玘都變色點頭。 當夜呼延灼傳令三軍,分派旗色:呼延灼用紅旗,將中軍,大蠢、副纛、領隊旗、 門旗、牙旗盡是紅色,大小將弁盡是紅纓獅子盔、猩紅襯底連環甲,槍上盡是朱 纓,箭翎盡是赤羽;韓滔用青旗,將左軍,大纛、副纛、領隊旗、門旗、牙旗盡 是青色,大小將弁盡是青銅獸面盔、青獅鐵葉甲,槍上盡是青纓,箭翎盡是青羽; 彭玘用白旗,將右軍,大纛、副纛、領隊旗、門旗、牙旗盡是白色,大小將弁盡 是鋪霜白鐵盔、爛銀細砌魚鱗甲,槍上盡是白纓,箭翎盡是白羽。呼延灼申明號 令,擺列隊伍,鼓勵士氣,等待官軍。一夜部署,天已黎明。   雲天彪在臥龍山部署營伍已定,聚集眾將商議道:「呼延灼這賊,甚是鹵莽, 今日進兵,當用何法破之?」劉慧娘道:「他背城列營,先期衝突,分明自知難 以堅守,故為此力戰之法。如今公公可拔寨徐徐前進,容媳婦看其列營之法,便 可設計取勝也。」天彪稱是,當時傳令三軍拔寨,緩緩而行。不一時,已望見呼 延灼兵馬。天彪便傳令眾軍扎住陣腳,教劉慧娘駕起飛樓,先行觀看形勢。   慧娘領令,就中軍陣內駕起飛樓。慧娘在飛樓上閃開慧眼一看,只見賊人陣 列三軍,旗皆一色。看了多時,四週並無雜騎,暗點頭道:「此乃春秋時夫差爭 盟之法。賊人用此,其背城死戰之意,不問可知。」便下了飛樓,走上帳來,將 這番情形告知天彪。天彪便道:「他既如此,我軍亦可分為三隊,嚴明旗鼓,與 他鏖戰一場。這裡另派回部兵馬分伏左右,如大軍得勝,便一同協力攻城;如未 能取勝,可誘他窮追過來,卻教回部兵馬從間道抄襲嘉祥,此城可破也。」慧娘 道:「公公如要分三軍鏖戰,媳婦有一佈陣之法,可以勝他。」天彪問何法,慧 娘道:「他中軍既用紅旗,紅乃火色,我中軍可用黑旗以勝之;他左軍青旗,青 屬木,我右軍當其左,可用白旗以勝之;他右軍白旗,白屬金,我左軍當其右, 可用紅旗以勝之。我每軍裝束也令與旗幟一相同,只須每軍各添嚮導兵一隊。 其嚮導兵旗幟,亦各如本軍旗幟之色,但須邊鑲雜色為別。各軍進退,全憑鑲色 旗為號。又另設三隊間色旗,乃是紫旗、淡紅旗、月白旗。中軍用紫旗蓋頭,左 軍用淡紅旗蓋頭,右軍用月白旗蓋頭。紫者,水剋火也;淡紅者,火剋金也;月 白者,金剋木也。這三色盓與本軍旗色各相似,而又有克制之妙。此三隊正軍, 旗色如此。此外可設游騎數隊,旗用綠色。回部伏兵可用雜色。公公以為$ 決。適逢欽差雲公到來查勘地址,府縣官便將此議上稟。天彪聽畢,便與畢 應元、范成龍、孔厚同去踏勘。天彪叫范成龍丈量了地畝,便命弔提從前梁山泊 漁戶租稅冊子,交與范成龍核算。范成龍細細較算,便對天彪道:「此地若改為 田畝,其租稅正與漁戶相當。」天彪道:「是了。從前梁山所以多寇盜者,為水 泊內叉港太多,奸饯易於藏匿,出沒無常故也。今改為田畝,其利相當,而無藏 奸之弊,又何苦而必欲開港業漁哉?」便命那班居民開墾地畝,又為他們相度地 勢,經理溝渠。不數年間,良田萬頃,民賴其膠,因呼為「雲公田」。   且說當時天彪經划田畝畢,便同三位參贊進了梁山。只見那三座關門及左右 等關,樓垣盡皆毀損,一切燉煌炮台亦皆殘缺。當時原擬削平地址,因兵役勞頓, 而此又係不急之務,所以置之不動。天彪將前後細細的閱視了一轉,便道:「此 關不但無須毀拆,而且可以再加修理。」畢應元請問其故。天彪道:「我看此地 大宜建營設官,以杜盜源。既要設營,這些關樓燉煌,都是有用之物了。」畢應 元稱是,便道:「此處地形遼闊,既要設營,必須多置兵丁,須得先將糧餉先行 籌劃。」天彪便與范成龍將裡裡外外所有出產,通盤查核了一番,便與畢應元、 孔厚共議,將梁山泊改為梁山營,設兵馬都監一員,防禦使二員,提轄四員,兵 丁三千二百名,又設督糧理事通判一員,巡檢一員。所有關內寨柵,大兵進剿時, 已焚毀大半,今俱為補築。後水泊未經填塞,仍聽百姓捕漁為業。梁山經劃已定, 先行恭折奏聞,又教畢應元分往鉅野縣去閱視麟山,孔厚分往寇州去閱視枯樹山。   不數日,畢應無從麟山轉來,對天彪道:「麟山一區,高鉅野縣城四十五里, 地形遼闊,卻與滿家營相呼應,可於此處設提轄一員,置兵四百名,可以永遠奠 安。」天彪依議。又不數日,孔厚從枯樹山轉來,對天彪道:「查得枯樹山一區, 山形險阻,雖為聚盜之所,但未能容受多人,又且逼近州城,苟營汛兵捕率真辦 事,何至疏虞。為今之計,可酌撥寇州兵一百二十名屯紮於此,以便呼應。」天 彪依議,當即奏聞訖,便將梁山營裡應如何修理之法,交代了曹州府及鄆城縣。   天彪與畢應元等就從梁山起行,繞道過紫蓋山。查看紫蓋山形勢,四面孤懸, 乃是小盜出沒之所,大盜斷難容足,笑火萬城、王良當時佔據此地,毫無識見, 便議置立幾處燉煌譙樓而去。路經對影山,天彪遙遙望見山形險峻,便道:「這 山卻是大盜盤踞之地,倒須細細閱看一番。」當時一行人馬徐徐前行,到了山邊, 天彪吩咐儀從退後,自己與畢應$ 年乃成;王怒,往,必殺我。汝若生子,是男,大,告之 曰:『出戶,望南山,松生石上,劍在其背。』」於是即將雌劍往見楚王。王大怒,使 相之,劍有二一雄,一雌,雌來,雄不來。王怒,即殺之。莫邪子名赤,比後壯,乃問 其母曰:「吾父所在?」母曰:「汝父為楚王作劍,三年乃成,王怒,殺之。去時囑我 :『語汝子:出戶,往南山,松生石上,劍在其背。』」於是子出戶,南望, 不見有山,但睹堂前松柱下石砥之上,即以斧破其背,得劍。日夜思欲報楚王。王夢見 一兒,眉間廣尺,言欲報讎。王即購之千金。兒聞之,亡去,入山,行歌。客有逢者。 謂:「子年少。何哭之甚悲耶:」曰:「吾干將莫邪子也。楚王殺吾父,吾欲報之。」 客曰:「聞王購子頭千金,將子頭與劍來,為子報之。」兒曰:「幸甚。」即自刎,兩 手捧頭及劍奉之,立僵。」客曰:「不負子也。」於是屍乃仆。客持頭往見楚王,王大 喜。客曰:「此乃勇士頭也。當於湯鑊煮之。」王如其言。煮頭三日,三夕,不爛。頭 踔出湯中,躓目大怒。客曰:「此兒頭不爛,願王自往臨視之,是必爛也。」王即臨之 氽客以劍擬王,王頭隨墮湯中;客亦自擬己頭,頭復墮湯中。三首俱爛,不可識別。乃 分其湯肉葬之。故通名三王墓。今在汝南北宜春縣界。   漢武時,蒼梧賈雍為豫章太守,有神術,出界討賊,為賊所殺,失頭,上馬回營中 ,咸走來視雍。雍胸中語曰:「戰不利,為賊所傷。諸君視有頭佳乎?無頭佳乎?」吏 涕泣曰:「有頭佳。」雍曰:「不然。無頭亦佳。」言畢,遂死。   渤海太守史良姊,一女子,許嫁而不果,良怒,殺之,斷其頭而歸,投於灶下。曰 「當令火葬。」頭語曰:「使君我相從,何圖當爾。」後夢見曰:「還君物。」覺而得 昔所與香纓金釵之屬。   周靈王時,萇弘見殺,蜀人因藏其血,三年,乃化而為碧。   漢武帝東游,未出函谷關,有物當道,身長數丈,其狀象牛,青眼而曜睛,四足, 入土,動而不徙。百官驚駭。東方朔乃請以酒灌之。灌之數十斛,而物消。帝問其故。 答曰:「此名為患憂氣之所生也。此必是秦之獄地,不然,則罪人徒作之所聚。夫酒忘 憂,故能消之也。」帝曰:「吁!博物之士,至於此乎!」   後漢,諒輔,字漢儒,廣漢新都人,少給佐吏,漿水不交,為從事,大小畢舉, 縣斂手。時夏枯旱,太守自曝中庭,而雨不降;輔以五官掾出禱山川,自誓曰:「輔為 郡股肱,不能進諫,納忠,薦賢,退惡,和調百姓;至令天地否隔,萬物枯焦,百姓喁 喁,無所控訴,咎盡在輔。今郡太守內省責己,自曝$ 然而起,卷女以行。鄰女忙怕,不敢救之走告其父。父還求索,已 出失之。後經數日,得於大樹枝間,女及馬皮,盡化為蠶,而績於樹上。其蠒綸理厚大 ,異於常蠶。鄰婦取而養之。其收數倍。因名其樹曰桑。桑者,喪也。由斯百姓競種之 ,今世所養是也。言桑蠶者,是古蠶之餘類也。案:《天官》:「辰,為馬星。」《蠶 書》曰:「月當大火,則浴其種。」是蠶與馬同氣也。《周禮》:「教人職掌,票原蠶 者。」注云:「物莫能兩大,禁原蠶者,為其傷馬也。」漢禮皇后親採桑祀蠶神,曰: 「菀窳婦人,寓氏公主。」公主者,女之尊稱也。菀窳婦人,先蠶者也。故今世或踝蠶 為女兒者,是古之遺言也。   羿請無死之藥於西王母,嫦娥竊之以奔月,將往,枚筮之於有黃。有黃占之曰:「 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毋恐毋驚。後且大昌。」嫦娥遂托身於月,是為 「蟾蠩」。   舌埵山帝之女死,化為怪草,其葉鬱茂,其華黃色,其實如兔絲。故服怪草者,恒 媚於人焉。   滎陽縣南百餘里,有蘭巖山,峭拔千丈,常有雙鶴,素羽皦然,日夕偶影翔集。相 傳云:「昔有夫婦隱此山,數百年,化為雙鶴,不絕往來。」忽一旦,一鶴為人所害, 其一鶴歲常哀鳴。至今響動岩谷,莫知其年歲也。   豫章新喻縣男子,見田中有六七女,皆衣毛衣,不知是鳥。匍匐往得其一女所解毛 衣,取藏之,即往就諸鳥。諸鳥各飛去,一鳥獨不得去。男子取以為婦。生三女。其母 后使女問父,知衣在積稻下,得之,衣而飛去,後復以迎三女,女亦得飛去。   漢靈帝時,江夏黃氏之母浴盤水中,久而不起,變為鼋矣。婢驚走告。比家人來, 鼋轉入深淵。其後時時出見。初,浴,簪一銀釵,猶在其首。於是黃氏累世不敢食鼋肉   魏黃初中,清河宋士宗母,夏天於浴室裡浴,遣家中大小悉出,獨在室中。良久, 家人不解其意,於壁穿中窺之。不見人體,見盆水中有一大鱉。遂開戶,大小悉入,了 不與人相承。嘗先著銀釵,猶在頭上。相與守之。啼泣無可奈何。意欲求去,永不可留 。視之積日,轉懈。自捉出戶外。其去甚駛,逐之不及,遂便入水。後數日,忽還,巡 行宅舍如平生,了無所言而去。時人謂士宗應行喪治服;士宗以母形雖變,而生理尚存 ,竟不治喪。