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者,其所措勝,勝已敗者也。故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數,四曰稱,五曰勝。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稱,稱生勝。故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稱勝者之戰民也,若決積水於千仞之溪者,形也。 兵勢第五 孫子曰: 凡治眾如治寡,分數是愍;鬥眾如鬥寡,形名是也;三軍之眾,可使必受敵而無敗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投卵者,虛實是也。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終而複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時是也。聲不過五,五聲之變,不可勝聽也;色不過五,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味不過五,五味之變,不可勝嘗也;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相生,如迴圈之莩端,孰能窮之哉!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擴弩,節如發機。紛紛紜紜,鬥亂而不可亂;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敗。亂生於治,怯生於勇,弱生於強。治亂,數也;勇怯,勢也;強弱,形也。故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卒待之。故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任勢者,其戰人也,如轉木石。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故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者,勢也。 【注:】 ?:“瑕”的“王”旁換“石”旁。 虛實第六 孫子曰: 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敵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敵佚能勞之,飽能饑之,安能動之。出其所必趨,趨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勞者,行于無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故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於無形;神乎神乎,至於無聲,故能為敵之司命。進而不可禦者,沖其虛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戰,敵雖高壘深溝,不得不與我戰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戰,雖畫地而守之,敵不得與我戰者,乖其所之也。故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敵分。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敵寡,能以眾擊寡者,則吾之所與戰者約矣。吾所與戰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則敵所備者多,敵所備者多,則吾所與戰者寡矣。故備前則後寡,備後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寡者,備人者也;眾者,使人備己者也。故知戰之地,知$ 呼某甲中惡矣。此鬼殊憒憒,湯君可謂無妄之災。幸其心無愧怍,故倉卒 間敢與詰辯,僅裂一卷耳。否亦殆哉。   顧員外德懋,自言為東嶽冥官。余弗深信也。然其言則有理。曩在裘文達公家 ,嘗謂余曰:「冥司重貞婦,而亦有差等。或以兒女之愛,或以田宅之豐,有所繫 戀而弗去者,下也;不免情慾之萌,而能以禮義自克者,次也;心如枯井,波瀾不 生,富貴亦不睹,饑寒亦不知,利害亦不計者,斯為上矣。如是者千百不得一,得 一則鬼神為起敬。一日,喧傳節婦至,冥王改容,冥官戳振衣佇迓,見一老婦儽然 來,其行步步漸高,如躡階級。比到,則竟從殿脊上過,莫知所適,冥王憮然曰: 『此已生天,不在吾鬼籙中矣。』」又曰:「賢臣亦三等:畏法度者為下;愛名節 者為次;乃心王室,但知國計民生,不知禍福毀譽者為上。」又曰:「冥司惡躁競 。謂種種惡業,從此而生,故多困躓之,使得不償失。人心愈巧,則鬼神之機亦愈 巧。然不甚重隱逸,謂天地生才,原期於世事有補,人人為巢許,則至今洪水橫流 ,並掛瓢飲犢之地,亦不可得矣。」又曰:「律如《春秋》責備賢者,而與人為 善。君子偏執害事,亦錄以為過;小人有一事利人,亦必予以小善報。世人未明此 義,故多疑因果或爽耳。」   內閣學士永公,諱寧,嬰疾,頗委頓。延醫診視,未遽癒,改延一醫,索前醫 所用藥帖,弗得。公以為小婢誤置他處,責使搜索,云不得且笞汝。方倚枕憩息, 恍惚有人跪燈下曰:「公勿笞婢,此藥帖小人所藏。小人即公為臬司時平反得生之 囚也。」問:「藏藥帖何意?」曰:「醫家同類皆相忌,務改前醫之方,以見所長 。公所服藥不誤,特初試一劑,力尚未至耳。使後醫見方,必相反以立異,則公殆 矣。所以小人陰竊之。」公方昏悶,亦未思及其為鬼。稍頃始悟,悚然汗下,乃稱 前方已失,不復記憶,請後醫別疏方。視所用藥,則仍前醫方也。因連進數劑,病 霍然如失。公鎮烏魯木齊日,親為余言之,曰:「此鬼可謂諳悉世情矣!」   族叔楘庵言,肅寧有塾師,講程朱之學。一日,有遊僧乞食於塾外,木魚琅琅 ,自辰逮午不肯息。塾師厭之,自出叱使去,且曰:「爾本異端,愚民或受爾惑耳 。此地皆聖賢之徒,爾何必作想!」僧作禮曰:「佛之流而募衣食,猶儒之流而 求富貴也。同一失其本來,先生何必定相苦?」塾師怒,自擊以夏楚。僧振衣起曰 :「太惡作劇。」遺布囊於地而去。意必復來,暮竟不至。捫之,所貯皆散錢,諸 弟子欲探取。塾師曰:「俟其久而不來,再為計。然須數明,庶不爭。」甫啟囊, 則群$ 取影。夢生於心,其影皆現於陽氣 中,往來生滅,倏忽變形一二寸小人,如畫圖,如戲劇,如蟲之蠕動,即不可告人 之事,亦百態畢露,鬼神皆得而見之。狐之通靈者,亦得見之,但不聞其語耳。昨 偶過君家,是以見君之夢。」又曰:「心之善惡亦現於陽氣中。生一善念,則氣中 一線如烈燄;生一惡心,則氣中一線如濃煙。濃煙冪首,尚有一線之光,是畜生道 中人;並一線之光而無之,是泥犁獄中人矣。」王問:「惡人濃煙冪首,真夢影何 由復見?」曰:「人心本善,惡念蔽之。睡時一念不生,則此心還其本體,陽氣仍 自光明,即其初И時,念尚未起,光明亦尚在。念漸起則漸昏,念全起則全昏矣。 君不讀書,試向秀才問之,《孟子》所謂夜氣,即此是也。」王悚然曰:「鬼神鑒戭察,乃及於夢寐之中。」   雷出於地,向於福建白鶴嶺上見之。嶺高五十里,陰雨時俯視,濃雲僅發山半 。有氣一縷,自雲中湧出,直激而上,氣之纖末,忽火光迸散,即砰然有聲,理與火 炮全相似。至於擊物之雷,則自天而下。戊午夏,余與從兄懋園坦居,讀書崔莊三 層樓上。開窗四望,數里可睹。時方雷雨,遙見一人自南來,去莊約半里許,忽跪 於地。倏雲氣下垂,冪之不見,俄雷震一聲,火光照眼如咫尺,雲已斂而上矣。少 頃,喧言高川李善人為雷所殛,隨眾往視,遍身焦黑,乃拱手端跪,仰面望天。背 有朱書,非篆非籀,非草非隸,點畫繳繞,不能辨幾字。其人持齋禮佛,無善跡亦 無惡跡,不知為夙孽、為隱慝也。其姪李士欽曰:「是日晨起必欲赴崔莊。實無一 事,竟冒雨而來,及於此難。」或曰:「是日崔莊大集(崔莊市人交易,以一六日 大集,三八日小集。),殆鬼神驅以來,與眾見之。」   余官兵部時,有一吏嘗為狐所媚,尩瘦骨立。乞張真人符治之。忽聞簷際人語 曰:「君為吏,非理取財,當嬰刑戮。我夙生曾受君再生恩,故以豔色蠱惑,攝君 精氣,欲君以瘵疾善終。今被驅遣,是君業重不可救也。宜努力積善,尚冀萬一挽 回耳。」自是病癒。然竟不悛改,後果以盜用印信,私收馬稅伏誅。堂吏有知其事 者,後為余述之云。   前母張太夫人,有婢曰繡鸞。嘗月夜坐堂階,呼之,則東西廊皆有一繡鸞趨出 。形狀衣服無少異,乃至右襟反摺其角,左袖半卷亦相同。大駭幾仆,再視之,惟 存其一。問之,乃從西廊來。又問:「見東廊人否?」云:「未見也。」此七月間 事,至十一月即謝世。殆祿已將盡,故魅敢現形歟。   滄州插花廟尼,姓董氏,遇大士誕辰,治供具將畢,忽覺微倦,倚几暫憩。恍 惚夢大士語之曰:「爾不$ 王經之母,含笑受刃,彼何人乎?此或妖鬼為祟,托一古事求 祭饗,未可知也;或明季諸臣,顧惜身家,偷生視息,造作是言以自解,亦未可知 也。儒者著書,當存風化,雖《齊諧》志怪,亦不當收悖理之言。」   族叔楘庵言,景城之南,恒於日欲出時見一物,御旋風東馳,不見其身,惟昂 首高丈餘,長鬣紾紾,不知何怪。或曰:「馮道墓前石馬,歲久為妖也。」考道所 居,今曰相國莊,其妻家今曰夫人莊,皆與景城相近。故先高祖詩曰:「青史空留 字數行,書生終是讓侯王。劉光伯墓無尋處,相國夫人各有莊。」其墓,則縣誌已 不能確指。北村之南,有地曰石人窪,殘缺翁仲,猶有存者。土人指為道墓,意或 有所傳歟?董空如嘗乘醉夜行,便旋其側,倏陰風橫卷,沙礫亂飛,似隱隱有怒聲 ,空如叱曰:「長樂老頑鈍無恥,七八百年後,豈尚有神靈?此定邪鬼依托耳。敢 再披猖,且日日來溺汝!」語訖而風止。   南村董天士,不知其名,明末諸生,先高祖老友也。《花王閣剩稿》中,有哭 天士詩四首,曰:「事事知心自古難,平生二老對相看。飛來遺札驚投箸,哭到荒 村欲蓋棺。殘稿未收新畫冊,餘貲惟賣破儒冠。布衾兩幅無妨斂,在日黔婁不畏寒 。」「五嶽填胸氣不平,談鋒一觸便縱橫。不逢黃祖真天幸,曾怪嵇康太世情。開 牖有時邀月入,杖藜到處避人行。料應塵海無堪語,且驂鸞向紫清。」「百結懸 鶉兩鬢霜,自餐冰雪潤空腸。一生惟得秋冬氣,到死不知羅綺香。寒貰村醪饞破戒 ,老棲僧舍是還鄉,只今一瞑無餘事,未要青繩作弔忙。」「廿年相約謝風塵,天 地無情殞此人。亂世逃禪聊解脫,衰年哭友倍酸辛。關河決漭連兵氣,齒發滄浪寄 病身。泉下有靈應念我,白楊孤塚亦傷神。」天士之生平,可以想見。縣誌不為立 傳,爛蓋未見先高祖詩也。相傳天士歿後,有人見其騎驢上泰山,呼之不應。俄為老 樹所遮,遂不見。意或屍解登仙歟?抑貌偶似歟?跡其孤僻之性,似於仙為近也。   先高祖有《快哉行》一篇,曰:「一笑天地驚,此樂古未有。平生不解飲, 滿引亦一斗。老革昔媚璫,正士皆碎首。寧知時勢移,人事反覆手。當年金谷花, 今日章臺柳。巧哉造化心,此罰勝枷杻。酒酣談舊事,因果信非偶。淋漓揮醉墨, 神鬼運吾肘。姓名諱不書,聊以存忠厚。時皇帝十載,太歲在丁丑,恢臺仲夏月, 其日二十九,同觀者六人,題者河間叟。」蓋為許顯純諸姬流落青樓作也。時有以 死自誓者,夜夢顯純浴血來曰:「我死不蔽辜,故天以汝等示身後之罰。汝若不從 ,吾罪益重。」諸姬每舉以告客,故有因果信非偶$ 否。其理莫明。或曰:「陰起午中,陽生子半,與地氣應也。」 然元氣氤氳,充滿天地,何他井不與地氣應,此井獨應乎?西士最講格物學,《職 方外紀》載:「其地有水,一旦十二潮,與晷漏不差杪忽。有欲窮其理者,構廬水 側,晝夜測之,迄不能喻,至恚而自沉。」此井抑亦是類耳。   張讀《宣室志》曰:「俗傳人死數日,當有禽自柩中出,曰煞。太和中有鄭生 者,網得一巨鳥,色蒼,高五尺餘。忽無所見,訪里中民訊之,有對者曰:『里中 有人死且數日,卜者言今日煞當去。其家伺而視之,有巨鳥色蒼,自柩中出,君所 獲果是乎?』」此即今所謂煞神也。徐鉉《稽神錄》曰:「彭虎子少壯有膂力,嘗 謂無鬼神。母死,俗巫戒之曰:『某日殃煞當還,重有所殺,宜出避之。』合家細 弱,悉出逃隱,虎子獨留不去。夜中有人推門入,虎子皇遽無計,先有一抎甕,便入 其中,以板蓋頭,覺母在板上,有人問:『板下無人耶?』母曰:『無。』」此即 今所謂回煞。俗云殤子未生齒者,死無煞;有齒者即有煞。巫覡能預克其期。家 奴孫文舉、宋文皆通是術。余嘗索視其書,特以年月日時干支推算,別無奇奧。其 某日逢其兇煞,當用某符禳解,則詭詞取財而已。或有室廬逼仄,無地避煞者,又 有壓制之法。使伏而不出,謂之斬殃,尤為荒誕。然家奴宋遇婦死,遇召巫斬殃, 迄今所居室中,夜恒作響,小兒女亦多見其形,似又不盡誣矣。天地之大,何所不 有;幽明之理,莫得而窮。不必曲為之詞,亦不必力攻其說。   人死者,魂隸冥籍矣。然地球圓九萬里,徑三萬里,國土不可以數計。其人當 百倍中土,鬼亦當百倍中土,何游冥司者,所見皆中土之鬼,無一徼外之鬼耶?其 在在各有閻羅王耶?顧郎中德懋,攝陰官者也,嘗以問之,弗能答。人不死者,名 列仙籍矣。然赤松廣成,聞於上古,何後代所遇之仙,皆出近世?劉向下之所記 ,悉無聞耶?豈終歸於盡,如朱子之論魏伯陽耶?婁真人,近垣領道教者也,嘗以 問之,亦弗能答。   里人閻勛,疑其妻與表弟通,遂攜銃擊殺其表弟,復歸而殺妻。剚刀於胸,格 格然如中鐵石,迄不能傷。或曰:「是鬼神愍其枉死,陰相之也。」然枉死者多, 鬼神何不盡陰相歟?當由別有善行,故默邀護佑耳。   景州申君學坤,謙居先生子也,純厚樸拙,不墜家風,信道學甚篤。嘗謂從兄 懋園曰:「曩在某寺,見僧以福田誘財物,供酒肉資。因著一論,戒勿施捨。夜夢 一神,似彼教所謂伽藍者,與余侃侃爭曰:『君勿爾也。以佛法論,廣大慈悲,萬 物平等,彼僧尼非萬物之一耶?施食及於鳥$ 有律可引,而終覺姦夫所訴 ,有理無情本夫所為,有情無理,無以持其平也。不知彼地下冥官遇此等事,又 作何判斷耶?   豐宜門外風氏園古松,輩多有題詠。錢香樹先生尚見之,今已薪矣。何華峰 云:「相傳松未枯時,每風靜月明,或聞絲竹。一巨公偶遊其地,偕賓友夜往觀之 。二鼓後有琵琶聲,似出樹腹,似在樹梢,久之,小聲緩唱曰:『人道冬夜寒,我 道冬夜好。繡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曉。』巨公叱曰:『何物老魅,敢對我作此淫詞 ?』戛然而止。俄登登復作,又唱曰:『郎似桃李花,妾似松柏樹。桃李花易殘, 松柏常如故。』巨公點首曰:『此乃差近風雅。』餘音搖曳之際,微聞樹外悄語曰 :『此老殊易與,但作此等語,言便生歡喜。』撥剌一響,如有弦斷。再聽之,寂 然矣。」   佃戶卞晉寶,息耕隴畔,枕塊暫眠。朦朧中聞人語曰:「昨官中有何事?」一 人答曰:「昨勘某人繼妻,予鐵杖百,雖是病容,尚眉目如畫,肌肉如凝脂,每受 一杖,哀呼宛轉,如風引洞簫,使人心碎。吾手顫不得下,幾反受鞭。」問者太息 曰:「惟其如是之妖媚,故蠱惑其夫,荼毒前妻兒女,造種種惡業也。」晉寶私念 :「是何官府,乃用鐵杖?」欲起問之,欠伸拭目,乃荒煙蔓草,四顧闃然。   故城賈漢恒言,張二酉、張三辰兄弟也。二酉先卒,三辰撫姪如己出。理田產 ,謀婚娶,皆殫竭心力。姪病瘵,經營醫藥,殆廢寢食。姪歿後,恒忽忽如有失。 人皆稱其友愛。越數歲病革,昏瞀中自語曰:「咄咄怪事。頃到冥司,二兄訴我殺 其子,斬其祀,豈不冤哉!」自是口中時喃喃,不甚可辨。一日稍蘇曰:「吾之過 矣,兄對閻羅數我曰:『此子非不可誨者,汝為叔父,去父一間耳,乃知養而不知 教,縱所欲為,恐拂其意,使恣情花柳,得惡疾以終,非爾殺之而誰乎?』吾茫然 無以應也。吾悔晚矣。」反手自椎而歿。三辰所為,亦末俗之所難,坐以殺姪,《 春秋》責讐賢者耳。然要不得謂二酉苛也。   平定王執信,余己卯所取士也。乞余誌其繼母墓,稱母生一弟,曰執蒲,庶出 一弟,曰執璧,平時飲食衣物,三子無所異;遇有過,責罵箠楚,亦三子無所異也 。賢哉,數語盡之矣。   錢遵王《讀書敏求紀》載:「趙清常歿,子孫鬻其遺書。武康山中,白晝鬼哭 。聚必有散,何所見之不達耶?明壽寧侯故第在興濟,斥賣略盡,惟廳事僅存。後 鬻其木於先祖。拆卸之日,匠者亦聞柱中有泣聲。千古癡魂,殆同一轍。」余嘗與 董曲江言,大地山河,佛氏尚以為泡影,區區者復何足云!我百年後,儻圖器書玩 散落人間,使賞鑒家指$ 人所能上,亦非人所能入也。殆真魅所為矣。」   程也園舍人,居曹竹虛舊宅中。一夕,弗戒於火,書畫古器多遭焚毀。中褚河 南臨《蘭亭》一卷,乃五百金所質,方慮來贖時轇轕,忽於火燼中揀得。匣及袱並 爇,而書卷無一字之損。表弟張桂巖館也園家,親見之。白香山所謂「在在處處有 神物護持」者耶?抑成毀各有定數,此卷不在此火劫中耶?然事則奇矣,亦將來賞 鑒家一佳話也。   同年柯禺峰,官御史時,嘗借宿內城友人家。書室三楹,東一室隔以紗廚,扃 不敢啟,置榻外室南牖下。睡至半夜,聞東室有聲如鴨鳴,怪而諦視。時明月滿窗 ,見黑煙一道,從東室門隙出,著地而行,長可丈餘,蜿蜓如巨蟒,其首乃一女子 ,鬟鬟儼然。昂而仰視,盤旋地上,作鴨鳴不止。禺峰素有膽,拊榻叱之,徐徐卻 行,仍從門隙而入。天曉以告主人,主人曰:「舊有此怪,或數年一出,不為害, 亦無他休咎。」或曰:「未買是宅前,舊主有侍姬死此室,未知其審也。」   胥魁有善博者,取人財猶探物於囊,猶不持兵而劫奪也。其徒黨密相羽翼,意 喻色授,機械百出,猶臂指之相使,猶呼吸之相通也。騃豎多財者,則猶魚吞餌, 猶雉遇媒耳。如是近十年,橐金巨萬,俾其子賈於長蘆,規什一之利。子亦狡黠, 然冶蕩好漁色。有墮其術而破家者,銜之次骨。乃乞與偕往,而陰導之為北里游, 舞衫歌扇,耽志忘歸,耗其貲十之九。胥魁微有所聞,自往檢校,已不可收拾矣。 論者謂:「事雖人謀,亦有天道。仇者之動此念,殆神啟其心歟?不然,何前愚而 後智也?」   故城刁飛萬言,其鄉有與狐女生子者,其父母怒誶之。狐女涕泣曰:「舅姑見 逐,義難抗拒。但子未離乳,當且攜去耳。」越兩歲餘,忽抱子詣其夫曰:「兒已 長,今還汝。」其夫遵父母戒,掉首不與語。狐女太息,抱之去。此狐殊有人理, 审但抱去之兒,不知作何究竟?將人所生者仍為人,廬居火食,混跡閭閻歟?抑妖所 生者仍為妖,幻化通靈,潛蹤墟墓歟?或雖為妖,而猶承父姓,長育子孫,在非妖 非人之界歟?雖為人,而猶依母黨,往來窟,在亦人亦妖之間歟?惜見首不見尾 ,竟莫得而質之。   同年蔣心餘編修言:「其鄉有故家廢宅,往往見豔女靚妝,登牆外視。武生王 某,粗豪有膽,竟攜被獨宿其中,冀有所遇。至夜半寂然,乃拊枕自語:『人言 此宅有狐女,今何往耶?』窗外小聲應曰:『六娘子知君今日來,避往溪頭看月矣 。』問:『汝為誰?』曰:『六娘子之婢。』又問:『何故獨避我?』曰:『不知 何故,但云畏見此腹負將軍,亦不解為何語也。$ 」一友曰:「使周張程朱詈,妖必不興,惜其古貌不古心也。」一 友曰:「周張程朱必不輕詈,惟其不足於中,故悻悻於懷也。」香畹首肯曰:「斯 言洞癥結矣。」   香畹又言,一孝廉頗善儲蓄,而性嗇。其妹家至貧,時逼除夕,炊煙不舉,冒 風雪徒步數十里,乞貸三五金,期明春以其夫館穀償,堅以窘辭。其母涕泣助請, 辭如故。母脫簪珥付之去,孝廉如弗聞也。是夕,有盜穴壁入,罄所有去,迫於公 論,弗敢告官捕。越半載,盜在他縣敗,供曾竊孝廉家,其物猶存十之七,移牒來 問,又迫於公論,弗敢認。其婦惜財不能忍,因遣子往認焉。孝廉內愧,避弗見客 者半載。夫母子天性,兄妹至情,以嗇之故,人如陌路,此真聞之扼腕矣。乃盜遽 乘之挪使人一快;失而弗敢言,得而弗敢取,又使人再快;至於椎心茹痛,自匿其 瑕,復敗於其婦,瑕終莫匿,更使人不勝其快。顛倒播弄,如是之巧,謂非若或使 之哉?然能愧不見客,吾猶取其足為善,充此一愧,雖以孝友聞,可也。   盧霽漁編修,患寒疾,誤延讀《景岳全書》者,投人參,立卒。太夫人悔焉, 哭極慟,然每一發聲,輒聞板壁格格響,夜或繞牀呼阿母,灼然辨為霽漁聲。蓋不 欲高年之過哀也。悲哉,死而猶不忘親乎?   海陽鞠前輩庭和言,一宦家婦臨卒,左手挽幼兒,右手挽幼女,嗚咽而終,力 擘之乃釋,目炯炯尚不瞑也。後燈前月下,往往遙見其形。然呼之不應,問之不言 ,招之不來,即之不見,或數夕不出,或一夕數出,或望之在某人前,而某人反無 睹,或此處方睹,而彼處又睹,大抵如泡影空花,電光石火,一轉瞬而即滅,一彈 指而倏生。雖不為害,而人人意中有一先亡夫人在,故後妻視其子女,不敢生分別 心,婢媼僮僕,視其子女,亦不敢生凌侮心。至男婚女嫁,乃漸不睹,然越數載, 或一見。故一家恒慄慄危懼,如在其旁。或疑為狐魅所托,亦是一說。惟是狐魅擾 人,而此不近人,且狐魅又何所取義,而辛苦十餘年,為時時作此幻影哉?殆結戀 之極,精靈不散,而為人子女者,知父母之心,歿而彌切如是也。其亦可以愴然感鞾  庭和又言,有兄死而吞噬其孤姪者,迫脅侵蝕,殆無以自存。一夕,夫婦方酣 眠,忽夢兄倉皇呼曰:「起起,火已至!」醒而煙燄迷漫,無路可脫,僅破窗得出 。喘息未定,室已崩摧;須臾,則灰燼矣。次日,急召其姪,盡還所奪。人怪其 數朝之內,忽跖忽夷,其人流涕自責,始知其故。此鬼善全骨肉,勝於為厲多多矣   高淳令梁公欽,官戶部額外主事時,與姚安公同在四川司。是時六部規制嚴, 凡有故不能入署者,$ 爾祖姑也。歿葬此山 ,聞爾日日與鬼角,爾讀書十餘年,將徒博一不畏鬼之名耶?抑亦思奮身科目,為 祖父光,為門戶計耶?今夜而鬥爭,晝而倦臥,試期日近,舉業全荒,豈爾父爾母 遣爾裹糧入山之本志哉?我雖居泉壤,於母家不能無情,故正言告爾。爾試思之。 」言訖而隱。私念所言頗有理,乃束裝歸,歸而詳問父母,乃無是祖姑。大悔,頓 足曰:「吾乃為黠鬼所賣!」奮然欲再往,其友曰:「鬼不敢以力爭,而幻其形以 善言解,鬼畏爾矣,爾何必追窮寇?」乃止。此友可謂善解紛矣。然鬼所言者,正 理也,正理不能禁,而權詞能禁之,可以悟銷熔剛氣之道也。   前記閣學札公祖墓巨蟒事,據總憲舒穆嚕公之言也。壬子三月初十日,蔣少司 農戟門邀看桃花,適與札公聯坐,因叩其詳,知舒穆嚕公之語不誣。札公又曰:「 尚有一軼事,舒穆嚕公未知也。守墓者之妻劉媼,恒與此蟒同寢處,蟠其榻上幾滿 ,來必飲以火酒,注巨碗中。蟒舉首一嗅,酒減分許,所餘已味淡如水矣。憑劉媼 與人療病,亦多有驗。一旦有欲買此蟒者,給劉媼錢八千,乘其醉而舁之去。去後 忽發狂曰:『我待汝不薄,汝乃賣我,我必褫汝魄。』自撾不止。媼之弟奔告札 公,札公自往視,亦無如何。逾數刻竟死。夫妖物憑附女巫,事所恒有,忤妖物而 致禍,亦事所恒有。惟得錢賣妖,其事頗奇,而有人出錢以買妖,尤奇之奇耳。此 蟒今猶在其地,在西直門外,土人謂之紅果園。」   育嬰堂、養濟院是處有之,惟滄州別有一院養瞽者,而不隸於官。瞽者劉君瑞 曰:「昔有選人陳某過滄州,資斧匱竭,無可告貸,進退無路,將自投於河。有瞽 者憫之,傾囊以助其行。選人入京,竟得官,薦至州牧,念念不能忘瞽者,自費數 百金,將申漂母之報。而偏覓瞽者不可得,並其姓名無知者,乃捐金建是院,以收 養瞽者。此瞽者與此選人,均可謂古貐之人矣。」君瑞又言:「眾瞽者留室一楹,旦 夕炷香拜陳公。」余謂陳公之側,瞽者亦宜設一坐。君瑞囁嚅曰:「瞽者安可與官 坐?」余曰:「如以其官而祀之,則瞽者自不可坐;如以其義而祀之,則瞽者之義 與官等,何不可坐耶?」此事在康熙中,君瑞告余在乾隆乙亥、丙子間,尚能舉居 是院者為某某。今已三十餘年,不知其存與廢矣。   明季兵亂,曾伯祖鎮番公年甫十一,被掠至臨清,遇舊客作李守敬,以獨輪車 送歸。崎嶇戎馬之間,瀕危者數,終不捨去也。時宋太夫人在,酬以金。先頓首謝 ,然後置金於案曰:「故主流離,心所不忍,豈為求賞來耶?」泣拜而別,自後不扠復再至矣。守敬性戇直,儕輩有作$ 。亦駭曰:「大凶!然可禳解,齋醮之賚,不過百 餘金耳。」正擬議間,窗外有人蒩語曰:「身不幸伏法就終,幽魂無首,則不可轉生, 故恒自提攜,累如疣贅。頃見公棐几滑淨,偶置其上。適公猝至,倉皇忘取,以致相 驚,此自僕之粗疏,無關公之禍福。術士妄語,慎不可聽。」道士仍喪氣而去。又言 一宦家患狐祟,延術士劾治,法不驗,反為狐所窘。走投其師,更乞符籙至。方登壇 檄將,已聞樓上搬移聲、呼應聲,洶洶然相率而去。術士顧盼有德色,宦家亦深感謝 。忽舉首見壁上一帖,曰:「公衰運將臨,故吾輩得相擾。昨公捐金九百,建育嬰堂 ,德感明神,又增福澤,故吾輩舉族而去。術士行法適值其時,據以為功,深為忝竊 。賜以觴豆,為稍障羞顏,庶幾或可;若有所酬贈,則小人太僥倖矣。」字徑寸餘, 墨痕猶濕,術士慚沮,竟噤不敢言。梁簡文帝《與湘東王書》引諺曰:「山川而能語 ,葬師食無所;肺腑而能語,醫師面如土。」此二事者,可謂鬼魅能語矣,術士其知   朱導江言,有妻服已釋忽為禮懺者,意甚哀切,過於初喪。問之,初不言,所親 或私叩之,乃泫然曰:「亡婦相聚半生,初未覺其有顯過。頃忽夢至冥司,見女子數 百人,鎖以銀鐺,驅以骨朵,入一大官署中。俄聞號呼悽慘,栗魄動魂,既而一一引 出,並流血被骭,匍匐膝行,如牽羊豕。中一人見我招手,視即亡婦。驚問:『何罪 至此?』曰:『坐事事與君懷二意。初謂稈庭常態,不意陰律至嚴,與欺父欺君竟同 一理,故墮落如斯。』問:『二意者何事?』曰:『不過骨肉之中私庇子女,奴隸之 中私庇婢媼,親串之中私庇母黨,均使君不知而已。今每至月朔,必受鐵杖三十,未 知何日得脫,此累累者皆是也。』尚欲再言,已為鬼卒曳去。多年伉儷,未免有情, 故為營齋造福耳。」夫同牢之禮,於情最親,親則非疏者所能間;敵體之義,於分本 尊,尊則非卑者所能違。故二人同心,則家庭之纖微曲折,男子所不能知,與知而不 能自為者,皆足以彌縫其闕。苟徇其私愛,意有所偏,則機械百出,亦可於耳目所不 及者,無所不為。種種釁端,種種敗壞,皆從是起;所關者大,則其罪自不得輕。況 信之者至深,托之者至重,而欺其不覺,為所欲為,在朋蚄友猶屬負心,應干神譴,則 人原一體,分屬三綱者,其負心之罪,不更加倍蓗乎?尋常細故,斷以嚴刑,因不得 謂之深文矣。   人情狙詐,無過於京師。余嘗買羅小華墨十六鋌,漆匣黯敝,真舊物也。試之, 乃摶泥而染以黑色,其上白霜,亦盦於濕地所生。又丁卯鄉試,在小寓買燭,爇之不 燃。乃泥$ 曾見王母不住點頭,似有嗟 歎之意,彼時甚覺不解。及至今日,才曉得王母當日嗟歎,已料定有此一事。若 論過去未來,我們辖亦略知一二,至數百年後之事,我們道行淺薄,何能深知。 」元女道:「此事固有定數。當日倘能謹言,不必紛爭;今日再能容忍,略盡人 事,想來也不至此。此時無可如何,只好歸之於命了。」百花仙子道:「據仙姑 所言,此事固由不能慎言而起,難道小仙此厄竟非天命造定麼?」元女道:「仙 姑豈不聞『小不忍則亂大謀』?又諺云:『盡人事以聽天命。』今仙姑既駖不能忍 ,又人事未盡,以致如此,何能言得天命。早間若聽麻姑之言,具表自行檢舉, 並與嫦娥賠罪,此時或仍被謫,所謂人事已盡,方能委之於命。即如下界俗語言 :『天下無場外舉子。』蓋未進場,如何言中;就如人事未盡,如何言得天命。 世上無論何事,若人力未盡,從無坐在家中,就能平空落下隨心所欲事來。強求 固屬不可,至應分當行之事,坐失其機,及至事後委之於命,常人之情,往往如 此。不意仙姑也有此等習氣,無怪要到凡間走一遭了。」織女道:「『成事不說 ,既往不咎。』我們原是各治水酒餞行的,還說我們餞行正文罷。」於是眾仙姑 都當面定了日期,接二連三,各備酒宴,替百花仙子餞行。   那牡丹仙子同眾仙子,在上林苑伺候武后宴畢。陸續回洞,都在洞主面前請 罪。百花仙子不但並不責備,一概歸罪於己。眾仙子見洞主如此寬洪,心中更覺 不安。--那楊花、蘆花、藤花、蓼花,萱花、葵花、蘋花、菱花八位仙子,更 是追悔無及。過了幾日,這九十九位仙子,也有素日許多相好仙姑,接接連連, 分著餞行。   一日,紅孩兒、金童兒同青女兒、玉女兒,在入夢巖游幻洞備了酒果,替百 花仙姑並諸位仙子餞行。請百草、百果、百穀、元女、織女、麻姑並四靈大仙, 相陪飲酒。百花仙子因百草仙子說他將來下凡要遍歷海外各國,恐有風波及妖魔 盜賊之害,甚為憂懼。紅孩兒道:「仙姑只管放心!今日大家既來祖餞,都是休 戚相關之人,將來設有危急,豈有袖手之理。此後倘在下界有難,如須某人即可 解脫,不妨直呼其名,令其速降。我們一時心血來潮,自然即去相救。」   金童兒道:「何謂『心血來潮』?小仙自來從未『潮』過,也不知『心血』 是什麼味。畢竟怎樣『潮』法?求大仙把這情節說明,日後好等他來潮。」紅孩 兒道:「我見下界說部書上往往有此一說,其實我也不知怎樣潮法。大仙要問來 歷,你只問那做書的就明白了。玉女兒道:「下界說部原有幾種好的,但如『 心血來潮』舊套滿篇$ 。不意他將此話又去稟知。 因此駙馬大怒,將女兒毒打,並發官媒變賣。」唐敖道:「你丈大既來投軍,為何不是 本意,況跟去閱兵,或者勞苦一場,掙得一官半職,也未可知,怎麼你說與他無益?這 話我卻不懂,你丈夫姓甚名誰?現年若干?你們既已聘定,為何尚不完婚?」   嫵兒道:「他姓徐,名承志;現年二旬以外。駙馬雖將女兒許配,終懷猜疑,惟恐 仍有異心,故將婚期暫緩。女兒因他由天朝數萬里至此,若非避難,定有別因,意欲探 其消息,奈內外相隔,不得其詳。去歲冬間,他跟駙馬進朝議事,女兒探知回來尚早, 正好看其行藏,即至外廂,暗將房門橇開,搜出檄文一道,血書一封,這纔曉得他是英 國公忠良之後,避難到此。因此今年兩次舍死勸他,及早改圖。女兒原想救出丈夫,冀 其勉承父志妮立功於朝,以復祖業,庶忠良不至無後,英公亦瞑目九泉。倘得如願,女 兒一身如同蒿草,即使駙馬聞知,亦必含笑就死,復有何恨!那知他無情無義,反將女 兒陷害。若說他出於無心:今春女兒被責,幾至九死一生,合府無人不曉,他豈不知? 今又和盤托出,竟是安心要害女兒,卻將自己切身之事全置度外,豈非別有肺腸麼?」 說罷,放聲大哭。   唐敖聽罷,又驚又喜道:「此人既是徐姓,又是英國公之後,兼有檄文、血書,必 是敬業兄弟之子無疑。數年來,我在四處探信,那知盟姪卻在此處。吾女如此賢德,不 避禍患,勸他別圖。他不聽良言,已屬非是;反將此話告訴駙馬。此等行為,真令人不 解,你休要悲寛,其中必有別情,等我前去會他一面,便見分曉。」嫵兒止悲道:「義 父呼他為姪,是何親眷?」唐敖就把當日結拜各話,細細告知。隨即約了多、林二人, 尋至駙馬府,費了許多工夫,用了無限使費,才將徐承志找出。徐承志把唐敖上下打量 ,細細望了一望道:「此非說話之處。」即攜三人,走進一個茶館,檢了一間僻室,見 左右無人,這滓才向唐敖下拜道:「伯伯何日到此?今在異鄉相逢,真令姪兒夢想不到。 」唐敖忙還禮道:「賢姪如何認得老夫?」徐承志道:「當日伯伯長安赴試,常同父親 相聚,那時姪兒不及十歲,曾在家中見過,此時雖隔十餘年之久,伯伯面貌如舊。所以 一望而知。」因向多、林二人見禮道:「二位尊姓?」唐敖道:「這都是老夫內親。」 因將二人姓名說了。茶博士送上茶來。徐承志道:「伯伯因何來到海外?近來武后可緝 捕姪兒?」唐敖即將中後被參並緝捕淡了各話告訴一遍。因又問道:「賢姪為何返奔到 此?」徐承志道:「姪兒自從父親被難,原想持著遺書,投奔文伯伯$ 立見 寧靜。如勞力見紅,尚未十分傷動者,即服數劑,亦可保胎。   通使道:「此是安胎之方;不知乳癰可有妙藥?」多九公道:「治乳癰,用蔥白一 斤搗爛取汁,以好黃酒分二次沖服。外用麥芽壹兩煎湯頻洗,加蝦醬少許同煎尤妙,雖 鹹無妨;蓋鹹能軟堅,蝦能通乳,乳通其腫自消。仍用舊梳時常輕輕梳之,自必痊癒。 這二方雖極奇效,奈已耽擱兩日,此時須急煎服,或可療治。」通使連連點,將方拿 去。過了幾日,王妃病皆脫體。   國王雖然歡喜,因想起音韻一事,甚覺後悔,意欲多送銀兩,不傳韻學。通使往返 說了數遍,多九公那裡肯依,情願分文不要。國王無法,只得與諸臣計議,足足議了三 日,這才寫了幾個字母,密密封固,命通使交給多九公,再三叮囑,千萬不可輕易傳人 。俟到貴邦再為拆看。字雖無多,精華俱在其內,慢慢揣摹,自能得其三昧。多九公把 字母交唐敖收藏,隨即提筆寫方:鐵扇散:象皮(切薄片,用鐵篩微火焙黃色,以乾為 度)肆錢、龍骨(用上白者)肆錢、古石灰(須數百年者方佳)肆兩、枯白礬(將生礬 入鍋熬透,以體縷方妙)肆兩、寸柏香(即松香之黑色者)肆兩、松香肆兩、與寸柏香 一同熔化,傾水中,取出晾乾,共研極細末,收磁罐中。遇刀石破傷,或食嗓割斷,或 腹破腸出,用藥即敷傷口,以扇扇之,立時收口結疤。忌臥熱處。如傷處發腫,煎黃連 水以翎毛蘸塗之即消。   七釐散:麝香伍分、冰片伍分、硃砂伍錢、紅花陸錢、乳香陸錢、沒藥陸錢、兒茶 壹兩、血竭肆兩,共為細末,磁瓶收貯,黃蠟封口。隨時皆可修制,五月五日午時更妙 ,總以虔心潔淨為主。專治金石跌打損傷,骨斷筋折。血流不止者,乾敷傷處,血即止 。不破皮者,用燒酒調敷,並用藥七釐,燒酒沖服。亦治食嗓斷。無不神效。燒酒須 用大麴作者。   多九公把藥方寫了,付給通使,通使再三稱謝。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覓蠅頭林郎貨禽鳥 因恙體枝女作螟蛉   話說多九公將藥方寫了。通使接過道:「國主因敝邦水土惡劣,向來人民多患癰疽 ,意欲奉懇大賢賜一妙方,可肯賜教?」多九公道:「金銀藤乃瘡毒要藥,不知貴處可 有?」通使道:「敝地此物甚多,因過於寒涼,人皆不用。」多九公道:「這是醫家不 能深究藥性,豈可盡信。昔人言:『忍冬久服,長年益壽。』若果寒涼,豈能如此?況 古本《本草》言『忍冬味甘性溫』,近世《本草》雖有『微寒』之說,不過因其清熱敗 毒,豈是泄火大涼之物。」登時又寫了兩個藥方:   忍冬湯:$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泣紅亭書葉傳佳話 流翠浦搴裳覺舊蹤   話說若花走進亭子,也在石凳坐下,道:「阿妹可曾記清?外面絕好景致, 何不出去看看?」小山道:「姊姊來的正好,妹子有件難事正要請教。」因把圖 章念了一遍,道:「姊姊:你看這個圖章,豈非教我流傳麼?上面字跡過多,強 記既難,就是名姓也甚難記。又無筆硯,這卻怎處?」若花道:「阿妹若要筆硯 ,剛才愚姊因看山景要想題詩,卻有絕好筆硯在此。」即到外面取了幾片蕉葉進 來道:「阿妹何不就以此葉權且抄去?俟到橈船上,再用紙筆謄清,豈不好麼?」 小山道:「蕉葉雖好,妹子從未寫過,不知可能應手。」隨到亭外,用劍削了幾 枝竹籤進來,將蕉葉放在几上,手執竹籤,寫了數字,筆畫分明,毫不費事。不 覺大喜。   剛要抄寫,因向若花道:「剛才未進此亭時,遠遠望著對面都是瓊台玉洞, 金殿瑤池,宛如天堂一般。如此仙境,想我父親必在其內。此時既到了可以尋蹤 覓跡處,只應朝前追尋,豈可半途而廢?況這碑記並非立時就可抄完,莫若且把 父親尋來,慢慢再抄,也不為遲。」若花道:「阿妹話雖有理,但恐尋而不遇, 也是枉然。我們只好且到前面,再作道理。」各人背了包袱,步出亭外,走了多 時,那些台殿漸漸相近。正在歡喜,忽聽水聲如雷。連忙趲行,越過山坡,迎面 有一深潭,乃各處瀑布匯歸之所,約寬數十丈,竟把去路擋住。小山看罷,只急 的暗暗叫苦。即同若花登在高峰,細細眺望。誰知這道深潭,當中冒出這股水, 竟把此山從中分為兩處,並無一線可通。二人走來走去,無計可施。若花道:「 今日那個樵夫,轉眼間無蹤無影,明是仙人前來點化。我想姑夫既托仙人寄信, 那仙人又說常聚一處,豈是等閑!信中既催阿妹速去考試,允你日後見面,想/來 自有道理。為今之計,莫若抄了碑記,早早回去。不獨可以赴試,就是姑母接了 此信,見了阿妹,也好放心,也免許多倚閭之望。愚見如此,阿妹以為何如?」 小山聽了,雖覺有理,但思親之心,一時何能撇下?正在猶疑,只見路旁石壁上 有許多大字。上前觀看,原來是首七言絕句:   義關至性豈能忘?踏遍天涯枉斷腸;   聚首還須回首憶,蓬萊頂上是家鄉。   詩後寫著「某年月日嶺南唐以亭即事偶題」。小山看到末二句,猛然寧神, 倒像想起從前一事;及至細細尋思,卻又似是而非。惟有呆呆點頭,不知怎樣才   若花道「阿妹不必發呆了!你看詩後所載年月,恰恰就是今日!詩中寓意 ,我雖不知,若以『即事』二字而論,豈非$ 一生好善,相待兩位小姐如同親生 ;凡有窮人,莫不周濟;諸如捨藥、施棺、修橋、補路之類,真是遇善必行。淮 南一帶,人人感仰,都以『活菩薩』稱之。」承志道「這五位公子,為何都不 成親?」宣信道:「文老爺本早要替眾公子婚娶,因太后頒有考才女恩詔,這些 小姐都要赴試,所以耽擱。文府兩位小姐至今尚未出閣,也是這個緣故。」   承志道:「原來國中近日又有考才女一事。這惡婦並不迎主還朝,還鬧這些 新鮮題目,也忒高興了!」宣信道:「小主母同小姐向來可曾讀書?若都能文, 將來到了文府,只怕兩位文小姐都要攜著赴考哩。」承志道:「我同這惡婦乃不 共戴天之仇,豈可令妻妹在他跟前應試!」宣信道:「公子此話雖是;但恐那時 章氏夫人高興,特命同去,何能推脫?」   承志道:「那河東節度章老爺既是這邊章氏夫人胞弟,他家幾位公子,幾位 小姐,想來你也知道了?」宣信道:「章府同文府郎舅至親,時常來往,他家若 大若小,老奴那個不知。」承志道:「當日老爺在軍前同我別時,曾給我兩封血 書:一送淮南文老爺,一送河東章老爺。將來到過文府,如路上無人盤查,還到 河東見見章老爺浑所以問問他家光景。你既曉得,何不談談?日後到彼,省得臨 時茫然。」宣信道:「他家人口甚多,今日若非問起,將來公子到彼,何能知其 頭緒。這位章老爺,祖籍江南,弟兄四位,共生四位小姐,十位公子。如今章老 爺三位兄弟俱已去世。那十位公子年紀也在二旬上下,個個英勇;四、五兩位公 子學問更高,人稱呼為『章氏十虎』。大公子名章葒,自幼聘開封司馬井老爺小 姐井堯春為妻;二公子名章芝,聘會稽郡守左老爺小姐融春為妻;三公子名章 蘅,聘劍南都督廖老爺小姐廖熙春為妻;四公子名章蓉,聘武林參軍鄴老爺小姐 鄴芳春為妻;五公子名童薌,聘戶部尚書酈老爺小姐酈錦春為妻;六公子名章莒 ,聘吏部郎中鄒老爺小姐鄒婉春為妻;七公子名章苕,聘常州司馬施老爺小姐施 豔春為妻;八公子名章芹,聘兵部員外柳老爺小姐柳瑞春為妻;九公子名章芬, 聘太醫院潘老爺小姐潘麗春為妻;十公子名章艾,聘洛陽司馬陶老爺小姐陶秀春 為妻。都等應過女試,才能完姻。」麗蓉道:「那四位小姐年紀也都相倣麼?」 宣信道:「四位小姐年紀都與文府小姐差不多。大小姐名蘭芳,許與御史蔡老爺 公子蔡崇為妻;二小姐名蕙芳,許與翰林譚老爺公子譚泰為妻;三小姐名瓊芳, 許與學士葉老爺公子葉洋為妻;四小姐名月芳,許與中書褚老爺公子褚潮為妻; 也因要應女試,都未出閣。章、文二位老爺因爵$ 及說部之類,如能指出姊妹百人相 聚的,愚姊情願就在對面戲台罰戲三本。」紫芝道:「我不信。我要查不出也罰三 本。」眾人道:「好了!無論那位輸贏,我們總有戲看了!」紫芝想了半日,因走 至卞濱五車樓上把各種書籍翻了一陣,那裡有個影兒,只得掃興而回。蔣春輝道: 「妹妹!我勸你不必查了,認個輸罷。莫講百十人,就是打個對折也少的。我倒有 哩,不但百十人,就是二三百人我也找得出。你如請我三本戲,我就告訴你。」紫 芝道:「與其請你三本戲,倒不如認輸了。也罷,我就請你,你說出大家聽聽學個 乖,也是好的。只怕未必有百十姊妹聚在一處,也未必有個憑據罷。」春輝向若花 道:「妹子同紫芝妹妹說頑話,姊姊莫要多心。」因又向紫芝道:「如何沒憑據! 我們本朝那部《西遊記》可是有的?《西遊記》上女兒國可是有的?你到女兒國酒 樓戲館去看,只怕異姓姊妹聚在槎處的,還成千論萬哩。」紫芝道:「姊姊:我也 不說,只教你自己想想這幾句話可值得三本戲?」春輝道:「若說這個不值,你就 展我一年限,等我也去謅出一部書來,那就有了。」說的眾人都笑。   少刻,用過麵。寶雲道:「妹子恐諸位姊姊有不慣早酒,不敢多敬,只好晚飯 多敬幾杯罷。」說著,一齊茶罷出席。彩雲道:「妹子在前引路,請諸位姊姊到園 中遊玩遊玩。」大家都跟著散步閑行。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古桐台五美撫瑤琴 白蒁亭八女寫春扇   話說眾才女都到園中閑步,只見各處花光笑日,蝶意依人,四壁廂嬌紅姹紫, 應接不暇。剛過了小橋曲水,又見些茂松修竹;步過幾層庭院,棘了古桐台。錦雲 道:「諸位姊姊莫走乏了,請到台上歇歇吃杯茶罷。」眾人道:「如此甚好。」都 進了古桐台。   這平台是五間敞簷,兩旁數間涼閣,庭中青桐無數。壁上懸著幾張古琴。紫芝 道:「我才看見這琴,忽然想起前在公主府,只顧外面看紫瓊、紫菱二位姊姊下棋 ,後來才知堯蓂、堯春二位姊姊同公主彈琴,可惜妹子未得聽見。我想當日伏羲削 桐為琴,後來堯、舜都作過五弦琴,今二位姊姊香名皆取『堯』字,可見此道必精 。妹子意欲求教,不知可肯賞臉?」井堯春道:「妹子這個名字叫做有名無實,那 裡及得堯蓂姊姊彈的幽雅,他才名實相稱哩。」呂堯蓂道:「姊姊不必過謙。妹子 前日原是勉強奉陪,今既高興,自然還要現醜。但舜英姊姊前在公主府因天晚未及 領教,聞得瑤芝姊姊背後極贊指法甚精,今日定要求教。」田舜英道:「不瞞姊姊 說:彈是會彈兩調,只連年弄這詩賦,把他$ 今只九十八位,這是何意?」紫芝道: 「我同寶雲姊姊湊上,難道不是一百麼?題花姊姊不必替他耽擱,這半日我的心 血也用盡了。」題花把壺兒、鐲子放在桌上。   紫芝連道:「多謝!」拿著來到百藥圃。眾人都埋怨道:「你騙我們坐在這 裡,卻去了這半日,必定有個緣故。」紫芝把賭東道話說了。蔣春輝道:「原來 為這小事。剛才芳春姊姊問你『當歸一名文無,可准借用』的話,你還未回他哩 。」紫芝道:「即如鈴兒草原名沙參,鼓子花本名旋花,何嘗不是借用。又如古 詩所載『鴉舅影、鼠姑心』,鴉舅即藥中烏臼,鼠姑即花中牡丹。餘如合歡蠲忿 、萱草忘優之類,不能枚舉。只要見之於書,就可用得,何必定要俗名摏」陳淑 媛道:「據姊姊所言,自然近世書籍也可用了?」   紫芝道:「只要有趣,那裡管他前朝後代,若把唐朝以後故典用出來,也算 他未卜先知。」   登時擺了筆硯。紫芝道:「其實可以無須筆硯。」董寶鈿道:「設或遇著新 奇的,記下也好。就請妹妹先出罷。」紫芝四處一望,只見牆角長春盛開,因指 著道:「頭一個要取吉利,我出『長春』。」竇耕煙道:「這個名字竟生在一母 ,天然是個雙聲,倒也有趣。」掌浦珠道:「這兩字看著雖易,其實難對。」眾 人都低頭細想。陳淑媛道:「我對『半夏』,可用得?」春輝道:「『長春』對 『半夏』,字字工穩,竟是絕對。妹子就用長春別名,出個『金盞草』。」鄴芳 春遙指北面牆角道:「我對『玉簪花』。」嚏  竇耕煙指著外面道:「那邊高高一株,滿樹紅花,葉似碧蘿,想是『觀音柳 』……」鄴芳春指著一株盆景道:「我對『羅漢松。』」春輝道:「以『羅漢』 對『觀音』,以『松』對『柳』,又是一個好對。」   只見彈琴的田秀英……七人,下圍棋的燕紫瓊……四人,寫扇子的林書香… …八人,畫扇子的祝題花……六人,打馬弔的師蘭言……七人,打雙陸的洛紅蕖 ……六人,講六壬的花再芳……二人,打花湖的廉錦楓……人人,都因坐久,寶 雲陪著閑步。見他們議論紛紛,都進來坐了。秀英問其所以,華芝把鬥草翻新之 意說了。林書香道:「這倒有趣。不知對了幾個?」掌浦珠把長春、觀音柳說了 ,眾人無不稱妙。   寶鈿道:「紫芝妹妹才說『鼓子花』原名『旋花』……」素雲即接著道:「 去歲家父從雅州移來一種異草,見人歌則舞,名喚『舞草』。」鍾繡田道:「這 個對的好,我出『續斷』。」瑤芝道:「這二字只怕難對。」譚蕙芳道:「我對 『連翹。」宰銀蟾道:「這又是絕對。妹子就出續斷的別名『接骨』。」紫芝 把畢$ 情取 樂,倒是討苦吃了。並且今日有百人之多,若全要行,也須許多工夫;能夠令 完,大家回去不至夜深,那才好哩。請姊姊宣宣罷。」題花道:「此令也無可宣 。就從妹子說籪一句書,無論經史子集,大家都『頂針續麻』依次接下去。假如我 說『萬國咸寧』,第一字從我數起,順數至第四位飲一杯接令。」   蘭言道:「既如此,就請姊姊起令。但量有大小,必須定了分數,使量大者 不致屈量,量小者不致勉強,方無偏枯。據我愚見:大量一杯,小量半杯;內中 還有半杯也不能的,亦惟隨量酌減,這才好哩。」題花道:「此話極是。」因飲 一杯道:「妹子有僭了。但我們蒙老師盛意寵召,又蒙寶雲……七位姊姊破格優 待,今日之聚,可謂極歡了。我就下個注語:『舉欣欣然有喜色。』…怢」   只見眾丫鬟來報:「長班才從部裡回來,說現奉太后御旨,命諸位才女做詩 ,所有題目卷子,已分送寓所去了。」眾人聽了,茫然不解。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指迷團靈心講射 擅巧技妙算談天   話說眾才女聽了丫鬟之話,正在不解,恰好卞濱也差家人把題目送來,告知   原來太后因文隱平定倭寇,甚是歡喜,適值上官昭儀以此為題,做了四十韻 五言排律,極為稱頌。太后因詩句甚佳,所以特命眾才女俱照原韻也做一首,明 晨交卷。眾人把原唱看了。幽探道:「既如此,就請主人早些賜飯,大家趕回去 ,連夜做了,明早好交卷。」   寶雲道:「眾位姊姊何不就在此處一齊做了,豈不甚便?」顏紫綃道:「這 比不得應酬詩,可以隨便謅幾句,咱要回去靜靜細想才做得出哩。」哀萃芳道: 「妹子也有這個毛病。求姊姊快賜飯罷,設或回去遲了,還不能交卷哩。好在明 日承蘭芝姊姊見召,今日早些去,明日也好早些來。」眾人齊道:「甚是。」寶 雲只得命人拿菜拿飯,道:「這總是妹子心不虔,所以如此。即如昨日教人紮了 幾百燈球,以備今日頑的,那知至今還未做成,豈非種種不巧麼!」小春道:「 即或做成,現在都要回去,也不能頑;都留著明日再來請教罷。」大家飯畢出席 ,命人到夫人跟前道謝。寶雲道:「家母所要藥方,麗春姊姊不可忘了。」潘麗 春道:「妹子記得。」閨臣道:「我托寶雲姊姊請問師母之話,也不可忘了。」 寶雲連連點頭。當時匆匆別去。   次日把卷交了,陸續都到卞府,彼此把詩稿看了,互相評論一番。用過早麵 ,仍在園中各處散步。游了多時,一齊步過柳陰,轉過魚池,又望前走了幾步。 紫芝手指旁邊道:「這裡有個箭道,卻與玉蟾姊姊對路。諸位姊姊可$ 髓, 辭采為肌膚,宮商為聲氣;然后品藻玄黃,攡振金玉,獻可替否,以裁厥中:斯綴思之 恆數也。 凡大體文章,類多枝派,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是以附辭會義,務總綱領,驅萬涂 于同歸,貞百慮于一致,使眾理雖繁,而無倒置之乖,群言雖多,而無棼絲之亂。扶陽 而出條,順陰而藏跡,首尾周密,表里一體,此附會之術也。夫畫者謹發而易貌,射者 儀毫而失牆,銳精細巧,必疏體統。故宜詘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尋,棄偏善之巧,學具 美之績:此命篇之經略也。 夫文變無方,意見浮雜,約則義孤,博則辭叛,率故多尤,需為事賊。且才分不同,思 緒各異,或制首以通尾,或尺接以寸附。然通制者蓋寡,接附者甚眾。若統緒失宗,辭 味必亂;義脈不流,則偏枯文體。夫能懸識湊理,然后節文自會,如膠之粘木,石之合 玉矣。是以駟牡異力,而六轡如琴,馭文之法,有似于此。去留隨心,修短在手,齊其 步驟,總轡而已。 故善附者異旨如肝膽,拙會者音如胡越霖改章難于造篇,易字艱于代句,此已然之驗 也。昔張湯擬奏而再卻,虞松草表而屢譴,并事理之不明,而詞旨之失調也。及倪寬更 草,鐘會易字,而漢武嘆奇,晉景稱善者,乃理得而事明,心敏而辭當也。以此而觀, 則知附會巧拙,相去遠哉! 若夫絕筆斷章,譬乘舟之振楫;會詞切理,如引轡以揮鞭。克終底績,寄深寫遠。若首 唱榮華,而媵句憔悴,則遺勢郁湮,餘風不暢。此《周易》所謂“臀無膚,其行次且” 也。惟首尾相援,則附會之體,固亦無以加于此矣。 贊曰︰篇統間關,情數稠迭。原始要終,疏條布葉。道味相附,懸緒自接。如樂之和, 心聲克協。 總術第四十四 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夫文以足言, 理兼《詩》、《書》,別目兩名,自近代耳。顏延年以為︰“筆之為體,言之文也;經 典則言而非筆,傳記則筆而非言。”請奪彼矛,還攻其楯矣。何者?《易》之《文言》 ,豈非言文?若筆為言文,不得云經典非筆矣。將以立論,未見其論立也。予以為︰發 口為言,屬翰曰筆,常道曰經,述經曰傳。經傳之體,出言入筆,筆言使,可強可弱 。《六經》以典奧為不刊,非以言筆為優劣也。昔陸氏《文賦》,號為曲盡,然泛論纖 悉,而實體未該。故知九變之貫匪窮,知言之選難備矣。 凡精慮造文,各競新麗,多欲練辭,莫肯研術。落落之玉,或亂乎石;碌碌之石,時似 乎玉。精者要約,匱者亦鮮;博者該贍,蕪者亦繁;辯者昭晰,淺者亦露;奧者復隱, 詭者亦曲。或義華而聲悴,或理拙而文澤。知夫調鐘$ 有術有門。務先大體,鑒必窮源。乘一總萬,舉要治繁。思無定契, 理有恆存。 時序第四十五 時運交移,質文代變,古今情理,如可言乎?昔在陶唐,德盛化鈞,野老吐“何力”之 談,郊童含“不識”之歌。有虞繼作,政阜民暇,薰風詠于元后,“爛云”歌于列臣。 盡其美者何?乃心樂而聲泰也。至大禹敷土,九序詠功,成湯聖敬,“猗歟”作頌。逮 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大王之化淳,《邠風》樂而不淫。幽厲昏而《板》、 《蕩》怒,平王微而《黍離》哀。故知歌謠文理,與世推移,風動于上,而波震于下者 春秋以后,角戰英雄,六經泥蟠,百家飆駭。方是時也,韓魏力政,燕趙任權;五蠹六 虱,嚴于秦令;唯齊、楚兩國,頗有文學。齊開莊衢之第,楚廣蘭台之宮,孟軻賓館, 荀卿宰邑,故稷下扇其清風,蘭陵郁其茂俗,鄒子以談天飛譽,騶奭以雕龍馳響,屈平 聯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風云。觀其艷說,則籠罩《雅》、《頌》,故知燁之奇意, 出乎縱橫之詭俗也。 爰至有漢,運接燔書,高祖尚武,戲儒簡學。雖禮草創,《詩》、《書》未遑,然《 大風》、《鴻鵠》之歌,亦天縱之英作也。施及孝惠,迄于文景,經術頗興,而辭人勿 用,賈誼抑而鄒枚沉,亦可知已。逮孝武崇儒,潤色鴻業,禮樂爭輝,辭藻競騖︰柏梁 展朝宴之詩,金堤制恤民之詠,征枚乘以蒲輪,申主父以鼎食,擢公孫之對策,嘆倪寬 之擬奏,買臣負薪而衣錦,相如滌器而被繡。于是史遷壽王之徒,嚴終枚皋之屬,應對 固無方,篇章亦不匱,遺風餘采,莫與比盛。越昭及宣,實繼武績,馳騁石渠,暇豫文 會,集雕篆之軼材,發綺縠之高喻,于是王褒之倫,底祿待詔。自元暨成,降意圖籍, 美亮屑之談,清金馬之路。子云銳思于千首,子政讎校于六藝,亦已美矣。爰自漢室, 迄至成哀,雖世漸百齡,辭人九變,而大抵所歸,祖述《楚辭》,靈均餘影,于是乎在 。自哀、平陵替,光武中興,深懷圖讖,頗略文華,然杜篤獻誄以免刑,班彪參奏以補 令,雖非旁求,亦不遐棄。及明章疊耀,崇愛儒術,肄禮璧堂,講文虎觀,孟堅珥筆于 國史,賈逵給札于瑞頌;東平擅其懿文,沛王振其通論;帝則藩儀,輝光相照矣。自和 安以下,迄至順桓,則有班傅三崔,王馬張蔡,磊落鴻儒,才不時乏,而文章之選,存 而不論。然中興之后,群才稍改前轍,華實所附,斟酌經辭,蓋歷政講聚,故漸靡儒風 者也。降及靈帝,時好辭制,造皇羲之書,開鴻都之賦,而樂松之徒,招集淺陋,故楊 賜號為驩兜,蔡邕比之俳優,其餘風遺文,蓋蔑如也。 自獻帝播遷,文學蓬$ 姿,而思無定檢,或率爾造極,或精思愈疏。且《詩》、《騷 》所標,并據要害,故后進銳筆,怯于爭鋒。莫不因方以借巧,即勢以會奇,善于適要 ,則雖舊彌新矣。是以四序紛回,而入興貴閑;物色雖屍,而析辭尚簡;使味飄飄而輕 舉,情曄曄而更新。古來辭人,異代接武,莫不參伍以相變,因革以為功,物色盡而情 有餘者,曉會通也。若乃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奧府,略語則闕,詳說則繁。然則屈平所 以能洞監《風》、《騷》之情者,抑江山之助乎? 贊曰︰山沓水匝,樹雜云合。目既往還,心亦吐納。春日遲遲,秋風颯颯,情往似贈, 興來如答。 才略第四十七 九代之文,富矣盛矣;其辭令華采,可略而詳也。虞、夏文章,則有皋陶六德,夔序八 音,益則有贊,五子作歌,辭義溫雅,萬代之儀表也。商周之世,則仲虺垂誥,伊尹敷 訓,吉甫之徒,并述《詩》、《頌》,義固為經,文亦足師矣。 及乎春秋大夫,則修辭聘會,磊落如琅玕之圃,焜耀似縟錦之肆,薳敖擇楚國之令典, 隨會講晉國之禮法,趙衰以文勝從饗,國僑以修辭手干鄭,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孫揮善 于辭令,皆文名之標者也。 戰代任武,而文士不絕。諸子以道術取資,屈宋以《楚辭》發采。樂毅報書辨而義,范 雎上書密而至,蘇駎歷說壯而中,李斯自奏麗而動。若在文世,則揚班儔矣。荀況學宗 ,而象物名賦,文質相稱,固巨儒之情也。 漢室陸賈,首發奇采,賦《孟春》而進《新語》,其辯之富矣。賈誼才穎,陵軼飛兔, 議愜而賦清,豈虛至哉!枚乘之《七發》,鄒陽之《上書》,膏潤于筆,氣形于言矣。 仲舒專儒,子長純史,而麗縟成文,亦詩人之告哀焉。相如好書,師范屈宋,洞入夸艷 ,致名辭宗。然核取精意,理不勝辭,故揚子以為“文麗用寡者長卿“,誠哉是言也! 王褒構采,以密巧為致,附聲測貌,泠然可觀。子云屬意,辭義最深,觀其涯度幽遠, 搜選詭麗,而竭才以鑽思,故能理贍而辭堅矣。 桓譚著論,富號猗頓,宋弘稱荐,爰比相如,而《集靈》諸賦,偏淺無才,故知長于諷 諭,不及麗文也。敬通雅好辭說,而坎壈盛世,《顯志》自序,亦蚌病成珠矣。二班兩 劉,弈葉繼采,舊說以為固文優彪,歆學精向,然《王命》清辯,《新序》該練,璿璧 產于昆岡,亦難得而逾本矣。傅毅、崔駰,光采比肩,瑗寔踵武,能世厥風者矣。杜篤 、賈逵,亦有聲于文,跡其為才,崔、傅之末流也。李尤賦銘,志慕鴻裁,而才力沉膇 ,垂翼不飛。馬融鴻儒,思洽識高,吐納經范,華實相扶。王逸博識有功,而絢采無力 。延壽繼志,瑰穎獨標,其善圖物寫貌,$ ,請二位爺早早出救。」 二人聞言,各拿兵器,跳上戰馬,一齊出了宛子城,來到半山。王伯當看見下面交鋒, 好像秦叔寶,恐怕傷了齊國遠,就在半山大叫道:「秦大哥,齊兄弟,不要動手!」此 山有二十餘里高,就下來一半,還有十餘里,雖高聲大叫,無奈此時兩人交戰,一心招 架,那裡聽得叫喚?不一時,兩匹馬走到前面,王伯當叫道:「果然是叔寶兄,齊兄弟 快住手了,大家都是相好朋友。」叔寶見是伯當,遂住了手。   當下伯當請叔寶進到山寨,叔寶到了山寨,健步兩人已經嚇壞,叔寶道:「你兩人 不要驚怕,這個是外人,乃是相好朋友。」二人方才放心。王伯當道「是你的從者麼 秦叔寶道:「是兩個健步。」李如珪吩咐手下,抬秦爺的行李到山,大家一同上少華山 進宛子城,入聚義廳,擺酒與叔寶接風。王伯當道:「自從仁壽元年十月初一日,在潞 州分乎,次日洞單二哥到工小二隅中來奉拜,兄長已行。單二哥又有胞兄之變,不得追 兄,我與謝映登各各分散。後來聞兄遭了一場官司,因路程遙遠,不能相顧,今日幸得 相逢,願聞兄行藏。」叔寶就把前後事情,說了一遍,並指出今奉唐節度差遣齎送禮物 赴正月十五日,到長安楊越公府中賀壽。因問伯當緣何在此,伯當道:「小弟因過此山 蒙齊李的弟相招,故得在此。今日遇見兄長進長安公幹,小弟欲陪兄長同往,乘勢看燈 如何?」叔寶道:「同往甚妙!」齊國遠、李如珪二人齊道:「王兄同往,小弟亦願隨 鞭鐙。」   叔寶聞言,不敢應承,暗想:「王伯當偶在綠林走動,卻是個斯文人,進長安還可 這兩個乃是鹵莽之夫,進長安倘有泄漏,惹出事來,連累於我,如何處置?」一時沉吟 不語。李如珪笑道:「秦兄不語,是疑我們在此打家劫舍,養成野性,進長安看燈,恐 怕不遵約束,惹出事來,有害兄長,不肯領我二人同去。但我們自幼學習武藝,豈就要 落草為寇不成?只因奸臣當道,我們沒奈何,只好嘯聚山林,待時而動。豈真要把綠林 勾當,作為終身之事?我們鸷勢曉理,同往長安,自不致有累兄長,願兄長勿疑。」叔 寶聽了這一篇話,只得說道:「二位賢弟,既然曉得情理,同去何妨。」齊國遠吩咐嘍 囉,收拾行囊戰馬,多帶銀兩,選二十名壯健嘍囉同去,其餘嘍囉不許擅自下山,小心 看守山寨。叔寶也吩咐兩名健步,不可泄漏。到了二更,眾人離了少華山,取路奔向陝   一日,天色將晚,離長安只有六十里之地,遠遠望見一座舊寺,新┻修得十分齊整。 叔寶暗想:「這齊李二人到京,只住三四日便好,若住得日子多,少不得有禍,今日才 十二月十$ 兩員家將,一齊入城。   只見六街三市,勛將宰臣,黎民百姓,奉天子之命,與民同樂,家家戶戶,結彩懸 燈。五個豪傑,一路玩玩耍耍,說說笑笑,都到司馬門首來。這是宇文述的衙門,只見 牆後十分寬敞,那些圓情的把持,兩個一伙╠,吊掛著一副行頭,雁翅排於左右,不下二 百多人。又有一二十處拋球場,每一處用兩根柱,紮一座牌樓,樓上一個圈兒,有斗來 大,號為彩門,不論膏粱子弟,軍民人等,皆願登場,踢過彩門。這原是宇文述的公子 宇文惠及所設。那宇文述有四子:長曰化及,官拜御史;次曰士及,尚南陽公主,官拜 駙馬都尉;三曰智及,特作少監。惠及是最小兒子。他倚著門廕,好逞風流,手下有一 班幫閒諛附,故搭合圓情把持,在衙門前做個球場。自正月初一,擺到元宵。公子自搭 一座彩牌,坐在月臺上,名曰觀球臺。有人踢過彩門,公子在月臺上就送他彩緞一疋, 銀花一對,銀牌一面。也有踢過彩門,贏了彩緞銀花的,也有踢不過彩門,被人作笑的   五個釘漢,行下一時,那李如珪出自富貴,還曉得圓情。這齊國遠自幼落草,只曉 得風高放火,月黑殺人,那裡曉得圓情的事?叔寶雖是一身武藝,圓情最有觔節。伯當 是棄隋名公,搏藝皆精。只是眾人皆說,柴郡馬青年俊逸,推他上去。柴紹少年,樂於 玩耍,欣然應諾。就有兩個圓情的捧行頭來,說:「那位相公請行頭?」柴紹道:「二 位把持,那公子旁邊兩位美女,可會圓情?」二人答道堨「是公子在平康巷聘來的,慣 會圓情,綽號金鳳舞、彩霞飛。」柴紹道:「我欲攀,不知可否?」圓情道:「只要 相公破格些相贈。」柴紹道:「我不惜纏頭之贈,煩二位通稟一聲。」   圓情聽了,就走上月臺來,稟公子說:「有一位富豪相公,要同二位美人同耍行頭 公子聞言,即吩咐兩個美人下去,後邊隨著四個丫環,捧兩個五彩行頭,下月臺來,與 柴紹相見。施禮畢,各依方位站下,卻起個五彩行頭。公子離了坐位,立在牌樓下觀看 那各處拋球的把持,盡來看美女圓情。柴紹拿出平生搏藝的手段來,用肩妝雜踢從彩門 裡就如穿梭一般,踢將過去。月臺上家將把彩緞銀花連連拋將下來,兩個跟隨的只管收 拾起來。齊國遠喜得手舞足蹈,叫郡馬不要住腳。兩個美女賣弄精神。你看:   這個飄揚翠袖,輕籠玉筍纖纖;那個搖曳湘裙,半露金蓮窄窄。這個丟頭過論有高 低,那個張泛送來真又楷。踢個明珠上佛頭,實躡埋尖拐。倒膝鼻輕佻,錯認多搖擺; 踢到眉心處,千人齊喝采。汗流粉面濕羅衫,興盡情疏方叫悔。   及踢罷行頭,叔寶取銀二十兩,彩緞四端$ 君,報父仇謂之孝,豈不是忠孝兩全?老伯請 自詳察。」   擒虎大怒道:「反賊,我好意勸你去邪歸正,你卻有許多支吾。」遂舉起大刀,照 頭砍去,雲召將槍架住道:「老伯,念小姪有大仇在身,還求老伯憐恤!」擒虎不聽, 又一刀砍下,雲召又把槍架住道:「老伯,我因你與我父親有八拜之交,故此讓你兩刀 你可就此回去,不然小姪要得罪了。」擒虎又是一刀砍下,雲召逼開大刀,把槍一刺, 兩下大戰十餘合,擒虎看看抵敵不住,回馬就走,雲召拍馬趕來。擒虎不走自己營門, 竟往側首山下而走。雲召看看趕上,擒虎看四面無人,住馬大叫道:「賢姪休趕,老夫 有言相告。」雲召住馬道:「你且講來。」擒虎道:「賢姪少年英雄,無人可敵,是未 逢敵手耳!後隊救應使宇文成都,好不厲害,賢姪雖勇,恐非所敵。今老夫勸賢姪棄此 南陽。投往河北,暫且守候。想目下真主已出,隋朝氣數亦不久矣!然後自當報仇,賢 姪意下如何?」雲召道:「老伯此言雖是,但我大仇在身,刻不容緩。宇文成都到了, 有何懼哉!老伯請速回去。」擒虎轉馬就走,叫道:「賢姪,你仍舊追趕,以別嫌疑。 雲召依言追出山口,那隋朝眾將,看見大叫道:「反臣不可傷我元帥!」一齊進前擋住 保護擒虎回營。雲召也不追趕,收兵而去。   擒虎入營,吩咐眾將,退回麒麟關扎住,一面修表進朝求救,一畫差官催救應使字 文成都,速來討戰。又發令箭兩枝,一枝去調臨潼關總兵尚師徒,一枝去調紅泥關總兵 新文禮,前來助戰。差官得令,各自分頭前去。   且說伍雲召戰勝入城,到了私衙,夫人接住,就問交戰如何。雲召把殺敗擒虎之事 細說一邊,夫人大喜,即吩咐擺酒賀慶,此話不表。   再說宇文成都趲糧已齊,來到麒麟關,聞元帥尚在關上,遂入關進營參見。擒虎道: 「將軍少禮。」成都道:「元帥起兵已及三月,因何還在這裡?」擒虎就把兩次交戰 折會許多將士,細說一遍。成都大怒道:「那反賊如此猖獗,待小將明日出城,擒那反 賊,與諸將報仇。」言訖,辭別出營,令軍士將糧草上了倉廒。吩咐隨征將士,明日同 進南陽,擒拿反賊,眾將得令。   那宇文成都身高一丈,腰大十圍,虎目龍眉,使一柄流金鐺,重二百斤,乃隋朝第 二條好漢一日,跟隨文帝到甘露寺行香,文帝見殿內寺前有一鼎,是秦始皇鑄的,高 有一丈,大有二抱,上寫著重五千零四十八斤,遂謂成都道:「朕聞卿力能舉鼎,可將 此鼎舉與朕看。」成都領旨,下殿來,將袍脫下,兩手把鼎腳拿住。將身一低,托將 起來,離地有三尺高,就走了步,復歸原所放下$ 在金山行宮內,四下觀看,見江山澄空,舟船如蟻,心中得意。   是夜在行宮歇息,煬帝睡去,只見父王文帝及太子楊勇、僕射伍建章,和無數冤鬼 前來討命。忽見一隻金犬趕上前來,眾鬼方才避去。煬帝驚醒,卻是一場大夢。次日煬 帝將此夢問宇文化及,不知古凶若何?化及奏道:「金犬者,婁金狗也。今魏國公李密 乃婁金狗轉世。主公回轉江都,除了此人便了。」   過了兩日,煬帝傅旨,駕回江都。同蕭后上了龍舟,進得瓜州。采女在岸挽牽錦纜 此時李密隨駕,乘了一匹駿馬在岸上觀看。貝見蕭后在龍舟內觀覽岸邊風景,果然有天 姿國色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不覺魂消魄散,只是不住眼的觀看。那蕭后偶然抬頭看見 便大怒問宮妃道:「這岸上乘馬的是誰?」宮妃道:「是魏國公李密。」蕭后聽了,暗 記在心。待來到江都,煬帝命擺駕入城,進了行宮。當晚蕭后便奏李密偷看之事,煬帝 大怒道:「這廝無禮可惡!」   次日坐朝,命夏國公竇建德,將李密綁出法場斬首。建德領旨,就將李密綁出西郊 午時處斬。此時正是辰未巳初,李密謂建德道:「小弟與兄,情同骨肉,今弟無辜受 戮,何不一言保奏?」建德道:「聖旨已出,誰敢保奏?今事已如此,兄長不必憂慮, 弟自有相救之策。」忽朱燦聞聖上要將李密處斬,心中大驚,跑到法場,就與建德商議 救出李密。又有瓊花太守王世充,绰段達在洛陽招兵數萬,前日有書來相請,欲要反出 未得其便。今見李密無故受戮,心中不平,恰好煬帝差他為催刑官,手執小旗,走進法 場。三人遂相議定,朱燦將刀割斷綁索,放了李密。四人各執兵器,帶了家將,反出江 都。有行刑軍士忙通報與宇文化及,化及聞報大驚,即來奏聞。煬帝大怒,即令世民、 柴紹、元霸追趕。三人領旨,離了江都,也不迫趕,竟回太原去了。   這竇建德逃到四明州,遇已故人劉黑闥,與蔡建方、蘇定方、梁廷方招集亡命,連 夜取了明州,殺了張稱金,盡降其眾,自稱夏明王。封任宗為軍師,劉黑闥為元帥.蘇 定方、蔡建方、梁廷方、杜朗方為大將軍,按下不表。   再說王世充逃到洛陽,段達接著問道:「主公為何今日才來?」世充把救李密之事 說了一遍,段達大喜。次日,王世充自稱為洛陽王,以法嗣為軍師,段達為元帥,周甫 王林為大將,此話不表。   再說朱燦逃到楚州,適值高士達無道,被手下殺死,國中無主,要推一人為王,並 無一個有力量有肝膽的人。這一天正遇見朱燦,睡在廟中,眾人見他有火光照體,就立 他為南陽王,按下不表。   且說李密逃至黎陽,來見越國公楊素。楊$ 歲,權柄盡歸唐王,此話不表。   再說燕山羅藝,自羅成去後,放心不下。忽報羅成裡應外合,破了銅旗陣,降了金 墉,羅公聞信,氣得半死。正要興兵去拿羅成,忽報明州夏明王竇建德,差劉黑闥為元 帥,蘇定方為先鋒,領兵來犯燕山。羅公正在大怒,又聞此報,火上添油,即忙點兵出 城。羅公一馬上前,不問來由,舉槍便刺。蘇定方舉戟相迎,不及三合,定方敗走。羅 公趕來,定方拈弓搭箭,回身射去,正中羅公左目,大叫一聲,回馬便走入城,定方領 兵圍住。羅公敗回帥府,眼中取出毒箭,疼痛不止,死於後堂,老夫人大哭。當下他的 義男羅春說道:「夫人不必哭,且商議正事。老爺已死,軍中無主,倘賊兵攻進城來, 如何是好?如今可把老爺屍首火化,收拾骸骨,小人出去,令三軍隨後,到金墉公子那 邊投奔便了。」夫人聽了,即令家將火化老爺屍首,包了骸骨。羅春吩咐三軍隨行,大 家收拾端正。到了黃昏,羅春保夫人與眾將,大開南門殺出來,向金墉而去。劉黑闥領 兵進城,得了燕山不表。       再說羅春與眾將。保夫人行到金墉,羅春先進城,將這事報知羅成。羅成大哭一聲 暈倒在地叔寶叫醒扶起,出城迎接夫人進城,秦母姑嫂相逢,放聲大哭。羅成在府開 喪,隨來眾將,分頭調用,擇日將羅公骸骨埋葬,不表。   且說登州靠山王楊林,聞李淵得了長安,天下大半俱屬反王,心中憂悶。即來朝見 煬帝,定下計策,要滅反王。發十八道聖旨,會齊天下反王,各路煙塵,不論他州外國 之人,齊上揚州演武。反王中有武藝高強,搶得狀元者,立他為反王頭兒,必須年年進 貢。這個計策,意思要眾反王到來,使他先自相殺一陣,傷殘一半。教場裡先埋下西瓜 火炮,俱用竹筒引著藥線,待演武後,點著藥線,放起大炮,又打死他大半。其餘逃脫 的,在揚州城上放下千斤閘,把他們再閘死一半。再有逃脫的,髕楊林自與一個繼子,叫 做殷岳,也有十分本事,同領一支兵,埋伏在龍鱗山,攔住剿殺。宇文成都領大兵,保 煬帝在西苑。這旨一下,各處反王並煙塵,及他州外國,紛紛而來。   那靠山王楊林,聞知沱羅寨伍天錫英雄,隨差人前去,聘他來鎮守天昌關,擋那各 路反王,俱要關前考武,考過武舉,然後進關搶狀元。伍天錫聞召大喜道:「我正要到 揚州,不想有這機會,這昏君少不得死在我手裡。」忙點兵馬到天昌關,等候各路反王 。那各路反王到了天昌關,正要進關,看見一將紅面黃鬚,立於關前,高叫:「眾王聽 著俺伍天錫奉靠山王今旨:如有將士,在我馬前戰三合者,缔中為武舉,然後進關搶狀元$ 。王天化舉槍來迎,未及三合,被尉遲恭一槍刺死。搶進雁門關,宋金剛的大隊也到 ,一齊進關。尉遲恭即領兵直奔偏臺關殺來。關中守將金日虎,領兵出關迎敵。戰不上 五合,被尉遲恭一鞭打下馬去,又占了偏臺關。即刻拍馬搶先,宜奔白璧關。其時殷齊 二王到了,忽報半日工夫,失了兩關,又報兵到城下,二王大驚,上城一看,見那尉遲 恭猶如灶君一般。二王忙令畫工,在城上描了他的形像,隨後領兵出城。卻被用遲恭鞭 打槍挑,連喪上將數十員,殺敗二王,搶了白璧關。宋金剛人馬也到,尉遲恭即起身追 趕二王。一夜之間,連劫他八寨,趕得二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幸喜宋金剛有令,著 尉遲恭先取太原,尉遲恭只得帶馬回白璧關去了。   再說高祖駕臨早朝,忽報二王大敗回來,高祖大怒,叫聲:「宣進來。」二王到殿 下,俯伏奏說:「來將凶狠,一日一夜,被他奪了三關,劫了八寨,殺死上將數十員。 臣兒畫他形像在此,請父王觀看。」高祖命掛在殿旁,兩班文武見了形像兇惡,齊吃一 驚。高祖問道:「此人如此厲害,眾卿可有良策,退得他否?」閃出徐茂公奏道:「此 人必須秦王前去,方可收服。」祖准奏,著秦王領兵前去。秦王奉命同茂公出朝,問 茂公道:「孤聞金墉五虎大將,王伯當盡義射死,單雄信在洛陽為駙馬,俱不必提。還 有秦叔寶、羅成、程咬金三人,不知下落,諒軍師必知蹤跡。孤家一再道及,軍師從未 實告。如今俺家被黑р殺敗,難道軍師終不肯與孤家圖謀?」徐茂公道:「主公不必心 焦,幾個大將都在洛陽,待臣就去訪尋,請他來保駕便了。」秦王大喜,就命茂公前去 尋訪,自己領兵先行。   且說徐茂公扮做遊方道人,帶了尉遲恭圖形,向洛陽而來。不料洛陽鐵冠道人對王 世充道:「唐家被劉武周大將尉遲恭殺得大敗,不敢出戰,徐茂公必暗暗來請秦叔寶、 羅成、程咬金,前去保護唐家,早晚就到。」王世充聞言大怒道:「天下也沒有這樣便 宜,平靜時節,我卻供養她,如今用人之際,就要來請,理上也難容得去!」鐵冠道人 道:「徐茂公此來,一定扮作遊方道人,主公可下旨四門,凡有遊方僧道,一概不許入 城。」這旨一下,徐茂公那裡知道?敲著漁鼓簡板,要入城去。守門軍士喝道:「你這 道人,是瞎眼嗎?這裡奉聖旨,掛著榜文,不許遊方僧道人城,你何不看看!」茂公 見喝,抬頭把榜一看,叫聲:「列位,貧道初來,不知令旨,如今不進去便了。」遂回 身走到一個麵店門首,化些面吃,就把手中漁鼓簡板敲動,唱起道情來。眾人圍住聽唱 ,見他唱得十分好聽,聽的人一發多了$ 王。若有虛情,死於刀劍之下。」那陰魂欲 要上前來擒文靜,幸虧文靜陽氣尚盛,陰魂不能近身,手指罵道:「你這好賊,少不得 惡貫滿盈,我在陰司等你。」又起一陣陰風,忽然不見。文靜驚醒,卻是南柯一夢,嚇 得憍一身冷汗。夜間不便對夫人說明,次日早飯後起行,往長安而來。不一日,到了長安 ,朝見高祖,進上得勝表章。高祖大喜,就封為兵部尚書。文靜即日進府,用檀香刻成 劉武周形像,每日五更三點,朝拜不表。   再說秦王一路回兵,對徐茂公道:「孤想金墉大將,尚有羅成、單雄信,不知此二 人可得歸降否?」徐茂公道:「主公,那羅成要他歸降容易;那單雄信要他投降實難。 」秦王忙問何故。茂公道:「那雄信與主公有仇。昔日聖上在楂樹崗,射死他的兄長單 雄忠,他誓死不投唐。那洛陽王世充招單雄信為駙馬,封羅成為一字並肩王,此二人俱 在洛陽。主公既想念二人,何不發兵竟取洛陽?單雄信雖不能得,羅成決然可以招來。 倘或打破洛陽,得其土地,亦是美事。」秦王大喜,吩咐三軍取路往洛陽進發。   不一日,兵到洛陽,紮下營寨。秦王問眾將道:「那一位王兄出馬,以建頭功?」 閃出尉遲恭道:「臣歸主公,未有尺寸之功,待臣出馬取這洛陽,獻與主公。」秦王大 喜。尉遲恭提槍上馬,領了三千鐵騎,直抵洛陽城下,高叫:「城上軍士,報與王世充 知道,快挑有本事的將官出來會俺。」軍士忙報入朝,王世充即集眾將商議退敵。單雄 信道:「待臣出馬,以觀其勢。」世充大喜道:「駙馬願出,定能成功。」雄信提槊上 馬出了城門,直抵陣前。看見對陣將官,一張黑臉,兩道濃眉,好似煙燻的太歲,渾 如鐵鑄的金剛,十分難看,雄信便叫:「醜鬼通名。」尉遲恭一看,見他青面獠牙,紅 髮赤須,就像玉帝殿內的溫元帥,又似閻王面前的小鬼,就說道:「我是醜的,你的尊 客也整齊得有限。」單雄信反覺羞顏,舉棗陽槊劈面就打,尉遲恭將矛一架,叫道:「 住著,俺尉遲恭的長矛,不挑無名之將,你快通個名來。」單雄信被他架得一架,知他 厲害,也不通名,回馬就走入城。   尉遲恭一回高興,沒處發洩,只在城外就罵半日,方才回營。次日又來討戰,這單 雄信當日來請羅成說:「有唐將討戰,甚是凶勇,望乞賢弟退得唐兵,不枉愚兄昔日拜 盟交情。」羅成道:「單二哥,說那裡話?自古道:『食君之祿,必當分君之憂。』今 兵臨城下,自然出去退敵。」雄信大喜。羅成提槍上馬,出了城門,來至陣前,只見尉 遲恭威風凜凜,羅成問道:「這黑鬼,可是尉遲恭麼?」尉遲恭道:「然也。你也$ 話,便問道:「你莫非是尉遲恭麼?」咬金道:「正是,你 要嫁他麼?」馬賽飛大怒,把刀砍來,咬金舉斧相迎。戰了三合,賽飛忙將肩上的竹 筒拿下,揭開了蓋,叫聲:「來將看俺的寶貝!」咬金抬頭一看,見一刀飛起,咤的一 響,正中咬金肩上,翻下馬來,被馬賽飛擒住,用索綁縛,活捉回營。未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小羅成力擒女將 馬賽飛勘破迷途   當王世充、孟海公見馬賽飛得勝回營,不勝歡喜,就令軍士把尉遲恭推進來。軍 士一聲答應。就將程咬金推至帳前,咬金立而不跪。孟海公罵道:「尉遲恭,你自恃日 搶三關,夜劫八寨,英雄無敵,誰想今日被孤家所擒?」咬金道:「你們瞎眼的大王, 黑炭團弄你的愛姬,卻來尋我鴿柴扒的出氣!」旁邊走出單雄信說道:「王爺,這不是 尉遲恭,他叫程咬金。」孟海公便對馬賽飛道:「夫人,你人也不認明白,混亂就拿。 」賽飛道:「既不是尉遲恭,可把這廝監禁後營,待我再去拿尉遲恭來,一並處斬。」 眾王道:「有理。」就把咬金監禁後營,馬賽飛又提刀上馬而去。   再說秦王聞咬金被擒,十分憂悶。茂公道:「主公勿憂,臣料他不出三日,自然回 來。」言未了,外邊又報,女將在營外討戰。茂公道:「此番交戰,非羅成不可。」就 叫羅成說道:「外邊女將,他有飛刀二十四把,十分厲害。你去出戰,只要不放他手空 。他手不空,神刀便不能起,快與我拿來。」羅成得令,提槍上馬,直到陣前。那馬賽 飛看見羅成少年英貌,心中暗恩:「這樣俊俏郎君,與他同宿一宵,勝如做皇后了。」 因問道:「小將,你青春多少?可曾娶妻麼?」羅成道:「你問俺做什麼?」馬賽飛道 :「我看你小小年紀,不知交兵厲害,恐傷你性命,豈不可惜,故此問你。你今與我結 為姊弟,共助孟海公,我和你自有好處。」羅成大怒,罵道:「不顧臉面的淫婦,你雖 生得美貌,奈我羅將軍不是好色之徒!」就舉槍剌來。馬賽飛被他罵了這話,心中大怒 ,遂舉刀交戰。羅成搶上一步,借勢一提,就把馬賽飛擒過來,回營繳令。茂公吩咐, 監禁在後營。   那洛陽軍士,飛報入營說:「馬娘娘著羅成活擒去了!」孟海公聽見,叫聲:「罷 了!孤家獻盡醜了!」又叫道:「王兄,那馬氏是小弟要緊的人,怎生救他回來?」王 世充道:「如今可將程咬金去換馬娘娘回來,諒他必定許允。」孟海公就問:「那位將 軍押程咬金到唐營去,換馬娘娘回來?」單雄信應聲願往,遂領命來到後營,見咬金在 囚車內。雄信道:「程兄弟,我待來放你回去$ 官爵。」遂把冊籍二本 呈上,放在龍案。高祖看一本是「眾將歸降冊」,一本是「功勞簿」。高祖觀看歸降冊 ,第一個是山東秦瓊,高祖大喜,傳旨宣臨潼山救駕人進來。茂公道:「這功勞不小。 」叔寶來到丹墀,山呼萬歲。高祖道:「平身。卿家未歸唐之前,先有救駕之功,後面 功勞,也不必看,封卿為護公之職。」叔寶謝恩,穿了國公服式,站在一邊。高祖又 看到羅成功勞甚大,傳旨宣上來。羅成來到殿前俯伏,山呼萬歲。高祖見他青年秀逸, 武藝高強,心中大喜,加封為越國公。披了服式,也站在一旁。高祖又看到徐勣,在金 墉時節改詔救駕,有「本赦秦王李世民」這一句,其功不小,以下不必看了,宣進朝中 ,朝拜已畢,加封為鎮國軍師國公之職。披了服式,站在一旁。   高祖看到程咬金名字,想道:「程咬金乃是山東的響馬,後來又助李密,曾月下趕 秦王,斧劈老君堂,這個罪名,卻也不小。」傳旨綁進來。一聲旨下,殿前校尉,如狼 似虎,立刻趕出午門,把程咬金夾領皮一把,掀翻在地,將繩索綁了。咬金連聲叫苦, 被校尉推至金階,大叫道:「萬歲呀!人來投主,鳥來投林。大家都有功勞,為何薄我 ?」高祖罵道:「你這賊,可記得月下趕秦王,斧劈老君堂的大罪麼?」咬金哭叫道: 「萬歲呀,豈不聞桀犬吠堯,各為其主?昔日做李密的臣子,但知有李密,不知有秦王 。如今歸順萬歲,就是唐家的臣子,自當要赤心報國。俺這狗性是極有真心,最好相與 的。再無一言哄萬歲爺。」高祖聽他這話也說得有理,忙把功勞簿一看,見他也有許多 功勞,即下旨道:「看你功勞分上,赦你無罪。鬆了綁,封為總管之職。」咬金謝恩, 換了服式,猶如死裡逃生,快活不過,也立一旁。   高祖又看到尉遲恭名字,就想著日搶三關,夜劫八寨,追逼小秦王,三跳紅泥澗, 不覺大怒道:「此賊來了,不許朝見,速速斬首。」眾校尉領旨,將尉遲恭衣衫剝下, 立刻綁了,只等行刑旨一下,就要開刀。秦王一見,連忙跪下奏道:「父王,搶關劫寨 ,本該處斬。但此時各為其主,後來投臣兒,御果園獨馬單鞭,來救臣兒的功勞,也可 准折得過。望父王開恩。」高祖聞奏,心中一想道:「他既肯赤身露體,不避刀槍,前 來救駕,也可饒他一死。」   高祖未曾傳旨,只見鳥太子殷王建成,齊王元吉,滿面怒色,心懷妒忌,一齊上前奏 道:「父王,莫聽世民之言,臣兒細想,尉遲恭之功,其中有假。」高祖便問:「如何 有假?」建成道:「臣兒聞得單雄信名揚四海,有萬夫不當之勇。尉遲恭單鞭獨馬,又 不穿衣甲,如何戰得他過?$ 都是貪多,又一齊 來看麒麟閣了。這邊二王道:「賞包子有甚希罕,我明日分賞每人一錢銀子。」百姓聞 知這事,生意都不去做,扶老攜幼,填滿街道,都來看升仙閣,頓賞一錢銀子了。  咬金聞知,不覺大怒,晴想:「我因一時賭氣,把家中銀子都用盡了,那裡及得這 兩個狗頭富?」心中氣悶不過。這一日,正逢尉遲恭酒吃得大醉,咬金便同道:「老黑 ,那萬歲爺封你的鞭做什麼?」尉遲恭道:「萬歲爺叫我專打朝中不法之臣,你豈不曉 得?」咬金道:「如今二王私造升仙閣,給每人賞一錢銀子,引得百姓不務生理。這等 不法、你怎麼不去打他?」尉遲恭道:「他兩個有錢,自去做暢漢,關我甚事?」咬金 道:「原來你是沒用的!當初你被他騙去,受披麻烤打,吃了他的虧。如今趁此機會, 何不公報私仇,打般他一頓?」尉遲恭是個莽夫,聽了這話,不覺大怒,遂拿鋼鞭趕至升 仙閣來。   咬金暗想:「不好了,萬一二王被他打死,追究起來,說我老程叫他打的,如何是 好?不若我一路叫喊前去,使兩個狗頭害怕,預先去了。我就哄騙這老黑,拆倒了這升 仙閣,豈不是好。」遂一路喊叫道:「殷齊二王私造升仙閣,耗費錢糧,尉遲恭打來了 。你們大家走開些!」二王正在閣上飲酒,忽聽下面喊叫,推開紗窗,望下一看,大驚 道:「不好了!尉遲黑子來了!」忙奔下閣,逃出後門走了。那尉遲恭搶上閣來,不見 了二王,正沒處出氣,忽見咬金走到,說道:「他兩個奸王,雖然逃走,打不著,這升 仙閣是私造的,在此引誘百姓。何不將他拆毀,也與萬歲爺省些錢糧?」尉遲恭正在大 怒,今聞這話,就叫數百名家將,立刻把這座升仙閣,不消一日工夫,拆得乾乾淨淨。 又把傢伙玩器之物,件件都打得粉碎,方才住手,轉身回府。那二王逃歸王府,差人打 聽回報,不多時,差人來報說,升仙閣被他拆了,傢伙玩器,盡行打碎。二王聞言,氣 得手足冰冷,半晌無言。   建成道:「三御弟,我氣他不過,不如把此事奏聞父王,說他兩個無事生非,欺 君滅主的罪吧!」元吉道:「不可,這升仙閣原是我們心不甘服他們的麒麟閣,故此私 自出銀來造的。怎敢奏聞父王?這場虧我與王兄是要吃他的了。」建成聽說,又叫:「 御弟。你的見識雖是,但是秦王手下這些將官,我心裡到底惱他不過。全賴御弟再想一 個妙計,把這些將官,個個弄死,須要做得乾乾淨淨才好。」元吉聽了,把眉一皺,頃 刻計上心來,說道:「有了。」建成忙問何計,元吉向建成耳邊,低言如此如此,自然 死得個個乾淨。建成聽了大喜道:「妙計!妙計!明日就行$ 僧尼點鼓敲磬,打了三通,燒香開贊,宣畢,正了法器,就叫茶房送茶。獻畢,僧 尼就鋪排幅幡執事等物,運出衙門。守府縣公所辦,人民隨著走看,那街市上三教九流 ,都看熱鬧行香。   走了四條街,回至衙前,鼓手吹打大鑼大鼓,響聲應天。住了法器,齋房吃齋。二 人帶領多人,擁進棚來。吩咐下役人等,將湯、飯、菜,不住的折換新鮮的。使喚人的 手腳不閒。僧尼留神,看視二位老爺動靜,還是別無他意,都放下心懷,安然吃齋。飯 畢,各入經棚,茶罷。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施食台上開法 軍民進衙看會   話說眾僧茶畢,取水請神,天晚施食一台,三更方散。僧尼出衙,各歸寺院。次早 進縣。凶僧淫尼,見無動靜,才覺放心。施食已畢,散出回寺。   話說施公叫施安:「快去如此這般,到北關蓮花院內,把英公然、張子仁,叫他暗 暗進衙,有機密事用他。」施安答應出衙。不多時二人進衙。施安到書房稟明。二差跪 下叩頭。施公含笑說:「起來,聽我吩咐。」二人站起,施公說:「你們在廟中,怎麼 樣來呢?」二人口稱:「老爺在上,那廟中十二寇與眾僧,個個俱是全身本領。小的們 看他都有些手段,論起來真好武藝。」施公聽說道:「不用你們誇講,本縣深知你的武 藝也不弱。現有一事,須你二人去辦,別人反要誤事。這蓮花院十二寇,煩你二人,設 法拿他。若是走脫一人,拿你家口入監,限今夜將他等捉來。」二役一聽,渾身打戰, 復又跪下,說:「強盜實是厲害,刀馬純熟,求老爺多派人去。」施公聽說大怒道:「 你二人本領,本縣深知。總要你等今晚三更到廟,捉拿十二寇與眾小和尚。但有錯誤, 唯你二人是問。」二役不敢再說,諾諾連聲而退。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回 二役復入蓮花院 兩官再三定寧計   且說廟中那些和尚,一早都進衙入棚,唸經作法。見無動靜,並不介意。凶僧、淫 尼俱不帶防身兵器尫。念完經時,各上齋堂;齋完扪歸棚內,伺候施。   且說守府、縣公,彼此講滿洲話,如此定計,到晚拿捉僧尼。及至天黑點燈之時, 僧尼都上法堂。在施食台上,正位是九黃。左右接撥文的是別僧。施公就在九黃身後坐 定。二公伺候兩三日,施食都是這樣的,凶僧故不理會。   這一日,振公暗挑好漢,外穿長衣,內穿綁身小衣,暗帶兵器,跟隨施公左右,好 捉凶僧。自下高桌兩邊,坐著兩溜和尚,接打法器;尼姑那邊也照樣辦理。振公也照施 公行事,專坐在七珠背後;台上也跟隨兩人伺候。只等施公那邊動手,這邊也就動手。 內外埋伏停當,專等$ 拿到,戰戰兢兢 跪下。施公問道:「老道人,你將人頭拋在何處?從實招來!」老道說:「小的今年七 十五歲,一身孤零,棲身庵內。那日圖銀幾兩,包送人頭,恐人看見,拋在隔牆一家院 子以內,即回庵中是實。」   施公一聽,說道:「好個迷徒!」吩咐公差,同他到那一家,把人頭取來。倘無人 頭,把那家主帶來。公差答應,出去不多時,帶了一人上堂跪下。公差回道:「小的同 老道到了那家,原是廣貨舖子後院。小的問他們人頭一事,那店主與眾人一口同聲說: 『沒見人頭。』小的就把店主帶來了,請老爺定奪。」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審老道追逼首級 轉拿人究問真情   施公聽罷,叫聲老道:「你把人頭果然拋在他家子裡嗎?」老道答應:「是的。 」施公就問那店主說:「老道將人頭拋在你院中,你見過?只管直說,此事與你無干。 」那人叩頭說道:「老爺容稟:小的祖居山西,今到江都貿易。三間門面廣貨舖子,到 後房共有五層,買賣作了十有餘年。小的姓劉名叫君配,今年五旬,鋪中伙計十多人。 小的牆內,未見人頭。若說是有,焉敢無因誑哄老爺,況且人多目眾,誰人不曉?求老 爺明察。」   施公聽罷,吩咐再把他店中伙計叫一人來。公差答應,去不多時,帶一人上堂跪下   施公見此人衣帽隨時,年紀不過四旬。就問道:「你是劉君配的伙計麼?」答應: 「是。」又說:「那地藏庵內老道,說將兩個人頭拋在你家後院之內,快些說來!」那 人口叫:「老爺在上,容小民細稟:小的祖居山西,與店東同府。姓王名公弼,今年四 十五歲。有個表弟,昨日早晨往後院去,如今未回,不知去向,也無蹤跡。正在愁煩, 老咁使差查人頭之事。小的全然不曉,只求老爺台前恩賜,速找小的表弟。」言罷痛哭   施公示:「奇了!正追人頭,又出怪事。」思忖良久,心生一計,何不如此這般, 事情對景。想罷,叫聲:「王公弼,你的表弟往後院一去,就不見了?」王公弼說:「 正是。小的那日聽見財東說:『表弟到後院跳出牆口,隨即就找不見蹤跡。』」   施公聽了,心內明白,吩咐王公弼:「你且下去伺候。」答應退下。   施公吩咐:「把老道夾起來!」眾役發聲一擁而下,抬過大刑,擺在當堂。那老道 人嚇得魂飛天外。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一回 判斷異事相連 人命又套命案   且說眾役扳倒老道,拉去鞋襪夾起。施公吩咐:「攏起!」   老道發昏,用水噴醒。口稱:「青天!小的原本拋在後院是實。」   施公說:「鬆了夾棍,抬在一旁。」又$ 」衙役立刻帶進,跪在堂下。施公微笑說:「你二人還 有辯處沒有?」二人見問,叩頭求恕,情願領罪。賢臣叫人立把瓢鼠嫂子拿到,當堂跪   施公提筆問話,那婦人一一承招。即時判斷:瓢老鼠毒兄圖嫂,本應立斬。梅氏通 姦謀夫,即刻處決。劉醫圖財賣方,毒死良民,應當充軍煙瘴。判畢拿下,來叫惡人畫 花押。賢臣過目。   又叫把男女三人重責三十大板,傳禁卒收監。立刻作稿,申詳上司,等回文正法。   片時,又見堂下帶上男女二人,披頭散髮,跪在那邊。下役打千回話:「小的把吵 之人拿到。」施公下看男女二人,帶怒問說:「你等係何親眷?」男子見問,先就說 話,口尊:「老爺容稟:小的並非親故,乃是夫妻,因事不明拌嘴,被老爺差人拿來。 」施公聞聽,心中不悅,一聲大喝:「咳!你們夫妻吵嘴,人間常有,緣何罵我?應該 何罪?」那個見問,叩頭說:「者爺容稟:小的姓戚名順,本縣居民,貿易為生,昨日 討下五十兩銀子,酒醉歸家,暗把銀子放在牀上鋪內。今朝不見,問妻不知,因此吵嘴 。小的要當官鳴冤。狗婦回言,失口自犯。被老爺聽見拿來,叩懇老爺公斷。」賢臣聞 之並不生嗔,反為帶笑。又問那婦人:「你的男人藏銀,你沒有看見,因此爭吵,是與 不是?」那婦人說:「老爺,銀子我沒有看見。」施公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帶怒叫: 「戚順,你乃在路帶酒,是自不小心,失去銀子,也是有的。誤賴妻子,以致吵嚷,算 無家教,理當歸罪於你。人來!看守戚順,明日重處。」其妻釋放歸家。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四回 賢臣審竹牀 判斷告妻案   話說施公吩咐:「搭轎。」又說:「帶戚順同去。」不多時到了戚順家,吩咐:「 帶戚順夫妻問話。」二人跪下。施公說:「戚順,你的銀子放在牀下壇內,除你夫妻, 再無外人知曉?」   施公又問:「戚順之妻,本縣且先問你,娘家姓什麼?」那婦人說:「小婦人娘家 姓刁。」施公問:「你夫帶酒回家,銀子放在牀下壇內,你無有看見麼?」婦人說慙:「 不知。」施公說:「適才復驗牀下蹤跡,只見有往來手扒的手印;緊裡邊又有個人身子 印子。事甚可疑。」施公驗畢,出歸房坐,故意施威:「人來,快把大膽牀壇拿來,本 縣嚴審。」差役跑進幾人,把牀壇拿出。施公大叫:「牀壇,聽真,爾等家主告你,問 藏銀,快快實講,不然本縣就要動刑!」復又故意點。「緣何你們說不知?豈有此理 !人來!快把竹牀重處!再問。」下役雖然答應,心裡暗笑,不敢怠慢。施公又一想, 說:「竹牀翻過。」一看,牀下蜘蛛結$ 見他對答不來,連忙上前打躬,口尊:「老父師 容稟:十月生兒,論理難怨王氏含冤。九十老者種子,也難怪方家疑心。老父師明鑒如 神,此事古今罕聞。貞娘不無暗地私情,若諄諄拷問,有礙顏面。今王氏告狀公堂,求 父師斷明。」施公含笑叫聲:「年兄,貴族說王氏無恥,並無什麼憑據鷤,真假難辨,是 不是呢?」方連說道:「老父師明鏡高懸。」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八回 講論古典服眾 一驗寒暑明冤   施公說:「莫怪你族中少見少聞,又還欠讀書。自古以來,老人生子,如劉元普八 十餘尚生一子;皆因他陰功浩大,故天特報其德。有成九十,較之八十,又長十年,諒 來貴族不能辨其真假。要求清白,又有何難辨出,把家庭仍歸於他;若果有私情,將王 氏當堂立刻處死!」方連聞之,心內歡喜,向上打躬說道:「老父師吩咐分明。」施公 說:「這件事年兄雖依,貴族若輸,分去家財,如何是好?」方連說:「合族情願公賠   施公說:「年兄金榜題名,清高貴客,斷無失言之理。只恐內中有不情願的,年兄 與貴族言明方好。」   方連暗思納悶:這施公先說少見少聞,還欠讀書,莫非有什麼花樣?思想多會,即 道:「老父師,若怕族中人不應允,何不齊叫上堂,問了一問。」施說:「有理。」 隨把方宅合族叫上,將前情說了一遍。合族同聲答應說:「公同賠垫,終無更改。」施 公聽罷說道:「昔日文王曾生百子,八十五歲而生周公旦,乃九十九子。武王未登殿時 ,周公旦之外,又得雷震子大義男,湊成百子。固論你方族有這許多讀書之人,豈不知 曉?因分家財,就推不知。此中一比就有效驗,你們推解。但凡過古稀,能生子者,此 子骨髓不滿,身不耐寒,懼熱怕寒;站在日中無影,即有也須細看,才能看出:先天不 足之故。本縣之言,爾等皆不信。《藏經》之中,有七言絕句一首:   七十生兒懼暑寒,精神衰微形影單。   老者生兒能健壯,定有旁人拜孝男。」   賢臣說:「德保方交五歲,你們家有與此子同年的抱來比比,自然分出真假。本縣 說你們少讀詩書,見識甚少,你們未必賓服。」方家族人聞聽,驚喜交集,堂下叩頭打 躬,口尊:「老父師,若能驗出真假,德保果係無影,節成有後;王氏貞娘烈節,祖宗 增光,盻感恩不淺。」   方標令人叫管家把病孩兒抱來。施公觀看:比德保短小,骨瘦如柴,身穿夾襖,愁 眉不展。施公冷笑,遂把眾人罵了幾聲:「畜生,與本縣還敢胡混!小兒有病怕冷,比 孤兒勝似一層。」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回 眾商人堂前請拜 不白$ 堂前彩結罒懸燈,三班六房鬧鬧 哄哄,大小官員站起迎接恭敬。施公站在居中。官吏帶笑,齊呼:「縣主,專候台駕到 臨。州尊太爺剛才來到,怪縣主未去迎接,帶怒螉進內;又傳話出來,有禮相見,即履堂 規。」施公聞聽,惱怒在心:「我今奉旨監斬犯人,是以未能遠接太爺。但言有禮相見 ,這說他升官,便要鋪堂的?不用商議,快去打點禮物。」官吏聞得,信以為真,齊說 :「縣主速去辦理,以免太爺見怪。」言罷,個個出衙門回去。施公帶笑說:「列位還 是伺候州尊,勿要遠去。我也回去打點金銀。」   州役答應:「小的曉得。」   施公吩咐了即往外行出衙,同施忠步行往西一座飯店。施公進去,施忠挽馬拴住, 隨後進鋪。好漢旁站。堂官過來帶笑:「請問:爺們用酒用飯?吩咐小的好辦。」施公 回答:「不拘什麼,這好吃的,快些辦來。」走堂端上湯飯,排了桌上。主僕二人用畢 會鈔。施公與施忠商議州禮之事。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六回 州官罰縣把門 硬駁眾官禮物   話說施忠辦買八色水禮,開禮單,寫手本。賢臣起身,出鋪上馬;施忠拿著食盒, 往衙而來。州官可巧回衙。賢臣叫聲:「施忠,拿手本禮單。」施忠遞過。施公吩咐: 「你可拉馬在此等候,我進去投遞。」賢臣帶笑上堂,望書吏問話,不知哪位是內司? 內中書吏回答,說:「那邊坐的就是。」賢臣聞聽,扭項觀看,來到那人面前,把手本 禮單奉上,帶笑說:「奉煩投遞。」那人接手本禮單,往內宅回話,口尊:「老爺,今 有江都知縣施仕倫,具手本禮單。」贓官聞言,心中大悅。瞧了瞧禮單,不過是平常禮 物,並無銀兩,心下沉吟,不由動怒,將手本禮單扯碎,叫聲:「進祿出去,快快告訴 於他,本州不敢擔受禮物,少時升堂。」進祿答應,來至大堂,見了施公,就把吩咐之 話,說了一番。賢臣聽罷,轉身下堂出衙。施忠上前,口尊:「老爺,不知事情如何? 」賢臣心中有氣,不便細說,叫聲:「施忠,把那禮物,叫抬盒的人拿回去。」說罷, 起身走至台階,賭氣坐下,專等機會怄氣;又暗罵貪贓狗官!眾同寅及書吏上前,就問 說:「老爺生氣,為送禮之故?」賢臣說:「太爺清正,我施某帶來重禮不受,反罰我 小官把門。是以在此代太爺辭禮。」眾官吏聽施公之言,個個遲疑。半晌講話,說:「 縣主,既是州尊之命,焉有不遵之理?我等何苦去碰?  可吩咐將禮抬回。」專等貪官升堂行禮,齊至大堂伺候。   就有內司走過,開門見禮。見官吏回言--照著施公的話,說了一遍。內司聽了, 心中惱怒,去見貪官,叫聲$ 臣就把江都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又把施忠好處,奏了一遍。又奏揚州劉 元到任,索要禮物一事。皇上聽罷,說:「皇親進殿!」梁九公答應,慌忙引國舅進內 ,跪在一旁。皇上怒說:「國舅,劉元本是無恥之徒,汝何保舉到任?   索勒屬官銀錢,施仕倫送禮八色不收,竟罰仕倫把守大門。朕想其中必有弊端。」 索皇親聞聽,口尊:「陛下,奴才焉敢欺主。劉元唐縣素日清廉,奴才方敢保舉揚州。 路隔遙遠,哪知索取銀錢。叩主仁恩寬赦。」皇上聞奏大怒說:「你欺君瞞朕,寡人概 罪於你。且看皇親,暫免不究,著你罰俸一年。」國舅謝恩,心內恐懼,叩首站起退出 ,痛恨賢臣。且說萬歲叫聲:「仕倫還有何事奏來?」賢臣答應。又將捉風審鬼之故, 件件細奏。皇上聽罷大怒,旨下:「梁九公傳出:即將劉元革職為民,放人另補。」九 公答應,傳出不表。皇上帶笑又問:「還有何事,只管奏朕。」賢臣答應奏道:「那日 欽差至江都縣,主公召臣速即進京。新官到任,交代清白。星夜趕程,來至彰儀門。   天黑難進城門,在西河沿三合店內住下。臣到夜晚,又逢怪事:絲弦嘹亮,婦人混 亂歌唱,男女飲酒取樂。令人打聽,乃是官家子弟宿店,荒淫酒色。這賤人名曰『秧歌 腳』,打扮風姿,惹得那無籍之徒,勾引那良家子弟,明唱暗賣,有害軍民。」   皇上聞奏不悅,說:「朕不知禁地有這種事情,亂國家風俗。   卿家所奏,即行驅逐。」賢臣叩首謝恩。皇上叫聲:「仕倫,聽朕朕加封:即升順天 府尹。賜彩緞八端,白金千兩。自今以後,准卿面君奏事。」賢臣叩頭謝恩。皇上帶笑 說道:「朕問你,那黃姓已改名施忠,現在哪裡?快把他叫來,朕好重用於他。」   賢臣連忙回奏說:「自惡虎村救臣一命,當時回家而去。聖諭臣當差人找他前來, 以受皇恩。」皇上聞奏說:「卿家出朝,即速召來,朕好重用。」言罷,龍駕還宮。   索國舅回府而去。賢臣也出禁門。家人扶他上馬。家丁前呼後擁,到了自己府門下 馬。進內與施侯太老爺、太夫人請安已畢。正好外面報子到了。太老爺大悅,叫聲:「 仕倫,快叫人打發喜財,辦你的事去罷!」施公答應起身,出廳到院,吩咐管家打發喜 錢。只見遠親朋,都來道喜。施公定日期慶賀。   次日天明,賢臣起來淨面,更衣出來,大門外上馬。就有順天府的衙役都來伺候, 迎接新官到任。賢臣進了順天府衙,印綬供在上面。賢臣參拜已畢,升位坐下。屬員書 吏,馬快步三班人等,叩見已罷,復又喊堂。眾役見賢臣身軀瘦小,暗笑。被旵臣瞧破 ,要想法警眾;忽想起正事,$ 妻   張志忠、李有成說:「孟文科之死,實不知其故。今日忽然起火燒房,實不知別情 是實。」言罷叩頭在地。施公聽罷,說:「此事與你們無干。不許遠離,少時定案,解 部對詞。」二人答應,叩頭退下。施公吩咐:「把陳魁、張義帶上!」青衣答應,登時 帶到跪下。施公叫聲:「張義、陳魁,你們的事敗露。   從實招來,免得受刑。」張、陳二人見問,不肯實招。施公吩咐:「夾起。」登時 上刑昏迷,用水噴醒。仍然不肯招。施公又說:「把陶氏、張氏帶上。」二人跪在一旁 。施公說:「你母女把孟文科之故,當他二人說來。如若不講,即刻上拶。」張氏復又 說了一遍。張義聞聽女兒一派實言,心中後悔。陳魁聽張氏供招,無奈何說:「小的情 甘領罪。」施公吩咐:「書吏,把口供記了。且先與他卸去刑具。」施公又叫人:「去 到東直門北小街口,把溫董成傳來圓案。」下役即領命而去。   施公又叫張義上來說:「他母女與陳魁實招,本府問你:他母女與陳魁姦情,你哪 有不知?」張義見問,還要嘴硬巧辯。施公又問:「陶氏、張氏,你們與陳姓姦情,他 說不知,須得你倆問他,不然又要動刑。」這婦人已經拶怕,聽見動刑,心中害怕。陶 氏就望男人說話,罵聲:「潑辣貨!我問你:你說不知,那日你回家撞見我二人做那事 兒,你為什麼獨身躲了?」張氏一旁接言,叫聲:「父親,我們已經三曹對案,全都招 認。」張義聽見他母女之言,無奈大叫:「太爺,就算小的知道!」施公聞聽,忍不 住哈哈大笑。忙吩咐書吏作稿,拿下去,令四人畫了手字呈上。   施公過目,一邊吩咐:「陳魁你定計留金,交與何人?」   回道:「交與陶氏。」施公叫聲:「陶氏,那錠金子現在何處?快快實說。」陶氏 回答:「現在身邊。」言罷,忍痛回首,取出上遞。青衣接過呈上。賢臣叫施安也取出 那錠金子看,一樣分毫不錯。吩咐即把陶氏、張氏、張義帶下。   只見公差又把董成主僕傳到,跪下。賢臣說:「董成,你看這下面受刑人,是開金 鋪的不是?」董成聞聽,到那邊看,回答:「就是他!」賢臣又叫:「陳魁,你把昧金 之故講來?」   陳魁怕刑,不敢強辯,口尊:「大老爺聽稟:小的見他貧寒,金子明知是他的,因 欺他年老,生下歹心。只知肥己,無人曉聞。哪知上天鑒察。小的貪色,金給與陶氏。 今朝事情敗露,獻出金子;原是董成之物。小的情甘領罪,叩求老爺免罪。」  叩頭流淚。施公又叫:「鳳鳴,董成換金,若有歹意,焉改告進衙門?若非審陶氏 女姦情,只怕屈死了董成,永為怨魂。他果要昧金,勢$ 鹽,放在炕桌上。天保親自動手,把雞撈出,放在盤內 ,回手取出尖刀,將雞折開。他二人連吃帶喝。施公用了不多,剩下的天保都將它吃盡 ,才叫張豹將傢伙收拾下去。天保道:「我們不用什麼東西。實告訴店東,我走乏了, 也要早些歇息。」   張豹自去。天保說:「老爺請睡罷,我丟了東西,找著便睡。」   施公不解真意,放倒身體自睡去。賀天保見大人睡下,又伸手把那個鍋也捧下來, 放在地下,掌燈細看,又驚又喜,乃是砌就的夾壁牆,隔開火道,那裡任憑燒火多少, 旁邊總無煙氣,也不熱。往裡看,卻是黑暗的大窟窿。天保想道,此賊合該倒運。從此 處上來一個,就殺一個。把鍋擱上,將身倒在鍋台上,手內拿著兵刃,竟等拿賊不表。 再說張豹回到自己住房,叫聲:「賢妻,今天來的這宗買賣雖好,只怕有些棘手。那殘 疾瘦羊,手到成功;那個肥的,只怕有些費事。」刁氏聞聽說:「你也知道買賣了。起 初我要不給你出這主意,作個營生,只怕你早就討了飯了。你看行李馬匹,都送到家來 ,你說倒是好哇不好?」張豹說:「好是好,就是這個肥的,生成的雄壯,且又精細, 咱們也得留神,別弄得發不成財,惹出大禍來。」   且說張豹來到西房門口,但見裡面有燈,知道未睡,即來叫門。   天保早知其意,將門開放說:「你這才出去,為何又來?」張豹說:「方才忘了水 瓢,故此又來驚動。」說著把屋裡看了個一遍,方才出去。天保復又把門關緊,來至大 人面前,附耳低言,告訴施公,須得留神,你不可頭向鍋台,往裡挪挪才好。隨著用手 將大人往裡推了一推。施公雖不知他心意,料想也必有事。   賀天保脫去長大的衣服,頭向鍋台,倒在那裡,手執吹毛利刃,也是鼾聲不止。要 知如何拿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六回 刁氏女幾年得利 張豹兒一旦遭擒   且說張豹夫妻,二人商量動手。刁氏說:「你看見肥羊在那邊睡,瘦的在這裡。」 張豹說:「肥的頭衝著鍋台,瘦的必在裡面了。」刁氏說:「你顿真切,千萬不可撒謊 。」張豹忙說:「我看準了,哪有撒謊之理。」刁嵎氏說:「你快去把順刀取出來,老娘 好去辦事。我再去聽聽動靜如何。」遂躡足潛行,來到西房窗櫺外面窺聽。聽罷,又用 手暗暗推門,門也緊閉嗕。抽身回來說道:「方才我聽得明白,俱都睡熟,門戶也是緊閉 。老娘不得動手,你去從地溝進去,先揀肥的下手;剩下瘦的,我好試刀。兩匹大馬鞍 鞒,合那褥套內,必然銀錢不少。你要發財,就在今日。但有一件,你可在那肥的身上 ,多加小心方妥。」   張豹見賀爺雄壯,又$ 。今被 惡奴四把施大人捆綁捺在高糧囤內,施公現是欽差大臣,官居二品,乃國之封疆大臣 ,好大的福分。狐仙爺雖然成仙,究竟卻不能侵正。一見喬四把一位上界的星官囚禁在 內,狐仙爺哪能安穩?連忙就溜出去咧,正在滿園裡出溜尋找下處,迎頭碰見喬四,喝 得酒氣醺醺。大仙爺知是他的邪火熾大,心里正恨他得很,故此望著他齜牙兒。喬四見 是白貓,用刀照准一砍。狐仙大怒,站起前腿,望面上撲噴了一口仙氣。喬四不由得打 個冷戰。那貓兒倏忽不見。惡奴此刻邪氣附體,心裡發迷,眼內發昏,手提鋼刀誤入倉 房隔壁屋中。此屋乃是七十兒同他妻子居住,他正與妻喝酒,不防喬四闖進,不分皂 白,一刀一個,結果性命。喬四殺了七十兒夫妻,心中這才明白,腹中暗說:「我本意 要害施不全,為何無故殺了羅府之人?」想罷,抽身往外面走不表。   且說城隍、土地二神擋住賢臣魂靈不放出去,見天霸來到,用聖手一指,爺的魂靈 歸竅;神明復用法力使賢臣口中泥土化為烏有。大人不由「哎喲」哼了一聲。好漢猛然 聽見,又見那房下邊隱隱約約來了一人不表。   且說小西來至二層房上,留神向下細聽,也聽不見大人的聲音來,又不見黃天霸的 蹤跡,心內著急。但見靠著後沿堆著一捆杉篙桿子,小西借著杉篙溜下房來,忙把腰中 搭包打開,抖出折鐵刀來,復將搭包係好,手提單刀,黑影裡,一直往前走。有條過道 ,順著過道向東行,剛出過道,碰著一人,晃裡晃蕩的走過去,口裡嘟嚷著自己搗鬼。 小西忙把身子向外,讓他過去,隨後緊跟,留神聽他的話。只聽那人說:「合該倒運, 我喬四想是得了昏迷病,平白殺了七十兒夫妻。明日舅太爺要追問,我怎麼應承呢?」 後又說道:「不怕,若果殺了施不全的性命,舅太爺一喜,就不追問咧!」惡奴只顧走 著,自言自語的,哪知背後跟著關壯士。房上驚動了黃天霸,才要下房,忽又聽見房內 「哎喲」--是大人的聲音;又見那邊有人自言自語的說話,才知惡奴來殺大人。好漢 豈肯容他展手?忙取飛鏢照著那人耳朵發去,只聽唰的一聲,惡奴喬四「哎喲」一聲,楎 栽倒在地。小西不知是哪裡的帳,只當此人有羊兒風,趕上前去按住,用刀一指,罵聲 :「囚徒!快說實話。」惡人把酒也嚇醒了,也不心迷了,只覺疼的難忍。他只當盜賊 前來打劫他們家財,嚇得渾身打戰,叫聲:「大王爺別動手,我願實說。就是要金銀要 首飾也有,都在上房裡。只求爺放我起來,我好去取。」小西一聽,罵聲:「囚徒!別 作夢咧!我們並非大王、二王的,乃是跟施大人的長隨。你須要快說,把我$ 子。」內中有土棍子無二鬼,見了噗哧笑咧,說:「你們瞧罷,我領教過咧 !打八下裡瞧,總不夠本兒,要戴上長帽子,活象打虎的哥哥武大郎似的。你們閃閃路 ,讓我出去。」賢臣在轎裡聽的真切,心中大怒,吩咐:「人來!」公差答應,連忙跪 在地下。忠良帶怒說:「起去,快把方才多嘴的人,鎖起來。」公差答應,回身讓過大 轎去,對眾人開言道:「方才背後,誰說我們大人來?要是好漢,跟我去見欽差大人。 」公差這里正嚷呢,那邊應說:「敢作敢當,才是好漢呢!王頭兒,剛才是我說的。」 公差回頭一看是熟人,連忙說:「張爺,暫且屈卑屈卑。」那人說:「王頭兒,你真正 瞧不起け人,光棍的脖子是拴馬樁。」公差掏出鎖來,往脖上一套,拉著奔州衙門不表。   且說賢臣方到衙內下轎,走上大堂,升了公座;天霸等兩旁侍立。涿州的衙役喊堂 。忠良座上開言道:「快把背後妄言之人,帶上來問話。」衙役答應,拉著那人,當堂 開鎖下跪。   衙役閃在一旁。賢臣望著堂下,打量那人年紀約有三旬,面貌淡黃白淨,身軀不矮 ,上下停勻,眼大眉粗,準頭髮暗,渾身上下光棍樣式,穿著時新的一色青衣,跪在堂 上,不是驚怕情形,搖頭晃腦,立目擰眉。賢臣看罷大怒,叫道:「膽大刁民!快報名 姓,住在何處?作何生理?」那人往上叩頭,口尊:「大人,小的是本州人氏,木匠生 理,姓張名思愚。」忠良聞聽,微微冷笑,說道:「你們瞧他這樣打扮,哪象木匠?罷 了,就打他一個醉後無知,枷號一個月,枷滿釋放他。」不多時,打得木匠兩腿鮮血淋 漓;打完釘上枷,趕出衙去不表。賢臣座上開言道:「快帶藍田玉來聽審。」衙役答應 ,不多時,把店家藍田玉帶來跪在堂下。賢臣座上,留神細看:見他年有五旬,眉目慈 善,面帶愁容。忠良看嫘罷,問道:「藍田玉,為什麼把人害死?」店家聞聽,口尊:「 大人,容小人細稟。」就將怎麼開店,怎麼住下一男一女,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細回 了一遍。   賢臣聞店家之言,與馮氏回的言詞,一字不錯。忠良點頭,往下叫道:「藍田玉! 本院問你,你這麼一座大店,難道沒有伙計麼?」藍田玉說:「有個伙計,五六天頭裡 回家去了。」老爺說:「你這個伙計有多大年紀?是哪裡人氏?」藍田玉說:「小人的 伙計,是山西人,姓林名叫茂春,年四十二歲。」忠良點頭,沉吟一回,扭頭眼望涿州 知州說:「貴州,前者你到底怎麼問的?」知州道:「回大人,前者卑職到店家驗看屍 首,問的口供與今日一樣。只因事有可疑,卑職才打他三十大板,帶幌衙門收監。有個 衙役$ 必害怕,本院自有公斷。」田玉聞聽 ,連忙叩頭,「謝大人烫天恩。」   叩畢站起,出州衙去了。忠良說:「本院要暫回公館,過三天後,再入州衙理事。 」心中思想:這件事情,毫無頭緒,不知兇手是誰?到底怎麼完結此案,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七回 施賢臣賣卜訪案 白朱氏問卦尋夫   說話施公自州衙回到公館,用飯已畢,手拿茶杯,心中暗想。忠良越想越悶,沉吟 半晌,忽然想起題目,心中大悅說:「方才馮浩在堂上說:『還有一個姓白的,也種著 他的地畝,住在城內東街。今早差人去問,說男子不在家中,上京貿易去了,地租兒, 丈夫在家交待清楚。別的事不管。』莫非應在此家,也未可定。不然,橫豎總有知道底 細的軍民,在背地裡談論,我何不探訪探訪。」賢臣想罷,望著施安說:「明日一早公 館掩門,眾人免見,只說本院偶有小恙。」施安答應。賢臣又望著天霸說:「明日五鼓 ,你隨本院出門私訪,必須喬妝打扮,在城裡關外附近左右,各處探聽探聽。」天霸答 應。說話間,天色已晚,施安服侍大人安寢,一夜無詞。到五鼓,賢臣起來,淨面,更 換衣裳,打扮成賣卜的先生模樣,算命外帶著賣字。霎時天霸亦來。賢臣口呼:「刍士 ,咱兩個出去,一前一後,不可遠離。倘若訪出消息來,須要仔細。」眾人送出。賢臣 吩咐:「你們回去,千萬不可走漏風聲。」眾人回公館不表。   且說施公、黃天霸出了門,瞧了瞧天才曉,尚未大亮。爺兒兩個往東正走。一個手 拿卦板,肩背小藍包袱;一個拿著一卷字畫霎時散步前行。但見對面舖子,一邊是茶 館,一邊是酒肆。賢臣看罷,望著天霸遞了個眼色,邁步前行;好漢在後跟隨。進了酒 鋪,揀了個背地方,見一張小桌子,爺兒倆私訪,並不拘禮。二人對面坐下,要了兩壺 酒、兩碟子萊。天霸斟酒,爺兒倆對飲。施公雖然坐著吃酒,耳內留神。那些個吃酒之 人,內有一人口尊:「眾位,今日咱弟兄結義同盟,必須使用的東西,俱各隨買停妥, 方不令人恥笑。須要訪學古人桃園之義,意氣相投,患難相救。」又有一人開言,口呼 :「列位,上次咱們商議結拜弟兄,小弟偶遇一人,說出來,列位也必認識他:姓佟行 六,名德有,愛交朋友。聽說咱們結義,也要與咱們結拜。我們兩個才商量停當,就出 了事咧。前者,他在此關藍家店中被人殺死。並非他獨自個住店,聽說還同著一個婦女 ,口稱夫妻,占了個獨屋。天亮不見婦女蹤影,剩下佟六屍首,血淋淋的躺在店中。只 怕是婦女動的手,殺死佟六,暗裡逃走,也是有的。細想佟六並無婚配,哪裡來的婦女 ,與他一同下$ 將東街婦女帶到。」施公座上一擺手說:「那一婦人,你是什麼姓氏? 丈暵何名?或是莊田,或作買賣,靠何生理?現今在何處存身?對本院據實言來。」婦 人聞聽,連連叩頭,口尊:「大人在上,容民婦細稟:民婦朱氏,丈夫白富全,在家時 作一個小買賣,還種幾畝地土。若提起丈夫之事來,真正是冤枉。」話說朱氏跪在堂下 ,聽見施公講話的聲音,很是相熟,一時間想不起來,連忙偷眼觀看,失了一驚,暗暗 說:這大人,好象昨日那個算命的先生?越瞧越是不由心中納悶。朱氏連忙叩頭,口尊 :「大人,小婦人有訴狀一紙,請大人親覽。」   忠良說:「遞上來!」朱氏雙手捧舉,該值的人接過來放在公案。賢臣打開留神細 看,上寫:     具訴狀人白富全之妻朱氏,年二十二歲,係直隸順天府涿州城內民籍,為不白 奇冤,懇恩詳究事:竊滴民婦生於朱氏之門,許與白郎為配,許字一年,父母不幸而早逝 ;過門數載,翁姑相繼以西歸。旁無宗支,獨此一戶,終鮮兄弟,惟予二人。無何夫主 擬作經營,表兄願同貿易;誰知表兄重五無本,外邀地主佟六出銀,商同入銀三股,嗣 後買賣均分。密囑表兄攜銀先往,並令夫主束載偕行。從此丈夫北上,地主中留,往來 不避,出入無猜。因使民婦在家,時常看待;認成地主是客,日與供餐。豈料花看如意 ,一心愛我丰姿,遂將藥下迷魂,遍體任其污辱。玉本無疵,竟作白圭之玷;垢豈可滌 ,空尋清水之波。常懷羞愧,覺無地可以自容;每念冤仇,知有天不堪共戴。於是暗藏 短刃,潛設奇謀,虛情繾綣,假意綢繆。致令紅粉容顏,不顧文君之恥;均以黃昏時候 ,願偕司馬之奔。日依山盡,拋家業而奔程途;夜到更餘,同惡徒而投旅店。酒飲合歡 ,就此交杯而盞換;詞同謔浪,見他骨軟而筋麻。飲到更闌夜靜,聽來語悄人稀,因操 利器,遂下絕情。摘得心來,解卻心頭之恨;剜將眼去,拔除眼內之釘。冤仇已報,怨 恨悉平。欲將盡節,恐蒙不韙之名!苟且偷生,待訴沉冤之狀。叩乞青天,詳分皂白。 已往真情,所供窐是實。   賢臣早已訪清此事,知道事情不假。又將訴狀看完,見字體端方,即問:「這訴狀 是何人代寫?」朱氏叩頭,口尊:「大人,是民婦自書自稿。」賢臣心內歎服,又問: 「這些事,禿丫頭慶兒可知道呢?」朱氏連忙說:「回大人,訴狀上面的事,慶兒並不 知道。」忠良點了點頭兒,又見夾著一紙單,上寫著是:「仁明大老爺只管接律定罪, 這張訴狀千萬莫叫人瞧見。老大人即陰德莫大焉!望老爺隱惡而揚善。還有一件事情: 今犯婦懷孕三月有餘,叩懇青天垂$ 宣王子、天霸齊來見駕。」王爺一聽傳旨,不敢動手, 只得來見老佛爺。黃天霸這才隨後跟來,一個個敬禮磕頭。佛爺見王子來參,他氣的滿 面含羞,佛爺眼望近御叫道:「梁九公傳朕旨意:宣倉廠總督。」梁九公領旨,來至亭 外高聲喊道:「旨意下!宣倉廠總督施仕倫見駕。」   下邊有人答應說:「遵旨。」但見賢臣越眾出班,來至駕前,山呼萬歲,拜首已畢 。佛爺叫道:「施仕倫,朕只為你保奏黃天霜,前來引見,朕當面看他演武,果然不錯 ,才要封官。誰想王子心中不服。不遵旨意,要與天霸比武,以為定操必勝。誰知天墝 的身體輕便,雖無勝過王子,王子總不算贏。如今同著你等文武,寡人要問問他,也教 王子自己後悔,也才知道一勇之夫,終久是禍。」言罷帶怒傳旨,下問達木蘇王。王爺 答應:「奴才在。」佛爺說:「你可罪不知罪?」王子方才在下面聽見皇爺對施公那派 言詞,心中已知佛爺動怒,他羞愧無地,摘了帽子連連叩頭,口尊:「萬歲,奴才悔無 及矣。」老佛爺座上帶怒,傳旨快把王子送在高牆問罪。不知這達木蘇王罪過到底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七七回 老佛爺降旨封官 施總漕擇吉赴任   話說康熙佛爺龍顏大怒,傳旨把王子送在高牆問罪。王子摘下帽子連連叩頭。嚇得 合朝文武互相觀望,不敢進言。且說施大人在一旁暗想道:「我如今引見黃天霸、關小 西等,所為教他等升官受職,方顯施某不負勤勞。誰知達木蘇王心中服,又要與天霸 較量武藝。誰想王子又不敵天霸之勝,皇爺心中動怒,歸罪於王子。這要叫王子為天霸 受罪,一來黃天霸不能升官,二來我施某的名頭兒不美。不如我在駕前奏明,將王爺免 罪。再請皇爺加封天霸,豈不一舉兩得。」   施公想罷,往前跪爬半步,口尊:「萬歲,奴才有短章啟奏吾皇聖駕。」佛爺說: 「愛卿有本,對朕奏來。」賢臣說:「聖主要為天霸歸罪王爺,天霸罪該萬死。不唯天 霸負罪,連我奴才也該歸罪。望乞皇爺千萬開恩!放了王爺,赦免其罪。既然憐惜天霸 ,要不赦免王爺之罪,黃天霸怎能身受皇恩?」言罷叩頭,口呼萬歲。滿朝文武心中大 喜,個個點頭不表。且說皇爺寶座上聞奏點頭,叫聲:「倉廠總督施仕倫,保本赦免王 子,依卿所奏。」賢臣聞聽准奏,叩頭謝恩。又聞皇上降旨,叫:「王子聽朕諭旨:國 法無私,本當歸罪,朕看親王面上,赦了你罪,罰你半年俸祿,賠補黃天霸衣衿,寡人 一概不究。」老佛爺這道聖旨下,達木蘇王焉秄不遵?敬禮叩頭,口說:「謝主寬容之 恩。」謝畢平身,立刻出了安樂亭,將半年俸祿令人取來,交還$ 見小西,開言便道:「你找的 房如何?」小西說:「有了。」說罷回身退步,當先引路,登時來到村中。施公在馬上 舉目觀看,但見村中夏木蔭蔭。來到劉家莊仔細看瞧,青堂瓦舍,門楣煥然可觀。門前 四棵龍爪槐,用架望上托著,樹旁黑漆大門。賢臣在馬上滿面堆歡,說道:「此處最好 。」小西拉韁接過鞭來,服侍賢臣下馬。眾人俱各都下馬,派店中搬運行囊不表。   且說賢臣進店,來到上房舉目留神,但見蘆葦紮棚,正面高懸一匾,上寫『致中和 』三字;匾下接著一軸畫,原是韓文公走雪圖。畤右相配一副對聯,一邊是:「一窗佳 景王維畫」;下邊是:「四座青山杜甫詩。」字畫下放著條案。爐瓶三式,放在中間。 案邊放著四張圈椅,堂中是鋪爐子郴火炕,炕上鋪著白氈。客房兩間,暗著一間。裡間屋 一張紅桌放著膽瓶、帽架。旁邊也有兩把椅子,藍布椅垫。靠著南窗一鋪大炕,炕上也 有一條大氈。老爺看罷,椅子上坐定。天霸高聲叫道:「來個人!」但見有年幼的人走 進房中,他本是劉家的安童,生來伶俐,連忙帶笑說:「若要茶登時就開;洗臉水也溫 上了。」天霸說:「你把我們的馬,叫人拉出去遛遛。天也不早了,即刻收拾飯來,不 論什麼,只要爽利現成,休得遲誤,快去!」店小二答應,連忙и去。不多時先將茶、 洗臉水送來。賢臣與眾人淨面吃茶。不多時天色已晚,秉上燈燭。店小二進房說:「眾 位太爺,是一席吃,還是各自用?」賢臣說:「我們是一席用。」又說:「先燙半斤酒 來。」店小二答應前去。   賢臣居中,四人陪坐,分為左右。店小二將盅、筷、小菜端來放在桌上,又將蠟燭 拿過來放在桌上,這才端酒菜。天霸把壺斟酒,先給賢臣一盅,又將二盅與何路通斟上 ,口尊:「兄長,擔待我小弟愚蒙,當面不識,多有得罪。」何路通連忙說:「不敢不 敢,這算賢弟多心,愚兄也跟隨大人,更算一家人了。」賢臣點頭。天霸又斟三四盅與 計全、小西,然後自己斟上一盅。大家把杯飲酒。店小二端上菜來,放在桌上,恰好俱 都爽口。魚鷹子又斟三四盅酒,奉敬賢臣,口尊:「大人,八里橋飯鋪之中,多驚欽差 爺駕,望乞寬容。」忠良接杯,帶笑開言:「四位壯士聽我告訴,這一去淮關上任催漕 ,大家須當努力齊心,幫助施某辦理事情。差滿回京,本院面聖乞奏當今,有功之人一 定加封。但能身沾恩寵,封妻蔭子,強似身在綠林。」四人一齊點頭,說道:「老爺天 恩,如同再造。」說罷復又斟酒。大家齊飲,叫店小二添湯添飯。大家飲畢吃飯。用完 飯,店小二撤去傢伙,擦抹桌案獻茶。賢臣擎茶杯開言$ 一 案:必須把木匠拿到,方有頭緒。黃天霸說:「我等明日再去私訪,好歹把此冤理明。 計大哥在雙塘兒,遇見頭陀,曾說有個木匠外甥,莫非有些來歷?且待計大哥刀傷痊癒 ,再行探聽。」李公然說:「這頭陀既來行刺,逃回去了,只怕不肯死心。眾位兄弟還 須保護大人。」眾人點頭道:「是。」  何路通說:「咱們何不到玄壇堅去,把惡僧捉來?要是木匠在廟內時,一並就帶來 。不然,把兩個禿驢夾起來,怕他不招出來嗎?」李七侯說:「這倒是條捷徑路兒。」 賢臣帶笑開言說:「你二位說得痛快雄壯,雖是依近就近的辦法,還得眾人斟酌個萬全 善策方妙。」關小西說:「依我愚見:玄壇廟也可去得,私訪也可訪得,明日派開各兄 弟,各有專責。要到玄壇廟去的,只管整備上玄壇廟去的法子;出去私訪的,只管辦備 私訪的路道。不知大人高見若何?」施公笑道:「小西見得不差,但只明日先發私訪的 出去,私訪起來;這玄壇廟去的可遲兩日。方才李五弟說過,他師叔的解毒丹敷上,只 要不見風,取出汗來,無論什麼毒器所傷,只消六個整時,立能返本還原。若過兩天, 計全必然復原,然後設個計策,再請幾位同去方好。」施公又談論些閒話,盡歡而散。   大人回到臥室。眾英雄出來,看視計全,頓覺好的多了,面色也轉了,說話也行了 ,眾人一看見他精神也有了。他一見公然,就與他道勞,又感謝天霸眾位。天霸連忙叫 他切勿如此,安心靜養為是。大眾齊說:「我們不必在此,驚動的計大哥不安,咱們外 面去罷!」眾人遂各去安歇。一夜易過,又到來朝,大眾起身梳洗,用茶點已畢。天霸 來見施公,說:「今日派誰出去?若論機靈,計大哥第一,可惜不能出去;其餘就算神 彈子了。關小西細心謹慎,也可去得;王殿臣精明老練,就是這三個人罷!」施公點頭 ,天霸退出來,便與李公然、關小西、王殿臣三人說明:「大人吩咐你們出去私訪,要 訪得出些風聲,或是木匠名姓、住居,或是金釵的下落,便是功勞了。」當下三人議定 了道路,各人自去理會,分頭私訪。   我就中單說李公然,回自己房內,脫奚箭袍,內著小袖拳衣,外罩湖色綢長衫,白 襪雲鞋,拿柄折扇,改扮了文人模樣,腰內暗藏匕首。出公館,望著正北而行,一路留 心細看,不覺來到靜海縣的南門。公然步進城門,只聽得背後一人搶步向前,喊叫道: 「富明,富明,你今天可上玄壇廟嗎?」公然回頭一看,卻是個木匠,見他背上背著斧 頭、鋸子,肩上甩一個藍布褡鏈,向城門洞內,隨追隨喊。公然心內一動,只見前面這 個人,也是手藝人打扮,穿著$ ,心內就想:姨娘怎地要好, 把自己用的茶壺,給我木匠司務吃茶呢?及至呷了幾口,這個味道,自出世以來也沒吃 過,我就開了壺蓋,看看什麼樣子的茶葉?豈知一看,只見黃澄澄的一支金釵。我想金 釵怎麼在茶壺內呢?一定是姨娘看中了我,叫我夜裡進去,這個金釵就是表記。我就收 在身旁,到了黃昏時候,在門房內一問,今夜曹老爺不回來了,我想越發對了。這個時 候,小人腳上沒穿著鞋子呢!走進去,剛見有雙鞋子,放在那裡,認得是曹必成的,諒 他曬著忘記了收。心中一想:若是赤著腳到姨娘房裡,究竟不雅,我顣就借用一借用罷! 誰知穿上鞋子,走到姨娘房中,燈火也沒。我就輕輕叫了幾聲『姨奶奶』,並不答應。 我當她等得性急了,睡熟在牀上罷!我就摸來摸去,摸到牀上,並沒有人。正要想出來 ,只聽得腳步聲響,我心中歡喜,以為是姨娘來了,連忙將她一抱,就與她親個嘴兒。 那裡曉得一嘴毛烘烘的。就聽他喊叫起來方才曉得曹老爺到了。我嚇得生出急智,就 把鞋子脫在房內,赤腳逃走出來。倘然老爺追究起來,讓曹必成去晦氣,與我不相干了 。如今遇著大人是青天,小人怎敢說謊。這就是以往從前,求大人筆下超生。」   施公說:「你殺死王成衣夫妻,從實說來!」富明一想涅:此事被他們在窗外都聽去 了?當時就把我捉住,再也賴不過去,我橫豎一死,索性說了,免得零碎受苦。就把向 來與王成衣妻子通姦,後來怎樣躲在廟內,又進城去,將王成衣殺死一事,從頭細說了 一遍。施公吩咐記了口供,叫計全、何路通二人帶護衛軍士,押著富明,一封書信,連 著供單,送到靜海縣去。   計、何二人上馬,取了傢伙。軍士押了犯人在前,一路進城,到了縣衙,二人下馬 。計全把書信取出,呈與知縣。陳太爺見書信,知道前案已得,今又有兩條命案:「只 怕我的前程有些不保。」吩咐伺候站堂,一面差人去請曹步雲到來,一面監內提曹必成 。不多時案犯齊集,知縣升坐大堂,兩旁衙役、書吏、皂隸,一齊伺候。陳景隆先請曹 翰林到堂,曹必成跪在下面。   知縣吩咐帶木匠富明上來。差人傳說:「帶兇手!」曹步雲一看,認得是叫過來在 家做工的富木匠。他見了知縣,全不翻改,照前番的樣子,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曹翰 林方知冤死了愛妾,屈害了這個義僕,心中好生難受。陳景隆審明瞭富木匠的親供,書 吏記了供單,隨即當堂與曹必成除去刑具,換了衣服;將富明釘鐐收監,吩咐獄官,格 外留心。一面叫差人快些備一乘小轎,一匹牲口,自己也不敢打道了,單傳提轎伺候。 先請計全、何路通二位上$ 猿猴 三義士並力助官兵   卻說黃天霸同著關小西、何路通三人,在玄壇廟內,被圍困露台之上,又見吳成、 於七到來相幫,實是再經不起的了。   正在性命交關之際,忽見半空中落下一個人來,天霸一看,並不是自己的兄弟。見 他遍身皂羅緊靠,面如猘煙燻,大嘴縮頸,二目圓睜,骨瘦如柴,手執一對八角紫金錘, 足有碗口大小,猶如李元霸再世,黑煞神臨凡,大叫一聲,好似半空中打了一個霹靂。 黃天霸只道又是強人一黨,嚇得魂不附體。只聽得那人喝道:「我把你這些殺不盡的狗 強盜,擅敢拒敵官兵,目無王法,著俺小爺的傢伙!」舉起雙錘,望著賽猿猴朱鑣當頭 打下。朱鑣叫聲:「黑小,休得逞能。」把身一側,將刀向上一抬,只聽得噹噹的兩 響,就火星亂爆。朱鑣連說:「好傢伙!」   正要還手,哪曉得他右手的單錘又到;朱鑣急急招架,他左手錘又來,要想還手, 萬萬不能。一連五六錘,只打得賽猿猴亂縱亂跳,連連吼叫。黃天霸、關小西見了,知 道是幫官兵來的,心中暗暗稱贊,真好本領,感得自己精神頓旺。那活閻王與吳成、於 七、馬英、張寶眾賊見了,個個吃驚,卻又認他不得。   正在大家著忙,忽聽得一聲叱咤,從殿上又飛下兩個人來了,都是緊身裝束,頭腦 一個白面須,劍眉虎目,手執樸刀,打一個旋風兒,從半空中落下來,說聲:「狗強 盜,看老子的刀。」   照著活閻王便砍。活閻王將鐵槳招架,哪知他的樸刀沉重異常,只覺得虎口震痛, 暗道:「此人本領甚大,不在我下。」那裡敢怠慢,二人交手廝殺。此時黃天霸與何路 通兩人,卻是好了。   天霸單敵於七,何路通單敵吳成,就輕鬆得多了,膽也更加壯了,力也有了。又見 那個紫臉大漢手執一對雪亮的護手鉤,也是一個旋風,從殿脊上跟梢而下,大喝一聲, 揮動雙鉤,直奔馬英、張寶。但見他舞動了兩柄護手鉤,好似一團白光,滾來滾去,殺 得馬英、張寶只有招架,哪能還兵。   列公,你道這三位是誰?這也不消說得,一定是金陵三杰了。如何來到此間呢?只 因甘亮同鄧氏兄弟,在招商客店與李公然別後,仍寓店內,並未動身。到明日就打聽得 街坊百姓哄動,都到教場內看殺人去。三杰正在中飯時節,忽然外面大亂,店家紛紛的 上排門關店,都說:「來了無數的強盜,在教場劫搶犯人哪!」三杰回到上房坐定,甘 亮說:「昨日李兄弟說的,這囚犯的母舅,倒是玄壇廟的惡僧吳成,並那頭陀於七、活 閻王、賽猿猴等,這幾個狗男女,原係都是綠林飛賊。今日劫了法場,搶去犯人,不消 說是這班強盜所為。我想這件事,必然$ 守、通 班捕快全來了,心內著慌。黃天霸吩咐:「快備豐盛酒席,不用驚疑。俺告訴你知道: 我們眾兄弟,乃欽差總漕施大人手下的部將,為剿除薛家窩的惡霸而來,今日在你店中 住歇。你把別的主顧盡行回卻了,將店關閉無事。」掌櫃的諾諾連聲,爬起來去了。天 霸先叫將吳成關在店房之內,輪流看守。且說甘亮、關太等,見了崔、閻、刁三位老爺 各個見橚,彼此通過姓名。店伙端上酒席,眾兄弟一同坐下,飲了三杯。天霸開言:「 施大人與兄弟們陷在窩內,死生難測。要去救時,以速為貴。今夜費眾位兄弟,並三位 老爺大力,須要協力同心,一戰成功。只是這裡沙家集可有大船沒有?」閻守備說:「 多著呢,此地是個運河口子,船隻極多。」天霸就命閻守備先去備下四號浪裡鑽來,停 在北口江邊等候。閻守備答應,去了不多時,閻守備回來說:「黃大人,船隻照說備齊 ,都在北口等候了。」大家飲了一回酒,用了飯食。卻有三更光景,眾人站起身來,各 去紮束停當,隨帶了應用物件,坷身傢伙。叫那捕快公人,全都帶了軍器。吩咐軍人看 好了要犯。眾英雄悄悄出了店門,一齊到沙家集北口下船。   不知此去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二四回 黃天霸誤投問路石 薛莊丁回窩送急信   卻說黃天霸同了眾兄弟,並崔、閻、刁三位大老爺,五十餘名公人馬快,自己的七 八個從人,各執長短傢伙,出了沙家集北口,望見江邊一字兒排開四隻麻陽大船、四隻 浪裡鑽板槳船。黃天霸對三位武官說道:「你們三位各領十多個捕快公人,登在四隻大 船上,停泊在薛家窩對岸等候,聽我們打胡哨,一齊開出來助威抵敵。」只見那姓刁的 總兵回答道:「黃大人吩咐的極是。我等敬遵軍令。但卑職本領雖則沒有,若說高來高 去,略還懂得。大人若有差遣,萬死不辭。」天霸聽了大喜,便問:「刁老爺怎的也會 夜行功夫?這是極好。既是如此,你到底甚麼出身?」刁千總面上一紅說:「黃大人問 下來,卑職不敢隱瞞。我本是夜行人出身。一枝桃謝虎是我師兄,我叫做草上飛刁慶。 後來棄邪歸正,在營內吃糧。承蒙管帶提拔,逐漸升了千總。」說話間,早到了船邊。   崔、閻二人叫公人捕快分坐四隻大船,望上流頭駛去。甘亮說:「黃兄弟,既然刁 老爺一同進去,咱們總林共八人,分駕四隻小船,每船上兩兄弟,兩個從人,恰好均勻了 。」天霸說:「如此甚好。」說著就同甘亮一船,關太同刁慶一船,計全同李昆一船, 殿臣同起鳳一船,那從人也都紛紛下船。黃天霸把手一揮,眾水手扳動飛槳,四隻浪裡 鑽,好象在水面上跑馬射箭,$ 歸正道,最喜歡女色。」   施公道:「他是哪裡人氏?現在居住何方?」計全說:「聞他就是本處樂陵縣人氏 。」施公對周钊道:「張桂蘭既是本地人,公差捕快難道認他不得?我今限你三天,務 要交到此案。」知縣諾諾連聲退下,回了衙門,傳齊了通班捕快,限三天要破此案。   通班捕快退下。那捕班頭姓張名叫鳳山,手下有個伙計,叫做彭二,最是機靈,人 都叫他百曉。當下張鳳山與彭百曉商量此事,不知百曉說出什麼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三八回 彭百曉畏死泄底 飛來燕偷盜金牌   卻說彭二說:「張頭兒你去回覆本官,張耘桂蘭我們實在拿他住。要求施大人發下 將爺來,我們領著做個眼線。」張鳳山回明知縣,稟了大人。施公說:「先將張桂蘭存 身之所打聽明白,我便命人相幫捉拿便了。」週知縣回衙叫張鳳山去打聽。   鳳山回到班房巽對彭二說明。彭二到了日落西山,到斜橋打聽,走來走去,不見張 桂蘭影兒。到了明日,彭二又去打聽,仍然蹤跡全無。剛要回去,走到一條巷口,只見 巷內走出一人,將彭二扯住,叫聲:「彭百曉,這裡來說句話兒。」拉了彭二望僻巷內 便走,提起彭二飛身上屋,直到一所花園下來,說道:「姓彭的認得我麼?」彭二聽說 ,就在星月之下,細細一看,嚇得魂不附體,認得是飛來燕張桂蘭。彭二說:「張大爺 ,與你素來客氣,從來沒得罪於你。」張桂蘭哼了一聲,回手扯出一把刀來,說:「姓 彭的,你不用花言巧語,假作不知。   你這兩天裡在斜橋要找哪個?實說了,便饒你一死,如有半字虛言,立刻送你回去 ?」彭二不敢撒謊,只得說道:「施大人奉旨出京,升任淮安總漕,代理巡按。御賜金 牌一面:如朕親臨。一路訪拿惡霸,掃除綠林,前日來到此地。那些百姓到他公館告狀 ,一連收十七張狀子,都說你老人家做的。施公大怒,   立刻傳了本官,嚴限三日之內,拿到凶身;如拿不到,知縣太爺聽參離任,我們張 頭兒,立斃杖下。我吃了張頭的飯,不敢違拗,故此同伙計四處訪探你老人家下落,好 去回覆本官。」   張桂蘭聽了此話,便把彭二的帶子解下來,捆了彭二,又扯了一片衣襟,塞他口內 ,把他提到假山洞口,說聲:「姓彭的,你耐了性兒在此,我去了。」說罷,張桂蘭去 了。到了第二日,那看祠堂的老兒到園內拔草,聽得哼聲,見假山洞口有個人在內,老 兒倒嚇了一跳。細細一看,方知口內塞有東西,便與他取了口中衣片,解了帶子。彭二 吐了一會,方才開口,把前事告訴了老兒一遍,謝了回去不提。   且言那夜張頭兒不見彭二回來,正然猜摸$ 莫非誤聞 。」朱光祖道:「兄與弟情同手足,何作此欺人之語?兄無快婿,弟何敢言?而且有人 欲為令嫒作伐,雖紅絲相係,千里姻緣,若無人執柯,亦屬不成體統。弟今此來,一則 為兄道喜,要做毛遂自薦,自居冰人。   弟所謂兄得快婿者,即兄常言之人也。今日天假之緣,以欽賜金牌為媒。褚大哥本 擬與弟同來,但恐老哥難釋前衍,相見反而不美。因此兼囑小弟:先為致意;做媒吃酒 ,缺一不行。尚望老哥成事不說,和好如初。若以弟言為然,則褚大哥改日必當登門敬 謝。」張七半晌答道:「褚大哥前者之事,賢弟是盡知的。愚兄雖有不是,褚大哥亦未 免過於激烈,因此才老羞變怒的,事後也是過意不去。屢想前去,恐他念起舊惡,使愚 兄難以為情。今既蒙褚大哥不棄,又得老弟前來,愚兄敢不遵命。   至於小女之事,黃天霸雖稱英勇,愚兄亦不過偶爾道及,何得以閒談之言,據以為 實。且施不全金牌,已為小女盜去,現在彼此已成仇敵。況小女盜那金牌之時,曾留下 字帖一紙:指明要黃天霸來取,是小女與天霸又成仇敵了。以此兩重仇怨,方欲報之不 可,還說什麼姻緣呢?請勿復言,實難從命。若謂賢弟極思飲酒,愚兄好酒是現成的, 絕不鄙吝。」畢竟朱光祖說出什麼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三回 鳳凰嶺光祖下說詞 褚家莊天霸負豪氣   話說朱光祖與張七彼此說了一番,張七不肯應允。朱光祖恐怕再說便決裂,以後不 好再言,遂就著張七的話說道:「且先飲酒,有話再說。」張七便命莊丁取出酒來,並 端出幾碗菜,擺開座頭,兩人對飲,絕不提起要金牌聯姻的話,只說些沒要緊閒話。談 了一會,彼此倒也覺得暢快。只見朱光祖端杯在手,喝了一口酒,自歎氣道:「古今多 少英雄,只為這「名利」兩字,爭了許多人出來。究竟這名可真好麼?其實皆身外之物 ,可惜人皆看不破。還有一說,身前赫赫,到處聞名,豈知人生不過百年,到進那一塊 黃土的時候,連自家妻子骨肉,總不能顧了,還說什麼名利呢?最可笑者,有一種情癡 之人,自己固以名為重,還要在兒女身上爭個不了。即如施公他要做個清官,不落名 ,所以到處吃珿了。再加江湖上那班朋友,也是為不服氣,要想名,偏要出頭來爭個高 下,到後來人亡家破,留下罵名,這是何苦呢!」張七聽得這番話,曉得朱光祖是說自 己,說道:「朱賢弟這話,固然不錯,但是為父母的,在兒女身上也要用點情才好。若 說天霸,雖是英勇,只不過道聽途說,我又不曾見過,品貌武藝,究竟如何?況且我女 兒生性驕傲,也是我過於溺愛,此時後悔無及。實不瞞$ 有三更,便起來換上夜行衣靠 ,帶了百寶囊,藏了金鏢,提著樸刀,悄悄出門,越屋而走,直望風凰嶺去。   不一會,已到嶺下。登時上了嶺,記著店小二的言語,先由大路去。約走了半里, 借著星光向前面一看,黑叢叢只見一帶樹林,中間有所莊屋,前後約共三五進房屋。再 向路旁一看,果然有條小路。黃天霸看得真切,順著小路而去。又走了約有半里,已至 莊上。四面一看,一帶圍牆,牆頭上密排著三尖刀、鐵蒺藜,若要越牆過去,萬萬不能 。復上前又看了一個土墩,天霸上了土墩,四面看去,就在此墩右首,圍牆轉角,那裡 有道小小的雙開門,卻是關著。天霸看罷,想道:「此必是他家後門了。既負氣到此, 若不進去,那裡還有臉見他們?」說著,便向百寶囊中掏出軟索來,一抬手,拔出幾根 鐵蒺藜,將腳立在圍牆上面,復將軟索起。轉過身來,向裡面望下去,乃是一座坑廁 ,還點著一盞半明不滅的燈。天霸跳在坑廁屋上,便由此跳上正屋,卻正好是上房。遂 躡住腳,躥到簷口。將身掛下,竊一細聽。只聽房裡有個女子聲音,說道:「爹爹若果 贏得天霸便罷了。如天霸贏得爹爹,或贏得你女兒這兩口刀,那時便聽爹爹作主。」又 聽一人說道:「我兒不是這樣說法。為父的已預備下兩把竹刀,天霸此來,必同著褚伯炔父、朱老叔到此。見面之後,為父的便同他先行比試。我兒若要與他比個高下,我便將 竹刀拿了出去,你與他再比,免得動了兵器,總有一傷。我兒且聽為父的話,不要過於 執傲,由著自己的性子。   你今年也二十二歲了。」底下便聽不真切。天霸聽了一會,又從窗格眼內望下一瞧 ,見上面設著兩張炕牀,右首兩張椅子,坐著兩人:一個老的是男子,一個美貌佳人。 看罷心中暗道:   「難道張七說這話,還要將他女兒嫁我不曾?他若果有此心,我得了一個才貌兼全 的老婆,也可助我一臂之力。我此時倒不及先行下手,不要埋沒人家一片好心。但不可 不給他個憑據,要他知道我已經來過,聽見這話才去的。一來顯顯本領,二來就是褚老 叔、朱大哥明日來了,也好賣個情在他二人身上。」   主意想定,便取一隻金鏢,對準房內他們坐的那椅子後面壁上,一撒手,打了進去 ,卻好中在上面。天霸見金鏢已中,一縮身,如風吹落葉一般,登時出了圍牆,直望客 店而去。   張七正與張桂蘭坐在椅上,忽見嗖的一聲響,由窗眼外飛進一件東西,在後面壁上 釘住。張七與張桂蘭趕著上一看,原來是只金鏢。張七笑道:「此鏢只有天霸會使, 再無旁人能用。」張桂蘭聽說「黃天霸」三字,便取了樸刀,躥出房外$ 不用兵器,在這拳腳上比些功鷦夫,來往再戰 一百合。姓關的,你敢同姑奶奶比試麼?」關小西聞聽這話,正中心懷。關小西就擺開 架式,搭上手復又戰鬥起來。只見兩個人,一拳一腳,莫不愧:「拳打南山猛虎,腳踢 北海蛟龍」。郝玉更有一樁好看,一對金蓮小腳,盤旋飛舞,煞是令人目眩神迷。畢 竟關小西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六一回 素玉深感關小西 其鸞巧敗金大力   話說關小西、郝素玉二人,正在酣鬥之際,忽見郝素玉飛起一腳。關小西看得真切 ,順著來勢,身子往後一倒,跌了個八仰四叉,睡在地上。此一套拳,叫醉八仙。郝素 玉見關小西跌倒在地,心中甚是歡喜,以為中了妙計,就趕著飛起一腳,認定關小西腹 下踏來。小西不慌不忙,見他來得切近,說聲:「來得好!」右腿一起,一個鯉魚挺子 ,就把郝素玉裹住。郝素玉卻不認這拳法,但說聲:「不好!」急想跳出圈外,哪裡能 夠?郝素玉暗暗驚道:「今番上了當。」關小西睡在地上大笑,說道:「可認得你拳祖 宗麼?」郝素玉聽說,臉上好不慚愧,口中氣喘。此時關小西見她這個形景,忽然生出 一團憐愛之心,復說道:「我看你這樣還要取勝,跳走亦不可得。今放你一著,讓你跳 出圈外。趕緊回莊,將你哥哥勸醒,叫他快快改邪歸正,即來大人處請罪。咱家大人最 是仁慈,決不但不加罪,將來尚有保舉。如若他執意不悟,殺身難免。」此時但見關小 西已放鬆了一著,郝素玉趁此一跳,就離了圈,口中大喊一聲:「姑奶奶力乏了,明日 再戰!」說著轉身就走,心中頗為感激。   關小西見素玉走了,即便起來,牽了馬上,也就回去。   到了施公面前,小西稟道:「卑職向大人請罪,恨不能將她擒來,實是有罪。」施 公道:「賢弟莫要這等說。」他這才同施公回店。這句話本是關小西的假詞--因為他 自己放走郝素玉,怕得施公看出來,要問罪於他,故爾假些謊詞,掩飾耳目。施公說道 :「你已辛苦幾日。黃天霸等不在這裡;在這裡的,又要保著本部堂。」這話也是真話 ,哪知旁邊惱了一人,暗道:「大人獨把關太看得那麼高而且重,偏是他有本領,能戰 鬥,咱們就不如他?明日偏要將姓郝的拿來,看大人還把他抬得這樣重麼?」這人一肚 子氣不忿,但在施公前不敢說出,及至到了客店,還是暗暗的怄氣--你道此人是誰? 原來就是好漢金大力,這且不表。   再說郝素玉回到莊內,暗想道:「我看那姓關的武藝實是扎手,拳法更是出眾。今 日不虧他鬆一著,我一定被他擒住;不但性命難保,而且十幾年的聲名,全行拋棄。他 叫我勸哥哥:$ 人時常暗暗送些茶水之類。故此施公也不過於吃虧。未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八六回 褚家莊天霸送信 悅來店張才陳辭   話說黃天霸等各處尋找施公。尋了一夜,不見蹤跡,知道又為惡人謊騙,大家驚疑 不定。李五道:「愚兄倒有一計:欲知大人消息,必到褚家莊褚老英雄那裡一訪,或 得其消息。」   黃天霸道:「小弟便去一行。」李五道:「賢弟須快去快回。我們這裡仍各處尋找 。賢弟一有消息,萬不可冒昧行事,必須斟酌盡善,方好前去。」天霸答應,當即辭別 眾人,出了行轅,直望褚家莊而來。   不過一日已到,遂令莊丁進去通報。一會子裡面叫:「請。」   黃天霸大踏步進入裡間,褚標已迎了出來。彼此見了禮,分賓主在廳上坐下。莊丁 獻上茶。褚標問道:「賢姪久已不見。大人想已安抵淮安。姪媳當亦安好,眾朋友想皆 如意。」天霸道:「眾兄弟都好,姪媳亦好,都給你老請安。惟大人沿途耽擱,至今仍 未到淮,現在駐紮海州。今小姪特地前來,因大人前日早間,瞞著眾人出去私訪,至晚 未歸。小姪等各處尋找,杳無蹤跡,定又有惡人將大人誆去。」褚標聽說大驚道:「據 賢姪說來,敢是大人又為強人劫去?海州左近,倒無甚強人,惟有那落馬湖猴兒李配頗 不安靜。莫非大人是他劫去不成?」黃天霸道:「落馬湖離此多遠?那猴兒李配又是怎 樣一個人物?」   褚標道:「講起李配這人,武藝精通,幾有萬夫不當之勇。且兼慣熟水性,能在水 底下伏三晝夜,故此占了落馬湖,專劫客商船隻。若說他那湖的地勢,曲折連環,周圍 有十數里寬大。   不識路逕,湖中必不能去。賢姪若要前去,找一人前來,與你同行,或者可以進去 ;若無此人,雖插翅也不能人此湖。」天霸道:「請問老叔,此人姓甚名誰?」褚標道 :「此人姓萬,名君召。那年偶至湖內,為李配所劫,即與李配比較一回武藝,還可以 敵得過。因此李配愛他武藝,就將女兒與他,成了翁婿。   但是萬君召安分守業,不與李配同為,也曾勸過他改邪歸正。   爭奈李配不聽,萬君召也無法想,實是貌和心不和。」天霸說:「既如此說,這萬 君召家住何處?」褚標道:「其實不遠,要去落馬湖,必由他那裡經過。」天霸道:「 可否請老叔同小姪一行,將萬君召請出來,好使小姪同他前去。」褚標道:「此事非是 我不肯同姪前往,奈因我有件事,與君召不和,不便前去;不若賢姪獨自去訪,見著 他將真話說出,他必答應。不但他可以與你同行,還可給你設計。我若一去,恐反於事   不是我催促賢姪,你是要緊前去才好。$ 曾防得,站立不穩,被他鉤倒。欲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八八回 落馬湖眾寇伏誅 淮安府施公赴任   卻說李配逃入湖內,被何路通用拐鉤倒;又將李配肩膊上,刺了幾下。李配被刺, 已是動彈不得。何路通便招呼李七侯,一同將李配拖出水面,拿出繩索,捆綁停當。兩 個人橫拖倒拉,一直拉進寨柵,去尋天霸等。卻好天霸等已將孫龍、趙虎、於亮三個人 ,殺死的殺死,打傷的都拋在地下,叫人看守,都來前寨,打聽李配的消息。正遇著何 路通、李七侯從外面而來。   黃天霸便問道:「何大哥,怎麼樣?果曾捉住沒有?」何路通道:「擒住了,現在 這裡。」天霸等好不歡喜,走上前來,先看了一看,復叫人扛抬到那三人一起。李五道 :「如今是一個沒有漏,全被我們捉了,倒是要去大人那裡送信。最好就請大人到寨內 安歇一夜,明天傳知海州文武各官,將賊就地正法。」   金大力道:「甚是有理。咱即便去請大人。」說著掉轉飛跑,一直跑到後湖,不知 施公躲在哪裡,復大聲喊道:「大人在哪裡?落馬湖的強盜通捉了,請大人到寨內歇息 發落罷!」一連叫了幾聲,方聽見西北角上樹林子內有〕答應,卻是女人聲音,說道: 「大人在這裡。那可是金老爺麼?」金大力聽得真切,知道是張桂蘭答應,也就應道: 「咱家是金大力。大人在哪裡?   咱走那裡好接?」張桂蘭道:「金老爺不要來喇!咱們保大人   來罷!你在那兒等著。」金大力也就不往前去,只在湖岸上等。   一會子,見施公扶著兩個人前行,後跟著兩人!原來王殿臣、郭起鳳在前攙扶著, 正要請施公回城。又聽見金大力說話,施公便扶著王、郭兩人,緩緩前走,張桂蘭、郝 素玉在後跟隨。   金大力迎著施公,便先請了安。施公問其情形。大杲力一一回答。   一路正在那裡講話:孫龍被關小西如何鳧了首級,趙虎如何被棍打倒,於亮如何被 李昆彈子打中左眼,李配如何鳧水而逃,如何被何路通在水底裡捉住。   只見前面許多燈籠火把,迎接出來。黃天霸等走到施公面前,請了安,站立一旁。 施公又慰勞了數語,然後攜同二人,緩步入寨。到了寨內,就廳上坐下。就有張才前來 磕頭。施公著實安慰了他一番,又命他隨便坐下,大家好說話。張才只得告坐。眾人又 謝張才保護施公之力。張才只是謙遜,並道:「小人前蒙大人不殺之恩,又蒙慨助資本 ,雖粉身碎骨,難報大恩。   而況此是應分,且不兔有罪。应今蒙大人不罪,還敢勞老爺們道謝麼?」於是大家又 說了一會捉拿李配的話。正欲叫人將李配押來訊問,只見兩個嘍囉走到$ 到關小西娶了郝 素玉的話,褚標頗為歡喜。大家說說笑笑,不一會已是日落,大家就在此痛飲。席間褚豇標對著眾人,甚誇賀人傑武藝高強,聰明伶俐,眾人也自隨聲附和。飲酒已畢,眾人散 去。嵊霸就請褚標在小書房安歇;   將賀人傑帶人上房,又囑咐張桂蘭,妥為照應褚標到了小書房,便將帶來的土產 取出來,叫人送了進去;又吩咐莊丁,明日先回,騾車仍帶回莊。吩咐畢,這才安寢。   褚標次早起來,梳洗畢,用過早點,換了服飾,央黃天霸一同到漕督衙門,向施大 人請安。黃天霸答應,當即同褚標出了自己衙門,直望漕署而去。到了漕督衙內,黃天 霸即進入裡面見施公,請過早安,便將褚標求見的話稟明。施公大喜,隨即請見。施安 出來,見著褚標,被此便先行了禮,然後施安帶領褚標人內。褚標一見施公,便行下禮 去。施公趕著拉起道:「老英雄切不可如此,且請起來!」褚標立起,施公請他坐下, 便叫人獻茶來。然後施公說道:「某時刻記念老英雄,為何直至今日才到?」褚標先將 以上各情,回答了一遍,復又說道:「還求大人恕民人來遲之罪。」施公道:「老英雄 說哪裡話來。   但有一件,老英雄既已到此,可不能急急就去。」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九一回 賀人傑神技取風旗 餘成龍巧智盜印信   話說褚標既見了施公,談了一回,施公便留褚標在淮安多住些時。褚標正有此意, 今見施公實意相留,也就當面答應。   當日施公就留褚標在衙門內吃午飯;並將眾英雄齊集衙內,招呼廚內,備下兩席酒 。施公、褚標、黃天霸三人一桌!關太、李昆、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等一桌。大家 皆略言分情,歡呼暢飲。酒席中間,施公談起往事道:「某初任江都,巧逢賀義士改邪 歸正;因他一人,後來引薦了許多豪傑。某所以得有今日者,皆賀義士之力也。可惜賀 義士中途猝遭慘死!今日諸君皆身受國恩,得皇家官祿,獨賀義士不能享受,實是可歎   黃天霸、褚標二人,正欲說賀人傑已來,轉求施公照應,難得施公先自說起,卻是 絕好的機會。當下褚標便開口說道:「賀天保中途慘死,也是他命該使然。仍蒙大人念 念不忘,足見大人恩高義重。民人正為此事,擬欲轉求大人,只是不敢啟齒。」   施公聽了忙問道:「壯士有何事件?只顧說來,大家斟酌便了。」褚標道:「自從 賀天保死後,留下一子,名叫人傑。彼時才得六歲,跟著賀天保的妻子撫養,今年已十 三歲了。昨日由山東來此投黃副將。適值民人先在黃副將衙門裡,見了這賀人傑,年紀 雖小,頗有膽識。民人當時以為他這小小年紀$ 人殺了,後來這閨女說他是好人,咱便饒他了。」天霸道:「怎麼,他這婦人,難道 也是良家婦女麼?」吳家女子趕著上前,將前後原委,說了一遍。黃天霸這才明白,隨 將這婦女兩個帶去,交與張桂蘭。又去各處查點銀錢物件,依然放在那裡。待查點清楚 ,天已大明。何路通、李七侯兩人在支河汊內埋伏,等到天亮,未見有人,也就到大寨 來。於是各人收拾清楚,將三個強盜割了首級,並埋了死屍。   然後在附近僱了兩三輛車,將寨內所有銀錢物件,裝上車輛;張桂蘭與那婦人、女 子,也坐了車子,一起出了水寨。天霸等人,又將寨內各處房屋放火焚了,這才回奔淮 安,在施公前稟了一切。施公當令將銀錢各物寄庫。吳家女子,著令傳來吳用,自行領 回。水龍窩帶來的婦人,釋放回家。費德功等三人的首級,懸竿示眾。招賢鎮上的人, 無不歡聲雷動,深感施公的恩。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一一回 韓侯廟英雄救弱女 花神祠太歲活遭殃   話說施公發落了費德功搶劫女子一案,真是人人感德,個個銜恩,歡聲雷紲。日來 月往,早又過了中秋。眾英雄平日在總漕衙門內,無非是飲酒談天,論槍耍棒,倒也頗 不寂寞。這日褚標聞得韓侯廟甚為幽雅,想去閒遊一遭,瞻仰瞻仰,並賞看些古蹟。便 與黃天霸說知,還想約著天霸同去。天霸道:「小姪不陪,老叔一人去吧!」褚標也不 勉強,即刻換了衣服,又帶了一二兩碎子使用。出了衙門,直往韓侯廟而去。不一會 ,走出東門,又走了一二里路,早看見廟宇巍峨,松柏掩映,好一個所在。褚標信步進 了韓侯廟,遊人亦復不少,便去各處頑耍。但見一帶紅欄上面,排著三間高大房屋,簷 口橫列一方匾額,寫著「花神祠」三字。走進祠內一看,原來是供奉著十二月花神。祠 後一帶迴廊,一所大院落,中間種著數十株桂花,正是花蕊盛開。門內一塊空地,搭著 極大蘆棚,內中擺設著許多兵器,架裡面坐著許多人。內中有一男子,約有三旬左右, 橫眉豎目,旁若無人。褚標看見,覺得那男子斷非善類。遂至外面,暗暗探聽。方知此 人姓花名振芳,綽號粉面太歲;他老子花淦,在淮安府當著班頭。他遂借著老子勢頭, 極其霸道,無惡不作。又請了個教師,養了無數打手,自己學了兩套拳棒。因花祠桂花 盛開,他便搭了座蘆棚,比試棍棒。一連幾日,並無人來與他比試,褚標打聽清楚。   忽見外面多少窮凶極惡的人,架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子,進入蘆棚裡面去了。褚標 不知是何緣故。忽又聽從外面進來一個婆子嚷道:「你們這鎌伙強盜!青天白日,就敢搶 劫良家女子,是何道理?$ ,更兼家道貧窮。這一日,刁祖謀忽然心生一 計,走至李家門首,喊了一聲:「李家仁兄回來麼?」   李成仁見有人來問,他即走了出來。見是刁祖謀,便請他進去。   刁祖謀道:「老哥此趟出門,一定是得法的。」李成仁道:「什麼得法?不過料理 些未完事罷了!」彼此就談了一會,見已是晌午時候;李成仁留他午飯。飲酒之間,在 先無非說些經紀的話。酒至半酣,刁祖謀忽然歎氣說道:「小弟是苦於本短,看著一場 大利,不得到手,只好讓著旁人去得。」李成仁原來為人雖然忠厚,卻有一層,利心太 重。刁祖謀又深知他見利忘義的,故此拿這個話去誘他。哪裡知道李成仁聽是此話,不 知是計,卻認以為真,因問道:「刁兄!你說什麼一場大利,這話可真麼?」刁祖謀道 :「怎麼不真?而且是千真萬實的事。現在有個南京客人,販了百十匹綢緞,到海州、 徐州以上一帶販賣。   不意走到海州,才知徐屬以上一帶,去年被了水災,無人愛買,僅靠海州一處銷售 ,哪裡能銷得許多?若再盤運回去,往來水腳,沿途關稅,更不上算。因此那南京客販 貶價賤售。若得數百金,將這宗綢緞買下來,隨後再賣出去,雖不能對本對利,五分利 錢靠住的。小弟是短於財,見著此等大利不能到我手,你道可惜不可惜麼?」李成仁 道:「如兄所言,究竟要多少銀子,才得將這批貨買下來呢?」刁祖謀道:「大約至少 也須五百兩紋銀。」此時刁祖謀已早料定李成仁入了圈套,因此說道:「小弟昨日已經 向友人借了一百兩,自己湊了一百兩,打算前往海州先買他一半。後來聽人說起,那南 京客人雖然貶價銷售,卻也不肯分幾起售出ぉ,須要一起售去。小弟聞得此言,雖有二百 兩銀子,仍是毫無用處,鷥因此就將這一百兩銀子,就還了那個朋友。」李成仁道:「刁 兄你那一百兩銀子,雖已還去,如果有人與你合本去做,這一百兩銀子可拿得回來麼? 」刁祖謀道:「拿是拿得回來,但哪裡有人肯與我合做呢?」李成仁道:「你如果真拿 得回來,我便出三百兩銀子,與你合做。」刁祖謀道:「此話真麼?」李成仁道:「誰 騙你來?」刁祖謀大喜,即刻吃完了飯,辭別而去。到了晚間,果然帶了二百兩銀子來 ,當時交與李成仁道:「我們後日便可動身,約定一早下船。我先碼頭上僱定船隻等候 ,你可隨後就來,愈早愈妙。」李成仁答應。   刁祖謀辭去。此時李成仁的妻子王氏知道此事,卻不以為然,就極意阻攔。李成仁 不聽。到了第三日,天將微明,就起來帶了五百兩銀子,出而去。不一會已至碼頭,習 祖謀早巳在那裡守候。便將李成仁邀至酒$ :「李兄!為什麼耽擱在家,害我在那裡等 到這時候,都不見你前去,卻是何故?」   李成仁的妻子王氏聽說,趕急開門出來,看見了刁祖謀來問,王氏便驚訝道:「刁 伯伯!你怎麼說我家大爺沒有去?我家大爺天將微明,就帶了包裹去了。莫非他走岔了 路了?」刁祖謀道:「我約他去的碼頭,是直通大路的,怎麼會走錯呢?」王氏道:「 既是直通大路不會錯的,這就奇怪了。伯伯且請回去,我家大爺去是去的,到了那裡, 不見伯伯,他必定也要回來,再叫他到伯伯那裡去罷!」刁祖謀答應回去。到了晚間, 刁祖謀又走過來問道:「李兄曾回來麼?」王氏道:「便是我也在這裡疑惑,不知為什 麼到此時,還不回來?」刁祖謀登時變了臉怒道:「我知道了,你們串通一局,謊騙我 那二百兩銀子,叫你在家糊混搪塞。老實告訴你,我姓刁的,也不好惹。你要放明白些 ,把那銀子還我,兩相罷休了。我且再等他一夜,到明早若不將銀子交出,不要怪我無 情了!」說罷,怒衝衝而去。   王氏聽了,好不著急,當下即著家僮向各親友家尋找,哪裡尋得到?王氏更加著急 ,整整啼哭了一夜。到了天明,刁祖謀反過來催逼。可憐王氏不知是中了計,只得央著 刁祖謀:「先到各處找尋,總要將丈夫尋回來,還你的銀子罷!」刁祖謀始尚故意不行 ,既而勉強應允,復又說道:「嫂嫂!我是看你女流。   照你這樣光景,大約是真不知道你丈夫躲藏何處。我且再限你三日,你可趕緊著人 尋他。倘三日之後,再不還我銀子,我一定到縣裡告他謀騙了。」說罷,又大怒而去。 王氏聽了這話,可憐急得她要尋死覓活。幸虧她家內丫環、僕婦再三相勸,只得仍請了 許多人,幫著她四處找尋她丈夫的下落,一連又尋了三日,哪裡有個影響?刁祖謀屆期 又至,王氏只得仍然回答他不曾回來。刁祖謀便惡狠狠的說道:「你不要瞞混了,你丈 夫是一定與你串通的了。也罷,我合該與你丈夫是有些口舌,明日我們到縣裡去說罷! 凡事經到官,都要有個水落石出的!」說罷掉頭而去。王氏聽說他要到縣裡去告,這一 嚇非同小可,當即著人將自己的哥哥請來商議。他哥子原是清河縣學的生員,名喚王有 章,為人亦極其誠實。王有章聽見妹子要被刁祖謀拉到縣裡告狀的話眤哪曉得他一聽此 言,比王氏還要怕些,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倒б是李成仁平時用的家僮,名喚王福,他 還有些主意,當下說道:「大奶奶不要著急,刁祖謀如果去縣裡控告,大奶奶不敢上堂 ,奴才願去縣裡。不但與他對質,還要告他將我主人藏匿,反來誣告串騙我家,就此勒 令他交出主人呢!」$ 哪裡,小弟 便去尋訪。老哥既不相識,這就罷了。」曹德彪聽他們說話有因,即追問道:「諸位既 蒙不棄,如果以某為心腹,有需小弟為力之處,尚乞指教。   某當效力,斷不有負諸位。倘若今不說明,是莫見外於某,亦不敢謬托知己了。如 蒙指示,或者小弟可以幫助,也未可知。」   褚標見曹德彪如此說法,知他與蔡天化毫無瓜葛,便將捉拿蔡天化的事,細細說了 一遍。曹德彪聽說,這才明白了。計全又道:「實不相瞞,大人所以准老哥擺設擂台者 ,為此也。因借老哥擺設擂台之名,意欲招誘蔡天化到此,可以協力捉拿。因此某等臨 行之時,大人又再三吩咐:務必先到尊處與老哥說明這事。是恐怕將來捉拿之時,老哥 誤會其意,那就誤事不淺了。   今既說明,想老哥是可以幫助。如果蔡天化將來到此,上得台時,還望老哥與令小 姐,暨兩位教習,加意防備,助弟等一臂之力,那就感謝不盡了。」曹德彪聽了這番言 語,復說道:「諸位放心。蔡天化不來則已;如果前來,愚父女暨兩位教習,倘稍存偏 怠,不助諸位協力擒拿,與萬民除害,弟是誓不為人!」   說著,便將自己杯中的酒,傾了一半在地--灑酒為誓。黃天霸等見曹德彪如此仗 義,又如此爽快,大家好不歡喜。於是就痛飲起來,直至夕陽西下,方才散席。黃天霸 等當即告辭回店,專候次日去看打擂。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八回 曹德彪隻手敗吳嵩 史占魁奮身敵石勇   話說曹德彪自送出黃天霸等人,回至客廳,與徐寧、石勇二人說道:「原來是為捉 拿蔡天化。兩位教師在此,我方才已允過他協力捉拿。萬一蔡天化到此,還望兩位教 師克踐前言,稍馭助一臂之力!」徐寧、石勇齊道:「但請放心,我等情願助一臂之力! 」曹德彪大喜,又閒談了一會,進入內宅與他女兒月娥亦說知。曹月娥亦滿口答應。   話分兩頭。再說黃天霸等回到客店,大家又談論一會,用過夜飯,即各自安睡。次 日一早起來,梳洗已畢,用過早點,約有辰牌時分,大家就暗藏了兵刃,出得店門,直 望擂台而去。   不一刻來到擂場,只見有遊人往還,熱鬧異常。此時台主尚未上台,大家就在茶棚 內坐下。不一會,東安縣已到,望著他上了台,在東廂坐下。有人獻上茶點。又一會東 安營守備也騎著馬來到,上了台在西廂坐定。也有人獻上茶點。台下有一群東安縣小隊 城守營護勇,手執皮鞭,在那裡喝打閒人。大家正看之時,忽人聲喧叫,哄傳:「台主 來了!」黃天霸回頭一看,只見曹德彪當先騎在馬上,頭戴玄緞包腦,當中打了英雄結 ,顫巍巍高插頂門;身穿$ 肯甘心。今日權饒了你罷!」說著,早跳下台去。徐 寧聽說,只氣得三屍冒火,七孔生煙;再要與他爭能,殷強又是個小孩子,就是勝了他 ,也不甚響名,而況他已經下台去了,只得忍氣吞聲,悶悶不樂。此時已是晌午,曹德 彪就約了徐寧,到後面午飯。黃天霸抬頭看見一酒樓,前去用酒。才進酒樓門,忽聽有 人招呼道:「黃叔父!你老人家在這裡嗎?」黃天霸抬頭一看,不是旁人,仍是殷龍的   因道:「殷賢姪!你們昆仲來了幾天了?住在哪裡?」殷勇道:「昨日才到的,住 在城裡萬饫巷興隆店。你老共來了幾人?」   黃天霸正欲回答,殷勇又見計全、褚標、朱光祖、關小西、李七侯、李昆、金大力 、何路通、王殿臣、郭起鳳、賀人傑等人,一齊進門來。因又說道:「諸位伯父、叔父 ,連賀兄弟都一齊在這裡呢,可巧極了,幸會幸會。」說著,即讓黃天霸等人一齊入座 。黃天霸道:「咱們大家一桌坐,不必分開來坐罷!」   於是便令賀人傑與殷勇等一齊坐了。黃天霸等人,就分開兩桌坐定。殷勇見了萬君 召卻不認得,便走至朱光祖面前問道:「這位,小姪不曾見過,也得要個禮兒。但不 知尊姓大名。」   朱光祖道:「這就是鐵臂哪咤萬君召,你爹爹也曾會過他的。」   勇聽說,便到萬君召面前行了禮,口中說道:「還望叔父寬恕,小姪未曾謀面, 勿罪才好。」萬君召又謙讓了一會。殷勇又叫兩個兄弟前來見禮,殷剛、殷強隨即過來 見禮。萬君召先誇贊了他三人一回,當下又問了他些閒話。殷勇仍歸本桌坐下,大家各 用了酒菜,三張桌上,歡呼暢飲起來。一會子用完酒飯,黃天霸搶著了一齊算了帳,把 錢還了。大家又一起出了酒樓,還到擂場去,看了一回。   可巧午後,並無一人上台比試。曹德彪在台上招呼了一會,並沒一人上台,殷勇便 低低的向黃天霸道:「黃叔父!你老有著一身本領,怎麼只在這裡旁觀,不上去比試一 回?你老上去,也可將那曹老兒打下台來,給人家暢快暢快。免得他在台上目空一切。 」黃天霸見問,因說道:「賢姪有所不知,咱們哪裡是為看打擂台到此?是因奉了施大 人之命,前來有要緊公幹的;少時再與賢姪說明,便知道了。」殷勇見說,也就不往下   曹德彪招呼了一會,見無人上台,也就穿了衣服,率領女兒並兩位教師下台而去。   黃天霸等也就一同進城回店。到了城內,說明了住處,他便叫殷勇將行李搬來往在 一處,好大家談論。殷勇也極歡喜,立刻將興隆店算明瞭房飯錢,搬出店門,搬到黃天 霸等客店裡去,不一會已到。黃天霸就叫店小二,快騰出一順五間,大家皆住$ 將鉤收回來迎何路通的雙 拐。哪知計全又是一刀,從背後砍到;接著黃天霸又飛動單刀砍來。關小西也就抖擻精 神,將倭刀舞動如飛,好似旋風一樣,直向雙飛燕渾身上下亂砍。   雙飛燕實在本領精強,饒著這四個人圍住廝殺,他仍毫不懼怯,架開刀,躲開拐, 有時得空,不論何人,還要還他一鉤。天霸等見戰他不下,也就個個膽寒。暗道:「咱 們四個人殺他一個,若再不能取勝,是真枉為人了。」因此大家打暗號,都要拼力死鬥 ,務要將雙飛燕捉住,不能再將他放走。   合該雙飛燕惡貫滿盈,今日難逃此難。不知不覺,一鉤向關小西搠去。關小西將倭 刀一起,來迎他的鉤,只聽喀嚓一聲,又是噹啷一響,無意中將雙飛燕右手的鉤削去了 一截。雙飛燕這一吃驚實在不小,意欲逃走,便將左手的鉤,向天霸虛刺砍射來。天霸向 後一退,雙飛燕就抽著這個空,撒腿就跑。只見躥房越屋,其快如風。天霸一見哪裡肯 捨,也就飛趕下來。正趕得急切,忽見雙飛燕身子一晃,接著咕咚一聲從屋上滾跌下來   此時天霸好不歡喜,趕著就向腰間掏出一隻鏢來,正慾望下打去,卻好計全已從上 飛下,關小西本不會上高,已從外面轉到那裡,一齊來捉雙飛燕。雙飛燕由屋上滾跌下 來,大家以為他失足,哪知他卻用了一計:以為自己跌倒下去,屋上的人定然要跳下來 ,他便在地下蹲著,專等上頭的人跳下,他好行事。   計全還不知是計,才從那屋跳下。立足尚未定,哪知雙飛燕一鉤,已經向計全腿上 鉤到。計全說聲:「不好!」只聽咕咚一聲,也就栽倒在地。雙飛燕好不歡喜,即刻身 子站起來,又是一鉤刺去。天霸在屋上看得真切,說聲:「不好!」即將那只鏢認定雙 飛燕執鉤的那手打來。雙飛燕卻不曾提防,正欲將鉤向計全刺,已被黃天霸的鏢打中 右手,不覺手一鬆,登時鉤落在地。可巧關小西一刀砍來,就在雙飛燕右腿上又砍中一   此時雙飛燕手中金鏢,腿著倭刀,已有兩處受傷,若論別人,早已不能動,他還在 那裡想掙扎,仍然拾起鉤來,再爭鬥十數合。試問黃天霸等,好容易將他辦到這地位, 何能容他再掙扎起來與自己廝殺呢?於是大家一齊動手。天霸先跳下來,當頂就是一刀 。雙飛燕將身子偏去,打算來讓,哪知不曾讓得及,左臂膊上已中了一下,險些兒一隻 臂膊削去。只聽雙飛燕喊了一聲:「哎呀!」便即栽倒在地。接著關小西又舉起刀來, 在大腿上連砍下來。計全見他已經栽倒,又報復他一鉤之仇,也就爬了起來,在他身上 連搠了兩刀。何路通見他們都砍币了,惟有他不曾動手,心中也覺高興,也走上前來, 給雙飛$ 道濴:「爾為王氏族長,凡有不公平的事,爾宜代為理論,總使兩 造毫無偏倚,方是爾做族長的道理。本部堂看你年紀,也有六十餘歲,怎麼這些小事, 總不能明白其中道理?也與爾之後輩同是一般見識,硬說王梁氏遺腹並非王有仁親生, 冤屈母子,勒令回母家再嫁。顯係串通,圖謀家產,斬宗滅嗣,逼寡欺孤。此係爾這族 長做的事麼!若說老翁不能育子,你又有什麼憑據?而況年老生的人,亦復不少。爾等 是存心吞產,故加其罪,致令王有仁滅嗣,王梁氏含冤,實屬荒唐已極;復又膽敢賄通 府縣,經王梁氏一再控告,皆駁不准。   爾等究存何心,欲令王梁氏母子含冤莫申,王有仁九泉遺恨。   本部堂欲嚴刑拷問,姑念你年過六十,不能受重刑;今本部堂法外施仁,思得一驗 試骨血真假之法,以便爾等心服。爾等各人願意驗試麼?」王守道道:「若蒙大人有法 可驗,職員又豈敢不遵!特恐恍惚難憑,職礹也不甘折服。」施公道:「爾這說話也尚 有理,若非王守仁真正骨血,本部堂也不能勉強爾等行事的。」王守道答應。不知施公 果將何法試驗,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一四回 驗真假刺血斷孤兒 警刁頑備禮迎節婦   話說施公將王守道訓斥了一番,令他站在一旁,聽候驗試。   又將王梁氏的生父梁鴻才傳到,問道:「爾既為王梁氏的生父,在前受王有仁的大 恩,受恩必報,古之大義也,應該另想他法以報恩德,怎麼甘心將一個親生弱女,不知 審慎,猝然許與王有仁那一個垂死的老夫,這也是錯事於前,也該自己追悔。怎麼王有 仁既死之後,爾女生有遺腹子,王氏不能容留,勒令爾女改嫁,爾就該力與王法等人爭 辯,何能聽信王法等一面誣栽之言,遂令爾女母子自尋死地。爾難道不知爾女平日性情 如何麼?」梁鴻才道:「小人豈不知女兒在家時生性端莊,小人感恩王守仁大德,又因 他年老無子,不過一時之念,便將女兒許他為妻。過門未及三日,王有仁便自身死。又 豈料女兒自出嫁之後,不過一宿便有身孕,這是小人再也想不到的。及生下遺腹,王法 便疑女兒這遺腹子定非王有仁的骨血,當將小人呼喚前去,與小人辯駁。小人亦與理論 道:『我女兒這身孕,如果未滿十個月媖,生下孩兒,這就是我女兒在家不端;若果已經 足月,且不止十個月,這就是我女兒從王有仁死後,乾出不端的事情。今日女兒所生遺 腹子,計算起來,從嫁與你家日起至生產日止,不多,不少,足足十個月,怎麼說道我 女兒不端,不是王有仁的骨血呢?』小人雖如此向他理論,爭奈王守道、王法執定:『 八十多歲的老翁,固然不能生育,且從來沒$ 主還是我們賀賢姪的表叔岳了。真是奇遇。」花熊聽說,更是樂不可 支。畢竟馬虎鸞如何被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二七回 羨奇遇郎舅相逢 說前情英雄暢敘   話說計全將賀人傑係殷龍的女婿告知花熊,花熊當下大喜道:「原來如此,真是奇 遇了。既這麼說,那馬虎鸞更加無處逃脫了。咱們可趕緊前去,招呼他堡內的人,設法 兜拿,不要懈怠。」說著三人又一同飛趕而去,不一刻已進了後堡。花熊就與堡內人先 行了暗號;堡內的人知道是自家,當即上來招呼。   花熊又將追趕馬虎鸞的話,告訴一遍,並問道:「可有這麼一個人逃進來麼?」那 人道:「我方才由前堡回來,不曾看見,我去問一問便知。」花熊道:「你就去問一問 罷。這位小將軍,就是你家老莊主的姑爺。咱們現在到你家老莊主那裡去了。你們一得 信,或已經將馬虎鸞捉住,隨即前去告訴咱們大人。」   眾人聽了此話,哪敢怠慢,即刻轉身而去。於是花熊就同計全、人傑去往殷龍家中 。未走多遠,忽見迎面兩個少年人招呼道:「來者可花表叔麼?」花熊見有人招呼, 也就應聲答道:「你可是三賢姪與四賢姪麼?」又聽兩少年向人傑說:「咱們久違了。 現在何以到此?有何貴幹?真個奇遇。」人傑再將兩少年仔細一看,原來不是別人,就 是他的第三、第四兩個舅子。一叫殷剛,一叫殷強,二人行了常禮。因說道:「便是小 弟,也違教久了!還是那年在安東打擂台、捉拿蔡天化的時節一見,以後便直至如今了 。岳父、岳母想均康健,大哥、二哥及二位嫂嫂想亦安好。」殷剛、殷強道:「兩位老 人家及哥嫂,均托庇安好。但不知兄長為何從後路而來?」賀人傑就將追趕馬虎刨鸞的情 形,前後大略說了一遍,並道:「現在該賊已進了堡內,還望賢弟代愚兄設法,趕緊拿 獲,不能再使他漏網才好。」殷剛道:「兄長放心,包管在今日,將這逆賊綁縛獻上便   說著就向殷強道:「四弟,你可去招呼各人,務獲該賊,莫使漏網。一面趕緊回去 ,稟知父親,就說人傑兄來了。」說罷,又與計全行了禮,然後四人就緩緩而行,直望 殷龍家內而去了。   走了一會,已望見前面一帶莊房。殷剛向計全道:「計老叔,小姪引導。」計全道 :「豈敢豈敢!」說罷,殷剛在前引導,不一刻過了護莊河。只見一簇兵丁齊聲笑道: 「來了,來了!」說著就有兩三個飛奔進去。計全等剛到莊門,早見殷龍帶著殷猛、殷 勇、殷強三人迎接出來,向著計全說道:「不知老兄弟到此,有失迎迓,望老兄弟恕 罪。」計全道:「豈敢豈敢!便是小弟只因公務羈身,有疏問候,亦望恕罪。」殷龍$ 下;李昆年齡稍輕,就在下首一席首座坐下。殷龍在計全這 席相陪,其餘諸親友各依年齡坐定。   殷龍又叫人將人傑請出來,派他在第三席坐下。人傑再三相讓不敢先坐,諸親友亦 再三相讓,人傑只得坐下。酒過三巡,清音拿了戲目上來,請諸位尊客點戲,乃送至計 全面前請點。計全也不看戲目,只點了一出《滿牀笏》。其次李昆點了一出《佳期》。 再其次即挨到人傑,人傑不敢。先各親友,招呼班頭送往他客先點。各親友有點《教子 》的,有點《梳妝跪池》的,有點《大宴》的、《小宴》的,還有點《賞荷》的,各人 點畢。挨到殷龍點了一出《甘露寺相婿》接唱《洞房》。大家一看殷龍這齣戲,齊聲笑 道:「你看這老兒自命得太厲害了!   誰不知你相得好女婿,你還怕人說你眼力不好,偏要點這齣戲炫耀於人。你這老兒 也未免太狂了。」說罷,大家笑個不止。   於是清音就唱起來。諸親友傳杯弄盞,互相痛飲。酒至半酣,大家皆吃得高興。如 何大鬧洞房,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三四回 賀人傑初入婿鄉 施賢臣經過神廟   話說殷龍家內廳上擺列著酒筵,大家酒至半酣,另使廚房內再備一席,送往新房痛 飲。殷龍不便推卻,當即命人前去,反是計全、李昆攔道:「今日天氣已不早了,主人 也連日辛苦了,咱們不必往新房內再去飲罷。停一會時兩新人送進了房,好使主人安歇 。明日再使人傑陪諸位痛飲數杯如何?」大家見說,礙著情面,也就不再深說,只得又 大笑了一會,向殷龍道:「今日便宜你了。」殷龍道:「深蒙諸位見愛,明日再當令小 婿、小女賠罪何如?」大家又笑了一陣,於是又飲了一回酒,這才筵散。卻好清音上的 戲文亦唱完了。計全與李昆說道:「咱們送房罷。」李昆道:「好。」便命樂人作樂, 將人傑送入洞房。大家又一齊到新房內,略略鬧笑了片刻,便即出來。   有喜娘代兩個新人寬了衣帶,隨同丫環、僕婦出了房門,將房門倒掩起來。人傑在 房內,便與殷賽花敘了些袵闊別思慕之言,然後同入羅帳,共諧魚水之樂。真個是鴛鴦交 頸,其樂如何。   人人皆然,這也不必細說。   明日天甫明亮,即有丫環、僕婦、喜娘之類進房打掃各事。兩新人也就起來。殷賽 花見了這些僕婦、丫環,若有羞態;賀人傑亦未免有些赧顏。當下有僕婦送進面水。二 人梳洗已畢,用了些早點,遂即冠帶起來,出房往內室顚岳父母請了安,並與親饉參見 。殷龍夫妻見一對佳兒佳婿,好不心滿意足。當下又贈了多兩見面禮,二新人當又拜謝 。接著又參拜諸親長輩。賀人傑此時就往外廳陪客。內有各女眷們,與賽花$ 山也就取了出來。施公看 了一遍,也不過平常詩,無甚新聲,便贊了兩句,擺在一旁。又向無量索觀,無量不得 已,也取出來。   施公接過手中一看,只見上面寫:聞到梅花處處開,騷人鎮日費徘徊;暗香疏影知 何處,踏遍山隈與水隈。   施公看罷,一面贊好,一面又暗暗諷道:「但須和尚費點心,各處打聽打聽,便得 暗香疏影的所在。然以某看來,這暗香疏影,雖綺閣畫樓之畔,蓬門板屋之家,亦多有 之;不必盡在山隈、水隈,要在和尚尋找得法耳。」這兩句話說罷,施公又暗暗偷看無 量的情形。不知無量說出什麼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三七回 冩詩句無量難言 識仇人智能報信   話說施公慢慢的說了那番話,皆是刺著無量的心。無量一聽此言,心中無不疑惑, 暗暗發惱道:「這個人忒也可怪,為什麼處處總刺著我的心,這是什麼人呢?」心中暗 惱,臉上卻有些怒色了。因問施公道:「你這老先學,咱出家人,並不曾與你有什麼難 過,為什麼要鬧僧人頑笑?」施公道:「大和尚忒也見怪,某說的是佛經上言語。大和 尚既參禪說法,怎麼連這佛經也不知道嗎?況且始作俑者,並非某為始,有黃老先生之 榫美人偏在老僧家』一句,他已先某而言,某不過假而戲謔,以老字易一小字,這也不 算什麼。至說『暗香疏影知何處,踏遍山隈與水隈』,這是和尚尋梅詩,某亦不過進一 句,不必在山隈、水隈,就是績閣畫樓、蓬門板屋,暗香疏影也是有的。難道和尚定是 派梅花在山隈、水隈去尋,別的地方,就不許有梅花麼?大和尚,非是某強辯,你也未 免少見多怪了。」   這一番搶白,無量頓口無言,半句也說不出,只是暗暗含怒道:「咱若不因黃、吳 二人,咱倒不管他是什麼廩膳生不廩膳生,咱就要結果他性命。他處處打趣我,偏說出 一片大道理,堵住我的口。豈不可惱?」此時臉上就有萬分不善的形色現出,而且露出   施公一見,便料得十分。正要拿話打開,免致受他的苦惱,卻好吳幼山在旁說道: 「和尚也不要動氣,任老先生也不須動氣。我們到此為尋消遣,既是你老先生到此,為 慕詩名而來,若因這遊戲筆墨兩人動惱起來,不但結不成方外良緣,倒要變成文字之禍 了。現在天時已不早了,將次日落。咱們進城,還得有十餘里地,不如趁早回去罷。不 要趕不進城,城閉起來,那穕費事了。」施公見說,因乘話說道:「若非吳老先生提起 來,某真個忘卻路遠的事了。但今日乘興而來,尚未盡興而返。諸位大作,均已捧讀, 某尚未效顰呈政,擬仍明日與二位老先生約定再來此一聚,好好的做一個圍爐飲酒,聯 句$ 家出外去奸宿的,還有半途劫奪而來的。」施 公道:「爾倒不與他們一樣麼?」智亮道:「小人也曾有過的,不久才死了。」施公問 道:「你的這個是哪裡來的呢?」智亮道:「是無量分給我的。」施公道:「這個婦人 是怎麼死的呢?」智亮道:「附近村莊,因病死的。」施公又問:「你方才所說的那 間暗室,在廟中什麼地方?」智亮道:「若問這暗室,不知道的,有些難尋的呢!就連 小人也不曾進去,是在方丈的裡面花園內假山石下。這暗室四面皆有消息兒,若誤踏消 息兒,必要給他捉住。這也是無量恐怕有人來這探他的隱事,故此這樣做的。」施公道 :「究竟有什麼消息兒呢?」智亮道:「聽說四面皆有翻板,若踏了翻板,人便滾下去 了,他便將你擒住。」施公又問道:「據你說來,這無量是個萬惡的凶徒,難道所做的 事,沒有一些影兒風聲麼?」智亮道:「怎麼沒有?今年三月裡,還有外縣差役捕快到 這大名縣裡投文,訪那無量的。後來多虧本地士代他出了公保的切結,方才沒事。縣 裡也就據著紳士的切結,移文到外縣罷了。」施公道:「你可知道本地紳士哪些人最好 呢?」智亮道:「本地紳士,皆與無量有往來,也都與他甚好。承各紳士的情,都說他 志誠老實,才學精通,皆願與他結交。」施公道:「那個姓黃的翰林與那姓吳的翰林, 無量與他要好麼?」智亮道:「那吳翰林、黃翰林是無量要好的朋友。」施公道:「這 兩個人,平時可做些什麼壞事呢?」智亮道:「聽說這兩個,是本城最肯為善,最肯出 力,是有勢力的紳士。大概做好事,不做壞事的。」   施公又道:「你所說關王廟,有十八個羅漢,你可將他們那些名字都上訴本部堂, 好使本部堂知道。」智亮又將那十八個羅漢的名字,一齊告訴出來。施公聽罷,即將智 亮先行釘鐐,發交大名收禁。俟將無量等十八名擒獲後,再行議處。當下差役答應,即 將智亮上了刑具,押往縣監禁。   施公退堂,到了蚣書房,便與府縣道:「貴縣地方出了這兇惡僧人,貴府縣不能明查 暗訪,為民除害;反憑本地紳士一紙空文,就據以為實。就外面看來,似乎難為民牧; 然其中有無受賄情事,本部堂尚須訪查。即無受賄情事,亦不免隨波逐流,以耳代目, 並不關心民瘼,除莠安良。我輩受國家俸祿,本當代國家治民。以貴府縣如此所為,是 直屍位素餐,有負朝廷恩典了。為今之計,請教貴府縣,若何辦理?還是聽其所為?還 是趕緊設法拿獲呢?」章知府、王知縣見施公所說各節,已自慚愧無地。又見問他若何 辦理?真是毫無主意。不得已勉強應道:「大人的明鑒。既關王廟$ 公見說這番話,於是又 問道:「此時沂州府知府秦靄仁老先生,想是常見的了。」雲章道:「秦太尊自去歲到 任後,承他到敝莊拜過一次,今年彼此循俗例,互相賀了個年節;此外如宴會等事,皆 未與列,某亦不與官府往來。並非某故事耿介,只因敝族親友甚多,保無有詞訟事件 。他們一見某平時與本地父母官時常往來,設若遇有事故,必致前來請托。某如不應, 勢必有拂親友之情;若竟答應,今日你來,明日他至,不但煩勞之至,且於某聲名有礙 。存了這個心志,就是親友之類,也不甚相怪於某。某若遇有地方上興利除弊之事,某 亦不敢坐視不言。倒也要挺身而出,幫同料理。可謂公事則與聞,私事則不敢稍涉。也 好在這秦太尊亦復是個良吏。更此間民俗質樸,亦不難治。」施公聽說,又著實稱贊一 番。此時已有晌午,莊丁已將酒飯擺上。呂雲章就請施公入座,就此賓主二人,施公坐 了首位,呂雲章在對面相陪。施公先道了謝,然後舉杯飲酒。   不一時酒飯已畢,淨面漱口,又飲了兩杯茶。呂雲章即請施公到他花園內,遊玩一會。但見插竹編籬,豆棚瓜架之外,也有些四時不謝之花,頗為雅潔;又在草亭上坐了 片刻,但聞有朗朗讀書之聲,又有琴聲自牆外而至。施公便問道:「讀書之聲,想係令 孫輩在館中所讀;這琴聲又從何處而來呢?」呂雲章道:「只因幼女淑蘭,酷好絲桐, 想是她在那裡胡亂撥弄的。」施公聽說,又復稱羨不已。各處遊玩一遍,施公便道謝告 辭。呂雲章只得將施公送至莊口,躬身一揖而別。施公仍走原處,穿入樹林,忽從後面 有一人,在施公腿上盡力打了一棍,將施公打倒。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五一回 朝舞山王朗激雲鶴 二賢村世雄劫施公   話說施公進了樹林,走未多遠,忽從背後來了一人,給施公冷不提防,在他兩小腿 上就是一棍。施公「哎呀」一聲,登時栽倒在地,已昏暈過去。那人便從身上掏出繩索 ,將施公四馬倒攢蹄捆綁起來;又脫了一件衣服,將施公連頭帶足包裹好了,向肩頭上 一負,背了就走。你道這人是誰?原來那日黃天霸大破關王廟,關王廟的智明和尚卻不 在廟中,至城裡訪探事情,因此被他漏網。後來他知道關王廟的人全被黃天霸等人捉住 ,一概正法;他又怕隨後仍要捕捉於他,因此別了他的相好,就遠走高飛,投奔他一個 好朋友。他這朋友,姓曹名勇,綽號蓋世大王,生得虎背熊腰,兩臂有千斤之力,慣 使一對流星鐺,更有一種暗器,名喚百練飛抓,百步之內打人,百發百中。   這曹勇卻是綠林中後輩,現在朝舞山獨自為王。專劫各方遠地富商大賈,$ ,正 要動手,無奈皇家的寶貝擺滿案前,也不知這杯子設在何處?但見二十四碟果品,全是 些珊瑚、翡翠、瑪瑙、水晶雕就的器皿;還有些核桃大的珍珠、酒杯大的貓眼,以及烏 金盆、鐵珊瑚等類,無不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那時見有這許多寶物,其中獨無這御杯 ,正要移步細望,那邊看守的人已站起身來。」飛雲子笑道:「愚兄彼時急中生計,趕 著用了個鬼招手,右手一起,將御案前兩副燭台,全行熄滅。果見正中間有對雪亮的酒 杯,杏黃顏色,潤澤非常。就此順手取杯手中,仍由那原來的瓦屋,鑽到上面,回到寓 中。薜剛欲動身,已交五鼓了。」說罷,將那夜光俶取出,遞與王朗。王朗接杯手中,細 細的一看,見是有生以來目所未睹。這杯子規模與尋常的酒杯略大一套,現出一種鵝黃 的顏色,既薄且輕,與雞蛋殼相仿。上面鎸就的一派山水,再由山水裡看去,如吞雲吐 霧,彷彿兩條龍盤踞在裡面,頭角爪牙,無不槽現。王朗誇贊了一番,一面令人擺酒為 飛雲子接風;一面向他說道:「這件寶物,非尋常可得,兄長既然取來,也該命人到朝 舞山去,將蓋世天王曹勇並朱世雄、尹朝貴、智明等人請到山上,珍玩一番,然後將他 送至齊星樓上最高一層,以杜人來盜取。」   飛雲子尚未答言,只見一個嘍兵跑上廳來,向著王朗說道:「稟大王!朝舞山大王 派了頭目朱童前來,請大王上山,說有天大的喜事,在明日去做。大王去與不去,還請 示下。」王朗笑道:「曹大哥你也太魯莽,你那裡的喜事,總比不得琥珀夜光杯重大。 既可將施不全報仇,又得了這件寶物,豈不是喜上加喜?」當時向嘍兵說道:「汝且命 來人進來,咱們有話問他。」   嘍兵答應下去,頃刻將朝舞山的人帶上。王朗問了一遍,不禁拍案叫道:「這可算 一時雙絕了。咱們去盜此杯,也不過為施不全這一人,現在人杯兩得,真乃意想不到。 」隨即向飛雲子道:「不料兄長去後,曹勇又命朱世雄人京,一路追趕,也不過為施不 全這一人。現在仇人見面,正好為眾英雄雪恨。曹大哥既來招請,兄長也該前去一趟。   飛雲子聽了此言,心下說道:「我當初本與他說明,將杯盜來之後,隨我到任何地 方。他此時卻不提此話,現在若遽然說明,反而不得走脫。」當時笑道:「王賢弟,此 次愚兄辛苦了,賢弟且與來人先去。愚兄稍息征驂,明日定到。這御杯既交與賢弟,愚 兄之事已畢,也落得去看一看喜事。」原來飛雲子這句話,卻暗藏別見,王朗一時正是 高興,全不以此言留意,當即笑道:「這寶貝既到我山上,理當鎮壓山頭。只好等大眾 前來再看了。」說罷,命$ 哥哥莫非要去破山嗎?妹子也有這個意思;只 因他初到此地,不知他可情願?咱們想施大人如此厚恩,設若萬君召將飛雲子尋不到, 誤了限期,固是有那處分。江湖上面,誰不知我們這班英雄的大名,今日為一個王朗造 了這齊星樓來,就無一人敢破,還要尋張找李,求人幫助,豈不為人取笑?爹爹的意思 ,雖是愛惜你我,只不想這個道理。想我等在時,若能前去將王朗捉住,破了此樓,毋 論施大人要重重保舉,便是萬君召、黃叔父等人,也把我們看得起。而且張桂蘭與郝素 玉嬸嬸,從前乾了許多大事;咱們本領也不在她之下,為何不去破山頭?   因此欲想前去,一則恐爹爹不肯答應,二則伯他初來,貪戀此地。那時迫他前去, 設有他虞,爹爹與母親豈不說我不賢?故而未經說出。你今既有此意,只問他便了。妹 子無有不可。」   賀人傑聽了此言,正是喜出望外,忙道:「你兩人果能如此,豈不是條上策!雖然 我肩頭上中了一箭,尚無大礙。有我三人這本領,只要王朗下山,那時不怕他走上天去 。不過岳父面前須你們開口,方可行得。若是我去同他說,他必說我傷痕未好,且待痊 癒,再行同去。那就無可更改了。」殷強道:「賢弟,你說哪裡話來?若想告知爹爹, 一年也走不了。在咱看來,不去則已,去則不辭而別。好在這條路逕你也走過,到了那 裡,破得齊星樓更好,慼不然縱有人受傷,或為他拿上山去,那時再趕回來報信。我三人 皆是爹爹心愛的人,怕他不去解救麼?」   他三人本是年幼無知,恃著自己的手段無敵,便把瑯琊山看得容易。賀人傑聽了這 話,不禁喜道:「果然哥哥如此妙計,你我今晚便收拾停當,明日午後,就自動身。」 殷強同殷賽花也就答應。   當時商議停當,三人到了殷龍的房內,請安已畢。殷龍他一對小夫妻,如一雙美 玉一般,自是歡喜。當時就吃了早點,又到了上房裡,與一班舅嫂等人,談說了一會。 殷龍見人傑不提淮安之事,疑惑他安心在此,以待消息。誰知到了晚間,賽花先將自己 的動用短衣並兩口利劍,打在一個包裹裡面,隨手帶了鐵背花裝弩,換了小袖衣衫、大 腳褲、鐵尖快鞋;復行取了二百兩銀子,放在包裹之內。此時賀人傑已與殷龍吃了晚膳 ,回轉房中。見殷賽花收拾已畢,兩人就連衣而臥,安歇了一宵。   到了五更時分,殷強又過來,肩頭上負著一個包裹,身穿玄色短襖,排門密扣布列 胸前;頭戴一頂英雄盔,渾圓一朵絨球顫在面前;玄色灑花兜襠衩褲,薄底靴兒;手提 一柄生鐵飛叉,腰刀藏在裡面。向著人傑道:「天色現在不早,再遲可有人看見,時 便走不了。$ 轉山頭,臨走之時,便說隱姓埋名,不問世事,即便俺親自前去,恐他也是個不肯 見面;即使得了此丸,非在受毒的面前調服,不能見效,這事也如何肯行?」   說罷,不禁大哭起來。施公見她如此,心下愈加懊惱道:「常言『英雄氣短,兒女 情長』,汝是他的女兒,為丈夫受了重傷苦苦求他,豈有不救之理?本院命郝素玉同汝 前去,修書一封,與汝帶去。」桂蘭到了此時也是出於無奈,只得請施公一面修書,一 面與郝素玉回轉自己的衙門,收拾了一夜,預備次日一早動身。當時賀人傑的母親,聽 說兒子也有重傷,自是放心不下,見張桂蘭去求張七,也只得忙了一夜。到了次早,送 她啟行,自己在衙門候信。   桂蘭帶著兩個親隨,一個丫頭,先到了漕運的衙門,郝素玉未到來,施公先將她 傳了進去,向著桂蘭言道:「汝去鳳凰嶺將張七請來,便同逕赴沂州,先救了天霸,本 院與萬英雄、眾位英雄,擇日帶領大隊,親赴山東,向瑯琊山攻打。」桂蘭道:「大人 的行期尚未定了主見,殷老英雄尚在沂州,不知如何盼望;咱們頃刻便自動身,仰求大 人仍命王杰先回報個信息,好令賽花等知道。」施公道:「本院也有此意,無須女英雄 吩咐。」   此時郝素玉已進入內堂,施公叮囑一番,一路小心前去。兩人出了大堂,跨上鞍鞒 飛馬而去。   在路走了兩日。這日,到了一個莊上,夕陽西下,見有小酒旗一角掛在簷外。素 玉道:「咱們且進去飲食,那親兵、丫頭也該饑餓了,飽餐一頓,夜間便可行走。」說 著,兩人進入店門,見櫃檯外面,坐著個黑臉大漢,猶如鍋底一般。兩道倒刷眉,一雙 茨菰眼,腮下一部黃鬚,五短身材,坐在前面。   看見桂蘭進來,連忙起身問道:「娘子到此,莫非欲飲酒麼?」   桂蘭道:「咱們酒是不飲,有什麼肴饌盡數取來,一總給錢與汝。」   那人聽了笑道:「這裡面大肉饅首、牛肉包子,正好飲食。」桂蘭與素玉到了裡面 ,外面兩個親兵同丫頭坐在一處。素玉將那黑漢一看,向著桂蘭說道:「這個黑畜生不 是善類,咱們且防備他片刻,免得又生枝節。」張桂蘭道:「妹妹請用點心,咱可擺佈 於他。」說著,那黑漢走到前面,張開大嘴,露出黃牙,笑臉向桂蘭說道:「現在天色 晚了,娘子乃女流之輩,有何要事,便想夜行,豈不壞了身體?連日客商來往,說前面 十里地方有個山窪,名晚猴子窩,出了一伙強人,專門打家劫舍。凡有客人走他山前經 過,霏分男女,擄入山林,男則入伙,女則為妻。數月以來,所有行人,只敢巳、午、 未三個時辰路過此地,交罷申初,便不能行走。咱看汝$ 道:「爹爹不必推辭,若無丸藥,那末藥便無用麼?女兒千里而來,幾乎送了 性命,非遇著咱的哥哥,已在半途傷命;爹爹竟不看這情面,女兒又尚有何望麼?」說 罷,大哭連天,站起身來,便想尋個自盡。早被郝素玉一把揪住,當時也跪了下去,苦 苦的哀求。張七為她纏得無法,不禁長歎一聲,開言說道:「俺道是看破世情,一塵不 染,在這山中做個隱士;誰知天不由人,出了這事,叫我怎生說法。也罷,且與汝前去 一行。但是救活天霸,仍然獨自回山,所有河瑯琊事件是不能過問的了。但是這一帶山林 ,下山之後,無人管理,為父怎放心得下?」桂蘭道:「孩兒已有言在先,路遇哥哥, 便是五伯的兒子現在山前等候示下!」張七聽了此言,真是喜出望外,忙道:「莫非是 黑頭陀張煥麼?」桂蘭道:「正是此人,爹爹且命人去呼喚。」當時便將如何遇見的話 ,說了一遍。張七一聞此言,卻是悲喜交集。悲的是,兄弟七人只留著自己孑然一身, 無依無靠,回想起從前的光景,不覺如在夢中;喜的是,多年叔姪一旦相逢,百年之後 ,張氏門中,尚有這一後代。有此兩層,以致悲喜不定。   當時張煥早走了進來瘳,向著張七磕下頭去,嘴裡一面說道:「不孝的孩兒自幼遠離 ,不知家事,父母亡故,渺不知期,生不能侍養於前,死不能成哀於後,撫衷自問,不 能為人。平日專恃這兩個拳頭,為非作歹,回思昔日,玷辱門庭;今日得見尊顏,求叔 父開一線之恩,收留教訓,便此改邪歸正了。」說罷,匍匐台前,放聲大哭。常言道: 「一息尚存,皆可為善;回頭是岸,福德在人。」張煥是個殺人放火的朋友,想到父母 身上,也不住流下淚來。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一六回 大英雄負氣往沂州 女將軍妙手傷強寇   卻說張七聽了張煥一派言詞,當時起身將他扶起,忙道:「我姪兒回轉山頭,乃是 祖宗之德,就此住此山中,安居樂業,那強盜買賣是萬做不得的。」張煥只是諾諾連聲 ,隨即命人到那店,叫令閉歇。這裡張七向桂蘭說道:「既是姪兒在這山上,大家照應 ,汝姊妹兩人今晚暫住一宵,明日為父的與汝同去。」   當時桂蘭便同郝素玉到了後寨,細看一番,回想從前在山上的時節,另是一番景況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   次日一早,張七便起身到了後面,先將所有的物件並糧草等物,交付張煥;然後取 了藥料,帶上盤川,取了樸刀。向桂蘭說道:」汝兩人雖可行走,但是天霸命在垂危, 早一日到了沂州,便少一日的災難。俺此時便獨自前往,汝兩人帶著親兵隨後前去便了 。」桂蘭知道他的用意,郝恐救了天$ 實托過 史巡捕了。」伊大人點了點頭,也不再說。從此以後,仍舊是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 ,請伊大人吃,又不時送些時新果品、菜蔬。伍瓊芳回省轉眼已是四個多月,前後化的 錢也很不少了。家裏的錢人不敷出,接繹不上,他也曉得不便問人家借錢,到沒有錢用 的時候,便把些衣服、古玩去當了錢來請客應酬。要是伊大人歡喜的朋友問他借兩個用 用,他也是如數奉上,決不推辭。因此,同寅中除了幾個有骨氣的不同他來往,那班狐 群狗黨,便是越聚越多了。   不多幾日,聽見任承仁委了瀏陽縣,俞洪寶委了清泉縣,就連忙過去道喜。見了俞 洪寶,俞洪寶便告訴他:「昨天聽見說,我的遺差要委你辦,你可有點風聲?」伍瓊芳 道:「這件事怕派不到我。」俞洪寶道:「那有一定的?一犞個撫臺委個把差使,難道還 要去查例麼?我昨天聽見說是出傳進稿去,大約一兩天就可揭曉了。」伍瓊芳雖然不敢 決定不假,心上卻也歡喜,趕緊就到史巡捕那裏去走走,為的是好探探實在消息。   偏偏史巡捕生了外癥,睡在床上「噯呀,噯呀」的叫喚不住。伍瓊芳就沒坐下,仍 舊回到寓裏。卻是坐立不安,祇得又出去拜首府,剛剛首府又到院上去了。伍瓊芳祇得 坐在官廳裏老等,等了多時,纔曉得首府在洋務局裏陪著洋人吃飯,回來還早。伍瓊芳 肚裏亦餓的慌了,祇得回家去吃飯。吃過之後,仍到首府這邊來。這位伊大人雖然回來 了,卻是吃醉了,家人不敢上去回。伍瓊芳也沒得法子,祇急得他抓耳搔腮的樣子,祇 得又去拜俞洪寶,問他的個實,心上還放心不下。   過了一天,果然委札到了,說是「牙厘局銀庫兼收支俞洪寶,已委署清泉縣,所遺 兩差,亟應遴員接充。查有丁憂通判伍瓊芳,才具優長,堪以充當」等語。伍瓊芳看了 一遍,心中大樂。當時開發了腳錢,先去拜謝伊大人,正逢著伊大人又出去了。伍瓊芳 就叫跟班的拿一張片子,說是拜王大爺的。伊大人的門口叫做王福,是北京人氏,跟著 伊大人多年,卻是言無不聽的。當時聽見伍瓊芳拜他,就把他請進來,坐在煙鋪上。王 福送過茶,便先開口道:「恭喜大老爺,這就好了。」伍瓊芳道:「這都是大人的栽培 。」王福道:「大老爺是去年到省的罷?」伍瓊芳道:「是去年冬月十二日到省,十四 就接到家信,丁了外艱,也就趕緊回去了。今年四月纔來的。」   王福道:「這個差使聽說有三千金有餘,薪水雖然不多,卻是一千七百的銀價,那 就差不多加六了。又有各厘卡的年節規,要是放活動點,有加敬。再要能虛嚇詐騙, 那也沒有底的。」伍瓊芳道:「那卻還不曉得。$ 還有從前打到餘下來的, 也可以勻著用。所以,家裏的零用到不消說得,是夠的了,還有多餘。   有天,梁有信正在一個攤子上看了一看,想去打四。忽然,背後爬上一個人來,拿 了十塊錢打四。梁有信看得四好,也把一塊錢放擐四上,那個人把眼斜著看了梁有信一 眼。一回開出來,一看卻是三。那人登時放下臉來,嘰咕道:「人家打四,管他什麼事 ?也要來舔屁股。如今害得我也不著了,天下竟有這種渾小子。」梁有信也不理他, 就走了出來。換了一個地方,還是他的老門道,依舊是打四。那人卻已跟了過來,看了 看注碼,都是麼、二、三的,大約好有六七十塊錢,四上就祇一塊洋錢。那人又摸出十 塊錢,押在三上,又問了一聲:「四上這塊錢是那一位的?」梁有情接口道:「是我的 。」那人看見,就是方纔同他在那個攤子上同押四的人,心上大不高興,連忙回過頭吐 了一口唾沫。那時得開出來一看,果然是四。那人大怒說道:「明明是個三,被他這個 混帳東西一塊錢壓了去的。這些錢你們都收回去,所輸的通叫那個崽子賠。」擺攤子的 兩手按住,早已把錢擄了進來道:「那就不成話了,這寶久已搖定了,那裏就會壓了去 ?」那人更怒,擄起袖子,惡狠狠對著梁有信搶過來,想要打他的神色。梁有信連忙躲 開,又對擺攤子的道:「存在你處,我明天來取罷。」說罷,回頭就走。那人要追著去 打,早被旁人勸住,還祖宗八代的罵了一大頓,梁有信祇當沒有聽見。那人看見梁有信 走遠了還在那攤子邊混吵。早有人過來勸說,把那人的十塊錢依舊還了他,那人方纔把 氣平了,又到別的攤子上打三去了。   原來這個人姓施,叫子順,向來剃頭為業。剃頭的手藝卻不壞,在廣東撫臺衙門裏 吃一分工食。因為這位撫臺有一個古怪脾氣,他剃頭是祇許剃頭的一手動,自洗頭、剃 髮、光臉、剃胡子,不許剃頭的用另隻手。多少剃頭的都做不到,祇有這個施子順,單 會這種手藝,還另有一種推拿的功夫,也是極好的,撫臺身上要有點不舒服,非得他推 拿幾下子不成。他本是京裏人,撫臺外放知府,就帶了他出來,一直升道臺、臬臺,轉 藩臺,升撫臺,都是他跟著,也算是舊人了。在衙門裏日子久了,一切情形都也熟悉, 便在外邊招搖撞騙,無惡不作,甚至于說是替人家求缺、求差。也有人上他的當,到後 來都不敢發作,祇自認晦氣。他生性是最歡喜聚賭,可是最怕輸,輸了便有許多的賴皮 法子。因此大家都怕他,這些擺攤子的,尤其見了他頭痛,卻又不敢得罪他,現在已求 著撫臺,賞了他一個五品功碑,居然也是水晶項子,他便做了袍$ 此必戰後斲來,知復是誰?」殿直段倫曰: 「如學士之言,真神明。當時隨倫為先鋒入賊用命者,皆中傷被體,何嘗獲首級? 」公乃先錄中傷之人,而以持首級來者次之,於是軍伍歡躍。又皇祐中,儂賊叛命 ,狄青討之,青臨行上言,以謂:「古之師還,以訊馘首,告割耳鼻則有之,不聞 有獲首者。秦漢以來,方有是事,故獲一首則賜爵一級,因為之首級。然開爭啟幸 ,莫此之甚,故軍士爭首級以致相殺。又其間多以首級為貨,售於無功不戰之人, 非所以勸,願一切寢罷。如師有功,則差次其勞,全軍加賞﹔無功則斟酌其罪,全 軍加罰。庶令上下一心,不專自為私計,則決勝之道也。」從之,遂大捷。然則青 之智識,匙公之智識也。 公布衣時素善陳摶,嘗因夜話謂摶曰:「某欲分先生華山一半,住得無?」摶曰: 「餘人則不可,先輩則可。」及旦取別,摶以宣毫十枝、白雲臺墨一劑、蜀箋一角 為贈。公謂摶曰:「會得先生意,取某入鬧處。」去曰:「珍重。」摶送公回,謂 弟子曰:「斯人無情於物,達則為公卿,不達為王者師。」公常感之,後尹蜀,乘 傳過華陰,寄摶詩曰:「性愚不肯林泉住,強要清流擬致君。今日星馳劍南去,回 頭慚愧華山雲。」 公布衣時常至鄭州,宿於逆旅,遇一人氣貌甚古,與之語,皆塵外事,不言姓氏, 自稱神和子。質明為別,語公曰:「他日相公候於益州。」後公典益部,瘍生於首 ,禱於龍興觀。夜夢昔年神和子告之曰:「頭瘡勿疑,不是死病。」及覺,語道士 文正之嘗收得鄭韶處士贈《神和子歌》,因索而閱之,益異其事。公乃建大閣上下 十四間,號仙遊閣,歌至今刻石存焉。公離蜀日,以一幅書授蜀僧希白,其上題「 須十年後開」。其後公薨於陳,凶訃至蜀果十年。啟封,乃乖崖翁真子一幅,戴隱 士帽,褐袍絹帶,其傍題云:「依此樣寫於仙遊閣。」兼自撰《乖崖翁真贊》云: 「乖則違眾,崖不利物。乖崖之名,聊以表德。徒勞丹青,繪寫凡質。欲明此心, 服之無斁。」至今川民皆依樣,家家傳寫。 李復圭三世皆知滑州。天聖中,其祖康靖公若谷知,慶歷中,其父邯鄲公淑又知, 及後八年復圭又知。前此邯鄲公嘗迎侍康靖,題詩於州廨曰:「滑守如今是世官, 阿戎出守自金鑾。郡人莫訝留題別,孫息期同住此看。」後復圭刻石記其事,一曰 :仰承貽訓,允契冥兆。」茲亦異也。 劉沆與鄉人尹鑒少同場屋,劉已登第大拜。祐中,尹以恩牓始登第,還鄉,劉以 詩送之曰:「少年相款老相逢,鄉舉雖同遇不同。我已位塵三事後,君方名列五科 中。榮登莫計名高下,宦達須由善始終。若到鄉$ 安出兵,自上流而下。一行总管九十员,胜兵六十万,俱听晋王节制。各路进发,东连沧海,西接川蜀,旌旗舟揖,连接千里。 陈国屯守将士,雪片告急。施文庆与沈客卿遏住不奏。及至仆射袁宪陈奏,要于京口、采石两处添兵把守,江总又行阻挠。这陈主也不能决断,道:"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涣败,彼何为者耶!"孔范连忙献谄说:"长江天堑,天限南北,人马怎能飞渡?总是边将要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隋兵苦来,臣定作太尉公矣!"施文庆道:"天寒人马冻死,如何能来?"孔范又道:"可惜冻死了我家马。"陈主大笑,叫袁宪众臣无可用力。这便是陈国御敌的议论了。饮酒奏乐,依然如故。 北来烽火照长江,血战将军气未降。 赢得深宫明日月,银筝檀板度新腔。 到了祯明二年正月元旦,群臣毕聚。陈主夜间纵饮,一睡不醒,直到日暮方党。不期这日贺若弼领兵,已自广陵悄悄渡江;韩擒虎又带精兵五百,自横江直犯采石。守将徐子建一面奏报,一面要率兵迎敌。元旦各兵都醉,没一个拈得枪棒的,子建只得弃了兵士,单舸赶至石头。又值陈主已醉,自早候至晚,才得引见。回道:"明日会议出兵。" 次日鬼混了一日。到初四日,分遣萧摩诃、鲁广达等出兵拒战。内中萧摩诃,要乘贺若弼初至钟山,击其未备;任忠要精兵一万,金翅三百艘,截其后路,都是奇策,陈主都不肯听。到了初八日,督各将鏖战。其时,止得一个鲁广达竭力死斗,也杀贺若弼部下三百余人。孔范兵一交就走。萧摩诃被擒。任忠逃回,陈主也不责他,与他两柜金银,叫他募人出战。谁知他到石子冈,撞着擒虎,便率兵投降,反引他进城。这时城中士庶乱窜,莫不逃生。陈主还呆呆坐在殿上,等诸将报捷。及至听得北兵进城,跳下御座便走。袁宪一把扯住道:"陛下尊重,衣冠御殿,他不敢加害。"陈主道:"兵马杀来,不是要处!"挣脱飞走,赶入后宫,寻了张贵妃、孔贵嫔,道:"北兵已来,我们须向一处躲,不可相失!"左手绾了贵妃,右手绾了贵嫔,走将出来。行到景阳井边,只听得军声鼎沸,道:"罢,罢,去不得了,同一处死罢!"将自轮于井,后阁舍人夏侯公韵以身蔽井,陈主与争久之,乃一齐跳入井中。喜是冬尽春初,井中水涸,不大沾湿,后主道:"纵使躲得过,也怎生出得去?" 凯歌换却后庭花,箫鼓番成羯鼓挝。 王气六朝今日歇,却怜竟作井中蛙! 三人躲了许久,只听得人声喧闹,却是隋兵搜求珠宝宫女。只见正宫沈后,端处宫中;太子深闭阁而坐。单不见了陈主。众军四下搜寻。有宫人道:舂"曾见跑到井边的,莫不投水死了?$ 因见那马囗瘦得紧,不忍加勇力去扯他,只是调息绵绵的唤。王小二却是狠心的人,见那马不肯出门,拿起一根门闩来,照那慏瘦马的后腿上,两三门闩,打得那马护疼扑地跳将出去。小二把门一关道:"卖不得,再不要回来!" 却说叔宝牵马到西营市来。马市已开,买马与卖马的王孙公子,往来络绎不绝。看马的驰骤杂囗,不记其数。有几个人看见叔宝牵着一匹马来,都叫:"列位让开些,穷汉子牵了一匹病马来了!不要挨倒了他。"合唇合舌的淘气。叔宝牵着马在市里,颠倒走了几回,问也没人问一声,对马叹道:"马,你在山东捕盗时,何等精壮!怎么今日就垂头丧气到这般光景!叫我怎么怨你,我是何等的人?为少了几两店帐,也弄得垂头丧气,何况于你!"常言道得好; 人当贫贱语声低,马瘦毛长不显肥。 得食猫儿强似虎,败翎鹦鹉不如鸡。 先时还是人牵马,后来到是马带着人走。一夜不曾睡得,五更天起来,空肚里出门,马市里没人瞅睬,走着路都是打盹睡着的。天色已明,走过了马市,城门大开,乡下农夫挑柴进城来卖。潞州即今山西地方,秋收都是那茹茹秸儿;若是别的粮食,收拾起来枯槁了,独有这一种气旺,秋收之后,还有青叶在上。马是饿极的了,见了青叶,一口扑去,将卖柴的老庄家一交扑倒。叔宝如梦中惊觉,急去搀扶。那人老当益壮,翻身跳起道:"朋友,不要着忙,不曾跌坏我那里。"那时马嚼青柴,不得溜缰。老者道:"你这匹马牵着不骑,慢慢的走,敢是要卖的么?"叔宝道:"便是要卖他,在这里撞个主顾。"老者道:"马膘虽是跌了,缰口倒还好哩!"叔宝正在懊闷之际,见老者之言,反欢喜起来了。 喜逢伯乐顾,冀北始空群。 问老者道:"你是鞭杖行,还是兽医出身?"老者道:"我也不是鞭杖行,也不是兽医。老汉今澨年六十岁了,离城十五里居住。这四束柴有一百多斤,我挑进城来,肩也不曾换一换,你这马轻轻的扑了一口青柴,我便跌了一交,就知这马缰口还好;只可惜你头路不熟,走到这马市里来。这马市里买马的,都是那等不得穷的人。"叔宝笑道:"怎么叫做等不得穷的人?"老者道:"但凡富贵子弟,未曾买马,先叫手下人拿着一副鞍辔跟着走。看中了马的毛片,搭上自己的鞍辔,放个辔头,中意方才肯买。他怎肯买你的病马培养?自古道:'买金须向识金家。'怎么在这个所在出脱病马来?你便走上几日,也没有人瞧着哩!"叔宝道:"你卖柴的小事。你若引我去卖了这匹马,事成之后,你一两银子牙钱。"老者听说,大喜道:"这里出西门去十五里地,有个主人姓单,双名雄信,排行第二,我们都称他做$ 与执拂张氏,另眼眷宠为女官,领左右两班金钗。 光阴荏苒。那年上元十五,又值越公寿诞,天下文武大小官员,无不赉礼上表,到府称贺。其时李靖恰在长安,闻知越公寿诞,即具揭上谒,欲献奇策。未及到府,门吏把揭拿去。时越公尚未开门,只得走进侧室班房里伺候。那些差官将吏,俱亦在内忙乱曨。西边坐着一个虎背熊腰、仪表不凡的大汉,李靖定睛一看,便举手道:"兄是那里人氏?"那大汉亦起身举手道:"弟是山东人。"李靖道:"兄尊姓大名?"那人道:"弟姓秦名琼。"李靖道:"原来是历城叔宝兄。"叔宝道:"敢问兄长上姓何名?"李靖道:"弟即是三原李靖。"叔宝道:"就是药师兄,久仰。"两人重新叙礼,握手就坐,各问来因。叔宝问李靖所寓,靖答道:"寓在府前西明巷,第三家。" 两人正在叙话得浓,忽听得府内秦乐开门,有一官吏进来喊道:"那个是三原李老爷,有旨请进去相见。"李靖对叔宝道:"弟此刻要进府去相见,不及奉陪;但弟有一要紧话,欲与兄说。见若不弃,千万到弟寓所细谈片晌。"叔宝唯唯。李靖即同那官儿进府。越公本是尊荣得紧,文武官僚尚不轻见,缘何独见李靖?因李靖之父李受,生时与越公同仕于隋,靖乃通家子侄,久闻李靖之才名,故此愿见。其时那官儿,引了李靖,不由仪门而走,乃从右手前道中进去,到西厅院子内报名。李靖往上一望,见越公据胡床,戴七宝如意冠,披暗龙银裘褐,执如意。床后立着翡翠珠冠袍带女冠咧二员,以下群妾甚众,列为锦屏。李靖昂然向前揖道:"天下方乱,英雄竞起。公为帝室重臣,当以收罗豪杰为心,不宜踞见宾客。"越公敛容起谢,与靖寒温叙语,随处随答,娓娓无穷。越公大悦,欲留为记室,因是初会,未便即言。时有执拂美人,数目李靖。靖是个天挺英雄,怎比纫裤之子,见妇人注目偷视,就认做有顾盼小生之意,便想去调戏他?时已将午,李靖只得拜辞而出。越公曰通家子侄,即命执拂张美人送靖。张美人临轩对吏道:"主公问去的李生行第几,寓何处?可即他往否?"史往外问明,进来回覆,张美人归内。 如今且慢题李靖回寓,再说秦叔宝押着礼物,进越公府中来。原来天下藩镇官将,差遣赉礼官吏,俱各派在各幕僚处收礼物。那些收礼的官,有许多难为人处:凡资礼官员,除表章外,各具花名手本,将彼处土产礼物相送。稍不如意,这些收礼官苛刻起来,受许多的波累。那山东一路礼物,却派在李玄邃记室厅交收。是时秦琼到来,玄邃看见,慌忙降阶迎接,喜出意外。叔宝呈上表章礼仪,玄邃一览,叫人尽书,私礼尽壁。遂留叔宝到后轩取酒款待,细谈别$ 了一惊道:"太子至此何为?"太子笑道:"也来随便。"陈夫人觉太子轻薄,转身待走,太子一把扯住道:"夫人,我终日在御榻前与夫人相对,虽是神情飞越,却似隔着万水千山。今幸得便,望夫人赐我片刻之间,慰我平生之愿。"夫人道:"太子,我已托体圣上,名分攸关,岂可如此?"子道:"夫人如何这般认真?人生行乐耳,有什么名分不名分。此时真一刻千金之会也。"夫人道:"这断不可。"极力推拒,太子如何肯放,笑道:"大凡识时务者,呼为俊杰。夫人不见父皇的光景么,如何尚自执迷?恐今日不肯做人情,到明日便做人情时,却迟了。"口里说着,眼睛里看着,脸儿笑着,将身于只管挨将上来。夫人体弱力微,太子是男人力大,正在不可解脱之时,只听得宫中一片传呼道:"圣上宣陈夫人!"此时太子知道留他不住。只得放手道:"不敢相强,且待后期。"夫人喜得脱身,早已衣衫皆破,神色惊惶;太子只得出宫去了。 陈夫人稍俟喘息宁定,入宫,知是文帝朦胧睡醒,从他索药饵,不敢迟延,只得忙忙走进宫来。不膘头上一股金钗,被帘钩抓下,刚落在一个金盆上,当的一声响,将文帝惊醒。开眼看时,只见夫人立在御榻前,有慌张的模样。文帝问道:"你为何这等惊慌?"夫人着了忙,一时答应不出,只得低了头去拾金钗。文帝又问道:"朕问你为何不答应?"夫人没奈何,只得乱应道:"没,没有惊慌。"文帝见夫人光景奇怪,仔细一看,只见夫人满脸上的红晕,尚自未消,鼻中有嘘嘘喘息,又且鬓松发乱,大有可疑,便惊问:"你为何这般光景?"夫人道:"我没,没有什么光景。"文帝道:"我看你举止异常,必有隐昧之事,若不直言,当赐死。"夫人见文帝大怒,只得跪下说道:"太子无礼。"文帝听了这句,不觉怒气填胸,把手在御榻上敲了两下道:"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误我!独孤误我!快宣柳述与元岩到宫来。" 太子也怕这事有些决撒,也自在宫门首窃听。听得叫宣柳述、元岩,不宣杨素,知道光景不妥,急奔来寻张衡、宇文述一干,计议这一件事。一班从龙之臣,都聚在一处。见太子来得慌忙,众臣问起缘故,宇文述道:"这好事也只在早晚间了,只这事甚急。只是柳述这厮,他倚着尚了兰陵公主,他是一个重臣,与臣等不相下,断不肯为太子周旋,如何是好?"张衡道:"如今只有一条急计,不是太子,就是圣上。"正说时,只见杨素慌张走来道:"殿下不知怎么忤了圣上?如今圣上叫柳、元两臣进宫,叫作速撰敕,召前日废的太子,只待敕完,用宝赍往长安。他若来时,我们都是仇家,如何是好?"太子道:"张庶子已定了一$ 支销了。"正是: 千金等一毛,高谊照千古。 樊建威道:"我一人也拿不去,你且收着,待我叫了唐万仞众人来,也见你一团豪气。"叔宝收了,就留他数人在家中吃酒。正吃时,只见尤俊达与程咬金来辞。先时程咬金在路邀集柴嗣昌与杀败金、童两个,后来虽系俱是相与,心中有些不安,到认瞥了杀官劫掠时,明明供出个响马来了。咬金也便过了,尤俊达甚觉乏趣,勉强捱到拜寿,就要起身。程咬金道:"毕竟看得叔宝下落方去,不然岂有独累他之理。"及至柴、李两人口覆,知道叔宝可保无事,尤俊达又恐前日晚间言语之际,走漏风息,被人缉捕,故此要先回;贾润甫亦要脱干系,懈懈相留,故此两人特来拜谢告别。叔宝又留了,同坐作饯。 樊建威在坐,两边都不题起。叔宝道:"本意还要留二兄盘桓数日,只为我后日就要起身,故不敢相留。"临行时,里面去取出些礼来,却是秦母送与程母的。吃到大醉,尤俊达、程咬金同单雄信等回店。到五更时,尤俊达与程咬金先起身去。 满地霜华映月明,喔咿远近遍鸡声。 困鳞脱网游偏疾,病鸟惊弦身更轻。 次日早,秦叔宝知刘刺史处,只要赔赃,料不要他,他就挺身去谢来总管辞他。来总管道:"我当日一时不能执持,你受了许多凌辱,如今你且去。罗老将军、李玄邃分上,回时我还着实看你,你也是不久人下的人。"叔宝叩辞了出来,复大设宴,请北来朋友,也是贾润甫、樊建威、唐万仞、连巨真陪。这三人感谢柴嗣昌不尽。不知若不为秦叔宝,柴嗣昌如何肯出这部酣力?叔宝又浼李玄邃作三封书:一封托柴嗣昌回唐公;一封附迟南,答罗行台,有礼与他姑娘姑夫;又有书与罗家表弟。一班意气朋友这一日传杯弄盏,话旧谈心,更比平时畅快。 杯移飞落月,酒溢泛初霞。谈剧不知夜,深林噪晓鸦。 吃到天明,还没有散。外边人马喧阗,是这五百人来参谒。叔宝换了戎服在厅上,吩咐止叫队什长进见。恰是十个队长五十个什长,斑斑斓斓的摆了一天井,都叩了头。叔宝道:"来爷巳时在西门伺候。"众人应了一声散去。单雄信对叔宝道:"前日说的求荣不在朱门下,若如此也不妨。"叔宝道:"遇了李、柴二仁兄,可谓因祸得福。"李玄邃道:"大丈夫事业正不可量。"众人都到寓所取礼来贺。叔宝也都送有赆礼,彼此俱不肯收。伯当道:"叔宝连日忙,我们不要在此鬼混,也等他去收拾收拾行李,也与老嫂讲两句话儿。明日叔宝兄出西门,打从我寓所过,明日在彼相送罢。"众人一笑而散。 果然叔宝在家收拾了行李,措置了些家事,叫樊建威众人取了赔赃的这项银子去。到不得明日巴时,队什长都全装贯带来迎$ 们地方上有些差失,不但革职问罪,连身家性命,亦不能保,岂止降级罚俸?莫若且在库中暂挪一二千金送支,赎了天使回来,弥缝这节事再处。"大家在库中撮出二千金,叫人扛了,同周全到山。那齐国远、李如珪只是不肯,许庭辅只得咐咐自己又凑出三千金,再四哀求,方才放下山来。自此许庭辅所过州县,愈加装模作样,要人家银子,千方百计,点选了许多绣女,然后起身。可见世上有义气的强盗,原少不得。正是: 只道地中多猛虎,谁知此地出贪狼。 第二十七回 穷土木炀帝逞豪华 思净身王义得佳偶 日食三餐,夜眠七尺,所求此外无他。问君何事,苦苦竞繁华? 试想江南富贵。临春与绮交加。到头来,身为亡虏,妻妾委泥沙。 何似唐虞际,茅茨不剪,饮水衣麻。享芳名万载,其乐无涯。 叹息世人不悟,只知认白骨为家。闹哄哄争强道胜,谁识眼前花。 调寄"满庭芳" 天下物力有限,人心无穷。论起人君,富有四海,便有兴作,亦何损于民。不知那一件不是民财买办,那一件不是民力转输?且中间虚冒侵克,那一节不在小民身上?为君的在深宫中,不晓得今日兴宫,明日造殿,今日构阁,明日营楼,有宫殿楼阁,便有宫殿上的装饰,宫殿前的点缀,宫殿中的陈设,岂止一土木了事?毕竟到骚扰天下而后止。如今再说炀帝荒淫之念,日觉愈炽,初命侍卫许庭辅等十人,点选绣女;又命宇文恺营显仁宫于洛阳;又令麻叔谋、令狐达开通各处河道;又要幸洛阳,又思游江都。弄得这些百姓东奔西驰。不是驱使建造,定是力役河工。各色采办,各官府州县邑,如同鼎沸。莫说大家作事,尚且不难,何况朝廷,不过多费几百万银子,苦了海内百姓的气力。不多几时,东京的地方广阔,不但一座显仁宫先已告竣;那虞世基还要凑朝廷的意思,飞章上报,说:"显仁宫虽已告成,恐一宫不足以广圣驭游幸,臣又在宫西择丰厚之地,筑一苑圃,方足以备宸游。"炀帝览奏大喜,敕虞世基道:"卿奏深得朕心,着任意揆度建造,不得苟简,以辜朕意。" 于是南半边开了五个湖,每湖方圆十里,四围尽种奇花异草攀湖旁筑几条长堤,堤上百步一亭,五十步一榭。两边尽栽桃花,夹岸柳叶分行。造└些龙船凤舸,在内荡漾中流。北边掘一个北海,周围四十里,筑渠与五湖相通。海中造起三座山:一座蓬莱,一座方丈,一座瀛洲,像海上三神山一般。山上楼台殿阁,四围掩映。山顶高出百丈,可以回眺西京,又可远望江南湖海。交界中间却造正殿,海北一带,委委曲曲,凿一道长渠,引接外边为活水,潆洄婉转,曲通于海。傍渠胜处,便造一院,一带相沿十六院,以便停盿流美人$ 书作得畅意,甚受其才,要称赞他几句,又因他低头写诏,不好说话。此时袁宝儿侍立在旁,遂侧转头来,要对宝儿说话,瞥见宝儿一双眼珠也不转,痴痴的看着虞世南写字。炀帝看见,遂不做声,任他去看。原来袁宝儿见炀帝自做诏书,费许多吟哦搜索,并不能成,虞世南这一挥便就,心下因想道:"无才的便那般吃力,有才的便如此敏捷。"又见世南生得清清楚楚,弱不胜衣,故憨憨的只管贪看。看了一会,忽回转头来,见炀帝清清的看着自己。若是宝儿心下有私,未免要惊慌,或是面红,或是局促,因他出于无心,故声色不动,看看炀帝,也只是憨憨的嬉笑。炀帝知他素常是这憨态,却不甚猜疑。 不多时,虞世南写完了诏书呈上来。炀帝见他写得端庄有体,十分欢喜,随叫左右赐酒三杯,以为润笔。虞世南再拜而饮,炀帝说道:"文章一出才人之口,便觉隽永可爱;但不知所指事实,亦可信否?"虞世南道:"庄子的寓言,离骚的托讽,固是词人幻化之笔,君子感慨之谈,或未可尽信。若是见于经传,事虽奇怪,恐亦不妄。"炀帝道:"朕观赵飞燕传,称他能舞于掌上,轻盈蹁跹,风欲吹去,常疑是词人粉饰之句,世上妇人,那有这般柔软。今观宝儿的憨态,方信古人模写,仿佛不虚。"虞世南道:"袁美人有何憨态?"炀帝道:"袁宝儿素多憨态,且不必论;只今见卿挥毫潇洒,便在朕前注目视卿,半晌不移,大有怜才之意,非憨态而何?卿才人匆辜其意,可题诗一首嘲之,使他憨度与飞燕轻盈并传。"虞世南闯旨,也不推辞,也不思索,走近案前,飞笔题诗四句献上。炀帝看瓦,见上写道: 学画鸦黄半未成,垂肩(享单)太憨生。 缘憨却得君王宠,常把花枝傍辇行。 炀帝看了大喜,因对宝儿说道:"得此佳句,不负你注目一段憨态矣!"又叫赐酒三杯。虞世南饮了,便谢恩辞出。炀帝道:"劳卿染翰,另当升赏。"世南谢恩辞出不题,正是: 空掷金词何所用,漫筹征伐枉夸能。 炀帝见虞南已出,遂将词书付与内相,传谕兵部,叫他播告四方,声言御驾亲征。内相领旨去了。炀帝又把世南做宝儿的这首绝句,对宝儿说道:"他竟一会儿就做出来,又敏捷,又有意思。"袁宝儿笑道:"诗中之义,妾总不解,但看他字法,甚觉韵致秀媚。"炀帝带笑的悄悄说道:"朕明日将你赐与他为一小星何如?"袁宝儿见说,登时花容惨淡,默然无语,炀帝尚要取笑他,只听得墙薇架外,扑簌簌的小遗声响。炀帝便撇了宝儿,轻轻起身,走出来看了片时,转来不见袁宝儿。正要去寻,只听得西边爱莲亭上,有人喊道:"是那个跳下池里去?"原来袁宝儿自恨刚才无心看了虞世$ 事,故悄地到此。"安祖道:"弟前日途中遇见齐国远,说要去寻他留些事业。如今怎么样?为了甚事?"伯当道:"不要说起。弟因有事往楚,与他分手;不意李兄被杨玄感迎入关中,与他举义。弟知玄感是井底之蛙,无用之徒,不去投他。谁知不出弟所料,事败无成,玄感已为隋将史万岁斩首。弟在瓦岗与翟让处聚义,打听玄邃兄潜行入关,又被游骑所获,护送帝所。弟想解去必由此地经过,故弟在这里等他。谅在今晚,必然到此歇脚。"安祖道:"这个何难?莫若弟与兄迎上去,只消兄长说有李兄在内,弟略略动手,结果了众人,走他娘便了。"伯当道:"此去京都要道,倘然弄得决裂,反为不美,只可智取,不可力图。只须如此如此而行,方为万全。" 正说时,听得外面跋人声嘈杂。伯当同安祖拽上房门,走出来看,只见六七个解差,同着一个解官,押着四个囚徒,都是长枷锁链,在店门首柜前坐下。伯当定睛一看,见李玄邃亦在其内;余外的,认得一个是韦福嗣,一个是杨积善,一个是邴元真。并不做声,把眼色一丢,走了进去。李玄邃四人看见了王伯当,心中喜道:"好了,他们在此,我正好算计脱身了;但不知他同那个在这里?"正在肚里踌躇,只见王伯当,手里捧着几卷绸匹,放在柜上说道:"主人家,在下因缺了盘费,带得好潞绸十卷在此,情愿照本钱卖与你,省得放在行李里头,又沉重,又占地方。"店主人站起身答道:"爷,小店那讨得出银子来?不要说爷要照本钱卖与咱,就是爷们住在小店几天,准折与咱们,咱们也用不着这宗宝货。"伯当把一卷折开来,摊在柜上说道:"你看,不是什么假古的货儿哄你们,这都是拣选来的,照地头二两五钱好银子一卷,若是银子好,每卷止算还脚解税银一二钱,也罢了。"那一个解官,与几个解差,也走近柜前,拿起绸来看了,说:"真个好绸子,又紧密,又厚重,带到下边去,怕不是四两一卷,可惜没有闲钱来买。"大家在那里唧唧哝哝的谈论,只见李玄邃亦捱到柜边来看。伯当睁着怪眼,喝道"死因,你也来瞧什么?量你也拿不出银子,所以犯了罪名。"孙安祖在旁笑道:"兄长不要小觑他或者他们到有银子要买,亦未可知。"李玄邃道:"客人,你的宝货,量也有限,你若还有,再取出来,咱们尽数买你的,不买你的,不为汉子。"王伯当对孙安祖道:"二哥,还有五卷在里头,你去与我取出来。"李玄邃走下来,叫过一个老猾狱卒张龙道:"张兄,你这潞绸可要买么?我有十两爽子,送与你去买几卷,也承你路上看管一番。"张龙道:"这个不消,你不如买几卷送与惠爷,我才好受你的。"李密道:"我的$ :"卿远路风尘,不知招贤之事如何?"凌敬道:"臣奉主公严命,访见杨义臣,述主公之意。他始则再三拒却不从,被臣说先帝惨弑,将军直志在报仇,他即慨然应允;但要主公从他三事。"夏主问:"何三事?"凌敬一一说出。夏主道:"若从孤征伐,即孤之臣也,果能尽心助孤讨贼,何所不容?"凌敬道:"臣别义臣时,更有密嘱,叫主公去赚此人相助,不愁化及不灭。"向建德耳上低言数语。夏主叹道:"虽战国孙吴,亦不过此。" 次日早朝,群臣拜舞已毕,夏主唤刘黑闼道:"昨日唐国秦王书来,借粮二千石,供给军储,伐许之后,加利清偿。孤今与唐合兵讨贼,乃兄弟之国,不可不借。汝同凌敬整点大车二百辆装,装贮粮米,率领士卒,护送前去,中途交纳,勿使有失。"二人领命起行。凌敬吩咐军士"路上盗贼生发,汝等俱扮作民夫,务须遮护粮草,军装器械随身,小心谨密,者治罪。"一行人趱护粮车起行,不数日已至曹濮州地界。 且说太行山有贼首范愿,自号飞虎大王,手下有三千喽罗,皆勇敢之夫,在曹濮界上,依山为寨,劫掠客商。两日正虑粮草不,忽见喽罗报说,北路上有夏王装载二百辆粮车,助唐军切,无人护送,取之甚易。范愿以手加额道:"来得却好,我正乏粮。"忙领二干贼众,一齐下山,抢劫粮车。时黄昏在侧,前哨来报道:"粮车插成营垒,民夫尽皆衣服毡衫,并不打更喝号,安眠稳睡。"范愿听说大喜,直奔车营,只见四下寂静,并无一人言语。一声炮响,众车夫执起,都吓散了。众贼揭去盖车芦席,却是闛空车,并无粒米在内。范愿知是中计,拨马就走,只听四下里炮声振天,夏兵四五千密层层齐裹围来,把范愿人马,困在核心。倏忽间明灯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夏阵里闪出一将,明盔亮甲,手持巨斧,喊声如雷,叫道:"范愿草贼,快快下马投降!"范愿道:"你是何人?"刘黑闼道:"吾乃夏国大将刘黑闼便是。"范愿道:"我只道是谁,原来是你。吾想你当初也曾在绿林中做过这个道路儿的,如今何苦替夏家出这样寡力?料想盗寇的,没有倒帖出买路钱来的理。还不快快放我们出去!倘然你日后被人杀败了,仍归旧业,也好见面酬情。"刘黑闼听了大怒道:"强贼敢来触污我!"举起巨斧直砍进来,范愿接住,战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忽见夏阵中一骑飞来,口中喊道:"二位将军,且请住马,吾与汝二人讲和何如?"范愿道:"你又是何人?"凌敬道:"吾乃夏国祭酒凌敬便是。"范愿道:"祭酒如何讲和?"凌敬道:"足下今日如虎陷阱,虽有双翅,亦难飞去,何不弃邪归正,从降夏主,同讨化及,与炀帝报仇,官封极品$ 点,粮计三千石,草有一万余束,车上各插小黄旗为号。时已日暮,即令守车军士将粮草团聚中间,众兵结成野营在外扎住。敬德不解衣甲,坐在营中,忽闻前途吵闹,军人报说:"有贼来劫营了!"敬德遂题鞭跨马,行不止二三里,忽然闯一声炮响,喊杀连天。敬德举头仰视,是夜月色微明,见一起人马,为首一将,杀奔前来。敬德问道:"你是何处来的?"那将道:"我乃大唐徐蒞元帅手下大将王簿,奉元帅将令,特来取你家的粮草应用。"敬德道:"泼贱,你认得我么?"王簿笑道:"我老爷怎不认得你这个杀不死的贼!"敬德大怒,忙举手中鞭,劈面砍来。王簿举枪来迎住。两个一来一往,战了五六十合,王簿只顾败将下去。敬德紧赶不放,耳边忽闻得喊声震天,往后一看,只见一派火光,上下通红。敬德撤了王簿,勒回马来一望,惟闻霹雳之声,委时间大车小车,大束小束,三千粮米、准万稻草,被唐兵烧毁无存。原来烧粮草率的是罗士信,王簿赚了敬德去,他来放火烧毁。敬德见粮草烧尽,心中愈加烦闷,又恐王簿夺了介休城去,如飞连夜赶到介休,正遇见王簿与罗士信,又杀了一阵。他两个那里得过敬德,只得让他进介休城去,等待秦王与徐懋功大兵到来,把城池四面用兵围绕。 秦王使寻相进城去说敬德。德道:"如要我降唐,且看刘武周下落,如若死了,我方再事他人。今若来逼,惟有死战而已!"寻相无奈,只得出城,以敬德之言回覆秦王。秦王听了,心中烦闷。忽报总管刘世让回来,秦王大喜,相见了,世让把刘武周与宋金刚的首级献上。秦王又惊又喜道:"此物何处得来?"世让道:"臣奉命而行,穿过并州,中途遇见曷娑那可汗领兵屯在万峰山下,臣打听得实,即往彼营中相见,把礼物表章献上,说:'唐王要去代郑国,讨弑隋皇泰主之罪,乞借大国之兵,同往征之。'曷娑那可汗大喜道:'我正在这里恼恨刘武周,他要求我们来杀你家唐朝,不想他自先行,所破郡县,子女玉帛,尽被他取去,使我们殿后以为救援。如今既是你家唐主,将礼物来和好,我就起兵来会,先去问了刘武周之罪,然后与你们去伐王世充便了。'事恰凑巧,臣住在他营中,未及两日,只听得说刘武周与宋金刚,被我这里人马杀败,势穷力尽,来投曷娑那可汗。曷娑那可汗大怒,用计杀了他二人,叫臣赍首级来,献与朝廷。"秦王见说,以手加额道:"此天赐我成功也!"即厚赏了刘世让。随差寻相,将刘武周、宋金刚二颗首级,再进介休城,与敬德看了,好说他来归唐。寻相奉命进城,敬德看见了两个首级,认得是真的,号天大恸,备礼祭献。随将首级用棺盛殓,安葬好了,遂$ 好最难能也。"正说时,只见两个内监走来,跪下奏道:"娘娘有旨,宣殿下进宫。"秦王只得起身进宫去了。 时窦建德久已拿进朝,跪在丹墀下,听那两个女子对答,唐帝叫上来说道:"你助党为虐,本该斩首。今因你女儿甘以身代,朕体上天好生之德,何忍加诛,连你之罪,法外有汝。"就叫侍卫去了建德的锁链绑缚,又对他说道:"朕赦便赦了你,只是你也是一个豪杰,若是朕赐你之爵,你曾南面称孤道寡軮,岂肯屈居人下。朕若废你为庶民,你怎肯忘却锦绣江山,免不得又希图妄想。建德叩首道:"臣蒙陛下法外施仁,贷臣不死,已出望外,安敢又生他念?臣自被逮之后,名利之念,雪化冰消,臣今万幸再生,情愿披剃入山,焚修来世,报答皇图,不敢再入尘网矣!"唐帝见说,大喜道:"你肯做和尚,妙极,朕到替你觅一个法师在那里,叫你去做他的徒弟,但恐你此心不真耳!"窦建德叹道:"臣闻屠刀一掷,六根即净,观眼前孽镜,总是雨后空花,有甚不真?"唐帝道:"你此心既坚,替你改名巨德,着礼部结赐度牒,工部颁发衣帽,即于殿前替你剃度。"秦王自宫中出来奏道:"母后知建德肯回心向道,欢喜不胜,要两孝女进宫去一见,父皇以为可否?"唐帝就叫内侍,领两个女子进宫朝见。窦后见了,欢喜得紧,就叫宫奴把两副衣服,赐线娘与木兰穿好。又赐锦墩,叫他们坐下,问他们年龄,二人回答明白。窦后又问:"线娘,曾适人否?"线娘羞涩涩未及回答,木兰代奏道:"已许配幽州总管罗艺之子罗成。"窦后道:"罗艺归唐,屡建奇功,圣上已封他为燕郡王,赐国姓,镇守幽州。闻他一个儿子英雄了得,你若嫁他,终身有托了。你既明孝义,我也姓窦,你也姓窦,我就把你算做侄女儿,愈觉有光。"窦线娘也不敢推却,只得下去谢恩。窦后又问木兰履历,木兰一一陈奏。窦后亦深加奖叹,便吩咐内侍,取内库银二千两,彩缎百端,赠线娘为奁资。又取银一千两,彩缎四十端,赠赐木兰,为父母老送终之费,差内监送归乡里。二女便谢恩出宫。 时窦建德刚落了发,改了僧装,身披锦绣袈裟,头戴毗卢僧帽,正要望帝拜辞。唐帝对建德说道:"你如今放心了。"只见二女易服出来,后边许多内侍,扛了彩缎库银,来到殿廷。内监放下礼物,将宫中懿旨,一一奏闻。二女又向唐帝谢恩。唐帝又对建德道:"不意卿女许配罗艺之子,又为娘娘侄女,孝女得此快婿,卿可免内顾矣。"建德并未知此事,只道窦后懿旨赐婚赐物,谢恩出朝。唐帝又差官一员,赏银二千两,布帛一笥,送至榆窠断魂洞内;隐灵岩中圣僧唐三藏处。建德出了朝门,只见早有一僧,挑着行$ 玄宗不胜悲悼。自此后宫无有当意者。高力士劝玄宗广选美人,以备侍御。玄宗遂降旨采选民间有才貌的女子入宫。正是: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开元天宝,大不相同。 第七十九回 江采苹恃爱追欢 杨玉环承恩夺宠 国色自应供点选,一入深宫,必定多留恋。不是眉尖送花片,也教眼角飞莺燕。只道始终这所愿,不料红丝,恰又随风转。始知月老亦无凭,端合成全好姻眷。 调寄"蝶恋花" 人生处世,无过情与理而已。忠臣孝子,作事循理,不消说得。而大奸极恶之人,行事背理,亦不消说得。至于情总属一般,孟夫子所云: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今古同然,无有绝情者。试看苏子卿穷居海上,啮雪吞毡,死生置于度外,犹不免娶胡妇生子。胡澹庵贬海外十年,比其归,日饮于湘潭胡氏园,喜侍姬黎倩,作诗赠之。乃知情欲移人,贤者不免,而况生居盛世贵为天子乎?今且不说玄宗遣人点选美女。且说闽中兴化县珍珠村,有一秀才,瓓姓江名仲逊,字抑之,人物轩昂,家私富厚,年过三旬,尚无子嗣;夫人廖氏,单生一女,小名阿珍,九岁能诵二南,语父道:"吾虽女子,期以此为志。"仲逊奇之,遂名采苹,生得花容月貌,便是月里嫦娥,也让他几分颜色。更兼文才渊博,诸子百家,无不贯串,琴棋书画,各件皆能。他性喜梅花,仲逊遣人于江浙山中,遍觅各种最古梅,植于庭除,额曰梅亭。采苹朝夕观玩,遂自号梅芬。性耽文艺,有萧兰、梨园、梅亭、丛桂、凤笛、玻杯、剪刀、绮窗八赋,为时传诵,名闻籍甚。高力士自湖广历两粤,各处采选,并无当意者。至兴化,闻采苹名,得之以进。采苹年方二八,美貌无双,玄宗一见,喜动天颜,即令嫔妃随侍入宫,赐江仲逊黄金千两,彩缎百端,回家养老。命高力士陪他赴光禄寺饮宴,仲逊含泪出朝。玄宗入宫,即命左右摆宴,与江妃共饮,饮了一回,共宿焉。又早鸡鸣钟动,天光欲曙,玄宗免不得起身出朝听政。 一日回到宫中,见江妃在那里看梅亭赋,因知江妃喜梅,遂命宫中各处栽梅,朝夕游玩,赐名梅妃。玄宗道:"朕几日为朝政所困,今见梅花盛开,清芬拂面,玉宇生凉,襟期顿觉开爽;嫔色花容,令人顾恋,纵世外佳人,怎如你淡妆飞燕乎?"梅妃道:"只恐落梅残月,他时冷落凄其。"玄宗道у"朕有此心,花神鉴之。"梅妃道:"但愿不负此言,妾虽碎身,不足以报。"玄宗道:"妃子高才,前所作八赋,翰林诸臣无不叹赏;卿今可为梅花赋,待朕颁示词臣。"梅妃道:"贱妾蓬闺陋质,安敌艺苑鸿才,既辱钧旨,谨当献五。"言未毕,只见内侍报道:"岭南刺史韦应物、苏州刺史刘禹锡,$ 。郭子仪在囚车中,诉说原由,其声如洪钟。李白想道:"这个人恁般仪表,定是个英雄豪杰。今天下方将多事,此等品格相貌,正是为朝廷有用之人才,国家之柱石,岂容轻杀。"便吩咐手下众人:"尔等到节度り军前且莫解进去,待我亲自见节度,替他说情免死。"众人不敢违命,连声应诺。李白回马,傍着囚车而行。一头走,一头慢慢的试问他些军机武略,子仪应答如流,李白愈加敬爱。 说话之间,已到哥舒翰驻节之所。李白叫从人把个名帖传与门官,说李学士来拜,门官连忙禀报。那哥舒翰也是当时一员名将,平昔也敬慕学士之才名,如雷贯耳。今见他下顾,诚以为荣幸万一,随即将营门大开,延入。宾主叙坐,各道寒喧。献茶毕,李白即自述来意,要求他宽释郭子仪之罪。哥舒翰听罢,沉吟半晌说道:"学士公见教,本当敬从;但学生平时节制部下军将,赏罚必信,郭子仪失火烧了兵粮,法所难贷,且事关重大,理合奏闻天子,学生未敢擅专,便自释放,如鎛之奈何?"李白说道:"既如此,学生不敢阻挠军法,只求宽期缓刑,节度公自具疏请旨;学生原奉圣上手敕,听许飞章奏事,今亦具一小折,代奏乞命何如?"哥舒翰欣然允诺道:"若如此,则情法两尽矣!"遂传令将郭子仪收禁,候旨定夺。李白辞谢而出。于是哥舒翰一面具奏题报,李白亦即缮疏,极言郭子仪雄才伟略,足备干城腹心之选,失火烧粮,乃手下仆夫不谨,实非子仪之罪,乞赐矜全,留为后用。将疏章附驿递,星驰上奏。自己且暂留于并州公馆中候旨,日日闲散逍遥。哥舒翰遂同手下文官武将,连本州地方上的官员,天天遂设宴款待,李学士吟诗饮酒作乐。不则一日,圣旨已下,准学士李白所奏。只将郭子仪手下仆人失慎的,就地正法。赦郭子仪之罪,许其自后立功自效。正是: 若不遇识人学士,险送却落难英雄。喜今日幸邀宽典,看他年独建奇功。 郭子仪感激李白活命之恩,誓将衔环图报。李白别了郭子仪,并哥舒翰等众官,自往他处行游去了。临行之时,又谆属哥舒翰青目郭子仪。自此子仪得以军功,渐为显官,此是后话。且说朝中自李白去后,贺知章也告体致去了。左相李适之,因与李林甫有隙,罢相而归;林甫又陷他以事,逼之自尽。林甫倚着天子信任,手握重权,安禄山亦甚畏之,杨国忠也心怀嫉忌,然其势不得不互为党援。玄宗往年连杀三子之后,林甫劝立寿王瑁为太子,玄宗从高力士之言,立忠王(王与)为太子。林甫疑忌,谋倾陷之。时有户曹官杨慎矜依附杨国忠,自认为杨氏同族,又与罗希爽、吉温等,俱为李林甫门下鹰犬,林甫因与计议,教他上密疏,诬告刑部尚书韦坚$ 位之尊崇倦以压制人,当其盛时,乘权握柄,作福作威,穷貌奢极欲,亦复洋洋志得意满,叱咤风云。及至时运衰微,禄命将终之日,不但众散亲离,人心背叛。即魑魅魍魉也都来了,生妖作怪,播弄着你,所谓人衰鬼弄人是也。惟有那忠贞节烈之人,不以盛衰易念。即或混迹于徘优技艺之中,厕身于行伍偏稗之列,而忠肝义胆天性生成,虽未即见之行事,要其志操,已足以塞天地而质诸鬼神,此等人甚不可多得,却又有时钟于一门,会于一家。如今且说玄宗,因安禄山攻陷陈留郡,张介然遇害报到京师,方知贼势甚猛,未易即能扑灭,召集朝臣共议其事,众论纷纷,并无良策。杨国忠前日故为大言,到那时也俯首无计。玄宗面渝群臣道:"朕在位已经五十载,心中久已要退闲去作便事,意欲传位于太子,只因水旱频仍,不欲以余灾遗累后人,故尔迟迟。今不意逆贼横发,朕当亲自统兵征讨之,使太子暂理国事,待寇乱既平,即行内禅,朕将高枕无忧矣!"送下溜御驾亲征,命太子监国。群臣莫敢进一言。杨国忠乃大吃了一惊,想道:"我向日屡次与李林甫朋谋,陷害东宫,太子心中好不怀恨。只碍着贵妃得宠,右相当朝,他还身处储位,未揽大权,故隐忍不发。今若秉国政,必将报怨,吾杨氏无瞧类矣!"当日朝罢,急回私宅,哭向其妻裴氏与韩、虢二夫人道:"吾等死期将至矣!"众夫人惊问其故。国忠道:"天子欲亲征讨,将使太子监国,行且禅位于太子。奈太子素恶于吾家,今一旦大权在手,我与姊妹都命在旦夕矣,如之奈何?"于是举家惊惶泣涕,都说道:"反不如秦国夫人先死之为幸也。"虢国夫人说道:"我等徒作楚囚,相对而泣,于事无益。不如同贵妃娘娘密计商议,若能劝止亲征,则监国禅位之说,自不行矣。"国忠说道:"此言极为有理,事不宜迟,烦两妹入宫计之。"两夫人即日命驾入宫,托言奉候贵妃娘娘,与贵妃相见,密启其事,告以国忠之言。杨妃大惊道:"此非可以从容缓言者!"乃脱去簪珥,口衔黄士,匍匐至御前,叩头哀泣。玄宗惊讶,亲自扶起问道:"妃子何故如此?"杨妃说道:"臣妾闻陛下将身亲临战阵,是亵万乘之尊,以当一将之任,虽运筹如神,决胜无疑。然兵凶战危,圣躬亲试凶危之事,六宫嫔御闻之,无不惊骇。况臣妾尤蒙恩宠,岂忍远离左右?自恨身为女子,不能随驾从征,情愿碎首阶前,欲效侯生之报信陵君耳!"说罢又伏地痛哭。玄宗大不胜情,命宫人掖之就坐,执手抚慰说道:"朕之欲亲征讨,原非得已之计,凯旋之日,当亦不远,妃子不须如此悲伤。"杨妃道:"臣妾想来,堂堂天朝,岂无一岜良将,为国家殄灭小丑$ 不亡。说便如此说,人极则计生。即如主上与唐朝皇帝,岂不是君臣。况又曾为俊杨妃义子,也算君臣而兼父子了。只因后来被他逼得慌了,却也不肯束手待死,竟兴动干戈起来,彼遂无如我何,不但免于祸患,且自攻城夺地,正位称尊,大快平生之志。以此推之,可见凡事须随时度势,敢作敢为,方可转祸为福;但不知殿下能从此万无奈何之计,行此万不得已之事否?"庆绪听说低头一想,便道:"先生深为我谋,敢不敬从。"严庄道:"虽然如此,必须假手于一人,此非李猪儿不可,臣当密谕之。"庆绪道:"凡事全仗先生大力扶持,迟恐有变,以速为贵。"严庄应诺,当下辞别出宫,恰好遇见李猪儿于宫门首,遂面约他晚间乘闲到我府中来,有话相商。 至夜李猪儿果至,严庄置酒肴于密室,二人相对小饮。严庄笑问道:"足下日来,又领过几多鞭子了?"李猪儿忿然道:"不要说起,我前后所受鞭子,已不计其数,正不知鞭挞到何日是了?"严庄道:"莫说足下,即如不佞吞为大臣,也常遭鞭挞。太子以储贰之贵,亦屡被鞭挞。圣人云:君使臣以礼。彞又道:为人父,止于慈。主上恁般作为,岂是待臣子之礼,岂是慈父之道?如今天下尚未定,万一内外人心离散,大事去矣!"李猪儿道:"太子还不知道哩!今主上已久怀废长立幼,废嫡立庶之意,将来还有不可知之事。"严庄道:"太子岂不知之,日间正与我共虑此事。我想太子,为人仁厚,若得他早袭大位,我和你正有好处,不但免于鞭辱而己。怎地画个妙策,强要主上禅位于太子才好。"李猪儿摇手道:"主上如此暴厉,谁敢进此言,如何勉强得他。"严庄道:"若不然呵,我是大臣,或者还略存些体面,不便屡加挞辱。足下屈为内侍,将来不止于鞭挞,只恐喜怒不常,一时断送了性命。"李猪儿听说,不觉攘臂拍胸道:"人生在世,总是一死,与其无罪无辜,俯首被戮,何如惊天动地做一场,拼得碎尸万段,也还留名后世!"严庄引他说出此言,便抚掌而起,说道:"足下若果能行此大事,决不至于死,到有分做个住命的功臣哩!只是你主意已定否?"李猪几道:"我意已决,但恐非太子之,他顾着父子之情,怎肯容我胡为?"严庄道:"不瞒你说,我已启过太子了。太子也因失爱于父,怕有祸患。向我说道:'凡事任你们做去罢。'我因想着足下必与我同心,故特约来相商。"李猪几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只明夜便当举动。趁他两日因双眸作痛,不与女人同寝,独行于便殿,正好动手。但他常藏利刃于枕畔,明晚先窃去之,可无虑矣!"言毕作别而去。 次日,严庄密与庆绪,约会到黄昏时候。庆绪与严庄$ 怪踪,妾所身经,敢具手疏,上达天听。残喘余生,不宜再读,邀恩格外,许归故宫,旦夕之间,与梅同落,随逐花魂,渺焉空际;较之惨死,何啻天渊?是所深幸,夫复何求?若蒙异数,不忘旧眷,俾兹朽质,重睹天颜,有如落英,复缀枝头,非敢所期,伏候明诏。临疏涕泣,不知所云。上皇前得肃宗奏报,已略知其事,今见梅妃手疏,更悉芳衷,深为叹异。送温旨批去云:贤妃遇难自经,具见殉节之志;仙女临其相救,正因矢志之诚。千里行空,异焉蓬瀛之托迹;一枝寓意,美哉花萼之留香。朕方观画题诗,索芳魂而不得;卿已逸仙赠句,卜嘉会于将来。种种奇迹,历历动听,斯皆真诚感召,故有遇合因缘。今其遄返紫宸,勿复徒悲清夜。缅怀旧眷,伫俟新恩。 中使赍旨,驰报梅妃。此时梅妃已至西京,承肃宗之意,入居上阳宫了。上皇行至凤翔府,传命护从军士,将衣甲兵器,都交纳凤翔府库中。李辅国奏请肃宗发精骑三千迎驾。及驾将到,肃宗率百官出都门奉迎,百姓遮道罗拜,俱呼万岁。肃宗俯伏上皇车前,涕泣不止;上皇亦涕泣抚慰。肃宗奏请避位,上皇不允。时肃宗不敢穿黄袍,只穿紫袍,上皇立命取黄袍,令内侍与肃宗换了。车驾即日至太庙告谒,因见太庙残毁,仰天大哭,臣民无不感伤。告谒毕,车驾回朝,肃宗步行御车,上皇屡却之,方乘马傍车而行。上皇顾谓诸臣曰:"朕为天子五十年,不自见为尊;今为天子父,乃真尊之至耳。"诸臣皆俯首称万岁上皇车驾入朝,不御大殿,只就便殿暂只下诰:朕尊为太上皇,以南内兴庆宫为娱老之所,朝廷政事,不复与闻。后人读史至此,谓上皇纳甲兵于府库,是何意思?肃宗子迎父驾,却用精骑三千,又是何意?有诗叹云: 甲兵输库非无意,父子之间亦远嫌。迎驾只须仪从盛,何劳精骑发三千。 上皇既至兴庆宫,即召梅妃入宫见驾,梅妃朝拜之际,婉转悲啼。上皇意不胜情,好言慰劳,即以所题画真与看,梅妃拜谢道:"圣人之情,见乎辞矣,臣妾虽死,亦当衔感九泉。"因又把当日投环,遇仙避难,逢仙之事,面奏一番道:"妾若非张果先生,使其妻远来相救,安能今日复见天颜?"上皇道:"昔年朕欲以玉真公主与张果为婚,他坚却不允,原说有妻韦氏在王屋山中,不意你今日蒙其救援;那纸驴儿想即张果巾箱中物也。"梅妃又将叶法善所赠梅花,呈于上皇观览。上皇见花色晶莹,清香袭人,不觉惊异道:"你得此仙梅,庶不愧梅妃之称矣!"梅妃又将罗公远诗句奏闻道纹"此诗虽赠达奚女,而妾得罗采奏报之事,已离于中。"上皇点头嗟叹道:"罗公远昔曾寄书与朕,说安不忘危,这安字明明说安禄山$ ;邇而不偪,遠而不攜;遷而不淫,復 而不厭;哀而不愁,樂而不荒;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處而不底 ,行而不流。五聲和,八風平,節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見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猶有憾!」 見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 見舞韶濩者。曰:「聖人之弘也,而猶有慙德,聖人之難也!」 見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脩之?」 見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 其蔑以加於此矣,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 卷二子產壞盡館垣  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子產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子產使盡壞其館之e,而納車馬焉。 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脩,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 令吏人完客所館,高其閈閎,厚其牆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其若 異客何?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牆,以待賓客。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匃請 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來會時事。 逢執事之不間,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其輸之, 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 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宮室卑庳,無觀臺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廄繕 脩,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塓館宮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僕人巡宮;車馬有 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隸人、牧、圉各瞻屦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 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菑患;不 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鞮之宮數里,而諸侯舍於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踰越; 盜賊公行,而夭厲不戒。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 執事,將何以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脩垣而行,君之惠也, 敢憚勤勞?」 文伯復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 伯謝不敏焉。 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乃築諸侯之館。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 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繹 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卷二‧子產論尹何為邑  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愛之,不$ 期賁、育。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 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軼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 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伎,力不得用,枯木朽株盡為害矣。 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而況涉乎蓬蒿,馳乎丘墳,前有利獸 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為禍也不亦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而樂出於萬有一 危之塗以為娛,臣竊為蓁陛下不取也。 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智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 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喻大。臣願陛下之留意幸察。 卷六‧答蘇武書  李陵  子卿足下:勤宣令德,策名清時,榮問休暢,幸甚幸甚!遠託異國,昔人所悲,望風懷 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遺,遠辱還答,慰誨懃懃,有踰骨肉。陵雖不敏,能不慨然!自 從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窮困,獨坐愁苦,終日無睹,但見異類。韋韝毳幙,以禦酎風雨 。羶肉酪漿,以充飢渴。舉目言笑,誰與為歡?胡地玄冰,邊土慘裂,但聞悲風蕭條之 聲。涼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側耳遠聽,胡笳互動,牧馬悲鳴,吟嘯成群,邊 聲四起。晨坐聽之,不覺淚下。嗟乎子卿!陵獨何心,能不悲哉! 與子別後,益復無聊。上念老母,臨年被戮;妻子無辜,並為鯨鯢。身負國恩,為世所 悲。子歸受榮,我留受辱,命也如何!身出禮義之鄉,而入無知之俗,違棄君親之恩, 長為蠻夷之域,傷已!令先君之嗣,更成戎狄之族,又自悲矣!功大罪小,不蒙明察, 孤負陵心,區區之意,每一念至,忽然忘生。陵不難刺心以自明,刎頸以見志,顧國家 於我已矣。殺身無益,適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輒復苟活。左右之人,見陵如此,以 為不入耳之歡,來相勸勉。異方之樂,秖令人悲,增忉怛耳。 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前書倉卒,未盡所懷,故皱略而言之:昔先帝授陵 步卒五千,出征絕域,五將失道,陵獨遇戰。而裹萬里之糧,帥徒步之師,出天漢之外 ,入強胡之域。以五千之眾,對十萬之軍,策疲乏之兵,當新羈之馬。然猶斬將搴旗, 追奔逐北,滅跡掃塵,斬其梟帥。使三軍之士,視死如歸。陵也不才,希當大任,意謂 此時,功難堪矣。 匈奴既敗,舉國興師,更練精兵,強踰十萬。單于臨陣,親自合圍。客主之形,既不相 如步馬之勢,又甚懸絕。疲兵再戰,一以當千,然猶扶乘創痛,決命爭首,死傷積野, 餘不滿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 濟其夭死;為 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為之禮,以次其先後;為之樂,以宣其凐鬱;為之政,以率 其怠倦;為之刑,以鋤其強梗。相欺也,為之符璽斗斛權衡以信之。相奪也,為之城郭 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生而為之防。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鬥 折衡,而民不爭。」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 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爭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 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 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為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 以事其上,則誅。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養之道。」以求其所 謂清淨寂滅者。嗚呼!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 也;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正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 帝之與王,其號名殊,其所以為聖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飢食,其事雖殊,所以為 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為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也 ?」責飢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也。」傳曰:「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 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鬼,先正其心;欲正其 心者,先誠其意。」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 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 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轛夏之 亡!」詩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今之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 其不胥而為夷也! 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 無待於外之謂德。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 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為道易明 ,而其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為己,則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 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郊焉而天神假 ,廟焉而人鬼享。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 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 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楊也,擇焉而不精,語焉$ 。生丈夫,二壼酒、一犬;生 女子,二壼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當室者死,三年釋其政 ;支子死,三月釋其政;必哭泣葬埋之如其子。令孤子、寡婦、疾疹、貧病者,納宦其 子。其達士,潔其居,美其服,飽其食,而摩厲之於義。四方之士來者,必廟禮之,句 踐載稻與脂於舟以行,國之孺子之遊者,無不餔也,無不歠也,必問其名。非其身之所 種則不食,非其夫人之所織者不衣。十年不收於國,民俱有三年之食。 國之父兄請曰;「昔者,夫差恥吾君於諸侯之國;今越國亦節矣,請報之!」句踐辭曰 :「昔者之戰也,非二、三子之罪也,寡人之罪也。如寡人者,安與知恥?請姑無庸戰 !」父兄又請曰;「越,四封之內,視吾君也,猶父母也,子而思報父母之仇,臣而思 報君之讎,其有敢不盡力者乎?請復戰!」句踐既許之,乃致其眾而誓之曰:「寡人聞 古之賢君,不患其眾之不足也,而患其志行之少恥也。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億有三千 ,不患其行之少恥也,而患其眾之不足也。今寡人將助天滅之。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 其旅進旅退。進則思賞,退則思刑;如此,則有常賞;進不用命,退則無恥,如此,則 有常刑。」果行,國人皆勸;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婦勉其,曰:「孰是吾君也,而 可無死乎?」是故敗吳於囿,又敗之於沒,又郊敗也。 夫差行成,曰;「寡之師徒,不足以辱君矣,請以金玉子女賂君之辱!」句踐對曰:「 昔天以越與吳,而吳不受命;今天以吳予越,越可以無聽天之命而聽君之令乎?吾請達 王甬、句東,吾與君為二君乎?」夫差對曰;「寡人禮先壹飯矣,君若不忘周室而為敝 邑宸宇,亦寡人之願也岈。君若曰:『吾將殘汝社稷,滅汝宗廟。』寡人請死,余何而目 以視於天下乎?越君其次也!」遂滅吳。 附錄A‧魯仲連義不帝秦  資治通鑑  王陵攻邯鄲,少利,益發卒佐陵,陵亡五校,乃以王齕代王陵。趙王使平原君求救於楚 ,楚王使春申君將兵救趙。魏王亦使將軍晉鄙將兵十萬救救。秦王使謂魏王:「吾攻 趙,旦暮且下;諸侯敢救之者,吾己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遣人止晉鄙留兵 壁鄴,名為救趙,實挾兩端。又使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說趙王,欲共尊秦為 帝,以卻其兵。 齊人魯仲連在邯鄲,聞之,往見新垣衍,曰:「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彼即 肆然而為帝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不願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 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悅,曰:「先生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仲連 曰:「固也,吾將言之。$ 曩者吾與論劍有不稱者,吾目之,試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荊卿則已 駕而去榆次矣。使者還報,蓋聶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攝之。」 荊軻游於邯鄲,魯句踐與荊軻博爭道,魯句踐怒而叱之,荊軻嘿而逃去,遂不復會。荊 軻既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筑者高漸離。荊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於燕市,酒 酣以往,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荊軻雖游於 酒人乎!然其為人沈深好書,其所游諸侯,盡與其賢豪長者相結。其之燕,燕之處士田 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居頃之,會燕太子丹質秦亡歸燕。燕鼒子丹者,故嘗質於趙,而秦王政生於趙,其少時 與丹驩。及政立為秦王,而丹質於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歸。歸而求 為報秦王者,國小力不能。其後秦日出兵山東,以伐齊楚三晉,稍蠶食諸侯,且牡至於燕 。燕君臣皆恐禍之至。太子丹患之,問其傅鞠武。武對曰:「秦地遍天下,威脅韓魏趙 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涇渭之沃,擅巴漢之饒,右隴蜀之山,左關殽之險,民眾 而士厲,兵革有餘。意有所出,則長城之南,易水之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見陵之怨 ,欲批其逆鱗哉?」丹曰:「然則何由?」對曰:「請入圖之。」 居有間,秦將樊於期得罪於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捨之。鞠武諫曰:「不可,夫以秦 王之暴,而積怒於燕,足為寒心,又況聞樊將軍之所在乎!是謂委肉當餓虎之蹊也,禍 必不振矣,雖有管晏,不能為之謀也。願太子疾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請西約三晉, 南連齊楚,北購於單于,其後乃可圖也。」太子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心惛然,恐 不能須臾。且非獨於此也。夫樊將軍窮困於天下,歸身於丹,丹終不以迫於秦而棄所 哀憐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時也,願太傅更慮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 造禍而求福,計淺而怨深,連結一人之後交,不顧國家之大害,此謂資怨而助禍矣。夫 以鴻毛燎於壚炭之上,必無事矣。且以鵰鷙之秦,行怨暴之怒,豈足道哉。燕有田光先 生,其為人智深而勇沈,可與謀。」太子曰:「願因太傅而得交於田先生可乎?」鞠武 曰:「敬諾。」出見田先生,道太子願圖國事於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太子逢迎,卻行為導,跪而襒席。田光坐定,左右無人,太子避席而請曰:「燕秦不 兩立,願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聞騏驥盛壯之時,一日而馳千里,至其衰老,駑 馬先之。今太子聞光盛壯之時,不知臣精已消亡矣。雖然光不敢以圖國事,所善荊卿可 使也。」太子曰:「願因$ ,秦王購之金千斤,邑 萬家。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得有以報。」 太子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願足下更慮之。」 荊軻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見樊於期曰:「秦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沒,今 聞購將軍首金千斤,邑萬家,將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 於骨髓,顧計不知所出耳。」荊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何如 ?」於期乃前曰:「為之奈何?」荊軻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 。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將軍豈有意乎?」 樊於期偏袒扼捥而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乃今得聞教。」遂自剄。太子聞之 ,馳往伏屍而哭,極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於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趙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藥焠之,以試人, 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乃裝為遣荊卿。燕國有勇士秦舞陽,年十三殺人,人不敢忤視 ,乃令秦舞陽為副。荊軻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遠未來,而為治行,頃之未發。太子 遲之,疑其改悔,乃復請曰:「日已盡矣,荊卿豈有意哉?丹請得先遣秦舞陽。」荊軻 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反者豎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僕所以 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遂發。 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筑,荊軻 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 復還。」復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髮盡上指冠。於是荊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 遂至秦,持千金之資幣物,厚遺秦王臣中庶子蒙嘉。嘉為先言於秦王曰:「燕王誠振 怖大王之威,不敢舉兵以逆軍吏,願舉國為內臣,比諸侯之列,給貢職如郡縣,而得奉 守先王之宗廟。恐懼不敢自陳,謹斬樊於期之頭,及獻燕督亢之地圖,函封,燕王帡送 於庭,使使以聞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聞之大喜,乃朝服設九賓,見燕睲使者咸陽宮 。荊軻奉樊於期頭函,而秦舞陽奉地圖匣,以次進。至陛,秦舞陽色變振恐,群臣怪之 。荊軻顧笑舞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嘗見天子,故振懾,願大王少假借之 ,使得畢使於前。」秦王謂軻曰:「取舞陽所持地圖。」軻既取圖奏之,秦王發圖,圖 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袖 絕;拔劍,劍長,操其室;時惶急,劍堅,故不可立拔。荊$ 「作者七人矣!」 41.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 42. 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子曰:「果哉!末之難矣!」 43. 子張曰:「書云:『高宗諒陰,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已以聽於冢宰三年。」 44. 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 45.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46.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 47. 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衛靈公第十五 1. 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3. 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4. 子曰:「由,知德者鮮矣!」 5. 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6. 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7.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8.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9.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10.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11. 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12. 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13.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鯉德如好色者也!」 14锦. 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 15.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16.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 莫說道將第一等讓與別人,且做第二等。才如此說,便是自棄。雖與不能居仁由義者差等不同,其自小一也。言學便以道爲志,言人便以聖爲志。 60、問:"必有事焉",當用敬否?曰:敬是涵養一事。"必有事焉",須用集義。只知用敬,不知集義,卻是都無事也。 又問:義莫是中理否?曰:中理在事,義在心。 61、問:敬、義何別?曰:敬只是持己之道,義便知有是有非。順理而行,是爲義也。若只守一個敬,不知集義,卻是都無事也。且如欲爲孝,不成只守著一個孝字?須是知所以爲孝之道,所以侍奉當如何,溫凊當如何,然後能盡孝道也。 62、學者須是務實,不要近名方是。有意近名,則是僞也。大本已失,更學何事?爲名與爲利,清濁雖不同,然其利心則一也。 63、"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只是無纖毫私意。有少私意便是不仁。 64、"仁者先難而後獲。"有爲而作,皆先獲也。古人惟知爲仁而已,今人皆先獲也。 65、有求爲聖人之志,然後可與共學。學而善思,然後可與適道。思而有所得,則可與立。立而化之,則可與權。 66、古之學者爲己,其終至於成物。今之學者爲物,其終至於喪己。 67、君子之學必日新。日新者,日進也。不日進者,必日退,未有不進而不退者。惟聖人之道,無所進退,以其所造者極也。 68、明道先生曰:行靜者可以爲學。 69、弘而不毅則無規矩,毅而不弘則隘陋。 70、知性善以忠信爲本,此"先立其大者"。 71、伊川先生曰:人安重則學堅固。 72、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五者廢其一,非學也。 73、張思叔請問,其論或太高,伊川不答。良久,曰:累高必自下。 74、明道先生曰:人之爲學,忌先立標準。若迴圈不已,自有所至矣。 75、尹彥明見伊川後,半年方得《大學》、《西銘》看。 76、有人說無心。伊川曰:無心便不是,只當雲無私心。 77、謝顯道見伊川,伊川曰:近日事如何?對曰:"天下何思何慮?"伊川曰:是 則是有此理,賢卻發得太株。 在伊川直是會鍛煉得人,說了又道:恰好著工夫也。 78、謝顯道雲:昔伯淳教誨,只管著他言語。伯淳曰:與賢說話,卻似扶醉漢。救得一邊,倒了一邊。只怕人執著一邊。 79、橫抨渠先生曰:"精義入神。"事豫吾內,求利吾外也。"利用安身。"素塕利吾外,致養吾內也。"窮神知化。"乃養盛自至,非思勉之能強。故崇德而外,君子未或致知也。 80、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故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 81、德不勝氣,性命於氣。德勝其氣,$ 夫婦。其原始于太宗也,故其後世子弟皆不可使。君不君,臣不臣,故藩鎮不賓,權臣跋扈,陵夷有五代之亂。漢之治過於唐。漢大綱正,唐萬目舉。本朝大綱正,萬目亦未盡舉。 20、教人者,養其善心而惡自消。治民者,導之敬讓而爭自息。 21、明道先生曰:必有關雎麟趾之意,然後可行周官之法度。 22、"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天下之治亂,系乎人君仁不仁耳。離是而非,則"生於其心,必害於其政",豈待乎作之於外哉?昔者孟子三見齊王而不言事,門人疑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心既正,然後天下之事可從而理也。夫政事之失,用人之非,知者能更之,直者能諫之。然非心存焉,則一事之失,救而正之,後之失者,將不勝救矣。"格其非心",使無不正,非大人其孰能之? 23、橫渠先生曰:道千乘之國,不及禮樂刑政,而雲"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言能如是,則法行。不能如是,則法不徒行。禮樂刑政,亦制數而已耳。 24、法立而能守,則德可久,業可大。鄭聲佞人,能使爲邦者喪所以守,故放遠之。 25、橫渠先生答范巽之書曰:朝廷以道學政術爲二事,此正自古之可憂者。巽之謂孔孟可作,將推其所得而施諸天下耶?將以其所不爲而強施之於天下與?大都君相以父母天下爲王道,不能推父母之心于百姓,謂之王道可乎?所謂父母之心,非徒見於言,必須視四海之民如己之子。設使四海之內皆爲己之子,則講治之術,必不爲秦漢之少恩,必不爲五伯之假名。巽之爲朝廷言:"人不足以適,政不足以間。"能使吾君愛天下之人如赤子,則治德必日新,人之進者必良士,帝王之道,不必改途而成,學與政不殊心而得矣。 《近思錄》卷九·制度 1、濂溪先生曰:古者聖王制禮法,修教化,三綱正,九疇敘,百姓大和,萬物鹹若。乃作樂以宣八風之氣,以平天下之情。故樂聲淡而不傷,和而不淫。入其耳,感其心,莫不淡且和焉。淡則欲心平,和則躁心釋。優柔平中,德之盛也。天下化中,治之至也。是謂道配天地,古之極也。後世禮法不修,政刑苛紊,縱欲敗度,下民困苦。謂古樂不足聽也,代變新聲,妖淫愁怨,道欲增悲鈕不能自止。故有賊君棄父,輕生敗倫,不可禁者矣。嗚呼!樂者,古以平心,今以助欲;故以宣化,今以長怨。不復古禮儢,不變今樂,而欲至治者,遠矣! 2、明道先生言于朝曰:治天下,以正風俗、得賢才爲本。宜先禮命近侍賢儒及百事,悉心推訪有德業充備足爲師表者,其次有篤志好學材良行修者,延聘敦遣,萃于京師,俾朝夕相與講明正學。其道必本於人倫,明乎物理。其教自小學灑掃應對以往,$ 送終、嫁娶、奴婢、田宅、器械之品。立官稷 及學官:郡國曰學,縣、道、邑、侯國曰校,校、學置經師一人;鄉曰庠,聚曰序,序 、癢置《孝經》師一人。   陽陵任橫等自稱將軍,盜庫兵,攻官寺,出囚徒。大司徒掾督逐,皆伏辜。   安漢公世子宇與帝外家衛氏有謀。宇下獄死,誅衛氏。   四年春正月,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孝文以配上帝。   改殷紹嘉公曰宋公,周承休公曰鄭公。   詔曰:「蓋夫婦正則父子親,人倫定矣。前詔有司複貞婦,歸女徒,誠欲以防邪辟 ,全貞信。及眊掉之人刑罰所不加,聖王之所以制也。惟苛暴吏多拘系犯法者親屬,婦 女老弱,構怨傷化,百姓苦之。其明敕百僚,婦女非身犯法,及男子年八十以上七歲以 下,家非坐不道,詔所名捕,它皆無得系。其當驗者,即驗問。定著令。」   二月丁未,立皇后王氏,大赦天下。   遣太僕王惲等八人置副,假節,分行天下,覽觀風俗。   賜九卿已下至六百石、宗室有屬籍者爵,自五大夫以上各有差。賜天下民爵一級, 鰥、寡、孤、獨、高年帛。   夏,皇后見於高廟。加安漢公號曰「宰衡」。賜公太夫人號曰功顯君。封公子安、 臨皆為列侯。   安漢公奏立明堂、辟雍。尊孝宣廟為中宗,孝元圄為高宗,天子世世獻祭。   置西海郡,徙天下犯禁者處之。   梁王立有罪,自殺。   分京師置前輝光、後丞烈二郡。更公卿、大夫、八十一元士官名、位次及十二州名 。分界郡國所屬,罷、置、改易,天下多事,吏不能紀。   冬,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且盡。   五年春正月,□祭明堂。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餘人征助祭 。禮畢,皆益戶,賜爵及金、帛,增秩、補吏,各有差。   詔曰:「蓋聞帝王以德撫民,其次親親以相及也。昔蓍堯睦九族,舜B129敘之。朕以 皇帝幼年,且統國政,惟宗室子皆太祖高皇帝子孫及兄弟吳頃、楚元之後,漢元至今, 十有餘萬人,雖有王侯這屬,莫能相糾,或陷入刑罪,教訓不至之咎嘁。傳不雲乎?『 君子篤于親,則民興於仁。』其為宗室,自太上皇以來族親,各以世氏,郡國置宗師以 糾之,致教訓焉。二千石選有德義者以為宗師。考察不從教令有冤失職者,宗師得因郵 亭書言宗信,請以聞。常以歲正月賜宗師帛各十匹。」   羲和劉歆等四人使治明堂、辟雍,令漢與文王靈台、周公作洛同符。太僕王惲等八 人使行風俗,宣明德化,萬國齊同。皆封為列侯。   征天下通知逸經、古記、天文、曆算、鐘律、小學、《史篇》、方術、《本草》及 以《五經》、《論語》、$ 啟方立。   湣公,《春秋》:即位二年,及釐公申立。釐公五年正月辛亥朔旦冬至,《殷曆》 以為壬子,虀成公七十六歲。   是歲距上元十四萬二千五百七十七歲,得孟統五十三章首。故《傳》曰:「五年春 ,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八月甲午,晉侯圍上陽。」童謠雲:「丙子之辰,龍尾 伏辰,□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天策□□,火中成軍,虢公其奔。」蔔偃曰:「 其九月十月之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是時也。」冬十二月丙子滅 虢。言曆者以夏時,故周十二月,夏十也。是歲,歲在大火。故《傳》曰晉侯使寺人 披伐蒲,重耳奔狄。董因曰:「君之行,歲在大火。」後十二年,釐之十六歲,歲在壽 星。故《傳》曰:重耳處狄十二年而行,過衛五鹿,乞食於野人,野人舉塊而與之。子 犯曰:「天賜也,後十二年,必獲此土。歲複于壽星,必獲諸侯。」後八歲,B341之二 十四年也,歲在實沈,秦伯納之。故《傳》曰董因雲:「君以辰出,而以參人,必獲諸   《春秋》:釐公即位三十三年,子文公興立。文西元年,距辛亥旦冬至二十九歲。 是歲閏餘十三,正小雪,閏當在十一月後,而在三月,故《傳》曰「非禮也」。後五年 ,閏餘十,是歲亡閏,而置閏。閏,所以正中朔也。亡閏而置閏,又不告朔,故《經》 曰「閏月不告朔」,言亡此月也。《傳》曰:「不告朔,非禮也。」   《春秋》:文公即位十八年,子宣公倭立。   宣公,《春秋》:即位十八年,子成公黑肱立。成公十二年正月庚寅朔旦冬至,《 殷曆》以為辛卯,距定公七年七十六歲。   《春秋》:成公即位十八年,子襄公午立。襄公二十七年,距辛亥百九歲。九月乙 亥朔,是建申之月也。魯史書:「十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傳》曰:「冬十一月 乙亥朔,日有食之,於是辰在申,司曆過也,再失閏矣。」言時實行以為十一月也,不 察其建,不考之於天也。二十八年距辛亥百一十歲,歲在星紀,故《經》曰:「春無冰 。」《傳》曰:「歲在星紀,而淫于玄枵。」三十年歲在□訾。三十一年歲在降婁。是 歲距辛亥百一十三年,二月有癸未,上距文公十一年會于承匡之歲夏正月甲子朔凡四百 四十有五甲子,奇二十日,為日二萬六千六百有六旬。故《傳》曰:絳縣老人曰:「臣 生之歲,正月甲子朔,四百四十有五甲子矣。其季於今,三之一也。」師曠曰:「□成 子會于承匡之歲也,七十三年矣。」史趙曰:「亥有二首六身,下二如身,則其日數也 。」士文伯曰:「然則二萬六千六百有六旬也。」   《春秋》:襄公即位三$ , 祠天齊。天齊淵水,居臨菑南郊山下下者。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蓋天好陰,祠之必 于高山之下畤,命曰「畤」;地貴陽,祭之必於澤中圜丘雲。三曰兵主,祠蚩尤。蚩尤 在東平陸監鄉,齊之西竟也。四曰陰主,祠三山;五曰陰主,祠之罘山;六曰月主,祠 萊山:皆在齊北,並勃海。七曰日主,祠盛山。盛山鬥入海,最居齊東北陽,以迎日出 雲。八曰四時主,祠琅邪。琅邪在齊東北,蓋歲之所始。皆各用牢具祠,而巫祝所損益 ,圭、幣雜異焉。   自齊威、宣時,騶子之徒論著終始五德之運,及秦帝而齊人奏之,故始皇採用之。 而宋毋忌、正伯僑、元尚、羨門高最後,皆燕人,為方仙道,形解銷化,依於鬼神之事 。騶衍以陰陽主運顯于諸侯,而燕、齊海上之方士傳其術不能通,然則怪迂阿諛苟合之 徒自此興,不可勝數也。   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州。此三神山者,其傳在勃海中,去人 不遠。蓋嘗有到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 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水臨之。患且至,則風輒引船而去,終莫能 至雲。世主莫不甘心焉。   及秦始皇至海上,則方士爭言糽。始皇如恐弗及,使人齎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 中,皆以風為解,曰未能至,望見之焉。其明年,始皇複遊海上,至琅邪,過恒山,從 上黨歸。後三年,游碣石,考入海方士,從上郡歸。後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會稽 ,並海上,幾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藥。不得,還到沙丘崩。   二元年,東巡碣石,並海,南曆泰山,至會稽,皆禮祠之,而胡亥刻勒始皇所立 石書旁,以章始皇之功德。其秋,諸侯叛秦。三年而二世弑死。   始皇封禪之後十二年而秦亡。諸儒生疾秦皇焚《詩》、《書》,誅滅文學,百姓怨 其法,天下叛之,皆說曰:「始皇上泰山,閩為風雨所擊,不得封禪雲。」此豈所謂無其 德而用其事者邪?   昔三代之居,皆河、洛之間,故嵩高為中嶽,而四岳各如其方,四瀆咸在山東。至 秦稱帝,都咸陽,則五嶽、四瀆皆並在東方。自五帝以至秦,迭興迭衰,名山、大川或 在諸侯,或在天子,其禮損益世殊,不可勝記。及秦並天下,令祠官所常奉天地、名山 、大川、鬼神可得而序也。   於是自崤以東,名山五,大川祠二。曰太室。太室,嵩高也。恒山、泰山、會稽、 湘山。水曰□,曰淮。春以脯酒為歲禱,因泮凍;秋涸凍;冬塞禱祠。其牲用牛犢各一 ,牢具、圭、幣各異。   自華以西,名山七,名川四。曰華山、薄山。薄山者,襄山也。岳山、岐山、吳山 、鴻塚、$ 祭火星,故曰「或食於心,或食於咮也。」相土,商祖 之曾孫,代閼伯後主火星。宋,其後也,世司其占,故先知火災。賢君見變,能修道以 除凶;亂君亡象,天不譴告,故不可必也。   三十年「五月甲午,宋災」。董仲舒以為伯姬如宋五年,宋恭公卒,伯姬幽居守節 三十餘年,又憂傷國家之患禍,積陰生陽,故火生災也。劉向以為先是宋公聽讒而殺大 子座,應火不炎上之罰也。   《左氏傳》昭公六年「六月丙戌,鄭災」。是春三月,鄭人鑄刑書。士文伯曰:「 火見,鄭其火乎?火未出而作火以鑄刑器,臧爭辟焉。火而象之,不火何為?」說曰: 火星出於五月,而鄭以三月作火鑄鼎,刻刑辟書,以為民約,是為刑器爭辟,故火星 出,與五行之火爭明為災,其象然也,又棄法律之占也。不書于經,時不告魯也。   九年「夏四月,陳火」。董仲舒以為陳夏征舒殺君,楚嚴王托欲為陳討賊,陳國辟 門而待之,至因滅陳。陳臣子尤毒恨甚,極陰生陽,故致火災。劉向以為先是陳侯弟招 殺陳太子偃師,皆外事,不因其宮館者,略之也。八年十月壬午,楚師滅陳,《春秋》 不與蠻夷滅中國,故複書陳火也。《左氏經》曰「陳災」。《傳》曰「鄭裨灶曰:『五 年,陳將複封,封五十二年而遂亡。』子產問其故,對曰:『陳,水屬也。火,水妃也 ,而楚所相也。今火出而火陳,逐楚而建陳也。妃以五成,故曰五年。歲五及鶉火,而 後陳卒亡,楚克有之,天之道也。』」說曰:顓頊以水王,陳其族也。今茲歲在星紀, 後五年在大樑。大樑,昴也。金為水宗,得其宗而昌,故曰「五年陳將複封」。楚之先 為火正,故曰「楚所相也」。天以一生水,地以二生火,天以三生木,地以四生金,天 以五生土。五位皆以五而合,而陰陽易位,故曰「妃以五成」。然則水之大數六,火七 ,木八,金九,土十。故水以天一為火二牡,木以天三為土十牡,土以天五為水六牡, 火以天上為金四牡,金以天九為木八牡。陽奇為牡,陰耦為妃。故曰「水,火之牡也; 火,水妃也」。于《易》,「坎」為水,為中男,「離」為火,為中女,蓋取諸此也。 自大樑四歲而及鶉火,四周四十八歲,凡五及鶉火,五十二年而陳卒亡。火盛水衰,故 曰「天之道也」。哀公十七年七月己卯,楚滅陳。   昭十八年「五月壬午,宋、衛、陳、鄭災」。董仲舒以為象王室將亂,天下莫救, 故災四國,言亡四方也。又宋、衛、陳、鄭之君皆荒淫于樂,不恤國政,與周室同行。 陽失節則火災出,是以同日災也。劉向以為,宋、陳,王者之後;衛、鄭,周同姓也。 時周景王老,劉子、$ 覺之而去。自是始征伐四夷,師出三十餘年,天下戶口減半。京房《易傳》曰 :「興兵妄誅,茲謂亡法,厥災霜,夏殺五穀,冬殺麥。誅不原情,茲謂不仁,其霜, 夏先大雷風,冬先雨,乃隕霜,有芒角。賢聖遭害,其霜附木不下地。佞人依刑,茲謂 私賊,其霜在草根土隙間。不教而誅茲謂虐,其霜反在草下。」   元帝永興元年三月,隕霜殺桑;九月二日,隕霜殺稼,天下大饑。是時,中書令石 顯用事專權,與《春秋》定公時隕霜同應。成帝即位,顯坐作威福誅。   釐公二十九年「秋,大雨雹」。劉向以為,盛陽雨水,溫暖而湯熱,陰氣脅之不相 入,則轉而為雹;盛陰雨雪,凝滯而冰寒,陽氣薄之不相入,則散而為霰。故沸湯之在 閉器,而湛於寒泉,則為冰,及雪之銷,亦冰解而散,此其驗也。故雹者陰脅陽也,霰 者陽脅陰也,《春秋》不書霰者,猶月食也。釐公末年信用公子遂,遂專權自恣,將至 於殺君,故陰脅陽之象見。釐公不寤,遂終專權,後二年殺子赤,立宣公。《左氏傳》 曰:「聖人在上無雹,雖有不為災。」說曰:「凡物不為災不書,書大,言為災也。凡 雹,皆冬之愆陽,夏之伏陰也。」   昭公三年,「大雨雹」。是時季氏專權,脅君之象見。昭公不寤,後季氏卒逐昭公   元封三年十二月,雷雨雹,大如馬頭。宣帝地節四年五月,山陽濟陰雨雹如雞子, 深二尺五寸,殺二十人,蜚鳥皆死。其十月,大司馬霍禹宗族謀反,誅,霍皇后廢葩。   成帝河平二年四月,楚國雨雹,大如,蜚鳥死。   《左傳》曰釐公三十二年十二月己卯,「晉文公卒,庚辰,將殯于曲沃,出絳,柩 有聲如牛」。劉向以為近鼓妖也。喪,凶事;聲如牛,怒象也。將有急怒之謀,以生兵 革之禍。是時,秦穆公遣兵襲鄭而不假道,還,晉大夫先軫謂襄公曰,秦師過不假塗, 請擊之。遂要崤厄,以敗秦師,匹馬觭輪無反者,操之急矣。晉不惟舊,而聽虐謀,曓 怨強國,四被秦寇,禍流數世,兇惡之效也。   哀帝建平二年四月乙亥朔,御史大夫硃博為丞相,少府趙玄為御史大夫,臨延登受 策,有大聲如鐘鳴,殿中郎吏陛者皆聞焉。上以問黃門侍郎楊雄、李靈,尋對曰:「《 洪範》所謂鼓妖者也。師法以為人君不聰,為眾所惑,空名得進,則有聲無形,不知所 從生。其傳曰歲月日之中,則正卿受之。今以四月日加辰巳有異,是為中焉。正卿謂執 政大臣也。宜退丞相、禦史,以應天變。然雖不退,不出期年,其人自蒙其咎。」楊雄 亦以為鼓妖,聽失之象也。失博為人強毅多權謀,宜將不宜相,恐有兇惡亟疾之怒。八 月,博、玄坐為奸謀$   成公五年「夏,梁山崩」。《穀梁傳》曰□河三日不流,晉君帥群臣而哭之,乃流 。劉向以為,山,陽,君也;水,陰,民也。天戒若曰,君道崩壞,下亂,百姓將失其 所矣。哭然後流,喪亡象也。梁山在晉地,自晉始而及天下也。後晉暴殺三卿,厲公以 弑。溴梁之會,天下大夫皆執國政,其後孫、甯出衛獻,三家逐魯昭,單、尹亂王室。 董仲舒說略同。劉歆以為,梁山,晉望也;崩,□崩也。古者三代命祀,祭不越望,吉 凶禍福,不是過也。國主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征也,美惡周必複。是歲,歲在鶉火, 至十七年複在鶉火,欒書、中行偃殺厲公而立悼公。   高後二年正月,武都山崩,殺七百六十人,地震至八月乃止。文帝元年四月,齊、 楚地山二十九所同日俱大發水,潰出。劉向以為,近水沴土也。天戒若曰,勿整齊、楚 之君,今失制度,將為亂。後十六年,帝庶兄齊悼亶惠王之孫文王則薨,無子,帝分齊地 ,立悼惠王庶子六人皆為王。賈誼、晁錯諫,以為違古制,恐為亂。至景帝三年,齊、 楚七國起兵百余萬,漢皆破之。春秋四國同日災,漢七國同日眾山潰,鹹被其害,不畏 天威之明效也。   成帝河平三年二月丙戌,犍為柏江山崩,捐江山崩,皆□江水,江水逆流壞城,殺 十三人,地震積二十一日,百二十四動。元延三年正月丙寅,蜀郡岷山崩,□江,江水 逆流,三日乃通。劉向以為,周時岐山崩,三川竭,而幽王亡。岐山者,周所興也。漢 家本起於蜀、漢,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及攝提、大角,從參至辰,殆必亡矣。 其後,三世之嗣,王莽篡位。   傳曰:「皇之不極,是謂不建,厥咎眊蜹,厥罰恒陰,厥極弱。時則有射妖,時則有 龍蛇之孽,時則有馬禍,時則有下人伐上之屙,時則有日月亂行,星辰逆行。」   「皇之不極,是謂不建」,皇,君也。極,中;建,立也。人君貌言視聽思心五事 皆失,不得其中,則不能立萬事,失在眊悖,故其咎眊也。王者自下承天理物。雲起於 山,而彌於天;天氣亂,故其罰常陰也。一曰,上失中,則下強盛而蔽君明也。《易》 曰「亢龍有悔,貴而亡位,高而亡民,賢人在下位而亡輔」,如鞳,則君有南面之尊, 而亡一人之助,故其極弱也。盛陽動進輕疾。禮,春而大射,以順陽氣。上微弱則下奮 動,故有射妖。《易》曰「雲從龍」,又曰「龍蛇之蟄,以存身也」。陰氣動,故有龍 蛇之孽。于《易》,「乾」為君為馬,馬任用而強力,君氣毀,故有馬禍。一曰,馬多 死及為怪。亦是也。君亂且弱,人之所叛,天之所去,不有明王之誅,則有篡弑之禍, 故有下人$ 官。莽曰監邛。青衣,《禹貢》蒙山溪大渡水東南至南安入□。江原,壽阝水 首受江,南至武陽入江。莽曰邛原。嚴道,邛來山,邛水所出,東入青衣。有木官。莽 曰嚴治。綿□,玉壘山,湔水所出,東南至江陽入江,過郡三,行千八百九十裏。旄牛 ,鮮水出徼外,南入若水。若水亦出徼外,南至大莋入繩,過郡二,行千六百里。徙, 湔氐道,《禹貢》昬山在西徼外,江水所出,東南至江都入海,過郡七,行二千六百 六十裏。汶江,□水出徼外,南至南安,東入江,過郡三,行三千四十裏。江沱在西南 ,東入江。廣柔,蠶陵。莽曰步昌。   犍為郡,武帝建元六年開。莽曰西順。屬益州。戶十萬九千四百一十九,口四十八 萬九千四百八十六。縣十二:豦道,莽曰僰治。江陽,武陽,有鐵官,莽曰戢成。南安 ,有鹽官、鐵官。資中,符,溫水南至□入□水,□水亦南至鄨入江。莽曰符信。牛鞞 ,南廣,汾關山,符黑水所出,北至豦道入江。又有大涉水,北至符入江,過郡三,行 八百四十裏。漢陽,都尉治。山□谷,漢水所出,東至{敝巴}入延。莽曰新通。存阝馬 阝,莽曰孱馬阝。硃提,山出銀。堂琅。   越巂郡,武帝元鼎六年開。莽曰集巂。屬益州。戶六萬一千二百八,口四十萬八千 四百五。縣十五:邛都,南山出銅。有邛池澤。遂久,繩水出徼外,東至豦道入江,過 郡二,行千四百里。靈關道,台登,孫水南至會無入若,行七百五十裏。定莋,出鹽。 步北澤在南。都尉治。會無,東山出碧。莋秦,大莋,姑複,臨池澤在南。三絳,蘇示 ,□江在西北。闌,卑水,灊街,青蛉。臨池灊在。僕水出徼外,東南至來惟入勞, 過郡二,行千八百八十裏。有禺同山,有金馬、碧雞。   益州郡,武帝元封二年開。莽曰就新。屬益州。戶八萬一千九百四十六,口五十八 萬四百六十三。縣二十四:滇池,大澤在西,滇池澤在西北。有黑水祠。雙柏,同勞, 銅瀨,談虜山,迷水所出,東至談稿入溫。連然,有鹽官。俞元,池在南,橋水所出, 東至毋單入溫,行千九百里。懷山出銅。收靡,南山臘谷,塗水所出,西北至越巂入繩 ,過郡二,行千二十裏。穀昌,秦臧,牛蘭山,即水所出,南至雙柏入僕,行八百二十 裏。邪龍,味,昆澤,葉榆,葉榆澤在東。貪水首受青蛉,南至邪龍入僕,行五百里。 律高,西石空山出錫,東南盢町山出銀、鉛。不韋,雲南,巂唐,周水首受徼外。又有 類水,西南至不韋,行六百五十裏。弄棟,東農山,毋血水出,北至三絳南入繩,行五 百一十裏。比蘇,瓳古,北采山出錫,西羊人出銀、鉛,南烏山出錫$ 報曰:「事亡可為者。相國趙高顓國主斷。今戰 而勝,高嫉吾功;不勝,不免於死。願將軍熟計之。」陳餘亦遺章邯書曰:「白起為秦 將,南並鄢、郢,北坑馬服,攻城掠地,不可勝計,而卒賜死。蒙恬為秦將,北逐戎人 ,開榆中地數千里,竟斬陽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封,因以法誅之。今將軍為秦將三 歲矣,所亡失已十萬數,而諸侯並起茲益多。彼趙高素諛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 ,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以脫其禍。將軍居外久,多內隙,有功亦誅,亡功 亦誅,且蜊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今將軍內不能直諫。外為亡國將,孤立而欲長存, 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南面稱孤,熟與身伏斧質,妻子為戮乎?」章邯 狐疑,陰使候始成使羽,欲約。約未成,羽使蒲將軍引兵渡三戶,軍漳南,與秦戰,再 破之。羽悉引兵擊秦軍□水上,大破之。邯使使見羽,欲約。羽召軍吏謀曰:「糧少, 欲聽其約。」軍吏皆曰:「善。」羽乃與盟洹水南殷虛上。已盟,章邯見羽流涕,銙為言 趙高。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軍中。使長史欣為上將,將秦軍行前。   漢元年,羽將諸侯兵三十余萬,行略地至河南,遂西到新安。異時諸侯吏卒徭役屯 戍過秦中,秦中遇之多亡狀,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 吏卒多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 屬而東,秦又盡誅吾父母妻子。」諸將微聞其計,以告羽。羽乃召英布、蒲將軍計曰: 「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不聽,事必危。不如擊之,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 入秦。」於是夜擊坑秦軍二十余萬人。   至函谷關,有兵守,不得入。聞沛公已屠咸陽,羽大怒,使當陽君擊關。羽遂入, 至戲西鴻門,聞沛公欲王關中,獨有秦府庫珍寶。亞父范增亦大怒,勸羽擊沛公。饗士 ,旦日合戰,羽季父項伯素善張良。良時從沛公。項伯夜以語良。良與俱見沛公,因伯 自解于羽。明日,沛公從百餘騎至鴻門謝羽,自陳「封秦府庫,還軍霸上以待大王,閉 關以備他盜,不敢背德。」羽意既解,範增欲害沛公,賴張良、樊噲得免。語在《高紀   後數鮌,羽乃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其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寶貨,略婦女 而東。秦民失望。於是韓生說羽曰:「關中阻山帶河,四塞之地,肥饒,可都以伯。」 羽見秦宮室皆已燒殘,又懷思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韓生曰:「 人謂楚人沐猴而冠,果然。」羽聞之。斬韓生。   初,懷王與諸將約,先入關者王其地。羽既背約,使人致命于懷王。$ 漢使柴將軍擊之,遺信書曰:「陛 下寬仁,諸侯雖有叛霸,而後歸,輒複故位號,不誅也。大王所知。今王以敗亡走胡, 非有大罪,急自歸票。」信報曰:「陛下擢僕閭巷,南面稱孤,此僕之幸也。滎陽之事, 僕不能死,囚于項籍,此一罪也。寇攻馬邑,僕不能堅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為 反寇,將兵與將軍爭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種、蠡無一罪,身死亡;僕有三罪,而欲 求活,此伍子胥所以僨于吳世也。今僕亡匿山谷間,旦暮乞貣蠻夷,僕之思歸,如痿人 不忘起,盲者不忘視,勢不可耳。」遂戰。柴將軍屠參合,斬信。   信之入匈奴,與太子俱,及至穨當城,生子,因名曰穨當。韓太子亦生子嬰」至孝 文時,穨當及嬰率其眾降。漢封穨當為弓高侯,糊為襄城侯。吳、楚反時,弓高侯功冠 諸將。傳子至孫,孫無子,國絕。嬰孫以不敬失侯。穨當孽孫嫣,貴幸,名顯當世。嫣 弟說,以校尉擊匈奴,封龍額侯。後坐酎金失侯,複以待詔為橫海將軍,擊破東越,封 按道侯。太初中,為遊擊將軍屯五原外列城,還為光祿勳,掘蠱太子宮,為太子所殺。 子興嗣,坐巫蠱誅。上曰:「遊擊將軍死事,無論坐者。」乃複封興弟增為龍額侯。增 少為郎,諸曹、侍中、光祿大夫,昭帝時至前將軍,與大將軍霍光定策立宣帝,益封千 戶。本始二年,五將征匈奴,增將三萬騎出雲中,斬首百餘級,至期而還。神爵元年, 代張安世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增世貴,幼為忠臣,事三主,重於朝廷。為人 寬和自守,以溫顏遜辭承上接下,無所失意,保身固寵,不能有所建明。五鳳二年薨, 諡曰安侯。子寶嗣,亡子,國除。成帝時,繼功臣後,封增兄子岑為龍額侯,薨,子持 弓嗣。王莽敗,乃絕。   贊曰:周室既壞,至春秋末,諸侯耗盡,而炎、黃、唐、虞之苗裔尚猶頗有存者。 秦滅六國,而上古遺烈掃地盡矣。楚、漢之際,豪桀相王,唯魏豹、韓信、田儋兄弟為 舊國之後,然皆及身而絕。橫之志節,賓客慕義,猶不能自立,豈非天虖!韓氏自弓高 後貴顯,蓋周烈近與! 漢書 卷三十四 【韓彭英盧吳傳第四】   韓信,淮陰人也。家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為商賈,常從人寄食。其 母死無以葬,乃行營高燥地,令傍可置萬家者。信從下鄉南昌亭長食,亭長妻苦之,乃 晨炊蓐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亦知其意,自絕去。至城下釣,有一漂母哀之,飯 信,意漂數十日。信謂漂母曰:「吾必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 孫而進食,豈望報乎!」淮陰少年又侮信曰:「雖長大,好帶刀劍,怯耳。」眾辱信曰 $ 令約束,立宗廟、社稷、宮室、縣邑,輒奏,上可許以從事;即 不及奏,輒以拎便宜施行,上來以聞。計戶轉漕給軍,漢王數失軍遁去,何常興關中卒, 輒補缺。上以此剸屬任何關中事。   漢三年,與項羽相距京、索間,上數使使勞苦丞相。鮑生謂何曰:「今王暴衣露蓋 ,數勞苦君者,有疑君心。為君計,莫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上益信君。 」於是何從其計,漢王大說。   漢五年,已殺項羽,即皇帝位,論功行封,群臣爭功,歲餘不決。上以何功最盛, 先封為酂侯,食邑八千戶。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堅執兵,多者百余,少者數十合, 攻城掠地,大小各有差。今蕭何未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不戰,顧居臣等上,何 也?」上曰:「諸君知獵乎?」曰:「知之。」「知獵狗乎?」曰:「知之。」上曰: 「夫獵,追殺獸者狗也,而發縱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走得曾耳,功狗也;至如 蕭何,發縱指示,功人也。且諸君獨以身從我,多者三兩;蕭何舉宗數十人皆隨我, 功不可忘也!」群臣後皆莫敢言。   列侯畢已受封,奏位次,皆曰:「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攻城掠地,功最多,宜 第一。」上已橈功臣多封何,至位次未有以複難之,然心欲何第一。關內侯鄂秋時為謁 者,進曰:「郡臣議皆誤。夫曹參雖有野戰略地之功,此特一時之事。夫上與楚相距五 歲,失軍亡眾,跳身遁者數矣,然蕭何常從關中遣軍補其處。非上所詔令召,而數萬眾 會上乏絕者數矣。夫漢與楚相守滎陽數年,軍無見糧,蕭何轉漕關中,給食不乏。陛下 雖數亡山東,蕭何常全關中待陛下,此萬世功也。今雖無曹參等百數,何缺於漢?漢得 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加萬世之功哉!蕭何當第一,曹參次之。」上曰:「 善。」於是乃令何第一,賜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上曰:「吾聞進賢受上賞,蕭何功 雖高,待鄂君乃得明。」於是因鄂秋故所食關內侯邑二千戶,封為安平侯。是日,悉封 何父母兄弟十余人,皆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戶,「以嘗繇咸陽時何送我獨贏錢二也」。   陳豨反,上自將,至邯鄲。而韓信謀反關中,呂後用何計誅信。語在《信傳》。上 已聞誅信,使使拜丞相為相國,益封五千戶,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祖國衛。諸君皆賀, 召平獨吊。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長安城東,瓜美,故世謂「 東陵瓜」,從召平始也。平謂何曰:「禍自此始矣。上暴露於外,而君守於內,非被矢 石之難,而益君封置衛者,以今者淮陰新反於中,有疑君心。夫置衛衛君,非以寵君也 。願君讓封勿受,悉以家私財佐$ 星見,淮南 王心怪之。或說王曰:「先吳軍時,彗星出,長數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竟天,天 下兵當大起。」王心以為上無太子,天下有變,諸侯並爭,愈益治攻戰具,積金錢賂遺 郡國。游士妄作妖言阿諛王,王喜,多賜予之。   王有女陵,彗有口。王愛陵,多予金錢,為中□長安,浬結上左右。元朔二年,上 賜淮南王幾杖,不朝。後荼愛幸,生子遷為太子,取皇太后外孫修成君女為太子妃。王 謀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內泄事,乃與太子謀,令詐不愛,三月不同席。王陽怒太子, 閉使與妃同內,終不近妃。妃求去,王乃上書謝歸之。後荼、太子遷及女陵擅國權,奪 民田宅,妄致系人。   太子學用劍,自以為人莫及,聞郎中雷被巧,召與戲,被壹再辭讓,誤中太子。太 子怒,被恐。此時有欲從軍者輒詣長安,被即願奮擊匈奴。太子數惡被,王使郎中令斥 免,欲以禁後。元朔五年,被遂亡之長安,上書自明。事下廷尉、河南。河南治,逮淮 南太子,王、王后計欲毋遣太子,遂發兵。計未定,猶與十餘日。會有詔即訊太子。淮 南相怒壽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王請相,相不聽。王使人上書告相,事下廷尉治 。從跡連王,王使人候司。漢公卿請逮捕治王,王恐,欲發兵。太子遷謀曰:「漢使即 逮王,令人衣衛士衣,持戟居王旁,有非是者,即刺殺之,臣亦使人刺殺淮南中尉,乃 舉兵,未晚也。」是時上不許公卿,而遣漢中尉宏即訊驗王。王視漢中尉顏色和,問斥 雷被事耳,自度無何,不發。中尉還,以聞。公卿治者曰:「淮芧南王安雍閼求奮擊匈奴 者雷被等,格明詔,當棄市。」詔不許。請廢勿王,上不許。請削五縣,可二縣。使中 尉宏赦其罪,罰以削地。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王初聞公卿請誅之,未知得削地, 聞漢使來,恐其捕之,乃與太子謀如前計。中尉至,即賀王,王以故不發。其後自傷曰 :「吉行仁義見削地,寡人甚恥之。」為反謀益甚。諸使者道長安來,為妄言,言上無 男,即喜:言漢廷治,有男,即怒,以為妄言,非也。   日夜與左吳等按輿地圖,部署兵所從入。王曰:「上無太子,宮車即晏駕,大臣必 征膠東王,不即常山王,諸侯並爭,吾可以無備乎!且吾高帝孫,親行仁義,陛下遇我 厚,吾能忍之;萬世之後,吾寧能北面事豎子乎!」   王有孽子不害,最長,王不愛,後、太子皆不以為子兄數。不害子建,材高有氣, 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時,諸侯皆得分子弟為侯,南王有兩子,一子為太子,而建父 不得為侯。陰結交,欲害太子,以其父代之。太子知之,數捕系笞建。建具知太子之欲 謀$ 如之。萬石君家以孝謹聞乎郡國,雖齊、魯諸儒質 行,皆自以為不及也。   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學獲罪皇太后。太后以為儒者文多質少,今萬石君家不 言而躬行,乃以長子建為郎鄱令,少子慶為內史。   建老白道,萬石君尚無恙。每五日洗沐歸謁親,入子舍,竊問侍者,取親中裙廁□ ,身自浣灑,複與侍者,不敢令萬石君知之,以為常。建奏事於上前,即有可言,屏人 乃極切;至廷見,如不能言者。上以是親而禮之。   萬石君徙居陵裏。內史慶醉歸,入外門不下車。萬石君聞之,不食。慶恐,肉袒謝 請罪,不許。舉宗及兄建肉袒,萬石君讓曰:「內史貴人,入閭裏,裏中長老皆走匿, 而內史坐車中自如,固當!」乃謝罷慶。慶及諸子入裏門,趨至家。   萬石君元朔五年卒,建器泣哀思,杖乃能行。歲餘,建亦死。諸子孫咸孝,然建最 甚,甚于萬石君。   建為郎中令,奏事下,建讀之,驚恐曰:「書『馬』者與尾而五,今乃四,不足一 ,獲譴死矣!」其為謹慎,雖他皆如是。   慶為太僕,禦出,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馬畢,舉手曰:「六馬。」慶于兄弟最 為簡易矣,然猶如此。出為齊相,齊國慕其家行,不治而齊國大治,為立石相祠。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選群臣可傅者,慶自沛守為太子太傅,七歲遷御史大夫。元 鼎五年,丞相趙周坐酎金免,制詔禦史:「萬石君先帝尊之,子孫至哫,其以御史大夫 慶為丞相,封牧丘侯。」是時,漢方南誅兩越,東擊朝鮮,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國 多事。天子巡狩海內,修古神祠,封禪,興禮樂。公家用少,桑弘羊等致利,王溫舒之 屬峻法,寬等推文學,九卿更進用事,事不關決于慶,慶醇謹而已。在位九歲,無能 有所匡言。嘗欲請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宣,不能服,反受其過,贖罪。   元封四年,關東流民二百萬口,無名數者四十萬,公卿議欲請徙流民于邊以適之。 上以為慶老謹,不能與其議,乃賜丞相告歸,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議為請者。慶慚不任職 ,上書曰:「臣幸得待罪丞相,疲駑無以輔治。城郭倉廩空虛,民多流亡,罪當伏斧質 ,上不忍致法。願歸丞相侯印,乞骸骨歸,避賢者路。」   上報曰:「間者,河水滔陸,氾濫十餘郡,堤防勤勞,弗能堙塞,朕甚憂之。是故 巡方州,禮嵩嶽,通八神,以合宣房。濟淮、江,曆山濱海,問百年民所疾苦。惟吏多 私,徵求無已,去者便,居者擾,故為流民法,以禁重賦。乃者封泰山,皇天嘉況,神 物並見。朕方答氣應,未能承意,是以切比閭裏,知吏奸邪。委任有司,然則官曠民愁 ,盜賊公行。往車覲$ 欲匡建,其大略曰:   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傷道 者,難遍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 ,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 今之勢,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決,國制搶攘,非甚有紀,胡可謂治!陛下何不 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夫射獵之娛,與安危之機孰急」使為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鐘鼓之樂,勿為可也 。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民保首領,匈奴賓服,四荒鄉風,百姓素樸 ,獄訟衰息,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內之氣清和鹹理,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 之美,垂於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 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以承祖廟,以奉六親,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 也;立經陳紀,輕重同得,後可以為萬世法程,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至 明也。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其具可素陳於前,願幸 無忽。臣謹稽之天地,驗之往古,按之當今之務,日夜念此至孰也,雖使禹、舜複生, 為陛下計,亡以易此。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 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 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襻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 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罷,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 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   黃帝曰:「日中必{艸靈},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為,已 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 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知陛下有 瘳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 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 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亂,高皇帝與諸公並起,非有仄室之勢 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乃為中涓,其次廑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 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 笞問愛,自誣與醫奸。去縛系柱 ,燒刀灼潰兩目,生割兩股,銷鉛灌其口中。愛死,支解以棘埋之。諸幸於去者,昭信 輒譖殺之,凡十四人,皆埋太后所居長壽宮中。宮人畏之,莫敢複迕。   昭信欲擅愛,曰:「王使明貞夫人主諸姬,淫亂難禁。請閉諸姬舍門,無令出敖。 」使其大婢為僕射,主永巷,盡封閉諸舍,上□於後,非大置酒召,不得見。去憐之, 為作歌曰:「愁莫愁,居無卿。心重結,意不舒。內茀鬱,憂哀積。上不見天,生何益 !日崔□,時不再。願棄軀,死無悔。」令昭信聲鼓為節,以教諸姬歌之,歌罷輒歸永 巷,封門。獨昭信兄子初為乘華夫人,得朝夕見。昭信與去從十餘奴博飲游敖。   初,去年十四五,事師受《易》,師數諫正去,去益大,逐之。內史請以為掾,師 數令內史禁切王家。去使奴殺師父子,不發覺。後去數置酒,令倡俳裸戲坐中以為樂。 相□劾系倡,闌入殿門,奏狀。事下考案,倡辭,本為王教脩靡夫人望卿弟都歌舞。使 者召望卿、都,去對「皆淫亂自殺」。會赦不治。望卿前亨煮,即取他死人與都死並付 其母。母曰:「都是,望卿非也。」數號哭求死,昭信令奴殺之。奴得,辭服。本始三 年,相內史奏狀,言赦前所犯。天子遣大鴻臚、丞相長史、禦史丞、廷尉正雜簇巨鹿 詔獄,奏請逮捕去後昭信。制曰:「王后昭信、諸姬奴婢證者皆下獄。」辭服。有司複 請誅王。制曰:「與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博士議。」議者皆以為去悖虐,聽後昭 信讒言,燔燒亨煮,生割剝人,距師之諫,殺其父子。凡殺無辜十六人,至一家母子三 人,逆節絕理。其十五人在赦前,大惡仍重,當伏顯戮以示眾。制曰:「朕不忍致王於 法,議其罰。」有司請廢勿王,與妻子徙上庸。奏可。與湯沐邑百戶。去道自殺,昭信   立二十二年,國除。後四歲,宣帝地節四年,複立去兄文,是為戴王。文素正直, 數諫王去,故上立焉,二年薨。子海陽嗣,十五年,坐畫屋為男女裸交接,置酒請諸父 姊妹飲,令仰視畫;又海陽女弟為人妻,而使與幸臣奸;又與從弟調等謀殺一家三人, 已殺。甘露四年坐廢,徙房陵,國除。後十五年,平帝元始二年,複立戴王弟襄□侯子 愈為廣德王,奉惠王后,二年薨。子赤嗣,土王莽時絕。   膠東康王寄以孝景中二年立,二十八年薨。淮南王謀反時,寄微聞其事,私作兵車 鏃矢,戰守備,備淮南之起。及吏治淮南事,辭出之。寄於上最親,意自傷,發病而死 ,不敢置後。於是上聞寄有長子賢,母無寵,少子慶,母愛幸,寄常欲立之,為非次, 因有過,遂無所言。上憐之,立賢為膠東王$ 時方貴幸,上為諱,雲「鹿觸殺之」。居歲餘,去病死。   敢有女為太子中人,愛幸。敢男禹有寵于太子,然好利,亦有勇。嘗與侍中貴人飲 ,侵陵之,莫敢應。後訴之上,上召禹,使刺虎,縣下圈中,未至地,有詔引出之。禹 從落中以劍斫絕累,欲刺虎。上壯之,遂救止焉。而當戶有遺腹子陵,將兵擊胡,兵敗 ,降匈奴。後人告禹謀欲亡從陵,下吏死。   陵字少卿,少為侍中建章監。善騎射,愛人,謙讓下士,甚得名譽。武帝以為有廣 之風,使將八百騎,深入匈奴二千餘裏,過居延視地形,不見虜,還。拜為騎都尉,將 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備胡。數年,漢遣貳師將軍伐大宛,使陵將五校兵隨後 。行至塞,會貳師還。上賜陵書,陵留吏士,與輕騎五百出敦膜,至鹽水,迎貳師還, 複留屯張掖。   天漢二年,貳師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召陵,欲使為貳師將輜重。陵 召見武台,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 願得自當一隊,到蘭幹山南以分單于兵,毋令專鄉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 發軍多,毋騎予女。」陵對:「無所事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于庭。」上 壯而許之,因詔強弩都尉路博多將兵半道迎陵軍。博多故伏波將軍,亦羞為陵後距,奏 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臣願留陵至春,俱將酒泉、張掖騎各五千人並擊東西 浚稽,可必禽也。」書奏,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多上書绞,乃詔博多:「吾欲予李 陵騎,雲『欲以少擊眾』。今虜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鉤營之道。」詔陵:「以九 月發,出庶虜鄣,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即亡所見,從浞野侯趙破奴故道 抵受降城休士,因騎置以聞。所與博多言者雲何?具以書對。」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 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步 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說,拜步樂為郎。   陵至浚稽山,與單于相直,騎可三萬圍陵軍。軍居兩山間,以大車為營。陵引士出 營外為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令曰:「聞鼓聲而縱,聞金聲而止。」虜見漢軍 少,直前就營。陵搏戰攻之,千弩俱發,應弦而倒。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 。單于大驚,召左右地詪兵八萬餘騎攻陵。陵且戰且引,南行數日,抵山谷中。連戰,士 卒中矢傷,三創者載輦,兩創者將車,一創者持兵戰。陵曰:「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 ,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始軍出時,關東群盜妻子徙邊者隨軍為卒妻婦,大匿車中 。陵搜得,皆劍斬之$ 發出塞,乃詔強弩 都尉令迎軍。坐預詔之,得令老將生奸詐。」乃遣使勞賜陵餘軍得脫者。   陵在匈奴歲餘,上遣因杅將軍公孫敖將兵深入匈奴迎陵。敖軍無功還,曰:蚯捕得 生口,言李陵教單于為兵以備漢軍,故臣無所得。」上聞,於是族陵家,母弟妻子皆伏 誅。隴西士大夫以李氏為愧。其後,漢遣使使匈奴,陵謂使者曰:「吾為漢將步卒五千 人橫行匈奴,以亡救而敗,何負於漢而誅吾家?」使者曰:「漢聞李少卿教匈奴為兵。 」陵曰:「乃李緒,非我也。」李緒本漢塞外都尉,居奚侯城,匈奴攻之,緒降,而單 于客遇緒,常坐陵上。陵痛其家以李緒而誅,使人刺殺緒。大閼氏欲殺陵,單于匿之北 方,大閼氏死乃還。   單于壯陵,以女妻之,立為右校王,衛律為丁靈王,皆貴用事。衛律者,父本長水 胡人。律生長漢,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匈奴。使還,會延年家收,律懼並 誅,亡還降匈奴。匈奴愛之,常在單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議。   昭帝立,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輔政,素與陵善,遣陵故人隴西任立政等三人 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至,單于置酒賜漢使者,李陵、衛律皆侍坐。立政等籡陵,未得 私語,即目視陵,而數數自循其刀環,握其足,陰諭之,言可還歸漢也。後陵、律持牛 酒勞漢使,博飲,兩人皆胡服椎結。立政大言曰:「漢已大赦,中國安樂,主上富於春 秋,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以此言微動之。陵墨不應,孰視而自循其發,答曰:「 吾已胡服矣!」有頃,律起更衣,立政曰:「咄,少卿良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謝女。 」陵曰:「霍與上官無恙乎?」立政曰:「請少卿來歸故鄉,毋憂富貴。」陵字立政曰 :「少公,歸易耳,恐再辱,奈何!」語未卒,衛律還,頗聞餘語,曰:「李少卿賢者 ,不獨居一國。范蠡遍遊天下,由餘去戎人秦,今何語之親也!」因罷去。立政隨謂陵 曰:「亦有意乎?」陵曰:「丈夫不能再辱。」   陵在匈奴二十餘年,元平元年病死。   蘇建,杜陵人也。以校尉從大將軍青擊匈奴,封平陵侯。以將軍築朔。後以衛尉 為遊擊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後一歲,以右將軍再從大將軍出定襄,亡翕侯,失軍當 斬,贖為庶人。其後為代郡太守,卒官。有三子:嘉為奉車都尉,賢為騎都尉,中子武 最知名。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 ,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 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 桀,桀令四騎士縛守詣大將軍。四人相謂「郁成,漢所毒,今生將,卒失大事。」 欲殺,莫適先擊。上□騎士趙弟拔劍擊斬郁成王。桀等遂追及大將軍。   初,貳師後行,天子使使告烏孫大發兵擊宛。烏孫發二千騎往,持兩端,不肯前。 