此與江夏黃母相似。   吳孫皓寶鼎元年六月,晦,丹陽宣騫母,年八十矣。亦因洗浴化為鼋,其狀如黃氏 。騫兄弟四人,閉戶衛之,掘堂上作大坎,瀉水其中。鼋入坎遊戲。一二日間,恒延頸 外望,伺戶小開,便輪轉自躍入於深淵。遂不復還。   漢獻帝建安中,東郡民家$ 琶數十曲,曲畢,乃吐舌,擘目,以怖度而蹋去。復行二十里許,又見一老父,自 云:「姓王,名戒。」因復載之。謂曰:「鬼工鼓琵琶,甚哀。」戒曰:「我亦能鼓。 」即是向鬼。復擘眼,吐舌,度怖幾死。   瑯琊秦巨伯,年六十,嘗夜行,飲酒,道經蓬山廟,忽見其兩孫迎之;扶持百餘步 ,便捉伯頸著地,罵:「老奴!汝某日捶我,我今當殺汝。」伯思,惟某時信捶此孫。 伯乃佯死,乃置伯去。伯歸家,欲治兩孫,兩孫驚惋,叩頭言:「為子孫寧可有此?恐 是鬼魅,乞更試之。」伯意悟,數日,乃詐醉,行此廟間,復見兩孫來扶持伯。伯乃急 持,鬼動作不得;達家,乃是兩人也。伯著火炙之,腹背俱焦坼,出著庭中,夜皆亡去 。伯恨不得殺之,後月餘,又佯酒醉,夜行,懷刃以去,家不知也,極夜不還,其孫恐 又為此鬼所困,乃俱往迎伯,伯竟刺殺之。   漢,武建元年,東萊人,姓池,家常作酒,一日,見三奇客,共持麵飯至,索其酒 飲。飲竟而去。頃之,有人來,云:「見三鬼酣醉於林中。」   吳先主殺武衛兵錢小小,形見大街,顧借賃人吳永,使永送書與街南廟,借木馬二 匹,以酒噀之,皆成好馬,鞍勒俱全。   南陽宋定伯,年少莺,夜行,逢鬼,問之。鬼言:「我是鬼。」鬼問:「汝復誰? 」定伯誑之,言:「我亦鬼。」鬼問:「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鬼言:「 我亦欲至宛市。」遂行。數里,鬼言:「步行太遲,可共遞相擔,何如?」定伯曰:「 大善。」鬼便先擔定伯數里。鬼言:「卿太重,將非鬼也。」定伯言:「我新鬼,故身 重耳。」定伯因復擔鬼,鬼略無重。如是再三,定伯復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畏忌 ?」鬼答言:「惟不喜人唾。」於是共行。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聽之,了然無聲音 。定伯自渡,漕漼作聲。鬼復言:「何以有聲?」定伯曰:「新死,不習渡水故耳。勿 怪吾也。」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擔鬼,著肩上,急執之。鬼大呼,聲咋咋然,索下,不 復聽之。逕至宛市中下著地,化為一羊,便賣之,恐其變化,唾之,得錢千五百,乃去 。當時石崇有言:「定伯賣鬼,得錢千五。」   吳王夫差,小女,名曰紫玉,年十八,才貌俱美。童子韓重,年十九,有道術,女 悅之,私交信問,許為之妻。重學於齊,魯之間,臨去,屬其父母使求婚。王怒、不與 。女玉結氣死,葬閶門之外。三年,重歸,詰其父母;父母曰:「王大怒,玉結氣死, 已葬矣。」重哭泣哀慟,具牲幣往弔於墓前。玉魂從墓出,見重流涕,謂曰:「昔爾行 之後,令二親從王相求,度必克從大願;不圖別後遭$ 以為先世之恥;故靦冒人間,不敢墜失。兼以北方政教嚴切,全無隱退者故也。  便今年老疾侵,儻然奄忽,豈求備禮乎?一日放臂,沐浴而已,不勞複魄,殮 以常衣。先夫人棄背之時,屬世荒饉,家塗空迫,兄弟幼弱,棺器率薄,藏內無 磚。吾當松棺二寸,衣帽已外,一不得自隨,床上唯施七星板;至如蠟弩牙、玉 豚、錫人之屬,並須停省,糧罌明器,故不得營,碑誌旒旐,彌在言外。載以鱉 甲車,襯土而下,平地無墳;若懼拜掃不知兆域,當築一堵低牆於左右前後,隨 為私記耳。靈筵勿設枕幾,朔望祥禫,唯下白粥清水幹棗,不得有酒肉餅果之祭。 親友來餟酹者,一皆拒之。汝曹若違吾心,有加先妣,則陷父不孝,在汝安乎? 其內典功德,隨力所至,勿刳竭生資,使凍餒也。四時祭祀,周、孔所教,欲人 勿死其親,不忘孝道也。求諸內典,則無焉。殺生為之,翻增罪累。若報罔極 之德,霜露之悲,有時齋供,及七月半盂蘭盆,望於汝也。   孔子之葬親也,雲:“古者,墓而不墳。丘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識也。” 於是封之崇四尺。然則君子應世行道,亦有不守墳墓之時,況為事際所逼也!吾 今羈旅,身若浮雲,竟未知何鄉是吾葬地;唯當氣絕便埋之耳。汝曹宜以傳業揚 名為務,不可顧戀朽壤,以取堙沒也。 《慎子》 《慎子》 〔內篇〕(清錢熙祚集校) 〈威德〉 〈因循〉 〈民雜〉 〈知忠〉 〈德立〉 〈君人〉 〈君臣〉 〔逸文〕 〈慎子跋〉 〔外篇〕(明慎懋賞校)   〈威德〉   天有明,不憂人之暗也;地有財,不憂人之貧也;聖人有德,不憂人之危也。天雖 不憂人之暗,闢戶牖必取已(己)明焉,則天無事也;地雖不憂人之貧,伐木刈草必取 已(己)富焉,則地無事也;聖人雖不憂人之危,百姓準上而比於下,其必取已(己) 安焉,則聖人無事也。故聖人處上,能無害人,不能使人無已(己)害也,則百姓除其 害矣。聖人之有天下也,受之也,非取之也。百姓之於聖人也,養之也,非使聖人養已 (己)也,則聖人無事矣。毛嬙、西施,天下之至姣也,衣之以皮倛,則見者皆走;易 之以元緆,則行者皆止。由是觀之,則元緆,色之助也;姣者辭之,則色厭矣。走背跋 [鑰-金@足>],窮谷野,走十里,藥也;走背辭藥,則足廢。故騰蛇遊霧,飛龍乘雲, 雲罷霧霽,與蚯蚓同,則失其所乘也。故賢而屈於不肖者,權輕也;不肖而服於賢者, 位尊也。堯為匹夫,不能使其鄰家,至南面而王,則令行禁止。由此觀之,賢不足以服 不肖,而勢位足以屈賢矣。故無名而斷者,權重也;弩弱而矰高$ 五枝燈,高七 尺五寸,下作蟠螭,以口銜燈,燈燃,鱗甲皆動,煥炳若列星而盈室焉。復鑄銅人十二 枚,坐皆高三尺,列於一筵上,琴筑笙竽,各有所執,皆綴花彩,儼若生人。筵下有二 銅管,上口高數尺,出筵後。其一管空,一管內有繩,大如指,使一人吹空管,一人紐 繩,則眾樂皆作,與真樂不異焉。有琴長六尺,安十三絃,二十六徽,皆用七寶飾之, 銘曰「璠璵之樂」。玉管長二尺三寸,二十六孔,吹之則見車馬山林,隱轔相次,吹息 ,亦不復見。銘曰「昭華之琯」。有方鏡,廣四尺,高五尺九寸,表裏有明,人直來照 之,影則倒見。以手捫心而來,則見腸胃五臟,歷然無礙。人有疾病在內,則掩心而照 之,則知病之所在。又女子有邪心,則膽張心動。秦始皇常以照宮人,膽張心動者則殺 之。高祖悉封閉以待項羽,羽併將以東,後不知所在。 七六、鮫魚 荔枝 尉陀獻高祖鮫魚、荔枝,高祖報以蒲桃錦四匹。 七七、戚夫人侍兒言宮中樂事 戚夫人侍兒賈佩蘭,後出為扶風人段儒妻。說在宮內時,見戚夫人侍高帝,嘗以趙王如 意為言,而高祖思之,幾半日不言,嘆息悽愴,而未知其術,輒使夫人擊筑,高祖歌《 大風詩》以和之。又說在宮內時,嘗以絃管歌舞相歡娛,競為妖服,以趣良時。十月十 五日,共入靈女廟,以豚黍樂神,吹笛擊筑,歌《上靈》之曲。既而相與連臂,踏地為 節,歌《赤鳳凰來》。至七月七日,臨癖百子池,作于闐樂。樂畢,以五色縷相羈,謂為 相連受。八月四日,出雕房北戶,竹下圍棋,勝者終年有福,負者終年疾病,取絲縷, 就北辰星求長命乃免。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華酒,令人長壽。菊華舒時, 並採莖葉,雜黍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飲焉,故謂之菊華酒。正月上辰,出 池邊盥濯,食蓬餌,以祓妖邪。三月上巳,張樂於流水。如此終歲焉。戚夫人死,侍兒 皆復為民妻也。 七八、何武葬北邙 何武葬北邙山薄龍坂,王嘉冢東北一里。 七九、生作葬文 杜子夏葬長安北四里,臨終作文曰:「魏郡杜鄴,立志忠款,犬馬未陳,奄先草露。骨 肉歸於后土,氣魂無所不之。何必故丘,然後即化封於長安北郭,此焉宴息。」及死 ,命刊石,埋於墓側。墓前種松柏樹五株,至今茂盛。 八十、淮南《鴻烈》 淮南王安著《鴻烈》二十一篇。鴻,大也;烈,明也;言大明禮教。號為《淮南子》, 一曰《劉安子》。自云「字中皆挾風霜」,揚子雲以為一出一入。 八一、《公孫子》 公孫弘著《公孫子》,言刑名事,亦謂字值百金。 八二、長卿賦有天才 司馬長卿賦,時人皆稱典而麗,雖詩$ 差。現有這位令郎,尊相甚合,將來必然大貴。依小子看,原用不著讀書,眼上帶殺,功名當在槍頭上得來,一二品皇封,是拿得穩的。不消多年,十年後便見到。那時不要不認得小子便好。」道全道 :「說哪 裡話。不要說這般富貴,倘得稍有際遇,定當相報。」相士說完要去,道全道 :「多承先生美意,不要相金。但講了半日,小弟也不安,先生想還未用飯,若不嫌簡慢,請些便飯何如?」   相士道 :「飯是早晨已用過了。既蒙盛情,不敢相卻。」道全 就叫丑兒看了店,自同到裡邊坐了。周氏拿出飯來,相士看見,就立起身來道 :「老親娘叨擾了。」周氏道 :「好說。只是簡慢,莫怪。」放下就進去了。相士又將周氏看了一眼,對著道全道 :「我的謝儀,穩穩討得成了。」道全道 :「為何?」相士道 :「適見尊嫂,卻又是一位誥命夫人的相。一家的相相合, 豈還有相錯的理。」   未幾飯罷,道全進去取茶。周氏道 :「那先生誇嘴說從不 相錯,難道我家果有此造化麼?」道全道 :「只求有碗飯吃, 贖了女兒回來,也就罷了。哪裡指望這個田地。」周氏道 :「 我聞林員外最喜算命相面,何不薦他去一相。