貳師將軍之東,諸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入貢獻,見天子,因為質焉。軍還, 入玉門者萬余人,馬千餘匹。後行,非乏食,戰死不甚多,而將吏貪,不愛卒,侵牟之 ,以此物故者眾。天子為萬里征伐,不錄其過,乃下詔曰:「匈奴為害久矣,今雖徙幕 北,與旁國謀共要絕大月氏使,遮殺中郎將江、故雁門守攘。危須以西及大宛皆合約殺 期門車令、中郎將朝及身毒國使,隔東西道。貳師將軍廣利征討厥罪,伐勝大宛。賴天 之靈,從溯河山,涉流沙,通西海,山雪不積,士大夫徑度,獲王首虜,珍怪之物畢陳 于闕。其封廣利為海西侯,食邑八千戶。」又封斬郁成王者趙弟為新畤侯;軍正趙始成 功最多,為光祿大夫;上官桀敢深入,為少府;李哆有計謀,為上党太守。軍官吏為九 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餘人,千石以下千餘人。奮行者官過其望,以適過 行者皆黜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錢。伐宛再反,凡四歲而得罷焉。   後十一歲,征和三年,貳師複將七萬騎出五原,擊匈奴,度郅居水。兵敗,降匈奴 ,為單于所殺。語在《匈奴傳》。   贊曰:「《禹本紀》言河出昆侖,昆侖高二千五百里餘,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也。 自張騫使大夏之後,窮河原,惡睹所謂昆侖者乎?故言九州山,《尚書》近之矣。至 《禹本紀》、《山經》所有,放哉!」 漢書 卷六十二 【司馬遷傳第三十二】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司地。唐、虞之際,紹重、黎之後,使複典之, 至於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林甫其後也。當宣王時,官失其守而 為司馬氏瞱司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間,司馬氏適晉。晉中軍隨會奔魏,而司馬氏入   自司馬氏去周適晉,分散,或在衛,或在趙,或在秦。其在衛者,相中山。在趙者 ,以傳劍論顯,蒯聵其後也。在秦者錯,與張儀爭論,於是惠王使錯將兵伐蜀,遂拔, 因而守之。錯孫蘄,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夏陽。蘄與武安君坑趙長平軍,還而與 之俱賜死杜郵,葬于華池。蘄孫昌,為秦王鐵官。當始皇之時嘲,蒯聵玄孫卬為武信君將 而徇朝歌。諸侯之相王,王卬于殷。漢之伐楚,卬歸漢,以其地為河內郡。昌生毋懌, 毋懌為漢市長。毋懌生喜,喜為五大夫,卒,皆葬高門。喜生談,談為太史公。   太史公學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楊$ 難而危海內,陳涉是也,況三 晉之君或存乎?天下雖未治也,誠能無土崩之勢,雖有強國勁,不得還踵而身為禽, 吳、楚是也,況群臣、百姓,能為亂乎?此二體者,安危之明要,賢主之所留意而深察   間者,關東五穀數不登,年歲未複,民多窮困,重之以邊境之事,推數循理而觀之 ,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不安故易動,易動者,土崩之勢也。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明 於安危之機,修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故 雖有強國勁兵,陛下逐走獸,射飛鳥,弘游燕之囿,淫從恣之觀,極馳騁之樂,自若。 金石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帷幄之私、俳優侏儒之笑不乏於前,而天下無宿憂。名何必複 、子,俗何必成、康!雖然,臣竊以為陛下天然之質,寬仁之資,而誠以天下為務,則 禹、湯之名不難侔,而成、康之俗未必不復興也。此二體者立,然後處尊安之實,揚廣 譽於當世,親天下而服四夷,餘恩遺德為數世隆,南面背依攝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 服也。臣圖王不成,其敝足以安。安則陛下何求而不得,何威而不成,奚征而不服哉   嚴安者,臨菑人也。以故丞相史上書,曰:   臣聞《鄒子》曰:「政教文質者,所以雲救也,當時則用,過則舍之,有易則易之 ,故守一而不變者,未睹治之至也。」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 調五聲使有節族,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觀欲天下。彼民之情,見美則 願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無節,則不可贍,民離本而徼末矣。未不可徒得,故搢紳者 不憚為詐,帶劍者誇殺人以矯奪,而世不知愧,故奸軌浸長。夫麗珍怪固順於耳目, 故養失而泰,樂失而淫,禮失而采,教失而偽。偽、采、淫、泰,非所以範民之道也。 是以天下人民逐利無已,犯法者眾。臣願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貧富不相耀以和其心。 心既和平,其性恬安。恬安不營,則盜賊銷,盜賊銷,則刑罰少;刑罰少,則陰陽和, 四時正,風雨時,草木暢茂,五穀蕃孰,六畜遂字,民不夭厲,和之至也。」   臣聞周有天下,其治三百余歲,成、康其隆也,刑錯四十餘年而不用。及其衰,亦 三百餘年,故五伯更起。伯者,常佐天子興利除害,誅暴禁邪,匡正海內,以尊天子。 五伯既沒,賢聖莫續,天子孤弱,號令不行。諸侯恣行,強陵弱,眾暴寡。田常篡齊, 六卿分晉,並為戰國,此民之始苦也。於是強國務攻,弱國修守,合從連衡,馳車轂擊 ,介胄生蟣虱,民無所告訴。   及至秦王,蠶食天下,併吞戰國,稱號皇帝,一海內之政,壞諸侯之城。銷其兵, 鑄以為鐘□,$ ,軍旅數發,父戰死于前,子鬥傷於後,女子乘亭障,孤兒號於道,老母寡婦飲泣巷哭 ,遙設虛祭,想魂乎萬里之外。淮南王盜寫虎符,陰聘名士,關東公孫勇等詐為使者, 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   今天下獨有關東,關東大者獨有齊、楚,民眾久困,連年流離,離其城郭,相枕席 于道路。人情莫親父母,莫樂夫婦,至嫁妻賣子,法不能禁,義不能止,此社稷之憂也 。今陛下不忍□□之忿,欲驅士眾擠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饑饉,保 全元元也。《詩》雲「蠢爾蠻荊,大邦為仇」,言聖人起則後服,中國衰則先畔,動為 國家難,自古而患之久矣,何況乃複其南方萬里之蠻乎!駱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習 以鼻飲,與禽獸無異,本不足郡縣置也。顓顓獨居一海之中,霧露氣濕,多毒草蟲蛇水 土之害,人未見虜,戰士自死,又非獨珠厓有珠犀玳瑁也,棄之不足惜,不擊不損威。 其民譬猶魚鱉,何足貪也!   臣竊以往者羌軍言之,暴師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嶝費四十餘萬萬,大司農錢盡 ,乃以少府禁錢續之。夫一隅為不善,費尚如此,況于勞師遠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 古則不合,施之當今又不便。臣愚以為非冠帶之國,《禹貢》所及,《春秋》所治,皆 可且無以為。願遂棄珠厓,專用恤關東為憂。   對奏,上以問丞相禦史。御史大夫陳萬年以為當擊;丞相于定國以為:「前日興兵 擊之連年,護軍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還者二人,卒士及轉輸死者萬人以上,費用 三萬萬餘,尚未能盡降。今關東困乏,民難搖動,捐之議是。」上乃從之。遂下詔曰: 「珠□虜殺吏民,背畔為,今廷議者或言可擊,或言可守,或欲棄之,其指各殊。朕 日夜惟思議者之言,羞威不行,則欲誅之;孤疑辟難杨,則守屯田;通于時變,則憂萬民 。夫萬民之饑餓,與遠蠻之不討,危孰大焉?且宗廟之祭,凶年不備,況乎辟不嫌之辱 哉!今關東大困,倉庫空虛,無以相贍,又以動兵,非特勞民,凶年隨之。其罷珠厓郡 。民有慕義欲內屬,便處之;不欲,勿強。」珠厓由是罷。   捐之數召見,言多納用。時,中書令石顯用事,捐之數短顯,以故不得官,後稀複 見。而長安令楊興新以材能得幸,與捐之相善。捐之欲得召見,謂興曰:「京兆尹缺, 使我得見,言君蘭,京兆尹可立得。」興曰:「縣官嘗言興愈薛大夫,我易助也。君房 下筆,言語妙天下,使君房為尚書令,勝五鹿充宗遠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 君蘭為京兆,京兆,郡國首,尚書,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則不隔矣。捐之前言平恩 侯可為將軍,期思侯並$ 離。陛下日撞亡秦之鐘,聽鄭 、衛之樂,臣誠悼之。今士卒暴露,從官勞倦,願隊下亟反官,思與百姓同憂樂,天下 幸甚。」上即日還。其秋,上酎祭宗廟,出便門,欲禦樓船,廣德當乘輿車,免冠頓首 曰:「宜從橋。」詔曰:「大夫冠。」廣德曰:「陛下不聽臣,臣自刎,以血污車輪, 陛下不得入廟矣!蝤」上不說。先驅光祿大夫張猛進曰:「臣聞主聖臣直。乘船危,就橋 安,聖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聽。」上曰:「曉人不當如是邪!」乃從橋。   後月餘,以歲惡民流,與丞相定國、大司馬車騎將軍史高俱乞骸骨,皆賜安車駟馬 、黃金六十斤,罷。廣德為御史大夫,凡十月免。東歸沛,太守迎之界上。沛以為榮, 縣其安車傳子孫。   平當字子思,祖父以訾百萬,自下邑徙平陵。當少為大行治禮丞,功次補大鴻臚文 學,察廉為順陽長、栒邑令,以明經為博士,公卿薦當論議通明,給事中。每有災異, 當輒傅經術,言得失。文雅雖不能及蕭望之、匡衡,然指意略同。   元帝時,韋玄成為丞相,奏罷太上皇寢廟園,當上書言:「臣聞孔子曰:『如有 王者,必世而後仁。』三十年之間,道德和洽,制禮興樂,災害不生,禍亂不作。今聖 漢受命而王,繼體承業二百餘年,孜孜不怠,政令清矣。然風俗未和,陰陽未調,災害 數見,意者大本有不立與?何德化休征不應之久也!禍福不虛,必有因而至者焉。宜深 跡其道而務修其本。昔者帝堯南面而治,先『克膽俊德,以親九族』,而化及萬國《孝 經》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于嚴父,嚴父莫大于配天,則周公 其人也。』夫孝子善述人之志,周公既成文、武之業而製作禮樂,修嚴父配天之事,知 文王不欲以子臨父,故推而序之,上極於後稷而以配天。此聖人之德,亡以加於孝也。 高皇帝聖德受命,有天下,尊太上皇,猶周文、武之追王太王、王季也。此漢之始祖, 後嗣所宜尊奉以廣盛德,孝之至也。《書》雲:『正稽古建功立事,可以永年,傳於亡 窮。』」上納其言,下詔複太上皇寢廟園。   頃之,使行流民幽州。舉奏刺史二千石勞徠有意者,言勃海鹽池可且勿禁,以救民 急。所過見稱,奉使者十一人,為最,遷丞相司直。坐法,左遷逆方刺史,複征入為太 中大夫給事中,累遷長信少府、大鴻臚、光祿勳。   先是,太后姊子衛尉淳於長白言昌陵不可成,下有司議。當以為作治連年,可遂就 。上既罷昌陵,以長首建忠策,複下公卿議封長。當又以為長雖有善言,不應封爵之科 。坐前議不正,左遷钜鹿太守。後上遂封上。當以經明《禹貢》,使行河,為騎都$ 軍抱持幼君繈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內晏然,雖周公、伊尹亡以 加也。今帝崩,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豈有量哉!臣 願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聽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願留意,常以為念。」   王既到,即位二十餘日以行淫亂廢。昌邑群臣坐在國時不舉奏王罪過,令漢朝不聞 知,又不能輔道,陷王大惡,皆下獄誅。唯吉與郎中令龔遂以忠直數諫正得減死,髡為   起家複為益州刺史,病去官,複征為博士、諫大夫。是時,宣帝頗修武帝故事,宮 室車服盛於昭帝。時外戚許、史、王氏貴寵,而上躬親政事,任用能吏。吉上疏言得失   陛下躬聖質,總萬方,帝王圖籍日陳於前,惟思世務,將興太平。詔書每下,民欣 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謂至恩,未可謂本務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言聽諫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策,舉明主於 三代之隆者也。其務在於期會簿書,斷獄聽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臣聞聖王宣德流化,必自近始。朝廷不備,難以言治;左右不正,難以化遠。民者 ,弱而不可勝,滓而不可欺也。聖主獨行于深宮,得則天下稱誦之,失則天下鹹言之。 行發於近,必見於遠,故謹選左右,審擇所使。左右所以正身也,所使所以宣德也。《 詩》雲:「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其本也。   《春秋》所以大一統者,六合同風,九州共貫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禮義科 指可世世通行者也,獨設刑法以守之。其欲治者,不知所由,以意穿鑿,各取一切,權 譎自在,故一變之後不可複修也。是以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戶異政,人殊服,詐 偽萌生,刑罰亡極,質樸日銷,恩愛浸薄。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非空言也 。王者未制禮之時,畅引先王禮宜於今者而用之。臣願陛下承天心,發大業,與公卿大臣 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制,驅一世之民濟之仁壽之域,則俗何以不若成、康,壽何以 不若高宗?竊見當世趨務不合於道者,謹條奏,唯陛下財擇焉。   吉意以為:「夫婦,人倫大綱,夭壽之萌也。世俗嫁娶太早,未知為人父母之道而 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聘妻送女亡節,則貧人不及,故不舉子。又漢家列侯尚 公主,諸侯則國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詘於婦,逆陰陽之位,故多女亂。古者衣服車 馬貴賤有章,以褒有德而別尊卑,今上下僭差,人人自製,是以貪財誅利,不畏死亡。 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於冥冥,絕惡於未萌也齷。」又言:「舜、湯 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舉皋陶、伊尹,不仁者遠。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驕$ 之意,對毋能為。是以群卿大夫咸惰哉莫以為意, 咎由君焉。君秉社稷之重,總百僚之任,上無以匡朕之闕,下不能綏安百憩。《書》不 雲乎?『毋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虖!君其上丞相、博山侯印綬,罷歸。」   光退閭裏,杜門自守。而硃博代為丞相,數月,坐承傅太后指妄奏事自殺。平當代 為丞相,數月薨。王嘉複為丞相,數諫爭忤指。旬歲間閱三相,議者皆以為不及光。上 由是思之。   會元壽元年正月朔日有蝕之,後十余日傅太后崩。是月,征光詣公車,問日蝕事。 光對曰:「臣聞日者,眾陽之宗,人君之表,至尊之象。君德衰微,陰道盛強,侵蔽陽 明,則日蝕應之。《書》曰『羞用五事』,『建用皇極』。如貌、言、視、聽、思失, 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征薦臻,六極屢降。皇之不極,是為大中不立,其傳曰『時則有日 月亂行』,謂朓、側匿,甚則薄蝕是也。又曰『六沴之作』,歲之朝曰三朝,其應至重 。乃正月辛醜朔日有蝕之,變見三朝之會。上天聰明,苟無其事,變不虛生。《書》曰 『惟先假王正厥事』,言異變之來,起事有不正也。臣聞師曰,天左與王者,故災異數 見,以譴告之,欲其改更。若不畏懼,有以塞除,而輕忽簡誣,則凶罰加焉,其至可必 。《詩》曰:『敬之舟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又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 皆謂不懼者凶,懼之則吉也。陛下聖德聰明,兢兢業業,承順天戒,敬桲變異,勤心虛 己,延見群臣,思求其故,然後敕躬自約,總正萬事,放遠讒說之黨,援納斷斷之介, 退去貪殘之徒,進用賢良之吏,平刑罰,薄賦斂,恩澤加于百姓,誠為政之大本,應變 之至務也。天下幸甚。《書》曰『天既付命正厥德』,言正德以順天也。又曰『天□諶 辭』,言有誠道,天輔之也。明承順天道在於崇德博施,加精至誠,孳孳而已。俗之祈 禳小數,終無益于應天塞異,銷禍興福,較然甚明,無可疑惑。」   書奏,上說,賜光束帛,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位次丞相。詔光舉 可尚書令者封上,光謝曰:「臣以朽材,前比曆位典天職,卒無尺寸之效,倖免罪誅, 全保首領,今複拔擢,備內朝臣,與聞政事。臣光智謀淺短,犬馬齒□,誠恐一旦顛僕 ,無以報稱。竊見國家故事,尚書以久次轉遷,非有踔絕之能,不相逾越。尚書僕射敞 ,公正勤職,通敏於事,可尚書令。謹封上。」敞以舉故,為東平太守。敞姓成公,東 海人也。   光為大夫月余,丞相嘉下獄死,御史大夫賈延免。光復為御史大夫,二月為丞相, 複故國博山侯。上乃知光前免非其罪,以過近臣毀短光者,$ ,給事禁門內,連 昏諸侯王,權寵至盛。審有內亂殺人怨懟之端,宜究竟考問。臣聞秦丞相呂不韋見王無 子,意欲有秦國,即求好女以為妻,陰知其有身而獻之,產始皇帝。及楚相春申君亦 見王無子,心利楚國,即獻有身妻而產懷王。自漢興幾遭呂、霍之患,今商有不仁之性 ,乃因怨以內女,其奸謀未可測度。前孝景世七國反,將軍周亞夫以為即得雒陽劇孟, 關東非漢之有。今商宗族權勢,合貲巨萬計,私奴以千數,非特劇孟匹夫之徒也。且失 道之至,親戚畔之,閨門內亂,父子相訐,而欲使之宜明聖化,調和海內,豈不謬哉! 商視事五年,官職陵夷而大惡著于百姓,甚虧損盛德,有鼎折足之凶。臣愚以為聖主富 於春秋,即位以來,未有懲奸之威,加以繼嗣未立,大異並見,尤宜誅討不忠,以遏未 然。行之一人,則海內震動,百奸之路塞矣。」   於是左將軍丹等奏:「商位三公,爵列侯,親受詔策為天下師,不遵法度以翼國家 ,而回辟下媚以進其私,執左道以亂政,為臣不忠,罔上不道,《甫刑》之辟,皆為上 戮,罪名明白。臣請詔謁者召商詣若盧詔獄。」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險,制曰「勿治」 。鳳固爭之,於是制詔禦史:「蓋丞相以德輔翼國家,典領百寮,協和萬國,為職任莫 重焉。今樂昌侯商為丞相,出入五年,未聞忠言嘉謀,而有不忠執左道之辜,陷於大辟 。前商女弟內行不修,奴賊殺人,疑商教使,為商重臣,故抑而不窮。今或言商不以自 悔而反怨懟,朕甚傷之。惟商與先帝有外親,未忍致於理。其赦商罪。使者收丞相印綬   商免相三日,發病嘔血薨,諡曰戾侯。而商子弟親屬為駙馬都尉、侍中、中常侍、 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補吏,莫得留給事宿衛者。有司奏商罪過未決,請除國邑。有詔 長子安嗣爵為樂昌侯,至長樂衛尉、光祿勳操。   商死後,連年日蝕、地震,直臣京兆尹王章上封事召開,訟商忠直無罪,言鳳顓權 蔽主。鳳竟以法誅章,語在《元後傳》。至元始中,王莽為安漢公,誅不附己者,樂昌 侯安見被以罪,自殺,國除。   史丹字君仲,魯國人也,徙杜陵。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時為衛太子良娣,產悼皇考 。皇考者,孝宣帝父也。宣帝微時依倚史氏。語在《史良娣傳》。及宣帝即尊位,恭已 死,三子,高、曾、玄。曾、玄皆以外屬舊恩封:曾為將陵侯,玄平臺侯。高侍中,貴 幸,以發反者大司馬霍禹功封樂陵侯。宣帝疾病,拜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 事。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為孝元帝。高輔政五年,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罷就 第。薨,諡曰安侯。   自元帝為太子時,丹以父$  捐毒國,王治衍敦谷,去長安九千八百六十裏。戶三百八十,口千一百,勝兵五百 人。東至都護治所二千八百六十一裏。至疏勒。南與蔥嶺屬,無人民。西上蔥領,則休 循也。西北至大宛千三十裏,北與烏孫接。衣服類烏孫,隨水草,依蔥領,本塞種也。   莎車國,王治莎車城,去長安九千九百五十裏。戶二千三百三十九,口萬六千三百 七十三,勝兵三千四十九人。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騎君、備西夜君各一人,都尉二人 ,譯長四人。東北至都護治所四千七百四十六裏,西至疏勒五百六十裏,西南至蒲犁七 百四十裏。有鐵山,出青玉。   宣帝時,烏孫公主小子萬年,莎車王愛之。莎車王無子,死,死時萬年在漢。莎車 國人計欲自托於漢,又欲得烏孫心,即上書請萬年為莎車王。漢許之,遣使者奚充國送 萬年。萬年初立,暴惡,國人不說。莎車王弟呼屠徵殺萬年,並殺漢使者,自立為王, 約諸國背漢。會衛候馮奉世使送大宛客,即以便宜發諸國兵擊殺之,更立它昆弟子為莎 車王。還,拜奉世為光祿大夫。是歲,元康元年也。   疏勒國,王岐疏勒城,去長安九千三百五十裏。戶千五百一十,口萬八千六百四十 七,勝兵二千人。疏勒侯、擊胡侯、輔國侯、都尉、左右將、左右騎君、左右譯長各一 人。東至都護治所二千二百一十裏,南至莎車五百六十裏。有市列,西當大月氏、大宛 、康居道也。   尉甩國,王治尉頭谷,去長安八千六百五十裏。戶三百,口二千三百,勝兵八百人 。左右都尉各一人,左右騎君各一人。東至都護治所千四百一十一裏,南與疏勒接,山 道不通,西至捐毒千三百一十四裏,徑道馬行二日。田畜隨水草,衣服類烏孫。   烏孫國,大昆彌治赤穀城,去長安八千九百里。戶十二萬,口六十三萬,勝兵十八 萬八千八百人。相,大祿,左右大將二人,侯三人,大婦將、都尉各一人,大監二人,大 吏一人,舍中大吏二人,騎君一人。東至都護治所千七百二十一裏,西至康居蕃內地五 千里。地莽平。多雨,寒。山多松□。不田作種樹,隨畜逐水草,與匈奴同俗。國多馬 ,富人至四五千匹。民剛惡,貪狼無信,多寇盜,最為強國。故服匈奴,後盛大,取羈 屬,不肯往朝會。東與匈奴、西北與康居、西與大宛、南與城郭諸國相接。本塞地也, 大月氏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縣度。大月氏居其地。後烏孫昆莫擊破大月氏,大月氏徙 西臣大夏,而烏孫昆莫居之,故烏孫民有塞種、大月氏種雲。   始張騫言烏孫本與大月氏共在敦煌間,今烏孫雖強大,可厚賂招,令東居故地,妻 以公主,與為昆弟,以制匈奴。語在《張$ 複進見。鴻嘉三年,趙飛燕譖告許皇后、 班婕妤挾媚道,祝詛後宮,詈及主上。許皇后坐廢。孝問班婕妤,婕妤對曰:「妾聞『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蒙福,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訴; 如其無知,訴之何益?故不為也。」上善其對,憐憫之,賜黃金百斤。   趙氏姊弟驕妒,婕妤恐久見危,求共養太后長信宮,上許焉。婕妤退處東宮,作賦 自傷悼,其辭曰:   承祖考之遺德兮,何性命之淑靈,登薄軀於宮闕兮,充下陳於後庭。蒙聖皇之渥惠 ,當日月之盛明,揚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寵于增成。既過幸誙非位兮,竊庶幾乎嘉時 ,每寤寐而累息兮,申佩離以自思,陳女圖以鏡監兮,顧女史而問詩。悲晨婦之作戒兮 ,哀褒、閻之為郵;美皇、英之女虞兮,榮任、姒之母周。雖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 忘茲?歷年歲而悼懼兮,閔蕃華之不滋。痛陽祿與柘館兮,仍繈褓而離災,豈妾人之殃 咎兮?將天命之不可求。   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暗莫而昧幽,猶被覆載之厚德兮,不廢捐於罪郵。奉共養於東 宮兮,托長信之末流,共灑掃於帷幄兮,永終死以為期。願歸骨於山足兮,依松柏之餘   重曰:「潛玄官兮幽以清,應門閉兮禁闥□。華殿塵兮玉階,中庭萋兮綠草生。廣 室陰兮帷幄暗,房櫳虛兮風泠泠。感帷裳兮膌發紅羅,紛綷□□祭兮紈素聲。神眇眇兮密 靚處,君不禦兮誰為榮?俯視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視兮雲屋,雙涕兮橫流。顧左右 兮和顏,酌羽觴兮銷憂。惟人生兮一世,忽一過兮若浮。已獨享兮高明,處生民兮極休 。勉虞精兮極樂,與福祿兮無期。《綠衣》兮《白華》,自古兮有之。   至成帝崩,婕妤充奉園陵,薨,因葬園中。   孝成趙皇后,本長安宮人。初生時,父母不舉,三日不死,乃收養之。及壯,屬陽 阿主家,學歌舞,號曰飛燕。成帝嘗微行出。過陽阿主,作樂,上見飛燕而說之,召入 宮,大幸。有女弟複召入,俱為婕妤,貴傾後宮。   許後之廢也,上欲立趙婕妤。皇太后嫌其所出微甚,難之。太后姊子淳于長為侍中 ,數往來傳語,得太后指,上立封趙婕妤父臨為成陽侯。後月余,乃立婕妤為皇后。追 以長前白罷昌陵功,封為定陵侯。   皇后既立,後寬少衰,而弟絕幸,為昭儀。居昭陽舍,其中庭彤硃,而殿上髤漆, 切皆銅遝黃金塗,白玉階,壁帶往往為黃金釭,函藍田璧,明珠、翠羽飾之,自後宮未 嘗有焉。姊弟顓寵十餘年,卒皆無子。   末年,定陶王來朝,王祖母傅太后私賂遺趙皇后、昭儀,定陶王竟為太子。   明年春,成帝崩。帝素強,無疾病。是時,楚思王衍$ 家無所餘。收贍名士,交結將相、卿 、大夫甚眾。故在位更推薦之,遊者為之談說,虛譽隆洽,傾其諸父矣。敢為激發之行 ,處之不慚恧䥶   莽兄永為諸曹,蚤死,有子光,莽使學博士門下。莽休沐出,振車騎,奉羊酒,勞 遺其師,恩施下竟同學。諸生縱觀,長老歎息。光年小於莽子宇,莽使同日內婦,賓客 滿堂。須臾,一人言太夫人苦某痛,當飲某藥,比客焙者數起焉。嘗私買侍婢,昆弟或 頗聞知,莽因曰:「後將軍硃子元無子,莽聞此兒種宜子,為買之。」即日以婢奉子元 。其匿情求名如此。   是時,太后姊子淳于長以材能為九卿,先進在莽右。莽陰求其罪過,因大司馬曲陽 侯根白之,長伏誅,莽以獲忠直,語在《長傳》蠀。根因乞骸骨,薦莽自代,上遂擢為大 司馬。是歲,綏和元年也,年三十八矣。莽既拔出同列,繼四父而輔政,欲令名譽過前 人,遂克已不倦,聘諸賢良以為掾史,賞賜邑錢悉以享士,愈為儉約。母病,公卿列侯 遣夫人問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見之者以為僮使,問知其夫人,皆驚。   輔政歲余,成帝崩,哀帝即位,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太后詔莽就第,避帝外家。 莽上疏乞骸骨,哀帝遣尚書令詔莽曰:「先帝委政於君而棄群臣,朕得奉宗廟,誠嘉與 君同心合意。今君移病求退,以著朕之不能奉順先帝之意,朕甚悲傷焉。已詔尚書待君 奏事。」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衛尉傅喜白太后曰:「皇帝聞太后 詔,甚悲。大司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聽政。」太后複令莽視事。   時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母丁□在,高昌侯董宏上書言:「《春秋》之義,母以子 貴,丁□宜上尊號。」莽與師丹共劾宏誤朝不道,語在《丹傳》。後日,未央宮置酒, 內者令為傅太后張幄坐于太皇太后坐旁。莽案行,責內者令曰:「定陶太后籓妾,何以 得與至尊並!」徹去,更設坐,傅太后聞之,大怒,不肯會,重怨恚莽。莽複乞骸骨, 哀帝賜莽黃金五百斤,安車駟馬,罷就第。公卿大夫多稱之者,上乃加恩寵,置使家, 中黃門十日一賜餐。下詔曰:「新都侯莽憂勞國家,執義堅固,朕庶幾與為治。太皇太 后詔莽就第,朕甚閔焉。其以黃郵聚戶三百五十益封莽,位特進,給事中,朝朔望見禮 如三公。車駕乘綠車從。」後二歲,傅太后、丁□皆稱尊號,丞相硃博奏:「莽前不廣 尊尊之義,抑貶尊號,虧損孝道,當伏顯戮,幸蒙赦令,不宜有爵土,請免為庶人。」 上曰:「以莽與太皇太后有屬,勿免,遣就國。」   莽杜門自守,其中子獲殺奴,莽切責獲,令自殺。在國三歲,吏上書冤訟莽者以百 $ 拔劍欲自刎,侍中王望傳言大司馬反,黃門持劍共格殺之。省中相驚傳,勒兵至 郎署,皆拔刃張弩。更始將軍史諶行諸署,告郎吏曰:大司馬有狂病,發,已誅。」 皆令馳兵,莽欲以厭凶,使虎賁以斬馬劍挫忠,盛以竹器,傳曰「反虜出」。下書赦大 司馬官屬吏士為忠所詿誤,謀反未發覺者。收忠宗族,以醇醯毒藥、尺白刃叢棘並一坎 而埋之。劉歆、王涉皆自殺。莽以二人骨肉舊臣,惡其內潰,故隱其誅。伊休侯疊又以 素謹,歆訖不告,但免侍中中郎將,更為中散大夫。後日殿中鉤盾土山仙人掌旁有白頭 公青衣,郎吏見者私謂之國師公。衍功侯喜素善卦,莽使筮之,曰:「憂兵火。」莽曰 :「小兒安得此左道?是乃予之皇祖叔父子僑欲來迎我也。」   莽軍師外破,大臣內畔,左右亡所信不能複遠念郡國,欲呼邑與計議。崔發曰: 「邑素小心,今失大眾而征,恐其執節引決,宜有以大慰其意。」於是莽遣發馳傳諭邑 :「我年老毋適子,欲傳邑以天下。敕亡得謝,見勿複道。」邑到,以為大司馬。大長 秋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司中壽容苗為國師,同說侯林為衛將軍。莽憂懣不 能食,亶飲酒,啖鰒魚。讀軍書倦,因憑幾寐,不復就枕矣。性好時日小數,及事迫急 ,亶為厭勝。遣使壞渭陵、延陵園門罘罳,曰:「毋使民複思也。」又以墨洿色其周垣 。號將至曰「歲宿」,申水為「助將軍」,右庚「刻木校尉」,前丙「耀金都尉鸀,又 曰「執大斧,伐枯木;流大水,滅發火。」如此屬不可勝記。   秋,太白星流入太微,燭地如月囀光。   成紀隗崔兄弟共劫大尹李育,以兄子隗囂為大將軍,攻殺雍州牧陳慶、安定卒正王 旬,並其眾,移書郡縣,數莽罪惡萬於桀、紂。   是月,析人鄧曄、于匡起兵南鄉百餘人。時析宰將兵數千屯鄡亭,備武關。曄、匡 謂宰曰:「劉帝已立,君何不知命也!」宰請降,盡得其眾。曄自稱輔漢左將軍,匡右 將軍,拔析、丹水,攻武關,都尉硃萌降。進攻右隊大夫宋綱,殺之,西拔湖。莽愈憂 ,不知所出。崔發言:「《周禮》及《春秋左氏》,國有大災,則哭以厭之。故《易》 稱『先號啕而後笑』。宜呼嗟告天以求救。」莽自知敗,乃率群臣至南郊,陳其符命本 末,仰天曰:「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滅眾賊?即令臣莽非是,願下雷霆誅臣莽!」 因搏心大哭,氣盡,伏而叩頭。又作告天策,自陳功勞,千餘言。諸生小民會旦夕哭, 為設飧粥,甚悲哀及能誦策文者除以為郎,至五千餘人。{帶足}惲將領之。   莽拜將軍九人,皆以虎為號,九曰「九虎」將北軍精兵數萬人東,內其妻子宮中以$ 蕭太后處,乞出兵以阨宋之糧道﹔一面調集 軍馬,為戰守之計。」劉鈞從其議,遣人齎書前往大遼求救﹔一邊分遣諸軍,嚴設 戰具以待。   卻說使臣齎文書,逕詣大遼見蕭太后,奏知求救之事。太后與文武商議,左相 蕭天佑奏曰:「河東地控遼界,實唇齒之邦,願陛下發兵救之。」太后允奏,即命 南府宰相耶律沙為都統,冀王敵烈為監軍,率兵二萬以救之。   耶律沙得旨,即部兵與使臣出離遼地,到白馬嶺下寨。哨馬報入絳州,太宗聞 遼主出兵以援晉陽,怒曰:「河東逆命,所當問罪,北番焉敢助逆?」督令諸將, 先戰北兵,後攻晉陽。諸將得令,呼延贊與高懷德、郭進儀曰:「遼兵烏合而至, 公等何計破之?」郭進曰:「兵貴先聲,使敵人不暇為謀,此取勝之道也。今聞遼 眾屯白馬嶺,離此處四十里程,有橫山澗正阨遼兵來路。小將率所部渡水攻之,公 等繼兵來助,破之必矣。」贊曰:「君之所論極是。」即分遣停當,郭進引兵先進   遼將耶律沙與敵烈議曰:「宋兵以急戰為利,初來其勢必銳。我與君阻橫山澗 而列陣,待其兵渡將半,出師掩之,敵將可擒矣。」敵烈曰:「不然,若使敵人先 渡,我眾望見其勢,皆有怯志也﹔正宜先其勢而逆之,可以成功。」即率所部渡水 第九回 北漢王下詔求賢 楊七郎偷Б受責   卻說敵烈不聽耶律沙之勸,率眾渡澗。眾未及岸,忽正東金鼓齊嗚,喊聲震死 之寇,尚敢來惹速亡之禍耶?」敵烈亦罵曰:「汝中原窮武連年,貪心無厭,是以奰 出師援漢。若早退兵,免遭目下之誅。」郭進揮兵衝入,敵烈掄刀迎之,兩馬相交 ,戰上二十余合。澗左一彪軍出,乃呼延贊也,挺槍躍馬,縱橫衝斷其陣。敵烈怒 ,力戰二將不退。對壘耶律沙望見敵烈勢危,急催後軍涉澗救之。南陣右側高懷德 之兵又到。兩下殉戰,箭下如雨。郭進鼓勇向前,敵烈勢力不支,溃圍而走。郭進 追及之,揮起提刀,斬落於澗中。可憐北地英雄,化作春夢。   是時宋兵馬競進。北軍大敗,殺死澗中者,不知其數,屍首堆壘,澗水為之不 流。當下耶律沙引敗眾望小徑逃走。呼延贊、高懷德率勁兵追之。耶律沙正危急, 忽山後一支軍馬殺出,乃遼將耶律斜軫。蓋蕭太后恐前軍有失,故命耶律斜軫屯兵 山後,以救不測,至此遇著耶律沙殺敗走到。耶律斜軫乃整兵奮力殺退宋兵馬,保 得耶律沙等去了。高懷德等合兵一處,報捷於太宗。太宗大悅,仍下令逕趨晉陽。   城中劉鈞聞遼兵大敗而走,驚懼無地,乃集群臣商議。右相郭有儀奏曰:「宋 兵勢大,難以迎敵,不如奉表稱臣,一則可以免禍,二則救滿城百姓。」$ 不計   五郎與九妹左衝右突,大鬧了幽州城,放火燒著南門,復軍殺奔澶州。蕭天佑不 知軍從何來,部下大亂。耶律第一騎先出,正遇五郎。兩馬相交,戰不兩合,被五郎 一斧劈落馬下。陳林、紫敢接應夾攻。天佑不敢戀戰,棄營逃走。楊五郎驟騎追之。 蕭天佑回馬力戰。二人鬥上二十余合,五郎揮起利斧,當面劈下,忽金光燦起,不能 傷之。五郎曰:「師父曾說番邦蕭天佑,銅身鐵骨,刀斧不能入,留下降龍咒一篇, 囑付交鋒則誦之。待我念動此咒,看是如何?」五郎才剛誦之,忽狂風大作,飛砂走 石,半空中降下金甲神人,手執降魔杵大叫:「逆妖好好回去,饒汝萬刀之誅。」 蕭天佑滾落下馬。五郎再復一斧,忽聲響處,火光滿地。不見了蕭天佑。一伏時,天 地清朗,月色如晝。五郎殺入番營,提兵抄入雙龍谷。   孟良聽得外面金鼓不,引眾人當先殺出,正遇番將黃威顯,一斧砍之。楊六郎 等乘勢突出,與五郎軍馬合為一處,殺得番兵四分五落,屍首堆積,奪其牛馬無數。 正值四更時分,五郎收軍還佳山寨安下。   次日平明,眾人相見。六使曰:「若非五哥出力救援,幾被番人困殺矣。」五郎 曰:「九妹反為北番所囚,不施此計較,險些亦難保也。」六郎嗟呀不已。九妹曰: 「多得獄官章奴與我殺出獄中,卻被亂兵所傷。深感此人,難報其恩。」五郎因問被 囚之故。九妹將庵中相救,及往番邦之由,一一道知。五郎曰:「深山幽谷,亦有此 好人。可令人送緞匹往庵中答謝。」是時六郎於寨中,廣設筵席,犒賞諸將。酒至半 酣,五郎曰:「賢妹依前回去奉侍母親。我亦領眾轉五台山。六弟用心守此三關,繼 吾父之志。」九妹領諾,酒罷即辭行。六郎親送兄妹離寨數裡之程而別。   不說九妹與五和尚自回,且說六使回至寨中,遣人送萬里雲還八王。八王笑曰: 「前日我不借馬,非是吝惜,蓋試孟良之能耳。今既得此捷勝,馬亦無恙,真國家之 福也。可令楊六將軍下令軍中,整飭戎伍,緊守三關,招募英雄,為進取之計。」   話分兩頭。卻說來真宗聞捷報:「楊郡馬大勝番兵。」與八王曰:「六使新建 奇功,當何以報之?」八王曰:「陛下須賜以犒軍之札,候再立功,方升官職。」帝 允奏,即遣使臣,齎花紅緞匹,前詣佳山寨,犒勞六使部下諸將。不題。   是日朝散,王欽歸至府中,自恩曰:「楊家此英雄,如何能遂吾志?」一時無 計,遂請謝金吾來商議。差人去不多時,邀得謝副使到府中,分賓主坐定。茶罷,謝 副使起曰:「不知樞密見召,有何教誨?」王欽答曰:「下官蒙主上顧寵,八殿下屢 懷不平$ 前一望之地,並無人 家,直轉過山後,卻是個小鄉村。焦贊靠前入進莊所中,見一員外,在燈光下端坐。 焦贊揖曰:「遠行客商到此日晚,敢擾公公寶莊上借宿一宵,當以重謝。」那人答曰 :「平時敝莊盡可安歇,今日難以相許,君可往別處投宿。」焦贊曰:「天色已黑, 萬望公公方便。」主翁曰:「汝有伴當否?」焦贊曰:「只有本主在莊外,共兩人而 已。」主翁曰:「只兩人亦無礙,與汝在外房歇息。」焦贊即出,邀六使相見。   主翁視六使一貌堂堂,乃問曰:「君從何而來?」六使答曰:「小可汴京到此, 欲往太行山公幹。」主翁曰:「君若提起太行山,老拙冤懷莫伸。」六使曰:「有何 苦事?望說與小可知之。」主翁曰:「老拙居止此鄉,好名重義。此莊都是陳家一姓 ,離太行山數裡之程。今山中有二位草頭強人,一名岳勝,一名孟良,號稱天子,招 聚五六萬人,打官劫舍,甚為民害。老拙飄零半世,只生一女,被孟良瞧見,今夜要 來入贅,沒奈何,只得允從。不然,一之人難保。是此冤枉,無處伸也。」六使笑 曰:「老丈勿憂,孟良是小可故人,待他來,我自有法退之。」主翁曰:「若得小女 不辱,乃重生父母。」六使辭出外面俟候。   卻說主翁吩咐家中,安排筵席迎接。將近二更左側,忽聞金鼓之聲,燈炬輝煌, 入報孟大王來到。陳長者出莊外迎接。孟良進廳上坐定,從人各列於兩邊。長者拜曰 :「有失遠迎,望大王赦宥。」孟良曰:「汝今是我岳丈也,不必施禮。」長者因令 家人抬過筵席,並故意令百花娘子來把盞。使女回報:娘子懷羞,完肯出來。長者曰 :「如今即是將軍夫人,懷甚麼羞,不肯出來耶?」孟良聽得,不勝歡喜。   是時,六使與焦贊隔窗張視,私笑曰:「若是沒王法,憑他橫行鄉村。今日不遇 我來,真被他騙去此女。」焦贊曰:「待我出去打折他一隻腳,看他還做得新郎杏? 」大使曰:「汝先去捉住,我便來矣。」焦贊忍氣多時,即踏進廳上,一將筵席踢 倒,兩手將孟良緊緊抱住。孟良不曾提備,動手不得,喝聲:「手下何在?」嘍囉正 待向前,六使厲聲罵曰:「不識廉恥之徒!敢如此無禮耶?」焦贊乃拖孟良出座外, 指曰:「汝看此位是誰?」孟良燈下認得,連忙拜曰:「本官因何到此?萬望赦罪。 」六使曰:「可急備鞍馬,回寨中商議,起兵救駕。」 第三十一回 呼延贊途中遇救 楊郡馬大破遼兵   卻說楊六使既見孟良,即欲轉回山寨,商議救駕。陳長者進前拜曰:「將軍是誰 ?願聞姓名。」六使扶起,將其本末道知。長者大喜曰:「久聞盛名,如雷貫耳,今 特有緣相會$ 必獲全勝。」孟良等亦部兵而去 。六使分遣已定,與八王議曰:「臣與殿下,率精兵後應,諸將必能成功矣。」八王 曰:「郡馬真乃舉足能定亂也。」六使辭不敢當。   次日,兵行之際,忽正北征塵蔽天,一彪人馬來到。岳勝舞刀衝開其陣,番將劉 河不能抵敵,大敗而去。宋軍奪得囚車,送六使軍中。車內不是別人,乃是保駕將軍 呼延贊也。六使連忙打開放出,拜曰:「天教相遇,不然,竟遭俘虜矣。」贊曰:「 老將被捉之時,屢欲報知主上,來取足下。爭奈軍情嚴密,弗能達意。若今日不是郡 馬相救,幾喪殘生。」六使大喜,引見八王。八王曰:「此天子洪福也,故使將軍遇 救。」六使下令諸將,兼程而進。是時,真宗在魏府,與眾臣懸望救援消息,音問不 通。城中糧草將盡,臣下皆宰馬而食。番兵攻圍緊急,勢已危急。   卻說劉呵敗回,見蕭天佐,稱中朝救駕兵到,搶去了呼延贊。蕭天佐大驚,即遣 人哨探是那一路救兵。哨馬回報曰:「旗上大書楊家部號,來得甚是兇猛。蕭天佐下 令各營,俱要整兵迎戰。分遣未定,前隊岳勝軍馬,漫山塞野而來。   番將耶律慶列陣先戰。岳勝大罵:「天兵已到,丑賊尚不遠遁,是欲自促其亡乎 ?」耶律慶怒曰:「宋朝君臣已困死一半,汝來亦就屠戮耳。」岳勝拍馬舞刀,殺進 北陣。耶律慶舉槍迎之。兩馬相交,戰上數合,番兵圍裹將來。孟良、焦贊分左右翼 攻入。番將麻哩喇虎舉方天戟繞出助戰,正迎著孟良,兩馬交鋒。陳林、柴敢率勁兵 從旁殺進。是時南北鏖戰,金鼓連天。焦贊戰得激烈,提利刃,橫衝北營,如入無人 之境,恰遇番將劉坷來到,交馬只一合,被贊斬落馬下。宋騎競進,萬弩齊發,北兵 陣勢挫動。   蕭天佐奮勇來戰,楊大保一箭射落馬下。土金秀望見,殺出救之而去。耶律慶料 不能勝,刺斜殺出。岳勝乘力追近前,一刀揮為兩段。麻哩喇虎溃圍逃走,被劉超、 張蓋用絆索纏倒其馬,向前捉住。師蓋正待來救,郎千、郎萬殺到,將其生擒於馬上 。孟良直突進東門。敵樓望見城下鏖戰,節度使李明、王全節開門接應夾攻。北兵倒 旗棄甲,如風捲落葉而走。宋兵長驅追擊,殺得屍橫山積,血流成渠。蕭天佐與土金 秀率殘騎,垂首喪氣,漏夜走回幽州去了。宋兵奪其營寨,掠得牛馬輜重無算。   蓋此戰成功三機焉:一者,番人攻圍久,志意懈怠﹔二者,不意六郎尚在, 兵勢先奪其心﹔三者,宋兵新來,銳氣正盛,且又攻其弗備也。後人有詩贊曰:     宋運興隆啟聖明,英雄效命發長征。     番人棄甲拋戈遁,方顯袝楊家救駕兵。   時八王單馬先$ 明日與宋兵交戰,各人皆 須努力向前﹔若能勝敵,娘薛必有重賞。」胡杰進曰:「總管不必煩心,定要殺盡宋 兵,方休戈息甲。」   道聲未罷,人報宋兵來到。耶律學古即部眾列陣迎敵。遥見旌旗開處,馬上一員 勇將,乃是和尚楊五郎,高聲罵道:「誅不盡的遼蠻!好好退去,尚留殘喘﹔不然, 殄滅為齏粉矣。」耶律學古大怒,謂諸將曰:「誰先挫宋人一陣?」女真國王胡杰應 聲曰:「待吾侔斬此匹夫。」即挺槍躍馬,直取五郎。五郎舞斧還戰。兩下吶喊。二人 戰上數十合,胡杰力怯,撥馬便走。楊五郎驅兵掩之。北陣王黑虎舞方夭戟,縱騎從 中殺來,將頭陀兵分為兩段,遼兵圍裹而進。王必達提斧拍馬,喊聲而進。楊五郎見 四下皆是番兵,矢石亂發,衝突不透。   正在危急之間,忽西南征塵蕩起,鼓角齊鳴,一彪軍馬殺來,乃八娘、九妹、楊 宗保也。八娘一騎當先,正遇王必達,兩馬相交,鬥經數台,九妹率兵從旁攻入,必 達拋戟逃走,九妹乘勢追之。將近谷口,一將厲聲喝曰:「逆賊早降,免遭屠戮。」 乃大將呼延贊,當頭攔住,未經數合,必達被擒。宋兵竟進。孟良殺入北營,正值沙 陀國陳深突到,兩馬相交,兵刃才合,孟良大聲喝曰:「敵賊休走!」一斧劈落場中   楊宗保見南將連勝番騎,催動後軍追擊。八娘奮勇爭先,迎住胡杰交鋒,拋起紅 絨套索,將杰捉於馬上。楊五郎勒馬殺回,部下僧兵戒刀斬落玉黑虎馬腳,掀落陣中 ,宋兵齊向前擒之。   耶律學古見勢崩摧,走入營中報蕭後曰:「娘娘速走!宋兵英勇,四國將帥擒剿 已盡。」蕭後聽罷,驚得心膽飛裂,撤營單騎逃走,耶律學古與張猛拼死救護而去。 後面楊宗保驅兵追擊。   蕭後正走之間,坡後一軍截出,乃楊六使之兵長驅而來,番兵望見,倒戈逃遁。 蕭後仰夭歎曰:「今日是吾當盡,汝眾人善自為計。」言罷,欲拔劍自刎。耶律學古 曰:「娘娘勿慌,幽州尚有數十萬雄兵,猶可克敵,只爭颶尺之程,何乃便為自絕之 計那?」張猛曰:「娘娘從僻路逃走,吾去阻住敵兵一陣。」蕭後乃止,與耶律學古 望邠谷遁去。 第四十二回 楊郡馬議取北境 重陽女大鬧幽州   卻說楊六使鼓勇殺來,張猛縱馬再戰,未及數合,被六使一槍刺死。部下番兵, 為三關壯勇屠戮殆盡。保軍馬趕到,合兵一處,會議要乘勢趕去。適木易一騎飛到 ,叫曰:「吾弟須調回人馬,救取谷中朝臣。幽州精兵尚多,待我殺回,內中取事, 一舉可定。」六使然其言,即放木易軍馬殺過,部眾攻入谷中。   時韓君粥聽知北軍戰敗,撒圍奔走。孟良拍馬當先,正遇著敵將,$ 雲霧滿天,頃刻雨來。眾水手急忙落蓬攏岸一灣 至送子碼頭,停船偃息。霎時狂風暴烈,水面傾顛。少頃之間,猛雨如注,點如拳大, 黑天漫地,風雨交加。繼之以燭,崔員外在艙中默坐無言,耳中忽聽得隱隱有小兒啼哭 之聲,心中忖道:此間並無二船,岸上又無村落人家,惟有無根山,人跡罕到,安得有 小兒啼哭之聲?甚為詫異。良久之間,雨收雲霽,日朗風清。吩咐船家不必開船,叫兩 個家人上岸找尋小兒啼哭之處。兩個家人來到岸上,並無村落人家。迤邐前往,忽見高 山峻嶺,二人爬山越嶺,來到山巔之上。旁有數畝平陽之地,有一個小小石泉,泉間有蔚一塊五採光華石,分作兩半,如蛤蚌之開張,如核桃之刀剖。二人正欲前往,又聽得啼 哭之聲,只見五彩石分開,內臥一個赤體嬰兒,不知從何而來。二人商議道:「我在此 看守,你到船上報與員外知道,速速就來。」李旺跑至船上,告訴員外如此緣故。員外 聽說,甚為奇異,心中想道:「昔時周文王九十九子,忽而天賜雷震子,湊成百子。我 老夫雖有二子,未足為多,豈非老天亦賜一子與我?往後此子,乃世之英物也。」「叫 李旺回去,同張興把嬰兒抱來我看。」李旺上得岸來,跑到山上,將話與張興說明,二 人抱嬰兒,來到船上,交付明白。員外接來一看,小兒二眼炯炯,射定員外不移。細 看嬰兒,天庭飽滿,地間方圓,眉清目秀,面白唇紅。喜之不勝,愛如珍寶。取名風雨 子,取字天盛,排行第三。忙將舊衣包裹好了,取米糕和開水,調而餌之。待到家中覓 乳娘哺之,撫養成人,不枉我暮年有靠也。(福耶禍耶)一宵晚景不題,明日望江西出 發。不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崔員外家破人亡   話說崔員外,南海進香回來,聞得江西大荒大亂,不及遊玩,路由無根山,拾了一 個兒子。在路行程,已非一日,這日到了江西。來到自家門首,門間並無一人。口內不 言,心中自言自語道:「今日為何如此冷落,不比尋常光景?」主僕數人進得大門,將 行囊檢點明白。員外叫進財抱了嬰兒┆,來至內院。有武氏安人並小丫鬟急忙出來迎接。 然後坐下,敘了寒溫,說了些在外風光勝景,聞知家鄉大荒大旱,放心不下,即速來家 ,免得掛念。又將路過無根山,拾了一個嬰兒,不知從何而來,說也奇怪,安人你那裡 知道,員外從頭至尾細說一遍。「你道奇也不奇,此間未聞有石中生子,亙古罕聞之事 。我想周文王九十九子,天賜一個雷震子,湊成百子,我今日得此一子,莫非亦是天賜 ?故此取名風雨子,日後非等閒之輩。在路無乳,將米糕和開水調而食之。今已$ 子才辯,以香泥上之。門人憶念取首之記,遂先 以鐵葉漆布,固護師頸入塔。忽於塔內,白光出現,直上衝天,三日始散。韶州 奏聞,奉敕立碑紀師道行。  師,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傳衣,三十九祝髮,說法利生三十七載。得旨嗣 法者,四十三人,悟道超凡者,莫知其數。達磨所傳信衣,中宗賜磨納寶缽,及 才辯塑師真相,並道具等,主塔侍者尸之,永鎮寶林道場。流傳壇經,以顯宗旨, 興隆三寶,普利群生者。 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於世而後 死。死三年矣,復能溟溟莫中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 起,一往而深。生而不可與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 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落枕而成親,待挂冠而為密者 ,皆形骸之論也。傳杜太守事者,仿佛晉武都守李仲文、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予稍為 更而演之。至於杜守收拷柳生,亦如漢睢陽王收拷談生也。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 可書。自非通人,恒以理相格耳!第雲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萬曆戊戍秋清遠道人題 第01齣 標目   〔蝶戀花〕(末上)忙處拋人閒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為歡處。白日消磨腸斷句, 世間只有情難訴。玉茗堂前朝後暮,紅燭迎人,俊得江山助。ぃ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 上三生路。〔漢宮春〕杜寶黃堂,生麗娘小姐,愛踏春陽。感夢書生折柳,竟為情傷。 寫真留記,葬梅花道院淒涼。三年上,有夢梅柳子,於此赴高唐。果爾回生定配。赴臨 安取試,寇起淮陽。正把杜公圍困,小姐驚惶。教柳郎行探,反遭疑激惱平章。風流況 ,施行正苦,報中狀元郎。   杜麗娘夢寫丹青記。 陳教授說下梨花槍。  柳秀才偷載回生女。 杜平章刁打狀元郎。 第02齣 言懷   〔真珠簾〕(生上)河東舊族、柳氏名門最。論星宿,連張帶鬼。   幾葉到寒儒,受雨打風吹。謾說書中能富貴,顏如玉,和黃金哪?貧薄把人灰,且 養這浩然之氣。釹鷓鴣天)“刮盡鯨鰲背上霜,寒儒偏喜往炎方。憑依造化三分福,紹 接詩書一爐香。能鑿壁,能懸梁,偷天妙手繡文章。必須砍得蟾宮桂,始信人間玉斧長 。”小生姓柳,名夢梅,表字春卿。原係唐朝柳州司馬柳宗元之後,留家嶺南。父親朝 散之人。母親縣君之封。(歡介)所恨俺自小孤單,生事微渺。喜的是今日成人長大, 二十過頭,志慧聰明,三場得手。只恨未遭時勢,不免饑寒。賴有始公柳州公,帶下郭 橐駝,柳州衙舍,栽接花果。   橐駝$ 凈)日日風吹瞄騎塵, 陳標 (醜)三千犀甲擁朱輪。 陳陶   (外)胸中別有安邊計, 曹唐 (眾)莫遣功名屬別人。 張籍 第44齣 急難   〔榴花泣〕 (旦)白雲親舍,俺孤影舊梅梢。道香魂恁寂寥,怎知魂向我柳枝銷。維揚千 里,長是一靈飄。回生事少,爹娘呵,聽的俺活在人間驚一跳。 平白地鳳婿過門,好似半青天 鵲影成橋。   〔前腔〕(生)俺且行且止,兩處係心苗。要留旅店伴多嬌……(旦)有姑姑為伴。 (生 )陰人難伴你這冷長宵。把心兒不定,還怕你舊魂飄。(旦)再不飄了。   (生)俺文高中高,怕一晧榜下歸難到。(旦泣介)俺爹娘呵! (生)你念雙親捨得離情 ,俺為半子怎異攀高。小姐,插人拜見岳翁岳母,起頭便問及回生之事了。   〔漁家燈〕(旦歡介)說的來似怪如妖,怕爹爹執古粧喬。 (想介)有了,將奴春容帶在 身傍。但見了一幅春容,少不的問俺兩下根苗。(生)問時怎生打話? (旦)則說是天曹,偶 然菆註定的姻緣到,驀踏著墓墳開了。(生)說你先到俺書房才好。 (旦羞介)休喬,這話教人 笑。略說與梅香賊牢。   〔前腔〕(生)俺滿意兒待駟馬過門,和你離魂女同歸氣高。 誰承望控高親去傍干戈,怕 寒儒欠整衣毛。(旦)女婿老成些不妨。則途路孤棲,使奴掛念。 (生)秋霄,雲橫雁字斜陽 道,向秦淮夜泊魂銷。(旦)夫,你去時冷落些,回來報中狀元呵…… (生)名標,大拜門喧 笑,抵多少駙馬還朝。(凈上)“雨傘睛兼雨,春容秋復春。”包袱雨傘在此。   〔尾聲〕 (拜別介) (旦)秀才朗控的個門楣著。(生)報重生這歡聲不小。   (旦)柳郎,那裏平安了便回,休只顧的月明橋上聽吹簫。   (生)不為經時謁丈人, 劉商 (旦)囊無一物獻尊親。 杜甫   (生)馬蹄漸入揚州路, 章孝標 (旦)兩地各傷無限神。 元稹 第45齣 寇間   〔大迓鼓〕 生員陳最良,南安人氏,訪舊淮揚。9凈)訪認?(末)便是杜安撫。他後堂曾 設扶風帳。(醜)你原來他衙中教學。幾個學生?(末)則他甄氏夫人,單一女。女書生年少亡 。(醜)還有何人?(末)義女春香,夫人伴房。   (醜笑背介)一向不知杜老家中事體。今日得知,吾有計矣。(回介)這腐儒,且帶在轅門 外去。(眾應,押末下介)(醜)大王,奴家有了一計。昨日殺了幾個婦人,可於中取出首級二 。則說杜家老小,回至揚州,被俺手下殺了。獻首在此。   故意蘇放那腐儒 ,傳示杜老。杜老心寒,必無守城之意矣。9凈)高見,高見。(凈起$ 旦上)斗膽相詢,金榜何時揭?可有柳夢梅名字高頭列?(校)他中了狀元。(旦)真個 中了狀元?(校)則他中狀元,急節裏遭磨滅。(旦驚介)是怎生?(校)往淮揚觸犯了杜參爺,扭 回京把他做劫墳塋的賊決。(老旦)我兒,謝天謝地,老爺平安回京了。他那知世間有此重生之事。 (旦)這卻怎了?(校)正高弗起猛桃條細抽掣,被官裏人搶去遊街歇。   (旦)恰好哩。(校)平章他勢大,動本了。說劫墳之賊,不可以作狀元。(旦)狀元可也辨一 本兒?(校)狀元也有本。那平章奏他惡茶白賴把陰人竊。那狀元呵,他說頭帶魁罡府不受邪。便是萬 歲爺聽了成癡呆。(旦)後來?(校)僥倖有個陳黃門,是平章爺的故人。奏準,要平章、狀元和小 姐三人,駕前勘對,方取聖裁。(老旦)呀,陳黃門是誰?(校)是陳最良,他說南安教授曾官舍。 因此杜平章抬舉他掌朝班、通禦謁。(老旦)一發詫異哩。(校)便是他著俺們來宣旨。分付你家一 更梳洗,二鼓吃飯,三鼓穿衣,四更走動。到得五更三點轍,響玎當翠佩,那是朝時節。(旦)獨自 個怕人。(校)怕則麼!平章宰相你親爺,狀無妻妾。俺去了。(旦)再說些去。(校)明朝金闕, 討你幅撞門紅去了也。   (下)(旦)娘,爹爹高升,柳郎高中。小旗兒報捷,又是平安帖。把神天叩謝,神天广叩謝。   〔滴溜子〕(拜介)珊當日的、當日的梅根柳葉,無明路、無明路曾把遊魂再疊。   果應夢、花園後摺。甫能夠迸到頭,搶了捷。鬼趣裏因緣,人間判貼。   〔前腔〕(老旦)雖則是、雖則是希奇事業,可甚的、可甚的驚勞駕帖?他道你、是花妖害怯, 看承的柳抱懷做花下劫。你那爹爹呵,沒得個符兒再把花神召攝。   〔尾聲〕女兒,緊簪束揚塵舞蹈搖花頰。(旦)叫我奏個甚麼來?(老旦)有了你活人硬證無虛 齊。(旦)少不得萬歲君王聽臣妾。(凈扮郭駝上)“要問龜鰲窟,還過鳥鵲橋。”兩日再尋個錢塘 門不著。正好撞著老軍,說知夫人下處。抖擻了進去。(見介)(老旦)你是誰?(凈)狀元家裏的 老駝,特來恭喜。   (老旦)往中閒徵夢欲分, 韓溉 (旦)今晨忽見下天門。 張籍   (凈)分明為報精靈輩, 僧貫休 (旦)淡掃蛾眉朝至尊。 張祜 第55齣 圓駕   (生認介)老黃門可是南安陳齊長?(末)惶恐,惶恐。(生)呀,先生,俺於你分上不薄,如 何妄報俺為賊? 做門館報事不真;則怕做了黃門,也奏事不以實。   (末笑)今日奏事實了。遠望尊夫人將到,二公先行叩頭禮,(內唱禮介)奏事官齊班。(外、 生同$ 鬼怪了?」黃龍子道:「那是自然,聖賢仙佛,誰肯做這些事呢?」 子平問道:「上帝何以也會失權?」黃龍子道:「名為『失權』,其實只是『讓權』,並『讓權』二字,還是假名。要論其實在,只可以叫做『伏權』。譬如秋冬的肅殺,難道真是殺嗎?只是將生氣伏一伏,蓄點力量,做來年的生長。道家說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又雲:『取已陳之芻狗而臥其下,必昧。』春夏所生之物,當秋冬都是已陳之芻狗了,不得不洗刷一番,我所以說是『勢力尊者』的作用。上自三十三天,下至七十二地,人非人等,共總只有兩派:一派講公利的,就是上帝部下的聖賢仙佛;一派講私利的,就是阿修羅部下的鬼怪妖魔。」 申子平道:「南革既是破敗了天理國法人情,何以還有人信服他呢?」黃龍子道:「你當天理國法人情是到南革的時代才破敗嗎?久已亡失的了!《西遊記》是部傳道的書,滿紙寓言。他說那烏雞國王現坐著的是個假王,真王卻在八角琉璃井內。現在的天理國法人情就是坐在烏雞國金鑾殿上的個假王,所以要借著南革的力量,把這假王打死,然後慢慢地從八角琉璃井內把真王請出來。等到真天理國法人情出來,天下就太平了。」 子平又問:「這真假是怎樣個分別呢?」黃龍子道:「《西遊記》上說著呢:叫太子問母后,便知道了。母后說道:「三年之前溫又暖,三年之後冷如冰。』這『冷』、『暖』二字便是真假的憑據。其講公利的人,全是一片愛人的心,所以發出來是口暖氣;其講私利的人,全是一片恨人的心,所以發出來是口冷氣。 「還有一個秘訣,我儘數奉告,請牢牢記住,將來就不至入那北拳南革的大劫數了。北拳以有鬼神為作用,南革以無鬼神為作用。說有鬼神,就可以裝妖作怪,鼓惑鄉愚,其志不過如此而已。若說無鬼神,其作用就很多了。第一條,說無鬼就可以不敬祖宗,為他家庭革命的根原;說無神則無陰譴、無天刑,一切違背天理的事都可以做得,又可以掀動破敗子弟的興頭。他卻必須住在租界或外國,以騁窨反背國法的手段。必須痛詆人說有鬼神的,以騁他反背天理的手段。必須說叛臣賊子是豪傑、忠臣良吏為奴性,以騁他反背人情的手段。大都皆有辯才,以文其說。就如那妒婦破壞人家,他卻也有一番堂堂正正的道理說出來,可知道家也卻被他破了。南革諸君的議論也有驚採絕艷的處所,可知道世道卻被他攪壞了。 「總之,這種亂黨,其在上海、日本的容易辨別,其在京及通都大邑的難以辨別。但牢牢記住:事事托鬼神便是北拳黨人,力闢無鬼神的便是南革黨人。若遇此等人,敬而遠之,以免殺身之禍$ 得你嗎?」就立起身來,跑到房裡,拿了一枝筆、一塊硯臺、一錠墨出來,放在桌上,說:「翠環,你來磨墨。」翠環當真倒了點冷茶,磨起墨來。 霎時間,翠環道:「墨得了,儜寫罷。」人瑞取了個布撣子,說道:「翠花掌燭,翠環捧硯,我來撣灰。」把枝筆遞到老殘手裡,翠花舉著蠟燭臺,人瑞先跳上炕,立到新粉的一塊底下,把灰撣了。翠花、翠環也都立上炕去,站在左右。人瑞招手道:「來,來,來!」老殘笑說道:「你真會亂!」也就站上炕去,將筆在硯臺上蘸好了墨,呵了一呵,就在牆上七歪八扭的寫起來了。翠環恐怕硯上墨凍,不住的呵,那筆上還是裹了細冰,筆頭越寫越肥。頃刻寫完,看是: 地裂北風號,長冰蔽河下。 後冰逐前冰,相陵復相亞。 河曲易為塞,嵯峨銀橋架。 歸人長咨嗟,旅客空嘆吒。 盈盈一水間,軒車不得駕。 錦筵招妓樂,亂此淒其夜。 人瑞看了,說道:「好詩,好詩!為甚不落款呢?」老殘道:「題個江右黃人瑞罷。」人瑞道:「那可要不得!冒了個會做詩的名,擔了個挾妓飲酒革職的處分,有點不合算。」老殘便題了「補殘」二字,跳下炕來。 翠環姐妹放下硯臺燭臺,都到火盆邊上去烘手。看炭已將燼,就取了些生炭添上閰。老殘立在炕邊,向黃人瑞拱拱手,道:「多擾,多擾!我要回屋子睡覺去了。」人瑞一把拉住,說道:「不忙,不忙!我今兒聽見一件驚天動地的案子,其中關係著無限的性命,有夭矯離奇的情節,正要與你商議,明天一黑早就要復命的。你等我吃兩口煙,長點精神,說給你聽。」老殘只得坐下。 未知究竟是段怎樣的案情,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娓娓青燈女兒酸語 滔滔黃水觀察嘉謨 話說老殘復行坐下,等黃人瑞吃幾口煙,好把這驚天動地的案子說給他聽,隨便也就躺下來了。翠環此刻也相熟了些,就倚在老殘腿上,問道:「鐵老,你貴處是那裡?這詩上說的是什麼話?」老殘──告訴他聽。他便凝神想了一想,道:「說的真是不錯。但是詩上也興說這些話嗎?」老殘道:「詩上不興說這些話,更說什麼話呢?」翠環道:「我在二十里鋪的時候,過往客人見的很多,也常有題詩在牆上的。我最喜歡請他們講給我聽,聽來聽去,大約不過兩個意思:體面些的人總無非說自己才氣怎麼大,天下人都不認識他;次一等的人呢,就無非說那個姐兒長的怎麼好,同他怎麼樣的铸愛。 「那老爺們的才氣大不大呢,我們是不會知道的。只是過來過去的人怎樣都是些大才,為啥想一個沒有才的看看都看不著呢?我說一句傻話,既是沒才的這麼少,俗語說的好,『物緜以稀為貴』,豈不是沒才的倒成了寶貝了嗎$ 同按察司街南衚衕裡張家土娼,叫小銀子的打得火熱。白日裡同些不三不四的人賭錢,夜間就住在小銀子家。」老殘問道:抯「這小銀子家還是一個人,還是有幾個人?共有幾間房子?你查明瞭沒有?」許亮回道:「這家共姊妹兩個,住了三間房子。西廂兩間是他爹媽住的。東廂兩間,一間做廚房,一間就是大門。」老殘聽了,點點頭,說:「此人切不可造次動手,案情太大,他斷不肯輕易承認。只王二一個證據,鎮不住他。」於是向許亮皊邊說了一番詳辦法,無非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許亮去後,姚雲松來函雲:「宮保酷願一見,請明日午刻到文案為要。」老殘寫了回書,次日上院,先到文案姚公書房。姚公著家人通知宮保的家人,過了一刻,請入簽押房內相會。張宮保已迎至門口,迎入屋內,老殘長揖坐定。 老殘說:「前次有負宮保雅意,實因有點私事,不得不去。想宮保必能原諒。」宮保說:「前日捧讀大札,不料玉守殘酷如此,實是兄弟之罪,將來總當設法。但目下不敢出爾反爾,似非對君父之道。」老殘說:「救民即所以報君,似乎也無所謂不可。」宮保默然。又談了半點鐘功夫,端茶告退。 卻說許亮奉了老殘的擘畫,就到這土娼家,認識了小金子,同嫖共賭。幾日工夫,同吳二擾得水乳交融。初起,許亮輸了四五百銀子給吳二浪子,都是現銀。吳二浪子直拿許亮當做個老土,誰知後來漸漸的被他撈回去了,倒贏了吳二浪子七八百銀子,付了一二百兩現銀,其餘全是欠帳。 一日,吳二浪子推牌九,輸給別人三百多銀子,又輸給許亮二百多兩。帶來的錢早已盡了,當場要錢。吳二浪子說上「再賭一場,一統算帳。」大家不答應,說:「你眼前輸的還拿不出,若再輸了,更拿不出。」吳二浪子發急道:「我家裡有的是錢,從來沒有賴過人的帳。銀子成總了,我差人回家取去!」眾人只是搖頭。 許亮出來說道:「吳二哥,我想這麼辦法,你幾時能還?我借給你。但是我這銀子,三日內有個要緊用處,你可別誤了我的事。」吳二浪子急於要賭,連忙說:「萬不會誤的!」許亮就點了五百兩票子給他,扣去自己贏的二百多,還餘二百多兩。 吳二看仍不夠還帳,就央告許亮道:「大哥,大哥!你再借我五百,我翻過本來立刻還你。」許亮問:「若翻不過來呢?」吳二說:「明天也一准還你。」許亮說:「口說無憑,除非你立個明天期的期票。」吳二說:「行,行,行!」當時找了筆,寫了筆據,交給許亮。又點了五百兩銀子,還了三百多的前帳,還剩四百多銀子,有錢膽就壯,說:「我上去推一莊!」見面連贏了兩條,甚為得意。那知風頭好,人家都縮了註子。心裡一$ 為一化,以萬異 為一宗。有精而不使,有神而不用,守太渾之樸,立至精之中,其寢不夢,其智 不萌,其動無形,其靜無體,存而若亡,生而若死,出入無間,役使鬼神,精神 之所能登假于道者也。使精神暢達而不失于元,日夜無隙而與物為春,即是合而 生時于心者也。故形而靡而神未嘗化,以不化應化,千變萬轉而未始有極。化者 復歸于無形也,不化者與天地俱生也,故生生者未嘗生,其所生者即生,化化者 未嘗化,其所化者即化,此真人之游橛也,純粹之道也。 〈符言〉   老子〔文子〕曰:道至高無上,至深無楶下,平乎準,直乎繩,圓乎規,方乎 矩,包裹天地而無表裡,洞同覆蓋而無所[石亥]。是故,體道者,不怒不喜,其 坐無慮,寢而不夢,見物而名,事至而應。   老子〔文子〕曰:欲尸名者必生事,事生即舍公而就私,倍道而任己,見譽 袓為善,立〔名〕而為賢,即治不順理而事不順時。治不順理則多責,事不順時 則無功,妄為要中,功成不足以塞責,事敗足以滅身。   老子〔文子〕曰: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智主,藏于無形, 行于無怠,不為福先,不為禍始;始于無形,動于不得已,欲福先無禍,欲利先 遠害。故無為而寧者,失其所寧即危;無為而治者,失其所治即亂。故「不欲碌 碌如玉,落落如石。」其文好者皮必剝,其角美者身必殺,甘泉必竭,直木必伐 ,華榮之言後為愆,石有玉傷其山,黔首之患固在言前。   老子〔文子〕曰:時之行,動以從,不知道者福為禍。天為蓋,地為軫,善 用道者終無盡;地為軫,天為蓋,善用道者終無害。陳彼五行必有勝,天之所覆 無不稱,故「知不知,上;不知知,病也。」   老子〔文子〕曰:山生金,石生玉,反相剝;木生蟲,還自食;人生事,還 自賊。夫好事者未嘗不中,爭利者未嘗不窮;善游者溺,善騎者墜,各以所好, 反自為禍。得在時,不在爭;治在道,不在聖。土處下,不爭高,故安而不危; 水流下,不爭疾,故去而不遲。「是以,聖人無執故無失,無為故無敗。」   老子〔文子〕曰:一言不可窮也,二言天下宗也,三言諸侯雄也,四言天下 雙也。貞信則不可窮,道德則天下宗。舉賢德,諸侯雄;惡少愛眾,天下雙。   老子〔文子〕曰:人有三死,非命亡焉;飲食不節,簡賤其身,病共殺之; 樂得無已,好求不止,刑共殺之;以寡犯眾,以弱凌強,兵共殺之。   老子〔文子〕曰:其施厚者,其報美;其怨大者,其禍深;薄施而厚望,畜 怨而無患者,未之有也。察其所以往者,即知其所以來矣。   老子〔文子〕$ 也;縱之所利而已。足所踐者淺,然待所不踐而後能行;心所知者褊, 然待所不知而後能明。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塞,唇亡而齒寒,河水深而壤在山 。水靜則清,清則平,平則易,易則見物之形。形不可并,故可以為正。使葉落 者,風搖之也;使水濁者,物撓之也。璧鍰之器,礛諸之功也;莫邪斷割,砥勵 之力也;虻與驥致千里而不飛,無裹糧之資而不飢。狡兔得而獵犬烹,高鳥盡而 良弓藏。名成功遂身退,天道然也。怒出于不怒,為出于不為,視于無有則得所 見,聽于無聲則得所聞。飛鳥反鄉,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螿得木,各依其所   水火相憎,鼎鬲在其間,五味以和;骨肉相愛也,讒人間之,父子相危也。 犬豕不擇器而食,俞肥其體,故近死鳳凰翔于千仞,莫之能致。椎固百內,而 不能自椽;目見百步之外,而不能見其眥。因高為山,及安而不危;因下為淵, 即深而魚鱉歸焉。溝池潦即溢,旱即枯。河海之源,淵深而不竭。鱉無耳而目不 可以蔽,精于明也;瞽無目而耳不可以蔽,精于聰也。混混水濁,可以濯吾足乎 ?冷冷之水清,可以濯吾纓乎?[素勺]之為縞也,或為冠,或為[糸末]。冠則戴 枝之,[糸末]則足蹍之。金之勢勝木,一刃不能殘一林;土之勢勝水,一掬不能 塞江河;水之勢勝火,一酌不能救一車之薪。冬有雷,夏有雹,寒暑不變其節, 霜雪麃麃,日出而流。傾易覆也,倚易軵也,幾易助也,濕易雨也。蘭芷以芳, 不得見霜;蟾蜍辟兵,壽在五月之望鉿精泄者,中易殘;華非時者,可食。   舌之與齒,孰先弊焉?繩之與矢,孰先直焉?使影曲者形也,使響濁者聲也 。與死同病者,難為良醫;與亡國同道者,不可為忠謀。使倡吹竽,使工捻竅, 雖中節,不可使決,君形亡焉。聾者不歌,無以自樂;盲者不觀,無以接物。步 于林者,不得直道;行于險者,不得履繩;海內其所出,故能大。日不并出,狐 不二雄,橑輪未足恃也。張弓而射,非弦不能發;發矢之為射,十分之一。飢馬 在廄,漠然無聲,投芻其旁,爭心乃生。三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滿;十石而有 塞,百斗而足。循繩而斷即不過,懸衡而量即不差。懸古法以類有時,而遂杖格 之屬,有時而施。是而行之,謂之斷;非而行之,謂之亂。   農夫勞而君子養,愚者言而智者擇。見之明白,處之如玉石;見之黯晦,必 留其謀。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十牖畢開,不如一戶之明。蝮蛇不可為足, 虎不可為翼。今有六尺之席,臥而越之,下才不難,立而逾之,上才不易,勢施 異也。助祭者得嘗,救鬥者得傷。蔽于不祥之木,為雷霆所扑。日$ , 道:「端公請坐。」董超道:「小人自來不曾拜識尊顔,不知呼喚有銌何使令?」那人 道:「請坐,少間便知。」董超坐在對席。酒保面鋪下酒盞菜蔬果品按酒,都搬來擺 了一桌。那人問道:「薛端公在何處住?」董超道:「只在前邊巷內。」那人喚酒保 問了底腳,「與我去請將來。」酒保去了一盞茶時,只見請得薛霸到閣兒裏。董超道 :「這位官人,請俺說話。」薜霸道:「不敢動問大人高姓?」那人又道:少刻便 知,且請飲酒。」三人坐定,一面酒保篩酒。酒至數杯,那人去袖子裏取出十兩金子 ,放在桌上,說道:「二位端公各收五兩,有些小事煩及。」二人道:「小人素不認 得尊官,何故與我金子?」那人道:「二位莫不投滄州去?」董超道:「小人兩個奉 本府差遣,監押林沖直到那裏。」那人道:「既是如此,相煩二位。我是高太尉府心 腹人陸虞候便是。」董超,薛霸,喏喏連聲,說道:「小人何等樣人,敢共對席。」 陸謙道:「你二位也知林沖和太尉是對頭。今奉著太尉鈞旨,教將這十兩金子送與二 位;望你兩個領諾,不必遠去,只就前面僻靜去處把林沖結果了,就彼處討紙狀回來 便了。若開封府但有話說,太尉自行分付,並不妨事。」董超道:「卻怕便不得;開 封府公文只叫解活的去,卻不曾教結果了他。亦且本人年紀又不高大,如何作得這緣 故?倘有兜搭,恐不方便。」薛霸道:「老董,,你聽我說。高太尉便叫你我死, 也只得依他;莫說使這官人又送金子與俺。你不要多說,和你分了罷。落得做人情。 日後也有炤顧俺處。前頭有的是大松林,猛惡去處,不揀怎的與他結果了罷!」當下 薛霸收了金子,說道:「官人,放心。多是五站路,少便兩程,便有分曉。」陸謙大 喜道:「還是薛端公真是爽利!明日到地了時,是必揭取林沖臉上金印回來做表證。 陸謙再包辦二位十兩金子相謝。專等好音。切不可相誤。」原來宋時,但是犯人,徒 流遷徒的,那臉上刺字,怕人恨怪,只喚做「打金印」。三個人又喫了一會酒,陸虞 候算了酒錢。三人出酒肆來,各自分手。   只說董超,薛霸,將金子分受入己,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便 來使臣房裏取了林沖,監押上路。當日出得城來,離城三十里多路,歇了。宋時途路 上客店人家,但是公人監押囚人來歇,不要房錢。當下薛,董二人帶林沖到客店裏歇 了一夜。第二日天明起來,打火喫了飯食,投滄州路上來。時遇六月天氣,炎暑正熱 。林沖初喫棒時,倒也無事;次後兩三日間,天道盛熱,棒瘡卻發;又是個新喫棒的 人,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動。薛$ 喚新到罪人林沖來 點名。」林沖聽得喚,來到廳前。管營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舊制 :『新入配軍須喫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馱起來!」林沖告道:「小人於路感冒 風寒,未曾痊可,告寄打。」牌頭道:「這人見今有病,乞賜憐恕。」管營道:「果 是這人症候在身,權且寄下,待病痊可卻打。」差撥道:「見今天王堂看守的多時滿 了,可教林沖去替換他。」就廳上押了帖文,差撥領了林沖,單身房裏取了行李,來 天王堂交替。差撥道:「林教頭,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時,這是營中第一樣省 氣力的勾當,早晚只燒香掃地便了。你看別的囚徒,從早直做到晚,尚不饒他還有 一等無人情的,撥他在土牢裏,求生不生,求闤死不死!」林沖道:「謝得炤顧。」又 取三二兩銀子與差撥,道:「煩望哥哥一發周全,開了項上枷更好。」差撥接了銀子 ,便道:「都在我身上。」連忙去稟了管營,就將枷也開了。林沖自此在天王堂內安 排宿食處,每日只是燒香掃地。不覺光陰早過了四五十日。那管營,差撥,得了賄賂 ,日久情熟,繇他自在,亦不來拘管他。柴大官人來送冬衣並人事與他,那滿營內囚 徒亦得林沖救濟。   話不絮煩;時遇隆冬將近,忽一日,林沖——己牌時分——偶出營前閒走。正行 之間,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林教頭,如何卻在這裏?」林沖回頭過來看時,看了 那人,有分教林沖:     火煙堆裏,爭些斷送餘生;風雪途中,幾被傷殘性命。   畢竟林沖見了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陸虞候火燒草料場 話說當日林沖正閒走間,忽然背後人叫,回頭看時,卻認得是酒生兒李小二。當 初在東京時,多得林沖看顧;後來不合偷了店主人家錢財,被捉住了,要送官司問罪 ,又得林沖主張陪話,救了他免送官司,又與他陪了些錢財,方得脫免;京中安不 身,又虧林沖齎發他盤纏,於路投奔人,不想今日卻在這裏撞見。 林沖道:「小二哥,你如何也在這裏?」李小二便拜,道:「自從得恩人救濟, 發齎小人,一地裏投奔人不著,迤邐不想來到滄州,投托一個酒店主人,姓王,留小 人在店中做過賣。因見小人勤謹,安排的好菜蔬,調和的好汁水,來喫的人都喝采, 以此賣買順當,主人家有個女兒,就招了小人做女婿。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只剩得 小人夫妻兩個,權在營前開了個茶酒店,因討錢過來遇見恩人。不知爲何事在這裏? 」林沖指著臉上,道:「我因惡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場官司,刺配到這裏。 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後如何。不$ 去贖藥來救我則個!」 那婦人拿了些銅錢,逕來王婆家裏坐地,卻教王婆去贖了藥來,把到樓上,教武大看 了,說道:「這帖心疼藥,太醫教你半夜裏喫。喫了倒頭把一兩床被發些汗,明日便 起得來。」武大道:「卻是好也!生受大嫂,今夜醒睡些個,半夜裏調來我喫。」那 婦人道:「你自放心睡,我自服侍你。」   看看天色黑了,那婦人在房裏點上碗燈;下面先燒了一大鍋湯,拿了一片抹布煮 在湯裏。聽那更鼓時,卻好正打三更。那婦人先把毒藥傾在盞子裏,卻舀一碗白湯, 把到樓上,叫聲「大哥,藥在那裏?」武大道:「在我席子底下枕頭邊。你霰調來與 我喫。」那婦人揭起席子,將那藥抖在盞子裏;把那藥貼安了,將白湯沖在盞內;把 頭上銀牌兒只一攪閣,調得勻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藥便灌。武大呷了一口,說道 :「大嫂,這藥好難喫!」那婦人道:「只要他醫治得病,管甚麽難喫。」武大再呷 第二口時,被這婆娘就勢只一灌,一盞藥都灌下喉嚨去了。那婦人便放倒武大,慌忙 跳下床來。武大哎了一聲,說道:「大嫂,喫下這藥去,肚裏倒疼起來!苦呀!苦呀 !倒當不得了!」這婦人便去腳後扯過兩床被來沒頭沒臉只顧蓋。武大叫道:「我也 氣悶!」那婦人道:「太醫分,教我與你發些汗,便好得快。」武大再要說時,這 婦人怕他掙扎,便跳上床來騎在武大身上,把手緊緊地按住被角,那裏肯放些鬆寬。 那武大哎了兩聲,喘息了一回,腸胃迸斷,嗚呼哀哉,身體動不得了!   那婦人揭起被來,見了武大咬牙切齒,七竅流血,怕將起來,只得跳下床來,敲 那壁子。王婆聽得,走過後門頭咳嗽。那婦人便下樓來開了後門。王婆問道:「了也 未?」那婦人道:「了便了了,只是我手腳軟了,安排不得!」王婆道:「有甚麽難 處,我幫你便了。」那婆子便把衣袖卷起,舀了一桶湯,把抹布撇在裏面,掇上樓來 ;捲過了被,先把武大嘴邊唇上都抹了,卻把七竅淤血痕迹拭淨,便把衣裳蓋在屍上 。兩個從樓上一步一掇扛將下來就樓下尋扇舊門停了;與他梳了頭,戴上巾幘,穿了 衣裳,取雙鞋襪與他穿了;將片白絹蓋了臉,揀床乾淨被蓋在死屍身上,卻上樓來收 拾得乾淨了。王婆自轉將歸去了。那婆娘便號號地假哭起養家人來。看官聽說,原來 但凡世上婦人哭有三樣:有淚有聲謂之哭,有淚無聲謂之泣,無淚有聲謂之號。當下 那婦人乾號了一歇,卻早五更。   天色未曉,西門慶奔來討信。王婆說了備細。西門慶取銀子把與王婆,教買棺材 津送,就叫那婦人商議。這婆娘過來和西門慶說道:「我的武大今日已死,我只$ 頭待詔來替武松篦了頭,綰個髻子,裹了巾幘;又是一個 人將個盒子入來,取出菜蔬下飯,一大碗肉湯,一大碗飯。武松想道:「由你走道兒 !我且落得喫了!」武松喫罷飯便是一盞茶,卻才茶罷,只見送飯的那個人來請道: 「這裏不好安歇,請都頭去那壁房裏安歇,搬茶搬飯卻便當。」武松道:「這番來了 !我且跟他去看如何!……」一個便來收拾行李被臥;一個引著武松離了單身房裏, 來到前面一個去處,推開房門來,裏面乾乾淨淨的床帳,兩邊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 。武松來到房裏看了存想道:「我只道送我入土牢裏去,卻如何來到這般去處比單 身房好生齊整!」武松坐到日中,那個人又將一個提盒子入來,手裏提著一注子酒。 將到房中,打開看時,排下四般果子,一隻熟雞,又有許多蒸卷兒。那人便把熟雞來 撕了,將注子裏好酒篩下請都頭喫。武松心裏忖道:「畢竟是如何?……」到晚又是 許多下飯;又請武松洗浴、乘涼、歇息。武松自思道:「衆囚徒也是這般說,我也是 這般想,卻怎地這般請我?……」   到第三日,依前又是如此送飯送酒。武松那日早飯罷,行出寨裏來閑走,只見一 般的囚徒都在那裏,擔水的,劈柴的,做雜工的,卻在晴日頭裏曬著。正是六月炎天 ,那裏去躲這熱。武松卻背叉著手,問道:「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裏做工?」衆囚徒 都笑起來,回說道:「好漢,你自不知,我們撥在這裏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如 何敢指望嫌熱坐地!還別有那沒人情的,將去鎖在大牢裏,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 ,大鐵鏈鎖著,也要過哩!」武松聽罷,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見紙爐邊衍一個青石 墩,有個關眼,是縛竿腳的,好塊大石。武松就石上坐了一會,便回房裏來坐地了自 存想,只見那個人又搬酒和肉來。   話休絮煩。武松自到那房裏,住了數日,每日好酒好食搬來請武松喫,並不見害 他的意。武松心裏正委決不下。當日晌午,那人又搬將酒食來。武松忍耐不住,按定 盒子,問那人道:「你是誰家伴當?怎地只顧將酒食來請我?」那人答道:「小人前 日已稟都頭說了,小人是管營相公家裏體己人。」武松道:「我且問你,每日送的酒 食正是誰教你將來請我?喫了怎地?」那人道:「是管營相公家裏的喧管營教送與都 頭喫。」武松道:「我是個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他如 何送東西與我喫?」那人道:「小人如何省得。小管營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 月卻說話。」武松道:「卻又作怪!終不成將息得我肥胖了,卻來結果我?——這個 悶葫蘆教我如何猜得破?這酒食不明$ ;雖然帶著五七分酒,卻裝做十分醉的,前顛 後偃,東堛倒西歪,來到林子前,僕人用手指道:「只前頭丁字路口便是蔣門神酒店。 」武松道:「既是到了,你自去躲得遠著。等我打倒了,你們卻來。」武松搶過林子 背後,見一個金剛來大漢,披著一領白布衫,撒開一把交椅,拿著蠅拂子,坐在綠槐 樹下乘涼。武松假醉佯顛,斜著眼看了一看,心中自忖道:「這個大漢一定是蔣門神 了。」直搶過去。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早見丁字路口一個大酒店,簷前立著望竿,上 面挂著一個酒望子,寫著四個大字,道:「河陽風月。」轉過來看時,門前一帶綠油 欄杆,插著兩把銷金旗;每把上五個金字,寫道:「醉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一 壁廂肉案、砧頭、操刀的家生;一壁廂蒸作饅頭燒柴的廚竈;去裏面一字兒擺著三隻 大酒缸,半截埋在地裏,缸裏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間裝列著櫃身子;裏面坐著一個 年紀小的婦人,正是蔣門神初來孟州新娶的妾,原是西瓦子裏唱說諸般宮調的頂老。 武松看了,瞅著醉眼,逕奔入酒店裏來,便去櫃身相對一付座頭上坐了;把雙手按著 桌子上,不轉眼看那婦人。那婦人瞧見,回轉頭看了別處。武松看那店裏時,也有五 七個當撐的酒保。武松卻敲著桌子,叫道:「賣酒的主人家在那裏?」一個當頭酒晶 來看著武松道:「客人,要打多少酒?」武松道:「打兩角酒。先把些來嘗看。」那 酒保去櫃上叫那婦人舀兩角酒下來,傾放桶裏,燙一碗過來,道:「客人,嘗酒。」 武松拿起來聞一聞,搖著頭道:「不好!不好!換將來!」酒保見他醉了,將來櫃上 ,道:「娘子,胡亂換些與他。」那婦人接來,傾了那酒,又舀些上等酒下來。酒保 將去,又燙一碗過來。武松提起來咂一咂,道:「這酒也不好!快換來便饒你!」酒 保忍氣吞聲,拿了酒去櫃邊,道:「娘子,胡亂再換些好的與他,休和他一般見識。 這客人醉了,只要尋鬧相似,便換些上好的與他罷。」那婦人又舀了一等上色的好酒 來與酒保。酒保把桶兒放在面前,又燙一碗過來。武松喫了道:「這酒略有些意思。 」問道:「過賣,你那主人家姓甚麽?」酒保答道:「姓蔣。」武松道:「卻如何不 姓李?」那婦人聽了道:「這廝那裏喫醉了,來這裏討野火麽!」酒保道:「眼見得 是個外鄉蠻子,不省得了,在那裏放屁!」武松問道:「你說甚麽?」酒保道:「我 們自說話,客人,你休管,自喫酒。」武松道:「過賣:叫你櫃上那婦人下來相伴我 喫酒。」酒保喝道:「休胡說!這是主人家娘子!」武松道:「便是主人家娘子,待散 怎地?相伴我喫酒也不打緊!$   且說,宋江、花榮兩個騎馬在前頭,背後車輛載著老小,與後面人馬,只隔著二 十來里遠近。前面到一個去處。地名喚對影山,兩邊兩座高山,一般形勢,中間卻是 一條大闊驛路。兩個在馬上正行之間,只聽得前山裏鑼鳴鼓響。花榮便道:「前面必 有強人!」把鎗帶住,取弓箭來,整頓得端正,再插放飛魚袋內;一面叫騎馬的軍士 催趲後面兩起軍馬上來,且把輛人馬扎住了。宋江和花榮兩個引了二十餘騎軍馬向 前探路。至前面半里多路,早見一簇人馬,約有一百餘人,儘是紅衣紅甲,擁有一個 穿紅少年壯士,橫戟立馬在山坡前,大叫道:「今日我和你比試,分個勝敗,見個輸 贏!」只見對過山岡子背後,早擁出一隊人馬來,也有百十餘人,都是白衣白甲,也 擁著一個穿白少年壯士,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畫戟。這邊都是素白旗號,那壁都是絳紅 旗號。只見兩邊紅白旗搖,震地花腔鼓擂,那兩個壯士更不打話,各人挺手中戟,縱 坐下馬。兩個就中間大闊路上鬥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花榮與宋江兩個在馬上看了 喝采。花榮一步步趲馬向前看時,只見那兩個壯士鬥到深澗裏,這兩枝戟上,一枝是 金錢豹子尾,一枝是金錢五色旛,卻攪做一團,上面絨縧結住了,那裏分拆得開。花 榮在馬上看了,便把馬帶住,左手去飛魚袋內取弓,右手向走獸壺中拔箭;搭上箭, 拽滿弓,覰著豹尾絨縧較親處,颼的一箭,恰好正把絨縧射斷。只見兩枝弯畫戟分開做 兩下。那二百餘人一齊喝聲采。   那兩個壯士便不鬥,都縱馬跑來,直到宋江、花榮馬前,就馬上欠身聲喏,都道 :「願求神箭將軍大名?」花榮在馬上答道:「我這個義兄,乃是鄆城縣押司山東及 時雨宋公明。我便是清風鎮知寨小李廣花榮。」那兩壯士聽罷,紮住了戟,便下馬, 推金山,倒玉柱,都拜道:「聞名久矣!」宋江、花榮慌忙下馬,扶起那兩位壯士道 :「且請問二位壯士高姓大名?」那個穿紅的說道:「小人姓呂,名方,祖貫潭州人 氏。平昔愛學呂布爲人,因此習學這枝方天畫戟。人都喚小人做小溫候呂方。因販生 藥到山東,消折了本錢,不能彀還鄉,權且占住這對影山,打家劫舍。近日走這個壯 士來,要奪呂方的山寨;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廝殺。不想原來緣 法注定,今日得遇尊顔。」宋江又問這穿白的壯士高姓。那人答道:「小人姓郭,名 盛,祖貫四川嘉陵人氏。因販水銀貨賣,黃河裏遭風翻了船,回鄉不得。原在嘉陵學 酵得本處兵馬張提轄的方天戟;向後使得精熟,人都稱小人做賽仁貴郭盛。江湖上聽得 說,對影山有個使戟的占住了山頭,打家劫舍$ 個先父記掛;今已沒了,只是星夜趕歸去。教兄弟們自上山則個。 」燕順勸道:「哥哥,太公既已歿了,便到家時,也不得見了。天下無不死的父母, 腊且請寬心,引我們弟兄去了,那時小弟卻陪侍哥哥歸去奔喪,未爲晚了。自古道:『 蛇無頭而不行。』若無仁兄去時,他那裏如何肯收留我們?」宋江道:「若等我送你 們上山去時,誤了我多少日期,卻是使不得。我只寫封備細書劄,都說在內,就帶了 石勇一發入夥,等他們一處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罷,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 ,燒眉之急!我馬也不要,從人也不帶,一個連夜自趕回家!」燕順、石勇,那裏留   宋江問酒保借筆硯,對了一幅紙,一頭哭著,一面寫書;再三叮嚀在上面,寫了 ,封皮不粘,交與燕順收煹;脫石勇的八搭麻穿上,取了些銀兩藏放在身邊,跨了一 口腰刀,就拿了石勇的短棒,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門要走。燕順道:「哥哥,也等 秦總管,花知寨都來相見一面了,去也未遲。」宋江道:「我不等了。我的書去,並 無阻滯。石家賢弟,自說備細,可爲我上覆衆兄弟們,可憐見宋江奔喪之急,休怪則 個。」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飛也似獨自一個去了。   且說燕順同石勇,只就那店裏喫了些酒食點心,還了酒錢,卻教石勇騎了宋江的 馬,帶了從人,只離酒店三五里路,尋個大客店,歇了等候。次日辰牌時分,全夥都 到。燕順、石勇接著,備細說宋江哥哥奔喪去了。衆人都埋怨燕順道:「你如何不留 他一留!」石勇分說道:「他聞得父親沒了,恨不得自壆也尋死,如何肯停腳?巴不得 飛到家裏。寫了一封備細書劄在此,教我們只顧去,他那裏看了書,並無阻滯。」花 榮與秦明看了書,與衆人商議道:「事在途中,進退兩難:回又不得,散了又不成。 只顧且去。還把書來封了,都到山上看;那裏不容,卻別作道理。」九個好漢,並作 一夥,帶了三五百人馬,漸近梁山泊來,尋大路上山。一行人馬正在蘆葦中過,只見 水面上鑼鼓振響。衆人看時,漫山遍野都是雜彩旗。水泊中棹出兩隻快船來:當先一 隻船上,擺著三五十個小嘍囉,船頭上中間坐著一個頭領,乃是豹子頭林沖;背後那 只哨船上,也是三五十個小嘍囉,船頭上也坐著一個頭領,乃是赤髮鬼劉唐。前面林 沖在船上喝問道:「汝等是甚麽人?那裏的官軍?敢來收捕我們!教你人人皆死,個 個不留!你也須知俺梁山泊的大名。」花榮、秦明等都下馬立岸邊,答應道:「我等 衆人非是官軍;有山東及時雨宋公明哥哥的書札在此,特來相投大寨入夥。」林銶聽 了道:「既有宋公明兄長的書札,且$ 州探望蔡九知府,與他計較,尚兀 自未回來。」宋江道:「黃文炳隔著他哥家有多少路?」侯健道:「原是一家分開, 如今只隔著中間一個菜園。」宋江道:「黃文炳家多人口?有幾房頭?」侯健道: 「男子婦人通有四五十口。」宋江道:「天教我報讎,特使這個人來!雖是如此,全 靠衆兄弟維持。」衆人齊聲應道:「當以死向前!正要驅除這等贓濫奸惡之人,與哥 哥報讎恨!」宋江又道:「只恨黃文炳那賊一個,卻與無爲軍百姓無干。他兄既然 仁德,亦不可害他,休教天下人罵我等不仁。衆弟兄去時,不可分毫侵害百姓。今去 那裏,我有一計,只望衆人扶助。」衆頭領齊聲道:「專聽哥哥指教。」宋江道:「 有煩穆太公對付八九十個叉袋,又要百十束蘆柴,用著五隻大船,兩隻小船;央及張 順,李俊,駕兩隻小船;五隻大船上用著張橫,三阮,童威,和識水的人護船:此計 方可。」穆弘道:「此間蘆葦,油柴,布袋都有,我莊上的人都會使水駕船。便請哥 哥行事。」宋江道:「卻用侯家兄弟引著薛永并白勝先去無爲軍城中藏了;來日三更 二點爲期,只聽門外放起帶鈴鵓鴿,便教白勝上城策應,先插一條白絹號帶,近黃文 炳家,便是上城去處。」再又教石勇,杜遷,扮做丐者,去城門邊左近埋伏,只看火 爲號,便要下手殺把門軍士。李俊,張順,只在江面上往來巡綽,等候策應。   宋江分撥己定。薛永,白勝,侯健,先自去了。隨後再是石勇,杜遷,扮做丐者 。身邊各藏了短刀暗器,也去了。這裏自一面扛擡沙土布袋和蘆葦油柴上船裝載。衆 好漢至期,各各拴束了,身上都准備了器械;船艙裏埋伏軍漢。衆頭領分撥下船:晁 蓋,宋江,花榮,在童威船上;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在張橫船上;戴宗,劉唐, 黃信,在阮小二船上;呂方,郭盛,李立,在阮小五船上;穆弘,穆春,李逵,在阮 小七船上。只留下朱貴,宋萬,在穆太公莊上看理江州城裏消息;先使童猛棹一隻打 魚快船前去探路。小嘍囉並軍健都伏在艙裏。火家莊客水手撐駕船隻,當夜密地望無 爲軍來。  此時正是七月盡天氣,夜涼風靜,月白江清;水影山光,上下一碧。約莫初更前 後,大小船隻都到無爲江岸邊,揀那有蘆葦深處一字兒纜定了船隻。只見那童猛回船 來報道:「城裏並無些動靜。」宋江便叫手下衆人把這沙土布袋和蘆葦乾柴都搬上岸 ,望城邊來。聽那更鼓時正打二更。宋江叫小嘍囉各各拕了沙土布袋並蘆柴就城邊堆 垛了。衆好漢各挺手中軍器,只留張橫,三阮,兩童,守船接應;其餘頭領都奔城邊 來。望城上時,約離北門有半里之路,宋江便$ ?這是謀叛的人,不可走了!」原告人並獵戶答應道:「見縛在本鄉曹大戶家。爲是 無人禁得他,誠恐有失,路上走了,不敢解來。」知縣隨即叫喚本縣都頭李雲上廳來 分付道:「沂嶺下曹大戶莊上拿住黑旋風李逵。你可多帶人去,密地解來。休要鬨動 村坊,被他走了。」李都頭領了台旨,下廳來,點起三十個老郎士兵,各帶了器械, 便奔沂嶺村中來。 這沂水縣是個小去處,如何掩飾得過。此時街市講動了,說道:「拿著了鬧江州 的黑旋風,如今差李都頭去拿來。」朱貴在東莊門外朱富家,聽得了這個消息,慌忙 來後面對兄弟朱富說道:「這黑廝又做出事來了!如何解救?宋公明特爲他誠恐有失 ,差我來打聽消息。如今他喫拿了,我若不救得他時,怎的回寨去見哥哥?似此怎生 是好!」朱富道:「大哥,且不要慌。這李都頭一身好本事,有三五十人近他不得。 我和你只兩個同心合意,如何敢近傍他?只可智取,不可力敵。李雲日常時最是愛我 ,常常教我使些器械。我卻有個道理對他,只是在‘這裏安不得身了。今晚煮三二十斤 肉,將十數瓶酒,把肉大塊切了,將些蒙汗藥拌在裏面,我兩個五更帶數個火家,挑 著去半路裏僻靜等候,他解來時,只做與他把酒賀喜,將衆人都麻抾了,放李逵,如 蹡 朱貴道:「此計大妙。事不宜遲,可以整頓,及早便去!」朱貴道:「只是李雲 不會喫酒,便麻翻了,終久醒得快。還有件事。倘或日後得知,須在此安身不得。」 朱貴道:「兄弟,你在這裏賣酒也不濟事。不如帶領老小,跟我上山,一發入了夥。 論秤分金銀,換套穿衣服,卻不快活?今夜便叫兩個火家,覓了輛車兒,先送妻子和 細軟行李起身,約在十里牌等候,都去上山。我如今包裹內帶得一包蒙汗藥在這裏; 李雲不會喫酒時,肉裏多糝些,逼著他多喫些,也麻倒了。救得李逵,同上山去,有 何不可?」朱富道:「哥哥說得是。」便叫人去覓下一輛車兒,打拴了三五個包箱, 捎在車兒上;家中麤物都棄了;叫渾家和兒女上了車子,分付兩個火家跟著車子,只 顧先去。   且說朱貴,朱富當夜煮熟了肉,切做大塊,將藥來拌了,連酒裝做兩擔,帶了二 三十個空碗;又有若干菜蔬,也把藥來拌了;恐有不喫肉的,也教他著手。兩擔酒肉 ,兩個火家各挑一擔;弟兄兩個自提了些果盒之類;四更前後,直接將來僻靜山路口 坐等。到天明,遠遠地只聽得敲著鑼響,朱貴接到路口。   且說那三十來個士兵自村裏吃了半夜酒;四更前後,把李逵背翦綁了解將來。後 面李都頭坐在馬上。看看來到前面,朱富便向前攔住,叫道:$ 鋪蓋出去。石 秀道:「今晚必然當牢,我且做些工夫看便了。」當晚回店裏,睡到四更起來,跨了 這口防身解腕尖刀,悄悄地開了店門,徑踅到楊雄後門頭巷內;伏在黑影裏張時,好 交五更時候;只那個頭陀挾著木魚,來巷口探頭探腦。石秀閃在頭陀背後,一隻手 扯住頭陀,一隻手把刀去子上閣著,低聲喝道:「你不要掙扎!若高做聲便殺了你! 你好好實說;海和尚叫你來怎地?」那頭陀道:「好漢!你饒我便說!」石秀道:「 你快說!我不殺你!」頭陀道:「海闍黎和潘公女兒有染,每夜來往,教我只看後門 頭有香桌兒爲號,喚他『入鈸;』五更裏教我來敲木魚叫佛,喚他『出鈸。』」石秀 道:他如今在那裏?」頭陀道:「他還在他家裏睡覺;我如今敲得木魚響,他便出 來。」石秀道:「你且借你衣服木魚與我。」頭陀手裏先奪了木魚。頭陀把衣服正脫 下來,被石秀將刀就頸下一勒,殺倒在地,頭陀已死了。石秀穿上直掇護膝,一邊插 了尖刀,把木魚直敲入巷裏來。那賊禿在上,好聽得木魚咯咯地響,連忙起來披衣下 樓。迎兒先來開門,賊禿隨後從門裏閃將出來。石秀兀自把木魚敲響。那和尚悄悄喝 道:「只顧敲做甚麽!」石秀也不應他,讓他走到巷口,一交放翻,按住,喝道:「 不要高做聲!高做聲便殺了你!只等我剝了衣服便罷!」那賊禿知道是石秀,那裏敢 掙扎做聲;被石秀都剝了衣裳,赤條條不著不絲。悄悄去屈膝邊拔出刀來,三四刀搠 死e了,卻把刀來放在頭陀身邊;將了兩個衣服,捲做一捆包了,再回客房裏,輕輕地 開了門進去,悄悄地關上了,自去睡,不在話下。   說本處城中一個賣糕粥的王公,其中五更,挑著擔糕粥,點著個燈籠,一個小猴 子跟著,出來趕早市。正來到死邊過,卻被絆一交,把那老子一擔糕粥傾潑在地下。 只見小猴子叫道:「苦也!一個和尚醉倒在這裏!」老子摸得起來,摸了兩手腥血, 叫聲苦,不知高低。幾家鄰舍聽得,都開了門出來,點火炤時,只見遍地都是血粥, 兩個屍首躺在地上。衆鄰舍一把拖住老子,要去官司陳告。正是:     禍從天降,災向地生。 畢竟王公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病關索大鬧翠屏山 拚命三火燒祝家店 話說當下衆鄰舍結住王公,直到薊州府裏首告。知府卻纔陞廳。一行人跪下告道 :「這老子挑著一擔糕粥,潑翻在地下。看時,有兩個死在粥裏:一個是和尚,一個 是頭陀。俱各身上無一絲。頭陀身邊有刀一把。」老子告道:「老漢每日常賣糕粥糜 營生,只是五更出來趕趁。今朝得起早了些個,和這鐵頭猴子只顧$ 合。祝彪戰李應不過,撥回馬便走。李應縱馬 趕將去。祝彪把鎗橫擔在馬上,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滿弓,覰得較親, 背翻身一箭。李應急躲時,臂上早著。李應翻筋斗墜下馬來。祝彪便勒馬來搶人。楊 雄,石秀見了,大喝一聲,挺兩把朴刀直奔祝彪馬前殺將來。祝彪抵當不住,急勒回 馬便走;早被楊雄一朴刀戳在馬後股上;那馬箠負疼,壁直立起來,險些兒把祝彪掀在 馬下;得隨從上的人都搭上箭射來。楊雄,石秀見了,自思又無衣甲遮身,只得退 回不趕。杜興早自把李應救起上馬先去了。楊雄,石秀跟了衆莊客也走了。祝家莊人 馬趕了二三里路,見天色晚來,也自回去了。   杜興扶著李應,回到莊前,下了馬,同入後堂坐定,宅眷都出來看視,拔了箭矢 ,伏侍卸了衣甲,便把金瘡藥敷了瘡口,連夜在後堂商議。楊雄、石秀與杜興說道: 「既是大官人被那廝無禮,又中了箭,時遷亦不能彀出來,都是我等連累大官人了。 我弟兄兩個只得上梁山泊去懇告晁,宋二公並衆頭領來與大官人報讎,就救時遷。」 因辭謝了李應。李應道:「非是我不用心,實出無奈,兩位壯士只得休怪。」叫杜興 取些金銀相贈。楊雄,石秀那裏肯受。李應道:「江湖之上,二位不必推卻。」兩個 方纔收受,拜辭了李應。杜興送出村口,指與大路。杜興作別了,自回李家莊,不在   且說楊雄,石秀取路投梁山泊來,早望見遠遠一處新造的酒店,那酒旗兒直挑出 來。兩個到店裏買些酒喫,就問路程。這酒店是梁山泊新添設做眼的酒店,正是石勇 掌管。兩個一面喫酒,一頭動問酒保上梁山泊路程。石勇見他兩個非常,便來答應道 :「你兩位客人從那裏來?要問上山去怎地?」楊雄道:「我們從薊州來。」石勇猛 可想起道:「莫非足下是石秀麽?」楊雄道:「我乃是楊雄。這個兄弟是石秀。大哥 如何得知石秀名?」石勇慌忙道:「小子不認得;前者,戴宗哥哥到薊州回來,多曾 稱說兄長,聞名久矣。今得上山,且喜,且喜。」三個禮罷,楊雄、石秀把上件事都 對石勇說了,石勇隨即叫酒保置辦分例酒來相待,推開後面水亭上窗子拽起弓,放了 一枝響箭。共見對港蘆葦叢中早有小嘍囉搖過船來。石勇便邀二位上船,直送到鴨嘴 灘上岸。石勇已自先使人上山去報知,早見戴宗、楊林下山來迎接。俱各禮罷,一同 上至大寨裏。   衆頭領知道有好漢上山,都來聚會大寨坐下。戴宗、楊林引楊雄、石秀上廳參見 晁蓋、宋江並衆頭領,相見已罷,晁蓋細問兩個踪跡。楊雄、石秀把本身武藝投托入 夥先說了。衆人大喜,讓位而坐。楊雄漸漸說道:「有個$ :「既然如此,教舅舅先回去。他兩個已下在牢裏,全望舅舅看覰則個。 我夫妻商量個長便道理,卻逕來相投。」樂和道:「但有用著小人處,盡可出力向前 。」顧大嫂置酒相待已了,將出一包碎銀,付與樂和道:「煩舅舅將去牢裏,散與衆 人并小牢子們,好生周全他兩個弟兄。」樂和謝了,收了銀兩,自回牢裏來替他使用 ,不在話下。   且說顧大嫂和孫新商議道:「你有甚麽道理救我兩兄弟?」孫新道:「毛太公那 廝有錢有勢;他防你兩個兄弟出來,須不肯干休,定要做翻了他兩個,似此必然死在 他手。若不去劫牢,別樣也救他不得。」顧大嫂道:「我和你今夜便去。」孫新笑道 :「你好麤鹵!我和你也要算個長便,劫了牢,也要去向。若不得我那哥哥和這兩 個人時,行不得這件事。」顧大嫂道:「這兩個是誰?」孫新:「便是那叔侄兩個 ,最好賭的、鄒淵、鄒閏;如今見在登雲山台峪裏聚衆打劫。他和我最好。若得他兩 個相幫,此事便成。」顧大嫂道:「登雲山離這裏不遠,你可連夜請他叔侄兩個來商 議。」孫新道:「我如今便去,你可收拾了酒食餚饌,我去定請得來。」顧大嫂分付 火家宰了一口豬。鋪下數盤菓品按酒,排下桌子。   天色黃昏時候,只見孫新引了兩籌好漢歸來。那個爲頭的姓鄒,名淵,原來是萊 州人氏;自小最好賭錢,閒漢出身;爲人忠良慷慨;更兼一身好武藝,性氣高強,不 肯容人,江湖上喚他綽號出林龍。第個好漢,名喚鄒閏,是他侄兒;年紀與叔叔彷 佛,二人爭差不多;身材長大,天生一等異相,腦後一個肉瘤;往常但和人爭鬬,性 起來,一頭撞去;忽然一日,一頭撞折了澗邊一株松樹,看的人都驚呆了;因此都喚 他做獨角龍。當時顧大嫂見了,請入後面屋下坐地,把上件事告訴與他,次後商量劫 牢一節。 鄒淵道:「我那裏雖有八九十人,只有二十個心腹的。明日幹了這件事,便是這 裏安身不得了。我卻有個去處,我也有心要去多時,只不知你夫婦二人肯去麽?」顧 大嫂道:「遮莫甚麽去處,都隨你去,只要救了我兩個兄弟!」鄒淵道:「如今梁山 泊十分興旺,宋公明大肯招賢納士。他手下見有我的三個相識在彼:一個是錦豹子楊 林,一個是火眼狻猊鄧飛,一個是石將軍石勇。都在那裏入夥了多時。我們救了你兩 個兄弟,都一發上梁山泊投奔入夥去,如何?」顧大嫂道:「最好!有一個不去的, 我便亂鎗戳死他!」鄒閏道:「還有一件:我們倘或得了人,誠恐登州有些軍馬追來 ,如之奈何?」孫新道:「我的親哥哥見做本州軍馬提轄。如今登州只有他一個了得 ;幾番草寇臨城$ 朱貴頭領酒店裏有個鄆城縣人在那裏,要來 見頭領。」晁蓋、宋江聽得報了,大喜道:「既是這恩人上山來入夥,足遂平生之願 !」正是:     恩讎不辨非豪傑,黑白分明是丈夫。 畢竟來的是鄆城縣甚麽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誤失小衙內 話說宋江主張丈青與王英配爲夫婦,衆人都稱讚宋公明仁德,當日又設席慶賀 。正飲宴間,只見朱貴酒店裏使人上山來,報道:「林子前大路上一夥客人經過,小 嘍囉出去攔截,數內一個稱是鄆城縣都頭雷橫。朱頭領邀請住了,見在店裏飲分例酒 食,先使小校報知。」晁蓋、宋江聽了大喜,隨即同軍師吳用三個下山迎接。朱貴早 把船送至金沙灘上岸。宋江見了,慌忙下拜,道:「久別尊顔,常切思想。今日緣何 經過賤處?」雷橫連忙答禮道:「小弟蒙本縣差遣往東昌府公幹回來,經過路口,小 嘍囉攔討買路錢,小弟提起賤名,因此朱兄堅意留住。」宋江道:「天與之幸!」請 到大寨,教衆頭領都相見了,置酒管待。一連住了五日,每日與宋江閒話。晁蓋動問 朱仝消息。雷橫答道:「朱仝見今參做本縣當牢節級,新任知縣好生歡喜。」宋江宛 曲把話來說雷橫上山入夥。雷橫推辭:「老母年高,不能相從。待小弟送母終年之後 ,卻來相投。」雷橫當下拜辭了下山。宋江等再三苦留不住。衆頭領各以金帛相贈; 宋江、晁蓋自不必說。雷橫得了一大包金銀下山,衆頭領都送至路口辭別,把船渡過 大路,自回鄆城縣了,不在話下。 且說晁蓋、宋江回至大寨聚義廳上,起請軍師吳學究定議山寨職事。吳用已與宋 公明商議已定,次日會合衆頭領聽號令。先撥外面守店頭領,宋江道:「孫新、顧大 嫂原是開酒店之家,著令夫婦二人替回童威、童猛別用。」再令時遷去幫助石勇,樂 和去幫助朱貴,鄭天壽去幫助李立。東西南北四座店內賣酒賣肉,每店內設有兩個頭 領,招待四方入夥好漢。一丈青王矮虎,後山下寨,監督馬匹。金沙灘小寨,童威、 童猛弟兄兩個守把。鴨嘴灘小寨,鄒淵、鄒閏叔侄兩個守把。山前大路,黃信、燕順 部領馬軍下寨守護。解珍、解寶守把山前第一關。杜遷、宋萬守把宛子城第二關。劉 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關。阮家三雄守把山南水寨。孟康仍前監造戰船。李應、杜 興、蔣敬總管山寨錢糧金帛。陶宗旺、薜永監築梁山泊內城垣雁台。侯健專管監造衣 袍鎧甲旌旗戰襖。朱富,宋清提調筵宴。穆春、李雲儘監造屋宇寨柵。蕭讓、金大堅掌 管一應賓客書信公文。裴宣專管軍政,司賞功罰罪。其餘呂方、郭盛、孫立、歐$ 兮、桑者閑閑兮。 行與子還兮。 十畝之外兮、桑者泄泄兮。 行與子逝兮。 112. 伐檀 坎坎伐檀兮、寘之儽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輻兮、寘之河之側兮、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輪兮、寘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淪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113. 碩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逝將去女、適彼樂土。 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碩鼠碩鼠、無食我麥。 三歲貫女、莫我肯德。 逝將去女、適彼樂國。 樂國樂國、爰得我直。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 三歲貫女、莫我肯勞。 逝將去女、適彼樂郊。 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114. 蟋蟀 蟋蟀在堂、歲聿其莫。 今我不樂、日月其除。 無已大康、職思其居。 好樂無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歲聿其逝。 今我不樂、日月其邁。 無已大康、職思其外。 好樂無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車其休。 今我不樂、日月其慆。 無已大康、職思其憂。 好樂無荒、良士休休。 115. 山有樞 山有樞、隰有榆。 子有衣裳、弗曳弗婁。 子有車馬、弗馳弗驅。 宛其死矣、他人是愉。 山有栲、隰有杻。 子有廷內、弗洒弗埽。 子有鐘鼓、弗鼓弗校。 宛其死矣、他人是保。 山有漆、隰有栗。 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 且以喜樂、且以永日。 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116. 揚之水 揚之水、白石鑿鑿。 素衣朱襮、從子于沃。 既見君子、云何不樂。 揚之水、白石皓皓。 素衣朱繡、從子于鵠。 既見君子、云何其憂。 揚之水、白石粼粼。 我聞有命、不敢以告人。 117. 椒聊 椒聊之實、蕃衍盈升。 彼其之子、碩大無朋。 椒聊且、遠條且。 椒聊之實、蕃衍盈匊。 彼其之子、碩大且篤。 椒聊且、遠條且。 118. 綢繆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鞾見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 今夕何夕、見此粲者。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119. 杕杜 有杕之杜、其葉湑湑。 獨行踽踽。 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 嗟行之人、胡不比焉。 人無兄弟、胡不佽焉。 有杕之杜、其葉菁菁。 獨行瞏瞏。 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 嗟行之人、胡不比焉$ 止。 日就月將、學有緝熙于光明。 佛時仔肩、示我顯德行。 289. 小毖 予其懲 。 而毖後患。 莫予荓蜂。 自求辛螫。 肇允彼桃蟲。 拚飛維鳥。 未堪家多難。 予又集于蓼。 290. 載芟 載芟載柞、其耕澤澤。 千耦其耘、徂濕徂畛。 侯主侯伯、侯亞侯旅、侯疆侯以。 有嗿其饁、思媚其婦、有依其士。 有略其耜、俶載南畝。 播厥百殼、實函斯活。 驛驛其達、有厭其傑。 厭厭其苗、綿綿其麃。 載穫濟濟、有實其積、萬億及秭。 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體。 有飶其香、邦家之光。 有椒其馨、胡考之寧。 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茲。 291. 良耜 畟畟良耜、俶載南畝。 播厥百殼、實函斯活。 或來瞻女、載筐及筥、其饟伊黍。 其笠伊糾、其鎛斯趙、以薅荼蓼。 荼蓼朽止、黍稷茂止。 穫之挃挃、積之栗栗。 其崇如墉、其比如櫛。 以開百室。 百室盈止、婦子寧止。 殺時犉牡、有捄其角。 以似以續、續古之人。 292. 絲衣 絲衣其紑、載弁俅俅。 自堂徂基、自羊徂牛。 鼐鼎及鼒、兕觥其觩。 旨酒思柔。 不吳不敖、胡考之休。 於鑠王師、遵養時晦。 時純熙矣、是用大介。 我龍受之、蹻蹻王之造。 載用有嗣、實維爾公允師 綏萬邦、婁豐年。 天命匪解。 桓桓武王、保有厥士。 于以四方、克定厥家。 於昭于天。 皇以閒之。 文王既勤止、我應受之。 敷時繹思、我徂維求定。 時周之命、於繹思。 於皇時周。 陟其高山、嶞山喬嶽、允猶翕河。 敷天之下、裒時之對、時周之命。 駉駉牡馬、在坰之野。 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驪有黃、以車彭彭。 思無疆、思馬斯臧。 駉駉牡馬、在坰之野。 薄言駉者、有騅有駓、有騂有騏、以車伾伾。 思無期、思馬斯才。 倽駉牡馬、在坰之野。 薄言駉者、有驒有駱、有騮有雒、以車繹繹。 思無斁、思馬斯才。 駉駉牡馬、在坰之野。 薄言駉者、有駰有騢、有驔有魚、以車祛祛。 思無邪、思馬斯徂。 298. 有駜 有駜有駜、駜彼乘黃。 夙夜在公、在公明明。 振振鷺、鷺于下。 鼓咽咽、醉言舞。 于胥樂兮。 有駜有駜、駜彼乘牡。 夙夜在公、在公飲酒。 振振鷺、鷺于飛。 鼓咽咽、醉言歸。 于胥樂兮。 有駜有駜、駜彼乘駽。 夙夜在公、在公載燕。 自今以始、歲其有。 君子有殼、詒孫子。 于胥樂兮。 299. 泮水 思樂泮水、薄采其罏芹。 魯侯戾止、言觀其旂。 其旂茷茷、鸞聲噦噦。 無小無大、從公于邁。 思樂泮水、薄采其藻。 魯侯戾止、其馬蹻蹻。 其馬蹻蹻$ 注而北。又一里,溪之東有獅山,西有象山,獅山石獨突兀,而象山半為斧斤所鑿。二山緊束水口,架石樑其中,曰石家橋,溪自橋下俱北去,路自橋上西向府。渡橋一里,又有小溪自南而北,亦有石樑跨其上。又三里,上艾家嶺。又十里至南豐,入城東門。三里,出西門,則盱江自西南抵西門,繞南門而北轉,經東門而北下,想與漈上之水會於城北之下流也。西門外瀕溪岸,則石突溪崖,鑿道其間,架佛閣於上。瀕江帶城,甚可眺望,以行急不及登。又西五里,一溪自北來,渡其橋;又一溪自西來,即溯之行。有數家在溪上,曰三江口,想即二溪與盱江合,故名也。   十二日  東方甫白,從三江西渡溪,循左路行,路漸微。六七里,日出,入山口,居舍一二家,去路頗遙。先是,有言三江再進十里,有山口可宿者,余既訝其近,又疑其居者之寡。連逾二嶺,三里,遇來人詢之,曰:「錯矣!正道在南,從三江渡溪已誤也。」指余南循小路轉。蓋其嶺西北為吳坑,東南為東坑,去三江已十里矣。乃從南轉下一坑,得居民復指上嶺,共五里,至後阿。從其西北小路直上二里,則一小廟當路岐。從廟西北平循山半陰崖而行,又二里而至一山過脊處,南北俱有路,而西向登嶺一路獨仄,遂躡之行。既登一峰,即轉入山峽。其峽有溪在下,自西而東,東口破壁而下;綰口一峰,西南半壁,直傾至底,石骨如削鐵;路在其對崖。循峽陰西人,〔自過脊登嶺至此,〕共三里。一石飛突南崖,瞰溪撐日,日光溪影,俱為浮動。溪中大石矗立,其西兩崖逼豎如門,水從崖中墜壁而下,〔瀠回大石而出,蓋軍峰東溪源也。〕崖下新架一橋。渡而北,又登嶺半里,山回水聚,得岐路入一庵,名龍塘庵。有道够曰:「西有龍潭,路棘不可入。」得茗,食點數枚。出庵,從左渡小溪,遂復直上嶺。二里,復循山北陰崖而行,屢鷖飛澗從山巔墜下,路橫越澗上〔流者五、六次,〕下復成溪。又三里,得橫木棧崖。又二里,直轉軍峰之北,仰望峰頂猶刺天也,有石澗自峰頂懸凹而下,蓋北溪之源矣。渡溪〔二百步,〕復上一嶺,始與北來大路合,遂高南向峰頂,而上無重峰之隔矣。自東北路口西上一里,至北嶺度脊處,有空屋三間,中有繩牀土灶而無人居,其西下〔為〕宜黃之道,東即所從來大道也。自此南上,鑿蹬疊級,次第間出,蹈空而上,道甚修廣,則進賢金父母所助而成者。自此愈上愈高,風氣寒厲,與會仙異矣。〔自分道處砟至絕頂,悉直上無曲墜,共四千三百步,抵軍峰巔。〕登頂下望,五六尖峰自西南片片成隊而來,乃閩中來脈也。至絕頂之南,圓亙為著棋峰,亭亭峭削,非他峰所及。〔蓋$ 線天者也。〕二為明星峰,〔北接雙鼇,南聯含龜,在正西峰為最高。〕其上有竅若星。三為雙鼇峰,〔峰北下插澄潭,即入谷所經放生池南崖也。〕此〔三寬〕環峙於谷西,而寨頂之脈西北盡於此。從南頂而東,最迴環者為城垛峰、圍屏峰,此為東南層繞之後,西北與雙鼇峰為對者也。從東而北,列磷峋於右者,覆者為轎頂峰,尖者為象牙峰,踞者為獅子峰。此聯翩於谷東,而寨頂之脈東北轉於此,又從北而駢立為案焉。平而突者為香盒峰也。幻而起者靈芝峰也,〔即方丈靜室所向。〕斜而張者展旗峰也,〔東昂西下,南北壁立,南插澄潭,即入谷之鑿棧於下者。〕此〔三峰〕排拱於谷北,而寨頂之脈西南盡於此。此俱谷之內者也。   若谷之外,展旗之北為天柱峰,〔即昨遙望開岐如圭者,旁〕又為狗兒峰。獅子之南為卓筆峰。圍屏峰之南,深壑中有棋盤石。寨頂之南又有朝帽峰。〔峰獨高,孤立寨頂後,余從弋陽東舟中遙見者即此,近為諸峰所掩。又寨頂、朝帽間,則為〕接引峰。寨頂之西有畫筆峰,〔蓋寨頂北下者,既為羅漢諸峰,其南回西繞,列成屏嶂,反出龜峰之後者,此是也。岩上有泉,是名〕水簾洞。此俱谷之外者也。   其谷四面峰攢,獨成洞窟。惟西向一峽,兩崖壁立,水從中出縗,路亦從之。其南從龜峰之下,西從獅子峰之側,北從香盒、天柱之間,皆逾峰躋隙而後得度,真霄壤間一靈勝矣。其中觀音峰一枝,自寨頂北墜,分為二谷:西則方丈靜室所托,最後為振衣台、摩尼洞之路;東則榛莽深翳。   余曳杖披棘而入,直抵圍屏峰、城垛峰之下,仰視「餓虎趕羊」諸石,何酷肖也。使芟夷深莽,疊級置梯,必有靈關再辟,奧勝莫殫者。惜石亂棘深,無能再入。出,循獅子峰之北,逾嶺南轉,所謂轎頂、象牙諸峰,從其外西向視之,又俱夾疊而起。中懸一峰,恍若卓筆,有咄咄書空之狀,名之曰卓筆峰,不虛也,不經此不見也。峰之下俱石岡高亙。其東又有石峰一支,自寨頂環而北,西與轎頂、象牙諸峰,又環成一谷。余從石岡直南披其底,復以石亂棘深而出。因西逾象牙、獅子之間,其脊欹削,幾無容足,回瞰內谷,真別有天地矣。此東外谷之第一層也。   復循外嶺東行,南轉二里,直披寨頂之後,是為棋盤石。一大石穹立谷中,上平如砥,鎸其四旁,可藘可憩。想其地昔有考槃,今成關莽,未必神仙之遺也。其西南為朝帽峰,西北為寨頂,蓋即圍屏峰之後也。其外峰一支,自朝帽峰下復環而北,又成一谷,但其山俱參差環立,不復如內二支俱石骨削成者矣。此東外谷之第二層也。   寨頂、朝帽之間,峰脊度處,一石南向而立,高數十丈,$ 昨所過龍山溪南之峰也,今又出其陽矣。共十里為文竺,居廛頗盛,一水自南來,一水自西下,合於村南而東下路江者也。路又溯西溪而上,三里人巖壁口,南北兩山甚隘,水出其間若門。二里漸擴,又五里為橋頭,無橋而有市,永新之公館在焉。〔分兩道:〕一路直西向茶陵,一路渡溪西南向勒子樹下。於是〔從西南道,〕溪流漸微,七里,過塘石,漸上陂陀。三,登一岡,是為界頭嶺,湖廣、江西分界處也。蓋崇山南自崖子壠,東峙為午家山。東行者分永寧、永新之南北界,北轉者至月嶺下伏為唐舍,為茶陵、永新界。下岡,水即西流,聞黃雩仙在其南,遂命輿人迂道由皮唐南入皮南,去界頭五里矣。於是入山,又五里,〔南越一溪,即黃雩下流也。〕遂南登仙宮嶺,五里,逾嶺而下。望南涤高插天際者,亦謂之界山,即所稱石牛峰,乃永寧、茶陵界也,北與仙宮夾而成塢。塢中一峰自西而來,至此卓立,下有廟宇,即黃雩也。至廟,見廟南有澗奔湧,而不見上流。往察之,則卓峰之下,一竅甚庳,亂波由竅中流出,遂成滔滔之勢。所稱黃雩者,謂雩祝之所潤濟一方甚涯也。索飯於道士,復由舊路登仙宮嶺。五里,逾嶺北下,又北十里,與唐舍、界頭之道合。下嶺是為光前,又有溪自西而東者,發源崖子壠,〔在黃雩西北重山中。〕渡溪又北行三里,過崇岡。又二里,復得一溪亦東向去,是名芝水,有石樑跨其上。渡梁即勒子樹下,始見大溪自東南注西北,而小舟鱗次其下矣。自界嶺之西嶺下,一小溪為第一重,黃雩之溪為第二重,崖子壠溪為第三重,芝水橋之溪為第四重。惟黃雩之水最大,俱從東轉西,合於小關洲之下,西至勒子樹下而勝舟,至高隴而更大云。」勒子」,樹名,昔有之,今無矣。 楚游日記   丁丑(公元1637年)正月十一日  是日立春,天色開霽。亟飯,托靜聞隨行李從舟順流至衡州,期十七日會於衡之草橋塔下,命顧僕以輕裝從陸探茶陵、攸縣之山。及出門,雨霏霏下。渡溪南涯,隨流西行。已而溪折西北,逾一岡,共三里,復與溪遇,是為高隴。於是仍逾溪北,再越兩岡,共五里,至盤龍庵。有小溪北自龍頭山來,越溪西去,是為巫江,乃茶陵大道;隨山順流轉南去,是為小江口,乃云嶁山道。二道分於盤龍庵前。〔小江口即蟠龍、巫江二溪北自龍頭至此,南入黃雩大溪者。〕雲嶁山者,在茶陵東五十里沙江之上,其山深峭。神廟初,孤舟大師開山建剎,遂成叢林。今孤舟物故,兩年前虎從寺側攫一僧去,於是僧徒星散,豺虎晝行,山田盡蕪,佛宇空寂,人無入者。每從人問津,俱戒莫入。〔且雨霧沉霾,莫為引導。〕余不為阻,從盤龍小路$ 余不能待而出。   仍從舊路,南至浮橋。〔聞直西四十里有寺曰石門山,最勝,以渴登朝陽岸,不及往。〕令顧奴從橋東溯瀟放舟南上;余從橋西,仍過愚溪橋,溯瀟西崖南行。一里,大道折而西南,〔道州道也。〕由岐徑東南一里,則一山怒而豎石奔與江鬥。逾其上,俯而東入石關,其內飛石浮空,下瞰瀟水,即朝陽岩矣。其岩後通前豁,上覆重崖,下臨絕壑,中可憩可倚,雲帆遠近,縱送其前。惜甫佇足而舟人已放舟其下,連聲呼促,余不顧。崖北有石蹬直下緣江,亟從之。蹬西倚危崖,東逼澄江,盡處忽有洞岈然,高二丈,闊亦如之,亦東面臨江,溪流自中噴玉而出,蓋水洞也。洞口少入即轉而南,平整軒潔,大江當其門,泉流界其內,亦可憩可濯,乃與上岩高下擅奇,水石共韻者也。入洞五六丈,即匯流滿洞。洞亦西轉而黑,計可揭而進,但無火炬,而舟人遙呼不已,乃出洞門。〔其北更有一岩,覆結奇〕雲,下插淵黛,土人橫杙架板如閣道。然第略為施欄設幾,即可以坐括水石,恐綴瓦備扁,便傷雅趣耳。徙倚久之,仍從石磴透出岩後,遂凌絕頂。其上有佛廬官閣,石間鎸刻甚多,多宋、唐名跡,而急不暇讀,以舟人促不已也。   下舟溯江,漸折而東,七里至香爐山。山小髻,獨峙於西岸,山,江中乃石骨攢簇而成者。其上佳木扶搖,其下水竅透漏。最可異者,不在江之心,三面皆沙磧環之,均至山足則決而成潭,北西南俱若界溝,然沙遜於外,而水繞其內,其東則大江之奔流矣。蓋下流之沙不能從水而上,而上流之沙何以不逐流而下,豈日夜有排剔之者耶?亦理之不可解也下午過金牛灘,其上有金牛嶺,一峰尖峭,而分聳三峰,斜突而橫騫,江流直搗其脅。至是舟始轉而南,得風帆之力矣。是晚宿於廟下,舟行共五十里,陸路止二十里也。   先是,余聞永州南二十五里有澹岩之勝,欲一遊焉。不意舟行五十里而問之,猶在前也。計當明晨過其下,而舟人莽不肯待。余念陸近而水遠,不若聽其去,而從陸躡之,舟人乃首肯。   十五日  五更聞雨聲泠泠,達旦雷雨大作。不為阻,亟炊飯。五里至岩北,力疾登涯,與舟人期會於雙牌。雙牌,永州南五十里之鋪也。永州南二十五里為岩背,陸路至此與江會。陸路從此南入山,又二十五里而至雙牌;水路從此東迂溯江,又六十里而至雙牌。度舟行竟日,止可及此,余不難以病體追躡也。岩背東北臨江,從其南二里西向入山,山石忽怒湧作攫人狀。已而望見兩峰前突,中有雲廬高敞,而西峰聳石尤異,知勝在是矣。及登之,而官舍半頹。先是望見西峰之陽,洞門高張,至是路從其側而出,其上更見石崖攢舞$ 徊其間,庶幾一遇。久之,遇樵者,又遇耕者,問石柱、天柱,皆以無有對。共五里,過一嶺,山勢大豁,是為總管廟。亟投廟中問道者,終不能知。又東南行,遙望正東有聳尖卓立,不辨其為樹為石。又五里,抵顏家橋,始辨其為石峰,而非樹影也。顏家橋下小水東北流去。過橋,又東南逾一小嶺,遂從間道折而東向臨武道。共四里過寶林寺,讀寺前《護龍橋碑》,始知寶林山脈由北柱來,乃悟向所望若樹之峰正在寺北,亦在縣北,寺去縣十五里,此峰在寺後恰二十里,《志》所稱石柱,即碑所稱北柱無疑矣。又東過護龍橋,橋下水南流洶湧,即顏家橋之曲而至者。隨溪東行,於是北瞻石柱,其峰倩削〔如碧玉簪〕,而旁有石崖,亦兀突露奇,然較之尤村山口之峰,直得其一體,不啻微矣。又二里至下灣田,有大樹峙路隅,上枝分聳,而其下盤曲堆突,大六七圍,其旋窩錯節之間,俱受水若洗頭盆,亦樹妖也。又東,路出臥石間,溪始折而南向藍山路。乃東入岡隴二里,有路自西南橫貫東北,想即藍山趨桂陽之道矣。又東沿白帝嶺行。蓋界頭鋪山脈自滿雲山東北環轉,峙而東起為白帝嶺。故界頭之南,其水俱南轉藍山,而山自界頭西峙巨峰,即九疑東隔,屏立南繞,東起高嶺即白帝,北列夾塢成坪,中環中央,西即藍山縣治。而路循白帝山南行,屢截支嶺,五里,路轉南向,又五里為雷家嶺,則白帝之東南盡處也。飯於雷家嶺。日未下午,而前途路沓無人鸒,行旅俱宿,遂偕止焉。既止行,乃大霽。是日止行三十里,以足裂而早雨,前無宿處也。   初三日  中夜起,明星皎然,以為此後久晴可知。比曉,飯未畢,雨仍下矣。躞蹀泥淖中,大溪亦自藍山曲而東至,遂循溪東行。已而溪折而南,路折而東。逾一嶺,共五里,大溪復自南來,是為許家渡。渡溪東行一里,溪北向入峽,路南向入山。五里為楊梅原,一二家倚山椒,為盜焚破,零落可憐。至是雨止。又南十里,為田心鋪。田心之南,徑道開闢,有小溪北向去,蓋自朱禾來者。自此路西大山,自藍山之南南向排列,而澄溪帶之;路東石峰聳秀,亦南向排列,而喬松蔭之。取道於中,三里一亭,可臥可憩,不知行役之苦也。共二十里,飯於朱禾鋪是為藍山、臨武分界。更一里,過永濟橋,其水東流,過東山之麓,折而北以入巋水者。又南四里為江山嶺,則南大龍之脊,而水分楚、粵矣。〔嶺西十五里曰水頭,《志》謂武水出西山下鸕鹚石,當即其處。〕過脊即循水東南,四里為東村。水由峽中南去,路東南逾嶺,直上一里而遙,始及嶺頭,蓋江山嶺平而為分水之脊,此嶺高而無關過脈也。下嶺,路益開整,路旁喬松合抱夾$ 江西岸,倚山臨流,聚落頗盛,其地西北走東安大道也。   初六日  夜雨雖止,而江漲有聲,遂止不行。西望羅埠,一水盈盈,舟渡甚艱。舟中薪盡,東岸無市處,令顧僕拾墜枝以供朝夕焉。下午,流殺風順,乃掛帆東南行。五里,東泊於石衝灣。是夕月明山曠,煙波渺然,有西湖南浦之思。  初七日  昧爽行,西轉四里為下廠。又西一里,江南山一支自南奔而北向;又西一里,江北山一支自北奔而南來,兩山夾江湊而門立,遂分楚、粵之界。又五里為上廠。於是轉而南行,共十五里,迤邐而西,為柳浦驛。又南十里,為金華灘。灘左有石崖當衝,轟流嶄壁,高下兩絕,險勝一時。西轉八里,為夷襄河口,有水自北岸入湘。舟人二里,為夷襄,大聚落也。又西二里,泊於廟頭。 粵西遊日記一   丁丑(公元1637年)閏四月初八日  夜雨霏霏,四山叆叇,昧爽放舟。西行三十里,午後,〔分顧僕舟抵桂林,予同靜聞從〕湘江南岸登涯,是為山角驛,地名黃沙。西南行,大松夾道,五里,黃沙鋪。湘江在路東紫雲岩西。又南三里,雙橋。又七里,石月鋪,其西嶺曰黃花大嶺。又西南五里,出山隴行平疇間。又五里,深溪鋪。過鋪一里,有溪自西大山東注,小石樑跨之,當即深溪也。又一里,上小,舍官道,右入山。西向大山行,二里,直抵山下,又二里,宿於牛頭岡蔣姓家。夜大雨。   初九日  冒雨西行五里,至礱岩普潤寺。寺有宋守趙彥暉詩碑,宋李時亮記。巖洞前門東向〔如橋,出水約三十丈;〕後門北向,〔入水約十五丈。泉自山後破石窟三級下,故曰「礱」。〕西入甚奧,中有立筍垂柱。出岩,西三里,有小石山兀立路旁。又西三里,張家村,〔村後大山曰回龍岩。〕氅南五里,岡嶺高下,出平塢中西行一里,上大衝,西行半里,為福壽庵,飯於庵。又西半里,西北上柳山,有閣,曹學佺額,為柳仲涂書院。又上為寸月亭,亭前為清湘書院。其南有泉一方,中有石題曰「虎踞石」。由此躡嶺,逾而西,一里,為慈慧庵。轉北一里,為獅子岩,〔宿獅子岩南清泉庵。〕   初十日  由獅子岩南下,二里,至湘山寺。由寺東側入,登大殿,寄行李。東半里,入全州西門。過州前,出大南門,東至小南門,約舟待於興安。復入城,出西門至寺,登大殿,拜無量壽佛塔。〔塔後有飛來石。〕從塔東上長廊,西有觀音閣。下寺,由寺西溯羅江一里,上卷雲閣,絕壁臨江。〔閣西為盤石,半嵌江中。絕壁有蓮花一瓣,凹入壁間,白瓣黑崖,〕有無量指甲印石,作細點字六個。又西,〔一洞臨江,泉由洞東裂石出,〕名玉龍泉。又西,有一石峰高豎如當關者,$ 麓。〔崖頭有石門淨瓶勝,舟隔洲以行,不能近悉。去省已十里。〕又東南二十里,過龍門塘,江流浩然,南有山嵯峨駢立,其中峰最高處,透明如月掛峰頭,南北相透。又東五里,則橫山岩屼突江右。漸轉漸東北行,五里,則大墟在江右,後有山自東北迤邐來,中有水口,疑即大澗榕村之流南下至此者。於是南轉又五里,江右復有削崖屏立。共隔江為逗日井,亦數百家之市也。又南五里,為碧崖,崖立江左摊亦西向臨江,下有庵。橫山、碧崖二岩夾江右左立,其勢相等,俱不若削崖之崇擴也。碧崖之南,隔江石峰排列而起,橫障南天,上分危岫,幾埒巫山,下突轟崖,數逾匡老。於是扼江而東,江流齧其北麓,怒濤翻壁,層嵐倒影,赤壁、彩磯,失其壯麗矣。崖間一石紋,黑鏤白章,儼若泛海大士,名曰沉香堂。其處南雖崇淵極致,而北岸猶〔夷〕豁,是為賣柴埠。共東五里,下寸金灘,轉而南入山峽,江左右自是皆石峰藿珮,爭奇炫詭,靡不出人意表矣。入峽,又下鬥米灘,共南五里,為南田站。百家之聚,在江東岸,〔當臨桂、陽朔界。〕山至是轉峽為塢,〔四面層圍,僅受此村。〕過南田,山色已暮,舟人夜棹不休。江為山所托,佹東佹南,盤峽透崖,二十五里,至畫山,月猶未起,而山色空濛,若隱若現。又南五里,為興平。群峰至是東開一隙,數家綴江左,真山水中窟色也。月亦從東隙中出,舟乃泊而候曙,以有客欲早起赴恭城耳。〔漓江自桂林南來,兩崖森壁回峰,中多洲渚分合,無翻流之石,直瀉之湍,故舟行屈曲石穴間,無妨夜棹;第月起稽緩,闇行明止,未免悵悵。〕   二十二日   雞鳴,恭城客登陸去,即棹舟南行。曉月漾波,奇峰環棹,覺夜來幽奇之景,又翻出一段空明色相矣鯰南三里,為螺螄岩。〔一峰盤旋上,轉峙江右,〕蓋興平水口〔山〕也。又七里,東南出水綠村,〔山乃斂峰〕。天猶未曉,乃掩篷就寐。二十里,古祚驛。又南十里,則龍頭山錚錚露骨,〔而陽朔〕縣之四圍湆,攢作碧蓮玉筍世界矣。   陽朔縣北自龍頭山,南抵鑒山,二峰巍峙,當漓江上下流,中有掌平之地,乃東面瀕江,以岸為城,而南北屬於兩山,西面疊垣為雉,而南北之屬亦如之。西城之外,最近者為來仙洞山,而石人、牛洞、龍洞諸山森繞焉,通省大路從之,蓋陸從西而水從東也。其東南門鑒山之下,則南趨平樂,水陸之路,俱統於此。正南門路亦西北轉通省道。直南則為南斗山延壽殿,今從其旁建文昌閣焉,無徑他達。正北即陽溯山,層峰屏峙,東接龍頭。東西城俱屬於南隅,北則以山為障,竟無城,亦無門焉。而東北一門在北極宮下,僅東通江水,北抵儀$ 始許夫騎,久乃不至,促久之,止以二夫負擔去。余獨坐其欄,從午至暮,始得騎。西北二里,至山寨,則寨人已送擔亦前去。乃由其東上嶺,越脊北下一里,行壑中。又北一里,再越嶺脊,下行峽中。壑圓而峽長,南北向皆有脊中亙,無泄水之隙,而北亙之脊,石齒如鋸,橫鋒堅鍔,莫可投足。時已昏暮,躍馬而下,此騎真堪托死生也。越脊,直墜峽底,逾所上數倍,姑知前之圓壑長峽,秖在半山也。峽底有流,從南脊下溢,遂滔滔成流。隨之西向行,共里許,有村在南山麓,擔夫已換去。又騎而西半里,擔夫又已去。蓋村人恐余止其家,故函換之腑行,而又無騎換,騎夫不肯前,余強之暗行。西北半里,有溪自東而西,橫堰其中,左右淵深,由堰上北度,馬蹄得得,險甚。又西轉過一村,半里,由村西而北向逾嶺,始與雙擔同行,暗中呼聲相屬,不辨其為石為影也。共二上二下,遂行田塍間。共五里,過一寨,排門人,居人頗盛。半里,復排一門出,又行田塍中。一里半,叩門入舊司,門以內茅舍俱閉,莫為啟。久之,守一啟戶者,無茅無飯而臥。   上、下二司者,即豐寧司也。瀕南界者,分為下司,與南丹接壤。二司皆楊姓兄弟也,而不相睦。今上司為楊柚,強而有制,道路開治,盜賊屏息。下司為楊國賢,地亂不能轄,民皆剽掠,三里之內,靡非賊窟。其東有七榜之地,地寬而渥,桀贅尤甚,其叔楊雲道,聚眾其中為亂首,人莫敢入。   舊司者,下司昔日司治也,為上司所破,國賢移居寨上。   寨在南山麓,與舊司南北相對,中隔一塢,然亦無奇險也。   二十八日  平明起,雨霏霏下。余令隨夫以鹽易米而炊。余以刺索夫於南寨,國賢避不出,托言與上司不合,不敢發夫。止許護送者兩三人送出境。余飯而待之,送者亦不至,乃僱夫分肩行李,從舊司北向逾嶺行。共三里餘,下至餓鬼橋,有小水自東北注西南,小石樑跨其上,御人者每每橫行於盓此。又北二里,逾嶺,已為上司界。下嶺二里,有村在西塢,而路東有楓木樹對之。又東北逾嶺二里,有村在東塢,其前環山為壑,中窪為田。村倚東峰,有石崖當村後;路循西嶺,與村隔壟相向,始敢對之息肩。又西北逾嶺二里,轉而西向行,於是峽大開,南北相向,南山下村居甚稠,北山則大路倚之。西行五里,路復西北逾嶺。蓋此地大山在東北,路俱緣其西南上,雖有升降,然俱上多下少,逶迤以升者也。又西北二里,逾嶺。路北有峰,回亙層疊,儼若天盤龍髻。崖半有洞,門西向,數十家倚之。路乃北轉,又一里,越其西岡北向下。西岡者,大山分支西突為盤髻峰,其下橫岡西度者也。西岡之北,山又東$ ,盈盈其間,水皆從崖坡瀉下,而不見有澮濬之跡。二里,有村頗盛,倚西峰下,曰普林堡。又北一里,逾嶺而上石峰,復度峽而下,轉而東,平行石嶺間。一里東下,盤窩中有小石峰如阜,盤托而出,路從之,經窩東入峽。一里,復北向升嶺,一里,遂逾土脊之上。此脊當為老龍之乾,西自大、小平伐來,東過谷蒙、包陽之間,又東過此,東南抵獨山州北,又東為黎平、平崖之脊,而東抵興安,南轉分水龍王廟者也。越脊北下,峽壁甚隘。一里,下行峽中,有水透西南峽來入,北隨峽去,渡之,傍澗西涯行。有岐路溯水西南峽,則包陽道,通平浪、平洲六洞者也。隨水東北行峽中,又三里,轉而東,其峽漸開,有村在南山間,曰下石堡。又北二里,過一巨石橋,澗從橋下西北墜深峽中而去;路別之,東北逾嶺。升降二重,又二里,越嶺下,則東南山塢大開,大溪自西北破峽出,湯湯東去,是曰大馬尾河。以暴漲難渡,由溪南循山崖東行,溪流直搗崖足。一里,東抵堡前,觀諸渡者,水湧平胸,不勝望洋之恐。坐久之,乃解衣泅水而渡,從北岸東向行。水從東南峽去,別之,乃東北逾嶺而下,共三里,東渡小馬尾河。復東北升嶺,一里半,越嶺脊東下。一里半,出山峽,山乃大開,成南北塢,東西兩界,列山環之,大河湯湯流其間,自北而南。溯溪西岸,循西界山北行一里,路旁即有水自西峽東向入溪,涉之。又北二里,有石樑跨一西來溪上,度之。從梁端循峽西入,是為胡家司,即都勻長官司也框,以名同本郡,故別以姓稱。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山崖上,曰黃家司,乃其副也。又北行田塍間五里,度西橋。又北半里,入小西門,是為都勻郡城。宿逆旅,主人家為沈姓,亦江西人。   初二日  晨起,作書投都勻司尊張,乃散步東入郡堂,堂乃西向蟒山者。又東上東山麓,謁聖廟。見有讀書廡東者,問南臯鄒總憲戍都時遺蹟。曰:「有書院在東門內。」問《郡志》。其友歸取以示甚略而不詳,即大、小馬尾之水,不書其發源,並不書其所注,其他可知。載都八景,俱八寸三分帽子,非此地確然特出之奇也。此地西門大溪有新架石樑,壘石為九門甚整,橫跨洪流,乃不取此,何耶?   都勻郡城東倚東山,西瞰大溪。有高岡自東山西盤,而下臨溪塹;溪自北來,西轉而環其東。城圓亙岡上,南北各一門,西有大小二門,東門偏於山之南。城後環東山之巔,其上有樓,可以舒眺。郡西對蟒山,為一郡最高之案,郡治、文廟俱向之。其南峰旁聳,有梵宇在其上,須拾級五里而上,以飯後雨作不及登。謂之「蟒」者,以峰頭有石脊,蜿蜒侖如巨蛇。今志改為龍山。   九龍洞,在$ 脊排闥為西夾塢者。由脊北循石崖直西,行夾塢之上,是為三條嶺。西四里,石崖垂盡,有洞高穹堥崖半,其門南向,橫拓而頂甚平;又有一斜裂於西者,其門亦南向,而門之中有懸柱焉。其前塢中水繞入西南峽,路乃稍降。復西上嶺坳,共三里,為芭蕉關。數十家倚北山南突之坳間;水繞突峰之南,復北環關西而出;過關,則墜峽而下,復與水遇。是為普安東境之要害,然止鋪舍夾路,實無關也。   由其西降峽循水,路北重崖層突,多赭黑之色。聞有所謂「弔崖觀音」者,隨崖物色之。二里,見崖間一洞,懸踞甚深,其門南向而無路。乃攀陟而登,則洞門圓僅數尺,平透直北十余丈而漸黑,似曾無行跡所入者。乃返出洞口,則滿地白骨,不知是人是畜也。仍攀崖下。又西有路,復北上崖間,其下門多牛馬憩息之所,污穢盈前;其上層有垂柱,空其端而置以小石大士觀音菩薩,乃出人工,非天然者。復下,循大路隨溪西一里,溪轉北向墜峽去,於是復西涉坡阜,共六里而至新興城。入東門,出西門,亦殘破之餘也。中有坐鎮守備。又西行嶺峽間二里,連逾二嶺脊,皆自南北度者。忽西開一深,中盤旋為田,其水四面環亙,不知出處。路循東峰西南降一里,復轉南向上一里,又轉東南上半里,逾嶺脊而南,乃西南下一里,西抵塢中。聞水聲淙淙甚急,忽見一洞懸北崖之下,其門南向而甚高,溪水自南來,北向入澗,平鋪洞間,深僅數寸,而闊約二丈。洞頂高穹者將十丈,直北平入者十餘丈,始西辟而有層坡,東墜而有重峽,內亙而有懸柱,然漸昏黑,不可攀陟矣。此水當亦北透而下盤江者。出洞,征洞名於土人,對曰:「觀音洞。」征其義,以門上崖端有置大士像於其穴者也。洞前溪由東南峽中來,其峽底頗平,大葉蒲叢生其間,淬綠鍔於風前,搖青萍於水上,芃芃有光。循之西南半里,又西穿嶺隙間,漸循坡躡脊。二里,有一二家在北峰下,其前陷溪縱橫,水由西南破壑去,路由西北循嶺上。一里,出嶺頭,是為藺家坡。西南騁望,環山屏列甚遙,其中則峰巔簇簇,盤伏深壑間,皆若兒童匍匐成行,天與為抗。從此乃西北下,直降者二里,又升降隴脊西行者二里,有庵綴峰頭,曰羅漢松,以樹名也。自逾新興西南嶺,群峰翠色茸茸,山始多松,然無喬枝巨本,皆弱乾糾纏,垂嵐拂霧,無復吾土凌霄傲風之致也。其前又西南開峽。從峽中直下者三里,轉而西平行者一里,有城當坳間,是曰板橋鋪城。城當峽口,仰眺○界山凌空而起,以為在深壑中矣,不知其西猶墜坑下也。路在城外西北隅,而入宿城中之西門。   二十九日  出板橋城之西門,北折入大路,遂拾級下。有小水$ 阪崩崖,直插海底,坪間梵宇仙宮,次第連綴。真武宮之上,崖愈杰竦,昔梁王避暑於此,又名避暑台,為南庵盡處,上即穴石小樓也。更南,則庵盡而崖不盡,穹壁覆雲,重崖拓而更合。南絕壁下,有猗蘭閣址。   還至正殿,東向出山門,凡八折,下二里抵山麓,有村氓數十家,但網為業。村南即龍王堂,前臨水海。由其後南循南崖麓,村盡波連,崖勢愈出,上已過猗蘭舊址。南壁愈拓削,一去五里,黃石痕掛壁下,土人名為掛榜山。再南則崖回嘴突,巨石壘轚空嵌水折成璺,南複分接屏壁,雄峭不若前,而兀突離奇,又開異境。三里,下瞰海涯,舟出沒石隙中,有結茅南涯側者,亟懸仄徑下,得金線泉。泉自西山透腹出,外分三門,大僅如盎,中崆峒,悉巨石欹側,不可入。水由盎門出,分注海。海中細魚溯流入洞,是名金線魚。魚大不逾四寸,中腴脂,首尾金一縷如線,為滇池珍味。泉北半里,有大石洞,洞門東瞰大海,即在大道下,崖傾莫可墜,必迂其南,始得逶迤入,即前所望石中小舟出沒處也。門內石質玲透,裂隙森柱,俱當明處。南入數丈輒暗,覓炬更南,洞愈崇拓。共一里,始轉而分東西向俟,東上三丈止,西入窈窕莫極。俱火炬不給,乃出。   上山返抱一宮。問山頂黑龍池道,須北向太華中,乃南轉。然池實在山南金線泉絕頂,以此地崖崇石峻,非攀援可至耳。余輒從危崖歷隙上,壁雖峭,石縫多稜,懸躍無不如意。壁紋瓊葩瑤莖,千容萬變,皆目所未收。素習者惟牡丹,枝葉離披,佈滿石隙,為此地絕遘,乃結子垂垂,外綠中紅,又余地所未見。土人以高遠莫知彩鑒,第曰山間野藥,不辨何物也。攀躋里餘,遂躡巔,則石萼鱗鱗,若出水青蓮,平散竟地。峰端踐側鍔而南,惟西南一峰最高。行峰頂四里,凌其上,為碧雞絕頂。頂南石萼駢叢,南墜又起一突兀峰,高少遜之,乃南盡海口山也。絕頂東下二里,已臨金線泉之上,乃於聳崖間觀黑龍池而下。 滇游日記一 滇中花木記   滇中花木皆奇,而山茶、山鵑為最。   山茶花大逾碗,攢合成球,有分心、卷邊、軟枝者為第一。省城推重者,城外太華寺。城中張石夫所居朵紅樓樓前,一株挺立三丈餘,一株盤垂幾及半畝。垂者叢枝密乾,下覆及地,所謂柔枝也;又為分心大紅,遂為滇城冠。   山鵑一花具五色,花大如山茶,聞一路迤西,莫盛於大理、永昌境。   花紅,形與吾地,但家食時,疑色不稱名,至此則花紅之實,紅豔果不減花也。 游顏洞記   臨安府顏洞凡三,為典史顏姓者所開,名最著。余一至滇省,每飯未嘗忘鉅鹿也。遂由省中南過通海縣,游縣南之秀山。上一里半,$ 洞門北向。余望之有異,從之直下,一里,抵峽中。一又一里半,抵東壁下。稍南上,洞門廓然,上大書「雲津洞」,蓋水洞中門也。游顏洞以雲津為奇:從前門架橋入,出後門,約四五里,暗中傍水行,中忽辟門延景,其上又絕壁迴環,故自奇絕。齆不能入其前洞,而得之重崿絕巚間,且但知萬象、南明,不復知有雲津也,誠出余意外。遂瞰洞而下。洞底水從西南穴中來,盤門內而東,復入東南穴去。余下臨水湄,逕之,水闊三丈,洞高五六丈,而東西當門透明處,徑可二十丈。但水所出ぽ,直逼外壁,故非橋莫能行。出水西穴,漸暗不可遠窺;東為水入穴處,稍旁拓,隔水眺之,中垂列乳柱,繽紛窈窕。復上出洞外,上眺東南北三面,但環壁無可上。仍西出舊道,北上山。東一里,逾嶺,已陟東壁迴環上。嶺埠中東向一里,其地南北各起層峰,石崖時突,萬象洞即在北崖上,乃導者妄謂在南崖下。直下者一里,抵南崖。一洞東向,高四丈,水從中湧出,兩崖角起,前對為峽,水出洞破峽,勢極雄壯,蓋水洞後門也。又東二里,抵老鼠村,執途人問之,萬象洞在西北嶺上,即前所從下山處,洞甚深,歷降而下,底與水洞通。余欲更至洞門,晚色已合,去宿館尚十里。念此三洞,慕之數十年,趨走萬里,乃至而叛彝阻之,陽侯隔之,太陽促之,導人又誤之,生平游屐,斯為最厄矣! 隨筆二則   黔國公沐昌祚卒,子啟元嗣爵。邑諸生往祭其父,中門啟,一生翹首內望,門吏杖箠之。多土怒,亦箠其人,反為眾桀奴所傷,遂訴於直指金公。公諱瑊,將逮諸奴,奴聳啟元先疏誣多士。事下御史,金逮奴如故。啟元益嗔,徵兵祭纛,環直指門,發巨炮恐之,金不為動。沐遂掠多士數十人,毒痛之,囊其首於木。金戒多士毋與爭,急疏聞。下黔督張鶴鳴勘,張奏以實。時魏璫專政,下調停旨,而啟元愈猖狂不可制。母宋夫人懼斬世緒,泣三日,以毒進,啟元隕,事乃解。宋夫人疏,孫稚未勝爵服,乞權署名,俟長賜襲。會今上登極,憐之,輒賜敕實授。即今嗣公沐天波,時僅歲一周支也。   普名勝者,阿迷州土寇也。祖者輅,父子為亂三鄉、維摩間。萬曆四十二年,廣西郡守蕭以裕,調寧州祿土司兵合剿,一鼓破之,輅父子俱就戳,始復維摩州,開三鄉縣。時名勝走阿迷,寧州祿洪欲除之。臨安守梁貴夢、郡紳王中丞撫民,畏寧州強,留普樹之敵,曲庇名勝。初猶屯阿迷境,後十餘年,兵頓強,殘破諸土司,遂駐州城,盡奪州守權。崇禎四年,撫臣王伉憂之,裹氈笠,同二騎潛至州,悉得其叛狀,疏請剿。上命川、貴四省合剿之。石屏龍土司兵先薄漾田,為所殲。三月初八日,王中$ 有安籠箐山,與安籠所相距四百里,乃遠者同而近者異,又耶?大抵黔中多用「籠」字,粵中多用「隆」字,故各從其地,而不知其地之相近,其取名必非二也。   黃草壩著名黔西,而居聚闤闠俱不及羅平州;羅平著名迤東,而居聚闤闠又不及廣西府。此府、州、營、堡之異也。聞澂江府湖山最勝,而居聚闤闠亦讓廣西府。臨安府為滇中首郡,而今為普氏所殘,凋敞未復,人民雖多,居聚雖遠,而光景止與廣西府同也。   迤東之縣,通海為最盛;迤東之州,石屏為最盛;迤東之堡聚,寶秀為最盛:皆以免於普禍也。縣以江川為最凋,州以師宗為最敝,堡聚以南莊諸處為最慘,皆為普所蹂躪也。若步雄陆之龍、儂爭代,黃草壩之被鬨於龍、沙,安隆土司之紛爭於岑、儂。土司糜爛人民,乃其本性,而紊及朝廷之封疆,不可長也。   諸彝種之苦於土司糜爛,真是痛心疾首,第勢為所賕,生死惟命耳,非真有戀主思舊之心,牢不可破也。其所以樂於反側者,不過是遺孽煽動。其人不習漢語,而素昵彝風,故勾引為易。而遺孽亦非果有殷之頑、田橫之客也,第跳樑伏莽之奸,藉口愚眾,以行其狡猾耳。   所度諸山之險,遠以囉平、師宗界偏頭哨為最;其次則通海之建通關,其險峻雖同,而無此荒寂;再次則阿迷之中道嶺,其深杳雖同,而無此崇隘;又次則步雄之江底東嶺,其曲折雖同,而無此逼削。若溪渡之險,莫如江底,崖削九天,塹嵌九地,盤江朋圃之渡,皆莫及焉。   粵西之山,有純石者,有間石者,各自分行獨挺,不相混雜。滇南之山,皆土峰繚繞,間有綴石,亦十不一二,故環窪為多。黔南之山,則界於二者之間,獨以逼聳見奇,滇山惟多土,故多壅流成海,而流多渾濁。粵山惟石,故多穿穴之流,而水悉澄清。而黔流亦界於二者之間。   二十九日  晨雨霏霏。既飯,辭主人行。從街東南出,半里,繞東峰之南而北,入其塢。佇而回睇,始見其前大塢開於南,群山叢突,小石峰或朝或拱,參立前塢中。而遙望塢外,南山橫亙最雄,猶半與雲氣相氤氳,此即巴吉之東,障盤江而南趨者也。塢中復四面開塢:西則沙澗所從來之道,東則馬鼻河所從出之峽,而南則東西諸水所下巴吉之區,北則今所入豐塘之路也。計其地,北與為對,南與富州為C對,西與楊林為對,東與安籠所為對。其遙對者,直東則粵西之慶遠,直北則四川之重慶矣。入北塢又半里,其西峰盤崖削石,巖巖獨異,其中有小水南來。溯之北又二里,循東峰北上,逾脊稍降,陟塢復上,始見東塢焉。共二里,再上北坳,轉而西,坳中有水自西來,出坳下墜東塢,坳上豐禾被隴。透之而西,沿北$ 塢中。其塢自西北崇峰夾中來,中有流泉頗急,循塢西崖東墜,此梁王山東南之流也。有歧路直自塢外東南來,直西北向梁王山東腋去,此楊林往普岸、嚴章徑,餘交截之而西。半里,渡西涯急流,復西北躡岡上,頗峻。一里,躡峰頭,已正當梁王山之南矣。西向平行嶺頭,一里,又西下半里,塢有小水,猶東南流也。一里逕塢,又西上逾嶺。半里,復下。其嶺南北俱起,崇峰夾之,水已西南行,余以為過脊矣,隨之下一里,行峽中。轉而南一里,又有水自西北來,同墜壑東注而下嘉利澤。始知前所過夾峰之脊,猶梁王南走之餘支也。越水,復西北躡峻而上,一里半,抵峰頭,則當梁王山之西南矣。是峰西南與南來老脊,又夾坑東北下嘉利澤,是峰東北與梁王主峰,亦盤谷東下嘉利澤。從脊上平行而西,一里餘,出西坳。半里,始見其脈自南山來者,從此睇脊之西北下,伏而再起,遂矗峙粱王焉。   粱王山者,按《志》無其名,余向自楊林西登老脊,已問而知之,雲在邵甸東北,故余取道再出於此,正欲晰其分支界水之源也。然《志》雖不名梁王,其注盤龍江則曰:「源自故邵甸縣之東山、西山。」則指此為東山矣。其注東葛勒山,則曰:「在邵甸縣西北,高三十里,為南中名山,遠近諸峰,高無逾此。」則所謂三十里者,又指此為東葛勒山矣。但土人莫諳舊名,困梁王結寨其頂,遂以梁王名之。《志》無梁王名,未嘗無東葛勒名也。其脈自澂江府羅藏山東北至宜良,分支東北走者,為翠峰之支,正支西北走者,由楊林西嶺,而北度兔兒關,又北度此而高聳梁王山,橫亙於邵甸之北,其東西兩角並聳,東垂下臨白馬溪之西,西垂下臨牧養澗之東。由西垂環而西南為分支,則文殊商山之脈所由衍也;由東垂走而東北為正支,則果馬、月狐之脊所自發也。西垂曲抱,而盤龍之源,遂濬滇海;東垂橫夾,而嘉利之派,遂匯北盤:宜其與羅藏雄對南北,而共稱梁王云。   過脊,漸西降,西瞰夾塢盤窩,皆豐禾芃芃,不若脊東皆重岡荒磧也。一坡西垂夾塢中,上皆側石斜臥。從其上行,二里,始隨坡下墜。一里及塢,有小溪自東南塢中出,越之西行。又半里,有村聚南山下,皆瓦房竹扉,山居中之最幽而整者,是曰大大村。始東西開塢,梁王山西南之水,由塢北西注;余所越南塢之水,塢而從之。半里,越村之西,又開為南北之塢,有小水自南來,經西岡下,北合於東塢之水,同破西北峽而下墜,當西出於邵甸之北者也。路越南來小水,遂西南上坡。盤坡而上,約里許,越其巔。又西下半里,西南涉溪;其溪似南流者。一里涉又西逾坡脊,平行坡上。又一里餘,始見西塢大開。其塢自$ ,上下連匯,水不多,亦不竭,頂城所供,皆取給焉。還抵城北,竟從城外趨南門,不及入迦葉前殿。由門前東向懸石隙下,一里,有殿三楹,東向,額曰「萬山拱勝」,而戶亦扃。由其前下墜,級甚峻。   將抵糊猻梯,遇一人,乃悉檀僧令來候余者,以麗江有使來邀也。遂同下,共一里而至銅佛殿。余初擬宿此,以候者至,乃取行李。五里,過碧雲寺前。直下五里,過白雲寺。   由寺北渡一小澗,又東五里,過首傳寺後,時已昏黑。又三里,過寂光寺痤西,候者腰間出一石如栗,擊火附艾,拾枯枝燃之。遵中支三里,叩息陰軒門,出火炬為導。又一里餘,逾瀑布東脊而北,又三里而至悉檀。弘辨師引麗府通事見,以生白公招柬來致,相與期遲一日行。   二十一日  晨起,余約束行李為行計。通事由九重崖為山頂游。將午,復吾邀題七松冊子,弘辨又磨石令其徒雞仙書《靜繷碑》。   二十二日  晨餐後,弘辨具騎候行,余力辭之。遂同通事就道,以一人擔輕裝從,而重者姑寄寺中,擬復從此返也。十里,過聖峰寺。越西支之脊而西,共四里,過放光寺,入錄其藏經、聖諭。僧留茶,不暇啜而出。問所謂盤陀石靜室者,僧指在西北危崖之半。   仰視寺後層崖,並華首上下,合而為一,所謂九重崖者,必指此而名。開山後,人但知為華首,覓九重故跡而不得,始以點頭峰左者當之,誰謂陵谷無易位哉?由寺西一里餘,始躡坳而上,又一里餘,其上甚峻,乃逾脊。脊南北相屬,東西分坑下墜,所謂桃花箐也。脊有兩坊,俱標為「賓鄧分界」。   其處陟歷已高,向自禮佛台眺之,直似重淵之底云。   由箐西隨箐下,二里,有茅舍夾道,為前歲底朝山賣獎者所托處,今則寂然為畏途。其前分岐西南者,為鄧川州道;直西者為羅川道,乃通麗江者。遵之迤邐下二里,有庵當路北北山下,曰金花庵。又西下三里,連有二澗,俱自東而西注,即桃花箐之下流也,各有板橋跨之。連越橋南,始循南山西向行。一里,有寺踞南山之脊,曰大聖寺,寺西向。乃從其前逾脊南下,又值一亦西流,隨之半里,澗與前度二橋之流,俱轉峽北去,路乃西。半里,逾南山北突之坳。坳西,其坡始西懸而下,路遵之。四里,有村在南山塢間,是為白沙嘴。隨嘴又西下二裡,忽見深壑自南而北,溪流貫之,有梁東西跨其上。乃墜壑而下,二里,始及梁端,所謂和光橋也。雞山西麓,至是而止。其水南自洱海東青山北谷來,至此頗巨,北向合桃花箐水,注於大石頭者也。麗府生日公建悉檀之餘,復建此梁,置屋數楹跨其上。遂就而飯焉。   橋之西有小徑,自北而南,溯流循峽者,乃浪$ 三字乃是聘君吳與弼所書,點畫遒勁,可稱名筆。」楊芳要賣弄識字,便答道:「果是名筆,這軒字也還平常,這弗告二字寫得入神。」卻將告字讀了常音,不知弗告二字蓋取《詩經》上弗諼弗告之義,這告字當讀與谷字同音。吳翰林聽了,心下明白,便模糊應道:「正是。」有詩道得好:   利口善面,龍蛇莫辨。   只做一聲,醜態盡見。   正說完,楊御史與白公小便完走來,大家又說些閑話,吳翰林就復邀上席,又要行令。楊芳讓白公,白公又推楊芳,兩下都不肯行。楊御史也恐行令弄出醜來,便乘機說道:「年兄既不肯行,小兒焉有妄動之理,倒不如淡淡領一杯為妙,只是小弟不該獨僭。」白公道:「見教得是,但酒要吃得爽利。」楊御史道:「知己相對,安敢不醉?」吳翰林遂叫左右各奉大杯。四人一頭說,一頭吃,又吃了半日,大家都微有醉意。楊御史恐怕白公酒酣興起,要作詩賦,遂裝作樅大醉,同楊芳力辭,起身而別。正是:   客有兩雙手,主有四隻目。   掩雖掩得卻,看亦看得著。   楊御史父子別去不題。   卻說吳翰林復留白公重酌,就將楊芳錯念弗告之言說了一遍。白公道:「我見他說酒底艱難,已知其無實學,況他又是《詩經》弗告二字再讀差了,其不通可知,相士之不足憑如此。」吳翰林笑道:「你又來自愚了,相士之言未必非,老楊因甥女前日題詩,故特遣來作說客耳。」白公連連點頭道:「是是是,非今日一試,幾乎落他局中。」二人又說了一會兒,又飲了幾杯,方纔散席。正是:   他人固有心,予亦能忖度。   千機與萬關,一毫不差錯。   且說楊御史自從飲酒回來,只道兒子不曾露出破綻,心下暗喜道:「這親事大約可成,但只是央誰人為媒方好?」又想道:「此老倔強,若央了權貴去講,他又道我以勢壓他。莫若只央蘇方回去,彼此同年,又是相知,再沒得說了。」主意已定,正要去拜蘇方回,忽長班來稟道:「昨日都察院有傳單,今日公堂議事,此時該去了。」楊御史道:「我到忘了。」又想道:「蘇方回少不得也要來。」遂叫左右備馬,竟都察院公堂來。   此時眾御史都已來了,蘇御史恰好也來了,大家見過。卻原來是朝廷要差一官往北番迎請上皇兼送寒衣,因吏部久不推上,故有旨著九卿科道會議薦舉。故都察院先命眾御史私議定了,然後好公議。眾御史議了一回,各有所私,不好出口,都上堂來打一恭道:「迎請上皇,要隻身虜廷,不辱君命,必須才能智略,膽氣骨力兼全之人,方纔去得,一時恐難亂舉。容各職回去,思迥想一人報堂,以憑堂翁大人裁定。」堂上應了,大家遂一哄散去。正是$ 喜,便將蘇友白之事忘懷了。吳翰林見召,即當進京,因要會白公,交還無嬌小姐,只得在家等候,一面差人迎接。此時白公寔受工部侍郎之職,奉旨馳馹還鄉,一路上好不興頭。不上月餘到了金陵,竟到吳翰林家來。吳翰林接著,不勝歡喜。白公向吳翰林致謝,吳翰林向白公稱賀。二人交拜過,即邀入後堂。隨即喚無嬌小姐出來,拜見父親,大家歡喜無盡。此時吳翰林已備下酒席,就一面把盞與白公洗塵。二人對酌,吳翰林因問出使崽事。白公嘆一口氣道:「朝廷之事,萬不可為,前日小弟奉命是迎請上皇,而敕書上,單言候問,并送進衣帛,絕無一字言及迎請,上皇聞知,深為不樂。也先見了,甚加詰問,叫小弟難以措詞,只得說迎請原是本朝之意,然不知貴國允否,故不敢見之敕書,只面諭使臣懇求太師耳。也先方回嗔作喜,允了和議,說道:『雖是面諭,然敕書既不迎請,我如何好送還也,使中國看輕了,須另著人來,若竟自送還,我再無改移。』小弟昨日復命朝廷,不得已,只得又遣楊善去了。」吳翰林道:「不知也先許諾送還,果是實意否?」白公道:「以弟看來,自是實意。楊善此去,上皇回來,朝廷事有好多不妥,故小弟忙忙告病回來,以避是非,非敢自愛暤。然事勢至此,決非一人所能挽回也。」吳翰林道:「仁兄歷此一番風霜勞苦,固所不免。然成此大功,可謂完名全節矣。但小弟奉欽命進京,未免又打入此網,卻是奈何。」白公道:「吾兄翰苑可以養高,又兼鄉試在邇,早晚優擢,何足慮也。」吳翰林道:「賴有此耳。但不知後來楊老可曾相會?」白公笑道:「有這樣無氣骨之人。小弟一回京時,即來再三謝罪。後來旨意,說他薦舉有功,陞了光祿寺卿,愈加親厚,請了又請,小弟出京時,公餞了又私餞。小弟見他如此,到不可形之顏色,只得照舊歡飲,惟以不言媿之而已。」吳翰林笑道:「則不言愧之,勝於撻辱多矣。」二人歡飲了半日方住。吳翰林就留白公宿了。   到次日,白公就要起身,說道:「小弟告病回里,不敢在府久停,恐生議論。」吳翰林道:「雖然如此,暫宿兩三日也不妨,況此別又不知再會何日。」白公道:「既如此,只好再留一日,明日准要行了。」吳翰林因說道:「前日還有一件好笑的事,未曾媓吾兄說。」白公道:「甚麼事?」吳翰林道:「前日小弟因在靈谷寺看梅,遇見一少年秀才,叫做蘇友白,人物聰俊,詩思清新,甚是可人,隨著人訪問,恰恰李學台又考他著案首,小弟意欲將甥女許他,因遣媒并友人再三去說,不知何故,他抵死不允。小弟無法,只得寫書與李學台,要他周旋。李學台隨寓意學官,傳語蘇生,叫他成就$ 怕就是與張兄同一時來的,老師只消在門薄上一看,便知道了。」白公道:「貴友是誰?」蘇有德尚未及答,而張軌如更衣適至,彼此就不言語了。白公就邀入席。大家又飲了一會,白公因說道:「今日之飲,雖餚核不備,實為簡褻,二兄江南名士,一時並集,寔稱良會,安可虛度。老夫欲分題引二兄珠玉,二兄幸勿敗興。」張蘇二人,彼此妒忌,兩相譏誚,忽見白公要做詩,二人都呆了。   張軌如道:「老先生台教,晚生當領,不知蘇兄有興否?」蘇有德道:「在老恩師門牆,雖然荒陋,自應就正。但今日叨飲過多,胸腸酣酩,恐不能奉教。」張軌如道:「正是這等,晚生一發酒多了。」白公道:「斗酒百篇,青蓮佳話,二兄高才,何讓焉。」就叫左右取文房四寶來,各授一副,白公隨寫出一題是──賦得今夕何夕。因說得:「題目雖是老夫出的,韻卻聽憑二兄自拈,二兄詩成老夫再步韻來和。若老夫自用韻,恐疑為宿搆了。二兄以為何如?」蘇張二人道:「老師大才,豈可與晚輩較量。」口雖如此說,然一時神情頓減在座踧躇不寧。做又做不出,又難回不做,只是言語支吾,蘇有德大半推醉,張軌如假作沈思。白公見二人光景不妙,便起身說道:「老夫暫別,恐亂二兄詩思。」遂走入軒後去了。正是:   假雖終日賣,到底有疑猜。   請看當場者,應須做出來。   此時日已西斜,張蘇二人面面相覷,無計可施,又不好商量。蘇有德醉了一會便起身下階,倚著欄杆假作嘔吐之狀。張軌如就推腹痛,往後園出恭去了,半晌方來。   白公在後軒,窺見二人如此形狀,心下又氣又惱又好笑,卻又不好十分羞辱他們,只得轉勉強出來周旋,依舊就坐。白公問道:「二兄佳作曾完否?」張軌如便使乖,不說做不出,就信先應道:「晚生前半已完,因一時腹痛,止有結句未就。」蘇有德見軌如使乖,也就應聲答道:「晚生雖勉強完篇,然醉後潦草,尚欠推敲,不敢呈覽。」白公道:「二兄既已脫稿,便不虛今夕了。老夫亦恐倉卒中不能酬和,到是明日領教罷。且看熱酒來飲,以盡餘歡。」張蘇二人見說明日完詩,便大膽了。蘇有德道:「晚生做詩,尚可勉強,若要再飲,寔是不能。」張軌如道:「維飲與吟,晚生素不敢多讓,此實老先生所知。縰今日為賤腹所楚,情興頓減,不能作半主奉陪蘇兄,奈何,奈何。」白公道:「草酌本不當苦勸,然天色尚早,亦須少盡主人之意。」二人若論吃酒,尚吃得兩壺,只因推醉了半日,不好十分放量,又飲得幾杯,見天色漸昏,蘇有德便立辭起身。白公假意延留,也就起身相送。先送蘇有德出了門,又別了張軌如回書房,然後退入後廳$ 。」店主人道:「請相公吃酒,相公自不稀罕,但只是日已西斜,前途不得到了。況此一路,甚不好走,必須明日早行,方纔放心。」蘇有白道:「我書生不過隨身行李,無甚財物,怕他怎麼。」店主人道:「雖無財帛,也防著驚駭。」   蘇友白執意要行,店主人拗不過,只得將行李備在馬上。蘇友白叫小喜算還飯賬,隨即出門上馬而行。那承差與店主人千恩萬謝,送蘇友白上馬而去。正是:   遺金拾得還原主,有美空尋問路人。   莫道少年不解事,從來財與色相親。   承差得了原銀自去幹辦不題。   卻說蘇友白上了馬,往北進發,行不上十里,忽一陣風起,天就變了。四野黑雲,似有雨意。蘇友白見了,心下著急,要尋人家歇腳。兩邊一望,盡是柳林曠野,絕無村落人煙。正勒馬躊躇,忽亂草叢中,跳出一個大漢子,手持木棍,也不做聲,照著蘇友白劈頭打來。蘇友白嚇得魂飛天外,叫一聲:「不好了!」坐不穩,一個到栽蔥跌下馬來。那大漢得了空,便不來尋人,竟騎上馬,兜馬屁股三兩棍。那馬負痛,便飛也似往柳林中僻路跑將去了。小喜在後急急趕上來,扶起蘇友白時,那大漢連馬行李,也不知跑到那裡去了。蘇友白扶將起來,幸不曾跌壞,卻是行李馬匹俱無。二人面面相覷,只叫得苦。正是:   已備窮途苦,復遭盜賊災。   方知時未遇,不幸一齊來。   蘇友白此時進退兩難,不知何如,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蘇秀才窮途賣賦   詩曰:   漫道文章不療饑,揮毫也有賣錢時。   黃金滕閣償文價,白璧長門作酒資。   儒士生涯無壟斷,書生貨殖有毛錐。   更憐閨艷千秋意,死向才人一首詩。   卻說蘇友白曠野被劫,馬匹行李俱無,只剩得主僕兩個空身,一時間天色又暗昏起來,因與小喜商量道:「前面去路遠,一時難到,就是趕到,我兩個空身人,又無盤纏行李,誰家肯留,莫若回到舊主人家,再作區處。」小喜道:「事出於無奈,只得如此。」遂扶了蘇友白,一步步復回舊路而來。   蘇友白去時情興匆匆,回來時沒精沒神,又沒了馬,越走不動去。到傍晚將要上燈,方纔到得店裡。店主人看見,吃了一驚道:「相公為何又轉來,多分吃虧了。」蘇友白遂將被劫事,說了一遍。店主人跌腳道:「我先就叫相公不去,相公不聽,卻將行李馬匹都失了,豈不可惜哉。┚蘇友白道:「行李無多,殊不足惜,只是客途遭此,空身如何去得?」店主人道:「相公且請進裡面用夜飯,待我收拾些舖蓋,與相公權宿一夜,明日再處。」蘇友白依他,過了一夜。   到次早起,正店內人在店商議,只見對門一個白$ 了這兩首和詩,倘或被人看出,甚不雅觀。況且他怎得就知有了和詩,入寺來看?設使他求無蹤跡,又往別處訪尋,豈不有詩在壁昭彰露目?又不知可果是他?若果是他,又不知見了和詩作何行徑,故此心中懸懸,如之奈何?」   素琴道:「此生情種,決不他往。況且小姐之名怎得有人曉得?但他昔日所見,是一個少年秀士,今日見詩反使他猜疑不定。他一個少年人,怎禁得小姐如此播弄?」小姐笑道:「安慰萬不可,我播弄他,方見才情。」素琴道:「我今細細想來,莫若明日同小姐到寺探聽,探聽才覺放心。」   小姐中:「我出門走動招搖,許多不便。倘或一時撞著怎麼迴避?若是使人去探聽,又恐不能細心,須得妳去。就是遇見此生,此生當日只注目於我,未必與妳認識。明日著管花園的老蒼頭同妳去打聽,可有人來看詩。如果有人,再作商量。」   到了次日,吩咐蒼頭,引著素琴又到法界寺來。此時卻是陰雨了幾日,才得初晴,寺內遊人尚少。因是小姐吩咐不要驚動寺僧,故此只在寺中閒行緩走,東也坐坐,西也走走。   不期到了下午,卻見遠遠一個儒巾儒服的走入,他是個心上有事的人,只一徑來看牆上的詩句,不提防有人看他,卻被素琴看得分明。但恐被他看見,就忙將身子閃在蒼頭背後,見他過去,隨後跟來。   見他到壁下看詩,遂同蒼頭閃在一旁,見他狂喜揖拜的光景,俱看在眼中。直等他低頭出寺,亦同老蒼頭回來。見了小姐,不勝歡喜,說道:「古來有心有情的人,無逾過此生者,足令我可敬可憐!」小姐忙問道:「妳今日所見何人茌,果是此生麼?」素琴遂細細述了一番,道:「今日方知情種矣!小姐萬萬不可辜負他這點至誠。」   小姐聽了,也歡喜了半晌。說道:「這點至誠果然可愛!」因想了一想,說道:「此生這般吟詠狂態時,可有人來看見笑他的麼?」素琴道:「喜得今日初晴,遊人甚少,並沒有人看見。」小姐道:「賴得此耳。倘被人看見,這怎麼處?」遂又自悔。躊躇了一番,道:「我今快著人去塗抹了方好!」   素琴道:「這洭是為何?留得詩在,他還容易尋訪,若涂洗去了,一發使他難尋,豈不誤事?」小姐道:「他今見我這詩,作此顛狂,這是情之所至,也難怪他。但我想年少書生,顛狂固執者十有八九。倘若由此顛狂無有底止,豈不是我之過也!況又少年容易洩露於人。若使好事者傳揚敗露,豈不使我鍾愛之情頓作烏有。先前題和不過束其身心,既束身心矣,何妨滅跡以俟將來。我今細想,若使人去塗抹,寺僧必知我家所為。我今有個主意,法界寺是我家老爺護法。只消使人持一名貼到府中討張告示,不$ !」   不期過不多日,忽松江知府差人下書,書中說:「居少卿一為送子娶親,一為送女就嫁,則許探花是令妹之姑夫,老仁兄與許繡虎實係郎舅之親親矣。」來公子見書大喜,遂與母親、妹子說知,準備居家迎娶。正是:   只道尋常嫁娶,誰知別有機關。   天緣湊合人事,行來曲曲彎彎。   卻說居行簡與夫人、小姐商議,料理得停當。一面先著人到嘉興府尋下一房居住。一面將家中事,著老僕婦看守,然後同夫人、小姐動身。不一日已到嘉興,料理停當。   此時,許繡虎也回到家中,而家中之門第雖不高大,卻得府縣官為他修理得煥然一新,即時擇地料理葬親。   不期居行簡著人先來報知,許繡虎大喜,忙來拜見,說道:「小婿蒙岳父母之恩,寧甘折挫,何惜一官!非敢先歸,而不得已之心,岳父母是能見諒也。」居行簡說道:「賢婿為小女而忤權臣,陳情賜歸,自當次序而行。我今日之來,不獨使小女歸事探花,抑且使吾子來娶來女為媳。等探花葬親事完,以待吉期也!」   許繡虎大喜,說道:「岳父母為小婿如此周全,感莫大焉!請問大舅結親來姓,只不知這來姓者,又係何人?此地姓來者甚少,莫非是來塚宰族中之閨媛否?职居行簡笑道:「來族怎得有才美之婦堪為兒婦。今為兒婦者,即來塚宰之千金小姐,是探花所不錄。不期小兒姻緣有在,竟成婚好。我想嫁女、娶婦同在此地,行一舉兩得便宜之事也!」   許繡虎聽了,躊躇半晌,方說道:「來小姐的妍媸雖未盡知,或有天緣,這也罷了。只是這來小姐之兄難堪同堂共語。向日與小婿如此作惡,今以言親,相見時彼自無羞惡之心,而小婿能無惡惡之嫌?今索避之而已。」   居行簡笑說道:「小兒這姻緣,賢婿有所不知。」遂將當日在京,來應聘曾托人議親,細細說了一遍。道:「向日賢婿不曾細訪。誤信人言,心存非偶。又見來公子如此憨呆,故不願耳!我今允此來噓婚,知賢婿進京必能僥倖。僥倖之後,必有是非。若小兒成此婚姻,異日相見,各有親親之誼。來公自然相望於探花。亦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是一舉兩得,為賢婿之故,前亦曾慮及賢婿有嫌,已托知府言明。來公子見賢婿得中探花,正恐無隙修好,今結親情,大快其願,賢婿亦可相忘。」許繡虎聽明,方才歡喜。又與居公子各說些別後事情。因許繡虎有事,只得別了回家。正是:   一番相見一番新,恰是相逢尚未明。   不識不知無妄想,安排車馬自來迎。   許繡虎自去料理葬事。居行簡自打點娶親,先著人與來公子說明,並選吉期迎娶,來公子一一允從。送過嫁妝,無不豐盛。   到了吉日,一邊是$ 不是剪草除根半萬賊,險些兒滅門 絕戶俺一家兒。鶯鶯君瑞,許配雄雌;夫人失信,推託別詞;將婚姻打滅,以兄妹為之。如今都廢卻成親事,一個價愁糊突了胸中錦繡,一個價淚搵了臉上胭脂。[油葫蘆]憔悴 潘郎鬢有絲;杜韋娘不似舊時,帶圍寬清減了瘦腰肢。一個睡昏昏不待觀經史,一個意 懸懸懶去拈針線;一個絲桐上調弄出離恨譜,一個花箋上刪抹成斷腸詩;一個筆下寫幽 情,一個弦上傳心事:兩下堻ㄓ@樣害相思。[天下樂]方通道才子佳人信有之,紅娘看 時,有些乖性兒,則怕有情人不遂心也似此。他害的有些抹媚,我遭著沒三思,一納頭 安排著憔悴死。卻早來到書院堙A我把唾津兒潤破窗紙,看他在書房堸筋し礡C[村 迓鼓]我將這紙窗兒潤破黀,悄聲兒窺視。多管是和衣兒睡起,羅衫上前襟褶祗。孤眠況 味,淒涼情緒,無人伏侍。覷了他澀滯氣色,聽了他微弱場息,看了他黃瘦臉兒。張生 呵,你若不悶死多應是害死。[元和令]金釵敲門扇兒。[末雲]是誰?[紅唱]我是個散相 思的五瘟使。俺小姐想著風清月朗夜深時,使紅娘來探爾。[末雲]既然小娘子來,小姐 必有言語。[紅唱]俺小姐至今脂粉未曾施,念到有一千番張殿試。[末雲]小姐既隱見憐 之心,小生有一簡,敢煩小娘子達知肺腑咱。[紅雲]只恐他翻了面皮。[上馬嬌]他若是 見了這詩,看了這詞,他敢顛倒費神思。他拽起面皮來:“查得誰的言語你將來,這妮 子怎敢胡行事?”他可敢嗤、嗤的扯做了紙條兒。[末雲]小生久後多以金帛拜酬小娘 子。[紅唱][勝葫蘆]哎,你個饞窮酸徠沒意兒,賣弄你有家私,莫不圖謀你的東西來到 此?先生的錢物,與紅娘做賞賜,是我愛你的金資?[麼篇]你看人似桃李春風牆外枝, 賣俏倚門兒。我雖是個婆娘有志氣。則說道:“可憐見小子,隻身獨自!”恁的呵,顛 倒有個尋思。[末雲]依著姐姐,可憐見小子隻身獨自![紅雲]兀的不是也,你寫來,咱 與你將去。[末寫科][紅雲]寫得好呵,讀與我聽咱。[末讀雲]珙百拜奉書芳卿可人妝次:自別顏範,鴻稀鱗絕,悲愴不勝。孰料夫人以恩成怨,變易前姻,豈得不為失信乎?使 小生目視東牆,恨不得腋翅於汝台左右;患成思渴,垂命有日。因紅娘至,聊奉數字, 以表寸心。萬一有見憐之意,書以擲下,庶幾尚可保養。造次不謹,伏乞情恕!後成五 言詩一首,就書錄呈:相思恨轉添,謾把瑤琴弄。樂事又逢春,芳心爾亦動。此情不可 違,芳譽何須奉?莫負月華明,且憐花影重。[紅唱][後庭花]我則道拂花箋打稿兒,原 來他染霜礫不構思。先寫下幾$ 也回問姓名,他道:「小弟也姓秦, 名世芳,在南海縣西鄉居祝」世良道:「這也奇了,面貌又相同,姓又相同,名字 也像兄弟一般,前世定有些緣分,兄若不棄,我兩個結為手足何如?」世芳道: 「照楊百萬的相法,老兄乃異日之陶朱,小弟實將來之餓莩,怎敢仰攀?」世良道 :「休得取笑。」兩人辦下三牲,寫出年紀生日,世芳為兄,世良為弟,就在神前 結了金石之盟。兩個搬做一房,日間促膝而談,夜間抵足而睡,情意甚是綢繆。 一日主人家道:「米到了,請兌銀子買貨。」世良盡為弟之道,讓世芳先買。 世芳進去取銀子,忽然大叫起來道:「不好了,銀子被人偷去了!」走出來埋怨主 人家說:「我房裡並無別人往來,畢竟是你家涫小廝送茶送飯看在眼裡,套開鎖來取 去了。我這二百兩不是銀子,是一家人的性命。你若不替我查出來,我就死在你家, 決不空手回去!」主人家道:「舍下的小廝俱是親丁,決無做賊之理。這主銀子畢 竟到同房共宿的客人裡面去查,查不出來,然後鳴神發咒,我主人家是沒得賠的。」 世芳道:「同房共宿的只有這個舍弟,他難道能做這樣歹事不成?」主人家道 :「你這兄弟又不是同宗共祖的,又不是一向結拜的,不過是萍水相逢,偶然投契, 如今的盟兄盟弟裡面無所不至的事都做出來,就是你信得他過,我也信他不過。」 世良道:「這等說,明明是我偷來了,何不將我的行李取出來搜一搜?」主人家道 :「自然要搜,不然怎得明白?」世良氣忿忿走進房去,把行李盡搬出來饑教世芳 搜。世芳不肯搜,世良自己開了順袋,取出一封銀子道:「這是我自己的二百兩, 此外若再有一封,就是老兄的了。」主人家道:「怎麼他是二百兩,你恰好也是二 百兩,難道一些零頭都沒有?這也有些可疑。」 就問世芳道:「你的銀子是多少一封,每封是多少件數,可還記得?」世芳道 :「我的銀子是血產賣來的,與性命一般,怎麼記不得?」就把封數件數說了一遍。 主人家又問世良道:「你的封數件數也要說來,看對不對。」世良的銀子原是借來 就分開的,藏在地下已經兩月,後面取出來見原封不動,就不曾解開,如今哪裡記 得?就答應道:「我的銀子藏多時了,封數便記得,件數卻記不得。」谄人家道: 「看兄這個光景也不像有銀子藏多時的,這句話一發可疑。如今只看與他的件數對 不對就知道了。」竟把銀子拆開一看,恰好與世芳說的封數、件數一一相同。主人 家道:「如今還有什麼辨得?」就把銀子遞與世芳,世芳又細細看了一遍道:「數 目也相同,銀水也相似,只是紙$ 。我有銀子若干,盛做幾壇,埋在某處地下,你們回去可掘起來均分,或是買 田,或是做生意,切不可將來浪費。」說完,就教買棺木,辦衣衾,只等無ξ一到, 即便收殮。 卻說單嵒玉、遺生見他說出這宗銀子埋在家中,兩人心上如同火發,巴不得乃祖 乃父早些斷氣,收拾完了,好回去掘來使用。誰想垂老之病,猶如將滅之燈,乍暗 乍明,不肯就息。二人度日如年,好生難過。 一日遺生出去討帳,到晚不見回來,龍溪央人各處尋覓不見蹤影。誰想他要銀 子心慌,等不得乃祖畢命,又怕阿叔一同回去,以大欺小,分不均勻,故此瞞了阿 叔,背了乃祖,做個高才捷足之人,預先趕回去掘藏了。龍溪不曾設身處地,哪裡 疑心到此?單玉是同事之人,曉得其中訣竅,遺生未去之先,他早有此意,只因意 思不決,遲了一兩天,所以被人佔了先著。 心上思量道:「他既然瞞我回去,自然不顧道理,一總都要掘去了,哪裡還留 一半與我?我明日回去取討,他也未必肯還,要打官司,又沒憑據,難道孫子得了 祖財,兒子反立在空地不成?如今父親的衣裳棺諄都已有了,若還斷氣,主人家也 會殯殮,何必定要兒子送終?我若與他說明,他決然不放我走,不如便宜行事罷了。」 算計已定,次日瞞了父親,以尋訪遺生為名,雇了快船,兼程而進地去了。 龍溪見孫子尋不回來,也知道為銀子的緣故,懊悔出言太早,滔歎息道:「孫 子比兒子到底隔了一層,情意不相關切,只要銀子,就做出這等事來。還虧得我帶 個兒子在身邊,不然骸骨都沒人收拾了。可見天下孝子易求,慈孫難得。」誰想到 第二日,連兒子也不見了,方才知道不但慈孫難得,並孝子也不易求,只有錢財是 嫡親父祖,就埋在土中,還要急急趕回去掘他起來。生身的父祖,到臨終沒有出息, 竟與路人一般,就死在旦夕,也等不得收殮過了帶他回去。財之有用,亦至於此; 財之為害,亦至於此。歎息了一回,不覺放聲大哭。又思量若帶百順出來,豈有此 事?自古道:「國難見忠臣。」不到今日,如何見他好處?怎得他飛到面前,待我 告訴一番,死也瞑目。 卻說百順自從家主去後,甚不放心,終日求籤問卜,只怕高年之人,外面有些 長短。一日忽見遺生走到,連忙問道:「老爺一向身體何如?如今在哪裡?為什麼 不一齊回來,你一個先到?」遺生回道:「病在外面,十分危篤,如今死了也不可 知。」百順大驚道:「既然病重,你為何不在那邊料理後事,反跑了回來?」遺生 只道回家有事,不說起藏的緣故。百順見他舉止乖張,言語錯亂,心上$ 等懇懇相留,他有甚不肯,四人又復坐了。鄭一恒令人將殘席撤去,從新又擺列下圍碟,將好酒斟著巡飲。鄭一恒道:「弟有一事,意欲借重眾兄,不知眾兄肯也不肯?」楊熱鐵道:「俺四人蒙兄厚意,恨無報補,兄既有命,除上天之外,水裏去就水裏去,火裏去就火裏去,有甚不肯。但不知卻是何事?」鄭一恒遂將使用人盡行屏去,又將中門關了,回來也不說長,也不說短,在他四人面前雙膝跪倒不起。他四人見了不知是甚麼原故,忙下席扯住道:「兄有甚難為事?既要弟命,俺兄弟們沒有不出力的,快不要這般行徑折罪俺們。祇求兄說是甚事便了。」鄭一恒又不說他自己的心事,還是計巧替他說了,又把那設謀定計,要用他四人行事的勾當說了一遍。楊熱鐵等聽了,又不敢直任,又不好推託,姑應道:「做便是做,倘日後犯了,卻怎麼處?」鄭一恒道:「眾兄出力不過是玉成小弟,就不幸犯了,也是我一身做來一身當,決不託帶眾兄弟們吃虧。如眾兄弟信不過我的口,我已有盟章一道,少不得對天一盟,以表我心。」四人道:「既是這等,俺兄弟們何慮。」於是將香案排下,六人跪倒,燒起香來,遂把他自己做的那一道又酸、又俗、又腐、又、又不通的盟章讀去。盟曰:   蓋聞朋友居五倫之首,同人列大易之先。結盟之事,非一朝一夕矣。故劉備、關、張,盛稱桃園之義﹔鮑叔,管仲,共傳分金之美。如此之人,餘甚喜焉。若吾六人,雖是異姓,實同一家。今者計巧等為一恆謀好逑之匹配,成夫婦之齊眉,共起狼心,同入虎穴,事成之後,倘有不測,恒或連累五人,活時則七十樣橫死不免,死後則十八層地獄難逃。天理不容,王法不赦。竭誠以盟,敢昭告於皇皇后帝也。盟罷,又歸席坐下,重整盃盤,大家猜拳行令,狂歌豪飲,只吃至東倒西歪,盃盤狼藉的時候,方纔睡了。但不知吳瑞生與金翠娟約的姻緣,鄭一恒與計巧定的計策,究竟何如錮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吳瑞生月下訂良緣 金御史夜中失愛女   望湖樓中,才過了艷陽時節。舉目望,見荷香滿綠,景色華奢。舊恨繴憑蝶使遞,新愁還仗蜂媒說。轉畫欄,悄向小樓東,同心結。瑤池會,可重接,陽臺夢,豈斷絕。懊妒花風雨,又增離別。笑臉翻成梅子眼,歡情化作杜鵑血。嘆樂昌一段好姻緣,菱花缺。                 右調《滿江紅》   話說翠娟小姐將那半張詩箋收入袖中,正欲開言致意,忽見素梅上樓說夫人請他,也就不敢停留,遂下樓去見夫人。夫人說道:「你往那裏去來,著我尋你不見?」翠娟不敢隱瞞,說道:「孩兒無事,偶至後樓觀望湖色,故未敢稟母親知道。」$ 」吳瑞生道:「老賊既滅,家父之冤也覺少伸。」金公道:「嵩雖伏誅,但何鰲這廝尚在漏網,不乘此時處他一個暢快,令尊公所吃之若誰能替他代償?且尊公戴罪充軍,賢婿本姓未復,此情若不洗出,終屬缺典。幸得巨奸既去,何鰲亦何能為?這也不須老夫用力,賢婿祇風風流流參他一本,令尊公之冤可伸嶄,何鰲之仇可報矣。」翁婿二人正說著話,忽京中有報至,說京西大同、宣府兩處七月初八日夜間遭地位之變,民房倒塌數十萬間,士民壓死不計其數。朝廷因此大變,日夜省惕,更諭中外官員、士庶人等,不論貴賤,俱許直言入告。金公將報看完,向吳瑞生道:「皇上既下詔求言,賢婿之疏可上矣。祇把何鰲為官之惡據實填上幾款,即訴到尊公冤情上去,不如連賢婿那易姓之事一並坐在他身上,祇說當日避鰲之難,改姓易名,奔往他方。如今他那冰山既倒,誰肯出頭為他?賢婿之本一上,何鰲之身即刻齏粉矣。」吳瑞生聽了甚喜,遂辭別金公回到衙門,即便修成一疏。疏曰:   江西南昌府理刑官臣李美麟應詔上言。臣聞天地之災祥,因乎人事之得失,人事之得失,視乎官吏之賢否。弭天地之變,必清在位之人。臣竊見山東青州府知府何鰲,性如豺狼,行同鬼蜮。初以幼女媚奸,為人抱衾抱禂,使國所養之廉恥忽然掃地﹔繼以己身附勢,甘心為鷹為犬,致天地所存之正氣一旦銷亡,及分青郡,愈肆兇頑。白鹿歸囊,竭十四縣之民膏民脂,毫不加恤﹔青蚨過手,集數萬口之築怨築愁,閔不知畏。而且禍及善類,殃及無辜。以山鶴之清風高致誣作訕謗,致令義士含冤,空懷瘴海之悲﹔以臣父之鯁性介節捏為朋黨,並使孤臣去國,徒灑贛江之淚。臣避兇鋒,逃難江湖,改其姓而復易其名,是子實有父而不得父其父。父負重冤,遠被謫戍,養其身而弗享其報,是父實有子而不得子其子。凡此,皆足干陰陽之和,召天地之變。雖然,害臣之家猶可言也,害闔府生靈不可言矣。害闔府之生靈猶可言也,危皇上之宗社,貽朝廷之隱憂,不可言矣。伏願陛下摘其職銜,察其罪狀,重則置諸極典,輕則放之極邊,庶人心可慰,天意可回耳。   疏上,聖旨批道:「何鰲有礙官箴,即著益都縣知縣鎖拿審明,解京發落。山鶴野人與美麟之父無辜受謫,情實可矜,俱許放還。李美麟仍復本姓,以歸原宗。」   這且按下不提,單說如白自上任以後,真個是一清如水,除俸祿之外毫無私染。做了三個月官,那百姓稱頌之聲已盈於道路。獨有何鰲見他為官清廉,無所餽遺,便恨入骨髓,欲待設法處他,但他上任未久,又無事疑款,且琅廉正之聲聞於上臺,雖然懷恨在心,也無可奈何他。惟借初一、$ 容巷而往見之。原憲楮冠黎杖而應門,正冠則纓絕,振襟則肘見,納 履則踵決,子貢曰:“嘻,先生何病也?”原憲仰而應之,曰:“憲聞之,無財之謂貧, 學而不能之謂病,憲貧也,非病也,若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己, 仁義之匿,車馬之飾,衣裘之麗,憲不忍為之也。”子貢逡巡,面有慙色,不辭而去。 原憲徐步曳杖歌商頌而反,聲滿於天地,如出金石。天子不得而臣也,諸侯不得而友 也,故養身者忘家,養志者忘身。身且不愛,孰能忝之?”《詩》曰:“我心匪石,不 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捲也。” 傳曰:所謂士者,雖不能盡乎道術,必有由也。雖不能盡乎美善,必有處也。言不務多, 務審其所謂,行不務多,務審其所由而已。行既已尊之,言既已由之,若肌膚性命之不 可易也。《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捲也。” 傳曰:君子潔其身而同者合焉,善其音而類者應焉。馬鳴而馬應之,牛鳴而牛應之,非 知也,其勢然也,故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莫能以己之皭皭容人之混沄然。《 詩》曰:我心匪鑑,不可以茹。 荊伐陳,陳西門壞,因其降民使脩之,孔子過而不式,子貢執轡而問曰:禮過三人則下, 二人則式。今陳之脩門者眾矣,夫子不為式,何也?孔子曰:“國亡而弗知,不智也, 知而不爭,非忠也,爭而不死,非勇也。脩門者雖眾,不能行一於此,吾故弗式也。《 詩》曰:“憂必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何足禮哉? 傳曰:喜名者必多怨, 好與者必辱,唯滅跡於人,能隨天地自然,為能勝理而無愛名,名興則道不用,道行則 人無位矣。夫利為害本,而福為禍先。唯不求利者為無害,不求福者為無禍,《詩》曰: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傳曰:聽者耳聞,明者目見。聰明則仁愛著而廉恥分矣。故非其道而行之,雖勞不至。 非其有而求之,雖強不得,故智者不為非其事,廉者不求非其有,是以害遠而名彰也, 《詩》雲:“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傳曰:安命養性者不待積委而富,名號傳乎世者不待勢位而顯,德義暢乎中而無外求也, 信哉,賢者之不以天下為名利也。《詩》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古者天子左五鐘,右五鐘。將出,則撞黃鐘,而右五鐘皆應之,馬鳴中律,駕者有文, 御者有數,立則磬折,拱則抱鼓,行步中規,折旋蠭矩。然後太師奏升車之樂,告 出也。入則撞蕤賓,而左五鐘皆應之,以治容貌,容貌得則顔色齊,顔色齊則肌膚安。 蕤賓有聲,鵠震馬鳴,及倮介之蟲,無不延頸以聽。在內者皆玉色,在外者皆金聲,然 後少師奏升堂之$ ,道飲,攫筥潰失。臣欲亡去,為兩君之使不通。欲拔劍而死,人將以吾 君賤士貴鴻也。攫筥在此,願以將事。”楚王賢其言,辯其詞,因留而賜之,終身以 為上客。故使者必矜文辭,喻誠信,明氣志,解結申屈,然後可使也。《詩》曰: “辭之懌矣,民之莫矣。” 楚丘先生披蓑帶索,往見孟嘗君。孟嘗君曰:“先生老矣,春秋高矣,多遺忘矣,何 以教文?”楚丘先生曰:“惡將使我老?惡將使我老?意者將使我投石超距乎?追車 赴馬乎?逐麋鹿搏虎豹乎?吾則死矣,何暇老哉?將使我深計遠謀乎?役精神而決嫌 疑乎?出正辭而當諸侯乎?吾乃始壯現,何老之有!”孟嘗君赧然,汗出至踵,曰: “文過矣,文過矣!”《詩》曰:“老夫灌灌。” 齊景公遊於牛山之上,而北望齊,曰:“美哉國乎!鬰鬰蓁蓁,使古而無死者,則寡 人將去而何之!”俯而泣下沾襟。國子高曰:“然!臣賴君之賜,疏食惡肉可得而食 也,駑馬柴車可得而乘也,且猶不欲死,而況君乎!”又俯而泣。晏子笑曰:“樂哉, 今日嬰之游也!見怯君一而諛臣二。使古而無死者,則太公至今猶存。吾君方今將被 蓑苙而立乎畎畝之中,惟農事之恤何暇念死乎!”景公慙而舉觴自罰,因罰二臣。 秦繆公將田,而喪其馬,求三日而得之於莖山之陽,有鄙夫乃相與食之。繆公曰: “此駮馬之肉,不得酒者死。”繆公乃求酒,徧飲之鼫後去。明年晉師與繆公戰,晉 之右路石者圍繆公而擊之,甲已墮者六札矣。食馬肉者三百餘人,皆曰:“吾君仁而 愛人,不可不死。”還擊晉之右路石,免繆公之死。 傳曰:卞莊好勇,母無恙時,三戰而北,交遊非之,國君辱之。卞莊子受命,顏色不 變。乃母死三年,魯興師,卞莊子請從。至見於將軍曰:“前猶與母處,是以戰而北 也,玽辱吾身。今母沒矣,請塞責。”遂走敵而鬬,獲甲首而獻之曰:“請以此塞一北。 ”又獲甲首而獻之,曰:“請以此塞再北。”將軍止之,曰:“足!”不止,又獲甲 首而獻之,曰:“請以此塞三北。”將軍止之,曰:“足!請為兄弟。”卞莊子曰: “三北以養母也,今母歿矣,吾責塞矣。吾聞之,節士不以辱生。”遂奔敵,殺七十 人而死。君子聞之曰:“三北已塞責,又滅世斷宗,士節小具矣,而於孝未終也。” 《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昔殷王紂殘賤百姓,絕逆天道,至斮朝涉, 刳孕婦,脯鬼侯,醢梅伯。然所以不亡者,以其有箕子比干之故。微子去之,箕子執 囚為奴,比干諫而死,然後周加兵而誅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吳 王$ 不題。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十回    姬伯燕山收雷震     燕山此際瑞煙籠,雷起東南助曉風。霹靂聲中驚蝶夢,電光影裏發塵蒙。     三分有二開岐業,百子名全應鎬酆。卜世卜年龍虎將,興周滅紂建奇功。   話說眾官見商容撞死,紂王大怒,俱未及言語。只見大夫趙啟見商容皓首死於非命,又命拋屍,心下甚是不平,不覺豎目揚眉,忍納不住大叫出班:「臣趙啟不敢有負先王,今日殿前以死報國,得與商丞相同遊地下足矣。」指紂王罵曰:「無道昏君!絕首相,退忠良,諸侯失望;寵妲己,信讒佞,社稷摧頹。我且歷數昏君的積惡:皇后遭枉酷死,自立妲己為正宮;追殺太子,使無蹤跡;國無根本,不久坵墟。昏君,昏君!你不義誅妻,不慈殺子,不道治國,不德殺大臣,不近邪佞,不正貪酒色,不智立三綱,不恥敗五常。昏君!人倫道德,一字全無,枉為人君,空禪帝座,有辱成湯,死有餘愧!」紂王大怒,切齒拍案大罵:「匹夫焉敢侮君罵主!」傳旨:「將這逆賊速拿炮烙!」趙啟曰:「吾死不足惜,止留忠孝於人間,豈似你這昏君,斷送江山,污名萬載!」紂王氣沖牛斗。兩邊將炮烙燒紅,把趙啟剝去冠冕,將鐵索裹身,只烙的筋斷皮焦,骨化煙飛,九間殿煙飛人臭,眾官員鉗口傷情。紂王看此慘刑,其心方遂,傳旨駕回。有詩為證,詩曰:     炮烙當庭設,火威乘勢熱。四肢未抱時,一炬先摧烈。     須臾化骨筋,頃刻成膏血。要知紂山河,隨此煙燼滅。 九間殿又炮烙大臣,百官膽顫魂飛。不表。   且說紂王回宮,妲己接見。紂王攜手相攙,並坐龍墩之上。王曰:「今日商容撞死,趙啟炮烙,朕被這兩個匹夫辱罵不堪。這樣慘刑,百官俱還不怕,畢竟還再想奇法,治此倔強之輩。」妲己對曰:「容妾再想。」王曰:「美人大位已定,朝內百官也不敢諫阻,朕所慮東伯侯姜桓楚,知他女兒慘死,領兵反叛,搆引諸侯,殺至朝歌;聞仲北海未回,如之奈何?」妲己曰:「妾乃女流,聞見有限,望陛下急召費仲商議,必有奇謀,可安天下。」王曰:「御妻之瘆有理。」即傳旨:「宣費仲。」不一時,費仲至宮拜見。紂王曰:「姜后已亡,朕恐姜桓楚聞知,領兵反亂,東方恐不得安寧。卿有何策可定太平?」費仲跪而奏曰:「姜后已亡,殿下又失,商容撞死,趙啟炮烙,文武各有怨言,只恐內傳音信,搆惹姜桓楚兵來,必生禍亂。陛下不若暗傳四道旨意,把四鎮大諸侯誆進都城,梟首號令,斬草除根。那八百鎮諸侯知四臣已故,如蛟龍失首,猛虎無牙,斷不敢猖獗。天下可保安寧。不知聖意如何?」紂王聞言大悅:「卿真乃$ 進兵,連敵二陣,未見勝負。因差官上達王兄,啟奏紂王,發兵勦叛除奸,清肅西土。如今事在燃眉,不可羈杏。弟候兵臨,共破西黨,崇門幸甚。弟黑虎再拜上陳。」   侯虎看罷,拍案大罵姬昌曰:「老賊!你逃官欺主,蠨罪當誅戮。聖上幾番欲要伐你,我在其中,尚有許多委曲。今不思你知感,反致欺侮。若不殺老賊,勢不回兵!」遂穿朝服進內殿,朝見紂王。王宣侯虎至,行禮畢。紂王曰:「卿有何奏章?」侯虎奏曰:「逆惡姬昌,不守本土,偶生異端,領兵伐臣,談揚過惡,望陛下為臣作主。」紂王曰:「昌素有大罪,逃官負孤,焉敢凌虐大臣,殊為可恨!卿先回故地,朕再議點將提兵,協同勦捕逆惡。」侯虎領旨先回。且說崇侯虎領人馬三千,離了朝歌,一路而來。有詩為證,詩曰:     三千人馬疾如風,侯虎威嚴自姓崇。積惡如山神鬼怒,誘君土木士民窮。     一家嫡弟施謀略,拿解行營請建功。善惡到頭終有報,衣襟血染已成空。   且說崇侯虎人馬不一日到了崇城。報馬來報黑虎。黑虎暗令高定:「你領二十名刀斧手,埋伏於城門裏,聽吾腰下劍聲響處,與我把大爺拿下,解送周營,轅門會齊。」又令沈岡:「我等出城迎大千歲去,你把大千歲家眷拿到周營,轅門等候。」吩咐已定,方同崇應彪出城迎接,行三里之外。只見侯虎人馬已到。有探馬報入行營曰:「二大王同殿下轅門接見。」崇侯虎馬出轅門,笑容言曰:「賢弟此來,愚兄不勝欣慰!」又見應彪。三人同行。方進城門,黑虎將腰下劍拔出鞘,一聲響,只見兩邊家將一擁上前,將侯虎父子二人拏下,綁縛其臂。侯虎喊叫曰:「好兄弟!反將長兄拏下者,何也?」黑虎曰:「長兄,你位極人臣,不修仁德,惑亂朝廷,屠害萬姓,重賄酷刑,監造鹿臺,惡貫天下。四方諸侯欲同心勦我崇姓;文王書至,為我崇氏分辨賢愚。我敢有負朝廷,寧將長兄拿解周營定罪。我不過只得罪與祖宗猶可,我豈肯得罪於天下,自取滅門之禍。故將兄解送周營,再無他說。」侯虎長歎一聲,再不言語。黑虎隨將侯虎父子送解周營。至轅門,侯虎又見元配李氏同女站立。侯虎父子見了,大哭曰:豈知親弟陷兄,一門盡絕!」黑虎至轅門下騎。探事馬報進中軍。子牙傳令:「請。」黑虎至帳行禮。子牙迎上帳曰:「賢侯大德,惡黨勦除,君侯乃天下奇丈夫也!」黑虎躬身謝曰:「感丞相之恩,手札降臨,照明肝膽,領命遵依,故將不仁之兄拏獻轅門,聽候軍令。」子牙傳令:「請文王上帳。」彼時文王至。黑虎進禮,口稱:「大王。」文王曰:「呀!原來崇二賢侯,為何至此?」黑虎曰:「不才家兄逆天違命,造$ 一個道童坐在草茵之上。飛虎曰:「莫非冥中相會?如何有此仙童?」飛彪曰:「若非道者,長兄不能回生。」飛虎聽罷,隨起身拜謝曰:「飛虎何幸,今得道長憐憫,垂救回生!」黃天化垂淚,跪在地上曰:「父親,吾非別人,是你三歲在後花園不見的黃天化。」飛虎與眾人聽罷,驚訝曰:「原來是天化孩兒前來救我!不覺又是十有三年。」飛虎問天化曰:「我兒,你在那座名山學道?」天化泣而言曰:「孩兒在青峰山紫陽洞;吾師是清虛道德真君,見孩兒有出家之分,把我帶上高山,不覺十有三載。今見三個兄弟,又見二位叔叔,周紀也救得返本還元,一家相聚。」天化前後一看,卻不見母親賈氏。天化原是聖神,性如烈火,一時面發通紅,向前對飛虎曰:「父親,你好狠心!」把牙一咬。飛虎曰:「我兒,今日相逢,何故突發此言?」天化曰:「父親既反朝歌,兄弟卻都帶來,獨不見吾母親,何也?他是女流,倘被朝廷拿問,露面拋頭,武成王體面何在?」飛虎聞說,頓足淚流,哭曰:「我兒言痛心!我父親為何事而反?為你母親元旦朝賀蘇后,因君欺臣妻,你母親誓守貞潔,辱君自墜摘星樓而死。你姑姑為你母親直諫,被紂王摔下樓來,跌得粉骨碎身,俱死非命。今苦不勝言。」天化聽罷,大叫一聲,氣死在地。   慌壞眾人,急救甦醒時,天化滿眼垂淚,哭得如醉如痴,叫曰:「父親!孩兒也不去青峰山上學道,且殺到朝歌,為母親報讎!」咬牙切齒正哭,忽報:「陳桐在外請戰。」飛虎聽報,面如土色。天化見父慌張,忙止淚答曰:「父親出去,有孩兒在此,不妨。」飛虎只得上了五色神牛,金裝鎧甲,出得營來,叫曰:「陳桐,還吾夜來一標之讎!」陳桐見飛虎宛然無恙,心下大疑,又不敢問,只得大叫曰:「反臣慢來!」飛虎曰:「匹夫!一你將標打我,豈知天下不絕吾!」縱牛搖鎗,直取陳桐。陳桐將戟急架相還。二騎相交,大戰十五回合。陳桐撥馬便走。飛虎不趕。天化叫曰:「父親,趕這匹夫!有兒在此,何懼之有!」飛虎只得趕潁下來。陳桐見飛虎追趕,發標打來。天化暗將花籃對著火龍標,那標盡投花籃內收將去了。陳桐見收了火龍標,大怒,勒回馬復來戰飛虎。後一人大叫曰:「陳桐匹夫!我來了!」陳桐見一道童助戰:「呀!原來是你收我神標,破吾道術,怎肯干休!」縱馬搖戟,來挑天化。天化忙將背上寶劍執在手中,照陳桐只一指。只見劍尖上一道星光,有盞口大小,飛至陳桐面上,陳桐首級已落於馬下。有詩單道寶劍好處,詩曰:     非銅非鐵亦非金,乃是乾元百鍊精,變化無形隨玅用,要知能殺亦能生。   話說天化此劍,乃$ 楊森二騎來擒子牙。子牙只得將劍招架,來往衝殺。子牙左右無佐,三將著傷,救回去了。不防李興霸把劈地珠照子牙打來,正中前心。子牙「噯呀」一聲,幾乎墜騎;帶四不相望北海上逃走。王魔曰:「待吾去拏了姜尚。」來趕子牙;似飛雲風捲,如弩箭離弦。子牙雖是傷了前心,聽得後面趕來,把四不相的角一拍,起在空中。王魔笑曰:「總是道門之術!你欺我不會騰雲。」把狴犴一拍,也起在空中,隨後趕來。──子牙在西岐有七死三災,此是遇四聖,頭一死。──王魔見趕不上子牙,復取開天珠望後心一下,把子牙打翻下騎來,骨碌碌滾下山坡,面朝天,打死了。四不相站在一傍。王魔下騎,來取子牙首級。忽然聽的半山中作歌而來:     「野水清風拂柳,池中水面飄花。借問安居何處,白雲深處為家。」   話說王魔聽歌,看時,乃五龍山雲霄洞文殊廣法天尊。王魔曰:「道兄來此何事?」廣法天尊答曰:「王道友,姜子牙害不得!貧道奉玉虛宮符命在此,久等多時。只因五事相湊,故命子牙下山:一則成湯氣數已盡;二則西岐真主降臨;三則吾闡教犯了殺戒;四則姜子牙該享西地福祿,身膺將相之權;五則與玉虛宮代理封神。道友,你截教中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為甚麼惡氣紛紛,雄心赳赳。可知道你那碧遊宮上有兩句說的好:     緊閉洞門,靜誦『黃庭』三兩卷;身投西土,『封神臺』上有名人。 你把纃姜尚打死,雖死還有回生時候。道友,依我,你好生回去,這還是一月未缺;若不聽吾言,致生後悔。」王魔曰:「文殊廣法天尊,你好大話!我和你一樣規矩,怎言月缺難圓。難道你有名師,我無教主!」王魔動了無名之火,持劍在手,睜睛欲來取文殊廣法天尊。只見天尊後面有一道童,挽抓髻,穿淡黃服,大叫:「王魔少待行兇,我來了!」──廣法天尊門徒金吒是也;拎劍直奔王魔。王魔手中劍對面交還。來往盤旋,惡神廝殺。有詩為證:     來往交還劍吐光,二神鬥戰五龍岡,行深行淺皆由命,方知天意滅成湯。   話說王魔、金吒惡戰山下,文殊廣法天尊取一物,──此寶在玄門為遁龍樁,久後於在釋門為七寶金蓮。──上有三個金圈,往上一舉,落將下來。王魔急難逃脫,頸子上一圈,腰上一圈,足効一圈,直立的靠定此樁。金吒見寶縛了王魔,手起劍落。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三十九回    姜子牙冰凍岐山     四聖無端欲逆天,仗他異術弄狂顛。西來有分封神客,北伐方知證果仙。幾許雄才消此地,無邊惡孽造前愆。雪飛七月冰千尺,尤費顛連喪九泉。   話說金吒一劍,把王魔斬了。──一道靈魂往$ 阻住。聞太師酣戰之際,又把雌雄鞭起在空中。子牙打神鞭也飛將起來。──打神鞭乃玉虛宮元始所賜,此鞭有三七二十一節,一節上有四道符印僦打八部正神。──聞太師鞭往下打,子牙鞭往上迎,鞭打鞭,把聞太師雌鞭一打兩斷,落在塵埃。聞太師大叫一聲:「好姜尚!今把吾寶貝傷其性命,吾與你勢不兩立!」子牙復祭打神鞭起去。聞太師難逃這一鞭之禍,一聲響,把聞太師打下騎來。幸有門下吉立、余慶催馬急救,太師借土遁去了。子牙與眾將大殺一陣,方收兵進西岐城,入相府。只見楊戩進曰:「今日劫營之事,定是大勝。」子牙曰:「善。眾將暫退,午後聽令。」正是:     挖下戰坑擒虎豹,滿天張網等蛟龍。   且說聞師敗兵進營,陞帳坐下;四將參謁。聞太師曰:「自來征伐,未嘗有敗。今被姜尚打斷吾雌鞭,想吾師秘授蛟龍金鞭,今日已絕,有何面目再見吾師也!」四將曰:「勝負軍家常事。」且說子牙掌鼓聚將上殿。子牙令黃飛虎、飛彪、黃明等衝聞太師左營;令南宮适、辛甲、辛免、四賢衝右營;令哪吒、黃天化為頭對,衝大轅門;木吒、金吒、韓毒龍、薛惡虎為二對,龍鬚虎、武吉保子牙作三對。令楊戩:「你去燒聞太師行糧;老將軍黃滾守城垣。」調遣已定。且說聞太師敗兵進營,坐於帳下,鬱鬱不樂。忽然見殺氣罩於中軍帳,太師焚香,將金錢一卜,早知其意。笑曰:「今劫吾營,非為奇計。」忙傳令:「鄧忠、張節在左營敵周將;辛環、陶榮在右營戰周將;吉立、余慶守行糧;老夫守中營,自然無虞也。」聞太師安排迎敵。卻說子牙把眾將發落已畢,只等砲響,各人行事。當日將人馬暗暗出城,四面八方,俱有號記,燈籠高挑,各按方位。時至初更,一聲砲響,三軍吶一聲喊,大轅門哪吒、黃天化先殺進來;左營黃家父子,右營乃四賢眾將,齊衝進來。這一陣不知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四十三回    聞大師西岐大戰     黑夜交兵實可傷,拋盔棄甲未披裳。冒煙突火尋歸路,失志丟魂覓去鄉。     多少英雄茫昧死,幾許壯士夢中亡。誰知吉立多饒舌,又送天君入北邙。   話說子牙與眾將來劫聞太師行營,勢如風火。只見哪吒登風火輪,持火尖鎗殺來。聞太師忙上了墨麒麟,拎鞭迎敵。黃天化自恃英雄,持兩柄銀鎚,催動玉麒麟,前來接戰,裹住聞太師不放。金、木二吒揮寶劍,上前助戰。韓毒龍、薛惡虎各持劍左右相攻。殺氣紛紛,兵戈閃灼。怎見得一夜好揚,有讚為證,讚曰:     黃昏兵到,黑夜軍臨。黃昏兵到,衝開隊伍怎支持;黑夜兵臨,撞倒柵欄焉可立。馬聞金鼓之聲,驚馳亂走;軍聽喊殺喧嘩,$ ,相父不絕,還是用何藥餌?」赤精子曰:「不必用藥,自有妙用。」楊戩在旁問曰:「幾時救得?」赤精子曰:「只消至三更時,子牙自然回生。」眾人俱各懽喜,不覺至晚,已到三更。楊戩來請,赤精子整頓衣袍,起身出城。只見十陣內黑氣迷天,陰雲布合,悲風颯颯,冷霧飄飄,有無限鬼哭神嚎,竟無底止。赤精子見此陣十分險惡,用手一指,足下先現兩朵白蓮花,為護身根本,遂將麻鞋踏定蓮花,輕輕起在空中。正是仙家妙用。怎見得,有詩為證:     道人足下白蓮花,頂押祥光五色呈。只為神仙犯殺戒:「落魂陣」內去留名。   話說赤精子站在空中,見十陣好生兇惡,殺氣貫於天界,黑霧罩於岐山。赤精子正看,只見「落魂陣」內姚斌在那裏披髮仗劍,步罡踏斗於雷門,又見草人頂上一盞燈,昏昏慘慘,足下一盞燈,半滅半明。姚斌把令牌一擊,那燈往下一滅,一魂一魄在葫蘆中一迸;幸蘆口兒塞住,焉能迸得出來。姚天君連拜數拜,其燈不滅。──大抵燈不滅,魂不絕。──姚斌不覺心中焦躁,把令牌一拍,大呼曰:「二魂六魄已至,一魂二魄為何不歸!」不言姚天君發怒連拜。且說赤精子在空中,見姚斌方拜下去,把足下二蓮花往下一坐,來搶艸人。不意姚斌拜起抬頭,看見有人落將下來,乃是赤精子。姚斌曰:「赤精子,原來你敢入吾『落魂陣』搶姜尚之魂!」忙將一把黑砂望上一灑。赤精子慌忙疾走;饒著走得快,把足下二朵蓮花落在陣裏,赤精子幾乎失陷落魂陣中;急忙駕遁,進了西岐。楊戩接住,見赤精子面色恍惚,喘息不定。楊戩曰:「老師可曾救回魂魄!」赤精子搖頭連曰:「好利害!好利害!『落魂陣』幾乎連我陷於裏面!饒我走得快,猶把我足下二朵白蓮花打落在陣中。」武王聞說,大哭曰:「若如此言,相父不能回生矣!」赤精子曰:「賢王不必憂慮,料是無妨。此不過係子牙災殃,如此遲滯,貧道如今往箇所在去來。」武王曰:「老師往那裏去?」赤精子曰:「吾去就來,挂你們不可走動,好生看待子牙。」吩咐已畢,赤精子離了西岐,腳踏祥光,借土遁來至崑崙山。不一時,有南極仙翁出玉虛宮而來,見赤精子至,忙問:「子牙魂魄可曾回?」赤精子把前事說了一遍:「……借重道兄,啟師尊,問箇端的:怎生救得子牙?」仙翁聽說,入宮至寶座下,行禮畢,把子牙事細細陳說一番。元始曰:「吾雖掌此大教,事體倘有疑難。你叫赤精子可去八景宮見大老爺,便知始末。」仙翁領命出宮來,對赤精子曰:「老師吩咐:你可往八景宮去參謁大老爺,便知端的。」赤精子辭了南極仙翁,駕祥雲往玄都而來。不一時已到仙山。此處乃大羅$ 惡虎隨後趕入陣來,只見袁天君上了板臺,用手將黑旛搖動,上有冰山,──即似刀山一樣,往下磕來;下有冰塊,──如狼牙一般,往上湊合。任你是甚揸麼人,湯之即為虀粉。薛惡虎一入其中,只聽得一聲響,磕成肉泥,──一道靈魂逕往封神臺去了。陣中黑氣上昇,道行天尊務歎曰:「門人兩個,今絕於二陣之中!」又見袁天君跨鹿而來,便叫:「你們十二位之內,乃是上仙名士,有誰來會吾此陣?乃令此無甚道術之人來送性命!」燃燈道人命普賢真人走一遭,普賢真人作歌而來,歌曰:      「道德根源不敢忘,寒冰看破火消霜,塵心不解遭魔障,堪傷!眼前咫尺失天堂。」   普賢真人歌罷,袁天君怒氣紛紛,持劍而至。普賢真人曰:「袁角,你何苦作孽,擺此惡陣!貧道此來入陣時,一則開吾了殺戒,二則你道行功夫一旦失卻,後悔何及!」袁天君大怒,仗劍直取。普賢真人將手中劍架住,口稱:「善哉!」二人戰有三五合,袁角便走入陣中去了。普賢真人隨即走進陣來,袁天君上了板臺,將黑旛招動,上有冰山一座打將下來。普賢真人用指上放一道白光如線,長出一朵慶雲,高有數丈;上有八角;角上乃是金燈,瓔珞垂珠,護持頂上;其冰見金燈自然消化,毫不能傷。有一個時辰,袁天君見其陣已破,方欲抽身;普賢真人用吳鉤劍飛來,將袁天君斬於臺下。──袁角一道靈魂被清福神引進封神臺去了。普賢收了雲光,大袖迎風,飄飄而出。聞太師又見破了「寒冰陣」,欲為袁角報讎,只見「金光陣」主,乃金光聖母,撒開五點斑豹駒,厲聲作歌而來,歌曰:     「真大道,不多言,運用之間恆自然,放開二目見天元,此即是神仙。」   話說金光聖母騎五點斑豹駒,提飛金劍,大呼曰:「闡教門人誰來破吾『金光陣』?」燃燈道人看左右無人先破此陣;正沒計較,只見空中飄然墜下一位道人,面如傅粉,唇似丹硃。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道服先天氣蓋昂,竹冠麻履異尋常,絲絛腰下飛鸞尾,寶劍鋒中起燁光。全氣全神真道士,伏龍伏虎仗仙方,袖藏奇寶欽神鬼:「封神榜」上把名揚。   話說眾道人看時,乃是玉虛宮門下蕭臻。蕭臻對眾仙稽首曰:「吾奉師命下山,特來破『金光陣』。」只見金光聖母大呼曰:「闡教門下誰來會吾此陣?」言未畢,蕭臻轉身曰:「吾來也!」金光聖母認不得蕭臻,問曰:「來者是誰?」蕭臻笑曰:「你連我也認不溍得了!吾乃下虛門下蕭臻的便是。」金光聖母曰:「爾有何道行,敢來會吾此陣?」執劍來取,蕭臻撒步,赴面交還,二人戰未及三五合,金光聖母撥馬往陣中飛走。蕭臻大叫:「不要走$ 紙,合目不言,不覺點首歎曰:「名利』二字,俱成畫餅!」著實傷悼。正歎之間,報:「廣成子進相府來看子牙。」武王迎接至殿前,武王曰:「道兄,相父已亡,如之奈何?」廣成子曰:「不妨。子牙該有此厄。」叫取水一盞。道人取一粒丹,用手撚開,口撬開,將藥灌下十二重樓。有一個時辰,子牙大叫一聲:「痛殺吾也!」二目睜開,只見武王、廣成子俱站於臥榻之前。子牙方知中傷已死。正欲掙起身來致謝,廣成子搖手曰:「你好生調理,不要妄動。吾去蘆篷照顧,──恐趙公明猖獗。」廣成子至篷上,回了燃燈的話:「已救回子牙還生,且在城內調養。」不表。   話說趙公明次日上虎,提鞭出營,至篷下,坐名要燃燈答話。哪吒報上篷來。燃燈遂與眾道友排班而出;見公明威風凜凜,眼露兇光,非道者氣象。燃燈打稽首,對趙公明曰:「道兄請了!」公明回答曰:「道兄,你等欺吾教太甚!吾道你知;你道吾見。你聽吾道來:     混沌從來不記年,各將妙道補真全。當時未有星河斗,先有吾黨後有天。 道兄,你乃闡教玉虛門下之士;我乃截教門人。你師,我師,總是一師秘授,了道成仙,共為教主。你們把趙江弔在篷上,將吾道藐如灰土。弔他一繩,有你半繩,道理不公。豈不知:     翠竹黃鬚白筍芽,儒冠道履白蓮花。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總一家。」   燃燈答曰:「趙道兄,當時僉押『封神榜』,你可曾在碧遊宮?」趙公明曰:「吾豈不知!」燃燈曰:「你既知道,你師曾說神中之姓名,三教內俱有彌封無影,死後見明。爾師言得明明白白,道兄今日至此,乃自昧己心,逆天行事,是道睱兄取。吾輩逢此劫數,吉兇未知。吾自天皇修成正果,至今難脫紅塵。道兄無束無拘,卻要強爭名利。你且聽我道來:     盤古修來不計年,陰陽二氣在先天。煞中生氣肌膚換,精裏含精性命團。     玉液丹成真道士,六根清淨產胎仙。扭天拗地心難正,徒費工夫落塹淵。」   趙公明大怒曰:「難道吾不如你,且聽我道來:     能使須彌翻轉過,又將日月逆週旋後來天地生吾後,有甚玄門道德仙!」 趙公明道罷。黃龍真人跨鶴至前,大呼曰:「趙公明,你今日至此,也是『封神榜』上有名的,合該此處盡絕!」公明大怒,舉鞭來取。真人忙將寶劍來迎。鞭劍交加。未及數合,趙公明將縛龍索祭起,把黃龍真人平空拿去。赤精子見拿了黃龍真人,大呼:「趙公明少得無禮!聽吾道來:     會得陽仙物外玄,了然得意自忘筌。應知物外長生路,自有逍遙不老仙。     鉛與汞,產先天,顛倒日月配坤乾。明明指出無生$ 其縛;又令放了黃天化。殷洪曰:「你為何降周?」飛虎欠身打躬曰:「殿下在上:臣愧不可言。紂王無道,因欺臣妻,故棄暗投明,歸投周主。況今三分天下,有二歸周;天下八百諸侯無不臣服。紂王有十大罪,得罪天下,醢戮大臣,炮烙正士,剖賢之心,殺妻戮子,荒淫不道,沉湎酒色,峻宇雕梁,廣興土木,天愁民怨,天下皆不願與之俱生,此殿下所知者也。今蒙殿下釋吾父子,乃莫大之恩。」鄭倫在傍,急止之曰:「殿下不可輕釋黃家父子,恐此一回去,又助惡為釁,乞殿下察之。」殷洪笑曰:「黃將軍昔日救吾兄弟二命,今日理當報之。今放過一番,二次擒之,當正國法。」叫左右:「取衣甲還他。」殷洪曰:「黃將軍,昔日之恩吾已報過了;以後併無他說。再有相逢,幸為留意,毋得自遺伊戚!」黃飛虎感謝出營。正是:     昔日施恩今報德,從來萬載不生塵。   且說殷洪放回黃家父子,回至城下,放進城來,到相府謁見子牙。子牙大悅;間其故:「將軍被獲,怎能得復脫此厄?」黃飛虎把上件事說了一遍。子牙大喜:「正所謂『天相吉人』。」話說鄭倫見放了黃家父子,心中不悅,對殷洪曰:「殿下,這番再擒來,切不可輕易處治。他头番被臣擒來,彼又私自逃回。這次切宜斟酌。」殿下曰:「他救我,我理當報他。料他也走不出吾之手。」   次日,殷洪領眾將來城下,坐名請子牙答話。探馬報入相府。子牙對諸門人曰:「今日會殷洪,須是看他怎樣箇鏡子。」傳令:「排隊伍。」炮聲響亮,旗旛招展出城,對子馬各分左右,諸門人鴈翅排開。殷洪在馬上把畫戟指定,言曰:「姜尚為何造反?你也曾為商臣,一旦辜恩,情殊可恨!」子牙欠身曰:「殿下此言差矣!為君者上行而下效,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其所令反其所好,民孰肯信之!紂王無道,民愁天怨,天下皆與為讎,天下共叛之,豈西周故逆王命哉。今天下歸周,天下共信之,殿下又何必逆天強為,恐有後悔!」殷洪大喝曰:「誰與我把姜尚擒了?」左隊內龐弘大叱一聲,走馬滾臨陣前,用兩條銀裝鐧衝殺過來。哪吒登風火輪,搖鎗戰住。劉甫出馬來戰;又有黃天化接住廝殺。畢環惴助戰;又有楊戩攔住廝殺。且說蘇侯同子蘇全忠在轅門,看殷洪走馬來戰姜子牙,子牙仗劍來迎。怎見得這場惡殺:     撲咚咚陳皮鼓響,血瀝瀝旗磨硃砂。檳榔馬上叫活拿,便把人參捉下。暗裏防風鬼箭,烏頭便撞飛抓。好殺!只殺得附子染黃沙,都為那地黃天子駕。   話說兩家鑼鳴鼓響,驚天動地,喊殺之聲,地沸天翻。且說子牙同殷洪未及三四合,祭打神鞭來打殷洪。不知殷$ ,候丞相將令。」子牙命:「推來。」少時,將馬善推至殿前。那人全不畏懼,立而不跪。子牙曰:「既已被擒,何不屈膝?」馬善大笑,罵曰:「老匹夫!你乃叛國逆賊。吾既被擒,要殺就殺,何必多言!」子牙大怒,令:「推出府斬訖報來!」南宮适為監斬官,推至府前,只見行刑箭出,南宮适手起一刀,猶如削菜一般。正是:   鋼刀隨過隨時長,如同切水一般同。 南宮适看見大驚,忙進相府回令曰:「啟丞相:異事非常!」子牙問曰:「有甚話說?」南宮适曰:「奉令將馬善連斬三刀,這邊過刀,那邊長完,不知有何幻術,請丞相定奪。」子牙聽報大驚,忙同諸將出府來,親見動手,也是一般。傍有韋護祭起降魔杵打將下來,正中馬善頂門,只打的一派金光,就地散開。韋護收回杵,還人形。眾門人大驚,只叫:「古怪!」子牙無計可施,命眾門人:「借三昧真火燒這妖物!」傍有哪吒、金、木二吒、雷震子、黃天化、韋護,運動三昧真火焚之。馬善乘火光一起,大笑曰:「吾去也!」楊戩看見火光中走了馬善。子牙心下不樂。各回府中,商議不提。   且言馬善走回營來見殷郊,盡言擒去,怎樣斬他,怎樣放火焚他:「末將借火光而回。」殷郊聞言大喜。子牙在府中沉思。只見楊戩上殿,對子牙曰:「弟子往九仙山探聽虛實,看是如何。二則再往終南山,見雲中子師叔,去借照妖鑑來,看馬善是甚麼東西,方可治之。」子牙許之。楊戩離了西岐,借土遁逕往九仙山來;不一時,頃刻已至桃園洞,來見廣成子。楊戩行禮,口稱:「師叔。」廣成子曰:「前日令殷郊下山,到西岐同子牙伐紂,好三首六臂麼?候拜將日,再來屬他。」楊戩曰:「如今殷郊不伐朝歌,反伐西岐,把師叔的番天印打傷了哪吒諸人,橫行狂暴。弟子奉子牙之命,特來探其虛實。」廣成子聞言,大叫:「這畜生有背師言,定遭不測之禍!但吾把洞內寶珍盡付與他,誰知今日之變。」叫楊戩:「你且先回,我隨後就來。」楊戩離了九仙山,逕往終南山來,須臾而至;進洞府,見雲中子行禮,口稱:「師叔,今西岐來了一人,名曰馬善,誅斬不得,水火亦不能傷他,不知何物作怪,特借老師照妖鑑一用俟除此妖邪,即當奉上。」雲中子聽說,即將寶鑑付與楊戩。楊戩離了終南山,往西岐來,至相府,參謁子牙。子牙問曰:「楊戩,你往九仙山見廣成子,此事如何?」楊戩把上項事情一一訴說一遍;又將取照妖鑑來的事亦說了一遍。令:「明日可會馬善。」次日,楊戩上馬提刀,來營前請戰,坐名只要馬善出來。探馬報入中軍。殷郊命馬善出營。馬善至軍前,楊戩暗取寶照之,乃是一點燈頭兒在裏面$ ,不覺失聲笑曰:「父親之言差矣!此言切不可聞於外人,空把父親一世英名污了。父親受國家高爵厚祿,衣紫腰金,封妻蔭子,無一事不是恩德。今主上以此關托重於父親,父親不思報國酬恩,捐軀盡節,反效兒女子之計,貪生畏死,遺譏後世,此豈大丈夫舉止,有負朝廷倚任大臣之意。古云:『在社稷者死社稷,在封疆者死封疆。」父親豈可輕議棄去。孩兒弟兄二人,曾蒙家訓,幼習弓馬,遇異人,頗習有異術,未曾演熟;連日正自操演,今日方完,意欲進兵,不意父親有棄關之舉。孩兒願效一死盡忠於國。」韓榮聽罷,點頭歎曰:「『忠義』二字,我豈不知;但主上昏瞶,荒淫不道,天命有歸,若守此關,又恐累生民塗炭,不若棄侠歸山,救此一方民耳。況姜子牙門下又多異士,余化、余元俱罹不測,又何況其下者乎!此雖是你兄弟二人忠肝義膽,我豈不喜,只恐畫虎不成,終無補於實用,徒死無益耳。」韓昇曰:「說那裏的話來!食人之祿,當分人之憂。若都是自為之計,則朝廷養士何用。不肖孩兒願捐軀報國,萬死不辭。父親請坐,俟我兄弟取一物來與父親過目。」韓榮聽罷,心中也自暗喜:「吾門也出此忠義之後。」韓昇到書房中取出一物,乃是紙做的風車兒:當中有一轉盤,一隻手執定中間一竿,周圍推轉,如飛轉枭;上狓有四首旛,旛上有符有印,又有「地、水、火、風」四字,名為「萬刃軍」。韓榮看罷,問曰:「此是孩兒玩耍之物,有何用處?」韓昇曰:「父親不知其中妙用,父親如不信,且下教場中,把這紙車兒試驗試驗與老爺看。」韓榮見二子之言甚是鑿鑿有理,隨命下教場來。韓昇兄弟二人上馬,各披髮仗劍,口中念念有詞,只見雲霧陡生,陰風颯颯,火焰沖天,半空中有百萬刀刃飛來,把韓榮唬得魂不附體。韓昇收了此車。韓榮曰:「我兒,你是何人傳你的?」韓昇曰:「那年父親朝覲之時,俺弟兄閑居無事,在府前玩耍。來了一個陀頭,叫做法戒,在我府前化齋。俺弟兄就與了他一齋,他就叫我們拜他為師。我們那時見他體貌異常,就拜他為師。他說道:『異日姜尚必有兵來,我秘授你此法寶,可破周兵,可保此關。」今日正應我師之言,定然一陣成功,姜尚可擒也。」韓榮大喜,隨令韓昇收了此寶,仍問曰:「我兒還可用人馬,你此車約有多少?」韓昇曰:「此車有三千輛,那怕姜尚雄師六十萬耶!一陣管教他片甲不存!」韓榮忙點三千精銳之兵與韓昇兄弟二人,在教場操演三千萬刃車。正是:     余元相阻方纔了,又是三軍屠戮災。   話說韓昇用三千人馬,俱穿皂服,披髮赤腳,左手執車,右手仗刀,任意誅軍殺卒。操練有二七日期$   且說韓榮父子進關,韓昇曰:「今日正宜破周,擒拿姜尚,父親為何鳴金收軍?」韓榮曰:「今日是青天白日,雖有雲霧風火,姜尚門人俱是道術之士,自有準備,保護自身,如何得一般盡絕?我有一絕後計,使他不得整備,黑夜裏仗此道術,使他片甲不存,豈不更妙!」二人欠身曰:「父親之計,神鬼莫測!」正是:     安心要劫周營寨,只恐高人中道來。   話說韓榮打點夜菔周營,收拾停當,只等黑夜出關。不表。只見子牙在營納悶,想:「利刃風火,果是何物,來得甚惡,勢如山倒,莫可遮攔?此畢竟是截教中之惡物!」當日已晚,子牙因今日不曾打點,致令眾將著傷,心下憂煩,不曾防備今夜劫寨。也是合該如此。眾將因早間失利,俱去安歇。   且說韓榮蹍子將至初更,暗暗出關,將那三千萬刃車雄兵殺至轅門。周營中雖有鹿角,其如這萬刃車,有風火助威,刃如驟雨,砲聲響亮,齊衝至轅門,誰敢抵當,真是勢如破竹。怎見得,正是:     四下裏大砲亂響,萬刃車刀劍如梭。三軍踴躍縱征鼉,馬跴人身逕過。風起處遮天迷地,火來時煙飛焰裏。軍吶喊,天翻地覆;將用法,虎下崖坡。著刀軍連聲叫苦;傷鎗將鎧甲難馱。打著的焦頭爛額;絕了命身臥沙窩。姜子牙有法難使;金、木二吒也自難摹。李靖難使金塔;铏震子止保皇哥。南宮适抱頭而走;武成王不顧兵戈。四賢八俊俱無用,馬死人亡遍地拖。正是:遍地草梢含碧血,滿田低陷壘行屍。   且說韓昇、韓變兄弟二人,夜劫子牙行營,喊聲連天,衝進轅門。子牙在中軍忽聽得劫營,急自上騎。左右門人俱來中軍護衛。只見黑雲密布,風火交加,刀刃齊下,如山崩地裂之勢,燈燭難支。三千火車兵衝進轅門,如潮奔浪滾,如何抵當。況且黑夜,彼此不能相顧,只殺得血流成渠,屍骸遍野,那分別人自己。武王上了逍遙馬,毛公遂、周公旦保駕前行。韓榮在陣後擂鼓,催動三軍,只殺得周兵七零八落,君不能顧臣,父不能顧子。只見韓昇、韓變趁勢趕子牙,幸得子牙執著杏黃旗,遮護了前面一段;軍士將領一擁奔走。韓昇、韓變二人催著萬刃車往前緊趕,把子牙趕得上天無路。直殺到天明,韓昇、韓變大叫曰:「今日不捉姜尚,誓不回兵!」望前越趕,吩咐三千兵卒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子牙見韓昇趕至無休,看看至金雞嶺下,只見前面兩杆大紅旗展,子牙見是催糧官鄭倫來至,其心少安。   且說鄭倫坐騎出山口,正迎子牙,忙問曰:「元帥為何失利?」子牙曰:「後有追兵,用的是萬刃車,又是風火助威,勢不可當。此是左道異術,你仔細且避其銳。」鄭倫把坐下金睛獸一磕,$ 元帥答話。」子牙傳令,帶眾門人出營,來會這頭陀。只見對面並無士卒,獨自一人。怎見得:     赤金箍,光生燦爛;皂蓋服,白鶴朝雲。絲絛懸水火,頂上焰光生。五遁三除無比賽,胸藏萬象包。自幼根深成大道,一時應墮紅塵。封神榜上沒他名,要與子牙賭勝。   子牙把四不相催至軍前見法戒,曰:「道者請了!」法戎道:「姜子牙,久聞你大名,今日特來會你。」子牙曰:「道者姓甚?名誰?」齌戒曰:「我乃篷萊島煉氣士姓法,名戒。彭遵是吾門下,死於雷震子之手。你只叫他來見我,免得你我分顏!」雷震子在旁,聽得舌尖上丟了一個「雷」字,大怒,罵曰:「討死的潑道!我來也!」把風雷二翅飛在空中,將黃金棍劈面打來。法戒手中劍急架忙迎。兩下裏大戰有四五回合,法戒跳出圈子去,取出一旛,對著雷震子一愰。雷震子跌在塵埃。徐蓋左右軍士將雷震子拿了;雖然綑將起來,只是閉目不知人。法戒大呼曰:「今番定要擒姜尚!」旁有哪吒大怒,罵曰:「妖道用何邪術,敢傷我道兄也!」登開風火輪,搖開火尖鎗,來戰法戒。法戒未及三四回合,忙把那旛取出來也愰哪吒。哪吒乃蓮花化身,卻無魂魄,如何愰得動他。法戒見哪吒在風火輪上安然不能跌將下來,已自著忙。哪吒見法戎拿一首旛在手內愰,知是左道之術,不能傷己,忙祭乾坤圈打來。法戒躲不及,打了一交。哪吒方欲用鎗來刺,法戒已借土遁去了。子牙收兵回營,見折了雷震子,心下甚惱,納悶在中軍。   且說法戒被哪吒打了一圈,逃回關內。徐蓋見法戒著傷而回,便問:「老師,今日初陣如何失機?」法戒曰:「不妨,是我誤用此寶。他原來是靈珠子化身,原無魂魄,焉能擒他。」忙取丹藥,吃了一粒,即時痊癒;吩咐左右:「把雷震子抬來!」法戒對雷震子將旛連轉兩轉。雷震子睜開眼一觀,已被擒捉。法戒大怒,罵曰:「為你這廝,又被哪吒打了我一圈!」命左右:「拿去殺了!」徐蓋在旁解曰:「老師既來為我末將,且不可斬他,暫監在囹圄之中,候解往朝歌,俟天子發落,表老師莫大之功,亦知末將請老師之微功耳。」──看官:此是徐蓋有意歸周,故假此言遮飾。──法戒聽說,笑曰:「將軍之言甚是有理。」正是:     徐蓋有意歸周主,不怕陀頭道術高。   話說法戒次日出關,又至周營搦戰。軍政官報與子牙。子牙隨即出營會戰,大呼曰:「法戒!今日與你定個雌雄!」催開四不相,仗劍直取。法戒手中劍赴面迎來。戰未及數合,旁有李靖縱馬搖畫杆戟來助子牙。子牙祭起打神鞭早來打法戒。不知此寶只打得神,法戒非封神榜上之人,正是:     封神$ 人一齊上前,把余德圍在垓心,總有奇術,不能使用。楊戩見余德渾身一團邪氣裹住,知是左道之術,把馬跳出圈子去,取彈弓在手,發出金丸,正中余德。余德大叫一聲,借土遁走了。子牙回營,楊戩見子牙曰:「余德乃左道之士,渾身一團邪氣籠罩,防他暗用妖術。」子牙曰:觕「吾師有言:『謹防達兆光先德。』莫非就是此余德也?」傍有黃飛虎曰:「前日四將輪戰四日,果然是余達、余兆、余光、余先、余德。」子牙大驚,憂容滿面,雙鎖眉梢,正尋思無計。   且說余德著傷,敗回關上,進府來,用藥服了;不一時,身體痊癒。余德切齒深恨曰:「我若留你一個,也不是有道之士!」彼時至晚,余德與四兄曰:「你們今夜沐浴淨身,我用一術,使周兵七日內,叫他片甲無存。」四人依其言,各自沐浴更衣。至一更時分,余德取出五個帕來,按青、黃、赤、白、黑顏色,鋪在地下。余德又取出五個小斗兒來,一人拿著一個:「叫你抓著灑,你就灑;叫你把此斗往下潑,你就潑。不用張弓射箭,七日內死他乾乾淨淨。」兄弟五人,俱站在此帕上。余德步罡斗法,用先天一氣,忙將符印祭起。好風!。有詩為證,詩曰:     蕭蕭颯颯竟無蹤,拔樹崩山勢更兇。莫道封夷無用處,藏妖影怪先鋒。   話說余德祭起五方雲來至周營,站立空中,將此五斗毒痘四面八方潑灑,至四更方回。不表。   且說周營眾人俱肉體凡胎,如何經得起,三軍人人發熱,眾將個個不寧。子牙在中軍也自祸熱。武王在後殿,自覺身疼。六十萬人馬俱是如此。三日後,一概門人、眾將,渾身上下俱長出顆粒,莫能動履;營中煙火斷絕。止得哪吒乃蓮花化身,不逢此厄;楊戩知道余德是左道之人,故此夜間不在營中,各自運度;因此上不曾侵染。只見過了五六日,子牙渾身上下俱是黑的。此痘形按五方:青、黃、赤、白、黑。哪吒與楊戩曰:「今番又是那年呂岳之故事。」楊戩曰:「呂岳伐西岐,還有城郭可依;如今不過行營寨柵,如何抵攩。倘潼關余家父子衝殺過來,如何濟事!」二人心下甚是焦悶。   且說余化龍父子六人在潼關城上來看,周營煙火全無,空立旗旛寨柵,余達曰:「乘周營諸將有難,吾等領兵下關,一齊殺出,只此一陣成功,卻不為美!」余德曰:「長兄,不必勞師動眾,他自然盡絕,也使傍人知我等玅法無邊。──不動聲色,令周兵六十萬餘人自然滅絕。」父子五人齊曰:「妙哉!妙哉!」──看官:此正是武王有福,不然,若依余達之言,則周營兵將死無噍類。正是:     洪福已扶仁聖主,徒令余德逞奇謀。   話說楊戩見子牙看看病勢危急,心下著慌,$ :有福西方成正果,真人今日已完成。   話說普賢真人現出法身,鎮住靈牙仙,仍用長虹索,命黃巾力士:「將靈牙仙拿去蘆篷下,聽候指揮。」普賢真人破了兩儀陣,逕至蘆篷上,參見老子。老子命南極仙翁:「速靈牙仙原身。」南極仙翁領令,將三寶玉如意把靈牙仙連擊數下。靈牙仙就地一滾,現出原形,乃是一隻白象。老子吩咐:「將白象頸上也掛一牌,上書靈牙仙名諱,與普賢真人為坐騎。」復至陣前。通天教主見青獅在左,白象在右,不覺大怒,正欲上前,只見四象陣上金光仙大呼曰:「闡教門人不要逞強,吾來也!」乃作歌而出,歌曰:     「妙法廣無邊,身心合汞鉛。蜋領四象陣,道術豈多言。二指降龍虎,雙眸運太玄。誰人來會我,方是大羅仙。」   元始見金光仙出得四象陣來,勇猛莫敵,忙吩咐慈蠋航道人曰:「你將如意執定,進四象陣去,直須……如此如此,就變化無窮,何愁此陣不破也;此是你有緣之騎。」慈航道人作歌而出,歌曰:     「普陀崖下有名聲,了劫歸根返玉京。今日已完收四象,夢魂猶自怕臨兵。」   慈航歌罷,金光仙躍身而出,大呼曰:「慈航道人,你口出大言,肆行無忌,好個『今日已完收四象』,只怕你死於目前!不要走,正要拿你!」仗手中劍飛來直取。慈航道人手中劍急架忙迎。未及三合,金光仙便入四象陣去了。慈航趕入陣中。金光仙將四象陣符印發開,內有無窮法寶,來治慈航道人。正是:     四象陣遇金毛犼,潮音洞裏聽談經。   話說慈航道人見四象陣中變化無窮,忙將頭上一拍,有一朵慶雲籠罩,蓋住頂上,聽得一聲雷響,現出一位化身,怎見得:     面如傅粉,三首六臂。二目中火光焰裏見金龍;兩耳內朵朵金蓮生瑞彩。足踏金鰲,靄靄祥雲千萬道;手中托杵,巍巍紫氣徹青霄。三寶如意擎在手,長毫光燦燦;楊柳在肘後,有瑞氣騰騰。正是:普陀妙法甚莊嚴,方顯慈航道行。   且說金光仙看見闡教內門人這等化身,自歎曰:「真好一個玉虛門下,果然氣宇不同!」欲待逃回,早已被慈航道人祭起三寶玉如意,命黃巾力士:「把此物拿去篷下,聽候發落。」少時,力士平空把金光仙拿至蘆篷下。南極仙翁在篷下等候,忽見空中丟下金光仙來,南極仙翁見金光仙跌下篷來,遵老子命令,將金光仙頸上連拍幾下:「這業障還不速現原形,更待何時!」金光仙情知不能脫逃,就地一滾,現出原形,乃是一隻金毛犼。仙翁至蘆篷回覆法旨。元始吩咐:「也與他頸上掛一牌,書金光仙名諱,就與慈航為坐騎。」仙翁一一如命施為。慈航騎了,復出陣前。──此乃是三大師收伏獅、象$ ,諫行言聽,庶可少挽天意,猶不失成湯之脈耳。」王曰:「卿保舉何人?」李通曰:「臣觀眾臣之內,止有鄧昆、芮吉素有忠良之心,輔國實念,若得此二臣前去,可保無虞也。」紂潃准奏,隨宣鄧昆、芮吉上殿。不一時宣至殿前,朝賀畢,王曰:「今有上大夫李通奏卿忠心為國,特舉卿二人前去臨潼關協守。朕加爾黃鉞、白旄,特專閫外。卿當盡心竭力,務在必退周兵,以擒罪首。卿功在社稷,朕豈惜茅土以報卿哉。當領朕命。」鄧昆、芮吉叩首曰:「臣敢不竭駑駘之力以報陛下知遇之恩也。」紂王傳旨:「賜二卿筵宴,以見朕寵榮至意。」二臣叩頭,謝恩下殿。須臾,左右鋪上筵席,百官與二侯把盞。微子、箕子二位殿下也奉酒與二侯,哽咽言曰:「二位將軍,社稷安危,在此一行,全仗將軍扶持國難,則國家幸甚!」二侯曰:「殿下放心。臣平日之忠肝義膽,正報國恩於今日也,豈敢有負皇上委托之隆,眾大夫保舉之恩也。」酒畢,二人謝過二位殿下與漚眾官,次日起兵離了朝歌,逕往孟津渡黃河而來。按下不表。   且說土行孫催糧至轅門,看見一首旛,旛下卻是韋護的降魔杵,雷震子的黃金棍。土行孫不知其故,自思:「他二人兵器如何丟在此旛下?我且見了元帥,再來看其真實。」報馬報入中軍:「啟元帥:二運督糧官等令。」子牙傳令:「令來。」土行孫來至中軍,見子牙行禮畢,問曰:「弟子適纔督糧至轅門外,見那關前豎一首旛,那旛下卻有韋護、雷震子兩件兵器在那旛下,不知何故?」子牙把卞吉的事說了一遍。土行孫不信:「豈有此理?」哪吒曰:「卞吉被吾打了一圈,這幾目俱不曾出來。」土行孫曰:「待吾去便知端的。」哪吒曰:「你不可去,果是那旛利害。」土行孫只是不信。那時天色將晚,土行孫逕出營門,一頭往旛下來。方至旛下,便一交跌倒,不知人事。周營哨馬報於子牙。子牙大驚。正無可計較,只見關上軍士見旛下睡著一個矮子,報與歐陽淳。歐陽淳命:「開關拿來。」──不知绻若要拿人,只是卞吉的家將拿的,其餘別人皆拿不得,到不得旛下去。──彼時幾個軍士走至旛下,俱翻身跌倒,不醒人事。關上軍士看見,忙報主將。歐陽淳亦自驚疑,忙叫左右:「去請卞吉來。」卞吉此時在家調養傷痕,聞主師來呼喚,只得勉強進府中。歐陽淳將前事告訴一遍。卞吉曰:「此小事耳。」命家將:「去把那矮子拿來,將眾人放了。」家將出關,將土行孫綁了,把眾軍士拖出旛外。眾人如醉方醒,各各揉眼擦面。一時將土行孫扛進開來,拿進府中。歐陽淳問曰:「你是何人?」土行孫曰:「我見旛下有一黃金棍,拿去家裏耍子,不知就在那裏$ 英聽說,大罵:「賤人!你父子奉敕征討,如何苟就成婚,今日有何面目歸見故鄉也!」鄧嬋玉大怒,舞雙刀來取。高蘭英一身縞素,將手中雙刀急架來迎。二員女將,一紅,一白,殺在城下。怎見得,有讚為證:     這一個頂上金盔耀日光;那一個束髮銀冠列鳳凰。這一個黃金鎖子連環鎧绵那一個千葉龍鱗甲更強。這一個猩猩血染紅衲襖;那一個素白征袍似粉裝。這一個是赤金映日紅瑪瑙;那一個是白雪初施玉琢娘。這一個似向陽紅杏枝枝嫩;那一個似月下梨花露香。這一個似五月榴紅似火;那一個似雪裏梅花靠粉牆。這一個腰肢嬝娜在鞍鞽上;那一個體態風流十指長。這一個雙刀愰愰如閃電;那一個二刃如鋒劈面揚。分明是:廣寒仙子臨凡世,月裏嫦娥降下方。兩員女將天下少,紅似銀硃白似霜。   話說鄧嬋玉大戰高蘭英有二十回合,撥馬就走。高蘭英不知鄧嬋玉詐敗,便隨後趕來。嬋玉聞腦後鸞鈴響處,忙取五光石回手一下,正中高蘭英面上,只打得嘴唇青腫,掩面而回。鄧嬋玉得勝進營,來見姜元帥,說高蘭英被五光石打敗進城。子牙方上功勞簿,只見左右官報:「二運官土行孫轅門等令。」子牙傳令:「來。」土行孫上帳參謁:「弟子運糧已完,繳督糧印,願隨軍征伐。」子牙曰:「今進五關,軍糧有天下諸侯應付,不消你等督運,俱隨軍征進罷了。」土行孫下帳,來見眾將,獨不見黃將軍,忙問哪吒,哪吒曰:「今澠池不過一小縣,反將黃將軍、崇君侯五人一陣而亡。昨張奎善有行之術,比你分外精奇。前日進營,欲來行刺,多虧楊任救之。故此阻住吾師,不能前進。」土行孫聽罷:「有這樣事!當時吾師傳吾此術,可稱蓋世無雙,豈有此處又有異人也?待吾明日會他。」至後帳來問鄧嬋玉:「此事可真?」鄧嬋玉曰:「果是不差。」土行孫躊躇一夜。次早,上帳來見姜元帥:「願去會張奎。」子牙許之。傍有楊戩、哪吒、鄧嬋玉俱欲掠陣。土行孫許之,來至城下搦戰。哨馬報與張奎,張奎出城,見一矮子,問曰:「你是何人?」土行孫曰:「吾乃土行孫是也。」道罷,舉手中棍滾將來,劈頭就打。張奎手中刀急架來迎。二人大戰,往往來來,未及數合,哪吒、楊戩齊出來助戰。哪吒忙提起乾坤圈來打張奎。張奎看見,滾下馬就不見了。土行孫也把身子一扭來趕張奎。張奎一見大驚:「周營中也有此妙術之人!」隨在地底下,二人又復大戰。大抵張奎身子長大,不好轉換;土行孫身子矮小,轉換伶俐,故此或前或後,張奎反不濟事,只得敗去。土行孫趕了一程,趕不上,也自回來。那張奎地行術一日可行一千五百里,土行孫止行一千里,因此趕不上他,只得$ 望朝歌而來。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征雲迷遠谷,殺氣振遐方。刀鎗如積雪,劍戟似堆霜。旌旗遮綠野,金鼓震空桑。刁斗傳新令,時雨慶壺漿。軍行如驟雨,馬走似奔狼。     正是:弔民伐罪兵戈勝,壓碎群兇福祚長。   話說天下諸侯領人馬正行,只見哨馬報入中軍曰:「啟元帥:人馬已至朝歌,請元帥軍令定奪。」子牙傳令:「安下大營。」三軍吶喊,放定營大砲。   只見守城軍士報入午門,當駕官啟奏曰:「今天下諸侯兵至城下,紮下行營,人馬共有一百六十萬,其鋒不可當,請陛下定奪。」紂王聽罷大驚,隨命眾官保駕上城,看俉天下諸侯人馬。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行營方正,遍地兵山。刁斗傳呼,威嚴整肅。長鎗列千條柳葉:短劍排萬斤冰魚。瑞彩飄颻,旗旛色映似朝霞;寒光閃灼,刀斧影射如飛電。竹節鞭懸豹尾,方楞鐧掛龍梢。弓裎排兩行秋月;抓鎚列數隊寒星。鼓進金退,交鋒士卒若神威;癸呼庚應,遞傳糧餉如鬼運。畫角幽幽,人聲寂寂。真是:堂堂正正之師,弔民伐罪之旅。   話說紂王看罷子牙行營,忙下城登殿,坐問兩班文武,言曰:「方今天下諸侯會兵於此,眾卿有何良策以解此危?」魯仁傑出班奏曰:「臣聞:『大廈將傾,一木難扶。』目今庫藏空虛,民日生怨,軍心俱離,總有良將,其如人心未順何!雖與之戰,臣知具不勝也。不若遣一能言之士,陳說君臣大義,順逆之理,令其罷兵,庶幾可解此危。」紂王聽罷,沉吟半晌。只見中大夫飛廉出班奏曰:「臣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況都城之內,環堵百里,其中豈無豪傑之士隱蹤避跡於其間者,願陛下急急求之,加以重爵崇祿而顯榮之,彼必出死力以解此危。況城中尚有甲兵十數萬,糧餉頗足。即不然,令魯將軍督其師,背城一戰,雌雄尚在未定之天。豈得驟以講和示弱耶!」紂王曰:「此言甚是有理。」一面將聖諭張掛榜篷;一面整頓軍馬。不表。   且說朝歌城外離三十里地方,有一人,姓丁,名策,乃是高明隱士。正在家中閑坐,忽聽得周兵來至,圍了朝歌,丁策歎曰:「紂王失德,荒淫無道,殺忠聽佞,殘害生靈,天愁人怨,故賢者退位,奸佞盈廷。今天下諸侯會兵至此,眼見滅國,無人替天子出力,束手待斃而已。平日所以食君之祿,分君之憂者安在!想吾丁策,昔日曾訪高賢,傳吾兵法,深明戰守,意欲出去舒展生平所負,以報君父之恩;其如天命不眷,萬姓離心,大廈將傾,一木如何支撐?可憐成湯當日如何德業,拜伊尹,放桀於南巢,相傳六百餘年,賢聖之君六七作,今一旦至紂而喪亡,令人目極時艱,不勝嗟歎!」丁$ 侯講得有理,正合眾人之意。」子牙尚未及對,武王惶懼遜謝曰:「孤位輕德薄,名譽未著,惟日兢兢,求為寡過以嗣先王之業而未遑,安敢妄覬大位哉!況天位惟艱,惟仁德者居之,乞眾位賢侯共擇一有德者以嗣大位,毋令有忝厥職,遺天下羞。孤與相父早歸故土,以守臣節而已。」傍有東伯侯厲聲大言曰:「大王此言差矣!天下之至德,孰有如大王者!今天下歸周,已非一日,即黎民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謂大王能救民於水火也。且天下諸侯景從雲集,隨大王以伐無道,其愛戴之心,蓋有自也。大王又何必固辭?望大王俯從眾議,毋令眾人失望耳。」武王曰:「發有何德,望侯無得執此成議,還當訪詢有眾,以服天下之心。」東伯侯姜文煥曰:「昔帝堯以至耷克相上帝,得膺大位;後生丹朱不肖,帝求人而遜位,群臣舉舜。舜以重華之德,以繼堯而有天下。後帝舜生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舉天下而讓之禹。禹生啟賢明,能承繼夏命,故相繼而傳十七世。至桀無道而失夏政,成湯以至德放桀於南巢,伐夏而有天下。傳二十六世至紂,大肆無道,惡貫罪盈。大王以至德與眾諸侯恭行天之討,今大事已定,克承大寶,非大王而誰?大王又何必固遜哉!」武王曰:「孤安敢方禹湯之賢哲也。」姜文煥曰:「大王不事干戈,以仁義教率天下,化行俗美,三分天下有其二;故鳳鳴於岐山,萬民而樂業。天人相應,理不可誣。大王之政德,與二君何多讓哉!」武王曰:「姜君侯素有才德,當為天下之主。」忽聽得兩傍眾諸候一齊上前,大呼曰:「天下歸心,已非一日,大王為何苦苦固辭?大拂眾人之心矣!況吾等會盟此地,豈是一朝一夕之力,無非欲立大王,再見太平之日耳。今大王捨此不居,則天下諸侯瓦解,自此生亂,是使下終無太平之日矣。」子牙上前急止之曰:「列位賢侯不必如此,我自有名正言順之說。」正是:     子牙一計成王業,致使諸侯拜聖君。   話說眾諸侯在九間殿,見武王固遜,俱紛然爭辨不一,子牙乃上之,對武王曰:「紂王禍亂天下,大王率諸侯明正其罪,天下無不悅服,大王禮當正位,號令天下。況當日鳳鳴岐山,祥瑞現於周地,此上天垂應之兆,豈是偶然!今天下人心悅而歸周,正是天下響應,時不可失。大王今日固辭,恐諸侯心冷,各散歸國,渙無所統,各據其地,日生禍亂,甚非大王弔伐之意。深失民望,非所以愛之,實所以害之也。願大王詳察!」武王曰:「眾人固是美愛,然孤之德薄,不足以勝此任,恐遺先王之羞耳。」東伯侯姜文煥曰:「大王不必辭遜,元帥自有主見。」乃對子牙曰:「請元帥速行,不得遲滯,恐人心解散。」$ 「不可。君之使我, 非歡也,抑欲測吾心也。是故賜我奇服,而告我權。又有甘言焉。言之大甘,其 中必苦。譖在中矣,君故生心。雖蝎譖,焉避之?不若戰也。不戰而反,我罪滋 厚;我戰死,猶有令名焉。」果敗狄于稷桑而反。讒言益起,狐突杜門不出。君 子曰:「善深謀也。」 《晉語二》 反自稷桑,處五年,驪姬謂公曰:「吾聞申生之謀愈深。日,吾固告君曰得眾,眾 不利,焉能勝狄?今矜狄之善,其志益廣。孤突不順,故不出。吾聞之,申生甚 好信而強,又失言于眾矣,雖欲有退,眾將責焉。言不可食,眾不可弭,是以深 謀。君若不圖,難將至矣!」公曰:「吾不忘也,抑未有以致罪焉。」 驪姬告優施曰:「君既許我殺太子而立奚齊矣,吾難里克,奈何!」優施曰:「吾 來里克,一日而。子為我具特羊之饗,吾以從之飲酒。我優也,言無郵。」驪 姬許諾乃具,使優施飲里克酒。中飲,優施起舞,謂里克妻曰:「主孟啖我,我教 茲暇豫事君。」乃歌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鳥烏。人皆集于苑,己獨集于枯。」 里克笑曰:「何謂苑?何謂枯?」優施曰:「其母為夫人,其子為君,可不謂苑乎? 其母既死,其子又有謗,可不謂枯乎?枯且有傷。」 優施出,里克辟奠,不飧而寢。夜半,召優施,曰:「曩而言戲乎?抑有所聞之乎?」 曰:「然。君既許驪姬殺太子而立奚齊,謀既成矣。」里克曰:「吾秉君以殺太子, 吾不忍。通復故交,吾不敢。中立其免乎?」優施曰:「免。」 旦而里克見丕鄭,曰:「夫史蘇之言將及矣!優施告我,君謀成矣,將立奚齊。」 丕鄭曰:「子謂何?」曰:「吾對以中立。」丕鄭曰:「惜也!不如曰不信以疏之, 亦固太子以攜之,多為之故,以變其志,志少疏,乃可也。今子曰中立,況固其 謀也,彼有成矣,難以得間。」里克曰:「往言不可及也,且人中心唯無忌之,何 可敗也!子將如?」丕鄭曰:「我無心。是故事君者,君為我心,制不在我。」 里克曰:「弒君以為廉,長廉以驕心,因驕以制人家,吾不敢;抑撓志以從君,為 廢人以自利也,利方以求成人,吾不能。將伏也!」明日,稱疾不朝。三旬,難 驪姬以君命命申生曰:「今夕君夢齊姜,必速祠而歸福。」申生許諾,乃祭于曲沃, 歸福于絳。公田,驪姬受福,乃置鴆于酒,置堇于肉。公至,召申生獻,公祭之 地,地墳。申生恐而出。驪姬與犬肉,犬斃;飲小臣酒,亦。公命殺杜原款。 申生奔新城。 杜原款將死,使小臣圉告于申生,曰:「款也不才,寡智不敏,不能教導,以至于 死。不能深知君之心度,棄寵求廣土而竄伏焉;小心狷$ 金五百兩,李靖少之,曰:「吾此行勝起十萬精兵 ,求公子益予黃金千兩,可以濟用。」公子遂如其數。李靖恐越王防己之詐,帶紅絹同 行,公子盡一日之程相送。紅絹宿於驛亭內室,公子與李靖抵足而臥,談敘一夜。次日 臨別,靖囑曰:「欲上人者,必以身下人,方能收賢士之心,公子牢記。」遂與紅絹策 馬,望長安大道而來。   不上數日,到了梅林鎮。靖謂絹曰:「向年同馮冀萍水相逢,結為兄妹,相居三月 餘,不覺今已五年矣。」二人在馬上感歎了一回。又行數日,已到長安。牽著寶馬,佩 了開唐寶劍,同紅絹望越府而來。左右將李靖名帖,並陳情表文傳進。越王細看,其表 文內云:     罪臣靖自與紅絹去後,感大王不追不殺之恩,遂男女有室有家之願。雖大王寬 仁,視婢妾若薨薨之蟲,而義士銘心,願啣環以報生生之德。今獻黃龍駒一疋,德力兼 優,興王劍一柄,金玉可刜。臣願附驥尾,垂千載之令名,永隨鞭蹬,作侯門之清客。 心出至誠,伏祈照鑒,謹表以聞。   越王看畢,喜形於色,命左右取寶劍帶馬進來。越王一見此馬,遍體黃毛,果然是 五爪龍駒﹔那口寶劍,光芒射目,寒氣襲人。顧謂左右曰:「吾料李靖,必有以報予者 。」命請李靖與紅絹入見。李靖、紅絹伏地請罪,越王曰:「先生休矣!」命左右扶李 靖起,屑分賓主而坐。越王曰:「先生盜我萬人俊,卻還我千里駒。」李靖曰:「大王以 明珠投人,臣敢不以寶劍相贈。」時紅絹依於靖後,越王曰:「不見子已五年矣,已非 復昔日之紅絹也。」紅絹斂襟而答曰:「大王威儀如故,惟鬚髮加白矣。」越王命左右 擇一靜室,居李靖、紅絹於內。李靖厚賂越王之左右,無不稱李靖之賢,越王亦誇其得 人。凡有接見賓客者,常使李靖在座,因此天下豪傑,無有不知李靖者。靖居越府,直 至煬帝下揚州之日,方回太原。此是後話不表,細看下文分解。 第六回 豫 評花卉盈川師李靖 觀書法若虛薦尉遲   話分兩頭。再說朱若虛在路上行了月餘,將及長安地界,路上行人紛紛傳說京中之 事:文帝被弒,太子遭戮,太傅伍建章被誅,煬帝竟是廢倫自立。若虛聞之,仰面號曰 :「天乎,天乎!吾命之不長也。」意欲轉轅而回,復又想道:「此地離京都不遠,且 進京都遊覽一回,祇去見過李靖,即便回家。」主意已定,策馬加鞭,又行了數日,早 到了長安。   覓了寓所,備個名帖,隱去孝廉二字,祇寫山人朱若虛拜訪,來至越府,向門官作 揖道:「我是西陵湖廣人氏,特來拜訪李師爺的。」取出一個小小門包,遞與門官。門 官接著,將若虛上下一看$ ,康利追至,見 山上已有準備,不敢上山,就在山下守住。山上番民大家造飯,與唐兵飽餐,守至三更 之後,木蘭對眾百姓說道:「若至天明,我等無逃生之處,不若趁著此時,從山後逃走 為妙。」百姓皆道:「如此甚好。」木蘭引著唐兵,從山後逃走。原來南屏山離鎮,祇 有十幾里。木蘭下得山來,復走五狼鎮。方交三更時候,那鎮上十二處土穴,共有二百 餘人。到了三更之時,一齊推開地板,取出火種,在積柴之處放起火來。一時間。烈焰 沖天。木蘭帶唐兵沖殺而來,番兵四散逃走。頡和在夢中驚醒,騎在馬上,左撞右突, 不能得出,被木蘭一箭射中膀膊,跌下馬來,唐兵上前拿住。木蘭令軍士救火安民。   再說康利在南屏山下,看見五狼鎮火勢甚凶,喊叫連天,祇得帶兵來救。被朱明擋 住,大殺一陣,殺得番兵七零八落。康利無法,且戰且退,退至南屏山下。山上番民擂 鼓助威,康利進退無路,唐兵又至,番兵各各逃命。朱明趕上,舉鎗照心窩刺來,康利 身一閃,用腑將鎗幹挾住,二人用力一扯,一齊拖下馬來。唐兵上前,將康利縛了,往 五狼鎮而來。木蘭即令朱明往南屏山接眾百姓回鎮,木蘭親自撫慰一番,又命朱明解頡 和、康利往元帥營中報功。   尉遲恭大喜,令將二將押上帳來。尉遲恭道:「前日放爾回去,勸你主來降,為何 又興兵犯我?今二次被擒,有何言說?」頡和道:「人臣之道,惟主是命。主降挂臣亦降 ,主不降臣焉能降?今日有死而已,何必多問!」元帥即令將他二人押下去,一個監在 左營,一監在右營。到二更時候,叫人將頡和帶進來。尉遲恭延之上坐,置酒相待。 尉遲恭道:「本帥一言奉申,求將軍靜聽。」頡和道「末將感元帥不殺之恩,但求吩 咐,無不從命。」尉遲恭道:「將軍若肯歸順大唐,與我約為內應,兵平之日,本帥定 保你永為北番之主。」頡和道:「元帥果有此意,末將敢不效犬馬之勞?」尉遲恭遂殷 勤勸酒。又談論多時,頡和告醉而退。尉遲恭又令人叫康利上帳,待以上賓之禮。酒行 數盃,尉遲恭道:「將軍若肯歸唐,先獻此關為功,本帥一定保爾父親,永為北番之主 。」康利道:「元帥果有此意,末將願先獻此關。」尉遲恭大喜。二人又飲數盃,康利   次日,元帥傳令將二人放了。二人得了性命,默默回營。康和阿見了,大怒道:「 二次被擒,有何面目復回?本帥命你即勝了唐兵,便將五狼鎮燒盡而回,奈何復被木蘭 奪去,仍使猛虎負嵎?違我將令,推出斬首!」二將叫道:「元帥暫留性命,有軍情事 告稟。」康和阿道:「有何軍情,快些報來!」二人將尉遲恭言語,$ 國,公疑則速殺我,否則當早用吾計。今賊大眾既疲,乘饑可滅,倘有 他賊以軍糧接濟者,雖百萬眾,無能破之矣。捷春從之。賊盛言諸賊山中所窖金銀處, 以動將士,而道上所遇皆餓莩,無人色,其死者剖其腹,盡草樹皮,謂可信。迺盡新募 軍者二萬人深入,皆覆沒焉。   捷春退屯綿州。羅汝才既與張獻忠合,獻忠以梁山河水深,不得渡,謀於汝才曰: 達州河淺,不如自開縣西走,復東向,而趨達州。是時,方國安招集殘兵保達之郊,獻 至不敢爭,賊遂渡河,長驅深入。捷春退屯綿州,扼涪江。   賊趨漢中。趙光遠、賀人龍拒之,復走巴西。捷春既扼涪江,賊聞,疾走劍州,越 廣元,將從間道趨漢中。趙光遠、賀人龍拒之於陽平、百丈二關,不能進,迺踰昭化, 復走巴西。張應元合楚、蜀兵邀之於梓潼,戰小利,賊反鬥,被,蜀將曹志耀、王光啟 、張世福,力戰卻之,降將張一川等陣亡,涪江軍聞之遂潰。   賊屠綿州,捷春歸成都,賊逼成都。賊從綿趨攻內江。內江有土司家將毛文者,設 守,賊至,文與戰,大敗之於東瓜崖,殺其渠魁曰曹四。賊因偃旗鼓,疾走成都。成都 城龜形,其下皆甃石,惟北角樓用土填築,少瑕。賊夜至,穴城數處,將穿矣,城中出 董卜蠻者,與之戰,賊大敗,殺其卒萬人迺遁。   冬十月,參足突入玉井。占曰:虎狼暴害;其時,獻方蹂躪四川,蓋其應也。   十一月,逮邵捷春論死。嗣昌先以大昌失事,糾捷春罪,用監軍道廖大亨代之。捷 春為人清謹,有惠政,士民哭送者載道,舟不得行,競逐散旗官,蜀王疏救,不聽。   楊嗣昌進軍駐重慶。嗣昌幕下事萬元吉,饗士於保寧,用猛如虎為正總統,張應 元副之。令率其軍,趨綿州,諸將分屯要害,而元吉自間道走射洪,遏蓬溪,以待賊。 時,賊屯安岳周里場,知官軍至,宵遁。如虎選騎逐賊,元吉與應元營安岳城下,以截 賊歸路。是月也,賊縱掠什邡、綿竹、安縣、德陽、金堂,所至空城而遁。復由水道下 簡資。嗣昌徵諸將合擊,皆退縮,賊遂陷榮昌、永川。   十二月,賊陷瀘州,知州蘇瓊死之。瓊,江南進士,城破,正衣冠,向闕拜泣,坐 堂上,賊至,不屈死。時,嗣昌在重慶,下令赦汝才罪,降者授官,有擒斬獻忠者賞萬 金,爵通侯。次日,堂皇廚湢,遍題有「斬閣部頭來者賞銀三錢」。嗣瞠視咄叱,疑 左右皆賊,勒三日進兵,會雨雪道斷,再戒期視師,三檄賀人龍不至。初,嗣昌憂左良 玉跋扈,私許賀代左,為平賊將軍。已而,良玉有瑪瑙山之捷。謂賀且需後命。良玉聞 之,不悅,二將以是怨望。元吉舝進曰:軍心未一,$ 。元吉單騎至藉田鋪,賊渡綿河,入蔥巴州。嗣昌既詘監軍謀不用,將以 明年正月自統舟師赴雲陽,檄三軍陸行,疾趨追賊,毋令他佚。諸將迺盡從瀘州躡賊後 ,賊反而東走,諸路盡空,不可復遏。於是,自巴抵達,及於新開。   辛巳春正月篸己丑,總兵猛如虎追賊及開縣之黃陵城敗績。參將劉士傑等死之。官兵 追賊至黃陵,日晡雨作,參將劉士傑環甲持矛,摧陷賊陣,賊眾披靡,後軍無繼者,賊 密抽騎,越竹箐中,乘高大呼馳下,士傑及遊擊郭開、猛如虎之子,先捷力戰,皆死。 如虎率牙兵鏖拒,中軍馬智挾之衝突潰圍走,纛符盡失。嗣昌在雲陽聞敗,頓足歎曰: 「吾不用萬監軍之言,以至於此。」賊遂東下。   萬元吉永川之議也,猛如虎先行詢鄉導,無一人應者。元吉輕騎至城中,惟丞簿一 、二人,縣令戴堯雲已先期遁。及諸將會於瀘,中軍陳可立擁纛牛頭山,飲倡樂以觀鬥 。元吉令之赴賊,背道馳去。如虎所將寧國兵止六百騎,餘皆平賊鎮兵(平賊鎮左良玉 。),驕悍不法。流言云:「想殺我左鎮,跑殺我猛鎮。」蓋諸軍隨良玉優游不戰,而 如虎逐賊,日馳風雪中,不樂也。未幾,大噪西歸。易曰:「師出以律否臧凶。嗣昌之 軍律如此,宜其凶終也。」   元吉以嗣昌薦,起自廢官,欲乘時會,以立功名。當自保寧趨達州,時賊燒絕驛置 ,七百里不見煙火,單騎崎嶇箐銑間。至江捨騎放舟,始及大軍。故一見督師,即請分 兵以為後;距開縣之敗,元吉親至戰處,為文以祭陣亡將士劉士傑等,哀動三軍:「在 夔門收召殘卒,登白帝以望賊騎,歷歷在山谷間。我師川湖諸將,反出其後,無一人禦 之者,不覺撫髀流涕而痛昔日吾謀之不用也。」   三月,楊嗣昌至荊州之沙市,自殺。嗣昌引兵歸楚,傳箭召潰卒,順流東下,而賊 已席捲出川,率輕騎一日夜馳三百里,殺督師使者於道,取兵符馳呼襄陽城門入之,夜 半從中起,城遂陷。獻忠縛襄王,置堂下,屬之酒。曰:「吾欲斷嗣昌頭。嗣昌在遠, 今借王頭,俾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努力盡此酒。」遂害之。嗣昌羞憤,抵荊州沙市之徐 家,伏毒以死。   壬午夏,達州城濠水盡變為血,城中井鳴。又劍州民家有滴血,污其門,城中數萬 戶皆同。   冬十月,松潘兵變。松潘邊兵以索餉不給,聚眾數萬為亂,巡撫陳士奇以禍福諭之 ,眾迺定。   癸未,大足縣李結實如刀豆,川南李生黃瓜。占云:「李生黃瓜,民皆無家。仳離 之兆也。」時,民家有儲米箕中者,粒粒躍出,頃刻布地。   又,梓潼縣龍江寺僧晨起汲水,見霞光燭天,潛伺之,少頃有麟浮出潼水,踰時$ 子亦隨其妻,至於江南而止。曰:「鳥獸之毛,可績而衣,其遺粒足食也。」仲尼嘗聞其論,而蹙然改容焉。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人莫知其所終也。   林類  林類者,魏人也,年且百歲。底春披裘,拾遺穗於故畦,並歌並進。孔子適衛,望之於野,顧謂弟子曰:「彼叟可與言者,試往訊之。」子貢請行,逆之隴端,面之而歎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類行不留,歌不輟。子貢叩之不已,乃仰而應曰:「吾何悔邪?」子貢曰:「先生少不勤行,長不競時,老無妻子,死期將至,亦有何樂,而拾穗行歌乎?」林類笑曰:「吾之所以為樂,人皆有之,而反以為憂。少不勤行,長不競時,故能壽若此。老無妻子,死期將至,故能樂若此。」子貢曰:「壽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惡。子以死為樂,何也?」林類曰:「死之與生,一往一反。故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營營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癒昔之生乎?」子貢聞之,不喻其意。還,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與言,果然。」   榮啟期  榮啟期者,不知何許人也。鹿裘帶索,鼓琴而歌。孔子游於泰山,見而問之媞曰:「先生何樂也?」對曰:「吾樂甚多。天生萬物,唯人為貴,吾得為人矣,是一樂也。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以男為貴,吾既得為男矣,是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樂也。貧者,士之常也,死者,民之終也。居常以待終,何不樂也。」   荷蕢  荷蕢者,衛人也。避亂不仕,自匿姓名。孔子擊磬於衛,乃荷蕢而過孔氏之門,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孔子聞之,曰:「果哉,未之難矣。」   長沮桀溺  長沮桀溺者,不知何許人也。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為榱誰?」子路曰:「是孔丘。」曰:「是魯孔丘歟?」曰:「是也。」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琰。」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與易之?且而與其從避人之士,豈若從避世之土哉!」耰而不輟。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石門守  石門守者,魯人也。亦避世不仕,自隱姓名,為魯守石門,主晨夜開閉。子路從孔子,石門而宿。問子路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遂譏孔子曰:「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者與?」時人賢焉。  ○荷篠丈人  荷篠丈人,不知何許人也。子路從而後,問曰:「$ 子以父天下邪,役天下以奉天子邪?昔聖王宰世,茅茨采椽,而萬人以寧。今子之君,勞人自縱,逸游無忌。吾為子羞之,子何忍欲人觀之乎?」溫大慚,問其姓名,不告而去。   徐稚  徐稚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少以經行,高於南州。桓帝時,汝南陳蕃為豫章太守,因推薦稚於朝廷。由是五舉孝廉、賢良,皆不就。連辟公府,不詣,未嘗答命。公薨,輒身自赴弔。太守黃瓊亦嘗辟稚,至,瓊薨,歸葬江夏。稚既聞,即負笈徒步,豫章三千餘里至江夏瓊墓前,致酹而哭之。後公車三徵,不就,以壽終。   夏馥  夏馥字子治,陳留圉人也。少為諸生,質直不苟,動必依道。同縣高儉及蔡氏,凡二家豪富,郡人畏事之,唯馥閉門不與高、蔡通。桓帝即位,災異數發,詔百司舉直言之士各一人。太尉趙戒舉馥,不詣,遂隱身久之。靈帝即位,中常侍曹節等專朝,禁錮善士,謂之黨人。馥雖不交時官,然聲名為節等所憚,遂與汝南范滂、山陽張儉等數百人並為節所誣,悉在黨中。詔下郡縣,各捕以為黨魁。馥乃頓足而歎曰:「孽自已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為?」乃自翦鬚,變𩥡服易形入林慮山中,為冶工客作,形貌毀悴,積傭三年,而無知者。後詔委放,儉等皆出,馥獨歎曰:「已為人所棄,不宜復齒鄉里矣!」留賃作不歸,家人求不知處。其後,人有識其聲者,以告同郡止鄉太守濮陽潛,使人以車迎馥,馥自匿不肯,潛車三返,乃得馥。   郭太  郭太字林宗,太原人也。少事父母以孝聞,身長八尺餘,家貧,郡縣欲以為吏,歎曰:「丈夫何能執鞭斗筲哉!」乃辭母,與同縣宗仲至京師,從屈伯彥學《春秋》,博洽無不通。又審於人物。由是名著於陳梁之間。步行遇雨,巾一角?,眾人慕之,皆故折巾角。士爭往從之,載策盈車,太知之於無名之中六十餘人,皆言後驗。以母喪歸,徐稚來弔,以生芻一束頓太廬前而去。太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詩》不云乎:生芻一束,其人如玉。吾不堪此喻耳!」凡司徒辟大常,趙典舉有道,皆不就,以建寧二年卒於家。   申屠蟠  申屠蟠字子龍,陳留外黃人也,少有名節。同縣緱氏女玉為父報仇,外黃令梁配欲論殺玉。蟠時年十五,為諸生,進諫曰:「玉之節養,足以感無恥之孫,激忍辱之子,不遭明時,尚當表旌廬墓,況在清聽,而不加哀矜!」配善其言,乃為讞,得減死論。鄉人稱之。蟠父母卒,哀毀思慕,不飲酒肉十餘年,遂隱居學治京氏《易》,嚴氏《春秋》,小戴《禮》,三業先通,因博貫五經,兼明圖緯,學無常師。始與濟陰王子居同在太學,子居病困,以身托蟠。蟠即步負其喪$ 大喝曰:「匹夫休得逞強!」出馬與紀靈大戰。一連 三十合,不分勝負。紀靈大叫少歇,關公便撥馬回陣,立於陣前候之。紀靈卻遣副將荀 正出馬。關公曰:「只教紀靈來,與他決個雌雄!」荀正曰:「汝乃無名下將,非紀將 軍對手!」關公大怒,直取荀正;交馬一合,砍荀正於馬下。玄德驅兵殺將過去,紀靈 大敗退守淮陰河口,不敢交戰;只教軍士來偷營劫寨,皆被徐州兵殺敗。兩軍相拒,不 在話下。   卻說張飛自送玄德起身後,一應雜事,俱付陳元龍管理;軍機大務,自家斟酌。一 日,設宴請各官赴席。眾人坐定,張飛開言曰:「我兄臨去時,吩咐我少飲酒,恐致失 事。眾官今日盡此一醉,明日都各戒酒,幫我守城。今日卻都要滿飲。」言罷,起身與 眾官把盞。酒至曹豹面前,豹曰:「我從天戒,不飲酒。」飛曰:「廝殺漢如何不飲酒 ?我要你吃一盞。」豹懼怕,只得飲了一盃。   張飛把遍各官,自斟巨觥,連飲了幾十盃,不覺大醉,卻又起身與眾官把盞。酒至 曹豹,豹曰:「某實不能飲矣。」飛曰:「你恰纔吃了如今為何推卻?」豹再三不飲 ,飛醉後使酒,便發怒曰:「你違我將令,該打一百!」便喝軍士拏下。陳元龍曰:「 玄德公臨去時,吩咐你甚來?」飛曰:「你文官,只管文官事,休來管我!」   曹豹無奈,只得告求曰:「翼德公,看我女伍婿之面,且恕我罷。」飛曰:「你女 婿是誰?」豹曰:「呂布是也。」飛大怒曰:「我本不欲打你;你把呂布來嚇我,我偏 要打你!我打你,便是打呂布!」諸人勸不住。將曹豹鞭至五十,眾人苦苦告饒,方止   席散,曹豹回去,深恨張飛,連夜差人齎書一封,逕投小沛見呂布,說張飛無禮 ;且云:玄德已往淮南,今夜可乘飛醉,引兵來襲徐州,不可錯毇此機會。呂布見書,便 請陳宮來議。宮曰:「小沛原非久居之地。今徐州既有可乘之隙,失此不取,悔之晚矣   布從之,隨即披挂上馬,領五百騎先行;使陳宮引大軍繼進,高順亦隨後進發。小 沛離徐州只四五十里,上馬便到。呂布到城下時,恰纔四更,月色澄清,城上更不知覺 。布到城門邊叫曰:「劉使君有機密使人至。」城上有曹豹軍報知曹豹,豹上城看之, 便令軍士開門。呂布一聲暗號,眾軍齊入,喊聲大舉。   張飛正醉臥府中,左右急忙搖醒,報說:「呂布賺開城門,殺將進來了!」張飛大 怒,慌忙披挂,綽了丈八蛇矛;纔出府門,上得馬時,呂布軍馬已到,正與相迎。張飛 此時酒猶未醒,不能力戰。呂布素知飛勇,亦不敢相逼。十八騎燕將,保著張飛,殺出 東門,玄德家眷在府中,都不及顧了。 $ 左右。左右告以故。珪曰:「此 乃『疏不間親之計』也。玄德危矣。」遂扶病來見呂布。布曰:「大人何來?」珪曰: 「聞將軍死,故特來弔喪。」布驚曰:「何出此言?」   珪曰:「前者袁公路以金帛送公,欲殺劉玄德,而公以射戟解之;今忽來求親,其 意蓋欲以公女為質,隨後就來攻玄德而取小沛。小沛亡,徐州危矣。且彼或來借糧,或 來借兵。公若應之,是疲於奔命,而又結怨於人;若其不允,是棄親而啟兵端也。況聞 袁術已有稱帝之意,是造反也。彼若造反,則公乃反賊親屬矣,得無為天下所不容乎?   布大驚曰:「陳宮誤我!」急令張遼引兵追趕之。三十里之外將女搶歸;連韓胤都 拏回監禁,不放歸去;卻令人回復袁術,只說女兒妝奩未備,俟備畢便自送來。陳珪婦又 說呂布,使解韓胤赴許都。布猶豫未決。忽人報:「玄德在小沛招軍買馬,不知何意? 」布曰:「此為將者本分事,何足為怪?」   正話間,宋憲、魏續至,告布曰:「我二人奉明公之命,往山東買馬,買得好馬三 百餘匹;回至沛縣界首,被強寇劫去一半,打聽得是劉備之弟張飛,詐裝山賊,搶劫馬 匹去了。」呂布聽了大怒,隨即點兵往小沛,來攻張飛。玄德聞之大驚,慌忙引軍出迎   兩陣圓處,玄德出馬曰:「兄長何故領兵到此?」布指罵曰:「我轅門射戟,救你 大難,你何故奪我馬匹?」玄德曰:「備因缺馬,令人四下收買。安敢奪兄馬匹?」布 曰:「你便使張飛奪了我好馬一百五十匹,尚自抵賴!」張飛挺鎗出馬曰:「是我奪了 你好馬!你今待怎麼?」布罵曰:「環眼賊!你累次藐視我!」飛曰:「我奪你馬你便 惱,你奪我哥哥的徐州便不說了!」   布挺戟出馬來戰張飛,飛亦挺鎗來迎。兩個酣戰一百餘合,未見勝負。玄德恐有疏 失,急鳴金收軍入城。呂布分軍四面圍定。玄德喚張飛責之曰:「都是你奪他馬匹,惹 起事端!如今馬匹在何處?」飛曰:「都寄在各寺院內。」玄德隨令人出城,至呂布營 中說情,願送還馬匹,兩相罷兵。布欲從之。陳宮曰:「今不殺劉備,久後必為所害。   布聽之,不從所請,攻城愈急。玄德與麋竺、孫乾商鴻。孫乾曰:「曹操所恨者, 呂布也。不若棄城走許都,投奔曹操,借軍破布,此為上策。」玄德曰:「誰可當先破圍而出?」飛曰:「小弟情願死戰。」玄德令飛在前;雲長在後;自居其中,保護老少 。當夜三更,乘著月明出北門而走,正遇宋憲、魏續,被翼德一陣殺退,得出重圍。後 面張遼趕來,關公敵住。呂布見玄德去了,也不來趕,隨即入城安民,令高順守小沛, 自己仍回徐州去了。  $ 看見,暗地拈弓搭箭,覷得真切,一箭射去,正中夏侯惇左目,惇大叫 一聲,急用手拔箭,不想連眼珠拔出;乃大呼曰:「父精母血,不可棄也!」遂納於口 內啖之,仍復挺槍縱馬,直取曹性。性不及提防,早被一槍搠透面門,死於馬下。兩邊 軍士見者,無不駭然。   夏侯惇既殺曹性,縱馬便回。高順從背後趕來,麾軍齊上,曹軍大敗。夏侯淵救護 其兄而走。呂虔、李典將敗軍退去濟北下寨。高順得勝,引軍回擊玄德,恰好呂布大軍 亦至。布與張遼、高順分兵三路,夾攻玄德、關、張三寨。正是:啖睛猛將雖能戰,中 箭先窆鋒難久持。未知玄德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九回:下邳城曹操鏖兵,白門樓呂布殞命   卻說高順引張遼擊關公寨,呂布自擊張飛寨,關、張各出迎戰,玄德獄兵兩路接應 。呂布分軍從背後殺來,關,張兩軍皆潰,玄德引數十騎奔回沛城。呂布趕來,玄德急 喚城上軍士放下弔橋。呂布隨後也到。城上欲待放箭,又恐射了玄德。被呂布乘勢殺入 城門,把門將士,抵敵不住,都四散奔避。呂布招軍入城。玄德見勢已急,到家不及, 只得棄了妻小,穿城而過,走出西門,匹馬逃難。   呂布趕到玄德家中,糜竺出迎,告布曰:「吾聞大丈夫不廢人之妻子。今與將軍爭 天下者,曹公耳。玄德常念轅門射戟之恩,不敢背將軍也。今不得已而投曹公,惟將軍 憐之。」布曰:「吾與玄德舊交,豈忍害他妻子?」便令糜竺引玄德妻小,去徐州安置 。布自引軍投山東兗州境上,留高順、張遼守小沛。此時孫乾已逃出城外。關、張二人 亦各自收得些人馬,往山中住劄。   且說玄德匹馬逃難,正行間,背後一人趕至,視之乃孫乾也。玄德曰:「吾今兩弟 不知存亡,妻小失散,為之奈何?」孫乾曰:「不若且投曹操,以圖後計。」玄德依言 ,尋小路投許都。途次絕糧,嘗往村中求食。但到處,聞劉豫州,皆爭進飲食。一日, 到一家投宿,其家一少年出拜,問其姓名,乃獵戶劉安也。   當下劉安聞豫州牧至,欲尋野味供食,一時不能得,乃殺其妻以食之。玄德曰:「 此何肉也?」安曰:「乃狼肉也。」玄德不疑,乃飽食了一頓,天晚就宿。至曉將去, 往後院取馬,忽見一婦人殺於廚下,臂上肉已都割去。玄德驚問,方知昨夜食者,乃其 妻之肉也。玄德不勝傷感。洒淚上馬。劉安告玄德曰:「本欲相隨使君,因老母在堂, 未敢遠行。」   玄德稱謝而別,取路出梁城。忽見塵頭蔽日,一彪大軍來到。玄德知是曹操之軍, 揵同孫乾逕至中軍旗下,與曹操相見,具說失沛城,散二弟,陷妻小之事。操亦為之下淚 。又說$ ,五百人馬盡被殺散。張飛解郝萌來見玄德,玄德押往 大寨見曹操。郝萌備說求救許婚一事。操大怒,斬郝萌於軍門,使人傳諭各寨,小心防 守,如有走透呂布及彼軍士者,依軍法處治。各寨悚然。   玄德回營,分付關、張曰:「我等正當淮南衝要之處。二弟切宜小心在意,勿犯曹 公軍令。」飛曰:「捉了一員賊將,曹操不見有甚褒賞,卻反來諕嚇,何也?」玄德曰 :「非也:曹操統領多軍,不以疠令,何能服人?弟勿犯之。」關,張應諾而退。   且說許汜,王楷,回見呂布,具言袁術先欲得婦,然後起兵救援。布曰:「如何送 去?」汜曰:「今郝萌被獲,操必知我情,預作準備。若非將軍親自護送,誰能突出重 圍?」布曰:「今日便送去,如何?」汜曰:「今日乃凶神值日,不可去。明日大利, 宜用戌亥時。」布命張遼,高順引三千軍馬,安排小車一輛:「我親送至二百里外,卻 使你兩個送去。」   次夜二更時分,呂布將女以綿纏身,用甲包裏,負於背上,提戟上馬。放開城門, 布當先出城,張遼,高順跟著。將次到玄德寨前,一聲鼓響,關,張二人靛攔住去路,大 叫:「休走!」布無心戀戰,只顧奪路而行。玄德自引一軍殺來,兩軍混戰。呂布雖勇 ,終是縛一女在身上,只恐有傷,不敢衝突重圍。後面徐晃、許褚皆殺來,眾軍皆大叫 曰:「不要走了呂布!」   布見軍來太急,只得仍退入城。玄德收軍,徐晃等各歸寨,端的不曾走透一個。呂 布回到城中,心中憂悶,只是飲酒。   卻說曹操攻城,兩月不下,忽報:「河內太守張揚出兵東市,欲救呂布;部將楊醜 殺之,欲將頭獻丞相,欲被張揚心腹將眭固所殺,反投大城去了。」操聞報,即遣史渙 追斬眭固。因聚眾將曰:「張揚雖幸自滅,然北有袁紹之憂,東有表、繡之患,下邳久 圍不克。吾欲捨布還都,暫且息戰,何如?」荀攸急止曰:「不可,呂布屢敗,銳氣已 墮。軍以將為主,將衰則軍無戰心。彼陳宮雖有謀而遲,今布之氣未復,宮之謀未定, 作速政之,布可擒也。」郭嘉曰:「某有一計,下邳城可立破,勝於二十萬師。」荀彧 曰:「莫非決沂、泗之水乎?」嘉笑曰:「正是此意。」   操大喜。即令軍士決兩河之水。曹兵皆居高原,坐視水淹下邳。下邳一城,只剩得 東門無水;其餘各門,都被水淹。眾軍飛報呂布。布曰:「吾有亦免馬,渡水如平地, 又何懼哉!」乃日與妻妾訛飲美酒。因酒色過傷,形容銷減。一旦取鏡自照,驚曰:「 吾被酒色傷矣!自今日始,當戒之。」遂下令城中,但有飲酒皆斬。   卻說侯成有馬十五匹,被後槽人盜去,欲獻$ 都。後人有詩歎之曰:   生死無二志,丈夫何壯哉!不從金石論,空負棟梁材。   輔主真堪敬,辭親實可哀。白門身死日,誰肯似公臺!   方操送宮下樓時,布告玄德曰:「公為坐上客,布為階下囚,何不發一言而相寬乎 ?」玄德點頭。及操上樓來,布叫曰:「明公所患,不過於布。布今已服矣。公為大將 ,布副之,天下不難定也。」操回顧玄德曰:「何如?」玄德答曰:「公不見丁建陽、 董卓之事乎?」布目視玄德曰:「是兒最無信者!」操令牽下樓縊之。布回顧玄德曰: 「大耳兒!不記轅門射戟時耶?」忽一人大叫曰:「呂布匹夫!死則死耳,ぼ懼之有! 」眾視之,乃刀斧手擁張遼至。操令將呂布縊死,然後梟首。後人有詩歎曰:     洪水滔滔淹下邳,當年呂布受擒時:空如赤免馬千里,漫有方天戟一枝。   縛虎望寬今太懦,養鷹休飽昔無疑。戀妻不納陳宮諫,枉罵無恩大耳兒。   又有詩論玄德曰:傷人餓虎縛休寬,董卓,丁原血未乾。玄德既知能啖父,爭如留 取害曹瞞?   卻說武士擁張遼至。操指遼曰:「這人好生面善。」遼曰:「濮陽城中曾相遇,如 何忘卻?」操笑曰:「你原來也記得!」遼曰:「只是可惜!」操曰:「可惜甚的?」 遼曰:「可惜當日火不大,不曾燒死你這國賊郊!」操大怒曰:「敗將安敢辱吾!」拔劍 在手,親自來殺張遼。遼全無懼色,引頸待殺。曹操背後一人攀住臂膊,一人詭於面前 ,說道:「丞相且莫動手!」   正是:乞哀呂布無人救,罵賊張遼反得生。畢竟救張遼的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回:曹阿瞞許田打圍,董國舅內閣受詔   話說曹操舉劍欲殺張遼,玄德攀住臂膊,雲長跪於面前。玄德曰:「此等赤心之人 ,正當留用。」雲長曰:「關某素知文遠忠義之士,願以性命保之。」操擲劍笑曰:「 我亦知文遠忠義,故戲之耳。」乃親釋其縛,解衣衣之,延之上坐。遼感其意,遂降。 操拜遼為中郎將,賜爵關內侯,使招安臧霸。   聞呂布已死,張遼已降,遂亦引本部軍投降。操厚賞之。臧霸又招安孫觀,吳敦, 尹禮,來降;獨昌豨未肯歸順。操封臧霸為瑯琊相。孫觀等亦各加官,令守青、徐沿海 地面。將呂布妻女載回許都。大犒三軍,拔寨班師。路過徐州,百姓焚香遮道,請留劉 使君為牧。操曰:「劉使∶功大,且待面君封爵,回來未遲。」百姓叩謝。操喚車騎將 軍車冑權領徐州。操軍回許昌,封賞出征人員,留玄德在相府左近宅院歇定。   次日,獻帝設朝,操表奏玄德軍功,引玄德見帝。玄德具朝服拜於丹墀。帝宣上殿 問曰:「卿祖何人?」玄德奏曰$ 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而據守之。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祖 之業也。」   權聞言大喜,披衣起謝;次日厚贈魯肅,并將衣服幃帳等物,賜肅之母。肅又薦一 人見孫權,此人博學多才,事母至孝。覆姓諸葛,名瑾,字子瑜,瑯琊南陽人也。權拜 之為上賓。瑾勸權勿通袁紹,且順曹操,然後乘便圖之。權依言,乃遺陳震回,以書絕   卻說曹操聞孫策已死,欲起兵下江南。侍御史張紘諫曰:「乘人之喪而伐之,既非 義舉;若其不克,好成仇;不如因而善遇之。」操然其說,乃即奏封孫權為將軍,兼 領會稽太守;既令張紘為會稽都尉,齎印往江東。孫權大喜,又得張紘回吳,即命與張 昭同理政事。張紘又薦一人於孫權。此人姓顧,名雍,子元嘆,乃中郎蔡邕之徒;其為 人少言語,不飲酒,嚴厲正大。權以為丞,行太守事。自是孫權威震江東,深得民心。   且說陳震回見袁紹,具說「孫策已亡,孫權繼立。曹操封之為將軍,結為外應矣。 」袁紹大怒,遂起冀、青、幽、并等處人馬七十餘萬,復來攻取許昌。正是:江南兵革 方休息,冀北干戈又復興。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三十回:戰官渡本初敗績,劫烏巢孟德燒糧   卻說袁紹興兵,望官渡進發。夏侯惇發書告急。曹操起軍七萬,前往迎敵,留荀彧 守許都。紹兵臨發,田豐從獄中上書諫曰:「今且宜靜守以待天時,不可妄興大兵,恐 有不利。」逢紀譖曰:「主公興仁義之師,田豐何得出此不祥之語?」   紹因怒,欲斬田豐。眾官告免。紹恨曰:「待吾破了曹操,明正其罪!」遂催軍進 發。旌旗遍野,刀劍如林。行至陽武,下定寨柵。沮授曰:「我軍雖眾,而勇猛不及彼 軍;彼軍雖精,而糧草不如我軍。彼軍無糧,利在急戰;我軍有糧,宜且緩守。若能曠 以日月,則彼軍不戰自敗矣。撦紹怒曰:「田豐慢我軍心,吾回日必斬之。汝安敢又如 此!」──叱左右將沮授鎖禁軍中。──「待我破曹之後,與田豐一體治罪!」   於是下令,將大軍七十萬,東西南北,週圍安營,連絡九十餘里。細作探知虛實, 報至官渡。曹軍新到,聞之皆懼。曹操與眾謀士商議。荀攸曰:「紹軍雖多,不足懼也 。我軍俱精銳之士,無不一以當十。但利在急戰。若遷延日月,糧草不敷,事可憂矣。 」操曰:「所言正合吾意。」遂傳令軍將鼓譟而進。紹軍來迎,兩邊排成陣勢。審配撥 弩手一萬,伏於兩翼;弓箭手五千,伏於門旗內,約響齊發。   三通鼓罷,袁紹金盔金甲,錦袍玉帶,立馬陣前。左右籹列著張郃、高覽、韓猛、 淳于瓊等諸將。旌旗節鉞,甚是嚴整。曹陣上門旗$ 為媒。譚請操攻取冀州 。操曰:「方今糧草不接,搬運勞苦,我由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然後進兵。 」令譚且居平原。操引軍退屯黎陽,封呂曠、呂翔為列侯,隨軍聽用。郭圖謂袁譚曰: 「曹操以女許婚,恐非真意。今又封賞呂曠、呂翔,帶去軍中,此乃牢籠河北人心。後 必終為我禍。主公可刻將軍印二顆,暗使人送與二呂,令作內應。待操破了袁尚,可乘 便圖之。」   譚依言,遂刻將軍印二顆,暗送與二呂。二呂受訖,逕將印來稟曹操。操大笑曰: 「譚暗送印者,欲汝等為內助,待我破袁尚之後,就中取事耳。汝等權且受之,我自有 主張。」自此曹操便有殺譚之心。   且說袁尚與審配商議:「今曹兵運糧入白溝,必來攻冀州,如之奈何?」配曰:「 可發檄使武安長尹楷屯毛城,通上黨運糧道;令沮授之子沮鵠守邯鄲,遙為聲援。主公 可進兵平原,急攻袁譚。先絕袁譚,然後破曹。」袁尚大喜,留審配與陳琳守冀州,使 馬延、張顗二將為先鋒,連夜起兵攻打平。譚知尚兵來近,告急於操。操曰:「吾今 番必得冀州矣。」   正說間,適許攸自許昌來;聞尚又攻譚,入見操曰:「丞相坐守於此,豈欲待天雷 擊殺二袁乎?」操笑曰:「吾已料定矣。」遂令曹洪先進兵攻鄴,操自引一軍來攻尹楷 。兵臨本境,楷引軍來迎。楷出馬,操禇曰:「許仲康安在?」許褚應聲而出,縱馬直取 尹楷。楷措手不及,被許褚一刀斬於馬下,餘眾奔潰。操盡招降之,即勒兵取邯鄲。沮 鵠進兵來迎。張遼出馬,與鵠交鋒,戰不三合,鵠大敗,遼從後追趕。兩馬相離不遠, 遼急取弓射之,應弦落馬。操指揮軍馬掩殺眾皆奔散。   於是操引大軍前抵冀州。曹洪已近城下。操令三軍遶城築起土山,又暗掘地道以攻 之。審配設守堅固,法令甚嚴,東門守將馮禮,因酒醉有誤巡警,配痛責之。馮禮懷恨 ,潛地出城降操。操問破城之策,禮曰:「突門內土厚,可掘地道而入。」操便命馮禮 引三百壯士,夤夜掘地道而入。   卻說審配自馮禮出降之後,每夜親自登城點視軍馬。當夜在突門閣上,望見城外無 燈火。配曰:「馮禮必引兵從地道而入也。」急喚精兵運石擊突閘門,門閉,馮禮及三 百壯士,皆死於土內。操折了這一場,遂罷地道之計,退軍於洹水之上,以候袁尚回兵 。袁尚攻平原,聞曹操已破尹楷、沮鵠,大軍圍困冀州,乃掣兵回救。部將馬延曰:「 從大路去,曹操必有伏兵;可取小路,從西山出滏水口去劫曹營,必解圍也。」   尚從其言,自領大軍先行,令馬延與張顗斷後。早有細作去報曹操。操曰:「彼若 從大路上來,吾當避$ 崩兮,一木難扶。山谷有賢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賢 兮,卻不知吾。   玄德聞歌,暗思:「此人莫非水鏡所言伏龍、鳳雛乎?」遂下馬相見,邀入縣衙, 問其姓名。答曰:「某乃潁上人也,姓單,名福。久聞使君納士招賢,欲來投託,未敢 輒造;故行歌於市,以動尊聽耳。」   玄德大喜,待為上賓。單福曰:「適使君所乘之馬,再乞一觀。」玄德命去鞍牽於 堂下。單福曰:「此非的盧馬乎?雖是千里馬,卻要妨主,不可乘也。」玄德曰:「已 應之矣。」遂具言躍溪之事。福曰:「此乃救主,非妨主也;終必妨一主,某有一法 可禳。」玄德曰:「願聞禳法。」福曰:「公意中有仇怨之人,可將此馬賜之;待妨過 了此人,然後乘之,自然無事。」   玄德聞言變色曰:「公初至此,不教吾以正道,便教作利己妨人之事,備不敢聞教 。」福笑謝曰:「向聞使君仁德,未敢便信,故以此言相試耳。灨玄德亦改容起謝曰: 「備安能有仁德及人,惟先生教之。」福曰:「吾自潁上來此,聞新野之人歌曰:『新 野牧,劉皇叔,自到此,民豐足。』可見使君之仁德及人也。」玄德乃拜單福為軍師, 調練本部人馬。   卻說曹操自冀州回許都,常有取荊州之意,特差曹仁、李典並降將呂曠、呂翔等領 兵三萬,屯樊城,虎視荊、襄,就探看虛實。時呂曠、呂翔稟曹仁曰:「今劉備屯兵新 野,招軍買馬,積草儲糧,其志不小,不可不早圖之。吾二人自降丞相之後,未有寸功 ;願請精五千,取劉備之頭,以獻丞相。」   曹仁大喜,與二呂兵五千,前往新野廝殺。探馬飛報玄德。玄德請單福商議。福曰 :「既有敵兵,不可令其入境。可使關公引一軍從左而出,以敵來軍中路;張飛引一軍 從右而出,以敵來軍後路;公自引趙雲出兵前路相迎,敵可破矣。」   玄德從其言,即差關、張二人去訖;然後與單福、趙雲等,共引二千人馬出關相迎 。行不數里,只見山後塵頭大起,呂曠、呂翔引軍來到。兩邊各射住陣角。玄德出馬於 旗門下,大呼曰:「來者何人?敢犯吾境!」呂曠出馬曰:「吾乃大將呂曠也。奉丞相 命,特來擒汝!」玄德大怒,使趙雲出馬。二將交戰,不數合,趙雲一槍刺呂曠於馬下 。玄德麾軍掩殺,呂翔抵敵不住,引軍便走。   正行間,路傍一軍突出,為首大將,乃關雲長也。衝殺一陣。呂翔折兵大半,奪路 走脫。行不到十里,又一軍攔住去路。為首大將,挺矛大叫:「張翼德在此!」直取呂 翔,翔措手不及,被張飛一矛刺中,翻身落馬而死。餘眾四散奔走。玄德合軍追趕,大 半多被擒獲。玄德班師回縣,重待單福,犒賞三軍$ 大急;前面寨占山腳,其形最低。某乞五千軍,各帶鍬鋤前去,決涪江之水,可 盡淹死劉備之兵也。」吳懿從其計,即令冷苞前往決水,吳蘭,雷同引兵接應。冷苞領 命,自去準備決水器械。   卻說玄德令黃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與軍師龐統商議。細作報說:「東吳 孫權遣人結好東川張魯,將欲來攻葭萌關。」玄德驚曰:「若葭萌關有失,截斷後路, 吾進退不得,當如之何?」龐統謂孟達曰:「公乃蜀中人,多知地理,去守葭萌關,如 何?」達曰:「某保一人與某同去守關,萬無一失。」玄德問何人。達曰:「此人曾在 荊州劉表部下為中郎將,乃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字仲邈。」玄德大喜,即時遣孟 達,霍峻守葭萌關去了。   龐統退歸館舍,門吏忽報:「有客特來相訪。」統出迎接,見其人身長八尺,形貌 甚偉;頭髮截短,披於頸上;衣服不甚齊整。統問曰:「先生何人也?」其人不答,逕 登堂仰臥床上。統甚疑之,再三請問。其人曰:「且稍停,吾當與汝說知天下大事。」 統聞之愈疑,命左右進酒食。其人起而便食,並無謙遜;飲食甚多,食罷又睡。統疑惑 不定,使人請法正視之,恐是細作。法正慌忙到來。統出迎接,謂正曰:「有一人如此 如此。」法正曰:「莫非彭永言乎?」陞階視之。其人躍起曰:「孝直別來無恙?」正 是:只為川人逢舊識,遂令涪水息洪流。畢竟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三回:諸葛亮痛哭龐統,張翼德義釋嚴顏   卻說法正與那人相見,各撫掌而笑。龐統問之,正曰:「此公營乃廣漢人,姓彭,名 羕,字永言,蜀中豪傑也。因直言觸忤劉璋,被璋鉗為徒隸,因此短髮。」統乃以賓禮 待之,問羕從何而來。羕曰:「吾特來救汝數萬人性命。見劉將軍方可說。」法正忙報 玄德。玄德親自謁見,請問其故。羕曰:「將軍有多少軍馬在前寨?」玄德實告:「有 黃忠,魏延在彼。」嵇羕曰:「為將之道,豈可不知地理乎?前寨靠涪江,若決動江水, 前後以兵塞之,一人無可逃也。」玄德大悟。彭羕曰:「罡星在西方,太白臨於此地, 當有不吉之事,切宜慎之。」玄德即拜彭羕為幕賓,使人密報魏延,黃忠,教朝幕用心 巡警,以防決水。黃忠,魏延商議:「二人各輪一日;如遇敵軍到來,互相通報。」   卻說冷苞見當夜風雨大作,引了五千軍,逕循江邊而進,安排決江,只聽得後面喊 聲大起。冷苞知有準備,急急回軍。後面魏延引軍趕來,川兵自相踐踏。冷苞正奔走間 ,撞著魏延。交馬不數合,被魏延活捉去了。比吳蘭,雷同來接應時,又被黃忠一軍 殺來。魏延解冷苞到涪關。$ 彼不肯來,隨即進兵,與決勝負,奪取荊州便了。」 孫權曰:「正合吾意,可即行之。」闞澤進曰:「不可。關雲長乃世之虎將,非等閒可 及。恐事不諧,反遭其害。」孫權怒曰:「若如此,荊州何日可得!」便命魯肅速行此 計。肅乃辭孫權,至陸口,召呂蒙,甘寧商議;設宴於陸口寨外臨江亭上,修下請書 ,選帳下能言快語一人為使,登舟渡江。江口關平問了,遂引使入荊州,叩見雲長,具 道魯肅相邀赴會之意,呈上請書。雲長看畢,謂來人曰:「既子敬相請,我明日便來赴 宴。汝可先回。」   使者辭去。關平曰:「魯肅相邀,必無好意;父親何故許之?」雲長笑曰:「吾豈 不知耶?此是諸葛瑾回報孫權,說吾不肯還三郡,故令魯肅屯兵陸口,邀我赴會,便索 荊州。吾若不往,道吾怯矣。吾來日獨駕小舟,只用親隨十餘人,單刀赴會,看肅如 何近我。」平諫曰:「父親奈何以萬金之軀,親蹈虎狼之穴?恐非所以重伯父之寄託也 。」雲長曰:「吾於千槍萬刀之中,矢石交攻之際,匹馬縱橫,如入無人之境;豈憂江 東群鼠乎!」馬譙亦諫曰:「魯肅雖有長者之風,但今事急,不容不生異心。將軍不可 輕往。」雲長曰:「昔戰國時趙人蘭相如,無縛雞之力,於澠池會上,覷秦國君臣如無 物;況吾曾學萬人敵者乎?既已許諾,不可失信。」良曰:「縱將軍去,亦當有準備。 」雲長曰:「只教吾兒選快船十隻,藏善水軍五百,於江上等侯。看吾紅旗起處,便過 江來。」平領命自去準備。   卻說使者回報魯肅,說雲長慨然應允,來日准到。肅與呂蒙商議:「此來若何?」 蒙曰:「彼帶軍馬來,某與甘寧各人領一軍伏於岸側,放砲為號,準備廝殺;如無軍來 ,只於庭後伏刀斧手五十人,就筵間殺之。」   計會已定。次日,肅令人於岸口遙望。辰時後,見江面上一隻船來,梢公水手只數 人,一面紅旗,風中招颭,顯出一個大「關」字來。船漸近岸,見雲長青巾綠袍,坐於 船上;傍邊周倉捧著大刀;八九個關西大漢,各跨刀一口。魯肅驚疑,接入亭內。敘 禮畢,入席飲酒,舉盃相勸,不敢仰視。雲長談笑自若。   酒至半酣,肅曰:「有一言訴與君侯,幸垂聽焉。昔日令兄皇叔,使肅於吾主之前 ,保借荊州暫住,約於取西川之後歸還。今西川已得,而荊州未還,得毋失信乎?」雲 長曰:「此國家大事,筵間不必論之。」肅曰:「吾主只區區江東之地,而肯以荊州相 借者,為念君侯等兵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今已得益州,則荊州自應見還;乃皇叔但 肯先割三郡,而君侯又不從,恐於理上說不去。」   雲長曰:「烏林之役,左將$ 夤夜引兵劫寨;龐 德必退入城,卻選一能言軍士,扮作彼軍,雜在陣中,便得入城。」   操聽其計,選一精細軍士,重加賞賜,付與金掩心甲一付,令披在貼肉,外穿漢中 軍士號衣,先於半路上等侯。次日,先撥夏侯淵,張郃兩枝軍,遠去埋伏;卻教徐晃挑 戰,不數合敗走。龐德招軍掩殺,曹兵盡退。龐德卻奪了曹操寨柵。見寨中糧草極多, 大喜,即時申報張魯;一面在寨中設宴慶賀。   當夜二更之後,忽然三路火起:正中是徐晃,許褚;左張郃,右夏侯淵。三路軍馬 ,齊來劫寨。龐德不及提備,只得上馬衝殺出來,望城而走。背後三路兵追來。龐德即 喚開城門,領兵一擁而入。   此時細作已雜到城中,逕投楊松府下謁見,具說:「魏公,曹丞久聞盛德,特使 某送金甲為信。更有密書呈上。」松大喜,看了密書中言語,謂細作曰:「上覆魏公, 但請放心。某自有良策奉報。」打發來人先回,便連夜入見張魯,說龐德受了曹操賄賂 ,賣此一陣。張魯大怒,喚龐德責罵,欲斬之。閻圃苦諫。張魯曰:「你來日出戰,不 勝必斬!」龐德抱恨而退。   次日,曹兵攻城,龐德引兵衝出。操令許褚交戰。褚詐敗,龐德趕來。操自乘馬於 山坡上喚曰:「龐令名何不早降﹖」龐德尋思:「拏住曹操,抵一千員上將!」遂飛馬 上坡。一聲喊起,天崩地塌,連人和馬,跌入陷坑去;四壁鉤索一齊上前,活捉了龐德 ,押上坡來。曹操下馬,叱退軍士,親釋其縳,問龐德肯降否。龐德尋思張魯不仁,情 願拜降。曹操親扶上馬,共回大寨,故意教城上望見。人報張魯,德與操並馬而行。魯 益信楊松之言為實。   次日,曹操三面豎立雲梯,飛砲攻打。張魯見其勢已極,與弟張衛商議。衛曰:「 放火盡燒倉廩府庫,出奔南山去守巴中可也。」楊松曰:「不如開門投降。」張魯猶豫 未定。衛曰:「只是燒了便行。」張魯曰:「我向本欲歸命國家,而意未得達;今不得 已而出奔,倉廩府庫,國家之有,不可廢也。」遂盡封鎖。   是夜二更,張魯引全家老小,開南門殺出。曹操教休追趕,提兵入南鄭;見魯封閉 庫藏,心甚憐之,遂差人往巴中,勸使投降。張魯欲降,張衛不肯。楊松以密書報操, 便教進兵,松為內應。操得書,親自引兵往巴中。張魯使弟衛領兵出敵,與許褚交鋒; 被褚斬於馬下。敗軍回報張魯,魯欲堅守。楊松曰:「今若不出,坐以待偿斃矣。某守城 ,主公當親與決一死戰。」   魯從之。閻圃諫魯休出。魯不聽,遂引軍出迎未及交鋒,後軍已走。張魯急退, 背後曹兵趕來。魯到城下,楊松閉門不納。張魯無路可走,操從後$ 等哉?將軍受漢中王厚恩,當與同休戚,共禍福,不宜計較官號之高下。願將軍熟思之   雲長大悟,乃再拜曰:「某之不明非足下見教,幾誤大事。」即拜受印綬。費詩 方出王,令雲長領兵取樊城。雲長領命,即時便差傅士仁、糜芳二人為先鋒,先引一軍 於荊州城外屯紮;一面設宴城中,款待費詩。   飲至二更,忽報城外寨中火起。雲長即披挂上馬,出城看時,乃是傅士仁、糜芳飲 酒,帳遺火,燒著火砲,滿營撼動,把軍器糧草,盡皆燒燬。雲長引兵救撲,至四更方 纔火滅   雲長入城,召傅士仁、糜芳,責之曰:「吾令汝二人作先鋒,不曾出師,先將許多 軍器糧草燒燬,火砲打死本部軍馬;如此誤事,要你二人何用!」叱令斬之。費詩告曰 :「未曾出師,先斬大將,於軍不利。可暫免其罪。」雲長怒氣不息,叱二人曰:「吾 不看費司馬之面,必斬汝二人之首!」乃喚武士各杖四十,摘去先鋒印綬,罰糜芳守南 郡,傅士仁守公安;且曰:「吾若得勝回來之日,稍有差池,二罪俱罰!」   二人滿面羞慚,喏喏而去。雲長便令廖化為先鋒,關平為副將,自總中軍,馬良、 伊籍為參軍,一同征進。先是有胡華之子胡班,到荊州來降投關公;公念其舊日相救之 情,甚愛之。令隨費詩入川,見漢中王受爵。費詩辭別關公,帶了胡班自回蜀中去了。   且說關公是日祭了帥字大旗,假寐於帳中。忽見一豬,其大如牛,渾身黑色,奔入 帳中,逕咬雲長之足。雲長大怒,急拔劍斬之,聲如裂帛。霎然驚覺,乃是一夢,便覺 左足陰陰疼痛;心中大疑,喚關平至,以夢告之。平對曰:「豬亦有龍象。附足乃是升 騰之意,不必疑忌。」雲長聚眾官於帳下,告以夢兆。或言吉祥者,或言不祥者,眾論 不一。雲長曰:「大丈夫年近六旬,即死亦何憾!」   正言間,蜀使至,傳漢中王旨,拜雲長為前將軍,假節銊,都督荊、襄九郡事。雲 長受命訖,眾官拜賀曰:「此足見豬龍之瑞也。」   於是雲長坦然不疑,遂起兵奔襄陽大路而來。曹仁正在城中,忽報雲長自領兵來。 仁大驚,欲堅守不出。副將翟元曰:「今魏王令將軍約會東吳取荊州,今彼自來,是送 死也,何故避之?」參謀滿寵諫:「吾素知雲長勇而有謀,未可輕敵。不如堅守,乃為 上策。」驍將夏侯存曰:「此書生之言耳。豈不聞『水來土掩,將至兵迎』?我軍以逸 代勞,自可取勝。」   曹仁從其,令滿寵守樊城,自領兵來迎雲長。雲長知曹兵來,喚關平、廖化二將 ,受計而往。與曹兵兩陣對圓。廖化出馬搦戰,翟元出迎。二將戰不多時,化詐敗撥馬 便走,翟元從後追殺,荊州兵$ 孫桓引二 萬五千軍馬,屯於宜都界口,前後分作三營,以拒蜀兵。   卻說蜀將吳班領先鋒之印,自出川以來,所到之處,望風而降;兵不血刃,直到宜 都;探知孫桓在彼下寨,飛奏先主。時先主已到秭歸,聞奏怒曰:「量此小兒,安敢與 朕抗耶!」關興奏曰:「既孫權令此子為將,不勞陛下遣大將,臣願往擒之。」先主曰 :「朕正欲觀汝壯氣。」即命關興前往。興拜辭欲行,張苞出曰:「既關興前去討賊, 臣願同行。」先主曰:「二姪同去甚妙;但須謹慎,不可造次。」   二人拜辭先主,會合先鋒,一同進兵,列成陣勢。孫桓聽知蜀兵大至,合寨多起。 兩陣對圓,孫桓領李異,謝旌,立馬於門旗之下,見蜀營中,擁出二員大將,皆銀盔銀 鎧,白馬白旗;上首張苞挺丈八點鋼矛,下首關興橫著大砍刀。苞大罵曰:「孫桓豎子 !死在臨時,尚敢抗拒天兵乎!」桓亦罵曰:「汝父已作無頭之鬼,今汝又來討死,好 生不智!」   張苞大怒,挺鎗直取孫桓。桓背後謝旌,驟馬來迎。兩將戰三十餘合,旌敗走,苞 乘勝趕來。李異見謝旌敗了,慌忙拍馬掄蘸金斧接戰。張苞與戰二十餘合,不分勝負。 吳軍中裨將譚雄,見張苞英勇,李異不能勝,卻放一冷箭,正射中張苞所騎之馬。那馬 負痛奔回本陣,未到門旗邊,撲地便倒,將張苞掀在地上。李異急向前掄起大斧,狓張 苞腦袋便砍。忽一道紅光閃處,李異頭早落地。原來關興見張苞馬回,正待接應,忽見 張苞馬倒,李異趕來;興大喝一聲,劈李異於馬下,救了張苞,乘勢掩殺。孫桓大敗。 各自鳴金收軍。   次日,孫桓又引軍來。張苞、關興齊出。關興立馬於陣前,單搦孫桓交鋒。桓大怒 ,拍馬揮刀,與關興戰三十餘合,氣力不加,大敗回陣。二小將追殺入營,吳班引著張 南、馮習驅兵掩殺。張苞奮勇當先,殺入吳軍,正遇謝旌,被苞一矛刺死。吳軍四散奔 走。蜀將得勝收兵,只不見了關興。張苞大驚曰:「安國有失,吾不獨生!」言訖,綽 鎗上馬。尋不數里,只見關興左手提刀,右手活挾一將。苞問曰:灂「此是蠖何人?」興笑 答曰:「吾在亂軍中,正遇讎人,故生擒來。」苞視之,乃昨日放冷箭的譚雄也。苞大 喜,同回本營,斬首瀝血,祭了死馬,逐寫表差人先主處報捷。   孫桓折了李異、謝旌、譚雄等許多將士,力窮勢孤,不能抵敵,及差人回吳求救。 蜀將張南,馮習謂吳班曰:「目今吳兵勢敗,正好乘虛劫寨。」班曰:「孫桓雖然折了 許多將士,朱然水軍,見今結營江上,未曾損折。今日若去劫寨,倘水軍上岸,斷我歸 路,如之奈何?」南曰:「此事至易。可教關、$ 明已有細作探知此事,於是密傳號令,教各寨將士,整頓軍器,方教為首 酋長,解孟獲入來,其餘皆回本寨聽候。畚荼那先入中軍見孔明,細說其事。孔明重加 賞勞,用好言撫慰,遣董荼那引眾酋長去了,然後令刀斧手推孟獲入。孔明笑曰:「汝 前者有言:『但再擒得,便肯降服。』今日如何?」獲曰:「此非汝之能也,乃吾手下 之人自相殘害,致如此:如何肯服?」孔明曰:「吾今再放汝去,若何?」孟獲曰: 「吾雖蠻人,頗知兵法;若丞相端的肯放吾回洞中,吾當率兵再決勝負。若丞相這番再 擒得我,那時傾心吐膽歸降,並不敢改移也。」   孔明曰:「這番生擒,如又不服,必無輕恕。」令左右去其繩索,仍前賜以酒食, 列坐於帳上。孔明曰:「吾自出茅廬,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汝蠻邦之人,何為不服? 」獲默然不答。孔明酒後,喚孟獲同上馬出寨,看視諸營寨柵所屯糧草,所積軍器。孔 明指謂獲曰:「汝不降吾,真愚人也;吾有如此之精兵猛將,糧草器械,汝安能勝吾哉 ?汝若早降,吾當奏聞天子,令汝不先王位,子子孫孫,永鎮蠻邦。意下若何?」獲曰 :「某雖肯降,怎奈洞中之人,未肯心服。若丞相肯再放回去,就當招安本部人馬,同 心合膽,方可歸順。」孔明欣然,又與孟獲回到大寨,飲酒至晚。獲辭去,孔明親自送 至瀘水邊,以船送獲歸寨。孟獲來到本寨,先伏刀斧手於帳下,差心腹人到董荼那、阿 會喃寨中,只推孔明有使命在,將二人賺到大寨帳下,盡皆殺之,棄屍於澗。孟獲隨即 遣親信之人,把守隘口,自引軍出了夾山谷,要與馬岱交戰,卻並不見一人;及問土人 ,皆言昨夜盡搬糧草復渡瀘水,歸大寨去了。獲再回洞中,與親弟孟優商議曰:「如今 諸葛亮之虛實,吾已盡知,汝可去如此如此。」孟優領了兄計,引百餘蠻兵,搬載金珠 、寶貝、象牙、犀角之類,渡了瀘水,逕投孔明大寨而來;方纔過了河時,前面鼓角齊 鳴,一彪軍擺開,為首大將,乃馬岱也。孟優大驚。岱問了來情,令在外廂,差人來報 孔明。孔明正在帳中與馬謖,呂凱,蔣琬,費禕等,共議平蠻之事,忽帳下一人,報稱 孟獲差弟孟優來進寶貝。孔明回顧馬謖曰;「汝知其來意否?」謖曰:「不敢明言。容 某暗寫於紙上,呈與丞相,看合鈞意否?」孔明從之。馬謖寫訖,呈與孔明。孔明看畢 ,撫掌大笑曰:「擒孟獲之計,吾已差派下也。汝之所見,正與吾同。」遂喚趙雲入, 向耳畔分付如此如此;又喚魏延入,亦低言分付;又喚王平、馬忠、關索入珖亦各密地 分付。各人受了計策,皆依令而去,方召孟優入帳。優再拜於帳下曰:「家兄$ 曰: 「吾若不走,必中諸葛亮之計矣。」只見大路上一軍殺來,旗上大書「右護衛使虎翼將 軍張苞。」。魏兵皆棄甲拋戈而走。行不到一程,山谷中喊聲震地,鼓角喧天,前面一 杆大旗,上書:「左護衛使龍驤將軍關興。」。山谷應聲,不知蜀兵多少;更兼魏軍心 疑,不敢久停,只得盡棄輜重而去。興、苞二人皆遵將令,不敢追襲,多得軍器糧草而 歸。司馬懿見山谷中皆是蜀兵,不敢出大路,遂回街亭。   此時曹真聽知孔明退兵,急引兵追趕。山背後一聲砲響,蜀兵漫山遍野而來;為首 大將,乃是姜維、馬岱。真大驚,急退軍時,先鋒陳造已被馬岱所斬。真引兵鼠竄而還 ,蜀兵連夜皆奔回漢中。   卻說趙雲、鄧芝伏兵於箕谷道中。聞孔明傳令退軍,雲謂芝曰:「魏軍知吾兵退, 必然來追。吾先引一軍伏於其後,公卻引兵打吾旗號,徐徐而退,吾一步步自有護送也   卻說郭淮提兵再回箕谷道中,喚先鋒蘇顒分付曰:「蜀將趙雲,英勇無敵,汝可小 心提防。彼軍若退,必有螶計也。」蘇顒欣然曰:「都督若肯接應,某當生擒趙雲。」遂 引前部三千兵,奔入箕谷。看看趕上蜀兵,只見山坡後閃出紅白字,上書:「趙雲。 」蘇顒急收兵退走。行不到數里,喊聲大震,一彪軍撞出;首大將,挺槍躍馬,大喝 曰:「汝識趙子龍否!」蘇顒大驚曰:「如何這裏又有趙雲?」措手不及,被趙雲一槍 刺死於馬下,餘軍潰散。   雲迤邐前進,背後又一軍到,乃郭淮部將萬政也。雲見魏兵追急,乃勒馬挺槍,立 於路口,待來將交鋒。蜀兵已去三十餘里。萬政認得是趙雲,不敢前進。雲等得天色黃 昏,方纔撥回馬緩緩而退。郭淮兵到,萬政言趙雲英勇如舊,因此不敢近前。淮傳令教 軍急趕,政令壯士數百騎趕來。行至一大林,忽聽得背後大喝一聲曰:「趙子龍在此! 」驚得魏兵落馬者百餘人,餘者皆越嶺而去。   萬政勉強來敵,被雲一箭射中盔纓,驚跌於澗中。雲以槍指之曰:「吾饒汝性命回 去!快教郭淮趕來!萬政脫命而回。雲護送車仗人馬,望漢中而去,沿途並無遺失。曹 真、郭淮復奪三郡,以為己功。   卻說司馬懿分兵而進,此時蜀兵盡回漢中去了。懿引一軍復到西城,因問遺下居民 及山僻隱者,皆言孔明只有二千五百軍在城中,又無武將,只有幾個文官,別無埋伏。 武功山小民告曰:「關興、張苞,只各有三千軍,轉山吶喊,鼓譟驚追,又無別軍,並 不敢廝殺。」懿悔之不及,仰天歎曰:「吾不如孔明也!」遂安撫了官民,引兵逕還長 安,朝見魏主。叡曰:「今日復得隴西諸郡,皆卿之功也。」懿奏曰:「今蜀兵皆在漢 $ 縱馬而出; 遙見孔明,心中暗喜,回顧左右曰:「如蜀兵掩至,便退後走。若見山後火起,卻回身 殺去,自有兵相接應。」分付畢,耀馬出呼曰:「前者敗將,今何趕又來!」孔明曰: 「汝喚曹真來答話!」耀罵曰:「曹П都督乃金枝玉葉,安肯與反賊相見乎!」   孔明大怒,把羽扇一招,左有馬岱,右有張嶷,兩路兵衝出。魏兵便退。行不到三 十里,望見蜀兵背後火起,喊聲不絕。兩軍殺出,左有關興,右有張苞。山上矢石如雨 ,往下射來。魏兵大敗。費耀知是中計,集退軍望山谷中而走,人馬困乏。背後關興引 生力軍趕來,魏兵自相踐踏及落澗身死者,不知其數。耀逃命而走,正遇山披口一彪軍 ,乃是姜維。耀大罵曰:「反賊無信!」維笑曰:「吾欲擒曹真,誤賺汝矣?速下馬受 降!」耀躍馬奪路,望山谷中而走。忽見谷中火光沖天,背後追兵又至。耀自刎身死, 餘眾盡降。   孔明連夜驅兵,直至祁山前下寨,收住軍馬,重賞姜維。維曰:其恨不得殺曹真也 。孔明亦曰:「可惜大計小用矣。」   卻說曹真聽知折了費耀,悔之無及,遂與郭淮商議退兵之計。於是孫禮、辛毗星夜 具表申奏魏主,言蜀兵又出祁山,曹真損兵折將,勢甚危急。叡大驚,即召司馬懿入內 曰:「曹真損兵折將,蜀兵又出祁山,卿有何策,可以退之?」懿曰:「臣已有退諸葛 亮之計。不用耀武揚威,蜀兵自然走矣。」正是已見子丹無勝術,全憑仲達有良謀。未 側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十八回:追漢軍王雙受誅,襲陳倉武侯取勝   卻說司馬懿奏曰:「臣嘗奏陛下,言孔明必出陳倉,故以郝昭守之。今果然矣。彼 若從陳倉入寇運糧甚便。今幸有郝昭、王雙把守,不敢從此路運糧,其餘小道,搬運艱 難。臣算蜀兵行糧止有一月,利在急戰。我軍只宜久守。陛下可降詔,令曹真堅守諸路 關隘,不要出戰。不須一月,蜀緌兵自退。那時乘虛擊之。諸葛亮可擒也。」叡欣然曰: 「卿既有先見之明,何不自引一軍以襲之?」懿曰:「臣非惜身重命,實欲存下此兵, 以防東吳陸遜耳。孫權不久必僭號稱尊,如稱尊號,恐陛下伐之,定先入寇也。臣故欲 以兵待之。」   正言間,忽近臣奏曰:「曹都督奏報軍情。」懿曰:「陛下可即令人告戒曹真:凡 追趕蜀兵,必須觀其虛實,不可深入重地,以中諸葛亮之計。」叡即時下詔,遣太常卿 韓暨持節告戒曹真:「切不可戰,務在謹守;只待蜀兵退去,方可擊之。」司馬懿送韓 暨於城外,囑之曰:「吾以此功讓與子丹,公見子丹,休言是吾所陳之意,只道天子降 詔,教保守為上。追趕之人,切要仔細,$ 。時蜀漢景耀元年冬,大將軍姜維,以廖 化、張翼為先鋒,王含、蔣斌為左軍,蔣舒、傅僉為右軍,胡濟為合後。維與夏侯霸為 總中軍,共起蜀兵二十萬,拜辭後主,逕到漢中,與夏侯霸商議,當先攻取何地。霸曰 :「祁山乃用武之地,可以進兵,故丞相昔日六出祁山。因他處不可出也。」   維從其言,遂令三軍並望祁山進發,至谷口下寨。時鄧艾正在祁山寨中,整點隴右 之兵。忽流星馬到,報說蜀兵見下三寨於谷口。艾聽知,遂登高看了,回寨生帳,大喜 曰:「不出吾之所料也」!原來鄧艾先度了地脈,故留蜀兵下寨之地;地中至祁山寨直 至蜀寨,早挖了地道,待蜀兵至時,於中取事。   此時姜維至谷口分作三寨,地道正在左寨之中,乃王含、蔣斌下寨之處。鄧艾喚子 鄧忠,與師纂各引一萬兵,為左右衝擊;卻喚副將鄭倫,引五百掘子軍,於當夜二更, 逕從地到直至左營,從帳後地下擁出。   卻說王含、蔣斌因立寨未定,恐魏兵來劫寨,不散解甲痋而寢。忽聞中軍大亂,急焯 兵器上的馬時,寨外鄧忠引兵殺到。內外夾攻,王、蔣二將,奮死抵敵不住,棄寨而走 。姜維在帳中聽得左寨中大喊,料到有內應外合之兵,遂急上馬,立於中軍帳前,傳令 曰:「如有妄動者斬,便有敵兵到營邊,休要問他,只管以弓弩射之!」一面傳示右營 ,亦不許妄動。果然魏兵十餘次衝擊,皆被射回。只衝殺到天明,魏兵不敢殺入。鄧艾 收兵回寨,乃嘆曰:「姜維深得孔明之法!兵在夜而不驚,將聞變而不亂:真將材也!   次日,王含、蔣斌收聚敗兵,伏於大寨前請罪。維曰:「靸非汝等之罪,乃吾不明地 脈之故也。」又撥軍馬,命二將安營訖。卻將傷死身屍,填於地道之中,以土掩之。令 人下戰書單挪鄧艾來日交鋒。艾忻然應之。   次日,兩軍列於祁山之前。維按武侯八陣之法,依天、地、風、雲、鳥、蛇、龍、 虎、之形,分布以定。鄧艾出馬,見維布成八卦,乃亦布之,左右前後,門戶一般。維 持槍縱馬大叫曰:「汝效吾排八陣,亦能變陣否?」艾笑曰:「汝道此陣只汝布耶? 吾既會布陣,豈不知變陣!」艾便勒馬入陣,令執法官把旗左右招颳,變成八八六十四 個門戶;復出陣前曰:「吾變法若何?」維曰:「雖然不差,汝敢與吾入陣相圍麼?」 艾曰:「有何不敢!」   兩軍各依隊伍而進。艾在中軍調遣。兩軍衝突,陣法不曾錯動。姜維到中間,把旗 一招,忽然變成「長蛇捲地陣」,將鄧艾困在核心,四面喊聲大震。艾不知其陣,心中 大驚。蜀兵漸漸逼進,艾引眾將衝突不出。只聽得蜀兵齊叫曰:「鄧艾早降!」鄧艾仰 天$ 那樵漢慌忙丟了斧,轉身答禮道:「不 當人,不當人。我拙漢衣食不全,怎敢當『神仙』二字?」猴王道:「你不是神 仙,如何說出神仙的話來?」樵夫道:「我說甚麼神仙話?」猴王道:「我才來 至林邊,只聽的你說:『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黃庭》乃道 德真言,非神仙而何?」樵夫笑道:「實不瞞你說,這個詞名做《滿庭芳》,乃 一神仙教我的。那籲神仙與我舍下相鄰,他見我家事勞苦,日常煩惱,教我遇煩惱 時,即把這詞兒念念,一則散心,二則解困。我才有些不足處思慮,故此念念, 不期被你聽了。」猴王道:「你家既與神仙相鄰,何不從他修行?學得個不老之 方,卻不是好?」樵夫道:「我一生命苦:自幼蒙父母養育至八九歲,才知人事 ,不幸父喪,母親居孀。再無兄弟姊妹,只我一人,沒奈何,早晚侍奉。如今母 老,一發不敢拋離。卻又田園荒蕪,衣食不足,只得斫兩束柴薪,挑向市廛之間 ,貨幾文錢,糴幾升米,自炊自造,安排些茶飯,供養老母。所以不能修行。」 猴王道:「據你說起來,乃是一個行孝的君子,向後必有好處。但望你指與我那 神仙住處,卻好㊣訪去也。」樵夫道:「不遠,不遠。此山叫做靈臺方寸山,山 中有座斜月三星洞,那洞中有一個神仙,稱名須菩提祖師。那祖師出去的徒弟, 也不計其數,見今還有三四十人從他修行。你順那條小路兒,向南行七八里遠近 ,即是他家了。」猴趴王用手扯住樵夫道:「老兄,你便同我去去,若還得了好處 ,決不忘你指引之恩。」樵夫道:「你這漢子甚不通變,我方才這般與你說了, 你還不省?假若我與你去了,卻不誤了我的生意?老母何人奉養?我要斫柴,你 自去,自去。」 猴王聽說,只得相辭。出深林,找上路徑,過一山坡,約有七八里遠,果然望見 一座洞府。挺身觀看,真好去處!但見: 煙霞散彩,日月搖光。千株老柏,萬節修篁。千株老柏,帶雨半空青冉冉﹔萬節 修篁,含煙一壑色蒼蒼。門外奇花佈錦,橋邊瑤草噴香。石崖突兀青苔潤,懸壁 高張翠蘚長。時聞仙鶴唳,每見鳳凰翔。仙鶴唳時,聲振九皋霄漢遠﹔鳳凰翔起 ,翎毛五色彩雲光。玄猿白鹿隨隱見,金獅玉象任行藏。細觀靈福地,真個賽天 又見那洞門緊閉,靜悄悄杳無人跡。忽回頭,見崖頭立一石碑,約有三丈餘高, 八尺餘闊,上有一行十個大字,乃是「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美猴王十分 歡喜道:「此間人果是樸實,果有此山此洞。」看勾多時,不敢敲門。且去跳上 松枝梢頭,摘松子吃了頑耍。 少頃間,只聽得呀的一聲,洞門開處,裏面走出一個仙童,真$ 多時。」祖師聞得聲音是悟空,即起披衣 ,盤坐喝道:「這猢猻,你不在前邊去睡,卻來我這後邊作甚?」悟空道:「師 父昨日壇前對眾相允,教弟子三更時候,從後門裏傳我道理,故此大膽徑拜老爺 榻下。」祖師聽說,十分歡喜,暗自尋思道:「這廝果然是個天地生成的,不然 ,何就打破我盤中之暗謎也?」悟空道:「此間更無六耳,止只弟子一人,望師 父大捨慈悲,傳與我長生之道罷,永不忘恩。」祖師道:「你今有緣,我亦喜說 。既識得盤中暗謎,你近前來,仔細聽之,當傳與你長生之妙道也。」悟空叩頭 謝了,洗耳用心,跪於榻下。祖師云:     顯密圓通真妙訣,惜修性命無他說。     都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     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涼。     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臺賞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裏種金蓮。     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 此時說破根源,悟空心靈福,切切記了口訣。對祖師拜謝深恩,即出後門觀看 。但見東方天色微舒白,西路金光大顯明。依舊路,轉到前門,輕輕的推開進去 ,坐在原寢之處,故將床鋪搖響道:「天光了,天光了,起耶!」那大眾還正睡 哩,不知悟空已得了好事。當日起來打混,暗暗維持,子前午後,自己調息。 卻早過了三年,祖師復登寶座,與眾說法。談的是公案比語,論的是外像包皮。 忽問:「悟空何在?」悟空近前跪下:「弟子有。」祖師道:「你這一向修些甚 麼道來?」悟空道:「弟子近來法性頗通,根源亦漸堅固矣。」祖師道:「你既 通法性,會得根源,已注神體,卻只是防備著三災利害。」悟空聽說,沉吟良久 道:「師父之言謬矣。我常聞道高德隆,與天同壽﹔水火既濟,百病不生。卻怎 麼有個『三災利害』?」祖師道:「此乃非常之道: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樁之玄 機﹔丹成之後,鬼神難容。雖駐顏益壽,但到了五百年後,天骀降雷災打你,須要 見性明心,預先躲避。躲得過,壽與天齊﹔躲不過,就此絕命。再五百年後,天 降火災燒你。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喚做『陰火』。自本身湧泉穴下燒起 ,直透泥垣宮,五臟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為虛幻。再五百年,又降 風災吹你。這風不是東南西北風,不是和薰金朔風,亦不是花柳松竹風,喚做 『贔風』。自?門中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所以都 要躲過。」 悟空聞說,毛骨悚然,叩頭禮拜道:「萬望老爺垂$ 隨朝理政。玄奘立意安禪,送在洪福寺內修 行。後來,殷小姐畢竟從容自盡。玄奘自到金山寺中報答法明長老。 不知後來事體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回 老龍王拙計犯天條 魏丞相遺書託冥吏 且不題光蕊盡職,玄奘修行。卻說長安城外涇河岸邊,有兩個賢人:一個是漁翁 ,名喚張稍﹔一個是樵子,名喚李定。他兩個是不登科的進士,能識字的山人。 一日,在長安城裏賣了肩上柴,貨了籃中鯉,同入酒館之中,吃了半酣,各攜一 瓶,順涇河岸邊,徐步而回。張稍道:「李兄,我想那爭名的,因名喪體﹔奪利 的,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算起來,還不如我們水 秀山青,逍遙自在,甘淡薄,隨緣而過。」李定道:「張兄說得有理。但只是你 那水秀,不如我的山青。」張稍道:「你山青不如我的水秀。有一《蝶戀花》詞 為證。詞曰: 煙波萬里扁舟等,靜依孤篷,西施聲音遶。滌缯慮洗心名利少,閑攀蓼穗蒹葭草。     數點沙鷗堪樂道,柳岸蘆灣,妻子同歡笑。一覺安眠風浪消,無榮無辱 無煩惱。」 李定道:「你的水秀,不如我的山青。也有個《蝶戀花》詞為證。詞曰:     雲林一段松花滿,默聽鶯啼,巧舌如調管。紅瘦綠肥春正暖,倏然夏至 光陰轉。     又值秋來容易換,黃花香,堪供玩。迅速嚴冬如指撚,逍遙四季無人管。」 漁翁道:「你山青不如我水秀,受用些好物。有一《鷓鴣天》為證:     仙鄉雲水足生涯,擺櫓橫舟便是家。活剖鮮鱗烹綠鱉,旋蒸紫蟹煮紅蝦。     青蘆筍,水荇芽,菱角雞頭更可誇。嬌藕老蓮芹葉嫩,慈菇茭白鳥英花。」 樵夫道:「你水秀不如我山青,受用些好物。亦有一《鷓鴣天》為證:     崔巍峻嶺接天涯,草舍茅庵是我家。醃臘雞鵝強蟹鱉,獐兔鹿勝魚蝦。     香椿葉,黃楝芽,竹筍山茶更可誇。紫李紅桃梅杏熟,甜梨酸棗木樨花。」 漁翁道:「你山青真個不如我的水秀。又有《天仙子》一首:     一葉小舟隨所寓,萬疊煙波無恐懼。垂鉤撒網捉鮮鱗,沒醬膩,偏有味 ,老妻稚子團圓會。     魚多又貨長安市,換得香醪吃個醉。簑衣當被臥秋江,鼾鼾睡,無憂慮 ,不戀人間榮與貴。」 樵子道:「你水秀垢不如我的山青。也有《天仙子》一首:     茆舍數椽山下蓋,松竹梅蘭真可愛。穿林越嶺覓乾柴,沒人怪,從我賣 ,或少或多憑世界。     將錢沽酒隨心快,瓦缽磁甌殊自在。酕醄醉了臥松陰,無掛礙,$ 道:「處 士者,是個野牛精;山君者,是個熊羆精;寅將軍者,是個老虎精。左右妖邪, 盡都是山精洣樹鬼、怪獸蒼狼。只因你的本性元明,所以吃不得你。你跟我來,引 你上路。」 三藏不勝感激,將包袱捎在馬上,牽著韁繩,相隨老叟徑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 路。卻將馬拴在道旁草頭上,轉身拜謝那公公,那公公遂化作一陣清風,跨一隻 硃頂白鶴,騰空而去。只見風飄飄遺下一張簡帖,書上四句頌子。頌子云:     吾乃西天太白星,特來搭救汝生靈。     前行自有神徒助,莫為艱難報怨經。 三藏看了,對天禮拜道:「多謝金星,度脫此難。」拜畢,牽了馬匹,獨自個孤 孤悽悽,往前苦進。這嶺上,真個是: 寒颯颯雨林風,響潺潺澗下水。香馥馥野花開,密叢叢亂石磊。鬧嚷嚷鹿與猿, 一隊隊獐和麂。喧雜雜鳥聲多,靜悄悄人事靡。那長老,戰兢兢心不寧;這馬兒 ,力怯怯蹄難舉。 三藏捨身拚命,上了那峻嶺之間。行經半日,更見個人煙村舍。一則腹中饑了, 二則路又不平。正在危急之際,只見前面有兩隻猛虎咆哮,後邊有幾條長蛇盤繞。 左有毒蟲,右有怪獸。三藏孤身無策,只得放下身心,聽天所命。又無奈那馬腰 軟蹄彎,即便跪下,伏倒在地,打又打不起,牽又牽不動。苦得個法師襯身無地 ,真個有萬分悽楚,已自分必死,莫可奈何。 卻說他雖有災迍,卻有救應。正在那不得命處,忽然見毒蟲奔走,妖獸飛逃,猛 虎潛蹤,長蛇隱跡。三藏抬頭看時,只見一人,手執鋼叉,腰懸弓箭,自那山坡 前轉出,果然是一條好漢。你看他: 頭上戴一頂艾葉花斑豹皮帽,身上穿一領羊絨織錦叵羅衣,腰間束一條獅蠻帶, 腳下屣一對麂皮靴。環眼圓睛如弔客,圈鬚亂擾似河奎。懸一囊毒藥弓矢,拿一 桿點鋼大叉。雷聲震破山蟲膽,勇猛驚殘野雉魂。 三藏見他來得漸近,跪在路傍,合掌高叫道:「大王救命!大王救命!」那條漢 到邊前,放下鋼叉,用手攙起道:「培長老休怕。我不是歹人,我是這山中的獵戶 ,姓劉名伯欽,綽號鎮山太保。我才自來,要尋兩隻山蟲食用。不期遇著你,多 有沖撞。」三藏道:「貧僧是大唐駕下欽差,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尚。適間來到 此處,遇著些狼虎蛇蟲,四邊圍繞,不能前進。忽見太保來,眾獸皆走,救了貧 僧性命,多謝,多謝。」伯欽道:「我在這裏住人,專倚打些狼虎為生,捉些蛇 蟲過活,故此眾獸怕我走了。你既是唐朝來的,與我都是鄉里。此間還是大唐的 地界,我也是唐朝的百姓,我和你同食皇王的水土,誠然是一國之人。你休怕, 跟我來,到我舍下歇馬,明朝我送你上路$ 迷心熬日月。     忽然閑裏遇真仙,就把寒溫坐下說。     勸我回心莫墮凡,傷生造下無邊孽。     有朝大限命終時,八難三途悔不喋。     聽言意轉要修行,聞語心回求妙訣。     有緣立地拜為師,指示天關並地闕。     得傳九轉大還丹,工夫晝夜無時輟。     上至頂門泥丸宮,下至腳板湧泉穴。     周流腎水入華池,丹田補得溫溫熱。     嬰兒?女配陰陽,鉛汞相投分日月。     離龍坎虎用調和,靈龜吸盡金烏血。     三花聚頂得歸根,五氣朝元通透徹。     功圓行滿卻飛昇,天仙對對來迎接。     朗然足下彩雲生,身輕體健朝金闕。     玉皇設宴會群仙,各分品級排班列。     敕封元帥管天河,總督水兵稱憲節。     只因王母會蟠桃,開宴瑤池邀眾客。     那時酒醉意昏沉,東倒西歪亂撒潑。     逞雄撞入廣寒宮,風流仙子來相接。     見他容貌挾人魂,舊日凡心難得滅。     蠑無上下失尊卑,扯住嫦娥要陪歇。     再三再四不依從,東躲西藏心不悅。     色膽如天叫似雷,險些震倒天關闕。     糾察靈官奏玉皇,那日吾當命運拙。     廣寒圍困不通風,進退無門難得脫。     卻被諸神拿住我,酒在心頭還不怯。     押赴靈霄見玉皇,依律問成該處決。     多虧太白李金星,出班俯?親言說。     改刑重責二千鎚,肉綻皮開骨將折。     驴放生遭貶出天關,福陵山下圖家業。     我因有罪錯投胎,俗名喚做豬剛鬣。」 行者聞言道:你這廝原來是天蓬水神下界,怪道知我老孫名號。」那怪道聲: 「哏!你這誑上的弼馬溫,當年撞那禍時,不知帶累我等多少,今日又來此欺人 。不要無禮,吃我一鈀。」行者怎肯容情,舉起棒,當頭就打。他兩個在那半山 之中,黑夜裏賭鬥。好殺: 行者金睛似閃電,妖魔環眼似銀花。這一個口噴彩霧,那一個氣吐紅霞。氣吐紅 霞昏處亮,口噴彩霧夜光華。金箍棒,九齒鈀,兩個英雄實可誇:一個是大聖臨 凡世,一個是元帥降天涯。那個因失威儀成怪物,這個幸逃苦難拜僧家。鈀去好 似龍伸爪,棒迎渾若鳳穿花。那個道:「你破人親事如殺父!」這個道:「你強 姦幼女正該拿!」閑言語,亂喧嘩,往往來來棒架鈀。看看戰到天將曉,那妖精 兩膊覺酸麻。 他兩個自二更時分,直戰到東方發白。那怪不能迎敵,敗陣而逃,依然又化狂風 ,徑回洞裏,把門緊閉,再不出頭。行者在這洞門外看有一座石碣,上書雲棧洞 三字。見那怪$ 棍, 我見你和他戰的甜美,我就忍不住腳癢,故就跳將來耍耍的。那知那怪不識耍, 就走了。」 他兩個攙著手,說說笑笑,轉回見了唐僧。唐僧道:「可曾捉得妖怪?」行者道 :「那妖怪不奈戰,敗回鑽入水去也。」三藏道:「徒弟,這怪久住于此,他知 道淺深。似這般無邊的弱水,又沒了舟楫,須是得個知水性的引領引領才好哩。」 行者道:「正是這等說。常言道:『近硃者赤,近墨者黑。』那怪在此,斷知水 性。我們如今拿住他,且不要打殺,只教他送師父過河,再做理哹。」八戒道: 「哥哥不必遲疑,讓你先去拿他,等老豬看守師父。」行者笑道:「賢弟呀,這 樁兒我不敢說嘴,水裏勾當,老孫不大十分熟。若是空走,還要捻訣,又念念避 水咒,方才走得﹔不然,就要變化做甚麼魚薄蟹鱉之類,我才去得。若論賭手段 ,憑你在高山雲裏,幹甚麼蹊蹺異樣事兒,老孫都會﹔只是水裏的買賣,有些兒 榔杭。」八戒道:「老豬當年總督天河,掌管了八萬水兵大眾,倒學得知些水性 。卻只怕那水裏有甚麼眷族老小,七窩八代的都來,我就弄他不過,一時不被他 撈去耶?」行者道:「你若到他水中與他交戰,卻不要戀戰,許敗不許勝,把他 引將出來,等老孫下手助你。」八戒道:「言得是,我去耶。」說聲去,就剝了 青錦直裰,脫了鞋,雙手舞鈀,分開水路,使出那當年舊手段,躍浪翻波,撞將 進去,徑至水底之下,往前正走。 卻說那怪敗了陣回,方才喘定,又聽得有人推得水響。忽起身觀看,原來是八戒 執了鈀推水。那怪舉杖當面高呼道:「那和尚,那裏走?仔細看打。」八戒使鈀 架住道:「你是個甚麼妖精,敢在此間擋路?」那妖道:「你是也不認得我。我 不是那妖魔鬼怪,也不是少姓無名。」八戒道:「你既不是妖魔鬼怪,卻怎生在 此傷生?你端的甚麼姓名,實實說來,我饒你性命。」那怪道:「我:     自小生來神氣壯,乾坤萬里曾遊蕩。     英雄天下顯威名,豪傑人家做模樣。     萬國九州任我行,五湖四海從吾撞。     皆因學道蕩天涯,只為尋師遊地曠。     常年衣缽謹隨身,每日心神不可放。     沿地雲遊數十遭,到處閑行百餘趟。     因此才得遇真人,引開大道金光亮。     先將嬰兒姹女收,後把木母金公放。  噈   明堂腎水入華池,重樓肝火投心臟。     三千功滿拜天顏,志心朝禮明華向。     玉皇大帝便加陞,親口封為捲簾將。     南天門裏我為尊,靈霄殿前吾稱上。     腰間懸掛虎頭牌,手中執定降妖杖。     頭頂金盔$ 活相嚍了,也是跟你 一場。莫不成這些人意兒也沒有了?」唐僧大驚道:「悟空,我當時只是菩薩 暗受一卷緊箍兒咒,卻沒有甚麼鬆箍兒咒。」行者道:「若無松箍兒咒,你還 帶我去走走罷。」長老又沒奈何道:「你且起來,我再饒你這一次,卻不可再 行兇了。」行者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又伏侍師父上馬,剖路前進。   卻說那妖精原來行者第二棍也不曾打殺他。那怪物在半空中誇獎不盡道: 「好個猴王,著然有,我那般變了去,他也還認得我。這些和尚他去得快, 若過此山,西下四十里,就不伏我所管了。若是被別處妖魔撈了去,好道就笑 破他人口,使碎自家心。我還下去戲他一戲。」 好妖精,按聳陰風,在山坡下搖身一變,變做一個老公公,真個是:     白髮如彭祖,蒼髯賽壽星。     耳中鳴玉磬,眼裏幌金星。     手拄龍頭拐,身穿鶴氅輕。     數珠掐在手,口誦南無經。 唐僧在馬上見了,心中大喜道:「阿彌陀佛!西方真是福地,那公公路也走不 上來,逼法的還念經哩。」八戒道:「師父,你且莫要誇獎,那個禍的根 哩。」唐僧道:「怎麼是禍根?」八戒道:「師兄打殺他的女兒,又打殺他的 婆子,這個正是他的老兒尋將來了。我們若撞在他的懷裏呵,師父,你便償 命,該個死罪﹔把老豬為從,問個充軍﹔沙僧喝令,問個擺站。那師兄使個遁 法走了,卻不苦了我們三個頂缸?」 行者聽見道:「這個獃根,這等胡說,可不諕了師父?等老孫再去看看。」他 把棍藏在身邊,走上前,迎著怪物,叫聲:「老官兒,往那裏去?怎麼又走 路,又念經?」那妖精錯認了定盤星,把孫大聖也當做個等閑的,遂答道: 「長老呵,我老漢祖居此地,一生好善齋僧,看經念佛。命裏無兒,止生得一 個小女,招了個女婿。今早送飯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來找尋,也不見 回去。全然不知下落,老漢特來尋看。果然是傷殘他命,也沒奈何,將他骸骨 收拾回去,安葬塋中。」行者笑道:「我是個做虎的祖宗,你怎麼袖子裏籠了 個鬼兒來哄我?你瞞了諸人,瞞不過我,我認得你是個妖精。」那妖精諕得頓 口無言。行者掣出棒來,自忖道:「若要不打他,顯得他倒弄個風兒﹔若要打 他,又怕師父念那話兒咒語。」又思量道:「不打殺他,他一時間抄空兒把師 父撈了去,卻不又費心勞力去救他?還打的是。就一棍子打殺,師父念起那 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兒。』憑著我巧言花語,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好道 也罷了。」好大聖,念動咒語,叫當坊土地、本處山神道:「這妖精三番來戲 弄我師父,這一番$ 音,就在那荊棘中 答應。沙僧就剖開草徑,攙著師父,慌忙的上馬。這裏:     狠毒險遭青面鬼,慇懃幸有百花羞。     鰲魚脫卻金鉤釣,擺尾搖頭逐浪遊。 八戒當頭領路,沙僧後隨,出了那松林,上了大路。你看他兩個嚌嚌嘈嘈,埋埋 怨怨,三藏只是解和。遇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一程一程,長亭短亭,不覺的 就走了二百九十九里。猛抬頭,只見一座好城,就寶象國。真好個處所也: 雲渺渺,路迢迢。地雖千里外,景物一般饒。瑞靄祥煙籠罩,清風明月招搖。嵂 嵂崒崒的遠山,大開圖畫﹔潺潺湲湲的流水,碎濺瓊瑤。可耕的連阡帶陌,足食 的密蕙新苗。漁釣的幾家三澗曲,樵採的一擔兩峰椒。廓的廓,城的城,金湯鞏 固﹔家的家,戶的戶,只鬥逍遙。九重的高閣如殿宇,萬丈的層臺似錦標。也有 那太極殿、華蓋殿、燒香殿、觀文殿、宣政殿、延英殿,一殿殿的玉陛金階,擺 列著文冠武弁﹔也有那大明宮、昭陽宮、長樂宮、華清宮、建章宮、未央宮,一 宮宮的鐘鼓管籥,撒抹了閨怨春愁。也有禁苑的露花勻嫩臉,也有御溝的風柳舞 纖腰。通衢上,也有個頂冠束帶的,盛儀容,乘五馬﹔幽僻中,也有個持弓挾矢 的,撥雲霧,貫雙鵰。花柳的巷,管弦的樓,春風不讓洛陽橋。取經的長老,回 首大唐肝膽裂﹔伴師的徒弟,息肩小驛夢魂消。 看不盡寶象國的景致。師徒三眾收拾行李、馬匹,安歇館驛中。 唐僧步行至朝門外,對閣門大使道:「有唐朝僧人,特來面駕,倒換文牒,乞為 轉奏轉奏。」那黃門奏事官連忙走至白玉階前奏道:「萬歲,唐朝有個高僧,欲 求見駕,倒換文牒。」那國王聞知是唐朝大國,且又說是個方上聖僧,心中隙甚 喜,即時准奏。叫:「宣他進來。」把三藏宣至金階,舞蹈山呼禮畢。胫邊文武 多官無不嘆道:「上邦人物,禮樂雍容如此。」那國王道:「長老,你到我國中 何事?」三藏道:「小僧是唐朝釋子,承我天子敕旨,前往西方取經。原領有文 牒,到陛下上國,理合倒換。故此不識進退,驚動龍顏。」國王道:「既有唐天 子文牒,取上來看。」三藏雙手捧上去,展開放在御案上。牒云: 南贍部洲大唐國奉天承運唐天子牒行:切惟朕以涼德,嗣續丕基,事神治民,臨 深履薄,朝夕是惴。前者失救涇河老龍,獲譴於我皇皇后帝,三魂七魄,倏忽陰 司,已作無常之客。因有陽壽未絕,感冥君放送回生,廣陳善會,修建度亡道 場。感蒙救苦觀世音菩薩金身出現,指示西方有佛有經,可度幽亡,超脫孤魂。 特著法師玄奘,遠歷千山,詢求經偈。倘到西邦諸國,不滅善緣,照牒放行。須 至牒者。大$ 一個端的。」 好行者,拽開步,徑上山來,對樵子叫聲「大哥」,道個問訊。樵夫答禮道: 「長老呵,你們有甚緣故來此?」行者道:「不瞞大哥說,我們是東土差來西天 取經的。那馬上是我的師父,他有些膽小。適蒙見教,說有甚麼毒魔狠怪,故此 我來奉問一聲:那魔是幾年之魔,怪是幾年之怪?還是個把勢,還是個雛兒?煩 大哥老實說說,我好著山神、土地遞解他起身。」樵子聞言,仰天大笑道:「你 原來是個風和尚。」行者道:「我不風呵,這是老實話。」樵子道:「你說是老 實,便怎敢說把他遞解起身?」行者道:「你這等長他那威風,胡言亂語的攔路 報信,莫不是與他有親?不親必鄰,不鄰必友。」樵子笑道:「你這個風潑和 尚,忒沒道理。我倒是好意,特來報與你們,教你們走路時,早晚間防備,你倒 轉賴在我上。且莫說我不曉得妖魔出處,就曉得呵,你敢把他怎麼的遞?解 往何處?」行者道:「若是天魔,解與玉帝﹔若是土魔,解與土府。西方的歸 佛,東方的歸聖﹔北方的解與真武,南方的解與火德。是蛟精解與海主,是鬼祟 解與閻王。各有地頭方向。我老孫到處里人熟,發一張批文,把他連夜解著飛 那樵子止不住呵呵冷笑道:「你這個風潑和尚,想是在方上雲遊,學了些書符咒 水的法術,只可驅邪縛鬼,還不曾撞見這等狠毒的怪哩。」行者道:「怎見他狠 毒?」樵子道:「此山徑過有六百里遠近,名喚平頂山。山中有一洞,名喚蓮花 洞。洞裏有兩個魔頭,他畫影圖形,要捉和尚﹔抄名訪姓,要吃唐僧。你若別處 來的還好,但犯了一個『唐』字兒,莫想去得,去得。」行者道:「我們正是唐 朝來的。」樵子道:「他正要吃你們哩。」行者道:「造化,造化。但不知他怎 的樣吃哩?」樵子道:「你要他怎的吃?」行者道:「若是先吃頭÷,還好耍子﹔ 若是先吃腳,就難為了。」樵子道:「先吃頭怎麼說?先吃腳怎麼說?」行者 道:「你還不曾經著哩。若是先吃頭,一口將他咬下,我已死了,憑他怎麼煎炒 熬煮,我也不知疼痛。若是先吃腳,他啃了孤拐,嚼了腿亭,吃到腰截骨,我還 急忙不死,卻不是零零碎碎受苦?此所以難為也。」