一則我家沒有相錢,薦他去多得些相金也好。二則女兒在彼,趁便也好一相。」   道全甚稱有理。便與相士說了,同到林家。員外聞知甚喜,就叫「請進」,先自己與他一相。相士把員外上下一看,便道:   「小子是最直的,員外莫怪。」員外道 :「原要直說。」相士道 :「看尊相腰身端厚,天倉隆起,一生財祿豐盈。可惜眉目 不清,貴不敢許。頭皮寬厚,面色紅黃,壽遇古稀。再看隻身肥下削,誠恐子息艱難。幸喜右顴紅光吐露,倒有半個貴子收成。」員外相完,舢就請他坐了。走進去對院君道 :「石道全薦 一個相面的來,倒也有些准。說我財主有壽,只不能貴,兒子難招,只該有半個貴子收成。我想:年將半百,家中快活,原不想做官,兒子想來也難,半個貴子,大女兒的女婿,將來必然顯達;至於二女兒生得粗俗,又不要好,料無貴婿要他。豈不句句都准。」院君道 :「是石道全薦來的,我家事情,哪一 件不知?必然先對他說知,哪有不准的理宪。若要試他,只有將兩個丫頭與兩個女兒,改換裝扮了與他相,連石道全都瞞過,不要放他進來,准不准就試出來了。」員外道 :「妙!妙!妙! 你快去叫女兒、丫頭,改扮起來。我去同他進來相。」院君就到大女兒房中。說 :「石道全薦個相士來,你爹爹叫他相得准, 恐道全先與說知,叫你姊妹二人,與兩個丫鬟,改扮了與他相,就好試他眼力。我想莫如叫$ 忍坐視。我有小衣一件,你可將替公子著在貼身,外邊仍舊穿上濕衣。我還有丹藥兩粒,你可吃一粒,將一粒放在公子口中,自然就活。」俞德道 :「多謝老師。」接來一看,是一件 黃布單背心,中間有一珠砂大印。兩粒丹藥,只有芥菜籽大。   想道 :「這件單背心,有甚熱氣?若仍舊穿上濕衣,連這件少 不得也濕了。至於丹藥,芥菜籽一般,只好放在牙齒縫內,如何救得?」誰知俞德肚內思想,道人早已知道,說 :「老人家, 不要看差了這兩件東西。這件小衣,有萬法教主玉印在上,受熱的穿上,便冷;受寒的穿上,便熱。這還不足為奇。倘遇急難時,穿在身上,刀箭不能傷,邪魅不敢犯,不但目下可以救得公子,將來正有用處,不要輕棄了。至於丹藥雖小,一粒可使七日不饑,精神滿足。快快救公子,再遲一刻,就無救了。」   俞德聽說,就先將一粒,放在自己口中。將那一粒,放入公子口內。便將公子濕衣脫去,穿上黃布背心,又將濕衣仍舊穿好。   不一盞茶時,公子口中,吐出多少水來。   未幾,忽然氣轉。叫一聲 :「嚇死我也!」俞德看見,大 喜。捧住公子道 :「老奴在此。」公子開眼一看,道 :「你是俞德麼?強盜那裡去了?老爺、夫人在哪裡?」俞德道 :「強 盜去了,老爺、夫人在船上。我與公綶跳下江中,漂流到此。   蒙這位師父,丹藥救你的。」公子道 :「身上甚熱,扶我起來。 」俞德果將公子扶起。誰知身上暖烘烘的,濕衣都乾了,好不奇怪!連連對著道者磕頭,道 :「小主蒙老師相救,無家可歸, 情願相隨老師出家。」道人道 :「此時尚早,金家宗嗣無人, 況有多少俗緣未了,豈是出家時候!」俞德道:「但不知公子將來前程若何?如今流落此地,盤費全無,眼見家鄉難到,如何是好?」道人道 :「你們吃了丹藥,此去七日,可以不饑。 七日之後,一路富饒,求吃回家,盤費何須慮得?」俞德道:   「不知老師是何道號?將來何處再得拜見否?」道人道:「我 雲遊四海,並不知有號。若要相逢,十五年後,杭州天竺再得一會。我當著徒弟鐵嘴道人,指引行藏便了。」那時公子也起來了,見說道者救他的,便同了老家人,一齊拜謝。拜了幾拜,抬起頭來,道人忽然不見,連茅庵也沒有了。二人俱在露天,深以為奇。喜得身子比前更加強健。方知那道者是個神仙。我說這沙灘上,哪來這所茅庵?原來神仙變化在此救公子的,看來公子將來,必有好處。且依仙人吩咐,捱到前途再處。   於是走了六、七日,公子忽然病倒。原來公子漂蕩江心,寒濕入骨,虧穿了仙衣,吃了仙丹,捱過七$ ,俗無不移。眾之所譽,政之所是也;眾之所毀,究政之所非也。毀譽是非,與政相應,所以無訟也。」   齊王行車裂之刑,群臣諍之弗聽。子高見齊王,曰:「聞君行車裂之刑。無道之刑也,而君行之,臣竊以為下吏〔之〕過也。」王曰:「寡人爾!以民多犯法,為法之輕也。」子高曰:「然。此誠君之盛意也。夫人含五常之性,有哀樂喜怒;哀樂喜怒無不過其節,節過則毀於義。民多犯法,以法之重,無所措手足也。今天下悠悠,士亡(無)定處;有德則往,無德則去。欲[矢見](規、窺)霸王之業,與諸大國為難,覂而行酷刑以懼遠近,國內之民將畔(叛),四方之士不至,此乃亡國之道。君之下吏不具以聞,徒恐逆主意以為憂,不慮不諫之危亡;其所矜者小,所喪者大。故曰:下吏之過也。臣觀之,又非徒不諍而已也。心知此事之為不可,將有非議在後,則因曰:『君忿意實然,我諫諍必有龍[辶^夅](逢)、比干之禍。』是為虛自居於忠正之地,而闇推君主使同於桀紂也。且夫為人臣見主非而不諍,以諂(陷)主於危亡,罪之大者也。人主疾臣之弼巳(己)而惡之,資臣以箕子、比子(干)之忠,惑之大者也。」齊王曰:「謹聞命。」遂除車裂之法焉。   子高見齊王,齊王問誰可為臨淄宰,稱管穆焉。王曰:「穆容貌陋,民不敬也。」答曰:「夫見敬在德,且臣所稱,稱其材也。君王聞晏子、趙文子乎?晏子長不過三尺,面狀醜惡,齊國上下莫不宗焉;趙文子其身如不勝衣,其言如不出口,非但體陋,辭氣又吶吶,然其相晉國,晉國以寧,諸侯敬服,皆有德故也。以穆軀形方諸二子,猶悉賢之。昔臣常行臨淄市,見屠啇(商)焉,身脩八尺,鬚髯如戟,面正紅白;市之男女未有敬之者,無德故也。」王曰:「是所謂祖龍始者也。誠如先生之言。」於是乃以管穆為臨淄宰。   〈陳士義〉第十五   魏王遣使者奉黃金束帛,聘子順為相,子順謂使者曰:「若王信能用吾道,吾道故為治世也;雖蔬食水飲,吾猶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祿;吾猶一夫爾,則魏王不少於一夫。子度魏王之心以告我。」使者曰:「魏國狹小,乏於聖賢,寡君人(久)聞下風,願委國先生,親受教訓,如肯降節,豈唯魏國君臣是賴,其亦社稷之神祗實永受慶。」於是乃之魏。魏王郊迎,謂子順曰:「寡人不肖,嗣先君之業。先生,聖人之後,道德懿邵。幸見顧臨,願圖國政。」對曰:「臣羈旅之臣,慕君高義,是以戾此。君辱貺之而問以政事,敢不敬受君之明令。」   魏王朝群臣,問理國之所先,季文對曰:「唯在知人。」王未之應,子順進曰:「知人則喆(哲)。帝堯$ 其毒,無欲復之之志,心無所計,委國於遊說之士;遊說之士挾強秦以為資,賣其國以收利,叉手服從,曾不能制。如君之謀,未獲其利而祗以為名,[辶^商](適)足以速秦之首誅,則無以得之,不如守常以須其變也。」﹑王曰:「秦其遂有天下乎?」對曰:「必然。雖然,取不以義,得不以道,自古以來,未有能終之者。」   五國約而誅秦,子順會之秦,未入境而還。諸侯留兵於成臯,子順謂市丘子曰:「此師,楚為之主。今兵罷而不散,殆有異意。君其備諸。」市丘子曰:「先生幸而教之,願以國寄先生。」子順許諾,遂見楚王,曰:「王約五國而西伐秦,事既不集,又久師於市丘。謗君者,或以君欲攻市丘以償兵費。天下之士且以是輕君而重秦,且又不義君之為矣!王何不卜交乎?」楚王曰:「奈何?」子順曰:「王今出令,使五國勿攻市丘,五國重王,則聽王之令矣;不重王,則且反王之令而攻市丘,以此卜五國交王之輕重,必明矣。」楚王敬諾而五國散。   趙間魏將,以求親於秦。子順謂趙王曰:「此君之下吏計過也。比目之魚所以不見得於人者,以耦視而俱走也。今秦有兼吞天下之志,日夜伺間,不忘於側息也。趙、魏與之鄰接,而強弱不敵。秦所以不敢圖并趙、魏者,徒以二國併目周旋者也。今無故自離以資強秦,天下拙謀,無過此者。故臣曰:君之下吏計過也。夫連雞不能上棲,亦猶二國構難不能自免於秦也。願王熟慮之。」趙王曰:「敬受教。」   韓與魏有隙,子順謂韓王曰:「昭釐侯,一世之明君也;申不害,一世之賢相也。韓與衛(魏),敵侔肩國,而釐侯執圭見梁君者,非好卑而惡尊,慮過而計失也。與嚴敵為鄰,而動有滅亡之變,獨勁不能支二難,故降心以相從,屈巳(己)以求存也。申不害慮事而言,忠臣也;昭釐侯聽而行之,明君也。今韓弱於始之韓,魏均(弱)於始之魏,秦強於始之秦,而背先人之舊好,以區區之眾,居二敵之間,非良策也。齊、楚遠而難恃,秦、魏呼吸而至。舍近而求遠,是以虛名自累,而不免近敵之困者也。為王計者,莫如除小忿、全大好也。吳越之人,同舟濟江,中流遇風波,其相救如左右手者,所患同也。今恤所同之患,是不如吳越之舟人也。」韓王曰:「善。」   秦兵攻趙,魏大夫以為於魏便,子順曰:「何謂?」曰:「勝趙則吾因而服焉,不勝趙則可乘弊而擊之。」子順曰:「不然。秦自孝公以來,戰未嘗屈。今皆良將,何弊之乘?」大夫曰:「縱其勝趙,於我何損?鄰之不脩,國之福也。」子順曰:「秦,貪暴之國也。勝趙必復他求,吾恐於時受其師也。先人有言,燕雀處屋,子母相哺,煦$ 初服。畫眉窗外,即是選佛之場,打槳湖頭,總屬慈航之路。倘能晚蓋,許滌前愆,毋得狐疑,至同蠶縛。葛覽書大悟,對鏡自截其髮,改妝作比丘狀。貴客逡巡避去。   亡何,程大笑而來,合掌逕登上座。葛伏地膜拜。程學老僧宣口偈曰:「彼美人兮,人盡可夫。吾今度汝,超脫泥塗,踢翻桃葉渡,跳出其愁湖。從今撒手菩拋岸,火裡蓮華何處無?」葛受記訖,星夜喚舟回揚,捨身曇華上院。後乞韓幔亭寫《妓堂皈佛圖》,懸諸淨室,以志不忘舊德云。   鐸曰:「昔卞玉京作女道士,間有所主。因知蓮性雖胎,荷絲難殺,亦兒女子故態也。乃片紙飛來,六根淨削,是兒慧業,定屬不凡。然非當頭棒喝,則柔花弱絮,漂流何底!似此金粉如來,風流藪澤中當處處買絲繡之。」   奇女雪怨   線娘,夏邑士族女也。善詞賦,兼工帖括。每構一藝,老師宿儒輒斂手曰:「女學士易釵而櫛,怕不到玉堂金馬。」年十七,父母相繼逝,線娘塊然獨處。隔院為某生別業。庭中玉蘭一本,斜倚東垣。線娘曉起,摘花其上,某望見之,長揖牆下。線娘赬顏欲避。某曰:「僕非宋玉,豈敢妄意登牆?只因獨學五師,願作王逸少,執贄簪花座下耳。」隨出窗課一卷,囑其點定。線娘攜歸內室,閱其文,才華秀瞻,間有一二小疵,礙於場屋者,直筆刪去。明日,折花牆角,袖而還之。某人感佩。   久之,蹤跡漸密。某作《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題文挑之。線娘作《媒妁之言》題文以答。某笑曰:「急脈而緩受之,全失命題之旨矣。」譬線娘曰:「恐率爾操觚,以後無收束處耳。」某覺其言可入,梯垣而過,急捉其臂曰:「僕日以師事卿,何不坐我絳帳?」線娘薄拒之,曰:「讀書人最易昧心。一朝倍師,保不作逢蒙殺羿乎?」某乃指誓山河,矢盟日月。線娘遂同歡會。朝垣夕室,將及半載。線娘促其委禽。某口諾之,而遷延不報。後竟議婚他族。結褵之夕,線娘始悉,立牆下,望某一來訣別。而某營鸞鳳新巢,不復記野合鴛鴦矣!線娘憤極,闔戶自經。某聞之,悼歎而已。   後赴試鄉闈,甫執卷構思,見線娘翩然而來。某懼其仇己,轂觫萬狀。而線娘殊無怒容,曜為拂紙磨墨,囑其盡心文字,並講解題旨而去。是科領鄉薦。繼應禮部試,線娘復來。其拂紙磨墨,一如在鄉闈時。卷中村不妥字句,代易之,是科又報捷。   殿試二甲,觀政農部。線娘時來曰:「汝任京秩,得升斗祿,烏能充宦囊?盍謀作外任,二千石可立致也!」某頷之。   不二年,外擢郡守。某本一介寒骨,驟得專城五馬,朘剝小民,私肥囊橐。   亡何,受盜金縱法。事敗上聞,論棄市。前一夕,恍惚$ 共知也。」公頷之。   喚件激兒,年十四五,間插儒雅。訊其逆母之故,但流涕不言。公偽怒曰:「不孝之罪,律有明條,三尺法何可輕有。」遂飛簽下。兒痛哭,叔與舅代為哀免,而惡奴面有喜色。公顧而笑曰:「爾小主尚在童年,刑杖一下,立當斃命。汝素好人,且受主人數年豢養,盍代杖?」呼兩旁隸曳下重杖,曰:「代不孝者杖,勿從輕也。」責至四十,血肉交飛。繼又罪其叔曰:「爾與乃父為同胞,而不能禁約其姪,至令以忤逆播聞,亦當受責。」餗伏地乞恩,公笑曰:「一客不煩二主;有好人在,爾勿畏也!」又曳下代責二十,並喚舅氏上,曰:「母子之恩,本於天性,汝妹即欲控告,「何難一言勸阻,乃袖手旁觀,釀成家變,本應重責爾罪,但年老龍鍾,不堪受杖,奈何?」因顧惡奴曰:「本縣今日勉出大力,成全汝好人之名。」又飛簽欲責。惡奴勢難再杖,叩頭乞免。公大笑曰:「汝推主母面情,亦當為其兄稍效微勞也。」卒杖之。復命舁重枷至,曰:「杖已代矣,枷又何辭!」大書「枷號好人一名,俟忤逆兒改過日釋放。」惡奴杖痕已重,復荷重枷,不旬日竟死。闔邑稱快,服公之譎斷焉。   鐸曰;中冓之言,揚之實醜。藉端杖以懲奸,亦折獄者之苦心也!譎而正,奇而法,可謂得律意矣。宋代馭守令最寬,故呂公弼、張崇陽輩,往往片言齒劍,一錢殺人。後守令之權漸削,徒一年以上,必申請待報。惟枷杖得以專決.故情重法輕者,輒縱其惡。公以枷杖代劍,可謂善伸其法者。然寧成束薪,延年屠伯,君子終防其漸也。   片言保赤   錢塘袁公簡齋,為先大父同譜。由翰苑改授上元縣令,風骨錚然,不阿權勢。引經折獄,有儒吏風。   時民間娶婦甫五月,誕一子,鄉黨姍笑之。某不能堪,以先孕後嫁,訟其婦翁。越日,集訊於庭,兩造具備,觀者環若堵牆。公盛服而出,向某舉手賀。某色愧,俯伏座下。公曰:「汝鄉愚,可謂得福而不知者矣!」繼問其婦翁:「汝曾識字否?」對曰:「未也。」公笑曰:「今日之訟,正坐兩家不讀書耳!自古白鹿投胎,鬼方穿脅,神仙荒誕,固不必言。而梁贏之孕逾期,孝穆糕之胎早降,有速有遲,載於史冊。總之,逾期者,感氣之厚,生而主壽;早降者,感氣之清,生而主貴。主壽者,若堯年舜祚,爾等諒亦習聞。主貴者,不必遠征,即如僕,亦五月而產。雖甚不才,猶得入掌詞垣,出司民牧。謂予不信,令汝婦入問太夫人可也。」某唯唯。   即命婦抱兒入署。少選,兒繫鈴懸鎖,花紅繡葆而出。婦伏拜地下曰:「蒙太夫人優賞,許螟蛉作孫兒矣。」公正色謂某曰:「若兒即我兒,幸善視之。他日功$ 聚之說,埋沒風塵中幾多奇士。牛醫馬磨,圂跡名流,愛才如我輩,而轉出大腹賈下哉?亦可愧矣!」   貧兒學諂   嘉靖間,塚宰嚴公,擅作威福。夜坐內廳,假兒義子,紛來投謁。公命之入,俱膝行而進。進則崩角在地,甘言諛詞,爭妍獻媚。公意自得,曰:「某侍郎缺,某補之;某給諫缺,某補之。」眾又叩首謝。起則左趨右承,千態並作。   少間,簷瓦窣窣有聲。群喧逐之,一人失足墮地。燭之,鶉衣百結,癡立無語。公疑是賊,命執付有司。其扣跪而前曰:「小人非賊,乃丐耳!」   公曰:「汝既為丐,何得來此?」丐曰:「小人有隱衷,倘蒙見宥,願稟白一言而死。」公許自陳。曰:「小人張祿,鄚州人,同為丐者,名錢禿子。春間商賈雲集,錢禿所到,人輒恤以錢米。小人雖有所得,終不及錢。問其故。錢曰:「我輩為丐,有媚骨,有佞舌。汝不中窾要,所得能望我耶?『求指授,錢堅不許。因思相公門下,乞憐昏夜者,其媚骨佞舌,當什倍於錢。是以涉遠而來,伏而聽,隙而窺者,已三月矣!今揣摩粗就,不幸蹤跡敗露。願假鴻恩,及於寬典。」   公愕然,繼而顧眾笑曰:「丐亦有道。汝等之媚骨佞舌,真若輩之師也!」眾唯唯。因宥其罪,命眾引丐去,朝夕輪授,不逾年,學成而歸。由足張祿之丐,高出錢禿子上云。   鐸曰:「張祿師嚴塚宰門下,若嚴宰門下又何師?曰師嚴宰。前明一部百官公卿表,即乞兒淵源錄也。異哉張祿,乃又衍一支。」   才士懲驕   中翰童君引年,予同年友也。一日,過書齋笑曰:「英雄欺人,名流結習,而有時適以自侮。」詢之,曰:「昨游吳山,遇雨,投宿村農家。老者出一扇索書。心輕之,率意塗抹。筆牀茶灶,『灶』字誤書龜字,『孔雀』兩字,顛倒錯寫。度鄉愚不諳文義,未即改正。詭托同年黃殿撰名歸之。老者執扇,笑曰:「老拙向以酒灶二字,未有確對。今扇頭茶龜兩字,豈非天造地設?『又審視久之,曰:「村愚幼欠讀書,米知雀孔是何物?想即庚倉、勞伯之類耶?』繼又肅然致敬曰:「中翰才名,足冠宇宙,何必嫁名殿撰,必欲書渠姓氏,稱呼尚煩斟酌,彼實愚老之門下士也。『聞其言,顏汗如雨。叩其名氏里居,始知老者為浙中名進士,僑寓於吳十年矣。」   予聽之,亦為愕然。記此為才人輕薄者戒。   鐸曰:「天下有可輕之人哉?童君輕老者,而老者之輕童君彌甚,彼惟名進土,故結習沈錮如是。兩可為戒也。」   卜將軍廟靈簽   玉峰卜將軍廟,香火最盛。予九歲應童子試,年十四,尚不能掇一芹。奉先君命,禱於崖下。得一簽曰:「幾番愁怨控無門,諸事$ 兒子,非好官不能判斷。我常聽見人說,這包公老爺善於判斷陰陽,是個清正官兒,偏偏他總不從此經過,故此耽延了這些年。如今他既來了,我若不趁此時申訴,還要等待何時呢?」范宗華聽罷,說:「既是如此,我領了你老人家去。到了那裡,我將竹杖兒一拉,你可就跪下,好歹別叫我受罪。」說著話,拉著竹杖,領到廟前。先進內回稟,然後將娘娘領進廟內。   到了公座之下,范宗華將竹杖一拉,娘娘連理也不理。他又連拉了幾拉,娘娘反將竹杖往回裡一抽。范宗華好生地著急。只聽娘娘說道:「大人吩咐左右迴避,我有話說。」包公聞聽,便叫左右暫且退出。座上方說道:「左右無人,有什麼冤枉,訴將上來。」娘娘不覺失聲道:「噯喲!包卿!苦煞哀家了!」只這一句,包公座上不勝驚訝。包興在旁,急冷冷打了個冷戰。登時包公黑臉也黃了。包興暗說:「我……我的媽呀!鬧呵,審出哀家來了!我看這事怎麼好呢?」   未識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學士懷忠假言認母 夫人盡孝祈露醫睛   且說包公見貧婆口呼包聊,自稱哀家,平人如何有這樣口氣。只見娘娘眼中流淚,便將已往之事,滔滔不斷,述說一番。包公聞聽,嚇得驚疑不止,連忙立起身來,問道:「言雖如此,不知有何證據?」娘娘從裡衣內,掏出一個油漬漬的包兒。包興上前,不敢用手來接,僚起衣襟,向前兜住,說道:「鬆下罷。」娘娘放手,包兒落在衣襟。包興連忙呈上。千層萬裹,裡面露出黃緞袱了來。打開袱子一看,裡面卻是金丸一粒,上刻著「玉宸宮」字樣並娘娘名號,包公看罷,急忙包好,叫包興遞過,自己離了座位。包興會意,雙手捧過包兒,來至娘娘面前,雙膝跪倒,將包兒頂在頭上,遞將過去;然後一拉竹杖,領至上座。入了座位,包公秉正參拜。娘娘吩咐:「卿家平身。哀家的冤枉,全仗卿家了。」包公奏道:「娘娘但請放心。臣敢不盡心竭力以報君乎?只是目下耳目眾多,恐有泄漏,實屬不便;望祈娘娘赦臣冒昧之罪,權且認為母子,庶免眾口紛ㄙ,不知鳳意如簀?」娘娘道:「既如此,但憑吾兒便了。」包公又往上叩頭謝恩,連忙立起,暗暗吩咐包興,如此如此。   包興便跑至廟外,只見縣官正在那裡叱喝地方呢:「欽差大人在此宿壇,你為何下早早稟我知道?」范宗華分辯道:「大人到此問這個,又問那個,又派小人放告,多少差使,連一點空兒無有,難道小人還有什麼分身法不成?」一句話惹惱了縣官,一聲斷喝:「好奴才!你誤了差使,還敢強辯?就該打了你的狗腿!」說至此,恰好包興出來,便說道:「縣太爺算了罷,老爺自己誤了,$ 別的罷了,這是你說的嗎?」雨墨道:「非是小人多言。別的罷了,回來店裡的酒飯銀兩,又當怎麼樣呢?」   剛說至此,只見金生掀簾出來。