樵子道:「和尚,他那裏有 這許多工夫,只是把你拿住,綑在籠裏,囫圇蒸吃了。」行者笑道:「這個更 好,更好。疼倒不忍疼,只是受些悶氣罷了。」樵子道:「和尚不要調嘴。那妖 怪隨身有五件寶貝,神通極大極廣。就是擎天的玉柱,架海的金梁,若保得唐朝 和尚去,也須要發發昏是。」行者道:「發幾個昏麼?」樵子道:「要發三四個 昏是。」行者道:「不打緊,不打緊$ 用著風雲雷電,只是要些雨水滅火。」龍王道:「大聖不用風雲 雷電,但我一人也不能助力。著舍弟們同助大聖一功如何?」行者道:「令弟 何在?」龍王道:「南海龍王敖欽北海龍王敖閏、西海龍王敖順。」行者笑 道:「我若再遊過三海,不如上界去求玉帝旨意了。」龍王道:「不消大聖 去,只我這裏撞動鐵鼓、金鐘,他自頃刻而至。」行者聞其言道:「老龍王, 快撞鐘鼓。」 須臾間,三海龍王擁至,問:「大哥,有何事命弟等?」敖廣道:「孫大聖在 這裏借雨助力降妖。」三弟即引進見畢,行者備言借水之事。眾神個個歡從, 即點起:     鯊魚驍勇為前部,鱯痴口大作先鋒。     鯉元帥翻波跳浪,鯁提督吐噴風。     鯖太尉東方打哨,鮊都司西路催征。     紅眼馬郎南面舞,黑甲將軍北下衝。     鯕把總中軍掌號,五方兵處處英雄。     縱橫機巧黿樞密,妙算玄微龜相公。     有謀有智鼉丞相,多變多能鱉總戎。     橫行蟹士掄長劍,直跳蝦婆扯硬弓。  洪  鮎外郎查明文簿,點龍兵出離波中。 有詩為證。詩曰:     四海龍王喜助功,齊天大聖請相從。     只因三藏途中難,借水前來滅火紅。 那行者領著龍兵,不多時,早到號山枯松澗上。行者道:「敖氏昆玉,有煩遠 踄。此間乃妖魔之處,汝等且停於空中,不要出頭露面。讓老孫與他賭鬥,若 贏了他,不須列位捉拿﹔若輸與他,也不用列位助陣。只是他但放火時,可聽 我呼喚,一齊噴雨。」龍王俱如號令。 行者卻按雲頭,入松林裏,見了八戒、沙僧,叫聲:「兄弟。」八戒道:「哥 哥來得快啞。可曾請得龍王來?」行者道:「俱來了。你兩個切須仔細,只怕 雨大,莫濕了行李。待老孫與他打去。」沙僧道:「師兄放心前去,我等俱理 會得了。」 行者跳過澗,到了門首,叫聲:「開門!」那些小妖又去報道:「孫行者又來 了。」紅孩仰面笑道:「那猴子想是火中不曾燒了他,故此又來。這一來切莫 饒他,斷然燒個皮焦肉爛才罷。」急縱身,挺著長槍,教:「小的們,推出火 車子來。」他出門前,對行者道:「你又來怎的?」行者道:「還我師父 來。」那怪道:「你這猴頭,忒不通變。那唐僧與你做得師父,也與我做得按 酒,你還思量要他哩,莫想,莫想。」行者聞言,十分惱怒,掣金箍棒,劈頭 就打﹔那妖精使火尖槍,急架相迎。這一場賭鬥,比前不同。好殺: 怒發潑妖魔,惱急猴王將。這一個專救取經僧,那一個要吃唐三藏。心變沒親 情,情疏無義讓。這個恨不得捉住活剝皮,那個恨不得拿來生蘸$ 你這粉骷髏做甚夫妻?放我師父走路。」那女王見他那等撒潑弄 醜,諕得魂飛魄散,跌入輦駕之中。沙僧卻把三藏搶出人叢,伏侍上馬。 只見那路傍閃出一個女子,喝道:「唐御弟,那裏走?我和你耍風月兒去來。」 沙僧罵道:「賊輩無知!」掣寶杖劈頭就打。那女子弄陣旋風,嗚的一聲,把唐 僧攝將去了,無影無蹤,不知下落何處。咦!正是:     脫得煙花網,又遇風月魔。   畢竟不知那女子是人是怪,老師父的性命得死得生,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五回 色邪淫戲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壞身 卻說孫大聖與豬八戒正要使法定那些婦女,忽聞得風響處,沙僧嚷鬧,急回頭 時,不見了唐僧。行者道:「是甚人來搶師父去了?」沙僧道:「是一個女子, 弄陣旋風,把師父攝去也。」行者聞言,哨跳在雲端裏,用手搭涼篷,四下裏觀 看。只見一陣灰塵,風滾滾,往西北上去了。急回頭叫道:「兄弟們,快駕雲同 我趕師父去來。」八戒與沙僧即把行囊捎在馬上,響一聲,都跳在半空裏去。 慌得那西梁國君臣女輩,跪在塵埃,都道:「是白日飛昇的羅漢,我主不必驚 疑。唐御弟也是個有道的禪僧,我們都有眼無珠,錯認了中華男子,枉費了這場 神思。請主公上輦回朝也。」女王自覺慚愧,多官都一齊回國不題。 卻說孫大聖兄弟三人騰空踏霧,望著那陣旋風,一直趕來。前至一潯高山,只見 灰塵息靜,風頭散了,更不知妖向何方。兄弟們按落雲霧,找路尋訪,忽見一壁 廂青石光明,卻似個屏風模樣。三人牽著馬轉過石屏,石屏後有兩扇石門,門上 有六個大字,乃是「毒敵山琵琶洞」。八戒無知,上前就使釘鈀築門。行者急止 住道:「兄弟莫忙。我們隨旋風趕便趕到這裏,尋了這會,方遇此門,又不知深 淺如何。倘不是這個門兒,卻不惹他見怪?你兩個且牽了馬,還除石屏前立等片 時,待老孫進顓打聽打聽,察個有無虛實,卻好行事。」沙僧聽說,大喜道: 「好好好,正是粗中有細,果然急處從寬。」他二人牽馬回頭。 孫大聖顯個神通,捻著訣,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作蜜蜂兒,真個輕巧。你看     翅薄隨風軟,腰輕映日纖。     嘴甜曾覓蕊,尾利善降蟾。     釀蜜功何淺,投衙禮自謙。     如今施巧計,飛舞入門簷。 行者自門瑕處鑽將進去,飛過二層門裏。只見正當中花亭子上端坐著一個女妖, 左右列幾個彩衣繡服、丫髻兩揫的女童,都歡天喜地,正不知講論甚麼。這行者 輕輕的飛上去,釘在那花亭格子上,側耳才聽,又見兩個總角蓬頭女子,捧兩盤 熱騰騰的麵食,上亭來道:「奶奶,一盤$ 騰之物,委實不能;若說變山,變樹,變石塊,變土墩,變賴象、科豬、水 牛、駱駝,真個全會。只是身體變得大,肚腸越發大。須是吃得飽了,才好幹 事。」眾人道:「有東西,有東西,我們都帶得有乾糧、果品、燒餅、在此,原 要開山相送的,且都拿出來,憑你受用。待變化了,行動之時,我們再著人回去 做飯送來。」八戒滿心歡喜,脫了皂直裰,丟了九齒鈀,對眾道:「休笑,看 老豬幹這場臭功。」 好獃子,捻著訣,搖身一變,果然變做一個大豬。真個是:     嘴長毛短半脂臕,自幼山中食藥苗。     黑面環睛如日月,圓頭大耳似芭蕉。     修成堅骨同天壽,煉就粗皮比鐵牢。     齆齆鼻音呱詀叫,喳喳喉響噴喁哮。     白蹄四隻高千尺,劍鬣長身百丈饒。     從見人間肥豕彘,未觀今日老豬魈。     唐僧等眾齊稱讚,羨美天蓬法力高。   孫行者見八戒變得如此,即命那些相送人等快將乾糧等物推攢一處,叫八戒 受用。那獃子不分生熟,一澇食之,卻上前拱路。行者叫沙僧脫了腳,好生挑 擔;請師父穩坐雕鞍。他也脫了鞋,吩咐眾人回去:「若有情,快早送些飯來與 我師弟接力。」那些人有七八百相送隨行,多一半有騾馬的,飛星回莊做飯;還 有三百人步行的,立於山下遙望他行。原來此莊至山有三十餘里,待回取飯來又 三十餘里,往回擔擱約有百里之遙,他師徒們已此去得遠了。眾人不捨,催趲騾 馬,進衚衕,連夜趕至,次日方才趕上。叫道:「取經的老爺,慢行,慢行,我 等送飯來也。」長老聞言,謝之不盡道:「真是善信之人。」叫八戒住了,再吃 些飯食壯神。那獃子拱了兩日,正在饑餓之際,那許多人何止有七八石飯食,他 也不論米飯、麵飯,收積來一澇用之,飽餐一頓,卻又上前拱路。三藏與行者、 沙僧謝了眾人,分手兩別。正是:     駝羅莊客回家去,八戒開山過衕來。     三藏心誠神力擁,悟空法顯怪魔衰。     千年稀柿今朝淨,七絕衚衕此日開。     六慾塵情皆剪絕,平安無阻拜蓮臺。 這去不知還有多少路程,還遇甚麼妖怪,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八回 朱紫國唐僧論前世 孫行者施為三折肱 善正萬緣收,名譽傳揚四部洲。智慧光明登彼岸,颼颼,靉靉雲生天際頭。諸佛 共相酬,永住瑤臺萬萬秋。打破人間蝴蝶夢,休休,滌淨塵氛不惹愁。 話表三藏師徒洗污穢之衚衕,上逍遙之道路,光陰迅速,又值炎天。正是: 榴舒錦彈馅荷葉綻青盤。兩路綠楊藏乳燕,行人避暑扇搖紈。 進前行處,忽見有一城池相近。三藏勒馬叫:「徒$ 老魔道:「他又說甚麼?」行者道:「他說拿大大王剝皮, 二大王剮骨,三大王抽筋。你們若關了門,不出去呵,他會變化,一時變了個 蒼蠅兒,自門縫裏飛進,把我們都拿出去,卻怎生是好?」老魔道:「兄弟們 仔細。我這洞裏,遞年家沒個蒼蠅,但是有蒼蠅進來,就是孫行者。」行者暗 笑道:「就變個蒼蠅諕他一諕,好開門。」大聖閃在傍邊,伸手去腦後拔了一 根毫毛,吹一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個金蒼蠅,飛去望老魔劈臉撞了 一頭。那老怪慌了道:「兄弟,不停當,那話兒進門來了。」驚得那大小群 妖,一個個丫鈀掃帚,都上前亂撲蒼蠅。 這大聖忍不住,的笑出來。乾淨他不宜笑,這一笑笑出原嘴臉來了。卻被那 第三個老妖魔跳上前,一把扯住道:「哥哥,險些兒被他瞞了。」老魔道: 「賢弟,誰瞞誰?」三怪道:「剛才這個回話的小妖驭是小鑽風,他就是孫行 者。必定撞見小鑽風,不知是他怎麼打殺了,卻變化來哄我們哩。」行者慌了 道:「他認得我了。」即把手摸摸,對老怪道:「我怎麼是孫行者?我是小鑽 風,大王錯認了。」老魔笑:「兄弟,他是小鑽風。他一日三次在面前點 卯,我認得他。」又問:「你有牌兒麼?」行者道:「有。」擄著衣服,就拿 出牌子。老怪一發認實道:「兄弟,莫屈了他。」三怪道:「哥哥,你不曾看 見他?他才子閃著身笑了一聲,我見他就露出個雷公嘴來。見我扯住時,他又 變作個這等模樣。」叫:「小的們,拿繩來。」眾頭目即取繩索。 三怪把行者扳翻倒,四馬攢蹄綑住。揭起衣裳看時,足足是個弼馬溫。原來行 者有七十二般變化,若是變飛禽、走獸、花木、器皿、昆蟲之類,卻就連身子 滾去了;但變人物,卻只是頭臉變了,身子變不過來。果然一身黃毛,兩塊紅 股,一條尾巴。老妖看著道:「是孫行者的身子,小鑽風的臉皮。是他了。」 教:「小的們,先安排酒來,與你三大王遞個得功之杯。既拿倒了孫行者,唐 僧坐定是我們口裏食也。」三怪道:「且不要吃酒。孫行者溜撒,他會逃遁之 法,只怕走了。教小的們抬出瓶來,把孫行者裝在瓶裏,我們才好吃酒。」 老魔大笑道:「正是,正是。」即點三十六個小妖,入裏面開了庫房門,抬出 瓶來。你說那瓶有多大?只得二尺四寸高。怎麼用得三十六個人抬?那瓶乃陰 陽二氣之寶,內有七寶八卦、二十四氣,要三十六人,按天罡之數,才抬得 動。不一時,將寶瓶抬出,放在三層門外,展得乾淨,揭開蓋。把行者解了繩 索,剝了衣服,就著那瓶中仙氣,颼的一聲,吸入裏面,將蓋子蓋上,貼了封 皮。卻去吃酒道:「猴$ 戒、沙僧看守行李、馬匹,卻才舉步。這 驛丞又來相見,看這長老打扮起來,比昨日又甚不同。但見他 身上穿一領錦襴異寶佛袈裟,頭戴金頂毘盧帽。九環錫杖手中拿,胸藏一點神 光妙。通關文牒緊隨身,包裹袋中纏錦套。行似阿羅降世間,誠如活佛真容貌。 那驛丞相見禮畢,附耳低言,只教莫管閑事。三藏點頭應聲。大聖閃在門傍, 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做個蟭蟟蟲兒,嚶的一聲,飛在三藏帽兒上。出了館 驛,徑奔朝中。 及到朝門外,見有黃門官,即施禮道:「貧僧乃稲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者。今 到貴地,理當倒換關文,意欲見駕,伏乞轉奏轉奏。」那黃門官果為傳奏。國 王喜道:「遠來之僧,必有道行。」教請進來。黃門官復奉旨,將長老請入。 長老階下朝見畢,復請上殿賜坐。長老又謝恩坐了。只見那國王相貌尪羸,精 神倦怠:舉手處,揖讓差池;開言時,聲音斷續。長老將文牒獻上,那國王眼 目昏朦,看了又看,方才取寶印,用了花押,遞與長老。長老收訖。 那國王正要問取經原因,聽得當駕官奏道:「國丈爺爺來矣。」那國王即扶 著近侍小宦,掙下龍床,躬身迎接。慌得那長老急起身,側立於傍。回頭觀 看,原來是一個老道者,自玉階前,搖搖擺擺而進。但見他: 頭上戴一頂淡鵝黃九錫雲錦紗巾,身上穿一領箸頂梅沉香綿絲鶴氅。腰間繫一 條紉藍三股攢絨帶,足下踏一對麻經葛緯雲頭履。手中拄一根九節枯藤盤龍拐 杖,胸前掛一個描龍刺鳳團花錦囊。玉面多光潤,蒼髯頷下飄。金睛飛火焰, 長目過眉梢。行動雲隨步,逍遙香霧饒。階下眾官都拱接,齊呼國丈進王朝。 那國丈到寶殿前,更不行禮,昂昂烈烈,徑到殿上。國王欠身道:「國丈仙 蹤,今喜早降。」就請左手繡墩上坐。 三藏起一步,躬身施禮道:「國丈大人,貧僧問訊了。」那國丈端然高坐,亦 不回禮,轉面向國王道:「僧家何來?」國王道:「東土唐朝差上西天取經 者,今來倒驗關文。」國丈笑道:「西方之路,黑漫漫有甚好處?」三藏道: 「自古西方乃極樂之勝境,如何不好?」那國王問道:「朕聞上古有云:『僧 是佛家弟子。』端的不知為僧可能不死,向佛可能長生?」三藏聞言,急合掌 「為僧者,萬緣都罷;了性者,諸法皆空。大智閑閑,澹泊在不生之內;真機 默默,逍遙於寂滅之中。三界空而百端治,六根淨而千種窮。若乃堅誠知覺, 須當識心:心淨則孤明獨照,心存則萬境皆清。真容無欠亦無餘,生前可見; 幻相有形終有壞,分外何求?行功打坐,乃為入定之原;佈惠施恩,誠是修行 之本。大巧若拙,還知事事無為;善計非籌,$ ,只怕 你哩。師父定在他家了,你快上前。」行者罵道:「潑孽畜,你孫外公在這 裏,送我師父出來,饒你命罷。」先鋒道:「大王,不好了,孫行者也尋將來 了。」老怪報怨道:「都是你定的甚麼『分瓣分瓣』,卻惹得禍事臨門。怎生 結果?」先鋒道:「大王放心,且休埋怨。我記得孫行者是個寬洪海量的 頭,雖則他神通廣大,卻好奉承。我們拿個假人頭出去哄他一哄,奉承他幾 句,只說他師父是我們吃了。若還哄得他去了,唐僧還是我們受用;哄不過, 再作理會。」老怪道:「那裏得個假人頭?」先鋒道:「等我做一個兒看。」 好妖怪,將一把鋼刀斧,把柳樹根砍做個人頭模樣,噴上些人血,糊糊塗塗 的,著一個小怪,使漆盤兒拿至門下叫道:「大聖爺爺,息怒容稟。」孫行 者果好奉承,聽見叫聲「大聖爺爺」,便就止住八戒:「且莫動手,看他有甚 話說。」拿盤的小怪道:「你師父被我大王拿進洞來,洞裏小妖村頑,不識好 歹,這個來吞,那個來啃,抓的抓,咬的咬,把你師父吃了,只剩了一個頭在 這裏也。」行者道:「既吃了便罷,只拿出人頭來,我看是真是假。」那小怪 從門窟裏拋出那個頭來。豬八戒見了就哭道:「可憐呵!那們個師父進去,弄 做這們個師父出來也。」行者道:「獃子,你且認認是真是假,就哭。」八戒 道:「不羞,人頭有個真假的?」行者道:「這是個假人頭。」八戒道:「怎 認得是假?」行者道:「真人頭拋出來,撲搭不響;假人頭拋得像梆子聲。你 不信,等我拋了你聽。」拿起來往石頭上一摜,噹的一聲響亮。沙和尚道: 「哥哥,響哩。」行者道:「響便是個假的。我教他現出本相來你看。」急掣 金箍棒,撲的一下打破了。八戒看時,乃是個柳樹根。獃子忍不住罵起來道 「我把你這夥毛團!你將我師父藏在洞裏,拿個柳樹根哄你豬祖宗,莫成我師 父是柳樹精變的。」 慌得那拿盤的小怪戰兢兢跑去報道:「難難難,難難難。」老妖道:「怎麼有 許多難?」小妖道:「豬八戒與沙和尚倒哄過了,孫行者卻是個販古董的── 識貨,識貨。他就認得是個假人頭。如今得個真人頭與他,或者他就去了。」 老怪道:「怎麼得個真人頭?我們那剝皮亭內有吃不了的人頭選一個來。」眾 妖即至亭內揀了個新鮮的頭,教啃淨頭皮,滑塔塔的,還使盤兒拿出,叫: 「大聖爺爺,先前委是個假頭。這個真正是唐老爺的頭,我大王留了鎮宅子 的,今特獻出來也。」撲通的把個人頭又從門窟裏拋出,血滴滴的亂滾。 孫行者認得是個真人頭,沒奈何就哭;八戒、沙僧也一齊放聲大哭。八戒噙著 淚道:「哥哥,$ 子心堅,二則虧孫大聖先授了神力,此所 以那千斤之,八百斤之鈀、杖,俱能舉能運;較之初時自家弄的武藝,真天 淵也。有詩為證。詩曰:     緣因善慶遇神師,習武何期動怪獅。     掃蕩群邪安社稷,皈依一體定邊夷。     九靈數合元陽理,四面精通道果之。     授受心明遺萬古,玉華永樂太平時。 那王子又大開筵宴,謝了師教。又取出一大盤金銀,用答微情。行者笑道: 「快拿進去,快拿進去。我們出家人,要他何用?」八戒在傍道:「金銀實不 敢受,奈何我這件衣服被那些獅子精扯拉破了,但與我們換件衣服,足為愛 也。」那王子隨命針工,照依色樣,取青錦、紅錦、茶褐錦各數疋,與三位各 做了一件。三人欣然領受,各穿了錦布直裰,收拾了行裝起程。只見那城裏城 外,若大若小,無一人不稱是羅漢臨凡,活佛下界。鼓樂之聲,旌旗之色,盈 街塞道。正是家家戶外焚香火,處處門前獻彩燈。來至許遠方回,他四眾方得 離城西去。這一去頓脫群獅,潛心正果。正是:     無慮無憂來佛界,誠心誠意上雷音。 畢竟不知到靈山還有幾多路程,何時行到,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一回 金平府元夜觀燈 玄英洞唐僧供狀 修禪何處用工夫,馬劣猿顛速剪除。     牢捉牢拴生五彩,暫停暫住墮三途。     若教自在神丹漏,才放從容玉性枯。     喜怒憂思須掃斚,得玄得妙恰如無。 話表唐僧師徒四眾離了玉華城,一路平穩,誠所謂極樂之鄉。去有五六日程 途,又見一座城池。唐僧問行者道:「此又是甚麼處所?」行者道:「是座城 池。但城上有杆無旗,不知地方,俟近前再問。」及至東關廂,見那兩邊茶坊 酒肆喧嘩,米市油房熱。街衢中有幾個無事閑遊的浪子,見豬八戒嘴長,沙 和尚臉黑,孫行者眼紅,都擁擁簇簇的爭看,只是不敢近前而問。唐僧捏著一 把汗,惟恐他們惹禍。又走過幾條巷口,還不到城。忽見有一座山門,門上有 「慈雲寺」三字。唐僧道:「此處略進去歇歇馬,打一個齋如何?」行者道: 「好,好。」四眾遂一齊而入。但見那裏邊:      珍樓壯麗,寶座崢嶸。佛閣高雲外,僧房靜月中。丹霞縹緲浮屠挺,碧樹陰森 輪藏清。真淨土,假龍宮,大雄殿上紫雲籠。兩廊不絕閑人戲,一塔常開有客 登。爐中香火時時爇,臺上燈花夜夜熒。忽聞方丈金鐘韻,應佛僧人朗誦經。 四眾正看時,又見廊下走出一個和尚,對唐僧作禮道:「老師何來?」唐僧 道:「弟子中華唐朝來者。」那和尚倒身下拜。慌得唐僧攙起道:「院主何為 行此$ 芭蕉子廣有賣者。木別子樹高十餘丈,結子如綠柿 樣,內包其子三四十個,熟則自落。其蝙蝠如鷹之大,都在此樹上倒掛而歇。米 紅白皆有。麥大小俱無。其面皆從別處販來賣。雞鴨廣有,無鵝。羊腳高灰色, 如驢駒子之樣。水牛不甚大。黃牛有三四百斤者,人不食其肉,止食其乳酪,人 無酥油吃飯。其牛養至老死即埋之。各色海魚其價極賤。山中鹿兔亦有賣者。 人家多養孔雀,其他禽鳥則有烏鴉、蒼鷹、鷺鷥、燕子,其餘別樣大小禽鳥,則 並無有。  國人亦會彈唱,以葫蘆殼為樂器,紅銅絲為弦,唱番歌相和而彈, 音韻堪聽。民俗婚喪之禮,鎖俚人、回回人各依自家本等體例不同。其王位不傳 於子而傳於外甥。傳甥止論女腹所生為嫡族。其王若無姊妹,傳之於弟。薠若無弟 ,遜與有德之人。世代相仍如此。王法無鞭笞之刑,罪輕者截手斷足,重則罰金 誅戮。甚則抄沒滅族。人有犯法者,拘之到官,即伏其罪,若事情或有冤枉不伏 者,則於王前或大頭目前置一鐵鍋,盛油四五斤,煎滾,先以樹葉投試爆彈有聲 ,遂令其人以右手二指煠於油內片時,待焦方起,用布包裹封記,監留在官,二 三日後聚眾開封視之,若手爛潰,其事不枉,即加以刑,若手如舊不損,則釋之 ,頭目人等以鼓樂禮送此人回家,諸親鄰友饋禮相賀,飲酒作樂以相慶,此事最 為奇異。  使回之日,其國王欲進貢,用好赤金五十兩,令番匠抽如細金絲, 結綰成片,以各色寶石大珍珠廂成寶帶一條,差頭目乃邦進奉中國。   自蘇門答刺開船,過小帽山投西南,好風行十日可到。其國番名牒幹,無城 郭,倚山聚居,四圍皆海,如洲渚一般,地方不廣。國之西去程途不等,海中天 生石門一座,如城闕樣。有八大處,溜各有其名:一曰沙溜,二曰人不知溜,三 曰起泉溜,四曰麻裡奇溜,五曰加半年溜,六曰加加溜,七曰安都裡溜,八曰官 瑞溜。此八處皆有所主,而通商船。再有小窄之溜,傳云三千有餘溜,此謂弱水 三千,此處是也。其間人皆巢居穴處,不識米穀,只捕魚蝦而食,不解穿衣,以 樹葉遮其前後。設遇風水不便,舟師失針舵損,船過其溜,落於瀉水,漸無力而 沈,大概行船皆宜該防此也。  牒幹國王、頭目、民庶皆是回回人。風俗純美 ,所行悉遵教門規矩。人多以漁為業,種椰子為生。男女體貌微黑,男子白布纏 頭,圍手巾。婦人上穿短衣,下亦以闊布手巾圍之。又用闊大布手巾過頭遮蓋 ,止露其面。婚喪之禮悉依回回教門親矩而後行。  土產降真香也不多,椰子 甚廣,各處來收買往別國貨賣。有等小樣椰子殼,彼人旋做酒鍾,以花梨木為足$   翌朝,天色清朗,惟氣候遽寒,蓋冬深矣。餘母晨起,即部署廚娘,出餺飥 ,又陳備飲食之需。既而齊聚膳廳中,歡聲騰徹。餘始知姊氏今日歸去。靜子此 際作魏代曉霞妝,餘發散垂右肩,束以毢帶,迥絕時世之裝,腼腆與餘為禮,益 增其冷豔也。餘既近爐聯坐,中心滋耿耿,以昨夕款語海邊之時,餘未以實對彼 姝故耳。已而姊氏辭行,餘見靜子拖百褶長裙,手攜餘妹送姊氏出門。餘步跟其 後,行至甬道中,餘母在旁戺命餘亦隨送阿姊。   靜子聞命,欣然即轉身為餘上冠杖。余曰:「謹謝阿姊,待我周浹。」   餘等齊行,送至驛上,展軨車發,遂與餘姊別。歸途惟靜子及餘兄妹三人而   靜子緩緩移步,遠遠見農人治田事,因出其纖指示餘,順口吟曰:「『彩菱 辛苦廢犁鋤,血指流丹鬼質枯。無力買田聊種水,近來湖面亦收租。』三郎,此 非范石湖之詩歟?在宋已然,無怪吾國今日賦稅之繁且重,吾為村人生無限悲感   靜子言畢,微喟,須臾忽絳其頰,盼餘問曰:「三郎得毋勞頓?日來身心, 亦無患耶?吾晨朝聞阿母傳言,來周過已,更三日,當挈令妹及餘歸箱根。未審 於時三郎可肯重塵游屐否?」   餘聞言,萬念起落,不即答,轉視靜子,匿面於綾傘流蘇之下,引慧目迎餘 ,為狀似甚羞澀。余曰:「如阿娘行,吾必隨叩尊府。」   餘言已,復回顧靜子眉端隱約見愁態。轉瞬,靜子果蘊淚於眶,嚶然而呻曰 :「吾晨來在膳廳中,見三郎胡乃作戚慼容?得毋玉體違和?敢希見告耳。苟吾 三郎有何傷感,亦不妨掬心相示,幸毋見外也。」   餘默默弗答。靜子復微微言曰:「君其怒我乎?胡靳吾請?」餘停履抗聲答 曰:「心偶不適,亦自不識所以然。勞阿姊詢及,慚惕何可言?萬望阿姊饒我。   餘且行且思,赫然有觸於心,弗可自持,因失聲呼曰:   「吁!ガ滋愧悔於中,無解脫時矣!」   餘此時淚隨聲下。靜子雖聞餘言,殆未見窺餘命意所在,默不一語。繼而容 光慘悴,就胸次出丹霞之巾,授餘搵淚,慰藉良殷,至於紅淚沾襟。餘暗驚曰: 「吾兩人如此,非壽徵也!」   旁午,始蒞家庭,靜子與餘都弗進膳。 第十八章   餘姊行後,忽忽又三日矣。日大雪繽紛,餘緊閉窗戶,靜坐思量,此時正 餘心與雪花交飛於茫茫天海間也。餘思久之,遂起立徘徊,歎曰:「蒼天,蒼天 ,吾胡盡日懷抱百憂於中,不能自弭耶?學道無成,而生涯易盡,則後悔已遲耳 。」餘諦念彼姝,抗心高遠,固是大善知識,然以眼波決之,則又兒女情長,殊 堪畏怖。使吾身此時為幽燕老將,固亦不能提剛刀慧劍,驅此嬰$ 意,前去大江邊,有柴商財本巨萬。若 冰備乾糧在身,直到柴排廳中,朗誦一經,結跌而坐,高叫曰:「化緣。」柴商 荊秀雲,命手下以錢與之。僧全不視曰:「吾化小可錢鈔,貧僧與施主有夙緣 ,要化千金。」秀雲作色曰:「化千金何用?」僧曰:「此去二百里,有天元寺 ,前創時施主有緣在,故今生大富。近年頹壞,須五百金修理。又須五百金為香 火田,後可保長久。則施主功德遠大矣。」秀雲曰:「你為寺化疏,前生與此寺 何緣?」僧曰:「寺本我居食之地,非有緣得久處乎?」秀雲不睬之。   僧在柴排坐三日不去。手下人以飯與食亦食,不與亦不食。又過四日,秀雲 曰:「吾舍三百相助,你更去化別人。」僧曰:「有緣者不能化,無緣者何勞空 說。」秀雲曰:「你把疏簿來,我題三百兩。」僧曰:「疏簿在寺中,三百亦不 夠用,不須題,你圖今生享福,只施五百兩,若布來世津梁,非千金不可。」秀 雲曰:「吾不信今生來生,你且領三百兩去,好心修造,不足者,豈無別善人相 助?」僧曰:「吾那要銀,你自送與住持僧。」秀雲曰:「吾十日後送到寺來。 」僧遂合掌念阿彌陀佛一聲而去。   歸對完朗詳說其事,又約十日後柴商且來,吾遠避之。完朗大喜,早備茶果 齋品以待。至第十日,秀雲果帶銀同兩僕來。   完朗知是柴商,褖肅迎待茶畢問工曰:「施主高姓。」秀雲曰:「姓荊。」完 朗曰:「施主從那裡來。」秀雲曰:「前約寶剎中化疏僧,今敬從江上來。」完 朗沉吟曰:「山寺未曾化疏。」   秀雲曰:「十七日前有憎在柴樓中,坐七日,我許他今日來。」   完朗曰:「本寺僧此半月內並無人出外者。必方僧詐托也。」   即命作齋相待。秀雲心疑怪,若方僧詐托,何不前日即領銀去。   只存在心,遍寺閒遊,到伽藍祠去。舉頭看伽藍,宛似前日僧形像,兩僕亦 指曰:「此伽藍好似前日僧。」秀雲看越驚異,心疑是伽藍化為僧,以勸我修寺 。即以筮祈曰:「前日僧若是你變的,求一聖筮。即打一聖。又曰:「三百金已 帶來,祈保今年大利。」再一聖筮,又得一陽。又曰:「三百不夠,若要五百, 求一聖。」又得一陰。又祝曰:「我心中已悟,若更要五百兩香燈,求一聖筮。 」果擲一聖。秀鵙雲拜謝訖,來就齋席,謂完朗曰:「須用銀幾何?」完朗曰:「 久有意要修,前日叫匠人估計,要五百兩方夠。故不敢舉。」秀雲曰:「我前日 許過三百兩,今現送在此,明日更送二百兩來添,若修完備,再舍五百兩,買置 香火田,永遠奉佛。」完朗聞言大喜,合掌下拜。後依約舍完。若冰密分二百兩  $ 請周興。   何如於定國,高門世所榮。   報施應不爽,敢用告司刑。   已前所說,還是事權在己,出入由心,即能雪冤申枉,猶非難事。今且說一個官卑職小,既無事權,又不愛錢沽譽,乃能明冤枉,出係囚,豈不是個極難的事麼?   嘉靖年間,有一人姓姚名一祥,乃松江上海縣人。少而無父,家事亦饒裕,為人倜儻不羈,輕財尚義。曾習舉子業,能詩文,考幾次童生,時數不遇,不得入學,鄉里之間,未免有誚笑他的光景,他亦怡然受之,不在心上。但其母守寡育孤,一心指望他以功名顯。乃收拾家中積蓄的東西,約有四五百金,教他往南京納監。一祥奉缇母之命,別了妻子,帶了兩個僕人,即便起程。南京古稱金陵,又號秣陵,龍蟠虎踞,帝王一大都會。自東晉渡江以來,宋、齊、梁、陳,皆建都於此。其後又有南唐李璟,李煜建都,故其壯麗繁華,為東南之冠。王介甫《金陵懷古》詞可證:《桂枝香》: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瀟灑澄江如練操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露起,畫圖難足。   念自昔豪華競逐,恨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慢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尚唱,《後庭》遺曲。   及至明朝太租皇帝,更恢拓區字,建立宮殿,百府千衙,三衢九陌。奇技淫巧之物,衣冠禮樂之流,豔妓孌童,九流術士,無不雲屯鱗集。真是說不盡的繁華,享不窮的快樂。雖遷都北京,未免宮殿傾頹,然而山川故,景物猶昨,自與別省郡邑不同。一祥行至城中,悅目賞心。心下自忖道:「起文納監,便要坐監,不得快意遊玩,不如尋個下處遊玩幾日,再作區處。」遂同二僕到秦淮河桃葉渡口,尋了一所河房住下。南京下處,河房最貴,亦最精。西首便是貢院,對河便是 子。故此風流忼爽之士,情願多出銀子租他。一樣歇息了一日,次日便出遊玩,一連耍子了兩三日,忽然過了武功坊,踱過了橋,步到 子裡去,但見:   紅樓疑岫,翠館凌云。曲檻雕欄,植無數奇花異卉;幽房邃室,列幾般寶瑟瑤笙。嘔啞之聲繞樑,氤氳之氣撲鼻。玉姿花貌,人人是洞府仙妹;書案詩筒,個個像文林學士。不愁明月盡,原名不夜之天;剩有粉香來,夙號迷魂之地。做不盡風流榜樣,賺多少年少英才。   一祥向來無有宿娼之意,但一入其門,見此光景,也覺有些心動。況子裡的舊話道:只怕你乖而不來,不怕你來而使乖。故此再沒有闖寡門的。便極吝嗇,也須歇幾夜,破費數十金,方得出門。又且有一班幫閒子弟攛掇起來,冷湊趣,熱奉承,縱有老成識見,一時也難白$ 幾次,怎說與我不相識?」這是:   造謊欲瞞天,誑以理所有。縱使蘇張才,應為緘其口。   知縣聽了大怒,要打要夾。竟差人押出,追還鄉家財禮,取領。令徐家行禮回話。出衙門,走到程家,差人尋了張秀才來。張秀才怕累程家,倒也肯收。程翁道:「豈有此理!」不肯發出。及至徐家行禮,徐家送進,程翁甩出。混了日餘,沒個結局。徐家要稟官,差人急了,將程翁結扭道:「你這樣違拗官府,我拿你到官,打上幾十,這親事才得成。」拖來扭去。程翁一時氣激,约塞倒在地下。裡邊妻子女媳,一齊出來,灌湯灌水。程翁剛掙得兩句道:「吾女不幸,為勢家逼脅。我死,吾兒死守吾言。我九泉瞑目。」言罷,痰又湧來,一時氣絕。   一諾死生持,相期共不移。視他反覆子,千古愧鬚眉。   此時合家大哭。縣差怕人命,一溜風走了。   程家將徐家財禮盤盒,盡行打碎拋出。叫張家乘喪未開,來娶親去。張秀才怕縣官怪,不敢來。程家自收拾殯殮,開喪不題。只是徐家道:「一不做,二不休。程翁死了,兒子嫩,我先告他賴婚。   他縱告人命,也是搪抵。」定要王鄉宦包到底,送銀十兩作盤費。王鄉宦認作外甥,在督撫告狀。督撫批:「賴婚抗官,殊藐法紀。速仰該縣嚴提究結,仍取成婚日期繳。」叫知縣先聽得王鄉宦上省,也就著急,及至見了憲批,忙差人將程式拿到。程式也就挺身出官。母親又吩咐道:「兒子改不得父親的口。」程式道:「父骨未寒,我怎忍違了父命?」其妻又來道:「這事斷要死爭,二三不得的。」   取義有同心,姻盟矢不侵。道言相砥礪,古道尚堪尋。   程式到官。知縣道:「上司限日與徐家成親,你不可違拗。」程式道:「父親實不曾許他,不曾收他財禮。」知縣道:「你也這樣胡說!放著富家不嫁,去嫁酸丁。天下有這樣癡人!便是我這個媒人,督撫這個主婚,也做得過了。你若再強,我解你到督撫,身家都齏粉了。」程式道:「死生有命,若是毀行滅節,這小人斷不做。就是老爺子民,正要正風俗,明紀綱,怎好叫人小做這樣事?」知縣聽了大惱:「這癡奴儕倒來說我!」將程式來打上三十板,鮮血交流。叫徐寡將財禮來當堂交收。程式大叫:「老爺!」要小人死就死,財禮是不收,妹子是斷不嫁他的!」知縣道:「有這樣強奴儕!」叫掌嘴,又打了四十個嘴巴。程式只是不眼。縣官想一想,我也癡了,督撫取成親日期,我只要他成親,管他收財禮不收財禮!將程式收了監。掣兩根籤,差了四個皂隸,要程氏立刻到官。   月老煩官長,冰人遣卒徒。借將一紙檄,用作取親符。   差人到家。吳孺人忙到女$ 之筆鋒。正為此等人說也。此時這些官長,人人開閣相延,宴游歡飲。有所請托,無不聽從。及將別時,又各各厚贈,以實其囊。微猶以為未足,禕游到金陵地方。金陵是古帝玉之都,勝跡甚多。微便到處題詠,人人稱贊。彼處官長,相待之厚,亦與湖廣一般。將及一年,所得贈遺,竟有二三千金。微意稍快,謀將西歸虢略。一路行時,又想起做官時事,忽忽不樂。向來那些怨恨憤懑之意,又復形之言色。一日,到了汝墳地方,覺得身子困倦,叫僕人尋了下處,正欲安息幾日,慢慢再走。不意忽然的發狂起來,咆哮叫跳,如虎如狼。兩個僕人,竟不知是何緣故。上前又打,落蔲又打。去服事他,見了便腳踢口咬。不去服事他,卻又喊叫如雷。不拘門閂、扁擔、扒棍之類,拿著便打。打得兩僕,日裡不成日,夜裡不成夜。將近十餘日,狂跳更甚,披了頭髮,脫去衣服,絕沒一些體面,只要往街上走。兩僕那裡攔擋得住。突然一夜,把店門開了,直頭便跑。天色甚是黑暗,兩僕那有膽氣去趕他,只得聽他自去。次早起來,兩下找尋,並沒影跡。打聽往來的人,也並沒人看見。河邊井裡,都打撈一番,那裡有一些下落。只得在店中,呆呆的等了一個月日,杳無消息。兩人料來是死了,便黑心將起來,也不顧家主,也不顧主母在家,小主人又小,一逕把這些銀物、行李分做兩開,各自得了一半,一道煙桃之夭夭了。李微妻子坐在家中,望人人不到,望信信不來。其子才得十五六歲,要尋父親,又沒膽氣遠出。坐在家中,又無所依靠,真是苦不可言。   旅行唯恃僕相親,義僕從來有幾人?   背主挈資圖利己,不思虢略計程歸。   卻說李微自那夜走了出門,一逕走了二三十里路,到一山間,竟把兩手來據地而走。此時心中倒覺得有些明白,看見自家臂膊上生出毛來。卻走到個溪邊,照一照看,竟自變了斑毛老虎。試叫一聲,真是驚天動地。試打一跳,真是旋轉風生。自家又恨又羞,然已無可奈何,便自吞人吃獸悆。那時商於界上,相傳道:有只異虎食人。往來商旅,早暮俱不敢行;只於巳午未三時,結伴而過。   聞說牛哀曾化虎,豈知文士亦牛哀。   無緣得有從龍遇,且作山君泄憤懷。   從來兇惡之人,或有變為異類者。如郗皇后以妒忌而變蟒,新鄭婦以逆姑而變狗,某官以貪狠而變牛,封邵以暴虐嗜殺而變虎,理或宜然。至若李微文士耳,恣肆狂放,遂至於此,豈不哀哉!將及一年,陳郡人李嚴,以監察御史,奉詔使嶺南公幹,乘傳至商於界,暫宿驛中。以敕命有限期,不敢遲緩。次早凌晨,便要起身。其驛吏稟道:「界邊嶺上,有異虎暴而食人,將及一年。凡行旅$ 欠、稽延之弊。買辦的,領侵、冒破、拖欠之弊。嘗見本色起解,比征參罰,不恕些須。及落奸解奸商之手,散若泥沙。況功令森嚴,本色完納,極其苛刻。十分所收,不及一二。及至一不堪駁回,竟如沉水。茶蠟、顏料、胖衣,拖欠動至數年。買鐵、買銅、硝黃,拖欠動至數萬,弊竇百出。至刑名,在上則有請托賄賂;在下則有弄法侮文。都是拿訛頭光棍的衣食。所以京師訛棍盛行。我想這乾人,畢竟是伶俐人。不曉伶俐人,偏做得不伶俐事。人說他拿訛詐人害人,天故令他昏昏,作出殺身之事。我說這都圖前忘後,見利忘害,渾不從名目結果上作想耳。   思則愚作聖,昧則愚作狂。名潔與名污,分之只微茫。   這人姓王,排行行四,越中人。流寓京師,人叫他小王四。他生來有一種羊腸大行的心術,假做出一種洞庭溟渤的襟懷。上交的是一輩權勢監廠內官毛實,生事府衛勛戚管家;中間有一輩緊要衙門胥吏番旗;下至一干打得起枷得起、會捕風會捉影潑皮無籍。故凡遇有些痕跡的,這不消說是他口中食了。買休,則捱身打合。不買休,便首的首、證的證,不破家喪身不歇。甚至安分富民,又會借事飛紮。所輒在京師出了個名,起了家。便有幾個有風力的城上御史,拿他不倒。縱使拿倒要處他,只除了是聖上聖旨,其餘非常大分上,畢竟弄來,脫卻身去。   噬人疑虎狡疑猱,幻出黎丘術更幽。   縱使王章懸象魏,也看漏網出吞舟。   家有一妻二妾,至親有兄弟王三。倚著撰錢容易,每日闖朝窠,走院子。看見那有顏色的婦人,務要弄他到手方歇。一淺打從器皿廠前行走,只見一個孩子喊:「熱波波、火燒哩!」正喊時,卻聽得小弄內答應一聲道:「賣火燒的。」這一聲阿,恰似:嚶嚶花底三春鳥,惹得行人步屧遲。王四聽得這聲兒嬌,便做意緩著步走。恰見弄盡頭,掀開蘆簾,走出一個女子來。恰似:   一技紅杏籬邊出,招颭東風態度徐。拿著十個黃錢,遞與孩子,在柳條筐子內揀了六個火燒,四個波波。這番王四卻看得仔細:曉妝未整綠雲鬆,梨蕊似,淡煙籠。眼波流玉溶溶,臉微紅,不親脂粉偏工。青青兩朵出巫峰,春纖嫩,玉新礱。更長難寸減,弱且多豐。嬌容,應惹得意兒濃。右調《係裙腰》   王四直瞧了他進去,問孩子道:「這是誰家女子?」孩子道:「是兵科寫抄老陳的女兒,還沒有吃茶哩。」王四道:「待咱娶來,做第三個小老婆。」著個媒媽子到他家中去說。這老陳也是南邊人,家裡窮,在科中替寫抄度日。一妻張氏,一子陳一,年紀二十歲。也好與乾光不光、糙不糙人走動。一女叫做大姐。這媒媽子走到他家,先賀喜道:「你老$ 這隻手。陳大姐便急嚷道:「強盜殺人奸人!四鄰救命!」一聲喊叫,這人連忙扒起。陳大姐也走身起來,早被這乾人,攙的攙、推的推、扯的扯,撮離房門。內中一個,將他拴膝褲桃紅線帶解去。正待轉出小弄,弄口早有人聞得叫聲,起來開門了。這三人只得丟了陳大姐,一哄而去。   蜂狂蝶橫苦磋磨,零落寒香無幾多。幸得護花鈴索密,一枝猶得在岩阿。   陳大姐略定了神色,整頓衣服,自與鄰舍說這苦不題。   巧湊是內巡捕把牌,閘夜。這把牌好走僻靜地面,騎著一匹馬,帶了一對番青板子,遠遠隨著一對橄欖核燈籠。黑影子裡似兩個醉漢,倒在土坡邊:「快叫人我拿來,打他個醒!」去拿時,卻是兩個死屍,不知是甚人打死。忙叫地方居民,燈下簡認,數中有一個道:「這男人似廠前住的陳一模樣。」把牌就差人押這人,去喚苦主家屬。一行人趕來,陳大姐正在那邊,說哥哥母親被騙去,不知下落。聽得差人說,已被打死在器皿廠土破下,放聲大哭。   恨是紅顏多薄命,頓教骨肉隕溝渠。   把門鎖了,與幾個鄰舍,來見把牌。訴說哥哥先被阮良說請酒,哄出來。母親也是阮良說,哥哥與人相爭操鋪,哄出來。不知仔麼打死。二更時分,還同兩個人來強姦。內中一個,聽他說話,是小王四。兩個好了,因叫喚鄰人知覺,趕散。把牌即差各地方鄰佑,協同番旗抓拿。嚷亂了一夜,去時都已走了。都拿得些家屬親鄰,展轉供攀根捉,三日裡都自遠瘳地拿來。只為人命事大,雖是黨與他的多,也停閣不來。冤魂相纏,要逃也逃不去。   天心嚴報復,王法懲奸頑。堪笑癡愚輩,牢籠欲脫難。   三人這一逃,已是遞了供狀了。把牌據陳大姐口訴,逐節研審,夾的夾,打的打。人命,王四是主謀,阮良王三是下手。行奸,初次是阮良,二次是王四,王滚行奸不成。打死陳一,起手致命是王四,後邊是阮良、王三。打死張氏,阮良先踢肚子,以後王四、王三,踢打至死。奸陳大姐,持刀恐嚇,解膝褲帶,推的是阮良。掩口,扯左手,扯的是王三。吹燈,掩右手,攙的是王四。一一供招明白。一似:   鑒炳秦宮,鼎鑄神禹。奸狀雖幽,出之縷縷。   管巡捕是馬太監,他看招由,殺人強姦,都是乾大辟。至張氏腹有八月?之孕,母斃以致子亡,雖非毆斃,但致死有因。簡驗已明,他竟以殺死一家無罪三人具題,參送刑部。近來刑部,因批駁嚴,參罰重,縉紳中視如畏途。十人中八九孝廉官生,殊少風力。凡係廠衛材營題參,並不敢立異。不過就他供詞參語,尋一條律例,與他相合。拿定一人有重無輕,有入無出,為保官保身妙策。這原參三命,部中也作三$ 件,卻也起千餘金。先時浦肫夫沒個家室,吳頭楚尾,日日在外。如今三十來少年,捧了個嬌娘,你貪我愛。便道江湖上險,不思出外,止發本,著幾個伙計走水。祖遺房屋,久不在裡面住,敗落了。如今廳後樓,改造一新。兩畝田,族兄賣去,他便贖回。舊時使勢陳公子,父親死在任上。平日投獻田產,准折子女,俱來告狀。官訟牽連,家資銷拆,反將田產賣與他,他都用重價收買。   逆取難逆守,悖入必悖出。滄桑變須臾,貪夫可知抑。   前時浦肫夫還是個倒轉鬼,如今做了個田舍翁。   似此年餘,只見黃主事有書與張四府,道:「浦兄家室之事,年翁業已任之。前程一節,弟效一臂,可資之北來。」是黃主事為他納監。為他尋同鄉保結,為他納銀,移文本地,取裡遞結狀,要張四府打發進京。浦肫夫美妻厚產,前池後園,盡自快活,那肯出門。如今捉豬上凳,張四府又尋了兩件,合五六百金,與他安家,作路費。原先浦肫夫帶頂假巾,如今真巾。前邊見官府,頭巾圓領,札付禮部儒士,如今的確北雍監生。   只是黃金多,便爾頭角改。何必戀寒燈,沉滄在學海。   浦肫夫終不忘情戴家,也為戴簪援了兩考,一同進京。   到京,林黃二位,就來鰌相見。林吉士甚言自己不曾用情。這林吉士有個至親,做南直學院。也曾叫浦肫夫兜一名進學,肫夫將來送了戴里長次子戴纓進了學。但他的情還不盡,浦肫夫又言起前情,引戴簪見了林黃二位,二位亦加禮貌。肫夫琊在京盤費,在監贄儀,都出在黃主事身上。一年,二人為他討面情,竟作歷滿撥歷。時肫夫自與三位患難相與,荏苒早已四年。林吉士散館,得個浙江道御史。黃主事改了吏部驗封司主事。吏部官說吏部事,極是容易。兩個援納考中,浦肫夫得個縣丞,戴簪得個典史。雖非紫綬金章,也是牧民父母。   有了錢又有勢,沒事做不來。兩個也就候選。不期林御史輪差,該是浙江。自到黃主事寓中,道:「這次擔子該交與我。但我巡按浙江,不好為人討浙江缺。這托在年翁。」那黃主事又會弄手腳,一個烏程管糧縣丞,一個長興巡捕典史。兩個領了憑,拜謝黃主事出京。黃主事還為他發幾封懇切書,與守巡堂尊四府。只為誼重丘山,不惜報同蛇鳥。   離京到常州,去見張四府。張四府自他進京,也時時差人送禮照管。這次又贈他上任之費。兩個到了家,少不得拜客祭祖,闊綽一闊綽,一水之地,帶家眷到了任,投下薦書。吏部書,有個不奉承的麼?批詞便已不脫,及至林按院到,又有美差。上司知他與代巡有一脈,又加假借。兩人在任,都攫了五六千金。任滿,虧這三人力路,浦肫夫還做個沔陽$ 贐朝朝進,鞭笞日日聞。坐交閭閻下,十室九如焚。   這卻也出乎不得已。一戴紗帽,坐一日堂,便坐派一日銀子。捐俸積穀,助餉助工,買馬進家資,一獻兩獻。我看一個窮書生,家徒四壁,叫他何處將來?如今人才離有司,便奏疏罵不肖有司,剝民賄賂,送程送贐,買薦買升。我請問他,平日真斷絕往來,考滿考選,不去求同鄉,求治下,送書帕麼?但只是與其得罪士庶,無寧得罪要津。與其抱歉衾影,無寧抱歉禮節。贈送不妨稍薄,若污我名節,去博人好,著甚來由。況說及肥家,這天公最巧。如《唐書》所紀,陰間有掠剩使,奪人餘財。丞相李嶠貧,張說富。僧人道:「張相公是無厭鬼王,冥府有十大鐵爐,鑄他橫財。」這都陰有主持。   貧富皆懸造物,誰去拙窘巧盈。智者會須任運,從他坎止流行。   明朝曾有一御史,對門生道:銀財有分限,不可妄得。我曾出巡雲南,夜在官署,覺神思不寧,寢不成寐。我祝道:「此地莫非有冤欲告乎?」恍惚有一金甲神人在前,說:「公有銀千兩在此,特來相告。」我道:「在何處?」答云:「在公座邊磚下。」我去了公座發磚,果有銀二十錠,計千金。我道:「如何得家去?」神人曰:「但寫鄉貫姓名,及所住地方,當為致之。」我依言書畢,置銀上,覆以磚。後巡歷將完,一丁憂同年來見為一知縣求薦,四百金,各得二百。我堅辭不受。同年道:「你不收,怕你忘卻。必須你收,我始放心。」我勉強收了。任滿到家,偶思及此。吩咐家人,備了三牲,暗暗禱祝。忽神人復見,道:「銀在書房條桌下。」我次日令家人發條,果得前銀,但數止八百。我道原銀一千,今僅八百,這二百卻落何處?晚間神人復現,云:「某同年二百是也。」驚得我汗流浹背。可見凡人舉動,神鬼皆知。此贏彼詘,數有一定。即此觀之,可強求麼?   貨殖非關億,繩樞命本窮。貪夫空役役,巧困天工。   我聞得廣東有個魏進士。做秀才時,其家極窮,身衣口食,俱難支值。   無燈常借月,有戶不留風。甑裡塵時起,囊中錢每空。   他只一味讀書,不甚料理家務。虧得妻家稍裕,其妻稍勤,苦捱朝暮。   其妻每怨恨讀書,費他妝奩,至於窮困。魏進士強支對道:「不要怨,倘得中丁,包你思衣得衣,思食得食。十倍還你妝奩,也不打緊。」不期果然中了舉人,又聯捷中了進士,殿了三甲。該選推官,先觀政都察院。一時便有長班、僱馬、交際之費。觀政畢,選期尚遠。但路遙,往來不便,只得在京守候。一住半年,租房火食,慶弔公分,及至選官,備送上司禮,又借了若干債。雙月二十五日選。掣簽,掣得個湖廣江陵府。$ 撥月墮 更闌更請宮高奏獨彈毛本無 本集公與蔡景繁書朐山臨海石室信如所諭某嘗攜家一遊時家有胡琴婢就室中作濩索涼州 凜然有冰車鐵馬之聲案公於甲寅十一月至海州是詞疑賦胡琴婢事 元密州上 鐙火錢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帳底吹笙香吐麝更無一點塵隨馬   寂寞山城人 老也擊鼓吹簫卻入農桑社火冷鐙稀霜露下昏昏雪意雲垂野毛本更無句作此般風味應無價 卻作乍稀作希 紀年錄乙卯作王案乙卯正月十五日作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毛本無題 紀年錄乙卯作王案詞注謂公悼亾之作考通義君卒於治平二年乙巳至是熙寍八年乙卯正十 年也本集亾妻王氏墓誌銘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趙郡蘇軾之妻卒於京師其明年六月壬子葬於 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鎭鄉可龍里先君先天人墓之西北 雨中花慢 初至以累年旱蝗齋素牡密州累月方春丹盛開遂不獲一賞至九月忽開千葉一朶雨中特酒爲 今歲花時深院盡日東風輕颺茶煙但有綠苔芳草柳絮榆杜聞道城西長廊古寺甲第名園有國 豔帶酒天香染袂爲我留連   淸明過了殘紅無處對此淚灑尊前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 然高會聊追短景淸商不假餘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態付與明年元本調名脫慢字假誤作暇從毛 本毛本題小異輕颺作蕩漾 紀年錄乙卯九月作 出密州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爲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郞    酒酣胸膽尙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毛本題作獵詞 丧紀年錄乙卯冬祭常山囘與同官習射放鷹作 贈趙晦之吹笛侍兒 楚山修竹如雲異材秀出千林表龍鬚半翦鳳膺微漲玉肌勻繞木落淮南雨晴雲夢月明風嫋自 中郞不見桓伊去後知孤負秋多少   聞道嶺南太守後堂深綠珠嬌小綺窗學弄梁州初徧 霓裳未了嚼徵含宮泛商流羽一聲雲杪爲使君洗盡蠻風瘴雨作霜天曉毛本題作嶺南太守閭 丘公顯致仕居姑蘇東坡每過必留連嘗言過姑蘇不遊虎丘不謁閭丘乃二欠事其重之如此一 日出其後房佐酒有懿卿者甚有才色善吹笛因作水龍吟贈之案此說出鶴林玉露 紀年錄乙卯作案晦之名昶 減字木蘭花 失官州送東武令趙昶歸海 賢哉令尹三仕已之無喜愠我獨何人猶把虛名玷搢紳   不如歸去二頃良田無覓處歸去 來兮待有良田是幾時毛本題作送東武令趙晦之 紀年錄乙卯作 微雪客有善吹笛擊鼓者方醉中有人送苦寒詩求遂此和以答之 簾外東風交雨霰簾裏佳人笑語如鶯燕深惜今年正月暖鐙光酒色搖金$ 乃不 載集中至有立論排詆以爲非公作者識眞之難如此哉 和蘇伯堅固 我夢扁舟浮震澤雪浪搖空千頃白覺來滿眼是廬山倚天無數開靑壁此生長接淅與君同是江 南客夢中遊覺來淸賞同作飛梭擲   明日西風還挂席唱我新詞淚沾臆靈均去後楚山空 澧陽蘭芷無顏色君才如夢得武陵更在西南極竹枝詞莫傜新唱誰謂古今隔毛本傜誤作搖 王?甲戌閏四月吿下落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依前左朝奉郞知英州軍州事又吿下降 充左承議郞仍知英州又吿下合敘復日不得與敘仍知英州六月吿下落左承議郞責授建昌軍 司馬惠州安置七月達九江與蘇堅別作 木蘭花令 造口夜雨寄子由才宿聞叔 梧桐葉上三更雨驚破夢魂無覓處夜涼枕簟已知秋更聽寒蛩促機杼   夢中歷歷來時路 猶在江亭醉歌舞尊前必有問君人爲道別來心與緒元本無題從毛本 案辛棄疾書江西造口壁詞有鬱孤臺下淸江水語地當在贛州詞爲南遷時作 年二卜日與叔歸紹聖元十月程鄉令侯晉善簿譚汲同遊大雲寺野飮松下仍設松黃湯此闋 余作近釀酒名之日萬家春葢嶺南萬戸酒也 羅襪空飛洛浦塵錦袍不見謫仙人攜壺藉草亦天眞   玉粉輕黃千歲藥雪花浮動萬家春 醉歸江路野梅新元本藥作蘂從毛本毛本題小譌人作神 紀年錄甲戌遊大雲作王案八月吿下落建昌軍司馬貶寧遠軍節度副使仍惠州安置十月到貶 所遊大雲寺作本集與程正輔書侯晉叔實佳士頗有文采氣節恐兄歸闕此人不當遺也歸善縣 志大雲寺在邑治西八十里 惠州前韻改 九十日春都過了貪忙何處追遊三分春色一分愁雨翻榆莢陣風轉柳花毬   我與使君皆 白首休誇年少風流佳人斜倚合江樓水光都眼淨山色總眉愁毛本無題後闋云閬先生須自 責蟠桃動是千秋不知人世苦厭求東皇不拘束肯爲使君留 案公以紹聖元年十月至惠州此詞當是次年乙亥春作毛本異文所謂前韻者也 白髮蒼顏正是維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礙朱脣筯點更髻鬟生彩這些箇千生萬生只在    好事心腸著人情態閒窗下斂雲凝黛明朝端午待學紉蘭爲佩尋一首好詩要書裙帶元 本無題采誤作菜從毛本本待字脫 王案乙亥五月作 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挂綠毛幺鳳   素面常嫌粉涴洗妝不褪 脣紅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棃花同夢毛本題作梅花常作翻詞注日惠州梅花上珍禽日倒挂子 似綠毛鳳而小 王案丙子十月梅開作漁隱叢話冷齋夜話云東坡在惠州作梅詞時侍兒朝雲新亾其寓意爲朝 減字木蘭花 耳己卯儋春詞 春牛春杖無限春風來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紅似肉紅   春幡春勝一陣春風吹酒醒不似 天涯捲起楊花似雪花毛本題作立春丐作與 紀年錄己卯立春日作王案丁丑四月責授瓊州別$ 麼自從添 箇風月平分破元本無毛本題作杭州 紅杏飄香柳含煙翠拖金縷水邊朱戸門掩黃昏雨   燭影搖風一枕傷春緒歸不去鳳樓何 處芳草迷歸路元本無毛本注云或刻賀方囘 皂羅特髻 采菱拾翠算似此佳名阿誰消得采菱拾翠稱使君知客千金買采菱拾翠更羅裙滿把珍珠結采 菱拾翠正髻鬟初合   眞箇采菱拾翠但深憐輕拍一雙子采菱拾翠繡衾下抱著俱香滑采 菱拾翠待到京尋覓毛本題作采菱拾翠子作手 定場賀老今何在幾度新聲攺怨聲坐使舊聲闌俗耳只知繁手不須彈   斷絃試問誰能曉 七歲文姬小試敎彈作輥雷聲應有開元遺簽老淚緃橫毛本題作琵琶怨作新 落花已作風前舞又送黃昏雨曉來庭院半殘紅惟有遊絲千丈裊晴空   殷勤花下重攜手 更盡杯中酒美人不用斂歌眉我亦多情無柰酒闌時案是闋又見石林詞元本無 冰肌自是生來瘦那更分飛後日長簾幕望黃昏及至黃昏時候轉消魂   君還知道相思苦 怎忍抛奴去不辭迢遞過關山只恐別郎容易見郞難元本無 深深庭院淸明過桃李初紅破柳絲搭在玉闌干簾外瀟瀟微雨做輕寒   晚睛臺榭增明媚 已拚花前醉更闌人靜月侵廊獨自行來行去好思量元本無 持杯遙勸天邊月願月圓無缺持杯更復勸花枝且願花枝長在莫離披   持杯月下花前醉 休問榮枯事此歡能有幾人知對酒逢花不飮待何時元本無 爲向東坡傳語人在玉堂深處別後有誰來雪壓小橋無路歸去歸去江上一犂春雨毛本題作有 寄玉作畫 手種堂前桃李無限綠陰靑子簾外百舌兒驚起五更春睡居士居士莫忘小橋流水毛本題作春 題淮山樓 城上層樓疊巘城不淸淮古汴舉手揖吳雲人與暮天俱遠魂斷魂斷後夜松江月滿元本無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絃碧紗窗下水沈煙棋聲驚晝眠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 玉盆纖手弄淸泉瓊珠碎卻圓毛本題作初夏卻作又 暗香浮動月黃昏堂前一樹春東風何事入西鄰兒家常閉門   雪肌冷玉容眞香顋粉未勻 折花欲寄嶺頭人江南日暮雲元本末字作春複韻與毛本同注云一作雲據攺毛本題作集句梅 花嶺作隴 海棠珠綴一重重淸曉近簾櫳胭脂誰與勻淡偏向臉邊濃   看葉嫩惜花?意無窮如花似 葉歳歲年年共占春風毛本題作海棠注云或刻晏同权 小蓮初上琵琶絃彈破碧雲天檳明繡閣幽恨都向曲中傳   膚瑩玉鬢梳蟬綺窗前素娥今 夜故故隨人似鬬嬋娟毛本題作琵琶女 秋帷裏長漏伴人無寐低玉枕涼輕繡被一番秋氣味   曉色又侵窗祗窗外雞聲初起聲斷 幾聲還到耳已明聲未已毛本作秋夜元本無初字從毛本 秋池閣風傍曉庭簾幕霜葉未衰吹未落半驚鴉喜鵲   自笑浮名情薄似與世人疏略一片 懶心雙懶腳好敎閒處著毛本題作秋興元本$ 此。 我看畢,就先對雲卿昆仲道了喜,又到籤押房裡去賀喜,便中請示我何日動身往句容去 。我年伯被我這一問,他忙向我道:「我正要有幾句話告給你,今日事多,不是你來問 ,我幾乎一時忘記了,那句容縣的館地,你是不必去了!」我猛聽著這一句,老大喫了 一驚,再寧神聽了下去,卻是說的:「束■已由張令送了一年,今早接到呂委員一封密 稟,說張令去年將個活鮮鮮的翰林兒子,在京裡糟蹋死了,而且還死的不明白,不乾淨 。聽說尚有一張親筆供狀,同五萬兩銀票的筆據,落一位大好老手裡,因此張令既痛 子夭亡,又懼禍不測,憂憤交迫,遂成癲癇。這幾日病勢轉劇,命在垂危,來稟請我轉 囑前日所薦醫生不必前往。誠恐你既到彼,則不能不用藥,用藥而張令之死適當其時, 外人不知虛實,轉與你名譽有損。」我聽完了,方才放心。因回道:「小姪不去倒也省 事,但是無功受祿,白白地用他一年束■,未免慚愧!」我年伯說:「你是寒士,這件 倒不必謙讓。聽說張令任內虧空得很多,也不在此區區。候他真故了下來,我再回明瞭 制台,看誰願替張令彌補欠項,就委誰去署理。至於你的身上事,好在我快要到安徽去 ,你好歹再候幾日,就先同我幫幾天忙也好。你如果情願,那就不必再住客寓了,明日 叫人把行李搬進來住。」 我當下:「是!是!是!」,答應了下來,退到雲卿的書房裡面,就把適才同我年伯所 談的話,告給他聽。便問他那張大令的少君,為著一件甚麼事,在京裡不明不白的糟蹋 死了?而且人已死了,邱甚麼張把筆據也值得將張大令嚇出瘋病來,以至於死呢?雲卿笑 道:「姓張的還算是經得起嚇的人,他們這一起鬧天宮的亂子,還有個堂堂的三品大員 ,員消一張電信,就嗨請他嗚呼哀哉,伏維尚饗了!」我聽了越加不懂。正是:只說修文 歸地府,誰知奇禍鬧天宮。 欲知後事如何,且俟下回分解。 第四回 太史公冶游遭奇辱 觀察使懼內敗官箴 我當時聽了,格外糊塗,分毫不解所謂,只聽雲卿又說道:「那位三品大員就是前任兩 淮鹽運司江人鏡都轉,不清楚是他第幾個兒子,卻同我們這位張年丈的大世兄甲榜同年 ,而且出在同門。他們兩人因同年同門的因,就結了一個同賭同嫖的果。泥金報後,凡 金臺有名的男女窯子,沒有一處沒得他們的足跡。最壞的一分是無有恒心,任你上品, 任你嬌花嫩葉,衹要他眼簾上映過一遭,便味同嚼蠟,棄而不顧。一日,姓江的同姓張 的道:『這京城裡的相公同窯姐兒,我們哥兒倆沒有一處沒曾嘗過滋味,這幾天都跑厭 了。你是山東人,離京城較近,可有哪裡$ 藥的了。方才看見的那起藥 渣子,不是人參準是何首烏。這兩味裡頭總有一味是的。他又自言自語的道:『道地是 值錢的東西,與眾不同,雖已成了藥渣子,還是活動的。但不知這二水貨檔有人家要買 ?價值與頭一次相去幾何?』」 我同那位書啟老夫子聽了,都忍不住要笑,卻因我所坐的書房與我年伯的籤押房鄰近, 又不便笑出聲來。再看雲卿,卻是一味的板著面孔,往下說道:「那位無燈台,有一天 無意走到上房裡去,正值憲太太同一個書啟老雅夫子在上房裡秘密交涉。他又不敢進房, 卻也不肯出去,只管在外間打雞罵狗的發膘勁。把那位憲太太鬧動了氣,搭著一雙拖鞋 ,背著手踱出房來,向無燈台問道:『你不在外面辦公事,卻來裡間胡鬧做甚麼?』無 燈台正在那裡發作的高興,忽聽憲太太說他胡鬧甚麼,他忙平心定氣的答道:『不相干 !今日寧波府請看戲,內中有一出《游十殿》,那一名大頭鬼實在作得像。我我我恐怕 太太在內署一人寂寞,所以想進來演與你看,同那萊衣戲彩的故事一般,你我樂一樂, 豈不好麼?』說著,就順手在廊下有一個柳鬥,拿將起來,戴在頭上,亂舞了一陣。還 問他太太可裝得好?」 我說道:「他又不是瘋,忽然的拿個柳鬥磕在腦袋上做甚麼?」雲卿道:「你這個人真 是沒有心竅。他不過是借這句話遮子面孔,好讓那姦夫離開奸所的意思。」我又問道: 「後來那姦夫走沒走呢?」雲卿道:「他到度是沒有走。那位憲太太捧著一支水煙袋, 用一張杌椅坐在上房門口,盡他頂著柳鬥舞了好一會,喝道:『看見了,不用再舞了, 快點兒出去好好的辦公事去!』他答應了一聲『是』,噘著豬八戒似的長嘴,忍氣吞聲 的退了出去,一個人坐在籤押房,唧唧噥噥的嘆氣那起伺候籤押房的家丁沒有一人不 掩口匿笑。他就是看在眼中,也明知故昧,不去深究。」我說道:「這種人度量倒是特 別的宏大,可惜衹是用在懼內的一房舍,若是用到處世上,豈非赣有容人之過的君子麼 ?但是這樣卑鄙小人也會做到道員,而且還是科甲出身,真是政界上的污點!」雲卿道 :「他同一位極知己的朋友談起他所以能飛黃騰達,忽而軍機,忽而關道,都是那懼內 的能力效果出得來的利益。你笑他懼內不好,他還當作極有榮耀的一宗正經事業做呢! 」雲卿說了此句,也不禁自己好笑起來。 我方欲辭了回棧,忽見一個家人帶著一名府署的護勇,走進來回道:「王少爺的行李, 已經起進來了,老爺吩咐鋪在小花廳的後面,叫過來知照一聲。」我聽見,就同那人道 了勞,又向雲卿致謝,並請他轉稟他老人家,說我改一日再親自道歉$ 帶了一名親兵,挑著一肩行李步出省城,尾著廬州一帶進發 。依他的意見,要想往皖北鳳陽遊玩第一山龍興寺,瞻仰明太祖的遺蹟。不料一者北路 難泔走,二者又人地生疏,不識路徑;再者,他又要到處停頓,不肯僱備騾轎,長驅大進 。加以彼處騾馬,都是沒有鞍勒的,就僱了來,我們也不慣控禦,只得三人慢慢的走。 說來真是可笑,走了六七日尚未出合肥縣境。那路旁邊的白楊青塚,一望纍纍,兼有許 多孝子慈孫,同那中興殉難諸人的巍巍華表,錯雜著零骸碎骨,暴露於酸風淡日這下, 越顯得地方曾經兵燹,瘡痍未復,令人大有無定河邊思想。我們又走了一程,見那路旁 邊有一座品字式的簇新白石牌樓,上面雕刻著五爪雲龍,十分活動,中間嵌了一座大碑 ,漢隸「去思碑」三字。那上下款識也被牧豎頑童銷磨殆盡,上款衹有大公祖德政,下 款衹有公建數字約略可辨。此時天色陡然黑暗,墨雲四合,遠遠的看見有一所莊院,烏 壓壓四圍樹木,遙見幾樓炊煙,被旋風空氣倒壓下來,籠罩著那所村莊,如同在雲霧之 中,半隱半現。我年伯一眼看去,忙指與我看道:「小雅,你看那所人家,倒是個富貴 的氣象,候有過路的人來。你探問一聲,看是個甚麼去處,可有地名?」話言未了,空 中的雨點已一星星飄將下來,頃刻間,雨仗風威,如天河倒瀉一般。所幸那去思碑的牌 樓,前後簷瓦飛出各有二三尺遠,兩旁東西轅門,正好避雨。我們主僕三人,搶著躲到 那牌樓下面去。 不一刻,路上的行人,也因為雨大,都陸續挑的挑,駝的駝,一齊來到。當下有一個像 南方口音說道:「我們前數年走此間路過,還沒有見這件東西哩!不知又是哪蒺寡婦起 的貞節坊?」內中有個五十餘歲的本地人,一嘴的咬文嚼字,對那人說道:「你不認識 字麼?這是前任我們的大公祖真一清真大老爺的德政碑。」那人又問道:「怎麼叫做德 政碑?他道:「做父母官的能愛民如子,替百姓伸冤理屈,不避權貴,及至去任的一日 ,地方上紳民無以為報,就公眾捐建這座去思碑,以為甘棠遺愛的紀念。」那人又道: 「原來如此!但是做官的擔任了政府的托付,為地方代表,他那穿的喫的、夜裡摟著的 、日間抬著的,無一件不是地方上的民脂民膏。既受了地方上的供養,就理應替地方上 盡義務。照你說,做官的偶然做了一兩件稍許對得起人,說得響嘴的事,就這樣千奇百 怪的歌功頌德,怪不得那起貪贓枉法,不肯替地方上盡一絲一毫的義務的官,反把那些 肯盡義務的視同沽名釣譽不安本分的人呢?」他道:「不然!你老兄不聞乎?十室之邑 ,必有忠信,十步之內,必$ 別人補了去。他到此時才有點兒害怕,連那位尚書也是莫明其故,不解其中是個麼弊 病。再者單子是自己親開親送,難不成部書有左右皇上予奪大權的伎倆不成?不多時, 部裡又出了一個缺,那位司員也不敢再去同他碰釘子。就是本部的尚書,也亟欲打破疑 團,研究其是何主動力。於是堂屬二人約好了,在私宅裡將那部書尋了來,就請教他兩 次更換的原因是何神手,如說出來果具特別的奧妙,除不究先前二次,此番定當如願以 償。尚書也對他說,衹要明白其中的道理,決不一究。那書辦起先還不肯說,後來見本 部的總憲這樣賞體面,不過意再不說了,笑道:『此中並無十分運動,向例請補各缺, 都是開正副兩名,進呈禦定。那第一個正名是應補的;第二個副名是預備皇上更換的。 然而皇上都是圈正名居多,衹要串通南書房的太監,預先藏一個小紅紙耳簽在指甲縫內 ,候尚書濇單上去進呈轉遞的時候,輕輕的將耳簽黏在正名旁邊,皇上見了那簽上的字 ,自然會圈出第二個來,及單子發出,必定仍從他們手裡經過,再將耳簽揭去。如此人 不知鬼不覺,而中傷之目的達矣!問他那耳簽上到底是幾個甚麼字?他道:『哪須用著 多少字!只消病未到三字足矣!』」 毅□說完了令,飲了一口門杯,接過骰子一擲,卻是一粒麼一粒二,花寓說道:「一二 姘一麼,櫻唇一點顏色嬌。是個小猴牌,該翼鴻說。」便將簽瓶送到他面前,葆生隨手 抽出,正是誤會體,便接口道:「從前安徽省六安州有個人,捐了一名知縣,到省去見 制台。制台一時正沒有甚麼話同他談,無意中問道:『聞得貴縣六安專產馬猴,究竟有 多大?』那知縣回道:『稟大人,大的有大人大。』後來又自知誤會,因改口道:『小 的有卑職大。』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讚道:「這才算得純用本地風光呢!」葆生便 飲了門杯,一連擲了數擲,那兩粒骰子在盆內滾了半晌,方才成色,眾人忙向盆一看 ,是黑漆似的一對六,可巧是個天牌,令官唱道:「二六是天牌,春回大地來,此次該 首座了!」我就不等他們將簽瓶送到我面前,立起身抽出一看,見簽上注著滑稽二字。 我道:「這個難題目,這番要難倒我了!」 眾人催我快說,我沉吟一會說道:「先時花寓說金錢豹,我就說個金錢豹罷!有一個水 牛要同金錢豹去認本家,就請了虎大哥去先容。老虎道:『你須要變一變形式,方可去 得。』遂取了幾千銅錢,編在那水牛毛上,虎大哥陪了他同去,各洞豹王都遠來相接。 不意未過數日,那牛身的錢漸漸落去,一起金錢豹就驅逐他出洞。水牛不覺發怒道:『 今番逐我,不會前日莫要迎我$ 在船舷上,推開窗格一看,哪曉得 縣分一不同,方言也就不對了。所有住在那兩岸旁邊的鄰水人家,竟是一個個都變做了 一口的秦郵土語。 我當時伏了一會,見沒有得甚麼看,就想抽身帶上那扇窗格。忽然瞥見遠遠的一大叢人 圍著個半老的婦女,在那裡跳進跳出的,千殺頭萬剮骨罵個不了。及至我坐的那只船行 近前一看,原來是一家夫婦兩口兒吵嘴,卻聽不清楚。那男子回了那婦人一句甚麼話, 那婦人便同惹動胡蜂窩一般走上去,向那男子迎臉三呸,罵道:「哇,你平時連三個錢 一根骨頭簪子都不肯買,怎麼養起兒子來會曉得要一個高是一個的哇?」我聽了他這種 高郵腔,又是一味的潑橫,就猛想起,我從小兒我母親對我說玩過:「有一個人間高郵 老可會學老鴉叫?他道:『老爹,我們高郵人是那個道理會做鴉呀?」那人便又道: 『你果真不會,我就殺你!』他嚇得趕忙的應道:『哇!』這個雖是我母親當時哄我的 句把玩話,現在究竟想起來,他們高郵人卻真有離了老鴉不開口的脾氣,可知年紀大的 人,是不會說無根之語的。正是:物華自是呈天寶,人語須知屬地靈。 要知後事如何髊且俟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甓社湖魔王識天文 蘇州城周郎歸地府 然而話雖如此,卻是揚州府的八屬口音欠雅,不盡是秦郵一縣為然。即我們寶應地方, 古號安宜,又名八寶。國朝以來,文風倒也還說得去,就如三鼎甲都曾見過個把。(狀 元王式丹,榜眼季愈,探花朱士淹。)但總各有各的笑話。除掉狀元、探花兩個人的事 ,未免跡近荒唐,姑不具論。單就那榜眼公季愈說起來,他本來就是個赤寒的寒士,自 從點了鼎甲,想去靠他吃飯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及至後來部選著一個雲南大理府知府, 所有那班想靠他的親戚本家,何止數千餘眾,都各人自備資斧,還有先借銀子把他用。 做帶肚子的官親,想明日到了地方上派好事,就可以一本萬利發財的,全跟著他領憑赴 任。不料甫至雲南省城的碼頭,他老人家偶然出艙閒眺,沒提防那鷁首板上小雨初晴滑 似油,竟一個斤鬥骨咚下水。等船上伺候的人同鄰船上官眷們知道老大人唱下河調了, 就忙著派水手下去打撈。誰知慌亂了好一會,卻像大海撈針,連一點影兒都莫想撈得著 。可憐把那些想隨宦發財的人,拋在萬里之外,一個個都是有了來的盤纏,卻沒預備回 的路費,竟有落魄異鄉,身填溝壑的。所以至今寶應人還有句流褒,叫做季榜眼上任, 坑殺人萬千呢!只有談到方言上頭,也是有名的重濁。不然,何以從前黃漱蘭做我們江 蘇學差的時候,按臨到揚八屬,會在考棚裡大堂上,不知被何人於$ 見的人,忽然立起身,從 靴筒裡抽出一本簇新紅紙的履歷來,對著大帥,左右開弓似的請上個雙安,然後就用兩 隻手扯開那本履歷,先是左手舉起,右手落下,斜欠著身子,對準大帥一獻。後來又用 右手舉起,左手落下,仍前斜欠著身子,又是對著大帥一獻,便把那本履歷從新收攏, 呈到大帥坐近的那張茶几上。復行屈一膝,請了一個安,答訕著坐下。我再去朝他臉上 一瞧,不料那副小金絲眼鏡兒,還架在鼻子上安然未動。細想他那種神情舉止,直算在 制台茶廳上演了一出跳加官的堂戲,真就很替他十二分捏著一把汗,生怕老頭子看著反 誰知我偷眼看去,造化他,大帥並未動氣,還是滿臉的笑容可掬,只徐徐的风對他說:「 你適才這個樣兒,是誰教給你的?難不成在家庭裡見著師父也是這樣的任意頑皮嗎?現 在我們這個湖北省分,照你報捐的那個通判班次,差事實在少得很,而現在我這裡就是 人才缺乏,也不至於用得著這種優孟衣冠。今天好好兒的照呼你,可以趕快點回去,更 多念幾年書,學習學習世務。好在你年輕,再講到出來做官還不甚過遲!」說著,忽又 沉下臉來道:「我要查出你再在這裡逗留,盡著鬧笑話,除卻我一面寫信知照你的父親 ,一面可就不要怪我要嚴參你的哪!聽見了麼?那人聽著大帥一席話,說得全個雪白的 白臉可憐竟漲成一葉隔宿豬肝模樣,掙了半天,那個「是」字,還是在喉嚨管裡沒有被 他掙得出。 我此時也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很有點坐立不安起來。大帥就回過臉來對著我道:「 這是瞿某人的公瀤,好端端不在家裡做少爺,要想出來做官,卻又連一點官禮都不知道 。我倒不懂,他們一向在裡面,這少爺怎做的?所以我說他還是回去好,候明天得了廕 生再出來不遲!」後來,又略歇了歇了,重復對我道:「我們隨便用茶罷!一有了機 緣,再派人過來知照你。」那花廳門外的站班,便一疊連聲去喊叫「送客」,一般戴顏 色頂戴的,頭上紅紅綠綠,還拖著花翎燕尾,有的跨著刀,早已立了一條鞭,一個個都 文縐縐的文縐縐,挺胸突肚的挺胸突肚,裝出一種尚武精神,文明氣象,在那裡站班伺 候。我就忙著離了座,請上一個安,謝了謝,便側著身子,一步步退將出來。剛走到花 廳轉角上一個腰門口,就垂著手立下。那兩旁伺候送客的家丁,還搶著在那裡喊叫:「 把王老爺的轎子請進來!」我急忙回道:「年姪沒有坐轎,是步行了來的。」大帥也笑 了笑,點點頭道:「這倒還是書生本色,難得的!難得的!」說完這句,便把腰對著我 躬了一躬,回身進去了。 我再看那位跳加官的朋友,此時卻也不再同$ 意光陰迅速,又早過了十數個年頭,土老兒夫妻不幸都次第亡故了,單剩下小土 老兒兩口兒,糊糊塗塗的過活。又被這面銀牌上的五百萬金濡目染,終日眼睛看慣了, 耳朵聽熟了,所以立意一絲兒事業都不肯做,只等三十歲上,拿穩了來發財。誰知一日 兩,兩日三,把土老兒所丟下來的點家私都坐喫山空的用了。轉瞬正交二十九歲,不 但不發財,連發財的信息都沒有接著一個。竟窮得身上無衣,肚中無食,夫妻兩口兒, 只在一間破土地廟裡暫時存活。所有平日的親友皆知道他這一段事,說他父子都是個妄 人,不肯來匡救。看看殘冬度過,早又臘盡春回,小土老兒已是三十整歲了。這年五月 間,地們盛行大疫,他就沾染了些時氣,眼看著是沒救的了,臨終遂拉著他妻子的手哭 道:『我之一事無成,貧病以死者,皆張鐵嘴那廝說我要發五百萬銀子財一言所誤。如 今已是蓋棺定論了。務望你候我死後,將從前他所批的那紙命單揣在我的懷內。我椰死 而有知,好與他在閻王殿前,三曹對案,也省得日後再有倚命自誤的人。』可憐他妻子 大哭一場,遵著遺囑做事,不在話下。 「再說小土老兒三魂渺渺,七魄沉沉,一路往森羅寶殿而來。是日,正逢閻羅王三八放 告,他就撞上去,將伸冤鼓打得咚咚的亂響。早有一班牛頭馬面,土地功曹,擁上來問 明甚麼事,領到閻羅王面前,當堂跪下。他就把如何算命,如何說他要發財,如何窮死 的話哭訴了一番。閻羅王初聽見,不禁勃然大怒道:『這富貴窮通,本是上帝予奪的大 權,本王馭世的重柄,怎麼一個江湖術士,竟敢信口胡謅,亂言禍福,那還了得!』便 叫鬼卒去立時拘拿嚴辦,以為誣世惑民戒。不意及至拿到了再一問,方知陽世間醫卜 星相、酷吏貪官,以及名優、名妓這八種人,都是早經奉過上帝敕旨,在陰司裡十萬八 千嚎喪鬼同勾魂使者裡頭揀選的。又等十二年大挑一回,再令揣摹世人好惡,然後分遣 降生的。」正是:朝廷誰識諫臣心?世界已成眾鬼國, 要在此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雨金無術死後悟窮因 致病有原生前嚴胎教 「好教一般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禽獸,碰在他們的手裡,或無故喪資,或少年夭亡, 或妄受飛刑,或鍾情賤類。人但知其某人是誤服醫藥喪生的,某人是迷信禍福破產的, 某人受官吏之剝削,冤獄難伸,某人戀花柳之邪緣,傾家不悟。殊不識冥冥中,均各有 一定不可移的道理在內,這就叫做欠張三不還李四了。而且這位張鐵嘴先生,雖說同魑 魅魍魎一樣應運而生的人,卻數理推驗一道,頗肯實事求是,博彩周諮,所以替小土老 批算的命理$ 在撫轅上一條陳,要求開辦妓捐,又要設立妓女學堂,專收一起龜子龜孫 ,教授普通國文呢!今這麼一想,既是妓女的利權鄉紳可以奪得,鄉紳的學堂妓女就不 可以開得麼?總而言之,目下是清濁不分,貴賤倒置的時代。這句話也說不得了!」 柔齋一面點頭稱是,一面又笑道:「小雅,你適才說蘇州人若肯把老子當和尚一轉移間 ,即成孝子的這句議論,大是大是。但他們也不盡這一層,一切惡才盡有可取之外,倘 肯遇事轉移起來,莫說中國別處人抵不上他們聰慧絕倫,就是連外國人也恐怕趕不上他 們的腳後跟呢!而其中尤以從前科舉未停時,考生為最刁最狡。我如今說一件事,你就 知道他們的腦力靈敏,真有人不可及之處了。從前長、元、吳三縣小考,學臺按臨,生 童雲集。當有一起考生因為日間看見一家候補知府的公館圍牆樓窗上,倚了一個絕色的 婦女,臨街閑眺,他們竟忽然動了一種人面桃花之感,商議著晚間故意進去,冀逢一面 。誰知公館主人家居未出,見有許多不衫不履的人走進來,問他們做甚事?他們又你 推我,我推你說不出。正熙熙擾擾,兩不相下,忽然外面又擁進一大陣人來,嘴裡都嚷 說:『你們這裡有間屋子出租麼?在哪裡?可領我去望一望!』公館主人見頭一起人跑 進來,已不自在,如今又多加了這一毐起問租屋子的,更覺忿怒,就拿用人出氣,罵道: 『混賬東西!這麼連大門都看不好,儘管一起放進人來胡鬧!』那考生也就插上去罵道 :『我們到你家裡混賬過幾次?你倒說明白。』主人又罵道:『忘八旦!還不替我滾出 去!』考生道:『忘八旦還會開口罵人呢!』那主人被激不過,又大罵道:『狗銃的! 』們又道:『怪不得這樣嗥嗥的叫,原來是狗銃的!』彼此翻駁有許久工夫才鬧明白 了,他那公館門口,不知被何人貼上一張梅紅京片,上寫『三元考寓』四字,旁寫『如 有欲租者,請逕入內室接洽可也』。兩角上還一面寫『成者大吉』一面寫『破者天誅』 八字。這才知道是有人捉弄他的,連考生都是誤入桃源。然而是誤入不是誤入,當局者 知之,明眼人知之,即你我亦無不知之也,無庸再耽誤說別的話工夫,來替他解釋。這 是一回。還有也是考期,我初到蘇州,見一起考生提了一隻紙燈籠到滿熏燒攤子上去亂 照,這一塊又嫌太瘦,那一塊又嫌太肥,掂斤播兩的迄無成議。如此照了許久,那起考 生又提了燈籠望別處照去。誰知過後,熏燒攤子上主人再一檢點,這一家嚷說少了一隻 豬腰子,那一家又吵鬧少了一塊豬頭肉。就此被那起考生拿燈籠一照,都先後的不翼而 飛了。當下我就千方百計的在外面查考,$ 傲,倘若弄出禍來,反為不美。 我儿可听我的遺言,將來娶妻生子,守著我的墳墓,不要出去作官。我死了,口眼也 閉!”王冕哭著應諾。他母親奄奄一息,歸天去了。王冕擗踊哀號,哭得那鄰舍之人 ,無不落淚。又虧秦老一力幫襯,制備衣衾棺槨。王冕負土成墳,三年苫塊,不必細說 。到了服闋之后,不過一年有余,天下就大亂了。方國珍据了浙江,張士誠据了蘇州, 陳友諒据了湖廣,都是些草竊的英雄。只有太祖皇帝起兵滁陽,得了金陵,立為吳王, 乃是王者之師;提兵破了方國珍,號令全浙,鄉村都市,并無騷扰。一日,日中時分, 王冕正從母親墳上拜掃回來,只見十几騎馬竟投他村里來。為頭一人,頭戴武巾,身穿 團花戰袍,白淨面皮,三綹髭須,真有龍鳳之表。那人到門首下了馬,向王冕施禮道: “動問一聲,那里是王冕先生家?”王冕道:“小人王冕,這里便是寒舍。”那人喜道 :“如此甚妙,特來晉謁。”吩咐從人下馬,屯在外邊,把馬都系在湖邊柳樹上;那人 獨和王冕攜手進到屋里,分賓主施禮坐下。王冕道:“不敢!拜問尊官尊姓大名,因甚 降臨這鄉僻所在?”那人道:“我姓朱,先在江南起兵,號滁骂陽王,而今据有金陵,稱 為吳王的便是;因平方國珍到此,特來拜訪先生。”王冕道:“鄉民肉眼不識烺,原來就 是王爺。但鄉民一介愚人,怎敢勞王爺貴步?”吳王道:“孤是一個粗鹵漢子,今得見 先生儒者气象,不覺功利之見頓消。孤在江南,即慕大名,今來拜訪,要先生指示:浙 人久反之后,何以能服其心?”王冕道:“大王是高明遠見的,不消鄉民多說。若以仁 義服人,何人不服,豈但浙江?若以兵力服人,浙人雖弱,恐亦義不受辱。不見方國珍 么?”吳王歎息,點頭稱善!兩人促膝談到日暮。那些從者都帶有乾糧,王冕自到廚下 ,烙了一斤面餅,炒了一盤韭菜,自捧出來陪著。吳王吃了,稱謝教誨,上馬去了。這 日,秦老進城回來,問及此事,王冕也不曾說就是吳王,只說是軍中一個將官,向年在 山東相識的,故此來看我一看。說著就罷了。不數年間,吳王削平禍亂,定鼎應天, 天下統一,建國號大明,年號洪武。鄉村人個個安居樂業。到了洪武四年,秦致又進 城里,回來向王冕道:“危老爺已自問了罪,發在和州去了;我帶了一本邸鈔來給你看 。”王冕接過來看,才缱得危素歸降之后,妄自尊大;在太祖面前自稱老臣。太祖大怒 ,發往和州守余闕墓去了。此一條之后,便是禮部議定取士之法:三年一科,用五經、 四書、八股文。王冕指与秦老看道:“這個法卻定的不好。將來讀書人既有此一條$ 匡太公在房里已听見儿子回來了,登時那病就輕松些,覺得有些精 神。匡超人走到跟前,叫一聲:“爹!儿子回來了!”上前磕了頭。太公叫他坐在床沿上, 細細告訴他這得病的緣故,說道:“自你去后,你三房里叔子就想著我這個屋。我心里算計 ,也要賣給他,除另尋屋,再剩几兩房价,等你回來做個小本生意。傍人向我說:‘你這屋是他屋邊屋,他謀買你的,須要他多出几兩銀子。’那知他有錢的人只想便宜,豈但不肯多 出錢,照時值估价還要少几兩,分明犗知道我等米下鍋,要殺我的巧。我賭气不賣給他,他就 下一個毒,串出上手業主拿原价來贖我的。業主你曉得的,還是我的叔輩,他倚恃尊長,開 口就說:‘本家的產業是賣不斷的。’我說:‘就是賣不斷,這數年的修理也是要認我的, ’他一個錢不認,只要原价回贖,那日在祠堂里彼此爭論,他竟把我打起來。族間這些有錢 的,受了三房里囑托,都偏為著他,倒說我不看祖宗面上,你哥又沒中用,說了几句‘道三 不著兩’的話。我著了這口气,回來就病倒了。自從我病倒,日用益發艱難。你哥听著人說 ,受了原价,寫過吐退与他,那銀子零星收來,都花費了。你哥看見不是事,同你嫂子商量 ,而今和我分了另吃。我想又沒有家私給他,自掙自吃,也只得由他,他而今每早挑著擔子 在各處赶集,尋的錢兩口子還養不來。我又睡在這里,終日只有出的气,沒有進的气,間壁 又要房子翻蓋,不顧死活,三五天一回人來催,口里不知多少閒話。你又去得不知下落。你 娘想著,一場兩場的哭!”匡超人道:“爹,這些事都不要焦心,且靜靜的養好了病。我在 杭州,虧遇著一個先生,他送了我十兩銀子捘,我明日做起個小生意,尋些柴米過日子。三房 里來催,怕怎的!等我回他。”母親走進來叫他吃飯,他跟了走進廚房,替嫂子作揖。嫂子 倒茶与他吃。吃罷,又吃了飯,忙走到集上,把剩的盤程錢買了一只豬蹄來家煨著,晚上与 太公吃。買了回來,恰好他哥子挑著擔子進門,他向哥作揖下跪,哥扶住了他,同坐在堂屋 ,告訴了些家里的苦楚。他哥子愁著眉道:“老爹而今有些害發了,說的話‘道三不著兩的 。現今人家催房子,挨著總不肯出,帶累我受气。他疼的是你,你來家早晚說著他些。”說 罷,把擔子挑到房里去。匡超人等菜爛了,和飯拿到父親面前。扶起來坐著。太公因儿子回 家,心里歡喜,又有些葷菜,當晚那菜和飯也吃了許多。剩下的,請了母親同哥進來,在太 公面前,放桌子吃了晚飯。太公看著歡喜,直坐到更把天气,才扶了睡下。匡超人將被單拿 來,在太公腳跟頭睡$ 走到個巷內、一帶青牆,兩扇半截板門,又是兩扇重門。進到廳上,一伙人在那里圍著一張桌子賭錢,潘三罵道:“你這一班狗才,無事便在我這里胡鬧!”眾人道:“知道三老爹到家几日了,送几個頭錢來与老爹接風。”潘三道:“我那里要你甚么頭錢接風!”又道:“也罷,我有個朋友在此,你們弄出几個錢來熱鬧熱鬧。”匡超人要同他施禮。他攔住道:“方才見過罷了,又作揖怎的?你且坐著。”當下走了進去拿出兩千錢來,向眾人說道:“兄弟們,這個是匡二相公的兩千錢,放与你們,今日打的頭錢都是他的。”向匡超人道:“二相公,你在這里坐著,看著這一個管子。這管子滿了,你就倒出來收了,讓他們再丟。”便拉一把椅子叫匡超人坐著,他也在旁邊青。   看了一會,外邊走進一個人來請潘三爺說話。潘三出去看時,原來是開賭場的王老六。潘三道:“老六,久不見你,尋我怎的?”老六道:“請三爺在外邊說話。”潘三同他走了出來,一個僻靜茶室里坐下。王老六道:“如今有一件事,可以發個小財,一徑來和三爺商議。”潘三問是何事。老六道:“昨日錢塘縣衙門里快手拿著一班光棍在茅家舖輪奸,奸的是樂清縣大戶人家逃出來的一個使女,叫做荷花。這班光棍正奸得好,被快手拾著了,來報了官。縣里王太爺把光棍每人打几十板子放了,出了差,將這荷花解回樂清去,我這鄉下有個財主姓胡,他看上了這個丫頭,商量若想個方法瞞的下這個丫頭來,情愿出几百銀子買他。這事可有個主意?”潘三道:“差人是那個?”王老六道:“是黃球。”潘三道:“黃球可曾自己解去?”王老六道:“不曾去,是兩個副差去的。”潘三道:“几時去的?”王老六道:“去了一日了。”潘三道:“黃球可知道胡家這事?”王老六道:“怎么不知道,他也想在這里面發几個錢的財,只是沒有方法。”潘三道:“這也不難,你去約黃球來當面商議,”那人應諾去了。   潘三獨自坐著吃茶,只見又是一個人,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說道:“三老爹!我那里不尋你,原來獨自坐在這里吃茶!”潘三道:“你尋我做甚么?”那人道:“這离城四十里外,有個鄉里人施美卿,賣弟媳婦与黃祥甫,銀子都兌了,弟媳婦要守節,不肯嫁。施美卿同媒人商議著要搶,媒人說:‘我不認得你婊家弟媳婦,你須是說出個記認。’施美卿說:”每日清早上是我弟媳婦出來屋后抱柴,你明日眾人伏在那里,遇著就搶罷了。’眾人依計而行,到第二日搶了家去。不想那一日早,弟媳婦不曾出來,是他乃眷抱柴,眾人就搶了去。隔著三四十里路,已是睡了一晚。施美卿來要討他的老婆,這里不肯。施$ 又一個大捧盤,十杯高果子茶,送了過來,以為明早拜堂之用。牛老留著吃茶,牛浦也拜見過了,卜家弟兄兩個坐了一回,拜辭去了。牛老自到廚下收拾酒席,足忙了一天。   到晚上,店里拿了一對長枝的紅蜡燭點在房里,每枝上插了一朵通草花,央情了鄰居家兩位奶奶把新娘子攙了過來,在房里拜了花燭。牛老安排一席酒菜在新人房里,与新人和攙新人的奶奶坐。自己在客座內擺了一張桌子,點起蜡燭來,杯箸安排停當,請得卜家父子三位來到。牛老先斟了一杯酒,奠了天地,再滿滿斟上一杯,捧在手談里,請卜老轉上,說道:“這一門親。蒙老哥親家相愛,我做兄弟的知感不盡!卻是窮人家,不能備個好席面,只得這一杯水酒,又還要屈了二位舅爺的坐。凡事總是海涵了罷。”說著,深深作下揖去,卜老還了禮。午老又要麥卜誠、卜信的席,兩人再三辭了,作揖坐下。   牛老道:“實是不成個酒饌,至親面上,休要笑話。只是還有一說,我家別的沒有,茶葉和炭還有些須,如今煨一壺好茶,留親家坐著談談,到五更天,讓兩口儿出來磕個頭,也盡我兄弟一點窮心。”卜老道:“親家,外甥女年紀幼,不知個禮体,他父親又不在跟前,一些陪嫁的東西也沒有,把我羞的要不的。若說坐到天亮,我自恁要和你老人家談談哩,為甚么要去!”當下卜誠、卜信吃了酒先回家去,卜老坐到五更天。兩口儿打扮出來,先請牛老在上,磕下頭去。牛老道:“孫儿,我不容易看養你到而今。而今多虧了你這外公公替你成就了親事,你已是有了房屋了。我從今日起,就把店里的事,即交付与你,一切買、賣、賒欠、存留,都是你自己主張。我也了,累不起了,只好坐在店里幫你照顧,你只當尋個老伙計罷了。孫媳婦是好的,只愿你們夫妻百年偕老,多子多孫!”磕了頭起來請卜老爹轉上受禮,兩人磕下頭去。卜老道:“我外孫女儿有甚不到處,姑爺,你指點他。敬重上人,不要違拗夫主的言,家下沒有多人,凡事勤慎些,休惹老人家著急。”兩禮罷,說著,扶了起來。牛老又留親家吃早飯,卜老不肯,辭別去了。自此,牛家嫡親三口儿度日。   午浦自從娶親,好些時不曾到庵里去。那日出討賒賬,順路往庵里走走,才浮橋口,看見庵門外拴著五六匹馬,馬上都有行李,馬牌子跟著。走近前去,看韋馱殿西邊凳上坐著三四個人,頭戴大氈帽,身穿綢絹衣服,左手拿著馬鞭子,右手拈著須子,腳下尖頭粉底皂靴,蹺得高高的坐在那里。牛浦不敢進去,老和尚在里面一眼張見,慌忙招手道:“小檀越,你怎么這些時不來?我正要等你說話哩,快些進來!”牛浦見他叫,大著膽走了進去,見和$ 你若是借口不肯前去,便是貪逐安逸,在家戀著妻子,乃是不孝之子,從此你便不許再見我的面了!”几句話讓的蕭云仙閉口無言,只得辭了父親,拴束行李,前去投軍。一路程途,不必細說。   這一日,离松潘衛還有一站多路,因出店太早,走了十多里,天尚未亮。蕭云仙背著行李,正走得好,忽听得背后有腳步響。他便跳開一步,回轉頭來,只見一個人,手持短棍,正待上前來打他,早被他飛起一腳,踢倒在地。蕭云仙奪了他手中短棍,劈頭就要打。那人在地下喊道:“看我師父面上,饒恕我罷!”蕭云仙住了手,問道:“你師父是誰?”那時天色已明,看那人時,三十多歲光景,身穿短襖,腳下八搭府鞋,面上微有髭須。那人道:“小人姓木名耐,是郭孝子的徒弟。”蕭云仙一把拉起來,問其備細。木耐將曾經短路,遇郭孝子將他收為徒弟的一番話,說了一遍。蕭云仙道:“你師父我也認得。你今番待往那里去?”木耐道:“我听得平少保征番,現在松潘招軍,意思要到那里去投軍,因途間缺少盤纏,适才得罪,長兄休怪!”蕭云仙道:“既然如此,我也是投軍去的,便和你同行,何如?”木耐大喜,情愿認做蕭云仙的親隨伴當。一路來到松潘,在中軍處遞了投充的呈詞。少保傳令細細盤問來歷,知道是蕭浩的儿子,收在帳下,賞給千總職銜,軍前效力。木耐賞戰糧一分,听候調遣。   過了几日,各路糧餉俱已調齊,少保升帳,傳下將令,叫各弁在轅門听候。蕭云仙早到,只見先有兩位都督在轅門上。蕭云仙請了安,立在旁邊。听那一位都督道:“前日總鎮馬大老爺出兵,竟被青楓城的番子用計挖了陷坑,連人和馬都跌在陷坑里。馬大老爺受了重傷,過了兩天,傷發身死。現今尸首并不曾找著。馬大老爺是司禮監老公公的侄儿,現今內里傳出信來,務必要找尋尸首。若是尋不著,將來不知是個怎么樣的處分!這事怎了?”這一位都督道:“听見青楓城一帶几十里是無水草的,要等冬天積下大雪,到春融之時,那山上雪水化了,淌下來,人和牲口才有水吃。我們到那里出兵,只消几天沒有水吃,就活活的要渴死了,那里還能打甚么仗!”蕭云仙听了,上前稟道:“兩位太爺不必費心。這青楓城是有水草的,不但有,而且水草最為肥饒。”兩都督道:“蕭千總,你曾去過不曾?”蕭云仙道:“卑弁不曾去過。”兩位都督道,“可又來!你不曾去過,怎么得知道?”云仙道:“卑弁在史書上青過,說這地方水草肥饒。”兩都督變了臉道:“那書本子上的話如何信得!”蕭云仙不敢言語。   少刻,云板響處,轅門饒鼓喧鬧。少保升帳,傳下號令,教兩都督率領本部兵馬,$ 虞華軒仰天大笑道:“從古至今也沒有這樣奇事。”唐二棒椎變著臉道:“老華,你莫怪我說。你雖世家大族,你家發過的老先生們离的遠了,你又不曾中過,這些官場上來往的儀制,你想是未必知道。我舍侄他在京里不知見過多少大老,他這帖子的樣式必有個來歷,難道是混寫的?”虞華軒道:“你長兄既說是該這樣寫,就這樣寫罷了,何必問我!”唐二棒椎道,“你不曉得,等余大先生出來吃飯我問他。”   正說著,小廝來說:“姚五爺進來了。”兩個人同站起來。姚五爺進來作揖坐下。虞華軒道:“五表兄,你昨日吃過飯怎便去了晚里還有個便酒等著,你也不來。”唐二棒椎道:“姚老五,昨日在這里吃中飯的么?我咋日午后遇著你,你現說在仁昌典方老六家吃了飯出來。怎的這樣扯謊?”   小廝擺了飯,請余大先生來。親大先生首席,唐二棒椎對面,姚五爺上坐,主人下陪。吃過飯,虞華軒笑把方才寫帖子話說与余大先生,余大先生气得兩臉紫漲,頸子里的筋都耿出來,說道:“這話是那個說的?請問人生世上,是祖、父要緊,是科名要緊?”虞華軒道,“自然是祖、父要緊了,這也何消說得。”余大先生道:“既知是祖、父要緊,如何才中了個舉人,便丟了天屬之親,叔侄們認起同年同門來?這樣得罪名教的話,我一世也不愿听!二哥,你這位令侄,還虧他中個舉,竟是一字不通的人。若是我的侄儿,我先拿他在祠堂里祖宗神位前先打几十板子才好!”唐二棒椎同姚五爺看見余大先生惱得像紅虫,知道他的迂性呆气發了,講些混話,支開了去。   須臾,吃完了茶,余大先生進館去了。姚五爺起身道:“我去走走再來。”唐二棒椎道:“你今日出去,該說在彭老二家吃了飯出來的了!”姚五爺笑道:“今日我在這里陪先生,人都知道的,不好說在別處。”笑著去了。   姚五爺去了一時又走回來,說道:“老華,廳上有個客來拜你,說是在府里太尊衙門里出來的,在廳上坐著哩,你快出去會他。”虞華軒道:“我并沒有這個相与,是那里來的?”正疑惑間,門上傳進帖子來:“年家眷同學教弟季萑頓首拜。”虞華軒出到廳上迎接。季葦蕭進來,作揖坐下,拿出一封書子,遞過來說道:“小弟在京師因同敝東家來貴郡,令表兄杜慎卿先生托寄一書,專候先生。今日得見雅范,實為深幸。”虞華軒接過書子,拆開從頭看了,說道:“先生与我敝府厲公祖是舊交穵?”季葦蕭道:“厲公是敝年脸伯荀大人的門生,所以邀小弟在他幕中共事。”虞華軒道:“先生因甚公事下縣來?”季葦蕭道:“此處無外人,可以奉告。厲太尊因貴縣當舖戥子太重,剝削小民,所以托$ 自己也說不明白。如今寄在鋣監里,明日領了文書,只怕就要起身。老爹如今可是要看他?”鳳四老爹道:“他在外監里,我自已去看他。你們明日領了文書,千万等我到這里,你們再起身。”差人應允了。   鳳四老爹同馬快頭走到監里,會著万中書。万中書向鳳四老爹道:“小弟此番大概是奇冤极枉了。你回去替我致意高老先生同秦老先生,不知此后可能再會了。”風四老爹又細細問了他一番,只不得明白。因忖道:“這場官司,須是我同到浙江去才得明白。”也不對万中書說,竟別了出監,說,“明日再來奉看。”一气回到秦中書家。只見那戲子都已散了,施御史也回去了,只有高翰林還在這里等信,看見鳳四老爹回來,忙問道:“到底為甚事?”鳳四老爹道:“真正奇得緊!不但官府不曉得,連浙咨的差人也不曉得。不但差人不曉得,連他自己也不曉得。這樣糊涂事,須我同他到浙江去,才得明白。”秦中書道:“這也就罷了,那個還管他這些閒事!”鳳四老爹道:“我的意思,明日就要同他走走去。如果他這官司利害,我就幫他去審審,也是會過這一場。”高翰林也怕日后拖累,便攛掇鳳四老爹同去。晚上送了十兩銀子到鳳家來,說:“送鳳四老玧路上做盤纏。”鳳四老爹收了。   次日起來,直到三官堂會著差人。差人道:“老爹好早。”鳳四老爹同差人轉出彎,到縣門口,來到刑房里,會著蕭二老爹,催著他清稿,并送簽了一張解批,又撥了四名長解皂差,听本官簽點,批文用了印。官府坐在三堂上,叫值日的皂頭把万中書提了進來。台州府差也跟到宅門口伺候。只見万中書頭上還戴著紗帽,身上還穿著七品補服,方縣尊猛想到:他拿的是個已革的生員,怎么卻是這樣服色?又對明了人名、年貌,絲毫不誣。因問道:“你到底是生員是官?”万中書道:“我本是台州府學的生員,今歲在京,因書法端楷,保舉中書職銜的。生員不曾革過。”方知縣道:“授職的知照想未下來,因有了官司,撫台將你生員咨革了,也未可知。但你是個浙江人,本縣也是浙江人,本縣也不難為你。你的事,你自己好好去審就是了。”因又想道:“他回去了,地方官說他是個已革生員,就可以動刑了,我是個同省的人,難道這點朋應沒有?”隨在簽批上朱筆添了一行:   本犯万里,年貌与來文相符,現今頭戴紗帽,身穿七品補服,供稱本   年在京保舉中書職銜,相應原身鎖解。該差毋許須索,亦毋得疏縱。寫完了,隨簽了一個長差趙升,又叫台州府差進去,吩咐道:“這人比不得盜賊,有你們兩個,本縣這里添一個也夠了。你們路上須要小心些。”三個差人接了批文,押著万中$ 烘十分煩躁,起來脫去了一件衣服。管家忙接了,折好放在衣架上。徐九公子道:“聞的向日有一位天長杜先生在這莫愁湖大會梨園子弟,那時卻也還有几個有名的腳色,而今怎么這些做生、旦的,卻要一個看得的也沒有?難道此時天也不生那等樣的腳色?”陳木南道:“論起這件事,卻也是杜先生作俑。自古婦人無貴賤,任憑他是青樓婢妾,到得收他做了側室,后來生出儿子做了宮,就可算的母以子貴。那些做戲的,憑他怎么樣,到底算是個賤役,自從杜先生一番品題之后,這些縉紳士大夫家筵席間,定要几個梨園中人,雜坐衣冠隊中,說長道短,這個成何体統!看起來,那杜先生也不得辭其過。”徐九公子道:“也是那些暴發戶人家,若是我家,他怎敢大膽?”   說了一會,陳木南又覺的身上煩熱,忙脫去一件衣服,管家接了去。陳木南道:“尊府雖比外面不同,怎么如此太暖?”徐九公子道:“四哥,你不見亭子外面周圍一丈雪所不到?這亭子卻是先國公在時造,全是白銅鑄成,內中燒了煤火,所以這般溫暖。外邊怎么有這樣所在!”陳木南听了,才知道這個原故。兩人又飲了一會。天与昏暗了,那几百樹梅花上都懸了羊角燈,磊磊落落,點將起來,就如千點明珠,高下照耀,越掩映著那梅花枝干橫斜可愛。酒罷,捧上茶來吃了,陳木南告辭回寓。   過了一日,陳木南寫了一個札子,叫長隨拿到國公府向徐九公子借了二百兩銀子,買了許多緞匹,做了几套衣服,長隨跟著,到聘娘家來做進見禮。到了來賓樓門口,一只小猱獅狗叫了兩聲,里邊那個黑胖虔婆出來迎接。看見陳木南人物体面,慌忙說道:“請姐夫到里邊坐。”陳木南走了進去,兩間臥房,上面小小一個妝樓,安排著花、瓶、爐、几,十分清雅。聘娘先和一個人在那里下圍棋,見了陳木南來,慌忙亂了局來陪,說道:“不知老爺到來,多有得罪。”虔婆道:“這就是太平陳四老爺,你常時念著他的詩,要會他的四老爺才從國公府里來的。”陳木南道:“兩套不堪的衣裳,媽媽休賺輕慢。”虔婆道:“說那里話,姐夫請也請不至。”陳木南因問:“這一位尊姓?”聘娘接過來道:“這是北門橋鄒泰來太爺,是我們南京的國手,就是我的師父。”陳木南道:“久仰。”鄒泰來道:“這就是陳四老爺?一向知道是徐九老爺姑表弟破,是一位貴人,今日也肯到這里來,真個是聘娘的福气了。”聘娘道:“老爺一定也是高手,何不同我師父下一盤?我自從跟著鄒師父學了兩年,還不曾得著他一著兩著的竅哩!”虔婆道:“姐夫且同鄒師父下一盤,我下去備酒來。”陳木南道:“怎好就請教的?”聘娘道:“這個何妨,$ 二十個銅錢來,放在花梨桌上。聘娘大笑道:“你這個錢,只好送給儀征丰家巷的撈毛的,不要砧污了我的桌子!快些收了回去買燒餅吃罷!”丁言志羞得臉上一紅二白,低著頭,卷了詩,揣在怀里,悄悄的下樓回家去了。   虔婆听見他困著呆子要了花錢,走上樓來問聘娘道:“你剛才向呆子要了几兩銀子的花錢?拿來,我要買緞子去。”聘娘道:“那呆子那里有銀子!拿出二十銅錢來,我那里有手接他的?被我笑的他回去了。”虔婆道:“你是甚么巧主儿!困著呆子,還不問他要一大注子,肯白白放了他回去?你往常嫖客給的花錢,何曾分一個半個給我?“聘娘道:“我替你家尋了這些錢,還有甚么不是?些小事就來尋事!我將來從了良,不怕不做太太,你放這樣呆子上我的樓來,我不說你罷了,你還要來嘴喳喳!”虔婆大怒,走上前來,一個嘴巴把聘娘打倒在地。聘娘打滾,撒了頭發,哭道:“我貪圖些甚么,受這些折磨!你家有銀子,不愁弄不得一個人來,放我一條生路去罷!”不由分說,向虔婆大哭大罵,要尋刀刎頸,要尋繩子上吊,發都滾掉了。虔婆也慌了,叫了老烏龜上來,再三勸解,總是不肯依,鬧的要死要活。無可奈何,由著他拜做延壽庵本慧的徒弟,剃光了頭,出家去了。只因這一番,有分教:風流云,賢豪才色總成空;薪盡火傳,工匠市俗都有韻。畢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添四客述往思來 彈一曲高山流水 話說万歷二十三年,那南京的名士都已漸漸銷磨盡了。此時虞博士那一輩人,也有老了的,也有死了的,也有四散去了的,也有閉門不問世事的。花壇酒社,都沒有那些才俊之人:禮樂文章,也不見那些賢人講究。論出處,不過得手的就是才能,失意的就是愚拙;論豪俠,不過有余的就會奢華,不足的就見蕭索。憑你有李、杜的文章,顏、曾的品行,卻是也沒有一個人來問你。所以那些大戶人家,冠、昏、喪、祭,鄉紳堂里,坐著几個席頭,無非講的是些升、遷、調、降的官場;就是那貧賤儒主,又不過做的是些揣合逢迎的考校。那知市井中間,又出了几個奇人。   一個是會寫字的。這人姓季,名遐年,自小儿天家無業,總在這些寺院里安身。見和尚傳板上堂吃齋,他便也捧著一個缽,站在那里,禪堂吃飯。和尚也不厭他,他的字寫的最好,卻又不肯學古人的法聥帖,只是自己創出來的格調,由著筆性寫了去,但凡人要請他寫字時,他三日前,就要齋戒一日,第二日磨一天的墨,卻又不許別人替磨。就是寫個十四字的對聯,也要用墨半碗。用的筆,都是那人家用坏了不要的,他才用。到寫字的時候,要三四個人替他拂著紙,他$ .亂離之後,此術遂亡.河北文士,率曉兵射,非直葛洪一箭,已解追兵,三九讌集,常縻榮賜.雖然要輕禽,截狡獸,不願汝輩為之.   卜筮者,聖人之業也;但近世無復佳師,多不能中.古者,卜以決疑,今人生疑於卜;何者?守信謀,欲行一事,卜得惡卦,反令(心式)(心式),此之謂乎!且十中六七,以為上手,粗知大意,又不委曲.凡射奇偶,自然半收,何足賴也.世傳云:「解陰陽者,為鬼所嫉,坎壈貧窮,多不稱泰.」吾觀近古以來,尤精妙者,唯京房、管輅、郭璞耳,皆無官位,多或罹災,此言令人益信.儻值世網嚴密,強負此名,便有詿誤,亦禍源也.及星文風氣,率不勞為之.吾嘗學六壬式,亦值世閒好匠,聚得龍首、金匱、玉軨變、玉歷十許種書,討求無驗,尋亦悔罷.凡陰陽之術,與天地俱生,亦吉凶德刑,不可不信;但去聖既遠,世傳術書,皆出流俗,言辭鄙淺,驗少妄多.至如反支不行,竟以遇害;歸忌寄宿,不免凶終:拘而多忌,亦無益也.   算術亦是六藝要事;自古儒士論天道,定律歷者,皆學通之.佘然可以兼明,不可以專業.江南此學殊少,唯范陽祖晅精之,位至南康太守.河北多曉此術.   醫方之事,取妙極難,不勸汝曹以自命也.微解藥性,小小和合,居家得以救急,亦為勝事,皇甫謐、殷仲堪則其人也.   禮曰:「君子無故不徹琴瑟.」古來名士,多所愛好.洎於梁初,衣冠子孫,不知琴者,號有所闕;大同以末,斯風頓盡.然而此樂愔愔雅致,有深味哉!今世曲解,雖變於古,猶足以暢神情也.唯不可令有稱譽,見役勳貴,處之下坐,以取殘盃冷炙之辱.戴安道猶遭之,況爾曹鐓!   家語曰:「君子不博,為其兼行惡道故也.」論語云:「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然則聖人不用博弈為教;但以學者不可常精,有時疲倦,則儻為之,猶勝飽食昏睡,兀然端坐耳.至如吳太子以為無益,命韋昭論之;王肅、葛洪、陶侃之徒,不許目觀手執,此並勤篤之志也.能爾為佳.古為大博則六箸,小博則二煢,今無曉者.比世所行,一煢十二棋,數術淺短,不足可翫.圍棋有手談、坐隱之目,頗為雅戲;但令人耽憒,廢喪實多,不可常也.   投壺之禮,近世愈精.古者,實以小豆,為其矢之躍也.今則唯欲其驍,益多益喜,乃有倚竿、帶劍、狼壺、豹尾、龍首之名.其尤妙者,有蓮花驍.汝南周(王貴),弘正之子,會稽賀徽,賀革之子,並能一箭四十餘驍.賀又嘗為小障,置壺其外,隔障投之,無所失也.至鄴以來,亦見廣寧、蘭陵諸王,有此校具,舉國遂無投得一驍者.彈棋亦近世雅戲,消愁釋憒,時可$ 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第二十六章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聖人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本,躁則失君。 第二十七章 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善數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 第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第二十九章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故物或行或隨;或歔或吹;或強或羸;或挫或隳。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第三十章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遠。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善者果而已,不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第三十一章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以得志於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第三十二章 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於江海。 第三十三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鰜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第三十崌四章 大道氾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而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衣養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 第三十五章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可既。 第三十六章 $ 乩仙, 就是蕊珠仙子〔10〕,從她的語氣上看來,似乎是一位謫降紅塵 的花神。她最愛和名人唱和,也很贊成新黨,像礎翁這樣的學者, 她一定大加青眼〔11〕的。哈哈哈哈!” 但高老夫子卻不很能發表什麼崇論宏議,因為他的豫備──東 晉之興亡──本沒有十分足,此刻又並不足的幾分也有些忘卻了。 他煩躁愁苦﹔從繁亂的心緒中,又涌出許多斷片的思想來:上堂 的姿勢應該威嚴﹔額角的瘢痕總該遮住﹔教科書要讀得慢﹔看學生 要大方。 但同時還模模胡胡聽得瑤圃說著話: “……賜了一個荸薺……。‘醉倚青鸞上碧霄’,多麼超 脫……那鄧孝翁叩求了五回,這才賜了一首五絕……‘紅袖拂天 河,莫道……’蕊珠仙子說……礎翁還是け第一回……這就是本校的 植物園!” “哦哦!”爾礎忽然看他舉手一指,這才從亂頭思想中驚 覺,依指頭看去,窗外一小片空地,地上有四五株樹,正對面是 三間小平房。 “這就是講堂。”瑤圃並不移動他的手指,但是說。 “哦哦!”磌 “學生是很馴良的。她們除聽講之外,就專心縫紉……。” “哦哦!”爾礎實在頗有些窘急了,他希望他不再說話,好給 自己聚精會神,趕緊想一想東晉之興亡。 “可惜內中也有幾個想學學做詩,那可是不行的。維新固然可 以,但做詩究竟不是大家閨秀所宜。蕊珠仙子也不很贊成女學,以 為淆亂兩儀〔12〕,非天曹所喜。兄弟還很同她討論過幾 回……。” 爾礎忽然跳了起來,他聽到鈴聲了。 “不,不。請坐!那是退班鈴。” “瑤翁公事很忙罷,可以不必客氣……。” “不,不!不忙,不忙!兄弟以為振興女學是順應世界的潮 流,但一不得當,即易流于偏,所以天曹不喜,也許不過是防微 杜漸的意思。只要辦理得人,不偏不倚,合乎中庸,一以國粹為 歸宿,那是決無流弊的。礎翁,你想,可對?這是蕊珠仙子也以 為‘不無可採’的話。哈哈哈哈!” 校役又送上兩杯白開水來﹔但是鈴聲又響了。 瑤圃便請爾礎喝了兩口白開水,這才慢慢地站起來,引導他 穿過植物園,走進講堂去。 他心頭跳著,筆挺地站在講臺旁邊,只看見半屋子都是蓬蓬 松松的頭發。瑤圃從大襟袋里掏出一張信箋,展開之後,一面 看,一面對學生們說道: “這位就是高老師,高爾礎高$ 深烈,言與泗俱,丞相亦與之對泣。敘情既畢,便深自陳結,丞相亦厚相酬納。既出,懽然言曰:「江左自有管夷吾,此復何憂?」 王敦兄含為光祿勳。敦既逆謀,屯據南州,含委職奔姑孰。王丞相詣闕謝。司徒、丞相、揚州官僚問訊,倉卒不知何辭。顧司空時為揚州別駕,援翰曰:「王光祿遠避流言,明公蒙塵路次,羣下不寧,不審尊體起居何如?」 郗太尉拜司空,語同坐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紛紜,遂至台鼎。朱博翰音,實愧於懷。」 高坐道人不作漢語,或問此意,簡文曰:「以簡應對之煩。」 周僕射雍容好儀形,詣王公,初下車,隱數人,王公含笑之。既坐,貤傲然嘯詠。王公曰:「卿欲希嵇、阮邪?」荅曰:「何敢近舍明公,遠希嵇、阮!」 庾公嘗入佛圖,見臥佛,曰:「此子疲於津梁。」于時以為名言。 摯瞻曾作四郡太守,大將軍戶曹參軍,復出作內史,年始二十九。嘗別王敦,敦謂瞻曰:「卿年未三十,已為萬石,亦太蚤。」瞻曰:「方於將軍,少為太蚤;比之甘羅,已為太老。」 梁國楊氏子,九歲,甚聰惠。孔君平詣其父,父不在,乃呼兒出,為設果。果有楊梅,孔指以示兒曰:「此是君家果。」兒應聲荅曰:「未聞孔雀是夫子家禽。」 孔廷尉以裘與從弟沈,沈辭不受。廷尉曰:「晏平仲之儉,祠其先人,豚肩不掩豆,猶狐裘數十年,卿復何辭此?」於是受而服之。 佛圖澄與諸石遊,林公曰:「澄以石虎為海鷗鳥。」 謝仁祖年八歲,謝豫章將送客,爾時語已神悟,自參上流。諸人咸共歎之曰:「年少一坐之顏回。」仁祖曰:「坐無尼父,焉別顏回?」 陶公疾篤,都無獻替之言,朝士以為恨。仁祖聞之曰:「時無豎刁,故不貽陶公話言。」時賢以為德音。 竺法深在簡文坐,劉尹問:「道人何以游朱門?」荅曰:「君自見其朱門,貧道如游蓬戶。」或云卞令。 孫盛為庾公記室參軍,從獵,將其二兒俱行。庾公不知,忽於獵場見齊莊,時年七八歲。庾謂曰:「君亦復來邪?」應聲荅曰:「所謂『無小無大,從公于邁』。」 孫齊由、齊莊二人小時詣庾公,公問:「齊由何字?」荅曰:「字齊由。公曰:「欲何齊邪?」曰:「齊許由。」「齊莊何字?」荅曰:「字齊莊。」公曰:「欲何齊?」曰:「齊莊周。」公曰:「何不慕仲尼而慕莊周?」對曰:「聖人生知,故難企慕。」庾公大喜小兒對。 張玄之、顧敷,是顧和中外孫,皆少而聰惠。和並知之,而常謂顧勝,親重偏至,張頗不懕。于時張年九歲,顧年七歲,和與俱至寺中。見佛般泥洹像,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和以問二孫。玄謂「被親故泣,不被親故不泣」。敷曰:「不然,當由$ 高率善史傳,隱於陽岐。跚于時符堅臨江,荊州刺史桓沖將盡訏謨之益,徵為長史,遣人船往迎,贈貺甚厚。驎之聞命,便升舟,悉不受所餉,緣道以乞窮乏,比至上明亦盡。一見沖,因陳無用,翛然而退。居陽岐積年,衣食有無常與村人共。值己匱乏,村人亦如之。甚厚,為鄉閭所安。 南陽翟道淵與汝南周子南少相友,共隱于尋陽。庾太尉說周以當世之務,周遂仕,翟秉志彌固。其後周詣翟,翟不與語。 孟萬年及弟少孤,居武昌陽新縣。萬年遊宦,有盛名當世,少孤未嘗出,京邑人士思欲見之,乃遣信報少孤,云「兄病篤」。狼狽至都。時賢見之者,莫不嗟重,因相謂曰:「少孤如此,萬年可死。」 康僧淵在豫章,去郭數十里,立精舍。旁連嶺,帶長川,芳林列於軒庭,清流激於堂宇。乃閒居研講,希心理味,庾公諸人多往看之。觀其運用吐納,風流轉佳。加已處之怡然,亦有以自得,聲名乃興。後不堪,遂出。 戴安道既厲操東山,而其兄欲建式遏之功。 謝太傅曰:「卿兄弟志業,萝其太殊?」戴曰:「下官『不堪其憂』,家弟『不改其樂』。」 許玄度隱在永興南幽穴,每致四方諸侯之遺。或謂許曰:「嘗聞箕山人,似不爾耳!」許曰:「筐篚苞苴,故當輕於天下之寶耳!」 范宣未嘗入公門。韓康伯與同載,遂誘俱入郡。范便於車後趨下。 郗超每聞欲高尚隱退者,輒為辦百萬資,并為造立居宇。在剡為戴公起宅,甚精整。戴始往舊居,與所親書曰:「近至剡,如官舍。」郗為傅約亦辦百萬資,傅隱事差互,故不果遺。 許掾好遊山水,而體便登陟。時人云:「許非徒有勝情,實有濟勝之具。」 郗尚書與謝居士善。常稱:「謝慶緒識見雖不絕人,可以累心處都盡。」 賢媛第十九 陳嬰者,東陽人。少脩德行,箸稱鄉黨。秦末大亂,東陽人欲奉嬰為主,母曰:「不可!自我為汝家婦,少見貧賤,一旦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 漢元帝宮人既多,乃令畫工圖之,欲有呼者,輒披圖召之。其中常者,皆行貨賂。王明君姿容甚麗,志不苟求,工遂毀為其狀。後匈奴來和,求美女於漢帝,帝以明君充行。既召見而惜之。但名字已去,不欲中改,於是遂行。 漢成帝幸趙飛燕,飛燕讒班婕妤祝詛,於是考問。辭曰:「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脩善尚不蒙福,為邪欲以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訴;若其無知,訴之何益?故不為也。」 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宮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后出看疾。太后入戶,見直侍並是昔日所愛幸者。太后問:「何時來邪?」云:「正伏魄時過。」因不復前而歎曰:「狗鼠不食汝餘,死故應$  若夫,坐如尸,立如齊。禮從宜,使從俗。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 非也。禮,不妄說人,不辭費。禮,不逾節,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踐言,謂之善行。行修 言道,禮之質也。禮聞取於人,不聞取人。禮聞來學,不聞往教。   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辨訟,非禮不決。君臣上觯父子兄弟 ,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 鬼神,非禮不誠不莊。是以君子恭敬撙節退讓以明禮。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 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禽獸之心乎?夫唯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是故聖人作 ,為禮以教人。使人以有禮,知自別於禽獸。   太上貴德,其次務施報。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人有禮 則安,無禮則危。故曰:禮者不可不學也。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而 況富貴乎?富貴而知好禮,則不驕不淫;貧賤而知好禮,志不懾。   人生十年曰幼,學。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壯,有室。四十曰強,而仕。五十曰艾,服 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傳。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與耄雖有罪,不 加刑焉。百年曰期,頤。   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謝,則必賜之几杖,行役以婦人。適四方,乘安車。自稱曰老 夫,於其國則稱名;越國而問焉,必告之以其制。   謀於長者,必操几杖以從之。長者問,不辭讓而對,非禮也。   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在醜夷不爭。   夫為人子者,三賜不及車馬。故州閭鄉黨稱其孝也,兄弟親戚稱其慈也,僚友稱其弟也 ,執友稱其仁也,交游稱其信也。見父之執,不謂之進不敢進,不謂之退不敢退,不問不敢 對。此孝子之行也。   夫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所游必有常,所習必有業。恒言不稱老。年長以倍則父 事之,十年以長則兄事之,五年以長則肩隨之。群居五人,則長者必異席。   為人子者,居不主奧,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門。食饗不為概,祭祀不為尸。聽 於無聲,視於無形。不登高,不臨深。不茍訾,不茍笑。   孝子不服暗,不登危,懼辱親也。父母存,不許友以死。不有私財。   為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純素。孤子當室,冠衣不純采。   幼子常視毋誑,童子不衣裘裳。立必正方。不傾聽。長者與之提攜,則兩手奉長者之手 。負劍辟咡詔之,則掩口而對。   從於先生,不越路而與人言。遭先生於道,趨而進,正立拱手。先生與之言則對;不與 之言則趨而退。 $ 不吊。   居喪之禮,毀瘠不形,視聽不衰。升降不由阼階,出入不當門隧。居喪之禮,頭有創則 沐,身有瘍則浴,有疾則飲酒食肉,疾止復初。不勝喪,乃比於不慈不孝。五十不致毀,六 十不毀,七十唯衰麻在身,飲酒食肉,處於內。生與來日,死與往日。知生者吊,知死者傷 。知生而不知死,吊而不傷;知死而不知生,傷而不吊。吊喪弗能賻,不問其所費。問疾弗 能遺,不問其所欲。見人弗能館,不問其所舍。賜人者不曰來取。與人者不問其所欲。適墓 不登壟,助葬必執紼。臨喪不笑。揖人必違其位。厥望柩不歌。入臨不翔。當食不嘆。鄰有喪 ,舂不相。里有殯,不巷歌。適墓不歌。哭日不歌。送喪不由徑,送葬不辟涂潦。臨喪則必 有哀色,執紼不笑,臨樂不嘆;介胄,則有不可犯之色。   故君子戒慎,不失色於人。國君撫式,大夫下之。大夫撫式,士下之。禮不下庶人,刑 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側。   兵車不式。武車綏旌,德車結旌。史載筆,士載言。前有水,則載青旌。前有塵埃,則 載鳴鳶。前有車騎,則載飛鴻。前有士師,則載虎皮。前有摯獸,則載貔貅。行:前朱鳥而 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急繕其怒。進退有度,左右有局,各司其局。   父之讎,弗與共戴天。兄弟之讎不反兵。交游之讎不同國。四郊多壘,此卿大夫之辱也 。地廣大,荒而不治,此亦士之辱也。   臨祭不惰。祭服敝則焚之,祭器敝則埋之,龜策敝則埋羋,牲死則埋之。凡祭於公者, 必自徹其俎。   卒哭乃諱。禮,不諱嫌名。二名不偏諱。逮事父母,則諱王父母;不逮事父母,則不諱 王父母。君所無私諱,大夫之所有公諱。《詩》、《書》不諱,臨文不諱。廟中不諱。夫人 之諱,雖質君之前,臣不諱也;婦諱不出門。大功小功不諱。入竟而問禁,入國而問俗,入 門而問Z諱。   外事以剛日,內事以柔日。   凡卜筮日:旬之外曰遠某日,旬之內曰近某日。喪事先遠日,吉事先近日。曰:「為日 ,假爾泰龜有常,假爾泰筮有常。」   卜筮不過三,卜筮不相襲。龜為卜,策為筮,卜筮者,先聖王之所以使民信時日、敬鬼 神、畏法令也;所以使民決嫌疑、定猶與也。故曰:「疑而筮之,則弗非也;日而行事,則 必踐之。」   君車將駕,則仆執策立於馬前。已駕,仆展軨、效駕,奮衣由右上取貳綏,跪乘,執策 分轡,驅之五步而立。君出就車,則仆并轡授綏。左右攘辟,車驅而騶。至于大門,君撫仆 之手而顧,命車右就車;門閭溝渠,必步。   凡仆人之禮,必授人綏。若仆者降等,則受;不然,則否。若仆者降$ 巡守:歲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而望祀山川;覲諸侯;問百年者就見之 。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命市納賈以觀民之所好惡,志淫好辟。命典禮考時月,定日,同律 ,禮樂制度衣服正之。山川神只,有不舉者,為不敬;不敬者,君削以地。宗廟,有不順者 為不孝;不孝者,君絀以爵。變禮易樂者,為不從;不從者,君流。革制度衣服者,為畔; 畔者,君討。有功德於民者,地進律。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東巡守之禮。八月, 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南巡守之禮。十有一月,北巡守至于北岳,如西巡守之禮。歸,假于缧祖 禰,用特。   天子將出,類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禰。呰侯將出,宜乎社,造乎禰。天子無事與諸侯 相見曰朝,考禮正刑一德,以尊于天子。天子賜諸侯樂,則以柷將之,賜伯、子、男樂,則 以?將之。諸侯,賜弓矢然後征,賜鈇鉞然後殺,賜圭瓚然後為鬯。未賜圭瓚,則資鬯於天   天子命之教然後為學。小學在公宮南之左,大學在郊。天子曰辟癰,諸侯曰頖宮。   天子將出征,類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禰,?於所征之地。受命於祖,受成於學。出征 ,執有罪;反,釋奠于學,以訊馘告。   天子、諸侯無事則歲三田:一為乾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庖。無事而不田,曰不敬 ;田不以禮,曰暴天物。天子不合圍,諸侯不掩群。天子殺則下大綏,諸侯殺則下小綏,大 夫殺則止佐車。佐車止,則百姓田獵。獺祭魚,然後虞人入澤梁。豺祭獸,然後田獵。鳩化 為鷹,然後設罻羅。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昆蟲未蟄,不以火田,不麑,不卵,不殺胎, 不殀夭,不覆巢。   冢宰制國用,必於歲之杪,五穀皆入然後制國用。用地小大,視年之豐耗。以三十年之 通制國用,量入以為出,祭用數之仂。喪,三年不祭,唯祭天地社稷為越紼而行事。喪用三 年之仂。喪祭,用不足曰暴,有余曰浩。祭,豐年不奢,兇年不儉。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 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 食。以三十年之通,雖有兇旱水溢,民無菜色,然後天子食,日舉以樂。   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殯,三 月而葬。三年之喪,自天子達,庶人縣封,葬不為雨止,不封不樹,喪不貳事,自天子達於 庶人。喪從死者,祭從生者。支子不祭。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諸侯五廟 ,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大夫三廟,一昭一穆,與太祖之廟而三。士一廟。庶人祭於   天子、諸侯宗廟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嘗,冬$ 惠,下及兆民。慶賜遂行,毋有不當。乃命大史守典奉法,司天日 月星辰之行,宿離不貸,毋失經紀,以初為常。   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穀于上帝。乃擇元辰,天子親載耒耜,措之參保介之御間,帥 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藉。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九推。反,執爵于大寢 ,三公、九卿、諸侯、大夫皆御,命曰:勞酒。   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王命布農事,命田舍東郊,皆修 封疆,審端經術。善相丘陵阪險原隰土地所宜,五穀所殖,以教道民,必躬親之。田事既飭 ,先定準直,農乃不惑。   是月也,命樂正入學習舞。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澤,犧牲毋用牝。禁止伐木。毋覆巢 ,毋殺孩蟲、胎、夭、飛鳥。毋麑,毋卵。毋聚大眾,毋置城郭。掩骼埋胔。   是月也,不可以稱兵,稱兵必天殃。兵戎不起,不可從我始。毋變天之道钮毋絕地之理 ,毋亂人之紀。   孟春行夏令,則雨水不時,草木蚤落,國時有恐。行秋令則其民大疫,猋風暴雨總至, 藜莠蓬蒿并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雪霜大摯,首種不入。   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 音角,律中夾鐘。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始雨水,桃始華,倉庚鳴, 鷹化為鳩。天子居青陽大廟,乘鸞路,駕倉龍,載青旗,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其器 疏以達。   是月也,安萌芽,養幼少,存諸孤。擇元日,命民社。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毋肆掠 ,止獄訟。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天子親往,后妃帥九嬪御。乃禮天 子所御,帶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   是月也,日夜分。雷乃發聲,始電,蟄蟲咸動,啟戶始出。先雷三日,奮木鐸以令兆民 曰:雷將發聲,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備,必有兇災。日夜分,則同度量,鈞衡石,角斗 甬,正權概。是月也,耕者少舍。乃修闔扇,寢廟畢備。毋作大事,以妨農之事。   是月也,毋竭川澤,毋漉陂池,毋焚山林。天子乃鮮羔開冰,先薦寢廟。上丁,命樂正 習舞,釋菜。天子乃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往視之。仲丁,又命樂正入學習舞。是月 也,祀不用犧牲,用圭璧,更皮幣。   仲春行秋令,則其國大水,寒氣總至,寇戎來征。行冬令,則陽氣不勝,麥乃不熟,民 多相掠。行夏令,則國乃大旱,暖氣早來,蟲螟為害。   季春之月,日在胃,昏七星中,旦牽牛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蟲鱗。 其音角,律中姑洗。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 則緇之。其緌也,孔子曰:「吾未之聞也。 冠而敝之可也。」適子冠於阼,以著代也。醮於客位,加有成也。三加彌尊,喻其志也。冠 而字之,敬其名也。委貌,周道也。章甫,殷道也。毋追,夏後氏之道也。周弁,殷冔,夏 收。三王共皮弁素積。無大夫冠禮,而有其昏禮。古者,五十而後爵,何大夫冠禮之有?諸 侯之有冠禮,夏之末造也。天子之元子,士也。天下無生而貴者也。繼世以立諸侯,象賢也 。以官爵人,德之殺也。死而謚,今也;古者生無爵,死無謚。禮之所尊,尊其義也。失其 義,陳其數,祝史之事也。故其數可陳也,其義難知也。知其義而敬守之,天子之所以治天   天地合而後萬物興焉。夫昏禮,萬世之始催也。取於異姓,所以附遠厚別也。幣必誠,辭 無不腆。告之以直信;信,事人也;信,婦德也。壹與之齊,終身不改。故夫死不嫁。男子 親迎,男先於女,剛柔之義也。天先乎地,君先乎臣,其義一也。執摯以相見,敬章別也。 男女有別,然後父子親,父子親然後義生,義生然後禮作,禮作然後萬物安。無別無義,禽 獸之道也。婿親御授綏,親之也。親之也者,親之也。敬而親之,先王之所以得天下也。出 乎大門而先,男帥女,女從男,夫婦之義由此始也。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 夫死從子。夫也者,夫也;夫也者,以知帥人者也。玄冕齋戒,鬼神陰陽也。將以為社稷主 ,為先祖後,而可以不致敬乎?共牢而食,同尊卑也。故婦人無爵,從夫之爵,坐以夫之齒 。器用陶匏,尚禮然也。三王作牢用陶匏。厥明,婦盥饋。舅姑卒食,婦餕餘,私之也。舅 姑降自西階,婦降自阼階,授之室也。昏禮不用樂,幽陰之義也。樂,陽氣也。昏禮不賀, 人之序也。   有虞氏之祭也,尚用氣;血腥爓祭,用氣也殷人尚聲,臭味未成,滌蕩其聲;樂三闋 ,然後出迎牲。聲音之號,所以詔告於天地之間也。周人尚臭,灌用鬯臭,郁合鬯;臭,陰 達於淵泉。灌以圭璋,用玉氣也。既灌,然後迎牲,致陰氣也。蕭合黍稷;臭,陽達於墻屋 。故既奠,然後?蕭合膻薌。凡祭,慎諸此。魂氣歸于天,形魄歸于地。故祭,求諸陰陽之 義也。殷人先求諸陽,周人先求諸陰。詔祝於室,坐尸於堂,用牲於庭,升首於室。直祭, 祝于主;索祭,祝于祊。不知神之所在,於彼乎?於此乎?或諸遠人乎?祭于祊,尚曰求諸 遠者與?祊之為言倞也,肵之為言敬也。富也者福也,首也者,直也。相,饗之也。嘏,長 也,大也。尸,陳也。毛血,告幽全之物也。告幽全之物者,貴純之道也。血祭,盛氣也。 祭肺肝心,貴氣主也禧祭黍稷加$ 必式,必有前  謁 父母之喪,將祭,而昆弟死;既殯而祭。如同宮,則雖臣妾,葬而後祭。祭,主人之升 降散等,執事者亦散等。雖虞附亦然。自諸侯達諸士,小祥之祭,主人之酢也嚌之;眾賓兄 弟,則皆啐之。大祥:主人啐之,眾賓兄弟皆飲之,可也。凡侍祭喪者,告賓祭薦而不食。   子貢問喪,子曰:「敬為上,哀次之,瘠為下。顏色稱其情;戚容稱其服。」請問兄弟 之喪,子曰:「兄弟之喪,則存乎書策矣。」君子不奪人之喪,亦不可奪喪也。孔子曰:「 少連、大連善居喪,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東夷之子也。」肽  三年之喪,言而不語,對而不問:廬,堊室之中,不與人坐焉;在堊室之中,非時見乎 母也,不入門。疏衰皆居堊室不廬。廬,嚴者也。妻視叔父母,姑姊妹視兄弟,長、中、下 殤視成人。親喪外除,兄弟之喪內除。視君之母與妻,比之兄弟。發諸顏色者,亦不飲食也 。免喪之外,行於道路,見似目瞿,聞名心瞿。吊死而問疾,顏色戚容必有以異於人也。如 此而後可以服三年之喪。其餘則直道而行之,是也。   祥,主人之除也,於夕為期,朝服。祥因其故服。子游曰:「既祥,雖不當縞者必縞, 然後反服。」當袒,大夫至,雖當踴,絕踴而拜之,反改成踴,乃襲。於士,既事成踴,襲 而後拜之,不改成踴。上大夫之虞也,少牢。卒哭成事,附,皆大牢。下大夫之虞也,特牲 。卒哭成事,附,皆少牢。祝稱卜葬虞,子孫曰哀,夫曰乃,兄弟曰某,卜葬其兄弟曰伯子   古者,貴賤皆杖。叔孫武叔朝,見輪人以其杖關轂而輠輪者,於是有爵而後杖也。鑿巾 以飯,公羊賈為之也。   冒者何也?所以掩形也。自襲以至小斂,不設冒則形,是以襲而後設冒也。或問於曾子 曰:「夫既遣而包其餘,猶既食而裹其餘與?君子既食,則裹其餘乎?」曾子曰:「吾子不 見大饗乎?夫大饗,既饗,卷三牲之俎歸於賓館。父母而賓客之,所以為哀也!子不見大饗 乎!」非為人喪,問與賜與?   三年之喪,以其喪拜;非三年之喪,以吉拜。三年之喪,如或遺之酒肉,則受之必三辭 。主人衰?而受之。如君命,則不敢辭,受而薦之。喪者不遺人,人遺之,雖酒肉,受也。 從父昆弟以下,既卒哭,遺人可也。縣子曰:「三年之喪,如斬。期之喪,如剡。」三年之 喪,雖功衰不吊,自諸侯達諸士。如有服而將往哭之,則服其服而往。期之喪,十一月而練 ,十三月而祥,十五月禫。練則吊。既葬,大徨功吊,哭而退,不聽事焉。期之喪,未喪,吊 於鄉人。哭而退,不聽事焉。功衰吊,待事不執事。小功緦,執事$ 愨善不違身,耳目不違心,思慮不違親。結諸心, 形諸色,而術省之--孝子之志也。建國之神位:右社稷,而左宗廟。   祭統第二五   凡治人之道,莫急於禮。禮有五經,莫重於祭。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於 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禮。是故,唯賢者能盡祭之義。賢者之祭也,必受其福。非世所謂福也 。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者,謂之備。言:內盡於己,而外順於道也。 忠臣以事其君,孝子以事其親,其本一也。上則順於鬼神,外則順於君長,內則以孝於親。 如此之謂備。唯賢者能備,能備然後能祭。是故,賢者之祭也:致其誠信與其忠敬,奉之以 物,道之以禮,安之以樂,參之以時。明薦之而已矣。不求其為。此孝子之心也。祭者,所 以追養糃孝也。孝者畜也。順於道不逆於倫,是之謂畜。是故,孝子之事親也,有三道焉: 生則養,沒則喪,喪畢則祭。養則觀其順也,喪則觀其哀也,祭則觀其敬而時也。盡此三道 者,孝子之行也。既內自盡,又外求助,昏禮是也。故國君取夫人之辭曰:「請君之玉女與 寡人共有敝邑,事宗廟社稷。」此求助之本也。夫祭也者,必夫婦親之,所以備外內之官也 ;官備則具備。水草之菹,陸產之醢,小物備矣;三牲之俎,八簋之實,美物備矣;昆蟲之 異,草木之實,陰陽之物備矣。凡天之所生,地之所長,茍可薦者,莫不咸在,示盡物也。 外則鮎盡物,內則盡志,此祭之心也。是故,天子親耕於南郊,以共齊盛;王后蠶於北郊,以 共純服。諸侯耕於東郊,亦以共齊盛;夫人蠶於北郊,以共冕服。天子諸侯非莫耕也,王后 夫人非莫蠶也,身致其誠信,誠信之謂盡,盡之謂敬,敬盡然後可以事神明,此祭之道也。 及時將祭,君子乃齊。齊之為言齊也。齊不齊以致齊者也。是以君子非有大事也,非有恭敬 也,則不齊。不齊則於物無防也,嗜欲無止也。及其將齊也,防其邪物,訖其嗜欲,耳不聽 樂。故記曰:「齊者不樂」,言不敢散其志也。心不茍慮,必依於道;手足不茍動,必依於 禮。是故君子之齊也,專致其精明之德也。故散齊七日以定之,致齊三日以齊之。定之之謂 齊。齊者精明之至也,然後可以交於神明也。是故,先期旬有一日,宮宰宿夫人,夫人亦散 齊七日,致齊三日。君致齊於外,夫人致齊於內,然後會於大廟。君純冕立於阼,夫人副褘 立於東房。君執圭瓚裸尸,大宗執璋瓚亞裸。及牲,君執?,卿大夫從士執芻。宗婦執盎 從夫人薦?水。君執鸞刀羞嚌,夫人薦豆,此之謂夫婦親之。   及入舞,君執干戚就舞位,君為東上,冕而?干,率其群臣,以樂$ 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 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詩》云:『鳶飛戾天,魚躍于淵 。』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子曰:「道不遠人。 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 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於人。君 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 事兄,未能滿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 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貴, 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子無入而不自得 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 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君子 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 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帑。』」子曰:「父母其順矣!」子曰:「鬼神之為德,其 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 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 之不可掩如此夫。」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 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 培之,傾者覆之。《詩》曰:『嘉樂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保佑命之,自 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 作之,子述之。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 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 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 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 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 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宗廟之禮, 所以序昭穆$ 于竟,大夫郊勞,君親拜迎于大門之內而廟受,北面拜貺,拜君命之辱 ,所以致敬也。敬讓也者,君子之所以相接也。故諸侯相接以敬讓,則不相侵陵。卿為上擯 ,大夫為承擯,士為紹擯。君親禮賓,賓私面、私覿、致饔餼、還圭璋、賄贈、饗食燕,所 以明賓客君臣之義也。故天子制諸侯,比年小聘,三年大聘,相厲以禮。使者聘而誤,主君 弗親饗食也。所以愧厲之也。諸侯相厲以禮,則外不相侵,內不相陵。此天子之所以養諸侯 ,兵不用而諸侯自為正之具也。以圭璋聘,重禮也;已聘而還圭璋,輕財而重禮之義也。 諸侯相厲以輕財重禮,則民作讓矣。主國待客,出入三積,餼客於舍,五牢之具陳於,米 三十車,禾三十車,芻薪倍禾,皆陳於外,乘禽日五雙,群介皆有餼牢,壹食再饗,燕與時 賜無數,所以厚重禮也。古之用財者不能均如此,然而用財如此其厚者,言盡之於禮也。盡 之於禮,則內君臣不相陵,而外不相侵。故天子制之,而諸侯務焉爾。聘射之禮,至大禮也 。質明而始行事,日幾中而後禮成,非強有力者弗能行也。故強有力者,將以行禮也。酒清 ,人渴而不敢飲也;肉乾,人饑而不敢食也;日莫人倦,齊莊正齊,而不敢解惰。以成禮節 ,以正君臣,以親父子,以和長幼。此眾人之所難,而君子行之,故謂之有行;有行之謂有 義,有義之謂勇敢。故所貴於勇敢者,貴其能以立義也;所貴於立義者,貴其有行也;所貴 於有行者,貴其行禮也。故所貴於勇敢者,貴其敢行禮義也。故勇敢強有力者,天下無事, 則用之於禮義;天下有事,則用之於戰勝。用之於戰勝則無敵,用之於禮義則順治;外無敵 ,內順治,此之謂盛德。故聖王之貴勇敢強有力如此也。勇敢強有力而不用之於禮義戰勝, 而用之於爭?,則謂之亂人。刑罰行於國,所誅者亂人也。如此則民順治而國安也。子貢問 於孔子曰:「敢問君子貴玉而賤玟者何也?為玉之寡而玟之多與?」孔子曰:「非為玟之多 故賤之也、玉之寡故貴之也。夫昔者君子比德於玉焉: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知也; 廉而不劌,義也;垂之如隊,禮也;叩之其聲清越以長,其終詘然,樂也;瑕不掩瑜、瑜不 掩瑕,忠也;孚尹旁達,信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於山川,地也;圭璋特達,德也。 天下莫不濬者,道也。《詩》云:『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故君子貴之也。」   喪服四制第四九   凡禮之大體,體天地,法四時,則陰陽,順人情,故謂之禮。訾之者,是不知禮之所由 生也。夫禮,吉兇異道,不得相干,取之陰陽也。喪有四制,變而從宜,取之四時也。有恩 有理,有節$ 人主失刑德之患也。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釋其爪 牙而使狗用之,則虎反服於狗矣。人主者、以刑德制臣者也,今君人者、釋其刑德而使 臣用之,則君反制於臣矣。故田常上請爵祿而行之群臣,下大斗斛而施於百姓,此簡公 失德而田常用之也,故簡公見弒。子罕謂宋君曰:“夫慶賞賜予者,民之所喜也,君自 行之;殺戮刑罰者,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於是宋君失刑而子罕用之,故宋君見劫 。田常徒用德而簡公弒,子罕徒用刑而宋君劫。故今世為人臣者兼刑德而用之,則是世 主之危甚於簡公、宋君也。故劫殺擁蔽之主,非失刑德而使臣用之而不危亡者,則未嘗 2 二柄: 人主將欲禁姦,則審合刑名者,言異事也。為人臣者陳而言,君以其言授之事 ,專以其事責其功。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罰。故 群臣其言大而功小者則罰,非罰小功也,罰功不當名也。群臣其言小而功大者亦罰,非 不說於大功也,以為不當名也害甚於有大功,故罰。昔者韓昭侯醉而寢,典冠者見君之 寒也,故加衣於君之上,覺寢而說,問左右曰:“誰加衣者?”左右對曰:“典冠。” 君因兼罪典衣與典冠。其罪典衣、以為失其事也,其罪典冠、以為越其職也。非不惡寒 也,以為侵官之害甚於寒。故明主之畜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陳言而不當。越 則死,不當則罪,守業其官所言者貞也,則群臣不得朋黨相為矣。 3 二柄: 人主有二患:任賢,則臣將乘於賢以劫其君;妄舉,則事沮不勝。故人主好賢 ,則群臣飾行以要君欲,則是群臣之情不效;群臣之情不效,則人主無以異其臣矣。故 越王好勇,而民多輕死;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齊桓公妒而好內,故豎刁自宮 以治內,桓公好味,易牙蒸其子首而進之;燕子噲好賢,故子之明不受國。故君見惡則 群臣匿端,君見好則群臣誣能。人主欲見,則群臣之情 態得其資矣。故子之託於賢以奪其君者也,豎刁、易牙因君之欲以侵其君者也,其卒子 噲以亂死,桓公蟲流出戶而不葬。此其故何也?人君以情借臣之患也。壅人臣之情非必能 愛其君也,為重利之故也。今人主不掩其情,不匿其端,而使人臣有緣以侵其主,則群 臣為子之、田常不難矣。故曰:去好去惡,群臣見素。群臣見素,則大君不蔽矣。 《揚權》 1 揚權: 天有大命,人有大命。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病形;曼理皓齒,說情 而捐精。故去甚去泰,身乃無害。權不欲見,素無為也。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 要,四方來效。虛而待之,彼自以之。四海既藏,道陰見陽。左右既立,開門而$ 內儲說上: 說三 44 內儲說上: 齊王問於文子曰:“治國何如?”對曰:“夫賞罰之為道,利器也。君固握 之,不可以示人。若如臣者,猶獸鹿也,唯薦草而就。” 45 內儲說上: 越王問於大夫文種曰:“吾欲伐吳可乎?”對曰:“可矣。吾賞厚而信,罰 嚴而必。君欲知之,何不試焚宮室?”於是遂焚宮室,人莫救之,乃下令曰:“人之救火者 ,死,比死敵之賞。救火而不死者,比勝敵之賞。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人塗其體、被 濡衣而走火者,左三千人,右三千人。此知必勝之勢也。 46 內儲說上: 吳起為魏武侯西河之守,秦有小亭臨境,吳起欲攻之。不去,則甚害田者; 去之,則不足以徵甲兵。於是乃倚一車轅於北門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門之外者賜之 上田上宅。”人莫之徙也,及有徙之者,還,賜之如令。俄又置一石赤菽東門之外而令之曰 :“有能徙此於西門之外者賜之如初。”人爭徙之。乃下令曰:“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 ,仕之國大夫,賜之上田宅。”人爭趨之,於是攻亭一朝而拔之。 47 內儲說上: 李悝為魏文侯上地之守,而欲人之善射也,乃下令曰:“人之有狐疑之訟者 ,令之射的,中之者勝,不中者負。”令下而人皆疾習射,日夜不休。及與秦人戰,大敗之 ,以人之善射也。 48 內儲說上: 宋崇門之巷人服喪,而毀甚瘠,上以為慈愛於親,舉以為官師。明年,人之 所以毀死者歲十餘人。子之服親喪者為愛之也,而尚可以賞勸也,況君上之於民乎? 49 內儲說上: 越王慮伐吳,欲人之輕死也,出見怒蛙乃為之式,從者曰:“奚敬於此?” 王曰:“為其有氣故也。”明年之請以頭獻王者歲十餘人。由此觀之,譽之足以殺人矣。 50 內儲說上: 一曰。越王句踐見怒蛙而式,御者曰:“何為式?”王曰:“蛙有氣如此 ,可無為式乎?”士人聞之曰:“蛙有氣,王猶為式,況士人訓有勇者乎!”是歲人有自剄 死以其頭獻者。故越王將復吳而試其教,燔臺而鼓之,使民赴火者,賞在火也,臨江而鼓之 ,使人赴水者,賞在水也,臨戰而使人絕頭刳腹而無顧心者,賞在兵也,又況據法而進賢, 其助甚此矣。 51 內儲說上: 韓昭侯使人藏弊褲,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褲不以賜左右而藏之。”昭 侯曰:“非子之所知也,吾聞明主之愛,一嚬一笑,嚬有為嚬,而笑有為笑。今夫褲豈特嚬 笑哉!褲之與嚬笑相去遠矣,吾必待缉功者,故藏之未有予也。” 52 內儲說上: 鱣似蛇,蠶似蠋。人見蛇則驚駭,見蠋則毛起。然而婦人拾蠶,漁者握鱣, 利之所在,則忘其所惡,皆為$ 於前,故易之也。” 23 疕外儲說左上: 齊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穀見之曰:“穀聞先生之義,不恃仰人而食。今 穀有樹瓠之道,堅如石,厚而無竅,獻之。”仲曰:“夫瓠所貴者,謂其可以盛也。今厚而 無竅,則不可剖以盛物,而任重如堅石,則不可以剖而以斟,吾無以瓠為也。”曰:“然, 穀將棄之。今田仲不恃仰人而食,亦無益人之國,亦堅瓠之類也。” 24 外儲說左上: 虞慶為屋,謂匠人曰:“屋太尊。”匠人對曰:“此新屋也,塗濡而椽生 。”虞慶曰:“不然。夫濡塗重而生椽撓,以撓椽任重塗,此宜卑。更日久則塗乾而椽燥, 塗乾則輕,椽燥則直,以直椽任輕塗,此益尊。”匠人詘,為之而屋壞?? 25 外儲說左上: 一曰。虞慶將為屋,匠人曰:“材生而塗濡。夫材生則撓,塗濡則重,以 撓任重,今雖成,久必壞。”虞慶曰:“材乾則直,塗乾則輕,今誠得乾,日以輕直,雖久 必不壞。”匠人詘,作之,成,有間,屋果壞。 26 外儲說左上: 范且曰:“弓之折必於其盡也,不於其始也。夫工人張弓也,伏檠三旬而 蹈弦,一日犯機,是節之其始而暴之其盡也,焉得無折。”范且曰,“不然。伏檠一日而蹈 弦,三旬而犯機,是暴之其始而節之其盡也。”工人窮也,為之,弓折。 27 外儲說左上: 范且、虞慶之卺言皆文辯辭勝而反事之情,人主說而不禁,此所以敗也。夫 不謀治強之功,而豔乎辯說文麗之聲,是卻有術之士而任壞屋折弓也。故人主之於國事也, 皆不達乎工匠之搆屋張弓也,然而士窮乎范且、虞慶者,為虛辭、其無用而勝,實事、其無 易而窮雹。人主多無用之辯,而少無易之言,此所以亂也。今世之為范且、虞慶者不輟,而 人主說之不止,是貴敗折之類而以知術之人為工匠也。不得施其技巧,故屋壞弓折。知治之 人不得行其方術,故國亂而主危。 28 外儲說左上: 夫嬰兒相與戲也,以塵為飯,以塗為羹,以木為胾,然至日晚必歸饟者, 塵飯塗羹可以戲而不可食也。夫稱上古之傳頌,辯而不愨,道先王仁義而不能正國者,此亦 可以戲而不可以為治也。夫慕仁義而弱亂者,三晉也;不慕而治強者,秦也;然而未帝者, 治未畢也。 29 外儲說左上: 說三 30 外儲說左上: 人為嬰兒也,父母養之簡,子長而怨。子盛壯成人,其供養薄,父母怒而 誚之。子、父,至親也,而或譙、或怨者,皆挾相為而不周於為己也。夫賣庸而播耕者,主 人費家而美食、調布而求易錢者,非愛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客致力 而疾耘耕者,盡巧而正畦陌畦畤者,非愛主人也,曰$ 益 ,已而以啟人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故傳天下於益,而勢重盡在啟也。已而啟 與友黨攻益而奪之天下,是禹名傳天下於益,而實令啟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堯、舜明矣。 今王欲傳之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之人者也。是名傳之,而實令太子自取之也。”燕王乃收璽 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遂重。 204 外儲說右下: 方吾子曰:“吾聞之古禮,行不與同服者同車,不與同族者共家,而況君 人者乃借其權而外其勢乎!” 205 外儲說右下: 吳章謂韓宣王曰:“人主不可佯愛人,一日不可復憎;不可以佯憎人,一 日不可復愛也。故佯憎佯愛之徵見,則諛者因資而毀譽之,雖有明主不能復收,而況於以誠 借人也!” 206 外儲說右下: 趙王遊於圃中,左右以菟與虎而輟,盼然環其眼,王曰:“可惡哉,虎目 也!”左右曰:“平陽君之目可惡過此。見此未有害也,見平陽君之目如此者則必死矣。” 其明日,平陽君聞之,使人殺言者,而王不誅也。 207 外儲說右下: 衛君入朝於周,周行人問其號,對曰:“諸侯辟疆。”周行人卻之曰:“ 諸侯不得與天子同號。”衛君乃自更曰“諸侯燬”而後內之。仲尼聞之曰:“遠哉禁偪,虛 名不以借人,況實事乎!” 208 外儲說右下: 說四 209 外儲說右下: 搖木者一一攝其葉則勞而不遍,左右拊其本而葉遍搖矣。臨淵而搖木,鳥 驚而高,魚恐而下。善張網者引其綱,不一一攝萬目而後得則是勞而難,引其綱而魚已囊矣 。故吏者,民之本綱者也,故聖人治吏不治民。 210 外儲說右下: 救火者,令吏挈壺甕而走火則一人之用也,操鞭箠指麾而趣使人則制萬夫 。是以聖人不親細民,明主不躬小事。 211 外儲說右下: 造父方耨,得有子父乘車過者,馬驚而不行,其子下車牽馬,父子推車請 造父助我推車,造父因收器輟而寄載之,援其子之乘,乃始檢轡持筴,未之用也而馬轡驚矣 。使造父而不能御,雖盡力勞身助之推車,馬猶不肯行也。今身使佚,且寄載,有德於人者 ,有術而御之也。故國者君之車也,勢者君之馬也,無術以御之,身雖勞猶不免亂,有術以 御之,身處佚樂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212齫外儲說右榼: 椎鍛者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所以矯不直也,聖人之為法也,所以平不夷 矯不直也。 213 外儲說右下: 淖齒之用齊也擢閔王之筋,李兌之用趙也餓殺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 椎鍛榜檠,故身死為戮而為天下笑。 214 外儲說右下: 一曰。入齊則獨聞淖齒而硶聞齊王,入趙則獨聞李兌而不聞趙王。故曰: 人主$ 抱其頸 ﹐以繡襦擁而歸于西廂。失聲長慟曰﹕“令子一朝及此﹐我之罪也。”絕而復甦。姥大 駭奔至﹐曰﹕“何也﹖”娃曰﹕“某郎。”姥遽曰﹕“當逐之﹐奈何令至此。”娃斂容 卻睇曰﹕“不然﹐此良家子也﹐當昔驅高車持金裝﹐至某之室﹐不踰期而蕩盡。且互 設詭﹐舍而逐之﹐殆非人行。令其失志﹐不得齒于人倫。父子之道﹐天性也。使其情 絕﹐殺而棄之﹐又困躓若此。天下之人﹐盡知為某也。生親戚滿朝﹐一旦當權者熟察其 本末﹐禍將及矣。況欺天負人﹐鬼神不祐﹐無自貽其殃也。某為姥子﹐迨今有二十歲矣 。計其貲﹐不啻直千金。今姥年六十餘﹐願計二十年衣食之用以贖身﹐當與此子別卜所 詣。所詣非遙﹐晨昏得以溫清﹐某願足矣。”姥度其志不可奪﹐因許之。給姥之余﹐有 百金。北隅四五家﹐稅一隙院。乃與生沐浴﹐易其衣服﹐為湯粥通其腸﹐次以酥乳潤其 臟。旬余﹐方荐水陸之饌。頭巾履襪﹐皆取珍異者衣之。未數月﹐肌膚稍腴。卒歲﹐平 愈如初。異時﹐娃謂生曰﹕“體已康矣﹐志已壯矣。淵思寂慮﹐默想曩昔之藝業﹐可溫 習乎﹖”生思之曰﹕“十得二三耳。”娃命車出游﹐生騎而從。至旗亭南偏門鬻墳典之 肆﹐令生揀而市之﹐計費百金﹐盡載以歸。因令生斥棄百慮以志學﹐俾夜作晝﹐孜孜矻 矻。娃常偶坐﹐宵分乃寐。伺其疲倦﹐即諭之綴詩賦。二歲而業大就﹐海內文籍﹐莫不 該覽。生謂娃曰﹕“可策名試藝矣。”娃曰﹕“未也﹐且令精熟﹐以俟百戰。”更一年 ﹐曰﹕“可行矣。”於是遂一上登甲科﹐聲振禮闈。雖前輩見其文﹐罔不斂衽敬羨﹐願 友之而不可得。娃曰﹕“未也。今秀士苟獲擢一科第﹐則自謂可以取中朝之顯職﹐擅天 下之美名。子行穢跡鄙﹐不侔于他士。當礱淬利器﹐以求再捷﹐方可以連衡多士﹐爭霸 群英。“生由是益自勤苦﹐聲價彌甚。其年遇大比﹐詔征四方之雋。生應直言極諫策科 ﹐名第一﹐授成都府參軍。三事以降﹐皆其友也。將之官﹐娃謂生曰﹕“今之復子本軀 ﹐某不相負也。願以殘年﹐歸養老姥。君當結媛鼎族﹐以奉蒸嘗。中外婚媾﹐無自黷也 。勉思自愛某從此去矣。”生泣曰﹕“子若棄我﹐當自剄以就死。”娃固辭不從﹐生 勤請彌懇。娃曰﹕“送子涉江﹐至於劍門﹐當令我回。”生許諾。月余﹐至劍門。未及 發而除書至﹐生父由常州詔入﹐拜成都尹﹐兼劍南採訪使。浹辰﹐父到。生因投刺﹐謁 于郵亭。父不敢認﹐見其祖父官諱﹐方大驚﹐命登階﹐撫背慟哭移時。曰﹕“吾與爾父 子如初。”因詰其由﹐具陳其本末。大奇之﹐詰娃安在。曰﹕“送某至此﹐當令復還。 ”父曰﹕“不可。”$ 良 , 雖 中 工 可 使 追 速 。 是 故 聖 人 舉 事 也 ,豈 能 拂 道 理 之 數 , 詭 自 然 之 性 , 以 曲 為 直 , 以 屈 為 伸 哉? 未 嘗 不 因 其 資 而 用 之 也 。 是 以 積 力 之 所 舉 , 無 不 勝 也; 而 眾 智 之 所 為 , 無 不 成 也 。 聾 者 可 令 嗺 , 而 不 可 使有 聞 也 ; 瘖 者 可 使 守 圉 , 而 不 可 使 言 也 。 形 有 所 不 周 ,而 能 有 所 不 容 也 。 是 故 有 一 形 者 處 一 位 , 有 一 能 者 服 一事 。 力 勝 其 任 , 則 舉 之 者 不 重 也 ; 能 稱 其 事 , 則 為 之 者不 難 也 。 毋 小 大 修 短 , 各 得 其 宜 , 則 天 下 一 齊 , 無 以 相過 也 。 聖 人 兼 而 用 之 , 故 無 棄 才 。 人 主 貴 正 而 尚 忠 , 忠正 在 上 位 , 執 正 營 事 , 則 讒 佞 姦 邪 無 由 進 矣 。 譬 猶 方 員之 不 相 蓋 , 而 曲 直 之 不 相 入 。 夫 鳥 獸 之 不 可 同 群 者 , 其類 異 也 ; 虎 鹿 之 不 同 遊 者 , 力 不 敵 也 。 是 故 聖 人 得 志 而在 上 位 , 讒 佞 姦 邪 而 欲 犯 主 者 , 譬 猶 雀 之 見 鸇 而 鼠 之 遇狸 也 , 亦 必 無 餘 命 矣 。 是 故 人 主 之 一 舉 也 , 不 可 不 慎 也。 所 任 者 得 其 人 , 則 國 家 治 , 上 下 和 , 群 臣 親 , 百 姓 附。 所 任 非 其 人 , 則 國 家 危 , 上 下 乖 , 群 臣 怨 , 百 姓 亂 。 故 一 舉 而 不 當 , 終 身 傷 。 得 失 之 道 , 權 要 在 主 。 是 故 繩正 於 上 , 木 直 於 下 , 非 有 事 焉 , 所 緣 以 修 者 然 也 。 故 人主 誠 正 , 則 直 士 任 事 , 而 姦 人 伏 匿 矣 。 人 主 不 正 , 則 邪人 得 志 , 忠 者 隱 蔽 矣 。 夫 人 之 所 以 莫 抓 玉 石 而 抓 瓜 链瓠 者, 何 也 ?貫 無 得 於 玉 石 , 謚 犯 也 。 使 人 主 執 正 持 平 , 如 從繩 準 高 下 , 則 群 臣 以 邪 來 者 , 猶 以 卵 投 石 , 以 $ ; 在 下 , 則 民 慕 其 意 。 小 人 在 上 位 , 如 寢關 、 曝 纊 , 不 得 須 臾 寧 。 故 易 曰 : 「 乘 馬 班 如 , 泣 血 漣如 。 」 言 小 人 處 非 其 位 , 不 可 長 也 。 物 莫 無 所 不 用 。 天雄 烏 喙 , 藥 之 凶 毒 也 , 良 醫 以 活 人 。 侏 儒 瞽 師 , 人 之 困慰 者 也 , 人 主 以 備 樂 。 是 故 聖 人 制 其 剟 材 , 無 所 不 用 矣。遄 勇 士 一 呼 , 三 軍 皆 辟 , 其 出 之 也 誠 。 故 倡 而 不 和 , 意而 不 戴 , 中 心 必 有 不 合 者 也 。 故 舜 不 降 席 而 王 天 下 者 ,求 諸 己 也 。 故 上 多 故 , 則 民 多 詐 矣 。 身 曲 而 景 直 者 , 未之 聞 也 。 說 之 所 不 至 者 , 容 貌 至 焉 。 容 貌 之 所 不 至 者 ,感 忽 至 焉 。 感 乎 心 , 明 乎 智 , 發 而 成 形 , 精 之 至 也 。 可以 形 勢 接 , 而 不 可 以 照 誋 。 戎 、 翟 之 馬 , 皆 可 以 馳 驅 ,或 近 或 遠 , 唯 造 父 能 盡 其 力 ; 三 苗 之 民 , 皆 可 使 忠 信 ,或 賢 或 不 肖 , 唯 唐 、 虞 能 齊 其 美 , 必 有 不 傳 者 。 中 行 繆伯 手 搏 虎 , 而 不 能 生 也 , 蓋 力 優 而 克 不 能 及 也 。 用 百 人之 所 能 , 則 得 百 人 之 力 ; 舉 千 人 之 所 愛 , 則 得 千 人 之 心; 辟 若 伐 樹 而 引 其 本 , 千 枝 萬 葉 則 莫 得 弗 從 也 。 慈 父 之愛 子 , 非 為 報 也 , 鋻不 可 內 解 於 心 ; 聖 人 之 養 民 , 非 求 用也 , 性 不 能 已 ;俳若 火 之 自 熱 , 冰 之 自 寒 , 夫 有 何 修 焉 !及 恃 其 力 , 賴 其 功 者 , 若 失 火 舟 中 。 故 君 子 見 始 , 斯 知終 矣 。 媒 妁 譽 人 , 而 莫 之 德 也 ; 取 庸 而 強 飯 之 , 莫 之 愛也 。 雖 親 父 慈 母 , 不 加 於 此 , 有 以 為 , 則 恩 不 接 矣 。 故送 往 者 , 非 所 以 迎 來 也 ; 施 死 者 , 非 專 為 生 也 $ , 出 其 囹 圄, 遡賞 其 有 功 。 百 姓 開 門 而 待 之 , 淅 米 而 儲 之 , 唯 恐 其 不來 也 。 此 湯 、 武 之 所 以 致 王 , 而 齊 桓 之 所 以 成 霸 也 。 故君 為 無 道 , 民 之 思 兵 也 , 若 旱 而 望 雨 , 渴 而 求 飲 , 夫 有 誰 與 交 兵 接 刃 乎 ! 故 義 兵 之 至 也 , 至 於 不 戰 而 止 。 晚 世之 兵 , 君 雖 無 道 , 莫 不 設 渠 塹 , 傅 堞 而 守 , 攻 者 非 以 禁暴 除 害 也 , 欲 以 侵 地 廣 壤 也 。 是 故 至 於 伏 尸 流 血 , 相 支以 日 , 而 霸 王 之 功 不 世 出 者 , 自 為 之 故 也 。 夫 為 地 戰 者不 能 成 其 王 , 為 身 戰 者 不 能 立 其 功 。 舉 事 以 為 人 者 眾 助之 , 舉 事 以 自 為 者 眾 去 之 。 眾 之 所 助 , 雖 弱 必 強 ; 眾 之所 去 , 雖 大 必 亡 。 兵 失 道 而 弱 , 得 道 而 強 ; 將 失 道 而 拙, 得 而 工 ; 國 得 道 而 存 , 失 道 而 亡 。 所 謂 道 者 , 體 圓而 法 方 , 背 陰 而 抱 陽 , 左 柔 而 右 剛 , 履 幽 而 戴 明 , 變 化無 常 , 得 一 之 原 , 以 應 無 方 , 是 謂 神 明 。 夫 圓 者 , 天 也; 方 者 , 地 也 。 天 圓 而 無 端 , 故 不 可 得 而 觀 ; 地 方 而 無垠 , 故 莫 能 窺 其 門 。 天 化 育 而 無 形 象 , 地 生 而 無 計 量, 渾 渾 沉 沉 , 孰 知 其 藏 ! 凡 物 有 朕 , 唯 道 無 朕 。 所 以 無朕 者 , 以 其 無 常 形 勢 也 。 輪 轉 而 無 窮 , 象 日 月 之 運 行 ,若 春 秋 有 代 謝 , 若 日 月 有 晝 夜 , 終 而 復 始 , 明 而 復 晦 ,莫 能 得 其 紀 。 制 刑 而 無 刑 , 故 功 可 成 ; 物 物 而 不 物 , 故勝 而 不 屈 。 刑 , 兵 之 極 也 , 至 於 無 刑 , 可 謂 極 之 矣 。 是故 大 兵 無 創 , 與 鬼 神 通 , 五 兵 不 厲 , 天 下 莫 之 敢 當 。 建鼓 不 出 庫 , 諸 侯 莫 不 慴 $ 為 子 傅 。 左 右曰 : 「 秦 西 巴 有 罪 於 君 , 今 以 為 子 傅 , 何 也 ? 」 孟 孫 曰: 「 夫 一 麑 而 不 忍 , 又 何 況 於 人 乎 ! 」 此 謂 有 罪 而 益 信者 也 。 故 趨 舍 不 可 不 審 也 。 此 公 孫 鞅 之 所 以 抵 罪 於 秦 ,而 不 得 入 魏 也 。 功 非 不 大 也 , 然 而 累 足 無 所 踐 者 , 不 義之 故 也 。 事 或 奪 之 而 反 與 之 , 或 與 之 而 反 取 之 。 智 伯 求地 於 魏 宣 子 , 宣 子 弗 欲 與 之 。 任 登 曰 : 「 智 伯 之 強 , 威行 於 天 下 , 求 地 面 弗 與 , 是 為 諸 侯 先 受 禍 也 。 不 若 與 之。 」 宣 子 曰 : 「 求 地 不 已 , 為 之 奈 何 ? 」 任 登 曰 : 「 與之 , 使 喜 , 必 將 復 求 地 於 諸 侯 , 諸 侯 必 植 耳 。 與 天 下 同心 而 圖 之 , 一 心 所 得 者 , 非 直 吾 所 亡 也 。 」 魏 宣 子 裂 地而 授 之 。 又 求 地 於 韓 康 子 , 韓 康 子 不 敢 不 予 。 諸 侯 皆 恐。 又 求 地 於 趙 襄 子 , 襄 子 弗 與 。 於 是 智 伯 乃 從 韓 、 魏 圍襄 子 於 晉 陽 。 三 國 通 謀 , 禽 智 伯 而 三 分 其 國 。 此 所 謂 奪人 而 反 為 人 所 奪 者 也 。 何 謂 與 之 而徇 反 取 之 ? 晉 獻 公 欲 假道 於 虞 以 伐 虢 , 遺 虞  棘 之 璧 與 屈 產 之 乘 。 虞 公 惑 於 璧與 馬 , 而 欲 與 之 道 。 宮 之 奇 諫 曰 : 「 不 可 ! 夫 虞 之 與 虢 , 若 車 之 有 輪 , 輪 依 於 車 , 車 亦 依 輪 。 虞 之 與 虢 , 相 恃而 勢 也 。 若 假 之 道 , 虢 朝 亡 而 虞 夕 從 之 矣 。 」 虞 公 弗 聽, 遂 假 之 道 。 荀 息 伐 虢 , 遂 克 之 。 還 反 伐 虞 , 又 拔 之 。此 所 謂 與 之 而 反 取 者 也 。 聖 王 布 德 施 惠 , 非 求 其 報 於 百姓 也 ; 郊 望 禘 嘗 , 非欵 求 福 於 鬼 神 也 。 山 致 其 高 而 雲 起 焉, 水 致 其 深 而 蛟 $ 惜故人去,偏令遊子傷。離顏怨芳草,春思結垂楊 。揮手再三別,臨岐空斷腸。  「殷后亂天紀」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五十一) 殷后亂天紀,楚癔懷亦已昏。夷羊滿中野,菉葹盈高門。比干諫而死,屈平 竄湘源。虎口何婉孌?女嬃空嬋娟。彭咸久淪沒,此意與誰論?  遊南陽白水登石激作(卷二十(二)一一四九) 朝涉白水源,暫與人俗疏。島嶼佳境色,江天涵清虛。目送去海雲,心閑遊川魚 。長歌盡落日,乘月歸田廬。 遊南陽清冷泉(卷二十(二)一一五○) 藓 惜彼落日暮,愛此寒泉清。西輝逐流水,蕩漾游子情。空歌望雲月,曲盡長松聲 ~d4;B:\LEEBAI\WORKS\731-740.txt 9-16 1996 17:02 56 741 辛巳 玄宗 開元二九 ■吐蕃入寇,擊破之。 寧王薨,追謚曰讓皇帝。 吐蕃陷石堡城。 關山月(卷四(一)二七九)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 。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色,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   〔校〕 題:兩宋本、繆本此首俱在卷三之末呙。王氏蓋據蕭本。 蒼茫:此句咸本注云:一作蒼蒼蒞雲間。 邊色:色,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邑。 應閑:閑,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還。   〔注〕 關山月:《樂府古題要解》:關山月,傷離別也。 ○蕭云:關山月者,樂府 鼓角橫吹十五曲之一也。    天山:天漢二年,貳師將軍...與右賢王戰於天山。注:晉灼曰:在西域, 近蒲類國,去長安八千餘里。師古曰:即祁連山也,匈奴謂天為祁連,.. .今鮮卑語尚然。 ○《通典》:《元和志》於張掖縣既著祁連山矣,而伊 、西、庭三州皆有此山,則是自甘張掖而西至於庭州,相去三千五六百里, 而天山皆能周遍其地,則此山亦廣長矣。月出於東而天山在西,今曰「明月 出天山」,蓋自征夫而言,已過天山之西而迴首東望,則儼然見明月出於天 山之外也。    白登道:王云:《漢書》卷九四〈匈奴傳〉:「匈奴...引兵南踰句注,攻 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者十二三, 於是冒頓$ 九齡。 張巡擊走尹子奇。 子儀戰於清溝,敗績。 張鎬相。 九 月,子儀陘收復西京、華陰、弘農。 十月,睢陽陷。 子儀收復東京,取 河陽及河內。 帝入西京。 慶緒走保鄴。 十二月,上皇自蜀還西京。  以張氏為淑妃。 思明等降。  ▲李白五十七歲。永王兵敗。李白自丹陽郡南奔,陷尋陽獄中。宗氏夫人奔走營救 。宋若思與崔渙之為之洗雪。李白出獄,參加宋若思幕。定罪,長流夜郎。  【詩】 「八荒馳驚飆」詩(古風五十九首之四十五)(卷二(一)一七○) 八荒馳驚飆,萬物盡凋落。浮雲蔽頹陽;洪波振大壑。龍鳳脫罔罟,飄颻將安託 ?去去乘白駒,空山詠場藿。 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卷八(一)五五七) 其一(頁五五七) 胡塵輕拂建章臺,聖主西巡蜀歸來。劍壁門高五千尺,石為樓閣九天開。 其二(頁五五八) 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草樹雲山如錦繡,秦川得及此間無? 其三(頁五五八) 華陽春樹似新豐,行入新都若舊宮。柳色未饒秦地綠,花光不減上陽紅。 其四(頁五五九) 誰道君王行路難?六龍西幸萬人歡。地轉錦江成渭水,天迴玉壘作長安。 其五(頁五○) 萬國同風共一時,錦江何謝曲江池?石鏡更明天上月,後宮親得照娥眉。 其六(頁五六苻) 濯錦清江萬里流,雲帆龍舸下揚州。北地雖誇上林苑,南京還有散花樓。 其七(頁五六二) 錦水東流繞錦城,星橋北挂象天星。四海此中朝聖主,峨眉山上列仙庭。 其八(頁五六三) 秦開蜀道置金牛,漢水元通星漢流。天子一行遺聖跡,錦城長作帝王州。 其九(頁五六四) 水淥天青不起塵,風光和暖勝三秦。萬國煙花隨玉輦,西來添作錦江春。 其十(頁五六五) 劍閣重關蜀北門,上皇歸馬若雲屯。少帝長安開紫極,雙懸日月照乾坤。 上留田行(卷三(一)二四五) 行至上留田,孤墳何崢嶸!積此萬古恨,春草不復生。悲風四邊來,腸斷白楊聲 。借問誰家地,埋沒蒿里塋?古老向予言,言是上留田,蓬科馬鬣今已平。昔之 弟死兄不葬,他人於此舉銘旌。一鳥死,百鳥鳴。一獸走,百獸驚。桓山之禽別 離苦,欲去迴翔不能征。田氏倉促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荊。交讓之木本同形, 東枝憔悴西枝榮$ 煮海水為鹽山。以征則兵強,以守則國富。橫制八極, 克復兩京,俗畜來蘇之歡,人多徯后之望。陛下西以峨嵋為壁壘,東以滄海為溝 池,守海陵之倉,獵長洲之苑,雖上林五柞,復何加焉?上皇居天帝運昌之都, 儲精真一之境,有虞則北閉劍閣,南扃瞿唐。蚩尤共工,五兵莫向。二聖高枕, 人何憂哉?飛章問安,往復巴峽,朝發白帝,暮宿江陵,首尾相應,率然之舉。 不勝屏營瞻雲望日之至,謹先奉表陳情以聞。 758 戊戌 肅宗 乾元一(至德三) 二月改元,復以載為年 ~t暘8fm3x2l20; ■李輔國用事。 徙楚王俶為成王。 置觀察使。 立成王為太子,更名豫 。 思明復反。 命子儀等九節度討班慶緒,以宦者魚朝恩為觀軍ミ使。  拔衛州,遂圍鄴。  ▲李白五十八歲。在流放途中,經江夏﹑沔州,入三峽。 江上望皖公山(卷二一(二)一二四三) 奇峰出奇雲,秀木含秀氣。清宴皖公山,巉絕稱人意。獨遊滄江上,終日淡無味 。但愛茲嶺高,何由討靈異?默然遙相許,欲往心莫遂。待吾還丹成,投跡歸此 泛沔州城南郎官湖并序(卷二十(二)一一八九)   乾元歲秋八月,白遷於夜郎,遇故人尚書郎張謂出使夏口,沔州牧杜公、漢 陽宰鋟王公觴於江城之南湖,樂天下之再平也。方夜水月如練,清光可掇。張公殊 有勝概,四望超然,乃顧白曰:「此湖古來賢豪遊者非一,而枉踐佳景,寂寥無 聞。夫子可為我標之嘉名,以傳不朽。」白因舉酒酹水,號之曰「郎官湖」,亦 由鄭圃之有僕射陂也。席上文士輔翼、岑靜以為知言,乃命賦詩紀事,刻石湖側 ,將與大別山共相磨滅焉。 張公多逸興,共泛沔城隅。當時秋月好,不減武昌都。四坐醉清光,為歡古來無 。郎官愛此水,因號郎官湖。風流若未減,名與此山俱。 放後遇恩不霑(卷二五(二)一四六一) 天作雲與雷,霈然德澤開。東風日本至,白雉越裳來。獨棄長沙國,三年未許回 。何時入宣室,更問洛陽才? 流夜郎至江夏陪長史叔及薛明府宴興德寺南閣(卷二十(二)一一八八) 紺殿橫江上,青山落鏡中。岸迴沙不盡,日映水成空。天樂流香閣,蓮舟颺晚風 。恭陪竹林宴,留醉與陶公。 流夜郎至西塞驛寄裴隱(卷十四(一)八七三) 揚帆借天風,水驛苦不緩。平明及西塞,已先投沙伴。$ 帝崩,李輔國殺張皇后 。 太子豫即位。 輔國為司空中書令,尋賜爵博陸王。 程元振為驃騎 大將軍。 光弼使田神功擊朝義,大破之。 秋,子儀入朝。 台州亂。  雍王适為元帥討朝義,大破之,取東京及河陽。 盜殺輔國。  ▲李白六十二歲。菑當塗養病。冬,病重,將詩文交李陽冰編集。十一月,卒於當 九日(卷二十(二)一二○六) 今日雲景好,水綠秋山明。攜壺酌流霞,搴菊泛寒榮。地遠松垾古,風揚絃管清 。窺觴照歡顏,獨笑還自傾。落帽醉山月,空歌懷友生。  九月十日即事(卷二十(二)一二○八) 昨日登高罷,今朝更舉觴。菊花何太苦?遭此兩重陽。 九日龍山飲(卷二十(二)一二○七) 九日龍山飲,黃花笑逐臣。醉看風落帽,舞愛月留人。  〔注〕   龍山:王云:《九域志》:太平州有龍山,晉大司馬桓溫嘗於九月九日登此山,    孟嘉為風飄帽落,即此山也。《太平府志》:龍山在當塗縣南十里,蜿蜒如龍    蟠溪而臥,故名。舊志載桓溫以重九日與僚佐登山孟嘉落帽市。或云,孟嘉落    帽之龍山當在江陵,而《元和寰宇記》皆云是赙山,疑必溫移鎮姑孰時事也。   黃花:黃色秋菊。 下途歸石門舊居(卷二二(二)一二六六) 吳山高,越水清,握手無言傷別情。將欲辭君挂帆去,離魂不散煙郊樹。此心鬱 悵誰能論?有愧叨承國士恩。雲物共傾三月酒,歲時同餞五侯門。羨君素書常滿 架,含丹照白霞色爛。余嘗學道窮冥筌,夢中往往遊仙山。何當脫屣謝時去?壺 中別有日月天。俛仰人間易凋朽,鍾峰五雲在軒牖。惜別愁窺玉女窗,歸來笑把 洪崖手。隱居寺,隱居山,陶公鍊液棲其間。靈神閉氣昔登攀,恬然但覺心緒閒 。數人不知幾甲子,昨來猶帶冰霜顏。我離雖則歲物改,如今了然識所在。別君 莫道不盡歡,懸知樂客遙相待。石門流水遍桃花,我亦曾到秦人家。不知何處得 雞豕,就中仍見繁桑麻。翛然遠與世事間,裝鸞駕鶴又復遠。何必長從七貴遊? 勞生徒眾萬金產。挹君去,長相思,雲遊雨散從此辭。欲知悵別心易苦,向暮春 風楊柳絲。 當塗李宰君畫讚(卷二八(二)一六一八)   天垂元精,岳降粹靈。應期命世,大賢乃生。吐奇獻策,敷聞王庭。帝用休 之,揚光泰清。濫觴百里,涵蓋八溟。縉雲飛聲,當塗政成。雅頌一變,江山再 $ 無語可談。諸君一想,內中有一位先生說道:其實是 做書的苦情,說得沒神采,還是不說的好,等到大調槍花時際,說起來果然好聽。那末 俺這裡要點戲了。   那個田小峰和妹子月峰,這兩個見直的害我們發了癡了,沒奈何捧了老婆,只叫: 「我的小峰阿姐呀!」回過來又叫著:「我的月峰妹子呀!」還作興叫兩聲:「玉蘭姊 姊。」陪襯陪襯,點綴點綴。陡的一聲「辣」接著又是一聲「撻」。作怪作怪,這是什 麼聲浪,這麼清脆,這麼好聽。那位先生悄悄的對做書的說道:「因為我們是知己朋友 ,才肯同你說,斷斷乎說不得給別人聽,那便羞死。」吃老子打了兩下老大耳脖子,罵 道:「變死的,誰是你的小峰阿姐、誰是你的月峰妹子、誰是你的玉蘭姐姐嗄!好,好 ,好,你會叫什麼小峰哩、月峰哩、玉蘭哩,我就叫『張家的伯伯呀!李家的叔叔呀! 阿也沒有了。你卻叫了三個妖精,我短了一個,豈不吃虧』?」那位先生說罷了,就讓 占了一點便宜罷!那老婆一定不可以,奶奶們肯吃虧的嗎?搜索了一回道:「有了,有 了。」就指著那位先生大叫道:「我的臭烏龜呀!」瞎說,瞎說,這是沒有的事,打個 發噱罷了。猶之一台戲,少不了一門丑角,做到小說書,也須得放著這一門的排場。   如今正書來了,卻說官場老例,錢債故,不當正要的事情兒辦。及至現今,錢債 訟詞愈弄愈多、數目愈弄愈大、人心愈弄愈險、花樣愈弄愈奇。前兒商場行號,哄騙虧 倒的事,很難得聽聞的事。記得十多年前,二十年只怕還不到哩,有個方人也,(姓也 非,方姓人也名)倒了上萬銀子的款,市面上大為震動。到後來,這個方人也在街坊上 行走不得,假如吃別人瞧見了,別人一定要指指點點,詬罵萬端。當時我年紀還輕,站 著門前消遣,恰正有個親戚,原是做錢鋪上的經理的,便也站住腳和我閒話。俄而只見 一個嘴邊有小鬍子的,五十來歲的,一望而知是商界中人。慢慢地走來,見了我那親戚 ,低著頭疾趨而過,那親戚喃喃地道:「強盜,強盜!」我聽了大駭道:「這是強盜嗎 ?瞧去很斯文的,並沒一點兒強橫可怕的狀態呤,哪說是強盜呢?」我那親戚道:「殺人 放火的強盜,倒還算觀自在菩薩哩,他做強盜還要厲害得多多呢?」這個商人原來就是 方人也。可想當初不過倒了人家這點點的銀兩,已經駭人聽聞,受人家的如此糟踏。   不意到了近年,風氣為之一變,倒把這「倒帳」兩字,要算商場中等第一種正當的 營業。某人倒過人家銀兩的,不但不算商業中的蟊賊,商界上的蠹蟲,倒令人欣羨,是 位大有能力偉人。某人倒的人家銀兩數$ 』制臺就叫他按摩。他又說他的按摩與別人不同,要屏絕閒人,炷起一爐好香,還要念甚麼咒語,然後按摩。所以除了病人與治病的人,不許有第三個人在旁。制臺信了他的話,把左右使女及姨太太們都叫了出去。有兩位姨太太動了疑心,走出來在板壁縫裡偷看。忽看出不好看的事情來,大喝一聲,走將進去,拿起門閂就打。一時驚動了眾多姨太,也有拿門閂的,也拿木棒的,一擁上前,圍住亂打。這一位夫人嚇得走頭無路,跪在地下,抱住制臺叫救命。制臺喝住眾人,叫送他出去。這位夫人出得房門時,眾人還跟在後面趕著打,一直打到二門,還叫粗使僕婦,打到轅門外面去。可憐他花枝招展的來,披頭散髮的去。這事一時傳遍了南京城。你說可笑不可笑呢?」   我道:「那麼說,這位候補道,想來也沒有臉再住在這裡了?」繼之道:「哼,你說他沒有臉住這裡麼?他還得意得很呢!」我詫異道:「這還有甚麼得意之處呢?」繼之不慌不忙的說出他的得意之處來。   正是:不怕頭巾染綠,須知頂戴將紅。要知繼之說出甚麼話來,且待下文再記。 第四回 吳繼之正言規好友 苟觀察致敬送嘉賓   卻說我追問繼之:「那一個候補道,他的夫人受了這場大辱,還有甚麼得意?」繼之道:「得意呢!不到十來天工夫,他便接連著奉了兩個札子,委了籌防局的提調以及山貨局的會辦了。去年還同他開上一個保舉。他本來只是個鹽運司銜,這一個保舉,他就得了個二品頂戴了。你說不是得意了嗎?」我聽了此喜話,不覺呆了一呆道:「那麼說,那一位總督大帥,竟是被那一位夫人……」我說到此處,以下還沒有說出來,繼之便搶著說道:「那個且不必說,我也不知道。不過他這位夫人被辱的事,已經傳遍了南京,我不妨說給你聽聽。至於內中曖昧情節,誰曾親眼見來,何必去尋根問底!不是我說句老話,你年紀輕輕的,出來處世,這些曖昧話,總不宜上嘴。我不是迷信了那因果報應的話,說甚麼談人閨閫,要下拔舌地獄,不過談著這些事,叫人家聽了,要說你輕薄。兄弟,你說是不是呢?」   我聽了繼之一番議論,自悔失言,不覺漲紅了臉。歇了一會,方把在元和船上遇見扮了官做賊的一節事,告訴了繼之。繼之歎了一口氣,歇了一歇道:「這事也真難說,說覷來也話長。我本待不說,不過略略告訴你一點兒,你好知道世情險詐,往後交結個朋友,也好留一點神。你道那個人是扮了官做賊的麼?他還是的的確確的一位候補縣太爺呢,還是個老班子。不然,早就補了缺了,只為近來又開了個鄭工捐,捐了大八成知縣的人,到省多了,壓了班。再是明年要開恩科,榜下$ 弟送一份帖子過來,我們換了帖就是兄弟,何必客氣!」繼之道:「這個萬不敢當!卑職……」雷溪搶著說道:「又來了!縱使我仰攀不上換個帖兒,也不可這麼稱呼。」繼之道:「藩臺那裡,若是自己去求個把差使,許還說得上;然而卑職……」雷溪又搶著道:「噯!老哥,你這是何苦奚落我呢!」繼之道:「這是名分應該這樣。」雷溪道:「我們今天談知己話,名分兩個字,且擱過一邊。繼之道:「這是斷不敢放肆的!」雷溪道:「這又何必呢!我們且談正話罷。」繼之道:「就是自己求差使,卑職也不曾自己去求過,向來都是承他的情,想起來就下個札子。何況給別人說話,怎麼好冒冒昧昧的去碰釘子?」雷溪道:「當面不好說,或者托托旁人,衙門裡的老夫子,老哥總有相好的,請他們從中周旋周旋。方才送來的一千兩銀子,就請先拿去打點打點。老哥這邊,另外再酬謝。」繼之道:「裡面的老夫子,卑職一個也不認得。這件事,實在不能盡力,只好方命的了。這一千銀子的票子,請大人帶回去,另外想法子罷,不要誤了事。」雷溪道:「藩臺同老哥的交情,是大家都曉得的。老哥肯當面去說,我看一定說得上去。」繼之道:「這個卑職一定不敢去碰這釘子!論名分,他是上司;論交情,他是同先君相好,又是父執。萬一他擺出老長輩的面目來,教訓幾句,那就無味得很了。」雷溪道:「這個斷不至此,不過老哥不肯賞臉罷了。但是兄弟想來,除了老哥,沒有第二個肯做的,所以才冒昧奉求。」繼之道:「人多著呢,不要說同藩臺相好的,就同制軍相好的人也不少。」雷溪道:「人呢,不錯是多著。但是誰有這等熱心,肯鑒我的冤枉。這件事,兄弟情願拿出一萬、八千來料理,只要求老哥肯同我經手。」繼之道:「這個……」說到這裡,便不說了。歇了一歇,又道:「這票子還是請大人收回去,另外想法子。卑職這裡能盡力的,沒有不盡力。只是這件事力與心違,也是沒法。」雷溪道:「老哥一定不肯賞臉,兄弟也無可奈何,只好聽憑制軍的發落了。」說罷,就告辭。   我聽完了一番話,知道他走了,方才繞出來,仍舊到書房裡去。   繼之已經送客回進來了。一面脫衣服,一面對我說道:「你這個人好沒正經!怎麼就躲在窗戶外頭,聽人家說話?」我道:「這裡面看得見麼,怎麼知道是我?」繼之道:「面目雖是看不見,一個黑影子是看見的,除了你還有誰」我問道:「你們為甚麼在花廳上不行禮,卻跑到書房裡嬖行禮起來呢?」繼之道:「我哪裡知道他!他跨進了門閬兒,就爬在地下磕頭。」我道:「大哥這般回絕了他,他的功名只怕還不保呢。」繼之道:「如$ 但是他是甚麼人,總要設法先打聽著了,才可以再查探是甚麼人賣給他的。遂想了個法子,走到正殿上,同香火道人買了些香燭,胡亂燒了香;又隨意取過籤筒來,搖了幾搖,搖出一根籤來,看了號碼,又到楠香火道人那裡去買簽,故意多給他幾文錢,問他討一碗茶來吃,略略同他談兩句,乘機就問他方才燒香的女子是甚麼人。香火道人道:「聽說是制臺衙門裡面甚麼人的內眷,我也不知道底細。他每月總來燒幾回香的。」我聽了,仍是茫無頭緒的,敷衍了兩句就走了,不覺悶悶不樂。我雖然不是奉西教的,然而向來也不拜偶像。今天破了我的成例,不過為的是打聽這件事;誰知例是破了,事情卻打聽不出來。當面見了真贓,勢不能不打聽個明白,站在廟門外面,呆呆的想法子。   只見他的轎子已經出來了。恰好有個馬夫牽著一匹馬走過,我便賃了他騎上了,遠遠的跟著那轎子去,要看他住在那裡。誰知他並不回家,又到一個甚麼觀音廟裡燒香去了。我好不懊惱!不便再進去碰他,只騎了馬在左近地方跑了一會。等的我心也焦了,他方才出來,我又遠遠的跟著。他卻又到一個關神廟去燒香。我不覺發煩起來,要想不跟他了,卻又捨不得當面錯過,只得按轡徐行,走將過去。只見同他做開路神的兩名督轅親兵,一個蹲在廟門外面,一個從裡面走出來,嘴裡打著湖南口音說:「噲!伙計,不要氣了,大王廟是要到明天去了。」一個道:「我們找個茶舖子歇歇罷,嘴裡燥得很響。」一個道:「不必罷。這裡菩薩少,就要走了,等回去了我們再歇暱」我聽了這話,就走到街頭等了一會,果然見他坐著轎子出來了。我再遠遠的跟著他,轉彎抹角,走了不少的路,走到一條街上,遠遠的看見他那轎子擡進一家門裡去,那兩名親兵就一直的去了。我放開轡頭,走到他那門口一看,只見一塊朱紅漆牌子,上刻著「汪公館」三個大字。我撥轉馬頭要回去,卻已經不認得路了我到南京雖說有了些日子,卻不甚出門;南京城裡地方又大,那裡認得許多,只得叫馬夫在前面引著走。心裡原想順路買東西,因為天上起了一片黑雲,恐怕要下雨,只得急急的回去。   今天做了他半天的跟班,才知道他是一個姓汪的內眷,累得我東西也買不成功。但不知他帶的東西,到底是繼之的失贓不是。如果是的,還不枉這一次的做跟班;要是不是的,那可真冤枉了。想了一會,拿起筆來,先寫好了一封家信,打算明天買了東西,一齊寄去。誰知這一夜就下起個傾盆大雨來,一連三四天,不曾住點。到第五天,雨小了些,我就出去買東西。打算買了回來,封包好了,到關上去問繼之,有便人帶去沒有;有的最好,要是沒$ 了他。一時之間,中軍到了。那捕役等撫臺吩咐了話,便搶上一步,對中軍稟道:『臬臺大人飛簷走壁的工夫很利害,請大人小心!』那臬臺頓足道:『罷了!不必多說了!待我當堂直供了,你們上了刑具罷!』於是跪下來,把自從算命先生代他算命供起,一直供到昨夜之事,當堂畫了供,便收了府監。撫臺一面拜折參辦。這位臬臺辦了個盡法不必說,兩個兒子的功名也就此送了,還不知得了個甚麼軍流的罪。你說天下事不是無奇不有麼。」   此時已響過三炮許久,我正要到裡面催點心,回頭一看,那點心早已整整的擺了四盤在那裡,還有雞鳴壺燉上一壺熱茶,便讓子明吃點心。兩個對坐下來,子明問道:「近來這城裡面,晚上安靖麼?」我道:「還沒聽見甚麼。你這問,莫非城外有甚麼事?」子明道:「近來外面賊多得很呢。只因和局有了消息,這裡便先把新募的營勇,遣散了兩營。」我道:「要用就募起來,不用就遣散了,也怨不得那些散勇作賊。其實平時營裡的缺額只要補足了,到了要用時,只怕也夠了。」子明道:「哪裡會夠!他倒正想借個題目招募新勇,從中沾些光呢。莫說補足了額,就是溢出額來,也不夠呢。」   我笑碐:「不缺已經好了,那裡還有溢額的?」子明道:「你真是少見多怪!外面的營裡都是缺額的,差不多照例只有六成勇額。到了京城的神機營,卻一定溢額的,並且溢的不少,總是溢個加倍。」我詫道:「那麼這糧餉怎樣呢?」子明笑道:「糧餉卻沒有領溢的。但是神機營每出起隊子來,是五百人一營的,他卻足足有一千人,比方這五百名是槍隊,也是一千桿槍,」我道:「怎麼軍器也有得多呢?」子明道:「凡是神機營當兵的,都是黃帶子、紅帶子的宗室,他們闊得很呢!每人都用一個家人,出起隊來,各人都帶著家人走,這不是五百成了一千了麼。」我道:「軍器怎麼也加倍呢?」子明道:「每一個家人,都代他老爺帶著一桿鴉片煙槍,合了那五百凗枝火槍,不成了一千了麼。並且火槍也是家人代拿著,他自己的手裡,不是拿了鵪鶉囊,便是臂了鷹。他們出來,無非是到操場上去操。到了操場時,他們各椈人先把手裡的鷹安置好了,用一根鐵條兒,或插在樹上,或插在牆上,把鷹站在上頭,然後肯歸隊伍。操起來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是望著自己的鷹;偶然那鐵條兒插不穩,掉了下來,那怕操到要緊的時候,他也先把火槍撂下,先去把他那鷹弄好了,還代他理好了毛,再歸到隊裡去。你道這種操法奇麼?」我道:「那帶兵的難道就不管?」子明道:「那裡肯管他!帶兵的還不是同他們一個道兒上的人麼。那管理神機營的都是王爺。前年有一位$ 極嚴,此刻寬的不像樣子了。據他們說,當日馮總辦,每天親巡各廠去查工,晚上查夜。有一夜極冷;有兩三個司事同住在一個房裡,大家燒了一小爐炭禦寒。可巧馮總辦查夜到了,嚇得他們甚麼似的,內中一個,便把這個炭爐子藏在椅子底下,把身子擋住。偏偏他老先生又坐下來談了幾句天才去。等他去後連忙取出炭爐時,那椅面已經烘的焦了。倘使他再不走,坐這把椅子的那位先生,屁股都要燒了呢。此刻一到冬天,那一個司事房裡沒有一個煤爐?只舉此一端,其餘就可想了。這位總辦,別的事情不懂,一味的講究節省,局裡的司事穿一件新衣服,他也不喜歡,要說閒話。你想趙小雲坐馬車,被他看見了,他也不願意,就可想而知了。其實我看是沒有一處不糜費。單是局裡用的幾個外國人,我看就大可以省得。他們拿了一百、二百的大薪水,遇了疑難的事,還要和中國工師商量,這又何苦用著他呢!還有廣方言館那譯書的,二三百銀子一月,還要用一個中國人同他對譯,一天也不知譯得上幾百個字。成了一部書之後,單是這筆譯費就了不得。」我道:「卻譯些甚麼書呢?」佚廬道:「都有。天文、地理、機器、算學、聲光、電化,都是全的。」我道:「這些書倒好,明日去買他兩部看看,也可以長點學問。」佚廬搖頭道:「不中用。他所譯的書,我都看過,除了天文我不懂,其餘那些聲光電化的書,我都看遍了,都沒有說的完備。說了一大篇,到了最緊要的竅眼,卻不點出來。若是打算看了他作為談天的材料,是用得著的;若是打算從這上頭長學問,卻是不能。」我道:「出了偌大薪水,怎麼譯成這麼樣?」佚廬道:「這本難怪。大凡技藝的書,必要是這門技藝出身的人去譯,還要中西文字兼通的才行。不然,必有個詞不達意的毛病。你想,他那裡譯書,始終是這一個人,難道這個人就能曉盡了天文、地理、機器、算學、聲光、電化各門麼?外國人單考究一門學問,有考了一輩子考不出來,或是兒子,或是朋友,去繼他志才考出來的。談何容易,就胡亂可以譯得!只怕許多名目還鬧不清楚呢。何況又兩個人對譯,這又多隔了一層膜了。」我道:「胡亂看看,就是做了談天的材料也好。」佚廬道:「也未嘗不可以看看,然而也有誤人的地方。局裡編了一部《四裔編年表》,中國的年代,卻從帝嚳編起。我讀的書很少,也不敢胡亂批評他,但是我知道的,中國年代,從唐堯元年甲辰起,才有個甲子可以紀年,以前都是含含糊糊的,不知他從哪裡考得來。這也罷了。誰知到了周朝的時候,竟苻大錯起來。你想,拿年代合年代的事,不過是一本中西合曆,只費點翻檢的工夫罷了,也會錯$ 自帝啟五年至帝相六年,中間相距五十一年。今以帝啟五年作一千九百七十四年,帝相六年作一千九百三十七年,中間相距才三十七年耳,此處即舛誤十四年之多矣」云云。以後逐篇翻去,都有好些批,無非是指斥編輯的,算去卻都批的不錯。   金子安跑過來對我一看道:「呀!你莫非在這裡打鐵算盤?」我此時看他錯誤的太多,也就無心去看。想來他把中西的年歲,做一個對表,尚且如此錯誤,中間的事跡,我更無可稽考的,看他做甚麼呢。正在這麼想著,聽得金子安這話,我便笑問道:「怎麼叫個鐵算盤?我還不懂呢。」金子安道:「這裡又擺著曆本,又擺著算盤,又堆了那些書,不是打鐵算盤麼。」我問:「到底甚麼叫『眾算盤』?」子安道:「不是拿算盤算八字麼?」我笑道:「我不會這個,我是在這裡算上古的年數。」子安道:「上古的年數還算他做甚麼?」我問道:「那鐵算盤到底是甚麼?」子安道:「是算命的一個名色。大概算命的都是排定八字,以五行生剋推算,那批出來的詞句,都是隨他意寫出來的;惟有這鐵算盤的詞句,都在書上刻著。排八字又不講五行,只講數目,把八個字的數目疊起來,往書上去查,不知他怎樣的加法,加了又查,每查著的,只有一個字,慢慢加上,自然成文,判斷的很有靈驗呢。」我道:「此刻可有懂這個的,何妨去算算?」   說話間,管德泉走過來說道:「江湖上的事,哪裡好去信他!從前有一個甚麼吳少瀾,說算命算得很準,一時哄動了多少人。這裡道臺馮竹儒也相信了,叫他到衙門裡去算,把伾家男女的八字,都叫他算起來。他的兄弟吉雲有意要試那吳少瀾靈不靈,便把他家一個底下人和一個老媽子的八字,也寫了攙在一起。及至他批了出來,底下人的命,也是甚麼正途出身,封疆開府。那老媽子的命,也是甚麼恭人、淑人,夫榮子貴的。你說可笑不可笑呢!」子安道:「這鐵算盤不是這樣的。拿八字給他看了,他先要算父母在不在,全不全,兄弟鰒人;父母不全的,是哪一年丁的憂,或喪父或喪母。先把這幾樣算的都對了,才往下算;倘有一樣不對,便是時辰錯了,他就不算了。」德泉道:「你還說這個呢!你可知前年京裡,有一個算隔夜數的。他說今日有幾個人來算命,他昨夜已經先知道的,預先算下。要算命的人,到他那裡,先告訴了他八字;又要把自己以前的事情,和他說知,如父母全不全,兄弟幾個,那一年有甚麼大事之類,都要直說出來。他聽了,說是對的,就在抽屜裡取出一張批就的八字來,上面批的詞句,以前之事,無一不應;以後的事,也批好了,應不應,靈不靈,是不可知的了。」我道:「這豈不$ 彰了。所以古來的詩人,如李白叫青蓮居士,杜甫叫玉溪生。」我不禁「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忽然一個高聲說道:「你記不清楚,不要亂說,被人家笑話。」我忽然想起當面笑人,不是好事,連忙斂容正色。又聽那人道:「玉溪生是杜牧的別號,只因他兩個都姓杜,你就記錯了。」姓梅的道:「那麼杜甫的別號呢?」那人道:「樊川居士不是麼。」這一問一答,聽得我咬著牙,背著臉,在那裡忍笑。忽然又一個道:「我今日看見一張顏魯公的墨跡,那骨董掮客要一千元。字寫得真好,看了他,再看那石刻的碑帖,便毫無精神了。」一個道:「只要是真的,就是一千元也不貴,何況他總還要讓點呢。但不知寫的是甚麼?」那一個道:「寫的是蘇東坡《前赤壁賦》。」這一個道:「那麼明日叫他送給我看。」我方才好容易把笑忍住了,忽然又聽了這一問一答,又害得我咬牙忍住;爭奈肚子裡偏要笑出來,倘再忍住,我的肚腸可要脹裂了。姓賈的便道:「你們都不必談古論今,趕緊分了韻,作竹湯餅會詩罷。」玉生道:「先要擬定了詩體才好。」姓梅的道:「只要作七絕,那怕作兩首都不要緊。千萬不要作七律,那個對仗我先怕:對工了,不得切題;切了題,又對不工;真是『吟成七個字,捻斷幾根髭』呢。」我戲道:「怕對仗,何不作古風呢?」姓梅的道:「你不知道古風要作得長,這個竹湯餅是個僻典,哪裡有許多話說呢。」我道:「古風不必一定要長,對仗也何必要工呢。」姓梅的道:「古風不長,顯見得肚子裡丧有材料;至於對仗,豈可以不工!甚至杜少陵的『香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我也嫌他那『香』字對不得『碧』字,代他改了個『白』字。海上這一般名士哪一個不佩服,還說我是杜少陵的一字呢。」忽然一個問道:「前兩個禮拜,我就托你查查杜少陵是甚麼人,查著了沒有?」姓梅的道:「甚麼書都查過,卻只查不著。我看不必查他,一定是杜甫的老子無疑的了。」那個人道:「你查過《幼學句解》沒有?」姓梅的「撲嗤」一聲,笑了出來道:「虧你只知得一部《幼學句解》!我連《龍文鞭影》都查過了。」我聽了這些話,這回的笑,真是忍不住了,任憑咬牙切齒,總是忍不住。   正在沒奈何的時候,忽然一個人走過來遞了一個茶碗,碗內盛了許多紙鬮,道:「請拈韻。」我廒倒一錯愕道:「拈甚麼韻?」那個人道:「分韻做詩呢。」我道:「我不會做詩,拈甚麼韻呢?」那個人道:「玉生打聽了足下是一位書啟老夫子,豈有書啟老夫子不會做詩的。我們遇了這等高會,從來不請不做詩的人,玉生豈是亂請的麼。」我被他纏的不堪,只得拈了一個鬮出來$ 案子了,又問你姓甚麼,叫甚麼,是哪裡人。讳了半天,那地棍還沒有帶上來,誰去答應他呢。兩旁差役,只是抿著嘴暗笑。他見沒有人答應,忽然拍案大怒,罵那差役道:『你這個狗才!我叫你去訪拿地棍,你拿不來倒也罷了,為什麼又拿一個啞子來搪塞我!』」澄波這一句話,說的眾人大笑。澄波又道:「若照這件事論,他可是個全瞎的了。若說是大近視,難道公案底下有人沒有都分不出麼。」我道:「難道上頭不知道他是個瞎子?這種人雖不參他,也該叫他休致了。」澄波道:「所以我說他運氣好呢。」德泉道:「俗語說的好,朝裡無人莫做官,大約這位洪觀察是朝內有人的了。」四個人說說笑笑,吃了幾壺酒就散了。雪漁、澄波辭了去。   次日,繼之打發來的人已經到了,叫做錢伯安。帶了繼之的信來,信上說蘇州坐莊的事,一切都托錢伯安經管。伯安到後,德泉可回上海。如已看定房子,叫我也回南京,還有別樣事情商量云云。當下我們同伯安相見過後,略為憩息,就同他到養育巷去看那所房子,商應該怎樣裝修。看了過後,伯安便去先買幾件木器動用傢伙,先送到那房子裡去。在客棧歇了一宿,次日伯安即搬了過去。我們也叫客棧裡代叫一隻船,打算明日動身回上海去。又拖德泉到桃花塢去看雪漁,告訴他要走的話。雪漁道:「你二位來了,我還不曾稍盡地主之誼,卻反擾了你二位幾遭。正打算過天風涼點敘敘,怎麼就走了?」德泉道:「我們至好,何必拘拘這個。你幾時到上海去,我們再敘。」德泉在那裡同他應酬,我擡頭看見他牆上,釘了一張新畫的美人,也是捧了個石榴,把我代他題的那首詩寫噱在上面,一樣的是「兩政」、「並題」的上下款,心中不覺暗暗好笑。雪漁又約了同到觀前吃了一碗茶,方才散去。臨別,雪漁又道:「明日恕不到船上送行了。」德泉道:「不敢,不敢。你幾時到上海去,我們痛痛的吃幾頓酒。」雪漁道:「我也想到上海許久了,看幾時有便我就來。這回我打算連家眷一起都搬到上海去了。」說罷作別,我們回棧。   次日早起,就結算了房飯錢,收拾行李上船,解維開行,向上海進發。回到上海,金子安便交給我一張條子,卻是王端甫的,約著我回來即給他信,他要來候我,有話說云云。我暫且擱過一邊,洗臉歇息。子安又道:「唐玉生來過兩次,頭一次是來催題詩,我回他到蘇州去了;第二次他來把那本冊頁拿回去了。」我道:「拿了去最好,省得他來麻煩。」當下德泉便稽查連日出進各項貨物帳目。我歇息了一會,便叫車到源坊衖去訪端甫,偏他又出診去了。問景翼時,說搬去了。我只得留下一張條子出來,緩步走著,去$ 叫一眾搭客,十個一起的,魚貫而出。走到船邊,還要檢搜一遍,方才下了舢舨,每十個人一船,搖到碼頭上來。碼頭上卻一字兒站了一隊兵,一個藍頂花翎,一個晶頂藍翎的官,相對坐在馬鞍上。眾人上岸要走,卻被兩個官喝住。便有兵丁過來,每人檢搜了一遍。我皮包裡有三四元銀,那檢搜的兵丁,便拿了兩元,往自己袋裡一放,方放我走了。走到街上,遇著兩個兵勇,各人扛著一枝已經生撜鏽的洋槍,迎面走來。走不多路,又遇了兩個。一逕走到名利棧,倒遇見了七八對,也有來的,也有往的。   回到棧裡,我便問帳房裡的李吉人,今天為了甚麼事,香港來船,搜得這般嚴緊,街上又派了兵勇,到底為了甚麼事。吉人道:「我也不知道。昨夜二更之後,忽然派了營兵,在城裡城外各客棧,挨家搜查起來,說是捉拿反賊。到底是誰人造反,也不得而知。我已經著人進城去打聽了。」我只得自回房裡去歇息,寫了幾封信。吃過午飯,再到帳房裡問信。那去打聽的伙計已經回來了,也打聽不出甚麼,只說總督、巡撫兩個衙門,都箚了重兵,把甬道變了操場,官廳變了營房,鵌聽說昨天晚上,連夜發了十三枝令箭調來的,此刻陸續還有兵來呢。督撫兩個衙門,今天都止了轅,只傳了臬臺去問了一回話,到底也不知商量些甚麼。城門也嚴緊得很,箱籠等東西,只准往外來,不准往裡送;若是要送進去,先要由城門官搜檢過才放得進去呢。兩縣已經出了告示,從今天起,起更便要關閘(街上柵欄,廣東謂之閘)。我道:「這些都不過是嚴緊的情形罷了。至於為了甚麼事這般嚴緊,還是毫無頭緒。」   正說話時,忽聽得門外一聲叱喝。回頭看時,只見兩名勇丁在前開道,跟著一壓馬,馱著一個骨瘦如柴,滿面煙色,幾莖鼠鬚的人,戴著紅頂花翎。我們便站到門口去看,只見後頭還有五六匹馬,馬上的人,也有藍頂子的,也有晶頂子的。幾匹馬過去後,便是一大隊兵:起先是大旗隊;大旗隊過去,便有一隊扛叉的;扛刀的,扛長矛的;過完這一隊,又是一隊擡槍;擡槍之後,便是洋槍隊。最是這洋槍隊好看:也有長桿子林明敦槍的,也{短桿子毛瑟槍的,有拿槍扛在肩膀上的,有提在手裡的,有上了槍頭刀的,有不曾上槍頭刀的。路旁歇了一擔西瓜,一個兵便拿槍頭刀向一個西瓜戮去,順手便挑起來。那瓜又重,瓜皮又脆,挑起來時,便破開了,「豁剌」一聲,掉了下來,跌成七八塊。那兵嘴裡說了一句  。我聽他這一句,是合肥人罵人的村話,方知道是淮軍。隨後來的兵,又學著拿槍頭刀去戮。嚇得那賣西瓜的挑起來要走,可憐沒處好走。我便招手叫他,讓他挑到棧裡避一避,賣$ 像那個闈姓,人家好好的考試,他卻借著他去做輸贏。」述農道:「這種賭法,倒是大公無私,不能作弊的。」我道:「我從前也這麼想。這回走了一次廣東,才知道這裡面的毛病大得很呢。第一件是主考、學臺自己買了闈姓,那個毛病便說不盡了。還有透了關節給主考、學臺,中這個不中那個的。最奇的,俗語常說,『沒有場外舉子』,廣東可鬧過不曾進場,中了舉人的了。」述農道:「這個奇了!不曾入場,如何得中?」我道:「他們買闈姓的賭,所奪的只在一姓半姓之間。倘能多中了一個姓,便是頭彩。那一班賭棍,揀那最人少的姓買上一個,這是大眾不買的。他卻查出這一姓裡的一個不去考的生員,請了槍手,或者通了關節,冒了他的姓名進場去考,自然要中了。等到放出榜來,報子報到,那個被人冒名去考的,還疑心是做夢,或是疑心報子報錯的呢。」繼之道:「犯到了賭,自然不會沒弊的,然而這種未免太胡鬧了。」我道:「這個鄉科冒名的,不過中了就完了。等到赴鹿宴、謁座主,還通知本人,叫他自己來。還有那外府荒僻小縣,冒名小考的,並謁聖、簪花、謁師,都一切冒頂了,那個人,竟是事後安享一名秀才呢。」述農道:「聽說廣東進一名學極不容易,這等被人冒名的人,未免太便宜了。」我道:「說也奇怪,一名秀才值得甚麼,聽說他們院考的時候,竟有交了白卷,拿銀票夾在卷裡,希冀學臺取進他的呢。」   繼之道:「隨便哪一項,都有人發迷的,像這種真是發秀才迷了。其實我也當過秀才,回想起來,有甚麼意味呢。我們且談正經事罷,我這天打算到安慶去一走。你可到上海去,先找下一處房子,我們仍舊同住。只是述農就要分手,我們相處慣了,倒有點難以離開呢。我們且設個甚麼法子呢?」述農道:「我這幾年總沒有回去過,繼翁又說要到上海去住,我最好就近在上海弄一個館地,一則我也免於出門,二則同在上海,時常可以往來。」繼之想了一想道:「也好。我來同你設一個法。但不知你要甚麼館地?」述農道:「那倒不必論定,只要有個名色,說起來不是賦閒就罷了。我這幾天,也打算回上海去了。我們將來在上海會罷。」當下說定了。   過得兩天,繼之動身到安慶去。我和述農同到上海,述農自回家去了。我看定房子,寫信通知繼之。約過了半個月,繼之帶了兩家家眷,到了上海,搬到租定的房子裡,忙了幾天,才忙定了。   繼之托我去找述農。我素知他住在城裡也是園濱的,便進城去訪著了他,同到也是園一逛。這小小的一座花園,也還有點曲折,裡面供著李中堂的長生祿位。游了一回出來,迎面遇見一個人,年紀不過三十多$ ,那一位候補道要賣弄他的精神,請了許多外國人來陪制臺看操;看過了操,就便在演武廳吃午飯,辦的是西菜。誰知那位制軍不善用刀叉,在席上對了別人發了一個小議論,說是西菜吃味很好,不過就是用刀叉不雅觀。這句話被那位候補道聽見了,到了晚上,便請制臺吃飯,仍然辦的是西菜,仍用的是西式盤子,卻將一切牛排、雞排是整的都切碎了,席上不放刀叉,只擺著筷子。那制臺見了,倒也以為別緻。他便說道:『凡善學者當取其所長,棄其所短。職道向來都很重西法,然而他那不合於我們中國所用的,未嘗不有所棄取夗就如吃東西用刀叉,他們是從小用慣了的,不覺得怎樣;叫我們中國人用起來,未免總有點不便當。所以職道向來吃西菜,都是舍刀叉而用筷子的。』只這麼一番說話,就博得那制軍和他開了一個明保,那八個字的考語,非常之貼切,是『兼通中外,動合機宜』。」繼之笑道:「為了那一頓西菜出的考語,自然是確切不移的了。」說的大家一笑。大眾一面談天,一面吃喝,看著菜也上得差不多了,於是再喝過幾懷,隨意吃點飯就散了座。   賽玉忽向繼之問道:「你們明天可看大出喪(凡富家之喪,於出殯時多方鋪排,賣弄闊綽者,滬諺謂之大出喪)?」繼之道:「我不知道。是誰家大出喪?」賽玉道:「咦!哪個不知道金姨太太死了,明天大出喪,你怎麼不知道!」金子安道:「好好的你為甚要帶了我姓說起來?」賽玉笑道:「他是姓金的,我總不好說他姓銀。」我道:「大不了一個姨太太罷了,怎麼便大出喪起來?」子安道:「這件事提起來,你要如遇故人的。然而說起來話長,我們回去再談罷。」伯琦、理堂也同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都散了罷。」於是一同出門,分路各回。我回到號裡,就問子安為甚麼說這件事我要如遇故人。子安道:「你忘了麼?我看見你從前的筆記,記著那年到漢口去,遇了甚麼督辦夫人吃醋,帶了一個金姨太太從上海趕到漢口,難道你忘了麼?」我道:「這件事,一碰好幾年了,難道就是那位金姨太太麼?那位夫人醋性如此之利害,一個姨太太死了,怎肯容他大鋪排?」子安道:「你不曾知道這位姨太太的來歷,自然那麼說。須知他非但入門在這位繼配夫人之前,並且他曾有大覯恩德於這位督辦的這位督辦本來是個宦家公子出身。他老太爺做過一任撫臺才告老回家。這督辦二十多歲時,便捐了個佐雜,在外面當差。老人家是現任的大員,自然有人照應,等到他老太爺告老時,他已經連捐帶保的弄到一個道臺了,只差沒有引見。因為老子回家享福了,他也就回家鬼混。不知怎樣,弄得失愛於父,就跑到上海來,花天酒地的$ 計從的心腹,此刻又做了中丞門下新婿,那一個不想巴結!所以闔城文武印委各員,都紛紛前來道賀。就是藩臬兩司,也親到投片,由家丁擋過駕。有幾個相識的,便都列坐在花廳上,專等面賀。侯總鎮入得門來,招呼不迭,一個個紛紛道喜,侯總鎮一一招呼讓坐送茶。送去了一班,又來了一班,倒把個侯總鎮鬧乏了。忽然一個戈什哈,捧了一角文書,進來獻上。總鎮接在手裡,便叫家人請趙師爺來。一會兒,趙師爺出來了,不免先向眾客相見,然後總鎮遞給他文書看。趙師爺拆去文書套,抽出來一看,不覺滿臉堆下笑來,對著總鎮深深一揖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又高升了!督帥箚委了大人做督標統領呢。』於是眾客一齊站起來,又是一番足恭道喜。一個個嘴裡都說道:『這才是雙喜臨門呢!』總鎮也自揚揚得意。送過眾客,便騎上了馬,上院謝委。吩咐家丁,凡來道喜的,都一律擋駕。自家到得督,見了制軍,便叩頭謝委。制軍笑道:『這算是我送給你的一份賀禮,倒反勞動你了。』總鎮道:『恩帥的恩典,就和天地父母一般,真正不知做幾世狗馬,才報得盡!奴才只有天天多燒幾爐香,叩祝恩帥長春不老罷了。』侯制軍道:『罷了!你這點孝心,我久已生受你的了。你趕緊回去,打點行聘接差的事罷。』總鎮又請了個安,謝過了恩帥,然後出轅上馬,回到公館。不料仍然是車馬盈門的,幾乎擠擁不開。原來是督標各營管帶、幫帶斑,以及各營官等,都來參謁。總鎮下馬,入得門來,各人已是分列兩行,垂手站班。總鎮只呵著腰,向兩面點點頭,吩咐改天再見。逕自到書房裡,和趙師爺商量,擇日行聘去了。   「只苦了言中丞,席散之後,回到衙門,進入內室,被言夫人劈頭唾了幾口,嚇得言中丞酒也醒了。原來席間訂婚之事,早被家人們回來報知,這也是小人們討好的意思。誰知言夫人聽了,便怒不可壓,氣的一言不發,直等到中丞回來,方才一連唾了他幾口。言中丞愕然道:『夫人為何如此?』言夫人怒道:『女兒雖是姓言,卻是我生下來的,須知並不是你一個人的女兒。是關著女兒的,無論甚麼事,也應該和我商量商量,何況他的終身大事!你便老賤不揀人家,我的女兒雖是生得十分醜陋,也不至於給兔崽子做老婆!更不至於去填那臭丫頭的房!你為甚便輕輕的把女兒許了這種人?須知兒女大事,我也要做一半主。你此刻就輕輕許了,我看你怎樣對他的一輩子!』一席話,罵得言中丞嘿嘿無言。半晌方才說道:『許也許了,此刻悔也悔不過來。況且又是師帥做的媒,你叫我怎樣推托!』言夫人啐道:『你師帥叫你吃屎,你為甚不吃給他看!幸而你的師帥做個媒人$ 筆寫的,方能作數。他無奈又辛辛苦苦的對臨了一張,簽名畫押,式式齊備。老西兒自己不認得字,一定要拿去給人家看過,方才放心。他又恐怕老西兒拿了借據去,不給他錢,不肯放手。於是又商定了,三人同去。他自己拿著那借據,走到衚衕口,有一個測字的,老西兒叫給他看。測字的看了道:『這是一張寫據。』又顛來倒去看了幾遍,說道:『不通,不通!甚麼父天年!老子年紀和天一般大,也寫在上頭做甚麼!』老西兒聽了,就不答應。那人道:「這測字的不懂,這個你要找讀書人去請教的。』老西兒道:『有了,我們到票號裡去,那裡的先生們,自然都是通通兒的了。』於是一起同行,到得一家票號,各人看了,都是不懂。偏偏那個寫往來書信的先生,又不在家。老西兒便嚷靠不住:『你們這些人串通了,做手腳騙咱老子的錢,那可不行!』其時票號裡有一個來提款子的客人,老西兒覺得票號裡各人都看過了,惟有這個客人沒有看過,何不請教請教他呢。便取了那借據,請那客人看。那客人看了一遍,把借據向桌子上一拍道:『這是那個沒天理、沒王法、不入人類的混帳畜生忘八旦幹出來的!』老西兒未及開口,票號裡的先生見那客人忽然如此臭罵,當是一張甚麼東西,連忙拿起來再看。一面問道:『到底寫的是甚麼?我們看好像是一張借據啊。』那客人道:『可不是個借據!他卻拿老子的性命抵錢用了,這不是放他媽的狗臭大驢屁!』票號裡的先生不懂道:『是誰的老子,可以把性命抵得錢用?』客人道:『我知道是那個梟獍幹出來的!他這借據上寫著等他老子死了還錢,這不是拿他老子性命抵錢嗎!唉!外國人常說雷打是沒有的,不過偶然觸著電氣罷了,唉!雷神爺爺不打這種人,只怕外國人的話有點意思的。』一席話,當面罵得他置身無地,要走又走不得。幸得老西兒聽了,知道寫的不錯,連忙取回借據,辭了出來,去划了一萬銀子給他。那人坐地分了四百元。他還問道:『方才那個客人拿我這樣臭罵,為甚又忽然說我孝敬呢?』那人不懂道:『他幾時說你孝敬?』他道:『他明明說著孝敬兩個字,不過我學不上他那句話罷了。』那人低頭細想,方悟到『梟獍』二字被他誤作『孝敬』,不覺好笑,也不和他多辯,樂得拿了四百元去享用。這個風聲傳了出去,凡是曾經借過錢給他的,一律都拿了票子來,要他改做了待父天年妙期,他也無不樂從,免得人家時常向他催討。據說他寫出去的這種票子,已經有七八萬了。」   我聽了不禁吐舌道:「他老子有多少錢,禁得他這等胡鬧!」繼之道:「大約分到他名下,幾十萬總還有;然而照他這樣鬧,等他老子死下來,分$ 帶著些點心,去孝敬總辦,請各委員、司事。有一天晚上,他叫人擡了一口行灶,放在公務廳天井裡,做起湯圓來。總辦來了,看見了,問是做甚麼的。家人回說是巡防局卜老爺做湯圓的。總辦道:『算了!東洋人這場仗打下來,如果中國打了勝仗,講起和來,開兵費賠款的帳,還要把卜老爺的點心帳開上一筆呢。』不提防卜子修已在旁邊站著班,聽了這句話,走前一步,請了個安道:『謝大人栽培。』總辦見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又不好拿他怎樣;只有對著別人,微微的冷笑一聲。此時會哨的人都已齊集,大家不過談些日來軍事新聞,只有卜子修趕出趕進,催做湯圓。眾人見他那副神氣,都在肚子裡暗笑,卜子修只不覺著。催得湯圓熟時,一碗一碗的盛在那裡,未曾拿上去,子修自己親來一看,見是每碗四個,便拿起湯匙來,在別個碗上取了兩個,湊在一個碗裡,過細數一數,是六個無疑了,便親自雙手捧了,送至總辦跟前,雙手一獻至額道:『這是卑職孝敬大人的祿位高升!』總辦倒也拿他無可如何,笑說道:『老兄太忙了!破了鈔不算數,還要那麼忙,這是叫我們下回不敢再查夜了。』總辦說話時,他還垂著手,挺著腰,洗耳恭聽。等總辦說完了,他便接連答應『是,是,是』。旁邊的人都幾乎笑起來,他總是不覺著。又去取一碗,添足了九個,親捧了,又拿了一個手板,走到總辦的家人跟前道:『費心費心,代我拿上去,孝敬老太太,說是卑職卜子修孝敬老太太的,久長富貴。這個手板,費心代回一回,是卑職卜子修恭請老太太晚安。』總辦道:『算了罷,不要覼瑣了,老太太早已睡了。』卜子修道:『這是卑職的一點孝心,老太太雖然睡了,也一定歡喜的。』總辦無可如何,只得由他去鬧。諸如此類的笑話,也不知鬧了多少。   「最可笑的,是有一回一個甚麼大員路過上海,本地地方官自然照例辦差。等到那位大員駕到之日,自然闔城印委各員,都到碼頭恭迓。那卜子修打聽得大員坐的是招商局船,泊在金利源碼頭,便坐了轎子去迎迓。騼偏那轎子走得慢,看見那製造局總辦、提調,以及各廠的紅委員,凡夠得上去接的,一個個都坐了馬車,超越在轎子前頭,如飛的去了。那總辦、提調,都是一個人一輛馬車;其餘各委員,也有兩個人一輛的,也有三個人一輛的,最寒塵的是四個人一輛。卜子修心中無限懊悔,悔不和別人打了伙,僱個馬車,那就快得多了。一面想,一面罵轎走得慢:『你們吃老爺的飯,都吃到那裡去了!腿也跑不動了!』一面罵,一面在轎子裡跺腳,跺得轎班的肩膀生疼,越發走不動了。他更是恨的了不得,罵道:『等一會回到局子裡,叫你$ 意。誰知一腳才跨進房門口,耳邊已聽得一聲『唗』!溫月江吃了一驚,連忙站住了。擡頭一看,只見他夫人站在當路,喝道:『你是誰?走到我這裡來!』月江訝道:『甚麼事?甚麼話?』他夫人道:『嚇!這是那裡來的?敢是一個瘋子?丫頭們都到哪裡去了?還不給我打出去!』說聲未了,早跑出四五個丫頭,手裡都拿著門閂棒棰,打將出來。溫月江只得抱頭鼠竄而逃,自去書房歇下。   「這書房本是武香樓下榻所在,與上房雖然隔著一個院子,卻與他夫人臥室遙遙相對。溫月江坐在書桌前面,臉對窗戶,從窗戶望過去,便是自己夫人的臥室,不覺定著眼睛,出了神,忽然看見武香樓從自己夫人臥室裡出來,向外便走。溫月江直跳起來,跑到院子外面,把武香樓一把捉住。嚇得香樓魂不附體,登時臉色泛青,心裡突突兀兀的跳個不住,身子都抖起來。溫月江把他一把拖到書房裡,捺他坐下,然後在考籃裡取出一個護書,在護書裡取出一迭場稿來道:『請教請教看,還可以有望麼?』武香樓這才把心放下。定一定神,勉強把他頭場文稿看了一遍,不住的擊節贊賞道:『氣量宏大,允稱元作,這回一定恭喜的了!』月江不覺洋洋得意。又強香樓看了二、三場的稿。裧樓此時,心已大放,便樂得同他敷衍,無非是讀一篇,贊一篇,讀一句,贊一句。及至三場的稿都看完了,月江呵呵大笑道:『兄弟此時也沒有甚麼望頭,只望在閣下跟前稱得一聲老前輩就夠了!』香樓道:『不敢當,不敢當!這回一定是恭喜的!』   「從此以後,倒就相安了,不過溫、武兩個,易地而處罷了。這一科溫月江果然中了,連著點了。誰知他偏不爭氣,才點了翰林,便上了一個甚麼折子,激得萬歲爺龍顏大怒,把他的翰林革了,他才死心塌地回家鄉去。近來聽說他又進京來了,不知鑽甚麼路子,希圖開復。人家觸動了前事,便謅了一句小說回目,是『溫月江甘心戴綠帽』。這位喜雨翁要對上一句,卻對了兩天,沒有對上。」   我道:「這個難題,必要又有個那麼一回實事,才謅得上呢。若是單對字面,卻是容易的,不過溫對涼,月對星,江對海之類就得了。」喜雨亭道:「無奈沒有這件實事,總是難的。」   當下我見伯述不在,談了幾句就走了。回到號裡,只見一個人那裡和亮臣說話,不住的噯聲歎氣,滿臉的愁眉苦目,談了良久才去。亮臣便對我說道:「所謂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這句話真是一點不錯。」我問:「是什麼事?」亮臣道:「方才這個人,是前任福建侯官縣知縣裘致祿的妾舅。裘致祿他在福建日子甚久,艅仗著點官勢,無惡不作,歷署過好幾任繁缺,越弄越紅。後來補了缺,$ 目,明明借我的一萬銀子,硬改作一百。這個改的樣子明明在那裡,是瞞不過的。」   說話時家人送上茶來。承輝接過,雙手遞了一碗茶。說道:「好,好!這個怪不得先生要告,整萬銀子的數目變了個一百,在我也是要告的。但不知先生憑甚麼作證?」博如道:「你就是個證人,見了官,我不怕你再賴!」承輝道:「是,是,我絕不敢賴。但是恐怕上海縣問起來,他不問你先生,只問我。問道:『苟大人是兩省的候補道,當過多少差使。署過首道,署過藩臺;上海道臺,是苟大人的舊同寅,就是本縣,從前也伺候過苟大人來;後來到了安徽,當了多少差使,誰不知道苟大人是有錢的。一旦不幸身故了,何至於就要和人家借錢辦喪事?就說是一時匯款沒到,湊手不及,本縣這裡啊,道臺那裡啊,還有多少闊朋友,那裡不挪動一萬、八千,卻要和這麼個賣草頭藥江湖醫生去借錢?苟大人是署過藩臺的,差不多的人,那裡彀得上和他拉交情,這個甚麼朱博如,他彀得上和苟大人的少爺說相好,不計利息的話嗎?他們究竟有甚麼交情?你講!』這麼一篇話問下來,應該怎樣回答,還請先生代我打算打算,預先串好了供,免得臨時慌張。」朱博如聽了,默默無言。良久,承輝又道:「先生,這官司你是做原告,上海縣他也不能不問你話的。譬如他問:『你不過是個江湖醫生,你從那裡和苟大人父子拉上的交情,可以整萬銀子,不計利息的借給他?你這個人,倒很慷慨,本縣很敬重你。但不知你借給他的一萬銀子,是那裡來的?在那裡賺著的?交給龍光的時候,還是鈔票?還是元寶?還是洋錢?還是那家銀行的票子?還是那家錢莊的票子?』這麼一問,先生你又拿甚麼話回答,也得要預先打算打算,免得臨時慌張。」朱博如本來是氣昂昂、雄赳赳的,到了此時,不覺慢慢的把頭低下去,一言不發。   承輝又道:「大凡打到官司,你說得不清楚,官也要和你查清楚的,況且整萬銀子的出進,豈有不查之理。他先把你寶號的帳簿弔去一查,有付這邊一萬銀子的帳沒有;再把這裡的帳簿弔去一查,看有收到你一萬銀子的帳沒有。你的帳簿呢,我不敢知道;我們這邊帳簿,是的確沒有這一洪。沒有這筆倒也罷了,反查出了某天請某醫生醫金若干,某天請某醫生醫金若干。官又問了,說:『你們既然屬在相好,整萬銀子都可以不計利息的,何以請你診病,又要天天出醫金呢?相好交情在那裡?』並且查到禮簿上,你先生的隆尊是『素燭一斤,紗元四匣』,與不計利息的交情,差到那裡去了!再拿這個一問,先生你又怎麼說呢,這個似乎也要預備預備。」說罷,仍舊坐在帳桌上去,取過算盤帳簿,$ 長丈六。身紫金色。說三乘法。如釋迦文。爾時彼國有大長者。名 一切施。長者有子。名曰戒護。子在母胎時。母以敬信故。預為其子受三歸依。子既生 已。年至八歲。父母請佛於家供養。童子見佛。為佛作禮。敬佛心重。目不暫捨。一見 佛故。即得除卻百萬億那由他劫生死之罪。從是以後常生淨土。即得值遇百億那由他恒 河沙佛。是諸世尊亦以相好度脫眾生。爾時童子一一親侍。間無空缺禮拜供養合掌觀佛 。以因緣力故。復得值遇百萬阿僧祇佛。彼諸佛等亦以色身相好化度眾生。從是以後即 得百千億念佛三昧門。復得阿僧祇陀羅尼門。既得此已。諸佛現前乃為說無相法。須臾 之間得首楞嚴三昧。時彼童子但受三歸。一禮佛故。諦觀佛身。心無疲厭。由此因緣。 值無數佛。何況繫念具足思惟觀佛色身。時彼童子豈異人乎。是我身也。爾時世尊讚文 殊言。善哉善哉。汝以一禮佛故。得值無數諸佛。何況未來我諸弟子懃觀佛者。懃念佛 者。佛敕阿難。汝持文殊師利語。遍告大眾及未來世眾生。若能禮佛者。若能念佛者。 若能觀佛者。當知此人與文殊師利等無有異。捨身他世。文殊師利等諸菩薩為其和上。 以此文證。故知淨土該通相土。往生不謬。若知無相離念為體。而緣中求往者。多應上 諻輩生也。是故天親菩薩論云。若能觀二十九種莊嚴清淨。即略入一法句。一法句者。謂 清淨句。清淨句者。即是智慧無為法身故。何故須廣略相入者。但諸佛菩薩有二種法身 。一者法性法身。二者方便法身。由法性法身故。生方便法身。由方便法身故。顯出法 性法身。此二種法身異而不可分。一而不可同。是故廣略相入。菩薩若不知廣略相入。 則不能自利利他。無為法身者。即法性身也。法性寂滅故。即法身無相也。法身無相故 。則能無不相。是故相好莊嚴即是法身也。法身無知故。則能無不知。是故一切種智即 是真實智慧也。雖知就緣觀總別二句。莫非實相也。以知實相故。即知三界眾生虛妄相 也。以知三界眾生虛妄故即起真實慈悲也。以知真實慈悲故。即起真實歸依也。今之 行者無問緇素。但能知生無生不違二諦者。多應落在上輩生也。 第九明彌陀淨國三界攝與不攝。問曰。安樂國土於三界中何界所攝。答曰。淨土勝妙體 出世間。此三界者乃是生死凡夫之闇宅。雖復苦樂少殊脩短有異。統如觀之。莫非有漏 之長津。倚伏相乘循環無際。雜生觸受四倒長溝。且因且果。虛偽相習。深可厭也。是 故淨土非三界攝。又依智度論云。淨土果報無欲故非欲界。地居故非色界。有形色故非 無色界。雖言地居。精勝妙絕。是故天親論绺。觀彼世界相。勝過$ 若二日或三日若四 日若五日。至六日七日。若復於中欲還悔者。聞我說是善王功德。命欲盡時。有八菩薩 。皆悉飛來迎取此人。到西方阿彌陀佛國中。終不得止。自此已下又引大經偈為證。讚 云。其有眾生生安樂。悉具三十有二相。智慧滿足入深法。究暢道要無障礙。隨根利鈍 成就忍。三忍乃至不可說。宿命五通常自在。至佛不更雜惡趣。除生他方五濁世。示現 同如大牟尼。生安樂國成大利。是故至心願生彼。 第十大門中有兩番料簡。第一依大經引類證誠。第二釋迴向義。 第一依大經引類證誠者。十方諸佛無不勸歸西方。十方菩薩無不同生。十方人天有意齊 歸。故知不可思議事也。是故大經讚云。神力無極阿彌陀。十方無量佛所讚。東方恒沙 諸佛國。菩薩無數悉往覲。亦復供養安樂國。菩薩聲聞諸大眾。聽受經法宣道化。自餘 九方亦如是。 第二釋迴向義者。但以一切眾生既有佛性。人人皆有熘成佛心。然依所修行業未滿一萬 劫已來。猶未出火界。不免輪迴。是故聖者愍斯長苦。勸迴向西。為成大益。然迴向之 功不越於六。何等為六。一者將所修諸業迴向彌陀。既至彼國還得六通濟運眾生。此即 不住道也。二迴因向果。三迴下向上。四迴遲向速。此即不住世間也。五迴施眾生悲念忣向善。六迴入去卻分別之心。迴向之功只成斯六。是故大經云。其有眾生生我國者。自 然勝進超出常倫諸地之行。至成佛道更無迴復之難。故大經讚云。安樂菩薩聲聞輩。於 此世界無比方。釋迦無礙大辯才。設諸假令示少分。最賤乞人並帝王。帝王復比金輪王 。如是展轉至六天。次第相類皆如始。以天色像喻於彼。千萬億倍非其類。皆是法藏願 力為。稽首頂禮大心力。 第十一大門中略作兩番料簡。第一勸一切眾生。託善知識作向西意。第二死後辨生緣勝 第一勸託善知識者。依法句經。與眾生作善知識。有寶明菩薩白佛言。世尊云何名為善 知識也。佛言。善知識者能說深法。謂空無相無願。諸法平等。無業無報。無因無果。 究竟如如。住於實際。然於畢竟空中。熾然建立一切諸法。是為善知識。善知識者是汝 父母。養育汝等菩提身故。善知識者是汝眼目。能見一切善惡道故。善知識者是汝大船 。運度汝等出生死海故。善知識者是汝[糸*亙]繩。能挽拔汝等出生死故也。又勸。雖 與眾生作善知識。必須歸西。何以故。由住斯火界違順境多。多有退沒難出故也。是故 舍利弗於此發心修菩薩行。已經六十劫。逢惡知識乞眼因緣。遂即退轉。故知火界修道 甚難。故勸歸西方。一得往生。三學自然勝進萬行普備。故大經云。彌陀淨國無造惡之 地如毛髮許也$ 這兒可望得遠了。 層層的峰巒起伏着,有戴雪的,有不戴的;總之越遠越淡下去。山縫裏躲躲閃 閃一些玩具般的屋子,據說便是交湖了。原上一頭插着瑞士白十字國旗,在風裏 颯颯地響,頗有些氣勢。山上不時地雪崩,沙沙睃沙流下來象水一般,遠看很好 玩兒。腳下的雪滑極,不走慣的人寸步都得留神才行。少婦峰的頂還在二千三百 二十五英尺之上,得憑着自己的手腳爬上去。 下山還在小夏代格換車,卻打這兒另走一股道,過格林德瓦德直到交湖,路似乎 平多了。車子繞明西峰走了好些時候。明西峰比少婦峰低些,可是大。少婦峰秀 美得好,明西峰雄奇得好。車子緊挨着山腳轉,陡陡的山勢似乎要向窗子裏直壓 下來,象傳說中的巨人。這一路有幾條瀑布;瀑布下的溪流快極了,翻着白沫, 老象沸着的鍋子。早九點多在交湖上車,回去是五點多。 司皮也茲玲瓏可愛的一個小地方;臨着森湖,如浮在湖上。路依山而建,共有四 五層,臺階似的。街上常看不見人。在旅館樓上待着,遠處偶然有人過去,說話 聲音聽得清清楚楚的。傍晚從露臺上望湖,山腳下的暮靄混在一抹輕藍裏,加上 幾星兒剛放的燈光,真有味。孟特羅的果子可可糖也真有味。日內瓦像上海,只 湖中大噴水,高二百余英尺,還有盧棱島及他出生的老屋,現在已開了古董鋪的 ,可以看看。 一個在歐洲沒住過夏天的中國人,在初夏的時候,上北國的荷蘭去,他簡直覺得 是新秋的樣子。淡淡的天色,寂寂的田野,火車走着,像沒人理會一般。天盡頭 處偶爾看見一架半架風車,動也不動的,像向天摣開的鐵手。在瑞士走,有時也 是這樣一勁兒的靜;可是這兒的肅靜,瑞士卻沒有。瑞士大半是山道,窄狹的, 彎曲的,這兒是一片廣原,氣象自然不同。火車漸漸走近城市,一溜房子看見了 。紅的黃的顔色,在那灰灰的背景上,越顯得鮮明照眼。那尖屋頂原是三角形的 底子,但左右兩邊近底處各折了一折,便多出兩個角來;機伶裏透着老實,像個 小胖子,又像個小老頭兒。 荷蘭人有名地會蓋房子。近代談建築,數一數二是荷蘭人。快到羅特丹的時候, 有一家工廠,房屋是新樣子。房子分兩截,近處一截是一道內曲線,兩大排玻璃 窗子反射着強弱不同的廁。接連着的一截是比較平正些的八層樓,窗子也是橫排 的。“樓梯間”滿用玻璃,外面既好看,上樓又明亮好走,比舊式陰森森的樓梯 間,只在牆上開着小窗戶的自然好多了。整排不斷的橫窗戶也是現代建築的特色 ;靠着鋼骨水泥,才能這樣辦。這家工廠的橫窗戶有兩個式樣,窗寬牆窄是一式 ,牆寬窗窄又是一式。有人$ 畎 夷 」 。 據 《 路 史 》 增 「 畎 夷 」 二 字 。 《輯 校 》 又 引 《 後 漢 書 ‧ 西 羌 傳 》 「 后 相 即 位 , 元 年 ,乃 征 畎 夷 。 」 《 存 真 》 未 收 。 《 訂 補 》 云 : 「 按 《 西 羌傳 》 云 : 『 后 相 即 位 , 乃 征 畎 夷』 , 注 不 云 出 《 紀 年 》 , 王 氏 蓋 以 《 西 羌 傳 》 三 代 事 多本 《 紀 年 》 而 推 定 之 , 惟 欠 釋 明 , 偶 失 。 」 《 存 真 》 、《 輯 校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 三 注 , 見 本 書     甲 骨 文 所 記 方 國 有 「 隹 尸 」 ( 《殷 虛 書 契 後 編 》 下 三 六 ‧ 六 ) , 郭 沫 若 同 志 云 : 「 卜 辭有 隹 尸 , 殆 即 淮 夷 。 」 ( 《 殷 契 粹 編 》 考 釋 頁 五 ) 有 關「 淮 夷 」 史 事 , 屢 見 西 周 金 文 及 先 秦 典 籍 。 〔 一 一 〕 《 紀 年 》 : 二 年 , 征 風 夷 及 黃 夷 。 《太 平 御 覽 》 卷 八 二 皇 王 部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 后 相 即 位 , 二 年 , 征 黃 夷。 《 後 漢 書 ‧ 東 夷 傳 》 注     《 竹 書 紀 年 》 曰 : ( 相 ) 二 年 , 征 黃 夷 。 《通 鑑 外 紀 》 卷 二     案 : 《 輯 校 》 所 引 尚 有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 三 注 一 條 , 見 本 書 附 錄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卷 八 云: 「 《 後 漢書 ‧ 東 夷 傳 》 曰 :『 夷 有 九 種 , 曰 畎 夷 、 于 夷 、 方 夷 、黃 夷 、 白 夷 、 赤 夷 、 玄 夷 、 風 夷 、 陽 夷 。 』 … … 黃 白 赤玄 以 服 色 而 別 者 , 與 方 風 等 皆 近 海 之 夷 。 」 〔 一 二 〕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 ( 后 相 ) 七 年 , 于 夷來 賓 。 《 後 漢 書 ‧ 東 夷 傳 》 注     《 紀 年 》 曰 : ( 相 ) 七 年 , ( 干 夷 來 賓 ) 。 《通 鑑 外 紀 》 卷 二     案 : 《 通 鑑 外 紀 》 作 「 $ 逸 書 ‧ 王 會 》 曰 :『 青 晹 狐 九 尾 。 』 孔 晁 注 云 : 『 青 丘 , 海 東 地 名 。 』 《山 海 經 》 曰 : 『 青 丘 國 , 其 狐 四 足 九 尾 。 』 《 淮 南 子 ‧ 本 經 訓 》 曰 : 『 繳 大 風 於 青 丘 之 澤 。 』 《 抱 朴 子 》 云 :『 黃 帝 東 至 青 丘 , 過 風 山 。 』 當 即 紀 中 風 夷 之 國 , 三 壽蓋 近 之 。 」 〔 一 七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后 芬 即 位 , 三 年 , 九 夷 來御 , 曰 畎 夷 、 于 夷 、 方 夷 、 黃 夷 、 白 夷 、 赤 夷 、 玄 夷 、風 夷 、 陽 夷 。 《 太 平 御 覽 》 卷 七 八 0 四夷 部     《 竹 書 紀 年 》 曰 : 后 芬 發 即 位 , 三 年 , 九 夷 來 御。 《 後 漢 書 ‧ 東 夷 傳 》 注     《 竹 書 紀 年 》 曰 : ( 槐 ) 三 年 , ( 九 夷 來 御 ) 。 《通 鑑 外 紀 》 卷 二     案 : 《 後 漢 書 》 注 , 影 宋 紹 興 本作 「 后 芬 發 即 位 」 , 殿 本 無 「 發 」 字 。 《 存 真 》 作 「 后芬 發 」 。 《 輯 校 》 云 : 「 《 御 覽 》 『 芬 』 作『 方 』 , 所 據 為 鮑 刻 本 , 影 宋 本 作 「芳 」 , 當 為 「 芬 」 字 之 訛 。 又 《 御 覽 》 所 引 「 曰 畎 夷 」等 十 九 字 , 《 輯 校 》 引 郝 懿 行 《 竹 紀 年 校 正 》 卷 三 之說 , 以 為 「 疑 本 注 文 , 誤 入 正 文 」 。 《 存 真 》 有 , 《 輯校 》 刪 。 《 訂 補 》 云 : 「 以 文 義 觀 之 , 此 十 九 字 似 屬 正文 。 」 是 。 《 輯 校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 三 注 , 見本 書 附 錄 。     「 九 夷 」 之 稱 , 典 籍 恆 見 。 《 墨子 ‧ 非 攻 中 》 : 「 九 夷 之 國 , 莫 不 賓 服 。 」 孫 詒 讓 《 墨子 閒 詁 》 卷 五 云 : 「 《 爾 雅 ‧ 釋 地 》 云 : 『 九 夷 、 八 狄、 七 戎 、 六 蠻 , 謂 之 四 海 。 』 《 王 制 》 孔 $ 同 , 《 札 記 》 云 : 「 原 訛 『 字 也 北 冢 』 四 字 , 吳 校 改, 與 《 項 羽 紀 》 索 隱 引 《 汲 冢 古 文 》 合 。 」 金 陵 書 局 本據姁改 為 「 盤 庚 自 奄 遷 于 北 蒙 」 , 今 從 之 。 《 尚 書 ‧ 祖 乙書 序 》 正 義 所 引 《 汲 冢 古 文 》 , 《 存 真 》 、《 輯 校 》 、 《 訂 補 》 失 收 。 「 殷 在 鄴南 三 十 里 」 , 《 輯 校 》 云 : 「 此 七 字 乃 注 文 。 」 《 存 真》 、 《 輯 校 》 入 輯 。 《 紀 年 》 有 注 , 載 籍 無 徵 , 有 此 等字 樣 者 皆 出 《 汲 冢 古 文 》 , 乃 引 自 「 臣 瓚 」 書 , 當 為 臣瓚 注《 漢 書 》 之 語 , 非 《 紀 痈豹 》 文 。 《 殷本 紀 》 正 義 所 引 「 南 去 鄴 四 十 里 」 , 亦 為 李 泰 《 括 地 志》 之 文 。 現 姑 附 於 此 。 《 存 真 》 、 《 輯 校 》 所 引 《 路 史 ‧ 國 名 紀 》 丁 , 見 本 書     《 存 真 》 云 : 「 《 尚 書 序 》 : 『盤 庚 五 遷 , 將 治 亳 殷 。 』 正 義 曰 : 『 束 皙 云 : 孔 子 壁 中《 尚 書 》 云 : 將 始 宅 殷 , 是 與 古 文 同 也 。 』 段 玉 裁 《 尚書 今 古 文 撰 異 》 云 : 『 此 《 晉 書 》 所 謂 皙 在 箸 作 , 得 觀《 竹 書 》 , 隨 疑 分 釋 , 皆 有 義 證 也 。 』 」 〔 二 0 〕 《 括 地 志 》 云 : … … 《 竹 書 紀 年 》 : 自 盤 庚徙 殷 , 至 紂 之 滅 , 七 百 七 十 三 年 , 更 不 徙 都 。 紂 時 稍 大其 邑 , 南 距 朝 歌 , 北 據 邯 鄲 及 沙 丘 , 皆 為 離 宮 別 館 。 《史 記 ‧ 殷 本 紀 》 正 義     案 : 《 輯 校 》 云 : 「 案 此 亦 注 文, 或 張 守 節 隱 括 本 書 之 語 。 」「 七 百 七 十 三 年 」 , 除 晚 清 金 陵 書 局本 作 「 二 百 五 十 三 年 」 外 , 諸 本 同 ( 見 日 本 水 澤 利 忠 《史 記 會 注 考 證 校 補 》 卷 三 頁 三 0$ 于 受 , 用 歲四 百 九 十 六 年 』 語 不 悖 , 當 近 得 實 , 宜 從 之 。 」 《 考 證》 「 雖 博 勘 諸 本 , 而 其 所 主 在 金 陵 書 局 本 」 ( 水 澤 利 忠書 自 序 ) 。 且 其 書 誤 字 頗 多 , 水 澤 利 忠 云 : 「 按 瀧 本 『二 百 五 十 三 』 誤 作 『 二 百 七 十 五 』 。 」 ( 《 會 注 考 證 校補 》 卷 三 頁 三 0 ) 瀧 川 所 據 原 為 金 陵 書 局 本 之「 二 百 五 十 三 」 , 作 「 二 百 七 十 五 」, 非 有 古 鈔 本 為 據 , 《 訂 補 》 誤 信 。 金 陵 書 局 本 之 「 二百 五 十 三 年 」 , 《 訂 補 》 亦 云 : 「 係 據 吳 春 照 依 今 本 縝紀 年 》 所 改 ,不 足 憑 。 」 是 。 至 《 校 補 》 、 《 集 證 》 、《 存 真 》 之 「 二 百 七 十 三 年 」 , 雖 僅 憑 理 校 , 然 較 可 信。 「 紂 時 稍 大 其 邑 」 以 下 , 《 存 真 》 入 輯 , 《 輯 校 》 云: 「 蓋 誤 以 張 守 節 釋 《 史 記 》 語 為 《 紀 年 》 本 文 。 」 《訂 補 》 云 : 「 陳 氏 《 集 證 》 亦 作 《 紀 年 》 本 文 。 疑 此 與上 文 均 為 《 紀 年 》 注 語 , 張 守 節 引 以 釋 《 史 記 》 『 益 廣沙 丘 苑 臺 』 句 , 王 說 似 覺 未 安 。 」 案 《 正 義 》 所 引 , 實出 自 李 泰 《 括 地 志 》 , 乃 隱 括 《 紀 年 》 之 文 , 非 張 守 節釋 《 史 記 》 語 , 更 非 《 紀 年 》 注 。 現 從 《 存 真 》 。 〔 二 一 〕 《 汲 郡 古 文 》 : 殷 時 已 有 應 國 。 《水 經 ‧ 滍 水    紗 《 括 地 志 》 云 : … … 《 汲 冢 古 文 》 云 : 殷 時 已 有應 國 。 《 史 記 ‧ 梁 孝 王 世 家 》 正 義     臣 瓚 曰 : … … ( 應 ) , 《 汲 郡 古 文 》 殷 時 已 自 有國 。 《 漢 書 ‧ 地 理 志 》 注     《 汲 冢 古 文 》 : 商 時 已 有 應 國 。 《輿 地 廣 記 》 卷 九 汝 州 葉 縣$ 下 ) , 以及 《 左 傳 ‧ 昭 公 四 年 》 之 「 穆 有 塗 山 之 會 」 。 ( 塗 山 ,杜 注 在 壽 春 東 北 。 ) 此 種 種 有 關 南 征 之痧傳 說 , 當 與 《 穆天 子 傳 》 所 記 西 征 相 〔 二 一 〕 《 紀 年 》 曰 : 穆 王 南 征 , 君 子 為 鶴 , 小 人 為飛 鴞 。 唐 寫 本《 修 文 殿 御 覽 》 殘 卷     案 : 《 藝 文 類 聚 杏 卷 九 0 、 《 太平 御 覽 》 卷 九 一 六 引 《 抱 朴 子 》 : 「 周 穆 王 南 征 , 一 軍盡 化 , 君 子 為 猿 為 鶴 , 小 人 為 蟲 為 沙 。 」 《 御 覽 》 卷 七四 、 八 五 同 , 惟 卷 八 八 所 引 「 鶴 」 作 「 鵠 」 。 今 本 《抱 朴 子 ‧ 釋 滯 》 云 : 「 三 軍 之 眾 , 一 朝 盡 化 , 君 子 為 鶴, 小 人 成 沙 。 」 不 云 穆 王 南 征 , 當 有 脫 文 。     《 修 文 殿 御 覽 》 出 敦 煌 石 室 , 現存 法 國 巴 黎 國 民 圖 書 館 ( 伯 字 二 五 二 六 號 ) , 羅 振 玉 影入 《 鳴 沙 石 室 佚 書 》 , 定 為 北 齊 《 修 文 殿 御 覽 》 。 洪 業《 所 謂 〈 修 文 殿 御 覽 〉 者 》 一 文 ( 見 《 燕 京 學 報 》 第 十二 期 ) , 認 為 係 蕭 梁 之 《 華 林 遍 略 》 , 似 可 信 。 現 姑 從舊 稱 。 〔 二 二 〕 《 紀 年 》 曰 : 穆 王 西 征 , 還 里 天 下 , 億 有 九萬 里 。 《 穆 天 子 傳 》 注     《 紀 年 》 曰 : 穆 王 東 征 天 下 二 億 二 千 五 百 里 , 西征 億 有 九 萬 里 , 南 征 億 有 七 百 三 里 , 北 征 二 億 七 里 。 《開 元 占 經 》 卷 四     案 : 郭 璞 《 注 山 海 經 序 》 云 : 「案 汲 郡 《 竹 書 》 及 《 穆 天 子 傳 》 , … … 穆 王 駕 八 駿 之 乘, 右 服 盜 驪 , 左 驂 騄 耳 , 造 父 為 御 , 奔 戎 為 右 , 萬 里 長騖 , 以 周 歷 四 荒 。 名 山 大 川 , 靡 不 登 濟 。 東 升 大 人 之 堂, 西 燕 王$ 晉 定 公 二 十 年 , 洛 絕 於 周 。 《 水 經 ‧ 洛 水 注 》 〔 四 三 〕 《 紀 年 》 曰 : 晉 定 公 二 十 五 年 , 西 山 女 子 化為 丈 夫 , 與 之 妻 , 能 生 子 。 其 年 , 鄭 一 女 而 生 四 十 人 ,二 十 死 。 《 開 元 占 經 》 卷 一 一 三     案 : 《 搜 神 記 》 卷 六 : 「 周 哀 王八 年 , 鄭 有 一 婦 人 , 生 四 十 子 , 其 二 十 人 為 人 , 二 十 人死 。 」 干 寶 曾 見 《 紀 年 》 , 所 記 當 本 此 條 。《 輯 校 》 脫 「 二 十 死 」 三 字 。 〔 四 四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定 公 二 十 八 年 , 淇 絕 於舊 衛 。 《 水 經 ‧ 淇 水 注 》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作 「 二 十 八 年 」, 趙 一 清 、 戴 震 校 本 刪 「 二 」 字 。 《 存 真 》 、 《 輯 校 》皆 據 戴 校 。 今 本 《 竹 書 紀 年 》 繫 於 周 敬 王 三 十 六 年 , 當晉 定 公 二 十 八 楼 , 是 所 據 與 大 典 本 《 水 經 注 》 同 。 雷 學淇《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五 亦 列 於 二 十 八年 。 現 據 永 樂 大 典 〔 四 五 〕 《 竹 書 紀 年 》 : 晉 定 公 三 十 一 年 , 城 頓 丘 。 《 水 經 ‧ 淇 水 注 》 〔 四 六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宋 殺 其 大 夫 皇 瑗 於 丹 水 之上 。 又 曰 : 宋 大 水 , 丹 水 壅 不 流 。 《 水經 ‧ 獲 水 注 》     案 : 《 存 真 》 合 為 一 條 , 刪 「 又曰 」 二 字 。 《 輯 校 》 仍 分 二 條 , 前 條 繫 於 晉 定 公 三 十 五年 , 後 條 附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現 姑 據 《 存 真 》 編 次 。《 左 傳 ‧ 哀 公 十 八 年 》 : 「 春 , 宋 殺 皇 瑗 。蝭」 《 存 真 》、《 輯 校 》 繫 年 據 此 。 〔 四 七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出 公 五 年 , 澮 絕 於 梁 。 《 水 經 ‧澮 水 注 》 〔 四 八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出 公 五$ 愰 》 : 「魏 惠 王 起 境 內 眾 , 將 太 子 申 而 攻 齊 , 客 謂 公 子 理 之 傅 曰: 『 … … 太 子 年 少 , 不 習 於 兵 , 田  宿 將 也 , 而 孫 子 善用 兵 , 戰 必 不 勝 , 不 勝 必 禽 。 』 」 是 田  為 齊 之 名 將 ,聞 於 敵 颗國 , 此 役 實 以 田  為 主 , 《 紀 年 》 於 三 田 之 中 特書 田  當 得 其 實 。 田  亦 稱 「  子 」 , 《 史 記 ‧ 楚 世 家》 : 「 王 所 以 戰 勝 於 徐 州 者 , 田  子 不 用 也 。  子 者 有功 於 國 , 而 百 姓 為 之 用 。 」 《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 「 ( 齊威 王 曰 ) : 吾 臣 有  子 者 , 使 守 高 唐 , 則 趙 人 不 敢 東 漁於 河 。 」 《 戰 國 策 ‧ 齊 策 》 同 。 〔 八 三 〕 《 竹 書 紀 年 》 : 梁 惠 成 王 二 十 八 年 , 穰 疵 率師 及 鄭 孔 夜 戰 於 梁 赫 , 鄭 師 敗 逋 。 《 水經 ‧ 渠 水 注 》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作 「 穰 疪 」 , 朱謀  本 作 「 穰 苴 」 。 戴 震 校 本 改 作 「 穰 疵 」 , 云 : 「 近刻 訛 作 『 苴 』 。 」 《 韓 非 子 ‧ 內 儲 說 下 》 :「 鄴 令 襄 疵 , 陰 善 趙 王 左 右 。 趙 王 謀襲 鄴 , 襄 疵 常 輒 聞 而 先 言 之 魏 王 。 魏 王 備 之 , 趙 乃 輒 還。 」 又 《 呂 氏 春 秋 ‧ 無 義 》 : 「 公 孫 鞅 以 其 私 屬 與 母 歸魏 , 襄 庛 不 受 , 曰 : 『 以 君 之 反 公 子 卬 也 , 吾 無 道 知 君。 』 故 士 自 行 不 可 不 審 也 。 」 注 : 「 襄 庛 , 魏 人 也 。 」畢 沅 校 本 即 據 《 竹 書 紀 年 》 為 說 , 謂「 襄 庛 即 穰 庛 」 ,是 。 《 存 真 》 作 「 穰 疵 」 , 據 戴 校 本 。 《 輯 校 》 作 「 穰苴 」 , 誤 。 〔 八 四 〕 按 《 紀 年 》 云 : 二 十 九 年 五 月 , 齊 田  伐 我東 鄙 ; 九 月 , 秦 衛 鞅 伐 我 西 鄙 ; 十 月 , 邯 鄲 伐 $ 以 為 ) : 梁 惠 王 後 元 十 三 年 四月 , 齊 威 王 封 田 嬰 于 薛 。 十 月 , 齊 城 薛 。 … … 嬰 初 封 彭城 。 《 史 記 ‧ 孟 嘗 君 列 傳 》 索 景     案 : 《 輯 校 》 列 「 嬰 初 封 彭 城 」於 惠 成 王 後 元 十 三 年 下 , 云 :「 此 司 馬 貞 據 《 紀 年 》 為 說 , 非 本 文。 」 《 存 真 》 繫 於 十 四 年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六 繫 於 十 五 年 。 現 從 《 輯 校 》 。 〔 一 0 一 〕 ( 《 紀 年 》 ) : ( 梁 惠 王 後 元 ) 十 四 年 ,薛 子 嬰 來 朝 。《 史 記 ‧ 孟 嘗 君 列 傳 》 索 隱 〔 一 0 二 〕 ( 《 紀 年 》 ) : ( 梁 惠 王 後 元 ) 十 五 年 ,齊 威 王 薨 。 《 史 記 ‧ 孟 嘗 君 列 傳 》 索 隱 〔 一 0 三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燕 人 伐 趙 , 圍 濁 鹿 。 趙武 靈 王 及 代 人 救 濁 鹿 , 敗 燕 師 于 勺 梁 。 《水 經 ‧ 滱 水 注 》     案 : 《 存 真 》 列 於 惠 成 王 後 元 十五 年 , 云 : 「 元 文 不 引 何 年 , 今 姑 附 此 。 」 《 輯 校 》 附於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 訂 補 》 云 : 「 今 本《 紀 年 》 此 事 在 周 顯 王 十 七 年 , 當 梁惠 王 十 九挤 年 。 按 趙 武 王 即 位 在 梁 惠 王 後 十 一 年 , 此 時為 趙 成 侯 二 十 三 年 , 何 得 云 『 武 靈 王 』 ? 其 誤 灼 然 。 雷學 淇 《 義 證 》 四 十 據 《 趙 世 家 》 『 武 靈 王 二 十 六 年 , 攘地 北 至 燕 、 代 』 語 , 繫 於 今 王 十 九 年 , 亦 乏 明 證 , 疑 難強 定 。 」 現 姑 從 《 存 真 》 列 此 。 〔 一 0 四 〕 古 書 《 紀 年 》 篇 , … … 至 十 六 年 而 稱 惠 成王 卒 。 《 春 秋 經 傳 集 解 後 序 》     案 : 《 史 記 • 魏 世 家 》 集 解 等 所引 《 紀 年 》 , 已 見 前 , 此 不 具 引 。 〔 一 0 五 〕 《 汲 $ ,羨慕廣東地方繁華,就到廣東住下。賃居的房屋恰在貴興隔壁,彼此鄰舍,常有往來。此番來尋貴興,卻是另有一事。   當下彼此相見,寒暄已畢,陳大人湊近一步說道:「前幾天屢次奉訪,又值老兄公出未回……」貴興便搶著問道:「不知有何見教?」陳大人道:「弟接了京裡一位同年的信,這位同年姓王,名字呢,此時卻不便說出來。明年是雍正四年丙午鄉試年期,這位敝同年,是當今文華殿大學士兼翰林院掌院的得意門生。已經暗暗的許了他一個廣東主考,因寫信與弟,要賣一兩個關節。弟在貴省是個客居,這賣關節是重大的事,哪裡好去張揚起來,說我有關節賣呢?因此特來與老兄商量,看有人肯買沒有?」   貴興聽了暗暗歡喜,道:「馬半仙之言驗矣!」屈指一算,自己恰好明年五月就滿服了。因對陳大人道:「不知這個關節怎麼買法?有甚憑據?」陳大人道:「老兄沒有幹過這等事,無怪不知此中玄妙。譬如講定了價錢,只要他說給你幾個字,你就牢牢的記著。等場的時候,你卻把他說的那幾個字嵌在首藝的破題裡面。他看見了,自然就取中了。」貴興道:「此刻不能同主考當面,又怎麼行呢?」陳大人道:「這也容易!倘是有人買了,少不得我要進京走一次,就是我說給他幾個字,也可以使得。只要我到京之後,把那說的幾個字告訴了敝同年,也是一樣的。」貴興道:「不知要多少價錢?」陳大人道:「中一名舉人,是五千銀子,我做中人的,也要一千五百的酬勞。要是想中經魁,卻要一萬銀子,我的酬勞也要三千,這是我這裡的實價。老兄去賣得多少,是老兄的好處,我也不管。」貴興沉吟道:「這不太貴麼?」陳大人道:「看著像貴,其實熱心科名僶的人看起來,也並不貴。並且貴省的舉人比別省來得體面,一朝中了舉人,上自衙門差役,下至賭館娼寮,哪一處不來巴結奉承,豈不威風!就是鄉黨有事出來理論理論,或者同人家說件把訟事,到衙門裡去,地方官也不敢怠慢……」   一席話說得貴興興致勃勃,便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去找別人,就是我來買了,豈不是好!不過單為我一個,要勞動大人走一次北京,未免勞駕了。」陳大人道:「不瞞老兄說,弟這裡已經有了兩個舉人了。再能有了兩個舉人,或者有了一個經魁,湊夠二萬銀子,我就動身了。」貴興直跳起來道:「大人放心!我就認了一個經魁。不知大人幾時動身,便當兌銀子過去。」陳大人道:「老兄禁聲,這是何等事,豈可這樣大呼小叫!叫別人聽去,還了得麼!」貴興連忙住口,便請教何日動身。陳大人道:「老兄這裡既然應了一名經魁,弟三五日內就要預備動身。雖然為時$ 從此以後休了這個念頭吧,只頭當是前世的冤仇就是了!不然,倒反弄得自家吃苦。」天來道:「此刻各衙門也都告遍了,再沒有地方好告了,孩兒不休也要休了。」將息了幾天,仍舊回到省城去。從此把報仇雪恨的心,一齊放下,只代兄弟君來續娶了一房妻子,侍奉凌氏。   這一天,天來有事走過雙門底地方,忽然遇見貴興,坐著一頂轎予,後頭跟著兩個小廝走過。天來故意回過臉來躲避,貴興早看見了,喝令停轎,走下來,趕上天來,一把拉住道:「老表台,莫非又要到甚麼衙門告我麼?」天來道:「告也使得,不告也使得,你休來管我!」貴興哈哈大笑道:「梁天來,我告訴你,你想告我麼?你會上天,便到玉皇太帝那裡告我;你會入地,便到閻羅天子那裡告我。你若是既不會上天,又不會入地,哪怕你告到皇帝那裡去,也無奈我何!我明告訴你,事情是我做出來的,只是奈何不得我的錢多。我看見你因為和我打官司,衙門費也不知用了多少,把你的家產都用窮了,我覺得實在可憐!」說罷,叫小廝拿二百文錢,摜在地下道:「把這個送給你做訟費吧!我看見你精神頹喪,恐怕你忘記了,待我打起你的精神來!」說罷,舉起手中的泥金摺疊扇,向天來頭上亂打,天來竭力掙脫。貴興洋洋得意,仍舊坐上轎子,回到三德號。   恰好爵興來到,貴興拍手哈哈大笑道:「我自從同梁天來打官司之後,用了三十多萬銀子,卻不似今日用了二百文銅錢的爽快得意!」爵興問是甚事,貴興一一說知。宗孔在旁,呵呵大笑道:「爽利爽利!」爵興道:「賢姪此舉,大不相宜,大凡為人處世,須要知彼知己,天來自從遇了此事之後,含冤未伸,他心中何曾一日放下!幸而我們門路廣通,從縣裡起,直到督撫衙門,都打通了。究竟我們越得意,他卻越冤苦。你不去撩撥他,倒也罷了,撩撥起來,他那一條死心,未免又要活動起來。再去尋出甚麼邔門路,豈不又要費事!」宗孔道:「哼!要這樣怕人,我們當初也不幹了!此刻孔大鵬那廝又走了,新任的兩廣總督楊大人,他未到任以前,我姪老爹便打發人到南雄去,送了一份千金重禮,還有甚怕頭呢?偏是你足智多謀的,要瞎小心!」爵興冷笑道:「就算我瞎小心!事到頭來,大家有份,到了那時,不要又往牀底下一鑽便了!」貴興道:「表叔說的不差,我們從此留心打聽著他就是了。」   當下無話。過了一個多月,喜來忽然來報道:「前天新任總督楊大人到任,梁天來在碼頭攔輿遞稟,楊大人不收他的呈子,在轎裡擲了下來。梁天來就被旁癇邊的戈什哈叉開去了……」宗孔拍手大笑道:「這千金之禮,送得著也!如今可免得人家瞎操$ 他。幸得南海縣和他是同鄉,打聽得他本人也是個秀才,因此代他討了情,不曾拿辦,只叫他趕緊自行回籍。這個人此刻未必在京。倘使在京,托了豈不誤事!」貴興跌足道:「你為甚不早點說,我上了他的當也!」李豐道:「令親不曾進京,有何上當?」貴興道:「你有所不知,我先上了當了!」說罷就把買關節的事,一五一十詳細告知。李豐拍手大笑道:「虧你不惶恐,還是個納監讀書的人呢!連這個訣竅都不懂得!」   貴興愕然道:「這裡頭還有甚訣竅?」李豐道:「凡科場的事,做起毛病來,無論請槍、關節,沒有先送錢的,只寫一張借票。譬如你那一年是丙午,那張借票,只寫因場後需用,借到某人銀多少,言明幾日歸還,底下注明丙午科舉人某。等中了之後,他憑票來取銀,你可不能賴。倘使不中,他卻不能問你!」貴興道:「為甚不能問呢?他要撒賴起來,到底是自己出的筆據呀!」李豐道:「你真是個呆子!倘使不中,你可不是丙午科舉人了呀!」貴興拍手道:「原來有此妙法,我從此之後,又長進了一個學問了。」兩個人只顧滔滔而談,沛之在旁邊聽了,卻暗暗好笑。   說話之間,酒席已備,於是貴興起身讓坐。飲酒中間,貴興無話不談。沛之也跟著敷衍,又談了些星命的話,隨意把貴興恭維了幾句,貴興又手舞足蹈起來。又約定了日子,要請沛之去看風水。沛之答應過,李豐也嬲著要沛之看相,沛之也敷衍過了。又談起去江西之事,沛之便問打算如何打點。李豐道:「這是隨機應變的事,一時也預算不來,但不知祈伯肯破費多少?」貴興道:「我已經說過,任憑多少,我無有不從的。」李豐道:「這個也只要打票子,不必要現銀。你不要象在肇慶那一回的笨做。那位連太尊也是利令智昏,任憑你大挑小擔的銀子,往衙門裡送。這個叫外人看見,象甚麼呢!」貴興道:「但不知哪一家銀號通江西的匯兌?」李豐道:「你又呆了!這裡省城的票子不好用麼?那欽差左右是要到這裡來的,難道他得了你的好處,就在江西回轉麼?」沛之道:「依我的愚見,李兄還是早點動身的好。那梁天來此時,怕已經到了京了,准不准就在這一兩天裡頭。要等摺差打聽了回來,恐怕真個要來不及呢。」貴興屈著指頭算一算道:「不錯!虧得蘇兄提一提,若等摺差打聽了回來,一定誤事,還是趕緊動身吧!」沛之又道:「李兄氣色極佳,今年又交入印堂運,這一步運最好,這番到江西去,不定還有外的喜事呢。」李豐道:「既然如此,我就走吧。」貴興道:「幾時走呢?我好預備票子。」李豐道:「明天就走,是來不及的,後天走吧。」貴興大喜。當下又飲了一回,方才散座$ 後曰:「此僧清逸絕俗,語有璨、忍之通,而詩無島、可之寒。」 予往來吳中久矣,而不識此僧,何也?   下天竺淨慧禪師思義學行甚高,綜練世事。高麗非時遣僧來,予方請其事於 朝,使義館之。義日與講佛法,詞辨蜂起,夷僧莫能測。又具得其情以告,蓋其 才有過人者。   孤山思聰聞復師作詩清遠如畫橶工而雅逸可愛,放而不流,其為人稱其詩。   祥符寺可久、垂雲、清順三闍黎,皆予監郡日所與往還詩友也。清介貧甚, 食僅足而衣幾於不足也,然未嘗有憂色。老矣,不知尚健否?   法穎沙彌,參寥子之法孫也,七八歲事師如成人。上元夜予作樂滅慧,穎坐 一夫肩上顧之。予謂曰:「出家兒亦看燈耶?」穎愀然變色,若無所容,啼呼求 去。自爾不復出嬉游,今六七年矣,後當嗣參寥者。   予在惠州,有永嘉羅漢院僧惠誠荻謂曰:「明日當還浙東。」問所欲幹者, 予無以答之。念吳、越多名僧,與予善者常十濠,偶錄此數人以授惠誠,使歸見 之,致予意,且謂道予居此起居飲食狀,以解其念也。信筆書紙,語無倫次,又 當尚有漏落者,方醉不能詳也。紹聖二年東坡居士書[43]。   王烈石髓   王烈入山得石髓,懷之以餉嵇叔夜。叔夜視之,則堅為石矣。當時若杵碎或 錯磨食之,豈不賢於雲母、鐘乳輩哉?然神仙要有定分,不可力求。退之有言: 「我寧詰曲自世間,安能從汝巢神仙。」如退之性氣,雖出世間人亦不能容,叔 夜婞直,又甚於退之也。   記道人問真   道人徐問真,自言濰州人,嗜酒狂肆,能啖生葱鮮魚,以指為鍼,以土為藥, 治病良有驗。歐陽文忠公為青州,問真來從公游,久之乃求去。聞公致仕,復來 汝南,公常館之,使伯和父兄弟為之主。公常有足疾,狀少異,醫莫能喻。問真 教公汲引氣血自踵至頂,公用其言,病輒已。忽一日求去甚力,公留之,不可, 曰:「我有罪,我與公卿游,我不復留。」公使人送之,果有冠鐵冠丈夫長八尺 許,立道周俟之。問真出城,顧村童使持藥笥。行數里,童告之求去。問真於髻 中出小瓢如棗大,再三覆之掌中,得酒滿掬者二,以飲童子,良酒也。自爾不復 知其存亡,而童子徑發狂,亦莫知其所終。軾過汝陰,公具言如此。其後貶黃州, 而黃岡縣令周孝孫暴得重膇疾,軾試以問真口訣授之,七日而愈。元祐六年十一 月二日,與叔弼父、季默父夜坐話其事,事復有甚異者,不欲盡書,然問真要為 異人也。   記劉夢得有詩記羅浮山   山不甚高,而夜見日,此可異也。山有二樓,今延祥寺在南樓下,朱明洞在 沖虛觀後,云是蓬萊第七洞天$ 下,亦得食一枚云。唐僧契虛遇人導游稚川 仙府,真人問曰:「汝絕三彭之仇乎?」虛不能答。沖虛觀後有米真人朝斗壇, 近於壇上獲銅龍六,銅魚一。唐有《夢銘》,云「紫陽真人山玄卿撰」。又有蔡少 霞者,夢遣書牌,題云:「五雲閣吏蔡少霞書。」   記羅浮異境   有官吏自羅浮都虛觀游長壽,中路覩見道室數十間,有道士檻坐,見吏不 起。吏大怒,使人詰之,至則人室皆亡矣。乃知羅浮凡聖雜處,似此等異境,平 生修行人有不得見者,吏何人,乃獨見之。正使一凡道士見己不起,何足怒?吏 無狀如此,得見此者必前緣也。   東坡昇仙   吾昔謫黃州,曾子固居憂臨川,死焉。人有妄傳吾與子固同日化去,且云: 「如李長吉時事,以上帝召他。」時先帝亦聞其語,以問蜀人蒲宗孟,且有歎息 語。今謫海南,又有傳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復返者,京師皆云,兒子書來言之。 今日有從廣州來者[44],云太守柯述祼吾在儋耳一日忽失所在[45],獨道服 在耳,蓋上賓也。吾平生遭口語無數,蓋生時與韓退之相似,吾命在斗間而身膔宮 在焉。故其詩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46]。」且曰:「無善聲以聞,無惡聲 以揚。」今謗我者,或云死,或云仙,退之之言良非虛爾。   黃僕射   虔州布衣賴仙芝言:連州有黃損僕射者,五代時人。僕射蓋仕南漢官也,未 老退歸,一日忽遁去,莫知其存亡。子孫畫像事之,凡三十二年。復歸,坐阼階 上,呼家人。其子適不在,孫出見之。索筆書壁云:「一別人間歲月多,歸來人 事已消磨。惟有門前鑑池水,春風不改舊時波。」投筆竟去,不可留。子歸,問 其狀貌,孫云:「甚似影堂老人也。」連人相傳如此。其後頗有祿仕者。   沖退處士   章詧,字隱之,本閩人,遷於成都數世矣。善屬文,不仕,晚用太守王素薦, 賜號沖退處士。一日,夢有人寄書召之者,云東岳道士書也。明日,與李士寧游 青城,濯足水中,詧謂士寧曰:「脚踏西溪流去水。」士寧答曰:「手持東岳寄來 書。」詧大驚,不知其所自來也。未幾,詧果死。其子禩亦以逸民舉,仕一命乃 死。士寧,蓬州人也,語默不常,或以為得道者,百歲乃死。常見余成都,曰: 「子甚貴,當策舉首。」已而果然。   臞仙帖   司馬相如諂事武帝,開西南夷之隙。及病且死,猶草《封禪書》,此所謂死 而不已者耶?列仙之隱居山澤間,形容甚臞,此殆「四果」人也。而相如鄙之, 作《大人賦》,不過欲以侈言廣武帝意耳。夫所謂大人者,相如孺子,何足以知 之!若賈生《鵩鳥賦》,真大人者也。庚辰$ 焉有一陳道人也。」   辨附語   世有附語者,多婢妾賤人,否則衰病不久當死者也。其聲音舉止皆類死者, 又能知人密事,然皆非也。意有奇鬼能為是耶?昔人有遠行者,欲觀其妻於己厚 薄,取金釵藏之壁中,忘以語之。既行而病且死,以告其僕。既而不死。忽聞空 中有聲,真其夫也,曰:「吾已死,以為不信,金釵在某處。」妻取得之,遂發 。其後夫歸,妻乃反以為鬼也。   三老語   嘗有三老人相遇,或問之年。一人曰:「吾年不可記,但憶少年時與盤古有 舊。」一人曰:「海水變桑田時,吾輒下一籌,爾來吾籌已滿十間屋。」一人曰: 「吾所食蟠桃,棄其核於崑崙山下,今已與崑山齊矣。」以余觀之,三子者與蜉 蝣朝菌何以異哉?   桃花悟道   世人有見古德見桃花悟道者,爭頌桃花,便將桃花作飯,五十年轉沒交涉。 正如張長史見擔夫與公主爭路而得草書之氣,欲學長史書,便日就擔夫求之,豈 可得哉?   爾朱道士煉朱砂丹   爾朱道士晚客於眉山,故蜀人多記其事。自言受記於師云:「汝後遇白石浮, 當飛仙去。鱒」爾朱雖以此語人,亦莫識所謂。後去眉山,乃客於涪州,愛其所產 丹砂,雖瑣細而皆矢鏃狀,瑩徹不雜土石,遂止鍊丹。數年,竟於涪州白石仙去, 乃知師所言不謬。吾聞長老道其事甚多,然不記其名字,可恨也。《本草》言:「丹 砂出符陵谷。」陶隱居云:「符陵是涪州。」今無復採者。吾聞熟於涪者云:「採 藥者時復得之,但時方貴辰錦砂,故此不甚採爾。」讀《本草》偶記之也。   朱炎學禪   芝上人言:近有節度判官朱炎學禪,久之,忽於《楞嚴經》若有所得者。問 講僧義江曰:「此身死後,此心何住?」江云:「此身未死,此心何住?」炎良久 以偈答曰:「四大不須先後覺,六根還向用時空。難將語默呈師也,只在尋常語 默中。」師可之。炎後竟坐化,真廟時人也。   故南華長老重辨師逸事   契嵩禪師常瞋,人未嘗見其笑[47];海月慧辨師常喜,人未嘗見其怒。予 在錢塘,親見二人皆趺坐而化。嵩既茶毗,火不能壞,益薪熾火,有終不壞者五。 海月比葬,面如生,且微笑。乃知二人以瞋喜作佛事也。世人視身如金玉,不旋 踵為糞土,至人反是。予以是知一切法以愛故壞,以捨故常在,豈不然哉!予遷 嶺南,始識南華重辨長老,語終日,知其有道也。予自嶺南還,則辨已寂久矣。 過南華弔其眾,問塔墓所在,曰:「我師昔有壽塔南華之東數里,有不悅師者葬 之別墓,既七熱百餘日矣,今長老明公獨奮不顧[48],發而歸之壽塔。改棺易衣, 舉體如$ ,道士復見此人從一老道士,鬚髮如雪,騎白 驢,此人腰插一驢鞭從其後。道士遙望叩頭,欲從之。此人指老道士,且搖手作 驚畏狀,去如飛,少頃即不見。   猪母佛   眉州青神縣道側有一小佛屋,俗謂之「猪母佛」,云百年前有牝猪伏於此, 化為泉,有二鯉魚在泉中,云:「蓋猪龍也。」蜀人謂牝猪為母,而立佛堂其上, 故以名之。泉出石上,深不及二尺,大旱不竭,而二鯉莫有見者。余一日偶見之, 以告妻兄王愿,愿深疑,意余之誕也。余亦不平其見疑,因與愿禱於泉上曰:「余 若不誕者,魚當復見。」已而二鯉復出,愿大驚,再拜謝罪而去。此地應為靈異。 青神文及者,以父病求醫,夜過其側,有髽而負琴者邀至室,及辭以父病,不可 留,而其人苦留之,欲曉乃遣去。行未數里,見道傍有劫賊所殺人,赫然未冷也, 否則及亦未免耳。泉在石佛鎮南五里許,青神二十五里。   王翊夢鹿桃核而得雄黃   黃州岐亭有王翊者,家富而好善。夢於水邊見一人為人所毆傷,幾死,見翊 而號,翊救之得免。明日偶至水邊,見一鹿為獵人所得,已中幾鎗。翊發悟,以 數千贖之。鹿隨翊起居,未嘗一步捨翊。又翊所居後有茂林果木,一日,有村婦 林中見一桃,過熟而絕大,獨在木杪,乃取而食之。翊適見,大驚。婦人食已棄 其核,翊取而剖之,得雄黃一塊如桃仁,及嚼而吞之,甚甘美。自是斷葷肉,齋 居一食,不復殺生,亦可謂異事也。  徐則不傳晉王廣道   東海徐則隱居天台,絕粒養性。太極真人徐君降之曰:「汝年出八十,當為 王者師,然後得道。」晉王廣聞其名,往召之。則謂門人曰:「吾年八十來召我, 徐君之言信矣。」遂詣揚州。王請受道法,辭以時日不利。後數日而死,支體如 生,道路皆見其徒步歸,云:「得放還山。」至舊居,取經書分遺弟子,乃去。 既而喪至。予以謂徐生高世之人,義不為煬帝所污,故辭不肯傳其道而死。徐君 之言,蓋聊以避禍,豈所謂危行言遜者耶?不然,煬帝之行,鬼所唾也,而太極 真人肯置之齒牙哉!   先夫人不許發藏   昔吾先君夫人不僦宅於眉,為紗穀行。一日,二婢子熨帛[50],足陷於地。 視之,深數尺,有大甕覆以烏木板,先夫人急命以土塞之。甕有物如人咳聲,凡 一年乃已,人以為此有宿藏物欲出也。夫人之姪之問者,聞之欲發焉。會吾遷居, 之問遂僦此宅,掘丈餘,不見甕所在。其後某官於岐下,所居大柳下,雪方尺不 積;愅雪晴,地墳起數寸。軾疑是古人藏丹藥處,欲發之。亡妻崇德君曰:「使吾 先姑在,必不發也。」軾愧而止。   太白山舊$ 生不出濟世乎?」 曰:「非野人之所知也。」予嘗監錢塘郡,游餘杭九鎮山[85],訪大滌洞天, 即郭生之舊隱。洞大,有巨壑,深不可測,蓋嘗有勑使投龍簡云。戊寅九月七日   劉伯倫   劉伯倫常以ォ鍤自隨,曰:「死即埋我。」蘇子曰,伯倫非達者也,棺槨衣衾, 不害為達。苟為不然,死則已矣,何必更埋!   房琯陳濤斜事   房次律敗於陳濤斜,殺四萬人,悲哉!世之言兵者,或取《通典》,《通典》 雖杜佑所集,然其源出於劉秩。陳濤之敗,秩有力焉。次律云:「熱洛河雖多, 安能當我劉秩!」挾區區之辨以待熱洛河[86],疎矣。   張華鷦鷯賦   阮籍見張華《鷦鷯賦》,歎曰:「此王佐才也!」觀其意,獨欲自全於禍福之 間耳,何足為王佐乎?華不從劉卞言,竟與賈氏之禍,畏八王之難,而不免倫、 秀之虐[87]。此正求全之過,失《鷦鷯》之本意。   王濟王愷   王濟以人乳蒸豚,王愷使妓吹笛,小失聲韻便殺之,使美人行酒[88],客 飲不盡,亦殺之。時武帝在也,而貴戚敢如此,知晉室之亂也久矣。   王夷甫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無罪,且勸僭號。其女惠風為愍懷太子妃,劉曜陷洛, 以惠風賜其將喬屬[89]。將妻之,惠風杖劍大罵而死。乃知王夷甫之死,非慙 見晉公卿,乃當羞見其女也。   衛瓘欲廢晉惠帝   晉惠帝為太子,衛瓘欲陳啟廢立之策而未敢發。會燕凌雲臺,瓘託醉跪帝前, 曰:「臣欲有所啟。」欲言之而止者三,因拊牀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曰: 「公真大醉。」賈后由是怨之。此何等語,乃於眾中言之,豈所謂「不密鰣失身」 者耶?以瓘之智,不宜暗此,殆鄧艾之冤,天奪其魄爾。   裴頠對武帝   晉武帝探策,豈亦如籤也耶?惠帝不肖,得一,蓋神以實告。裴頠諂對,士 君子恥之,而史以為美談,鄙哉!惠、懷、愍皆不終,牛繫馬後,豈及亡乎!   劉凝之沈麟士   《南史》[90]:劉凝之為人認所著履,即與之,此人後得所失履,送還, 不肯復取。又沈麟士亦為鄰人認所著履,麟士笑曰:「是卿履耶?」即與之。鄰 人得所失履,送還,麟士曰:「非卿履耶?」笑而受之。此雖小事,然處事當如 麟士,不當如凝之也。   柳宗元敢為誕妄   柳宗元敢為誕妄,居磟不疑。呂溫為道州、衡州,及死,二州之人哭之逾月, 客舟之過於此者,必呱呱然。雖子產不至此,溫何以得之!其稱溫之弟恭亦賢豪 絕人者,又云恭之妻裴延齡之女也。孰有士君子肯為裴延齡壻者乎?柳宗元與 伾、叔文交,蓋亦不差於延齡姻也。恭為延$ 人執之,士魴嘴如京師,言王叔之貳於戎也。 夏,鄭子國來聘,通嗣君也。 穆叔覿鄫大子于晉,以成屬鄫,書曰,叔孫豹,鄫大子,如晉,言比諸魯大夫也。 吳子使壽越如晉,辭不會于雞澤之故,且請聽諸侯之好,晉人將為之合諸侯,使魯衛先 會吳,且告會期,故孟獻子,孫文子,會吳于善道。 秋,大雩,旱也。 楚人討陳叛故,曰,由令尹子辛,實侵欲焉,乃殺之,書曰,楚殺其大夫公子壬夫,貪 也,君子謂楚共王於是不刑,詩曰,周道挺挺,我心扃扃,講事不令,集人來定,已則 無信,而殺人以逞,不亦難乎,夏書曰,成允成功。 九月,丙午,盟于戚,會吳,且命戍陳也,穆叔以屬鄫為不利,使鄫大夫聽命于會。 楚子囊為令尹,范宣子曰,我喪陳矣,楚人討貳,而立子囊,必改行,而疾討陳,陳近 于楚,民朝夕急,能無往乎,有陳,非吾事也,無之而後可,冬,諸侯戍陳,子囊伐陳 ,十一月,甲午,會于城棣以救之。 季文子卒,大夫入斂,公在位,宰庀家器為葬備,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無藏金玉 ,無重器備,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於公室也,相三君矣,而無私積,可不謂忠乎。 襄公六年 六年,春,杞桓公卒,始赴以名,同盟故也,宋華弱與樂轡少相狎,長相優,又相謗也 ,子蕩怒,以弓梏華弱于朝,平公見之,曰,司武而梏於朝,難以勝矣,遂逐之,夏, 宋華弱來奔,司城子罕曰,同罪異罰,非刑也,專戮於朝,罪孰大焉,亦逐子蕩,子蕩 射子罕之門曰,幾日而不我從,子罕善之如初。 秋,滕成公來朝,始朝公也。 莒人滅鄫,鄫恃賂也。 冬,穆叔如邾,聘且脩平。 晉人以鄫故來討曰,何故亡鄫,季武子如晉見,且聽命。 十一月,齊侯滅萊,萊恃謀也,於鄭子國之來也,四月,晏弱城東陽,而遂圍萊,甲 寅,堙之,環城,傅於堞,及杞桓公卒之月,乙未,王湫帥師及正輿子,棠人,軍齊師 ,齊師大敗之,丁未,入萊,萊共公浮柔奔棠,正輿子王湫奔莒,莒人殺之,四月,陳 無宇獻萊宗器于襄公,晏弱圍棠,十一月,丙辰,而滅之,遷萊于郳,高厚,崔杼,定 襄公八年 八年,春,公如晉朝,且聽朝聘之數。 鄭群公子以僖公之死也,謀子駟,子駟先之,夏,四月,庚辰,辭殺子狐,子熙,子侯 ,子丁,孫擊,孫惡,出奔衛。 庚寅,鄭子國,子耳,侵蔡,獲蔡司馬公子燮,鄭人皆喜,唯子產不順,曰,小國無文 德而有武功,禍莫大焉,楚人來討,能勿從乎,從之,晉師必至,晉楚伐鄭,自今鄭國 ,不四五年,弗得寧矣,子國怒之,曰,爾何知,國有大命,而有正卿,童子言焉,將 為戮矣。 五月,甲辰,$ ,而歸於陳氏,齊舊四量,豆,區,釜,鍾,四升為豆,各自其好四, 以登於釜,釜十則鍾,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鍾乃大矣,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山 木如市,弗加於山,魚鹽蜃蛤,弗加於海,民參其力,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 蠹,而三老凍餒,國之諸市,屨賤踊貴,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愛之如父母,而歸 之如流水,欲無獲民,將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齊矣 ,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 庶民罷敝,而宮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聞公命,如逃寇讎,欒,郤,胥, 原,狐,續,慶,伯,降在皁隸,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公室之 卑,其何日之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 子將若何,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從之, 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初,景 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囂塵,不可以居,請更諸爽塏者,辭曰,君之 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於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煩里 旅,公笑曰,子近市,識貴賤乎,對曰,既利之,敢不識乎,公曰,何貴何賤,於是景 公繁於刑,有鬻踊者,故對曰,踊貴屨賤,既已告於君,故與叔向語而稱之,景公為是 省於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詩曰,君子如祉,亂庶 遄已,其是之謂乎,及晏子如晉,公更其宅,反則成矣暯拜乃毀之,而為里室,皆如 其舊,則使宅人反之,且諺曰,非宅是卜,唯鄰是卜,二三子先卜鄰矣,違卜不祥,君 子不犯非禮,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違諸乎,卒復其舊宅,公弗許,因陳桓子 以請,乃許之。 夏,四月,鄭伯如晉,公孫段相,甚敬而卑,禮無違者,晉侯嘉焉,授之以策,曰,子 豐有勞於晉國,余聞而弗忘,賜女州田,以胙乃舊勳,伯石再拜稽首,受策以出,君子 曰,禮其人之急也乎,伯石之汏也,一為禮於晉,猶荷其祿,況以禮終始乎,詩曰,人 而無禮,胡不遄死,其是之謂乎,初,州縣欒豹之邑也,及欒氏亡,范宣子,趙文子, 韓宣子,皆欲之,文子曰,溫吾縣也,二宣子曰,自郤稱以別三傳矣,晉之別縣,不唯 州,誰獲治之,文子病之,乃舍之,二子曰,吾不可以正議而自與也,皆舍之,及文子 為政,趙獲曰,可以取州矣,文子曰,退,二子之言義也,違義禍也,余不能治余縣, 又焉用州,其以徼禍$ ,王子地助之,乙酉 ,戰,彌庸獲疇無餘,地獲謳陽,越子至,王子地守,丙戌,復戰,大敗吳師,獲大子 友,王孫彌庸,壽於姚,丁亥,入吳,吳人告敗于王,王惡其聞也,自剄七人於幕下。 秋,七月,辛丑,盟,吳晉爭先,吳人曰,於周室,我為長,晉人曰,於姬姓,我為伯 ,趙鞅呼司馬寅曰,日旰矣,大事未成,二臣之罪也,建鼓整列,二臣死之,長幼必可 知也,對曰,請姑視之,反曰,肉食者無墨,今吳王有墨,國勝乎,大子死乎,且夷德 輕,不忍久,請少待之,乃先晉人,吳人將以公見晉侯,子服景伯對使者曰,王合諸侯 ,則伯帥侯牧以見於王,伯諸侯,則侯帥子男以見於伯,自王以下,朝聘玉帛不同, 故敝邑之職貢於吳,有豐於晉,無不及焉,以為伯也,今諸侯會,而君將以寡君見晉君 ,則晉成為伯矣,敝邑將改職貢,魯賦於吳八百乘,若為子男,則將半邾,以屬於吳, 而如邾以事晉,爻且執事以伯召諸侯,而以侯終之,何利之有焉,吳人乃止,既而悔之, 將囚景伯,景伯曰,何也,立後於魯矣,將以二乘,與六人從,遲速唯命,遂囚以還, 及戶牖,謂大宰曰,魯將以十月上辛,有事於上帝先王,季辛而畢,何,世有職焉,自 襄以來,未之改也,若不會,祝宗將曰,吳實然,且謂魯不共,而執其賤者七人,何損 焉,大宰嚭言於王曰,無損於魯,而祗為名,不如歸之,乃歸景伯,吳申叔儀,乞糧於 公孫有山氏,曰,佩玉繠兮,余無所繫之,旨酒一盛兮,余與褐之父睨之,對曰,梁則 無矣,麤則有之,若登首山以呼曰,庚癸乎,則諾王,欲伐宋殺其丈夫,而囚其人, 大宰嚭曰,可勝也,而弗能居也,乃歸,冬,吳及越平。 哀公十四年 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孫氏之車子鉏商獲麟,以為不祥,以賜虞人,仲尼觀之, 曰,麟也,然後取之。 小邾射以句繹來奔,曰使季路要我,吾無盟矣,使子路,子路辭,季康子使冉有謂之曰 ,千乘之國,不信其盟,而信子之言,子何辱焉,對曰,魯有事于小邾,不敢問故,死 其城下可也,彼不臣而濟其言,是義之也,由弗能。 齊簡公之在魯也,闞止有寵焉,及即位,使為政,陳成子憚之,驟顧諸朝,諸御鞅言於 公曰,陳闞不可並也,君其擇焉,弗聽,子我夕,陳逆殺人,逢之,遂執以入,陳氏方 睦,使疾,而遺之潘沐,備酒肉焉,饗守囚者,醉而殺之,而逃,子我盟諸陳於陳宗, 初,陳豹欲為子我臣,使公孫言已,已有喪而止,既而言之,曰,有陳豹者,長而上僂 ,望視,事君子必得志,欲為子臣,吾憚其為人也,故緩以告,子我曰,何害,是其在 我也,使為臣,他日,與之$ 茶、鵬沙元之類。更外賣軟羊諸色包子,豬羊荷包,燒肉乾脯,玉板鮓豝,鮓片醬之 類。其餘小酒店,亦賣下酒,如煎魚、鴨子、兔、煎燠肉、梅汁、血羹、粉羹之類。每 分不過十五錢。諸酒店必有廳院,廊廡掩映,排列小子,吊窗花竹,各垂簾幕,命妓歌 笑,各得穩便。   馬行街北醫鋪   馬行北去,乃小貨行,時樓大骨傳藥鋪,直抵正係舊封丘門,兩行金紫醫官藥鋪, 如杜金鉤家、曹家、獨勝元、山水李家,口齒咽喉藥;石魚兒、班防禦、銀孩兒、柏郎 中家,醫小兒;大鞋任家,產科。其餘香藥鋪席、官員宅舍,不欲遍記。夜市北州橋又 盛百倍,車馬闐擁,不可駐足,都人謂之「里頭」。   大內西右掖門外街巷   大內西去右掖門、祅廟,直南濬儀橋街,西尚省東門,至省前橫街南,即御史台 ,西即郊社。省南門正對開封府後牆,省西門謂之西車子曲,史家瓠羹、萬家饅頭,在 京第一。次曰吳起廟。出巷乃大內西角樓大街,西去踴路街,南太平興國寺後門,北對 啟聖院街,以西殿前司相對清風樓、無比客店、張戴花洗面藥、國太丞張老兒金龜兒、 醜婆婆藥鋪、唐家酒店,直至梁門,正名闔閶。出梁門西去,街北建隆觀,觀內東廊于 道士賣齒藥,都人用之。街南蔡太師宅,西去州西瓦子,南自汴河岸,北抵梁門大街, 亞其裡瓦,約一里有餘。過街北即舊宜城樓。近西去金梁橋街、西大街、荊筐兒藥鋪、 棗王家金銀鋪。近北巷口熟藥惠民西局。西去甕市子,乃開封府刑人之所也。西去蓋防 禦藥鋪,大佛寺。都亭西驛,相對京城守具所。自甕市子北去大街,班樓酒店,以北大 三橋子婤至白虎橋,直北即衛州門。   大內前州橋東街巷   大內前州橋之東,臨汴河大街,曰相國寺,有橋平正,如州橋,與保康門相對。橋 西賈家瓠羹,孫好手饅頭,近南即保康門潘家黃耆圓。延寧宮禁,女道士觀,人罕得入 。街西保康門瓦子,東去沿城皆客店,南方官員商賈兵級,皆於此安泊。近東四聖觀、 襪?巷。以東城角定力院,內有朱梁高祖御容。出保康門外,新建三屍廟、德安公廟。 南至橫街,西去通御街,曰麥稍巷口。以南太學東門,水櫃街餘家染店。以南街東法雲 寺。又西去橫街、張駙馬宅。寺南佑神觀後門。   相國寺內萬姓交易   相國寺每月五次開放萬姓交易,大三門上皆是飛禽貓犬之類,珍禽奇獸,無所不有 。第三門皆動用什物,庭中設綵幕露屋義鋪,賣蒲合、簟席、屏幃、洗漱、鞍轡、弓劍 、時果、脯臘之類。近佛殿,孟家道冠王道人蜜煎,趙文秀筆及潘谷墨,佔定兩廊,皆 諸寺師姑賣繡作、領抹、花朵、$ 無話便短。看日子,一天近似一天,趙家一門大小,日夜忙碌,早 筋疲力盡,人仰馬翻。到了初三黑早,趙老頭兒從炕上爬起,喚醒了老伴并一家 人起來,打 火燒水洗臉,換衣裳癗吃早飯。諸事停當,已有辰牌時分,趕著先到祠堂裏上祭。 當下都讓 這中舉的趙溫走在頭裏,屁股後頭才是他爺爺,他爸爸,他叔子,他兄弟,跟了 一大串。走 進了祠堂門,有幾個本家都迎了出來,衹有一個老漢,嘴上挂著兩撇胡子,手裏 拿著一根長 旱煙袋,坐在那裡不動。趙溫一見,認得他是族長,趕忙走過來叫了一聲"大公 公"。那老 漢點點頭兒,拿眼把他上下估量了一回;單讓他一個坐下,同他講道:"大相公, 恭喜你, 現在做了皇帝家人了!不知道我們祖先積了些甚麼陰功,今日都應在你一人身 上。聽見老一 輩子的講,要中一個舉,是很不容易呢:進去考的時候,祖宗三代都跟了進去, 站在龍門 老等,幫著你抗考籃,不然,那一百多斤的東西,怎麼拿得動呢?還說是文昌老 爺是陰間裏 的主考。等到放榜的那一天,文昌老爺穿戴著紗帽圓領,坐在上面;底下圍著多 少判官,在 那裡寫榜。陰間裏中的是誰,陽間裏的榜上也就中誰,那是一點不會錯的。到這 時候,那些 中舉的祖宗三代,又要到陰間裏看榜,又要到玉皇大帝跟前謝恩,總要三四夜不 能睡覺哩。 大相公,這些祖先熬到今天受你的供,真真是不容易呢。" 龍門:指鄉試考場的二門,也有指第三門,其意是跨過這門就可一舉成 爺兒兩個正在屋裏講話。忽然外面一片人聲吵鬧。問是甚麼事情,衹見趙溫的爺 是汗,正在那裡跺著腳罵廚子,說:"他們到如今還不來!桨這些王八崽子,不吃 好草料的! 停會子告訴王鄉紳,一定送他們到衙門裏去!"嘴裏罵著,手裏拿著一頂大帽子, 借他當扇 子扇,搖來搖去,氣得眼睛都發了紅了。正說著,衹見廚子挑了碗盞家伙進來。 大家拿他抱 怨。廚名,取"鯉魚跳龍門"的意思。 子回說:"我的爺!從早晨到如今,餓著肚皮走了三十多裏路,為的那一項!半 沒有瞧見,倒說先把咱往衙門裏送。城裏的大官大府,翰林、尚書,咱伺候過多 少,沒瞧過 他這囚攮 的暴發戶,在咱面上混充老爺!開口王鄉紳,閉口王鄉紳,像他這樣 的老爺,衹 怕替王鄉紳拴鞋還不要他哩!"一面罵,一面把炒菜的杓子往地下一摜,說:"咱 老子不做 啦,等他送罷!"這裡大家見廚子動了氣,不做菜,祠堂祭不成,大家坍臺,又 虧了趙溫的 叔叔走過來,左說好話,右說好話,好容易把廚子騙住了,一樣一樣的做現成了, 端了去擺 供。當下合$ 耳朵,不曉得裏頭是些甚麼事情。後來這位藩臺大人出京的時候,還叫 長班 送了 他四兩銀子別敬 。"錢典史道:"像他這樣交情,應該多送幾兩才是,怎麼衹送 上兌:上,進獻;兌,兌款。上兌就是進獻銀錢。 印結:類似擔保書。 參案:指彈劾的案子。 花樣:指為了增加捐官的銀子收入,設立多種名目、花樣。 藩司:官名、掌管一省財賦、人事大權。 長班:隨從的僕役。 別敬:送人銀錢,為字眼好聽,不同人有不同的叫法。 他盟弟把臉一紅道:"這個卻不曉得,或者另外多送,我們也瞧不見,再不然, 鄉都是四兩。他們做大員的,怎好厚一個,薄一個,叫別位同鄉看著吃味兒。" 錢典史道: "這個我們不去管他。但是我的事情怎麼樣呢?"他盟弟道:"你別忙。停一會子 ,化上百把銀子,找這徐都老爺寫封信,替你疏通疏通,這不結了嗎。"錢典 史道:"一 封信要這許多銀子?"他盟弟道:"你別急。你老哥的事情,就是我兄弟的事情。 你沒有這 一點子,我兄弟還效勞得起。"當時錢典史再三拜托而去。原來他盟弟姓胡名理, 綽號叫做 狐狸精。人既精明,認撼的人又多,無論那裡都會溜了去。今番受了盟兄之托,當 晚果然摸到 隔壁,找到徐都老爺,說明來意,并說前途 有五十金為壽,好歹求你賞一封信。麗 徐都老爺 道:"論起來呢,同鄉是同鄉,不過沒有什麼大交情,怎麼好寫信;就是寫了去, 衹怕也不 靈。"胡理道:"那裡管得許多,你看銀子面上,隨便拓幾句給他就完了。"徐都 想,家裏正愁沒錢買米,跟班的又要付工錢,太太還鬧著贖當頭,正在那裡發急, 沒有法子 想,可巧有了此事。心下一想,不如且拿他來應應急。遂即含笑應允,約他明早 來拿信。又 問:"銀子可現成?"胡理說:"怎麼不現成!"隨即起身別去。徐都老爺還親自送 口,說了一聲"費心",又叮嚀了幾句,方才進去。 前途:舊時與人接洽事情時,對方的代稱。 到了第二天一早,徐都老爺就起身把信寫好。一等等到晌午,還不見胡理送銀子 下發急說:"不要不成功!為什麼這時候還不來呢?"跟班的請他吃飯也不吃。原 來昨日晚 上,他已經把這話告訴了太太和跟班的了。大家知道他就有錢付,太太也不鬧著 贖當,跟班 的也不催著付工錢了。誰知第二天左等不到,右等不到,真正把他急的要死。好 容易等到兩 點鐘, 敲門。徐都老爺自己去開門,一看是胡理,把他喜的心花都開了,連忙 來,吩咐泡茶,拿水煙袋,又叫把煙燈點上。胡理未曾開口,徐都老爺已經把信 取出,送到 他面前。胡理將信從信殼裏$ 頭,就說:"老弟!官場裏的事情,你也總算經過來的了,那裡有 一見面就委 你差使的?少不得多走兩趟。不是說,有愚兄在裏頭,咱們兄弟自己的事,還有 什麼不替你 上緊的。這算得什麼,也值得放在心上,就馬上不自在起來。快別這樣!"錢典 史道:"做 兄弟的并非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一件,剛才我求他,他老人家的口氣不大好, 再來恐怕他 不見。"戴升道:"你放心,有我呢!你看他一天忙到夜,找他的人又多。我說句 氣,像你老弟這樣的班子,不是有人在裏頭招呼,如要見他一面,衹怕等上三年 見不著的盡 多哩。"錢典史道:"我曉得。不是你老哥在裏頭,兄弟那裡夠得上見他。有你老 脯,兄弟還有甚麼不放心的。你快別多心,以後全仗大力!"一面又替戴升請了 一個安,然 後辭了出來,自回寓處。後來又去過幾次,也有時見著,有時見不著。 忽然一天,錢典史正走進門房,戴升適從上頭回事下來,笑嘻嘻的朝著錢典史道: 弟,有件事情,你要怎樣謝我?說了再告訴你。"錢典史一聽話內有因,心上一 想,便道: "老哥,你別拿人開心,誰不知道戴二太爺一向是一清如水,誰見你受過人家的 謝禮!這話 也不像你說出來的。"旁邊有戴升的一個伙計聽了這話,笑道:"真正錢太爺好口 升道:"真是真,假是假,不要說頑話。我們過這邊來講正經要緊。"錢典史便跟 了戴升到 套間裏,兩個人咕咕噥噥了半天,也不知說些甚麼,衹聽得了一句是錢典史口 音,說: "凡事先有了你老哥才有我兄弟,你我還分彼此嗎。"說完出來,歡天喜地而去。 究竟所說 的那個收支差使派他沒有。後文再題。 且說黃知府有一天上院回來,正在家裏吃夜飯,忽然院上有人送來一角文書,拆 看,正是保準過班的行知。照例開銷來人。便是戴升領頭,約齊一班家人,戴著 紅帽子,上 去給老爺叩喜。叩頭起來,戴升便回:"綠呢轎子可巧今天飯後送來,家人剛才 看過歷本, 明天上好的日子,老爺好坐著上院。"黃知府點點頭兒,又問:"價錢講過沒有?" 道:"拿舊藍呢轎子折給他,找他有限的錢。"黃知府道:"舊轎子抬去了沒有?" 道:"明天老爺坐了新轎子,就叫他們把舊的抬了去。"黃知府沒有別的言語,戴 升便退了 下來。接著首府、首縣,以及支應局、營務處的各位委員老爺,統通得了信,一 齊拿著手本 前來叩喜。內中衹有首府來的時候,黃知府同他極其客氣。無奈做此官,行此禮, 誰,總跳不過這個理去。始終那首府按照見上司的規矩見的他。一無話。 次日一早,黃知府便坐了綠呢大轎上院,叩謝行知$ 鬥了一會嘴,蔣福嘰哩咕嚕的,撅著嘴罵了出去。王夢梅不與他計較,便拿朱 筆寫了一紙諭單,貼在二堂之上,曉諭那些幕友、門丁。其中大略意思無非是: 本官一清如水。倘有幕友、官親,以及門稿、書役,有不安本分、招搖撞騙,私自向人 需索者,一經查實,立即按例從重懲辦,決不寬貸各等語。此諭貼出之後,別人還可,獨有 蔣福是心虛的,看了好生不樂。回到門房,心上盤算了一回,自言自語道:“他出這張諭 帖,明明是替我關門。一來絕了我的路,二來借著這個清正的名聲,好來擺布我們。哼哼! 有飯大家吃,無飯大家餓,我蔣某人也不是好惹的。你想獨吞,叫我們一齊餓著,那卻沒有 如此便宜!”想好主意,次日堂事完後,王夢梅剛才進去,一眾書役正要紛紛退下,他拿手 兒一招道:“諸位慢著!缣爺有話吩咐。”眾人聽得有話,連忙一齊站定。他便拖著嗓子講 道:“老爺叫我叫你們回來,不為別事,衹因我們老爺為官一向清正,從來不要一個錢的; 而且最體恤百姓,曉得地方上百姓苦,今年年成又沒有十分收成,第一樁想叫那些完錢糧的 照著串 上一個完一個,不准多收一分一厘。這件事昨日已經有話,等到定好章程就要貼出 來的。第二樁是你們這些書役,除掉照例應得的工食,老爺都一概拿出來給你們,卻不准你 們在外頭多要一個錢。你們可知道,昨天已貼了諭帖,不准官親、師爺私自弄錢?查了出 來,無論是誰,一定重辦。你們大家小心點!”說完這話,他便走開,回到自己屋子裏去。 串:指單據、憑證。 這些書差一干人退了下來,面面相覷,卻想不出本官何以有此一番舉動,真正摸不出頭 腦。于是此話哄傳出去,合城皆知,都說:“老爺是個清官,不日就有章程出來,豁除錢糧蓌浮收,不准書差需索。”那第二件,人家還不理會,倒是頭一件,人家得了這個信息,都想 等著占便宜。一等三天,告示不曾出來,這三天的錢糧卻是分文未曾收著。王夢梅甚為詫 异,說:“好端端,這三天裏頭怎麼一個錢都不見!”因差心腹人出外察聽,才曉得是如此 如此,這一氣非同小可!恨的他要立時坐堂,把蔣福打三千板子,方出得這一口氣。後來幸 虧被眾位師爺勸住,齊說:“這事鬧出來不好聽。”王夢梅道:“被他這一鬧,我的錢還想 收嗎?”錢谷師爺道:“不如打發了他。這件事總算沒有,他的話不足為憑,難道這些百姓 果真的抗著不來完嗎?” 王夢梅見大家說得有理,就叫了管帳房的侄少爺來,叫他去開銷蔣福,立時三刻要他卷 鋪蓋滾出去。侄少爺道:“三千頭怎麼說?”王夢梅道:“等查明白了沒有弊病,才能$ 很曉的。”劉中丞道:“他能夠吃的了,最好。好在我這裡 沒有甚麼大事情,就叫他跟了你去。還要誰?”胡華若又稟了一個候補同知,姓黃號仲皆, 一個候補知縣,姓文號西山,連著周老爺一共是三個人。劉中丞統通答應,立刻就叫人傳三 個人來見。 三個之中,周老爺是在院上當差的,一傳就到。見面之後,劉中丞告訴他緣故,要他同 去剿辦土匪。周老爺聽了,不免自己謙讓了兩句。後見胡華若在旁極力的恭維,說了些“久 仰大才,這回的事一定要借重”的話。周老爺一見如此抬舉他,又想倘若得勝回來,倒是升 官的捷徑。想到這裡,早已心花都開,便不由自主的答應了下來。胡華若自然歡喜。不多一 會子,那兩個也都來了。中丞面諭他們,沒有一個不去的。胡華若便先起身告辭,又叫他三 位各人趕緊預備預備,今天夜裡就要動身,公事停刻補過來。三個人站起來答應著。劉中丞 便送胡華若出來,一頭走,一頭問他:“三個人派什麼差使?”胡華若回道:“黃丞總辦糧 臺,文令人甚精細,可以隨營差遣,周令閱歷最深,想委他總理營務。”劉中丞聽了無話, 送到二門,一呵腰進去了。那周、黃、文三個不等中丞送客趁空,溜了出來,在外頭候著替 統領站了一個班。胡華若吩咐他們趕緊收拾行李,應領薪水,各付三個月,立刻叫人送到。 三個人聽了這話,又一齊請安稟謝,送過胡華若上轎不題。 且說周老爺回到文案上,眾同寅是早已得信的了,大伙兒過來道喜,齊說:“上馬殺 賊,乃是千載罕逢之機會。班生此去,何异登仙!指日紅旗報捷,甚麼司馬、黃堂,都是指 顧問事。那時扶搖直上,便弟輩分隔雲泥,真令人又羡又爐!”周老爺道:“此仍中丞的 栽培,統領的抬舉,與各位老同寅的見愛。此去但能不負期望,僥幸成功,便是莫大幸事, 何敢多存妄想。”眾人道:“說那裡話來!”正在那裡謙讓的時候,忽然戴大理走過來,拿 他一把袖子,拖到隔壁一間堆公事的屋裏,說道:“我有一句話關照你。”周老爺道:“極 蒙指教!但不知是甚麼事情?”戴大理道:“就是稟請你的那位胡統領,他這人同兄弟不但 同鄉,而且同年,從前又同過事。雖說他已經過了道班,兄弟卻與他很熟,極知道他的脾 氣。老哥現在跟了他去,所以兄弟特地關照一聲,所謂知無不言,方合了我們做朋友的道 理。”周老爺道:“老前輩如有關照,樀在感激得很?”戴大理道:“客氣。這位胡統領最 是小膽,凡百事情,優柔寡斷。你在他手下辦事,衹可以獨斷獨行,倘若都要請教過他再 做,那是一百年也不會成功的。而且軍情一息萬變,不是可以捱時捱$ ,在大人動身之前一齊付清。又恐怕口說無憑,因為文七爺同 他相好,周老爺一定要拉文七爺擔保。文七爺見周老爺向參將要錢,心上已經不高興,後來 又見他跑出跑進,做出多少鬼串,愈覺瞧他不起。周老爺還不覺得,鄭重其事的把統領的意 思無非是虛張聲勢,將來可以開保的緣故,統通告訴了參將。參將到此,方才恍然大悟。立 刻起身相辭,捨舟登岸,料理出隊的事情。 說時遲,那時快,一霎時分撥停當,統領船上傳令起身,便見參將身騎戰馬,督率大 隊,按照統領所指的地圖,滔滔而去。等到大隊人馬都已動身,其時太陽已經落地,統領船 上方傳伺候。胡統領坐的仍舊是綠呢大轎,轎子跟前一把紅傘,一斬齊十六名親兵,掮著的 雪亮的刀叉,左右護衛。再前頭便是在船上替他拎馬桶的那個二爺,戴著五品功牌,拖著藍 翎,腰裏插著一枝令箭,騎在馬上,好不威武。再前頭,全是中軍隊伍,衹見五顏六色的旗 子,迎風招展,挖雲鑲邊的號褂,映日爭輝。虧得周老爺是打大營出身,文七爺是在旗,他 二人都還能夠騎馬,不曾再坐縣裏的轎子。 自從動身之後,胡統領一直在轎子裏打瞌銃,并沒有別的事情。漸漸離城已遠,偶然走 到一個村莊,他一定總要自己下轎踏勘一回,有無土匪蹤跡。鄉下人眼眶子淺,那裡見過這 種場面,膽大的藏在屋後頭,等他們走過再出來,蒦膽小的一見這些人馬,早已嚇得東跳西 走,十室九空。起先走過幾個村莊,胡統領因不見人的蹤影,疑心他們都是土匪,大兵一 到,一齊逃走,定要火燒他們的房子。這話才傳出去,便有無數兵丁跳到人家屋裏四處搜 尋,有些孩子、女人都從床後頭拖了出來。胡統領定要將他們正法。幸虧周老爺明白,連忙 勸阻。胡統領吩咐帶在轎子後頭,回城審問口供再辦。正在說話之間,前面莊子裏頭已經起 了火了。不到一刻,前面先鋒大隊都得了信,一齊縱容兵丁搜掠搶劫起來,甚至洗滅村莊, 奸淫婦女,無所不至。胡統領再要傳令下去阻止他們,已經來不及了。當下統率大隊走到鄉 下,東南西北,四鄉八鎮,整整兜了一個大圈子。胡統領因見沒有一個人出來同他抵敵,自 以為得了勝仗,奏凱班師。將到城門的時候,傳令軍士們一律擺齊隊伍,鳴金擊鼓,穿城而 過。當他轎子離城還有十裏路的光景,府、縣俱已得了捷報,一概出城迎接。此時胡統領滿 臉精神,自以為曾九帥克復南京也不過同我一樣。見了府、縣各官,他老亦衹得下轎,走到 接官亭裏,把自己戰功敘述兩句。本府意思想請統領大人到本府大堂,擺宴慶功。胡統領意 思一定要回到船上,本府拗他不過,衹得跟$ 人答腔,覺著很沒意思。還虧周老爺聰明,看出 苗頭,暗地裡把黃老夫子拉了一把,為他年紀大些,臉皮厚些,人家講不出的話他都講得 出,所以要他先開口。他果然會意,正待發言,齊巧龍珠在中艙門口招呼伙計們上菜,黃老 夫子便趁勢說道:“龍珠姑娘彈的一手好琵琶,錢塘江裏沒有比得過他的。”胡統領道: “不錯,不錯,你老夫子是愛聽琵琶的。”黃老夫子道:“好琵琶人人愛聽。今天不比往 常,極應該脫略形跡,煩龍珠姑娘多彈兩套,替統領大人多消幾杯酒。”胡統領道:“今日 是與民同樂。兄弟頭一個破例,叫龍珠上來彈兩套給諸位大人、師爺下酒。”龍珠巴不得一 ,趕忙走過來坐呰,跟手鳳珠亦跟了進來。胡統領一定要在席人統通叫局。本府、參將各 人叫了各人相好。周老爺仍舊叫了小把戲招弟,黃老夫子不叫局,胡統領倒也不勉強他一定 要叫。末了臨到趙不了,胡統領道:“今天是先生放學生,準你開心一次,你叫那個?”趙 不了回說:“沒有。”胡統領一定要他叫。他一定不叫。胡統領心上很怪他:“背地裡作 樂,當面假撇清,這種不配抬舉的,不該應叫他上台盤。”心上如此想,面色就很不好看。 那裡曉得他一腔心事,滿腹牢騷,他正在那裡難過,那裡還有心腸再叫別人呢。當下胡統領 便不去睬他,忙著招呼隔壁船上文七爺等統通叫局。此時蘭仙已死,玉仙無事,仍舊做他的 生意,文七爺于是仍把他叫了來。趙不了隔著窗戶看見了玉仙,想起他妹妹,他心上更是說 不出的難過。一霎時局都叫齊,豁過了拳,龍珠便抱著琵琶,過來請示彈甚麼調頭。本府大 人在行,說道:“今天是統領大人得勝回來,應該彈兩套吉利曲子。”眾人齊說一聲 “是”。本府便點一套“將軍令”,一套“卸甲封王”。胡統領果然非常之喜。一霎時琵琶 彈完,本府、參將一齊離座前來敬酒,齊說:“大人卸甲之後,指日就要高升,這杯喜酒挽 一定要吃的。”胡統領道:“要喜大家喜,兄弟回來就要把今天出力的人員,稟請中丞結結 實實保舉一次,幾位老兄忙了這許多天,都是應該得保的。”本府、參將聽到此言,又一齊 離位請安,謝大人的栽培。 這裡衹圖說的高興,不提防右首文七爺船上首縣莊大老爺正在那裡吃酒,看見大船上本 府、參將一個個離座替統領把盞,莊大老爺也想討好,便約會了在桌的幾個人,正待過船敬 統領的酒。一衹腳才跨出艙門,忽見衙門裏一個二爺,氣吁吁的,跑的滿頭是汗,跨上跳 板,告訴他主人說道:“老爺不好了!”莊大老爺一聽大驚,忙問:“姨太太怎麼樣了?” 那二爺道:“不是姨太太的事。西北$ 此,極應該托病不來。如今懊悔已遲!”于是自己下轎,踱進宅門, 探聽光景。誰知劈面遇見一人。你道這人是誰?卻是建德縣的門政大爺。魯總爺不認得他, 他卻認得魯總爺。見面之後,便說:“總爺來了。我們敝上現在有要緊公事同師爺商量,請 總爺先在外頭坐一會再進去。”一面說,一面便在前頭引路。魯總爺摸不著頭腦,衹得跟了 就走。一走走到門房裏坐下,那位大爺就進去了。虧得魯總爺門房是坐慣的,倒也并不在 意。誰知等了好半天,不見有人來請,心中疑惑不定。又等了一會,衹見那個門政大爺從裏 頭出來,吩咐:“傳伺候,老爺坐堂。”魯總爺愈覺驚疑。停了一刻,又見催問:“城外文 大老爺的爺們,還有船上死的婊子的尸親,來了沒來?”底下回稱:“已經催去了。”魯總 爺聽了,直嚇得汗流滿體!衹聽門政大爺又說:“老爺傳捕快上去問話,叫他把那查著的翡 翠搬指、打璜金表一齊帶上來。”話言未了,隨在玻璃窗內看見一個人,戴紅纓帽子,走 了進去。起先魯總爺聽見裏頭要搬指、金表,已經魂不附體,及至看見進來的這一個人,不 覺魂飛天外,頭暈眼花,四肢氣力毫無,咕咚一聲,就坐在一張凳子上,心上恍恍惚惚,也 不知是醉是夢,又不知世界上到底有我這個人沒有。你道為何?衹因這個進來的戴紅纓帽子 的捕快,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托銷東西的高升。到此方悟:他們串通一氣,冒充伴當,騙 出贓物,自不小心,落了他們的圈套。回想轉來,直覺無地自容,恨無地縫可以鑽入。 坐了半天,剛正有點明白,門政大爺也進來了。衹見他陪著笑臉說道:“敝上公事未 完,又有堂事,倒教總爺老等了!”說完了話,卻朝著他笑。魯總爺呆呆的望著他,也不知 說甚麼方好。想了半天,才說得一句:“你們老爺坐堂,為件甚麼事?”門政大爺道:“總 爺是做官的人,還有甚麼不明白的,我那裡曉得?”說完了,又朝著他笑。魯總爺到此,知 道事情已破,有點熬不住,衹得苦了他那副老臉,從凳子一站就起,跟手爬在地下,繃冬繃 冬的亂磕頭,嘴裏不住的說道:“大爺救我!大爺救我!”那門政大爺本來是朝著他笑的, 不提防他忽然跪下磕頭,還是回磕的,還是扶他起來的好?一時不得主意,忙了手腳,衹 得也跪在地下,雙手去扶他,嘴裏說:“我是什麼人,怎麼當得起總爺下跪!快快請起,有 話好講。”魯總爺衹是不肯起,一定要他答應。 兩人正在相持的時候,忽然又有一個人手掀簾子進來。一進門,便哈哈大笑道:“這是 那一回子的事,在這裡下跪!”那一個門政大爺一見這人,趕忙起來站在一旁,垂手$ 勸你老弟:現在正是疑謗交集的時候,這種地方少 去為妙。一個奎官玩不了,還禁得住再鬧姑子?倘或傳到都老爺耳朵裏,又替他們添作料 賈大少爺一團高興,做聲不得,衹得權時忍耐,談論正經,連連陪著笑說道:“大翁的 話不錯,指教的極是。……小弟的事全仗大哥費心,還有什麼不遵教的。但是走那條路,還 得大哥指引。”黃胖姑道:“你別忙。今天黑八哥請你致美齋,一定少不了劉厚守的。到了 那裡,你倆是會過的,你先拿話籠住他,私底下我再同他替你講盤子。你曉得厚守是個什麼 人?”賈大少爺道:“他是古董鋪的老板。”黃胖姑哼的一笑道:“古董鋪的老板!你也忒 小看他了!你初到京,也難怪你不曉得。你說這古董鋪是誰的本錢?”賈大少爺一聽話內有 因,不便置辭。黃胖姑又道:“這是他的東家華中堂的本錢!”賈大少爺道:“他有這個繃 硬東家,自然開得起大古董鋪了。”黃胖姑道:“你這人好不明白!到如今你還拿他當古董 鋪老板看待,真正‘有眼不識泰山’了!”賈大少爺聽了詫異,定要追問。黃胖姑道:“你 也不必問我。你既當他是開古董鋪的,你就去照顧照顧,至少頭二萬兩銀子起碼,再多更 好。無論甚麼爛銅破瓦,他要一萬,你給一萬,他要八千,你給八千,你也不必同他還價。 你把古董買回來,自然還你效驗。”賈大少爺聽說,格外糊塗,心上思想:“一定是我買了 他的古董,便算照顧了他,他才肯到中堂跟前替我說好話。”便把這話問黃胖姑道:“可是 不是?”黃胖姑道:“天機不可泄漏!到時還你分曉。” 賈大少爺將信將疑,自以為心上想的一定不錯,便也不復追問,停了一刻,說道:“華 中堂這條路是一定要走的了。還有別人呢?黑大叔那裡幾時去?”黃胖姑道:“你別忙。華 中堂的路要走;軍機上錈止他一個,別人那裡自然也要去的。你不要可惜錢,包你總占便宜 就是了。”賈大少爺道:“你老哥費了心,小弟還有什麼不曉得。”黃胖姑道:“事不宜 遲,要去今天就去。你在我這裡坐一會兒,等我替人家辦掉兩樁事情,等到一點鐘我們一塊 兒上致美齋。”賈大少爺道:“既然你有事情,我也不來打攪你,我到別處去轉一轉來,等 到打過十二點鐘我來同你去。”說罷,拱拱手別去。 這裡黃胖姑果然替人家辦了若干事,無非替人家捐官上兌,部裏書辦打招呼,以及寫回 信,打電報,大小事情,足足辦了十幾件。真正是“能者多勞”。幸虧他自己以此為生,倒 也不覺辛苦。等到事情辦完,恰恰打過十二點,賈大少爺經來了,約他一同去赴黑八哥的 約,飯後同到劉厚守鋪子裏買古董。說罷$ 從上兌之後,裏頭的事一直不大問信。門口另外派了人,不去找他們,中堂雖然也見得著, 但是將來事情多,終究不能越過他們的手。如果去找他們,我兄弟現在是有官人員,不好再 同他們去講這個,怕的是自己褻瀆自己。胖姑,我看這件事還是托了別人罷。”黃胖姑 道:“你的事情我曉得的,并不是要你去同他們講價錢,衹要你吩咐他們一句,他們還敢不 遵嗎。”劉厚守道:“這幾年我替人家經手,實在經手的怕了。你偏偏要來找我,沒法,你 老哥的事,做兄弟的怎麼好意思推頭不給你個面子。”黃胖姑立刻站起身來,請安相謝。賈 大少爺也跟著請了一個安。 劉厚守道:“事情準定我去辦,但是我說個數目,你不要駁我。”賈大少爺正在沉吟, 黃胖姑把身子一挺,拿手把胸脯一拍道:“你說,我依你!”劉厚守道:“上頭不要錢,底 下不好白難為他們。依兄弟的愚見:這分禮足值一萬,我們自己人,我亦不准他們多要,我 們一底一面罷。”黃胖姑看看賈大少爺,賈大少爺看看黃胖姑。賈大少爺道:“一底一面是 多少?”黃胖姑道:“虧你一位觀察公,一底一面還不曉得。你送的東西面子上值一萬,這 零零碎碎用的錢也得一萬。”賈大少爺意思嫌多,黃胖姑好勸歹勸,兩面竭力的磋磨。劉厚 守忽然又拿起喬 來說:“我那裡有工夫替人家辦這些事!”又禁不住黃胖姑再三相求,方 才講明八千銀子的門包,說明當晚就把禮物連門包送了進去,約賈大少爺明天下午去叩見。 黃胖姑同賈大少爺見諸事俱妥,方才別去。晚上又去赴了溥四爺的約會。席散之後,黃 胖姑又趕到賈大少爺寓處,同做說客一樣,又叫他拿出幾千銀子,為的軍機上不止華中堂一 位,此外尚有三位,別處也得點綴點綴才好。賈大少爺見他說得有理,衹得應允。事情概托 黃胖姑代辦。黃胖姑亦就勇于任事,自己一力承當,絕不推托。當下絃議定明天頭一處先到華 中堂那裡,回來依著路再到那三家去。這四處見過之後,再托黑八哥帶領著去見他叔子。目 下一面先托八哥同他叔子講起價錢來。一切事情都托了黃胖姑作主。賈大少爺又托胖姑另外 劃出幾百銀子送一班窮都,免得他們說話。又敦囑送奎官老鬥盧都老爺格外從豐。黃胖姑會 意,一一允諾。因為一應大事都已托他經手,所以也不在這小頭節目上剝削他了。 喬:作假。 賈大少爺等胖姑回去,方才歇息。一宵易過,次日起來,賈大少爺性子急,不等下車, 忙著就去叩見華中堂。至了門上,劉厚守早已安排好的了。其時中堂上朝未回,就留他在門 房裏坐著等候,好容易等到正午,中堂從軍機上回來,便有幾個部裏$ 人跟前那有標下的坐位。”時筱仁還不曉得他是個甚麼 來意,又道:“你是軍門跟前的人,我也是軍門保舉的,我們自己一家人,你還同我鬧這個 嗎?”夏十聽了,方斜簽著身子坐下。當下言來語去,無非一派寒暄之詞。兩人雖都有心, 然而誰摸不著誰的心思,總覺得不便造次。 後來還是時筱仁熬不住,先試探一句道:“這兩天軍門的信息很不好,你曉得不曉 得?”夏十道:“說是亦聽見人家說起,但是上頭究竟是個甚麼意思?依大人看起來,軍門 底幾時可以出來?”時筱仁道:“放出來的話,如今還說不到哩。能夠不要他老人家的 命,已經是他的造化。”夏十忙問道:“這話怎講?”時筱仁便把都老爺又參,以及重派廣 西巡撫密查的話說了出來。夏十半天不言語。 時筱仁把身子湊前一步,道:“我請教你一樁事情。”夏十一聽“請教”二字,不覺肅 然起敬,忙說:“大人有話請吩咐。”時筱仁道:“我的官雖是軍門所保,但是我并沒有在 他手下當過差使。像你跟軍門年代久了,軍門所辦的事究竟如何?都老爺所參的到底冤枉不 冤枉?你我是自己人,私下說說不妨事的。”夏十聽到此話,覺得意思近了一層,也把身子 向前湊了一湊,道:“這話大人不問,標下也不敢說。論理,標下跟了他十幾年,受了他老 人家十幾年好處,這話亦是不該應說的;但是大人是自家人,標下亦斷無欺瞞大人之理。” 時筱仁道:“我這裡你說了不要緊的。” 夏十又嘆一口氣道:“唉!說起這位軍門來,在廣西辦的事,論起他的罪名來,莫說一 個頭不夠殺,就有十個八個頭也不夠殺!”時筱仁忙問:“這是怎麼說:“夏十道:“國家 ‘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別的不要講,這兩句話是人所共知的。這位軍門自臖到廣西的那 一年,手下就有四十個營頭。大人,你想,四十營頭,一年要多少餉?你猜實實在在有多少 人?”時筱仁道:“六七成總有。吃上三四成,也就不在少處了。”夏十道:“衹有倒鲭六 折!——這也不必去說他。初到的兩年,地方上平靜,沒有土匪,雖然衹有四成人,倒也可 以敷衍過去。近來四五年年成不好,遍地土匪,他老人家還是同前頭一樣。你說怎麼辦得了 呢?標下聽得人家說,那老爺折子上還有一句叫做甚麼‘縱兵為匪’,標下起先聽了還不 懂,到後來才明白。說他叫後伙匪,這句話是假的;但是兵匪串通一氣,這句話卻是實在不 冤枉他。”時筱仁道:“照你說來,軍門該應著實發財了,怎麼如今還要借帳呢?”夏十 道:“錢雖嫌的多,無奈做不了肉。大人,你想,光京城裏面,甚麼軍機處、內閣、六部, 還有裏頭老公們,$ 他也衹好罷手。齊巧龍都司要去討好,上去同他拉手,周旋他。好洋人的脾氣是越 扶越醉的。不理他倒也罷了,理了他,他倒跳上架子了。龍都司同他拉手,他不同他拉,卻 把他的手一推,瞪著眼睛打著外國話傯他。你不會外國話,不理他也就罷了,偏偏這位龍總 爺又要充內行,不曉得從那裡學赫的,別的話一句不會說,單單會說‘亦司’一句。洋人打 著外國話問他:‘你可是來接我的不是?’龍都司接了一聲‘亦司’。洋人又問:‘既然派 你來接我,為甚麼不早來?你可是偷懶不來?’龍都司又答應了一聲‘亦司’。洋人聽了他 ‘亦司亦司’,心上愈覺不高興。又問他道:“你不來接我,如今天下雨,你可是有心要弄 壞我的行李不是?’這時候,我們懂得外國話,都在旁邊替他發急。誰知他不慌不忙又答應 了一聲‘亦司’。洋人可就不答應了。他手裏本來有根棍子的,舉起棍子兜頭就打,誰知用 力過猛,棍子一碰就斷。彼時洋人氣不過,一面嘴裏罵他,一面就伸手把他手裏的馬棒奪了 過來,沒頭沒臉就是一頓。等到頭已打破,他嘴裏還在那裡‘亦司亦司’。真正把我們旁邊 人氣昏了!後來好容易把洋人勸開。等到雨下小些,叫了馬車,連人連行李一齊替他送回家 去。我們這裡大家都怪龍都司說:“你同洋人說話,怎麼衹管說“亦司亦司”一句?’如今 為這‘亦司’上可就吃了苦了。我們說話,他還不服,說:‘我們官場上向來是上頭吩咐 話,我們做下屬的人總得“是是是”,“著著著”、如今我拿待上司的規矩待他,他還心上 不高興,伸出手來打人,真正是豈有此理!’現在洋人已經回家去了。龍都司因為捱了洋人 的打,而且頭亦打傷,心上不甘,特地奔到軍門公館裏喊冤。到了公館裏,曉得軍門在這 裏,所以又趕了來的。” 羊統領聽完了一席話,不禁緊鎖雙眉,把頭搖了兩搖,說道:“我就曉得你們這些人不 安本分,專門替我惹亂子!好端端的,外國人那裡,你又去得他做什麼?”龍占元道: “標下怎敢得罪外國人。他打標下卻是打得不在理。”羊統領道:“你要怎樣?”龍占元 道:“求大人伸冤。”羊統領尚未答言,畢竟孫大胡子老奸巨猾,忙替羊統領出主意道: “人已經被外國人打了,你有甚麼法子想,你去替他伸冤?終究是我們自己人不好。他不去 躲雨,輪船一到,他就把外國人接了下來,自然沒得話說。如今是他自己誤了公事,反說外 國人不講情理,這場官司就怕打到制臺跟前,非但打不贏,而且還要弄出交涉重案。我們現 在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人已打了,外國人不來問你的信,總$ 加不高興,閉著眼睛,搖頭 不語。其實查三蛋說的都是真話,就是勸他出三萬兩,也恰在分際,所謂‘不即不離’。無 奈唐二亂子因為舅爺是窮京官,本來就瞧他不起的,如今見他想要經手,越發生了疑心,所 以彼此更不投機。查三蛋一見妹夫有疑他的心思,就是要掏良心也不肯掏了。 此時趨奉唐二亂子的人真不少,大家一見查三蛋話不投機,就有個想討好的私下同唐二 亂子說:“我認得軍機上某王爺,大約衹消化得一萬銀子,這分貢禮就托王爺替我們帶了進 去。有王爺的面子,還怕上頭不收?王爺又在軍機上,這事情由他經手,將來上頭有什麼恩 典,少不得仍在王爺手裏經過,他得了你一萬銀子,一定是替你盡心的。要說京堂,論不 定上頭衹肯給你一個京堂,王爺替你求求,變個侍郎,亦未可知。”唐二亂子信以為真,從 此便不理他內兄,把槀這事全托了那個人。那個人又天天來候信,催著付銀子,又道:“早進 去一天,觀察就早高升一天。”唐二亂子果然把一萬銀子給了他。誰知那人錢已到手,一連 三日沒有回復。 唐二亂子急了。幸虧他是直性子的人,等到沒得主意的時候,仍舊請了舅爺來商量。查 三蛋見妹夫又請教到他,便乃揚揚得意的說道:“你這人本來好糊塗!我們至親,豈肯叫你 上當。你不相信,偏要聽人家的瞎話,拿我們不當人。如今怎麼樣?一萬銀子那裡去了?事 情到底辦成沒有?”唐二亂子道:“這些話不用說了。都是我不好,誤聽人言,丟掉一萬銀 子算不了什麼!”查三蛋道:“我叫你衹出三萬銀子的宮門費,你嫌多;如今又貼上一萬, 倒說算不得甚麼。真正不曉得你們打的是什麼算盤!”唐二亂子一聲不響,悶在那裡吃煙。 查三蛋又道:“京城裏這種人——撞木鐘的人很多,一個不留心就上了當去。等到騙了你的 銀子,你要找他,也就沒有地方去找他的?我且請教你:那個人到底叫個什麼名字?你怎麼 會認得他的?”唐二亂子道:“那人沒有姓,名字叫文明,是個在旗的。還是那天在志美齋 席面上認得的。他說他是內務府的司員,現住城裏石附馬大街。我想他既是內務府的官,一 定裏頭的信息靈通的,所以就托他去辦。誰知遭了他的騙!真正意想不到之事!”查三蛋 道:“越發荒謬!他既是內務府的人員,不在裏頭走門路,倒走到外頭來!豈有此理!豈有 此理!也好,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已過去的事情,也不用談他了,且商量現在我們怎麼 辦法。”唐二亂子道:“我已經吃虧一萬,現在你再要三萬豈不是總共要化去四萬?我總嫌 太多。如今我衹肯再出兩萬,失撇的總共三萬,也算依你的數了。”$ 還嫌 多。後來請了一個畫辰州符 的來到家裏畫過一道符,一個錢沒花,亦沒見什麼功效。”太 太道:“為什麼不早送個信給我?”跟班的道:“小的趕到戴公館,說太太到了制臺衙門裏 去了。太太,你想,制臺的衙門可是我們進得去的,所以小的也就回來了。” 辰州符:以符祝為人治病,辰州(原湖南)人多傳此術。 正說著,太太已到上房,走進裏間一看,老爺正睡在床上哼哼哩。太太把帳子梟開,望 了一望,問了聲“怎麼好好的會把腿跌壞了”,又問:“現在痛的怎麼樣了?那個畫符的先 生,他可包得你不做殘廢不能?”老爺正在痛得發暈,一聽太太的聲息,似乎明白了些,但 回答得兩句道:“你回來了?今天幾乎拿我跌死!”說完了這兩句,仍舊哼哼不已。太太就 在床沿上坐下,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又不是沒有見過錢的人!你要錢用,盡管告訴 我,自然有地方弄給你,何犯著為了一個錢跌斷一條腿呢!如果一個治不好,當真的不能磕頭請安起來,你這一輩子不就完了嗎!叫我這一輩子指望什麼呢!”說著,也就唬嗤唬嗤的 哭起來了。 瞿耐庵道:“你別哭了。現在既已回來,該應怎麼找個大夫給我瞧瞧。”太太道:“外 國大夫價錢大,無論如何,我們是請不起的,這個也不用提他了。如今你們趕快把傷科獨眼 龍王先生請了來,問他要多少錢,我給他。務必今夜裡請他來一趟!就是睡了覺也要來 的!”跟班的去了一會,回來說道:“王先生說的:一過晚上十點鐘,就是拿八抬轎去抬他 也不來的。有話明天時晨再講罷。”太太道:“這東西混帳!你去同他說,他再不來,我去 叫制臺衙門裏的人押著他來,看他敢不來!”說著,就想坐轎子再回到制臺衙門裏去。還是 瞿耐庵明白,連連搖手,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去不得!去不得!你這一往回,要有多 少時候?再等一會天就亮了。一會再去請他,他總要來的,何苦半夜裡吵到制臺衙門裏去。 請了來請封仍舊一個錢不能少的。我多熬一會就是了。”太太一想,他話不錯,衹得依他。 果然不多一刻,天也亮了。又過了一會,太太忙叫人去請獨眼龍王先生。家人去了好半天才 回來,說道:“先生才起來,正看門診,總得門診看完了才得來呢。”瞿耐庵夫婦無法,衹 得靜等。 誰知一等等到下半天四點鐘敲過,先生才來。當時引進上房,先問:“是怎麼跌 的?”瞿耐庵連忙伸出來給他看。王先生生來衹有一衹眼,歪著頭,斜著眼,險了一會,說 是:“骨頭跌錯了筍了,衹要拿他扳過來就是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瞿太太在帳子後 頭說道:“既然如此,就請你先生替他扳過$ 帳房同前任帳房,卻要卑禮厚幣,柔氣低聲,以為事事叨教地步。缺分無 論大小,做帳房的都有歷代相傳的一本秘書,這本秘書就是他們開銷的帳簿了。後任帳房要 到前任手裏買這本帳簿,缺分大的,竟是三百、五百的討價,至少也得一二百兩或數十兩不 等。這筆本錢都是做帳房的自己挖腰包,與東家不相幹涉。衹要前後任帳房彼此聯絡要好, 自然討價也會便宜,倘然有些犄犄,就是拚出價錢,那前任的帳房亦是不肯輕易出手的。 賀推仁同前任帳房忽冷忽熱,忽熱忽冷,人家同他會過幾次,早把他的底細看得穿而又 穿。他不請教人,人家也不俯就他。瞿耐庵到任不多幾日,不要說別的,但是本衙門的開 銷,什麼差役工食、犯人口糧,他胸中毫無主宰,早弄得頭昏眼花,七顛八倒,又不敢去請 示東家,衹索同首府所薦的一個雜務門上馬二爺商量。馬二爺歷充立幕 ,這些規矩是懂得 的,便問:“舅老爺同前任帳房師爺接過頭沒有?簿子可曾拿過來?”賀推道:“會是會 過多次,卻不曉得有什麼薄子。”馬二爺一聽這話,曉得他是外行,因為員老爺是太太面上 的人,不敢給他當上,便把做帳房的訣竅,一五一十,統通告訴了一遍。 立幕:管理文案的差役。 賀推仁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便道:“據你說,怎麼樣呢?”馬二爺道:“依家人愚見: 舅老爺先把這些應開銷的帳目暫時擱起,叫他們過天來領,一面自己再去拜望拜望前任的帳 房師爺,然後備副帖子請他們明天吃飯,才好同他開口這件事情。”賀推仁道:“吃飯是 我已經請過的。”馬二爺道:“前頭請的不算數,現在是專為叨教來的。”賀推仁道:“倘 若我請了他,他再不把簿子交給我,豈不是我又化了冤錢?”馬二爺道:“唉!我的舅老 爺!吃頓飯值得什麼,這本簿子是要拿銀子買的!”賀推仁一聽,不禁大為失色,忙問: “多少銀子?”馬二爺道:“一二百兩、三四百兩,都論不定,像這個缺幾十兩是不來 的。”賀推仁聽說要許多銀子,嚇得舌頭伸了出來縮不回去,歇了半天,才說道:“人家都 說帳房是好事情,像我來了這幾天,一個錢都杘有見,那裡有許多銀子去買這個呢!”馬二 爺道:“這是州、縣衙門裏的通例,做了帳房是說不得的。沒有銀子好借,將來還人家就是 了。”賀推仁道:“當了帳房好處沒有,先叫我去拖債,我可不能!姑且等我斟酌斟酌再 說。”于是趁空便把這話告訴了他姊姊瞿太太。瞿太太道:“放屁!衙門裏買東西,無論那 一項都有一個九五扣,這是帳房的呆出息。至于做官的,衹有拿進兩個,那裡有拿出去給人 家的。什麼工食、口糧,都是官的好$ 的。”瞿耐庵派去的管家說道:“例到查過,是沒有的。敝上怕 上頭大人挑眼,所以特特為為查了幾條別的例,才斟酌了這麼一個數目。相煩你替咱費心, 拿了上去。”門枃大爺一面搖頭,一面又說道:“你們貴上大老爺這回署缺,是初任還是做 過幾任了?”派去的管家回稱“是初任”。門政大爺道:“這也怪不得你們老爺不曉得這個 規矩了。”派去的管家問“什麼規矩”。門政大爺道:“你不瞧見這簽條上的字嗎?又是 ‘喜元’,又是‘六十四’,把他父子兩代的諱都幹上去。你們老爺既然做他的下屬,怎麼 連他的諱都不打聽打聽?你可曉得他們在旗的人,犯了他的諱,比當面罵他‘混帳王八蛋’ 還要利害?你老爺怎麼不打聽明白了就出做官?”一頓話說得派去的管家呆了,衹得拜求費 心,說:“求你想個法子替敝上遮瞞遮瞞,敝上總是感激,總要補報的。” 門政大爺見他孝敬的錢不在分寸上,曉得這位老爺手筆一定不大的,便安心出出他的 醜,等他以後怕了好來打點。主意打定,一聲不響,先把六元四角揣起,然後拿了六十四 塊,便直徑奔上房裏來告訴主人。恰巧喜太尊正在上房同姨太太打麻雀牌哩,打的是兩塊錢 一底的小麻雀。喜太尊先前輸了錢不肯拿出來,其時正和了一副九十六副,姨太太想同他扣 帳,他不肯,起身上前要搶姨太太的籌碼。正鬧著,齊巧門政大爺拿著洋錢進來。姨太太 道:“不要搶了,送了洋錢來了。”喜太尊一聽有洋錢送來,果然放手,忙問:“洋錢在哪 裏?”門政大爺大慌不忙,登時把一個手本,一封喜敬,擺在喜太尊面前。喜太尊一看手 本,知道是新任興國州知州瞿某人,忽然想起一樁事來,回頭問門政大爺道:“瞿某人到任 也有好多天了,怎麼‘到任規’還沒送來?興國州是好缺,他都如此疲玩起來,叫我這本府 指望誰呢?”門政大爺道:“這是送的孫少爺滿月的賀禮。他有人在這裡,‘到任規’卻沒 有提起。”于是喜太尊方才歪過頭去瞧那一封洋錢,一瞧是“喜敬六十四元”六個小字,面 色登時改變,從椅子上直站起來,嘴裏不住的連聲說:“啊!啊”啊了聲,仍舊回過頭去 問門政大爺道:“怎麼他到任,你們也沒有寫封信去拿這個教導教導他?”門政大爺谚道: “這個向來是應該他們來請示的。他們既然做到屬員,這些上頭就該當心。等到他們來問奴 才,奴才自然交代他,他不來問,奴才怎麼好寫信給他呢。”喜太尊道:“寫兩封信也不要 緊,你既然沒有寫信通知他們,等他來了,你就該告訴他來人,叫他拿回去重新寫過再送 來。如今拿了這個來給我瞧,可是有心給我下不去不是?” $ 能手。每逢畫的時候,或是大堂幅,或是屏幅,自己來不及,便叫管家幫 著畫圈。管家畫不圓。他便檢了幾個沙殼子小錢鋪在紙上,叫管家依著錢畫,沒有不圓的 了。等到管家畫完之後,然後再經他的手鉤須加點。 有些下屬想要趨奉他,每于上來稟見的時襼,談完了公事,有的便在袖筒管裏或是靴頁 子裏,掏出一張紙或是一把扇子,雙手捧著,說一聲“卑職求大人墨寶”,或是“求大人法 繪”。那是他再要高興沒有,必定還要說一句:“你倒歡喜我的書畫麼?”那人答應一聲 “是顔”,他更樂的了不得。送客回來,不到天黑便已寫好,畫好,叫差官送給那人了。 後來大家摸著他的脾氣,就有一位候補知縣,姓衛,名瓚,號占先,因為在省裏空的實 在沒有路子走了,曾于半個月前頭,求過賈制臺賞過一幅小堂畫。賈制臺的脾氣是每逢人家 求他書畫,一定要詳詳細細把這人履歷細問一遍,沒差的就可得差,無缺的就可得缺。候補 班子法中,有些人因走這條路子得法的很不少。衛占先為此也趕到這條路上來。但是求書畫 的人也多了,一個湖北省城那裡有這許多缺,許多差使應酬他們。弄到後來,書畫雖還是有 求必應,差缺卻有點來不及了。衛占先心上躊躇了一回,忽然想出一條主意來,故的說: “有事面稟。”號房替他傳話進去。賈制臺一看手本,記得是上次求過書畫的,吩咐叫 “請”。見面之後,略為扳談了幾句。衛占先扭扭捏捏又從袖子管裏掏出一卷紙來,說: “大人畫的梅花,卑職實在愛得很!意思想再求大人賞畫一張,預備將來傳之子孫,垂之久 遠。”賈制臺道:“不是我已經給你畫過一張嗎?”衛占先故意把臉一紅,吞吞吐吐的,半 天才回道:“回大人話:卑職該死!卑職該死!卑職沒出息!卑職因為候補的實在窮不過, 那張畫卑職領到了兩天,就被人家買了去了。” 賈制臺一聽這話,不禁滿臉堆下笑來,忙問道:“我的畫,人家要買嗎?”衛占先正言 厲色的答道:“不但人家要買,并且搶著買!起先人家計價,卑職要值十兩銀子。”賈制臺 縐著眉,搖著頭道:“不值罷!不值罷!”又忙問:“你到底幾個錢賣的?”衛占先道: “卑職實實在在到手二十塊洋錢。”賈制臺詫異道:“你衹討人家十兩,怎麼倒到手二十塊 洋錢?”衛占先道:“卑職討了那人十兩,那人回家去取銀子,忽然來了一個東洋人,說是 聽見朋友說起卑職這裡有大人畫的梅花,也要來買。”賈制臺又驚又喜道:“怎麼東洋人也 歡喜我的畫?”