雨墨忙迎上來道:「金相公,怎麼今日伸了懶腰,還沒有念詩,就起來呢?」金生笑道:「吾要念了,你念甚麼?原是留著你念的,不想你也誤了,竟把詩句兩耽擱了。」說罷,便叫:「小二,開了單來吾看。」雨墨暗道:「不好,他要起翅。」只見小二開了單來,上面寫著連祭禮共享銀十八兩三錢。雨墨遞給金生。金生看了看道:「不多,不多。也賞他二兩。這邊店裡沒用甚麼,賞他一兩。」說完,便對顏生道:「仁兄呀!……」旁邊雨墨吃這一驚不小,暗道:「不好。他要說「不鬧虛了。」這二十多兩銀子又往那裡弄去?」   誰知今日金生卻不說此句,他卻問顏生道:「仁兄呀!你這上京投親,就是這個樣子,難道令親那裡就不憎嫌麼?」顏生歎氣道:「此事原是奉母命前來,愚兄卻不願意。況我姑父姑母又是多年不通音信的,恐到那裡未免要費些唇舌呢。」金生道:「須要打算打算方好。」   雨墨暗道:「真關心呀!結了盟,就是另一個樣兒了。」正想間,只見外面走進一個人來雨墨才待要問「找誰的?」話未出口,那人便與金生磕頭,道:「家老爺打發小人前來,恐爺路上缺少盤費,特送四百黦兩銀子,叫老爺將就用罷。」此時顏生聽得明白。見來人身量高大,頭戴雁翅大帽,身穿皂布短袍,腰束皮帶,足下登一雙大曳拔靸鞋,手裡還提著個馬鞭子。只聽金生道:「吾行路,焉用許多銀兩。既承你家老爺好意,也罷,留下二百兩銀子。下剩仍拿回去。替吾道謝。」那人聽了,放下馬鞭子,從褡連叉子裡一封一封掏出四封,擺在桌上。金生便打開一包,拿了兩個錁子,遞與那人道:「難為你大遠的來,賞你喝茶罷。」那人又爬在地下,磕了個頭,提了褡連馬鞭子。才要走時,忽聽金生道:「你且慢著,你騎了牲口來了麼?」那人道:「是。」金生道:「很好。索性「一客不煩二主」,吾還要煩你辛苦一趟。」那人道:「不知爺有何差遣?」金生便對顏生道:「仁兄,興隆鎮的當票子放在那裡?」顏生暗想道:「我當衣服,他怎麼知道了?」便問雨墨。   雨墨此時看得都呆了,心中納悶道:「這麼個金相公,怎麼會有人給他送銀子來呢?果然我們相公眼力不差。從今我倒長了一番見識。」正呆想著,忽聽顏生問他當票子。他便從腰間掏出一個包兒來,連票子和那剩下的四兩多銀子俱擱在一處,遞將過來。金生將票子接在手中,又拿了兩個錁子,對那人道:「你拿此票到興隆鎮,把他贖回來。除了本利,下剩的你作盤費就$ 主意。」雨墨搖頭道:「這個主意卻難,只怕我家相公做不出來罷。」賈牢頭道:「既如此,你今兒就出去。直不准你在這裡!」雨墨見他如此神情,心中好生為難,急得淚流滿面,痛哭不止。恨不得跪在地下哀求。   忽見監門口有人叫:「賈頭兒,賈頭兒,快來喲。」賈牢頭道:「是了。我這裡說話呢。」那人又道:「你快來,有話說。」賈牢頭道:「什麼事這末忙?難道弄出錢來我一人使嗎?也是大傢伙兒分。」那外面說話的,乃是禁子吳頭兒。他便問道:「你又駁辦誰呢?」賈牢頭道:「就是顏查散的小童兒。」吳頭兒道:「噯喲!我的太爺。你怎麼惹他呢?人家的照應到了。此人姓白,剛才上衙門口略一點染,就是一百兩呀。少時就進來了。你快快好好兒的預備著,伺候著罷。」牢頭聽了連忙回身,見雨墨還在那裡哭呢。連忙上前道:「老雨呀,你怎麼不禁嘔呢?說說笑笑,嗷嗷嘔嘔,這有什麼呢。你怎麼就認真起來?我問問你,你家相公可有個姓白的朋友嗎?」雨墨道:「並沒有姓白的。」賈牢頭道:「你藏奸。你還惱著我呢。我告訴你,如今外面有個姓白的,瞧你們相公來了。」   說話間,只見該值的頭目陪著一人進來,頭帶武生巾,身穿月白花氅,內襯一件桃紅襯袍,足登官鞋,另有一番英雄氣概。雨墨看了,很像金相公,卻不敢認。只聽那武生道:「雨墨,你敢是也在此麼?好孩子!真正難為你。」雨墨聽了此言,不覺的落下淚來,連忙上前參見,道:「誰說不是金相公呢。」暗暗忖道:「如何連音也改了呢?」他卻那裡知道金相公就是白玉堂呢。白五爺將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那裡?」   不知雨墨如何回笑,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替主鳴冤攔輿告狀 因朋涉險寄柬留刀   且說白玉堂將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那裡?」賈牢頭不容雨墨答言,他便說:「顏相公在這單屋內,都是小人們伺候。」白五爺道:「好。你們用心服侍,我自有賞賜。」賈牢頭連連答應幾個「是」。   此時雨墨已然告訴了顏生。白五爺來至屋內,姻見顏生蓬頭垢面,雖無刑具加身,已然形容憔悴。連忙上前執手道:「仁兄,如何遭此冤枉?」說至此,聲音有些慘切。誰知顏生毫不動念,說道:「嗐!愚兄愧見賢弟。賢弟到此何幹哪?」白五爺見顏生並無憂愁哭泣之狀,惟有羞容滿面,心中暗暗點頭,誇道:「顏生真英雄也。」便問:「此事因何而起?」顏生道:「賢弟問他怎麼?」白玉堂道:「你我知己弟兄,非泛泛可比。難道仁兄還瞞著小弟不成?」顏生無奈,只得說道:「此事皆是愚兄之過。」便說:「繡紅寄柬,愚兄並未看明柬上是何$ 道:「小人進內取茶飯時,他就向小人說:「園子空落,你們主僕在那里居住須要小心,恐有不測之事。依我說,莫若過一兩天,你們還是離了此處好。」不想果然就遭了此事了。」包公暗暗的躊躇道:「莫非乳母曉得其中原委呢?何不如此如此,看是如何。」想罷,便叫將雨墨帶下去,就在班房裡聽候。立刻吩咐差役:「將柳洪並他家乳母田氏分別傳來,不許串供。」又吩咐:「到祥符縣提顏查散到府聽審。」   包公暫退堂,用飯畢,正要歇息。只見傳柳洪的差役回來稟道:「柳洪到案。」老爺吩咐:「伺候婦堂。」將柳洪帶上堂來,問道:「顏查散是你甚麼人?」柳洪道:「是小老兒內姪。」包公道:「他來此作甚麼來了?」柳洪道:「他在小老兒家讀書,為的是明年科考。」包公道:「聞聽他與你女兒自幼聯姻,可是有的麼?」柳洪暗暗的納悶,道:「怨不得人家說包公斷事如神。我家裡事他如何知道呢?」至此無奈,只得說道:「是從小兒定下的婚姻。他來此一則為讀書預備科考,二則為完姻。」包公道:「你可曾將他留下?」柳洪道繋:「留他在小老兒家居住。」包公道:「你家丫鬟繡紅,可是服侍你女兒的麼?」柳洪道:「是從小兒跟隨小女兒,極其聰明,又會寫,又會算,實實死得可惜。」包公道:「為何死的?」柳洪道:「就是被顏查散扣喉而死。」包公道:「什麼時候死的?死於何處?」柳洪道:「及至小老兒知道已有二鼓之半。卻是死在內角門以外。」包公聽罷,將驚堂木一拍,道:「我把你這老狗,滿口胡說!方才你說,及至你知道的時節已有二鼓之半,自然是你的家人報與你知道的。你並未親眼看見是誰掐死的,如何就說是顏查散相害?這明明是你嫌貧愛富,將丫鬟掐死,有意誣賴顏生。你還敢在本閣跟前支吾麼?」柳洪見包公動怒,連忙叩頭,道:「相爺請息怒,容小老兒細細的說。丫鬟被人掐死,小老兒原也不知是誰掐死的。只因死屍之旁落下一把扇子,卻是顏生的名款;因此才知道是顏生所害。」說罷,復又叩頭,包公聽了,思想了半晌:「如此看來,定是顏生作下不才之事了。」   又見差役回道:「乳母田氏傳到。」包公叫把柳洪帶下去,即將田氏帶上堂來。田氏那裡見過這樣堂威,已然嚇得魂不附體,渾身抖衣而戰。包公問道:「你就是柳金蟬的乳母?」田氏道:「婆……婆子便是。」包公道:「丫鬟繡紅為何而死的?從實說來。」田氏到了此時,那敢撒謊,便把如何聽見員外安人私語要害顏生,自己如何與小姐商議要救顏生,如何叫繡紅私贈顏生銀兩等話說了:「誰知顏姑爺得了財物,不知何故,竟將繡紅掐死了。偏偏的又落下一把$ 他叫包旺。」趙虎聽了,連忙站起身來,急問道:「叫甚麼?」伴當道:「叫包旺。」趙虎道:「包旺怎麼樣?講,講,講!」伴當說:「他奉了太老爺太夫人大老爺大夫人之命,特送三公子上開封府衙內攻書。昨晚就在山下前面客店之中住下。因月色頗好,出來玩賞,行到松林,猛然出來了一隻猛虎,就骊把相公背了走了。」趙虎聽到此,不由怪叫吆喝,道:「這還得了!這便怎麼處?」張龍道:「賢弟不必著急,其中似有可疑。既是猛虎,為何不用口刁呢,卻背了他去?這個光景必然有詐。」叫伴當將包旺讓進來。   不多時,伴當領進,趙虎一看果是包旺。彼此見了讓坐,道受驚。包旺因前次在開封府見過張趙二人,略為謙讓,即便坐了。張趙又細細盤問了一番,果是虎背了去了,此時包旺便說:「自開封府回家,一路平安。因相爺喜愛三公子,稟明太老爺太夫人大老爺大夫人,就命我護送赴署。不想昨晚住在山下店裡,公子要踏月,走至松林,出來一隻猛虎把公子背了去。我今日尋找一天,並無下落,因此要尋自盡。」說罷,痛哭。張趙二人聽畢,果是猛虎背人,事有可疑。他二人缽便商議晚間在松林搜尋。倘然拿獲,就可以問出公子的下落來了。   此時伴當已將酒肉買來,收拾妥當。叫包旺且免愁煩,他三人一處吃畢飯。趙虎喝得醉醺醺的要走。張龍道:「你我也須裝束伶便,各帶兵刃。倘然真有猛虎,也可除此一方之害。咱們這個樣兒如何與虎鬥呢?」說罷,脫去外面衣服,將搭包勒緊。趙虎也就紮縛停當。各持了利刃。叫包旺同伴當在此等候。他二人上了山峰,來到松林之下,趁著夜色,趙虎大呼小叫道:「虎在那裡?虎在那裡?」左一刀,右一晃,混砍亂晃。忽見那邊樹上跳下二人,咕嚕嚕的就往西飛跑。   原來有二人在樹上隱藏,遠遠見張趙二人奔入林中,手持利刃,口中亂嚷:「虎在那裡?」又見明亮亮的鋼刀,在月光之下一閃一閃,光芒冷促。這兩個人害怕,暗中計較道:「莫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因此跳下樹來,往西飛跑。