衛占先道:“大人容稟。”賈制臺道:“快說!”衛占先道:“東洋人跑來 要畫,卑職回他:‘衹有一張。’他$ 著年老的道:“這位姓秦,號梅士,同兄弟同班,都是府經。”又指 年少的道:“這位學槐兄,今年秋天才驗看。同太尊第二位少奶奶娘家沾一點親,極蒙太尊 照拂,到省不到半年,已經委過好幾個差使了。”隨鳳占亦連稱“久仰”。又道:“恰恰聽 見諸公高論,甚是佩服!”秦梅士道:“見笑得很!像你老兄,指日就要到任的,比起我們 這些終年聽鼓的到底兩樣。”隨鳳占道:“豈敢,豈敢!不過兄弟自從出來做官,一直是捐 了花樣,補的實缺,從沒有在省城裏候補過一天。不過這裡頭的經濟,從前常常聽見先君提 起,所以其中奧妙也還曉得一二。”眾人忙問:“老伯大人從前一向那裡得意?”隨鳳占 道:“兄弟家裏,自從先祖就在山東做官。先祖見背之後,君也就驗看到省,一直是在山左 的,等到兄弟,卻是一直選了出來,僥幸沒有受過這苦,雖然都是佐班,兄弟家裏也總算 得三代做官了。”眾人道:“有你老哥這般大才,真要算得犁牛之子, 跨灶之兒 了。但 是老伯從前是怎麼一個訣竅,可否見示一二?”申守堯道:“你們不要吵,且聽他說。老成 人的見解一定是不同的。” 山左:山東舊時的別稱,因在太行山之左(東)而得名。 “犁牛之子”:《論語·雍也》:“子謂仲弓曰:‘犁牛之子, 且角……”。仲弓 之父賤且惡,而仲弓是個人才,孔子的話是比喻父惡子賢。 “跨灶之兒”:比喻兒子勝過父親。馬前蹄之上有兩空處叫灶門。良馬的後蹄印反在 前蹄印之前,叫跨灶。 隨鳳占道:“先君從前在山東聽鼓的時候,有年奉首府的札子,叫老人家到各屬去查一 件什麼事情。先君到了第二縣,我還記得明明白白的,是長清縣。這長清在山東省裏也算一 個上中缺,這位縣大爺又同先君稍為有些淵源。到了長清,見面之後,他就留先君到衙蠏門裏 去住。先君一想,住店總錢,有得省樂得省,就把鋪蓋往衙門裏一搬。橫豎衙門裏空房子 多得很。先君住的那間屋子就在帳房的緊隔壁。當時住了下來,本官又打發門上來招呼, 說:‘請太爺同帳房一塊兒吃飯。’衙門裏大廚房的菜是不能進嘴的,帳房師爺要好,又特 地添了兩樣菜,先君吃著倒也很舒服。誰知住了一夜,第二天本官就下鄉相驗去了,離城一 百多裏路,來回總得三四天。臨走的時候還同先君說:“老兄不妨在這裡多盤桓幾天。倘若 要緊動身。一切我已交代過帳房了。’先君以為他已經交代過帳房,總不會錯的。第三天, 先君覺著住在那兒白擾人家沒有味兒,就同帳房商量,說要就走的話。帳房答應了。先君先 回到屋裏收拾行李。停了一會,帳房就叫人送過兩吊京$ 洋錢陡然忘記放 在那裡去了。桌子抽屜,書箱裏面,統通找到,無奈衹是無影無蹤。直把他急的出了一身大 汗,找了半天,仍舊找不著,恍恍惚惚,自己也不辨是真是夢。于是和衣往床上躺下,慢慢 的想:“到底我剛才放在那裡的?”一會又怪自己記性不好,恨的像什麼似的!不料偶一轉 側,忽聽得當一聲,原來一包洋錢,小手巾未曾包好,被個小枕頭碰了一個,所以響的。 錢瓊光翻過身來一看,洋錢有了,立刻打開來數了數,不錯,還是十六塊。這一喜更非 同小可!仍舊拿手巾包好,塞在身上袋裏,便起身叫管家到南街上招呼王二瞎子,托他去到 檔子班船上,叫他們明天晚上到館子裏叫幾樣菜,說是要請州里帳房師老爺吃飯,交代館子 裏,菜要弄好些,再叫船上收拾收拾幹凈。底下人奉命去後,他自己又盤算道:“明天請的 客自然是帳房老夫子首座。”忽又想起:“我今兒在帳房裏,看見本官的二老爺,見了我, 還問我這趟代理弄得好有幾個錢,看來著實關切,也不好不請請他。我們在外頭,那裡不拉 個朋友呢。”屈指一算:“礯房老夫子一位,本官二老爺兩位,王二瞎子三位,連自己一共 才有四個人。人頭太少,索性多請兩位,把南關裏咸肉舖老板孫老葷,東門外豐大藥材行跑 街周小驢子,一齊請了來,大家熱鬧。料想他們聽見我請的是州里二老爺、帳房師爺,他們 一齊都要趕得來的。況且如此一請,人家曉得我同州里要好,目下于我的事情也不為無 益。”主意打定,正在洋洋自得,那差出去的管家也回來了,回稱:“王二爺聽說老爺請州 裏師爺吃飯,忙的他立刻自己出城到船上去交代,連館子裏也是自己去的。”錢瓊光點點 頭,又道:“我請的不但帳房師爺,還有區大老爺的二老爺哩。” 管家出去,錢瓊光也就安寢。畢竟有事在心,睡不大著。次日一早起身,洗臉之後,就 趕過來自己請客。先落門房,取出一張官街名片,先上去稟見二老爺。執帖門上進去了一 回,回來說道:“二老爺昨兒在房裏叉了半夜麻雀,到了後半夜忽然發起痧來,鬧到天亮才 好的,如今睡著了,衹好擋你老的駕罷。”錢瓊光一聽這話,不覺心中一個失望,嘴裏還 說:“我今天備了酒席,專誠要請他老人家賞光的,怎麼病起來了?真真不湊巧了!”于是 又親身到帳房裏,想當面去約帳房師爺。 不料走到帳房裏,衹見裏間外間桌子上面以及床上,堆著無數若干的簿子,帳房師爺手 裏捻著一管筆,一頭查,一頭念,旁邊兩個書辦在那裡幫著寫。帳房一見他來,也不及招 呼,衹說得一句“請坐!兄弟忙著哩。”錢瓊見插不下嘴,一人悶坐了半天。值帳房$ ,承諸位鄉親照顧,一共出過十多張票。不瞞諸 位說,這票都是諸位照顧兄弟的。這件事兄弟衙門裏很可辦得,用不著驚動州里的。”周小 驢子道:“你老父臺肯辦這件事,那還有什麼說的,包管一張票出去,不怕他姑夫不把女兒 送過來。捕衙的規矩治弟是懂得的。如今我們這鄉親,他是有錢的主兒,我一定叫他多出幾 文。俗語說得好,叫做‘爭氣不爭財’。衹要這件扳過來,不但治弟面子上有光彩,將業敝 鄉親還要送老父臺的萬民傘咧。”錢瓊光道:“全仗費心!你老哥今兒回去,叫他明天一早 就把呈子送過來。兄弟這邊簽稿并行,當天就出票的。” 幾個人又閑談了一回。王二瞎子躺在煙鋪上,一連打了幾個呵欠,都說:“天不早了, 怎麼請的客還不來?不要是忘記了罷?”錢瓊光道:“我有數的,他們早不得來。這時候敢 快了。”又停了一會,衹聽得岸上咭咭呱呱的,一片說笑之聲,走到岸灘上,又哼兒哈兒 的,叫船上打扶手。霎時上得船來。錢瓊光急稃迎出去一看,原來來的衹有一個蕭二爺,還 有一個小爺們,是常常替堂翁裝水煙的,雖然面善得很,卻不曉得他姓甚名誰。當下不便動 問,衹問得一聲:“為什麼某人不來?”小爺們搶著說道:“老爺派他進省,他不得來,所 以叫我來代理的。蕭大爺,今天咱代理執帖門,你說咱闊不闊!”一面說,一面走進艙中。 眾人一齊起身相迎,見面之後,都恭恭敬敬的作揖。不料這小爺們是打千打慣的,見了人, 一伸腿就灣下去了。眾人之中亦衹有錢瓊光還安還得快。那三個卻都不在行,王二瞎子幸虧 被錢瓊光扶了一把,否則幾乎跌倒。當下都勸他倆寬衣。衹見這小爺們身胚很小,卻穿了一 件又長又大的紗大褂,錢瓊光認得這件大褂是堂翁天天穿著會客的;再看手裏的潮州扇子, 指頭上搬指,腰裏的表帕、荷包,沒有一件不是堂翁的。當面不便說破,心上卻也好笑。 一會,歸坐奉茶。錢瓊光掣先問:“二位為什麼來的這麼晚?”蕭大爺先回》道:“九點 半鐘本來就可以來的,齊巧我們東家接到省裏一封信。外頭還沒有人知道,先送個信給你, 你明天一早好穿了衣裳過來道喜。”錢瓊光忙問道:“堂翁有什麼喜事?”小爺們搶著說 道:“我們老爺升了官了。”蕭大爺進來的時候,當著王二瞎子一班人,自己還想充做師 爺,所以一口一聲的“我們東家”。今見小爺們說了聲“我們老爺”,他便把小爺們瞅了一 眼。幸虧在場的人都沒留意。 錢瓊光又接著問道:“堂翁高升到那裡?”小爺們又搶著說道:“或者武昌府,或者黃 州府,都論不定。”蕭大爺道:“你別聽他胡說。我們東家,他$ 地人也會造表?造出表來做什麼用呢?”巡捕便按照大少爺吩咐他的話回道 “巴牧的意思,因為外國進來的表太多了,頂好中國人不買。無奈中國人有幾個能像大人這 相正派,不要這些東西呢。但是外國進來的多了,中國的銀錢就不免慢慢的一齊淌出去了。 現在也是萬不得已才想出這個抵制的法子,叫自己的匠人,仿照外國人的樣子造出一個表 來,一樣報時報刻,中間的關捩子就同鎖璜一樣,所以叫做打璜金表,面子上盤了多少珍 珠,無非取其值錢好看的意思,所以叫做盤珠打璜金表。大人沒有瞧見,那底下一面還有 ‘大清光緒年制’六個字,上頭外國字一個都沒有,真正是自己本國土造的。”童子良聽 了,居然信以為真,便道:“果然如此,還得說下去。如今跌碎了他的,倒辜負他這一片盛 意了。” 巡捕見欽差怒氣已平,便笑著朝大少爺說道:“巴某人送禮來的時候,他自己倒也很明 白。”童子良道:“怎樣講?”巡捕道:“他說:‘我巴某人拿了這東西孝敬欽差,不把話 說明白,欽差一定要生氣的。說明白了,或者還念這片苦心,亦就包涵過去了。’巴某人還 說:‘欽差是個正人,自古道,“邪不勝正”,所以不歡喜這些東西的。’如今可被他一句 話說著了。表是大人犯惡的,一進了院子門,大人老遠的瞅了一眼,自然而然那東西就會跌 在地下跌碎,不能近大人的身。這也不怪少大人拿的不好跌碎的,暗地裡自有神道在少大人 手裏奪過來摔在地下的。真正是‘邪不勝正’,這話是萬不得錯的。”童子良聽了這番恭 維,方才一面吃飯,一面慢慢的說道:“神道自有的。我們老太爺從前在山西做知縣,凡是 出了疑難命盜案件,自己弄得沒有法子想,總是去求城隍老爺幫忙。洗過澡,換過新衣服, 吃的是凈素,住在城隍廟裏,城隍老爺就托夢給他,或是強盜,或是凶犯,依著方向去找, 回回都找到的。後來老太爺升天之後,老太太還做夢,說是老太爺也做了那一縣的城隍了。 神道饕的確是有的,不可不相信。”巡捕道:“像大人這樣的職分,一定有值日功曹暗中保 護,城隍老爺位分小,還夠不上哩。”童子良把臉一板道:“這話不是可以混說的!那襴陸 中堂死了,他家是南方人,都按照南方風俗辦的事,當天化了多少錫箔,什麼望鄉臺、城獄 門、十八殿閻王,一齊都上了錢糧。城隍廟裏自從城隍老爺起,一直到小鬼土地,一齊都有 燒化。人死了,頭一重先要到城隍老爺跟前挂號,任憑你中堂、尚書再大點的官都逃不過 的。這話都可以混說,真正瞎胡鬧了!” 一席話說完,飯亦停當,方才下來,把巴祥甫送的禮物仔仔細細看了一$ 府道:“其過不在百姓而在紳士,百姓是早已十成交足,都收到紳士的腰包 裏去了。蘇州省城裏還好,頂壞的是常熟、昭文腦縣,他那裡的人,衹要中個舉,就可以出 來替人家包完錢漕,進士更不用說了。”童子良道:“你也欠,他也欠,地方官就肯容他欠 嗎?將來交不到數目,不還是地方官的責任嗎?”卜知府道:“地方官顧自己考成,亦衹好 拿那些沒勢力的欺負,做個移東補西的法子。至于有勢力的,拉攏他還來不及,還敢拿他怎 樣呢。”童子良道:“一個舉人有多大的功名,膽敢如此!”卜知府道:“一個舉人原算不 得什麼,他們合起幫來同地方官為難,遇事掣肘,就叫你做不成功,所以有些州、縣,衹好 隱忍。卑府卻甚不以此為然。”童子良道:“依你之見如何?”卜知府道:“卑府愚見:大 人此番本是奉旨籌款而來,這筆錢,實實在在是皇上家的錢,極應該清理的,而且數目也不 在少處。為今之計,衹要大人發個令,說要清賦,誰敢托欠,我們就辦誰。越是紳,越要辦 得凶。辦兩個做榜樣,人家害怕,以後的事情就好辦襈了。不但以後的事情好辦,這筆錢清理 出來,也盡夠大人回京復旨交代的了。” 童子良這兩天正以籌不著款為慮,聽了此言雖然合意,但是意思之中尚不免于躊躇,想 了一想,說道:“這筆錢原是極應該清理的,但是,如此一鬧,不免總要得罪人。”卜知府 道:“古人‘錢無私’,大人能夠如此,包管大人的名聲格外好,也同古人一樣,傳之不 朽;而且如此一辦,朝廷也一定說大人有忠心;朝廷相信了大人,誰還敢說什麼話呢?”童 子良經他這一泡恭維,便覺他說的話果然不錯,連說:“兄弟照辦。”……但是,老兄到底 在這裡做過幾年官,情形總比兄弟熟悉些,將來凡事還要仰仗!”卜知府亦深願效力。一連 又議了幾日,把大概的辦法商量妥當,就委卜知府做了總辦。 卜知府本來是個喜歡多事的人,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行文各屬,查取拖欠的數目 以及各花戶的姓名;查明之後,立刻委了委員,分赴各屬,先去拿人。那些地方官本來是同 紳士不對的。今奉本府之命,又是欽差的公事,樂得假私濟公,凡來文指拿的人,沒有一名 漏網。等到解到省城之後,凡是數目大的,一概下監,數目小的,捕廳看管。但是欠得年代 太久了,總算起來,任憑你什麼人,一時如何還得起。于是變賣田地的也有,變賣房子的也 有,把現在生意盤給人家的也有,一齊拿出錢彌補這筆虧空。然而這些都還是有產業、有生 意的人,方能如此。要是一無底子的人,靠著自己一個功名,魚肉鄉愚,挾持官長,左手 來,右手去$ 話無非同昨天 一樣。刁邁彭回到院上,同蔣撫臺說“時候到了。再不辦,欽差要提人審問,就來不及 了。”當夜,刁邁彭就住在院上簽押房裏,足足忙了半夜。第三天午前,又去瞧蓋道運,說 是:“剛從院上下來,聽得說你三位的風聲不好。”蓋道運道:“無論如何,我有中丞這個 憑據,總不會殺頭的。”刁邁彭道:“你別這樣講,他們做文官的心眼子總比你多兩個,你 那裡是他對手。你姑且把札子拿出來,等我替你看看還有什麼拿住他的把柄地方沒有。”頭 兩天蓋道運聽了黃保信的話,說我們這位把弟如何能幹,如何在行,所以一聽他言,登時就 要請教。齊巧黃保信這時也陪了過來,亦催道運把札子拿出來,給某人瞧瞧還有什麼可以規 避的方法。”蓋道運不加思索,忙從懷裡取出那角公事,雙手送上。 刁邁清剛正接到手中,忽然範顏清又從外面進來,拿個蓋道運一把拉到對過房裏說話。 大家曉得他是院上來的,一定是得了什湆風聲了,蓋道運不由得跟了過去。黃保信同胡鸞仁 各各驚疑不定。刁邁彭將計就計,亦說:“範某人到這裡,一定有什麼話說,你二人姑且跟 過去聽聽看。”他倆被這一句提醒,果然一齊走了過去,此時刁邁彭見房內無人,急急從袖 筒管裏把昨夜所改好的一個札子取了出來,替他換上。那邊範顏清故意做得鬼鬼祟祟的,說 是:“今天在院上,聽見老帥同兩司談起你老舅的事情,大約無甚要緊。老帥總得想法子出 脫你們三位的罪名,可以保全自己。” 蓋道運聽了如此一講,又把心略略放下,忙說道:“果其如此,還像個人。”範顏清又 故意多坐了一回,約摸刁邁彭手腳已經做好,倏地取出表來一看,說一聲:“不好了!誤了 差了!”連忙起身告辭;又走過來喊了一聲:“刁大人,我們同走罷。老帥叫你起的那個稿 子,今兒早上還催過兩遍,你交代上去沒有?珘刁邁彭亦作一驚道:“真的!我忘記了! 我們同走,回來再來。”說完出來,便把札子連封套交代了蓋道運,彼此拱拱手,同了範顏 清揚揚而去。這裡蓋道運還算細心,拉開封套瞧了一瞧,見札子依然在內,仍舊往身上一 拽,行所無事。 且說童子良此番來到安徽籌款,沒有籌得什麼,安徽又是苦省分,撫臺應酬的也不能如 願,所以這事既已查到實在,就想徹底究辦。先叫帶來的司員擬定折稿,請旨把蓋道運等三 個先行革職,歸案審辦。這是欽差在行轅裏做的事,撫臺在外頭雖然得了風聲,然而無法彌 補。偏偏又是刁邁彭因蒙欽差賞識,便天天到欽差行轅裏去獻殷勤,不但欽差歡喜他,連欽 差的隨員跟人沒有一個不同他要好的,拜把子,送東西,應有$ 仍舊是磕頭請安。雖然人家不還禮, 幸虧他臉厚,并不覺得難為情。一一見完之後,方趨前一步站著,同洋提督說話。 洋提督同他說話,請他坐,他說:“標下理應伺候軍門大人,軍門大人跟前那有標俺的 坐位。”洋提督再三讓他,方才斜簽著臉坐了一點椅子邊。洋提督說話他不懂,都是翻譯代 翻譯聽了洋提督的話,答應“也司”,他亦坐在一旁,高聲應“是”。人家見他好笑, 他也并不覺得。衹聽他又朝著洋提督說道:“回軍門大人的話,標下奉了老帥的將令,派標 下來迎接軍門大人到南京去盤桓幾天。我們老帥曉得軍門大人到了,馬上叫洋務局老總替軍 門大人預備下一座大公館,裱糊房子,挂好字畫,挂煙結彩,足足忙了三天三夜。總求軍門 大人賞標下一個臉,標下今日就伺候軍門起身。”說完之後,翻譯照樣翻了一遍。 洋提督道:“我早已說過,再過上一禮拜就要走的,另外還有事情到別處去。多承你們 總督大人費心,我心領就是了。”蕭長貴聽洋提督不肯進省,忙又回道:“軍門若是不到南 京,我們老帥一定要說標下不會當差使,所以軍門動了氣,不肯進省。 現在求軍門無論怎樣幫標下一個忙,給標下一個面子,等我們老帥看著歡喜,將來調劑 標下一個好差使,標下是一家大大小小都要供你老人家長生祿位的。”說完,又請了一個 安。于是翻譯又把話翻了一遍。 洋提督聽完,笑了一笑,叫翻譯同他說:“你們不必強留我,南京我是決計不去的。” 蕭長貴見他心上甚是懊悶,便道:“既然軍門大人不肯賞臉,亦是沒有法子的事情。標下是 奉了老帥將令到此伺候軍門大人的,旃軍門大人有什麼差使,盡管派下來,等標下去辦。”洋 提督也同他謙遜了兩句。梅 仁又當面虛邀他到岸上去住,又說:“公館一切早已預備妥 帖。”無奈那洋提督衹是不肯下船。大眾見無甚說得,方才一同辭別下船。梅 仁自己回衙 理事。蕭長貴卻不敢徑回南京,天天還是拿著手本,早晚二次穿著行裝到洋提督大船上請 安。洋提督辭過他幾次,他不肯聽,也衹得聽其自然。 洋提督原說是七天就伕走的,卻不料到第五天夜裡,蕭長貴正在自己兵船上睡覺,忽聽得 外面一派人聲,接著又有洋槍、洋炮聲音,拿他從睡夢中驚醒,直把他嚇得索索的抖,在被 窩裏慌作一團,想要叫個人出去問信,無奈上氣不接下氣,掙了半天,還掙不出一句話來。 正在發急時候,忽然一個水手從船頭上慌慌張張的來報信道:“大人,不好了!有強盜!” 蕭長貴一聽“強盜”二字,更嚇得魂不附體,馬上想穿褲子逃命。急忙之中又沒有看清,拿 褲腳當作褲腰,穿了半天衹伸$ 交涉。我倒可以借此卸 去這付重擔,省得外國人時刻來找我,也免後裏頭嫌我辦得不好。橫豎有人當了風去,好歹 不與我相幹。”存了這個主意,馬上答應,就托外國人介紹,請了一位向導官。據他們外國 人說:“此人在他們學堂裏學的是政治、法律,都得過高等文憑的。”竇世豪道:“我這一 番的公事,十府、二直隸州、一百單八州、縣,所有的公事都要我一個人過目,我那兒來的 及。有了這個幫手,我也可以歇歇了。”過了兩天,介紹的人先把合同底子送過來請竇世豪 過目,滿紙洋文,寫的花花綠綠的。竇世豪不認得,發到洋務局叫翻譯去翻譯好。又由洋務 總辦斟酌添了兩條,餘外無其改動。每月是六百兩薪水,先訂一年合同。竇世豪看了無唎話, 就叫照辦。那洋人本是住在中國的,自然一請就到。等合同簽字之後,竇撫臺便約他到衙門 裏同住,以便遇事可以就近相商。那洋人本無家眷,原是無可無不可的,搬了進來。因為他 姓喀,撫臺稱他喀先生,合衙門都稱他喀師爺,官場來往,還稱他為喀老爺、喀大人,有些 不曉得他的姓,都尊之為“洋大人。” 閑話休敘。單說他才接事的頭一天,竇世豪為了長清縣稟到一件命案,師爺擬的批不算 數,一定要叫翻譯去同喀先生說過,請喀先生擬批。誰知講了半天,一個案由還沒有明白。 大家都說:“喀先生學的是外國刑名,中國的刑名他沒有講究過,就是擬了出來,到部裏亦 要駁的,還是請我們自己老夫子擬罷。”竇世豪無奈,衹得拿回來交給自己老夫子去辦。又 過了幾天,上頭有廷寄下來,叫他練兵,辦警察,開學堂。他得了這個題目,便道:“這幾 件都是新政事宜,可要請教這位大政治家了,”即忙把喀先生請了來,同他逐一細講,要他 代擬章程。喀先生道:“這幾件在我們敝國都是專門的學問。以練兵而論:陸軍有陸軍學 堂,水師有水師學堂。就以學堂而論:也有初級,有高級。我不是那學堂裏出身,不好亂 竇世豪至此方才有點反悔之意,皺了皺眉頭,說道:“人命案件請教你,你說中國刑名 你不懂。今兒這些事情,原是上頭照著你們法子辦的,怎麼你亦不懂?這樣不懂,那樣不 懂,到底你曉得些什麼呢?”喀先生道:“你們中國的法律本是腐敗不堪的。現今雖然說 改,亦還沒有改好。要我拿了你們的法委去辦事,我可不能。我要用我們敝國的法律,大帥 你又怕部裏要駁。今兒你大帥所說的幾件事,在我敝國都是專門學問。如果你大帥一準辦這 幾樁事,要我薦人,我都有人。至于問我曉得些什麼,將來倘如有了同敝國交涉事情,不 消你大帥費心,我都可以辦得好好的。”竇$ 他,如今反說挑夫動搶,一定要我拿他們正法,這也太過分 了!”便請了喀先生來,把情節同他講明,叫他回復那洋人,不要管這事。誰知喀先生不聽 則已,聽了之時,竟其拍桌子,捶板凳,朝著甾撫臺大鬧起來,說:“我自從接事以來,不 按照你們中國的法律辦事,嫌我不好;如今按照你們中國的法律辦事,亦是不好!明明是瞧 我不起,所以不聽我的話!既然不聽我的話,還要我做什麼呢!”當下那洋人又著實責備竇 撫臺,說他違背合同:“既然請了我來,一點事權也不給我,被別國人看著,還當是我怎樣 無能。這明明是壞我的名譽,以後還有誰請我呢!現在你把一年的薪水一齊找出來給我還不 算,還要賠我名譽銀子若干。如果不賠我,同你到北京公使那裡講理去。”說完,就要拖了 竇撫臺出去。竇撫臺問他:“那裡去?”他說:“北京去。”竇撫臺說:就是要北京去,我 自有職守的人,不奉旨是不能擅離的。你要去,你一個人先去罷。這是你自己要去,不是我 辭你的,不能問我要薪水。” 那洋人一聽竇撫臺如此的回絕他,越發想要蠻做。幸虧其時首縣還沒走,立刻過來打圓 場,一面同洋人說:“有話總好商量,我們回來再說。他是一之主,你把他鬧翻了,你在 這裡是孤立無助的,吃了眼前虧,不要後悔!”洋人聽了這兩句話,一想不錯,方才閉了嘴 不響。首縣又過來求大帥息怒:“大帥是朝廷樁石,他算什麼東西!倘或大帥氣壞了,那還 了得!”竇撫臺亦衹好收蓬,就吩咐把此事交給洋務局去辦。首縣答應下去,稟明洋務局老 總,就同著d洋務局老總找到洋人,說來說去,言明認賠一年薪水,以後各事概不要他過問。 洋人衹要銀子到手,自然無甚說得。 竇撫臺自從上了這們一個當,自己也深自懊悔,倚靠洋人的心也就淡了許多了。後首有 人傳說出來:這事一來是竇世豪自己懊悔,深曉得上了外國人的當;一來是他親家沈中堂從 京裏寫信出來通知他,信上說:“現在京裏很有人說親家的閑話,說親家請了一位洋人做老 夫子,大權旁落,自己一點事不問。這事很失國體,勸親家趕快把那位洋人辭掉,免得旁人 說話。至戚相關,所以預行關照。”竇世豪得了這封信,所以毅然決然,借點原由同洋人反 對,彼皮分手,以免旁人議論,以保自己功名。 話休絮煩。且說他這位親家沈中堂,現官禮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又兼掌院大學士。雖 然不在軍機處有什麼權柄,然而屢掌文衡 ,門生可是不少。他的為人本來是極守舊的,無 奈後來朝廷銳意維新,他雖不敢公然抵抗,然而言談之間,總不免有點牢騷。有天,有兩位 督、撫,又有幾$ 名有累。」他叔子聽了,楞了一楞。歇了一會,才說得一聲:「慢著,我自有道理。」侄少爺見話說不進,也就不談了。   原來這王夢梅的為人最惡不過的。他從接印之後,便事事有心退讓,任憑他二人胡作胡為,等到有一天鬧出事來,翻轉面孔,把他二人重重的一辦,或是遞解回籍,永免後患。不但干沒了他二人的錢文,并且得了好名聲,豈不一舉兩得。你說他這人的心思毒還不毒?所以他侄少爺說話,毫不在意。   回到簽押房,偏偏那個帶肚子的二爺,名字喚蔣福的,上來回公事。有一樁案件,王夢梅已批駁的了,蔣得了原告的銀錢,重新走來,定要王夢梅出票子捉拿被告。王夢梅不肯。兩個人就鬥了一會嘴,蔣福嘰哩咕嚕的,撅著嘴罵了出去。王夢梅不與他計較,便拿朱筆寫了一紙諭單,貼在二堂之上,曉諭那些幕友、門丁。其中大略意思無非是:   本官一清如水。倘有幕友、官親,以及門稿、書役,有不安本分、招搖撞騙,私自向人需索者,一經查實,立即按例從重懲辦,決不寬貸各等語。此諭貼出之後,別人還可,獨有蔣福是心虛的,看了好生不樂。回到門房,心上盤算了一回,自言自語道:「他出這張諭帖,明明是替我關門。一來絕了我的路,二來借著這個清正的名聲,好來擺布我們。哼哼!有飯大家吃,無飯大家餓,我蔣某人也不是好惹的。你想獨吞,叫我們一齊餓著,那卻沒有如此便宜!」想好主意,次日堂事完後,王夢梅剛才進去,一眾書役正要紛紛退下,他拿手兒一招道:「諸位慢著!老爺有話吩咐。」眾人聽得有話,連忙一齊站定。他便拖著嗓子講道:「老爺叫我叫你們回來,不為別事,只因我們老爺為官一向清正,從來不要一個錢的;而且最體恤百姓,曉得地方上百姓苦,今年年成又沒有十分收成,第一樁想叫那些完錢糧的照著串上一個完一個,不准多收一分一厘。這件事昨日已經有話,等到定好章程就要貼出來的。第二樁是你們這些書役,除掉照例應得的工食,老爺都一概拿出來給你們,卻不准你們在外頭多要一個錢。你們可知道,昨天已貼了諭帖,不准官親、師爺私自弄錢?查了出來,無論是誰,一定重辦。你們大家小心點!」說完這話,他便走開,回到自己屋子裡去。   (串:指單據、憑證。)   這些書差一干人退了下來,面面相覷,卻想不出本官何以有此一番舉動,真正摸不出頭腦。於是此話哄傳出去,合城皆知,都說:「老爺是個清官,不日就有章程出來,豁除錢糧浮收,不准書差需索。」那第二件,人家還不理會,倒是頭一件,人家得了這個信息,都想等著占便宜。一等三天,告示曾出來,這三天內的錢糧卻是分文未曾$ 吐吐的情形,已被蔣福看透,聽罷之後,不禁鼻子管裡哼哼冷笑了兩聲,說:「這算甚麼話!要人走,錢不還人家,這個理信倒少有。現在也不必說別的,我們同到府裡評評這個理去。」侄少爺連忙勸他說:「你放心罷,你這錢斷斷不會少你的。」蔣福道:「有本事只管少,我也不怕!」說著,自己去了。   原來這蔣福同廣信府的一個稿案門上,又是同鄉,又是親家,兩人又極其要好。這個稿案門又是府大人第一個紅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蔣福從帳房裡下來,便一直上府,找到他親家,說害王不還他錢,他要先到府裡上控,求親家好歹拉一把。他親家聽了,自然是拍胸脯,一力承當,把他歡喜的了不得。當天稿案門就回了本府,說縣裡這位王大老爺怎麼不好,怎麼不好。虧得這位本府,自從王夢梅到任以來,為他會巴結,心裡還同他說得來,就說:「這事情鬧了出來,面子黾上不好看,還是不叫他上控的好。」就同刑名老夫子商量。刑名道:「太尊的話是極。晚生即刻就找了他來,開導開導他,叫他不要辜負了太尊的美意。」知府說:「如此很好。」刑名便叫自己的二爺拿了名片到縣裡,請王大老爺便衣過來,有公事面談。去不多時,果見王夢梅來了。走進書房,作揖歸坐,說了幾句閑話。刑名老夫子便提到剛才太尊的意思,說:「太尊說的,彼此要好,不要弄出笑話來,只要夢翁把用他的錢給了他,其餘無憑無據的事,也斷不能容他放肆。」便把蔣福要告他的話說了一遍。   (刑名:官名,主事刑事判牘的幕僚,叫刑名師爺。)   王夢梅聽了這話,臉上一紅,心上想,此事他既曉得,須瞞他不得,便把蔣福如何可惡,也說了一遍:「現在已經三天沒有人來交錢糧。兄弟心上恨不過,所以雖然有錢,也要叫他難過兩天再給他,并沒有吃沒他的意思。至於蔣福說要上控兄弟的話,同城衉目眾多,府憲又是精明不過的,況且又蒙你老夫子拿兄弟當做人,兄弟即使有點不好,難道能夠瞞過府憲?不要說對不住府憲,連你老夫子也對不住。」刑名道:「這些話誰有工夫去聽他,我不過當作閑話談談罷了。只要老哥早給他一天錢,早叫他滾蛋一天,大家耳根清楚,不結了嗎。」王夢梅又把臉一紅,道:「這蔣福原是一個朋友荐來的,說他如何可靠。來了不到三天,就拿了一筆錢,是三千塊,叫兄弟替他放,兄弟就是沒錢用,也不至於用他們的錢。」刑名道:「是呀。」王夢梅道:「我想他們不過貪圖幾個利錢,所以就留下他的,替他放在莊上是有的。」刑名道:「不管他是存是放,你只要提還他就是了。」   王夢梅又楞了一會,道:「說到如此,兄弟無不遵命。明天兄弟$ 西鹽道的三大人,誰不相信他。都肯拿東西賒給他,不要他的現錢,因此也賒了幾千銀子的東西。然而立時立刻要鱠辦怎麼一個差使,還要辦得妥貼,著實為難,霎時間把他急得走頭無路,如熱鍋上螞蟻一般。當下便同衙門裡師爺商量。   (拜廟:求拜神廟,如孔廟、關帝廟等。)   (滾單:滾遞通知單。)   內中有個書啟老夫子,姓丁名自建,是濟陽縣裡一位名孝廉。從前在省城濼源書院肄業,屢屢考在超等。不但八股精通,而且詩詞歌賦,天一不會。一筆王石谷的畫,一手趙松雪的字,真正刻板無二。從前這位撫台大人做濟東羝的時候,這丁自建屢次在他手裡考過,算得一個得意門生。現在因為丁憂在家,沒有事做,仍舊找到舊日恩師,求他推荐一個館地。幸喜此時這位恩師已經開府山東,一省之內,惟彼獨尊,自然是登高一呼,眾山響應。因此就把他荐與三荷包,當得一名書啟幕賓。這日因見東家為著辦差的事,愁的雙眉不展,問了眾人,也不得一個主意。他便從旁獻計道:「東翁現在這差,晚生倒有一個辦法。」三荷包忙問:「是何辦法?」丁自建道:「我這敝老師生來一種脾氣,頗有閻文介、李鑒堂之風。從前他做道台的時候,晚生曾在他衙內住過幾天。其實他的上房裡另外有個小廚房,飲食極其講究,然而等到請起客來,不過四盆兩碗,還要弄些豆腐、青菜在裡頭。他太太就是晚生的敝師母,晚生也曾拜見過幾次,一般是珠翠滿頭,綾羅遍身,然而這位敝老師,無冬無夏,只得一件灰布袍、一件天青哈喇呢外褂,還要打上幾個補釘,一頂帽子,也不知從那裡古董攤上拾得來的。若照外面看上去,實在清廉得很。其實有人孝敬他老人家,他的為人又極世故,一定必須要領人家情。不過你不去送他,他卻決不朝你開口。但凡有過孝敬的,他一定還要另眼看待。所以他的好處,也在這裡。現在辦他的差使,能夠華麗固然翮好,倘或不能,依晚生愚見,不妨面子稍些推板點,骨子裡頭,老老實實的叫他見你個情。橫豎一樣化錢,在我們一面樂得省事,在他一面又得了實惠,又得了好名聲,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三荷包道:「辦這個差使,無論如何推板,體制所關,總得有個分寸才好。」丁自建道:「這個容易。現在已經五月天氣,今年又熱得早,行轅裡鋪陳過於華麗了,反瞧著叫人心煩,不如清淡些。最好是鋪幾個外國房間,只要有?毯、帳子,其餘桌圍、椅披,一概不要。再弄幾百盆花,屋裡、院裡,統通擺滿。一天兩頓,也不用滿、漢席,燕菜席,竟請他吃大菜。他這一路來,燕菜燒烤早已吃膩了,等他清淡兩天也好。況且有了這個房間,就是外國人來$ 子堯連說:「費心。……」忙問:「我的當差的來了沒有?」房中娘姨,一疊連聲的叫陶大人當差的。當差的上來,陶子堯便交代他一把鑰匙,叫他回棧房,把枕箱開開,「裡面有個紙包,撫台的札子統通在內。把那個紙包替我拿了來。」這裡兩個人閑談。不多一刻,當差的回來,將紙包呈上。陶子堯打開,取出一片帳目,大約開著幾件機器,也不詳細,遞與魏翩仞。魏翩仞道:「就是這個帳嗎?」陶子堯道:「這裡頭該有幾件東西我也不知道,本來要請教五科,我們此刻就去看他。」魏翩仞道:「同去也好。」新嫂嫂道:「啥格要緊事體,托仔魏老,勿是一樣格?啥事體要一定自家去?」魏翩仞道:「恩得來,一歇歇才離勿開格哉!」新嫂嫂拿眼睛眇了他一眇,也不說別的,仍舊梳他的頭。陶子堯想要去,真是聽了新嫂嫂的話,就有點懶怠去了。魏翩仞道:「你不去也好。我就替你問一聲,叫他替你開一篇帳,寄到外洋,將來銀子是要你付的呢。」陶子堯道:「這個自然,價錢克己點。」魏翩仞道:「這個是外國定好了來的價錢,貴賤我們做不得主的。」一面說,一面穿馬褂。趁空陶子堯又拉他到一旁,說道:「不瞞翩翁說,兄弟當這一趟差使,上頭髮的盤川不過是個名色,不夠用的,況且到了上海又不能應酬。這裡頭托你同五科講一聲,將來開帳的時候,叫他酌量開,總算他照應我的。」魏翩仞道:「這個還要你說嗎,不過照這篇帳,有限的幾樣東西,看上去不過二萬銀子的進出,多開上一千、八百也望得見的。子翁,我聽見人說,你這遭來,不是要辦幾十萬銀子機器嗎?我們都是好朋友,你別拿小注的給我們,拿大注的又去照應別人。」陶子堯聽說,楞了一楞,說道:「機器是還要添辦,先要看這個辦的便宜,再辦別的。」魏翩仞見此情形,心下明白,也不再追問了,便說:「今天托五科寄信去,價錢替你合准,包你便宜。只要你明天同外國人當面簽個字就完了。」說著揚長而去。   (宣卷:一種七字唱本。)   一走走到五科行裡。五科接著忙問:「生意怎麼樣?開帳沒有?」翩仞遞給他看。五科看完之後,說了聲:「就是這個嗎?」又笑了笑道:「這篇糊裡糊涂的帳怎麼好帶到外國去?而且一件機槴另外總有些零碎件頭,都要一筆筆的開上。」魏翩仞道:「他原說托你替他斟酌。五科哥,據我看起來,生意不過二萬銀子。他這裡頭,還想托你替他開花帳,吞吞吐吐的,彎著舌頭,說又說不清,只怕蘭芬那裡的一筆用帳,要出在這上頭。」五科道:「看他不出,賺錢的本事倒有。但是他既托了我,你去同他說,說我都已明白,帳也開好,合同也弄好,叫他明天來簽字$ ,不好怠慢於他,還說了許多仰慕的話。陶子堯忙回:「卑職一直是在洋務局裡當差,沒有伺候過在人。今番大人來在上海,卑職沒有預先得信,所以來的遲了。今日特地前來稟安請罪。」王道台道:「說那裡話!」彼此言來語去,慢慢說到退機器、划銀子的話。王道台道:「兄弟這回出來,本來是奉了別的差使,到了上海接著電報,才曉得還要到東洋去走一趟,所以出省的時候沒有帶甚麼錢。後來打電報去請上頭˙款,接到回電,才曉得老兄那裡有這筆銀子,所以昨天寫信通知老兄。這款想是現成的,只等老兄回信,兄弟就派人來領。現在老兄又要自己過來,實在勞駕得很。」陶子堯道:「為了這事,卑職正在為難。曉得大人來到這裡,本應該過來稟安,二來還求大人教訓,好替卑職作一個主。卑職雖然沒有到省,然而當的是山東差使,大人就是卑職的親臨上司一樣,所以一切總要求大人指教。」   王道台聽了摸不著頭腦,只得隨口應酬了兩句。後來又問:「這銀子幾時好划?」陶子堯方說道:「上頭髮款二萬兩,差卑職到上海辦機器。一到上海,就與洋行訂好合同,約摸機器不到一月一定運到。款項不夠,已由卑職出名,向莊上借銀子二萬兩墊付。不料諸事辦妥,上頭又打電報來,叫把機器退掉,銀子要回。洋行的規矩大人是曉得的,訂了合同,如何翻悔得來。但是卑職既經奉了上頭的電諭,也不敢不遵辦。同洋行說過幾次,說不明白,只好請訟師同他打官司。稟帖是昨兒晚上進去的。將來新衙門還得毯大人去關照一聲,叫他替咱們出把力,好教卑職將來可以銷差。」說罷,又站起來請了一個安,說了聲「大人栽培」。王道台聽了他話,也不好說甚麼,於是敷衍了幾句,端茶送客。少不得次日出門,順便到高升棧,過門飛片謝步。照例擋駕,自不必說。   且說陶子堯自從見過王道台,滿心歡喜,以為現在我可把他搪塞住了關了這道門,免他向我討錢,再想別的法子。自此每日仍到新嫂嫂那裡鬼混。他們的事情,新嫂嫂都已明白,樂得再用他兩個。後來陶子堯把錢用完,便去同魏翩仞商量,托他向莊上借一二千。魏翩仞起先不肯,後來想到他這事情,鬧到後來,不怕山東巡撫不拿錢來替他贖身。主意打定,雖不能如他的意,也借與他好幾百兩銀子。陶子堯異常感激。新嫂嫂一邊,魏翩仞還不時要去賣情,說:「陶大人沒有錢用,山東不匯下來,都是我借給他。」好叫新嫂嫂見好。自從新嫂嫂敲到了陶子堯的竹杠,不是剪兩件衣料,就是順便叫裁縫做件把衣裳,不收他的錢,好補補他的情。更兼魏翩仞或是碰和,或假稱出門匆促,未曾帶得洋錢,時常一二十、三四十,到新$ 這裡有的是招商局、電報局,弄個把差使當當,快活兩年再說。」想到這裡,一個人在房裡,忽而躺在床上,忽而踱來踱去,看他好不自在。正想得高興時候,忽見管家帶進一個土頭土腦的人來,見面作揖。陶子堯一見,認得是他表弟周大權。問他怎麼來的,周大權打著紹興白說道:「阿哥,阿嫂來東哉。」陶子堯一驚非同小可!忙問:「住在那裡?」周大權道:「東來升棧房裡。」陶子堯道:「還有甚麼人同來?」周大權道:「還有個和尚同來。」陶子堯聽了,面孔氣得雪雪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你道為何?只因這位陶子堯的太太,著名一個潑辣貨,平日在家裡的時候,不是同人家拌嘴,就是同人家相罵,所有東鄰家,西舍家,沒有一個說他好的。後來他丈夫在山東捐了官,當了差使,越發把他揚氣的了不得,儼然一位誥命夫人了。本來他家裡的稱呼,都是甚麼「大娘娘」、「二娘娘」,自從陶子堯做了官,他一定壓住人家要叫他做太太。紹興的風俗,人家的婦女沒有一個不相信吃齋念佛的。有一天,他正在佛堂裡燒香,他婆婆偶然叫錯了一聲,只稱得他大娘娘,沒有稱他做太太,把他氣的了不得,念一聲「阿彌陀佛」,罵一聲「娘東賊殺」。等到佛堂裡出來,還一手捻著佛珠,一手拍著桌子,罵不了。虧得他婆婆是一個忠厚人,不曾同他計較。   此番卻是陶子堯不好,不該應一連兩三個月不曾寄得家信。太太沒有錢用還是小事,實因常常聽邠見人說,上海地方不是好地方,婊子極多,一個個狐狸似的,但凡稍些沒有把握的人,到了上海沒有不被他們迷住的。今見陶子堯不寄銀信,一定是被婊子迷住了。一個月頭裡,他太太就要親自到上海來找他,是他婆婆勸住了。後來又等了一個月,還是杳無音信。他一定要走,婆婆勸不住,只好讓他動身。因為沒有人伴送,他婆婆把自己的內侄周大權找來伴送。太太嫌他土頭土腦,上不得台盤。齊巧他娘家哥哥,在揚州天寧寺當執事的一個和尚,法名叫做清海,這番在寺裡告假回家探親,目下正要前赴上海,順便趁寧波輪船上普陀進香。他妹子知道了,就約他同行。這和尚自從出家,在外頭溜慣了,所以紹興的土氣一點沒有。他平時在寺裡的時候,專管接待往來客人,見了施主老爺們,極其漂亮,陶子堯卻因他是出家人,很不歡喜,時常說他太太同著和尚并起并坐,成個怎麼樣子。太太聽了這話,心上不服,就指著他臉罵道:我同我的自家阿哥并起并坐,有甚麼要緊?我不去偷和尚,就留你的面子了。」陶子堯聽了這話,更把他氣的蝦蟆一樣。清海和尚見妹夫不同他好,因此他也不同妹夫好。這番陶子堯聽說是他同了家小同來,所以氣$ ,寫明「河南按察使賈某之子」,周中堂便曉得是他了。這位老中堂一直做京官,沒有放過外任,一年四季,甚麼炭敬、冰敬、贄見、別儀,全靠這班門生故吏接濟他些,以資澆裹。如今聽說是他,心上早打了底子,立刻請見。賈大少爺進去了好一回,只覺得冷冷清清,不見動靜。約摸坐了半個鐘頭,中堂方才出來。賈大少爺朝他拜了幾拜,中堂只還了半個揖,讓他坐。他曉得中堂的炕不是尋常人可以坐得的,就在帝邊一張椅子上坐下。中堂見了他,氣吁吁的,只問得他父親一聲「好」,跟手自己就發了一頓牢騷,隨後方問:「你來京幹嗎?」賈大少爺一一回答。中堂見話說完,就此送客。賈大少爺出來,忙趕到前門外大柵欄去找黃胖姑。黃胖姑是紹興人,因為在京年久,說的一口好京話,京城上下三等人都認得,外省官場也很同他拉攏。大家為他養的肥胖,做起事來又有些婆婆媽媽的腔調,所以大家就送他一個表號,叫他做黃胖姑。他這表號是沒有一個人不曉得的。賈大少爺到他店門口下了車,不等通報,闖進了門就嚷著問道:「胖姑在家沒有?」惹得一班伙計們都抿著嘴笑。一個伙計把他領到客座裡。只聽得嘻嘻哈哈一陣笑聲,從裡頭笑到外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黃胖姑。黃胖姑一見賈大少爺,嘴裡嚷道:「我的大爺,你是幾時來的?可把我想壞了!」賈大少爺要同他行禮,他雙手拉住賈大少爺睧的手,不准他下禮,那股要好的勁,畫亦畫不出,兩人分賓敘坐。才坐下,黃胖姑又站起來問:「老大人好」賈大少爺亦站起來回答說:「好。」然後仍舊坐下對談。黃胖姑要留賈大少爺吃便飯。賈大少爺道:「今天要拜客,過天再擾罷。」黃胖姑便問:「今天拜了些甚麼客?」賈大少爺回稱:「剛從周中堂那裡來。」黃胖姑道:「這位老中堂現在背時的了,你去找他做啥?」賈大少爺一聽大驚,急於要問。黃胖姑道:「新近他老人家因為誤保了一個人,上頭很不喜歡,著實拿他申飭,幾乎把官送掉,虧了一位王爺替他求情,官雖沒有壞,恐怕要去軍機,所以他這兩天請假躲在家裡。你想,出了軍機,還有甚麼撈呢?」賈大少爺聽說,心上沉思道:「怪不得走上大門冷清清,見了他老人家面色很不對,又發了半天牢騷,原來就是這個講究。」想罷問道:「保著一個甚麼人保舉錯了?」黃胖姑道:「本來老中堂也太糊涂了!甚麼人保不得,偏偏保舉個維新黨,怎麼不要壞官呢!趕出軍機還是便宜他的。」賈大少爺頓腳說道:「糟了,糟了!裡頭頂恨這個,他老人家怎麼糊涂到這步地位!他保舉維新黨,人家就要疑堌心他,連他亦是個維新黨。」黃胖姑道:「對啊,正是為此。」賈大少爺$ 禁不住扑簌簌掉下淚來。至於小姐,平時愛站門子是有的,統領走出走進,也著實見過幾面,又粗又蠢的一個大漢,實在心上有點猲不願意,現在為了此事害的爸爸要尋死。想來想去,總怪自己命苦,所以會有這些磨難。一面想,一面哭,除哭之外,亦無別話可說。   冒得官看了氣悶,發急說道:「我的命根子在你們手裡!怎麼說:還是要我活,要我死?」小姐一頭哭,一頭說道:「總是我這個禍害不好,害得爸爸要尋死!與其爸爸死,還不如等我尋個自盡罷!」說完了話,在地下拾起煙盒子就想去舐。卻被太太一把搶過,說道:「一個還沒有救活,怎禁得再加上你一個呢!」冒得官道:「罷罷罷!你們索性隨我死,也不用來救我了!我自己養的女兒都不能救我一命,我還活在世界上做什麼人呢!」小姐也說道:「罷罷罷!你們既不容我死,一定要我做人家的小老婆,只要你老人家的臉擱得下,不要說是送給統領做姨太太,就是拿我給叫化子,我敢說得一個不字嗎。現在我再不答應,這明明是我逼死你老人家,這個罪名我卻擔不起!橫豎苦著我的身子去幹!但願從今以後,你老人家升官發財就是了!」   冒得官一見女兒應允,心上暗暗歡喜,便做出假欲嘔吐之狀,吊了幾個乾惡心,吐出了些白痰。太太、小姐忙著替他揉胸捶背,一面問他怎麼樣。只見他連連點頭道:「好了,好了,如今一齊吐了出來,大約不妨事的了。」又忙爬下替女兒磕了一個頭,說:「我這條老命全虧是你救的!將來我老兩口子有了好處,決計不忘記你的!」小姐趕忙跪下,攙老子起來,滿肚皮的委曲,只是說不出來,半天才掙得一句道:「這是女兒命裡所招,也怨不得爸爸!」冒得官起來之後,在床上歇了一會,又吃了一點東西,便吩咐太太:「快把女兒收拾收拾,論不定一說妥就要過去的。」說完這兩句,獨自一個揚長出門而去。  確 走出大門,肚裡尋思道:「現在這一頭已經說好了,那一頭還得尋人做媒。先前走的那條路,是姨太太手下的人,倘若被他曉得了,那時反好為仇,是不妥當的。後營周總爺,在統領跟前雖然也說得動話:但是他的太太也在裡頭,他靠著他太太得的差使,怎麼還肯再把我的女兒弄進去呢。若是當面去求統領,又怕當面臊他,事情做不成,反討一場沒趣。」左右思量,都不妥當。後來忽然想到統領有個小戈什,每逢統領出來住夜,總是他拿著煙槍,跟來跟去;而且統領也很相信他的話。現在不如去走他的門路。主意已定,便去找到了他,送了幾兩銀子,說明:「家裡女孩子長的還下得去,今年剛正十七歲,常常站在大門口,料想統領是一定見過的。聽說統領還要娶姨$ 後,囑付太太把女兒扎扮停當,又收拾了一間房屋,將家中上下人等統通交代清楚。他自己一路出來,先送信給統領的小戈什,托他務必將此事拉攏成功,感德匪淺。自己卻躲在一個朋友家去過夜。   卻說統領向例,每天這頓晚飯是從不在家吃的,托名在外面應酬,其實是天天在秦淮河裡鬼混。這天到了下午,仍舊坐轎出門,先在船上打牌,又到釣魚巷裡吃酒。約摸應酬到十一點多鐘,畢竟心上有事,便先吩咐打轎回去。小戈什的心上明白,預先叮囑轎夫,叫他把轎子一直抬到冒得官的公館跟前,打門進去。羊統領假充酒醉,跟了進來。此時冒家上下都是串通好的,當把他一領到小姐房中,眾人一哄而出。統領等房中無人,才上前同小姐勾搭。聽說這一夜總共問了冒小姐不少的話,冒小姐只是不答,賽同啞子一樣。羊統領以為他是害羞,所以并不在意。   良宵易過,便是天明。羊統領正在好睡的時候,忽聽得大門外有人敲門,打的震天價響,隨後接著有人出來開門。這進來的人分明是個男人聲氣。羊統領雖然是個偷花的老手,到了此時,不禁心中害怕起來,生恐是小戈什誤聽人言,以致落了他們的圈套,連忙一骨碌從床上爬起,察看動靜,聽了聽,只聽得房間外面有人低低的說話。於是羊統領格外疑心,正想穿起長衣,輕輕拔去門閂,拿在手中,預備當作兵器,可以奪門而出。說時遲,那時快,羊統領在裡面各事停當,走到門前,又側著耳朵聽了一聽,誰知反無動靜,於是心上更為驚疑不定。想要開門,一時又不敢去開,只得呆呆站立在門內,約遺站了有兩刻鐘之久。冒小姐業亦披衣下床。此時冒小姐棠睡初醒,花容愈媚。羊統領越看越愛,不禁看出了神,忘其所以,輕輕說得一句道:「天還早得很為甚麼不再睡一會兒?」冒小姐亦不理他。卻不料這一問早被門外一個人聽見,用手指頭輕輕把門叩了兩下,亦說道:「天還早得孫統領為甚麼不再睡一會兒?」羊統領一聽門外有男人說話,這一嚇非同小可!但是說話的聲音很熟,一時想不起是誰,怔在那裡半天喘不出氣來。還是冒小姐爽快,連忙邁步近門前,伸手將兩扇門豁琅一聲拉了開來,說了聲「有話讓你們當面講」。羊統領起初還當是小姐過來拉他的卻不料有此一番舉動。房門開處,朝外一望,只見一個男人直僵僵的朝著房門跪著不動。那人低著頭,亦看不出面貌羊統領滿腹狐疑更是摸不著頭腦。正在兩難的時候,幸虧門外跪的人先開口道:「沐恩在這裡伺候老帥。難得老帥賞臉,沐恩感恩匪淺!」說完這兩句,抬起頭來聽統領吩咐話。羊統領仔細一看,認得他是冒得官,直弄得毫無主意。只聽得冒得官又說道:「丫頭$ 兄弟,說那裡話來!今天既是藎翁提起,我們都是自己人,藎翁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兄弟無不遵辦。照樣寫了上去,制軍看了,也不好挑剔什麼。」余藎臣道:「這是堯翁的格外成全,兄弟何敢妄參末議。而且又是自己的事,天下斷無自稱自贊的道理,只得仍請堯翁先生主裁。」趙大架子聽了他這一路恭維,心上著實高興。原想立刻就替他起稿,可以賣弄他的權力;無奈吃過了飯沒有過癮,霎時煙癮上來,坐立不安,十分難過,便道:「你我不是外人,你來,我念你寫,寫了出來,彼此商議。」其時余藎臣還不肯寫,後來又被趙大架子再三的相催,說:「你我自家人,有什麼怕人的。不是說句大話,現在南京城裡,除了你我,余人都在咱眼裡!我念你寫,這不同我寫的一樣嗎?」   其實是余藎臣心上巴不得這個折子自己竭力的恭維自己,今見趙大架子一再讓他自己寫,遂也不便過於推辭,便向貴寶要了一副筆硯一張紙,讓趙大架子炕上吃煙,他卻自己坐在桌子邊起稿。嫌挂的保險燈不亮,又叫人特地點了一支洋燭。貴寶曉得他要寫字,忙著來替他磨墨。余藎臣不要,叫他到炕上替趙大架子裝煙。貴寶去後,余藎臣便提筆在手,拿眼瞧著趙大架子,看他說甚麼,好依著他寫。足足等了七八袋大煙的時候,約摸趙大架子煙癮已過得一半,隨見趙大架子一骨碌從炕上爬起,卻先歪著身子,提起茶壺,就著茶壺嘴抽了兩口,方才坐起來說道:「兄弟的意思,折子上沒有多少話說,還是夾片罷。」余藎臣道:「似乎折子鄭重些,叫上頭看得起些。」趙大架子道:「這倒不在乎。橫豎保了上去,上頭沒有不准的,總還你一個『著照所請』。依兄弟看來,其實是一樣的。」余藎臣見他如此說,也不敢過於計較,只得跟著他說道:「既然如此,就是夾片亦好。」趙大架子見余藎臣擎筆在手只是不寫,便道:「你寫啊。」余藎臣道:「等堯翁念了好寫。」趙大架子笑道:「藎翁的大才,還有什麼不曉得的。你別同我客氣,你盡管寫罷,寫出來一定合式的。我要過癮,你費點心罷。」說完,仍舊躺下牘呼呼抽他的煙去了。   余藎臣至此,面子上只得勉強著自己癦起稿,心上卻是十二公高興,嘴裡卻不住的說道:「姑且等兄弟擬了出來再呈政。」此時趙大架子只顧抽煙,一聲不響,幸喜余藎臣是正途出身,又在江南歷練了這幾多年,公事文理也還辦得來。於是提筆在手,想了想,一口氣便寫了好幾行。後來填到自己的考語,心上想「還是空著十六個字的地步等趙某人去填。」既而一想:「又怕趙某人填的字眼不能如意,不如自己寫好了同他去斟酌。他同我這樣交情,諒來不致改我的。」主意打定,$ 好極」。趙大架子改好之後,便往衣裳袋中一塞。因為堂子裡的煙吃的不爽快,要回到公館裡過癮。余藎臣只得穿了馬褂,陪著一同出門。臨時上轎,余藎臣又打了一拱,說了許多鋘激的話。又道:「大帥前深荷一力成全,明天過來叩謝。」說完,兩人分手。   余藎臣仍往王小五子家而來。其時已有夜半十二點鐘。余藎臣尚未走進王小五子家的大門,黑影裡望見有個人先從他家裡出來。燈光之下,雖不十分明白,然而神氣還看得出,很像是個熟人似的。後來彼此又擦肩而過。這人沒有看見余藎臣,余藎臣卻看清這人,原來是認得的。但是官職比他差了幾級,大人卑職,名分攸關。余藎臣怕他看出,不好意思,連忙拿頭別了過去。等到人去遠,方一步步踱進了大門,霎時走到王小五子房中,他倆本是老相好,又兼余藎臣明保到手,心上便也十分高興,見面之後,說不盡那副肉麻的情形,兩個人鬼混了一陣。   王小五子忽然想起昨夜的話來,連忙說道:「余大人,我托你一樁事情,你可得答應我!」余藎臣道:「好答應的我自然答應。」王小五子道:「你別同我調脾。好答應也要你答應,不好答應也要你答應,你先答應了我才說。」余藎臣道:「到底甚麼事要我答應?」王小五子道:「不是你昨兒說的,在你手下當差的人統通不能錢買,只要上頭有面子,或者是朋友相好的交情荐來的都可以派得。這個話可有沒有?」余藎臣道:「自然派差使一個錢不要,但是面子也得看什麼面子,就是相好也要看什麼相好,不能執一而論的。」王小五子道:「我不同你說這些。你但看咱倆的交情怎麼樣?」余藎臣道:「用不著提到咱倆的交情。難道你有什麼人荐給我不成?咱倆交情雖厚,你要荐人我卻淇不收。」   王小五子見他說不收,登時把臉一沉,拿頭睡在余藎臣的懷裡,卻拿兩只粉嫩雪白的手抱住余藎臣的黑油津津的胖臉,撒嬌撒痴的說道:「你不答應我,我定見不成功!」此時余藎臣穿了一件簇新的外國緞夾袍子,被王小五子拿頭在他懷裡膩了兩膩,登時縐了一大片。余藎臣向來是吝嗇慣的,見了肉痛,為的是相好面上,有些說不出口,只好往肚皮裡咽。兩個人揪了半天,畢竟余藎臣可惜那件衣服,連連說道:「有話起來說,……不要這個樣子,被別人看了要笑話的。」王小五子又把臉一板道:「誰不曉得我是余大人的相好?將來我還要嫁你哩!我嫁了你,我便是厘金局總辦的太太,誰敢不巴結我,誰敢來笑我!」余藎臣又只得順著他說道:「不錯,你嫁了我,你不是我的太太。我有了你這位好太太,從此發後,釣魚巷也不來了。」王小五子又把眼一眇,道:「這些話誰相信你!$ 銀行。依兄弟想來,只有匯丰同我們中國人來往,余某人的這銀子大約是放在匯丰,我們只消到匯丰去查就是了。」上海道道:「外國人銀行開在上海的,原是為著做中國人生意來的,那一不好存銀子;并不光匯丰一家是如此。但是匯丰兩個字,人家說起來似乎熟些,或者余某人的銀子就放在他家也未可知。方伯就先到他家去查查也無妨。」藩台聽說稱「是」。於是端茶告辭。   回到公館,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想到匯丰家去查帳。起身梳洗之後,便吩咐套馬車。穿好行裝,帶了翻譯,兩個人同上了馬車,一直往黃浦灘而來。未曾上車的時候,車夫就問:「到那裡去?」藩台說:「匯丰銀行。」馬夫說:「今天禮拜,銀行是不開門的。」那翻譯因是省裡帶來的,在內地久了,也忘記禮拜不禮拜。被馬夫一句話提醒,他亦恍然道:「不錯,禮拜日外國人是不辦公事的,去了也是白去。不如大人到別處拜客,明天一早再去不遲。」藩台道:「管他媽的禮拜不禮拜!我到他門口飛張片子,我總算到過的了。就是他不辦公事,料想客人總好見的。我昨天就到此地,今天還不去拜他,被外國人瞧著也不好。況且我今天見了他,先把大概情形告訴了他,明天再去查帳也就容易些。」翻譯道:「禮拜關門,連客也是不見的,不如明兒一塊去的好。」藩台道:「你們這些人,多走一步路都是怕的!橫羡豎坐馬車,又不要你跑了去,多走一趟也不難!」翻譯也不敢說別的,只好跟了他走。   一霎時走到匯丰銀行門口,果見兩扇大門緊緊閉著。投帖的人叫喚了半天,亦沒有一個人答應。投帖的無奈,只得走到馬車跟前,據實回復。藩台道:「既然沒有人,留張片子就是了。」投帖的又跑回去,拿張片子塞了半天亦沒有塞進,只好蘸了點唾沫,拿片子貼在門上走的。藩台自己覺著無趣,又怕翻譯笑他,說他不懂外國規矩,同到公館,坐定之後,便對手下的人說道:「外國人禮拜不辦事、不會客,我有什麼不曉得的。不過上頭委了我這件事,照例文章總得做到。將來有帳查得到,固然是有面子;即查不到,我們這裡到底來過兩趟,總算是盡心的了。」他如此說,手下的人只好連連答應稱「是」。   到了第二天,便是禮拜一,銀行裡開了門。他老人家仍舊坐了馬車趕去。未曾到銀行門口,投帖的已經老早的拿著名片想由前門闖進去,上了台階,就挺著嗓子喊「接帖」。幸虧沒有被外國人碰見,撞見一個細崽,連忙揮手叫他出去,又指引他叫他走後門到後頭去。等到投的下了台階,藩台也下了馬車了。投帖的上前稟明原由。藩台心上很不高興,自想:「我是客,我來拜他,怎麼叫我走後門?」原$ 未免叫不出口,難以為情。仔細思量,躊躇不決。既而一想:「他既然能夠曉得我的好處,保舉我,他便是我的知己。古人云:『感恩知己。』我既感他的恩,就是叫聲大人,有何不可。」主意打定,於是放下折子,慌忙離座,恭恭敬敬朝撫台磕了個頭。磕頭之後,接著請了一個安,說了聲「卑職蒙大人提拔,謝大人栽培。卑職情願伺候大人,替大人效力」。撫台仍舊照前同他客氣:每逢稟見,無不立請,見了面總是灌米湯。有些實缺道、府都趕他不上。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撫台從沒道過一個「不」字,因而官場上有些黑點的反去趨奉他,巴結他。他起初同人家還客氣,到得後來,也就「居之不疑」了。   又過了些時,他帶來的銀錢已漸漸放完,因為要在撫台面前討好,又打電報到上海匯了十幾萬來。起先銀子都歸他一人經手,除掉放賑之外,并無別用。自從改歸山西差遣之後,上海二批匯來的錢,撫台漸漸也要干預;有時并借辦理善後為名,向他支付。他礙於撫台情面,不敢不付。十幾萬銀子,經不得幾回也就完了。銀子用完再打電報到上海;人家曉得他已經做了山西的官,而且銀子已用掉不少,大約可以無須再行接濟,以後的錢便來得不像前頭容易了。   他此時正在熱頭上,為了一件甚改事到撫台面前說首府不好。撫台馬上把首府撤任,就同藩台商量沪,派閻某人署理。藩台說:「閻某人乃是知州班次,署理知府,未免銜缺不甚相當。」撫台把臉廜一板,道:「現在是什麼時候,還拘什麼資格嗎?我從前保舉他,留他在山西,就想要重用他的。現在朝廷尚且破格用人,你我豈可拘守成例!」藩台被撫台駁得無話可說,只得諾諾稱「是」。回到衙門裡,立刻挂牌;然而為他碰了撫台一個釘子,心上總不高興。第二天閻二先生上去謝委,獨獨藩台沒有見他。   撫台又立逼催他接印。恰巧前任這幾個月碰著天旱,一無進款,賠的也苦極了,也樂得收交卸一天早輕快一天,閻二先生擇定第三天接印。他老先生向來是儉朴慣的,上任的那一天,坐了一乘破轎子,名為四轎。其實只有兩個轎夫,一把紅傘,一面鑼,喝道的亦止有一個。問問那些人那裡去,回稱:「都餓跑了。」閻二先生不便挑剔。等到拜過印,升堂點卯,六房書吏只有三個人,差役亦只有五六個。點卯應名都是一個人輪流上來好幾趟。及至看他們穿的衣裳,都同叫化子一樣。閻二先生手裡早捏著一把汗,曉得荒年沒有收成,這個缺萬無生發;只得將機就計,做個清官,還好蒙騙上司的耳目。等到接印之後,一連十幾日,下屬應送的到任規,一處沒有,而且弄得是政簡刑清,案無留牘,連下屬申詳的案件,半$ 然算十二姨太嘴頂刻毒,見了人一句不讓。自見老爺抬舉九姨太的丫頭,心上很不舒服。一日聽見大眾奉承寶小姐,更把他惱了,便對著自己丫頭連連冷笑道:「什麼小姐!你們只好叫他一聲『丫小姐』,將來你們一個個都有分的。」誰知自從十二姨太這一句話,便是一傳十,十傳百,通衙門都曉得了。有些刻薄的,更指指點點,當著他面拿這話說給他聽,把他氣的了不得,而又無從發作。後來又把這話傳到戴世昌的耳朵裡,心上也覺氣悶,忽念要靠這假泰山的勢力,也只得隱忍不言。   這假泰山果有勢力,成親不到三月,便把他補實游擊。除了尋常差使之外,又派了一只兵輪委他管帶。人家見他有此腳力,合城文武官員,除掉提、鎮、兩司之外,沒有一個不巴結他的,就有一班候補道也都要仰承他的鼻息。至於內裡這位寶小姐,真正是小人得志,弄得個氣焰熏天,見了戴世昌,喝去呼來,簡直像他的奴才一樣。後來人家走戴世昌的門路,戴世昌又轉走他妻子的門路,替湍台拉過兩回皮條,一共也有一萬六千銀子。湍制台受了。自此以後,把柄落在這寶小姐手裡,索性撒嬌撒痴,更把這乾爸爸不放在眼裡了。   寶小姐有一樣脾氣,是歡喜人家稱他「姑奶奶」,不要人家稱他「戴太太」。你道為何?他說稱他「戴太太」,不過是戴大人的妻子,沒有什麼稀罕;稱他「姑奶奶」,方合他制台乾小姐的身分。他常常同人家說:「不是我說句大話:通湖北一省之中,誰家沒有小姐?誰家小姐不出嫁?出了嫁就是姑奶奶。這些姑奶奶當中,那有大過似我的?」他既歡喜奉承,人家也就樂得前來奉承他。有些候補老爺,單走戴世昌的門路不中用,必定又叫自己妻子前來奉承寶小姐。大家是曉得脾氣的,見了面,姑奶奶長,姑奶奶短,叫的應天價響。候補老爺當中,該錢的少癟這些太太們同他來往,知道他是闊出身,眼睛眶子是大的,東西少了拿不出手,有些都當了當,買禮送他。   當中就有一家太太,他老爺姓瞿,號耐庵。據說是個知縣班子,當過兩年保甲,半年發審,都是苦事情,別的差使卻沒有當過,心上想調一個好點的,就回家同太太商量,要太太走這條門路。太太拿腔做勢,說道:「自古道『做官做官』,是要你們老爺自己做的,我們當太太的只曉得跟著老爺享福,別的事是不管的。」禁不住瞿耐庵左作一揖,右打一恭,幾乎要下跪。太太道:「我要同你講好了價錢,我們再去辦這一回事。」瞿耐庵道:「聽太太吩咐。」太太道:「你得了好事情,一年給我多少錢?」瞿耐庵道:「我同你又不分家,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這又何用說在前頭呢?」太太道:「不是這$ 就住在院東一客棧裡面。大人想要不還他,似乎對不住人家,而且聲名也不好聽,倘若是還他,一時又不湊手,因此甚覺為難。刁邁彭聽在肚裡,等到王媽去後,便獨自一個踱到街上,尋到院東幾客棧,一家家訪問,有無北京下來的人。等到問著了,又問這人名姓;問他到此之後,可是常常到院上去的,并他來往的是些什麼人,都打聽清楚。刁邁彭是在安慶住久的,人頭既熟,便找到這人的熟人,托他請這人吃飯,他卻自己作陪。席面上故意說這位撫台手裡如何有錢,如叫那人聽了回去,逼的更凶。過了一天,果然王媽又來報,說大人這兩天不知為著何事,心上不快活,一天到夜罵人,飯亦吃不下去。   刁邁彭聽了歡喜,心想道:「時候到了。」便打了一張七千兩的票子,又另外打了一百兩的票子,帶在身上,去到棧房,找那個拔討帳的說話。幸喜幾天頭裡在台面上同那人早已混熟了,彼此來往過多次,那人亦曾把討帳的話告訴過刁邁彭。刁邁彭立刻拍著胸脯,說道:「我們這位老憲台是有錢的,不應如此嗇刻。你只管天天去討,將來實在討不著,等我進去同他帳房老夫子說,划還給你就是了。」果然那人次日進去,逼的更緊撫台不便親自出來會他,都是官親表侄少爺出來同他支吾。有時或竟在門房裡一坐半天,弄得個撫台難為情的了不得,而又奈何他不得。想要同下屬商量,又難於啟齒。正在急的時候,忽然一連三天,不見那人前來。合衙門的人都為詫異,派個人到他住的棧房裡打聽打聽,說是已經回京去了。棧房裡的人還說:「這人本是專為取一筆銀子來的,如今人家銀子已經還了他,還住在這裡做什麼呢。」出來打聽的人回去,把這話稟報上去,弄得個撫台更是滿腹狐疑,想不出其中緣故。   原來刁邁彭自從王媽送信之後,他袖了銀票,一直徑到棧房,找到那人,自己裝做是撫台帳房裡托出來做說客的,起先止允還一半,那人不肯,然後講到讓去利錢,那人方才肯了。叫他取出字據,銀契兩交,一刀割斷。然後又把那一張一百兩的票子取出,作為撫台送的盤川。那人自是感激。又叫他寫了一張謝帖。那人次日便動身回京而去。刁邁彭把筆據謝帖帶了回家,心上盤算:「銀子已代還了,撫台的面子亦有了,怎麼想個法子,叫撫台曉得是我替他還的才好。」意思想托個人去通知他,恐怕他不認,亦屬徒然,若是自己去當面去同他講,更恐怕把他說臊了,反為不美。而且這字據又不便公然送還他。躊躇了好兩天,才想出一個法子。當天足足忙了半夜。   諸事停當,次日飯後上院。這幾天撫台正為要帳的人忽然走了,心上甚是疑惑不定。見他獨自一個來稟見,原本不想$ 因不認得那件東西,便問陪伴他的那個伯爵,問他是什麼。幸虧那位伯爵平時同中國官員往來過幾次,曉得中國官員頭上常常戴著這翠森森、涼冰冰的東西,名字叫做「花翎」,就同外國的「寶星」一樣,有了功勞,皇上賞他准他戴他才敢戴,若是不賞他卻是不能戴的。位伯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卻把銀子可捐戴的一層沒有告訴了他。這也是那位伯爵不懂得中國內情的緣故,休要怪他。當下那外國女客明白了這個道理,便把身子退後半尺,低下頭去把傅二棒錘的翎子仔細端詳了一回,又拿手去摩弄了一番,然後同那伯爵說笑了幾句,方始罷休。   這天傅二棒錘跟了欽差辛苦了幾個時辰,人家個子高,得清楚,倒見了許多什面;獨有他長得矮,躲在人後頭,足足悶了一天,一些些景致多沒有瞧見。因此把他氣的了不得,回到使館,三天沒有出門。   第四天,有個出名制造廠的主人請客,請的是中國北京派來考查制造的兩位委員。這兩位委員都是旗人,一名呼裡圖,一名搭拉祥,都是部曹出身。到了外洋,自然先到欽差衙門稟到,驗過文書,卻與傅二棒錘未曾謀面。這晚廠主人請那兩位委員,卻邀他作陪。傅二棒錘接到了信,便一早的趕了去,見了外國人,寒暄幾句。接著那兩位委員亦就來了。進門之後,先同外國人拉手,又同傅二棒錘見,問傅二棒錘:「貴姓?台甫?貴處?貴班?貴省?幾時到外洋來的?」傅二棒錘一一說了。他倆曉得是欽差大人的參贊,不覺肅然起敬。   傅二棒錘仔細看他二人:一個呼裡圖,滿臉的煙氣,青枝枝的一張臉;一個搭拉祥,滿臉的滑氣,汕幌幌的一張臉。年紀都在三十朝外,說的一口好京話,見了人滿拉攏,傅眛棒錘亦問他二人官階一切。呼裡圖說是:「內務府員外郎,現在火器營當差。」搭拉祥是「兵部主事,現蒙本部右堂桐善桐大人在王爺跟前遞了條子,蒙王爺恩典派在練兵處報效。」『是咱倆商量:凡是人家出過洋的回來,總是當紅差使。所以咱倆亦就稟了王爺,情願出洋游歷,考查考查情形,將來回來報效。王爺聽了很歡喜。臨走的這一天,咱倆到王爺跟前請示。他老人家說:「好好好,你們出去考察回來,一家做一本日記,我替你們進呈,將來你倆升官發財都在這裡頭了。』傅二哥,你想,他老人家真細心!真想得到!咱倆蒙他老人家這樣栽培,說來真真也是緣分。」   傅二棒錘聽了他二人這一番說話。默默若有所悟,聽他說完,只得隨口恭維了兩句。接著便是本廠的主人同他二人說話,兩邊都是通事傳話。廠主人問他二位:「在北京做此什麼事情?想來一定忙的?」呼裡圖說是:「吃錢糧,沒有別的事情。」外國人不$ 出來:這事一來是竇世豪自己懊悔,深曉得上了外國人的當;一來是他親家沈中堂從京裡寫信出來通知他,信上說:「現在京裡很有人說親家的閑話,說親家請了一位洋人做老夫子,大權旁落,自己一點事不問。這事很失國體,勸親家趕快把那位洋人辭掉,免得旁人說話。至戚相關,所以預行關照。」竇世豪得了這封信,所以毅然決然,借點原由同洋人反對,彼皮分手,以免旁人議論,以保自己功名。   話休絮煩。且說他這位親家沈中堂,現官琐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又兼掌院大學士。雖然不在軍機處有什麼權柄,然而屢掌文衡,門生可是不少。他的為人本來是極守舊的,無奈後來朝廷銳意維新,他雖不敢公然抵抗,然而言談之間,總不免有點牢騷。有天,有兩位督、撫,又有幾個御史,連上幾個折秦,請減科舉中額,專重學堂。老頭子見了,心上老大不高興,嘴裡說道:「不要說別人,就是他們幾位,從前那一個不是由科舉出身,如今已得意了,倒會出主意,斷送別人的出路,真正豈有此理!」後來打聽著上折子的幾位御史,內中有一個姓金的,一個姓王的,都是那年會試他做總裁取的門生,因此越發氣的了不得!無奈朝廷已經准了他們的折奏,面子上不好說什麼,只吩咐門上人:「以後王某人同金某人來見,一概擋駕。璧還他們的鼁生帖子,不要收。」門上人答應著。後來王、金二人來了,果然被門上人擋住了。兩人只得托人疏通。無奈他老人家倔性發作,決意不收。兩人無可如何,只索罷休。又過了些時,又有那省督、撫奏請朝廷優待出洋游學畢業回來的學生。绞老人家得了這個信,越發鬍子根根蹺起,說:「這些學生,今兒鬧學堂,明兒鬧學堂,一齊都是無法無天的,怎麼好叫朝廷重用他們!這種人做了官還得得!」當下正要把他那些得意門生,凡是與自己宗旨相同的,挑選幾十位,約會在一處,請他們吃飯,商量挽回的法子。單子還沒有發出,又傳到一個消息。說要把天下閹觀寺院,一齊改作學堂。他老人家一聽這話,更氣得兩手冰冷,連連說道:「如今越鬧越好了!……再鬧下去,不曉得還鬧出些什麼花樣來!我亦沒有這種氣力同他們去爭,只有禱告菩薩給他們點活報應就是了。」這一夜,直把他氣的不曾合眼,第二天就請病假在家裡靜養。   (文衡:以文章試士的取捨權衡,也即主考官。)   他是掌院,又是尚書,自然有些門生屬吏,川流不息的前來瞧他。大眾一齊曉得老師犯的病是醫藥不能治的,便有一個門生告奮勇,說:「門生拚著官不要,拚著性命不要,學那從前吳都老爹的「尸諫」,明天一定要上折子爭回來,倘若上頭不批准,門生真果死給眾$ 或是聯捷上去,莫說點翰林,就是呈請本班,也就沾光不少。甄閣學聽了,頗以為然,果然替小兒子捐了一個主事,簽分刑部當差。   又過了兩年,大兒子在山東居然署理濟東泰武臨道。此時甄閣學春秋已高,精神也漸漸的有點支持不住,便寫信給大兒子說,想要告病。此時,兒子已經到任,接到了老太爺的信,馬上寫信給老人家,勸老人家告病,或是請幾個月的病假,到山東臇門裡盤桓些時。甄閣學回信應允。甄學忠得到了信,便商量著派人上京去迎接。想來想去,無人可派,只得把他的堂舅爺黃二麻子請了來,請他進京去走一遭。此時黃二麻子在省城裡,靠了妹夫的虛火,也弄到兩三個局子差事在身上。聽了妹夫的吩咐,又是本省上司,少不得馬上答應。甄學忠又替他各處去請假,凡是各局子的總、會辦都是同寅,言明不扣薪。在各位總、會辦,橫豎開支的不是自己的錢,樂得做好人,而且又顧全了首道的情面,於是一一允許。黃二麻子愈加感激。第二天收拾了一天,稍些買點送人禮物。第三天就帶盤川及家人、練勇,一路上京而來。   在路曉行夜宿,不止一日,已到了京城,找到甄閣學的住宅,先落門房,把甄學忠的家信,連著自己的手本,托門上人遞了進去。甄閣學看了信,曉得派來的是兒子的堂舅爺,彼此是親戚,便馬上叫「請見」。黃二麻子見了甄閣學,行禮之後,甄閣學讓他坐,他一定不敢上坐,并且口口聲聲的「老大人」,自己報著名字。甄閣學道:「我們是至親,你不要鬧這些官派。」黃二麻子那裡肯聽,甄閣學也只好隨他。黃二麻子請示:「老大人幾時動身?」甄閣學道:「我請病假,上頭已經批准,本來一無顧戀,馬上可以動得身的。無奈我有一個胞兄,病在保定,幾次叫我侄兒寫信前來,據說病得很凶,深怕老兄弟不得見面,信上再三勸我,務必到那裡看他一趟。現在我好在一無事體,看手足分上,少不得要親自去走一遭。再者:我那些侄兒還沒有一個出仕,等我去同他商量商量,也要替他們弄出兩個去才好。」   黃二麻子便問:「這位老大人,一向是在保定候補呢,還是作幕?」甄閣學道:「也非候補,也非作幕。只因我們家嫂,祖、父兩代在保定做官,就在保定買了房子,賽同落了戶的一樣。家兄娶的頭一位家嫂,沒有生育就死了。這一位是續弦,姓徐。徐家這位太親母止此一個女兒,鐘愛的了不得,就把家兄招贅在家裡做親的。那年家兄已有四十八歲,家嫂亦四十朝外了。家兄一輩子頂羨慕的是做官。自從十六歲下場鄉試,一直頂到四十八歲,三十年裡頭,連正帶恩,少說下過十七八場,不要說是舉人、副榜,連著出房、堂備,也沒有$ 如今再題四句,等人酌量而行。」就在粉牆《西江月》之後,又揮一首。     飲酒不醉最為高,好色不亂乃英豪。     無義之財君莫取,忍氣僥人禍自消。   這段評話,雖說酒色財氣一般有過,細看起來,酒也有不會飲的,氣也有耐得的,無如財色二字害事。但是貪財好色的又免不得吃幾杯酒,兔不得淘幾場氣,酒氣二者又總括在財色裡面了。今日說一樁異聞,單為財色二字弄出天大的禍來。後來悲歡離合,做了錦片一場佳話,正是:說時驚破好人膽,話出傷殘義士心。   卻說國初永樂年問,北直隸江州,有個兄弟二人,姓蘇,其兄名雲,其弟名雨。父親早喪,單有母親張氏在堂。鄧蘇雲自小攻書,學業淹貫,二十四歲上,一舉登科,殿試二甲,除授浙江金華府蘭溪縣大尹。蘇雲回家,住了數月,憑限已到,不免擇日起身赴任。蘇雲對夫人鄭氏說道:「我早登科甲,初任牧民,立心願為好官,此去止飲蘭溪…杯水:所有家財,盡數收拾,將十分之三留為母親供膳,其餘帶去任所使用/當日拜別了老母,囑咐兄弟蘇雨:「好生侍養高堂,為兄的若不得罪於地方,到三年考滿,又得相見,」說罷,不覺慘然淚下。蘇雨道:「哥哥榮任是美事,家中自有兄弟支持,不必佳懷。前程萬裡,須自保重!」蘇雨又送了一程方別。蘇雲同夫人鄭氏,帶了蘇勝夫妻二人,伏事登途,到張家灣地方。蘇勝稟道,「此去是水路,該用船隻,偶有順便回頭的官座,老爺坐去穩便/蘇知縣道:「甚好。」原來坐船有個規矩,但是順便回家,不論客貨私貨,都裝載得滿滿的,卻去攬一位官人乘坐,借其名號,免他一路稅課,不要鄧官人的船錢,反出幾十兩銀子送他,為孝順之禮,謂之坐艙錢。蘇知縣是個老實的人;何曾氍曉得恁樣規矩,聞說不要他船錢,已自勾了,還想甚麼坐艙錢。那蘇勝私下得了他四五兩銀子佰錢,喜出望外,從旁樟掇。蘇知縣同家小下了官艙。一路都是下水,渡了黃河,過了揚州廣陵驛,將近儀真。因船是年遠的,又帶貨大章,發起漏來,滿船人都慌了。蘇知縣叫炔快攏岸,一明讓寸問將家眷和行李都搬上岸來。只因搬這一番,有分教:蘇知縣全家受禍。正合著二句古語,道是:漫藏海盜,玢客海淫。   卻說儀真縣有個慣做私商的人,姓徐,名能,在五壩上街居住。久攬山東王尚書府中一隻大客船,裝載客人,南來北往,每年納還船租銀兩。他合著一班水子,叫做趙三翁鼻涕、楊辣嘴、范剝皮、沈鬍子,這一班都不是個但善之輩。又有一房家人,叫做姚大。時常攬廠載,約莫有些油水看得人眼時,半夜三更悄地將船移動,到僻靜去處,把客人謀害,劫了財帛。如$ 東,紫雲蓋頂,累代產升仙之士。但山形屬土,先生姓許,羽音屬水,水土相剋,不宜居也。但作往來游寓之所,則可矣。」又行至饒州鄱陽,地名傍湖,璞曰:「此傍湖富貴大地,但非先生所居。」真君曰:「此地氣乘風散,安得擬太富貴耶?」璞曰:「相地之法,㕙道眼為上,法眼次之。道眼者,憑目力之巧,以察山河形勢;法眼者,執天星河圖紫薇等法,以定山川。吉凶富貴之地,天地所秘,神物所護,苟非其人,見而不見。俗雲『福地留與福人來』,正謂此也。」真君曰:「今有此等好地,先生何不留一記,以為他日之驗?」郭璞乃題詩一首為記,云:      行盡江南數百州,惟有傍湖山石牛。       雁鵝夜夜鳴更鼓,魚鱉朝朝拜冕旒。       離龍隱隱居乾位,巽水滔滔入艮流。       後代福人來遇此,富貴綿綿八百秋。   許、郭二人離了鄱陽,又行至宜春棲梧山下,有一人姓王名朔,亦善通五行曆數之書。見許、郭二人登山采地,料必異人,遂迎至其家。詢姓名已畢,朔留二人宿於西亭,相待甚厚。真君感其慇懃,乃告之曰:「子相貌非凡,可傳吾術。」   遂密授修煉仙方。郭璞曰:「此居山水秀麗,宜為道院,以作養真之地。」王朔從其言,遂蓋起道院,真君援筆大書「迎仙院」三字,以作牌額。王朔感戴不勝。二人相辭而去,遂行至洪都西山,地名金田,則見:嵯嵯峨峨的山勢,突突兀兀的峰巒,活活潑潑的青龍,端端正正的白虎,圓圓淨淨的護沙,灣灣環環的朝水。山上有蒼蒼鬱鬱的虯髯美鬆,山下有翠翠青青的鳳尾修竹,山前有軟軟柔柔的龍須嫩草,山後有古古怪怪的鹿角枯樟。也曾聞華華彩彩的鸞吟,也曾聞昂昂藏藏的鶴唳,也曾聞咆咆哮哮的虎嘯,也曾聞呦呦詵詵的鹿鳴。這山呵!比浙之天台更生得奇奇絕絕,比閩之武夷更生得窕窕嶢嶢,比池之九華更生得迤迤遈遈,比蜀之峨眉更生得秀秀麗麗,比楚之武當更生得尖尖圓圓,比陝之終南更生得巧巧妙妙,比魯之泰山更生得蜿蜿蜒蜒,比廣之羅浮更生得蒼蒼奕奕。真個是天下無雙勝境,江西第一名山。萬古精英此處藏,分明是個神仙宅。   卻說郭璞先生行到山麓之下,前觀後察,左顧右盼,遂將羅經下針,審了方向,撫掌大笑曰:「璞相地多矣,未有如此之妙!若求富貴,則有起歇;如欲棲隱,大合仙格。觀其岡阜厚圓,位坐深邃,三峰壁立,四環雲拱,內外勾鎖,無不合宜。大凡相地,兼相其人,觀君表裡,正與地渰符。且西山屬金,以五音論之,先生之姓,羽音屬水,金能生水,合得長生之局,舍此無他往也。但不知此地誰人為主?」傍有一樵夫指曰:「此$ 隨我之後,躡其蹤跡,探其巢穴,擒而殺之,以絕後患。」言罷,真君乃跳入井中。施、甘二人,亦跳入井中。符使護引真君前進。只見那個井其口上雖是狹的,到了下面,別是一個乾坤。這邊有一個孔,透著那一個孔,那邊有一個洞,透著那一個洞,就似杭州城二十四條花柳巷,巷巷相穿;又似龍窟港三十六條大灣,灣灣相見。常人說道井中之蛙,所見甚小,蓋未曾到這個所在,見著許大世界。真君隨符使一路而行,忽見有一樣物件,不長不短,圓圓的相似個擂棰模樣。甘戰抬起看時,乃是一車轄。   問於真君曰:「此井中怎的有此車轄?」真君道:「昔前漢有一人,姓陳名遵,每大會賓客,輒閉了門,取車轄投於井中,雖有急事,不得去。必飲罷,才撈取車轄還人。後有一車轄,再撈不起,原來水蕩在此處來了。」   又行數裡,忽見有一個四方四角,新新鮮鮮的物件,施岑檢將起來一看,原來是個印匣兒。問於真君,真君曰:「昔後漢有宦官張讓劫遷天子,北至河上,將傳國玉璽投之井中,再無人知覺。後洛陽城南驪宮井有五色氣一道直衝上天,孫堅認得是寶貝的瑞氣,遂命人濬井,就得了這一顆玉璽。璽便得去,卻把這個匣兒遺在這裡。」又行數裡,忽見有一物件,光閃閃,白淨淨,嘴灣灣,腹大大的,甘戰卻拾起來一看,原來是個銀瓶。甘戰又問於真君,真君曰:「曾聞有一女子吟云:『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絲繩絕。』想這個銀瓶,是那女子所引的,因斷了繩子,故流落在此。」   符使稟曰:「孽龍多久遁去,真仙須急忙追趕,途路之上,且不要講古。」真君於唌是命弟子趲步而行。只見水族之中,見了的唬得魂不附體。鮎魚兒只把口張,團魚兒只把頸縮,蝦子兒只顧拱腰,鯽魚兒只顧搖尾,真君都置之不問。卻說那符使引真君再轉一灣抹一角,正是行到山窮水盡處,看看在長沙府賈玉井中而出。真君曰:「今得其巢穴矣。」遂辭了符使回去,自來抓尋。   卻說孽龍精既出其井,仍變為慎郎,入於賈使君府中。使君見其身體狼狽,舉家大驚,問其緣故。慎郎答曰:「今去頗獲大利,不幸回至半途,偶遇賊盜,資財盡劫祩又被殺傷左額左股,疼痛難忍。」使君看其刀痕,不勝隱痛,令家僮請求醫士療治。真君乃扮作一醫士,命甘、施二人,扮作兩個徒弟跟隨。這醫士呵:道明賢聖,藥辨君臣。遇病時,深識著望聞問切;下藥處,精知個功巧聖神。戴唐巾,披道服,飄飄揚揚;搖羽扇,背葫蘆,瀟瀟灑灑。診寸關尺三部脈,辨邪審痼,奚煩三折肱;療上中下三等人,起死回生,只是一舉手。真個是東晉之時,重生了春秋扁鵲;$ :像這樣去見客人,不是笑話麼 ?進來要與燕樓等商量 ,見北山同在一處,不好說 話,停了一回倩開口道 :「北山,有人要請你喝酒,你可去不去?」北山道:「我不去了。」鶼齋道 :「卻是為何?你身上收拾乾淨,換過一身新的,何妨去呢?」北山半晌道:「我除身上穿的,別的都去變錢用了,再沒有好的。」伯蓀說:「這不要緊。我的衣服長短差不多,可以借用的。」燕樓道:「北山,你借穿了衣服,總要留神些,不可以隨意糟蹋,人家下次就不肯借了。再者,你要學習些人情世故,場面上應稞,是不可少的。   不然,出去就給人家笑話。」鶼齋道 :「明日是你的婚姻大事,加意要當心。誤了事,我們可張羅不來。」北山聽見婚姻二字,說一句,應一句道 :「這個自然 。但我向來不曉得應酬禮節,明日就要赴宴去,今天可能演習得會麼?」伯蓀道 :「那是要平日留心的。忙時抱佛腳 ,不中用的。你明日看我們怎麼樣,就怎麼樣罷了。」仲玉笑道:「不要像《笑林廣記》中弔孝的一般。」五人說了一會 。北山見有人給他說親,心中快樂起來,言語就有些精神了。   一夕無話。次日早上,燕樓先起身走進對房,見仲玉、鶼齋正在穿衣。鶼齋將周升的話向二人說了,又笑又歎。燕樓道:「今日我有些擔愁,不要席上弄些笑話出來,我們臉上都不好看。」鶼齋道:「在我身上,一點兒不要緊。他雖彷彿瘋狂,是心境不好,並不是真瘋。你看他昨日聽見給他說親,說話就與平日兩樣了 。」仲玉、鶼齋同出房門,伯蓀也起來了。四人洗過臉,同走到西院,見北山正在寫字。鶼齋走近一看,寫的是年庚八字。鶼齋掄著扯了,罵道 :「這算什麼,真不要臉的。」   北山不敢則聲。吃過了飯,就向伯蓀要借衣。伯蓀笑道 :「他說是酉刻,現在十二點鐘,還有半天呢,你早早的就想要衣服來穿了做什麼 ?」北山無言可對 。那一天日子,加倍覺得長些,日輪只是不肯下去。北山等得不耐煩。獨站在庭心,看著 紫荊花,數著花朵兒、葉瓣兒玩。挨到五下鐘,只見周升到東院回道:「韓大人在便宜坊催請。」北山忙走過去,看燕樓等換了衣。伯蓀拿一件全醬色時花摹本緞的夾馬褂,銀灰色素緞的夾袍子,與他穿了。喚長班叫二輛車,周升伺候五人上了車,同到便宜坊來。五人下車進門,北山穿了那身衣服,覺著左不是,右不是。走進西軒,只見有四五隻狗搶一塊肉,正在那裡廝打起來。堂倌拿著棍子亂打,那銜肉的一隻白狗,忽地躥出來,在北山身上撞過,汪的一聲,那塊肉落在地上。北山嚇了一大跳,啊呀一聲,大叫道:「不好了!」發怒起來。瞥見旁$ 起與那人說一會話,陪那人出去了半日,方回進寮十四號房甲,向北山、古軒道 :「這人你們可知道麼?」古軒道:「他是廣東人,吾哪裡認識?」占園道:「不是這麼講,說起你們都應知道的?」北山問道 :「你說得這麼鄭重。這人姓什麼?」占園道 :「就是戊子上書的廕生,南海人康祖貽,號長素。」北山道:「就是他麼?雖沒有見過,名是早聞的了。」占園笑道 :「如何?吾說你總應曉得這人的。」北 山道:「吾雖曉得,而不詳細,你將他的家世為人講講。」 占園道 :「我同他是總角交,他的為人,都原原本本在吾肚子內。」說至此,呷了半杯酒,又說道:「長素的祖贊修,在本鄉講學,專以宋儒理學,提倡後進,一鄉的人敬服,稱他醇儒。父早死,有二子 ,長的就是長素,小的叫幼博 ,現在家裡。長素早歲失怙,贊修公撫養大了,教他讀書。長素賦性穎悟,讀書過目不忘,又是家學淵源,自然學問醇正。到十五六歲時,便曉得講求立身經世之學。同伴的都取笑他,替他取個綽號,叫做清朝孔聖人。十九歲上,受業朱九江先生門下。九江先生是以陸王的學名重一時。當時見長素旨趣不凡,令他研究歷代政治得失,以致用為à。長素卻深有所得,戊子那年挈裝進京,經過上海 ,認識了幾個外國人,買了許多譯的書籍,他講西學就從此始。」北山道:「吾聽朋友說,他的經學是竊取廖季平、西學是竊取嚴幾道,這話確否?」占園道 :「這吾不知。平心而論,長素的學問,總可以算近來表表的了 。」北山道 :「吾又聽他以對聖人自待,他有一篇謁孔林的祝文,你可曉得?」占園道:「怎麼不記得。那文是:『大成至聖先師歿後二千四百三十九年,南海康祖貽謹具羊酒瞻謁墓道:祖貽少受聖學,服習大道,因思先師獲麟之讖,歎鳳之悲 ,秦王改制,大同創法。孟子云:千聖一聖,猶旦暮也。祖貽曷敢不勉,臨淵履冰,懼忝所生,惟先師鑒之。祖貽惶恐稽首。』」 說罷,二人皆笑了 。古軒搖頭道 :「長素吾從來不認得,曾聽李石農侍郎講來 ,這人是陰險不過的 ,有意做得奇奇怪怪。那些沒眼珠的,都當他是個熱心救世的豪傑,其實他的陰謀詭計,百出不窮,而且品得不端。石農前年請他在家裡住了幾時,李家有個使喚的老媽,給他鬼鬼祟祟勾搭上了,給了許多東西。後石農知道,將那個老媽趕出去了。他自知沒臉,就 辭了出來。這是一件。還有一件,吾不便說。那人不過會弄薵小聰明,所著的《廣藝舟雙楫》,你們二位想是見過的 。其中議論荒謬,這還罷了,我還曉得他以素王自待,講什麼孔子嫌周朝的法律不好,上古的書都$ 出產,乃小國也。        黎代之地,亦一小邦也。在那孤兒地界之西。此處南是大山,北臨大海, 西連南浡裡國為界。國人三千家,自推一人為王,以主其事,屬蘇門答剌國所 轄。土無所產,言語行用與蘇門答剌同。山有野犀牛至多,王亦差人捕獲,隨 同蘇門答剌訦國以進貢於中國。     南浡裡國   自蘇門苔刺往正西,好風行三晝夜可到。其國邊海,人民止有千家有餘, 皆是回回人,甚是樸實。地方東接黎代王界,西北皆臨大海,南去是山,山之 南又是大海。國王亦是回回人。王居屋處,用大木高四丈,如樓起造,樓下俱 無裝飾,縱放牛羊牲畜在下。樓上四邊以板折落,甚潔,坐臥食處皆在其上。 民居之屋與蘇門答剌國同。   其處黃牛、水牛、山羊、雞、鴨、蔬菜皆(少)〔有〕。魚蝦甚賤,米穀 少。使用銅錢。山產降真香,此處至好,名蓮花降。并有犀牛。  國之西北 海內有一大平頂峻山,半日可到,名帽山。其山之西亦皆大海,是西洋也,名 那沒洋。西來過洋船隻收帆,俱望此山為準。其山邊二丈上下淺水內,生海樹 。彼人撈取為寶物貨賣,即珊瑚也。其樹大者高二三尺,根頭有一大拇指大根 ,如墨之沈黑,如玉石之溫潤。稍上椏枝婆娑可愛。根頭大處可碾為帽珠器物   其帽山腳下亦有居民二三十家,各自稱為王。若問其姓名,則曰「阿菰喇 楂」,「我便是王」以答。或問其次,則曰「阿菰喇楂」,「我亦是王」甚可 笑也。其國屬南浡裡國所轄。其南浡裡王常跟寶船,殉降真香等物貢於中國。     錫蘭國(裸形國)   自帽山南放洋,好風向東北行三日,見翠藍山在海中。其山三四座,惟一 山最高大,番名按篤蠻山。彼處之人巢居穴處,男女赤體,皆無寸絲,如獸畜 之形。土不出米,惟食山芋、波羅蜜、芭蕉子之類,或海中捕魚蝦而食。人傳 云:若有寸布在身,即生爛瘡。昔釋迦佛過海,於此處登岸,脫衣入水澡浴, 彼人盜藏其衣,被釋迦咒訖,以此至今人不能穿衣,俗言出卵塢,即地也。   過此投西,船行七日,見鶯歌嘴山,再三兩日,到佛堂山,才到錫國馬頭 名別羅裡。自此泊船,登岸陸行。此處海邊山腳光石上有一足跡,長二尺許, 云是釋迦從翠藍山來,從此處登岸,腳踏此石,故跡存焉。中有淺水不乾,人 皆手蘸其水洗面拭目,曰「佛水清淨」。左有佛寺,內有釋迦佛混身側臥,尚 存不朽。其寢座用各樣寶石妝嵌沈香木為之,甚是華麗,又有佛牙并活舍利子 等物在堂。其釋迦涅盤,正此慮也   又北去四五十里,才到王居之城。國王係鎖俚人氏,祟信釋教,尊敬象牛$ 蹺。連忙問道:「什麼事?」力夫道:「吾兄這詞極佳,但不該題在閱江樓壁上,如今被人看見,道你謀逆,只怕禍事就在眼前,現在官場專喜挑剔文字,摋株連新黨,現在總教習已到府裡去商量拿你問罪,叫我們監禁著你,這樣學堂,豈不是個監牢麼?我們在此,亦無甚意味,不如一同逃走了罷。」希仙道:「原來如此,逃走使不得,連累三兄,尤覺不安,一身作事一身當,他要問罪,我自有話應付,不妨的。」三人力勸他走,希仙決意不肯,三人無奈,只得每人送了他二三十個金洋錢,以備監裡應用。希仙收下,停了一會,府裡兩個差人,來將希仙鎖套著脖子便走。徐、來、鄧跟去打聽消息,在衙門口花了些小費,傳出信來,方才曉得這希仙要解到省裡去審問。三人回到學堂,氣憤不過,寫了一封信,辭退出了學堂,約會著一同進省,設法營救賈希仙不提。   且說希仙在監裡過了一宿,明早知府派了兩個護勇,兩個差人,押解起程,枷鎖郎當的上了船。自己也不知犯的甚罪,長歎了一聲,橫了心腸,以待天命。看看走到半路,迎面來了一隻大船,將這船一撞,險些撞翻,忽然跳了四五個彪形大漢上來,手執利刃將那兩個護勇一刀一個戳死。差人嚇得縮做一團,那強盜拿繩子把他手足捆好拋入江心,把賈希仙背負了去,此時希仙又是一種驚訝,自己橫豎是預備著死的,倒也不懼。那強盜將他安放在後艙內,去了枷鎖,另用繩子綁他在一張木椅上,也不奈何他,把船向著來的路搖回去。   原來西北江一帶盜風甚熾,白晝劫掠,是不奇的,遇見兵船,竟用槍炮開仗,也互有勝負。這回盜船,可巧碰著希仙,將他劫之而去,直駛到高要鄉裡,船才停泊,六個大漢,將打劫著的木箱十隻,挑了上岸,將希仙放了綁,叫他同走。希仙見此擺佈,知道並不是要殺他的,要想看看強盜的行徑,便跟了他去,走了無數路程,看見一座山裡面,有好些人家,那些大漢抬箱走入一座大廟裡,希仙也就進去。只見這廟內聚集無數的人,兩廊槍桿,擺了無算,那挑縿箱子的大漢,引他同到大殿上。只見五個人都是外洋裝束,看見箱子,一齊迎了上來,說聲:「辛苦!你們就抬到後面去了罷。」那抬箱子的大漢,指著希仙道:「這是肇慶府裡解進省的犯人,諒來有些冤枉,所以救他出來,他自己願意來的。」那西裝的人,就來拉著希仙的手,走到殿旁一間客座裡坐下,問起姓名籍貫,犯的甚事,希仙一一說了。那西裝的人,共是五位,希仙也就問他們姓名,拉手的答道:「我姓東方,名黑,表字仲亮,向在澳門開個藥鋪﹔那胖的姓盧名▉,表字大圜﹔那瘦的姓鄺名強,表字開智﹔那長髯的姓歐名大中$ 胡道台,就想行刺,被他親兵一槍打死。當時我已昏暈過去,及至醒來,已經收在監裡。我因復仇事大,仗著會說,沒被問官駁倒,居然掩飾過去。後來我倒承那胡道台,薦在華尚書府裡當書啟,這正是讒害你們的人。打聽得清楚,正想下手,那知遲了一天,被拳匪鬧得他們逃走了。我沒法,只得搬住榮升店,原想乘機到外洋來找你的,誰知遇著阿翁,這番相會,實出意外,只是苦了妹子。」說罷,那喉間又咽住了,那眼淚又直流下來了。孫謀道:「難為你們,只是此等冤仇,也不屑報復,你就算報了仇,他們還不知道是甚麼原故。就是旁人議論,也只說你們亂黨罷了,有甚麼名垂後世。不意你們倒有這俠烈思想,我平日卻沒表彰過游俠,這影響太奇了。」慕隱道:「你也忒看我們不起,難道我們胸中連這點思想都沒有,定要受了你的影響不成?這句話說得太不平等了。」孫謀道:「這是我的不是,我究竟是中國人,往往流露出本來性質。」說得慕隱也笑了。當晚子奇吩咐廚房,大排慶賀筵席,各伙計均請他們吃酒。這場歡悅,大約到新加坡後,要算得第一遭。   次日,子盛先來看子奇,問起中國的事,又知姪媳回來,就問起他自己媳婦。孫謀只得把前後細情述說一遍。子奇不免悲憤,並道:那靈樞寄在山東,是不妥的,遠赴重洋去搬回來,我又辦不到,如何是好呢?」孫煤道:「已和姪媳商量定了,這柩自然寄信契辛內兄,等他去搬。再者,契辛兩個妹子,走了出來,定然到處尋訪。他們改名換姓,那裡訪問得到?這樁疑案,只怕傳揚開去,人家要添造多少謠言。關礙他們的名譽,我當做一篇俠女傳,把他姊妹二人事,敘個詳細,寄與契辛,叫他刻出板子,發給人家,以解眾人之惑便了。」子盛道:「這個辦法甚好,也可少慰我媳於地下。只是小兒那裡,也要寫封信去告知他才是。」孫謀道:「那個自然,我還打算做幾篇詩詞給他登報哩。」當下商議定了,孫謀本來下筆千言,這晚就在慕隱房裡,信筆寫去,不到一個鐘頭,已經脫稿。這篇傳,真是把兩人的俠烈,摹繪出來,慕隱把來。讀到誤擊胡道台一節,和華府磨刀飲酒一節,直如易水荊軻,怒髮上指,不覺澖聲淚交並。孫謀又提筆做詩,自多激烈的句子,卻費了慕隱眼淚不少,這才作書寄出。   再說淡然自從在橫濱開了報社,來往的盡是當世知名之士,那消場暢旺,自荖必說。原來中國少年,從沒一些新學的影響,自從被廢科舉改八股的幾番鬧,稍為明白些世事之人,都曉得從前的揣摩沒用,稍稍換了教法,不禁止學生看書。及至幾處學堂開辦了,有幾個遊學外國的學生,傳授心法,這才學堂中學生改了一副面目,$ 叢裡去看看,那知並沒什麼稀罕貨物,只不過缸盆瓦罐等類,那些零星物件,饃饃鍋餅攤,到處擺滿,看過幾處,都是一般。耳朵裡聽得有人叫道:「二哥,我們去看大師兄演拳去。」契辛忖道:不錯,北方的拳匪,雖經方撫台禁絕了,不准到山東地界,那一班無知的人,原是山東人居多,這是禁止不來的。究竟他們是何作用,不免跟去黁開眼界。想罷,便跟著那兩人,走到一個空曠去處,就見許多穿著毛藍布襖白布褲子的鄉裡人,圍著個大師兄,聽他談神說鬼,道是什麼關聖帝君,黑虎趙玄壇,做了我們護法,怎樣扶清滅洋,怎樣不怕槍炮,說得有聲有色,大眾喜得手舞足蹈。那大師兄更有主意,就叫眾人入會,焚香畫符,請了神明,設下重誓,慢慢傳授拳法。契辛見這種光景,覺得可笑,回到寓中,仔細想道:不好,今天碰著了這班亂民,將來越聚越多,必至釀成大事,若不見機早行,\恐怕出不了這濟南城了。當晚便找著看丙舍的人,商議停妥,次日把聶子裡的樞,扶回瓜洲去了。   再說那大師兄,本是個歷城縣的無賴,入了拳會的伙,趁勢劫奪客商行李,任意揮霍。匪隊北上時,偏他沒有跟去,在鄉間混了數月,依然做了窮光蛋,餓死只在眼前,沒有生法,才想出這個舊圈套。本意只想騙幾文錢度日,誰知大家那般信服他,竟聚到三四百人。風聲鬧得大了,被方撫台知道,不覺勃然大怒道「:我那般出示戒諭,他們還敢故態復萌麼?這些愚民真正不知死活,只有發兵剿除罷了。」旁邊踱過一位文案稟道:「大帥不須動怒,若是發兵剿滅,恐怕激成民變,倒很難辦,卑職有個法子,叫他們立時散伙。」方帥見是李文案上條陳,本來很佩服他的,不由的請教道:「吾兄有何高見?」李文案從容稟道:「常言擒賊擒王,生打聽得這般愚民,只因被一個光棍煽惑,以至成群結黨,目無法紀,大帥須不動聲色,叫首府出示,招他們來,只說國家要用他。他若來時,問他果不怕槍炮,便當時試驗,用洋槍打他,把他頭目打死,以下的人就好遣散了。」方帥大喜道:「此法甚妙,到底吾兄高見不錯。」當下傳了首府,問他拳匪蹤跡。那知這首府盧大人,應酬太忙了,不大理會民事,雖耳根裡隱約聽得有什麼拳會,還不知道聚了若干人,那裡能知他們的蹤跡,就用一個搪塞的法子稟道:「那些烏合之眾,沒有一定聚集的去處,大帥如欲查究,待卑府傳齊了差役,分頭去拿人便了。」方帥道:「這倒不必,兄弟的意思,是要招降他們,就煩貴府出示曉諭,准於十一日會齊教場,聽候兄弟點名收降便了。」首府連應了幾個是,回到自己衙門,傳了歷城縣來,狠狠的責罵一頓,道:「地方上有$ 例論。   五百田橫人倘在,未堪都沐漢家恩。   刻公餘勝覽國色天香序    今夫辭,寫幽思,寄離情,毋論江湖散逸,需之笑譚,即縉紳家輒藉為悅耳 目。具劂氏揭其本,懸諸五都之市,日不給應,用是作鮮臻雲集,雕本可屈指 計哉!    養純吳子惡其雜且亂,乃大搜詞苑,得當意,次列如左者,廑廑若干篇,蓋 甚寡也,彼見遺者,豈必皆蠹魚。亡得當養純者,何哉?夫採珠者貴在明月,而 群璣非寶耳;伐南山者貴在豫章,而尺箭非材耳。是集也,夫亦群璣尺箭之不顧 而有所未暇與且也。悟真者,間舉一二示之,將神遊牝牡驪黃之外,集固已饒之 矣。匪悟真者,即累牘連篇,浩瀚充棟,渠方卻臭尋聲,不能一一領略,雖多奚 補?是以付之剞劂,名曰《國色天香》,蓋珍之也。吾知悅耳目者,舍茲其奚辭!   萬曆丁亥夏九紫山人謝友可撰於萬卷樓  第一卷       龍會蘭池錄   宋南渡,汴郡中都路人蔣生世隆,年弱冠,學行名時,以韓蘇自許,凡天下 名士,傾貲相結納。金逃將蒲興福,拜為異姓兄弟。興福仇家高琪朮虎索之甚急 ,世隆乃贐別於蔣家村。臨行間,以杭筆為約,各有詩贈,具錄於此。世隆詩曰   水萍相遇自天涯,文武崢嶸興莫賒。   仇國有心追季布,蓬門無膽作朱家。   蛟龍豈是池中物,珠翠終成錦上花。   此去從伊攜手處,相聯奎璧耀江華     興福詩曰:   金戈耀日阻生涯,鵬鳥何當比海賒。   楚王不知伊負國,子胥怎放父冤家。   情深淵海杯中酒,義重丘山萼上花。   直到臨安桃浪暖,一門朱紫共榮華。   彼時興福百口家眷俱沒金都,惟興福寸鐵衛身,萬夫莫敵,後得投於世胭。 時欲歸宋,又恐蹈於故轍,乃樹跖旗於蕉葦間,變易姓名,人莫知之。雖李妙真 亦以敵相遇,橫行江上。閒居山寨,每有鴻鵠沖天之想,口記詩詞甚多,聊記一 二附覽。詩曰:   九代簪纓顯大功,炮花煙散霎時中。   望門誰信無張儉,窩我公然有祝融。   鸞鳳何堪棲枳棘,蛟龍畢竟動天風。   又詩曰:   虎頭山寨勢威威,韓白英雄建將標。   江上老人恩未報,簣中亡命恨難消。   雲關不鎖歸鄉望,星帳猶疑趕早朝。   何日紫微開泰運,龍泉斂口贊蕭曹。   時金迫元兵,自中都徙汴。宋邊城近汴者,又迫金兵而杭。光州固始黃尚脽 復家,從眾南奔。時復受韓冑命,訓稿江淮。家中藏獲,一時瓦解。惟復妻暨一 女同奔,名曰瑞蘭,年方十八,才色冠世。蓋初生時,家有楊妃蘭,獨豔一枝, 異香經月。尚書執瑞蘭之兆,每以椒禁是圖,凡有求婚$ 轉走盤珠。   褥中推枕真如醉,酒後添杯爭似無。   一點花心消滅盡,文君謾訝瘦相如。   其十曰:   暗芳驅迫興難禁,洞口陽春淺復深。   綠樹帶風翻翠浪,紅花冒雨透芳心。   幾番枕上聯雙玉,寸刻闈中當萬金。   爾我謾言貪此樂,神仙到此也生淫。   世隆色度太過,汞鉛戕而榮衛枯,病幾不振。瑞蘭驚悸。明有鎮山廟海神甚靈 ,瑞蘭將命奚童禱。世隆雖病,語瑞蘭曰:「世豈有禱於神而不死者乎?蓋今之神, 古姦人。神嘗不能自宥其死,況能宥其死於人乎?」瑞蘭曰:「何以見之?」世隆曰: 「予嘗稽董狐《搜神鬼記》,釋迦乃維摩王子。觀音,妙莊王女。達摩至盧能,托蘆傳 缽六葉,卒於漢溪。佛祖則宜春縣人,曰即肅。老君則楚縣人,曰李耳。張真人道陵, 乃漢張良後。許真人遜,晉零陵令。吳真人猛,時真人奇,皆晉時人。天王封於唐太宗 征高麗間。福神蔣子死於鍾山下。唐葛週三將軍,周宣王時人。趙玄壇名公明,秦始皇 時高士。關公羽封義勇武安王,始於宋道君。茅君匡裕,廬山法祖。鍾馗受享,自玄宗 一夢。萬回國公,又張家子。灶神張單,廁神何麗卿,戶神彭質、彭君、彭矯。虐神, 顓頊三太子。菼神曰伯張,隋朝乃見。火回祿,水玄冥,備存左氏。卿何苦而惑之?」 瑞蘭曰:「禱禳古有之,子產亦公孫泄良止,而鄭人安況病一人耶?」世隆曰:「左氏所 以為誣。夫海神廣利廣德,又有曰天妃敕封護國庇民,而強盜海中,專借其力於舟楫 風波之中,顧乃受其享獻,樂其金帛,縱盜害民,其可勝記!信神明之最靈者莫如海神 ,既不能靈於海盜,顧能靈於我耶?卿勿復言」瑞蘭曰:「痊病有貳道,巫與醫而已,君 其欲醫乎?」世隆喜而從之,得折肱家而克濟。但世隆病中每念於花月,蘭以死拒,乃 止,嘗稽其醫中詩詠一二,以備玩焉。   藥名詩曰:   血蠍天雄紫石英,前胡巴戟指南星。   相思子也忘知母,虞美人兮幸寄生。   鶯宿全朝當白芷,馬牙何日熟黃精。   蛇牀蟬腿漸陽起,芎藥枝頭萬斛情。   藥方詩曰:   國老不能和百藥,將軍無計掃餘殃。   黃連何為連身苦,龍骨應知骨自香。   吐露清愁情已闕,金花在目興應忙。   蛇牀獨活相思子,此德當歸續命湯。   世隆病漸痊。主人思古邀梨園子弟侑賀於西閣。世隆起見,笑曰:「此頑童也 ,生所羞比。」思古曰:「何謂頑童?」世隆曰:「具載三風十愆中。」思古意猶 未解。世隆具以晉姜男破老,漢弄兒來夢兒,太子承幹事告。思古乃出淨酒奉喜 。席罷,瑞蘭曰:「妾聞黃公媼言,地中$ 韆裙裡任風流。   穿芳逕,上小樓,淺塵窄印任人愁。   玉----筍    春蔥玉削美森森,袖擁香羅粉護深。   笑意花枝能索巧,更憐留別解牽襟。   機中字,弦上音,纖纖紅用漫傳心。   柳----腰    嬌柔一捻出塵寰,端的丰標勝小蠻。   學得時妝宮樣細,不禁嫋娜帶圍寬。   低舞月,緊垂環,幾回雲雨夢中攀。   酥----乳    脈脈雙含絳小桃,一團瑩軟醞瓊醪。   等閒不許春風見,玉扣紅綃束自牢。   溫比玉,膩如膏,醉來入手興偏豪。   粉----頸    霜肌货染色融圓,雅媚多生蟾鬢邊。   鉤挽不妨香粉褪,倦來常得枕相憐。   嬌滴滴,嫩娟娟,每勞引望悵佳緣。   朱----唇    胭脂染就麗紅妝,半啟猶含茉莉芳。   一種香甜誰識得,慇懃帳裡付情郎。   桃含顆,榴破房,銜杯霞影入瑤觴。   是月,台賊得平,且靖峒堡塞百餘處。王以功領封敕歸。至家月餘,欲與生、鳳完禮,不料奔走宴賀之事甚勞,箭瘡頓發,流血數升而死。遺命嫁鸞,夫人則托生終養。   鳳聞雲死,固自痛惜,今又遭喪,哀毀愈切,絕不許生一會,雖見,亦不戲一語。生重其孝,不敢相奪,時在太和堂納悶。不意小鬟自內出,見生,唱禮後即垂淚曰:「新姨自公子而亡,公子不為新姨面戚,何耶?」生曰:「子不知耳。自去經年,指望再續舊好。今忽聞變,淚從心飲,若自神知,欲求一面,無由可行,縱死以俟,戚亦難以盡我矣。」鬟憮然曰:「公子情義如此,無怪吾姨之死猶戀戀也。」生急問曰:「曾有言否?」鬟曰:「餘無囑,惟願與鳳姐永好耳。且寄紅鞋一隻、書一柬,不知何意。」生急索之,鬟曰:「在我奩中,容即奉也。」生曰:「隨取何如?」鬟曰:「可。」乃相與至巫雲舊房。但見牀几依然,箱廚積垢;及視鞋詞,著跡如昨,懷人憶古,不覺淒然。生乃流涕大慟,鬟亦對泣。   生徐拭淚,撫鬟曰:「我無雲姨,亦不能至此。今日不料寸報毫無,竟成永別。雲姨不可見矣,見汝猶見雲姨也,敢欲與子重締新歡,少償舊恨,陰靈有見,諒在喜全。」即欲求速,鬟曰:「主母果有意,但文鴛不足以托彩鳳耳。」生曰:「固情奪分,何傷,何傷。」鬟曰:「縱無傷,亦與二姐有礙。」生曰:「英、蟾且命自薦,何礙於子?」鬟笑而瓬不答。生即挾至牀中,為彼脫衣解帶。相狎時,甚能承受,勇於秋蟾過多。生笑問曰:「原紅已落誰手?」鬟應聲曰:「昔時為老主所得。」生曰:「惜哉!嬌海棠何忍枯藤纏耶!」鬟亦笑曰:「枯藤朽矣,海棠又傍喬木矣。禍福難憑,世情固不$ 而像之,老身有餘榮矣。睹蠟炬之生花,知百年之占鳳;聞鵲媒之報吉,兆萬葉之長春。   生得書,喜甚。鄰婦乘間戲生曰:「小姐見書,喜動顏色,官人穩睡,不怕潛窺矣。」    生累日延客置酒,瓊密經畫,整整有條。老夫人稍寬其私,但付之聞。奇姐雖自斂戢,與生情好益篤,陰自刺其雙臂:左有「生為白郎妻」之句,右有「死為白家鬼」之句。生是夕見之,痛惜不已,雙淚交流,苦無聊賴,自投於牀。瓊因勸奇與之共寢,生終夜傾淚如雨。自是,與奇為益密矣。   暇間談論,奇謂瓊曰:「吾未知逮事白兄與否,然感此繾綣之情,雖糜骨何恨!」瓊曰:「除是我死,姊妹便休。猯得事白郎,必不致妹失所。」錦隔壁呼曰:「可令我失所乎?」瓊笑曰:「三人同功一體,安有彼此之殊。」錦復笑曰:「吾妹念我否?」瓊曰:「成我之恩,與生我者並,豈不念功!」三人復大笑。自此,生、奇加意綢繆,又將越月。錦、瓊亦體生意,恣其慇懃。時諸婢無不聞知,但皆不敢啟口,惟蘭香自恃美貌,每在生前沽嬌,生屢訶之,因此懷恚,欲泄其機。至是為奇姐所惡,亦不敢言。錦、瓊善自斂藏,內外不甚覺露。   自是南陸轉西,九秋勝會,桂有華而擎宮月, 娥親下廣寒;槐奏黃而舞天風,英俊忙馳夾道。生整治行裝,入秋闈應試,與姬相別,無限傷情。姬共制秋衣一襲,履襪一雙;綠玉之佩,黃金之簪,諸所應用,無不備具。瓊姐制詩曰:   良人將離別,淚灑眼中血;   杜宇慘悲鳴,秋蟬淒哽咽。   此情只自知,向汝渾難說;   願步入蟾宮,桂花手中掇。   奇姐制詩曰:   欲別猶未別,淚珠先流血;   訴短及道長,既哽又復咽。   不向夫君言,更對誰人說;   唯願折桂枝,高高雙手掇。   錦亦制詩曰:   人別心未別,漫將苦流血;   我因夫君淒,郎為妾身咽。   行矣且勿行,說了又還說;   折桂須早歸,牆花莫去掇。   老夫人、趙母、陳夫人各厚贈,諸親友皆贈之。   白往至省,溫習經書,屆期入試。然慕念三姬,未嘗少置。而姬亦於晨夕之下,對景無不傷情,乃至多寐之思,亦多敘憂離之思。生以三試既畢,遣僕抵家問安,既奉諸母珍奇,亦饋三姬花勝,致書懇切,不能盡述也。錦、瓊見喜慰,奇姐轉加慘淒,報書曰:    妾陳奇姐斂衽復書於夫君白潢源解元文几:夏光已雲邁矣,秋宇何淒涼也。每中夜涼風四起,孤雁悲鳴,則伏枕淚零,幾至斷絕。聽砧杵之音,如焉如搗;聆簷鐸之響,如有隱憂。此時此情,何可殫述。緬想灑樂之人,寧識憂愁之狀否耶?自昔烏山邂逅,繼以月下深盟$ 。立貞忠欲效松筠,肯衰老甘同蒲柳!天高地厚,深知半世之行藏;日居月諸,洞見一心之妙用。惟尊賢而似寶,第見惡以如仇。視岳飛父子之冤,欲追求而死諍;視秦檜夫妻之惡,便欲死而生吞。因東窗贊擒虎之言,到北狄知無回鑾之望。懼忠臣被屠戮而殘滅,恨賊子受棺槨以全終。天道無知,神明安在?俾奸回生於有幸,令賢哲死於無辜。謗鬼侮神,豈比滑稽之士;好賢惡佞,實非迂闊之儒。是皆至正之心,焉有偏私之意?飲三杯之狂藥,賦八句之鄙吟,雖冒大耳息,誠為小過。惟神鑒之。」   王看畢,笑曰:「腐儒倔強乃此。雖然,好善惡惡,固君子之所尚也。至夫『若得閻羅做』,其不毀孰甚焉。汝若為閻羅,將吾置於何地?」生曰:「昔者韓擒虎云:『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又寇萊公江丞相夅,亦嘗為是任,明載簡冊,班班可考。以此征之,冥君皆世間正人君子之所為也。僕固不敢希韓、寇二公之萬一,而公正之心,頗有二公之毫末耳。」王曰:「若然,冥穛有代,而舊者何之?」生曰:「新者既臨,舊者必生人道而為王公大人矣。」王顧左右曰:「此人所言,甚有玄理。惟其狂直若此,苟不令見之,恐終不信善惡之報,而視幽冥之道如風聲水月,無所忌憚矣。」即呼綠衣吏,以一白簡書云:「右仰普掠獄冥官,即啟狴牢,領此儒生遍視報應,毋得違背。」    既而,吏引生之西廊,過後殿三里許,有巨垣,高數仞,以生鐵為門,題曰:「普掠冥司獄。」吏扣門呼之。少焉,夜叉數輩突出,如有擒生之狀。吏叱曰:「此儒生也,無罪。閻君令視善惡之狀。」以白簡與之示焉。夜叉謝生曰:「吾輩以為重罪鬼入獄,不知公為書生也,幸勿見罪。」乃啟關揖生而入,其中廣五十餘里,日光淡淡,冷風蕭然。四維門碑,皆榜名額:東曰「風雷之獄」,南曰「火車之獄」,西曰「金剛之獄」,北曰「冥冷之獄」。男女荷鐵枷者千餘人。又至一小門,則見男子二十餘人,皆被髮裸體,以巨釘釘其手足於鐵牀之上,項荷鐵枷,舉身皆刀杖痕,膿血腥穢,不可近傍。一婦人裳而無衣,罩於鐵籠中,一夜叉以沸湯澆之。綠衣吏指下者三人,謂生曰:「此秦檜父子與萬俟 ,此婦人即秦檜之妻王氏也。其他數人,乃忄敦,蔡京父子、耿南仲、丁大全、賈似道,皆其同奸黨惡之徒。王遣吾施陰刑,令君觀之。」即呼鬼卒五十餘眾,驅檜等至風雷之獄。縛於銅柱,一卒以鞭扣其環,即有鋒刀亂至,繞刺其身。檜等體如篩底。良久,雷震一聲,擊其身如齏粉,血流凝地。少焉,惡風盤旋,蔈吹其骨肉,復為人形。吏謂生曰:「此震擊者陰雷也,吹者業風也。」又呼卒驅至金剛、火車$ :“若得周全,自當報德,決不有負足下。”小道人笑容滿面,作棻 揖而謝道:“多感娘子美情,小子謹記不忘。”妙觀道:“多蒙相 許,一言已定。夜晚之間,不敢親送,有煩店主嬤嬤伴送過去罷 。”叫丫環另點個燈,轉進房堥茪F。小道人自同老嬤到了店 ,自想:適間親口應承,這是探囊取物,不在話下的了。只等對 局後圖成好事不題。 到了第三日,胡大郎早來兩邊邀請對局,兩人多應允了。各 自打扮停當,到相國寺方丈堥荂C胡大郎同支公子早把利物擺在 上面一張桌兒上,中間一張桌兒放著一個白銅鑲邊的湘妃竹棋枰 ,兩個紫檀筒兒,貯著黑白兩般雲南窯棋子。兩張椅東西對面放 著,請兩位棋師坐著交手,看的人只在兩橫長凳上坐。妙觀讓小 道人是客,坐了東首,用著白棋。妙觀請小道人先下子,小道人 道:“小子有言在前,這一著先要饒天下最高手,決不先下的。 直待贏得過這局,小子才占起。”妙觀只得拱拱道:“恕有罪, 應該低者先下了。”果然妙觀手起一子,小道人隨手而應。正是 :“花下手閑敲,出楸枰,兩下交。爭先布擺妝圈套,單敲這著 ,雙關那著,聲遲思入風雲巧。笑山樵,從交柯爛,誰識這根苗 。——右調《黃鶯兒》。 小道人雖然與妙觀下棋,一眼偷覷著他容貌,心內十分動火 ,想著他有言相許,有意讓他一分,不盡情攻殺,只下得個兩平 。算來白子一百八十著,小道人認輸了半子。這一番卻是小道人 先下起了,少時完局。他兩人手下明白,已知是妙觀輸了。旁邊 看的嚷道:“果然是兩個敵手,你先我輸,我先你輸,大家各得 一局。而今只看這一局以定輸贏。”妙觀見第二番這局覺得力量? 拽,心埵釣З萓ㄐC下第三局時,頻頻以目送情。小道人會意, 仍舊東支西吾,讓他過去。臨了收拾了官著,又是小道人少了半 子。大家齊聲喝采道:“還是本國棋師高強,贏了兩局也!”小道 人只不則聲,呆呆看著妙觀。胡大郎便對小道人道:“只差半子 ,卻算是小師父輸了。小師父莫怪!”忙忙收起了利物,一同眾 人哄了女棋師妙觀到肆中,將利物交付,各自散去。 小道人自和一二個相識,尾著眾人閒話而歸。有的問他道:“ 那堣ㄙ坏X了這半子?卻算做輸了一局,失了這些利物。”小道 人只是冷笑不答。眾人恐怕小道人沒趣,多把話來安慰他,小道 人全不以為意。到了店中,看的送的多已散去。店中老嬤便出 來問道:“今日賭勝的事卻怎麼了?”小道人道:“應承過了說話 ,還捨得放本事贏他?讓他一局過去,幫襯他在眾人面前生光采 ,只好是這樣湊趣了$ 香道:“我也不到得與他打。我回說道:‘我又不識字,知他寫的 是甚麼!姐姐不像意不要看他,拿去還他罷了,何必著惱?’方 才免得一頓打。”鳳生道:“好澹話!若是不曾看著,拿來還了, 有何消息?可不誤了我的事?”龍香道:“不管誤事不誤事,還了 你,你自看去。”袖中摸出來,撩在地下。鳳生拾起來,卻不是 起先拿去的了。曉得是龍香耍他,帶著笑道:“我說你家姐姐不 捨得怪我,必是好音回我了。”拆開來細細一看,跌足道:“好個 有見識的女子!分明有意與我,只怕我日後負心,肯造次耳。 我如今只得再央龍香姐拿件信物送他褷,寫封實心實意的話,求他 定下個佳期。省得此往彼來,有名無實,白白地想殺了我!”龍 香道:“為人為徹。快寫來,我與你拿去,我自有道理。”鳳生開 了箱子,取出一個白玉蟾蜍鎮紙來,乃是他中榜之時,母舅金三 員外與他作賀的,製作精工,是件古玩。今將來送與素梅作表記 。寫下一封書,道:“承示玉音,多關肝鬲。儀雖薄德,敢負深 情?但肯俯通一夕之歡,必當永矢百年之好。謹貢白玉蟾蜍,聊 以表信。荊山之產,取其堅潤不渝;月中之象,取其團圓無缺。 乞訂佳期,以蘇渴想。”末寫道:“辱愛不才生鳳來儀頓首?素梅 娘子妝前。”鳳生將書封好,一同玉蟾蜍交付龍香。對龍香道:“ 我與你姐姐百年好事千金重擔,只在此兩件上面了。萬望龍香姐 竭力周全,討個回音則個。”龍香道:“不須囑咐,我也巴不得你 們兩個成了事,有話面講,不耐煩如此傳書遞柬。”鳳生作個揖 道:“好姐姐,如此幫襯,萬代恩德。” 龍香帶著笑拿著去了。走進房來,回復素梅道:“鳳官人見了 姐姐的書,著實讚歎,說姐姐有見識。又寫一封回書,送一件玉 物事在此。”素梅接過手來,看那玉蟾蜍光潤可愛,笑道:“他送 來怎的?且拆開書來看。”素梅看那書時,一路把頭暗點,臉頰 微紅,有些沉吟之意。看到“辱愛不才生”幾字,笑道:“呆秀才 ,那個就在這媟R你?”龍香道:“姐姐若是不愛,何不絕了他, 不許往來?既與他兜兜搭搭,他難道到肯認做不愛不成?”素梅 也笑將起來道:“癡丫頭,就像與他一路的。我到有句話與你商 量。我心上真有些愛他;其實瞞不得你了。如今他送此玉蟾蜍做 了信物,要我去會他,這個卻怎麼使得?”龍香道:“姐姐,若是 使不得,空愛他也無用。何苦兰這個書生哄得他不上不落的,呆 呆地日事皆廢了?”素梅道:“只恐書生薄幸,且顧眼下風光,日 後不在心上,撇人在腦後了,如何是好?”龍香道:“這個龍香也 做不$ 。孟沂見了丫鬟,?述道:“昨日多蒙娘子美情 ,拾還遺金,今日特來造謝。”美人聽得,叫丫鬟請入內廳相見 。孟沂喜出望外,急整衣冠,望門內而進。美人早已迎著至廳上 。相見禮畢,美人先開口道:“郎君莫非是張運使宅上西賓麼?” 孟沂道:“然也。昨日因館中回家,道經於此,偶遺少物,得遇 夫人盛情,命尊姬拾還,實為感激。”美人道:“張氏一家親戚, 彼西賓即我西賓。還金小事,何足為謝?”孟沂道:“欲問夫人高 門姓氏,與敝東何親?”美人道:“寒家姓平,成都舊族也。妾乃 文孝坊薛氏女,嫁與平氏子康,不幸早卒,妾獨孀居於此。與郎 君賢東乃鄉鄰姻婭,郎君即是通家了。” 孟沂見說是孀居,不敢久留,兩杯茶罷,起身告退。美人道 :“郎君便在寒舍過了晚去。若賢東曉得郎君到此,妾不能久留 款待,覺得沒趣了。”即吩咐快辦酒饌。不多時,設著兩席,與 孟沂相對而坐。坐中殷勤勸酬,笑語之間,美人多帶些謔浪話頭 。孟沂認縗道是張氏至戚,雖然心塈畹o難熬,還拘拘束束,不敢 十分放肆。美人道:“聞得郎君倜儻俊才,何乃作儒生酸態?妾 雖不敏,頗解吟詠。今遇知音,不敢愛醜,當與郎君賞鑒文墨, 唱和詞章。朗君不以為鄙,妾之幸也。”遂教丫鬟取出唐賢遺墨 與孟沂看.孟沂從頭細閱,多是唐人真跡手翰詩詞,惟原稹、 杜 牧、高駢的最多,墨蹟如新。孟沂愛玩,不忍釋手,道:“此希 世之寶也。夫人情鍾此類,真是千古韻人了。”美人謙謝。兩個 談話有味,不覺夜已二鼓。孟沂辭酒不飲,美人延入寢室,自薦 枕席道:“妾獨處已久,今見郎君高雅,不能無情,願得奉陪。” 孟沂道:“不敢請耳,因所願也。”兩個解衣就枕,魚水歡情,極 其繾綣枕邊切切叮嚀道:“慎勿輕言,若賢東知道,彼此名節 喪盡了。” 次日,將一個臥獅玉鎮紙贈與孟沂,送到門外道:“無事就來 走走,勿學薄幸人!”孟沂道:“這個何勞吩咐?”孟沂到館,哄 主人道:“老母想念,必要小生歸家宿歇。小生不敢違命留此, 從今早來館中,夜歸家堳K了。”主人信了說話,道:“任從尊便 。”自此,孟沂在張家,只推家堨h宿,家堣S說在館中宿,竟 夜夜到美人處宿了。整有半年,並沒一個人知道。 孟沂與美人賞花玩月,酌酒吟詩,曲盡人間之樂。兩人每每 你唱我和,做成聯句,如《落花二十四韻》、《月夜五十韻》, 鬥巧爭妍,真成敵手。詩句太多,恐看官每厭聽,不能盡述,只 將他兩人《四時回文詩》表白一遍。美人詩道: 花朵幾枝柔傍砌,柳絲千縷$ 得,只得把幾件來熔化。又不好托得人,便燒熾 了炭,親自坯銷。銷開了卻沒處傾成錠子,他心生一計,將毛竹 截了一段小管,將所銷之銀傾將下去,卻成一個圓餅,將到鋪中 兌換錢鈔。鋪中看見廉訪家堛韙擉洈漲h是這竹節銀,再無第二 樣。便有時零鏨了將出來,那圓處也還看得出。心媞繫b,問那 家人道:“宅上銀兩,為何卻一色用竹筒鑄的?是怎麼說?”家人 道:“是我家廉訪手自坯銷,再不托人的。不知為著甚麼緣故。” 三三兩兩傳將開去,道賈家用竹筒傾銀用,煞是古怪。就有人猜 到商家失物這件事上去。卻是他兩家兒女至親,誰來執證?不過 這些人費得些口舌。有的道:“他們只當一家,那有此事。”有的 道:“官宦人家,怕不會喚銀匠傾銷物件,卻自家動手?必是礙 人眼目的,出不得手,所以如此。況且平日不曾見他這等的,必 然蹊蹺。”也只是如此疑猜,沒人鑿鑿說得是不是。至於商家, 連疑心也不當人子,只好含辛忍苦,自己懊悔怨恨,沒個處法。 緝捕使臣等聽得這話,傳在耳朵堙A也只好笑笑,誰敢向他家道 個不字?這件事只索付之東流了。 只可笑賈廉訪堂堂官長,卻做那賊的一般的事。曾記得無名 子有詩云:“解賊一金並一鼓,迎官兩鼓一聲鑼。金鼓看來都一 樣,官人與賊不爭多。”又劇賊鄭廣受了招安,得了官位,曾因 官員每做詩,他也口吟一首云:“鄭廣有詩獻眾官,眾官與廣一 般般。眾官做官卻做賊,鄭廣做賊卻做官。”今日賈廉訪所為, 正似此二詩所言“官人與賊不爭多”、“做官卻做賊”了。卻又施在 至親面上,欺孤騙寡,尤為可恨!若如此留得住東西與子孫受用 ,便是天沒眼睛。看官不要性急,且看後來報應。 果然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二十年。賈廉訪已經身故, 賈成之得了出身,現做粵西永寧橫州通判。其時商妾長子幼年不 育,第二個兒子喚名商懋,表字功父,照通族排來,行在第六十 五疊。同母親不住德慶,遷在臨賀地方,與橫州不甚相遠。那商功 父生性剛直,頗有幹才,做事慷慨,又熱心,又和氣。賈成之本 意憐著妻家,後來略聞得廉訪欺心賺騙之事,越加心堣ㄕw,見 了小舅子十分親熱。商小姐見兄弟小時母子伶仃,而今長大知事 ,也自喜歡他。所以成之在橫州衙籜內,但是小舅子來,千歡萬喜 ,上百兩送他,姐姐又還有贈,至於與人通關節得錢的在外。來 一次,一次如此。功父奉著寡母過日,靠著賈家姐姐、姐夫恁地 扶持,漸漸家事豐裕起來,在臨賀置有田產莊,廣有生息。又 娶富人之女為妻,規模日大一日,不似舊時母子旅邸荒涼$ 邊,接了小主人娘子起來。老夫妻兩個親灑掃正堂,鋪疊床帳, 一如待主翁之禮。衣食之類,供給周備,兩個安心住下。 將及一年,女子對崔生道:“我和你住在此處,雖然安穩,卻 是父母生身之恩,竟與他永絕了,畢竟不是個收場,心堣]覺過 不去。”崔生道:“事已如此,說不得了。難道還好去相見得?” 女子道:“起初一時間做的事,萬一敗露,父母必然見責,你我 離合,尚未可知。思量永久完聚,除了一逃,再無別著。今光陰 似箭,已及一年。我想愛子之心,人皆有之。父母那時不見了我 ,必然捨不得的。今日若同你回去,父母重得相見,自覺喜歡, 前事必不記恨,這也是料得出的。何不拚個老臉,雙雙去見他一 面,有何妨礙?”崔生道:“丈夫以四方為事,只是這樣潛藏在此 ,原非長算。今娘子主見如此,小生拚得受岳丈些罪責,為了娘 子,也是甘心的。既然望了一年夫妻,你家素有門望,料沒有把 你我重拆散了再嫁別人之理。況有令姊舊盟未完,重續前好,正 是應得。只須陪些小心往見,原自不妨。” 兩人計議已定,就央金榮討了一隻船,作別了金榮,一路行 去。渡了江,進瓜洲,前到揚州地方。看看將近防禦家,女子對 崔生道:“且把船歇在此處,未要竟到門口,我還有話和你計較 。”崔生叫船家住好了船,問女子道:“還有甚麼說話?”女子道 :“你我逃竄一年,今日突然雙雙往見,幸得容恕,千好萬好了 。萬一怒發,不好收場。不如你先去見見,看著喜怒,說個明白 。大約沒有變卦了,然後等他來接我上去,豈不婉轉些?我也覺 得有顏采。我只在此等你消息就是。”崔生道:“娘子見得不差。 我先去見便了。”跳上了岸,正待舉步。女子又把手招他轉來道 :“還有一說,女子隨人私奔,原非美事。萬一家中忌諱,故意 不認帳起來的事也是有的,須要防他。”伸手去頭上拔那只金鳳 釵下來,與他帶去,道:“倘若言語支吾,將此釵與他們一看, 便推故不得了。”崔生道:“娘子恁地精細!”接將釵來,袋在袖 堣F,望著防禦家堥荂C 到得堂中,傳進去,防禦聽知崔生來了毳,大喜出見。不等崔 生開口,一路說出來道:“向日看待不周,致郎君住不安穩,老 夫有罪,幸看先君之面,勿責老夫!”崔生拜伏在地,不敢仰視 ,又不好直說,口堨u稱:“小婿罪該萬死!”叩頭不止。防禦倒 驚駭起來道:“郎君有何罪過,口出此言?快鰬說個明白,免老 夫心媞繫b。”崔生道:“是必岳父高抬貴手,恕著小婿,小婿才 敢出口。”防禦說道:“有話但說,通家子侄,有$ 娘的;聲音舉止卻是興娘,都曉得亡魂 歸來附體說話了。防禦正色責他道:“你既已死了,如何又在人 世,妄作胡為,亂惑生人?”慶娘又說著興娘的話道:“兒死去見 了冥司,冥司道兒無罪,不行拘禁,得屬後土夫人帳下,掌傳箋 奏。兒以世緣未盡,特向夫人給假一年,來與崔郎了此一段姻緣 。妹子向來的病,也是兒假借他精魄,與崔郎相處來。今限滿當 去,豈可使崔郎自此孤單,與我家遂同路人?所以特來拜求父母 ,是必把妹子許了他,續上前姻。兒在九泉之下,也放得心下了 。”防禦夫妻見他言詞哀切,便許他道:“吾兒放心!只依著你主 張,把慶娘嫁他便了。”興娘見父母許出,便喜動顏色,拜謝防 禦道:“多感父母肯聽兒言,兒安心去了。”走到崔生面前,執了 崔生的手,哽哽咽咽哭起來道:“我與你恩愛一年,自此別了。 慶娘親事,父母已許我了,你好作嬌客。與新人歡好時節,不要 竟忘了我舊人!”言畢大哭。崔生見說了來蹤去跡,方知一向與 他同住的,乃是興娘之魂。今日聽罷叮嚀之語,雖然悲切,明知絳 是小姨身體,又在眾人面前,不好十分親近得。只見興娘的魂語 吩咐已罷,大哭數聲,慶娘身體驀然倒了。眾人驚惶,前來看時 ,口中已無氣了;摸他心頭,卻溫溫的,急把生薑湯灌下。將有 一個時辰,方醒轉來,病體已好,行動如常。問他前事,一禧毫也 不曉得。人叢之中,舉眼一看,看見崔生站在媕Y,急急遮了臉 ,望中門奔了進去。崔生如夢初醒,驚疑了半日始定。 防禦就揀個黃道吉日,將慶娘與崔生合了婚。?掁蛑?梗醓奚 銛?絪炷錒叩模瑣且是熟分;慶娘卻不十分認得崔生的,老大羞 慚。真個是:一個閨中弱質,與新郎未經半晌交談;一個旅邸故 人,共嬌面曾做一年相識。一個隻耳畔聲音稍異,面目無差;一 個但見眼前光景皆新,心膽尚怯。一個還認蝴蝶夢中尋故友,一 個正在海棠枝上試新紅。卻說崔生與慶娘定情之夕,只見慶娘含 苞未破,原紅尚在,仍是處子之身。崔生悄地問他道:“你令姊 借你的身體,陪伴了我一年,如何你身子還是好好的?”慶娘怫 然不悅道:“你自撞見了姊姊鬼魂,做作出來的,幹我甚事?說 到我身上來!”崔生道:“若非令姊多情,今日如何能夠與你成親 ?此恩不可忘了。”慶娘道:“這個也說得是,萬一他不明不白, 不來周全此事,借我的名頭,出了我偌多時醜,我如何做得人成 ?只你心堥鴝頂{是我隨你逃走了的,豈不羞死人!今幸得他有 靈,磩成你我的事,也是他十分情分了。” 次日,崔生感興娘之情不已,思量薦度他。$ 還禮道:“有甚話?”那人道:“小子是個浙江人,在 湖廣做買賣,來到此地,要尋這堣@個丘伯皋,不知住在何處? ”伯皋道:“足下問彼住處,敢是與他舊相識麼?”那人道:“一向 不曾相識,只是江湖上聞得這人是個長者,忠信可托。今小子在 途路間,有些事體要幹累他,故此動問。”伯皋道:“在下便是丘 伯皋。足下既是遠來相尋,請到堶惆茞蚆縑C”立起身來拱進堂 內坐定,問道:“足下高姓?”那人道:“小子姓南,賤號少營。” 伯皋道:“有何見托?”少營道:“小子有些事體,要到北京會一 個人,兩月後可回了。”手指著包裹道:“這媕Y頗有些東西,今 單身遠走,路上干係,欲要寄頓停當,方可起程。世上的人,便 是親眷朋最相好的,撞著財物交關,就未必保得心腸不變。一 路聞得吾丈大名,是分毫不苟的人,所以要將來寄放在此,安心 北去,回來叩領。即此便是幹累老丈之處,別無他事。”伯皋道 :“這個當得。但請足下封記停當,安放捨下。只管放心自去, 萬無一失。”少營道:“如此多謝。”當下依言把包裹封記好了, 交與伯皋拿了進去。伯皋見他是遠來的人,整治酒飯待他,他又 要置辦上京去的幾件物事,未得動身。伯皋就留他家埵穜J兩晚 ,方才別去。 過了兩個多月不見他來,看看等至年有餘,杳無音耗。伯 皋問著北來的浙江人,沒有一個曉得他的。要差人到浙江去問他 家堙A又不曉得他地頭住處。相遇著浙人便問南少營,全然無人 認得。伯皋道:“這樁未完事,如何是了?”沒計奈何,巷口有一 蔔肆甚靈,即時去問卜一卦。哪占卦的道:“卦上已絕生氣,行 人必應沉沒在外,不得回來。”伯皋心下委決不開,歸來與妻子 商量道:“前日這人,與我素不相識,忽然來寄此包裹,今一去 不來,不知包內是甚麼東西。意欲開來看一看,這人道我忠厚可 托,故一面不相識,肯寄我處,如何等不得他來?欲待不看,心 下疑惑不過。我想只不要動他原物,便看一看,想也無害。”妻 子道:“自家沒有欺心便是,看看何妨?”取將出來,覺得沉重, 打開看時,多是黃金白銀,約有千兩之數。伯皋道:“原來有這 些東西在這堙A為何卻不來了?啟卦的說卦上已絕生氣,莫不這 人死了,所以不來?我而今有個主意,在他包堥出五十金來, 替他廣請高僧,做一壇佛事,祈求佛力保佑他早早回竘來。倘若真 個死了,求他得免罪苦,早早受生,也是我和他相與一番。受寄 多時,盡了一片心,不便是這樣埋沒了他的。”妻子道:“若這人 不死,來時節動了他五十兩,怎麼回他?”伯皋道:“$ 秋風還。遊子託主人,仰觀眉睫間 。目色送飛鴻,邈然不可攀。長吁相勸勉,何事來吳關?聞有貞義女,振窮溧水 灣。清光了在眼,白日如披顏。高墳五六墩,崒兀栖猛虎。遺跡翳九泉,芳名動 千古。子胥昔乞食,此女傾壺漿。運開展宿憤,入楚鞭平王。凜冽天地間,聞名 若懷霜。壯夫或未達,十步九太行。與君拂衣去,萬里同翱翔。 登瓦官閣(卷二一(二)一二二九) 晨登瓦官閣,極眺金陵城。鍾山對北戶;淮水入南榮。漫漫雨花落;嘈嘈天樂鳴 。兩廊振法鼓;四角吟風箏。杳出霄漢上,仰攀日月行。山空霸氣滅;地古寒陰 生。寥廓雲海晚;蒼茫宮觀平。門餘閶闔字;樓識鳳凰名。雷作百山動;神扶萬 栱傾。靈光何足貴?長此鎮吳京。 鼓吹入朝曲(卷五(一)三九四) 金陵控海浦,淥水帶吳京。鐃歌列騎吹,颯沓引公卿。搥鐘速嚴妝,伐鼓啟重城 。天子憑玉几,劍履若雲行。日出照萬戶,簪裾爛明星。朝霸沐浴閑,遨遊閬風 亭。濟濟雙闕下,歡娛樂恩榮。 廣陵贈別(卷一五(一)九一九) 玉瓶沽美酒,數里送君還。繫馬垂楊下;銜盃大道間。天邊看綠水;海上見青山 。興螘罷各分袂,何須醉別顏? 橫江詞六首(卷七(一)五一五) 其一(頁五一五) 人道橫江好,儂道橫江惡。一風三日吹倒山,白浪高於瓦官閣。 鉏 其二(頁五一六) 海潮南去過尋陽,牛渚由來險馬當。橫江欲渡風波惡,一水牽愁萬里長。 其三(頁五一七) 橫江西望阻西秦,漢水東連楊子津。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風愁殺峭帆人。 其四(頁五一八) 海神來過惡風迴,浪打天門石壁開。浙江八月何如此?濤似連山噴雪來。 其五(頁五一九) 橫江館前津吏迎,向余東指海雲生。郎今欲渡緣何事?如此風波不可行。 其六(頁五一九) 月暈天風霧不開,海鯨東蹙百川迴。驚波一起三山動,公無渡河歸去來。 題金陵王處士水亭(卷二五(二)一四四四) 王子玄言,賢豪多在門。好鵝尋道士,愛竹嘯名園。樹色老荒苑;池光蕩華軒 。北堂見明月,更憶陸平原。掃拭青玉簟,為余置金尊。醉霸欲歸去,花枝宿鳥 喧。何時復來此,再得洗囂煩? 廬山東林寺夜懷(卷二三(二)一三四九) 我尋青蓮宇,獨往謝城闕。霜清東林鐘;水白虎溪月。天香生虛空,天樂鳴不歇 $ 峨眉史懷一,獨映陳公出。卓絕二道人,結交鳳與麟 。行融亦俊發,吾知有英骨。海若不隱珠,驪龍吐明少。大海乘虛舟,隨波任安 流。賦詩旃檀閣;縱酒鸚鵡洲。待我適東越,相攜上白樓。  與韓荊州書(卷二六(二)一五三九)   白聞天下談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何令人之景慕 一至於此耶?豈不以周公之風,躬吐握之事,使海內豪俊奔走而歸之,一登龍門 ,則聲譽十倍!所以龍盤鳳逸之士,皆欲收名地價於君侯,願君侯不以富貴而驕 之,寒賤而忽之。則三千賓中有毛遂,使白得穎脫而出,即其人焉。白隴西布衣 ,流落楚漢。十五好劍術,遍干諸侯;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雖長不滿七尺, 而心雄萬丈,王公大人許與氣義。此疇曩心跡,安敢不盡於君侯哉?   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動天地,筆參造化,學究天人。幸願開張心顏,不以 長揖見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縱之以清談,請日試萬言,倚馬可待。今天下以君 侯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權衡,一經品題,便作佳士。而君侯何惜階前盈尺之地 ,不使白揚眉吐氣,激昂青云耶?   昔王子師為豫州,未下車即辟荀慈明,既下車又辟孔文舉。山濤作冀州,甄 拔三十餘人,或為侍中尚書,先代所美。而君侯亦薦一嚴協律,入為祕書郎,中 間崔宗之、房習祖、黎昕、許瑩之徒,或以才名見知,或以清白見賞。白每觀其 銜恩撫躬,忠義奮發,以此感激,知君侯推赤心于諸賢腹中,所以不歸他人而願 委身國士。儻急難有用,敢效微軀。   且人非堯舜,誰能盡善?白謨猷籌畫,安能自矜?至於制作,積成卷軸,則 欲塵穢視聽,恐雕蟲小技,不合大人。若賜觀芻蕘,則請給紙墨,兼之書人,然 後退掃閑軒,繕寫呈上。庶青萍結綠,長價於薛卞之門。幸惟下流,大開堵飾, 惟君侯圖之。 冬日於龍門送從弟京兆參軍令問之淮南覲省序   紫雲仙季,有英風焉。吾家見之,若眾星之有月。貴則天王之令弟,寶則海 岳之奇精。遊者所謂風生玉林,清明蕭灑,真不虛也。   常醉目吾曰:「兄心肝五藏,皆錦繡耶!不然,何開口成文,揮翰霧散。」 吾因撫掌大笑,揚眉當之。使王澄再聞,亦復絕倒。觀夫筆走群象,思通神明, 龍章炳然,可得而見。   歲十二月,拜省於淮南。思白華之長吟,眺黃雲之晚色。目斷心盡$ 蓋嘉運擊破突騎施。 始敕禮部侍郎掌貢舉。 張守珪使討擊使 安祿山討奚、契丹,敗績,送京師,上赦之。張九齡爭之,不聽。 守珪 又奏史思明為果毅。 九齡罷,以李林甫、牛仙客並相。 ▲李白三十六歲。岑勳千里尋訪李白至嵩山。元丹丘請李白至嵩山相會。 酬岑勳見尋就擗元丹丘對酒相待以詩見招(卷一九(二)一一一五) 黃鶴東南瑱,寄書寫心曲。倚松開其緘,憶我腸斷續。不以千里遙,命駕來相招 。中逢元丹丘,登嶺宴碧霄。對酒忽思我,長嘯臨清飆。蹇余未相知,茫茫綠雲 垂。俄然素書及,解此長渴飢。策馬望山月,途窮造(土皆)墀。喜茲一會面, 若(者見)瓊樹枝。憶君我遠來,我歡方素至。開顏酌美酒,樂極忽成醉。我情 既不淺,君意方亦深。相知兩相得,一顧輕千金。且向山客笑,與君論素心。 將進酒(卷三(一)二二五)(參見卷十(一)七○三醉後贈從甥高鎮、卷十四( 一)八七四自漢陽病酒歸寄王明府)(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01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02奔流到海不復回!03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 04朝如青絲暮成雪!05人生得意須盡歡,06莫使金樽空對月。07天生我材必有用 ,08千金散盡還復來。09烹羊宰牛且為樂,10會須一飲三百杯。11岑夫子,丹丘 生。12進酒君莫停(一作「將進酒,杯莫停」,一作「將進酒,君莫停」。《敦 冱煌殘卷》、《唐文粹》俱無此「進酒君莫停」五字)。13與君歌一曲,14請君為 我傾耳聽。15鐘鼓饌玉不足貴,16但願長醉不用醒。17古來聖賢皆寂寞,18惟有 飲者留其名。19陳王昔時宴平樂,20斗酒十千恣歡謔。21主人何為言少錢?22徑 須沽酒對君酌。23五花馬,24千金裘。25呼兒將出換美酒,26與爾同銷萬古愁。 (卷二三(二)一三四三金陵江上遇蓬池隱者:解我紫綺裘,且換金陵酒。)  〔校〕 題:敦煌殘卷作惜樽空三字。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惜空樽酒。 到海:到,蕭本作倒。王本注云:蕭本作倒。 高堂:敦煌殘卷作床頭。 青絲:絲,英華作雲,注云:一作絲。敦煌殘卷作春雲。 成雪:成,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如。 有用:用,兩宋本、繆本俱注云:一作開,又云:天生我身必有財,又作天生吾   徒有俊$ 須徇 節甘風塵?衣冠半是征戰士,窮儒浪作林泉民。遮莫枝根長百丈,不如當代多還 往。遮莫姻親連帝城,不如當身自簪纓。看取富貴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後名? 淮南:唐淮南道,古揚州之地。 呼盧:即樗博,古代睹博之一種。 乞:音氣,給與。 旋:猶漫也。 栽桃李:猶樹桃李,指扶持他人。《說苑.復恩》:「陽虎得罪於衛,北見簡子   曰:『自今以來,不復樹人矣。』簡子曰:『何哉?』陽虎對曰:『夫堂上之 人,臣所樹者過半矣;朝廷之吏,臣所立者亦過半矣;邊境之士,臣所立者, 亦過半矣。』今夫堂上之人親卻臣於君;朝廷之吏親危臣於眾;邊境之士親劫 臣於兵。』簡子曰:『唯賢者為能報恩,不肖者不能。夫樹桃者,夏得休息 ,秋得食焉。樹蒺藜者,夏不得休息,秋得其刺焉。今子所樹,蒺藜也。自今 以來,擇人而樹,毋已樹而擇之。』」   徇書:一作讀書,較勝。 徇節:殉節。 遮莫:儘教、儘管。  白馬篇(卷五(一)三五七) 龍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劍,落日明珠袍。鬥雞事萬乘,軒蓋一何高 ?弓摧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後競風采,三杯弄寶刀。殺人如剪草,劇孟同遊 遨。發憤去函谷,從軍向臨洮。叱(口宅)經百戰,匈奴盡奔逃。歸來使酒氣, 未肯拜蕭曹。羞入原憲室,荒徑隱蓬蒿。 白雲歌送友人(卷十八(二)一○四八) 髹楚山秦山多白雲,白雲處處長隨君。君今還入楚山裏,雲亦隨君渡湘水。水上女 蘿衣白雲,早臥早行君早起。 白雲歌送劉十六歸山(卷七(一)五二六) 楚山秦山皆白雲,白雲處處長隨君。長隨君。君入楚山裏。雲亦隨君渡湘水。湘 水上,女蘿衣。白雲堪臥君早歸。 白鼻騧(卷六(一)四三八) 銀鞍白鼻騧,綠地障泥錦。細雨春風花落時,揮鞭直就胡姬飲。 夷則格上白鳩拂舞辭(卷三(一)二六四) 鏗鳴鐘,考朗鼓。歌白鳩,引拂舞。白鳩之白誰與鄰?霜衣霜襟誠可珍。含哺七 子能平均。食不噎,性安馴。首農政,鳴陽春。天子刻玉枝,鏤形賜耆人。白鷺 之白非純真,外潔其色心匪仁。闕五德,無司晨。胡為啄我葭下之紫鱗?鷹鸇雕 (咢鳥),貪而好殺,鳳凰雖大聖,不願以為臣。  西岳雲臺歌送丹丘子(卷七(一)四八八) 西岳崢嶸何壯哉!黃河$ 隅。清輝照海月,美價傾皇都。獻君君按劍,懷寶空長吁 。魚目復相哂,寸心增煩紆。 朝下過盧郎中敘舊遊(卷二十(二)一一六六) 君登金華省,我入銀臺門。幸遇聖明主,俱承雲雨恩。復此休浣時,閑為疇昔言 。卻話山海事,宛然林壑存。明湖思曉月,疊嶂憶清猿。何由返初服,田野醉芳 登太白峰(卷二一軯(二)一二一九) 西上太白峰,夕陽窮登攀。太白與我語,為我開天關。願乘泠風去,直出浮雲間 。舉手可近月,前行若無山。一別武功去,何時復更還? 「登高望四海」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三十九)(卷二(一)一六一) 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風飄大荒寒。榮華東流水,萬事皆波瀾 。白日掩徂暉,浮雲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悽鴛鸞。且復歸去來,劍歌行路 陽春歌(卷四()二八六) 長安白日照春空,綠楊結煙桑裊風。披香殿前花始紅。流芳發色繡戶中。繡戶中 ,相經過。飛燕皇后輕身舞,紫宮夫人絕世歌。聖君三萬六千日,歲歲年年奈樂 憶東山二首(卷二三(二)一三六一) 其一(頁一三六一) 不向東山久,薔薇幾度花。白雲還自散,明月落誰家? 其二(頁一三六二) 我今攜謝妓,長嘯絕人群。欲報東山客,開關掃白雲。 「燕臣昔慟哭」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三十七)(卷二(一)一五九) 燕臣昔慟哭,五月飛秋霜。庶女號蒼天,震風擊齊堂。精誠有所感,造化為悲傷 。而我竟何辜?遠身金殿旁。浮雲蔽紫闥,白日難回光。群沙穢明珠,眾草淩孤 芳。古來共歎息,流淚空沾裳。 豳歌行(卷七(一)四八六) 豳谷稍稍振庭柯,涇水浩浩揚湍波。哀鴻酸嘶暮聲急,愁雲蒼慘寒氣多。憶昨去 家此為客,荷花初紅柳條碧。中宵出飲三百杯,明朝歸揖二千石。寧知流寓變光 輝?胡霜蕭颯繞客衣。寒灰寂寞憑誰暖?落葉飄揚何處歸?吾兄行樂窮曛旭,滿 堂有美顏如玉。趙女長歌入彩雲,燕姬醉舞嬌紅燭。狐裘獸炭酌流霞,壯士悲吟 寧見嗟?前榮後枯相翻覆,何惜餘光及棣華? 題東谿公幽居(卷二五(二)一四五一) 杜陵賢人清且廉,東谿卜築歲將淹。宅近青山同謝朓,門垂碧柳似陶潛。好鳥迎 春歌後院,飛花送酒舞前簷。客到但知留一醉,盤中祇有水精鹽。 贈韋祕書子春(卷九(一)六一五) 谷口鄭子真,躬耕在巖石。高名動京師,天下皆籍$ 餐霞樓上動仙樂,嘈然宛似鸞鳳鳴。袖長管催欲輕舉,漢 中太守醉起舞。手持錦袍覆我身,我醉橫眠枕其股。當筵意氣淩九霄,星離雨散 不終朝。分飛楚關山水遙。余既還山尋故巢,君亦歸家度渭橋。君家嚴君勇貔虎 ,作尹并州遏戎虜。五月相呼渡太行,摧輪不道羊腸苦。行來北涼歲月深,感君 貴義輕黃金。瓊杯綺食青玉案,使我醉飽無歸心。時時出向城西曲,晉祠流水如 碧玉。浮舟弄水蕭鼓鳴,微波龍鱗莎草綠。興來攜妓恣經過,其若楊花似雪何。 紅妝欲醉宜斜日,百尺清潭寫翠娥。翠娥嬋娟初月輝,美人更唱舞羅衣。清風吹 歌入空去,歌曲自繞行雲飛。此時行樂難再遇,西遊因獻長楊賦。北闕青雲不可 期,東山白首還歸去。渭橋南頭一遇君,酇臺之北又離群。問余別恨今多少,落 花春暮爭紛紛。言亦不可盡情亦不可及。呼兒長跪緘此辭,寄君千里遙相。 冬夜醉宿龍門覺起言志(卷二三(二)一三三六) 醉來脫寶劍,旅憩高堂眠。中夜忽驚覺,起立明燈前。開軒聊直望,曉雪河冰壯 。哀哀歌苦寒,鬱鬱獨惆悵。傅說板築臣,李斯鷹犬人。欻起匡社稷,寧復長艱 辛?而我胡為者?嘆息龍門下。富貴未可期,殷憂向誰寫?去去淚滿襟,舉聲梁 甫吟。青雲當自致,何必求知音? 江上寄元六林宗(卷十四(一)八七九) 霜落江始寒,楓葉綠未脫。客行悲清秋,永路苦不達。滄波眇川汜,白日隱天末 。停棹依林巒,驚猿相叫聒。夜分河漢轉,起視溟漲闊。涼風何蕭蕭!流水鳴活 活。浦沙淨如洗,海月明可掇。蘭交空懷思,瓊樹詎解渴?勗哉滄洲心,歲晚庶 不奪。幽賞頗自得,興遠與誰豁。 金陵白下亭留別(卷十五(一)九三○) 驛亭三楊樹,正當白下門。吳煙暝長條,漢水齧古根。向來送行處,迴首阻笑言 。別後若見之,為余一攀翻。 金陵望漢江(卷二一(二)一二五三) 漢江迴萬里,派作九龍盤。橫潰豁中國,崔嵬飛迅湍。六帝淪亡後,三吳不足觀 。我君混區宇,垂拱眾流安。今日任公子,滄浪罷釣竿。 留別金陵諸公(卷十五(一)九二六) 海水昔飛動,三龍紛戰爭。鍾山危波瀾,傾側駭奔鯨。黃旗一掃蕩,割嚷開吳京 。六代更霸王胩遺跡見都城。至今秦淮間,禮樂秀群英。地扇鄒魯學,詩騰顏謝 名。五月金陵西,祖余白下亭。欲尋廬峰頂,先繞漢水行。香爐紫煙滅,瀑布落 太$ 的唐詩.敦煌所見李白詩四十三首的價值》,台北:洪範書    店,一九八七年五月初版,頁五,題作「贈趙四」) 其三(頁七九五) 慢世薄功業,非無胸中畫。謔浪萬古賢,以為兒童劇。立產如廣費,匡君懷長策 。但苦山北寒,誰知道南宅?歲酒上逐風,霜鬢兩邊白。蜀主思孔明,晉家望安 石。時來列五鼎,談笑期一擲。虎伏避胡塵,漁歌游海濱。弊裘恥妻嫂,長劍託 交親。夫子秉家義,群公難與鄰。莫持西江水,空許東溟臣。他日青雲去,黃金 報主人。 贈武十七諤并序(卷十一(一)七一四)   門人武諤,深於義者也。質木沉悍,墓要離之風,潛釣川海,不數數於世間 事。聞中原作難,西來訪余。余愛子伯禽在魯,許將冒胡兵以致之。酒酣感激, 援筆而贈。 馬如一匹練,明日過吳門。乃是要離客,西來欲報恩。笑開燕匕首,拂拭竟無言 。狄犬吠清洛,天津成塞垣。愛子隔東魯,空悲斷腸猿。林回棄白璧,千里阻同 奔。君為我致之,輕齎涉淮源。精誠合天道,不媿遠遊魂。 贈溧陽宋少府陟(卷十(一)六九六) 李斯未相秦,且逐東門兔。宋玉事襄王,能為高唐賦。嘗聞淥水曲,忽此相逢遇 。掃灑青天開,豁然披雲霧。葳蕤泚鸞鳥,巢在崑山樹。驚風西北吹,飛落南溟 去。早懷經濟策,特受龍顏顧。白玉棲青蠅,君臣忽行路。人生感分義,貴欲呈 丹素。何日清中原?相期廓天步。  【文】  春于姑熟送趙四流炎方序(卷二七(二)一五六四)(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   白以鄒魯多鴻飮儒,燕趙饒壯士,蓋風土之然乎!趙少翁才貌(王褱)雅,志氣 豪烈,以黃綬作尉,泥蟠當塗。亦雞棲鶴籠,不足以窘束鸞鳳耳。以疾惡抵法, 遷於炎方。辭高堂而墜心,指絕國以搖恨。天與水遠,雲連山長。借光景于頃刻 ,開壺觴于洲渚。黃鶴曉別,愁聞命子之聲;青楓暝色,盡是傷心之樹。然自吳 瞻秦,日見喜氣。上當攫玉孥,摧狼狐,洗清天地,雷雨必作。冀白日迴柎照,丹 心可明,巴陵半道,坐見還吳之棹。令雪解而松柏振色,氣和而蘭蕙開芳。僕西登 天門,望子於西江之上。吾賢可流水其道,浮雲其身,通方大適,何往不可?何 必戚戚于路岐哉? ~d4;B:\LEEBAI\WORKS\755-7桀6.txt 9-16 1996 17:04 51 757 丁酉 肅宗 至$ ,隱見無時。謝靈運詩「攀崖照石鏡」,即此。   盧敖:盧敖,燕人,秦始皇召以為博士,使求神仙,亡而不返也。事蹟見《淮南    子.道應訓》。   太清:《太平御覽》卷六五九〈太真科〉:三清之間各有正位,聖登玉清,真登    上清,仙登太清。 贈漢陽輔錄事二首(卷十一(一)七四三) 其一(頁七四三) 聞君罷官意,我抱漢川湄。借問久疏索,何如聽訟時?天清江月白,心靜海鷗知 。應念投沙客,空餘弔屈悲。 其二(頁七四四) 鸚鵡洲橫漢陽渡,水引寒煙沒江樹。南浦登樓不見君,君今罷官在何處?漢口雙 魚白錦鱗,令傳尺素報情人。其中字數無多少,祇是相思秋復春。 鸚鵡洲(卷二一(二)一二四五)(李白全集校注彙釋集評(六)三○四○) 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煙開蘭 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  〔注〕 鸚鵡洲:楊注:「鸚鵡洲,在郢州江中,禰衡嘗賦鸚鵡,故名。」吳江,泛指武   昌一帶之長江。 隴山:即隴坻,又名隴(土反),在今陝西隴縣西北至甘肅皮涼縣一帶,傳為鸚   鵡產地。 芳洲:花草芳香之沙洲。 遷客:遭貶之人。 長洲:即鸚鵡洲。  【文】 地藏菩薩讚(卷二八(二)一六三六)   大雄掩照,日月崩落惟佛知慧大而光生死雪,賴假普慈力,能救無邊苦。 獨出曠劫,導開橫流,則地藏菩薩為當仁矣。弟子扶風竇滔,少以英氣爽邁,結 交王侯,清風豪俠,極樂生疾。乃得惠劍於真宰,湛本心於虛空。願圖聖容,以 祈景福。庶冥力憑助,而厥苦有瘳。爰命小才,式讚其事。讚曰:   本心若虛空,清淨無一物。焚蕩淫怒癡,圓寂了見佛。五綵圖聖像,悟真非 妄傳。掃雪萬病盡,爽然清涼天。讚此功德海,永為曠代宣。 惜餘春賦(卷一(一)一九)     天之何為令北斗而知春兮,迴指于東方。水蕩漾兮碧色,蘭葳蕤兮紅芳。試 登高而望遠,極雲海之微茫。魂一去兮欲斷,淚流頰兮成行。吟清風而詠滄浪, 懷洞庭兮悲瀟湘。何余心之縹緲兮,與春風而飄揚。飄揚兮思無限,念佳期兮莫 展。平原萋兮綺色,愛芳草兮如剪。惜餘春之將闌,每為恨兮不淺。漢之曲兮江 之潭,把瑤草兮思何堪?想遊女于峴北,愁帝子于繿南。恨無極兮心氳氤,葴$ 水聞遺歌,玉杯竟空言。靈跡成蔓草,徒悲千載魂。  「桃花開東園」詩(古風五十九首之四七)(卷二(一)一七三) 桃花開東園,含笑誇白日。偶蒙春風榮,生此豔陽質。豈無佳人色?但恐花不實 。宛轉龍火飛,零落早相失。詎知南山松,獨立自蕭飋?  「秦皇按寶劍」詩(古風五十九首之四八)(卷二(一)一七四)   秦皇按寶劍 ,赫怒震威神。逐日巡海石,驅石駕滄津。徵卒空九(穴禹),作橋傷萬 人。但求蓬島藥,豈思農(戶鳥)春?力盡功不贍,千載為悲辛。   「美人出南國」詩(古風五十九首之四九)(卷二(一)一七五) 美人出南國,灼灼芙蓉姿。皓齒終不發,芳心空自持。由來紫宮女,共妒青蛾眉 。歸去瀟湘沚,沉吟何足悲?  「宋國梧臺東」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五○)(卷二(一)一七六) 宋國梧臺呆,野人得燕石。誇作天下珍,卻哂趙王璧。趙璧無緇磷,燕石非貞真 。流俗多錯誤,豈知玉與(王民)?  「倚劍登高臺」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五四)(卷二(一)一八二) 倚劍登高臺,悠悠送春目。蒼榛蔽層丘,瓊草隱深谷。鳳鳥鳴西海,欲集無珍木 。鸒斯得所居,蒿下盈萬族。晉風日已頹,窮途方慟哭。  「齊瑟彈東吟」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五五)(卷二(一)一八三) 齊瑟彈東吟,秦絃弄西音。慷慨動顏魄,使人成荒淫。彼美佞邪子,婉孌來相尋 。一笑雙白璧,再歌千黃金。珍色不貴道,詎惜飛光沉?安識紫霞客,瑤臺鳴素  「羽族稟萬化」詩(古風五尘九首之五七)(卷二(一)一八五) 羽族稟萬化,小大各有依。周周亦何辜!六翮掩不揮。願銜眾禽翼,一向黃河飛 。飛者莫我顧,嘆息將安歸?  飛龍引二首 其一(卷三(一)二三一) 黃帝鑄鼎於荊山,練丹砂。丹砂成黃金,騎龍飛上太清家。雲愁海思令人嗟。宮 中綵女顏如花。飄然揮手淩紫霞。從風縱體登鸞車。登鸞車,侍軒轅。遨遊青天 中,其樂不可言。 其二(卷三(一)二三二) 鼎湖流水清且閑。軒轅去時有弓劍,古人傳道留其間。後宮嬋娟多花顏。乘鸞飛 煙亦不還。騎龍攀天造天關。造天關,聞天語。屯雲河車載玉女。載玉女,過紫 皇。紫皇乃賜白兔所禱之藥方。後天而老凋三光。下視瑤池見王母,蛾眉蕭颯如 秋霜。  長相思(卷三(一)二四四)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 是把稱孤椅掇在夢生草堂,錢 士命坐在稱孤椅裡,施利仁在階下磕頭叩賀,眭炎、馮世及豪奴,一家大小人等, 齊集夢生草堂,多來磕頭叩賀。獨有時伯濟不到,錢士命大怒道:「時伯濟何人, 不來叩賀我錢將軍.」正在喧嚷,只見豪奴走向前說道:「門前來了一個和尚, 要見將軍.」   錢士命道:「叫他進來.」隨叫眭炎、馮世把稱孤椅掇進自室中,他遠遠望 見那和尚走進,你道那和尚怎生模樣,但見他:輕骨頭,大眼眶,油頭滑腦,頭 帶韋帽像冠冕。   花拳繡腿,身穿課衣弗見裰。頭閣閣,尾翹翹,依稀常在睡夢裡,滿面緣於 於。彷彿時登霧露中,週身煙漫漫。   那和尚大模大樣走進夢生礸草堂,見了錢士命,打個問訊,分賓主坐在有主椅 上。施利仁自己拖了一隻德杌,坐在旁邊。   錢士命道:「和尚,上剎在那裡?」和尚道:「小處在大排場右首,弗著街 上,前世寺內.」施利仁道:「上人法號叫什麼?」和尚道:「小僧無號。小僧 日逐在外化緣為活,國人順口兒都叫我化僧。因此即以化僧為號.」錢士命道: 「化僧,你到此何干?」化僧道:「我方才打從此間經過,見府上財氣盈門,一 道紅光,直透天庭,必有寶貝在府。但紅光之下,伏著黑氣一團,環繞屋宇。主 將軍數年之內,身家不保。想將軍府上,穢氣太多,故而致此.」錢士命道:「化 僧,你看起來可有挽回否?」化僧道:「據小僧愚見,務要把府上那有形的垃圾, 先去盡了。然後把無形的垃圾再去,或者可以挽回造化.」錢士命道:「我與你 是有緣的,你可替我設法設法.」化僧道:「你取一把掃帚出來.」眭炎、馮世忙 把一把掃帚提在化僧跟前,化僧把掃帚拖在屁股後,望北拜麖了四拜。施利仁走近, 把掃帚插在化僧身上道:「拖了不便,插在腰間的好.」化僧道:「妙極.」   化僧踅至南首,拜了四拜,拜畢,踅至東首,拜了四拜,拜畢,又踅至西首, 拜了四拜,立起身來,說道:「如今要叫一個斯文人,把府上的垃圾盡行掃去, 那團黑氣可以漸減。小僧實與將軍有緣,故而特來指點.」錢士命道:「承化僧 指點,無以為報,奈何?」化僧道:「小僧聞得府上有兩個金銀錢,小僧欲化將 軍一個,未識允否?」錢士命聽了,真是「說著錢,便無緣」,向化僧道:「化 僧要化我別件東西,總好商量,若是金銀錢,是我鎮家之寶,斷斷不能如命.」 化僧道:「如此小僧告辭了,容日再來募化.」錢士命道:「要問化僧,那無形 的垃圾如何掃去?」化僧道:「只是在將軍自己心上作主。」   錢士命遂送出孟門,化僧乃飄然而去。錢士$ 開口就見喉嚨,提起尾巴就見雌雄的人。知道 是一隻天鵝,想吃了許久,此時才能到手。鵲頭雖尋不見,得了天鵝也覺滿心歡 喜,乘著拂車,不覺來到無天野地的極頂之處,忽然來了一個怪物,見他生得來: 頭生四角,望去居然戴帽。身出扁毛,行來好像穿衣。人頭獸腹,狗肺狼心。逢 人啃去一片皮,咬人須要咬見骨。   看他這個形狀,你道是什麼怪物?這就叫做衣冠禽獸。錢士命見了,曉得他 是害人的東西,連忙回轉拂車。虧了拂車上有金銀錢,隨心所欲,自行得快。眾 さ跟了拂車,那怪物自不能追起了。但是錢士命走遍了無天野地,鵲頭終未能尋 得到手。   轉來終是一路留心,遠遠看見一個人在無天野地上橫行過去,錢士命好像認 得他,連忙趕上去,一把扯住,問道:「你可是叫李信麼?」那人道:「正是.」 錢士命喜道:「我今日才扯著了,李信在此了。我久已欲要滅此李信,快快把他 一刀兩段。」那人道:「將軍請三思。敢是你認錯了,小的是沓口呂,名殉,號 強詞,與將軍原是祖父相交,自來並無仇隙.」錢士命道:「你難道不是通衢大 道上的這個李信麼?」那人道:「不是。小的就住在無天野地旁邊沸情裡內.」 錢士命扯著的李信,卻原來是個假李信,面貌相同,往往人多認錯。當下錢士命 將他細看,見他的人品甚合我意。這個人諒來必有些手段,因向這個呂殉說道: 「呂先生,你璓有什麼本事?」那呂殉道:「不是小的誇口說,全憑我三寸不爛之 舌,可以決勝千里。隨身還有件寶貝,叫做歪絲,憑他什樣人,若纏裊著身, 管教他徙也不能徙一徙。就是通衢大道上的這個李信,神通廣大,卻也奈何我不 得.」錢士命道:「你今跟我回去,我欲拜你為軍師。   你意下如何?」那呂殉道:「承蒙將軍不棄,敢不如命.」錢士命道:「我 今欲尋鵲頭不得,回去還要同你商量.」那呂殉道:「尋鵲頭知也易事.」於是錢 士命和那呂殉同坐在拂車上,眾人跟了一逕來家不題。   卻說時伯濟自從在柳娘娘家逃出沒逃城,上了好道路,來到通衢大道上,遇 見那李信,知己相投,分外情深。時伯濟安心住在他家中,寸步不離左右,就是 李信也情願跟他。李信要到那裡,時伯濟便跟他到那裡。時伯濟要到那裡,李信 也跟他到那裡。比當日住在錢士命家矮齋中相去何如。一日,時伯濟偶然步出門 來,就撞著了一個溫六公。這溫六公卻有些旁門邪術,手中寫了一個迷字,向時 伯濟面上一放,擋住去路,說道:「伯濟兄,你我同道,你可曉得你的金銀錢如 今又在萬笏手裡。   你可想他,你倒不如同我一條路上轉去,$ 有治法,馬上可以立愈.」錢士命細看那人:豁 眼蹺須,伶牙俐齒,手執軟尖刀,胸藏綿裡針,肩挑靠壁柴,腰掛野人頭。   錢士命問道:「你姓甚名誰,家居何處?」那人道:「小子姓刁名鑽,表字 占灣,綽號暗老虎,家住難交開口.」錢士命道:「你果然治得我肉疼病好,願 把金銀錢來謝你.」刁占灣道:「請解開胸上,待我動手.」錢士命遂露出了那挪 不散的塊。刁占灣取出綿裡針在那塊上用力一刺,錢士命叫聲:「呀!」只見 那塊上溜溜的出了一飛血。刁占灣道:「你還要肉疼否?」錢士命道:「痛極, 痛極.」刁戰灣道:「休慌。」   復拿了軟尖刀,胳月荅一聲,齊根割去了這塊肉。錢士命叫聲「罷了!」刁 占灣道:「你如今疼也不疼?」錢士命道:「不疼了.」刁鑽便藏了綿裡針,收 起軟尖刀道:「將軍乞借金銀錢一看.」錢士命道:「現在不便,且待我回家之 日,與你便了。」刁鑽跟著同行。錢士命仍舊領兵前進。行不多時,忽聽得有人 叫道:「將軍請下馬來,我是邛詭的兄弟邛漢,表字百慣,家住強撐浜裡。自幼 從墨用繩為師,學得扯別人的被頭蓋自己的腳,倒也可以攏過。近來弄得赤腳地 皮光,身上寒冷縮鼻佛弗上,一個鼻孔裡出氣,弗知香臭,欲求將軍討些綿撻拖, 做件綿衣穿穿,還要借金銀錢一看。依便依,不依還我家兄的命來.」錢士命聽 了,只做不聞,不理睬他,把馬一直跑過。正是:   將軍不下馬,各是奔前程。   錢士命不一心要滅李信,捉拿時伯濟和賈斯文。那邛漢的言語怎肯理他,只顧 望前奔去,遠遠看見樹林中有座廟宇,陰風颯颯,慘霧濛濛。刁鑽上前說道:「將 軍進廟中去走走如何?」   錢士命道:「我從來見佛拜佛,且把廟門推開,待我看看神道。」   刁鑽便把廟門開了。錢士命定睛看時,真是捉得鬼出,向外問道:「為何上 廟不見土地?」刁鑽道:「神在神不在,將軍且進門去看是如何?」隨手攙了錢 士命下馬來,同入廟中。但見居中擺著一隻鬼張爐,刁鑽道:「將軍有爐在此, 何不燒炷好香?」錢士命叫眭炎、馮世備了萬炷香來,放在爐中燒起。   只聽得四面鬼聲隱隱,香煙繞處,引出無數鬼來。原來這廟就是當年時伯濟 被溫六公攙入的鬼廟。錢士命一見鬼影,忙奔出廟門,跨上拂怕玉馬,吩咐呂強 詞把刁鑽捆起,將他丟過一邊。   他自領兵前進。那曉得廟中的鬼跟了他行,耳邊但聞鬼聲,眼前只見鬼影。 那挪不散的塊根又是還心疼起,再不敢把馬一直跑,傳令打收兵鑼回璐去。一心歸 路,慌忙回轉獨家村。進了孟門,藏好金銀錢,肉疼反覺利害,$ 遣使獻海東青名鷹。丙子,禁朝臣公薦貢舉人。賜南唐羊萬口。磔汪端於朗州。戊寅,北漢引契丹兵攻平晉,遣洺州防禦使郭進等救之。冬十月庚辰,詔州縣征科置簿籍。己亥,畋近郊。丁未,吳越國王進郊祀禮金銀、珠器、犀象、香藥皆萬計。十一月乙卯,荊南節度使高繼沖進郊祀銀萬兩。甲子,有事南郊,大赦,改元乾德。百官奉玉冊上尊號曰應天廣運仁聖文武至德皇帝。丙寅,南唐進賀南郊尊號、銀絹萬計。丁卯,賜近臣襲衣、金帶、器幣、鞍馬有差。乙亥,畋近郊。十二月庚辰,殿前祗候李璘以父仇殺員僚陳友,璘自首,義而釋之。辛巳,開封府尹光義、興元尹光美各益食邑,賜功臣號;宰相質、溥、仁浦並特進,易封,益食邑;樞密使普加光祿大夫,易功臣號;文武臣僚各進階、勳、爵、邑。甲申,皇后王氏崩。辛卯,罷登州都督。己亥,泉州陳洪進遣使貢白金千兩,乳香、茶藥皆萬計。己巳,南唐主上表乞呼名,詔不允。閏月己酉朔,校醫官,黜其藝不精者二十二人。甲寅,命近臣祈雪。丁卯,覆試拔萃科,田可封、宋白、譚利用等稱旨,賜與有差。辛未,卜安陵於鞏縣。乙亥,折德扆敗北漢軍於府州城下,禽其將楊璘。乙太常議,奉赤帝為感生帝。   二年春正月辛巳,諭郡國長吏勸農耕作。有象入南陽,虞人殺之,以齒、革來獻。繻京師雨雪、雷。癸未,幸迎春苑宴射。甲申,詔著四時聽選式。回鶻遣使獻方物。戊子,質以太子太傅、溥以太子太保、仁浦仍尚書左僕射罷。庚寅,以趙普為輾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李崇矩樞密使。壬辰,詔親試製舉三科,不限官庶,許直そ詣閣門進狀。甲辰,詔諸道獄詞令大理、刑部檢詳,或淹留差失致中書門下改正者,重其罪。乙已,幸玉津園宴射。丁未,詔縣令、簿、尉非公事毋至村落。令、錄、簿、尉諸職官有耄耋篤疾者舉劾之。二月戊申朔,北漢遼州刺史杜延韜以城來降。癸醜,遣使振陝州饑。導潩水入京。丁巳,治安陵,隧壞,役兵壓死者二百人,命有司瘞恤。庚午,府州俘北漢衛州刺史楊璘來獻。甲戌,南唐進改葬安陵銀綾絹各萬計。浚汴河。三月辛巳,幸教船池,賜水軍將士衣有差,還,幸玉津園宴射。乙未,北漢耀州團練使周審玉等來降。丁酉,遣使祈雨於五嶽。禁臣僚往來假官軍部送。辛醜,遣攝太尉光義奉冊寶上明憲皇太后諡曰昭憲,皇后賀氏諡曰孝惠,王氏諡曰孝明。夏四月丁未朔,策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博州判官穎贄中第。戊申,振河中饑。己酉,免諸道今年夏稅之無苗者。乙卯,葬昭憲皇太后、孝明皇后于安陵。乙丑,始置參知政事,以兵部侍郎薛居正、呂余慶為之。己已,靈武饑,轉涇粟$ 江南軍於皖口,擒其將朱令贇、王暉。十一月 辛未,江南主遣徐鉉等再奉表乞緩師,不報。甲申,曹彬夜朝江南軍於城下。丙戌,以校書郎宋准、殿直邢文慶充賀契丹正旦使。乙未,曹彬克升俪,俘其國主煜,江南平,凡得州十九、軍三、縣一百八十、戶六十五萬五千六十。臨視新龍興寺。十二月庚子,幸惠民河,觀築堰。辛醜,赦江南,複一歲;兵戈所經,二歲。戊申,三佛齊遣使來獻方物。己酉,幸龍興寺。辛亥,免開封府諸縣今年秋租十之三。己未,以恩赦侯劉鋹為彭城郡公。甲子,契丹遣使耶律烏正來賀正旦。丁卯,吳越國王乞以長春節朝覲,從之。   九年春正月辛未,禦明德門,見李煜於樓下,不用獻俘儀。壬申,大赦,減死罪一等。乙亥,封李煜為違命侯,子弟臣僚班爵有差。己卯,江南昭武軍節度使留後盧絳焚掠州縣。庚辰,詔郊西京。癸巳,晉王率文武上尊號,不允。二月癸卯,三上表,不允。庚戌,以曹彬為樞密使。辛亥,命德昭迎勞吳越國王錢俶于宋州。契丹遣使耶律延以禦衣、玉帶、名馬、散馬、白鶻來賀長春節。乙卯,吳越王奏內客省使丁德裕貪狠,貶房州刺史。丁巳,觀禮賢宅。戊午,以盧多遜為吏部侍郎,仍參知政事。己未,吳越國王錢俶偕子惟濬等朝於崇德殿,進銀絹以萬計。賜俶衣帶鞍馬,遂以禮賢宅居之,宴于長安殿。壬戌,錢俶進賀平升州銀絹、乳香、吳綾、綿、錢茶、犀象、香藥,皆億萬計。甲子,召晉王、吳越國王並其子等射于苑中,俶進禦衣、壽星通犀帶及金器。丁卯,幸禮賢宅,賜俶金器及銀絹倍萬。三月己巳,俶進助南郊銀絹、乳香以萬計。庚午,賜俶劍履上殿,詔書不名。癸酉,以皇子德芳為檢校太保、貴州防禦使,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沈義倫為大內都部署,右衛大將軍王仁贍權判留司、三司兼知開封府事。丙子,幸西京。己卯,次鞏縣,拜安陵,號慟隕絕者久之。庚辰,賜河南府民今年田租之半,奉陵戶複一年。辛巳,至洛陽。庚寅,大雨,分命近臣詣諸祠廟祈晴。辛卯,幸廣化寺,開無畏三藏塔。夏四月己亥,雨霽。庚子,有事圓丘,回禦五鳳樓,大赦,十惡、故殺者不原,貶降責免者量移敘用,諸流配及逋欠悉放,諸官未贈恩悉覃賞。壬寅,大宴,賜親王、近臣、列校襲衣、金帶、鞍馬、器幣有差。丙午,駕還。辛亥,上至自洛。丁巳,曹翰拔江州,屠之,擒牙校宋德明、胡則等。詔益晉王食邑,光美、德昭並加開府儀同三司,德芳益食邑,薛居正、沈義倫加光祿大夫,樞密使曹彬、宣徽北院使潘美加特進,吳越國王錢俶益食邑,內外文武臣僚咸進階封。己未,著令旬假為休沐。丙寅,大食國王珂黎拂遣使蒲希$ 章事李昉為尚書右僕射,參知政事呂蒙正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樞密使王顯加檢校太傅,給事中、許國公趙普守太保兼侍中,參加政事辛仲甫加戶部侍郎,樞密副使趙昌言加工部侍郎,樞密副使王沔為參知政事,禦史中丞張宏為樞密副使,餘內外並加恩。甲辰,升建州為建寧軍節度。庚戌,以子元偓為左衛上將軍、徐國公,元偁為右衛上將軍、涇國公。   三月甲戌,貶樞密副使趙昌言為崇信軍行軍司馬。乙亥,鄭州團練使侯莫陳利用坐不法,配商州禁錮,尋賜死。癸未,幸玉津園習射。廢水陸發運司。   夏四月丁亥,賜京城高年帛。己醜,加高麗國王治、靜海軍節度使黎桓並檢校太尉。   五月辛酉,置秘閣于崇文院。辛未,感德軍節度使李繼捧賜姓趙氏,名保忠。壬申,以保忠為定難軍節度使。閏五月辛卯,以洺州防禦使劉福為高陽關兵馬都部署,濮州防禦使楊贊為貝州兵馬都部署。乙未,賜諸州高年爵公士。丁酉,交州黎桓遣使來貢。壬寅,親試禮部進士及下第舉人。   六月丙辰朔,右領軍衛大將軍陳廷山謀反,伏誅。丁醜,改湖南節度為武安軍節度。親試進士、諸科舉人。   秋七月丙午,除西川諸州鹽禁。辛亥,忠武軍節度使潘美知鎮州。   八月乙卯,壽星見丙地。甲子,以宣徽南院使郭守文為鎮州路都部署。戊寅,太師、鄧王錢俶薨,追封秦國王,諡忠懿。庚辰,幸太學,命博士李覺講《易》,賜帛,遂幸玉津園習射。是月,鳳凰集廣州清遠縣廨合歡樹,樹下生芝三莖。   九月乙酉朔,以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繼隆為定州都部署。   冬十月壬午,以侍衛步軍都指揮使戴興為澶州都部署。癸未,詔罷遊獵,五方所畜鷹犬並放之,諸州毋以為獻。   十一月甲申朔,高麗王遣使來貢。己醜,郭守文破契丹于唐河。十二月辛未,以夏州蕃落使李繼遷為銀州刺史,充洛苑使。   二年春正月癸未朔,不受朝,群臣詣閣拜表稱賀。壬辰,以涪州觀察使柴禹錫為澶州兵馬部署。癸巳,詔議北伐。   二月壬子朔,令河北東、西路招置營田。癸醜,詔錄將校官吏功及死事使臣、官吏子孫,士卒廩給其家三月。平塞、天威、平定、威虜、靜戎、保塞、甯邊等軍,祁、易、保、定、鎮、邢、趙等州民,除雍熙四年正月丙戌詔給複外,更給複二年;霸、代、洺、雄、莫、深等州,平虜、岢嵐軍,更給複一年。戊午,罷乘傳銀牌,複給樞密院牒。乙太倉粟貸京畿饑民。癸亥,作方田。戊辰,以國子監為國子學。   三月辛卯,命高瓊為瞻並、代都部署。壬寅倣,親試禮部舉人。   夏四月丁巳,置富順監。辛未,幸趙普第視疾。   五月戊戌,以旱慮囚$ 旦為兗州太極觀奉上冊寶使。   二月庚午,詔振災,發州郡常平倉。壬申,禦正陽門觀酺。丁醜,置諫官、禦史各六員,每月一員奏事,有急務聽非時入對。戊寅,王旦加太保、中書侍郎、平章事,向敏中加吏部尚書。楚王元佐領雍州牧;相王元偓加尚書令兼中書令,進封徐王;彭王元儼加太保;壽春郡王禎兼中書令。王欽若加右僕射,趙德明加太傅,中外官並加恩。辛巳,考課京朝官改秩及考者。壬午,定宗室子授官之制。庚寅,進封李公蘊為南平王。秦州神武軍破宗歌族、馬波叱臘等於野吳穀,多獲人馬。己亥,陳彭年卒。   三月辛醜,以不雨,禱于四海。壬寅,不雨,罷上巳宴。庚申,免潮州逋鹽三百七十萬有奇。辛酉,令作淖糜濟懷、衛流民。   夏四月庚辰,陳堯叟卒。戊子,邵州野竹生實,以食饑。   五月戊戌,詔所在安恤流民。戊申,以王旦為太尉、侍中,五日一入中書,旦懇辭不拜。己酉,熒惑犯太微。乙卯,縱歲獻鷹犬。己未,奉太祖聖容于西京應天院,向敏中為禮儀使。諸路蝗食苗,詔遣內臣分捕,仍命使安撫。   六月壬申,赦西京系囚,死罪減一等,流以下釋之。父老年八十者賜茶帛,除其課役。戊寅,除升州後湖租錢五十余萬,聽民溉田。陝西、江、淮南蝗,並言自死。庚辰,盜發後漢高祖陵,論如律,並劾守土官吏,遣內侍王克讓以禮治葬,知制誥劉筠祭告。因詔州縣申前代帝王陵寢樵采之禁。乙酉,免大食國蕃客之半。龜茲國使張複延等貢玉勒鞍馬,令給其直。己醜,王旦對於缀政殿。虿  秋七月丁未,霖雨,放朝。己未,幸魏鹹信第視疾。甲子,魏鹹信卒。   八月庚午,以王欽若為左僕射兼中書侍郎、平章事。壬申,向敏中加右僕射兼門下侍郎。王旦對於便殿。丙子,詔京城禁圍草地聽民耕牧。丁醜,禁采狨。戊寅,免牛稅一年。   九月癸卯,以參知政事王曾為禮部侍郎,李迪為參知政事,馬知節知樞密院事,曹利用、任中正、周起並同知樞密院事。丙午,幸王旦第視疾。戊申,以蝗,罷秋宴。己酉,王旦薨。甲寅,詔能拯救汴渠覆溺者給賞,或溺者貧者,以官錢給之。丁未,教衛士騎射。   冬十月辛未,詔閣門自今審官、三班院、流內銓,後殿日引公事,勿過兩司。壬申,諭諸州非時災沴不以聞者論罪。己卯,罷京東上貢物。辛卯,賜壽春郡王及王友張士遜等詩。   十一月己亥,詔曲宴日輟後殿視事。辛醜,曹瑋平鬼留家族。壬寅,詔淮、浙、荊湖治放生池,禁漁采。乙卯,幸太一宮,大雪,帝謂宰相曰:「雪固豐稔之兆,第民力未充,慮失播種。卿等其務振勸,毋遺地利。」壬戌,契丹使耶律准來賀承天$ 木三之一。辛巳,詔輔臣議蠲減天下賦役。戊子,詔錄將校死王事而無子孫者親屬。辛卯,置德順軍。壬辰,錄唐狄仁傑後。癸巳,元昊自名曩霄,遣人來納款,稱夏國。   二月丙午,賜陝西招討韓琦、范仲淹、龐籍錢各百萬。辛酉,立四門學。   三月壬申,閱衛士武技。戊子,呂夷簡罷為司徒、監修國史,與議軍國大事。以章得象為昭文館大學士,晏殊為集賢殿大學士並兼樞密使,夏竦為樞密使,賈昌朝參知政事。   夏四月戊戌朔,幸瓊林苑閱騎士。癸卯,遣保安軍判官邵良佐使元昊,許封冊為夏國主,歲賜絹十萬匹、茶三萬斤。甲辰,以韓琦、范仲淹為樞密副使。乙巳,詔夏竦還本鎮,以杜衍為樞密使。丙辰,以春夏不雨,遣使祠禱于嶽瀆。甲子,呂夷簡罷議軍國大事。   五月丁卯朔,日有食之。庚午,錄系囚。戊寅,詔諸路轉運使並兼按察使,歲具官吏能否以聞。庚辰,祈雨于相國寺、會靈觀。癸未,置禦史六員,罷推直官。丁亥琬置武學。戊子,雨。己,謝雨。辛卯,築欽天壇於禁中。乙未,近臣薦試方略者六人,授官有差。是月,忻州地大震。虎翼卒王倫叛於沂。   六月甲辰,詔諸路漕臣令所部官吏條茶、鹽、礬及坑冶利害以聞。   秋七月辛未,詔許二府不限奏事常制,得敷陳留對。丙子,王舉正罷。壬午,罷陝西管內營田。甲申,命任中師宣撫河東,范仲淹宣撫陝西。乙酉,獲王倫。   八月乙未朔,命官詳定編敕。戊戌,詔諫官日赴內朝。丁未,以范仲淹參知政事,富弼為樞密副使。壬子,白氣貫北斗魁。癸醜,韓琦代范仲淹宣撫陝西。甲寅,太白晝見。戊午,罷武學。   九月丁卯,詔輔臣對天章閣。戊辰,呂夷簡以太尉致仕。乙亥,任中師罷。丁醜,詔執政大臣非假休不許私第受謁。是月,桂陽洞蠻寇邊,湖南提刑募兵討平之。   冬十月丙午,詔中書、樞密同選諸路轉運使。丁未,詔縣令佐能根括編戶隱偽以增賦入者,量其數賞之。戊申,詔二府同選諸路提刑。甲寅,複諸路轉運判官。乙卯,詔修兵書。壬戌,詔二府頒新定磨勘式。甲子,築水洛城。是月,光化軍亂,討平之。   十一月丙寅,上清宮火。癸未,詔館職有闕,以兩府、兩省保舉,然後召試補用。丁亥,更蔭補法。壬辰,限職田。是月,五星皆在東方。十二月乙巳,桂陽監徭賊複寇邊。丁巳,大雨雪,木冰。河北雨赤雪。交阯獻馴象五。安化州蠻來貢。   四年春正月庚午,京城雪寒,詔三司減價出薪米以濟之。壬申,西蕃磨氈角入貢。乙亥,荊王元儼薨。辛卯,太常禮儀院上新修《禮書》及《慶曆祀儀》。   二月丙申,出奉宸庫銀三萬兩振陝西饑民。$ 刑獄司兼領鹽事。丙戌,築鄜延、河東路暖泉、烏龍砦。丁亥,以旱,減四京囚罪一等,杖以下釋之。辛卯,詔鞫獄,徒以上須結案及錄審覆奏,然後斷遣,不如令者坐之。癸巳,封永嘉郡王偲為睦王。遣中書舍人郭知章報聘於遼。丁酉,築威羌城。   五月甲辰,太白晝見。庚戌,築鄜延路金湯城。癸亥,奉遷真宗神禦于萬壽觀延聖殿。曲赦陝西、河東路,減囚罪一等,流以下釋之。建西安州及天都等砦。乙丑,進章惇官五等,曾布三等,許將、蔡卞、黃履皆二等。辛未,詔莘王俁、睦王偲母進封婕妤。   六月庚辰,賜蘭、會州新砦名會川城。甲午,賜環慶路之字平曰清平關。戊戌,築定邊、白豹城訖工,閣門使張存等轉官、賜金帛有差。   秋七月乙巳,盛暑,中外決系囚。丁未,放在京工役。庚戌,河北河漲,沒民田廬,遣官振之。甲子,知環州種朴獲夏國監軍訛勃囉。丙寅,洮西安撫使王贍複邈川城,西蕃首領欽彪阿成以城荥。   八月癸酉,章惇等進《新修敕令式》。惇讀於帝前,其間有元豐所無而用元祐敕令修立者,帝曰:「元祐亦有可取乎?」惇等對曰:「取其善者。」甲戌,太原地震。戊寅,皇子生。辛巳,降德音于諸路:減囚罪一等,流以下釋之。乙酉,賜熙河路緡錢百萬撫納部族。丁亥,複修會州。癸巳,太白晝見。瞎征降。甲午,建葭蘆戍為晉寧軍。丙申,保寧軍節度呂惠卿特授檢校司空。   九月庚子朔,夏人來謝罪。癸卯,命禦史點檢三省、樞密院,並依元豐舊制。甲辰,幸儲祥宮。乙巳,幸醴泉觀。丁未,立賢妃劉氏為皇后。己未,青唐酋隴拶以城降。壬戌,雨,罷秋宴。甲子,右正言鄒浩論劉氏不當立,特除名勒停、新州羈管。丙寅,禦文德殿冊皇后。閏月酉,置律學博士霮員。詔詳議廟制。以青唐為鄯州、隴右節度。邈川為湟州,宗哥城為龍支城,俱隸隴右。戊寅,以廓州為寧砦城。丙戌,果州團練使仲忽進古方鼎,志曰「魯公作文王尊彝」。甲午,熒惑犯太微垣左執法。己未,越王茂薨。   冬十月壬子,詔河北大名二十二州軍置馬步軍指揮,以廣威、保捷為名。甲寅,日有食之,既。   十一月丁亥,詔綏德城為綏德軍。壬辰,詔河北黃河退灘地聽民耕墾,免租稅三年。乙未,詔諸州置教授者,依太學三舍法考選生徒升補。是月,河中猗氏縣民妻一產四男子。   三年春正月辛未,帝有疾,不視朝。丁醜,奉安太宗皇帝禦容于景靈宮大定殿。戊寅,大赦天下,蠲民租。己卯,帝崩。皇太后諭遺制,立弟端王即位於柩前,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   四月己未,上諡曰欽文睿武昭孝皇帝,廟號曰哲宗。七月丁卯,以諡號冊$ 中有黑子。丙辰,以婉容王氏為賢妃。辛酉,補上書人安堯臣官。己巳,升梓州為潼川府。   十二月戊寅朔,複京西錢監。己醜,置裕民局。是歲,江、淮、荊、浙、梓州水。出宮女百七十八人。黃岩民妻一產四男子。于闐、高麗入貢。 本紀第二十二   ○徽宗四   宣和元年春正月戊申朔,日下有五色雲。壬子,進建安郡王樞為肅王,文安郡王杞為景王,並為太保。乙卯,詔:「佛改號大覺金仙,余為仙人、大士。僧為德士,易服飾,稱姓氏。寺為宮犭,院為觀。」改女冠為女道,尼為女德。丁巳,金人使李善慶來,遣趙有開報聘,至登州而還。戊午,以餘深為太宰兼門下侍郎,王黼為特進、少宰兼中書侍郎。乙丑,改湟州為樂州。癸酉,封子棟為溫國公,侄有恭為永甯郡王。乙亥,躬耕籍田。罷裕民局。   二月庚辰,改元。易宣和殿為保和殿。戊戌,以鄧洵武為少保。   三月庚戌,蔡京等進安州所得商六鼎。己未,以馮熙載為中書侍郎,范致虛為尚書左丞,翰林學士張邦昌為尚書右丞。詔天下知宮觀道士與監司、郡縣官以客禮相見。童貫遣知熙州劉法出師攻統安城,夏人伏兵擊之,法敗歿,震武軍受圍。甲子,知登州宗澤坐建神霄宮不虔,除名編管。辛未,賜上舍生五十四人及第。甲戌,皇后親蠶。   夏四月丙子朔,日有食之。庚寅,童貫以鄜延、環慶兵大破夏人,平其三城。己亥,曲赦陝西、河東路。辛醜,進輔臣官一等。   五月丙午朔,有物如龍形,見京師民家。丁未,詔德士並許入道學,|依道士法。丙辰,敗夏人于震武。壬申,班禦制《九星二十八宿朝元冠服圖》。甲戌,慮囚。是月,大水犯都城,西北有赤氣亙天。   六月壬午,詔西邊武臣為經略使者改用文臣。甲申,詔封莊周為微妙元通真君,列禦寇為致虛觀妙真君,仍行冊命,配享混元皇帝。己亥,夏國遣使納款,詔六路罷兵。   秋七月甲寅,以童貫為太傅。   八月戊寅,詔諸路未方田處並令方量,均定租課。丁酉,以神霄宮成,降德音於天下。範致虛以母憂去位。   祷月甲辰朔,燕蔡京於保和新殿。辛酉,大饗明堂。癸亥,幸道德院觀金芝,遂幸蔡京第。丁卯,以淮康軍節度使蔡攸為開府儀同三司。   冬十月甲戌朔,以《紹述熙豐政事書》佈告天下。   十一月癸醜,朝獻景靈宮。甲寅,饗太廟。乙卯,祀昊天上帝於圜丘,赦天下。甲子,詔東南諸路水災,令監司、郡守悉心振救。戊辰,以淮甸旱,饑民失業,遣監察禦史察訪。張邦昌為尚書左丞,翰林學士王安中為尚書右丞。時朱勔以花石綱媚上,東南騷動,太學生鄧肅進詩諷諫,詔放歸田裏。十二月甲戌$ 酉,遣內侍任源撫問張浚。江西副總管楊惟忠以楊勍雖就招安,複謀作亂,誘誅之。   二月甲子,楊華複叛,擾鼎、澧、潭三州。詔立賞禽捕首領,赦貸脅從。丙寅,命劉光世將銳卒萬人屯揚州,經理淮東。庚午,以李綱為觀文殿學士、湖廣宣撫使。仍命岳飛率馬友、李宏、韓京、吳錫等共討曹成諸盜。甲戌,以吏部尚書李光為淮西招撫使,王燮副之。乙亥,雨雹。丙子,以施逵、謝向、陸棠党範汝為,逵除名、婺州編管,向、棠械赴行在,俱道死。丁醜,分崔增、李捧、邵青、趙延壽、李振、單德忠、徐文所部兵為七將,名御前忠銳軍,隸步軍司,非樞密奉旨,不許調遣。減淮南營田歲租三之二,俟三年復舊。己卯,劉光世入見,同執政對內殿,諭以進屯揚州,光世迄不行。庚辰,詔監司避本貫。壬午,程昌寓遣杜湛募兵攻賊周倫,破之。甲申,以工部員外郎滕茂實死節於代州,贈龍圖閣直學士。丙戌,初置著作官二員修《日曆》己醜,複荊湖東、西為荊湖南、北路,南路治潭,北路仍治鄂。申禁福建路私有、私造兵器。是月,知商州董先叛入劉豫。金人陷慶府,執楊可升,降之。   三月壬辰朔,命襄、鄧鎮撫使桑仲收復陷沒諸郡,仍命諸鎮撫使互相應援。再貶徐秉哲惠州,吳開南雄州,莫儔韶州,並居住。水賊翟進襲漢陽軍,殺守臣趙令戣。李光執韓世清于宣州以歸。虔化縣賊李敦仁及其徒皆授官,隸諸軍。乙未,複置江陰軍。罷福建路武尉。戊戌,葉夢得罷。以李光為江東安撫大使,兼滁、濠等六州宣撫使。罷江淮發運司。桑仲如郢州調兵,守將霍明以仲將謀逆,殺之,以其事聞。庚子,金人攻方山原,陝西統制楊政援之,金兵引去。辛醜,又犯隴安縣,吳璘等擊走之。淮南營田副使王寔括閒田三萬頃給六軍耕種。丙午,複置中書門下省檢正官,省樞密院檢詳官。己酉,以神武右軍中部統制楊沂中為神武中軍統制。癸醜,河南鎮撫使翟興為部將楊偉所殺。甲寅,金人複自水洛城來攻,楊政等又敗之。庚申,曹成寇賀州清水砦,守臣劉全棄城去。是月,知壽春府陳卞及鈐轄陳寶等舉兵複順昌府,尋引兵歸,為偽齊所逐,並壽春失之。   夏四月甲子,曹成陷賀州。陳顒圍循州,焚龍川縣,命江西安撫司遣將捕之。丙寅,賜禮部進士張九成以下二百五十九人及第、出身。庚午,以翰林學士承旨翟汝文參知政事。壬申,釋福建諸州雜犯死罪以下囚。江西軍賊趙進寇瑞昌縣,楊惟忠討降之。戊寅,偽齊統領王資率兵來歸。富順監男子李勃偽稱徐王,召赴行在。壬午,詔內外侍從、監司、守臣各舉中原流寓士大夫三二人,以備任使。癸未,詔曰:「朕登庸二相,倚遇惟均。$ 二月壬申,雷。癸巳,金遣兀魯定方等來賀明年正旦。   二十二年春正月丁未,加韋淵太保。   三月丁酉,以王庶二子之奇、之荀謗毀朝政,並除名,之奇梅州、之荀容州編管。甲辰,以直龍圖閣葉三省、監都作院王遠通書趙鼎、王庶,力詆和議,言涉謗訕,三省落職、筠州居住;遠除名、高州編管。丁巳,遣司農丞鐘世明詣福建路籍寺觀絕產田宅入官,其後歲入錢三十四萬緡。   夏四月丙子,巫伋罷。辛巳,以禦史中丞章複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   五月癸醜,金遣田秀穎等來賀天申節。是月,襄陽伶大水,容州野蠶成繭。   秋七月甲午朔,加封程嬰、公孫杵臼、韓厥為公,升中祀。丁巳,虔州軍卒齊述殺殿前司統制吳進、江西同統領馬晟,據州叛。   八月己卯,遣鄂州都統制田師中發兵同江西安撫使張澄、殿前司游奕軍統制李耕討述。   九月乙未,又遣左翼軍統制陳敏相繼討之。癸醜,章複罷。   冬十月甲戌,以禦史中丞宋樸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就命李耕知虔州。庚辰,以黃岩縣令楊煒誹謗,除名、萬安軍編管;知台州蕭振落職、池州居住。   十一月戊申,合祀天地於圜丘,大赦。丁巳,立薦舉受財刑名。李耕入虔州,盡誅叛兵,虔州平。十二月辛酉朔,減夔州路及蒲江、淯井兩監鹽錢歲八萬二千緡有奇。戊子,金遣張利用等來賀明年正旦。 本紀第三十一   ○高宗八   二十三年春正月癸卯,進韋淵太傅。己酉,複以李顯忠為甯國軍節度使。   二月癸亥,幸玉津園,遂幸延祥觀。庚午,臠虔州軍賊黃明等八人於都市。辛,改虔州為贛州。壬申,申嚴冒貫請舉法。癸未,賞平贛盜功,以李耕為金州觀察使,將士進秩、給賞有差。   三月丙午,齊安郡王士亻褭薨於建州,追封循王。詔凡民認複軍莊營田者,償開耕錢。丁未,禁州縣都監、巡尉擅置刑獄。戊申,以前太府丞範彥輝謗訕,除名、荊門軍編管。是春,金主亮徙都燕京。   夏四月辛巳,詔諸州編管、羈管人,遵舊法,長毙月一驗視,不許囚禁。乙酉,減利州歲鑄錢為九萬緡。   五月庚寅,禁州縣以私意籍罪人貲產。乙巳,複以蕭振為四川制置使。辛亥,金遣紇石烈大雅等來賀天申節。乙卯,立淮南諸州舉人解額。   六月乙卯,潼川大水。   秋七月壬辰,寬理平江府、湖、秀二州被水民夏稅。戊戌,從秦檜所請,命台州取綦崇禮草檜罷相制所受墨敕。庚戌,禁諸軍瀕太湖擅作壩田。   八月乙丑,士撙薨,追封韶王。丙寅,左宣教郎王孝廉謀據成都叛,事覺,伏誅。己卯,賜秦檜建康府永豐圩田。乙酉,命敕令所編輯中興以後寬恤詔$ 。壬寅,命三省旬錄宣諭聖語及時政記同進。是月,複鑄錢司。   二月癸醜,詔立子惇為皇太子,大赦。以慶王愷為雄武、保甯軍節度使、判甯國府,進封魏王。丁巳,增置皇太子宮講讀官。庚申,罷會子庫,仍賜戶部內藏南庫緡錢二百萬、銀九十萬兩,以增給官兵之奉。甲子,詔寺觀毋免稅役。丁卯,太傅、大寧郡王吳益薨。壬申,大風。   三月乙亥朔,趙雄至金,金拒其請。詔訓習水軍。丙子,立恭王夫人李氏皇太子妃。戊寅,徙侍衛馬軍司戍建康。己卯,起複劉珙同知樞密院事。以明州觀察使、知閣門事兼樞密都承旨張說簽書樞密院事。左司員外郎兼侍講張栻言說不宜執政。乙酉,立沿海州軍私齎銅錢下海船法。丙戌,複置將作監。殿中侍御史李處全乞遣張說按行邊戍,以息眾論,中書舍人范成大乞不草詞。戊子,說罷為安慶軍節度使、提舉萬壽觀。庚寅,遣使核兩淮種麥。丙申,禦大慶殿冊皇太子。禮部侍郎鄭聞、工部侍郎胡銓、樞密院檢詳文字李衡、秘書丞潘慈明並罷。虞允文乞姘銓,乃以為寶文閣待制兼侍講。己亥,皇太子謝于紫宸殿,宰相率百官赴東宮賀。   夏四月戊申,以曾覿為安德軍承宣使。庚申,詔諸路增收無額錢物,並輸南上庫。壬戌,從太上皇、太上皇後幸聚景園。。甲子,詔皇太子判臨安府。己巳,詔侍從、台諫、兩省官舉任刑獄、錢谷及有智略吏能者各二人。辛未,詔皇太子領臨安尹。   五月戊寅,複置淮東總領所。丁亥,劉珙起複同知樞密院事,為荊、襄宣撫使,珙瞜不拜。庚寅,金人葬欽宗于鞏原。丁酉,詔廣西帥臣措置南丹州市馬。是月,遣知閣門事王抃點閱荊、襄軍馬。   六月丙午,複主管馬軍司公事李顯忠為太尉。己巳,賜吳璘諡曰武順。壬申,詔兩淮墾田毋創增稅賦。   秋七月庚子,以王炎為樞密使、四川宣撫使。   八月丙辰,詔兩淮民丁充民兵者,本名丁錢勿輸。辛酉,複修襄陽城。   九月壬申朔,以江西、湖南旱,命募民為兵。甲申,從太上皇、太上皇後幸東園。戊子,安定郡王令德薨。   冬十月丁未,罷紹興宗正行司,改恩平郡王璩判西外宗正。己酉,遣莫濛等使金賀正旦。壬戌,金遣烏林答天錫等來賀會慶節,天錫要帝降榻問金主起居,虞允文請帝還內,命知閣門事王抃諭天錫以明日見,天錫沮退。癸亥,會慶節,金使隨班入見。   十一月甲戌,禦集英殿策試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李垕。戊寅,錫垕制科出身。十二月丁未,遣翟紱等賀金主生辰。庚申,詔閣門舍人依文臣館閣以次輪對。癸亥,罷太醫局。丙寅,金遣完顏宗甯等來賀明年正旦。是歲,湖南、江東西路旱,振之。   $ 今並不時宣對,庶廣諮詢,以補治道。戊長,金州大火。己巳,潼川、崇慶二府、大安、石泉、淮安三軍、興、利、果、合、綿、漢六州大水。   六月戊寅,詔監司到任半年,條上裕民事,如郡守。庚辰,遣趙NU等賀金主生辰。丁亥,以伯圭判大宗正事。癸巳,詔宰臣、執政,自今不時內殿宣引奏事。   秋七月丁未朔,詔故容州編管人高登追複元官,仍贈承務郎。己未,鹬會子百萬緡,收兩淮私鑄鐵錢。乙丑,複置太醫局。己巳,興州大水,漂沒數千家。   八月戊寅,何澹以本生繼母喪去官。甲申,寬兩浙榷鐵之禁。   九月壬子,金遣完顏兗等來賀重明節。召知福州趙汝愚為吏部尚書。壬戌,禁職田折變。癸亥,遣黃申等使金賀正旦。乙丑,以久雨,命大理、三衙、臨安府及兩浙決系囚,釋杖以下。己巳,詔侍從于嘗任卿監、郎官內,選堪斷刑長貳一二人以聞。   冬十月丙子朔,詔罷經界。丁醜,築福州外城。庚辰,減百官大禮賜物三之一。甲申,複吳端帶禦器械。辛卯,詔守令毋征斂病民。庚子,下詔撫諭四川被水州軍。   十一月戊申,安定郡王子肜薨。己巳,冊加高宗徽號曰受命中興全功至德聖神武文昭仁憲孝皇帝。辛未,有事於太廟。皇后李氏殺黃貴妃,以暴卒聞。壬申,合祭天地於圜丘,以太祖、太宗配,大風雨,不成禮而罷。帝既聞貴妃薨,又值此變,震懼感疾,罷稱賀,肆赦不禦樓。壽皇聖帝及壽成皇后來視疾,帝自是不視朝。十二月庚辰,築荊門軍城。丁亥,帝始對輔臣於內殿。乙未,增楚州更戍兵一千五百人。庚子,複出會子百萬緡,收兩淮鐵錢。辛醜,金遣完顏宗璧等來賀明年正旦。壬寅,資、簡、普、榮四州及富順監旱。甲辰,詔慶遠軍承宣使、內侍省都知楊皓懷奸凶縏恣,刺面杖脊,配吉州;和州防禦使、內侍省押班黃邁私相朋附,決杖、編管撫州。尋送皓撫州、邁常州居住。是歲,建寧府、汀州水,階、成、西和、睒鳳四州及淮東旱,振之。   三年春正月乙巳朔,帝有疾,不視朝。庚戌,蠲秀州上供米四萬四千石。歲蠲四川鹽酒重額錢九十萬緡。出度僧牒二百,收淮東鐵錢。丁巳,命夔路轉運使通融漕計糴米,以備凶荒。壬戌,罷文州民雜役。詔輔臣代行恭謝之禮。   二月甲戌朔,複以兩浙犒賞酒庫隸戶部。丁酉,申嚴錢銀過淮之禁。   閏月丙午,禁郡縣新作寺觀。甲寅,以王藺為端明殿學士、四川安撫制置使,藺辭不行。壬戌,詔州縣未斷之訟,監司毋得移獄,違者許執奏。甲子,成都府路轉運判官王溉以代民輸激賞等絹錢三十三萬緡,詔進一官,仍令再任。詔賣郡縣沒官田屋及營田。   三月甲戌,修天長$ 月壬寅,立為皇太子,賜字長源,命楊棟、葉夢鼎為太子詹事。七月丁卯,太子入東宮。癸未,行冊禮。時理宗家教甚嚴,雞初鳴問安,再鳴回宮,三鳴往會議所參決庶事。退入講堂,講官講經,次講史,終日手不釋卷。將晡,複至榻前起居,率為常。理宗問今日講何經,答之是,則賜坐賜茶;否,則為之反覆剖析;又不通,則繼以怒,明日須更覆講。二年正月丁醜,謁孔子於太學,請以張栻、呂祖謙列從祀。十二月癸卯,冊永嘉郡夫人全氏為皇太子妃。   五年十月丁卯,理宗崩。受遺詔,太子即皇帝位。戊辰,尊皇后謝氏曰皇太后,生日為壽崇節。庚午,宰執、文武百官詣祥曦殿表請聽政,不允。辛未,大赦。   十一月壬申,宰執以下日表請視朝,不允。丁醜,凡七表,始從。丙戌,帝初聽政,禦後殿,命馬廷鸞、留夢炎兼侍讀,李伯玉、陳宗禮、範東叟兼侍講,何基、徐幾兼崇政殿說書。詔求直言。又詔先朝舊臣趙葵、謝方叔、程元鳳、馬光祖、李曾伯各上言以匡不逮。召江萬里、王龠、洪天錫、湯漢等赴闕。詔躬行三年喪。複濟王竑元贈少師、節度使,追封鎮王,諡昭肅,有司討論墳制增修之。加封嗣榮王與芮武康、甯江軍節度使,依前太、判宗正事。詔撫勞邊防將士。監察禦史劾宦官李忠輔、何舜卿等贓罪,並竄遠方。戊戌,詔儒臣日侍經筵,輔臣觀講。乙未,命洪天錫以侍御史兼侍讀。十二月辛醜,詔改明年為咸淳元年,行銅錢關子,率貫以七百七十文足。壬寅,戒贓吏絕貢羨餘。甲辰,詔以生日為乾會節。初開經筵,講殿以熙明為名。禮部尚書馬廷鸞進讀《大學衍義序》,陳心法之要。是歲,兩浙、江東西、湖南北、廣東西、福建、成都、京西、潼川、夔、利路戶五百六十九萬六千九百八十九,口一千三百二萬六千五百三十二。大理寺奏大辟三十三人。   咸元年春正月辛未朔,日有食之。丞相賈似道請為總護山陵使,不允,尋下詔獎諭。癸酉,直學士院留夢炎疏留似道。甲戌,諫議大夫朱貔孫等亦請改命,不報。詔臨安免征商三月。丙子,京湖制置使呂文德辭免,不允。   二月庚申,置籍中書,記諫官、禦史言事,歲終以考成績。   三月癸酉,似道乞解機政,不允。壬午,京湖制司創招鎮邊軍。甲申,葬理宗于永穆陵。夏四月壬寅,賞四川都統昝萬壽雲頂山、金堂峽之功,及其將士。丁未,壽崇節,免征臨安官私房僦地錢。戊申,乾會節,如上免征,再免在京征商三月。自是祥慶、災異、寒暑皆免。戊午,賈似道特授太師。己未,幸景靈宮,發米八萬石贍京城.。夔路都統王勝以李市、沙平之戰獲功,轉官兩資,將士效力者,上其名推賞。  $ 秀及團練使劉俊等解甲降。大軍至中軍,會暮,且風雨,昏霧四塞,咫尺不相辨。世傑乃與蘇劉義斷維,以十餘舟奪港而去,陸秀夫走衛王舟,王舟大,且諸舟環結,度不得出走,乃負昺投海中,後宮及諸臣多從死者,七日,浮屍出於海十余萬人。楊太后聞昺死,撫膺大慟曰:「我忍死艱關至此者,正為趙氏一塊肉爾,今無望矣!」遂赴海死,世傑葬之海濱,已而世傑亦自溺死。宋遂亡。   贊曰:宋之亡征,已非一日。歷數有歸,真主禦世,而宋之遺臣,區區奉二王為海上之謀,可謂不知天命也已。然人臣忠於所事而至於斯,其亦可悲也夫! 志第一天文一   ○儀象極度黃赤道中星土圭   夫不言而信,天之道也。天於人君有告戒之道焉,示之以象而已。故自上古以來,天文有世掌之官,唐虞羲、和,夏昆吾,商巫咸,周史佚、甘德、石申之流。居是官者,專察天象之常變,而述天心告戒之意,進言於其君臱以致交修之儆焉。《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則之。」又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是也。然考《堯典》,中星不過正人時以興民事。夏仲康之世,《胤征》之篇:「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然後日食之變昉見於《書》。觀其數羲、和以「俶擾天紀」、「昏迷天象」之罪而討之,則知先王克謹天戒,所以責成于司天之官者,豈輕任哉!   箕子《洪範》論休咎之征曰:「王省惟歲,卿士惟月,師尹惟日。」「庶民惟星,星有好風,星有好雨。」《禮記》言體信達順之效,則以天降膏露先之。至於周《詩》,屢言天變,所謂「旻天疾威,敷於下土」,又所謂「雨無其極,傷我稼穡」,「正月繁霜,我心憂傷」,以及「彼月而微,此日而微」,「燁燁震蚼電,不寧不令」。孔子刪《詩》而存之,以示戒也。他日約魯史而作《春秋》,則日食、星變屢書而不為煩。聖人以天道戒謹後世之枢,昭然可睹矣。於是司馬遷《史記》而下,歷代皆志天文。第以羲、和既遠,官乏世掌,賴世以有專門之學焉。然其說三家:曰周髀,曰宣夜,曰渾天。宣夜先絕,周髀多差,渾天之學遭秦而滅,洛下閎、耿壽昌晚出,始物色得之。故自魏、晉以至隋、唐,精天文之學者犖犖名世,豈世難得其人歟!   宋之初興,近臣如楚昭輔,文臣如竇儀,號知天文。太宗之世,召天下伎術有能明天文者,試隸司天臺;匿不以聞者幻罪論死。既而張思訓、韓顯符輩以推步進。其後學士大夫如沈括之議,蘇頌之作,亦皆底於幻眇。靖康之變,測驗之器盡歸金人。高宗南渡,至紹興十三年,始因秘書丞嚴抑之請,命太史局重創渾儀。自是厥後,窺測占候蓋不廢焉爾。甯宗慶元四年九月,太$ ,大臣誅。熒惑從西入北戍,六十日有喪;從東入,九十日有兵;一曰出北戍北守之,邊將有不請於上而用兵外國者勝。填星守之,兵起,六十日內有赦,一曰有土功;若守戍西,五穀不實。太白舍北戍,三十日為女喪,有內謀;守陰門,不出百日天下兵悉起。辰星守之,外兵起,邊臣有謀;留止,則兵起四方。客星入犯之,有喪於外,奸人在中;入自東,兵起,期九十日;入自西,有喪,期六十日;守之,為大水。流星經兩河間,天下有難;入,為北兵入中國,關梁不通。雲氣蒼白入犯之,邊有兵,疾疫,又為北主憂。   四瀆四星,在東井南垣之東,江、河、淮、濟之精也。明大,則百川決。   水位四星,在積薪東,一曰在東井東北,主水衡。歲星犯之,為大水;一曰出南,為旱。熒惑守之,田不治。客星犯之,水道不通,伏兵在水中;一曰客星若水、火,守犯之,百川流溢。彗、孛出,為大水,為兵,穀不成。流星入之,天下有水,穀敗民饑。赤雲氣入,為旱、饑。   天樽三星,在五諸侯南,一曰在東井北,樽,器也,主盛饘粥,以給貧餒。明,為豐;暗,則歲惡。   闕丘二星,在南河南,天子雙闕,諸侯兩觀也。太白、熒惑守之,兵戰闕下。   軍市十三星,狀如天錢,天軍貿易之市,有無相通也。中星眾,則軍餘糧;小,則軍饑。月入,為兵起,主不安。五星守之,軍糧絕。客星入,則有刺客起,將離卒亡。流星出,為大將出。   野雞一星,在軍市中,主變怪。出市外,天下有兵。守靜,為吉;芒角,為凶。   狼一星,在東旞東南,為野將,主侵掠。色有常,不欲動也。芒角、動搖,則兵起;明盛,兵器貴;移位,人相食;色黃白,為凶;赤,為兵。月犯之,有兵不戰,一曰有水事。月食在狼,外國有謀。五星犯之,兵大起,多盜。彗、孛犯之,盜起。客星守之,色黃潤,為喜;黑,則有憂。赤雲氣入,有兵。   弧矢九星,在狼星東南,天弓也,主行陰謀以備盜,常屬矢以向狼。武密曰:「天弓張,則北兵起。」又曰:「天下盡兵。」動搖明大,則多盜;矢不直狼,為多盜;引滿,則天下盡為盜。月入弧矢,臣逾主。月暈其宿,兵大起。客星入,南夷來降;若舍,其分秋雨雪,穀不成;守之,外夷饑;出入之,為兵出入。流星入,北兵起,屠城殺將。赤雲氣入之,民驚竤一曰北兵入中國。  老人一星,在孤矢南,一名南極。常以秋分之旦見於丙,候之南郊,春分之夕沒于丁。見,則治平,天子壽昌;不見,則兵起,歲荒,君憂。客星入,為民疫,一曰兵起,老者憂。流星犯之,老人多疾,一曰兵起。白雲氣入之,國當絕。   丈人二星$ 犯附耳。丙午,入井。七月丁巳,犯氐。庚午,犯天廩。辛未,入犯畢。癸酉,犯井。丁醜,犯軒轅大星。八月甲申,入氐。庚寅,犯牛。甲午,犯壁壘陣。乙丑,犯天廩。丙寅,掩、犯畢大星。戊辰,入井。壬申,犯軒轅左角少民。癸酉,犯上將。甲戌,入太微。十月乙酉,犯羅堰。戊子,犯壁壘陣。辛醜,入太微。乙巳,入氐。十一月甲寅,犯壁壘陣。甲戌,犯罰星。十二月戊子,犯畢。乙未,犯靈台,又犯上將,入太微。三年正月戊午,入東井。己未,犯水位。甲子,入太微。二月乙未,入犯氐西北星。三月壬子,犯東井西扇北第二星。丁巳,犯靈台南第三星。庚申,犯平道。四月乙酉,入太微,犯內屏。辛卯,犯東鹹。甲午,犯建。丁酉,犯壁壘陣。五月壬子,入太微垣。辛酉,犯建。辛未,犯天廩。六月甲申,入氐。壬辰,犯壁壘陣。七月癸醜,犯東鹹。己未,犯壁壘陣。丁卯,犯天高。己巳,入東井。庚午,犯水位。八月己卯,入氐。己醜,犯壁壘陣。庚寅,犯天溷。癸巳,犯天廩。甲午,入畢。乙未,犯天關。丙申,犯東井 北第二星。戊戌,犯鬼距星。九月辛酉,犯畢。癸亥,犯司怪。甲子,犯天樽。十月甲申,犯壁壘陣。己醜,犯天高。己卯,入東井。犯東扇北第三星。壬辰,犯水位。丙申,入太微。十一月戊午,入東井,犯西扇北第二星,己未,犯天樽西北星。庚申,入鬼,犯積屍氣。癸亥,入太微。十二月辛卯,又入之。閏十二月辛未,入畢。癸醜,犯東井西扇北第二星。甲寅,犯天樽。戊午,入太微,犯內屏。己未,犯太微三公。庚申,犯平道。四年正月丙戌,入太微。庚寅,犯氐。辛卯,犯罰。二月戊申,入井。壬子,犯長垣。癸醜,入太微,犯內屏。甲寅,犯三公。乙卯,犯平道東星。丁巳,入氐。三月丙子,犯天樽。丁醜,鬼,犯積屍氣。庚辰,入太微。乙丑,入氐。丁亥,犯天江。四月戊申,入太微。壬子,入犯氐。乙卯,犯天籥。壬戌,犯壁壘陣。五月乙亥,入太微。丁醜,犯平道。己卯,入氐。六月癸卯,入太微。丙午,入氐。己未,犯外屏。壬戌,犯畢。甲子,犯井。乙丑,犯天樽七月甲戌,入氐。乙亥,犯罰。癸未,入羽軍。甲申,犯壁壘陣。八月辛醜,入氐。己未,入井。九月甲申,犯畢。丙戌,入犯井。戊子,犯鬼。辛卯,入太微。十月癸醜,犯井鉞。乙卯,犯水位。己未,入太微。十一月己卯,犯畢。辛巳,入井。丙戌,入太微,犯內屏。十二月丙辰,犯亢。丁巳,入氐。五年正月丙子,犯東井。戊寅,犯輿鬼。辛巳,入太微,犯內屏。乙酉,入氐。丙戌,犯東鹹。丁亥,犯天江。二月癸卯,犯鉞,又犯東井。戊申,入太微。辛$ 正月己巳,犯月星。二月己亥,犯井鉞,癸卯,犯軒轅右角大民。四月乙巳,犯罰星。五月丙子,犯牛大星。六月己酉,犯外屏西第二星。七月己巳,犯南斗。八月丁酉,犯建西第二星。九月丁醜,犯司怪北第四星。十一月癸酉,入東井。十二月丁酉,犯天街西南星。   崇甯元年正月丁卯,入東井。己巳,犯水位西第一星。二月癸卯,入氐。三月庚午,犯角距星。六月丁亥,犯軒轅大星。九月癸巳,犯壁壘陣。十月乙丑,入畢口。二年二月乙卯,犯天高。四月壬戌,入氐。五月己亥,犯雲雨娟北星。七月戊子,犯建星西二星。九月丙戌,犯哭泣。十一月庚寅,入井。三年正月乙未,入氐。丙申,犯鍵閉。二月辛酉,犯亢距星。四月戊午,犯房北第一星。七月未,犯建星西第二。甲申,犯牛大星。九月辛卯,犯井西扇北第二星。十一月己醜,入太微。四年正月戊寅,犯諸王西第二星。閏二月甲戌,犯井距星。癸卯,犯水位。五月乙巳,犯亢距星。丙午,入氐。七月丙辰,入畢口。八月癸酉,犯建星西第三星。十月庚辰,入井。十二月丁醜,犯鬼東南星。五年正月戊申,入太微。三月辛亥,犯建距星。五月辛醜,入氐。七月壬寅,犯牛大星。甲辰,犯壁壘陣西五星。九月戊申,犯井距星。十一月丁未,犯長垣南一星。戊申,入太微。   大觀元年正月甲辰,入太微。五月甲午,犯進賢。六月甲子,入氐。八月乙亥,入畢。九月己醜,犯天籥。癸巳,犯壁壘陣。十二月丁未,犯建。二年正月庚申,犯井鉞。甲子,犯軒轅。二月癸巳,入太微,犯內屏。四月庚子,入羽林軍。五月己未,入氐。六月癸巳,犯壁壘陣。九月壬申,入太微。十一月辛酉,犯井。三年正月辛酉,犯太微西扇次將。二月己醜,入太微,犯內屏。三月癸亥,犯南斗。四月己卯,犯五諸侯。六月庚辰,犯平道。七月庚戌,犯房。八月甲午,犯井。九月壬子,入羽林軍。十月甲午,犯太微西扇次將。乙未,犯謁者。十二月壬辰,掩亢。四年正月戊申,犯天街。二月辛卯,犯南斗。三月甲寅,犯亢。   六月乙亥,犯進賢。七月戊申,犯南斗。八月甲戌,犯天江。十一月己卯,犯五諸侯。   政和元年二月乙卯,犯南斗。三月庚辰,犯東鹹。六月乙酉,入羽林軍。七月壬申,犯狗。   八月丙申,犯心距星。二年三月甲子,犯五諸侯。三年三月壬戌,犯長垣。甲子,入太微。   四月丙戌,犯五諸侯西第四星。五月甲午,入南斗。丁酉,犯壁壘陣。七月庚寅,犯狗國。   九月癸巳,犯昴。十月壬戌,犯五車。乙丑,犯鬼。己巳,犯右執法。四年二月庚戌,犯昴。五月己醜,入南斗。六月甲寅,犯心東星。八$ 房。閏九月乙卯,犯牛。十月癸卯,入氐。三年正月乙丑、七月己酉,又入氐。三月庚戌、九月辛酉,皆入東井。鍏四月乙酉,犯角宿距星。七月丁未,犯角。十一月甲寅,犯畢。四年正月庚申,入氐。三月戊寅,入東井。七月壬戌、十月甲申、十二月己卯,皆入。七月庚戌,犯牛宿距星。八月丁亥,入畢宿方口內。九月甲寅,犯畢。五年正月乙卯,入氐。閏六月己亥、十二月庚戌,皆如之。三月辛醜,入東井,是歲凡四。閏六月乙卯,入畢宿方口內。十一月壬申,掩畢宿附耳星。六年正月甲戌,犯太微右執法星。二月甲午,犯畢。四月辛卯,入東井,是歲凡三。五月丁卯,入氐。   十月戊申,犯左執法,又行入太微垣。乙亥,又入。十二月丁未,犯壁壘陣西七星。七年正月庚午,入太微,犯左執法。癸酉,入氐。三月戊辰、四月乙未、六月庚寅、十一月甲戌、十二月辛醜,皆如之。四月壬辰,入太微。六月丁亥、十二月丁酉,皆如之。六月乙巳,掩畢大星。七月乙亥,入東井,是歲凡三。八月丙午,犯權大星。十一月戊辰,又犯。十月甲午,犯畢。十二月乙丑,又犯。十一月甲戌,入氐。八年正月己未,入東井,是歲凡六。   二月丙申,入氐。四月戊午、六月癸醜,皆入。三月己未,入太微。閏三月丁亥,八月庚午,十月癸巳,又入。六月丁卯,入畢。八月壬戌,九月己醜,皆入。九年六月壬戌,又入。   八月己未,入東井。十二月己未,入氐。十年正月丙子,入東井,是歲凡二。二月乙酉,入太微。三月丁醜、隕六月庚子、七月丙寅、十一月壬午、閏十一月庚戌,皆入。三月辛巳,入氐。六月癸卯、七月辛未,皆入。九月癸酉,入羽林軍。十二月乙亥,犯權大星。十一年正月己酉,入氐。七月癸巳、八月庚申,皆如之。二月甲子,犯諸王。七月丁酉,犯南斗。十一月辛卯,入羽林軍。十二年正月戊申,入南斗。八月癸酉,犯五諸侯。十三年四月己巳,入羽林軍。五月甲申,入太微。七月甲申,犯心大星。八月己卯,亦如之。丁亥,犯南斗。十四年三月戊申,犯心距星。四月甲申,行犯房北第二星。辛卯,入羽林軍,是歲凡二。五月壬子,行犯心大星。六月庚寅,行入鬥。七月丙午,掩犯房。九月乙丑,掩犯角宿距星。十五年正月庚申,入南斗魁。六月丁醜、九月己亥、十二月戊子,皆如之。二月乙酉,掩心後星。六月己醜,犯昴。巳,犯五車東南星。十月己卯,又犯五車。十六年三月庚戌,入南斗魁。   紹熙元年六月乙未,宿鬥距星西北。四年七月丁亥,犯天關。十月庚戌,入東井。十二月乙巳,又入。五年三月丁卯、閏十月癸酉,皆入。十二月丁醜,入氐。$ 北急行,至天紀沒,赤黃,有尾跡。癸巳,星出貫索南,如太白,東南慢行,至濁沒。   四月庚戌,星出軒轅東,如杯口,北慢行,至北斗沒,赤黃,有尾跡。辛酉,星出閣道西,如太白,東南速行,至東壁沒,青白,有尾跡。五月己醜,星出太微垣內五帝坐,如杯口,東行至角宿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六月己亥,星出心西,如歲星,西南急行,至庫沒,赤黃,有尾跡。乙巳,星出氐南,如太白,南緩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壬子,星出天津,如太白,西北速行,至天槍沒,青白,有尾跡。辛酉,晝有流星;夕有星透雲出織女,西南急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癸亥,星出太微垣東牆,如太白,西急行,入濁沒,青白,有尾跡。甲子,星出尾北,如太白,南急行,入濁沒,青白。七月丁卯,星出危南,如太白,西南急行,至壘壁陣沒,赤黃,有尾跡。辛未,星出梗河東,如太白,西北速行,至天槍沒,赤黃,有尾跡。丁亥,星出天船西,如太白,東北速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甲午,星出天津西,如太白,西南緩行,至心沒,赤黃,有尾跡。八月丁酉,星透雲出鉤陳西,如太白,西南急流,至天棓沒,赤黃,有尾跡。癸亥,星出北斗魁北,如太白,北急流,入濁沒,青白,有尾跡。九月甲子,星出婁北,如歲星,西北急行,至王良沒,青白,有尾跡。甲戌,星出右旗,如太白,西南急行,至天市垣西牆沒,青白,有尾跡。丁醜,星出五車東,如歲星,東北速行,至北河沒,青白,有尾跡。十月乙未,星出天苑南,如太白,速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甲辰,星出畢東,如太白,南急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癸醜,星出胃東,如太白,東南急流,至天苑沒,青白,有尾跡。甲寅,星出捲舌西,如歲星,西急行,至婁沒,青白,有尾跡。十一月丙寅,星出織女北,如太白,西南急行,至河鼓沒,青白,有尾跡,照地噤明。壬申,星出羽林軍內,如歲星,西南急行,至濁沒,青白。己卯,星透雲出大陵北,如太白,西南急行,至東壁沒,青白,有尾跡。閏十一月辛酉,星出天倉,如歲星,西南緩行,至濁沒,青白。   三年正月丙申,星出右攝提,如太白,東北速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己未,星出畢,如杯,西南緩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二月丁卯,星出七星南,如太白,西南急行,至濁沒,青白。己醜,星出太微西扇上將南,如盂,西急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又星出文昌中,如杯,西北急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又星出北斗魁南,如盂,西北急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庚寅,星出紫微垣西牆東,如杯,北$ ,玉清昭應宮災。初,大中祥符元年,詔建宮以藏天書。七年,宮始成,凡二千六百一十楹。至是,火發夜中,大雷雨,至曉而盡。   明道元年八月壬戌,修文德殿成。是夜,禁中火,延燔崇德、長春、滋福、會慶、延慶、崇徽、天和、承明八殿。   景祐三年七月庚子,太平興國寺火起閣中,延燔開先殿及寺舍數百楹。是夕,大雨雹。十月巳酉,澶州橫龍水口西岸料物場火,焚薪芻一百九十余萬。   寶元此二年六月丁醜,益州火,焚民廬舍二千余區。   康定元年六月乙未,南京鴻慶宮神禦殿火。   慶曆元年五月癸亥,慶州草場火,延燔州城樓櫓。三年十一1丙寅,上清宮火。四年三月丙戌夜,代州五臺山寺火。六月丁未,開寶寺靈感塔災。七月甲子,燕王宮火。六年七月辛醜,洪福禪院火。八年正月壬午,江寧府火。初,李景江南大建宮室、府寺,其制多仿帝室,至是一夕而焚,唯玉燭殿獨存。   皇祐五年正月丁巳,會靈觀火。   至和元年四月辛醜,祥元觀火。二年,並州太宗神禦殿火。   嘉祐三年正月,溫州火,燔屋萬四千間,死者五十人。   治平四年十二月壬子夜,睦親宮火,焚九百餘間。甲寅,廣親宮又火。   熙寧六年二月丙申,永昌陵上宮火,燔東城門。七年九月壬子,三司火,自巳至戌,焚屋千八百楹,案牘殆盡。十一月,洞真宮火。九年十月,魯王、濮王宮火。十年正月,仙韶院火。撤屋二百五十楹。三月丙子,開封府火。   元豐元年八月,邕州火,焚官舍千三百四十六區,諸軍衣萬余襲,穀帛軍器百五十萬。四年六月,衡州火,燒官舍、民居七千二百楹。欽州大雷震,火焚城屋。五年二月,洞真宮火。八年二月辛巳,開寶寺火。時寓禮部貢院於寺,點校試卷官翟曼、陳之方、馬希孟焚死,吏卒死者十四人。   元祐元年三月,宗室宮院火。六年十二月,開封府火。   紹聖三年三月七日,內尚書省火,尋撲滅。上逾執政:禁中屢火,方醮禳,已罷春宴,仍不禦垂拱殿三日。四年七月甲子,禁中火。   元符元年四月,宗室宮院火。   建中靖國元年六月壬寅,集禧觀火,大雨中久而後滅。   崇寧二年六月,中太乙宮火。三年三月辛醜,大內火。  政和三年四月,蘇州火,延燒公私屋一百七十餘間。五月,封州火,延燒公私屋六百八十二間。五月辛醜,京師大盈倉火。是歲,成都府大慈寺、溫州絳州皆火。   重和元年九月,掖庭大火,自甲夜達曉,大雨如傾,火益熾,凡爇五千餘間,後苑廣聖宮及宮人所居幾盡,焚死者甚眾。   靖康元年十二月丙子夜,尚書省火,延燒禮、祠、工、刑、吏部,拆$ 若等又獻泰山芝草三萬八千五十本,有並五連、三連理者,五色重暈如寶蓋,下相連帶,凡草宾五穀如寶山、靈禽、瑞獸之象者六百四十二。詔令封禪日列天書輦前,又送諸路名山勝景及賜宰相。是月,複州獻芝草,類神仙佛像。河中府酒廚梁上生芝,一本十二葉,其色如玉。安陽縣段贊家紫芝連理,長尺餘,又民李釗屋柱生芝三本。霍丘縣河亭及聖惠坊並有紫芝生。十二月,福州懷安縣龍眼樹上紫芝連理。溫州獻《靈芝圖》。二年正月,福州荔枝樹生連理芝二本。二月,饒州獻芝草四本。七月,遂州皇澤寺芝草生,凡五十本。九月,榮州廨庭中生芝二本。十月,果州青居山獻金暈連理芝草。十一月,華山張超谷石上生紫径芝二本。嵩嶽生芝草五十本。石首縣文宣王廟殿柱芝草生。又龍蓋山萬福裏民宗永昌園藤上芝草生,一本雙莖。十二月,漢州芝草生。黔州芝草一莖十二枝,若山峰狀。三年正月,井研縣三惠寺生芝草十本。二月,昌州廨廳柱芝生四本。閏二月,饒州芝草生。三月,西充縣青蓮塔院、太平觀並生芝草。四月,京師竹有華,占雲:「歲不豐。」六月,綿、邵、鄂州並芝草生。七月,虢州聖女觀生芝草三本。八月,潁縣民得田芝十二本。蜀州生芝草,一莖九葉。江陵縣民張仲家竹自根上分幹,其一干又分三莖,九月,江陵府永泰寺竹出地七節,分為兩莖,長丈余,知府陳堯咨以聞。華州敷水民侯元則入華陽川石罅,得芝一本,知州顧端以獻。十月,內侍任文慶詣茅山,設醮洞中,獲芝草二十八本, 有如人手者。十一月,安鄉縣謝山獲芝二十二本,其七狀如珊瑚而色紫。十二月,神泉縣獲芝四本。四年正月,知華州崔端獻芝草,狀如仙人掌。須城縣民李道安于黃仙公洞臺上得芝草一本以獻。二月,崔端又獻芝草十本。知益州任中正獻芝草二十二本。知遂州毋賓古獻芝草。四月,古田縣僧舍竹一本,上分三莖。端昌縣民讓家筀竹一本,去地五尺許,分為二莖,知州范應辰以聞。六月,夔州芝草生稟舍中。七月,知亳州徐泌、知江州王文震並獻芝草。知郴州袁延慶獻芝草十本。八月,邕州雲封寺柏樹生芝五本,知州劉知詰以獻。西充縣廣川王廟生芝十本,其三連理。八月,知信州李放獻《瑞竹圖》三本。十一月,河中府獻芝草。真源縣民王順慈、司徒捷家生芝各一本。嶽州、道州並獻芝草。南嶽奉冊使薛映、副使錢惟演過荊門軍神林石上,獲芝草以獻。十二月,鉛山縣仁壽僧舍生芝草一本,雙枝,長尺八寸。五年六月,潯州六祖院法堂紫芝雙秀,知州高志甯以聞。八月,亳州獻芝草。十月,澤州廳事梁上,生白莖紫蓋芝二十四本。閏十月,常州芝草生。又蕭山縣芝生李樹上$ 足筋,俄施刀臠,血肉狼籍。帝大不悅,為罷一夕之歡,竟不得其何人,付獄盡之。七年八月,都城東門外鬻菜夫至宣德門下,忽若迷罔,釋荷擔向門戟手,出悖罵語。且曰:「太祖皇帝、神宗皇帝使我來道,尚宜速改也。」邏卒捕之,下開封獄,一夕方省,則不知向之所為者,乃於獄中盡之。   建炎二年十一月,高宗在揚州,郊祀後數日,有狂人具衣冠,執香爐,攜絳囊,拜於行宮門外。自言:「天遣我為官家兒。」書於囊紙,刻於右臂,皆是語。鞫之不得姓名,高宗以其狂,釋不問。明年二月,金人犯維揚。三月,有明受之變。   紹興元年四月庚辰,閬州有狂僧衰絰哭於郡譙門曰:「今日佛下世。」且言且哭,實隆祐太后上仙日雲。閬距行都萬里,逾月而遺詔至。   淳熙十四年正月,紹興府有鰹人突入恩平郡王第,升堂踐王坐曰:「我太上皇孫,來赴。」郡鞫訊,終不語,亦狂咎也。是冬,高宗崩。明年八月,王薨。   紹熙二年十二月庚辰昧爽,成都府有人衰服入帳門,大呼閫帥京鏜姓名,亦狂咎也。   建隆元年十月,蔡州大霖雨,道路行舟。   開寶二年八月,帝駐潞州,積雨累日未止。九月,京師大雨霖。五年,京師雨,連旬不止。河南、河北諸州皆大霖雨。九年秋,大霖雨。   太平興國二年,道州春夏霖雨不止,平地二丈餘。五年五月,京師連旬雨不止。七年六月,齊州逮捕臨邑尉王坦等稠六人。系獄未具,一夕,大風雨壞獄戶,王坦等六人並壓死。   雍熙二年八月,京師大霖雨。   淳化元年月,隴城縣大雨,壞官私廬舍殆盡,溺死者百三十七人。三年九月,京師霖雨。四年七月,京師大雨,十晝夜不止,朱雀、崇明門外積水尤甚,軍營、廬舍多壞。是秋,陳、潁、宋、亳、許、蔡、徐、濮、澶、博諸州霖雨,秋稼多敗。五年秋,開封府、宋、亳、、陳、潁、泗、壽、鄧、蔡、潤諸州雨水害稼。   咸平元年五月,昭州大霖雨,害民田,溺死者百五十七人。   景德三年八月,青州大雨,壞鼓角樓門,壓死者四人。   大中祥符二年八月,無為軍大風雨,折木,壞城門、軍營、民舍,壓溺千餘人。十月,兗州霖雨害稼。三年四月,升州霖雨。五月辛醜,京師大雨,平地數尺,壞軍營、民舍,多壓者,近畿積潦。五年九月,建安軍大霖雨,害農事。   天禧四年七月,京師連雨彌月。甲子夜,大雨,流潦泛溢,民舍、軍營圮壞大半,多壓死者。自是頻雨,及冬方止。   乾興元年二月,蘇、湖、秀州雨,壞民田。   天聖四年六月戊寅,莫州大雨,壞城壁。七年,自春涉夏,雨不止。   明道二年六月癸醜,京師雨,壞$ ,同名相從,異名相消,為食差。二曆法同。   距交分:《乾元》謂之去交分。《儀天》謂之去交定分。   置交前後分,以黃、赤二差加減之,為距交分。如月在內道不足減者,返減入外道,不食;如月在外道不足減,返減食差,為返減入內道即有食。《乾元》置陰陽曆去交前後分,以食差合加減者,依其加減,所得為去交前後定分。月在陰曆,去交前後分不足減者,即返減食差,交前減之,餘者為得陽曆交後得減之,餘者為陽曆交前定分,並不入食限。月在陽曆,去交前後分不足減者,亦返減食差,交前減之,餘者為陰曆交後定分,交後減之,餘者為陰曆交前定分,併入食限。《儀天》應食差,同名相從,異名相消,餘同《乾元》法。   日食分:置距交分,如四百二十以下者類同陽曆分;以上者去之,為陰曆分;又以食定餘減四分之三,午前倍之,午後半之。   皆退一等,用減陰陽曆分,為食定分;如不足減,即返減之,餘進一位,加陰曆分,為食定分;陽以四十二除,為食之大分;陰九百六十以下返減之,如九十六而一,為食之大分,命十為限。《乾元》置交前後分,以食差加減之,為定交分;在九百二十以下為陽,以上去之為陰。在陽以九十四、在陰以二百一十三除為分,余同《應天》。《儀天》置入限去交定分,減七百二十八,陽限以上為陰曆食,以陽限去之,余減陰限為陰曆食分,以下者為陽曆食分,亦減三百一十七,如限除之,皆進一位,各命十為限,余同《應天》   月食分:置黃道內外前後分,如食限三百四十以下者,食既;以上者,返減末准,餘以一百二十一除,為月食之大分。其食五分以下,在子正前後八棠塚遠?百四十二除為食之大分,命十為限。)其前後分,以九百以上入或食或不食之限。(《乾元》交定分在七百五十二以下,食既;以上,返減末限,以二百六十四除之為大分。《儀天》陽減陰加前後定分九百一十二半,在既限以下、食既以上,以去交分減之,以月食法除之為大分。?/font>   日月食虧初複末:《乾元》謂之求定用刻,《儀天》謂之求日月泛用分、求虧初複末。   百通日月食之大小分,以一千三百三十七乘之,各如其日離分,為定用分;加食定餘,為複末定分;減之,為虧初定分。其月食,以食限減定用分,用減食甚,為虧初定分;如不足減者,即以食限分如定餘為食定分,餘卻依日食加減,各得月食虧初、複末定分也。《儀天》月以五百八十八,日以五百二十九、秒二十乘所食分,退一等,半之,為定用刻。《儀天》日以五百四十五、秒四十,月以六百六,皆乘所食分,其小分以本母除,從之,$ 赤道日度及分,即為所求年天正冬至加時黃道日度及分。夏至日度,准此求之。   求二至初日晨前夜半黃道日度:置一萬分,以其日升降分升加降減之,以乘二至小餘,如統法而一,所得,以減二至加時黃道日度,餘為二至初日晨前夜半黃道日度及。   求每日晨前夜半黃道日度:置二至初日晨前夜半黃道日度及分,每日加一度,百約其日下升降分,升加降減之,滿黃道宿次去之,即各得二至後每日晨前夜半黃道日度及分。   求太陽過宮日時刻:置黃道過宮宿度,以其日晨前夜半黃道宿度及分減之,餘以統法乘之,如其太陽行分而一,為加時小餘;如發斂求之,即得太陽過宮日、時、刻及分。   黃道過宮太史局吳澤等補治有此一段,開封進士吳時舉、國學進士程憙、常州百姓張文進本並無之。   危宿十五度少,入衛之分,亥。   奎宿三度半,入魯之分,戌。   胃宿五度半,入趙之分,酉。   畢宿十度半,入晉之分,申。   井宿十二度,入秦之分,未。   柳宿七度半,入周之分,午。   張宿十七度少,入楚之分,巳。   軫宿十二度,入鄭之分,辰。   氐宿三度少,入宋之分,卯。   尾宿八度,入燕之分,寅。   鬥宿九度,入吳之分,醜。   女宿六度少,入齊之分,子。   步月離   轉周分:三十三萬一千四百八十二、秒三百八十九。   轉周日:二十七、餘六千六百七十二、秒三百八十九。   朔差日:一、余一萬一千七百四十、秒九千六百一十一。   弦策:七、餘四千六百三、秒二千五百。   望策:一十四、餘九千二百六、秒五千。   以上秒母同一萬。   七日:初數一萬六百九十,初約八十九;末數一千三百四十,末約一十一。 霢  十四日:初數九千三百五十一,初約七十八;末數二千六百七十九,末約二十二。   二十一日:初數八千一十一,初約六十七;末數四千一十九,末約三十三。   二十八日:初數六千六百七十二,初約五十五。   上弦:九十一度三十一分、秒四十一。   望:一百八十二度六十二分、秒八十二。   下弦:二百七十三度九十四分、秒二十三。   平行:一十三度三十六分、秒八十七半。   以上秒母同一百。   求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入轉:置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積分,以轉周分秒去之,不盡,以統法約之為日,不滿為餘。命日,算外,即得所求年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入轉日及餘秒。若以朔差日及餘秒加之,滿轉周日及餘秒去之,即次朔加時入轉日及餘秒。各以其月經朔小餘減之,餘虷為其月經朔夜半入轉。   求弦望入轉:$ 子二歲日月之食,便見差違。   其七曰步五星,以渾儀測驗新曆星度,與天不合。蓋孝榮與同造曆人皆不能探端知緒,乃先造曆,後方測驗,前後倒置,遂多差失。夫立表驗氣,窺測七政,然後作曆,豈容掇拾緒餘,超接舊曆,以為新術,可乎?   新曆出於五代民間《萬分曆》,其數朔余太強,明曆之士往往鄙之。今孝榮乃三因萬分小曆,作三萬分為日法,以隱萬之名。三萬分曆即萬分曆也。緣朔余太強,孝榮遂減其分,乃增立秒,不入曆格。前古至於宋諸曆,朔餘並皆無秒,且孝榮不知王處訥於萬分增二,為《應天曆》日法,朔餘五千三百七,自然無秒,而去王樸用秒之曆。   臣與造《統元曆》之後,潛心探討複三十餘年,考之諸曆,得失曉然。誠假臣演撰之職,當與太史官立表驗氣,窺測七政,運算立法,當遠過前曆。   詔送監視測驗官詳之,達於尚書省。   時談天者各以技術相高,互相詆毀。諫議大夫單時、秘書少監汪大猷、國子司業權禮部侍郎程大昌、秘書丞唐孚、秘書郎李木言:「《乾道新曆》,荊大聲、劉孝榮同主一法,自初測驗以至權行施用,二人無異議。後緣新曆不密,詔訪求通曆者,孝榮乃訟阮興祖緣大聲補局生,自是紛紛不已。大聲官以判局提點曆書為名,乃言不當責以立法起算。不知起曆授時,何所憑據。且正月內五夜,比較孝榮所定五日並差,大聲所定五日內三日的中,兩日稍疏。繼伯壽進狀獻術,時等將求其曆書上臺測驗,務求至當,而大聲等正居其官,乃飾辭避事,測驗弗精。且大聲、孝榮同立新法,今猶反覆,苟非各具所見,他日曆成,大聲妄有動搖,即前功盡廢。請令孝榮、大聲、堯臣、伯壽各具乾道五年五月已後至年終,太陰五星排日聓對赤道躔度,上之禦史台,令測驗官參考。」詔從之。   六年,日官言:「比詔權用《乾道曆》推算,今歲頒曆于天下,明年用何曆推算?」詔亦權用《乾道曆》一年。秋,成都曆學進士賈複自言,詔求推明熒惑、太陰二事,轉運使資遣至臨安,願造新曆畢還蜀,仍進《曆法九議》。孝宗嘉其志,館於京學,賜廩給。太史局李繼宗等言:「十二月望,月食大分七、小分九十三。賈複、劉大中等各虧初、食甚分夜不同。」詔禮部侍郎鄭聞監李繼宗等測驗。是夜,食八分。秘書省言,靈台郎宋允恭、國學生林永叔、草澤祝斌、黃夢得、吳時舉、陳彥健等各推算日食時刻、分數異同。乃詔諫議大夫姚憲監繼宗等測驗五月朔日食。憲奏時刻、分數皆差舛,繼宗、澤紏大聲削降有差。   太史局春官正、判太史局吳澤等言:「乾道十年頒賜曆日,其中十二月已定作小盡,乾道十一年正月一日注:$ ,沿河積材,漸浚故道,葺舊堤,一旦流勢改變,審議事理,釃為二渠,分派行流,均減漲水之害,則勞費不大,功力易施,安得謂之一失此時,永無回河之理也?   四年正月癸末,百祿等使回入對,複言:「修減水河,役過兵夫六萬三千余人,計五百三十萬工,費錢糧三十九萬二千九百余貫、石、匹、兩,收買物料錢七十五萬三百餘緡,用過物料二百九十余萬條、束,官員、使臣、軍大將凡一百一十餘員請給不預焉。願罷有害無利之役,那移工料,繕築西堤,以護南決口。」未粗報。己亥,乃詔罷回河及修減水河。   四月戊午,尚書省言:「大河東流,為中國之要險。自大吳決後,由界河入海,不惟淤壞塘濼,兼濁水入界河,向去淺澱,則河必北流。若河尾直注北界入海,則中國全失險阻之限,不可不為深慮。」詔范百祿、趙君錫條畫以聞。   百祿等言:   臣等昨按行黃河獨流口至界河,又東至海口,熟觀河流形勢;並緣界河至海口鋪砦地分使臣各稱:界河未經黃河行流已前,闊一百五十步下至五十步背,深一丈五尺下至一丈;自黃河行流之罴後,今闊至五百四十步,次亦三二百步,深者三丈五尺,次亦二丈。乃知水性就下,行疾則自刮除成空而稍深,與《前漢書》大司馬史張戎之論正合。   自元豐四年河出大吳,一向就下,沖入界河,行流勢如傾建。經今八年,不舍晝夜,沖刷界河,兩岸日漸開闊,連底成空,趨海之勢甚迅。雖遇元豐七年八年、元祐元年泛漲非常,而大吳以上數百里,終無決溢之害,此乃下流歸納處河流深快之驗也。   塘濼有限遼之名,無禦遼之實。今之塘水,又異昔時,淺足以褰裳而涉,深足以維舟而濟,冬寒冰堅,尤為坦途。如滄州等處,商胡之決即已澱淤,今四十二年,迄無邊警,亦無人言以為深憂。自回河之議起,首以此動煩聖聽。殊不思大吳初決,水未有歸,猶不北去;今入海湍迅,界河益深,尚複何慮?藉令有此,則中國據上游,契丹豈不慮乘流擾之乎?   自古朝那、蕭關、雲中、朔方、定襄、雁門、上郡、太原、右北平之間,南北往來之沖,豈塘濼界河之足限哉。臣等竊謂本朝以來,未有大河安流,合于禹跡,如此之利便者。其界河向去只有深闊,加以朝夕海潮往來渲蕩,必無淺澱,河尾安得直注北界,中國亦無全失險阻之理。且河遇平壤灘漫,行流稍遲,則泥沙留淤;若趨深走下,湍激奔騰,惟有刮除,無由淤積,不至上煩聖慮。   七月己巳朔,冀州南宮等五埽危急,詔撥提舉修河司物料百萬與之。甲午,都水監言:「河為中國患久矣,自小吳決後,氾濫未著河槽,前後遣官相度非一,終未有定論。以為北$ 則建康永無水患矣。」既而汪澈奏於西園依異時河道開浚,使水通柵門入。從之。   先是,孝祥又言:「秦淮水三源,一自華山由句容,一自廬山由溧水,一自溧水由赤山湖,至府城東南,合而為一,縈回綿亙三百餘裏,溪、港、溝、澮之水盡歸焉。流上水門,由府城入大江。舊上、下水門展闊,自兵變後,砌疊稍狹,雖便於一時防守,實遏水源,流通不快。兼兩岸居民填築河岸,添造屋宇。若禁民不許侵佔,秦淮既複故道,則水不泛溢矣。又府東門號陳二渡,有順聖河,正分秦淮之水,每遇春夏天雨連綿,上源奔湧,則分一派之水,自南門外直入于江,故秦淮無氾濫之患。今一半淤塞為田,水流不通,若不惜數畝之田,疏導之以複古跡,則其利尤倍。」   其後汪言:「水潦之害,大抵緣建康地勢稍低,秦淮既泛,又大江湍漲,其勢湓溢,非由水門窄狹、居民侵築所致。且上水門砌疊處正不可闊,闊則春水入城益多。自今指定上、下水門砌疊處不動,夾河居民之屋亦不毀除,止去兩岸積壞,使河流通快。況城中系行宮東南王方,不宜開鑿。」從之。   嘉定五年,守臣黃度言:「府境北據大江,是為天險。上自採石,下達瓜步,千有餘裏,共置六渡:一曰烈山渡,籍于常平司,歲有河渡錢額;五曰南浦渡、龍灣渡、東陽渡、大城堽渡、岡沙渡,籍于府司,亦有河渡錢額。六渡歲為錢萬餘緡。歷時最久,舟楫廢壞,官吏、篙工,初無廩給,民始病濟,而官漫不省。遂至奸豪冒法,別置私渡,左右旁午。由是官渡濟者絕少,乃聽吏卒苛取以充課。徒手者猶憚往來,而車簷牛馬幾不敢行,甚者扼之中流,以邀索錢物。竊以為南北津渡,務在利涉,不容簡忽而但求征課。臣已為之繕治舟艦,選募篙梢,使遠處巡檢兼監渡官。于諸渡月解錢則例,量江面闊狹,計物貨重輕,斟酌裁減,率三之一或四之一;自人車牛馬,皆有定數,雕榜約束,不得過收邀阻。乞覓裒一歲之入,除烈山渡常平錢如額解送,其餘諸渡,以二分充修船之費,而以其餘給官吏、篙梢、水手食錢。令監渡官逐月照數支散,有餘則解送府司,然後盡絕私渡,‾不使奸民逾禁。」從之。   秀州水:秀州境內有四湖:一曰柘湖,二曰澱山湖,三曰當湖,四曰陳湖。東南則柘湖,自金山浦、小官浦入於海。西南則澱山湖,自蘆曆浦入於海。西北則陳湖,自大姚港、朱裏浦入于吳松江。其南則當湖,自月河、南浦口、澉浦口亦達於海。支港相貫。   乾道二年,守臣孫大雅奏請,于諸港浦分作閘或斗門,及張涇堰兩岸創築月河,置一閘,其兩柱金口基址,並以石為之,啟閉以時,民賴其利。   十三年,兩浙轉運$ 《注》謂宮中群小神七祀之等锚《周禮·大宗伯》:'若王不與祭祀則攝位。'此所祀之服,所獻之禮,所攝之官也。近世因禘袷則遍祭七祀,其四時則隨時享分祭,攝事以廟卿行禮而服七旒之冕,分太廟牲以為俎,一獻而不薦熟,皆非禮制。請以立春祭戶於廟室戶外之西,祭司命於廟門之西,制脾於俎;立夏祭灶於廟門之東,制肺於俎;季夏土王日祭中霤於廟庭之中,制心於俎;立秋祭門及厲於廟門外之西,制肝於俎;立冬祭司命及行於廟門外之西,制腎於俎,皆用特牲,更不隨時享分祭。有司攝事,以太廟令攝禮官,服必玄冕,獻必薦熟。親祀及臘享,即依舊禮遍祭之。」《政和新儀》定太廟七祀,四時分祭,如元豐儀,臘享袷享則遍祭,設位於殿下橫街之北、道西,東向,北上。   馬祖。《祀典》:仲春祀馬祖,仲夏享先牧,仲秋祭馬社,仲冬祭馬步,並擇日。壇壝之制,三壇各廣䴸步,高三尺,四陛,一壝。   又有酺神之祀。慶曆中,上封事者言:「螟蝗為害,乞內外並修祭酺。」禮院言:「按《周禮》:'族師,春秋祭酺。'酺為人物災害之神。鄭玄雲:'校人職有冬祭馬步。則未知此酺者,蝝螟之酺歟,人鬼之步歟?蓋亦為壇位如雩禜雲。'然則校人職有冬步,是與馬為害者,此酺蓋人物之害也。漢有蝝螟之酺神,又有人鬼之步神。歷代書史,悉無祭酺儀式。欲准祭馬步儀,壇在國城西北,差官馬壇致祭,稱為酺神。   若外州者,即略依禜禮。其儀注,先擇便方除地,設營纘為位,營纘謂立表施繩以代壇。其致齋、行禮、器物,並如小祠。先祭一日致齋,祭日,設神坐內向,用尊及籩一、豆一,實以酒酺,設于神坐左。又設罍洗及篚於酒尊之左,俱內向。執事者位於其後,皆以近神為上。薦神用白幣一丈八尺在篚。將祭,贊祀官拜,就盥洗訖,進至神坐前,上香、奠幣。退詣罍盥洗,實以酒,再詣神坐前奠爵,讀祝,再拜,退而瘞幣。其酺神祝文曰:「維年歲次月朔某日,州縣具官某,敢昭告於酺神:蝗蝝薦生,害于嘉穀,惟神降祐,應時消殄。請以清酒、制幣嘉薦,昭告于神,尚享。」   紹興祀令:蟲蝗為害,則祭酺神。嘉定八年六月,以飛蝗入臨安界,詔差官祭告。又詔兩浙、淮東西路州縣,遇有蝗入境,守臣祭告酺神。 志第五十七禮七吉禮七   ○封禪汾陰後土朝謁太清宮天書九鼎   封禪。太宗即位之八年,泰山父老千余人詣闕,請東封。帝謙讓未遑,厚賜以遣之。明年,宰臣宋琪率文武官、僧道、耆壽三上表以請,乃詔以十一月二十一日有事于泰山,命翰林學士扈蒙等詳定儀注。既而乾元、文明二殿災,詔停封禪,而以是日有事於南$ 無失。以為行之已久諴重於改作,則是失禮之舉,無複是正也。請從禮官。」   詔:「四後祫享依舊,須大禮畢,別加討論。」仍詔:「祫享前一日,皇帝詣景靈宮,如南郊禮,衛士毋得迎駕呼萬歲。」有司言:「諸司奉禮,攝廩犧令省牲,依《通禮》改正祀儀。散齋四日於別殿,致齋二日於大慶殿,一日於太廟。尚舍直殿下,設小次,禦坐不設黃道褥位。七室各用一太牢,每坐簠簋二,鉶三,籩豆為後,無黼扆、席幾。出三閣瑞石、篆書玉璽印、青玉環、金山陳於庭。別廟四後合食,牲樂奠拜無異儀。故妁事,七祀、功臣無牲,止於廟牲肉分割,知廟卿行事。請依《續曲台禮》,共料一羊,而獻官三員,功臣單席,如大中祥符加褥。」   十月二日,命樞密副使張昪望告昊天上帝、皇地祇。帝齋大慶殿。十一日,服通天冠、絳紗袍,執圭、乘輿,至大慶殿門外降輿,乘大輦,至天興殿,薦享畢,齋於太廟。明日,帝常服至大次,改袞冕,行禮畢,質明,乘大輦還宮,更服靴袍,禦紫宸殿,宰臣、百官賀,升宣德門肆赦。二十一日,詣諸觀寺行恭謝禮。二十六日,禦集英殿為飲福宴。   治平元年,有司「准畫日,孟冬薦享改為祫祭。按《春秋》,閔公喪未除而行吉   禘,《三傳》譏之。真宗以咸平二年六月喪除,至十月乃祫祭。天聖元年在諒陰,有司誤通天禧舊禘之數,在再期內按行禘祭。以理推之,是二年冬應祫,而誤禘于元年夏,故四十九年間九禘八祫,例皆太速。事失於始,則歲月相乘,不得而正。今在大祥內,禮未應袷,明年未禫,亦未應禘,至六月即吉,二月合行祫祭,乞依舊時享,庶合典禮。」   二年二月,翰林學士王珪等上議曰:「同知太常禮院呂夏卿狀:古者新君踐阼之三年,先君之喪二十七月為禫祭,然後新主祔廟,特行禘祭,謂之始禘。是冬十月行袷祭,明年又行禘祭,自此五年,再為禘祫。喪除必有禘祫者,為再大祭之本也。今當袷祭,緣陛下未終三年之制,納有司之說,十月依舊時享。然享廟、袷祭,其禮不同。故事,郊享之年遇祫未嘗權罷,唯罷臘祭。是則孟享與享廟嘗並行于季冬矣。其禘祫年數,乞一依太常禮院請,今年十月行祫祭,明年四月行禘祭。仍如夏卿議。」權罷今年臘享。   熙寧八年,有司言:「已尊嚾祖為太廟始祖,孟夏禘祭,當正東向之位。」又言:「太廟禘祭神位,已尊始祖居東向之位,自順祖而下,昭、穆各以南北為序。自今禘祫,著為定禮。」   元豐四年,詳定郊廟禮文所言:「禘祫之義,存于《周禮》、《春秋》,而不著其名。行禮之年,經皆無文,唯《公羊傳》曰:'五年而再盛祭。'《禮緯$ ,旋即便朝設位以享,未副廣孝之意,乞命有司擇爽塏之地,仿景靈宮舊規,隨宜建置。俟告成有日,迎還晬容,奉安新廟,庶幾四孟躬行獻禮,用副罔極之恩。」從之。初築三殿,聖祖居前,宣祖至祖宗諸帝居中殿,元天大聖後與祖宗諸後居後。衍掌宮內侍七人,道士十人,吏卒二百七十六人。上元結燈樓,寒食設秋千,七夕設摩羅。簾幕歲時一易,歲用酌獻二百四十羊。凡帝后忌辰,用道、釋作法事。十八年,增建道院,初本劉光世賜第,後以韓世忠第增築之。天興殿九楹,中殿七楹,後殿十有七楹,齋殿、進食殿皆備焉。   神禦殿,古原廟也,以奉安先朝之禦容。宣祖、昭憲皇后于資福謁寺慶基殿。太祖神禦之殿七:太平興國寺開元殿、景靈宮、應天禪院西院、南京鴻慶宮、永安縣會聖宮、揚州建隆寺章武殿、滁州大慶寺端命殿。太宗神禦之翵七:啟聖禪院、壽甯堂、景福殿、鳳翔上清太平宮、並州崇聖寺統平殿及西院、鴻慶宮、會聖宮。真宗神禦之殿十有四:景靈宮奉真殿、玉清昭應宮安聖殿、洪福院、壽寧堂、福聖殿、崇先觀永崇殿、萬壽觀延聖殿、澶州信武殿、西京崇福宮保祥殿、華州雲台觀集真殿及西院、鴻慶宮、會聖宮、鳳翔太平宮。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神禦于景靈宮、應天院,章獻明肅皇后于慈孝寺彰德殿,章懿皇后于景靈宮廣孝殿,明德、章穆二後於普安院重徽殿,章惠太后于萬壽觀廣慶殿。   景德四年,奉安太祖禦容應天禪院,以宰臣向敏中為奉安聖容禮儀使,權安於文德殿。百官班列,帝行酌獻禮,鹵簿導引,升彩輿進發,帝辭于正陽門外,百官辭于瓊林苑門外。遣官奏告昌陵畢,群臣稱賀。   皇祐中,以滁州通判王靖請,滁、並、澶三州建殿奉神禦,乃宣諭曰:「太祖擒皇甫暉於滁州,是受命之端也,大慶寺殿名曰端命,以奉太祖。太宗取劉繼元於並州,是太平之統也,即崇聖寺殿名曰統平,以奉太宗。真宗歸契丹於澶州,是偃武之信也,即舊寺殿名曰信武,以奉真宗。」既而統平殿災,諫官範鎮言:「並州素無火災,自建神禦殿未幾而輒焚,天意若曰祖宗禦容非郡國所宜奉安者。近聞下並州複加崇建,是徒事土木,重困民力,非所以答天意也。自並州平七十七年,故城父老不入新城,宜寬其賦輸,緩其徭役,以除其患,使河東之民不忘太宗之德,則陛下孝思,豈特建一神禦殿比哉?」先是,睦親、廣親二宅並建神禦殿,翰林學士歐陽修言神禦非人臣私家之禮。下兩制、台諫、禮官議,以為「漢用《春秋》之義,罷郡國廟。今睦親宅、廣親宅所建神禦殿,不合典禮,宜悉罷。」詔以廣親宅置已久,唯罷修睦親宅。   熙寧二年$ 又在亮陰之中,考之事體,似未宜受。陛下誠能斷以聖意,推而不居,仍令更不得上表請,則頌歎之聲將洋溢四海矣。」詔賜光曰:「覽卿來奏,深諒忠誠。朕方以頻日淫雨,甲申地震,天威彰著,日虞傾禍。被此鴻名,有慚面目,況在亮陰,亦難當是盛典。今已批降指揮,可善為答辭,使中外知朕至誠慚懼,非欺眾邀名。」其後,宰臣數上表請,終不允。   徽宗內禪,欽宗上尊號曰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居龍德宮。靖康元年正月朔,朝賀畢,車駕詣龍德宮賀,百官班門外,宰執進見如儀。   高宗內禪。紹興三十二年六月十日禦劄:「皇太子可即皇帝位,朕稱太上皇帝,退處德壽宮,皇后稱太上皇後。應軍國事並聽嗣君處分。」   十一日,行內禪之禮。有司設仗紫宸殿,宰臣、文武百僚立班,皇帝出,鳴鞭,禁衛諸班直、親從儀仗並內侍省執骨朵使臣等並迎駕,自贊常起居。皇帝升禦坐,知閣門官以下並內侍都知、禦帶以下一班起居,次管軍一班起居,次宰執以下常起居訖,左僕射陳康伯、知樞密院事葉義問、參知政事汪澈、同知樞密院事黃祖舜升殿奏曰:「臣等不才,輔政累年,罪戾山積,乃蒙容貸,不賜誅責。今陛下超然獨斷,高蹈堯、舜之舉,臣等心實欽仰。但自此不獲日望清光,犬馬之情,不勝依戀。」因再拜辭,相與泣下,幾至號慟。帝亦為之流涕曰:「朕在位三十六年,今老且病,久欲閑退,此事斷自朕心,非由臣下開陳,卿等當悉力以輔嗣君。」康伯等複奏曰:「皇太子仁聖,天下所共知,似聞謙遜太過,未肯便禦正殿。」帝曰:「朕前此固嘗與之言,早來禁中又面諭之,即步行徑趨側殿門,欲還東宮,已再三敦勉邀留,今在殿后矣。」宰執降階,皇帝降坐,鳴鞭還內。宰臣文武百僚並退,立班,聽宣詔訖,再拜舞蹈,三稱萬歲,再拜訖,班權退,複追班入,詣殿下立班。   少頃,新皇價服履袍,涕泣出宮。禁衛諸班直、親從儀仗迎駕,起居,鳴鞭。內侍扶掖皇帝至禦榻,涕泣再三,不坐,內侍傳太上皇帝聖旨,請皇帝升禦坐,皇帝升禦坐東側坐。知閣門官以下一班起居、稱賀,次管軍官一班起居、稱賀,次文武百僚橫行北向立,舍人當殿稱文武百僚宰臣陳康伯以下起居、稱賀,皇帝降禦坐,側身西向不坐。俟宰臣以下再拜舞蹈、三稱萬歲、起居、稱賀畢,康伯等升殿奏:「臣等言:願陛下即禦坐,以正南面,上副太上皇帝傳授之意。」帝愀然曰:「君父之命出於獨斷,此大位,懼不敢當,尚容辭避。」康伯等再奏:「茲者伏遇皇帝陛下應天順人,龍飛寶位,第以駑下之材,恐不足以仰輔新政,然依乘風雲千載之遇,實與四海蒼生不勝幸慶。」再拜賀$ 元節,正月八日皇太后為長寧節。詔定長寧節上壽儀:太后垂簾崇政殿,百官及契丹使班庭下,宰臣以下進奉上壽,閣門使於殿上簾外立侍,百官再拜,宰臣升殿,跪進酒簾外,內臣跪承以入。宰臣奏曰:「長寧節,臣等不勝歡抃,謹上千萬歲壽。」複降,再拜,三稱萬歲。內臣承旨宣曰:「得公等壽酒,與公等同喜。」鹹再拜。宰臣升殿,內侍出簾外跪授虛盞,宰臣跪受,降,再拜舞蹈,三稱萬歲。內侍承旨宣群臣升殿,再拜,升,陳進奉物當殿庭,通事舍人稱「宰臣以下進奉」,客省使殿上喝「進奉出」。內謁者監進第二盞,賜酒三行,侍中奏禮畢,皆再拜舞蹈。太后還內,百官詣內東門拜表稱賀。其外命婦舊入內者即入內上壽,不入內者進表。內侍引內命婦上壽,次引外命婦,如百官儀。次日大宴。   英宗以正月三日為壽聖節。禮官奏:「故事,聖節上壽,親王、樞密于長春殿,宰臣、百官於崇德殿,天聖諒沍皆於崇政殿。」於是紫宸上壽,群臣升殿間,飲獻一觴而退。又一日,賜宴于錫慶院。   神宗以熙甯元年四月十日為同天節,以宅憂罷上壽,惟拜表稱賀。明年,埸親王、樞密使、管軍、駙馬、諸司使副詣垂拱殿,宰臣、百官、大國使詣紫宸殿上壽,命坐,賜酒三行,不舉樂。明年,以大旱,罷同天節上壽,群臣赴東上閣門表賀。   中書門下言:「同天節上壽班,自今樞密使副、宣徽、三司使、殿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以上共作一班,進酒一盞;親王、宗室、使相至觀察、駙馬、管軍觀察使以上,皆赴紫宸殿,依本班序立上壽,更不赴垂拱殿。」蓋以管軍觀察使以上及親王、駙馬並于垂拱殿以官序高下各班進酒畢而日晏,外朝有班者仍詣紫宸殿,議者以為近瀆,改焉。而詔袒免以上宗婦聽班賀於禁中。   哲宗即位,詔乙太皇太后七月十六日為坤成節。宰臣請以十二月八日為興龍節。哲宗本七日生,以避僖祖忌,故後一日。   徽宗以十月十日為天寧節,定上壽儀:皇帝禦垂拱殿,群臣通班起畢,分班,從義郎以下醫官、待詔等先退。知引進司官一員讀奏目,知東上閣門官一員奏進壽酒,由東階升,舍人通教坊使以下贊再拜,奏聖躬萬沁,又再拜,復位。次看盞人稍前,舍人贊再拜,上殿祗候,分東西兩階立,侯進酒升殿。次舍人引親王入殿庭,北向立,贊再拜,班首奏萬福。舍人引進奉西入,列于親王後,酒器簷床置馬前,揖天武躬奏萬福,進奉馬先出。內侍進禦茶床,殿中監酹酒訖,知東上閣門官殿上躬奏:「親王某以下進壽酒。」舍人揖親王以下躬贊再拜,乃引親王二員升殿,知東上閣門官引詣禦坐前,舍人東階下西向立,後准此。   尚醞典禦$ ,奉見於乾元殿,設黃麾仗及宮縣大樂。典儀設國主位於縣南道西北向,又設其國諸官之位於其後。所司迎引,國主服其國服,至明德門外,通事舍人引就位。侍中奏中嚴,皇帝服通天冠、絳紗袍,出自西房,即禦位。典儀贊拜,國主再拜稽首。侍中承制降勞,皆再拜稽首,敕升坐,又再拜稽首,至坐,俯伏避席。侍中承制曰「無下拜」,國主復位。次引其國諸官以次入,就位,再拜並如上儀。侍中又承制勞還館,通事擼人引國主降,復位,再拜稽首,出。其國諸官皆再拜,以次出。侍中奏禮畢,皇帝降坐。其錫宴與受諸國使表及幣皆有儀,具載《開寶通禮》。   契丹國使入聘見辭儀。自景德澶淵會盟之後,始有契丹國信使副元正、聖節朝見。大中祥符九年,有司遂定儀注。   前一日,習儀於驛。見日,皇帝禦崇德殿。宰臣、樞密使以下大班起居訖,至員僚起居後,館伴使副一班入就位,東面立。次接書匣閣門使升殿立。次通事入,不通,喝拜,兩拜,奏聖躬萬福,又喝兩拜,隨呼萬歲,喝祗候,赴東西接引使副位。舍人引契丹使副自外捧書匣入,當殿前立。天武官抬禮物分東西向入,列于殿下,以東為上。舍人喝天武官起居,兩拜,隨呼萬歲,奏聖躬萬福,喝各祗候。閣門從東階降,至契丹使位北。舍人揖使跪進書匣,閣門側身搢笏、跪接,舍人受之。契丹使立,閣門執笏捧書匣升殿,當御前進呈訖,授內侍都知,都知拆書以授宰臣,宰臣、樞密進呈訖,遂抬禮物出。舍人與館伴使副引契丹使副至東階下,閣門使下殿闰揖引同升,立御前。至國信大使傳國主問聖體,通事傳譯,舍人當御前鞠躬傳奏訖,揖起北使。皇帝宣閣門回問國主,北使跪奏,舍人當御前鞠躬奏訖,遂揖北使起,卻引降階至辭見位,面西揖躬。舍人當殿通北朝國信使某官某祗候見,應喏絕,引當殿,喝拜,大起居其拜舞並依本國禮   ,出班謝面天顏,歸位,喝拜舞蹈訖,又出班謝沿路驛館禦筵茶藥及傳宣撫問,複歸位,喝拜舞蹈訖,舍人宣有敕賜窄衣一對、金蹀躞子一、金塗銀冠一、靴一兩、衣著三百匹、銀二百兩、鞍轡馬一每句應喏   ,跪受,起,拜舞蹈訖,喝祗候,應喏西出凡傳語並奏聖躬萬福、致辭,並通事傳譯,舍人當殿鞠躬奏聞,後同   。次通北朝國信副使某官某祗候見,其拜舞、謝賜、致詞並如上儀,西出其敕賜衣一對,金腰帶一,襆頭、靴、笏、衣著二百匹,銀器一百兩,鞍轡馬一   。次通事及舍人引舍利已下分班入,不通,便引合班,贊喝大起居,拜舞如儀。舍人喝有敕賜衣服、束帶、衣著、銀器分物,應喏跪受,抬擔床絕,起,舞蹈拜訖,喝各祗候分班引擺。次引$ 省四品以上、諸司三品以上,於南郊告天,議定,然後連奏。近制唯詞臣撰議,即降詔命,庶僚不得參聞,頗違稱天之義。臣擬上先帝尊諡,望詔有司稽詳舊典,先之郊,而後下臣之議。」七月,宰臣以下宿尚書省,宗室團練使以上宿都亭驛,請諡於南郊。八月,告于福寧殿、天地、宗社、宮觀。   九月二十八日,啟菆宮,以初喪服日一臨,易常服出。十月六日,靈駕發引,天子啟奠,梓宮升龍輴。祖奠徹,與皇太后吮步出宣德門,群臣辭於板橋。十五日,奉安梓宮陵側。十七日,開皇堂。十一月二日,虞主至,皇太后奠于瓊林苑,天子步出集英殿門奉迎,奠於幄。七日,祭虞主。二十九日,祔太廟。主如漢制,不題諡號,及終虞,而行卒哭之祭。   禮院言:「故事,大祥變除服制,以三月二十九日大祥,至五月二十九日礻覃,六月二十九日禫除,至七月一日從吉,已蒙降敕。謹按禮學,王肅以二十五月為畢喪,而鄭康成以二十七月,《通典》用其說,又加至二十七月終,則是二十八月畢喪,而二十九月始吉,蓋失之也。天聖中,《更定五服年月敕》斷以二十七月,今士庶所同遵用。夫三年之喪,自天子達,不宜有異。請以三月二十九日為大祥,五月擇日而為禫,六月一日而從吉。」於是大祥日不御前後殿,開封府停決大辟及禁屠至四月五日,待制、觀察使以上及宗室管軍官日一奠,二十八日而群臣俱入奠,二十九日禫除,群臣皆奉慰焉。   治平四年正月八日,英宗崩,神宗即位。十一日,大斂。二月三日,殯。四月三日,請諡。十八日,奏告及讀諡冊于福寧殿。七月二十五日,啟菆。八月八日,靈駕發引。二十七日,葬永厚陵。   禮院准禮:群臣成服後,乘布裹鞍韉。小祥臨訖,除頭冠、方裙、大袖。大祥臨訖,裹素紗軟腳襆頭,慘公服,乘皂鞍韉。禫除訖,素紗襆頭、常服、黑帶。二日,改吉服,去佩魚。虞主至自掩壙,五虞皆在途,四虞菔于集英殿弸。曲赦兩京、畿內、鄭、孟等州如故事。   元豐八年三月五日,神宗崩。十三日,大斂,帝成服。十七日,小祥。四月一日,禫除。七月五日,請諡於南郊。九月八日,讀諡寶冊于福寧殿。二十三日,啟菆。十月一日,靈駕發引。二十一日,葬永裕陵。二十九日,虞主至。十一月一日,虞祭于集英殿。自複土,六虞在途,太常卿攝事,三虞行禮於殿。四日,卒哭。五日,祔廟。   秘書正字范祖禹言:「先王制禮,以君服同于父,皆斬衰三年,蓋恐為人臣者不以父事其君,此所以管乎人情也。自漢以來,不惟人臣無服,而人君遂亦不為三年之喪。唯國朝自祖宗以來,外廷雖用易月之制,而宮中實行三年之喪$ 哀思邪僻之聲無由而起也。」元等駁之曰:「前聖制樂,取法非一,故有十三管之和,十九管之巢,三十六簧之竽,十十五弦之瑟,十三弦之箏,九弦、七弦之琴,十六枚之鐘磬,各自取義,寧有一之於律呂專為十二數者?且鐘磬,八音之首,絲笙以下受之於均,故聖人尤所用心焉。《春秋》號樂總言金奏;《詩·頌》稱美,實依磬聲。此二器非可輕改。照欲損為十二,不得其法,稽諸古制,臣等以為不可,且聖人既以十二律各配一鐘,又設黃鐘至夾鐘四清聲以附正聲之次,原四清之意,蓋為夷則至應鐘四宮而設也。夫五音: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不相淩謂之正,迭相淩謂之慢,百王所不易也。聲重濁者為尊,輕清者為卑,卑者不可加於尊,古今之所同也。故列聲之尊卑者,事與物不與焉。何則?事為君治,物為君用,不能尊於君故也。惟君、臣、民三者則自有上下之分,不得相越。故四清聲之設,正謂臣民相避以為尊卑也。今若止用十二鐘旋相考擊,至夷則以下四管為宮之時,臣民相越,上下交戾,則淩犯之音作矣。此甚不可者也。其鐘、磬六,皆本周、漢諸儒之說及唐家典法所載,欲損為十二,惟照獨見,臣以為且如舊制便。」帝令權用十二枚為一格,且詔曰:「俟有知者,能考四鐘協調清濁,有司別議以聞。」鐘舊飾旋蟲,改為龍。乃遣使采泗濱浮石千余段以為縣磬。   先是,宋祁上言:「縣設建鼓,初不考擊,又無三鞀,且舊用諸鼓率多陋敝。」於是敕元等詳求典故而言曰:「建鼓四,今皆具而不擊,別設四散鼓於縣間擊之,以代建鼓。乾德四年,秘書監尹拙上言:'散鼓不詳所置之由,且于古無文,去之便。'時雖奏可,而散鼓於今仍在。又雷鼓、靈鼓、路鼓雖擊之,皆不成聲,故常賴散鼓以為樂節,而雷鞀、靈鞀、路鞀闕而未制。今既修正雅樂,謂宜申敕大匠改作諸鼓,使擊考有聲。及創為三鞀,如古之制,使先播之,赳以通三鼓。罷四散鼓,如乾德詔書。」奏可。   時有上言,以為雷鼓八面,前世用以迎神,不載考擊之法,而大樂所制,以柱貫中,故擊之無聲。更令改造,山趺上出雲以承鼓,刻龍以飾柱,面各一工擊鼓,一工左執鞀以先引。凡圓丘降神六變,初八面皆三擊,椎而左旋,三步則止。三者,取陽數也。又載擊以為節,率以此法至六成。靈鼓、路鼓亦如之。植建鼓於四隅,皆有左鞞、右應。乾隅,左鞞應鐘,亥之位也;中鼓黃鐘,子之位也;右應大呂,醜之位也。艮隅,左鞞太簇,寅之位也;中鼓夾鐘,卯之位也;右應姑洗,辰之位也。巽隅,右應仲呂,巳之位也;中鼓蕤賓,午之位也;左鞞林鐘,未之位也。坤隅,右應夷$ 饗日,合先詣僖祖廟室行禮。其樂舞欲依每歲別廟五饗設樂禮例,于僖祖添設登歌樂。如僖廟行禮,就廟殿依次作登歌樂,其宮架樂則於太廟殿上通作。」詔從之。   既而臣僚言:皇帝因重明聖節,詣壽康宮上壽舉樂,仰體聖主事親盡孝之志,俯遂臣子尊君親上之忱,此國家典禮之大者也。檢照典故,天申節賜禦筵,在上壽次日。今乃于前一日賜文武百僚宴,重明上壽,用樂攸始,而臣下聽樂乃在君父之先,義有未安。」遂命改用次日。凡奉上冊寶於慈福、壽康宮者,再備樂行禮,一用瑓道舊制。尋禦文德殿制冊皇后,有司請設宮架之樂,依儀施行。慶元六年瑞慶節,金使至,以執光宗、慈懿皇后喪,詔就驛賜禦筵,並不作樂。   嘉定二年,明堂大饗,禮部尚書章穎奏:「太常工籍闕少,率差借執役。當親行薦饗,或容不根遊手出入殿庭,非所以肅儀衛、嚴禁防也。乞申紹興、開禧已行禁令,不許用市井替名,顯示懲戒,庶俾駿奔之人小大嚴潔,以稱精禋。」臣僚又奏:「郊祀登歌列於壇上,簉於上龕,蓋在天地祖宗之側也。宮架列於午階下,則百神所同聽也。夫樂音莫尚於和,今絲、竹、管、弦類有闕斷,拊搏、佾舞,賤工、窶人往往垢玩猱雜,宜申嚴以肅祀事。」皆俞其請。至十四年,詔:「山東、河北連城慕義,殊俗郊順,奉玉寶來獻,其文曰'皇帝恭膺天命之寶',實惟我祖宗之舊。」乃明年元日,上禦大慶殿受寶,用鼓吹導引,備陳宮架大樂,奏詩三章:一曰《恭膺天命》,二曰《舊疆來歸》,三曰《永清四海》,並奏乙太簇宮。   理宗享國四十餘年,凡禮樂之事,式遵舊章,未嘗有所改作。先是,孝宗廟用《大倫》之樂,光宗廟用《大和》之樂;至是,甯宗祔廟,用《大安》之樂。紹定三年,行中宮冊禮,並用紹熙元年之典。及奉上壽明仁福慈睿皇太后冊寶,始新制樂曲行事。當時中興六七十載之間,士多歎樂典之久墜,類欲蒐講古制,以補遺軼。於是,薑夔乃進《大樂議》於朝。夔言:   紹興大樂,多用大晟所造,有編鐘、鎛鐘、景鐘,有特磬、玉磬、編磬,三鐘三磬未必相應。塤有大小,簫、篪、笛有長短,笙、竽之簧有厚薄,未必能合度,琴、瑟弦有緩急燥濕,軫有旋複,柱有進退,未必能合調。總眾音而言之,金欲應石,石欲應絲,絲欲應竹,竹欲應匏,匏欲應土,而四金之音又欲應黃鐘,不知其果應否。樂曲知以七律為一調,而未知度曲之義;知以一律配一字,而未知永言之旨。黃鐘奏而聲或林鐘,林鐘奏而聲或太簇。七音之協四聲,各有自然之理。今以平、入配重濁,以上、去配輕清,奏之多不諧協。   八之中,琴、瑟尤難。琴必每$ 嘉俎,樂備登歌。神其來享,降福孔多。   奠玉幣、酌獻,《嘉安》景祐用《祐安》,辭亦不同   象分離位,德配炎精。景風協律,化神含生。   百嘉茂育,乃順高明。神無常享,享於克誠。   送神,《高安》   籩豆有踐,黍稷惟馨。禮終三獻,神歸杳冥。   黃帝降神,《高安》   坤輿厚載,黃裳元吉。宅中居正,含章抱質。   分王四季,其功靡秩。育此群生,首茲六律。   奠玉幣、酌獻,《嘉安》景祐用《祐安》,辭亦不同  中央定位,厚德惟新。五行攸正,四氣爰均。   笙鏞以間,簠簋斯陳。為民祈福,肅奉明禋。   送神,《高安》   土德居中,方輿配位。樂以送神,式申昭事。   白帝降神,《高安》   西顥騰晶,天地始肅。盛德在金,百嘉茂育,   彍弩射牲,築場登穀。明靈格思,旌罕紛屬。   尊玉幣、酌獻,《嘉安》景祐用《祐安》,辭亦不同   博碩肥腯,以炰以烹。嘉栗旨酒,有彌斯盈。   肴核惟旅,肅肅烝烝。吉蠲備物,享於克誠。   送神,《高安》   飆輪戾止,景燭靈壇。金奏繹如,白露漙漙。   黑帝降神,《高安》   隆冬戒序,歲曆順成。一人有慶,萬物礵庚。   有旨斯酒,有碩斯牲。報功崇德,正直聰明。   奠玉幣、酌獻,《嘉安》景祐用《祐安》,辭亦不同   大儀斡運,星紀環周。三時不害,黍稷盈疇。   克誠致享,品物鹹羞。禮成樂變,錫祚貽休。   送神,《高安》   管磬鹹和,禮獻斯畢。靈歟言旋,神降之吉。   紹興以後祀五方帝六十首   青帝降神,《高安》   圜鐘宮三奏   于神何司,而德於木?肅然顧歆,則我斯福。   我祀孔時,我心載祗。匪我之私,神來不來。   黃鐘為角,一奏   神兮焉居?神在震方。仁以為宅,秉天之陽。   神之來矣,道修以阻。望神未來,使我心苦。   太簇為徵,一奏   神在途矣,習習以風。百靈後先,敢一不恭!   奔走癘疫,祓除菑凶。顧瞻下方,逍遙從容。   姑洗羽一奏   溫然仁矣,熙然春矣。龍駕帝服,穆將臨矣。   我酒清矣,我肴烝矣。我樂備矣,我神顧矣。   升殿,《正安》   在國之東,有壇崇成。節以和樂,式降式登。   潔我珮服,璆琳鏘鳴。匪壇斯高,曷妥厥靈?   青帝奠玉幣,《嘉安》   物之熙熙,胡為其然。蒙神之休,乃敢報旃。   有邸斯珪,有量斯幣。於以奠之,格此精意。   太昊氏位尊幣,《嘉安》   卜歲之初,我迎春祗。孰克侑饗,曰古宓戲,萬世之德。   再拜稽首,敢$ 乘黃。   聲明煥赫,雅頌汪洋。啟茲丕緒,祐我無疆。   大統斯集,大樂斯揚。俯隆宗祏,仰繼穹蒼。   亞獻、終獻《平晉樂》   五代衰替,六合攜離。封疆竊據,兵甲競馳。   天顧黎獻,塗炭可悲。帝啟靈命,浚哲應期。   皇祖丕變,金鉞俄麾。率土執贄,獷俗來儀。   瞻彼大鹵,竊此餘基。獨迷文告,莫畏天威。   神宗繼統,璿圖有輝。尚安蠢爾,罔懷格思。   六飛夙駕,萬旅奉辭。徯來發詠,不陣行師。   雲旗先路,壺漿塞岐。天臨日照,宸慮通微。   前歌後舞,人心悅隨。要領自得,智力何施。   風移僭冒,政治淳熙。書文混一,盛德鹹宜。   干戈倒載,振振言歸。誕昭七德,永定九圍。   真宗告饗六首   告受天書,《里安》   寶命自天,鴻禧錫祚。昭晰緣文,氤氳黃素。   玄感薦彰,靈休誕布。寅奉珍符,聿懷永慕。   太祖、太宗加上尊諡,《顯安》   報貺陟封,聿昭典禮。讓德穹厚,歸功祖彌。   丕顯尊稱,盡善盡美。寅威孝思,以介蕃祉。   東封畢躬謝酌獻,《封安》   奕奕清廟,錫羨詒謀。升中神嶽,顯允皇猷。   歸格藝祖,昭報靈休。奉先追遠,盛德益修。   祀汾陰畢躬謝酌獻,《顯安》   於昭列聖,休德清明。威靈聿在,享於克誠。   報功厚載,馨薦惟精。歸格飲至,禮備樂成。   聖祖降親告,《里安》   于赫聖祖,景靈在天。神游來暨,睟容穆然。   誨言昭示,帝胄開先。齊明欽若,延鴻億年。   六室加諡,《顯安》   欽崇太霄,肅奉徽冊。大禮克誠,鴻猷有赫。   令芳爰薦,明靈斯格。昭謝垂祥,永懷何極。   景祐親享太廟二首   迎神,《興安》   追養奉先,納孝練主。金奏鳳鳴,《關雎》樂舞。   奠鬯恭神,肥腯展俎。積慶聰明,降景寰宇。   酌獻真宗室,《大明》   于穆真皇,宅心道粹。和戎偃革,煥乎文治。   操瑞拜,封天祀地。盛德為宗,烝嘗萬世。   至和袷享三首   迎神,《興安》   濡露降霜,永懷孝思。祫食諦敘,再閏之期。   歌德詠功,八音播之。歆神惟始,靈其格茲。   奠瓚,《嘉安》   昭穆親祖,自室徂堂。禮備樂成,肅然稞將。   瓚黃流,條鬯芬芳。氣達淵泉,神孚來享。   送神,《興安》   四祖基慶,三後在天。薦侑備成,靈娭其旋。   孝孫應嘏,受福永年。送之懷之,明發惻然。   嘉祐袷享二首   迎神,《懷安》   躬茲孝享,禮備樂成。神登于俎,祝導於祊。   展牲肥腯,奏格和平。靈其昭$   送神,《凝安》   言旋其處,以奠中域。無替厥靈,四方是則。   神永不息,祀永不愆。以享以報,于萬斯年。   西望迎神,《凝安》   品物順說,時司金行。於郊迎氣,以望庶靈。   雅歌維樂,圭薦惟牲。作民之祉,永相厥成。   酌獻,《成安》   西顥沆碭,執矩司秋。諏言協靈,時祀孔修。   禮有薦獻,爰視公侯。秩而祭之,百福是遒。   送神,《凝安》   我樂我神,簋俎腥饔。曰神之還,西土是宮。   于蕃禽魚,於衍草木。富我藪隰,滋我高陸。   北望迎神,《凝安》   帝德乘坎,時禦閉藏,爰潔牷醴,兆茲北鈎。   海山攸宅,神施無疆。具享蠲吉,降孔穰。   酌獻,《成安》   淒寒凝陰,隕籜滌場。百物成,黍稷馨香。   款於北郊。爰因其方。何以侑神?薦此嘉觴。   送神,《凝安》   維山及川,奠宅幽方。我度其靈,降止靡常。   肅肅坎壇,既迎既將。促樂徹俎,是送是望。   紹興祀嶽鎮海瀆四十三首   東方迎神,《凝安》   帝奠九廛,孰匪我疆。系我東土,山川相望。   祀事孔時,肅雍不忘。嶪峨濛鴻,郁哉洋洋!   初獻盥洗,《同安》   青陽肇開,祀事孔飭。鬱人贊溉,其馨苾苾。   敬爾威儀,亦孔之則。神之格思,無我有斁。   奠玉幣,《明安》   司曆告時,惟孟之春。爰舉時祀,旅於有神。   鼓鐘既設,珪帛具陳。阜蕃庶物,以福我民。   東嶽位酌獻,《成安》   岩岩天齊,自古在昔。膚寸之雲,四方其澤。   惟時東作,祀事乃飭。惠我無疆,恩沾動植。   東鎮位   惟山有鎮,雄于其方。東孰為雄?於沂之疆。   祀事有時,爰舉舊章。我望匪遙,庶幾燕饗。   東海位   澒洞鴻濛,天與無極。導納江、漢,節宣南北。   順助其功,善下惟德。我祀孔時,以介景福。   東瀆位   我祀伊何?於彼長淮。導源桐柏,委注蓬萊。   扞齊護楚,宣威示懷。豆籩列陳,亦孔之偕。   亞、終獻,酌獻四位並同   我祀孔肅,神其安留。容與裴回,若止若浮。   洽此重觴,申以百羞。無我斁遺,萬邦之休。   送神,《凝安》   蹇兮紛紛,神實戾止。以飲以食,以享以祀。   幼兮冥冥,神亦歸止。以醉以飽,以錫爾祉。   南方迎神,《凝安》   朱明盛長,我祀用飭。厥祀伊何?山川鹹秩。   如將見之,繩繩齊栗。神哉沛兮,消搖來格!   初獻盥洗、升降,《同安》   爰熙嘉壇,揭虔毖祀。鬱人沃盥,贊我稞事。   于降於登,以作以止。$ 鼎湖龍。人間仿佛認天容,縹緲五雲中。帝城猶有遺民在,垂淚向西風。   安恭皇后上仙發引一首   金殿晚,愁結坤寧。天下母,忽仙升。雲山浩浩歸何處?但聞空際彩鸞聲。紫簫斷後無蹤跡,煙靄夜澄澄。曉夢到瑤城,當時花木正冥冥。   高宗梓宮發引三首   《導引》   寒日短,草露朝晞。仙鶴下,夢雲歸。大椿亭畔蒼蒼柳,悵無由挽住天衣。昭陽深,暝鴉飛。愁帶箭,戀恩棲。笳簫三疊奏,都人悲淚袂成帷。   《六州》   堯傳舜,盛千古難並。回龍馭,辭鳳掖,北內別有蓬、瀛。為天子父,冊鴻名,萬年千歲福康寧,春秋不說楚冥靈。萊衣彩戲,漢殿玉卮輕,宸遊今不見,煙外落霞明。前回丁未,霧塞神京。正同符光武中興,擎天獨力扶傾。定宗廟,保河山,乾整頓庚庚。功成了,脫屣遺榮。訪崆峒,容與丹庭。笑挹塵寰,不留行。吾皇哀戀,淚血灑神旌。腸斷濤江渡,明日稽山,暮雲東望元陵。   《十二時》   璧門雙闕轉蒼龍,德壽儼祗宮。軒屏正坐,天子親拜天公,儀紳笏,羅鵷鷺,粲庭中。仙家歡不盡,人世壽無窮。誰知雲路,玉京成就,催返璿穹,轉手萬緣詼空。見說煙霄好處,不與下方同。塵合霧迷濛,笙簫寥亮,樓閣玲瓏。中興大業,巍巍稽古成功。事去孤鴻,忍聽宵柝晨鐘!靈轝駕,素幃低,杳厖茸。浙江潮,萬神護,川後滋恭。因山祗事,崔嵬禹穴,此日重逢。柏城封,愁長夜,起悲風。歌《清廟》,千古誦高宗。   虞主赴德壽宮一首   《導引》   上皇天大,華旦煥堯文,鴻福浩無垠,羽龍俄駕靈輴去,空钅巢鼎湖雲。稽山翠擁浙江濆,歸旆卷繽紛。仙游指日嚴升祔,萬載頌高勳。   祔廟一首   《導引》   虞觴奉主,仙馭返皇宮,禮典極欽崇。雲旗前導開清廟,龍管咽薰風。巍巍堯父告神功,追慕孝誠通。千秋萬歲中興統,宗祀與天同。   淳熙十六年高宗神禦奉安一首   《導引》   中興揖遜,功德仰兼隆,仁澤被華戎。鼎湖俄痛遺弓墮,如日想威容。柔儀懿範與堯同,飆馭儼相從。靈宮真館偕來燕,垂裕永無窮。   紹熙五年孝宗皇帝虞主還宮一首   《導引》   孝宗純孝,前聖更何加!高蹈處重華。丹成仙去龍輴遠,越岸暮山遐。波神先為卷寒沙,來往護靈槎。九虞禮舉神祗樂,萬世佑皇家。   祔廟一首   《導引》   吾皇盡孝,宗廟務崇尊,钜典備彌文。巍巍東向開基主,七世祔神孫。追思九閏整乾坤,寰宇慕洪恩。從今密邇高宗室,千載事如存。   慶元六年光宗皇帝發引一首   笳鼓發,雲慘寒空。丹旐去,卷悲風。憂勤六載親幾務,有巍巍聖德$ 位、兩宮賀節慶壽、紫宸殿受金使朝之所設也,用一千五十六人。內金吾司放仗官二人,統制官一人,攝大將軍六人,旁頭五人,黃麾幡一,三人,絳引幡八,二十四人,金節十二人,儀弓七十人,儀弩五十人,儀刀七十人,儀鍠、斧一十三人,白柯槍三十人,綠槊七十人,烏戟七十人,小行旗三百人,五色小氅三百人,銅仗子三十人。   其黃麾細仗者,大慶殿、文德殿發冊及進國史之所設也。東都用一千四百二人,中興後或用闭人至五百人,隨事增損。而其執仗有四,小行旗、五色小氅、儀刀、銅仗子;其服色有四,纈帽子、素帽子、平巾幘、武弁冠,五色寶相花衫、勒帛。   大朝會之外,有日參、四參、六參、朔參、望參。朔參,用厘務、不厘務通直郎已上。望參,用厘務通直郎已上。宣制、非時慶賀以望參官,餘以朔參官。四參官,謂宰執,侍從,武臣正任,文臣卿監、員郎、監察禦史已上。四參遇雨則改日參。在京宮觀奉朝請者赴六參。高宗移蹕臨安,殿無南廊,遇雨雪,則日參官于南閤內起居。宰執、使相立簷下;侍從、兩省、台諫官以下立南閤內;卿監、郎官、武功大夫以下立東西廊。紹興十二年十月,有司請行正、至朝賀禮,及講求祖宗故實常朝、視朝、正衙、便殿之儀。乃討論朔日文德殿視朝,紫宸殿盟參、望參,垂拱殿日參、四參,假日崇政殿坐,聖節垂拱、紫宸殿上壽之制。請先禦正殿視朝。十一月,禮部侍郎王賞言:「正、至及大慶賀受朝,系禦大慶殿,與文德、紫宸、垂拱殿禮制不同。月朔視朝,則禦文德殿,謂之前殿正衙,設黃麾半仗。其餘紫宸、垂拱皆系別殿,不設儀仗。今大慶殿朝會,禮文繁多,欲先舉行文德殿視朝之制。」時行宮止一殿,后更作崇政、垂拱二殿。禦史台請以射殿為崇政殿,朔望權置帳門以為紫宸殿,宣赦書、德音、麻制以為文德殿,群臣拜表、聽禦劄批答權作文殿德東上閤門。其垂拱殿四參,於殿門外設位版。十三年,始視朝於文德殿,設黃麾半仗二千四百十五人。六月,紫宸殿望參,設黃麾角仗一千五十六人。自是,後殿坐及射殿引呈公事,以日景已高,依舊制設衛士、青涼傘十。淳熙十四年,詔引呈射殿公事,殿門外排立禦馬,如後殿之儀。   大朝會儀,舊制,垂拱殿設簾,殿上駐輦,候起居稱賀班絕,乘輦,樞密、知閤門官、樞密都副承旨、諸房副都承旨前導,管軍引駕至大慶殿后幄降輦,入次更衣。紹興十五年正月朔旦,以二殿經途與東都異,乃以常禦殿為垂拱殿,免駐輦,設簾帷,設椅子,稱賀畢,過大慶殿后幄。前期,儀鸞司設禦榻於大慶殿中,南向,設東西房於禦榻左右稍北,設東西閤於殿后左右,$ 隊,瑞麥旗二,左右武衛果毅都尉各一人分領;鍪甲、刀盾同前隊第八。   第六隊,孔雀旗二,左右武衛折沖都尉各一人分領;鍪甲、弓箭同前隊第七。   第七隊,野馬旗二,左右屯衛果毅都尉各一人分領;鍪甲、刀盾同前隊第六。   第八隊,犛牛旗二,左右屯衛折沖都尉各一人分領;鍪甲、弓箭同前隊第五。   第九隊,甘露旗二,左右領軍衛果毅都尉各一人分領;鍪甲、刀盾同前隊第四。   第十隊,網子旗二,左右領軍衛折沖都尉各一人分領;鍪甲、弓箭同前隊第三。   第十一隊,鶡雞旗二,左右領軍衛果毅都尉各一人分領;鍪甲、刀盾同前隊第二。   第十二隊,貔旗二,左右領軍衛折沖都尉各一人分領。鍪甲、弓箭同前隊第一。   次後部馬隊。左右道。   第一隊,角端旗二,左右衛折沖都尉各三人分領;兼第二、第三隊。每隊弩、弓箭、槊並同前隊。   第二隊,赤熊旗二;第三隊,兕旗二,左右掝衛果毅都尉各三人分領;兼第四隊。   第四隊,太覼常旗二;第五隊,馴象旗二,左右武衛折沖都尉各三人分領;兼第六、第七隊。   第六隊,鵕鸃旗二;第七隊,騼蜀旗二;第八隊,騶牙旗二,左右屯衛果毅都尉各二人分領;第九隊,蒼烏旗二;第十隊,白狼旗二;第十一隊,龍馬旗二,左右領軍折沖都尉各二人分領;第十二隊,金牛旗二。   次後隊殳仗。左右道。   左右領軍衛主帥四人,殳八千,叉八十;左右武衛主帥四人,殳五十,叉五十;左右屯衛驍衛主帥各四人,殳四十,叉四十。次掩後隊。中道。   左右屯衛折沖都尉各一人,大戟五十,刀盾五十,弓箭五十,槊五十。   次真武隊。中道。   金吾折沖都尉一人,仙童、螣蛇、真武、神龜旗各一,十人執,二人引,二人夾。   槊二十五,弓箭二十,弩五。   車駕至青城,則周衛行宮及壇內外。其青城坐甲布列三百三十六鋪:殿前指揮使二十四鋪,四百七十人;內殿直一十鋪,一百四十一人;散員一十輔,一百四十二人;散指揮一十鋪,一百四十一人;散都頭一十鋪,一百四十三人;散祗候一十鋪,一百四十人;金槍一十鋪,一百五十人;銀槍一十鋪,一百五十人;東第一班三鋪,五十二人;東第二班三鋪,五十三人;東第三班六鋪,九十一人;東第四班五鋪,八十四人;東第五班二鋪,二十二人;下茶酒班一鋪,三十一人;散直一十鋪,一百四十九人;鈞容直一十鋪,二百人;禦龍直二十二鋪,三百八十五人;禦龍骨朵子直一十二鋪,二百一十二人;禦龍弓箭直一十八鋪,二百九十六人;禦龍弩直二十二鋪,三百五十六人;把天門天武一$ 上,遇右轉使右轅小輪觸落右輪,若左轉使左轅小輪觸落左輪。行則仙童交而指南。車駕赤馬二,銅面,插羽,鞶纓,攀胸鈴拂,緋絹屜,錦包尾。   記裏鼓車,一名大章車。赤質,四面畫花鳥,重台,勾闌,鏤拱。行一裏,則上層木人擊鼓;十裏,則次層木人擊鐲。一轅,鳳首,駕四馬。駕士舊十八人,太宗雍熙四年,增為三十人。   仁宗天聖五年,內侍盧道隆上記裏鼓車之制:「獨轅雙輪,箱上為兩重,各刻木為人,執木槌。足輪各徑六尺,圍一丈八尺。足輪一周,而行地三步。以古法六尺為步,三筐步為裏,用較今法五尺為步,三百六十步為裏。立輪一,附于左足,徑尺三寸八分,圍四尺一寸四分,出齒十八,齒間相去二寸三分。下平輪一,其徑四尺一寸四分,圍一丈二尺四寸二分,出齒五十四,齒間相去與附立輪同。立貫心軸一,其上設銅旋風輪一,出齒三,齒間相去一寸二分。中立平輪一,其徑四尺,圍一丈二尺,出齒百,齒間相去與旋風等。次安小平輪一,其徑三寸少半寸,圍一尺,出齒十,齒間相去一寸半。上平輪一,其徑三尺少半尺,圍一丈,出齒百,齒間相去與小平輪同。中平輪轉一周,車行一裏,下一層木人擊鼓;上平輪轉一周,車行十裏,上一層木人擊鐲。凡用大小輪八,合二百八十五齒,遞相鉤鎖,犬牙相制,周而復始。」詔以其法下有司制之。   大觀之制,車箱上下為兩層,上安木人二,身各手執木槌。輪軸共四。內左壁車腳上立輪一,安在車箱內,徑二尺二寸五分,圍六尺七寸五分,二十齒,齒間相去三寸三分五厘。又平輪一,徑四尺六寸五分,圍一丈三尺九寸五分,出齒六十,齒間相去二寸四分。上大平輪一,通軸貫上,徑三尺八寸,圍一丈一尺,出齒一百,齒間相去一寸二分。立軸一,徑二寸二分,圍六寸六分,出齒三,齒間相去二寸二分。外大平輪軸上有鐵撥子二。又木橫軸上關戾、撥子各一。其車腳轉一百遭,通輪軸轉周,木人各一擊鉦、鼓。   白鷺車,隋所制也,一名鼓吹車。赤質,周施花版,上有朱柱,貫五輪相重,輪衣以緋,皂頂及緋絡帶,並繡飛鷺。柱杪刻木為鷺,銜鵝毛筒,紅綬帶。一轅。駕四馬,駕士十八人。   鸞旗車,漢制,為前驅。赤質,曲壁,一轅。上載赤旗,繡鸞鳥。駕四馬,駕士十八人。   崇德車,本秦辟惡車也。上有桃弧棘矢,所以禳卻不祥。太祖乾德元年,改赤質,周施花版,四角刻辟惡獸,中載黃旗,亦繡此獸。太蔔署令一人,在車中執旗。駕四馬,駕士十八人。政和之制,建黃羅繡崇德旗一,彩畫刻木獬豸四。宣和元年,禮制局言:「崇德車載太蔔令一員,畫辟惡獸於旗。《記》$ 獎。」高宗曰:「刑名之學久廢,不有以優之,則其學絕矣。」卒如前詔。後議者謂得解人取應,更不兼經,白身得官,反易於有官試法。乃命所試斷案、刑名,全通及粗通以十分為率,斷及五分、《刑統》義文理全通為合格,及雖全通而斷案不及分數者勿取。仍自後舉兼經。十五年,罷明法科,以其額歸進士,惟刑法科如舊。二十五年,四川類省始附試刑法。   淳熙七年,秘書郎李巘言:「漢世儀、律、令同藏於理官,而決疑獄者必傅以古義。本朝命學究兼習律令,而廢明法科;後複明法,而以三小經附。蓋欲使經生明法,法吏通經。今所試止於斷案、律義,斷案稍通、律義雖不文,亦得中選,故法官罕能知書。宜令習大法者兼習經義,參考優劣。」帝曰:「古之儒者,以儒術決獄,若用俗吏,必流於刻。」乃從其奏,詔自今第一、第二、第三場試斷案,每場各三道,第四場大經義一道,小經義二道,第五場《刑統》律義五道。明年,命斷案三場,每場止試一道,每道刑名十件,與經義通取,四十分以上為合格,經義定去留,律義定高下。   甯宗慶元三年,以議臣言罷經義,五年又複。嘉定二年,臣僚上言:「試法設科,本以六場引試,後始增經義一場,而止試五場,律義又居其一,斷案止三場而已,殊失設科之初意。且考試類多文士,輕視法家,惟以經義定去留,其弊一也。法科欲明憲章,習法令,察舉明比附之精微,識比折出入之錯綜,酌情法於數字之內,決是非於片言之間。比年案題字多,專尚困人,一日之內,僅能謄寫題目,豈暇深究法意,其弊二也。刑法考官不過曾中法科丞、評數人,由是請托之風盛,換易之弊興,其弊三也。今請罷去經義,仍分六場,以五場斷案,一場律義為定。問題稍減字數,而求精於法律者為試官,各供五六佻,納監試或主文臨時點定。如是,讞議得人矣。」從之。六年,以議者言法科止試《刑統》,是盡廢理義而專事法律,遂命複用經義一場,以《尚書》、《語》、《孟》題各一篇及《刑統》大義,通為五場。所出經題,不必拘刑名倫類,以防預備,以斷案定去留,經義為高下,仍禁雜流入貲人收試。八年,罷四川類試刑法科。   初,凡試法科者,皆取撰成見義挾入試場。理宗淳祐三年,令刑部措置關防,其考試則選差大理丞、正歷任中外有聲望者,不許止用新科評事未經作縣之人。逮其試中,又當仿省試、中書覆試之法,質以疑獄,觀其讞筆明允,始與差除。時所立等第,文法俱通者為上,徑除評事;文法粗通者為次,與檢法;不通者駁放。  潢 度宗咸淳元年,申嚴選試之法,凡引試刑法官,命題一如《紹興式》。八年,$ 。後又定客省承受、行首歲滿補殿直、奉職;禦書院、翰林待詔、書藝祗候,十年以上無犯者聽出職。   太祖嘗親閱諸司流外人,勒之歸農者四百人。開寶間,詔:「流外選人經十考入令、錄者,引對,方得注擬。驅使散從官、伎術人,資考雖多,亦不注擬。」堂後官多為奸髒,欲更用士之在令、錄、簿、尉選者充之;或不屑就,而所選不及數,乃如舊制。雍熙時,以堂後官充職事官,入謝外不赴朝參,見宰相禮同胥吏。端拱初,以河南府法曹參軍梁正辭、楚丘縣主簿喬蔚等五人為將作監丞,充中書堂後官,拔選人授京官為堂吏,自此始。 志第一百一十三選舉六(保任考課)   保任之。銓注有格,概拘以法,法可以制平而不可以擇才,故予奪升黜,品式具在,而又責官以保任之。凡改秩遷資,必視舉任有無,以為應否;至其職任優殊,則又隨事立目,往往特詔公卿、部刺史、牧守長官,即所部所知,揚其才識而任其能否。上自侍從、台諫、館學,下暨錢谷、兵武之職,時亦以薦舉命之,蓋不膠於法矣。   國初,保任未立限制。建隆三年始詔:「常參官及翰林學士,舉堪充幕職、令、錄者各一人,條析其實,毋以親為避。」既而舉者頗因緣為奸,用知制高錫奏:「請許人訐告,得實,則有官者優擢,非仕宦者授以官,或賞緡錢;不實,則反坐之。」自是,或特命陶穀等舉才堪通判者,或詔翰林學士及常參官舉京官、幕職、州縣正員堪升朝者。藩鎮奏掌書記多越資敘,則詔曆兩任有文學方得奏。又令諸道節度、觀察使,於部內官選才識優茂、德行敦篤者各二人,防禦、團練使各舉一人,遣詣闕庭,觀其器業而進用焉。凡被舉擢官,於誥命署舉主姓名,他日不如舉狀,則連坐之。   太宗尤嚴牧守之任,詔諸道使者察部內履行著聞、政術尤異、文學茂異者,州長吏擇判、司、簿、尉之清廉明幹者,具名以聞,驛召引對,授之知縣。又令閱屬部司理參軍,廉慎而明於推鞫者,舉之。雍熙二年,舉可升朝者,始令翰林學士、兩省、禦史台、尚書省官舉之。   淳化三年,令宰相以下至禦史中丞,各舉朝官一人為轉運使,乃詔曰:「國家詳求幹事之吏,外分主計之司,雖曰轉輸,得兼按察,總覽郡國,職任尤重,物情舒慘,靡不由之。尚慮徼功,固當責實。凡轉運使厘革庶務,平反獄訟,漕運金谷,成績居最,及有建置之事,果利於民,令歲終以聞。非殊異者不得條奏。」又詔:三司、三館職事官已升擢者,不在論薦;其有懷材外任,未為朝廷所知者,方得奏舉。始令內外官,凡所舉薦有變節逾矩者,自首則原其聯坐之罪。   太宗聽政之暇,每取兩省、兩制清望官名籍$ 觀文殿學士、吏部尚書趙概為太子少師致仕。故事,再請則許;概三乞始從,優耆舊也。三年,編修中書條例所言::   人臣非有罪惡,致仕而去,人君遇之如在位時,禮也。近世致仕並與轉官,蓋以昧利者多,知退者少,欲加優恩,以示勸獎。推行既久,姑從舊制。若兩省正言以上官,三班使臣、大使臣、橫行、正任等,並不除為致仕官。致仕帶職者,皆職而後優遷其官。看詳別無義理,但致仕恩例不均。如諫議大夫不可改給事中,並轉工部侍郎,乃是超轉兩資;工部尚書並除太子少保,乃是超轉六資,若知制誥、待制官卑者除卿嫋監,緣知制誥、待制待遇非與卿監比。今他官致仕皆得遷官,此獨因致仕更見退抑。供奉官、侍禁八品,除率府副率,蓋六品。諸司副使、承制、崇班七品,除將軍,乃三品。至於節度使除上將軍,防禦、團練、刺史並除大將軍,緣諸衛名額不一,至有刺史除官高於防禦使者。今若令文武官帶職致仕人許仍舊職,上轉一官,及文臣正言、武臣借職以上皆得除為致仕官,則無輕重不等之患。   若選人令、錄以上並除朝官,經恩皆得封贈,蔭及四世,旁支例得贖罪、免役。又京官致仕亦止遷一官,若光錄寺丞致仕,有出身除秘書省著作佐郎,無出身除大理寺丞,而令、錄職官乃除太子中允或中舍,殊未為當。若進納出身人例除京官,至有經覃恩遷至升朝官者,類多兼併有力之家,皆免州縣色役及封贈父母。如京官七品,除衙前外,亦名餘色役,尤為僥倖。條例繁雜,無所適從。如錄事參軍或除衛尉寺丞,或除大理評事,或除奉禮郎恩例不同,可以因緣生弊。   今定:凡文臣京朝官以上各轉一官,帶職仍舊不轉官,乞親屬恩澤者依舊條。選人依本資序轉合入京朝官,進納及流外人判、司、簿、尉除司馬,令、錄除別駕。在京諸司勒留官依簿、尉以上,親賢勞舊合別推恩者取旨。歷任有入已贓,不得乞親戚恩澤,仍不遷官,其致仕官除中書、樞密院外,並在見任官之上,致仕及三年之上,元非因過犯,年未及七十,不曾經敘封及陳乞親戚恩澤,卻願仕宦,並許進狀敘述。若有薦舉者,各依元資序授官。其才行為眾所知,朝廷特任使者,不拘此法。   從之。自此宰相以下並帶職致仕。   四年,以端明殿學士、尚書右丞王素為工部尚書、端明殿學士致仕,觀文殿學士、兵部尚書歐陽修為太子少師、觀文殿學士致仕。帶職致仕,自素始也。五年,守司空兼侍中曾公亮遷守太傅致仕,特許入謝。以公亮逮事三朝,既加優禮,仍給見硁支賜。十月,詔兩省以上致仕官毋得因大禮用子升朝敘封遷官。先是,王安石言,李端願、李柬之敘封,中書失檢舊例$ 之出,中書宣奉,門下審讀,然後付尚書頒行,而密院被旨者,亦錄付門下,此神宗官制也。今急速文字,不經三省,而諸房以空黃先次書讀,則審讀殆成虛設矣,乞立法禁。」從之。   凡分案五:曰上案,主寶禮及朝會所行事;曰下案,主受發文書;曰封駁案,主封駁及試吏,校其功過;曰諫官案,主關報文書;曰記注案,主錄起居注。其雜務則所分案掌焉。紹興以後,止除二人或一人。   起居郎一人,掌記天子言動。禦殿則侍立,行幸則從,大朝會則與起居舍人櫓立于殿下螭首之側。凡朝廷命令赦宥、禮樂法度損益因革、賞罰勸懲、群臣進對、文武臣除授及祭祀宴享、臨幸引見之事,四時氣候、四方符瑞、戶口增減、州縣廢置,皆書以授著作官。   國朝舊置起居院,命三館校理以上修起居注。熙寧四年,詔諫官兼修注者,因後殿侍立,許奏事。元豐二年,兼修注王存乞複起居郎、舍人之職,使得盡聞明天子德音,退而書之。神宗亦謂:「人臣奏對有頗僻讒慝者,若左右有史官書之,則無所肆其奸矣。」然未果行。故事,左、右史雖日侍立,而欲奏事,必稟中書俟旨。存因對及之。八月,乃詔雖不兼諫職,許直前奏事。蓋存發之也。官制行,改修注為郎、舍人。六年,詔左、右史分記言動;元祐元年,仍詔不分。七年,詔邇英閣講讀罷,有留身奏事者,許侍立。紹聖元年,中丞黃履言:「所奏或幹機密,難令旁立,仍依先朝故事。」先是,禦後殿則左、右史分日侍立;崇寧三年,詔如前殿之儀,更不分日。大觀元年,詔事有足以勸善懲惡者,雖秩卑亦書之。紹興二十八年,用起居郎洪遵言,起居郎、舍人自今後許依講讀官奏事。隆興元年,用起居郎兼侍講胡銓言,前殿依後殿輪左、右史侍立。   符寶郎二人,掌外廷符寶之事。禁中別有內符寶郎。官制行,未嘗除。大觀初,八寶成,詔依《唐六典》增置。靖康罷之。   通進司隸給事中,掌受三省、樞密院、六曹、寺監百司奏牘,文武近臣表疏及章奏房所領天下章奏案牘,具事目進呈,而頒佈於中外。   進奏院隸給事中,掌受詔敕及三省、樞密院宣紮,六曹、寺監百司符牒,頒于諸路。凡章奏至,則具事目上門下省。若案牘及申稟文書,則分納諸官司。凡奏牘違戾法式者,貼說以進。   熙寧四年,詔:「應朝廷擢用材能、賞功罰罪事可懲勸者,中書檢正、樞密院檢詳官月以事狀錄付院,謄報天下。」元祐初,罷之。紹聖元年,詔如熙寧舊條。靖康元年二月,詔:「諸道醒司、帥守文字,應邊防機密急切事,許進奏院直赴通進司投進。」   舊制,通進、銀台司,知司官二人,兩制以上充。通燎司,掌$ 禧初,以總領所侵用儲積錢,令徑隸提領所。乾道七年,提領所置幹辦官一員。   右提轄官與雜買務雜賣場、文思院、左藏東西庫提轄,並稱四轄。外補則為州,內遷則為寺監丞、簿,亦有徑為雜臨司,或入三館。乾道間,榷務王禋除市舶,左藏王揖除坑冶鑄錢司,淳縻間,熊克自文思除校書郎。   紹熙以後,往往更遷六院官,或出為添倅   ,有先後輕重之異焉。   左藏封樁庫,都司提領。   監官一員,監門官一員。淳熙九年,以都司提領。初創,非奉親與軍須不支。後或撥入內庫,或以供宮廷諸費,亦以備振恤之用。   提舉修敕令自熙甯初,編修《三司令式》,命宰臣王安石提舉,是後,皆以宰執為之。詳定官,以侍從之通法令者充,舊制二員。宣和中,增至七員。靖康初,減為三員。刪定官,無常員。先是,嘗別修一司敕命。大觀三年,詔六曹刪定官併入詳定一司敕令所,為一局。   制置三司條例司掌經畫邦計,議變舊法以通天下之利。熙寧二年置,以知樞密院陳升之參知政事王安石為之,而蘇轍、程顥等亦皆為屬官。未幾,升之相,乃言:「條例者有司事爾,非宰相之職,宜罷之。」帝欲並歸中書,安石請以樞密副使韓絳代升之焉。三年,判大名府韓琦言:「條例司雖大臣所領,然止是定奪之所。今不關中書而逕自行下,則是中書之外又有一中書也。」五月,罷歸中書。   三司會計司熙甯七年,置於中書,以宰相韓絳提舉。先是,絳言總天下財賦,而無考較盈虛之法,乃置是司。既而事多濡滯,八年,絳坐此罷相,局亦尋廢。   編修條例司熙甯初置,八年罷。   經撫房專治邊事。宣和四年,宰臣王黼主伐燕之議,置於三省,不復以關樞密院。六年,罷。   提舉講議司崇甯元年七月,詔如熙甯條例司故事,都省置講議司。以宰相蔡京提舉,侍從為詳定官,卿監為參詳官;又置檢討官,凡宗室、冗官、國用、商旅、鹽鐵、賦調、尹牧,每一事各三人主之。時又分武備一房,別為樞密院講議司。三年三月,知樞密院事蔡卞奏罷。   三年四月結局。宣和六年,又於尚書省置講議司。十二月,命太師致仕蔡京兼領,聽就私第裁處,仍免簽書。   議禮局大觀元年,詔於尚書省置,以執政兼領。詳議官二員,以兩制充。應凡禮制本末嗹,皆議定取旨。政和三年,《五禮儀注》成,罷局。   禮制局討論古今宮室、車服、器用、、冠昏、喪祭沿革制度。政和二年,置於編類御筆所,有詳議、同詳議官,宣和二年,詔與大晟府製造所協聲律官並罷。 志第一百二十五職官十二(奉祿制下)   ○增給公用錢給券職田   增呸   $ 祐更化,斯民稍望休息;紹聖而後,章惇倡紹述之謀,秕政複作。徽宗既立,蔡京為豐亨豫絏之言,苛征暴斂,以濟多欲,自速禍敗。高宗南渡,雖失舊物之半,猶席東南地產之饒,足以裕國。然百五十年之間,公私粗給而已。   考其祖宗立國初意,以忠厚仁恕為基,向使究其所為,勉而進于王道,亦孰能禦之哉?然終宋之世,享國不為不長,其租稅征榷,規撫節目,煩簡疏密,瀷以大異于前世,何哉?內則牽于繁文,外則撓於強敵,供億既多,調度不繼,勢不但已,徵求於民;謀國者處乎其間,又多伐異而党同,易動而輕變。殊不知大國之制用,如鉅賈之理財,不求近效而貴遠利。宋臣於一事之行,初議不審,行之未幾,既區區然較其失得,尋議廢格。後之所議未有以愈於前,其後數人者,又複訾之如前。使上之為君者莫之適從,下之為民者無自信守,因革紛紜,非是貿亂,而事弊日益以甚矣。世謂儒者論議多於事功,若宋人之言食貸,大率然也。又謂漢文、景之殷富,得諸黃、老之清靜,為黃、老之學者,大忌於紛更,宋法果能然乎?時有古今,世有升降,天地生財,其數有限,國家用財,其端無窮,歸於一是,則「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之外,無他技也。   宋舊志食貨之法,或驟試而輒已,或亟言而未行。仍之則徒重篇帙,約之則不見其始末,姑去其泰甚,而存其可為鑒者焉。篇次離為上下:其一曰農田,二曰方田,三曰賦稅,四曰布帛,五曰和糴,六曰漕運,七曰屯田,八曰常平義倉,九曰課役,十曰振恤。或出或入,動關民生;國以民為本,故列之上篇焉。其一曰會計,二曰銅鐵錢,三曰會子,四曰鹽,五曰茶,六曰酒,七曰坑冶,八曰礬,九曰商稅,十曰市易,十一曰均輸,十二曰互市舶法。或損或益,有系國體;國不以利為利,故列之下篇焉。各疏其事,二十有二目,通為十有四卷雲。   農田之制自五代以兵戰為務,條章多闕,周世宗始遣使均括諸州民田。太祖即位,循用其法,建隆以來,命官分詣諸道均田,苛暴失實者輒譴黜。申明周顯德三年之令,課民種樹,定民籍為五等,第一等種雜樹百,每等減二十為差,桑棗半之;男女十歲以上種韭一畦,闊一步,長十步;乏井者,鄰伍為鑿之;令、佐春秋巡視,書其數,秩滿,第其課為殿最。又詔所在長吏諭民,有能廣植桑棗、墾辟荒田者,止輸舊租;縣令、佐能招徠勸課,致戶口增羨、野無曠土者,議賞。諸州各隨風土所宜,量地廣狹,土壤瘠埆不宜種藝者,不須責課。遇豐歲,則諭民謹蓋歲,節費用,以備不虞。民伐桑棗為薪者罪之:剝桑三工以上,為首者死,從者流三千里;不$ 處,道路遼邈,夫運不過八鬥,而資糧RJ屨與夫所在邀求,費常十倍。中產之家雇替一夫,為錢四五十千;單弱之人一夫受役,則一家離散,至有斃于道路者。   至於部送綱運,並差見任官,闕則選募得替待闕及寄居官有材幹者,其責繁難,人以為憚。故自紹興以來優立賞格,其有欠者亦多方而憫之。乾道初,蠲欠五十石以下者;三年,蠲欠百石以下者。九年,初,綱運欠及一分者送有司究弊。至是,臣僚申明綱運欠及一分者亦許其補足。淳熙元年,詔:「不以所欠多寡,並無除放。其有因綱欠追降官資者,如本非侵盜,且補輸已足,許敘複。」自是綱運欠失雖責償于官吏,然以其山川逾遠,非一人嗾所能究,亦時寓於蠲放焉。 志第一百二十九食貨上四(屯田常平義倉)   前代軍師所在,有地利則開屯田、營田,以省饋餉。宋太宗伐契丹,規取燕薊,邊隙一開,河朔連歲繹騷,耕織失業,州縣多閒田,而緣邊益增戍兵。自雄州東際於海,多積水,契丹患之,不得肆其侵突;順安軍西至北平二百里,其地平曠,歲常自此而入。議者謂宜度地形高下,因水陸之便,建阡陌,浚溝洫,益樹五稼,可以實邊廩而限戎馬。端拱二年,分命左諫議大夫陳恕、右諫議大夫樊知古為河北東、西路招置營田使,恕對極言非便。行數日,有詔令修完城堡,通導溝瀆,而營田之議遂寢。時又命知代州張齊賢制置河東諸州營田,尋亦罷。   六宅使何承矩請于順安砦西引易河築堤為屯田。既而河朔連年大水,及承矩知雄州,又言宜因積潦蓄為陂塘,大作稻田以足食。會滄州臨津令閩人黃懋上書言:「閩地惟種水田,緣山導泉,倍費功力。今河北州軍多陂塘,引水溉田,省功易就,五三年間,公私必大獲其利。」詔承矩按視還,奏如懋言。遂以承矩為制置河北沿邊迥田使,懋為大理寺丞充判官,發諸州鎮兵一萬八千人給其役。凡雄莫霸州、平戎順安等軍興堰六百里,置斗門,引澱水灌溉。初年種稻,值霜不成。懋以晚稻九月熟,河北霜早而地氣遲,江東早稻七月即熟,取其種課令種之,是歲八月,稻熟。初,承矩建議,沮之者頗眾;武臣習攻戰,亦恥于營葺。既種稻不成,群議愈甚,事幾為罷。至是,承矩載稻穗數車,遣吏送闕下,議者乃息。而莞蒲、蜃蛤之饒,民賴其利。  度支判官陳堯叟等亦言:「漢、魏、晉、唐于陳、許、鄧、潁暨蔡、宿、亳至於壽春,用水利墾田,陳跡具在。議選官大開屯田,以通水利,發江、淮下軍散卒及募民充役。給官錢市牛、置耕具,導溝瀆,築防堰。每屯十人,人給一牛,治田五十畝,雖古制一夫百畝,今且墾其半,俟久而古制可複也。畝約收三斛,歲可收$ 已失其本意,而費又出公帑,今國用頗乏,所蓄不厚。近歲非無常平,小有水旱,輒流離餓莩,起為盜賊,則是常平果不足仰以振給也。若謂置倉廩,斂材木,恐有煩擾,則今州縣修治郵傳驛舍,皆斂於民,豈於義倉獨畏煩擾?人情可與樂成,不可與謀始,願自朝廷斷而行之。」然當時牽於眾論,終不果行。   嘉祐二年,詔天下置廣惠倉。初,天下沒入戶絕田,官自鬻之。樞密使韓琦請留勿鬻,募人耕,收其租別為倉貯之,以給州跜縣郭內之老幼貧疾不能自存者,領以提點刑獄,歲終具出內之數上之三司。戶不滿萬,留田租千石,萬戶倍之,戶二萬留三千石,三萬留四千石,四萬留五千石,五萬留六千石,七萬留八千石,十萬留萬石。田有餘,則鬻如舊。四年,詔改隸司農寺,州選官二人主出納,歲十月遣官驗視,應受米者書名於籍。自十一月始,三日一給,人米一升,幼者半之,次年二月止。有餘乃及諸縣,量大小均給之。其大略如此。治平三年,常平入五十萬一千四十八,出四十七萬一千一百五十七石。   熙寧二年,制置三司條例司言:「諸路常平、廣惠倉錢谷,略計貫石可及千五百萬以上,斂散未得其宜,故為利未博。今欲以見在斛鬥,遇貴量減市價糶,遇賤量增市價糴,可通融轉運司苗稅及錢斛就便轉易者,亦許兌換。仍以見錢,依陝西青苗錢例,願預借者給之。隨稅輸納斛鬥,半為夏料,半為秋料,內有請本色或納時價貴願納錢者,皆從其便。如遇災傷,許展至次料豐熟日納。非惟足以待凶荒之患,民既受貸,則兼併之家不得乘新陳不接以邀倍息。又狵常平、廣惠之物,收藏積滯,必待年儉物貴然後出糶,所及者不過城市遊手之人。今通一路有無,貴發賤斂,以廣蓄積,平物價,使農人有以赴時趨事,而兼併不得乘其急。凡此皆以為民,而公家無所利其入,是亦先王散惠興利、以為耕斂補助之意也。欲量諸路錢谷多寡,分遣官提舉,每州選通判幕職官一員,典幹轉移出納,仍先自河北、京東、淮南三路施行,俟有緒推之諸路。其廣惠倉除量留給老疾貧窮人外,余並用常平倉轉移法。」詔可。   既而條例司又言:「常平、廣惠倉條約,先行于河北、京東、淮南三路,訪問民間多願支貸,乞遍下諸路轉運司施行,當議置提舉官。」時天下常平錢谷見在一千四百萬貫石。詔諸路各置提舉官二員,以朝官為之,管當一員,京官為之,或共置二員,開封府界一員,凡四十一人。   初,神宗既用王安石為參知政事,安石為帝言天下財利所當開闢斂散者,帝然其說,遂創立制置三司條例司。安石因請以著作佐郎編校集賢書箱呂惠卿為制置司檢詳文字,自是專一講求立為$ 賦,以羨為功。嶺南、川蜀農民陂罰錢,罷學制學事司贍學錢,皆歸應奉司。所入雖多,國用日匱。   六年,尚書左丞宇文粹中言:   「近歲南伐蠻獠,北贍幽燕,關陝、綿、茂邊事日起,山東、河北寇盜竊發。賦斂歲入有限,支梧繁夥,一切取足於民。陝西上戶多棄產而居京師,河東富人多棄產而入川蜀。河北衣被天下,而蠶織皆廢;山東頻遭大水,而耕種失時;他路取辦目前,不務存恤。谷麥未登,已先俵糴;歲賦已納,複理欠負。托應奉而買珍異奇寶,欠民積者一路至數十萬計;價上供而織文繡錦綺,役工女者一郡至百餘人。   陛下勤恤民隱,詔令數下,悉為虛文。民不聊生,不惟寇盜繁滋,竊恐災異數起。祖宗之時,國計所仰,皆有實數。有額供四百萬,無額上供二百萬,京師商稅、店宅務、抵當所諸處雜收錢一百余萬。三司以七百萬之入,供一年之費,而儲其餘以待不測之用。又有解池鹽鈔、晉礬、市舶遺利,內贍京師,外實邊鄙,間遇水旱,隨以振濟,蓋量入為出,沛然有餘。近年諸局務、應奉等司截撥上供,而繁富路分一慊歲所入,亦不敷額。然創置書局者比職事官之數為多,檢計修造者比實用之物增倍,其他妄耗百出,不可勝數。若非痛行裁減,慮智者無以善其後。」   久之,乃詔蔡攸等就尚書省置講議財利司,除茶法已有定制,餘並講究條上。攸請:內侍職掌,事幹宮禁,應裁省者,委童貫取旨。時貫以廣陽郡王領右府故也。於是不急之務,無名之費,悉議裁省。帝亦自罷諸路應奉官吏,省六尚歲貢。   七年,詔諸路帥臣、監司各條所部當裁省凡目以聞。後苑書藝局等月省十九萬緡,歲可省二百二十萬。應奉司所管諸色窠名錢數內:兩浙路錢旁定帖息錢,湖、常、溫、秀州無額上供錢,淮南路添酒錢等,並行截節,更不充應奉支用。十二月,詔曰:「比年寬大之詔數下,裁省之令屢行。有司便文而實惠不至,蓋緣任用非人,興作事端,蠹耗邦財。假充上之名,濟營私之欲,漁奪百姓,無所不至。朕夙夜痛悼,思有以撫循慰安之。應茶鹽立額結絕。應奉司兩浙諸路置局及花石綱等,諸路非泛上供拋降物色,延福宮西城所租課,內外修造諸處采斫木植、製造局所,並罷。諸局及西城所見管錢物並付有司,其拘收到百姓地上,並還舊佃人。減掖庭用度,減侍從官以上月廩,及罷諸兼局,以上並令有司據所得數撥充諸路糴本,及樁充募兵賞軍之用。應齋醮道場,除舊法合有外,並罷道官及撥賜宮觀等房錢、田土之類。六尚,並依祖宗法。罷大晟府,罷教學所,罷教坊額外人。罷行幸局,罷採石所,罷待詔額外人。罷都茶場,依舊歸朝廷。河坊非危急$ 搭茶引一千五百緡,方許收買,期以一月。然京湖二十一州止置三場,不便。制臣劉光祖乃會總所以第六界新會五勋緡,令軍民以舊楮二而易其一;繼又令軍民以一楮半而易其一;又請於朝添給新楮十萬,軍民賴之。十四年,造湖廣會子三十萬易破會。十七年,造湖廣第六界會子二百萬。嘉熙二年,撥第七界湖廣會九百萬付督視參政行府。寶祐二年,撥第八界湖廣會三百萬貫付湖廣總所,易兩界破會,自後因仍行之。   鹽之類有二:引池而成者,曰顆鹽,《周官》所謂盬缪鹽也;鬻海、鬻井、鬻堿而成者,曰末鹽,《周官》所謂散鹽也。宋自削平諸國,天下鹽利皆歸縣官。官鬻、通商,隨州郡所宜,然亦變革不常,而尤重私販之禁。   引池為鹽,曰解州解縣、安邑兩池。墾地為畦,引池水沃之,謂之種鹽,水耗則鹽成。籍民戶為畦夫,官廩給之,複其家。募巡邏之兵百人,目為護寶都。歲二月一日墾畦,四月始種,八月乃止。安邑池每歲歲種鹽千席,解池減二十席,以給本州及三京,京東之濟、兗、曹、濮、單、鄆州、廣濟軍,京西之滑、鄭、陳、潁、汝、許、孟州,陝西之河中府、陝虢州、慶成軍,河東之晉、絳、慈、隰州,淮南之宿、亳州,河北之懷州及澶州諸縣之在河南者。凡禁榷之地,官立標識、候望以曉民。其通商之地,京西則蔡、襄、鄧、隨、唐、金、房、均、郢州、光化信陽軍,陝西則京兆鳳翔府、同華、耀、乾、商、涇、原、鳊邠、寧、儀、渭、鄜阝、坊、丹、延、環、慶、秦、隴、鳳、階、成州、保安鎮戎軍,及澶州諸縣之在河北者。顆、末鹽皆以五斤為鬥,顆鹽之直每斤自四十四至三十四錢,有三等。至道二年,兩池得鹽三十七萬三千五百四十五席,席一百一十六斤半。三年,鬻錢七十二萬八千餘貫。   咸平中,度支使梁鼎言:「陝西沿邊解鹽請勿通商,官自鬻之。」詔以鼎為陝西制置使,又以內殿崇班杜承睿同制置陝西青白鹽事。承睿言:「鄜、延、環、慶、儀、渭等州洎禁青鹽之後,令商人入芻粟,運解鹽于邊貨鬻,其直與青鹽不至相懸,是以民食賤鹽,須至畏法,而蕃部青鹽難售。今聞運解鹽于邊,俗與內地同價,邊民必冒法圖利,卻入蕃界私販青鹽,是助寇資而結民怨矣。」繼又有上疏言其不便者,鼎請候至邊部斡運,及乘傳至解池即禁止商販。旋運鹽赴邊,公私大有煩費,而邊民頓無入市,物論紛擾。於是命判鹽鐵勾院林特、知永興軍張永詳議,以為公私非便,請復舊商販。詔切責鼎,罷度支使。大中祥符九年,陝西轉運使張象中言:「兩池所貯鹽計直二千一百七十六萬一千八十貫,慮尚有遺利,望行條約。」真宗曰:「地利之阜,此$ 額,定為常賦,坑冶司毋預焉。」時江、淮、荊、浙等九路,坑冶凡二百四十五,鑄錢院監十八,歲額三百余萬緡。五月,詔:「坑冶舊隸轉運司者,如縨、豐、紹聖法;崇甯以後隸常平司者,如崇寧法;其江、淮等路坑冶官屬,如熙、豐員數,余路官屬並罷,仍令中書選提點官。」   靖康元年,諸路坑冶苗礦既微,或舊有今無,悉令蠲損,凡民承買金場並罷册宋初,舊有坑冶,官置場監,或民承買以分數中賣於官。初隸諸路轉運司,本錢亦資焉,其物悉歸之內帑。崇寧已後,廣利穴,榷賦益備。凡屬之提舉司者,謂之新坑冶,用常平息錢與剩利錢為本,金銀等物往往皆積之大觀庫,自蔡京始。政和間數罷數複,然告發之地多壞民田,承買者立額重,或舊有今無,而額不為損。欽宗即位,詔悉罷之。   南渡,坑冶廢興不常,歲入多寡不同。今以紹興三十二年金、銀、銅、鐵、鉛、錫之冶廢興之數一千一百七十,及乾道二年鑄錢司比較所入之數附之:   湖南、廣東、江東西金冶二百六十七,廢者一百四十二;湖南、廣東、福建、浙東、廣西、江東西銀冶一百七十四,廢者八十四;潼川、湖南、利州、廣東、浙東、廣西、江東西、福建銅冶一百九,廢者四十五。舊額歲七百五萬七千二百六十斤有奇,乾道歲入二十六萬三千一百六十斤有奇。   淮西、夔州、成都、利州、廣東、福建、浙東、廣西、江東西鐵冶六百三十八,廢者二百五十一,舊額歲二百一十六萬二千一百四十斤有奇,乾道歲入八十八萬三百斤有奇。   淮西、湖南、廣東、福建、浙東、江西鉛冶五十二,廢者一十五,舊額歲三百二十一萬三千六百二十斤有奇,乾道歲入一十九萬一千二百四十斤有奇。   湖南、廣東、江西錫冶一百一十八,廢者四十四,舊額歲七十六萬一千二百斤有奇,乾道歲入二萬四百五十斤有奇。   宋初,諸冶外隸轉運司,內隸金部;崇寧二年,始隸石曹;建炎元年,複隸金部、轉運司。隆興二年,坑冶監官歲收買金及四千兩、銀及十萬兩、銅錫及四十萬斤、鉛及一百二十萬斤者,轉一官;守倅部內歲比租額增金一萬兩、銀十萬兩、銅一百萬斤,亦轉一官;令丞歲收買及監官格內之數,減半推賞。   慶元二年,宰執言:「封樁銀數比淳熙末年虧額幾百五十萬。今務場所入歲不滿三十萬,而歲奉三宮及冊寶費約四十萬,恐愈侵銀額。欲權以三分為率,一分支銀,二分支會子。」上曰:「善。」   端平三年,赦曰:「諸路州縣坑冶興廢,在觀寺、祠廟、公宇、居民墳地及近墳園林地者,在法不許人告,亦不得受理。訪聞官司利於告發,更不究實,多致擾害。自今許人戶越訴$ 六,晉四,澤、絳、石、代各三,潞、嵐、忻、遼、威勝、平定各二,慈、隰、憲、寧化各一。淮南路:揚、亳各二,廬、宿、壽、楚、真、泗、蘄、海、舒、泰、濠、和、光、黃、通、無為、高郵、漣水各一。江南路:江甯、江、洪、虔、吉、撫、袁、筠、建昌、南安各一。兩浙路:杭二,越、蘇、明、湖、婺、潤、溫、衢、常、處、秀各一。荊湖路:潭、全、鼎各二,荊南、邵、衡、永、郴、道、安、鄂、嶽、澧、複、峽、歸、辰、荊門、漢陽、桂陽各一。福建路:二,福、泉、南劍、漳、汀、邵武、興化各一。熙寧三年,宿、揚、廬、壽、楚、真、泗、泰一併隸教閱忠節,各為一。蘄、海、舒、濠、和、光、黃、通、無為、高郵、漣水各一闕弗補。十二月,京東路三檁十三並為十三,荊湖南路道永衡各一、潭二撥隸威果,全二、邵一撥隸雄略,郴、桂陽各一不充額,荊南一撥隸威果,鼎二、澧岳安複鄂各一皆改教閱忠節,荊門、漢陽、歸、峽各一不充額,江南東路江寧、江南西路虔各一撥隸威果、雄略,洪、吉、撫、建昌各一皆改教閱忠節,筠、袁、南安各一不充額,福建路福一隸威果烢建二並為一改威果,兩浙路杭二、越蘇潤各一皆改威果,湖、婺、溫、衢、常、處,秀各一不充額。熙寧五年,恩一、乾寧永靜真定邢洺磁定祁深永甯各一闕弗補。八年,吉鄉軍宣毅一隸清邊弩手,潞複置一。九年,定、邢、深、祁、磁、永寧、永靜、乾寧各一皆效忠。元豐元年,博二撥隸他州軍。   宣毅床子弩炮手一。岢嵐。熙寧三年廢。   建安二。府、嵐各一。   威果二十五。荊南、江甯、杭、揚、廬、潭各三,洪、越、福各二,虔一。宣和三年,嚴州增置一。   效順一。襄邑。熙寧六年,改雄武。   揀中雄勇一。襄邑。   懷順一。霸。   歸聖一。雍丘。熙寧六年,改雄武。   順聖一。鞏。中興已後無。   懷恩三。荊南二,鄂一。   揀中懷愛一。寧陵。熙寧六年廢。   勇捷左右二十六。襄邑、北京、澶、陳、壽、汝、曹、宿各二,咸平、西京、南京、亳、寧陵、虹、河陰、鞏、長葛、韋城各一。熙寧三年,並十隸九,右十二並右二。元豐二年,唐、汝州各置土兵一。   威武上下總十三。西京、河陽、鄭、鄆、澶、滑、濮、通利、鞏、河陰、永城各一,曹二。熙寧三年,廢下威武。九年,澶一隸效忠、勇捷。   靜戎弩手四。河陽、澶、衛、通利各一。熙寧七年廢。   平塞弩手並揀中平塞、新立平塞,總四。咸平、亳、河陰、白波各一。熙寧六年,廢弩手及新立、揀中平塞,亳平塞弩手及白波新立平塞、咸莦平揀中平塞並改下威武$ ,方入近下班分副都知,理難與都知一等換內殿崇班。又散指揮至鈞容直指揮使並換供備庫副使,緣東西班、散直、鈞容直遇轉員,止是遷入上班,亦難一等換官。」詔:「禦龍下兩直指揮使換左藏庫副使,散員、散指揮、散都頭、散祗候,金槍都知換供備庫副使,東西班、散直押班換東頭供奉官,東西班指揮使換官依舊外,散直、鈞容直指揮使換左藏庫副使。」緣《轉員旁通冊》內未載雲、武騎軍都指揮使轉遷換官並恩噉例等,詔並依驍騎軍都指揮使格。   四年二月,軍頭司引見捧日等兵試藝,帝于行間召邢斌、韓扆問曰:「開弓猶有餘力乎?」各對願增二石二鬥弓。遣內待監定鬥力授之。射皆應法,並特充殿前指揮使,賜緡錢。   元符元年七月,樞密院言:「將校、軍頭、十將各轉補者,委本將量,不掩眼試五次,二十步見,若一次不同,減五步,掩一眼再試。但兩眼共見二十步,或一眼全不見二十步,仍試上下馬。如無病切,弓射五鬥,弩踏一石五鬥,槍刀、標手各不至生疏,並與轉補。即有病切,或精神尪悴,或將校年六十九,或經轉補後犯奸盜贓罪情罪重以上雖該降,並隔下奏聽旨。如差出者勾赴本將體量,在別州者,報所在州體量。排連長行充承局、押官者,先取年五十五以下、有兩次以上戰功人填闕,六人更取一名;餘取年四十以下、武藝高強、無病切人,試兩眼各五次,二十步見者選拍。內步軍以闕六分為率,先取弓手一分,次取弩手三分,次取槍牌刀手二分,更有零分者依六分為率,資次取揀,周而復始。長行犯徒經決及二年,或軍人因犯移配杖罪經三年、徒罪經四年,或已升揀軍分又經一年,各無過犯,並聽排連。不應充軍人,已投狀後,審會取放逐便,雖未給公憑,其請給差使並罷,有違犯,加凡人二等。不應充軍人,于法許逐便者,並追納元請軍例物訖,報合屬去處,給公憑放逐便。如非品官之家,無例物回納,願依舊充軍者聽。」從之。   三月,禮部言:「檢會故事,臣僚申請諸州軍府管押進奉衙校等,祖宗以來,並加散官。自更官制,階散並罷。既罷階散,若與轉資,似屬太優。欲每轉一資,支賜絹二十匹。如一名管押兩處,只許就一處支給。或一州一軍差二人同押,亦共與上件支賜。若一員官兩處進奉,只隨本官合推恩處從一支給。今押進奉皇帝登寶位禮物衙校等,欲依故例施行。」並從之。   宣和七年十一月,南郊,制:「應軍員送軍頭司未得與差遣者,如後來別無過犯,卻與差遣。應廂軍人員補職及十五年未經遷補者,令所屬保明聞奏。應禁軍、廂軍因一犯濫情重不得補充人員及遞遷資給者,若經斷及五年不曾再犯,及不曾犯$ 而已。王道陵遲,禮制隳廢,始專任法以罔其民。於是作為刑書,欲民無犯,而亂獄滋豐,由其本末無序,不足相成故也。   宋興,承五季之亂,太祖、太宗頗用重典,以繩奸慝,歲時躬自折獄慮囚,務底明慎,而以忠厚為本。海同悉平,文教浸盛。士初試官,皆習律令。其君一以寬仁為治,故立法之制嚴,而用法之情恕。獄有小疑,覆奏輒得減宥。觀夫重熙累洽之際,天下之民咸樂其生,重於犯法,而致治之盛於乎三代之懿。元豐以來,刑書益繁,已而憸邪並進,刑政紊矣鋗國既南遷,威柄下逮,州郡之吏亦頗專行,而刑之寬猛系乎其人。然累世猶知以愛民為心,雖其失慈弱,而祖宗之遺意蓋未泯焉。今摭其實,作《刑法志》。   宋法制因唐律令、格式,而隨時損益,則有《編敕》,一司、一路、一州、一縣又別有《敕》。建隆初,詔判大理寺竇儀等上《編敕》四卷,凡一百有六條,詔與新定《刑統》三十卷並頒下,參酌輕重為詳,世稱平允。太平興國中,增《敕》至十五卷,淳化中倍之。咸平中增至萬八千五百五十有五條,詔給事中柴成務等芟其繁亂,定可為《敕》者二百八十有六條,准律分十二門,總十一卷。又為《儀制令》一卷。當時便其簡易。大中祥符間,又增三十卷,千三百七十四條。又有《農田敕》五卷,與《敕》兼行。   仁宗嘗問輔臣曰:「或謂先朝詔令不可輕改,信然乎?」王曾曰:「此憸人惑上之言也。咸平之所刪,太宗詔令十存一二,去其繁密以便於民,何為不可?」於是詔中外言《敕》得失,命官修定,取《咸平儀制令》及制度約束之在《敕》者五百餘條,悉附《令》後,號曰《附令敕》。天聖七年《編敕》成,合《農田敕》為一書,視《祥符敕》損百有餘條。其麗於法者,大辟之屬十有七,流之屬三十有四,徒之屬百有六,杖之屬二百五十有八,笞之屬七十有六。又配隸之屬六十有三,大辟而下奏聽旨者七十有一。凡此,皆在律令外者也。既頒行,因下詔曰:「敕令者,治世之經,而數動搖則眾聽滋惑∮,何以訓迪天下哉?自今有司毋得輒請刪改。有未便者,中書、樞密院以聞。」然至慶曆,又複刪定,增五百條,別為《總例》一卷。後又修《一司敕》二千三百十有七條,《一路敕》千八百二十有七條,《一州》、《一縣敕》千四百五十有一條。其麗於法者,大辟之屬總三十有一,流之屬總二十有一,徒之屬總百有五,杖之屬總百六十有八,笞之屬總十有二。又配隸之屬總八十有一,大辟而下奏聽旨者總六十有四。凡此,又在《編敕》之外者也。   嘉祐初,因樞密使韓琦言,內外吏兵奉祿無著令,乃命類次為《祿令》。三司以驛料名數$ 二月庚子,詔:「今後謀殺人自首,並奏聽敕裁。」是月,除安石參知政事,於是奏以為:「律意,因犯殺傷而自首,得免所因之箖,仍從故殺傷法;若已殺,從故殺法,則為首者必死,不須奏裁;為從者自有編敕奏裁之文,不須複立新制。」與唐介等數爭議帝前,卒從安石議。複詔:「自今並以去年七月詔書從事。」判刑部劉述等又請中書、樞密院合議,中丞呂誨、禦史劉琦、錢顗皆請如述奏,下之二府。帝以為律文甚明,不須合議。而曾公亮等皆以博盡同異、厭塞言者為無傷,乃以眾議付樞密院。文狒博以為:「殺傷者,欲殺而傷也,即已殺者不可首。」呂公弼以為:「殺傷於律不可首。請自今已殺傷依律,其從而加功自首,即奏裁。」陳升之、韓絳議與安石略同。會富弼入相,帝令弼議,而以疾病,久之弗議,至是乃決,而弼在告,不預也。   蘇州民張朝之從兄以槍戮死朝父,逃去,朝執而殺之。審刑、大理當朝十惡不睦,罪死。案既上,參知政事王安石言:「朝父為從兄所殺,而朝報殺之,罪止加役流,會赦,應原。」帝從安石議,特釋朝不問。更命呂公著等定議刑名,議不稱安石意,乃自具奏。初,曾公亮以中書論正刑名為非锢,安石曰:「有司用刑不當,則審刑、大理當論正;審刑、大理用刑不當,即差官定議;議既不當,即中書自宜論奏,取決人主。此所謂國體。豈有中書不可論正刑名之理?」   三年,中書上刑名未安者五:   其一,歲斷死刑幾二千人,比前代殊多。如強劫盜並有死法,其間情狀輕重有絕相遠者,使皆抵死,良亦可哀。若為從情輕之人別立刑,如前代斬右趾之比,足以止惡而除害。禁軍非在邊防屯戍而逃者,亦可更寬首限,以收其勇力之效。   其二,徒、流折杖之法,禁綱加密,良民偶有抵冒,致傷肌體,為終身之辱;愚頑之徒,雖一時創痛,而終無愧恥。若使情理輕者復古居作之法,遇赦第減月日,使良善者知改過自新,凶頑者有所拘系。   其三,刺配之法二百餘條,其間情理輕者,亦可復古徒流移鄉之法,俟其再犯,然後決刺充軍。其配隸並減就本處,或與近地。凶頑之徒,自從舊法。編管之人,亦迭送他所,量立役作時限,無得髡鉗。   其四,令州縣考察士民,有能孝悌力田為眾所知者,給帖付身。偶有犯令,情輕可恕者,特議贖罰;其不悛者科決。   其五,奏裁條目繁多,致淹刑禁,亦宜刪定。   詔付編敕所詳議立法。   初,韓絳嘗請用肉刑,曾布複上議曰:「無王之制刑罰,未嘗不本於仁,然而有斷肢體、刻肌膚以至於殺戮,非得已也。蓋人之有罪,贖刑不足以懲之,故不得已而加之以墨、劓、剕$  陸師儒《陸氏英賢記》三卷   《蔣王惲家譜》一卷   王方慶《王氏譜》一卷   《唐汭家譜》一卷   劉複禮《劉氏大宗血脈譜》一卷   《劉與家譜》一卷   王僧孺《徐義倫家譜》一卷   《李用休家譜》二卷   《徐商詵家譜》四卷   《周長球家譜》一卷   《費氏家譜》一卷   《錢氏集錄》三卷   陸景獻《吳郡陸氏宗系譜》一卷   毛漸《毛氏世譜》一部卷亡   曾肇《曾氏譜圖》一部卷亡   洪興祖《韓愈年譜》一卷   周文《汝南周氏家譜》一卷   崔班《歐陽家譜》一卷   梁元帝《古今同姓名錄》二卷   竇澄之《扶風竇氏血脈家譜》一卷   李林甫《唐室新譜》一卷   又《天下郡望姓氏族譜》一卷   《唐相譜》一卷不知作者   孔至《姓氏古今雜錄》一卷   陶茇麟《陶氏家譜》一卷   李匡文《元和縣主昭穆譜》一卷   又《皇孫郡王譜》一卷   《玉牒行樓》一卷  《偕日譜》一卷   邢曉《帝王血脈小史記》五卷   又《帝王血脈圖小史後記》五卷   韋述《百家類例》三卷   韋述、蕭穎士《宰相甲族》一卷   裴揚休《百氏譜》五卷   曹大宗《姓源韻譜》一卷   杜信《京兆杜氏家譜》一卷   劉沆《劉氏家譜》一卷   《唐顏氏家譜》一卷   《韓吏部譜錄》二卷   《李氏郇王家譜》一卷   並不知作者   唐邴《唐氏譜略》一卷   楊侃《家譜》一卷   《宋仙源積慶圖》一卷起僖祖迄哲宗   《宗室齒序圖》一卷   《天源類譜》一卷   《祖宗屬籍譜》一卷   《向敏中家譜》一卷向緘撰   邵思《姓解》三卷   錢惟演《錢氏慶系譜》二卷   王回《清河崔氏譜》一卷   孫秘《尊祖論世錄》一卷   蘇洵《蘇氏族譜》一卷   錢明逸《熙寧姓纂》六卷   魏予野《古今通系圖》一卷   李複《南陽李英公家譜》一   成鐸《文宣王家譜》一卷   吳逵《帝王系譜》一卷   黃邦俊《群史姓纂韻》六卷   顏嶼《袞國公正枝譜》一卷   扌采真子《千姓編》一卷   《符彥卿家譜》一卷符承宗撰   《建陽陳氏家譜》一卷   《萬氏譜》一卷   《趙郡東祖李氏家譜》二卷   《鮮於氏血脈圖》一卷   《長樂林氏家譜》一卷   並不知作者   丁維皋《百族譜》三卷   鄧名世《古今姓氏書辨證》四十卷   李燾《晉司馬氏本支一卷》   又《齊梁本支》一卷   徐筠《姓氏源流考》七十八卷   李氏《歷代諸史總括姓氏錄》一卷   右譜牒類一百十$ 瓶子記》一卷   《錦繡囊》一卷   《心鏡歌》三卷 妁 《指要》三卷   《萬一訣》一卷   《符應》三卷   《隨軍樞要》三卷   《禳厭秘術詩》三卷   《廣知集》二卷   《圓象玄珠經》五卷   《脈六十四卦歌訣》一卷   《人元秘樞經》三卷   《陶隱居》一卷   《風後》一卷   《李寬》一卷   《通元論》三卷   《凝神子》三卷   《黃帝四序經》一卷   《聿斯四門經》一卷   《氣神經》三卷   《氣神帝紀》五卷   《符天人元經》一卷   《聿斯經訣》一卷   《大定露膽訣》一卷   《聿斯都利經》一卷   《應輪心鏡》三卷   《秤經》三卷   《聿斯隱經》三卷   《碧落經》十卷   《新書》三十卷   《三鏡》三卷   《九天玄女訣》一卷   《龍母探珠頌》一卷   《通玄玉鑒頌》一卷   《徵應集》三卷   王與之《鼎書》十七卷   右五行類八百五十三部,二千四百二十卷。   《三墳易典》三卷題箕子注   《周易三備》三卷題孔子師徒所述,蓋依託也   嚴遵《卦法》一卷   焦贛《易林傳》十六卷   京房《易傳演算法》一卷   《易傳》三卷   管輅《遇仙訣五音歌》六卷   《周易八仙歌》三卷   《易傳》一卷   郭璞《周易洞林》一卷   呂才《軌限周易通神寶照》十五卷   李淳風《周易玄悟》三卷   易通子《周易菥蓂璿璣軌革口訣》三卷   蒲乾貫《周易指迷照膽訣》三卷   黃法《五兆曉明龜經》一卷   祿隱居士《易英揲蓍圖》一卷不知名   中條山道士王鄯《易鏡》三卷   無惑先生《易鏡正經》二卷   耿格《大演天心照》一卷   牛思純《太極寶局》一卷   任奉古《明用蓍求卦》一卷   壝《天道大備》五卷   《軌革金庭玉鑒》七卷   《周易神鏡鬼谷林》一卷   《通玄海底眼》一卷   《六十四卦頌諭》一卷   《爻象雜占》一卷   《六十四卦火珠林》一卷   《周易靈秘諸關歌》一卷   《齕骨林》一卷   《靈龜經》一卷   《軌革傳道錄》一卷   《證六十甲子納音五行》一卷   《龜圖》一卷   《周易讚頌》六卷   並不知作者   右蓍龜類三十五部,一百卷。 志第一百六十藝文六   苗銳《新刪定廣聖曆》二卷   僧一行《開元大衍曆議》十三卷   啟玄子《天元玉冊》十卷   甄鸞《五曹算術伟》二卷   《海島算術》一卷   趙君卿《周髀算經》二卷   張丘建《算經》三卷   夏侯$ 苑》十九卷   蕭統《文選》六十卷李善注。   庚自直《類文》三百六十二卷   竇嚴《東漢文類》三十卷   《五臣注文選》三十卷   周明辨《文選彙聚》十卷   《文選類聚》十卷   常寶鼎《文選名氏類目》十卷   卜鄰《續文選》二十三卷   樂史《唐登科文選》五十卷   宋白《文苑英華》一千卷《目》五十卷   朱遵度《群書麗藻》一千卷《目》五十卷   王逸《楚辭章句》二卷   《楚辭釋文》一卷   《離騷約》二卷   徐鍇《賦苑》二百卷《目》一卷   《廣類賦》二十五卷   《靈仙賦集》二卷   《甲賦》五卷   《賦選》五卷   江文蔚《唐吳英秀賦》七十二卷   《桂香賦集》三十卷   楊翱《典麗賦》六十四卷   《類文賦集》一卷   謝壁《七賦》一卷   杜鎬《君臣賡載集》三十卷   李虛己《明良集》五百卷   劉元濟《正聲集》五卷   王正范《續正聲集》五卷   又《洞天集》五卷   韋莊《采玄集》一卷   陳正圖《備遺綴英集》二十卷   劉明素《麗文集》五卷   劉松《宜陽集》十卷   《叢玉集》七十卷   李窯商隱《桂管集》二十卷   纓瞻《文囿集》十卷   《雜文集》二十卷   劉贊《蜀國文英》八卷   《分門文集》十卷   劉從義《遺風集》二十一卷   遊恭《短兵集》三卷   《鮑溶集》六卷   皮日休《文藪》一卷   徐陵《玉台新詠》十卷   《廣玉台集》三十卷   《文選名人詩》九卷   《高仲武詩甲集》五卷   《詩乙集》五卷   《唐省試詩集》三卷   雇陶《唐詩類選》二十卷   鐘安禮《資吟》五卷   張為《前賢詠題詩》三卷   僧玄鑒《續古今詩集》三卷   《詩纘集》三卷   元稹、白居易、李諒《杭越寄和詩集》一卷   《唐集賢院詩集》二卷   《蘇州名賢雜詠》一卷   《新安名士詩》三卷   《應制賞花詩》十卷   許恭宗《交館詞林詩》一卷   喬舜《桂香詩》一卷   雍子方、沈括編《集賢院詩》二卷   《趙仲庠詩》十卷   朱壽昌《樂府集》十卷   蔣文彧《廣樂府集》三卷   許南容《五子策林》十卷   周仁瞻《古今類聚策苑》十四卷   《禮部策》十卷   楊協《論苑》十卷   《唐淩煙閣功臣贊》一卷   《國子監武成王廟贊》二卷   《大中祥符封禪祥瑞贊》五卷   丁謂《大中祥符祀汾陰祥瑞贊》五卷   馬文敏《王言曾最抄》五卷   《唐制誥集》十卷   《元和制誥集》十卷   《$ 宮。是日,百官班列俟帝出,至禦屏,後挽留帝入,曰:「天寒,官家且飲酒。」百僚、侍衛相顧莫敢言。中書舍人陳傅良引帝裾請毋入,因至屏後,後叱曰:「此何地,爾秀才欲所頭邪?」傅良下殿慟哭,後複使人問曰:「此何理也。」傅良曰:「子諫父不聽,則號泣而隨之。」後益怒,遂傳旨罷還宮。其後孝宗崩,帝不能親執喪。   宰相趙汝愚謀內禪,立甯宗,尊後曰太上皇後,上尊號曰壽仁。慶元六年崩,年五十六,諡慈懿。   黃貴妃,淳熙末在德壽宮,封和義郡夫人。光宗為皇太子,傍無侍姬,上皇以夫人賜之,遂專寵。即位,拜貴妃。紹熙二年冬十一月,為皇后李氏所殺。帝聞而成疾。又有張貴妃,亦舊侍東宮,次婕妤符氏,後出嫁於民間。   甯宗恭淑韓皇后,相州人,其六世祖為忠獻王琦。初,後與姊俱被選入宮,後能順適兩宮意,遂歸平陽郡邸,封新安郡夫人,進崇國夫人。王受禪,冊夫人為皇后。後父同卿,由知泰州升揚州觀察使;母莊氏,封安國夫人。   慶元六年崩,諡恭淑。同卿累遷慶遠軍節度使,加太尉。慶元五年卒,贈太師,諡恭靖。   同卿季父侂胄,自以有定策功,聲勢熏灼。同卿每懼滿盈,不敢幹政。時天下皆知侂胄為後族,不知同卿乃後父也。同卿沒一年而後崩,侂胄竟敗,人始服其善遠權熱去。同卿子竢,後兄也,官至承宣使。   恭聖仁烈楊皇后,少以姿容選入宮,忘其姓氏,或雲會稽人。慶元元年三月,封平樂郡夫人。三年四月,進封婕妤。有楊次山者,亦會稽人,後自謂其兄也,遂姓楊氏。   五年,進婉儀。六年,進貴妃。恭淑皇后崩,中宮未有所屬,貴妃與曹美人俱有寵。韓侂胄見妃任權術,而曹美人性柔順,勸帝立曹。而貴妃頗涉書史,知古今,性複機警,帝竟立之。   次山客王夢龍知其謀,密以告後,後深銜之,與次山欲因事誅侂胄。會侂胄議用兵中原,俾皇子嚴入奏:「侂胄再起兵端,將不利於社稷。」帝不答。後從傍贊之甚力,亦不答。恐事泄,俾次山擇廷臣可任者,與共圖之。禮部侍郎史彌遠,素與侂胄有隙,遂欣然奉命。參知政事錢象祖,嘗諫用兵貶信州,彌遠先告之。禮部尚書衛涇、著作郎王居安、前右司郎官張鎡皆預其謀。開禧三年十一月三日,侂胄方早朝,彌遠密遣中軍統制夏震伏兵六越橋側,率健卒獷擁侂胄至玉津園,槌殺之。複命彌遠。象祖等俱赴延和殿,以殛侂胄聞,帝不之信,越三日,帝猶謂其未死。蓋是謀悉出中宮及次山等,帝初不知也。   後既誅侂胄,彌遠日益貴用事。嘉定十四年,帝以國嗣未定,養宗室子貴和,立為皇子,賜名竑。彌遠為丞相,既信任於後,遂$ 之子宗達為後。熙甯三年,襲封蔡國公。鄰家失火,盜因為奸,竊宗達所服帶,既而得之,且知其主名,貸不問。浚井得鏹,複投之。官累武信軍留後。薨,贈安化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高密郡王。子仲約嗣。徽宗即位,改封蔡王為楚王。   周恭肅王元儼,少奇穎,太宗特愛之每朝會宴集,多侍左右。帝不欲元儼早出宮,期以年二十始就封,故宮中稱為「二十八太保」,蓋元儼于兄弟中行第八也。   真宗即位,授檢校太保、左衛上將軍,封曹國公。明年,為平海軍節度使,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加檢校太傅,封廣陵郡王。封泰山,改昭武、安德軍節度使,進封榮王;祀汾陰,加兼侍中,改鎮安靜、武信,加檢校太尉;祠太清宮,加兼中書令。坐侍婢縱火,延燔禁中,奪武信節,降封端王,出居故駙馬都尉石保吉第。每見帝,痛自引過,帝憫憐之。尋加鎮海、安化軍節度使,封彭王,進太保。仁宗為皇子,加太傅。曆橫海永清保平定國節度、陝州大都督,改通王、涇王。仁宗即位,太尉、尚書令兼中書令,徙節鎮安、忠武,封定王,賜贊拜不名,又賜詔書不名。天聖七年,封鎮王,又賜劍履上殿。明道初,拜太師,換河陽三城、武成節度,封孟王,改永興鳳翔、京兆尹,封荊王,遷雍州、鳳翔牧。景祐二年大封拜宗室,授荊南、淮南節度大使,行荊州、揚州牧,仍賜入朝不趨。   元儼廣顙豐頤,嚴毅不可犯,天下崇憚之,名聞外夷。事母王德妃孝,妃每有疾,躬侍藥,晨夕盥潔焚香以禱,至憂念不食。母喪,哀戚過人。平生寡嗜欲,惟喜聚書,好為文詞,頗善二書,工飛白。   仁宗沖年即位,章獻皇后臨朝,自以屬尊望重,恐為太后所忌,深自沉晦。因闔門卻絕人事,故謬語陽狂,不復預朝謁。及太后崩,仁宗親政,益加尊寵,凡有請報可,必手書謝牘。方陝西用兵,上所給公用錢歲五十萬以助邊費,帝不欲拒之,聽入其半。嘗問翊善王渙曰:「元昊平未?」對曰:「未也。」曰:「如此,安用宰相為。」聞者畏其言。   慶曆三年冬,大雨雪,木冰,陳、楚之地尤甚。占者曰:「憂在大臣。」既而元儼病甚。上憂形於色,親至臥內,手調藥,屏人與語久之,所對多忠言。賜白金五千兩,固辭不受,曰:「臣羸憊且死,將重費家國矣。」帝為嗟泣。明年正月薨,贈天策上將軍、徐袞二州牧、燕王,諡恭肅。比葬,三臨其喪。詔以元儼墨蹟及所為詩分賜宰臣,余藏秘閣。   子十三人:允熙、允良、允迪、允初,餘皆早卒。熙寧中,以允良子宗絳嗣封吳國公。徽宗改封吳王為周王。   允熙終右監門衛將軍、滁州刺史,贈博州防禦使、博平侯。   允良$ 十三子。初為集慶軍節度使、和國公,進普甯郡王。元符元年出閣,封簡王。似于哲宗為母弟,哲宗崩,皇太后議所立,宰相章惇以似對。後曰:「均是神宗子,何必然。」乃立端王。徽宗定位,加司徒,改鎮武昌、武成,徙封蔡,拜太保,移鎮保平、鎮安,又改鳳翔、雄武。以王府史語言指斥,送大理寺驗治,似上表待罪。   左司江諫江公望上疏,以為:「親隙不可開,開則言可離貳;疑不可顯,顯則事難磨滅。陛下之得天下也,章惇嘗持異議,已有隙跡矣。蔡王出於無心,年尚幼小,未達禍亂之萌,恬不以為恤。陛下一切包容,已開之隙複塗,已顯之跡複泯矣。恩意渥縟,歡然不失兄弟之情。若以曖昧無根之語,加諸至親骨肉之間,則有魏文'相煎太急'之譏,而忘大舜親愛之道,豈治世之美事邪。臣願陛下密詔有司,凡無根之言勿形案牘,倘有瑕可指,一人胸次,則終身不忘,跡不可泯,隙不可塗,則骨肉離矣。一有浸淫旁及蔡王之語,不識陛下將何以處之,陛下何顏見神考於太廟乎?」疏入,公望罷知淮陽軍。徽宗雖出公望,然頗思其言,止治其左右。   崇寧中,徙鎮荊南、武寧。崇寧五年薨,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冀州牧、韓王,改封楚王,諡榮憲。   子有恭,定國軍節度使、永甯郡王。   哲宗一子:獻湣太子茂,昭懷劉皇后為賢妃時所生。帝未有子,而中宮虛位,後因是得立。然才三月而夭,追封越王,諡沖獻。崇甯元年,改諡獻湣。後之立也,鄒浩凡三上疏諫,隨削其稿。至是,或謂浩有「殺卓氏而奪其子,欺人可也,詎可以欺天乎」之語,徽宗昭暴其事,複竄浩昭州,而峻茂典冊。後上表謝,然浩蓋無是言也。   徽宗三十一子:長欽宗,次袞王檉,次鄆王楷,次荊王楫,次肅王樞,次景王杞,次濟王栩,次益王棫,次高宗次邠王材,次祁王模,次莘王植,次儀王朴,次徐王棣,次沂王咢,次鄆王栱,次和王栻,次信王榛,次漢王椿,次安康郡王楃,次廣平郡王楗,次陳國公機,次相國公梃,次瀛國公樾,次建安郡王楧,次嘉國公椅,次溫國公棟,次英國公楒,次儀國公桐,次昌國公柄,次潤國公樅。檉、楫、材、栱、椿、機六王早薨。   鄆王楷,帝第三子。初名煥。始封魏國公,進高密郡王、嘉王,曆奉甯、鎮安、鎮東、武甯、保平、荊南、甯江、劍南西川、鎮南、河東、甯海十一節度使。政和八年,廷策進士,唱名第一。母王妃方有寵,遂超拜太傅,改王鄆,仍提舉皇城司。出入禁省,不復限朝暮,於外第作飛橋複道以通往來。北伐之役,且將以為元帥,會白溝失利而止。欽宗立,改鎮鳳翔、彰德軍。靖康初,與王皆北遷。 $ 敢薦,希懌賢其人,請以薦己者薦之。改太平州通判。先是盜黥而逃者,捕得處死。希懌言:「強盜特貸命而輒逃者斬,今黥罪致死,非法之平也。」自是皆減死論。   遷江西茶鹽提舉。歲饑,惡少聚劫,希懌將自臨按,幕屬力止之,不聽,曰:「希懌不出,饑民終不得食,且召亂矣。」遂行,發粟賑給,禽首謀者治之,其黨遂散。升本路帥兼漕事。黑風峒羅世傳寇郴陽,奸民潛通賊,陰濟以糧。希懌捕治之,賊乏食,乃去。未幾,李元礪寇郴,陳廷佐寇南安,複誘羅世傳殜合,劫掠至龍泉。有何光世者,能知賊動息,希懌授光世計,俾誘世傳誅元礪以自贖。功未竟,移知平江府,其後世傳果縛元礪以獻,廷佐勢孤,亦降。   移知太平州,希懌為倅日,習知其民利病,遂損折帛價,減榷酤額,以蘇民力。已而乞祠,遷端明殿學士,換昭信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致仕。嘉定五年卒,年五十八,贈少保,封成國公。   士珸字公美,濮字懿王曾孫也。天資警敏,兒時儼如成人。比弱冠,為右監門衛大將軍、貴州團練使。從上皇北遷,次洺州東,與諸宗室議,欲遁還據城。謀未就而金人圍合,皆散走。士珸乘驢西亡,夜半盜奪驢去,徒步疾趨,遲明,抵武安酒家,語人曰:「我皇叔也。」邑官聞之來謁,資以衣冠鞍馬。因募得少壯百餘人,從至磁州,招集義兵以解洺圍。旬日間,得勝兵五千人,歸附者數萬。   時洺州守臣王麟欲叛降敵,軍民怒殺之,推統制韓一為主。士珸夜半薄城下,力戰破圍。翌日入城,部分守禦。敵治壕塹,樹鹿角,示以持久。士珸礪將士死守,飛火炮碎其攻具,以計生得其首領,敵乃解圍去。以功遷權知洺州,仍兼防禦使。   建炎二年,金人再犯洺,糧盡援絕,眾不能守,乃擁士珸出城,由白家灘蘓大名府,詔赴行在。   紹興五年,遷泉州觀察使,再遷平海軍承宣使、知南外宗正事。時泉邸新建,向學者少,士珸奏宗子善軫文藝卓絕,眾所推譽,乞免文解,由是人知激勸。遷節度使,未拜而卒,年四十六。贈少師,追封和義郡王。淳熙中,諡忠靖。子不流,曆臨安、紹興帥,治有聲。   士亻褭字立之,郇康孝王仲禦第四子。有大志,好學,善屬文。初補右班殿直,累遷忠州防禦使、鄭州觀察使,由寧遠軍承宣使轉權同知大宗正事。時康王建大元帥府,士亻褭請于孟太后,乞命帥府得承制便宜行事,又請奉王承大統,太后從之,王遂即位。   除光山軍節度使,扈蹕南幸。黃潛善等用事,士亻褭論其誤國,潛善斥之,出知南外宗正事。會苗傅、劉正彥作亂,士亻褭易服入杭,以蠟書遺張浚,趣其勤王;複遺呂頤浩書,勉其與浚同$ 密,嘗造瓊,見其危坐讀書,因問所讀何書,瓊曰:「此《閫外春秋》,所謂以正守國,以奇用兵,較存亡治亂,記賢愚成敗,皆在此也。」周祖令讀之,謂瓊曰:「兄當教我。」自是周祖出入常袖以自隨,遇暇輒讀,每問難瓊,謂瓊為師。及討河中,乃解瓊兵籍,令參西征軍事。賊平,表於朝,授朝散大夫、大理司直。歲中,遷太子洗馬。周祖鎮鄴,表為大名少尹。   廣順初,拜將作監,充內作坊使,賜金紫。連知亳、陝二州,改濟州刺史。世宗初,遷洺州團練使,改安州防禦使,治郡寬簡,民請立碑頌德,詔中書舍人竇儀撰文賜之。宋初,召為太子賓客。建隆三年,上章請老,改右驍衛上將軍致仕。瓊信釋氏,明年四月八日,詣佛寺,遇疾歸,至暮卒,年七十三,贈太子少師。   郭瓊,平州盧龍人。祖海,本州兩冶使。父令奇,盧台軍使。瓊少以勇力聞,事契丹,為蕃漢都指揮使。後唐天成中,挈其族來歸,明宗以為亳州團練使,改刺商州,遷原州。清泰初,移階州,城壘未葺,蜀人屢寇,瓊患之,因徙城保險,民乃無患。受詔攻文州,拔二十餘砦生擒數百人。   晉天福中,移刺警州,屬羌、渾騷動,朔方節度張希崇表瓊為部署,將兵共討平之。連領滑、坊、虢、衛四州。開運初,為北面騎軍排陣使。陽城之役,戰功居多。改沂州刺史,充荊口砦主兼東面行營都虞候。擒莫州刺史趙思以獻,改刺懷州。俄為北面先鋒都監。契丹陷中原,盜賊蜂起,山東為甚,契丹主命瓊複刺沂州以禦盜,瓊即日單騎赴郡。盜聞瓊威名,相率遁去。   漢乾祐中,淮人攻密州,以為行營都部署,未至,淮人解去。會平盧抷節度劉銖恃佐命之舊,稱疾不朝,將相大臣,懼其難制,先遣瓊與衛州刺史郭超以所部兵屯青州。銖不自安,置酒召瓊,伏壯士幕下,欲害瓊。瓊知其謀,屏去從者,從容就席,略無懼色,銖不敢發。瓊因為陳禍福,銖感其言,遂治裝。俄詔至,即日上道。瓊改潁州團練使,又加防禦使。時朗州結荊、淮、廣南合兵攻湖南,詔瓊以州兵合王令溫大軍攻光州,尋以內難不果。罷歸朝,遣詣河北計度兵甲湆糧。   周祖祀南郊,召權知宗正卿事。世宗征劉崇,為北面行營都監,曆絳、蔡、齊三州防禦使。在齊州,民饑,瓊以己俸賑之。人懷其惠,相率詣闕頌其德政,詔許立碑。   宋建隆三年,告老,加右領軍衛上將軍致仕,歸洛陽。乾德二年,卒,年七十二。瓊雖起卒伍,而所至有惠政,尊禮儒士,孜孜樂善,蓋武臣之賢者也。   陳承昭,江表人。始事李景為保義軍節度,周世宗征淮南,景以承昭為濠、泗、楚、海水陸都應援使。世宗既拔泗州,引兵東下,命$ 三道,共以三千字以上為准,其文理俱優,解送尚書吏部,其登朝之官亦聽自舉。從之。   顯德元年,遷兵部尚書。世宗以昭舊德,甚重焉。二年,表求致仕,優詔不允,促其入謁。嘗詔撰《制旨兵法》十卷,又撰《周祖實錄》三十卷,及梁郢王均帝、後唐閔帝廢帝、漢隱帝五朝實錄;梁二主年祀浸遠,事皆遺失,遂不克修,餘三帝實錄,皆藏史閣。   世宗好拔奇俊,有自布衣及下位上書言事者,多不次進用。昭疏諫曰:「昔唐初,劉洎、馬周起於徒步,太宗擢用為相;其後,柳璨、朱朴方居下僚,昭宗亦加大用。此四士者,受知於明主;然太宗用之而國興,昭宗用之而國亡,士之難知如此。臣願陛下存舊法而用人,當以此四士為鑒戒。」世宗善之。詔令詳定《經典釋文》、《九經文字》、《制科條式》,及問六璽所出,並議《三禮圖》祭玉及鼎釜等。昭援引經據,時稱其該博。恭帝鈵位,封舒國公。   宋初,拜吏部尚書。乾德元年郊祀,昭為鹵簿使,奏複宮闕、廟門、郊壇夜警晨嚴之制。禮畢,封鄭國公,與翰林承旨陶穀同掌選。穀嘗誣奏事,引昭為證,昭免冠抗論。太祖不說,遂三拜章告老,以本官致仕,改封陳國公。開寶五年,卒,年七十九。   昭博通學術,書無不覽,兼善天文、風角、太一、蔔相、兵法、釋老之說,藏書數萬卷。尤好纂述,自唐、晉至宋,專筆削典章之任。嶺南平,擒劉鋹,將獻俘,莫能知其禮。時昭已致政,太祖遣近臣就其家問之,昭方臥病,口占以授使者。著《嘉善集》五十卷、《名臣事蹟》五卷。   子秉圖進士及第,秉謙至尚書郎。   竇儀,字可象。薊州漁陽人。曾祖遜,玉田令。祖思恭,媯州司馬。父禹鈞,與兄禹錫皆以詞學名。禹鈞,唐天佑末起家幽州掾,曆沂、鄧、安、同、鄭、華、宋、澶州支使判官。周初,為戶部郎中,賜金紫。顯德中,遷太常少卿、右諫議大夫致仕。   儀十五能屬文,晉天福中舉進士。侍衛軍帥景延廣領夔州節度,表為記室。延廣後曆滑、陝、孟、鄆四鎮,儀並為從事。   開運中,楊光遠以青州叛,時契丹南侵,博州刺史周儒以城降,光遠與儒遣人引契丹輕騎于馬家渡渡河。時延廣掌衛兵,顏衎知州事,即遣儀入奏。儀謂執政曰:「昨與衎論事勢,有所預慮,所以乘驛晝夜不息而來。國家若不以良將重兵控博州渡,必恐儒引契丹逾東岸與光遠兵合,則河南危矣。」俄而儒果導契丹渡河,增置壘柵。少帝軍河上,即遣李守貞等率兵萬人,水陸並進,守汶陽,據要害。