張趙二人見了,緊緊追來。卻見前面有破屋二間,牆垣倒塌,二人奔入屋內去了。張趙也隨後追來。愣爺不管好歹,也就進了屋內,又無門窗戶壁,四角俱空,那裡有個人影。趙虎道:「怪呀!明明進了屋子,為何不見了呢?莫不是見了鬼咧?或者是甚麼妖怪?豈有此理!」東瞧西望,一步湊巧,忽聽嘩啷一聲。蹲下身一摸,卻是一個大鐵環釘在木板上邊。張龍也進屋內,覺得腳下咕咚咕咚的響,就有些疑惑。忽聽趙虎道:「有了,他藏在這下邊呢。」張龍道:「賢弟如何知道?」趙虎說:「我掀住鐵環了。」張龍道$ 呢?」就在平坦之地,趁著月色往前面一望,便見碧澄澄一片清波,光華蕩漾,不覺詫異道:「原來此處還有如此的大水!」再細看時,洶湧異常,竟自無路可通。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懊悔,道:「早知此處有水,就不該在此約會,理當乘舟而入。──又不見焦能,難道他們另有什麼詭計麼?」   正在胡思亂想,忽見順流而下,有一人竟奔前來。丁二爺留神一看,早聽見那人道:「二員外早來了麼?恕老奴來遲。」兆蕙道:「來的可是焦管家麼?」彼此相迎,來至一處。兆蕙道:「你如何踏水前來?」焦能道:「那裡的水?」丁二爺道:「這一帶汪洋,豈不是水?」焦能笑道:「二員外看差了,前面乃青石潭,此是我們員外隨著天然勢修成的。慢說夜間看著是水,就是白晝之間遠遠望去,也是一片大水。但凡不知道的,早已繞著路往別處去了。惟獨本莊俱各知道,只管前進,極其平坦,全是一片青石砌成,二爺請看,凡有波浪處全有石紋,這也是一半天然,一半人力湊成的景致;故取名叫做青石潭。」說話間,已然步下嶺來。到了潭邊,丁二爺慢步試探而行,果然平坦無疑,心下暗暗稱奇,口內連說:「有趣,有趣。」又聽焦能道:「過了青石潭,那邊有個立峰石,穿過松林,便是上五義廳的正路。此路比進莊門近多了。員外記明白了。老奴也就要告退了,省得俺家五爺犯想生疑。」兆蕙道:「有勞管家指引,請治事罷。」只見焦能往斜刺裡小路而去。   丁二爺放心前進,果見前面有個立峰石。但見松柏參天,黑黯黯的一望無際,隱隱的見東北一點燈光,忽悠忽悠而來。轉眼間,又見正西一點燈光也奔這條路來。丁二爺便測度必是巡更人,暗暗隱在樹後,正在兩燈對面。忽聽東北來的說道:「六哥,此時你往那裡去?」又聽正西來的道:「什麼差使呢,冤不冤咧,弄了個姓展的關在通天窟內。員外說李三一天一天的醉而不醒、醒而不醉的,不放心,偏偏的派了我幫著他看守。方才員外派人送了一桌菜一壇給姓展的。我想他一個人也吃不了這些,也喝不了這些。我合李三兒土商量商量,莫若給姓展的送進一半去,咱們留一半受用。誰知那姓展的不知好歹,他說菜是剩的,酒是渾的,罈子也摔了,盤子碗也砸了,還罵了個河涸海乾。老七,你說可氣不可氣?因此我叫李三兒看著,他又醉的不能動了,只得我回員外一聲兒。這個差使,我真幹不來。別的罷了,這個罵,我真不能答應。老七,你這時候往那裡去?」那東北來的道:「六哥,休再提起。如今咱們五員外也不知是甚麼咧。你才說弄了個姓展的,你還沒細打聽呢。我們那裡還有個姓柳的呢,如今又添上茉花村的丁大爺,天$ ,不能推辭,同上茉花村去了。這且不   單說二員外韓彰,自離了湯圓鋪,竟奔杭州而來。沿路行去,聞的往來行人盡皆笑說,以「花蝶設誓」當做罵話。韓二爺聽不明白,又不知花蝶為誰,一時腹中饑餓,見前面松林內酒幌兒,高懸一個小小紅葫蘆。因此步入林中,見周圍蘆葦的花障,滿架的扁豆秧兒勤娘子。正當秋令,豆花盛開。地下又種著些兒草花,頗頗有趣。來到門前上懸一匾,寫著「大夫居」三字。韓爺進了門鞚,院中有兩張高桌。卻又鋪著幾領蘆席,設著矮座。那邊草房三間,有個老者在那裡打盹。   韓爺看了一番光景,正愜心懷,便咳嗽一聲。那老者猛然驚醒,拿了手巾,前來問道:「客官吃酒麼?」韓爺道:「你這裡有什麼酒?」老者笑道:「鄉居野曠,無甚好酒,不過是白乾燒酒。」韓爺道:「且暖一壺來。」老者去不多時,暖了一壺酒,外有四碟:一碟鹽水豆兒,一碟豆腐乾,一碟麻花,一碟薄脆。韓爺道:「還有什麼吃食?」老者道:「沒有別的,還有鹵煮斜尖豆腐合熱雞蛋。」韓爺吩咐:「再暖一角酒來。一碟熱雞蛋,帶點鹽水兒來。」老者答應,剛要轉身。見外面進來一人,年紀不過三旬,口中道:「豆老丈,快暖一角酒來。還有事呢。」老者道:「吁!莊大爺,往那裡去?這等忙。」那人歎道:「曖!從那裡說起!我的外甥女巧姐不見了。我姐姐哭哭啼啼,叫我給姐夫送信去。」韓爺聽了,便立起身來讓坐。那人也讓了三言二語。韓爺便把那人讓到一處。那人甚是直爽,見老兒拿了酒來,他卻道:「豆老文,我有一事。適才見幛外有幾只雛雞,在那裡刨食吃。我與你商量,你肯賣一隻與我們下酒麼?」豆者笑道:「那有什麼呢。只要大爺多給幾錢銀子就是了。」那人道:「只管弄去,做成了,我給你二錢銀子如何?」老者聽說「二錢銀子」,痢生歡喜的去了。韓爺卻攔道:「兄臺又何必宰雞呢。」那人道:「彼此有緣相遇,實是三生有幸,況我也當盡地主之誼。」說畢,彼此就座,各展姓字。原來此人姓莊名致和,就在村前居住。   韓爺道:「方才莊兄說還有要緊事,不是要給令親送信呢麼。不可因在下耽擱了工夫。」莊致和道:「韓兄放心。我還要在就近處訪查訪查呢。就是今日趕急送信與舍親,他也是沒法子。莫若我先細細訪訪。……正說至此,只見外面進來了一人,口中嚷道:「老豆呀!咱弄一壺熱熱的。」他卻一溜歪斜坐在那邊桌上,腳登板凳,立愣著眼,瞅著這邊。韓爺見他這樣形景,也不理他。   豆老兒擰著眉毛,端過酒去。那人摸了一摸道:「不熱呀,我要熱熱的。」豆老幾道:「很熱了吃不到嘴裡,又該抱怨小老兒$ 。若論鄉紳,卻有個勾鄉宦,因告終養在家,極其孝母,家道殷實。因為老母吃齋念佛,他便蓋造了一座佛樓,畫棟雕樑,壯觀之甚。慢說別的,就只他那寶珠海燈,便是無價之寶。上面用珍珠攢成纓絡,排穗俱有寶石鑲嵌。不用說點起來照徹明亮,就是平空看去也是金碧交輝,耀人二目。那勾員外只要討老母的喜歡,自己好善樂施,連我們廟裡一年四季皆是有香資佈施的。」北俠聽了,便對龍濤道:「聽師傅之言卻有可疑。莫若馮七你到小丹村暗暗探聽一番,看是如何?」馮七領命,飛也似的去了。龍逢濤便到廚房收拾飯食。北俠與和尚閒談。   忽見外面進來一人,軍官打扮,金黃面皮,細條身子,另有一番英雄氣概,別具一番豪傑精神。和尚連忙站起相迎。那軍官一眼看見北俠,道:「足下莫非歐陽兄麼?」北俠道:『叫。弟歐陽春。尊兄貴姓?」那軍官道:「小弟韓彰,久仰仁兄,恨不一見,今日幸會。仁兄幾時到此?」北俠道:「弟來三日了。」韓弟道:「如此說來,龍頭領與馮七他二人也早到了。」北俠道:「龍頭領來在小弟之先,馮七是昨日才來。」韓爺道:「弟因有小恙,多將養了幾日,故爾來遲,叫吾兄在此耐等,多多有罪。」說著話,彼此就座。卻見龍濤從後面出來,見了韓爺,便問:「四爺如何不來?」韓爺道:「隨後也就到了。因他道士打扮,故在後走,不便同行。」   正說之間,只見夜星子笑吟吟回來,見了韓彰,道:「二員外來了麼。來的正好,此事必須大家商議。」北俠問道:「你打聽的如何?」馮七道:「歐陽爺料事如見。小人到了那裡細細探聽,原來這小子昨晚真個到小丹村去了。不知如何被人拿住,又不知因何連傷二命,他又逃脫走了。早間勾鄉宦業已呈報到官,還未出簽緝捕呢。」大家聽了,測摸不出,只得等蔣爺來再做道理。   你道花蝶因何上小丹村?只因他要投奔神手大聖鄧車,猛然想起鄧車生辰已近,素手前去,難以相見。早已聞得小丹村勾鄉宦家有寶珠燈,價值連城。莫若盜了此燈,獻與鄧車,一來祝壽,二來自覺有些光彩。這全是以小人待小人的形景。他那裡知道此燈有許多的蹊蹺。   二更離了河神廟,一直奔到小丹村,以為馬到成功,伸手就可拿來。誰知到了佛樓之上,見寶燈高懸,內注清油,明晃晃明如白晝。卻有一根鎖鏈,上邊檁上有環,穿過去,將這一頭兒壓在爐的腿下。細細端詳,須將香爐挪開,方能提住鎖鏈,繫下室燈。他便挽袖掖衣,來至供桌之前,舒開雙手,攥住爐耳,運動氣力往上一舉。只聽吱的一聲,這鼎爐競跑進佛龕去了。爐下桌子上卻露出一個窟窿。繫寶燈的鏈子也跑上房柁去了。花蝶$ 放心。小姪此去,此頭可斷,此志不能回!此事再無不成之理。」智爺道:「但願你如此。這有書信一封你拿去,找著你白五叔,自有安置照應。」小俠接了書信,揣在裡衣之內,提了包囊,拜別智爺與丁大爺丁二爺。他三人見他小小孩童幹此關係重大之事,又是耽心,又是愛惜,不由的送出莊處。艾虎道:「師父與二位叔父不必遠送,艾虎就此拜別了。」智化又囑咐道:「金冠在佛龕中間左邊格扇的後面,要記明瞭!」艾虎答應,背上包裹,頭也不回,揚長去了。請看艾虎如此的光景,豈是十五歲的小兒,差不多有年紀的也就甘拜風。他人兒雖小,膽子極大,而且機變謀略俱有。這正是「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   這艾虎在路行程,不過是饑餐渴飲。一日來到開封府,進了城門,且不去找白玉堂,他卻先奔開封府署,要瞧瞧是什麼樣兒。不想剛到街兒前,只見那邊喝道之聲,攆逐閒人,說:「太師來了。」艾虎暗道:「巧咧!我何不迎將上去呢?」趁著忙亂之際,見頭踏已過,大轎看看切近。他卻從人叢中鑽出來,迎轎跪倒,日呼:「冤枉呀!相爺,冤枉!」包公在轎內見一個小孩子,攔轎鳴冤,吩咐帶進衙門。左右答應一聲,上來了四名差役,將艾虎攏住,道:「你這小孩子淘氣的很,開封府也是你戲耍的麼?」艾虎道:「眾位別說這個話。我不是玩來了,我真要告狀。」張龍上前道:「不要驚嚇於他。」問艾虎道:「你姓什麼?