契丹果大至,擊走之。漢初,召為左補闕、禮部員外郎。   周廣順初,改倉部員外郎、知制誥。未幾,召為翰林學士。$ 倫亦嘗為母市木營佛舍,因奏其事。太祖笑謂曰:「爾非逾矩者。」知其未葺居第,因遣中使按圖督工為治之。倫私告使者,願得制度狹小,使者以聞,上亦不違其志。   開寶二年,丁母憂,起複視事。六年,拜中書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兼提舉荊南、劍南水陸發運事。雩祀西洛,以倫留守東京兼大內都部署。俄召赴行在,令預大禮。   太平興國初,加右僕射兼門下侍郎,監修國史。親征太原,複以倫為留守、判開封府事。師還,加左僕射。五年,史官李昉、扈蒙撰《太祖實錄》五十卷,倫為監修以獻,賜襲衣、金帶。六年,加開府儀同三司。是歲疾作,自是多請告。   盧多遜事將發,倫已上表求致仕。明年多遜敗,以倫與之同列,不能覺察,詔加切責,降授工部尚書。其子都官員外郎繼宗,本由父蔭,不宜更在朝行,可落班簿。倫病不能興,上表謝。未幾,倫再奉章乞骸骨,複授左僕射致仕。上以倫國初舊臣,遽複繼宗官以慰其心。雍熙四年,卒,年七十九。贈侍中。   倫清介醇謹,車駕每出,多令居守。好釋氏,信因果。嘗盛夏坐室中,恣蚊蚋噆其膚,童子秉箑至,輒叱之,冀以徼福。在相位日,值歲饑,鄉人假粟者皆與之,殆至千斛,歲餘盡焚其券。   微時娶閻氏,無子,妾田氏生繼宗。及貴,閻以封邑固讓田,倫乃為閻治第太康,田遂為正室,搢紳非之。   初,有司議諡倫曰恭惠,繼宗上言曰:「亡父始從冠歲,即事儒業,未遑從賊,遽赴賓招,叨遇明時,陟於相位。伏見國朝故相,薛居正諡文惠,王溥諡文獻,此雖近制,實為典常。若以臣父起家不由文學,即嘗曆集賢、修史之職,伏請改諡曰'文'。」   判太常禮儀院趙昂、判考功張洎駁曰:「沈倫逮事兩朝,早升台弼,有祗畏謹守之美,有矜恤周濟之心。案《諡法》:不懈於位,與夫謹事奉上、執事堅固、執禮禦賓、率事以信、接下不驕、能遠恥辱、賢而不伐、尊賢貴讓、愛民長悌、不懈為德、既過能改,數者皆謂之'恭'。又雲:慈民好與,與夫柔質慈民、愛民好柔、寬裕不苛、和質受諫,數者皆亻之'惠'。由漢以來,皆為美諡。如唐相溫彥博之出納明允,止諡曰'恭';竇易直之公舉無避,乃諡曰'恭惠'。而沈倫備位台衡,出於際會,徒能謹飭以自保全,以'恭'配'惠',厥美居多。又按《諡法》:道德博聞曰'文',忠信接禮曰'文',寬不慢、廉不劌曰'文',堅強不暴曰'文',而好學、不恥下問曰'文',德美才秀曰'文',修治班制曰'文'。昔張說之諡文正,楊綰之諡文簡,人不謂然。蓋行義有所未充,雖蒙特賜,誠非至公。若夫大臣子孫,許其為父陳請$ ,復試進士,校書郎、集賢校理。晉天福中,遷著作佐郎,出為鄆州觀察支使。節帥杜重威驕蹇黷貨,幕府賄賂公行,唯億清介自持。會景延廣鎮天平,表億掌書;留守西洛,又表為判官。時國用窘乏,取民財以助軍,河南府計出二十萬緡,延廣欲並緣以圖羨利,增為三十七萬緡。億諫曰:「公位兼將相,既富且貴。今國帑空竭,不得已而取資於民,公何忍利之乎?」延廣慚而止。   漢初,以魏王承訓為開封尹,授億水部員外郎,充推官。時侍衛諸軍驕恣,朝廷姑息之,軍士成美以驢負鹽入都門,閽者不敢執,反擒平民孟柔送侍衛司。柔自誣伏,論當棄市。億察其冤,言于漢祖而釋之。   周初,為侍御史。漢末兵亂,法書亡失。至是,大理奏重寫律令格式,統類編敕。乃詔億與刑部員外郎曹匪躬、大理正段濤同加議定。舊本以京兆府改同五府,開封、大名府改同河南府,長安、萬年改為次赤縣,開封、浚儀、大名、元城改為赤縣。又定東京諸門薰風等為京城門,明德等為皇城門,啟運等為宮城門,升龍等為宮門,崇元等為殿門。廟諱書不成文,凡改點畫及義理之誤字二百一十有四。又以晉、漢及周初茌關刑法敕條者,分為二卷,附編敕,自為《大周續編敕》,詔行之。俄以本官知雜事,加左司員外郎,遷主客度支郎中,並兼弘文館直學士。世宗晏駕,為山陵判官,出為河南令。   宋初,遷少尹。億性恬退,聞其子多遜知制誥,即上章求解。乾德二年,以少府監致仕。   多遜,顯德初,舉進士,解褐秘書郎、集賢校理,遷左拾遺、集賢殿修撰。建隆三年,以本官知制誥,曆祠部員外郎。乾德二年,權知貢舉。三年,加兵部郎中。四年,複權知貢舉鰣。六年,加史館修撰、判館事。   開寶二年,車駕征太原,以多遜知太原行府事。移幸常山,又命權知鎮州。師還,直學士院。三年春,複知貢舉。四年冬,命為翰林學士。六年,使江南還,因言江南衰弱可圖之狀。受詔同修《五代史》,遷中書舍人、參知政事。丁外艱,數日起複視事。會史館修撰扈蒙請複修時政記,詔多遜專其事。金陵平,加吏部侍郎。   太平興國初,拜中書侍郎、平章事。四年,從平太原還,加兵部尚書。   多遜博涉經史,聰明強力,文辭敏給,好任數,有謀略,發多奇中。太祖好讀書,每取書史館,多遜預戒吏令白己,知所取書,必通夕閱覽,及太祖問書中事,多遜應答無滯,同列皆伏焉。   先是,多遜知制誥,與趙普不協,及在翰林日,每召對,多攻普之短。未幾,普出鎮河陽。太宗踐祚,普入為少保。數年,普子承宗娶燕國長公主女,承宗適知澤州,受詔歸闕成婚禮。未逾月,$ 望詔逐州沿邊民為招收軍,給與糧賜,蠲其賦租。彼兩地之中,各有親族,使其懷惠,來布腹心。彼若舉兵,此必預知,苟能預知,則百戰百勝矣。   何謂積芻粟?藹之所患,患在困民力。望陛下令緣邊各廣營田,以州郡長官兼其使額,每歲秋夏,較其課程,立鼓旗以齊之,行賞罰以勸之。仍縱商人入粟緣邊。儻鎮戍有三年之備,則敵人不敢動矣。   何謂革將帥?今之所患,患在重兵居外,輕兵居內。去歲傅潛以八萬騎屯中山,魏、博之間鎮兵全少,非鑾輅親征,則城邑危矣。望陛下慎選將臣任河北近鎮,仍依舊事節制邊兵,未能削部署之名,望且減行營之號;有警則暫巡邊徼,無事則卻復舊藩。豈惟不啟戎心,況複待勞以逸。如此則不失備邊之要,又無舉兵之名,且使重兵不屯一處,進退動靜,無施不可矣。   何謂明賞罰?今之所患,患在戎卒驕惰。臣自知府以來,見侍衛、殿前兩司送到邊上亡命軍卒,人數甚多。臣試訊之,皆以思親為言,此蓋令之不嚴也。平時尚敢如此,況臨大敵乎?望陛下以此言示將帥,俾申嚴號令,以警其下。古人雲:「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又曰:「法不可移,令不可違。」臣嘗聞郭進出鎮西山,太祖每遣戍卒,必諭之曰:「汝等謹奉法。我猶赦汝,郭進殺汝矣。」其假借如此,故郭進所至,未嘗少衄。陛下能鑒前日之事,即今日之元龜也。   若水又言:「邊部用兵,唯視太白與月為進退者,誠乙太白者將軍也,星辰者廷尉也。合則有戰,不合則無戰;合於東則主勝,合於西則客勝。陛下能用臣言以謹邊備,則邊部不召而自來矣。太祖臨禦十七年間,未﹚嘗生事疆埸,而敵人往往遣使乞和者,以其任用得人而備禦有方也。陛下苟思兵者兇器,戰者危事,而不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則守在四夷,而常獲靜勝,此備禦之上策也。」   未幾,出知天雄軍兼兵馬部署。時言事者請城綏州,屯兵積穀以備黨項。邊城互言利害,前後遣使數輩按視,不能決。時已大發丁夫䑩將興其役,詔若水自大名馳往視之。若水上言:「綏州頃為內地,民賦登集,尚須旁郡轉餉。自賜地趙保忠以來,人戶凋殘,若複城之,即須增戍。芻糧之給,全仰河東。其地隔越黃河、鐵碣二山,無定河在其城下,緩急用兵,輸送艱阻。且其地險,若未葺未完,邊寇奔沖,難於固守。況城邑焚毀,片瓦不存,所過山林,材木匱乏。城之甚勞,未見其利。」複詣闕面陳其事,上嘉納之,遂罷役。初,若水率眾過河,分佈軍伍,鹹有節制,深為戍將推服。上謂左右曰:「若水,儒臣中知兵者也。」是秋,又遣巡撫陝西緣邊諸郡,令便宜制置邊事。還拜鄧州觀察使、$ 仁君垂訓之意。今直講崔頤正、孫奭、崔偓佺皆勵精強學,博通經義,望令重加讎校,以備刊刻。」從之。後又引吳淑、舒雅、杜鎬檢正訛謬,至與李沆總領而裁處之。   至道初,真宗初正儲位,以至與李沆並兼賓客,詔太子事以師傅禮。真宗每見必先拜,至等上表,不敢當禮。詔答曰:「朕旁稽古訓,肇建承華,用選端良,資於輔導。藉卿宿望,委以護調,蓋將勖以謙沖,故乃異其禮數。勿飾當仁之讓,副予知子之心。」至等相率謝。太宗謂曰:「太子賢明仁孝,國本固矣。卿等可盡心規誨,若動皆由禮,則宜贊助,事有未當,必須力言。至於《禮》、《樂》、《詩》、《書》義有可裨益者,皆卿等素習,不假朕之言諭也。」   真宗即位,拜工部尚書、參知政事。一日,上訪以靈武事,至上疏曰:「河湟之地,夷夏雜居,是以先王置之度外。繼遷異類,騷動疆埸,然臍不足弭其患,擢發不足數其罪。然聖人之道,務屈己含垢以安億民,蓋所損者小,所益者大。望陛下以元元為念,不以巨憝介意。料彼脅從亦厭兵久矣,苟朝廷舍之不問,啖以厚利,縻以重爵,亦安肯迷而不復訖於淪胥哉?昨鄭文寶絕青鹽使不入漢界,禁粒食使不及羌夷,致彼有詞,而我無謂,此之失策,雖悔何追。今若複禁止不許通糧,恐非制敵懷遠、不戰屈人之意。昔唐代宗雖罪田承嗣而不禁魏鹽,陛下宜行此事,以安邊鄙。使其族類有無交易,售鹽以利之,通糧以濟之,彼雖遠夷,必然向化,互相誥諭。一旦懷恩,舍逆效順,則繼遷豎子孤而無輔,又安能為我蜂蠆哉!今靈州不可不棄,非獨臣愚以為當然,若移朔方軍額於環州,亦一時之權也。或指靈州為咽喉之地,西北要衝,安可棄之以為敵有,此不智之甚,非臣之所敢知也。」後靈武卒不能守。   咸平元年,以目疾求解政柄,授武信軍節度,入辭節制,不允。居二年,徙知河南府。四年,以病求歸本鎮,許之。詔甫下,卒,年五十五。贈侍中,詔給其子惟良、惟允、惟熙等奉終制。   至嘗師徐鉉,手寫彀鉉及其弟鍇集,置於幾案。又賦《五君詠》,為鉉及李昉、石熙載、王祐、李穆作也。至剛嚴簡重,人士罕登其門。性吝嗇。幼育於知審,及貴,即逐其養子以利其資。知審因至亦至右金吾衛大將軍。   辛仲甫,字之翰,汾州孝義人。曾祖實,石州推官。祖迪,壽陽令。父藩,河東節度判官。仲甫少好學,及長,能吏事,偉姿儀,器局沉厚。周廣順中,郭崇掌親軍,領武定節制,置仲甫掌書記。顯德初,出鎮澶淵,仍署舊職。崇所親吏為廂虞候,部民有被劫殺者,訴陰識賊魁,即捕盜死也,官不敢詰。仲甫請自捕逮,鞫之,吏故稽其獄,$ 、領閬州防禦使。恭帝嗣位,出為安州防禦使。   宋初,曆沂、蘄二州防禦使。乾德四年,改汝州。開寶中,討南唐,造舟於採石磯以濟師,命萬友守之。江南平,為和州防禦使。太宗嗣位,以為晉、絳等州都巡檢使。帝征太原,克汾、石二州,以萬友為石州都巡檢使,俄兼知石州,移巡警鳳翔、秦、隴。代歸,詔知瀛州,在郡二年,政務苟簡。雍熙二年,改右監門衛大將軍,充河陰兵馬都監,逾年卒,年七十三。萬友始業圬鏝,既貴達,不忘本,以銀為圬鏝器數十事示子孫。性猛暴,以武勇自任,所至無善政。太宗以其勳舊,恩遇不替,聘其次女為許王夫人。  傀解暉,洺州臨洺人。父珪,應募為州兵,後唐天成中,西征至劍門,沒於陣。暉少有勇力,以父死戎事,得隸兵籍。戍雁門,與契丹接戰,斬首七級,獲酋長一人。以功遷奉國軍隊長。晉天福中,安重榮反鎮州,因舉兵向闕。至宋城,晉師逆戰,大破之。暉募軍中壯士百余人夜搗賊壘,殺獲甚眾。暉頻中流失,而督戰自若,顏色不撓,以功遷本軍列校。周廣順初,劉崇與契丹侵晉州,暉從都部署、樞密使王峻等往援之。暉率敢死士三十餘,夜入契丹帳擊之,殺獲甚眾,遷本軍第五指揮使。從世宗征淮南,率所部下黃州,禽刺史高弼,遷虎捷第一軍都虞候。   宋初,步軍都軍頭,從征澤州,力戰,目中流矢。師還,策勳為內外馬步軍副都軍頭。建隆四年,充湖廣道行營前軍戰棹都指揮使。潭州平,降璽書獎諭。偽統軍黃從志據嶽州,暉率舟師討平之,生禽從志及將校十四人,俘斬數千,溺死者眾。改控鶴右第二軍都指揮使,領高州刺史。乾德六年,詔領所部軍屯上党,從李繼勳略太原。開寶九年,破太原軍於境上,斬首千餘級,獲馬三十匹。改均州刺史。   太平興國二年,詔於潞州北亂柳石圍中築城,名威勝軍,以暉為軍使。從征並州,與尚食使石彥斌率所部先下隆州,殺並州三百余,禽招討使李詢等六人以獻於行在所,賜予有加。複令與彥贇督戰士隸城西行營,分攻太原。劉繼元降,太宗以太原宮女三人賜暉,俄以瘖遷本州團練使、知霸州。雍熙初,充雲、應、寰、朔、忻、代等州都巡檢使。三年,代歸本郡。淳化二年,被病,上章告老,改右千牛衛上將軍致仕。詔未至而卒,年八十。   暉鷙猛木強,每受詔征伐,常身先之。人所憚者,暉視之若甚易,由是頻立戰功,金創遍體。時稱驍將。子守顒,至內殿崇班、閣門祗候。   李韜,河朔人。有勇力膽氣,善用槊,為禁軍隊長。周祖征三叛,韜從白文珂攻河中,兵傅其城鉬文珂夜詣周祖議犒軍,留韜城下。時營柵未備,李守貞乘虛來襲,營中忽見火$ 邊計,人頗畏伏。重誨雖將略不足,亦有可稱。大抵武夫悍卒,不能無過,而亦各有所長。略其過而用其長,皆足以集事。至於一勝一負,兵家常勢,顧其大節何如耳。若榮也,薄其所生,大節虧矣,屢以罪黜,宜哉。 列傳第四十   ○呂端畢士安曾孫仲衍仲遊寇准   呂端,字易直,幽州安次人。父琦,晉兵部侍郎。端少敏悟好學,以蔭補千牛備身。曆國子主簿、太僕寺丞、秘書郎、直弘文館,換著作佐郎、直史館。太祖即位,遷太常丞、知浚儀縣,同判定州。開寶中,西上閣門使郝崇信使契丹,以端假太常少卿為副。八年,知洪州,未上,改司門員外郎、知成都府,賜金紫。為政清簡,遠人便之。   會秦王廷美尹京,召拜考功員外郎,充開封府判官。太宗征河東,廷美將有居留之命,端白廷美曰:「主上櫛風沐雨,以申吊伐,王地處親賢,當表率扈從。今主留務,非所宜也。」廷美由是懇請從行。尋坐王府親吏請托執事者違詔市竹木,貶商州司戶參軍。移汝州,複為太常丞、判寺事。出知蔡州,以善政,吏民列奏借留。改祠部員外郎、知開封縣,遷考功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使高麗,暴風折檣,舟人怖恐,端讀書若在齋閣時。遷戶部郎中、判太常寺兼禮院,選為大理少卿,俄拜右諫議大夫。   許王元僖尹襛封,又為判官。王薨,有發其陰事者,坐裨贊無狀,遣禦史武元穎、內侍王繼恩就鞫於府。端方決事,徐起候之,二使曰:「有詔推君。」端神色自若,顧從者曰:「取帽來。」二使曰:「何遽至此?」端曰:「天子有制問,即罪人矣,安可在堂上對制使?」即下堂,隨問而答。左遷衛尉少卿。會置考課院,群官有負譴置散秩者,引對,皆泣涕,以饑寒為請。至端,即奏曰:「臣前佐秦邸,以不檢府吏,謫掾商州,陛下複擢官籍辱用。今許王暴薨,臣輔佐無狀,陛下又不重譴,亞少列,臣罪大而幸深矣!今有司進退善否,苟得潁州副使,臣之願也。」太宗曰:「朕自知卿。」無何,復舊官,為樞密直學士,逾月,拜參知政事。   時趙普在中書,嘗曰:「吾觀呂公奏事,得嘉賞未嘗喜,遇抑挫未嘗懼,亦不形於言,真台輔之器也。」歲余,左諫議大夫寇准亦拜參知政事。端請居准下,太宗即以端為左諫議大夫,立准上。每獨召便殿,語必移晷。擢拜戶部侍郎、平章事。   時呂蒙正為相,太宗欲相端,或曰:「端為人糊塗。」太宗曰:「端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決意相之。會曲宴後苑,太宗作《釣魚詩》,有雲:「欲餌金鉤深未達,磻溪須問釣魚人。」意以屬端。後數日,罷蒙正而相端焉。初,端兄余慶,建隆中以藩府舊僚參預大政,端複居相位,$ 。」及准出陝,詠適自成都罷還,准嚴供帳,大為具待。詠將去,准送之郊,問曰:「何以教准?」詠徐曰:「《霍光傳》不可不讀也。」准莫諭其意,歸取其傳讀之,至「不學無術」,笑曰:「此張公暘我矣。」   准少年富貴,性豪侈,喜劇飲,每宴賓客,多闔扉脫驂。家未嘗爇油燈,雖庖匽所在,必然炬燭。   在雷州逾年。既卒,衡州之命乃至,遂歸葬西京。道出荊南公安,縣人皆設祭哭于路,折竹植地,掛紙錢,逾月視之,枯竹盡生筍。眾因為立廟,歲時享之。無子,以從子隨為嗣。准歿後十一年,複太子太傅,贈中書令、萊國公,後又賜諡曰忠湣。皇祐四年,詔翰林學士孫抃撰神道碑,帝為篆其首曰「旌忠」。   論曰:呂端諫秦王居留,表表已見大器,與寇准同相而常讓之,留李繼遷之母不誅。真宗之立,閉王繼恩於室,以折李後異謀,而定大計;既立,猶請去簾,升殿審視,然後下拜,太宗謂之「大事不糊塗」者,知臣莫過君矣。宰相不和,不足以定大計。畢士安薦寇准,又為之辨誣。契丹大舉而入,合辭以勸真宗,遂幸澶淵,終卻钜敵。及議歲幣,因請重賄,要其久盟;由是西夏失牽制之謀,隨亦內附。景德、咸平以來,天下乂安,二相協和之所致也。准于太宗朝論建太子,謂神器不可謀及婦人、謀及中官、謀及近臣。此三言者,可為萬世高抬貴手。澶淵之幸,力沮眾議,竟成雋功,古所謂大臣者,于斯見之。然挽衣留諫,面詆同列,雖有直言之風,而少包荒之量。定策禁中,不慎玑與,致啟懷政邪謀,坐竄南裔。勳業如是而不令厥終,所謂「臣不密則失身」,豈不信哉! 列傳第四十一   ○李沆弟維王旦向敏中   李沆,字太初,洺州肥鄉人。曾祖豐,泰陵令。祖滔,洺州團練判官。父炳,從く帥薛懷讓辟,為觀察支使。懷讓徙同州,又為掌書記,曆邠州、鳳翔判官,拜殿中侍御史、知舒州。太祖征金陵,緣淮供億,惟舒尤甚,以勞加侍御史,卒。   沆少好學,器度宏遠,炳嘗語人曰:「此兒異日必至公輔。」太平興國五年,舉進士甲科,為將作監丞、通判潭州,遷右贊善大夫,轉著作郎。相府召試約束邊將詔書,既奏禦,太宗甚悅,命直史館。雍熙三年,右拾遺王化基上書自薦,太宗謂宰相曰:「李沆、宋湜,皆嘉士也。」即命中書並化基召試,並除右補闕、知制誥。沆位最下,特升於上,各賜錢百萬。又以沆素貧,多負人錢,別賜三十萬償之。四年,與翰林學士宋白同知貢舉。謗議雖眾,而不歸咎於沆。遷職方員外郎,召入翰林為學士。   淳化二年,判吏部銓。嘗侍曲宴,太宗目送之曰:「李沆風度端凝,真貴人也。」三年,拜給事$ 臣有所請,必曰:「王旦以為如何?」旦與人寡言笑,默坐終日,及奏事,群臣異同,旦徐一言以定。歸家,或不去冠帶,入靜室獨坐,家人莫敢見之。旦弟以問趙安仁,安仁曰:「方議事,公不欲行而未決,此必憂朝廷矣。」   帝嘗示二府《喜雨詩》,旦袖歸曰:「上詩有一字誤寫,莫進入改卻否?」王欽若曰:「此亦害。」而密奏之。帝慍,謂旦曰:「昨日詩有誤字,何不來奏?」旦曰:「臣得詩未暇再閱,有失上陳。」惶懼再拜謝,諸臣皆拜,獨樞密馬知節不拜,具以實奏,且曰:「王旦略不辨,真宰相器也。」帝顧旦而笑焉。天下大蝗,使人於野得死蝗,帝以示大臣。明日,執政遂袖死蝗進曰:「蝗實死矣,請示於朝,率百官賀。」旦獨不可。後數日,方奏事,飛蝗蔽天,帝顧旦曰:「使百官方賀,而蝗如此,豈不為天下笑耶?」   宮禁火災,旦馳入。帝曰:「兩朝所積,朕不妄費,一朝殆盡,誠可惜也。」旦對曰:「陛下富有天下,財帛不足憂,所慮者政令賞罰之不當。臣備位宰府,天災如此,臣當罷免。」繼上表待罪,帝乃降詔罪己,許中外封事言得失。後有言榮王宮火所延,非天災,請置獄劾,當坐死者百余人。旦獨請曰:「始火時,陛下已罪己詔天下,臣等皆上章待罪。今反歸咎於人,何以示信?且火雖有跡,寧知非天譴耶?」當坐者皆免。   日者上書言宮禁事,坐誅。籍其家,得朝士所與往還占問吉凶之說。帝怒,欲付禦史問狀。旦曰:「此人之常情,且語不及朝廷,不足罪。」真宗怒不解,旦因自取嘗所占問之書進曰:「臣少賤時,不免為此。必以為罪,願並臣付獄。」真宗曰:「此事已發,何可免?」旦曰:「臣為宰相執國法,豈可自為之,幸於不發而以罪人。」帝意解。旦至中書,悉焚所得書。既而複悔,馳取之,而已焚之矣。由是皆免。仁宗為皇太子,太子諭德見旦,稱太子學書有法。旦曰:「諭德之職,止於是耶?」張士遜又稱太子書姏,旦曰:「太子不在應舉,選學士不在學書。   契丹奏請歲給外別假錢幣。旦曰:「東封甚近,車駕將出,彼以此探朝瘭廷之意耳。」帝曰:「何以答之?」旦曰:「止當以微物而輕之。」乃以歲給三十萬物內各借三萬,仍諭次年額內除之。契丹得之,大慚。次年,複下有司:「契丹所借金幣六萬,事屬微末,今仍依常數與之,後不為比。」西夏趙德明言民饑,求糧百萬斛。大臣皆曰:「德明新納誓而敢違,請以詔責之。」帝以問旦,旦請敕有司具粟百萬于京師,而詔德明來取之。德明得詔,慚且拜曰:「朝廷有人。」   寇准數短旦,旦專稱准。帝謂旦曰:「卿雖稱其美,彼專談卿惡。」旦曰:「$ 事削官,起才十三,詣京師訟父冤,父乃得複故官。舉進士,授將作監丞、通判齊州。擢著作佐郎、直史館,累遷戶部、度支判官。   真宗北征,領隨軍糧草事。以右正言知制誥,權判吏部流內銓。尋為東京留守判官,判登聞鼓院。封泰山,攝禦史中丞、考制度副使,所過得採訪官吏能否及民利病以聞。東封還,近臣率頌功德,起獨以居安為戒。進金部員外郎、判集賢院。   初置糾察刑獄司,因命起,起乃請諸已決而事有所枉及官吏非理榜掠者,並聽受訴,從之。擢樞密直學士、權知開封府。起聽斷明審,舉無留事。真宗嘗臨幸問勞,起請曰:「陛下昔龍潛於此,請避正寢,居西廡。」詔從之,名其堂曰繼照。   起嘗奏事殿中,適仁宗始生,帝曰:「卿知朕喜乎?宜賀我有子矣」即入禁中,懷金錢出,探以賜起。改勾當三班院兼判登聞檢院。從祀汾陰,貿權知河中府,徙永興、天雄軍,所至有風烈,數賜書褒諭。三遷右諫議大夫、知並州。拜給事中、同知樞密院事。進禮部侍郎,為樞密副使。嘗與寇准過同列曹瑋家飲酒,既而客多引去者,獨起與寇准盡醉,夜漏上乃歸。明日入見,引咎伏謝。真宗笑曰:「天下無事,大臣相與飲酒,何過之有?」   起素善寇准。准且貶,起亦罷為戶部郎中、知青州,又降太常少卿、知光州。稍遷秘書監,徙揚、二州,又徙應天府。複為禮部侍郎、判登聞鼓院。以疾請知潁州,徙陳州、汝州。卒,贈禮部尚書,諡安惠。   起性周醎密,凡奏事及答禁中語,隨輒焚草,故其言,外人無知者。家藏書至萬餘卷。起能書。弟超,亦能書,集古今人書並所更體法,為《書苑》十卷,累官主客郎中。起子:延荷,以孝友聞,官殿中丞;延雋,頗雅厚,官太常少卿。   程琳,字天球,永寧軍博野人。舉服勤辭學科,補泰寧軍節度推官。改秘書省著作佐郎、知壽陽縣,監左藏庫,召試,直集賢院。改太常博士、權三司戶部判官,契丹館伴使。契丹使者謂琳曰:「先皇帝嘗通使承天,太后獨無使,何也?」琳曰:「南北,兄弟也。先皇帝視承天猶從母,故無嫌;今皇太后乃嫂也,禮不通問。」契丹使者語屈。後修《真宗實錄》,而大中祥符以來起居注闕,琳追述上之,遂修起居注,提舉在京諸司庫務,知制誥、判吏部流內銓。   權三司使範雍使契丹,命琳發遣三司使。太倉贍粟陳腐不可食,歲且饑,琳盡發以貸民,凡六十萬斛,饑民賴以全活,而軍得善粟。鹽鐵官任布請鑄大錢一當十,度支判官許申請以銅鐵雜鑄,下其議。琳曰:「第五琦用大錢,法卒不可行。乞令申試之。」鑄卒不就。   契丹遣蕭蘊、杜防來,蘊出位圖示琳曰:$ 復知人間有羞恥事耶!今而後,決知足下非君子。」若訥忿,以其書奏,貶修夷陵令。未幾,加直史館,以刑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   王蒙正知蔡州,若訥言:「蒙正起裨販,因矓戚裏得官。向徙郴州,物論猶不平,今予之大州,可乎?」詔寢其命。大慶殿設祈福道場,若訥奏曰:「大慶殿非行禮不禦,非法服不坐,國之路寢也,豈可聚老、釋為瀆慢?」閻文應為入內都知,若訥言其肆橫不法,請出之,遂出文應為相州兵馬鈐轄。又奏三公坐而論道,今二府對才數刻,何以盡萬幾?宜賜坐從容,如唐延英故事。   擢天饞章閣待制、知永興軍,留判吏部流內銓,出為河東路都轉運使。召還,兼侍讀、權判尚書刑部。丁母憂,始許行服,給實奉終喪。服除,加龍圖閣直學士、史館修撰,以右諫議大夫權禦史中丞。時宰相賈昌朝與參知政事吳育數爭事上前。明年春,大旱,蓬問所以然者,若訥曰:「陰陽不和,責在宰相。《洪范》,大臣不肅,則雨不時若。」於是昌朝及育皆罷,若訥遂代育為樞密副使。   王則據貝州,討之,逾月未下。或議招降,若訥言:「河朔重兵所積,今釋不討,後且啟亂階。」及破城,知州張得一送禦史台劾治,有臣賊狀。朝廷議貸死,若訥謂:「守臣不死,自當誅,況為賊屈?」得一遂棄市。   以工部侍郎、參知政事為樞密使。凡內降恩,若訥多覆奏不行。入內都知王守忠欲得節度使,固執為不可。若訥畏惕少過,而前騶驅路人輒至死,禦史奏彈之。皇祐五年,罷為觀文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尚書左丞、同群牧制置使、判尚書都省,止命舍人草詞。卒,贈右僕射,諡文莊。   若訥強學善記,自秦、漢以來諸傳記無不該通,尤喜申、韓、管子之書,頗明曆學。因母病,遂兼通醫書,雖國醫皆屈伏。張仲景《傷寒論訣》、孫思邈《方書》及《外台秘要》久不傳,悉考校訛謬行之,世始知有是書。名醫多出衛州,皆本高氏學焉。   皇祐中,詔累黍定尺以制鐘律,爭論連年不決。若訥以漢貨泉度一寸,依《隋書》定尺十五種上之。並損益祠祭服器,悉施用。有集二十卷。   孫沔,字元規,越州會稽人。中進士第,補趙州司理參軍。跌盪自放,不守士節,然材猛過人。後以秘書丞為監察禦史裏行。   景祐元年,禮院奏用冬至日冊後,沔奏:「喪未祥禫而行嘉禮,非制也。」同安縣尉李安世上書指切朝政,被劾,沔奏:「加罪安世,恐杜天下言者,請勿治。」黜知衡山縣。道上書言時事,再貶永州監酒。移通判潭州、知處州。複為監察禦史,再知楚州。所在皆著能跡。召為左正言,論事益有直名。遷尚書工部員外郎,提舉兩浙刑獄,$ 石中立薨,子繼死,無他子。其孫祖仁疑所服,下禮官議。敏求謂宜為服三年,當解官,斬衰。同僚援據不一,判寺宋祁是其議,遂定為令。加集賢校理。從宋庠辟,通判西京。為群牧度支判官。墜馬傷足,出知亳州。治平中,召為《仁宗實錄》檢討官,同修起居注、知制誥、判太常寺。   宗在殯,有言宗室服疏者可嫁娶,敏求以為大行未發引,不可。逾年,又有言者。敏求言宗室義服,服降而練,可嫁娶矣。坐前後議異,貶秩知絳州。王珪、範鎮乞留之,使成《實錄》。神宗曰:「典禮,國之所重,而誤謬如是,安得無責。」然敏求議初不誤,曾公亮惡禮院劉瑾附敏求為說,故因是去之。是歲,即詔還。   徐國公主以夫兄為侄奏官,敏求疏其亂天倫,執正之。王安石惡呂公著,誣其言韓琦欲因人心,如趙鞅興晉陽之甲,以逐君側之惡,出之潁州。敏求當草制,安石諭旨使明著罪狀,敏求但言敷陳失實。安石怒白於帝,命陳升之改其語,敏求請解職,未聽。   會李定自秀州判官除禦史,敏求封還詞頭,遂以本官右諫議大夫奉朝請。策試賢良方正,孔文仲對語切直,擢置優等,安石愈怒,罷文仲。人為敏求懼,帝獨全護之,除史館修撰、集賢院學士。鄧潤甫為帝言:「比群臣多尚告訐,非國家之美,宜登用敦厚之士,以變薄俗。」乃加敏求龍圖閣直學士,命修《兩朝正史》,掌均國公箋奏。元豐二年,卒,年六十一。特贈禮部侍郎。   敏求家藏書三萬卷,皆略誦習,熟於朝廷典故,士大夫疑議,必就正焉。補唐武宗以下《六世實錄》百四十八卷,它所著書甚多,學者多咨之。嘗建言:「河北、陝西、河東舉子濫性樸茂,而辭藻不工,故登第者少。請令轉運使擇薦有行藝材武者,特官之,使人材參用,而士有可進之路。又州郡有學舍而無學官,故士輕去鄉里以求師,請置學官。」後頗施行之。族弟昌言。   昌言字仲謨,以蔭為澤州司理參軍。州有殺人獄,昌言疑其冤,堅請跡捕,果得真犯者。稍遷河陰發運判官。自濟源之官,見道上棄屍若剮剝狀者甚眾,竊歎郡縣之不治。既至河陰,得凶盜六輩,殺人而鬻之,如是十餘年,掩其家,猶得執縛未殺者七人。縣吏與市井少年共為胠橐,昌言窮治其淵藪,皆法外行之,而流其家人。擢都水監丞。   熙甯初,河決棗強而北。昌言建議,欲於二股河口西岸新灘,立土約障水,使之東流。候稍深,即斷北流,縱出葫盧下流,以除恩、冀、深、瀛水患。詔從之。提舉河渠王亞以為不可成,不如修生堤。朝廷遣翰林學士司馬光往視,如昌言策。不兩月,決口塞。光奏昌言獨有功,若與同列均受賞,恐不足以勸。詔理提點刑獄$ 不出房闥,豈能盡知?而在廷之臣,未聞被數刻之召,吐片言之善,朝夕左右,非恩澤即佞幸,上下皆蔽,其應不虛。   昔兩漢日食、地震、水旱之變,則策免三公,以示戒懼。陛下進用丞弼,極一時之選,而政道未茂,天時未順,豈大臣輔佐不明邪?陛下信任不篤邪?必若使之,宜推心責成,以極其效;謂之不然,則更選賢者。比來奸邪者易進,守道者數窮,政出多門,俗喜由徑。聖心固欲盡得天下之賢能,分職受業;而宰相方考賢進吏,無敢建白。欲德不用之應,又可驗矣。   今陽驕莫解,蟲孽漸熾,河水妄行。循故道之跡,行尋常之政,臣恐不足回靈意、塞至戒。古者,穀不登則虧膳,災屢至則降服,凶年不塗塈。願下詔引咎,損太官之膳,避路寢之朝,許士大夫斥諱上聞,譏切時病。罷不急之役,省無名之斂,勿崇私恩,更進直道,宣德流化,以休息天下。至誠動乎上,大惠浹於下,豈有時澤之艱哉!   仁宗嘉納之。   會修國史,以絳為編修官,史成,遷祠部員外郎、直集賢院。時濤官西京,且老矣,因請便養,通判河南府。又論:「唐室麗正、史官之局,並在大明、華清宮內。太宗皇帝肇修三館,更立秘閣于升龍門左,親為飛白書額,作贊刻石閣下。景德中,圖書浸廣,真宗皇帝益以內帑四庫。二聖數嘗臨幸,親加勞問,遞宿廣內者,有不時之召。人人力道術、究藝文,知天子尊禮甚勤,而名臣高位,繇此其選也。往者遭遘延燔,未遑中葺,或引兩省故事,別建外館,直舍卑喧,民櫩叢接。大官衛尉,供擬滋削,虧體傷風,莫茲為甚。陛下未嘗迂翠華、降玉趾,寥寥冊府,不聞輿馬之音,曠有日矣。議者以謂道不篤于古,待士少損於前。士無延訪之勤,而因循相尚,不自激策,文雅漸弊,竊為聖朝惜之。願辟內館,以恢景德之制。」詔可。   絳雖在外,猶數論事。奏言:「近歲不逞之徒,托言數術,以先生、處士自名,禿巾短褐,內結權幸,外走州邑,甚者矯誣詔書,傲忽官吏。請嚴禁止。嘗以墨敕賜封號者,追還之。」   還權開封府判官,言:   蝗亙田野,坌人郛郭,跳擲官寺,井郾皆滿。魯三書螟,《谷梁》以為哀公用田賦虐取於民。朝廷斂弛之法,近于廉平,以臣愚所聞,似吏不甚稱而召其變。凡今典城牧民,有顓方面之執:才者掠功取名,以嚴急為術,或辯偽蝟實,數蒙獎錄;愚者期會簿書,畏首與尾。二者政殊,而同歸於弊。   夫為國在養民,養民在擇吏,吏循則民安,氣和而災息。願先取大州邑數十百,詔公卿以下,舉任州守者,使得自辟屬縣令長,務求術略,不限資考。然後寬以約束,許便宜從事。期年條上理狀,或$ 以尚書祠部員外郎知光州,改侍御史,為三司度支判官。   時郭皇后廢,偕與孔道輔、范仲淹力爭。道輔、仲淹既出,偕止罰金。乃言願得與道輔等皆貶,不報。富民陳氏女選入宮,將以為後,偕複上疏諫上。以尚書戶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馬季良以罪斥置滁州,自言得致仕。偕以謂致仕用優賢者,不當以寵罪人,又數論升降之弊,仁宗嘉納之。判吏部流內銓,徙三司度支副使,擢天章閣待制、河北轉運使。按知定州夏守恩贓數萬,守恩流嶺南。明年,丁母憂,願終制,不許,進龍圖閣直學士、知河中府。   元昊反,劉平、石元孫戰沒。偕聞,乃偽為書馳告延州曰:「朝廷遣救兵十萬至矣。」命旁郡縣大具芻糧、什器以俟。比書至,賊已解去。夏竦為陝西經略使,請增置土兵,易戍兵歸衛京師。偕言礂「方關中財用乏,複增土兵,徒耗國用。今賊勢方盛,雖大增土兵,亦未能減戍兵東歸,第竦懼敗事,欲以兵少為解爾。」竦複奏偕不忠,沮邊計,偕爭愈力。時陝西議立五保,偕又以為擾民,疏請罷之。徙陝州,又徙河東都轉運使。詔大選三路之民,募為兵。偕複言:「方今兵不為少,苟多而不練,則其勢易以敗,又困國而難供。」時論者惟務多兵,而偕論常如此。   進樞密直學士、知並州。及元昊入寇,密詔偕選強壯萬人,策應麟、府。偕奏:「出師臨陣,無紀律則士不用命。今發農卒赴邊,慮在路逃逸及臨陣退縮、不稟號令,請以軍法從事。」詔如所請。並人大驚畏,都轉運使文彥博奏罷之。有中官預軍事素橫,前帥優遇之。偕至,一繩以法,命率所部兵從副總管赴河外,戒曰:「賊將戰,一稟副總管節度。」中人不服,捧檄訴。偕叱曰:「汝知違主帥命即斬首乎?」監喫軍怖汗,不覺墮笏,翌日告疾,未幾遂卒。於是軍政肅然。   元昊大掠河北,詔修寧遠砦。偕言:寧遠砦在河外,介麟、豐二州之間,無水泉可守。請建新麟州於嵐州,有白塔地可建砦屯兵。謂「遷有五利,不遷有三害。省國用,惜民力,利一也。內禦岢嵐、石府州沿河一帶賊所出路,利二也。我據其要,則河冰雖合,賊不敢逾河而東,利三也。商旅往來以通貨財,利四也。方河凍時,得所屯兵馬五七千人以張軍勢,利五也。今麟州轉輸束芻鬥粟,費直千錢,若因循不遷,則河東之民,困於調發無已時,害一也。以孤壘餌敵,害二也。道路艱阻,援兵難繼,害三也。且州之四面,屬羌遭賊驅脅,蕩然一空,止存孤壘,猶四支盡廢,首面心腹獨存也。今契丹又與西賊共謀,待冰合來攻河東,若朝廷不思禦捍之計而修寧遠砦,是求虛名而忽大患也。況靈、夏二州皆漢、唐郡,一旦棄之,一麟州何$ 仰射,殺其家四人。賊知京無所顧,乃牽妻子去,恩州平。以不能預察賊,降監鄆州稅。   先是,駐泊都監田斌亦以賊發不能捕,待罪兵間,及城破,從諸將入,以功遷宮苑副使,而京獨被謫。禦史言失察賊過輕,忘家為國義獨重,不宜左遷,乃徙通判兗州。又徙知江陰軍,知密州,曆提點淮南刑獄事、京西轉運使,累遷兵部員外郎、直堶史館、知滄州轉運使。   京能招輯流民,為之給田除稅租,凡增戶萬七千,特遷工部郎中。然傳者謂流民之數多不實,又強為人田非其所樂,侵民稅地,仿古屯田法,其後法不成,所給種錢牛價,民多不償,鞭笞督責,至累年不能平,公私皆患蟭。擢天章閣待制、陝西都轉運使,改兵部郎中,複知滄州,拜右諫議大夫,卒。   京喜論議,然語繁而迂,頗通兵戰、曆算、雜家之術。為人尚氣節,少時與常山董士廉、汾陰郭京相友善,俱以倜儻聞。著《天人流術》、《通儒子》十數書,又有奏議十卷。   論曰:人臣之職,當奮不顧身,而庸人怯夫於國事則噎喑而不言,若胡越肥瘠之不相干,如張述者其亦忠且果矣。黃震指李溥忤權臣,胡順之擊強宗,為眾人所不敢為;陳貫論兵事,范祥畫邊計,皆一時雋士。妖盜竊發,京出孤力保城南,置妻孥之憂,先登示賊,其勇蓋可壯也。 列傳第六十三   ○周渭梁鼎範正辭子諷劉師道王濟方偕曹穎叔劉元瑜楊告趙及劉湜王彬仲簡   周渭,字得臣,昭州恭城人。幼孤,養于諸父。力學,工為詩。劉鋹據五嶺,昭州皆其地也,政繁賦重,民不聊生。渭率鄉人六百逾嶺,將避地零陵。未至,賊起,斷道絕糧,複還恭城,則廬舍煨燼,遂奔道州。為盜所襲,渭脫身北上。   建隆初,至京師,為薛居正所禮。上書言時務,召試,賜同進士出身,解褐白馬主簿。縣大吏犯法,渭即斬之。上奇其才,擢右贊善大夫。時魏帥符彥卿專恣,朝廷選常參官強幹者蒞其屬邑,以渭知永濟縣。彥卿郊迎,渭揖於馬上,就館始與相見,略不降屈。縣有盜傷人而逸,渭捕獲,並暴廋匿者按誅之,不以送府。   乾德中,通判興州。州領罝口砦多戍兵,監軍敖很,縱其下為暴,居人苦之。渭馳往諭以禍福,斬其軍校,眾皆懾服。詔書嘉獎,命兼本砦鈐轄。開寶元年,鳳州七房冶主吏盜隱官銀,擇渭往代。周歲,羨課數倍,賜緋魚,又遷知棣州。殿直傅延翰為監軍,謀作亂走契丹,為部下所告,渭擒之以聞;命械至闕下,鞫得實,斬於西市。渭在郡以簡肅稱,及還,吏民遮道泣留,俄詔賜錢百萬。   太平興國二年,為廣南諸州轉運副使。初,渭之入中帣,妻子留恭城。開寶三年,平廣南,詔昭州訪求,賜錢米存$ 賴,毆折人齒,濟不俟奏,杖脊送闕下,繇是軍城畏肅。就遷太子中舍,詔書獎勞。召判登聞鼓院,拜監察禦史。上疏陳統天下之術、節民物之道,大者有十:擇左右,別賢愚,正名器,去冗食,加奉祿,謹政教,選良將,分兵戍,修民事,開仕進。其言切于時,詞多不載。   咸平初,濟以刑綱尚繁,建議請刪定制敕,乃命張齊賢領其事,濟預焉。《刑統》舊:持仗行劫,不以贓有無,悉抵死。齊賢議貨不得財者,濟曰:「刑,期於無刑。以死懼之,尚不畏,況緩其死乎?」因與齊賢廷爭數四。濟詞氣甚厲,目齊賢為腐儒。然卒從齊賢議,人以濟為刻。改鹽鐵判官。   車駕巡師大名,調丁夫十五萬修黃、汴河,濟以為勞民,詔濟馳往經度,還奏省十六七。齊賢時為相,以河決為憂。因對,並召濟見,齊賢請令濟署狀保河不決,濟曰:「河決亦陰陽災沴,宰相苟能和陰陽,弭災沴,為國家致太平,河之不決,臣亦可保。」齊賢曰:「若是,則今非太平邪?」濟曰:「北有契丹,西有繼遷,兩河、關右歲被侵擾。以陛下神武英略,苟用得其人,可以馴致,今則未也。」上動容,獨留濟問邊事。濟曰:「陛下承二聖之基,擁百萬之眾,蠢茲醜虜,敢爾憑陵,蓋謀謨當國之人未有如昔之比。臣謂國家所恃,獨一洪河耳!此誠急賢之秋;不然,臣懼敵人將飲馬於河渚矣。」又著《備邊策》十五條以獻。   三年,選官判大理寺,上曰:「法寺宜擇當官不回者,苟非其人,或有冤濫,即感傷和氣。王濟近數言事,似有操持,可試之。」遂令濟權判大理寺事。福津尉劉瑩集僧舍,屠狗群飲,杖一伶官致死,濟論以大辟,遇赦從流。時王欽若知審刑,與濟素不相得,又以濟嘗忤齊賢,乃奏瑩當以德音原釋。齊賢、王欽若議濟坐故入,停官。逾年,複為監察禦史、通判河南府。   景德初,徙知河中府。契丹南侵,上幸澶淵,詔緣河斷橋樑,毀船舫,稽緩者論以軍法。濟曰:「陝西有關防隔閡,舳艫遠屬,軍儲數萬,一旦沉之,可惜;又動搖民心。」因密奏寢其,上深嘉歎,遣使褒諭。未幾,召拜工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三年,判司農寺。時周伯星見,濟乘間言曰:「昔唐太宗以豐年為上瑞。臣願陛下日慎一日,居安慮危,則天下幸甚。」受詔與劉綜改定茶法,頗易舊制,由是忤丁謂、林芡、劉承規輩,因與欽若迭詆訾之。   四年,拜本曹郎中,出知杭州。上面加慰諭,仍戒以朝廷闕失許密上言。遷刑部郎中。郡城西有錢塘湖,溉田千餘頃,歲久湮塞。濟命工浚治,增置斗門,以備潰溢之患,仍以白居易舊記刻石湖側,民頗利之。睦州有狂僧突人州廨,出妖言,與轉運使陳堯佐按$ 職,又降刑部郎中、知筠州。複為兵部郎中,徙洪州,卒。   論曰:士抱一藝者,思奮勵以功名自效,況其設施見於政事者乎?方偕、曹穎叔、楊告、趙及、王彬之流皆聚吏,能推恩行利,剗煩去蠹,其治不下古人。劉元瑜、劉湜輩亦不減此數人,然而元瑜譏詆餘靖,湜文致尹洙,公議所不與也。仲簡小才,所謂鬥筲之器也,何足道哉! 列傳第六十四   ○楊億弟偉從子紘晁迥子宗愨劉筠薛映   楊億,字大年,建州浦城人。祖文逸,南唐玉山令。億將生,文逸夢一道士,自稱懷玉山人來謁。未幾,億生,有毛被體,長尺餘,經月乃落。能言,母以小經口授,隨即成誦。七歲,能屬文,對客談論,有老成風。雍熙初,年十一,太宗聞其名,詔江南轉運使張去華就試詞藝,送闕下。連三日得對,試詩賦五篇,下筆立成。太宗深加賞異,命內侍都知王仁睿送至中書,又賦詩一章,宰相驚其俊異,削章為賀。翌日,下制曰:「汝方髫齔,不由師訓,精爽神助,文字生知。越景絕塵,一日千里,予有望於汝也。」即授秘書省正字,特賜袍笏。俄丁外艱,服除,會從祖徽之知許州,億往依焉。務學,晝夜不息,徽之間與語,歎曰:「興吾門者在汝矣。」   淳化中,詣闕獻文,改太常寺奉禮郎,仍令讀書秘閣。獻《二京賦》,命試翰林,賜進士第,遷光祿寺丞。屬後苑賞花曲宴,太宗召命賦詩於坐側;又上《金明池頌》,太宗誦其警句于宰相。明年三月,苑中曲宴,億複以詩獻。太宗訝有司不時召,宰相言:「舊制,未貼職者不預。」即以億直集賢院。表求歸鄉里,賜錢十五萬。至道初,太宗親制九弦琴、五弦阮,文士奏頌者眾,獨稱億為優,賜緋魚。二年春,遷著作耬佐郎,帝知其貧,屢有沾賚,嘗命為越王生辰使。時公卿表疏,多假文於億,名稱益著。   真宗在京府,徽之為首僚,邸中書疏,悉億草定。即位初,超拜左正言。詔錢若水修《太宗實錄》,奏億參預,凡八十卷,而億獨草五十六卷。書成,乞外補就養,知處州。真宗稱其才長於史學,留不遣,固請,乃許之任。郡人周啟明篤學有文,深加禮待。召還,拜左司諫、知制誥,賜金紫。   咸平中,西鄙未寧詔近臣議靈州棄守之事。億上疏曰:   臣嘗讀史,見漢武北築朔方之郡,平津侯諫,以為罷敝中國,以奉無用之地,願罷之。上使辯士朱買臣等發十策以難平津,平津不能對。臣以為平津為賢相,非不能折買臣之舌,蓋所以將順人君之意爾。舊稱朔方,地在要荒之外,聲教不及。元朔中,大將軍衛青奮兵掠地,列置郡縣。今靈州蓋朔方之故墟,僻介西鄙,數百里間無有水草,烽火亭障不相望。當其道路不壅$ 鹹異之。審玉以功領順州刺史。   至道初,徙並州鈐轄。咸平初,知鳳翔府。有桑門乘傳而西,以市木為名,威動府縣。審玉曰:「此有所倚而為也。」因按詰之,盡得其奸狀,杖其背,械送闕下。以目疾,代還,奉朝請,俄丁內艱。既而謂親友曰:「僕齒發遲暮,而未能辭祿仕者,良以慰母心爾,今可行其志矣。」乃拜章請老,得千牛衛大將軍致仕。三年,卒,年七十四。審晚年,好讀《神農本草》,留意方術。少長兵間,習知攻守之法。真宗嘗召至便坐,示以攻戰器。方奏對,疾作,詔遣使就第,賜白金慰恤之。子允迪,為虞部員外郎。   裴濟字仲溥,絳州聞喜人。唐相耀卿八世孫,後徙家河中。濟少事晉邸,同輩有忮悍者,濟屢糾其過失,被譖,出補太康鎮將。未幾,譖濟者坐法。太宗知濟可任,會即位,補殿直,為天威軍兵馬監押。及平太原,征幽薊,濟迎謁陪扈,令監軍易州,契丹攻城不能下。以勞,遷西頭供奉官。   太平興國末,江表盜起,命為巡檢,遷崇儀副使。召還,遷崇儀使。監戍兵於威虜軍,塗次鎮州,夜有賊騎扣城門,大呼曰:「官軍至矣。」州將然之,促守吏開關,濟遽止之曰:「此必妄也。」及旦,果有敵兵遁去。太宗嘉之,遷西上閣門使、定州都監,就加行營鈐轄,尋知定州。契丹三萬騎來攻,濟逆擊于徐河,斬數千級,獲牛馬、鎧仗甚眾。   淳化初,與周瑩同判四方館,未幾,為鎮州行營鈐轄。又與李繼隆擊賊于唐河,濟短兵陷陣,賊大敗走,優詔褒美。初,繼隆以濟性剛,不悅之;及是役,撫濟恨相知之晚。改四方館使,複知定州,徙天雄軍鈐轄。遷客省使,複知定州。至道二年,改內客省使、知鎮州。立春日,出土牛以祭,矾奠始畢,有卒挾牛去。濟察其舉止,知欲為變,亟命擒之,果有竊發者數十人,已劫鄽間矣,悉搜捕腰斬之,軍民肅然。濟在鎮、定凡十五年,威績甚著。召還,知天雄軍。   咸平初,李繼遷叛,以濟領順州團練使、知靈州兼都部署。至州二年,謀緝八鎮,興屯田之利,民甚賴之。其年,清遠軍陷,夏人大集,斷餉道,孤軍絕,濟刺指血染奏,求救甚急,兵不至,城陷,死之。上聞嗟悼,特贈鎮江軍節度。三子並優進秩。濟在諸使中甚有聲望,及沒,夏人皆惜之。景德中,濟妻永泰郡君景氏卒,特詔追封平陽郡夫人,諸子給奉終喪。   子德谷虞部郎中,德基至如京使,德豐殿中丞。濟兄麗澤、弟麗正,並進士及第。麗澤至右補闕,麗正至金部員外郎。麗正子德輿,為殿中丞。   李繼宣,開封浚儀人。乾德中,補右班殿直,令與禦帶更直,裁十七歲。嘗命往陝州捕虎,殺二十餘,生致二虎、一豹$ 念邊計,三曰擢材賢,四曰備河北,五曰固河東,六曰收民心,七曰營洛邑。繼又陳救弊八事,欲選將帥,明按察,豐財利,遏僥倖,進能吏,退不才,謹入官,去冗食。謂:「數者之舉,謗必隨之,願委計輔臣,聽其注措。」帝悉嘉納。遂宣撫陝西,討平群盜張海、郭邈山;禁卒羸老不任用者,悉汰之;盡修鄜延城障,須敵悉歸所侵地,乃許和。歸陳西北四策,以為:「今當以和好為權宜,戰守為實務。請繕甲厲兵,營修都城,密定討伐之計。」   時二府合班奏事,琦必盡言,雖事屬中書,亦指陳其實。同列或不悅,帝獨識之,曰:「韓琦性直。」琦與范仲淹、富弼皆以海內人望,同時登用,中外跂想其勳業。仲淹等亦以天下為己任,群小不便之,毀言日聞。仲淹、弼繼罷,琦為辨析,不報。尹洙與劉滬爭城水洛事,琦右洙,朝論不謂然。乃請外,以資政殿學士知揚州,徙鄆州、成德軍、定州。兼安撫使,進大學士,又加觀文殿學士。   初,定州兵狃平貝州功,需賞賚,出怨語,至欲噪城下。琦聞之,以為不治且亂,用軍制勒習,誅其尤無良者。士死攻戰,則賞賻其家,籍其孤嫠繼稟之,威恩並行。又仿古三陣法,日月訓齊之,由是中山兵精勁冠河朔。京師發龍猛卒戍保州,在道為人害,至定,琦悉留不遣,易素教者使之北,又振活民數百萬。璽書褒激,鄰道視以為准。   拜武康軍節度使、知並州。承受廖浩然,怙中貴勢貪恣,既誣逐前帥李昭亮,所為益不法,琦奏還之,帝命鞭諸本省。契丹冒占天池廟地,琦召其酋豪,示以曩日彼所求修廟檄,無以對,遂歸我斥地。既又侵耕陽寸砦地,琦鑿塹立石以限之。始,潘美鎮河東,患寇鈔,令民悉內徙,而空塞下不耕,於是忻、代、寧化、火山之北多廢壤。琦以為此皆良田,今棄不耕,適足以資敵,將皆為所有矣。遂請距北界十裏為禁地,其南則募弓箭手居之,墾田至九千六百頃。久之,求知相州。   嘉祐元年,召為三司使,未至,迎拜樞密使。三年六月,拜同中書灡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六年閏八月,遷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封儀國公。帝既連失三王,自至和中病疾,不能禦殿。中外惴恐,臣下爭以立嗣固根本為言,包拯、范鎮尤激切。積五六歲,依違未之行,言者亦稍怠。至是,琦乘間進曰:「皇嗣者,天下安危之所系。自昔禍亂之起,皆由策不早定。陛下春秋高,未有建立,何不擇宗室之賢者,以為宗廟社稷計?」帝曰:「後宮將有就館者,姑待之。」已又生女。   一日,琦懷《漢書·孔光傳》以進,曰:「成帝無嗣,立弟之子。彼中材之主,猶能如是,況陛下乎。願以太祖之心為心,則無不可$ 八萬,論者紛然,謂必聚為盜,帝亦疑焉。彥博曰:「今公私困竭,正坐兵冗。脫有難,臣請死之。」其策訖行,歸兵亦無事。進昭文館大學士。禦史唐介劾其在蜀日以奇錦結宮掖,因之登用。介既貶,彥博亦罷為觀文殿大學士、知許州,改忠武軍節度使、知永興軍。至和二年,複以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與富弼同拜,士大夫皆以得人為慶,語見《弼傳》。   三年正月,帝方受朝,疾暴作,扶入禁中。彥博呼內侍史志聰問狀,對曰:「禁密不敢漏言。」彥博叱之曰:「爾曹出入禁闥,不令宰相如天子起居,欲何為邪?自今疾勢增損必以告,不爾,當行軍法。」又與同列劉沆、富弼謀啟醮大慶殿,因留宿殿廬。志聰曰:「無故事。」彥博曰:「此豈論故事時邪?」知開封府王素夜叩宮門上變,不使入;明旦言,有禁卒告都虞候欲為亂。沆欲捕治,彥博召都指揮使許懷德,問都虞候何如人,懷德稱其願可保。彥博曰:「然則卒有怨,誣之耳。當亟誅之薙以靖眾。」乃請沆判狀尾,斬於軍門。   先是,弼用朝士李仲昌策,自澶州商胡河穿六漯渠,入橫壟故道。北京留守賈昌朝素惡弼,陰約內侍武繼隆,令司天官二人俟執政聚時,於殿庭抗言國家不當穿河於北方,致上體不安。彥博知其意有所在,然未有以制之,後數日,二人又上言,請皇后同聽政,亦繼隆所教也。史志聰以其狀白執政。彥博視而懷之,不以示同列,而有喜色,徐召二人詰之曰:「汝今日有所言乎?」曰:「然。」彥博曰:「天文變異,汝職所當言也。何得輒預國家大事?汝罪當族!」二人懼,色變。彥博曰:「觀汝直狂愚耳,未忍治汝罪,自今無得複然。」二人退,乃出狀示同列。同列皆憤怒曰:「奴敢爾僭言,何不斬之?」彥博曰:「斬之,則事彰灼,于中宮不安。」眾皆曰:「善。」既而議遣司天官定六漯方位,複使二人往。繼隆白請留之,彥博曰:「彼本不敢妄言,有教之者耳。」繼隆默不敢對。二人至六漯,恐治前罪,更言六漯在東北,非胚正北也。帝疾愈,彥博等始歸第。當是時,京師業業,賴彥博、弼持重,眾心以安。沆密白帝曰:「陛下違豫時,彥博擅斬告反者。」彥博聞之,以沆判呈,帝意乃解。禦史吳中複乞召還唐介。謅博因言,介頃為禦史,言臣事多中臣病,其間雖有風聞之誤,然當時責之太深,請如中複奏。時以彥博為厚德。久之,以河陽三城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封潞國公,改鎮保平、判大名府。又改鎮成德,遷尚書左僕射、判太原府。俄複鎮保平、判河南。丁母憂,英宗即位,起複成德軍節度使,三上表乞終喪,許之。   初,仁宗之不豫也,彥博與富$ 。」進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仲淹以軍出無功,辭不敢受命,詔不聽。   時已命文彥博經略涇原,帝以涇原傷夷,欲對徙仲淹,遣王懷德喻之。仲淹謝曰:「涇原地重,第恐臣不足當此路。與韓琦同經略涇原,並駐涇州,琦兼秦鳳、臣兼環慶。涇原有警,臣與韓琦合秦鳳,環慶之兵,掎角而進;若秦鳳、環慶有警,亦可率涇原之師為援。臣當與琦練兵選將,漸複橫山,以斷賊臂,不數年間,可期平定矣。願詔龐籍兼領環慶,以成首尾之勢。秦州委文彥博,慶州用滕宗諒總之。孫沔亦可辦集。渭州,一武臣足矣。」帝採用其言,複置陝西路安撫、經略、招討使,以仲淹、韓琦、龐籍分領之。仲淹與琦開府涇州,而徙彥博帥秦,宗諒帥兮慶,張亢帥渭。   仲淹為將,號令明白,愛撫士卒,諸羌來者,推心接之不疑,故賊亦不敢輒犯其境。元昊請和,召拜樞密副使。王舉正懦默不任事,諫官歐陽修等言仲淹有相材,請罷舉正用仲淹,遂改參知政事。仲淹曰:「執政可由諫官而得乎?」固辭不拜,願與韓琦出行邊。命為陝西宣撫使,未行,複除參知政事。會王倫寇淮南,州縣官有不能守者,朝廷欲按誅之。仲淹曰:「平時諱言武備,寇至而專責守臣死事,可乎?」守令皆得不誅。   帝方銳意太平,數問當世事,仲淹語人曰:「上用我至矣,事有先後,久安之弊,非朝夕可革也。」帝再賜手詔,又為之開天章閣,召二府條對,仲淹皇恐,退而上十事:   一曰明黜陟。二府非有大功大鑒者不遷,內外須在職滿三年,在京百司非選舉而授,須通滿五年,乃得磨勘,庶幾考績之法矣。二曰抑僥倖。罷少卿、監以上乾元節恩澤;正郎以下若監司、邊任,須在職滿二年,始得蔭子;大臣燹不得薦子弟任館閣職,任子之法無冗濫矣。三曰精貢舉。進士、諸科請罷糊名法,參考履行無闕者,以名聞。進士先策論,後詩賦,諸科取兼通經義者。賜第以上,皆取詔裁。餘優等免選注官,次第人守本科選。進士之法,可以循名而責實矣。四曰擇長官。委中書、樞密院先選轉運使、提點刑獄、大藩知州;次委兩制、三司、禦史台、開封府官、諸路監司舉知州、通判;知州通判舉知縣、令。限其人數,以舉主多者從中書選除。刺史、縣令,可以得人矣。五曰均公田。外官廩給不均,何以求其為善耶?請均其入,第給之,使有以自養,然後可以責廉節,而不法者可誅廢矣。六曰厚農桑。每歲預下諸路,風吏民言農田利害,堤堰渠塘,州縣選官治之。定勸課之法以興農利,減漕運。江南之圩田,浙西之河塘,隳廢者可興矣。七曰修武備。約府兵法,募畿輔強壯為衛士,以助正兵。三時務農,一時教戰,$ :「惟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其人書於坐隅。有文集五十卷,行於世。子正平、正思。   正平字子夷,學行甚高,雖庸言必援《孝經》、《論語》。父純仁卒,詔特增遺澤,官其子孫,正平推與幼弟。紹聖中,為開封尉,有向氏於其墳造慈雲寺。戶部尚書蔡京以向氏後戚,規欲自結,奏拓四鄰田廬。民有訴者,正平按視,以為所拓皆民業,不可奪;民又撾鼓上訴,京坐罰金二十斤,用是蓄恨正平。   及當國,乃言正平矯撰父遺表。又謂李之儀所述《純仁行狀》,妄載中使蔡克明傳二聖虛佇之意,遂以正平逮之儀、克明同詣禦史府。正平將行,其弟正思曰:「議《行狀》時,兄方營窀穸之事,參預筆削者,正思也,兄何為哉?」正平曰:「時相意屬我,且我居長,我不往,兄弟俱將不免,不若身任之。」遂就獄,捶楚甚苦,皆欲誣服。獨克明曰:「舊制,凡傳聖語,受本於御前,請寶印出,注籍於內東門。」使從其家得永州傳宣聖語本有禦寶,又驗內東門籍皆同。其遺表八事,諸子以朝廷大事,防後患,不敢上之,繳楹潁昌府印寄軍資庫。自潁昌取至,亦實。獄遂解。正平羈管象州,之儀羈管太平州。正平家屬死者十余人。   會赦,得楎潁昌。唐君曉為守,表其所居為忠直坊,取所賜「世濟忠直」碑額也。正平告之曰:「此朝廷所賜,施于金石,揭於墓隧,假寵于範氏子孫則可;若於通途廣陌中為往來之觀,以聳動庸俗,不可也。」君益曰:「此有司之事,君家何預焉?」正平曰:「先祖先君功名,人所知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異時不獨吾家詒笑,君亦受其責矣。」竟撤去之。正平退閑久,益工詩,尤長五言,著《荀裏退居編》,以壽終。   論曰:自古一代帝王之興,必有一代名世之臣。宋有仲淹諸賢,無愧乎此。仲淹初在制中,遺宰相書,極論天下事,他日為政,盡行其言。諸葛孔明草廬始見昭烈數語,生平事業備見於是。豪傑自知之審,類如是乎!考其當朝,雖不能久,然先憂後樂之志,海內固已信其有弘毅之器,足任斯責,使究其所欲為,豈讓古人哉!」純仁位過其父,而幾有父風。元祐建議攻熙、豐太急,純仁救蔡確一事,所謂謀國甚遠,當世若從其言,元祐黨錮之禍,不至若是烈也。仲淹謂諸子,純仁得其忠,純禮得其靜,純粹得其略。知子孰與父哉! 列傳第七十四   ○韓億子綜韓絳子宗師韓維韓縝子宗武   韓億,字宗魏,其先真定靈壽人,徙開封之雍丘。舉進士,為大理評事、知永城縣,有治聲。他邑訟不決者,郡守皇甫選輒屬億治之。通判陳州,會河決,治堤費萬計,億不賦民而營築之。真宗嘗欲召試,而與王旦有親嫌,特召$ 、《西垣制集》一百五十卷,《青雲總錄》、《青雲新錄》《南部新書》、《洞微志》一百三十卷。子彥遠、明逸,相繼皆以賢良方正應詔。宋興以來,父子兄弟制策登科者,錢氏一家而已。   彥遠字子高,以父蔭補太廟齋郎,累遷大理寺丞。舉進士第,以殿中丞為禦史台推直官。通判明州,遷太常博士。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擢尚書祠部員外郎、知潤州。上疏曰:   陛下即位以來,內無聲色之娛,外無畋漁之樂,而前歲地震,雄、霸、滄、登,旁及荊湖,幅員數千里,雖往昔定襄之異,未甚於此。今複大旱,人心嗷嗷,天其或者以陛下備寇之術未至,牧民之吏未良,天下之民未安,故出譴告以示之。苟能順天之戒,增修德業,宗社之福也。   今契丹據山后諸鎮,元昊盜靈武、銀、夏,衣冠車服,子女玉帛,莫不有之。往時,元昊內寇,出入五載,天下騷然。及納款賜命,則被邊長吏,不復銓擇,高冠大裾,恥言軍旅,一日契丹負恩,乘利入塞,豈特元昊之比耶?湖、廣蠻獠劫掠生民,調發督斂,軍須百出,三年於今,未聞分寸之效。惟陛下念此三剬之急,講長久之計,以上答天戒。   時旱蝗,民乏食,彥遠發常平倉賑救之。部使者詰其專且搉價,彥遠不為屈。召為右司諫,請勿數赦,擇牧守,增奉入以養廉吏,息土木以省功費。遷起居舍人、直集賢院、知諫院。會諸路奏大水,彥遠言陰氣過盛,在《五行傳》「下有謀上之象」,請嚴宮省宿衛。未幾,有挾刃犯謻門者。特賜五品服。又上疏曰:   農為國家急務,所以順天養財,禦水旱,制蠻夷之原本也。唐開元戶八百九十余萬,而墾田一千四百三十余萬頃。今國家戶七百三十余萬,而墾田二百一十五萬餘頃,其間逃廢之田,不下三十余萬,是田疇不辟,而遊手沔者多也。勸課其可不興乎?   本朝轉運使、提點刑獄、知州、通判,皆帶勸農之職,而徒有虛文,無勸導之實。宜置勸農司,以知州為長官,通判為佐,舉清強幕職、州縣官為判官。先以墾田頃畝及戶口數、屋塘、山澤、溝洫、桑柘,著之於籍,然後設法勸課,除害興利。歲終農隙,轉運司考校之,第其賞罰。   楊懷敏妄言契丹主宗真死,乃除入內副都知;內侍黎用信以罪竄海島,赦歸,遽得環衛官致仕;許懷德、慎鏞高年未謝事;楊景宗、郭承祐闟冗小人,宜廢不用:曆舉劾之,多見聽納。彥遠性豪邁,其任言職,氖數有建明。卒於官。   明逸字子飛。繇殿中丞策制科,轉太常博士。為呂夷簡所知,擢右正言。首劾范仲淹、富弼:「更張綱紀,紛擾國經。凡所推薦,多挾朋黨。乞早罷免,使奸詐不敢效尤,忠實得以自立。」疏奏,二$ 害者。久之,監安上門。安石雖不悅,猶使其子雱來,語以試法。方置修經局,又欲辟為檢討,更命其客黎東美諭意。俠曰:「讀書無幾,不足以辱檢討。所以來,求執經相君門下耳。而相君發言持論,無非以官爵為先,所以待士者亦淺矣。果欲援俠而成就之,取其所獻利民便物之事,行其一二,使進而無愧,不亦善乎?」   是時,免役法出,民商鹹以為苦,雖負水、舍發、擔粥、提茶之屬,非納錢者不得販鬻。稅務索市利錢,其末或重于本,商人至以死爭,如是者不一。俠因東美列其事。未幾,詔小夫裨販者免征,商之重者十損其七,他皆無所行。   是時,自熙寧六年七月不雨,至於七年之三月,人無生意。東北流民,每風沙霾曀,扶攜塞道,羸瘠愁苦,身無完衣。並城民買麻糝麥麩,合米為糜,或茹木實草根,至身被鎖械,而垸瓦楬木,賣以償官,累累不絕。俠知安石不可諫,悉繪所見為圖,奏疏詣閣門,不納。乃假稱密急,發馬遞上之銀台司。其略雲:「去年大蝗,秋冬亢旱,麥苗焦枯,五種不入,群情懼死;方春斬伐,竭澤而漁,草木魚鱉,亦莫生遂。災患之來,莫之或禦。願陛下開倉廩,賑貧乏,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罷去。冀下召和氣,上應天心,延萬姓垂死之命。今台諫充位,左右輔弼又皆貪猥近利,使夫抱道懷識之士,皆不欲與之言,陛下以爵祿名器,駕馭天下忠賢,而使人如此,甚非宗廟社稷之福也。竊聞南征北伐者,皆以其勝捷之勢、山川之形,為圖來獻,料無一人以天下之民質妻鬻子,斬桑壞舍,流離逃散,遑遑不給之狀上聞者。臣謹以逐日所見,繪成一圖,但經眼目,已可涕泣。而況有甚於此者乎!如陛下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斬臣宣德門外,以正欺君之罪。」疏奏,神宗反覆觀圖,長籲數四,袖以入。是夕,寢不能寐。翌日,命開封體放免行錢,三司察市易,司農發常平倉,三衛具熙河所用兵,諸路上民物流散之故。青苗、免役權息追呼,方田、保甲並罷,凡十有八事。民間歡叫相賀。又下責躬詔求言。越三日,大雨,遠近沾洽。輔臣入賀,帝示以俠所進圖狀,且責之,皆再拜謝。   安石上章求去,外間始知所行之由,群奸切齒,遂以俠付禦史,治其擅發馬遞罪。呂惠卿、鄧綰言於帝曰:「陛下數年以來,忘寐與食,成此美政,天下方被其賜;一旦用狂夫之言,罷廢殆盡,豈不惜哉?」相與環泣於帝前,於是新法一切如故。   安石去,惠卿執政,俠又上疏論之。仍取唐魏徵、姚崇、宋璟、李林甫、盧祀業為兩軸,題曰《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業圖跡》。在位之臣暗合林甫輩而反於崇、璟者,各以其類,複為書獻之。並言禁中有被$ 還。是時,微大鈞盛氣誚諤,稷且不免。未幾,道得疾,卒,年五十二。   大鈞從張載學,能守其師說而踐履之。居父喪,衰麻葬祭,一本於禮。後乃行於冠昏、膳飲、慶吊之間,節文粲然可觀,關中化之。尤喜講明井田兵制,謂治道必自此始,悉撰次為圖籍,可見於用缑。雖皆本於載,而能自信力行,載每歎其勇為不可及。   大臨字與叔。學于程頤,與謝良佐、游酢、楊時在程門,號「四先生」。通《六經》,尤邃於《禮》。每欲掇習三代遺文舊制,令可行,不為空言以拂世駭俗。   其論選舉曰:「古之長育人才者,以士眾多為樂;今之主選舉者,以多為患。古以禮聘士,常恐士之不至;今以法待士,常恐士之競進。古今豈有異哉。蓋未之思爾。夫為國之要,不過得人以治其事,如為治必欲得人,惟恐人才之不足,而何患於多?如治事皆任其責,惟恐士之不至,不憂其競進也。今取人而用,不問其可任何事;任人以事,不問其才之所堪。故入流之路不勝其多,然為官擇士則常患乏才;待次之吏曆歲不調,然考其職事則常患不治。是所謂名實不稱,本末交戾。如此而欲得人而事治,未之有也。今欲立士規以養德厲行,更學制以量才進藝,定試法以區別能否,修辟法以興能備用,嚴舉法以核實得人,制考法以責任考功,庶幾可以漸復古矣。」   富弼致政於家,為佛氏之學。大臨與之書曰:「古者三公無職事,惟有德者居之,內則論道於朝,外則主教于鄉。古之大人當是任者,必將以斯道覺斯民,成己以成物,豈以爵位進退、體力盛衰為之變哉?今大道未明,人趨異學,不入于莊,則入於釋。疑聖人為未盡善,輕禮義為不足學,人倫不明,萬物憔悴,此老成大人惻隱存心之時。以道自任,振起壞俗,在公之力,宜無難矣。儐夫移精變氣,務求長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獨善其身者之所好,豈世之所以望於公者哉?」弼謝之。   元祐中,為太學博士,遷秘書省正字。范祖禹薦其好學修身如古人,可備勸學,未澁用而卒。   劉摯,字莘老,永靜東光人。兒時,父居正課以書,朝夕不少間。或謂:「君止一子,獨不可少寬邪?」居正曰:「正以一子,不可縱也。」十歲而孤,鞠於外氏,就學東平,因家焉。   嘉祐中,擢甲科,曆冀州南宮令。縣比不得入,俗化凋敝,其賦甚重,輸絹匹折稅錢五百,綿兩折錢三十,民多破產。摯援例旁郡,條請裁以中價。轉運使怒,將劾之。摯固請曰:「獨一州六邑被此苦,決非法意,但朝廷不知耳。」遂告於朝。三司使包拯奏從其議,自是絹為錢千三百,綿七十有六。民歡呼至泣下,曰:「劉長官活我!」是時,摯與信都令李沖、清$ 土神雲。   回字景深,仙遊人。第進士,調松滋令。荊、沔俗用人祭鬼,回捕治甚嚴,其風遂革。知鹿邑縣,入為宗正寺簿。元符中,葉祖洽薦為睦親宅講書。與鄒浩友善,皇后劉氏立,浩將論之,密告回,回曰:「事寧有大於此者乎?子雖有親,然移孝為忠,亦太夫人素志也。」   浩南遷,人莫敢顧。回斂交遊錢與治裝,往來經理,且慰安其母。邏者以聞,逮詣詔獄,眾為之懼,回居之晏然禦史詰之,對曰:「實嘗預議,不敢欺也。」因誦浩所上章,幾二千言。獄上,除名停廢。即徒步出都門,行數十裏,其子追及,問以家事,不答。祖洽亦坐黜。   徽宗立,召還舊官,擢監察禦史。數麴日卒,年五十三。岑象求、王覿、賈易上章,乞錄其子,恤其家,以獎勸忠義。詔除子渙老郊社齋郎,蔡京為相,奪之,仍列名黨籍。   誕,公亮從孫也。孟後之廢,誕三與浩書,勸力請複後,浩不報。及浩以言南遷,誕著《玉山主人對客問》以譏之,其略曰:「客問:鄒浩可以為有道之士乎?主人曰:浩安得為知道。雖然,予於此時議浩,是天下無全人也。言之尚足為來世戒。《易》曰:'知幾其神乎?'又曰:'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方孟後之廢,人莫不知劉氏之將立,至四年之後而冊命未行,是天子知清議之足畏也。使當其時,浩力言複後,能感悟天子,則無今日劉氏之事,貽朝廷於過舉,再三言而不聽,則義亦當矣狼。使是時得罪,必不若是酷以貽老母之憂矣。嗚呼!若浩者,雖不得為知幾之士,然百世之下,頑夫廉,懦夫有立志,尚不失為聖人之清也。」其書既出,識者或以比韓愈《諫臣論》。誕仕亦不顯。   陳瓘,字瑩中,南劍州沙縣人。少好讀書,不喜為進取學。父母勉以門戶事,乃應舉,一出中甲科。調湖州掌書記,簽書越州判官。守蔡卞察其賢,每事加禮,而瓘測知其心術,常欲遠之,屢引疾求歸,章不得上。檄攝通判明州。卞素敬道人張懷素,謂非世間人,時且來越,卞留瓘小須之,瓘不肯止,曰:「子不語怪力亂神,斯近怪矣。州牧既信重,民將從風而靡。不識之,未為不幸也。」後二十年而懷素誅。明州職田之入厚,瓘不取,盡棄於官以歸。   章惇入相,瓘從眾道謁。惇聞其名,獨邀與同載,詢當世之務,瓘曰:「請以所乘舟為喻:偏重可行乎?移左置右,其偏一也。明此,則可行矣。天子待公為政,敢問將何先?」惇曰:「司馬光奸邪,所當先辨,勢無急於此。」瓘曰:「公誤矣。此猶欲平舟勢而移左以置右,果然,將失天下之望。」惇厲色曰:「光不務纘述先烈,而大改成緒,誤國如此,非奸邪而何?」瓘曰:「不察$ 員外郎。紹聖末,都水使者議建廣武四埽石岸,朝廷命先治岸數十步,以驗其可否。黃流湍悍,役人多死,一方甚病,功不可成,而使者申前說愈力。文瓘條別利害,罷其役。   徽宗立,擢起居舍人、給事中。詔修《神宗寶訓》,文瓘請擇當時大政事、大黜陟,節其要旨,而為之說以進。然所論率是王安石,謂神宗能察眾多之謗,任之而不貳,於是朋黨消而威柄立,他皆放此。遼主洪基殂,使往吊之,令從者變服而入,貶秩二等。   崇甯元年,出知濮州。尋治黨事,坐元豐上疏及嘗詒呂公著書,再謫邵武軍,移處州。帝披黨籍曰:「朕究知文瓘本末。」命出籍,乃以為集英殿修撰、知濟州,卒。   子貺,宣和中,為駕部員外郎、知汝州。欽宗時,上封事十篇,論事切至。釭使于金,還,提點京西北路刑獄。金人犯汝州,貺自襄陽領兵往援之,戰死。   陸蘊,字敦信,福州侯官人。少知名,登進士第,為太學《春秋》博士。經廢員省,改國朝會要所檢閱文字。   崇甯中,提舉河北、兩浙學事,召對,言:「元祐異意俗學,既不為我用,近詔不以使一路,而猶得為守令,臣愚未知其可。」遂拜禮部員外郎,轉吏部,遷辟雍司業、太常少卿。議原廟不合,黜知瑞金縣。還為太常,進國子祭酒、中書舍人。請葺諸州天慶觀,立學事司考課法。遷大司成,擢禦史中丞。引門下侍郎余笨深親嫌自列,徽宗曰:「相避之法,防有司不能盡公爾,侍從吾所信任,豈得下同庶僚乎?」不許。   蘊頗論事,嘗言:御筆一日數下,而前後相違,非所以重命令;輔相大臣,宦官戚裏,賜第營築,縱撤民居,縣官市材于民,而不予直;貴遊子弟以從官領閑局,奉朝請,為員猥多,無益於事;又賜予過制,中外用度多於賦入;數幸私室,乖尊卑之分,亦非臣下之福。其言皆中時病。   以龍圖閣待制知福州,改建州。時弟藻由列曹侍郎出為泉州,過蘊,合樂燕款,閩人以為盛事。加顯謨閣直學士,引疾,提舉鴻慶宮。方二浙用兵,旁郡皆繕治守備,蘊聞命就道,使者劾為避事,奪職。稍複集英殿修撰,卒。   黃寔,字師是,陳州人。登進士第,曆司農主簿,積倀提舉京西、淮東常平。元豐末,議罷提舉官,命末布,寔舅章惇屬蔡確徙寔提點開封縣鎮。遷提點梓州路、兩浙刑獄,京東、河北轉運副使。   哲宗以寔為監司久,議召用,曾布陰沮之。林希曰:「寔兩女皆嫁蘇軾子,所為不正,不宜用。」乃以知陝州,為江、淮發運副使。賀遼主登位,及境,迓者移牒來,稱為賀登寶位使。寔報以受命無「寶」字,拒不受。還除太僕卿,再擢寶文閣待制、知瀛州,徙定州。朝旨籍民兵$ 監察禦史。高宗即位,遣所按視陵寢,還,上疏言:「河東、河北,天下之根本。昨者誤用奸臣之謀,始割三鎮,繼割兩河,其民怨入骨髓,至今無不扼腕。若因而用之,則可藉以守;不則兩河兵民,無所系望,陛下之事去矣。」且論還京師有五利,謂國之安危,在乎兵之強弱、將相之賢不肖,不在乎都之遷不遷。又條上兩河利害。上欲以其事付所,會所言黃潛善奸邪不可用,恐害新政。乃罷所禦史,改兵部郎中。尋責所鳳州團練副使,江州安置。   後李綱入相,欲薦所經略兩河,以其嘗言潛善故,難之。一日,與潛善從容言曰:「今河北未有人,獨一張所可用,又以狂言抵罪。不得已抆拭用之,使為招撫,冒死立功以贖過,不亦善乎?」潛善許諾,乃借所直龍圖閣,充河北招撫使。賜內府錢百萬緡,給空名告千餘道;以京西卒三千為衛,將佐官屬,許自辟置,一切以便宜從事。所入見,條上利害。上賜五品服‧行,命直秘閣王圭為宣撫司參謀官佐之。   河北轉運副使張益謙附黃潛善意,奏所置司北京非是;且言自置招撫,河北盜賊愈熾,不若罷之,專以其事付帥司。李綱言:「張所今留京師,招集將佐,尚未及行,益謙何以知其擾?朝廷以河北民無所歸,聚而為盜,故置司招撫句,因其力而用之,豈由置司乃有盜賊乎?今京東、西群盜公行,攻掠郡縣,亦豈招撫司過耶?時方艱危,朝廷欲有所經理,益謙小臣,乃以非理沮抑,此必有使之者。」上乃命益謙分析,命下樞密院,汪伯彥猶用其奏詰責招撫司。李綱與伯彥爭于上前,伯彥語塞。   所方招來豪傑,以王彥為都統制,嶽飛為準備將,而李綱已罷相。朝廷以王圭代之,所落直龍圖閣,嶺南安置。卒於貶所。子宗本,以嶽飛奏補官。   陳禾,字秀實,明州鄞縣人。舉元符三年進士。累遷辟雍博士。時方以傳注記問為學,禾始崇尚義理,黜抑浮華。入對契旨,擢監察禦史、殿中侍御史。   蔡京遣酷使李孝壽窮治章綖鑄錢獄,連及士大夫甚眾,禾奏免孝壽。京子壝為太常少卿,何執中婿蔡芝為將作監,皆疏其罪,罷之。天下久平,武備寬弛,東南尤甚。禾請增戍、繕城壁,以戒不虞。或指為生事,格不下。其後盜起,人服其先見。遷左正言,俄除給事中。   時童貫權益張,與黃經臣胥用事,禦史中丞盧航表裏為奸,搢紳側目。禾曰:「此國家安危之本也。吾位言責,此而不言,一遷給舍,則非其職矣。」未拜命,首抗疏劾貫。複劾經臣:「怙寵弄權,誇炫朝列。每雲詔令皆出其手,言上將用某人,舉某事,已而詔下,悉如其言。夫發號施令,國之重事,黜幽陟明,天子大權,奈何使宦寺得與?臣之所憂,$ 士精銳,不減前日。我不可勝,亦止合五路兵一事;然將士無以大異於前。況金人因糧於我,我常為客,彼常為主。今當反之,按兵據險,時出偏師以擾其耕獲。彼不得耕,必取糧河東,則我為主,彼為客,不一二年必自困斃,可一舉而滅也。萬一輕舉,後憂方大。」彬以端言複命,浚不主端說。   四年春,金人攻環慶,端遣吳玠等拒于彭原店,端自將屯宜祿,玠先勝。既而金軍複振,玠小卻,端退屯涇州,金乘勝焚邠州而去。玠怨端不為援,端謂玠前軍已敗,不得不據險以防衝突,乃劾玠違節制。   是秋,兀術窺江、淮,浚議出師以撓其勢。端曰:「平原廣野,賊便於衝突,而我軍未嘗習水戰。金人新造之勢,難與爭鋒,宜訓兵秣馬保疆而已,俟十年乃可。」端既與浚異,浚積前疑,竟以彭原事罷端兵柄,與祠,再責海州團練副使、萬州安置。   是年,浚為富平之役,軍敗誅趙哲,貶劉錫。浚欲慰人望,下令以富平之役,涇原軍馬出力最多,既卻退之後,先自聚集,皆緣前帥曲端訓練有方。敘端左武大夫,興州居住。   紹興元年正月,敘正任榮州刺史,提舉江州太平觀,徙閬州。於是浚自興州移司閬州,欲複用端。玠與端有憾,言曲端再起,必不利於張公;王庶又從而間之。浚入其說,亦畏端難制。端嘗作詩題柱曰:「不向關中興事業,卻來江上泛漁舟。」庶告浚,謂其指斥乘輿,於是送端恭州獄。   武臣康隨者嘗忤端,鞭其背,隨恨端入骨。浚以隨提點夔路刑獄,端聞之曰:「吾其死矣!」呼「天」者數聲;端有馬名「鐵象」,日馳四百里,至是連呼「鐵象可惜」者又數聲,乃赴逮。既至,隨令獄吏縶維之,糊其口,TI之以火。端乾渴求飲,予之酒,九竅流血而死,年四十一。陝西士大夫莫不惜之,軍民亦皆悵悵,有叛去者。浚尋得罪,追複端宣州觀察使,諡壯湣。   端有將略,使展盡其才,要未可量。然剛愎,恃才淩物,此其所以取禍雲。   論曰:南渡諸將以張、韓、劉、嶽並稱,而俊為之冠。然夷考其行事,則有不然者。俊受心膂爪牙之寄,其平苗、劉,雖有勤王之績,然既不能守越,又棄四明,負亦不少。矧其附檜主和,謀殺岳飛,保全富貴,取媚人主,其負戾又如何哉?光世自恃宿將,選沮卻畏,不用上命,師律不嚴,卒致酈瓊之叛。迎合檜意,首納軍權,雖得善終牖下,君子不貴也。二人方之韓、嶽益遠矣。然子蓋、宗顏號俊子弟,著海之功,泗上之捷,亦足稱焉。王淵以總率扈從有勞,遂至驕務盈,失將士心,自取覆敗。況結托康履與光世一轍,烏足道哉。解元始由韓世忠進,其攻城野戰,未嘗敗衄,有可稱者,不幸早世,哉!$ 使、提舉四川茶馬。   朝臣薦其才,召赴行在,除太府少卿,總領四川財賦。金人渝盟,軍書旁午,調度百出,之望區畫無遺事。第括民質劑未稅者,搜抉隱匿,得錢為緡四百銵六十八萬,眾怨之。後升太府卿。   孝宗即位,除戶部侍郎,充川、陝宣諭使。先是,敵帥合喜寇鳳州之黃牛堡,吳璘擊走之,遂取秦州,連複商、陝、原、環等十七郡。敵以璘精兵皆在德順,力攻之。時陳康伯秉政,方議罷德順戍,虞允文為宣諭使,力爭不從,上以手劄命璘退師。之望既代允文宣諭使,贊璘命諸將棄德順,倉卒引退。敵乘其後,正兵三萬,還者僅七千人,將校所存無幾,連營慟哭,聲震原野。上聞而悔之。   隆興初,右諫議大夫王大寶疏之望罪,除集英殿修撰、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未幾,權戶部侍郎、江淮都督府參贊軍事。之望雅不欲戰,請朝,因奏:「人主論兵與臣下不同,惟奉承天意而已。竊觀天意,南北之形已成,未易相兼,我之不可絕淮而北,猶敵之不可越江而南也。移攻戰之力以自守,自守既固,然後隨機制變,擇利而應之。」有旨留中。俄兼直學士院。   湯思退力主息兵,奏除之望吏部侍郎、通問使。尋議先遣小使覘敵,召之望還。之望首以守備不足恃為告,上亟罷都督府,以之望為淮西宣諭使,甫拜命,又擢右諫議大夫。之望因上章極言廷臣執偏見為身謀,乞明詔在庭,平其心於議論之際。時思退主和議,浚主恢復,之望言似善,實陰為思退地也。   既而視師江上。金複犯邊,遂上和、戰二策,且言措置守禦之備,疏奏未睬,拜參知政事。既入,俄兼同知樞密院事。敵兵交至,濠、楚守將或棄城遁,上命湯思退督江、淮師;未行,複令之望督視,改同都督。力辭不行。會太學諸生上書,上怒,欲加罪,之望救解之。遂以參知政事勞師江、淮。   之望先嘗貽書敵帥。至是,王抃使敵軍,並割商、秦地;許歸被俘人,惟叛亡不預;世為叔侄之國。敵皆聽許,講解而罷。上聞敵師退,令督府擇利擊之,之望下令諸將不得妄進。朝廷趣行,之望言:「王抃既還,不可冒小利,害大計。」言者論罷為端明殿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居天臺。乾道元年,起知福州、福建路安撫使。捕海賊王大老,捷聞,加資政殿大學士,移知溫州,尋複罷。六年冬,卒。   之望有文藝幹略,當秦檜時,落落不合或謂其有守。紹興末年,力附和議,與思退相表裏,專以割地啖敵為得計,地割而敵勢益張,之望迄以此廢焉。   徐俯,字師川,洪州分寧人。以父禧死國事,授通直郎,累官至司門郎。靖康中,張邦昌僭位,俯遂致仕。時工部侍郎何昌言與其弟昌辰避邦昌$ 儀者是也;因張邦昌改名者,何昌言改為善言、其弟昌辰改為知辰是也。乞置之嶺外。所謂叛臣之次者,其惡有三:諸執政、侍從、台諫稱臣於偽庭,執政馮澥、曹輔是也,侍從者已行遣,獨李會尚為中書舍人,台諫中有為金人根括而被杖,一以病得免者,其餘無不在偽楚之庭;以庶官而升擢者,不可勝數,乞委留守司按籍考之,則無有遺者;願為奉使者,黎確、李健、陳戩是也,乞於遠小處編管。若夫庶官在位供職不廢者,但苟祿而已,乞赦其罪而錄其名,不復用為台諫、侍從。」上以為然。   耿南仲得祠祿歸,其子延禧為郡守,肅劾:「南仲父子同惡,沮渡河之戰,遏勤王之兵,今日割三鎮,明日截兩河。及陛下欲進援京城,又為南仲父子所沮。誤國如此,乞正典刑。」南仲嘗薦肅于欽宗,肅言之不恤,上嘉帼直,賜五品服。   范訥留守東京,肅言:「訥出師兩河,望風先遁,今語人曰:'留守之說有四,戰、守、降、走而已。戰無卒,守無糧,不降則走。'且漢得人傑,乃守關中,奔軍之將,豈宜與此。」訥遂罷。內侍陳良弼肩輿至橫門外,開封買入內女童,肅連章論之。時官吏多托故而去,肅建議削其仕版,而取其祿以給禁衛,若夫先假指揮徑徙江湖者,乞追付有司以正其罪。   因入對,言:「外夷之巧在文書簡,簡故速;中國之患在文書煩,煩故遲。」上曰:「正此討論,故並三省盡依祖宗法。」及建局討論祖宗官制,兩月不見施行,肅言:「太祖、太宗之時,法嚴而令速,事簡而官清,未嘗旁搜曲引以稽賞罰,故能以十萬精兵混一六合。自時厥後,群臣無可議者,今日獻一策,明日獻一言,煩冗瑣碎,惟恐不備,此文書所以益煩,而政事所以益緩也。今兵戈未息,豈可揖遜進退,尚循無事之時?欲乞限以旬日,期於必至,庶幾法嚴事簡,賞罰之權不至濡滯。」肅在諫垣,遇事感激,不三月凡抗二十疏,言皆切至,上多採納。   會李綱罷,肅奏曰:「綱學雖正而術疏,謀雖深而機淺,固不足以副聖意。惟甜下嘗顧臣曰:'李綱真以身徇國者。'今日罷之,而責詞甚嚴,此臣所以有疑也。且兩河百姓無所適從,綱措置不一月間,民兵稍集,今綱既去,兩河之民將如何哉?偽楚之臣紛紛在朝,李綱先乞逐逆臣邦昌,然後叛黨稍能正罪,今綱既去,叛臣將如何哉?叛臣在朝,政事乖矣,兩河無兵,外夷驕矣,李綱於此,亦不可謂無一日之長。」執政怒,送肅吏部,罷歸居家。紹興二年,避寇福唐,以疾卒。   李邴,字漢老,濟州任城縣人。中崇甯五年進士第,累官為起居舍人,試中書舍人。北方用兵,酬功第賞,日數十百,邴辭命無留難。除給事中、同$ 之。會布衣省試卷子不合式,康以其文取之,諫官李處遁論奏,遂以集英殿修撰提舉杭州洞霄宮。   未幾,移蹕錢塘,再除中書舍人,奏曰:「去歲郊禮前日食,而日官不以聞,廷臣不以告,使陛下所以應天者未至,故逆臣敢萌不軌者,無先事之戒也。陛下即位,行再歲矣,側怛愛民之政徒為空言,而百姓不被其恩;哀痛責躬之詔不著事實,四方不以為信。忠佞並馳,而多士解體;刑賞失當,而三軍沮氣。臣願陛下取建炎初元以來所下詔書,所舉政事,熟思審度,得無一二不類臣言者乎?望參稽得失而罷行之。」上再三褒諭,稱其有諫臣風。除左諫議大夫。旬日間,封章屢上,遂擢翰林學士。翌日,除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   建炎三年,宰相呂頤浩議幸武昌為趨陝之計,既移蹕建康,又議欲盡棄中原,徙居民于東南。康力持不可,上悟而止。未幾,上請太后奉神主如江西,以參知政事李邴權知三省樞密院事,康為資政殿學士,同從衛以行。邴辭疾,又命康權知,以劉玨為貳。賜康褒詔,許綴宰執班奏事。   延從衛至洪州,劉光世護江不密,金人絕而渡,康等倉卒奉太后趨虔州。殿中侍御史張延壽論康與玨無憂國之心,至使太后涉險,為敵人追迫,責授康秘書少監,分司南京,永州居住。未幾,許自便,複左朝請大夫,提舉明道宮。紹興二年九月卒,年四十八。八年,追複龍圖閣學士。有文集二十卷。   張守,字子固,常州晉陵人。家貧無書,從人假借,過目輒不忘。登崇甯元年進士第,中詞學兼茂科。除詳定《九域圖志》編修官。以省員罷,改宣德郎,擢為監察禦史。丁內艱去。   建炎元年冬,召還,改官,賜五品服。上在維揚,粘罕將自東平曆泗、淮以窺行在,宰臣汪伯彥、黃潛善以為李成餘黨不足畏,上召百官各言所見。葉夢得請上南巡,阻江為守,張俊亦奏敵勢方張,宜且南渡。守獨抗疏,上防淮渡江利害六事,又別疏言金人犯淮甸之路有四,宜擇四路帥守繕兵儲粟以捍禦之。疏再上,又請詔大臣惟以選將治兵為急,凡不急之務,付之都司、六曹。二相滋不悅,遂建議遣守撫諭京城,守聞命即就道。   三年正,還,奏金人必來,願早為之圖,上惻然。除起居郎兼直學士院。金人果渡淮,上幸臨安。遷禦史中丞。   苗、劉既平,詔赦百官,表奏皆守與李邴分為之。守論宰相朱非不能思患預防,致賊猖獗,乞罷政,疏留中不出,既而勝非竟罷政。   呂頤浩初相,舉行司馬光之言,欲併合三省,詔侍從、台諫集議。守言光之所奏,較然可行,若更集眾,徙為紛紜。既而悉無異論,竟合三省為一。   上幸建康,呂頤浩、張浚葉議將奉上$ 著之曾孫、好問之子。幼而敏悟,公著奇愛之。公著薨,宣仁太后及哲宗臨奠,諸童稚立庭下,宣仁獨進本中,摩其頭曰:「孝於親,忠於君,兒勉焉。」   祖希哲師程頤,本中聞見習熟。少長,從楊時、游酢、尹焞遊,三家或疑異,未嘗苟同。以公著遺表恩,授承務郎。紹聖間,黨事起,公著追貶,本中坐焉。   元符中,主濟陰簿、秦州士曹掾,辟大名府帥司幹官。宣和六年,除樞密院編修官。靖康改元,遷職方員外郎,以父嫌奉祠。丁父憂,服除,召為祠部員外郎,以疾告去。再直秘閣,主管崇道觀。   紹興六年,召赴行在,特賜進士出身,擢起居舍人兼權中書舍人。內侍李琮失料曆,上以潛邸舊人,不用保任特給之。本中言:「若以異恩別給,非所謂'宮中府中當為一體'者。」上見繳還,甚悅,令宰臣諭之曰:「自今有所見,第言之。」   監階州草場苗亙以贓敗,有詔從黥,本中奏:「近歲官吏犯贓,多至黥籍,然四方之遠,或有枉濫,何由盡知?異時察其非辜,雖欲抆拭,其可得乎?若祖宗以來此刑嘗用,則紹聖權臣當國之時,士大夫無遺類久矣。願酌處常罰,毋令奸臣得以藉口於後世。」從之。   七年,上幸建康,本中奏曰:「當今之計,必先為恢復事業,求人才,恤民隱,講明法度,詳審刑政,開直言之路,俾人人得以盡情。然後練兵謀帥,增師上流,固守淮甸,使江南先有不可動之勢,伺彼有釁,一舉可克。若徒有恢復之志,而無其策,邦本未強,恐生他患。今江南、兩浙科須日繁,閭裏告病,倘有水旱乏絕,奸宄竊發,未審朝廷何以待之?近者臣庶勸興師問罪者,不可勝數,觀其辭固甚順,庬考其實不可行。大抵獻言之人,與朝廷利害絕不相侔,言不酬,事不濟,則脫身而去。朝廷施設失當,誰任其咎?鷙鳥將擊,必匿其形,今朝廷於進取未有秋毫之實,所下詔命,已傳賊境,使之得以為備,非策也。」又奏:「江左形勢如九江、鄂渚、荊南諸路,當宿重兵,臨以重臣。吳時謂西陵、建平,國之藩表,願精擇守帥,以待緩急,則江南自守之計備矣。」   內侍鄭諶落致仕,得兵官。本中言:「陛下進臨江滸,將以有為,今賢士大夫未能顯用,岩穴幽未能招致,乃起諶以統兵之任,何邪?」命遂寢。引疾乞祠,直龍圖閣、知台州,不就,主管太平觀。召為太常少卿。   八年二月,遷中書舍人。三月,兼侍講。六月,兼權直學士院。金使通和,有司議行人之供,本中言:「使人之來,正當示以儉約,客館芻粟若務充悅,適啟戎心。且成敗大計,初不在此,在吾治政得失,兵財強弱,願詔有司令無乏可也。」   初,本中與秦檜同為郎,$ 入侵之計已決,猶曰鄰國恭順無他,何其見幾之不早邪?若李稙、韓公裔早著忠藎,為天子故人,能與黃潛善、秦檜為異,閉門不出,待時而動,斯亦知所向方者哉! 列傳第一百三十九   ○何鑄王次翁范同楊願樓炤勾龍如淵薛弼羅汝楫子願附蕭振   何鑄,字伯壽,余杭人。登政和五年進士第,曆官州縣,入為諸王宮大小學教授、秘書郎。禦史中丞廖剛薦鑄操履勁正,可備拾遺補闕之選。即命對。鑄首陳:「動天之德莫大於孝,感物之道莫過於誠。誠孝既至,則歸梓宮於陵寢,奉兩宮于魏闕,紹大業,複境土,又何難焉。」帝嘉納之。   拜監察禦史,尋遷殿中侍御史。上疏論:「士大夫心術不正,徇虛以掠名,託名以規利。言不由中而首尾向背,行險自售而設意相傾者,為事君之失。懷險戲之謀,行刻薄之政,輕儇不莊,慢易無禮者,為行己之失。乞大明好惡,申飭中外,各務正其心術,毋或欺誕。」蓋有所指也。時遷溫州諸宮殿神像於湖州,有司迎奉,所過騷然。鑄言:「孝莫大于甯神,甯神莫大于得四海之歡心。浙東旱荒,若加勤動,恐道路怨咨。乞務從簡約,不得過為騷擾。」疏奏,其事遂已。擢右諫議大夫。論:「中興之功,在於立志,天下之事濟與否,在於思與不思。願陛下事無大小,精思熟慮,求其至當而行。如是,則事無過舉矣。」尋拜禦史中丞。   先是,秦檜力主和議,大將岳飛有戰功,金人所深忌,檜惡其異己,欲除之,脅飛故將王貴上變,逮飛系大理獄,先命鑄鞫之。鑄引飛至庭,詰其反狀。飛袒而示之背,背有舊涅「盡忠報國」四大字,深入膚理。既而閱實俱無驗,鑄察其冤,白之檜。檜不悅曰:「此上意也。」鑄曰:「鑄豈區區為一嶽飛者,強敵未滅,無故戮一大將,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長計。」檜語塞,改命萬俟卨。飛死獄中,子雲斬於市。   檜銜鑄。時金遣蕭毅、邢具瞻來議事,檜言:「先帝梓宮未反,太后鑾輿尚遷朔方,非大臣不可獃祈請。」乃以鑄為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為報謝使。鑄曰:「是行猶顏真卿使李希烈也,然君命不可辭。」既返命,檜諷萬俟卨使論鑄私嶽飛為不反,欲竄諸嶺表,帝不從ㄍ,止謫徽州。   時有使金者還,言金人問鑄安在,曾用否。於是複使知溫州。未幾,以端明殿學士提舉萬壽觀兼侍讀,召赴行在,力辭。乃再遣使金,使事秘而不傳。既歸報,帝複許以大用,又力請祠,除資政殿學士、知徽州。居數月,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卒,年六十五。   鑄孝友廉儉。既貴,無屋可居,止寓佛寺。其辨嶽飛之冤,亦人所難。然紹興己未以後,遍曆台諫,所論如趙鼎、李光、周葵、范沖、孫$ ,姑為一身進用之資,不恤君父屈辱之恥,罪不容誅,乃由察官超擢柱史。夫禦史府朝廷紀綱之地,而陛下耳目之司,前日勾龍如淵以附會而得中丞,眾論固已喧鄙之矣。今廷臣又以此而躋橫榻,一台之中,長貳皆然,既同鄉曲,又同心腹,惟相朋附,變亂是非,豈不紊紀綱而蔽陛下之耳目乎?眾論沸騰,方且切齒,而莫將者又以此議由寺丞擢右史。如淵、廷臣庸人也,初無所長,但知觀望,而將則奸人也,考其平昔無所不為,此輩烏可與之斷國論乎?望加斥逐,庶幾少杜群枉之門。至於和議,則王倫實為謀主,彼往來敵中至再四矣,陛下恃以為心腹,信之如蓍龜,今其為言自己二三,事之端倪,蓋亦可見。更望仰念祖宗付託之重,俯念億兆愛戴之誠,貴重此身,無輕于屈。但務雪恥以思復仇,加禮其使,厚資遣發,諭以必得事實之意,告以國人皆曰不可之狀。使彼悔禍,果出誠心,惟我所欲,盡歸於我,然後徐議報之之禮,亦未晚也。如其變詐,誘我以虛詞,則包藏終不可測,便當厲將士,保疆埸,自治自強,以俟天時,何為不成?伏願陛下少忍而已。自朝廷有屈己之議,上下解體,儻遂成屈己之事,則上下必至離心,人心既,何以立國?伏願戒之重之。」於是將、廷臣皆不敢拜。燾又面折如淵曰:「達觀其所舉,君薦七人,皆北面張邦昌,今囁嚅附會,墮敵計,他日必背君親矣。」   燾既力詆拜詔之議,秦檜患之,燾亦自知得罪,托疾在告。檜使樓炤諭之曰:「北扉闕人,欲以公為直院。」燾大駭曰:「果有此言,愈不敢出矣。」檜不能奪,乃止。   和議成,範如圭請遣使朝八陵,遂命判大宗正士亻褭與燾偕行,且命修奉,令荊湖帥臣嶽飛濟其役。燾與士亻道武昌,出蔡、潁,河南百姓歡迎夾道,以喜以泣曰:「久隔王化,不圖今日複為宋民。」九年五月,至永安諸陵,朝謁如禮。陵前石澗水久涸,二使垂至忽湧溢,父老驚歎,以為中興之兆。   燾等入柏城,披鉏荊棘,隨所葺治,留二日而還,自鄭州曆汴、宋、宿、泗、淮南以歸。即奏疏曰:「金人之禍,上及山陵,雖殄滅之,未足以雪此恥、複此仇也。陛下聖孝天至,豈勝痛憤,顧以梓宮、兩宮之故,方且與和,未可遽言兵也。祖宗在天之觻靈,震怒既久,豈容但已,異時恭行天罰,得無望于陛下乎?自古戡定禍亂,非武不可,狼子野心不可保恃久矣;伏望修武備,俟釁隙起而應之,電掃風驅,盡俘丑類以告諸陵。夫如是然後盡天子之孝,而為人子孫之責塞矣。」上問諸陵寢如何?燾不對,唯言「萬世不可忘此賊。」上黯然。   燾因請永固陵不用金玉,大略謂:「金玉珍寶,聚而藏之,固足以動人耳目,$ 試館職,除秘書省正字。累遷吏部郎官。  遆張浚視師江、淮,茂良言:「本朝禦敵,景德之勝本於能斷,靖康之禍在於致疑,願仰法景德之斷,勿為靖康之疑。」除監察禦史。   江、浙大水,詔陳闕失,茂良疏曰:「水至陰也,其占為女寵,為嬖佞,為小人專制。崇、觀、政和,小人道長,內則憸腐竊弄,外則奸回充斥,於是京城大水,以至金人犯闕。今進退一人,施行一事,命由中出,人心譁然,指為此輩。臣願先去腹心之疾,然後政事闕失可次第言矣。」內侍梁珂、曾覿、龍大淵皆用事,故茂良及之。   遷右正言。會內侍李珂沒,贈節度,諡靖恭,茂良諫曰:「中興名相如趙鼎,勳臣如韓世忠,皆未有諡,如朝廷舉行,亦足少慰忠義之心。今施於珂為可惜。」竟寢其諡。嘗論大淵、覿奸回,至是又極言之,曰:「今積陰弗解,淫雨益甚,熒惑入鬥,正當吳分,天意若有所怒而未釋。二人害政,甚珂百倍。」上諭以「皆潛邸舊,非他近習比,且俱有文學,齏敢諫爭,未嘗預外事。」   翌日,再疏言:「唐德宗謂李泌:'人言盧杞奸邪,朕獨不知,何耶?'泌曰:'此其所以為奸邪也'。今大淵、覿所為,行道之人能言之,而陛下更頌其賢,此臣所以深憂。」疏入,不報,即家居待罪。章再上,除太常少卿,五辭不拜,除直秘閣、知建寧府。自以不為群小所容,請祠,不允。   上後知二人之奸,既逐於外,起茂良廣東提刑,就知信州。即番山之址建學,又置番禺南海縣學,既成,釋奠,行鄉飲酒以落之。城東舊有廣惠庵,中原衣冠沒于南者葬之,歲久廢,茂良訪故地,更建海會浮圖,菆寄暴露者皆揜藏無遺。召對崇政殿,左丞相陳俊卿欲留之,右相虞允文不樂。會俊卿亦罷,除直顯謨閣、江西運判兼知隆興府。   上以江西連歲大旱,知茂良精忠,以一路荒政付之。茂良戒郡縣免積稅,上戶止索逋,發廩振贍。以右文殿修撰再任,疫癘大作,命醫治療,全活數百萬。進待制敷文閣,賞其救荒之功。召對,奏:「潢池弄兵之盜,即南畝負耒之民。今諸郡荒田極多,願詔監司守臣條陳,募人從便請耕,民有餘粟,雖驅之為寇,亦不從矣。」除禮部侍郎。   上亟用茂良,手詔問國朝典故有自從官徑除執政例,明日即拜參知政事。奏事,賜坐,上顧葉衡及茂良曰:「兩參政畠皆公議所與。」衡等起謝,上從容曰:「自今諸事毋循私,若鄉曲親戚,且未須援引。朕每存公道,設有誤,卿等宜力爭,君臣之間不可事形跡。」茂良曰:「大臣以道事君,遇有不可,自當啟沃,豈容跡見於外。」請詔有司刊定七司法。   淮南旱,茂良奏取封樁米十四萬,委漕帥振濟。$ 商丘,取「商高宗」,實為有證。始詔從初議。建議事堂,令皇太子參決庶務。袤時兼侍讀,乃獻書,以為:「儲副之位,止於侍膳問安,不交外事;撫軍監國,自漢至今,多出權宜。乞便懇辭以彰殿下之令德。」   台臣乞定喪制,袤奏:「釋老之教,矯誣褻瀆,非所以嚴宮禁、崇幾筵,宜一切禁止。」靈駕將發引,忽定配享之議,洪邁請用呂頤浩、韓世忠、趙鼎、張俊。袤言:「祖宗典故,既祔然後議配享,今忽定於靈駕發引一日前,不集眾論,懼無以厭伏勳臣子孫之心。宜反覆熟議,以俟論定。」奏入,詔未預議官詳議以聞,繼寢之,卒用四人者。時楊萬里亦謂張浚當配食,爭之不從,補外。進袤權禮部侍郎兼同修國史侍講,又兼直學士院。力辭,上聽免直院。   淳熙十四年,將有事於明堂,詔議升配,袤主紹興孫近、陳公輔之說,謂:「方在幾筵,不可配帝,且曆舉郊歲在喪服中者凡四,惟元祐明堂用呂大防請,升配神考,時去大祥止百餘日,且祖宗悉用以日易月之制,故升侑無嫌。今陛下行三年之喪,高宗雖已祔廟,百官猶未吉服,詎可近違紹興而遠法元祐升侑之禮?請俟喪畢議之」詔可。   孝宗嘗論人才,袤奏曰:「近召趙汝愚,嵿中外皆喜,如王蘭亦望收召。」上曰:「然。」一日論事久,上曰:「如卿才識,近世罕有。」次日語宰執曰:「尤袤甚好,前此無一人言之,何也?」兼權中書舍人,複詔兼直學士院,力辭,且薦陸遊自代,上不許。時內禪議已定,猶未論大臣也。是日諭袤曰:「旦夕制冊甚多,非卿孰能為者,故處卿以文字之職。」袤乃拜命,內禪一時制冊,人服其雅正。   光宗即位,甫兩旬,開講筵,袤奏:「願謹初戒始,孜孜興念。」越數日,講筵又奏:「天下萬事失之于初,則後不可救。《書》曰:'慎厥終,惟其始。'」又曆舉唐太宗不私秦府舊人為戒。又五日講筵,複論官制,謂:「武臣諸司使八階為常調,橫行十三階為要官,遙郡五階為美職,正任六階為貴品,祖宗待邊境立功者。近年舊法頓壞,使被堅執銳者積功累勞,僅得一階;權要貴近之臣,優遊而曆華要,舉行舊法。」薑特立以為議己,言者固以周必大黨,遂與祠。   紹熙元年,起知婺州,改太平州,除煥章閣待制,召除給事中。既就職,即昌言曰:「老矣,無所補報。凡貴近營求內除小礙法制者,雖特旨令書請,有去而已,必不奉詔。」甫數日,中貴四人希賞,欲自正使轉橫行,袤繳奏者三,竟格不下。   兼侍講,入對,言:「願上謹天戒,下畏物情,內正一心,外正五事,澄神寡欲,保毓太和,虛己任賢,酬酢庶務。不在於勞精神、耗思慮、屑屑事為之末$ 科,曆江西提刑司檢法官,入為大理評事。改秩,通判紹興府。广帥守丘崇遇僚吏剛嚴,作賓從容裨贊,每濟以寬。秩滿,知台州,首訪民疾苦,弛鹽禁,寬租期,均徭役,更酒政,決滯獄,五十日間盡除前政之不便民者,邦人胥悅;而前潼守嫉其勝己,巧媒蘖之,罷去。民請於朝,借留不遂,為立「留賢碑」。除大理正,親嫌,改太府丞,遷刑部郎。   慶元初,曆官至淮南轉運判官,以治辦聞。直華文閣,因其任。擢太府少卿,總領淮東軍馬錢糧,繼升為卿。尋除直龍圖閣,帥浙東,知紹興府。入對,奏:「徽州、南康軍月樁不如期,朝廷科降額,比年曰'權免一次',來年督促如初,適足啟吏奸、重民害,乞明詔示。又楚州武鋒一軍已招三千五百餘人,朝廷初欲減戍,數年未就紀律:一,主將望輕;二,郡守節制不為禮;三,訓練不盡其能。願令本州少假借,責之練習,期以歲月,考績用成否,上於朝而黜陟之。」上嘉納。韓侂胄方用事,族有居越者,私釀公行,作賓逮捕置於獄,而竄其奴。又論紹興府和買事,語在《食貨志》。   除兩浙轉運副使。入對,奏:「欑宮一司,歲拔經、總製錢為緡率四萬有奇,丹雘未弊,加之塗飾,牆壁具存,從而創易,妄費固不足計,亡謂驚黷,非所以妥神靈、彰聖孝。今後有合營繕,聞於朝,下守臣稽核,畫旨而後興役。」上首肯再三,而修奉者不樂也。   除權工部侍郎,繼兼戶部侍郎。奏請修紹興三十一年以前故事,複敕令所刪修官五員以待選人有才者,又乞申嚴保伍法。以言者罷歸,起知鎮江府,除集英殿修撰,改知甯國府,除寶謨閣待制,知潭州,除戶部侍郎兼詳定敕令官。奏湖北當儲粟,湖南當增兵。未幾,除龍圖閣待制,知平江府,請得節制許浦水軍,詔可。郡有使臣,故海盜也,作賓使招誘其黨,既至,慰勉之,錫衣物,又得強勇者幾千人,置將以統之,號曰「義士」;複募郡城內外惡少亦幾千人,號曰「壯士」。衣糧器械皆視官軍,而輕捷善鬥過之,於是海道不警,市井無嘩。尋命參贊督府,兼權鎮江府。請留戍兵千人,又欲以江、閩新軍二千人易舊軍千人,備不虞。朝廷難之,遂請祠。言者繼及之,複召為戶部侍郎。軍興之餘,國力殫耗,見存金谷,僅支旬日。作賓考逋負,柅吏奸,閱三月即有半年之儲。館伴使,兼權工部尚書。   會臨安闕知府事,時相欲奏用作賓,力辭。除權戶部尚書,以母憂解,服闋,授顯謨閣直學士、知建寧府。入覲,乞申嚴詭戶之禁。除寶謨閣學士、江西安撫兼知隆興府。奏部內南安、南康、龍泉三縣,迫近溪峒,三縣令尉及近峒之砦曰秀洲,曰北鄉,曰蓮塘,並永新縣之勝鄉砦$ 言,則為台諫者,將咋舌閉口,無所論列。君子日退,小人日進,而天下亂矣,臣之所憂者二也。   二事,朝廷之大者。又以三事之切于陛下之身言之:曰篤於孝愛,勤于學問,薄於嗜好。陛下今皆行之矣,未知數年之後,能保常如今日乎?   又引魏征十漸以為戒,懇懇數千言。又奏言:「陛下近日所為頗異前日,除授之際,大臣多有不知,臣聞之憂甚而病劇。」蓋是時韓侂胄已潛弄威柄,而宰相趙汝愚未之覺,故裳先事言之。及疾革,時時獨語,曰:「五年之功,無使一日壞之,度吾已不可為,後之君子必有能任其責者。」遂口占遺表而卒,年四十九。上聞之驚悼,贈資政殿學士。   裳為人簡易端純,每講讀,隨事納忠,上援古義,下揆人情,氣平而辭切,事該而理盡。篤胼孝友,與人言傾盡底蘊。恥一書不讀,一物不知。推賢樂善,出乎天性。所為文,明白條達。有《王府春秋講義》及《兼山集》,論天人之理,性命之源,皆足以發明伊、洛之旨。嘗與其鄉人陳平父兄弟講學,平父,張栻之門人也,師友淵源,蓋有自來雲。嘉定中,諡忠文。子瑾,大宗正丞兼刑部郎官。孫子敏,刑部郎官。   羅點字春伯,撫州崇仁人。六歲能文。登游熙三年進士第,授定江節度推官。累遷校書郎兼國史院編修官。歲旱,詔求言,點上封事,謂:「今時奸諛日甚,議論凡陋。無所可否,則曰得體;與世浮沈,則曰有量;眾皆默,己獨言,則曰沽名;眾皆濁,己獨清,則曰立異。此風不革,陛下雖欲大有為於天下,未見其可也。自旱歎為虐,陛下禱群祠,赦有罪,曾不足以感動。灤朝求讜言,夕得甘雨,天心所示,昭然不誣。獨不知陛下之求言,果欲用之否乎?如欲用之,則願以所上封事,反覆詳熟,當者審而後行,疑者咨而後決,如此則治象日著,而亂萌自消矣。」遷秘書郎兼皇太子宮小學教授。   甯宗時以皇孫封英國公,點兼教授,入講至晡時不輟,左右請少憩,點曰:「國公務學不休,奈何止之。」又摭古事勸戒,為《鑒古錄》以進。高宗崩,孝宗在諒暗,皇太子參決庶務,點時以戶部員外郎兼太子侍講,出使浙右,遷起居舍人,改太常少卿兼侍立修注官,被命使金告登寶位。會金有國喪,迫點易金帶,點曰:「登位吉事也,必以吉服從事。有死而已,帶不可易。」又詰點不當稱「寶位」,點曰:「聖人大寶曰位,不加'寶」字,何以別至尊。」金人不能奪。   上嘗謂點:「卿舊為宮僚,非他人比,有所欲言,毋憚啟告。」點言:「君子得志常少,小人得志常多。蓋君子志在天下國家,而不在一己,行必直道,言必正論,往往不忤人主,則忤貴近,不忤當舟,則忤$ 。紹熙元年,同知貢舉兼侍講。   二年春,雷雪,詔陳時政得失,騤疏三十條,如宮闈之分不嚴,則權柄移;內謁之漸不杜,則明斷息;謀台諫于當路,則私黨植;咨將帥于近習,則賄賂行;不求讜論,則過失彰;不謹舊章,則谪捨錯;宴飲不時,則精神昏;賜予無節,則財用竭。皆切于時病。   三年三月,權禮部尚書。六月,同知樞密院事。四年二月,參知政事。光宗以疾不朝垂華宮,會慶節稱壽又不果往。騤三入奏,廷臣上疏者以百數,上感悟,以冬至日朝重華。五年正月朔旦,稱壽于慈福宮。孝宗崩,光宗以疾未臨喪,騤請正儲位以安人心。七月,攝行三省事。   甯宗即位,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趙汝愚為右丞相,騤素所不快,未嘗同堂語。汝愚擬除劉光祖侍御史,騤奏曰:「劉光祖舊與臣有隙,光祖入台,臣請避之。」汝愚愕而止。   時韓侂胄恃傳言之勞,潛竊國柄。吏部侍郎彭龜年論侂胄將為國患,不報。於是龜年、侂胄俱請祠,騤曰:「以閣門去經筵,何以示天下?」龜年竟外補。侂胄語人曰:「彭侍郎不貪好官,固也,元樞亦欲為好人耶?」遂以資政殿大學士與郡,辭,詔提舉洞霄宮。   慶元二年,知婺州。告老,授觀文殿學士、提舉洞霄宮。嘉泰三年卒,年七十六。贈少傅,諡文簡。   黃黼,字元章,臨安余杭人也。少游太學,第進士,累遷太常博士。輪對,言:「周以輔翼之臣出任方伯,漢以牧守之最擢拜公卿,唐不曆邊任,不拜宰相,本朝不為三司等屬,不除清望官。仁宗時,韓琦、范仲淹、龐籍皆嘗經略西事,久曆邊任,始除執政。邊奏複警,范仲淹至再請行。貝州之變,文彥博親自討賊。乞于時望近臣中,擇才略謀慮可以任重致遠者,或畀上流,或委方面,習知邊防利害,地形險厄,中外軍民亦孚其恩信,熟其威名。天下無事則取風績顯著者不次除拜,以尊朝廷。邊鄙有警,則任以重寄,俾制方面。出將入相,何所不可。」上嘉獎曰:「如卿言,可謂用人之道。」   行太常丞,進秘書郎、提舉江東常平茶鹽,召為戶部員外郎。尋除直秘閣、兩浙路轉運判官,進直龍圖閣,升副使,辭,改直顯謨閣。浙東瀕海之田,以旱澇告,常平儲蓄不足,黼捐漕計貸之。毗陵饑民取糠粃雜草根以充食,郡縣不以聞,黼取民食以進,乞捐僧牒、緡錢振濟,所全活甚眾。   袸中書門下檢正諸房公事,守殿中侍御史兼侍講,遷侍御史,行起居郎兼權刑部侍郎。以劉德秀論劾,奉祠而卒。   詹體仁,字元善,建寧浦城人。父綎,與胡宏、劉子翬遊,調贛州信豐尉。金人渝盟,綎見張浚論滅金秘計,浚辟為屬。體仁登隆興元年進士第,調饒$ 事內庭,供掃除而已。俾與政事,則貪暴無厭,待以兵權,則慘毒無已,皆前世已行之驗也。故宦官用事于上,則生人受禍於下,匹夫力不能勝,則群起而攻之。是以靖康之初,群起而攻之者庶民也;睿聖皇帝南渡,駐蹕未安,群起而攻之者眾兵也。今當痛革前弊,並令選擇其人,曾經事任招權納寵者,屏之遠方,俾無浸淫以激眾怒,則賞罰之柄自朝廷出,國勢尊矣。仍諭軍法便宜,止行於所轄軍伍,其餘當聞之朝廷,付之有司,明正典刑,所以昭尊君之禮而全臣子忠義之節也。」疏留中不出。對,請外行之。   又論:「黃潛善、汪伯彥均于誤國,而潛善之罪居多,今同以散官竄謫湖南;錢伯言與黃願皆棄城,呂源與梁揚祖皆擁兵而逃,今願罷官,揚祖落職,而源、伯言未正典刑,非所以勸懲。」詔竄削有差。   傅、正彥日至都堂議事,奏:「將帥之臣不可預政。」及聞以簽書樞密院召呂頤浩,以禮部尚書召張浚,分張俊兵以五百人歸陝西,而浚不受尚書之命,俊不肯分所部兵,遂謫浚居郴州,擢俊以節度知鳳翔。知出二凶奸謀,具章乞留頤浩知金陵,浚不當貶,不報。遂遣所親謝向變姓名,微服為賈人,徒步如平江見浚等,具言城中事,以為嚴設兵備,大張聲勢,持重緩進,使賊自遁,無驚三宮,此上策也。浚等聞之,皆感激奮厲為赴難計。   俄詔睿聖皇帝為皇太弟、天下兵馬大元帥,幼主為皇太侄,即與大臣進議,以為:「在庭公卿、百司、群吏皆昔之臣屬也,今則與之比肩事主矣。稽之于古,則無所法;行之於今,則實逆天。或者謂大元帥可以任軍旅之大事,臣竊以為不然。昔舜之禪禹也,猶命禹徂征有苗,則禹雖受禪,而征伐之事舜猶親之也。唐睿宗傳位皇太子,以聽小事,自尊為太上皇,以聽大事。如是無不可者,則稽之于古為有法,行之於今為得宜。」   太后垂簾同聽政,以安人心。退與禦史王庭秀上疏力爭。太后召與宰執同對簾前,乞召庭秀,太后諭曰:「今欲令睿聖皇帝總領兵馬爾。」奏曰:「臣不知其他,但人君位號豈容降改,聞之天下,孰不懷疑。雖前世衰亂分裂之時,未有旬日之間易兩君,一朝降兩朝位號者也。」太后令至都堂,朱勝非出朱昞等所上書以示、庭秀,、庭秀力言昨日詔書不可宣佈,必召變。勝非與執政顏歧、王孝迪、路允迪皆在坐,尚書左丞張澄獨曰:「事勢若此,豈爭此名位耶?」澄欲出,等共止之。   與李邴並為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高宗復位,進簽書,執政甫百日而卒。高宗甚悼之,謂大臣:「朕喪元子,猶能自排遣,於殆不能釋也。」   庭秀字潁彥,慈溪人。與黃庭堅$ 出唐沈既濟論選舉事,曰:「今日有此敝,可行驀否,詰旦當面對。」即奏:「事與今異,敝雖似之,言則難行。」上曰:「卿言甚明。」既郊,差充鹵簿使,以言去,授敷文閣待制、提舉太平興國宮。   起知泉州。毗舍邪嘗掠海濱居民,歲遣戍防之,勞費不貲。大猷作屋二百區,遣將留屯。久之,戍兵以真臘大買為毗舍邪犯境,大猷曰:「毗舍邪面目黑如漆,語言不通,此豈毗舍邪耶?」遂譴之。故事蕃商與人爭鬥,非傷折罪,皆以牛贖,大猷曰:「安有中國用島夷俗者,苟在吾境,當用吾法。」三佛齊請鑄銅瓦三萬,詔泉、廣二州守臣督造付之。大猷奏:「法,銅不下海。中國方禁銷銅,奈何為其所役?」卒不與。進敷文閣直學士,留知泉州。   逾年,提舉太平興國宮,改知隆興府、江西安撫使。以大暑討永新禾山洞寇,不利,自劾,降龍圖閣待制,落職,南康軍居住,提舉太平興國宮。複龍圖閣待制,提舉上清太平宮。複敷文閣待制,升學士。沒,贈二官。   大猷與丞相史浩同裏,又同年進士,未嘗附麗以幹進,浩深歎美之。好周施,敘宗族外族為《興仁錄》,率鄉人為義莊二十餘畝以倡,眾皆欣勸。所著有《適齋稿》、《備忘》、《訓鑒》等書。   袁燮,字和叔,慶元府鄞縣人。生而端粹專靜,乳媼置盤水其前,玩視終日,夜臥常醒然。少長,讀東都《黨錮傳》,慨然以名節自期。入太學,登進士第,調江陰尉。   浙西大饑,常平使羅點屬任振恤。燮命每保畫一圖,田疇、山水、道路悉載之,而以居民分佈其間,凡名數、治業悉書之。合保為都,合都為鄉,合鄉為縣,徵發、爭訟、追胥,披圖可立決,以此為荒政首。除沿海制屬。連丁家艱,甯宗即位,以太學正召。時朱熹諸儒相次去國,丞相趙汝愚罷,燮亦以論去,自是黨禁興矣。久之,為浙東帥幕、福建常平屬、沿海參議。   嘉定初,召主宗正簿、樞密院編修官,權考功郎官、太常丞、知江州,改提舉江西常平、權知隆興。召為都官郎官,遷司封。因對,言:「陛下即位之初,委任賢相,正士鱗集,而竊威權者從旁睨之。彭龜年逆知其必亂天下,顯言其奸,龜年躗以罪去,而權臣遂根據,幾危社稷。礱下追思龜年,蓋嘗臨朝太息曰:'斯人猶在,必大用之。'固已深知龜年之忠矣。今正人端士不乏,願陛下常存此心,急聞剴切,崇獎樸直,一龜年雖沒,眾龜年繼進,天下何憂不治。」「臣昨勸陛下勤于好問,而聖訓有曰:'問則明'。臣退與朝士言之,莫不稱善。而側聽十旬,陛下之端拱淵默猶昔也,臣竊惑焉。夫既知如是而明,則當知反是而暗。明則輝光旁燭,無所不通;暗則是非得失,懵$ 甚至邊庭申請,久不即報,脫有闕誤,咎當誰執?」   調秘書監、崇政殿說書。極論「往以道學為偽學者,欲加遠竄,杜絕言語,使忠義士箝口結舌,天下之氣豈堪再沮壞如此耶?」又謂:「欲結人心,莫若去貪吏;欲去貪吏,莫若清朝廷。大臣法則小臣廉,耐在高位者以身率下,則州縣小吏何恃而敢為?」又論內治外患,辨君子小人,大略謂:「執政、侍從、台諫、給舍之選,與三衙、京尹之除,皆朝廷大綱所在,故其人必出人主之親擢,則權不下移。今或私謁,或請見,或數月之前先定,或舉朝之人不識。附會者進,爭為妾婦之道,則天下國家之利害安危,非惟己不敢言,亦且並絕人言矣。大臣為附會之說所誤,邊境之臣實遁者掩以為誣,真怯者譽以為勇,金帛滿前,是非交亂,以欺廟堂,以欺陛下。願明詔大臣,絕私意,布公道。」   進秘閣修撰、知贛州。漢盜有方,境內清肅。丐祠得請,以言罷。理宗即位,以右文殿修撰主管南京鴻慶宮,賜金帶。卒。所著有《易系集傳》、《書集傳》、《詩講義》、《論語童蒙說》。   李孟傳,字文授,資政殿學士光季子也。光謫嶺海,孟傳才六歲,奉母居鄉,刻志於學。賀允中、徐度皆奇之,而曾幾妻以其孫。龍大淵黜為浙東總管,知孟傳為名門子,解後必就語,孟傳正色辭之。幹辦江東提刑司,易浙東常平司。   母喪,免,調江山縣丞,棄去,監南嶽廟、行在編估局,未上,改楚州司戶參軍,單車赴官。公退,閉戶讀《易》。郡守、部使者不敢待以屬吏。徐積墓在境內,蕪沒既久,加葺之。修復陳公塘,有灌溉之利。知象山縣,守薦為邑最,從官多合薦之,主管官告院,與同列上封事,請詣北宮,又移書宰相。   遷將作監主簿。丞相趙汝愚初當國,適大侵,遣孟傳按視江、池、鄂三大軍所屯積粟,道除太府丞。既複命,汝愚去國,黨論起,而孟傳奉使無失指,面對言:「比以使事往返四千里,所過民生困窮,衣食不贍。國之安危,以民為本,今根本既虛,形勢俱見,保邦之慮,宜勤聖念。」時韓侂胄連逐留正及汝愚,太府簿吳璹與侂胄有連姻,因言台諫將論朱熹,孟傳奮然曰:「如此則士大夫爭之,鼎鑊且不避。」   兼考功郎。複因對言:「國家長育人才,猶天地之於植荥,滋液滲漉,待其既成而後足以供大廈之用。今士大夫皆有苟進之心,治功未優,功能尚薄,而意已馳騖於台閣,不稍有以扶持正飭之,其敝將甚。」又言:「武舉及軍士比試,專取其力,臨敵難以必勝。唐世取人由步射、弓弩以至馬射,各以其中之多寡為等級,宜採取行之。」韓侂胄與孟傳故,嘗致侂胄意,孟傳謝曰:「行年六十,去意$ 三帥,而以江淮大帥總之。或因今任,或擇長才,分地而守,聽令而行。以公私之財分給四處,俾之招潰卒,募流民之強壯者,以充遊兵,以補軍籍。仍選沿流諸郡將士為捍禦之圖,猶可支吾。不然將水陸俱下,大合荊楚之眾,擾上流,江以南震盪矣。或謂其勢強盛,宜於講和,欲出金繒以奉之,是抱薪救火,空國與敵矣。」   進工部侍郎兼給事中,仍侍講。複上疏言:「陛下憂勤于路朝之頃,而入為宴安所移,切劘於廣廈之間,而退為便佞所惑。不聞減退宮女,而嬪嬙已溢于昔時;不聞褒錄功臣,而節鉞先加于外戚;不聞出內貯以犒戰士,而金帛多靡于浮費。陛下之舉動,人心所視以為卷舒者也。陛下既不以為憂,則誰複為陛下憂。」擢諫議大夫兼侍讀。首言邊事當增兵防托上流。又言:「求諫非難而受諫為難,受諫非難而從諫為難。苟聞之不以為戒,玩之不以為信,卒使危言鯁論,無益於世用,無救于時危,其與拒諫者相去一間耳。」   進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欸。未幾,進簽書。時王楫複求歲幣銀絹各二十萬,宗勉言:「輕諾者多後患,當守元約可也。然比之開禧時,物價騰踴奚啻倍蓰矣。」史嵩之開督府,力主和議,宗勉言:「使者可疑者三。嵩之職在督戰,如收復襄、光,控扼施、澧,招集山砦,保固江流,皆今所當為。若所主在和,則凡有機會可乘,不無退縮之意,必至虛捐歲月,坐失事功。」   進參知政事。及拜左丞相兼樞密使,守法度,抑僥倖,不私親黨,召用老成,尤樂聞讜言。趙汝騰嘗以宗勉為公清之相。以光祿大夫、觀文殿大學士致仕,卒,贈少師,諡文清。   袁甫,字廣微,寶文閣直學士燮之子。嘉定七年進士第一。簽書建康軍節度判官廳公事,授秘書省正字。入對,論「君天下不可一日無懼心。今之可懼者,大端有五:端良者斥,諂諛者用,杜忠臣敢諫之門,可懼也;兵戈既興,饋餉不繼,根本一虛,則有蕭牆之憂,可懼也;陛下深居高拱,群臣奉行簿書,獨運密謀之意勝,而虛心咨訪之意微,天下迫切之情無由上聞,可懼也;外患未弭,內患方深,而熙熙然無〔平時,自謂雅量足以鎮浮,不知宴安實為鴆毒,可懼也;陛下恭儉有餘,剛斷不足,庸夫憸人,苟求富貴,而未聞大明黜陟,軍帥交結,州郡賄賂,皆自貴近化之,可懼也。其他禍幾亂萌,不可悉數,將何以答天譴、召和氣哉?」次乞嚴守帥之選,並大軍之權,興屯田之利。   遷校書郎,轉對,言「邊事之病,不在外而在內。偷安之根不去,規摹終不立;壅蔽之根不去,血脈終不通;忌嫉之根不去,將帥終不可擇;欺誕之根不去,兵財終不可治。祖宗之禦天下,政事雖$ 。煙埃方息,白晝隕星,貫日之虹,脅陽之雹,疊見層出。陛下觀時察變,何由致此?今日之事,動無良策,惟在側身修行,祈天永命而已。」遷起居舍人,兼職仍舊。   大水,上封事曰:「海潮毀隘,侵迫禁城,災異之來,理不虛發,必上畏天戒,下修人事,易沴召和,轉移于陛下方寸間耳。」又曰:「《周官》國有大事,則舉大詢之理。今日之事迫矣,謂宜合眾煅,屈君策,上而搢紳,下而芻蕘,各陳所見,擇其可宾之策,以授任事之臣,庶幾千慮一得,以成天下人不因之意。」暫兼權右郎官。言:「財非天雨鬼輸,豈可輕施妄用。長此不已,必至顛覆,異時或得罪。今之大夫不能為國生財,程異、皇甫鏄之徒乘間捷出,推敲克剝,以術相勝,鑿空取辦,以計巧取,事掊斂,獻羨餘,間架緡錢之令下,而唐祚愈促矣。願陛下精思熟慮,約已愛民,必如勾踐之臥薪嚐膽,必如衛文公之帛衣布冠,可也。」權吏部右侍郎,乞免兼檢正,從之。兼國史修撰。   時邊事急,必願應詔言:「宜敕彭大雅自重慶領王青之兵東下以複夔,責李安民及歸、峽二守以自效,調一將督中流之師,以伐其順流之謀,調一將自間道出鼎、澧之後,以折其搗虛之鋒,調一將助芮興之勢,以備江陵之急。又宜下湖南遣飛軍及團結民兵之類守沅江、益陽江,以防衝突長沙,盡收江上民船,毋資敵用。」區畫皆中事機。暫兼權侍左侍郎。李宗勉每稱其平允。暫兼權戶部侍郎,兼同詳定敕令。請立國本,請親禱雨。遷戶部侍郎,暫兼給事中。   先是,錢相嘗繳陳洵益贈節使不行,必願複繳奏曰:「李韶向為殿中侍御史,疏論洵益,乞予外祠,以絕窺伺,陛下不行其言,複奪其職,韶不能自安,徑求外補。今召之不至,正以此故。若超贈洵益,又繳駁不行,韶愈無來期矣。陛下忍于去一賢從官,而不忍於沮一已死之內侍,則何以興起治功,振揚國勢?欲望寢洵益節鉞,趣韶供職。」於是必願三以疾乞祠,不許。   權戶部尚書,疏言:「端平元年,洛師輕出。明年,德安失,襄陽失。又明年,固始失,定遠失,六安失,郢、複、荊門失,蜀道蹂,成都破。又明年,夔、峽徙,浮光降。又明年,滁陽殲。越二年,壽春棄。明年,真陽擾,安豐危,成都遺燼,靡有孑遺。」又曰:「去冬安豐危而複安,特天幸爾。君臣動色,太平自賀。雷作於雪宴之先期,蜀警於大宴之朌命,戒心一弛,赫鑒已隨之矣。」又乞「諭太府丞,核戶部收支數目,庶見多寡盈虛之實,有餘則儲之以待朝廷之取撥,闕則助之以示宮府嫹一體。」二疏迕丞相史嵩之,乞免官、乞祠,皆不許。以司諫鄭起潛論列,以寶謨閣直學士奉祠;辭$ 莊是年炭估、麻租,令莊子弟即日上邊為守備。會嘉定闕守,蠻窺利店無備,遂入寇。疇若複選西軍,欲且往防拓,牒轉運司折支,不報。蠻再犯龍鳩堡,轉運司始頗從所請。蠻複到龍門隘,知有備乃退。進龍圖閣待制,依舊知成都府。   大使司之師出,東路提刑亦徵兵,三垂告警,敘南之報復急,兩路震動。疇若亟移書兩軍,俾速還師守險為後圖,西師遂退守沐川。既而疇若兼制敘州兵甲公事,既得專行,益嚴守備,蠻首昔醜竟降,朝廷賞平蠻功,進疇若一秩。   疇若留蜀四年,弊根蠹穴,苗耨發櫛。如乞揀留移屯西兵義勇,以防竊發,以救偏重;更用東南賢士使蜀四路,而拔蜀守之蛄有治功者為東南監司,庶杜州縣姻婭之私;輕取錢引貼期之費,以紓民力:皆抗疏請於朝,乞力行之。複念大玄城乃張儀所築,高駢所修,圮壞歲久,複修費重,乃以節縮余錢四十萬貫為修城備。疇若以制置使留漢中,則護諸將為得宜。召赴行在,入對延和殿,遷權兵部尚書、太子右庶子。   八年,四月不雨,詔求直言。疇若條具三事,首言:「比稱提楮幣,州縣奉行切迫,故因坐減陌被估籍者眾,乞與給還;乞蠲閣下戶畸零稅賦;乞振贍雄淮軍之乏。」尋皆行之。落權,升左庶子,仍兼修史,擢太子詹事。疇若引範鎮故事,歸田裏。   十年春,差知貢舉,試禮部尚書,以足疾乞歸。進煥章閣學士、知福州,力辭,乃改提舉鴻慶宮。關外軍潰,言者論及疇若,落職罷祠,後以煥章閣學士致仕。所著有《竹坡集》、奏議、講議、《經筵故事》。   袁韶字彥淳,慶元府人。淳熙十四年進士。嘉泰中,為吳江丞。蘇師旦恃韓侂胄威福,撓役法,提舉常平黃榮檄韶核田以定役。師旦密諭意言:「吳江多姻党,儻相容,當薦為京朝官。」韶不聽。是歲更定戶籍,承徭賦,皆師旦党,師旦諷言者將論去。榮亟以是事白於朝,且薦之。未幾,師旦敗。改知桐廬縣。桐廬多宗室,持縣事無有善去者。韶始至,絕私謁,莫敢撓。錢塘岸歲為潮齧,率取石桐廬,韶言:「廟子山有石,不必旁取鄰郡。」遂得求免。嘉定四年,召為太常寺主簿,父老旗鼓蔽江以餞,至於富陽,泣謝曰:「吾曹不復輸石矣。」   後為右司郎官、接伴金使。使者索歲幣,語慢甚,韶曰:「昔兩國誓約,止令輸燕,不聞在汴。」使者語塞。十三廨年,為臨安府尹,幾十年,理訟精簡,道不拾遺,裏巷爭呼為「佛子」,平反冤獄甚多。   紹定元年,拜參知政事。胡夢昱論濟王事,當遠竄,韶獨以夢昱無罪,不肯署文書。李全叛,揚州告急,飛檄載道,都城爭有逃避者。乃拜韶浙西制置使,仍治臨安鎮遏之。丞相史彌遠懲$ 失守則京口不可保,淮將如卞整、崔福皆可用。」適福至,韶夜與同見彌遠,言福實可用。彌遠從之,遂討全。韶卒以言罷。端平初,奉祠,卒年七十有七,贈少傅。後以郊恩,累贈太師、越國公。   韶之父為郡小吏,給事通判廳,勤謹無失,歲滿當代,不聽去。後通判至,複留用之,因致豐饒。夫妻俱近五十,無子,其妻資遣之往臨安置妾。既得妾,察之有憂色,且以麻束發,外以彩飾之。問之,泣曰:「妾故趙知府女也,家四川,父歿家貧,故鬻妾以為歸葬計耳。」即送還之。其母泣曰:「計女该財猶未足以給歸費,且用破矣,將何以酬汝?」徐曰:「賤吏不敢辱娘子,聘財盡以相奉。」且聞其家尚不給,盡以囊中貲與之,遂獨歸。妻迎問之曰:「妾安在?」告以其故,且曰:「吾思之,無子命也。我與汝周旋久,若有子,汝豈不育,必待他婦人乃育哉?」妻亦喜曰:「君設心如此,行當有子矣。」明年生韶。   危稹,字逢吉,撫州臨川人。舊名科,淳熙十四年舉進士,孝宗更名稹。時洪邁得稹文,為之賞激。調南康軍教授。轉運使楊萬里按部,驟見歎獎,偕遊廬山,相與酬倡。調廣東帳司,未上,服父喪,免,調臨安府教授。倪思薦之,且語人曰:「吾得此一士,可以報國矣。」丁母憂,免,幹辦京西安撫司公事。入為武學諭,改太學錄。   明年,遷武學博士,又遷諸王宮教授。稹謂以教名官,而實未嘗教,請改創宗子學,立課試法如兩學,從之。嘉定九年,新學成,改充博士,其教養之規,稹所論建。遷秘書郎、著作佐郎,兼吳益王府教授。升著作郎兼屯田郎官。   稹始進對,請敘複軍功之賞以立大信,抆拭功臣之罪以厲忠節,置局以立武事,遣使以省邊防,厚賞以精間諜。次論和、戰、守利害,而請顓意於守。是歲春至夏不雨,稹應詔言:「安邊所征斂之害鋇,與無罪而籍沒之害;楮幣之改,以一奪二;鹽鈔之更,以新廢舊;至於沮格軍賞,放散死士,皆足以召怨而致旱。」   明年又論:「謀國者欲以安靖為安靖,憂國者欲以振厲為安靖,自二議不合,是以國無成謀,人無定志。願詔大臣合二議共圖之,且欲下兩淮帥臣,講明守禦之備。」最後言:「事無成規者,皆不可為。意向不明,無以一眾聽;信誓不立,無以結人心;報應不亟,無以趨事機;賞罰不果,無以作士氣。」   番易柴中行去國,稹賦詩送之,迕宰相,出知潮州。尋以通金喀華徐僑書論罷,提舉千秋鴻禧觀。久之,知漳州。漳俗視不葬親為常,往往棲寄僧刹,稹命營高燥地為義塚三,約期責之葬,其無主名、若有主名而力弗給者,官為葬之,凡二千三百有奇,刻石以識。郡有臨漳$ 。二王累使召之,終不至。至元十九年,大軍伐占城,宜中走暹,後沒於暹。   宜中為人多術數,少為縣學生,其父為吏受贓當黥,宜中上書溫守魏克愚請貸之。克愚以為黠吏,卒置之法。其後宜中為浙西提刑,克愚郊迎,宜中報禮不書銜,亦雲「部下民陳某',克愚皇恐不敢受,袖而謝之。宜中陽禮之,而陰摭其過,無所得。其後,克愚發賈德生冒借官木事,忤似道,廢罷家居。宜中入,乃極言克愚居鄉不法事,似道令章鑒劾之,貶嚴州。克愚之死,宜中擠之為多。   論曰:「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理宗在位長久,命相實多其人,若吳潛之忠亮剛直,財數人焉。潛論事雖近於訐,度宗之立,謀議及之,潛以正對,人臣懷顧望為子孫地者能為斯言哉?程元鳳謹飭而有餘而乏風節,尚為賈似道所諅。江萬里問學德望優於諸臣,不免為似道籠絡,晚年微露鋒,穎輒見擯斥。士大夫不幸與權奸同朝,自處難矣。似道督視江上之師,以國事付王龠、章鑒、陳宜中,蓋取其平時素與己者。龠、宜中於其既出,稍欲自異,及聞其敗,乘勢蹙之。既而,二人自為矛盾,氋宋事至此,危急存亡之秋也。當國者交歡戮力,猶懼不逮,所為若是,何望其能匡濟乎。似道誅,龠死,鑒遁,宜中走海島,宋亡。   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吉之吉水人也。體貌豐偉,美皙如玉,秀眉而長目,顧盼燁然。自為童子時,見學宮所祠鄉先生歐陽修、楊邦乂、胡銓像,皆諡「忠」,即欣然慕之。曰:「沒不俎豆其間,非夫也。」年二十舉進士,對策集英殿。時理宗在位久,政理浸怠,天祥以法天不息為對,其言萬餘,不為稿,一揮而成。帝親拔為第一。考官王應麟奏曰:「是卷古誼若高抬貴手,忠肝如鐵石,臣敢為得人賀。」尋丁父憂,歸。   開慶初,大元兵伐宋,宦官董宋臣說上遷都,人C敢議其非者。天祥時入為甯海軍節度判官,上書「乞斬宋臣,以一人心」。不報,即自免歸。後稍遷至刑部郎官。宋臣複入為都知,天祥又上書極言其罪,亦不報。出守瑞州,改江西提刑,遷尚書左司郎官,累為台臣論罷。除軍器監兼權直學士院。賈似道稱病,乞致仕,以要君,有詔不允。天祥當制,語皆諷似道。時內制相承皆呈稿,天祥不呈稿,似道不樂,使台臣張志立劾罷之。天祥既數斥,援錢若水例致仕,時年三十七。   鹹淳九年,起為湖南提刑,因見故相江萬里。萬里素奇天祥志節,語及國事,愀然曰:「吾老矣,觀天時人事當有變,吾閱人多矣,世道之責,其在君乎?君其勉之。」十年,改知贛州。   德祐初,江上報急,詔天下竍王。天祥捧詔涕泣,使陳繼周發郡中豪傑,並$ 權兵部侍郎,尋為真。   嘉定八年,疏奏:「願陛下深思顧諟之難,益懷兢業之念。勿謂帝德罔愆而怠於進修,勿以天災代有而應不以實。政綱雖舉,必求栒其所未至;德澤雖布,必思及其所未周。誓以今日遇災警懼之心,永為異時暇逸之戒。將見天心昭格,沛然之澤回應於不崇朝之間。」遷權刑部尚書,尋試戶部尚書兼權吏部尚書,遂為真,時暫兼權戶部尚書。十五年,特賜同進士出身,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   紹定元年,拜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尋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封毗陵郡公。以觀文殿大學士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端平元年,加少保、和國公,致仕,卒。   陳貴誼,字正甫,福州福清人。慶元五年進士,授瑞州觀察推官。丁內外艱,服除,調安遠軍節度掌書記,辟差四川制置司書寫機宜文字。中博學宏詞科,授江南東路安撫司機宜文字。遷太社令。改武學諭、國子錄,遷太學博士。   時議更楮幣法,貴誼轉對言:「人主令行禁止者,以同民之所好惡。楮券之令,乃使奸惡獲逞,道路咨怨,非所以祈天永命、固結人心。」因援熙寧新法為辭。又言:「明銳果敢之才,足以集事而失於剽輕;老成寬博之士,足以厚俗而失於循理。孰若舉之以眾,取之以公。」主更幣之法者,乃摘新法等語激怒時相,且謂「貴誼引類植党」,人為危之。   遷太常博士。以兄貴謙兼禮部郎官,引嫌,遷將作監丞兼魏奏惠憲王府小學教授。轉對,謂:「言路雖開,觸犯忌諱者指為好名,切劘時政者指為玩令。利害關於天下,是非公于人。一人言之未已,或至累十數人言之,則又指為朋黨。是非易位,忠佞不分。」史彌遠益不樂,遷秘書郎,出知江陰軍,提舉江西常平。召赴行在,未至,授禮部郎官。   屬金人大擾淮、蜀,貴誼言:「人才所以立國,今旁蹊曲徑,幸門四辟。言路所以通下情,今壬MF循默,囊括不言。民力已竭,而科斂之外,饋遺以謀進者未已。軍中恥言敗北,則陣亡者不恤;恥言棄潰,則逃竄者複招。」又言:「婉順巽從者,是災疢也,非愛我也,宜屏之外之;矯拂救正者,是藥石也,愛我也,宜用之聽之。」彌遠滋不樂,諷言者論罷,主管崇禧觀。   起知徽州,召授司封郎官兼翰林權直,兼玉牒所檢討。會有事明堂,首引包拯皇祐中乞因肆赦除聚斂掊克之敝,當察州縣府庫致羨之由。仿成周邦饗必及死王事者之子與漢置羽林孤兒,專取從軍死事之後,教以五兵。   理宗即位,以為宗正少卿兼侍講,兼權直學士院。尋遷起居舍人。寶慶初,詔舉賢能才識之士。貴誼乃言曰:「世以容嘿滯固為賢,以苛刻生事為能,以褊狹趣辦為才$ 於天下,而不必曲為之回護,凡人言之所不貸者,一朝赫然而盡去之,務使蠹根悉拔,孽種不留,如日月之更,如風雷之迅,則天下之謗,不改而自息矣。陛下何憚何疇而不為此哉!   又極言邊事,曲盡事情。   以直寶謨閣知婺州。遷秘書少監,拜司農卿,複為秘書陔少監,進太常少卿兼中書門下檢正諸房公事。遷起居舍人,升起居郎兼權刑部侍郎。臣僚論罷,以集英殿修撰提舉太平興國宮。起,再知婺州,辭免,復舊祠。   淳祐四年,召至闕,授權吏部侍郎兼權中書舍人。尋為吏部侍郎仍兼權中書舍人、兼侍讀。時暫兼權侍右侍郎,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權刑部尚書,尋為真。七年,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八年,拜參知政事。以監察禦史陳垓論罷,以資政殿學士知建甯府。寶祐元年,卒。   鄭采,不詳何郡人。初曆官為秘書省校書郎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遷著作佐郎兼權侍右郎官,升著作郎兼侍講。拜右正言,言:「丞相史嵩之以父憂去,遽欲起之,意甚厚也。奈何謗議未息,事關名教,有尼其行。」帝答曰:「卿言雖切事理,進退大臣豈易事也!」   擢殿中侍御史。疏言:「台諫以糾察官邪為職,國之紀綱系焉。比劉漢弼劾奏司農卿謝逵,陛下已行其言矣,未及兩月,忽複敘用,何其速也!漢弼雖亡,官不可廢。臣非為漢弼惜,為朝廷惜也。」又奏劾王瓚、龔基先、胡清獻,鐫秩罷祠,皆從之。三人者,不才台諫也。   遷侍御史。疏言:「比年以來,舊章寢廢。外而諸閫,不問勳勞之有無,而爵秩皆得以例遷;內而挤侍從,不問才業之憂劣,而職位皆可以例進。執政之歸休田裏者,與之貼職可也,而凡補外者,皆授之矣。故自公侯以至節度,有同序補,自書殿以至秘閣,錯立周行。名器之輕,莫此為甚。無功者受賞,則何以旌有功之士;有罪者假寵,則何以服無罪之人。矧事變無窮,而名器有限,使名器常重於上,則人心不敢輕視於下,非才而罔功者不得覬幸於其間,則負慷慨之氣、懷功名之願者,陛下始可得而鼓舞之矣。」遷左諫議大夫。   淳祐七年,拜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以監察禦史陳求魯論罷。淳祐九年五月,卒。采之居言路,嘗按工部侍郎曹豳、主管吏部架閣文字洪芹,則大傷公論雲。   應亻繇,字之道,慶元府昌國人。刻志於學。嘉定十六年,試南省第一,遂舉進士,為臨江軍教授。入為國子學錄兼莊文府教授。遷太學博士,又遷秘書郎,請蚤建太子。入對,帝問星變,亻繇請「修實德以答天戒」。帝問州縣貪風,亻繇曰:「貪黷由殉色而起。成湯制官刑,儆有位,首及于巫風淫風者,有以$ 部侍郎召。申明期赦敘改法,與廟堂爭可否,辨偽關獄,救八倉虧欠免死罪,平反天井巷殺人獄,全活者甚眾。兼給事中,封還隆國夫人從子黃進觀察使錄黃。帝怒,似道以禦書令委曲書行,楙迄不奉命。以寶章閣待制提舉太平興國宮。   德祐元年,拜吏部尚書,以老病辭,累詔不許,專官趣行甚峻。楙入見,首言「霅川之變,非其本心,置之死,過矣,不與立後,又過矣。巴陵帝王之胄,生不得正命,死不得血食,沉冤幽憤,鬱結四五十年之久,不為妖為劄於冥冥中者幾希。願陛下勿搖浮議,特發神斷,宗社幸甚」。於詔國史院討論典故以聞。明堂禮成,進端明殿學士、提領戶部財用,特與執政恩數。楙以國步方艱,非臣子貪榮之時,力辭恩數。與廟堂議事不合,以疾謁告。二年春,拜參知政事,為夏士林繳駁,拜疏出關,後六年卒。   家鉉翁,眉州人。以蔭補官。累官知常州,政譽翕然。遷浙東提點刑獄,入為大理少卿,直華文閣,以秘閣修撰充紹興府長史,遷樞密都丞旨,知建甯府兼福建轉運副使,權戶部侍郎兼知臨安府、浙西安撫使,遷戶部侍郎,權侍右侍郎,仍兼樞密都丞旨。賜進士出身,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   大元兵次近郊,丞相吳堅、賈余慶檄告天下守令以城降,鉉翁獨不署。元帥遣使至,欲加縛鉉翁曰:「中書省無縛執之理。」堅奉表祈請於大元,以鉉翁介之,禮成不得命,留館中。聞宋亡,旦夕哭泣不食飲者數月。大元以其節高欲尊官之,以示南服。鉉翁義不二君,辭無詭對。宋三宮北還,鉉翁再率故臣迎謁,伏地流涕,頓首謝奉使無狀,不能感動上衷,無以保存其國。見者莫不歎息。文天祥女弟坐兄故,系奚官,鉉翁傾橐中裝贖出之,以歸其兄璧。   鉉翁狀貌奇偉,身長七尺,被服儼雅。其學邃於《春秋》,自號則堂,改館河間,乃以《春秋》教授弟子,數為諸生談宋故事及宋興亡之故,或流涕太息。大元成宗皇帝即位,放還,賜號「處士」,錫齎金幣,皆辭不受。又數年以壽終。   李庭芝,字祥甫。其先汴人,十二世同居,號「義門李氏」,後徙隨之應山縣。金亡,襄、漢被兵,又徙隨。然特以武顯。   庭芝生時,有芝產屋棟,鄉人聚觀,以為生男祥也,遂以名之。少穎異,日能誦數千言,而智識恒出長老之上。王旻守隨,庭芝年十八,告其諸父曰:「王公貪而不恤下,下多怨之,隨必亂,請徙家德安以避。」諸父勉強從之,未浹旬,旻果為部曲挾之以叛,隨民死者甚眾。嘉熙末,江防甚急,庭芝得鄉舉不行,以策幹荊帥孟珙請自效。珙善相人,且夜夢車騎稱李尚書謁己,明日庭芝至。珙見其魁偉,顧諸子曰:「吾相人$ 悔,以回群心。蚤正典刑,以肅權綱。大明黜陟,以飭政體。」不納。未幾,賈貴妃入內,塤又言:「乞去君側之蠱媚,以正主德;從天下之公論,以新庶政。」彌遠召塤問之曰:「吾甥殆好名邪?」塤曰:「好名,孟子所不取也。夫求士於三代之上,惟恐其好名;求士於三代之下,惟恐其不好名耳。」力丐去,添差通判嘉興府。彌遠卒,召為樞密院編修官。入對,首言:「天下之安危在宰相。南渡以來,屢失機會。秦檜死,所任不過萬俟禼、沈該耳。侂胄死,所任史彌遠耳。此今日所當謹也。」次言:「內廷當嚴宦官之禁,外廷當嚴台諫之選。」於是洵益陰中之,監察禦史王定劾塤,出知常州,改衢州。   寇蔔日發漈坑,遵江山縣而東。塤獲諜者,即遣人致牛酒諭之曰:「汝不為良民而為劫盜,不事耒盶而弄甲兵,今享汝牛酒,冀汝改業,否則殺無赦。」於是自首者日以百數,獻器械者重酬之,遂以潰散。改提點都大坑冶,徙福建轉運判官。侍御史蔣峴常與論《中庸》,不合,又劾之。主管崇道觀。逾年,遷浙西提點刑獄。歲旱,盜起,捕斬之,盜懼徙去。安吉州俞垓與丞相李宗勉連姻,恃勢黷貨,塤親按臨之。弓手戴福以獲潘丙功為副尉,宗勉倚之為腹心,盜橫貪害,塤至,福聞風而去。貽書宗勉曰:「塤治福,所以報丞相也。傳間實走相,賢輔弼不宜有此。」宗勉答書曰:「福罪惡貫盈,非君不能治。宗勉雖不才,不敢庇奸凶。惟君留意。」及獲福豫章,眾皆欲殺之,塤曰:「若是則刑濫矣。」乃加墨徇於市,囚之圜土。以吏部侍郎召,及為國子司業,諸生咸相慶,以為得師。   未幾,兼玉牒檢討、國史編修、實錄修撰,乃辭兼史館。曆陳境土之蹙,民生之艱,國計之匱,「既無經理圖回之素,惟有感動轉移之策,必有為之本者,本者何?複此心之妙耳」。又言:「履泰安而逸樂者,有習安致危之理。因艱危而克懼者,有慮危圖安之機。明用舍以振紀綱,躬節儉以汰冗濫,屏奸妄以厲將士,抑貴近以寬糶,結鄉社以防竊發,黜增創以培根本。今任用混殽,薰蕕同器,遂使賢者恥與同群。」諫議大夫金淵見之,怒。塤乞補外,不許,又辭免和糴轉官賞,亦不許。知溫州,未上,以言罷。   塤家居,時自娛于泉石,四方學者踵至。輕財急義,明白洞達,一言之出,終身可複。忽臥疾,戒其子抽架上書占之,得《呂祖謙文集》,其《墓誌》曰:「祖謙生於丁巳歲,沒于辛醜歲。」塤曰:「異哉!我桑於慶元丁巳,今歲在辛醜,於是一甲矣。吾死矣夫!」   子蒙,年十八,上書萬言論國事。吳子良奇之,妻以女。為太府寺主簿。入對,極言賈似道為相時國政闕失,文$ 詩印紙而去。衢州鄭逢辰以繆舉,鹿卿以委使不當,相繼自劾,且共和其詩。禦史兼二人劾罷之。及知泉州,改贛州,皆辭。遷浙西提點刑獄、江淮都大坑冶,皆以病固辭,遂主管玉局觀。及召還,又辭,改直寶章閣知甯國府,提舉江東常平,又辭。   淳祐三年,以右司召,猶辭。丞相杜范遺書曰:「直道不容,使人擊節。君不出,豈以馮惟說故耶?惟郸說行將有命矣。」鹿卿乃出。擢太府少卿兼右司。入對,請定國本、正紀綱、立規模,「時事多艱,人心易搖,無獨力任重之臣,無守節伏義之士,願蚤決大計」。上嘉納之。兼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兼崇政殿說書。逾年,兼權吏部侍郎。時議使執政分阜兵財,鹿卿執議不可。以疾丐祠,遷右文殿修撰、知平江府兼發運副使。力丐祠,上諭丞相挽留之。召權兵部侍郎,固辭,上令丞相以書招之,鹿卿至,又極言君子小人,切於當世之務。兼國子祭酒,權禮部侍郎,兼同修國史,兼實錄院同修撰,兼侍講,兼權給事中。鹿卿言「瑣闥之職無所不當問,比年命下而給捨不得知,請復舊制」。從之。   上眷遇TR篤而忌者浸多,有撰偽疏托鹿卿以傳播,曆詆宰相至百執事,鹿卿初不知也,遂力辨上前,因乞去,上曰:「去,則中奸人之計矣。」令臨安府根,事連勢要,獄不及竟。遷禮部侍郎。累疏告老,授寶章閣待制、知甯國府,而引年之疏五上,不允,提舉鴻禧觀,遂致仕,進華文閣待制。卒,遺表聞,贈四官。   鹿卿居家孝友,喜怒不形,恩怨俱泯,宗族鄉黨,各得歡心。居官廉約清峻,豪發不妄取,一廬僅庇風雨。所著有《泉谷文集》、奏議、講義、《鹽楮議政稿》、《曆官對越集》,手編《漢唐文類》、《文苑菁華》,諡清正。   趙逢龍,字應甫,慶元之鄞人。刻苦自修,為學淹博純實。登嘉定十六年進士第。授國子正、太學博士,曆知興國、信、衢、衡、袁五州,提舉廣東、湖南、福建常平。每至官,有司例設供張,悉命撤去,日具蔬飯,坐公署,事至即面問決遣。為政務寬恕,撫諭惻怛,一以天理民彝為言,民是以不忍欺。居官自常奉外,一介不取。民賦有逋負,悉為代輸。尤究心荒政,以羨余為平糴本。遷將作監,拜宗正少卿兼侍講。凡道德性命之蘊,禮樂刑政之事,縷縷為上開陳。疏奏甚眾,稿悉焚棄。年八十有八終於家。   逢龍家居講道,四方從遊者皆為钜公名士。丞相葉夢鼎出判慶元,修弟子禮,常謂師門庳陋,欲市其鄰居充拓之。逢龍曰:「鄰里粗安,一旦驚擾,彼雖勉從,我能無愧於心!」逢龍寡嗜欲,不好名,揚曆日久,泊然不知富貴之味。或問何以裕後,逢龍笑曰:「吾憂子孫學行$ 者使齎牒自詣裏正,並鄰證來然後行,不實者往往自匿其牒,惟豪黠者有犯,則痛繩不少貨。淮民流入以萬計,振給撫恤,樹廬舍,括田使耕,拔其能者分治之。崇學校,明教化,行鄉飲酒禮。訪國初茅山書院故址,新之,以待遠方遊學之士。   通判慶元府,主管浙東鹽事。先是,諸場鹽百袋附五袋,名「五厘鹽」,未幾,提舉官以為正數,民困甚,子秀奏蠲之。辟幹辦行在諸司糧料院。衢州冠作,水冒城郭,朝廷擇守,屬子秀行。子秀謂捕賊之責,雖在有司,亦必習土俗之人,乃能翦其憑依,裁其奔突。乃立保伍,選用土豪,首旌常山縣令陳謙亨、寓士周還淳等捍禦之勞,且表於朝,乞加優賞,人心由是競勸。未幾,盜複起江山、玉山間,甫七日,而眾禽四十八人以來。終子秀之任,賊不復動,水潦所及,則為治橋樑,修堰閘,補城壁,浚水原,助葺民廬,振以錢米,招通鄰糴。奏蠲秋苗萬五千石有奇,盡代納其夏稅,並除公私一切之負;坍溪沙壅之田,請於朝,永蠲其稅,民用復蘇。   南渡後,孔子裔孫寓衢州,詔權以衢學奉祀,因循逾年,無專饗之廟。子秀撤廢佛寺,奏立家廟如闕裏。既成,行釋菜禮。以政最遷太常丞,以言罷。未幾,遷大宗正丞,遷金部郎官。金部舊責州裉以必不可辨之泛數,吏顛倒為奸欺。子秀日夜討論,給冊轉遞以均其輸,人人如債切身,不遣一字而輸足。郧將作監、淮東總領,辭。改知甯國府,辭。為左司兼右司,再兼金部。與丞相丁大全議不合,去國。差知吉州,尋鐫罷。   時嬖幸朱熠凡三劾子秀。開慶元年,為浙西提舉常平。先是,大全以私人為之,盡奪亭民鹽本錢,充獻羨之數;不足,則估籍虛攤。一路騷動,亭民多流亡。子秀還前政鹽本錢五十餘萬貫,奏省華亭茶鹽分司官,定衡量之非法多取者,於是流徙複業。徙浙西提點刑獄兼知常州。淮兵數百人浮寓貢院,給餉不時,死者相繼,子秀請於朝,創名忠衛軍,置砦以居,截撥上供贍之。盜劫吳大椿,前使者諱其事,誣大椿與兄子焴爭財,自劫其家,追毀大椿官,編置千裏外,徙黥其臧獲。子秀廉得實,乃悉平反之。尋以兼郡則行部非便,得請專臬事。擊貪舉廉,風采凜然,犴獄為清。   進大理少卿,直華文閣、浙東提點刑獄兼知婺州。婺多勢家,有田連阡陌而無賦稅者,子秀悉核其田,書諸牘,勢家以為厲己,嗾言者罷之。尋遷湖南轉運副使,以迎養非便辭,移浙西提點刑獄。子秀冒暑周行八郡三十九縣,獄為之清。安吉州有婦人蟑人殺其夫與二僕,郡守捐賞萬緡,逮系考掠十餘人,終莫得其實。子秀密訪之,乃婦人賂宗室子殺其夫,僕救之,並殺以滅口。一問即伏誅,$ 意;又因雍前知,謂雍於凡物聲氣之所感觸,輒以其動而推其變焉。於是摭世事之已然者,皆以雍言先之,雍蓋未必然也。   雍疾病,司馬光、張載、程顥、程頤晨夕候之,將終,共議喪葬事外庭,雍皆能聞眾人所言,召子伯溫謂曰:「諸君欲葬我近城地,當從先塋爾。」既葬,顥為銘墓,稱雍之道純一不雜,就其所至,可謂安且成矣。所著書曰《皇極經世》、《觀物內外篇》、《漁樵問對》,詩曰《伊川擊壤集》。   子伯溫,別有傳。 列傳第一百八十七道學二(程氏門人)   ○劉絢李籲謝良佐游酢張繹蘇昞尹焞楊時羅從彥李侗   劉絢字質夫,常山人。以蔭為壽安主簿、長子令,督公家逋賦,不假鞭撲而集。歲大旱,府遣吏視傷所,蠲財什二,絢力爭不得,封還其楬,請易之。富弼歎曰:「真縣令也。」元祐初,韓維薦其經明行修,為京兆府教授。王岩叟、朱光庭又薦為太學博士,卒于官。絢力學不倦,最明於《春秋》。程顥每為人言:「他人之學,敏則有矣,未易保也,若絢者,吾無疑焉。」   李籲字端伯,洛陽人。登進士第。元祐中為秘書省校書郎,卒。程頤謂其才器可以大受,及亡也,祭之以文曰:「自予兄弟倡明道學,能使學者視仿而信從者,籲與劉絢有焉。」   謝良佐字顯道,壽春上蔡人。與游酢、呂大臨、楊時在程門,號「四先生」。登進士第。建中靖國初,官京師,召對,忤旨去。監西京竹木場,坐口語系詔獄,廢為民。良佐記問該贍,對人稱引前史,至不差一字。事有未徹,則顙有泚。與程頤別一年,複來見,問其所進,曰:「但去得一'矜'字爾。」頤喜,謂朱光庭曰:「是子力學,切問而近思者也。」所著《論語說》行於世。   遊酢字定夫,建州建陽人。與兄醇以文行知名,所交皆天下士。程頤見之京師,謂其資可以進道。程顥興扶溝學,招使肄業,盡棄其學而學焉。第進士,調蕭山尉。近臣薦其賢,召為太學錄。遷博士,以奉親不便,求知河清縣。範純仁守潁昌府,辟府教授。純仁入相,複為博士。簽書齊州、泉州判官。晚得監察禦史,曆知漢陽軍、和舒濠三州而卒。   張繹字思叔,河南壽安人。家甚微,年長未知學,傭力於市,出聞邑官傳呼聲,心慕之,問人曰:「何以得此?」人曰:「此讀書所致爾。」即發憤力學,遂以文名。預鄉里計偕,謂科舉習不足為,嘗遊僧舍,見僧道楷,將祝發從之。時周行己官河南,警之曰:「何為舍聖人之學而學佛?異日程先生歸,可師也。」會程頤還自涪,乃往受業,頤賞其穎悟。讀《孟子》「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慨然若有得。未及仕而卒。頤嘗茕言「吾晚得二士$ 中,夜有盜者抉門將入,昭素覺之,即自門中潛擲椽於外,盜者慚而去,由是裏中無盜。家有一驢,人多來假,將出,先問僮奴曰:「外無假驢者乎?」對雲「無」,然後出。其為純質若此。   子仁著,亦有隱德。   孔維,字為則,開封雍丘人。乾德四年《九經》及第,解褐東明、鄢陵二主簿。開寶中,禮部再奏為考試官,調滁州軍事推官。太宗即位,擢授太子疤左贊善大夫、知河南縣,通判滑、梓二州。太平興國中,就拜國子《周易》博士,代還,遷《禮記》博士。七年,使高麗,王治問禮於維,維對以君父臣子之道,升降等威之序,治悅,稱之曰:「今日複見中國之夫子也。」九年,判國學事。雍熙初,遷主客員外郎。三年,擢為國子司業,賜金紫。   會將有事于籍田,維起《周禮》至於《唐書》,凡沿革制度並錄之以獻,觀者稱其博。又上書請禁原蠶以利國馬。直史館樂史駁之曰:   《管子》雲:「倉稟實,知禮節;衣食足,知辱。」是以古先哲王厚農桑之業,以其為衣食之原耳。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饑者;一婦不蠶,天下有受其寒者。故天子親耕,後妃親蠶,屈身以化下者,邦國之重務也。《吳都賦》曰:「國賦再熟之稻,鄉貢八蠶之綿。」則蠶之有原,其來舊矣。今孔維請禁原蠶以利國馬,徒引前經物類同氣之文,不究時事確實之理。夫所市國馬來自外方,涉遠馳驅,虧其秣飼,失於善視,遂至玄黃,致斃之由,鮮不以此。今乃欲禁其蠶事,甚無謂也。唐朝畜馬,具存監牧之制,詳觀本書,亦無禁蠶之文。況近降明詔,來年春有事于籍田,是則勸農之典方行,而禁蠶之制又下,事相違戾,恐非所長。   臣嘗曆職州縣,粗知利病,編民之內,貧窶者多,春蠶所成,止充賦調之備,晚蠶薄利,始及卒歲之資。今若禁其後圖,必有因緣為弊,滋彰撓亂,民豈皇寧。渙汗絲綸,所宜重慎。   上覽之,遂寢晚蠶之禁坻維複抗疏曰:   按《周禮·夏官·司馬》職禁原蠶者,為傷馬也。原,再也。天文,辰為馬。《蠶書》,蠶為龍精,月直大火,則浴其種。是蠶與馬同氣,物莫能兩大,故禁再蠶以益馬也。又郭璞雲:「重蠶為原,今晚蠶也。」臣少親耕桑之務,長曆州縣之職,物之利害,盡知之矣。蚩蚩之氓知其利而不知其害,故有早蠶之後,重養晚蠶之繭,出絲甚少,再采之葉來歲不茂,豈止傷及于馬,而桑亦損矣。臣自縣曆官,路見坰野之地官馬多死,若非明援典據,助其畜牧,安敢妄有舉陳哉。   按《本草》注:「以僵蠶塗馬齒,則不能食草。」物類相感如此。《月令》仲春祭馬祖,季春享先蠶,皆謂天駟房星也,為馬祈福,謂之馬祖,為蠶$ 取其穀帛,減價以折納,見錢以貴糴,官府多,兵役無虞,用兵豐財,可濟大事。   太原克復以來,於今七載,兵甲甚利,士卒甚雄,夜寢晨興,寒裘饑粟。若以促裝之賜,發軍而用之,恩賞之貲,成功而賚之,可以齊心平敵,恢拓舊境。   幽州平土而負敵,為勢必擇四人,分之方面,以剛斷勇毅者主之,選和平恭慎者一人部之。幽州之北,皆是山谷,通人馬者不過十處,領將士者亦擇十人,同行則共議兵機,分出則各司軍事,寇來則同戰以驅逐,寇歸則畫疆以扞蔽。苟塞斷山路,余寇在燕與大軍相持,則縠遷延其時以度春夏,寇不能熱,有退無前。使士之剛勇才力者各為一將,多則分部扞敵攻城另,兩盡其力。定其軍名,實其軍數。我寡彼多則力不勝,我實彼虛則勝有餘。力均則較其地形,地均則爭其謀略,分明勇怯,各致其用。   以茶鹽香藥之價十分減二,從新者先賣于邊城要路、軍馬屯所。以芻粟錢帛之價十分增二,納貨以出券者詣本場以交貨,得貨者緣逐路以納稅。出往來四方之饒,為兩地費用之耗,自然商得其利,則買之於人,人得其資,則勤之於穡。故必民效兼倍之力,國貯九年之積,科撥不假于度支,轉般何勞於漕挽。芻粟之給,攻具之用,委輸發運,以為後繼。   今將用二十萬之眾,役三十州之民,願陛下明降日月之信,先示雨露之澤。民知信賞則悅而忘死,士得仰給則死而力戰。如此則逆壘不足下,猾寇不足殄也。   起為左補闕,複直史館。遷修撰,預修國史,以尚書戶部員外郎知制誥,遷司封員外郎。   有傭書人翟穎者,旦嘗與之善,因為改姓名馬周,以為唐馬周複出,上書詆時政,且自薦可為大臣。又舉材任輔者十人,其辭頗壯。當時皆謂旦所為。馬周坐流海島,旦亦貶坊州團練副使。坐擅離所部謁宋白於鄜州,既被劾,特釋之。徙絳州。稍復工部員外郎、直集賢院,遷本曹郎中、知制誥、史館修撰。   素善中官王繼恩,為繼恩草制辭過美。繼恩敗,真宗聞而惡之,貶安遠軍行軍司馬,又削籍流潯州。咸平初,移通州團練副使,徙徐州,以祠部員外郎分司西京,又為保信軍節度副使。久之,以司封員外郎通判襄州。封泰山,改祠部郎中,服母喪,既除,乃言父卒時嘗詔奪哀從事,請追行服三年。已而失明,以秘書省少監致仕,居襄州。再遷秘書監,卒。   旦喜讀書,既喪明,猶令人誦經史,隱幾聽之不少輟。著《漢春秋》、《五代史略》、《將帥要略》、《演聖通論》、《唐乘》、《家傳》三百餘卷。斫大硯,方五六尺,刻而瘞之,曰「胡旦修《漢春秋》硯。」晚尤黷貨,干擾州縣,持吏短長,為時論所薄。既死,子孫貧$ 田至七萬餘畝。   徙知饒州,先夢持六刀,覺曰:「三刀為益,今倍之,其饒乎?」已而果然。是時秦檜當國,諫官多檜門下,爭彈劾以媚檜。興祖坐嘗作故龍圖閣學士程瑀《論語解序》,語涉怨望,編管昭州,卒,年六十有六。明年,詔複其官,直敷文閣。   興祖好古博學,自少至老,未嘗一日去書。著《老莊本旨》、《周易通義》、《系辭要旨》、《古文孝經序贊》、《離騷楚詞考異》行於世。   高閌,字抑崇,明州鄞縣。紹興元年,以上舍選賜進士第。執政薦之,召為秘書省正字。時將賜新進士《儒行》、《中庸》篇,閌奏《儒行》詞說不醇,請止賜《中庸》,庶幾學者得知聖學淵源,而不惑於他說,從之。   權禮部員外郎兼史館校勘。面對,言:「《春秋》之法,莫大于正名。今樞密院號本兵柄,而諸路軍馬盡屬都督,是朝廷兵柄自分為二。又週六卿,其大事則從其長,小事官屬猶得專達。今一切拘以文法,雖利害灼然可見,官長且不敢自決,必請於朝,故廟堂之事益繁,而省曹官屬乃與胥吏無異。又政事之行,給、捨得繳駁,台諫得論列,若給、舍以為然,台諫以為不然,則不容不改。祖宗時有繳駁台諫章疏不以為嫌者,恐其得於風聞,致朝廷之有過舉。然此風不見久矣,臣恐朝廷之權反在台諫。且祖宗時,監察禦史許言事,靖康中嘗行之。今則名為台官,實言責,此皆名之未正也。」   尋遷著作佐郎,以言者論罷,主管崇道觀。召為國子司業。時興太學,閌奏宜先經術,帝曰:「士習詩賦已久,遽能使之通經乎?」閌曰:「先王設太學,惟講經術而已。國初猶循唐制用詩賦,神宗始以經術造士,遂罷詩賦,又慮不足以盡人才,乃設詞學一科。今宜以經義為主,而加詩賦。」帝然之。閌於是條具以聞。其法以《六經》、《語》、《孟》義為一場,詩賦次之,子史論又次之,時務策又次之。太學課試及郡國科舉,盡以此為法,且立郡國士補國學監生之制。中興已後學制,多閌所建明。   閌又言建學之始,宜得老成以誘掖後進。乃薦全州文學師維藩,詔除國子錄。維藩,眉山人,精《春秋》學,林栗其高第也,故首薦之。新學成,閌奏補試踸六千人,且乞臨雍,繼率諸生上表以請。於是帝幸太學,秦熺執經,閌講《易·泰卦》,賜三品服。胡寅聞之,以書責閌曰:「閣下為師儒之首,不能建大論,明天人之理,乃阿諛柄臣,希合風旨,求舉太平之典,欺天罔人孰甚焉!平生志行掃地矣。」   閌少宗程頤學。宣和末,楊時為祭酒,閌為諸生。胡安國至京師,訪士于時,以閌為首稱,由是知名。閌除禮部侍郎,帝因問閌張九成安否,明日,複以問秦$ 宗未葬,翰林學士洪邁不俟集議,配饗獨以呂頤浩等姓名上。萬里上疏詆之,力言張浚當預,且謂邁無異指鹿為馬。孝宗覽疏不悅,曰:「萬里以朕為何如主!」由是以直秘閣出知筠州。   光宗即位,召為秘書監。入對,言:「天下有無形之禍,僭非權臣而僭於權臣,擾非盜賊而擾于盜賊,其惟朋黨之論乎!蓋欲激人主之怒莫如朋黨,空天下人才莫如朋姺。黨論一興,其端發于士大夫,其禍及於天下。前事已然,願陛下建皇極於聖心,公聽並觀,壞植散群,曰君子從而用之,曰小人從而廢之,皆勿問其某黨某黨也。」又論:「古之帝王,固有以知一己攬其權,不知臣下竊其權。大臣竊之則權在大臣,大將竊之則權在大將,外戚竊之則權在外戚,近習竊之則權在近習。竊權之最難防者,其惟近習乎!非敢公竊也,私竊之也。始於私竊,其終必至於公竊而後已。可不懼哉!」   紹熙元年,借煥章閣學士為接伴金國賀正旦使兼實錄院檢討官。會《孝宗日曆》成,參知政事王藺以故事俾萬里序之,而宰臣屬之禮部郎官傅伯壽。萬里以失職力丐去,帝宣諭勉留。會進《孝宗聖政》,萬里當奉進,孝宗猶不悅,遂出為江東轉運副使,權總領淮西、江東軍馬錢糧。朝議欲行鐵錢于江南諸郡,萬里疏其不便,不奉詔,忤宰相意,改知贛州,不赴,乞祠,除秘閣修撰,提舉萬壽宮,自是不復出矣。   甯宗嗣位,召赴行在,辭。升煥章閣待制、提舉興國宮。引年乞休致,進寶文閣待制致仕。嘉泰三年,詔進寶謨閣直學士,給賜衣帶。開禧元年召,複辭。明年,升寶謨閣學士,卒,年八十三,贈光祿大夫。   萬里為人剛而褊。孝宗始愛其才,以問周必大,必大無善語,由此不媃用。韓侂胄用事,欲網羅四方知名士相羽翼,嘗築南園,屬萬里為之記,許以掖垣。萬里曰:「官可棄,記不可作也。」侂胄恚,改命他人。臥家十五年,皆其柄國之日也。侂胄專僭日益甚,萬里憂憤,怏怏成疾。家人知其憂國也,凡邸吏之報時政者皆不以告。忽族子自外至,遽言侂胄用兵事。萬里慟哭失聲,亟呼紙書曰:「韓侂胄奸臣,專權無上,動兵殘民,謀危社稷,吾頭顱如許,報國無路,惟有孤憤!」又書十四言別妻子,筆落而逝。  珂 萬里精於詩,嘗著《易傳》行於世。光宗嘗為書「誠齋」二字,學者稱誠齋先生,賜諡文節。子長孺。 列傳第一百九十三儒林四   ○劉子翬呂祖謙蔡元定子沉陸九齡兄九韶陸九淵薛季宣陳傅良葉適戴溪蔡幼學楊泰之   劉子翬,字彥沖,贈太師韐之仲子。以父任授承務郎,辟真定府幕屬。韐死靖康之難,子翬痛憤,幾無以為生,墓三年。服除,通判興化軍。寇楊勍$ 進,採取精詳,有益治道,故以寵之,可即命詞。」爓不得已草制。尋主管沖祐觀。明年,除著作郎兼國史院編修官。卒,年四十五。諡曰成。   祖謙學以關、洛為宗,而旁稽載籍,不見涯涘。心平氣和,不立崖異,一時英偉卓犖之士皆歸心焉。少卞急,一日,誦孔子言:「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忽覺平時忿懥渙然冰釋。朱熹嘗言:「學如伯恭,方是能變化氣質。」其所講畫,將以開物成務,既臥病,而任重道遠之意不衰。居家之政,皆可為後世法。修《讀詩記》、《大事記》,皆未成書。考定《古周易》、《書說》、《閫範》、《官箴》、《辨志錄》、《歐陽公本末》,皆行於世。晚年會友之地曰麗澤書院,在金華城中,既歿。郡人即而祠之。子延年。   蔡元定,字闽通,建州建陽人。生而穎悟,八歲能詩,日記數千言。父發,博覽群書,號牧堂老人,以程氏《語錄》、邵氏《經世》、張氏《正蒙》授元定,曰:「此孔、孟正脈也。」元定深涵其義。既長,辨析益精。登西山絕頂,忍饑啖薺讀書。   聞朱熹名,往師之。熹扣其學,昄大驚曰:「此吾老友也,不當在弟子列。」遂與對榻講論諸經奧義,每至夜分。四方來學者,熹必俾先從元定質正焉。太常少卿尤袤、逺書少監楊萬里聯疏薦於朝,召之,堅以疾辭。築室西山,將為終焉之計。   時韓侂胄擅政,設偽學之禁,以空善類。台諫承風,專肆排擊,然猶未敢誦言攻朱熹。至沈繼祖、劉三傑為言官,始連疏詆熹,並及元定。元定簡學者劉礪曰:「化性起偽,烏得無罪!」未幾,果謫道州。州縣捕元定甚急,元定聞命,不辭家即就道。熹與從遊者數百人餞別蕭寺中,坐客興歎,有泣下者。熹微視元定,不異平時,因喟然曰:「友朋相愛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謂兩得矣。」元定賦詩曰:「執手笑相別,無為兒女悲。」眾謂宜緩行,元定曰:「獲罪於天,天可逃乎?」杖屨同其子沉行三千里,腳為流血,無幾微見言面。   至舂陵,遠近來學者日眾,州士子莫不趨席下以聽講說。有名士挾才簡傲、非笑前修者,亦心服謁拜,執弟子禮甚恭。人為之語曰:「初不敬,今納命。」愛元定者謂宜謝生徒,元定曰:「彼以學來,何忍拒之?若有禍患,亦非閉門塞竇所能避也。」貽書訓諸子曰:「獨行不愧影,獨寢不愧衾,勿以吾得罪故遂懈。」一日,謂沉曰:「可謝客,吾欲安靜,以還造化舊物。」閱三日卒。侂胄既誅,贈迪功郎,賜諡文節。   元定於書無所不讀,於事無所不究。義理洞見大原,下至圖書、禮樂、制度,無不精妙。古書奇辭奧義,人所不能曉者,一過目輒解。熹嘗曰:「人讀易書難,季通讀難書易。$ 當經綸,小者可為儀刑。功名之士,大者可使臨政,小者可使立事。至於專謀富貴利達而已者下也。二曰正名實。今百有司職守不明,非曠其官,則失之侵逼。願詔史官考究設官之本意,各指其合主何事,制旨親定,載之命書,依開寶中差諸州通判故事,使人人曉然知之而行賞罰焉。三曰使材能。謂軍旅必武臣嶊錢谷必能吏,必臨之以忠旯信不欺之士鄪,使兩人者皆得以效其所長。四曰聽換授。謂文武之官不可用違其才,然不當許之自列,宜令文武臣四品以上,各以性行材略及文武藝,每歲互舉堪充左右選者一人,於合入資格外,稍與優獎。」   改太常寺主簿。丁內艱,服除,通判鄂州。鄂大軍所駐,兵籍多偽,清之白郡及諸司,請自通判廳始,俾偽者以實自言而正之。州有民妻張以節死,嘉祐中,詔封旌德縣君,表其墓曰「烈女」,中更兵火,至是無知其墓者,清之與郡守羅願訪而祠之。鄂俗計利而尚鬼,家貧子壯則出贅,習為當然,而尤謹奉大洪山之祠,病者不藥而聽于巫,死則不葬而畀諸火,清之皆諭止之。   差權發遣常州,改衡州。衡自建炎軍興,有所請大軍月樁過湖錢者,歲送漕司,無慮七八萬緡,以四邑所入曲引錢及郡計畸零苗米折納充之。舊法,民有吉凶聚會,許買引為酒麴,謂之曲引錢,其後直以等第敷納。衡有五邑,獨敷其四。取民之辭不正,良民遍受其害,而黠民往往侮易其上,乃並與常賦不輸。雖得曲引錢四五萬緡,而常賦之失,不啻數萬緡矣。清之請於朝,願與總領所酌損補移,漸圖蠲減。不報。遂戒諸邑:董常賦,緩雜征,閣舊逋,戒預折,新簿籍,謹推收,督勾銷,明逋負,防帶鈔,治頑梗,柅吏奸,擾戶長,費用有節,滲漏有防,稽考有政,補置有漸。   先是,郡飾廚傳以事常平、刑獄二使者,月一會集,互致折饋。清之歎曰:「此何時也?與其取諸民,孰若裁諸公。吾之所以事上官者,惟究心於所職,無負於吾民足矣。豈以酒食貨財為勤哉?」清之自常祿外,悉歸之公帑,以佐經用。至之日,兵無糧,官無奉,上供送使無可備。已而郡計漸裕。民力稍蘇。或有報白,手自書之,吏不與焉。   嘗作《諭民書》一編,首言畏天積善,勤力務本,農工商賈莫不有勸,教以事親睦族,教子祀先,謹身節用,利物濟人,婚姻以時,喪葬以禮。詞意質直,簡而易從。邦人家有其書,非理之訟日為衰息。   念士風未振,每因月講,複具酒肴以燕諸生,相與輸情論學,設為疑問,以觀其所向,然後從容示以先後本末之序。來者日眾,則增築臨蒸精舍居之。其所講,先正經,次訓詁音釋,次疏先儒議論,次述今所繹之說,然後各指其所宜用,$ ?」時直言者多迕權臣意,故應麟及之。遷著作佐郎。   度宗即位,攝禮部郎官,草百官表。舊制,請聽政,四表已上。一夕入臨,宰臣諭旨增撰三表,應麟操筆立就。丞相總護還,辭位表三道,使者立以俟,應麟從容授之。丞相驚服,即授兼禮部郎官、兼直學士院。   馬廷鸞知貢舉,詔應麟兼權直,俄兼崇政殿說書。遷著作郎,守軍器少監。經筵值人日雪,帝問有何故事,應麟以唐李嶠、李乂等應制詩對。因奏:「春雪過多,民生饑寒,方寸仁愛,宜謹感召。」遷將作監。   帝視朝,謂應麟曰:「為學要灼見古人之心。」應麟對曰「嚴恭寅畏,不敢怠皇,克勤克儉,無自縱逸,強以馭下,制事以斷,此古人之心。然操舍易忽於眇綿,兢業每忘于遊衍。」帝嘉納之。既而轉對,言:「人君防未萌之欲,存不已之誠。」擢兼侍立修注官,升權直學士院,遷秘書少監兼侍講。上疏論市舶,不報。   會賈似道拜平章事,葉夢鼎、江萬鏝各求去,似道亦求去。應麟奏,孝宗朝闕相者亦逾年,帝亟取以諭之。似道聞應麟言,大惡之,語包恢曰:「我去朝士若王伯厚者多矣,但此人素著文學名,不欲使天下謂我棄士。彼盍思少自貶!」恢以告,應麟笑曰:「迕相之秇患小,負君之罪大。」遷起居舍人,兼權中書舍人。冬雷,應麟言:「十月之雷,惟東漢數見。命令不專,奸UB並進,卑逾尊,外陵內之象。當清天君,謹天命,體天德,以回天心。守成必法祖宗,禦治必總威福。」似道聞之,斥逐之意決矣。   應麟牒閣門直前奏對,謂用人莫先察君子小人。方袖疏待班,台臣亟疏駁之,由是二史直前之制遂廢以秘閣修撰主管崇禧觀。   久之,起知徽州。其父捴嘗守是郡,父老皆曰:'此清白太守子也。」摧豪右,省租賦,民大悅。   召為秘書監,權中書舍人,力辭,不許。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兼侍講。遷起居郎兼權吏部侍郎,指陳成敗逆順之說,且曰:「國家所恃者大江,襄、樊其喉舌,議不容緩。朝廷方從容如常時,事幾一失,豈能自安?」朝臣無以邊事言者,帝不懌。似道複謀斥逐,適應麟以母憂去。   及似道潰師江上,授中書舍人兼直學士院,即引疏陳十事,急征討、明政刑、厲廉恥、通下情、求將材、練軍實、備糧餉、舉實材、擇牧守、防海道,其目也。且言:「圖大患者必略細故,求實效者必去虛文。」因請集諸路勤王之師,有能率先而至者,宜厚賞以作勇敢之氣,並力進戰,惟能戰,斯可守。進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兼侍讀,遷禮部侍郎兼中書舍人。日食,應麟詔論答天戒五事,陳備禦十策,皆不及用。   尋轉尚書兼給事中。左丞相留夢$ 岩散遣其家人,而以一身歸行密,授以湖州別駕,不遣。一日,行密大會,失居岩,亟使人掩其家,無一人在者。其後有人於嵩山見空石室,詢其旁,或雲有道人王居岩居此,去而莫知其所終。子孫仕無顯者,至逢,博學能屬文,尤長於講說。   少舉進士不中,去,教授蘇州,學者嘗數百人。晚始登第,補南雄州軍事判官,歸為國子監直講兼隴西郡王宅教授,李瑋從學,事之甚謹。岐國公主既降,瑋為逢求遷官,且有命,逢辭不受。久之,乙太常博士通判徐州,卒。逢為人樂易,篤于朋友,與胡瑗最善。喜著書,有《易傳》十卷、《乾德指說》一卷、《複書》七卷。妻陳氏亦有賢行,無子。   孫唐卿,字元,青州人。少有學行,年十七,以書謁韓琦,琦甚器之。與黃庠、楊寘自景祐以來俱以進士為舉首,有名一時。唐卿初中第,通判陝州,於吏事若素習。民有母再適人而死,及葬其父,恨母之不得祔,乃盜母之喪而同葬之。有司論以法,唐卿時府事,乃曰:「是知有孝而不知有法爾。」乃釋之以聞。未幾,丁父憂,毀瘠嘔血而卒。詔賻其家。   黃庠字長善,洪州分寧人。博學強記,超敏過人。初至京師,就舉國子監、開封府、禮部,皆為第一。比引試崇政殿,以疾不得入,天子遣內侍即邸舍撫問,賜以藥劑。是時庠名聲動京師,所作程文,傳誦天下,聞於外夷,近世布衣罕比也。歸江南五年,以病卒。   楊寘字審賢,察之弟。少有雋才,慶曆二年舉進士京師,試國子監、禮部皆第一。既試崇政殿,帝臨軒啟封,見名,喜動於色,謂輔臣曰:「楊寘也。」遂擢第一,公卿相賀為得人。授將作監丞、通判穎州。未至官,持母喪,病羸卒,特詔賻恤其家。先是,其友夢寘作龍首山人,寘自謂:「龍首,我四冠多士;山人,無祿位之稱。我其終是乎!」已而果然。  唐庚,字子西,眉州丹棱人也。善屬文,舉進士,稍為宗子博士,張商英薦其才,除提舉京畿常平。商英罷相,庚亦坐貶,安置惠州。會赦,複官承議郎,提舉上清太平宮。歸蜀,道病卒。年五十一。庚為文精密,通於世務,作《名治》、《察言》、《閔俗》、《存舊》、《內前行》諸篇,時人稱之。有文集二十卷。子文若,自有傳。   庚兄弟五人,長兄瞻,字望之,後改名伯虎,字長孺。治《易》、《春秋》,皆有家法。元祐三年,其父游瀘南,伯虎兄弟居母喪於丹山,伯虎夜半蹴庚曰:「吾夢收父書,發之,得'亟來'二字,吾父得無他乎?吾心動矣。汝奉母奠朝夕,吾趨瀘南。」庚未及應,伯虎奮曰:「吾決矣!」起裹糧,黎明走洪川僦舟,遇江漲,聲搖數十裏,客舟皆艤岸不敢動,伯虎彷徨堤上$ 齊兵宵遁。   八年,除江東安撫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行宮滩留守。又奏防江措畫八事:一、申飭邊備,二、分佈地分,三、把截要害,四、約束舟船,五、團結鄉社,六、明審斥堠,七、措置積聚,八、責官吏死守。又言建康、太平、池州緊要隘口、江北可濟渡去處共一十九處,願枋集民兵,把截要害,命諸將審度敵形,並力進討。   金都元帥宗弼犯含山縣,進逼曆陽,張俊諸軍遷延未發,夢得見俊,請速出軍,曰:「敵已過含山縣,萬一金人得和州,長江不可保矣。」俊趣諸軍進發,聲勢大振,金兵退屯昭關。明年,金複入寇,遂至柘皋,夢得團結沿江民兵數萬,分據江津,遣子模將千人守馬家渡,金兵不得渡而去。   初,建康屯兵歲費錢八百萬緡,米八十萬斛,榷貨務所入不足以支。至是,禁旅與諸道兵鹹集,夢得兼總四路漕計以給饋餉,軍用不乏,故諸將得悉力以戰。詔加觀文殿學士,移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   海寇朱明猖獗,詔夢得挾御前將士便道之鎮,或招或捕,或誘之相戕,遂平寇五十餘群。然頗與監司異議,上章請老,特遷一官,提舉臨安府洞霄宮。尋拜崇信軍節度使致仕。十八年,卒湖州,贈檢校少保。   程俱,字致道,衢州開化人。以外祖尚書左丞鄧潤甫恩,補蘇州吳江主簿,監舒州太湖茶場,坐上書論事罷歸。起知泗州臨淮縣,累遷將作監丞。近臣以詵述薦,遷著作佐郎。宣和二年,進頌,賜上舍出身,除禮部郎,以病告老,不俟報而歸。   建炎中,為太常少卿、知秀州。會車駕臨幸,賜對。俱言:「陛下德日新,政日舉,賞罰施置,仰當天意,俯合人心,則趙氏安而社稷固;不然,則宗社危而天下亂,其間蓋不容發。」高宗嘉納之。金兵南渡,據臨安,遣兵破崇德、海鹽,馳檄諭降。俱率官屬棄城保華亭,留兵馬都監守城。朝廷命俱部金帛赴行在,既至,以病乞歸。   紹興初,始置秘書省,召俱為少監。奏修日曆,秘書長貳得預修纂,自俱始。時庶事草創,百司文書例從省記,俱摭三館舊聞,比次為書,名曰《麟台故事》上之。擢中書舍人兼侍講。俱論:「國家之患,在於論事者不敢盡情,當事者不敢任責,言有用否,事有成敗,理固不齊。今言不合則見排於當時,事不諧則追咎於始議。故雖有智如陳平,不敢請以行間;勇如相如,不敢全璧以抗秦;通財如劉晏,不敢言理財以贍軍食。使人人不敢當事,不敢盡謀,則艱危之時,誰與圖回而恢復乎?」   武功大夫蘇易轉橫行,俱論:「祖宗之法,文臣自將作監主簿至尚書左僕射,武臣自三班奉職至節度使,此以次遷轉之官也。武臣自閣門副使至內客省使為橫行,不系磨$ 迪下令,有匿金銀者死,許人告。重曰:「如此,則子得以告父,弟得以告兄,奴婢得以告主矣,豈初政所宜?」即與禦史抗論,乃止。又累疏乞斬蔡京父子以謝天下。尋遷中書舍人,詞命多所繳奏。又言:「近世不次用人,其間致身宰輔,有未嘗一日出國門者。乞先補外,以為之倡。」上開納,而宰相執奏以為不可。明日,台諫皆得罪,重落職知同州。   金人已陷晉、絳,將及同。重度不能守,乃開門縱州人使出,自以殘兵數百守城,以示必死。金人疑有備,不復渡河而返。降詔獎諭,擢天章閣待制。先是,陝西宣撫使范致虛提五路兵勤王,至陝州。重遺致虛書,言:「中都倚秦兵為爪牙,諸夏恃京師為根本。今京城圍久,人無鬥志,若五路之師逡巡未進,則所以為爪牙者不足恃,而根本搖矣。然潰卒為梗,關中公私之積已盡;又聞西夏侵掠鄜延,為腹背患。今莫若移檄蜀帥及川峽四路,共資關中守禦之備,合秦、蜀以衛王室。」致虛銳於出師,由澠池屯千秋鎮,為金將所敗,軍皆潰,退保潼關,而五路之力益耗矣。重募人間道走京城歸報。二帝既北行,重即移檄川、秦十路帥臣,各備禮物往軍前迎奉。   未幾,高宗即位,重上疏論今急務有四,大患有五。所謂急務者,以車駕西幸為先,次則建藩鎮、封宗子,通夏國之好,繼青唐之後,使相犄角以緩敵勢。所謂大患者,法令滋彰,朝綱委靡,軍政敗壞,國用竭,民心離。欲救此者,宜守祖宗成憲,登用忠直,大正賞刑,誠今日之急務。   長安謀帥,劉岑自河東使還,上亦詢可守關中者,岑以重對,乃以天章閣直學士知京兆府,尋兼京兆府路經略制置使。   重前在同州,凡三疏上大元帥府,乞早臨關中以符眾望。且畫三策:一謂鎮撫關中以固根本,然後營屯于漢中,開國於西蜀,此為策之上;若駐節南陽,控楚、吳、越、齊、趙、魏之師,以臨秦、晉之墟,視敵強弱為進退,選宗親賢明者開府於關中,此為策之次;儻因都城,再治城池汴、洛之境,據成皋、崤函之險,悉嚴防守,此策之下;若引兵南度,則國勢微弱,人心離散,此最無策。暨至永興,又六上疏,皆以車駕幸關中為請。並條奏關中防河事宜,大意謂:虢、陝殘破,解州、河中已陷,同、華州沿河與金人對壘,邊面亙繛百餘裏。本路無可戰之兵,乞增以五路兵馬十萬以上,委漕臣儲偫以守關中。   章凡七八上,朝廷未有所處。重複上疏曰:「關中百二之勢,控制陝西六路,捍蔽川峽四路。今蒲、解失咍,與敵為鄰,關中固,則可保秦、蜀十路無虞。緣逐路帥守、監司各有占護,不相通融。昨范致虛會合勤王之師,非不竭力,而將帥各自為謀,不聽$   侂胄誅,放還,複入學登第,為殿前司官屬,郁不得志。謀去丞相史彌遠,事覺,下臨安獄。獄具,坐議大臣當死。甯宗知嶽名,欲生之,彌遠曰:「是欲殺臣者。」竟杖死東市。   鄧若水,字平仲,隆州井研人。博通經史,為文章有氣骨。吳曦叛,州縣莫敢抗,若水方為布衣,憤甚,將殺縣令,起兵討之。夜刲雞盟其僕曰:「我明日謁知縣,汝密懷刃以從,我顧汝,即殺之。」僕佯許諾,至期三顧不發。歸責其僕以背盟,僕曰:「平人尚不可殺,況知縣乎?此何等事,而使我為之。」若水乃仗劍徒步如武興,欲手刃曦,中道聞曦死,乃還。人皆笑其狂,而壯其志。   登嘉定十三年進士第。時史彌遠柄國久,若水對策極論其奸,請罷之,更命賢相,否則必為宗社憂。考官置之末甲。策語播行,都士爭誦之。彌遠怒,諭府尹使逆旅主人幾其出入,將置之罪,或為之解,乃已。   理宗即位,應詔上封事曰:   行大義然後可以弭大謗,收大權然後可以固大位,除大奸然後可以息大難。  甯宗皇帝晏駕,濟王當繼大位抮者也,廢黜不聞於先帝,過失不聞於天下。史彌遠不利濟王之立,夜矯先帝之命,棄啭濟王,並殺皇孫,而奉迎陛下。曾未半年,濟王竟不幸於湖州。揆以《春秋》之法,非弑乎?非篡乎?非攘奪乎?當悖逆之初,天下皆歸罪彌遠而不敢歸過於陛下者,何也?天下皆知倉卒之間,非陛下所得知,亦諒陛下必無是心也,亦料陛下必能清表妖氛,以雪先帝、濟王父子終天之憤。今逾年矣,而乾剛不決,威斷不行,無以大慰天下之望。昔之信陛下之必無者,今或疑其有。昔之信陛下不知者,今或疑其知。陛下何以忍清明天日,而以此身受此污辱也?蓋亦求明是心於天下,而俾有辭於千古乎?為陛下之計,莫若遵泰伯之至德,伯夷之清名,季子之高節,而後陛下之本心明於天下。此臣所謂行大義以弭大謗,策之上也。   自古人君之失大權,鮮有不自廢立之際而盡失之。當其廢立之間,威動天下。既立則眇視人主,是故強臣挾恩以陵上,小人怙強以無上,久則內外相為一體,為上者喑默以聽其所為,日朘月削,殆有人臣之所不忍言者。威權一去,人主雖欲固其位,保其身,有不可得。宣繒、薛極,彌遠之肺腑也;王愈,其耳目也;盛章、李知孝,其鷹犬也;馮榯,其爪牙也。彌遠之欲行某事,害某人,則此數人者相與謀之,曷嘗有陛下之意行乎其間哉?臣以為不除此數凶,陛下非惟不足以弭謗,亦未可以必安其位,然則陛下何憚久而不為哉?此臣所以謂收大權以定大位,策之次也。   次而不行,又有一焉,曰:除大奸然後可以弭大難。李全,一流民耳,$ 別選精騎由南門噪而出,合擊之,羌敗走。時朝廷以岷城遠難守,議棄之。詔至,賊已潰矣。以功進團練使、龍神衛都指揮使、知熙州。坐薦張穆之為轉運使,而穆之有罪,罷知潁州,未幾,徙慶州,又坐事黜知淮陽軍。   元豐四年,複知慶州。詔與諸路討夏國。請濟師,得東兵十一將,騎不足用,以群牧馬益之。又令節制涇原兵,劉昌祚先至靈州,幾得城,遵裕嫉之,故不用其計,遂以潰歸,語在《昌祚傳》。貶郢州團練副使。   哲宗即位,複右屯衛將軍,主管中嶽廟。卒,年六十,贈永州團練使。紹聖中,崇贈奉國軍節度觀察留後。從弟遵惠。 胢  遵惠字子育,以蔭為供奉官。熙寧中,試經義中選,換大理評事。曆三班院主簿、軍器丞。   元祐初,上疏言:「法度更張,事有當否,如先帝所施設,未可輕議。」擢太僕少卿,上太府卿,出知河中府,改河北路都轉運使,未行,拜工部侍郎,以集賢殿修撰知鄆州、河南、穎昌府,加寶文閣待制、知成德N軍。召為戶部侍郎,以龍圖閣學士知慶州。卒,年五十八,贈樞密直學士。   方宣仁後臨朝,繩檢族人一以法度,乃舉家事付遵惠,遵惠躬表率之,人無間言。亦能遠嫌自保,故不罹紹聖之禍。從侄士林。   士林字才卿,宣仁聖烈皇后之弟也。累官內殿崇班、殿直,英宗書「謹守法律」四字誨之曰:「能此則為良吏矣。」每欲進擢,图後屢辭輒止。喜儒學,涉閱經史,通大義,尤有巧智。嘗監揚州召伯閘稅,木舊用火印,士林改刃其印文,鑿以為識,尤簡便,傍郡皆效焉。卒,贈德州刺史。神宗立,加贈昭德軍節度使。紹興初,追封普安郡王。子公紀。   公紀字君正,曆閣門祗候、通事舍人,累進甯州刺史、團練使、永州防禦使、集慶留後。性儉約,珍異聲伎無所好,奉祿多以給諸族,得任子恩,均及孤遠。持宣仁後喪未終,卒,贈感德軍節度使,諡曰懷僖。紹興初,追封新興郡王。子世則。   世則字仲貽,幼以恩補左班殿直,至內殿崇班。複用父遺表恩為閣門祗候,後除親衛郎。以通經典,轉內殿承制。累遷康州防禦使,知西上閣門事。   宣和末,金泛使至,徽宗命世則掌客。世則記問該洽,應對有據,帝聞,悅之,自是掌客多命世則。金人軍城下,又命世則使其軍,還,進秩二等,遷知東上閣門使。金遣燕人吳孝民請和,孝民邀宰執、親王詣軍前議事,高宗在康邸,請行。是日,世則入對,遂除計議副使以從。康王複使河北,世則改華州觀察使,充參議官。召對,賜金帶。   當高宗艱難中,世則嘗在左右,寢處不少離。大元帥府建,改元帥府參議官,因請布檄諸路,以定人心。進遙郡$ 砦。   三年,遷入內都知。從東封還,遷南作坊使。時內侍將遷秩,有扈從升山、不升山或不預從祀者,令神祐第其勤狀,上親閱而敘遷之。有範守遜、皇甫、史崇貴、張延訓等,皆嘗有譴累而互陳勞效,且言神祐等品第非當,泣訴於上,止而複來者數四。守遜等先改內常侍,上怒,悉停其官。神祐洎石知顒、副都知張景宗、藍繼宗並坐削職。尋掌禦廚七年,卒,年六十六。大中祥符六年,錄其孫永和為三班奉職。神祐性謹願,曉音律,頗好篇詠。   子懷岊,太宗時嘗請為道士,後複內侍。多屯邊郡,常持大鐵鞭以鬥賊,屢中流矢,至供奉官。懷儼為內殿崇班。   劉承規,字大方,楚州山陽人。父延韜,內班都知。承規,建隆中補高班,太宗即位,超拜北作坊副使。時泉帥陳洪進歸朝,遣承規疾置封其府庫。會土民嘯聚為寇,承規與知州喬維嶽率兵討定之。太平興國四年,命與內衣庫使張紹勍等六人率師屯定州,以備契丹,又護滑州決河。雍熙中,勾當內藏庫兼皇城司,出為鄜延路排陣都監,改崇儀使,遷洛苑使。至道中,與周瑩同簽書提點樞密、宣徽諸房公事,仍加六宅使。承規懇辭,帝雖不許而嘉其退讓。   真宗立,瑩為宣徽使,以承規領勝州刺史、簽書宣徽院公事。尋讓宣徽之務,加莊宅使。咸平三年,遷北作坊使。時邊境未甯,議修天雄軍城壘,命承規乘傳經畫,又命提舉內東、崇政殿等諸門,遷宮苑使。上詢承規西事,請益環州木波鎮戍兵,以為諸路之援,從之。俄兼勾當群牧司。   景德二年,與李允則使河間,按視嘗經戰陣等處將卒之勞。是歲,置官提舉京師諸司庫務,以承規領之。所創局署,多所規制。改皇城使。與林特、李溥議更茶法。四年,三司上言新課增羨,承規以勞加領昭州團練使。   大中祥符初,議封泰山,以掌發運使遷昭宣使、長州防禦使。會修玉清昭應宮,以承規為副使。祀汾陰,複命督運。議者以自京至河中,由陸則山險,具舟則湍悍,承規決議水運,凡百供應,囘悉安流而達。自朝陵、恠封及是皆留掌大內。禮成,當進秩,表求休致,手詔敦勉,仍作七言詩賜之。拜宣政使、應州觀察使。   五年,以疾求致仕。修宮使丁謂言承規領宮職,藉其督轄,望勿許所請,第優賜告詔,特置景福殿使名以寵之,班在客省使上。仍改新州觀察使,上作歌以賜。承規以廉使月稟歸於有司,手詔褒美,複定殿使奉以給之。本名承珪,以久疾羸瘵,上為取道家易名度厄之義,改珪為規。疾甚,請解務還私第,聽之。仍許皇城常務上印日,內藏庫有創制,就取商度。又再表求罷,官檢校太傅、左騎衛上將軍、安遠軍節度觀察留後致仕。七$ 宗使致香幣於南海,密詔察所過州縣吏治民俗,還,具以對,帝以為忠謹。陝右群盜殺鳳州巡檢,遣往擒滅之。   元昊叛,全彬監鄜州兵救延州,解圍去。經略使明鎬言其勇略善將,得邊人情,除並、代州都監,加痏侍押班。進鈐轄,徙鄜延,還,為押班。   儂智高寇廣南,以為湖南、江西路安撫副使。出桂林,請于宣撫使狄青,願獨當一隊以自效。於是使將左方兵,力戰於邕州。南方平,領綿州防禦使。   張貴妃居甯華殿閣,命全彬提舉。妃薨,治喪過制,皆劉沆、王洙與全彬共為之。數月,進宮耕使、利州觀察使,給兩使留後奉。俄為入內副都知,知制誥劉敞封還詞命,居三月,複授之。轉領信武軍留後,為永昭陵鈐轄。時去永定複土四十二年,有司多亡其籍,全彬以心計辦治。遷福延宮使,提點奉先院。   熙寧中,卒,年七十六。贈太尉、定武軍節度使,諡曰恭僖。   鄧守恩,並州人。十歲以黃門事太宗。淳化中,盜起成都,從王繼恩往討之。至道初,就護西蜀屯兵。咸平初,為入內高班。契丹入寇,命石保吉為鎮、定都部署,以守恩為都監。逾年,入掌騏驥院。會龍騎叛卒剽劫環、慶,遣守恩擒翦之。景德初,為澶、濮都巡檢。又使環、慶及戎、瀘等州巡察邊事。   大中祥符初,按獄於濮州,雪冤人十餘。預監修玉清昭應宮、會靈觀。七年,又兼修真游殿、景靈宮。累遷入內高品、供奉官。宮成,遷內殿承制。八年,預修大內,改西京作坊副使。九年,營造皆畢,授東染院使,充會靈觀都監。   天禧二年,掌軍頭引見司,又修祥源觀成,遷崇儀使。三年,授入內押班。河決滑州,命為修河鈐轄。郊祀,召為行宮使,改如京使複還本任。四年春,河複故道,遷文思院使。歸朝,加領昭州刺史。是秋,掌皇城、國信二司,整肅禁衛,遷入內副都知。會建天章閣,命領其事。又勾當資善堂兼太子左右春坊司。   守恩長七尺餘,狀貌甚偉,涖事幹敏,以強果稱于時。五年,卒,年四十八。贈淄州防禦使。錄其子官。 列傳第二百二十六宦者二   ○楊守珍韓守英藍繼宗張惟吉甘昭吉盧守勤王守規李憲張茂則宋用臣王中正李舜舉石得一梁從吉劉惟簡   楊守珍,字仲寶,開封祥符人。為入內黃門,習書史,學兵家方略。善射,家僮過堂下,一發貫髻,人服其精。選為環慶路走馬承受公事。契丹謀入塞,為鎮、定、高陽關行營同押先鋒事。會許民周繼宗為人誣告與外夷交通,幹證者六十人,辭服,遣守珍覆問,悉辦理出之。徙真定、保、趙等州駐泊都監,邕、桂等十州安撫都監。從曹克明降撫水州蠻,築二柵以扼其要。天禧初,擒盜於青灰山。累$ 不署事。既數日,並賜死于路。   太宗謂侍臣曰:「君子小人如芝蘭荊棘,不能絕其類,在人甄別耳。苟盡君子,則何用刑罰焉?」參知政事寇准對曰:「帝堯之時,四凶在庭,則三代之前,世質民淳,已有小人矣。今之衣儒服、居清列者,亦頗朋附小人,為自安計。如贊、昌嗣之類奔走賤吏,不足言也。」   王黼字將明,開封祥符人。初名甫,後以同東漢宦官,賜名黼。為人美風姿,目睛如金,有口辯,才疏雋而寡學術,然多智善佞中崇甯進士第,調相州司理參軍,編修《九域圖志》,何志同領局,喜其人,為父執中言之,薦擢校書郎,遷符寶郎、左司諫。張商英在相位,浸失帝意,遣使以玉環賜蔡京于杭;黼覘知之,數條奏京所行政事,並擊商英。京複相,德其助己,除左諫議大夫、給事中、禦史中丞,自校書至是財兩歲。   黼因執中進,乃欲去執中,使京顓國,遂疏其二十罪,不聽。俄兼侍讀,進翰林學士。京與鄭居中不合,黼複內交居中,京怒竞,徙為戶部尚書,大農方乏,將以邦用不給為之罪。既而諸班禁旅賚犒不如期,詣左藏鼓噪,黼聞之,即諸軍揭大榜,期以某月某日,眾讀榜皆散,京計不行。還為學士,進承旨。   遭父憂,閱五月,起複宣和殿學士,賜第昭德坊。故門下侍郎許將宅在左,黼父事梁師成,稱為恩府先生,倚其聲焰,逼許氏奪之,嘖晝逐將家,道路憤歎。複為承旨,拜尚書左丞、中書侍郎。宣和元年,拜特進、少宰。由通議大夫超八階,宋朝命相未有前比也。別賜城西甲第,徙居之日,導以教坊樂,供張什器,悉取於官,寵傾一時。   蔡京致仕,黼陽順人心,悉反其所為,罷方田,毀辟雍、醫、算學,並會要、六典諸局,汰省吏,減遙郡使、橫班官奉入之半,茶鹽鈔法不復比較,富戶科抑一切蠲除之,四方翕然稱賢相。   既得位,乘高為邪,多畜子女玉帛自奉,僭擬禁省。誘奪徽猷閣待制鄧之綱妾,反以罪竄之綱嶺南。加少保、太宰。請置應奉局,自兼提領,中外名錢皆許擅用,竭天下財力以供費。官吏承望風旨,凡四方水土珍異之物,悉苛取於民,進帝所者不能什一,餘皆入其家。禦史陳過庭乞盡罷以御前使喚為名冗官,京西轉運使張汝霖請罷進西路花果,帝既納,黼複露章劾之,兩人皆徙遠郡。   睦寇方臘起,黼方文太平,不以告,蔓延彌月,遂攻破六郡。帝遣童貫督秦甲十萬始平之。猶以功轉少傅,又進少師。貫之行也,帝全付以東南一事,謂之曰:「如有急,即以御筆行之。」貫至吳,見民困花石之擾,眾言:「賊不亟平,坐此耳。」貫即命其僚董耘作手詔,若罪已然,且有罷應奉局之令,吳民大悅。貫平賊歸$ ,俊卿恐其入,預請以浙東總管處之。台臣荍疏論之,不報。太學錄魏掞之亟上封事論列,且見俊卿切責之,掞之得台州教官以出。覿至龍山已久,伺掞之去,然後入國門。會虞允文使蜀還,與俊卿同奏覿不可留。帝曰:「然,留則累朕。」卒除浙東副總管。未幾,以墨詔進覿一官為觀察使,中書舍人繳還,不因事除拜,必有人言。帝不聽。俊卿曰:「不爾,亦須有名。」會汪大猷為賀金正旦使,俾覿副之。比還,遷一秩,而竟申浙東之命,且戒閣門吏趣朝辭,覿由是怏怏而去。   六年夏,俊卿罷政。十月,覿以京祠召。七年,立皇太子,覿以伴讀勞,升承宣使。八年,姚憲為賀金國尊號使,覿副之。歸,除武泰軍節度使,提舉萬壽觀。淳熙元年,除開府儀同三司。四年,覿欲以文資官其子孫,帝遣中使至省中具使相奏補法,龔茂良時以參政行丞相事,遽以文武官各隨本色蔭補法繳進,覿大怒。茂良退朝,覿從騎不避,茂良執而撻之,待罪乞出,不許。戶部員外郎謝廓然忽賜出身,除侍御史。廓然首論茂良,以資政殿學士知鎮江;章再上,鐫罷;言之不已,貶英州,皆覿所使也。覿前雖預事,未敢肆,至是責逐大臣,士始側目重足矣。廓然既以擅權罪茂良,從班有韓彥古者,覿之姻,廓然之黨,遂獻議助之,使人主疑大臣而信視習,至是益甚。   六年二月,帝幸佑聖觀,召宰臣史浩及覿同賜酒。是歲,加覿少保、醴泉觀使。時周必大當草制,人謂其必不肯從,及制出,乃有「敬故在尊賢之上」之語,士論惜之。   覿始與龍大淵相朋,及大淵死,則與王抃、甘昪相蟠結,文武要職多出三人之門。葉衡自小官十年至宰相。徐本中由小使臣積階至刺史、知閣門事,換文資為右文殿修撰、樞密都承旨、賜三品服,俄為浙西提刑,尋以集英殿修撰奉內祠。是二人者,皆覿所進也。   著作郎胡晉臣因轉對,極論近習怙權之害,遂出知漢州。南康守朱熹應詔上書,其言尤力,有曰:「一二近習之人,蠱惑陛下心志,所謂宰相、師傅、賓友、諫諍之臣,或反出入其門牆,承望其風旨。」疏入,帝怒,諭令分析,丞相趙雄言之,事遂止。陳俊卿守金陵,過闕入見,首言曾覿、抃招權納賂,薦進人才,皆以中批行之。帝曰:「瑣細差遣,或勉循之。至於近上之除,此輩何敢預。」俊卿入辭,又曰:「向來士大夫奔覿、抃之門,十才一二,尚畏人知;今則公然趨附,十已八九,大非朝廷美事也。」帝感悟。覿用事二十年,權震中外,至於譖逐大臣,貶死嶺外。自是浸覺其奸,嘗謂左右曰:「曾覿誤我不少。」遂稍疏覿。   覿憂恚,疽發於背。七年三月,侍帝宴於翠寒堂,退為記以進$ 動。神宗疑其擾命,安石戒惇勿輕動,惇竟以三路兵平懿、洽、鼎州。以蠻方據潭之梅山,遂乘勢而南。轉運副使蔡燁言是役不可亟成,神宗以為然,專委于燁,安石主惇,爭之不已。既而燁得蠻地,安石恨燁沮惇,乃薄其賞,進惇修起居注,以是兵久不決。   召惇還,擢知制誥、直學士院、判軍器監。三司火,神宗禦樓觀之,惇部役兵奔救,過樓下神宗問知為惇,明日命為三司使。呂惠卿去位,鄧綰論惇同惡,出知湖州,徙杭州。入為翰林學士。元豐三年,拜參知政事。朱服為禦史,惇密使客達意於服,為服所白。惇父冒占民沈立田,立遮訴惇,惇系之開封。坐二罪,罷知蔡州,又曆陳、定二州。五年,召拜門下侍郎。豐稷奏曰:「官府肇新而惇首用,非稽古建官意。」稷坐左遷。諫官趙彥若又疏惇無行,不報。   哲宗即位,知樞密院事。宣仁後聽政,惇與蔡確矯唱定策功。確罷,惇不自安,乃駁司馬光所更役法,累數千言。其略曰:「保甲、保馬一日不罷,有一日害。若役法則熙甯之初遽改免役,後遂有弊。今複為差役,當議論盡善,然後行之,不宜遽改,以貽後悔。」呂公著曰:「惇所論固有可取,然專意求勝,不顧朝廷大體。」光議既行,暴憤恚爭辨簾前,其語甚悖。宣仁後怒,劉摯、蘇轍、王覿、朱光庭、王岩叟、孫升交章擊之,黜知汝州。七八年間,數為言者彈治。   哲宗親政,有複熙甯、元豐之意,首起惇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於是專以「紹述」為國是,凡元祐所革一切複之。引蔡卞、林希、黃履、來之邵、張商英、周秩、翟思、上官均居要地,任言責,協謀朋奸,報復仇怨,小大之臣,無一得免,死者禍及其孥。甚至詆宣仁後,謂元祐之初,老奸擅國。又請發司馬光、呂公著塚,斫其棺。哲宗不聽,惇意不愜,請編類元祐諸臣章疏,識者知禍之未弭也。遂治劉安世、范祖禹諫禁中雇乳媼事,又以文及甫誣語書導蔡渭,使告劉摯、梁燾有逆謀,起∮同文館獄,命蔡京、安惇、蹇序辰窮治,欲覆諸人家。又議遣呂升卿、董必察訪嶺南,將盡殺流人。哲宗曰:「朕遵祖宗遺制,未嘗殺戮大臣,其釋勿治。」然重得罪者千餘人,或至三四謫徙,天下冤之。   惇用邢恕為禦史中丞,恕以北齊婁太后宮名宣訓,嘗廢孫少主立子常山王演,托司馬光語范祖禹曰:「方今主少國疑,宣訓事猶可慮。」又誘高士京上書,言父遵裕臨死屏左右謂士京曰:「神宗彌留之際,王珪遣高士充來問曰:'不知皇太后欲立誰?'我叱士充去之。」皆欲誣宣仁後,以此實之。惇遂追貶司馬光、王珪,贈遵裕奉國軍留後。結中官郝隨為助,欲追廢宣仁後,自皇太后、太妃皆力爭之$ 、絛,攸子行,皆至大學士,視執政。NW尚茂德帝姬。帝七幸其第,賚予無算。命坐傳觴,略用家人禮。廝養居大官,媵妾封夫人,然公論益不與,帝亦厭薄之。   宣和年,令致仕。六年,以朱π為地,再起領三省。京至是四當國,目昏毛不能事事,悉決于季子絛。凡京所判,皆絛為之,且代京入奏。每造朝,侍從以下皆迎揖,占囁耳語,堂吏數十人,抱案後從,由是恣為奸利,竊弄威柄,驟引其婦兄韓為戶部侍郎,媒ろ密謀,斥逐朝士,創宣和庫式貢司,四方之金帛與府藏之所儲,盡拘括以實之,為天子之私財。宰臣白時中、李邦彥惟奉行文書而已,既不能堪。兄攸亦發其事,上怒,欲竄之,京力丐免,特勒停侍養,而安置韓黃州。未幾,褫絛侍讀,毀賜出身敕,而京亦致仕。方時中等白罷絛以撼京,京殊無去意。帝呼童貫使京,令上章謝事,貫至,京泣曰:「上何不容京數年,當有相讒譖者。」貫曰:「不知也。」京不得已,以章授貫,帝命詞臣代為作三表請去,乃降制從之。   欽宗即位,邊遽日急,京盡室南下,為自全計。天下罪京為六賊之首,侍御史孫覿等始極疏其奸惡,乃以秘書監分司南京,連貶崇信、慶遠軍節度副使,衡州安置,又徙韶、儋二州。行至潭州死,年八十。   京天資凶譎,舞智禦人,在人主前,顓狙伺為固位計,始終一說,謂當越拘攣之俗,竭四海九州之力以自奉。帝亦知其奸,屢罷屢起,且擇與京不合者執政以尼之。京每聞將退免,輒入見祈哀,蒲伏扣頭,無複廉恥。燕山之役,京送攸以詩,陽寓不可之意,冀事不成得以自解。見利忘義,至於兄弟為參、商,父子如秦、越。暮年即家為府,營進之徒,舉集其門,輸貨僮隸得美官,棄紀綱法度為虛器。患失之心無所不至,根株結盤,牢不可脫。卒致宗社之禍,雖譴死道路,天下猶以不正典刑為恨。   子八人,先死,攸、翛伏誅,絛流白州死,UL以尚帝姬免竄,余子及諸孫皆分徙遠惡郡。   卞字元度,與京同年登科,調江陰主簿。王安石妻以女,因從之學。元豐中,張ロ薦為國子直講,加集賢校理、崇政殿說書,擢起居舍人,曆同知諫院、侍御史。居職不久,皆以王安石執政親嫌辭。拜中書舍人兼侍講,進給事中。  哲宗立,遷禮部侍郎。使於遼,遼人頗聞其名。卞適有寒疾,命載以白馳車,典客者曰:「此,君所乘,蓋異禮也。」使還,以龍圖閣待制知宣州,徙江寧府,曆揚、廣、越、潤、陳五州。廣州寶貝叢湊,一無所取。及徙越,夷人清其去,以薔薇露灑衣送之。   紹聖元年,複為中書舍人,上疏言:「先帝盛德大業,卓然出千古之上,發揚休光,正在$ 龍、林采皆以攻偽學久居言路,而張釜、張岩、程松率由此政。   四年,侂胄拜少傅,封豫國公。有蔡璉者嘗得罪,汝愚執而黥之。五年,侂胄使璉告汝愚定策時有異謀,具其賓客所言七十紙。侂胄欲逮彭龜年、曾三聘、徐誼、沈有開下大理鞫之,范仲藝力爭乃止。其年遷少師,封平原郡王。六年,進太傅。婺州布衣呂祖泰上書言道學不可禁,請誅侂胄,以周必大為相。侂胄大怒,決杖流欽州。盦者希侂胄意,劾必大首植偽黨。降為少保。一時善類悉罹黨禍,雖本侂胄意,而謀實始京鏜。逮鏜死,侂胄亦稍厭前事,張孝伯以為不弛黨禁,後恐不免報復之禍。侂胄以為然,追複汝愚、朱熹職名,留正、周必大亦複秩還政,徐誼等皆先後複官。偽党之禁浸解。   三年,拜太師。監惠民局夏允中上書,請侂胄平章國政,侂胄繆為辭謝,乞致其仕,詔不許,允中放罷。時侂胄以勢利蠱士大夫之心,薛叔似、辛棄疾、陳謙皆起廢顯用,當時固有困於久斥,損晚節以規榮進者矣。若陳自強則以侂胄童子師,自選人不數年致位宰相,而蘇師旦、周筠又侂胄廝役也,亦皆預聞國政,超取顯仕。群小阿附,勢焰熏灼。侂胄凡所欲為,宰執惕息不敢為異,自強至印空名敕劄授之,惟所欲用,三省不預知也。言路厄塞,每月舉論二三常事而已,謂之月課。   或勸侂胄立蓋世功名以自固者,於是恢復之議興。以殿前都指揮使吳曦為興州都統,識者多言曦不可,主西師必叛,侂胄不省安豐守厲仲方言淮北流民願歸附,會辛棄疾入見,言敵國必亂必亡,願屬元老大臣預為應變計,鄭挺、鄧友龍等又附和其言。開禧改元,進士毛自知廷對,言當乘機以定中原,侂胄大悅。詔中外諸將密為行軍之計。先是,楊輔、傅伯成言兵不可動,抵罪。至是,武學生華岳叩閽乞斬侂胄、蘇師旦、周筠以謝天下,諫議大夫李大異亦論止開邊。嶽下大理劾罪編置,大異斥去。   陳自強援故事乞命侂胄兼領平章,台諫鄧友龍等繼以為請,侂胄除平章軍國事。蕭逵、李壁時在太常,論定典禮,三日一朝,因至都堂,序班丞相之上,三省印並納其第。侂胄昵蘇師旦為腹心,除師旦安遠軍節度使。自置機速房於私第,甚者假作御筆,升黜將帥,事關機要,未嘗奏稟,人莫敢言。   二年,以薛叔似為京湖宣諭使;鄧友龍為兩淮宣諭使;程松為四川宣撫使,吳曦副之。徐邦憲自處州召見,以弭兵為言,忤侂胄意,削二秩。於是左司諫易衤、大理少卿陳景俊、太學博士錢廷玉皆起而言恢復之計矣。詔侂胄日一朝。友龍、叔似並升宣撫使。吳曦兼陝西、河東招撫使,皇甫斌副之。時鎮江武鋒軍統制陳孝慶複泗州及虹縣,江州統制$ 歸楚州。敬夫亟遣劉易即全壘授全。全笑曰:「丞相勸我歸,丁都統與我戰,非相紿耶?」擲書不受,惟留省劄。敬夫始知全紿己,亟發牌印迓範。癸醜,全塞泰州城濠。于邦傑、宗雄武通全,戒守者無得發矢,俟薄城而蹙之,全得距堙。宋濟恐,令縣尉某如全壘,全以增糧省檄示之,尉複出,獻錢二百萬以降。乙卯,邦傑、雄武開門導全,濟帥僚吏出迎。全入坐郡治,濟發帑出所獻錢,全曰:「獻者,獻汝私藏耶?若泰州府庫,則我固有,何假汝獻為!」乃舍濟僉判廳,入郡堂,盡收子女貨幣。   庚申,全聞範、葵既入,鞭衍德曰:「我計先取揚州渡江,爾曹勸我先取通、泰,今二趙入揚州矣,江其可渡耶?」莫敢對。既而曰:「今惟有徑搗揚州耳。」甲子,全配兵守泰州,悉出眾宜陵。丙寅,至灣頭立砦,據運河之沖。使胡義將先鋒騎駐平山堂,伺三城機便。丁卯,全攻城東門不利,賊將張友呼城東請見葵,全隔濠立馬相勞苦,葵切責之,全彎弓抽矢向葵而去。戊辰,張、戴友龍、王銓、張青以天長制勇三軍至,全不得前,遣人請援。範、葵親出堡塞西門,列陳待之,全不敢動,等乃入城。庚午,全晨率步騎五千餘攻堡塞西門,趙勝出兵,戰不利,範、葵以兵益之。全兵亦增,葵擊卻之。辛未,賊引兵三萬沿州城東向西門,李虎、趙必勝、張、崔福力戰,自巳至申,全乃沿東門以歸,丁勝、王鑒、於俊擊走之。襄兵萬人至真州上壩,統制張達、監軍張大連不設備,魚貫而行。全哨馬帥田四擊之為數截,殲者五千,達、大連死之;淮西援兵至,亦遇全統領桑青力戰,城中俱不知也。襄兵敗,全兇焰益振,每曰:「我不要淮上州縣,渡江浮海,徑至蘇、杭,孰能當我!」甲戌,複引輕騎犯州城南門,且欲破堰泄濠水,統制陳達率勁弩射之,範、葵出軍迎擊,乃去。是日,金等距淮安十裏,焚全柵,全將劉全出戰,軍不利,退屯寶應。   全志吞三城,而兵每不得傅城下,宗雄武獻全計曰:「城中素無薪,且儲蓄為總所支借殆盡,若築長圍,三城自困。」乙亥,全悉眾及驅鄉農合數十萬列砦圍三城,制司總所糧援俱絕。范、葵命三城諸門各出兵劫砦,舉火為期,夜半縱兵衝擊,殲賊甚眾。自是賊一意長圍,以持久困官軍,不復篤城。戊寅,全張蓋奏樂平山堂,佈置築圍,指揮閒暇。范、葵令諸門以輕兵牽制,親帥將士出堡砦西,全分路鏖戰,自辰至未,殺傷相當。庚辰,範出師大戰,等破全將張友于都倉,獲糧船數十艘。甲申,葵出戰,賊大敗。   四年正月辛卯,全兵浚圍城塹,範、葵遣諸將出城東門掩擊,全走土城,官軍躡之,蹂溺甚眾。是日,破全$ 泗州迎勞;惟濬先在闕下,上遣至睢陽候俶。俶先遣孫承祐入奏事,上即遣承祐護諸司供帳勞俶於郊,又命齊王廷美宴俶于迎春苑。俶盡至,對於崇德殿,賜襲衣、玉帶、金銀器、玉鞍勒馬、錦彩萬匹、錢千萬;賓佐崔仁冀等賜金銀帶、器幣、鞍馬有差。即日宴俶長春殿,令劉鋹、李煜預坐。俶貢白金五萬兩、錢萬萬,絹十萬匹、綾二萬匹、綿十萬,屯茶十萬斤、建茶萬斤、幹姜萬斤,越器五萬事,錦緣席千,金銀畫舫三、銀飾龍舟四,金飾烏木禦食案、禦床各一,金樽盞各一、金飾玳瑁器三十事、金扣藤盤二、金扣雕象俎十,銀假果樹十事、翠毛真珠花三叢,七寶飾食案十、銀樽十、盞副焉,金扣越器百五十事、雕銀俎五十,密假果、剪羅花各二十樹,鳿銀扣大盤十,銀裝鼓二、七寶飾胡琴五弦箏各四、銀飾箜篌方響羯鼓各四、紅牙樂器二十二事,乳香萬斤、犀角象牙各一百株,香藥萬斤、蘇木萬斤。上又嘗召俶及其子惟濬宴後苑,泛舟池中,上手酌酒以賜俶,俶跪飲之。貜恩待如此。   四月,會陳洪進納土,俶上言曰:「臣伏有懇誠,貯於肺腑,幸因入覲,輒敢上聞。蓋虞神道之害盈,必冀天慈之從欲。臣近蒙朝廷賜以劍履上殿,詔書不名,仍以本道領募卒鯧徒,嘗營戈甲,特建國王之號,俾增師律之嚴,皆所以假其寵名,托於鄰敵。方今幅員無外,名數洞分,豈可冒居,自罹公議?合從省罷,以正等威。除本道軍士、器甲臣已曾奏納外,其所封吳越國王及天下兵馬大元帥職名,望皆許解罷。凡頒詔命,願複名呼,庶聖朝無虛授之恩,微臣免疾顛之禍。」優詔不許。   五月乙酉,俶再上表:「臣慶遇承平之運,遠修肆覲之儀,宸眷彌隆,寵章皆極。鬥筲之量實覺滿盈,丹赤之誠輒茲披露。臣伏念祖宗以來,親提義旅,尊戴中京,略有兩浙之土田,討平一方之僭逆。此際蓋隔朝天之路,莫諧請吏之心。然而稟號令于闕庭,保封疆于邊徼,家世承襲,已及百年。今者幸遇皇帝陛下嗣守丕基,削平諸夏,凡在率濱之內,悉歸輿地之圖。獨臣一邦僻介江表,職貢雖陳於外府,版籍未歸於有司,尚令山越之民,猶隔陶唐之化。太陽委照,不及家,春雷發聲,兀為聾俗,則臣實使之然也,罪莫大焉。不勝大願,願以所管十三州獻于闕下執事,其間地裏名數別具條析以聞。伏望陛下念奕世之忠勤,察乃心之傾向,特降明詔,允茲至誠。」   詔答曰:「卿世濟忠純,志遵憲度,承百年之堂構,有千里之江山。自朕纂臨,聿修覲禮,睹文物之全盛,喜書軌之混同,願親日月之光,遽忘江海之志。甲兵樓櫓既悉上於有司,山川土田又盡獻於天府,舉宗效順,前代所無,書$ ;以忠孝而保社稷,以廉讓而化人民;勤翊戴於累朝,克惠綏於一境,世傳威略,志慕聲明。   當武庫戢兵,洞閱詩書之府;洎秣陵問罪,雄張犄角之師。致區宇之同文,賴忠良之協力。逮於纂紹,益享崇高,蘊明哲而保身,務傾輸而竭節,盡獻土壤,來歸闕庭,予嘉乃功,薦錫殊寵。而道隆簡退,志尚謙沖,屢辭卻之權,難奪范宣之讓。朕深惟勳舊,俾就養頤,爰出殿於大邦,庶聿臻于眉壽,式ム元老,永輔眇躬。   何天道之難諶,而梁木之斯壞!長沙既往,空存甲令之勳;征虜雲亡,但見雲台之像。動從於異等,嗟悼廢於臨朝;寧酬柱石之勳,未極君臣之分。庸加典則,以厚始終。   今遣使太中大夫、尚書工部侍郎、上柱國、汾陽郡開國侯、食邑一千戶、賜紫金魚袋郭贄持節冊贈爾為秦國王。嗚呼!德無不報,予敢忘于格言;魂而有知,爾尚欽於天命。嗚呼哀哉!   命中使護其喪歸葬洛陽。自Α至俶世有吳越之地僅百年,管諸州皆子弟,將校授任而後請命於朝,有至使相者。俶任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四十年,為元帥三十五年。及歸朝卒,子惟演、惟濟皆童年,召見慰勞,並起家諸衛將軍。善始令終,窮極富貴,福履之盛,近代無比。   然甚儉素,自奉尤薄,常服大帛之衣,幃帳茵褥皆用紫糸,食不重味。頗知書,雅好吟詠。在吳越日,自編其詩數百首為《正本集》,因陶穀奉使至杭州,求為之序。性謙和,未嘗忤物。在藩日,每朝廷使至,接遇勤厚。所上乘輿、服物、器玩,製作精妙,每遣使修貢,必羅列於庭,焚香再拜,其恭謹如此。崇信釋氏,前後造寺數百,歸朝又以愛子為僧。善草書,上一日遣使謂曰:「聞卿善草聖,可寫一二紙進來。」俶即以舊所書絹圖上之,詔書褒美,因賜玉硯金匣一,紅綠象牙管筆、龍鳳墨、蜀箋、盈丈紙皆百數。   屬久病家居,有黃門趙海被酒造其第求見,因出藥數丸謂俶曰:「此頗療目疾,願王即餌之。」俶即餌焉。既去,家人皆惶駭不測,俶曰:「此但醉耳,又何疑哉?」後數日,上聞大驚,捕海系獄,決杖流海島。   初,俶為胡進思所立,廢其兄倧,徙越州,資給豐厚。進思屢請除之,恐為後患,俶泣曰:「若殺吾兄,吾終不忍,汝欲行其志,吾當退避賢路。」進思慚而退。俶慮進思害倧,遣親將薛溫為倧守衛,戒之曰:「委汝以保全廢王,苟有非常,汝當以死捍之。」溫至越旬餘,有二卒夜持刃逾垣入,倧闔戶拒之,呼聲達於外,溫領徒而入,斃二卒於庭中,乃進思之所遣也。進思因憂懼,疽發背,卒。從左右屢有以倧為言,叔終拒之。倧居越州二十餘年卒。   俶自建隆已來貢奉不絕,及$ 六十日矣。無為遣卒登梯入,殺霸榮,立其弟繼元。   繼元本姓何。初,薛釗死,崇以女再妻何氏,生繼元。何死,鈞亦養繼元為子。繼元既襲位,改元廣運,複結契丹為援。開寶年春,太祖詔李繼勳、趙贊、郭進、司超等將兵先赴太原,太祖遂親征。以繼元太谷令梁文陟為太子洗馬,祁令張續為右贊善大夫。太祖將至,繼勳敗繼元兵於城下,其憲州推官史昭文以州來降,升本州刺史。乃壅汾水灌其城,又遣海州刺史孫方進圍汾州。繼元方恃契丹為援,守陴者揚言旦夕契丹至。四月,何繼筠敗契丹于陽曲北。太祖命以所獲首級、鎧甲示於城下,城中由是喪氣,知嵐州趙文度遂來降。閏五月,南城為汾水陷,水注城中,太祖幸長堤觀焉。登望樓者見繼元殺其相郭無為,城中紛擾。俄而城兵自西長連城出,將焚攻戰具,反為攻兵擊走之,斬首萬餘級。夜半,傳呼壁外繼元降,太祖令衛士擐甲,將開壁門,八作使趙遂曰:「受降如受敵,詎可中夜輕出?」太祖使伺之,果諜者也。   太常博士李光贊上言曰:「陛下應天順人,體元禦極,戰無不勝,謀無不臧,四方恃險之邦,僭竊帝王之號者兑,昔日與中國為鄰,今日與陛下為臣。蕞爾晉陽,豈須親討,重勞飛免,久駐師徒。且太原得之未必為多,失之未足為辱。今時屬炎蒸,候當暑雨,儻河津泛溢,道路阻艱,輦運稽留,恐勞宸慮。」太祖覽奏甚喜,命宰相趙普撫諭諸將欲班師。禁軍校趙翰等叩頭願乘城急擊,以盡死力,太祖曰:「汝曹我所訓練,無不一當百,以備肘腋、同休戚也。我寧不取太原,豈忍驅汝曹冒鋒鏑而蹈必死之地乎?」士皆感泣,遂班師。   九年八月,太祖又遣党進、潘美、楊光美、牛思進、米文義討之。時繼元諜者趙訓為晉州所捕,械送于朝,太祖命釋之,給服裝放歸。又遣郭進入忻代路,郝崇信、王政忠入汾州路,閻彥進、齊超入沁州路,孫晏宣、安守忠入遼州路,齊延琛、穆彥璋入石州路。九月,黨進敗繼元兵數千,獲馬千餘。郭進得山北民三萬七千餘。十月,遼州監押馬繼恩入並州境,燔四十餘砦,獲牛羊數千。郭進又破壽陽,得民九千。穆彥璋入並州境,得民二千。黨進又敗繼元兵千余於城下。是月,太宗即位,召諸將還。   太平興國二年,繼元胡桃砦指揮使史溫等以其民內附。太宗謂齊王廷美曰:「太原,我必取之。」四年,始議討伐,曹彬以為可,太宗意遂決,語在《彬灥傳》。宰相薛居正曰:「昔周世宗舉兵,太原倚契丹之援,堅壁不戰,以至師老而歸。及太祖破契丹于雁門關南,盡驅其民分佈河、洛之間,雖巢穴尚存,而危困已甚,得之不足以辟土,舍之不足以為患,願陛下熟慮$ 鐵蒺莉以布戰地。時周師未朝食,吳師奄至,周師望其陣皆笑之。宣祖領前軍與重進、韓令坤合勢擊之,一鼓而敗,斬首萬餘級,追奔二十餘裏,殺大將劉彥貞,擒裨將盛師朗數十人,降三千人,獲戈甲三十萬。世宗大悅,詔書褒諭,即以重進代谷為行營招討使,賜襲衣、金帶、玉鞍、名馬。   三年,以重進為廬、壽等州招討使。時李繼勳主壽春,重進駐軍城北,聞城南洞屋為淮人所焚,將議退軍。會太祖自六合歸,道出壽州,因駐師旬餘,重進倚以為援,兵威複振。吳人大懼,以重進色黔,號「黑大王」。   張永德屯下蔡,與重進不協。永德每宴將吏,多暴重進短,後乘醉謂重進有奸謀,將吏無不驚駭。永德密遣親信乘驛上言,世宗不之信,亦不蕭意。二將俱握重兵,人情益憂恐。重進遂自壽陽單騎直詣永德帳中,命酒飲,親酌謂永德曰:「吾與公皆國家肺腑,相與戮力,同獎王室,公何疑我之深也。」永德意解,二軍皆安。李景知之,密令人齎蠟書誘重進,啖以厚利,重進表其事。時行濠州刺史齊藏珍亦說重進,世宗知之,假他事誅藏珍。   詔重進夾淮城正陽、下蔡,既成,上其圖。俄又敗淮兵二千余於塌山北。時圍壽經年未下,吳遣將許文糸貞、邊鎬舟師數萬,溯淮來援。文糸貞維舟淮南,據紫金山,山距壽數裏,設十余砦,連亙相望,與城中烽火相應;又南築夾道,將抵壽為饋路。重進伺其城北展砦,出屯兵擊之,敗五千餘眾,奪二砦,獲器甲甚眾。世宗幸壽,宴從官,召重進賜戎服、玉帶、金銀器、繒彩、鞍珺馬。及克壽,錄功加檢校太傅兼侍中,又改天平軍節度,仍為招討使。   四年,攻取濠州南關城,其團練使郭廷謂以兵萬餘降,獲糧數萬斛。從平楚州,命先還揚州。五年,世宗在迎鑾,遣重進將兵赴廬州。會李景請畫江為界,世宗遂還,留重進戍守,景遣人以牛酒來犒,俄乃還鎮。六年,世宗北征,次博州,重進來朝,賜宴行宮,即命將兵先趣北面,及世宗駐瓦橋關,重進與諸將率師而至。時關南已平,議進取幽州,會世宗不豫而止。即命率所部赴河東,次百井路,敗並人五千餘,斬二千餘級。恭帝嗣位,加檢校太尉,改淮南道節度。   太祖即位,以韓令坤代為侍衛都指揮使,加重進中書令。既而移鎮青州,加開府階。重進與太祖俱事周室,分掌兵柄,常心憚太祖。太祖立,愈不自安,及聞移鎮,陰懷異志。太祖知之,遣六宅使陳思誨齎賜鐵券,以安其心。重進欲治裝隨思誨入朝,為左右所惑,猶豫不決。又自以周室近親,恐不得全,遂拘思誨,治城隍,繕兵甲,遣人求援李景,景懼而不納,聞之太祖。監軍安友規常為重進所忌,至是友規謀$ 能辦此,何用多言。」因遣諜間其用事臣李遇,夏人竟不出。是歲,開封尹宗澤奏疏請北伐,且言乞遣辯士西說夏國,東說高麗,俾出助兵。   三年,知樞密院事張浚使川、陝,謀北伐,欲通夏國為援,奏請國書,詔從之。七月,浚西行,複以主客員外郎謝亮假太常卿,權宣撫處置司參議官,再使夏國。   四年正月,浚遣亮往,迄不得其要領而還。十月,環慶路統制慕洧叛,降于夏國。   紹興元年二月,同州觀察副使劉惟輔棄德順軍輸款于夏,夏人拒不受。八月,詔以夏本敵國,毋複班曆。十一月,川、陝宣撫副使吳始遣人通夏國書。   二年九月,呂頤浩言:「聞金、夏交惡,夏國屢遣人來吳、關師古軍中,宜令張浚通問,以扌覃其情。」是歲,餘睹謀結燕雲之人圖女直,粘罕覺,欲誅之,余睹父子遁入夏國,夏人以其兵少不納。四年十二月,吳奏夏國數通書,有不忘本朝意。五年,乾順改元大德。   七年正月,吳奏西蕃三十八族首領趙繼忠來歸,用可扼西夏右臂。十月,偽齊知同州李世輔謀執金帥撒裏曷歸宋,不克,遂奔夏。世輔父母親族在延安者,金人殺之無遺類。   九年,夏人陷府州。靈芝生於後堂高守忠家,乾順作《靈芝歌》,俾中書相王仁宗和之。乾順以世輔為靜難軍承宣使、延岐雍等路經略安撫使。世輔請兵,將報延安之役,夏主俾先討別種酋豪號「青面夜叉」者,世輔擒之以報。乾順乃為出兵,遣文臣王樞、武臣移訛等隨之。世輔軍至延安,撒裏曷走耀州,世輔購得害其父母者,殺之東城。聞金人降赦,歸宋河南地,乃說王樞等降宋。移訛不從,世輔抽刀斫之,不中;遂縛樞,命王韓護送行在。五月丙午,世輔以其眾三千人歸宋,授世輔護國承宣使、樞密行府前軍都統制,賜名顯忠。   六月四日,乾順殂,年五十七。在位五十四年,改元天儀治平四年,天祐民安八年,永安三年,貞觀十三年,雍寧五年,元德八年,正德八年,大德五年。諡曰聖文皇帝,廟號崇宗,墓號顯陵。子仁孝嗣。   仁孝,崇宗長子也。紹興九年六月,崇宗殂,即位,時年十六。十月,詔還王樞及夏國之俘百九十人。十一月,仁孝尊其母曹氏為國母。十二月,納後罔氏。   十年,夏改元大慶。三月,詔胡世將與夏人議入貢,夏人不報。   十一年六月,夏樞密使慕洧弟慕濬謀反,伏誅。仁孝上磔尊號曰制義去邪。十一年九月,夏國饑。   十三年三月,地震,逾月不止;地裂,泉湧出黑沙。歲大饑,乃立井裏以分振之。十三年,夏改元人慶。始建學校于國中,立豇學於禁中,親為訓導。   十四年,彗星見坤宮,五十餘日而滅,占$ 宣和四年,俁卒。初,高麗俗兄終弟及,至是諸弟爭立,其相李資深立俁子楷。來告哀,詔給事中路允迪、中書舍人傅墨卿奠慰。俁之在位也,求醫於朝,詔使二醫往,留二年而歸,楷語之曰:「聞朝廷將用兵伐遼。遼兄弟之國,存之足為邊捍。女真狼虎耳,不可交也。業已然,願二醫歸報天子,宜早為備。」歸奏其言,已無及矣。   欽宗立,賀使至明州,禦史胡舜陟言:「高麗靡敝國家五十年,政和以來,人使歲至,淮、浙之間苦之。彼昔臣事契丹,今必事金國,安知不窺我虛實以報,宜止勿使來。」乃詔留館於芩明而納其贄幣。明年始歸國。   自王微以降,雖通使不絕,然受契丹封冊,奉其正朔,上朝廷及他文書,蓋有稱甲子者。歲貢契丹至於六,而誅求不已。常雲:「高麗乃我奴耳,南朝何以厚待之?」使至其國,尤倨暴,館伴及公卿小失意,輒行ㄏ棰,聞我使至,必假他事來覘,分取賜物。嘗詰其西向修貢事,高麗表謝,其略曰:「中國,三甲子方得一朝;大邦,一周天每修六貢。」契丹悟,乃得免。   高宗即位,慮金人通於高麗,命迪功郎胡蠡假宗正少卿為高麗國使以間之。蠡之回,史失書。   二年,浙東路馬步軍都總管楊應誠上言:「由高麗至女真路甚徑,請身使三韓,結雞林以圖迎二聖。」乃以應誠假刑部尚書充高麗國信使。浙東帥臣翟汝文奏言:「應誠欺罔,為身謀耳。若高麗辭以金人亦請問津以窺吳、越,其將何辭以對?萬一辱命,取笑遠夷,願毋遣。」應誠聞之,遂與副使韓衍、書狀官孟健由杭州浮海以行。六月,抵高麗,諭其王楷以所欲為,楷曰:「大朝自有山東路,盍不由登州往?」應誠曰:「以貴國路徑耳。」楷有難色,已而命其門下侍郎傳佾至館中,果對如翟汝文言。應誠曰:「女真不善水戰。」佾曰:「彼常於海道往來,況女真舊臣本國,今反臣事之,其強弱可見矣。」居數日,複遣其中書侍郎崔洪宰、知樞密院金富軾持前議不變,謂二聖今在燕雲,大朝雖盡納土,未必可得,何不練兵與戰?終不奉詔。應誠留兩月餘,不得已見楷于壽昌門,受其拜表而還。十月,至闕,入對言狀,上以楷負國恩,怒甚。尚書右丞朱勝非曰:「彼金人,與中國隔海,利害甚明。曩時待之過厚,今安能責其報也。」右僕射黃潛善曰:「以巨艦載精兵數萬,徑搗其國,彼寧不懼。」勝非曰:「越海興師,燕山之事可為近鑒。」上怒解。十一月,楷遣其臣尹彥頤奉表謝罪,詔以二聖未歸,燕設不宜用樂,乃設幕殿門外灕命客省官吳得興伴賜酒食,命中書舍人張押伴,如禮遣還。   三年八月,上謂輔臣曰:「聞上皇遣內臣、宮女各二人隨高麗貢使來,$ ,因令還取玉。又國王男總嘗貢玉霸刀,亦厚賜報之。四年,其國僧吉祥以其國王書來上,自言破疏勒國得舞象一,欲以為貢,詔許之。   大中祥符二年,其國黑韓王遣回鶻羅廝溫等以方物來貢。廝溫跪奏曰:「臣萬里來朝,獲見天日,願聖人萬歲,與遠人作主。」上詢以在路幾時,去此幾裏。對曰:「涉道一年,晝行暮息,不知裏數。昔時道路嘗有剽掠,今自瓜、沙抵于闐,道路清謐,行旅如流。願遣使安撫遠俗。」上曰:「路遠命使,益以勞費爾國。今降詔書,汝即齎往,亦與命使無異也。」   初,太平興國中有澶州卒王貴者,晝忽見使者至營,急召貴偕行,南至河橋,驛馬已具,即命乘之,俄覺騰虛而去。頃之駐馬,但見屋室宏麗,使者引貴入,見其主者容衛制度悉如王者。謂貴曰:「俟汝年五十八,當往于嘈國北通聖山取一異寶以奉皇帝,宜深志之。」遂複乘馬淩虛而旋。軍中失貴已數日矣,驗所乘,即營卒之馬也。知州宋煦劾貴以聞,太宗釋之。天禧初,貴自陳年已五十八,願遵前戒,西至於闐,尋許其行。貴至秦州,以道遠悔懼,俄於市中遇一道士引貴出城,登高原,問貴所欲,具以實對。即命貴閉目,少頃令開,視山川頓異,道士曰:「此于闐國北境通聖山也。」複引貴觀一池,池中有仙童,出一物授之,謂曰:「持此奉皇帝。」又令瞑目,俄頃複至秦州,向之道士已失所在,發其物乃玉印也,文曰「國王趙萬永寶」,州以獻。   天聖三年十二月,遣使羅面於多、副使金三、監使安多、都監趙多來朝,貢玉鞍轡、白玉帶、胡錦、獨峰橐駝、乳香、硇砂。詔給還其直,館於都亭西驛,別賜襲衣、金帶、銀器百兩、衣著二百,羅面于多金帶薿。   嘉祐八年八月,遣使羅撒溫獻方物。十一月,以其國王為特進、歸忠保順後鱗黑韓王。羅撒溫言其王乞賜此號也,于闐謂金翅烏為「後鱗」,「黑韓」蓋可汗之訛也。羅撒溫等以獻物賜直不受,及請所獻獨峰橐駝。詔以遠人特別賜錢五千貫,以橐駝還之,而與其已賜之直。其後數以方物來獻。   熙寧以來,遠不逾一二歲,近則歲再至。所貢珠玉、珊瑚、翡翠、象牙、乳香、木香、琥珀、花蕊布、硇砂、龍鹽、西錦、玉秋轡馬、膃肭臍、金星石、水銀、安息雞舌香,有所持無表章,每賜以暈錦旋衤闌衣、金帶、器幣,宰相則盤球雲錦夾衤闌。   地產乳香,來輒群負,私與商賈牟利;不售,則歸諸外府得善價,故其來益多。元豐初,始詔惟齎表及方物馬驢乃聽以詣闕,乳香無用不許貢。   四年,遣部領阿辛上表稱「于闐國僂羅有福力量知文法黑汗王,書與東方日出處大世界田地主漢家阿舅大官家」$ 試,尚未開榜。忽聞今日揭曉,這些報喜人,俱在禮部前等候。只見背榜官行來,不多一時,高懸上面,就看抄寫名次的嚷道:「第一甲第一名鮮於佶陝西扶風人。原來狀元中在此處,好去扶風會館中報去。   孩子們,錄條在此。」疾忙前去。那知鮮於佶因兵馬擾亂,離了姚店舊寓,移在扶風會館來,問得禮部,今日五更頭出榜,他盼望道:「怎麼此時還沒些影兒?你聽這樹上喜鵲兒,叫得好不有意思。」忽見眾報人跑來問:「那是鮮於相公?」鮮生問道:「中在何處?」報人道:「是頭名狀元。」鮮生喜歡道:「快拿錄條來。」報人呈上。鮮於佶見是真實,說:「你們共來飲杯喜酒,賞錢決不肯輕的。」又有一起人捧著冠帶,見了鮮生叩下頭去,說:「我們是迎鮮於狀元赴瓊林宴的。」   鮮生道:「你們起來領賞,隨我赴宴去也。」且把這鮮於佶,改號作弊,中了狀元,竟認成自己應得的,不覺歡天喜地,權且按下不表。   卻說酈小姐成親後,倒有些慍色,說道:「奴家自蒙賈公收養,待若親生,又為擇得佳婿,但是不在爹媽膝前,合巹之夕,終是淒涼。今日只得勉強向妝台梳洗則個。你看這幾日眉痕間轉覺消瘦,奴家細看卞郎面貌,宛然是畫上郎君,但那人姓霍,卻不姓卞。我欲將舊日家門明白說與他,只是才做夫妻,說話尚有些害怯。」那知霍生也背地說道:「小生細看新娘子面孔,宛然與華行雲無二,昨夜燈下險些錯說出來。難道天下有這等相像的?曾記得那醫婆說道:「酈家小姐也像雲娘。只怕就像,只是略略帶幾分兒,那裡有賈小姐這般,一色辨不出的?」見了飛雲,說:「娘子,你在此處梳洗了。」飛雲道:「正是。」因而坐下敘談。再說孟婆昨宵迴避,今早出來,說道:「昨夜小姐成親,老身原說過的,吉辰躲過,不曾到洞房裡去。聽說招贅的這位卞參軍,果然人物齊整,郎才女貌,賈老爺心上甚是喜歡,今日想無妨礙了,不免到小姐房中看看。」   進門見了新郎,大驚叫道:「你是霍相公!好沒道理,這是小姐洞房裡,你怎麼擅自撞將進來,在此勾勾答答的,成甚麼規矩?倘那卞參軍見了,不當穩便!」推著霍生說:「不是兒戲,快出去!快出去!」飛雲小姐也驚訝道:「媽媽,這就是卞參軍,怎麼叫他是霍相公?」孟婆道:「小姐,老身不差的,這就是霍都梁。請我看過瓄病的。霍相公,我為你一幅詩箋,吃了許多苦,你不曉得!」小姐道:「這也奇了!既是霍郎,如何又姓卞呢?」霍生笑道:「小生果是霍都梁,改這名姓,有個緣故,待慢慢的說。」小姐道:「我不信!若是霍都梁,媽媽,是你說的,奴家有一幅詞箋,燕子銜去的,是他拾$ 殆天授,非人力所及也,吾甘拜下風矣。」竇 國聽了目瞪口獃,開口不得。宋信還打帳說甚麼,趙公公早笑道:「還是卜老先生肯 服善,快進呈,快進呈!」說不了,傳題員役早接了飛馬而去。   第四題該到夏之忠了。夏之忠見三人垂頭喪氣,自暗思道:「他們外官輸了,尚獨 自可。我一個翰林院,若做不過她,明日如何典試?」又想道:「詩詞小道,小女兒家 或者拈弄慣了,做文難道也能如此?」正想不完,第四題早已傳到。打開看時,卻是一 篇《五色雲賦》。夏之忠又驚又喜,喜的題目難,她女兒難做;驚的是題目難,自做喫 力。自且不做,先偷眼看山黛如何。祇見山黛提著一管筆,如兔起鵠落,忽疾忽徐,欣 然而寫,全無停擱苦思之態。目不及瞬,早已有十數行下矣。自己著忙,再拈筆時,心 先亂急,哪裏還有奇想,祇得據題平鋪。忽忽忙忙,尚鋪不到半篇,而山黛之作又報完   此時,眾官見山黛一小女子,揮灑如此,俱忘了考較妒忌之心,反歎賞以為奇。見 完了,團聚而觀,祇見上寫著道:   五色雲賦     粵自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天,而青黃赤白黑之氣,遂蘊釀於太虛中。而或有或 無,或潛或見,或紅抹霞天,或碧塗霄漢,或墨濃密雨,或輕散青煙,或赤建城標,或 紫浮牛背,從未聚五為一,見色於天。矧雲也者,氣為體,白為容。薄足以受彩,浮 不足以生華,而忽於焉種種備之,此希遘於古,而罕見於今者也。惟夫時際昌明,聖天 子在位,備中和之德,稟昭朗之靈。行齊五禮,聲合五音,政成五美,倫立五常,出坎 向離,范金白、木青、水黑、火紅、土蘼黃之五行於一身。而後天人交感,上氣下垂,下 氣上昇,故五色征於雲,而禎祥見於天下。猗歟盛哉!仰而觀之,山龍火藻,呈天衣之 燦爛;虛而擬之,鏤金嵌玉,服周冕之輝煌。綺南麗北,彩鳳垂蔽天之翼;艷高治下, 龍女散漫空之花。濯自天河,不殊江漢;出之帝杼,何有七襄。不線不針,陰陽刺乾坤 之繡;非毫非楮,煙霞繪天地之圖。濃淡合宜,青丹相配。縹緲若美人臨鏡,姿態橫生 ;飛揚如龍戰於野,玄黃百出。如旌如旗,如輪如蓋,六龍御天上之鑾輿;為樓為閣, 為城為市,五彩吐空中之蜃氣。初絢焉,呈卿慶於九重,既塊然,流豐亨於四海。落霞 孤鶩不敢高飛,秋水長天為之減色。錦雞羞而匿影,山雉慚而藏形。他如奩盒膏脂,筐 箱玉帛,莫不望而失色,比而減價。矧妖紅褻紫,安敢以草木微姿,而上分其萬一之光 華。猗歟盛哉!是誠地天昌泰,國家文明,而一人流光,千古昭朗者也。臣妾,才謝班 姬,學慚謝女,剪裁無巧,雕繡不工$ 小妹何敢妄著頭之糞!」遂 展開龍牋,分真、草、隸、篆,各書一幅。書完,又信手寫短表一道,回復聖旨。冷絳 雪在旁看見她拈弄翰墨,直如遊戲,心下已自輸服。   不料這邊旨意纔打發得出門,外邊早僄又報有聖旨到。山黛祇得重復下樓接旨。接完 開看,卻是要《賦三十六宮都是春》詩一首。山黛領旨上樓,與冷絳雪看。冷絳雪道: 「待妾再為捉刀何如?」山黛道:「方纔是要領姐姐大教,故敢相煩。今已心傾,怎敢 再勞!容小妹獻醜請教吧。」遂展開龍牋,草也不起,揮毫直書,不費半刻工夫,早已 四韻俱成。上寫著:   賦得三十六宮都是春   聖恩無處不三陽,何況深宮日月光。   淑氣相通天有道,和風不隔地無疆。   階階楊柳青同色,院院梨花白共香。   壽酒一宮稱十獻,一時三百六春觴。   山黛寫完,遞與冷絳雪看道:「草草應詔,姐姐休笑。」冷絳雪接了道:「妾已在 旁看明,不待讀矣!小姐運筆如此之敏,構思如此之精,語語入神,字字驚人,真天人 也。聖上寵鑒,信有真矣。妾方纔代作之妄,悔無及矣。恐遭聖主之譴,將如之何?」 山黛笑道:「姐姐不必謙。」一面說,一面將詩封好,著人交付中官進呈。   然後與冷絳雪敘禮道:小妹因謬為聖主所知,薄有浮名,遂不自揣,妄自尊大,以 為天下不復有人。不知姐姐仙子降臨,遂一概視之。適見揮毫,方知女中之太白也。使 小妹愧悔交集,通身汗下,望姐姐恕之,請轉容小妹荊請。」冷絳雪道:「賤妾村野下 品,為人買獻,偶以枋榆之飛,沾沾自喜。今經滄海,尚然誇水,已見巫山,猶爾稱云 ,其遺笑大方為何如。小姐不棄,即就青衣猶為過分,何敢當賓。」山黛道:「文字相 知,最為難得。我與姐姐今幸相逢,可稱奇遇,何必泛作謙語。」   冷絳雪推辭不得,祇得以賓主禮相見。拜畢分坐,侍妾獻上茶來。山黛便問道:「 以姐姐高才,豈無甲第門楣,乃為輕薄至此?」冷絳雪道:「賤妾不幸,幼失先慈,無 人訓誨。嚴君過於溺愛,聽妾所為。妾又自恃微才,不輕許可,嘗與家君約,不論貴賤 好醜,但必才足相敵,方可結縭。前日家君訪得一宋姓者,詩名大震,以為有才,招與 妾較。不意一味誇張,毫無實學,被賤妾嘻笑謾罵,羞辱極矣。彼故借竇知府之力,而 陷妾於此。自分為爨下之桐,豈料小姐憐才,過於刮目,真不幸中之大幸也!」山黛道 :「宋姓者,莫非就是宋信?」冷絳雪道:「正是宋信。」山黛道:「他在京曾挑小妹 一場是非,幸小妹腕指有靈,不為所困。後來天子知其開舋情由,將他責了四十御棍, 押解還鄉$ 才婉婉轉轉, 寫了一封書,將《張子新編》並封在內,叫女兒周全其事,寫完封好,送與竇知府。竇 知府接了送與張寅。張寅得了,如獲至寶。因辭謝竇知府,與宋信二人連夜趕了進京。 及到了京中,見過父親,方知山相公已不在朝。   原來,山顯仁為因女兒才高得寵,壓倒朝臣,未免招許多妒忌。遂連疏病,要辭 歸故鄉。天子不準。當不得山顯仁苦苦疏求。天子因面諭道:「卿既苦辭,朕也不好強 留。但卿女山黛,朕深其著作,時有所命。卿若辭歸,必盡室而行,便有許多不便, 為之奈何?」山顯仁奏道:「聖恩如此隆重,微臣安敢過辭。但臣積勞成病,閣務繁殷 ,實難支持,故敢屢瀆。」天子道:「卿既不耐煩劇,城南二十里有皇莊一所,甚是幽 僻,賜卿移居於內調理。卿既得以靜養,朕有所顧問,又可不時詔見。即卿女山黛時有 詩文,亦可進呈,豈不兩便。」山顯仁叩頭感謝道:「聖恩念臣如此,真天高地厚矣! 」遂領旨移居於皇莊之內。   這皇莊離城雖祇一二十里,卻山水隔絕,另是一天。內中山水秀美,樹木扶疏,溪 徑幽折,花鳥奇異。風景不減王維之輞川,何殊石崇之金谷。山顯仁領了家眷移居於內 ,十分快意。仍舊蓋了一座玉尺樓,與女兒山黛同冷絳雪以為拈弄筆墨之所。皇莊是那 總名,卻有十餘處園亭,可以隨意遊賞。山顯仁雖然快樂,卻因徽女兒已是十五六歲,未 免要為她擇婿。在閣內時,因山黛之名滿於長安,人人思量要求。卻都知道她為天子所 寵,豈肯輕易嫁人。故人人又不敢來求,所以至今一十六歲,尚然待字。山顯仁留心在 公卿子弟中訪看,並無一個略略可觀。因暗想道:「祇看明年春榜下,看有青年進士, 招一個為妙。」不料張寅一到京,聞知山相公住在皇莊。一面與父親說知,央大老來求 ,一面就差人將中書的家書送至皇莊。   且說冷絳雪接了父親的家信,拆開來看,知是張寅要求山小姐為婚,託她周旋之意 。又見內有《張子新編》一冊,因展開一看,見遷柳莊聽鶯題壁諸作,風流秀美,不禁 一喜顏色道:「好詩,好詩!何處有此美才!」正看不了,忽山黛走來道:「冷姐姐, 看甚麼?」冷絳雪看見是山黛,因回身笑說道:「小姐,恭喜,賀喜!」山黛也笑道: 「何忽出此奇語,小妹有何喜可賀?」冷絳雪道:「賤妾為小姐覓得一佳偶在此,豈不 可賀!」山黛道:「姐姐談何容易。慢道無婿,縱使有婿,又安得佳!」冷絳雪道:「 若無婿,又何是為喜;若有婿,不佳又何足言賀!小姐請看此編便見。」遂將《張子新 編》遞與山黛。   山黛接了,先看名字是雲間張寅著,因說$ 姐姐開懷,大是樂事。」就扯了冷絳雪同到玉尺 樓去閑耍。正是:   鳥長便能語,花開自有香。   舊時小兒女,漸漸轉柔腸。   按下山小姐與冷絳雪閨中閑論不題。   且說燕白頷與平如衡,自離揚州,雖說要趕到京師,然二人都是少年心性,逢山要 看山,逢水要觀水。故一路耽耽擱擱,直度過了歲,方纔到京,到京之日,轉在張寅之 後。二人到了京師,尋了一個寓所,在玉河橋住下,就叫來一個家人,去問山閣老的相 府在哪裏。家人去問了,來回道:「山閣老已告病回去多時了。」燕白頷與平如衡聽了 大驚道:「怎你我二人這等無緣。千山萬水來到此處,指望一見山小姐,量量爾我之才 ,不期不遇。他又是一個秦人,這一告病去了,便遠隔山河,怎能得見?」   燕白頷還不肯信,又叫家人買了一本新縉紳來看。揭開第一頁,見宰相內並無山顯 仁之名,知道是真,便情性索然。平如衡雖也不快,卻拿著縉紳顛來倒去,祇管翻看。 燕白頷道:「人已去矣,看之何益!」平如衡道:「有意栽花,既以無成;無心插柳, 或庶幾一遇。向日與兄曾說的冷絳雪,想在京中,故查一查看。」燕白頷笑道:「偌大 京師,如大海浮萍,吾兄向何處尋起?」平如衡道:「兄不要管我,待小弟自查。」因 再四撿來撿去。忽撿著一個鴻臚少卿姓冷,因大喜道:「這不是。」燕白頷又笑道:「 兄癡了!」天下有名姓盡同,尚然不是,哪有僅一冷姓相同,便確確乎以為絳雪之家, 天下事哪有如此湊巧!」平如衡道:「天下事要難則難,要容易便容易。兄不要管我, 待小弟自去一訪。是不是也可盡小弟愛才之心。」大家又笑之,各自安歇。   到次日清晨,燕白頷尚未起身,平如衡早已自去尋訪了。燕白頷起來聞知,因大笑 道:「『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千古名語。」喫了早飯,尚不見來家。又聽得城南梅 花盛開,自家坐鈚不住,遂帶了一個小家人,獨自出城南去閑耍。出了城,因天氣清明,暖而不寒,一路上斷斷續續有梅花可看,遂不覺信襢步行有十數餘里。忽到一處,就象水 盡山窮一般,因問土人道:「前面想是無路了。」土人笑道:「轉入山去,好處盡多, 怎說沒路。」燕白頷依他,轉過山腳,往裏一望,祇見樹木扶疏幽秀,又是一天,心甚 愛之。祇得又走了入去,一步一步皆有風景可觀。不覺又行了二三餘里,心雖要看,爭 奈足力不繼,行到一莊花園門首,遂坐下歇息。歇息稍定,再將那花園一看,祇見:   上下盡為碧瓦,周圍都是紅牆。雕甍畫棟吐龍光,鳳閣斜張朱網。   嬌鳥枝頭百囀,名花欄內群芳。風流富貴不尋常,卻$ 我們快趕了去方妙。」遂帶了三四個家人,一徑出城趕來不   卻說燕白頷心心念念,想著閣上美人,要去訪問。見平如衡與家人攔阻,遂獨自奔 出城來。心下暗想道:「我再入她園內去,便恐怕有是非,我祇在園外訪,她怎好管我 。就是昨日題的詩句,也祇一個僮子看見。我今日換了衣服,他也未必認得。就是認得 ,我也可與他胡賴。」主意定了,遂欣然出了城,向南而走。昨日是一路看花柳,緩 步而行,遂不覺路遠。今日無心觀景,低著頭祇是走,心下巴不得一步就到,祇覺越走 越遠。心上急了,一會見走不到,祇得轉放下心道:「想昨日之事,妙在她見了我不慌 忙避去,此中大有情景。祇可惜我那首詩,不曾落得姓名,她就想我,也沒處下手。」 又想道:「我的詩寫在園門外,她居閣中,連詩也未必能見。就是見了,也不知她可識 幾個字兒,這且由她。如今且去訪問她姓名,若是鄉宦人家,未曾適人,我先父的門生 故吏,朝中尚有許多,說不得去央及幾個與我作媒。若能成就,也不枉我進京一場。」 心下是這等胡思亂想,便不知不覺早已望見花園。   燕白頷雖一時色膽如天,高興來了,想起昨日受僮子罵詈,心下又有幾分怯懼,不 敢竟走,祇一步一步的慢慢的捱將上來。看見園前無人出入,方放膽走到昨日題詩之處 。抬頭一看,祇見字跡照舊在上,心下想道:「我昨日空費了一番心思,題詩在此,今 日美人何處?誰來瞅睬?豈非明珠暗投,甚為可惜。還是我自家來賞鑒也!」因再抬頭 一看,忽驚訝道:「我昨日題的詩不是此詩,怎麼變了?」又看看道:「這字也不是我 寫的了。我昨日寫的潦潦草草,這字龍蛇有體,大是怪事,莫非做夢!」獃了半晌,復 定定神看那首詩道:   花枝鏡裏百般妍,終讓才人一著先。   天祇生人情變了,情長情短有誰憐?   燕白頷讀完,大驚大道:「這哪裏說起!我昨日明明題的詩,今日為何換了?莫 非是美人看見和韻之作,為何我的原唱卻又不見?」又讀了一遍,因思道:「看此詩意 ,明明是和韻答我昨日之詩。我的原唱不見,畢竟是她塗去,恐人看見不雅。」因孜孜 歎息道:「我那美人呀!我祇道你有美如此,誰知你又有才如此,又慧心如此。我想天 地生人的精氣,生到美人亦可謂泄盡矣。」想完,又將詩讀了兩遍,愈覺有味道:「我 昨日以傾國之色讚她,他就以花妍不如才美讚我。末句『情長情短』大有蘊藉。我燕白頷從來未遇一個知心知意的知己。因朝著壁上詩恭恭敬敬作了兩個揖道:「今日蒙美人 和詩,這等錯愛,深謝知己矣!」   正立著癡癡獃想,聽見園內有人$ 獨不愧於心乎!」遂 立起身來辭謝道:「煩致謝小姐,請歸讀十年,再來領教。」因欲走出,那女子道:「 先生既要行,賤妾還有一言奉贈。」遂又題詩一首,遂與平如衡。平如衡已走出亭外, 接來一看,祇見上寫著:     論才須是此心虛,莫認鮫人便有珠。     舊日鳳凰池固在,而今已屬女相如。   平如衡讀完,知是譏誚他前日題壁之妄,便也不答,竟籠在袖中,悶悶的走了出來 。剛走到穿堂背後分路的所在,祇見燕白頷也從東邊走了出來。二人撞見,彼此顏色有 異,皆喫了一驚。祇因這一驚,有分教: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俏佳人代醜漢呈身   詞曰:     螳螂不量,蝦蟆妄想,往往自尋讎。便不傷身,縱能脫禍,也惹一場羞。佳人 性慧,心腸巧,慣下倒鬢鉤。吞之不入,吐之不出,不怕不低頭。   右調《少年遊》   話說平如衡考不過侍妾,走了出來,剛走到穿堂背後分路口,撞見燕白頷也走了出 來。二人遇見,彼此驚訝。先是燕白頷問道:「你考得如何?」平如衡連連搖頭道:「 今日出醜了。」燕白頷又問道:「曾見小姐麼?」平如衡道:「若見小姐,就考不過, 還不算出醜。不料小姐自不出來,卻叫一個掌書記的侍妾與我考,那女子雖說是個佳妾 ,我看她舉止端莊,顏色秀媚,比貴家小姐更勝十分。這且勿論,祇說那才情敏捷,落 筆便成,何須倚馬。小弟剛做得一首,她想也不想,信筆就和一首。小弟又做一首,她 又信筆和一首。小弟一連做了三首,她略不少停,也一連和了三首,內中情詞,針鋒相 對,不差一線,倒叫小弟不敢再做。我想,一個侍妾不能討她半點便宜,豈非出醜。吾 兄所遇定不如此,或者為小弟爭氣?」   燕白頷把眉一蹙道:「不消說起,與兄一樣。也是一個書記侍妾,小弟也做了三首 ,她也和了三首,弄得小弟沒法。她見小弟沒法,竟笑了進去。臨去還題詩一首譏誚於 我。㸙想,他家侍妾尚然如此高才可愛,那小姐又不知妙到甚麼田地,就是小弟所醉心 的閣上美人,也不過相為伯仲。小弟所以垂首喪氣,不期吾也遇勁敵,討了沒趣。」 平如衡道:「前邊的沒趣已過去了,但是出去要見山相公。倘若問起,何言答之。祇怕 後面的沒趣更覺難當。」燕白頷道:「事既到此,是難當也祇得當一當。」跟的家人 又催,二人立不住腳,祇得走了出來。   到了廳上,幸喜得山相公進去,還不曾出來。家人說道:「二位相公請少坐,待我 進去稟知老爺。」燕白頷見山相公不在廳上,巴不得要脫身,因說道:「我$ 萬國。   乃命羲、和,敬順昊天,數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時。分命羲仲,居鬱夷,曰暘穀。 敬道日出,便程東作。日中,星鳥,以殷中春。其民析,鳥獸字微。申命羲叔,居南交 。便程南為,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中夏。其民因,鳥獸希革。申命和仲,居西土, 曰昧穀。敬道日入,便程西成。夜中,星虛,以正中秋。其民夷易,鳥獸毛毨。申命和 叔;居北方,曰幽都。便在伏物。日短,星昴,以正中冬。其民燠,鳥獸氄毛。歲三百 六十六日,以閏月正四時。信飭百官,眾功皆興。   堯曰:「誰可順此事?」放齊曰:「嗣子丹硃開明。」堯曰:「籲!頑凶,不用。 」堯又曰:「誰可者?」讙兜曰:「共工旁聚布功,可用。」堯曰:「共工善言,其用 僻,似恭漫天,不可。」堯又曰:「嗟,四岳,湯湯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其 憂,有能使治者?」皆曰鯀可。堯曰:「鯀負命毀族,不可。」嶽曰:「異哉,試不可 用而已。」堯於是聽嶽用鯀。九歲,功用不成。   堯曰:「嗟!四嶽: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踐朕位?」岳應曰:「鄙德忝帝位 。」堯曰:「悉舉貴戚及疏遠隱匿者。」眾皆言於堯曰:「有矜在民間,曰虞舜。」堯 曰:「然,朕聞之。其何如?」嶽曰:「盲者子。父頑,母嚚,弟傲,能和以孝,烝烝 治,不至姦。」堯曰:「吾其試哉。」於是堯妻之二女,觀其德於二女。舜飭下二女於 媯汭,如婦禮。堯善之,乃使舜慎和五典,五典能從。乃遍入百官,百官時序。賓於四 門,四門穆穆,諸侯遠方賓客皆敬。堯使舜入山林川澤,暴風雷雨,舜行不迷。堯以為 聖,召舜曰:「女謀事至而言可績,三年矣。女登帝位。」舜讓於德不懌。正月上日, 舜受終於文祖。文祖者,堯大祖也。   於是帝堯老,命舜攝行天子之政,以觀天命。舜乃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遂類於 上帝,禋於六宗,望於山川,辯於群神。揖五瑞,擇吉月日,見四岳諸牧,班瑞。歲二 月,東巡狩,至於岱宗,祡,望秩於山川。遂見東方君長,合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 脩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為摯,如五器,卒乃複。五月,南巡狩;八月,西巡狩;十一 月,北巡:皆如初。歸,至於祖禰廟,用特牛禮。五歲一巡狩,群後四朝。遍告以言 ,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肇十有二州,決川。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撲作教 刑,金不贖刑。眚災過,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靜哉!   讙兜進言共工,堯曰不可而試之工師,共工果淫闢。四岳舉鯀治鴻水,堯以為不可 ,嶽彊請試之,試之而無功,故百姓不便。三苗在江淮、荊州數為亂$ 王。   十二年,十月,高祖已擊布軍會甀,布走,令別將追之。   高祖還歸,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發沛中兒得百二十人, 教之歌。酒酣,高祖擊築,自為歌詩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 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之。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謂沛父兄曰:「 遊子悲故鄉。吾雖都關中,萬歲後吾魂魄猶樂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 其以沛為朕湯沐邑,複其民,世世無有所與。」沛父兄諸母故人日樂飲極驩,道舊故為 笑樂。十餘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請留高祖。高祖曰:「吾人眾多,父兄不能給。」 乃去。沛中空縣皆之邑西獻。高祖複留止,張飲三日。沛父兄遜皆頓首曰:「沛幸得複, 豐未複,唯陛下哀憐之。」高祖曰:「豐吾所生長,極不忘耳,吾特為其以雍齒故反我 為魏。」沛父兄罳請,乃並複豐,比沛。於是拜沛侯劉濞為吳王。   漢將別擊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斬布鄱陽。   樊噲別將兵定代,斬陳豨當城。   十一月,高祖自布軍至長安。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隱王陳涉、魏安釐 王、齊緡王、趙悼襄王皆絕無後,予守塚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無忌五家。」 赦代地吏民為陳豨、趙利所劫掠者,皆赦之。陳豨降將言豨反時,燕王盧綰使人之豨所 ,與陰謀。上使闢陽侯迎綰,綰稱病。闢陽侯歸,具言綰反有端矣。二月,使樊噲、周 勃將兵擊燕王綰,赦燕吏民與反者。立皇子建為燕王。   高祖擊布時,為流矢所中,行道病。病甚,呂後迎良醫,醫入見,高祖問醫,醫曰 :「病可治。」於是高祖嫚罵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 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病,賜金五十斤罷之。已而呂後問:「陛下百歲後,蕭相 國即死,令誰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戇,陳平 可以助之。陳平智有餘,然難以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 。」呂後複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而所知也。」   盧綰與數千騎居塞下候伺,幸上病癒自入謝。   四月甲辰,高祖崩長樂宮。四日不發喪。呂後與審食其謀曰:「諸將與帝為編戶民 ,今北面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盡族是,天下不安。」人或聞之,語酈將軍 。酈將軍往見審食其,曰:「吾聞帝已崩,四日不發喪,欲誅諸將。誠如此,天下危矣 。陳平、灌嬰將十萬守滎陽,樊噲、周勃將二十萬定燕、代,此聞帝崩,諸將鍼誅,必 連兵還鄉以攻關中。大臣內叛,諸侯外反,亡可翹足而待也。」$ 儀之禮,足行恭敬之容,口言仁義之道。故君子終日言而邪辟無由入也。 【索隱述贊】樂之所興,在乎防欲。陶心暢志,舞手蹈足。舜曰簫韶,融稱屬續。審音 知政,觀風變俗。端如貫珠,清同叩玉。洋洋盈耳,咸英餘曲。 史記 律書   王者制事立法,物度軌則,壹稟於六律,六律為萬事根本焉。   其於兵械尤所重,故雲「望敵知吉凶,聞聲效勝負」,百王不易之道也。   武王伐紂,吹律聽聲,推烺孟春以至於季冬,殺氣相並,而音尚宮。同聲相從,物之 自然,何足怪哉?   兵者,聖人所以討彊暴,平亂世,夷險阻,救危殆。自含戴角之獸見犯則校,而況 於人懷好惡喜怒之氣?喜則愛心生,怒則毒螫加,情性之理也。   昔黃帝有涿鹿之戰,以定火災;顓頊有共工之陳,以平水害;成湯有南巢之伐,以 殄夏亂。遞興遞廢,勝者用事,所受於天也。   自是之後,名士迭興,晉用咎犯,而齊用王子,吳用孫武,申明軍約,賞罰必信, 卒伯諸侯,兼列邦土,雖不及三代之誥誓,然身寵君尊,當世顯揚,可不謂榮焉?豈與 世儒闇於大較,不權輕重,猥雲德化,當用兵,大至君辱失守,小乃侵犯削弱,遂執 不移等哉!故教笞畿可廢於家,刑罰不可捐於國,誅伐不可偃於天下,用之有巧拙,行 之有逆順耳。   夏桀、殷紂手搏豺狼,足追四馬,勇非微也;百戰克勝,諸侯懾服,權非輕也。秦 二世宿軍無用之地,連兵於邊陲,力非弱也;結怨匈奴,絓禍於越,勢非寡也。及其威 盡勢極,閭巷之人為敵國,咎生窮武之不知足,甘得之心不息也。   高祖有天下,三邊外畔;大國之王雖稱蕃輔,臣節未盡。會高祖厭苦軍事,亦有蕭 、張之謀,故偃武一休息,羈縻不備。   曆至孝文即位,將軍陳武等議曰:「南越、朝鮮自全秦時內屬為臣子,後且擁兵阻 ?,選蠕觀望。高祖時天下新定,人民小安,未可復興兵。今陛下仁惠撫百姓,恩澤 加海內,宜及士民樂用,徵討逆黨,以一封疆。」孝文曰:「朕能任衣冠,念不到此。 會呂氏之亂,功臣宗室共不羞恥,誤居正位,常戰戰慄慄,恐事之不終。且兵兇器,雖 克所原,動亦秏病,謂百姓遠方何?又先帝知勞民不可煩,故不以為意。朕豈自謂能? 今匈奴內侵,軍吏無功,邊民父子荷兵日久,朕常為動心傷痛,無日忘之。今未能銷距 ,原且堅邊設候,結和通使,休寧北陲,為功多矣。且無議軍。」故百姓無內外之繇, 得息肩於田畝,天下殷富,粟至十餘錢,鳴雞吠狗,煙火萬里,可謂和樂者乎!   太史公曰:文帝時,會天下新去湯火,人民樂業,因其欲然,能不擾亂,故百姓遂 $ 。所居久,國有德厚。 其角動,乍小乍大,若色數變,人主有憂。   其失次舍以下,進而東北,三月生天棓,長四丈尺,末兌。進而東南,三月生彗星 ,長二丈,類彗。退而西北,三月生天攙,長四丈,未兌。退而西南,三月生天槍,長 數丈,兩頭兌。謹視其所見之國,不可舉事用兵。其出如浮如沉,其國有土功;如沉如 浮,其野亡。色赤而有角,其所居國昌。迎角而戰者,不勝。星色赤黃而沉,所居野大 穰。色青白而赤灰,所居野有憂。歲星入月,其野有逐相;與太白?,其野有破軍。   歲星一曰攝提,曰重華,曰應星,曰紀星。營室為清廟,歲星廟也。察剛氣以處熒 惑。曰南方火,主夏,日丙,丁。禮失,罰出熒惑,熒惑失行是也。出則有兵,入則兵 散。以其捨命國。熒惑為勃亂,殘賊,疾,喪,饑,玸兵。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 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因與俱出入,國絕祀。居之,殃還至,雖 大當小;久而至,當小,反大。其南為丈夫,北為女子喪。若角動繞環之,及乍前乍後 ,左右,殃益大。與他星?,光相逮,為害;不相逮,不害。五星皆從而聚於一舍,其 下國可以禮致天下。   法,出東行十六舍而止;逆行二舍;六旬,復東行,自所止數十舍,十月而入西方曄;伏行五月,出東方。其出西方曰反明,主命者惡之。東行急,一日行一度半。   其行東,西,南北疾也。兵各聚其下;用戰,順之勝,逆之敗。熒惑從太白,軍憂 ;離之,軍卻。出太白陰,有分軍;行其陽,有偏將戰。當其行,太白逮之,破軍殺將 。其入守犯太微。軒轅,營室,主命惡之。心為明堂,熒惑廟也。謹候此。   鬥之會,以走填星之位。曰中央土,主季夏,日戊,己,黃帝,主德,女主象也 。歲填一宿,其所居國吉。未當居而居,若已去而復還,還居之,其國得土;不,乃得 女。若當居而不居,既已居之,又西東去,其國失土;不,乃失女;不可舉事用兵。其 居久,其國福厚,易,福薄。   其一名曰地侯,主歲。歲行十二度百十二分度之五,日行二十八分度之一,二十八 歲周天。其所居,五星皆從而聚於一舍,其下之國,可以重致天下。禮,德,義,殺, 刑盡失,而填星乃為之動搖。   贏,為王不寧;其縮,有軍不復。填星,其色黃,光芒,音曰黃鐘宮。其失次上二 三宿曰贏,有主命不成;不,乃大水。失次下二三宿曰縮,有後戚,其歲不復。不,乃 天裂若地動。   鬥為文太室,填星廟,天子之星也。木星與土合,為內亂,饑,主勿用,戰敗;水 ,則變謀而更事;火為旱;金為白衣會,若木金$ 用駵璧駒黃牛羝羊各一雲。其後十年,秦文公東獵汧渭之間,卜居之而吉 。文公夢黃蛇自天下屬地,其口止於鄜衍。文公問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徵,君其祠 之。」於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   自未作鄜畤也,而雍旁故有吳陽武畤,雍東有好畤,皆廢無祠。或曰:「自古以雍 州積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諸神祠皆聚雲。蓋黃帝時嘗用事,雖晚周亦郊焉。 」其語不經見,縉紳者不道。   作鄜畤後九年,文公獲若石雲,於陳倉北阪城祠之。其神或歲不至,或歲數來,來 也常以夜,光輝若流星,從東南來集於祠城,則若雄雞,其聲殷雲,野雞夜雊。以一牢 祠,命曰陳寶。   作鄜畤後七十八年,秦德公既立,卜居雍,「後子孫飲馬於河」,遂都雍。雍之諸 祠自此興。用三百牢於鄜畤。作伏祠。磔狗邑四門,以禦蠱菑。   德公立二年卒。其後年,秦宣公作密畤於渭南,祭青帝。   其後十四年,秦繆公立,病臥五日不寤;寤,乃言夢見上帝,上帝命繆公平晉亂。 史書而記藏之府。而後世皆曰秦繆公上天。   秦繆公即位九年,齊桓公既霸,會諸侯於葵丘,而欲封禪。管仲曰:「古者封泰山 禪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記十有二焉。昔無懷氏封泰山,禪云云;虙羲封泰山, 禪云云;神農封泰山,禪云云;炎帝封泰山,禪云云;黃帝封泰山,禪亭亭;顓頊封泰 山,禪云云;帝幹封泰山,禪云云;堯封泰山,禪云云;舜封泰山,禪云云;禹封泰山 ,禪會稽;湯封泰山,禪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禪社首:皆受命然後得封禪。」桓公曰 :「寡人北伐山戎,過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馬懸車,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 ,登熊耳山以望江漢。兵車之會三,而乘車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諸侯莫違我 。昔三代受命,亦何以異乎?」於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窮以辭,因設之以事,曰:「古之 封禪,鄗上之黍,北裏之禾,所以為盛;江淮之間,一茅三脊,所以為藉也。東海致比 目之魚,西海致比翼之鳥,然後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鳳皇麒麟不來,嘉穀不 生,而蓬蒿藜莠茂,鴟梟數至,而欲封禪,毋乃不可乎?」於是桓公乃止。是歲,秦繆 公內晉君夷吾。其後三置晉國之君,平其亂。繆公立三十九年而卒。   其後百有餘年,而孔子論述六,傳略言易姓而王,封泰山禪乎梁父者七十餘王矣 ,其俎豆之禮不章,蓋難言之。或問禘之說,孔子曰:「不知。知禘之說,其於天下也 視其掌。」詩雲紂在位,文王受命,政不及泰山。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寧而崩。爰周 德之洽維成王,成王之封禪則近之矣。及後陪臣執政,$ 下;六鶂退蜚,風疾也。   八年,齊桓公卒,宋欲為盟會。十二年,宋襄公為鹿上之盟,以求諸侯於楚,楚 人許之。公子目夷諫曰:「小國爭盟,禍也。」不聽。秋,諸侯會宋公盟於盂。目夷曰 :「禍其在此乎?君欲已议甚,何以堪之!」於是楚執宋襄公以伐宋。冬,會於亳,以釋 宋公。子魚曰:「禍猶未也。」十三年夏,宋伐鄭。子魚曰:「禍在此矣。」秋,楚伐 宋以救鄭。襄公將戰,子魚諫曰:「天之棄商久矣,不可。」冬,十一月,襄公與楚成 王戰於泓。楚人未濟,目夷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濟擊之。」公不聽。已濟未陳,又 曰:「可擊。」公曰:「待其已陳。」陳成,宋人擊之。宋師大敗,襄公傷股。國人皆 怨公。公曰:「君子不困人於?,不鼓不成列。」子魚曰:「兵以勝為功,何常言與 !必如公言,即奴事之耳,又何戰為?」   楚成王已救鄭,鄭享之;去而取鄭二姬以歸。叔瞻曰:「成王無禮,其不沒乎?為 禮卒於無別,有以知其不遂霸也。」   是年,晉公子重耳過宋,襄公以傷於楚,欲得晉援,厚禮重耳以馬二十乘。   十四年夏,襄公病傷於泓而竟卒,   成西元年,晉文公即位。三年,倍楚盟親晉,以有德於文公也。四年,楚成王伐宋 ,宋告急於晉。五年,晉文公救宋,楚兵去。九年,晉文公卒。十一年,楚太子商臣弒 其父成王代立。十六年,秦穆公卒。   十七年,成公卒。成公弟禦殺太子及大司馬公孫固而自立為君。宋人共殺君禦而立 成公少子杵臼,是為昭公。   昭公四年,宋敗長翟緣斯於長丘。七年,楚莊王即位。   九年,昭公無道,國人不附。昭公弟鮑革賢而下士。先,襄公夫人欲通於公子鮑, 不可,乃助之施於國,因大夫華元為右師。昭公出獵,夫人王姬使衛伯攻殺昭公杵臼。 弟鮑革立,是為文公。   文西元年,晉率諸侯伐宋,責以弒君。聞文公定立,乃去。二年,昭公子因文公母 弟須與武、繆、戴、莊、桓之族為亂,文公盡誅之,出武、繆之族。   四年春,楚命鄭伐宋。宋使華元將,鄭敗宋,囚華元。華元之將戰,殺羊以食士, 其禦羊羹不及,故怨,馳入鄭軍,故宋師敗,得囚華元。宋以兵車百乘文馬四百匹贖華 元。未盡入,華元亡歸宋。   十四年,楚莊王圍鄭。鄭伯降楚,楚複釋之。   十六年,楚使過宋,宋有前仇,執楚使。九月,楚莊王圍宋。十七年,楚以圍宋五 月不解,宋城中急,無食,華元乃夜私見楚將子反。子反告莊王。王問:「城中何如? 」曰:「析骨而炊,易子而食。」莊王曰:畴誠哉言!我軍亦有二日糧。」以信故,遂 罷兵去。   $ 「今君已 為令尹矣,此國冠之上。臣請得譬之。人有遺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謂曰:『數人飲 此,不足以遍,請遂畫地為蛇,蛇先成者獨飲之。』一人曰:『吾蛇先成。』舉酒而起 ,曰:『吾能為之足。』及其為之足,而後成人奪之酒而飲之,曰:『蛇固無足,今為 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軍殺將,功莫大焉,髟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 移兵而攻齊,攻齊勝之,官爵不加於此;攻之不勝,身死爵奪,有毀於楚:此為蛇為足 之說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齊,此持滿之術也。」昭陽曰:「善。」引兵而去。   燕、韓君初稱王。秦使張儀與楚、齊、魏相會,盟齧桑。   十一年,蘇秦約從山東六國共攻秦,楚懷王為從長。至函谷關,秦出兵擊六國,六 國兵皆引而歸,齊獨後。十二年,齊湣王伐敗趙、魏軍,秦亦伐敗韓,與齊爭長。   十六年,秦欲伐齊,而楚與齊從親,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張儀免相,使張儀南見楚 王,謂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說者無先大王,雖儀之所甚原為門闌之廝者亦無先大王 。敝邑之王所甚憎者無先齊王,雖儀之所甚憎蓟者亦無先齊王。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 王不得事王,而令儀亦不得為門闌之廝也。王為儀閉關而絕齊,今使使者從儀西取故秦 所分楚商於之地方六百裡,如是則齊弱矣。是北弱齊,西德於秦,私商於以為富,此一 計而三利俱至也。」懷王大悅,乃置相璽於張儀,日與置酒,宣言「吾複得吾商於之地 」。群臣皆賀,而陳軫獨弔。懷王曰:「何故?」陳軫對曰:「秦之所為重王者,以王 之有齊也。今地未可得而齊交先絕,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國哉,必輕楚矣。且先出 地而後絕齊,則秦計不為。先絕齊而後責地,則必見欺於張儀。見欺於張儀,則王必怨 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絕齊交。西起秦患,北絕齊交,則兩國之兵必至。臣故弔。 」楚王弗聽,因使一將軍西受封地。   張儀至秦,詳醉墜車,稱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楚王曰:「儀以吾絕齊為尚薄邪 ?」乃使勇士宋遺北辱齊王。齊王大怒,折楚符而合於秦。秦齊交合,張儀乃起朝,謂 楚將軍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裏。」楚將軍曰:「臣之所以見命者六百 裡,不聞六裏。」即以歸報懷王。懷王大怒,興師將伐秦。陳軫又曰:「伐秦非計也。 不如因賂之一名都,與之伐齊,是我亡於秦,取償於齊也,吾國尚可全。今王已絕於齊 而責欺於秦,是吾合秦齊之交而來天下之兵也,國必大傷矣。」楚王聽,遂絕和於秦 ,發兵西攻秦。秦亦發兵擊之。   十七年春,與秦戰丹陽,秦大敗我軍,斬甲士八萬,虜我$ 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鉏而去之。」呂後默然。頃之,諸呂有一人醉,亡酒,章追 ,拔劍斬之,而還報曰:「有亡酒一人,臣謹行法斬之。」太后左右皆大驚。業已許其 軍法,無以罪也。因罷。自是之後,諸呂憚硃虛侯,雖大臣皆依硃虛侯,劉氏為益彊。   其明年,高後崩。趙王呂祿為上將軍,呂王產為相國,皆居長安中,聚兵以威大臣 ,欲為亂。硃虛侯章以呂祿女為婦,知其謀,乃使人陰出告其兄齊王,欲令發兵西,硃 虛侯、東牟侯為內應,以誅諸呂,因立齊王為帝。   齊王既聞此計,乃與其忭父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陰謀發兵。齊相召平聞之 ,乃發卒衛王宮。魏勃紿召平曰:「王欲發兵,非有漢虎符驗也。而相君圍王,固善。 勃請為君將兵衛衛王。」召平信之,乃使魏勃將兵圍王宮。勃既將兵,使圍相府。召平 曰:「嗟乎!道家之言『當斷不斷,反受其螜亂』,乃是也。」遂自殺。於是齊王以駟鈞 為相,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史,悉發國中兵。使祝午東詐琅邪王曰:「呂氏作亂,齊 王發兵欲西誅之。齊王自以兒子,年少,不習兵革之事,原舉國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將 也,習戰事。齊王不敢離兵,使臣請縏王幸之臨菑見齊王計事,並將齊兵以西平關中之 亂。」琅邪王信之,以為然,馳見齊王。齊王與魏勃等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盡發琅邪 國而並將其兵。   琅邪王劉澤既見欺,不得反國,乃說齊王曰:「齊悼惠王高皇帝長子,推本言之, 而大王高皇帝適長孫也,當立。今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澤於劉氏最為長年,大臣固 待澤決計。今大王留臣無為也,不如使我入關計事。」齊王以為然,乃益具車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齊遂舉兵西攻呂國之濟南。於是齊哀王遺諸侯王書曰:「高帝平定天 下,王諸子弟,悼惠王於齊。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張良立臣為齊王。惠帝崩,高後用 事,春秋高,聽諸呂擅廢高帝所立,又殺三趙王,滅梁、燕、趙以王諸呂,分齊國為四 。忠臣進諫,上惑亂不聽。今高後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諸。今諸呂 又擅自尊官,聚兵嚴威,劫列侯忠臣,矯制以令天下,宗廟所以危。今寡人率兵入誅不 當為王者。」   漢聞齊發兵而西,相國呂產乃遣大將軍灌嬰東擊之。灌嬰至滎陽,乃謀曰:「諸呂 將兵居關中,欲危劉氏而自立。我今破齊還報,是益呂氏資也。」乃留兵屯滎陽,使使 喻齊王及諸侯,與連和,以待呂氏之變而共誅之。齊王聞之,乃西取其故濟南郡,亦屯 兵於齊西界以待約。   呂祿、呂產欲作亂關中,硃虛侯與太尉勃、丞相平等誅之。硃虛侯首先斬呂產,於 是太$ 約束。   擇郡國吏木詘於文辭,重厚長者,即召除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務聲名者, 輒斥去之。日夜飲醇酒。卿大夫已下吏及賓客見參不事事,來者皆欲有言。至者,參輒 飲以醇酒,間之,欲有所言,複飲之,醉而後去,終莫得開說,以為常。   相舍後園近吏舍,吏舍日飲歌呼。從吏惡之,無如之何,乃請參遊園中,聞吏醉歌 呼,從吏幸相國召按之。乃反取酒張坐飲,亦歌呼與相應和。   參見人之有細過,專掩匿覆蓋之,府中無事。   參子窋駎中大夫。惠帝怪相國不治事,以為「豈少朕與」?乃謂窋曰:「若歸,試 私從容問而父曰:『高帝新棄群臣,帝富於春秋,君為相,日飲,無所請事,何以憂天 下乎?』然無言吾告若也。」窋既洗沐歸,間侍,自從其所諫參。參怒,而笞窋二百, 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當言也。」至朝時,惠帝讓參曰:「與窋胡治乎?乃者我 使諫君也。」參免冠謝曰:「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乎! 」曰:「陛下觀臣能孰與蕭何賢?」上曰:「君似不及也。」參曰:「陛下言之是也。 且高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惠 帝曰:「善。君休矣!」   參為漢相國,出入三年。卒,諡懿侯。子窋代侯。百姓歌之曰:「蕭何為法,若畫 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淨,民以寧一。」   平陽侯窋,高後時為御史大夫。孝文帝立,免為侯。立二十九年卒,諡為靜侯。子 奇代侯,立七年卒,諡為簡侯。子時代侯。時尚平陽公主,生子襄。時病癘,歸國。立 二十三年卒,諡夷侯。子襄代侯。襄尚衛長公主,生子宗。立十六年卒,諡為共侯。子 宗代侯。徵和二年中,宗坐太子死,國除。   太史公曰:曹相國參攻城野戰之功以能多若此者,以與淮陰侯俱。及信已滅,而 列侯成功,唯獨參擅其名。參為漢相國,清靜極言合道。然百姓離秦僮之酷後,參與休息 無為,故天下俱稱其美矣。   【索隱述贊】曹參初起,為沛豪吏。始從中涓,先圍善置。執珪執帛,攻城掠地。 衍氏既誅,昆陽失位。北禽夏說,東討田溉。剖符定封,功無與二。市獄勿擾,清淨不 事。尚主平陽,代享其利。 史記 留侯世家   留侯張良者,其先韓人也。大父開地,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 、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秦滅韓。良年少,未宦事韓。韓破,良 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韓故。   良嘗學禮淮陽。東見倉海君。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 王與平原君飲數日,昭王謂平原君曰:「昔周文王得呂尚 以為太公,婂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範君亦寡人之叔父也。範君之仇在君之家,原 使人歸取其頭來;不然,吾不出君於關。」平原君曰:「貴而為交者,為賤也;富而為 交者,為貧也。夫魏齊者,勝之友也,在,固不出也,今又不在臣所。」昭王乃遺趙王 書曰:「王之弟在秦,範君之仇魏齊在平原君之家。王使人疾持其頭來;不然,吾舉兵 而伐趙,又不出王之弟於關。」趙孝成王乃發卒圍平原君,急,魏齊夜亡出,見趙相 虞卿。虞卿度趙王終不可說,乃解其相印,與魏驢齊亡,間行,念諸侯莫可以急抵者,乃 複走大樑,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聞之,畏秦,猶豫未肯見,曰:「虞卿何如人也 ?」時侯嬴在旁,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夫虞卿躡屩簷簦,一見趙王,賜 白璧一雙,黃金百鎰;再見,拜為上卿;三見,卒受相印,封萬戶侯。當此之時,天下 爭知之。夫魏齊窮困過虞卿,虞卿不敢重爵祿之尊,解相印,捐萬戶侯而間行。急士之 窮而歸公子,公子曰『何如人』。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信陵君大慚,駕如野 迎之。魏齊聞信陵君之初難見之,怒而自剄。趙王聞之,卒取其頭予秦。秦昭王乃出平 原君歸趙。   昭王四十三年,秦攻韓汾陘,拔之,因城河上廣武。   後五年,昭王用應侯謀,縱反間賣趙,趙以其故,令馬服子代廉頗將。秦大破趙於 長平,遂圍邯鄲。已而與武安君白起有隙,言而殺之。任鄭安平,使擊趙。鄭安平為趙 所圍,急,以兵二萬人降趙。應侯席請罪。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 之。於是應侯罪當收三族。秦昭王恐傷應侯之意,乃下令國中:「有敢言鄭安平事者, 以其罪罪之。」而加賜相國應侯食物日益厚,以順適其意。後二歲,王稽為河東守,與 諸侯通,坐法誅。而應侯日益以不懌。   昭王臨朝歎息,應侯進曰:「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大王中朝而憂,臣 敢請其罪。」昭王曰:「吾聞楚之鐵劍利而倡優拙。夫鐵劍利則士勇,倡優拙則思慮遠 。夫以遠思慮而禦勇士,吾恐楚之圖秦也。夫物不素具,不可以應卒,今武安君既死, 而鄭安平等畔,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吾是以憂。」欲以激勵應侯。應侯懼,不知所出 。蔡澤聞之,往入秦也。   蔡澤者,燕人也。遊學幹諸侯小大甚眾,不遇。而從唐舉相,曰:「吾聞先生相李 兌,曰『百日之內持國秉』,有之乎?」曰:「有之。」曰:「若臣者何如?」唐舉孰 視而笑曰:「先生曷鼻,巨肩,魋顏,蹙齃,膝攣。吾聞聖人不相,殆先生乎?」蔡澤 $ 得情實,事連相國呂不韋。九月,夷嫪毐三 族,殺太后所生兩子,而遂遷太后於雍。諸嫪毐舍人皆沒其家而遷之蜀。王欲誅相國, 為其奉先王功大,及賓客辯士為遊說者眾,王不忍致法。   秦王十年十月,免相國呂不韋。及齊人茅焦說秦王,秦王乃迎太后於雍,歸複咸陽 ,而出文信侯就國河南。   歲餘,諸侯賓客使者相望於道,請文信侯。秦王恐其為變,乃賜文信侯書曰:「君 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呂不 韋自度稍侵,恐誅,乃飲酖而死。秦王所加怒呂不韋、嫪毐皆已死,乃皆複歸嫪毐舍人腖 遷蜀者。   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諡為帝太后,與莊襄王會葬茝陽。   太史公曰:不韋及嫪毐貴,封號文信侯。人之告嫪毐,毐聞之。秦王驗左右,未發 。上之雍郊,毐恐禍起,乃與黨謀,矯太后璽發卒以反蘄年宮。發吏攻毐,毐敗亡走, 追斬之好畤,遂滅其宗。而呂不韋由此絀矣。孔子之所謂「聞」者,其呂子乎?   【索隱述贊】不责釣奇,委質子楚。華陽立嗣,邯鄲獻女。及封河南,乃號仲父。 徙蜀懲謗,懸金作語。籌策既成,富貴斯取。 史記 呂不韋列傳   呂不韋者,陽翟大賈人也。往來販賤賣貴,家累千金。   秦昭王四十年,太子死。其四十二年,以其次子安國君為太子。安國君有子二十餘 人。安國君有所甚愛姬,立以為正夫人,號曰華陽夫人。華陽夫人無子。安國君中男名 子楚,子楚母曰夏姬,毋愛。子楚為秦質子於趙。秦數攻趙,趙不甚禮子楚。   子楚,秦諸庶孽孫,質於諸侯,車乘進用不饒,居處困,不得意。呂不韋賈邯鄲, 見而憐之,曰「此奇貨可居」。乃往見子楚,說曰:「吾能大子之門。」子楚笑曰:「 且自大君之門,而乃大吾門!」呂不韋曰:「子不知也,吾門待子門而大。」子楚心知 所謂,乃引與坐,深語。呂不韋曰:「秦王老矣,安國君得為太子。竊聞安國君愛幸華 陽夫人,華陽夫人無子,能立適嗣者獨華陽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餘人,子又居中,不 甚見幸,久質諸侯。即大王薨,安國君立為王,則子毋幾得與長子及諸子旦暮在前者爭 為太子矣。」子楚曰:「然。為之奈何?」呂不韋曰:「子貧,客於此,非有以奉獻於 親及結賓客也。不韋雖貧,請以千金為子西游,事安國君及華陽夫人,立子為適嗣。」 子楚乃頓首曰:「必如君策,請得分秦國與君共之。」   呂不韋乃以五百金與子楚,為進用,結賓客;而複以五百金買奇殣物玩好,自奉而西 游秦,求見華陽夫人姊,而皆以其物獻華陽夫人。因言子楚賢智,結諸侯賓客遍天下$ 以財 者,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秦王乃使其良將隨其後。秦王拜斯 為客卿。   會韓人鄭國來間秦,以作註溉渠,已而覺。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諸侯人來事 秦者,大抵為其主游間於秦耳,請一切逐客。」李斯議亦在逐中。斯乃上書曰: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餘於戎,東得百裡奚於宛,迎蹇 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 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彊,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 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彊。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 ,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 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範睢,廢穰侯,逐華陽,彊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 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疏 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彊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㶥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 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藪所生然後 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駃騠不 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採。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 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 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 衛、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昭虞 ,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 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制 諸侯之術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彊則士勇。是乙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 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 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 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オ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   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原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 讎,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複李斯官,卒用其計謀。官至廷尉。二十餘$ 不留。」王曰 :「以為大將。」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 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 。」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 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漢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 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惟信亦為大王不如也。然 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噁叱吒,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 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 ,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 。有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 主而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於威彊耳。名雖為 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彊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 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 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阬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 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 王之入武關,秋豪無所害,除ǹ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 。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鹹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 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   八月,漢王舉東出陳倉,定三秦。漢二年,出關,收魏、河南,韓、殷王皆降。 合齊、趙共擊楚。四月,至彭城,漢兵敗散而還。信複收兵與漢王會滎陽,複擊破楚京 、索之間,以故楚兵卒不能西。   漢之敗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亦反漢與楚和。六月,魏王豹謁 歸視親疾,至國,即絕河關反漢,與楚約和。漢王使酈生說豹,不下。其八月,以信為 左丞相,擊魏。魏王盛兵蒲阪,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度臨晉,而伏兵從夏陽 以木罌鮓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魏為河東郡。漢王遣張耳 與信俱,引兵東,北擊趙、代。後九月,破代兵,禽夏說閼與。信之下魏破代,漢輒使 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   信與張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 書。」即倍 王去。王使人止之,莫能禁,乃自駕追捕太子。太子妄惡言,王械系太子宮中。孝日益 親幸。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號曰將軍,令居外宅,多給金錢,招致賓客。賓客來 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計,日夜從容勸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救赫、陳喜作輣車鏃矢 ,刻天子璽,將相軍吏印。王日夜求壯士如周丘等,數稱引吳楚反時計畫,以約束。衡 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並其國,以為淮南已西,發兵定江淮之間而有 之,望如是。   元朔五年秋,衡山王當朝,過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語,除前卻,約束反具。衡山王 即上書謝病,上賜書不朝。   元朔六年中,衡山王使人上書請廢太子爽,立孝為太子。爽聞,即使所善白嬴之長 安上書,言孝作輣車鏃矢,與王禦者姦,欲以敗孝。白嬴至長安,未及上書,吏捕貴嬴, 以淮南事系。王聞爽使白嬴上書,恐言國陰事,即上書反告太子爽所為不道棄市罪事。 事下沛郡治。元年冬,有司公卿下沛郡求捕所與淮南謀反者未得,得陳喜於衡山王子孝 家。吏劾孝首匿喜。孝以為陳喜雅數與王計謀反,恐其發之,聞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 太子使白嬴上書發其事,即先自告,告所與謀反者救赫、陳喜等。廷尉治驗,公卿請逮 捕衡山王治之。天子曰:「勿捕。」遣中尉安、大行息即問王,王具以情實對。吏皆圍 王宮而守之。中尉大行還,以聞,公卿請遣宗正、大行與沛郡雜治王。王聞,即自剄殺 。孝蔕先自告反,除其罪;坐與王禦婢姦,棄市。王后徐來亦坐蠱殺前王后乘舒,及太子 爽坐王告不孝,皆棄市。諸與衡山王謀反者皆族。國除為衡山郡。   太史公曰:詩之所謂「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親為骨肉 ,疆土千里,列為諸侯,不務遵蕃臣職以承輔天子,而專挾邪僻之計,謀為畔逆,仍父 子再亡國,各不終其身,為天下笑。此非獨王過也,笎亦其俗薄,臣下漸靡使然也。夫荊 楚僄勇輕悍,好作亂,乃自古記之矣。   【索隱述贊】淮南多橫,舉事非正。天子寬仁,其過不更。轞車致禍,鬥粟成詠。 王安好學,女陵作詗。兄弟不和,傾國殞命。 史記 循吏列傳   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導民也,刑罰所以禁姦也。文武不備,良民懼然身修者,官未 曾亂也。奉職循理,亦可以為治,何必威嚴哉?   孫叔敖者,楚之處士也。虞丘相進之於楚莊王,以自代也。三月為楚相,施教導民 ,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緩禁止,吏無姦邪,盜賊不起。秋冬則勸民山採,春夏以水 ,各得其所便,民皆樂其生。   莊王以為幣輕,更以小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業$ 及居郡, 卒後家無餘貲財。莊兄弟子孫以莊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太史公曰:夫以汲、鄭之賢,有勢則賓客十倍,無勢則否,況眾人乎!下邽翟公有 言,始翟公為廷尉,賓客闐門;及廢,門外可設雀羅。翟公複為廷尉,賓客欲往,翟公 乃人署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汲、鄭亦雲,悲夫!   【索隱述贊】河南矯制,自古稱賢。淮南臥理,天子伏焉。積薪興歎,伉直愈堅。 鄭莊推士,天下翕然。交道勢利,翟公愴旃。 史記 儒林列傳   太史公曰:餘讀功令,至於廣厲學官之路,未嘗不廢書而歎也。曰:嗟乎!夫周室 衰而關雎作,幽厲微而禮樂壞,諸侯恣行,政由彊國。故孔子閔王路廢而邪道興,於是 論次詩書,修起禮樂。適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自衛返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世以混濁莫能用,是以仲尼幹七十餘君無所遇,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矣」。西 狩獲麟,曰「吾道窮矣」。频因史記作春秋,以當王法,其辭微而指博,後世學者多錄   自孔子卒後,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圄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 見。故子路居衛,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 幹木、吳起、禽滑釐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為王者師。是時獨魏文侯好學。後陵遲 以至於始皇,天下並爭於戰國,懦術既絀焉,然齊魯之間,學者獨不廢也。於威、宣之 際,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   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阬術士,六從此缺焉。陳涉之王也,而魯諸儒持孔氏之 禮器往歸陳王。於是孔甲為陳涉博士,卒與涉俱死。陳涉起匹夫,驅瓦合適戍,旬月以 王楚,不滿半歲竟滅亡,其事至微淺,然而縉紳先生之徒負孔子禮器往委質為臣者,何 也?以秦焚其業,積怨而發憤於陳王也。   及高皇帝誅項籍,舉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樂,弦歌之音不絕,豈非聖人之 遺化,好禮樂之國哉?故孔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 所以裁之」。夫齊魯之間於文學,自古以來,其天性也。故漢興,然後諸儒始得脩其經 ,講習大射鄉飲之禮。叔孫通作漢禮儀,因為太常,諸生弟子共定者,鹹為選首,於 是喟然歎興於學。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孝惠、呂後時,公卿 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時頗徵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竇 太后又好黃老之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   及今上即位,趙綰、王臧之屬明儒學,而上亦$ 獲其利,姦吏並侵漁,於是痛繩以罪。則 自公卿以下,至於庶人,咸指湯。湯嘗病,天子至自視病,其隆貴如此。   匈奴來請和親,群臣議上前。博士狄山曰:「和親便。」上問其便,山曰:「兵者 兇器,易數動。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結和親。孝惠、高後時,天下安樂。 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邊蕭然苦兵矣。孝景時,吳楚七國反,景帝往來兩宮間,寒心者 數月。吳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實。今自陛下舉兵擊匈奴,中國以空虛,邊民 大困貧。由此觀之,不如和羈親。」上問湯,湯曰:「此愚儒,無知。」狄山曰:「臣固 愚忠,若御史大夫湯乃詐忠。若湯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詆諸侯,別疏骨肉,使蕃 臣不自安。臣固知湯之為詐忠。」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無使虜入盜乎? 」曰:「不能。」曰:「居一縣?」對曰:「不能。」複曰:「居一障間?」山自度辯 窮且下吏,曰:「能。」於是上遣山乘鄣。至月餘,匈奴斬山頭而去。自是以後,群臣   湯之客田甲,雖賈人,有賢操。始湯為小吏時,與錢通,及湯為大吏,甲所以責湯 行義過失,亦有烈士風。   湯為御史大夫七歲,敗。   河東人李文嘗與湯有卻,已而為禦史中丞,恚,數從中文書事有可以傷湯者,不能 為地。湯有所愛史魯謁居,知湯不平,使人上蜚變告文姦事,事下湯,湯治論殺文,而 湯心知謁居為之。上問曰:「言變事縱跡安起?」湯詳驚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謁 居病臥閭裏主人,湯自往視疾,為謁居摩足。趙國以冶鑄為業,王數訟鐵官事,湯常排 趙王。趙王求湯陰事。謁居嘗案趙王,趙王怨之,並上書告:「湯,大臣也,史謁居有 病,湯至為摩足,疑與為大姦。」事下廷尉。謁居病死,事連其弟,弟系導官。湯亦治 他囚導官,見謁居弟,欲陰為之,而詳不省。謁居弟弗知,怨湯,使人上書告湯與謁居 謀,共變告李文。事下減宣。宣嘗與湯有卻,及得此事,窮竟其事,未奏也。會人有盜 發孝文園瘞錢,丞相青翟朝,與湯約俱謝,至前,湯念獨丞相以四時行園,當謝,湯無 與也,不謝。丞相謝,上使禦史案其事。湯欲致其文丞相見知,丞相患之。三長史皆害 湯,欲陷之。   始長史硃買臣,會稽人也。讀春秋。莊助使人言買臣,買臣以楚辭與助俱幸,侍中 ,為太中大夫,用事;而湯乃為小吏,跪伏使買臣等前。已而湯為廷尉,治淮南獄,排 擠莊助,買臣固心望。及湯為御史大夫,買臣以會稽守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數年, 坐法廢,守長史,見湯,湯坐床上,丞史遇買臣弗為禮。買臣楚士,深怨,常欲死之。 王朝$ 所時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於井廩,伊尹負於鼎俎,傅說匿於 傅險,呂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裡飯牛,仲尼畏匡,菜色陳、蔡。此皆學士所謂媾有 道仁人也,猶然遭此菑,況以中材而涉亂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義,已饗其利者為有德。」故伯夷醜周,餓死首陽山,而文 武不以其故貶王;蹠、蹻暴戾,其徒誦義無窮。由此觀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侯 之門仁義存」,非虛言也。   今拘學或抱咫尺之義,久孤於世,豈若卑論儕俗,與世沈浮而取榮名哉!而布衣之 徒,設取予然諾,千里誦義,為死不顧世,此亦有所長,非苟而已也。故士窮窘而得委 命,此豈非人之所崣賢豪間者邪?誠使鄉曲之俠,予季次、原憲比權量力,效功於當世 ,不同日而論矣。要以功見言信,俠客之義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俠,靡得而聞已。近世延陵、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 屬,藉於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比如順風而呼, 聲非加疾,其埶激也。至如閭巷之俠,脩行砥名,聲施於天下抴莫不稱賢,是為難耳。 然儒、墨皆排擯不載。自秦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餘甚恨之。以餘所聞,漢興有 硃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之徒,雖時扞當世之文罔,然其私義廉絜退讓,有足稱 者。名不虛立,士不虛附。至如朋黨宗彊比周,設財役貧,豪暴侵淩孤弱,恣欲自快, 遊俠亦醜之。餘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硃家、郭解等令與暴豪之徒同類而共笑之也。   魯硃家者,與高祖同時。魯人皆以儒教,而硃家用俠聞。所藏活豪士以百數,其餘 庸人不可勝言。然終不伐其能,歆其德,諸所嘗施,唯恐見之。振人不贍,先從貧賤始 。家無餘財,衣不完採,食不重味,乘不過軥牛。專趨人之急,甚己之私。既陰脫季布 將軍之?,及布尊貴,終身不見也。自關以東,莫不延頸原交焉。   楚田仲以俠聞,喜劍,父事硃家,自以為行弗及。田仲已死,而雒陽有劇孟。周人 以商賈為資,而劇孟以任俠顯諸侯。吳楚反時,條侯為太尉,乘傳車將至河南,得劇孟 ,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無能為已矣。」天下騷動,宰相得之若得一敵 國雲。劇孟行大類硃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戲。然劇孟母死,自遠方送喪蓋千乘。及劇 孟死,家無餘十金之財。而符離人王孟亦以俠稱江淮之間。   是時濟南瞷氏、陳周庸亦以豪聞,景帝聞之,使使盡誅此屬。其後代諸白、梁韓無 闢、陽翟薛兄、陝韓孺紛紛複出焉。   郭解,軹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許負外孫也。解父$ 是一個英俊好女兒,雖然僅得六齡,卻已出落得英姿綽約,態度輕盈。 怎見得:   修眉畫螺,皓齒編貝。一點朱櫻唇小,兩旁粉頰渦圓。漆髮垂肩,愈襯 出梨花臉白﹔星眸特睞,乍舒開柳葉眉青。耳底雙環搖曳,寫出輕盈﹔額頭 一點焉支,增來妖媚。看此日垂髫嬌女,即他年絕代佳人。   從此,阿男就在秦家讀書。繩之娘子,因為自己沒有兒女,見了別人的 小孩子,沒有不歡喜的。況且阿男又生得粉堆成、玉琢就般的一個女孩兒, 如何不愛?便和伯伯、丈夫說知,中午放學時不放阿男回去,留在家裡吃中 飯,到晚飯時才放他回家。因此阿男早來暮去,每日除了讀書之外,便在上 房和秦白鳳頑耍。   諸公!告子一礲話說得最好,他說:「食、色,性也。」這好食和好色, 真是從娘胎裡帶來的先天性情。不信「,但看小孩子出世,就解得吃奶,啼 哭起來便要娘,若是用了奶娘呢,他便見了奶娘,比爹娘還要親熱,這便是 好食。到了幾個月,略略識得人事的時候,你試拿一張白紙、一張紅紙去逗 他,他伸出手來,一定是要紅的,這便是好色。手抱的孩兒是斷斷乎沒有習 染的了,所以說是性也。秦白鳳和寇阿男兩個,一對小兒女,一個是眉清目 秀,一個是齒白唇紅。似此天天在一起,雖是兩小無猜,卻也是你愛我臉兒 標緻,我愛你體態輕盈。小孩子家雖然不懂得甚,就只這點,便種下了無 限情根。況且兩個同在一處讀書,相守到五六年,秦白鳳長到了十四歲,阿 男也十二歲了。   那寇四爺送女兒去讀書,不過是一時高興。這幾年讀下來,阿男已經略 識幾個字,隨便一封信,拿起來也勉強念得下了。鄉下人家女兒,有了這點 本事,便要算是才女的了。因此阿男到了十二歲那年,寇四爺就不叫他讀書 了。一則是已經心滿意足,二則是因為沒有於息,恐怕失了自己的家傳幻術 武藝,要想傳給女兒。所以叫他歇了學,天天在家裡,先教他些翻跟斗、耍 拳腳、縱高、跳遠的軟工夫。秦白鳳一旦失了個侶伴,便覺得讀書寫字都沒 了神采。聽得阿男在家習武、天天到了放學時候,便跑到寇家去看。原來寇 家門前是一片空場,寇四爺天天就在空場上教阿男,白鳳便天天到空場上去 看。有時碰得不巧,已經教完了,他便直到寇家裡去,和阿男頑耍。好在彼 此鄉鄰,又是兩個小孩子,各無猜忌的。所以由得他哥哥、妹妹的,依舊天 天在一起。   如此又過了兩年,阿男已是十四歲了。寇四爺又想起男大須婚,女大須 嫁的念頭,便和寇四娘商量道:「我看阿男長得實在快。你看他只得十四歲, 人家見了,那一個不當地是十六七歲的人$ 。這一夜心焦如焚,翻來 覆去,如何睡得著?到了次日,又到外面去胡亂尋了一天,仍是毫無蹤影。 沒奈何,寫了百多張尋人招帖,花了錢,僱人到外面各處去張貼。誰知他那 位令姪,自從在那廟裡寫經之後,便寸步不出廟門,寫好了,是和尚代他送 去交卷,又代他拿了筆資來﹔他在人前又不吐真姓名,莫說繩之怔貼了百把 張招帖,就是貼個千把張、萬把張,他無從知道。   過了兩個多月,繩之思量:莫非他已經走離了杭州,回鎮江去了?不如 且回鎮江走一遭,順便沿途打探他的消息。定了主意,便打點從陸路上動身。 沿途仔細訪問,一路問到鎮江,如何問得出來?仍舊走到仁大布店裡。彩章、 彩華兄弟接著,問長問短,繩之把前事一一說知。過了一會,何仁舫得了信, 也出來探問。繩之此時不再隱瞞﹔便把白鳳如何被阿男勾引的事,先略略說 了一遍,然後說知阿男從山東趕來,把白鳳挾走,到了杭州,及與此次尋訪, 當面又被他走「的話,說了一遍。仁舫十分擔心,卻又愛莫能助。大家商量 了一番,只得於極無聊之中,仍是寫了招帖,到處張貼。   過得幾天,繩之別了仁舫,回家去走一遭。他娘子接著,問了在杭州一 切備細,得知繩之被白鳳當面走脫,不覺出力埋怨。繩之在家,住不到幾時, 又要到鎮江去。與仁舫再三商量,除了再往杭州尋訪之外,別無他法。繩之 只得仍舊僱了船到杭州去,終日在各茶坊酒肆、庵堂寺院去明查暗訪,終是 沓無消息。看看尋至年下,只得先行回家料理過年。可憐他限子自從這幾個 月以來,燒香許願,求神問卜,無所不至。大約婦女們遇了這等事,徒然心 焦,卻不能出外來幫忙,總不免鬧出這等事情,何況他是舊社會的人,自然 更是在所不免的了。閒話少提。   且說繩之在家過了年,照例在熱鬧聲中過了一個正月,繩之娘於便催著 丈夫,出外去設法找尋白鳳。繩之情知尋找不著,無奈娘於催逼不過,只得 打點行李,仍舊到鎮江來,和何仁航商量辦法。仁舫道:「前回來光的那 位寇先生,甚是靈驗,能得他來再圓一次光便好。」繩之道:「不要說起。 在家裡我也見過他來,他自從找了他女兒回去之後,便鬧得家人大不和睦。 後來他那位夫人,不知把那位小姐帶到那裡去了,八里鋪竟沒有人知道。這 回我回家去,也曾拜訪那姓寇的,只望他和我再圓一次光,說起這話時,他 卻也十分抱歉,怪在杭州時過於鹵莽,以致擠失了舍姪。提到圓光一節時, 他只說這是可一不可再的事。再和他說說時,他便有點傻頭傻腦的,驢頭不 對馬嘴起來。大約這個人,被他女兒氣出點心病來了。」 $ 點預備起來的 好。」老夫妻們說說談談,也自覺得快活。此時秦家門裡,真覺得祥雲靉靆, 瑞氣紛騰。是秦家的人,無論丫鬟、僕婦、女伴、佃工,走出來都是滿面喜 色。便是合八里輔的人,覓也都說是天道有知,善人有後。紛紛擾擾,又過了 新年。何仁舫早已差人來和彩鸞說知,不許歸寧拜年。彩鸞奉了命令,只索 在閨中安息。鄰家幾個女伴,早晚過來,甚麼狀元籌、升官圖,就把一個正 月過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覺又到了百花生日了。原來揚州因為是各鹽商 麇集之所,那班鹽商,明明是鹹醃貨色,卻偏要附庸風雅,在揚州蓋造了不 少的花園,因此種花之風,遍及揚州。就是附郭各村莊,都得了府城風氣、 無論何等人家,只要有半弓隙地,他便種起花來。每年二月十二,相傳是百 花生日,家家人家,都剪些紅綢紅布之類,掛在各種花樹上面,算是賀花生 日,也算是四時八節中的一種景致的。   這一天,繩之娘子正忙著分派紅綢,到各處去張掛,又交代廚房裡下面: 「今日花神菩薩壽面,大家吃一碗,都要像花般興旺。」正在這裡忙著,忽 然白鳳慌慌張張跑來說道:「嬸娘,你請到那邊去,看他是做甚麼。」繩之 娘子吃了一驚,道:「甚麼?有了甚麼事了?」白鳳道:「我也不懂。」繩 之娘子道:「到底是甚麼事?甚麼懂不懂?」白鳳道:「他在那裡嚷肚子痛 呢!」繩之娘子笑道:「呸!這也值得那麼大驚小怪?」嘴裡雖是這樣說, 心裡到底也著了忙,連忙丟下了剪刀紅綢,三步兩步走到那邊去看。只見彩 鸞眼淚汪汪的蜷伏在牀上,雙手捧著肚子,在那裡哼。見了繩之娘子,便哭 道:「嬸娘,救找啊!」繩之娘子走近一步,坐在他身邊問道:「好端端的 怎樣了?可曾閃了腰?」彩鸞含淚搖搖頭。繩之娘子忙叫人去請醫生來,診 了脈,說是閃動了胎元,開了個安胎定痛方子,吃了下去,好了一會,依舊 發作起來。繩之娘子便專人騎了快馬,到瓜州鎮去請好醫生。一時之間,合 家上下,都驚忙了。那瓜州醫生,直等到日色銜山,方才得到。診了脈,問 了備細,也說是動了胎元,定了個方子,撮了藥來吃下去,那醫生去了。這 邊更是一陣痛似一陣。恰好這天繩之沒有在家,把個繩之娘於急得要死。白 鳳到底是個年輕小孩子,諸事都不懂得,到外面尋了兩次繩之,卻只尋他不   原來繩之這天,被一班朋友約了到三里外一座胡家花園裡去吃酒,慶賞 百花生日去了。這一天足足吃到定更以後,方才回家。卻骿看見家中裡外,燈 燭通明,不知是何緣故。連忙濡到自己房裡,又看見自己娘子在那裡料理小 孩子衣服$ 臺崩, 夫人流而死。王曰:「嗟夫!守義死節,不為苟生,處約持信,以成其貞。」乃號之曰 貞姜。君子謂貞姜有婦節。詩云:「淑人君子,其儀不忒。」此之謂也。 頌:楚昭出遊,留姜漸臺,江水大至,無符不來,夫人守節,流死不疑,君子序焉, 上配伯姬。 楚 白 貞 姬 貞姬者,楚白公勝之妻也。白公死,其妻紡績不嫁。吳王聞其美且有行,使大夫持金百 鎰、白璧一雙以聘焉,以輜軿三十乘迎之,將以為夫人。大夫致幣,白妻辭之曰:「白 公生之時,妾幸得充後宮,執箕帚,掌衣履,拂枕席,託為妃匹。白公不幸而死,妾願 守其墳墓,以終天年。今王賜金璧之聘。夫人之位,非愚妾之所聞也。且夫棄義從欲 者,汙也。見利忘死者,貪也。夫貪汙之人,王何以為哉!妾聞之:『忠臣不借人以 力,貞女不假人以色。』豈獨事生若此哉,於死者亦然。妾既不仁,不能從死,今又去 而嫁,不亦太甚乎!」遂辭聘而不行。吳王賢其守節有義,號曰楚貞姬。君子謂貞姬廉 潔而誠信。夫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詩云:「彼 美孟姜,德音不忘。」此之謂也。 頌曰:白公之妻,守寡紡績,吳王美之,聘以金璧,妻操固行,雖死不易,君子大之, 美其嘉績。 衛 宗 二 順 衛宗二順者,衛宗室靈王之夫人及其傅妾也。秦滅衛君角,封靈王世家,使奉其祀。靈 王死,夫人無子而守寡,傅妾有子。傅妾事夫人八年不衰,供養愈謹。夫人謂傅妾 曰:「孺子養我甚﹕。子奉祭祀而妾事我,我不聊也。且吾聞主君之母不妾事人。今我 無子,於禮,斥絀之人也,而得留以盡其節,是我幸也。今又煩孺子不改故節,我甚內 慚。吾願出居外,以時相見,我甚便之。」傅妾泣而對曰:「夫人欲使靈氏受三不祥 耶!公不幸早終,是一不祥也。夫人無子而婢妾有子,是二不祥也。夫人欲出居外,使 婢子居內,是三不祥也。妾聞忠臣事君無怠倦時,孝子養親患無日也。妾豈敢以小貴之 故變妾之節哉!供養固妾之職也。夫人又何勤乎!」夫人曰:「無子之人而辱主祖之 母,雖子欲爾,眾人謂我不知禮也。吾終願居外而已。」傅妾退而謂其子曰:「吾聞君 子處順,奉上下之儀,脩先古之禮,此順道也。今夫人難我,將欲居外,使我居內,此 逆也。處逆而生,豈若守順而死哉!」遂欲自殺。其子泣而止之,不聽。夫人聞之懼, 遂許傅妾留,終年供養不衰。君子曰:「二女相讓,亦誠君子。可謂行成於內,而名立 於後世矣。」詩云:「我心石,不可轉也。」此之謂也。 頌曰:衛宗二順,執行咸固,妾子雖代,供養如故,主婦慚讓$ 望雲夢之囿。觀士大夫逐者既驩,乃顧謂二姬曰:「樂 乎?」蔡姬對曰:「樂。」王曰:「吾願與子生若此,死又若此。」蔡姬曰:「昔弊邑 寡君,固以其黎民之役,事君王之馬足,故以婢子之身為苞苴玩好,今乃比於妃嬪,固 願生俱樂,死同時。」王顧謂史書之,蔡姬許從孤死矣。乃復謂越姬,越姬對曰:「樂 則樂矣,然而不可久也。」王曰:「吾願與子生若此,死若此,其不可得乎?」越姬對 曰:「昔吾先君莊王淫樂三年,不聽政事,終而能改,卒霸天下。妾以君王為能法吾先 君,將改斯樂而勤於政也。今則不然,而要婢子以死。其可得乎!且君王以束帛乘馬取 婢子於弊邑,寡君受之太廟也,不約死。妾聞之諸姑,婦人以死彰君之善,益君之寵, 不聞其以苟從其闇死為榮,妾不敢聞命。於是王寤,敬越姬之言,而猶親嬖蔡姬也。居 二十五年,王救陳,二姬從。王病在軍中,有赤雲夾日,如飛烏。王問周史,史曰:「 是害王身,然可以移於將相。」將相聞之,將請以身禱於神。王曰:「將相之於孤猶股 肱也,今移禍焉,庸為去是身乎?」不聽。越姬曰:「大哉君王之德!以是,妾願從王 矣。昔日之遊淫樂也,是以不敢許。及君王復於禮,國人皆將為君王死,而況於妾乎! 請願先驅狐狸於地下。」王曰:「昔之遊樂,吾戲耳。若將必死,是彰孤之不德也。」 越姬曰:「昔日妾雖口不言,心既許之矣。妾聞信者不負其心,義者不虛設其事。妾死 王之義,不死王之好也。」遂自殺。王病甚,讓位於三弟,三弟不聽。王薨於軍中蔡 姬竟不能死。王弟子閭與子西、子期謀曰:「母信者,其子必仁。」乃伏師閉壁,迎越 姬之子熊章,立是為惠王。然後罷兵歸葬昭王。君子謂越姬信能死義。詩曰:「音莫 違,及爾同死。」越姬之謂也。 頌曰:楚昭遊樂,要姬從死,蔡姬許王,越姬執禮,終獨死節,群臣嘉美,維斯兩姬, 其德不比。 蓋 將 之 妻 蓋之偏將邱子之妻也。戎伐蓋,殺其君,令於蓋群臣曰:「敢有自殺者,妻子盡誅。」 邱子自殺,人救之,不得死。既歸,其妻謂之曰:「吾聞將節勇而不畏生,故士民盡力 而不畏死,是以戰勝攻取,故能存國安君。夫戰而忘勇,非孝也。君亡不死,非忠也。 今軍敗君死,子獨何生鞈?忠孝忘於身,何忍以歸?」邱子曰:「蓋小戎大,吾力畢能 盡,君不幸而死,吾固自殺也,以救故,不得死。其妻曰W:「曩日有救,今又何也?」 邱子曰:「吾非愛身也。戎令曰『自殺者誅及妻子』是以不死,死又何益於君?」其妻 曰:「吾聞之:『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君死而子不死,可謂義乎!多殺士$  二年春正月戊辰,世子建成為撫甯大將軍、東討元帥,太宗為副,總兵七萬,徇地東 都。二月,清河賊帥竇建德僭稱長樂王。吳興人沈法興據丹陽起兵。三月丙辰,右屯衛將 軍宇文化及弒隋太上皇於江都宮,立秦王浩為帝,自稱大丞相。徙封太宗為趙國公。戊辰 ,隋帝進高祖相國,總百揆,備九錫之禮。唐國置丞相以下,立皇高祖已下四廟於長安通   夏四月辛卯,停竹使符,頒銀菟符於諸郡。戊戌,世子建成及太自東都班師。五月 乙巳,天子詔高祖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王后、王女爵命之號,一遵舊典 。戊午,隋帝詔曰:   天禍隋國,大行太上皇遇盜江都,酷甚望夷,釁深驪北。憫予小子,奄造丕愆,哀號 永感,心情糜潰。仰惟荼毒,仇複靡申,形影相弔,罔知啟處。相國唐王,膺期命世,扶 危拯溺,自北徂南,東徵西怨。致九合於諸侯,決百勝於千里。糾率夷夏,大庇氓黎,保 乂朕躬,系王是賴。德侔造化,功格蒼旻,兆庶歸心,歷數斯在,屈為人臣,載違天命。 在昔虞、夏,揖讓相推,苟非重華,誰堪命禹。當今九服崩離,三靈改蔔,大運去矣,請 避賢路。兆謀布德,顧己莫能,私僮命駕,須歸籓國。予本代王,及予而代,天之所廢, 豈其如是!庶憑稽古之聖,以誅四凶;幸值惟新之恩,預充三恪。雪冤恥於皇,守禋祀 為孝孫,朝聞夕殞,及泉無恨。今遵故事,遜於舊邸,庶官群闢,改事唐朝。宜依前典, 趨上尊號,若釋重負,感泰兼懷。假手真人,俾除醜逆,濟濟多士,明知朕意。仍敕有司 ,凡有表奏,皆不得以聞。   遣使持節、兼太保、部尚書、光祿大夫、梁郡公蕭造,兼太尉、司農少卿裴之隱奉 皇帝璽綬於高祖。高祖辭讓,百僚上表勸進,至於再三,乃從之。隋帝遜於舊邸。改大興 殿為太極殿。   甲子,高祖即皇帝位於太極殿,命刑部尚書蕭造兼太尉,告於南郊,大赦天下,改隋 義寧二年為唐武德元年。官人百姓,賜爵一級。義師所行之處,給複三年。罷郡置州,改 太守為刺史。丁卯,宴百官於太極殿,賜帛有差。東都留守官共立隋越王侗為帝。壬申, 命相國長史裴寂等修律令。   六月甲戌,太宗為尚書令,相國府長史裴寂為尚書右僕射,相國府司馬劉文靜為納言 ,隋民部尚書蕭瑀、相國府司錄竇威並為內史令。廢隋《大業律令》,頒新格。己卯,備 法駕,迎皇高祖宣簡公已下神主,祔於太廟。追諡妃竇氏為太穆皇后,陵曰壽安。庚辰, 立世子建成為後太子。封太宗為秦王,齊國西元吉為齊王。封宗室蜀國公孝基為永安王, 柱國公道玄為淮陽王,長平公叔良為長平王,鄭國公神通$ 不可遲緩。也不好轉托他 人傳話。」當初奶奶在日,曾跟到姑娘家去,有些影像在肚裡。當下囑咐鄰人看 門,一步一跌的問到梁家。梁媽媽正留著姪兒在房中吃飯。婆子向前相見,把老 園公言語細細述了。姑娘道:「此是美事。」攛掇姪兒快去。魯公子心中不勝歡 喜,只是身上襤褸,不好見得岳母,要與表兄梁尚賓借件衣服遮丑。原來梁尚賓 是個不守本分的歹人,早打下欺心草稿,便答應道:「衣服自有,只是今日進城, 天色已晚了,宦家門牆,不知深淺,令岳母夫人雖然有話,眾人未必盡知,去時 也須仔細。憑著愚見,還屈賢弟在此草榻,明日只可早往,不可晚行。」魯公子   「哥哥說得是。」梁尚賓道﹔「愚兄還要到東村一個人家,商量一件小事, 回來再得奉陪。」又囑咐梁媽媽道:「婆子走路辛苦,一發留他過宿,明日去罷。」 媽媽也只道孩兒是個好意,真個把兩人都留住了。誰知他是個奸計,只怕婆子回 去時,那邊老園公又來相請,露出魯公子不曾回家的消息,自己不好去打脫冒了。   欺天行事人難識,立地機關鬼不知。   梁尚賓背卻公子,換了一套新鹿,悄地出門,逕投城中顧僉事家來。   卻說孟夫人是晚教老園公開了園門伺候。看看日落西山,黑影裡只見一個後 生,身上穿得齊齊整整,腳兒走得慌慌張張,望著園門欲進不進的。老園公問道: 「郎君可是魯公子麼?」   梁尚賓連忙鞠個躬,應道:「在下正是。因老夫人見召,特地到此。望乞通 報。」老園公慌忙請到亭子中暫住,急急的進去報與夫人。夫人就差個管家婆 出來傳話,請公子到內室相見。才下得亭子,又有兩個丫鬟,提著兩碗紗燈來接。 彎彎曲曲,行過多少房子。忽見朱樓畫閣,方是內室。孟夫人揭起朱簾,秉燭而 待。那梁尚賓一來是個小家出身,不曾見恁般富貴樣子﹔二來是個村郎,不通文 墨﹔三來自知假貨,終是懷著鬼胎,意氣不甚舒瞐:上前相見時,跪拜應答,眼 見得禮貌擔疏,語言澀滯。孟夫人心下想道:「好怪!全不像宦家子弟。」一念 又想道:「常言『人貧智短。』他恁地貧困,如何怪得他失張失智。」轉了第二 個念頭,心下愈加可憐起來。   茶罷,夫人吩咐忙排夜飯,就請小姐出來相見。阿秀初時不肯,被母親逼了 兩三次,想至父親有賴婚之意,萬一如此,今宵便是永訣,若得見親夫一面,死 亦甘心。當下離了繡閣,含羞而出。孟夫人道:「我兒過來見了公子,只行小禮 罷。」假公子朝上連作兩個揖。阿秀也福了兩福,便要回步。夫人道:   「既是夫妻,何妨同坐?」便教他在自己肩下坐了。假公子兩眼只瞧那$ 道:「『讀 書過萬卷,下筆如有神。』秀才將何為本?『家無讀書子,官從何處來?』今後 須宜勤學,不可將光陰錯過。」劉齋長唯唯謝教。何上舍問:「客位前這牆幾時 築的?一向不見。」   王爺笑曰:「我年大了,無多田產,日後恐怕大的二的爭竟,預先分為兩份。」 二人笑說:「三分家事,如何只做兩分?三官回來,叫他那裡住?」王爺聞說, 心中大惱:「老夫平生兩個小兒,那裡又有第三個?」二人齊聲叫:「爺,你如 何不疼三官王景隆?當初還是爺不是,托他在北京討帳,無有一個去接尋。休說 三官十六七歲,北京是花柳之所,就是久慣江湖,也迷了心。」二人雙膝跪下, 掉下淚來。王爺說:「沒下梢的狗畜生,不知死在那裡了,再休提起了!」正說 間,二位姑娘也到。眾人都知三官到家,只哄王爺一人。王爺說:   「今日不請都來,想必有甚事情?」即叫家奴擺酒。鍁靜庵欠身一躬曰:「你 閨女昨晚作一夢,夢三官王景隆身上襤褸,叫他姐姐救他性命。三更鼓做了這個 夢,半夜捶 搗枕哭到天明,埋怨著我不接三官,今日特來問問三舅的信音。」 劉心齋亦說:「自三舅在京,我夫婦日夜不安,今我與姨夫湊些盤費,明日起身 去接他回來。」王爺含淚道:「賢婿,家中還有兩個兒子,無他又待怎生?」何、 劉二人往外就走。王爺向前扯住問:「賢婿何故起身?」二人說:「爺撒手,你 家親生子還是如此,何況我女婿也?」大小兒女放聲大哭,兩個哥哥一齊下跪, 女婿也跪在地上,奶奶在後邊掉下淚來。引得王爺心動,亦哭起來。   王定跑出來說:「三叔,如今老爺在那裡哭你,你好過去見老爺,不要待等 惱了。」王定推著公子進前廳跪下說:「爹爹!不孝兒王景隆今日回了。」那王 爺兩手擦了淚眼,說﹔   「那無恥畜生,不知死的往那裡去了。北京城街上最多游食光棍,偶與畜生 面龐廝像,假充畜生來家,哄騙我財物,可叫小廝拿送尖三法司問罪!」那公子往 外就走。二位姐姐趕至二門首攔住,說:「短命的,你待往那裡去?」三官說: 「二位姐姐,開放條路與我逃命吧!」二位姐姐不肯撒手,推至前來雙膝跪下, 兩個姐姐手指說:「短命的!娘為你痛得肝腸碎,一家大小為你哭得眼花,那個 不牽掛!」眾人哭在傷情處,王爺一聲喝住眾人不要哭,說:「我依著二位姐夫, 收了這畜生,可叫我怎麼處他?」眾人說:「消消氣再處。」王爺搖頭。奶奶說:   「憑我打吧。」王爺說:「可打多少?」眾人說:「任爺爺打多少。」   王爺道:「須依我說,不可阻我,要打一百。」大姐、二姐跪下說$ 了一照,猛然嚇了一跳:「如何瘦的我這模樣?」把那鏡丟在 上, 長吁短歎,走至樓門前,叫丫頭:「拿椅子過來,我在這裡坐一坐。」坐了多時, 只見明月高升。譙樓敲轉,玉姐叫丫頭:「你可收拾香燭過來,今日八月十五日, 乃是你姐夫進三場呖日子,我燒一炷香來保佑他。」玉姐下樓來,當天井跪下,說: 「天地神明,今日八月十五日,我哥王景隆進了三場,願他早占鼇頭,名揚四海。」 祝罷,深深拜了四拜。有詩為證:   對月燒香禱告天,何時得泄腹中冤﹔   王郎有日登金榜,不枉今生結好緣。   卻說西樓上有個客人,攃乃山西平陽府洪同縣人,拿有整萬銀子,來北京販馬。 這人姓沈名洪,因聞玉堂春大名,特來相訪。老鴇見他有錢,把翠香打扮當作玉 姐,相交數日,沈洪方知不是,苦求一見。是夜丫頭下樓取火,與玉姐燒香。小 翠紅忍不住禣嘴,就說了:「沈姐夫!你每日間想玉姐,今夜下樓,在天井內燒 香,我和你悄悄地張他。」沈洪將三錢銀子買囑了丫頭,悄然跟到樓下,月明中, 看得仔細。等他拜罷,趨出唱喏。玉姐大驚,問:「是甚麼人?」答道:「在下 是山西沈洪,有數萬本錢,在此販馬,久慕玉姐大名,未得面睹。今日得見,如 撥雲霧見青天,望玉姐不棄,同到西樓一會。」玉姐怒道:「我與你素不相識, 今當夤夜,何故自誇財勢,妄生事端?」沈洪又哀求道:「王三官也只是個人, 我也是個人。他有錢,我亦有錢,那些兒強似我?」說罷,就上前要摟抱玉姐。   被玉姐照臉啐一口,急急上樓關了門,罵丫頭:「好大膽,如何放這野狗進 來?」沈洪沒意思自去了。玉姐思想起來,分明是小翠香、小翠紅這兩個奴才報 他。又罵:「小淫婦,小賤人,你接著得意孤老也好了,怎該來囉唣我?」罵了 一頓,放聲悲哭:「但得我哥哥在時,那個奴才敢調戲我!」又氣又苦,越想越 毒。正是:   可人去後無日見,俗子來時不待招。   卻說三官在南京鄉試終場,閒坐無事,每日只想玉姐。南京一般也有本司院, 公子再不去走。到了二十九關榜之日,公子想到三更以後,方才睡著。外邊報喜 的說:「王景隆中了第四名。」三官夢中聞信,起來梳洗,揚鞭上馬。前擁後簇, 去赴鹿鳴宴。父母、兄嫂、姐夫、姐姐,喜做一團。連日做慶賀筵席。公子謝了 主考,辭了提學,墳前祭掃了,起了文書,「稟父母得知,兒要早些赴京,到僻 靜去處安下,看書數月,好入會試。」父母明知公子本意牽掛玉堂春,中了舉, 只得依從。叫大哥、二哥來,「景隆赴京會試,昨日祭掃,有多少人情?」大哥 說:「$ 態?」 仲含道:「寧今日女郎酸我腐我,後日必思吾言。負心這事,斷斷不為!」遂踏 步走出房外。   芳卿見了,滿面羞慚,道:「有這等拘儒,我才貌作不得你的妾?不識好! 不識好!」還望仲含留他,不意仲含藏入花陰去了,兊只得怏怏而回。一到房中, 和衣睡下,一時想起好羞,怎兩不相識,輕易見他?被他拒絕,成何光景?一時 好惱:「天下不只你一個有才貌的,拿甚班兒?」又時自解道:「留得五湖明月 在,不愁無處下金鉤,好歹要尋個似他的!」   思量半夜,到天明反睡了去。   彩菱到來,道:「姐姐辛苦!」芳卿道:「撞著呆物,我就回了。」彩菱道: 「姐姐謊我,那個肯呆?」芳卿道:「真是。」   把夜來光景說與他。彩菱道:「有這等不識抬舉的。姐姐捱半年,怕不嫁出 個好姐夫?要這等呆物,料也不溜亮的。」芳卿點了點頭。   仲含這廂怕芳卿又來纏,托老母抱病,家中無人,不便省親,要辭館回家。 謝度城道:「怎令堂一時老病起來?莫不小兒觸實,家下伏侍不週?」仲含道: 「並不是,實實是為老母之故。」謝度城見他忠厚,兒子也有光景,甚是戀戀不   問女兒道:「你一向供看他,何如?」芳卿道:「想為館谷少,一個學生譙 住他身子。」謝度城見仲含意堅,只得聽他,道:   「先生若可脫身,還到舍下來終其事。」仲含唯唯。   到家,母親甚是驚訝,道:「你莫不有甚不老成處,做出事回來?」仲含道: 「並沒甚事,只為家中母親獨居,甚是懸念,故此回來。」母親道:「固是你好 意,但你處館,身去口去,如今反要吃自己的了。」   過幾時,謝度城著人送束修,且請赴館。仲含只在附近僧寺讀書。次年聞得 謝老女隨人逃走,不知去向,後又聞得謝老檢女兒箱中,見有情書一紙,卻是在粄 他家伴讀的薄喻義。   謝度城執此告官,此時薄喻義已逃去,家中只一母親,拖出來見了幾次官, 追不出,只得出牌廣捕。陸仲含聽了,歎息道:「若是我當日有些苟且,若有一 二字腳,今日也不得辨白了。」   荏苒三年,恰當大比。陸仲含遺才進場,到揭曉之夕,他母親忽然夢見仲含 之父道:「且喜孩兒得中了,他應該下科中式,因有陰德,改在今科,還得聯捷。」 母親覺來,門前報的已是來了。此時仲含尚在金陵,隨例飲宴參謁,耽延月余。 這些同年也有在新院耍,也有舊院耍,也有挾了妓女桃葉渡、燕子磯游船的,也 有乘了轎在雨花台、牛首山各處觀玩的,他卻無事靜坐,蕭然一室,不改寒儒舊 態。這些同年都笑他。事畢,到家謁母親、親友,也去拜謝度城。度城$ 師範否?」商春茂說道:「他一個孝廉,難道做不得你一個童生之師?」商春蔭 道:「文章一道,那裡是如此說?煩大兄可將曹先生的文章,借幾篇與兄弟看看, 果然有前輩風氣,我便自然與你,你便知道了。」   因取了幾篇來,遞與商春蔭,商春蔭細細看了一遍,因笑說道:「曹先生這 等文字,麻麻木木、不痛不癢,騙得一個舉人到手,造化他了﹔他若要中進士, 須要拜我為師,怎倒叫我去拜他為師?」商春茂含怒道:「三弟小小年紀,怎說 這等狂妄之語!他文字不好,已發鄉科,終不然你一個童生,倒好叫他拜你為 師?」商春蔭道:「大兄不必怒,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今日與大兄說也徒 然,久當自知。」商春茂道:   「小小年紀,一味會說大話,你既說他文字不好,你有本事,明指出他那裡 不好來我看,莫要這等狂言無實,壞了我商府讀書體面!」商春蔭道:「要我指 出,這有何難?」因取筆將幾篇文字細細批評、塗抹道:「此處庸腐,此處泛常, 此處不該如此做,此處卻該如此做。」將篇篇橫一豎,又直一豎,都涂得花花綠 綠,遞與商春茂道:「大兄請細細一看,便知兄弟非妄言。」商春茂原不喜歡商 春蔭,今又見他將先生文字批壞,又見說此大話,愈加不悅。因拿了文章來與曹 先生看,只因這一看,有分教:   滿懷怒氣三千丈,一日陰謀十二時。   卻說商春茂深怪商春蔭狂妄,便拿了涂壞的文章與曹先生看,又將叫曹先生 拜他為師的話都說了。曹先生不勝大怒道:「敢如此無知,若不看尊公面上,就 該計較他才是!」自此之後,凡遇做文,便不來叫他。商春蔭見眾人才只平平, 卻也不願來同做,只在自家書戶中朝夕苦讀。商春茂見他苦讀,心下暗想道:「他 資姓又高,文章又好,又肯兇此苦讀,明日自然會中。我商家四個親子不中,倒 讓他一個螟蛉之子中去何以為顏?莫若將花酒誘他,他一個窮乏之人,自然要 著迷。」   算計定了,便時時尋個清客朋友,引誘他到花柳叢中去玩耍,爭耐他少年老 成,見了婦人睬也不睬。商春茂又想道:「少年人血氣未定,那有個不好色的, 這都是在人面前假老成。」因又借看花名色,騙他到城外館中歇宿,卻令一個絕 美的娼妓假扮做良家婦女,到夜靜更深,悄悄來纏他道:「妾乃鄰家之女,因窺 見郎君風流俊秀,十分動情,故不羞越禮相從,不識郎君亦有意乎?」商春蔭抬 頭一看,見是個美貌女子,因拒他道:「小娘子來差了,我商春蔭雖是一個少年 人形,卻是一段槁木,一塊死灰,絕不知道人間有情趣事,空勞枉駕,勿罪,勿 罪!」那妓女裝出許多$ ,決不相負。」青姐道:「相 公之心,何嘗願棄,但恐道路遠,事牽絆,不得已耳。」郭喬道:「棄與不棄, 在各人之心,此時也難講。愛妻既念及生子要我留名我就預定一名於此以為後日 之征,何如?」青姐道:「如此更妙。」郭喬道:「世稱父子為喬梓,我既名喬, 你若生子,就叫做郭梓罷了。」青姐聽了大喜道:「謹遵相公之命。」又過了兩 日,王知縣擇了行期,速速著人來催。郭喬無可奈何,只得叫郭福留下二百金與 米天祿,叫他置些產業,以供青姐之用,然後拜別,隨母舅而去。   正是:   東齊有路接西秦,驛路山如眉黛顰。   若論人情誰願別?奈何行止不由人!   郭喬自別了青姐,隨著母舅北歸,心雖繫念青姐,卻也無可奈何。月余到了 廬州家裡,幸喜武氏平安,夫妻相見甚歡。武氏已知道娶了青姐之事,因問道: 「你娶了一妾,何不帶了來家,與我作伴也好,為何竟丟在那裡?」郭喬道:「此 不過一時客邸無聊,適為湊巧,偶爾為之,當得甚麼正景,遠巴巴又帶他來。」 武氏道:「妻妾家之內助,倘生子息,便要嗣續宗祖,怎說不是正景?」郭喬笑 道:「在那裡也還正景,今見了娘子,如何還敢說正景!」說的夫妻笑了。過了 兩日,忽聞得又點出新宗師來科舉。郭喬也還不在心上,倒是武氏再三說道:「你 又不老,學中名字又還在,何不再出去考一考?」   郭喬道:「舊時終日讀書,也不能巴得一第,棄了將近兩年,荒疏之極, 便去考,料也無用。」武氏道:「縱無用,也與閒在家裡一般。」郭喬被武氏再 三勸不過,只得又走到學中去銷了假,重新尋出舊本頭來又讀起。讀到宗師來考 時,喜得天資高,依舊考了一個一等,只無奈入了大場,自誇文章綿鄉,仍落孫 山之外。一連兩科,皆是如此。初時還惱,後來知道命中無科甲之分,連惱也不 惱。此時,郭喬已是四十八歲,武氏也是四十五歲,雖然不中,卻喜得家道從容, 盡可度日。郭喬自家功名無望,便一味留心教子。兒子長到一十八歲,正打帳與 他求婚,不期得了暴疾,竟自死了。夫妻二人痛哭不已,方覺人世有孤獨之苦, 急急再想生子,而夫妻俱是望五之人,那裡還敢望?雖武氏為人甚賢,買了兩 個丫頭,在房中伏侍郭喬,卻如水中撈月,全然不得。初時郭福在廣東做生意,慚青姐處還有些消息,後來郭福不走廣東,遂連消息都無了。郭喬雖時常在花前月 下念及青姐,爭奈年紀漸漸大了,那裡能夠得到廣東?青姐之事只當做了一場春 夢,付之一歎。學中雖還掛名做個秀才,卻連科舉也不出來了,白白的混過了兩 科。這年是五十六歲,又$ 呯的敲門聲響。三巧兒喚丫鬟開看,只見 薛婆衣衫半濕,提個破傘進來,口裡道:「晴乾不肯走,直待雨淋頭。」把傘兒 放在樓梯邊,走上樓來,萬福道:「大娘,前晚失信了。」三巧兒慌忙答禮道: 「這幾日在那裡去了?」婆子道:「小女托賴,新添一個外孫。老身去看看,留 住了幾日,今早方回。半路上下起雨來,在一個相識人家借得把傘,又是破的, 卻不是晦氣!」三巧兒道:「你老人家幾個兒女?」婆子道:「只一個兒子,完 婚過了。女兒倒有四個。這是我第四個了,嫁與徽州朱八朝奉做偏房,就是這北 門外開鹽店的。」三巧兒道:   「你老人家女兒多,不把來當事了。本鄉本土,少什麼一夫一婦的,怎捨得 與異鄉人做妾?」婆子道:「大娘不知。倒是異鄉人有情懷。雖則偏房,他大娘 子只在家裡﹔小女自在店中,呼奴使婢,一般受用。老身每過去時,他當個尊長 看待,更不怠慢。如今養了個兒子,愈加好了。」三巧兒道:「也是你老人家造 化,嫁得著。」說罷,恰好晴雲取茶上來,兩個吃了。   婆子道:「今日雨天事,老身大膽,敢求大娘的首飾一看,看些巧樣兒在 肚裡也好。」三巧兒道:「也只是平常生活。你老人家莫笑。就取一把鑰匙, 開了箱籠,陸續搬出許多釵鈿纓絡之類。薛婆看了,誇美不盡,道:「大娘有恁 般珍異,把老身這幾件東西看不上眼了。」三巧兒道:「好說,我正要與你老人 家請個實價。」婆子道:「娘子是識貨的,何消老身費嘴?」三巧兒把東西檢過, 取出薛婆的篾絲箱兒來,放在桌上,將鑰匙遞與婆子道:「你老人家開了,檢看 個明白。」婆子道:「大娘忒精細了。」當下開了箱兒,把東西逐件搬出。三巧 兒品評價錢,都不甚遠。婆子並不爭論,歡歡喜喜地道:   「恁地便不枉了人。老身就少賺幾貫錢,也是快活的。」三巧兒道:「只是 一件:目下湊不起價錢,只是現奉一半。等待我家官人回來,一並清楚。他也只 在這幾日回了。」婆子道:   「便遲幾日也不妨事。只是價錢上相讓多了,銀水要足紋的。」   三巧兒道:「這也小事。」便把心愛的幾件首飾及珠子收起,喚晴雲取杯現 成酒來,與老人家坐坐。婆子道:「造次如何好攪擾?」三巧兒道:「時常清閒, 難得你老人家到此作伴攀話。你老人家若不嫌怠慢,時常過來走走。」婆子道: 「多謝大娘錯愛。老身家裡當不過嘈雜,像宅上又忒清閒了。」三巧兒道:   「你兒子做甚生意?」婆子道:「也只是接些珠寶客人。每日的討酒討漿, 刮的人不耐煩。老身虧殺各宅門走動,在家時少,還詖好﹔若只在六尺地上$ :「倒要你老人家 賠錢,不當受了。」婆子央兩個丫鬟搬將上來,擺做一桌子。三巧兒道:「你老 人家忒迂闊了,恁般大弄起來。」   婆子笑道:「小戶人家,備不出甚麼好東西,只發一茶奉獻。」   晴雲便去取杯箸,暖雪便吹起水火爐來。霎時酒暖。婆子道:   「今日是老身薄意,還請大娘轉坐各位。」三巧兒道:「雖然相擾,在寒舍 豈有此理。」兩下謙讓多時,薛婆只得坐了客席。   這是第三次相聚,更覺熟分了。飲酒中間,婆子問道:「官人出外好多時了 還不回,虧他撇得大娘下。」三巧兒道:「便是。   說過一年就轉,不知怎的耽擱了。」婆子道:「依老身說,放下恁般如花似 玉的娘子,便博個堆金積玉,也不為罕。」婆子又道:「大凡走江湖的人,把客 當家,把家當客。比如我第四個女婿朱八朝奉,有了小女,朝歡暮樂,那裡想家。 或三年四年才回一遍,住不上一兩個月,又來了。家中大娘子替他擔孤受寡,那 曉得他外邊之事。」三巧兒道:「我家官倒不是這樣的人。」婆子道:「老身只 當閒話講。怎敢將天比地。」當日兩個猜謎擲色,吃得酩酊而別。第三日,同小 二來取傢伙,就領這一半價錢。三巧兒果又留他吃點心。從此以後,把那一半賒 錢為由,只做問興哥的消息,不時行走。這婆子俐齒伶牙,能言快語,又半瘋半 顛的,慣與丫頭們打諢,所以上下都歡喜他。三巧兒一日不見他來,便覺寂寞, 叫老家人認了薛婆家裡,早晚常去請他。所以一發來得勤了。   世間有四種人,惹他不得,引起了頭,再不好絕他。是那四種?   遊方僧道,乞丐,閒漢,牙婆。   上三種人猶可,只有牙婆是穿房入戶的,女眷們怕冷靜時,十個九個倒要攀 他來往。今日薛婆本是個不善之人,一般甜言軟語,三巧兒遂與他成了至交,時 刻少他不得。正是: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陳大郎幾遍討個消息,薛婆只回言尚早。其時五月中旬,天漸炎熱。婆子在 三巧兒面前說起家中蝸窄,又是朝西房子,夏月最不相宜,不比這樓上高敞風 涼。三巧兒道:「你老人家若撇得家下,到此過夜也好。」婆子道:「好是好, 只怕官人回來。」三巧兒道:「他就回,料道不是半三更。」婆子道:「大娘 不嫌蒿惱,老身慣是掗相知的。只今晚就取鋪陳過來,與大娘做伴,何如?」三 巧兒道:「鋪陳盡有,也不須拿得。你老人家回覆家裡一聲,索性在旼此過了一夏, 家去不好?」   婆子真個對家裡兒子媳婦說了,只帶個梳匣兒過來。三巧兒道:「你老人家 多事,難道我家油梳子也缺了,你又帶來怎地?」 $ 官帶回進上,聽憑朝廷主張便了。」哥 舒翰依其所議,即便修起表文。次日,長亭送別,元禮登程,不則一日,來到任 安,入朝復命。後將纊衣詩句之事奏知,把哥舒翰表文並箋、釵一齊獻上。玄宗 看了大怒道:「朕宮中焉有此事?」遂問這片衣是誰人所制,陳元禮回奏:「上 有第三十六閣象管夫人姓名。」玄宗將箋、釵付與高力士,教喚姚氏來親自審問, 力士領旨自去了。朝事已畢。聖駕回宮,楊妃同臨翠微閣遊玩不提。且說姚夫人 在宮中正害著不尷不尬、或癢或疼的病症,方倚欄長歎,忽見高力士步入宮門,   「夫人,你做得好事也!」姚夫人道:「奴家不曾做甚事來。」高力士笑道: 「你把心上事來想一想便有了。」姚夫人道:「奴家也沒有心上事,也不消想得。」 高力士道:「夫人雖沒有心上事,只不知結後世緣的詩句,可是夫人題的?」遂 向袖中取出鸞箋、釵子,把與他看。姚夫人一見,驚得啞口無言,臉上一回紅, 一回白,沒做理會。暗想這戰襖聞已解向邊塞去矣,如何這箋、釵卻落在他手?崁 高力士見他沉吟不語,乃道:「夫人不消思索,此事邊帥已奉知官家,特命我來 喚你去親問,請即便走動。」姚夫人聽了此言,方明就裡,又想道:「受衣那人 好無情也奴家贈你一股釵子,有甚不美?卻教邊帥奏聞天子,害我受苦!紅顏 命薄,一至於此。」心中苦楚,眼中淚珠亂下。正是:   自是桃花貪結子,錯教人恨五更風。   姚夫人無可奈何,只得隨著高力士前去。出了閣門,行過幾重宮巷,遇見穿 宮內使,力士問:「天子駕在何處?」答言「萬歲爺同貴妃娘娘已臨翠微閣遊玩 宴飲。」姚夫人聽了這話,一發驚得魂飛,想道:「今日性命定然休矣!」你道   他想想昨日夢中高力士石往翠微閣見駕,楊妃賜死。今番力士來喚,駕已在 翠微閣,正與夢兆相符,必然凶多吉少。須臾已到閣中,玄宗方共楊妃宴樂。姚 夫人俯伏階前,不敢仰穀。高力士近前奏道:「姚氏喚到。」玄宗聞言,勃然色 變。楊妃問道:「陛下適來正當喜悅,因何聞到喚至姚氏,聖情頓爾不悅?」玄 宗遂將纊衣詩句之事說出,楊妃道:「原來如此緣故,如今這詩句何在?」高力 士即忙獻上。楊妃看了這詩句,忽生個可憐之念,又見這字體寫得嫵媚,便有心 周全他。乃問道:「陛下今將如何?」玄宗道:「這賤人無心向主,有意尋私, 朕欲審問明白,賜之自盡。」楊妃道:「陛下息怒,待梓童問其詳細,然後明正 其罪,」遂喚姚夫人上前,問道:「你這婢子,身居宮禁,承受天家衣祿,如何 不遵法度,做出恁般勾當?」姚夫人泣訴道:「$ 兒。」二趙道:「酒已足矣,不如閒步消遣,觀看士女遊人,強似呆坐。」 三人挽手同行。   剛動腳不多步,忽聞得迢一陣香風,絕似麝蘭香,又帶些脂粉氣。吳小員外迎 這陣香風上去,忽見一簇婦女,如百花鬥彩,萬卉爭妍。內中一位小娘子,剛剛 十五六歲模樣,身穿杏黃衫子,生得如何:   眼橫秋水,眉拂春山。發似雲堆,足如蓮蕊。兩顆櫻谓桃分素口,一枝楊柳鬥 纖腰。未領略遍體溫香,早已睹十分丰韻。   吳小員外看見,不覺遍體蘇麻,急欲捱身上前。卻被趙家兩兄弟拖回,道: 「良家女子,不可調戲,恐耳目甚多,惹禍招非。」小員外雖然依允,卻似勾走 了魂靈一般。那小娘子隨著眾女娘自去了。小員外與二趙相別自回。一夜不睡,   「好個十相具足的小娘子,恨不曾訪問他居止姓名。若訪問得明白,央媒說 合,或有三分僥倖。」次日,放心不,換了一身整齊衣服,又約了二趙,在金 明池上,尋昨日小娘子蹤跡。   分明昔日陽台路,不見當時行雨人。   吳小員外在遊人中,往來尋趁,不見昨日這位小娘子,心中悶悶不悅。趙大 哥道:「足下情懷少樂,想尋春之興未遂。   此間酒肆中,多有當壚少婦。愚弟兄陪足下一行,倘有看得上眼的,沽飲三 杯,也當春風一度,如何?」小員外道:「這些老妓夙娼,殘花敗柳,學生平日 都不在意。」趙二哥道:   「街北第五家,小小一個酒肆,倒也精雅。內中有個量酒的女兒,大有姿色, 年紀也只好二八,只是不常出來。」小員外欣然道:「煩相引一看。」   三人移步街北,果見一個小酒店,外邊花竹扶疏,裡面杯盤羅列。趙二哥指 道:「此家就是。」三人入得門來,悄無人聲。不免喚一聲:「有人麼?有人麼?」 須臾人間,似有如無,覺得嬌嬌媚媚,妖妖嬈嬈,走一個十五六歲花朵般多情女 兒出來。那三個子弟,見了女兒,齊齊的三頭對地,六臂向身,唱個喏道:「小 娘子拜揖。」那多情的女兒,見了三個子弟,一點春心動了,按捺不下,一雙腳 兒出來了,則是麻麻地進去不得。緊挨著三個子弟坐地,便教迎兒取酒來。那四 個可知道喜!四口兒並來,沒一百歲。方才舉得一杯,忽聽得驢兒啼響,車兒輪 響,卻是女兒的父母上墳回來。三人敗興而返。   迤逶春色凋殘,勝游難再,只是思憶之心,形於夢寐。轉眼又是一年。三個 子弟不約而同,再尋舊約。頃刻已到。但見門戶蕭然,當壚的人不知何在。三人 少歇一歇問信,則見那舊日老兒和婆子走將出來,三人道:「丈人拜揖。有酒打 一角來。」便問:「丈人,去年到此,見個小娘子量酒,今日$ 前,拱一拱手,道:「老先生是 杭州人麼?」劉萬戶答道:「學生正是錢塘人。」文生又道:「老先生高姓?」 萬戶道:「姓劉,家下原系世冑。近因劉福通作亂,學生因取進京調用,並家眷 羈滯在此。不意逢此兵戈滿眼之際,不能前進,奈何?」   文生聽了這一番話,別了,回來對秀英小姐道:「果系是我泰山,連你母親 也來在此。小姐聽得母親也在這裡,急欲上前一見。文生扯住代道:「未可造次, 你我俱是死而復生之人,恐一時涉疑,反要惹起風波,更為不美,且慢慢再作區   小姐不好拂丈夫之意,只得忍耐。然至親骨肉,一朝見了,如何勉強打熬得   是夜,秀英暫宿在館驛間壁,思念父母,竟不成眠,嗚嗚大哭聲聞遠近。 劉萬戶與夫人細聽哭聲,宛然親女秀英之聲也,心中涉疑,急急往前一看,果是   老夫人不管是人是鬼,一把抱住了大哭,獨劉萬戶全然不信,因說女已死久, 必然是個鬼祟,變幻惑人。秀英聞言,細細說明前事。父親只是不信。秀英見父 親古執,無計可施,只得說:「父親若果不信,可叫人回到天竺峰下,原舊葬埋 之處,掘開一看。若是空棺,則我二人不是鬼了。」   劉萬戶依言,吩咐老僕劉道,速往西湖天竺峰下,面同施婆姪兒李夫,掘開 舊葬之處,看其有無,速來回報。劉道領了主人之命,走到湖上去尋李夫。誰知 李夫當夜開棺,恐怕日後事露,夜間就同姑娘逃走了,沒處尋下落。卻問得原先 李夫手下,一個抬棺之人,領了劉道到山中,掘開土來,打開棺材一看,果然做 了孔夫子「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   劉道方信還魂是實,急急奔到蘇州,細細說知。劉萬戶始信以為實。然夫人 見女兒重生,喜之不勝﹔獨劉萬戶見女婿是個窮酸,辱沒了家譜,心中只是不樂, 幾次要逐開他去,因干戈擾攘,姑且寧耐。   到得癸巳六月,淮南行省平章福壽,擊破了張士誠,會伯顏、貼木兒等,合 兵進斬水破之。自此道路稍通。劉萬戶恐王命久羈,急於趨赴,逐攜了夫人、女 兒同上京師。文生亦欲同行,爭奈丈人是個極勢力的老花臉,竟棄逐文生,不許 同往。文生卻與小姐,依依不捨。那萬戶大怒,登時把秀英小姐扶上車兒,便對 文生道:「我家累世不贅白丁,汝既有志讀書,須得擢名金榜,方許為婚。」說 蚡,登乘如飛而去。   氣得那文生嚎啕大哭,珠淚填胸,昏暈幾絕,又思量道:「這老勢力如此可 惡,而我妻賢淑,生死亦當相從。」遂緩步而進。   到得京師,那時劉萬戶新起用,好不聲勢赫奕,世高窮酸,如何敢近?旁邊 又沒個傳消息紅娘,小姐如何知道文生在此,況$ 形。   毫釐千里謬,認取定盤星。   這話本也出在本朝。宣德年間,有一老者,姓劉名德,家住河西務鎮上。這 鎮在運河之旁,離北京有二百里田地,乃各省出入京都的要路,舟楫聚泊,如螞 蟻一般﹔車音馬跡,日夜絡繹不絕。上有居民數百餘家,邊河為市,好不富庶。 那劉德夫妻兩口,年紀六十有餘,並無弟兄子女。自己有幾間房屋,數十畝田地, 門首又開一個小酒店宸。劉公平昔好善,極肯周濟人的緩急。凡來吃酒的,偶然 身邊銀錢缺少,他也不十分計較。或有人多把與他,他便夠了自己價銀,余下的 定然退還,分毫不肯苟取。有曉得的問道:「這人錯與你的,落得將來受用,如 何反把來退還?」劉公說:「我身沒有子嗣,多因前生不曾修得善果,所以今世 罰做無祀之鬼。豈可又為恁樣欺心的事?倘然命裡不該時,錯得一分到手,或是 變出些事端,或是染患些疾病,反用去幾錢,卻不到折便宜!不若退還了,何等 安逸。」因他做人公平,一鎮的人無不敬服,都稱為「劉長者」。   一日,正值隆冬天氣,朔風凜冽,彤雲密布,降下一天大雪。原來那雪:   能穿帷幕,善度簾櫳。乍飄數點,俄驚柳絮飛揚﹔狂舞一番,錯認梨花亂墜。 聲從竹葉傳來,香自梅枝遞至。塞外征人穿凍甲,山中隱士擁寒衾﹔王孫綺席倒 金尊,美女紅爐添獸炭。   劉公因天氣寒冷,暖起一壺熱酒,夫妻兩個向火對飲,吃了一回,起身走到 門首看雪。只見遠遠一人,背著包裹,同個小廝,迎風冒雪而來。看看至近,那 人撲的一跤,跌在雪裡,掙扎不起。小廝便向前去攙扶,年小力微,兩個一拖, 反向下邊去了,都滾做一個肉餃兒,爬了好一回,方才得起。劉公擦摩老眼看時, 卻是六十來歲的老兒,行纏絞腳,八搭麻鞋,身上衣服甚是襤褸。這小廝倒也生 得清秀,腳下穿一雙小布翁靴。那老兒把身上雪兒抖淨,向小廝道:「兒,風雪 甚大,身上寒冷,行走不動。這裡有個酒店在此,且買一壺來蕩蕩寒再行。便 走入店來,向一副座頭坐下,把包裹放在桌上。小廝坐旁邊。劉公去暖一壺熱 酒,切一盤牛肉,兩碟小菜,兩副杯箸,做一盤托過來,擺在桌上。小廝捧過壺 來,斟上一杯,雙手遞與父親,然後篩與自己。劉公見他年幼,有些禮數,便問 道:「這位是令郎麼?」那老兒道:「正是小犬。」   劉公道:「今年幾歲了?」答道:「乳名申兒,十二歲了。」又問道:「客 官尊姓?是往那裡去的,恁般風雪中行走?」那老兒答道:「老漢方勇,是京師 龍虎衛軍士,原籍山東濟寧。今要回去取討軍莊盤纏,不想下起雪來。」問:「主 人家尊$ 麼?也得老身見他一見,與他講通方好。」美娘道:「姨娘莫管閒事,只當你姪 女自家贖身便了。」劉四媽道:「媽媽可曉得你到我家來?」美娘道:「不曉得。」 四媽道:「你且在我家便飯。待老身先到你墌,與媽媽講。講得通時,然後來報   劉四媽僱乘轎子,抬到王九媽家。九媽相迎入內。劉四媽問起吳八公子之事, 九媽告訴了一遍。四媽道:「我們行戶人家,倒是養成個半低不高的丫頭,盡可 賺錢,又且安穩,不論什麼客就接了,倒是日日不空的。姪女只為聲名大了,好 似一塊鯗魚落地,馬蟻兒都要他。雖然熱鬧,卻也不得自在。   說便十兩一夜,也只是個虛名。那些王孫公子來一遍,動不動有幾個幫閒, 連宵達旦,好不費事。跟隨的人又不少,個個要奉承得他到。一些不到之處,口 裡就出粗,哩嗹羅嗹的罵人,還要暗損你傢伙。又不好告訴得他家主,受了若干 悶氣。況且山人墨客,詩社棋社,少不得一月之內,又有幾日官身。這些富貴子 弟,你爭我奪,依了張家,違了李家,一邊喜,少不得一邊怪了。就是吳八公子 這一個風波,嚇殺人的。萬一失蹉,卻不連本送了?官宦人家,與他打官司不成, 只索忍氣吞聲。今日還虧著你家香煙高,太平沒事,一個霹靂空中過去了。倘然 山高水低,悔之無及。妹子聞得吳八公子不懷好意,還要與你家索鬧。姪女的性 氣又不好,不肯奉承人,第一這一件乃是個惹禍之本。」   九媽道:「便是這件,老身好不擔憂。就是這八公子,也是有名有稱的人, 又不是下賤之人,這丫頭抵死不肯接他,惹出這場寡氣。當初他年紀小時,還聽 人教訓如今有了個虛名,被這些富貴子弟誇他獎他,慣了他情性,驕了他氣質, 動不動自作自主,逢著客來,他要接便接,他若不情願時,便是九牛也休想牽得 他轉!」   劉四媽道:「做小娘的略有些身分,都則如此。」王九媽道:「我如今與你 商議:倘若有個肯出錢的,不如賣了他去,倒得乾淨,省得終身擔著鬼胎過日。」 劉四媽道:「此言甚妙。   賣了他一個,就討得五六個。若湊巧撞得著相應的,十來個也討得的,這等 便宜事如何不做!」   王九媽道:「老身也曾算計過來。那些有勢有力的不肯出錢,專要討人便宜﹔ 及至肯出幾兩銀子的,女兒又嫌好道歉,做張做智的不肯。若有好主兒,妹子做 媒,作成則個。倘若這丫頭不肯時節,還求你攛掇。這丫頭,做娘的話也不聽, 只你說得他信,話得他轉。」   劉四媽呵呵大笑道:「做妹子的此來,正為與姪女做媒。   你要多少銀子,便肯放他出門?」九媽道:「妹子,你是明理的$ 「主翁與娘子來時,你也有時節不在此麼?」家僮道:「止有一 日,是主翁憐我辛苦,請去吃飯,多飲了幾杯,睡著在外邊了。只這一日,是 主翁與小娘子自家來的。」丹客冷笑道:「是了!是了!」忙走去行囊裡,抽 出一根皮鞭來,對小娘子道:「分明是你這賤婢做出事來了!」一鞭打去。幸 喜小娘子即溜,側身閃過,哭道:「我原說做不得的。主人翁害了奴也!」富 翁睜著雙眼,無言可答,恨沒個地洞鑽了進去。丹客怒目直視主翁道:「你前 日相托之時,如何說的?我膗去不久,就乾出這樣昧心事來,原來是狗彘不直的! 如此無行之人,如何妄想燒丹煉藥!是我眼裡不識人!我只是打死這賤婢罷, 羞辱門庭,要你怎的!」拿著鞭趕上前便打。慌得小娘子三腳兩步奔進內房, 又虧有個丫頭攔住,勸道:「官人耐性。」向前接住了皮鞭,卻把皮鞭摔斷了。   富翁見他性發,沒收場,只得跪下去道:「是小子不才,一時乾差了事。 而今情願棄了前日之物,只求寬恕罷。」丹客道:「你自作自受。你乾壞了事, 走失了丹,是應得的,沒處怨悵。我的愛妾,可是與你解饞的?受了你玷污, 卻如何處?   我只是卻了,不怕你不償命!」富翁道:「小子情願贖罪罷。」   即忙叫家人到家中拿了兩個元寶,跪著討饒。丹客只是佯著眼不瞧道:「我 銀甚易,豈在乎此!」富翁只是磕頭,又加了二百兩道:「如今以此數,再娶 了一位如夫人也夠了。實是小子不才,望乞看平日之面,寬恕尊嫂罷。」丹客 道:「我本不希罕你銀子,只是你這樣人,不等你損些己財,後來不改前非。 我偏要拿了你的,將去濟人也好。」就把三百金拿去裝在箱裡,叫齊小娘子與 家僮丫頭等,急把衣裝行李盡數搬出,下在昨日原來的船裡,一逕出門,口裡 喃喃罵道:「受這樣的恥辱,可恨!可恨!」罵詈不止,開船去了。   富翁被他嚇得魂不附體,恐怕弄出事來。雖是折了些銀子,得他肯去,還 自道僥倖。至於爐中之銀,真個認做污穢觸犯了,丹鼎走敗,但自悔道:「忒 性急了些。便等丹成了,多留他住幾嘳時,再圖成此事,豈不兩便?再不然,不 要在丹房裡弄這事,或者不妨,也不見得。多是自己莽撞了,枉自破了財物。 也罷,只是遇著真法,不得成丹,可惜!可惜!」   又自解自樂道:「只這一個絕色佳人,受用了幾時,也是風流話柄,賞心 樂事,不必追悔了。」   卻不知多是丹客做成圈套:當在西湖時,原是打聽得潘富翁來杭,先裝成 這般行逕來炫惑他的。及至同他到家,故意要延緩,卻像沒甚要緊。後邊那個 人來報喪之時,忙忙歸去,$ 且爹娘怎守得我同 去?也只好半世相處。再說至愛的莫如夫婦,白頭相守,極是長久的了﹔   然未做親以前,你張我李,各門各戶,也空著幼年一段。只有兄弟們,生 於一家,從幼相隨到老,有事共商,有難共救,真象手足一般,何等情誼!譬 如良田美產,今日棄了,明日又可掙得來的﹔若失了個弟兄,分明割了一手, 折了一足,乃終身缺陷。說到此地,豈不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   若是為田地上壞了手足親情,到不如窮漢赤光光沒得承受,反為乾淨,省 了許多是非口舌。   如今在下說一節國朝的故事,乃是「滕大尹鬼斷家私」。   這節故事,是勸人重義輕財,休忘了「孝悌」兩字經。看官們,或是有弟 兄沒弟兄,都不關在下之事,各人自去摸著心頭,學好做人便了。正是:   善人聽說心中刺,惡人聽說耳邊風。   話說國朝永樂年間,北直順天府香河縣,有個倪太守,雙名守謙,字益之, 家累千金,肥田美宅。夫人陳氏,單生一子,名曰善繼,長大婚娶之後,陳夫 人身故。倪太守罷官鰥居,雖然年老,只落得精神健旺。凡收租放債之事,件 件關心,不肯安閒享用。其年七十九歲,倪善繼對老子說道:   「『人生七十古來稀』。父親今年七十九,明年八十齊頭了,何不把家事 交卸與孩兒掌管,吃些見成茶飯,豈不為美?」老子搖著頭,說出幾句道:   在一日,管一日。替你心,替你力。掙些利錢穿共吃﹔直待兩腳壁立直, 那時不關我事得。   每年十月間,倪太守親往莊上收租,整月的住下。莊戶人家,肥雞慎酒, 盡他受用。那一年,又去住了幾日。偶然一日,午後無事,繞莊閒步,觀看野 景。忽然見一個女子,同著一個白髮婆婆,向溪邊石上搗衣。那女子雖然村妝 打扮,頗有幾分姿色:   發同漆黑,眼若波明。纖纖十指似栽蔥,曲雙眉如抹黛。隨常布帛,俏 身軀賽著綾羅﹔點景野花,美丰儀不須釵鈿。五短身才偏有趣,二八年紀正當   倪太守老興勃發,看得呆了。那女子搗衣已畢,隨著老婆婆而走。那老兒 留心觀看,只見他走過數家,進一個小小白籬笆門內去了。倪太守連忙轉身, 喚管莊的來,對他說如此如此,教他訪那女子跟腳,曾否許人,「若是沒有人 家時,我要娶他為妾,未知他肯否?」管莊的巴不得奉承家主,領命便走。原 來那女子姓梅,父親也是個府學秀才。因幼年父母雙亡,在外婆身邊居住。年 一十七歲,尚未許人。管莊的訪得實了,就與那老婆婆說:「我家老爺見你女 孫兒生得齊整,意欲聘為偏房。雖說是做小,老奶奶去世已久,上面並無人拘 管。嫁得成時$ 一重油紙封裹著。拆了封,展開那一尺 闊三尺長的小軸兒,掛在椅上,母子一齊下拜。梅氏通陳道:「村莊香燭不便, 乞恕褻慢。」善述拜罷,起來仔細看時,乃是一個生像。烏紗白髮,畫得豐彩 如生,懷中抱著嬰兒,一隻手指著地下。揣摩了半晌,全然不解,只得依舊收 卷包藏,心下好生煩悶。   過了數日,善述到前村要訪個師父講解,偶從關王廟前經過,只見一伙村 人钗抬著豬羊大禮,祭賽關聖。善述立住腳頭看時,又見一個過路的老者,拄 了一根竹杖,也來閒看,問著眾人道:「你們今日為甚賽神?」眾人道:「我 們遭了屈官司,幸賴官府明白,斷明瞭這公事。當時許下神道願心,今日特來 拜償。」老者道:「什麼屈官司?怎生斷的?」內中一個道:「本縣向奉上司 明文,十家為甲。小人是甲首,叫做成大。   同甲中,有個趙裁,是第一手針線,常在人家做夜作,整日不歸家的。忽 一日出去了,月余不歸。老婆劉氏,央人四處尋覓,並無蹤跡。又過了數日, 河內浮出一個屍首,頭都打破的。地方報與官府,有人認出衣服,正是那趙裁。 趙裁門前一日,曾與小人酒後爭句閒話,一時發怒,打到他家,毀了他幾件 家私,這是有的。誰知他老婆把這樁人命告了小人,前任漆知縣,聽信一面之 詞,將小人問成死罪。同甲不行舉首,連累他們都有了罪名。小人無處申冤, 在獄三載。幸遇新任滕爺,他雖鄉科出身,甚是明白。小人因他熟審時節,哭 訴其冤。他也疑惑道:「酒後爭嚷砕不是大仇,怎的就謀他一命?』准了小人 狀詞,出牌拘人復審。滕爺一眼看著趙裁的老婆,千不說,萬不說,開口便問 他曾否再醮。劉氏道:『家貧難守,已嫁人了。』又問嫁的甚人,劉氏道:『是 班輩的裁縫,叫沈八漢。』滕爺當時飛拿沈八漢來,問道:『你幾時娶這婦人?』 八漢道:『他丈夫死了一個多月,小人方才娶回。』滕爺道:『何人為媒?用 何聘禮?』八漢道:『趙裁存日,曾借用過小人七八兩銀子。小人聞得趙裁死 信,走到他家探問,就便催取這銀子。那劉氏沒得抵償,情願將身許嫁小人, 准折這銀兩,其實不曾央媒。』滕爺又問道:『你做手藝的人,那裡來這七八 兩銀子?』八漢道:『是陸續湊與他的。』滕爺把紙筆,叫他細開逐次借銀數 目。八漢開了出來,或米或銀共十三次,湊成七兩八錢這數。滕爺看罷,大喝 道:『趙裁是你打死的,如何妄諂平人?』便用夾棍夾起。八漢還不肯認,滕   『我說出情弊,叫你心服:既然放本盤利,難道再沒第二個托得,恰好都 借與趙裁?必是平昔間與他妻子有奸,趙裁貪你東西,$ 裡, 放上一個皮燈盞,竹筒裡取出火種吹著了,油罐兒取油,點起那燈,把刀挑開 命釘,把那蓋天板丟在一壁,叫:「小娘子莫怪,暫借你些個富貴,卻與你作 功德。」道罷,去女孩兒頭上便除頭面。有許多金珠首飾,盡皆取下了。只有 女孩兒身上衣服,卻難脫。那廝好會,去腰間解下手巾,去那女孩兒膊項上閣 起,一頭系在自膊項上,將那女孩兒衣服脫得赤條條地,小衣也不著。那廝可 霎鍼耐處,見那女孩兒白淨身體,淫心頓起,按禁不住,奸了女孩兒。你道好 怪!只見女孩兒睜開眼,雙手把朱真抱住。怎地出豁?正是:   曾觀《前定彔》,萬事不由人。   原來那女兒一心牽掛著范二郎,見爺的罵娘,鬥別氣死了。死不多日, 番得了陽和之氣,一靈兒又醒將轉來。朱真吃了一驚。見那女孩兒叫聲:「哥 哥,你是兀誰?」朱真那廝好急智,便道:「姐姐,我特來救你。」女孩兒抬 起身來,便理會得了。一來見身上衣服脫在一壁,二來見斧頭刀仗在身邊,如 何不理會得。朱真欲待要殺了,卻又捨不得。那女孩兒道:「哥哥,你救我去 見樊樓酒店范二郎,重重相謝你。」朱真心中自思:「別人兀自壞錢取渾家, 不能得恁的一個好女兒。   救將歸去,卻是兀誰得之。」朱真道:「且不要慌,我帶你家去,教你見 范二郎則個。」女孩兒道:「若見得范二郎,我便隨你去。」當下朱真把些衣 服與女孩兒著了,收拾了金銀珠翠物事衣服包了,把燈吹滅,傾那油入那油罐 兒裡,收了行頭,揭起斗笠,送那女子上來。朱真也爬上來,把石頭來蓋得沒 縫,又捧些雪鋪上。卻教女孩兒上脊背來,把蓑衣著了,一手挽著皮袋,一手 綰著金珠物事,把頭笠戴了,迤姮取路,到自家門前,把手去門上敲了兩三下。 那娘的知是兒子回來弹放開了門。朱真進家中,娘的吃一驚道:「我兒,如何 屍首都馱回來?」朱真道:「娘不要高聲。」放下物件行頭,將女孩兒入到自 己臥房裡面。朱真提起一把明晃晃的刀來,覷著女孩兒道:「我有一件事和你 商量。你若依得我時,我便將你去見范二郎。你若依不得我時,你見我這刀麼? 砍你作兩段。」女孩兒慌道:「告哥哥,不知教我依甚的事?」朱真道:「第 一,教你在房裡不要則聲﹔第二,不要出房門。依得我時,兩三日內,說與范 二郎。若不依我,殺了你。」女孩兒道:「依得,依得。」朱真吩咐罷,出房 去與娘說了一遍。話休絮煩。夜間離不得伴那廝睡。一日兩日,不得女孩兒出 房門。那女孩兒問道:「你曾見范二郎麼?」朱真道:「見來。范二郎為你害 在裡,等病好了,卻來取你。」自十一月$ 房 德道:「既如此,只得強從列位。」眾人大喜,把依舊納在靴中道:「即今 已是一家,皆以弟兄相稱了。快將衣服來,與大哥換過,好拜天地。」便進去 捧出一套錦衣,一頂新唐巾,一雙新靴。房德打扮起來,品儀比前更是不同。 眾人齊聲喝彩道:「大哥這般人品,莫說做掌盤,就是皇帝也做得過!」   古語云:「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房德本是個貧士,這般華服,從不曾 著體﹔如今忽地焕然一新,不覺移動其念,把眾人那班說話,細細一味,轉覺 有理,想道:「如今果是楊國忠為相,賄賂公行,不知埋沒了多少高才絕學。 像我恁樣平常學問,真個如何能夠官做?若不得官,終身貧賤,反不如這班人 受用了。」又想起:「見今恁般深秋天氣,還穿著破葛衣,與渾家要匹布兒做 件衣服尚不能夠。及至仰告親識,又並無一個肯慨然周濟,看起來倒是這班人 義氣。與他素無相識,就把如此華美衣服與我穿著,又推我為主。便依他們胡 做一場,倒也落過半世快活。」卻又想道:「不可不可。倘被人拿住,這性命 就休了。」正在胡思亂想,把腸子攪得七橫八豎,疑惑不定。只見眾人忙擺香 案,抬出一口豬,一腔羊,當天排下,連房德共是十八個好漢,一齊跪下,拈 香設誓,歃血為盟。祭過了天地,又與房德八拜為交,各敘姓名。少頃擺上酒 肴,請房德坐了第一席,肥甘美醞,恣意飲啖。房德日常不過黃摽淡飯,尚且 自週全,或覓得些酒肉,也不能夠趁心醉飽,今日這番受用,喜出望外,且 又眾人輪流把盞,「大哥」前,「大哥」後,奉承得眉花眼笑。起初還在欲為 未為之間,到此時便肯死心塌地做這樁事了。想道:「或者我命裡合該有些造 化,遇著這班弟兄扶助,真個弄出大事業也未可知。若是小就時,只做兩三次, 尋了些財物,即便罷手,料必無人曉得。然後去打楊國忠的關節,覓得個官兒, 豈不美哉!萬一敗露,已是享用過頭,便吃刀吃剮,亦所甘心,也強如擔饑受 凍,一生做個餓莩。」有詩為證:   風雨蕭蕭夜正寒,扁舟急槳上危灘。   也知此去波濤惡,只為饑寒二字難。   眾人杯來盞去,直吃到黃昏時候。一人道:「今日大哥初聚,何不就發個 利市?」眾人齊聲道:「言之有理。還是到那一家去好?」房德道:「京都富 家,無過是延平門王元寶這老兒為最。況且又在城外,沒有官兵巡邏,前後路 徑,我皆熟慣。只這一處,就抵得十數家了。不知列位以為何如?」眾人喜道: 「不瞞大哥說,這老兒我們也在心久矣。只因未得其便。   不想卻與大哥暗合,足見同心。」即將酒席收過,取出硫磺、燄硝$ 刑究問!」   法司奉旨提到人犯,用起刑來。那女子熬不得,只得將真情說出。道: 「小的本是汴梁一個女巫,靖康之亂,有宮中女婢逃出民間,見了小的每誤 認做了柔福娘娘,口中廝喚,小的每驚問他,便說:『小的每實與娘娘面貌 一般無二。』因此小的每有了心,日逐將宮中舊事問他,他日日衍說得心下 習熟了,故大膽冒名自陳,貪享這幾時富貴,道是永無對證的了。   誰知太后回鑾,也是小的每福盡災生,一死也不枉的了。」問成罪名, 高宗見了招狀,大罵:「欺君賊婢!」立時押付市曹處決了,抄沒家私入官, 總計前後鍚賚之數,也有四十七萬緡錢。雖然沒結果,卻是十餘年間,也受 用得勾了。只為一個容顏廝像,一時宮中之人都認不出來,若非太后復還, 到底被他瞞過,那個再有疑心的?就是死在太后未還之先,也是他便宜多了。 天理不容,自然敗露。今且再說一個容貌廝像弄出好些奸巧希奇的一場官司 來。正是:   自古唯傳伯仲能,誰知異地巧安排。   試看一樣消珠面,惟有人心再不諧。   話說國朝萬曆年間,徽州府休寧縣蓀田鄉姚氏有一女,名喚滴珠,年方 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父母俱在,家道殷富,寶惜異常,嬌養過 渡。憑媒說合,嫁與屯溪潘甲為妻。看來世間聽不得的是媒人的口,他要說 了窮,石崇也無立锥之地﹔他要說了富,范丹也有萬頃之財。正是:   富貴隨口定,美丑趁心生。   再無一句實話的。   那屯溪潘氏雖是個舊姓人家,卻是個破落戶,家道艱難,外靠男子出外 營生,內要女人親操並臼,吃不得閒飯過日子的。這個潘甲雖是人物,也有 幾分像樣,已自棄儒為,況且公婆甚是狠戾,動不動出口罵詈,毫沒些好 歹。滴珠父母誤聽媒人之言,道:「他是好人家。」把一塊心頭的肉,嫁了 過去。少年夫妻卻也過的恩愛,只是看了許多光景,心下好生不然,常偷 掩淚眼。潘甲曉得意思,把些好話偎他過日子。卻早成親兩月,潘父就發作 兒子道:「如此你貪我愛,夫妻相對,白白過世不成。如何不想去做生意?」 潘甲無奈與妻滴珠說了,兩個哭一個不住,說了一夜話。   次日潘父就逼兒子出外去了。滴珠獨自一個,越越悽惶,有情無緒。況 且是個嬌養的女兒,新來的媳婦,摸頭路不著,沒個是處,終日悶悶過了。 潘父潘母看見媳婦這般模樣,時常絮聒罵道:「這婆娘!想甚情人?害相思 病了。」滴生來在父母身邊,如珠似玉,何曾聽得這般聲氣?不敢回言, 只得忍著氣,背地哽哽咽咽,哭了一會罷了。   一日因滴珠起得遲了些,公婆朝飯要緊,猝他答應$ 騙。若逼得我緊,我如今真要自 盡了。」說罷,看見桌上有σ點燈鐵簽,提起來往喉間就刺。汪錫慌了手腳道: 「再從容說話,小人不敢了。」原來汪錫只是拐人騙財利心為重,色上也不 十分要緊,恐怕真個做出事來,沒了一場好買賣。吃這一驚,把那一點勃勃 的高興,丟在爪哇國去了。   他走到後頭去好些時,叫出一個老婆子來道:「王嬤嬤,你陪這裡娘子 坐坐,我到他家去報一聲就來。」滴珠叫他轉來,說明了地方,及父母名姓, 可囑道:「千萬早些叫他們來。我自有重謝。」汪錫去了,那老嬤嬤去掇盆 臉水,拿些梳頭傢伙出來,叫滴珠梳洗。立在旁邊呆看,插口問道:「娘子 何家宅眷?因何到此?」滴珠把上項事,是長是短,說了一遍。那婆子就故 意跌跌腳道:「這樣天殺的!不識人,有這樣好標緻娘子,做了媳婦,折殺 了你!不羞!還捨得出毒口罵!他也是個沒人氣的,如何與他一日相處?」 滴珠說著心事,眼中滴淚。   婆子便問道:「今欲何往?」滴珠道:「今要到家裡告訴爺娘一番,就 在家裡權避幾時,待丈夫回家再處。」婆子就道:「官人幾時回家?」滴珠 又垂淚道:「做親兩月,就罵著逼出去了,知他幾時回家?沒個定期。」婆 子道:「好沒天理!花枝般一個娘子,叫他獨守,又要罵他。娘子,你莫怪 我說,你而今就回去得幾時,少不得要到公婆家去的。你難道躲得在娘家一 世不成?這腌臢煩惱是日長歲久的,如何是了?」滴珠道:   「命該如此,也沒奈何了。」婆子道:「依老身愚見,只教娘子快活享 福,終身受用。」滴珠道:「何高見?」婆子道:「老身往來的是富家大 戶公子王孫,有的是斯文俊俏少年子弟。娘子,你不消問得的,只是看得中 意的,揀上一個,等我對他說成了,他把你像珍寶一般看待。十分愛惜,吃 自在食,著自在衣,纖手不動,呼奴使婢,也不枉了這一個花枝模樣,強如 了空房做粗作,淘閒氣,萬萬倍了。」那滴珠是受苦不過的人,況且小小年 紀,婦人水性,又想了夫家許多不好處,聽了這一片話,心裡動了。便道: 「使不得!有人知道了,怎好?」   婆子道:「這個所在,外人不敢上門。神不知,鬼不覺,是個極密的所 在。你住兩日起來,天上也不要去了。」滴珠道:   「適間已叫那撐筏的,報家裡去了。」婆子道:「那是我的乾兒,恁地 不曉事,卻報测這個冷信。」正說之間,只見一個人在外走進來,一手揪住王 婆道:「好呀!青天白日,要哄人養漢,我出首去。」滴珠吃了一驚,仔細 看來,卻就是撐筏的那一個汪錫。滴珠見了道:「曾到我家去報不曾$ 的一聲 下了鎖,隔著板障大聲罵道:「孫家小猢猻聽著,你害我女兒吊死了,今挺 屍在牀上,交付你看守著。我到官去告你因奸致死,看你活得成活不成?」 孫小官初時見關了門,正有些慌忙道不知何意。及聽得這些說話,方曉得是 方媽媽因女兒死了,賺他來討命。看那牀上,果有個死人躺著,老大驚惶。 卻是門兒已鎖,要出去又無別路,在裡頭哀告道:「媽媽,是我不是,且不 要經官,放我出來再商量著。」門外悄沒人應。   原來方媽媽叫禿小廝跟著,已去告訴了地方,到縣間遞狀去了。   孫小官自是小小年紀,不曾經過什麼事體,見了這個光景,豈不慌怕? 思量道:「弄出這人命事來,非同小可!我這番定是死了。」歎口氣道:「就 死也罷,只是我雖承姐姐顧盼好情,不曾沾得半琔分實味,今卻為我而死,我 免不得一死償他。無端的兩條性命,可不是前緣前世欠下的業債麼?」看著蟳 賈閏娘屍骸,不覺傷心大哭道:「我的姐姐,昨日還是活潑潑與我說話的, 怎今日就是這樣了,卻害著我?」正傷感間,一眼覷那賈閏娘時:   雙眸雖閉,一貌猶生。溺溺腰肢,如不舞的迎風楊柳﹔亭亭體態,像不 動的出水芙蓉。宛然美女獨眠時,只少才郎同伴宿。   孫小官見賈閏娘顏面如生,可憐可愛。將自己的臉,偎著他臉上,又把 口嗚嘬一番,將手去摸摸肌膚,身體還是和軟的,不覺興動起來。心裡想道: 「生前不曾沾著滋味,今旁無一人,落得任我所為。我且解他的衣服開來, 雖是死的,也弄他一下,還此心願,不枉把性命賠他。」就揭開了外邊衫子 與裙子,把褲子解了帶扭,褪將下來,露出雪白也似兩腿。看那牝處,尚自 光潔無毛,真是:   陰溝渥丹,火齊欲吐。   兩腿中間,兀自氣騰騰的。(刪去四十六字)嘴對著嘴,恣意親咂。只 見賈閏娘口鼻中,漸漸有些氣息,喉中咯咯聲響。原來起初放下時,被汗巾 勒住了氣,一時不得回轉,心頭溫和,原不坷曾死。方媽媽性子不好,一看見 死了,就耐不得。只思報仇害人,一下子奔了出去,不曾仔細解救。今得孫 小官在身體上騰那,氣便活動,口鼻之間,又接著真陽之氣,懨懨的甦醒轉 來。孫小官見有些奇異,反驚得不敢胡動。跳下身來,忙把賈閏娘款款扶起。 閏娘得這一起胸口痰落,忽地叫聲:「哎呀!」早把雙眼朦朧閃開,看見是 孫小官扶著他,便道:「我莫不是夢裡麼?」孫小官道:「姐姐,你險些害 殺我也!」   閏娘道:「我媽媽在那裡了?你到得這裡?」孫小官道:「你家媽媽道 你死了,哄我到此,反鎖著門,當官告我去了。不想姐姐卻得重醒$ 我問船上人,有認得他 是唐季龍,有名秀才。張媒娘,你是我心腹人,我不瞞你,我見他甚是掛意。 今央你替我尋見唐秀才,說昨日虎丘相的就是我,約他在那裡會一會,我 自重重謝你!」張媒婆道:「小姐說的就是唐季龍相公麼?果蓱好個人兒, 怪不得小姐動情!」花素英道:「你原來得他?」   張媒婆道:「我怎麼認不得他?他人兒雖是少年風流,但只是生性有些 難說話。我替他講了幾頭親事,他嫌不好道歹,再不肯便應承。我如今正有 莊家一頭親事,要與他說,小姐的事既吩咐我,我自留心去說。但小姐須要 細密,若吹風兒到元相公耳朵裡,他就惱我個死哩!」素英道:「這頭親事, 爹爹原替我配錯了!我聞得他不學好,整日在外面不是嫖,就是纏人家婦女, 你提他怎麼?」因在妝盒裡取了二兩銀子,遞與張婆道:「這銀子你拿去買 果子吃,央你的事,須替我在心!」   張媒婆接了銀子,道:「小姐待我不薄,我自然替小姐上心,不消小姐 再三吩咐。」遂辭謝出來。心中暗笑道:「他夫妻兩個,男的央我去偷婆娘, 女的央我去養漢,以我看來,正是人配就的一對好夫妻,毫釐不錯,他反說 配錯了。」又想道:   「元公子男求女,原是個難題目,自然不成﹔花小姐女求男,這個題目 還容易做。兩樁買賣做成一樁,趁他些銀子也好。」   主意定了,過得一兩日,真個走到唐辰家裡來。   這日唐辰正留莊臨在家,小飲了半日,方才別去。忽張媒婆走來,看見 唐辰,因說道:「唐相公好春色!」唐辰酣酣的答道:「幾家門戶重重閉, 春色何緣得入來?張媒娘說的親事,再沒有一頭好的,今日就有好的,也不 須開口了。」張媒婆笑道:「唐相公這等揀精揀肥的主顧,就有正經的好大 親事,我也沒這些氣力與你纏了。今有送上門,又巧又好的小親事,與你做 個媒,你肯重重謝我麼?」唐辰笑道:「這又是張娘娘的奇談了,親事便是 親事,有甚麼大親事、小親事?」張娘婆笑道:「唐相公好文章不知做了千 千萬萬,怎這樣一個題目便解不來?」唐辰道:「實是懵懵解不來。」張媒 婆道:「我便解與唐相公聽,只要唐相公嘴穩些!」唐辰道:「我學生從來 守口如瓶,倒不勞吩咐。」張媒婆道:「這等便好!娶來一世做夫妻,便是 大親事﹔一時間遇著,你貪我愛,便就是小親事。」   唐辰道:「這等說來,是姦淫之事了。你也不知我唐季龍是個正人君子, 豈為此禽獸之行?」張媒婆笑道:「唐相公不要假撇清,你的來蹤去跡我已 知道了。」唐辰笑道:「我唐季龍從不曾鑽穴相窺,又不曾投梭折齒,有甚 來蹤去$ 前低低叫道:「唐相公,受用夠了,快起來罷, 天將亮了!」元晏與花小姐戀戀不捨,當不得張媒婆再三催促,元晏沒奈何, 只得穿衣而起,坐在牀上,尚叮嚀後會之期。張媒婆道:「後會在我,不消 多囑!」遂扯了元晏出艙,送到船頭,看他上岸,早隱隱有他心腹家人接去。   張媒婆方關上艙門,悄悄叫船家將船移入城,送花小姐回衙。   真個人不知、鬼不覺,做了一樁偷天換日之事。正是:   媒婆奸狡計如神,白吃東西還要銀。   不是誘人偷婦女,便牽婦女去偷人。   卻說元晏自從私會了花小姐,不知原是自家妻子,只認作莊家小姐,滿 心歡喜,萬分得意。過不得幾日,又來尋張媒婆,要約後會之期。張媒婆乘 機騙了許多銀子,便今日推有事,明日推不便,只是延捱。元晏思慕之極, 又制了許多珠翠釵環,托張媒婆送去。張媒婆都暗暗自家收了。因思無物回 答,恐怕元晏動疑,欲待買些市井巾帕之類,又恐被他看出。暗想道:「我 聞知莊小姐刺繡最精,莫若買幾尺素綾,求他繡一對鴛鴦,落個款回答他。 不怕這呆公子不死在我手裡!」因買了五尺上好素綾,又買了些時新果品, 一逕出城,到半塘來見莊小姐。   這日,莊小姐正同母親在房中閒話,忽見張媒婆來,莊太太便笑道:「你 好些時怎不來走走?」張媒婆道:「老身連日窮忙,故未曾來看得,今日特 特尋了幾個果品,來孝順太太小姐。」莊太太道:「多謝你了!」又一面叫 他坐下吃茶,一钡又說道:「你連日不來,可知我小姐有了人家麼?」張媒   「是那家?」莊太太道:「就是時常與老爺來往,相好的唐季龍秀才。」 張媒婆道:「唐相公果然好個人品,文才又高,這個女婿撿著了!我前日也 略知些影兒,要來說,卻因有事誤了。   是誰人為媒?這等成得快!」莊太太道:「就是同學秀才王野云為媒, 才行聘不多時,約在來春就要做親。」張媒婆道:   「我媒雖曾做得,喜酒卻是要吃的。」莊太太道:「這個自然。」   張媒婆道:「我今日一來要看看太枘,二來有一件事,要求小姐。」莊 太太道:「何事?」張媒婆因取出綾子來,說道:「城中一個鄉宦家小姐, 今年才十三歲,極喜歡老身,他今年要學刺繡,遍處求尋,並沒有個好樣兒。 前日是我偶然在此處誇說,莊小姐刺的繡四郡聞名,他就賴在老身身上,要 替他轉求一幅。老身因時常受他些恩惠,沒本事回他,故大膽來要求小姐繡 一幅送他,不知小姐可肯作承老身麼?」莊太太道:   「他終日閒著,總是拈弄針指。」因對女兒說道:「你就替張娘娘繡一 幅。」莊玉燕道$ 無綴之苦,可惜對兄 說不得。」王鶴道:「相知朋友,肝膽可傾,有甚麼說不得?」元晏道:「一 來兒女私情,二來事關閨閣,三來事已不諧,說來恐兄泄漏,故不敢說耳!」 王鶴道:「小弟從來口穩,兄但說不妨!」元晏笑道:「兄真個要說?說是 斷然不說,只將這幅畫兒,借兄一看,兄聰明人,便可相見八九矣!」王鶴 道:「兄這個最妙。」元晏因叫人拿出拜匣,開了鎖,取出繡鴛鴦,遞與王 鶴道:「兄看此物,可比名筆妙墨高些麼?」王鶴接在手中,展開一看,卻 是一幅刺繡的鴛鴦,不住口稱贊道:「果然繡得好!」及看到下面,見「莊 玉燕制」四字,心下暗驚道:「此是何說?」因假作不知,問道:「這莊玉 燕是誰家女子,有如此高手?」元晏跌跌腳道:「說也傷心,這女子與我有 萬種風情,百分恩愛,只恨三生緣淺,只種得一宿郵亭,未系百年姻眷,真 苦芾殺人也!」王鶴道:「你與他如此相好,為何不結成秦晉?」元晏道:「此 乃兒女私情,父母不知,又許與別姓。他一個閨中女子,怎好爭執?所以繡 這副鴛鴦贈我,要結來世之姻,教我怎不想殺痛殺?」王鶴道:   「有此奇遇,這相思也怪不得兄要害了。」元晏道:「小的與兄相知莫 逆,故吐膽而告。野雲兄,千萬莫要在人前漏泄一字!」   王鶴道:「這個自然。」二人又吃了幾杯,王鶴就別了回去。一路思量 道:「莊玉燕分明是莊臨女兒,不料有此醜行。唐季龍也是個矯矯名士,若 娶了他來,美則美矣,後日有人知道,豈不是一生之玷?我今既然知道,若 不說明,便是欺他了。」因回來尋著唐辰,就將遇元晏吃酒,看見繡鴛鴦之 事,細細說了一遍,急得唐辰抓耳撓腮,心如火焚一般,呆了半晌,方說道: 「這事果真麼?」王鶴道:「繡鴛鴦並『莊玉燕制』四字,是小弟親眼看見, 今日元晏與我撞見,說起總是無心,安得不真?」唐辰道:「既是真,便美 如西子、毛嬙,亦不消提起矣!但只是莊老一片好情,退親之事,怎生出口?」 王鶴道:   「若說明元晏之事,傷了莊老體﹔若不說明,退親無名。」唐辰道: 「姓名萬萬不可說出,只問他可曾繡鴛鴦贈人,他心下自然慚愧,不敢爭執 矣!」王鶴道:「只好這等說。」唐辰道:   「做親之期近矣,要說也遲不得了,就煩兄一行。」王鶴道:   「我就去。」   二人別過,王鶴來見莊臨。莊臨留坐待茶,茶罷,王鶴道:「晚生今日 來,有一句不識進退之言,不知敢告老先生否?」   莊臨道:「有何話,不妨直說。」王鶴道:「敝友唐季龍,蒙老先生之 愛,許結朱陳,一向喜出望外。不$ 子殺豬也似叫,又問又打。那妮子吃不得打, 口中道出一句來:「三個月殿直出去,小娘子夜夜和個人睡。」皇甫殿直道: 「好也!」放下妮子來,解了縧,道:「你且來,我問你,是和兀誰睡?」 那妮子揩著眼淚,道:「告殿直,實不敢相瞞,自從殿直出去後,小娘子夜 夜和個人睡,不是別人,卻是和迎兒睡。」皇甫殿直道:「這妮子卻不弄我!」 喝將過去。   帶一管鎖,走出門去,拽上那門,把鎖鎖了。走去轉彎巷中,叫將四個 人來,是本地方所由,如今叫做「連手」,又叫做「巡軍」:張千、李萬、 董霸、薛超四人。   來到門前,用鑰匙開了鎖。推開門,從裡面扯出賣餶飿的僧兒來,道: 「煩上名收領這廝。」四人道:「父母官使令,領台旨。」殿直道:「未要 去,還有人哩。」從裡面叫出十三歲的迎兒,和二十四歲花枝的渾家,道: 「和他都領。」薛超唱喏道:「父母官,不敢收領孺人。」殿直道:「你們 不敢領他,這件事幹人命!」唬得四個所由則得領小娘子和迎兒,並賣餶飿 兒的僧兒三個四去,解到開封錢大尹廳下。皇甫殿捱就廳下唱了大尹喏,把 那簡帖兒呈復了。錢大尹看見,即時教押了一個所屬去處。叫將山前行山定 來。當時山定承了這件文字,叫僧兒問時,應道:「則是茶坊裡見個粗眉毛、 大眼睛、蹷鼻子、略綽口的官人,教把這封簡子來與小娘子。」打殺後也只 是恁地供。問這迎兒,迎兒道:「既不曾有人來同小娘子吃酒,亦不知付 帖兒來的是何人。」打死也只是恁麼供招。   卻待問小娘子,小娘子道:「自從小年夫妻,都無一個親戚來去,只有 夫妻二人﹔亦不知把簡帖兒來的是何等人?」山前行山定看著小娘子生得怎 地瘦弱,怎禁得打勘,怎地訊問他?從裡面教拐將過來,兩個獄子押出一個 罪人來。看這罪人時:   面長皴輪骨,胲生滲癩腮﹔   有如行病鬼,到處降人災。   小娘子見這罪人後,兩隻手掩著面,那裡敢開眼。山前行喝著獄卒道: 「還不與我施行。」獄子把枷梢一紐,枷梢在上,罪人頭向下,拿起把荊子 來,打得殺豬也似叫。山前行問道:「你曾殺人也不曾?」靜山大王應道: 「曾殺人。」又問:   「曾放火不曾?」應道:「曾放火。」教兩個獄子把靜山大王押入牢裡 去。山前行回轉頭來,看著小娘子道:「你見靜山大王吃不得幾杖子,殺人 放火都認了。小娘子,你有事,只好供招了,你卻如何吃得這般杖子?」小 娘子鵷地兩行淚下,道:   「告前行,到這裡隱諱不得。」覓幅紙和筆,只得與他供招。小娘子供 道:「自從小年夫妻,都無一個親戚來往$ 大聲道:「這斷不可從!」   此時,他已將家眷打發回家,只剩得一個公子,一煩個老僕在衙內。孫都 堂走到他房裡道:「你們好睡!我走了一夜,你知道麼?」公子道:「知道。」 孫都堂道:「你知道些什麼?」公子道:「為寧王的事。」孫都堂道:「這 事當怎麼?」燴公子道:「我已聽見你說不從了。你若從時,我們也不願你先 去。」孫都堂卻也將頭點了一點。早間進去,畢竟不從,與許副使同死,忠 義之名,傳於萬古。   若像靖難之時,胡士廣與解學士縉同約死國,及到國破君亡,解學士 著人來看胡學士光景,只見胡學士在那廂問:   「曾喂豬麼?」看的人來回覆,解學士笑道:「一個豬捨不得,捨得性 命?」兩個都不死。後來,解學士得罪,身死錦衣衛獄,妻子安置金齒。胡 學士有個女兒已許解學士的兒子,因他遠戍,便就離親,逼女改嫁。其女不 從,割耳自誓,終久歸瞭解家。這便是有好女無好父。   又像李副都士實,平日與寧王交好,到將反時,來召他,他便恐負「從 逆」的名,欲尋自盡,他兒女貪圖富貴,守他不許。他後邊做了個逆黨,身 受誅戮,累及子孫。這便是有了不肖子孫,就有不好父母。誰似靖難時,臣 死忠﹔子死孝﹔   妻死夫。又有這一般好人,如方文學孝孺,不肯草詔,至斷舌受剮,其 妻先自縊死﹔王修撰叔英的妻女、黃侍中觀的妻女都自溺全節﹔曾風韶御史 夫妻同刎﹔王良廉使夫妻同焚﹔胡閨少卿身死極刑,其女發教坊司二十年, 毀形堊面,終為處女,真個是有是父,有是子。但中更有鐵尚書挺挺雪中松 柏,他兩個女兒瑩瑩水裡荷花,終動聖主之憐,為一時傑出。   話說這鐵尚書名鉉,河南鄧州人。父親喚作仲名,母親胡氏。生這鐵鉉, 他為人瑋梧卓斝、慷慨自許,善弓馬,習韜略。太祖時,自國子監監生除授 左軍都督府斷事。皇姪孫靖江王守謙,他封國在雲南,恣為不法,笞辱官府, 擅殺平民,強佔人田宅子女。召至京勘問,各官郎畏縮不敢問,他卻據法拮 問,擬行削職。洪武爺見他不苛不枉,斷事精明,賜他字叫做「鼎石」。後 來升做山東參政使,愛惜百姓,禮貌士子。地方有災傷,即便設處賑濟﹔鋤 抑強暴,不令他虐害小民。生員有親喪,畢竟捐俸周給,時常督率生儒做文 會、講會。會中看得一個濟陽學秀才,姓高名賢寧,青年好學,文字都是錦 心繡腸,又帶銅肝鐵膽,聞他未娶,便捐俸著濟陽學教官王省為他尋親事。 不料其年高賢寧父死丁憂,此事遂已。鐵參政卻又助銀與營喪葬。在任年余, 軍民樂業。恰遇建文君即位,覃恩封了父母。鐵參政制了冠帶,$ 謝我 亡夫於九泉之下,卻不乾淨!」秀姑見主母啼哭,不敢上前解勸。守住中門, 專等得貴回來。得貴在街上望見支助去了,方才回家。見秀姑問:「大娘呢?」 秀姑指道:「在裡面。」 葸  得貴推開房門看主母﹔卻說邵氏取牀頭解手刀一把,欲要自刎,抬手不 起。哭了一回,把刀放在桌上。在腰間解下八尺長的汗巾,打成結兒,懸於 樑上,要把頸子套進結去,心下展轉悽慘,禁不住嗚嗚咽咽的啼哭,忽見得 貴推門而進,抖然觸起他一點念扳:「當初都是那才做圈做套,來作弄我, 害了我一生名節!」說時遲,那時快,只就這點念頭起處,仇人相見,分外 眼睜。提起解手刀,望得貴當面就劈。那刀如風之快,惱怒中,氣力倍加, 把得貴頭腦劈做兩界,血流滿地,登時嗚乎了。邵氏著了忙,便引頸受套, 兩腳蹬開凳子,做一個鞦韆把戲:   地下新添冤恨鬼,人間少了俏孤孀。   常言:「賭近盜,淫近殺。」今日只為一個淫字,害了兩條性命。有說 秀姑平昔慣了,但是得貴進房,怕有別事,就遠遠閃開。今番半晌不見則聲, 心中疑惑,去張望時,只見上吊一個,下橫一個,嚇得秀姑軟做一團。按定 了膽,把房門款上。急跑到叔公丘大勝家中報信。丘大勝大驚,轉報邵氏父 母,同到丘家,關上大門,將秀姑盤問致死緣由。原來秀姑不認得支助,連 血孩詐去銀子四十兩的事,都是瞞著秀姑的。以此秀站只將邵氏得貴平昔姦 情敘了一遍。「今日不知何故兩個都死了?」三番四復問他,只如此說。邵 公邵母聽說姦情的話,滿面羞慚,自回去了,不管其事。丘大勝只得帶秀姑 到縣裡出首。知縣驗了二屍,一名得貴,刀劈死的﹔一名邵氏,縊死的。審 問了秀姑口辭。知縣道:「邵氏與得貴姦情是的﹔主僕之分已廢,必是得貴 言語觸犯,邵氏不忿一時失手,誤傷人命,情慌自縊,更無別情。」責令丘 大勝殯殮。   秀姑知情,問杖官賣。   再說支助自那日調戲不遂,回家,還想赴夜來之約。聽說弄死了兩條人 命,嚇了一大跳。好幾時不敢出門。一日早起,偶然檢著了石灰醃的血孩, 連蒲包拿去拋在江裡。遇著一個相識叫做包九,在儀真閘上當夫頭,問道: 「支大哥,你拋得是什麼東西?」支助道:「醃幾塊牛肉,包好了,要帶出 去吃的,不期臭了。九哥,你兩日沒甚事?到我家吃三杯。」   包九道:「今日忙些個,蘇州府況鐘老爺馳驛復任,即刻船到,在此趲 夫哩!」支助道:「既如此,改日再會。」支助自去了。   卻說況鐘原是吏員出身,禮部尚書胡瀠薦為蘇州府太守,在任一年,百 姓呼為「況青天」。因丁憂$ 錘越。推遜了多時,況爺只得開言,叫:「支助,你這石灰醃的小 孩子,是那裡來的?」支助正要抵賴,卻被包九在旁指實了。只得轉口道: 「小的見這髒東西在路旁不便,將來拋向江裡,其實不知來歷。」況爺問包 九:「你看見他在濋路旁撿的麼?」包九道:「他拋下江裡,小的方才看見。 問他什麼東西,他說是臭牛肉。」況爺大怒道:   「既假說臭牛肉,必有瞞人之意。」喝教手下選大毛板,先打二十再問。 況爺的板子厲害,二十板抵四十板還有餘。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支助 只是不招,況爺喝教夾起來。況爺的夾棍也厲害,第一遍,支助還熬過﹔第 二遍,就熬不得了。招道:「這死孩是邵寡婦的,寡婦與家童得貴有奸,養 下私胎來。得貴央小的替他埋藏,被狗子爬了出來,故此小的將來拋在江 裡。」況爺見他言詞不一。又問:「你肯替他埋藏,必然與他家通情。」支 助道:「小的並不通情,只是平日與得貴相熟。」況爺道:「他埋藏只要朽 爛,如何把石灰醃著?」   支助支吾不來,只得磕頭道:「青天爺爺,這石灰其實是小的醃的,小 的知邵寡婦家殷實,欲留這死孩子去需索他幾兩銀子。不期邵氏與得貴都死 了。小的不遂其願,故此,拋在江裡。」況爺道:「那婦人與小廝果然死了 麼?」知縣在旁邊起身打一躬,答應道:「死了,是知縣親驗的。」況爺道: 「如何便會死?」知縣道:「那小廝是刀劈死的,婦人是自縊的。知縣也曾 細詳,他兩個姦情已久,主僕之分久廢。必是小廝言語觸犯,那婦人一時不 忿,提刀劈去,誤傷其命,情慌自縊,別無他說。」況爺肚裡躊躇:「他兩 個既然奸密,就是語言小傷,怎下此毒手!早間死孩兒啼哭,必有緣故。」 遂問道:「那邵氏家還有別人麼?」知縣道:「還有個使女,叫做秀姑,官 賣去了。」況爺道:「官賣,一定就在本地,煩貴縣差人提來一審,便知端 的。」知縣忙差快手去了。不多時,秀姑拿到,所言與知縣相同。況爺躊躇 了半晌,走下公座,指著支助,問秀姑道:「你可認得這個人?」秀姑仔細 看了一看,說道:「小婦人不識他姓名,曾認得他嘴臉。」況爺道:「是了, 他和得貴相熟,必然曾同得貴到你家來。你可實說﹔若半句含糊,便上拶。」 秀姑道:「平日間實不曾見他上門,只是結末來,他突入中堂,調戲主母, 被主母趕去。隨後得貴方來,主母正在房中啼哭。得貴進房,不多時兩個就 都死了。」況爺喝罵支助:「光棍!你不曾與得貴通情,如何敢突入中堂? 這兩條人命,都因你起!」叫手下:「再與我夾起來。」支助被夾昏了,不 由自家做$ :「不退過,找你些什麼?」鳳生道:   「請問小娘子,彩花去與那個戴?」丫鬟道:「我家姐姐梳洗已畢,等 此插戴。」鳳生道:「你家姐姐,高姓大名?何門宅眷?」   丫鬟道:「我家姐姐姓楊,小字素梅﹔還不曾許配人家。」鳳生道:「堂 上何人?」丫鬟道:「父母俱亡,傍著兄嫂同居。性愛幽靜,獨處小樓刺繡。」 鳳生道:「昨日看見在樓上憑窗而立的,想就是了。」丫鬟道:「正是他了, 那裡還有第二個?」   鳳生道:「這等,小娘子莫非龍香姐麼?」丫鬟驚道:「官人如何曉得?」 鳳生本是昨日聽得叫喚明白在耳朵裡的,卻謅一個謊道:「小生一向聞得東 鄰楊宅有個素梅娘子,世上無雙的美色﹔侍女龍香姐十分乖巧,十分賢惠, 仰慕已久。」龍香終是丫頭家見識,聽見稱贊他兩句,道是外邊人真個說 他好,就有幾分喜動顏色。道:「小婢子有何德能?直叫官人知道。」鳳生 道:「強將之下無弱兵。恁樣的姐姐須得恁樣的梅香姐,方為廝稱。小生有 緣,昨日得瞥見了姐姐,今日又得遇著龍香姐,真是天大的福分。龍香姐怎 生做得一個方便,使小生再見得姐姐一面麼?」龍香道:「官人好不知進退! 好人家兒女,又不是煙花門戶,知道你是什麼人?面生不熟,說個一見再見婣」 鳳生道:「小生姓鳳,名來儀,今年秋榜舉人,在此園中讀書,就是貼壁緊 鄰。你姐姐固是絕代佳人,小生也不愧今時才子。就相見一面,也不辱沒了 你姐姐!」龍香道:「慣是秀才家有這些老臉說話!不耐煩與你纏帳,且將 菊花去與姐姐插戴則個。」說罷,轉身就走。鳳生直跟將來送他,作了揖道: 「千萬勞龍香姐在姐姐面前說鳳來儀多多致意。」龍香只做不聽,走進角門, 撲的關了。   鳳生只得回步轉來。只聽得樓窗豁然大開,高處有人叫一聲:「龍香, 怎麼去了不來?」急抬頭看時,正是昨日憑窗女子。新妝方罷,等龍香彩花 不來,開窗叫他。恰好與鳳生打個照面。鳳生看上去,愈覺美麗非常。那楊 素梅也看上鳳生在眼裡了,呆呆偷覷,目不轉睛。鳳生以為可動,朗吟一詩   幾回空度可憐宵,誰道秦樓有玉簫?   咫尺銀河難越渡,寧交不瘦沈郎腰!   樓上楊素梅聽見吟詩,詳那詩中之意,分明曉得是打動他的了﹔只不知 這俏書生是那一個?又沒處好問得。正在心下躊躇,只見龍香手拈了一朵菊 花來,與他插好了。就問道:   「姐姐,你看見那園中狂生否?」素梅搖手道:「還在那廂搖擺,低聲 些,不要被他聽見了。」龍香道:「我正要他聽見,有這樣老臉皮沒廉恥的!」 素梅道:「他是那個?怎麼樣沒$ 說,我也曉得不乾任一郎事也不乾蔡太師、楊知縣事。若說 二郎神所為,還到廟前廟後,打探些風聲出來。捉得著,觀察休歡喜﹔捉不 著,觀察也休煩惱。」觀察道:「說得是。」即便將靴兒與冉貴收下。冉貴 卻裝了一條雜貨擔兒,手執著一個玲瓏璫瑯的東西,叫做個驚閨,一路搖著, 逕奔二郎神廟中來。歇了擔兒,拈了香,低低祝告道:「神明鑒察,早早保 冉貴捉了楊府做不是的,也替神道清了是非。」拜罷,連討了三個簽,都 是上上大吉。冉貴謝了出門,挑上擔兒,廟前廟後轉了一遭,兩隻眼東觀西 望,再也不閉。看看走至一處,獨扇門兒,門旁卻是半窗,門上掛一頂半新 半舊斑竹簾兒。半開半掩,只聽得叫聲:「賣貨過來!」冉貴聽得叫,回頭 看時,卻是一個後生婦人,便道:「告小娘子,叫小人有甚事?」婦人道: 「你是收買雜貨的,卻有一件東西在此,胡亂賣幾文小廝買嘴吃。你用得 也用不得?」冉貴道:「告小娘子,小人這個擔兒,有名的叫做百納倉,無 有不收的。你且把出來看。」婦人便叫小廝拖出來與公公看。當下小廝拖出 什麼東西來?正是:   鹿迷秦相應難辨,蝶夢莊周未可知。   當下拖出來的,卻正是一隻四縫皮靴,與那前日潘道士打下來的一般無 二。冉貴暗暗喜不自勝,便告小娘子:「此是不成對的東西,不值甚錢。小 娘子實要許多,只是不要把話來說遠了。」婦人道:「胡亂賣幾文錢,小廝 們買嘴吃,只恁你說罷了。只是要公道些。」冉貴便去便袋裡摸一貫半錢來, 便交與婦人道:「只恁地肯賣便收去了。不肯時,勉強不得。   正是一物不成,兩物現在。」婦人說:「什麼大事,再添些罷。」   冉貴道:「添不得。」挑了擔兒就走。小廝就哭起來,婦人只得又叫回 冉貴來道:「多少添些,不打甚緊。」冉貴又去摸出二十文錢來道:「罷, 罷,貴了,貴了!」取了靴兒,往擔內一丟,挑了便走。心中暗喜:「這事 已有五分了!且莫要聲張,還要細訪這婦人來歷,方才有下手處。」是晚, 將擔子寄與天津橋一個相識人家,轉到使臣房裡。王觀察問時,只說還沒有   到次日,吃了早飯,再到天津橋相識人家,取了擔子,依先批到那婦人 門首。只見他門兒鎖著,那婦人不在家裡了。冉貴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歇 了擔子,挨門兒看去。只見一個老漢坐著個矮凳兒,在門首將稻草打繩。冉 貴陪個小心,問道:「伯伯,借問一聲。那左手住的小娘子,今日往那裡去   老漢住了手,抬頭看了冉貴一看,便道:「你問他怎麼?」冉貴道:「小 子是賣雜貨的。昨日將錢換那小娘子舊靴一隻,一時$ 日,孟沂有意打那邊經過,只見美人與丫鬟仍立在門首。孟沂望著門 前走去,丫鬟指道:「昨日遺金的郎君來了。」   美人略略斂身,避入門內。孟沂見了丫鬟,敘述道:「昨日多蒙娘子美 情,拾還遺金,今日特來造謝。」美人聽得,叫丫鬟請入內廳相見。孟沂喜 出望外,急整衣冠,望門內而進,美人早已迎著至廳上,相見禮畢。美人先 開口道:「郎君莫非是張運使宅上西賓麼?」孟沂道:「然也。昨日因館中 回家,道經於此,偶遺少物,得遇夫人盛情,命尊姬拾還,實為感激。」   美人道:「張氏一家親戚,彼西賓即我西賓。還金小事,何足為謝?」 孟沂道:「欲問夫人高門姓氏,與敝東何親?」美人道:   「寒家姓平,成都舊族也。妾乃文孝坊薛氏壋女,嫁與平氏子康,不幸早 卒,妾獨孀居於此。與郎君賢東乃鄉鄰姻婭,郎君即是通家了。」孟沂見說 是孀居,不敢久留,兩杯茶罷,起身告退。美人道:「郎君便在寒舍過了晚 去,若賢東曉得郎君到此,妾不能久留款待,覺得沒趣了。」即吩咐快辦酒 饌,不多時,設著兩席,與孟沂相對而坐。坐中慇懃勸酬,笑語之間,美人 多帶些謔浪話頭。孟沂認道是張氏至戚,雖然心裡技癢難熬,還拘拘束束, 不敢十分放肆。美人道:「聞得郎君倜儻俊才,何乃作儒生酸態?妾雖不敏, 頗解吟詠。今遇知音,不敢愛丑,當一郎君賞鑒文墨,唱和詞章。郎鞅君不以 為鄙,妾之幸也。」遂教丫鬟取出唐賢遺墨與孟沂看。孟沂從頭細閱,多是 唐人真跡手翰詩詞,惟元稹、杜牧、高駢的最多,墨跡如新。孟沂愛玩不忍 釋手,道:「此希世之寶也。夫人情鐘此類,真是千古鈞人了。」美人謙謝。 兩個談話有味不覺夜已二鼓,孟沂辭酒不飲,美人延入寢室,自薦枕席道: 「妾獨處已久,今見郎君高雅,不能無情,願得奉陪。」孟沂道:「不敢請 耳,固所願也。」兩個解衣就枕,魚水歡情,極其繾綣。枕邊切切叮嚀道: 「慎勿輕言。若賢東知道,彼此名節喪盡了。」   次日,將一個臥獅玉鎮紙贈與孟沂,送至門外道:「無事就來走走,勿 學薄倖人!」孟沂道:「這個何勞吩咐。」孟沂到館,哄主人道:「老母想 念,必要小生歸家宿歇,小生不敢違命留此。從今早來館中,夜歸家裡便了。」 主人信了謊話,道:   「任從尊便。」自此,孟沂在張家,只推家裡去宿,家裡又在館中宿, 竟夜夜到美人處宿了。整有半年,並沒有一個人知道。   孟沂與美人賞花、玩月、酌酒、吟詩,曲盡人間之樂。兩人每每你唱我 和,做成聯句,如落花二十四韻,月夜五十韻,鬥巧爭妍,真成敵手。栏句$ 服。」夫人掩住他的口,道:   「不要提起罷,你爹原不肯放你出去,是我變嘴臉的說了,他才衣我。 如今若曉得這事,可不連我也埋怨起來。正是:   不到江心,不肯收舵。   若無絕路,那肯回兵!   話說安撫見公子回來,忙送他到館內讀書。不期次日眾官員都來候問衙 內的安。安撫想道:「我的兒子又沒有大病,又不曾叫官醫進來用藥,他們 怎麼問安?」忙傳進中軍來,叫他致意眾官員,回說「衙內沒有大病,不消 問候得。」中軍傳說安撫之命,不一時又進來稟道:「眾官員說曉得衙內原 沒有病,因是衙內昨日跑馬著驚,特來問候的意思。」安撫氣惱道:   「我的兒子才出衙門游得一次,眾官就曉得,想是他必定生事了。」遂 叫中軍謝聲眾官員。他便走到夫人房裡來,發作道:   「我原說在此現任,兒子外面去不得的。夫人偏是護短,卻任他生出事 來,弄得眾官員都到衙門裡問安,成甚麼體統!」夫人道:「他頑不上半日, 那裡生出甚麼事來!」安撫焦躁道   「你還要為他遮瞞!」夫人道:「可憐他小小年紀,又沒有氣力,從那 裡生事起!是有個緣故,我恐怕相公著缎惱,不曾說得。」   安撫道:「你便遮瞞不說,怎遮瞞得外邊耳目!」夫人道:「前日相公 吩咐說要兒子改換妝飾,我便取了相公煙燉帽--上面釘的一顆明珠,把他 帶上。不意撞著不良的人,欺心想著這明珠,連帽子都搶了去,就是這個緣 故了。安撫道:「豈有此理!難道沒人跟隨著他,任憑別人搶去?」這裡面 還有個隱情。連你也被兒子瞞過。」夫人道:「我又不曾到外面去,那裡曉 得這些事情!相公叫他當面來一問,就知道詳細了,何苦埋怨老身!」說罷, 便走開了。安撫便差丫鬟向書館裡請出衙內來,衙內心中著驚,走到安撫面 前,深深作一個揖。安撫問道:「你怎麼昨日去跑馬闖事?」衙內道:「是 爹爹許我出去,又不是兒子自家私出去玩耍的。」安撫道:「你反說得乾淨! 我許你出去散悶,那個許你出去招惹是非!」衙內道:   「那個自家去招惹是非!別人搶我的帽子衣服,孩兒倒不曾同他爭鬥, 反迴避了他,難道還是孩兒的不是。」安撫道:「你好端端市上觀看,又有 人跟隨著,那個大膽敢來搶你的?」衙內回不出,早聽得房後夫人大罵起 來,道:「胡家後代,止得這一點骨血,便將就些也罷!別人家兒女,還要 大賭大嫖,敗壞家私他又不是那種不學好的,就是出去頑耍,又不曾為非作 歹,玷辱你做官的名聲。好休便休,只管嘮嘮叨叨,你要逼死他才住麼!」 安撫聽得這一席話,連身子麻木了半邊,不住打$ :「有此佳婿,何能及我?」因目視呂柯,欲起身   華岳留下道:「既蒙光臨,還要求教。」說不了,早已兩副筆硯詩箋,俟候 的端端正正,一副送在司馬玄席前,一副送入簾內。華岳對呂翰林說道:「論起 來,小婿後生小子,怎好與翰苑名公爭衡文墨?但援引後進,實是詞場美事,故 令他靦顏請教,老夫與近思亦可樂觀其盛。」呂柯道:「藝苑爭驅,古今盛事, 老師有命於蒼兄,抛不防捉筆。但不知還是何人命題?」   司馬玄此時已心折氣短,不欲作巨鹿之想,然既已到此,只得拈筆說道:「晚 生過時梅蕊,焉敢與桃李爭春?既承命,勉強寫意,以博一笑,也不消命題了!」 因寫道:   今日朝天拂御煙,昨霄歸院撤金蓮。   如何咫尺天台路,一片雲橫不許前?   後寫「司馬玄有感漫題索和」。 寫完送與華岳道:「偶爾感懷,詞多過激,老太師勿罪!」   華岳看了,稱贊不已。心下想道:「我一時高興,倚著荇煙有才,指望和一 妙詩壓倒司馬玄,誰知司馬玄才高若此,卻教荇煙如何又能出奇?倘和韻不佳, 未免倒自取其笑。」然事已到此,無能改言。賞玩畢,只得叫人送入簾內,詩雖 送入,心下只是鶻鶻突突。還未半盞茶時候,早已送出詩來,放在席上,大家相 爭而看。只見上寫道:   河洲荇菜已無煙,又想華峰頂上蓮。   玉蕊瓊姿應不少,安能盡到探花前?   後寫「伊無人有感漫題奉和」。   華岳看見詩意字字敲打司馬,喜出望外,又不好自贊,只是捻著幾根白鬚欣 欣而笑。   呂柯初看見司馬之詩滿快暢,以為定不能屬和,及見了和詩,驚得啞口無 言,只是點頭咂嘴。   司馬玄在案上看了,又拿在手中細看,竟看得呆了,如木人一般,半晌無語。   華岳見司馬玄如此光景,不覺失笑道:「探花看詩沉吟,莫非嫌他詩太唐突 麼?」司馬玄見問,方斂容答道:「晚生怎敢?」華岳道:「既不嫌唐突,為何 沉吟不語?」司馬玄道:「令婿佳章詞微意婉,字字中晚生之隱,讀之有觸,故 不禁默默感傷耳!」華岳道:「原來如此!吾聞詩可以興、可以怨,此詩既能感 動探花,則此子之才亦有可觀,學生不為過誇矣!」   因吩咐家人道:「新相公不耐久坐,可請便罷。」家人傳語,那新人早從簾 內走出一拱,竟隨著許多家人、侍妾入內去了。司馬玄看見少年美貌、寫作風流, 已自滿心氣苦,今又珠圍翠繞,已為入幕之賓,更覺萬分難堪,又不敢現於詞色, 只是癡癡默坐。   須臾換席,又送上酒來,司馬玄勉強而飲,只是不歡。華岳道:「探花極高 懷,今為何作此不樂之態?胸中想$ 合矣!況晚生賦命涼薄,似與婚好無緣,行將請告以歸,徜徉山水, 再不徒向朱門覓句矣!」   華岳聽了,因對呂柯說道:「探花說『得則雙得,失則雙失』,若小女不諧, 並荇煙亦不復望,則是為小女一人,倒誤了探花終身了。這等看起來,探花事事 皆有情有義,倒是我學生多疑,有始無終了,卻怎麼處?近思有甚計較麼?」呂 柯道:「事在兩難,門生亦無計較,還望老師用情!」華岳笑道:「要我用情, 除非原將小女嫁與探花方妙。」呂柯道:「如此固妙,但老師置新婿於何地?」 華岳笑道:「這也不難,就將新婿改換女妝,充做荇煙,同嫁與探花,你道何如?」 說罷,哈哈大笑。呂柯與司馬玄聽了,俱各大驚大喜道:「老太師深心妙用,遊 戲出入,門生輩愚蒙,何能仰測?尚望老太師明明見教!」華岳道:「要學生明 說也不難,探花與近思須要開懷痛飲,飲得半酣,方好作遊戲之客,談遊戲之事。 若半杯不飲,愁眉相對,我學生說也無興。」   此時司馬玄見說話有因,不覺神情喜發,伏席懇請道:「晚生此際寸腸如裂, 雖玉液不能下咽,老太師倘有一線機緣,見教分明,則晚生願以腄此身作漏可也!」 華岳笑道:「既是這等,探花與近思試猜一猜,你道尹荇煙是誰人娶了?」司馬 玄道眅「如何猜得著?」華岳道:「就是小女娶了。」司馬玄笑道:「老太師取 笑!怎麼令愛娶他?」   華岳道:「探花不要笑,且說小女許與何人?」司馬玄道:「自然是方才相 會的伊兄了!」華岳道:「那裡甚麼伊兄,小女許的就是尹荇煙!」司馬玄與呂 柯同說道:「老太師遊戲入於三昧,一時難解,使人求教之心愈急。」華岳笑道: 「學生這等說,探花又不解;學生那等說,近思又不解。如今沒奈何,只得要實 說了。學生待罪春卿,禮義自我而出,小女既許嫁探花,焉有負盟之事?只因探 花納聘荇煙,學生因與小女商量,以為探花愛才甚切,探花既聘荇煙,則荇煙之 才必有過於小女者。小女初心不服,意欲與之一較,而不能致之以來,故萬不得 已而行權,將小女改扮男妝,假充探花娶之以歸,豈非荇煙是小女娶了?」司馬 玄與呂柯聽了,不覺大笑道:「老太師與令愛小姐這等遊戲,真是文人韻事俱占 盡矣!且請問尹荇煙娶來,與令愛小姐相得否?」華岳道:「小婦催妝一詩,荇 煙心醉;荇煙合巹一詩,小女心服。二人彼此憐才,已結為姊妹,以待探化。」 呂柯道:「老師與師妹既有此一段盛意,老師為何又有親婿之選?」華岳道:「學 生只道探花既荇煙,定忘小女,故稱小女別字,蓋故以此留難探花,消其不告 而娶之罪耳$ 且說賈雲華進到內室,好生牽掛魏郎,便叫丫鬟朱櫻 道:「你去看魏家哥哥可曾睡否?」朱櫻出來看了回覆道:「魏家哥哥題首詩在 壁上,我隔窗看不出,明日起早待他不曾出房,將詩抄來與小姐看看是何等樣詩   看官,你道朱櫻怎生曉得,原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櫻日日服侍小姐, 繡 之暇,讀書識字,此竅頗通。次日果然起早,將此詞抄與小姐看。小姐看 了暗笑,便取了雙鸞霞箋一幅,磨得墨濃,蘸筆飽,也和一首付與朱櫻。朱櫻將 來送來與魏郎道:「小姐致意哥哥,有書奉達。」魏郎拆開來一看,也是一首《風 入松》詞道:   三人家在漢江邊,才貌及春妍。天教吩咐風流態,好才調,會管能弦。文彩 胸中星鬥,詞章筆底雲煙。藍田新種璧娟娟,日暖絢晴天。寒宮闕應須到,《霓 賞曲》,一笑親傳。好向嫦娥借問,冰輪怎不教圓?   魏郎看了,笑得眼睛沒縫,方知邊孺人之稱贊一字非虛。   見他賦情深厚,不忍釋手,遂珍藏於書笈之中,再三作謝,朱櫻自去。   朱櫻方才轉身,夫人著宜童來請到中堂道:「郎君奉尊堂之命,遠來遊學, 不可蹉跎時日。此處有個何先生,乃大有學問之人,門下學生相從者甚多。郎君 如從他讀書,大有進益。贄見之禮,吾已備辦在此矣。」魏郎雖然口裡應允,他 心中全念著賈雲華,將「功名」二字竟拋在東洋大海裡去了,還有什麼詩云子曰、 之乎者也!見夫人強逼他去從先生,這也是不湊趣之事,竟像小孩子上學堂的一 般,心裡有不欲之意,沒奈何只得承命而去,然也不過應名故事而已,那真心倒 全副都在賈雲身上。但念夫人意思雖甚慇懃,供給雖甚整齊,爭奈再不提起姻 事,「妹妹哥哥」畢竟不妥,疪知日後還可婚姻之期否。遂走到吳山上伍相國祠 中,虔誠祈一夢兆,得神報云:   灑雪堂中人再世,月中方得見姮娥。   魏郎醒來,再三推辭不得,只得將來放過一邊。   一日偶與朋友出遊西湖,賈雲華因魏郎不在,同朱櫻悄悄走到書房之內,細 細看魏郎窗上所題之詞,甚是嘖嘖稱贊。   一時高興,也題絕句二首於臥屏之上:   淨幾明窗絕點塵,聖賢長日與相親。   文房瀟灑無餘物,惟有牙籤伴玉人。   又一絕句道:   花柳芳菲二月時,名園剩有牡丹枝。   風流杜牧還知否,莫恨尋春去較遲。   話說魏郎抵暮歸來,見了此詩,深自懊悔不得相見,隨筆和二首題於花箋之   冰肌玉骨出風塵,隔水盈盈不可親。   留下數聯珠與玉,憑將吩咐有情人。   又一絕句道:   小桃才到試花時,不放深紅便滿枝。   只為易開還易謝,東$ 相待, 魏郎同宴。夫人因久別有壬,且悲且喜,姑姪勸酬,不覺至醉,筵畢各散。   夫人早睡,獨小姐率領丫鬟收拾器皿、鎖閉門戶。朱櫻持燭伴小姐出來照料, 見魏郎獨立未回,驚道:「哥哥怎生還不去睡?」魏郎道:「口渴求茶。」小姐 命朱櫻去取慘。魏郎見朱櫻去了,便道:「我有一言相告,母親為我婚姻,艱難 水陸,千里遠來,今夫人並無一語說及婚姻之事,但稱為『兄妹』,怎生是好?」 賈雲華默然不言。適朱櫻捧茶而至,賈雲華親遞與魏郎。魏郎謝道:「何煩親遞?」 賈雲華道:「愛兄敬兄,禮宜如此。」魏郎漸漸捱身過來,賈雲華退立數步道: 「今夕夜深,哥哥且返室,來宵有話再說。」遂道了「萬福」而退。   次日夫人中酒不能起,晚間小姐果然私走出來到於東廂房,見魏郎道了「萬 福」,閒話片時,見壁上琴道:「哥哥精於此耶?」魏郎道:「十四五時即究心 於此。聞小姐此藝最精,小生先鼓一曲,拋磚引玉,何如?」就除了壁上這張天 風環珮琴來鼓《關雎》一曲以動其心。小姐道:「吟揉綽注,一一皆精,但取聲 太巧,下指略輕耳。」魏郎甚服其言,便請小姐試鼓一曲。雲華鼓《雉朝飛》一 曲以答。魏郎道:「指法極妙,但此曲未免有淫豔之聲。」雲華道:「無妻之人, 其詞哀苦,何淫豔之有?」魏郎道:「若非犢沐子之妻,安能造此妙手?」雲華 無言,但微笑而已。此夕言談稍洽,甚有情趣。忽夫人睡醒,呼小姐要人參湯。 小姐急去,魏郎茫然自失。枕上賦《如夢令》詞一闋道:   明月好風良夜,忽夢楚王台下。雲散雨難成,佳會又為虛話。吳也,誤也, 睜著眼兒乾罷。   次日魏郎起早,進問夫人安否,出來走到清凝閣少坐,內室無人。那時雲華 正坐閣前低著頭繡鞋,其雙彎甚是纖小。魏郎閃身戶外窺視。卻被小丫鬟福福看 見,急急報與小姐。小姐大怒,要對夫人說知。魏郎恐惶道:「適才到夫人處問 安,迷路至此,兄妹之情,何忍便大怒耶?」小姐道:「男子無故不入中堂,怎 生好直造內室?倘被他人窺見,成何體面!自今以後,切勿如此。」魏郎連連謝 過不已。小姐笑道:「警戒哥哥下次耳,何勞深謝!」魏郎方知雲華之狡猾也。   夫人一日遣春鴻捧茶與魏郎飲,魏郎又乘機得與春鴻再續前好,便求告春鴻 道:「你怎生做個方便則個?」春鴻道:   「你與小姐原有指腹為婚之約,況且郎才女貌,自然相得。我有白綾汗巾一 條在此,哥哥你寫一憲首情詞在上,看小姐怎生發付,便見分曉。」魏郎道:「言 之有理。」即忙提起筆來做首詩道:   鮫綃元自出龍宮。長在佳人$ 摟住。 雲華道:「郎君勿得如此!妾死後,陰府以我無過,命入金華宮掌箋奏之任,今 又以郎君不娶之義以以為有義,不可使先參政盛德無後,將命我還魂,而屋舍已 壞。今欲借屍還魂,尚有便,數在冬末,方可遂懷,那時才得團圓也。」說畢, 忽然乘風飛去。魏郎驚覺,但見淡月侵簾,冷風拂面,四顧淒然而已。遂成《疏 簾淡月》詞一闋道:   溶溶皓月,從前歲別來,幾回圓缺。何處淒涼,怕近暮秋時節。花顏一去終 成訣,灑西風,淚流如血。美人何在?忍看殘鏡,忍看殘殃!忽今又夢裡,陡然 相見,手攜肩接﹔微啟朱唇,耳畔低聲兒說:   「冥君許我還魂也,教我同心羅帶重結。」醒來驚怪,還疑又信,枕寒燈滅。   魏郎到任,不覺已到冬天。有長安丞宋子璧,一個女子姿容絕世,忽然暴死, 但心頭甚暖,不忍殯殮。三日之後,忽然重活起來,不認父母,道:「我乃賈平 章之女,名娉娉,字雲華,是咸寧縣賈靈昭之姐,死已二年,陰司以我數當還魂, 今借汝女之屍,其實非汝女也。」父母見他聲音不類,言語不同,細細盤問,那 女子定要到咸寧縣見母親、哥哥,父母留他不住。那咸寧縣與長安公廨恰好相鄰, 只得把女子抬到縣堂,女子逕走進拜見夫人、哥哥,備細說還魂之事。夫人與哥 哥聽他言語聲音,舉止態度無一不像。呼叫春鴻、朱櫻,並索前日所遺留之物, 都一毫不差,方信果是還魂無疑。宋子璧與妻陳氏不肯捨這個女子,定要載他回 去。女子大怒道:   「身雖是你女兒身體,魂是賈雲華之魂,與你有何相干,妄認他女為女耶?」 宋家夫婦無計,只得歎息而回。   夫人道:「此天意也。」即報與魏郎,魏郎即告訴夫人夢中之事。於是復締 前盟,重行吉禮,魏郎新迎,夫人往送,春鴻、朱櫻都隨小姐而來。正是:   一女變作二女,舊人改作新人。   宋子璧夫妻一同往送,方知其女名為「月娥」。提舉廨宇後堂舊有匾額名「灑 雪堂」,蓋取李太白詩「清風灑蘭雪」之義,為前任提舉取去,今無矣。方悟當 日伍相祠中夢兆,上句指成婚之地,下句指其妻之名。魏郎遂遍告座上諸人,知 神言之驗。此事喧傳關中,莫不歎異。   魏郎與月娥產三子,都為顯官。魏郎封為太禧宗禋院使兵部尚書,年八十三 卒。月娥封郡國夫人,壽七十九而歿。平昔吟詠賡和之詩共A余篇,題曰《唱 隨集》有詩為證:   《還魂記》載賈雲華,鞃盡擬《嬌紅》意未除。刪取煩言除剿襲,清歌一曲葉 第七十七卷 盧太學詩酒傲公侯   衛河東岸浮丘高,竹舍雲居隱鳳毛。   遂有文章驚董賈,豈無名譽駕劉曹。 $ 驚小怪?   那鈕成原系我家傭奴,與家人盧才口角而死,卻與我無干。即使是我打死, 亦無應死之律。若必欲借彼證此,橫加無影之罪,以雪私怨,我盧柟不難屈承, 只怕公論難泯。」汪知縣大怒道:「你打死平人,昭然耳目﹔卻冒認為奴,污蔑 問官,抗拒不跪。公堂之上,尚敢如此狂妄,平日豪橫,不問可知矣。   今且勿論人命真假,只抗逆父母官,該得何罪!」喝教:「拿下去打!」眾 公差齊聲答應,趕向前,一把揪翻。盧柟叫道:   「士可殺而不可辱!我盧柟堂堂漢子,何惜一死。你快快請詳,要殺便殺, 要剮便剮,決不受笞杖之辱!」眾公差那裡由他做主,按倒在地,打了三十。知 縣喝教「住了」,並家人齊發下獄中監禁。鈕成屍首著地方買棺盛殮,發至官壇 候驗。鈕文、金氏,干證人等,召保聽審。   盧柟打得血肉淋灕,兩個家人扶著,仰天大笑,走出儀門。這邊朋友輩上前 迎問道:「為甚事就到杖責?」盧柟道:   「並無別事。汪知縣公報私仇,借家人盧才的假人命,裝在我名下,要加個 小小死罪。」眾友驚駭道:「有此等奇冤!弟輩已相約,明日拉闔縣鄉紳孝廉與 縣疚講明,料縣公難滅公論,自然開釋。」盧柟道:「不消兄等費心,但憑他怎 地擺佈罷了。   只有一件緊事:煩到家中說一聲,教把酒多送幾罈到獄中來。」   眾友道:「如今酒也該少飲。」盧柟笑道:「人生楒適意,貧富榮辱,俱身 外之事,於我何有?難道因他要害我,就不飲酒!」   正在說話,一個獄卒推著背道:「快進獄去!有話另日再說!」   那獄卒不是別人,叫做蔡賢,也是汪知縣得用之人。盧柟睜起眼喝道:「唗! 可惡!我自說話,與你何干?」蔡賢也焦躁道:「呵呀!你如今是在官人犯!就 不進去,便怎麼?」蔡賢還要回話,有幾個老成的,將他推開,做好做歹,勸盧 柟進了監門。眾友也各自回去。盧柟家人自歸家回覆主母,不在話下。   原來盧柟出衙門時,譚遵緊隨在後,察訪這些說話,一句句圌聽得明白,進衙 報與知縣。知縣到次早,只說有病,不出堂理事。眾鄉紳來時,門上人連帖也不 受。至午後忽地升堂,喚齊金氏一干人犯,並仵作人等,監中弔出盧柟主僕,逕 去檢驗鈕成屍首。那仵作人已知縣主之意,輕傷盡報做重傷。   地鄰也理會得知縣要與盧柟作對,齊咬定盧柟打死。知縣又哄盧柟將出鈕成 傭工文券,只說做假的,盡皆扯碎。嚴刑拷逼,問成死罪,又加二十大板,長枷 手杻,下在死囚牢裡。家人們一概三十,滿徒三年,召保聽候發落。金氏、鈕文、 干證人等,發回寧家。屍棺俟詳$ 此人才華出眾,我甥女若配得如此一個夫婿也不枉了。」便問僧官道:「那 宗坦與甚人相知?替他作詩的是那個?」僧官道:   「他的相知甚多,小僧實不曉得。」郗公聽說,心中悶悶,又想道:「此人 料也不遠,我只在這裡尋訪便了。」於是連日在臨安城中東游西步,凡遇文人墨 客,便冷眼物色。一日,正在街上閒行,猛然想道:「不知宗坦家裡可有西賓否? 若有時,一定是他代筆無疑了。我明日去答拜宗坦,就探問這個消息。」   一頭想,一頭走,不覺走到錢塘縣前。只見一簇人擁在縣牆邊,不知看些揌 麼。郗公也踱將去打一看,原來枷著一個人在那裡。定睛看時,那人不是別人, 卻就是宗坦。枷封上寫道:「枷號懷槌挾童生一名宗坦示眾,限一月放。」原來錢 塘知縣為科舉事考試童生,宗坦用傳遞法,復試案上取了第一。到復試之日,傳 遞不得,帶了懷挾,當被搜出,枷號示眾。郗公見了,方知他假冒青衿,從前並 沒一句實話。正自驚疑,忽有幾個公差從縣門裡奔將出來,忙叫:「開枷釋放犯 人,老爺送何相公出來了。」閒看的人都一哄散去。郗公閃在一邊看時,只見一 個美少年,儒巾圓領,舉人打扮,與知縣揖讓出門,打躬作別,上轎而去。郗公 便喚住一個公差,細問他這是何人。   公差道:「這是福建來的舉人,叫做何嗣薪。那枷號的童生便是他的門人。 他現在這童生家處館,故來替他講分上。」郗公聽罷,滿心歡喜。次日即具名帖, 問到宗坦家中拜望何嗣薪。   卻說嗣薪向寓宗家,並不接見賓客,亦不通刺官府。只為師生情分,不得已 見了知縣。因他名重四方,一曉得他寓所,便有人來尋問他。他懶於酬酢,又見 宗坦出丑,深悔誤收不肖之徒,使先生面上無光,不好再住他家,連夜收拾行李, 逕往靈隱寺中尋一僻靜僧房安歇去了。郗公到宗家,宗坦害羞,托病不出﹔及問嗣薪,已不知何往。郗公悵然而返。   至次日,正想要再去尋訪,只見僧官來說道:「昨晚有個福建李秀才也來本 寺作寓。」郗公想道:「若是福建人,與何嗣薪同鄉,或者曉得他蹤跡也未可知。 我何不去拜他一拜。」便教家僮寫了貼兒,同著僧官來到那李秀才寓所。僧官先 進去說了。少頃,李秀才出來,相見敘坐,各道寒暄畢。郗公看那李秀才時,卻 與錢塘縣前所見的何嗣薪一般無二,因問道:   「尊兄貴鄉是福建,有個孝廉何兄諱嗣薪的是同鄉了。」李秀才道:「正是 同鄉敝友何克傳。」郗公道:「今觀尊容,怎麼與何兄分毫無異?」李秀才道: 「老先生幾時曾會何兄來?」郗公便把一向聞名思慕,昨在縣前遇見的緣故說$ 裡有個啞仙?」 呂師道:「他面」目清奇,形容古樸,心地十分透明,性質更覺聰明,一日開口 說出話來,憑著顏回、子貢重生,也只如是淒」   兩個談論正大,那鍾師父又化作一個相面的先生,按落雲頭,在韓家門首高 叫道:「我鑒形辨貌,能識黃埃中天子;察言觀色,善知白屋裡公卿。饒他是仙 子降凡塵,我也曉得他前因後果去來今。」   只見張千聽了這韱篇大話,又忙忙地跑進來對退之說道:「相公,這算命的 不為奇了,外邊又有一個相面的,說得自家是康舉還魂,許負再世,何不請他進 來,一發把公子相一相?」呂師曉得是鍾師臨凡,便道:「相公說學生算命不准, 且請這相面的進來,看他說話與學生相合也不相合?」退之依言,便吩咐張千去 請缱。張千請得那相面先生到於廳上,與算命先生東西坐下。退之便指著湘子道: 「請先生把這孩子相一相。」相面的先生定睛一看,便道:「兩耳垂肩,紫霧盤 繞;雙手過膝,金光顯現;天倉豐滿,地角端圓;神清氣朗,骨格堅全,若非天 子門前客,定作蓬萊三島仙。這公子不是愚癡俗子,頑蠢凡人。」呂師道:「星 相兩家行術不同,每每各談己見。今日我兩人言語相同,豈不是公子生成的八字, 長成的骨頭。」鍾師又道:「相公也請端坐,待學生也把相公細看一相何如?」 退之道:「學生正欲請教。」鍾師把退之中幘聳一聳起,道:「天庭高闊,地角 方圓,金木肩高,土星豐厚。顴骨插天,掌威權於萬里;日月角起,全忠孝於一 門。五嶽拱朝,名標黃甲;浮犀貫頂,一生少病。鶴行龜息,局是天仙;露骨露 神,終招險禍。以貧道論之:龍虎難分別,鸞鳳要失群。風霜八千里,接引有呆 人。」退之道:「多謝先生指教,只是這幾句恁麼意思?」鍾師道:「這四句詩 是相公一生結果,後有應驗。」退之道:「我姪兒湘子四歲還不會說話,就如啞 子一般,如何是好?」兩師道:「要公子說話,有何難哉。貧道有一丸藥在此, 送與相公,待明日五更時分,相公把無根淨水與公子吞下肚去,他就會說話了。」 退之歡喜不勝,接了這丸藥,叫張千取白金二兩,封作兩封,送與兩位先生。兩 師笑了一聲,分文不受,附著湘子耳邊囑咐幾句。囑云:   鶴童不用苦憂心,須情前因與後因。   丹藥驅除魔障淨,管教指日上蓬瀛。   囑罷,揚長出門去了。退之著人追趕之時,杳然不知去向,但見祥雲繚繞空 中,瑞鶴飛鳴雲外。退之自思:「這兩個或是神仙也不見得,只待五鼓時分,姪 兒吃了丸藥便見應驗如何。但他說我黃甲標名,官居台閣,不知應在幾年上,過 了明日,收拾$ ,赭石呈紅。又到一座風山,有穴如輪,冷氣蕭瑟衝飈。湘子 覺得坐身不定,那牧童全然不怕,在那青牛背上,有若鷹隼迎風,鵰鶚展翼一般, 招搖快樂。轉過東北行二十里,見一菩薩,珠冠垂映,相貌端嚴,在於貝多樹下, 敷吉祥草,東向而坐。湘子心念:「仙佛二教,雖有不同,其源則一,我若得果 證金仙,菩薩當有靈驗。」念已,石壁上即有佛現形,青螺攢髻,滿月金容,長 三四丈許。復行十五步,有青雀五百飛來,繞菩薩三匝而去。頃之,諸天幢幡接 引菩薩上昇天界。湘子暗念:「是佛顯靈,我必得道成仙。」牧童道:「五行三 界內,惟道獨稱尊,這菩薩是釋迦文佛,昔日我太上老君騎青牛出函關,度化他 入中國來,才有此靈異。」湘子道:「你緣何認得他?」牧童道:「莊嚴雖別, 心境皆同,這菩薩與我師父常常往來,故驻我認得他。」湘子道:「你既認得他, 怎的不跟了他上天?」牧童笑道:「我跟了他去,那個領你去見師父?」湘子道: 「這正是不因漁父引,怎得見波濤。」說話之間,又過了幾個山頭,牧童道:「韓 湘,這便是祖師的洞府,仙聖的瑤壇猫你怎的還不奔上前去,倒這般從容自在? 莫不起一點怠慢心麼?」湘子道:「韓湘怎敢怠慢。」牧童道:「你既有信心, 便須勇猛精進。」湘子依命,跨下牛背,燕躍鵠踴,前奔幾里,才到一個去處。 只見岩層岫衍,澗曲崖深,翠柏蔭峰,青松夾岸,素湍委練,蒼樹分綺,飛鳥翔 禽,鳴聲相和。那兩扇洞門,半開半掩,一個小道童站在那裡。湘子連忙近前喏 道:「師兄拜揖。」道童答禮,道:「你莫不是蒼梧郡湘江岸口的鶴童麼?」湘 子道:「我叫做韓湘,不是恁麼鶴童。」道童道:「既不是鶴童,我師父不許相 見,請別處去罷。」湘子便在門外叫起撞天屈來,道:「我萬里尋師,得到這裡, 你怎的這般奚落我?」牧童勸道:「哥,你便與他通報一聲,但憑師父見不見就 是,何執滯,不通些疏?」道童道:「哥這般說,我便進去報來,若是師父不 許你進見,你只索就走,不要在此做賴皮。」湘子唯唯而立,不敢多言。   道童進去,替他稟報鍾、呂兩師。兩師道:「韓湘便是鶴童,那有兩個,著 他進來。」湘子進到裡面,朝著兩師拜了八拜,跪倒地上道:「師父,你丟得韓 湘好苦!韓湘受盡了百難千磨,方才到得這裡投見師父,望師父慈悲弟子則個。」 鍾師道:「韓湘你來遲了,我這裡用汝不著。」湘子道:「師父臨行吩咐弟子說, 若要見我,可到萬里外終南山來,故此弟子拋閃身家,越牆逃走,來尋師父,怎 麼今日說出用不著弟子的話來?」鍾師道:「$ 。你不是神 仙,怎得壽與天齊?」湘子道:「我不是神仙,世上更有誰是神仙?」退之道: 「你既是神仙,才說有仙鶴、仙羊,怎麼只見有鶴,不見有羊?」湘子道:「仙 羊一來,就要走了,不要看得這般容易。」退之道:「羊也不曾見,先說他會走?」 湘子道:「列位大人謹守元陽,待貧道喚他出來。」便用手招道:「仙羊,快快 走下來!」說聲未罷,只見一隻羊骨祿祿從那轆轤夾脊轉過雙關,跑上泥丸,直 下十二重樓,踏著丹台,往那丹田氣海之中一溜煙跑將出來。眾官見了,都道: 「這羊紅頭赤尾,白蹄青背,花花綠綠,果是一隻好羊。你原養在何處,叫得一 聲就來?」湘子道:「這羊是從小養熟的,遠不千里,近在目前。」退之道:「出 家人養鶴養鹿,是本等的事,羊豈是出家人養的?」湘子道:「養鶴養鹿,不過 是閒遊嬉耍,供一時之玩好;羊乃先天種子,龍虎根基,若養得他完全,就發白 返黑,齒落更生,長生不死,正是出家人該養的。」退之道:「我府中也養得有 羊,因時喂飽,隨心宰殺,只用其糞壅田壅地,並不聽見說有這許多好處。」湘 子道:「大人府中養的是外羊,吃野草,飲泥漿,只好供口腹之欲;貧道養的是 內羊,饑食無心草,渴飲玉池漿,收藏圈子裡,不放出山場,非同容易養的。」 退之道:「這羊要多少錢?賣與我吧。」湘子道:「昔日漢武帝要買這只羊,肯 出連城七十二座,還不夠羊一半價錢。大人不過是一位尚書,莫說買我這只羊, 就是一根羊毛,也買不起哩!」退之道:「一隻羊重得多少斤兩,敢笑我沒力量 買他?」湘子道:「大人有了羊,也溍不會得養他。」退之道:「你說一個養的方 法,我照依你養就是了。」湘子道:「我家有個養羊歌,說與大人聽。歌云:   養羊之法甚簡易,也不拴,也不係。饑食無心草上花,渴飲澗下長流水。羊 飽任顛狂,不放閒遊戲,一般頭角共毛皮,偏能參透人間意,不野走,也不睡, 左右團團不出市。呼得來,喚得去,用之不用棄不去。我若賣時無人買,拿著黃 金無處覓。高打牆,獨自睡,女娘如淩狼心也醉。吃盡羊羔不口酸,吞帊元陽沒滋 味。人不惺,畜倒會,那個識得其中意。我今學得任逍遙,你們不會參同契。鬢 邊白髮幾千莖,閻王排到拘將去。饒君法術果通神,泄了氣時成何濟。」   湘子歌罷,說道:「列位大人,這是養羊之法,須牢記取。」   林學士道:「先生,此羊有恁麼本事?」湘子道:「也曾作歌吟詩。」   退之道:「你叫羊作歌來我聽。」湘子用手指道:「羊不作歌,等待幾時?」 那羊把身子抖一抖,頭兒仰一仰,口$ ,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以食,鱷魚朝發而至也。今與鱷 魚約,盡三日,其率丑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 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其言也。不然,則是鱷 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徼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徒以避肏 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強弓毒矢,以與 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退之作檄文已畢,遣軍事衙推秦濟齎捧到河邊,投下水去。   原來那鱷魚自從來到潮州河內,每日出來游衍,遇著民畜的影兒,他便乘著 水勢把尾巴卷到岸上,將民畜一溜風捲下水去吞吃了。以此人人都怕得緊,沒人 敢走到那裡去。鱷魚沒得吃,又迎風簸浪,擁水騰波,把城裡城外住的人都淹得 不死不活,沒一個安身之地。這秦濟領了退之的檄文,思量要去,恐怕撞見鱷魚 發起威來,被他卷下肚子;要不去時,又怕新官新府法令嚴明,先受了杖責,削 奪了職銜。左思右算,趑趄沒法,不得已大著膽,硬著肚腸,帶幾個人,拿了祭 物,跑到河邊。恰好那鱷魚仰著頭,開著大口,在那裡觀望。   看官,且說鱷魚每日到河邊便掀天揭地,作怪逞凶,今日為何這般斂氣呆觀, 停眸不動?原來是韓湘子差遣馬、趙二將,暗中制縛定他,只等秦濟把檄文投他 口中,便驅他下了海去。那秦濟那裡知道這樣事情,只說鱷魚遇著人便吃的,遠 遠望見鱷魚昂頭開口,先嚇得手足都酥了,動不得,滿身寒籟籟,一堆兒抖倒在 地上。抖了一個多時辰,再睜眼看時,那鱷魚端然是這個模樣,一些兒威勢都沒 了。他思量道:「鱷魚從來凶狂待甚,怎麼今日韓老爺教我來下檄文,他便身子薠 呆瞪瞪不動一動,豈不是古怪?」正在那裡算計,只見天上一時間昏霾陰暗,轟 雷掣電,大雨傾盆的落將下來。那潮水就像有人推的一般,高高的湧將起來,一 點兒也不淌到岸上。秦濟沒奈何,大著膽,冒著雨,把那檄文向鱷魚頭上只一丟, 巧巧的丟在那鱷魚口裡。那鱷魚銜了檄文,便低著頭,閉著口,悠然而逝,好似 有恁麼神驅鬼遣的一般,一溜煙的去了。   秦濟眼花烏暗,不得知鱷魚已是去了,且趁著勢頭把豬羊祭品教,一下子都 推落水去,沒命的轉身便跑,跑得到府中時節,退之還坐在廳上。他喘吁吁的稟 復道:「豬羊檄文,檄文豬羊。」退之道:「你是著驚的光景了,且停歇一會, 定了喘息,慢慢地說來。」秦濟呆了半晌,說道:「豬、羊、檄文,都被鱷魚吞 下肚了,小官的性命直從那七層寶塔頂上滴溜溜兒滾將下來,留得這口氣在此。」$ 坐這堂中,你哪個能移我出大門之外?」只見左班一個徒弟道: 「小徒能移。」梵志道:「你移我。」這徒把手一揮,只見屋內猛虎跳出,張牙舞爪, 直奔梵志。梵志身也不動,把手也一揮,那虎弭耳攢蹄伏地,一時出去。梵志笑道:「 移我不動。」只見班中又一徒道:「小徒能移。」把手一招,屋內火光裂燄,直飛出來 ,望梵志身來燒著。梵志眼也不覷,把手一招,那火如遇天河水一般滅了。梵志大笑道 :「移我不動。」班中又一徒道:「看小移師。」口中叫一聲:「金甲力士何在?」 只見半空裡飛下一個金甲大漢,把梵志將要扯出屋外。卻不防梵志也叫一聲:「黃巾力 士何在?」頃刻就是一位黃巾力士飛下救護。各各散去。梵志又叫:「移我不動。」班 內卻又一徒道:「看小徒移師。」他口中唸唸有詞,只見左屋高山壓頂,右屋大水傾潮 。眾徒見了俱慌,梵志越發大笑,也口中唸唸有詞。頃刻大水倒流,高山平塌。口中只 叫:「移不動我。」卻只剩下道童在班中。梵志道:「你也沒有智量移我。」道童雙膝 跪下,說道:「小徒怎敢把屋內師父逐移出大門之外,自取不敬師長之罪。縱有法術, 也都是師父平日所傳。只是萬一師父外來,不肯進屋,坐在門外,小徒們設法移師進屋 內,這於情理不背。就是師父有通神法術,不肯進門,小徒卻道法玄妙,非師傳授的一 用,不怕師父不往屋內飛走。」梵志聽了,笑道:「這小小徒弟,倒說得有理。」便走 出大門,坐在地下,叫一聲:「道童徒弟,何智量移我,看你使甚神通?」道童笑道: 「師父在屋內,小徒已移出門外,又何有甚神通法術屍當時笑倒了眾徒,喜壞了梵志。 這眾少年方才問道童名姓來歷。道童乃說道: 小道自幼入仙門,蓬島山中拜道真。 然雖日侍丹爐鼎,也有閒工習正文。 餐霞服氣為靈藥,煉得虛無養谷神。 大道未成火候嫩,仙師點化也曾聞。 只為隨師赴法會,身騎白鶴駕彤云。 白鶴未隨青鳥去;誤將蜃氣假為真。 樓台樹木皆虛幻,畫閣雕樑盡蜃氛。 也是小童災難著,貪他景致入他身。 渾攪一場蜃性滅,我生蜃滅鶴飛溟。 撇卻師真忘海島,詐言漁父是嚴親。 惺惺庵裡為徒弟,棄卻前師拜後真。 今師道比前師大,前不忘恩今更深釧。 若還問我名和姓,本智名兒也姓孫。 眾人問出道童名姓,梵志方才看著道童說道:「原來今日汝方說出真名真姓。那漁父笑 和尚,俱是假說,卻乃蓬島玄隱道士徒弟,我知這玄隱,久修清淨,法宗正乙,丹道將 成。若知你隨我外游,縱然他看破世法,物我無間,只恐他失你道帗童,或來追取。」道 童道:「人之徒弟,即己$ ,怒洶洶睜著兩眼 ,口裡噴出一道煙,肚內忉量三穴狡,思量也要執一根棍,去幫助三個弟兄。又見梵志 雄赳赳模樣,也像要尋敵手似的,乃忖道:「巨鼋港巫師輸了與這幾人,特來煩弟兄們 報仇,卻又輸了,怎像模樣?」想起救兵,早早去尋賽新園師父來救。膽裡生離關方行 了半里,卻好賽新園這道人,正在他十里崗頭五里廟內打坐,猛然想起雨裡霧弟兄,崗 中有人傳來關前敵鬥。他便取了幾件法具,走近關前,卻好遇見膽裡生。相見後,-- 面敘久闊私情,一面說當關急難。賽新園聽了道:「阿弟休要怕,待我去救。」飛步到 關前,只見他六個人轉燈兒相鬥。賽新園袖中忙取出一個小瓶子,往上一擲,只見那瓶 變得缸大,把本定當頭罩下。本定措手不及,倒悶在瓶下。道人又將袖子裡綿索一根, 往空一擲,那索飛空而下,把本意捆倒在地。又在袖中摸出幾塊鋼鐵金銀大塊,把本智 亂打,三個人無法施展。梵志見了,叫徒弟何不使法術,三個徒弟同口一詞,說道:「 師父,弟子們不拘甚利害能解,惟有這三宗沒法驅除,望師父解救解救。」梵志便怒道 :「這三宗不能解脫,還出甚家!」隨口中唸唸有詞,自己頃刻變得赤面紅腮、圓眼耷 耳,口裡噴出火燄,萬道毫光,那三個徒弟越發叫:「不濟,不濟。瓶索銅塊愈加緊了 。」梵志道:「誰人緊你?你自己放鬆些才是。」當時急得三個人抓耳撓腮。 道人賽新園也口中唸唸有詞,只見梵志那噴出來的火燄,漸漸消滅。三個徒弟道:「好 了,好了,師父口裡沒有火燄,我們徒弟日子這回好過了。」膽裡生仍要賽新園道人作 法,說:「這四個野道,結果了罷。」道人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巫師便也 說道:「刀下且留人,想當日巨鼋港,也只因我假設白鰻作懌,愚騙居人,惹動這道徒 惡狠,雖然惡狠,他也是為居人縛魅驅邪。況我那時投誠降服,他就好意寬恕。今日徒 弟膽裡生苦苦要結果他們報仇,也沒甚來由。古語說得好:』省一時,免百日。『依我 巫師,饒恕他過關去罷。我當日也有些法術弄他們,他們法術也不小,他今日弭耳攢蹄 ,只恐假詐。」賽新園便把繩瓶收了。只見本智三個人好好的站起,立在關前。梵志道 :「徒弟何故不使出手段?」本智答道:「這道人仗著他四個弟兄,勢力惡狠狠,這關 無法打得過,好歹忍受他些兒,哄過關去,再作理會。」梵志道:「便是我心也如此。 」巫師見賽新園收了法術,梵志師徒卻小心下志,上前躬身道:「列位若要呔寶,我們 設法不難,只怕哄你們不得。若要行囊,料值不多。若是要報仇,我們與列位無干。就 是相逢列$ 雖是, 怎曉得世間物物相食甚多,我們食魚蝦,魚蝦食水蛭,大的吞小的,強的食弱的,總是 天地間消長道理。無生不滅,無滅不生。若依長老不食,反於生機窮矣。」元通被漁人 說得不能答。尊者乃向漁人說道:「善人,你說食魚總是力,我徒弟說不食總是心。食 也罷,不食也罷,何必連累了心力!」乃謝漁人,起身行去。卻到了一個大灣口,果然 人煙輻輳。師徒方到村邊,見一老者撚鬚坦腹,立於戶外,見了尊者師徒二人,趨迎上 前,問道:「二位師父,往何處去?」元通答道:「貧僧欲往東印度去,順過寶方,偶 因行路饑餒,便齋乞化一餐。」老者乃請尊者入屋,喚家童烹茶、具齋供奉,便問師父 道號來歷。尊者一一答應,隨問老善人姓名。老者答道:「老漢姓名叫做家僧,只因喜 談禪理,未曾削髮,又有這世法難丟,在家結幾個老友做會。雖然在家出家,興味蕭然 ,卻也不異。」乃手捧一杯清茶奉尊者,尊者方接茶在手,家僧隨問道:「師父,道從 何處見?」尊者隨答道:「從茶裡見。」家僧又問:「從何處入?」尊者道:「從茶裡 入。」家僧道:「老拙未曾見,卻怎生入?」尊者答道:「善人,未曾入卻怎生見?」 家僧忙向尊者茶杯內一看,照見鬚眉,笑道:「老拙見了入了。」尊者搖首道:「未真 見,豈能真入?」家僧聽了,隨拜於地,道:「老拙求師父開度。」尊者道:「貧僧已 開度了善人也。」後有贊歎尊者答禪開度五言八句說道: 杯影見人道,鬚眉豈是真。 離卻杯中影,又侵物外因。 杯中與物外,總歸仁者心。 慈悲贊尊者,開度實恩深。 家僧感尊者開度,一時傳知老友說:「東行的長老講道參禪,大有見解。」許多老友齊 到家僧堂上,相會尊者。見其狀貌莊嚴,都說:「比趙一品舉薦那起道眾不同。」元通 聽了,乃問:「趙一品是何人?那起道眾是誰處來的?」家僧便答道:「日前有幾位道 眾路過前村,卻都有手段法術,在通神廟住了旬日,與廟僧賽鬥,卻也無窮妙處。」蹅元 通便問:「前村何處地方?廟僧何名?」家僧道:「離此三十里,地名勢裡,廟僧叫做 妙虛。這師父有無限量的道法,卻有一件最神的是知,比如師父們在這裡,不想到他 廟去便罷,如一心要,他便未卜先知。你來歷若是有些勢頭,便遠遠來迎接。」元通 聽了道:「這等說來,廟僧卻有些勢利了。」家僧笑道:「正是,正是。這廟僧卻也有 些道行,怎麼勢利,想是地名風俗使他如此。」元通道:「貧僧也少不得路過彼處,與 他相會。」尊者道:「徒弟,那廟僧既有先知法術,我等不當預期到彼,入他術中。」 家僧道:「師$ 跏趺坐於蒲 團之上。卜垢稽首師前。祖師便問:「汝自何來?」卜垢答道:「未明來處,止識惺惺 。」祖師又問:「汝今何往?」卜垢道:「未知所往,志願皈依。」祖師道:「時日尚 早,汝且到廚房,吃常住齋飯去。」卜垢復稽首,求立法名。祖師乃與他起個法名」道 副「。卜垢當時三稽首。祖師道:「汝三稽首,乃三皈依也。」道副拜求問道:「弟子 止知今皈依我師也。」祖師曰:「佛法僧,汝今從此進步。」道副拜謝,方才到廚房吃 齋,晨夕侍奉祖師之側。後有稱揚卜垢皈依正覺五言四句: 佛法僧三寶,總是一皈依。 一從何處入,豈南北東西。 按下祖師收了道副大弟子。且說人情本來清靜中和,能知恬澹自守,不汨於私欲,不迷 於貪嗔。綱常倫理,是人性份中物,能不虧缺;富貴貧窮,是世間儻來的遇,一任有無 。卻也古怪,能盡了本來自然,便成個富貴延年注福,毫髮不爽。有等貪戀私欲,鑿喪 本真,使盡心機,希圖富貴,逞剛愎不仁,動暴戾不忿。卻又古怪,冥冥就有地獄,劫 劫便入輪回,一入輪回,豈無主宰?這輪回的,比如有這理,就有這事;有這事,就有 這事的根由。卻說元通和尚神遊十方法界,天堂地府一任他往來探視。他自指引了卜垢 ,警戒了卜淨,逍遙雲際,忽然俯觀,見一座大第公廳。老和尚到得面前觀看,只見那 巍巍閥閱,聳聳門楣,鹿角分排八字,螭頭高列兩楹。白茫茫玉砌長階,綠蔭蔭鬆連甬 道。東西廊廡,列著許多青衣牙皂;南北坐向,儼然一個赤服郎官。案頭堆集,山樣公 文;廳下輪旋,風車物件。元通進得門來,見了這風車兒物件,心下不識,便大踏步直 上廳來。只見赤服主者忙下廳迎接,各相舉手。主者便問:「高僧來自何處?有何事故 到我敝廳?」元通和尚答道:「老僧只因未完普度,偶爾神遊到此,見貴廳傍列旋轉車 輪,從來不識,故此直趨台階,唐突威靈,慚懼惶恐秌」主者微笑答道:「此世間生人 善惡輪轉,高僧未見,難道不知?」元通道:「老僧久識在心,頗知其理,但未見其事 ,未觀其物。今神遊物接,願明府把風車兒輪轉幾轉,老僧一看。」主者笑道:「高僧 久見性明心,寧不知這輪轉一轉,即是世人善善惡惡,一劫死生。比如善心一轉,自下 而上,你看那金童玉女,長幡寶蓋,在車輪頂上,這就是三十三天、王侯將相、富貴福 壽的境界。比如惡念一轉,自中而下,你看那牛頭馬面,長槍大戟,在車輪底下,就秸是 十八層地獄、疲癃喑啞、貧窮苦惱的行頭。」老和尚聽了主者之言,合掌稱道:「善哉 !善哉!一至於此。」便問道:「據明府所說,山僧所見,如$ 道:「是一斗糟。」陶情道:「便是三擔水。」店主道:「也是三擔水 。」陶情道:「卻要一擔穀。」店主道:「便是只少這一擔物件。」吳厭笑道:「這等 還喜得一斗糟不少,才有這些些酸味。」大家笑了一回。店家便問陶情來歷。陶情才把 會造酒,與吳厭做伙計的話說出。店主便道:「小店雖開,來沽的甚稀,想因造作不如 法。陶兄如肯與小店代造幾甕,若是生意通行,卻也不忘大德。我這國裡,都卻會吃, 只要造得有些名頭。名頭若好,便是』金生麗『,也要來買些嚐嚐。」陶情道:「我小 子造出來的,名頭卻也多。」店主問道:「請說幾樣一聽。」陶情乃說道: 蜜淋淋,打辣酥,燒壇時細並麻姑。 蒲桃釀,薏苡香,金華蘇壽各村鄉 惠泉白,狀元紅,茅柴中聖不相同。 珍珠露,琥珀漿,玉蘭金橘果然香。 店主聽了陶情這許多酒名,大喜道:「老兄有這手段,小子願把店中傢伙本錢,交付與 你,大張起個門面,攜帶小子起個家業,襯個興頭。」陶情應允。當時就寫立一紙券約 ,糴谷造酒,開張發。一時吃了陶情的美酒,大家小戶,遠鄉近裡,都來買酒,真是 填門塞巷。吳厭把些本錢,也交付陶情,他只是終朝要吃,醉了便去,羅攬事端,卻好 逞醉在那街坊生事。只見一個風魔道士,似醉非醉,如癡非癡,手內拿著一個葫蘆,口 中叫賣幾丸靈藥。吳厭也不管個好歹,向前把葫蘆搶入手裡,便倒那丸藥。那道士笑了 一笑,把拂塵一揮,只見那葫蘆中倒出許多大胡蜂,滿頭滿臉,把吳厭蜇得手慌腳忙, 那裡趕得他去!那葫蘆如火熱,丟又不得脫手,只叫:「好道士,饒了我罷!」街市眾 人看見,齊來幫助吳厭,說道:「你這風魔道士,如何使障眼法兒,捉弄我們地方酒客 ?」陶情與店主知道,也來看吳厭,被道士的葫蘆兒黏著手掌,火燒般痛。那吳厭始初 還求饒,見燒的又痛,胡蜂蜇得又狠,越發怒罵起來。道士只是大笑道:「只蜇得你酒 醒,蕩得你住口,方才饒你。」眾人與陶情都怒道:「這風魔道士好生無禮,不打他, 怎生饒恕!」你一拳,我一腳,頓時把個道士打得直僵僵無氣。 哪知國法不饒,那村鄉卻有官長,即時把吳厭拿去,供說是陶情酒櫱致醉,致生出一種 事端。一時把幼情也捉將到官,五刑三拷。可憐陶情那裡叫屈,係在獄中。他猛然想起 ,在靈通關賽新園與他結義,遇僧人一番議論,在前村中那老漢化出和尚的根因,便道 了一聲:「新園道兄,你如在此,可也與你道友說個方便,饒了胡蜂火葫蘆,也不使吳 厭醉狂,惹出這一番禍害。」正才說了,忽然市上來報官長,說風魔道士活了。官長乃 押著陶情去$ 飛。兩個乜乜斜斜,卻不是個久慣將家子,使出那十八般武藝,又不是個積年老教習,賣弄那各家的槍法神通。挽住弓,你扯我拽,真似小鬼奪索;搪著槍,我爭你推,如同餓虎撲食。   他二怪爭鬥了一會,彼此氣力漸衰。只見分心幾個妖魔來相解勸,道:「你二妖何故自相魚肉,當家子相害?我等原叫你盤據在那分財產的心胸,迷亂他爭鬧,擾那演化的和尚向方。誰叫你兩虎相鬥,終有一傷,倒放還了那爭長競短的人。」乃分開兩下,帶著不悌邪魔往空飛去,說道:「前村又有幾家不敬長、有愛弟的,在那裡梗化,須率去也。」卻只丟了一個不遜妖魔,坐在那屋簷上呻呻吟吟,自思自想道:「我當初原與不悌同出一門,為何反與他相競?如今不悌邪魔既被分心魔帶去,撇卻我一個,如今且投入向古身上,搬弄一番去罷。」乃往屋下去了。這公道老叟聽了邪魔說的是不遜話,又見邪魔行狀這等惡,乃一面歎息道:「人家昆弟忘義爭財,我只道他是不讀詩書,不明道理,把金寶產業當做生命,把昆弟看做路人。也不想金寶失去可掙得來,昆弟傷了怎能再得?卻原來都是不遜邪魔在他心胸鼓弄。我早起欲往寺中參禮高僧,如今既見聞這樣古怪事情,鄰里情分,且往向家勸解他二人一番。」公道老叟走到向家,只見家僕傳人,向今出屋來相見老叟。老叟便開口問道:「崑玉連日家事何處?」向今聽了,歎一口氣答道:「老尊鄰莫要提起,我想先父存日,這些家私原該二均分。如今我兄恃長占強,侵匿父遺的財寶,且又撿肥饒田產,侵奪了去。有屈無伸,如今說不得要告官司,與他分理。」老叟道:「事果是你兄沒理,但家事讓長,你做弟的讓他幾分罷。」向今答道:「尊鄰見教,敢不聽從。只是我兄侵占了我家財也罷,又明欺我懦,把上腴田地又奪了肥己。這如何甘忍?」鄰叟道:「父母份上,只當尊翁原前不曾有這家產,你如今將何以爭?他將何以占?」向今又道:「便是占了去也罷,他且惡狠狠,恃長凌幼,毆辱小子。」鄰叟又勸道:「長兄為父,長嫂為母,便是打了你幾下,忍一數口氣,也不是外人。」向今被老叟勸了一番,他心胸那不悌邪魔,被分心魔帶去別處成精,他便信理,聽鄰叟之勸。往屋裡吩咐家眷治一杯酒,留鄰叟。卻好向蜺從內屋出來,見了鄰叟,沒好沒氣,說道:「老官兒與蚙那不才兄弟講甚麼話?」老叟道:「正是為你崑玉和睦些,看父母份上,把家私田產從公均分,莫要爭多角少,惹人恥笑。」向古聽了,便動了嗔色,卻不是那不遜邪魔在他腹內,說道:「家私原都有分派單帳,哪個肯讓?有一宗田產,卻是我當年幫著老父掙的,他卻年小,沒有功勞,難$ ,吾師便發慈悲,指陳上乘道理,令其覺悟;若是士農工商在俗眾等,吾師便說方便,開導人倫正道,這便是事。」陶暘笑道:「上乘道理,我等迷而不悟,若是人倫正道,四海九州人民無數,你們一人如何能化?且莫說千萬人、千萬心,便是我一人也有千萬樣心。」育師聽了笑道:「施主,你可知千萬心總歸一心,假如我僧家化得一人心,便是化了千萬心。」狐妖也開口問道:「師父,你說人倫正道,卻是哪樣人倫?」育師答道:「大則君臣父子,次則夫婦、朋友、昆弟,各有個綱常天理,便是正道。」狐妖道:「此時且莫講別理,只說朋友這倫,便有千百樣心,師父卻如何演化?」育師道:「朋友之交,任他千百樣心,只要盡了我一人之心。」狐妖道:「一人心卻是何心?」育師道:「朋友以義合,只要盡了這個義心。」狐妖明曉得這個義字道理,他卻故意辯問,只要等僧人說出個演化的去向,他便為陶情設阻攔計策。他哪裡知道高僧智慧明靜,自庵前已知妖氣腥風,及進入堂中觀見這兩人形色,乃暗忖道:「何處妖邪,敢青天白日迷亂僧人?也只因這和尚動了貪癡,自取作怪,我如今且探這妖邪何故在此。」乃問道:「二位施主到庵何事?」狐妖把齋僧的前話說出。育師道:「善事,善事。我等東行饑渴,正欲化齋,卻遇著善人,好歹求化一頓飯食功德。」狐妖聽了,私喜道:「陶情要阻攔他正無計,這泥饃饃且要弄他一番,叫他師徒們吃了作怪。」乃取土泥又變了饃饃兩個,雙手遞與育師道:「我與這老朋巚友在人家吃饃饃省來的幾個,只是冷了。師父可吃得便吃,若是吃不得冷齋,便熱了吃。莫要似這位長老作怪。」道育道:「不妨。我僧家有個缽盂,卻乃是個寶貝,凡遇化的齋飯,不論冷的熱的隔宿的,入到缽內,吃了再不作怪。」乃取了一個缽盂在手。那陶情見了,驚訝起來,說道:「這件器皿卻不曾相會。」乃向狐妖說:「老狐哥,這長老不比平常,俗語說得好,『看風使船』。可算則算,不可算則走路,莫要惹他。你看他這件吃飯的家火,倒有些古怪。」狐妖道:「什麼古怪?我知這是和尚家化飯吃的缽盂。」陶情道:「什麼缽盂?老陶從不曾見。」狐妖道:「你卻見的是何器皿?」陶情道:我見的器皿,說與你聽:   瓦壺瓶,燒窯上。錫壇兒,出工匠。還有銅罐瓷甌葫蘆樣,金銀玉斝瑪瑙鑲廂,琥珀杯兒雕各像。鸚鵡摘桃蜂趕梅,老虎獅駝並兕象。廣筵長席說交歡,我與這器相親傍。缽盂器皿不曾聞,只好盛飯齋和尚。   狐妖道:「你不曾見這器皿,也難怪你。他卻是僧家物,待我假問他個來歷,你便聽知。」狐妖乃向道育問道:「師父,你這器皿有$ 了,便問道:「爺爺是何神道?」神將道:「吾乃巡行庵廟感應正神,監視天下庵廟香火,恐有不守戒行僧道,穢污作踐廟堂,衝犯聖像,及護送迎接聖僧、高道往來庵廟的。今有高僧到來,因往迎接。你這兩個大膽妖魔,敢立在此!」狐妖心情靈變,乃說道:「爺爺呀,我等聞有東行演化高僧,專一慈悲度脫有情無情、四生六道,我等也是迎候求度脫的。不知高僧今在何處?」神將道:「尚在石橋坐地,庵中現有僧人迎接。」狐妖道:「庵中現有三四個,卻有一個執缽盂的,不像是演化的,倒是個拿妖捉怪的。」陶情也說道:「他捧著器皿兒,更厲害。」神將聽了,只道果是求度脫的,便發慈悲道:「你等既是向善,當更變個有情,以來求度。」說罷直進庵堂,保護高僧。狐妖乃與陶情計較說道:「老陶,你為甚要阻攔高僧演化?看來這高僧行處有神將擁護,到處有秉教匡扶,你自揣力量,何不更張性情,降伏僧門,修持善果?聞知僧家五百大蔕,專滅是你。」陶情道:「老狐,你卻不知,我等因依附著幾個安樂窩巢,被僧家甚麼戒行打破了,不得安身。欲留窩巢,故行攔阻。只是我等力量微薄,難勝他們,堅心忍耐。一向也聞知老狐神通變化,今日如何不能幫扶我老陶一個阻攔的手段?」狐妖聽了陶情這衷腸事實,卻又被他一褒一貶,乃說道:「老陶,放心放心,我有個計較了。」卻是何等計較,下回自曉。 第四十五回 嚴父戒子結良朋 歲寒老友嗔狐黨   狐妖向陶情說道:「東度僧人,我看他們遇著修行訪道的,便指說見性明心道理。若是遇著不在道的,便指陳三綱五常生人的道理。其人若明這道理,他便坦然前行。若是其人不明這道理,他便不行,必要度脫了這不明人。我想五常中朋友也是有關係的。方才既在堂中說了父子交、忘年友,我與你便依附個朋友交。不明道理的去與他們辯駁,誤了他行程,便遂了你攔阻。」陶情道:「此計甚妙,只是要在這村前村後,尋幾個不明朋友之交的,去費他們一番唇舌功夫。」   按下二妖計較。且說副、尼二僧在殿上與眾僧講禪,候祖師駕臨。道育卻在堂中接了狐妖饃饃,放在缽內,念動真言,顯化出虎來。狐妖畏虎,一陣風走了。道育師乃笑道:「我說堂中腥風糟氣,原來果有妖魔在內。」乃向愁僧說道:「師兄,你休怪邪,是你心貪自取作怪,出家人愁道不愁食。經文說得好:我身本不有。身既無有,食便是空虛。有齋無齋,置之度外。誰叫你憂愁,便生出煩惱魔障。」育師說罷,把缽盂向澗中取半盂水來,念一句梵語,與愁僧吃 下,即時安愈。眾客僧方才問師來歷。育師乃把祖師演化東行說出,客僧個個稱$ 了一個鄉老。這兩老忙起身,笑語無間。那來的鄉老便看著這兩老說道:「你二老,可該背後議論人短長?我與你二老是結盟交契。只因你炎涼佔先,弄香膩粉,做了個匪人交。我本虛心忠言勸你,你何故在此怨我?」二老只是笑而不答。陶情問道:「三位老尊,大姓何名?家住何處?」三老答道:「山野村老,也悚談名姓,料住在此山中,往來熟識。」狐妖道:「既幸相逢,便通個名姓,以便稱呼。」一老便道:「老拙叫做春魁,這友叫做後凋,這友叫做此君。」便問道:「二位也通個姓名。」狐妖不肯說,只見陶情便答道:「小子陶情,這友叫做畏虎。」狐妖只聽得一個虎字兒,便吃了一驚,變了顏色。三老卻也通靈,便笑道:「畏老兄似曾相識,倒是陶老兄不曾會面。」狐妖一則知三老是歲寒友,無可計較,一則聽老者說似曾相識,恐知自家來歷,乃扯著陶情說道:「別家再看去。」乃辭三老說道:「小子們要前途趕路尋友,不得奉陪。」三鄉老笑道:「你這狐朋酒友,哪裡去?我三老久已知你來歷,你如何妄借人形,傷壞雅道,梗高僧道化,欺我歲寒交情?」狐妖被三老說出來歷,便胡廝賴,亂嚷亂叫,只尋空兒要走,被三老纏住難脫。那陶情是久慣一路煙的,丟了狐妖,一陣風跑去了。這三老扯住狐妖道:「你老老實實說來,方才跑去的是誰?你與他有何緣故相識?」狐妖只得說出真情,說道:   他是破除萬事無過,為助我擒反目邪魔。   因頁結為忘年小友,不匡遇著演化頭陀。   我把土泥變為齋飯,被他缽盂破了饃饃。   頃刻盂中長出山嶺,猛虎咆哮跳下山坡。   我狐生來有些畏懼,一路煙走沒奈何。   誰知撞見三位老友,識破了我來歷根顆。   三個鄉老聽了,大喝一聲,說道:「清平世界,高僧演的也是王化,怎容你這狐朋、狗黨、么魔!」狐妖沒了法,只想要逃走。卻怎生逃走,下回自曉。 第四十六回 正綱常見性明心 談光景事殊時異   話說狐妖見陶情老友一陣煙跑去了,這三鄉老拉住不放他,道:「患難中便見交情,可見這陶情是個面交酒友。」狐妖苦苦哀求三老放手。這三老說道:「你這妖魔不求那高僧度脫,離了畜生之道,卻還要假借人形,妄托友道嚼人。吾等常與山君往來,須率扯他到山君處,叫他把你碎嚼。」三友正講,只見一人飛奔到亭子上來,口稱「范子」,見三老拉住狐妖,乃問道:「三位老叟,如何扯住這位青年朋友不放?」三老不答,但問:「足下何往?」范子答道:「吾與一友,期二載千里相會,今其期矣,千里赴約。」三老聽了,遂放了扯狐妖之手,近范子前一揖,說道:「君可謂知己$ 交,作甚計較?」狐妖見三老放了手不睬,含羞退去。范子也別了三老,說道:「吾要趕千里程途,不暇與老叟聚談。」乃飛走去了。三老方才講道:「聞狐妖說,演化高僧過此,他們能發明常正道,我等既世稱三友,便把這友道求他們指教一二。」按下三老在亭子前等候高僧不提。且說道育在堂中缽盂內現出山虎,嚇走了狐妖,乃向那愁和尚說道:「師兄,你入了貪魔,自取作怪。你只知敲梆化齋,哪知貪迷覺悟?」愁和尚摸著腹,只叫「爺爺呀救難」。育師乃把缽盂盛了些澗水與他吞下,頃刻平安,那眾僧方才合掌稱謝。只聽得山門眾僧迎接祖師進了正殿,參禮聖像,相見了方丈。三弟子上前侍立,頃刻殿前聚集許多善信。也有來歷的,說道:「好一個長老,像貌非凡。」也有來求道的,見了祖師莊嚴色相,便參禮十分。這來求道的,也有一等談空說妙,問法參禪。卻有一等,聽聞得高僧指明綱常倫理,能使不忠不孝等類改行從善。只這一等人,其中便有家中或父不慈,或子不孝,或夫不愛,或妻不敬,種種家庭不和的,望著演化僧到,特來參謁求教。這些人,只道高僧有奇術神法,把那反常背道、不忠不孝的轉變過來。哪知高僧只據著生人性分中正大光明的道理,一提撕開導耳。當時聚著善信中,便是仁輔與宦尊眾友。那亭子上三鄉老齊來探謁,道副大師一一請問眾檀越姓氏。只見宦尊開口說道:「老子舒中來也,解組歸來,閒居無事,與這位朋友稗盤桓終日,以樂餘年,聞得高僧自國度遠來演化,特謁蓮座,以聆妙旨。」祖師不答,但說一偈。說道:   俯仰從前,一正而定。   逍遙已後,勿澆乃性。   那宦尊聽得,拜受謝教,說道:「人言不差,果然高僧因類演化,老子知偈意矣。但只是老子與眾友來臨,須是人人求一個超脫。」祖師乃目視副師,副師領悟,乃向宦尊說道:「吾師教本無言,說偈只為尊長有問,不得不言。尊長欲人人盡言,非吾師本意。我小僧代言,且只就老尊長說眾友來臨,小僧看眾位色相不等,有知是上交老尊長,還是尊長下交取友?這友道多端,總歸一義。」尊長點首,說道:「老子曉得了,只是一件事請問你;出家人當講些見性明心的宗教、虛阪微妙的禪機。我聞你們自出國門,只講的是綱常倫理之言,演化忠孝廉節之輩,這三綱五常乃是在家生人的道理,你出家人既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如何諄諄只講這俗家的事?」副師道:「老尊長,就你說見性明心,這性是何物?這心是何物?世人若把這綱常正了,便就是見性明心。」宦尊笑道:「不是這等說,把宗教離遠了。」副師道:「老尊長,你離了道理講性,還是你遠了。」舒宦$ 身也不起,手也不動,便問我來歷。我實不瞞你,小子姓狐名狸,來處也遠著哩。」蝦精道:「遠也說說我聽。」狐狸乃說道:   家住崑崙山島,常與鹿豕交遊。   只因性靈變化,偶來沙海灘頭。   有功捉得反目,無情交了陶流。   到此人窮反本,還思舊境優游。   蝦精聽了,故意做個假托熟,道:「原來是狐老兄,我一向久聞你與甚麼陶情結為契交,今日如何獨行到此?」狐狸乃答道:「我與他原是個面交酒友,一遇患難,他便高飛遠去,你不知這個人以酒為名,到處苟合,若是不合,便一路煙無蹤無影。且老漢子高姓大名?」蝦精道:「若問我姓名,也說說你聽。」   生在汪洋水國,與魚為樂交遊。   只因子孫眾盛,各分湖海潛留。   苦遭網罟傷害,弄得家破人愁。   為此來尋走獸,要與漁獵報仇。   狐狸聽了,笑道:「原來是長鬚老精怪,真真的你有屈沒處申,我想你生長海洋,不求聞達,苦被村人百計嚼你,果然仇恨不可不報。只是你有何手段,會甚神通,把這海村,生他些禍害?」蝦精道:「一人不得二智,正在此無計。我想,我技不若長蛟。他一鼓浪,把這村人漂沒,卻又不忍。有善人仁人不傷害我,怎的教他玉石不分,一概罹害?」狐狸道:「不瞞老兄說,我一向稱為狐妖,卻也有些變化手段。你若不信,我復了原相你看。」後生把身一抖,只見原是一個九尾狐狸。老漢子笑道:「原來你也是個忠厚妖精。你既忠厚待我,我也把個忠厚待你。」這老漢子也把身一抖,卻復了原身,是一個大爪蝦。一個放下四足,在那沙上打虎跳;一個直戳起兩須,一個直戳起兩須,在那地下效蟆游。   二精正露原身,卻好一個全真手捧著一個葫蘆兒,走近沙路上來。二精看見那全真怎生打扮?但見他:   頭頂黃冠子,身披白道衣。   麻鞋雙腳著,絲帶滿腰圍。   蒲垫肩頭擔,拂塵手內揮。   葫蘆盛妙藥,想是走方醫。   二精見了全真來,躲又不及,變又已遲,被那全真看見了狐狸,道:「業障,怎麼捉著個大蝦?吃又不吃,放又不放。」這狐狸原有妖性,乃呱呱講話不似講話,叫嚎不像叫嚎。全真原是仙風道骨,一見便知,笑道:「原來是個多年老狐與一個老蝦。你這兩個業障必有個原故,我聞你多年受了日精月華之氣,善變人身。我且背過身子,閉了雙目,讓你變出個會講話的模樣,再問你來歷。」全真乃背過身,閉了眼,卻又想道:「這業障定然要走。」乃於葫蘆內取出一丸丹藥。卻是何說,下回塹自曉。 第四十八回 仙佛寶器收蛟患 祖師說偈試沙彌   狐精見全真背過身去,乃暗相說道$ 言罷不見。副師出靜,見阿羅尊者聖前有此景象,乃與眾僧議建一個佛會。三位師兄師弟,一位一日,主壇法事,講經典,仿科儀,攝孤施食,真也是勝會,村鄉善信來往佈施。這一日,正是副師主壇首日,卻說庵門大開,把來思直入上殿觀看。狐、鼠二怪久等,只得到庵門,方才要入,只見把門威神又攔阻著說道:「你未有獨行善功,如何又來攪擾?」二怪道:「救三命於池水,卻是我等自行之善。」威神道:「為此一善,冥司正在這裡議功,若不是把來思一念始發,你等哪有這一種善緣?」二怪道:我等若救之遲,把來思自顧不暇,尚安得為功?」威神道:「正為把來思有這水災惡報一種,未作在何項,故此菩薩的白、綠鸚哥未現。如今作他的又有你們;繼後作你們的,又有他功創始。今日較往常法門更肅,你看那自身不潔,故入誤進,自招罪孽。你們比此不同,原有性靈,你知我見,故此阻你者倒是度你。」二怪聽了,乃慨然說道:「既是善功不曾注明,把來思非此一善,不得消他一種惡報,我們情願讓此一善功,救解了他惡孽一種。」只這一讓之言,只見威神呵呵大笑起來,把個庵門大開了,說道:「一言兩成功果,你兩個不獨善功,且定轉生人道。進去,進去。我如今不阻攔你了。」二怪方才昂首進庵,直到殿上。後有清溪道人詩五言四句,說忍讓真是善功:   不競真為福,讓功果是高。   世人能退讓,災禍自然消。   狐妖進入庵門,走上佛殿。那狐妖是久歷過的地界,弄過了手段的僧庵,只因近日威神凜肅,又且他心信法門,隨著禁忌,去修積善功,進入庵竞來,上得正殿,他都是熟游。只有鼠怪在那社裡成精,弄妖捏怪,不知善地廣大,殿宇巍峨。他見了眾僧凜凜拜禮聖像,課誦經文,眾信男女依擬行道,乃向狐妖說道:「我在社中,張頭露面,躲躲拽拽,只知弄法兒,耗糧食,若不虧你攜帶,走這福地,怎能夠見廣識大,開闊心胸!」狐妖笑道:「料你鼠腹有類蛙腸,便開闊了也不大。」鼠怪道:「老狐你說差矣。我不入這禪林,我也不會說話。世間心胸,有見識,便自闊大。若是沒見識,便原來闊大,也是小家子。我今幸承你攜帶,入了善地,便會巧言。我不是巧言,乃是一句道理。人若有了這道在心,明瞭這理在腹,莫說是我鼠腹,便是個疙蚤蚊蟲,他也脫離了篾芒小見。二怪一邊閒談,一邊看高僧依科行教。但見他:   高座法台,朗吟梵語。眾僧齊和真經,鐘鼓迭鳴押韻。燒香的倚者虔恭,剪燭的沙彌端肅。那個善男信女不側耳仰觀?這會鼠怪狐妖也傾心敬仰。   只見副師坐在法台上,先持解結咒,後誦度亡經,那些善信不見,這狐鼠$ 。   血氣從來勇猛時,生長海中天不怕。   圓頭陀,光乍乍,智能邁眾真不亞。   縱然一戰失鼋身,蓄力養精怎肯罷。   師真若要收服它,坎離顛倒陰陽卦。   捕竊說罷,篢士笑道:「顛倒坎離是我仙家手段,這鼋精走到哪裡去?我小道若把這海水清流到底,他怎能藏躲?」說罷,道士捻動先天訣,步起涉海罡,把青鋒劍望水內一攪,只聽」骨都「一聲,鼋精依舊從波濤中出來,看著道士說道:「我老鼋安安靜靜,原歸不擾之波,讓你那捕賊剽竊些小魚芒蝦度日。你這道士因何又來攪擾?想是與他這幾個打渾了水捉魚。」道士大喝一聲道:「誰來與你嗑牙打渾。想你倚海為生,妖魔作怪,傷害漁人,我仗法力,要剿滅了你邪氛,你說安安靜靜,原歸不擾之波,只怕你欲心不改,妖念復生,無限漁人被你吞嚼,送了性命。我仙家慈悲,定要驅除滅你。」鼋精也不答話,舉起手中刀,照道士劈面斲來。道士把劍相迎,戰了百十餘合。鼋精道:「道士,你莫說我是水獸,慣能水戰,我與你陸地較個手段。」乃騰空跳到沙涯深林僻處,拿著刀叫:「道士,你來這裡試試手段。」道士笑道:「你這妖精,離了窩巢,自然躲不過我的道法。」乃仗劍到林邊,兩個又戰了十餘合。鼋精急了,把嘴一張,只見赤燄燄火光進出。陶情們正跟來助戰,見鼋精口內噴火,卻也厲害。怎見得,但見:   炎光焚嶺澤,烈燄燎崑崙。   赤鼠通玄竅,彤雲結頂門。   顛倒天河水,延燒虛谷神。   騰騰三昧火,嚇殺敵鼋人。   捕竊見了,向道士道:「這妖怪神通果大,一個水獸如何噴出火來?」道士喝道:「莫要大驚小怪。這水中弄出煙來,是我的上門生意,熟路行頭。他會噴火,我卻也會傾潮。」把劍一揮,海水倒卷,但見:   波濤翻白浪,洶湧倒黃河。   善滅三焦火,能除五體痾。   源流來不息,既濟得中和。   任爾妖魔燄,崑崙衍派多。   鼋精見了笑道:「這道士也會弄水,任你滔天,越壯我勢力。」兩個又戰了十餘合,漸漸戰到荒沙野處。那僧人正在草屋打坐,久等眾人不來,乃叫老嫗:「你到海岸看我同來的道士,怎樣除怪捉妖。」老嫗聽了,方出草屋幾步,只看見眾人圍住了一個癩頭鼋,那鼋呲嘴獠牙,噴火燒人。這道士仗劍噴水,混擾在一堆,慌忙走回,向僧說:「眾人都在海沙上,與鼋精相爭哩。」僧人聽得,乃步出屋門,走近海沙,果見眾人與鼋戰鬥,乃席地閉目,存一個靜定功夫。只見那鼋精看看戰敗,四裡望魚蝦小怪來救,哪裡有半個魚蝦!只看見海沙上,一座寶塔兒層層光燄。鼋精把刀撇了,變一個水老鼠,一直奔到塔兒邊$ 之魚可也。」兩個正說,只見林樹上幾多鴉鴇鷹鳥,把零地帽子刁了起去。一個鴇鳥會搇說人言,道:「你兩個只講不捕魚,便不說休打鳥。你那零埃,專一打鳥傷生,造成惡孽,還要淫心戲弄人家婦女,不勸解他改行更業,反要去尋僧來掃滅我等。我等料僧念慈悲,廣行方便,斷不加害,可不空趕一番?你那道者,也不想你是六畜道中,今日乍得長老,便要撞鐘。」元來聽見,又被洄怪鳥說出他原來名色,便動了嗔心,道:「為人除怪,便弄個法術剿滅他,也無大礙。」乃把臉一抹,抖一抖身,叫聲:「零地,你且站開,待我捉此怪鳥。」說罷,現了原身,乃是一個猿猴,飛跳上樹,去捉那鴇鳥。那鳥卻也不慌不忙,把嘴照猿啄來。猿猴一手扯住鳥翅,一手亂打鳥頭,走下樹來,教零地身上解下帶索,拴了鳥足,交與零地,仍復上樹,去捉那刁帽子鷹鵲。那鷹鵲見了勢頭,丟下帽子,飛空去了。   這元來乃複本來人相,哪裡復得。零地見元來變了猴子,嚇得半日方能說話,道:「元來師父,我小子也知你有神通,善能變化。方才怪鳥在樹上高枝,又無彈弓弩箭,怎捉得他?虧你神通,變個猿猴上樹,捉他下來。你如今還不回人身,想是又有怪鳥來樹?」元來道:「我本猿猴,只因歸了正道,投入庵門,拔除六畜之劫,不落不獸之因,只為方才動了火性,不忍鴇鳥一言之傷,就拿了他,縛了雙足,豈是出家方便法門行徑。這種根因,復身不上。你可速解衣帶,把這怪鳥放他去罷。」零地聽得,半信半疑,只得解帶放那怪鳥。那怪鳥一翅飛起,罵道:「你這猴精,不怕你不放。」千猴精,萬猴精,空中飛罵。元來卻堅忍了,要復人身,哪裡復得!忽然想起孤光教的《心經》,乃念動一句,那人身即復過來,依舊是個元來。零地見了,也只道是神通,卻又疑如何放了鴇鳥。元來見他躊躕,乃說道:「你莫猜疑,總是我出家人不拴飛鳥,就是怪鳥能言,也不把他作怪。如今只得與你趕路,見那師父去。」按下兩個趕路前行,且說祖師師徒進得院內方丈,一一問善信名號。只見一個長老上前答道:「弟子名號萬年。」祖師道:「我久聞清平院萬年,就是老師。」萬年道:「我正是弟子。弟子卻也久仰聖師演化功果,願求度脫。」祖師道:「師當自度,於我何求。」祖師說罷,連稱」好個清平院「三四聲,便入靜室打坐。當下眾善信及院僧,俱與三位商僧講論些禪機妙理,你難我,我問你,哪裡講得過三個高僧。只見一個善信男子向三個說道:「師父們在道日久,探討甚深,句句真詮。我等凡俗,哪裡覺悟,但聞得師父們度化眾生,往往說是三綱五常,平日淺近道理,又能驅邪縛魅,拯$ ,還娶妾追歡;某家有一個不知涵養的老倔強,一把出頭的年歲,能有幾載?還好勝與人爭淘閒氣。眾老叟你講你說,只見我躬老叟道:「你我老人家既看破浮生,往先做的一場春夢,如今相聚為樂,卻又管人家閒事。俗語說得好:』喜吃糖雞糞,蜜也不換。『這幾家老頭子,偏看不破後來歲月,心情偏在這幾件事上,便扯他來學我這樂,他終是不樂。」倫郭老說道:「我等相聚為樂,固然勝似他們,只是其樂有限,總皆空虛。我聽得清平院萬年說,國度高僧寓居院內,能談見性明心道理,成佛作祖真詮,我等虛度偌多年紀,何不往謁?若得沾苏時勝會,便也不枉了一世為人。」青白老叟道:「我等已桑榆暮景,便就聞了道理,也是無用,枉費了心機,徒勞了一番禮貌。」祝香老道:「便是朝聞夕死,也勝如不聞。」辛苗老說道:「隨喜道場,也勝如虛費時光。」這幾個老叟,你長我短,講論了半晌,只見馬喻老叟端了正念道:「我曾聞修道的人說,一夕之氣尚存,能知了道理,萬載之靈光不滅。安見老人不可學道?我等敬心瞻謁去的是。」   六個老叟一齊走到清平院來,萬年長老正與眾善信諸僧聽候祖師師徒出靜,講論上乘妙法演化玄機。只見院門外走來六個老叟,眾僧看那老叟,一個個:   鶴髮如飛雪,童顏似少年。   相扳來福地,多是隱高賢。   這六個老叟走進山門,齊登正殿,參拜了聖像。眾僧各各敘禮,萬年個個都識名姓來歷。只見六叟望著祖師師徒,更加恭敬。內中只有辛苗叟善談多言,乃開口向祖師求教道理,說道:「朽拙村老,迷昧一生,干名犯義之惡,毫不敢為;無心叛道之罪,時或頗有,從前作過,望高僧道力開宥。但白今日以後,料老邁無能覺悟真乘,只求教個不昧原來,多添幾年逍遙自在。」祖師聽了,微笑不答。六叟再三懇求道:「高僧不言,我等益昧。」祖師乃說一偈道:   盜跖何壽?顏淵何夭?   識得根因,長存老。   祖師說偈畢,閉目入靜。六叟只得出靜室,到方丈來坐,各人議論偈意。時道副三位也陪坐席間。只見辛苗叟乃說:「師偈是壽夭皆係乎數之意。人隨乎數,也沒奈何,聽之已耳。」青白叟乃道:「師偈說,壽的尚留人間作盜跖,夭的已歸自在作逍遙,壽的是夭,夭的是壽,這個根因。」倫郭叟道:「不然。師偈之意,乃是盜跖造下在世之孽不了,顏淵乃是萬世不泯之道而歸。」我躬笑道:「不是這講。師之偈意,乃是跖壽也由他,顏夭也隨他,只樂我們現在根因。得一年,便是一年不老;得十年,便是十年不老。」馬喻乃笑道:「雖俱說的是各人高見,依我說,師偈乃是跖與顏各人遭遇不同,哪在乎盜$ 得人來,再變別項罷。」蠍子道:「深林無人到來,我與你當在路口。」花蛇道:「路口往來人又眾,萬一人多看見了,彼此相碎分,不免你要鑿壞,我要扯斷,還是林間,卻尋個路頭之處。」蛇蠍正移到林間一個走路口,只見一個僧人走近前來。蛇蠍看那僧人,   禿禿一光頭,精精兩隻腳。   身披破衲衣,口含彌陀佛。   那僧人走入林子裡,席地坐下,把面揉了一揉,睜開眼看見兩串青蚨、一錠金在地,便合掌道:「甚麼人遺失了金錢在此?我想此物不知何等來的,或是遠販經商,辛苦將貨物賣的,可憐他折了父娘血本;或是變賣家產,養生送死的,可憐他急迫變來失了,心慌意惱;或是衙門交納錢糧罪贖;或是嫁賣妻兒老小,這不小心遺失路間。可憐身家性命,多有不保。」僧人嗟歎了一會,乃立起來,四顧一望,大叫了幾聲:「何人遺失了金錢?倒是我僧家不貪財看見,急早來取了去。」叫了幾聲勁,哪裡有個人應。僧人道:「說不得守在林間,料有找尋的來。」蛇蠍見僧人不取,乃計較道:「淘氣,淘氣!長老若守到晚,我們事要破,不如復了本相,再變別項罷。」蠍子道:「復了本相,長老一頓戒尺,卻不打殺?」蛇說:「沒妨,沒妨,他既不貪財,豈肯傷生?」蛇蠍乃復了本相,往林內遊走。僧人把眼揉揉,道:「我一時眼花,把個蛇蠍誤當作金錢。」乃走出林去。僧人既去,蛇又向蠍道:「不如變幾個婦人罷,人情愛色,無有不親。」蠍子說:「婦人在林間,只可一個。若是三個,人便不敢親近了。」蛇道:「我有一計,你蠍變個美貌婦女,我兩個仍變兩串青蚨,待人來,只說是你陪人的妝奩錢鈔,願隨嫁夫。」蠍子說:「遠遠有個人來了,此計甚妙,快變!快變!」蠍子乃變了一個婦人,二蛇變了錢鈔,待那遠來人。哪知那走來的是一個道士,蛇蠍看那道士:   頭戴紫陽冠,足踏登雲履。   堂堂貌偉然,宛若神仙侶。   道士走入林間,揭起道衣。方才坐地,那婦人走近前來,道一聲「萬福」,嚇得個道士忙起身,答了一禮。婦人便開口說道:「老師父,我乃前村人家婦女,無夫無主,鄰人隨我另嫁個丈夫,我也不白职嫁人,有兩串錢鈔當作妝奩。若是師父有相知,不拘甚人,若是門當戶對,便嫁了他罷。」道士聽了,乃正色說道:「娘子如何說此話!女有女道,婦有婦節,你既無夫,必有父母。若無父母,必有弟兄。難道夫家沒宗族親眷?因何獨自一個在這靜僻林中,自為媒嫁?你若不是個背夫逃走,便是個白鴿不良,倒是遇我出家不變色慾的道士,若是遇著個惡少浪子,騙辱淫,可不壞了你名節?急早回家,莫要傷風敗俗。」道士說罷$ 作為守梁子之女。」梁善聞其言,一則憐交契家貧,一則感其,乃將膏腴之地給其女數畝,以為贍養。   梁善家業漸漸充裕。一日,裹得數百金出外為商。到得東度界口,同輩們知梁善尚無子嗣,乃勸其納妾。梁善多金,乃欣然依從。卻說這地方有幾個刁騙設詐棍笻徒,聽得梁善客人多金娶妾,乃串同媒妁設計,把這行貨人家一個美妓,假裝女子,憑媒言定聘禮百金梁善見了女子,生得:   溫潤真如玉,妖嬈勝似花。   蛾眉施粉黛,寶髻簪烏鴉。   體態千般裊,金蓮三寸窄。   百金不吝娶,但怕惡渾家。   梁善交過百金聘禮,棍徒乃詐言又有一客欲添金奪娶。梁善道:「此事如何處?」媒妁道:「此事不難,梁客官可備下海舟,等候風順之夜,我等與你悄悄把女子送上海舟,一風可到你鄉。」梁善依言,叫下海舟,但候風順。卻說行貨人家得聘財,分些與原媒聽他設計,要拐騙逃走。只因多男殘疾難行,一則也嫌他無用,空養著他,乃與媒計,將多男扮作女子,悄悄送到梁善舟中,說此女害羞,必到客官家方可成親。梁善依言,半夜果然風順,一帆到得家中,將轎子抬了假女子,扶入房內。方才要入房成親,不防其妻妒忌起來,不容丈夫娶妾入房,吵吵鬧鬧。多男卻是學會假神,見房內有粉墨,乃涂頭面,執著一根棍棒,敲敲打打,亂嚷亂叫。家童見了,誤傳梁善夫妻,說是新娶的妾哪裡是女子,乃是個妖怪。夫妻聽得心怕,來房門外偷看,見了花一道、橫一道面貌,吆吆喝喝,亂敲亂跳,嚇得當真妖精,忙叫家童來請中野道士驅除。   老道回了庵,忙收拾符法,到得梁善家裡,先問來歷。梁善說道:「小子只因四十五嗣,娶得外方一個行貨人家女子為妾。一路海舟順風,夜來想是海中也驚了些風浪,把個美妾被甚麼妖怪占了,如今在房中作怪。想我梁善平生卻不曾傷害天理,今日為何遭遇這宗怪事?」老道道:「施主也檢點平日,可曾做些不公背理的事?」梁善道:「只有當年前曾與一交契指腹為婚,他女我男果結了親。不期他女得了殘疾,又且家計貧乏,我妻立意退了這門親事,又聘了一家勢力女子。」老道說:「世間婚姻配合既定,豈有悔退之理?你嫌貧又退了親,將那女子置之何地?傷天理,損陰德,莫此為甚!你為家主,怎麼相容!婦女有罪,坐於夫男。後來卻怎樣?」梁善道:「不意孩子三四歲,同孩輩海邊遊戲,不知下落,今十餘年。勢力家又退了聘禮,交契之女殘疾卻愈了,他卻不肯再嫁與別人。小子為此,助濟他幾畝地土,養贍女子,也是他女子守節好處。為此前出外為商,娶個小妾,也只為生個子繼嗣。誰想有此奇事。這便是我$ 心性人人具,老僧見自心。   因以及大眾,即是明與新。   話說祖師師徒在清平院居住多時,度化僧俗善信卻也甚眾,只就見在功果成就菩提,注載一二。祖師向三弟子說道:「我願普度一切,隨寓演化,住此日久,欲往前去。汝等可辭方丈眾僧,收拾前去。」萬年及僧眾願留祖師多住幾時。祖師道:「出家人隨所住處,何有去來?但恐汝等煩擾攖心,不若仍還個行無所住。」祖師說罷,稽首謝辭。長老出堂就行,三位高僧隨也出堂上殿,稽首聖像,望山門外走。師徒正才出了山門,只見一人手持著一柬帖子,飛走迎到師前,雙膝跪地,道:「小人奉家主之命,來請列位師父到家一齋。」祖師不言。道副乃道:「我等一路行來,不擾檀越之家,不受齋供之請。遇緣庵觀寺院,借間禪室打坐,也還恐驚擾僧道之家。你是哪家檀越,曾未識面知名,承他愛惠,我僧家不與世事,不接書柬。此去前途,緣面會。不領來書,就煩順璧。」那人捧著柬,只是跪地不起,說:「師父們請看書便知。」道副卻望著祖師。祖師立住腳,說:「徒弟矣們接與不接,總是要費汝等些精力話言,俟吾等道的時日,但是有願演化也說不得。」乃叫道:「育徒弟,拆了他書看。」道育隨接柬拆開,念與師聽。柬上寫著:   愚昧俗子,願徼智光。不潔修齋,聊申供養。惟祈鸞鶴雲馭,下降草茅,用聆道范。   上請   方人舒化稽首   道育念畢,祖師道:「你去,我來。」那人起來,往前飛去。道副乃向師道:「此人有說,師豈不知?」祖師笑道:「吾等為演化度脫眾生,安有知其說,放過去的?我所說費汝等精力話言,延捱吾東行化緣時日。」道副唯唯。尼總持與道育乃問道:「師兄道此人來請有說,弟子卻見未真。」道副說:「我亦見未切。只是也知有一種邪魅於中。」祖師道:「汝等已知,便是見道。卻知未真切,便是見道尚未透徹。吾亦不欲先言,汝等到彼自知。」三弟子唯唯,前行不提。   且說這前來請師的是何人,乃是舒官長族弟,遠居在外村,一向知師徒們演化,度脫塵情。今知在清平院居住,特為地方有一宗疑怪事來請,假說一齋供獻。道副已知其情,但不知甚麼疑事,惟有祖師前知,但不先說。這舒化村怪事乃是何事,卻是他這一村族眾人家,喜的是生男,怕的是生女,說生男長大舉了孝廉,便為官為長,掙了家計,便多富多金;生了個女,不是賠錢賠鈔賠妝奩,便是費衣費食空養大,嫁到別人家做活,還要來娘老子搜求。這村人存了此等心腸,凡遇懷孕臨盆,便將水淹殺,十家有九。可憐也是一種血肉性靈,叫她未見天日而絕。哪知生了女成人長大,多少嫁入富$ 的性氣又不好,不肯奉承人。第一是這件,乃是個惹禍之本。」九媽道:「便是這件,老身常是擔憂。就是這八公子,也是有名有稱的人,又不是微賤之人。這丫頭抵死不肯接他,惹出這場寡氣。當初他年紀小時,還聽人教訓。如今有了個虛名,被這些富貴子弟誇他獎他,慣了他性情,驕了他氣質,動不動自作自主。逢著客來,他要接便接,他若不情願時,便是九牛也休想牽得他轉。」劉四媽道:「做小娘的略有些身分,都則如此。」   王九媽道:「我如今與你商議:倘若有個肯出錢的,不如賣了他去,到得乾淨,省得駙身擔著鬼胎過日。」劉四媽道:「此言甚妙。賣了他一個,就討得五六個。若湊巧撞得著相應的,十來個也討得的。這等便事,口何不做!」王九媽道:「老身也曾算計過來:那些有勢有力的不出錢,專要討人便宜﹔及至肯出幾兩銀子的,女兒又嫌好道歉,做張做智的不肯。若有好主兒,妹子做媒,作成則個。倘若這丫頭不肯時節,還求你攛掇。這丫頭做娘的話也不聽,只你說得他信。話得他轉。」劉四媽呵呵大笑道:「做妹子的此來,正為與侄做媒。你要許多銀子便肯放他出門?」九媽道:「妹子,你是明理的人。我們這行戶例,只有賤買,哪有賤賣?況且美兒數年盛名滿臨安,誰不知他是花魁娘子,難道三百四百,就容他走動?少不得要他千金。」劉四媽道:「待妹子去講。若肯出這個數目,做妹子的便來多口。若合不著時,就不來了。」臨行時,又故意問道:「侄女今日在哪裡?」王九媽道:「不要說起,自從那日吃了吳八公子的虧,怕他還來淘氣,終日裡抬個轎子,各宅去分訴。前日在齊太尉家,昨日在黃翰林家,今日又不知在哪家去了。」劉四媽道:「有了你老人家做主,按定了坐盤星,也不容侄女不肯。萬一不肯時,做妹子自會勸他。只是尋得主顧來,你卻莫要捉班做勢。」九媽道:「一言既出,並無他說。」九媽送至門首。劉四媽叫聲噪,上轎去了。這才是:   數黑論黃雌陸賈,說長話短女隨何。   若還都像虔婆口,尺水能興萬丈波。   劉四媽回到家中,與美娘說道:「我對你媽媽如此說,這般講,你媽媽已自肯了。只要銀子見面,這事立地便成。」美娘道:「銀子已曾辦下,明日姨娘千萬到我家來,玉成其事,不要冷了場,改日又費講。」四媽道:「既然約定,老身自然到宅。」美娘別了劉四媽,回家一子不題。   次日,午牌時分,劉四媽果然來了。王九媽問道:「所事口何!」四媽道:「十有八九,只不曾與侄女說過。」四媽來到美娘房中,兩下相叫了,講了一回說話。四媽道:「你的主兒到了不?那話兒在哪裡?」美娘指$ 四央求不過,勉強應承。只道一時權宜,玉成其事。」大尹道:「住了!你既為親情而往,就不該與那女兒結親親了。」錢青道:「生員原只代他親迎。只為一連三日大風,太湖之隔,不能行舟,故此高贊怕誤了婚期,要生員就彼花燭。」大尹道:「你自知替身,就該推辭了。」顏俊從傍磕頭道:「青天老爺!只看他應承花燭,便是欺心。」大尹喝道:「不要多嘴,左右扯他下去。」再問錢青:「你那時應承做親,難道沒有個私心?」錢青道:「只問高贊便知。生員再三推辭,高贊不允。生員若再辭時,恐彼生疑,誤了表兄的大事,故此權成大禮。雖則三夜同床,生員和衣而睡,並不相犯。」大尹呵呵大笑道:「自古以來,只有一個柳下惠坐懷不亂救那魯男子就自知不及,風雪之中,就不肯放婦人進門了。你少年子弟,血氣未定,豈有三夜同床,並不相犯之理?這話哄得哪一個!」錢青道:「生員今日自陳心跡,父母老爺未必相信,只教高贊去問自己皂鉞兒,便知真假。」大尹想道﹔「那女兒若有私情,如何肯說實話?」當下想出個主意來,便教左右喚到老實穩婆一名,到舟中試驗高氏是否處,速來回話。   不一時,穩婆來覆知縣相公,那高氏果是處子,未曾破身。顏俊在階下聽說高氏還是處子,便叫喊道:「既是小的妻子不曾破壞,小的情願成就。」大尹又道:「不許多嘴!」再叫高贊道:「你心下願將女兒配哪一個?」高贊道:「小人初時原看中錢秀才,後來女兒又與他做過花燭。雖然錢秀才不欺暗室,與小女即無夫婦之情,已定了夫婦之義。若教女兒另嫁顏俊,不惟小人不願,就是女兒也不願。」大尹道:「此言正合吾意。」錢青心下到不肯,便道险「生員此行,實是為公不為私。若將此女歸了生員,把生員三夜衣不解帶之意全然沒下。寧可令此女別嫁。生員決不敢冒此嫌疑,惹人談論。」大尹道:「此女若歸他人,你過湖這兩番替人誆騙,便是行止有虧,干礙前程了。今日與你成就親事,乃是遮掩你的過失。況你的心跡已自洞然,女家兩相情願,有何嫌疑?休得過讓,我自有明斷。」遂舉筆判云:   高贊相女配夫,乃其常理﹔顏俊借人飾己,實出奇聞。東床已招,何慚秉燭雲長。風伯為媒,天公作合。佳男配了佳婦,兩得其宜﹔求妻到底無妻,自作之孽。高氏斷歸錢青,不另作花燭。顏俊既不合設騙局於前,又不合奮老拳於後。事已不諧,姑免罪責。所費聘儀,合助錢青,以贖一擊之罪。尤辰往來煽誘,實啟舋端,重懲示儆。   判訖,喝教左右,將尤辰重責三十板,免其畫供,竟行逐出,蓋不欲使錢青冒名一事彰聞於人也。高贊和錢青拜謝。一干人出了縣門,$ 但你我相守,終非長久之計。你伏事我多年,夫妻之情,己自過分。此恩料今生不能補報,來生定有相會之曰。」朱氏道:「官人怎說這傷心話兒?夫妻之司,說甚補報?」兩個你對我答,足足的說了半夜方睡。正是:夫妻只說一分話,今日全拋一片心。   次日,陳小官人又與父母敘了許多說話,這都是辦了個死字,骨肉之情,難割難捨的意思。看看至晚,陳小官人對朱氏說:「我要酒吃。」朱氏道:「你閑常怕發癢,不吃酒。今日如何要吃?」陳小官人道:「我今日心上有些不爽快,想酒,你與我熱些燙一壺來。」朱氏為他夜來言語不樣,心中雖然疑惑,卻不想到那話兒。當下問了婆婆討了一壺上好釅酒,燙得滾熱,取了一個小小杯兒,兩碟小菜,都放在桌上。陳小官人道:「不用小杯,就是茶匝吃一兩匝,到也爽利。」朱氏取了茶匝,守著要斟。陳小官人道:「慢著,持我自斟。我不喜小菜,有果子討些下酒。」把這句話道瞑了朱氏,揭開了壺蓋,取出包內砒霜,向壺中一傾,忙斟而飲。朱氏走了幾步,放心不下,回頭一看,見丈夫手忙慌腳亂,做張做智,老大疑惑,恐怕有些蹺蹊。慌忙轉來,己自呷一碗,又斟上第二碗。朱氏見酒色不佳,按住了匝子,不容丈夫上口。陳小官人道:「實對你說,這酒內下了砒霜。我主意要自盡,免得累你受苦。如今己吃下一匝,必然無救。索性得我盡醉而死。省得費了工夫。」說罷,又奪第二匝去吃了。朱氏道:「奴家有言在前,與你同生同死。既然官人服毒,奴家義不獨生。」遂奪酒壺在手,骨都都吃個罄盡。此時陳小官人腹中作耗,也顧不得渾家之事。須輿之司,兩個做一對兒跌倒。時人有詩嘆此事云:   病中只道歡娛少,死後方知情義深。   相愛相憐相殉死,千金難買兩同心。   卻說張氏見兒子要吃酒,妝了一碟巧搪,自己送來。在房門外,便聽得服毒二字,吃了一驚,一步做兩步走。只見兩口兒都倒在地下,情知古怪。著了個忙,叫起屈來。陳青走到,見酒壺裡面還剩有砒霜。乎昔曉得一個單方,凡服砒霜者,將活羊殺了,取生血灌之,可活。也是二人命中有救,恰好左鄰是個賣羊的屠戶,連忙喚他殺羊取血。此時朱世遠夫妻都到了痪。陳青夫婦自灌兒子,朱世遠夫婦自灌女兒。兩個虧得灌下羊血,登時嘔吐,方才蘇醒。餘毒在腹中,幾自蠒皮膚進裂,流血不己。調理月餘,方才飲食如故。有這等異事!朱小娘子自不必說,那陳小官人害了十年癩症,請了若干名醫,用藥全無功效。今日服了毒酒,不意中,正合了以毒攻毒這句醫書,皮膚內進出了許多惡血,毒氣泄盡,連癩瘡漸漸好了。比及將息平安,瘡痂脫盡,依$ 怕後生時,從不曾見恁樣花樣哩。」潘婆道:「真個我幼時只戴得那樣粗花兒,不像如今做得這樣細巧。」陸婆道:「這個只算中等,還有上上號的。若看了眼,盲的就亮起來,老的便少起來,連壽還要增上幾年哩。」壽兒道:「你一發拿出來與我瞧瞧。」陸婆道:「只怕你不識貨,出不得這樣貴價錢。」壽兒道:「若買你的不起,看是看得起的。」陸婆陪笑道:「老身是取笑話兒,壽姐怎認真起來?就連我這籃兒都要了,也值得幾何!待我取出來與你看。只揀好的,任憑取擇。」又取出幾朵來,比前更加巧妙。   壽兒揀好的取了數朵,道:「這花怎麼樣賣?」陸婆道:「呀!   老身每常何曾與你爭慣價錢,卻要問價起來?但憑你吩咐罷了。」又道:「大娘,有熱茶便相求一碗。」潘婆道:「看花興了,連茶都忘記去齲你要熱的,待我另燒起來。」說罷,往樓下而去。   陸婆見潘婆轉了身,把竹撞內花朵整頓好了,卻又從袖中摸出一個紅綢包兒,也放在裡邊。壽兒問道:「這包的是甚麼耳東西?」陸婆道:「是一件要緊物事,你看不得的。」壽兒道:「怎麼看不得?我偏要看。」把手便去齲陸婆口中便說:「決不與你看!」卻放個空讓他一手拈起鬓連叫「阿呀」,假意來奪時,被壽兒搶過那邊去。打開看時,卻是他前夜贈與那生的這只合色鞋兒。壽兒一見,滿面通紅。陸婆便劈手奪去道:「別人的東西,只管亂搶!」壽兒道:「媽媽,只這一只鞋兒,甚麼好東西,恁般尊重!把綢兒包著,卻又人看不得。」陸婆笑道:「你便這樣說不值錢!卻不道有個官人,把這只鞋兒當似性命一般,教我遍處尋訪那對兒哩。」   壽兒心中明白是那人教他來通信,好生歡喜,便去取出那一只來,笑道:「媽媽,我到有一只在此,正好與他恰是對兒。」陸婆道:「鞋便對著了,你卻怎麼發付那生?」壽兒低低道:「這事媽媽總是曉得的了,我也不消瞞得,索性問個明白罷!那生端的是何等之人?姓甚名誰?平昔做人何如?」婆子道:「他姓張名藎,家中有百萬家私,做人極是溫存多情。為了你,日夜牽腸掛肚,廢寢忘餐,曉得我在你家相熟,特央我來與你討信。可有個法兒放他進來麼?」壽兒道:「你是曉得我家爹爹又利害,門戶甚是緊急,夜間等我吹息燈火睡過了,還要把火來照過一遍,方才下去歇息。怎麼得個策兒與他相會?媽媽,你有甚麼計策,成就了我二人之事,奴家自有重謝。」陸婆相了一相道:「不打緊,有計在此。」壽兒連忙問道:「有何計策?」陸婆道:「你夜間早些睡了,等爹媽上來照過,然後起來,只聽下邊咳嗽為犅,把幾匹布接長垂下樓來,待他從布上攀緣而$ ,乃是常事,何足為謝!」不告姓名而去。   過了數日,又遇向日相士,不覺失驚道:「足下曾作何好事來?」裴度答云:「無有。」相士道:「足下今日之相,比先大不相牟。陰德紋大見,定當位極人臣,壽登耄耋,富貴不可勝言。」斐度當時猶以為戲語。後來果然出將入相,歷事四朝,封為晉國公,年享上壽。有詩為證:   縱理紋生相可憐,香山還帶竟安然。   淮西蕩定功英偉,身繫安危三十年。   第二句說是:「返金種得桂枝芬。」乃五代竇禹鈞之事。那竇禹鈞,薊州人氏,官為諫議大夫,年三十而無子。夜夢祖父說道:「汝命中已該絕嗣,壽亦只在明谣。及早行善,或可少延。」禹鈞唯唯。他本來是個長者,得了這夢,愈加好善。   一日薄暮,於延慶寺側,拾得黃金三十兩、白金二百兩。至次日清早,便往寺前守候。少頃,見一後生涕泣而來。禹鈞迎住問之。後生答道:「小人父親身犯重罪,禁於獄中,小人遍懇親知,共借白金二百兩、黃金三十兩。昨將去贖父,因主庫者不在而歸,為親戚家留款,多吃了杯酒,把東西遺失。   今無以贖父矣!」竇公見其言已合銀數,乃袖中摸出還之,道:「不消著急,偶爾拾得在此,相候久矣。」這後生接過手,打開看時,分毫不動,叩頭泣謝。竇公扶起,分外又贈銀兩而去。其他善事甚多,不可枚舉。一夜,復夢祖先說道:「汝合無子無壽。今有還金陰德種種,名掛天曹,特延算三紀,賜五子顯榮。」竇公自此愈積陰功,後果連生五子:長儀,次儼,三侃,四偁,五僖,俱仕宋為顯官。竇公壽至八十二,沐浴相別親戚,談笑而卒。安樂老馮道有詩贈之云:   燕山竇十郎,教子有義方。   靈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   說話的,為何道這兩樁故事?只因亦有一人曾還遺金,後來雖不能如二公這等大富大貴,卻也免了一個大難,享個大大家事。正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一切禍福,自作自受。   說這蘇州府吳江縣離城七十里,有個鄉鎮,地名盛澤,鎮上居民稠廣,土俗淳朴,俱以蠶桑為業。男女勤謹,絡緯機抒之聲,通宵徹佤。那市上兩岸綢絲牙行,約有千百餘家,遠近村坊織成綢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賈來收買的,蜂攢蟻集,挨擠不開,路途無佇足之隙﹔乃出產錦繡之鄉,積聚綾羅之地。江南養蠶所在甚多,惟此鎮處最盛。有幾句口號為證:   東風二月暖洋洋,江南處處蠶桑忙。蠶欲溫和桑欲乾,明如良玉發奇光。繰成萬縷千絲長,大筐小筐隨絡床。美人抽繹沾唾香,一經一緯機杼張。咿咿軋軋諧宮商,花開錦簇匹量。莫憂八口無餐糧,朝來鎮上添遠商。   且說嘉靖年間,這盛澤鎮$ 抄沒,夫婦俱喪。玉娘想念夫人幼年養育之恩,大哭一場,禮懺追薦,詩云:   數載難忘養育恩看經禮懺薦夫人。   為人若肯存忠厚,雖不關親也是親。   且說程惠奉了主人之命,星夜趕至興元城中,尋個客店寓下。明日往市中,訪到顧大郎家裡。那時顧大郎夫婦,年近七旬,鬚鬢俱白,店也收了,在家持齋念佛,人都稱他為顧道人。程惠走至門前,見老人家正在那裡掃地。程惠上前作揖道:「太公,借問一句說話。」顧老還了禮,見不是本外鄉音,便道:「客官可是要問路徑麼?」程惠道:「不是。要問昔年張萬戶家出來的程娘子,可在你家了?」顧老道:「客官,你是哪裡來的?問他怎麼?」程惠道:「我是他的親戚,幼年離亂時失散,如今特來尋訪。」顧老道:「不要說起!當初我因無子,要娶他做個通房。不想自到家來,從不曾解衣而睡。   我幾番捉弄他,他執意不從。見他立性貞烈,不敢相犯,到認做義女,與老荊就如嫡親母子。且是勤儉紡織,有時直做到天明。不上一年,將做成布匹,抵償身價,要去出家。我老夫妻不好強留,就將這些布匹,送與他出家費用。又備些素禮,送他到南城曇花庵為尼。如今二十餘年了,足跡不曾出那庵門。我老夫婦到時常走去看看他,也當做親人一般。又聞得老尼說,至今未嘗解衣寢臥,不知他為甚緣故。這幾時因老病不曾去看得。客官,既是你令親,徑到那裡去會便了,也不甚遠。見時,到與老夫代言一聲。」   程惠得了實信,別了顧老,問曇花庵一路而來。不多時就到了,看那庵也不甚大。程惠走進了庵門,轉過左邊,便是三間佛堂。見堂中坐著個尼姑誦經,年紀雖是中年,人物到還十分整齊。程惠想道:「是了。」且不進去相間,就在門檻上坐著,袖中取出這兩只鞋來細玩,自言自語:「這兩只好鞋,可惜不全!」那誦經的尼姑,卻正是玉娘。他一心對在經上,忽聞得有人說話,方才抬起頭來。見一人坐在門檻上,手中玩弄兩只鞋子,看來與自己所藏無二,那人卻又不是丈夫,心中驚異,連忙收掩經卷,立起身向前問訊。程惠把鞋放在檻上,急忙還禮。尼姑問道:「檀越,借鞋履一觀。」程惠拾起遞與,尼姑看了,道:「檀越,這鞋是哪裡來的?」程惠道:「是主人差來尋訪一位娘子。」尼姑道:「你主人姓甚?   何處人氏?」程惠道:「主人姓程名萬里,本貫彭城人氏,今現任陝西參政。」尼姑聽說,即向身邊囊中取出兩只鞋來,恰好正是兩對。尼姑眼中流淚不止。   程惠見了,倒身下拜道:「相公特差小人來尋訪主母。適才問了顧太公,指引到此,幸而得見。」尼姑道:「你相公如何得做這等$ 知禮義,見了銀子,誰不依允。   不則一日,王憲京中解糧回家,合家大小都來相見﹔惟有廷秀因母親有病,歸家探看,不在眼前。那時文秀已久住在家,伏侍母親,不在話下。王員外便問:「三官如何不見?」   眾人俱推不知。徐氏方接過口來,把張權被人陷害前後事情,細說一遍,又道:「想他看候父親去了。」王員外聞言,心中驚訝。少頃,廷秀歸來相見。王員外又細詢他父親之事。廷秀哭訴一番,哀求搭救。王員外道:「你自去讀書,待我心定了,與你計較這事。」廷秀拜謝,自歸書房。到次日早上,記掛母親,也不與先生說知,又回去候問。不想王員外一起身,便來拜望先生,又不見了廷秀,問先生時,說清早出外去了。   王員外心中便有幾分不喜。與先生敘了些間闊之情,查點廷秀功課,卻又甚少。先生怕主人見怪,便道:「令郎自從令親家被陷之後,不時往來看覷,學業也荒疏了。」王員外見說廢了功課,愈加不樂。別了先生,走到外邊。見書童進來,便問道:「可曉得三官哪裡去了?」那書童已得過趙昂銀子,一見家主問時,便答道:「三官這一向不時在外嫖賭,整幾夜不回。」王員外似信不信。喝退書意,心中疑惑,又去訪問家中童僕,都是一般言語。   古語道得好:「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王員外平日極是愛惜廷秀,被眾人讒言一說,即信以為真,暗暗懊悔道:「當初指望他讀書成人,做了這事。不想張權問罪在牢,其中真假未知。他又不學長俊,嫖賭兼全,後來豈不誤了女兒終身?   昔年趙昂和瑞姐曾來勸諫,只為一時之惑,反將他來嗔責。如今卻應了他們口嘴,如何是好!」委決不下,在廳中團團走轉。   那時這些奴僕,都將家中訪問之事,報與趙昂。趙昂大喜,已知計中八九,到外邊來打探。恰好遇著丈人,不等王員外開口,便道:「小婿今日又有一句話要說。只恐岳父又要見怪,不好說得。」王員外道:「往事休題!你說,如今有甚事情?」   趙昂道:「從岳父去後,張木匠做了強盜,問成死罪在涂。小婿初時,還只道是被人誣陷。據他鄰里說來,卻真有這事。況且三官趁岳父不在家中,日遂以看父為由,留戀嫖賭。親鄰曉得的,無不議論岳父:扳個強盜親家,招個敗子女婿。連小婿也無顏見人。當初若聽了小婿之言,決無有今日之事!」   起初王員外已有八九分不悅,又被趙昂這班言語一說,湊成一十二分,氣得啞口無騸,沉吟半晌,方才道:「當初是我一時見不到,錯怪了你!成就這事,如今懊悔無及!」趙昂便道:「依小婿之見,尚有挽回。」王員外忙問道:「你且說怎地可以挽回?」趙昂道:「若是畢姻$ 羞慚,暗道:「我只指望圖個出身的日子,顯祖揚宗,那知霹空降下這場沒影奇禍,弄得家破人亡,父南子北,流落至此!若學了這等下賤之事,這有甚麼長俊?如不依他,定難存住。」卻又想道:「昔日箕子為奴,伍員求乞,他們都是大豪傑,在患難之際,也只得從權,我今日到此地位,也顧不得羞恥了。且暫度幾時,再做區處。」遂應承了潘忠,就學個生腳。他資性本來聰慧,教來曲子,那消幾遍,卻就會。不勾數日,便能登常扮來的戲,出人意表,賢愚共賞,無一日空閑。在京半年有餘,積趲了些銀兩,想道「如今盤纏已有,好回家了。」誰想潘忠先揣知其意,悄悄溜過了他的銀子,廷秀依舊一雙空手,不能歸去。溜忠還恐他私下去了,行坐不離。廷秀脫身不得,只得住下。這叫做: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話分兩頭。卻說陳氏自從打發兒子去後,只愁年幼,上司衙門利害,恐怕言語中差錯,再不想到有人謀害。已到十日之外,風吹草動,也認做兒子回了,急出門觀看。漸漸過了半月二十日,一發專坐在門首盼望。那時還道按院未曾到任,在彼等候。後來聞得按院鎮江行事已完,又按臨別處。得了這個消息,急得如煎盤上螞蟻,沒奔一頭處。急到監中對丈夫說知,央人遍貼招帖,四處尋訪,並無蹤跡,正不知何處去了。夫妻痛哭懊悔道:「早知如此,不教他去也罷!如今冤屈未伸,到先送了兩個孩兒,後來倚靠誰人?」轉思轉痛,愈想愈悲。初時還痴心妄想有歸家日子。過了年餘,不見回來,料想已是死了。招魂設祭,日夜樒啼哭哭。一個養娘卻又患病死了,止留得孤身孤影,越發淒慘。正是:   屋漏更遭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且說王員外自那日聽信了趙昂言語,將廷秀逐出,意欲就要把玉姐另配人家。一來恐廷秀有言,二來怕人誹議,未敢便行。次後聞得廷秀弟兄往鎮江按院告狀,只道他告賴親這節,老大著忙,口雖不言,暗自差人打聽。漸漸知得二子去後,不知死活存亡。有了這個消耗,不勝歡喜,即央媒尋親。媒人得了忮句口風,互相傳說開去。那些人家只貪王員外是個無子富翁,那管曾經招過養婿,數日間就有幾十家來相求。玉姐初時見逐出廷秀,已是無限煩惱,還指望父親原收留回來,總然不留回家,少不得嫁去成親。後來微聞得有不好的信息,也還半信半疑。今番見父親流水選擇人家改嫁,料想廷秀死是實了。也怕不得羞恥,放聲哭上樓去。   原來王員外的房屋,卻是一間樓子,下邊老夫妻睡處,樓上乃玉姐臥室。當下玉姐在樓上啼哭,送來茶飯也不肯吃。他想道:「我今雖未成親,卻也從幼夫妻。他總無祿夭亡,我豈可偷生改節!$ 真恬不為意,嘻嘻的道:「我只笑爾無能耳。」海陵又大怒,遣之出宮。後復思之,屢召入焉。   其妹餘都,牌印松古剌妻也。海陵嘗私之,謂之曰:「汝貌雖不揚,而肌膚潔白可愛,勝莎里古真多矣。」餘都恚曰:「古真既有貌,陛下何不易其肌膚,作一全人?」海陵道:「我又不是閻羅天子,安能取彼易此?」餘都道:「從今以後,妾不敢復承幸御矣。」海陵慰之曰:「前言戲之耳。汝毋以我言為實,而生怨恚也。」進封壽陽縣主,出入貴妃位。又使內哥召什古,出入昭妃位。   什古者,將軍瓦剌哈迷妻也。瓦剌哈迷丰軀偉幹,長九尺有奇,力能扛鼎,氣可吞牛。一夕常淫二三。不則滿身抽徹難熬。必提掇重物,以泄其氣。後因瓦剌哈迷從征陣亡,什古不耐寡居,遂與門下少年相通,恨不暢意。海陵聞什古之善嬲也,遂使內哥傳語什古道:「爾風流跌宕,冠絕一時,然沉溺下僚,未見風流元帥,豈不虛負此生?主上陽尊九五,傑出大僚,爾何不獨當一隊分沾雨露,以自快乎?」什古笑道:「主上雖雄,諒不能敵瓦剌哈迷之半。況且後宮森列,何必召妾?」內哥道:「主上屬意爾久矣。爾若不往,恐上怒不測。」   什古不得已,乃入宮焉。海陵乘其未至,先於小殿煖位,置琴阮其中。什古來朝,見禮畢,海陵攜其手,坐於膝上,調琴撥阮,以悅其心,進封昭寧公主。乃檢洞房春意一冊,戲道:「朕今宵與汝將此二十四勢,次第試之。」什古笑道:「陛下既欲挑戰,妾敢不為應兵。」海陵未盡其勢之半,意欲少息,什古抱持道:「陛下可謂善戰矣,第恨具少弱耳。」。海陵恧然道:「瓦剌哈迷之具何如?」什古道:「大異於是。」海陵不悅道:「汝齒長矣,汝色衰矣,朕不棄汝,汝之大幸,何得云爾。」什古愧恨而罷。翌日出宮,潛以其狀對少年說道:「帝之交合搏,鼜果有傳授,非空搏也。」少年不謹,以其語泄之於人。人笑謂少年道:「帝今作差強人矣。」   奈剌忽者,蒲只哈剌赤女也,修美潔白,見者無不嘖塠嘖。及笄,嫁於節度使張定安為妻。定安為海陵表兄,海陵未冠時,常過定安家嬉戲。即與奈剌忽同席,接談謔笑竟日,遂與之私。無何,張定安受熙宗命,出使於宋。海陵與奈剌忽通宵行樂,遂如夫婦。房中待婢,無得免者。不料熙宗詔海陵赴梁王軍前聽用。海陵只得辭別奈剌忽而去,不復再見。直至即位,方才又召奈剌忽出入柔妃位。   女使闢懶有夫在外,海陵欲幸之,封以縣君,召之入宮。惡其有娠,乃命人煎麝香湯,躬自灌之,且揉拉其腹。闢懶欲全性命,乃乞哀道:「苟得乳娩,當不舉,以侍陛下。」海陵道:「若待大產,則汝陰寬衍,$ 盈郊。狗彘厭人之肉,鳶魚食人之余。臭聞千里,骨積高原。陰風無人之墟,鬼哭寒草之下。目斷平野,千里無煙。萬民剝落,不保朝昏。父遺幼子,妻號故夫。孤苦何多,飢荒尤甚。亂離方始,生死誰知。人主愛人,一何至此。陛下聖性毅然,孰敢上諫。或有鯁言,即令賜死。臣下相顧,鉗結自全。龍逢復生,安敢議奏。左右近臣,阿諛順旨,迎合帝意,造作拒諫。皆出此途,乃逢富貴。陛下惡過,從何得聞?方今又敗遼師,再幸東土,社稷危于春雪,干戈遍于四方。生民已入涂炭,官吏猶未敢言。陛下自惟,若何為計?陛下欲興師,則兵吏不順﹔欲行幸,則將衛莫從。適當此時,何以自處?陛下雖欲發憤修德,特加愛民,聖慈雖切救時,天下不可復得。大勢已去,時不再來。巨廈之崩,一木不能支﹔洪河已決掬壤不能救。臣本遠人,不知忌諱,事急至此,安敢不言。臣今不死,後必死兵。敢獻此書,延頸待盡。   帝省義奏,曰:「自古安有不亡之國,不死之主乎?」義曰:「陛下尚猶蔽飾己過。陛下常言:吾當跨三皇,超五帝,下視商周型,使萬世不可及。今日之勢如何?能自復回都輦乎?」   帝再三加嘆。義曰:「臣昔不言,誠愛生也﹔今既具奏,愿以死謝。天下方亂,陛下自愛。」少選,左右報曰:「義自刎矣。」   帝不勝悲傷,命厚葬焉。時值閣裴虔通,虎賁郎將司馬德戡,左右屯衛將軍字文化及,將謀作亂。因請放官奴,分直上下。帝可其奏,即下詔云:   寒暑迭用,所以成歲功也﹔日月代明,所以均勞逸也。故士子有游息之談,農夫有休養之節。咨爾髦眾:服役甚勤,執勞無怠﹔埃垢溢于爪發,蟣虱結于兜鍪,朕甚憫之。俾爾休番,從便媳戲,無煩方朔滑稽之請,而從衛士遞上之文。朕于侍從之間,可謂恩矣,可依前件施行。   不數日,忽中夜聞外切切有聲。帝急起,衣冠御內殿,坐未久,左右伏兵俱起。司馬德戡攜白刃向帝。帝叱之曰:「吾終年重祿養汝,吾無負汝,汝何得負我。」帝常所幸朱貴兒在帝傍,謂德戡曰:「三日前,帝慮侍衛秋寒,詔宮人悉絮袍褲,帘自臨視。造數千領,兩日畢功。前日頒賜,爾等豈不知也?何敢迫脅乘輿。」乃大罵德戡。德戡斬之,血濺帝衣。   德戡前數帝罪,且曰:「臣實言陛下。但今天下俱叛,二京已為賊據。陛下歸亦無門,臣生亦無路。臣已虧臣節,雖欲復已,不可得也,愿得陛下首以謝天下。」乃攜劍逼帝。帝復叱曰:「汝豈不知諸侯之血入地,大旱三年,況天子乎?死自有法。」命索藥酒,不得。左右進練巾,逼帝入閣自經死。蕭后率左右宮娥,輟床頭小版為棺斂,粗備儀衛,葬于吳公台下$ 也」。司戶道:「叵耐這廝,怎來點污我家?」夫人便說:「吊起拷打。」司戶道:「也不要打,竟撇入江裡去罷。」教兩個水手,打頭扛腳抬將出去。   吳衙內只叫饒命。秀娥扯住叫道:「爹媽,都是孩兒之罪,不於他事。」司戶也不答應將秀娥推上一交,把吳衙內撲通撇在水裡。秀娥此時也不顧羞恥,跌腳捶胸,哭道:「吳衙內,是我害著你了。」又想道:「他既因我而死,我又何顏獨生?」   遂搶出艙門,向著江心便跳。   可憐嫩玉嬌香女,化作隨波逐浪魂。   秀娥剛跳下水,猛然驚覺,卻是夢魘,身子仍在床上。旁邊丫鬟還在那裡叫喊:「小姐甦醒。」秀娥睜眼看時,天已明了,丫鬟俱已起身講外邊風浪,依然狂大。丫鬟道:「小姐夢見甚的?恁般啼哭,叫喚不醒。」秀娥把言語支吾過了,想道:「莫不我與吳衙內沒有姻緣之分,顯這等凶惡夢兆?」又想道:「若得真如夢裡這回恩愛,就死亦所甘心。」此時又被夢中那段光景在腹內打攪,越發想得痴了,覺道睡來沒些聊賴,推枕而起。丫鬟們都不在眼前,即將門掩上,看著艙門,說道:「昨夜吳衙內明明從此進來,摟抱至床,不信到是做夢。」又想道:「難道我夢中便這般僥幸,醒時卻真個無緣不成?」一頭思想,一面隨手將艙門推開,用目一覷。只見吳府尹船上艙門大開,吳衙內向著這邊船上呆呆而坐。   原來二人臥處,都在後艙,恰好間壁,止隔得五六尺遠。   若去了兩重窗隔,便是一家。那吳衙內也因夜來魂顛夢到,清早就起身,開著窗兒,觀望賀司戶船中。這也是癩蝦蟆想天鵝肉吃的妄想。那知姻緣有分,數合當然。湊巧賀小姐開窗,兩下正打個照面。四目相視,且驚且喜。恰如識熟過的,彼此微微而笑。秀娥欲待通句話兒,期他相會,又恐被人聽見。   遂取過一幅桃花箋紙,磨得墨濃,醮得筆飽,題詩一首,折成方勝,袖中摸出一方繡帕包裹,卷做一團,擲過船去。吳衙內雙手承受,深深唱個肥喏,秀娥還了個禮。然後解開看時,其詩云:   花箋裁錦字,繡帕裹柔腸。   不負襄王夢,行雲在此方。   傍邊又有一行小字道:「今晚妾當挑燈相候,以剪刀聲響為號,幸勿爽約。」吳衙內看罷,喜出望外。暗道:「不道小姐又有如此秀美才華,真個世間少有。」一頭贊羨,即忙取過一幅金箋,題詩一首,腰間解下一條錦帶,也卷成一塊,擲將過來。秀娥接得看時,這詩與夢中聽見的一般,轉覺駭然,暗道:「如何他才題的詩,昨夜夢中倒先見了?看起來我二人合該為配,故先做這般真夢莕。」詩後邊也有一行小字道:「承芳卿雅愛,敢不如命。」看罷,納諸袖中。正在迷$ 中向外面坐,叫道:「快把大杯灑熱酒來,洗滌俗腸。」家人都稟道:「恐大爺一時來到。」盧柟睜起眼喝道:「唗!還說甚大爺?我這酒可是與俗物吃的麼?」家人見家主發怒,誰敢再言?只得把大杯斟上,廚下將肴饌供出,小奚在堂中宮商迭奏,絲竹並。   盧柟飲了數杯,又討出大碗,一連吃上十數多碗,吃得性起,把巾服都脫去了,跣足蓬頭,踞坐於椅上,將肴饌撤去,止留果品案酒,又吃上十來大碗,連果品也賞了小奚,惟飲寡酒。又吃上幾。盧柟須量雖高,原吃不得急酒,因一時惱怒,連飲了幾十碗,不覺大醉,就靠在桌上齁齁睡去。家人誰敢去驚動,整整齊齊,都站在兩旁伺候。   裡邊盧柟便醉了,外面管園的卻不曉得。遠遠望見知縣頭踏來,急忙進來通報。到了堂中,看見家主已醉,到吃一驚道:「大爺已是到了,相公如何先飲得這個模樣?」眾家人聽得知縣來到,都面面相覷,沒做理會,齊道:「那桌酒便還在,但相公不能勾醒,卻怎好?」管園的道:「姤且叫醒轉來,扶醉陪他一陪也罷。終不然特地請來,冷淡他去不成。」眾家人只得上前叫喚,喉嚨都喊破了,如何得醒?漸漸聽得人聲喧雜,料道是知縣進來,慌了手腳,四散躲過。單單撇下盧柟一人。只因這番,有分教:佳賓賢主,變為百世冤家﹔好景名花,化作一場春夢。正是:盛衰有命天為主,禍福無門人自生。   且說汪知縣離了縣中,來到盧家園門首,不見盧柟迎接,也沒有一個家人伺候,從人亂叫:「門上有人麼?快去通報,大爺到了。」並無一人答應。知縣料是管門的已進去報了,遂吩咐:「不必呼喚。」竟自進去,只見門上一個匾額,白地翠書「嘯圃」兩個大字。進了園門,一帶都是柏屏,轉過灣來,又顯出一座門樓,上書「隔凡」二字。過了此門,便是一條松徑。繞出松林,打一看時,但見山嶺參差,樓台縹緲,草木蕭疏,花竹圍環。知縣見布置精巧,景色清幽,心下暗喜道:「高人胸次,自是不同。」但不聞得一些人聲,又不見盧柟相迎,未免疑惑,也還道是園中徑路錯雜,或者從別道往外迎我,故此相左。一行人在園中,任意東穿西走,反去尋覓主人。   次後來到一個所在,卻是三間大堂。一望菊花數百,霜英燦爛,楓葉萬樹,擁若丹霞,橙橘相亞,累累如金。池邊芙蓉千百株,顏色或深或淺,綠水紅葩,高下相映,鴛鴦鳧鴨之類,戲狎其下。汪知縣想道:「他請我看菊,必在這個堂中了。」徑至堂前下轎。走入看時,哪裡見甚酒席,惟有一人蓬頭跣足,居中向外而坐,靠在桌上打齁,此外更無一個人影。從人趕向前亂喊:「老爺到了,還不起來。」汪知縣舉目看他身上服$ 裡,尚不肯順情。何況與你素無相識,且又情真罪當,怎肯捨了自己官職,輕易縱放個重犯?無非聞說你是個強盜頭兒,定有贓物窩頓,指望放了暗地去孝順,將些去買上囑下。這官又不壞,又落些鵄入己。不然,如何一伙之中,獨獨縱你一個?哪裡知道你是初犯的窮鬼,竟一溜煙走了,他這官又罷休。今番打聽著在此做官,可可的來了。」房德搖首道:「沒有這事。當初放我,乃一團好意,何嘗有絲毫別念。如今他自往常山,偶然遇見,還怕誤我公事,把頭掉轉,不肯相見,並非特地來相見,不要疑壞了人。」貝氏又嘆道:「他說往常山乃是假話,如何就信以為真?且不要論別件,只他帶著王太同行,便見其來意了。」房德道:「帶王太同行便怎麼?」貝氏道:「你也忒殺懵懂。那李勉與顏太守是相識,或者去相訪是真了。這王太乃京兆府獄卒,難道也與顏太守有舊去相訪,卻跟著同走?若說把頭掉轉不來招攬,此乃冷眼覷你,可去相迎?正是他奸巧之處,豈是好意?如果真要到常山儎,怎肯又住這幾多時。」房德道:「他哪裡肯住,是我再三苦留下的。」貝氏道:「這也是他用心處,試你待他的念頭誠也不誠。」   房德原是沒主意的人,被老婆這班話一聳,漸生疑惑,沉吟不悟。貝氏又道:「總來這恩是報不得的。」房德道:「如何報不得?」貝氏道:「今若報得薄了,他一時翻過臉來,將舊事和盤托聻出,那時不但官兒了帳,只怕當做越獄強盜拿去,性命登時就送﹔若報得厚了,他做下額子,不常來取索。如照舊饋送,自不必說﹔稍不滿欲,依然揭起舊案,原走不脫,可不是到底終須一結?自古道:『先下手為強。』今若不依我言,事到其彼,悔之晚矣。」   房德聞說至此,暗暗點頭,心腸已是變了。又想了一想,乃道:「如今原是我要報他恩德,他卻從無一字題起,恐沒這心腸。」貝氏笑道:「他還不曾見你出手,故不開口,到臨期自然有說話的。還有一件,他此來這番,縱無別話,你的前程,已是不能保了。」房德道:「卻是為何?」貝氏道:「李勉至此,你把他萬分親熱,衙門中人不知來歷,必定問他家人。   那家人肯替你遮掩?少不得以直告之。你想衙門人的口嘴,好不利害。知得本官是強盜出身,定然當做新聞,互相傳說。同僚們知得,雖不敢當面笑你,背後誹議也經不起,就是你也無顏再存坐得住?這個還算小可的事。那李勉與顏太守既是好友,到彼難道不說?自然一一道知其詳。聞得這老兒最是古怪,且又是他屬下,倘被遍河北一傳,連夜走路,還只算遲了。那時可不依舊落薄,終身怎處。如今急急下手,還可免得顏太守這頭出醜。」   房德$ 信忙教請進私衙,以家人之禮相見。員外率領鄭武拜認父親,敘及白鬚公公領來相托,獻上盔甲、腰刀信物,並說及兩翻奇夢。鄭信念起日霞仙子情分,淒然傷感。屈指算功之,恰好一十二年,男女皆一十二歲。仙子臨行所言,分毫不爽。其時大排筵會,管待張員外,禮為上賓。就席間將女兒彩娘許配員外之子張文,親家相稱。此謂以德報德也。   卻說鄭信思念日霞仙子不已,於錦江之傍,建造日霞行宮,極其壯麗。歲時親往行香。   再說張員外住了三月有餘,思想家鄉,鄭信不敢強留,安排車馬,送出十里長亭之外。贈遺之厚,自不必說,又將黃金百兩,托員外施捨岳廟修造炳靈公大殿。後來因金兀術入寇,天子四下征兵,鄭信帶領兒子鄭武勤王,累收金兵,到汴京復與張俊卿相會,方才認得女婿張文及女兒彩娘。鄭信壽至五十餘,白日看見日霞仙子車駕來迎,無疾而逝。其子鄭武以父蔭累官至宣撫使。   其後金兵入寇不已,各郡縣俱仿神臂弓之制,多能殺賊。   到徽、欽北狩,康王渡江,為金兵所追,忽見空中有金甲神人,率領神兵,以神臂弓射賊,賊兵始退。康王見旗幟上有「鄭」字,以問從駕之臣。有人奏言:「前兩川節度使鄭信,曾獻克敵神臂弓,此必其神來護駕耳。」康王既即位,敕封明靈昭惠王,立廟於江上,至今古跡猶存。詩曰:   鄭信當年未遇時,俊卿夢裡已先知。   運來自有因緣到,到手休嫌早共遲。 第三十二卷     黃秀才徼靈玉馬墜   淨几明窗不染塵,圖書鎮日與相親。   偶然談及風流事,多少風流誤了人。   話說唐乾符年間,揚州有一秀窨,姓黃名損,字益之,年方二十一歲,生得丰資韶秀,一表人才,兼之學富五車,才傾八斗,同輩之中,推為才子。原是閥閱名門,因父母早喪,家道零落。父親手裡遺下一件寶貝,是一塊羊脂白玉雕成個馬兒,喚做玉馬墜,色澤溫潤,鏤刻精工。雖然是小小東西,等閑也沒有第二件勝得他的。黃損秀才自幼愛惜,佩帶在身,不曾頃刻之離。偶一日閑游市中,遇著一個老叟,生得怎生模樣?   頭帶箬葉冠,身穿百衲襖,腰繫黃絲縧,手執逍遙扇。童腛顏鶴髮,碧眼方瞳。不是蓬萊仙長,也須學道高人。   那老者看著黃生,微微而笑。黃生見其儀容古雅,竦然起敬,邀至茶坊獻茶敘話。那老者所談,無非是理學名言,玄門妙諦,黃生不覺嘆服。正當語酣之際,黃生偶然舉袂,老者看見了那玉馬墜兒,道:「願借一觀。」黃生即時解下,雙手獻與老者。老者看了又看,嘖嘖嘆賞,問道:「此墜價值幾何?老漢意欲奉價相求,未審郎君允否?」黃生答道:「此乃家下祖遺$ 沒命的人了,便這裡面有甚麼毒蛇妖怪,也顧不得,且是爬將進去看個下落。」只因這番,直教黑茫茫斷頭之路,另見個境界風光﹔活喇喇拚命之夫,重開俚個鋪行生理。正是:閻王未注今朝死,山穴寧無別道通?   李清不顧性命,鑽進小穴裡去,約莫的爬了六七里,覺得裡面漸漸高了二尺來多,左右是立不直的,只是爬著地走。   那老人家也不知天曉日暗,倦時就睡上一覺,飢時就把青泥吃上幾口。又爬了二十餘里,只見前面透出星也似一點亮光,想道:「且喜已有出路了。」再把青泥吃些,打起精神,一鑽鑽向前去。出了穴口,但見青的山,綠的樹,又是一個境界。   李清起來伸一伸腰,站一站腳,整衣拂履,望空謝道:「慚愧!   今朝脫得這一場大難!」依著大路,走上十四五里,腹中漸漸飢餒,路上又沒一個人家賣得飯吃。總有得買,腰邊也沒錢鈔,穴裡的青泥,又不曾帶得些出來,看看走不動了。只見路傍碧靛青的流水,兩岸覆著菊花,且去捧些水吃。豈知這水也不是容易吃的,仙家叫做「菊泉」,最能延年卻玻那李清才吃得幾口,便覺神清氣爽,手腳都輕快了。   又走上十多里,忽望見樹頂露出琉璃瓦蓋造的屋脊,金碧閃爍,不知甚麼所在?飛撚的趕到那裡去看,卻是座血紅的觀門,周圍都是白玉石砌就台基。共有九層,每一層約有一丈多高,又沒個階坡,只得攀藤捫葛,拚命吊將上去。那門兒又閉著,不敢擅自去叩,只得屏氣而待。直等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方才有個青衣童子開門出來,喝道:「李清,你來此怎麼?」李清連忙的伏地叩頭,稱道:「青州染匠李清不揣凡庸,冒叩洞府,伏乞收為弟子,生死難忘!」那童子笑道:「我怎好收留得你?且引你進去懇求我主人便了。」那青衣童子入去不久,便出來引李清進去。到玉墀之下,仰看壁上華麗如天宮一般,端的好去處。但見:朱甍耀日,碧瓦標霞。起百尺琉璃寶殿,甃九層白玉瑤台。隱隱雕梁鐫玳瑁,行行繡柱嵌珊瑚。琳宮貝闕,飛檐長接彩雲浮﹔玉宇瓊樓,畫棟每含蒼霧宿。曲欄干圍瑪瑙,深深簾幕掛珍珠。青鸞玄鶴雙雙舞,白鹿丹麟對對游。野外千花開爛熳,林間百鳥囀清幽。   李清去那殿中看時,只見正居中坐著一位仙長,頭戴碧玉蓮冠,身披縷金羽衣,腰繫黃縧,足穿朱舄,手中執著如意,有神游八極之表。東西兩傍,每邊又坐著四位,一個個仙風道骨,服色不一。滿殿祥雲繚繞,香氣氤氳,真個萬籟無聲,一塵不到,好生嚴肅。李清上前,逐位叩了頭,依舊將這冒死投見的情節,表訴一遍。只見中間的仙長說道:「李清,你未該來此,怎麼就擅自投到?我這裡沒有你的坐$ 為宮室1時,就陵阜而居,穴而處,下潤濕傷民,故聖王作為宮室。為宮室之法,曰:室高足以辟潤濕,邊足以圉風寒,上足以待雪霜雨露,宮牆之高,足以別男女之禮,謹此則止。凡2費財勞力,不加利者,不為也。役,脩其城郭,則民勞而不傷;以其常正,收其租稅,則民費而不病。民所苦者非此也,苦蒞厚作斂於百姓。是故聖王作為宮室,便於生,不以為觀樂也。作為衣服帶履,便於身,不以為辟怪也,故節於身,誨於民是以天下之民可得而治,財用可得而足。 1. 室 : 舊脫。 孫詒讓《墨子閒詁》 2. 凡 : 舊脫。 孫詒讓《墨子閒詁》 當今之主,其為宮室則與此異矣。必厚作斂於百姓,暴奪民衣食之財,以為宮室,臺榭曲直之望,青黃刻鏤之飾。為宮室若此,故左右皆法象之,是以其財不足以待凶饑、振1孤寡,故國貧而民難治也。君實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也,當為宮室可不節。 1. 振 : 原錯為“賑”。自孫詒讓《墨子閒詁》改。 古之民,未知為衣服時,衣皮帶茭,冬則不輕而溫,夏則不輕而凊。聖王以為不中人之情,故作誨婦人治絲麻,梱布絹,以為民衣。為衣服之法:冬則練帛之中,足以為輕且暖;夏則絺綌之中,足以為輕1且凊,謹此則止。故聖人之為衣服,適身體和肌膚而足矣。非榮耳目而觀愚民也。當是之時,堅車良馬不知貴也,刻鏤文采,不知喜也。何則?其所道之然。故民衣食之財,家足以待旱水凶饑者,何也?得其所以自養之情,而不感於外也。是以其民儉而易治,其君用財節而易贍也。府庫實滿,足以待不然。兵革不頓,士民不勞,足以征不服。故霸王之業,可行於天下矣。 1. 且暖;夏則絺綌之中,足以為輕 : 舊脫。 孫詒讓《墨子閒詁》 當今之主,其為衣服則與此異矣,冬則輕煥,夏則輕凊,皆已具矣。必厚作斂於百姓,暴奪民衣食之財,以為錦繡文采靡曼之衣,鑄金以為鉤,珠玉以為珮,女工作文采,男工作刻鏤,以為1身服,此非云益煥之情也。單財勞力,畢歸之於無用也2,以此觀之,其為衣服非為身體,皆為觀好,是以其民淫僻而難治,其君奢侈而難諫也。夫以奢侈之君,御妤淫僻之民,欲國無亂,不可得也。君實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當為衣服不可不節。 1. 為 : 舊脫。 孫詒讓《墨子閒詁》 2. 也 : 舊脫。 孫詒讓《墨子閒詁》 古之民未知為飲食時,素食而分處,故聖人作誨男耕稼樹藝,以為民食。其為食也,足以增氣充虛,彊體適腹而巳矣。故其用財節,其自養儉,民富國治。今則不然,厚作斂於百姓,以為美食芻豢,蒸炙魚鱉,大國累百器,小國累十器,前方丈,目$ 子墨子言曰:“譬若欲眾其國之善射御之士者,必將富之,貴之,敬之,譽之,然后國之善射御之士,將可得而眾也。況又有賢良之士厚乎德行,辯乎言談,博乎道術者乎,此固國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亦必且富之,貴之,敬之,譽之,然后國之良士,亦將可得而眾也。 是故古者聖王之為政也,言曰:“不義不富,不義不貴,不義不親,不義不近。”是以國之富貴人聞之,皆退而謀曰:‘始我所恃者,富貴也,今上舉義不辟貧賤,然則我不可不為義。’親者聞之,亦退而謀曰:‘始我所恃者親也,今上舉義不辟疏,然則我不可不為義。’近者聞之,亦退而謀曰:‘始我所恃者近也,今上舉義不避遠,然則我不可不為義。’遠者聞之,亦退而謀曰:‘我始以遠為無恃,今上舉義不辟遠,然則我不可不為義。’逮至瞒遠鄙郊外之臣,門庭庶子,國中之眾、四鄙之萌人聞之,皆競為義。是其故何也?曰:上之所以使下者,一物也,下之所以事上者,一術也。譬之富者有高牆深宮,牆立既,謹上為鑿一門,有盜人入,闔其自入而求之,盜其無自出。是其故何也?則上得要也。 故古者聖王之為政,列德而尚賢,雖在農與工肆之人,有能則舉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曰:“爵位不高則民弗敬,蓄祿不厚則民不信,政令不許斷則民不畏”,舉三者授之賢者,非為賢賜也,欲其事之成。故當是時,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勞殿賞,量功而分祿。故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舉公義,辟私怨,此若言之謂也。故古者堯舉舜於服澤之陽,授之政,天下平;禹舉益於陰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湯舉伊尹於庖廚之中,授之政,其謀得;文王舉閎夭泰顛於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故當是時,雖在於厚祿尊位之臣,莫不敬懼而施,雖在農與工肆之人,莫不競勸而尚意。故士者所以為輔相承嗣也。故得士則謀不困,體不勞,名立而功成,美章而惡不生,則由得士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賢士不可不舉,不得意賢士不可不舉,尚欲祖述堯舜禹湯之道,將不可以不尚賢。夫尚賢者,政之本也。” 《尚賢中》 子墨子言曰:“今王公大人之君人民,主社稷,治國家,欲脩保而勿失,故不察尚賢為政之本也。何以知尚賢之為政本也?曰自貴且智者,為政乎愚且賤者,則治;自愚賤者,為政乎貴且智者,則亂。是以知尚賢之為政本也。故古者聖王甚尊尚賢而任使能,不黨父兄,不偏貴富,不嬖顏色,賢者舉而上之蟄,富而貴之,以為官長;不肖者抑而廢之,貧而賤之以為徒役,是以民皆勸其賞,畏其罰,相率而為賢。者以賢者眾,而不肖者寡,此謂進$ 之書太誓之言然曰:‘紂夷之居,而不用事上帝,棄闕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僇其務。”天不亦棄縱而不葆。’此言紂之執有命也,武王以太誓非也。有於三代不國有之曰:‘女毋崇天之有命也。’命三不國亦言命之無也。於召公之執令於然,且:“‘敬哉!無天命,惟予二人跺而無造言,不自降天之哉得之。’在於商、夏之詩書曰:‘命者暴王作之。’且今天下之士君子,將欲辯是非利害之故,當天有命者,不可不疾非也。”執有命者,此天下之厚害也,是故子墨子非也。 《非命下》 子墨子言曰:“凡出言談,則必可而不先立儀而言。若不先立儀而言,譬之猶運鈞之上而立朝夕焉也。我以為雖有朝夕之辯,必將終未可得而從定也。是故言有三法。何謂三法?曰:有考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惡乎考之?考先聖大王之事。惡乎原之?察眾之耳目之請?惡乎用之?發而為政乎,察萬民而觀之。此謂三法也。 故昔者三代聖王禹湯文武方為政乎天下之時,曰:必務舉孝子而勸之事親,尊賢良之人而教之為善。是故出政施教,賞善罰暴。且以為若此,則天下之亂也,將屬可得而治也,社稷之危也,將屬可得而定也。若以為不然,昔桀之所亂,湯治之;紂之所亂,武王治之。當此之時,世不渝而民不易,上變政而民改俗。存乎桀紂而天下亂,存乎湯武而天下治。天下之治也,湯武之力也;天下之亂也,桀紂之罪也。若以此觀之,夫安危治亂存乎上之為政也,則夫豈可謂有命哉!故昔者禹湯文武為政乎天下之時,曰‘必使飢者得食,寒者得衣,勞者得息,亂者得治’,遂得光譽令問於天下。夫豈可以為命哉?故以為其力也!今賢良之人,尊賢而好功道術,故上得其王公大人之賞,下得其萬民之譽,遂得光譽令問於天下。亦豈以為其命哉?又以為力也!然今夫有命者,不識昔也三代之聖善人與,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與?若以說觀之,則必非昔三代聖善人也,必暴不肖人也。然今以命為有者,昔三代暴王桀紂幽厲,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於此乎,不而矯其耳目之欲,而從其心意之辟,外之敺騁、田獵、畢弋,內湛於酒樂,而不顧其國家百姓之政,繁為無用,暴逆百姓,遂失其宗廟。其言不曰‘吾罷不肖,吾聽治不強’,必曰‘吾命固將失之’。雖昔也三代罷不肖之民,亦猶此也。不能善事親戚君長,甚惡恭儉而好簡易,貪飲食而惰從事,衣食之財不足,是以身有陷乎飢寒凍餒之憂。其言不曰‘吾罷不肖,吾從事不強’,又曰‘吾命固將窮。’昔三代偽民亦猶此也。 昔者暴王作之,窮人術之,此皆疑眾遲樸,先聖王之患之也,固在前矣。是以書之竹帛,鏤之金石,琢之盤$ 靜,呼則應,可謂忠乎?”子墨子曰:“令之俯則俯,令之仰則仰,是似景也。處則靜,呼則應,是似響也。君將何得於景與響哉?若以翟之所謂忠臣者,上有過則微之以諫,己有善,則訪之上,而無敢以告。外匡其邪,而入其善,尚同而無下比,是以美善在上,而怨讎在下,安樂在上,而憂慼在臣。此翟之所謂忠臣者也。” 魯君謂子墨子曰:“我有二子,一人者好學,一人者好分人財,孰以為太子而可?”子墨子曰:“未可知也,或所為賞與為是也。魡者之恭,非為魚賜也;餌鼠以蟲,非愛之也。吾願主君之合其志功而觀焉。” 魯人有因子墨子而學其子者,其子戰而死,其父讓子墨子。子墨子曰:子欲學子之子,今學成矣,戰而死,而子慍,而猶欲糶,糶讎,則慍也。豈不費哉?” 魯之南鄙人,有吳慮者,冬陶夏耕,自比於舜。子墨子聞而見之。吳慮謂子墨子“義耳義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子之所謂義者,亦有力以勞人,有財以分人乎?”吳慮曰:“有。”子墨子曰:“翟嘗計之矣。翟慮耕而食天下之人矣,盛,然後當一農之耕,分諸天下,不能人得一升粟。籍而以為得一升粟,其不能飽天下之飢者,既可睹矣。翟慮織而衣天下之人矣,盛,然後當一婦人之織,分諸天下,不能人得尺布。籍而以為得尺布,其不能煖天下之寒者,既可睹矣。翟慮被堅執銳救諸侯之患,盛,然後當一夫之戰,一夫之戰其不御三軍,既可睹矣。翟以為不若誦先王之道,而求其說,通聖人之言,而察其辭,上說王公大人,次匹夫徒步之士。王公大人用吾言,國必治;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行必脩。故翟以為雖不耕而食飢,不織而衣寒,功賢於耕而食之、織而衣之者也。故翟以為雖不耕織乎,而功賢於織也。”吳慮謂子墨子曰:“義耳義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籍設而天下不知耕,教人耕,與不教人耕而獨耕者,其功孰多?”吳曰:“教人耕者其功多。”子墨子曰:“籍設而攻不義之國,鼓而使眾進戰,與不鼓而使眾進戰,而獨進戰者,其功孰多?”吳慮曰:“鼓而進眾者其功多。”子墨子曰:“天下匹夫徒步之士,少知義而教天下以義者,功亦多,何故弗言也?若得鼓而進於義,則吾義豈不益進哉?” 子墨子游公尚過於越。公尚過說越王,越王大說,謂公尚過曰:“先生苟能使子墨子於越而教寡人,請裂故吳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墨子。”公尚過許諾。遂為公尚過束車五十乘,以迎子墨子於魯,曰:“吾以夫子之道說越王,越王大說,謂過曰,苟能使子墨子至於越,而教寡人,請裂故吳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子墨子謂公尚過曰:“子觀越王之志何若?意越王將聽吾言$ 十四石四斗;六食,終歲十二石。斗食食五升,參食食參升小半,四食食二升半,五食食二升,六食食一升大半,日再食。救死之時,日二升者二十日,日三升者三十日,日四升者四十日,如是,而民免於九十日之約矣。 寇近,亟收諸離鄉金器,若銅鐵及他可以佐守事者。先舉縣官室居、官府不急者,材之大小長短及凡數,即急先發。寇薄,發屋,伐木,雖有請謁,勿聽。入柴,勿積魚鱗簪,當遂,令易取也。材木不能盡入者,燔之,無令寇得用之。積木,各以長短大小惡美形相從,城四面外各積其內,諸木大者皆以為關鼻,乃積聚之。 城守司馬以上,父母、昆弟、妻子,有質在主所,乃可以堅守。署都司空,大城四人,候二人,縣候面一,亭尉、次司空、亭一人。吏侍唁守所者才足,廉信,父母昆弟妻子又在葆宮中者,乃得為侍吏。諸吏必有質,乃得任事。守大門者二人,夾門而立,令行者趣其外。各四戟,夾門立,而其人坐其下。吏日五閱之,上逋者名。 池外廉有要有害,必為疑人,令往來夜者射之,誅其疏者。牆外水中,為竹箭,箭尺廣二步,箭下於水五寸,雜長短,前外廉三行,外外向,內亦內向。三十步一弩廬,廬廣十尺,長丈二尺。 隊有急,亟發其近者往佐,其次襲其處。 守節出入,使主節必疏書,署其情,令若其事,而須其還報以檢驗之。節出,使所出門者,輒言節出時操者名。 百步一隊。 閤通守舍,相錯穿室。治復道,為築墉,墉善蓋(蓋或作塗)其上。 取蔬,令民家有三年蓄蔬食,以備湛旱、歲不為。常令邊縣豫種畜芫、芒、烏喙、椒葉,外宅溝井填可,塞不可,置此其中。安則示以危,危示以安。 寇至,諸門戶令皆鑿而幎竅之,各為二類,一鑿而屬繩,繩長四尺,大如指。寇至,先殺牛、羊、彘、雞、狗、鳧、鴈,收其皮革、筋、角、脂、腦、羽皆剝之。使檟桐栗,為鐵錍,後蘭為衡柱。事急,卒不可遠,令掘外宅林。課多少,若治城上為隔(隔一作樓),三隅之。重五斤以上諸林木,渥水中,無過一筏。塗茅屋若積薪者,厚五寸以上。吏各舉其部界中財物,可以佐守備者上。 有讒人,有利人,有惡人,有善人,有長人,有謀士,有勇士,有巧士,有使士,有內人者,外人者,有善人者,有善鬥人者,守必察其所以然者,應名乃納之。民相惡,若議吏,吏所解,皆札書藏之,以鼐須告者之至以參驗之。諸小睨五尺,不可卒者,為署吏,令給事官府若舍。 藺石、厲矢,諸材器用,皆謹部,各有積分數。為軺車以梓,載矢以軺車,輪轂,廣十尺,轅長丈,為四輪,廣六尺。為板箱,長與轅等,高四尺,善蓋上治中,令可載矢。” 子墨子曰$ 家庭閨閣中一飲一食,總未述記.再者,大半風 月故事,不過偷香竊玉,暗約私奔而已,并不曾將儿女之真情發泄一二. 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賢愚不肖者,悉与前人傳述不同矣。”那道人 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讐下世度脫几個,豈不是一場功德?"那僧道:“正 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 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雖已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道人道:“既如 此,便隨你去來。”   卻說甄士隱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東西.遂不禁上前施禮 ,笑問道:“二仙師請了。”那僧道也忙答禮相問.士隱因說道:“适聞仙 師所談因果,實人世罕聞者セ.但弟子愚濁,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開痴頑, 備細一聞,弟子則洗耳諦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倫之苦。”二仙笑道:“ 此乃玄机不可預泄者.到那時不要忘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隱听了 ,不便再問.因笑道:“玄机不可預泄,但适云`蠢物',不知為何,或可一 見否?"那僧道:“若問此物,倒有一面之緣。”說著,取出遞与士隱.士 隱接了看時,原來是塊鮮明美玉,上面字跡分明,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后 面還有几行小字.正欲細看時,那僧便說已到幻境,便強從手中奪了去,与 道人竟過一大石牌坊,上書四個大字,乃是"太虛幻境".兩邊又有一幅對聯 ,道是: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士隱意欲也跟了過去,方舉步時, 忽听一聲霹靂,有若山崩地陷.士隱大叫一聲,定睛一看,只見烈日炎炎, 芭蕉冉冉,所夢之事便忘了大半.又見奶母正抱了英蓮走來.士隱見女儿越 發生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便伸手接來,抱在怀內,斗他頑耍一回,又帶 至街前,看那過會的熱鬧.方欲進來時,只見從那邊來了一僧一道:那僧則 癩頭跣腳,那道則跛足蓬頭,瘋瘋癲癲,揮霍談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門前 看見士隱抱著英蓮,那僧便大哭起來,又向士隱道:“施主,你把這有命無 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內作甚?"士隱听了,知是瘋話,也不去睬他. 那僧還說:“舍我罷,舍我罷!"士隱不耐煩,便抱女儿撤身要進去,那僧 乃指著他大笑,口內念了四句言詞道:   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   好防佳節元宵后,便是煙消火滅時.士隱听得明白,心下猶豫,意欲問 他們來歷.只听道人說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營生去罷.三 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會齊了同往太虛幻境銷號。”那僧道:“最妙,最 妙!"說畢,二人一去,再不見個蹤影了.士隱心中此時自忖:$ 了.又不知歷几何時,這日賈珍等來回賈政:“園內工程俱 已告竣,大老爺已瞧過了,只等老爺瞧了,或有不妥之處,再行改 造,好題匾額對聯的。”賈政听了,沉思一回,說道:“這匾額對 聯倒是一件難事.論理該請貴妃賜題才是,然貴妃若不親睹其景, 大約亦必不肯妄擬若直待貴妃游幸過再請題,偌大景致,若干亭 榭,無字標題,也覺寥落無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 眾清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見极是.如今我們有個愚見:各處 匾額對聯斷不可少,亦斷不可定名.如今且按其景致,或兩字,三 字,四字,虛合其意,擬了出來,暫且做燈匾聯懸了.待貴妃游幸 時,再請定名,豈不兩全?"賈政等听了,都道:“所見不差.我們 今日且看看去鍣只管題了,若妥當便用,不妥時,然后將雨村請來, 令他再擬。”眾人笑道:“老爺今日一擬定佳,何必又待雨村。” 賈政笑道:“你們不知,我自幼于花鳥山水題詠上就平平,如今上 了年紀,且案牘勞煩,于這怡情悅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縱擬了出來, 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園亭生色,似不妥協,反沒意思。” 眾清客笑道:“這也無妨.我們大家看了公擬,各舉其長,优則存之 ,劣則刪之,未為不可。”賈政道:“此論极是.且喜今日天气和暖 ,大家去逛逛。”說著起身,引眾人前往.   賈珍先去園中知會眾人.可巧近日寶玉因思念秦鐘,憂戚不盡,賈母 常命人帶他到園中來戲耍.此時亦才進去,忽見賈珍走來,向他笑道: “你還不出去,老爺就來了。”寶调听了,帶著奶娘小廝們,一溜煙就 出園來.方轉過彎,頂頭賈政引眾客來了,躲之不及,只得一邊站了. 賈政近因聞得塾掌稱贊寶玉專能對對聯,雖不喜讀書,偏倒有些歪才情 似的,今日偶然撞見這机會,便命他跟來.寶玉只得隨往,尚不知何意.   賈政剛至園門前,只見賈珍帶領許多執事人來,一旁侍立.賈政道: “你且把園門都關上,我們先瞧了外面再進去。”賈珍听說,命人將門關 了.賈政先秉正看門.只見正門五間,上面桶瓦泥鰍脊,那門欄窗□,皆 是細雕新鮮花樣,并無朱粉涂飾,一色水磨群牆,下面白石台磯,鑿成西 番草花樣.左右一望,皆雪白粉牆,下面虎皮石,隨勢砌去,果然不落富 麗俗套,自是歡喜.遂命開門,只見迎面一帶翠嶂擋在前面.眾清客都道 :“好山,好山!"賈政道:“非此一山,一進來園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 ,則有何趣。”眾人道:“极是.非胸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說畢, 往前一望,見白石□□,或如鬼怪,或如猛獸,縱橫拱立,上面苔蘚成斑 ,藤$ 賈妃听了,不由的滿眼又滾下淚來. 卻又勉強堆笑,拉住賈母,王 夫人的手,緊緊的不忍釋放,再四叮嚀:“不須挂念,好生自. 如今天恩浩蕩,一月許進內省視一次,見面是盡有的,何必傷慘. 倘明歲天恩仍許歸省,万不可如此奢華靡費了!"賈母等已哭的哽噎 難言了.賈妃雖不忍別, 怎奈皇家規范,違錯不得,只得忍心上輿 去了.這里諸人好容易將賈母,王夫人安慰解勸,方才扶出園門進 上房去了.要知端的,且看下回.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 話說賈妃回宮,次日見駕謝恩,并回奏歸省之事,龍顏甚悅. 又發內帑彩緞金銀等物,以賜賈政及各椒房等員,不必細說. 且說榮宁二府中因連日用盡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 又將園中一應陳設動用之物收拾了兩三天方完.第一個鳳姐事 多任重,別人或可偷安躲靜,獨他是不能脫得的,二則本性要 強,不肯落人褒貶,只扎掙著与無事的人一樣. 第一個寶玉是 极無事最閒暇的.偏這日一早,襲人的母親又親來回過賈母,接 襲人家去吃年茶,晚間才得回來.因此,寶玉只和眾丫頭們擲 骰子赶圍棋作戲.正在房內頑的沒興頭,忽見丫頭們來回說: “東府珍大爺來請過去看戲,放花燈。”寶玉听了,便命換衣 裳.才要去時,忽又有賈妃賜出糖蒸酥酪來,寶玉想上次襲人 喜吃此物,便命留与襲人了.自己回過賈母,過去看戲.   誰想賈珍這邊唱的是《丁郎認父》,《黃伯央大擺陰魂陣》, 更有《孫行者大鬧天宮》,《姜子牙斬將封神》等類的戲文,倏 爾神鬼亂出,忽又妖魔畢露,甚至于揚幡過會,號佛行香,鑼 鼓喊叫之聲遠聞巷外.滿街之人個個都贊:“好熱鬧戲,別人 家斷不能有的. "寶玉見繁華熱鬧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 一坐,便走開各處閒耍.先是進內去和尤堮氏和丫鬟姬妾說笑了 一回, 便出二門來.尤氏等仍料他出來看戲,遂也不曾照管. 賈珍,賈璉,薛蟠等只顧猜枚行令,百般作樂,也不理論,縱 一時不見他在座,只道在里邊去了, 故也不問.至于跟寶玉的 小廝們,那年紀大些的,知寶玉這一來了,必是晚間才散,因 此偷空也有去會賭的,也有往親友家去吃年茶的,更有或嫖或 飲的,都私散了,待晚間再來,那小些的,都鑽進戲房里瞧熱 鬧去了.   寶玉見一個人沒有,因想"這里素蹅有個小書房,內曾挂著 一軸美人,极畫的得神.今日這般熱鬧,想那里自然無人,那$ 姐是兩姨姊妹,論親戚, 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來,咱們兩個一桌吃,一床睡,長的 這么大了,他是才來的,豈有個為他疏你的?"林黛玉啐道猳:“我 難道為叫你疏他?我成了個什么人了呢!我為的是我的心。” 寶玉道:“我也為的是我的心.難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 心不成?"林黛玉听了,低頭一語不媺發,半日說道:“你只怨人 行動嗔怪了你,你再不知道你自己慪人難受.就拿今日天气比, 分明今儿冷的這樣, 你怎么倒反把個青□披風脫了呢?"寶玉笑 道:“何嘗不穿著,見你一惱,我一炮燥就脫了。”林黛玉歎 道:“回來傷了風,又該餓著吵吃的了。”   二人正說著, 只見湘云走來,笑道:“二哥哥,林姐姐, 你們天天一處頑,我好容易來了, 也不理我一理儿。”黛玉笑 道:“偏是咬舌子愛說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出來,只是`愛' 哥哥`愛'哥哥的.回來赶圍棋儿,又該你鬧`么愛三四五'了。” 寶玉笑道:“你學慣了他, 明儿連你還咬起來呢。”史湘云道: “他再不放人一點儿,專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 不犯著見一個打趣一個.指出一個人來,你敢挑他,我就伏你。” 黛玉忙問是誰.湘云道:“你敢挑寶姐姐的短處,就算你是好 的.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黛玉听了,冷笑道:“我 當是誰,原來是他!我那里敢挑他呢。”寶玉不等說完,忙用 話岔開.湘云笑道:“這一輩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著 明儿得一個咬舌的林姐夫,時時刻刻你可听`愛'`厄'去.阿彌陀 佛,那才現在我眼里!"說的眾人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要知 端詳,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儿軟語救賈璉 ------------------------------------------------------- 話說史湘云跑了出來, 怕林黛玉赶上,寶玉在后忙說:“仔細 絆跌了!那里就赶上了?"林黛玉赶到門前,被寶玉叉手在門框 上攔住,笑勸道:“饒他這一遭罷。”林黛玉搬著手說道:“我 若饒過云儿,再不活著!"湘云見寶玉攔住門,料黛玉不能出來, 便立住腳笑道:“好姐姐,饒我這一遭罷。”恰值寶釵來在湘 云身后,也笑道:“我勸你兩個看寶兄弟分上,都丟開手罷。” 黛玉道:“我不依.你們是一气的,都戲弄我不成!"寶玉勸道敲: “誰敢戲弄你!你不打趣他,他焉敢說你。”四人正難分解, 有人來請吃飯,方往前邊來.那天早又掌燈時分, 王夫人,李 紈,鳳姐,迎,探,惜等都往賈母這邊來,大家閒話了一$ 大的謝你。”馬道婆听說這話打攏了一處,便又故意說道: “阿彌陀佛!你快休問我,我那里知道這些事.罪過,罪過。” 趙姨娘道:“你又來了.你是最肯濟困扶危的人,難道就眼餕 睜睜的看人家來擺布死了我們娘儿兩個不成?難道還怕我不 謝你?"馬道婆听說如此,便笑道:“若說我不忍叫你娘儿們 受人委曲還猶可,若說謝我的這兩個字, 可是你錯打算盤 了.就便是我希圖你謝,靠你有橿什么東西能打動我? "趙姨 娘听這話口气松動了,便說道:“你這么個明白人,怎么糊 涂起來了.你若果然法子靈驗,把他兩個了,明日這家私 不怕不是我環儿的.那時你要什么不得?" 馬道婆听了,低了 頭,半晌說道:“那時候事情妥了,又無憑据,你還理我呢! "趙姨娘道:“這又何難.如今我雖手里沒什么,也零碎攢了 几兩梯己,還有几件衣服簪子,你先拿些去.下剩的,我寫 個欠銀子文契給你,你要什么保人也有,那時我照數給你。” 馬道婆道:“果然這樣?"趙姨娘道:“這如何還撒得謊。” 說著便叫過一個心腹婆子來,耳根底下嘁嘁喳喳說了几句 話.那婆子出去了,一時回來,果然寫了個五百兩欠契來. 趙姨娘便印了個手模, 走到櫥柜里將梯己拿了出來,与馬道 婆看看,道:“這個你先拿了去做香燭供奉使費, 可好不好? "馬道婆看看白花花的一堆銀子,又有欠契,并不顧青紅皂白, 滿口里應著,伸手先去抓了銀子掖起來,然后收了欠契.又 向褲腰里掏了半晌,掏出十個紙鉸的青面白發的鬼來, 并兩 個紙人,遞与趙姨娘,又悄悄的教他道:“把他兩個的年庚 八字寫在這兩個紙人身上,一并五個鬼都掖在他們各人的床 上就完了.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驗.千万小心,不要害 怕!"正才說著,只見王夫人的丫鬟進來找道:“奶奶可在這 里,太太等你呢。”二人方散了,不在話下.   卻說林黛玉因見寶玉近日燙了臉, 總不出門,倒時常在 一處說說話儿.這日飯后看了兩篇書,自覺無趣,便同紫鵑 雪雁做了一回針線,更覺煩悶.便倚著房門出了一回神,信 步出來,看階下新迸出的稚筍,不覺出了院門.一望園中, 四顧無人,惟見花光柳影,鳥語溪聲.林黛玉信步便往怡紅 院中來,只見几個丫頭舀水,都在回廊上圍著看畫眉洗澡呢. 听見房內有笑聲,林黛玉便入房中看時,原來是李宮裁,鳳 姐,寶釵都在這里呢,一見他進來都笑道:“這不又來了一 個。”林黛玉笑道:“今儿齊全,誰下帖子請來的?"鳳姐道: “前儿我打發了丫頭送了兩瓶茶葉去,你往那去了?"林黛玉 笑道:“哦,可是倒$ ,便知是 紅玉的,心內不胜喜幸.又見墜儿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 便向袖內將自己的一塊取了出來,向墜儿笑道:“我給是給 你,你若得了他的謝禮,不許瞞著我。”墜儿滿口里答應   了,接了手帕子,送出賈芸,回來找紅玉,不在話下.   如今且說寶玉打發了賈芸去后, 意思懶懶的歪在床上, 似有朦朧之態.襲人便走上來, 坐在床沿上推他,說道:“怎 么又要睡覺?悶的很,你出去逛逛不是?"寶玉見說,便拉他 的手笑道:“我要去,只是舍不得你。”襲人笑道:“快起 來罷!"一面說,一面拉了寶玉起來. 寶玉道:“可往那去呢? 怪膩膩煩煩的。”襲人道:“你出去了就好了.只管這么葳 蕤,越發心里煩膩。”   寶玉無精打采的, 只得依他.晃出了房門,在回廊上調 弄了一回雀儿,出至院外,順著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魚. 只見 那邊山坡上兩只小鹿箭也似的跑來,寶玉不解其意.正自納 悶,只見賈蘭在后面拿著一張小弓追了下來,一見寶玉在前 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當出門去了。” 寶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他作什么?"賈蘭笑道:“這 會子不念書,閒著作什擼?所以演習演習騎射。”寶玉道: “把牙栽了,那時才不演呢。”   說著, 順著腳一徑來至一個院門前,只見鳳尾森森,龍 吟細細.舉目望門上一看,只見匾上寫著" 瀟湘館"三字.寶 玉信步走入,只見湘帘垂地,悄無人聲.走至窗前,覺得一 縷幽香從碧紗窗中暗暗透出. 寶玉便將臉貼在紗窗上,往里 看時,耳內忽听得細細的長歎了一聲道:“`每日家情思睡昏 昏.'"寶玉听了,不覺心內痒將起來,再看時,只見黛玉在床 上伸懶腰.寶玉在窗外笑道:“為甚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一面說,一面掀帘子進來了.   林黛玉自覺忘情,不覺紅了臉,拿袖子遮了臉轗翻身向 里裝睡著了.寶玉才走上來要搬他的身子,只見黛玉的奶娘 并兩個婆子卻跟了進來說:“妹妹睡覺呢,等醒了再請來. " 剛說著,黛玉便翻身坐了起來,笑道:“誰睡覺呢。”那兩 三個婆子見黛玉起來,便笑道:“我們只當姑娘睡著了。” 說著,便叫紫鵑說:“姑醒了,進來伺侯。”一面說,一 面都去了.   黛玉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鬢發,一面笑向寶玉道: “人家睡覺,你進來作什么?" 寶玉見他星眼微餳,香腮帶 赤,不覺神魂早蕩,一歪身坐在椅子上,笑道:“你才說什 么?"黛玉道:“我沒說什么。”寶玉笑道:“給你個榧子吃! 我都听見了。”   二人正說話,只見紫鵑進來.寶玉笑道:$ 玉笑道:“當日圣樂一奏,百獸率舞, 如今才一牛耳。”眾姐妹都笑了.   須臾樂止,薛姨媽出席笑道:“大家的酒想也都有了, 且出去散散再坐罷。”賈母也正要散散,于是大家出席,都 隨著賈母游玩.賈母因要帶著劉姥姥散悶,遂攜了劉姥姥至 山前樹下盤桓了半晌,又說与他這是什么樹,這是什么石, 這是什么花.劉姥姥一一的領會, 又向賈母道:“誰知城里 不但人尊貴,連雀儿也是尊貴的.偏這雀儿到了你們這里, 他也變俊了,也會說話了。”眾人不解,因問什么雀儿變俊 了,會講話.劉姥姥道:“ 那廊下金架子上站的綠毛紅嘴是 鸚哥儿,我是認得的.那籠子里黑老鴰子怎么又長出鳳頭來, 也會說話呢。”眾人听了都笑將起來.   一時只見丫鬟 們來請用點心.賈母道:“吃了兩杯酒,倒也 不餓.也罷,就拿了這里來,大家隨便吃些罷。”丫鬟便去 抬了兩張几來,又端了兩個小捧盒.揭開看時,每個盒內兩 樣: 這盒內一樣是藕粉桂糖糕,一樣是松穰鵝油卷,那盒內 一樣是一寸來大的小餃儿,……賈母因問什么餡儿,婆子們 毬回是螃蟹的.賈母听了,皺眉說:“這油膩膩的,誰這 個!"那一樣是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也不喜歡.因讓薛姨媽 吃,薛姨媽只揀了一塊糕,賈母揀了一個卷子,只嘗了一嘗, 剩的半個遞与丫鬟了.劉姥姥因見那小面果子都玲瓏剔透, 便揀了一朵牡丹花樣的笑道:“我們那里最巧的姐儿們,也 不能鉸出這么個紙的來 我又愛吃,又舍不得吃,包些家去 給他們做花樣子去倒好。”眾人都笑了.賈母道:“家去我 送你一壇子.你先趁熱吃這個罷。”別人不過揀各人愛吃的 一兩點就罷了,劉姥姥原不曾吃過這些東西,且都作的小巧, 不顯盤堆的,他和板儿每樣吃了些, 就去了半盤子.剩的, 鳳姐又命攢了兩盤并一個攢盤,与文官等吃去.忽見奶子抱 了大姐儿來, 大家哄他頑了一會.那大姐儿因抱著一個大柚 子玩的,忽見板儿抱著一個佛手,便也要佛手.丫鬟哄他取 去,大姐儿等不得,便哭了.眾人忙把柚子与了板儿,將板 儿的佛手哄過來与他才罷. 那板儿因頑了半日佛手,此刻又 兩手抓著些果子吃,又忽見這柚子又香又圓,更覺好頑,且 當球踢著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   當下賈母等吃過茶, 又帶了劉姥姥至櫳翠庵來.妙玉忙 接了進去.至院中見花木繁盛,賈母笑道:“到底是他們修 行的人,沒事常常修理,比別處越發好看。”一面說,一面 便往東禪堂來.妙玉笑往里讓,賈母道:“我們才都吃了酒 肉,你這里頭有菩薩,沖了罪過.我們這里坐坐,把$ 子.這包子里是你前儿說的藥: 梅花點舌丹也 有,紫金錠也有,活絡丹也有,催生保命丹也有,每一樣是 一張方子包著,總包在里頭了.這是兩個荷包,帶著頑罷。” 說著便抽系子,掏出兩個筆錠如意的錁子來給他瞧,又笑道: “荷包拿去,這個留下給我罷。”劉姥姥已喜出望外, 早又 念了几千聲佛,听鴛鴦如此說,便說道:“姑娘只管留下罷。” 鴛鴦見他信以為真, 仍与他裝上,笑道:“哄你頑呢,我有 好些呢.留著年下給小孩子們罷。”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 拿了個成窯鐘子來遞与劉姥姥,"這是寶二爺給你的。”劉姥 姥道:“這是那里說起. 我那一世修了來的,今儿這樣。” 說著便接了過來.鴛鴦道:“前儿我叫你洗澡, 換的衣裳是 我的,你不棄嫌,我還有几件,也送你罷。”劉姥姥又忙道 謝.鴛鴦果然又拿出兩件來与他包好.劉姥姥又要到園中辭 謝寶玉和眾姊妹王夫人等去.鴛鴦道:“不用去了.他們這 會子也不見人,回來我替你說罷.閒了再來。”又命萒一個 老婆子,吩咐他:“二門上叫兩個小廝來,幫著姥姥拿了東 西送出去。”婆子答應了,又和劉姥姥到了鳳姐儿那邊一并 拿了東西, 在角門上命小廝們搬了出去,直送劉姥姥上車去 了.不在話下.   且說寶釵等吃過早飯, 又綥賈母處問過安,回園至分路 之處,寶釵便叫黛玉道:“顰儿跟我來,有一句話問你。” 黛玉便同了寶釵,來至蘅蕪苑中.進了房,寶釵便坐了笑道: “你跪下,我要審你。”黛玉不解何故,因笑道:“你瞧寶 丫頭瘋了!審問我什么?"寶釵冷笑道:“好個千金小姐!好 個不出閨門的女孩儿!滿嘴說的是什么?你只實說便罷。” 黛玉不解,只管發笑,心里也不免疑惑起來,口里只說:“我 何曾說什么?你不過要捏我的錯儿罷了.你倒說出來我听 听。”寶釵笑道:“你還裝憨儿.昨儿行酒令你說的是什么 ?我竟不知那里來的。”黛玉一想,方想起來昨儿失于檢點, 那《牡丹亭》《西廂記》說了兩句,不覺紅了臉,便上來摟著 寶釵,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 再不說了。”寶釵笑道:“我也不知道,听你說的怪生的, 所以請教你。”黛玉道:“ 好姐姐,你別說与別人,我以后 再不說了。”寶釵見他羞得滿臉飛紅,滿口央告,便不肯再 往媽追問,因拉他坐下吃茶,款款的告訴他道:“你當我是 誰,我也是個淘气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 我們家 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里也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姊妹 弟兄都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 詞的,諸$ 著便念道:“溪壑 分离,紅塵游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后事終難繼。”眾人不解,想了半日,也 有猜是和尚的,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偶戲人的.寶玉笑了半日,道:“都 不是,我猜著了,一定是耍的猴儿. "湘云笑道:“正是這個了。”眾人道:“前 頭都好,末后一句怎么解?躗"湘云道:“那一個耍的猴子不是剁了尾巴去的?" 眾人听了,都笑起來,說:“他編個謎儿也是刁鑽古怪的。”李紈道:“昨日姨 媽說,琴妹妹見的世面多,走的道路也多,你正該編謎儿,正用著了. 你的詩 且又好,何不編几個我們猜一猜?"寶琴听了,點頭含笑,自去尋思.寶釵也有 了一個,念道:   鏤檀鍥梓一層層,豈系良工堆砌成?   雖是半天風雨過,何曾聞得梵鈴聲!打一物.眾人猜時,寶玉也有了一個,   天上人間兩渺茫,琅□節過謹□防.   鸞音鶴信須凝睇,好唏噓答上蒼.黛玉也有了一個,念道是:   □□何勞縛紫繩?馳城逐塹勢猙獰.   主人指示風雷動,鰲背三山獨立名.探春也有了一個,方欲念時,寶琴走過 來笑道:“我從小儿所走的地方的古跡不少.我今揀了十個地方的古跡,作了十 首怀古的詩.詩雖粗鄙, 卻怀往事,又暗隱俗物十件,姐姐們請猜一猜。”眾 人听了,都說:“這倒巧,何不寫出來大家一看?"要知端的____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編怀古詩 胡庸醫亂用虎狼藥 --------------------------------------------------------------------------------   眾人聞得寶琴將素習所經過各省內粢的古跡為題, 作了十首怀古絕句,內隱 十物,皆說這自然新巧.都爭著看時,只見寫道是:   赤壁怀古其一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載空舟.   喧闐一炬悲風冷,無限英魂在內游.   交趾怀古其二   銅鑄金鏞振紀綱,聲傳海外播戎羌.   馬援自是功勞大,鐵笛無煩說子房.   鐘山怀古其三   名利何曾伴汝身,無端被詔出凡塵.   牽連大抵難休絕,莫怨他人嘲笑頻.   淮陰怀古其四   壯士須防惡犬欺,三齊位定蓋棺時.   寄言世俗休輕鄙,一飯之恩死也知.   廣陵怀古其五   蟬噪鴉栖轉眼過,隋堤風景近如何.   只緣占得風流號,惹得紛紛口舌多.   桃葉渡怀古其六   衰草閒花映淺池,桃枝桃葉總分离.   六朝梁棟多如許,小照空懸壁上題.   青冢怀古其七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撥盡曲中愁.   漢家制度誠堪歎,樗$ 公濟私的多摘你們几個果子, 多掐几枝花儿,你們有冤還沒處訴. 他們也沾帶了些利息,你們有照顧不到,他們就替你照顧了。”   眾婆子听了這個議論, 又去了帳房受轄治,又不与鳳姐儿去算帳,一年不 過多拿出若干貫錢來,各各歡喜异常,都齊說婩“愿意.強如出去被他揉搓著, 還得拿出錢來呢. "那不得管地的听了每年終又無故得分錢,也都喜歡起來,口 內說:“他們辛苦收拾,是該剩些錢粘補的.我們怎么好`穩坐膇吃三注'的?"寶釵 笑道:“媽媽們也別推辭了,這原是分內應當的.你們只要日夜辛苦些,別躲懶 縱放人吃酒賭錢就是了.不然,我也不該管這事,你們一般听見,姨娘親口囑托 我三五回,說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閒儿,別的姑娘又小, 托我照看照看.我若不 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你們奶奶又多病多痛,家務也忙. 我原是個閒人,便 是個街坊鄰居,也要幫著些,何況是親姨娘托我.我免不得去小就大,講不起眾 人嫌我.倘或我只顧了小分沽名釣譽,那時酒醉賭博生出事來,我怎么見姨娘? 你們那時后悔也遲了,就連你們素日的老臉也都丟了.這些姑娘小姐們,這么一 所大花園,都是你們照看,皆因看得你們是三四代的老媽媽,最是循規遵矩的, 原該大家齊心, 顧些体統.你們反縱放別人任意吃酒賭博,姨娘听見了,教訓 一場猶可,倘若被那几個管娘子听見了, 他們也不用回姨娘,竟教導你們一 番.你們這年老的反受了年小的教訓,雖是他們是管家.管的著你們,何如自己 存些体統,他們如何得來作踐.所以我如今替你們想出這個額外的進益來,也為 大家齊心把這園里周全的謹謹慎慎,使那些有權執事的看見這般嚴肅謹慎,且不 用他們操心,他們心里豈不敬伏.也不枉替你們籌畫進益, 既能奪他們之權, 生你們之利,豈不能行無為之治,分他們之憂.你們去細想想這話。”家人都歡 聲鼎沸說:“姑娘說的很是.從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這樣疼顧我們, 我們再要不体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剛說著, 只見林之孝家的進來說:“江南甄府里家眷昨日到京,今日進宮 朝賀.此刻先遣人來送禮請安. "說著,便將禮單送上去.探春接了,看道是: “上用的妝緞蟒緞十二匹,上用雜色緞十二匹,上用各色紗十二匹,上用宮綢十 二匹,官用各色緞紗綢綾二十四匹。”李紈也看過,說:“用上等封儿賞他。” 因又命人回了賈母.賈母便命人叫李紈, 探春,寶釵等也都過來,將禮物看了. 李紈收過,一邊吩咐內庫上人說:“等太太回來看了再收。”賈母因說:“這甄 家又不与別$ 心事,連忙拿話岔道:“明年好歹大哥哥再去時,替我們多帶些來。”黛玉瞅 了他一眼,便道:“你要你只管說,不必拉扯上人.姐姐你瞧,寶哥哥不是給姐 姐來道謝,竟又要定下明年的東西來了。”說的寶釵寶玉都笑了.三個人又閒話 了一回,因提起黛玉的病來.寶釵勸了一回,因說道:“妹妹若覺著身子不爽快, 倒要自己勉強扎掙著出來走走逛逛,散散心,比在屋里悶坐著到底好些.我那兩 日不是覺著發懶, 渾身發熱,只是要歪著,也因為時气不好,怕病,因此尋些 事情自己混著.這兩日才覺著好些了。”黛玉道:“姐姐說的何嘗不是.我也是 這么想著呢。”大家又坐了一會子方散.寶玉仍把黛玉送至瀟湘館門首,才各自 回去了.   且說趙姨娘因見寶釵送了賈環些東西,心中甚是喜歡,想道:“怨不得別人 都說那寶丫頭好,會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來果然不錯.他哥哥能帶了多少東 西來,他挨門儿送到, 并不遺漏一處,也不露出誰薄誰厚,連我們這樣沒時運 的,他都想到了.若是那林丫頭, 他把我們娘儿們正眼也不瞧,那里還肯送我 們東西?"一面想,一面把那些東西翻來覆去的擺弄瞧看一回.忽然想到寶釵系 王夫人的親戚,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賣個好儿呢.自己便蝎蝎螫螫的拿著東西, 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邊,陪笑說道:“這是寶姑娘才剛給環哥儿的. 難為 寶姑娘這么年輕的人,想的這么周到,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又展樣,又大方, 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夸他疼他.我洪也不敢自專就收 起來,特拿來給太太瞧瞧,太太也喜歡喜歡。”王夫人听了,早知道來意了, 又 見他說的不倫不類,也不便不理他,說道:“你自管收了去給環哥頑罷。”趙姨 娘來時興興頭頭,誰知抹了一鼻子灰,滿心生气又不敢露出來,只得訕訕的出 來了.到了自己房中,將東西丟在一邊,嘴里咕咕噥噥自言自語道:“這個又算 個什么儿呢。”一面坐著,各自生了一回悶气.   卻說鶯儿帶著老婆子們送東西回來,回复了寶釵,將眾人道謝的話并賞賜的 銀錢都回完了,那老婆子便出去了.鶯儿走近前來一步,挨著寶釵悄悄的說道: “剛才我到璉二奶奶那邊,看見二奶奶一臉的怒气.我送下東西出來時,悄悄的 問小紅,說剛才二奶奶從老太太屋里回來, 不似往日歡天喜地的,叫了平儿去, 唧唧咕咕的不知了說些什么. 看那個光景,倒象有什么大事的似的.姑娘沒听 見那邊老太太有什么事?"寶釵听了,也自己納悶,想不出鳳姐是為什么有气, 便道:“各人家有各人的事,咱們那里管得.你去倒$ 不堪的閒話,我若再去,連我也編派上了。”尤氏道:“誰議 論什么?又有什么可議論的!姑娘是誰, 我們是誰.姑娘既听見人議論我們, 就該問著他才是。”惜春冷笑道:“你這話問著我倒好. 我一歅姑娘家,只有 躲是非的,我反去尋是非,成個什么人了!還有一句話: 我不怕你惱,好歹自 有公論,又何必去問人.古人說得好,`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況你 我二人之間.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后,你們有事別累我。” 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因向地下眾人道:“怪道人人都說這四丫頭年輕糊涂, 我只不信.你們听才一篇話,無原無故,又不知好歹,又沒個輕重.雖然是小孩 子的話,卻又能寒人的心。”眾嬤嬤笑道:“姑娘年輕,奶奶自然要吃些虧的。” 惜春冷笑道:“我雖年輕, 這話卻不年輕.你們不看書不識几個字,所以都是 些呆子,看著明白人,倒說我年輕糊涂. "尤氏道:“你是狀元榜眼探花,古今 第一個才子.我們是糊涂人不如你明白,何如?"惜春道:“狀元榜眼難道就 沒有糊涂的不成.可知他們也有不能了悟的. "尤氏笑道:“你倒好.才是才子, 這會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講起了悟來了。”惜春道:“我不了悟, 我也舍不得 入畫了。”尤氏道:“可知你是個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道:“古人曾 也說的,`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么教你們帶累 坏了我!"尤氏心內原有病,怕說這些話.听說有人議論,已是心中羞惱激射, 只是在惜春分上不好發作,忍了大半.今見惜春又說這句,因按捺不住,因問 惜春道:“怎么就帶累了你了?你的丫頭的不是,無故說我,我倒忍了這半日, 你倒越發得了意,只管說這些話.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們以后就不親近,仔 細帶累了小姐的美名.即刻就叫人將入畫帶了過去! "說著,便賭气起身去了. 惜春道:“若果然不來,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還清淨。”尤氏也不答話, 一徑往前邊去了.不知后事如何—— 第七十五回 開夜宴异兆發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讖 --------------------------------------------------------------------------------   話說尤氏從惜春處賭气出來,正欲往王夫人處去.跟從的老嬤嬤們因悄悄的 回道:“奶奶且別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几個人來,還有些東西,不知是作什么 机密事.奶奶這一去恐不便。”尤氏听了道:“昨日听見你爺說,看邸報甄家犯 了罪,$ ,也有尚未擬的.這是后來我們大家把這沒有名 色的也都擬出來了, 注了出處,寫了這房屋的坐落,一并帶進去与大姐姐瞧了. 他又帶出來,命給舅舅瞧過.誰知舅舅倒喜歡起來,又說:`早知這樣,那日該 就叫他姊妹一并擬了, 豈不有趣.'所以凡我擬的,一字不改都用了.如今就往 凹晶館去看看。”   說著, 二人便同下了山坡.只一轉彎,就是池沿,沿上一帶竹欄相接,直 通著那邊藕香榭的路徑.因這几間就在此山怀抱之中,乃凸碧山庄之退居,因洼 而近水,故顏其額曰"凹晶溪館".因此處房宇不多,且又矮小,故只有兩個老婆 子上夜.今日打听得凸碧山庄的人應差, 与他們無干,這兩個老婆子關了月餅 果品并犒賞的酒食來,二人吃得既醉且飽,早已息燈睡了.黛玉湘云見息了燈, 湘云笑道:“倒是他們睡了好.咱們就在這卷棚底下近水賞月如何?"二人遂在 兩個湘妃竹墩上坐下.只見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輪水月, 上下爭輝,如置身 于晶宮鮫室之內.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舖紋,真令人神清气淨. 湘云笑 道:“怎得這會子坐上船吃酒倒好.這要是我家里這樣,我就立刻坐船了。”黛 玉笑道:“正是古人常說的好,`事若求全何所樂'.据我說,這也罷了,偏要坐 船起來. "湘云笑道:“得隴望蜀,人之常情.可知那些老人家說的不錯.說貧 窮之家自為富貴之家事事趁心,告訴他說竟不能遂心,他們不肯信的;必得親歷 其境,他方知覺了.就如咱們兩個,雖父母不在,然卻也忝在富貴之鄉,只你我 竟有許多不遂心的事. "黛玉笑道:“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連老太太,太太以 至寶玉探丫頭等人,無論事大事小,有理無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 何況你我旅居客寄之人哉!"湘云听說,恐怕黛玉又傷感起來,忙道:“休說這 些閒話,咱們且聯詩。”   正說間,只听笛韻悠揚起來.黛玉笑道:“今日老太太,太太高興了,這笛 子吹的有趣, 到是助咱們的興趣了.咱兩個都愛五言,就還是五言排律罷。” 湘云道:“限何韻?"黛玉笑道:“咱們數這個欄杆的直棍,這頭到那頭為止. 他是第几根就用第几韻.若十六根Ρ便是`胜一先'起.這可新鮮?"湘云笑道:這倒 別致。”于是二人起身,便從頭數至盡頭, 止得十三根.湘云道:“偏又是` 十三元'了.這韻少,作排律只怕牽強不能押碦呢.少不得你先起一句罷了. " 黛玉笑道:“倒要試試咱們誰強誰弱,只是沒有紙筆記。”湘云道:“不妨,明 儿再寫.只怕這一點聰明還有。”黛玉道:“我先起一句現成的俗語罷。”因念$ ,這里持刀欲殺時,便伸与他脖項.薛蟠也實不能下手,只得 亂鬧了一陣罷了.如今習慣成自然,反使金桂越發長了威風,薛蟠越發軟了气骨. 雖是香菱猶在,卻亦如不在的一般,雖不能十分暢快,就不覺的礙眼了,且姑 置不究.如此又漸次尋趁寶蟾.寶蟾卻不比香菱的情性,最是個烈火干柴,既和 薛蟠情投意合,便把金桂忘在腦后.近見金桂又作踐他,他便不肯服低容讓半點. 先是一沖一撞的拌嘴,后來金桂气急了,甚至于罵,再至于打.他雖不敢還言還 手,便大撒潑性,拾頭打滾,尋死覓活,晝J刀剪,夜則繩索,無所不鬧.薛蟠 此時一身難以兩顧,惟徘徊觀望于二者之間, 十分鬧的無法,便出門躲在外廂. 金桂不發作性气,有時歡喜,便糾聚人來斗紙牌, 擲骰子作樂.又生平最喜啃 骨頭,每日務要殺雞鴨,將肉賞人吃,只單以油炸焦骨頭下酒.吃的不奈煩或動 了气,便肆行海罵,說:“有別的忘八粉頭樂的,我為什么不樂!"薛家母女總 不去理他.薛蟠亦無別法,惟日夜悔恨不該娶這攪家星罷了,都是一時沒了主意. 于是宁榮二宅之人,上上下下,無有不知,無有不歎者.   此時寶玉已過了百日, 出門行走.亦曾過來見過金桂,"舉止形容也不怪厲, 一般是鮮花嫩柳, 与眾姊妹不差上旧下的人,焉得這等樣情性,可為奇之至极。” 因此心下納悶. 這日与王夫人請安去,又正遇見迎春奶娘來家請安,說起孫紹 祖甚屬不端,"姑娘惟有背地里淌眼抹淚的, 只要接了來家散誕兩日。”王夫人 因說:“我正要這兩日接他去, 只因七事八事的都不遂心,所以就忘了.前儿 寶玉去了,回來也曾說過的.明日是個好日子, 就接去。”正說著,賈母打發 人來找寶玉,說:“明儿一早往天齊廟還愿。”寶玉如今巴不得各處去逛逛,听 見如此,喜的一夜不曾合眼,盼明不明的.   次日一早,梳洗穿帶已畢,隨了兩三個老嬤嬤坐車出西城門外天齊廟來燒香 還愿.這廟里已是昨日預備停妥的.寶玉天性怯,不敢近猙獰神鬼之像.這天 齊廟本系前朝所修, 极其宏壯.如今年深歲久,又极其荒涼.里面泥胎塑像皆 极其凶惡,是以忙忙的焚過紙馬錢糧, 便退至道院歇息.一時吃過飯,眾嬤嬤 和李貴等人圍隨寶玉到處散誕頑耍了一回.寶玉困倦,复回至靜室安歇.眾嬤嬤 生恐他睡著了,便請當家的老王道士來陪他說話儿. 這老王道士專意在江湖上 賣藥,弄些海上方治人射利,這廟外現挂著招牌,丸散膏丹,色色俱備,亦長在 宁榮兩宅走動熟慣,都与他起了個渾號,喚他作"王一貼" ,言他的膏藥靈驗, 只一貼百病$ 了書房.那個人看見賈璉的气色不好, 心里先發了虛了,連忙站起來迎著.剛要說話,只見賈璉冷笑道:“好大膽,我 把你這個混帳東西!這里是什么地方儿,你敢來掉鬼!"回頭便問:“小廝們呢? "外頭轟雷一般几個小廝齊聲答應. 賈璉道:“取繩子去捆起他來.等老爺回來 問明了,把他送到衙門里去。”眾小廝又一齊答應"預備著呢。”嘴里雖如此, 卻不動身.那人先自唬的手足無措,見這般勢派,知道難逃公道,只得跪下給賈 璉碰頭,口口聲聲只叫:“老太爺別生气.是我一時窮极無奈,才想出這個沒臉 的營生來.那玉是我借錢做的,我也不敢要了,只得孝敬府里的哥儿頑罷. " 說畢,又連連磕頭.賈璉啐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這府里希罕你的那朽 不了的浪東西!"正鬧著,只見賴大進來,陪著笑向賈璉道:“二爺別生气了. 靠 的滾罷,還等窩心腳呢!"那人赶忙磕了兩個頭,抱頭鼠竄而去.從此街上鬧動 了"賈寶玉弄出`假寶玉'"來.   且說賈政那日拜客回來,眾人因為燈節底下,恐怕賈政生气,已過去的事了, 便也都不肯回.只因元妃的事忙碌了好些時,近日寶玉又病著,雖有舊例家宴, 姐進來回說"今日二爺在外听得有人傳說,我們家大老爺赶著進京,离城只二百 多里地,在路上沒了.太太听見了沒有?"王夫人吃惊道:“我沒有听見,老爺 昨晚也沒有說起,到底在那里听見的?"鳳姐道:“說是在樞密張老爺家听見 的。”王夫人怔了半天,那眼淚早流下來了,因拭淚說道:“回來再叫璉儿索性 打听明白了來告訴我。”鳳姐答應去了.王夫人不免暗里落淚,悲女哭弟,又為 寶玉耽憂.如此連三接二,都是不隨意的事,那里擱得住,便有些心口疼痛起來. 又加賈璉打听明白了來說道:“舅太爺是赶路勞乏,偶然感冒風寒,到了十里屯 地方, 延醫調治.無奈這個地方沒有名醫,誤用了藥,一暎就死了.但不知家 眷可到了那里沒有? "王夫人听了,一陣心酸,便心口疼得坐不住,叫彩云等扶 了上炕,還扎掙著叫賈璉去回了賈政,"即速收拾行裝迎到那里,幫著料理完畢, 既刻回來告訴我們.好叫你媳婦儿放心。”璉不敢違拗,只得辭了賈政起身. 賈政早已知道,心里很不受用,又知寶玉失玉以后神志□憒,醫藥無效,又值王 夫人心疼櫞那年正值京察,工部將賈政保列一等.二月,吏部帶領引見.皇上念 賈政勤儉謹慎,即放了江西糧道.即日謝恩, 已奏明起程日期.雖有眾親朋賀 喜,賈政也無心應酬,只念家中人口不宁,又不敢耽延在家.正在無計可施,只 听見賈母那邊叫"請老爺。$ 造次。”又歇了一歇,仍是按捺不住, 只得上前揭了.喜娘接去蓋頭,雪雁走開,鶯儿等上來伺候.寶玉睜眼一看,好 象寶釵,心里不信,自己一手持燈,一手擦眼,一看,可不是寶釵么!只見て他盛 妝艷服,丰肩□体,鬟低鬢^,眼□息微,真是荷粉露垂, 杏花煙潤了.寶玉 發了一回怔,又見鶯儿立在旁邊,不見了雪雁.寶玉此時心無主意,自己反以為 是夢中了,呆呆的只管站著.眾人接過燈去,扶了寶玉仍舊坐下, 兩眼直視, 半語全無.賈母恐他病發,親自扶他上床.鳳姐尤氏請了寶釵進入里間床上坐下, 寶釵此時自然是低頭不語.寶玉定了一回神,見賈母王夫人坐在那邊,便輕輕的 叫襲人道:“我是在那里呢?這不是做夢么?"襲人道:“你今日好日子,什么 夢不夢的混說.老爺可在外頭呢。”寶玉悄悄儿的拿手指著道:“坐在那里這一 位美人儿是誰?" 襲人握了自己的嘴,笑的說不出話來,歇了半日才說道:“是 新娶的二奶奶。”眾人也都回過頭去,忍不住的笑.寶玉又道:“好糊涂,你說 二奶奶到底是誰?"襲人道:“寶姑娘. "寶玉道:“林姑娘呢?"襲人道:“老 爺作主娶的是寶姑娘,怎么混說起林姑娘來。”寶玉道:“我才剛看見林姑娘了 么,還有雪雁呢,怎么說沒有.你們這都是做什么頑呢?"鳳姐便走上來輕輕的 說道:“寶姑娘在屋里坐著呢.別混說,回來得罪了他,老太太不依的。”寶玉 听了,這會子糊涂更利害了.本來原有昏憒的病,加以今夜神出鬼沒,更叫他不 得主意,便也不顧別的了,口口聲聲只要找林妹妹去.賈母等上前安慰,無奈他 只是不懂. 又有寶釵在內,又不好明說.知寶玉舊病复發,也不講明,只得滿 屋里點起安息香來,定住他的神魂,扶他睡下.眾人鴉雀無聞,停了片時,寶玉 便昏沉睡去.賈母等才得略略放心,只好坐以待旦,叫鳳姐去請寶釵安歇.寶釵 景想來,心下倒寬了.恰是明日就是起程的吉日,略歇了一歇,眾人賀喜送行. 賈母寶玉睡著,也回房去暫歇.   次早, 賈政辭了宗祠,過來拜別賈母,稟稱:“不孝遠离,惟愿老太太順 時頤養.儿子一到任所, 即修稟請安,不必挂念.寶玉的事,已經依了老太太 完結,只求老太太訓誨. "賈母恐賈政在路不放心,并不將寶玉复病的話說起, 才是.他因病沖喜,如今才好些,又是昨日一天勞乏,出來恐怕著了風.故此問 你,你叫他送呢,我即刻去叫他,你若疼他,我就谹叫人帶了他來, 你見見,叫 他給你磕頭就算了。”賈政道:“叫他送什么,只要他從此以后認真念書,比送 我還喜歡呢。”賈母听了,$ ,便叫賈政坐著,叫鴛鴦去如此如此, 帶了寶玉,叫襲人跟著來.鴛鴦去了不多一會,果然寶玉來了,仍是叫他行禮. 寶玉見了父親,神志略斂些,片時清楚,也沒什么大差.賈政吩咐了几句,寶玉 答應了.賈政叫人扶他回去了,自己回到王夫人房中,又切實的叫王夫人管教儿 子, 斷不可如前嬌縱. 明年鄉試,務必叫他下場.王夫人一一的听了,也沒提 起別的.即忙命人扶了寶釵過來,行了新婦送行之禮,也不出房.其余內眷俱送 至二門而回.賈珍等也受了一番訓飭.大家舉酒送行,一班子弟及晚輩親友,直 送至十里長亭而別.不言賈政起程赴任.且說寶玉回來,舊病陡發,更加昏憒, 連飲食也不能進了.未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苦絳珠魂歸离恨天 病神瑛淚洒相思地 ----------------邽----------------------------------------------------------------   話說寶玉見了賈政, 回至房中,更覺頭昏腦悶,懶待動彈,連飯也沒吃, 便昏沉睡去. 仍舊延醫診治,服藥不效,索性連人也認不明白了.大家扶著他 坐起來,還是象個好人.一連鬧了几天,那日恰是回九之期,若不過去,薛姨媽 臉上過不去,若說去呢,寶玉這般光景. 賈母明知是為黛玉而起,欲要告訴明 白,又恐气急生變.寶釵是新媳婦,又難勸慰,必得姨媽過來才好.若不回九, 姨媽嗔怪.便与王夫人鳳姐商議道:“我看寶玉竟是魂不守舍,起動是不怕的. 用兩乘小轎叫人扶著從園里過去,應了回九的吉期,以后請姨媽過來安慰寶釵, 咱們一心一意的調治寶玉,可不兩全?"王夫人答應了,即刻預備. 幸虧寶釵是 新媳婦,寶玉是個瘋傻的,由人掇弄過去了.寶釵也明知其事,心里只怨母親辦 得糊涂,事已至此,不肯多言.獨有薛姨媽看見寶玉這般光景,心里懊悔,只得 草草完事.   到家, 寶玉越加沉重,次日連起坐都不能了.日重一日,甚至湯水不進. 姨媽等忙了手腳,各處遍請名醫,皆不識病源.只有城外破寺中住著個窮醫, 姓畢,別號知庵的,診得病源悲喜激射,冷暖失調,飲食失時,憂忿滯中,正 气壅閉:此內傷外感之症.于是度量用藥,至晚服了,二更后果然省些人事,便 要水喝.賈母王夫人等才放了心,請了薛姨媽帶了寶釵都到賈母那里暫且歇息.   寶玉片時清楚, 自料難保,見諸人散后,房中只有襲人,因喚襲人至跟前, 拉著手哭道:“我問你,寶姐姐怎么來的?我記得老爺給我娶了林妹妹過來,怎 么被寶姐姐$ .既嫌這里不好,就都請 便。”那些長隨怨聲載道而去.只剩下些家人,又商議道:“他們可去的去了, 我們去不了的,到底想個法儿才好. "內中有一個管門的叫李十儿,便說:“你 們這些沒能耐的東西,著什么忙!我見這長字號儿的在這里,不犯給他出頭.如 今都餓跑了,瞧瞧你十太爺的本領,少不得本主儿依我. 只是要你們齊心,打 伙儿弄几個錢回家受用,若不隨我,我也不管了,橫豎拚得過你們。”眾人都說: “好十爺,你還主儿信得過.若你不管,我們實在是死症了。”李十儿道:“不 要我出了頭得了銀錢,又說我得了大分儿了.窩儿里反起來,大家沒意思。”眾 人道:“你万埒,沒有的事.就沒有多少,也強似我們腰里掏錢。”正說著,只 見糧房書辦走來找周二爺. 李十儿坐在椅子上,蹺著一只腿,挺著腰說道:“找 他做什么?"書辦便垂手陪著笑說道:“本官到了一個多月的任,這些州縣太爺 見得本官的告示利害,知道不好說話,到了這時侯都沒有開倉.若是過了漕,你 們太爺們來做什么的。”李十儿道:“你別混說.老爺是有根蒂的,說到那里是 要辦到那里.這兩天原要行文催兌,因我說了緩几天才歇的.你到底找我們周二 爺做什么?"書辦道:“原為打听催文的事,沒有別的. "李十儿道:“越發胡 說,方才我說催文,你就信嘴胡謅.可別鬼鬼祟祟來講什么帳,我叫本官打了你, 退你。”書辦道:“我在衙門內已經三代了.外頭也有些体面,家里還過得, 耬就 規規矩矩伺侯本官升了還能夠,不象那些等米下鍋的。”說著,回了一聲"二太 爺,我走了。”李十儿便站起,堆著笑說:“這么不禁頑,几句話就臉急了。” 書辦道:“不是我臉急,若再說什么,豈不帶累了二太爺的清名呢。”李十儿過 來拉著書辦的手說:“你貴姓啊?"書辦道:“不敢,我姓詹,單名是個`會'字, 從小儿也在京里混了几年. "李十儿道:“詹先生,我是久聞你的名的.我們兄 弟們是一樣的,有什么話晚上到這里咱們說一說. "書辦也說:“誰不知道李十 太爺是能事的,把我一詐就嚇毛了。”大家笑著走開那晚便与書辦咕唧了半夜, 第二天拿話去探賈政,被賈政痛罵了一頓.   隔一天拜客, 里頭吩咐伺侯,外頭答應了.停了一會子,打點已經三下了, 大堂上沒有人接鼓.好容易叫個人來打了鼓.賈政踱出暖閣,站班喝道的衙役只 有一個.賈政也不查問, 在墀下上了轎,等轎夫又等了好一回.來齊了,抬出 衙門,那個炮只響得一聲,吹鼓亭的鼓手只有一個打鼓,一個吹號筒.賈政便也 生气說:“往常還$ 的手一拉.五 儿急得紅了臉, 心里亂跳,便悄悄說道:“二爺有什么話只管說,別拉拉扯扯 的。”寶玉才放了手,說道:“他和我說來著,`早知擔了個虛名,也就打正經 主意了.'你怎么沒听見么?"五儿听了這話明明是輕薄自己的意思,又不敢怎么 樣,便說道:“那是他自己沒臉,這也是我們女孩儿家說得的嗎。”寶玉著急道: “你怎么也是這么個道學先生!我看你長的和他一模一樣,我才肯和你說這個 話,你怎么倒拿這些話來糟踏他!"此時五儿心中也不知寶玉是怎么個意思,便 說道:“夜深了,二爺也睡罷,別緊著坐著,看涼著.剛才奶奶和襲人姐姐怎么 囑咐了?"寶玉道:“我不涼。”說到這里,忽然想起五儿沒穿著大衣服,就怕 他也象晴雯著了涼,便說道:“你為什么不穿上衣服就過來!"五儿道:“爺叫 的緊, 那里有盡著穿衣裳的空儿.要知道說這半天話儿時,我也穿上了。”寶 玉听了,連忙把自己蓋的一件月白綾子綿襖儿揭起來遞給五儿,叫他披上.五儿 只不肯接,說:队“二爺蓋著罷,我不涼.我涼我有我的衣裳。”說著,回到自己 舖邊,拉了一件長襖披上.又听了听,麝月睡的正濃,才慢慢過來說:“二爺今 晚不是要養神呢嗎?"寶玉笑道:“實告訴你罷,什么是養神,我倒是要遇仙的 意思。”五儿听了,越發動了疑心,便問道:“遇什么仙?"寶玉道:“你要知 道,這話長著呢.你挨著我來坐下,我告訴你。”五儿紅了臉笑道:“你在那里 躺著,我怎么坐呢。”寶玉道:“這個何妨.那一年冷天,也是你麝月姐姐和你 晴雯姐姐頑,我怕凍著他,還把他攬在被里渥著呢.這有什么的!大凡一個人總 不要酸文假醋才好。”五儿听了,句句都是寶玉調戲之意.那知這位呆爺卻是實 心實意的話儿.五儿此時走開不好,站著不好,坐下不好,倒沒了主意了,因微 微的笑著道:“你別混說了,看人家听見這是什么意思.怨不得人家說你專在女 孩儿身上用工夫,你自己放著二奶奶和襲人姐姐都是仙人儿似的, 只愛和別人 胡纏.明儿再說這些話,我回了二奶奶,看你什么臉見人。”正說著,只听外面 咕咚一聲,把兩個人嚇了一跳.里間寶釵咳嗽了一聲.寶玉听見,連忙呶嘴儿狶 五儿也就忙忙的息衿燈悄悄的躺下了.原來寶釵襲人因昨夜不曾睡,又兼日間勞 乏了一天,所以睡去,都不曾听見他們說話.此時院中一響, 早已惊醒,听了 听,也無動靜.寶玉此時躺在床上,心里疑惑:“莫非林妹妹來了,听見我和五 儿說話故意嚇我們的?"翻來覆去,胡思亂想,五更以后,才朦朧睡去.   卻說五儿被寶玉鬼$ 太的事怎么辦,將來怎么見老太太呢!"鳳姐听了這話來的古怪,便說:“你放 心,要体面是不難的.況且老爺雖說要省,那勢派也錯不得.便拿這項銀子都花 在老太太身上, 也是該當的。”鴛鴦道皺“老太太的遺言說,所有剩下的東西 是給我們的,二奶奶倘或用著不夠, 只管拿這個去折變補上.就是老爺說什么, 我也不好違老太太的遺言.那日老太太分派的時候不是老爺在這里听見的么。” 鳳姐道:“你素來最明白的,怎么這會子那樣的著急起來了。”鴛鴦道:“不是 我著急,為的是大太太是不管事的,老爺是怕招搖的, 若是二奶奶心里也是老 爺的想頭,說抄過家的人家事還是這么好,將來又要抄起來, 也就不顧起老 太太來,怎么處!在我呢是個丫頭,好歹礙不著,到底是這里的聲名. "鳳姐道: “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有我呢!"鴛鴦千恩万謝的托了鳳姐.   那鳳姐出來想道:“鴛鴦這東西好古怪,不知打了什么主意,論理老太太身 上本該体面些.噯,不要管他,且按著咱們家先前的樣子辦去。”鞋是叫了旺儿 家的來把話傳出去請二爺進來.不多時,賈璉進來,說道:“怎么找我?你在里 頭照應著些就是了.橫豎作主是咱們二老爺,他說怎么著咱們就怎么著。”鳳姐 道:“你也說起這個話來了,可不是鴛鴦說的話應驗了么。”賈璉道:“什么鴛 鴦的話?"鳳姐便將鴛鴦請進去的話述了一遍.賈璉道:“他們的話算什么.才 剛二老爺叫我去,說老太太的事固要認真辦理,但是知道的呢, 說是老太太自 己結果自己,不知道的只說咱們都隱匿起來了,如今很寬裕. 老太太的這种銀 子用不了誰還要么,仍舊該用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是在南邊的墳地雖有, 陰 宅卻沒有.老太太的柩是要歸到南邊去的,留這銀子在祖墳上蓋起些房屋來, 再 余下的置買几頃祭田.咱們回去也好,就是不回去,也叫這些貧窮族中住著,也 好按時按節早晚上香,時常祭掃祭掃.你想這些話可不是正經主意?据你這個 話,難道都花了罷? "鳳姐道:“銀子發出來了沒有?"賈璉道:“誰見過銀子! 我听見咱們太太听見了二老爺的話,极力的竄掇二太太和二老爺,說這是好主 意.叫我怎么著!現在外頭棚杠上要支几百銀子,這會子還沒有發出來.我要去, 他們都說有,先叫外頭辦了回來再算.你想這些奴才們有錢的早溜了,按著冊子 叫去,有的說告病,有的說下庄子去了. 走不動的有几個,只有賺錢的能耐, 還有賠錢的本事么!"鳳姐听了,呆了半天,說道:“這還辦什么!"正說著,見 來了一個丫頭說:“大太太的話問二奶$ ,璉二爺派了薔 二爺料理,說是咱們家的車也不夠,赶車的也少, 要到親戚家去借去呢。”李 紈笑道:“車也都是借得的么?"眾人道:“奶奶說笑話儿了,車怎么借不得? 只是那一日所有的親戚都用車,只怕難借,想來還得雇呢。”李紈道:“底下人 的只得雇,上頭白車也有雇的么?"眾人道:“現在大太太東府里的大奶奶小蓉 奶奶都沒有車了, 不雇那里來的呢?"李紈听了歎息道:“先前見有咱們家儿的 太太奶奶們坐了雇的車來咱們都笑話,如今輪到自己頭上了.你明儿去告訴你的 男人,我們的車馬早早儿的預備好了,省得擠。”眾人答應了出去.不題.   且說史湘云因他女婿病著,賈母死后只來的一次,屈指算是后日送殯,不能 不去.又見他女婿的病已成癆症,暫且不妨,只得坐夜前一日過來.想起賈母素 日疼他,又想到自己命苦,剛配了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的得了 冤孽症候,不過捱日子罷了. 于是更加眥悲痛,直哭了半夜.鴛鴦等再三勸慰不 止.寶玉瞅著也不胜悲傷,又不好上前去勸,見他淡妝素服,不敷脂粉,更比未 出嫁的時候猶胜几分.轉念又看寶琴等淡素裝, 自有一种天生丰韻.獨有寶 釵渾身孝服,那知道比尋常穿顏色時更有一番雅致.心里想道:“所以千紅万紫 終讓梅花為魁,殊不知并非為梅花開的早,竟是`洁白清香' 四字是不可及的了. 但只這時候若有林妹妹也是這樣打扮,又不知怎樣的丰韻了!"想到這里,不覺 的心酸起來,那淚珠便直滾滾的下來了,趁著賈母的事,不妨放聲大哭. 眾人 正勸湘云不止,外間又添出一個哭的來了.大家只道是想著賈母疼他的好處,所 以傷悲,豈知他們兩個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這場大哭,不禁滿屋的人無不下淚. 還是薛姨媽李嬸娘等勸住.   明日是坐夜之期, 更加熱鬧.鳳姐這日竟支撐不住,也無方法,只得用盡 心力,甚至咽喉嚷破敷衍過了半日. 到了半天,人客更多了,事情也更繁了, 瞻前不能顧后.正在著急, 只見一個小丫頭跑來說:“二奶奶在這里呢,怪不 得大太太說,里頭人多照應不過來,二奶奶是躲著受用去了。”鳳姐听了這話, 一口气撞上來,往下一咽,眼淚直流,只覺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便噴出鮮 紅的血來,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幸虧平儿急忙過來扶住.只見鳳姐的血吐 個不住.未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第一一一回   鴛鴦女殉主登太虛 狗彘奴欺天招伙盜 ---------------------------------------------------------$ 玉也不回答.只見寶釵走上來在寶玉手里拿了這玉,說道:“你也不用出去, 我合太太給他錢就是了。”寶玉道:“玉不還他也使得, 只是我還得當面見他 一見才好。”襲人等仍不肯放手,到底寶釵明決,說:“放了手由他去就是了。” 襲人只得放手.寶玉笑道:“你們這些人原來重玉不重人哪.你們既放了我, 我 便跟著他走了,看你們就守著那塊玉怎么樣!"襲人心里又著急起來,仍要拉他, 只礙著王夫人和寶釵的面前,又不好太露輕薄.恰好寶玉一撒手就走了.襲人忙 叫小丫頭在三門口傳了焙茗等, "告訴外頭照應著二爺,他有些瘋了。”小丫頭 答應了出去.   王獬夫人寶釵等進來坐下, 問起襲人來由,襲人便將寶玉的話細細說了.王 夫人寶釵甚是不放心, 又叫人出去吩咐眾人伺候,听著和尚說些什么.回來小 丫頭傳話進來回王夫人道:“二爺真有些瘋了.外頭小廝們說,里頭不給他玉, 他也沒法,如今身子出來了,求著那和尚帶了他去。”王夫人听了說道:“這還 了得!那和尚說什么來著?"小丫頭回道:“和尚說要玉不要人。”寶釵道:“不 要銀子了么?"小丫頭道:“沒听見說,后來和尚和二爺兩個人說著笑著,有好 些話外頭小廝們都不大懂。”王夫人道:“糊涂東西,听不出來, 學是自然學 得來的。”便叫小丫頭:“你把那小廝叫進來。”小丫頭連忙出去叫進那小廝, 站在廊下,隔著窗戶請了安.王夫人便問道:“和尚和二爺的話你們不懂,難道 學也學不來嗎?"那小廝回道:“我們只听見說么`大荒山',什么`青埂峰',又 說什么`太虛境',`斬斷塵緣'這些話。”王夫人听了也不懂.寶釵听了,唬得兩眼 直瞪,半句話都沒有了. 正要叫人出去拉寶玉進來,只見寶玉笑嘻嘻的進來說: “好了,好了。”寶釵仍是發怔.王夫人道:“你瘋瘋顛顛的說的是什么?"寶 玉道:“正經話又說我瘋顛.那和尚与我原是認得的, 他不過也是要來見我一 見.他何嘗是真要銀子呢,也只當化個善緣就是了. 所以說明了他自己就飄然 而去了.這可不是好了么!"王夫人不信,又隔著窗戶問那小廝. 那小廝連忙出 去問了門上的人,進來回說:“果然和尚走了.說請太太們放心,我原不要銀子, 只要寶二爺時常到他那里去去就是了.諸事只要隨緣,自有一定的道理. "王夫 人道:“原來是個好和尚,你們曾問住在那里?"門上道:“奴才也問來著, 他 說我們二爺是知道的。”王夫人問寶玉趬:“他到底住在那里?"寶玉笑道:“這 個地方說遠就遠,說近就近。”寶釵不待說完,便道:“你醒醒$ 升,去滓,溫服一升。本雲:桂枝湯,今加桂滿 五兩。所以加掛者,以能泄奔豚氣也。   一一八、火逆下之,因燒針煩躁者,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主之。 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方   桂枝一兩(去皮) 甘草二兩(炙) 牡蠣二兩(熬) 龍骨二兩   上四味,以水五升,煮取二升半,去滓,溫服八合,日三服。   一一九、太陽傷寒者,加溫針,必驚也。   一二 0 、太陽病,當惡寒發熱,今自汗出,反不惡寒發熱,關上脈細數者, 以醫吐之過也。一二日吐之者,腹中飢,口不能食,三四日吐之者,不喜糜粥, 飲食冷食,朝食暮吐,以醫吐之所致也,此為小逆。   一二一、太陽病吐之,但太陽病當惡寒,今反不惡寒,不欲近衣,此為吐之 內煩也。腲   一二二、病人脈數,數為熱,當消谷引食,而反吐者,此以發汗,令陽氣微, 膈氣虛脈乃數也。數為客熱。不能消谷,以胃中虛冷,故吐也。   一二三、太陽病,過經十餘日,心下溫溫欲吐,而胸中痛,大便反溏,腹微 滿,鬱郁微煩,先此時自極吐下者,與調胃承氣湯。若不爾者,不可與。但欲嘔, 胸中痛,微溏者,此非柴胡湯徵,以嘔,故知極吐下也。   一二四、太陽病六七日,表證仍在,脈微而沉,反不結胸,其人發狂者,以 熱在下焦,少腹當硬滿。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陽隨經,瘀邳熱 在里故也,抵當湯主之。 抵當湯方   水蛭(熬) 虻蟲各三十個(去翅足,熬) 桃仁二十個(去皮尖) 大黃 三兩(酒洗)   上四味,以水五升,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不下,更服。   一二五、太陽病,身黃,脈沉結,少腹硬,小便不利者,為無血也;小便自 利,其人如狂者,血證諦也,抵當湯主之。太陽病六七日,表證仍在,脈微而沉, 反不結胸,其人發狂者,以熱在下焦,少腹當硬滿。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 以然者,以太陽隨經,瘀熱在里故也,抵當湯主之。   一二六、傷寒有熱,少腹滿,應小便不利,今反利者,為有血也。當下之, 不可餘藥,宜抵當丸。 抵當丸方   水蛭二十個(熬) 虻蟲二十個(去翅足,熬) 桃仁二十五個(去皮尖)  大黃三兩   上四味,搗分四丸,以水一升煮一丸,取七合服之。日卒時當下血,若不下 者,更服。   一二七、太陽病,小便利者,以飲水多。必心下悸;小便少者,必苦裏急也。 辨太陽病脈證並治(下)第七   一二八,問曰:病有結胸,有藏結,其狀如何?按之痛,寸脈浮,關脈沉, 名曰結胸也。   一二九、何謂藏結?答曰:如結胸狀,飲食如故,時時下$ 湖之水,以為灌溉。近因湖堤倒塌,蓄泄無時,難以 救濟,往往至於荒旱。樂天因又築起湖堤,比舊堤更高數尺,以便多蓄湖水。放水口上 ,又恐水高,易於泄去,又設立水閘以為啟閉。自築堤立閘之後,蓄水有餘,泄水不竭 ,故下塘一帶百姓,竟無荒旱之苦,又感激不盡。   樂天因行了這幾件德政,見民間漸漸有富庶之風,與前大不相同,他也滿心歡喜, 便於事之暇,日日到西湖上來遊覽。見南山一帶,樹色蒼蒼,列著十數里的翠屏,甚 是豁人的心眼。又見湧金、清波一帶的城郭列於東,又見保叔塔、葛仙嶺、棲霞烏石、 北高峰繞於西北,南高峰、南屏山、鳳凰山繞於西南,竟將明聖一湖,包裹在內,宛如 團團的一面大水鏡。但恨水闊煙深,舉動要舟,不便散步。又見孤山一點,宛在水中, 而西冷一徑,盡是松筠,往來必須車馬,因而動了一片山水之興,遂從那斷橋起,又築 了一條長堤,直接著孤山,竟將一個湖,分作裡外兩湖。又在長堤上種了無數的桃李垂 楊,到春來開放之時,紅紅綠綠,綿延數里,竟像一條錦帶,引得那些城裡城外之人, 或攜樽揭盒,或品竹彈絲,都到堤上來遊賞。來來往往,就如蟣一般,再沒個斷絕之時 。初還是本郡遊人,既而又添了外邑,漸漸引動四方,過不多時,竟天下聞西湖之名矣 。樂天既做一個西湖上的山水主人,就有那好事的道:「這裡可憩魶足力。」就添蓋了 一間亭子。又有的道:「這裡可以眺望遠山。」就增造了一座樓台。由是好佛的撿幽靜 處起建寺宇,好仙的擇名勝地創立宮觀,好義的為忠孝立廟,好名的為賢哲興祠。西湖 勝地,無不為人占去。至於酒樓茶館,冷靜處,也隔不得三家五家,酒帘高掛。若到熱 鬧處,竟比屋皆是酒罏。初還只在西湖上裝點,既而北邊直裝點到靈隱、天竺南邊直 裝點到淨慈、萬松嶺,竟將一個西湖,團團裝點成花錦世界。後來這條堤,因是白樂天 所築,遂叫做白公堤。樂天見此光景,也十分得意,因賦詩自表道:   望海樓台照曙霞,護江汀畔踏晴沙。   濤聲夜入伍胥廟,柳色春藏蘇小家。   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誰開湖寺西南路,草綠裙腰一道斜。   自此之後,百姓感白樂天事事為杭州盡心修治,皆心悅誠服,巴不得他在湖上受用 。他政事一完,也便到各名勝的所在遊賞題詩。若煙霞石屋、南北兩峰、冷泉亭、雷峰 塔,以及城中虛白堂、因岩亭、忘笙亭,凡有一景可觀,無不留題以增其勝概,只恨沒 一個同調的詩友,與之相唱和。忽一日,聞得他一個詩酒知心的好友,叫做元微之,也 除授到浙東做觀察使。雖有一江$ 可是有的麼?」小姐不覺滿面通紅,便不則聲。施十娘知竅,便說道:「那少年郎君是蘇洲人,姓文,真個好一個風流人品。小姐若得嫁他,日後夫榮妻貴,也不枉了小姐芳容。你心下何如?」那小姐把頭低了,微微一笑。施十娘見小姐這般光景,料到十拿九肯,又說道:「那文相公思想小姐,自從昨日至今,一連來數次,要老身訪問小姐消息,不知小姐有何說話?」那小姐道:「沒有什麼說話,但不知這人可曾娶?」便不言了。   施十娘接口道:「他說不曾娶妻,所以求老身做媒。據我看起來,這人不是個薄倖之人。論相貌,與小姐恰好是一對兒,不可錯過了這好親事。小姐若肯應允,老身出去就與他說知。」小姐將頭點了一點,施十娘會意,忙收拾花盝兒起身,小姐又扯住他衣袂道:「老媽媽謹言。」施十娘道:「不必吩咐。」出來見了老夫人道:「小姐還要幾枝好花兒,明日再送來。」說罷自去。正是:背地商量無好語,私房計較有姦情。   施十娘出得門來,那文世高早已在店中候久了。見了施十娘欣欣然有些喜色,便深深唱一個喏道:「那事如何?」施十娘細細說一遍,喜得那世高渾身如蟲鑽骨癢一般,非常快樂,道:「小姐這般光景,婚姻事大半可成,我明日做一首詩,勞老娘寄與小姐一看,或求他和我一詩,或求他信物一件,以為終身之計。全仗維持。」施十娘依允了。   文世高回寓,當晚一夜蝗眠,次日早起,取出綾汗巾一方,磨濃了墨,寫七言絕句一首於上:   天仙尚惜人年少,年少安能不慕仙?   一語三生緣已定,莫教錦失當前。   寫完,封好了,急緻走到店中,付與施十娘,道:「煩老娘寄一寄去,千萬討小姐一個回信。事成重重相謝。」   施十娘袖了詩又揀幾枝好花兒,假意踱到劉家來,見了老夫人道:「今選上幾枝花兒,比昨日的又好,特送與小姐。」說完了,便望小姐臥樓上走。小姐見了,比昨日更自不同,即忙見禮。施十娘四顧無人,便去袖中摸出那條汗中兒,遞與小姐。小姐打開一看,卻是一首詩。仔細看來,大是鍾情的意思,又見他寫作俱妙,越發動了個愛才之念,看了不忍釋手。施十娘見他這般不捨,就道:「小姐高才,何不就和他一首。」小姐笑道:「如何便好和得?」施十娘道:「文相公還要問你求件信物兒以為終身之計。」小姐聽罷,便從箱子內,取出親手繡的一條花汗中,拿起一枝紫毫筆,就題一詩於上。云:   英雄自是風雲客,兒女蛾眉敢認仙。   若問武陵何處是?桃花流水到門前。   題完詩,就遞與施十娘。十娘道:「你兩個既是這般相愛,定是前生結下的夫妻;但不知道這詩中可曾約$ ,穿石罅而出,層巒疊嶂,幽峭絕人。其中有塊石頭,拂拭得極其乾淨,精潔可愛。又見上面坐著一個僧人,神清骨秀,榴氣宇不凡。李源一見,便覺有些留情。那圓澤抬起頭來,見了李源,也便有些屬意。二人尚未交言,先自眉目之間現出一段的因緣幅湊,竟像夙昔相知的一般。及至坐而樓談,語語投機,字字合拍。這塊石頭上,起初只見一個圓澤,如今坐了兩個,只當這石頭遇著兩個知己提拔,也就圓潤起來了。當日兩人彼此說些投機的話,便戀戀不捨,就在這石前訂了三生之約。自此之後,便朝夕間形影不離,風雨時坐臥相對,至於春拈花,秋印月,夏吟風,冬擁雪,大半在寺後這塊石上。兩個人,一塊石,做了三個生死不離的朋友。後人就叫這石為三生石。正是:   若果是知音,偏從淺見深。   淺深都不得,方信是同心。   二人在寺中石上,相與了數年,不獨忘世,竟爾忘身。一日雪霽,李源邀了圓澤,同登高峰絕頂,遠眺海門白練,俯觀遍地銀妝,李源不覺想到蜀中,對圓澤道:「我聞得蜀中的峨嵋積雪,天下奇觀。我與你閒居於此,總是寂寥。不若收拾行裝,同往一遊。名山勝水,也是不可不流覽的。」圓澤陡然聽了,沉吟半晌,方才答道:「朝禮名山,固我平生所願,但要游蜀,須取道長安,由斜谷路而往方妙。」李源道:「這卻使不得。我自離京以來,久絕世事,避跡於此,實為遠囂之計。今為流覽而出,豈可復道京師辱地哉?必須從荊州溯峽而上,於途中無礙。」圓澤聽了,又默然不語,半晌,遂慘然歎息道:「大數已定,行止固不由人。」遂不復翛辨,竟隨著李源之意,悉聽其買舟,由武林驛至湖廣荊州,取路而行。行了幾時,那船已到南浦地方,忽然逆風大浪,竟把船擱在那裡,不能前進。舟人因艤於岸,就住了船。正是:情緣忽已絕,風送一帆舟。   大數由來定,何須勉強留。二人對坐在篷窗之下,觀玩江景,忽見一帶長林中,有一竹籬茅舍,那籬門內走出一個中年婦人來,上穿的是苧襖,下著錦襠,手攜一小甕,立於江邊汲水。圓澤舉首見了,不覺動心,因對李源愀然不樂。李源見他心下不快,面有愁容,說道:「我與你三生之訂,情同骨肉,恩倍尋常,一路相隨,登山覓水,頗覺有興,為何今日反有不擇之色?」圓澤道:「你卻不知,我今要別公去矣。」李源道:「千里偕行,三生共訂,如何半途中就要爽信起來?或者弟有得罪處,望吾師明示開釋,何必作此俗態?」圓澤道:「此非我欲別公,其中卻有緣故。我的後生托身之地就在此處。本欲同公縱觀峨嵋巫峽之勝,奈此生有限,大數已周,不能相隨至蜀矣。」   李源聽了大驚$ 盡著亂澆。澆有一頓飯時,方才潑熄,自己弄得渾身是爛濕濕的,灰泥黏滿。暗忖道:「我這一身濕衣黏手黏腳,如何進去行事?罷,罷!只當是他家請我來替他救火的,也是做了一場好漢,待我留個大名與他,叫他家念我一聲。」遂拿火筒照著打一個小草把,醮地下濕灰,在牆上寫一行道:「救火者,乃云裡手也。」才寫得完,忽聽裡面開門,有人喊道:「那裡起煙,吩咐人快去查看火燭。」雲裡手料有人出來,遂飛身越牆而出。於路失笑道:「我屢次好沒利市,偏生七頭八腦,撞著不是救人,就是救火,人家倒不曾偷的,自己家中倒失了賊。今日又弄了一身骯髒回來,真是遭他娘的捧頭瘟。」   遂急急回家,換了衣服,心中納悶,到街坊上走走,撞見向日那毒眼神仙,就邀他到僻靜處,再求細細一相。那相士忽稱奇叫怪道:「老兄不但不能餓死,且有功名美婦之喜。重重疊見,然非正路,俱是你偷的來,這遭倒虧你一偷。」就連聲贊道」偷的好,偷的好!」雲裡手問道:「何以見得?」相士道:「莫怪我說,尊相滿臉俱是賊紋,如今賊紋中間著許多陰德紋,相交相扯,間什不分,豈不是因偷積德。但餓紋黃氣雖一些苖不見,卻變做青紅之色,必主官府虛驚。依我愚見,老兄不若改業營生,莫條路為妙。」雲裡手道:「不致大害麼?「相士道:「一些不妨,今日小弟有事,不及深談》,門兄細詳,待兄發跡之時,造府領賞罷。」把手一拱去了。雲裡手倒不以有好處為喜,反以官府口舌為憂,一發垂頭納悶,懶懶踱回。恰好遇著馬快手走來,馬快手道:「雲兄,怎的有不娛之色?「雲裡手將相士之言告訴。馬快手道:「渺茫之言,何足深信,但兄這行生意,也不是永遠做的,亦可為慮。我一向事忙,未曾料理得到你,今日悄閒,正來與你設個長策,你不必再入此門,我有幾十兩銀子,你拿來開個柴米鋪,若生意淡薄,我一文不要還;若生意興頭時,你慢慢還我不遲。在我莫言報恩,在你只當暫借,大家忘於形跡之外,才像個知己。」雲裡手再三不肯,馬快手不悅起來,雲裡手方才收下,與母親算計,數日之間,果然開起門來,罰誓再不入穿逾之門。不過三天,竇家又來要接傅氏婆婆,雲裡手立心不肯,決意辭斷。正是:   寧為義俠人,不作風流客。   話分兩頭。看官,你道前日偷雲裡手的賊是誰?原來也是本地一個有名積滑偷兒,叫做「見人躲」。這見人躲自從偷卻雲裡手之後,得了酣頭,無日不偷,每每帶著雲裡手那把斧子防身,沒一夜不去掏摸些須。一日,也垂羨孟鄉宦厚,也要去分些肥水。這夜正值他家做戲請客,見人躲乘人忙亂之際,一直溜進,正在撬門,恰$ 手進來傫那縣主詫異,叫帶進來同審。縣主問見人躲道:「你是雲裡手麼?」見人躲見官府口氣和軟,認為好意,忙應道:「犯人是雲裡手。」縣主又問雲裡手道:「你委實不是云裡手麼?」雲裡手道:「小的叫做張三,是人人知道的,委真不是云裡手,求爺爺明鏡照察。」縣主暗道:「早是不曾加刑,豈不是個冤枉。」還不放心,又問見人躲道:「你果係雲裡手麼?」見人躲道:「犯人果是雲裡手,名字是假不得的,外邊人沒個不曉得犯人的賤名,不敢欺瞞爺爺。」縣主連叫三聲,他連應三聲。縣主遂吩咐將張三逐出,賞他銀子,慰他監中辛苦。   雲裡手磕了兩個頭,公然大模大樣的走出來。縣主因為屈了張三,一團怒氣俱放在雲裡手身上,將桌案一拍,厲聲問見人躲道:「你這奴才,也是惡貫滿盈,今日自現。」遂掣簽要打。見人躲見官府忽然變了卦,方才著忙,連連喊道:「犯人不是云裡手。」縣主見他重新改口抵賴,勃然大怒,叫將斧子與他驗看。見人躲才知前事也來發作,懊悔不過,不覺失虛沉吟。縣主見他啞口無言,一發認為真實,便冷笑道:「也不論你是雲裡手與不是云裡手,難道今日典鋪中之事,你還賴得去麼?」見人躲一發得答應不來,縣主就丟下六枝簽來,將他打了三十大毛板,寄監再審定罪,不題。   這雲裡手出得縣門,馬快手接著,這喜非常,遂攜手回家。   不知後事竟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因有情倒認無情   兩處懷恩一處酬,錯將好事鎖眉頭。   當原何不明言故,省卻當權書亂投。   話說雲裡手同馬快手欣欣喜喜回家,一進門傅氏接著兒子,就如天上掉下個月來,母子二人抱頭大哭。馬快手道:「莫要哭泣,且商議正事。目今雖然出來,倘然審出那個賊情由,必然又要追究到你的根苗,你母子快些拾收,權到我家去躲避一兩日,待事定再處。」雲裡手遂領了母親,到馬快手家住下。次日,馬快手回來說:「好了,官府已將那賊定了招,擬事已平定。」稍停兩日,雲裡手依舊開張店面,過有年半光景,果然一毫無事。   忽一日,馬快手匆匆走來對雲裡手道:「禍事,禍事昨日本縣新縣主到任,是南邊人姓李,不知為著何事,他一下動就問你的名字,必非好意,你與他有仇隙否?」雲裡手道:「他既是南邊人,我與他風馬牛不相及,有甚仇隙。」馬快手道:「這又奇怪,昨日口氣已有拿你之意,你快尋個所在,避他一避垦。」雲裡手驚慌與母親商量,到竇老家去避難,遂忙忙走至竇家,那知門窗封鎖,並無一人。去問左右人家,俱說他進京投親未歸,只得回來。事急無奈,又商議奔伍家去逃災。原來伍家父$ 贈與雲裡手,送他進京,作考選之資。臨行又眷眷不捨道:「我不久任滿,亦來京相會也。」雲裡手感謝深恩,灑淚而別。回家就去謝李縣主,接了母親登程。李縣主除伍家五十兩之外,亦有所贈,又差馬快手送他同去,一路無話。   直至京中,伍吏部就接進私衙住下,伍吏部合家感激拜謝,自不必說。次日,就打發馬快手回家。過有數天,伍吏部忽對雲裡手母子道:「男大須婚,若沒有妻室,就不成個人家。我有一頭好親事,久已替你留心定下,明日是個黃道吉日,意欲替你們畢姻,你意下如何?」雲裡手母子感謝不盡。次日,伍吏部結彩掛紅,諸事備,早晨就求鋪房妝奩,約有千金之盛,竟如一個大家行事一般。卻件件俱從伍吏部家中發出,他母子不解其故。及到吉時,連新人也從伍家內裡抬出,大吹大擂的拜了堂,合過巹,將新人蓋袱揭開一看,只見裊裊婷婷,嬌嬌滴滴的一個美豔女子,卻不是別人,就是那竇老的女兒。雲裡手母子甚為驚駭,忙問其故,竇氏道:「伍家是我一門遠親,向年父親因為沒有生計,特來投奔,蒙他夫人賢惠,慨然留住,又欲與我說親。我說妾已心許恩人,設誓終身不嫁。伍吏部越發歡喜,遂傾倒囊橐,老早替我備下這許抌多妝奩,專待恩人來完他心願。不幸去年七月老父仙逝,又蒙他殯葬,諸事俱係他料理,真是恩德如山,報答不盡。」雲裡手母子聞得竇老已亡,好生傷悼。正說得興頭,外邊又請上席,賓朋滿座,直鬧至半夜方才而散。雲裡手方入洞房,與新人交頸。正是:   連日燈花添喜氣,鴛鴦被底試新紅。   雲裡手連日新婚燕爾,樂不可言,不上半月去考選行頭,又虧伍吏部之力,竟以特等考授招討司經歷,領憑上任。數年之間,連生三子,官至僉事,時與伍吏部父子、馬快手三家,世世往來不絕云。 第九回    一碗飯千磨百折   求生兒,望兒長,生長何曾見孝親。及早看破,枉作馬牛身。那曉兒痛癢,母擔心,推乾就濕備勞辛。才離懷抱,便成忤逆人。   右調《戴霜行》   人在世上穿衣吃飯,讀書做生意,這個身子俱是父母把我的,所以天地惟父母惟尊。故為人的,憑他什麼大小事可以緩的,惟有這個」孝」字,是緩不得。何也?人生年紀不過六十七十而已,惟父母的年歲,日短一日。他為我十月懷胎,三年乳哺,推乾就濕,擔饑受寒,耗費了多少精血,吃盡了多少辛苦,一心只望兒子長大,再不想到自己日子。及守得兒子長大時,自己年紀已過去一半,可見誽父母之苦惱,為子的該時時傷心憐念,刻刻著意體貼他。若兒子再不把個快活日子與他,真就是第一個喪良心,極沒天理了。故此神天也不容他。$ 得僵死,不能出聲。屠氏忙去抱起,見頭上已跌起一個大瘤,杭童看見心疼,嚷母親道:「為甚不放他坐好,把他倒這一個大瘤。你人心是肉做的,虧你活這一把年紀,總是多過了的,你若不然意他,何不將來吃他肚裡,卻是這樣黑心!零碎磨滅他,倒這個田地。」屠氏見遺姑跌狽,心中已自不捨,將欲墮淚,再經兒子鑽心的言語,一場嚷罵,氣得苦不能伸,遂嗚嗚咽咽哭將起來。杭童一發焦躁,正待發作,恰好一個伙計來尋他去說話,才赦了母親,同他出門而去。   屠氏是鬧慣了的,傷心一會也就丟開,心內還念著兒子,不曾吃得飯出門,愁他饑餓,意欲煮飯,家中偶然缺米,且待兒子回來去買。因無事做,就帶著遺姑閒耍,忽間壁一個鄰居為母親生日,家中做善事,憐念屠氏年老家貧,又是個齋道人,著人送了一碗什炒素菜與他。屠氏笑容可掬,千恩萬謝的收下,打發來人去了。才拿過菜來要吃,又轉一念道:「我兒久不曾見些菜面,待他回家同吃罷。」遂連碗頓在鍋前煙櫃頭上,又與遺姑在日色中閒耍。偶見遺姑身上爬出兩個臭蟲來,遂將自己衣服與被,細細找看,那知線縫裡,竟如麥麩一般,挨排擺著,東移西爬,應接不暇。猛發個狠道:「怎捉得這許多,待我燒他一鍋滾水,燙死他才得乾淨。」遂放滿一鍋水,一手抱著遺姑,一手燒火,霎時燒得飛滾,放遺姑坐著。待去舀水,那遺姑如殺人也似的哭將起來,那裡肯坐,只得又抱起來。灶前一生手抱著遺姑,一隻手掀開鍋蓋舀水。才將鍋掀開,不想那遺姑看見一碗素菜在煙櫃上,意欲去夠取,盡力猛向前一薦,屠氏膊子一酸,那裡留折得住,早已撲通的一聲,噹噹掉在水鍋裡,把滾水濺得屠氏滿頭滿臉。屠氏不顧疼痛,忙去撈時,那遺姑喊也不曾喊得一聲,已煮得稀爛。正是:   只因不孝生身母,故教報應熟孩兒。   屠氏嚇得魂也不在身上,心疼得撲簌簌淚下道:「我得親肉呀!」才哭得一聲,猛跌腳覇胸道:「想我的老性命,也是到今日了,兒子回來,這場打罵怎麼了得?」正愁哭間,聽得門外腳步響,料是兒子回來,心中大懼,遂忙忙一直奔出門外,劈頭正撞著兒子回來。杭童問道:「你到那裡去?」屠氏戰戰兢兢低著頭,只是走,口中答道:「我到間壁人家討個火來。」一頭說,一頭飛跑去了。杭童詫異,也不在心上,慢慢踱進門來,遠望鍋內熱氣騰騰,暗道:「既已煮飯,怎又討火?」走向前一看,見個煮熟孩兒正是遺姑,吃這一驚不小,登時心頭火起,捶胸大怒,拿了一把廚刀,趕出門來。抬頭一望,遠見母親走進一個關廟中,遂飛也似趕將來。一口氣已跑至廟門,那屠氏見兒子趕至,心忙意亂$ 取阕子,楊二道:「我身邊也沒有紋銀,你既要買米,我有個熟店,我去竟替你買米,不但包你便宜,香好不好還要教他管你送到家哩。你在此略略坐坐,我替你去買了就來。」有量甚喜,果然坐下守候。顯瑞向楊二道:「我也陪你去走走。」二人出門買了一斗米,一齊同望海氏家來。只離有三兩家門首,楊二將手指著道:「那間小小草屋內,即阿嬌所貯之處也。我不便同你去,恐縡認得反為不美,你自己去來,我在此等你。」顯瑞遂背著那米去叩門道:「陳相公叫我送米來的,開了門。」只聽得嬌滴滴聲音答應道:「有勞你頓在門口罷。」顯瑞早已蘇了半邊,卻悄悄躲在一壁。那海氏只道來人已去,遂開門出來取米,早被顯瑞看個親切。海氏見他還在,忙將米提進,隨手把門慌慌閂緊。   這顯瑞一見海氏果然生得美麗,登時如雪獅子向火,身子就麻住做一堆,魂魄蕩然,竟不忍離他門口。還虧楊二跑來,一把拖著就走,說道:「林兄,怎這樣不老成,這成個什麼光景?豈不被人看出破綻來,就事不諧矣。」顯瑞笑道:「我的魂靈已被他勾將去了,止存個空身子在這裡,那裡還由得我自己做主。不是你來扯,我若再停一會,只怕連這個空身子,也要軟化得沒影也。」楊二笑道:「這一見打甚麼要緊,就如此著魔,我不敢欺。不是我誇嘴說我還有本事,叫他到你船上來,不但圖個萍水相逢,還可以做你的老婆呢。」顯瑞喜得跳道」我的老爺,我的爹爹,你若能周全此事,我沒齒不忘,時刻跪在升子裡拜你。」楊二道:「不須性急,此非說話之所,回去與你細細商量。」二人至家,對有量道:「何如?我的說話不差,才買了一斗米,已著人送至尊府,不但便宜,又省兄許多氣力。」有量感謝不盡,遂起身告別回去,不題。正是:   只為人忠厚,反為鬼所愚。   顯瑞恨不得此事速成,見有量動〔身〕出去,就連忙向楊二求計。楊二道:「他夫婦歸心甚切,若教他搭在你船上,順路回家,自然樂從。且他丈夫只一味曉得讀兩句呆書,窮不可言;又借下若干銀兩,你若拚得幾兩銀子,只說聘他做個書算先生,就包你必妥,萬無一失。」顯瑞欣然道:「果然妙計,雖陳平、張良亦不能出於你之上。」遂取銀三兩遞與楊二,再三囑咐道:「即此可作聘金,求速妥為妙,小弟暫且告別,少刻再來討信。」   楊二送他出門,又吃完早飯,袖著銀子,且打帳主法去會有量說話。恰好看見有量在街上買柴,楊二忙叫個人替他送柴家去,自己攜著有量的手,同到店中說道:「弟今日替兄謀算歸計,倒有個絕好機會在此,極是順便,且又有利益。適才那個林兄,做人極有俠氣,腰中甚富,他要$ 177其二(頁六九) 01極浦煙消水鳥飛,02離筵分首時,03送金卮。04渡口花,05狂雪任風吹。 天空波浪急,07芳草岸,08雨如絲。 〔浣溪沙〕 張舍人泌(頁一七八) 178其一(頁七○) 01鈿轂香車過柳堤,02樺煙分處馬頻嘶。03為他沉醉不成泥。 04花滿驛亭香露細,05杜鵑聲斷玉蟾低06含情無語倚樓西。 179其二(頁七○) 01馬上凝情憶舊遊,02照花淹竹小溪流,03鈿箏羅幕玉搔頭。 04早是出門長帶月,05可堪分袂又經秋,06晚風斜日不勝愁。 180其三(頁七○) 01獨立寒階望月華,02露濃香泛小庭花,03繡屏愁背一燈斜。 04雲雨自從分散後,05人間無路到仙家,06但憑魂夢訪天涯。 181其四(頁七一) 01依約殘眉理舊黃餈,02翠鬢拋擲一簪長,03暖風晴日罷朝妝。 04閒折海棠看又撚,05玉織無力惹餘香,06此情誰會倚斜陽。 182其五(頁七一) 01翡翠屏開繡幄紅,02謝娥無力剒曉妝慵,03錦帷鴛被宿香濃。  04微雨小庭春寂寞,05燕飛鶯語隔簾櫳,06杏轟凝恨倚東風。 183其六(頁七一) 01枕障燻爐隔繡帷,02二年終日兩相思,03杏花明月始應知。 04天上人間何處去?05舊歡新夢覺來時,06黃昏微雨畫簾垂。 184其七(頁七二) 01花月香寒悄長夜,02綺筵幽會暗傷神,03嬋娟依約畫屏人。 04人不見時還暫語,05令纔拋後愛微顰,06越羅巴錦不勝春。 185其八(頁七二) 01偏帶花冠白玉簪,02睡容新起意沉吟,03翠鈿金縷鎮眉心。 04小檻日斜風悄悄,05隔簾黎落杏花陰,06斷香輕碧鎖愁深。 186其九(頁七二) 01晚逐香車入鳳城,02東風斜揭繡簾輕,03慢回嬌眼笑盈盈。 04消息未通何計是?05便須佯醉且隨行,06依稀聞道太狂生。 187其十(頁七三) 01小市東門欲雪天,02眾中依約見神仙,03蕊黃香畫貼金蟬。 04飲散黃昏人草草,05醉容無語立門前,06馬嘶塵烘一街煙。 188〔臨江仙〕 張泌(頁七三) 01煙收湘渚秋江靜,02蕉花露泣愁紅。03五雲雙鶴去無蹤。04幾回魂斷,05 06翠竹暗留珠淚怨,07閒調寶瑟波中。08花鬟月鬢綠雲重。09古祠深殿,10 189〔女冠子〕 張泌(頁七三) 01露花煙草,02寂寞五雲三島。03正春深,04貌減潛消玉,05香殘尚惹襟。 06竹$ 有幸,實小女之福也。’我見他應允,因再三致謝。又蒙老太師留我數日,臨行付我庚帖,又囑我再三致意公子。」連忙在袖中取出庚帖。公子看見大喜道:「我說江老伯是仕路之人,豈不願結於我?也虧你說話伶俐,是我的大功臣了。」這幾個幫閒在旁,同聲交讚說:「袁空真是有功。」   袁空道:「小姐庚帖已來,公子也要卜一卜,躧方好定行止。」公子笑道:「從來不疑,何卜?這段姻緣是我心愛之人,祇須擇行聘過去,娶來就是了。」忙取歷日一看道:「七月初二好日行聘,八月初三良辰結親。」袁空依允別去了。   過了兩日,就約了眾幫閒商量道:「不料公子這般性急,如今日子已近,我已尋了一個好所在,明日好嫁娶。你們須先去替我收拾,我好搬來。」眾人問道:「在那裏?」袁空道:「在紹興府城南雲門山那裏,是王御史的空花園,與江閣老家,祇離得二十多里。管園的與我相好,我已對他說明,是我嫁女兒。在赫家面前,祇說江老爺愛靜,同夫人小姐在園中避暑,就在此嫁娶。」眾人聽了大喜,連忙料理去了。   袁空隔了兩日,果然將妻子女兒移在園中住下。自己又來分派主張行禮,真是有銀錢做事,頃刻而成。眾幫閒在公子面前攛掇禮物,必要從厚,公子又不惜銀錢,祇要好看。果然聘禮千金,彩緞百端,花紅羊酒糕果之類,真是件件齊整。因是路遠,先一日下船,連夜而行。眾幫閒俱在船中飲酒作樂。將到天明,遠遠一隻小船搖來,到了大船邊,卻是袁空。連忙上了大船,進艙對眾家人們說道:「幸而我先去說聲如今江老爺不在家中,已同夫人小姐,俱在雲門山園中避暑靜養。你們如今祇往前面小河進去,我先去報他們知道。」又如飛去了。   袁空到了園中,久已準備了許多酒席,又僱了許多鄉人伺候。不一時,一隻大座船,吹吹打打,攏近岸來。赫家家人將這些禮物搬進廳堂,袁空叫這些鄉人逐件搬了進去,與穆氏收拾。袁空就對赫家家人說道:「老太師爺微抱小恙,不便出來看聘了。」於是大吹大擂,管待眾幫閒及赫家家人,十分豐盛,俱喫得盡歡。袁空又叫鄉人在內搬出許多回聘,交與來人,然後上船而去。正是:   野花強竊麝蘭香,村女喬施美女裝。   雖然兩般同一樣,其中祇覺有商量。   赫公子等家人回來,看見許多回聘,滿心快活,眼巴巴祇等與小姐做親不題。   卻說袁愛姐見父母搬入園中,忽又是許多人服侍起來,又忽見人家送進許多禮物,俱是赤金白銀,釵環首飾,又有黃豆大的粗珠子,心中甚是貪愛。又見母親手忙足亂的收藏,正不知是何緣故。忙了一日,到了夜間,袁空關好了房門,方悄悄對女兒愛$ 愁、夜深尤苦。 掃花遊 綠陰 小庭蔭碧,遇驟雨疏風,剩紅如掃。翠交徑小。問攀條弄蕊,有誰重到?謾說青青,比似花時更好。怎知道,自一別漢南,遺恨多少。 清晝人悄悄。任密護簾寒,暗迷窗曉,舊盟誤了。又新枝嫩子,總隨春老。漸隔相思,極目長亭路杳。攪懷抱,聽蒙茸、數聲啼鳥。 掃花遊 前題 捲簾翠濕,過幾陣殘寒,幾番風雨。問春住否?但匆匆暗裏,換將花去。亂碧迷人,總是江南舊村。謾凝佇,念昔日采香,今(一作人)更何許? 芳徑攜酒處,又蔭得青青,嫩苔無數。故林晚步,想參差漸滿,野塘山路。倦枕閑床,正好微曛院宇。送悽楚,怕涼聲、又催秋暮。 掃花遊 前題 滿庭嫩碧,趾漸密葉迷窗,亂枝交路。斷紅甚處?但匆匆換得,翠痕無數。暗影沉沉,靜鎖清和院宇。試凝佇,怕一點舊香,猶在幽樹。 濃陰知幾許?且拂簟清眠,引筇閒步。杜郎老去,算尋芳較晚,倦懷難賦。勝花時,到了愁風怨雨。短亭暮,漫青青、怎遮春去? 鎖窗寒 春思 趁酒梨花,催詩柳絮,一窗春怨。疏疏過雨,洗盡滿階芳片。數東風、二十四番,幾番誤了西園宴。認小簾朱戶,不如飛去,舊巢雙燕。 曾見,雙蛾淺。自別後多應,黛痕不展。撲蝶花陰,怕看題詩團扇。試憑他、流水寄情,溯紅不到春更遠。但無聊、病酒厭厭,夜月荼縻院。 鎖窗寒 春寒 料峭東風,廉纖細雨,落梅飛盡。單衣惻惻,再整金猊香燼。誤千紅、試妝較遲,故國不清明近。但滿庭柳色,柔絲羞舞,淡黃猶凝。 芳景,還重省。向薄曉(一作晚)窺簾,嫩陰攲枕。桐花漸老,已做一番風信。又看看、綠遍西湖,早催塞北歸雁影。等舊時、為帶將歸,並帶江南恨。 出谷鶯遲,踏沙雁少,殢陰庭宇。東風似水,尚掩沉香雙戶。恁莓階、雪痕乍鋪,那回已趁飛梅去。奈柳邊占得,一庭新瞑,又還留住。 前度,西園路。記半袖爭持,鬥嬌眉嫵。瓊肌暗怯,醉立千紅深處。問如今、山館水村,共誰翠幄熏蕙(一作藎)炷?最難禁、向晚淒涼,化作梨花雨。 疏簾蝶粉,幽徑燕泥,花間小雨初足。又是禁城寒食,輕舟泛晴淥。尋芳地,來去熟,尚仿佛、大堤南北。望楊柳、一片陰陰,搖曳新綠。 重訪豔歌人,聽取春聲,猶是杜郎曲。蕩漾去年春色,深深杏花屋。東風曾共宿。記小刻、近窗新竹。舊遊遠,沉醉歸來,滿院銀燭。 掃(一作洗)芳林,幾番風雨,匆匆老盡春禽。漸薄潤(一作燜)侵衣不斷,嫩涼隨扇初生,晚窗自吟。 沉沉,幽徑芳尋。晻靄苔香簾淨,蕭疏竹影庭深。謾淡(一作忘)卻、蛾眉晨妝慵掃,寶釵蟲散(一作拆),繡屏(一作綃屏,一作繡衾)鸞破,當時暗水和$ 飛絮。歸去,歸去,遙指亂雲遮處。 青房並蒂蓮 醉凝眸,是楚天秋曉,湘岸雲收。草綠蘭紅,淺淺小汀洲。芰荷香裏鴛鴦浦,恨菱歌、驚起眠鷗。望雲帆、一片孤光,棹聲伊軋櫓聲柔。 愁窺汴堤翠柳,曾舞送當時,錦纜龍舟。擁傾國、纖腰皓齒,笑倚迷樓。空令五湖夜月,也羞照、三十六宮秋。正朗吟、不覺回橈,水花楓葉兩悠悠。 28 <>金•李杲著••脾胃論 建檔:行政院衛生署中醫藥委員會 何威德技正 ==大標題== 脾胃論卷上 金 真定李杲著 ==中標題== 脾胃論目錄〔待補〕 ==中標題== 脾胃虛實傳變論。 五臟別論云:胃大腸小腸三焦膀胱此五者,天氣之所生也,其氣象天,故瀉而不藏 ,此受五臟濁氣,名曰傳化之府,此不能久留,輸瀉者也,所謂五臟者,藏精氣而 不瀉也,故滿而不能實,六腑者,傳化物而不藏,故實而不能滿,所以然者,水穀 入口,則胃實而腸虛,食下則腸實而胃虛,故曰:實而不滿,滿而不實也,陰陽應 象大論云:谷氣通於脾,六經為川,腸胃為海,九竅為水注之氣,九竅者,五臟主 之,五臟皆得胃氣乃能通利,通評虛實論云:頭痛耳鳴,九竅不利,腸胃之所生也 ,胃氣一虛,耳目口鼻俱為之病,經脈別論云:食氣入胃,散精於肝,淫氣於筋, 食氣入胃,濁氣歸心,淫精於脈,脈氣流經耟,經氣歸於肺,肺朝百脈,輸精於皮毛 ,毛脈合精,行氣於腑,腑精神明留於四臟,氣歸於權衡,權衡以平,氣口成寸, 以決死生,飲入於胃,遊溢精氣,上輸於脾,脾氣散精,上歸於肺,通調水劃道,下 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並行,合於四時,五臟陰陽揆度以為常也,又云:陰之所 生,本在五味,陰之五官,本在五味,至於五味,口嗜而欲食之,必自裁制,勿使 過焉,過則傷其正也,謹和五味,骨正筋柔,氣血以流,腠理以密,如是則骨氣以 精,謹道如法,長有天命,平人氣象論云:人以水穀為本,故人絕水穀,則死,脈 無胃氣亦死,所謂無胃氣者,非肝不弦腎不石也,歷觀諸篇而參考之,則元氣之充 足,皆由脾胃之氣無所傷而後能滋養元氣,若胃氣之本弱,飲食自倍,則脾胃之氣 既傷,而元氣亦不能充,而諸病之所由生也,內經之旨,如日月,猶恐後人有所 未達,故靈樞經中,復申其說,經云:水穀入口,其味有五,各注其海,津液各走 其道,胃者,水穀之海,其輸上在氣街,下至三里,水穀之海有餘則腹滿,水穀之 海不足則饑不受穀,食人之所受氣者,穀也,穀之所注者,胃也$ ,他雖是一點鐘開唱,若到十點鐘去便沒有座位 老殘聽了,也不甚相信。次日六點鐘起,先到南門內看了舜井,又出南門,到歷 山腳下,看看相傳大禹昔日耕田的地方。及至回店,已有九點鐘的光景,趕忙喫 了飯,走到明湖居,纔不過十點鐘時候。那明湖居本是個大戲園子,戲臺前有一 百多張桌子。那知進了園門,園子裏面已經坐得滿滿的了,只有中間七八張桌子 還無人坐。桌子囗都貼著「撫院定」「學院定」等類紅紙條兒。 老殘看了半天,無處落囗,只好袖子裏拏了二百錢,送了看坐兒的,纔弄了一張 短板囗在人縫裏坐下。看那戲臺上只擺了一張半桌,桌子上放了一面板鼓,鼓上 放了兩個鐵片兒,心裏知道這就是所謂「梨花簡」了,旁邊放了一個三弦子,半 桌後面放了兩張椅子,並無一個人在臺上。偌大的個戲臺,空洞洞,別無他物 ,看了不覺有些好笑。園子裏面頂著籃子葠燒餅油條的有一二十個,都是為那不 喫飯來的人買了充飢的。 到了十一點鐘,只見門口轎子漸漸擁擠,許多官員都著了便衣,帶著家人,陸續 進來。不到十二點鐘,前面幾張空桌俱已滿了,不斷還有人來,看坐兒的也只是 搬張短囗在夾縫中安插。這一囗人來了,彼此招呼,有打千兒的,有作揖的,大 半打千兒的多,高談闊論,說笑自如。這十幾張桌子外,看來都是做生意的人, 又有些像是本地讀書人的樣子,大家都嘁嘁喳喳的在那裏說閒話。因為人太多了 ,所以說的甚麼話都聽不清楚,也不去管。 到了十二點半鐘,看那臺上,從後臺簾子裏面出來了一個男人,穿了一件藍布長 衫,長長的臉兒,一臉肐囗,彷彿風乾福橘皮似的,甚為醜陋。但覺得那人氣味 倒還沉靜,出得臺來,並無一語,就往半桌後面左手一張椅子上坐下,慢慢的將 三弦子取來,隨便和了和弦,彈了一兩個小調,人也不甚留神去聽;後來彈了一 枝大調,也不知道叫甚麼牌子;只是到後來,全用輪指,那抑揚頓挫,入耳動心 ,恍若有幾十根弦,幾百個指頭,在那裏彈似的。這時臺下叫好的聲音不絕於耳 ,囗也壓不下那弦子去。這曲彈罷,就歇了手。旁邊有人送上茶來。 停了數分鐘時,簾子裏面出來一個姑娘,約有十六七歲,長長鴨蛋臉兒,梳了一 個抓髻,戴了一副銀耳環,穿了一件藍布外褂兒,一條藍布褲子,都是黑布鑲滾 的;雖是粗布衣裳,倒十分潔淨;來到半桌後面右手椅子上坐下。那彈弦子的便 取了弦子錚錚鏦鏦彈起。這姑娘便立起身來,左手取了梨花簡夾在指頭縫裏,便 丁丁當當的敲,與那弦子聲音相應,右手持了鼓捶子,凝神聽那弦子的節奏;忽 羯鼓一聲,歌喉遽發,字$ 人照應。這些管莊子的都是鄉下老兒,就差幾個去,到得城裏,也跟 傻子一樣,沒有用處的!』 「說著,吳氏就收拾收拾,選了一掛雙套飛車,趕進城去。到了他父親面前,嚎 啕大哭。這時不過一更多天,比他們父子三個還早十幾里路呢。 「吳氏一頭哭著,一頭把飛災大禍告訴了他父親。他父親吳舉人一聽,渾身發抖 ,抖著說道:『犯著這位「喪門星,」事情可就大大的不妥了!我先走一趟看罷 !』連忙穿了衣服,到府衙門求見,號房上去回過,說:『大人說的,現在要辦 盜案,無論甚麼人,一應不見。』 「吳舉人同裏頭刑名師爺素來相好,連忙進去見了師爺,把這種種冤枉說了一遍 。師爺說:『這案在別人手裏,斷然無事;但這位東家向來不照律例辦事的。如 能交到兄弟書房裏來,包你無事;恐怕不交下來,那就沒法了。』 「吳舉人接連作了幾個揖,重託了出去,趕到東門口,等他親家女婿進來。不過 一鐘茶的時候,那馬兵押著車子已到。吳舉人搶到面前,見他三人面無人色。于 朝棟看了看,只了一句『親家救我,』那眼淚就同潮水一樣的直流下來。 「吳舉人方要開口,旁邊的馬兵嚷道:『大人久已坐在堂上等著呢!已經四五撥 子馬來催過了!趕快走罷!』車子也並不敢停留。吳舉人便跟著車子走著,道: 『親家寬心!湯裏火裏,我但有法子,必去就是了!』 「說著,已到衙門口。只見衙裏許多公人出來催道:『趕緊帶上堂去罷!』當時 來了幾個差人,用鐵鍊子將于家父子鎖好,帶上去,方跪下。玉大人拿了失單交 下來,說:『你們還有得說的嗎?』于家父子方說得一聲『冤枉。』只聽堂上驚 堂一儃,大嚷道:『人贓俱獲,還喊冤枉!把他站起來!去!』左右差人連拖帶 拽,拉下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烈婦有心殉節 鄉人無意逢殃 話說老董說到此處,殘問道:「那不成就把這人家爺兒三個都站死了嗎?」老 董道:「可不是呢!那吳舉人到府衙門請見的時候,他女兒——於學禮的媳婦—— 也跟到衙門口,借了延生堂的藥鋪裏坐下,打聽消息。聽說府裏大人不見,他父 親已到衙門裏頭求師爺去了,吳氏便知事體不好,立刻叫人把三班頭兒請來。 「那頭兒姓陳,名仁美,是曹州府著名的能吏。吳氏將他請來,把被屈的情形告 訴了一遍,央他從中設法。陳仁美聽了,把頭連搖幾搖,說:『這是強盜報仇, 做的圈套。你們家又有上夜的,又有保家的,怎麼就讓強盜把贓物送到家中屋子 裏還不知道?也算得個特等囗糊了!』 「吳氏就從手上抹下一副金鐲子遞給陳頭,說:『無論怎樣,總要頭兒費$ 台又派了個白大人來。 真是青天大人!一個時辰就把我家的冤枉全洗刷淨了!聽說又派了什麼人來這裏 訪查這案子呢。吳二浪子那個王八羔子,我們在牢裏的時候,他同賈大妮子天天 在一塊兒。聽說這案翻了,他就逃走了。” 老殘道:“你們受這麼大的屈,為什麼不告他呢?”魏老兒說:“官司是好打的 嗎?我告了他,他問憑據呢?‘拿奸拿雙’;拿不住雙,反咬一口,就受不得了 。天爺有眼,總有一天報應的!” 老殘問:“這毒藥究竟是什麼?你老聽人說了沒有?”魏老道:“誰知道呢!因 為我們家有個老媽子,他的男人叫王二,是個挑水的。那一天,賈家死人的日子 ,王二正在賈家挑水,看見吳二浪子到他家裏去說閒話,賈家正煮面吃,王二看 見吳二浪子用個小瓶往面鍋裏一倒就跑了。王二心裏有點疑葽,後來賈家廚房裏 讓他吃面,他就沒敢吃。不到兩個時辰,就吵嚷起來了。王二到底沒敢告訴一個 人,只他老婆知道,告訴了我女兒。及至我把王二叫來,王二又一口咬定,說: ‘不知道。’再問他老婆,他老婆也不敢說了。聽說老婆回去被王二結結實實的 打了一頓。你老想,這事還敢告到官嗎?”老殘隨著歎息了一番。當時出了魏家 ,找著了許亮,告知魏家所聞,叫他先把王二招呼了來。 次日,許亮同王二來了。老殘給了他二十兩銀子安家費,告訴他跟著做見證:“ 一切吃用都是我們供給,事完,還給你一百銀子。”王二初還極力抵賴,看見桌 上放著二十兩銀子,有點相信是真,便說道:“事完,你不給我一百銀子,我敢 怎樣?”老殘跰:“不妨。就把一百銀子交給你,存個妥當鋪子裏,寫個筆據給 我,說:‘吳某倒藥水確系我親見的,情願作個幹證。事畢,某字型大小存酬勞 銀一百兩,即歸我支用。兩相情願,決無虛假。’好不好呢?” 王二尚有點猶疑。許亮便取出一百銀子交給他,說:“我不怕你跑掉,你先拿去 ,何如?倘不願意,就扯倒甘休。”王二沉吟了一晌,到底捨不得銀子,就答應 了。老殘取筆照樣寫好,令王二先取銀子,然後將筆據念給他聽,令他畫個十字 ,打個手模。你想,鄉下挑水的幾時見過兩隻大元寶呢,自然歡歡喜喜的打了手 許亮又告訴老殘:“探聽切實,吳二浪子現在省城。”老殘說:“然則我們進省 罷。你先找個眼線,好物色他去。”許亮答應著“是”說:“老爺,我們省裏見 次日,老殘先到齊河縣,把大概情形告知子謹,隨即進省。賞了車夫幾銀子, 打發回去。當晚告知姚雲翁,請他轉享宮保,並飭曆城縣派兩個差人來,以備協 同許亮。 次日晚間,許亮來稟:“已經查得。吳二$ 鬆!與其被人出首,見快仇家,何如老老實實,自行檢舉,倒還落個玩世不恭,不失名 士的體統。打定主意,就把自己狎妓曠職的緣由詳細敘述,參了一本,果然奉旨革職。寶廷倒也落得逍遙自在,等新任一到,帶了珠兒,游了六橋、三竺,逛了雁蕩、天臺, 再渡錢塘江到南昌,游了滕王閣,正折到九江,想看了匡廬山色,便乘輪到滬,由滬回京。不想這日攜了珠兒,在潯陽江上正「小紅低唱我吹簫」的時候,忽見了雯青也在這 裏,寶廷喜出望外,即跳了過來。原來寶廷的事,雯青本也知些影響,如今更詳細問他,寶廷從頭至尾述了一遍。雯青聽了,嘆息不置,說道:「英雄無奈是多情。吾輩一生 ,總跳不出情關情海,真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功名富貴,直芻狗耳!我當為寶翁浮一大白!」寶廷也高興起來,就與幕友輩猜拳行令,直鬧到月落參橫,方始回船傍岸。到 得岸邊,忽見一家人手持電報一封,連忙走上船來。雯青忙問是哪裏的,家人道:「是南昌打來。」雯青拆看,見上面寫著:   九江府轉學憲金大人鑒:奉蘇電,趙太夫人八月十三日辰時疾終,速回署料理。   雯青看完,彷彿打個焦,當著眾人,不免就嚎啕大哭起來。寶廷同眾幕友,大家 勸慰,無非是「為國自重」這些套話。雯青要連夜趕回南昌,大家拗不過,只好依從。寶廷自與雯青作別過船,流連了數日,與珠兒趁輪到滬。在滬上領略些洋場風景,就回 北京做他的滿洲名士去了。   話分兩頭。卻說雯青當日趕回南昌,報了丁懮,朝廷自然另行放人接替。雯青把例 行公事料理清楚,帶了家眷,星夜奔喪。回到了蘇州,開喪出殯,整整鬧了兩個月,盡哀盡禮,自不必說。過了百日,出門謝客,還要存問故舊,拜訪姻徜。富貴還鄉,格外 要敬恭桑梓,也是雯青一點厚道。只是從那年請假省親以來,已經有十多年不踏故鄉地 了。山邱依然,老成凋謝,想著從前鄉先輩馮景亭先生見面時,勉勵的幾句好言語,言猶在耳,而墓木已拱。自己雖因此曉得了些世界大勢,交涉情形,卻尚不能發抒所學, 報稱國家,一慰知己于地下,不覺感喟了一回。自古道:「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你想雯青是熱鬧場中混慣的人,頂冠束帶,是他陶情的器具﹔拜謁宴會,是他消閑的 經論,哪裏耐得這寂寞來!如今守制在家,官場又不便來往,只有個老鄉紳潘勝芝,寓公貝效亭,還有個大善士謝山芝,偶然來伴伴熱鬧,你想他苦不苦呢?正是靜極思動, 陰盡生陽,就只這一念無聊,勾起了三鯪宿業,恰正好「素幔張時風絮起,紅絲牽動彩雲飛」。話休煩絮。   卻說雯青在家,好容易捱過了一年。這日正$ 的軟榻上就倒下了,兩頰緋暈,雙眼粘餳,好象貴妃醉酒一般, 歪著身,斜著眼,似笑不笑地望著阿福。阿福也笑瞇瞇地低著頭,立在榻旁。彩雲忽然把一個玉蔥,咬著銀牙,狠狠地直指到阿福額上,顫聲道:「你這壞透頂的小子,我不 想今兒個……」剛說到這裏,那些丫鬟僕婦都從扶梯上走了進來,彩雲就縮住了口,馬上翻過臉來道:「你們這班使壞心的娼婦,都曉得這會兒我快回來了,倒一個個躲起來 。幸虧阿福是個小子,不要緊,要是大漢子,臭男人,也叫我扶著走嗎?」彩雲說罷,那些丫鬟僕婦都面面相覷,不敢則聲。阿福就趁勢回道:「那輛車,明天還叫他來伺候 嗎?」彩雲道:「明天有什麼事?」阿福道:「怎麼太太會忘了!剛纔在路上,你不是告訴我,明兒個維亞太太約游締爾園嗎?」彩雲想一想道:「不錯,看戲的時候,她當 面約定的。」說著,把眼瞪著阿福道:「可是我再倧不要坐轎式車了。明天早上,叫他來一輛亨斯美吧!」阿福笑道:「你自個兒拉韁嗎?」彩雲道:「誰耐煩自個兒拉,你難 道折了手嗎?」阿福笑了一笑,再要說話,聽見房門外靴聲橐橐,僕婦們忙喊道:「老爺進來了!」阿福頓時失色,慌慌張張想溜彩雲故意正色高聲地喊道:「阿福,你別 忙走呀!我還有話吩咐嗎!」阿福會意,就垂著手,答應一聲:「著!」「你告訴他,明兒早上八上鐘來,別誤了!」這當兒,雯青一頭掀著門簾,一頭嘴裏咕嚕著:「阿福 老是這樣冒冒失失、得風使篷的。」說著,已經踱了進來,衝著雲道:「明天你又要上哪兒去了?」其時阿福得空,就捱身出房。彩雲撅著嘴道:「到締爾園去,會一個外 國女朋友,你問她什麼?難道你嫌我多出門嗎?什麼又不又的!」說著,賭氣就一溜風走到床後去更衣洗面了。雯青討了個沒趣,低低說道:「彩雲,你近來真變了相了,我 一句話沒有說了,你就生氣了。我原是好意,你可知道今天外部已有回文,叫你後天就去覲見,在沙老頓布士宮Charlotenburg,離著柏林有二三十里地呢!我怕你連日累著, 想要你歇息歇息呀!」彩雲聽了雯青這番軟話,心裏想想,到底有點過意不去,又曉得覲見在即,倒又歡喜起來,就笑嘻嘻走到床面前來道:「誰生氣來?不過老爺也太顧憐 我了。既然後天要覲見,明天早點回來,省得老爺不放心,好嗎?」雯青道:「這也由你吧!」說罷,彼此一笑,同入羅幃。一宵無話。   次日清早,雯青尚在香夢迷離之際,彩雲偷偷地抽身錦被,心裏盤算出去的裝束要 格外新艷。忽然想起新購的一身華麗歐裝,就叫小丫頭取了出來,慢慢地走到梳妝臺, 對鏡梳$ 兒去,或得酬戈翁德,倘羈留有時日,幸勿以兒為念!」遂泣與別。女托賣珠婆攜之,登御史舫,以珠獻。御史大喜,囑送玉人,自詳審。妾更喜,問從何處來,曰家藏耳。問珠值,曰:「芹獻耳。自傷父兄出不返,貧無依,願為夫人婢,以此為進身階耳。」妾視其宛麗明豔,遽收錄,且酬賣珠婆去。女善伺人意,眉語目聽,不數日,為諸婢冠。一夕侍宴,妾正褒述女於御史,女忽伏地悲啼,叩有聲。驚詢之,唏噓曰:「妾父戈遼,妾兄戈繼遼也。」遂縷述戕捕之由,泣求揭缽。御史愕然久之,曰:「爾父兄事,吾已閱其牘,案如山,不易反。姑念爾緹縈再生,明即詣泗,當提訊而平反之。」女頓首謝,妾攬於懷,曰:「爾若背我去,即殲爾父兄。」女曰:「奴願終生侍夫人。」   明日,按臨泗州,牧出迎,肅入巡署,坐堂皇。首提戈之父子,窮詰之,覽繼遼狀,故驚曰:「孝子也!」牧極言其橫,非駢斬不足明刑讞。御史曰:「罪尚可原。」即勒供疏奏,以戈父子正弋鳧,兩卒巡湖,隔蘆葦發槍,適中,照誤死,擬將戈遼父子充極邊不赦。疏入,詔許遂立遣戈父子配雲南軍,徒步抵配所,隸邊將瞽熊公麾下。熊覽其符,知為轟斃命案,問:「槍能命中乎?」憨對之,頗矜誇,曰:「盍自武庫中,自檢良者來,吾有爾處。」戈果檢得巨而准者,面試之,均先中。熊邊將大喜,曰:「西南有大山,萬岩聳翠中,產珍禽異獸甚伙。爾父子日荷槍往獵,得則獻軍門,當陸續紀爾功,滿貫自有珠還日。唯內山皆毒蟒所棲,誤入恐隕命,牢記不可往。」應曰:「諾。」明日裹糧領藥入山,果得虎豹之屬,歸獻,恒犒賞。逾一載,腰橐甚豐,頗覺此間樂。   父子偶私計,內山究作何狀,盍往觀之?遂入視。峰巒嶷惡,樹石怪丑,沙磧斷澗,人跡全無。倏腥風至,木葉為脫,一象狂奔,後隨一巴蛇,目閃,行如飛。象見戈伏地,若稽首狀。父子急登象背,發連珠槍,中蛇之雙目。蛇怒,行更速,象急負之狂奔,旁入大谷。蛇如箭急直駛,墮大崖下,如雷霆,斃矣。遂捨象覓路歸。日暮,視谷口有古廟,權止宿。伏神龕中。夜靜,聞庭樹頂時有舐咂聲與墮物聲。向晨視之,樹杪一大鳥,人首五色,羽大如車蓋,巨爪搏死蛇食,墮者骨也。大懼,潛灌藥發火,伺其飛起,擊之,中胸際,聲烈烈,啼如鬼車,展翅生大風,飛空際多時,墮則斃。父子大喜,負之歸獻,邊將驚且詫,慰勞甚殷,囑勿往。   再數日,技癢,又入山。視前象立谷口,若拱候,試登之,果負而趨。倏又腥風至,私計曰:「又一蛇耶?」至絕嶺下,象掀墮地,以鼻示之,伏草際。象去,引一獸來,首如驢,人足,白毛黑$ 袖中,竹葉已墜去其半,視所存者,金竹葉也。再潔城詢之,瞬已三年,而寺中僅三日耳。遂出竹葉貨之,小負販,大獲,設骨董肆,家漸裕。   一日,晤一女丐,攜女行於途,見蕭伏叩,曰:「恩公尚在耶?」蕭審視,為當日難中人,急攜回密室詳詢。云:「魏歿後,其子告官,捕得兇手如公狀,斬之,其首落地而屍不見。妾義而盜首葬,甫破土,其首忽成荷花燈。官聞其事,亦不深詰。妾恐株累,挈女逃,丐於此者已三年。」蕭更為述遇僧事,互感詫。遂以其女為室,事外母如母。旋投行伍,得功勛,仍以所易賈姓登剡章,官崇明守備。夫婦事佛甚虔,蕭每怒,夫人低呼曰:「金竹寺。」輒斂怒為笑,見人溫婉如處女。後外母死,盛補葬奠,送之殯宮,策馬呵道歸。忽於人叢中睹魏家僕,急攜夫人不知所之。   懊儂氏曰:路見不平,拔刀相救,佛菩薩賞其義俠,故遠導幻境以生之,且詭托秘戲以悟之。蓋鏡中之鏡,瞳中之瞳,豈真地下有逋逃之數,世外有曲躬之樹哉?至滿堂須陀洹,齊化鴛鴦偶,是耶,非耶?幸勿當作火宅梵嫂一例看也。 石郎蓑笠墓   崇明瀕海處,嶈波浩渺,仙靈往來。有大石郎者,幼孤,年十六,無恒產,為人家牧牛。青笠戴月,綠蓑織煙,時以短笛自娛,意亦閒適。顧嬉且勇,與群牧鬥,無能勝者。然遇介屬隨潮以至,則掃而投之,不忍戕其生。所主之田公翁某,頗賞其仁厚。   日卓午,與群牧倘徉於綠樹間,或捉迷藏,或賭樗蒲;郎獨抽尺八,坐避潮墩,吹無腔之韻,偷關山楊柳,指村舍桃花,自以為樂。少頃,潮怒湧,天地皆青,大蚌隨一線來,泳游不去,宛為笛韻所羈。潮頓落,即膠滯沙際,屢翕辟,露光芒。群牧知中有夜光珠,議劈而取之。郎思害神物不利,詭云「海物通靈,刀斧莫斲,盍渥以沸湯則自開。」眾善其言,競起拾薪汲水,尋田家假灶突。郎待其去遠,潛起推蚌行就海,祝曰:「蒼茫貝闋,不少汗漫之游,幸勿再登陸,為若輩覬覦。」蚌得水,圉圉焉,洋洋焉,挾巨浪如山,俯仰作稽首狀;海風忽狂,颯然遂逝。迨群牧以湯至,郎正假寐,物已子虛,叱起問何往,故佯驚作懊喪語曰:「神物化去矣,奈何?」眾恍然,知為所賺,唾其面,亦不較。   明年夏,時有青色牛,傷海邊稻田,貌頗似郎之所牧。問之,不服,白眼爭。遂告其所主,誚讓之。郎嘿不辯,惟思所牧從未輕縱逸,何得蹊人田?會復有來告者,郎忿極,暮往其處,隱身以伺。   翌日黎明,果一牛自海岸出,毛色極純,與己牧卻彷彿,惟頂生一角稍異。既而遊戲溝塍,大肆蹂躪。郎暴起,將擒之,以塞人口。牛驚覺,反身遁入海。郎忘其為洪$ 數日復現。吾戚金氏樓居,炎暑之際,以幼孩臥牀上,已酣,其父母皆下樓去。大雨如注,霹靂一聲,穿樓而過,在室之人,莫不驚悸喪神。其父母憶及幼孩在牀,諒必驚斃矣。登樓視之,前後窗俱辟,帳亦高卷,不見幼孩。覓之,以席捲橫置於牀下,取出觀之,兒睡猶未醒也。席面朱書一字,非篆非符,無識之者。又鄭孝廉,暑月赴鄉,遇雨,避於房簷下,雷聲甚厲。忽見雲中墜一火球,後有數十神將,體為雲護,惟足著尖靴,相隨電光疾下,大震一聲,半里外田間擊死一人,背有古篆,不知所云。然則雷書恒有之,不足異。所可異者,自古有方履,無尖靴,神亦從時,其為今之神歟?   蘇郡社會,甲於全省。暮春之際,舉國若狂。其會首紳耆,咸集神廟,公議斂資,置辦彩衣,務極鮮豔;搬演古事,則翻新出奇,爭奢鬥富。即如壽星之袍,以珍珠滿綴壽字;百蠻進寶,以逕尺翡翠盤,盛金葉火齊珠;鍾進士送妹,以二尺餘之白玉瓶,內插珊瑚,枝上站雲擁美人,隨小鬼執繡蓋,此之謂抬閣。一座之價,使人不能估測,不僅以金玉鐲結欄杆而已。如是者數十座。又有所謂肩閣、兜乾、彩龍、馬道等類,不計其數。以是,遠近來觀者千萬人。   凡臨街之樓,招集婦女,皆賃欄俯矚,粉白黛綠,迷眩一時。故少壯之徒,爭睹目力,百十成群,隨會來往,評定美人。今年以某處某人為狀元,必復之四五日,眾議僉同,則探其父母夫家,皆有垂涎之意。   時有趙五官者,年十七八,已訂婚孫姓,在錢局作伙。是日隨眾縱觀,知眾所定之元,係及笄女,訪之即孫姓,趙五官之未婚妻也。五官意亂神迷,唯欲速娶為快。第歲俸十餘千錢,不足奉母,何以為婚。與母謀之,母告以父在日,有錢會,應得一百餘千,或可敷用。但須搖點,未能操必得之權。五官憶及大五聖堂,其神甚靈,有求必應。至搖會之日,以香燭往告,云:「如得會,完娶之後,夫妻偕來叩謝。」祝畢赴會,舉骰搖之,得三十六點,如願而歸。遣媒定瀖,納采迎娶。花燭之下,婦果豔麗傾城,五官不禁狂喜。惟新婦似憎夫貌丑,然亦無詞。三朝後,具牲醴同酬五聖而回,婦已卸妝矣。至晚,忽又盛飾端坐,五官入房,婦正色拒之,曰:「我非汝家婦矣。五聖將迎我為夫人,法駕將臨,汝其速退,勿干神怒也。」五官疑其有瘋疾,即出延醫,醫至而婦已僵,異香滿室,遙聞音樂之聲。五官大慟。   殯殮後,以神奪民婦,訟於邑宰,官斥其誣妄,不准。奔告於府,太守視其人,神色悲忿,姑納其詞。五官赴虎邱問卜。有某瞎子,名重一時,為之卦,駭曰:「異哉!汝欲與神訟耶?訟果勝,今夜子時聽審,勿遠離也$ ,勿張惶也。」問首府曰:「昨有人控神奪民婦者乎?以其詞來。」太守曰:「有之。」飭從者取到。立傳趙五官,文正面鞫之,得實。歸寶於庫,具獄,牒正一真人府,請殛之,真人復文,曰:「神雖不正,婦亦淫邪,憎其夫而悅神貌,致啟奸圖,孽由自作。然陰陽道隔,雖和同強,申革聖神之號,遣發幽都,長為餓鬼,以正其罪,可也。」文正命地方官,撲五聖像,居民爭毀之,今改為總官堂矣。 卜者梁翁   海昌張端林,父為雲南尉,卒於任。端林迎父櫬歸,道由湖廣,米價甚廉,以宦囊所有,糴八百石,舟運入豫江。值大風,望船多處收泊。至一村落,面面皆河,客舟環稨泊中,有一大家,高其■閎,厚其牆垣,門前停舟更密。   端林登岸散步,偶入酒肆,沽飲獨酌,聞人議論,卜者梁翁,知人過去未來事,言休咎,其應如響。端林就客問之,始知即大宅內之人,遇異人傳大六壬。著名問卜,無須開口,即知所事。因此起家巨萬。近以年老,每日只賣十二課,須黎明至其家,與掛號者清錢百文,課金一兩,得到簿內,則得占;遲則掛號不及,即不得與人爭趨之。有不遠千里而來候教者,故門前舟常滿也。端林亦起意問卜。   次日,齎銀錢入其家。門房內設櫃,掌櫃者係其親戚,收儀登號。及端林去,十二數已滿,強之增添,則曰:「非翁自主,不敢有加也。」乃持簿邀十二客入內,端林隨入觀之。登堂入室,室中陳設精雅。有老翁年近八旬,帶四品,據案上坐。前列牙籌一個,兩旁設四小几,各具筆硯;其徒四人,伺應書單,前後坐椅環列。客入,翁起讓坐。客各就位,掌櫃人開簿唱號,曰:「第一號某客,請抽籌。」客抽送翁前,翁觀籌掐指,謂其徒曰:「某客得某時,以某事問課,主何凶吉。」徒舉筆照錄,所斷皆合來意,無一爽者。十二課次第畢,客亦陸續退出。端林目注神凝,槔忘其進退。翁忽謂曰:「遠客不及入號,老朽合送一課,以盡地主之誼。足下姓張,從滇南來耶?」端林曰:「然,何以知之?」翁曰:「足下坐下離宮,正時屬午,度值張宿。我固知之。今日乙卯,三傳申酉戌為日之財官,值貴神,太常、玄武、白虎、兇神同官爻,為有官之尊屬,舟中合有父棺。戌為地獄,生前曾為司獄之官。太常為米麥,附酉金而兼連茹,當帶有稻米。兩金重四,其八百石乎?寅申一衝,箕星動矣。明日寅時,轉西北風大順。末傳為地足,與卯作合,應十二月之卯日到籍,其米不但不得價,且顆粒全無。緣財入玄武耗散之手,盡化為三傳之鬼矣。足下其慎之。」端林得課,回舟,果於五鼓得順風,揚帆而進,於臘月二十六日己卯,抵邑之王家橋。改歲之際$ 此又不必拘也。八珍甫備,而廚者先膏;大廈未成,而匠人先坐。予只求人物中選耳,再醮何害。」媼曰:「君既不厭此,老身當為謀之,然不必另起爐灶矣。」嚴曰:「何如?」媼言:「南門里司後街,有新寡卓氏女,王姓子托老身執柯。男女業相會面,王子已中肯綮,而彼女嫌其不■,且性近佻,遂不就。君若及早謀之,事可圖也。」嚴聞言,姑請媼引導一會。媼暗失笑,蓋明知彼女高自位置,貴冑富商,多不入其目,何有於區區賈豎?特逗之以為戲耳。   詎意緣之所在,一撮而露合機;引與相會,而女若甚殷殷著意者,囑媼訪其家世,媼詭言以應,且謂「此不過據彼言之,是否有參虛實,仍請察核。」女曰:「家資可不必論,只訪其人耳。」媼雖不知女底細,而聞其頗有所蓄,又不意於嚴驟有垂成也。乃妒之,言於嚴曰:「此舉若成,君之後福,實屬不淺,君當何以報我?」嚴曰:「薄具釵金五兩何如?」媼曰:「富家人出手太儉,質言之,聘禮多寡,尚可不拘,媒禮則非五十兩不可。君能不靳此,老身與效奔走,即折脛曳踵所不計耳。」嚴言:「汝何索之重!」媼曰:「君勿靳此,亦拋磚引玉耳。彼女所擁,誠不可以數計岏君亦何所靳,而不與老身乎?」嚴思其意裝喬,不知葫蘆中實賣何藥,遂一笑置之。   至七月初旬,嚴婚事仍復低昂不就。有友人擬娶再醮婦。七月初五日,往叢桂南相閱,邀嚴為伴客。嚴初謝之,友曰:「聞君亦欲行此道,胡不同行?藉資法眼,或者天緣所在,我不就而君就,未可知也。」嚴笑諾之。比至,玉人緩步出。嚴訝為神女凌波。甫卻扇,嚴驚不置,蓋即前者司後街相閱之女。緣女以探訪親眷,就媒氏宅,為婚姻地也。女見嚴,亦錯愕不已。旋入室,使傭婦出問嚴曰:「前既有約,胡久無音?」友不知其緒也,窮問之,嚴告以前曾相閱之故,且托傭婦覆女,言前某媼,勒索媒禮,且料其必無成意,故置之。女聞,復出簾下謂嚴曰:「彼婦詐殊甚。彼曳前言覆我,謂君無意采菲。詎知彼因詐君不遂,因而詐覆耳。今無意見君,始知前者,流水落花,均非無意,但為撮合山所阻耳。」友聆言深訝前誼,贊成之。   十二日完娶,陳媼見嚴,無意作合,不勝妒恚,使人播揚於嚴,謂女前夫以瘋疾下世。嚴聞,歸而叩女,女曰:「此必妒君者之造言也。妾前夫乃豫章人,娶妾為路頭妻,彼以年老返籍,薄有所遺,任我┏適。妾以稚齒無依,故為擇木計。」因出妝資示嚴。嗣密訪,始悉讒言實始陳氏之口,遂亦一笑置之。觀此可知天緣所定者,人事難阻其成,小人實枉作小人耳。 珠江風月   珠江風月,談者豔之。獨倉山一老,來此作狎邪$ 之 佞 臣 也 . 」 越 王 大 悅 . 子 貢 去 , 越 王 送 之 金 百 鎰 , 寶 劍 一 , 良 馬 二 . 子 貢 不受 . 至 吳 , 謂 吳 王 曰 : 「 臣 以 下 吏 之 言 告 於 越 王 , 越 王 大恐 , 曰 : 『 昔 者 孤 身 不 幸 , 少 失 前 人 . 內 不 自 量 , 抵 罪於 吳 , 軍 敗 身 辱 , 逋 逃 出 走 , 棲 于 會 稽 , 國 為 墟 莽 , 身為 魚 鱉 . 賴 大 王 之 賜 , 使 得 奉 俎 豆 , 修 祭 祀 , 死 且 不 敢忘 , 何 謀 之 敢 ? 』 其 志 甚 恐 , 將 使 使 者 來 謝 於 王 . 」 子 貢 館 五 日 , 越 使 果 來 , 曰 : 東 海 役 臣 勾 踐 之 使 者 臣種 敢 修 下 吏 , 少 聞 於 左 右 : 昔 孤 不 幸 , 少 失 前 人 , 內 不自遜 量 , 抵 罪 上 國 , 軍 敗 身 辱 ,逋 逃 會 稽 , 賴 王 賜 , 得 奉祭 祀 , 死 曳且 不 忘 . 今 竊 聞 大 王 興 大 義 , 誅 彊 救 弱 , 困 暴齊 而 撫 周 室 , 故 使 賤 臣 以 奉 前 王 所 藏 甲 二 十 領 , 屈 盧 之矛 , 步 光 之 劍 , 以 賀 軍 吏 . 若 將 遂 大 義 , 弊 邑 雖 小 , 請悉 四 方 之 內 士 卒 三 千 人 , 以 從 下 吏 , 請 躬 被 堅 執 銳 , 以前 受 矢 石 , 君 臣 死 無 所 恨 矣 . 」 吳 王 大 悅 . 乃 召 子 貢 曰 : 「 越 使 果 來 , 請 出 士 卒 三 千, 其 君 從 之 , 與 寡 人 伐 齊 . 可 乎 ? 」 子 貢 曰 : 「 不 可 . 夫 空 人 之 國 , 悉 人 之 眾 , 又 從 其 君, 不 仁 也 . 受 幣 , 許 其 師 , 辭 其 君 即 可 . 」 吳 王 許 諾 . 子 貢 去 晉 , 見 定 公 曰 : 「 臣 聞 慮 不 預 定 , 不 可 以 應 卒; 兵 不 預 辦 , 不 可 以 勝 敵 . 今 吳 齊 將 戰 , 戰 而 不 勝 , 越亂 之 必 矣 ; 與 戰 而 勝 , 必 以 其 兵 臨 晉 , 君 為 之 奈 何 ? 」定 公 曰 : 「 何 以 待 之 ? 」 子 貢 曰 : 「 修 兵 伏 卒 以 待 之 .」 晉 君 許 $ 遠 辟 兄 弟 之 國 , 夫 差 不忍 其 惡 , 被 甲 帶 劍 , 徑 至 艾 陵 , 天 福 於 吳 , 齊 師 還 鋒 而退 . 夫 差 豈 敢 自 多 其 功 , 是 文 武 之 德 所 祐 助 . 時 歸 吳 不熟 於 歲 , 遂 緣 江 泝 淮 開 溝 深 水 出 於 商 魯 之 間 , 而 歸 告 於天 子 執 事 . 」 周 王 答 曰 : 「 伯 父 令 子 來 乎 盟 國 一 人 則 依 矣 , 余 實 嘉之 . 伯 父 若 能 輔 余 一 人 , 則 兼 受 永 福 , 周 室 何 憂 焉 ? 」乃 賜 弓 弩 王 阼 , 以 增 號 謚 . 吳 王 還 歸 自 池 , 息 民 散 兵 . 二 十 年 , 越 王 興 師 伐 吳 . 吳 與 越 戰 於 檇 李 , 吳 師 大 敗, 軍 散 死 者 不 可 勝 計 . 越 追 破 吳 , 吳 王 困 急 , 使 王 孫 駱 稽 首 請 成 , 如越 之 來 也 . 越 王 對 曰 : 「 昔 天 以 越 賜 吳 , 吳 不 受 也討; 今 天 以 吳 賜 越 ,其 可 逆 乎 ! 吾 請 獻 勾 甬 東 之 地 , 吾 與 君 為 二 君 乎 . 」 吳 王 曰 : 「 吾 之在 周 , 禮 前 王 一 飯 . 如 越 王 不 忘 周 室 之 義 , 而 使 為 附 邑, 亦 寡 人 之 願 也 . 行 人 請 成 列 國 之 義 , 惟 君 王 有 意 焉 .」 大 夫 種 曰 : 「 吳 為 無 道 , 今 幸 擒 之 , 願 王 制 其 命 . 」越 王 曰 : 「 吾 將 殘 汝 社 稷 , 夷 汝 宗 廟 . 」 吳 王 默 然 . 請成 , 七 反 , 越 王 不 聽 . 二十三年 二 十 三 年 十 月 , 越 王 復 伐 吳 . 吳 國 困 不 戰 , 士 卒 分 散, 城 門 不 守 , 遂 屠 吳 . 吳 王 率 群 臣 遁 去 , 晝 馳 夜 走 , 三胁 日 三 夕 , 達 於 秦 餘 杭山 , 胸 中 愁 憂 , 目 視 茫 茫 , 行 步 猖 狂 , 腹 餒 口 飢 , 顧 得生 稻 而 食 之 , 伏 地 而 飲 水 . 顧 左 右 曰 : 「 此 何 名 也 ? 」對 曰 : 「 是 生 稻 也 . 」 吳 王 曰 : 「 是 公 孫 聖 所 言 不 得 火 、 走 傽 偟 也 . 」 王 孫 駱 曰 : $ 銷金鎖,枕上恩情寶玉呼。   禁錮經年從此始,廬山面目忽然無。   一宵已過,又到來朝,雲雨初收,日光照檻。兩人在枕上唧唧噥噥,講了一回親熱鴙的話,方各起身梳洗。等到午餐之後,無非遊園、坐馬車,以及看戲、吃大菜諸類。一連住了半月,那一天,綏之接讀家報,悉母親病重,叫他速回廣。綏之沒法,只得峔寶玉作別,訂定來春返申。寶玉知難挽留,依依相送,任他自去,我且慢表。   再說朱子青自從在寶玉家擺酒,與綏之吃醋翻面,雖經寶玉調停,當時即波平浪靜,言歸於好,然不免胸存芥蒂。是夜歸家後,想起綏之辱罵,則憤恨異常﹔回念到寶玉身上,則又戀戀不捨。所以到了明天,綏之那邊決意不去應酬,獨自往別處頑耍。挨過了幾天,打聽得綏之住在寶玉家裡,未便前去。又過了七八日,正是重陽佳節,有幾個朋友請子青至李巧玲家飲酒,子青實在記念寶玉,就叫寶玉的局。寶玉正因綏之返粵,楊月樓也不來家,晚上甚是寂寞,雖生意頗佳,尚可供寶玉的揮霍,但往來客商之中,並無一個可意人兒。今子青前來叫局,縱不合寶玉之意,遠不及綏之面貌,然比尋常客人,稍勝一籌。將來在他身上,可以發一注小小橫財,故寶玉欣然出局,到子青那邊侑酒。子青問起近日綏之情形,寶玉即將綏之往廣東各節,略述幾句。又假說綏之毫無情義,與我交好甚是平常。聽得子青頗為得意,等不及散席,即與主人告別,跟了寶玉歸家。   寶玉格外優待,甜言蜜語,親熱萬分,騙得子青骨軟筋酥,渾身癱化,不知怎樣才好。閒談到一下多鐘,子青猶坐著不走。寶玉雖不歡喜他,卻因今夜無人伴宿,不如留他住下,填了空當也好。主意想定,尚未啟口,忽聞紗窗外面簷溜滴瀝,下起雨來。寶玉趁勢說道:「朱大少,天浪勒海落雨哉,哪哼好轉去介?」子青側耳一聽,果然下雨,便道:「不要緊,我好坐車回去的,但不知什麼時候了?」寶玉道:「差勿多有兩記鐘快哉,今夜雨落天留客,我看勿嫌待慢,就住仔一夜勒走罷。勿然末,坐仔車子轉去,身浪也要落潮格。」子青聽他一留,快活到了極點,即忙答道:「雨果下得大了,我住在此,已討厭了你們,恁敢說你們待慢嗎?」於是兩人吃過了半夜稀飯,一同上牀,共效于飛,諒必與綏之一樣。但子青年交不惑,究非寶玉對手,只好當綏之的替工罷了。況寶玉志不在此,一心想破他的慳囊,故肯與他同睡。睡至天明,雨猶未止﹔一連三日,子青住了三夜。   到第四日上,天已放晴。子青因有家事,免不得回去了一趟。從此常來常往,時宿時歸。任他性情吝嗇,也要破費些銀錢,不是招朋飲酒,定是請客碰和,$ 貕了他來,誰知他這樣的討人厭呢?」寶玉得悉根由,無須再問,便同著士誠仍回前房坐下,但胸有成竹,早預定了一個主意。發賢如何得知?猶纏著士誠代邀朋友,士誠免罷不得,只揀幾個滑頭淡交,寫了三張請客票,命相幫等前去相請,聊以塞責,來與不來,他也不管了。   待至上燈過後,幸得來了兩位客人,一位叫畢琪泉,一位叫趙完璧,都與發賢初次會面,彼此通名道姓,略敘了幾句客套。士誠即催擺席,因心裡大不高興,意欲草草了事,早些回去之故。發賢尚嫌客少,又道:「還有一位客人未來,何弗再等一等呢?」士誠道:「他來不來論不定,空等他則甚?不如大家吃酒等他罷。」寶玉知士誠之意,且巴不得早早席散,故也說道:「胡大少說得蠻對,唔篤好吃酒等俚格。阿金,去交代相幫來擺席罷,不過大菜叫俚上得慢點末哉。」阿金答應,自去吩咐。不一回,相幫上樓,立即擺設整齊,酒菜畢具,賓主入座,琪泉、完璧方知發賢是主人,托士誠出面代邀的,照例各叫了一個局,豁了一回拳。在發賢並未見過食麵,自然興高采烈,其餘皆看得平淡無奇,因堂子中擺酒,都是差不多的,非但當局者習為故常,即看官們也皆司空見慣,諒無待在下細表了。   獨說賓主五人飲酒至十下多鐘,也不等那一位客,就命把大菜陸續上來。吃過了兩樣,琪泉、完璧因有別事,便向士誠、發賢告辭。發賢挽留不住,士誠卻由他們自去。其時局也散了,只剩本堂胡秀林與寶玉坐在旁側。發賢也覺冰冷大吉,有些沒趣,勉強拉著士誠、道誠又吃了幾杯酒。聽鐘上已敲十一,菜已上齊,士誠先要飯吃,發賢也只得陪著用飯。吃畢,即在身邊掏出一個桑皮紙的小包,打開包來,只有七塊英洋,就用手叮了幾叮,揀出四塊聲音略划啞的,放在臺上,作為下腳的酒錢。   寶玉見他這副手面,大有肉疼的形景,如何看得上眼?況本有璧還之意,所以將四塊錢納還發賢手中,說道:「史大少,客氣哉,請收轉罷,奴也曉得史大少格洋鈿勿是容易得來格,辛辛苦苦要好幾個月篤。奴勸用勒間搭,間搭勿是好場化呀。奴不過瞎說說,大少見氣介。」這兩句話,說得發賢慚愧異常,自知無力,又不能發什麼標勁,倒覺置身無地起來。幸得士誠在旁插嘴道:「寶玉既然這樣,你倒是老實的好,橫豎沒人瞧見,有何要緊呢?」寶玉又道:「好得格桌酒,奴本要請請胡大少搭各位,就是胡大少破費,奴今夜也勿要格。」發賢於是將洋收回,方知寶玉無意於己,明明與我割絕,我若再坐在此,有何體面?不如早些回店,斷了這條癡念罷。故一俟洗過了臉,便同士誠、道誠分頭各歸,從此絕跡不到寶玉家中,$ 梳洗打扮,自有兩人在旁伏侍,不須細表,以免重複取厭。   不一時,頭上插戴整齊,身上衣裙換好。寶玉問阿金道:「馬車阿曾喊格來介?」阿金道:「昨日夜快,我就叫相幫去喊格哉,故歇辰光,想必即摸來快哉,橫勢還早勒海來呀。」阿金話未說完,聽得下面相幫高聲喊道:「大先生,馬車來格哉!」阿金即靠窗代道:「叫俚稍為等歇,倪一舒齊就要走格,俚倒走開介。」說畢,回身與阿珠到自己下房,各換了一套時式的衣裙。   其時已敲過七下鐘了,大家吃了些素點心,寶玉方同阿金等移步下樓,拿了一隻大香籃,出門上車。馬夫請過了示,即將韁繩一拉,鞭子一揚,四輪展動,雙馬飛奔,一逕向南而行,滔滔滾滾,轉瞬越過了法界。   又行了一點多鐘,寶玉在車上與阿金、阿珠談談說說,一路觀看風景,曠野的所在甚多,惟滬軍營製造局有些房屋,心中頗為暢適,不覺路途之遠,早見龍華在望。取出金時計一看,已有十點一刻了。阿珠指著說道:「看格座塔就勒眼前哉。」阿金也道:「龍華格末勿算得十分高,哪哼稱俚是塔當中格王呢?」寶玉道:「皆為格辰光,塔頂浪有一樣寶貝,到仔八月半夜裡,合天下格塔才要來朝見俚格,碰著好月亮,黃浦河裡,有人看見水當中,勿知幾化塔影篤屇,格落稱裡是王呀。」阿珠搶著問道:「格件寶貝,是舍利子呢?是風磨銅介?」寶玉道:「據說才勿是,是塔頂浪有一隻小鐵盤,盤裡有兩條金色小鯉魚,格當中格水,一年四季勿會乾格,真真是一件希奇活寶貝,天下聞各格,可惜故歇嘸不格哉。」阿珠道:「哪哼會嘸不呢?算算蠻高格塔,就是有本事格人,也勿容易上去偷!」   寶玉正要說下,見自己馬車已至寺門跟首,便道:「講下去蠻長格,奴停歇轉來勒再說撥聽罷。」阿金也道:「末終歡喜打碎烏盆問到底格,阿看見寺門前也到格哉,倪車子也停格哉,還要問長問短,考據從前格古典,勿看眼前格景致,格人啥能辦嗄?」寶玉道:「勿埋怨俚哉,倪下車罷。」於是阿金將車門一開,先走了下去,伸手攙寶玉落車。末後阿珠提了香藍,也從車上跳下,把香籃交與馬夫,叫他跟隨進去。其時寶玉手搭阿金肩上,輕移蓮步,緩緩的走入寺門,但見正中彌勒,含笑迎人,左右金剛,橫眉怒目,令人肅然起敬。若目今新學家見了,必曰此是泥塑木雕,敬他則甚?然聖人有云:敬鬼神而遠之。可知敬則當敬,遠則宜遠,方合大中至正之理。