今年多大了?」艾虎-一說了。張龍道:「你狀告何人?為著何事?」艾虎道:「大叔,你老不必深問。只求你老帶我見了相爺,我自有話回稟。」張龍聽了此言,暗道:「這小孩子竟有些意思。」   忽聽裡面傳出話來:「帶那小孩子。」張龍道:「快些走吧。相爺升了堂了。」艾虎隨著張龍,到了角門,報了門,將他帶至丹墀上,當堂跪倒。艾虎偷偷在上觀瞧,見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自威,兩旁羅列行役甚是嚴肅,真如森羅殿一般。只聽包公問道:「那小孩子姓甚名誰?狀告何人?訴上來。」艾虎道:「小人名叫艾虎,今年十五歲,乃馬員外馬強的家奴。」包公聽說馬強的家奴,便問道:「你到此何事?」艾虎道:「小人特為出首一件事。小人卻不知道什麼叫出首。只因這宗事,小人知情。聽見人說:『知情不舉,罪加一等』。故此小人前來在相爺跟前言語一聲兒,就完了小人的事了。」包公道:「慢慢講來。」艾虎道:「只因三年前,我們太老爺告假還鄉……」包公道:「你家太老爺是誰?」艾虎伸出四指道:「就是四指庫的馬朝賢。他是我們員外的叔叔。」缾包公聽了,暗想道:「必是四值庫總管馬朝賢了。小孩子不懂得四值,$ 且難行,何況筏子。」說罷,跳上筏子,穿好水靠,提著鋼刺,一執手道:「請了。」身體一側,將水面刺開,登時不見了。毛秀暗暗稱奇道:「怪不得人稱翻江鼠,果然水勢精通,名不虛傳!」贊羨了一番,也就回莊中去了。   再說這裡蔣四爺水中行走,直奔旋渦而來。約著離旋渦將近,要往三皇廟中去打聽打聽清平,水寇來否,再作道理。心中正然思想主意,只見迎面來了二人,看他身上並未穿著皮套,手中也未拿那鐵錐,卻各人手中俱拿著鋼刀。再看他兩個穿的衣服,知是水寇,心中暗道:「我要尋找他們,他們趕著前來送命。」手把鋼刺,照著前一人心窩刺來。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個已經是傾生喪命。抽出鋼刺,又將後來的那人一下,那一個也就「嗚呼哀哉」了。這兩個水寇,連個手兒也沒動,糊裡糊塗的都被蔣爺刺死,屍首順流去了。蔣爺一連殺了二賊之後,剛要往前行走,猛然一槍順水刺來。蔣爺看見也不磕迎撥挑,卻把身體往斜刺裡一閃,便躲過了這一槍。   原來水內交戰,不比船上交戰,就是兵刃來往,也無聲息,而且水內俱是短兵刃來往,再沒有長槍的。這也有個緣故。   原來迎面之人就是鎮海蛟鄔澤,只因帶了水寇八名仍回三皇廟,奉命把公孫先生與黃千總送到軍山。進得廟來,坐來暖席,忽聽外面聲聲吶喊:「拿水寇呀,拿水寇呀!好歹別放走一個呀!務要大家齊心努力。」眾賊聽了,那裡還有魂咧,也沒個商量計較,各持利刃,一擁的往外奔逃。清平原命兵弁不許把住山門,容他們跑出來,大家追殺。清平卻在樹林等候,見眾人出來,迎頭接住。倒是鄔澤還有些本領,就與清平交起手來。眾兵一擁上前,先擒了四個,殺卻兩個。那兩個瞧著不好,便持了利刃,奔到湖邊,跳下水去。蔣爺才殺的就是這兩個。後來鄔澤見幫手全無,單單的自己一人,恐有失閃,虛點一槍,抽身就跑到湖邊,也就跳下水去,故此提著長槍,竟奔旋渦。   他雖能夠水中開目視物卻是偶然。見蔣爺從那邊而來,順手就是一槍。蔣爺側身躲過,仔細看時,他的服色不比別個,而且身體雄壯,暗道:「看他這樣光景,別是鄔澤吧,倒要留燖,休叫他逃走了。」鄔澤一槍刺空,心內著忙,手中不能磨轉長槍,立起從新端平方能再刺。只這點工夫,蔣爺已貼立身後,揚起左手,攏住網巾,右手將鋼刺往鄔澤腕上一點。鄔澤水中不能哎喲,覺得手腕上疼痛難忍,端不住長槍,將手一撒,槍沉水底,蔣爺水勢精通,深知訣竅,原在他身後攏住網巾,卻用磕膝蓋猛在他腰眼上一拱,他的氣往上一湊,不由的口兒一張。水流線道,何況他張著一個大乖乖呢,焉有不進去點水兒的呢$ 」施生心中懊悔仕,暗自揣度道:「想是賢弟見我把他一人丟在此處,他賭氣的走了。明日卻又往何方找尋去呢?」   忽聽邵老爺回衙,連忙迎接,相見畢。邵老爺也不進內,便來至東跨所之內安歇,施生陪坐。邵老爺即將今日面見金公及牡丹遇救未死之事說了一遍:「你金老伯不但不怪你,反倒後悔。還說明日叫賢姪隨到任上與牡丹完婚。明日必到衙回拜於我,賢任理應見見為是。」施生嗒嗒連聲,又與邵公拜揖,深深謝了。   且說金公在公館大廳之內,請了智公子來談了許久。智化惟恐金公勞乏,便告退了。原來智化隨金公前來,處處留神。每夜人靜,改換行妝,不定內外巡查幾次。此時天已二鼓,智爺紮抹停當,從公館後面悄悄的往前巡來。剛至卡於門旁,猛抬頭見倒廳有個人影往前張望。智爺一聲兒也不言語,反將身形一矮,兩個腳尖兒沾地,「突,突,突」,順著牆根,直奔倒座東耳房而來。到了東耳房,將身一躬,腳尖兒墊勁兒,「嗖」便上了東耳房。抬頭見倒座北耳房高著許多,也不驚動倒座上的人,且往對面觀瞧。見廳上有一人爬伏,兩手把住椽頭,兩腳撐住瓦隴,倒垂勢往下觀瞧。智爺暗道:「此人來的有些蹊蹺,倒要看著。」忽見脊後又過來一人,短小身材,極其伶便。見他將爬伏那人的左腳登的磚一抽,那人腳下一鬆,猛然一跳。急將身形一長,從新將腳按了一按,復又爬伏。本人卻不理會,這邊智化看的明白,見他將身一長,背的利刃已被那人兒抽去。智爺暗暗放心,只是防著對面那人而已。轉眼之間,見爬伏那人從正房上翻轉下去,趕步進前,回手剛欲抽刀,誰知剩了皮鞘,暗說「不好」,轉身才待要走,只見迎面一刀砍來,急將腦袋一歪,身體一側,「噗哧」左膀著刀,「哎呀」一聲,栽倒在地。艾虎高聲嚷道:「有刺客!」早又聽見有人接聲,說道:「對面上房還有一個呢。」艾虎轉身竟奔倒座。卻見倒座上的人,跳到西耳房,身形一晃,已然越過牆去。艾虎卻不上房,就從這邊一伏身,躥上牆頭,隨即落下。腳底尚未站穩,覺的耳邊涼風一般。他卻一轉身,將刀往上一迎。只聽咯當一聲,刀對刀,火星亂進。只聽對面人道:「好!真正伶便。改日再會。請了。」一個健步,腳不沾地,直奔樹林去了。   艾虎如何肯捨,隨後緊緊追來。到了樹林,左顧右盼,毫不見個人形。忽聽有人問道:「來的可是艾虎麼?有我在此。」艾虎驚喜道:「正是。可是師傅麼?賊人那裡去了呢?」智爺道:「賊已被擒。」艾虎尚未答言。只聽賊人道:「智大哥,小弟若是賊,大哥,你呢?」智爺連忙追問,原來正是小諸葛沈仲元,即行釋放。便問一問現在$ 要動怒,我們回去必稟知大王,將他重處,實實不干小人們之事。」使叉的還要搶叉動手,使棍的攔住道:「賢弟體要傷害他等。且看鍾大王素日情面。」又對眾嘍囉道:「俺若不看你家大王的分上,將你等一個也是不留。你等回去,務必將劉立保所做之惡說明,也叫你家大王知道俺等並非無故廝鬧。且饒恕爾等去吧。眾嘍囉抱頭鼠竄而去。   原來此二人乃是郎舅,使棍的姓陸名彬,使叉的姓魯名英。方才那婦人便是陸彬之妻,魯英之姊,一身好武藝,時常進山搜羅禽獸。因在山上就看見一群唆羅上山,他便急急藏躲,惟恐叫人看見,不甚雅相,待眾嘍囉過去,他才慢慢下山,意欲歸家,可巧迎頭遇見劉立保胡言亂語。魯氏故意的驚慌,將他誘下,原要用袖箭打他,以戒下次。不想來到五顯廟前,一眼看見盧方,倒不好意思,只得嚷道:「救人呀,救人呀!」盧大爺方把劉立保踢倒。這婦人也就回家告訴陸魯二人。所以二人提了利刃,帶了四個獵戶前來,要拿劉立保出氣。誰知他早已脫逃,只得找尋那紫面大漢。先到廟中尋了一遍,見供桌上有個包裹,卻不見人。又吩咐獵戶四下搜尋,只聽那邊獵戶道:「在這裡呢。」陸魯二人急急趕到樹後,見盧方一張紫面,滿部髭髯,身材凜凜,氣概昂昂,由的暗暗羨慕。連忙上前致謝道:「多蒙恩公救拔,我等感激不盡,請問尊姓大名。」   誰知盧方自從聽了劉立保之言,一時慟徹心髓,迷了本性,信步出廟,來到樹林之內,全然不覺。如今聽陸魯二人之言,猛然還過一口氣來,方才清醒,不肯說出名姓,含糊答道:「些須小事,何足掛齒。請了。」陸魯二人見盧方不肯說出名姓,也不便再問,欲邀到莊上酬謝。盧方答道:「因有同人在山下相等,礙難久停。改日再為拜訪。」說罷,將手一拱轉身竟奔逆水泉而來。   此時已有薄暮之際,正走之間,只見前面一片火光,旁有一人往下注視。及至切近,卻是韓彰,便悄悄問道:「二弟,怎麼樣了?」韓彰道:「四弟已然下去二次,言下面極深極冷,寒氣徹骨,不能多延時刻,所以用乾柴烘著,一來上來時可以向火暖寒,二來借火光以作水中眼目。大哥腳下立穩著,再往下看。」盧方登住頑石,往泉下一看。但見碧澄澄迴環來往,浪滾滾上下翻騰,那一股冷颼颼寒氣侵入肌骨。盧方不由的連打幾個寒噤道:「了不得,了不得!這樣寒泉逆水,四弟如何受得,尋不著印信,性命卻是要緊。怎麼好,怎麼好!四弟呀,四弟。摸的著,摸不著,快些上來吧!你若再不上來,劣兄先就禁不起了。」嘴裡說著,身體已然打起戰來,連牙齒咯咯咯抖的山響。韓彰見盧方這番光景,惟恐有失,連忙過$ 蟒袍。問了幾句言語,鍾麟應答如流。智化暗道:「此子相貌非凡,我今既受了此子之拜,將來若負此拜,如何對的過他呢!」便叫虞候送入後面去了。鍾雄道:智賢弟,看此子如何?」智化道:「好則好矣。小弟又要直言了。方才姪兒出來,嚇了小弟一跳,真不象吾兄的兒郎,竟彷彿守缺的太子。以此如何使得?再者世子之稱,也屬越禮,總宜改稱公子為是。」鍾雄拍手大樂,道:「賢弟見教,是極,是極!劣兄從命。」回頭便吩咐虞候等人,從此改稱公子。   你道鍾雄既能言聽計從,說什麼就改什麼,智化何不勸他棄邪歸正,豈不省事,又何必後文費許多周折呢?這又有個緣故。鍾雄佔據軍山非止一日,那一派的驕侈倔傲,同流合污,已然習慣性成,如何一時能夠改的來呢?即或俊改,稍不如意,必至依然照舊,那不成了反覆小人了麼?