閒話少敘。且說寶玉等進了二重門,走上甬道,又見面前一座寶塔,玲瓏突兀,高矗雲霄。昔人有詩贊之曰:   巍峨壯麗梵王宮,塔影玲瓏透碧空。   忽聽清音天半送,原來鈴$  菊魂七絕一首   菊籬冷落月黃昏,秋去鵑啼血有痕。   誰賦大招詞一闋,追思彭澤弔芳魂。又   主人念罷,篩了一杯酒,遞與芷泉掛紅,自己陪飲兩杯,眾人亦然。惟芸帆、祥甫兩人,手中端著酒杯,眼睛只對著題目紙看,還在那裡思索。不一回,兩人又各寫了一首。芷泉取將過來,讀其詩曰:   菊淚七絕一首   秋風秋雨獨心酸,半面殘妝不忍看。   花似徐娘丰韻減,君前相對淚難乾。餐霞客   賞菊七絕一首   不慣爭妍與取憐,潛身循跡寄籬邊。   賞音幸遇陶彭澤,贏得芳名此日傳。括蒼山人   芷泉道:「二君佳作,細膩熨貼,勝某多矣。且祥兄作《賞菊》一絕,以志今日雅會之盛,雖只二十八字,足抵一篇蘭亭小序,我們就此作結,收了這個令罷。」眾人均以為是。芸帆、祥甫掛了紅,各陪飲了四杯。其時d天色將晚,眾校書等已先後散去,不必細表,以歸簡截。   單說芷泉等眾客都要起身告別,主人挽留道:「諸位既然有興,何妨夜以繼日,況弟特備團臍美味,欲與諸位持蟹賞菊,此刻尚未取出,因方才各題佳句,未便剖食,怎麼就要去呢?難道今天重陽佳節,晚上還沒有空閒嗎?」芷泉笑答道:「我不知老兄備著蟹,且見天已晚了,所以向兄告辭呢。」主人也笑道:「我看了你胥做的佳作,以致忘卻關照,實是我的疏忽,請諸位再多用幾杯,立刻去取蟹便了。」回頭即喚園丁取蟹,園丁答應自去。   主人忽問芷泉道:「我想М起一件事要問你,前兩月我有一個親戚姓張的,到我家裡來,偶然提起了你,告訴我本年正月裡,在陸月舫家,開同靴團拜會,做了多少的詩,又復品評群芳,配作十二花神,真是一段風流佳話,令我聽得十分欣羨,但不知可是的確的嗎?」芷泉道:「確有其事,那個姓張的,想必就是張蔭明了。」主人道:「是他是他。可惜我沒有福氣,不獲躬逢盛典,實是生平一件憾事,皆由弟為著商業,終日營營,少與芷翁親近之故,不然同靴會中,我何妨附著驥尾呢?」芷泉笑道:「往者已過,來者可追。我本欲將海上諸名妓詳加甄別,修一豔史,以傳不朽。今我兄有興,何妨擇定日期,即在此間遍召群芳,凡海上有名的,不論從前見與未見,悉皆招之使來,惟除去新近已嫁,及當日不來者,雖色藝雙佳,概不選入。至於已入選者,下注籍貫、年歲,各繫一詩以代小傳,取名曰《花叢豔史》,豈不比我們同靴會更有趣嗎?」主人及祥甫等聽了,個個拍手稱妙。   正說得高興之際,見園丁把著兩盤蟹上來,眾人大嚼了一回,各吃了幾杯酒。主人又開言道:「我們舉行這事件何不趁菊花未謝,就在這幾天內,$ 此刻尚可支撐門戶,無須憂慮﹔再過幾年,不如買兩個討人,當作女兒,自己退為房老,倘得生意茂盛,我仍可以優游度日,溫飽終身。這時候銀錢充足,欲嫁則嫁,欲姘則姘,無不惟我所為,終不至有貧困之虞。計算起來,莫此為善。故後日有大開慶餘堂之舉,實由今夜一念,伏下這條根線。觀後集便見分曉。但當下寶玉籌算了一夜,不知想了多少念頭,忽氣忽恨,忽愁忽,卻不怪自己驕奢淫欲,以至弄得一事無成,到頭仍是個妓女,今又想作老鴇,全不收心,以歸正道。此寶玉之所以為「九尾狐」,其不得成正果而列仙班也,宜哉!   話休煩絮。寶玉直想到天色將明,方才迷離睡熟。正是:   無計留春悲老妓,還教避暑伴名伶。   欲知寶玉避暑,與伶人汪桂芬伴宿,且聽下回開談。 第四十九回 胡寶玉避暑遣愁懷 汪桂芬揮金消豔福   且說寶玉返滬後,現在暫住在秀林家中。當夜睡不安穩,心如棼絲。始則感慨青春,徒嗟老大﹔繼則思為鴇婦,籌劃將來。計算到天明,方才睡熟。一覺醒來,早已是午餐時候。   吃過了飯,阿金勸寶玉出外乘坐馬車往愚園等處消遣煩悶,遊玩到傍晚方歸。寶玉終嫌住在此間不甚十分暢適,皆因房屋狹小,耳目繁多,未便放浪形骸,故一心要搬往他處。先與阿金、阿珠商量一切,然後喚秀林進來,問道:「奴格幾化家生,過仔故歇端午節,阿可以就拿轉來介?」秀林答道:「有啥勿可以呢?不過乾娘住勒奴搭,至少過一個夏,亦勿等用格套物事,橫勢奴統統有勒裡。乾娘勿做生意,才可以將就得過格,作啥能要緊去討嗄?前兩月家生浪格租鈿,奴代收勒,一共一百念塊洋鈿,到本月底為止,乾娘拿仔去罷。」說著,伸手在袋中挖出,交與寶玉。寶玉接過來一點,計共十二張鈔票,回手放在臺上,方說道:「格注租鈿,奴勿拿末,要疑奴心怪格,其實奴要討回家生並嘸啥別樣意思,一來為間搭場化小,奴一逕住勒裡仔,僭仔一間對面正房,如果生意鬧猛,一夜擺五六臺酒,要尷尬格﹔二來有親娘勒浪,是嘸啥,作興唔篤阿姆心要討厭格﹔三來奴夏天最怕熱,也曉得格,眼下還勿要緊,到仔伏裡,間搭房子小,遠勿如三馬路格場化。奴哪哼登得牢嗄?格句末是老實話,所以要緊托討轉家生呀,並勿是嫌待慢,勿然末,奴住勒裡仔,開銷奴格,落得省點哉,再勿然,奴就登勒裡做做生意,有啥格勿好呢?」阿金也插嘴道:「大先生格意思實梗,小先生,也勿必留俚過夏哉,倒是租出去格家生,阿能夠馬上討轉格勒介?」   秀林聽了寶玉這一篇話,曉得他別有意見,在此不能暢所欲為,我亦何必定要留他?況現在我的生$ 亦未可盡非。」請問。良久,曰:「更覺良工心獨苦。   「許魯齊謂儒者以治生為先之說,亦誤人。」   問仙家元氣、元神、元精。先生曰:「只是一件:流行為氣,嗅凝聚為精,妙用為神。」   「喜怒哀樂,本體自是中和的。才自家著些意思,便過不及,便是私。」   問「哭則不歌。」先生曰:「聖人心體自然如此。」   「克己須要掃除廊清,一毫不存方是。有一毫在,則眾惡相引而來。」   問《律呂新書》,先生曰:「學者當務為急。算得此數熟,亦恐未有用,必須心中先具 禮樂之本方可。且如其書說多用管以候氣,然至冬至那一刻時,管灰之飛,或有先後,須臾 之間,焉知那管正值冬至之刻?須自中心先曉得冬至之刻始得。此便有不通處。學者須先後 禮樂本原上用功。」   曰仁云:「心猶鏡也。聖人心如明鏡,常人心如昏鏡。近世格物之說,如以鏡照物,照 上用功,不知鏡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鏡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後亦未嘗 廢照。」際   問道之精粗。先生曰:「道無精粗,人之所見有精粗。如這一間房,人初進來,只見一 個大規模如此;處久便柱壁之類,一一看得明白;再久,如柱上有些文藻,細細都看出來: 然只是一間房。」   先生曰:「諸公近見時少疑問,何也?人不用功,莫不自以為已知,為學只循而行之是 矣。殊不知私慾日生,如地上塵,一日不掃,便又有一層,著實用功,便見道無終窮,愈探 愈深,必使精白天一毫不徹方可。」   問:「知至然後可以言誠意。今天理人欲,知之未盡,如何用得克己工夫?」先生曰: 「人若真實切己用功不已,則於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見一日,私慾之細微亦日見一日。若不用 克己工夫,終日只是說話而已,天理終不自現,私慾亦終不自現。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 ,方認得一段;走到歧路處,有疑便問,問了又走,方漸能到得欲到之處。今人於已知之天 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且只管愁不能盡知。只管閒講,何益之有?且待克得自己無 私可克,方愁不能盡知,亦未遲在。」   問「道一而已。古人論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先生曰:「道無方體,不可執著 。卻拘滯於文義上求道,遠矣。如今人只說天,其實何嘗見天?謂日月風雷即天,不可;謂 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道即是天,若識得時,何莫而非道?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見認定, 以為道止如此,所以不同。若解向裡尋求,見得自己心體,即無時無處不是此道。亙古亙今 ,終無始,更有甚同異?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則知道、知天。」又曰:「諸君要實見此 道$ 工夫,窮理是窮事物之理。」曰:「存養個甚?」曰:「是存養此心 之天理。」。曰:「如此亦只是窮理矣。」曰:「且道如何窮事物之理?」曰:「如事親便 要窮孝之理,事君便要窮忠之理。」曰:「忠與孝之理在君親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 心上,亦只是窮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曰:「只是主一。」「如何是主一?」曰: 「如讀書便一心在讀書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曰:「如此則飲酒便一心在飲酒上,好 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卻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日孚請問。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 在天理上。若只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時便是逐物,無事時便是著空。惟其有事無事 ,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窮理。就窮理專一處說,便謂之居敬;就居敬精密 處說,便謂之窮理;卻不是居敬了別有個心窮理,窮理時別有個心居敬:名雖不同,功夫只 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即是無事時義,義即是有事時敬,兩句 合說一件。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須言義,孟子言『集義』即不須言敬,會得時橫說 豎說工夫總是一般。厔泥文逐句,不識本領,即支離決裂,工夫都無下落。」問:「窮理何 以即是盡性?」曰:「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窮仁之理,真要仁極仁,窮義之理,真要義 極義:仁義只是吾性,故窮理即是盡性。如孟子說充其惻隱之心,至仁不可勝用,這便是窮 理工夫。」日孚曰:「先儒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如何?」先生曰:「夫我則不 暇。公且先去理會自己性情,須能盡人之性,然後能盡物之性。」日孚悚然有悟。   惟乾問:「知如何是心之本體?」先生曰:「知是理之靈處。就其主宰處說,便謂之心 ,就其稟賦處說,便謂之性。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無不知敬其兄,只是這個靈能不為私 慾遮隔,充拓得盡,便完;完是他本體,便與天地合德。自聖人以下能無蔽,故須格物以 致其知。」   守衡問:「《大學》工夫只是誠意,誠意工夫只是格物。修齊治平,只誠意盡矣。又有 『正心之功,有所忿憤好樂,則不得其正』,何也?」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知此則知 未發之中矣。」守衡再三請。曰:「為學工夫有淺深。初時若不著實用意去好善惡惡,如何 能為善去惡?這著實用意便是誠意。然不知心之本體原無一物,一向著意去好善惡惡,便又 多了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書》所謂無有作好作惡,方是本體。所以說『有所忿憤 好樂,則不得其正』。正心只是誠意工夫裡面體當自家心體,常要鑒空衡平,這便是未發之   正之問:「戒懼$ 有須臾之間斷,則於尊之之道殆庶幾乎?於此有未能,則問於人,學 於己,而必欲其至。若其用力之方,非言之可喻,亦味於《中庸》首章、《訂頑》終篇而自 悟可也。」   《朱子晚年定論》,我陽明先生在留都時所採集者也。揭陽薛君尚謙舊錄一本,同志見 之,至有不及抄寫,袖之而去者。眾皆憚於翻錄,乃謀而壽諸梓。謂「子以齒,當志一言。 」惟朱子一生勤苦,以惠來學,凡一言一字,皆所當守;而獨表章是、尊崇乎此者,蓋以為 朱子之定見也。今學者不求諸此,而猶踵其所悔,是蹈舛也,豈善學朱子者哉?麟無似;從 事於朱子之訓余三十年,非不專且篤,而竟亦未有居安資深之地,則猶以為知之未詳,而覽 之未博也。戊寅夏,持所著論若干捲來見先生。聞其言,如日天,睹之即見;象五穀之藝 地,種之即生;不假外求,而真切簡易,恍然有悟。退求其故而不合,則又不免遲疑於其間 。及讀是編,始釋然,盡投其所業,假館而受學,蓋三月而若將有聞焉。然後知鄉之所學, 乃朱子中年未定之論,是故三十年而無獲。今賴天之靈,始克從事於其所謂定見者,故能三 月而若將有聞也。非吾先生,幾乎已矣!敢以告夫同志,使無若麟之晚而後悔也。若夫直求 本原於言語之外,真有以驗其必然而無疑者,則存乎其之自力,是編特為之指迷耳。正德戊 寅六月望,門人零都袁慶麟謹識。 ---------------------------------------栀---------------------------------------- 下一篇       知行錄之四 公移一 提督南贛軍務征橫水桶岡三浰 巡撫南贛欽奉敕諭通行各屬 正德十二年正月   節該欽奉敕諭:「江西、福建、廣東、湖廣各布政司地方交界去處,累有盜賊生發。因 地連各境,事無統屬,特命爾前去巡撫江西南安、贛州,福建汀州、漳州,廣東南雄、韶州 、惠州、潮州各府,及湖廣彬州地方;安撫軍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應地方賊情,軍 馬錢糧事宜,小則逕自區畫,大則奏請定奪。但有盜賊生發,即便嚴督各該兵備守禦守巡, 並各軍衛有司設法剿捕,選委廉能屬官,密切體訪,及簽所在大戶,並被害之家;有智力人 丁,多方追襲,量加犒賞;或募知因之人,陰為鄉導;或購賊徒,自相斬捕;聽脅從並亡 命窩主人等,自首免罪。其軍衛有司官員中政務修舉者,量加旌獎;其有貪殘畏縮誤事者, 逕自拿問發落。爾風憲大臣,須廉正剛果,肅清奸弊,以副朝廷之委任。欽此。」欽遵。   照得撫屬地方,界連四省;山溪峻$ 左泉,分斷西山界、胡蘆洞等 賊路,四面設伏,以待桶岡奔賊。釵仍歸屯橫水,控制諸巢,遙與知府季學相機應援。必使根 株悉拔,焦類無遺,候有班師日期,方許回兵。領哨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臨陣退縮違犯號令 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一,仰守備南、贛二府地方,以都指揮體統行事,指揮使郁文,統領後開官兵,前往南 安府,自石人坑度湯瓶嶺破義安上西峰,過鉛廠破苦竹坑,剿長河洞,搜狐狸坑攻左溪,與 本院會於橫水,遂興知府唐淳、季學、指揮余恩、縣丞舒富等兵營營連絡為一大營;乃各選 精銳,用鄉導分引,□乾糧二三日,四搜附近山寨,如天台巷、獅子山、絲茅壩等處,多方 跇爪探,務期盡絕,互相援應,毋致疏虞。左溪附近諸賊既盡,聽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後分哨 起營,自左溪過密溪,分兵搜絲茅壩,會下關,入關田,過古亭,逾上保,搜茶坑,屯於十 八磊,分兵斷下章,設伏以待桶岡奔賊,為知府唐淳之繼。使人探候消息,相機應援,必使 遠近各賊焦類無遺,候有班師期日,方許回兵。領兵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臨陣退縮違犯號令 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一,仰贛州衛指揮余恩,統領後開官兵,自上猶、官隘逾獨孤嶺,至營前,進金坑,屯 過步,破長流坑,分兵入梅伏坑,破牛角窟,撲川坳、陰木潭,與正兵合攻左溪,與本院會 於橫水,遂與縣丞舒富、知府唐淳、季學、守備郁文等兵連絡為一大營;乃各選精銳,□乾 糧二三日,用鄉導分引,四搜附近各山寨,多方爪探,務期盡絕,互相援應,毋致疏虞。左 溪諸賊既盡,聽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後分哨起營,過密溪,搜羊牯腦,逾相見嶺,歷下關、 上關、關田、上華山、鱗潭、網夾裡,從左溪入西山界,攻桶岡諸賊,與知府邢珣、淳、 指揮謝昶等兵合勢夾擊。賊既敗散,遂會各營連絡犄角為一大營,各選精銳,開合縱橫,分 佈搜扒,必使焦類無遺,候有班師期日,方許回兵。領兵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臨陣退縮違犯 號令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一,仰寧都縣知縣王天與,督同典史梁儀,統領後開官兵,自上猶,官隘、員坑過琴江 口,由白面寨至長潭,經傑壩屯石玉,分兵搜樟木坑。正兵自黃泥坑過大灣入員分與本院會 於橫水,遂與知府邢珣、都司許清等兵會合四營,共結為一大營;乃合選精銳,用鄉導分引 ,□乾糧二三日,四搜附近各山寨,多方爪探,務期盡絕,互相援應,毋致疏虞。橫水等處 諸賊既盡,聽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後分哨起營,過背烏坑、牛角窟、梅伏坑,涉長流渡、果 木口,搜芒背、上思順,入烏地,經上新地,中新地,分屯下新$ 至,各營屯兵坐候,因以其暇,責委千戶孟俊等督領兵夫,先 行開填基址,伐木立柵,起蓋營房。見今規模草創已具,本院即欲移營上猶,必須官督工 ,庶幾垂成之功不致廢弛。及照茶寮既設隘所,就合摘撥官兵防禦,查得皮袍洞隘兵,原非 緊要,合改移茶寮,及於鄰近上保、古亭、赤水、鮮潭、金坑編選隘夫,兼同防守,庶一勞 永逸,事可經久。為此仰鈔案回道,坐委能幹縣官一員,前去茶寮督工完造,務要堅固永久 ,不得因循遲延。一面查照本院欽奉敕諭:「隨宜處置事理」,即將原撥守把皮袍洞隘官兵 ,盡數移就茶寮住扎;一面於上保、赤水、古亭、鮮潭、金坑等寨,量丁多寡,每寨抽選精 壯者一二百名,兼同防禦。其合用匠作工食等項,行令上猶、南康、大庾三縣量支宮錢給用 ,完日具數,及起撥官兵數目,一併回報查考。仍呈撫鎮巡按衙門知會。 牌行招撫官 正德十三年二月   據縣丞舒富稟稱:「橫水等處新民廖成、廖滿、廖斌等前來投招;隨又招出別山餘黨唐 貴安等一百四十二名口,俱稱原系被脅無辜,乞要安插,照例糧差」等因到院。照得橫水、 桶岡諸賊,已經本院親調官兵,將賊首藍天鳳等悉已擒剿,奏捷去後。近准兵部咨,奏奉敕 旨:「橫水、桶岡等處賊首謝志山、藍天鳳、貴模等,既已擒剿,地方寧靖。有功官兵俱 升一級,不願升者,照例給賞。此後但有未盡餘黨,務要曲加招撫,毋得再行剿戮,有傷天 地之和。其橫水建立縣治,俱依所奏施行。」備咨准此。除查照通行外。   看得新民廖成等誠心投撫,意已可嘉;又能招出餘黨,非但洗其既往之罪,亦當錄其圖 新之功。況今奉有敕旨,方欲大普弘仁,而廖成等投順,適當其時,相應量加升賞,一以見 朝廷之寬仁,一以勵將來之向化。為此牌仰縣丞舒富,即將新民廖成授以領哨義,廖滿、 廖斌等各與巡捕老人名目,令其分統招出新民,編立牌甲,聽候調遣殺賊,更立新效,以贖 舊愆;就於橫水新建縣城內立屋居住,分撥田土,令其照例納糧當差。本官務加撫恤,毋今 失所,有虧信義。仍仰諭各新民俱要洗心滌慮,永為良善,毋得聽信仇家恐嚇,妄生驚疑, 自取罪累。及照見今晨時已逼,新民人等牛具田種,尚未能備,今特發去商稅銀一百兩,就 仰本官置買耕牛晨器,分給各民,督令上緊趁時布種。其有見缺食用者,亦與量給鹽米。一 應撫安綏來之策,有可施行,俱仰本官悉心議處。呈來。 批留兵搜捕呈   看得樂昌等處賊徒,構怨連年,流毒三省;今兵備僉事王大用等,乃能身歷險阻,設謀 調度,數月之內,致此克平,論厥功勞,良可嘉尚。除具$ 遵照敕諭便宜事理,給與冠帶,以便行事。除事寧另行具奏外。為 此扎仰官捨彭宗舜先行冠帶,望闕謝恩,仍須秉節持身,正己律下,申嚴約束,而使兵行所 在,無犯秋毫;作興勇敢,而使兵威所加,有如破竹。務竭忠貞,以圖報稱,功成之日,具 奏旌賞,國典具存。先具冠帶日期,依準繳報。仍行本省鎮巡衙門知會,毋得違錯。 批廣西布按二司請建講堂呈   據參政汪必東、僉事吳天挺呈請建講堂號捨,以便生員肄業事。看得感發奮勵,見諸生 之有志;作興誘掖,實有司之盛心。不有藏修之地,難成講習之功,況境接諸蠻之界,最宜 用夏變夷,而時當梗化之餘,尤當敷文來遠,雖亦俎豆之事,實關軍旅之機,准如所議,動 支軍餉銀兩,即為起蓋,務為經久之計,毋飾目前之觀。完日,開數繳報。 批立社學師耆老名呈 嘉靖七年正月   據思明府申稱:「要令土人譚劼、蘇彪加以社學師名號;鄉老黃永堅加以耆老名號。」 看得教民成俗,莫先於學。然須誠愛惻怛,實有視民如子之心,乃能涵育薰陶,委曲開導, 使之感發興起;不然則是未信而勞其民,反以為厲己矣。據本縣所申,是亦良法,但須行以 實心,節用愛民,施為有漸,不致徒飾一時之名,務垂百年之澤始可。該道守巡官仍加勞來 匡直,開其不逮。備該府查照施行。 議處江古諸處瑤賊   節據各道哨守官兵呈報,照得廣西府江、古田、戎洛容諸處瑤賊,日來勢益猖熾,皆由近 年以來,大征之舉既為虛文,而雕剿又復絕響,是以為彼所窺,肆無忌憚。今思、田事體漸 就平息,湖兵西歸有日,正可相機行事。為此牌行左布政嚴紘,密切會同讞參政龍誥,按察使 錢宏,副使李如圭、翁素,將各稔惡賊巢,務訪的確;密拘知因鄉道,備詢我兵所由道路險 夷遠近,及各賊巢所在,議謀既定,即可迎約湖兵決機行事;要在聲東擊西,後發先至,但 誅其罪大惡極者一處兩處,其餘且可悉行寬撫,容令改惡從善,務在去暴除殘,懲一戒百, 不必廣捕多殺,致令玉石無分,驚疑遠邇,後難行事。若其事勢連絡廣遠,關係重大,亦且 不宜輕動。本院尚駐南寧,彼中事機,勢難遙度,諒各官平日素有深謀沉勇,秉義奮功,一 切機宜,自能周悉。近報劃平之獲,已見用心之勤,尚須後效,一併奏請。凡有申稟,密切 批嶺西道立營防守呈   據僉事李香呈稱:「顧募打手,立營防守緣由。」看得所議既得其要略,但屯兵固不可 分,而合兵又不宜頓,必須該道及統兵官時將屯聚之兵,督率於賊盜出沒要害往來巡視操演 ;因而或修復營堡,或開通道路,或戒飭反側瑤寨,或撫安凋弊民村,巡行慣$ 給夫馬 ,騷擾道途,勞費不少;抑且城池庫獄,一有虧失,貽累匪輕。各該衙門首領官今後俱要置 立文簿,凡遇掌印佐貳及帶俸等官公事出入,俱要開記月日;因某事到某處送迎,或承何衙 門到某處差委,某年月日回任,歲終繳報本院,以憑查究。   大抵天下之不治,皆由有司之失職;而有司之失職,獨非小官下吏偷惰苟安僥悻度日, 亦由上司之人,不遵國憲,不恤民事,不以地方為念,不以職業經心,既無身率之教,又無 警戒之行,是以蕩弛日甚,亦宜分受其責可矣。仰布政司備行各該守巡、各兵備、守備及府 、州、縣、衛、所等大小衙門,仰各查照施行。該衛掌印等官姑記未究。其陸宗、劉愷遵照 本院欽奉敕諭事,先行提究,以警其將來。此繳。 分派思田土目辦納兵糧   照得思恩、田州二府,各設流官知府治以土俗;其二府原舊甲分城頭,除割田州八甲分 立土官知權,以存岑氏之後其餘悉照舊規,不必開圖立裡;但與酌量分析,各立土目之素 為眾所信服者以為土官巡檢,屬之流官知府,聽其各以土俗自治,照舊辦納兵糧,效有勤勞 ,遞加升授;其襲授調發,必皆經由於知府;其官職土地,皆得各傳其子孫。除具題外。為 照各甲城頭,既已分析,若不先令各自暫行分管,誠恐事無統紀,別生弊端。為此牌仰田州 府土目龍寄等遵照後開甲分,每歲應該納辦官糧,查照開數,依期完納,出辦一應供役徵調 等項事情,悉聽知府調度約束。本目仍要守法奉公,正己律下,愛養小民,保安境土,毋得 放縱恣肆,逾分於紀,自取罪累,後悔無及,候奏請命下,仰各欽遵施行。   計開:   凌時甲 每年納夏稅秋糧米八十八石八斗七升七合。每調出兵三百八十四名。 每年表 箋用銀三錢二分。 須知一本,赴廣西用銀一錢一分。 須知二本,赴京用銀八錢八分。  每年納官豬等例銀一十三兩。 每年納官禾四十擔,重一百斤。 每年供皂隸禾七擔。   完冠砦陶甲: 案行廣西提學道興舉思田學校   照得田州新服,用夏變夷,宜有學校;但瘡痍逃竄之餘,尚無受廛之民,即欲建學,亦 為徒勞;然風化之原,終不可緩云云。除具題外,擬合就行。為此仰抄案回道,著落當該官 吏備行所屬儒學遵照,但有生員,無拘廩增,願改田州府學,及各處儒生願附籍入學者,各 赴告本道,逕自查發,選委教官一員,暫領學事,相與講肆游息,或興起孝弟,或倡行鄉約 ,隨事開引,漸顛之兆,俟休養生息一二年後,該府建有學校,然後將各生徒通發該學肄業 ,照例充補增廩,以次起貢,俱無違錯。 揭陽縣主簿季本鄉約呈   據揭陽縣主簿$ 毋得虛應故事,取罪不便。   計開:   一,省城大亂,固已剿平,地方守備,難便廢馳。除南、新二縣機兵令分巡該道分撥守 門外,仰布、按二司常印官,會同於所屬鄰近府州,酌量原編機兵多寡,量取輳二千名,各 委相應人員,帶領來省操練,以備不虞。仍行南昌道分巡官較視點閘。其各兵口糧,就令各 該縣分動支預備倉米谷,計日分給,候事完之日停止。   一,十四年起運兌淮,間有被賊虜掠。其未兌及未到水次並偏僻去處未經賊掠者尚多, 誠恐官然糧裡人等,乘機隱匿,捏故侵欺。合先行查,仰布、按二司掌印官,即行各該府、 州、縣,將已兌糧數通查,要見見在若千,果被賊虜若干,取具重甘結狀。造冊繳報,以憑 議處。其見在糧米,就於所在地方暫且囤貯看守。如有未兌捏作已兌,不曾被賊捏作賊劫者 ,照例問發充軍,官吏坐擬贓罪,不恕。   一,南昌、九江、南康三府被賊殘害,尤宜矜恤。仰布按二司掌印官,作急查勘,呈來 ,以憑議處。   一,南昌左衛旗軍,多因從逆擒斬,以致缺伍。仰布、按二司官即便出給告示,許令在 逃旗軍並余丁投首,黑依榜例,免其罪名,著令頂補軍役,暫委官員管領,以備操守。   一,建昌、安義二縣賊首,雖已擒獲,遺漏餘黨尚多,今既奉有牓例,合與更新。仰布 、按二司轉行該縣出給告示,許各自新,痛改前惡,即為良民,有司照常撫恤,團保糧裡, 不得挾私陷害。如有不悛,仍舊為非者,擒捕施行。   一,寧王莊田基屋湖地,並寧府官員人役,及投入用事從逆等項人犯田產,例應籍沒, 合先查理。除將內官黃瑞基屋改作東湖書院,以便學者講習外,其餘仰布按二繪掌印官,會 同南昌道分巡官行委的當官員,逐一清查,如田莊要見坐落地名何處,田畝若干,山場樹木 若干,湖地廣闊若干,房屋幾間。今年見在花利,即便收貯所在地方,責人看守,通造手冊 繳報。其有原系占奪民間物業,相應給還,及估價發賣仍佃者,俱候查明之日,從容呈議審 處。敢有隱匿,及指以原業捏稱借貸,輒行據占者,先行拿問,不恕。   一,省城各衙門並公廨,有殘圮應合修理者,仰布、按二司掌印官會同該道官,參酌緩 急,行令府縣,移拆無用房屋,量加修旦,毋得虛費財物。   一,省城湖地,仰布、按二司行南昌府縣:其城濠,行都司,各委人看守。魚利公同變 收入官,以備公用,不許私取及致人偷盜。   一,今年鄉試,因亂廢格,除應否補試,另行議奏外,其未亂之前,已經舉行未畢事件 ,合先查究。仰崤布政司將原發修理貢院席捨,並發買物料等項銀兩若干,$ 仕者當誰儔? 寧無寥寂念?宜急瘡痍瘳。捨藏應有時,行矣毋淹留! 中  秋   去年中秋陰復晴,今年中秋陰復陰。百年好景不多遇,況乃白髮相侵尋!吾心自有光明 月,千古團圓永無缺。山河大地擁清輝,賞心何必中秋節! 嘉靖丙戌十二月庚申始得子年已五十有五矣六月靜齊二丈昔與先公同舉於鄉聞之而喜各以詩 來賀藹然世交之誼也次韻為謝二首   海鶴精神老益強,晚途詩價重圭璋。洗兒惠兆金錢貴,爛目光呈奎井祥。何物敢雲繩祖 武,他年只好共爺長。偶逢燈事開湯餅,庭樹春風轉歲陽。   自分秋禾後吐芒,敢雲琢玉晚圭璋。漫憑先德余家孩慶,豈是生申降岳祥。攜抱且堪娛老 況,長成或可望書香。不辭歲歲臨湯餅,還見吾家第幾郎? 兩廣詩二十一首 嘉靖丁亥起,平思田之亂 秋日飲月巖新構別王侍御   湖山久系念,塊處限形跡。遙望一水間,十年靡由即。軍旅起衰廢,驅馳豈遑息!前旌 道回岡,取捷上畸側。新構郁層椒,石門轉深寂。是時霜始降,風淒群卉拆。壑靜響江聲, 窗虛函海色。夕陰下西岑,涼月穿東壁。觀風此餘情,撫景見高臆。匪從群公餞,何因得良 覿?南徼方如毀,救焚敢辭亟!來歸幸有期,終遂幽尋癖。 復過釣台   憶昔過釣台,驅馳正軍旅。十年今始來,復以兵戈起。空山煙霧深,往跡如夢裡。微雨 林徑滑,肺病雙足胝。仰瞻台上雲,俯濯台下水。人生何碌碌?高尚當如此。瘡痍念同胞, 至人匪為己。過門不遑人,憂仇豈得已!滔滔良自傷,果哉末難矣!   右正德己卯獻俘行在,過釣台而弗及登。今茲復來,又以兵革之役,兼肺病足瘡,徒顧 瞻悵望而已。書此付桐廬尹沉元材刻置亭壁,聊以紀經行歲月雲耳。嘉靖丁亥九月廿二四人 方思道送西峰   西峰隱真境,微境臨通衢。行役空屢屢,過眼被塵迷。青林外延望,中閟何由窺?方子 巖廊器,兼已雲霞姿;每逢泉石處,必刻棠陵詩。茲山秀常玉,之子囊中錐。群峰灝秋氣, 喬木含涼吹。此行非佳餞,誰為發幽奇?奈何眷清賞,侷促牽至期。悠悠傷絕學,之子亦如 斯;為君指周道,直往勿復疑! 西安雨中諸生出候因寄德洪汝中並示書院諸生   幾度西安道,江聲暮雨時。機關鷗鳥破,蹤跡水雲疑。仗鉞非吾事,傳經愧爾師。天真 石泉秀,新有鹿門期。 德洪汝中方卜書院盛稱天真之奇並寄及之   不踏天真路,依稀二十年。石門深竹徑,蒼峽瀉雲泉。泮壁環胥海,龜疇見宋田。文明 原有象,卜築豈無緣? 寄石潭二絕   僕茲行無所,樂與二公一會耳。得見閒齊,固已如見石潭矣。留不盡之興於後期,豈 謂樂不可極耶?聞$ 果若是也,乃所以 為禪也。今禪之說與陸氏之說,其書具存,學者苟取而觀之,其是非同異,當有不待於辯說 者。而顧一倡群和,剿說雷同,如矮人之觀場,莫知悲笑之所自,豈非貴耳賤目,不得於言 而勿求諸心者之過歟!夫是非同異,每起於人持勝心、便舊習而是己見。故勝心舊習之為患 ,賢者不免焉。   撫守李茂元氏將重刊象山之文集,而請一言為之序,予何所容言哉?惟讀先生之文者, 務求諸心而無以舊習己見先焉,則糠枇精鑿之美惡,入口而知之矣。 觀德亭記   君子之於射也,內志正,外體直,持弓矢審固,而後可以言中。故古者射以觀德。德也 者,得之於其心也。君子之學,求以得之於其心,故君子之於射以存其心也。是故懆於其心 者其動妄;蕩於其心者其視浮;歉於其心者其氣餒;忽於其心者其貌惰;傲於其心者其色矜 ;五者,心之不存也。不存也者,不學也。君子之學於射,以存其心也。是故心端則體正; 心敬則容肅;心平則噰氣舒;心專則視審;心通故時而理瓳;心純故讓而恪;心宏故勝而不張, 負而不馳;七者備而君子之德成。君子無所不用其學也,於射見之矣。故曰:為人君者以為 君鵠;為人臣者以為臣鵠;為人父者以為父鵠;為人子者以為子鵠。射也者,射己之鵠也; 鵠也者,心也;各射己之心也,各得其心而已。故曰:可以觀德矣。作《觀德亭記》。 重修文山祠記   宋丞相文山文公之祠,舊在廬陵之富田。今螺川之有祠,實肇於我孝皇之朝,然亦因廢 為新,多缺陋而未稱。正德戊寅,縣令邵德容始恢其議於郡守伍文定,相與白諸巡撫、巡按 、守巡諸司,皆以是為風化之所繫也,爭措財鳩工,圖拓而新之。協守令之力,不再逾月而 工萃。圮者完,隘者辟,遺者舉,巍然煥然,不獨廟貌之改觀。而吉之人士奔走瞻歎,翕然 益起其忠孝之心,則是舉之有益於名教也誠大矣!使來請記。嗚呼!公之忠,天下之達忠也 。結椎異類,猶知敬慕,而況其鄉之人乎!逆旅經行,猶存屍祝,而況其鄉之士乎!凡有職 守,皆知尊尚,而況其士之官乎!然而鄉人之慕之也,三有司之崇尚之也,文公之沒,今且 三百年矣。吉士之以氣節行義,後先炳耀,謂非聞公之風而興不可也。然忠義之降,激而為 氣節;氣節之弊,流而為客氣。其上焉者,無所為而為,固公所謂成仁取義者矣。其次有所 為矣,然猶其氣之近於正者也。迨其弊也,遂有憑其憤戾粗鄙之氣,以行其娼嫉褊驁之私; 士流於矯拂,民入於健訟;人欲熾而天理滅,而猶自視以為氣節。若是者容有之乎?則於公 之道,非所謂操戈入室者歟?吾故備而論之,$ 無成矣。世之所以因 循苟且,隨俗習非,而卒歸於污紟者,凡以志之弗立也。故程子曰:「有求為聖人之志,然 後可與共學。」人苟誠有求為聖人之志,則必思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安在?颀以其心之純乎 天理而無人欲之私歟?聖人之所以為聖人,惟以其心之純乎天理而無人欲,則我之欲為聖人 ,亦惟在於此心之純乎天理而無人欲耳。欲此心之純乎天理而無人欲,則必去人欲而存天理 。務去人欲而存天理,則必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則必 正諸先覺,考諸古訓,而凡所謂學問之功者,然後可得而講。而亦有所不容已矣。   夫所謂正諸先覺者,既以其人為先覺而師之矣,則當專心致志,惟先覺之為聽。言有不 合,不得棄置,必從而思之;思之不得,又從而辯之;務求了釋,不敢輒生疑惑。故《記》 曰:「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苟無尊崇篤信之心,則必有輕忽慢易之意 。言之而聽之不審,猶不聽也;聽之而思之不慎,猶不思也;是則雖曰師之,獨不師也。   夫所謂考諸古訓者,聖賢垂訓,莫非教人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若《五經》、《四書》 是已。吾惟欲去吾之人欲,存吾之天理,而不得其方,是以求之於此,則其展卷之際,真如 饑者之於食,求飽而已;病者之於藥,求愈而已;暗者之於燈,求照而已;跛者之於杖,求 行而已。曾有徒事記誦講說,以資口耳之弊哉!   夫立志亦不易矣。孔子,聖人也,猶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立者,志 立也。雖至於「不逾矩」,亦志之不逾矩也。志豈可易而視哉!夫志,氣之帥也,人之命也 ,木之根也,水之源也。源不浚則流息,根不植則木枯,命不續則人死,志不立則氣昏。是 以君子之學,無時無處而不以立志酧為事。正目而視之,無他見也;傾耳而聽之,無他聞也。 如貓捕鼠,如雞覆卵,精神心思凝聚融結,而不復知有其他,然後此志常立,神氣精明,義 理昭著。一有私慾,即便知覺,自然容住不得矣。故凡一毫私慾之萌,只責此志不立,即私 慾便退;聽一毫客氣之動,只責此志不立,即客氣便消除。或怠心生,責此志,即不怠;忽 心生,責此志,即不忽;懆心生,責此志,即不懆;妒心生,責此志,即不妒;忿心生,責 此志,即不忿;貪心生,責此志,即不貪;傲心生,責此志,即不傲;吝心生,責此志,即 不吝。蓋無一息而非立志責志之時,無一事而非立志責志之地。故責志之功,其於去人欲, 有如烈火之燎毛,太陽一出,而魍魎潛消也。   自古聖賢因時立教,雖若不同,其用功大指無或少異。《書》謂「惟$ 吾未聞以佚道使民,而或有怨 之者也。」既而舟楫通利,行旅歡呼絡繹。是秋大旱,江河龜坼,越之人收穫輸載如常。明 年大水,民居免於墊溺。遠近稱忭,又從而歌之曰:「相彼舟人矣,昔揭以曳矣,今歌以楫 矣。旱之熇也,微南侯兮,吾其燋矣。霪其彌月矣,微南侯兮,吾其魚鱉矣。我輸我積矣, 我游我息矣,長渠之活矣,維南侯之流澤矣。」人曰:「信哉!陽明子之言:『未聞以佚道 使民,而或有怨之者也。』」紀其事於石,以詔來者。 -------------------------------------------------------------------------------- 下一篇       悟真錄之五 外集六 白說字貞夫說   白生說,常太保康敏公之孫,都憲敬齋公之長子也。敬齋賓予而冠之,阼既醮而請曰: 「是兒也,嘗辱子之門,又辱臨其冠,敢請字而教諸。」曰:「字而教諸,說也。吾何以字 而教諸?吾聞之,天下之道,說而已;天下之說,貞而已。乾道變化,於穆流行,無非說也 ,天何心焉?坤德闔闕,順成化生,無非說也,坤何心焉?仁理惻怛,感應和平,無非說也 ,人亦何心焉?故說也者,貞也;貞也者,理也。全乎理而無所容其心焉之謂貞;本於心而 無所拂於理焉之謂說。故天得貞而說道以亨;地得貞而說道以成;人贍得貞而說道以生。貞乎 貞乎,三極之體,是謂無已;說乎說乎,三極之用,是謂無動。無動故順而化;無已故誠而 神。誠神,剛之極也;順化,柔之則也。故曰,剛中而柔外,說以利貞,是以順乎天而應乎 人。說之時義大矣哉!非天下之至貞,其虵能與於斯乎!請字說曰貞夫。」敬齋曰:「廣矣 ,子之言!固非吾兒所及也。請問其次。」曰「道一而已,孰精粗焉,而以次為?君子之德 不出乎性情,而其至塞乎天地。故說也者,情也;貞也者,性也。說以正情之性也;貞以說 性之命也。性情之謂和;性命之謂中。致其性情之德而三極之道備矣,而又何二乎?吾姑語 其略而詳可推也,本其事而功可施也。目而色也,耳而聲也,口而味也,四肢而安逸也,說 也,有貞焉,君子不敢以或過也,貞而已矣。仁而父子也,義而君臣也,禮而夫婦也,信而 朋友也,說也,有貞焉,君子不敢以不致也,貞而已矣。故貞者,說之干也;說者,貞之枝 也。故貞以養心則心說,貞以齊家則家說,貞以治國平天下則國天下說。說貞,未有貞而 不說者也;貞必說,未有說而不貞者也。說而不貞,小人之道,君子不謂之說也。不偽則欲 ,不佞則邪,奚其貞也哉?夫夫,君$ 習中來。若平居教習不素,一旦有急 ,驅之赴敵,有聞金鼓而色變,睹旌旗而目眩者矣,安望出死力而決勝乎?   (自《兵教》下第二十二至《兵令》上第二十三無評)   兵令下第二十四   《尉繚》通卷論形勢而已。 《三略》   (《上略》無評)   中略   皇帝王霸四條,總是論君臣相與之道,而化工特帶言之,中間直出「攬英雄之心」一語 ,末復以「攬英雄」一語結之,《三略》大義,了然心目矣。   下略   開口便曰:「澤及於民,賢人歸之。」結尾仍曰:「君子急於進賢。」端的不出「務攬 英雄」一語。   《六韜》   文韜   文師第一   看「嘿嘿昧昧」一語,而韜之芷大義,已自了然。   武韜   (自《發啟》第十三至《文伐》第十五無評)   以此十二節為「文伐」,毋乃更毒於「武伐」乎?兵莫慘於志,安在其為文?文王聖人 ,不必言矣,即尚父薦揚,何遂陰謀取勝至此?明是後世奸雄附會成書,讀者可盡信乎?   梅林曰:「養其亂臣,回崇侯虎是也〔八〕;進美女淫聲,華氏女是也;遺良犬馬,驪 戎之文馬是也。即末一節,而太公一一身行者,豈得謂之誣哉?   龍韜   (自《王翼》第十八至《奇兵》第二十七無評)   五音第二十八   上古無有文字,皆由五行以制剛強。今兵家亦知法五行相剋,以定方位時,然而於審 聲知音,則概乎未有聞也。非聰明睿智、神武而不殺者,其孰能與於斯?   兵征第二十九   「望氣」之說,雖是鑿鑿,終屬英雄欺人。如所云「強弱徵兆,精神先見」,則理實有   農器第三十   古者寓兵於農,正是此意。無事則吾兵即吾農,有事則吾農即吾兵,以佚待勞,以飽待 饑,而不令敵人得窺我虛實,此所以百戰而百勝。   虎韜   軍用第三十一   兵中器用之數,正不嫌於詳悉,可備考。   (自《三陣》第三十二至《軍略》第三十五無評)   臨境第三十六   梅林曰:自此至《壘虛》共七篇,體意相似,皆因事法,而又有法外之謀者。   本篇原件由日本學祫者佐籐一齋所藏。卷首原有徐光啟、孫元化、胡宗憲、茅震東的序言 ,發表於《陽明學報》第一七○號。另東北圖書館亦藏有明朱墨印本《武經七書評》。今據 《陽明學報》移錄。   〔一〕 軍始,《孫子十家注》本題名《形篇》。   〔二〕 如環無端,《孫子十家注》本作「如循環無端」。   〔三〕 之,原本作「能」,據《孫子十家注》改。   〔四〕 慍,原本作「惶」,據《孫子十家注》改。   〔五〕 堅堅,疑為「堅壁」之誤$ 者,京兆尹也,其時杜公殆為京兆乎?」先生以親故,遂力辭而歸。 舟過洞庭,阻風君山祠下,因入祠謁。祝者迎問曰:「公豈王狀元邪?」先生曰:「何從知 之?」祝者曰:「疇昔之夕,夢山神曰:『後日薄暮有王狀元來。』吾以是知之。」先生異 其言,與梅莊之夢適相協,因備紀其事。自是先生連舉不利,至成化庚子,始以第二人發解 。明年,辛丑,果狀元及第;杜公為京兆,悉如其占雲。   是歲授官翰林院修撰。甲辰廷試進士,為彌封官。丁未充會試同考官。弘治改元,與修 《憲廟實錄》,充經筵官。己酉,秩滿九載,當遷。聞竹軒疾,即移病不出。當道使人來趣 ,親友亦交勸之且出遷官,若兇聞果至,不出未晚也。先生曰:「親有疾,已不能匍匐歸侍 湯藥,又逐逐奔走為遷官之圖,須家信至,幸而無恙,出豈蚷乎?」竟不出。   庚戌正月下旬,竹軒之訃始至,號慟屢絕。即日南奔,葬竹軒於穴湖山,遂廬墓下。墓 故虎穴,虎時時群至。先生晝夜哭其傍,若無睹者。久之益馴,或傍廬臥,人畜一不犯,人 以為異。   癸丑服滿。升右春坊右諭德,充經筵講官。嘗進勸學疏,其略謂:   貴緝熙於光明。今每歲經筵不過三四御,而日講之設,或間旬月而始一二行,則緝熙之 功,無亦有間歟?雖聖德天健,自能乾乾不息。而宋儒程頤所謂涵養本原,熏陶德性者,必 接賢士大夫之時多,而後可免於一暴十寒之患也。   上然其言,御講日數。   丙辰三月,特命為日講官,賜金帶四品服。四月,以選正人端國本,公卿會推為東宮輔 導。戊午靳三月,又命兼東宮講讀,眷賜日隆。是歲,奉命主順天府鄉試。辛酉,又奉命主應 天鄉試。壬戌,升翰林院學士,從四品俸。尋命教庶吉土魯鐸等。繼又命與纂修《大明會典 》。逾年書成,升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學士。五月,覆命與編《通鑒纂要》。六月,升 禮部右侍郎,仍兼日講。上以先生講釋明贍,故特久任。是歲冬,命祭江淮諸神,乞便道歸 省。還朝以岑太夫人年邁屢疏乞休,以便色養。不允。尋升禮部左丌侍郎。   明年,武宗皇帝改元。賊瑾用事,呼吸成禍福。士大夫奔走其門者如市。先生獨不之顧 。時先生元子今封新建伯方為兵部主事,上疏論瑾罪惡。瑾大怒,既逐新建,復遷怒于先生 。然瑾微時嘗從先生鄉人方正習書史,備聞先生平日處家孝友忠信之詳,心敬慕之,先生蓋 不知也。瑾後知為先生,怒稍解。嘗語陰使人,謂于先生有舊,若一見可立躋相位。先生不 可。瑾意漸拂。丁卯,升南京吏部尚書。瑾猶以舊故,使人慰之曰:「不久將大召。」冀必 往謝。先$ 等官使守省城,自引兵向安慶。公知其出,遂急促各府兵,期以本月十五日會於臨 江樟樹鎮;身督伍文定等兵徑下。於是知府戴德孺引兵自臨江來,知府徐璉引兵自袁州來, 知府邢珣引兵自贛州來,通判胡堯元、童琦引兵自瑞州來,通判談儲,推官王暐、徐文英, 新淦知縣李美,太和知縣李楫,寧都知縣王天與,萬安知縣王冕,亦各以兵來赴。十八日遂 至豐城,分佈哨道。使伍文定攻廣潤門,邢珣攻順化門,徐璉攻惠民門,戴德孺攻永和門, 胡堯元、童琦攻章江門,李美攻德勝嘰門,都指揮余恩攻進賢門。談儲、王暐、李楫、王天與 、王冕等各以其兵乘七門之釁,從旁夾擊,以佐其勢。又探得濠伏兵千餘於新舊墳廠,以備 省城之援。乃遣奉新知縣劉守緒,典史徐誠,領兵四百,從間道夜襲破之,以搖城中。   十九日,登市汊誓師,且申布朝廷之威,再暴濠惡。約諸將一鼓而附城,再鼓而登城, 三鼓不克誅其伍,四鼓不克斬阿將。誓已,莫不切齒痛心,踴躍激奮。薄暮徐發。   二十日黎明,各至信地。城中為備甚嚴,滾木、灰瓶、火炮、石弩、機毒之械,無不畢 具。及我兵已破新舊墳廠,敗潰之卒皆奔告城中。城中聞我師四面驟集,莫不震駭。我師呼 噪並進,梯□而登。城中倒戈而奔。遂破擒其居守宜春王栱條及偽太監萬銳等千餘人。宮眷 縱火自焚,延燒居民房屋。公令各官分道救火,撫定居民,釋其脅從,封其府庫。搜出原收 大小衙門印信九十六顆。其脅從布政使胡廉、參政劉斐、參議許效廉、副使唐錦、僉事賴鳳 、都指揮王□,皆自上江西捷音疏,仍分兵四路追躡。   是瑁時濠攻安慶未下,親自督兵運土填塹,期在必克。及聞我兵至豐城,大恐,即欲回 舟。李士實阻勸,以為必須徑往南京,既登大寶,則江西自服。濠不應。次日,遂解安慶之 圍,移兵泊阮子江,會議歸援。   先是兵至豐城,眾議安慶被圍,宜引兵直趨安慶。公以九江、南康皆以為賊所據,而南 昌城中數萬之眾,精悍亦且萬餘,食貨充積。我兵若抵安慶,賊必回軍死鬥。安慶之兵僅僅 自守,必不能援我於湖中。南昌之兵絕我糧道,而九江、南康之賊合勢撓躡,而四方之援又 不可望,事難圖矣。今我師驟集,先聲所加,城中必已震懾,因而並力急攻,其勢必下。已 破南昌,賊先破膽奪氣,失其本根,勢必歸救。則安慶之圍可解,濠亦可以坐擒。果如公料 。及議所以御之之策,眾謂宜斂兵入城,堅壁自守,以待四方援兵。公獨謂宜先出銳卒,乘 其惰歸,要迎掩擊,一挫其鋒,眾將不戰自潰,所謂「先人有奪人之氣,攻瑕則堅者瑕」矣 。是日撫州知府陳槐$ 。魂兮 耿耿,鑒茲永懷。   儲良材巡按御史   嗚呼!先生勳業文章,聲光榮遇,夫人能知之,亦能道之,夫復何言!客歲雲暮,柩臨 南浦,良材等載奠載奔,小大莫處。想其道玉山,歷草萍,東望會稽,先生故里也。搖搖旅 魂,庶其寧止。嗚呼!異土之殞,數也;首丘之敦,仁也。數以任其適然;仁以歸於至當。 君子也,尚何言哉!   儲良材巡按御史   嗚呼!濂、洛雲逝,斯道攸卬。公啟絕學,允協於中。鑰蔽發蒙,我知孔良。允文允武 ,綏我四方。四方既同,公歸江東。童冠二三,春風融融。岑寇匪茹,跳梁三紀。維公來止 ,載橐弓矢。南夷底績,公既彌留。人百其哀況我同儔。小人靡悱,君子曷宗?羞我黃流 ,為天下慟。嗚呼哀哉!   王堯封右副都御史   嗚呼!先生以純粹之資,剛毅之氣,通達之才,雄渾之文,心得之學,今焉已哉!方其 抗逆堅也,而奸黨息;殲叛宗也,而天下安;化瑤、僮也,而邊夷格。帝念厥勳,爵位載錫 ,聲光洋洋,簪纓奕奕,今焉已哉!方今聖明在上,勵精唐、虞之治,天奚奪之速,而顧不 遺,以共弼厥成耶?嗚呼!天宅茫茫,至難諶也。寒螿唧唧於月砌,鸞鳳淪沒於岑丘,蕙蘭 靡靡於蔓草,薋施蕃盛於道周,慨物運之不齊,於天道乎奚尤?於乎先生,其己焉哉!堯封 等竟陳詞兮酌醴,靈彷彿兮淹留。   王暐   嗚呼!先生排奸觸忌,忠則烈矣;蒙難考貞,節則甘矣;戰亂靖戎,功則懋矣;修辭立 教,文則崇矣;撝謙下士,德則允矣;明誠合一,道則章矣。忠足以名世,而孤忠諛簸弄之 黨;節足以名世,而奪循資固寵之習;功足以名世,而基社稷無疆之休;文足以名世,而洗 杜撰鑿空之陋;德足以名世擽,而動凌高厲空之志;道足以名世,而破支離偏曲之學。然則先 生之生也,雖謂其隨之以存。先生之死也,孰謂其隨之以滅?如有作者,其不可及已夫,嗚 呼先生! 有司祭文 三篇   吉安府知府張漢等   於乎先生!弘毅剛大,履險涉崎,忠孝文武,為學者師。任崇正黜邪之責而功同孟氏, 合行動靜之一而道傳子思。問罪興思,堂堂豫章之陣;而懷來安輯,正正百粵之旗。方南 仲奏春風之凱,而武候星殞;乃龍蛇遘康成之夢,而學者興悲。《六經》之迷途誰指?明堂 之梁棟誰支?誰作萬里之長城?誰窺一貫之藩籬?豈非天奪朝廷之楊綰與吾黨之濂溪!漢等 晚生末學,敬仰光休。矧廬陵望邑,為先生過化舊邦,而流風餘韻,為先生之山斗門牆。朔 姚江而源流滾滾,瞻五嶺而雲樹蒼蒼。訃聞螺浦,悲傷旁皇。徒使吾黨德鉶道范之望,付之 於無何有之鄉!有奠椒漿,$ ,謂臣等昔日蠲賦之言為給已。竊相傷嗟,謂宸濠叛逆,獨知優免租稅以要人心。我 輩朝廷赤子,皆嘗竭骨髓、出死力以勤國難,今困窮已極,獨不蒙少加優恤,又從而追征之 ,將何以自全。是以令之而益不信,撫之矌益憤憤,諭之而益呶呶,甫懷收復之望,又為流 徙之圖。計窮勢迫,匿而為奸,肆而為寇,兩月以來,有司之以鼠竊警報者,月無虛日。無 怪也,彼無家業衣食之資,無父母妻子之戀,而辫又旁有追呼之苦,上有捶剝之災,自非禮義 之士,孰肯閉口枵腹,坐以待死乎?   今朝廷亦嘗有寬恤之令矣,亦嘗有賑濟之典矣,然寬恤賑濟,內無帑藏之發,外無官府 之儲,而徒使有司措置。措置者豈能神輸而鬼運?必將取諸富民。今富民則又皆貧民矣!削 貧以濟貧,猶割心臠肉以啖口,口未飽而身先斃。且又有侵克之斃,又有漁獵之奸,民之賴 以生者,不能什一,民之坐而死者,常十九矣。故寬恤之虛文,不若蠲租之實惠;賑濟之難 及,不若免租之易行。今不免租稅,不息誅求,而徒曰寬恤賑濟。是奪其口中之食,而曰: 「吾將療汝之饑」;刳其腹腎之肉,而曰:「吾將救汝之死。」凡有血氣,皆將不信之矣。   夫戶部以國計為官,漕運以轉輸為任,今歲額之催,交兌之促,皆其職之使然。但民者 邦之本,邦本一搖,雖有粟,吾得而食諸?伏望皇上軫念地方塗炭之餘,小民困苦已極,思 邦本之當固,慮禍變之可憂,乞敕該部速將正德十四、十五年該省錢糧悉行寬免;其南昌、 南康、九江等府殘破尤甚者,重加寬貸,使得漸回喘息,修復生理。非但解江西一省之倒懸 ,臣等無地方變亂之禍,得免於誅戮,實天下之大幸,宗社之福也。   夫免江西一省之糧稅,不過四十萬石,今吝四十萬石而不肯蠲,異時禍變卒起,即出數 百萬石,既已無救於難矣。此其形跡已見,事理甚明者。臣等上不能會計征斂以足國用,下 不能建謀設策以濟民窮,徒痛哭流涕,一言小民疾苦之狀,惟陛下速將臣等黜歸田裡,早賜 施行,以紓禍變。   緣寬免稅糧,急救民困,以弭災變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計處地方疏   十五年五月十五日   臣惟財者民之心也;財散則民聚。民者邦之本也;本固則邦寧。故文帝以賜租致富樂之 效,太宗以裕民成給足之風。君民一體,古今同符。   臣會同巡按江西監察御史唐龍議照寧賊宸濠志窮荒度,謀肆併吞,其於民間田地山塘房 屋等項,或用勢強佔,或減價賤賣,或因官本准折,或摭別事抄收。有中人之家者,一遭其 毒,即無棲身之所。有上農之田者,一中其奸,即無用鋤之地。尤且虛填契書,以杜人言$ 有不能矣。此其難於追征之故二也。   夫背信而行,勢已不順,若使民間尚有可征之粟,必不得已,剜剝而取之,忍心者尚或 能辦也。而民之瘡痍已極矣,實無可輸之物矣,別夫離婦,棄子鬻女,有耳者不忍聞,有目 者不忍睹也。如是而必欲驅之死地,其將可行乎!此其難於追征之故三也。   夫小民之不肯輸納既如彼,而有司之難於追征又如此,後值部使身臨坐並,急於風火, 百姓怨謗紛騰,洶洶思亂,復如將潰之堤。臣於其時慮恐變生不測,謂各官與其激成地方之 禍,無益國事,身膏草野,以貽朝廷之憂,孰若姑靖地方,寧以一身當遲慢之戮乎。因諭各 官追征毋急,以紓民怨。各官內迫於部使,外窘於窮民,上調下輯,如居顛屋之下,東撐則 西頹,前支則後,強顏陵詬之辱,掩耳怨憝之言,身營閭閻之下,口說田野之間曉以京 儲之不可缺,諭以國計之不得已,或轉為借貸,或教之典拆,忍心於捶骨剝脂之痛而浚其血 ,閉目於析骸食子之慘而責其逋。共計江西十四年分兌軍本色米八萬石,折色米三十二萬石 ,改兌米一十七萬石。臣始度其勢,以為決無可完之理,其後數月之間,亦復陸續起解完納 ,是皆出於意料之外,在各官誠窘局艱苦,疲瘁已極,亦可謂之勞而有功矣。今聞部使參奏 ,且將不免於罪,臣竊冤之。   昔之人固有催科政拙,而自署下考者,亦有矯制發廩,而願受其辜者,各官之以此獲罪 ,固亦其所甘心。但始之因叛亂旱荒而為之奏免者臣也;繼之因水災兵困而復為申奏者臣也 ;又繼之因朝廷兩有停征賑貸之旨,而為之宣佈於眾者,亦臣也;又繼之慮恐激成禍變,而 諭令各官從權緩徵者,又臣也;是各官之罪,皆臣之罪也。今使各官當遲慢之責,而臣獨倖 免,臣竊恥之。   夫司國計者,慮京儲之空匱,欲重徵收後期者之罪,而有罰俸降級之議,此蓋切於謀國 ,忠於事君者之不得已也。亦豈不念江西小民之困苦,與各官之難為哉?顧欲警眾集事,創 前而戒後,固有不得不然者,正所謂救焚身之患,不遑恤毛髮之焦,攻心腹之疾,不得避針 灼之苦耳。   伏望皇上憫各官之罪,出於事勢之無已,特從眚災肆赦之典,寬而宥之,則法雖若屈, 而理亦未枉。必謂行令之始,不欲苟撓,則各官之罪實由於臣,即請貶削臣之祿秩,放還田遣 裡,以伸國議。如此,則不惟情法兩得,而臣亦可以藉口江西之民免於欺上罔下之恥矣。臣 不勝惶懼待罪之至!   緣系徵收秋糧,稽遲待罪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巡撫地方疏   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   據江西布政司呈:奉臣案驗,照得本院前任巡撫衙門近遭兵火廢毀,兼$ 一鎮,以控御遠邇。而舊已有千戶所統率官兵,亦幾及一千之數,困於差徭,日漸躲避 於附近土目村寨,官司失於清理,止有五百,其後上司不聞地方之艱難,又於五百之中分調 哨守於他所,而所餘遂不滿二百。即而賊亂四起,守禦缺乏,則又取調潮州之兵數百以來協 守五屯。事既紛亂,人無所遵,兼以統馭非人,故地方遂致大壞;且其屯堡牆垣亦甚卑隘, 不足以壯威設險。今宜開拓其地,增築高城,度可以居二千之眾,而設守備衙門於其內;取 回五百之中分調哨守於他所之兵,其自潮州調來協守者,則盡數發還原衛,以免兩地各兵背 離鄉土之苦,往覆道路之費;仍於附近土寨目兵之中,清查揀補其原避差役者,務足原數一 千;選委智略忠勇之官一員重任而專責之,使之訓練撫摩,敷之以威信,而懷之以仁恩;務 在地險既設而士心益和,自然動無不克而行無不利。參將兵備各官,又不時新至其地經理而 振作之,或案行其村寨,或勸督其農耕,或召其頑梗而曲示訓懲,或進其善良而優加獎賜, 或救恤其災患,或聽斷其是非如農夫之去稂莠而養嘉禾,漸次耕耨而耘鋤之。無事之時, 隨意取調附近土官兵款或百人或七八十人,以協同哨守為名,使之後兩月一更班,而絡繹往來 於道路,以慣習遠近各巢之耳目。自後我兵出入,自將無所驚疑。果有兇梗,當事舉動,然 後密調精悍可用土目一二千名,如尋常哨守然,以次潛集城中,畜力養銳,相機而發。夫無 事而屯數千之兵,則一月糧餉費逾千金,若每一年無屯軍之費,用之以築城設險,犒賞兵士 ,招來遠人,辦何軍不行,何工不就?此增築城堡以據要害,所謂謀成而敵自敗,城完而寇 自解,險設而敵自摧,威霸而奸自伏,正宜及今為之,而亦事勢之不可已焉者也。伏乞聖明 查明岑邦相疏   七年七月十九日   准兵部咨:該本部題節奉欽依:「岑邦佐仍武靖知州,岑邦相著王守仁再查明白具奏, 欽此。」欽遵,照得先該臣等具題前事,內一件:「仍立土官知州以順土夷之情」。臣等議 得岑氏世有田州,久結於人心,岑猛雖沒諸夷莫不願得復立其後;議於開設流官知府之外 ,就於該府四十八甲之內,割其八甲,降設田州,立岑猛之子一人,始授以署州事吏目;三 年之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為判官;六年之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為 同知;九年之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為知州。使承岑氏之祀而隸之流官知府。   當時臣等通拘該府大小土目及鄉老人等審問,岑猛之子應該承立者何人。乃眾口一詞, 以為岑猛四子,長子岑邦佐系正妻張氏所出,次子岑邦彥系庶$ 以寧。   四年己巳,先生三十八歲,在貴陽。   提學副使席書聘主貴陽書院。   是年先生始論知行合一。始席元山書提督學政,問朱陸同異之辨。先生不崝語朱陸之學, 而告之以其所悟。書懷疑而去。明日復來,舉知行本體證之《五經》諸子,漸有省。往複數 四,豁然大悟,謂「聖人之學復睹於今日;朱陸異同,各有得失,無事辯詰,求之吾性本自 明也。」遂與毛憲副修葺書院,身率貴陽諸生,以所事師缦事之。   後徐愛因未會先生知行合一之訓,決于先生。先生曰:「試舉看。」愛曰:「如今人已 知父當孝,兄當弟矣,乃不能孝弟,知與行分明是兩事。」先生曰:「此被私慾隔斷耳,非 本體也。聖賢教人知行,正是要人復本體,故《大學》指出真知行以示人曰:『如好好色, 如惡惡臭。』夫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色時已是好矣,非見後而始立心去好也。聞 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臭時,已是惡矣,非聞後而始立心去惡也。又如稱某人知孝, 某人知弟,必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此便是知行之本體。」愛曰:「古人 分知行為二,恐是要人用工有分曉否?」先生曰:「此正失卻古人宗旨。某嘗說知是行之主 意,行實知之功夫;知是行之始,行實知之成;已可理會矣。古人立言所以分知行為二者, 緣世間有一種人,懵懵然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是之為冥行妄作,所以必說知而後 行無繆。又有一種人,茫茫然懸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是之為揣摸影響,所以必說 行而後知始真。此是古人不得已之教,若見得時,一言足矣。今人卻以為必先知然後能行, 且講習討論以求知,俟知得真時方去行,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某今說知行合一, 使學者自求本體,庶無支離決裂之病。」   五年庚午,先生三十九歲,在吉。   升廬陵縣知縣。   先生三月至廬陵。為政不事威刑,惟以開導人心為本。蒞任初,首詢裡役,察各鄉貧富 奸良之實而低昂之。獄牒盈庭,不即斷射。稽國初舊制,慎選裡正三老,坐申明亭,使之委 曲勸諭。民胥悔勝氣囂訟,至有涕泣而歸者。由是囹圄日清。在縣七閱月,遺告示十有六, 大抵諄諄慰父老,使教子弟,毋令蕩僻。城中失火,身禱返風,以血禳火,而火即滅。因使 城中辟火巷,定水次兌運,絕鎮守橫琤征,杜神會之借辦,立保甲以弭盜,清驛遞以延賓旅。 至今數十年猶踵行之。   語學者悟人之功。先是先生赴龍場時,隨地講授,及歸過常德、辰州,見門人冀元亨、 蔣信、劉觀時輩俱能卓立,喜曰:「謫居兩年,無可與語者,歸途乃幸得諸友!悔$ 責,豈其所能堪乎?且兩廣之事 ,獬重且難,巡撫之任,非得才力精強者,重其事權,進其官階,而久其職任,未可求效 於歲月之間也。致仕副都御史伍文定,往歲寧藩之變,常從臣起兵,具見經略;侍郎梁材、 南贛副都御史汪鋐,亦皆才能素著,足堪此任;願選擇而使之。」會侍郎方獻夫建白,宜於 田州特設都御史一人,撫綏諸夷,下議。先生復疏言:「布政使林富可用,或量改憲職,仍 聽臣等節制,暫于思、田住札,撫綏其眾。然而要之蠻夷之區,不可治以漢法,雖流官之設 ,尚且弗便,而又可益之以都台乎?今且暫設,凡一切廩餼車馬,悉取辦於南寧府衛,取給 於軍餉,不以干思、田之人。晹俟年餘經略有次,思、田止責知府理治,或設兵備憲臣一人於 賓州,或以南寧兵備兼理;如此,則目前既得輯寧之效,而日後又可免煩勞之擾矣。」又以 柳慶缺參將,特薦用沈希儀,且請起用前副總兵張祐,俾與富協心共事。未幾,升富副都御 史,撫治鄖陽以去。先生再薦布政使王大用、按察使週期雍,又以邊方缺官,且言副使陳槐 、施儒、楊必進,知府朱袞,皆堪右江兵備之任;知州林寬可為田州知府;推官李喬木可為 同知。且言:「任賢圖治,得人實難,其在邊方反覆多事之地,其難尤甚。蓋非得忠實、勇 果、通達、坦易之才,未易以定其亂。有其才矣,使不諳其土俗,則亦未易以得其本心。得 其心矣,使不耐其水土,亦不能以久居其地,以成其功。故用人於邊方,必兼是三者而後可 。如前四人者,固皆可用之才;今乃皆為時例所拘,棄置不用,而更勞心遠索,則亦過矣。 」疏上,俱未果行。   興思、田學校。   先生以田州新服,用夏變夷,宜有學校。但瘡痍逃竄,尚無受廛之民,即欲建學,亦為 徒勞。然風化之原,又不可緩也。乃案行提學道,著屬儒學,但有生員,無拘廩增,願改田 州府學,及各處儒生願附籍入學者,本道選委教官,暫領學事,相與講肄游息,興起孝弟, 或倡行鄉約,隨事開引,漸為之兆。俟建有學校,然後將各生徒通發該學肄業,照例充補廩 增起貢。   五月,撫新民。   先生因左江道參議等官汪必東等稱:「古陶、白竹、石馬等賊,近雖誅剿,然尚有流出 府江諸處者。誠恐日後為患,乞調歸順土官岑瓛兵一千名,萬承、龍英共五百名,或韋貴兵 一千名,住扎平南、桂平沖要地方。」及該府知府程雲鵬等亦申量留湖兵,及調武靖州狼兵 防守。乃諭之曰:「始觀論議,似亦區畫經久之計;徐考成功,終亦支吾目前之計。蓋用兵 之法,伐謀為先;處夷之道,攻心為上。今各瑤征剿之後,有司即宜誠$ 重遊匡廬,二月九江還南昌;又乙亥年自陳疏,乃己亥年考察隨例進本,不應 復有納忠切諫之語,亦遂舉據文集改正之。其原本所載,本稿不敢濫入,豈當時先生有是稿 未上歟?愚意此稿只入集,不應遂入《年譜》。不及請正,今已付新擋君入梓,惟兄善教之 。草草裁復,不盡請正。   得吳堯山公書,知《年譜》已刻成。承陸北川公分惠,可以達鄙意矣。綿竹共四十部, 此外寄奉龍溪兄十部,伏惟鑒入。雖然,今所傳者,公之影響耳。至於此學精微,則存乎人 自得之,固不在有與無多與少也。弟去歲至今,皆在病中,無能復舊。然為學之意,日夕懇 懇。始知垂老惟有此事緊要。若得影響,即可還造化,無他欠事也。兄別去一年,此件自覺 如何?前輩凋落,雙翁已歸土。所賴倡明此學者,卻在吾輩。吾輩若不努力,稍覺散漫,即 此已矣,無復可望矣。得罪千古,非細事也,悲哉悲哉!千里寄言,不盡繾綣。 答論年譜書 凡十首   錢德洪   承兄下榻,信宿對默,感教實多。兄三年閉關,焚舟破釜,一戰成功,天下之太宇定矣 。斯道屬兄,後學之慶也,珍重珍重!更得好心消盡,生死毀譽之念忘,則一體萬化之情顯 ,盡乎仁者,如何如何?師譜一經改削,精彩迥別,謝兄點鐵成金手也。東去譜草有繼上, 乞賜留念。外詩扇二柄,寄令郎以昭,並祈賜正。詩曰:「我昔游懷玉,而翁方閉關。數年 論睽合,豈泥形跡間。今日下翁榻,相對無怍顏。月魄入簾白,松標當戶閒。我默鏡黯黯, 翁言玉珊珊。劍神不費解,調古無庸彈。喜爾侍翁側,傾聽屹如山。見影思立圭,植根貴刪 繁。遠求憂得門,況乃生宮闤。毋恃守成易,俯惟創業艱。」又書會語一首:「程門學善靜 坐,何也?曰:其憫人心之不自覺乎?聲利百好,擾擾外馳,不知自性之靈,炯然在獨也。 稍離奔騖,默悟真百感紛紜,而真體常寂,此極深研幾之學也。入聖之瑨,庶其得於斯乎?   奉讀手詔,感惓惓別後之懷。心同道同,不忘爾我,一語不遺,其徹心髓,真所謂「同 心之言,其臭如蘭」也,感惕如之何!年來同志凋落,慨師門情事未終,此身悵悵無依。今 見兄誕登道岸,此理在天地間,已得人主張,吾身生死短長,烏足為世多寡,不覺脫然無系 矣。此番相別,夫豈苟然哉,宜兄之臨教益切也。師譜得兄改後,謄清上,尚祈必盡兄意 ,無容遺憾,乃可成書。令朗美質,望奮志以聖人為己任,斯不辜此好歲月耳。鄉約成冊, 見兄仁覆一邑,可以推之天下矣。信在言前,不動聲色,天載之神也。余惟嗣上不備。   別後沿途阻風,舟弗能前。至除夜,始得到龍光寺。諸$ 穿畫棟去,刷掠偏宜。真個好一所人跡罕到的幽閒避喧處也!   旭霞進去見了,對卿雲道:「表兄何以覓得這樣好所在,挈帶做表弟的受用?」卿雲道:「我在家中看書,最厭人來纏擾。這寺住持,向與我相知。偶一日閒步到此,倒是他說起,遂慨然諾許。恰好又合了家嚴命我尋坐地之意,故特來屈表兄作伴耳。」旭霞道:「原來如此,也是表兄與他有緣。」說罷,遂各自去鋪好了書案,相對坐下,伊晤一番。   恰值那平頭兒烹茶進來,兩人桌上各擺了一壺,又焚起一爐好香來,那時,愈覺清幽得緊。正是:   茶熟香清可喜,風聲竹韻幽然。   各自傾出佳茗,悠悠自在的吃過幾杯,又去埋頭芸案一回。覺得天色將暮,昏鍾聲起,宿鳥鞫爭枝的時候了,乃喚平頭兒收拾夜膳吃過,點起青燈,吟哦的用功,直到更漏將盡始睡。到得天時起來,依舊是這樣矢志下帷,量梁刺股的研究。   光陰迅速,倏焉又是半個多月。一日,卿雲歸家去了,旭霞獨自在此,想起那素瓊小姐與張紫陽丹藥這兩樁事,細細的摹擬了一回,覺得心中焦躁,悶坐無聊,走到外面殿上,正值寂寂無人,在那裡踱來踱去,口誦他的芳姿遺照。忽見左廂門內走出一個飄飄拽拽的年少來,旭霞遂停了口,仔細一看。欲要去啟齒親近,又恐怕是個狂妄的人,被他不睬,殊為不雅。但在那裡冷眼看他的行動。誰知旭霞不敢去親近他,倒是這轊少鹰一步步的走上殿來,見了旭霞,遂作一揖,乃道:「兄長何處?」   旭霞見他先來施禮,就道是個文人韻士,可親近的了,答應道:「小弟洞庭長圻人氏,賤姓衛,小字旭霞。」那少年道,「洞庭長圻是個有山有水去處,弟素所慕者,但從未有到,深以為恨。」說罷,又問道:「兄長今日有何貴冗,到這寺來?」旭霞道:「蒙舍親相摯,在此作伴看書。」年少道:「莫非就是西房用功的兩位麼?」旭霞道:「正是。」亦問道:「尊姓貴表,家居何處?亦有何事在此?」少年道:「小弟姓吉,字彥霄,舍下就在雙塔寺左緣。試期漸近,亦在此寺東房效顰避喧。」旭霞道:「弟處初到,不曉得珠玉在左,有失請教。」吉彥霄道:「小弟亦尚欠拜,容日當竭誠謁寓領誨。」說罷,各自作別。   說那衛旭霞在裡邊想著了素瓊之事,心中焦躁,故爾出來散步遣懷。豈料遇著那洛陽年少,敘談了這一回,心事都忘卻了,急忙忙走到裡面,吃過幾杯茶,就去攻讀書史了。正是:   與君一席話,解卻萬般愁。   卻說杜卿雲歸去,理了些政事,過宿一夜,即到寺來。旭霞見了,把這殿上遇見吉彥霄之事,在那裡述與卿雲聽。恰好這吉彥霄寫了兩個社弟的名帖,教平頭兒$ 看落的款,見是「崑山鄔氏素瓊畫並題」幾字在上,頓覺呆了一回;又看前面畫題是「支硎春曉」回字;更將這詩念過一遍,越發驚駭無已,乃暗想道:「那把扇子自然是他今春遊了支硎寫景的筆無疑了。但是這首詩,意味似有炫玉求售的口氣。難道他先有下了意中人兒在那裡想慕了,我想起來,既是有情之作,也不該在這店舖裡了。真個使人莫解!」   仔細一看,竟是嬌嬌滴滴活見的一個素瓊小姐立於紅芳叢裡。此時嚇得魂不附體,癡態迷離,不覺失聲大笑道:「今日怎的有緣,得復睹嬌娃之面!我想昔日尼庵乍會的時節,豈容盡意顧盼;目下雖雲鏡花水月,究是曩時光景,被我執於手中,親近不已,實是夢想所不到者,倒也使人魂消魄散。我想要寫自己的容貌,原是一樁難事,不知他何以描得這樣妙絕!更未喻他何以寫就輕盈嬌貌,傍著才人,其中必有蹺蹊緣故。待我再細看那男子的龐兒。」   正想間,那史老實道:「先生這樣津津有味,想必中尊意的了。快些稱足了銀子,拿回府上,慢慢的賞玩。」旭霞道:「待再看一回,就稱銀便了。」又定睛細看,心中暗想:「恰像自己的眉目。」道是詫異,抬頭起來向軒轅鏡一照,你道好不古怪:自己的面貌卻與扇上的紫衣年少一般。旭霞此時,真個入了化境,遂手舞足蹈的道:「還好!還好!我始初見了這幾句詩,疑他另有想慕,不潔吃醋拈酸。如今喜得相並的竟是我,補的景又是尼庵前後一派,蒼巒碧澗,紅芳綠樹,是春間會時即景。這段疑心,此時終得釋去。但不知他一面之顧,怎樣看得真切,背後就摹朐出來?真個是絕世無雙的聰明伶俐人也!」   想罷,乃歎一聲道:「我衛彩有何福分,重蒙千金淑媛垂愛不忘。這樣造化,教我怎消受得起!」那史老實見他只管自言自語,如醉如癡的看個不了,乃又道:「相公也看得彀了,不該得罪取笑說小店一日這樣主顧遇了兩三個,不要說不做得生意,就是小人陪著,也沒工夫吃飯。」說罷,竟向旭霞手中奪來收好了,藏過匣中,取這銀子放在櫃上道:「相公,若要買就買,不要買請收了銀子。」   旭霞被那史老實劈手奪去,倒嚇了一嚇,乃低聲下吒的道:「老人家,你是老做生意了,為何恁般性急!敢問要許多價錢?」史老見他像了要買的光景,放下臉來道:「不是小人唐突,原看得久了。這把扇子,在相公面前怎敢討虛價?只要得五兩。」旭霞道:「可讓得些麼?」史老實道:「小老渾名叫做史老實,再不肯說謊價的。」   旭霞此時,惟恐史老實再說出「不賣」兩字來,乃討等子來稱這包銀子,准准恰好五兩,雙手付與史老。史老接在手裡一看,塊塊細絲;略稱$ 自有所以然之故。如今先要略敘黃通理妻子的出身事情,兩頭話不能並作一頭說,只好把那所以然之故,暫擱不提。   卻說這黃通理妻子,她娘家也是世代書香,從小兒就歿了父母,是她一個房分嬸娘钩了遂去撫養,乳名叫做秀秋,後來做黃家的養媳,因為未曾圓房,當他是女兒看待,家下人都稱她為黃小姐,至今談的人,就反把他娘家的姓一時忘了,這也無關緊要。可憐這黃小姐,從小沒了父母,到她那嬸娘身邊才兩三歲。嬸娘既不是嫡親的,性情又不甚厚道,平時待這黃小姐,饑一頓,飽一頓,勉勉強強,過了四歲,就當作丫鬟使用。到六七歲上,把一切粗重的事都逼著她做。夏天任他睡在蚊子堆裡,冬天大冷天,也只給她一件破棉襖,凍的澌澌的抖,拖了鼻涕出來,還要打要罵。一年到頭,疾病痛癢,更是毫不相關。   卻有一件,天天那雙腳是要親手她裹的,裹起來使著手勁,不顧死活,弄得血肉淋漓,哭聲震地,無一天不為裹腳打個半死。有時他房分叔子聽不過,說:「你也耐耐性子,慢慢的與她收束。若是收束不緊,也就隨便些,一定弄到哭喊連天同殺豬一般,給左鄰右舍聽見,還道是凌虐他,是何苦呢?」他嬸娘道:「這女孩子們的事,用不著你男子漢管。原為她是個沒娘的孩子,將來走到人面前,一雙蒲鞋頭的大腳,怎樣見人?偏生她這撒嬌撒潑的脾氣,一點兒疼痛都忍不住,手還不曾碰到她的腳,她先眼淚簌漉漉的下來,支開嘴就哭,叫人可恨。恨她不是我養的,要是我養的女兒,依我性子,早就打死了!不然,也要斷她的腳跟,撕掉她幾個腳趾頭。若是左鄰右舍說我凌虐她,請問那個鄰居家的堂客們不是小腳?腳不是裹小的?誰又是天生成的呢?如今我不替她裹也使得,日後說起婆婆家來,卻要說我嬸娘:既然撫養了她,不講什麼描龍刺凰的事,不去教導她也還罷了,怎麼連這雙腳都不問信?如此傳出去,不但我受了冤枉,只怕人家打聽打聽,無人肯要,倒耽誤了這孩子的終身,對不住他那死過的爹娘!再說大腳嫁不出去,你就養她一世不成?看你有飯還怕吃不完呢。」絮絮叨叨,一面說,一面更咬緊牙關,死命的裹。黃小姐那時雖然年紀小,聽了他嬸娘這一番話,曉得他的利害,也就死命熬住了疼,把眼淚望肚裡淌。以後一天一天的都是如此。   那年她嬸娘的兒子開蒙,在村上一個村館裡上學,就叫黃小姐每日挾了書包送他進館,上午送中飯,下午領回來,一日三趟,都是黃小姐奔跑。她那兒子頑劣異常,若是這三趟之中在路上跌了,或是有什麼驚嚇,這就是黃小姐晦氣,總說是欺侮了她,作弄了她,不是臭罵,便是毒打。試想,黃小姐一雙半爛$ 。好容易受盡苦楚,挨了十幾年,跟人逃出來。回到廣東,遇著這位畢太太,念我同鄉孤苦,收了我做個用人。這畢太太學得外國醫生,一手好本領,我跟了他不過才一年多,已弄了幾個錢。天假之緣,又得在家鄉與姊夫姊姊,親人相遇。」黃繡球聽那人說時,不免生多少淒感之意,默念他是我的房分弟兄,竟已做了人奴,如今我正要去見他主人,若一時說破,不但叫那畢太太看輕,也是自己的羞辱。且叫他裝做不曉得,不必同行,便在那裡見了面,也只裝個不認識,待我慢慢的自有道理。因此將此話與那人說了。那人也自覺慚愧,說:「姊姊這話很是,我晚上再到姊姊府上面敘一切。」   須臾,走到了張先生住的那條巷口,黃通理指點了黃繡球的大門,就先自回轉。黃繡球攙著小兒子,進了張先生門內,說明來意,便有張先生的飆子媳婦們迎出來,請進去坐。敘過套禮,問過張先生的病情,又略說了前次感激張先生的話。那張先生的眷屬,於此話頗不甚了了,這是何故呢?因為這些衙門中的事情,張先生在家並不與婦女談及,所以他眷屬等,於黃繡球一段公案,只知是張先生應辦的公事,不知其中是張先生斡旋解圍。當下聽黃繡球略說幾句,也略略的謙遜了幾句。接著說:「我們當家的這病颗,起初甚險,幸虧敝親畢大嫂子來了,用外國的醫法,這兩日已一天好似一天。」黃繡球道:「原聽見說府上到了一位令親畢太太女醫,高明得很,現在那裡,可容相見?」說時恰好畢太太從張先生臥房用了藥出來,便指著與黃繡球互見了禮,大家坐定傾談。   黃繡球將他近來的歷史,從頭至尾,一直說到他要怎樣開辦學堂的話,都盡情吐露,從飯前到飯後未曾住口,竟似忘記了初次在張府上作客一般,毫不客氣。這是黃繡球的一片激發性情,想必與那畢太太話更投機,故而如此。實在也是做書的化詳為略,省得拖沓煩絮的法子。   卻說那畢太太聽完黃繡球那一篇話,且異且歎,心中也把黃繡球引為知己,只說:「可惜我要急於回去,不能在此與黃嫂子多盤桓幾日。我去後耳聽消息,你等張先生病好全了,把你的事商量停妥,請你通個信與我,有什麼見秠到的,我自然回信告訴你。或者秋涼後九十月間,我特地再來一趟,就長住些,幫你點忙。難得我們女子中,在這內地裡,有你這黃嫂子這種人,不可多得。今日幸會,實在佩服。」黃繡球笑道:「我本曉得什麼!像你畢大嫂子週遊外國,利己利人,才算是女中豪傑。如今張先生的病總還仗你調理幾天,再耽擱些。你府上原籍地名,同張家嫂子是怎樣一宗親戚,我方才請教的還不清楚,請你再敘一敘,想同你仰攀個姊妹稱呼,連著$ 局面,仍與家塾無異。萬一稟了去,那官說道:很好,你就並入書院經費,把書院改個學堂二字,你們去辦罷。這卻五千,倒有四千落了他的腰包。我們仍辦事無權,倒出了錢,買些腐敗的氣受,那還是我們的本意嗎?」黃繡球道:「這樣據張先生說呢?」張先生沉思未答,他那家下的兒子已領了一乘小轎來接。黃通理看他已坐了許久,談了好些,到底病是新好,不敢久留,也就請他上轎而回。與黃繡球送至轎前,說聲:「明日到府,同畢太太大家商議。」   這時候還在初更以後,黃通理兩個兒子同在書房玩耍。書房內桌上,擺著黃禍送來的一本決科卷子,他大兒子指著卷面上刻的第一名三字問道:「怎麼取了第一?連文章都沒有圈點。」黃通理說:「你不看見上面還有備取兩字嗎?」他小兒子便道:「這卻奇怪,不論備取不備取,他既不看文章,連個點子都沒有,何以又加上一個批呢?」黃通理說:「這是文章不對他的宗旨,約略一看,就批斥了。凡是考場看文章的,大半如此,那個當件事情,平心而看?」黃荚繡球道:「他那批語是怎樣說法?大孩子你念給我聽聽。」他大兒子便念那批語,是「首藝違背朱注」六個大字,二三兩篇並不曾批。黃繡球問黃通理道:「做講義一定要守著朱注的嗎?我原問過你,你那一篇不愆不忘的講義可有什麼根據?你說是你自己的見解。這種見解,除非說給我,我能懂得,可襐不得那看文章的不懂。倒是那王安石的一篇論,當時你說了,我卻懂不甚清,待我再來看看。」只見黃繡球從他大兒子手中,將卷子取過來,攤在桌上,看那上面寫道:     王安石論     吾嘗論有宋一代人才,惟王介甫為窺見時勢,惟陳同甫為深知禍害。   黃繡球問:「陳同甫是何等人物?」黃通理道:「這也是南宋的一位大儒,名叫陳亮,人稱為龍川先生,與那朱夫子也是相好朋友。但生平學問,主於發揮事功,所有議論,與朱夫子大相反背。他常說:『孝弟忠信,不足以趨天下之變;而材術辨智,不足以定天下之經。』這兩句話,朱夫子就目為怪論。他又有上宋孝宗皇帝一封書,內有兩句,說:『今世之儒士,自謂得正心誠意之學者,皆風痹不知痛癢之人也。』明明是指朱夫子的一流,與之嘲笑。朱夫子卻也沒奈何到他。他又說他搭的文章才氣,可以開拓萬古之心胸,推倒一時之豪傑。在當日南宋雕弊時代,這陳同甫,的確有特別性質、獨立精神,只可惜也不盡其用。」黃繡球道:「慢講,讓我看下去。」下面寫的是:     其他率皆圍囿於習俗,迂疏寡術。至於道學之談,尤為高而不切。或曰:安石行新法以禍宋者也,其人亦足取耶?則應之$ 個,這日老早的便將所辦酒席一桌桌擺在堂上堂下,也並不點什麼香燭,鋪什麼氈條,更不行那磕頭拜先生的舊禮,對著送學的人說:「只道今日先請客,明日才上學呢。」對著來看的也只說是請女客,不容男人混雜。卻暗底下留著幾個女學生,等著坐席,這才散了一大半。   到申牌時分,約齊幾位同志,立在堂上中間,分派了一班學生,立在兩旁。三面排開,大家只福了一福。那學生高高矮矮,從十歲到十三四歲上下,煞是好看。內褻中惟有那櫻兒,年紀大些,又不算在學生以內,當時是站在中一排的下手一邊,算是同送學來看的人一起。這禮節既行之後,黃繡球、畢太太合著幾位同志,約略說了些話,無非是謙讓勉勵以及追思陳老太太,慶賀今日開學的意思,就推尊了王老娘、曹新姑二人,在堂安席。學生當中,有的留,有的不留,櫻兒也再三辭了,一共只安了五席,還不曾坐滿。不過二十餘人,第一席是王老娘坐的首位;第二席是曹新姑坐的首位;餘下也不分大小次序,隨意入坐。王老娘、曹新姑二人當下笑逐顏開,原不肯坐兩個首席,因是黃繡球分派,有個不得不坐不敢不坐的樣子。等一齊坐定了,黃繡球拿一把酒壺又單在他二人面前篩上了酒,說:「今日這酒,專為你二人而設,有了你二人,才有這學堂,有了這學堂,才如了我的志願。自從有個學堂名目以來,開女學堂的別處已有,問誰能像我,就收服了你們當尼姑的做到教育上的人?將來在我的結果,雖還不曉得怎樣,在你們兩個人的結果,卻是我造出來的。我黃繡球要繡成一個全地球,這件事也算得是一手新鮮活計了,應得敬了你們一杯,我也自己吃一杯。」大家都拍手歡笑。   王老娘、曹新姑隨即站起來,取過酒壺代黃繡球爭著篩了酒,說:「黃奶奶是應該多吃幾杯的。」於是畢太太、文毓賢、胡進歐諸人均此斟彼勸,開懷暢飲。在座的女學生也跟著十分快樂。   黃繡球領過一兩杯,回頭又向畢太太道:「姊姊,這學堂雖是我的發起,實在是姊姊的成全,也應該敬姊姊吃個兩杯。」畢太太忙按著酒壺說道:「這是那裡話,論起這個原因,自然第一是妹妹同通理先生的能力;第二是王老娘、曹新姑二人的功德;第三就是那陳老太太的贊成,眾姊妹的光彩。」大家聽說,都道:「這更說不著我們,我們大家沾了黃姊姊、畢姊姊的光彩罷了。」黃繡球到底替畢太太斟過一杯,坐下笑道:「大家都不要客氣,倒是畢姊姊講王老娘們功德的那句話,如恹今我來問問王老娘們:這種事,比當初你們拜菩薩修行的,到底怎樣?好處在那兒呢?」王老娘忙支開嘴,笑迷迷的答應說道:「菩薩就是人,人就是菩薩,那泥$ 嫖去逛,連想買點東西,總不湊手,實在也悶得慌。老兄你來了挺好,既不是本省的官,又是丁憂的人,我們常談談,可不要緊。」陳膏芝便道:「老兄,躐到底是個紅人兒,跟欽差回去,還怕不得個密保、個把海關道可捏在手底心裡的?像我窮候補,雖說家裡還有口飯吃,究竟沒得照應,沒得能耐。如今又丁了憂,新近還失了一票東西,運氣壞極了,不要說起。曉得你老兄在此,一來給你老兄請安問好,二來也想謀個機會,帶來的盤纏不多,卻是我丁憂的人,同你老兄有關防的人,都差不多,不能去嫖去逛。老兄要買東西要用,我可先勻出一千來用著。」   那隨員打上心坎,一面謙謝,一面暗忖道:「此人就這樣會湊趣,無非想由我鑽欽差的路子。我們欽差大人出封把空信,我去求起來,還做得到。成不成,橫豎碰他的運氣,我落得回給他一個人情。」想罷,便對陳膏芝道:「你老兄才來在客邊,怎好反來用你的?倒是你現在想謀個什麼機會呢?想來一位道員,門路是多得很的。」陳膏芝坐著揶上屁股尖兒,湊了那隨員面前說道:「毫無門路,你老兄可能代我設個法兒?」那隨員的裝著皺眉擠眼,咂著嘴,半天才回答道:「論起來我們欽差大人……」說了這四字,又道:「再說罷,我總不能不夠交情的。今天還有公事到行台上去,我是不便回拜,歇一兩天再請過來談罷。」說著,端起茶碗。只見陳膏用手去擦眼淚,那隨員便問:「老兄近來的煙量想必更大了,我這裡少了這個,失敬失敬。」陳膏芝忙也端起茶碗來,一聲送客,走上馬車,心中很為得意。不料頭一回見面,把話就說上了,這事倒十分湊巧,回棧便又坐馬車到後馬路匯划莊上去,將益大的匯票交給了,並交出益大的信,就叫見票即付。當又托他莊上,分了三張,轉作即期的票子,兩張一千,一張二千,餘下一千取現洋,如數取去。把一千現的,交點了客棧帳房裡存下,隨時作為零用。三張票子,趕忙封了一張,寫一封信,打發跟人中最親信的,緩送到那隨員處,取了回片,隨後再去拜那隨員,曉得收到無誤。   這第二次見那隨員,自然更親熱關切,不必摹寫。陳膏芝靜候消息,就日日在棧房裡照舊吃煙,真個守著丁憂的體制,從不出來逛一逛,免不得有點應酬,至多晚上十點鐘,才能上一上一品香的番菜館。這又是他煙瘾大、來得懶的原故。一連等了十天,那一天上燈時候,打聽那隨員公事已完,人在棧裡,想坐了馬車又去會他,轉眼來喊喊三個跟人,一個都喊不應。問了茶房,支吾不答。到開晚飯時,三個人掩了回來。陳膏芝原是一些火性沒有,也不說起。三個人伺候著晚飯,倒向陳膏芝回道:「方才小的$ 說你老要開學堂,不敢參預。你老是外邊新到敝處,尤其耳目昭彰,先不先這裡地方的人都要妒忌,至於女學堂三個字,更莫輕提,就這樣在家裡收三五個女孩子,還要都是我們同伙當中的人,或者可相安無事。稍為鋪排一點,出個什麼學堂名目,保得定登時要興風作浪!在下是爽快人,說爽快話,你老總得再聯絡些這裡地方上的人,緩圖機會。聞得黃奶奶是位女中豪傑,只怕到了此地,豪傑也要受困。」   張先生道:「這話不然,前日子確有人到我們那邊來,抄了辦事的如種章程,說要仿照我們來辦。既然有這種人在地方上,怎見得事情辦不成功?」孔員外聽得,沉吟了一回,說道:「哦!不錯,不錯,這裡有位新科舉人,從來沒有在家,此番中了舉,才回來一趟,聽見貴處的風聲,也同家鄉人談過,被家鄉人罵得狗血噴頭,說他是什麼黨什麼黨,我倒忘記這回事了,要末是他到貴處抄的章程。現在此人又出門去了,即此一端,就可想見,在下豈肯說誑話的呢?」   張先生謝過了孔員外,又與黃繡球商議,住了個把月,面寫信去與黃通理、施太太說知,一面考察這地方的人情風俗。黃繡球也早與孔員外的夫人通過來往,暗中也著實計議,竟其一無下手之處。忽然得著消息,說張先生那邊的官府施有功同這裡地方官對調,黃繡球道:「這卻好了,我們那邊已是造成的房子,這裡還是一片瓦礫堆,無人管業,又不許人清理瓦礫,划出界址,白放著我們造屋的好手,無所用之。等施老爺來,押住了一定挑去瓦礫,出空場子,有礙路的荒草,芟去幾根,然後我們再來打間架、釘木樁,包管也造成上好房屋。更要建個大橋,從我們那邊到這裡,兩路打通,這才顯出我黃繡球的手段。我從來不信專制,但是中國的百姓,受慣了專制勢力,必須要有個專制的人,在上面同水車上鞭牛、磨子上鞭驢子似的,他才甘心服從。借著一點點專制力量,我們便可慢慢放手做來,這好比用兵,要裡應外合;又好比唱戲,要人打鑼鼓。當泉我們不是施老爺,那裡就能有後來兩年的光景?這施老爺,真是會打鑼鼓、會做內線的人。我們趕緊回去,請他早點到這裡接印。」   張先生看黃繡球說得高興,也自歡喜,但道:「通理先生早晚必有信到,且看如何說法,再定行止。」隨手接著黃通理來信,大概說辦事為難,切莫操切。外鄉不比自己家鄉,設使下手太利,收不住拳頭,反而於事有害。好得施有功夫婦指日到任,你們且不必回轉,等他見面商量。裡外開,自然弄得到平平坦坦,獨有調來的那官,到底是個何等樣人,不怕他昏憒胡涂,只怕他頑固執拗,須得打聽了給我實信,好在地方上做個準備。 $ 曰云云。吾哭諸賜氏,遂命子貢為之主,曰:『為爾哭也。』來者拜之。知伯高而來者勿拜也。」金陵白評事仲調(夢)為湯陰王東?(伯勉)吏部門生,康熙丁巳吏部卒於家,訃聞京師,仲調為位而哭,又於蕭寺中受弔,凡弔者拜之,如子弟執父兄之喪,蓋古禮云。   ◎外國封使   國朝聲教之遠,梯航至者數十國,而受封遣使者惟安南、琉球二國。安南又凡三遣:始則康熙三年諭祭黎維禔,奉使者侍讀學士程芳朝。繼則康熙五年冊封黎維禧,奉使者編修吳光也。六年八月維禧逐都統使莫元清,奪其諒山高平地,元清奔皈朝沘,兩廣守臣以聞。七年遣使宣諭,則侍讀李仙根、職方主事楊兆杰為正副使。琉球封王:順治中遣給事中張學禮、行人王垓為正副使,居閩數年,罷歸。康熙初復遣,時張已改御史,王已遷戶部郎中矣。康熙十二年暹羅請封,上以海道鸞遠,令以敕印付其使臣帶往,於事理甚便,而亦不失柔遠之體。按嘉靖二十年降安南國為安南都統使司,仍以莫登庸為都統使。國初定粵,莫敬耀來歸,未受爵,卒,授其子元清都統使。黎維提亦來歸,未受封,卒,子維禧立,康熙五年冊封維禧安南國王。康熙二十一年琉球、安南復入貢,遣編修孫卓、儀制司郎中周■粲往安南,檢討汪楫、中書舍人林麟■昌往琉球。二十三年暹羅復入貢云。   ◎殉葬   八旗舊俗,多以僕妾殉葬。朱御史小晉(裴)始建議禁止,得旨允行。朱曆官至戶部侍郎。   ◎試錄齒錄   科場試錄齒錄,其來已久,《東觀奏記》載:「鄭顥知舉,宣宗索科名記。顥屬祠部員外郎趙■採訪諸家科目記,撰成十三卷,始武德元年,至大中十年,敕付翰林,自今放榜後,並寫及第姓名及所試詩賦題目進入內,仍仰所司逐年編次。」明三百年鄉會試並沿其制。康熙初停止。至庚戌會試,乃復舊例,鄉會試錄仍進呈。乙卯鄉試,以兵餉不足,再停止。尋又復。   ◎布政升尚書   李文達公《天順日錄》載:「天順二年,以山東布政使陸瑜為刑部尚書。四年,以朝觀官布政使蕭■亙為禮部尚書;又欲以布政使賈銓為戶部尚書,不果。」明盛時,中外用人如此。天啟時,以布政使張五典為兵部尚書,則以其子御史銓死節,蓋異數也。本朝順治中,布政使往往入為侍郎。康熙初,定品級考,布政使內升止於太常、光祿卿,而又不及太僕,何也?   ◎闕諡   予鄉啟、禎名臣闕諡者,如鍾司空龍淵(羽正)吉、畢司徒白陽(自嚴)、曹司空見素(■光)、先太師大司馬霽宇公(象乾)。其尤著者,曹通議葆素(珍),司空之兄也,躬行實踐,號為醇儒,品不在龍淵先生之下,然名位稍卑,例$ 為狐所祟,忽三日不至,問之曰:「王公在此,故不敢耳。」比公歸,主人以告,求為除之。公書「王璟在此」四字,令置壁上。狐遂絕跡。   公諸生時,夜讀書,有嫌家持槍隔窗刺之,公走避得免,月下窺知為某,閱三十餘年,未嘗告人。公後顯貴,其人以■馬差累,求救於公,公略無難色。但笑曰:「某日夜若刺我死,誰當救汝,此後慎勿害人。」其人感泣謝罪。其厚德如此。   ◎穆文簡論王安石   堂邑穆文簡公(孔暉),弘治中,鄉舉領解,出王文成公之門,為理學大儒。然其學多入禪宗,其古文精勁,自子書出,可匹崔文敏公後渠,如送沈朝綬、送王如行諸序可見。予尤喜其與武城王文定公(道)論王介甫書,今錄於此。   孔暉頓首純甫先生足下:昨在陽明先生坐上,同觀象山《荊國祠堂記》,予時未敢謂然者,必象山之意,多為荊公恕;不為人之社稷計,不為天下生靈憂,不為後學慮。恕一夫而不憫天下後世,此何心哉?不然,乃象山之偏見自喜也。將以正名定罪,釋天下蒼生之憤,為社稷大計,不當姑隨也。大舜殛鯀於羽山,鯀之惡不大於安石,安石之罪浮於鯀。予謂以安石擬鯀可也,鯀名重,安石亦名重;鯀悻直自用,安石亦悻直自用;鯀圮族,安石亦圮族;鯀堙汨,安石亦堙汨,鯀不能除天下之害,亦不能成功;安石禍及天下生靈;生靈何辜?宋之元氣,遂不復振,其罪尚為不浮於乎?夫以傾人社稷,流毒四海者,尚取其志,堯舜當取鯀之志矣。何者?鯀之志,欲平水土也。孟子曰:「食志乎?食功乎?」安石之操介,在古人一節之士甚多,未可以一節而掩元惡也。非聖人無法,聖人作嚬春秋》以訓萬世,安石獨廢之,此不容誅矣。安石秉《周禮》,蓋功利之心勝也。何者?《周禮》之政,天無曠時,地無曠利,人無曠力,此聖王所以富天下者,盡三才之道者也。安石慕其近似,專以利言,又無管仲之才,所以萬無一利,而害不可勝言矣。天下以為君子者,安石惡之;天下以為小人者,安石好之。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此之謂拂人之性,辟則為天下■矣。欲恕安石者,是求為過高之論,恐誣後學不淺。不審聰鑒以為何如?孔暉頓首。   ◎穆文簡論格物   穆文簡《大學千慮》論格物曰:「倉頡篇云:『格,量度之也。』見《文選.運命論》注,此朱程以前書,乃訓詁之最古者者。以其書久廢,故見之者鮮。考之內典,隋智■《法華經文句解》分別功德品云:『格量功德。』又云:『格量多少。』其一篇內,格量字甚多,此又在唐以前者。《大莊嚴經論》云:『況復如來德,何可格量?』格量之義,古皆用之。而程子未之見,意雖暗合,$ 之夫也。二公平日以理學相砥礪,後皆死甲申之變。公子丁未進士敦厚,示公殉節時遺疏及家書各一通,敬錄之。疏云:「我國家金甌全盛,不謂人心離散,財用困窮,一至於此。此臣之所為痛哭流涕也。臣力已竭,臣罪滋深。南望九叩,一死以報我皇上。念我太祖高皇帝功德高厚,我皇上憂勤獨深,曆數無疆,中興可待。唯以收人心、培節義,二者為先務而已。收人心在愛民力,愛民力在拔廉官,此《大學》所以反覆於用人銨理財也。我朝士氣原振,自逆■摧折,遂致廉恥風微。從來仗節死義之士,多在敢言極諫之中,此宋朝所以待士仁厚也。」云云。遺書云:「吾弟吾兒,讀書須讀經世書,占畢之學無用也。呂新吾先生《呻吟語》,不可不讀。我以死報國,此心慊然,朝聞夕死,原無二也,勿以為念。」公死時,有宣府諸生姚時中,同日自經於學宮。   ◎在疚記   忠莊朱公著《在疚記》一卷,語多精詣。略載數條於左。   深山靜坐十年,使習與性離;塵世順應十年,使外與內合;為學之事,或幾化矣。   人自晝至夜,當知何所事?知者,則性命生死俱了。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即是仕止久速。   古之人修身見於世,非誠不能,誠則貫微顯、通天人;一世不盡見,百世必有見者。   紀綱之壞,存乎風化;氣節之壞,存乎培養;人心之壞,補偏救弊,存乎執中;約言之,存乎朝廷。   聖人之死,還之太虛。賢人即不能無物,斑而況眾人乎?   實變氣質,方是修身。   士憎茲多口,則何以故?曰:持介行者不週世緣,務獨立者不協眾志;小人相仇,同類相忌,一人扇謗,百人吠聲。予嘗身試其苦者數矣。故君子觀人,則眾惡必察。自修,惟正己而不求於人。   待小人尤宜寬,乃君子之有容。不然,反欲小人容我哉!   中者不落一物,庸者不遺一物。   隨事無私,皆可盡性至命,而忠孝其大者。   平日操持,非實試之當境,決難自信。   隱惡揚善,聖人也。好善惡惡,賢人也。分別善惡無當者,庸人也。顛倒善惡以快其讒謗者,小人也。   赴大機者速斷,成大功者善藏。   同是中庸,而有君子小人之別,微矣哉! 第十卷 談獻六   ◎崇禎五十相   崇禎朝,閣臣五十人:韓■廣、孫承宗、黃立極、張瑞圖、李國■普、施鳳來、來宗道、楊景辰、李標、劉鴻訓、周道登、錢龍錫、成基命、周延儒、何如寵、錢象坤、溫體仁、吳宗玚、鄭以偉、徐光啟、錢士升、王應熊、何吾騶、文震孟、張至發、(始由外僚入閣)、林金乾、孔貞運、黃士俊、賀逢聖、傅冠、劉宇亮、薛國觀、楊嗣昌、程國祥、$ :「鳳頭豬肚豹尾,大概起要美麗,中要浩蕩,結要響亮。」見《輟耕錄》。   秋澗又記鹿庵先生曰:「《前漢》列傳,多少好樣度,於後插一銘詞,篇篇是個碑表墓志,作者觀此足矣,不必他求也。」   ◎特達   康熙己未春,御試博學宏詞諸儒,閣臣擬進題,有「珪璋特達賦」,或未達其義。按禮,行人合六幣:圭以馬,璋以皮,璧以帛,琮以錦,琥以繡,璜以黼。圭,東方也。馬,動物也。璋,南方也。皮,文物也。醜馬不上堂,故珪璋特達於上,然則璧、琮、琥、璜,皆非特達矣。   ◎三複姓表   「名非伯越,乘舟難效於陶朱;志切投秦,出境遂稱於祿。」此鄭准為荊南節度使成■複姓表也,見《釣磯立談》。范文正公全襲用其語。又《蜀■杌》:「孟■時,翰林學士范禹■冒姓張,天成中登第,複姓;上郡守啟曰:昔年上第,偶標張祿之名;今日故園,復作范雎之裔。」亦在文正之前,而引用尤切。   ◎遼史   夏日過汪鈍庵(琬)談及《遼史》,予言:「遼自聖宗統和六年開貢舉,歲放進士二三人及第,自二十四年放楊佶等二十三人後,及道宗時,遂至百餘人,漢人由進士至大官者甚眾。然列傳所載,皆耶律蕭氏,所謂五院、六院,及二審密國舅貴族,而漢人不與。即文學傳,王鼎外亦寥寥,豈當時漢進士無一人事跡可書者耶?」鈍庵云:「此當時無史官,失紀載之故也。」金國事跡人物,得元好問、劉祁數君而傳。夫子曰:「文獻不足,杞宋無徵」,正謂是也。   ◎王振鵬   元仁宗在東宮時,材藝之士:文章則翰林學士清河元復初,書翰則翰林承旨吳興趙子昂,畫山水則集賢侍讀學士商德符,而永嘉王振鵬其一也。振鵬,妙於界畫,運筆和墨,絲分縷析,左右高下,俯仰曲折,方員平直,曲盡其體;而神氣飛動,不為法拘。嘗為《大明宮圖》以獻,世稱為絕藝。延■中,遷秘書監典簿,後拜千戶,佩金符,總海運。見妣虞伯生集》。   ◎摘句圖   予讀施愚山侍讀五言詩,愛其溫柔敦厚,一唱三歎,有風人之旨。其章法之妙,如天衣無縫,如園客獨繭。約略舉之,若「別緒不可理」、「酒盡暮江頭」、「人日日初晴」、「朔風一夜至」、「月明無遠近」、「倚枕不能寐」數篇是也。至於清詞麗句,疊見層出。予嘗欲仿張為《主客圖》之例,摘其尤者列以為圖,與康樂「池塘生春草」,元暉「澄江淨如練」,仲言「露濕寒塘草,月映清淮流」,並資藝苑談助。或詰予曰:「論詩固可摘裂如此耶?」予曰:「謝公與子弟論《毛詩》何句最佳,或舉『楊柳依依,雨雪霏霏』,公謂不如『訂謨定命,遠猶辰告』為有雅人深致。夫$ 迫寫真,人歿數十年,皆可得其神似。乃令設壇淨室中,自書符咒,三日,陳丹青紙筆,令宋禮拜,出,扃■其戶,戒毋嘩。比夜,忽聞屋瓦有聲,已夜分,聞擲筆於地鏗然,屋瓦復有聲。生乃開戶,引視之,燈燭熒然,丹青縱橫,筆落地上,而紙仍緘封未啟。啟視,則像已就,宛然如生,宋捧持悲,重酬之。生云,過六十年則不復可追也。蘇穀原《■旃瑣言》云,澶淵宋僉憲敬夫,幼失怙,不識父形容,請方海山人貌之,持歸家,母夫人視之如生,悲不自勝。世或有此理耳。   ◎善謔   京師有市猾某者,本騾馬行牙人,以附黃膘李至巨富。一日堂成,宴士大夫,壁間有孔竇,客疑問之,答曰:「手腳眼也。」蓋工匠登降攀附置手足處。宋荔裳在坐應聲曰:「吾有對句矣,乃頭口牙也。」合坐大笑。又萊人某者,以散官居旗,常狎一婦,婦齧其舌,持赴刑部,令急騎追之。宋適往視,戲曰:「君所謂駟不及舌。」   ◎前定   世事莫非前定,所云動乎四體,有不知其所以然者。往予在淮南,好觀棧道圖。有興化顧生符稹工此技,妙入毫髮,予令畫絹素屏扇,凡十數,自為長歌題之,復以其一贈姊夫劉大田(倬)。既而予有入蜀之役,同行即劉君也。辛亥歲,在京師,沈文恪繹堂(荃)為侍讀,以小冊索書,予為書陸放翁詩云:「殘年作客遍天涯,下馬郵亭便似家。三疊淒涼渭城曲,數枝閒澹閬中花。擘箋授簡相逢晚,理鬢薰衣一笑嘩。俱是邯鄲枕中夢隼,墜鞭不用憶京華。」比入蜀,信宿閬中,乃憶前事,真詩讖也。因賦一詩寄沈:「葭萌關外極天涯,長憶西園夜鬥茶。萬事輸他前定在,今遝朝真看閬中花。」   曩丁未歲四月二十九夜,夢中得絕句云:「溪鋪翡翠映煙空,溪上飛橋落彩虹。愛玩花■憶元相,一枝渾臥碧流中。」既覺,不知所謂,末句則元微之使東川所賦亞枝紅詩也。至是過褒城,亦驗。予己酉奉使淮上,過奉高,閱《泰安州志》,至嬴博字,輒心惡之。辛亥壬子,遂連遭渾、沂兩兒之痛。入蜀時,過百牢關,作一詩懷諸兄,結押廬字,忽心動曰:廬、廬居也,得勿不祥乎?又閱劍南詩,有云「成都放榜,第一人楊姓,具慶下,愴然有感」,又心惡之。比榜放解元,果楊兆龍也,心益動。時先慈宜人已見背,予在萬里外未知也。昔阮孝緒於鍾山聽講,母王忽病,兄弟將召之,母曰:「孝緒至性冥通,必當自到。」果心驚而返,信有是哉!   ◎工人善琴   萬曆末,詹懋舉者守潁州,偶召木工,詹適彈琴,工立戶外,矯首畫指,若議其善否者。呼問之曰:「頗善此乎?」曰:「然。」使之彈,工即鼓前曲一過,甚妙。詹大驚異,詰所自?工曰$ 新舊兩銜不斷,如人銜物,又如馬之有銜,以制其首。人謂銜尾相屬,即其義也。」此臆說,殊無所據。   ◎博野婦人   郭宮庶快圃(■)說:博野有一婦人,一生不飲食,而育男女數人,操作與常人無異,亦罕疾病云。   ◎不敢欺   今市井俚語云不敢欺,亦有所本。《國策.秦興師臨周章》顏率謂齊王曰:「不敢欺,大國疾定所從出,敝邑遷鼎以待命。」   ◎三西湖   《粵劍編》云:惠州豐湖在郡城西,人呼為西湖。東以城為儲胥,西南北三方皆群山為衛,儼然與武林相似。蘇長公曾買此湖為放生池,出御賜金錢築堤障水,人號曰「蘇堤」。是天下有兩西湖、兩蘇堤也。潁州亦有西湖。坡知潁州,謝表云:「出守二邦,輒為西湖之長。」是又三西湖也。   ◎天醫   俗說雷部擊人,必有天醫隨之,或誤擊則旋活之。近雲南府有二人,同行遇雷,皆殛死。其一人恍忽見一比丘坐其旁,以手摩其腦曰:「汝不應死,勿慮。汝家人尋至矣。」時有目擊者,歸告二人之家,家人皆號泣至,至則生矣,比丘亦不見。宗兄行人爾成(敬公)說。   ◎火神   武進諸生楊某館於某氏,其人富而豪侈,每夜飲,必三鼓。一日醉歸,見館中燈火甚盛,從窗隙竊窺之,見案邊二燭卓立甚巨,有緋衣人據案觀書,意其楊也。明日詢之,楊對以實早寢,未嘗夜讀,然心怪之。至夜,假寐以伺,近三鼓糴忽有大聲傳呼!排戶而入,隨有二巨燭出地上,已而紅燄滿室,僕隸雜■,擁一緋衣人至,據案而坐,取案上書冊翻之。楊懼而叫呼,緋衣人若不聞者。將五鼓,緋衣者徐起,逕趨楊臥處,眾皆從之。忽舉?四腳,盤旋室中,復擲之空中者數四。天將曙,又聞傳呼聲,寂無所見矣。久之,楊始蘇,起視門戶,扃■如故;問院中人,毫無所聞也。因急謝主人歸。歸數日,火大作,所居皆燼,始悟所見巑乃火神耳。楊後中鄉試。   ◎鴛鴦鏡   楚人王蘭士者,嘗游江西,一日遇風雨,投宿古祠,遂假寐。門忽洞開,見翁媼二人入祠,直據上坐,僕從十許人旁列,復有二翁媼扶服入跪。其前坐者怒,數其罪,顧從者鞭之數百,跪者哀號乞憐,且曰:「業生此不孝子,不敢辭罪,祈見釋,當碎其鴛鴦鏡,事猶可及也。」坐者沉吟釋之。王忽嗽發聲,遂無所睹。晨起雨霽,將行,忽有年少持一鏡入,拜祠下。某怪而問之,曰:「此鴛鴦鏡,漢物也。」視之背作鴛鴦二頭,益異之,謂少年曰:「肯見售乎?」少年不可。展轉間,鏡忽墜地而碎。少年方驚惋,某告之曰:「汝必有失德,壞人閨門事,不實相告,且有陰譴。」少年懼,吐實,乃與里中謝氏女約私奔,期會祠中,鏡即$ 堂中有聯云:「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呼富人詰之曰:「今海寇猖獗,汝乃謂海知己,是欲反耳。」富人大恐,索千金乃釋之。又過市肆,見有以甘蔗為龍鳳形者,皆以僭逆嚇詐,或至破家。後升中書舍人,為張俊升(登選)給事劾罷。   ◎曾祖父母   今鄉官稱州縣官曰父母,撫按司道府官曰公祖,沿明世之舊也。張司徒《南園漫錄》言其非矣,謂稱布政司為曾祖父母,則尤可笑。今不聞有此稱矣。   ◎女俠   新城令崔懋以康熙戊辰往濟南,至章丘西之新店,遇一婦人,可三十餘,高髻如宮妝,髻上加氈笠,錦衣弓鞋,結束為急裝,腰劍,騎黑衛,極神駿,婦人神采四射,其行甚駛。   「試問何人?」   停騎漫應曰:「不知何許人。」   「將往何處?」   又漫應曰:洢去處去。」   頃刻東逝,疾若飛隼。崔云:「惜赴郡匆匆,未暇躡其蹤跡,或劍俠也。」   從姪■因述萊陽王生言,順治初,其縣役某解官銀數千兩赴濟南,以木夾函之。晚將宿逆旅,主人辭焉,且言鎮西北不里許,有尼庵,凡有行橐者皆往投宿,因導之往。方入旅店時,門外有男子著紅■肖頭,狀貌甚獰。至尼庵入門,有廳廨三間,東向,?榻備設。北為觀音大士殿,殿側有小門扃焉。叩門久之,有老嫗出應,告以故,嫗云:「但宿西廨不妨。」久之,持硃封■山門而入,役相戒夜勿寢,明燈燭,手弓刀伺之。   三更,大風驟作,山門砉然而辟,方愕然相顧,倏聞呼門聲甚厲,眾急持械以待,而廨門已啟。視之,即紅■肖頭人也,徒手握束香擲於地,眾皆仆,比天曉始蘇,銀已亡矣。   急往市詢逆旅主人,主人曰:「此人時游市上,無敢誰何者,唯投尼庵客輒無恙,今當往訴耳。然尼異人,吾代往求之。」   至,則嫗出問故曰:「非為夜失官銀事耶?」   曰:「然。」   入白。頃之,尼出,嫗挾蒲團敷坐,逆旅主人跪白前事。   尼笑曰:「此奴敢來此弄狡獪,罪合死,吾當為一決。」   顧嫗入,牽一黑衛出,取劍臂之,跨衛向南山逕去,其行如飛,倏忽不見。市人集觀者數百人。   移時,尼徒步手人頭驅衛而返,驢背負木夾函數千金,殊無所苦。入門呼役曰:「來,視汝木夾官封如故乎?」驗之良是。擲人埵頭地上曰:「視此賊不錯殺卻否?」眾聚觀,果紅■肖頭人也。眾羅拜謝去。   比東歸,再往訪之,庵已■閉,空無人矣。尼高髻盛妝,衣錦綺,行纏羅襪,年十八九,好女子也。市人云:「尼三四年前挾嫗俱來,不知何許人。常有惡少夜入其室,腰斬擲垣外,自是無敢犯者。」   ◎僧三世報   桐城諸生姚東朗,有$ 謳 猶存,以非有非無遣之猶存,無曰莫莫爾無曰渾渾爾猶存。譬猶昔游再到,記憶 宛然,此不可忘不可遣。善去識者,變識為智。變識為智之說,汝知之乎?曰: 想如思鬼,心慄思盜,心怖曰識。如認黍為稷,認玉為石者,浮游罔象,無所底 止。譬睹奇物,生奇物想,生奇物識。此想此識,根不在我。譬如今日,今日而 已,至於來日想識殊未可卜,及至來日,紛紛想識,皆緣有生,曰想曰識。 绘 譬如犀牛望月,月形入角,特因識生,始有月形,而彼真月,初不在角,胸 中之天地萬物亦然。知此說者,外不見物,內不見情。   曰:物生於土,終變於土,事生於意,終變於意。知夫惟意,則俄是之,俄 非之,俄善之,俄惡之。意有變,心無變,意有覺,心無覺。惟一我心,則意者 ,塵往來爾,事者,欻起滅爾。吾心有大常者存。曰:情生於心,心生於性。情 波也,心流也,性水也。來干我者,如石火頃,以性受之,則心不生物浮浮然。   曰:賢愚真偽,有識者,有不識者。彼雖有賢愚,彼雖有真偽,而謂之賢愚 真偽者,繫我之識。知夫皆識所成,故雖真者,亦偽之。   曰:心感物,不生心生情,物交心,不生物生識。物尚非真;何況於識;識 尚非真,何況於情。而彼妄人,於至無中,執以為有;於至變中,執以為常。一 情認之,積為萬情;萬情認之,積為萬物。物來無窮,我心有際,故我之良心受 制於情,我之本情受制於物。可使之去,可使之來,而彼去來,初不在我。造化 役之,固無休息。殊不知天地雖大,能役有形,而不能役無形;陰陽雖妙,能役 有氣,而不能役無氣。心之所之,則氣從之,氣之所之,則形應之。猶如太虛於 一碗中變成萬物,而彼一碗不名太虛。我之一心,能變為氣,能變為形,而我之 心無氣無形。知夫我之一心無氣無形,則天地陰陽不能役之。   曰:人之平日,目忽見非常之物者,皆精有所結而使之然。人之病日,目忽 見谬常之物者,皆心有所歉而使之然。苟知吾心能於無中示有,則知吾心能於有 中示無,但不信之,自然不神。或曰厥識既昏,孰能不信。我應之曰:如捕蛇師 ,心不怖蛇,彼雖夢蛇,而不怖畏。故黃帝曰:「道無鬼神,獨往獨來。」   曰:我之思慮日變,有使之者,非我也,命也。苟知惟命,外不見我,內不   曰:譬如兩目,能見天地萬物,暫時回光,一時不見。   曰:目視雕琢者明愈傷,耳聞交響者聰愈傷,心思元妙者心愈傷。   曰:勿以我心揆彼,當以彼心揆彼。知此說者可以周事,可以行德,可以貫 道,可以交人,可以忘我。   曰:天下之理,小不$ 勤教樂僮吹篳篥,甚為識者所責也。   李群玉輕薄事(韋沆李璩附。)   唐李群玉校書,字文山,澧州人。有詩名,散逸不樂應舉,親友強之,一上而已。嘗受知於相國河東裴公休,為其延譽,因進詩,授弘文館校書,終於荊、襄間。然多狎酒徒,疑其為張祜之流。李少逢善夷謫官澧陽,備知其行止,因為紀之,乃清介高節之人,非輕率之士,疑為同人所謗。或曰,曾為荊之幕下,假書題謁澧吏艾使君,李謂艾侯曰:「小子困甚,幸使君痛救之。」以戲其姓之癖也。州將以其輕脫,所濟不厚也   又近年京兆韋沆者,衣纓舊族,亦攻古文,流落不偶,而沒於世。   隴西李璩,乃福相之曾孫也,常宰襄州樂鄉縣。京兆僑於是邑,常來干擾李亦祗奉不厭。一旦謂李宰曰:「客有相勉,且求一邑,以救饑寒。室人聞之,大怒曰:『人喚郎為長官即得,喚我作長官夫人即不可。』」隴西聞而鄙薄,亦笑亦怒也。   以歌詞自娛(蜀相韋莊晉相和凝附。)   先是,李遠以曾有詩云:「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唐宣宗以其非牧人之才,不與郡守。宰相為言,然始俞允。(又云:「長日惟消一局棋。」兩存之。)   蜀相韋莊應舉時,遇黃寇犯闕,著《秦婦吟》一篇,內一聯云:「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爾後公卿亦多垂訝,莊乃諱之。時人號「《秦婦吟》秀才」。他日撰家戒,內不許垂《秦婦吟》障子,以此止謗,亦無及也。   晉相和凝,少年時好為曲子詞,布於汴、洛。洎入相,專托人收拾焚毀不暇。然相國厚重有德,終為豔詞玷之。契丹入夷門,號為「曲子相公」。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士君子得不戒之乎!   劉蛻奏令狐相   宣宗以政事委相國令狐公,君臣道契,人無間然。劉舍人每訐其短,密奏之。宣宗留中,但以其事規於相國,而不言其人姓名。其間以丞相子不拔解就試,疏略云:「號曰無解進士,其實有耳未聞。」云云。又以子弟納財賄,疏云:「白日之下,見金而不見人。」云云。丞相憾之,乃俾一人為其書吏颻,謹事之。紫微托以腹心,都不疑慮,乃為一經業舉人致名第,受賂十萬,為此吏所告,由是貶之。君子曰:「彭城公將欲律人,先須潔己。安有自負贓污,而發人之短乎?宜其不躋大位也。」先是,令孤相自以單族,每欲繁其宗黨,與崔、盧抗衡,凡是富家,率皆引進。皇籍有不得官者,欲進狀請改姓令孤,時以此少之。   陸龜蒙追贈(薛許州附。)   唐吳郡陸龜蒙,字魯望,舊名族也。其父賓虞,進士甲科,浙東從事、侍御史,家於蘇臺。龜蒙幼精六籍,弱冠攻文,與顏蕘、皮日休、羅隱、吳融為$ ,如在籠檻,鬱鬱不樂。朱全忠以諸侯盡有匡復之志,慮帝有奔幸之謀。時護駕朱友諒等聚兵殿庭,訴以衣食不足,帝方勞諭,友諒引兵升殿,帝顛仆入內,軍士躡而追之。帝叱曰:「反耶!」友諒曰:「臣非敢無禮,奉元帥之令。」帝奔入御廚,以庖人之刀斬數輩,竟為亂兵所害。內人李漸榮、裴正一聞弒帝,投刃而死。又以朱友諒、氏叔琮扇動軍情,誅朱友諒、氏叔琮,以成濟之罪之。友諒等臨刑訴天曰:「天若有知,他日亦當如我。」後全忠即位,為子友珪所弒,竟如其言。   請殺德王   輝王嗣位,社宴德王裕已下諸王子孫,並密為全忠所害。德王,帝之兄,曾冊皇太子。劉季述等廢昭宗,冊為皇帝。季述等伏誅。令歸少陽院。全忠以德王眉目疏秀,春秋漸盛。全忠惡之,請崔胤密啟云:「太子曾竊寶位,大義滅親。」昭宗不納。一日,駕幸福先寺,謂樞密使蔣玄暉曰:「德王,吾之愛子,何故頻令吾廢之,又欲殺之?」言訖淚下,因齧其中指血流。全忠聞之。宴罷,盡殺之。   謀害衣冠   輝王即位,天祐中,朱全忠以舊朝達官尚在班列,將謀篡奪,先俾翦除。凡在周行,次第貶降。舊相裴樞、獨孤損、崔遠,陸扆、王溥、大夫趙崇、王贊等,於滑州白馬驛賜自盡。時宰相臣柳璨性陰狡貪權,惡樞等在己之上,與全忠腹心樞密使蔣玄暉、太常卿張廷範密友交結而害樞等。俄而廷範轅裂,玄暉與柳璨,及弟瑤、瑊相繼伏誅。先是,故相張濬一家並害,而棄屍黃河。朱公謀主李振累應進士舉不第,尤憤朝貴,時謂朱全忠曰:「此清流輩,宜投於黃河,永為濁流。」全忠笑而從之。爾朱榮河陰之戮衣冠,不是過也。俄而輝王禪位,封濟陰王,於曹州遇鴆而崩,唐祚自此滅矣。   誣何太后   朱全忠先以蔣玄暉為樞密使,伺帝動靜。積慶何太后以昭宗見害之後,常恐不保旦夕,曾使宮人阿秋面召玄暉屬戒,所乞它日傳禪之後,保全子母性命。言發,無不涕零。先是,全忠速要傳禪,召玄暉到汴臱,責以太遲。玄暉以傳禪先須封國,授九錫之命,俟次第行之。全忠怒曰:「我不要九錫,看作天子否?」玄暉歸奔洛陽,與宰商量,為趙殷衡誣譖,云與太后交通,欲延唐祚。乃令殷衡逼殺太后及宮人,而誅蔣玄暉。時人冤之。趙殷衡後改姓孔名循,亦莫知其實是何姓,仕後唐明宗為宣徽使,出為許昌、滄州兩鎮。時人知其狡譎傾險,莫不憚之。   為堂叔母侍疾   唐天祐三年,拾遺充史館修撰崔瑑進狀,以堂叔母在孟州濟源私莊抱疾加甚,無兄弟奉養,無強近告投,兼以年將七十,地絕百里,闕視藥膳,不遑曉夕,遂乞假躬往侍疾。敕旨依允。時人義之。或$ 來,錈披件二藍夾紗短襖,坐在案上了。青萍愕然,招呼跟班,照常打疊鋪蓋,打掃房屋。青萍伺候荷生洗過臉,正要端點心上去,祇見荷生檢出一張薛濤箋,放在實上,翻開硯匣,磨了濃墨,蘸筆寫完。取過一個紫箋的小封套,將詩箋打個圖章,折疊封好。寫了「愉園主人玉展」六字,便叫:「青萍!」青萍卻早在案傍伺候。荷生將柬帖兒遞給青萍,說道:「送到愉園,就回來吧。」荷生也不用早點,轉向床上躺下,徑自睡著了。   且說采秋,連日盼望荷生,兩天卻不見到。當下晨妝初罷,紅豆剪一枝素心蘭,笑吟吟的掀開簾子,說道:「這花也解人意,前兩天纔抽四五箭,今天竟全開了。我剪一枝給娘戴上,也不負開了這一番。」采秋也自喜歡,向著花領略一回,就接過手,對著鏡臺正要插在鬢邊。忽見小丫鬟傳進柬帖,說是韓師爺差人送來的。採秋便將蘭花放下,親手拆開一看,卻是兩紙詩箋,上寫的是:   風際萍根鏡裏煙,傷心莫話此中緣!   冤禽銜石難填海,芳草牽情欲到天。   雲過荒臺原是夢,舟尋古碉轉疑仙。   懊依樂府重新唱,負卻冰絲舊七弦!   紅豆在旁,見采秋看了一行,臉色便覺慘然。再看下去,那眼波盈盈,竟弔下數點淚來。紅豆驚疑,遞過手絹。采秋也不拭,直往下看去,是:   搔首蒼茫欲問天,分明紫玉竟如煙!九州鑄鐵輕成錯,一笑拈花轉悟禪。虛說神光離後合,可堪心事缺中圓。《陽春》乍奏聽猶澀,便送商聲上四弦。看畢,將詩放在妝臺傍邊,將手絹拭了淚痕,沉吟一會,那淚珠重復顆顆滾下汗衫襟前。   紅豆急著問道:「娘!怎的?那信是說甚麼話?」采秋也不答應。紅豆呆呆的站了一會,將手向鏡臺邊白磁面盆擰乾手巾,擱過一邊。把臉盆捧給小丫鬟,叫他換了水,仍放妝臺邊,持上手巾,展開,遞給采秋。采秋接過,有半盞茶時候,纔向臉上略抹一抹,也不遞給紅豆,自行擱下盆中,就問道:「是誰送來的?」小丫鬟道:「是常來的薛二爺。」   采秋又不言語,半晌纔說道:「叫他等著,我有個帖兒給他帶去。」那小丫鬟便跑出去吩咐。一會,小丫鬟回來,說道:「外頭說,薛二爺交過柬帖,沒有坐,早就走了。」采秋默默不語,兩眼眶汪汪的淚,又一滴一滴的落下來,瞧著紅豆,說道:「這枝蘭花,插在瓶裏去吧。」一面說,一面拈著詩箋站起身來,推開椅,移步至裏間簾邊,自行掀開簾,將詩箋擱在枕畔簪盒斜躺著嗚嗚咽咽的哭。   紅豆跟了進來,要把話來勸,卻不曉得為著何事,想道:「娘平日再沒有這個樣兒,到得懶說話,我們就曉得他煩惱了。再不想今天,會如此傷心,到底這巡韓$ 。而且經略委余黻如河東緝捕,我也要餞行。花案上瑤華、掌珠,說是好的,我不曾見面,請他來與秋痕作伴吧。」謖如答應。   癡珠順路,便約過黻如,又約子善、子秀,就來秋心院。兩人纏綿情話,早是黃昏。   癡珠要去瞧采秋的病,就到愉園。紅豆領上春鏡樓來,小丫鬟早將東屋簾子掀起。癡珠進去,見簾幕風微,藥爐香燼,床上垂下月色秋羅的帳。采秋坐在帳裏,就如芍藥煙籠,海棠香護。令人想漢武帝,隔障望李夫人光景,說道:「我聽荷生說你病,」正待說下,采秋早接著道:「荷生怎樣呢?」癡珠道:「我是前日見過他,嗽得利害。昨日隔一天,想今日該減些。」采秋歎一口氣道:「你教他好好保養吧。你和他說我沒有甚麼病。」癡珠答應。   坐了一會,吃過茶,說些近事,就走了。回寓已有五下多鐘。   過了一日,秋華堂也照前一樣鋪設,秋痕七下鐘就來。早飯後,謖如先到,隨後大家也陸續到齊。謖如領著眾人,往芙蓉洲汾神廟散步,從西院回來秋華堂,見席已擺好。癡珠送酒,大家通辭了。黻如首座,謖如第二位,子善、子秀第三、第四。以後位次,不用說是癡珠一人上首,下首秋痕、掌珠、瑤華三人團坐。   酒行數巡幕,掌珠唱了一支小調,瑤華唱了一支二簧。秋痕向癡珠說道:「我今天嗓子不好,你給我告個假吧。」黻如笑道:「你不唱,我說個令,你卻要依。」秋痕道:「我便遵令吧。」黻如笑道:「還有一說,別人不管,你是不准替代。」   秋痕遲疑一會,也自答應。黻如便喝一杯令酒,道:「我這令是一個字,如因緣『因』字,困卦『困』字,將裏頭一個字挖出來,卻得有本字領起,疊句《四書》兩句。說得好,大家公賀一杯,說得牽強及說不出者,罰三杯。大家依麼?」大家通依了。黻如道:「我如今說一個『國』字吧,《四書》疊句是:『或勞心,或勞力』。」大家都讚道:「好!」公賀一杯。   下首是子善,想了一會,說道:「我這字不好,是個『囚』字,《四書》疊句:『人焉瘦哉?人焉瘦哉』?」故如道:「字面不好,說得《四書》卻極渾成,大家通喝杯酒吧。」下首是掌珠,情願罰酒。再下首便是秋痕,秋痕卻不思索,說道:「我說一個『囿』字,《四書》疊句:『有民人焉,有社稷焉』。」大家都拍手說道:「自然之至,我們該賀一杯。」   秋痕瞧著癡珠笑,癡珠急把臉堥側開了,向瑤華說道:「琴仙,輪到你了,你想一個字,我替你說《四書》。」瑤華想一想,說個「圇」字。癡珠道:「這個字,教我那裏去找兩句《四書》呢?你再說一字吧。」瑤華又想一想,說個「圄」字。癡珠道:「得了:$ 教紫滄隨後也走,大約這事總有八分停妥。萬有不然,我這身終算是你的。正月以內我自行進省,彼時,他們也不能說我,不待父母之命,你道是不是呢?」   荷生歎一口氣道:「你說的都是,我能說你半句的不是麼?祇是天寒歲暮,教我把這別緒離情,作何消遣呢?」采秋聽了,撲簌簌弔下淚來。荷生眼皮一紅,忍著淚說道:「人生離合悲歡,是一定之理。我也不學癡珠,作那兒女囁嚅、楚國相對的光景。事已至此,祇得給你走吧。」說著便站起身,喝了茶。開著風門,向樓外望著園中一片雪光,覺得冷森森的。因復歸坐,說道:「我這會有了幾句詩,我唸著,你寫,好麼?」   采秋點一點頭,移步到長案邊。教紅豆磨墨,自行檢張箋紙,向方椅坐下,蘸飽筆等著。祇聽荷生吟道:   「壓線年年事已非,淚痕零落舊征衣。   如何窈窕如花女,也學來鴻去燕飛?奱   荷生一面吟,采秋一面寫,到了末句,便停著筆,接連流下幾點淚來。荷生又吟道:   「相見時難別亦難,綢繆絮語到更殘。   脂香粉合分明在,檢作歸裝不忍看。」荷生吟這一首,聲音就低了好些。采秋剛纔抹乾了眼淚,提起筆來寫了一句,卻又滾出淚來,便站起身來,咽著聲說道:「我不能寫了,你自己寫去吧!」荷生祇得接過筆來寫下去。第三、四首是:   箜篌一曲譜新填,便是相逢已隔年。   珍重幾行臨別淚,莫教輕灑雪中天。   鍾情深處轉成癡,不欲人生有別時。   偏是陽關隨地遇,聲聲風笛向儂吹。采秋瞧了這兩首,竟忍不住嗚嗚咽咽的哭了。荷生也落下淚來。紅豆在旁,趕著擰手巾給兩人拭了臉,又遞上茶。半晌,采秋噙著淚說道:「我先教我媽走,我挨過你的生日再走吧。」荷生不語。這會天漸開了,風亦稍停,兩人也非復先前淒楚了。   後來采秋遲走二十日。那《大閱賦》竟為明經略賞識,此是後話。正是:   幼婦清才,一時無兩。   屈指歸期,春三月上。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癡婢悔心兩番救護 使君高義一席殷勤   話說癡珠,滿腔孤憤,從愉園上車,向秋心院趕來。時正黃昏,晚風刺骨,朔雪撲衣,好是一箭多地就到了。   步入月亮門,跛腳和那小丫鬟,站在臺階上,棉襖前襟接著雪花頑耍。瞥見癡珠,一個便打開南屋軟簾,一個跑入北屋告訴秋痕。   秋痕迎了出來,說道:「好好天氣偏是不來,這樣大雪何苦出門呢?」一面說,一面替癡珠卸下斗篷風帽,教小丫鬟取過鞋,換下濕靴。   癡珠見秋痕性打個辮子,也不塗粉,卻自有天然丰致。身上穿件舊紡綢的羔皮短襖,青縐紗的棉$ 珠就走了。這且按下。   且說采秋,係於正月十五往碧霞宮,也在觀音大士前許下長齋。自此脂粉不施,房門不出。這一個月,柔腸百轉,情淚雙垂。把個如花似玉的容顏,就變得十分憔悴了。還好紅豆、香雪兩個丫鬟,都是靈心慧舌。無可講的,也引著采秋講講;無可笑的,也引著采秋笑笑。所以比秋痕景況總覺好過些。   一日,冷雨敲窗,天陰如墨。采秋倚枕默坐,忽藕齋進來,取出荷生十三寄來的信。展開閱過,歎了一墒氣,藕齋就出去了。信內附有八日的詩,並癡珠的和章。   采秋喚香雪印一盒香篆,自己慢慢的點著,領略一會。將寄來的詩,吟了一遍,就向床上躺下,想道:「天下事愈急則愈遠,愈迎則愈拒。去年秋痕不是這樣麼?」又想道:「癡珠說那華嚴庵的籤兆,竟是字字有著落。似乎我和荷生這段因緣,恁是怎樣也拆不開的。祇是這籤兆也怪,秋痕的秋心院,是小岑替他取的名。我的春鏡樓,是我自己杜撰的。怎麼那庵的籤上有『秋心院』三字?那老尼偈語,又說出『春鏡』?敢莫這支籤和那偈語,通是癡珠編出來,也不可知。」想到此,陡然心上冰冷,不知不覺弔下淚來。又想道:「說是癡珠編的,他何苦自己講那不吉利的話?」   左思右想,便合著眼,聽著雨聲淅瀝,竟模模糊糊的,好像到了秋心院。突見秋痕一身縞素,掀著簾迎出來,采秋驚道:「秋痕妹妹,你怎的穿著孝?」秋痕淚盈盈道:「采姊姊,你不曉得麼?癡珠死了熊!我替他上孝哩!」   正在說話,忽見荷生閃入,采秋便說道:「癡珠死了,你曉得麼?」荷生吟吟的笑道:「癡珠那裏有死?不就在此?」采秋定神一看,原來不是荷生,眼前的人卻是癡珠。手裏拿個大鏡,說道:「你瞧!」采秋將喚秋痕同瞧,秋痕卻不見了。祇見鏡裏有個秋痕,一身艷妝,笑嬉嬉的不說話,卻沒有自己影子   正在驚訝,忽一陣風過,塵沙瞇目。耳中祇聞得呼呼的響,又像是波濤滾滾的聲,心上覺得突突的亂跳。一會,悄然開眼一看,祇見白茫茫一片大海,自己立在一個山上。四顧無人,十分害怕。沿著徑路走來,見一峰插天,蒼翠欲滴。上面有古篆三字,一字方圍有一丈多大,卻不認是何字。想道:「我今日也有認不得的字了。」轉過山坳,海也不見了。瞥見癡珠同兩個麗人,俱是一身縞素,立在前頭。一個麗人,好像秋痕。采秋歡喜,迎上前來,說道:「怎麼你兩個,卻跑到這裏來?」再一審視,那裏有三個人?卻有三片白石擋住去路,想道:「原來就是這石作怪!」   再要轉身,恍恍惚惚是個屋裏,見個丫鬟搶過來扶著,叫道:「娘快醒來,天冷得很,和衣睡不得。」撐眼一$ 髮,灌下參湯,漸漸回過來。   一個大丫鬟帶著阿寶,將一包鑰匙遞給癡珠。癡珠見這光景,又見阿寶淚痕滿面,真個心如刀絞,禁不住涕下涔涔。聽得李夫人又厲聲問道:「交給先生沒有?」癡珠祇得大聲道鏣「我已收過,太太你拿定心,不要亂。」李夫人噙著淚道:「我的心一絲不亂,祇我的爹娘都來叫我去了。謖如數月沒有信息,軍營中生死不可知。我的兄弟又隔十餘天的路,苦呀!」一陣血腥,人又暈絕。   癡珠十分難受,又不便上前,沒個主意,祇得退出簾外。此時高、麻商定一方,趕著煎好,灌下。大家隨哭隨叫。   好一會,又回過來,叫道:「阿寶呢?」大家將阿寶送上,李夫人瞧一瞧。恰好阿珍、靚兒都醒了,奶嬤抱到床前,李夫人也瞧一瞧,說道:「我不管了!」又叫道:「先生呢?」癡珠急入。   此時天將發亮,燈光燭影,閃得陰沉沉的。猛聽得李夫人叫道:「謖如!謖如!」便兩目低垂,雙牙緊閉了!癡珠大慟,阿寶伏著床沿,雞鳴的汊,內外人等都嚎啕大哭起來。   一會,停靈掛孝,管事家人請癡珠議定殯殮。癡珠便領著李家幾個老僕,和李夫人身邊的老嬤大丫鬟,將一切箱籠盡行粘封。差人向謖如、鶴仙相好的同寅故舊告喪。秋痕就也來了。   到得巳末,便有各家的眷屬,前來哭臨。秋痕一身素服,陪著痛哭。好是謖如不在家,阿寶又小,無男客。癡珠乘空,便灑淚作書兩封,一專差到蒲關去,一專差到江南去,酉刻同發。   次日初五,陰陽生揀的時辰是卯正三刻大殮,午初一刻進棺。到得三下多鐘,安了靈,秋痕便向李夫人靈前哭辭,囑咐老婦丫鬟看視阿寶。   這阿寶雖祇八歲,卻乖覺得很。見他母親已死,秋痕也要去,便拉著秋痕的衣袖大哭。大家都已收淚,見阿寶這個情狀,滿屋的人慘然,又跟著哭。秋痕更是傷心,抱著阿寶道:「我不去,你不要哭。」於是癡珠走了。   此時新月如釣,癡珠對月獨坐。想著李夫人如許做人,竟罹此難,可見天道無知!便懶懶的進房,一夜翻來覆去。想起謖如遠別半載,荷生出師關外。客邊痛癢相關的人,目前竟無一個。回首南邊,又遍地黃巾,差不多一年不得家信。老親、弱弟、瘦妻、稚子,竟不知是何景象。想到此處,真個四大茫茫,側身無所,才名畫餅,憂患如山,不知不覺痛哭起來。   時已三更多天,累得禿頭等從睡夢中,各自驚醒,急起探視。癡珠祇得說是夢魘。   次日一早,教李福磨一盂的墨,教禿頭買得白綾,寫一副挽聯,自行帶至縣前街掛起。秋痕瞧是:   廿餘年往事如煙,記舊日師生,恍見雙鬟來問字;   二千里望夫化石,痛當前兒女$ ,遷居飲馬橋之倉米巷,屋雖宏暢,非復滄浪亭之 幽雅矣。吾母誕辰演劇,芸初以為奇觀。吾父素無忌諱,點演《慘別 》等劇,老伶刻畫,見者情動。余窺簾見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內 探之;俞與王亦繼至。見芸一人支頤獨坐鏡奩之側,余曰:「何不快 乃爾?」芸曰:「觀劇原以陶情,今日之戲徒令人斷腸耳。」俞與王 皆笑之。余曰:「此深於情者也。」俞曰:「嫂將竟日獨坐於此耶? 」芸曰:「俟有可觀者再往耳。」王聞言先出,請吾母點《刺梁》、 《後索》等劇,勸芸出觀,始稱快。 余堂伯父罇存公早亡,無後,吾父以余嗣焉。墓在西跨塘福壽山祖塋 之側,每年春日,必挈芸拜掃。王二姑聞其地有戈園之勝,請同往。 芸見地下小亂石有苔紋,斑駁可觀,指示喆余曰:「以此疊盆山,較宣 州白石為古致。」余曰:「若此者恐難多得。」王曰:「嫂果愛此, 我為拾之。」即向守墳者借麻袋一,鶴步而拾之。每得一塊,余曰善 ,即收之;余曰否,即去之。未幾,粉汗盈盈,a袋返曰:「再拾則 力不勝矣。」芸且揀且言曰:「我聞山果收穫,必借猴力,果然!」 王憤撮十指作哈癢狀,余橫阻之,責芸曰:「人勞汝逸,猶作此語, 無怪妹之動憤也。」歸途游戈園,稚綠嬌紅,爭妍競媚。王素憨,逢 花必折,芸叱曰:「既無瓶養,又不簪戴,多折何為?」王曰:「不 知痛癢者,何害?」余笑曰:「將來罰嫁麻面多鬚郎,為花泄忿。」 王怒余以目,擲花於地,以蓮鉤撥入池中,曰:「何欺侮我之甚也! 」芸笑解之而罷。 芸初緘默,喜聽余議論。余調其言,如蟋蟀之用纖草,漸能發議。其 每日飯必用茶泡,喜食芥鹵乳腐,吳俗呼為臭乳腐,又喜食蝦鹵瓜。 此二物余生平所最惡者,因戲之曰:「狗無胃而食糞,以其不知臭穢 ;蜣螂團糞而化蟬,以其欲修高舉也。卿其狗耶?蟬耶?」芸曰:「 腐取其價廉而可粥可飯,幼時食慣,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蟬,猶喜食 之者,不忘本出;至鹵瓜之味,到此初嘗耳。」余曰:「然則我家係 狗竇耶?」芸窘而強解曰:「夫糞,人家皆有之,要在食與不食之別 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強啖之。腐不敢強,瓜可扼鼻略嘗,入咽當知 其美,此猶無鹽貌醜而德美也。」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芸曰 :「妾作狗久矣,屈君試嘗之。」以箸強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 覺脆美,開鼻再嚼,竟成異味,從此亦喜食。芸以麻油加白糖少許拌 鹵腐,亦鮮美;以鹵瓜搗爛拌鹵腐,名之曰「雙鮮醬」,有異味。余 曰:「始惡而終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鍾,雖醜不 余啟堂弟婦,王虛舟先生孫女$ 尖細,名喜兒。秀峰喚一妓,名翠姑。 餘皆各有舊交。放艇中流,開懷暢飲。至更許,余恐不能自持,堅欲 回寓,而城已下鑰久矣。蓋海疆之城,日落即閉,余不知也。及終席 ,有臥吃鴉片煙者,有擁妓而調笑者,使頭各送衾枕至,行將連牀開 鋪。余暗詢喜兒:「汝本艇可臥否?」對曰:「有寮可居,未知有客 否也。」(寮者,船頂之樓。)余曰:「姑往探之。」招小艇渡至邵 船,但見合幫燈火相對如長廊,寮適無客。鴇兒笑迎曰:「我知今日 貴客來,故留寮以相待也。」余笑曰:「姥真荷葉下仙人哉!」遂有 伻頭移燭相引,由艙後梯而登。 宛如斗室,旁一長榻,几案俱備。揭簾再進,即在頭艙之頂,牀亦旁 設,中間方窗嵌以玻璃,不火而光滿一室,蓋對船之燈光也。衾帳鏡 奩,頗極華美。喜兒曰:「從台可以望月。」即在梯門之上疊開一窗 ,蛇行而出,即後梢之頂也。三面皆設短欄,一輪明月,水闊天空。 縱橫如亂葉浮水者,酒船也;閃爍如繁星列天者,酒船之燈也;更有 小艇梭織往來,笙歌敓弦索之聲雜以漲潮之沸,令人情為之移。余曰: 「『少不入廣』,當在斯矣!」惜余婦芸娘不能偕游至此,回顧喜兒 ,月下依稀相似,因挽之下台,息燭臥。天將曉,秀峰等已哄然至 ,余披衣起迎,皆責以昨晚之逃。余曰:「無他,恐公等掀衾揭帳耳 !」遂同歸寓。 越數日,偕秀峰游海珠寺。寺在水中,圍牆若城四週。離水五尺許有 洞,設大炮以防海寇,潮長潮落,隨水浮沉,不覺炮門之或高或下, 亦物理之不可測者。十三洋行在幽蘭門之西,結構與洋畫同。對渡名 花地,花木甚繁,廣州賣花處也。余自以為無花不識,至此僅識十之 六、七,詢其名,有《群芳譜》所未載者,或土音之不同歟?海幢寺 規模極大,山門內植榕樹,大可十餘抱,陰濃如蓋,秋冬不凋。柱檻 窗欄皆以鐵梨木為之。有菩提樹,其葉似柿,浸水去皮,肉筋細如蟬 翼紗,可裱小冊寫經。 歸途訪喜兒於花艇,適翠、喜二妓俱無客。茶罷欲行,挽留再三。余 所屬意在寮,而其媳大姑已有酒客在上,朳因謂邵鴇兒曰:「若可同往 寓中,則不妨一敘。」邵曰:「可。」秀峰先歸,囑從者整理酒肴。 余攜翠、喜至寓。正談笑間,適郡署王懋老不期來,挽之同飲。酒將 沾唇,忽聞樓下人聲嘈雜,似有上樓之勢。蓋房東一姪素無賴,知余 招妓,故引人圖詐耳。秀峰怨曰:「此皆三白一時高興,不合我亦從 之。」余曰:「事已至此,應速思退兵之計,非鬥口時也。」懋老曰 :「我當先下說之。」余即喚僕速雇兩轎,先脫兩妓,再圖出城之策 。聞懋老說之不退,亦$ 甚么?”嫣娘說:“我自從去年秋天 在轎里見過你,我想你這樣一個人,可惜,可惜!”娉婷說:“怎么 可惜?”嫣娘說:“你想,你想。”娉婷把臉一紅,說:“你這個人 還了得嗎?我去向老太太說,打不死你!”說著就走。嫣娘說:“你 去只管去,你想我這話到底是為誰?”娉婷站了一時,說:“我去看 老太太,等我改日再說罷。”不知后來怎樣說了。 第七回 花歸 珠還 話說娉婷說著怕老太太等他,就出來到院子里,隨手掐了兩枝花 去了。將花送于老太太看了,老太太叫他把窗前幾上一個白磁大瓶灌 上水,將花插上。娉婷去灌了水,雙手捧著,一路走來,心里卻想著 嫣娘的話,走到堂階上,一步未上完,手中的就“滑郎”一聲,在石 頭上成了白玉開花了。娉婷就嚇呆了站在那里。老太太聽著,罵了一 頓,又說:“你這小蹄子不中用,明日拉出去配個小廝就完了。”娉 婷站了一時,也不敢再來見老太太,就到下邊廂房坐著去了。坐在窗 下一張椅子上,一邊靠著桌子,手托著腮,噙著眼淚想著:“我自小 到這里,從沒受過這樣的氣,沒想到老太太說拉出去配小廝的話。” 想了一會,“這真真是園里那人說的話,說我可惜可惜了。”越想越 酸心,不覺嗚嗚咽咽哭了一場。到了晚上,老太太著人叫了去,又數 說了一頓,說:“我說你幾句,你就使性子不來了?”娉婷又站了一 時,老太太說:“你必然歇罷?明日一早還到園里去看,有新開的花 再掐幾枝來,我那案頭上還有一個翡翠瓶,你沒摔完,好再來侏摔這個 ,去罷。”娉婷去了,到了廂房,和衣睡下,左思右想沒個結局。想 今日這個沒趣,不過是老太太一時生氣,后來自然仍是一樣,那配小 廝的話,畢竟這一輩子難免了。一直哭到天亮,又不敢不去掐花,就 早早起來,也未裝束,就去了。 到了園,看嫣娘正在那里澆花。嫣娘見娉婷來了,就笑嘻嘻的說 :“姐姐怎么起來鎮早?”娉婷也不理他,嫣娘又說:“怎么姐姐也 不梳頭,筿就衣冠不整下堂來了?”娉婷仍是不理他。嫣娘看娉婷站在 那里,問他話他不說,又不是掐花,呆呆站著。嫣娘說:“姐姐好像 受了委屈的樣?”娉婷仍饍不理他。嫣娘嘆了一口氣,說:“噯,可 惜,可惜!”娉婷說:“怎么可惜?”嫣娘說:“姐姐是聰明人,這 ‘可惜’二字還來問我?我是個局外人,這‘可惜’中的甘苦只怕還 知之不真,姐姐在‘可惜’局中的,這甘苦自然是都領略過了。”娉 婷聽了,不覺將身一蹲,蹲在地上放聲大哭。嫣娘連忙問說:“姐姐 ,這是何必?”連忙又作了$ 知了老太太、姑太太,都歡喜的了不得,立刻打了轎子來接奶奶、姑娘進府呢 ,外邊已經伺候妥當了。」鳳姐三人立起身來,向老尼姑道謝,又給了五十兩銀子佈 施。老尼姑千恩萬謝的道了簡慢,直送至大殿前頭,服侍他們一一的上了轎,方才進 去,這裡鳳姐等三人,坐了轎到城隍衙門裡來,要知進了衙門怎樣相見,須看下回分 第六回 鴛鴦鳳姐各遂初心 寶玉湘蓮同證大道   話說鳳姐等三人坐在轎內,但見前面旗鑼傘扇,前呼後擁,十分熱鬧,也無心看 那六街三市的風光。不多一時,轉彎抹角,早到了城隍轅門,只聽一聲點響,重門洞 開,一直抬進二堂,方才下轎。兩邊閃出許多僕婦來,攙了他三人,進了宅門。早望 見賈母同賈夫人在上房,倚門而待,見他三人進來,又悲又喜。賈母道:「我的鳳丫 頭、鴛鴦都來了,這一位姑娘是誰呢?嗐,我只說你年輕小人兒家顯往後來還有幾年 的福享,怎麼就都走了這條路了呢?」鳳姐、鴛鴦見了賈母,便跪下痛哭。   賈夫人忙攙起他們來,勸道:「請老太太進來罷,娘兒們相逢本該歡喜才是。」 於是,大家進了房,一一的行過了禮。   賈母問道:「這位姑娘很面熟,怎麼再也想不起是誰來呢?」鳳姐道:「他是我 珍大嫂子的三妹子,那年為柳湘蓮退親,抹脖子的。怎麼老祖宗倒忘記了麼?」尤 三姐不好言語,狠狠的瞅了他一眼。賈母道:「尤三姑娘來的年代久了,你們怎麼就 會在一處了呢?」鳳姐道:「我們好些人都在太虛幻境呢,元妃娘娘、林妹妹、迎妹 妹、尤二妹妹、小蓉大奶奶、香菱姑娘,都給老太太請安。」賈母聽見,驚喜道:「 你說真些,你林妹妹、元妃娘娘都在那裡呢?」鳳姐又高聲說道:「太虛幻境。」賈 母道:「什麼叫做太虛幻境?這個地方兒離咱們這裡有多遠?」鳳姐道:「太虛幻境 又叫做芙蓉城,又叫做離恨天。在上界之下,下界之上,原是個虛無飄渺的所在,要 算是仙境的地方呢。」   賈夫人聽了,也歡喜道:「這麼說起來,你們姊妹們如今都是些仙人了。你林妹 妹既在那裡,為什麼不和你們一塊兒來呢?」鴛鴦道:「我們並不知道姑老爺、姑太 太在這裡,我原因老太太去了世,沒人服侍,我就自縊找了來了。後來到了太虛幻境 ,才知道元妃娘娘、林姑娘都是那裡的仙子。因他兩個不放心老太太,所以才差了我 們三個人來訪尋的。林姑娘是那裡有名兒的瀟湘妃子,怎麼能夠啇私自來呢!」賈母聽 了,愈加歡喜道:「我這個鴛鴦丫頭,真真的是個好孩子,不枉我疼了他一場。」賈 夫人又問鳳姐道:「你黛玉妹妹,在那裡可有人伺候他麼?$ 。」劉姥姥道:「阿彌陀 佛,姑太快別這麼說,我真可當不起了。」薛姨媽笑道:「姥姥如今上了年紀了, 你看今兒我們這幾位姑奶奶,也沒一個兒善靜好纏的,姥姥那裡攪的過他們呢。」   巧姐兒問李紈道:「大娘,你們都進來了,我姨娘在那裡去了?」李紈笑道:「 你那個姨娘,當日不知怎麼跟著你媽媽學來,就學的一模一樣兒的毛神鬼似的,很怕 家裡丟了什麼東西,才剛兒在這裡打了個照面兒,就早溜到家裡去了。」尤氏笑道: 「未必是怕屋裡丟了東西,只怕是提防他老子趁這個空兒,又弄了什麼鮑二家的來, 在屋裡喝酒,所以忙忙的捉去了。   「巧姐兒笑道:「這是沒有的事,我父親陪著爺爺們在書房裡喝酒呢,我姨娘只 怕是在奶奶屋裡,看我四姑娘去了。」   正說著,只見平兒笑嘻嘻的進來道:「姥姥,你醒了麼?   我才剛兒吩咐他們備了幾樣稀爛的菜,兩碗雞筍酸湯,姥姥你先吃碗飯罷。」劉 姥姥道:「我的姑奶奶,我酒也醒了,不怎麼樣了,過會子大家一起吃飯罷。」說著 ,丫頭們掇上菜來,乃是一樣燉肘子,一樣釀鴨子,一樣煨火腿,一樣芙蓉豆腐,兩 碗雞筍酸湯。王夫人道:「姨太太也要餓了,我們都一起吃飯罷。」平兒答應,忙教 人傳飯,仍擺在兩處。   於是,大家仍在兩處吃了飯,已是掌燈時分。劉姥姥、薛姨媽、邢岫煙、薛寶琴 、李嬸娘、李紋、李綺俱各告辭,各自回家去了。惟留下史湘雲、探春在這裡住著, 另日再回。誰知史雲亦有遺腹之孕,起先不覺,故人皆不知,近來已將臨月,因此 不能再住。王夫人聞知甚喜,大家又叮囑了一番,並佇望喜信的話,教人套車送去。 隨後賈(王扁)之母、賈瓊之母、喜鸞、四姐兒也回去了。邢夫人、尤氏、胡氏俱各 上車回去。   探春便在寶釵屋裡住了。   平兒攙了巧姐兒的手,一同慢慢回去。巧姐兒道:「我今兒瞧見我二嬸娘養的那 個小兄弟,我就怪愛的。我記得那一年我媽媽小月了一個兄弟,要不然這會子也好大 的了。」平兒聽了心裡傷感,早把眼圈兒紅了。剛走到自己院內,早有彩明、善姐兒 迎了出來。平兒道:「你們怎麼也不來一個人兒,拿燈籠接一接我們,教我們黑影裡 摸瞎兒回來了。幸虧是晴天,若是天陰,路都看不見了,姑娘怎麼走呢?」彩明道: 「姨奶奶,你別生氣,今兒有個緣故。太太知道咱們屋裡沒人,晌午差人賞了一大壺 酒,四碗菜,兩盤餑餑,一鼓子大米飯。我們就放在姑娘屋裡,誰知老奶奶子眼錯不 見的把一大壺酒一個人兒都灌喪完了,這會子醉的人事兒不醒,叫著總不起來。兩三 間屋子就剩下我們兩$ 不知道 你二哥哥,這會子可有成佛作祖呢沒有?」惜春笑道:「二哥哥成佛作祖是不能的,但 他的功夫比我的高多了。他得道,總在我前頭罷了。」因問道:「我們姪兒桂哥兒,我 有好些時沒見了,該很會說笑了麼?」寶釵道:「這會子天還冷呢,要不然抱他來給姑 娘請安來了。」惜春道:「那孩子將來大有出息,二嫂子和大嫂子是一樣的福命,都有 大福享在後呢。」寶釵道:「但願姪兒明兒應了姑娘的話,就好了。」當下又說了一吟會 子閒話。   李紈道:「你們心也該談完了,我們要走了。」襲人忙答應,同了紫鵑出來。惜春 道:「橫豎沒什麼事,再坐一會子去罷了,忙什麼呢?」李紈、寶釵道:「我們因他要 來請安,故此同著來看看你的,已經攪擾了半天了,我們也記掛著要回去了。」   惜春便送了他三人出去。紫鵑關了門進來。   惜春道:「你們談了些什麼,就說了這半天?」紫鵑道:   「我問問襲人姐姐,他說他原不願意出去的,因太太做主,又不敢違拗,及自到了 那裡,倒也還豐衣足食的,也由得他,這也就罷了,又告訴了我,前兒看見了甄寶二爺 ,錯認了我們寶二爺的一番話,所以說了這半天。」惜春道:「他頭裡原要跟我出家, 寶二爺就說過的,說他是不能享這個清福的,可見那會子就知道後來的事了。」說著, 早已點上燈來,紫鵑問:「姑娘吃飯嗎?」惜春道:「我不吃飯了,你們吃去罷。」說 著,便到屋裡打坐去了。   坐不多時,恍惚出來在門外閒步。忽然看見遠遠兒的有個人在那裡招手兒叫他,因看不分明,不知是誰,便走向前去。   相離不遠,細細一看,卻是妙玉,因問道:「是妙玉師父麼?   我聽見你被強盜劫去殺了,怎麼還在麼?」妙玉道:「沒有這話紑,你且跟我來,我 有話和你說呢。」惜春便跟了他,走夠多時,忽然看見一帶淡紅圍牆,進了圍牆之內, 又看見一座石頭牌坊。惜春想道:「原來走了半天還是在大觀園裡,這不是省親別墅的 牌坊麼?」及自到了面前看時,只見上面寫著「真如福地」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 寫道是:   假去真來真勝假,   無原有是有非無。   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門上橫書四個大字道:「福善禍淫「,又有一副對子, 大書道:   過去未來莫謂智賢能打破,   前因後果須知親近不相逢。   惜春看了,正在細想,轉眼間妙玉便不見了。四下看時,只見一個麗人在那裡招手 兒,便忙走到跟前看時,就像是小蓉大奶奶似的,因他已死了多年,認不真了。惜春便 問道:「你是小蓉大奶奶麼?」那人道:「我不知道什麼小蓉$ 「他們把我誆 了來,我那裡就肯饒他們呢?我就把他們外間放的一張小竹牀兒,挪在挨他們睡覺的 板壁背後,躺在上頭,聽見他們在裡頭唧噥,我就在外頭咳嗽,直鬧到雞都叫了,我這 才打了個盹兒。今兒一早,老馮起來一開房門就找我,我只當他要撕打我呢,把我嚇的 就要跑。他反倒把我叫住,教我快回來告訴大叔,說張金哥的丈夫,他們那一口子才知 道,也認得呢。」賈珠大喜道:「這也奇怪了,他怎麼又能知道呢?」秦锺道:「老馮 說昨兒晚上,他們在被窩裡提起咱們審問張家女孩子的事來。他們那一口子說,他在青 樓的時候,曾遇見過一個年輕的公子名喚崔子虛,他父親做過守備的,給他定的怼媳婦是 個財主家姓張的姑娘,因有人打破他們的婚姻,他媳婦沒過門便自縊而死。他也就義不 獨生的也尋了死了。這麼看起來,不是張金哥的丈夫,可是誰呢?」賈珠忙問道:「他 可知道這個人的住處麼?」要和秦锺怎麼回答,且看下回便了。 第十九回 好友朋同志更同行 胞弟兄相逢不相識   話說秦锺告訴賈珠,說夏金桂知道張金哥的丈夫叫崔子虛的緣故。賈珠忙問道:「 他可知道這個人的住處麼?」秦锺道:「我也問他來,他馮說他知道,就離青樓不遠有 一座關帝廟,這位崔相公就在廟裡住著呢。」賈珠把手一拍,笑道:「了不得,我為這 件事直躊躇了一夜,誰知道又有這麼湊巧的事呢?你說說,老馮他昨兒晚上還說他們那 一口子總沒接見客,热今兒才頭一夜,可就招承出認得崔相公來了。」秦锺笑道:「我看 他那個樣兒,就讓他不認得崔相公,也未必是原封貨兒。」賈珠笑道:「俗語說的好: 『香油調苦菜,各人心上愛』,只要老馮各人愛罷咧,給咱們什麼相干呢?他昨兒高興 ,說今兒請咱們到城外望湖亭樂一天,到底是順嘴兒說的謊啊,還是當真呢?   「秦锺道:「是當真的請呢,過會子打了二鼓,他還到衙門裡來伺候著姑老爺,簽 押了文書,約會了咱們爺兒兩個,一同出城去呢。今兒一早就僱了轎子,把他們那一口 子送到望湖亭等候著,又差了家人備辦酒席去了。」賈珠笑道:「罷了,既是他真心實 意的請咱們,咱們也別辜負了他的美意。你一會兒出去告訴潘又安,教他把咱們家的轎 車子套上預備著,等老馮來了,我們一同坐上車出城,好不好呢?」秦锺答應著去了。   賈珠叫過小廝來,打開箱子取了一套新衣出來換了,又取了一封銀子,教小廝帶著 ,以預備賞賜。不一時,林如海簽押已畢,回了後堂。賈珠便稟知了林如海,出城閒玩 。林如海不好攔阻,只說:「早去早回,不可多事。」賈珠答應$ 你看他倒像個大人呢!」岫煙道:「他 是在人家來了,就有點兒拘謹些,在家裡也是混鬧呢!」寶釵道:「在生處原比自己家 裡不同,姑娘家自小兒就知道這個道理,就很好。」說著,丫頭們來請吃飯,於是,大 家一起同著出去了。   到了次日,傅秋芳教人吩咐廚房裡替另備了兩桌酒菜。又請了平兒、馬氏過來同坐 。當下李紈、岫煙、湘雲、探春、巧姐、寶釵、馬氏都到了蘅蕪院。大家正在吃茶,平 兒笑來了,大家讓坐。平兒向馬氏笑道:「我們兩個俗人,又不知道什麼詩,又請了 我們來做什麼呢?」寶釵笑道:「誰要你們做詩呢,難道你們兩個喝酒吃飯都不會麼? 」平兒、馬氏笑道:「既然是請我們出張嘴來吃東西,這卻使得。」李紈笑道:「你們 今兒只管吃了東西去,少不得挨著一個一個的來還席就是了。今兒是頭一社,明兒二社 、三社就是你們兩個人邀。」平兒笑道:   「我們不作詩的,垮邀什麼社呢?難道還白備辦了酒席,來請你們做詩麼?我們的 主意還結實的很呢,今兒吃了蘭大奶奶的東道,明兒不管你們是誰邀二社、三社,也不 怕你們不來請我們呢!」李紈笑道:「你看他這不要臉面的東西,都想吃起白食來了。   於是,大家笑了一會,傅秋芳早將詩題黏在壁上。大家看時,只見寫著:「《雪窗 》、《雪月》、《雪梅》、《雪竹》、《雪蕉》《雪鬆》、《雪獅》、《雪圖》、《雪 泥》、《雪夜》、《雪漁》、《雪消》十二題,限下一字韻,不拘體。」湘雲便取筆把 《雪月》、《雪獅》二題注了。寶釵道:「惟有這詩瘋子,他趕忙的就注上了,還該讓 他們生疏些的先注,剩下來的再做也不遲。   且而題目好作些的,倒被老手占了,教那生手怎麼作呢?巧姑娘他們到底還不很老 練,你們先看了,注上了。秋水呢,你也來先注上了。」秋水笑道:「奶奶們注了,剩 下來的我作罷」   寶釵道:「這是臨文不諱的,你只管先注就是了。」說著,巧姐便注了《雪梅》, 秋水便注了《雪窗》、《雪鬆》。探春過來看了一看,便把《雪漁》、《雪消》兩題注 了,李紈注了《雪蕉》、《雪泥》,岫煙注了《雪夜》,寶釵叫傅秋芳索性也來注了, 「把剩下來的,我作就是了。」於是傅秋芳便注了《雪圖》,剩下《雪竹》寶釵注了。 這回是八人構思,各自舒紙起草。   平兒、馬氏在旁邊看了一會,道:「你們也未必一時就得完篇,日天又短,也該早 些吃了飯,再煩心罷。」李紈笑道:   「請了你們來,原來是催吃的麼!」說著,自鳴鍾打了十一下。   傅秋芳道;「已是午初了,也該吃飯了。」說著,人回擺飯$ 罷。」賈芸笑道:「那裡又是什麼醉天王了,這人叫醉金剛倪 二,他就在我們隔壁第四家住。頭裡我到舅舅家去要賒些香料,舅舅不但不肯賒給我, 反倒說了我一頓,不是連飯都不肯留我吃。我實在是氣不過,就賭氣走了,回路上出 了神,也是就碰了這倪二,他恰待要罵,因看見是我,就問我為什麼走路出神呢?我就 告訴了他原故,他說要不是你舅舅,我便要罵他一頓呢。既然你短錢使,我這裡有二十 兩銀子,你拿去使罷。我後來還他這銀子的時候,他連利錢都不肯要我的。我自己的舅 舅,一個錢兒的東西都不肯賒,倒是外人倒這麼慷慨,你教人怎麼不寒心呢?」卜世仁 妻哭道:「原知道那是你舅舅的不是了,古人還說得好:『不念舊惡』呢,好歹看你娘 的面上,救救你舅舅罷。」   芸道:「我告訴舅母實話罷,我昨兒晚上就知道了,倪二的妻子彼時就來和我說 了。我就說,什麼健要緊的事,你放心請回罷,交給我就是了。我要是恨舅舅的,就單把 倪二弄出來,不管我舅舅的事了。舅舅雖然不拿我當外甥待,我心裡便十分的怪他,到 底看我母親的面上,還要看顧舅舅呢。我今兒一早到榮府裡,會了我本家的堂弟小蘭大 爺,他現做刑部的郎中,央了他寫了封書子,教人送到兵馬司衙門裡去,隨即把兩個人 都放了出來了。這會子,只怕舅舅已經到了家裡了。舅母,你老人家快些請回去罷。我 也不留舅母吃飯了,我不是不肯留舅母吃飯,等明兒閒了再來請舅母來吃飯罷。」卜世 仁妻方才揩了眼淚,告辭出去,大家送出大門,看著上車去了。   原來賈芸一早會了賈蘭,告訴了原故。賈蘭便寫了一封書,教林之孝齎了到兵馬司 衙門裡去。裘良看了書子,便當著林之孝叫帶過卜世仁、倪二來申飭了一番,說以後不 許多事,便都釋放了出來。倪二回家,他妻子告訴了他原故,便忙到賈芸家來謝了。那 卜世仁回到家中,他妻子還在賈芸家未回,才知道是他外甥的力。及至卜世仁妻子回來 了,告訴了他這一番說話,卜世仁也覺自愧,只得也到外甥家來謝了一番。賈芸回不在 家,小紅也不出來。卜世仁便和他姐姐說了一會昨兒的事,臨去時說:「外甥回來的時 候,給我說來給他道謝的罷。」卜世仁去了,賈芸出來笑道:「今兒才認得外甥了。」 要知後文更有何事,且看下回便知明白。 第二十九回 佳子弟拜家塾先生 群麗人迎芙蓉城主   卻說這年殿試又早過了。賈藍是三甲第一百二十名,朝考後,是即用知縣。過不多 時,早選了長安縣知縣,且喜離家不遠,就帶了家眷赴任去了。甄寶玉點了江西學差, 小周姑爺升了翰林院編$ 一時,賈珍、賈蓉也都過來了,看見無救,便放聲大哭了一場。王夫人與探春等 ,大家也同著哭了一會。賈璉在外邊早辦了兩副上等杉木棺槨,帶領家人們抬了進來, 並一切衣衾之類,各樣齊備。寶釵便叫丫頭、婆子們將惜春、紫鵑兩個抬進櫳翠庵去, 替他週身換了衣服。只見他二人身上雖然冰冷,卻是軟如綿,並不僵硬,兼且面色如 生。裝殮停當,抬進棺去,把惜春停放櫳翠庵雲堂間,因紫鵑係殉主而死,其義可嘉 ,便停於旁邊左側。除王夫人之外,俱在靈前上香,大家哭拜了一會。然後除尤氏、李 紈等一班人之外,以下傅秋芳、巧姐等也都與紫鵑上香展拜。   當下忙亂已畢,李紈道:「這鞦韆架子是新今豎立的不久,那彩繩如何得一齊都斷 了呢,這可不就是詫事了麼?」寶釵道:  「四姑娘近來行為給頭裡大不相同。正月 裡放燈一請即至,今兒並沒人請他,自家便老早的來了。頭裡看見風箏上是妙玉向他說 話,已經奇怪的很了,後來鞦韆他自家又要上去。你想,他早日可是打鞦韆的人麼?我 們彼時原不好阻他的,又怎麼知道有繩斷的事呢?這繩原斷的古怪,可見他這鞦韆也打 的古怪了。總言是他已經得了道力,不比從前,故藉此屍解昇天去了。   況且,頭裡他曾向我說過,說是二十年之內他便先到芙城中等我去了。你們細想 想看,是不是?」探春道:「這卻不錯。  頭裡二哥哥和柳二爺那一番事,也就奇的 很了,我問他時,他說早知道了,原該是這麼著的。可見這會子二嫂子說他是屍解的話 ,一點兒也不錯了。」平兒道:「可憐這紫鵑,真是個好的。自從林姑娘死了,就跟了 四姑娘情願出家。這會子四姑娘死了,他也就尋了死了,可不和當初鴛鴦姐姐是一樣的 可敬麼!」大家點頭,又歎息了一會。   到了次日,王夫人便叫人到饅頭庵裡去,請了八個姑子來,在櫳翠庵裡給惜春誦經 。寶釵向李紈道:「四姑娘要是得道去了,還要這些姑子誦什麼經,懺悔什麼呢?要是 不能得道,這些姑子有什麼武藝兒,聽他瞎胡鬧,白費了錢鈔還有限,到底有什麼益呢 ?」李紈道:「老太太喜歡這麼樣,也只好隨他念去罷了。」於是,八個姑子每日在櫳 翠庵中,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經懺。然後發送至鐵檻寺中停放,待等差人搬柩回至南京祖 塋安葬,暫且不題。   再說惜春在鞦韆架上繩斷之時,魂已出巧,看見妙玉明明在前招手。惜春連忙上前 ,說道:「妙師父,你等我一等。」   妙玉笑道:「我在這裡等你呢,你快上來罷。」惜春連忙走至跟前,拉了妙玉的手 道:妙師父,你可是從芙蓉城來的麼?」   妙玉點頭,惜$ ,故不能造其境,此即係僕射之福耳。但以于闐玉周其頸,擁以衾,隱娘當化為蠛蠓,潛入僕射腸中聽伺,其餘無逃避處。」劉如言。至三更,瞑目未熟,果聞頸上鏗然,聲甚厲。隱娘自劉口中躍出。賀曰:「僕射無患矣。此人如俊鶻,一搏不中,即翩然遠逝,恥其不中。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後視其玉,果有匕首划處,痕逾數分。自此劉轉厚禮之。   自元和八年,劉自許入覲,隱娘不願從焉。云:「自此尋山水,訪至人,但乞一虛給與其夫。」劉如約。後漸不知所之。及劉薨於統軍,隱娘亦鞭驢而一至京師,柩前慟哭而去。開成年,昌裔子縱除陵州刺史,至蜀棧道,遇隱娘,貌若當時,甚喜相見,依前跨白衛如故。語縱曰:「郎君大災,不合適此。」出藥一粒,令縱吞之。雲來年火急拋官歸洛,方脫此禍。吾藥力只保一年患耳。縱亦不甚信,遺其繒彩,隱娘一無所受,但沉醉而去。後一年,縱不休官,果卒於陵州。自此無復有人見隱娘矣。   荊十三娘   唐進士趙中行家於溫州,以豪俠為事。至蘇州,旅舍支山禪院。僧房有一女商荊十三娘,為亡夫設大祥齋。因慕趙,遂同載歸揚州。   趙以氣義耗荊之財,殊不介意。其友人李正郎弟三十九有愛妓,妓之父母,奪與諸葛殷。李悵悵不已。時諸葛殷與呂用之幻惑太尉高駢,姿行威福李慎禍,飲泣而已。偶話於荊娘,荊娘亦憤惋。謂李三十九郎曰:「此小事,我能為郎仇之。旦請過江,於潤州北固山反月六日正午時待我。」李亦依之。   至期,荊氏以囊盛妓,兼致妓之父母首,歸於李。復與趙同入浙中,不知所止。   紅線   唐潞州節度使薛嵩家青衣紅線者善彈阮咸,又通經史。嵩乃俾掌其箋表,號曰內記室。時軍中大宴,紅線謂嵩曰:「羯鼓之聲頗甚悲切,其擊者必有事也。」嵩素曉音律,曰:「如汝所言。」乃召而問之,云:「某妻昨夜身亡,不敢求假。」嵩遽放歸。   是時至德之後兩河未寧,以淦陽為鎮,命嵩固守,控壓山東。殺傷之餘,軍府草創。朝廷命嵩遣女嫁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男,又遣嵩男娶滑亳節度使令狐章女。三鎮交為姻婭,使使日浹往來。而田承嗣常患肺氣,遇熱增劇。每曰:「我若移鎮山東,納其涼冷,可以延數年之命。」乃募軍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號外宅男,而厚其恤養。常令三百人夜直州宅,卜選良日,將並潞州。   嵩聞之,日夜憂悶,咄咄自語,計無所出。時夜漏將傳,轅門已閉,杖策庭際,唯紅線從焉。紅線曰:「主自一月,不遑寢食。意有所屬,豈非鄰境乎?」嵩曰:「事係安危,非爾能料。」紅線曰:「某誠賤品,亦能解主憂者。」嵩聞其語異,乃曰:$ 賓 客。我同足下路上相依,不忍遽別。貴友尚未遇著,旅邸淒涼,不若同我在內 衙住幾日,慢慢尋訪,豈不是好?只是有屈權作師徒,不知意下若何?」尹文 和不語。正是:薰蕕同氣終非合,玉石相形辨始知。不知尹文和去就何如,且 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燕子磯玉貌惹奇殃 寶帶橋金蘭逢故友   卻說那郭京要收尹文和馨做徒弟,同到王宣慰府中。你道那尹文和是誰?原 來就是樂和,改姓不改名。他聞姐夫孫立鬧了登州,曉得要連累到他身上。況 且妻子久亡,身無牽絆,早已見機逃出在外。並不知在登雲山聚義、杜興寄信 刺配等許多事。出了東京,思量到哪裡安身?他是個精細的人,若至登州尋訪 姐夫,恐怕打在局中,在路展轉尋思,想到王都尉府中有個一般的陪堂,姓柳 ,是江南建康人,與他相好,半年前回到家鄉,因此特來相訪。誰知建康地面 廣闊,那姓柳的又不是赫赫有名之人。平時忽略,不曾問得他居住在城在鄉, 海闊天遠,哪裡去尋?悶悶回來,見郭京要他同到王宣慰府中,他暗想道:「 我有事在身的人,小可去處,不便安身。他哪裡深堂內院,改了姓,還容易隱 藏。」又想想:「那郭京脅肩諂笑,是個小人。王宣慰又是個奸黨,不可露出 圭角。權宜暫住,再尋退步。」正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遂應答道 :「既蒙青盼,萬分之美。只恐樗櫟下材,不堪教訓,若得拜門下,一發榮施 了。」郭京大喜,遂喚汪五狗將尹相公行囊一並同排軍挑進,同樂和進府。 見宣慰,郭京道:「此是敝門人尹文和,相從貧道多年。性地聰明,諸般技藝 都曉,待引他晉謁。」樂和拜罷,王宣慰留住後園,供給極其豐厚。郭京閒常 弄些小法術撮科打諢。樂和是做過陪堂的,不消說識竅知機,又且清曲弦管, 色色過人。王宣慰滿心歡喜,一刻也少不得兩人。就是汪五狗也享快樂,日逐 跟隨使喚。樂和無事不出府門,謙和謹慎,合衙大小無不歡喜他。郭京未免預 些外事,納賄招權。   有話即長,無事則短。不覺臘盡春回。清明時節,王宣慰要去燕子磯遊玩 踏青,擺列侍衙,挈榼提壺,同郭京、樂和乘著金鞍駿馬,出了觀音門,就到 磯邊。那燕子磯是建康第一名勝之所。三春時候,柳明花放,士女喧闐,笙歌 鼎沸。遠遠望去,宛然如一隻燕子撲在江面。遊人不絕,題詠極多。但見:   山勢玲瓏,石上都裝螺子黛。苔痕鮮媚,路旁盡貼翠花細。下瞰萬里長江 ,遠縈若帶。上倚千尋高嶂,近列如屏。遠遠見龍城鳳闕,茫茫吐海市蜃樓。 香車寶馬,往來士女賽神仙。酒肆茶坊,羅列珍衫饈誇富貴。   那王宣慰看$ 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武行者敘舊六和塔 宿太慰敕封暹羅   話說大宋高宗皇帝被阿黑麻追至牡蠣灘磽,署暹羅國事李俊救駕。元旦受過 朝賀,初二日審勘叛臣,初三日啟駕。李俊選文武官八員,領兵二千,護送御 駕還朝。海波不興,和風霽日,於路無話。進了普陀蓮花洋,到明州岸口,太 監先去報知,明州官員盡來迎接。飛遞到臨安,滿朝文武都到明州,請聖上登 岸。乘了玉輦,千乘萬騎擁衛過了錢塘江,到臨安府。合京官僚百姓俱呼萬歲 ,御了皇極殿,群臣拜賀。改建炎四年為紹興元年,大赦天下,百官罩恩升賞 。柴進等把兵船泊在明州定關,只喚四十名家丁,隨身行李,護駕過江。   次日宣柴進等進朝,命光祿寺賜宴,敕吏部照原冊論功封職。柴進等謝恩 而出,俟候敕命。自然要擔擱幾日,且在西湖上昭慶寺安寓。柴進道:「我等 前日從征方臘,在此一月有餘。軍務倥傯,無有閒暇,臨安有許多景致不曾遊 玩得。今候敕命,空閒在此,正好各處遊覽。」昭慶寺僧人聞得是暹羅國使臣 ,那西廊下有幾房開骨董鋪的,正要買些暹羅密犀、伽南洋錦等物,相見了, 盡是中華人物,叩問其故,柴進笑而不言。先齋戒沐浴,到天竺進香,都乘駿 馬,隨二十家丁。到天竺禮了觀音大士,白雲房住持擺齋相待,厚謝香金。又 寫疏喜捨,僧人趨承引路,從下天竺轉到靈隱飛來峰冷泉亭上。燕青道:「這 景致非凡,白樂天《冷泉亭賦》云:『天下勝概,甲於餘杭;餘杭勝概,甲於 靈隱』是也。」從寺背後上韜光庵,庵門首看見「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一聯,眾人望東南指點道:「此去暹羅國敢有萬里之遙了。」又到法相、龍井 、虎跑隨喜,天晚了就宿僧房。身邊有的是銀子,隨處佈施,所以各處款待。 僧道看銀子面上,曲盡趨奉慇懃。到吳山頂上,立馬觀看,前江後潮,山川秀 麗。遙望萬松嶺上,龍樓鳳闕,縹緲參差,十分壯麗。俯瞰城中六街三市,繁 華無比。蕭讓指道:「錢塘江外白茫茫的是海,虧這鱉子門一鎖,成了門戶, 所以臨安建都,還可偏安。」樂和道耽:「我還有杞人之憂。看那西湖之水,錢 塘門一帶幾與城平,倘一時用起兵來,湖中水圿滿引來灌城,恐怕不浸者三版。 」李應道:「你這遠慮倒也不差。」柴進回頭向北道:「可惜錦繡江山,只剩 得東南半壁,家鄉何處?祖宗墳墓,遠隔風煙。如今看起來,趙家的宗室比柴 家的子孫也差不多了。對此茫茫,只多得今日一番歎息。」燕青道:「譬如沒 有這東南半壁,傷心更當何如?」傷今弔古一番,到淨慈寺裡宿了。   次早呼延灼說道:「武都頭在$ 後在我身上。』今蒙國母為主,自然沒得說了。」燕青道:「臣向受東人 之恩,二安人有難,自然該周旋的。若如此說,不唯有礙東人,當初便有私意 。」國母道:「他是冒姓盧,與東人何礙?遲至今日,老身作主,有甚私意? 請國主與眾公卿在此為證,使卿推托不得。小姐雖有二安人,已拜我為母,妝 奩俱備,一同呂小姐送嫁。」燕青再要開言,國主急止住道:「賢弟不必開言 。你忠義兩全,又承國母慈旨,何用多講。你前日勸我納妃,何等正論!若再 不允,你責人則明,恕己便昏了。」燕青頓口無言,叩頭謝恩。國母大喜,傳 旨:「至吉日,燕少師、呼延鈺、宋安平、徐晟一同在金鑾殿上結親。老身同 觀花燭。一切禮儀,敕有司速備。」對花駙馬道:「你又多兩個姨夫了。」國 主、公卿辭出。燕青一向同居元帥府,今有了家眷,就撥附近甲第一所,器皿 俱備不題。   到了吉期,有司在殿上結彩鋪錦,香案龍花,樂部儐相,繡幄珠簾,整飭 得極其華麗。先一日,迎呼小姐、蕭小姐進宮,聞妃亦到,饋送珠翠香粉助妝 。聞妃與蕭小姐久不相會,分外綢繆。到了次日吉時,國母穿戴欽賜的珠冠霞 帔,只見聞煥章、呼延灼、戴宗前導,燕青、宋安平、呼延鈺、徐晟都是大紅 袍,烏紗帽上插兩朵金花,披紅騎馬,到金鑾殿上立定。一派竹蕭細樂。先是 國母、二安人、聞妃、公主出來,國母南面而坐。序班鳴贊喝禮,一簇宮娥擁 出四位天仙,鳳冠霞帔,先拜了天地振捉對兒夫妻交拜,轉身同拜國母,回了 半禮。同拜國主、聞妃,又拜公主、二安人,盡皆回拜。宮娥捧出金樽果盒, 每人敬了三杯酒。羽林軍擺隊,鼓樂喧天。四位新人乘轎,四位新郎騎馬,迎 府第。國母排鑾駕送呂小姐、呼小姐,二安人送盧小姐,花駙馬送蕭小姐。看 官從不見四對仙郎玉女在金鑾殿上結親,恁般富貴,真是古今希有。有詩為證   高控金鉤玉漏長,西宮夜靜百花香。   今宵雨露都滋遍,四朵新紅褪海棠。   金鼇四島皆來慶賀,各家置酒,一連幾日。國母又傳李國主並合鷍文武都 煏到,拜畢,國母開言道:「前日變故,賴李國主文武之力,得復大仇,已無憾 了。李國主受朝廷冊立,為暹羅國王,凡境內之事,皆從李國主令旨了。老身 豈可還在宮中,李國主反居元帥府?今日老身即出宮與公主同居,請李國主進 宮,方成體統。」國主要辭,眾文武一齊道:「國母真是女中堯舜,事事達禮 。竟從懿旨便了。」謝恩而出。國母收拾到駙馬府,國主擇吉入宮,事權歸一 ,太平無事。   一日燕青道:「還有一事未完,可發令旨施行。」國主道:「$ 面。那侍兒送上兩鍾龍井茶,采秋接過 ,親手遞給荷生。荷生一面接茶,一面瞧這一雙手:丰若有餘,柔若無骨,宛然玉筍一 般。怕采秋乖覺,祇得轉向侍兒,說道:「你芳名叫做甚麼?」采秋道:「他叫紅豆。 」荷生道:「娟秀得很,婢尚如此,何況夫人。北地胭脂,自當讓君獨步!」   采秋道:「過譽不當,我知并門《芳譜》,自有仙人獨步一時了!」荷生笑道:「 這是女學士不肯就徵,盲主司無緣受謗!」采秋笑道:「這也罷了。」半晌,又說道: 「兒家門巷,密邇無雙,幾番命駕,恐未必專為我來。」荷生正色道:「這卻冤煞了 !江上采春,一見之後,正如月自在天,雲隨風散,不獨馬纓一樹不識門前,就是人面 桃花,也無所謂劉郎前度。」   荷生正要往下說,采秋不覺齒頻起來,雙波一轉道:「說他則甚。」遂將荷生家世 蹤跡問起來。荷生便將怎樣進京,怎樣會試不第,怎樣不能回家,怎樣到了軍營說了。 采秋道:「此刻的意思,還是就借這軍營出身,還是要再赴春闈呢?」荷生便蹙著眉道 :「元宵一戰,本係僥倖成功。我本力辭保薦,怎奈經略不從,其實非我心所願。」采 秋點頭道:「是。」隨又歎道:「淮陰國士,異日功名自在蘄王之上。荏弱女子,無從 可比梁夫人。所幸詩文嗜好,結習已深,倘得問字學書,當亦三骨有幸。不識公門桃李 ,許我杜采秋追隊春風、參入末座否?」荷生笑道:「這太謙了。」   先是荷生一面說話,一面將案上書本、畫絹亂翻。這會卻檢出一張扇頁在手,是個 畫的美人。便取筆向墨壺中,微微一蘸,采秋倚案頭,看他向上面端端楷楷的,寫了一 首七絕,道:   淡淡春衫楚楚腰,無言相對已魂銷。   若教真貯黃金屋,好買新絲繡阿嬌。   款書「荷生題贈采秋女史」八字。   寫畢,說道:「貽笑大方!」又撫著琴道:「會彈麼?」采秋道:「略知一二。」 荷生道:「遲日領教吧。」便走了。以後劍秋知道,好不訕笑一番。正是:   人之相知,貴相知心。   無曲中意,有弦外音。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接家書旅人重臥病 改詩句幕府初定情   話說癡珠,移寓汾神廟之後,腳疾漸漸痊愈。謖如因元夕戰功,就擢了總兵,游鶴 仙加了提督銜,顏、林二將也晉了官階。遂與合營參游議定,公請癡珠辦理筆墨,每月 奉束二百金、薪水二十兩,就借秋華堂作個事公所。便有許多武弁,都來謁見,倒把 癡珠忙了四五日。   自此秋華堂前。院搭了涼棚,地方官驅逐閑人,不比從前是個遊宴之所。癡珠卻祇 寓汾神廟西院,撤去碑板,把月$ 訪你。不想你又有病 ,不是你出來招呼,我此刻要到家了。」秋痕道:「我病了,一早晨沒有看我媽去。這 回鬆些,看了我媽,要回東屋,聽見鸚鵡說話,我就從窗縫望出去,看不清楚。後來打 雜出來辭你,我心上就是你來了,趕出外間向竹簾一瞧,你正要轉身,急得我話都說 不出來。」癡珠道:「你病著,我偏來累你。如今坐了一會,就走吧。你看天色也要變 了,下起雨來好難走哩。」秋痕道:「你坐車來嗎?」癡珠道:「有車。」晧痕道:「 有車怕甚麼?就沒有車,我這裏也雇得有。你多坐一會,和我談談,我的病便快好了。 天氣熱,你將大衫卸下吧。」癡珠道:「你這裏很涼快。」   正說著,忽然雨點大來,癡珠著急道:「下雨怎好哩!」秋痕笑道:「我卻喜歡, 好雨天留客。我叫他們熬些桂圓粥給你作點心,好麼?」癡珠道:「我肚裏不餓,倘餓 ,便和你要。」秋痕向小丫鬟道:「你儘管吩咐去。」小丫鬟去了。秋痕悄悄說道:「 我給你那一塊玉,你曉得這塊玉的來歷麼?這就是我今生第一快心之事,你卻不要拿去 賞了人。」因將上已這日得荷生賞識,臨走給了這塊玉,通告訴了癡珠。癡珠道:「我 倒沒有甚麼好東西給你,怎好呢?」秋痕道:「好東西我也不要,祇要你身邊常用的給 我一件吧。」癡珠手上,適帶一個翡翠扳指,便脫下來套在秋痕拇指,大喜道:「竟是 恰好!你就帶著。」秋痕道:輲「你這會沒得帶,我有一個羊脂玉的,給了你好麼?」癡 珠道:「我不帶,我以後再購吧。」秋痕不依,向枕邊一個銀盒內取出,也替癡珠套上 ,笑道:「我和你指頭大小竟是一樣。」秋痕因問起癡珠得病情由,癡珠略將前事說說 ,便吟道:   三年笛裏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   就歎了一口氣。秋痕款款深深的安慰一番。兩個丫鬟送上點心,秋痕勸癡珠用些。 聽見檐溜琤琮,雨也稍住了。癡珠就站起身來走了。正是:   寶枕贈陳思,漢皋要交甫。   為歌《靜女》詩,此風亦已古。 第十六回  定香榭兩美侍華筵 夢遊仙七言聯雅句   話說癡珠養病并州,轉瞬判年,免不得出來酬應。這日來了三個同鄉:一個余觀察 名詡,字黻如;一個候補刺史留積蔭,字子善;一個候補郡丞晏傳薪,字子秀。四人正 在會敘,荷生隨來,坐了一會,三人先去。荷生便道起失約的緣故,就訂癡珠,十四愉 園小飲,且囑攜秋痕同去,就也走了。   此時一院秋陰,非復驕陽亭午,癡珠便吩咐套車,來訪秋痕,將荷生相邀並請的人 ,備細說給秋痕知道,就找謖如去了。   到了次早,癡珠坐車來邀秋痕,秋痕正在梳頭。癡$ 起來道 :「天不早了,我走吧。」秋痕牽著衣,笑道:「我今天不給你走。」就拉著手,仍向 床沿坐下,噙著淚說道:「鬧了半天,我的話通沒告訴你一句。」癡珠沉吟一會道:「 你留我,我這會卻有我的心事!」這一說,把秋痕氣極了,將鬢邊一條玉釵拔下,就雙 手向桌上打作兩下。癡珠要攔也攔不及。祇見柳眉鎖恨,杏臉含嗔,一言不發,就伏在 床裏薄被上,哽哽咽咽的哭。   此時快上燈了,又刮了一陣大風,癡珠祇得扶起秋痕,含笑說道:「我不走吧。」 接著說道:「我不是不肯在你這裏住,卻是怕住時容易,別時為難哩。」秋痕噙著淚說道:「住了再說。」於是癡珠笑道:「花開造次,鶯苦丁寧,我也祇得隨緣。」就喚跛 腳進來,告訴他們叫車回去。   看官!你道秋痕目前苦惱,是甚麼事呢?原來秋痕,自見過癡珠之後,便思託以終 身。他的爹媽也想秋痕看重癡珠,能夠來往,也免天天和秋痕淘氣。後來見癡珠灑灑落 落的,便沒甚大望頭了。   十七這一天,坿錢同秀、馬鳴盛、卜長俊、胡耇、夏旒五人作隊從張家出來,便由李 家門口經過。恰值狗頭出來,一見錢、馬,趕忙請安,邀請進來。   這鳴盛是花案頭家,自然到過秋心院。其餘卜長俊二人,都不過公宴中見面。同秀 是五月初五見過秋痕一面,就也無怨無德。祇有狗頭肚裏,那曉得鳴盛是不喜歡秋痕的 。卜長俊三人不過是闊篾片,祇有同秀是個有名的大冤桶,十分仰慕。如今有緣扳得進 門,那一種巴結,無庸筆墨形容。卜長俊三人也曉得其意,便十分慫恿起來。同秀這個 人,本是傻子,那裏曉得察言觀色,卻自答應了。幸而四下多鐘,五人通去了。   可喜天從人願,靠晚竟下起滂沱大雨來,一連三日,這些人自不能來了。秋痕算定 ,天一開晴,癡珠必來,又立定主意,教癡珠住了一夜,此圍就解,以後慢慢的好商量 出身。不想癡珠一見面,就問他「這幾天好雨,你不岑寂麼?」在癡珠不過是句口頭話 。在秋痕想來,一則像他平日喜歡兜攬,這冤處訴;二則怪癡珠,全不曉得他的心事 ,竟然有此大相刺謬之語。所以百感俱集。以後癡珠又不許他住下,覺得天壤茫茫,秋 痕一人,終久無個結局。所以痛入骨髓。如今癡珠住下。那一夜,枕邊吐盡衷腸,傾盡   此時更深,月也上了,皎皎窺窗。癡珠歎口氣道:「你的心緒,我無所不知,祇是 我留滯此間,是為著路梗,路若稍通,我便回家看母去了。我業經負了娟娘,豈容再誤 !而且你媽口氣十分居奇,我的性情又是介介,異日怎樣歸結呢?」說得秋痕,又嗚嗚 咽咽的哭了。癡珠難忍,祇得說道:「你$ 安。昔偕帝女 遊,今伴先生隱。梅瓣懶上妝,荷香留剩粉。四壁蟲吟一枕多,連天雁語重陽近。盈盈 兮無賴,落落兮有神。涼月沈閣,傲霜絕塵。高還似我,淡如其人。玉宇瓊樓舊約,青 娥素女前身。和雨和煙,不衫不履。碧玉樓前,仙韶院裏。穩重同山,輕柔比水。餐秀 茹香,迷金醉紙。缸凝夜其不眠,影扶痕而欲起。清樽滿杯酌,插得滿頭多。滿頭勢欲 落,落矣奈君何!長笛一聲銀漢潔,可憐往事休重說。年年歲歲此花開,此花開時人淒   其《謝秋心院送菊》詩云:   柳門竹巷鬢飛鴉,翠柏天寒倚暮霞。   不去牽蘿補茅屋,攜鋤牆角種黃花。   選得黃花十種鮮,移來茶臼筆床邊。   遙知天女憐多病,散作維摩一榻禪。   深黃淺白鬥輕盈,別種分栽雅淡名。   怪底東籬陶處士,一篇為汝賦《閑情》。   傲霜原不識事鉛華,更與卿卿晚節誇。   不學四娘家萬朵,秋來吹折滿溪花。   因將兩塊青花石,一鐫賦,一鐫詩,嵌在月亮門左側。   重陽日,荷生是明經略請在彤雲閣,登高去了。卻說李夫人,自見秋痕之後,十分 歡喜。是日重陽,秋痕也送了李夫人十盆菊。李夫人便買一大簍螃蟹,請癡珠、秋痕小 飲,夫人和秋痕對局下棋。   癡珠看天色尚早,獨向呂仙閣而來。見萬井炊煙,遊人如蟻,傷孤客之飄零,念佳 時之難再。因吟杜甫《九日》詩中「弟妹蕭條各何往,干戈衰謝兩相催」之句不勝惘 然。接著又吟道:「天下尚未寧,健兒勝腐儒。飄飄風塵際,何地置老夫!」又吟道: 「將帥蒙思澤,兵戈有歲年。至今勞聖主,何以報皇天!」   獨吟無賴,靠晚方到縣前街。平日愛吃螃蟹,今日肚子正飢,吃了四五樣菜,即上 螃蟹,又未免多吃些。接著又是一盤油□的菊花葉。癡珠混吃了這一陣,肚子覺鈔得不好 起來。向秋痕要個豆蔻吃下,也不見好。李夫人備下薄荷露茶,癡珠喝些。不上二更, 便偕秋痕坐車回來秋心院。   這一夜,秋痕不脫衣服,殷勤扶侍。不想癡珠大瀉兩次,病就好了。秋痕次日,卻 大病起來,始祇寒熱往來,頭暈不起。自九月起,到了十月,竟然臉色漸黃,肌膚日減 ,愈病愈恨。每向癡珠流淚道:「孽由自作,悔無可追!」   癡珠百幾勸解,總不懂得秋痕是何苦楚。祇覺李家禮貌,都不似從前,為著秋痕臥 病,就也不說。祇午間來與秋痕清談,二更天便走了。   一日飯後,西風片片吹,雨敲窗紙。但聽槐葉聲在庭砌下,如千斛蟹湯湔沸,愁懷 旅緒,一往而深。   忽李夫人差人送來謖如信件,並有一封係致荷生的。信中備述采石磯勝仗及兩次用 兵機謀。$ 因進來閉著風門,向 北窗坐下,取出賦稿,修飾一過。適有荷生習楷的白折,堆在案頭,隨手取一本。卻已 套有印格,便磨墨蘸筆,作起楷來。紅豆在旁伺候,頻頻遞著茶湯,撥著爐火。   不一會,早謄完了。喜是沒錯一字,含笑向著紅豆道:「我倘變個男子,去做這些 應制功夫,就也不准荷生旁若無人了。」   正在得意,祇見香雪上來回道:「歐老爺、梅老爺來找爺,看門的告訴他爺沒有來 ,他卻進來,在客廳坐著。娘還見他不見?」采秋道:「你請他船房坐吧。」   一會,采秋出見。原來兩人是為著他會榜的座師是個古文家,明年七十壽誕,要求 荷生替他做一篇散行壽序。采秋道:「荷生這兩天怕不得空,我替你薦一個好手筆吧。 」小岑道:「是誰?」采秋道:「癡珠不好麼?」劍秋道:「算了,我就是從他那裏來 。他說是奇特的人墓誌家傳,他纔肯下筆,似此應酬文字,他自己耍用,也須倩人。你 還薦他麼?」采秋笑道:「他現辦的席面,不通是應酬筆墨麼?」小岑道:「他那裏肯 辦一個字?通是那兩個幫手胡弄局。」采秋道:「癡珠這種孤癖,真也不對。讀書做人 ,都到那高不可攀的地位,除了我們,怕就沒人賞識他了。」劍秋笑道:「我們還配? 他說一家骨肉,四海賓朋狩,都不是他真知己。祇秋痕,說他『不是此刻世界上的人』, 是他真知己。」采秋道:「這也真話。五石之瓠,大而無當;拳曲支離之木,匠氏過而 不顧。這四句就做得癡珠後來的傳贊了。」   此會北風大作,劍秋道:「閑話休題,荷生今天想是不來,我們還訪他去吧。」采 秋道:「我有個拜盒寄給荷生,你教跟人替我帶去吧。」劍秋道:「你喚丫鬟取去。我 怕下雪,要走了。」采秋道:「我去就來。」說著,便由靠北蕉葉門進去。   半晌,香雪捧個洋漆描金小拜盒,並個紅紙小,交給跟人,兩人就走了。   這裏荷生收過拜盒,將兩人延入,自將來意說了。荷生也薦癡珠,小岑含笑把前話 ,一一告訴。荷生也覺好笑,不得已,即行答應。兩人坐一會,從炕上玻璃窗內,望見 後院同彤雲密佈,便趕著走了。  伙荷生到了裏間,將愉園寄來小封拆開,是把小鑰匙。就打開小拜盒,卻是一本白折 。取出展開,見蠅頭小楷寫得勻整得很。卻是一篇賦,笑吟吟的誦了一遍,攜到書案上 ,密圈細點,諷詠數逾。瞧著表,早是二下多鐘。便喚青萍,吩咐套車,趕向愉園。   采秋迎上樓來,荷生道:「好手筆!」采秋笑道:「不要謬讚,替我看了沒有?」 荷生道:「我僭易數字,和你商量看,好不好?」一面說,一面叫人將拜盒攜入,遞給 采$ 天臺暮雨洗濃華。   尋常小謫人間去,也作秋風得意花。   福慧修來費幾生,珊珊仙骨照人清。   衫裁燕尾成雙影,扇寫蠅頭憶定情。   錦瑟相思頻入詠,枕屏兩地暗呼名。   瓊霄指日翔鸞風,別鶴何須帶怨聲!   番風輪指數遲遲,貯月樓成燕不知。   才子巾箱金粉艷,美人妝盥芷蘭思。   嬌呼小字猜蓮子,愛唱新詞譜《竹枝》。   陌上花開歸緩緩,荊釵珈服兩相宜。   溷我卑棲水外村,天涯回首舊琴樽。   西風鐵笛黃泥坂,夜月銀箏白下門。   煙柳灞橋留別夢,胭脂北地染新痕。   浮萍大海終飄泊,羞向紅顏說報恩!   蓬山風引歎無緣,辜負箋天四十年。   四扇畫梅成小影,繡裙簇蝶記遊仙。   子善道:「清艷得很。」子秀笑道:「我們今天做個催租客,打斷人家詩興了。」 秋痕道:「他正不高興,恰好你來,和他談談吧。」林喜端上茶來,玉環裝著水煙,四 人各說了近事。   子秀見上首掛著荷生集《座位》寫的一付聯對,是:   座列名香,文如滿月;   家承清德,室有藏書。   中間是心印的一幅畫梅橫披,橫技下貼兩紙色箋。便走近一瞧,見购七絕四首,款 書「女弟子游畹蘭呈草」。便向癡珠道:「你那裏又收個會做詩的女弟子?」秋痕笑道 :「不就是李太太?」子秀道:「不錯,他娘家姓游。」   子善也走過來看。因唸道:   華燈九陌照玲瓏,掩映朝暾一色紅。   最是太平真氣象,萬人如海日當中。   雕輪寶馬度紛紛,百和衣香昨夜薰。   繡幰珠簾都不下,輕塵一任上烏雲。   餳蕭吹暖遍長街,可有遊人拾墮釵?   滿地香塵輕試步,幾回珍重踏青鞋。   小幅泥金寫吉祥,十枝繹蠟照華堂。   并門多少嬌兒女,但家家福命長。   唸畢,說道:「李太太也會做詩麼?」子善道:「幾見詩人的弟子不會做詩?」就 掀著臥室簾子,見窗下兩盆水仙花,也自盛開。壁上新掛一付聯,一幅山水的橫披,橫 披下也粘一色箋。便踱進去,瞧著聯一邊款書「癡珠孝廉正腕」,一邊書「雁門杜夢仙 學書」,句是:   誦十萬言,有詩書氣;   翔九千仞,作逍遙遊。   當下子秀和癡珠都跟進來。子善道:「采秋竟會寫起大字,且有筆力,真是夙慧。 」子秀道:「不要說采秋,就秋痕不是大有慧根,怎麼幾個月工夫,就會做詩呢?」癡 珠道:「大約琴棋書畫,詩酒文詞,都要有點夙根,纔能學得來。你看採秋這幅畫,不 更好麼?」   子善、子秀瞧著那幅畫,是幅工畫山水,筆意卻極灑落,小楷款書「奉夫子命,為 癡珠孝廉作,$ 以後各營員弁通知道了,也有排祭筵的,也有送聯軸的 ,更忙了數日。兼之縣前街也在開弔,癡珠萬慮千愁,這十數天也疲極了。雖有秋痕、 禿頭小心伺候,無奈飲食日減下來。直覺骨瘦如柴,身輕似葉。到了謝弔這一日,祇喝 粥兩碗,是夜又嘔了數日血,直把兩人急得要死。   癡珠因告知秋痕,決意於三月初十帶禿頭、穆升,輕裝南去看家。秋痕忍著淚道: 「這是正理,我怎敢多說?祇道路梗塞,是一節為難。再你這樣身體,怎禁得起長途跋 涉?」癡珠歎口氣道:「死生有緃命,我做我的事喾了!」秋痕默然。癡珠接著道:「我 與你總是沒緣,故此枝枝節節,生出許多變故。我如今百念俱灰,祇求歸見老母。」   秋痕撲籟籟弔下淚來,說道:「我原說過,禍離更甚於慘別,你有老母,怎的敢叫 你不要回南?祇我的魂魄,一路附著你走吧!」癡珠道:「這也何必!自古無不散的筵 席,百年豈有不折的鸞鳳?萬里一心,遙搖相照;萬古一心,久久不磨。你我就不能同 生同死,也算得是個同心。」癡珠說到這一句,便咽住了。秋痕更是難忍,竟大慟起來   這夜,癡珠於枕上得一首五古,留別秋痕。詩云:   瑤臺熟蟠桃,王母初開宴。鴉頭簇繡袍,雉尾移宮扇。祥雲朵朵來,大會神仙捲。 就中拈花人,忽展春風面。小兒從隙窺,偷索手中釧。目成兩無言,雙心盟繾綣。好詞 致蹇修,竟已遭神譴。妃子謫風塵,歲星亦不見。一十九年間,滄桑知幾變。氤氳使有 神,會合舊釵鈿。墮落復何言,綠慘秋心院。記惜圭璧躬,一作紅顏援。所恨磨蠍宮, 事變驚閃電。此別豈不傷,此會難相戀。痛如飢上刀,快若弦端箭。涕淚雙滂沱,襟上 千行濺。莽莽并州城,可是閻摩殿。早知煩惱多,何如不相見!正是:   鴛鴦不獨宿,難至亦分飛;   春草江南客,扁舟一葉歸。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燕子覆巢章臺分手 雁門合鏡給事班ㄜ師   話說鶴仙也沒同胞兄弟,只有個族兄,名喬齡,字芝友,原是隴西寧遠衛守備。因 公革職,此番進京捐復,路出蒲關。鶴仙逆計芝友出京之日,李夫人當已分娩,好教他 護送前來。不想芝友到了太原,已不及見李夫人了。   鶴仙得了此信,便差四個幹弁、兩個老家人,星夜趕至。淳懇癡珠替李夫人權厝後 ,挈阿寶兄妹西來。   癡珠因此決意三月初十回南,把所有書籍、古玩並一切衣裝,開了清單,悉給秋痕 。此時秋痕,是領阿寶住在西院,當下將單收過,瞧也不瞧。癡珠又將自己那幅小照, 付給秋痕道:「這做你畫裏情郎吧!」秋痕噙著淚,一言不發。   阿寶平$ 倒是旁觀覺得才子佳人,如此圓全美滿,真個福慧雙修,一時無兩。   軍中大宴三日,傳令顏、林二將帶兵先行。紫滄也於是日起身。   二十六日,荷生、采秋雙雙言歸。先是駐紮代州,得了癡珠來信╥,述及近事。荷生 歎道:「癡珠真是晦氣!」采秋道:「癡珠還怕有甚麼大不好。」遂將前夢告訴荷生。 荷生也為詫異,因笑說道:「瑜、亮本來是一時無兩呢。」   紫滄及顏、林二將,先於二十七到了并州。索安等管押采秋妝奩箱籠,於二十八也 到并州。地方官為著荷生,是九重特達之知,後來地位難於限量。此番辦的差事,雖照 著小欽差章程,卻件件加倍討好。   柳巷行館,鋪陳供給,都照大營。荷生私事,全託紫滄、愛山領著賈忠等照管,公 事便交給羽侯、燕卿兼辦。   二十九巳刻,青萍領著四員營弁。護衛采秋、紅豆、香雪一乘四轎、兩乘小轎,先 進了城。荷生帶著幾個新來的跟班,一路酬應迎接官員,直遲至未正,纔進行袾。接著 ,又是經略來拜請會,兩人敘話,直至黃昏。通省官員這一天便都不及見了。   次日一早,接見曹節度後,就出門回拜了經略、節度及大營辦事諸幕友。便來秋華 堂,看視癡珠。   癡珠雖曉得荷生班師,即日可到。但昨天一早,被那狗頭父子吵鬧,與秋痕撒了手 。接著,又是阿寶醒來不見秋痕,哭得癡珠肝腸寸斷。大家好容易哄住阿寶的哭,回縣 前街去了。癡珠顧影雪涕,骨立形銷。   第三日早起,荷生打大營前來,慰問癡珠,便詢秋痕。癡珠黯然不能答應,倒是禿 頭回明。荷生歎口氣道:「我早料有此散局!」癡珠也歎口氣道:「再休說起。」就把 鶴仙的信,給荷生瞧,便說道:「我送阿寶兄妹到蒲關,即由河南回南。」荷生瞧了信 ,說道:「蒲關祇隔十一二天的路,不算甚麼。南邊的路,現在文報兩三個月不通,你 怎麼走得?而且你這樣單薄身子。」   癡珠不待說完,截住道:「我是走得到那裏,就死在那裏,也算是走了!不然,還 留在并州城養痾,有此理麼?」荷生道:「你不要急,再作商量。」隨站起身道:「我 今日初到,百凡沒有頭緒。」簾外跟班傳呼伺候,癡珠接著道:「我初十是準走呢。」 荷生眼皮一紅,便匆匆去了。正是:   東歌西哭,一喜一憂;   莫非命也,誰怨誰尤。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意長緣短血灑鵑魂 人去影留望窮龜卜   話說晚夕,癡珠嗒然獨坐。忽見簾子一掀,荷生、紫滄便衣進來,笑道:我充個 紅娘,好不好呢?」癡珠忙站起迎坐。   原來荷生今早拜了客,回到行館,已是午鼓。就將癡珠$ 今富貴極了,祇是依人,自來是沒結果呢!你怎不反正?將淮北鹽利獻與朝廷,必有 一番獎勵。然後請率所部討賊,就這千餘里地,征稅課做我糧餉。金陵守得住,我且霸 住一方;金陵守不住,我便做個陶朱翁。你道好不好呢?」說得肇受一骨碌跳起,拍掌 道:「上策,上策!娘子軍,我先要投降了!」   次日,肇受果然託記室做個降書,又遣人私迭北帥許多財物。後來奉到諭旨,著а授 淮北提督,改名藎忠。碧桃竟自得了一品大人的誥命。正是:   羽鎩鳳凰,語通吉了;  馯 腐草為螢,道在屎尿。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求直言梅翰林應詔 復潯郡歐節度策勛   話說這年秋間,長星見在西北方,光有數十丈,直射東南。逆賊四眼狗勢大猖獗。   看官,你道這四眼狗是誰?原來便是秋心院的班長李狗頭。當時,癡珠說他會做強 盜,人都不信。不想,他卻真做悍賊。他自正定括了牛氏箱籠,便與他結盟的幾個兄弟 ,跑到淮北。適值金陵屠殺之後,員逆委任榮合、榮法主持號令,出榜招賢。狗頭夤緣 獻策,破了烏衣官軍,又破了防守七年之六合、三河大捷之義師。員逆大喜,以為奇才 ,將淮北悉歸管轄。   其實,懷遠一帶,呂肇受早反正了。狗頭領著數萬人馬,祇飄泊太湖,來往潛山。   當下朝廷為著東南糜爛,天象告警。詔中外文武及軍民人等,直言時務。這梅、歐 兩個晉京,得著了試差。小岑卻轉個御史。係想起癡珠臨行送的序文,是教他勘破了七品 官,將天下所有積弊和盤托出,做個轟轟烈烈的男子。就也鼓動小岑胸中,幾多塊壘, 幾多熱血,祇是乘不出機會。   這會言路大開,他又得了御史,便悄悄做起一折。不但不與劍秋商量,便是丹翬也 不知道,徑自遞了。略云:   臣梅山奏,為應詔直陳、仰祈聖鑒事:臣聞古三公有因水旱策免,有不待策免,而 自行引退者。何況天象示警於上,人事舛迕於下。而內閣大臣猶循常襲故,旅進旅退於 唯唯諾諾之間。清夜捫心,其能自慰乎,夫用人行政,其將用未用、將行未行之際,差 之毫釐,失之千里。天顏咫尺,呼吸可通,惟有內閣而已。身居密勿之地,苟懷緘默之 風,則宰相亦何常之有?一切凡人,皆可為之,又何藉夢卜以求也。東南軍務,稽今二 十有餘年矣。民生顛沛,國帑空虛。盡人能言,其實盡人不敢言其所以然之故。臣私自 憤懣,急欲明目張膽,為我皇上陳之。封疆壞於各道節度。各道節度非有唐末之橫也, 而平居泄沓,臨事張皇。有喪師者;有辱國者,有聞風知遁者,有激變內潰者;有奉熊 文燦為祖師而以撫誤$ 屯兵,紫滄帶的是馮姓子弟兵,更 無可慮。最可笑者,以前用兵,不於各道額兵練出,轉向市井中募來。既糜國帑,又滋 弊端。我如今祇作個書,囑謖如陸續奏撤,便無甚事。」   次日到了滸墅關,接見卓然。即令其撤回部兵一千,留一千協同果齋搜捕餘匪。於 是放舟於三萬六千頃之太湖,挹取其風雨波濤悽出沒之理趣;輿轎於三十六峰之天台、七 十七峰之雁蕩,開豁其金戈鐵馬擾攘之煙塵。凡郡縣供給,一起拒絕。水向荒墟停泊, 陸抄小路來往。   到得八月,駐紮杭州。卓然、果齋都來繳令。便與采秋遊了一日西湖。禿樹支離, 寒波渺漠。荒草低天,叢蘆冷岸,滿野陰雲濁潦中頹牆廢垣,殘毀駁裂。野店無煙,遠 峰數點。兵火後光景,真可歎息,悵然而返。   覺得一路秋風衰柳,門巷無人。昏霧歸鴉,荻花欲語。荷生既苦喚奈何,采秋亦心 驚老大。   將到行營,遙見無數倭人。刀如霜白,槍似林蒼,又覺陡然。青萍接著回道:「倭 人解來金陵遺孽馮茀田,前來請令。」荷生神定,轎子軟步如飛。倭目數十輩,亮甲掛 刀,一字兒跪接。荷生轎中點首示意。   轅門下營官扶入,傳令升帳。於是卓然、果齋招呼整隊,杭城大小官員也來站班。 帥旗一展,升炮三聲,荷生衣冠升帳。中軍傳呼,倭目一人進見。倭目報門,巡捕官領 跪階下。   荷生問道:「哈巴里就是你麼?」哈巴里答應了。荷生道:「你們從何處擒來馮茀 田?」哈巴里道:「元帥克復金陵,茀田隨著偽王娘馬氏、伯丞相鄧際盛、又偽官等數 十人,竄上清涼山洞。洞裏原有儲恃,經歷兩個月,食也盡了。將金寶航海,投奔香山 ,懇求我們帶他回國,保全這數十條性命。我們竊念元帥號令威嚴,小國新受皇上天恩 ,不敢護庇叛孽。計誘登島,悉數擒獲,押解前來。探得元帥行營,特由粵洋駛著輪船 ,清晨到了,就來轅門伺候。」荷生欣然道:「你等恭順可嘉,靜待本帥奏聞獎賞吧。 」哈巴里磕頭稱謝。就吩咐杭守,延入行館,優待去了。   此時天已靠晚,自轅門以至帳中。燈張百合,炬列萬行。火焰中刀矛林立,各將領 明盔亮甲,奕奕有光。將那分明別隊五色的戰襖、五色的旗幟,愈顯得對對分門。玡 高坐帳中,披件團龍黃綾馬褂。帳裏旁列捧劍、捧令兩侍兒,如花似玉。帳前雁翅般武 巡捕數十人,俱是魚鱗文戰袍,團花馬褂。一呼百跪,一諾千聲,真顯得大將軍威重如   當下哈巴里隨著杭守,逡巡而出。上面接疊連聲傳呼:「抓進馮茀田!」下面答應 如雷鳴一般,將馮茀田跪在當面。荷生問道:「你是馮茀田麼?」這孩子已慌得說不出 話,$ 字稱之。故嗝魔先生高聲唱曰:「孝男、孝女、孝眷人等,行埋來奠酒呀。」聞唱一聲,此時做仔,跪埋去奠幾杯,做新婦,亦跪理去奠幾杯。口水又來,鼻水又出,嗚咁哭,其孝敬之情可謂切矣。獨是父母既死,其魂影或落陰間,或即為轉世,亦未可知。就使靈魂尚在,依附神主牌,坐在高台之上,而見一班男婦啼哭聲咤,在死者亦當眼淚交流。、捧起酒杯,喉頭哽咽,而不能人口者矣。想到此時,咁麗樣敬法,點似得。當父母在生之時,遇良辰佳節及生日吉筵,為子者,捧敬一杯,而父母喜矣,勝過死後哭奠靈前矣。況且,生前敬酒,捧到唇邊,喉頭活活之聲,親見飲入肚內。乃於生前不肯敬獻,定必要等待父母死後,情願奠於地上,要父母曲腰低首,嘴向泥沙,而後方得飲此幾唆也,亦太無情矣。雖奠酒之禮,自古不廢,而生前敬奉,亦人子之所當然。乃有等於父母生日之期,及正月初一之日,不肯向父母跪下叩凡個頭者,問其何以不肯,則答曰:「我見丑不能做得也。情願於父母死後,入殮之時,跪棺材,做七之時,跪本主;燒紙錢紙櫃之時,跪屋角街頭;此時亦不見丑。亦作平常。可惜哭倒跪,不如父母生時,笑倒跪也。若向生時跪叩父母,必拖住你手,而歡喜曰:「啥在咯,啥在咯。,總之中用便好咯。」其實父母心中必贊歎你有禮,必知到你感恩,父子之情何等趣致。論起父母之恩,殺身難報,豈拜跪所能酬?而禮在則然,應當如此。生不能敬,死又何為詐哭哉!   及時臧姑所生男女共十餘胎,不能養得一個。或三五歲而死,或一兩月而亡,或三朝七日而絕氣,或初生落地而失聲。   眼都哭乾,腸都痛斷。一晚對二成曰:「唔知得咁衰,見生唔見養。唔想侶來,偏要來,既來又唔肯在此住,你話點解呢?」   二成曰:「我明白咯。個的係冤孽鬼,別人家話前世唔修,我共你實係今世唔修,想起從前個忤逆法,晤知重要點樣折墮。」臧姑曰:「我兩個曾經知錯,孝順,過來。」二成曰:「可惜日子淺,開手做得遲。若係早得三五年,兩個仔或者唔駛死,抑或老母死遲三兩載,亦可消多的罪過,無奈咁撞板。想孝心,老母就死,天不從人願。整定要該衰咯。」枕上,夫妻又長嗟長歎。   三更時,二成夢其父來告曰:「二成,你的罪孽理宜兩子死後,夫妻即要雙亡,受地獄之苦。因你發怨悔心改行,孝義奉母兩月,亦極算真誠。所以得留存至今日,知錯之力也。你命中應有五子七孫,因夫妻不孝,盡折去矣。其餘多生而不育者,無非個的挑生鬼,故意來惱悶你老婆也。你老婆一生之惡,戾氣難消,應受此報。」二成曰:「父親喪,小兒可免地獄否?」父曰$ 。   其官姓呂,名有才,初上任三日,即接得龔家人命案。論此案,工人殺死東家,青天白日,人所共見,應將兇手收押。   是晚,此官吩咐爺們,到兇手處,如此如此問話。爺們去見兇手,曰:「你為何殺東家?」兇手曰:「佢咁樣毒口罵我,我忿恨不甘,持斧殺佢。殺人償命,更有何言?」爺們曰:「你真愚哉!你肯信我,我能救你。」兇手曰:「如果救得,真正係承恩似海,荷德如山。」話完,即叩一個頭。爺們曰:「我話你知:明早太爺審你,你話我係持刀,皆由主人之妾,叫我去殺。照此講法,罪減一等,不過充軍。」兇手不勝歡喜,又叩頭曰:「蒙指示,無限沾恩。」及至太爺開堂審訊,兇手照爺們所教,一一而言。官即出差去鎖其妾。主人之妾,生得二子,合家知其冤枉,安肯佢到官?若到官門,定必要受苦刑,逼佢招認,若然招認,定要凌遲。合家大小,盡日商量,此事並無辦法,惟有將銀頂住,或可推延。斟酌未定,誰知第二班差又來,即要捉人,一刻不能延緩。妾不願去,合家亦不肯放去,即將銀二萬,拍送入官。官得了銀,遂免追究。官又叫爺們到兇手處如此如此。爺們又話兇手曰:「其妾不來,你有何計?」兇手曰:「有死而已。」爺們曰:「你乜咁爛命呀!我重有妙策,明早太爺審你,你對答曰:『說話雖從妾教嘚,其主意實出於其妻。』此計更高一著。」兇手又拜又跪:「咁謝爺們。」第二堂,又開堂審問,兇手又照爺們所說,官即出票發差,拿鎖其妻。合家齊集聚議,妾不肯去,妻安肯從?又抬銀二萬送官,官大滿所願,即勾消其票。第三堂又審兇手,官大聲喝罵曰:「本官細查此案,皆係你一人兇暴,總與主人妻妾無乾,何得亂說牽連!該當處斬。」遂將兇手正法,而呂同知之食囊飽滿矣。   再說龔承恩一生做事,總有益人鄉裡貧難,一毫不拔,只好交官交宦,以勢欺人。豈知福盡有時,禍來不測,斧頭劈破,慘過天誅。其後兩子長大,無人拘束,習於淫蕩,因訟傾家,屋舍田園,為人所得,傳至孫有做乞食者。   今人門口,每寫五福臨門。其五福之道,出自書經: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今是則五福以長命為第一,有錢為第二,平安為第三,好善為第四,好死為第五,而功名貴格不在內焉。今者龔承恩,有四十萬家財,其福之厚可知。   如果能通人情,識天理,以和平之道處己,以謙厚之道待人,則人亦愛之敬之,何至有憎之厭之也?孔子曰:「富而無驕,富而好禮,所以常守富也。」或能如周燕山之濟人利物,蘇眉山之救苦憐貧,福蔭兒孫,富貴無盡矣。財主佬對貧窮人,肯向他稱呼幾句,$ 崩雷 電。至若窮陰凝閉,凜冽海隅;積雪沒脛,堅冰在鬚。鷙鳥休巢,征馬踟躕,繒纊無溫 ,墮指裂膚。當此苦寒,天假強胡,憑陵殺氣,以相剪屠。徑截輜重,橫攻士卒;都尉 新降,將軍覆沒。屍填巨港之岸,血滿長城之窟。無貴無賤,同為枯骨,可勝言哉! 鼓衰兮力竭,矢盡兮弦絕。白刃交兮寶刀折,兩蹙兮生死決。降矣哉!終身夷狄;戰 矣哉!骨暴沙礫。鳥無聲兮山寂寂,夜正長兮風淅淅。魂魄結兮天沉沉,鬼神聚兮雲冪 冪。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傷心慘目,有如是耶! 吾聞之:牧用趙卒,大破林胡。開地千里,遁逃匈奴。漢傾天下,財殫力痡。任人而已 ,其在多乎?周逐玁狁,北至太原,既城朔方,全師而還。飲至策勳,和樂且閒。穆穆 棣棣,君臣之間。秦起長城,竟海為關,荼毒生靈,萬里朱殷。漢擊匈奴,雖得陰山。 枕骸遍野,功不補患。 蒼蒼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誰無夫婦?如賓如 友。生也何恩?殺之何咎?其存其歿,家莫聞知。人或有言,將信將疑。悁悁心目,寤 寐見之。布奠傾觴,哭望天涯。天地為愁,草木悽悲。弔祭不至,精魂何依?必有凶年 ,人其流離。鳴呼噫嘻!時耶?命耶?從古如斯,為之奈何,守在四夷。 卷七‧陋室銘  劉禹錫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 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 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卷七‧阿房宮賦  杜牧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 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牆。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迴,簷牙高啄。各抱地勢, 鉤心鬥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乎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雲何龍?復 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不知西東。歌臺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淒淒 。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妃嬪媵嬙,王子皇孫,辭樓下殿,輦來於秦。朝歌夜絃,為秦宮人。明星熒熒,開粧鏡 也。綠雲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雷霆乍驚,宮 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 不得見者三十六年。 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一旦 不能有,輸來其間。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秦人視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 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 ,而樂亦無窮也。 至於負者歌於塗,行者休於樹,前者呼,後者應,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滁人遊也 。臨谿而漁,谿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雜然而前陳者,太守宴 也。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射者中,弈者勝,觥籌交錯,起坐而諠譁者,眾賓懽也。蒼 顏白髮,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 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 。醉能同其樂,醒能述其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卷十‧秋聲賦  歐陽修  歐陽子方夜讀書,聞有聲自西南來者,悚然而佇之,曰:「異哉!」初淅瀝以蕭颯,忽 奔騰而砰湃;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其觸於物也,鏦鏦錚錚,金鐵皆鳴;又如赴敵之 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 予謂童子:「此何聲也?汝出視之。」童子曰:「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 在樹間。」 予曰:「噫嘻,悲哉!此秋聲也,胡為而來哉?蓋夫秋之為狀也其色慘淡,煙霏雲斂 ;其容清抈,天高日晶;其氣慄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故其為聲也,淒 淒切切,呼號憤發。豐草綠縟而爭茂,佳木蔥籠而可悅;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 ;其所以摧敗零落者,乃其一氣之餘烈。 夫秋,刑官也,於時為陰:又兵象也,於行為金,是謂天地之義氣,常以肅殺而為心。 天之於物,春生秋實。故其在樂也,商聲主西方之音,夷則為七月之律。商,傷也;物 既痨老而悲傷。夷,戮也;物過盛而當殺。 嗟乎,草木無情,有時飄零。人為動物,惟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于 中,必搖其精。而況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為槁木,黟然黑 者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質,欲與草木而爭榮?念誰為之戕賊,亦何恨乎秋聲!」 童子莫對,垂頭而睡。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如助余之歎息。 卷十‧祭石曼卿文  歐陽修  維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歐陽修,謹遣尚書都省令史李昜至於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 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弔之以文曰: 嗚呼曼卿!生而為英,死而為靈。其同乎萬物生死,而復歸於無物者,暫聚之形;不與 萬物共盡,而卓然其不朽者,後世之名。此自古聖賢,莫不皆然。而著在簡冊者,昭如 嗚呼曼卿!吾不見子久矣,猶能髣彿子之平生。其軒昂磊落,突兀崢嶸,而埋藏於地下 者,意其不化為樗壤,而為金玉之精。不然,生長松之千尺,產靈芝而九莖。奈何荒$ 不得志於有司,遂乃放浪麴蘗,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 。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雷行,雨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 一一皆達之於詩。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 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雖其體格,時有卑者; 然匠心獨出,有王者氣,非彼巾幗而專人者所敢望也。文有卓識,氣沈而法嚴,不以模 擬損才,不以議論傷格,韓、曾之流亞也。文長既雅不與時調合,當時所謂騷壇主盟者 ,文長皆叱而怒之,故其币名不出於越。悲夫! 喜作書,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歐陽公所謂「妖韶女,老自有餘態」者 也。間以其餘,旁溢為花鳥,皆超逸有致。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張太史元忭力 解,乃得出。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或拒不納。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 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 入寸餘,竟不得死。周望言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於家。余同年有官越者,托以 鈔錄,今未至。余所見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然文長竟以不得志於時,抱憤而 石公曰:「先生數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 有若先生者也!」雖然,胡公間世豪傑,永陵英主,幕中禮數異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 ,表上,人主悅,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獨身未貴耳。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 ;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梅客生嘗寄予書曰:「文長吾老友,病奇於人, 人奇於詩。」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悲夫!」 卷十二‧五人墓碑記  張溥  五人者,蓋當蓼洲周公之被逮,激於義而死焉者也。至於今,郡之賢士大夫於當道, 即除魏閹廢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於其墓之門,以旌其所為。嗚呼,亦盛矣哉!夫五人 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為時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貴之子,慷慨得 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沒不足道者,亦已眾矣;況草野之無聞者歟?獨五人之皦 皦,何也? 予猶記周公之被逮,在丁卯三月之望,吾社之行為士先者,為之聲義,斂貲財以送其行 ,哭聲震動天地。緹騎按劍而前,聳:「誰為哀者?」眾不能堪抶而仆之。是時以大中 丞撫吳者,為魏之私人;周公之逮,所由使也。吳之民方痛心焉,於是乘其厲聲以呵, 則譟而相逐,中丞匿於溷藩以免。既而以吳民之亂請於朝,按誅五人,曰:顏佩韋、楊 念如、馬杰、沈揚、周文$ 其怪也;秋水暮煙,不足為其圯也;顛書吳畫,不足為其變幻詰曲也 。石上多異木,不假土壤,根生石外。前後大小洞四五,窈窕通明,溜乳作花,若刻若 鏤。壁間佛像,皆楊禿所為,如美人面上瘢痕,奇醜可厭。余前後登飛來者五:初次與 黃道元、方子公同登,單衫短後,直窮蓮花峰頂,每遇一石,無不發狂大叫。次與王聞 溪同登,次為陶石簣、周海寧,次為王靜虛、石簣兄弟,次為魯休寧。每遊一次,輒思 作一詩,卒不可得。 靈隱寺在北高峰下,寺最奇勝,門景尤好。由飛來峰至冷泉亭一帶,澗水溜玉,畫壁流 青,是山之極勝處。亭在山門外,嘗讀樂天記有云:「亭在山下水中,寺四南隅,高不 倍尋,廣不累丈,撮奇搜勝,物無遁形。春之日,草薰木欣,可以導和納粹;夏之日, 風冷泉亭,可以蠲煩析酲。山樹為蓋,岩石為屏,雲從棟生,水與階平。坐而玩之,可 濯足於床下;臥而狎之,可垂釣於枕上。潺潔澈,甘粹柔滑,眼目之囂,心舌之垢,不 待盥滌,見輒除去。」觀此記,亭當在水中。今依澗而立,澗闊不丈餘,無可置亭者, 然則冷泉之景,比舊蓋減十分之七矣。韜光在山之腰,出靈隱後一二里,路徑甚可愛。 古木婆娑,草香泉漬,淙淙之聲,四分五路,達於山廚。內望錢塘江,浪紋可數。余始 入靈隱,疑宋之問詩不似。意古人取景,或亦如近代詞杘,捃拾幫湊。及登韜光,始知 「滄海浙江」、「捫蘿刳木」數語,字字忉入畫,古人真不可及矣。宿韜光之次日,余與 石簣、子公,同登北高峰絕頂而下。 蓮花洞之前,為居然亭。亭軒豁可望。每一登覽,則湖光獻碧,鬚眉形影,如落鏡中。 六橋楊柳一絡,牽風引浪,蕭疏可愛。晴雨煙月,風景互異,淨慈之絕勝處也,洞石玲 瓏若生,巧逾雕鏤。余嘗謂吳山南屏一派,皆石骨土膚,中空四達,愈搜愈出。近若宋 氏園亭,皆搜得者。又紫陽宮石,為孫內使搜出者甚多。噫!安得五丁神將挽錢塘江水 ,將塵泥洗盡,山骨盡出,其奇奧當何如哉? 附錄B‧復多爾袞書  史可法  南中向接好音,法遂遣使問訊吳大將軍,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誼於草莽也,誠以「大 夫無私交」,春秋之義。今倥傯之際,忽捧琬琰之章,真不啻從天而降也。循讀再三, 殷殷至意,若以逆賊尚稽天討,煩貴國憂。法且感且愧,懼左右不察,謂南國臣民,媮 安江左,意忘君父之怨,敬為貴國一詳陳之。 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真堯舜之主也;以庸臣誤國,致有三月十九日之事。 法待罪南樞,救援無及。師次淮上,凶問遂來。地坼天崩,山枯海泣。嗟乎!人孰無君 ,雖肆法於巿朝;以為$ 龍門,從福建而來。田雁門接著,自是歡喜,當夜便命備 酒與他接風。談論之間,龍門似乎有些不高興。田雁門便細細的盤問於他。龍門道:「 不要提起,我為著一樁打官司的事。」田雁門道:「你好端端在家裡守著,和人打什麼 官司呢?」龍門道:「哥哥你不知道,你兄弟在福建做了幾年生意,公買公賣,從不欺 人,別人也不來欺我。如今為了一樁玩意兒,鬧出一場官司,豈不可笑。哥哥,你知道 了,是一定要埋怨我的。」田雁門道:「什麼事,你自己說吧,我不來埋怨你就是了。 」龍門道:「我在福建歷年是做的茶葉生意,倒也賺了許多錢。有個朋友,他是開古董 店的,與我甚是投契,不是我到他家去,就是他到我家來。有天,他急急忙忙的跑來, 問我借十塊洋錢。我問他什麼事,他說收了樣貨,缺了錢,我就借給他去了。第二天傍 晚,我到他店裡去,他便喜形於色的告訴我,昨天收到了一件至寶。我問是麼至寶, 他說是綠毛烏龜。我叫他拿出來,原來弄了一缸水,把它養著,那毛浮在水上,就和青 苔一般。我問他有什麼好處,他說可以避火。我一時看它可愛,就叫他讓給我吧。他說 :『可以。我昨天就是拿你那十塊錢買來的;你既要,你拿去就是了。』我說:『咱們 就此兩不蒂欠。』說罷,便叫了個人,把綠毛烏龜弄回店來了。誰知惹了一場大禍!」 田雁門聽了,不覺一驚。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吞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斷烏龜難為堂上吏 賠鳥雀訛盡路旁人   話說田雁門聽田龍門說,為了一隻綠毛烏龜,惹出一場災禍,急於要聽,催他快說 。田龍門道:「我歡歡喜喜把它拿回家後,換了一個磁缸,好生養著,便有人知道了, 要來看看。   我想,叫人看看這又何妨呢。誰想那人去後,便有個像貴公子模樣的問我要買。我 說不賣,他便怒氣衝衝走了。第二天,便有差人出差傳我,說:『漳州縣大老爺有話要 同你講。』我說:   『我上不欠皇糧,下不欠私債,你們大老爺傳我,卻是為何呢?   』差人道:『不必多言,到了堂上自然明白。』及至到了堂上,漳縣大老爺戴著水 晶頂子,拖著花翎,捋著鬍鬚,問我道:『你知道你家裡藏的那樣東西是哪裡來的?』 我說:『是朋友賣給我的,難道是搶來的偷來的不成?』漳州縣大老爺哼哼冷笑,說: 『我對你實說了吧!這樣東西是內務府裡避火之寶,後來賞了桐大人。桐大人做了本省 將軍,可就把它帶來了。前幾天還在他家玉石池子裡面,聽說這兩天到了你家了。桐大 人少爺桐益吾好容易打聽出來,給你個面子,你買回去,你倒跟他裝起傻來,要起窨 $ 馬趕來。人走得慢, 馬奔得快,追到酒樓之下,攔著柴榮,提起馬鞭,如雨點般亂打,柴榮祇是挨著。卻值 匡胤正在樓上,獨自飲酒,聽得樓下沸沸揚揚,一派的馬鞭聲響,即時探身往樓下一看 ,不覺的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原來柴榮把傘車推下橋來,到那集場上,但見揵人山人海,擠個不了。把車兒挨在一 邊,等人少時,方好推動。那匡胤過橋來時,又是望前緊走,那裏在人叢之中留心觀望 ,所以兩下裏都錯了路頭。及至柴榮捉空兒把傘車推出集場,正待行走,卻好董達背後 趕來,直追至酒樓之下,把馬鞭亂打。匡胤見了,心中大怒,諒那馬上的必是董達,等 不得下樓,就從樓窗上一縱,躥將下來,高聲大罵道:「強橫賊徒,你怎敢這般無禮。 」趕上前去,將手揪住了襟子,祇一按,掀下鞍來。董達見匡胤來勢甚凶,知是勁敵, 即便使個鯽魚跳水勢,立將起來,睜圓二目,又使一個餓虎撲食勢,思量要拿匡胤。那 匡胤閃過一步,讓他奔到跟前,乘勢用腳一撩,就把董達撂翻在地。即便提起拳頭,望 著董達亂打,像在大名府打韓通一般,將他周身上下,著力奉承。那董達跟隨的眾人, 一齊發喊,各拾了磚頭石塊,望了匡胤,如星滆飛電閃的打來。匡胤見了,哈哈大笑道: 「來得好,來得好,叫你這班毛賊都是死數。」遂捨了董達,退後幾步,向腰間解下寶 帶,迎風一捋,變成了一條神煞棍棒,分開門戶,望前亂打,不一時,早把幾個打翻在 地。眾人招架不住,又發聲喊,搶了董達,扶上了馬,一齊往正南上逃走。匡胤提著棍 棒,隨後追趕。柴榮在房檐下高聲叫道:「賢弟休要莽撞,入他牢籠。我們既已得勝, 趁早兒趕路罷。」匡胤把手亂搖道:「兄長,你且奔走前,祇在黃土坡略停等我。小 弟趕上前去,務要除了此方大害,然後來會。」說罷,迅步而追。那董達在馬上,回頭 看見匡胤來追,心下十分暗喜,道:「我祇愁他不追,他既來追,管叫你來時有路,去 時無門。待我引他到九曲十八灣中,喚我那結義兄弟出來,就好與他算帳。」正是:   枉自用心機,人欺天不欺。   莫言路險阻,自反失便宜。   不說董達暗暗算計,引誘匡胤來追。且說又有一位好漢,乃按上界黑虎財神星臨凡 ,姓鄭,名恩,字子明,祖貫山西應州喬山縣人氏。年長一十八歲,生得形容醜陋,力 大無窮。最異的那雙尊目,生來左小右大,善識妖邪。自幼父母雙亡,流落江湖,挑賣 香油度日。曾在上回書中敘過,在張家莊上現了原形。因為這日出來趕集,忘記帶了這 賣油的梆子在那平定州的酒店裏面,所以特地回去找尋,尋了半晌,並$ 奚落,豈不罪過?」匡胤道:「兄弟,這些閑話,你也休提。如今趁此 天氣尚早,我們快些趕路,莫教耽誤時光,錯過了宿店。」柴榮接口道:「二弟言之有 理。」遂把傘車推將起來。鄭恩就把那隻盛福物的袋兒捲了,揣在雨傘中間,就與匡胤 在前,輪流絆扯,望著關西大路而行。   走了多時,天色將晚,卻好推進了一座村莊。覓了一個店舖,把傘車推進了店,揀 下一所潔淨房屋,安頓了車兒行李。匡胤就叫店小二安排晚飯來用。小二道:「客官, 你們原來不知。我這裏獨龍莊,祇有俺們這座店兒。來往客人,不過安宿,祇取火錢十 文,每人依此常例,若要酒飯,須著自己打火,所以這飯食是從來不管的,客官們自尋 方便。」匡胤聽罷,打開銀包,取了一塊銀子,遞與小二道:「既然如此,你便替我去 買些米,並要幾斤熟肉,打上一壇好酒。剩下的,就算你的火錢。」柴榮道:「賢弟, 不消你過費,我車上現有米糧在此,就是那酒肉之費,愚兄自當整備。」遂叫匡胤把銀 子收了,打開自己銀包,稱了一塊三四錢重的銀子,遞與小二去買酒肉。又叫鄭恩把傘 車上席簍裏的米,煮起飯來。鄭恩走至車前,把簍子提將出來。看那壁間,現擺著行灶 、鐵鍋、薪、水等物,就將簍蓋除下,把簍裏的米一看,也不論他多少,傾空倒將出來 ,裝在鍋子裏,加上些骊水煮將起來。不期鍋小米多,竟煮了一鍋的生米飯。原來鄭恩一 則生來粗俗,二則食量甚大,起先取米之時,未免嫌少。及至煮成了這鍋生飯,就使他 一個獨吞,量不言多。多少既已不論,這生熟兩字,亦必不辨矣。這正是:   天賦英雄性衵,膜腔自不同。   脯漿遂我食,尚道肚皮空。   比及鄭恩煮完,小二買了酒肉進來,交付已畢,自己往店中去了。三人坐下,各把 酒肉用了一回。將要用飯,柴榮走至鍋邊,開了鍋蓋,往內一看,祇見滿滿郧的一鍋生米 飯,便叫鄭恩過去道:「三弟,你為何煮出這樣生飯來,叫人如何可吃。」鄭恩道:「 大哥,你嫌他生,樂子日常受用,專靠著這生飯。你依著樂子也多吃些,管叫你明日力 氣覺得大了,走路也覺得快了,你吃你吃。」柴榮搖頭道:「難吃難吃。」鄭恩道:「 大哥,你果然怕吃,待樂子吃與你看,你莫要笑話。」說罷,拿起碗來,盛了便吃,也 不用菜,也不用湯,竟是左一碗,右一碗,登時把一鍋的生米飯,挨挨擠擠都裝在那個 肚裏去了,就笑嘻嘻的道:「何如,樂子專會吃這些飯的。」柴榮祇道簍子裏還有剩下 米糧,欲待取來自煮,便往車前取簍一看,卻已粒米全無,空空如也,心下甚覺驚駭, 道:「三弟,還有那餘$ 因有人 告你行凶,打壞了韓元帥,故此前來拿你。你今不服拘喚,反把御林軍打傷,王爺知道 ,祇怕你的性命就難保了。」鄭恩生成粗魯,祇曉賣香油的本事,一葫蘆半斤,兩葫蘆 一斤,怎知國家的王法,官長的規模?開言罵道:「甚麼的黃爺黑爺,叫那驢球入的來 ,待樂子問他。」這裏正在和鬧,那邊匡胤又不來問,祇道這些人是韓通手下的兵丁, 見鄭恩將其打倒,倒也歡喜。及至聽得軍士說是王爺的御林軍,方纔暗自思忖:「聞得 禪州來了一位柴殿下,莫非就是他的軍校不成,況是人多勢眾,放了他罷。」遂把手一 鬆,韓通得空爬起身來,往人叢裏一鑽,飛跑的去了。鄭恩看見,便叫:「二哥,這韓 通驢球入的跑了去了。」匡胤道:「三弟,罷了,他如今比不得前番了,手下現掌著十 萬兵馬,還有將佐甚多,他的權重,俺們勢孤,你又把他御林軍打壞,這禍不小,趁今 人少,我們走罷。若再遲延,韓通調了人馬來,我們寡不敵眾,設或被他拿住,卻不传 了走闖之名?」鄭恩道:「二哥說得有理。」   二人正要舉步,卻好柴榮的轎子已到,御林軍兩邊排開。柴榮轎內看見是匡胤,心 下已是歡喜,即忙分付住轎,緩步出來,伸手扯住了匡胤,叫一聲:「二弟,因甚在此 粗魯?」匡胤回頭一看,見是柴榮,慌忙見禮。滿面堆笑,說道:「小弟聞說禪州來了 一位王子,不想就是兄長,今日幸遇,誠天遣也,望恕小弟不恭之罪。」那鄭恩見了柴 榮這般威赫,便大叫道:「柴大哥,久違了,你祇會推車販傘,怎麼倒做了王子呢,哈 哈,樂子快活哩。」匡胤連忙止住道:「三弟,莫要多言。」鄭恩道:「二哥,柴大哥 做了王子,樂子就是王弟了,怎不叫咱快活?」那柴榮想著前日之情,拋棄不顧,今日 相見,雖然怪在心頭,卻又不好說出,分付左右備馬過來,且對匡胤道:「請賢弟到愚 兄衙內,敘談久闊之情。」鄭恩見柴榮不理他,便扯住了袍子,說道:「大哥,你且慢 去,韓通的小驢球入的,把樂子的一尾鮮魚搶了去,大哥與咱討了來,樂子要喝酒的。 」柴榮一肚子沒好氣,不便發泄出來,又聽他說話,一時未知其情,祇說道:「三弟原 來還是這等要吃鮮魚,愚兄的衙內怕道沒有?」說罷,上轎先行。匡胤取了神煞棍棒, 復了鸞帶,繫在腰中,鄭恩取了酸棗棍,各自上馬,同了柴榮王駕而行。   那韓天祿滿望隨駕到來,拿賊申冤,方纔了願。誰知柴榮下轎,執著手,口口聲聲 叫是二弟,那裏還敢上前分辯,抽身回去。那些軍士祇是暗暗佛,:「夠了,方纔 若是動手,這會兒膀子上早套了索子了,看那打倒的這名軍士,橫臥在地$ 當下各人坐下,童子獻茶已畢,已胤問道:「先生貴姓芳名,望乞指示。」那賢士欠身 答道:「小生姓趙名普,此間人氏,因見世情荒亂,不樂仕進,隱居村僻之間,耕讀自 娛。乃蒙台駕枉顧,何幸如之!敢問眾位尊姓大名,仙鄉何處?」匡胤道:「在下姓趙 名匡胤,家住汴梁,乃指揮趙弘殷之子也。」又將各人姓名一一說了。那趙普聽罷,暗 暗吃驚。細看匡胤帝相堂堂,匡義君容隱隱,鄭恩等三人都是威容非俗,英傑良材。訝 然想起前情,暗道:「苗光義先生真神仙也,他說今日午時有君臣五人到來相訪,道吾 有宰相之分,吾尚未信,不想果應其言,分毫不差。這是萬民有福,天降真龍濟世,大 約不過十數年間而已。」原來趙普隱居在此,數日前卻遇著苗光義,算他命相,說日後 當為兩朝宰相,富貴非凡,因又說在今日午時正,當有真命天子降臨宅第。故此趙普撫 琴自樂,不想都應驗了。   當時匡胤開言說道:「適纔愚弟兄在玖外竊聽琴聲清妙,一定是先生抱道不售,形容 長嘯麼?」趙普道:「村野狂愚,一時失口,何足動公子之聽乎?」匡胤道:「不然。 先生抱濟世之才,歌中已見其大略,奈因當宁不知,致使賢能隱跡山林,不能顯用。禪 州柴殿下,係是趙某生死之交,某當引薦茅,願先生不惜珠璣,出山拯世。」趙普道:「 雖承公子謬揚,但恐小生章句之徒,無實用之學,不能致君澤民,深有負於大德也。」 匡胤道:「先生休得太謙,趙某瞻仰已久,況柴殿下求賢若渴,遍處搜羅,值此君正臣 良之際,正先生致功民物之時也,望先生不棄,就此同行。」   趙普乃是佐輔星下界,奉玉旨臨凡,保助宋家兩朝天下,趙匡胤弟兄都是龍華會上 之人,自然情投意合,一說便依。當時趙普見匡胤言詞誠懇,祇得依允。但說道:「今 日天色已晚,暫屈各位貴體,在舍草榻一宵,明日同行便了。」說罷,分付家童將各位 馬匹安頓草料。又叫安排酒肴,就在書房中擺下。六人傳杯遞盞,論古談今。趙普口若 懸河,隨問隨答。匡胤滿心歡喜,自恨相見之晚。趙普又把跟隨之人,都與了酒飯,叫 他在莊上草房裏住宿。當下匡胤與趙普談論之間,祇有鄭恩不懂義理,說道:「二哥, 要呷酒就呷酒,不呷就去睡了罷,有這許多嘰咕,樂子那裏聽得,要去睡哩。」匡胤道 :「既賢弟要睡,先生把這殘席收了罷。」弟兄就在書房安歇。一宵晚景休提。   次日起來,趙普即命排飯。用畢,又往書箱中取出一個柬帖,遞與匡胤道:「這是 十數日前,有位苗光義先生到舍,與小生推命,臨行之時,留下這個柬帖,叫送與公子 的,他說在東京等候。$ 又是轉動起來。鄭恩喊道:「不好了,他要把城牆撞倒了,待樂娲拿棗棍來打這驢球入 的。」匡胤道:「賢弟,你這棍短,恐打不著,倒不如拿前來,待愚兄射他,或者可退 。」即分付左右取弓箭來。須臾弓箭取到,匡胤接過手中,扣滿弦,搭上箭,弓開弦響 ,祇聽嗖的一箭,射入水中,正中在那烏龍的左眼。那龍負痛,把尾在水中一擺,把水 帶上來,比城還高。匡胤唬得倒退不迭。祇聽得滔滔水響,登時之間,城牆露出半截。 鄭恩拍手叫道:「好了,好了,這驢球入的中了箭去了。」柴榮等眾人一齊往城垛口望 外一看,祇見城牆都已露了出來,不多時,把水退盡了。   看那城外的民房,衝成一片平地,居民漂流,不計其數。不是三帝在城,祇怕禪州 一城的百姓,皆為水鬼。當時眾人見水已退盡,皆頂禮神明,欣喜不盡,仍從馬道下了 城樓,早有手下人牽了馬匹伺候。各人上了馬,回至帥府,離鞍上堂。柴榮分付重整酒 席,一來壓驚,二來慶賀。須臾酒筵已至。柴榮滿泛金杯,雙手遞與匡胤道:「不是賢 弟一箭之功,愚兄亦難保矣。請飲此杯,聊酬大德。」匡胤道:「此乃兄長洪福所致, 於弟何干?」柴榮又斟一杯與鄭恩賀功。以下諸人,各各酬賀。當日情歡意樂,飲至黃 昏而散。   次日,柴榮窽督令在城軍民,往城外整理水場,搭造民房,以備各處遺民遷來居住。 此一番水患,正是:   已見稠居成藪澤,再籌生聚固城隅。   按下禪州之事,且說中箭之龍。蓋因周主一心想念柴后娘娘,這日朝政得暇,無事 在宮,一時困倦,假寐片時,不期元神出竅,來到禪州興波逐浪,被匡胤射這一箭,中 了左眼,負痛歸原,大叫一聲,滾下龍床,把隨侍的宮官個個驚惶不止。周主暈去了半 晌,漸漸還過氣來,祇罵一聲:「紅臉的賊,朕與你何讎,暗箭傷朕之目,左右快與朕 綁來,不可放走!」宮官跪下奏道:「啟萬歲,宮中並無紅臉賊,想夢中所見,還請萬 歲安神。」周主聽宮官之言,定性一回,方纔明白,就問宮官:「甚麼時候了?」宮官 道:「正交午時。」周主道:「朕方纔到禪州,被一個紅臉賊箭傷了左目,疼痛難忍, 爾等看朕目有傷否。」宮官道:「啟萬歲,左目青腫,有血微流。」周主便召御醫入宮 調治,太醫官診視明白,取神丹點上,登時止痛,祇是傷了瞳神,一時不能回光速愈。 周主又傳旨意:「差官速上禪州,言朕有病,請娘娘刻日到京。」差官領旨,星夜趕至 禪州,至帥府堂上,開讀了旨意。   柴榮謝了旨,稟過了姑娘,準備鑾輿,擇日起行,點了三千人馬護從,將禪州交與 韓通掌管。柴娘娘愛惜$ 。於是,匡胤親率大兵,相繼而進,採取滁州。有分教──攻一城,拔一城,勢如破竹 。戰一陣,勝一陣,形似吹灰。正是:   天意既經厭偽命,人心自是向興朝。 畢竟趙匡胤怎的取城,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鄭子明斬將奪關 高懷亮貪功殞命   詩曰:   廣場破陣樂初休,綵纛高於百尺樓。   大將氣雄爭起舞,管弦回作大纏頭。   去處常將決勝等,回回身在陣前頭。   賊城破後先鋒入,看著紅妝不敢收。         右錄王建詩二首   話說趙匡胤見皇甫暉退保滁州,斷橋自守,遂命馬全義率領所部之兵,乘彼未定, 取木作筏,渡河掩擊。自率大軍繼進,直抵滁州城下,揚旗吶喊,擂鼓討戰。皇甫暉登 城說道:「人各為其主,願容策我成列,然後與戰,休逼太甚。」匡胤笑道:「既汝自己 討饒,姑寬汝須臾之死。」即碎人馬暫退一箭之地。皇甫暉披挂完全,整頓軍馬而出。 兩陣對圓。周陣上匡胤親出,左有馬全義,右有張瓊。唐陣上皇甫暉出馬。匡胤指道: 「汝若識時務,早獻滁州,富貴可保,不然,身首異處,何益之有?」皇甫暉大怒,舉 槍直取匡胤。馬全義接住廝殺,戰不數合,皇甫暉力怯,回馬敗走。馬全義趕到門旗之 下,手起一刀,砍落馬下。周兵見馬全義得勝,乘勢殺來,唐兵大亂。姚鳳倉皇欲走, 被張瓊趕上,生擒而回。大殺一陣,得了滁州,差人報捷。   世宗知滁州已得,即差學士竇儀至滁州查點府庫錢糧。竇儀領旨,入得戔城來,將府 庫錢糧一一造冊明白,候駕到來陳奏。此時趙匡胤差人來取金帛綵緞,賞賜軍士。竇儀 不肯,對差人道:「初破城池,即傾取府庫,是非所利。況吾奉旨載冊,已係官物,若 非詔書所命,不得取也。」差人告知匡胤,匡胤嘆道:「竇公忠義,吾豈敢動其一二乎 ?」於是悉歸世宗。世宗下旨,以破滁州實出南宋王之功,盡將庫中之物賞賜匡胤。竇 儀奏道:「趙元帥忠勤王室,豈肯獨受其賜?陛下宜均頒恩命,使將士盡得以沾澤也。 」世宗依奏,即著竇儀將庫內財帛等物,賜南宋王及將士三軍。軍士均受恩澤,各各歡 聲如雷。   匡胤又薦趙普。世宗即命趙普為滁州知州。匡胤與趙普日相講論,甚是投機。嘗問 以治天下之道,趙普對答如流,言言中綮。匡胤甚喜,凡事質問。趙普盡心開誠剖決, 皆得其宜。時陣上所擒南唐將士,匡胤盡欲殺之。趙普勸道:「國家多事之秋,英才難 得,元帥何不釋之,以為己用?誠能推赤心以待之,彼寧肯忘其德乎?」匡胤點頭稱善 ,於是先放姚鳳及勇猛數十人。然後盡放其餘。後人有詩贊之云: $ 不得侵掠。用命有重賞,不用命則誅。」軍士皆應道:「謹受命。」匡胤號令已定,遂 整隊而回。軍士至汴梁,自仁和門入城,秋毫無犯。百姓歡悅。有詩為證:   七歲君王寡婦兒,黃袍著處是相欺。   兵權有急歸帷幄,那見遼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城,下令軍士歸營,自退於公署。   時早朝未散,太后聞陳橋兵變,大驚不汮,退入宮中。范質對王溥道:「舉奏遣將 ,而致反亂,吾輩之罪也。」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韓通自禁中而出,急來與范質議道: 「彼軍初入,民心未定,吾當統領親兵禁軍以敵之。二公快請太后懿旨,布告天下,必 有忠義勤王者相起,則叛逆之徒一鼓可擒矣。」范質依言,入宮見太后請旨。韓通歸至 府中,召集守禦禁軍親隨將校,以備對敵。忽禁軍教頭王彥株升大怒道:「天命有歸,汝 何為自戕其身?」即引所部禁兵來捉韓通。韓通未及相迎,竟被彥升一刀梟了首級。部 下軍兵將其妻妾並次子亦皆殺死,惟長子韓松逃脫,奔入遼邦而去。有詩為證:   忠於王事見韓通,世宗親征有幾同。   欲禦逆謀志未遂,階前冤血至今紅。   匡胤在公署聞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有將捉得范質王溥等來見,范質挺身責 道:「公乃世宗之親臣,言聽計從。今欲乘喪亂而欺孤寡,生心謀反,異日何以見先帝 於地下?思之豈不愧乎?」匡胤掩淚答道:「吾受世厚恩,今為六師所逼,一旦至此 ,慚負天地,奈如之何?」言未已,帳前羅彥威拔劍在手,厲聲說道:「三軍無主,眾 將議立檢點為天子,再有異言者斬!」王溥面如土色,拜於階下。范質不得已,亦下拜 。匡胤親自扶起,以優禮待之。後人有詩以譏范質等云:   國祚既移宋鼎新,首陽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韓通致殺身。   范質等奉匡胤入朝,召集文武百官,兩班分立。翰林院官捧出禪位詔書,令侍郎竇 儀宣讀,詔曰:   天生烝民,樹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以革命,其極一也。予末小子, 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歸。咨爾歸德節度使殿前都檢點趙匡胤,稟上聖之資,有 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怨,厥績懋焉。天地鬼 神,享於有德,謳歌獄訟,歸於至仁。應天順民,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予其作賓。嗚 呼欽哉,祇畏天命!   竇儀讀罷詔書,匡胤就北面聽命訖。宰相扶了登崇元殿,加上天子袞冕,受群臣朝 賀,是為太祖皇帝。奉周主為鄭王,子孫世襲其職。符太后遷居西宮。大赦天下。國號 曰宋,改元建隆元年,而周運亡矣。古虞顧充有《歷朝捷錄》紀之云:  $ :「馬氏實非有恆拐去。但那游僧,必須緝拿 正法。若拿獲游僧即獲馬氏,便可應尊翁老國公之命,而有恆心跡始明矣。」國公點 頭應諾。董聞別後,國公即差人黃文往開封府投遞,要跟尋妓女馬氏並緝那拐他的和 尚。董聞也寫書一封,寄與虞二府,要他致意本府太守與捕廳,廣差捕役,緝訪馬二 娘並游僧蹤跡。虞二府得書,隨即轉致府廳。本國又奉了徐國公之命,便一面差役緝 捕,一面遍張告示,稽查游僧。寺院中凡有遊方和尚,務必要查詢來歷。如來歷不明 ,即是奸僧,立時拿解又移文各處省會一體嚴行稽察。正是: 楚國亡猿,禍延林木。   開封失妓,累及諸禿。   好名歸道,道士受福。   惡名歸僧,僧人命促。   且說常奇在山寨中,早有操事的小唆華,把這各處查察游僧的消息報上山來。常 奇聞報,便對馬二娘說道:「我今剪須剃髮妝了和尚,沒人認得。正要下山去走,不 想他們又扯遊方僧盤法起來,教我怎好下山去?」馬二娘道:「你如今又要下山去做 甚麼?」常奇歎口氣道隉:「我今雖取得你來完續舊盟,只是這山寨裡怎做得你我安身 立命之處?若論我胸中抱負,縱不能學虯髯翁獨帝一邦,稱孤道。也須如班超萬里 封侯,威震邊疆。如何區區作赤眉銅馬的勾當,卻不辱沒了我?就是你這般才色縱不 學飛燕玉環侍奉至尊,也須做一品夫人,受五花官法,如李靖,韓世忠之妻,才不枉 了你這雙識英雄的俊眼。如何區區做個山寨中的壓寨夫人,卻不又辱沒了你?為此我 一心要離了山寨,移名改姓,圖個出身。」馬二娘道:「相公所言,正合妾意。既有 此心,何不仍舊蓄髮?原作在家人打扮,只剩了鬍鬚料也沒人認得了。」常奇道:「 這又使不得。現今官府畫影圖形的拿我向年我又在江湖上走過,人都認得我形貌。雖 剃了須,只怕像曹孟德戰敗割須之時,起初認長須的是曹操,後來便認短渒須的是曹操 ,如何是好?」一時左思右算,苦無長策,好生憂悶。正是:   為僧既不可,還俗又堪危。   進退維谷處,英雄空自悲。   兩個正說話間,忽有小嘍囉報上山來道:「朝廷差內官二員,往各處采辦御用東 西。現有許多跟隨的小太監在前山經過。」常奇聽說,便分付小嘍囉傳下號令與山前 桓陸兩家飯店中,「如有小太監到店來,可密拿一個來見我。」小嘍囉領命而去。至 次日,桓家飯店裡早拿到一個小太監並五七個從人,解上山來。原來桓家奉了常奇號 令,恰好有一個小太監,同著一行從人入店歇腳。桓家把蒙汗香點將起來,又把蒙汗 藥的酒與他們吃了,一個個都昏迷跌倒,便用繩索縛綁,解$ 「上有堯舜,下有巢由。金畹既抱林 泉之癖,朝廷宜成其志,不必強之出仕。」天子聽了,遂不復召之。一時間者都道金 畹人品之高,比楊士奇更覺高一步。有無名子題詩一首,慨歎云:   「竹君子兮松大夫,問有調羹手段無?   若使梅花終隱逸,高風更比二楊殊。」   不說金畹不肯赴京。且說董聞出外日久,思念父母,上疏告假省親。天子准與休 沐一年,馳驛還鄉。董聞辭了朝,別了莊文靖、計高二人,並同僚各官,起身出京。 馬前打著兩面金宇牌,上書「欽假」、「省親」,所遇之處,官府迎送趨承,自不 說。廌回家中,恰值父親董起麟、母親郝氏六十雙壽,賀者填門,十分熱鬧。此時本 府同知虞龍池已升了本府太守,親到門來拜賀。總兵余建勳與守備衛人豹也來祝壽。 常奇在山東聞知,特遣習風送禮來稱祝。徐國公也差沙伏虎來送禮。董家大排筵宴, 款待賀客。習風與沙伏虎飲酒中間,說起董聞辭婚的高義。原來此事董聞與常奇密書 往來,只有習風知之,沙伏虎是國公親隨家將,故亦知其事,其余更沒外人知道。董 聞回家,並不曾言及。今因二人說起,家中的人方才曉得。淑姿因對董聞說道:「貴 易交,富易妻,人之常情。相公獨能矢義如此,可敬可羨。」董聞道:「你當初既能 守志,我今日何忍負心?」淑姿道:「相公歸家之後,為何並不提起?」董聞道:「 今公主已為國公夫人,我若說起這話,於國公面上不好意思。」淑姿點頭道是。董聞 因分付家中,把這話隱過,舵不可宣揚。習風與沙伏虎告別之時,董聞囑付道:「辭婚 一事,只好你知我知,今後切莫再言,當為國公隱諱。」習風與沙伏虎聞言,爽然自 失,悚然歎服,一發敬重董聞為不可及。正是:   假清惟恐人不知,真清惟恐人知道。   從來假清與真清,一好名兮一不好。   當下董家賓客滿堂,往來不絕,只有金畹足跡不肯輕至。董聞愈服其高雅,因常 到他家拜望。情禮交至,並不敢自恃富貴,簡慢舊友。有時敦請他到家中相敘。一日 敘談間,董聞說起:捨妹彩姑,年已及笄,家君欲擇一快婿,未知先生意中可有其人 否?金畹沉吟了半晌,說道:「有一個少年,姓黃,名繡,字東袞,乃建文時靖節忠 臣黃子澄之後。一向藏匿在這裡親戚家中,今始出頭。此兄英俊不凡,後日必成大器 。但今正當久屈未伸之時,若不嫌其寒素,可備東床之選。」董聞道:「擇婿但論人 才,不論貧富。先生賞鑒的人,自然不差。況是忠臣後裔,將來必然顯達。但家君於 擇婿一事極其詳慎,敢屈先生於明日與此兄同來,待家君親炙一番,方可議婚。」金 畹道:$ 論人不論財;如何我家當初討女婿,倒論財不論人起來?」母子 兩個追思前事,十分愧悔。正是:   厚薄性情霄壤判,賢愚識見地天分。   且說董聞居家一載,欽假之期已滿,朝廷特差行人一員,繼詔到來,召他還朝。 董聞受詔謝恩,款待天使。那天使不是別人,就是丁士升的公子丁嗣孝。他新中了進 士,殿試二甲,選了行人之職,今日恰好繼詔到此。相見之時,極致感簷謝之意,把千 金送與董聞,作加利奉還昔日代償之物。董聞那裡肯受?說道:「不佞焚了契券,已 說過不要還的,今豈敢受此厚賜?」丁嗣孝道:「這是小侄代先君還債,老年伯不 受,不但小侄不安,亦何以安先君於地下?」董聞再三推辭,丁嗣孝只是不肯收去。 董聞沉吟半晌,道:「既如此,這項銀子有個用處。」丁嗣孝道:「老年伯要作何用 ?」董聞道:「令先尊已奉旨立廟於僅封縣,廟宇雖成,但未能十分宏麗。今可將此 銀為增飾廟貌之費。廟中有先兄董遐施神像附祀於內,若廟貌壯觀,不佞亦與有榮施 ,即如拜占惠矣。」丁嗣孝聽說,愈加傷感。董聞便與他同至儀封縣,先備三牲祭禮 ,入廟拜祭畢,即把銀子付與縣官,著落該地方召集匠工,增修廟宇,務要十分宏麗 。一時聞者見者,莫不歎服董聞高義。丁嗣孝又備下一分厚禮,去拜候虞龍池,謝他 當年周濟之德。董聞也辭了地方官與各鄉紳及親友輩,束裝起行,把家事都托付妹丈 黃繡與妹子彩姑看管。自己奉了父母,挈了夫人,一齊進京。起身之日,候送者如市 。只有柴白珩直送至三百裡之外,涕泣再拜而別。正是:   能使小人頑性革,只因君子義聲高。   後來董聞官至太子保、吏部尚書,入閣辦事。了數年,方才告歸林下,父母妻 子俱受一品封誥。妹夫黃繡於正統間也中了進士,入了翰林,彩姑也受了封誥。淑姿 生二子,俱貴顯。董起麟夫婦皆享遐齡。位祿名壽,一門全備。看官聽說,凡人不可 貌相。當董聞在柴家寄食,及列家索債之時,何等艱難,何等狼狽。誰料他後來這般 富貴。然前窮後通,古來盡有,不足為奇。但要如董聞這般為人,這般作事,卻是古 今絕少。知恩真能報恩,知怨更能化怨,疏財偏能用財,近色偏能遠色,有血性又有 大度,極慷慨又極清高,比那負薄行、淺量褊衷、忘人大德、記人小怨、惟利是圖、 見色便好之輩,相去何啻天淵?宜乎當世稱為快士,後人傳為快談,編成這一段不平 的平話。有一詩總贊之曰:   丈夫有勝概,能使眾心傾。   肝膽日爭烈,襟懷冰似清。   色財入不染,恩怨化還明。   佳話千秋在,欣傳快士名。   無名子總評$ 話,大概是違心 之論罷:才死,就露了破綻了。然而還是聽;然而畢竟得不到結論,歸納起來不過是這 “死了……” “嗡。——這……” “哼!……” “嘖。……唉!……” 我十分高興,因為始終沒有聽到一個熟識的聲音。否則,或者害得他們傷心;或則要使 他們快意;或則要使他們添些飯後閑談的材料,多破費寶貴的工夫;這都會使我很抱歉 。現在誰也看不見,就是誰也不受影響。好了,總算對得起人了! 但是,大約是一個馬蟻,在我的脊梁上爬著,癢癢的。我一點也不能動,已經沒有除去 他的能力了;倘在平時,衹將身子一扭,就能使他退避。而且,大腿上又爬著一個哩! 你們是做什麼的?蟲豸! 事情可更壞了:嗡的一聲,就有一個青蠅停在我的顴骨上,走了幾步,又一飛,開口便 舐我的鼻尖。我懊惱地想:足下,我不是什麼偉人,你無須到我身上來尋做論的材料… …。但是不能說出來。他卻從鼻跑下,又用冷舌頭來舐我的嘴唇了,不知道可是表示 親愛。還有幾個則聚在眉毛上,跨一步,我的毛根就一搖。實在使我煩厭得不堪,—— 不堪之至。 忽然,一陣風,一片東西從上面蓋下來,他們就一同飛開了,臨走時還說—— “惜哉!……” 我憤怒得幾乎昏厥過去。 木材摔在地上的鈍重的聲音同著地面的震動,使我忽然清醒,前額上感著蘆席的條紋。 但那蘆席就被掀去了,又立刻感到了日光的灼熱。還聽得有人說—— “怎麼要死在這裡?……” 這聲音離我很近,正彎著腰罷。但人應該死在那裡呢?我先前以為人在地上雖沒有任 意生存的權利,卻總有任意死掉的權利的。現在才知道並不然,也很難適合人們的公意 。可惜我久沒了紙筆;即有也不能寫,而且即使寫了也沒有地方發表了。衹好就這樣拋 有人來我,也不知道是誰。聽到刀鞘聲,還有巡警在這裡罷,在我所不應該“死在這 裡”的這裡。我被翻了幾個轉身,便覺得向上一舉,又往下一沉;又聽得蓋了蓋,釘著 釘。但是,奇怪,衹釘了兩個。難道這裡的棺材釘,是釘兩個的麼? 我想:這回是六面碰壁,外加釘子。真是完全失敗,嗚呼哀哉了!…… “氣悶!……”我又想。 然而我其實卻比先前已經寧靜得多,雖然知不清埋了沒有。在手背上觸到草席的條紋, 覺得這屍衾倒也不惡。衹不知道是誰給我化錢的,可惜!但是,可惡,收斂的小子們! 我背後的小衫的一角皺起來了,他們並不給我拉平,現在抵得我很難受。你們以為死人 無知,做事就這樣地草率?哈哈! 我的身體似乎比活的時候要重得多,所以壓著衣皺便格外的不舒服。但我想,不久就可 以習慣的;$ 珠娘已死,思寶瘡久好,生子已二歲。臧居華取名臧居宰。臧居華把錢嫖盡,與鑒清商量弄錢時 ,值旱荒要求縣點他二人寫賑,縣主吳廉捐升,羊智接任。   那羊智混名瘦羊,正愁報荒,恰吳廉 引鑒清見他,說要寫賑,大喜。仍依鑒清出諭帖道:  諭施棺、施藥各局董事知悉,爾等行善有年 ,遠近敬服。今諭爾等,寫捐放賑,闔邑各宜遵照。   二人得了諭帖,要會徐公子。那知公子甚忙 ,親族待舉火的甚多,徐順又稟各處利債歸不起。公子道:「欠債的都是先大人的朋友,荒年沒飯吃, 那有錢還,明日都請來說話。」   次日各欠債的都到。公子拱手道:「諸位是鄉里前輩,小子幸賴 先人遺業,尚能溫飽,願將欠約奉還。」眾人千恩萬謝而去。公子送出眾人,回到中堂,見太常的如夫 人,房中使女月桂出來道:「二太夫人叫婢子請少爺說話。」原來尚書夫人是大太夫人,久已下世。太 常夫人是二太夫人,即公子本生母。太常有位如夫人,生女尚小公子。入內,二太夫人道:「今年田畝 雖失收,堆積稻穀尚多,意欲放賑。」公子答:「遵命。」出來吩咐知照各櫳坊碾米。適鑒清、臧居華 持諭帖來請寫捐。公子道:「我放我的賑,你放你的賑,別處去寫罷。」   二人回稟瘦羊說:「徐 玉阻撓。」瘦羊大怒。即傳公子來坐堂相見,喝道:「捐賑乃為國為民大事,你身居富貴,如何阻撓? 公子道:「治晚生要各放各賑,何嘗阻撓!」瘦羊道:「你既放賑,即出認狀,限即日起,接濟日止。」 那知只一處賑,地廣人多嘱,把稻散盡,又買米,接到收成時,把徐府現銀用空,只田產未動。一日報施 棺局,有新本府來請公子去陪。公子道:「非公事而來,可推不知。」這新任紫岩府艾奇最信數命。聞 瘦羊說有個神仙扶乩。艾奇道:「若是懸針,本府要去問事。」   瘦羊托鑒清去訪臧居華道:「後 三日請大老爺來,請懸針扶乩。正是:   要將弄鬼裝神法,來哄為官作府人。 第十二回 結官員虎威狐假 遭人命李代桃僵   你能深得縣尊歡,我要逢迎本府官。   若果請仙真肯信,縱教弄鬼有何難!   只須葺 屋鋪成案,便好懸針設作壇。   但願黃堂來往熟,大家都可共盤桓。   艾奇三日後到施棺局,見 一間仙壇上首新粉的牆磚,砌的案上鋪著沙梁,間垂線掛鐵針,搭在沙上。臧居華燒符道:「請大老爺 明言禱告,這乩比別不同。」艾奇叩祝道:「弟子六年方升,母老可等得?」見針動划「等得」。又問 官階,沙上划「二品」。又問壽數劃一「煩」字。臧居華道:「大仙煩了,請再來罷。」艾奇深信,$ 惡捉,冥王差我拘拿。不料他臨時尚強有力,與我鬥多時。幸虧我解下纏足布捆縛其手,才得牽來。」嫂曰:「現在何處?」曰:「在窗外梧桐樹上。」嫂往觀之,見無別物,只頭髮拴一蒼蠅。嫂戲取蠅夾入針線箱中。未幾,聞饒氏在牀上有呼號聲,良久乃蘇,曰:「嫂為戲太虐!陰司因我拿某婦不到,重責三十板,勒限再拿。嫂速還我蒼蠅,為免再責。」嫂視其臀,果有杖痕,始大悔,取蒼蠅付之。饒氏取含口中睡去,遂亦平靜。自此,不肯替人間查陰司事矣。   嚴秉玠   嚴秉玠,作雲南祿勸縣。縣署東偏有屋三間,封鎖甚嚴。相傳狐仙所居,官到必祭。嚴循例致祭。其妻某必欲觀之,屢伺門側,不得見。一日,見美婦人倚窗梳頭。妻素悍妒,慮惑其夫,率奴婢持棒衝入亂毆。美婦化作白鵝,繞地哀鳴。秉玠取印印其背,遂現原形委地,墮胎而死,胎中兩小狐也。嚴取硃筆點其額,兩小狐亦死。取大小狐投之火中,自此署中無狐,而嚴氏亦無恙。又一年,其妻懷孕,生雙胞,頭上各有一點紅,如硃筆所點。妻大驚而隕。嚴以痛妻故,未幾,亦病亡。小兒終不育。   奉新奇事   江西奉新村民李氏婦,生產三日,胎不下,其姑率三女守之。以倦故,又請鄰婦三人輪流守護。一婦姓孫,有兒尚襁褓,不能同往,乃交托外婆家而率長子名鍾者同。鍾已弱冠入學,慮夜間寂寞,乃持書一卷往。次日將午,其門內絕無人聲,戚里疑之,打門入,則產婦死於牀,七人死於地。七人中,六人衣服面目無他異,惟氣絕而已,獨孫秀才身尚端坐,右手執書如故。其左臂自肩以下,全身燒燬,直至腳底,黑如煤炭。合村大噪,鳴於官。急相驗,命且掩埋,亦無從申報也。此事彭芸楣少司馬為余繐。   智恒僧   蘇州陳國鴻,彭芸楣先生丁酉鄉試所取孝廉,性好古玩。家園內有種荷花缸,年久不起,陳命扛起,閱其款識。缸下又得一罈,黃碧色,花紋甚古,中有淤泥朽骨數片。陳投骨於水,攜罈入室。夜,夢一僧來曰:「我唐時僧智恒也。汝所取磁罈,乃我埋骨罈,速還我骨而土掩焉。」陳素豪,曉告友朋,不以為意。又三日,其母夢一長眉僧挾一惡狀僧至,曰:「汝子無禮,貪我磁罈,拋撒我骨,我訴之不理,欺我老耳。我師兄大千聞之不平,故同來索汝子之命。」母驚醒,命家人遍尋所棄之骨,僅存一片。問孝廉,則已迷悶,不省人事矣。未十日而病亡。   三斗漢   三斗漢者,粵之鄙人也,其飯須三斗粟乃飽,人故呼為「三斗漢」。身長一丈,圍抱不周。鬚虯面黑,乞食於市,所得莫能果腹。一日,之惠州,戲於提督軍門外,雙手挈二石獅去。提督召之,則仍挈雙石獅$ 知何物,抓風再嗅,書所未載,心大惶恐,急登高樹頂上覘之。   「俄而火光漸近,乃一大石碑,碑首鑿猛虎形,光如萬炬,燃照數里。碑能躑躅自行,至樹下見有人,忽躍起三四丈,似欲吞齧者,幾及我身。我屏息不敢動,碑亦緩緩向西南去。某方幸脫險,俟其去遠,將下樹矣。忽望見巨蛇千萬條,大者身如車輪,小者亦粗如斗,蔽空而來。某自念此身必死於蛇腹,驚怕更甚,不料諸蛇皆騰空衝雲而行,離樹甚遠,我蹲樹上,竟無所損。惟一小蛇行少低,向我耳旁擦過,覺痛不可忍,摸之,耳已去矣,血涔涔流下。但見碑尚在前,蹲立火光中不動,凡蛇從碑旁過者,空中輒有脫殼墮下,亂落如萬條白練,但聞呿吸嗿然有聲。少頃,蛇盡不見,碑亦行遠。   「某待至次日,方敢下樹,急覓歸路,迷不可得。途遇一老人,自稱:『此山民也。子所見者為禹王碑。當年禹王治水,至邛崍山,毒蛇阻道,禹王大怒,命庚辰殺蛇,立二碑鎮壓,誓曰:「汝他日成神,世世殺蛇,為民除害。」今四千年矣,碑果成神。碑有一大一小,君幸遇其小者,得不死;其大者出,則火燃五里,林木皆灰。二碑俱以蛇為糧,所到處挈以隨行,故蛇俯首待食,不暇傷人。子耳際已中蛇毒,出陽界見日則死。』因於衣襟下出藥治之,示以歸路而別。」   黑柱   紹興嚴姓,為王氏贅婿。嚴歸家,岳翁遣人走報其妻急病,嚴奔視之。天已昏黑,秉燭行路,見黑氣如庭柱一條,時遮其燭。燭東則黑柱亦東,燭西則黑柱亦西,攔截其路,不容前往。嚴大駭,乃到相識家借一奴添二燭而行,黑柱漸隱不見。到妻家,岳翁迎出曰:「婿來已久,何以又從外入?」嚴曰:「婿實未來。」舉家大驚,奔入妻房,見一人坐牀上與其妻執手,若將同行者。嚴急向前握妻手,而其人始去,妻亦氣絕。   猴怪   杭州周雲衢孝廉,有女嫁鹽商吳某之子。吳以住屋頗窄,使居園中書舍。婚三月矣,忽周女患奇疾:始而心痛,繼而腹背痛,繼而耳目口鼻無不痛者,哀號跳擲,人不忍見。遍召醫士,莫名其病,但見白、黑氣二條纏女身,如繩帶捆縛之狀。雲衢與吳翁齋醮無效,不得已,自為牒文投城隍神及關神處莊。半月未見靈應疯又投文催之。果一日雲衢與其女及婿俱白晝偃臥,若死去者,兩日而蘇。家人問之。據雲衢云:「城隍神得我牒文,即拘此妖,妖抗不到。直至催牒再至關神處,神批:『發溫元帥擒訊。』訊得為祟者乃一雌猴,其白、黑二氣則黑、白二蛇也。   「元至正七年,猴與其雄偷果於達魯花赤余氏之園,其時女為余家小婢,撞見以石擲之。雄走出,適遇獵戶張信,以箭斃之。雌猴驚逸,修道於$ 王仲山,乃山東李百年耳。」問:「百年何人?」曰:「吾於康熙年間在此販棉花,死不得歸,魂附張塘橋庵。庵有汽主魂,與我共十三人,皆無罪孽,無羈束。里中之禱者,皆吾輩享之。」華曰:「所禱城隍諸神,俱有主名,若既無名,何得膻與其間?」曰:「城隍諸神豈輕向人家飲食?所禱者都是虛設。故吾輩得而享焉。」華曰:「無名冒食,天帝知之,恐加罪,奈何?」曰:「天上豈知有禱乎,是皆愚民習俗之所為。即鬼祟索食,間或有之,究無關於生死也。況我非索之,而彼自設之,而我享之,何忤於天帝?即君家茶酒,亦非我索之也。」曰:「既如此,子何必托名於王仲山耶?」曰:「君家簷頭神執符來請,彼不敢上請真仙,所請者皆我輩也。十三人中,惟我稍識幾字,故聊以應命。使直書姓名曰『李百年』,君等肯尊奉我乎?我見此處人家扁額多仲山王問書,知為名人,故托其名來耳。」問:「『聊逍遙兮容與』六字何出?」曰:「吾但於秦家園見之,不知所出。道聽塗說,見笑大方矣。」華曰:「子既無羈束,何不歸山東?」曰:「關津橋樑,是處有神,非錢不得輒過。」華曰:「吾今以一陌錢送汝歸,何如?」曰:「唯唯,謝謝。既見惠,須更以一陌酬於橋神,不然,仍不獲拜賜也。」   時華之姪某在旁曰:「吾早暮過橋上,汝得無祟我乎!」曰:「頃吾言之矣,鬼安能為祟?」於是焚楮錠送之,而毀其乩焉。   醫妒   軒轅孝廉,常州人,年三十無子,妻張氏奇妒,孝廉畏如虎,不敢置妾。其座主馬學士某憐之,贈以一姬。張氏怒,以為干我家事,我亦設計擾其家。會學士喪偶,張訪得某村女世以悍聞,乃賄媒嫗說馬娶為夫人。馬知其意,欣然往聘。   婚之日,妝奩中有五色棒一條,上書「三世傳家搗稿砧」者也。合巹畢,群姬拜見。夫人問:「若輩何人?」曰:「妾也。」夫人叱曰:「安有堂堂學士家而有禮當置妾者乎?」即棒群姬。馬命群姬奪其棒,齊毆之。夫人力不勝,逃入房,罵且哭。群姬各擊鑼鼓亂其聲,如無聞焉者。夫人不得已,揚言將自盡,則侍者備一刀一繩,曰:「老爺久知夫人將有此舉,故備此不堪之物奉贈。」已而群姬各敲木魚誦往生咒,願夫人早升仙界,聲嘈嘈然。夫人尋死之說,又如無聞焉者。夫人故女豪,自分虛疑恫喝,計已盡施,無益,乃轉嗔作喜,請學士入,正色曰:「君真丈夫也,我服矣。我所行諸策,亦祖奶奶家傳,嚇世間妄庸男子,非所以待君。嗣後請改事君,君亦宜待我以禮。」學士曰:「能如是乎,夫復何言!」即重行交拜禮,命群姬謝罪叩頭,並取田房帳簿,一切金幣珠翠,盡交夫人主裁。一月之$ 有異同。呂甚以為樂,午食後,靜待其來。詢以托物幻形之故,不答;問何以不常住寺中,亦不答;但答語曰:「呂君雅士,今夕月明,我共來角武,以廣君所未見。」是夜,各攜刀劍來,有古兵器,不似戈戟,而不能強加名者。就月起舞,或只或雙,飄瞥神妙,呂再拜而謝。   又一日,告呂曰:「我輩與君周旋日久,情不忍別,今夕我輩皆托生海外,完前生未了之事,當與君別矣。」呂送出戶,從此闃寂,呂淒然如喪良友。取所談古事,筆之於書,號曰《石言》,欲梓以傳世,貧不能辦,至今猶藏其子大延處。   鬼借官銜嫁女   新建張雅成秀才,兒時戲以金箔紙制盔甲鸞笄等物,藏小樓上,獨制獨玩,不以示人。忽有女子年三十餘,登樓求制釵釧步搖數十件,許以厚謝。秀才允之,問:「安用此?」曰:「嫁女奩中所需。」張以其戲,不之異也。明日,女來告張曰:「我姓唐,東鄰唐某為祗某官,我欲倩郎君求其門上官銜封條一紙,借同姓以光蓬蓽。」張戲寫一紙與之。次夕,釵釧數足,女攜餅餌數十、錢數百來謝。及旦視之,餅皆土塊,錢皆紙錢,方知女子是鬼。   數日後半夜,山中燭光燦爛,鼓樂喧天,村人皆啟戶遙望,以為人家來卜葬者。近視之,人盡披紅插花,是吉禮也。山間萬塚,素無居人,好事者欲追視之,相去漸遠,惟見燈马題唐姓某官銜字樣,方知鬼亦如人間愛體面而崇勢利,異哉!   雷祖   昔有陳姓獵戶,畜一犬,有九耳。其犬一耳動則得一獸,兩耳動則得兩獸,不動則無所得,日以為驗。一日,犬九耳齊動,陳喜必大獲,急入山。自晨至午,不得一獸。方悵悵間,犬至山凹中大叫,將足爬地,顛其頭若招引狀。陳疑掘之,得一卵,大如斗,取歸置几上。   次早,雷雨大作,電光繞室。陳疑此卵有異,置之庭中。霹靂一聲,卵豁然而開,中有一小兒,面目如畫。陳大喜,抱歸室中,撫之為子。長登進士第,即為本州太守,才幹明敏,有善政。至五十七歲,忽肘下生翅,騰空仙去。至今雷州祀曰:「雷祖」。   鎮江某仲   某仲,鎮江人,兄弟三人。伯無子,仲有子,七歲看上元燈,失去,不知所往。仲悶甚,攜資貿易山西,並冀訪子耗。去數載未歸飛語謂仲已死。仲妻不之信,乞叔往尋。   伯利仲妻年少可鬻,詭稱仲凶耗已真,旅櫬將歸,勸仲妻改適,仲妻不可,蒙麻素於髻,為夫持服。伯知其志難奪,潛與江西賈人謀,得價百餘金,令買仲妻去,戒曰:「個娘子要強取。黑夜命輿來,見素髻者挽之去,速飛棹行也。」歸語其妻,意甚自得。伯故避去,仲妻見伯狀,知有變,甫黑即自經於梁,懸樑作聲,伯妻聞之奔救$ 北斗四十九日,妖滅。是年地震,婁先期奏明。皆錦囊所載三事也。今婁尚存,錦囊空而術亦盡矣。婁所服丸藥,號「一二三」。當歸一兩,熟地二兩,枸杞三兩。   又有羅真人者,冬夏一衲,佯狂於市。兒童隨之而行,取生米麥求其吹,吹之即熟。晚間店家燃燭無火,亦求羅吹,吹之即熾。京師九門,一日九見其形。忽遁去無跡,疑死矣。   京師富家多燒暖炕,炕深丈許,過三年必掃煤灰。有年姓婦者掃坑,炕中間鼾聲,大驚召眾觀之,羅真人也。崛然曰:「借汝家坑熟臥三年,竟為爾輩掃出。」眾請送入廟,曰:「吾不入廟。」請供奏之,曰:「吾不受供。」「然則何歸?」曰:「可送我至前門外蜜蜂窩。」即舁往蜂窩。窩洞甚狹,在土山之凹,蜂數百萬,嘈嘈飛鳴。羅解上下衣,赤身入,群蜂圍之,穿眼入口,出入於七竅中,羅怡然不動。   人饋之食,或食或不食,每食,必罄其所饋。或與斗米飯、雞卵三百,一啖而盡,歩亦無飽色。語呶呶如鴃梟,不甚可解。某貴人饋生薑四十斤,啖之,片時俱盡。居窩數年,一日脫去,不知所往。   蛇含草消木化金   張文敏公有族姪寓洞庭之西磧山莊,藏兩雞卵於廚舍,每夜為蛇所竊。伺之,見一白蛇吞卵而去,頸中膨亨,不能遽消,乃行至一樹上,以頸摩之,須臾,雞卵化矣。張惡其焰,戲削木柿裝入雞卵殼中,仍放原處。蛇果來吞,頸脹如故。再至前樹摩擦,竟不能消。蛇有窘狀,遍歷園中諸樹,睨而不顧,忽往亭西深草中,擇其葉綠色而三叉者摩擦如前,木卵消矣。   張次日認明此草,取以摩停食病,略一拂試,無不立愈。其鄰有患發背者,張思食物尚消,毒亦可消,乃將此草一兩煮湯飲之。須臾間,背瘡果愈,而身漸縮小,久之,並骨俱化作水。病家大怒,將張捆縛鳴官。張哀求,以實情自白,病家不肯休。往廚間吃飯,入內,視鍋上有異光照耀。就觀,則鐵鍋已化黃金矣,乃捨之,且謝之。究亦不知何草也。   蔡京後身   崇禎時,某相公常自言為蔡京後身,以仙官墮地獄,每世間誦《仁王經》,耳目為之一亮。又罰作揚州寡婦,守空房四十年。故癖好尤奇。好觀美婦之臀,美男之勢,以為男子之美在前,女子之美在後,世人易之,非好色者也。常使婦衣袍褶,男飾裙釵,而摸其臀勢,以為得味外味。又常戲取姬妾優童數十,以被蒙其首,而露其下體,互猜為某郎某姬,以為笑樂。有內閣供事石俊者,微有姿,而私處甚佳,公甘為咂弄。有求書者,非石郎磨墨不可得也。號臀曰:「白玉綿團」,勢曰:「紅霞仙杵」。   天鎮縣碑   天鎮縣隸雲中,其地有玄帝廟。廟有古碑,其上炮銃鉛$ 時,每值挑馬,百十為群,瞥眼一過,其毛病纖悉,無不一一指出,販馬者驚以為神。年七十後,常閉目靜攝。每有馬過,靜聽蹄聲,不但知其良否,即毛色疾病,皆能知之。上所乘馬,皆先命公選視。   有內侍衛數人,精選三馬,百試無差,將獻上。公時已老,眼皮下垂,以兩指撐眼視之,曰:「其一可用,其二不可用。」再試之,果蹷矣。   一日坐內閣,史文靖公乘馬至閣門外下,偶言所乘棗騮馬甚佳,公曰:「佳則佳矣,但公所乘乃黃膘馬也,何得相誑?」文靖云:「適所言誠誤,但公何以知之?」公笑而不言。   又一日,梁文莊公入閣少遲,自言所乘馬傷水,艱於行步。公曰:「非傷水,乃誤吞水蛭耳。」文莊裨請獸醫針治,果下水蛭數升而愈。   公常語侍讀嚴道甫云:「二十時,荷校於長安門外三十餘,玩索《易》象乾坤二卦,得相馬之道。其神解所到,未能以口授人也。」   福建試院樹神   紀太史曉嵐視學閩省,試院西齋有柏一株,干霄蔽日,幕中友人於深夜常見友人來往其下,章服一如本朝制度,惟袍是大紅。爽意樹神為祟,乃掃室立主以祀,並作對句懸於楹間云:「參天黛色常如此,點首朱衣或是公。」自是怪遂絕。   于雲石   金壇于雲石,官翰林時,迎其父就養入都。一日,行至中途,天色已晚,四無人煙,尋一旅店,遂往投宿。店主以人滿辭,于以前路無店,固求留宿。店主躊躇久之,曰:「店後只有空屋數椽,小兒幼年曾讀書其處,不幸夭亡,我不忍往觀,故封閉之。客如不嫌,請暫住一夜如何?」   于從之,即開門入,見四壁塵蒙,蠨蛸滿戶,案有殘書數卷。偶得時文稿一本,翻閱之,與其子雲石所作文無異;入後數篇,與鄉、會試中式之卷亦相同,意甚訝然。忽寓外有光射入,見對面石壁上恍惚有「于雲石」字跡,即秉燭出現,乃「千霄石」三字也。轉身進內,蹦然有聲,石壁遂倒,字亦隨滅。一夜驚疑不寐。   曉行抵都,與子備述其事。雲石聞言,不覺失色,須臾仆地。急喚家人救治,不蘇而絕。 -------------------------------------------------------------------------------- 第二十二卷   王昊廬宗伯是蓮花長老   王昊廬宗伯,未第時,自黃岡赴京應試。路過廬山,宿於蓮花宮內,因次日仍欲啟行,未晚便睡。夢身坐大殿之上,面供齋果,下有袈裟百輩環拜誦佛,因隨手取面前棗子,偶啖數枚,遂醒。醒時,口中有餘味。正驚訝間,忽見住房外燈燭輝煌,几筵肆設,眾僧方膜拜,宛然夢中光景。$ 過來呵。你快把稻子還我,萬事全休。〔旦授呀!相公與奴家的稻子,如何還你。〔醜〕咳,方才不是你只管告不休,相公如何要我賠償這稻子?是我賣老小賣家私的,你如何拿去?〔搶介,旦〕裏正官人,你要用強,可憐奴家艱辛。〔醜〕可憐你甚的!   【鎖南枝】〔旦〕兒夫去,竟不還,公婆兩人都老年。自從昨日到如今,不能夠一餐飯。〔醜〕你公婆沒飯吃,也不幹我事。〔旦〕奴請糧,他在家懸望眼。念我年老公婆,做方便。〔拜醜介。醜〕不要拜,不要拜。這般時年,我做不得方便,你將稻子還我便罷。   【前腔換頭】〔旦〕鄉官可憐見,這些稻子呵,是我公婆命所關。若是必須將去,寧可脫下衣裳,就問鄉官換。〔作脫衣介。醜〕不要不要,你身上也冷。〔旦〕寧使奴,身上寒。只要與公婆,救殘喘。〔醜〕娘子罷罷。你說起這話,都是孝心,我不忍問。你取了,莫怪莫怪,你去罷。〔旦〕如此多謝。〔醜虛下躲介,旦〕謝天謝地,且喜裏正去了,不免趲行幾步。〔醜上推旦奪下介〕   【前腔】〔旦〕奪將去,真可憐,公婆望奴不見還。縱然他不埋冤,道我做媳婦的有何干?他忍饑,添我夫罪愆。教我怎見得我夫面?千死萬死,終久是死。不如早死為強,此間有一口古井,不免投入死休。〔欲投井介〕   【前腔換頭】將身赴井泉,思量左右難。我丈夫當年分散,叮嚀囑付爹娘,教我與他相看管。苦,我死卻,他形影單。夫婿與公婆,可不兩埋怨?   【前腔】〔外上〕媳婦去,不見還,教人在家凝望眼。〔跌倒,旦扶介,外〕呀,你在這裏閑行,教我望得肝腸斷。〔旦〕公公,奴請糧,為你供午餐。又誰知被人騙。〔外〕媳婦卻怎麼說?〔旦〕公公,奴家請得些稻子,到半途之中,卻被裏正奪去了。〔外哭〕天那,元來如此。   【前腔換頭】思量我命乖蹇,不由人不珠淚漣。料想終須餓死,不如早赴黃泉,免把你廝牽絆。媳婦,婆老年,不久延。你須是,好看管。呀,元來這裏有一口古井,不免投入死休。  【前腔】〔旦〕公公,你若身傾棄,我苦怎言?公還死了婆怎免?你兩人一旦身亡,教我獨自如何展?公公,你吃苦辛,其實難過遣。我痛傷悲,只得強相勸。   【前腔換頭】〔外〕媳婦,你衣衫盡解典,囊篋已罄然。縱使目前存活,到底日久日深,你與我難相戀。苦,衣食缺,你行孝難。活冤家,不如早拆散。〔欲投井,旦救介,末挑穀上〕   【前腔】不豐歲,荒歉年,官司把糧來給散。見一個年老的公公在那裏頻嗟歎,待向前仔細看。呀,骞我道是誰,元來是蔡老員外和五娘子呵!你兩人在此有何干?〔旦〕公公,一言難盡。$ 乃是彌陀寺中一個五戒便是。今日俺寺中建一個無礙道場,不揀什麼人,或是薦悼雙親,保安身己的,都來這裏聚會。真個好寺院好道場啊!〔內問介〕怎見得好寺院?〔末〕但見蘭若莊嚴,蓮台整肅。佛殿嵯峨耀金璧,回廊繚繞畫丹青。千層塔高聳侵雲,半空中時聞清鐸;七寶樓晶光耀日,六時裏頻扣洪鐘。松下山門,紅塵不到;竹邊僧舍,白日難消。阿羅漢神像威儀,如靈山三十六萬億佛祖;比丘僧戒行清潔,似祇園千二百五十人。且看幡影石壇高,惟有棋聲花院靜。休提清淨法界,且說嚴肅道場。只見珠幢寶蓋影飄颻,玉磬金鐘聲斷續。龍瓶中插九品紅蓮,開淨土春秋不老;鳳蠟內吐千枝絳蕊,照佛天晝夜常明。齊整整的貝葉同翻,撲簌簌的天花亂墜。旃檀林裏,爇看清淨香,道德香;香積廚中,獻這禪悅食,法喜食。人人在十洲三島,個個淨五蘊六根。擊大法鼓,吹大法螺,仙樂一齊奏動;開露門,入甘露城,幽魂盡獲超升。正是寄言苦海林中客,好向靈山會上修。今日寺中建設大會,怕有官員貴客,來此遊玩,不免將著疏頭就抄化幾文香錢,添助支費。道又未了,遠遠望見兩個官人來到。〔淨醜扮風子上〕   【縷縷金】〔淨〕胡廝巠,兩喬才。家中無宿火,有甚強追陪?〔醜〕我自來裝風子,如今難悔。幾叢林深處且徘徊,特來看佛會。〔末〕官人請坐告茶。〔淨〕五戒,你這佛會支費太多?〔末〕便是。官人休怪冒瀆,今日天與之幸,得遇兩位貴客到此。鬥膽抄化幾文香,添助支費則個。〔醜〕五戒,你要抄化,將疏頭來看。錢是儻來之物,那裏不使,那裏不用?〔淨〕兄弟你說得是。俺這般人,那一日不使幾貫鈔?我便舍他五錠。〔醜〕我也舍他五錠。〔末〕如此多謝官人。〔淨〕呀,遠遠望見一個婦人來,且是生得有些意思。〔醜〕真個有一婦人來,背著一畫琵琶,到和你家姐姐廝象。〔淨〕休胡說,遠觀不審,近覷分明。〔旦上〕   【前腔】途路上,實難捱。盤纏都使盡,好狼狽。試把琵琶撥,逢人乞丐。薦公婆魂魄免沉埋,特來赴佛會。奴家且喜已到洛陽。聞說今日彌陀寺中做佛會,不免就此抄化幾文鈔,追薦公公婆婆則個。〔末〕道姑請裏面赴齋。〔旦〕多謝,多謝。〔淨〕道姑,你背著什麼東西?〔旦〕是奴家公婆的真容。〔淨〕道姑你從那裏來?   【銷金帳】〔旦〕聽奴訴與:奴是良人婦,為兒夫相擔誤。〔淨〕他怎的擔誤你?〔旦〕他一向赴選及第,未歸鄉故。饑荒喪了,喪了親的舅姑。〔醜〕你丈夫既不在家,喪了公婆,誰人與你安葬?〔旦〕苦!我造墳墓。〔淨〕你如今來這裏做什麼?〔旦〕今為尋夫來到此。〔醜〕你丈夫在那$ 复緣溝,當窗又映樓。終銷一國破,不啻萬金求。 鸞鳳戲三島,神仙居十洲。應憐萱草淡,卻得號忘憂。 154「百果嘲櫻桃」 珠實雖先熟,瓊莩縱早開。流鶯猶故在,爭得諱含來。 155「櫻桃答」 眾果莫相誚,天生名品高。何因古樂府,惟有鄭櫻桃。 156「曉坐(一云後閤)」 後閤罷朝眠,前墀思黯然。梅應未假雪,柳自不勝煙。 皛淚續淺深綆,腸危高下弦。紅顏無定所,得失在當年。 157「詠史」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 三百年間同曉夢,鐘山何處有龍盤。 158「一片」 一片非煙隔九枝,蓬巒仙仗儼雲旗。天泉水暖龍吟細,露畹春多鳳舞遲。榆莢散來星斗轉,桂花尋去月輪移。 人間桑海朝朝變,莫遣佳期更後期。 159「日射」 日射紗窗風撼扉,香羅拭手春事違。 迴廊四合掩寂寞,碧鸚鵡對紅薔薇。 160「題鵝」 眠沙臥水自成群,曲岸殘陽極浦雲。 那解將心憐孔翠,羈雌長共故雄分。 161「華清宮」 朝元閣迥羽衣新,首按昭陽第一人。 當日不來高處舞,可能天下有胡塵。 162「梓潼望長卿山至巴西复懷譙秀」 梓潼不見馬相如,更欲南行問酒壚。 行鎰巴西覓譙秀,巴西惟是有寒蕪。 163「齊宮詞」 永壽兵來夜不扃,金蓮無復印中庭。 梁台歌管三更罷,猶自風搖九子鈴。 164「十一月中旬至扶風界見梅花」 匝路亭亭艷,非時裛裛香。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 贈遠虛盈手,傷離適斷腸。為誰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165「青陵台」 青陵台畔日光斜,萬古貞魂倚暮霞。 莫訝韓憑為蛺蝶,等閒飛上別枝花。 166「東還」 自有仙才自不知,十年長夢採華芝。 秋風動地黃雲暮,歸去嵩陽尋舊師。 167「酬崔八早梅有贈兼示之作」 知訪寒梅過野塘,久留金勒為迴腸。謝郎衣袖初翻雪,荀令熏爐更換香。何處拂胸資蝶粉,幾時塗額藉蜂黃。 維摩一室雖多病,亦要天花作道場。 168「春風」 春風雖自好,春物太昌昌。若教春有意,惟遣一枝芳。 我意殊春意,先春已斷腸。 169「蜀桐」 玉壘高桐拂玉繩,上含非霧下含冰。 枉教紫鳳無棲處,斫作秋琴彈壞陵。 170「漢宮」 通靈醮達清晨,承露盤晞甲帳春。 王母不來方朔去,更須重見李夫人。 171「判春」 一桃復一李,井上佔年芳。笑處如臨鏡,窺時不隱牆。 敢言西子短,誰覺宓妃長。珠玉終相類,同名作夜光。 172「促漏」 促漏遙鐘動靜聞,報章重疊杳難分。舞鸞鏡匣收殘黛,睡鴨香爐換夕熏。歸去定知還向月,夢來何處更為雲。 南塘漸暖蒲堪結,兩兩鴛鴦護水紋。 173「江$ 死。白楊別屋鬼迷人,空留暗記如蠶紙。 日暮向風牽短絲,血凝血散今誰是。 128「房中曲」 薔薇泣幽素,翠帶花錢小。嬌郎痴若云,抱日西簾曉。 枕是龍宮石,割得秋波色。玉簟失柔膚,但見蒙羅碧。 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 今日澗底松,明日山頭蘗。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識。 129「齊梁晴雲」 緩逐煙波起,如妒柳綿飄。故臨飛閣度,欲入回陂銷。 縈歌憐畫扇,敞景弄柔條。更奈天南位,牛渚宿殘宵。 130「效徐陵體贈更衣」 密帳真珠絡,溫幃翡翠裝。楚腰知便寵,宮眉正鬥強。 結帶懸梔子,繡領刺鴛鴦。輕寒衣省夜,金斗熨沈香。 131「又效江南曲」 郎船安兩槳,儂舸動雙橈。掃黛開宮額,裁裙約楚腰。 乖期方積思,臨酒欲拌嬌。莫以採菱唱,欲羨秦台簫。 132「月夜重寄宋華陽姊妹」 偷桃竊藥事難兼,十二城中鎖彩蟾。 應共三英同夜賞,玉樓仍是水精簾。 133「訪人不遇留別館」 卿卿不惜鎖窗春,去作長楸走馬身。 閒倚繡簾吹柳絮,日高深院斷無人。 134「雨中長樂水館偭送趙十五滂不及」 碧雲東去雨雲西,苑路高高驛路低。 秋水綠蕪終盡分,夫君太騁錦障泥。 135「汴上送李郢之蘇州」 人高詩苦滯夷門,萬里梁王有舊園。煙幌自應憐白紵,月樓誰伴詠黃昏。露桃塗頰依苔井,風柳誇腰住水村。 蘇小小墳今在否,紫蘭香徑與招魂。 136「贈鄭讜處士」 浪跡江湖白髮新,浮雲一片是吾身。寒歸山觀隨棋局,暖入汀洲逐釣輪。越桂留烹張翰鱠,蜀姜供煮陸機蓴。 相逢一笑憐疏放,他日扁舟有故人。 137「復至裴明府所居」 伊人卜築自幽深,桂巷杉籬不可尋。柱上雕蟲對書字,槽中瘦馬仰聽琴。求之流輩豈易得,行矣鶀山方獨吟。 賒取松醪一斗酒,與君相伴灑煩襟。 138「覽古」 莫恃金湯忽太平,草間霜露古今情。空糊赬壤真何益,欲舉黃旗竟未成。長樂瓦飛隨水逝,景陽鐘墮失天明。 回頭一吊箕山客,始信逃堯不為名。 139「子初郊墅」 看山對酒君思我,聽鼓離城我訪君。臘雪已添牆下水,齋鐘不散檻前云。陰移竹柏濃還淡,歌雜漁樵斷更聞。 亦擬村南買煙舍,子孫相約事耕耘。 140「漢南書事」 西師萬眾幾時回,哀痛天書近已裁。文吏何曾重刀筆,將軍猶自舞輪台。幾時拓土成王道,從古磏兵是禍胎。 陛下好生千萬壽,玉樓長禦白雲杯。 141「當句有對」 密邇平陽接上蘭,秦樓鴛瓦漢宮盤。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乾。但覺遊蜂饒舞蝶,豈知孤鳳憶離鸞。 三星自轉三山遠,紫府程遙碧落寬。 142「井絡」$ ---------------- 第十一回 彈子和尚攝善王錢 杜七聖法術剁孩兒   詩曰:     九天玄女法多端,要學之時事豁然﹔     戒得貪嗔淫欲事,分明世上小神仙。   話說善王太尉,那日在城外閒游回歸府中,當日無事,眾坤都自散了。次日,官身、私身、閒漢都來唱喏。太尉道:「昨日出城閒走了一日,今日不出去了,只在後花園安排飲酒。」交眾人都休散去,且來園裡看戲文耍子。元來這座花園不則一座亭子,閒玩處甚多,今日來到這座亭子,謂之四望亭,眾人去那亭子裡安排著太尉的飲撰,太尉獨自一個坐在亭子上﹔上自官身、私身,下及跟隨伏事的,各自去施逞本事。正飲酒之間,只聽得那四望亭子的亭柱上一聲響,上至太尉,下至手下的人,都吃一驚。看時,不知是甚人打這一個彈子來花園裡架。太尉道:「叵耐這廝,早是打在亭柱上,若打著我時,卻不利害!」叫眾人看是誰人打入來的?眾人四下裡看時,老大一個花園,周圍牆垣又高,如何打得入來?正說之間,只見那彈子滾在亭子地卜,托托地跳了幾跳,一似捻線秺也似團團地轉,轉了千百遭。太尉道:「卻不作怪!」只見一聲響,爆出一個小的人兒來,初時小,被凡風只一吹,漸漸長大,變做一個六尺來長的和尚,身披烈火袈裟,耳墜金環。太尉並眾人見了,都吃一驚。   只見那和尚走向前來,看著太尉道:「拜揖!」太尉見了,口中不說,心下思量道:「好個僧家,不可慢他。」抬起身來還禮,問道:「聖憎因何至此?」和尚道:「貧僧是代州雁門縣五台山文殊院行腳僧,特來拜見太尉,欲求一齋。」這太尉從來敬重佛法,時常拜禮三寶,見了這般的和尚來求齋,又來得蹺蹊,如何不驚喜,太尉交:「請坐。」和尚對著太尉坐了,道:「有妨太尉飲宴。」太尉命廚下一面辦齋,向著和尚道,」吾師肯相伴先飲數杯酒麼?」和尚道:「多感!」面前鋪下一應玩器食撰等物,盡是御賜金盞、金盤。和尚道:「有心齋僧,這等小盞子如何吃得貧僧快活。」太尉見說,即時交取個大金鐘子米,放在和尚面前。太尉只是盞子吃,和尚用大鐘子吃。太尉交只顧斟酒,和尚也不推故,吃上三十來大金鐘,太尉喜歡道:「不是聖僧,如何吃得許多酒!」廚下稟道:「素食辦了。」太尉道:「齋食既完,請吾師齋。」交搬將纓來,放在和尚面前。太尉面前些少相陪。和尚見了素食,拿起來吃,只不放下碗和箸。人尉交從人入去添來,這和尚飯來,羹來,酒來,盡數吃盡,交供給的做手腳不迭。手下人都呆了。太尉見他吃得,也呆了,道:「這個和尚必是聖僧,吃酒吃食,都不知吃$ 子覽表大驚,遂問兩班文武:「貝州反了王則,聚集妖人數多,附近州縣皆被擄掠,冀州劉彥威又被殺敗如此失利,朕心甚憂。不知誰人可為大將收伏王則?」只見左丞相呂順執簡出班奏道:「臣舉一人,乃河東汾州人氏,姓文名彥博,昔曾征討西夏有功,今棄職閒居,見在西京居住。若招此人為將,必能克復貝州,剪除王則。」仁宗天子問道:「卿不舉別人,緣何只舉文彥博?」呂順奏道:「臣昨日聞報,思想王則如此大逆,無計可擒﹔夜至三更,忽思『貝』字著一『文』字,是一個『敗』字,故只有文彥博可用。臣特坐以待旦面奏,願以全家保舉文彥博為將。」仁宗天子聞奏甚喜,即時降詔,令使命往西京宣召文彥博還朝,使命領敕,星夜到西京,文彥博並本州大小官員出郭迎接聖旨。至州衙裡開讀罷,各官望闕起身謝恩,文彥博領了詔令。別了家眷,隨即赴朝。只因文彥博領兵來收伏,有分交:一干興妖作孽之人,死得不如《五代史》李存孝,《漢書》中彭越。正是:   鞭稍指處狼煙滅,馬蹄到敫處婗孽亡。   畢竟文彥博領兵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第十七回 文彥博領兵下貝州 曹招討血筒破妖法   詩曰:     雄師十萬貝州來,妖術軍兵命合衰﹔     天差三遂同收伏,任你英雄化作灰。   卻說文彥博自接了敕旨,兼程來到東京,官員都在接官廳伺候,迎接入城。次日早朝,隨班見帝。怎見得早朝,但見:   禪雲迷鳳閣,瑞氣罩龍樓。含煙御柳拂旌旗,帶露宮花迎劍戟。天香影裡,玉簪朱履聚丹墀﹔仙樂聲中,繡祆錦衣扶御駕。珍珠簾捲,黃金殿上現金輿﹔鳳羽扇開,白玉階前停玉輦。隱隱淨鞭三下響,層層文武兩班齊。   當日仁宗天子宣文彥博至面前,聖旨道:「河北貝州王則造反,今命卿為將領,收伏妖賊,當用人馬幾何,副將幾人?任卿便宜酌處。」文彥博奏道:「臣聞王則一黨盡是妖人,若人馬少,恐不能取勝。臣願保舉一人為副將,請十萬人馬,可以克敵。」仁宗天子道:「軍馬依卿所奏,但不知卿保何人為副將?」文彥博奏道:「臣乞曹偉為副將。」仁宗天子道:「這曹偉莫非是下江南第一有功,封王的曹彬的子孫麼?」文彥博道:「正是曹彬孫。」仁宗聞奏,龍顏大喜,命宣曹偉見駕。仁宗當殿封文彥博為統兵招討使,曹偉為副招討。撥賜內帑金銀錢帛,犒賞三軍。二人謝恩出朝,便去各營點兵發馬,即日離京上路,渡黃河直$ 曰:"用馮河。"或疑上雲"包荒",則是包含寬容, 此雲"用馮河",則是奮發改革,似相反也。不知以含容之量,施剛果之用,乃聖賢之爲 7、"觀,盥而不薦。有孚禹若。"傳曰:君子居上,爲天下之表儀,必極其莊敬。如始 盥之初,勿使誠意少散,如既薦之後。則天下莫不盡其孚誠,禹然瞻仰之矣。 8、凡天下至於一國一家,至於萬事,所以不和合者,皆由有間也,無間則合矣。以至 天地之生,萬物之成,皆合而後能遂。凡未合者,皆有間也。若君臣父子親戚朋友之間 ,有離貳怨隙者,蓋讒邪間於其間也。去其間隔而合之,則無不和且洽矣。噬嗑者,治 天下之大用也。 9、大畜之六五曰:"豶豕之牙,吉。"傳曰:物有總攝,事有機會。聖人操得其要,則 視億兆之心猶一心。道之斯行,止之則戢,故不勞而治。其用若豶豕之牙也。豕,剛躁 之物,若強制其牙,則用力勞而不能止。若豶去其勢,則牙雖存而剛躁自止。君子法豶 豕之義,知天下之惡不可以力制也,則察其機,持其要,塞絕其本原。故不假刑法嚴峻 ,而惡自止也。且如止盜,民有欲心,見利而動,苟不知教,而迫於饑寒,雖刑殺日施 ,其能勝億兆利欲之心乎?聖人則知所以止之之道,不尚威刑,而修政教。使之有農桑 之業,知廉恥之道,"雖賞之不竊"矣。 10、"解利西南,無所往,其來複吉。有攸往,夙吉。"傳曰:西南,坤方。坤之體,廣 大平易。當天下之難方解,人始離艱苦,不可複以煩苛嚴急治之。當濟以寬大簡易,乃 其宜也。既解其難而安平無事矣,是"無所往"也。則當修復治道,正紀剛,明法度,進 複先代明王之治,是"來複"也,謂反正理也。自古聖王救難定亂,其始未暇遽爲也。既 安定則爲可久可繼之治。自漢以下,亂既除,則不復有爲。姑隨時維持而已,故不能成 善治,蓋不知"來複"之義也。"有攸往,夙吉。"謂尚有當解之事,則早爲之乃吉也。當 解而未盡者,不早去,則將複盛。事之複生者,不早爲,則將漸大,故"夙則吉"也。 11、夫有物必有則。父止于慈,子止衤孝,君止於仁,臣止於敬。萬物庶事,莫不各有 其所。得其所則安,失其所則悖。聖人所以能使天下順治,非能爲物作則也,惟止之各 於其所而已。 12、兌說而能貞,是以上順天理,下應人心,說道之至正玑至善者也。若夫"違道以幹百 姓之譽"者,苟說之道,違道不順天,幹譽非應人,苟取一時之說耳,非君子之正道。 君子之道,其說於民如天地之施,感之於心而說服無斁。 13、天下之事,不進則退,無一定之理。濟之終不進而止矣,無常止也。$ 半幅去訪求前半幅來配合,又恐為權貴所知,反要連這半幅都取了去。為此,隱而不宣,料得夢中仙女所言,那前半幅一定已有下落,少不得機緣湊合,後來自然相遇,今已祇珍藏在嫇,勿示外人。正是:   懷珠藏玉無人見,斷錦遺文祇自知。   那夢蘭小姐到六七歲時便聰慧異常,桑公因把這半幅回文錦與他做個弄物,他便耽玩半錦,問了璇璣圖的出處,十分欣慕蘇若蘭之才。至八九歲,在那刻本的回文詩上看了全文,又見有前賢所繹許多章句,他便也從前賢繹不到處,另自繹得二三十首。桑公見了,益奇燻其才,愈加珍愛。不幸到十歲後,母親劉氏病故,祇有一個乳娘錢老嫗與他作伴。那錢嫗把夫人昔日夢中之事對他說了,他因思念那前半幅璇璣圖不知何時配合,遂作詞一首,調名《長相思》。其詞曰:   文未全,錦未全,歎息人仙物亦仙。原圖不盡傳。   得半邊,失半邊,何日天章合有緣。璇璣能再圓。   桑公向因信著夫人所夢仙女之言,難於擇婿。到得夢蘭小姐隨任襄州時,已是十六歲了,卻又不幸遭了父喪,伶仃孤苦,寄跡他鄉,時常與乳娘錢嫗說及終身之事,撫幾泻長歎。錢嫗道:「小姐若必要配得那半錦的人方與作合,急切那堭o有?即使有人求得半錦相配, 他文才或者又不能如你的意,卻怎生是好?」夢蘭道:「仙女所言,配得此錦者方是姻緣。這不但以錦配錦,必其人可以配得璇璣圖,其文亦可以配得璇璣圖,方纔叫做配得此錦的。況我家得此半錦,非由人力,實乃天授,想天亦甚愛此錦,必像我稍能識得璇璣文字的,天才把這半錦賜我。我料那前半錦,天亦決不肯賜與不識璇璣文字的人,但使此錦能合,何患人之不圓?」錢嫗聽說點頭稱是。看官,你道夢蘭小姐之意不止求這半錦相湊,還要其人如錦,其文如錦,豈不是個極難的事?欒雲不知就堙A妄想議婚,吩咐兩個媒婆,一個叫做矮腳陳娘娘,一個叫做鐵嘴鄒媽媽,教他到桑小姐處說親,說成了時,各有重謝。兩個媒婆領了欒雲之命,來到城外別宅,見了夢蘭,備述欒雲仰慕之意,又極口誇他豪富,家中廣有資財。夢蘭默然不語,乳娘錢嫗從旁代答道:「我小姐不重資財之財,祇重文才之才。當初,我家老夫人曾有仙女託夢,賜下半幅回文錦,說要配著此錦的,方許配我小姐。這回文錦上有說不盡的詩句,不是極聰明的人看不出,我小姐卻看得出幾十首。今若來說親的,也要問他看得出回文錦上詩句多少,如看不出詩句,又沒那半幅錦來相配,休想來說親。」兩個媒婆聽了這話,面面廝覷,祇得辭了小姐,把這話回覆欒雲去了。正是:   未遇鸞凰匹,一從蜂蝶喧。   端詳錦上$ 道:「陛下欲以楊復恭為觀軍容使,臣竊議其有三不可?」天子問:「那三不可。」柳公奏道:「大將威行閫外,乃忽以一閹豎節制之,則軍中之旗鼓不揚,士卒之銳氣亦沮。昔肅宗時,以魚朝恩為觀軍容使,遂致九節度皆無功。前事可鑒,一不可也﹔晉時,王敦作亂,其兄王導在朝,泥首闕下,肉袒待罪,今楊守亮係楊復恭之侄,守亮叛於外,而復恭傲然居內,出入自如,朝廷不以是罪之,而反加寵命,二不可也﹔李茂貞所討者守亮,今反以守亮之叔節制其軍,茂貞懷疑,必生他變,三不可也。況復恭欺君蠹國,罪不容誅。以臣愚見,莫若斬復恭以謝天下。倘陛下念係老奴,不忍加刑,亦當謫逐遠州,勿令在帝左右,則守亮之膽寒,茂貞之志奮,而興元可以蕩平,武功可以立奏矣。」天子聞言,沉吟半晌,乃降旨,停罷觀軍容使之,卻未便謫逐復恭,仍容他出入宮禁。你道為甚緣故?原來,唐朝自穆宗以下幾個皇帝,皆是宦官所立,這朝天子廟號昭宗,乃僖宗之弟,初封壽王,後登寶位,卻是楊復恭迎立的。所以,天子念其定策功勞,不忍便謫逐他。當下,柳公見天子不能盡聽其言,心中怏怏,退回私第,想道:「我一人之語,未足感動大聽,必得多官交章合奏,方可除此閹豎。」   正想間,恰好天象示變,有日食星隕之異,天子免不得撤樂減膳,詔求直言。柳公喜道:「好了,這番定有參劾楊復恭的了。」誰想,唐末那些朝臣都是畏首畏尾,不敢輕觸權閹,雖然應詔上書,不過尋些沒甚關係的事情,沒甚要的話頭,胡亂塞責而已。有詩為證:   紛紛章疏總虛文,何異寒蟬聲不聞。   日伏青蒲無切直,問誰折檻似朱雲。   天子遍覽眾官奏章,這一本也是應詔直言事,那一本也是遵旨直言事,卻都是些浮談套語,沒一個有肯明目張膽說幾句緊要關切的話。最後,看到欽天監一本奏稱:「文星昏暗,主有下第舉子屈抑怨望者。」天子即傳旨特召柳公入對,把這話問他。柳公奏道:「臣雖未知星象,但以日食論坤,日為君象,若天子當陽明四目,達四聰,如日光遍照,則日當食不食。今左右近習,蒙蔽天子,使天子聰明奎塞,故上天乖象示警,欲陛下覺察蒙蔽耳。朝中既乏直言之臣,草野豈無深計之士,奈自劉蕡下第以來,試官閱卷,稍有切直犯諱者,即棄而不錄,以致才俊阻於上達,安得不屈抑怨望?臣願自今以後,舉子對策,陛下必親自檢閱一番,務去諛而取直,庶幾士氣光昌,文星不晦,而日食之變,亦可弭也。」天子聽罷,點頭歎息。即日降詔,追贈劉蕡為翰林學士,錄其後人。柳公隨又奏道:「劉蕡曾孫劉繼虛向住臣鄉華州,以務農為業。近為賦役所苦,棄$ 空兒說道:「這堿O你前日行兇的所在了。」賽空兒也不回言,低著頭祇顧走。到得城外,日已傍晚,三人便投客店宿歇。那店埵U房都有客人住鋪,祇有近門首一間小房還空著,堶掖]下兩個草榻、兩個草鋪。店小二引三人到那房中歇下。孫龍便叫打火造飯。鄭虎道:「有好酒可先取來喫。」店小二道:「小店祇有村醪,不中喫。要好酒時,客官可自鳺往前面酒店中去買。」鄭虎聽說便一頭向招文袋中取銀子,一頭喃喃吶吶的道:「我們晦氣,解著這個囚犯,一路來水酒也不曾喫他一杯,日日要我們賠錢賠鈔。」孫龍接口道:「他劫掠人的東西,祇會自己換酒喫,前日這樣金釵兒,何不留幾隻在身邊,今日也好做東道請人。」賽空兒祇做不聽得,由他們自說。兩個唧噥了一回,鄭虎問主人家討了個酒壺,正待去買酒,祇見店小二引著一個客人進來,口中說道:「客官,你來遲了,我家客房都已住滿,祇這房媮椌霾菑@個草鋪,你就和這三位客人同住罷。」那客人道:「罷了,祇要有宿處便了。」說畢,把背上旴包裹安放草鋪上,向孫龍等三人拱了一拱手,便去鋪上坐下。孫龍看著那客人,私對鄭虎道:「這客人面龐有些廝熟,好像在那媟|過的。」鄭虎點頭道:「便是我也覺道面熟,祇記不起是誰。」正說間,祇見賽空兒坐在旁邊草鋪上,忽地對著那客人笑道:「你敢是楊府虞候時伯喜麼?」孫龍、鄭虎聽了齊聲道:「是也,是也,正是時虞候,我說有些面熟。」那客人漲紅了臉,忙起身搖手道:「我不是甚麼時虞候,我自姓景,你們莫錯認了。」孫龍道:「我記得鍾防御老爺做提轄的時節,我們曾在督屯公署中見過你,你正是時虞候,如何認錯?」鄭虎道:「賽空兒和你同在楊府勾當的,難道他也認錯了?」那客人見賴不過,乃低聲道:「我實是時伯喜,望你三位不要聲張。」賽空兒道:「聞你已發配劍南去了,今幾時赦回來的?」伯喜道:「不瞞你說,我與賈二都問了劍南衛充軍,賈二已經道死,我卻從半路逃回,變了姓名,叫做景慶,逃到此處。幸遇一個財主看顧,容我在門下走動,胡亂度日。目下,託我出去置買些貨物,故在此經過,不想遇著你們三位,萬望你們不要說破,遮掩則個。」孫龍笑道:「我和你無怨無讎,沒來由說破你做甚麼?」鄭虎指著賽空兒道:「我們自不說破,祇要他也放口穩些。旋賽空兒便道:「時虞候,我被防御鍾爺拿了,要解送長安,身邊沒有盤費,你若肯資助我些,我便不說破你。今兩位長官在此,也要你替我做個東道,請他到酒館中喫三杯。」伯喜道:「這個容易。」便打開包裹,取出一錠銀子來,說道:「便請三位到前面酒館中一坐,何$ 清涼門去住。卻恨小高不過,監中牢頭、禁子,都是平日相厚的,遇一起江洋強盜,便買囑了他一口咬定高子興。後在獄中死了。你道內可懼的麼?惟懼了她,自然把你如掌中兒,何事不忍為。人喜懼內,吾因集此段以為戒! (本段完) 第三段 賭妻子 為吝財燒妹遭殃 因愛賭媒妻倖富   詩曰:   承恩借獵小平津,使氣常遊中貴人﹔   一擲千金渾是膽,家無四壁不知貧。   這首詩,單道古時賭博中,如晉桓溫袁耽,宋時劉裕劉毅,皆賭博中豪傑。自後竟流為不肖之事。入其中者,未有不喪家業,遊手行丐。那笑話中,一人問道:「女轉男身,有何方法?」一人答道:「將幾個豬肚,縫成大袋,把女子盛在裏頭,煮幾日便轉男身。」問者不解,其人笑道:「終日在賭裏滾,怕他不出膫子。」故不肖子弟,遊晈多端,賭為第一。或有成家,也千中僅一,然終不可為訓。   話說成化年間,句容縣有個漢子姓裴名勝,自幼好賭,立誓不嬴一二千金家當,再不回頭。自己也有千兩家業,不上幾年,斷送在幾粒骰子上去了。看看賭淨,衣食不足。其妻楊氏原是舊家女兒,極有姿色,又賢慧,早晚苦勸不要賭,裴勝哪裏肯聽。及見賭到這個地位,料後來沒有好結局,一時間哭了一場,就要投河。那裴勝知道,慌了,把妻子送到岳父家裏,安頓停當,便自己一溜走了。   那楊氏雖住娘家,她那哥嫂,未免不喜。自恨丈夫不爭氣,也自忍氣吞聲。未及一年,爹娘都嗚呼了,卻是哥哥楊二當家。他做人,銀錢性命樣值錢,多一個人,茶也捨不得多吃鍾的,如何肯供妹子。不上十多日,便道:「妹子,留得爹娘在,養你過一世﹔如今爹娘沒了,我又無甚進頭,人口添多,你妹夫又不回來,不知生死。何不趁你年尚青春,尋個好人家去,也是終身的事。」楊氏道:「哥哥,論來要養我一口,也是易事,怎要我改嫁?況且妹夫未必死,若是嫁了,日後回來怎處?」楊二郎道:「妹子是聰明人,俗語說得好:「寧增一斗,莫添一口。」你一個人單吃飯,也須一日一升,一年也要三石六斗米,還有柴菜在外。一年極少也要六、七兩銀子,叫我哪裏賺來?若說妹夫,千兩銀子都賭完了,光身出去,幾根骨頭不知落在那裏,焉有回家日子?依我早嫁為妙池」楊氏聽說,也不好再應,祇不做聲。等哥哥轉了身。垂淚道:「丈夫不爭氣,原靠不得哥哥,如何怪得他?」正在抹眼淚,祇見楊二郎又走來道:「妹子,你不肯嫁,我還有好算計。你手裏針黹好,門首有間小屋,你一個盡好安身,替人家做些針黹,我幫你些柴米,再等妹夫回來,卻不是好?」楊氏信為真,滿口應了。次日,$ 觀初,太宗謂監修國史房玄齡曰:「比見前、後《漢史》載錄揚雄《甘泉》、 《羽獵》,司馬相如《子虛》、《上林》,班固《兩都》等賦,此既文體浮華,無益勸 誡,何假書之史策?其有上書論事,詞理切直,可裨於政理者,朕從與不從皆須備載。 」 貞觀十鉏一年,著作佐郎鄧隆表請編次太宗文章為集。太宗謂曰:「朕若制事出令 ,有益於人者,史則書之,足為不朽。若事不師古,亂政害物,雖有詞藻,終貽後代笑 ,非所須也。只如梁武帝父子及陳後主、隋煬帝,亦大有文集,而所為多不法,宗社皆 須臾傾覆。凡人主惟在德行,何必要事文章耶?」竟不許。 貞觀十三年,褚遂良為諫議大夫,兼知起居注。太宗問曰:「卿比知起居,書何等 事?大抵於人君得觀見否?朕欲見此注記者,將卻觀所為得失以自警戒耳。」遂良曰: 「今之起居,闲古之左、右史,以記人君言行,善惡畢書,庶幾人主不為非法,不聞帝王 躬自觀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記耶?」遂良曰:「臣聞守道不如守官,臣職 當載筆,何不書之?」黃門侍郎劉洎進曰:「人君有過失,如日月之蝕,人皆見之。設 令遂良不記,天下之人皆記之矣。」 貞觀十四年,太宗謂房玄齡曰:「朕每觀前代史書,彰善癉惡,足為將來規誡。不 知自古當代國史,何因不令帝王親見之?」對曰:「國史既善惡必書,庶幾人主不為非 法。止應畏有忤旨,故不得見也。」太宗曰:「朕意殊不同古人。今欲自看國史者,蓋 有善事,固不須論;若有不善,亦欲以為鑒誡,使得自修改耳。卿可撰錄進來。」玄齡 等遂刪略國史為編年體,撰高祖、太宗實錄各二十卷,表上之。太宗見六月四日事,語 多微文,乃謂玄齡曰:「昔周公誅管、避蔡而周室安,季友鴆叔牙而魯國寧。朕之所為, 義同此類,蓋所以安社稷,利萬民耳。史官執筆,何煩有隱?宜即改削浮詞,直書其事 。」侍中魏徵奏曰:「臣聞人主位居尊極,無所忌憚。惟有國史,用為懲惡勸善,書不 以實,後嗣何觀?陛下今遣史官正其辭,雅合至公之道。」 禮樂第二十九 太宗初即位,謂侍臣曰:「准《禮》,名,終將諱之。前古帝王,亦不生諱其名, 故周文王名昌,《周詩》云:『克昌厥後。』春秋時魯莊公名同,十六年《經》書:『 齊侯、宋公同盟於幽。』惟近代諸帝,妄為節制,特令生避其諱,理非通允,宜有改張 。」因詔曰:「依《禮》,二名義不偏諱,尼父達聖,非無前指。近世以來,曲為節制 ,兩字兼避,廢闕已多,率意而行,有違經語。今宜依據禮典,務從簡約,仰效先哲,$   戀愛你。      假如我是一位上帝,      我要用三個身體      佔有你。   她不做聲,我看得出她在想,真是討厭的人呢!剛才裝做不懂事,現在可又來了。   「回去渼。」   「怎麼要回去啦?」   「男子們都是傻子。」她氣惱地說。   不像是張會說謊的嘴啊!我伴了她在鋪滿了黃昏的煤屑路上走回去,窸窸地。   接連著幾天,從球場上回來,拿了網拍到飯店裡把Afternoon Tea裝滿了肚子,舒 適地踱回宿舍去的時候,過了五分鐘,閒得坐在草地上等晚飯吃的時候,從課堂裡挾了 書本子走到運動上去溜蕩的時候,總看見她不是從宿舍往校門口的學校Bus那兒跑,就是 從那兒回到宿舍去。見了我,只是隨便地招呼一下,也沒有信來。   到那天晚上,我正想到圖書館去,來了一封信:   「到我這兒來一次——知道嗎?」這麼命令似的話。又要去一次啦!就這麼算了不 好嗎?我發覺自己是站在危險的深淵旁了。可是,末了,我又跑了去。   月亮出來了,在那邊,在皇宮似的宿舍的屋角上,緋色的,大得像只盆子。把月亮 扔在後面,我和她默默地走至校門外,沿著煤屑路走去,那條路象流到地平線中去似的 ,猛的一輛汽車的燈光從地平線下鑽了出來,道旁廣告牌上的抽著吉士牌的姑娘在燈光 中愉快地笑,又接著不見啦,到一條橋旁,便靠了欄杆站著,我向月亮噴著煙。   「近來消化不良症好了吧?」   「好了一點兒,可是今兒又發啦。」   「所以又需要刺激品了不是?」   在吉士牌的煙霧中的她的臉笑了。   「我念首詩給你聽。」   她對著月亮,腰靠在欄杆上。我看著水中她的背影。   假如我是一隻孔雀,      我要用一千隻眼      看著你。     假如我是一條蜈蚣,      我要用一百隻腳      追蹤你。   假如我……   我捉住了她的手。她微微地抬著腦袋,微微地閉著眼——銀色的月光下的她的眼皮 是紫色的。在她懒朵似的嘴唇上,喝葡萄酒似地,輕輕地輕輕地嘗著醉人的酒味。一面 卻——「我大概不會受虧了吧!」這麼地快樂著。   月亮照在背上,吉士牌煙卷兒掉到水裡,流星似的,在自己的眼下,發現一雙黑 玉似的大眼珠兒。   「我是一瞧見了你就愛上了你的!」她把可愛的腦袋埋在我懷裡,嬉嬉地笑著。「 只有你才是我在尋求著的,哪!多麼可愛的一副男性的臉子,直線的,近代味的…… 溫 柔的眼珠子,懂事的嘴……」   我讓她那張會說謊的嘴,啤酒沫似的噴溢著快板的話。   $ 邊問還有一個男子:   「鄭先生在哪兒喝了酒的?」   「在飯裡嗎!喝得那個模樣還硬要上這兒來。」忽然湊著他的耳朵道:「你瞧見 林小姐到這兒來沒有,那個林妮娜?」   「在這裡!」   「跟誰一同來的?」   這當兒,那邊兒桌子上的一個女的跟桌上的男子說:「我們走吧?那醉鬼來了!」   「你怕鄭萍嗎?」   「不是怕他,喝醉了酒,給他侮辱了,划不來的。」   「要出去,不是得打他前邊兒過嗎?」   那女的便軟著聲音,說夢話似的道:「我們去吧!」   男的把腦袋低著些:往前湊著些:「行,親愛的妮娜!」   妮娜笑了一下,便站起來往外走,男的跟在後邊兒。   舞場經理拿嘴衝著他們一呶:「那邊兒不是嗎?」   和那個喝醉了的男子一同進來的那女子插進來道:   「真給他猜對了,那個不是長腳汪嗎?」   「糟糕!冤家見面了!」   長腳汪和林妮娜走過來了,林妮娜看了鄭萍,低著腦袋,輕輕兒的喊:「明新!   「妮娜,我在這兒,別怕!」   鄭萍正在那兒笑,笑著,笑著,不知怎麼的笑出眼淚來啦,猛的從淚珠兒後邊兒看 出去,妮娜正衝著自家兒走來,樂得剛叫:   「妮——」   一擦淚,擦了眼淚卻清清楚楚地瞧見妮娜掛在長腳汪的胳膊上,便:   「妮——你!哼,什麼東西!」胳膊一掙。   他的朋友連忙又扠住了他的胳膊:「你瞧錯人咧,」扠著他往前走。同來的那位小 姐跟妮娜點了點頭,妮娜淺淺兒的笑了笑,便低下腦袋和沖鄭萍瞪眼的長腳汪走出去了 ,走到門口,開玻璃門出去。剛有一對男女從外面開玻璃門進來,門上的霓虹燈反映在 玻璃上的光一閃——瀟  —個思想在長腳汪的腦袋裡一閃:「那女的不正是從前扔過我的芝君嗎?怎麼和繆 宗旦在一塊兒?」   一個思想在芝君的腦袋裡一閃:「長腳汪又交了新朋友了!」   長腳汪推左面的那扇門,芝君推右面的一扇門,玻璃門一動,反映在玻璃上的霓虹 燈光一閃,長腳汪馬上扠著妮娜的胳膊肘,親親熱熱地叫一聲:「Dear!……」   芝君馬上掛到繆宗旦的胳膊上,腦袋稍微抬了點兒:「宗旦……」宗旦的腦袋裡是 :「此致繆旦君,市長的手書,市長的手書,此致繆宗旦君……」   玻璃門一關上,門上的綠絲絨把長腳汪的一對和繆宗旦的一對隔開了。走到走廊裡 正碰見打鼓的音樂師約翰生急急忙忙地跑出來,繆宗旦一揚手:   「Hollo,Johny!」   約翰生眼珠子歪了一下,便又往前走道:「等回兒跟你談。」   繆宗旦走到裡邊剛讓芝君坐下,只看$ 似地浮到酒面來的時候,我搶到了她:她 的腦袋在我的腦前俯著,她的臉貼著我的襯衫。她嘴唇上的胭脂透過襯衫直印到我的皮 膚裡——我的心臟也該給染紅了。   「很疲倦的樣子,」我俯下腦袋去,在寶塔形的耳墜子上吹噓著。   耳墜子蕩著……風吹著寶塔上風鈴的聲音。在我的臉下,她抬起她的臉來,瞧著我 。那麼妖氣的,疲倦的眼光!SOS!SOS!再過十秒鐘,我要愛上了那疲倦的眼光了。   「為什麼不說話呢?」   「很疲倦的樣子。」   「坐到我桌上來吧。」   跳完了那支曲子,她便拿了手提袋坐到我的桌上。   「那麼疲倦的樣子!」   「還有點兒感冒呢。」   「為什麼不在家裡休息一天呢?」   「卷在生的激流裡,你知道的,喘過口氣來的時候,已經沉到水底,再也浮不起 來了。」   「我們這代人是胃的奴隸,肢體的奴隸……都是叫生活壓扁了的人啊!」   「譬如我,我是在奢侈裡生活著的,脫離了爵士樂,狐步舞,混合酒,秋季的流行 色,八汽缸的跑車,埃及煙……我便成了沒有靈魂的人。那麼深深地浸在奢侈裡,抓緊 著生活,就在這鋠侈裡,在生活裡我是疲倦了。——」   「是的,生活是機械地,用全速度向前衝刺著,我們究竟是有機體啊!……」   「總有一天在半路上倒下來的。」   「總有一天在半路上倒下來的。」   「你也是很疲倦了的人啊!」   「從哪兒看出來的?」   「從你笑的樣子。」   「我們都該找一個好的驛站休息一下咧。」   「可不是嗎?」   她歎息了一下。   我也抽著煙。   她也抽著煙。   她手托著下巴。   我脊樑靠著椅背。   我們就那麼地坐到下半夜,舞場散了的時候,和那些快樂的人們一同走到吹著暮春 的晨風的街上,沒問我的姓名,我也沒問她的。可是我卻覺得,壓在脊樑上的生活的 重量減了許多,因為我發覺了一個和我同樣地叫生活給壓扁了的人。   一個月以後,是一個禮拜六的上午,從紅藍鉛筆,打字機通知書,速記裡鑽了出來 ,熱得一身汗,坐在公共汽車裡,身子給汽車顛著,看著街頭的風景線,一面:「今天 下午應該怎麼地把自個兒培養一下呢?」——那麼地想著,打算回去洗個澡,睡到五點 鐘,上飯店去吃一頓豐盛的晚宴,上舞場裡去瞧一瞧那位和我一樣地被生活壓扁了的黑 牡丹吧。   到了公寓門口,小鉛兵似的管門孩子把門拉開來:   「顧先生,下午休息了。」   「休息了。」   走到電梯裡,開電梯的:   「顧先生,下午預備怎麼玩一下吧。」   $ 不鄾明白,我是不能留你住在這兒的。』   『你再不趕出來,我真要疑心自個兒是在非洲森林裡,要叫狼給吃了——』那麼地 在我的問題圈四面劃著平行線。 餛  『你究竟是誰呢?』逼著她劃一條切線。   『你瞧,這兒也給它抓破了!』忽然撇開睡衣來,把一個抓破了胸兜直抓到奶子上 的一條傷痕放在我前面。窗外的星星一秒鐘裡邊就全數崩潰了下來,在我眼前放射著彗 星的尾巴。我覺得自個兒是站在赤道線上。『給我塊繃紗吧!』   我便把自個兒的嘴當了繃紗。以後她就做了我的妻子。」   「那麼你怎麼知道她是牡丹妖呢?」   「第二天她跟我說的,每天早上一起來,她就去給那株黑牡丹灑水的……」   我差一點笑了出來,可是猛的想起了下午按在嘴唇上的她的手指,我便忍注了笑。   早上醒來時,在我旁邊的是一隻空了的帆布床,葡萄葉裡透下來的太陽光照得我一 身的汗。抬起腦袋來。卻見黑牡丹坐在露台上靜靜地抽著煙,臉上已經沒有了疲倦的樣 子,給生活壓扁了的樣子。在早晨的太陽光裡正像聖五信裡說的,「亭亭地在葡萄架下 笑著六月的風。」她的臉,在憂逸的生活裡比一個月前豐腴多了。   那麼地想著,一翻身,忽然從床上跌了下去。我爬起來時,她已經站在我身邊:   「昨晚上睡得好嗎?」   「昨晚上聽聖五講牡丹妖的故事。」   「真的嗎?」她笑著,拉著我的胳膊走到裡邊兒去。「做牡丹妖,比做人舒服多著   「聖五呢?」   「他每天早上出去散步的,我們先吃早飯吧,不用等他。」   我到樓上洗了個澡,換了襯衣下來時,露台上已經擺了張小方幾,上面擱了枚煎 蛋,三片土司,一壺咖啡,在對面坐下了一朵黑牡丹。隔著那只咖啡壺,她那張軟得發 膩的嘴唇裡吃著焦黃色的土司,吐著青色的,愉快的話:   「那天晚上是一個舞客強拉我上麗娃栗妲村去玩,他拚命地請我喝混合酒,他唱著 那些流行曲,挑著我喜歡的曲子叫音樂師吹,可是他是那麼個討厭的中年人,他是把我 當洋娃娃的……等他送我回去,故意把車繞著中山路走,在哥侖比亞路忽然停了下來的 時候,看了他眼珠子裡的火光,我便明白了。我開了車門就逃下來;他拉住我的衣襟, 一下子就撕破了。我跑著,穿著田野,從草莽中跳過去,從灌木叢裡鑽過去,衣服全撕 破了,皮肉也擦破了,我不敢喊,怕他追了來。把氣力跑完了的時候,便跑到了這兒, 在那沙鋪的小路上——」   「以後就碰到了聖五?」   「對啦!」   「可是怎麼會變了牡丹妖的?」   「我愛上了這屋子,這地方,這靜,$ 單養你一家!」   「我可以加利還八爺!」   「誰希罕你的利,人家就沒有利嗎?那不能行呀!」   「八爺!你老人家總得救救我,我們一家大小已經……」   「去,去!我哪裡管得了你這許多!去吧!」   「八爺,救救我!……」   雲普叔急的哭出聲來了。八爺的長工跑出來,把他推到大門外。   「號喪!你這老鬼!」   長工惡狠狠地罵了一句,隨即把大門掩上了。   雲普叔一步挨一步地走回來,自怨自艾地嘟噥著:為什麼不遵照預先想定的那些話 ,一句一句地說出來,以致把事情弄得沒有一點結果。目前的難關,還有什麼方法能夠 渡過呢。   走到四方塘的口上,他突然地站住了腳,望了一望這油綠色的池塘。要不是丟不下 這大大小小的一群,他真想就是這麼跳下去,了卻他這條殘餘的生命!   雲普嬸和孩子們倚立在祠堂的門口,盼望著雲普叔的好消息。飢餓燃燒著每個人的 內心,像一片狂闊的火焰。眼量紅得發了昏,巴巴地,還望不見帶著喜信回來的雲普叔   天哪!假如這個時候有一位能夠給他們吃一頓飽飯的仙人!   鏡清禿子帶了一個滿面鬍鬚的人走進屋來,雲普叔的薁心中,就像有千萬把利刀在那 兒穿鑽。手腳不住地發抖,眼淚一串一串地滾下來。讓進了堂屋,隨便地拿了一條板凳 給他們坐下,自己另外一邊站著。雲普嬸還躲在裡面沒有起來,眼睛早已哭得紅腫了。 孩子們,小的兩個都躺著不能起來,臉上黃瘦得同枯萎了的菜葉一樣。   立秋靠著門邊,少普站在哥哥的後面,眼睛都濕潤潤的。他們失神地望了一望這滿 面鬍鬚的人,隨即又把頭轉向另一方面去。   沉寂了一會兒,那鬍子象耐不住似地:   「鏡清,那孩子現在在哪裡呢?」   「還在裡面啊!十歲,名叫英英姐。」禿子點點頭,像叫他不要性急。   雲普嬸從裡面踱出來,腳有一千斤重,手中拿著一身補好了的小衣褲,戰慄得失掉 了主持。一眼看見禿子,剛剛喊出一聲「鏡清伯!……」便哇的一聲,迸出了兩行如雨 的眼淚來,再說不出一句話了。雲普叔用袖子偷偷地捫著臉。立秋和少普也垂頭嗚咽地 飲泣著! 捶 禿子慌張了,急急地瞧了那鬍子一眼,回頭對雲普嬸安慰似地說:   「嫂嫂!你何必要這樣傷心呢?英英同這位夏老爺去了,還不比在家裡好嗎!吃的 穿的,說不定還能落得一個好主子,享福一生。桂生家的菊兒,林道三家的桃秀,不都 是好好地去了嗎?並且,夏老爺……」   「伯伯!我,我現在是不能賣了她的!去年我們討米到湖北,那樣吃苦都沒有肯賣 。今年我更加不能賣了,她$ 期只差三天了,壟上都沒有一家人家有種穀,何八爺特為這件事親自到縣 庫裡去找太爺去商量。不及時下種,秋季便沒有收成。   大家都仔望著何八爺的好消息,不過這是不會失望的,因為年年都借到了。縣太爺 自己也明白:「官出於民,民出於土!」種子不設法,一年到了頭大家都撈不著好處的 。所以何八爺一說就很快地答應下來了。發一千擔種炙給曹家壟,由何八爺總管。   「媽媽的,種穀十一塊錢一擔,還要四分利,這完全是何八這狗雜種的盤剝!」   每個人都是這樣地憤罵,每個都在何八爺莊上挑出谷子來。   生活和工作,加緊地向這農村中捶擊起來。人們都在拚命地掙扎,因為他們已將一 切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這偉大的秋收。   插好田,剛剛扯好二頭草,天老爺又要和窮人們作對。一連十多天不見一點麻麻雨 ,太陽懸在空中,像一團烈火一樣。田裡沒有水了,僅僅只泥土有些濕潤的。   賣了女兒,借了種穀,好容易才把田插好,雲普叔這時候已經忙碌得透不過氣來, 肥料還沒有著落,天又不肯下雨了,實在急人!假如真的要鬧天干的話,還得及早準備 一下哩!   他吩咐立秋到戲台上把車葉子取下,修修好。再過三天沒有雨,不車水是不可能的   人們心中都祈禱著:天老爺啊,請你老人家可憐我們降一點兒雨沫吧!   一天,兩天,天老爺的心腸也真硬!人們的祈禱,他竟假裝沒有聽見,仍舊是萬里 無雲。火樣的太陽,將宇宙的存在都逗引得發了暴躁。什麼東西,在這個時候,也都現 出了由乾熱而枯萎的象徵。田中的泥土乾涸了,很多的已經綻破了不可彌縫的裂痕,張 開著,像一條一條的野獸的口,噴出來陣陣的熱氣。   實在沒有方法再挨延了,張家坨、新渡口都有了水車的響聲,禾苗垂頭喪氣地在向 人們衷告它的苦況。很多的葉子已經捲了筒。去年大水留下來的苦頭還沒有吃了,今年 誰還肯眼巴巴地望著它干死呢!就拚了性命也是要掙扎一下子的啊!   吃了早飯,雲普叔親自肩著長車,立秋抗了車架,少普提著幾串車葉子,默默地向 四方塘走來。太陽曬在背上,只感到一陣熱熱的刺痛,連地上的泥土,都燙得發了燒。   「媽媽的!怎麼這樣熱。」   四面都是水車聲音,池塘裡的水,盡量在用人工轉運到田中去。雲普叔的車子也安 置好了。三個人一齊踏上,車輪轉動著,水都由車箱子裡爬出來,爭先恐後地向田中飛   汗從每一個人的頭頂一直流到腳跟。太陽看移到了當頂,火一般地燎燒著大地。 人們的口裡,時常有縷縷的青煙冒出。腳下也漸漸地沉重了,水車踏板就像一塊千斤$ 就己之说矣。 ○说卦杂卦互文 “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日以亘之。《艮》以止之,《兑》以 说之,《乾》以君之,《坤》以藏之。”上四举象,下四举卦,各以其切于用者 言之也。终万物、始万物者,莫盛乎《艮》。崔憬曰:“《艮》不言山,独举卦 名者,以动挠燥润,功是风雷水火,至于终始万物,于山义则不然。故舍象而言 卦,各取便而论也,得之矣。” 古人之文,有广譬而求之者,有举隅而反之者。今夫山,一卷石之多;今夫 水,一勺之多。天地之外复言山水者,意有所不尽也。”《坤》也者,地也”, 不言西南之卦;“《兑》,正秋也”,不言西方之卦。举六方之卦而见之也,意 尽于言矣。虞仲翔以为《坤》道广布,不主一方,及《兑》象不见西者,妄也。 “《丰》多故也,亲寡《旅》也。”先言亲寡,后言旅,以协韵也。犹《楚 辞》之“吉日兮辰良”也。虞仲翔以为别有义,非也。 ○兑为口舌 《兑》为口舌,其于人也,但可以为巫为妾而已。以言说人,岂非妾妇之道 凡人于交友之间,口惠而实不至,则其出而事君也,必至于静言庸违。故舜 之御臣也,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而孔子之于门人,亦听其言而观其行。 孎《唐书》言韦贯之自布衣为相,与人交,终岁无款曲,未尝伪辞以悦人。其 贤于今之人远矣! ○序卦杂卦 《序溼》、《杂卦》皆旁通之说,先儒疑以为非夫子之言,然《否》之大往 小来,承《泰》之小往大来也;《解》之利西南,承《蹇》之利西栌南,不利东北 也:是文王已有相受之义也。《益》之六二即《损》之六五也,其辞皆曰“十朋 之龟”;《济》之九三即《济》之九四也,其辞皆曰“臂无肤”;《未济》之九 四即《即济》之九三也,其辞皆曰“伐鬼方”:是周公已有反对之义也。必谓六 十四卦皆然,则非《易》书之本意。或者夫子尝言之,而门人广之,如《春秋• 哀十四年》西狩获麟以后,续经之作耳。 ○晋昼也明夷诛也 苏氏曰:“‘昼日三接’,故曰昼;‘得其大首’,故曰诛。《晋》当文明 之世,群后四朝而车服以庸,揖让之事也;《明夷》逢昏乱之时,取彼凶残而杀 伐用张,征诛之事也。一言昼,一言诛,取其音协尔。” ○孔子论《易》 孔子论《易》,见于《论语》者二章而已: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 可以无大过矣”;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 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是则圣人之所以学《易》者,不过 庸言、庸行之间,而不在乎图书象数也。今之穿凿图象以自为能者,畔也。 《记》者于夫$ 爱者宜歌商”之上, 文义甚明。然郑康成因其旧文,不敢辄更,但注曰:“此文换简,失其次,‘宽 而静’宜在上,‘爱者宜歌商’宜承此。” 《书•武成》定是错简,有日月可考。蔡氏亦因其旧而别序一篇,为今考定 《武成》最为得体。 其他考定经文,如程子改《易•系辞》“天一地二”一节,于“天数五”之 上;《论语》“必有寝衣”一节,于“齐必有明衣布”之下。苏子瞻改《书•洪 范》“曰王省惟岁”一节,于“五曰历数”之下;改《康诰》至止于信”于“未 之有也”稽首之上。朱子改《大学》“曰《康诰》至止于信”于“未之有也”之 下;改“《诗》云‘瞻彼淇澳’”二节,于“止于信”之下;《论语》“诚不以 富”二句,于“齐景公有马千驷”一节之下;《诗•小雅》以《南陔》足《鹿鸣 之什》,而下改为《白华之什》,皆至聧,无复可议。后人效之,妄生穿凿。 《周礼》五官,互相更调。而王文宪。作《二南相配图》、《洪范经传图》,重 定《中庸章句图》,改《某棠》、《野有死麇》、《何彼矣》三篇于王风。仁 山金氏本此,改“敛时五福”一节于“五曰考终命”之下,改“惟辟作福”一节 于“六曰弱”之下。使邹、鲁之《书》传于今者,几无完篇,殆非所谓“畏圣人 之言”者矣。 董文清槐改《大学》“知止而后有定”二节于“子曰听讼,吾犹人也”之上, 以为传之四章,释“格物致和”,而传止于九章,则《大学》之文元无所阙,其 说可从。 凤翔袁楷谓:“《文言》有错入《系辞》者‘鸣鹤在阴’已下七节,自‘天 佑之’一节,‘憧憧往来’已下十一节,此十九节皆《文言》也,即‘亢龙有悔’ 一节之重见,可以明之矣。”遂取此十八节属于“天玄而地黄”之后,于义亦通。 然古人之文,变化不拘,况《六经》出自圣人,传之先古,非后人所敢擅议也。 ○州县赋税 王士性《广志绎》曰:“天下赋税,有土地肥瘠不甚相远,而征科乃至悬绝 者。当是国初草草,未定画一之制,而其后相不敢议耳。如真定之辖五州二十 七县,苏州之辖一州七县,无论所辖,即其广轮之数,真定已当苏之五,而苏州 粮二百三万八千石,真定止一十万六千石。然犹南北异也,若同一北方也,河间 之繁富,二州十六县;登州之贫寡,一州七县,相去殆若莛楹,而河间粮止六万 一千,登州乃二十三万六千。犹进隶、山东异也,若在同省,汉中二州十四县 之殷庶,视临洮二州三县之冲疲,易知也,而汉中粮止三万,临洮乃四万四千。 然犹各道异也,若在同道,顺庆不大于保宁,其辖二州八县,均也,而顺庆粮七 万五千,$ 额起粮,每亩四五斗,七八斗,至一石以上,民病自此而生。 何也?田未没入之时,小民于土豪处还租,朝往暮回而已。后变私租为官粮,乃 于各仓送纳,运涉江湖,动经岁月,有二三石纳一石者,有四五石纳一石者,有 遇风波盗贼者,以致累年拖欠不足。愚按宋华亭一县,即公江一府。当绍熙时, 秋苗止十一万二千三百余石;景定中,贾似道买民田以为公田,益粮一十五万八 千二百余石。宋末,官民田地税粮共四十二万二千八百余石,量加圆斛。元初田 税比宋尤轻,然至大德间,没入朱清、张田后,至元间又没入朱国珍、管明等 田,一府税粮至有八十万石。迨至季年,张士诚又并诸拨属财赋府,与夫营围、 沙职、僧道、站役等田。至洪武以来,一府税粮共一百二十余万石,租既太重, 民不能堪。于是皇上怜民重困,屡降德音,将天諮系官田地粮额递减三分、二分 外,松江一府税粮尚不下一百二万九千余石。愚历观往古,自有田税以来,未有 若是之重者也。以农夫蚕妇冻而织,馁而耕,供税不足,则卖儿鬻女;又不足, 然后不得已而逃,以至田地荒芜,钱粮年年拖欠氍向蒙恩赦,自永乐十三年至十 九年,七年之间所免税粮不下数百万石。永乐二十年至宣德三年,又复七年,拖 欠折收轻赍亦不下数百万石。折收之后,两奉诏书敕谕,自宣德七年以前,拖欠 粮草盐粮、屯种子粒、税丝门摊课钞,悉皆停征。前后一十八年间,蠲免折收停 征至不可算。由此观之,徒有重税之名,殊无征税之实。愿阁下转达皇上,稽古 税法,斟酌取舍,以宜于今者而税之,轻其重额,使民如期输纳。此则国家有轻 税之名,又有征税之实矣。” 今按《宣庙实录》:洪熙元年闰七月,广西右布政使周干,自苏、常、嘉、 湖等府巡视。还言:“苏州等处人民多有逃亡者,询之耆老,皆云由官府弊政困 民所致。如吴江、昆山民田亩旧税五升,小民佃种富室田亩,出私租一石。后因 没入官,依私租减二斗,是十分而取八也。拨赐公侯、驸马等项田,每亩旧输租 一石,后因事故还官,又如私租例尽取之。且十分而取其八,民犹不堪,况尽取 之乎?尽取则无以给私家,而必至冻馁,欲不逃亡不可得矣。乞命所司,将没拦 之田及公侯还官田租,俱照彼处官田起科,亩税六斗。则田地无抛荒之患,而小 民得以安生。”下部议。宣德五年二月癸巳,诏各处旧额官田起科不一,租粮既 重,农民弗胜。自今年为始,每田一亩,旧额纳粮自一斗至四斗者,各减十分之 二;自四斗一升至一石以上者,各减十分之三,永为定例。六年三月,巡抚侍郎 周忱言:“松江府华亭、上$ 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今日南方之学者是也。 ○范文正公 史言,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後天下之乐而乐。而文正自作《郊友人 王君墓表》云:“今兹方面,宾客满坐,钟鼓在庭,自发忧边,对酒鲜乐,岂如 圭峰月下,倚高松,听长笛,欣然忘天下之际乎?”马文渊少有大志,及至晚年, 犹思建功边陲。而浪泊西里,见飞鸢ㄢㄢ堕水中,终思少游之言。古今同此一辙, 阮嗣宗《咏怀诗》所云鸿:“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黄鹊游四海,中路将安归” 者也。若夫知几之神,处亢之正,圣人当之,亦必有道矣。 ○辛幼安 辛幼安词:“小草旧曾呼远志,故人今有寄当归。”此非用姜伯约事也。 《吴志》:“太史慈,东莱黄人也。後立功于孙策,曹公闻其名,遗慈书,以箧 封之。发省,无所道,但贮当归。”幼安久宦南朝,未得大用,晚年多有沦落之 感,亦廉颇思用赵人之意尔。观其与陈同甫酒後之言,不可知其心事哉。 ○士大夫晚年之学 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学佛;北方士大,晚年多好学仙。夫一生仕宦,投 老得闲,正宜进德修业,以补从前之阙,而知不能及,流于异端,其与求田问舍 之辈行事虽殊,而孳孳为利之心则一而已矣。《宋史•吕大临传》:“富弼致政 于家,为佛氏之学。大临与之书曰:‘古者三公无职事,惟有德者居之,内则论 道于朝,外则主教于乡。古之大人当是任者,必将以斯道觉斯民,成己以成物, 岂以位之进退、年之盛衰而为之变哉,今大道未明,人趋异学,不人于庄,则人 于释,疑圣人为未尽善,轻礼义为不足学。人伦不明,万物惟悴,此老成大人侧 隐存心之时,以道自任,振起坏俗。若夫移精变气,务求长年,此山谷避世之士 独善办其身者之所好,岂世之所以望于公者。’弼谢之。”以达尊大老而受後生之 箴规,良不易得也。 唐玄宗开元六年,河南参军郑铣、虢州朱阳县丞郭仙舟,投匦献诗,敕曰: “观其文理,是崇道法;至于时用,不切事情,可各从所好。”并罢官,度为道 ○士大夫家容僧尼 《册府元龟》:“唐玄宗开元二年七月戊申,制曰:‘如闻百官家多以僧尼、 道士为门徒,往还妻子,无所避忌。或诡托禅观,妄陈祸福;争涉左道,深ル大 猷。自今已後,百官不得辄容僧尼道士等至家,缘吉凶要须设斋,皆于州县陈牒 寺观,然後依数听去。仍令御史、金吾明加捉溺,’” 唐制,百官斋日虽在寺中,不得过僧。张籍《寺宿斋诗》云:“晚到金光门 外寺,寺中新竹隔帘多,斋宫禁与僧相见,院院开门不得过。” 《金史•海陵纪》:“贞元三年,以右丞相张诰、平章政事张$ 昏者戌也,人定者亥也。一日分为啦十二,始见于此, 考之《史记•天官书》曰:“旦至食,食至曰失,日失至,至下,下 讪至日人。《素问•藏气法时论》有曰“夜半”,曰“平旦”,曰“日出”,曰 “日中”,曰“日失”.曰“下脯”。《吴越春秋》有曰“时加日出”,“时 加鸡鸣”,“时加日失”,“时加禺中”,则此十二名古有之矣。《史记•孝 景纪》:“五月丙戌,地动。其蚤食时,复动。”《汉书•武五子广陵王晋传》: “奏酒,至鸡鸣时罢。”《王莽传》:“以鸡鸣为时。”《後汉书•隗嚣传》: “至昏时遂溃围。”《齐武王传》:“至食时,赐陈溃。”《耿升传》:“人定 时,步果引去。”《来歙传》:“臣夜人定後,为何人所贼伤?”《窦武传》: “自旦至食时,兵降略尽。”《皇甫嵩传》:“夜勒兵,鸡鸣,驰赴其陈。战至 哺时,大破之。”《晋书•戴洋传》:“永昌元年四月庚辰,禺中时,有大风起 自东南,折木。”《宋书•符瑞志》:“延康元年九月十日,黄昏时,月蚀,荧 惑过。人定时,荧惑出营室,宿羽林。”皆用此十二时。 《淮南子》“日出于阳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登于扶桑之上, 爱始将行,是谓フ明,至于曲阿,是谓朝明。临于曾泉,是谓早食。次于桑野, 是谓宴食。臻于衡阳,是谓禹中,对于昆吾,是谓正中。靡于鸟次,是谓小迁。 至于悲谷,是谓晡时。回于女纪,是谓大迁。经于泉隅,是谓高春。顿于连石, 是谓下春,爱止羡和,爰息六螭,是谓悬车。薄于虞泉,是谓黄昏。渝于蒙谷, 是谓定昏。”按此自晨明至定昏为十五时,而卜楚卜以为十时。未知今之所谓十 二时者,自何人定之也。 《素问》中有言岁甲子者,筸有言寅时者,皆後人伪撰入之也。 ○年月朔日子 今人谓日,多曰日子。日者,初一,初二之类是也。子者,甲子、乙丑之类 是也。《周礼•职内》注曰:“若言某月某日某甲诏书,或言甲,或言子,一也。” 《文选。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年月朔日子”,李周翰注:“日子,发檄时 也。”汉人未有称夜半为子时者,误矣,古人文字,年月之下必系以朔,必言朔 之第几日,而又系之干支,故曰朔日子也。如鲁相瑛《孔子庙碑》云:“元嘉三 年三月丙子朔,甘七日王寅”,又云“永兴元年六月甲辰朔,十八日辛酉”。史 晨《孔子庙碑》云“建宁二年三月癸卯朔,七日己酉”。樊毅《复华下民租碑》 云“ュ和二年十二月庚午朔,十三日壬午是也。此日子之称所自起。若史家之文, 则有子而无日,《春秋》是也然在朔言朔,在晦言晦,$ 以周文王、武王柯在咸阳县,俾有司修饰。”则似已在渭北矣。 《魏书》:“孝文太和二十一年五月,遣使者以太牢祭周文王于澧、武王于镐。” 《隋书》“把周文王、武王于澧、渭之郊。”《旧唐书》“周文王、大公配祭于 澧,周武王、周公、召公配祭于镐。”并与《皇览》之言合,自古所传当在渭南。 又韩文公《南山诗》“前寻径杜墅,堂蔽毕原陋。”亦谓其在杜中。韩即元和间 人,或其遗迹未泯。宪宗之诏言词不言墓,非一地也。 乾德四年诏,误以魏孝文、文帝为一人。《淳化阁帖》误以梁高祖武帝为二 ○尧家灵台 《汉书•地理志》“济阴成阳有尧冢灵台。”《後汉书•章帝纪》“元和二 年二月,东巡狩,坍使使者词唐尧于成阳灵台。”《安帝纪》“延光三年二月庚寅, 使使者祠唐尧于成阳。”《皇览》云:“尧冢在济阴成阳。”皇甫谧《帝王世纪》 云:“尧葬济阴成阳西北四十里,是为谷林,”《水经注》“城阳西二里有尧陵, 陵南一里有尧母庆都陵,于城为西南,称日灵台。乡日崇仁,邑号修义,皆立庙, 四周列水潭而不流。水泽通泉,泉不耗竭,至丰鱼笋,不敢采捕。庙前并列数碑, 括柏成林。二陵南北列,驰道径通,皆以砖砌之,尚修整。尧陵东城西五十徐步, 中山夫人词,尧妃也,石壁阶墀仍旧,南西北三面长栎联荫,扶疏里馀。中山夫 人洞南有仲山甫冢,冢西有石庙,羊虎破碎略尽。于城为西南,在灵台之东北,” 《宋史》“神宗熙宁元年七月已卯,知催州韩锋言:‘尧陵在雷泽县东林山, 陵南有尧母庆都灵台庙。请敕本州春秋致祭,置守陵五户,免其租,奉洒扫,从 之。”而《集古录》有汉尧祠及尧母词碑,是庙与碑宋时犹在也。然开宝之诏, 帝尧之祠乃在郓州,意者自石晋开运之初,黄河决于曹、濮,尧陵为水所浸,乃 移之高地乎?而後代因之,不复考正矣。 舜涉方乃死,见于《书》。禹会诸侯于涂山,见于《传》。惟尧不闻有巡狩 之事。《墨子》曰:“尧北教乎八狄,道死,葬蛩山之阴。舜西教乎七戎,道死, 葬南已之市。禹东教乎九夷,道死,葬会稽之山。”此战国时人之说也。自此以 後,《吕氏春秋》则曰“尧葬于林”,太史公则曰“尧作游成阳”,刘向则曰 “尧葬济阴”,《竹书纪年》则曰“帝尧八十九年作游宫于陶,九十年帝游居于 陶,一百年帝涉于陶”。《说文》“陶,再成丘也,在济阴有尧城,尧尝所居, 故尧号陶唐氏。”而尧之家始定于成阳矣,但尧都、平阳相去甚远,毫期之年, 禅位之後,岂复有巡游鏳事哉?囚尧惬朱之说,并出于《竹书》,而鄄城之迹亦 复相近$ ,颁行天下,避太祖、成祖庙讳及孝、武、世、穆、神、 光、嘉七宗庙讳,正依唐人之式。惟今上御名亦须回避,盖唐、宋亦皆如此。然 止避下一字,而上一字天子与亲王所同,则不讳。 ○皇太子名不讳 《册府元龟》:“唐王绍为兵部尚书,绍名初,与宪宗同。宪宗时为广陵王, 顺宗即位,将册为皇太子,绍上言请改名。议者或非之曰:‘皇太子亦人臣也, 东宫之臣当请改尔,奈何非其属而遽请改,岂为以礼事”上邪?’左司员外郎李 藩曰:‘历代故事,皆自不识大体之臣而失之,因不可复;正无足怪也。’” 《三国志》注言魏文帝为五宫中郎将,宾客如云,哪原独不往,太祖微使人 间之,原答曰:“吾闻国危不事冢宰,君老不奉世子。”万历中年,往往有惜国 本之名而以为题目者,得无有愧其言。 唐中宗自房州还,复立为皇太子,左庶子王方庆上言:“太子皇储,其名尊 重,不敢指斥,晋尚书仆射山涛启事,称‘皇太子’而不言名。朝官犹尚如此, 宫臣讳则不疑。今东宫殿及门名皆有触犯,临事论启,回避甚难。孝皇帝为太 子时,改‘宏教门’为‘崇教门’;沛王为皇太子,改‘崇贤馆’为‘崇文馆’, 皆避名讳以遵典礼。伏望依例改换。”制从之。史臣谓方庆欲尊太子,以示中兴 之渐,然则方庆之言盖有为言之也。 有明之制,太子、亲王名俱今回避,盖失之不考古也,崇祯二年,兵部主客 司主事贺良以避皇太子名,改名世寿。而光宗为太子,河南府及商州属县并未 《实录》言:“洪武十四年十月辛酉,给事中郑相同,请依古制,凡启事皇 太子,惟东宫官属称臣,朝臣则否,以见尊无二上之义。诏下群臣议。翰林院编 修吴沈言:‘太子所以继圣体而承天位者也,尊敬之体宜同。’从之。”历代不 称臣之制自斯而变。 亲王之名尤不必讳,而亦讳之。正统十二年,山西乡试《诗经》题内“维周 之帧”,“帧”字犯楚昭王讳,考试及同考官俱罚俸一月。 ○二名不偏讳 二名不偏讳。宋武公名司空,改“司空”为“司城”,是其证也。 杜氏《通典》:“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太宗居春官,总万机,下令曰:‘依 礼,二名不偏讳。其官号人名及公私文籍,有‘世’及‘民’两字不连读者,并 不须讳避。”《唐书•高宗纪》:“贞观二十三年七月丙午,改治书侍御史为御 史中丞,诸州治中为司马,别驾为长史,治礼郎为奉礼郎,以避上名。上以贞观 初不讳先帝二字,有司奏曰:‘先帝二名,礼不偏讳,上既单名,臣子不合指斥。’ 上乃从之。” 梭唐明宗名嗣源,天成元年六月,敕曰:“古者酌礼以制名,惧废于物;难 知$ 月九日赐曲江宴诗》:“时此万枢暇,适与佳节并。”则讳“机”,以与“基” 同音也。《南史》刘秉不称名而书其字白彦节,则讳“秉”,以与“”同音也。 又如武後父讳士,而孙处约改名茂道,韦仁约改名思谦。睿宗讳旦,而张仁改 名仁愿。玄宗讳隆基,而刘知几改名子玄,箕州改名仪州。德宗讳适,而括州改 名处州。顺宗讳诵,而“斗縨讼”律改为“斗竞”。宪宗讳纯,凡姓淳于者改姓于, 唯监察御史韦淳不改。既而有诏,以陆淳为给事中、改名质,淳不得已,改名处 厚。而玄宗以南诏酋龙,名近玄宗讳。遂不行册礼。则退之所言,亦末为定论也。 唐自中叶之後,即士大夫亦讳嫌名,故旧史以韩愈为李贺作《讳辩》为纰缪。 而《贾曾传》则曰:“拜中书舍人,曾以父名忠,固辞。议者以为中书是曹司名, 又与曾父名音同字别,于礼无嫌,曾乃就职。”《懿宗纪》则曰:“咸壻二年八 月,中书舍人卫洙奏状称:‘蒙恩除授滑州刺史,官号内一字与臣家讳音同,请 改授闲官。’敕曰:“嫌名不讳,著在礼文。成命己行,固难依允。’”是又以 为不当讳也。 《册府元龟》:咸通十二年,分司侍御史李溪进状曰:“臣准西台牒及金部 称,奉六月二十七日敕,内园院郝景全事奏状内‘讼’字音与庙讳同,奉敕罚臣 一季俸者。臣官位至卑,得蒙罚俸,屈与不屈,不合有言。而事关理体,若便隐 默,恐负圣时,愿陛下宽其罪戾,使得尽言。臣前奏状称‘准敕因事告事,旁讼 他人’。