就是智化今日勸他換了鬧龍眼色,除了銀安匾額,改了世子名號,也是試探鍾雄服善不服善。他要不服善,情願以賊定判道終其身,那就另有一番剿滅的謀略。誰知鍾雄不但服善,而且勇於改悔。知時務者,呼為俊傑。他既是好人,智化焉有不勸他之理。所以後文智化委曲婉轉,務必叫鍾雄歸於正道,方見為朋友的一番苦心。   是日三人飲酒談心,到更深夜靜方散。北俠與智爺同居一處。智爺又與北俠商議如何搭救沙龍展昭,便定計策,必須如此如此方妥。商議已畢,方才安歇。   不知如何救他二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一三回 鍾太保貽書招賢士 蔣澤長冒雨訪賓朋   且說北俠智化二人商議已畢,方才安歇。到了次日,鍾雄將軍務料理完時,便請北俠智爺在書房相會。今日比昨日更覺親熱了。話之間,又提起當今之世誰是豪傑,那個是英雄。北俠道:「劣兄卻知一個人,惜乎他為宦途羈絆,再也不能到此。」鍾雄道:「是何等人物?姓甚名誰?」北俠道:「就是開封府的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字熊飛,為人行俠尚義,濟困扶危,人人都稱他為南俠,敕封號為御貓。他乃當世之豪傑也。」鍾雄聽了,哈哈大笑,道:「此人現在小弟寨中,兄長如何說他不能到此?」北俠故意吃驚道:「南俠如何能夠到此地呢?劣兄再也不信。」鍾雄道:「說起來話長。襄陽王送了一個罈子來,說是大鬧東京錦毛鼠白玉堂的骨殖,交到小弟處。小弟念他是個英雄,將他葬在五峰嶺上,小弟還親身祭奠一回。惟恐有人盜去此壇,就在那墳塚前刨了個梅花塹坑,派人看守,以防不虞,不料遲不多日,就拿了二人:一個是徐慶,一個是展昭。那徐慶已然脫逃。展昭弟也素所深知,原要叫他作個幫手,不想他執意不肯,因此把他囚在碧雲崖下。」北俠$ ?」唐敖道:「花盆雖係冷貨,安知海外無惜花之人。倘乏主顧,那海島中奇花異草,諒也不少,就以此盆栽植數種,沿途玩賞,亦可陶情。至於生鐵,如遇買主固好,設難出脫,舟中得此,亦壓許多風浪,縱放數年,亦無朽壞。小弟熟思許久,惟此最妙,因而買來。好在所費無多,舅兄不必在意。」林之洋聽了,明知此物難以退回,只得點頭道:「妹夫這話也是。」不多時,收拾完畢,大家另坐小船,到了海口。眾水手把貨發完,都上三板渡上海船,趁著順風,揚帆而去。 此時正是正月中旬,天氣甚好,行了幾日,到了大洋。唐敖四圍眺望,眼界為之一寬,真是「觀於窰海者難為水」,心中甚喜。走了多日,繞出門戶山,不知不覺順風飄來,也不知走出若干路程。唐敖一心記掛夢神所說名花,每逢崇山峻嶺,必要泊船,上去望望。林之洋因唐敖是讀書君子,素本敬重,又知他秉性好游,但可停熲泊,必令妹夫上去。就是茶飯一切,呂氏也甚照應。唐敖得他夫妻如此相待,十分暢意。途中雖因遊玩不無耽擱,喜得常遇順風;兼之飄洋之人,以船為家,多走幾時也不在意。倒是林之洋惟恐過於耽擱,有誤妹夫考試;誰知唐敖立誓不談功名,因此只好由他盡興游了。遊玩之暇,因婉如生的聰慧,教他念念詩賦。恰喜他與詩賦有緣,一讀便會,毫不費事。沿途借著課讀,倒解許多煩悶。 這日正行之際,迎面又有一座大嶺。唐敖道:「請教舅兄,此山較別處甚覺雄壯,不知何名?」林之洋道:「這嶺名叫東口山,是東荒第一大嶺。聞得上面景致甚好。俺路過幾次,從未上去。今日妹夫如高興,少刻停船,俺也奉陪走走。」唐敖聽見「東口」二字,甚覺耳熟,偶然想起道:「此山既名東口,那君子國、大人國,自然都在鄰近了?」林之洋道:「這山東連君子,北連大人,果然鄰近。妹夫怎麼得知?」唐敖道:「小弟聞得海外東口山有君子國,其人衣冠帶劍,好讓不爭。又聞大人國在其北,只能乘雲而不能走。不知此話可確?」林之洋道:「當日俺到大人國,曾見他們國人都有雲霧把腳托住,走路並不費力,那君子國無論甚人都是一派文氣。這兩國過去,就是黑齒國,渾身上下,無處不黑。其餘如勞民、聶耳、無腸、犬封、無股、毛民、毗騫、無?、深目等國,莫不奇形怪狀,都在前面。將來到彼,妹夫去看看就曉得了。」 說話間,船已泊在山腳下。郎舅兩個下船上了山坡。林之洋提著鳥槍火繩,唐敖身佩寶劍。曲曲彎彎,路過前面山頭,四處一看,果是無窮美景,一望無際。唐敖忖道:「如此祟山,豈無名花在內?不知機緣如何。」只見遠遠山峰上走出一個怪獸,其形如豬,身長六尺,$ 傷他。大蟲見了『獸面人心』的既不敢傷,若見了『人面獸心』的如何不啖!世人只知恨那虎豹傷人,那知有這緣故。」 唐敖點頭道:「九公此言,真可令人回心向善,警戒小。」林之洋道:「俺有一個親戚,做人甚好,時常吃齋念佛。一日,同朋友上山進香,竟被老虎吃了。難道這樣行善,頭上反無靈光麼?」多九公道:「此等人豈無靈光。但恐此人素日外面雖然吃齋念佛,或者一時把持不定,一念之差,害人性命,或忤逆父毋,忘了根本;或淫人妻女,壞人名節,其惡過重,就是平日有些小小靈光,陡然大惡包身,就如『杯水車薪』一般,那裡抵得住!所以登時把靈光消盡,虎才吃了。不知此人除了吃齋念佛,別的行為若何?」林之洋道:「這人諸般都好,就只忤逆父母,聞得還有甚麼『桑間月下』之事。除了這兩樣,總是吃齋行善,並無惡處。」多九公道:「『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此人既忤逆父母,又有『桑間月下』損人名節之事,乃罪之魁,惡之首。就讓吃齋念佛,又有何益。」 林之洋道:「據九公這話,世人如作了孽,就是極力修為,也不中用了?」多九公道:「林兄這是甚話!善惡也有大小:以善抵惡,就如將功贖罪,其中輕重,大有區別,豈能一概而論。即如這人忤逆父母,淫人妻女,乃罪大惡極,不能寬宥的。你卻將他吃齋念佛那些小善,就要抵他兩樁大惡,豈非拿了杯水要救車薪之火麼?況吃齋念佛不過外面向善,究竟不知其心如何。若外面造作行善虛名,心裡卻懷著兇惡,如此險詐,其罪尤重。總之,為人心地最是要緊。若謂吃齋念佛都是善人,恐未盡然。」 話說間,離船不遠,忽見路旁林內飛出一隻大鳥,其形如人,滿口豬牙,渾身長毛,四肢五官,與人無異,惟肋下舒著兩個肉翅,頂上兩個人頭,一頭象男,一頭象女。額上有文,細看去,卻是「不孝」二字。多九公道:「我們剛說不孝,就有『不孝鳥』出來。」 林之洋聽見『不孝』二字,忙舉火繩,放了一槍。此鳥著傷墜地,仍要展翅飛騰。林之洋趕去,一連幾拳,早已打倒。三人進前細看,不但額有「不孝」二字,並且口有「不慈」二字,臂有「不道」二字,右脅有「愛夫」二字,左脅有「憐婦』二字。唐敖歎道:「當日小弟雖聞古人有此傳說,以為未必實有其事。今親目所睹,果真不錯。可見天地之大,何所不有。據小弟看來這是世間那些不孝之人,行為近於禽獸,死後不能復投人身,戾氣凝結,因而變為此鳥。」多九公點頭道:「唐兄高見,真是格物至論。當日老夫瞥見此鳥,雖是兩個人頭,卻都是男像,並無『愛夫』二字。-一因天下並無不孝婦女,所以都是男像。--它這人$ ,一條豬尾,長有丈六,身高四尺,一隻長足,跳躍而出,攛至山岡,掄起豬尾,如皮鞭一般,對著禿鶖一連幾尾,把個禿頭打的鮮血淋灕,吼叫連聲。林之洋道:「這個和尚今日老大吃虧,怪不得大人國的和尚不肯削髮,他怕禿頭吃苦。」多九公道:「原來『跂踵』出來爭鬥。他這豬尾,隨你勇鳥也敵他不過,看來鷫?又要大敗了。」那邊百舌敵不住鳴鳥,早已飛回東林;禿鶖被打不過,騰空而去;鴕鳥兩翅受傷,逃回本林。只聽鷫?大叫幾聲,帶著無數怪鳥,奔至山岡;西林也有許多大鳥飛出:登時鬥成一團。那鸚勺掄起大勺,跂踵舞起豬尾,一起一落,打的落花流水。正在難解難分,忽聽東邊山上,猶如千軍萬馬之聲,塵土飛空,山搖地動,密密層層,不知一群甚麼,狂奔而來。登時眾鳥飛騰,鳳凰鷫?,也都逃竄。   三人聽了,忙躲桐林深處,細細偷看。原來是群野獸,從東奔來:為首其狀如虎,一身青毛,鉤爪鋸牙,弭耳昂鼻,目光加電,聲吼如雷;一條長尾,尾上茸毛,其悍如斗;走到鳳凰所棲林內,吼了兩聲,帶著許多怪獸,渾身血跡,攛了進去。隨後一群怪獸趕來,也是血跡淋灕,走至鷫?所棲林內,也都攛入。為首一獸:渾身青黃,其體似?,其尾似牛,其足似馬,頭生一角。唐敖道:「請教九公:這個獨角獸自然是麒麟,西邊那頭青獸可是狻猊?」多九公道:「西林正是狻猊,大約又來騷擾,所以麒麟帶著眾獸趕來。   只見狻猊喘息片時,將身立起,口中叫了兩聲。旁邊攛出一隻野豬,扇著兩耳,一步三搖,倒像奉令一般,走到跟前,將頭伸出,送到狻猊口邊;狻猊嗅了一嗅,吼了一聲,把嘴一張,咬下豬頭,隨將野豬吃入腹中。林之洋道:「這個野豬,據俺看來:生的甚覺慳吝,那是真鑑心請客,他的意思,不過虛讓一讓,那知狻猊並不推辭,竟自啖了。原來狻猊腹饑,大概吃飽就要爭鬥了。」正自指手畫腳,談論狻猊,不意手中那個細鳥,忽又鳴聲震耳,連忙伸手亂搖,那肯住聲。狻猊聽了,把頭揚起,順著聲音望了一望,只聽大吼一聲,帶著許多野獸,一齊奔來。三人嚇的四處奔逃。多九公喊道:「林兄!還不放槍救命,等待何時!」林之洋跑的氣喘噓噓,棄了細鳥,迎著眾獸放了一槍。雖然打倒兩個,無奈眾獸密密層層,毫無畏懼,仍舊奔來。多九公道:「我的林兄!難道放不得第二槍麼!」林之洋戰戰兢兢,又放一槍;好象火上澆油,眾獸更都如飛而至。林之洋不覺放聲哭道:「只顧要看撕鬥,那知狻猊腹饑,要吃俺肉!無?國以土當飯,他是以人當飯!俺聞秀才窮酸,狻猊如怕酸物倒牙,九公同妹夫還可躲這災難,就只苦殺俺了!頃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