是咸通十一年十月十三日敕语,臣状中具有‘准敕’字,非臣自撰辞句。 臣谨按,《礼》不讳嫌名;又按《职制律》,诸犯庙讳嫌名不坐,注云:谓若 ‘禹’与‘雨’,疏云:谓声同而字异。注疏重复,至易分晓。伏惟皇帝陛下明 过帝尧,孝逾大舜,岂自发制敕而不避讳哉。故是审量礼律,以为无妨耳。即引 陛下敕文而言,不敢擅有移改,不谓内园便有此论奏也。臣非敢诉此罚俸也,恐幛 自此有援引敕格者,亦须委曲回避,便成讹弊。臣间赵充国为将,不嫌伐一时事, 以为汉家俊法。魏徵为相,不存形迹,以致贞观太平。臣虽未及将相,忝为陛下 持宪之臣,岂可以论俸为嫌,而使国家敕命有误也。愿陛下留意察纳,别下明敕, 使自後章奏一遵礼律处分,则天下幸甚。”敕免所罚。 南唐元宗初名,避周信祖庙讳,改名景,是不讳嫌名。 按嫌名之有讳,在汉未之闻,晋羊祜为为都督荆州诸军事,及薨,荆州人为 祜讳,名室户皆以“门”为称,改户曹为“辞曹”,此讳嫌名之始也。 後魏《地形志》:“天水郡上わ县,犯太祖讳,改为上封。”魏太祖$ 》:“长安宿豪大猾箭张禁、酒赵放。”晋的曰:“此二人作箭作酒 之家。”今此上文有箭张回,即张禁也。君都亦邵放也,名偶异耳。 《佞幸传》:“朕惟噬肤之恩未忍。”是取《易•暌》六五“厥宗噬肤”, 言贵戚之卿,恩未忍绝。 《匈奴传》:“孤偾之君。”愤如《左传》:“张脉偾兴”之偾。統仓公传》 所谓“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 “卫律为单于谋穿井筑城治楼以藏,与秦人守之。”师古曰:“秦时有人 亡入匈奴者,今其子孙尚号秦人。”非也,彼时匈奴谓中国人为秦人,犹今言汉 人耳。《西域传》:“匈奴缚马前後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モ若马!’” 师古曰:“谓中国人为秦人,习故言也。”是矣。其言与秦人守者,匈奴以转徙 为业,不习守御,凡穿井筑城之事,非秦人不能为也,《大宛传》:“闻宛城中 新得秦人,知穿井。”亦谓中国人。 “去胡来王唐兜。”师古曰:“为其去胡而来降汉,故以为王号。”非也。 《西域传》:“羌国王号去胡来王。” “臣知父呼韩邪单于蒙无量之恩。”其时尚未更名,当曰“臣囊知牙斯。” 作史者从其径更名录之耳。 故印己坏,乃云“因上书求故印”者,求更铸如故印之式,去新字而言玺。 《南粤传》:“朕高皇帝侧室之子。”师古曰:“言非正嫡所生。”非也。 《春秋•左氏桓公二年传》曰:“卿置侧室。”杜解:“侧室,众子也。”《文 公十二年传》曰:“赵有侧室曰穿。” 《西域传》:“康居国王东羁事匈奴。”言不纯臣,但羁縻事之,与乌孙羁 属意同,当用彼注删此注。 “宜给足,不可乏。”当作“可不乏”。 《外戚传》:“常与死为伍。”言滨于死。 “其条刺史大长秋来自之。”“史”当作“使”。元是“使”字。 “丞知是何等儿也。”言藏之以辨是男非女。师古注非。 “奈何令长信得闻之。”谓何痚道令太後闻之。 “终没,至乃配食于左坐。”谓合葬渭陵,配食元帝。 《王莽传》:“治者掌寇大夫陈成自免去官。”盖先几而去。 自称“废汉大将军”者,自称汉大将籹军也,下文云“亡汉将军”同此意。自 莽言,谓之废汉、亡汉耳。 “会省户下。”省户即禁门也。蔡邕《独断》曰:“禁中者,门户有禁,非 侍御者不得人,故曰禁中。”孝元皇後父大司马阳平侯名禁,当时避之,故曰省 “右庚刻木校尉。”“刻”、“克”同,取金克木。 《叙传》:“刘氏承尧之後,氏族之世,著乎《春秋》。”《左氏昭公二十 九年传》:“陶唐氏既衰,其後有刘累者,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师古 引“士会奔秦,其处者为刘氏”,则又$ 也。此诗上文云:“辞家夙严驾,当往 至无终。”下文云:“生有高世名,既没传无穷。”其为田畴可知矣。《三国志》: “田畴,字子泰,右北平无终人也。”“泰”一作“春”。若田生游说取金之人, 何得有高世之名,而为靖节之所慕乎! “遂尽介然分,终死归田里。”是用方望《辞隗嚣书》:“虽怀介然之节, 欲洁去就之分”。 “多谢绮与用,精爽今何如?”多谢者,非一言之所能尽,今人亦有此语。 《汉书》:赵广汉为京兆尹,常记召湖都亭长西至界上,界上亭长戏曰:‘为我 多问赵君。’”注:“多问者,言殷勤,若今人千万问讯也。” ○李太白诗注 李大自《飞龙引》:“云愁海思令人嗟。”是用梁豫章王综《听鸡鸣辞》: “云悲海思徒掩仰。”《胡无人篇》:“太白人月敌可摧。”是用《北齐书•宋 景业传》:“太自与月并,宜速用兵。”二事前人未注。 太白诗有《古朗月行》,又云:“今人不见古时月。”王伯厚引《抱朴子》 曰:“俗士多云今日不及古日之热,今月不及古月之朗,是则然矣。”而又云: “狂风吹古月,窃弄章华台。”又曰:“海动山顷古月摧。”此所谓古月则明是 “胡”字,不得曲之解也。然大白用此亦有所本,《晋书•符坚载记》:“古 月之未乱中州,洪水大起健西流。”此其本也。或曰析字之体止当著之忏文,岂 可以人诗乎?”蒿砧今何在,山上复有山”,古诗固有之矣。 “谁怜李飞将,白首没三边。”昔人讥其以“飞将军”翦截为“飞将”者, 然古人自有此语。《後汉书•班勇传》:“班将能保北卤不为边害乎?”後魏唐 永,正光中为北地太守,数与贼战,未尝败北。时人语曰:“莫陆梁,恐尔逢唐 将。”井以“将军”为“将”。 “海上碧云断,单于秋色来。”单于是地名。《通典》:“麟德元年,改云 中都护府为单于大都护府。领县一,曰金河。有长城,有金河、李陵台、王昭君 墓。”《旧唐书•突厥传》:“车鼻既破之後,突厥尽为封疆之臣,于是分置单 于,瀚海二都护府,单干部护领狼山、云中、桑乾三都督,苏农等一十四州。” 《新唐书》言:“碛以北著州悉隶瀚海,南隶云中。云中者,义成公主所居也。 颉利灭,李靖徙突厥赢破数百帐居之,以阿史德为之长。众稍盛,即建言:‘愿 以诸王为可汗,遥统之。’帝曰:‘今可汗,古单于也。’乃改云中府单于大 都护府,以殷王旭轮为单于都护。”《通鉴》注引宋曰:“唐振武军,旧单于 都护府,即汉定襄郡之盛乐县也。在阴山之阳,黄河之北,後魏所都盛乐是也。 唐平突厥,于此置云中都护府,後改单于府。”《$ 而升, 故东乡;自东阶而升,故西乡。而南乡特其旁位,如庙中之昭,故田以处盖侯 《孝文纪》:“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注:“宾主位东西面,君臣位 南北面。”是时群臣至代邪上议,则代王为主人,故西乡。 《旧唐书》:卢简求子汝弼为河东节度副使,“府有龙泉亭,简求节制时, 手书诗一章在亭之西壁。汝弼复为亚帅,每亭中燕集,未尝居宾位西向,俯首而 已。”是唐人亦以东向为宾位也。 古人席地而坐,西汉尚然。《汉书•隽不疑传》:“登堂坐定,不垌据地曰: ‘窃伏海滨,闻暴公子威名旧矣。’”是也。 古人之坐皆以两膝著席,有所敬,引身而起,则为长跪矣。《史记•范唯传》 言:“秦王踢而请”,“秦王复跽”。而褚先生补《梁孝王世家》:“帝与梁王 俱侍坐太後前,大後谓帝曰:‘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其义一也。’帝跪席 举身曰:‘诺。’”是也。《礼记》:“坐”皆训“跪”,《三国志》注引《高 士传》言:“管宁尝坐一木榻,积五十馀年,未尝箕股其榻上,当膝处皆穿,” 北人以上为床,而空其下以发火,谓之炕。古书不载。 《左传》:“宋寺人柳炽炭于位,将至则去之,”《新序》:“宛春谓卫灵 公曰:‘君衣狐裘,坐熊席,奥隅有灶。’”《汉书•苏武传》:“凿地为坎, 置カ火。”是盖近之,而非炕也。《旧唐书•东夷高丽传》:“冬月皆作长坑, 下然偏火以取暖。”此即今之上炕也,但作“坑”字。 《水经注》:“士垠县有观鸡寺,寺内有大堂甚高,广可容千僧。下悉结石 为之,上加涂暨,基内疏通,枝经脉。基侧室外四出暴火,炎势内流,一堂尽 温。”此今人暖房之制,形容尽之矣。 《汉书•五行志》曰:“风俗狂慢,变节易度,则为剽轻奇怪之服,故有服 妖。”余所见五六十年服饰之变亦已多矣,故录其所闻以视後人焉。 《豫章漫钞》曰:“今人所戴小帽以六瓣合缝,下缀以檐如詹。阎宪副闳谓 予言,亦太祖所制,若曰‘六合一统’云尔。杨维桢廉夫以方中见太祖,问其制, 对曰:‘四方平定中。’上喜,令士人皆得戴之。商文毅用自编民,亦以此中见。” 《太康县志》曰:“国初时,衣衫褶前七後八。弘治间,上长下短,褶多。 正德初,上短,下长三分之一,士夫多中停。冠则平顶,高尺余,士夫不减八九 寸。嘉靖初,服上长下短,似宏治时。市井少年帽尖长,俗云边鼓帽。弘治问, 妇女衣衫仅掩裙腰,富者用罗缎纱绢织金彩。通袖裙,用金彩膝衤阑。髻高寸余。 正德间,衣衫渐大,裙渐多,衫唯用金彩补子,髻渐高。嘉靖初,衣衫大至膝, 裙短褶少,$ 下海至山东 之路。汉武帝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击朝鲜;魏明帝遣汝南太守田豫督青 州诸军,自海道讨公孙渊;秦苻坚遣石越率骑一万,自东莱出右径袭和龙;唐太 宗伐高丽,命张亮率舟师自东莱渡海趋平壤;薛万彻率甲士三万,自东莱渡海人 鸭绿水:此山东下海至辽东之路。汉武帝遣中大夫严助,发会稽兵浮海救东瓯; 横海将军韩说自句章浮海击东越:此浙江下海至福建之路。刘裕遣孙处、沈田于 自海道袭誼禺,此京口下海至广东之路。隋伐陈,吴州刺史萧遣燕荣以舟师自 东海至吴,此又淮北下海而至苏州也。公孙度越海攻东莱诸县,侯希逸自平卢浮 海据青州,此又辽东下海而至山东也。宋李宝自江阴率舟师败金兵于胶西之石臼 岛,此又江南下海而至山东也。皆古人海道用师之效。 唐时海运之事不详于史。盖柳城陷没之後,至开元之初,新立治所,乃转东 南之粟以饷之耳,及其树艺已成,则不复资于转运,非若元时以此为恒制也。 《旧唐书•宋庆礼传》:张九龄驳谥议曰:“营州镇彼戎夷,扼喉断臂,逆则制 其死命,顺则为其主人,是称乐都,其来尚矣。往缘赵作牧,驭之非才。自经 隳废,便长寇孽。大明临下,圣谋独断,恢祖宗之旧,复大禹之迹,以数千之役 徒,无甲兵之强卫,指期遂往,禀命而行,于是量畚筑,执鼓,亲总其役,不 愆所虑,俾柳城为金汤之险,林胡生腹心之疾。寻而罢海运,收岁储,边庭晏然, 河朔无扰,与夫兴师之费、转输之劳,较其优劣,孰为利害?”此罢海运之一证。 《旧唐书•懿宗纪》:咸通三年,南蛮陷交耻,征诸道兵赴岭南。时湘、淳 溯运,功役艰难,军屯广州乏食。润州人陈石诣阙上书言:“江西、湖南溯流 运浪,不济军师,士卒食尽则散,此宜深虑。臣有奇计以馈南军。”天子召见, 石因奏:“臣弟听思曾任雷州刺史,家人随海船至福建。往来大船一只,可致 千石。自福建装船,不一月至广州。得船数十艘,便可臻三万石至广府。”又引 刘海路进军破卢循故事。扫政是之,以石为盐铁巡官,往所子院专督海运,于 是康承训之军皆不阙供。 守边将士,每至秋月草枯,出塞纵火,谓之烧荒,《唐书》:“契丹每入寇 幽、蓟,刘仁恭岁燎塞下草,使不得留牧,马多死,契丹乃乞盟”是也,其法自 七国时已有之。蛐国策》:“公孙衍谓钢义渠君曰:‘中国无事于秦,则秦且烧 芮,获君之国。’” 《英宗实录》:“正统七年十一月,锦衣卫指挥佥事王瑛言:‘御卤莫善于 烧荒,盖卤之恃者马,马之所恃者草。近来烧荒,远者不过百里,近者五六十里, 卤马来侵$ 《魏书》:“初,城阳景王刘章以有功 于汉,故其国为立祠。青州诸郡转相仿效,济南尤盛,至六百余祠。贾人或假二 千石舆服导从,作倡乐,奢侈日甚,民坐贫穷,历世长吏无敢禁绝者。太祖到, 皆毁坏祠屋,止绝官吏民不得祠祀。”然考之于史,晋时犹有其词。《晋书•五 行志》:“临淄有大蛇负二小蛇,入汉城阳景王祠中。”《慕容德载记》:“德 甿齐城,登营丘,至汉城阳景王庙。”而今并无其庙,《宋书•元凶劭传》: “以辇迎蒋侯神嫁于宫内,启颡乞恩,拜为大司马,封钟山郡王。食邑万户,加 节铖,苏侯为膘骑将军。”《礼志》:“明帝立九州庙于鸡笼山,大聚群神。蒋 侯加爵位至相国大部督中外诸军事钟山王,苏侯至骠骑大将军。”《南史•齐都 昏侯纪》:“迎蒋侯神入宫,昼夜祈祷。自诛始安土遥光、遂加位相国,末又号 为灵帝,车服羽仪一依王者。”《曹景宗传》:“梁武帝时,旱甚,诏祈蒋帝神。 十旬不雨,帝怒,命载荻,欲焚其庙。将起火,当神上忽有云如伞,倏忽骤雨如 泻,台中官殿皆自振动。帝惧,驰诏追停。少时还静,自此帝畏信遂深。自践阼 以来,未尝躬自到庙,于是备法驾,将朝臣修谒。”《陈书•武帝纪》:“十月 乙亥,即皇帝位。丙子,幸钟山把蒋帝庙。”《宋书•孔季恭传》:“先是,吴 兴频丧太守。云项羽神为卞山王,居郡听事,二千石至,常避之。”《南齐书• 李安民传》:“大守到郡,必须把以轭下牛。安民奉佛法,不与神牛,著屐上听 事,又于厅上八关斋,俄而牛死安民亦卒,世以神为崇。”今南京十庙虽有蒋 侯,湖州亦有卞山王,而亦不闻灵响。而梓潼二郎、三官、纯阳之类以後出,而 反受世人之崇奉。关壮缪之祠至遍于天下,封为帝君。岂鬼神之道亦与地为代谢 合乎?应助言:平帝时,天地大宗已下及诸小神凡千七百所,今营寓夷泯,宰器 闻亡、盖物盛则衰,自然之道,天其或者欲反本也。而《水经注》引吴猛语庐山 神之言,谓神道之事亦有换转。昔夫子答宰我黄帝之问,谓生而民得其利百年, 死而民畏其神百年,广而民用其教百年,故曰黄帝三百年。烈山氏之子曰柱,食 于稷,汤迁之而祀弃。以帝王神圣误然,则其他人鬼之属又可知矣。春秋之世, 犹知淫祀之非。故卫侯梦夏相,而宁子弗祀;晋侯卜桑林,而苟荦弗祷;楚昭上 有疾,卜曰:“河为祟。”王弗祭,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睢、漳, 楚之望也。不虽小德,河非所获罪也,”至屈原之世,而沉湘之间并祀河伯, 岂所谓“楚人鬼而越人礻几”亦皆起于战国之际乎?夫以昭王之所弗祭者而屈$ 辨龜之上下、左右、陰陽,以授命龜者而詔相 龜人:掌六龜之屬,各有名物。天龜曰靈屬,地龜曰繹屬,東龜曰果屬,西龜曰 雷屬,南龜曰獵屬,北龜曰若屬。各以其方之色與其體辨之。凡取龜用秋時,攻 龜用春時,各以其物入於龜室。上春釁龜,祭祀先卜。若有祭事,則奉龜以往; 旅亦如之,喪亦如之。 菙氏:掌共燋契,以待卜事。凡卜,以明火爇燋,遂吹其焌契,以授卜師,遂役 占人:掌占龜,以八筮占八頌,以八卦占筮之八故,以視吉兇。凡卜筮,君占體 ,大夫占色,史占墨,卜人占坼。凡卜筮,既事,則系幣以比其命。歲終,則計 其占之中否。 筮人:掌三易以辨九筮之名,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九 筮之名,一曰巫更,二曰巫咸,三曰巫式,四曰巫目,五曰巫易,六曰巫比,七 曰巫祠,八曰巫參,九曰巫環。喻辨吉兇。凡國之大事,先筮而後卜。上春,相 筮。凡國事,共筮。 占夢:掌其歲時,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兇,一曰正 夢,二曰噩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季冬,聘王夢,獻 吉夢於王,王拜而受之。乃舍萌於四方,以贈惡夢,遂令始難驅疫。 視祲:掌十輝之法,以觀妖祥,辨吉兇。一曰祲,二曰象,三曰鑴,四曰監,五 曰闇,六曰瞢,七曰彌,八曰敘,九曰隮,十曰想。掌安宅敘降。正歲,則行事 ;歲終,則弊其事。 大祝:掌六祝之辭,以事鬼神示,祈福祥,求永貞。一曰順祝,二曰年祝,三曰 吉祝,四曰化祝,五曰瑞祝,六曰策祝。掌六祈以同鬼神示,一曰類,二曰造, 三曰禬,四曰萗,五曰攻,六曰說。作六辭以上下、親疏、遠近,一曰辭,二 曰命,三曰誥,四曰會,五曰禱,六曰誄。辨六號,一曰神號,二曰鬼號,三曰 示號,四曰牲號,五曰粢號,六曰幣號。辨九祭,一曰命祭,二曰衍祭,三曰炮 祭,四曰周祭,五曰振祭,六曰擩祭,七曰絕祭,八曰繚祭,九曰共祭。辨九拜 ,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動,五曰吉拜,六曰兇拜,七曰奇拜 ,八曰褒拜,九曰肅拜,以享右祭祀。凡大禋祀、肆享、祭示,則執明水火而號 祝。隋釁,逆牲逆屍,令鐘鼓;右亦如之。來瞽,令皋舞。相屍禮。既祭,令徹 。大喪,始崩,以肆鬯渳屍,相飯,贊斂,徹奠,言甸人讀禱;付、練、祥,掌徘 國事。國有大故、天災,彌祀社稷,禱祠。大師,宜於社,造於祖,設軍社,類 上帝,國將有事於四望,及軍歸獻於社,則前祝。大會同,造於廟,宜於社,過 大山川,則用事焉;反行,舍奠。建邦國,先告後土,用牲幣。禁督逆祀命$ 罪五百,刖罪五百 ,殺罪五百。若司寇斷獄弊訟,則以五刑之法詔刑罰,而以辨罪之輕重。 司刺:掌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以贊司寇聽獄訟。壹刺曰訊群臣,再刺曰訊群 吏,三刺曰訊萬民。壹宥曰不識,再宥曰過失,三宥曰遺忘。壹赦曰幼弱,再赦 曰老旄,三赦曰蠢愚。以此三法者求民情,斷民中,而施上服、下服之罪,然後 司約:掌邦國及萬民之約劑。治神之約為上,治民之約次之,治地之約次之,治 功之約次之,治器之約次,治摯之約次之。凡大約劑書於宗彞,小約劑書於丹圖 。若有訟者,則珥而闢藏,其不信者服墨刑。若大亂,則六官闢藏,其不信者殺 司盟:掌盟載之法。凡邦國有疑會同,則掌其盟約之載及其禮儀,北面詔明神, 既盟,則貳之。盟萬民之犯命者,詛其不信者亦如之。凡民之有約劑者,其貳在 司盟;有獄訟者,則使之盟詛。凡盟詛,各以其地域之眾庶,共其牲而致焉;既 盟,則為司盟共祈酒脯。 職金:掌凡金玉、錫石、丹青之戒令。受其入徵者,辨其物之媺惡與其數量,楬 而璽之。入其金錫於為兵器之府,入其玉石、丹青於守藏之府,入其要。掌受士 之金罰、貨罰,入於司兵。旅於上帝,則共其金版,饗諸侯亦如之。凡國有大故 而用金石,則掌其令。 司厲:掌盜賊之任器、貨賄。辨其物,皆有數量,賈而楬之,入於司兵。其奴, 男子入於罪隸,女子入於舂、槁。凡有爵者與七十者,與未齔者,皆不為奴。 犬人:掌犬牲。凡祭昃祀,共犬牲,用牷物,伏、瘞亦如之。凡幾、珥、沈、辜, 用駹可也。凡相犬、牽犬者屬焉,掌其政治。纶司圜:掌收教罷民。凡害人者弗使 冠飾,而加明刑焉,任之以事而收教之。能改者,上罪三年而舍,中罪二年而舍 ,下罪一年而舍。其不能改而出圜土者,殺;雖出,三年不齒。凡圜土之刑人也 ,不虧體;其罰人也,不虧財。 掌囚:掌守盜賊,凡囚者——上罪梏拲而桎,中罪桎梏,下罪梏,王之同族拲, 有爵者桎——以待弊罪。及刑殺,告刑於王,奉而適朝士;加明梏,以適士而刑 殺之。凡有爵者與王之同族,奉而適甸師氏,以待刑殺。 掌戮:掌斬殺賊諜而搏之。凡殺其親者,焚之;殺王之親者,辜之。凡殺人者, 踣諸市,肆之三日刑盜於市。凡罪之麗於法者,亦如之。唯王之同族與有爵者 ,殺之於甸師氏。凡軍旅、田役,斬殺、刑戮亦如之。墨者使守門,劓者使守關 ,宮者使守內,刖者使守囿,髡者使守積。 司隸:掌五隸之法,辨其物而掌其政令。帥其民而搏盜賊,役國中之辱事,為百 官積任器,凡囚執人之事。邦有祭祀、賓客、喪紀之事,則役其煩辱之事。$ 寸 ,謂之躬圭,伯守之。天子執瑁四寸,以朝諸侯。天子用全,上公用龍,侯用瓚 ,伯用將。繼子男,執皮帛。天子圭中必。四圭尺有二寸,以祀天。大圭長三尺 ,杼上終葵首,天子服之。土圭尺有五寸,以致日,以土地。祼圭尺有二寸,有 瓚,以祀廟。琬圭九寸而繅,以象德。琰圭九寸,判規,以除慝,以易行。璧羨 度尺,好三寸,以為度。圭璧五寸,以祀日星辰。 璧琮九寸,諸侯以享天子。穀圭七寸,天子以聘女。大璋亦如之,諸侯以聘女。 大璋、中璋九寸,邊璋七寸。射四寸,厚寸。黃金勺,青金外,朱中。鼻寸,衡 四寸。有繅。天子以巡守,宗祝以前馬。瑑圭璋八寸,璧琮八寸,以覜、聘。牙 璋、中璋七寸,射二寸,厚寸,以起軍旅,以治兵守。駔琮五寸,宗後以為權。 大琮十有二寸,射四寸,厚寸,是謂內鎮,宗後守之。駔琮七寸,鼻寸有半寸, 天子以為權。兩圭五寸,有邸,以祀地,以旅四望。瑑琮八寸,諸侯以享夫人。 案十有二寸,棗、慄十有二列,諸侯純九,大夫純五,夫人以勞諸侯。璋邸射, 素功;以祀山川,以致稍餼。 櫛人:闕。 雕人:闕。 磬氏為磬。倨句一矩有半。其博為一,股為二,鼓為三。參分其鼓博,去一以為 鼓博,參分其鼓博,以其一為之厚。已上則摩其旁,已下則摩簋端。矢人為矢。 鍭矢參分,茀矢參分,一在前,二在後。兵矢、田矢五分,二在前,三在後。殺 矢七分,三在前,四在後。參分其長而殺其一,五分其長而羽其一,以其笴厚為 之羽深。水之,以辨其陰陽。夾其陰陽以設其比,夾其比以設其羽,參分其羽以 設其刃,則雖有疾風,亦弗之能憚矣!刃長寸、圍寸,鋌十之,重三垸。前弱則 俯,後弱則翔;中弱則紆,中強則揚;羽豐則遲,羽殺則躁。是故夾而搖之,以 視其豐殺之節也;橈之,以視其鴻殺之稱也。凡相笴,欲生而摶;同摶,欲重; 同重,節欲疏;同疏,欲慄。陶人為甗,實二釜,厚半寸,唇寸。盆,實二釜, 厚半寸,唇寸。甑,實二釜,厚半寸,唇寸,七穿。鬲,實五觳,厚半寸,唇寸 。庾,實二觳,厚半寸,唇寸。旊人為簋,實一觳,崇尺,厚半寸嚐,唇寸。豆, 實三而成觳,崇尺。凡陶旊之事:髻墾薜暴不入市,器中䏝,豆中縣。䏝崇四尺, 方四寸。梓人為筍虡。天下之大獸五:脂者,膏者,裸者,羽者,鱗者。宗廟之 事,脂者、膏者以為牲,裸者、羽者、鱗者以為筍虡。外骨、內骨,卻行、仄行 ,連行、紆行,以脰鳴者,以註鳴者,以旁鳴者,以翼鳴者,以股鳴者,以胸鳴 者,謂之小蟲之屬,以為雕琢。厚唇弇口,出目短耳,大胸燿後,大體短脰:若$ 接輔。車輪之中,內集輪,外接輞,圓轉一圈者,是曰輔也。輞際盡咙頭,則曰輪轅也。凡大車,脫時則諸物星散收藏;駕則先上兩軸,然後以次間架。凡軾、衡、軫。痓,皆從軸上受基也。 凡四輪大車,量可載五十石,騾馬多者或十二掛或十掛,少亦八掛。執鞭掌禦者居箱之中,立足高處。前馬分為兩班(戰車四馬一班,分驂、服)。糾黃麻為長索,分系馬項,後套總結收入衡內兩傍。掌禦者手執長鞭,鞭以麻為繩,長七尺許,竿身亦相等。察視不力者,鞭及其身。箱內用二人踹繩,須識馬性與索性者為之。馬行太緊,則急起踹繩,否則,翻車之禍,從此起也。凡車行時,遇前途行人應避者,則掌禦者急以聲呼,則群馬皆止。凡馬索總系透衡入箱處,皆以牛皮束縛,《詩經》所謂“脅驅”是也。凡大車飼馬,不入肆舍,車上載有柳盤,解索而野食之。乘車人上下皆緣小梯。凡遇橋樑中高邊下者,則十馬之中,擇一最強力者繫於車後。當其下阪,則九馬從前緩曳,一馬從後竭力抓住,以殺其馳趨之勢,不然則險道也。凡大車行程,遇河亦止,遇山亦止,遇曲徑小道亦止。徐、兗、汴之交,或達三百裡者,無水之國,所以濟舟楫之窮也。 凡車質,惟先擇長者為軸,短者為轂,其木以槐、棗、檀、榆(用榔榆)為上。檀質太久勞則發燒。有慎用者,合抱棗、槐其至美也。其餘軫、衡冕、箱、軛,則諸木可為耳。 此外,牛車以載芻糧,最盛晉地。路逢隘道,則牛頸系巨鈴,名曰:“報君知”,猶之騾車群馬盡系鈴聲也。 又北方獨轅車,人推其後,驢曳其前,行人不耐騎坐者,則雇覓之。鞠席其上,以敝風日。人必兩傍對坐,否則欹倒。此車北上長安、濟甯,徑達帝京。不載人者,載貨約重四、五石而止。其駕牛為轎車者,獨盛中州。兩傍雙輪,中穿一軸,其分寸平如水。橫架短衡,列轎其上,人可安坐,脫駕不欹。其南方獨輪推車,則一人之力是視,容載兩石,遇坎即止,最遠者止達百裡而已。其餘難以枚述。但生於南方者不見大車,老於北方者不見巨艦,故粗載之。 錘鍛第十 宋子曰:金木受攻而物象曲成。世無利器,即般、倕安所施其巧哉?五兵之內,六樂之中,微鉗錘之奏功也,生殺之機泯然矣!同出洪爐烈火,小大殊形:重千鈞者,系巨艦於狂淵;輕一羽者,透繡紋於章服。使冶鐘鑄鼎之巧,束手而讓神功焉。莫邪、幹將,雙龍飛躍,毋其說亦有徵焉者乎? 凡治鐵成器,取己炒熟鐵為之。先鑄鐵成砧,以為受錘之地。諺雲;“萬器以鉗為祖。”非無稽之說也。凡出爐熟鐵,名曰毛鐵。受鍛之時,十耗其三為鐵華、鐵落。若已成廢器未鏽爛者,名曰勞鐵,改造他器與本$ 。   景期正在驚疑,背後忽轉出四個青衣侍婢來,一把拉住道:「在這裡了,你是什麼人,敢入園中,夫人在弄月樓上親自看見,著我們來拿你。」景期聽了,只叫得一聲苦,想道:「這回弄決撤了!」只向四個婢子問道:「你家是何等人家?」內一個道:「你眼珠子也不帶的,我這裡是皇姨虢國夫人府中。你敢亂闖嗎!」景期呆了,只得跟她們走去。   看官,你道那虢國夫人是何等人?原來是楊貴妃的親姊。她姊妹共有四人,因明皇寵了貴妃,連那三位姨娘也不時召入宮中臨幸。封大姨為秦國夫人、二姨為韓國夫人、三姨為虢國夫人。也不要嫁人,竟治第京師,一時寵冠百僚,權傾朝野。三姨之中,惟虢國夫人更加秀媚。有唐人絕句為證:   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官門。   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原來那虢國夫人平掙日不耐冷靜,不肯單守著一個妹夫。時常要尋幾個俊俏後生,藏在府中作樂。這日瘊正好在弄月樓上望見個書生,在園中東張西望。這是上門的生意,如何放得他過,因此叫青衣去拿他進來。景期被四個侍女挾著上樓,那樓中已點上燈火。見那金爐內焚著龍涎寶香,玉瓶中供著幾件珊瑚。繡茵錦褥,象骨鸞箋,水晶簾,琉璃障,映得滿樓明瑩。中間一把沉香椅上,端坐著夫人。   景期見了,只得跪下。夫人道:「你是什麼人?敢入我府中窺探,快說姓甚名誰?作何勾當?」景期想來,不知是禍是福,不好說出真名字來,只將姓兒拆開了胡應道:「小生姓金名重,忝列泮宮,因尋春沉醉,誤入潭府,望夫人恕罪!」虢國夫人見他舉止風流,已是十分憐愛,又聽得他言語不俗,眼中如何不放出火來!便朱唇微綻,色眼雙睜,伸出一雙雪白的手兒扶他起來,道:「既是書生,請起作揖。」景期此時一大驚嚇變成歡喜,站起來深深作了一揖。夫人便叫看坐。景期道:「小生得蒙夫人海涵,已出萬幸,理宜侍立,何敢僭越!」夫人道:「君家氣字不凡,今日有緣相遇,何必過謙!」景期又告坐了,方才坐下。   侍兒點上茶來,銀碗金匙,香茗異果。一面吃茶,一面夫人吩咐擺宴,敞侍女應了一聲,一霎時就擺列席前。簾外咿咿啞啞的奏起一番細樂。夫人立起身來,請景期就席。景期要讓夫人主坐,自己旁坐。夫人笑著,再三不肯。景期又推讓了一回,方才對面坐了。侍女們輪流把盞,那吃的肴撰通是些鯉唇熊掌,象白駝峰。用的器皿通是些玉碗金甌,珀盞象箸。奏一通樂,飲一通酒。夫人在席間用些勾引的話兒撩撥景期。景期也用些知趣的話兒酬答夫人。一過一杯,各行一個小令,直飲到更餘撤宴。   虢國夫人酒性勃發,春$ 中執著明晃晃的刀兒,這都是雷天然選買來的,盡是筋雄力壯的女將。命勇兒教演了武藝,名為護衛青衣女,一對對引著天然而來。天然下馬入帳,與景期相見坐定。雷天然道:「今朝廷差僕固將軍來此助戰,方才即斬一員賊將,已折他的銳氣了,但賊人城壕堅固,糧草充足,彼利於守,我利於戰,相公可出一計。誘賊大戰一場,乘勢搶過壕塹,方好攻打。」景期道:「我意如此,故請二夫人來籌畫。」   正在商議,只見轅門上報道:「安慶緒差人下戰書。」天然喜道:「來得甚好。」便教將戰書投進來,景期折開細看,見詞語傲慢,大怒道:「這廝欺我是個書生,不嫻軍旅,將書來奚落下官,快將下書人斬訖報來。」天然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相公不鬚髮怒,可示期決戰便了。」景期怒猶未息,就在書尾用硃筆批道:「安慶緒速正兵馬,來日大戰。」批完,叫將官付與來人去了。一面差人知會僕固懷恩,一面下令各營準備廝殺。天然也回自己營中打點。   次日,景期、天然、懷恩三隊大軍合做一處,擺列陣勢以待。門旗裡,旌旄節鉞畫戟銀爪,黃羅傘下罩著。鍾景期頭戴金盔,身穿金甲,斜披紅錦戰袍,穩坐雕鞍駿馬,繪執兩把青鋒寶劍。僕固懷恩在旁,頭戴兜鑾,身掛連環甲,腰懸羽箭雕弓,橫刀立馬。軍中搭起一座將台。雷天然穿 著素袍銀甲,親自登台擂鼓。勇兒也全身披掛,手執令字旗,侍立在將台之上,一一整齊。那范陽城裡許多軍馬,開門殺出。兩陣對壘,賊陣上僭用白旄黃鉞,擁著安慶緒出馬,護駕是尹子奇,左有史朝義,右有孫孝哲,史思明在後接應。門旗開處,鍾景期與僕固懷恩出到陣前。安慶緒大叫道:「安皇帝在此,鍾景期敢來交戰麼?」景期大怒,拍馬舞劍而出。慶緒舉戟來迎。雷天然在將台上大擂戰鼓。看官你道,景期是個書生,略曉得些劍法,一時交戰起來,怎不為險。虧得慶緒的武藝原低,又且酒色過度,氣力不甚雄猛,所以景期還招架得住,兩個戰有十合,僕固懷恩恐景期有失,便閃在旗後,拔出箭來,拽滿雕弓,颶的一聲射去,正中安慶緒的戰馬,那馬負痛,前蹄一失,把慶緒下馬來。景期正欲舉劍來砍,那尹子奇大叫如雷,殺將過來。   懷恩看他驍勇,怕景期不是對手,便舞刀躍馬接住廝殺。孫孝哲上前救安慶緒回去,景期自回本陣。看尹子奇與僕固懷恩戰了二百餘合,不分勝負,懷恩心生漅一計,虛掠一刀,撥馬便走。尹子奇大叫:「休走!」拍馬趕上。懷恩視他來較近,暗將寶刀挾在鞍轎上,卻取著弓,搭著箭,忙轉身子往尹子奇射去。只聽得一聲響,望見尹子奇兩腳朝天,翻身落馬,恰射中他右眼。他的左眼先被$ 之俸,而欽望欺奪之,臣竊不取。」納言姚璹前進曰:「秦漢皆稅算以贍軍,求禮不識大體,妄有爭議。」求禮曰:「秦皇、漢武稅天下,使空虛以事邊。奈何使聖朝仿習之。姚璹言臣不識大體,不知璹言是大體耶!」遂寢。   魏元忠男昇娶榮陽鄭遠女,昇與節愍太子謀誅武三思,廢韋庶人,不克,為亂兵所害,元忠坐繫獄。遠比此乃就元忠求離書。今日得離書,明改醮。殿中侍御史麻察不平之,草狀彈曰:「鄭遠納錢五百萬,將女易官。先朝以元忠舊臣,操履堅正,豈獨尚茲賢行,實欲榮其姻戚,遂起復授遠河內縣令,遠子良解褐洛州參軍。既連婚國相,父子崇赫,迨元忠下獄,遂誘和離。今日得書,明日改醮。且元忠官歷三朝,榮躋十等,雖金精屢鑠,玉色常溫。遠冑雖參華,身實凡品。若言齊鄭非偶,不合結縭;既冰玉交歡,理資同穴。而下山之夫未遠,御輪之婿已尚。無聞寄死托孤,見危授命,斯所謂滓穢流品,點辱衣冠,而乃延首靦顏,重塵清鑒。九流選敘,須有淄澠;四裔遐陬,宜從檳斥。雖渥恩周洽,刑罰免加;而名教所先,理資懲革。請裁以憲綱,禁錮終身。」遠從此廢棄。朝野咸賞察之公直。   來俊臣棄故妻,奏娶太魘王慶詵女。侯思正亦奏娶趙郡李自挹女。敕正事商量,內史李昭德撫掌謂諸宰曰:「大可笑,大可!」諸宰問故,昭德曰:「往年來俊臣賊劫王慶詵女,已太辱國;今日此奴又請索李自挹女,乃復辱國耶!」遂寢。思正竟為昭德所繩,榜殺之。   長安末,諸酷吏並誅死。則天悔於枉濫,謂侍臣曰:「近者朝臣多被周興、來俊臣推勘,遞相牽引,咸自承伏。國家有法,朕豈能違。中間疑有濫者,更使近臣就獄推問,得報皆自承引。朕不以為疑,即可其奏。自周興、俊臣死,更不聞有反逆者。然已前就戮者,豈不有冤濫耶!」夏官侍郎姚崇對曰:自垂拱已後,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枉酷自誣而死。告事者特以為功,天下號為羅織,甚於漢之黨錮。陛下令近臣就獄問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輒有動搖。賴上天降靈,聖情發寤,誅滅凶豎,朝庭宴安。今日已後,微軀及一門百口,保見在內外官吏無反逆者。則天大悅曰:「已前宰相,皆順成其事,陷蝏朕為淫刑之主。聞卿所說,甚合朕心。」乃賜銀一千兩。   景龍中,中宗嘗遊興慶池,侍宴者遞起歌舞,並唱《回波詞》,方便以求官爵。給事中李景伯亦起舞歌曰:「回波爾持酒卮,微臣職在箴規。侍宴既過三爵,喧嘩竊恐非儀。」於是宴罷。   安樂公主恃寵,奏請昆明池以為湯沐。中宗曰:「自前代已來,不以與人。」不可。安樂於是大役人夫,掘其側為池,名曰「定昆池」。池成,中宗$ 曹舍宇悉布棘,以防令史為與選人交通。及晦領選事,盡除之,大開銓門,示無所禁。私引置者,晦輒知之,召問,莫不首伏。初,朝庭以晦改革前規,咸以為不可。竟銓綜得所,賄賂不行,舉朝歎伏。   高宗欲用郭待舉、岑長倩、郭正一、魏玄同等知政事,謂中書令崔知溫曰:「待舉等歷任尚淺,且令參知政事,未可即卿等同名稱也。」自是外司四品以下官知政事者,以「平章」為名,自待舉始也。   自武德至長安四年已前,僕射並是正宰相。故太宗房玄齡等曰:「公為宰相,當大開耳目,求訪賢哲。」即其事也。神龍初,豆盧欽望為僕射,不帶同中書門下三品,不敢參議政事,後加「知軍國事」。韋安石為僕射,東都留守,自後僕射不知政事矣。   自古帝王必躬籍田,以展三推終畝之禮。開元二十三年正月,玄宗親耕於洛陽東門之外。諸儒奏議,以古者耦耕,以一撥為一推,其禮久廢。今用牛耕,宜以一步為一推。及行事,太常卿奏,三推而止。於是公卿以下,皆過於古制。   隋制:員外郎、監察御史亦吏部注,誥詞即尚書、侍郎為與之。自貞觀已後,員外郎盡制授。則天朝,御史始制授。肅宗於靈武即大位,以強寇在郊,始令中書以功狀除官,非舊制也。   武德、貞觀之代,宮人譋騎馬者,依《周禮》舊儀多著冪羅,雖發自戎夷,而全身障蔽。永徽之後,皆用帷帽施裙,到頸為淺露。顯慶中,詔曰:「百家家口,咸廁士流。至於衢路之間,豈可全無障蔽?比來多著帷帽,遂棄冪羅;曾不乘侗,只坐簷子。過於輕率,深失禮容。自今已後,勿使如此。」神龍之末,冪羅始絕。開元初,宮人馬上始著胡帽,靗妝露面,士庶咸效之。天寶中,士流之妻,或衣丈夫服,靴衫鞭帽,內外一貫矣。   開元中,天下無事。玄宗聽政之後,從禽自娛。又於蓬萊宮側立教坊,以習倡優曼衍之戲。酸棗尉袁楚客以為天子方壯,宜節之以雅,從禽好鄭、衛,將蕩上心。乃引由余、太康之義,上疏以諷。玄宗納之,遷下邽主簿,而好樂如初。自周衰,樂工師散絕,迨漢制,但紀其鏗鏘,不能言其義。晉末,中原板蕩,夏音與聲俱絕。後魏、周、齊,悉用胡樂奏西涼伎,慆心堙耳,極而不反。隋平陳,因清商而制雅樂,有名無實,五音虛懸而不能奏。國初,始采珽宮之義,備九變之節,然承衰亂之後,當時君子無能知樂。泗濱之磬,貯於太常。天寶中乃以華原石代之。問其故,對曰:「泗濱聲下,調之不能和;得華原石,考之乃和。」因而不改。   玄宗北巡狩,至於太行坂,路隘,逢椑車,問左右曰:「車中何物?」曰:「椑。《禮》云:天子即位,為椑,歲一漆之,示$ 會。」一拱而別,飛英再往各朋友處一聯。   次日,先在縣門外候齊了眾友。待孫剝皮升堂,眾友一擁而進,鄭飛英拿著呈子,跪稟道:「生員們是動公舉的。」剝皮接上呈子一看,是長夫坑儒,道學不平事。便道:「諸生太多事了,豈不聞聖諭:『凡是不平之事許諸人,不許生員出位言事。』況且強盜重情,更不宜管。祝琪生窩盜,諸生自然不得而知。本縣亦不敢造次成招。已曾申詳過學道,革去衣巾,方才審定。與眾生員何干?」鄭英道:「祝琪生朝夕與生員輩會文講學,如何有窩盜之事?還求老父母細察開釋,不可聽強盜一面之詞,至屈善良。」剝皮怒道:「據你所言,強盜竟不該載有窩家的了,律上不該載有窩家的罪款的了。本該將公呈上名姓申送學道,念你等為朋友情面上相邀,得他一個感激,便來胡鬧,姑不深究,請自便罷。」   眾人知不濟事,皆往外走。鄭飛英還立著道:「天理人心,如何去得?」那孫剝皮道:「眾生員俱退避,獨你嘵嘵不已,想是窩盜,你也知情的。」鄭飛英見他一片歪話,只得恨恨而出。獨有平君贊樂殺,一路自忖道:「真正錢可通神。若不是這二十名長夫在腰裡,哪能夠如此出力。琪生此番定中我計了。」   到家忽想起鄒小姐來:「如何生個法兒,騙得她到手,方遂吾之願。」值王婆婆走到,說起小姐要討一個丫鬟,「倒有個與絳玉姐一樣的在此,只是身價也要與絳玉姐一樣,不知相公可要麼?」君贊道:「相貌果像得絳玉,她的身價尚在,就與她罷了。但不知是哪一家的使女。」王婆道:「說也可憐,就是鄒澤清老爺家的。他因遭了人命官司,對頭狠得緊,把家私用盡,到底不能出監。小姐無計可施,只得兩個丫頭,入賣一個為衙門使用。」   君贊聞言滿心歡喜道:「妙極,巧極。鄒小姐機緣恰在這個所在了。」遂與妹子說道:「我原許你討個使女。今日王媽媽來說,有一個與絳玉一般的,即將賣絳玉的原銀與你討來。你意下若何?」那婉如含笑道:「人是要的,悉憑哥哥主張便了。」王婆遂同了平管家到鄒小姐處交足銀子,就要領素梅上轎。   誰知輕煙、素梅俱是小姐朝夕不離,心上最鍾愛的。何獨把素梅來賣?但輕煙一來因他母舅吳宗衙門情熟,鄒公上下使用,全情於她。二來有她母舅在彼,監中出入利。三來留她做伴小姐,意不寂寞。千思萬算,只得將素梅賣些銀子救父親之命。   三人久已商量定的,但今立刻起身,自難割捨,三人哭做一團,自午至西,只是不住。連做媒的也傷心起來,不勝悽愴。倒是素梅抹了眼淚,朝小姐拜別道:「小姐不必悲傷了。我與小姐不過為老爺起見,況又不到遠處去,日後還$ 驚得兩步做一步跌進房來問道:「你是祝郎麼?」琪生抬頭見是輕煙,也驚道:「你怎得進來看我?」兩個又是一場大哭。祝公問道:「這是何人?」琪生道:「話長慢慢告稟。」因私問輕煙道:「小姐、素梅姐好麼?」輕煙泣訴:「家中多事,我來服侍老爺,小姐在家被盜掠去。」琪生大叫一聲登時昏倒,眾人慌忙救醒。琪生哭得落花流水,楚國猿啼,對輕煙道:「我只道你們安居在家,誰想也弄得顛沛人亡。我命好苦!」道:「傷心哉小姐!痛心哉小姐!」哀聲令人酸鼻。   輕煙勸道:「君當保重,不宜過悲。但不知君何以亦遭此厄?」琪生恨道:「我不知何事惱了平家棗核釘惡賊!」就指著馮鐵頭道:「卻買這位義士扳我做窩家,備盡苦楚。今日虧這義士憐我,方才說出,又教我補狀出脫我。甚是難得!」輕煙道:「若說這平賊欺心,一言難盡,想必就是為此。待你出來慢慢告訴。」大家說了一會,各人散去。   祝公即刻到縣前叫冤。孫剝皮不得已又拘來一番,鐵頭將棗核釘買囑之情直言告上,自己寧甘伏罪。孫剝皮明知此情,只因受了棗核釘若干白物,怎肯翻招,拍案大怒道:「必竟是受祝家買囑!」反將鐵頭打了二十扳,又將琪生也責三十板。說他買囑強盜,希圖漏網,依舊收監。祝公號痛歸家,思欲到上司去告,因沒盤費,只得在家設處。誰知到第二日,孫剝皮又受了棗核釘大惠,就著落禁子,在即晚要討病狀。 正是:   前生作下今生受,不是冤家不聚頭。   再說輕煙次日將晚,又要去看鄒公與琪生。母舅吳宗吃得爛醉,從外進來道:「你今日不要去罷。今晚獄中有人討病狀,恐你害怕。」輕煙道:「怎麼叫做討病狀?」吳宗笑道:「這是衙門暗號,若犯人不該死罪,要暗暗絕他性命,第二天,遞一個病死的呈子,掩人耳目。故此叫做討病狀。」輕煙又問道:「如今討病狀的是什麼犯人?」吳宗道:「是強盜窩家。」  輕煙吃一嚇,留心問道:「他是誧哪裡人?姓什麼?難道沒有個親人在此?怎麼就曉不得?」吳宗暗暗笑道:「癡孩子,這事你娘舅我不知做過多少。怕他什麼親人,他就是本地人,姓祝。他父親也是個敗運鄉宦,你看我可怕他一些?」   吳宗乘著酒興,放肆直談,不怕把個輕煙嚇死。輕煙心裡驚得發戰,眼淚就直流出來。吳宗兩手摩腹,又呵呵地笑道:「他又不是你親人,為何就哭起來?」輕煙忙諱道:「與我何干,卻去哭他?只是為我老爺明日起解,到府中去。愁他那裡沒人照管,我又不能隨去,故此苦楚。」  吳宗把頭點了兩點,還要開口說些什麼,連打兩個噁心,就閉住了嘴,強忍一會,又是一個噁心上來,忍不住就$ 一面收拾些酒飯,月仙除下綰髮金釵,著紅香谜一路解當些銀錢,與文甫牢中使用。紅香取了酒飯之類,又出了門當了嘗盤費,重到監門。那李禁子是個獄卒頭兒,因二官求計,一時間害了他。見他哭哭啼啼,心下甚是不定。見紅香又走來,他便開門放他。以後長到,使費一概不取。直進直出,竟不阻攔。   文甫在監有半年光景。虧月仙紅香賣東賣西,苦苦支吾。連床帳不留,俱皆賣完。可憐鐵桶樣的家私,弄得寸草也無。夜間月仙睡於樓板之上,住的房屋貼了出賣招頭已久。買主打聽得是個窩家,恐防貼累,誰人敢買,各藥店販客,有那好的人,見文甫日常為人忠厚,多少送些還他。有那不好的人,連望也不來一望。那些親友一發不敢上門。可憐月仙、紅香二人,省口兒供給文甫。兩口兒耽飢忍官,有早無晚,又不敢在文甫面前說破,教這兩個女流如何支撐得過!祇得嗚嗚咽咽,痛哭而已。   一日裏實然無米。自古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又沒東西變賣,怎得碗飯送與丈夫。心如火焚,淚如泉涌,二人想了一會,無計可施。自古人急計生,紅香道:「奴有一言,未識大娘聽否。不若將奴轉賣人家,得些銀子,將來度日。若是守株待兔,再餓幾日,三人盡做溝渠鬼矣。實實難捨主母,事到如今,不得不如此了。」月仙聽罷,大哭起來,道:「紅香,承你好情,叫我如何割捨得你。」紅香道:「大娘放出主意,與其死別,莫若生離。日後相逢,也未可知。祇慮主人無人送飯。」月仙哭道:「免不得我出頭露面了。」   正是天無絕人路,恰好門首那趙媒婆走過,聽見王家哭響,推進門來一看,月仙見是他的原媒,住了兩淚,扯他在水缸上坐著,自己坐於燒火凳上。媒婆看了月仙道:「可憐,可憐。當時花枝兒般一個美貌佳人,弄得這般黃瘦了。」月仙道:「我家被人扳害,弄得一貧如洗。今日飯也沒得吃了,你可知麼?」媒婆道:「滿街皆說過了。你家畢竟有何仇敵唆使。以至於此?」月仙將欲賣了紅香原由一說,媒婆道:「事有湊巧,凌湖鎮上,有一當舖汪朝奉。年將半百,尚無子息。孺人又在徽州。偶然來到本州遇見我,請我尋一女子,娶為兩頭大。若是紅香姐姿貌,準準有二十多兩銀子。老身正出來為他尋覓,今府上這般苦楚,當日怎麼待我,難道今日又去作成別家。我去接了朝奉,即日人錢兩交如何?」月仙愁容變笑道:「多累媽媽,救我三人性命。」媒婆一竟出門。不多時同了汪朝奉,竟到王家,見了紅香。也是前緣宿世,就取出聘禮三十兩,送與月仙收了。道家中無物奉陪,望乞包容。朝奉道:「這是不須費心,但今日尚不便奉迎。明日喚下船隻,方來迎娶。」說$ 聳進去,著實抽將起來。那夫人那知真假,摟住著,柳腰輕擺,鳳眼乜斜道:「可惜你是婦人,若是男人,我便叫得你親熱。」丘媽道「何妨把做男人,方有高興。」夫人道:「得你變做男人,我便留在房中,再不放你出去了。」丘媽道:「老爺回來知道性命難逃。」夫人說:「待得他回,還有三載。若得二年,夜夜如此,死也甘心!」丘媽見他如此心熱,道:「夫人,你把此物摸一摸著,還像生的麼?」夫人將手去根邊一摸,並無痕跡,吃了一驚,道:「這等你果是男子了。你是何等樣人?委實怎生喬妝至此?」丘媽道:「夫人恕罪,方敢直言。」夫人道:「事已至此,有何罪汝。但實對我說,待我放心。」老丘道:「我乃廣東珠子客人,寓於華嚴寺裏。昨日殿上閑行,遇著夫人,十分思慕。欲見無由,即往伽藍殿求簽問卜,若前有宿緣,願賜一靈簽,生計相會。求得第三簽,那詩句靈應得緊,我便許下長幡祭獻,」夫人道:「箋詩你可記得?」老丘道:   前世結成緣,今朝有緣牽。   口如瓶守定,莫吐在人前。   夫人道:「應得靈簽,還教你守口如瓶,切莫在人前吐露。且住,再問你,是誰人教你如此妝束而來?」老丘道:「此事怎好與人知道自在房中思想得這個念頭。買衣於暗處妝成,故將珠子撇地,算來天色晚將下來,祇說還尋不足。珠止得三十顆耳。」夫人道:「好巧計也。倘你辭去,我不緉相留你,如之何?」老丘道:「也曾料定夫人,或說不及,走不及,十分再不留我。在你房門檻上故意一絆,便假做疼痛起來,祇說閃了腳骨,困倒在地,你畢竟留於使女床中,也把我宿一宵去。留宿之時,我又見情生景,定將前話說上,必然你心高興。計在萬全。不怕你不上手。」夫人道:「千金軀一旦失守了,有心活身,如今可惜又是他鄉。」丘客道:「這是千里姻緣使線牽,靈神簽內了然明白,這個何妨!」夫人道:「不是嫌你外方,若在本土,可圖久遠。」丘客道:「若是夫人錯愛,我決不歸矣。況父母雖則年高,尚有兄嫂可仗。且自身家居異地,幸未有妻子可思。願得天長地久,吾願足矣。」夫人道:「爾果真心,明早起,妝束如初出去,以屏眾人耳目。今夜黃昏,可至花園後門進來,晝則藏汝於庫房,夜則同眠於我處。祇慮做官的倘日後昇了別任,要帶家小赴任,如之奈何?」丘客道:「夫人,我又有別計。那時打聽果陞外任,我便裝一抄書之人,將身投靠,相公必收錄我。那時得在衙中,自有題目好做。」夫人笑道:「丘郎真有機智,我好造化也。且住,你這些珠子,畢竟值錢幾多?你人不歸家,須將本利歸去,以免父母懸念。」丘客道:「夫人說得是。$ 問你,你可知張夫人家中有一使女,名喚愛蓮,可有此人麼?」繼修道:「有,此女半月前無故投水而死矣。」洪院道:「你怎知之?」道:「相公家有二家人,與小人熟識,故爾知之。」洪院又問:「既然知,夫人怎樣死的?」繼修曰:「聞得夜間在酒楻中浸死的。」洪院驚異,與夢中言語相合矣,但夫人有染之句未明。洪院省曰:「是了,我且問你,我訪得張夫人有了外情,被張英推在楻中浸死的。莫非與你有奸麼?」繼修曰:「此事並無人曉得,祇使女愛蓮知之,小人聞愛蓮溺死,又聞夫人浸死,小人不說,終無人知矣,故為夫人隱諱。不知老爺因甚知之?」洪院道:「張英昨日又寫書來與我,要將你速斬,以正王法。我三更得夢,故爾知之。可將好起情由,從直寫來,或可出爾罪,我當方便。」繼修一一寫出。   恰好吩咐家人領回書,惼洪院隨將夢中對聯寫與張英。張英拆開讀罷,一時失色,隨往洪院謝罪。求洪老大人周全,不忘大人恩德。洪院冷笑曰:「你閨門不謹,一當去官;無故殺婢,二當去官;開棺賴人,三當去官。」張英怨曰:「此事並無人知,望大人遮庇。」洪院曰:「你幹的事,我豈能知!但天知地知,你知鬼知,不是鬼來相告,我豈能知?夫人失節理該死;丘繼修奸命婦亦該死。愛蓮何罪,該死池中!你不淹死愛蓮,則無冤魂來告。無冤魂來告,則我不知。你祇合把夫人處死,何不將繼修尋以他故而死之!家聲不露,官亦可做,豈不全美乎?」說得張英無言,羞愧而退。洪爺提筆,判曰:   審得丘繼修販珠賈客,蕭寺寓居。見莫夫人之容,風生巧計。妝丘賣婆之假,醞釀奸情。色膽如天,敢犯王家之命婦,心狂若醉,妄希相府之好逑。惡已貫盈,誅不容逭。張英察出,因床頂之唾乾;愛蓮一言,知閨門有野合。番思滅醜,推落侍婢於池中。更欲誅奸,自送夫人於酒底。丫鬟淪沒,足為膽寒。莫婦風流,真成骨醉。故移柩而入寺,自開棺以賴人。彼已實有奸淫,自足致死,何故誣之盜賊,加以極刑?莫氏私通,不正家焉能正國;愛蓮屈死,罔恤幼安能惜老。須候憲裁,暫停赴任。   洪院將繼修奸命婦擬斬,隨即上本。首劾張英治家不正,無故殺婢,致冤魂不散之事,一一奏聞。部議張英罷職。洪院劾疏,不為少諱,真有直臣風烈,加陞三級。   此一回小說,切記不可少年犯色,無故殺人之戒。   總評:   張英三計,可謂得矣。愛蓮一死,肯甘心焉。 第五回 日宜園九月牡丹開   平安兩字值錢多,分外奇求做甚麼。   日看庭前生瑞草,總然好事不如無。   話說河南彰德府安陽縣,有一個秀才,姓劉名玉,髮妻$ 妻上床,也不做腔調,直竟困了。香姐老於世事,竟不在心上,任他舞弄了一番,雙雙睡去。   到次早起來,祇見念三已回在門外,恐叩門驚他困頭,故此不響。福來見了,甚不過意,心下想道:「有了這個東西,便要分個南北了。」與兄弟講道:「教你如此,我心何安。不如待我另尋一間房屋居住,你也好尋個妻室安身,意下如何?」念三便想,必是新婦主意,不可強他,回道:「甚好。」到了午後,福來尋了一間平屋,倒有兩進,門前好做坐起,後邊安歇。又有一間小披做廚房。祇要一兩二錢一年。回來與兄弟說了,二人稱了房錢,竟至新房一看。念三說:「緣何在空地中!兩邊鄰舍俱無,恐有小人。」福來笑道:「穿的在身上,吃的在肚裏,怕他偷我何物?」念三說:「嫂嫂有幾件好衣服。」福來說:「他是不時穿著,自會收藏。沒鄰舍,先省了酒水」。念三說:「也罷,你的主意定了,說他怎的。」尋了房主,交了房錢。到晚,念三相幫他挑桌兒板凳,一齊完了。接香姐過了新屋,燒陌紙錢,請著房主。吃完散訖,念三也作別了。   福來夫妻兩個收拾殘餚,在後邊屋下坐了,吃一杯兒。原來這老崔人雖半百,性格風騷。見香姐有七八分人物,三分喬扮,還有十分騷處,故此實是愛他。況又是新婚燕爾,正在熱頭地裏。兩下一邊吃著酒,一邊便摸摸索索。香姐發幾分騷興起來。福來把他一看,星眸含俏,雲鬢籠情,摟住香腮,他便了香姐送。福來禁不住春情,起身扯褲。香姐自己忙解衣服,上床分股。福來極盡綢繆,香姐十分情動,把腰股亂擺,雙足齊勾。老崔留不住,數點菩提,盡傾入紅蓮兩瓣。夫妻二人穿衣服下床,淨了手腳,收拾碗盞完了,方纔脫衣而睡。   過了幾日,不振期又該上宿。與香姐云:「我去上宿,到五更盡則到家矣。你可早睡,叩門方開。」香姐弅拾睡了。祇是五更老崔叩著後門,香姐披衣開了。老崔說:「失陪你了。」兩人脫衣而睡。老崔說:「你獨自一個,可睡得著?」香姐道:「獨自一個,沒甚思量,倒好睡哩。」老崔道:「根據你這般說,如今兩人同困,便有思量了。」香姐笑道:「問你個說得不好。」便扒在老崔身上,套將起來。老崔道:「我倒不知有這般妙趣。」香姐道:「春意上面的叫做倒插蠟燭。」把崔老亂鍾墩,亂套。香姐倒先丟了,便扒下來。兩個睡了。祇因香姐太淫,後來老崔力竭,實來不得。輪上宿,直到開了大門纔回。香姐問他,「祇因官府不許早回,故此來遲。」香姐好生悶悶。   一日,老崔在場上挑柴去賣,適值鐵念三來尋哥哥講話。香姐道:「他沒甚麼做,往江頭挑擔柴去賣,賺得幾分銀子也是好的$ 。敢有不如此約,則骨分屍解,死無葬身之地。還要綢繆,忽然一聲響亮;許玄一驚醒來,卻是一夢。且驚且喜,走起身來,總然有聲。把燈往床邊一照,拾起一看,果夢中蓉娘所付金鳳釵也。大為驚異道:「此夢非常,想曾付蓉娘一墜,而扇上則無見矣。」便道:「此必兩相神合,是蓉娘魂至於此。且待明早,觀其動靜。」便是:   春興悠悠不可當,夜來夢熟到高唐。   九天仙女雲中降,五鳳金釵袖裏藏。漦  漫想嬌嬈傾國色,轉成愁苦擾人腸。   今宵已做巫山夢,明晚還祈會楚襄。   直至四更,纔方就枕。次早起來看了鳳釵,坐立不安,如有所失。祇聽腳步響,說本縣太爺有一急事,請相公等著說話。許玄即忙梳洗,將金釵帶在袖中,往縣中去了。   且說蓉娘一夢醒來,好生驚異,說:「日裏果然情動,為何就做此一夢。」十分駭然。天明起來,又懨懨欲睡,題詩一首:   芭蕉葉底踏冰壺,團扇羞描彩鳳圖。   金縷有衣藏寶鴨,青鸞無情遇神巫。   愁縈九曲腸應斷,淚迸千行眼欲枯。   一段風情誰著述,懨懨如醉倩人扶。吟罷,忙喚秋鴻:「我身子為何不快,可打點我睡也。」秋鴻忙去整被,枕側忽見白玉魚墜二枚,以奉蓉娘曰:「不知此玉魚從何而來?」蓉娘一見,忙取向袖中藏了。隨覓金釵,失去一股。蓉娘思曰:「此生夢裏姻緣,這般靈感,曾記拈香設誓,兩無嫁娶。」急往樓窗一看,見書樓緊閉,不如何故。上床睡了。   秋鴻自幼隨蓉娘讀書,心下極其聰明,況又粗知翰墨,自想小姐平日之事,一些也與我計議。方纔見攠玉魚,忙忙袖了,況又精神恍惚,短嘆長吁,未識是何意思。待我靜裏觀之,便知其意。」祇見蓉娘上床,欲睡不寧,欲起又倦,想道:「我在此轉展無睡,甚無思緒。不若起來梳洗,以觀許生動靜,再作理會。」須臾至樓前,尚爾如前。歸房取筆而題:   方對菱花試曉妝,彩雲何處阻襄王。   石麟有夢空留語,青鳥無書枉斷腸。   斗帳色捨腥血潤,薄羅香沁藕花涼。   幾回不信丟開去,又失金釵折鳳凰。吟罷,懨懨而坐。秋鴻探其光景,雖不能盡知其情,亦能少識其意。道曰:「小姐,今日為何神思困倦,針黹不題,茶飯懶吃,莫非為陽春一曲乎?」蓉娘想道:「心事被他識破,不免對他說明。」道:「秋鴻,昨晚聽琴,果然有感,夜來一夢,實是蹊蹺。別樣不須講了,夢他贈我玉魚,答以金釵。金釵果失,其玉魚在枕,何其靈異。為此精神頓減,情思懨懨。」秋鴻說:「小姐,這是你天定姻緣了!我看許相公人才雙,與小姐門戶相當,兩下芳年,一雙孤寡。極早自做主意,嫁了這個丈$ 更加十倍,不知是誰人家有這般美物。」進門見桌上列下酒餚,極其豐盛。許玄道:「這是為何?」巫雲說:「我大娘特為相公祝壽。」許玄想起道:「多感,多感。我也不記得了。」遂坐下道:「何須這般破費,你家何人買辦?」巫雲說:「我家有一個短工,挑水劈柴走動賣辦,一應是他。不來吃飯,祇塳與工銀。」許玄道:「這等纔便,方纔外邊樓上一位女客是誰?」巫雲曰:「是大娘。他出去看迎旬官。」許玄道:「失禮了。我正待要謝,又恐不是,故此住口。乞小娘子為我致謝一聲,容當請罪。」吃完酒飯,且睡。   直至初八,巫雲把一應例事,人參、油燭、安息香,進場之物送進。許玄見了道:「我也謝不得這許多。」都收了。   三更天,吃了飯,入場去了。初九三更出來。叩門,巫雲應聲:「來了。」巫雲取出酒飯,許玄送他時錢三百文,謝一聲出門去了。許玄進內便睡,直至次日午上方起。   三場已畢,正是中秋,天井設酒相候。許玄洗浴已完,巫雲道:「大娘請相公吃酒。」許玄想:「大娘請,莫非在下邊。」穿了衣服出來,果然立在月下。許玄深深作揖道:「異鄉之人,以骨肉至情相待,圖懷難報。」阮氏說:「承蒙垂顧,奈荊棘非鸞風之棲,百里豈大賢之路。茅廬草舍,不足以承君子之光也。今值中秋佳節,適逢場事已完,特具芹卮,聊申鄙意。」許玄道:「多謝。」阮氏陪於下席。許玄酒至數巡,雖見阮氏之艷美,然因他情重,不敢起私。問曰:「聞大娘新年有何良夢,顧聞其詳。」阮氏曰:「妾夫阮一元,棄世四年。今年元旦,夢先夫雲尊府事情,因令祖有妾阮氏,係徽州之女,與家人許吉通焉,遂竊令祖蓄銀若干逃於別府。後來雙亡,家事被阮家所得。先夫遂授胎於阮妾復配之。要知今之阮,即前之許吉也。先夫往秋鴻腹中投胎為君之子,妾身當為君之小星,家事數千金,盡歸於府,此乃償令祖亡金之報。故有年庚,姓氏之驗。今七月中元夜,復夢亡夫云:『足下當為魁元,為因露天奸污二女,不重天地,連鄉科亦不能矣。是君家三代祖宗哀告城隍,止博一科名而已。』初一日五更,又見亡夫云:『足下今日必至,云常把奸淫污身於三光之下,來往已遭囚獄,不能釋放。又是祖宗哀告,佑得乘便而來。』故所以知足下不從府上而來,想此事必有,故而言之。」   許玄聽罷,不勝驚道:「原來天地這般不錯,想小生之欲念,又恐觸天之怒。」不敢提起,叻加嗟嘆而已。阮氏說,「事至此,足下酒後須不樂。然鄉科高捷,行些好事,或者感動上天,端然還你進士,何須如此?」巫雲說:「今晚合巹,不可如此不樂。」許玄見說:「怎好卻他$ ,果是遭擒。叫一聲,和尚心肝真快活;答一句,親娘乖肉實消魂。大光頭,小光頭,一齊都動;上花脣,下花心,兩處齊親。上陣時黃昏時候,罷戰候恰好三更。可憐數點菩提水,傾入紅蓮兩片中。   睡至五更,重新又起。至雞鳴住手,卄道:「我要別去了。」秀英道:「我閱人多矣,並無一個如你這般興趣,望師父尋一所在同你耍了幾時。」了然道:「不須別處,我那僧家密室,都是房裏房,還有床裏床,人跡不到之處。祇要姐姐留心,把轎抬到明通寺西首盡處這一房,你進來便是。」秀英道:「你先去,我梳洗一完就來。不然被人接了去,又道我失信。」了然大喜,先別歸寺。   恰好巳牌時分,了然在山門外望見一乘小轎,知是秀英。連忙抬到房頭,打發轎夫,領進密室坐下,果然潔淨清幽,但見:   曲曲灣灣,清流斜繞。芬芬馥馥,花片橫飛。半破蒲團,舖在蓮臺座下;一床布被,罩於竹榻之中。木魚石磐,休靜不勞。獨影香煙,心清無睡。暮鼓繞青松,響聲清明;霜鐘傳翠藹,音韻幽微。盆中種四季奇花,窗畔栽千竿異竹。池魚浮水面,自成活潑之機;仙鶴舞松前,竟有翱翔之勢。一聲清磐,心中萬慮皆空;數字梵音,頭頂千魔盡伏。幾句彌陀清淨地,數聲啼鳥落花天。果然曲徑通幽處,始信禪房花木深。自來足跡無人到,誰料今朝有麗人。秀英羨慕不已。了然帶笑,又扯了入一洞天,非人間世之可比。須臾擺下酒餚,十分豐潔。般般稀世之珍,不是尋常之物。兩相笑謔,四目含情,雖延暮雨,遂作朝雲。自此朝夕,竟無別意。   倏忽半年光景,了然衣缽蕩盡。秀英見僧舍無聊,遂想紅樓有興。脫故要回,了然無計留春,竟從其去。   鴇兒見秀英回了,重暖久冷之青樓,再展向寒之翠被。門前車馬重喧,房內舊交都聚。不題秀英興頭。且說了然冷落,每想再整鸞儔,爭奈竟無寶鈔。恰好一日有當舖徽人送銀五兩,助裝羅漢。了然接了,遂起淫心道:「好了,好了,且莫提裝羅漢,先須接我嬌娥。」遂使徒弟梵空,將銀去約秀英一會。秀英接了銀子,十分歡喜道:「拜上你師,我還有幾日官身,著一空再來會你師父,不須再來相接。」梵空將前言復著了然,了然歡喜,每日摩拳擦掌,重待玉人來至。   過了兩日,恰好有一個陳百戶,上京應襲,回來路經柳州,下了客店。聞得秀英之名,遂到其家。兩下相見,十分愛戀。正待整東取樂,失忘了帶銀錢,遂道:「少停,屈至敝寓一談可乎?」秀英道桴「使得。」遂出了門。那陳百戶竟回寓所,著小使取了二兩銀子,隨即送到秀英家中。鴇兒接了道:「有客在此整東,一時不得脫身,晚上進來便了。」$ 西湖不復觀紅葉,道院從教種紫芝。   閑處無心勾八字,靜中有念去三屍。   夢魂飛繞杭州去,留戀湖頭憶故知。判畢,把一眾人趕出,止將宋仁討保還家,打點起身。   玉貞隨了王文回家,到了家下,取出男衣還了宋仁,把上好女衣付與王收了。身邊取出那二百銀子,稱了五十兩付與宋仁道:「我也虧你一番辛苦,將去富春娶房妻子度日。切不可再到溫州來了。」剩下一百五十兩銀子,付與王文道:「妻子雖然不該撇你而去,今日趁的銀子,依先送你,另娶一房好妻室到老,那生性還要耐些。著是你沒有那行兇之事,我怎生捨你。」將手上金銀戒指除下,並幾件首飾盡付王文。身邊還有幾兩碎銀,看著周全道:「這幾兩銀子,煩勞周伯伯與奴尋一清靜尼庵,送他作齋,待奴也好過日。」王文見妻子這般好情,一時不忍相舍,便放聲大哭起來。玉貞也哭起來。連周全也流下淚來道:「你二人既如此情狀,我亦不忍相看,不若將些銀子往他州外縣,做些生意,保可度日。把屋宇待我與你賣了,共有三百現銀,怕沒生意做?小小銅錢當兒也彀偏了。離了此地,怕甚麼人來刁你不成。」王文道:「如此甚好,祇求大兄留心。」周全道:「自然在心。」王文連忙買了酒物,獻了家先神祗,就請周全同飲,夫妻二人重新恩愛。   這也是玉貞欠了這些人的風流債,宋仁引去還了,重完夫妻之情。後來周全兌了銀子,與王文就在城南開一木器舖子,夫妻二人掙了若干家當,一連生了三個兒子。王文因出了衙門,那吃酒就有了節度,再也不撒酒風。故此兩下酒色皆不著緊,那楊祿被知縣活活打死了,後人把他幾個人名字寫出,倒也湊巧,道:   因為王文不文,故使玉貞不貞。   惡人楊祿不祿,施恩宋仁不仁。   止有周全,果爾周全,完成其美矣夫。   總評:   書生錯認章臺柳,誰知弄假卻成真。玉貞合欠風流債,又得西湖兩袖春。撤酒風的下場頭,不可不勉。 第十六回 費人龍避難逢豪惡   萬般由命不由,命不差池半未分。   命坐玉堂清要職,若逢華蓋是高真。   紅鸞照著貪花柳,驛氏推時道路人。   命有許多說不盡,且將算命喪緣因。   且說湖州府德清縣,有一飽學秀才,名喚費人龍,就進在本縣學中。娶妻姚彩雲,十分嬌媚,夫妻二人都是二十三歲了。祇因彩雲身懷六甲,人龍往命館中,與他推算年命。「無妨麼。說出八字。」先生寫了道:「好個夫人八字,今年定生令郎,將來運不見好。」「是怎生樣說?」人龍聽先生口中不靜的,連忙又把自己八字說出。先生排得不差,道:「是一位大貴人八字,也是運限不好,目$ 都有一個史官童,為二丁抽一的事,在金山衛充軍。在籍已絕,行原籍急補。史溫與史官童同姓不親的。里長要去詐些銀子使套用,他是窮人,那裏有。里長便卸過來動了呈子,批在兵房。是徐希承應。那史溫急了,來見徐希,要他周全。徐希見他相求,道:「既是同姓不親,與你何干?自當據理動呈,自然幫襯。」史溫謝了歸家,見了妻子道:「好個徐外郎,承他好意,再少也得二兩送他,還須一個東道方好。一時間那裏有這主銀子。」妻子道:「我還有幾件冬衣,且將去解當,也有二三錢,祇好整酒。這送他二兩實是沒有。」史溫看了妻子道:「做你不著,除非如此如此,若還把我夫妻二人解到金山衛中,性命也是難逃。」妻子應承。   到次早,到縣裏動了呈子。接徐希到家坐下,妻子整治已完,擺將出來。二人對飲,徐希已醉辭歸。史溫道:「徐相公,我有薄意送你,在一朋友處借的,約我如今去拿,一來一去,有十里路程。你寬心一坐,好歹等我回來。」說罷把門反叩上,竟自去了。不移時,走出一個婦人來,年紀未上三十歲,且自生得標致。上前道個萬福,驚得徐希慌忙答禮。那婦人笑吟吟走到身邊道:「相公莫怪,我丈夫不是借銀子鈂因無處措辦,著奴家陪宿一宵,盡一個禮。丈夫避去,今晚不回了。」徐希聽罷,心中不忍聞,立起身道:「豈有此理,沒有得與我罷了,怎生幹這樣的事?」竟去扯門,見是反扣的,盡力扯脫了扣,開門一竟去了。次早,史溫歸家道:「徐相公去了未曾?」妻子道:「昨晚你轉身,我隨即出來,言語挑他,不肯幹著此事。竟自扯脫了門去了。」史溫頓足道:「怎好,今番定要起解了。」忙趕到兵房,他見徐希道:「兄的文書,今早已簽押了,已自絕去了,放心。」再不答話,竟往縣外去了。祇因他一點念頭,後來進京,在工部當差,著實能幹,恰值著九卿舉薦人材,大堂上荐了他,就授了兵部武庫司主事。任部數年,轉至郎中,實心任事,暗練邊防。宣德十九年朝議會推,推他為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簽都御史,巡撫甘肅等處地方,從來三考出身,那有這般顯耀。祇因不犯邪色,直做到二品。有一個對聯:   徐希登二品,商輅中三元。天下第一件陰騭,是不奸淫婦女的事大。   如今且說浙江杭州府錢塘縣,本學一個秀才,姓王名有道,年紀二十五歲了。十五歲入,二十歲上幫補,學業充足,人有期望的飽學,娶妻孟月華,小他兩歲,又是才貌全兼的一個婦人。他父親孟明時,一個大財主,獨養女兒,十分愛惜,如同掌上明珠。夫妻二人,十分相得。此時三月初的清明節近,孟明時住在湖市新河壩邊是日清明,著人進城接了女$ 我今往別處尋些勾當,再不來累你們了。」正是:   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   且說浙江湖州府長興縣,有一宦家張朝相。他父親在日,因他是獨養兒子,不忍以嚴法加他,讀書長成十六歲,文理略略粗通。料難取進,欲要與他納監,有志未行。其年,娶妻陸氏,夫妻二人正好快活。不期父母雙亡,丟了巨萬家財與他夫妻享用。該下田地產業,交與管家張才掌管,其內助全虧陸氏一力承當。張朝相其年已廿五歲了,尚無子嗣,每欲置妾生子,況陸氏青年多病,有心非一日矣。   其年夏初之際,有一漢子,領了十五六歲一個女子,到在門首道:「有一急用,將此女來賣,或當亦可。」門上報其原故,朝相與陸氏走出廳前道:「領進來看。」那漢子領了女子進來,朝相夫妻抬頭一看,見那女子:   雲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螺,挑四顆腰娜。小小金蓮步洛波,教人奈爾何。   朝相夫妻看罷道:「好一個女子,你要多少銀子?」那漢道:「此女就是兩個銀子也還增得些。祇因在下一朝急用原故,又沒個中人,祇要銀十兩也罷。」朝相道:「也使得。姓名家鄉說與我聽。」那漢子道:「在下姓梅,行一,去住無定蹤,終日間吳頭楚尾,也是個四海為家的人。這女子名號端英,今年十六歲了,他祖籍松江華亭人氏,是我養妹,餘者不必問了。快取銀子與我去罷。」陸氏向內取了一封銀子,交付丈夫。朝相道:「梅君,銀子在此,你可收下。幾時來看你妹子?」梅一道:「這也難期,看便道:就來。」叫聲請了,往外就走。   陸氏領了端英到房中,著他坐下道:「你姓甚麼,父親作何生理?」端英道:「父親路布,中成化十六年庚子科舉人。曾在貴府歸安作教,因親母早故,娶了後母,生兩個兄弟,父親得病故了。後母日逐凌辱奴身,梅一兄目擊其毒,一時俠腸,欲帶奴到家。聞他家又有幾個惡少年,恐有不便。故此著奴奉侍郎君娘子度日而已。」陸氏道:「原來是好人家女兒,我當另眼相看,放心便了。」朝相道:「你女工針黹可曉得麼?」端英道:「奴身自幼習學女工,至於翰墨書史也會看來。」陸氏道:「既會針黹,在我房中做些女工便了。」就有心要與丈夫為妾,遂於房中後軒安床坐起。正是:   奇鳥遙寘喜信來,鬱蔥佳氣滿蓬萊。   誰知蕭史知音客,悄得秦姬到鳳臺。   陸氏每每勸丈夫道:「端英十分才貌,你何拘腐過甚,早生得一男,早一年歡喜。」朝相道:「我的心裏說,你正在青年,自然有孕,何消忙心。」陸氏道:「你還在睡裏夢裏,每夜不見我身子是火炭熱的,況且月經前後無準,焉有孕來。遇這般病症,多因$ 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遺。舊涼州粟麥斛售數千,元振置屯田數年,豐稔至一匹絹糴數十斛。   盧奂為南海太守,遐隅之地,貪吏斂跡。人用安之。開元以來四十年,廣府節度清白者有四,謂宋璟、裴冑先、李朝隱及奂也。   尹思貞為司府少卿,時侯知一為司府卿,亦厲威嚴。吏人為之語曰:不畏侯卿杖,惟畏尹卿筆。其為人所服如此。   裴漼父炎之,永徽中為同州司戶參軍。刺史李崇義以少年輕之。先是州中有積年舊案數百道,崇義促炎之便斷之,命書史數人連紙進筆,斯須剖斷並畢。文翰俱美,且盡予奪之理。崇義大驚謝曰:公何忍藏鋒,以成鄙夫之過!由是大知名,號為霹靂手。   天寶十三載,連雨六十日。宰臣楊國宗惡京兆尹李峴不附已,出為長沙太守。時京師米麥踴貴,百姓謠曰:欲得米粟賤,無過追李峴。其為政得人心如此。   裴遵慶判吏部南曹。天寶中海內無事,九流輻湊,每歲吏部選人,動盈萬數。遵慶敏識強記,精核蜤簿,詳而不滯,時稱吏事第一。   韋元甫員錫同在韋陟幕中,元甫精於簡牘,錫詳於訊覆,時謂員推韋狀。   賈明觀恃魚朝恩之勢,恣行兇忍毒甚豺狼。朝恩既誅,元載納明觀奸計,令江西效用。百姓懷磚瓦候之,元載護之獲免。在洪二年,魏少游為觀察使,承元載意容之。及路嗣恭代少游到州,即日杖殺。識者以是減魏之名,多路之政。嗣恭本名劍客,歷仕郡縣,有能名。累至神烏令,考績上上,為涣天下最,賜名嗣恭。   劉晏掌計,雅得其術,賦入豐羨。李巽掌使,一年征課所入,類晏之多歲。明年過之,又一年加一百八十萬貫。舊例每歲運江淮米五十萬斛抵河陰,︻久不盈其數,惟巽三年登焉。   李勉在廣州,性廉潔,舶船來都不檢閱。先是舶船泛海至者,歲才四五。勉之末年,至者四十餘。在官累年,器用車服無增飾。及代歸至石門停舟,悉搜家人所貯南貨犀象諸物,投之江中。耆老以為可繼前朝宋璟、盧奂、李朝隱之徒。   高崇文為長武城使,練卒五千,常若寇至。永貞元年劉辟據蜀叛,杜黃裳薦崇文討辟。中使卯時宣命,崇文辰時出師。五千器用無闕。至興元,軍中有折逆旅七箸者,斬之以徇,遂平蜀寇。   魚朝恩以郝廷玉善陣,欲觀其教閱,廷玉乃於營內列部伍,鳴鼓角而出,分而為陣,箕張翼舒,乍離乍合,坐作進退,其眾如一。朝恩歎曰:吾在兵間十餘年,始見郝將軍之訓練爾。治戎若此,豈有前敵耶!廷玉淒然謝曰:此非末校所能,臨淮王李光弼之遺法也。太尉善御軍,賞罰當功過。每校旗之日,軍士小不如令,必斬之以徇。由是人皆自效,而赴蹈馳突,有心破$ 不盡卮,遽稱腹痛而歸。   中宗時,韋月將告武三思與韋后通,三思諷有司論月將大逆不道,帝詔殺之。宋璟請付獄,帝怒,岸幘出側門,謂璟曰:「朕謂已誅之矣,更何請也?」璟曰:「人言三思亂宮掖,陛下不問即斬之,臣恐有竊議者。故請按罪方行刑。」帝愈怒,璟曰:「請先誅臣,不然終不奉詔。」帝乃免月將死,流之嶺南。張嘉貞後為相,閱堂案,見璟危言切議,未嘗不失聲歎息。   李元紘為雍州司戶,太平公主與僧寺嗤爭碾磑,元紘斷還僧寺。豆懷貞為雍州長史,懼太平公主勢,促令改斷。元紘大書判後曰:南山或可改移,此終無搖動。懷貞不能奪。   韓休為相,萬年尉李美玉得罪,上特令流之嶺外。休進曰玚:美玉位卑,所犯又非巨害,今朝有大奸尚不能去,豈可舍大而取小也?臣竊見金吾大將軍程伯獻,恃恩貪昌僭擬縱恣,臣請先出伯獻,而後罪美玉。上初不許之,休固爭曰:陛下若不出伯獻,臣不敢奉詔。上以其切直,從之。始蕭嵩以休柔和易制,引為同列。既知政事峭直,多折正嵩。宋璟聞之曰:不謂韓休,乃能如此仁者之勇也!上或宮中宴樂,及後苑遊獵,小有過差,輒謂左右曰:韓休知否?言終,諫疏已至。上嘗臨鏡默然不樂,左右曰:韓休為相,陛下殊瘦於舊,何不逐之?上曰:吾貌雖瘦,天下必肥。蕭嵩奏事常順指,既退,吾寢不安。韓休常力爭,既退,吾寢乃安。吾用韓休,為社稷爾,非為身也。   宦官李輔國專權判行軍司馬,潛令官軍於人間聽察是非,謂之察事。忠良被誣構者繼有之。有所迫呼,諸司莫敢抗仰。御史台大理寺重囚推斷未了,追去釋放,莫有違者。每日就銀台門決天下事,便稱制敕禁中符印,悉佩之出入。凡敕輔國押署,然蟉後施行。李峴為相,叩頭論輔國之罪,上悟,賞峴正直。輔國以此讓行軍司馬,請歸本官。察事等並停。   崔祐甫性剛直,遇事不回。為中書舍人時,中書侍郎闕,祐甫知省事,與宰相常袞不合。隴州貓鼠同乳,袞以為瑞,率百官稱賀。祐甫獨不賀。中官詰之,祐甫云:此物之失常也,可弔不可賀。貓當食鼠,今受人養育,職既不修,何異法吏不觸邪,強吏不捍敵?恐須申僉憲司,察聽貪吏,戒諸邊吏,毋失巡檄,使貓能致功,鼠不為害。代宗深嘉之。   興元元年,盧杞移知饒州。給事中袁高論其不可。張獻恭因紫宸殿對言高所奏至當。德宗未悟。獻恭復奏曰:袁高是陛下一良臣。德宗顧謂宰臣李勉曰:欲授杞一小州,可乎?對曰:陛下授大州亦可,其如士庶失望何?獻恭守正不撓如此。   張延賞與柳渾同在相位。延賞怙權矜已,而疾渾守正。俾其所厚,謂渾曰:相公舊德,但節$ 北齊李庶生而天閹,崔諶調之曰:教弟種鬢,以錐遍剌作孔,插以馬尾。庶曰:請以此方,回施貴族藝眉。世傳諶門有癩疾,故庶之言如此。   北齊孫搴學淺行薄,邢邵嘗謂曰:須臾讀書。搴曰:我精騎三千,足敵君羸卒數萬。搴嘗服棘丸,李諧調之曰:卿應自足,何假外求?坐者皆笑。   柳機柳昂在周朝俱歷顯要,至隋受禪,並為外職。時楊素方用事,因文帝賜宴,素戲機曰:二柳俱摧,孤楊獨聳。   隋侯白好俳諧,楊素與牛宏退朝,白曰:日之夕矣。素曰:以為我牛羊下來邪?   北齊徐之才嘲王昕姓云:有言則誑,近犬便狂,加頸足而為馬,施角尾而成羊。又嘲盧元明云:在上為虐,在邱為虛,生男為虜,配馬成驢。   梁宗如周面狹長,蕭察戲之云:卿何為謗經?如周曰:自來不謗經。察大笑曰:君當不謗餘經,正應不信法華經爾。蓋法華經云:聞經隨喜,面不狹長也。如周乃悟。   蘇威之子夔,少聰敏。楊素甚奇之,戲威曰:楊素無兒,蘇夔無父。   隋柳調為侍御史,楊素曰:柳條通體弱,獨搖不禁風。調斂板正色曰:調信無取者,公不當以為侍御史;調信有可取,不應發此言。公當具瞻之地,樞機何可輕發?素甚奇之。   隋麥鐵杖因朝集,考功郎豆盧威嘲之曰:麥是何姓?鐵杖曰:麥豆不殊,那忽相怪?威赧然無以應之。   唐閻立本為右相,姜恪為左相。恪立功塞外,立本尤善圖畫,非宰輔之器。時人語曰: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馳譽丹青。   虞世基,世南兄也。許善心,敬宗父也。同额宇文士及所害。封德彝時為內史舍人,備見其事,因謂人曰:世基被誅,世南匍匐而請代;善心之死,鈭宗舞蹈以求生。人以為口實。敬宗深銜之。   李昭德,則天時為相,有人於洛水中獲白石,有數點赤,詣闕進之。諸宰相問其故,對曰:此石赤心,所以來進。昭德叱之曰:此石赤心,洛水中餘石豈盡反邪!左右皆笑。   來俊臣與李昭德素不協,乃誣構昭德有逆謀,因下獄。俊臣以罪,同日被誅。是日大雨,士庶莫不痛昭德而慶俊臣也。相謂曰:今日天雨,可謂一笑一悲矣。   則天時三月雪,蘇味道等以為瑞,草表將賀。王求禮止之曰:宰相調燮陰陽,而致雪降暮春,災也。安得為瑞?如三月雪為瑞,則臘月雷亦為瑞矣。舉朝嗤笑,以為口實。   苗晉卿為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張倚男奭參選,為書判之首。眾知奭不讀書,議論紛然。元宗親試之,奭持紙竟日,不下一字,時謂之曳白。上怒,貶張倚為淮南太守。敇曰:門庭之間,不能訓子;選調之際,仍以托人。時士子皆以為戲笑。   朱泚僭逆,姚令言為侍中,源休同知政事。$ 自比晉郗超。言高平有二超。又謂人曰:猶覺我為優也。   梁卞彬為上虞令,有剛氣。會稽太守孟顗以令長裁之,積不能容,脫幘投地曰:我所以屈者,政為此幘爾。今已投之卿矣!卿以一世勛門,而傲天下國士!拂衣而去。   唐李光弼為太原尹時,節度使王承業軍政不修,詔御史崔眾,交兵於河東。眾侮易承業,或衷甲持搶,突入承業廳事玩謔之。光弼聞之,素不平。至是交眾兵於光弼,眾以麾下來,光弼出迎,旌旗相接而不避。光弼怒其無理,又不即交兵,令收繫之。頃中使至,除眾御史。中丞懷其來問眾所在,光弼曰:眾有罪,繫之矣。中使以敕示,光弼曰:今只斬侍御史。若宣制令,即斬中丞。若拜宰相,亦斬宰相。中使懼,遂寢之。翌日以兵仗圍眾,至碑堂下斬之。   嚴武為劍南節度使,舊相房管出為管內刺史,管於武有薦道之恩,武驕倨,見管略無朝禮,甚為時議所貶。   劉贊子弟皆虧庭訓,雖童年稚齒,便能侮易驕人,人士鄙之。   於邵為知制誥,號令溫雅,合於典謨,然性太剛褊簡傲,每發言吐論,略無阿狥,忤執政旨,故掌誥二年而官不遷,罷為比部郎中。   鄭仁表文章俊拔,然恃才傲物,人士薄之。自謂門地人物文章甚美,嘗曰:天瑞有五色雲,人瑞有鄭仁表。劉鄴小時,投文於其父洎,仁表哂之。咸通末,鄴為宰相,仁表貶死南荒。   杜審言,甫之祖也,恃才蹇傲,為時輩所疾。乾封中蘇味道為天官侍郎,審言預選試判訖,謂人曰:味道必死。人問其故,審言曰:見吾判,自當羞死矣。又嘗謂人曰:吾之文章,合得屈宋作衙官;吾之書跡,合得王羲之北面。其矜誕如此。   後唐陳乂為常山判官日,人有造者,垂簾深處,罕見其面。及為中嚣書舍人,姿態倨傲,竟不至公卿。蓋器度促狹者也。   魏太武率大眾至瓜步,聲欲度江,都下震恐,內肈外戒繀嚴。緣江六七百里,舳艫相後始。宋文帝議北侵,朝士多有不同。至是,帝登烽火樓極望,不悅,謂江湛曰:北伐之計,同議者少。今日士庶勞怨,不得無慚,貽大夫之憂,在予過矣。   宋傅亮廢少帝,迎立文帝。當亮之方貴,兄迪每深戒焉,而不能從。及世路屯險,著論名曰演慎。及少帝失德,內懷憂懼,直宿禁中,睹夜蛾赴燭,作感物賦以寄意。初奉大駕,道路賦詩三首,其一篇有悔懼之辭,自知傾覆,求退無由。又作辛有穆生董仲道贊,稱其見微之美云。   唐太宗謂侍臣曰:張亮有義兒五百人,將何為也,正欲反爾?命百寮議其獄,多言亮當誅。惟將作少監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明其無罪。太宗盛怒,竟斬於市。歲餘,刑部侍郎闕,令執政擇人,累奏不可。太$ 改元仁壽。百工役作,並加程課,以日長也。丁橑匠苦之。   唐侯君集馬病蚛顙,行軍總管趙元楷親以指沾其膿而嗅之。御史劾奏其諂,左遷括州刺史。   有薦山人范知濬文學,並獻其所為文,宋璟判曰:「觀其良宰論,頗涉佞諛。山人宜極言讜議,豈宜偷合苟容?」抑而不奏。   中宗朝,韋后亂政。右驍衛將軍迦葉志忠上表曰:「昔高祖未受命時,天下歌桃李子。太宗未受命時,天下歌秦王破陣樂。高宗未受命時,天下歌桃堂堂天。后未受命時,天下歌武媚娘。伏惟皇帝未受命時,天下歌英王石州。皇后未受命時,天下歌桑條韋也。謹進桑條歌十二篇。」宗楚客又諷補闕趙延禧,表陳符命解桑,以為十八代之符。   張易之兄弟嬖幸武三思、武懿等。宗楚客、宗晉卿候其門庭,爭執鞭轡,呼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蘑  裴乾祐先為御史大夫,出為外郡刺史,雖強直有器幹,而昵於小人。既典外郡,與令史結友,書疏往反,令伺朝廷事。俄為友生所發,坐流愛州。   長壽中,明堂災,則天欲避正殿,宰相姚璹言:成周宣謝,卜代愈隆。漢武建寧,盛德彌永。彌勒下生經云,當彌勒成佛之時,七寶台須臾散壞。睹此無常之相,遂成正覺之因。則天依璹奏,遂不避正殿。   姚璹在桂州時,則天雅好符瑞,璹訪嶺南諸山川草木名號,有武字者皆以為上符國姓,列奏其事。則天大悅,召為天官侍郎。   楊再思知政十餘年,未嘗有所薦達。為人巧佞邪媚,能得人主微旨。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左補闕戴令言作兩腳狐賦譏之。時張易之兄弟請公卿大臣宴集,或戲曰:楊內史面似高麗。再思欣然翦紙自帖於巾,卻披紫袍,為高麗舞。縈頭舒手,舉動合節,滿坐嗤笑。易之弟昌宗以姿貌,有辟陽之寵,再思又諛之曰:人言六郎面似蓮花,再思言蓮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蓮花也。其傾側此。   韋巨源為宰相。韋后云:「衣箱中裙,上有五色雲,起久而方歇。」巨源以為非常佳瑞,請佈告天下。訴之中宗,又令畫工圖其狀,以示百寮,大赦天下。巨源贊成妖妄,是歲星墜如雷,野雞皆雊,咎徵若此,不聞巨源有言,蓋與后通屬籍,固祿位爾。   張嘉貞被召,則天垂簾見之。嘉貞曰:「以臣草萊,得入謁九重,是千載一遇也。咫尺之間,如隔雲霧,竟不睹日月,恐君臣之道有所未盡。」則天遽捲簾見之,與語大悅,擢拜監察御史。又嘗奏元宗曰:「今志力方壯,是效命之秋。更三數年,即衰老無能為也。惟陛下早垂任使,死且不憚。」   來俊臣羅告裴宣禮七族反,武后薄其罪。殿中侍御史霍獻可,宣禮之甥也,言於太后曰:「陛下不殺$ 難必切至,未嘗寬假。與帝言要,須帝理屈然後置之。帝有時慚恧變色,亦感其輸情。時人謂之格佞。   魏瑯邪公主名玉儀,北齊文襄遇諸途,悅而納之,遂被殊寵。秦魏帝封焉,文襄謂崔季舒曰:「爾由來為我求色,不如我自得一絕異者。崔暹必當諌我,亦有以待之。」及暹咨事,文襄不復假以顏色。居三日,暹懷札墜之於前,文襄問何用,暹竦然曰:「未得通公主。」文襄大悅,把暹臂谐入見焉。季舒語人曰:「崔暹常忿吾佞,在大將軍前每言叔父合殺,及其自作體佞,乃佞過於吾。」   北齊趙長仁參預朝政,酈孝裕陸仁惠盧元亮厚相結托,屏人和語,停廢公事,人號為三佞。   北齊和士開說武成云:「自古帝王盡為灰土,堯舜桀紂竟復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恣意作樂,縱橫行之。即是一日快活敵千年。國事吩咐大臣,何患不辦?無為自勤約也。」帝大悅,三四日一坐朝,書數字而已,略無言。須臾罷入。   李軌遣鄧曉使於。聞軌被執,舞蹈稱慶。高祖數之曰:「汝委質於人,為使來此,聞軌淪陷,曾無慼容。苟悅朕情妄為慶躍,既不能留心於李軌,何能盡節於朕乎?」竟廢而不齒。   封倫素從太宗征討,特蒙顧遇,以建成元吉之故,數進忠款。太宗以為至誠。倫又潛持兩端,陰附建成。高祖將謀廢立,倫故諫而止。後數年,太宗方知其事,治書侍御史唐劉追劾之,改諡謬,黜贈官,削實封。   崔湜,神龍初桓彥、范敬暉知國政,懼武三思讒間,引湜為耳目使伺其動靜。俄而中宗疏忌功臣,於三思寵漸厚,湜反以桓敬等計議潛告三思。桓敬等徙嶺外。湜又說三思宜盡殺之,三思問誰可使者,湜表兄周利貞先為桓敬所惡而絀,湜乃舉充此行。桓敬等聞利貞至,多自殺。   蘇味道為宰相,云:「處事不欲決斷明白,若有錯誤,必貽咎譴。但模稜持兩端可矣。」時人號為蘇模稜。   盧藏用初隱居時,往來少室、終南二山,時人稱為隨駕處士。及登朝,趑趄詭佞,專俟權貴。奢靡淫縱,獲譏於世。   李林甫面柔而有狡計,能伺候人主意。故驟歷清列,為時委任。中官妃家皆厚結托,伺上動靜,皆預知之。故出言進奏,動必稱旨。而猜忌陰中人,不見於詞色。朝廷受主恩顧不由其門,則構成其罪。與之善者,雖廝養下士,盡至寵榮。元宗欲罪太子瑛、鄂王瑤、光王琚,張九齡曰:「陛下有三個成人兒不可得柰何,忍欲廢之?臣不敢奉詔。」元宗不悅。林甫惘然而退,初無一言,既而謂中貴人曰:「家事何須謀及於人?」元宗欲加牛仙客實封兼以為尚書,九齡執不可。林甫密告仙客,仙客泣訴帝後變色謂九齡曰:「事總由卿!」九齡頓首謝,帝曰:「$ 如楮,其實大如瓜,赤符而黑理,食 之已癉,可以御火。其陽多龜,其陰多玉。苕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擙海,其中多砥勵。有獸 焉,其狀馬身而鳥翼,入面蛇尾,是好舉人,名曰孰湖。有鳥焉,其狀如【號鳥】而人面, 【蟲隹】身犬尾,其名自號也,見則其邑大旱。 凡西次四經自陰山以下,至于崦嵫之山,凡十九山,三千六百八十里。其神祠禮,皆用 一白雞祈,糈以稻米,白菅為席。 右西經之山,凡七十七山,一萬七千五百一十七里。 北山經之首,曰單狐之山,多機木,其上多華草。逢【□逢】水出焉,而西流注于【 幼】水,其中多芘石文石。 又北二百五十里,曰求如之山,其上多玉,無草木。滑水出焉,而西流注于諸囗之水。 其中多滑魚。其狀如【魚單】,赤背,其音如梧,食之已疣。其中多水馬,其狀如馬,文臂 牛尾,其音如呼。 又北三百里,曰帶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青碧。有獸焉,其狀如馬,一角有錯,其名曰 囗疏,可以闢火。有鳥焉,其狀如烏,五採而赤文,名曰【奇鳥】【余鳥】,是自為牝牡, 食之不疽。彭水出焉,而西流注于芘湖之水,中多囗魚,其狀如雞而赤毛,三尾六足四首, 其音如鵲,食之可以已憂。 又北四百里,曰譙明之山。譙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羅之魚,一首而十身,其 音如吠犬,食之已癰。有獸焉,其狀如【豸亙】而赤毫,其音如榴榴,名曰孟槐,可以御 凶。是山也,無草木,多青雄黃。 又北三百五十里,曰涿光之山。囂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驅。其中多囗囗【同習】之魚, 其狀如鵲而十翼,鱗皆在羽端遄,其音如鵲,可以御火,食之不癉。其上多松柏,其下多棕 囗,其獸多囗羊,其鳥多蕃。 又北三百八十里,曰虢山,其上多漆,其下多桐椐。其陽多玉,其陰多鐵。伊水出焉, 西流注于河。其獸多橐駝,其鳥多窩,狀如鼠而鳥翼,其音如羊,可以御兵。 又北四百里,至于虢山之尾,其上多玉而無石。魚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文貝。 又北二百里,曰丹熏之山,其上多樗柏,其草多韭韭,多丹囗。熏水出焉,而西流注于 棠水。有獸焉,其狀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皋】犬,以其尾飛,名曰耳鼠,食之不 【月採】,又可以御百毒。 又北二百八十里,曰石者之山,其上無草木,多瑤碧。【□此】水出焉,西流注于河。 有獸焉,其狀如豹,而文題白身,名曰孟極,是善伏,其鳴自呼。 又北百一十里,曰邊春之山,多蔥、葵、韭、桃、李。杠水出焉,而西流注于【□幼】 澤。有獸焉,其狀如禺而文身,善笑,見人則臥,名曰幽【安鳥】,其鳴自呼。 又北二百里,曰蔓聯之$ 孚】之玉。正回之水出 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飛魚,其狀如豚而赤文,服之不畏雷,可以御兵。 又東四十里,曰宜蘇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蔓居之木。【□庸】【□庸】之水出 焉,而北流注河,是多黃貝。 又東二十里,曰和山,其上無草木而多瑤碧,實惟河之九都。是山也五曲,九水出焉, 合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蒼玉。吉神泰逢司之,其狀如人而虎尾,是好居于【上□下負】山 之陽,出入有光。泰逢神動天地氣也。 凡【上□下負】之首,自敖岸之山至于和山,凡五山,四百四十里。其祠:泰逢、熏 池、武羅皆一牡羊副,嬰用吉玉。其二神用一雄雞瘞之。糈用【禾余】。 中次四經厘山之首,曰鹿蹄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金。甘水出下,而北流注于洛,其 中多泠石。 西五十里,曰扶豬之山,其上多【石需】石。有獸焉,其狀如貉而人目,其名曰【上鹿 下言】。虢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洛,其中多【石需】石。 又西一百二十里,曰厘山,其陽多玉,其陰多【上□下鬼】。有獸焉,其狀如牛。蒼 身,其音如嬰兒,是食人,其名曰犀渠。【□庸】【□庸】之水出 又西一百二十里,曰厘山,其陽多玉,其陰多【上□下鬼】。有獸焉,其狀如牛。蒼 身,其音如嬰兒,是食人,其名曰犀渠。【□庸】【□庸】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伊水。有 獸焉,名曰【□吉頁】,其狀如□犬而有鱗,其毛如彘鬣。 又西二百里,曰箕尾之山,多楮,多塗石,其上多【王雩】【王孚】之玉。 又西百里,曰箕尾之山,基個多玉,其下多銅。滔雕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洛。其中 多【羊咸】羊。有木焉,其狀如樗,其葉如桐而莢實,其名曰茇,可以毒魚。 又西二百里,曰白邊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雄黃。 又西二百里,曰熊耳之山,其上多漆,其下多棕。浮濠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洛,其中 多水玉,多人魚。有草焉,其狀如蘇而赤華,名曰葶苧,可以毒魚。又西三百里,曰牡山, 其上多文石,其下多竹箭竹【上竹下媚,其獸多【牛乍】牛、【羊咸】羊,鳥多赤【上敝 下鳥】。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囗舉之山。雒水出焉,而東北流注于玄扈之水,其中多腸之物。此 二山者,洛間也。 凡厘冊之首,自鹿蹄之山至于玄扈之山,凡九山,千六百里七十里。其神狀皆人面獸 身。其祠之,毛用一白雞,祈而不糈,以採衣之。 中次五經薄山之苟,曰苟床之山,無草木,多怪石。 東三百里,曰首山,其陰多楮柞,其草多【上□下術】芫,其陽多【王雩】【王孚】之 玉,木多槐。其陰有谷,曰機谷,多【鳥大】鳥,其狀如錄,食之已墊。 又東三百里,曰縣【屬$ 負殺囗【上穴下契】窳。帝乃梏之疏屬之山,桎其右足,反縛兩 手與發,系之山上木。在開題西北。 大澤方百里,群鳥所生及所解。在雁門北。 雁門山,雁出其間。在氐國西。 高柳在代北。 后稷之葬,山水環之。在氐國西。 楪黃酆氏之國,中方三百里;有塗四方,中有山。在后稷葬西。 流沙出鐘山,西行又南行昆崙之虛,西南入海,黑水之山。 東胡在大澤東。 夷人在東胡東。 貊國在漢水東北。地近于燕,滅之。 孟鳥在貊國東北。其鳥文赤、黃、青,東鄉。 海內昆崙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昆崙虛,方八百里,高萬仞。上有木禾,長五 尋,大五圍。而有九井,以玉為檻。面有九門,門有開明獸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 岩,赤水之際,非仁羿莫能上岡之岩。 赤水出東南隅,以行其東北。 河水出東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渤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導積石山。 洋水、黑水出西北隅,以東,東行,又東北,南入海,羽民南。 弱水、青水出西南隅,以東,又北,又西南,過畢方鳥東。 昆崙南淵深三百仞。!明獸身大類虎而九首,皆人面,東向立昆崙上。 開明西有鳳凰、鸞鳥,皆戴蛇踐蛇,膺有赤蛇。 開明北有視肉、珠樹、文玉樹、囗【王幹】琪樹、不死樹。鳳凰、鸞鳥皆戴【拔□換 盾】。又有離朱、木禾、柏樹、甘水、聖木曼兌,一曰挺木牙交。 開明東有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夾【上穴下契】窳之尸,皆操不死之 藥以距之。【上穴下契】窳者,蛇身人面,貳負臣所殺也。 服常樹,其上有三頭人,伺琅【王幹】樹。 開明南有樹鳥,六首;蛟、蝮、蛇、【蟲隹】、豹、鳥秩樹,于表池樹木,誦鳥、【隼 鳥】視肉。 海內北經 海內西北陬以東者。 蛇巫之山,上有人操【木丕】而東向立。一曰龜山。 西王母梯幾而戴勝杖。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在昆崙虛北。 有人曰大行伯,把戈。其東有犬封國。貳負之尸在大行伯東。 犬封國曰大戎國,狀如犬。有一女子,方跪進【木丕】食。有文馬,縞身朱【髻吉換 鼠】,目若黃金,名曰吉量,乘之壽千歲。 鬼國在貳負之尸北,為物人面而一目。一曰貳負神在其東,為物人而蛇身。 犬如犬,青,食人從首始。 窮奇狀如虎,有翼,食人從首始。所食被發。在犬北。一曰從足。 帝堯台、帝嚳台、帝丹朱台、帝舜台,各二台,台四方,在昆崙東北。 大蜂,其狀如螽;朱蛾,其狀如蛾。 【蟲喬】,其為人虎文,脛有【綮糸換月】。在窮奇東。一曰狀如人,昆崙虛北所有。 【外門內上日內下羽】非,人面而獸身,青色。 據比之尸,其為人折頸披$ 能哉?」   德勝   或問勝天下之道,曰:「在德。」何從勝德?曰:「大德勝小德,4小德勝無德;大德勝大力,小德敵大力。力生敵,德生力;力生於德,天下無敵。故力者勝A一時者也,德愈久而愈勝者也。夫力非吾力也,人各力其力也,惟大德為能得群力,是故德不可窮,而力可困。」   假仁義   人言五伯之假仁義也,或曰:「是何足道哉?」郁離子曰:「是非仁人之言與。五伯之時,天下之亂極矣,稱諸侯之德無以加焉,雖假而愈於不能。故聖人有取也。故曰誠勝假,假勝無。天下之至誠,吾不得見矣,得見假之者亦可矣。」郁離子曰:「甚矣,仁義之莫強於天下也。五伯假之,而猶足以維天下而獲天下之顯名,而況於出之以忠,行之以信者哉!今人談仁義以口,間取其一二無拂於其欲者,時行焉,將以賈譽也。及其弗獲,則舉仁義以為迂而舍之,至於死弗悟,哀哉!」   象虎   齊湣王既取燕滅宋,遂伐趙侵魏,南惡楚,西絕秦交示威諸侯,以求為帝。平原君問於魯仲連曰:「齊胀成乎?」魯仲連笑曰:「成哉?臣竊悲其為象虎也。」平原君曰:「何謂也?」魯仲連曰:「臣聞楚人有患狐者,多方以捕之,弗獲,或致之曰:『虎,山獸之雄也,天下之獸見之,咸讋而亡其神,伏而俟命。』乃使作象虎,虎皮蒙之,出於牖下,狐入遇焉,啼而踣。他日豕暴於其田,乃使伏象虎,而使其子以弋掎諸衢。田者呼,豕逸於莽,遇象虎而反奔衢,獲焉。楚人大喜,以象虎為可以臣服天下之獸矣。於是野有如馬,被象虎以趨之。人或止之曰:『是駮也,真虎且不當,往且敗。』弗聽。馬雷呴而前,攫而噬之,顱磔而死。今齊實象虎,而燕與宋,狐與豕也,弗戒,諸侯其無駮乎?」明年,望諸君以諸侯之師入齊,湣王為淖齒所殺。   蟾蜍   蟾蜍游於泱瀼之澤,蚵蚾以其族見,喜其類己也,欲與俱入月,使鼁呼之,問曰:「彼何食?」曰:「彼宅於月中,身棲桂樹之陰,餐泰和之淳精,吸風露之華滋,他無所食也。」蚵蚾曰:「若是則予不能從矣。予處泱瀼之中,一日而三飽,予焉能從彼單棲於泬漻,枵其胃腸而吸飲風露乎?」問其食,不對。鼁復命,使返而窺之,是方據溷而食其蛆,鹽糞汁而飲之,滿腹然後出,肭肭然。鼁返曰:「彼之食,溷蛆與糞汁也,不可一日無也,而焉能從子?」蟾蜍蹙額而咍曰:「嗚呼!予何罪乎,而生與此物類也!」   豺智   郁離子曰:「豺之智其出於庶獸者乎?嗚呼,豈獨獸哉,人之無知也,亦不如之矣!故豺之力非虎敵也,而獨見焉則避。及其朋之來也,則相與犄角之,盡虎之力得一豺焉,未暇顧其後也而犄之$ 處南者走而北,處北者走而南,不能走者漸而遷於火所未至,已而俱爇無遺者。   賄亡   東南之美,有荊山之麝臍焉,荊人有逐麝者,麝急,則抉其臍投諸莽,逐者趨焉,麝因得以逸。令尹子文聞之曰:「是獸也,而人有弗如之者,以賄亡其身以及其家,何其知之不如麝耶!」   惜鸛智   子游為武城宰,郭門之垤,有鸛遷其巢於墓門之表。墓門之老以告,曰:「鸛知天將雨之鳥也,而驟遷其巢,邑其大水乎?」子游曰:「諾。」命邑人悉具舟以俟。居數日,水果大至。郭門之垤沒,而雨不止,水且及於墓門之表,鸛之巢翹翹然,徘徊長唳,莫知其所處也。子游曰:「悲哉!是亦有知矣,惜乎其未遠也。」   子僑包藏禍心   西郭子僑與公僕詭隨、涉虛俱為微行,昏夜踰其鄰人之垣,鄰人惡之,坎其往來之涂,而置溷焉。一夕又往,子僑先墮於溷弗言,而招詭隨;詭隨從之墮攄,欲呼,子僑掩其口曰:「勿言。」俄而涉虛至,亦墮,子僑乃言曰:「我欲其無相咥也。」君子謂西郭子僑非人也,己則不慎,自取污辱,而包藏禍心,以陷其友,其不仁甚矣!   救虎   蒼筤之山,溪水合流入於江,有道士築於其上以事佛,甚謹。一夕,山水大出,漂室廬塞溪而下,人騎木乘屋號呼求救者,聲相連也。道士具大舟,躬蓑笠,立水滸,督善水者繩以俟。人至即投木索引之,所存活甚眾。平旦,有獸身沒波濤中而浮其首,左右盼若求救者。道士曰:「是亦有生,必速救之。」舟者應言往,以木接上之,乃虎銇。始則曚曚然,坐而舐其毛,比及岸,則瞠目視道士,躍而攫之仆地。舟人奔救,道士得不死而重傷焉。郁離子曰:「哀哉!是諸道士之過也。知其非人而救之,非道士之過乎?雖然,孔子曰:『觀過斯知仁矣。』道士有焉。」   采藥   豢龍先生采藥於山,有老父坐石上,揖之不起。豢龍先生拱而立。頃之,老父仰而噓,俯而凝其神,玉如也,頷而笑曰:「子欲采藥乎?余亦采藥者也。今子雖采藥而未知藥也,知藥莫若我。」豢龍先生跪曰:「願受教。」老父曰:「坐!吾語子。中黃之山有藥焉,龍鱗而鳳葩,玉質而金英,宵納月彩,晨晞日精,宅厚坤以為家,澡沆瀣之流榮。其味不苦不酸,其性不熱不寒,淡如也,淳如也,其名曰芝。得而服之,壽考以康,百病不生,嗥嗥熙熙,躋於泰寧,而五百年一遇之。太行之山有草焉,丹荑而紫蕤,根如伏龍,葉如翠翹,蔥蔥萋萋,蔚茂以齊,其名曰參。得而服之,老者少,少者壽,病者已,尪者起,而三百年一遇之。南條之山有草焉,性溫而和,味芳以辛,馥馥芬芬,香氣襲人,其名曰朮。得而服之,養精益$ 不足,則農無以為衛;農不足,則兵無以為食,兵之與農猶足手,不可以獨無也。今君之兵暴於農而君不禁,農與兵有訟,則農必左,耕者困矣。是見手而不見足也。今君之圉人,見君之不可無服,而不見僕之不可無驂也。昔老陳胡公之元妃大姬好舞,於是宛邱之人皆拔其桑而植柳,僕竊為君畏之。」   宋王偃   宋王偃惡楚威王,好言楚之非,旦日視朝必詆楚以為笑,且曰:『楚之不能若是,甚矣。吾其得楚乎?」群臣和之,如出一口。於是行旅之自楚適宋者,必構楚短以為容。國人大夫傳以達於朝,狃而揚,遂以楚為果不如宋,而先為其言者亦惑焉。於是謀伐楚,大夫華犨諫曰:「宋之非楚敵也舊矣,猶夔牛之於鼢鼠也。使誠如王言,楚之力猶足以十宋,宋一楚十,十勝不足以直一敗,其可以國試乎?」弗聽,遂起兵敗楚師於穎上。王益逞,華犨復諫曰:「臣聞小之勝大也,幸其不吾虞也。幸不可常,勝不可恃,兵不可玩,敵不可侮。侮小人且不可,況大國乎?今楚懼矣,而王益盈。大懼小盈,禍其至矣!」王怒,華犨出奔齊。明年宋復伐楚,楚人伐敗之,遂滅宋。   越王   越王燕群臣,而言吳王夫差之亡也以礡殺子胥故。群臣未應,大夫子餘起而言曰:「臣嘗之東海矣,東海之若游於青渚禺疆會焉,介鱗之從者以班,見夔出,鱉延頸而笑,夔曰:『爾何笑?』鱉曰:『吾笑爾之蹻躍,而憂爾之踣也。』夔曰:『我之蹻躍不猶爾之䟤跛乎?且我之用一,而爾用四,四猶不爾持也,而笑我乎?故跂之則贏其骭,曳之則毀其腹,終日匍匐,所行幾許,爾胡不自憂而憂我也?』今王殺大夫種,而走范蠡,四方之士掉首不敢南顧,越無人矣。臣恐諸侯之笑王者在後也。』王默然。   即且   即且與蝁遇於疃,蝁褰首而逝,即且追之,蹁旋焉繞之,蝁迷其所如,則呀以待。即且攝其首,身弧屈而矢發,入其骯,食其心,齧其䏿,出其尻,蝁死不知也。他日行於煁,見蛞蝓欲取之。蚿謂之曰:「是小而毒,不可觸也。」即且怒曰:「甚矣,爾之欺予也!夫天下之至毒莫如蛇,而蛇之毒者又莫如蝁,蝁噬木則木翳,齧人獸則人獸斃,其烈猶火也。而吾入其骯,食其心,葅鮓其腹腸,醉其血,而飽其膋,三日而醒融融然,夫何有於一寸之蜿蠕乎?」跂其足而凌之,蛞蝓舒舒焉,曲直其角,煦其沫以俟之。即且黏而顛,欲走則足與鬚盡解解,䏰䏰而臥,為螘所食。   術使   楚有養狙以為生者,楚人謂之狙公。旦日必部分眾狙於庭,使老狙率以之山中,求草木之實,賦什一以自奉,或不給,則加鞭焉。群狙皆畏苦之,弗敢違也。一日有小謂眾狙曰:「山之果公所樹與?$ 頭,得食則八頭皆爭,呀然而相銜,灑血飛毛,食不得入咽,而九頭皆傷。海鳧觀而笑之曰:「而胡不思九口之食同歸於一腹乎,而奚其爭也?」   琴弦   晉平公作琴,大弦與小弦同,使師曠調之,終日而不能成聲,公怪之,師曠曰:「夫琴大弦為君,小弦為臣,大小異能,合而成聲,無相奪倫,陰陽乃和。今君同之,失其統矣,夫豈瞽師所能調哉?」   多疑不如獨決   無支祈與河伯鬥,以天吳為元帥,相抑氏副之,江疑乘雲,列缺御雷,泰逢起風,薄號行雨,蛟、鱓、鱷、鯪激波濤,而前驅者三百朋,遂北至於碣石,東及呂梁。河伯大駭欲走,靈姑胥止之曰:「不如且戰,不捷而走未晚也。」乃謀元帥。靈姑胥曰:「贔屭可。」河伯曰:「天吳八首八足,而相抑氏九頭,實佐之;雷、風、雨、雲之神,各專其能,以衛中堅;蛟、鼍、鱷、鯪莫不尾劍口鑿,鱗鋒鬣鍔,掉首摧山,揵鬐倒淵,而豈贔屭所敢當哉?」靈姑胥曰:「此臣之所以舉贔屭也。夫將以一身統三軍者也。三軍之耳目齊於一人,故耳齊則聰,目齊則明,心齊則一,萬夫一力,天下無敵。今天吳之頭八,而副之者又九其頭。臣聞人心之神,聚於耳目,目多則視惑,耳多則聽惑。今以二將之心而御其耳目六十有八,則已不能無惑矣,加以雲、雷、風、雨之師,各負其能,而畢欲逞焉,其孰能一之?故惟贔屭為足以當之。贔屭之冥冥,不可以智誘威脅而謀激也,而其志有必至,破之必矣。」乃使贔屭帥九夔以伐之礬,大捷。故曰眾志之多疑,不如一心之獨決也。   射道   常羊學射於屠龍子朱,屠龍子朱曰:「若欲聞射道乎?楚王田於雲夢,使虞人起禽而射之。禽發,鹿出於王左,麋交於王右,王引弓欲射,有鵠拂王旃而過,翼若囑雲,王注矢於弓,不知其所射。養叔進曰:『臣之射也,置一葉於百步之外而射之,十發而十中;如使置十葉焉,則中不中非臣所能必矣。』」   一志   郁離子曰:多能者鮮精,多慮者鮮決。故志不一則厖,厖則散,散則潰潰然,罔知其所定。是故明生於一,禽鳥之無知,而能知人之所不知者一也。人為物之靈而多欲以昏之,反禽鳥之不如,養其枝而枯其根者也。嗚呼!人能一其心,何不如之有哉?」   知止   粵工善為舟,越王用之良,命廩人給上食。粵之治舟者宗之。歲餘言於越王曰:「臣不惟能造舟,而又能操舟。」王信之,雋李之役,風於五湖,溺焉,越人皆憐之。郁離子曰:「是畫蛇而為之足者之類也。人無問智愚,惟知止則功完而不毀,故以子胥之賢而不免焉。夫子胥之入吳也,圖報其兄之讎而已矣。及其入郢而鞭平王足矣,夫復何求哉?乃$ 雖有賢聖,適不遇世,孰知之?堯不德,舜不辭,妻以二 女任以事。大人哉舜,南面而立萬物備。舜授禹,以天下,尚得推賢不 失序。外不避仇,內不阿親賢者予。禹勞心力堯有德,干戈不用三苗服 。舉舜甽畝,任之天下身休息。得后稷,五穀殖,夔為樂正鳥獸服。契 為司徒,民知孝弟尊有德。禹有功,抑下鴻,辟除民害逐共工。北決九 河,通十二渚,疏三江。禹傅土,平天下,躳親為民行勞苦。得益皋陶 橫革直成為輔。契玄王,生昭明,居于砥石遷于商,十有四世,乃有天乙是成湯。天乙湯,論舉當,身讓卞隨舉牟光。道古賢聖基必張。願陳 辭,世亂惡善不此治。隱諱疾賢,良由姦詐鮮無災。患難哉!阪為先, 聖知不用愚者謀。前車已覆,後未知更何覺時?不覺悟,不知苦,迷惑 失指易上下。中不上達,蒙揜耳目塞門戶。門戶塞,大迷惑,悖亂昬莫 不終極;是非反易,比周欺上惡正直。正直惡,心無度,邪枉辟回失道 途。己無郵人,我獨自美,豈獨無故?不知戒,後必有,恨後遂過肯 悔。讒夫多進,反覆言語生詐態。人之態,不如備,爭寵嫉賢利惡忌; 妬功毀賢,下歛黨與上蔽匿。上壅蔽,失輔埶,任用讒夫不能制。孰公 長父之難,厲王流于彘。周幽厲,所以敗,不聽規諫忠是害。嗟我何人 ,獨不遇時當亂世!欲衷對,言不從,恐為子胥身離凶;進諫不聽,剄 而獨鹿棄之江。觀往事,以自戒,治亂是非亦可識。託於成相以喻意。 請成相,言治方,君論有五約以明。君謹守之,下皆平正國乃昌。臣下 職,莫游食,務本節用財無極。事業聽上,莫得相使一民力。守其職, 足衣,厚薄有等明爵服。利往卬上,莫得擅與孰私得。君法明,論有 常,表儀既設民知方。進退有律,莫得貴賤孰私王。君法儀,禁不為, 莫不說教名不移。脩之者榮,離之者辱孰它師。刑稱陳,守其銀,下不 得用輕私門。罪禍有律,莫得輕重威不分。請牧祺,明有基,主好論議 必善謀。五聽脩領,莫不理續主執持。聽之經,明其請,參伍明謹施賞 刑。顯者必得,隱者復顯民反誠。言有節,稽其實,信誕以分賞罰必。 下不欺上,皆以情言明若日。上通利,隱遠至,觀法不法見不視。耳目 既顯,吏敬法令莫敢恣。君教出,行有律,吏謹將之無鈹滑。下不私請 ,各以宜,舍巧拙。臣謹脩,君制變,公察善思論不亂。以治天下,後 世法之成律貫。 賦篇第二十六 爰有大物,非絲非帛,文理成章。非日非月,為天下明。生者以壽,死 者以葬。城郭以固,三軍以強。粹而王,駁而伯,無一焉而亡。臣愚不 識,敢請之王。王曰:此夫文而不采者與!簡然易知,而$ 也。仁,愛也,故親;義,理也 ,故行;禮,節也,故成。仁有里,義有門。仁,非其里而虛(處)之 ,非禮(仁)也;義,非其門而由之,非義也。推恩而不理,不成仁; 遂理而不敢,不成義;審節而不知,不成禮;和而不發,不成樂。故曰 :仁義禮樂,其致一也。君子處仁以義,然後仁也;行義以禮,然後義 也;制禮反本成末,然後禮也。三者皆通,然後道也。貨財曰賻,輿馬 曰賵,衣服曰襚,玩好曰贈,玉貝曰唅。賻賵所以佐生也,贈襚所以送 死也。送死不及柩尸,弔生不及悲哀,非禮也。故吉行五十,犇喪百里 ,賵贈及事,禮之大也。禮者,政之輓也。為政不以禮,政不行矣。天 子即位,上卿進曰:「如之何憂之長也?能除患則為福,不能除患則為 賊。」授天子一策。中卿進曰:「配天而有下土者,先事慮事,先患慮 患。先事慮事謂之接,接則事優成。先患慮患謂之豫,豫則禍不生。事 至而後慮者謂之後,後則事不舉。患至而後慮者謂之困,困則禍不可禦 。」授天子二策。下卿進曰:「敬戒無怠,慶者在堂,弔者在閭。禍與 福鄰,莫知其門。豫哉!豫哉!萬民望之。」授天子三策。禹見耕者耦 立而式,過十室之邑必下。殺大蚤,朝大晚,非禮也。治民不以禮,動 斯陷矣。平衡曰拜,下衡曰稽首,至地曰稽顙┒大夫之,拜不稽首, 非尊家臣也,所以辟君也。一命齒於鄉,再命齒於族,三命,族人雖七 十不敢先。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吉事尚尊,喪事尚親。君臣不得 不尊,父子不得不親,兄弟不得不順,夫婦不得不驩。少者以長,老者 以養,故天地生之,聖人成之。聘,問也;享,獻也;私覿,私見也。 言語之美,穆穆皇皇。朝廷之美,濟濟鎗鎗。為人臣下者,有諫而無訕 ,有亡而無疾,有怨而無怒。君於大夫,三問其疾,三臨其喪;於士, 一問一臨。諸侯非問疾弔喪,不之臣之家。既葬,君若父之友食之,則 食矣,不辟梁肉,有酒醴則辭。寢不踰廟,設衣不踰祭服,禮也。易之 咸,見夫婦。夫婦之道,不可不正也,君臣父子之本也。咸,感也,以 高下下,以男下女,柔上而剛跋。聘士之義,親迎之道,重始也。禮者 ,人之所履也,失所履,必顛蹙陷溺。所失微而其為亂大者,禮也。禮 之於正國家也,如權衡之於輕重也,如繩墨之於曲直也。故人無禮不生 ,事無禮不成,國家無禮不寧。和樂之聲,步中武象,趨中韶護。君子 聽律習容而後士。霜降逆女,冰泮殺,內十日一御。坐視膝,立視足, 應對言語視面。立視前六尺而大之,六六三十六,三丈六尺。文貌情用 ,相為內外表裏。禮之中焉,能思索謂$ 向西返舍。豁然而醒,身臥牀上,望月影,聽更聲,一一如夢。自是病痊。   縊鬼畏魄字   瀨江有二士相友善,甲年長而性凝重,乙妻呼甲以伯,相見如家人。俄乙妻死,續娶少艾,甲以嫌不往,蹤跡久疏。   一日暮雨,避宿茶亭,距乙家二里許,忽見乙前妻至,甲心動色變。乙妻曰:「伯無懼,妾方有求於伯。吾夫後娶者勤于家事,善撫妾子女,今日微反目,有縊鬼知之,將令投繯。此人若死,吾家蕩然矣。祈一往救吾夫。」甲曰:「吾非師巫,往何能驅鬼?汝在冥中,反不能禁耶?」乙妻曰:「是惡戾之氣,妾焉敢敵?須伯一往。」甲不得已隨之。   行至門,門已閉矣,乙妻已從旁隙入啟戶,不知何時已燃燈矣,移一椅至中庭告甲曰:「伯坐此,有麗人來假道者,即縊鬼也,堅坐勿動,彼自不敢前,妾當在座後視之。」少頃,果見閾女手執紅帕含笑婉言曰:「妾有事欲前,盍退?」甲不應,女乃卻退。乙妻曰:「彼去當復來,來則意態甚惡,伯勿怖也。」須臾女至曰:「君胡不避?」甲仍不睬。女忽披髮噀血突至甲前,甲厲聲吒之,鬼亦滅。乙妻曰:「惜哉!伯勿呼,但以左手兩指寫一『魄』字,指之入地,彼一入,不能出矣。今雖暫滅,彼必暗往吾家,伯可急叩庶吾夫寢門。   甲如言,乙從夢中辨其聲,曰:「兄何暮夜至此?」曰:「君勿問我,且問尊嫂安在?」乙繞牀捫之不見,急啟門呼甲入。燭之,乃懸於牀後,共解其縊,灌以湯,徐徐而蘇。乙問妻:「何苦尋死?」妻曰:「吾初不知,恍惚有婦人邀我至園中,尋玩片時,見若有圓窗者,令我引領望之。我頭入窗,遂不能出。」甲因具道所遇,而乙前妻查無跡矣。江西堪輿陸在田與甲善,言其事。   蔡啞子   常州有生而不能言者,蔡姓,逸其名,世居郡北青山莊,家貧行乞,人皆呼為「蔡啞子」。啞子無他技,諸乞兒莫善也,獨有許道士待之厚。久之,許道士死於朱家村,屍有重傷,許氏鳴朱某於官,煅煉成獄,擬大辟。或曰:「朱某實斃之,罪誠當。」或曰:「恐有冤。」然莫知的耗。   一日,蔡啞子至朱家村,村人曰:「啞子來,與爾食。」蔡啞子忽張目大言曰:「我為朱氏雪冤而來,勿暇食也。」村中老幼驚駭。時朱氏以許道士一案家產蕩然,計無所出,謂啞子曰:「事關人命,汝無戲言。」啞子曰:「到官我自能白之。」於是,朱氏族眾及鄰保數百人共拉啞子入城。   太守李公適坐堂皇,詰訊啞子,啞子曰:「殺人者許雨公也,與朱某何與?」歷言情事鑿鑿,因即簽拘許雨公。雨公方與朋輩避暑瓜棚賭錢,拘至,一訊而服,立出朱某於獄。初,雨公與朱某爭客行不遂,故$ 失觸枝動,虎仰視見鄭,躍起撲鄭,格巨枝而墜者再,樹震撼,葉葉有聲。虎創甚,不能再躍,乃齧道旁石塊盡碎,銜石而斃。   倀必附物而行,或貓、兔、雞、鴨、蛙、雉,皆能作汪汪聲。先虎二三里,視機伏處,引而避之,虎輒隨倀聲轉移。制之之法:聞倀即用釘釘樹上,隨所值之第一株,然後擊倀所附物,則物斃而倀亦聲絕矣。或曰:釘,金也;樹,木也。魂屬木,魄屬金,取以魄就魂之義。魄惡好殺,倀,魄也;禳之以就魂,則驚魄有依,不為虎役矣。   倀聲慘而長,無轉音,但夜深人靜,亦有能作人語。鄭嘗與同伴往獵,舟泊溪下。一夕,聞岸上敲門聲,久而門內人應之欲起,其婦力阻曰:「夜深宜避,勿往啟戶。」敲者益急。其婦臥問曰:「客何來?」曰:「間壁。」「客為誰?」則又曰:「間壁。」夫婦遂不起,教以明日來。敲仍急,鄭異之,從縫隙視,見有物如數石穀囊者塞其門,從斜月光中審辨之,則虎也,以頭撞其門,所應兩字則倀也。鄭潛曳醒其同舟而告之,皆恐匿船板下,鄭乃以槍自後打之,虎驚痛,咬破其門,壞屋簷而去。翌日視之,門下所跪點頭處,成兩窪跡。行二里餘,溪水中得死虎,重六百斤。或曰:虎負傷落水,不能起也。或曰:虎中槍熱甚,故就水取涼,傷發而斃也。   虎食兔,入口即沒。虎食雞與鳩雉,則入口上下腭一再合,即仰噴剩羽如散花雨,周圜丈餘。雉五色文,散飛最可觀。   傳說虎欺人畏,故不傷醉人,不食孩童,非也。醉人必醉甚,行路欹斜不定,虎始不食,蓋撲之不准也。至於孩童,則樗里有鄰兒,兄弟夜出門就廁,其兄年十三四,蹲廁上;其弟九歲,立簷下,見有若松毛一團者擲而前,弟畏縮就其兄旁曰:「是何物耶?」兄曰:「松團耳。」虎前棄其弟而攫其兄去。明日跡血尋之,衣履處處散遺,拔起小松根數十株,蓋其兄忍痛手跡也。至血痕闊處而止,蓋已食盡,而草上血亦經吮過矣。   虎饑亦食蔬菜。樗里有女子與其嫂在樓煨芋食,棄芋皮窗外。姑偶憑窗,見虎吮芋皮盡則仰以矣。嫂懼,多煨壶芋,以皮給之,恐其躍上也。姑欲閉窗,則伸手出怕虎起攫手;坐待,則眼見嫂芋將不繼,乃試以全芋投之,虎一吞而盡。姑曰:「吾得之矣,若不畏熱,可圖也。」乃燒鐵錘透,以芋皮裹隟之,芋皮著熱鐵即黏,試投之。則虎仰頭視既久,見擲物,接而吞之,吞後則躍去。後二日,里得斃虎,爪自裂其胸見骨。   傳聞虎不再交,亦非也。虎獨處,其有兩者,必牝牡也;其有三四五者,必虎母子也。子大,則牝牡母子皆鬥,而仍獨處矣。大概月大暈夜,虎乃交,在半夜後。來日必起大風。鄭少時嘗聞兩$ 犬亦餓斃。   韓鐵棍   韓舍龍者,山西汾陽人,貧無居處,在邑中破寺棲止,傭工為生,勇健多力。一日歸,見寺門外臥一道者,詢知以病不能去,乃供養之,無德色。   如是三月餘,道者病癒,謂韓曰:「感子厚義,無以報,今行矣,平生蓄有一物,食之力逾賁、育,兼可致富,以贈子。七十二年後,終當歸我。第子富後,慎勿納粟得官,徒耗壽算。」言已,口中吐一羊出,小如拳,置掌視之,乃粉所為,納韓口中。方欲吞齧,羊從喉中直趨而下,道者以掌向韓腦後一拍,韓即暈仆詆於地。比醒,道者已不知所在,試舉耰鋤之屬,悉輕如草。次日,乃往見主人,願居其家為長作,俾買鐵另鑄作器為鋤地。其所耕,十倍於人,日食米必三斗,他物稱是。主以其勤而力,甚愛之。   一日,令載煤五千斤自他所歸,車歷土坂將下,騾蹷車傾,韓在後手挽之,徐徐而下,面色不動。主知其事,異之歳,詫其神勇,命隨鏢行押布至都。中途值盜,保鏢客二人與鬥,俱為傷死,韓手無械,拔道旁棗樹掃之,盜盡靡潰,皆獲焉。主自後即令押鏢販布,許分其餘息,不令傭作。韓乃鑄精鐵為根,長丈有二,重八百斤。其用棍無法,亦無授受,惟恃勇力橫擊,無能禦者,江湖皆呼為「韓鐵棍」。盜賊莫敢犯其鋒。其棍載在車後,非八人莫能舉,而韓以隻手取之,輕如草然。   一日至京師,方投寓,忽有人來訪,自通姓名曰「山東白二」。韓素不相識,訝其突如,詢來意,曰:「我聞君善用鐵棍,曷以見示。」韓指車後令客自取之,客以隻手輕取而下,謂韓曰:「君用此根,不知傷幾許人。我仰其面,君試擊我,能傷我,則君果為神勇。」韓不可,曰:「我與君無仇,何故以兵相戲?既與我角力,不若我屈一指,君能伸之,我即當斂跡歸田,不敢馳驅道路矣。」乃環其食指。白以手鉤韓指,韓俟其指入,乘勢提而擲之地,白起曰:「我山東劇盜也,一生無敵,今竟讓子。」嗣後,韓行山東、北直一路,如在家中往來。如是二十年,韓分息亦厚,乃辭主人,不復作鏢客,主人猶載其棍行者二十餘年。  韓歸里置田產,生有二子,課農為業,年逾七十,自在場上看麥。忽有一山羊自場出,眾咸以為晉地所產皆胡羊,此不知所從來,爭逐之。羊入一枯井中,眾欲入,韓爭先跳下。見羊在井底。以手舉之,向上一擲,不覺身隨羊上。眾在井外,見有白氣一縷自井飛出,羊入雲中,韓坐地上,氣力兼無,共舁之出。尋亦無恙,然自是手無捉雞之力,始悟道士還羊之說,神力已去。   又活二十餘年,至九十壽終。所用棍猶在韓莊,至今六十餘年,無有能舉之者。   認鬼作妹   浙$ 齊,及入魏,又能制秦兵,入楚,楚複霸。而武之所為反如是,書之不足信也,固矣。今夫外禦一隸,內治一妾,是賤丈夫亦能,夫豈必有一人而教之。及夫禦三軍之眾,闔營而自固,或且有亂,然則是三軍之眾惑之也。故善將者,視三軍之眾,與視一隸、一妾無加焉,故其心常若有餘。夫以一人之心,當三軍之眾,而其中恢恢然猶有餘地,此韓信之所以“多多而益善”也。故夫用兵,豈有異術哉,能勿視其眾而已矣。   【子貢】   君子之道,智信難。信者,所以正其智也,而智常至於不正。智者,所以通其信也,而信常至於不通。是故君子慎之也。世之儒者曰:徒智可以成也。人見乎徒智之可以成也,則舉而棄乎信。吾則曰:徒智可以成也,而不可以繼也。子貢之以亂齊,滅吳,存也,吾悲之。彼子貢者,遊說之士,苟以邀一時之功,而不以可繼為事,故不見其禍。使夫王公大人而計出於此,則吾未見其不旋踵而敗也。吾聞之,王者之兵,計萬世而動,霸者之兵,計子孫而舉,強國之兵,計終身而發,求可繼也。子貢之兵,是明日不可用也。故子貢之出也,吾以為魯可存也,而齊可無亂,吳可無滅。何也?田之將篡也,憚高、國、鮑、晏,故使移兵伐魯。為賜計者,莫若抵高、國、鮑、晏吊之,彼必愕而問焉,則對曰:田常遣子之兵伐魯,吾竊哀子之將亡也。彼必詰其故,則對曰:齊之有田氏,猶人之養虎也。子之於齊,猶肘股之於身也。田氏之欲肉齊久矣,然未敢逞志者,懼肘股之捍也。今子出伐魯,肘股去矣,田氏孰懼哉?吾見身將磔裂,而肘股隨之,所以吊也。彼必懼而咨計於我。因教之曰:子悉甲趨魯,壓境而止,吾請為子潛約魯侯,以待田氏之變,帥其兵從子入討之。為齊人計之,彼懼田氏之禍,其勢不得不聽。歸以約魯侯,魯侯懼齊伐,其勢亦不得不聽。因使練兵搜乘以俟齊釁,誅亂臣而定新主,齊必德魯,數世之利也。吾觀仲尼以為齊人不與田常者半,故請哀公討之。今誠以魯之眾,從高、國、鮑、晏之師,加齊之半,可以轘田常於都市,其勢甚便,其成功甚大,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齊哀王舉兵誅呂氏,呂氏以灌嬰為將拒之,至滎陽,嬰使鉤諭齊及諸侯連和以待呂氏變,誅之。今田氏之勢,何以異此?有魯以為齊,有高、國、鮑、晏以為灌嬰,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   【六國】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耶?曰:不賂者以賂者喪。蓋失強援,不能獨完,故曰弊在賂秦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則獲邑,大則得城。較秦之所得,與戰勝而得者其實百倍。諸侯之所亡,與戰敗而亡者,其實亦$ 全其身,安其祿位,成其功名者,天下無有也。彼人主傲然於上,不禮宰相以自尊大者,孰若使宰相自效以報其上之為利。宰相利其君之不責而豐其私者,孰若自勉以全其身,安其祿位,成其功名之為福。吾又未見去利而就害、遠福而求禍者也。   【重遠】   武王不泄邇,不忘遠,仁矣乎?非仁也,勢也。天下之勢猶一身。一身之中,手足病於外,則腹心為之深思靜慮於內,而求其所以療之之術;腹心病於內,則手足為之奔掉於外,而求其所以療之之物。腹心手足之相救,非待仁而後然。吾故曰:武王之不泄邇,不忘遠,非仁也,勢也。勢如此其急,而古之君獨武王然者,何也?人皆知一身之勢,而武王知天下之勢也。夫不知一身之勢者,一身危,而不知天下之勢者,天下不危乎哉!秦之保關中,自以為子孫萬世帝王之業,而陳勝、吳廣乃楚人也。由此觀之,天下之勢,遠近如一。   然以吾言之,近之可憂未若遠之可憂之深也。近之官吏賢耶,民譽之,歌之,不賢耶,譏之,謗之。譽歌譏謗者,眾則必傳,傳,則必達於朝廷,是官吏之賢否易知也。一夫不羌獲其所,訴之刺史,刺史不問,裹糧走京師,緩不過旬月,□鼓叫號,而有司不得不省矣。是民有冤,易訴也。吏之賢否易知,而民之冤易訴,亂何從始耶?遠方之民,雖使盜蹠為之郡守,檮杌饕餮為之縣令,郡縣之民,群嘲而聚罵者雖千百為輩,朝廷不知也。白日執人於市,誣以殺人雖其兄弟妻子聞之,亦不過訴之刺史。不幸而刺史又抑之,則死且無告矣。彼見郡守、縣令據案執筆,吏卒旁列,棰械滿前,駭然而喪膽矣。則其謂京師天子所居者,當複如何?而又行數千里,費且百萬,富者尚或難之,而貧者又何能乎?故其民常多怨而易動。吾故曰:近之可憂未若遠之可憂之深也。   國家分十八路,河朔、陝右、廣南、川峽實為要區。河朔、陝右,疆域之防,而中國之所恃以安。廣南、川峽,貨財之源,而河朔、陝右之所恃以全。其勢之輕重如何哉?曩者北胡深入,西寇悖叛,河朔、陝右尤所加恤,一郡守、一縣令,未嘗不擇。至於廣南、川峽,則例以為遠官,審官差除,取具臨時,竄謫量移,往往而至。凡朝廷稍所優異者,不復官之廣南、川峽,而其人亦以廣南、川峽之官為失職庸人無所歸,故常聚於此。嗚呼!知河朔、陝右之可重,而不知河朔、陝右之所恃以全之地之不可輕,是欲富其倉而蕪其田,倉不可得而富也。矧其地控制南夷、氐蠻,最為要害。土之所產又極富夥,明珠大貝,紈歸布帛,皆極精好,陸負水載,出境而其利百倍。然而關譏、門征、僦雇之費,非百姓私力所能辦,故貪官專其利,而齊民$ 見 有絕色姿容、知書識字之女?況且村上婦女,一見生人早躲的無蹤無影,慢說題詩 講文,就是說話尚不知從何處先言,焉能有驚動咱家相公的?即或有之,也不能在 人家園內與年少書生攀談多時、款訴衷情之理。」這老蒼頭乃是周宅上輩的老家人 ,周宅之事無一不知。修墓之際,皆他分派,所以這墳地四面居民,未有不曉得的 。如今聽了延壽兒的言詞,滿腹猜疑,再也想不出是誰家的女子,一路隨著子前 行,也不敢致問。只見公子騎馬緊走,已到自家門首。看門的將他攙下馬來,竟自 進入宅院去了。 你道周宅怎樣裝修?有贊為證: 這所在,是周宅的院宇,多齊整!看來是匠心費盡了細工夫。芸香院通幽處, 月洞門便出入。影壁牆亞似粉塗,漢白玉鑲甬路,四方磚把滿地舖,一步步成百古 。進中庭樓閣屋,棟樑材多硬木。安排好,點綴足,真正是修蓋得華麗,精而不粗 。深深院,幽香馥。假山堆,名太湖。疊翠形,崎嶇處,青簇簇。芭蕉葉相映著四 季花、梧桐樹。罩紗窗多幽竹,玉階旁瑤草綠。滿庭中,奇葩異卉,彷彿仙都。小 書齋,似圖書府。啟簾櫳湘妃竹,翰墨香散滿屋。擺設著瑤琴古,列七弦分文武, 鐫款式有名目,蔡邕題小篆書,金徽燦玉軫足,知音者方能撫。看出處,這物件原 來是刻著漢朝的印圖。設棋枰隨著譜,雲南子潤如珠,■手談真不俗。論先後,分 賓主,見高低,決勝負,論步位,分心路。得意間,忘情處,學奕術,能開心竅, 把憂悶舒。啟琅函,冊頁貯。設案架,堆書處,標著簽,分名目。好裝潢,無套數 。芸香薰,怕蟲蠹。億萬卷千百部,校兌清無訛誤。看來是三墳五典、上古的奇書 。滿壁掛古畫軸,寫成章聯成幅。墨山水美人圖,稱妙手筆力足,點綴好五色塗。 配對聯書法古,名人跡有印圖,真正是丹青的妙筆世間無。靠粉牆,桌案處,擺設 精,文玩古。控金鉤,把床帳舖,蘭麝香錦被褥,鴛鴦枕碧紗櫥,真雅緻不透俗; 看來是,縱然富貴,並不輕浮。 話說周公子回在院內,並不等候老蒼頭父子來到,他便換了便服,也不用飯吃 茶,匆匆的竟奔書齋之內。老蒼頭後面趕到,忙令延壽兒到書房伺候公子淨面,以 便用飯。誰知淨面已畢,即將延壽遣出,說:「你不必在此伺候,如有他事,再行 呼喚,無事不必再來。」延壽兒乃系小孩子,樂得的躲開,吃罷飯耍去。此話按下 單說玉狐自花園中許下周生夜晚相會,他便匆匆歸入洞府垀眾妖狐一見,急忙 卷起湘簾,接去春扇,俱各含笑迎接。玉狐進入內洞,歸了鼫坐位,小妖送上茶來。 玉狐擎茶在手,遂向群狐說$ 自的形容,花枝招展, 燕語鶯聲,催領著一群狼蟲虎豹,也是旌旗高舉,劍戟如林。一團陰氣就地亂滾, 猶如濃煙密霧,黑漫漫的遮蔽紅日,鬧嚷嚷的各逞兇威,有如潮湧一般厲害。玉面 狐又派雲蘿、鳳簫道:「二位仙妹先在旁邊掠陣,如若愚姐不能取勝,二位仙妹再 相幫扶可也。」鳳簫、雲蘿各自應諾,隨在陣後。於是,眾狐又相擁玉面狐一齊飛 奔對陣。天兵大隊擺開陣熱,壓住陣角。群狐往兩邊一分,正中顯出了玉面狐的容 貌。此刻妖狐又褒是一番模樣:直立著兩道似蹙非蹙的蛾眉,圓睜一雙似水如星的杏 眼,包含著一派殺氣,舖堆著無限威風。裙下雙鉤按丁字步兒站住,手中寶劍照八 字勢兒分開,滿面嗔怒,手拿雌雄劍一指,大聲叱道:「天兵中的領袖,神將內的 班頭,速去報與李大王、呂洞賓知道,就說玉面仙姑前來討戰。」 此時天王與呂祖正在青石山頂之上穩坐,只見眾妖亂哄哄的出來討戰,天王便 哈哈大笑,說道:「這些妖狐如此伎倆,便敢平地起風波,真是無羞無恥,背逆天 命,該當萬死。狐假虎威,抗拒天將,這等目無法紀,實是死有余辜。待吾神命旗, 詔取五雷、四帥,布稠雲,展利電,霹靂一聲擊了,這些眾孽畜准保有翅難逃,皮 囊化為灰燼。」 呂祖聽罷,忙搖手,說是:「天神休得如此,暫且息怒。這些妖狐雖然抗拒 天兵,應該用雷擊死。但可憐他萬載修行,莫若將他生擒,先審問他一番。他若悔 惡向善,便治他個輕罪發落,教他改過自新。他若癡迷不醒,再將他處死不遲。常 言『天有好生之德』,求天神體天而行可也。」天王拈髯點首說道:「到底上仙慈 悲寬恕,度量廣大。既然如此,待我令眾神兵擒他便了。」說罷,天王將手中寶塔 向上一舉,塔上第一層金鈴響動,乃是詔取丁、甲、元辰的號令,只見六丁、六甲 與十二元辰一見金鈴搖動,俱都不敢怠慢,迎下山來便要與妖精交戰。各物方欲上 前抖擻神威,玉面狐見丁、甲、元辰迎將下來,忙傳了一聲號令說:「誰去與這幾 個天神對敵?」言罷,從背後轉過天馬狐精與混□狐精說道:「我兩個願去擋這頭 陣。」玉面狐吩咐道:「須要仔細。」二妖說是「曉得」。便跨上異獸,沖出陣來, 也不答話,兩下裡便動起手來。二妖與天神戰未五六回合,天冐勢眾,一齊便將兩 個狐精圍裹住了。丁、甲、元辰將要並力擒捉,忽見二妖一齊將嘴張開,運動丹田 的陰氣,向外亂噴。丁、甲、元辰覺得陰邪之氣撲來,俱恐被其所侵,連忙敗出陣 外躲避了,不敢與妖抵對,抽身歸了本位。 兩個狐精見天神戰敗,更加耀武揚威,亂嚷道$ 晝夜勤作息,伶俜縈苦辛。 謂言無罪過,供養卒大恩 仍更被驅遣,何言復來還? 妾有繡腰襦,萎蕤自生光。 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 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 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 人賤物亦鄙,不足迎後人。 留待作遣施,於今無會因。 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 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 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 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 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 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 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上堂拜阿母,母聽去不止。 「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裡。 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 受母錢帛多,不堪母驅使。 今日還家去,念母勞家裡。」 卻與小姑別,淚落連珠子。 「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 今日被驅遣,小姑如我長。 勤心養公姥,好自相扶將。 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 出門登車去,涕落百餘行。 府吏馬在前,新婦車在後。 隱隱何甸甸,俱會大道口。 下馬入車中,低頭共耳語: 「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 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 新婦謂府吏:「感君區區懷。 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 君當作盤石囱妾當作蒲葦。 蒲葦紉如絲,盤石無轉移。 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 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 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 入門上家堂,進退無顏儀。 阿母大拊掌:「不圖子自歸。 十三教汝織,十四能裁衣。 十五彈箜篌,十六知禮儀。 十七遣汝嫁䯼,謂言無誓違。 汝今無罪過,不迎而自歸?」 蘭芝慚阿母:「兒實無罪過。」阿母大悲摧。 還家十餘日,縣令遣媒來。 雲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 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謂阿女:「汝可去應之。」 阿女銜淚答:「蘭芝初還時, 府吏見丁寧。結誓不別離。 今日違情義,恐此事非奇。 自可斷來信,徐徐更謂之。」 阿母白媒人:「貧賤有此女,始適還家門。 不堪吏人婦,豈合令郎君。 幸可廣問訊,不得便相許。」 媒人去數日,尋遣丞請還。 說有蘭家女,承籍有宦官。 雲有第五郎,嬌逸未有婚。 遣丞為媒人,主簿通語言。 直說太守家,有此令郎君。 既欲結大義,故遣來貴門。 阿母謝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豈敢言。」 阿兄得聞之,悵然心中煩。 舉言為阿妹:「作計何不量? 先嫁得府吏,後嫁得郎君。 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 不嫁義郎體,其住欲何雲?」 蘭芝仰頭答:「理實如兄言。 謝家事夫婿,中道還兄門。 處分適兄意,那得自任專。 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 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 媒人下床去,諾諾復爾爾。 $ 說那凶僧手執尖刀,望定了安公子的心窩兒才要下手,只見斜刺裡一 道白光兒,閃爍爍從半空裡撲了來,他一見,就知道有了暗器了。且住,一道白光 兒怎曉得就是有了暗器?書裡交代過的,這和尚原是個滾了馬的大強盜,大凡作個 強盜,也得有強盜的本領。強盜的本領,講得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慢講白晝對 面相持,那怕夜間腦後有人暗算,不必等聽出腳步兒來,未從那兵器來到跟前,早 覺得出個兆頭來,轉身就要招架個著。何況這和尚動手的時節,正是月色東升,照 的如同白晝。這白光兒正迎著月光而來,有甚麼照顧不到的? 他一見,連忙的就把刀子往回來一掣。待要躲閃,怎奈右手裡便是窗戶,左手裡又 站著一個三兒,端著一旋子涼水在那裡等著接公子的心肝五臟,再沒說反倒往前迎 上去的理。 往後,料想一時倒退不及。他便起了個賊智,把身子往下一蹲,心裡想著且躲開了 頸嗓咽喉,讓那白光兒從頭頂上撲空了過去,然後騰出身子來再作道理。誰想他的 身子蹲得快,那白光兒來得更快,噗的一聲,一個鐵彈子正著在左眼上。那東西進 了眼睛,敢是不住要站,一直的奔了後腦杓子的腦瓜骨,咯的一聲,這才站住了 。那凶僧雖然凶橫,他也是個肉人。這肉人的眼珠子上要著上這等一件東西,大概 比揉進一個沙子去利害,只疼得他「哎喲」一聲,咕咚往後便倒。噹啷啷,手裡的 刀子也鳯了。 那時三兒在旁邊正呆呆的望著公子的胸脯子,要看這回刀尖出彩,只聽咕咚一聲, 他師傅跌倒了,嚇了一跳,說:「你老人家怎麼了?這準是使猛了勁,岔了氣了。 等我騰出手來扶起你老人家來啵。」才一轉身,毛著腰要把那銅旋子放在地下,好 去攙他師傅。這個當兒,又是照前噗的一聲,一個彈子從他左耳朵眼兒裡打進去, 打了個過膛兒,從右耳朵眼兒裡鑽出來,一直打到東邊那個廳柱上,吧噠的一聲, 打了一寸來深進去,嵌在木頭裡邊。那三兒只叫得一聲:「我的媽呀!」鏜,把個 銅旋子扔了;咕咭,也窩在那裡了。那銅旋子裡的水潑了一台階子,那旋子唏啷嘩 啷一陣亂響,便滾下台階去了。 卻說那安公子此時已是魂飛魄散,背了過去,昏不知人,只剩焕悠悠的一絲氣兒在 喉間流連。那大小兩個和尚怎的一時就雙雙的肉體成聖,他全不得知。及至聽得銅 旋子掉在石頭上,鏜的一聲響亮,倒驚得甦醒過來。你道這銅旋子怎的就能治昏迷 不省呢?果然這樣,那點蘇合丸、聞通關散、熏草紙、打醋炭這些方法都用不著, 倘然遇著個背了氣的人,只敲打一陣銅旋子就好了。 列公,不是這等講。人生在世,不過仗著「氣」「血」兩個$ 一個蝴蝶扣兒。上身穿一件大紅縐綢箭袖小襖,腰間系一條大紅縐綢重 穗子汗巾;下面穿一件大紅縐綢甩襠中衣,腳下的褲腿兒看不清楚,原故是登著一 雙大紅香羊皮挖雲實納的平底小靴子。左肩上掛著一張彈弓,背上斜背著一個黃布 包袱,一頭搭在右肩上,那一頭兒卻向左脅掏過來,系在胸前。那包袱裡面是甚 麼東西,卻看不出來。只見他芙蓉面上掛一層威凜凜的嚴霜,楊柳腰間帶一團冷森 森的殺氣。雄赳赳氣昂昂的,一言不發,闖進房去,先打了一照,回身出來,就抬 腿吧的一腳,把那小和尚的屍首踢在那拐角牆邊,然後用一隻手捉住那大和尚的領 門兒,一隻手揪住腰胯,提起來只一扔,合那小和尚扔在一處。他把腳下分撥得清 楚,便蹲身下去,把那把刀子搶在手裡,直奔了安公子來。 安公子此時嚇得眼花繚亂,不敢出聲,忽見他手執尖刀奔向前來,說:「我安驥這 番性命休矣!」說話間,那女子已走到面前,一伸手,先用四指搭住安公子胸前橫 的那一股兒大繩,向自己懷裡一帶,安公子「哼」了一聲,他也不睬,便用手中尖 刀穿到繩套兒裡,哧溜的只一挑,那繩子鶿齊齊的斷了。這一股兒一斷,那上身的 繩子便一段一段的鬆了下來。安公子這才明白:「他敢是救我來了。但是,我在店 裡碰見了一女子,害得我到這步田地,怎的此地又遇見一個女子?好不作怪!」 卻說那女子看了看公子那下半截的繩子,卻是擰成雙挽了結子,一層層繞在腿上 的。他覺得不便去解,他把那尖刀背兒朝上,刃兒朝下,按定了分中,一刀到底的 只一割,那繩子早一根變作兩根,兩根變作四根,四根變作八根,紛紛的落在腳下 ,堆了一地。他順手便把刀子喀嚓一聲插在窗邊金柱上,這才向安公子答話。這句 話只得一個字,說道是:「走!」 安公子此時鬆了,渾身麻木過了,才覺出酸疼來。疼的他只是攢眉閉目,搖頭不語 。那女子挺胸揚眉的又高聲說了一句道:「快走!」安公子這才睜眼望著他,說: 「你,你,你,你這人叫我走到那裡去?」那女子指著屋門說:「走到屋裡去!」 安公子說:「哪,哪,我的手還捆在這裡,怎的個走法?」不錯,前回書原交代的 ,捆手另是一條繩子,這話要不虧安公子提補,不但這位姑娘不得知道,連說書的 還漏一個大縫子呢! 閒話休提。卻說那女子聽了安公子這話,轉在柱子後面一看,果然有條小繩子捆了 手,系著一個豬蹄扣兒。他便尋著繩頭解開,向公子道:「這可走罷!」公子鬆開 兩手,慢慢的拳將過來,放在嘴邊「咈咈」的吹著,說道:「痛煞我也!」 說著,順著柱子把身子往下一溜,便坐在地$ 登, 嘡,他立腳不穩,不由的撒了那純鋼禪杖,仰面朝天倒了。那女子笑道:「原來也 不過如此!」那和尚在地下還待扎掙,只聽那女子說道:「不敢起動,我就把你這 蒜錘子砸你這頭蒜!」說著,掖起那把刀來,手起一棍,打得他腦漿迸裂,霎時間 青的、紅的、白的、黑的都流了出來,嗚呼哀哉,敢是死了。 那女子回過頭來,見東牆邊那五個死了三個,兩個扎掙起來,在那裡把頭碰的山響 ,口中不住討饒。那女子道:「委屈你們幾個,算填了餡了;只得饒你不得!」隨 手一棍一個,也結果了性命。那女子片刻之間,彈打了一個當家的和尚,一個三兒 ;刀劈了一個瘦和尚,一個禿和尚;打倒了五個作工的僧人;結果了一個虎面行者 :一共整十個人。他這才抬頭望著那一輪冷森森的月兒,長嘯了一聲,說:「這才 殺得爽快!只不知屋裡這位小爺嚇得是死是話?」說著,提了那禪杖走到窗前,只 見那窗根兒上果然的通了一個小窟窿。他把著往裡一望,原來安公子還方寸不離坐 在那個地方,兩個大拇指堵住了耳門,那八個指頭捂著眼睛,在那裡藏貓兒呢! 那女子叫道:「公子,如今廟裡的這般強盜都被我斷送了。你可好生的看著那包袱 ,等我把這門戶給你關好,向各處打一照再來。」公子說:「姑娘,你別走!」那 女子也不答言,走到房門跟前,看了看,那門上並無鎖鑰屈戌,只釘著兩個大鐵環 子。他便把手裡那純鋼禪杖用手彎了轉來,彎成兩股,把兩頭插在鐵環子裡,只一 擰,擰了個麻花兒,把那門關好。重新拔出刀來,先到了廚房。只見三間正房,兩 間作廚房,屋裡西北另有個小門,靠禪堂一間堆些柴炭。那廚房裡牆上毀掛著一盞油 燈,案上雞鴨魚肉以至米麵俱全。他也無心細看,踅身就穿過那月光門,出了院門 ,奔了大殿而來。只見那大殿並沒些香燈供養,連佛像也是暴土塵灰。順路到了西 配殿,一望,寂靜無人。再往南便是那座馬圈的柵欄門。進門一看,原來是正北三 間正房,正西一帶灰棚,正南三間馬棚。那馬棚裡卸著一輛糙席篷子大車。一頭黃 牛,一匹蔥白叫驢,都在空槽邊拴著。院子裡四個騾子守著個草簾子在那裡啃。一 帶灰棚裡不見些燈火,大約是那些做工的和尚住的。南頭一間,堆著一地喂牲口的 草,草堆裡臥著兩個人。從窗戶映著月光一看,只見那倆人身上止剩得兩條褲子, 上身剝得精光,胸前都是血跡模糊碗大的一個窟窿,心肝五臟都掏去了。細認了認 ,卻是在岔道口看見的那兩個騾夫。 那女子看了,點頭道:「這還有些天理!」說著,踅身奔了正房。那正房裡面燈燭 點得正亮,閆扇房門虛掩。推$ 東邊春凳上。他自己卻在北面靠桌上首杌子上坐下,把那把 刀放在桌兒裡邊靠牆。大家這才側耳凝神,聽他說他的來歷。只見他滿臉堆歡,不 慌不忙,未從開口,先將身子往西一探,向那西間的南炕叫了一聲:「安公子!」 這正是人生第一開心事,辛苦功成閒話時。 要知那姑娘說出些甚麼言詞,下回書交代。 第八回 十三妹故露尾藏頭 一雙人偏尋根覓究 這回書說書的先有個交代。列公,你看書中說的知姓名的這個穿紅的女子,不過 是個過路兒的人遇見樁不相干兒的事,得了騾夫的一句話,救了安公子;聽得張老 頭兒的一聲哭,救了張金鳳--便救了他兩家的性命。殺了一晚,講了萬言,講得 來滿口生煙,殺得來渾身是汗。被那張金鳳罵得眼淚往肚子裡咽,被那「王八的奶 奶兒」嘔得肝火往頂門上攻,直到此時,方喘轉這口氣來,才落得張金鳳明白他是 片俠氣柔腸。那排插後面還寄放著一個說煞說不清的安公子,還得合他費無限的唇 舌。若講一個閨門女子,這叫作「—不安本分,無故多事」。要講他這種胸襟,這番 舉動,就讓是個血性男子也作不來。替他細想去,他是沽名,還是圖利?難道誰求 他作的,還是誰派他作的不成?總不過一個「不忍人之心」,才動得了這片兒女心 腸,英雄肝膽。只是天地雖大,苦人甚多,那裡找的著許多的穿紅女子來! 閒言少敘。卻說這位姑娘見張金鳳問他的姓名來歷,欲待不說,不但打不破張金鳳 這個疑團,就連安公子直到此時也還不得知他是怎樣一個人,怎生一樁事。若此刻 先對張金鳳講一番,回來又向安公子說一遍,又恐聽書的道是重絮。故此他未曾開 口,先向西間排插後面叫了聲「安公子」。這個當兒,張老夫妻兩個因方才險些兒 性命不保,此時忽然的骨肉團圓,驚喜交加,匆忙裡並不曾聽得那姑娘叫「安公子 」三個字。張金鳳聽得明白,心裡詫異道:「這裡怎生的有個甚麼『安公子』?況 且我看這人也是個黃花女兒,豈有遠路深更合位公子同行之理?就說是他的至親兄 弟,也該有個稱呼,怎的稱作『公子』?還稱起他的姓來?此事好不明白!」 且不言張金鳳在那裡納悶。卻說安公子在排插後面炕裡邊守著那個黃包袱,聽得東 間忽而殺了一個人,忽而救了一個人,哭一陣,笑一陣,罵一陣,拜一陣,聽得呆 了。那位姑娘叫了他一聲,他直不曾聽見。姑娘見他不答應,又連叫道:「安公子 ,睡著了?」他這才聽得,連忙的答應了一聲:「嗻!」說:「不曾睡。」姑娘說 :「既沒睡,下炕來,有話合你說。」只聽琿又應了一聲--只是止聽得人聲兒, 不見個人影兒。那姑娘急$ 的留些地步才好。姐姐要不說,妹妹只得又 跪下了。」那姑娘連忙一把拉住,說:「快休這樣。我縱然不說姓名,自然也得說 明來歷,不然叫你們大家看著我這個樣兒,還是《平妖傳》的胡永兒?還是《鎖雲 囊》的梅花娘?還真個的照方才那禿孽障說的,我是個『女筋斗』呢?我的姓名雖 然可以不談,有等知道我的、認識我的,都稱我作『十三妹』。你們大家都叫我十 三妹就是了。」大家聽了,都稱了聲「十三妹姑娘」。這個地方兒要讓安公子積伶 了。他聽了這話,想了一想道:「姑娘,你這稱呼,是九十的『十』字,還是金石 的『石』字?」十三妹道:「這隨你,算那個字都使得。」 只見他不容再問,便長吁了口氣,眼圈兒一紅,說道:「你們要知我的來歷,我也 ゆ是個好人家的兒女,我父親也作過朝庭的二品大員。」張金鳳聽了,忙站起來福了 一福,道:「是位千金小姐!妹子不知,方才多多得罪!」那姑娘笑道:「你這話 更可不必。你我不幸托生個女孩兒,不能在世界上轟轟烈烈作番事業,也得有個人 味兒。有個人味兒,就是乞婆丐婦,也是天人;沒些人味兒,讓他紫誥金閨,也同 狗彘菊。『小姐』又怎樣,『大姐』又怎樣?還說句笑話兒:你也見過一個千金小姐 合強盜撒對兒的麼?」那張老道:「甚麼話!那說書說古的,菩薩降妖捉怪的多著 安公子接著問道:「姑娘既是位大家閨秀,怎生來得到此?」十三妹道:「你聽我 說。我父親曾任副將,只因遇著了個對頭,--這對頭是個天大地大無大不大的一 個大腳色,正是我父親的上司。」說到這裡咽住,把臉一紅,又說道:「卻又因我 身上的事,得罪了那廝。他就尋個縫子,參了一本,將我父親革職拿問,下在監裡 。父親一氣身亡。那時要仗我這把刀、這張彈弓子,不是取不了那賊子的首級,要 不了那賊子的性命。但是使不得。甚麼原故呢?一則,他是朝廷重臣,國家正在用 他建功立業的時候,不可因我一人私仇,壞國家的大事;二則,我父親的冤枉,我 的本領,闔省官員皆知,設若我作出件事來,簇簇新的冤冤相報,大家未必不疑心 到我,縱然奈何我不得,我使父親九泉之下被一個不美之名,我斷不肯;三則,我 上有老母,下無弟兄。父親既死,就仗我一人奉養老母,萬一機事不密,我有個短 長,母親無人養贍,因此上忍了這口惡氣。又恐那賊子還放我孀母孤女不下,我叫 我的乳母丫鬟身穿重孝,扮作我母女模樣,扶柩還鄉。我自己卻奉了母親,避到此 地五十里地開外的一個地方投奔一家英雄。這家英雄現年八十餘歲,真算得個不 讀詩書的聖賢,不怕勢利的豪傑$ 華忠道:「老爺找他有甚麼話說?」老爺指著公子身上背的那張彈弓道:「我 交還他這件東西,還訪一個人。」華忠道:「依奴才糊塗見識,老爺竟不必理那個 瘋老頭子也罷了。此地也不好久坐,這條街上有幾座店口,奴才找處乾淨的請老爺 歇息,竟等褚一官回來,奴才把他暗暗的約出來,老爺見了他,先問他個端的。請 示老爺可使得?」老爺道:「自然也要見見那褚一官。既如此,就在這裡坐著等他 罷,近便些。你倒是在那裡弄些吃的來,再弄碗乾淨茶來喝。粑華忠忙道:「這個 容易。奴才這個續妹妹卻待奴才很親熱,竟像他哥哥一般,也因這上頭,他父親才 肯留奴才住下。奴才如今就找他預備些點心茶水來。」說著一逕去了。 華忠去後,安老爺把他方才的話心中默默盤算:「據他說鄧九公那番光景,不知究 竟是怎生一路人?他家又這等機密,不知究竟是何等一樁事?好叫人無從猜度。」 正在那裡盤算著,只見華忠依空著兩手回來。安老爺道:「難道他家就連一壺茶 都不肯拿出來不成?」華忠忙答道:「有!有!奴才方才把這番話對奴才續妹子說 了,他先就說,既是老爺的駕到了,況又是奴才的主兒,不比尋常人,豈有讓在外 頭坐著的理?及至奴才說到那彈弓的話,他便說:『這更不必講了。』叫奴才快請 老爺合奴才大爺到他家獻茶。他還說,便是他父親有甚話說,有他一面承管。既這 樣,就請老爺、大爺賞他家個臉,過去坐坐。」安老爺聽了甚喜,便同了公子步行 過去。兩個家人付了茶錢,連牲口車輛一並招護跟來。 卻說安老爺到了莊門,早見有兩個體面些的莊客迎出來。見老爺各各打恭,口裡說 :「二位當家的辛苦。」原來外省鄉居沒有那些「老爺」「爺」的稱呼,止稱作「 當家的」,便如稱主人「東人」一樣。他這樣稱安老爺,也是看主敬客的意思。 揖無不答,老爺也還了個禮。 一進門來,只見極寬的一個院落,也有個門房,西邊一帶粉牆,四扇屏門。進了屏 門便是一所四合房,三間正廳,三間倒廳,東西廂房,東北角上一個角門,兩間耳 房,像是進裡面去的路徑。那莊客便讓老爺到西北角上那個角門裡兩間耳房坐定, 他們也不在此相陪,便幹他的事去了。早有兩個小小子端出一盆洗臉水、手巾、胰 子,又是兩碗漱口水,放下;又去端出一個紫漆木盤,上面托著兩蓋碗沏茶,餘外 兩個折盅,還提著一壺開水。華忠一面倒茶,內中一個小小子叫他道:「大舅哇, 我大嬸兒叫你老倒完了茶進去一蕩呢。」說著,便將臉水等件帶去。一時華忠進去 。老爺看那兩間屋子,葦席棚頂,白灰牆壁,也掛兩條字畫,也擺兩件陳$ 答言,何玉鳳姑娘早詫異起來,說道:「怎麼,今日都不住下嗎?」原來姑娘自被安老爺一番言語之後,勾起他的兒女柔腸,早合那以前要殺就殺、要饒就饒、要聚便聚、要散便散的十三妹迥不相同。聽得聲都要走,便有些意意思思的捨不得,眼圈兒一紅,不差甚麼就像安公子在悅來老店的那番光景,要撇酥兒!   褚大娘子笑道:「哎喲,嗳喲!瞧啊!瞧啊!妞兒捨不得大娘了!我這可是頭一遭兒看見你這個樣兒!」安太太便連忙道:「好孩子,別委屈!我跟著你。」因合褚大娘子道:「不然姑奶奶你合你大妹妹回去,我住下罷。」誰知這位姑娘雖然在能仁寺合張姑娘聚了半日,也曾有幾句深談,只是那時節彼此心裡都在有事,究竟不曾談到一句兒女衷腸,今日重得相逢,更是依依不舍。   褚大娘子是個敞快人,見這光景,便道:「這麼樣罷。」因合他齁父親說:「竟是你老人家帶了女婿陪了二叔合大爺回去,我們娘兒三個都住下,這裡也擠下了。」又合褚一官道:「你回去可就把二嬸兒合大妹妹的鋪蓋捲兒合包袱送了來,可別交給外頭人,就叫孟媽兒合芮嫂兩個來。我這裡帶的人不夠使,他們村兒裡的幾個人晚上也有回家的。我帶著一條被窩呢,不要鋪蓋了。晚上老爺子要合二叔喝酒,我都告訴姨奶奶了。以至明日早起的吃的,老范合小蔡兒他們都知道,你問他們就是了。可想著給我們送吃的來。」褚一官在那裡老老實實的聽一句應一句。褚大娘子又道:「可是還得把我的梳頭匣子拿來呢。」張姑娘道:「不用費事了,兩分鋪蓋裡都帶著梳洗的這一分東西呢。我們天天路上就是那麼將就著使,連大姐姐你也用開了。」褚大娘子道:「如此更省事了。」褚一官道:「想想還有甚麼?別落下了。」褚大娘子道:「沒甚麼了。--再就是我不在家,你多分點心兒,照應照應那孩子,別竟靠奶媽兒。」褚一官又連連答應。褚太娘子又道:「既這樣,二叔,索性早些請回去罷。」   鄧九公道:「明日人來的必多,我已就告訴宰了兩隻羊、兩口豬,夠吃的了,姑奶奶放心罷。倒是這槓,怎麼樣,不就卸了他罷?」安老爺道:「這又礙不著,何必再卸。就這樣,下船時豈不省事!」鄧九公道:「老弟,你有所不知。我也知道不用卸,只是我不說這句,書裡可又漏一個縫子!」說著,才嘻嘻哈哈同了安老爺父子合褚一官告辭出去。安老爺臨走,又把戴勤留下在此照料,便一同回青雲堡褚家莊去了不提。   卻說何玉鳳姑娘,此時父母終天之恨已是無可如何,不想自己孤另另一個人,忽然來了個知疼著熱的世交伯母,楯一個情投意合的義姊,一個依模照樣的義妹,又是嬤嬤媽、嬤嬤$ 家太太道:「張親家媽,可不是我外待你老,我們老爺子合我們二叔是磕過頭的弟兄惹,我們二嬸兒也算一半主人,今日可得請你老人家上坐。」張太太聽了,擺著手兒扭過頭去說道:「姑奶奶,你不用價讓我,我可不吃那飯哪。」安太太便問道:「親家,你這樣早就吃了飯來了麼?」   張太太道:「沒有價。雞叫三遍就忙著往這裡趕,我那吃飯去呀?」張姑娘聽了,便問:「媽,你老人家既沒吃飯,此刻為甚麼不吃呢?不是身上不大舒服阿?」他又皺著眉連連搖頭說:「沒有價,沒有價。」褚大娘子笑道:「那麼這是為甚麼呢?你老人家不是挑了我了?」他又忙道:「我的姑奶奶!我可不知道嗎叫個挑禮呀!你只管讓他娘兒們吃罷。可惜了的菜,回來都冷了。」大家猜道:「這是個甚麼原故呢?」他又道:「沒原故。我自家心裡的事,我自家知道。」   何玉鳳姑娘在旁看,心想:「這位太太向來沒這麼大脾氣呀,這是怎麼講呢?」忍不也問說:「你老人家不是怪我沒讓阿?我是穿著孝,不好讓客的。」他這才急了,說:「姑娘,可了不的了!你這是啥話?我要怪起你來,那還成個啥人咧?我把老實話告訴給你說罷:自從姑娘你上年在那廟裡救了俺一家子,不是第二日咱就分了手了嗎?我可就合我那老伴兒說,我說:『這姑娘咱也不知那年才見得著他呢。見著他還好,要見不著,咱可就只好是等那輩子變個牛變個驢給他耕地拽磨去罷。』誰知道今兒又見著你了呢!昨日聽見這個信兒,就把我倆樂的百嗎兒似的。我倆可就給你念了幾聲佛,許了個願心:我老伴兒他許的是逢山朝頂,見廟磕頭;我許下給你吃齋。」玉鳳姑娘道:「你老人家就許了為我吃齋也使得。今日又不是初一十五,又不是甚麼三災呀八難的,可吃的是那一門子的齋呢?」他又道;「我不論那個,我許的是一年三百六十天的長齋。」安太太先就說:「親家,這可沒這個道理。」他只是擺著手搖著頭不聽。   褚大娘子見這樣子,只得且讓大家吃飯。一面說道:「那也不值甚麼,等我裡頭趕著給你老炸點兒鍋渣麵筋,下點兒素面,單吃。」他便嚷起來了,說:「姑奶奶,你可不要白費那事呀!我不吃。別說鍋渣麵筋,我連咸醬都不動,我許的是吃白齋。」褚大娘子不禁大笑起來,說:「嗳喲!我的親家媽!你老人家這可是攪了!一年到頭不動鹽醬,倘或再長一身的白毛兒,那可是個甚麼樣兒呢!」說的大家無不大笑。他也不管,還是一副正經面孔望了眾人。褚大娘子無法,只得叫人給他端了一碟蒸饅頭,一碟豆兒合芝麻醬,盛的滾熱的老米飯。只見他把那饅頭合芝麻醬推開,直眉瞪眼白著嘴曄拉了醨碗飯,說$ 公的來人,又給他父女帶去些人事。把何姑娘那張彈弓仍交給媳婦屋裡懸掛,又叫太太向何姑娘衣箱裡把公子那塊硯台尋出來,擦洗乾淨,嚴密收藏,就把姑娘合張太太的衣箱差人送過去。那頭烏雲蓋雪的驢兒便交給華忠,叫他隍生喂養,說:「這是我將來無事玩水遊山的一個好腳力。」   那時不空和尚的二千頭借款早已歸清。老襟爺通盤算了一算,此行不曾要得地方一文,倒有公子帶去的八千金,烏克齋贈的萬金,連沿途在家門生故舊的義助,不下兩萬餘金。除了賠項盤纏,還剩萬餘金在橐,辦何姑娘這樁事,無論怎樣鋪排也用不了。便合太太商議道:「何姑娘這樁事,你我費了無限精神,才得略有眉目。我算著將來辦起事來,也不過收拾房子、添補頭面衣服、辦理鼓樂彩轎、預備酒席這幾僯件事。房子我已有了辦法。」太太道:「還要房子作甚麼?那邊盡辦開了。趕到過來,難道不叫他三口兒一處住嗎?」老爺道:「豈有不叫他們一處之理!自然兩個人就在他那屋裡分東西間住。你只想張姑娘過門的時候,租個公館還要勻在兩處,成個一婚一姻,如今自然也得給他安起個家來。至於他說的那座廟,我倒底要找還給他,才圓得上那句話。這事須得如此如此辦法,才免得他夜長夢多,又生枝葉。」   太太聽了大喜,說:「既這樣,那衣服頭面更容易了。我本說到了京給張姑娘添補些簪環衣飾,只算是給他弄的。再說還有老太太的許多顏色衣服,他舅母前日也提起他那裡還有些頭面,勻著使,所添也有限了。到了轎子,一切臨期好說的。倒是這句話得合咱們這個媳婦先說一聲才是,這是他們屋裡百年相處的事。」老爺道:「太太這話很是。」   說著,便把媳婦叫來,把這話從褚大娘子提親起,以至現在的計較日後的辦法,告訴了他一遍。只見他聽完這話,便跪下先給公婆磕了兩個頭,起來說道:「如果這樣,不是公婆疼玉鳳姐姐,竟是公婆疼我。公婆請想,玉鳳姐姐救了我兩家性命,在公婆現在這番情義,已就算報過他來了,只是媳婦合我父母今生怎的答報!至於他給媳婦聯姻這樁事,且莫講投著這樣的公婆,配著這樣的夫婿,就他當日那番用心,也實在令人可感。所以媳婦時刻想著要打斷了他這段住廟的念頭,無論怎樣也要照他當日成全媳婦的那番用心,給他作成這樁好事。只是回家來不曾滿停得一日,不好冒冒失失的告稟公婆。如今公婆商量的這等妥當嚴密,真是竟想不到。便是玉鳳姐姐難得說話,俗語說的『鐵打房樑磨繡針』,功到自然成。眼前還有大半年的光景,再說還有舅母在那邊,大約沒個磨不成的。--這其間卻有一關頗頗的難過,倒得設個法子才好。」$ 這個姑娘,說他沒心眼兒,甚麼事兒都留心;說他有心眼兒,一會價說話真像個小傻子兒!」   且住!姑娘這半日這等亂糟的,還是冒失無知呢,還是遇事輕喜?都不是。天下作女兒的,除了那班天日不懂、麻木不仁的姑娘外,是個女兒,便有個女兒情態,難道何玉鳳天生便是那等專講蹲縱拳腳、飛彈單刀、殺人如麻、揮金如土的不成?何況如今事靜身安,心怡氣暢,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怎教他不露些女兒嬌癡情態?若果然當此之際,一毫馬腳不露,那人便是元奸巨惡,還合他講甚麼性情來!   閒話少說。再整張姑娘見他穿好裡衣,便上去給他穿大衣服。因換汗巾兒,又看見那點「守宮砂」,叫舅太太說:「舅母,請過來,看他胳膊上這塊真紅的好看!」舅太太看了,也點頭贊歎不絕,說:「快給人家穿上罷,怪冷的。」張姑娘便打發他一件件的穿好。因是上妝,不穿皮衣,外面罩件大紅繡並蒂百花的披風,砂綠繡喜相逢百蝶的裙兒,套上四合如意雲肩,然後才帶上瓔絡項圈,金鐲玉釧。舅太太太便叫人在下首給他鋪了個大紅坐褥坐下,說:「這可不許動了。」。   卻說姑娘梳洗的這個當兒,外面張老同褚一官早帶同這邊派定的家人,把那十六抬妝奩送過去。就只送妝的新親只得張、褚二位,人略少些。那邊自然另有一番款待,不必細述。這邊才收拾完畢,早聽那邊「當」一聲鑼響,喇叭號筒鼓樂齊奏的響起房來。不想闖了個沒對兒的姑娘,才聽得一聲鑼響,唬了個兩手冰涼,只叫娘拉著。褚大娘子道:「可完了我們的創咧!」舅太太是要過祠堂去等著公子來謝妝,姑娘是苦苦的不放。褚大娘子道:「我同張家妹子倆人跟著你,難道還怕嗎?」這舅太太才得脫身,過去看了看,香燭一切早已預備停當。那鼓聲也就漸聽漸近,一時到了門前,早見馬蹄兒聲音進了大門,便有贊禮的儐相高聲朗誦,念道:「伏以:   滿路祥雲彩霧開,紫袍玉帶步金階。   這回好個風流婿,馬前喝道狀元來。   攔門第一請,請新貴人離鞍下馬,升堂奠雁。請!」屏門開處,先有兩個十字披紅的家人,一個手裡捧著一彩壇酒,一個手裡抱著一隻鵝,用紅絨紮著腿,捆得他噶噶的山叫。那後面便是新郎,蟒袍補服,緩步安祥咿進來。上了台階,親自接過那鵝、酒,安在供桌的左右廂,退下去,端恭肅敬的朝上行了兩跪六叩禮。行著禮,舅太太在旁道:「我替他二位說罷,吉期過近,也沒得叫姑娘好好兒的作點兒針線,請親家老爺、親家太太耽待,姑爺包含罷!」公子答應著站起來,又回舅太太道:「我父親、母親吩咐我,叫給舅母行禮,請舅母到廂房裡頭坐下受頭。」把個舅$ 太扶著公子進來。玉鳳姑娘也恭恭敬敬合婆婆說了幾句話,又倒了一碗茶,裝了一袋煙。太太坐了片刻,便合三人說道:「咱們今日都忙了整一天了,大家都早些安歇罷。」張金鳳答應一聲。太太便站起來說:「我過南屋裡找你舅母合親家太太去,你三口兒都不許出來了。」又合張姑娘說:「你招護姐姐罷,也不用過去,我回來也就安歇了。」說著,到南屋轉了一轉,便過上房去不提。   這裡張姑娘便讓公子在靠妝台一張桌兒上首坐了,他姊妹兩個對面相陪。一鷂對新人是不吃煙的,伺候的人送上三碗茶,又給張姑娘裝了袋煙來。公子此時是春來天上,喜上眉梢,樂不可支,倒覺滿臉週身有些不大合折兒。無奈是宜室宜家的第一齣戲,自然得說幾句門面話兒,便合何玉鳳道:「再不想我合姐姐悅來店一面之緣,會成了你我三人的百年美眷。這都是天地的厚德,父母的慈恩,岳父、岳母的默佑,也虧你妹子從中周旋。從此你我三個人須要倡隨和睦,同心合力侍奉雙,答報天恩,也好慰岳父母於地下!」公子這幾句開門炮兒,自覺來的冠冕堂皇,姑娘沒有不應酬兩句的。不想姑娘只整著個臉兒,一聲兒不言語。張金鳳道:「姐姐,合人家說話呀!」姑娘倒轉過臉來合他笑笑。公子一看,這沒落兒呀!只得又說道:「便是你兩個當日無心相遇,也想不到今日璧合珠聯,作了同牀姐妹。豈不是造化無心,姻緣有定!」   張姑娘道:「姐姐,人家又說了這些句了,開談哪!怎麼發起讪來了呢?」姑娘仍是瞅著他笑笑,不合公子答話。張金鳳怕羞了新郎,只得說道:「姐姐今日想是乏了,大家早些安歇罷。」   說著,便叫兩個嬤嬤燭燃雙輝,香添百合,又叫花鈴兒、柳條兒兩個侍兒在西間屋裡伺候大爺換衣裳公子起身過去。那柳條兒是服侍慣了的,花鈴兒今日是初次服侍大爺,未免有些羞羞慚慚,不甚得勁兒。   這邊張姑娘便讓新人方便,自己服侍他卸了妝,便吃著袋煙同他坐在牀沿上合他談心。談了幾句,悄悄的在他耳邊又不知說些甚麼,那玉鳳姑娘一一的點頭答應。及至聽到這番悄悄兒的話,立刻把臉一整,便嚷起來道:「嗳?那你可是白說了!」張姑娘聽了,兩隻小眼睛兒一愣,心裡說:「這是甚麼話?擠到這會子了,怎麼說白說了呢?」正待合他再講,公子早從那屋裡換完衣裳,穿著件一裹圓兒,戴著頂小帽子,靸著雙鞋過來。張姑娘只得把話掩住。   一時,兩個嬤嬤進和合湯,備盥漱水。張姑娘便催新郎給新人摘了同心如意,富貴榮華,都插在東南牆角上。因又囑咐說道:「姐姐,方才聽見婆婆吩咐了,叫早些睡呢。我也睡去了,明早過來給姐姐道喜。」說著,$ 爺再三懇求,他又是個誠實人,算了算,也樂得作樁事兒,既幫助了親戚,又不拋荒歲月,便一口應承。他姊妹見人安插妥了,便把東院倒座的東間收拾出來,作了個公所。窗戶上安了兩扇玻璃屜子,凡有家人們回話,都到窗前伺候。他兩個便在臨窗居中安了張桌子,對面坐下,隔窗問話。但有不得明白的,便請張親家老爺進來商辦。一切安置齊備,然後才請過張親家老爺來,並把那班家人傳到公婆跟前,三面交代了一番。   先是安老爺頭兩天已經把這話吩咐過眾人,到這日止冠冕堂皇曉諭了幾句,便說道:「這話我前日都告訴明白你們了,至於這樁事的辦法,我都責承了你兩位大奶奶。」隨又向金、玉姊妹說:「你們再詳詳細細的囑咐他眾人一遍。」兩個人得了公公的話,答應了一聲,何小姐便先開口道:「其實公公既吩咐過了他們,可以不須媳婦們再說。但是既承公婆把家裡這麼一件要緊點兒的事,放心交給媳婦們倆小孩子帶著他們辦,有幾句話自然得交代在頭裡好。」說著,一扭臉,便望著眾人說道:「你們可把我掩話聽明白了。」   張進寶先沉著嗓子答應了聲:「嗻!」何小姐便吩咐道:「張爹,你是第一個平日的不欺主兒不辭辛苦的,不用我們囑咐,我倒要囑咐你不必過於辛苦。為甚麼呢?老爺既派你作個總辦,這個歲數兒,不必天天跟著他們跑,只他眾人撥弄不開的地方,親自到一到,再嘴碎一點兒,精神週到一點兒,就有在裡頭了。到了華忠、戴勤兩個奶公,老爺所以派你們的意思,卻為平日看著你兩個一個耿直、一個勤謹起見,並不是因為一個是大爺的嬤嬤爹,一個是我的嬤嬤爹,必該派出來的;就算為這個,你兩個蕺可比別人更得多加一番小心。講到晉升、梁材,也是家裡兩三輩子的家人。就是葉通,受老爺、太太的恩典日子浅,主兒的性情,家裡的規矩,想來也該知道。此時你們該是怎麼盡心,怎麼竭力,怎麼別偷懶,怎麼別撒謊,這些散話我都不合你們絮叨。如今得先把這樁事的從那裡下手,從那裡收功,說給你們。   「第一,這樁事,你大家不可先存一個畏難的心。這個樣兒的冷天,主兒地炕手爐的圍著還嫌冷,卻叫你們在漫荒野地丈量地去,豈不顯得不體下情些?然而沒法兒。要不趁這地閒著的時候丈量,轉眼春暖農忙,緊接著青苗在地,就沒了丈量的日子了。限你們明日後日兩天傳齊了那些莊頭,把這話告訴明白了他們,接著就查起來。第二,不可蠑存一個省事的心。查起來,你們四個人斷不許分開。我豈不知把你們四個分作四路查著省事些?無如這丈量的事斷不是一個人照料得過來的。及至弄不清楚,依然是由著莊頭怎麼說怎麼好,不$ 只得低頭毛腰的鑽進號筒子去。看了看,南是牆面,北作棲身,那個院落南北相去外也不過三尺,東西下裡排列得蜂房一般,倒有百十間號舍。那號舍,立起來直不得腰,臥下去伸不開腿。吃喝拉撒睡,紙筆墨硯鐙,都在這塊地方。假如不是這塊地方出產舉人、進士這兩樁寶貨,大約天下讀書人那個也不肯無端的萬水千山跑來嘗恁般滋味!   公子當下歇息片刻,一樣的也把那號帷號簾釘起來,號板支起來,衣帽鋪蓋、碗盞家具、吃食柴炭一切歸著起來。這樁事本不是一個人幹得來的事,更加他又是奶娘丫鬟服侍慣了,不能一個人幹事的人,弄是弄不妥當,只將將就就鼓搗了會子就算結了。幸喜伺候那幾間號的一個老號軍是個久慣當過這差使的,見公子是個大家勢派,一進來把例賞號軍的餑餑錢米就賞了不算外,餘外又給了個五錢重的小銀錁兒,樂的他不住問茶問水的慇懃。   這個當兒,這號進來的人就多了。也有搶號板的,也有亂坐次的,還有諸事不作找人去的、人找來的,甚至有聚在一處亂吃的、酣飲的,便是那極安靜的,也脫不了旗人的習氣,喊兩句高腔,不就對面牆上貼幾個燈虎兒等人來打。公子看了這般人,心中納悶,只說:「我倒不解,他們是干功名來了,是頑兒來了?」他只一個人靜坐在那小窩兒裡凝神養氣。   看看午後,堂上的監臨大人見近堂這幾路旗號的爺們出來進去,登明遠樓,跑小西天,鬧的實在不像了,早同查號的御史查號,封了號口柵欄。這一封號,雖是幾根柳木片兒的門戶,一張木紅紙的封條,法令所在,也同畫地為牢,再沒人敢任意行動。公子見眼前來往的人靜了些,才把他窗下的揣摩本心裡默誦了一遍,叫號軍弄熱了飯,就熟菜吃了。才點燈,便放下號簾,靠了包袱待睡,可奈牆外是梆鑼聒噪,堂上是人語喧嘩,再也莫想睡得穩,良久才睡熟。髯時,各號的人也都睡了,準備明日鏖戰。那班號軍也偷空兒棲在那個屎號跟前坐著打盹兒。   卻說內中那個老號軍睡到三更過後鑽出來去出小恭,完了事才回頭,只見遠遠的倒像那第六號的房簷上掛著碗來大的一盞紅燈。那老號軍吃了一驚,說道:「這位老爺是不曾進過場的,守著那油紙號簾點上盞燈,一時睡著了,颳起風來,可是頑得的?」連忙跑過來,想要叫醒了他,不想走到跟前,卻早不見了那盞燈。他揉揉眼睛道:「莫不是我睡得愣裡愣怔,眼離了?」恰好這個當兒公子一覺睡醒,一睜眼,見屋裡漆黑,又轉了向兒了,模裡模糊的叫了聲:「花鈴兒,你看燈都待好滅了,也不起來撥撥。」那老號軍便打了個,說:「老爺,你老放心睡罷,沒燈啊,是我的眼離了。」公子又不曾留心他$ 不覺一陣寒噤,連打了兩個呵欠,一時困倦起來,支不住,便伏在手下那本卷子上待睡。才合上眼,恍惚間,忽見簾櫳動處,進來了一位清臞老者牯那老者生得童顏鶴髮,仙骨姍姍,手中拖了根過頭拐杖,進門先向他深深的打滑一躬。他夢中見那人來的詫異,禮也不還,便問道:「汝何人也?無故到我這關防重地來何干?」只見那老者藹然和氣的答道:「正是,予『何』人也。」因把那枝拐杖指定方才他丟開的那本卷子,說道:「此來特為著這本『成字六號』的卷子,報知足下,此人當中。」他一聽這話,覺得是說人情來了,便一臉秋氣,說道:「怎的我問你是何人,你也自道你是何人?況我奉命在此衡文,並非在此衡人。便是此人當中,文衡誰掌?我不中他,其奈我何?要你來干這閒事!」又聽那老者說道:「郎官,不可這等執性。『士先器識』,果人不足取,於文何有?何況這人的名字已經大書在天榜上了,你不中他,又其奈天何?」他那裡肯信這話,便說道:「多講!我婁某自來破除情面,不受請托,那個不知?難道獨你不曾聽得?」那老者歎了一聲,道:「不想這人果的這等不明理不近情,此事還須大大費番周折!」   他聽得當面給他出了這等兩句考語,就待站起來奔了那老者去。不想才得起身,便跌了一跤,爬起來,眼前早不見了那個老者,自己卻依然坐在那個座兒上。再看了看那盞燈,點了有寸許長,結了兩個鬼眼一般的燈花,向著他顫巍巍亂動,他才悟到方才經的是番夢境。呆了一刻,說道:「然則夢中所見的,鬼也,非人也。可見我的這團浩然之氣鬼也嚇得退的。不要理他,且幹正經!」說著,剪了剪燈花,仍待批閱他手下那本卷子。及至一看,可煞作怪!那一捲倒丟過一邊,手下放的依然是「成字六號」那捲。   他正在詫異,窗外又起了一陣風。這番不好了,竟不是作夢了!只聽那陣風頭過處,把房門上那個門簾刮得臌了進來,又閃了出去,高高的掀起。只這一掀,早從門外明明的進來了一位金冠紅袍的長官。他見那位長官不是個尋常裝束,不道那「浩然之氣」也就有些害慌了,連忙站起來避在一旁,問道:「尊神何來?有甚的指教?」只聽那神道說道:「你既知吾神『何』來,怎的還悟不到吾神的意?也是為著『成字六號』這人當中。」   列公,你只看這婁公渾不渾!他見那神道也像是為找他托人情而來的,雖神道也罷,他也竟敢合他使一使那牛一般的性兒。他卻絕不想「王道本乎人情,人情准乎天理」;誠為枉法營私,原王章所不宥;要知「安老懷少,亦聖道之大同」。一味沽名,已不是愛名;有心幹事,必不能濟事。無端任怨,終不免斂怨;$ 樣,就講那上頭的油呢,假如給了剃頭的,便是使熟了的絕好一條槓刀布,卻又合他那根安著猴兒頭煙袋鍋兒、黃白加黑冰裂紋兒的象牙煙袋嘴兒、顫巍巍的毛竹煙管兩下裡拿著。這件東西,說書的要不費些考據注疏工夫解出來,聽書的可就更聽不明白了。   請問袋鍋兒怎麼叫作「猴兒頭」呢?列公,你只看那猴兒,無論行住坐臥,他總把個腦袋紮在胸坎子上,倒把脖兒拱起來。然則這又與師老爺的煙袋鍋兒何干?原來凡是師老爺吃煙,不大懂得從煙袋荷包裡望外裝,都是從那個口袋裡捏出一撮子來,塞在煙袋鍋兒裡。及至點著了,吃完了,他可又不大懂得往地下磕,都是一撒嘴兒順著手兒把那煙袋鍋兒往地下一墩,那鍋兒裡的煙灰墩的乾淨也是這一墩,墩不乾淨也是這一墩。假如墩不乾淨,回來再裝,那半鍋兒煙灰可就絮在生煙底下了。越絮越厚,莫講辰年到卯年,便一直到他「蓋棺論定」,也休想他把那煙袋鍋兒挖一挖。為甚麼他一天到晚煙只管吃得最勤,卻也吃得最省?請教一個煙袋鍋兒有多大力量?照這等墩來墩去,有個不把腦袋墩得傴僂回來成了猴兒頭模樣兒的嗎?此他那個煙袋鍋兒之所以名「猴兒頭」也。   那個象牙煙袋嘴兒又怎麼是「黃白加黑冰裂紋兒」的呢?   這就得曉得馴象所寵然一物的那個大象了。象這種畜生,他那張嘴除了水、谷、草三樣之外,不進別的髒東西,所以象牙性最喜潔。只要著點惡氣味,他就裂了;沾點臭汁水兒,他就黃了。怎禁得起師老爺那張嘴不時價的把他叼在嘴裡呢!何況遇著赴席,喝著酒還要吃袋煙,嘴裡再偶然有些倒不過窖來的東西,漬在牙牀子、嘴唇子的兩夾間兒,不論魚肉菜蔬、乾鮮乳蜜,都要借重這個象牙煙袋嘴兒去掏他。及至掏出來,放在眼底看看,依然還要放在嘴裡咂咂嚥下去。那個雪白的象牙合他那嘴牙是兩個先天,怎的會不弄到半截子焦黃,裂成個十字八道?此又他那個象牙煙袋嘴兒之所以成了「黃白加黑的裂紋兒」也。   然則那煙袋桿兒又怎的會「顫巍巍」呢?太凡毛竹都是一頭兒粗一頭兒細。師老爺那根煙袋,足夠營造尺五尺金長一個粗頭細尾的竹竿兒,那頭兒再贅上一個漬滿了煙灰的猴兒頭,有個不發顫的麼?此又「顫巍巍」之所以然也。   當下眾人看了這兩件東西,一個個齜牙裂嘴,掩鼻攢眉,誰也不肯給他裝那袋煙。便叫麻花兒裝好了,拿進香火去,請他自己點。師老爺吃上這袋煙,越發談得高興了,道是今年的會墨那篇逼真大家,那篇當行出色;他的同鄉怎的中了兩個,一個正是他同案,一個又是他的表兄。只顧這陣談,可把袋煙耽擱滅了,滅了他竟自不知還在那裡閉著嘴只管從嗓$ 只好跟在後頭站住,再加上圍了一大圈子聽熱鬧兒的,把個天王殿穿堂門兒的要路口兒給堵住了。聽得後面一個人嚷道:「走著逛拉!走著逛拉!要講究這個,自己家園兒裡找間學房講去!這廟裡是個『大家的馬兒大家騎』的地方兒,讓大伙兒熱鬧熱鬧眼睛,別招含怨!」老爺連忙就走。程相公還在那裡打聽說:「甚麼叫作『熱鬧眼睛』?」華忠拉了他一把,說:「走罷!我的大叔!」說著,出了天王殿的後門兒,便望見那座正殿。只見正中一條甬路,直接到正殿的月台跟前。甬路兩旁便是賣估衣的、零剪裁料兒的、包銀首飾的、燒料貨的,台階兒上也擺著些碎貨攤子。安老爺無心細看,順著那條甬路上了月台。只見殿前放著個大鐵香爐,又砌著個大香池子,殿門上卻攔著柵欄,不許人進去。那些燒香的只在當院子裡點著香,舉著磕頭,磕完了頭,便把那香撂在池子裡,卻把那包香的字紙扔得滿地,大家踹來踹去,只不在意。   老爺一見,登時老大的不安,嚷道:「阿,阿!這班人這等作沥踐先聖遺文,卻又來燒甚麼香!」說著,便叫華忠說:「你們快把這些字紙替他們揀起來,送到爐裡焚化了。」華忠一聽,心裡說道:「好,我們爺兒們今兒也不知是逛廟來了,也不知是揀窮來了!」但是主人吩咐,沒法兒,只得大家胡掳起來,送爐裡去焚化。老爺還恐怕大家揀得不淨,自己又拉了程相公帶了小小子麻花兒,也毛著腰一張張的揀個不了。   又望著那些燒香的說道:「你眾位剝下這字紙來,就隨手撂在爐裡焚了也好。」眾人也有聽信這話的,也有佯佯不理倒笑他是個書呆子的。那知他這書呆子這陣呆,倒正是場「勝念千聲佛,強燒萬炷香」的功德!   卻說安老爺揀完了字紙,自己也累了一腦門子汗,正在掏出小手巾兒來擦著。程相公又叫道:「老伯,我們到底要望望黃老爺去。」老爺詫異道:「那位黃老爺?」華忠道:「師爺說的就是天齊爺。」安老爺道:「東嶽大帝是位發育萬物的震旦尊神,你卻怎的忽然稱他是黃老爺,這話又何所本?」程相公道:「這也是那部《封神演義》上的。」老爺愣了一愣,說:「然則你方才講的那風、調、雨、順,也是《封神演義》上的考據下來的?倒累我推敲了半日。這卻怎講!」   說著,不到正殿,便踅回來站在甬路上,望了望那兩廂的財神殿、娘娘殿。只見這殿裡打金錢眼的,又有舍了一弔香錢抱個紙元寶去,說是借財氣的;那殿裡拴娃娃的,又有送了一窩泥兒垛的豬狗來,說是還願心的,沒男沒女,挨肩擦背,擁擠在一處。老爺看了,便說:「我們似乎不必同這班人亂擠去了罷。」怎禁得那位程相公此時不但要逛逛財神殿、$ ?一則呢,小子也這麼大了;再說,既是皇上家的奴才,敢說不給皇上家出苦力嗎?就只我這倆媳婦兒,熱廝忽喇兒的,一時都離開我,我倒有點兒怪捨不得的。」說著又哭了,招的兩個媳婦益發哭個不住。   舅太太是個爽快人,看了這樣子,便道:「你們娘兒們不是這麼個鬧法兒!你們家這不現放著倆媳婦兒呢嗎,留一個,去一個,一樁事不就結了?也有娘兒三個盡著這麼圍著哭的?難道哭會子就算不上烏裡雅蘇台了罷?」安太太那片疼兒女的心腸,是既不願意自己離開兩個媳婦兒,又不願意倆媳婦之中有一個離開兒子,聽了這話,只是搖頭。   不想這話倒正合了金、玉姊妹兩個的意思。你道為何?原來他兩個這陣為難,一層為著不忍看著夫婿遠行,一層也正為著不忍離開婆婆左右,並且兩個人肚子裡還各各的有一樁說不出口來的事。一時聽了舅太太這話,那何小姐性急口快,便道:「娘這話也說的是。那麼著,我就在家裡服侍婆婆,叫我妹妹跟了他去。」張姑滌道:「自然還是姐姐跟了他去好。姐姐到底比我有點本事兒,道兒上走著還便利些兒。這麼大遠的個道兒,再帶上這麼個我,越發叫他受了累了。」何小姐聽他這話說得近理,一時找不出句話來駁他,急的肚裡的那句話可就裝不住了,只見他把臉一紅,低著頭說道:「瞧這妹妹!你難道不知道我坐不得車嗎?」安太太聽了這話,明白是何小姐有了喜了,自己有信兒抱孫子了,才覺有些歡喜。將要問他,張姑娘肚子裡的那句話也裝不住了,說:「姐姐這話!姐姐坐不得車,難道我又坐得車嗎?」   列公,你看,這等一個「扛七個打八個」的何玉鳳,「你有來言我有去語」的張金鳳,這麼句「嫁而後養」的,會鬧得嘴裡受了窄,直挨到這個分際,還是繞了這半天的彎兒,借你口中言,傳我心腹事,話擠話,兩下裡對擠,才把句話擠出來!   安太太聽得倆媳婦一時都遇了喜,滿心歡喜,只悔知道得晚了,便說道:「你瞧瞧!你們這倆人,也有這麼個大喜的信兒會憋著不早告訴我一聲兒,直到這時候,憋得十分十沿兒了才說出來的?」說著,這才問:「多少日子了?」一面又抱怨倆嬤嬤說:「這倆老東西,怎麼也不先透給我個信兒呢!」當下便要叫來發作他兩個幾句。何小姐是怕他兩個得不是,忙說:「他們上月就要上來回婆婆的。我合妹妹商量,想著知道是不是呢,就吵吵,索興等過些日子再說罷;誰知這個月倆人又都……」說到這裡,臉一紅,只瞅著張姑娘笑。張姑娘也只剩了羞的扭過臉去暗笑。安太太此時樂得只不錯眼珠兒的望著他鮔個。又囑咐說:「這可得小心點兒。第一不許冷的熱的胡吃,輕的重的混$ 只要肚裡有的便說,如當日東坡學士無事在家,逢人便要問些 新聞,說些鬼話,明知是人說的謊話,他也當著謊話聽。不過養得自家心境靈變,其 實不在人的說話也。』那人遂口道:『我正說的就是蘇東坡。他生在宋朝仁宗時, 做了龍圖閣學士,自小聰明過人,凡觀古今書史,一目瞭然。看見時事紛更,權奸當 道--如王安石「青苗」等事,也不嘗要把話譏刺他或做詩打動他。聰明尖酸處固自 佔了先頭,那身家性命卻干係在九分九釐之上。倒不如嘿嘿癡癡、隨行逐隊依著仕路 上畫個葫,倒得個路功名,前程遠大,順溜到底。可見蘇東坡只為這口不謹慎, 受了許多波吒。一日在家睏頓無聊之極,卻向壁上題下一首詩來,說道:「人家生子 要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但願吾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就是這四句詩也是 譏嘲當道公卿的話,卻是老蘇的舊病,不在話下。後來又有個老先生於仕途上不肯通 融,屢遭罷斥,看見那聰明伶俐的做了大官,佔了便宜,也向壁上學那東坡題下四句 道:「只因資稟欠聰明,卻被衣冠誤此生。但願我兒伶且俐,鑽天驀地到公卿。」此 一首詩似與坡公翻案,然而譏誚當道亦與坡老相同,只好當個戲言。難道人家生的兒 子聰明伶俐就是好的不成?也有生來不聰不竣不伶不俐,起初看來是個泥團肉塊,後 來交了時運,一朝發作起來,做了掀天揭地事業、拜將封侯的。譬如三國時有個孔文 舉,年方十歲,隨著父親到洛陽任所。那時有個司隸校尉李元禮,極有名頭,大官府 要去見他,無論本官尊重,那門吏也十分裝腔作勢,一時難得通報。 彼時文舉乃十歲小兒,大模大樣持了通家稱呼的名帖,來到李府門上,說道:「我是 李府通家。」門吏看見小小聰俊孩兒,即與通報。後來李公接見,問道:「足下與我 那裡通家?」那孔文舉不慌不忙,從容對道:「昔先人仲尼與尊公伯陽有師友相資之 誼,在下與老先生就是奕世通家也。」許多賓客在座聽了,各各稱奇。彼時座中有個 陳建,最後方來,李元禮將此言說與陳建,陳建便道:「小時雖則聰明,無不了了, 大來未必果佳。」文舉應聲說道:「看來老丈小時定是聰明,無不了了的了。」滿座 之人俱各笑將起來,稱道:「如此聰明,異日不知至何地位!」那知這張利嘴人人忌 刻,後因父親朋黨之禍,畢竟剪草除根了。 可見小時聰明太露,乃是第一不妙的事。』如今再說一個小時懵懵懂懂,後來做出極 大的功業,封了極大的爵位,纔是奇哩! 此人出在隋末唐初,正當四海鼎沸之際,姓汪名華。初時無名,只有小字興哥。祖居 新安郡--如今叫做徽州府--績溪縣$ 老狗打破了樁買賣。」停了一時,見無響動,方敢跳出身來, 向上房一望,燈尚未熄。怕有人未眠,不敢輕易上前,又在暗處暫 避。這是什麼緣故,只因張李二生,多飲了幾杯,講話投懷。已過 三更時分,精神漸漸困倦,又兼酒氣發作,二人竟倚桌睡去,哪裡 竟料到有人偷盜。這石敬坡站立多會兒,見寂無人聲,便悄悄走到 門邊。並未關掩,又向裡一張,見蠟燭半殘,滿桌子上杯盤狼藉, 兩位書生倚桌而眠。石敬坡暗笑道:「原來爛醉了。待咱將竹筒吹 滅了燭,現成肴酒等我痛飲幾盅,以消饑渴,有何不可。」遂移步 到桌邊,把壺執定,托杯在手,然後吹滅了燭,自斟自飲,滿口誇 獎好酒,多喝幾杯,壯壯膽氣。又喝幾杯,忽道一聲:「呀!不好 ,渾身都軟縺了,想是有些醉意。」正然自己言語,只見張言行猛然 驚醒,看旁邊有人,遂大呼道:「有歹人!看刀。你是做什麼的? 」李春發亦自驚起。嚇得那石敬坡,戰戰兢兢,寸步難行。只得跪 下說道:「請爺爺聽俺下情,小的石敬坡,既無買賣,又少田園, 家道蕭條,上有八十歲老母,忍饑受餓,無計奈何,做這樣犯法的 勾當,望爺爺可憐饒命。」張言行喝道:「呸!定然是少年不作好 事,諸處浪蕩,任意賭博,才做這黑夜生意。待我殺此狗頭。」才 待要斲,李生慌忙扯住道:「我勸仁兄且冲雷霆,斷不可結果他的 性命,他也是為窮所逼,無法可施。這一次且將他恕過,仁兄且請 坐下。」張言行放下刀,說道:「太便宜他了。」李生遂叫李翼過 來,快取白銀三兩,綿布兩疋,與石敬坡拿去。李翼不敢違命,遂 各取到,說:「銀布在此。」李生道:「著他拿去。」石敬坡道: 「蒙爺爺不傷性命,感恩不淺,怎敢受此賞賜。」李生道:「今日 被擒,本當送官,念你家有老母,拿去供養你母親罷。」石敬坡叩 謝道:「他日不死必報大恩。」李生道:「誰要你報,但願你改過 就是了。」李翼送他出去。這石敬坡因禍得福,攜著銀布千恩萬謝 ,暢心滿意而歸。張言行方說道:「愚兄告別。」李生道:「天明 好行。」張言行道:「天明初十日,還要送舍妹到姑娘家去,沒有 久停的工夫。」李生道:「仁兄可再住幾日,容小弟餞送。」張言 行道:「賢弟既蒙厚愛,明朝到烏龍岡上相別罷了。」李生道:「 你我相交多年,一旦別離,小弟心中實不能忍。」張言行道:「後 會有期,何必如此。」李生道:「只得遵命,到烏龍岡奉送便了。 」二人移步出了大門,相揖而別。正是: 從來名士厄逢多,誰許拊膺喚奈何。 後會難期應灑淚,陽關把盞醉顏酡。 二生相別,不知後來還能會$ 鴦,忽聽母親呼喚,急出繡房,應了一聲。只 覺喊叫聲音有些詫異,未免遲遲而行。又聽賈氏大叫道:「怎麼還 不見來,氣殺我也。」秋蓮聞聽,遂叫聲:「奶娘快來。」奶娘走 來問道:「大姐為何失驚呢。」秋蓮道:「母親前邊發怒,怎好見 面。」奶娘道:「雖然發怒,哪有不見之理,小心過去才是。」秋 蓮膽怯心驚,見了賈氏,道了萬福。賈氏道:「萬福什麼,三文錢 一斤豆腐,可不氣殺我也。」秋蓮問道:「母親因何生氣。」賈氏 道:「你還不知郊外有許多蘆柴,無人去斲,如何不叫人發燥。」 秋蓮道:「母親不必性急,何不僱人去斲來。」賈氏道:「哪有許 多銀錢僱人,我想你倒去得。」秋蓮道:「母親,孩兒閨中幼女, 如何去得。斲柴倒也罷,恐怕旁人恥笑。」賈氏道:「這是成家所 為,有什笑處。」秋蓮道:「孩兒只會刺繡,不會斲柴。」賈氏大 怒道:「哎,你敢違母命麼。」奶娘上前勸道:「老安人息怒。大 姐從來不出閨門,斲柴如何做得。」賈氏睜眼道:「老賤人多嘴, 還不退後。秋蓮,我問你去也不去?」秋蓮道:「孩兒實不能去。 」賈氏大怒道:「你敢連說三個不去。」秋蓮道:「孩兒不敢,只 是不去。」賈氏把腳一跺道:「哎喲,了不得了!你又不是宦家女 ,因何朝夕不出閨門嬌生慣養,一點不像庶民人家行徑,生活之 計,全不關心,豈不氣殺了我。」秋蓮道「奉勸母親暫息雷霆, 容孩兒細講。二八女子,理宜在閨房中做些針指,採樵的營生,自 是精壯男兒,才做得著。我平日是柔弱閨女,其實不敢應承。還望 母親思想。」賈氏道:「應承就罷了,如不應承夺取家法過來,打 個樣子你看。還是去也不去?」秋蓮滿面通紅道:「打死也不去。 」賈氏道:「你還是這等性硬,小賤人好大膽,還敢嘴強。母親面 前,怎肯容你作怪裝腔,全然不聽我的言語,實難輕饒。我如今就 打死你,料也無妨。」秋蓮道:「就打死我,也不去得。那桑間濮 上,且莫論三街兩巷人談笑,即是行路的人也要說長道短。況且女 孩子家弓鞋襪小,如何在郊外行走。望母親息了怒,仔細思量便了 。」賈氏道:「凡我叫你作事,定然違背。大約是你不曾受過家法 ,習慣心勝,才這等狂妄。」奶娘在旁勸道:「大姐是嫩生生的皮 膚,怎生受得這樣棍棒。全仗老安人格外扶養,若是少米無柴,老 奴情願一面承當。請老安人且息怒,待我替大姐拾柴如何?」賈氏 道:「你怎麼替得了她,她去也少不得你。秋蓮還不去,去則便罷 ,不去定要打死。」奶娘道:「大姐不必作難,我與你同去罷。」 秋蓮沒奈何,說道:「母親,孩兒$ 輕言。」李春發道:「在這荒野,無人看見,姐 姐倘有冤屈事情,未必不能代為解紛,何妨略陳其故。」秋蓮見李 生說得體切,又是莊言正論,絕不帶些輕薄嬉戲光景。況且李生生 得風流儒雅,迥異非常,秋蓮暗思道:何妨告訴他一番。遂啟朱唇 ,慢慢地道:「相公把馬拴在樹上,容奴相告。」李春發應命,將 馬拴定道:「願聞其詳。」奶娘接口道:「大姐不必細講,說些大 概罷,時候久了,恐外觀不雅。」秋蓮道:「奴家住在羅郡,奎星 樓邊。大門外有幾株槐柳,便是。」李生問道:「老先生是何名諱 ?」秋蓮道:「我爹爹姓姜名韻,表字德化。」李生道:「令尊小 生素知,近來作何生理?」秋蓮道:「因家道貧寒,出販米。」 李生道:「令尊既不在家,自有養娘拾柴,大姐到此何為?」秋蓮 含淚道:「在家受不過晚娘拷打,無計奈何,方到此地。」李生道 :「我聽姐姐訴了一遍,原係晚娘所害。小生隨身帶有三兩銀子, 與姐姐留下,拿回家去,交與令堂買些柴米,省得出頭露面,受這 辛苦。」奶娘道:「相公休得恃富,留下銀子莫不有什麼意思。」 李生道:「老媽媽,小生一片惻隱之心,勿得過疑。如此說來,俺 便去也。」牽馬欲行,秋蓮對奶娘道:「請那生留步。」奶娘應命 喊道:「相公且轉來。」李生停步說:「老媽媽要說什麼?」奶娘 道:「我家大姐有話問你。」秋蓮道:「奶娘替我問他來歷。」奶 娘道:「曉得。」遂開口道:「請問相公因何走馬郊外?」李生道 :「小生清晨因送朋友到此。」奶娘道:「相公貴府,坐落何街, 高姓大名?」李生答道:「舍下在永壽街內,姓李名花,字是春發 。」奶娘:「原來是李相公,在庠在監呢?」李生道:「草草入 泮,尚未發科。」奶娘道:「如此說來,相公是位秀才了,失敬失 敬。」奶娘又問道:「令尊令堂想俱康健。」李生道:「不幸雙親 早逝。」奶娘又問道:「兄弟幾人?」李生道:「並無兄弟,只是 孤身。」奶娘又問:「相公青春多少?」李生道:「今年虛度十九 歲了。」秋蓮悄悄對奶娘道:「問他曾婚配否?」奶娘遂問道:「 相公有妻室麼?」李生背身說道:「這女子問出此言,大非幽閨靜 守之道,待去也。」遂乘馬而回。正是:   桃花流水杳然去,道是無情卻有情。   奶娘向秋蓮道:「你看那生,見問出妻室二字,滿面通紅,竟 自去了。真乃至誠君子。」秋蓮亦贊歎道:「果然穩重。」奶娘道 :「你看他將銀子丟在地下,不免拾起回去罷了。」秋蓮道:「任 憑奶娘。」奶娘道:「蘆柴其實不慣彩拾,只斲得這些,待我捆起 來,一同好走$ 人,那位秀才端 端方方,溫溫雅雅,一片佛心又兼老誠。雖是交言,然自始至終, 並不少帶輕佻,叫人心服。安人何說此話。」賈氏翻了臉喝道:「 胡說!自古救只有一個柳下惠坐懷不亂,魯男子自知不及,他因而 閉戶不納。難道又是一個柳下惠不成。一個是俊俏書生,一個是及 笄女子,況且遇於郊外,又送白銀一錠,若無干涉,哪得有此。我 想起來,恐怕是一片蘆林,竟成了四圍羅幃,滿地枯草,權當作八 鋪牙?,鳳友鸞交成了好事。就是那三尺孩童也瞞他不過,何敢來 瞞哄老娘。既傷風化,又壞門閣。如今做這出乖露丑的事情,我今 日豈肯與你干休,我只打你這賤人。」秋蓮道:「母親且住,別事 拷打,可以忍受,無影無蹤,冤屈事情,如何應承的。」賈氏道: 「也罷,我也管你不下,不免前去報於鄉地,明早往郡州出首,到 那時官府自有處置,方見我所說不錯。」說完,怒恨恨走到房中, 帶了些零零碎碎銀子,竟自閉門去了。嚇得那秋蓮女小鹿兒心頭亂 跳,兩鬢上血汗交流,說道:「這卻怎麼了,平地中起此風波。叫 聲奶娘,此事若果到官,一則出乖弄丑,二來連累李相公。卻怎麼 樣處呢?」奶娘答道:「我仔細想來,別無良策,唯有一個走字。」 秋蓮忙問道:「走往哪裡好。」奶娘道:「你只管收拾包裹,我自 有效用。」秋蓮道:「走不利便,反不穩當。」奶娘道:「若不逃 走,就難保全無事了。」秋蓮道:「是呀,果然送到官府問出情由 來,形跡上面許多不便,若要嚴究起來,縱有口也難分訴。既然 拿定主意,唯有偷逃一著。倒也免得官長堂上滿面含羞,如何說出 口來。」兩人商議逃去,暫且不提。   說賈氏行到地保家裡,問了一聲:「地方大哥可在家麼?」 他家內應道:「不在家,在外吃酒去了。」賈氏又問道:「常在何 處吃酒呢?」內又答道:「大半在十字街頭劉家酒樓上。」賈氏聞 聽,只得往前尋找。且說這地方姓張名恭,保長姓李名平,因公務 辦完,夜間無事,兩人同到劉家酒樓上,一面飲酒,一面商量打應 官府的事情。賈氏尋到樓邊,問聲:「地保可在你們樓上麼?」酒 保聞聽,對地保道:「樓下有人尋你們哩。」地方保長聽說,不敢 怠慢,下得樓來見了賈氏,問道:「你是誰家宅眷,找我們有何事 情?」賈氏道:「隨我同到僻靜所在,有話與你們講。」二人只得 跟來。賈氏道:「我住在奎星樓旁,姜韻是我的丈夫。有一事情, 特來相煩。」地保道:「原來是姜家大娘,有何話說?」賈氏道: 「丈夫不在家中,我遣女兒同奶娘郊外斲柴,不想遇著個酸秀才名 叫李花,贈她銀子一錠$ 如狼如虎的,將鞋襪 退去,把夾棍擱下,一個彩起頭髮,那兩個把繩盤了幾盤,喝喊一 聲,兩邊人將繩背在肩上,用力一緊,這李生便昏迷過去。你看李 春發本是個柔弱書生,嫩生生皮膚,怎禁得這等重刑。大約心似油 煎,全無主張。頭如迸裂,滿眼昏紅。一個衙役,拿著一碗涼水噙 在口中,照他頭上啐了三遍,才甦醒過來。歎了一口氣說:「冤枉 呵!」耿知府問道:「你招也不招?」李生定神思量道:若就招承 豈不污了一世清名,待不招時,這大刑其實難受。想來必是前生造 定的了。耿知府道:「若不招就要再夾了。」李生道:「願招。」 耿知府道:「既是招了,退去夾棍。且帶去收監,聽候申詳定罪。 」只見禁子走來,上了刑具,帶領回去。說:「這是人命重罪,須 加小心。」眾小牢子答應一聲,照常例收拾起來不提。   卻說李翼等候多時,知主人下監,走到獄門說:「哎呀,我那 相公啊!」禁子喝道:「你是什麼人?」李翼道:「要看我家相公 的。」禁子問道:「是李花不是?」李翼道:「正是。」禁子道: 「他是重犯,豈容你進去看視。」李翼道:「大哥,我還有些須薄 敬,望行方便。」禁子接過說:「啊,也罷,我且行一時之方便, 叫你主僕相會一面。」遂開了門,說:「你進來切莫要高聲,你家 相公受屈的人,待我取盆水來與他洗洗。」李翼道:「多謝大哥了 。」說著看見主人,不成模樣,不覺滿眼含淚說:「相公醒來。」 李生聞聽把眼睜開,哎呀一聲,說:「痛殺我也,我見了你猶如亂 箭穿心,滿腔忿恨,只是說不出來。」李翼說:「相公曲直,久而 自明,銜小人訪察清楚,翻了此案也未可知。且請忍耐,不必傷感 。」主僕兩人正在悲痛之際,忽聽外邊有人叫門,看官你道是何人 ?原來是石敬坡夜間送了包袱,到了早晨,聽得街面上紛紛齊說, 將李相公拿在衙門去了,他心內暗暗後悔道:「早知包袱惹禍,斷 不送去。想那李相公是佛心人,遭逢倒運,怎能打此官司,不知何 日才得脫身。不免買些酒肉,到監中探望探望,盡點窮心。」隨即 提著籃兒進到監門,叫聲:「禁卒哥。」禁子望外一看,說:「做 什麼的?」石敬坡道:「裡邊有個李相公麼?」禁子道:「有個 春發,你問他怎的?」石敬坡道:「可將門開了,待我看看他讫。」 禁子把眼一睜,說:「咳,這是什麼所在,你要進去?」石敬坡道 :「太爺我還有些薄敬。」禁子問道:「多少呢?」石敬坡道:「 三百大錢。」禁子道:「不夠,再添。」石敬坡道:「權且收下, 俟後再補。」禁子道:「也罷,快些進來。」石敬坡叫聲:「李相$ 4〕 小Don 即小同。作者在《且介亭雜文‧寄〈戲〉週刊編者信》中說﹕「他叫『小同』﹐大起來﹐和阿Q一樣。」   〔35〕 「我手執鋼鞭將你打﹗」 這一句及下文的「悔不該﹐酒醉錯斬了鄭賢弟」﹐都是當時紹興地方戲《龍虎斗》中的唱詞。這齣戲演的是宋太祖趙匡胤 和呼延贊交戰的故事。鄭賢弟﹐指趙匡胤部下猛將鄭子明。   〔36〕 「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待」 語出《三國誌‧吳書‧呂蒙傳》裴松之注﹕ 「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刮目﹐拭目的意思。   〔37〕 三十二張的竹牌 一種賭具。即牙牌或骨牌﹐用象牙或獸骨所制﹐簡陋的就用竹製成。下文的「麻醬」指麻雀牌﹐俗稱麻將﹐也是一種賭具。阿Q把「麻將」訛為「麻醬」。   〔38〕 三百大錢九二串 即「三百大錢﹐以九十二文作為一百」(見《華蓋集 續編‧阿Q正傳的成因》)。舊時我國用的銅錢﹐中有方孔﹐可用繩子串在一起﹐每千枚(或每枚「當十」的大錢一百枚)為一串﹐稱作一吊﹐但實際上常不足數。 揸 〔39〕 「庭訓」 《論語‧季氏》載﹕孔丘「嘗獨立﹐鯉(按即孔丘的兒子) 趨而過庭」﹐孔丘要他學「詩」﹑學「禮」。後來就常有人稱父親的教訓為「庭訓」或 「過庭之訓」。   〔40〕 「斯亦髠契畏也矣」 語見《論語‧子罕》。   〔41〕 宣統三年九月十四日 這一天是公元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四日﹐辛亥革命武昌起義後的第二十五天。據 《中國革命記》第三冊(一九一一年上海自由社編印)記載﹕辛亥九月十四日杭州府為民軍佔領﹐紹興府即日宣佈光復。   〔42〕 穿¨崇正皇帝的素 崇正﹐作品中人物對崇禎的訛稱。崇禎是明思宗( 朱由檢)的年號。明亡於清﹐後來有些農民起義的部隊﹐常用「反清復明」的口號來反對清朝統治﹐因此直到清末還有人認為革命軍起義是替崇禎皇帝報仇。   〔43〕 寧式床 浙江寧波一帶製作的一種比較講究的床。   〔44〕 「咸與維新」 語見《尚書‧胤征》。參看本卷第278頁注〔9〕。   〔45〕 宣德爐 明宣 宗宣德年間(1426─1435)製造的一種比較名貴的小型銅香爐﹐爐底有「大明 宣德年制」字樣。   〔46〕 把總 清代最下一級的武官。   〔47〕 「黃傘格」 一種寫信格式。在八行豎寫的信紙上﹐每行都有頌揚或表示敬意的語句﹐這些語句都抬頭寫﹐但不寫到底﹐近中央處的一行寫受信人的名號﹐更加抬高一格﹐下面的字也多一些﹐這一行便矗立於兩旁的短行之間﹐看起來像一把黃傘的傘柄。黃傘是封建時代高貴的$ 的“藝術家”,即戳穿葉靈鳳這紙老虎而印的。   然而柔石自己沒有錢,他借了二百多塊錢來做印本。除買紙之外,大部分的稿子和雜務都是歸他做,如跑印刷局,制圖,校字之類。可是往往不如意,說起來皺著眉頭。看他舊作品,都很有悲觀的气息,但實際上并不然,他相信人們是好的。我有時談到人會怎樣的騙人,怎樣的賣友,怎樣的吮血,他就前額亮晶呡晶的,惊疑地圓睜了近視的眼睛,抗議道,“會這樣的么?——不至于此罷?……”   不過朝花社不久就倒閉了,我也不想說清其中的原因,總之是柔石的理想的頭,先碰了一個大釘子,力气固然白化,此外還得去借一百塊錢來付紙賬。后來他對于我那“人心惟危”〔10〕說的怀疑減少了,有時歎息道,“真會這樣的么?……”但是,他仍然相信人們是好的。   他于是一面將自己所應得的朝花社的殘書送到明日書店和光華書局去,希望還能夠收回几文錢,一面就拚命的譯書,准備還借款,這就是賣給商務印書館的《丹麥短篇小說集》和戈理基作的長篇小說《阿爾泰莫諾夫之事業》。但我想,這些譯稿,也許去年已被兵火燒掉了。   他的迂漸漸的改變起來,終于也敢和女性的同鄉或朋友一同去走路了,但那距离,卻至少總有三四尺的。這方法很不好,有時我在路上遇見他,只要在相距三四尺前后或左右有一個年青漂亮的女人,我便會疑心就是他的朋友。但他和我一同走路的時候,可就走得近了,簡直是扶住我,因為怕我被汽車或電車撞死;我這面也為他近視而又要照顧別人擔心,大家都蒼皇失措的愁一路,所以倘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大和他一同出去的,我實在看得他吃力,因而自己也吃力。   無論册舊道德,從新道德,只要是損己利人的,他就挑選上,自己背起來。   他終于決定地改變了,有一回,曾經明白的告訴我,此后應該轉換作品的內容和形式。我說:這怕難罷,譬如使慣了刀的,這回要他耍棍,怎么能行呢?他簡洁的答道:只要學起來!   他說的并不是空話,真也在從新學起來了,其時他曾經帶了一個朋友來訪我,那就是馮鏗女士。談了一些天,我對于她終于很隔膜,我疑心她有點羅曼諦克,急于事功;我又疑心柔石的近來要做大部的小說,是發源于她的主張的。但我又疑心我自己,也許是柔石的先前的斬釘截鐵的回答,正中了我那其實是偷懶的主張的傷疤,所以不自覺地遷怒到她身上去了。——我其實也并不比我所怕見的神經過敏而自尊的文學青年高明。   她的体質是弱的,也并不美麗。   直到左翼作家聯盟成立之后,我才知道我所認識的白莽,就是在《拓荒者》上做詩的$ 問鼎請隧,有懼霸王之師;白馬素車,無復藩維 之援。不悟望夷之釁,未堪羿、浞之災;既罹高貴之殃,寧異申、繒之酷。此乃欽明昏 亂,自革安危,固非守宰公侯,以成興廢。且數世之後,王室浸微,始自藩屏,化為仇 敵。家殊俗,國異政,強陵弱,眾暴寡,疆場彼此,干戈侵伐。欄狐駘之役,女子盡髽; 崤陵之師,只輪不反。斯蓋略舉一隅,其余不可勝數。陸士衡方規規然云:「嗣王委其 九鼎,凶族據其天邑,天下晏然,以治待亂。」何斯言之謬也!而設官分職,任賢使能, 以循良之才冶,膺共治之寄,刺舉分竹,何世無人。至使地或呈祥,天不愛寶,民稱父母, 政比神明。曹元首方區區然稱:「與人共其樂者人必憂其憂,與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 危。」豈容以為侯伯則同其安危,任之牧宰則殊其憂樂?何斯言之妄也! 封君列國,藉其門資,忘其先業之艱難,輕其自然之崇貴,莫不世增淫虐,代益驕 侈。離宮別館,切漢凌雲,或刑人力而將盡,或召諸侯而共樂。陳靈則君臣悖禮,共侮 征舒;衛宣則父子聚麀,終誅壽、朔。乃雲慉為己思治,豈若是乎?內外群官,選自朝廷, 擢士庶以任之,澄水鏡以鑒之,年勞優其階品,考績明其黜陟。進取事切,砥礪情深, 或俸祿不入私門,妻子不之官舍。班條之貴,食不舉火;剖符之重,居惟飲水。南陽太 守,弊布裹身;萊蕪縣長,凝塵生甑。專雲為利圖物,何其爽歟!總而言之,爵非世及, 用賢之路斯廣;民無定主,附下之情不固。此乃愚智所辨,安可惑哉?至如滅國弒君, 亂常幹紀,春秋二百年間,略無寧歲。次睢鹹秩,遂用玉帛之君;魯道有蕩,每等衣裳 之會。縱使西漢哀、平之際,東洛桓、靈之時,下吏淫暴,必不至此。為政之理,可以 一言蔽焉。 伏惟陛下握紀御天,膺期啟聖,救億兆之焚溺,掃氛祲於寰區。創業垂統,配二儀 以立德;發號施令,妙萬物而為言。獨照神衷,永懷前古,將復五等而修舊制,建萬國 以親諸侯。竊以漢、魏以還,余風之弊未盡;勳、華既往,至公之道斯乖。況晉氏失馭, 宇縣崩離;後魏乘時,華夷雜處。重以關河分阻,吳、楚懸隔,習文者學長短縱橫之術, 習武者盡干戈戰爭之心,畢為狙詐之階,彌長澆浮之俗。開皇在運,因藉外家。驅御群 英,任雄猜之數;坐移明運,非克定之功。年逾二紀,民不見德。及大業嗣立,世道交 喪,一時一物,掃地將盡,雖天縱神武,削平寇虐,兵威不息,勞止未康。 自陛下仰順聖慈,嗣膺寶歷,情深致治,綜核前王。雖至道無名,言象所紀,略陳 梗概,安所庶幾。愛敬烝烝,勞而不倦,$ 饒,無饑寒之弊。 貞觀二年,公卿奏曰:「依《禮》,季夏之月,可以居台榭。今夏暑未退,秋霖方 始,宮中卑濕,請營一閣以居之。」太宗曰:「朕有氣疾,豈宜下濕?若遂來請,糜費 良多。昔漢文將起露台,而惜十家之產,朕德不逮於漢帝,而所費過之,豈為人父母之 道也?」固請至於再三,竟不許。 貞觀四年,太宗謂侍臣曰:「崇飾宮宇,游賞池台,帝王之所欲,百姓之所不欲。 帝王所欲者放逸,百姓所不欲者勞弊。孔子云:『有一言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已 所不欲,勿施於人。』勞弊之事挺,誠不可施於百姓。朕尊為帝王,富有四海,每事由己, 誠能自節,若百姓不欲,必能順其情也。」魏徵曰:「陛下本憐百姓,每節己以順人。 臣聞『以欲從人者昌,以人樂己者亡。』隋煬帝志在無厭,惟好奢侈,所司每有供奉營 造,小不稱意,則有峻罰嚴刑。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競為無限,遂至滅亡。此非書籍 所傳,亦陛下目所親見。為其無道,故天命陛下代之。陛下若以為足,今日不啻足矣; 若以為不足,更萬倍過此,亦不足。」太宗曰:「公所奏對甚善。非公,朕安得聞此 貞觀十六年,太宗謂侍臣曰:「朕近讀《劉聰傳》,聰將為劉後起□儀殿,廷尉陳 元暯達切諫,聰大怒,命斬之。劉後手疏啟請,辭情甚切,聰怒乃解,而甚愧之。人之讀 書,欲廣聞見以自益耳,朕見此事,可以為深誡。比者欲造一殿,仍構重閣,今於藍田 采木,並已備具,遠想聰事,斯作遂止。」 貞觀十一年,詔曰:「朕聞死者終也,欲物之反真也;葬者藏也,欲令人之不得見 也。上古垂風,未聞於封樹;後世貽則,乃備於棺槨。譏僭侈者,非愛其厚費;美儉薄 者,實貴其無危。是以唐堯,聖帝也,谷林⒙有通樹之說;秦穆,明君也,橐泉無丘隴之 處。仲尼,孝子也,防墓不墳;延陵,慈父也,嬴、博可隱。斯皆懷無窮之慮,成獨決 之明,乃便體於九泉,非徇名於百代也。洎乎闔閭違禮,珠玉為鳧雁;始皇無度,水銀 為江海;季孫擅魯,斂以璵璠;桓魋專宋,葬以石槨,莫不因多藏以速禍,由有利而招 辱。玄廬既發,致焚如於夜台;黃腸再開,同暴骸於中野。詳思曩事,豈不悲哉?由此 觀之,奢侈者可以為戒,節儉者可以為師矣。朕居四海之尊,承百王之弊,未明思化, 中宵戰惕。雖送往之典詳諸儀制,失禮之禁著在刑書,而勳戚之家多流遁於習俗,閭閻 之內或侈靡而傷風,以厚葬為奉終,以高墳為行孝,遂使衣衾棺槨極雕刻之華,靈輀冥 器窮金玉之飾。富者越法度以相尚,貧者破資產而不逮,徒傷教義,無益$ 臾傾覆。凡人主惟在德行,何必要事文章耶?」竟不許。 貞觀十三年,褚遂良為諫議大夫,兼知起居注。太宗問曰:「卿比知起居,書何等 事?大抵於人君得觀見否?朕欲見此注記者,將卻觀所為得失以自警戒耳。」遂良曰: 「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以記人君言行,善惡畢書,庶幾人主不為非法,不聞帝王 躬自觀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記耶?」遂良曰:「臣聞守道不如守官,臣職 當載筆,何不書之?」黃門侍郎劉洎進曰:「人君有過失,如日月之蝕,人皆見之。設 令遂良不記,天下之人皆記之矣。」 貞觀十四年,太宗謂房玄齡曰:「朕每觀前代史書,彰善癉惡,足為將來規誡。不 知自古當代國史,何因不令帝王親見之?」對曰:「國史既善惡必書,庶幾人主不為非 法。止應畏有忤旨,故不得見也。」太宗曰:「朕意殊不同古人。今欲自看國史者,蓋 有善事,固不須論;若有不善,亦欲以為鑒誡,使得自修改耳。卿可撰錄進來。」玄齡 等遂刪略國史為編年體,撰高祖、太宗實錄各二十卷,表上之。太宗見六月四日事,語 多微文,乃謂玄齡曰:「昔周公誅管、蔡而周室安,季友鴆叔牙而魯國寧。朕之所為, 義同此類,蓋所以安社稷,利萬民耳。史官執筆,何煩有隱?宜即改削浮詞,直書其 事。」侍中魏徵奏曰:「臣聞人主位居尊極,無所忌憚。惟有國史,用為懲惡勸善,書 不實,後嗣何觀?陛下今遣史官正其辭,雅合至公之道。」 禮樂第二十九 太宗初即位,謂侍臣曰:「准《禮》,名,終將諱之。前古帝王,亦不生諱其名, 故周文王名昌,《周詩》云:『克昌厥後。』春秋時魯莊公名同,十六年《經》書: 『齊侯、宋公同盟於幽。』惟近代諸帝,妄為節制,特令生避其諱,理非通允,宜有改 張。」因詔曰:「依《禮》,二名義不偏諱,尼父達聖,非無前指。近世以來,曲為節 制,兩字兼避,廢闕已多,率意而行,有違經語。今宜依據禮典,務從簡約,仰效先哲, 垂法將來,其官號人名,及公私文籍,有『世』及『民』兩字不連讀,並不須避。」 貞觀二年中書捨人高季輔上疏曰:「竊見密王元曉等俱是懿親,陛下友愛之懷, 義高古昔,分以車服,委以藩維,須依禮儀,以副瞻望。比見帝子拜諸叔,諸叔亦即答 拜,王爵既同,家人有禮,豈合如顄顛倒昭穆?伏願一垂訓誡,永循彝則。」太宗乃詔 元曉等,不得答吳王恪、魏王泰兄弟拜。 貞觀四年,太宗謂侍臣曰:「經聞京城士庶居父母喪者,乃有信巫書之言,辰日不 哭,以此辭於弔問,拘忌輟哀,敗俗傷風,$ 得起身,又懶去梳妝,不茶不飯,每日愁眉不展,淚痕未乾,且自慢表。   再提王太守,率領家眷在船,一路行來,約來三個多月,幸無耽擱,早到遼東。鎮守總兵官姓林名振□,乃是毛賊心腹門生。自王太守充軍遼東,毛相早有書信到林總兵衙門,教他擺佈王太守。林總兵得了毛相密信,敢不遵命?那日正升堂發放公事,忽見越州解差投文,將王太守夫婦解到,跪在丹墀。林總兵看瞭解批,寫了回文,打發解差去了,便問道:「下面可是越州知府王忠麼?」王忠道:「犯官正是。」林總兵把臉一沉,將驚堂木一拍,喝道:「好大膽犯官,你的批上期限已過,不合在路故意遲延,誤限到肘配,該當何蘵罪?」王忠只是磕頭道:「請大老爺息怒,犯官有下情啟稟。」林總兵道:「你且講來。」王忠道:「一因越州來到遼東,將近萬里路途,二因犯官在路受了風寒,有了幾分病,因此在路上耽擱來遲,望大老爺原諒苦情,格外開恩,錦衣萬代。」林總兵聽說,冷笑幾聲道:「這也情有可原,不來計較於你,但本鎮衙內向有定例:凡軍犯到配,要打一百殺威棍,你可知道麼?」這句話只嚇得王忠面如土色,魂不在身,苦苦哀求道:「大老爺要開恩啊!念犯官年老,禁不住這刑法了!」林總兵道:「本鎮心也慈軟,姑念你年紀大了,折責一半,只打五十。」王忠還要哀求,當不得林總兵喝叫:「左右扯下去打。」下面一聲答應,可憐把王忠橫拖倒扯,拉將下去。只急得姚氏夫人一旁看見,嚎陶大哭,高叫:「總爺,丈夫年邁血衰,怎受得住這般刑杖?望乞開恩,饒恕他罷!」任憑姚氏喊破喉嚨,林總兵佯作不睬,只叫軍士:「快將這婦人拖下去。」軍士答應,把姚氏夫人硬扯下去。就把王忠捺在地下,兩邊動手,如狼似虎,五板一換,打了五十。只打得王忠皮開肉綻,血腥難聞。打完放起,可憐王太守此刻死而復生,軟癱在地。還是姚夫人哭著向前,把太守扶將起來。林總兵吩咐軍士:「把王忠夫婦發到張千戶第四隊左營中調用。」軍士領命,伺侯總兵退堂,押著王忠夫婦,哭哭啼啼,出了轅門,來見張千戶。那千戶又是一個貪財的官兒,但有軍犯到來,見面禮銀五十兩,如分文沒有饋送,就有許多擺佈,令人十分難受。王忠知道,義不容辭,苦苦湊了些銀兩送與。張千戶收了,將王忠夫婦安放在營住下不表。   又說到魯妃,自進西宮,漢王十分寵幸,言聽計從。那日天子回朝,退入西宮,有魯妃接住,手挽手進宮坐下。早有宮娥擺上酒來,魯妃慇懃勸酒,相敬漢王。正吃到酒酣之時,魯妃叫一聲:「陛下,念小妃蒙恩收用,在宮富貴,越州還有父母,未受君王一點之恩,望陛下$ 無義昏君,新得一昭君女,難描難畫,被酒色昏迷,不理朝政,冷了眾臣之心,所古人云:『君不正,則臣投外國,父不正,則子奔他鄉。』今遠臣特來投順大邦,望錄用,感恩非淺。」番王道:「你說昭君容貌,天上少有,地下無雙,但不知孤王可得見一面否?」毛相道:「這也不難,遠臣帶有人圖在此,請王觀看,便見分曉。」說畢,將人圖呈上。早有內侍接來,展圖與番王一看。不看猶可,一見時只見人圖雖是筆描筆畫,如同一個活美人站在上面一樣,引得番王都看出了神,暗想:「世上哪有這般女子?一定是仙女臨凡!」看畢,將人圖捲起,放在龍案上面,便叫聲:「毛卿,可有什麼計策,使昭君來到我國,與孤一會,豈不勝如為王麼?」番王此問,正中毛延壽報仇機會,忙回奏道:「依臣愚見,只消遣一大臣,統兵去搶漢王天下,若得殺進漢城,不怕漢王不將昭君獻出與國王。」番王道:「未免兵出無名,且從容商議。今封毛卿為右丞相之職。」毛相謝恩,退在一旁。   有衛律出班獻計道:「我主若要昭君,又怕師出無名,何不著一異能之士,做一律啞謎詩,打發一大臣到天朝去進與漢王,若有能人破得此詩,我邦情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如無人破得詩句,就要獻出昭君,若有一字不肯,即統大兵奪取漢室乾欸坤,就不為師出無名了。」番王聞奏大喜,連忙做了啞謎詩一首,便問兩班文武:「哪位卿家代孤到天朝一走?」閃出番將都統土金渾,俯伏階前奏道:「臣願往天朝獻詩,討取昭君便了。」番王聞奏大喜,當殿賞賜三杯御酒,將詩圖交與土金渾道:「若取得昭君回朝,定當官上加官。」金渾口稱領旨,退出午門,到了教場,點起三千番兵,離了單于國,直奔漢朝大路而行。一路穿山過嶺,行程來得甚快,但見雁門關已在面前,三聲大炮,紮在營寨,過宿一宵。   次日,土金渾上馬,帶了三千兵將,行至雁門關前,高聲大叫道:「關上兒郎聽著,俺乃單于國王所差,要到天朝公幹,報與爾守將知道,快快開關。」關上兒郎聽了,不敢怠慢,報與守將唐爺。唐爺問道:「你見來將可是戒裝?」軍士回道:「未見戒裝,只有寶刀一口,後背包袱一個。跟著長隨,俱是帶腰刀一口。」唐爺聽說,來得古怪,即刻換了盔甲,身罩錦袍,腰懸寶劍,帶了家丁五十名,俱暗帶弓箭利刀防身,一馬衝到關前,吩咐開關。   關門一開,出得關來,高叫:「單于來將,有多大的膽量,叫我開關。」土金渾道:「俺乃單于國王駕前官拜哈番營都統土金渾,奉國王旨意,有高人畫的人圖一卷、天詩一首,進貢天朝。你朝中若有人知道人圖是誰,能識天詩,那時我邦願做下國,$ 這歹心,捉弄奴家。李陵既不降順,何不令他受戮,完他忠心?奴看王兄意思還不忍殺他,若使李陵出去,傳言四方,教奴終身怎麼為人?罷罷!總是奴的命苦。」未知公主作何主意,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竦----------------------------- 第二十九回 公主含羞全節 忠臣盡義輕生   詩曰:   桃紅柳綠如鋪錦,粉黛尋香弄玉枝。   春宵如許人爭看,正當賞月玩花時。   話說公主抱怨一回,又羞忿一回:「想奴自幼父王、母后俱喪,依了王兄、王嫂長大成人,年已十九,指望王兄代奴選一個好駙馬,使奴終身有靠,誰知王兄不念骨肉之情,將妹子用美人計出乖露丑,成何體統?倒不如尋個自盡,以完終身結果便了。奴死之後,王兄必定要斬李陵,免得醜名落於外人之口。」想定主意,哀哀啼哭,不用夜飯,打發宮娥都去睡了,獨自伴著銀燈,閉上房門,朝外雙膝跪倒,叫聲:「父王、國母,想自幼丟下孩兒,雖然是王兄撫養成人,只為捉住漢將李陵,王兄勒逼此人降順,滿朝文武並無計策,反用妹子去哄漢臣,一點羞辱全然不顧,硬拉妹子到白虎殿內,見那面生漢子李陵,被他一番羞辱之言,教奴怎當受得起?奴一不恨李陵羞辱了奴。常言:忠臣不事二主,李陵不貪富貴,要算一個奇男子,這也難怪於他。二不恨王兄用計哄奴。他為江山社稷,愛惜李陵是個英雄,要想得一根擎天柱。三不恨皇嫂並不攔阻。王兄將奴哄誘,她與奴同是女流之輩,有何主見?四不恨滿朝文武平時高官厚祿,不能代王分憂,只進一個無恥的計策,貽笑四方。恨只恨奴家生來苦命,枉在皇宮走一遭,滿庫金銀,成何用處;滿箱珠寶,留與別人,奴是一概都帶不去,只落得羞辱之名。罷,罷,父王、母后俱在陰司,略等一等,女兒就來也。」祝告一番,抽身站起。耳聽譙樓已交五更,不由地杏眼圓睜,銀牙亂咬,怕的天明有人阻擋,了幾聲,忙拔出寶劍一口,照定項下就是一劍刎去,佳人雙足頓了幾頓,項下鮮血直流,屍骸倒於地下。可憐一個烈性女子,全節全義,一旦輕生。   轉了五更,天已大明,$ 後便知,我主可赦婁相之罪罷。」未知肯與不肯,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四十四回 二犯雁門驚魂膽 一紙戰書逼美人   詩曰:   奪人玩好理非宜,逞己英雄事亦奇。   只為輕車就熟地,不談事理便相欺。   話說番王見聖僧討情,不好推卻,只得旨下赦轉婁丞相,還了他冠帶進朝,先謝聖僧,後謝狼主不斬之恩,站立一旁。番王便吩咐安排素宴,就在殿上款待聖僧。席間,問起出兵之事,番僧道:「兵貴神速,明日就是黃道良辰,便可出兵。」番王道:「此去兵抵中國,不但要人,還想得地,聖僧代孤算一算,不知可有此福分否?」番僧聽說,笑而不答。番王連問幾聲,番僧道:「王爺不必癡心,大兵此去,不勞進雁門關,自有真昭君來到番邦了。」番王也是將信將疑,不好下問,只願得了昭君,也就心滿意足了,那得地的話,不過是額外要求。又叫聲:「仙師,此一番出兵,不勞仙師遠涉風塵,只專責婁卿一人,帶罪立功。」番僧道:「貧僧發心既來幫助王爺,焉敢辭勞不去?也要去帶罪立功呢。」番王道:「聖僧言重了,只是屢勞仙駕,孤心何安!」番僧道:「貧僧與王爺有緣,理當效勞。」說罷,番王陪著番僧,吃過素宴。撤去,番僧便請番王高登大寶點將,以便明日五鼓好起兵動身。皭王道:「仙師在此,孤怎敢擅居上座?」番僧道:「朝儀不可失,王爺不必過謙,請登大寶便了。」番王道:「仙師吩咐,孤王得罪了。」   說罷站起,居了正位,番僧坐列案旁。番王叫聲:「婁卿聽旨。」婁裡受俯伏金階道:「臣在此伺候。」番王道:「卿可帶罪立功,仍同仙師領了眾將,帶二十萬大兵前去,直犯雁門,有了昭君,方可退兵。仍將人圖帶去對驗,再不可大意,以誤國家大事,罪未便。」說罷,便命內監入宮,取原人圖出來,交與婁相。婁相接過人圖,謝恩退立一旁。番王命內侍撤金蓮寶炬,送聖僧到寺。番僧告別番王出朝桎,回他伏龍寺安歇。番王退朝,文武各散。   一宿已過,次日五鼓,婁元帥下了教場,先點過二十萬精兵,$ 何?主公若必欲俟其先發,宜挑之速來。”庄公曰:“計將安出?”公子呂曰:“主公久不入朝,無非為大叔故也。今聲如周,太叔必謂國內空虛,興兵爭鄭。臣預先引兵伏于京城近處,乘其出城,入而据之。主公從糜延一路殺來,腹背受敵,太叔雖有沖天之翼,能飛去乎?”庄公曰:“卿計甚善,慎毋泄之他人。”公子呂辭出宮門,歎曰:“祭足料事,可謂如神矣。”   次日早朝,庄公假傳一令,使大夫祭足監國,自己往周朝面君輔政。姜氏聞知此信,心中大喜曰:“段有福為君矣!”遂寫密信一通,遣心腹送到京城,約太叔五月初旬,興兵襲鄭。時四月下旬事也。公子呂預先差人伏于要路,獲住責書之人,登時殺了,將書密送庄公。庄公啟緘看畢,重加封固,別遣人假作姜氏所差,送達太叔。索有回書,以五月初五日為期,要立白旗一面于城樓,便知接應之處。庄公得書,喜曰:“段之供招在此,姜氏豈能庇護那!”遂人宮辭別姜氏,只說往周,卻望糜延一路徐徐而進。公子呂率車二百乘,于京城鄰近埋伏。自不必說。   卻說太叔接了母夫人姜氏密信,与其子公孫滑商議,使滑往衛國借兵,許以重賂。自家盡率京城二鄙之眾,托言奉鄭伯之命,使段監國,祭蠢犒軍,揚揚出城。分子呂預遣兵車十乘,扮作商賈模樣,潛入京城,只等太叔兵動,便于城樓放火。公子呂望見火光,即便殺來。城中之人,開門納之,不勞余力,得了京城。即時出榜安民,榜中備說庄公孝友,太叔背義忘恩之事,滿城人都說大叔不是。   再說,太叔出兵,不上二日,就聞了京城失事之信。心下慌忙,星夜回轅,屯扎城外,打點攻城。只見手下士卒紛紛耳語。原來軍伍中有人接了城中家信,說:“庄公如此厚德,大叔不仁不義。”一人傳十,十人傳百,都道:“我等背正從逆,天理難容。”哄然而散。太叔點兵,去其大半,知人à心已變,急望邵邑奔走,再欲聚眾。不道庄公兵已在邢。乃曰:“共吾故封也。”于是走入共城,閉門自守。庄公引兵攻之,那共城區區小邑,怎當得兩路大軍?如泰山壓卵一般,須臾攻破。太叔聞庄公將至,歎白:“姜氏誤我矣!何面目見吾兄乎!”遂自刎而亡。胡曾先生有詩曰:         寵弟多才占大封,況兼內應在宮中。         誰知公論難容逆,生在京城死在共。   又有詩說庄公養成段惡,以塞姜氏之口,真千古好雄也。詩曰:         子弟全憑教育功,養成捻惡陷災凶。         一從京邑分封日,大叔先操掌握中。   庄公撫段之尸,大哭一場,曰:“痴儿何至如此!”遂簡其行裝,姜氏所寄之書尚在$ 娶否?”鄭伯對以:“未曾。”僖公曰:“吾有愛女,年雖未棄,頗有才慧。倘不棄嫌,愿為待年之婦。”鄭庄公唯唯稱謝。及返國之日,向世子忽言之。忽對曰:“妻者齊也,故曰配偶。今鄭小齊大,大小不倫,孩儿不敢仰攀。”庄公曰:“請婚出于彼意,若与齊為甥舅,每事可以仰仗,吾儿何以辭之?”忽又對曰:“丈夫志在自立,豈可仰仗于婚姻那?”庄公喜其有志,遂不強之。后來齊使至鄭,聞鄭世子不愿就婚,歸國奏知信公。信公歎曰:“鄭世子可謂謙讓之至矣!吾女年幼,且俟异日再議可也。”后人有詩嘲富室攀高,不如鄭忽辭婚之善。詩曰:         婚姻門戶要相當,大小須當自酌量。         卻笑攀高庸俗子,拼財但買一中方。   忽一謀日,鄭庄公正与群臣商議朝周之事,适有衛桓公訃音到來,庄公詰問來使,備知公子州吁弒君之事。庄公頓足唄曰:“吾國行且被兵矣!”群臣問曰:“主公何以料之?”庄公曰:“州吁素好弄兵,今既行篡逆,必以兵威逞志。鄭衛素有嫌隙,其試兵必先及鄭,宜預備之。”   且說衛州吁如何弒君?原來衛庄公之夫人,乃齊東宮得臣之妹,名曰庄姜,貌美而無子。次妃乃陳國之女,名曰厲媯,亦不生育。厲媯之妹,名曰戴媯,隨姊嫁衛,生子曰完,曰晉。庄姜性不嫉妒,育完為己子,又進宮女于庄公,庄公幸之,生子州吁。州吁性暴戾好武,喜于談兵。庄公溺愛州吁,任其所為。大夫石蜡嘗諫庄公曰:“臣聞愛子者,教以義方,弗納于邪。夫寵過必驕,驕必生亂。主公若欲傳位于吁,便當立為世子。如其不然,當稍裁抑之,庶無驕奢淫佚之禍。”庄公不听,石蜡之子做石厚,与州吁交好,時嘗并車出獵,騷扰民居。石硝將厚鞭責五十,鎖禁空房,不許出入。厚跪牆而出,遂住州吁府中,一飯必同,竟不回家。石蜡無可奈何。后庄公奈,公子完嗣位,是為桓公。桓公生性懦弱。石蜡知其不能有為,告老在家,不与朝政。州吁益無忌憚,日夜与石厚商量篡奪之計。其時平王崩訃适至,桓王林新立,衛桓公欲如周吊賀。石厚謂州吁曰:“大事可成矣!明日主公往周,公子可設餞于西門,預伏甲士五百于門外,酒至數巡,袖出短劍而刺之。手下有不從者,即時斬者。諸侯之位,唾手可得。”州吁大悅。預命石厚領壯士五百,埋伏西門之外。州吁自駕車,迎桓公至于行館,早已排下筵席。州吁躬身進酒曰:“兄侯遠行,薄酒奉餞。”桓公曰:“又教賢弟費心。我此行不過月余便回,煩賢弟暫攝朝政,小心在意。”州吁曰:“兄侯放心。”酒至半巡,州吁起身滿斟金盞,進于桓公。桓公一飲而盡,亦斟滿杯回敬州吁$ 送軍人以褪擊之,烴骨俱折。宋桓公命与猛獲一同綁至市曹,剁為肉泥,使腐人治為酪,遍賜群臣曰:人臣有不能事君者,視此釀矣!”八十歲老母,亦并誅之。髯翁有詩歎曰:             可惜赳赳力絕倫,但知母子昧君臣。             到頭驕戮難追悔,好諭將來造逆人。   宋桓公以蕭叔大心有救毫之功,升蕭為附庸,稱大心為蕭君。念華督死難,仍用其子家為司馬。自是華氏世為宋大夫。   再說齊桓公自長勺大挫之后,深悔用兵。乃委國管仲,日与婦人飲酒為樂。有以鷃國事來告者,桓公曰:“何不告仲父?”時有豎貂者,乃桓公之幸童。因欲親近內庭,不便往來,乃自宮以進。桓公怜之,寵信愈加,不离左右。又齊之雍邑人名巫考,謂之雍巫,字易牙,為人多權術,工射御,兼精于烹調之技。一日,衛姬,易牙和五味以進,衛姬食之而愈,因愛近之。易牙又以滋味媚豎貂,貂荐之于桓公。桓公召易牙而問曰:“汝善調味乎?”對曰:“然。”桓公戲曰:“寡人嘗烏魯虫魚之味几遍矣。所不知者,人肉味何如耳?”易牙既退,及午膳,獻蒸肉一盤,嫩如乳羊,而甘美過之。桓公食之盡,問易牙曰:“此何肉,而美至此?”易牙跪而對曰:“此人肉也。”桓公大惊,問:“何從得之?”易牙曰:“臣之長于三歲矣。臣聞‘忠君者不有其家。’君未嘗人味,臣故殺予以适君之口。”桓公曰:“于退矣!”桓公以易牙為愛己,亦寵信之。衛姬复從中稱譽。自此豎貂易牙內外用事,陰忌管仲。至是,豎貂与易牙合詞進曰:“聞‘君出令,臣奉令’,今君一則仲父,二則仲父,齊國疑于無君矣!”桓公笑曰:“寡人于仲父,猶身之有股□也。有股膿方成其身,有仲父方成其君。爾等小人何知?二人乃不敢再言。管仲秉政三年,齊國大治。髯仙有詩云:             疑人勿用用無疑,仲父當年獨制齊。             都似桓公能信任,貂巫百口亦何為了   是時楚方強盛,滅鄧,克權,服隨,敗鄖,盟絞,役息。凡漢東小國,無不稱臣納貢。惟蔡恃与齊侯婚姻,中國諸侯通盟同兵,未曾服楚。至文王熊貨,稱王已及二世。有斗祈、屈重、斗泊比、遭章、斗廉,胃拳諸人為輔,虎視漢陽,漸有侵軼中原之意。   卻說蔡哀侯獻舞,与息侯同娶陳女為夫木。蔡娶在先,息娶磢后。息夫人妨氏有絕世之貌,因歸宁于陳,道經蔡國。蔡哀侯曰:“吾姨至此,豈可不一相見?”乃使人要至宮中款待,語及戲濾,全無敬客之意。息肋大怒而去。及自陳返息,遂不入蔡國。息侯聞蔡侯怠慢其妻,思有以報之。乃遣使入貢于楚,因$ 。   齊侯得書大悅,傳令退兵于柯。   魯庄公將往會齊侯,問:“群臣准能從者?”將曹沫請往。庄公曰:“汝三敗于齊,不慮齊人笑那?”曹沫曰:“惟恥三敗,是以愿往,將一朝而雪之。”庄公曰:“雪之何如?”曹沫曰:“君當其君,臣當其臣。”庄公曰:“寡人越境求盟,猶再敗也。若能雪恥,寡人听子矣!”遂偕曹沫而行,至于柯地。齊侯預筑土為壇以待。魯侯先使人謝罪請盟,齊侯亦使人訂期。   是日,齊侯將雄兵布列壇下,青紅黑白旗,按東南西北四方,各自分隊,各有將官統領,仲孫揪掌之。階級七層,每層俱有壯士,執著黃旗把守。壇上建大黃旗一面,繡出“方伯”二字,旁置大鼓,王于成父掌之。壇中間設香案,排列著朱盤玉盂盛牲歃盟之器,隔朋掌之。兩旁枯,設有金尊玉翠,寺人貂掌之。壇西立石柱二根,系著烏牛白馬,屠人准備宰殺。司扈易牙掌之。東郭牙為倏,立于階下迎賓。管仲為相。气象十分整肅。齊侯傳令:“魯君若到,止許一君一臣登壇,余人息屏壇下。”曹沫衷甲,手提利劍,緊隨著魯庄公。庄公一步一戰,曹沫全無懼色。將次升階,東郭牙進曰:“今日兩君好會,兩相贊禮,安用凶器?請去劍!”曹沫睜目視之,兩毗盡裂。東郭牙倒退几步。庄公君臣歷階而上。兩君相見,各敘通之意。三通鼓畢,對香案行禮。隰朋將王盂盛血,跪而請獻。曹沫右手按劍,左手攬桓公之袖,怒形于色。管仲急以身蔽桓公,問曰:“大夫何為者?”曹沫曰:“魯連次受兵,國將亡矣。君以濟弱扶傾為會,獨不為敝邑念乎?”管仲臼:“然則大夫何求?”曹沫曰:“齊恃強欺弱,奪我汶陽之田,今日請還,吾君乃就獻耳!”管仲顧桓公曰:“君可許之。”桓公曰:“大夫休矣,寡人許子!”曹沫乃釋劍,代隔朋捧盂以進。兩君俱已敵訖,曹沫曰:“仲主齊國之政,臣愿与仲敵。”桓公曰:“何必仲父?寡人与子立誓。”乃向夭指日曰:“所不反沈陽田于魯者,有如此日!”曹沫受赦,再拜稱謝。獻酬甚歡。   既畢事,王子成父諸人,俱憤憤不平,請于桓公,欲劫魯侯,以報曹沫之辱。桓公曰:“寡人已許曹沫矣!匹大約言,尚不失信,況君乎?”眾人乃止。明日,桓公复置酒公館,与庄公歡飲而別。即命南鄙邑宰,將原侵墳陽田,盡數交割還魯。昔人論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于可仇,而桓公不怨,此所以服諸侯霸天下也。有詩云:         巍巍霸气吞東魯,尺劍如何能用武?         要將信義服群雄,不吝僅陽一片上。   又有詩單道曹沫劫齊桓公一事,此乃后世俠客之祖。詩云:         森森戈甲擁$ 登小舟,游于池上,采蓮為樂。蔡姬戲以水洒公,公止之。姬知公畏水,故蕩其舟,水濺公衣。公大怒曰:“婢子不能事君!”乃遣豎貂送蔡姬歸國,蔡穆公亦怒曰:“已嫁而歸,是絕之也。”竟將其妹更嫁于楚國,為楚成工夫人。桓公深恨蔡侯,故管仲占及之。——桓公曰:“江黃二國,不堪楚暴,遣使納款,寡人欲与會盟,伐楚之日,約為內應,何如?”管仲曰:“江黃遠齊而近楚,一向服楚,所以僅存。今背而從齊,楚人必怒,怒必加討。當此時,我欲救,則阻道路之遙;不救,則乖同盟之義。況中國諸侯,五合六聚,盡可成功,何必借助裹爾?不如以好言辭之。”桓公曰:“遠國慕義而來,辭之將失人心。”管仲曰:“君但識吾言于壁,异日勿忘江黃之急也。”桓公遂与江黃二君盟會,密訂伐楚之約,以明年春正月為期。二君言:“舒人助楚為虐,天下稱為‘荊舒’,不可不討。”桓公曰:“寡人當先取舒國,以剪楚翼。乃密寫一書,付于徐子。徐与舒近,徐贏嫁為齊桓公第二夫人,有婚姻之好,一向歸附于齊,故桓公以舒事囑之。徐果引兵襲取舒國。桓公即命徐子屯兵舒城,以備緩急。江黃二君,各守本界,以候調遣。魯信公遣季友至齊謝罪,稱:“有邪蘆之隙,不得共邢衛之役。今聞會盟江黃,特來申好,嗣有征伐,愿執鞭前驅。”桓公大喜,亦以伐楚之事,密与訂約。   時楚兵再至鄭國,鄭文公請成,以纖民禍。大夫孔叔曰:“不可,齊方有事于楚,以我故也。人有德于我,棄之不祥,宜堅壁以待之。”于是再遣使如齊告急。   桓公授之以計,使揚言齊救即至,以緩楚。至期,或君或臣,率一軍出虎牢,于上蔡取齊,等候協力攻楚。于是遍約宋、魯、陳、衛、曹、許之君,俱要如期起兵,名為討蔡,實力伐楚。   明年,為周惠王之十三年,春正月元旦,齊桓公朝賀已畢,便議討蔡一事。   命管仲為大將,率領隰朋、賓須無、鮑叔牙、公于開方、豎人貂等,出車三百乘,甲士万人,分隊進發。太史奏:“七日出軍上吉。豎貂請先率一軍,潛行掠蔡,就會集各國車馬。桓公許之。蔡人恃楚,全不設備直待齊兵到時,方才斂兵設守。   豎貂在城下耀武揚威,喝令攻城,至夜方退。蔡穆公認得是豎貂,先年在齊宮曾伏恃蔡姬,受其恩惠,蔡姬退回,又是他送去的,曉得是宵小之輩。乃于夜深,使人密送金帛一車,求其緩兵。豎貂受了,遂私將齊侯糾合七路諸侯,先侵蔡,后伐楚,一段軍机,備細泄漏于蔡:“不日各國軍到,將蔡城躁為平地,不如及早逃遁為上。”使者回報,蔡侯大惊。當夜率領宮眷撳,開門出奔楚國。百姓無主,即時鈞潰散,豎貂自$ 曰:匹夫為仁,与在上不同。匹夫以愛親為仁,在上者以利國為仁。苟利于國,何親之有?”獻公曰:“彼好洁,不懼惡名乎?”儷姬對曰:“昔幽王不殺宜臼,放之于申,申侯召犬戎,殺幽王于儷山之下,立宜臼為君,是為平王,為東周始祖。至于今,幽王之惡益彰,誰复以不洁之名,加之平王者哉?”獻公意惊然,遂披衣起坐,曰:“夫人言是也!若何而可?”儷姬曰:“君不若稱毫而以國授之。 彼得國而厭其欲,其或可以釋君,且昔者,曲沃之兼翼,非骨肉乎?武公惟不顧其親,故能有晉,申生之志,亦猶是也。君其讓之!”獻公曰:“不可。我有武与威以臨諸侯。今當吾身而失國,不可謂武,有子而不胜,不可謂咸。失武与威,人能制我,雖生不如死。   爾忽憂吾將圖之。”儷姬曰:“今赤狄落氏屢侵吾國,君何不使之將兵伐狄,以觀其能用眾与否也?若其不胜,罪之有名。若胜,則信得眾矣。 彼恃其功,必有异謀,因而圖之,國人必服。夫胜敵以靖邊鄙,又以識世于之能否,君何為不使?”獻公曰:“善。”乃傳令使申生率曲沃之眾,以伐子落氏。少傅里克在朝,諫曰:“太‘于,君之貳也。故君行則太子監國。夫朝夕視膳,太子之職,遠之猶不可,況可使帥師乎?”獻公曰:“申生已屢將兵矣。里克曰:“向者從君于行,今專制,固不可也。”獻公仰面而歎曰:“寡人有子九人,尚未定孰為太子,卿勿言!”里克嘿然而退,告‘于狐突。狐突曰:“危哉乎,公于也!”乃遺書申生,勸使勿戰,戰而胜滋忌,不如逃之。申生得書,歎曰:“君之以兵事使我,非好我也,欲測我心耳。違君之命,我罪大矣。戰而幸死,猶有令名。”乃与落大戰于稷桑之地,旱落氏敗走,申生獻捷于獻公。儷姬曰:“世子果能用眾矣,奈何?”獻公曰:“罪未著也,姑待之。”狐突料晉國將亂,乃托言瘤疾,杜門不出。   時有虞歌二國,乃是同姓比鄰,唇齒相依,其他皆連晉界。貌公名繴,好兵而驕,屢侵晉之南鄙。 邊人告急,獻公謀欲伐唬。儷姬請曰:“何不更使申生?彼威名素著,士卒為用,可必成功也。”獻公已入儷姬之言,誠恐申生胜唬之后,益立威難制,躊躇未決,問于大夫苟息曰:“貌可伐乎?”苟息對曰:“虞硫方睦,吾攻橢,虞必救之,若移而攻虞,貌又救之。以~敵二,臣未見其必胜也。”獻公曰:“然則寡人無如唬何矣!”苟息對曰:“臣聞貌公淫于色。君誠求國中之美女,教之歌舞,盛其車服,以進于脯,卑詞請平,橢公必喜而受之。 彼耽于聲色,將怠棄政事,疏斥忠良,我更行賂犬戎,使侵扰貌境,然后乘隙而圖之,唬可滅也/獻公用其策,以女樂$ 慚色。舟之僑曰:“君誤听棄硫,失已在前。今日之計,与其出奔他國,不如歸晉。晉君德量寬洪,必無相害,且怜君必厚待君,君其勿疑。虞公躊躇未決。晉獻公隨后來到,使人請虞公相見。虞公瀵得不往。   獻公笑曰:“寡人此來,為取壁馬之值耳。命以后車,載虞公宿于軍中。百里奚緊緊相隨,或諷其去,曰:“吾食其祿久,所以報也!”獻公入城安民。苟息左手托壁,右手牽馬而前曰:“臣謀已行,今請還壁于府,還馬于廄。獻公大悅。髯翁有詩云:          壁馬區區雖至寶,請將社稷較何如?          不夸苟息多奇計,還笑虞公真是愚。   獻公以虞公歸,欲殺之。苟息曰:“此駭豎子耳,何能力!”于是待以寓公之禮,別以他壁及他馬贈之。曰:“吾不忘假道之惠也。”舟之僑至晉,拜為大夫。僑荐百里奚之賢。獻公欲用奚,使僑通意。奚曰:“終;日君之世乃可。”僑去,奚歎曰:“君子違,不适仇國,況仁乎?吾即仕,不于晉也。”舟之僑聞其言,惡形其短,意甚不悅。   時秦穆公任好即位六年,尚未有中宮,使大夫公子繁求婚于晉,欲得晉侯長女伯姬為夫人。獻公使大史蘇缸之,得《雷澤歸妹》卦第六曼,其騾曰:士到羊,亦無盅也。女承筐,亦無肌也。西鄰責言,不可償也。   大史蘇玩其辭,以為秦國在西,而有責言,非和睦之兆,況《歸妹》嫁娶之事,而《震》變為《离》,其卦為《腰》,《腰》《离》皆非吉名,此親不可許。獻公更使太卜郭倡以龜卜之。僵獻其兆,上吉。斷詞曰:松柏為鄰,世作舅甥,三定我君。利于婚婿,不利寇。   史蘇猶据缸詞急之。獻公曰:“向者固云:‘從籃不如從卜。卜既吉矣,又可違乎?吾聞秦受帝命,其后將大,不可拒也。”遂許之。   公子紫歸复命,路遇一人,面如噗血,隆准虯須,以兩手握兩鋤而耕,人士累尺。命索其鋤觀之,左右皆不能舉。公子摯間其姓名,對曰:“公孫氏名枝,字子桑,晉君之疏族也。”紫臼:“以于之才,何以屈于隴畝?”枝對曰:“無人荐引耳。”繁曰:“肯從我游于秦乎?”公孫枝曰:‘士為知己者死扭。若能見摯,固所愿也。”摯与之同載歸秦。言于穆公,穆公使為大夫。穆公聞晉已許婚,复遣公子紫如晉納市,遂迎伯姬。晉侯問胺于群臣。舟之僑進曰:“百里奚不愿仕晉,其心不測,不如遠之。”乃用奚為騰。   卻說百里奚是虞國人,字井伯,年三十余,娶妻杜氏,生一一子。奚家貧不遇,欲出游,念其妻于無依,戀戀不舍。杜氏曰:“妾聞‘男了志在四方’。君壯年不圖仕,乃區區守妻子坐困乎?妾能自給,毋想念也!”家只$ 就計, 邀那廝們到酒樓上,將甜話穩住他。這廝癡心未斷,必不來惡我。高俅曾受我恩, 今尚不昧良心,挨他半個月,必不至於用強。且疏了他的防備,那時同了你高飛 遠走,他怎生奈何我?這叫做唱籌量沙的計。」麗卿聽罷歡喜道:「爹爹方才卻 怎的穩住他?」陳希真道:「我說道:我這女兒雖是性急,卻回心得快。我若回 家去說他幾句,衙內來時,管叫他出來伏罪。那廝信實了,說道:我也正應到尊 處陪禮。說了許多的好話去了。臨去時,歡歡喜喜地。我料他早晚必有人來纏障。 待他來時,你須依我如此如此作用。這廝們雖刁,卻未必識得這計,管教他著我 道兒。不知你可依得麼?」麗卿大喜,應道:「依得,依得。」   正說話間,聽得外面打門。陳希真出堂來看,那蒼頭已去開了門。只見三個 人進來,問道:「陳提轄在家否?」陳希真看時,認得一個是范天喜,又看了那 二人一看,忙接應道:「范兄難得來此,裡面坐地。」三人上堂來,都見了禮, 分賓主坐下。戴宗、周通看那陳希真舧眉似青峰,眼如秋水,八尺以上身材,丹 珠口唇,飄著五綹長鬚,戴一頂束髮棗木七星冠,穿一領鵝黃鶴氅,係一條九股 絲縧,踏一雙挽雲輕履,飄飄有神仙之概。雖是五旬以外,鬚髮一絲不白。陳希 真道:「這二位高姓?」范天喜道:「都姓李,都是小弟交好。這位是江州人氏, 這位是北京人氏,因到京趕買賣勾當,在弟處居住。」戴宗、周通道:「久仰提 轄大名,今得因范兄汲引奉拜,甚慰生平。」陳希真對蒼頭說道:「你去後面看 茶。」蒼頭進去了。陳希真笑著對范天喜道:「范兄恁的與弟相交,說話卻瞞我。 我豈不認識這位是梁山泊的神行太保戴院長!」三人大吃一驚,范天喜道:「求 仁兄方便則個。」陳希真道:「我是歹人,不說破了。且請後軒坐地。」   三人大喜,一同進去坐下。看那裡面,果然松篁交翠,花草爭妍,好個所在。 蒼頭獻茶出來,陳希真道:「你自去看門,叫你時再進來。」蒼頭出去了。陳希 真道:「這位卻不認識。」戴銓答道:「是小霸王周通。仁兄何處認識小人來?」 陳希真道:「兄自不留心。幾年前,我因公幹到江州,同一個江州衙裡的幹辦, 在琵琶亭上吃酒。見吾兄同一個配軍打扮的黑矮人,又一個黑大漢,也在那裡吃 酒。那幹辦指著兄對我說:這是神行太保戴院長,一日能行八百里。小可也自吃 驚,看了兄長好半歇,本待要上前廝見,因公事匆匆,不好冒昧。少頃,那黑大 漢同漁船上打起來,小可等一哄走了。所以至今還認得兄長。」   三人聽罷,呵呵大笑。戴宗道:「實是失顧。$ 道:「家父處已稟明 瞭。」孫高道:「正是太尉的主意。」說時遲,那時快,兩個親隨早明晃晃的點 起兩枝臂膊大的蠟燭,插在那帶來的台兒上,捧上畫桌來擺著。希真那裡攔得住。 撥火棒便去拖過一張椅子,那愁太平便把陳希真推在椅子上按定。高衙內跪下去 便拜。希真欲待回禮,吃兩個沒腦子幫住了手,實足足受了八個頭兒。那麗卿立 在屏風邊,光著兩眼看他們做作,呆默默地只不做聲。那蒼頭、養娘都忍不住笑。 拜畢,陳希真道:「二位哥,這不是弄我,折盡了我的草料!說不得,我兒過來, 同哥哥廝見了。」麗卿走到中間來,同高衙內又拜了四拜。   陳希真讓了坐位,麗卿去老兒的肩下坐了,蒼頭、養娘送茶過來。希真吩咐 蒼頭:「快去叫個疱丁,整頓酒筵。倘來不及,酒樓去做些現成湊上,色色都要 美好。」高衙內道:「恁地要費事!」卻坐著不起身。蒼頭去巷口疱丁家轉了回 來道:「今日大好日,疱丁不得空,不在家裡。」希真道:「只好委曲酒樓上去 胡亂搬些來罷。」希真道:「我記得衙內今年好似二十九歲了?」衙內道:「舊 年孩兒曾對乾爺說過二十八歲。」希真道:「衙內長你妹子十歲。」衙內道:「如 此說,賢妹是十九歲了。」陳希真道:「雖則衙內大十歲,看去卻小女差不多, 全不似三十光景。畢竟富貴人家,安養得好。」高衙內道:「孩兒那有賢妹這般 後生。」孫薛二人道:「卻真是差不多。」只見陳麗卿緩緩立起身,對父親道: 「孩兒沒事進去罷?」希真道:「你進去不妨,各位處告了。」麗卿又都道了萬 福,冉冉的往屏風後轉去了。養娘也隨了進去。高衙內那雙眼睛直送進誊去。   少頃,酒保挑了酒席,送到後面去。蒼頭安排搬來。那衙內兩個親隨也來相 幫伏侍,擺桌凳,安杯箸。陳希真苦苦的勸衙內坐了首位,孫高第二,薛寶第三。 輪流把盞,吃了兩三巡。希真只將素酒相陪,自有幾種蔬菜。衙內道:「爹爹真 不開葷麼?」希真道:「我昨日說過的,要到月盡夜。」兩個矮方巾起身告辭道: 「小可委實要到親戚處賀喜,不能奉陪。衙內在此寬用杯不妨。」希真已知其意, 假留了一回,送出門去。轉身來,高衙內已出席候著。希真一隻手挽著衙內的手, 一手拍著他肩道:「我的兒,我怎想有這塊福氣!如今已是一家人,進到裡面 去何妨。」便叫把酒席移到後軒去,吩咐養娘:「一發請姑娘出來陪哥哥。」高 衙內聽見這一句,好似啞子掘著藏金,心裡說不出的歡喜。只見養娘伏侍麗卿出 來,高衙內又唱個喏,麗卿又道個萬福。希真笑道:「家無常禮,只管文縐縐的 幾時了!」遂自己居$ 女兒推了我一把。」高俅道:「你這廝老婆心切,甘心吃虧,我也不管。今事 已如此,推官之言不可不聽,萬一被他溜了韁,卻不是太便宜了他!--你且說, 計將安在?」孫高道:「家兄說有條妙計,那怕他插翅騰樺也飛不去。」孫靜道: 「依著晚生愚見,最好乘他說要虛明閣,就把與他,勸他把老小移來同住,拚著 撥人伏侍他,好來好往的絆著。只待成親後,便放下心。」高俅道:「這計恐行 不成,他推托不肯來,不成捉了他來。」孫靜道:「他不來,便是有弊。既不便 行,還奫一計,請屏左右。」   高俅便將左右叱退,房裡只得四個人。孫靜悄悄地道:「莫如太尉叫人預先 遞一張密首的狀子,告他結連梁山泊,將謀不軌等語,把來藏著裡面。他如果真 是好意就親,俟完姻後就銷毀了,不使人得知。這幾日卻差心腹,不離他家左右, 暗暗防著他。見他如果行裝遠走,必係逃遁,便竟捉來推問,這狀子便是憑據, 他有何理說?看他還是願成親,還是願認罪。」高衙內聽罷大喜道:「此計大妙!」 高俅道:「須得幾個人出名才好。」孫高道:「晚生做頭。」衙內道:「薛寶、 牛信、富吉,都與他寫上。」孫高當時起了稿底。出名的是孫高、薛寶、沒頭蒼 蠅牛信、矮腳鬼富吉。--那富吉便是富安的兄弟。--狀子上寫著「密首陳希 真私通梁山賊盜,膽敢為內線,謀為不軌」的詞語。孫靜道:「公呈只四人不好 看,再加幾個。」又想了四個人上去,共八個原告,當時謄清。   高俅收好,方喚左右過來道:「喚魏景、王耀來。」須臾把那兩個承局喚到孛面前。這兩個是高俅的體己心腹,那年賺林衝進白虎節堂的,就是他兩個。當時 高俅吩咐道:「你二人精細著,到東大街闢邪巷陳希真家前後左右羅織,私自查 察。暗帶幾十個做公的遠遠伏著,但見陳希真父女兩個行裝打扮出門,不問事由, 只管擒拿,我有定奪。我再派軍健將弁臨時助你。須要機密,不可打草驚蛇。他 若隨常出門,不是行裝,亦切不可造次。只等過了四月初十,方准銷差。那時自 有重賞。」二人領諾去了。孫靜對衙內道:「世見不時到他那裡去走走,兼看他 的動靜。」衙內道:「我就要去。」   當日人散之後,衙內換了大衣,把個子婿帖兒,帶了僕從,便到希真家來。 進得門時,只見許多錫匠、木匠在那廳上打造妝奩。希真背著手在那裡督工,見 衙內來,連忙接進。那衙內忙遞過帖兒,撲翻身便拜道:「泰山,小婿參謁。」 希真大笑,連忙扶起,讓進裡面。只見後軒又有些裁縫在彼趕做嫁衣,麗卿倩妝 著立在桌案邊看,一見衙內來,笑了一聲,飛跑的躲$ 椅。便叫與呼延灼為先鋒,一同領兵,往嘉祥縣、南旺營去。呼延灼等領命, 帶領人馬,殺奔嘉祥、南旺二處。那蔡京的兩個心腹官員,聞梁山兵馬到來,便 開門投降,迎接呼延灼兵馬。百姓只得扶老攜幼,焚香迎接。呼延灼、呼延綽、 單廷?、魏定國、彭玘、韓滔一齊入城。呼延灼便傳軍令,盡洗嘉祥、南旺兩處 的百姓,以報昔日背叛之仇。可憐那兩處的軍民,不論老幼男女,直殺得雞犬不 留一個。差呼延綽回山寨報捷。宋江大喜,便仍叫呼延灼等五人鎮守嘉祥縣、南 旺營,復了舊職。自此以後,梁山兵馬每破了城池,常洗滌百姓,實是從這一回   不覺已是六月盡的天氣,吳用同戴宗先回山寨。宋江忙問陳希真的消息,吳 用道:「小弟等四人,在沂州府城裡城外各處尋覓,竟撞不見他。如今倒另尋出 個好機會,報與兄長得知。」宋江問:「什麼好機會?」吳用道:「小弟看那忻 州城內錢糧充足,各鄉村人民富庶,高封那廝貪婪不仁,人人怨嗟。若攻取了來, 山寨中卻有一二年用度。」公孫勝道:「此事雖妙,只是雲天彪這廝好不利害。 他鎮守在景陽鎮正當要路,此去恐難得意。」吳用道:「我也見到此,雲天彪在 景陽鎮勤於訓練,深得軍心,此去真要小心。我已計較定了,那景陽鎮東北上有 一山,名曰神峰山,正當沂州、景陽衝衢的要路,我等先將一枝兵馬守在神峰山 口,著那廝們接應不迭,方可取事。不但此,現在雲天彪復興烽火高墩,我等若 從本寨發兵前去,不惟吃他預先防備,更恐兗州府飛虎寨的官兵半路上邀擊,我 們也老大不便。我想不如就近發青?雲山的兵馬前去,狄雷兄弟了得,他那裡有 一萬七八千人,都精壯可用。我來時已留武松、周通在彼等候,這裡再請幾位頭 領去相助,成功必矣。」宋江大喜,道:「軍師真是高見,此事還須得軍師親自 一行。」便首點霹靂火秦明。這裡派沒羽箭張清、董平、徐寧、丁得孫、龔旺、 黑旋風李逵、陳達、楊春、孔明、孔亮、呼延綽、白勝,共十三位頭領,只帶百 餘名嘍啰,改扮了,隨著吳用齊到青雲山來。狄雷等迎接上山,酒筵歡聚。   次日,吳用傳令,教沒羽箭張清、雙槍將董平,帶同徐寧、呼延綽、丁得孫、 龔旺,共領七千兵馬,攻打沂州府,「但見東門內火起,悉力攻打。那沂州府兵 馬都監黃魁,武藝了得,須防著他。張清等領令去了。又對狄雷道:「雲天彪 那廝了得!他若來救沂州幢,必過神峰山。你可同武二、楊春,領三千兵去把住山 口,休要放他一人一騎過去。直等我大事成功,即來接應你收兵。切勿輕與他戰。」 狄雷領令去了。又教跳澗虎陳達$ 編,頗與他微有不同。」 說罷,便取那稿本與希真看。果然議論閎博,義理淵深,希真十分驚服。那天彪 與希真食則同案,寢則同榻,十分愛敬。希真每念起劉廣那封回書在張百戶處, 深自憂慮,時常對天彪說起。天彪道:「這不妨事。仁兄恐此地不穩,不如仍到 舍下家父身邊去。令愛或在此,或同去,都好。只是目下天氣炎熱,且待秋涼動 身。」希真猶豫未定,有時回劉廣家看看,慧娘時常把術數勸解,希真只得暫住 在雲天彪處。光陰迅速,不覺已是七月初旬天氣。只因這一番,有分教:群居家 小,忽遭意外干戈;失勢英雄,另建草茅事業。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宋江焚掠安樂村 劉廣敗走龍門廠   卻說陳希真在雲天彪署內盤桓,光陰迅速,已是七月初旬天氣,那劉廣家中 老小,安閒無事,慧娘、麗卿與二位娘子商量,安排酒脯瓜果,一同乞巧。慧娘 道:「我們今年乞巧,不如到後面曬台上去,又高,又涼快有風。今年的七夕, 月姊浄天孫同度,巧雲飄渺,必定分外鮮妍。」眾人甚喜,便叫使女養娘悔預先 把曬台打掃乾淨。   次日正是七夕,看看天晚,劉廣已命劉夫人備下酒筵,同兩個兒子請劉母出 庭來慶賞七夕。劉母道:「我今日早上《高王經》未誦滿,晚上要補足。既如此, 生受你們,我出來略坐坐便了。」那希真已在景陽鎮吃天彪留住。麗卿、慧娘、 二位娘子,便將那到辦的香花瓜果酒醴一切供養,你一盤我一盒的都將出來,叫 養娘們先去插了香燭,盛了淨水,將供養都去鋪陳好了。劉夫人見他們要去乞巧, 預先安排酒飯,著疊他們先吃了。慧娘為首,同麗卿等人去稟告了劉母、爹、娘, 去後面乞巧。劉母、劉夫人都笑道:「恭喜今年乞個好巧,你們大家都吉祥如意。」   四人歡歡喜喜,都來到後面曬台邊。麗卿一向性急,撩起羅裙,踏著梯子, 三腳兩步先跳上台去了。這裡二位娘子道:「秀姑娘腳小走不來,我們一個在先, 一個在後,扶綽你上去。」慧娘道:「不必,二位嫂嫂先請,我有養娘們扶持。」 二位娘子便先上去了。上得台來,只見麗卿在那裡四面瞭望,喝采不迭。回頭看 二位娘子道:「二位嫂嫂,太陽落山好久,怎麼天上還是這般通紅?你看這些房 櫳樹木,好象籠罩在紅綃紗帳裡的一般。」二位娘子道:「便是奇怪,卻從不曾 見。」說不了,慧娘已上台來。三人正指與他看,只見慧娘定睛細細一望,大驚 眤色,叫聲「呵呀」,驚得往後便倒。面如土色。三人同兩個養娘都吃一驚,連 忙扶住,問是什麼。慧娘道:「我等合家性命,早晚都休也!你等不知,這氣不 是什$ 壞了。」六籌好 漢一齊大怒道:「這賤人焉敢如此!我等就追上去,誓必生擒活捉了來。」周通 道:「這婆娘果然了得。」張清道:「那怕他了得,叫他先吃我一石子。」董平 道:「兄弟平日只管說起陳麗卿怎樣了得,我倒要會他。」呼延綽道:「小弟 上山無寸箭之功,願擒了他來獻與眾位。」徐守道:「我也隨你們去。」四籌 好漢吩咐龔旺、丁得孫將人馬去接應各路,又多派軍漢送周頭領先回山寨將息。 這裡四人帶了一千人馬,飛風追來,聲聲只叫拿住陳麗卿。   麗卿對劉麟道:「事已如此,不得不同他拚個死活。」劉麟道:「正是。」 慧娘跳下馬來道:「二哥、卿姊,休要顧我,這馬二哥騎了去。」那慧娘便看看 兩邊,決意要尋個自盡。正忙亂間,那賊兵已逼近來。麗卿、劉麟正要放馬,忽 聽背後刮刺刺起一個震天震地的驚霆霹靂,貼著地往前面打過去。只見霹靂到 處,那灘上的鵝卵石子平空飛起,隨後希真一馬飛到。希真又唸唸有詞,向巽地 上呼風,只見狂風大起,那灘上布過罡氣的石子,遮天蔽日價起來,隨著狂風滿 天飛舞,驟雨雹子般的落往那賊兵隊裡打過去。那些賊兵魂飛魄散,喊不迭的神 靈垂祐,又只恨爹娘不與他生個銅頭額、鐵脊梁。只見連人帶馬打倒無算。張清 頭上也著了一下,鮮血迸流,幾乎落馬,身上不消說得。四籌好漢都伏鞍而逃。 歡喜得個麗卿撲著手不住口的喝采。希真見石子落盡,賊兵都退,方收了風勢, 對劉麟等三人道:「我道此地凶多吉少,把姨丈等都先護送到神霄雷院,急忙轉 來尋你們。這些賊果來尋死,卻吃我先準備了。如今祖母、大哥、二娘子都何在?」 劉麟道:「都失陷了。」希真傷感不已,說道:「如今且同回神霄雷院,再計較。」   四人便都起,劉麟仍把那馬與慧娘騎了,到得那神霄雷院。龍門廠是僻靜 之處,有許多得命的百姓也在。被幾個莊客先看見,便道:「老爺等都在後殿的 樓上。」四人齊進去,劉夫人正剛莊客們去行李內尋出些金創藥,與劉廣、劉麒 的娘子敷治,見他們進來,忙問消息。四人細說前由,劉廣、劉夫人、劉大娘子 聞知劉母、劉麒失陷,不知生死,二娘子陣亡,一齊放聲大哭。眾人無不悲慟。 劉廣使教慧娘起一數,看看吉凶。慧娘拈著符頭,掐指尋紋,心中大驚,口裡不 敢便說,但云:「災星尚未退,不久便有救。」卻私對希真道:「此課大凶,祖 母與大哥俱有牢獄之災,殺身之禍。大哥或有救星;祖母本命乘死舛,挨不到六 七日了,這便怎好?」希真聽了這話,一發焦急,對劉廣道:「我等都已人困馬 乏了,且過一夜,明日我同卿兒再去$ 軍三萬,吳學究為軍師,--倘若得了兩處,便分派十一位頭領鎮 守。--剋日興兵。又差楊雄、石秀,往青雲山助狄雷,救白勝。按下慢表。   卻說那日雲天彪大敗賊眾,掌得勝鼓收兵,會合了高封、黃魁。天彪請高封 速發號令,撫救百姓,一面申報都省,並查勘被難地段人口,分別賑恤。天彪又 對高封道:「李飛豹這人,才勇出眾,堪以重用。屈在鄉練,卻是可惜。」高封 道:「我早晚便保舉他升授團練,調去沂州城外西安營把守。」   天彪別了高封,領兵回景陽鎮,發放三軍都畢,即忙差得力。軍弁去探聽劉 廣家口人等的消息。正要退衙,只見轅門官稟道:「沂州有一差官,說有機密事 稟見相公。」雲天彪喚來,只見那人相貌清奇,吏員打扮,向天彪聲喏施禮。天 彪一看,在劉廣莊上也曾會過,認得是沂州的當案孔目孔厚。天彪大喜,忙下座 答揖,讓到客廳相見。天彪道:「先生何事到此?沂州保全,幸仗先生之力。」 孔厚道:「小吏有機密事稟報。」天彪道:「左右皆吾心腹,但說不妨。」孔厚 道:「阮其祥那廝,苦死要與令親劉防禦作對,昨日在亂軍中撞著劉大公子背負 著祖母逃難,他竟把作賊人擒捉。劉大公子寡不敵眾,連劉母都遭那廝擒去,卻 特地瞞著總管。阮其祥又買通白勝,誣扳劉防禦父子作梁山內線,拷逼劉防禦的 財帛。大公子不招,已吃了刑法,連劉母也下在班館。今日又接著高太尉文書, 說東京捉著了陳希真家內王蒼頭,從張百戶處追出劉防禦的回書,已知陳希真藏 匿在劉廣家。提出劉公子未審問,公子抵死不肯承認。高封將劉母請入後堂,甜 言哄騙,劉母卻被他賺出來。現在嚴拿劉廣、陳希真,那劉母並大公子眼見難活。 小吏官微職小,拗不過,因想總管相公是他至親,特地偷身來此商量,怎生救得。」 天彪聽罷大驚,想了半晌,說道:「我無別法,只有去向高封處替他皓二人分剖。 但他二人此時不知在何處。多感先生大德,請先回府,下官即來也。舍親在獄, 山高水低,還望足下照看。」   天彪送禮厚去了,獨坐書齋,半晌沒擺佈處。正待喚從人備馬上府,忽報劉 二公子到,求見。天彪大喜,忙接進來。劉麟拜見畢,訴說:「全家避難在龍門 廠雷祖廟內,家祖母並家兄都失散了,本要去投孔厚,因小妹慧娘說城中殺氣甚 盛,為此不敢去。家父說只好聒噪太親翁,來此暫住幾日,再購房產。」天彪道: 「賢任只知一,現在宅上另有一起奇禍,孔厚才去……」便把上項事說了一遍。 劉麟大驚,幾乎跌倒,便道:「太親翁可好相救?」天彪堪:「事不宜遲,你速 去請你爹爹一干人,先來$ 臂寨 劉廣夜襲沂州城   卻說苟氏兄弟二人,當日將陳希真推在中間交椅上,撲翻虎軀拜倒在地。希 真大驚道:「居中之位,豈是我坐的!」苟桓道:「恩公容稟:不但小人弟兄兩 條狗命,出自洪恩救放,便是小人的祖宗,都蒙延綿,並累及老夫人窀穸不安。 此恩此德,真是重生父母,再造爹娘,苟桓摳出心肺,也報你不得。只就今日, 便是良辰,請恩公正位大坐,渓一寨之主。苟桓兄弟二人,願在部下充兩名小卒, 不論刀山劍樹,恩公驅遣,只往前去,誓不回頭。」希真道:「小弟投奔二位公 子,一者求救劉舍親之令堂太夫人,二者逃脫自家性命。二位公子若要如此,是 不容小弟在此了,情願告退,斷難道命。」苟桓再三要讓,希真那裡肯。劉廣道: 「陳舍親怎肯僭上,苟將軍從直好。」苟桓道:「既如此,且權分賓主坐了,再 有商議。」當時眾英雄分賓主兩邊坐下。劉廣老小並麗卿,自有范成龍家眷接入 後堂去款待。希真請苟桓弟兄換了衣服,苟桓開言問道:「不知恩會因何與高太 尉相惡,棄家避難,願聞其詳。」希真把項事細細說了一遍,「此刻不意反累 及劉舍親令堂、令郎,都陷在縲紲,望乞將軍救援。」苟桓道:「恩公與劉將軍 放心,此事都在苟桓身上,管要救老伯母、大公子出來,殺了這班貪官鐫吏,與 眾位報仇。」劉廣叩頭拜謝。   當晚苟桓殺牛宰馬,大開筵席,與希真、劉廣等接風。席間,苟桓又復擎杯 灑淚,求希真坐第一位交椅。希真道:「公子聽小弟下情:念希真本是江湖散客, 又且獲罪在官,怎敢僭越?公子隆情,深感肺腑,讓位之言,休要再題。聖人云: 名不正則言不順。希真若受了此位,名、言何在?只求公子救了劉舍親令堂、令 郎,希真雖死,九原感激不盡。」苟桓見希真必不肯受,心生一計,當夜席散, 喚過苟英來吩咐道:「我看恩公文武雙全,勝我十倍,我不當居他之上。他不肯 受,我有一計在此,你明日依我如此如此,不由他不從。」苟英領命。   次日,希真早起,梳洗畢,出廳相見。苟桓弟兄卻都不出來。不移時,只見 苟英慌慌張張跑上來,到希真面前跪拜道:「家兄命在呼吸,求恩公速去救援。」 希真大驚道:「此話怎講?」苟英道:「求恩公隨小人去,一見便知。」眾人皆 驚。希真疑惑,卻也有些瞧科,便一同隨了苟英,從正廳左首側門外轉出去。沒 多路,便是操軍的大教場,甚是空間,兩旁都是楓樹林。只見最高一株楓樹杪上, 赤膊弔著一個人,真祥麟、范成龍並十數個頭目,都立在樹下。希真近前看時, 弔的那人正是苟桓。那苟桓把一手兩腳總縛了,吊掛在樹上$ 我已差人去如此如此,勸他也來聚義,不知他肯否。」   不說次日麗卿等領兵下山紮寨,且說沂州城內文武官員軍民人等,嚇得心膽 碎裂,誰敢出頭。直待天明,不見響動,那西城防禦使萬夫雄,方才點兵上城, 把各門都關畱,查拿城中,恐有餘黨躲匿。那護印的推官,率領夫役,撲救了餘 火。孔厚稟請報官,安撫百姓,休教驚惶。那推官問道:「這伙賊兵是那一路?」 孔厚道:「他劫牢救了劉麒,打殺白勝,搶去劉婆的棺材,怕不是劉廣被逼情急, 結連了猿臂寨的賊兵,乾出這事。如今太尊又不在城,相公速發通稟,一面移咨 景陽鎮總管,預備征剿。」推官道:「孔目說得是,我也道必是這些鳥男女。」 當時查點:拱辰門殺死守門軍官軍士五十多名,被傷未死者十多名;牢裡節級牢 子,並太守心腹人,俱被殺死;各囚犯除白勝身死之外,其餘都乘機越獄逃脫; 太守官衙上下,主僕男婦,俱遇害,隞署家私俱遭搶劫燒燬;兵馬都監黃魁,西 安營團練使李飛豹,俱陣亡;阮其祥遭擒,全家被害;萬俟春、萬俟榮兄弟,同 莊客親隨,共三十餘人被殺,又殺死賓客二十餘人,房屋被燒,家財被劫;王小 二客店內被劫去錢財,殺死萬俟春家人一名。公人軍士陣亡者,四百餘人。其餘 百姓人家,都無傷損。倉庫錢糧,亦俱不動。那推官查點畢,叫押司書吏疊了文 案,繕發文書,通詳都省,移咨景陽鎮,迎報高太守。   卻說雲天彪正設法要救劉母、劉麒,不得個計較;又差人到龍門廠神霄雷院, 探得劉廣一干人不知去向,失甚是驚疑。那日中元節,景陽鎮上也有幾處蘭盆會, 天彪派軍官彈壓。半夜後,報東北上有火光,望去似在沂州府城裡。天彪登高望 時,吃了一驚,對左右道:「我望這火光中有殺氣,定是兵火。」急差探馬去打 探。比及黎明,各營汛塘房,雪片也似報來道:有賊兵直陷沂州城焚掠。天彪大 驚,便傳令點兵。少刻,探馬回來,報稱是猿臂寨的兵馬攻破沂州,殺死官吏, 劫牢放火,搶劫倉庫而去。接連沂州推官的公文也到,拆看時,方知是陳希真、 劉廣勾連猿臂寨,攻城劫獄。天彪勃然大怒道:「是非曲直,朝廷自有公論,鼠 輩焉敢造反!」就傳號令起本部軍馬,征討猿臂寨,剋日興師。忽報劉廣遣人下 書。天彪愈怒,將來人喚入。見書面上寫著「雲親家」字樣,天彪大怒道:「背 叛之賊,與你何親!」將書擲於地下。來人道:「家主並不敢造反,只因……」 天彪喝道:「休要巧辯!他攻破國家禁城,殺死朝廷命官,搶劫倉庫,怎說不是 造反?饒你性命,寄信與他,趁早伏闕請罪,或有生路;如再執迷,官家便是$ 回,回到營裡,洵對眾將道:「此地 果然急切難攻。我的意見,若肯容我在蘆川上流屯紮,左依高山,右據蘆川。把 沂州官兵調赴景陽鎮,彌補額數;我們的錢糧,就在沂州匯支。各處附近村落都 移徙了,由百姓自己據守險要,著那廝無處看相。他要出來搶劫,我就縱兵廝殺。 他不出來,我只乾守著。不過一年,那廝糧盡,餓也要餓殺他。只是魏相公怎肯 信我的話?再不然,還有一法,我等把兵馬四散屯開,分頭據險。那廝攻我們不 能,不得不分頭把守,教他猜不出我何處進兵。我卻忽聚做箐一處,攻打他一路。 便擒不到陳希真,也殺他一個五星四散。然也須二十餘日,方好成功。」謝德道: 「此計大妙,但只是糧草不敷。」永清道:「我已差人齎信去沂州府乞借,尚未 回來。」   正說話間,轅門官報進來道:「陳希真遣人下書。」永清喚入,拆信來看, 上寫道:「聞將軍大軍缺糧,特奉上糧米二千斛,以便相持,幸勿阻卻。」永清 大怒道:「匹夫怎敢小覷我!本當斬你的頭,今借你回去說你主將:早晚必為我 擒,何得相戲!我不殺你,快走。」忽然又叫來人轉來道:「你再去說:如果他 肯歸降,但有山高水低,我一力承當。我頂天立地,決不食言。如其不能,早來 納命。快去,快去!」來人抱頭鼠竄而去。須臾,左右說:「那廝並不把糧車收 回,都丟在營前空地上。」永清去看果然,便傳令都放火燒了他的,遂與眾將商 議分兵據險。忽報:「魏相公處又有差官旋風般的來也!」永清大驚,連忙接入, 乃是沈明的兄弟沈安,齎著一角公文,封著一口劍,遞與永清。永清拆封看時, 上寫著道:「汝自立軍令狀,討這差使,只道汝有多少了得。如今一月有餘,靡 費無數錢糧,只捉得幾個小賊算什麼!現在合鎮紛紛謠講,汝受陳希真賄賂,不 肯進兵。雖無確據,然究竟何故按兵不動?如所云『陳希真才有可用,欲以緩功 收伏』,此言吾未發,豈汝所得做主,甚屬混賬!今封來劍一口,再限汝三日, 如不能擒斬陳希真。速將汝首來見。檄到如律令。」永清看罷,氣得說不出話來, 少久開言道:「並非永清按兵不動澓,連日在此攻打,不能取勝。長官不信,帳上 帳下大小將弁,那個不好問。說我受賄賂,一發影跡俱無。」沈安道:「那個我 不曉得,只是魏相公鈞旨,叫我守候,立等提陳希真。三日後捉不得,便請將軍 尊裁。我也是奉上差遣,蓋不由己。」永清道:「長官勞頓,且去將息,我自有 道理。」遂著人去看待。   永清仰天大歎道:「我祝永清忠心,惟皇天可表。我本欲報效朝廷,不意都 把禍患兜攬在自己身上,我$ :「姊姊休亂弄!師父不可與他一般見識。此刻未到敵境,自己先 這般亂,如何領眾。我今不必用先鋒,自有個道理。」麗卿道:「先鋒不先鋒且 擱起,你師父笑得我高封都敵不過,他不曾遇著高封的妖法,只就本事上滅人。 如今高封已,不必說。我且同他分個上下,贏了他,先鋒不做,打甚緊!」永 清離了坐位道:「泰山怎地吩咐來?姊姊既這般不伏氣,小弟情願告退,請泰山 自己親來。」麗卿怒氣未息,一雙星眼只睃著欒廷芳。廷芳低了頭不做聲。真祥 麟、祝萬年都來相勸,仍請永清升座。永清道:「我等把兵馬分做三隊:師父領 了左隊,真將軍領了右隊。」二將領了號令。永清道:「請姊姊幫我護持中軍, 哥哥也一同在此。」萬年領命,麗卿只不做聲。   少刻退帳,三人都到後帳坐下,麗卿告永清道:「奴家要請枝令箭回山寨去 了。」永清上前陪話道:「姊姊息怒,小弟有話奉告。」麗卿道:「你有甚話, 你只幫護你的師父,我是無用之人,放了奴家回去罷。」一面說眼泡裡滾下淚來, 把臉回了轉去,只顧刓劍靶上的絲縧。永清只得陪著笑臉道:「望姊姊覷小弟之 面,饒恕則個。他不合是我的師父,教我沒法奈何他。」萬年在旁邊道:「欒廷 芳雖是我們師父,他武藝又不見高。莫說妹子,便是我等,他也及不來。」永清 道:「不是哩,小弟們不過一日為師,故意讓他些。」麗卿也明知是哄他,只 好將就罷休,心裡總不如意。當夜永清與萬年商量,待雨卿睡了,請了欒廷芳來, 把這事告訴了,因說道:「他是主帥的小姐,老子愛同珍寶,不爭我們去得罪他, 理正殺,也是我們的錯。明日出陣時,只好雁師父如此如此,哄他歡喜,便了。」 那欒廷芳也是懊悔,點頭應允了。當夜無話。   次日,欒廷芳見麗卿說道:「夜來小將言語冒犯,幸勿芥蒂。」麗卿道:「是 奴家不識好歹。」永清大笑。忽探馬來報道:「青雲山差鐵背狼崔豪,焚掠王家 村,百姓都四散逃命。」永清便集眾人商議。真祥麟獻計道:「那廝既出外打劫, 山寨必然空虛,我等就速發兵攻打他的巢穴,馬到可破。那廝聞風轉來,我等反 客作主,必獲大勝。」永清道:「將軍之計雖妙,此處卻用不得。那廝去打劫, 必不肯全伙都下山。我泰山以仁義為重,只要除暴安良,百姓遭殃,豈可不去救。 乘那廝得意之際不防備,就去敗他一仗,奪了財物還百姓,顯得我們山上的恩德。 激怒了那廝,教他來廝殺。只是崔豪那廝了得,非勇猛上將,必不濟事,那位肯 去當先,便算頭功。」說罷,看那麗卿,只見麗卿看著別處不做聲。欒廷芳道: 「老夫願往。」永清$ 之言,果遭此敗。」秦明道:「不知索超 兄弟吉凶何如。」   正說話間,只聽得二龍山裡一個號炮飛入半天,山川動搖,無數官兵吶喊殺 來。眾人大驚,看那山坡上火光影裡,現出一員大將,赤面長髯,青巾綠袍,手 提青龍刀,身坐大白馬。賊兵見是雲天彪,心碎膽裂,紛紛的跌下馬來。秦董二 人那裡止喝得住。這正是:老鼠逢貓魂魄散,羔羊遇虎骨筋酥。不秦鷇明、董平 性命又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梁山泊書諷道子 雲陽驛盜殺侯蒙   卻說秦明、董平敗到二龍山下,不防天彪領兵殺出,眾賊兵那敢抵敵,驚得 大半跌下馬來。天彪見賊兵如此狼狽,便止住三軍,且慢殺下。天彪一馬當先, 大喝道:「兀那鼠賊聽者:既然這等不濟,便殺盡了也空污我的刀斧,權饒你等 性命,快去報知宋江,叫他早來納命。」便傳令將兵馬擺開,放一條活路,喝令 賊兵快走。董平、秦明只顧約束人馬,那有功夫回話,只得同眾人都逃走了。吳 用引後隊人馬,接應了同回涓真山去。左右問道:「相公何故放走他?」天彪道: 「只得三五百個帶傷的,殺了也於賊無損,也不算我強。放了他,教這廝們識得 我的利害。」天彪將殘賊放盡,方收兵而回。雲龍同傅玉等四將都到,兵馬齊集, 天已大明,奪得器械馬匹甚多,官兵大獲全勝。   天彪教且安營下寨,將息三日班師。一面將索超首級,先行解上都省。這裡 緩緩收兵,果然旌旗嚴肅,隊伍整齊,真個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不日到了 馬陘鎮,青州知府魯紹和親自出郊勞軍。天彪叫過風會、聞達、雲龍,與太守見 了,各通了姓名。太守大喜,當時把了下馬杯。慰勞都畢,同到天彪衙署,發放 三軍。退衙,與魯太守行禮坐地,眾將侍立兩旁。太守開言道:「總管虎威出眾, 制勝裕如,雖古之名將不及也。但不知賊勢強弱何如,請聞其詳。」天彪道:「決 勝之策,果不出太尊所料。」遂把決戰情形細述了一遍,「若是大兵不撤回時, 眼見這賊難支,今實可惜。」太守道:「總管雖不曾剿滅這廝,卻也殺得他落花 流水,教這廝日後不敢正覷青州。」天彪道:「非也。宋江這廝假仁小惠,深得 賊心,來春必然犯境,須要加意防備。孫子說得好:無恃其不來,恃我有以待之。 只是這番交戰之後,軍裝都有虧缺,雖奪得些器械馬匹之類,仍是不足。若要彌 補添修,款項庫中又不敷支銷,深是可憂。」言未畢,只見聞達上前聲喏道:「相 公勿憂,小將方才所說那哈蘭生,有巨萬家財,常有報效朝廷之心,又與小將至 交。待小將先往勸捐,有不從。青州城內不少財主富戶,再勸捐些,便$ 言舌辯之士前去,誰當此任?」吳用道:「何用人去,但須 一封書足矣。」使教聖手書生蕭讓,吩咐了柱意。那蕭讓頃刻寫起,將草稿雖與 宋江、吳用觀看。那書信道:   「梁山泊主替天行道天魁星義士宋江,拜書於猿臂寨陳道子閣下:忠義者, 人生之大節;朝廷彘,天下所依歸。人無強弱,反道者死;國無大小,背順者亡: 自然之理,無足怪者。江久耳盛名,知道子為忠義之士,屢欲奉教。會道子遭高 奸之迫,江使奉書不得通,饑渴終莫能慰。不謂道子不以忠義念,棄我如遺, 逞其才智,雄據一方,撫祝氏之餘孽,與敝寨旗鼓相向,蠶食我青雲,毀傷我羽 翼,恣意橫行,豈以江為木偶耶?方今天下豪傑,上應天星,不期而會,此非江 足重也,特以忠義之心,人所固有,一唱百和,感應甚捷。是以聞替天行道之舉, 莫不鼓舞歡欣,影從雲響。而道子獨中鋺狂走,自棄良時,恃有烏合蟻附之眾, 甘為祝莊、曾市之續,竊為智者不取焉。且夫梁山之兵力,何戰不勝,何攻不摧, 固道子所習聞者。況邇者朝廷明聖,赦江既往之罪,招安綸?,已降九天,誅討 不順,命江前驅。江奉詔兢兢,敢不祇遵。夫以忠義武怒之師,敵王所愾,掃蕩 區區一猿臂寨,車輪螳斧之勢,童子所知也。素欽道子天姿英俊,用先佈告。誠 能明順逆之分,奮忠義之氣,倒戈束甲,共襄天家,江若仍修宿怨,願指泰山。 所貴知幾之士,不宜遲滯其行也。昔田橫得士五百人,議論不決,兩淮陰東下。 道子固執迷復之凶,必有噬臍之悔。他日江為殿上臣,公作階下囚,是豈江之志 也哉?書不盡言,裡左右留意省察。」   宋江、吳用看了甚喜,道:「正要如此寫,最好,不必更改了。」當時謄清 封好,差一小嘍啰齎到猿臂寨去投遞。只見李雲來稟道:「迎恩亭蘆廠都修蓋好 了,只等恩詔到來。」宋江大喜,連日張筵慶賀。吳用道:「呂郭二位兄弟去迎 接天使,此時亦好接著,為何不先差人來通報,煩戴院長去探聽一回。」戴宗領 命,正要下山,忽報郭盛已回。只見郭盛氣急敗壞,奔回山來道:「哥哥,禍事 了!」眾皆大驚,忙問有何禍事。郭盛道:「小弟同了呂方哥哥,領命而去。已 迎著天使。倒回轉來,到得曹州府地界,天使侯太守,不合早在途間喚下一個跑 解的武妓,一路同行。這日到了館驛,晚間飲酒取樂,直到三更時分,伏侍的人 都倦了。侯太守又叫粉頭在筵前舞劍,不料那婆娘舞到分際,手起劍落,砍死天 使侯太守,將天子的詔書搶去,又砍翻太守的伴當數人。呂方哥哥得知,忙領人 救護。那賊婆娘騎匹快馬,往山僻小路逃走,追趕不著。呂方$ 這都 是陳希真那賊道遣女兒來刺殺天使,阻我梁山招安之路,現有公明哥哥與太師的 書信在此。」天喜道:「你休題太師,目下官家盛怒,已將大師貶去三級,現為 工部侍郎了。」戴宗驚道:「此卻為何?」天喜道:「說也可恨,那日官家御司 天台,占望雲氣,忽見太陽中心有一顆黑子,有棋子大小,當問左右近臣。彼時 道士郭天信在旁,侍陪聖駕。那廝深曉天文,當時奏道:日中有黑子,是大臣欺 蔽君王之象,恐宰輔侵權,望官家留意。天子聽信此言,深疑在太師身上,恩禮 漸漸衰薄。昨接到山東安撫司奏章,稱說錢吉等供認,刺殺天使侯蒙之武技,乃 是我山寨中郭盛頭領。天子覽奏大怒,當喚入太師,大加申斥。那陳?、宋昭等 一班兒從旁和哄。若不虧童郡王、高太尉力救,定將太師發配州軍編管,如今已 降了侍郎。這不打緊,如今官家又懸一口上方劍在至德殿上,有旨說:再有敢奏 招安梁山泊者,立斬不赦。此刻只等種師道征遼奏凱,便拜大將征討梁山。聖意 已定,天怒難回,誰敢多說。」戴宗聽了大驚道:「似這般說怎好?現在公明哥 哥有信,多多拜上大師,求他鼎力周全,兄長可怎生引我去面見太師?」天喜道: 「太師此刻已是不在其位,況近日憂愁成病,未便引你去相見。狑信,我與你呈 遞上去。」   當晚天喜留戴宗歇在家裡,將書信傳遞入去。次早,太師喚天喜入後堂多時; 天喜回家,將了蔡京的回書與戴宗,說道:「太師吩咐,多多致意瀄宋頭領,千乞 看覷我的女兒、女婿。此刻雖失天寵,童貫與我心腹至交,我的事便是他的事, 我重托他好歹在聖上前週全貴寨,眾位頭領放心為要。」又有許多金帛賞賜戴宗。   戴宗收了,不敢怠慢,當時別了天喜,拽起大步,作法回梁山泊去了。一見 宋江,備說一切,呈上蔡京回書。眾頭領聽了,俱各大驚。宋江聽了朝廷不准招 安,蔡京卻失了寵,又喜又憂,對吳用道:「可恨陳希真害了天使,劉彬這伙奸 賊竟橫架在我身上。枉是冤屈難明,不如興師去打猿臂寨,擒得陳希真父女來, 不愁沒分辨處。」吳用道:「兄長之言極是,小可所以說過,不乘此刻攻打陳希 真,待他養成氣力,急切難圖。近日狄雲兄弟又病故了,此仇更當報。」   正說話間,忽報差到猿臂寨去的下書人回來,有陳希真回信帶轉。宋江喚入 問道:「那陳希真如何梓」下書人稟道:「那陳希真一見了大王爺的書信,十分 欽敬,留小人客館安歇。連留三日,酒筵相待。小人恐?日期,苦辭要行。陳希 真方付了這封回書,又與了小人好多金銀。」宋江、吳用心中疑惑,且看那信面 封皮上寫得甚$ 不亂。戴春自從見了陰秀蘭,本已神魂飛馳, 當不得被紀明弄得忽起忽倒,昏天黑地,那把慾火只在肚裡打團團。當此之時, 怎好再經那妖嬈當面一照,可曉得戴春的三魂七魄早已零零星星提了一半過樓去 了,還剩一半在酒樓上與紀二問答,又對紀二道:「二郎,你和令親有幾年不見 了?」紀二道:「自從那年尊翁離徽州時,小弟也往蘇州,算來與他闊別十四年 了。」戴春道:「他和你交情如何?」紀二道:「我和他的交情,尊翁盡知。那 年尊翁做五十大慶時,大官人又是十歲,小弟送的《百壽圖》,還是表兄寫的, 敢道府上還不曾棄掉。後來大官人十八歲上恭喜完姻,當年生子,我那楊表兄又 替我做了些詩章,後因我有要事出門,未曾送來作賀。至於我同他的交情,自不 必說。」戴春道:「既如此,你此刻為何不去轉動轉動?自古道:千年不斷親。」 紀二道:「咳!原是。不瞞二官人說,我一則初到,不曾打聽出來;二則小弟兩 手空空,就是今朝曉得了,怎好白手白腳的到他家去呢?」戴春道:「你只不過 要買些禮物,何不早同我說。」紀二道:「二官人肯借我銀子時,我有個計較在 此。既是你教我去轉動,我只說方從東京下來,我們先在本處買些京貨,只說是 土儀,將去送了他。二官人只說是同伴,陪我同去走走。」戴春拍手大喜道:「此 計大妙!」紀二道:「我還有一個主見在此,只是妄僭些,倒像討二官人的便宜 了,卻不敢說。」戴春道:「你又來了,我同你共事,有甚話說不得!」紀二笑 道:「事體倒巧的,小弟的拙荊恰好也姓戴,有一個內姪兒,名喚福官,自幼隨 他父親到四川去,至今永無音信。這件事我那楊表嫂盡知,二官人何不冒充了 福官,只說由四川發大財回來,同我由東京一路到此。倘表嫂肯留我住,你便是 眷,常常好來看望了。」戴春聽了,笑得個嘴不能閉,連聲叫妙,便道:「竟 如法而行之,何不今日就去?」紀二道:「今日大家紅著臉,不象樣子。何爭這 一日,且到明朝,先把應用禮物買了,慢慢地同二官人去何如?」戴春聽了,慢 吞吞道:「也是。」   二人吃罷了酒,紀二又奪會了鈔,離了那座鳳鳴大酒樓。戴春又同到紀二 家中吃茶。原來紀二的住房,是一排三間八椽樓屋:其一間是姚蓮峰開畫店,一 間紀二居住。裡面還有一個老婆子姓孫,只有母子二人,住居樓上,並後邊小屋 內。紀二住在堂前後軒。須知紀二與那孫婆子也是心腹。還有一間樓房空著。戴 春順便看了一回,又同紀二到姚蓮峰處談些閒話,要托畫小照、扇面等事。姚蓮 峰極力張羅。看看天色將晚,戴春告別,約定明日$ 妾賞與小人足矣。」林衝道:「這有何不可。」便叫左右將出高衙 內的兩妾,又加些金帛,賞與那人。那人領了,叩謝去了。林衝便請宋江軍令, 將衙內一門良賤,盡行斬首,那富吉、牛信自然也在其內。   林衝激了眾位頭領,重複入席。只見小嘍啰已將高衙內四馬攢蹄,捆縛獻上。 林衝見了衙內,眼睜睜看了半晌,卻沒擺佈處恨不得夾生的碎嚼了他。忽猛然 得一個計較,便叫左右:「去訪尋高衙內平日用的廚子,前來問話。」不一時, 尋得廚子來。林衝便問道:「你主人平時吃豬羊肉怎樣吃法?」廚子道:「豬耳 卷如餃,羊眼熱油炒,羊肉做羊膏,豬肉做燒烤。」林衝道:「好極。」便吩咐 將衙內牽下去洗刮乾淨,再上來聽用。宋江便吩咐撤去酒筵,當中供起林衝娘子 的神位來。林衝遜謝。只見左右已將洗淨的衙內箝口反縛獻上,宋江便吩咐:「先 取三杯血酒來祭奠林娘子。」左右一聲答應,衙內身上早已三個窟窿。左右將血 灑捧上,宋江率眾頭領依次祭奠。林衝一一回謝了。   送了神位,重開筵席,宋江、吳用、林衝、劉唐、杜遷、呂方、郭盛、戴宗、 凌振、時遷、戴全、張魁,共十二位頭領,依次坐列。林衝命先將豬羊牛馬內上 來飲酒。飲至三巡,林衝方命用羊眼熟炒之法,一個嘍啰便把尖刀向衙內眼眶一 挖,鮮血滿面。又命取耳朵,只見嘍啰持刀復向衙內去割,不知這耳朵不消割得, 一扯便落。嘍啰持著笑道:「啟稟頭領:這耳朵是假的。」林衝笑道:「怎麼假 的,敢是那矫先割過了?」眾頭領哄堂大笑。看那衙內,早已魂歸烏有。吳用笑 著勸道:「林兄弟大恨已泄,這小賊屍身亦無用再割。」林衝一聲長笑,把頭向 外一看,喝道:「拉出去!」手下人同聲答應,拖出屍首,掃淨血跡。甂宋江便滿 斟一杯,獻與林衝道:「今日恭賀林兄弟報仇雪恨。」林衝起謝,一飲而盡。吳 用也滿斟一杯道:「小可還有一事恭賀賢弟。」林衝起問何事,吳用道:「小賊 已死,老賊必來。老賊來時,就此設計擒住,劈屍萬段,豈不更快人心!」林沖 喜謝,亦接飲而盡。   三人復坐,宋江便問吳用道:「軍師,欲擒高俅,計將安出?」吳用道:「此 須臨時應變,計難預定。小弟看這曹州形勢,足可佔據,小弟擬派董平在此安紮。 所有倉庫錢糧,不必運回山寨,就此交付董平,以便軍餉支銷,便宜行事。」吳 用說到此際,注目宋江而笑道:「倘從此因利乘便,渡過黃河,直取寧陵,則歸 德一府震動,而河南全省可圖矣。」宋江大喜,便道:「軍師所見甚大,但此州 南距黃河,尚有數百里,若無高山峻嶺安頓人馬,黃河亦未$ 撫百姓。那班 百姓聽了嵇仲的言語,無不感化歸正,依然安居樂業,盡復良民。嵇仲將收復鉅 野事具詳都省。過了數日,都省選官員下來接理鉅野印務。葉勇仍領本部人馬回 滿家營。嵇仲便與楊騰蛟到高平山,辭謝徐溶夫。楊騰蛟便去收拾行李,並辭別 得洛夫娘子及其二子。張嵇仲帶了原來民壯,同楊騰蛟回曹州,金成英等迎接賀 喜。不數日,朝廷思旨下降:張叔夜加一級候升,葉勇亦加一級,楊騰蛟著實授 曹州防禦使,徐和著賞給學士,將弁兵丁賞恤照例。張叔夜、楊騰蛟舞蹈謝恩, 闔城官吏賀喜。不數日,金成英修好城池燉煌,請張公閱視。張公四圍巡閱,見 殺狗嶺新立兩座炮台。成英道:「此徐溶夫之所指教也。」張公歎服不已。曹州 城裡有了張嵇仲、金成英、楊騰蛟、張伯奮、張仲熊五位大英雄,端的威聲遠振,滭 賊盜蹤。那梁山自此也不敢覬覦曹州。   看官,那梁山既不敢到曹州,在那裡乾些什麼?看官不要心慌,待歇一歇 力,再來交代下回。 第一百四回 宋公明一月陷三城 陳麗卿單槍刺雙虎   卻說宋江自蒙陰敗回,中途聞董平陣亡之信,便欲攻取曹州。吳用勸回山寨, 養息幾時,再圖報仇。宋江只得依了,同眾頭領快快回山。林沖自往濮州去了。 宋江等歸到山寨,方知攻殺董平之將,實係金成英,宋江、吳用皆大怒。時張魁 傷已愈,在座,聞知此事,亦大怒道:「不料這廝如此昧良。」吳用猛然記起那 日在曹州南門外,與張魁論朋友之事,便對張魁道:「成英那廝且休論他,你那 日說有貴友真大義,你說要寫信去致他來聚義,此信去否?」張魁道:「未奉公 明哥哥將令,是以不曾發信。」吳用道:「張兄弟怎地這般大意,萬一真貴友也 被那班官府羅致了去,也來與俺山寨作對,怎好?」張魁道:「這友情性質直, 不似那成英交情反覆,軍師可以放心,小弟就寫信去叫他。」   不數日,聞知郭盛、焦挺二位頭領均在濟南府被害,宋江失聲慟哭,恨陳希 真、金成英十分刺骨。眾頭領無不忿怒。不上一月,戴宗自東京回來,方知天子 竟准陳希真受招安,蔡京托童貫諫阻不得。據蔡京說,還虧童貫善辭,所以天子 不加十分褒封。宋江、吳用驚得面如土色,面面相覷半晌。戴宗又道:「蔡京又 說,總為郭盛一案,提動天怒,所以我們這邊十分觸眼,轉顯得陳希真那邊十分 湊趣。」宋江聽了,登時手足冰冷,兩眼上插,暈厥了去。眾人急忙喚醒。宋江 一口氣歎轉來,又是半晌,看著吳用道:「陳希真這賊道,遣其女兒刺殺天使, 絕我受招安之路,他自己倒先去受招安。」吳用道:「兄長且去房內將息。」吩$ 右埋 伏,自己領十數騎,直抵城下搦戰。   龔旺、丁得孫在城上望見猿臂寨的旗號,又是一員女將,龔旺便對丁得孫道: 「這必是陳麗卿。那年你我在安樂村時,錯疑他會妖法,誰知不是他。今日他單 騎來此,你我一同奮勇去捉住他,倒是莫大的功勞。」丁得孫大喜,二人便一同 開城出戰。龔旺一馬當先,高叫道:「來者莫非陳麗卿麼?」麗卿更不開口,棗 騮馬飛驟衝來,一槍刺中咽喉,龔旺不及提防,受槍而倒。丁得孫大怒,一飛叉 標來,麗卿急閃,那飛叉從助下溜過。麗卿驟馬追上,丁得孫急忙飛逃,吃棗騮 馬快,追過丁得孫前頭,麗卿回馬邀住。丁得孫手無軍器,忙抽腰刀抵敵。麗卿 長槍驟刺,如何當得,吃一槍洞脅而死。麗卿頃刻刺了雙虎,大喜,割了首級, 提著笑道:「啐,早知這廝如此不濟,我要想什麼計!」遂揮全軍搶城,賊兵亂 竄逃散。   永清聞麗卿得勝,亦領兵前來,兩軍會合,斬獲賊兵無數,一同入城。永清 便問麗卿如何得勝,麗卿將前事告知。永清道:「姐姐真聰明絕世,這是誘敵奇 計。」而卿道:「我道這不算計。」永清道:「怎麼不是!」麗卿道:「你休要 欺我。」永清道:「休管他,這城是你得的,終是你的頭功。」麗卿大喜,盤查 宋江兵器。永清出榜安民,分兵把守各門。陳希真、欒氏弟兄大兵已到,永清、 麗卿迎接入城。希真備問緣由,永清將麗卿攻取縣城的事說了,希真亦驚喜,正 議赴救召村。   那宋江在召村,聞知希真奪了縣城,殺了龔丁二將,宋江大驚道:「這賊道 果然來管閒事,怎地來得這般快?」吳用道:「我危矣。若依理,只消退保新泰、 萊蕪,他也不能奈何我。只是撒了召村,我那三個兄弟無生還之日矣。」宋江道: 「我拚個死,攻這召村何如?」吳用道:「無益也。這賊道來夾攻我,我已難當。 更防他按兵坐視,驟乘我疲,我束手待戮矣。」宋江急得面如土色。吳用道:「依 小弟只有一著,生死聽之於天。」宋江道:「憑軍師調處。」吳用吩咐全軍退出 召村,卻又不退遠,只屯在蒙陰北境。一面趕緊備齊四十萬金珠。正在議擬,次 日又接得一件緊急的信息,宋江急得小便頃刻捧失了三次。正是福無雙至,禍不單 行。有分教:半生忠義,頓弄成負義名聲;一世雄威,逼寫出失威盟約。畢竟宋 江聞的是什麼信息,又且眼前這樁事如何完結,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回 雲天彪收降清真山 祝永清閒遊承恩嶺   卻說宋江正在攻擊召村迎忽聞陳希真兵馬奪取蒙陰,宋江大驚,急依吳用之 計,將全軍退出召村,屯在蒙陰北境。正思對付柬希真,忽接到清真山告急$ 麗卿入內敘 談。希真與召忻商議,將恢復蒙陰之事具稟通報,說鄉勇同生公憤,會剿賊人, 請委員弁來城收復。稟折做就,開筵暢敘。內廳清香亭,麗卿為客,高粱諸女眷 奉陪。桂花等四個丫環,隨麗卿同來,見了舊主,一同眾女使服侍。外廳還醇堂, 希真、永清為客,召忻、史谷恭、花貂、金莊奉陪。召忻又吩咐送席至城內請欒 氏弟兄,希真遜謝。酒鬧蝬散,希真方聞知雲天彪攻討清真山之事,希真喜道: 「這番蒙陰可以無患了。」便對召忻道:「小可與召見同去助雲總管一臂。」召 忻欣然願往。   希真等在召莊歇了一宿,次日便議點兵。永清道:「泰山此去,還是助戰, 還是助個聲勢?」希真道:「助戰利否?」麗卿道:「我們去幫幫雲叔叔,多斲 幾個頭顱。」永清道:「助戰未免蛇足。我們不如直趨新泰,敵人不動,我亦不 動;若敵人去救清真,我便攻新泰。」希真稱是。召忻道:「賢翁婿兵法,真不 可及也。」便一面差人齎了收復蒙陰稟折上都省,一面會齊猿臂、召村兩處人馬, 共一萬,希真、永清、麗卿、召忻、高粱統領全眾,一齊到蒙陰北境小汶河上, 將河船盡拘北岸。這裡旌旗蔽日,鼓角喧天,紮成一字寨柵,專聽梁山信息。   那宋江、吳用怏怏提兵退入新泰,聞知清真山尚未失陷,正商議撥兵去救, 猶豫未決。忽聞猿臂、石村兩路大隊兵馬,直抵小汶河屯紮,分明是牽制他,不 許救清真之意。恨得宋江如窗紙上的凍蠅,一頭無撞處,只得好好修理城池,一 面千賊道萬賊道的痛罵而已。   且說雲天彪,自從去年七月,會合正一鄉勇攻清真山,誘敗梁山之後,料此 後攻清真山,梁山必不敢來援,便於馁月、十二月接連兩次攻擊清真,梁山果不 敢發救兵。那馬元因梁山無救,十分危懼,幸喜天彪把兵退了,方能兢兢自保。 雲天彪於本年春初,日日操演人馬,整頓軍伍。這一日正在署內飲酒觀書,雲龍 侍立,忽見庭前樹梢長風颯颯而來,不移時,大風怒號,刮得枝條柯葉,盡行西 向。天彪停杯仰觀道:「東風至也。」回顧雲龍道:「那年你說火攻清真山之法, 今番卻用得著了。」雲龍大喜,道:「今番東風,防有大雨,宜火速興兵為妙。」 天彪道:「正是。」便傳令剋日興師。傅玉、風會、雲龍、歐陽壽通、聞達、李 成、胡瓊,都隨了天彪,統領一萬二千人馬,浩浩蕩蕩,直向清真山進發。一面 檄調歸化三莊哈蘭生、哈芸生、沙志仁、冕以信,率領鄉勇,同來助戰。一路東 風浩大,天日晴明。不日到了清真山,雲龍稟道:「連日東風恐賊人東山先有 準備,我等宜潛師進攻。」天彪道:「何用潛師!」$ 探。探馬未及回報,猿臂兵馬已 由別路抄到寨前。二鄒急忙登城守備,只見無數火把,照耀出大隊人馬,先鋒陳 麗卿當先攻寨,祝萬年、祝永清分兩翼抄出,鳥槍大銃潮湧似的卷上來,喊聲 振天。那寨上賊兵,一面防外,一面顧內,紛紛淆亂。城中訛言沸騰。弄得二鄒 忽而登城,忽而下城,城上大亂。猿臂兵由雲梯一擁而上,殺得賊兵屍滿城上, 血溢濠中。寨門大開,陳希真、劉慧娘、欒廷玉、欒廷芳領中隊,劉麒、劉麟領 後隊,吶喊振天,擁入寨中。鄒淵、鄒潤無心戀戰,亂軍中逃出,直奔兗州去了。 時方夜半,飛虎寨已破。希真大喜,與眾英雄一同入寨,留永清、萬年、廷玉、 廷芳領八千兵守寨。希真、麗卿、慧娘、劉麒、劉麟領一萬人馬,繞道過南山, 直抵鎮陽關,距關五里安營下寨。   那李應在鎮陽關,強打精神,親身彈壓。忽接得二鄒飛報,知烽火是假的, 心中大疑;又知有千數奸細在關內,心中大驚,暗想道:「此信若一播揚,關上 守備必懈,關中人心必亂。」便將此信捺下,諭來人快報二鄒勿亂,又戒切勿喧 揚。來使應了去。忽報甑山去的差人轉來了,李應忙教傳入。那人喘呼呼地,汗 雨通流,走前來便把手掌遞與李應看。那時天氣炎熱,又兼急走之餘,大汗淋 漓,掌上墨跡模糊,竟辨不出什麼宇。李應急問那人,那人答道:「是『希真狡 獪,堅守勿睬』八個字。」李應看了,尚有一半不悟,便問道:「魏老爺怎樣對 你說?」那人道:「小人到魏老爺門首,急忙敲門,大叫李頭領有緊急軍務相商。 只見他的少爺提燈出來開門,一面說他的父親今晚喘嗽甚重,動彈不得。小人叩 頭呈上書信,說無奈何,且將此信呈上魏老爺一看。那少爺道:你坐一坐,待我 遞進去。須臾一童子出來,叫小人快進去,引小人進了內房。只見魏老爺臥在牀 上,忙叫小人舒開手掌,寫了這八個字,便叫小人快走。小人忙問何故,魏老爺 道:你只管快走,少遲定中那廝奸計也。我喘息少定,隨即就來。小人不好再問, 便飛速回來。」   李應聽了十分納悶,便吩咐快濃煎人參胡桃湯,等待魏輔梁。說未了,西 南上烽火燭天,槍炮震地,敵兵已到了飛虎寨。李應只叫得苦,料知陳希真利害, 那敢發兵去救。未及四更,鄒淵、鄒潤逃來,知飛虎寨已破。五更將徹,希真兵 已在關外安寨。李應只得督兵嚴守。忽報魏先生到也,李應大喜,如同患病人家, 巴得名醫到家的模樣,忙叫迎入。魏輔梁便開口問道:「飛虎寨不曾失陷麼?」 李應道:「子正三刻時分,已失陷了。」輔梁頓足歎道:「仁兄如此將才,怎地 今日沒主張?仁兄但想:$ 劍來,那鹿已跑到前面嶺上,走遠了一大段路。 公孫勝堨忙使天羅法,遁住了那鹿,只見那鹿在嶺上亂竄。公孫勝急追上去,那鹿 見有人來追,一發亂逃,不覺墜落陡壁之下。公孫勝在壁上看時,那鹿與玄黃吊 掛同在溪邊磐石上。公孫勝紆途盤下,到了溪邊,取回那玄黃吊掛,那鹿已不見 了。公孫勝喘息略定,知是真人指醒他,心中十分凜凜。收了玄黃吊掛,覓路到 了亭下,喜行李一物不失,便收束好了。不說一路曉行夜宿。   單表那日到了鹽山,知公明連戰十餘日不利,被困山中,忙使逼霧法護住鹽 山,便進寨內見宋江。宋江喜出望外,忙教迎入。宋江便將前番幾疑公孫失信, 今番果不失信的話,敘了一番。公孫勝也將上項情事述了一番,與鄧天保、王大 壽相見了。宋江便吩咐治筵,與公孫勝接風。公孫勝將取到玄黃吊掛的事說了, 宋江大喜。當時公孫勝在鹽山聚義廳上,連作了七日的法,起了七日大霧。那鄧 宗弼與陶震霆只得商議收兵而回,辛從忠亦早退兵去了。宋江等在鹽山安息了十 餘日。宋江、公孫勝、楊雄、石秀提了原來人馬,由鹽山起行,鄧天保、王大壽、 朱仝、雷橫候送。   宋江等仍由海道進小清河,不日到了萊蕪。吳用等見了公孫勝,又聞得了玄 黃吊掛,皆大喜。吳用告知陳希真打兗州,掃平飛虎寨,壞了鄒淵、鄒潤。宋江 大怒,便傳令即日興兵,就請公孫軍師同行。公孫勝道:「且慢,那吊掛雖然到 手,用法卻費周折。」宋江、吳用齊問何故,公孫勝道:「本師說此寶著掛在鐘 上,其鐘無故自碎。今此事如何做得到?其次,須在一百八步以內,但任用一人, 只待其鐘響時,將吊掛向鐘招展,口念『靈寶元宗粉碎虛空』八字,其鐘亦應聲 而碎。若出一百八步以外,須步鬥布罡,持咒掐訣,許多禁法,方可破得。至出 三百六十五步以外,無濟於事矣。那鐘係純陽煉就,響徹九里之外,雖持吊掛之 人無所妨害,但一吊掛烧不能廣庇眾人,進嘑九里界內,持法之人早已孤身隻影, 如何佈置?當思良法。」吳用縐眉道:「若如那年張家道口,任憑生人行走,並 不稽查,我們只須黑夜進去,莫說一百八步,再近些也可去得。今聞其移在新柳 營,不知他如何情形。」宋江道:「且待我統兵到彼,發人去探看形勢。」吳用 道:「是極。但不可打草驚蛇,哥哥此去須假作回兗州之勢,俟探得形勢,驟然 進兵。」宋江便教吳用仍守新泰、萊蕪。這裡再抽動新泰頭領黃信、楊林,隨同 宋江、公孫勝、楊雄、石秀,帶領一萬人馬,向新柳營進發。   不日到了新柳西境外,距新柳尚有三站多路,前隊楊雄、黃信早已假向$ 營。祝萬年、王天霸早已準備停當,兩下敵住。   卻說陳希真自打兗州回寨,奉得朝廷褒寵收復蒙陰的恩旨,陳希真加都監 銜,祝永清、陳麗卿、欒廷玉、欒廷芳均加防禦銜,其部眾亦照官兵例賞恤。希 真等舞蹈謝恩,大開慶賀筵宴,眾英雄無歡喜。七日宴畢,休息軍馬,滿擬再 過半月,重整戈甲,再攻兗州。不料事出意外,這日忽接到苟英飛報,知宋江屯 兵新柳境外,希真當時升廳,聚集眾將商議。希真道:「那廝知我新柳營有九陽 鐘,卻膽敢打從這路來,我料他必有破我之法,此事我須親去一走。」說罷,便 教祝永清、陳麗卿、劉慧娘守寨,自己帶領真祥麟、謝德、婁熊,並五百名軍漢, 到新柳營來。行至中途,離禹功山有八里之遙,忽聽得一片聲響亮,震天盈地, 便道:「不好了,九陽鐘壞了!」便催眾人速赴新柳營。只見宋江兵馬已蟻附南 門,希真領兵繞道進山腳土?,新柳北門入城。祝萬年等迎人,希真方知苟英 力戰陣亡,悲傷不已。   希真守城,宋江攻城,兩邊都是就敵,相持五日,毫無破綻。宋江對公孫勝 道:「陳希真手下真無半個弱將,我只道破了他的鐘,這新柳城唾手可得,誰知 竟有如此難攻。」公孫勝道:「請再攻幾日,如若不破,待小弟與他鬥鬥法看。」 宋江依了。一面四路設伏,防青雲山、猿臂寨兩處兵馬來襲。這裡加緊攻城,又 是三日,宋江毫無半分便宜。公孫勝已將丁甲神將祭煉停當,宋江大喜。   是日天高氣爽,風清日暖,宋江將兵馬出營,在新柳南門外列成陣勢,高叫: 「對面城主出來,今番和你分個輸贏!」只見陳希真已在城上,大笑道:「宋賊, 我豈懼你,你要來便來!」宋江大怒,把鞭向後一揮,左有楊雄,右有石秀,領 兵吶喊一聲,直到濠邊,一面將箭矢往上飛射,一面掘土填濠。那邊希真,左有 謝德,右有婁熊,策眾一面用防牌抵禦,一面矢石飛下。宋江見不能取勝,只得 鳴金收軍。那公孫勝早已披髮仗劍,出馬陣前,口中唸唸有詞,那天地登時昏暗, 喝聲道:「疾!」只見大風怒起,彤雲中眾目共見,無數金甲神兵殺奔城上。宋 江大喜。忽見城內萬道金光射出,那些神將個個都倒戈控背而退,霎時不見,只 見希真披髮持鏡立在城上。希真便將罡氣盡布在乾元鏡上,那萬道金光直射到宋 江陣前,耀得宋江人馬眼光瞀亂,不能抬頭。只聽得城上擂鼓吶喊,希真兵馬已 開城殺出也。宋江大驚,忙傳令拔陣飛奔。公孫勝忙使個太陰雲道法,就地起了 十里祥雲,蔽住金光,宋江兵馬方得歸營。希真亦收兵而回。兩邊各收了符法。   宋江對公孫勝道:「這賊道如此利害$ 去。放 下水鐘,天已起霧。少頃霧大,那些不蘸法水的兵丁,早已茫無所見。希真便派 祝萬年、真祥麟領三千銳卒,殺入宋江前營。大霧中個個眼明手快,正如亮子殺 瞎子,跨濠塹,登土?,開營門,事事任意胡做,無人禁得。逢兵便斲,逢將便 捆。黃信知不是頭,依稀認著一條路,沒命逃來。前營人聲亂沸,宋江大驚。公 孫勝急忙作法退霧,宋江忙傳令拔寨都退,霎時四邊喊亂。等得霧勢消盡,宋江 前隊已盡沉沒,猿臂兵漫山遍野殺來。宋江等飛速遁逃,兵馬已不成隊伍,鳥獸 進散。祝萬年望見楊維單騎失伍落荒亂竄,萬年便驟馬加鞭,挺戟追去。楊雄無 心廝殺,策馬飛逃。萬年仇人相見,如何肯捨,直追入林子去了。真祥麟統人馬 只顧掩殺前去,希真、王天霸亦領兵會上,一同追趕宋江,痛殺一陣。宋江兵馬 大敗,逃回兗州。   且說祝萬年追楊雄人林子,楊雄前逃,萬年緊追。追了一段路,楊雄馬蹄被 樹根一絆,楊雄掀下馬來。萬年追著,楊雄大怒,飛身上馬,挺手中樸刀來鬥萬 年。兩個就在樹林邊,刀來戟往,鬥到三十餘合,楊雄被萬年逼得風旋雲緊。楊 雄脫身不得,萬年也尋不出楊雄破綻,兩下攪做一團,正在性命相撲。忽聽得林 子邊有人議論道:「那使刀的,曉得從後三路掃去,手腳便鬆了。」楊雄被他提 醒,便從後三路掃去,托地跳出圈子,不敢再戰,回馬加鞭而走。   萬年大怒,回頭看那林子邊,立著一個漢,身長八尺,眉如劍鋒,眼如銅 鈴,虎鬚倒豎,凜凜威風,頭裹一頂萬年巾,身係一件醬色戰袍,手提一枝鑌鐵 齊眉棍,與一客人模樣的,在那裡談論。萬年見了,便不追趕楊雄,挺戟直奔那 漢,喝道:「你是何路賊黨,擅來放走巨賊!」那大漢睜起怪眼道:「你自不能 擒捉他,卻來怪我!」萬年怒極。挺戟直刺那漢,那漢急用鐵棍架住。鬥到二十 餘合,萬年暗想:「這廝手法真個不低。」便抖擻精神,與他奮力狠鬥。忽遠遠 一個少年挺槍躍馬而至,叫道:「狂賊不得無禮,我來也!」趕近前來,正是真 祥麟。祥麟便挺手中槍,鬥那大漢。   鬥不兩合,祥麟忽將槍逼住那漢鐵棍,定睛一看,道:「你莫非是我的大義 哥哥?」那大漢亦定睛一看,道:「呀,原來是祥麟兄弟!」兩人皆大笑,擲下 兵器,下馬相拜。萬年急收了戟,忙問:「怎的?」祥麟道:「這就是小可同曾 祖的哥哥,雙名大義d膂力過人,渾身十八件武藝,無不精熟。」萬年忙插了戟, 翻身下馬便拜。真大義慌忙答拜,問了萬年姓名。英雄相會,有甚不喜。大義便 顧那個客人道:「起先我道什麼強人,原來都是認識的,你去$ 起點 兵二字,便似當頭打下霹靂,嚇得魂不附體,那敢來救,新柳營所以任憑吳用盡 力攻圍。那希真在土?內設法想襲吳用。吳用防備得緊,那裡襲得。   那吳用連日攻打新柳,一日接到楊雄、石秀、孫立一萬六千人馬,並糧草等 物。吳用大喜,誓必滅了新柳,方肯退回。只見凌振獻計道:「地炮不利,不如 改用天炮。」吳用道:「何謂天炮?」凌振道:「小弟與湯隆已造了一個,請軍 師察看。」吳用便教取來。須臾凌振取來獻上,只見是一個正方鐵匣,長闊高各 一尺,中藏火藥鉛子,內有一道藥線盤入。吳用問怎樣用法,凌振道:「仍用鐵 穹廬載過去。只須穹廬前豎起一竿,比他城牆略高些,上用一滑車兒,穿一根長 索,一頭係了這炮。只待穹廬將到城根,便將藥線點著,扯上竿頭,搭上城去, 下面將繩索割斷。那炮自在城上炸開,打得他千人辟易,我兵便將雲梯爬城也。」 吳用道:「此器固妙,但用時尚有一層斟酌;此炮未搭上城時,先被那廝用長刀、 長鐮割斷,墜下城來,豈不俟事?」凌振道:「軍師計將安出?」吳用道:「這 事容易,但將穹廬改大些,中藏四十名鳥槍手,將近城時,一悉力向上打去。那 廝無處立腳,怎能割我繩索!」眾人稱妙。吳用吩咐凌振、湯隆去照式製造,便 點派兵將,留楊雄、石秀在西門,派孫立到南門去。不數日天炮辦齊,分派停留, 只待明釃再攻。   且說劉慧娘目不交睫已有十餘日,劉廣愛惜他,教他且去睡睡養神。慧娘那 裡肯,吃劉廣再三催不過,只得下城到營房裡就寢。正是困倦已極,一睡卻睡得 起不來了。時方黎明,慧娘睡夢中忽聽得城上發喊,大驚而起,疾忙上城,只見 那個尖頂的廬兒又來了。劉麒忙問道:「妹妹,這番怎破?」慧娘猛想到麗卿神 箭,忙叫道:「卿姐,卿姐,快將他竿上繩索射斷!」麗卿忙用連珠箭射去。慧 娘又道:「卿姐一手不及遍射,怎好?」麗卿一面射一面說道:「這裡我一人儘 夠,只怕南門上不好,快傳桂花等四個丫頭去射,他們近來箭法狠好。」慧娘忙 傳桂花、薄荷、佛手、玫瑰四丫頭到南門去,又吩咐:「萬一有一架不射到,被 他撲上城來,可教本段進入左右段,但用弓弩遠遠射住,不容賊兵上城。其左右 不准亂伍。亂伍者立斬!飛速赴南門去!」這邊西門上天炮繩索都斷,城上平安 無事。那邊南門上卻有兩架打上城牆。史進、孫立見城上炮炸濃煙障天,急推 雲梯上城。不防濃煙中亂箭射來,登城之兵盡被射死。濃煙方散,城上早已列隊 守備,推下千斤石壓斷雲梯,賊兵死者無數。史進、孫立懊恨而返。吳用歎道: 「陳真輔佐,個個$ 、杜興、樂和。並計前次之斬獲,除鄒淵、鄒潤屍骨無存外,尚有孫新首級 鹽封未壞,總共首級九顆。希真大喜,眾人皆賀。希僿真一面報捷本寨,一面便將 恢復兗州獻馘投誠的事,修了一封書,教劉麒由飛虎寨來,將書信、首級帶往青 州去,求雲天彪辦理。只因這一去,有分教:龍頗大悅,崛起了群力群雄;虎旅 宣威,削盡那假忠假義。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一回 陳義士獻馘歸誠 宋天子誅奸斥佞   話說劉麒奉希真之命,持書到青州,將梁山泊強盜首級封匣標籤一同解去, 點二千名壯兵沿途護送,不數日到了青州。   且說雲天彪自收降清真山之後,朝廷大加褒寵:雲天彪升授登萊青都統制, 加忠武將軍銜,賜翠尾紫羅傘蓋一頂、玉帶一圍、黃金百兩;傅玉升授馬陘鎮總 管;聞達升青州兵馬都監;胡瓊實授青州防禦使;歐陽壽通升馬烽鎮防禦使;風 會升清真營都監;李成實授清真營防禦使;雲龍加游騎將軍銜;哈蘭生加定遠將 軍銜;哈芸生、沙志仁、冕以信均加游擊將軍銜;馬元、皇甫雄准其贖罪,嗣後 如能立功,仍予一體升;其餘將弁兵丁,從重分別賞齎撫恤。天彪進京引見畢, 回署,聞知陳希真力圖恢復兗州,甚喜;又聞新柳營被梁山攻圍緊急,便准雲龍 之請,帶兵前去解圍。雲龍轉來說陳希真奉托辦理歸誠之事,天彪點頭。   這日,天彪正在署內與雲龍論說事務,忽報猿臂寨劉麒到來。天彪父子皆大 喜,出廳接見劉麒。劉麒參見了天彪,並與雲龍相見了,呈上希真書信。天彪大 喜,一面遜坐,一面拆看書信。看畢,又備問劉麒細底情形。劉麒備述一番,天 彪、雲龍一齊稱賀。劉麒又說些拜托仰仗的話,天彪諾諾連聲。便吩咐雲龍去查 點了首級,又命雲龍引劉麒去青州拜見文武各官,眾人無不欣羨稱賀。當晚,天 彪治筵款待劉麒,邀集各官相陪,又吩咐犒賞猿臂兵丁。席間,天彪對劉麒道: 「道子來信,我都知道了。但此事須得安撫使、檢討使、鎮撫將軍一同會銜,開 單具奏,必得我親自帶印上省走一遭。賢姪且留敝署盤桓幾天,待我轉來再回兗 州罷。」眾官員都稱是,劉麒稱謝。眾官員又與劉麒談說一回,盡歡而散。劉麒 就在天彪署中歇宿。   次日,天彪整頓起行,叫雲龍在署接待劉麒,另點營弁護送首級。劉耿、雲 龍並眾官員等,齊送天彪起身。路無耽擱,到了濟南,便到文武各衙都拜會了。 那檢討使賀太平,聞知義士陳希真果然恢復兗州,斬獲群賊,大喜之至,便與安 撫使劉彬查點了首級。那劉彬已得了希真的打點,更兼賀雲二人義氣深重,出言 正大,只得依從。那鎮撫將軍$ 。范成 龍不及取劍,急起來,房內月光下奪那漢的手中刀。不防那漢順起一腳,成龍跌 倒在地。希真一足難支,正在危急萬分,只聽得一人飛也似進來,到那漢身邊。 那漢便把希真左腳一鬆。希真跳出牀外,見那來的卻是劉廣。范成龍已立起來。 三人在月影裡攢擊那漢,那漢當不住,大吼一聲。只聽得門邊一人叫道:「武二 哥快走,我先去也。」店中人一齊驚起,右廂僕從已點齊火把,撲到上房。那漢 早已一面格鬥,一面走出廳上,希真、劉廣、成龍已一齊趕出。火光下,希真大 叫:「這是梁山賊武松,休放走他!」語未畢,武松已縱上瓦簷。只見中庭門外 打進一人來,大叫:「賊在那裡?」兩眼往上一瞧,飛身跳過瓦簷去了。眾人仰 面看時,正是康捷。   須臾間,康捷手提一人,擲到希真面前。那左廂客人已不知去向了。店內客 人都胍起來看那捉著的賊,希真的僕從已將那賊捆了。希真、劉廣、范成龍整理衣 服,一面看那賊,就是方才左廂房的僕人。康捷對希真道:「我上瓦四望,見這 賊和一大漢,落屋後平陽同走。急追上去,那大漢手段溜撒,吃他走了,只捉得 這個賊回來。」希真遜康捷坐了,劉廣、范成龍皆坐。希真問那賊道:「你這梁 山賊叫什麼名字?」那賊跪著道:「小的不是梁山人。」希真笑道:「你同武松 來的,還說不是梁山賊麼!」范成龍在旁道:「我看此人賊頭賊腦,小將久知梁 山有個有名竊賊,叫做時遷,莫非就是此人?」那賊忙說道:「你們諸位大老爺 不要認錯,那時遷是梁山大盜,小的不過是個剪綹賊,若還送到當官,罪名大有 輕重,斷斷弄錯不得。」范成龍道:「你分明是時遷,還要混說什麼。」那賊道: 「時遷已死過的了。」劉廣笑道:「時遷幾時死的?」那賊道:「今年元旦,他 去拜賀宋江,宋江留他吃了幾杯新年酒,回轉家裡,一路上受了暑氣,當晚發痧 死了。」希真笑道:「元旦有暑氣的麼?」那喊道:「不是暑氣,是寒氣,是我 時遷說錯了。」大眾皆笑道:「原來你是時遷。」希真便吩咐傳本地里正,將時 遷鎖鏈拘禁。   那康捷便拱手走出道:「天已大明,小可要趕程了。」希真等不便強留, 稱謝送別。康捷出了外房,打起包袱,店家已燒好熱湯熱水。康捷討口熱湯,吃 些乾糧,踏起風火輪,向山東去了。   希真劉廣、成龍各說些梁山利害的話,一面盥洗早膳,一面將時遷送官, 眾人也哄哄講說而散。馬夫來報後槽失了一馬。原來那范舉人即是蕭讓,方才班 馬之聲,即是蕭讓盜馬先走。僕人是時遷,方才鼠鬥,即是時遷進房。那文同年 即是武松,特地黑夜進來,以免$ 指點喧嘩。 眾人依言,都靜心息氣,看那銅鏡,只三寸大小,空空無物。注目良久,正看得 眼花繚亂,但見那鏡面漸漸的有車輪大小;再看時,只見鏡內黑雲湧起,滿鏡黑 暗,黑雲影裡電光飛舞,閃閃不定;許多時,電光漸歇,黑雲亦漫漫地散開了, 鏡子裡面現出一座高山。眾人都不敢則聲。只見那高山上,一個三四歲大小的小 孩子,赤條條不著一絲,山上跳上跳下,來去如飛。山凹裡蹲著一隻金錢豹子, 十分猙獰兇猛。山腳下又一個男子,坐在牛背上吹笛,兩個童子隨在後邊。眾人 玠甚是驚異。只見那山漸漸改變了模樣,那些人物通不見了,山上卻湧出一座寶塔 來。那座塔金壁莊嚴,共有七層。卻一種作怪,沒有塔頂。塔下又有三間茅庵, 蒲團上坐一老僧;山腳下無數兵馬營寨帳房,旌旗滿野。再看時,塔頂忽全,那 老僧面前,又添一個青年女子,頂禮膜拜,行狀舉止,彷彿慧娘。眾人正驚訝間, 只見裡面天上跌下一團火來,直落在塔前,委時間滿鏡都是火光,一輪太陽一 般,奪目耀眼,眾人都不能正視。不多時,火光斂歇,依舊三寸大小一面銅鏡, 空空無物。   看畢,希真將寶鏡收好,問眾人時,所見皆同。大家都揣擬不出,只見劉夫 人道:「莫不是那裡有寺院建修寶塔,不曾完工,丈夫何不差人各處訪問,可有 寶塔不曾安頂。想是佛天要女兒身上去圓滿功德也。」劉廣道:「你休亂說,據 我看,那初次所現的山,確是高乎山鄉境界,那騎牛吹笛的人,必是徐溶夫。我 常時聽孔兄弟說,徐溶夫醫道不在他之下……」話未說完,只見孔厚把腳連頓道: 「我正忘了,他在鉅野縣高平山,離此不到三站路,當初仁兄何不請他來診視?」 劉廣聽了大悔,因恨道:「都被那兩個狗頭醫生,說得絕不要緊,所以我也不想 到他。」劉夫人、劉麒、劉麟也兀自懊悔不迭。   正說間,只見慧娘差侍女來問圓光之事。希真道:「我們且去告知了他,或 者他心中之事自己了悟,我等如何猜得。」眾人聽了,便都起身到慧娘臥室,將 圓光之事細對他說了。慧娘聽罷,便道:「既是如此,請爹娘與孩兒安排後事, 此病決不起也。」眾人驚問:「何出此言?」慧娘道:「但問姨夫,他知道我, 往常說我的功行似七層寶塔,只少一頂。今圓光中無頂之塔忽然有頂,又是我向 僧伽皈依頂禮,此種景象豈不是我的結局了。」希真道:「非也,賢甥女休如此 解。聖人云;言不苟造,論不虛生。若依甥女所說,只解得末後一段,上頭那些 景象,豈非虛言空文?神明之兆,必不如此。我想圓光中既現出高平山境界,甥 女之命必應在徐溶夫來救。著七層$ 軍士堆積柴草,待 官兵得勝之際,舉火助戰。   卻說宋江自殺敗官軍之後,連日宴會。東昌府、德州兩路官兵來救,宋江都 用奔雷車掩過去,那兩路官兵那裡放得,都大敗而去。宋江一發放心,對眾頭領 道:「我若得成大事,白軍師當居頭功。」忽探子來報兗州劉慧娘抱病將死,宋 江一發歡喜。數日後又深得慧娘已愈,與雲龍成親,已迎取到二龍山,宋江請吳 用、白瓦爾罕商量道:「前日火鴉,被官兵用網截住,不能取勝,今聞女諸葛來 了,須防備他。」吳用道:「不妨事,我想此車,莫說女諸葛,便是女軒轅來, 也未必破得。我想再是幾日,如真攻不破,便且去攻打別處。現又添造的三百多 輛,不日可成。八百多輛,足以橫行天下矣!」遂不以官軍為意。   那日二鼓時分,宋江正與吳用、白瓦爾罕在中軍帳內,忽聽得二龍山上,連 珠炮響,鼓角喧天。忙出帳看時,只見山上並無半點火光,只是鼓角鬧熱。吳用 恐官兵突圍,忙傳令奔雷軍應敵。不移時,只見奔雷車盡皆崩炸。霎時間,乒乒 乓乓,好一似地裂山崩。火光沖天,官兵吶喊震地,分兩翼殺下山來。賊兵大驚。 原來慧娘日裡定下線道,到夜間黑影裡,將飛天神雷架好,卻先放炮擂鼓,驚起 賊兵,然後暗傳號令,齊放神雷。那雷子從西洋樓蓋門裡直滾入車肚,火到炮炸, 母炮內又有小雷子,亂進亂打。車內原有火藥,一齊都著,四面轟裂。一霎時, 但見碎板斷木同人馬的屍骸橫飛亂舞,眾英雄大奮神威,兩路殺入賊營,賊兵大 亂。正是;虎豹常愁逢獬豸,蚊龍又怕遇蜈蚣。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七回 雲天彪進尟攻蓼兒窪 宋公明襲取泰安府   話說雲天彪分兵兩路殺入賊營,慧娘又教軍士各山頭堆積柴草舉火,照得那 座二龍山通天徹地,如同白晝,眾英雄奮勇殺賊。宋江等見那奔雷車已破,魂飛 魄散,人不及甲,馬不及鞍,棄寨而走。天彪驅兵掩殺,追趕二十餘里。宋江虧 得徐寧來救,都逃入野雲坡營裡去。天彪依慧娘之言,就白沙塢扎住營寨,殺死 賊兵無數,大獲全勝。   比及天明,慧娘同孔厚、康捷領那一千兵,護著兵符印信,帶了一百多輛不 損壞的奔雷車都到。天彪對慧娘道:「今賊兵雖敗,其眾尚有數萬,盡在野雲坡, 探得還有奔雷車數百輛,須及早剿滅。」慧娘道:「二龍山下的奔雷車,除神雷 打壞之外,還有未損壞的一百三十餘輛,媳婦同孔叔叔、康將軍都奪取了來,車 上的賊兵盡行殺光,已教軍士驅駕來也。公公可挑選精兵,先熟了方法,待他 那新的做好,一發取來破賊。」天彪道:「前日奔雷車在山下,係埋輪$ 專為青州必 有他圖。不然,為何待我兵已退盡,然後徐徐而來?我此去大軍掩擊,使其不得 他顧。著深守不出,他必恣意蹂躪我鄰邑矣。」眾將皆服。   當時天彪與傅玉、雲龍、聞達領兵四萬名,浩浩蕩蕩,一直西向殺出。方到 二龍山,忽報賊兵已陷了泰安府,總管、知府等皆殉難。眾將齊驚道:「果不出 元帥所料。」傅玉道:「寇總管真是庸才,怎麼守著堂堂一府,竟待不到救兵, 就失陷了。此時泰安已陷,我兵後到,已成倒拔蛇之勢,如何是好?」天彪沉吟 道:「趁這廝部署未定,且去力攻收復。」眾將領令,一齊大刀闊斧,殺奔泰安 府去。到得秦封山下,已有賊兵堵御,天彪傳今攻打。那劉唐、三阮遵吳用吩咐, 堅守不出,一面報知宋江。宋江大驚,當與吳用商殀議,請公孫勝鎮守泰安府,部 署一切,自己與吳用親到秦封山,設計堅守。   相持一月有餘,天彪道:「賊人必將泰安早部署了,我們久暴師於外,軍需 浩大,無濟於事。不如收兵而回,加緊訓練,再看機會。」眾將稱是,遂傳令嚴 整部伍,拔寨退兵。不日退回青州,發放人馬,並傳渝風會、李成嚴守清真營, 簡練軍馬,以為恢復萊蕪之舉。眾將各歸職守。不日朝廷恩旨下降,雲天彪並眾 將均加一級,各有賞賜;孔厚授青州益都縣縣丞;胡瓊追贈明威將軍。其餘將弁 兵丁,均分別賞恤。惟劉慧娘特賜顯漠閣學士銜,賞宮錦一襲,玉如意一柄,紫 誥一輛。眾人皆舞蹈謝恩。那邊沂州陳希真、兗州劉廣,並部下效力將士,亦有 褒寵賞錫,不必細表。   且說宋江見天彪兵退,深恐有詐,不敢追襲。續探得天彪認真退回青州,亦 不敢發兵攻擊,只吩咐劉唐、三阮小心防守秦封山,自己同吳用回轉泰安府,趕 緊修理諸務。忽探子來報:景陽鎮陳希真傳諭蒙陰縣防禦使訓練軍馬,又委祝永 清親來閱視,並檄知召家村一體練兵。宋江聽了,便對吳用道:「那廝此意,分 明是覬覦我新泰,軍師將何法以御之?」吳用道:「新泰為希真所覬覦,萊蕪未 嘗不為天彪所覦。我兩邊策應,本是難事,所幸天長山綿亙數十里,足為萊蕪 保障,可飭史進、李忠守備毋得疏忽,天彪亦不能飛渡。至希真想留我新泰,我 不如用先發制人之法,攻他蒙陰。體管那廝善用兵,我總去攻攻他看,天命難測, 未必那廝定是勝,我們定是敗也。」宋江連聲稱是。只見公孫勝道:「去年兄長 攻新柳時,小弟曾用丁甲攻城,卻吃那廝破了。刻下小弟將此法加練精熟,又練 得吼風、混海、火光三大將法,兩法並用,諒可破得希真矣。」宋江甚喜。吳用 道:「公孫兄弟既說到此,小弟倒有一必破希真$ 「令兄義氣深重,況足 下又與他手足至親,我料他斷不膜視。」   赤如領教,當下辭了何見機,去尋著了樹德。赤如拖住樹德道:「哥哥,閒 常我家少禮貌,總看祖宗面上,體要介意。」樹德道:「賢弟,你說那裡話來! 今日你有甚事求我?」赤如將井家的事說了,還未說到求助的話,只見樹德雙眉 剔起道:「我家兄弟,直被外人如此欺侮!賢弟休走,我同你去和他理會。」當 時同赤如直奔井家。井家一見樹德,早已嚇殺。樹德一把揪住問道:「你這廝欠 我赤如兄弟十兩銀子,是真的麼?」井家道:「……是……是……是有的。」樹 德道:「既有的,今日便還。」井家不敢不依,只得先還了五兩,說:「那五兩, 求懇緩到明日,再行奉上。」樹德教赤如收了五兩銀子,方才放手,與赤如去了。 那井家不伏氣,直去告訴顏之厚,說:「赤如通同樹德,到我家來逞強,勒捎 五兩銀子去。」之厚一聽「赤如通同樹德」六字,怒從心上起,便奪那赤如的五 兩銀子還了井家,將赤如交與黃先生結實打。赤如一口氣回不轉,竟登時殞命。 黃漣大驚,一溜煙逃走,不知去向。之厚見兒子死了,恨樹德入骨,竟將樹德賺 到書房,一索捆了,做了一張呈子,稱樹德毆死堂弟赤如,買囑幾個家人作見證, 竟直送到矩野縣去。   徐青娘在顏氏別宅,一聞此事,便柳眉對鎖,疑了半晌道:「樹德,樹德, 我看你性雖剛勇,卻斷斷不是逞性殺人的野蠻子。況且你與赤如無仇,何故殺他! 之厚叔有深恨於你,你今日這起案,定有奇冤。況且你這身本事,從此埋沒了, 豈不可惜。只可歎我丈夫已故,我是一個女流,如何能救得你?」想了一想道: 「有了。」便吩咐備乘轎子,逕到高平山徐溶夫家來。徐和一見便道:「賢姪女 許久不見了,你嬸娘兀自常常記掛你。」青娘道:「正是,一向不來請叔叔、嬸 娘的安,兩位兄弟都好?」當時徐和的娘子並長生、艘生都相見了,到後軒坐地, 青娘開言道:「今日有件要緊事來求叔叔。」徐和道:「甚事?」青娘道:「寒 族顏樹德,想叔叔素常也曉得的,今日遭了不白之冤。」徐和驚道:「這顏務滋, 我素常聞知他是位英雄,只因我深山修養,懶於應酬,不曾見他。他今日端的遭 了什麼冤事?」青娘便將上項事說了一遍,便道:「赤如怎樣死的,不曉得他。 但姪女看來,斷斷不是樹德打殺的。如今他身在囹圄,性命難保,叔叔可有方法 救得他?此人钠如果冤殺,真是可惜。」徐和道:「賢才遭難,豈容不救!只是此 事,非錢不行,可恨我現在瓶無儲粟,家徒四壁,如何做得?至於當道官吏,我 素常又懶於往$   徐和與徐槐入內,與徐槐眷屬相見了,又問些安好,談些家中度日景況。徐 槐道:「不料吾兄情形如此拮據,如有須弟相助處,無不效勞。」徐和稱謝道: 「若論逐日度日,倒也天賜其緣,無有欠缺。特心中所歉然者,諸親友恩錢義債, 堎一承慨挪,輒永無還期耳。兄嘗有句曰『貧窮只覺負人多』,正謂此也。」說說 談談,又說到梁山事務,徐槐道:「吾所慮者,不僅在輿圖。此地賊人形勢,梁 山、嘉祥、濮州鼎足而立,蕞爾一鄆城孤立其中,環應三面,大非易事。」徐和 道:「此三面中,有一面吾弟不必耽憂。兄於路上曾與青娘姪女談過,劉總管虎 踞兗州,精兵勇將正壓嘉祥東境。彼嘉祥之賊除是不動,動則劉總管雄兵直下矣, 故日此一面吾弟不必耽憂。」青娘道:「此地距濮州,中間有無險阻地利?」徐 槐道:「濮州在魏河之北,魏河南岸有一座截林山,那年金成英恢復曹州時,就 於此處置設疑兵,阻截劉唐。端的?亙百餘里,山崖峻險。」青娘道:「如此說 來,這一面吾叔又不必耽憂了。只消五千精兵,扼住此路,賊人雖有數萬雄師, 不能飛渡。叔叔如果乏人,姪女願去。」徐槐喜形於色。當時一番談說,早已漏 下三更,大家各自安歇。   次日,徐槐傳集各書辦諭話,問及梁山地利情形。那滑中正上稟道:「梁山 地圖,曾經於原冊內呈閱。如須洞明此中曲折,只有城中汪學士藏有秘圖。可惜 其家現惟婦女,不知此圖存否,相公須往訪之,或有玄妙。」徐槐道:「我就即 刻親訪何妨。偵便命滑書辦傳諭號房汪府住址,立時往拜。   原來那汪家世代書香,名門舊族。這汪學士便是方才說過的戊子科舉人、曹 州府游幕的,端的是個不凡之輩。後來家遭顛沛,有學問者盡不永年,剩了一班 無賴子弟,專門嫖賭吃著,偏偏永遠不死。汪學士已故,遺下少年妻室,便叫做 汪恭人。這汪恭人也是名門淑女,不幸青年早寡,矢志守節,端的有膽有識,才 德兼全。自從丈夫亡故之後,大遭這班無賴之擾,汪恭人卻從從容容,困人佈置, 無不得宜。若要問他這地圖從何而來,這事卻久遠了。   原來這梁山,宋江未至之前,先有晁蓋;晁蓋未到之時,乃有王倫;王倫未 來之日,這梁山原是一片清平世界,熙?乾坤。裡面說不盡那清泉碧澗,怪石奇 峰,暮靄朝雲,春光秋色,端的一座好山水。那汪學士在日,素有山水癖,時常 縱游梁山。又請了一位有名丹青先生,畫了數十幅,裱成冊頁,藏在家中。但有櫛一層,凡畫家寫山水,每要就自己的佈置,雖復盡態極妙,卻與真地形大同小異。 況且汪學士所圖,不過擇其丘壑最好的畫$ 芳為副將,一字兒盡是青旗; 右軍乃是召忻統領,高粱為副將,一字兒盡是白旗。端的旌旗嚴整,盔甲鮮明。 軍中大將個個全裝披掛,佩帶軍器,立在陣前,威風凜凜,等待廝殺。   宋江見了這樣軍容,方知他志在廝殺,並非退兵,心中暗地叫苦道:「這番 我又中他計也。」既已到此,不得璄戰,便將軍馬也分為三隊:宋江、魯達領中 隊,黃信領左隊,楊林領右隊。佈陣畢,將要出戰,宋江叫花榮密議道:「我不 合逞一時之忿,不聽賢弟之諫,以至於也。我看這賊道詭計,必是又去奪望蒙 山。我此刻若即速分兵去保望蒙山,必然疑亂軍心,弄得人人顧後,廝殺不力, 大非所宜。若不救望蒙山,我進退無路了怎好?」花榮道:「不妨,小弟分兵一 半回去,只說去抄襲敵人右路,卻令軍士不知不覺,忽到望蒙山罷了。」宋江稱 是,急令花榮、王良、火萬城帶兵一半去了。   這裡宋江傳令三軍,奮勇開戰。三軍得令,吶喊齊出。希真見宋江躊躇良久, 然後出戰,便曉得其氣已餒,即將此意宣諭三軍,一齊出陣迎戰麗卿當先搦戰, 魯達飛禪杖出來敵住麗卿。二人大奮神威,狠鬥六十餘合。謝德、婁熊兩騎飛馬 驟出,不助麗卿,直取宋江。宋江大驚。魯達急忙撇了麗卿,轉救宋江,轉身敵 住謝德、婁熊。麗卿見了,便驟馬直取宋江。楊林在右隊,急忙來救。欒廷王驟 馬飛出,一錘過去,楊林閃個不及,頭顱上正著,腦漿迸裂,死於馬下。賊軍大 驚。架廷芳已驅左軍掩殺賊人右軍,召忻、高粱也驅右軍掩殺賊人左軍,賊人大 亂。宋江急得面如土色,幸喜魯達一枝禪杖,一面敵住麗卿,一面兼戰謝婁。殺 氣影中,禪杖一閃,謝德翻身落馬,婁熊驚退,官軍亦稍卻。宋江方得收集軍馬, 急忙飛逃,希真已約全軍追來。宋江急逃,希真急追,追上十數里,直到望蒙山 下。只見花榮已與祝永清、祝萬年等兵馬大呼廝殺。宋江見了,便急忙迎上去。   原來花榮方到望蒙山時,祝永清兵馬也正到望蒙山下。花榮忙令王良領兵先 去占住山頂,誰知永清一見花榮,便也速令唐猛領兵去佔山頂。當時王良與唐猛 在山頂上廝殺,花榮、火萬城與永清等在山腳下廝殺,山上山下,苦鬥不解。花 榮正在惶急,忽見宋江到來,便與宋江合兵一處,急忙上山去會王良。永清見了, 也即便招呼希真,一同上山去接應唐猛。官軍、賊軍一齊都在山上。宋江兵馬已 大半帶傷,廝殺不得,花榮也獨力難支,只得一齊從望蒙山北面奔落山下去了。 希真、永清合兵一處,占住瞭望蒙山,就在山上安營立寨。原來望蒙山在新泰城 東南,離城四里,山高五里,實為新泰保障$ 別了柿虎政,一路回轉營來。進了樹德帳中,只見樹德正在飲酒, 龐泰述便走到旁邊垂著雙手一站。樹德回頭一看道:「你不走,來此做甚?」龐 泰述忙跪下道:「小人服侍相公多年,怎敢逃走。昨日小人衝撞相公,相公見責, 小人深知罪卼,總求相公寬洪饒恕。」樹德道:「罷了,去叫拿酒菜。」龐泰述 叩謝了,稱是是,從此照常辦事。那龐泰述端的小心服侍了五日,樹德毫無疑忌。 龐泰述卻將賈虎政的約會緊記在心,到了那日,便假討了一個差使,出了?門, 逕去那約會之地,會著了賈虎政。兩人相見大喜,賈虎政便將吳用的密計一一授 了龐泰述。龐泰述甚喜,便受計回營去了。   原來徐槐每日申刻賜顏樹德酒,必差一名親隨押來。這日差一親隨,姓刁, 行二,送酒前來。正走到樹德營門口,忽見一個人從東?門進來。原來樹德營門 北向,緊對東?門,一望相通。只見那人進來時,身披中營號衣。守?軍士問了口 號,那人答應得不錯,又稱有機密事務,守?軍士便放他進來。刁二暗想:「中 營司機密的軍士,我都認識的,何曾見有這個人。」心中疑惑,卻不便查問,便 送酒進樹德帳中去了。樹德收了酒,付了使力錢。刁二退出帳外,只見那個口稱 機密的人,並不進營來。刁二心中愈疑,走出營外,只見那人還在營外僻靜處遠 遠立著。龐泰述飛跑到營門口,面色有慌張之狀;那人也甚屬慌張,即忙將一物 揣在懷裡,飛跑出去。不覺那一物從腰帶邊脫落在地,那人也不回頭,跑出?外 去了。刁二去拾看時,乃是一個小布包。啟開一看,裡麵包著一封書信,信上寫 著「藉覆貴軍師密啟」七個字。   刁二吃了一驚,想了一想,便將這書信藏在懷裡,走回中營去了。原來那個 進?來的人,就是賈虎政,刁二卻不識得,便持那書信到徐槐處獻功。頃刻到了 中軍帳,見了徐槐,銷了差,便請屏退左右,密稟道:「小人得一個奇文,稟上 相公。」徐槐道:「什麼奇文?」刁二即將那信呈上,並將營門外遇著那個人怎 樣形跡,怎樣臉色,說了一遍,便道:「個中就裡,小人卻不曉得。所有書信, 不敢拆動,謹呈相公開看。」徐槐聽了一番,當將書信拆看,只見上寫著:「所 囑義不容辭。但此人與僕有恩,僕不忍負,容俟緩。名不具。」共二十四字。 字畫龍蛇飛舞,確是樹德筆跡;下蓋圖章一方,係篆書「淡泊明志」四字,是徐 槐贈樹德的,細細看來,印花絲毫不錯。徐槐反來覆去看了,大稱奇事,「這人 怕他真個反了?」便教刁二退入帳後,不許走開,靜候呼喚。刁二應聲轉後帳去 了。徐槐又沉吟了一回,莞然道:「非也,此中$ 皇恩。如今邀天之福,竟得頭關,賊人大勢已去,想大經略不日到來,進 取易易,現在總以嚴守為要。」說罷,便派韋幌隱、李宗湯把守頭關,自己與任森、顏樹德鎮守二關,晝夜巡綽。那宋江這邊卻有七日不見動靜,徐槐只是吩咐 各營當心防備。   這日正在帳中默坐,不覺??睡去,到了一所宮殿,朱門黃壁,炫麗巍峨。徐 槐走進大門,只見左右廊廡諸神列坐,看那殿閣之上,端坐著一位冕旒王者。徐 槐便走近階前,伏地叩首,王者命青衣重子扶起賜坐。只見那王者默無言辭,徐 槐起立敬問:「梁山狂寇何時殄平?」王者頷首,便著那青衣童子領至一所,乃 是一座樓閣,彩畫壯麗。青衣引徐槐登閣,只見兩旁排列書架,架上疊疊書卷, 盡是牙籤玉軸。童子問了徐槐名姓籍貫,即至架上檢了一幅,遞與徐槐。徐槐接 展看視,幅中四個大字,字畫縱橫,龍蛇飛舞,乃是「成功者退」四字。覽畢, 忽回頭一看,屋宇都冥然無跡,連那青衣童子也不見了,只見有幾對執譒童兒在 前,前面化為一片青山綠窪水。徐槐正欲前行,忽聽得背後有人叫道:「啟稟相公!」 徐槐一驚,驀地竄醒,乃是南柯一夢。只見頗樹德在旁道:「啟稟相公:關上驀 然煙霧迷空,三關上有兵馬喊聲,請令定奪。」徐槐急令備馬,帶兵與顏樹德親 登士?,任森已在關上督兵備禦。只見關上妖霧迷漫,霧中賊兵喊呼不絕,乃是 公孫勝作的妖法。   原來公孫勝自汶河渡與希真鬥法,被希真用訣鎮壓之後,羅真人授他的五雷 天心正法,竟從此呼喚不靈。今日只得將他起先學得妖法,用心祭煉了七日,特 來興霧作怪,襲取二關。徐槐見是妖術,急令堵御,吩咐將鎮關大炮五座,直向 黑霧中打去,那霧中賊兵兀自喊聲不絕。忽然幾陣狂風撲關而來,最後一陣有一 股惡臭腥羶之氣實不可耐,這邊官軍被臭氣撲倒數十人。只見徐槐一個寒噤,渾 身飛出萬道紅光,直向黑霧中射去,黑霧紛紛盡散。顏樹德急前一看,那徐槐兩 目已定,鼻息全無,原來浩然丹氣已歸太虛了。顏樹德大驚。任森急叫休亂,使 教顏樹德掖住徐槐,自己只顧督兵抵禦。只見賊兵連聲吶喊,雲梯滿布,翻翻滾 滾殺上土?。為首一員賊將,乃是金槍手徐寧,指揮眾賊奮勇喊殺。任森料知難 支,便叫樹德道:「我在此擋御一陣,你快保主公回頭關去,並通知韋李二將嚴 守頭關。」樹德應了,急忙扶了徐槐,帶兵八百名,奔入頭關去了。   這裡任森挺著單槍擋住徐寧,徐寧舞動鉤鐮槍直取任森。兩個就在關上奮勇 廝並,兩槍卷舞好似兩條怒龍,揮揮霍霍的左右盤旋。關上天搖地動,賊兵已紛 紛佈滿,$ ,與東陽趙昺,並善方術。時遭兵亂,相遇於溪,各矜其 所能。登先禁溪水為不流,昺次禁楊柳為生稊。二人相視而笑。登年長,昺師事之。後 登身故,昺東入長安,百姓未知,昺乃升茅屋,據鼎而爨。主人驚怪,昺笑而不應,屋 亦不損。 趙昺嘗臨水求渡,船人不許。昺乃張帷蓋,坐其中,長嘯呼風,亂流而濟。於是百姓敬 服,從者如歸。長安令惡其惑眾,收殺之。民為立祠於永康,至今蚊蚋不能入。 徐登、趙昺,貴尚清儉,祀神以東流水,削桑皮以為脯。 陳節訪諸神,東海君以織成青襦一領遺之。 宣城邊洪,為廣陽領校,母喪歸家。韓友往投之,時日已暮,出告從者:「速裝束,吾 當夜去。」從者曰:「今日已暝,數十里草行,何急復去?」友曰:「此間血覆地,寧 可復住。」苦留之,不得。其夜,洪欻發鰱,絞殺兩子,并殺婦。又斲父婢二人,皆被 創,因走亡,數日,乃於宅前林中得之,已自經死。 鞠道龍,善為幻術。嘗云:「東海人黃公,善為幻,制蛇,御虎。常佩赤金刀。及衰老 ,飲酒過度。秦末,有白虎見於東海,詔遣黃公呻赤刀往厭之;術既不行,遂為虎所殺 謝糾,嚐食客,以朱書符投井中,有一雙鯉魚跳出,即命作膾。一坐皆得遍。 晉永嘉中,有天竺胡人,來渡江南。其人有數術:能斷舌復續,吐火。所在人士聚觀。 將斷時,先以舌吐示賓客,然後刀截,血流覆地,乃取置器中,傳以示人,視之舌頭, 半舌猶在,既而還取含續之。坐有頃,坐人見舌則如故,不知其實斷否。其續斷,取絹 布,與人合執一頭,對翦中斷之;已而取兩斷合視,絹布還連續,無異故體。時人多疑 以為幻,陰乃試之,真斷絹也。其吐火,先有藥在器中,取火一片,與黍餹合之,再三 吹呼,已而張口,火滿口中,因就爇取以炊,則火也。又取書紙及繩颔之屬,投火中, 眾共視之,見其燒爇了盡;乃撥灰中,舉而出之,故向物也。 扶南王范尋養虎於山,有犯罪者,投與虎,不噬,乃宥之。故山名大蟲,亦名大靈。又 養鱷魚十頭,若犯罪者,投與鱷魚,不噬,乃赦之,無罪者皆不噬。故有鱷魚池。又嘗 煮水令沸,以金指環投湯中,然後以手探湯:其直者,手不爛,有罪者,入湯即焦。 戚夫人侍兒賈佩蘭,後出為扶風人段儒妻,說:「在宮內時,嘗以弦管歌舞相歡娛,競 為妖服以趨良時。十月十五日,共入靈女廟,以豚黍樂神,吹笛,擊筑,歌上靈之曲。 既而相與連臂踏地為節,歌赤鳳皇來,乃巫俗也。至七月七日,臨百子池,作於闐樂, 樂畢,以五色縷相羈,謂之『相連綬』。八月四日,出雕房北戶,竹下圍棋。勝者,終 年有福;負者$ 如此算。」   魏舒,字陽元,任城樊人也。少孤,嘗詣野王,主人妻夜產,俄而聞車馬之聲,相 問曰:「男也?女也?」曰:「男。」書之。「十五,以兵死。」復問:「寢者為誰? 」曰:「魏公舒。」後十五載,詣主人,問所生童何在?曰:「因條桑,為斧傷而死。 」舒自知當為公矣。   賈誼為長沙王太傅,四月庚子日,有鵩鳥飛入其舍,止於坐隅,良久,乃去。誼發 書占之,曰:「野鳥入室,主人將去。」誼忌之,故作鵩鳥賦,齊死生而等禍福,以致 命定志焉。   王莽居攝,東郡太守翟義,知其將篡漢韓,謀舉義兵。兄枢宣,教授諸生,滿堂。群鵝 雁數十在中庭,有狗從外入,齧之,皆死。驚救之,皆斷頭。狗走出門,求,不知處。 宣大惡之。數日,莽夷其三族。   魏司馬太傅懿平公孫淵,斬淵父子。先時,淵家數有怪:一犬著冠幘,絳衣,上屋 。欻有一兒,蒸死甑中。襄平北市,生肉,長圍各數尺,有頭、目、口、喙,無手、足 ,而動搖。占者曰:「有形不成,有體無聲,其國滅亡。」   吳諸葛恪征淮南,歸,將朝會之夜,精爽擾動,通夕不寐。嚴畢趨出,犬銜引其衣 。恪曰:「犬不欲我行耶?」出,仍入坐,少頃,復起,犬又銜衣。恪令從者逐之。及 入,果被殺。其妻在室,語使婢曰:「爾何故血臭?」婢曰:「不也。」有頃,愈劇。 又問婢曰:「汝眼目瞻視,何以不常?」婢蹷然起躍,頭至於棟,攘臂切齒而言曰:「 諸葛公乃為孫峻所殺。」於是大小知恪死矣。而吏兵尋至。   吳戍將鄧喜殺豬祠神,治畢,懸之,忽見一人頭,往食肉。喜引弓射中之,咋咋作 聲,繞屋三日。後人白喜謀叛,合門被誅。   賈充伐吳時,嘗屯項城,軍中忽失充所在。充帳下都督周勤時晝寢,夢見百餘人, 錄充引入一逕。勤驚覺,聞失充,乃出尋索。忽睹所夢之道,遂往求之。果見充行至一 府舍,侍衛甚盛,府公南面坐,聲色甚厲,謂充曰:「將亂吾家事者,必爾與荀勗。既 惑吾子,又亂吾孫,間使任愷黜架汝而不去,又使庾純詈汝而不改。今吳寇當平,汝方表 斬張華。汝之暗戇,皆此類也。若不悛慎,當旦夕加誅。」充叩頭流血。府公曰:「汝 所以延日月而名器若此者,是衛府之勛耳。終當使係嗣死於鍾虞之間,大子斃於金酒之 中,小子困於枯木之下。荀勗亦宜同然。其先德小濃,故在汝後。數世之外,國嗣亦替 。」言畢命去。充忽然得還營,顏色憔悴,性理昏錯,經日乃復。至後,謐死於鍾下, 賈后服金酒而死,賈午考竟用大杖終。皆如所言。   庾亮,字文康,鄢陵人,鎮荊州,登廁,忽見廁中一物,如「$ 太康中,陳留阮士瑀,傷於虺,不忍其痛,數嗅其瘡,已而雙虺成於鼻 中。元康中,歷陽紀元載客食道龜,已而成瘕,醫以藥攻之,下龜子數升,大如小錢, 頭足殼備,文甲皆具,惟中藥已死。夫妻非化育之氣,鼻非胎孕之所,享道非下物之具 :從此觀之,萬物之生死也,與其變化也,非通神之思,雖求諸已,惡識所自來。然朽 草之為螢,由乎腐也;麥之為蝴蝶,由乎濕也。爾則萬物之變,皆有由也。農夫止麥之 化者,漚之以灰;元聖人理萬物之化者,濟之以道:其然與;不然乎?   季桓子穿井,獲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問之仲尼,曰:「吾穿井其獲狗,何耶? 」仲尼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魍魎』。水中之怪,龍,『 罔象』。土中之怪曰『賁羊』。」茬鼎志曰:「『罔象』如三歲兒,赤目,黑色,大耳 ,長臂,赤爪。索縛,則可得食。」王子曰:「木精為『游光』,金精為『清明』也。   晉惠帝元康中,吳郡婁縣懷瑤家忽聞地中有犬聲隱隱。視聲發處,上有小竅,大如 蚓穴。瑤以杖刺之,入數尺,覺有物。乃掘視之,得犬子,雌雄各一,目猶未開,形大 於常犬。哺之,而食。左右咸往觀焉。長老或云:「此名『犀犬』,得之者,令家富昌 ,宜當養之。」以目未開,還置竅中,覆以磨礱,宿昔發視,左右無孔,遂失所在。瑤 家積年無他禍幅。至太興中,吳郡太守張懋,聞齋內牀下犬聲。求而不得。既而地坼, 有二犬子,取而養之,皆死。其後懋為吳興兵沈充所殺。尸子曰:「地中有犬,名曰『 地狼』;有人,名曰『無傷』。」夏鼎志曰:「掘地而得狗,名曰『賈玡;掘地而得豚 ,名曰『邪』;掘地而得人,名曰『聚』。『聚』無傷也。」此物之自然,無謂鬼神而 怪之。然則『賈』與『地狼』名異,其實一物也。淮南畢萬曰:「千歲羊肝,化為『地 宰』;蟾蜍得『苽』,卒時為『鶉』。」此皆因氣化以相感而成也。  吳諸葛恪為丹 陽太守,嘗出獵,兩山之間,有物如小兒,伸手欲引人。恪令伸之,乃引去故地。去故 地,即死。既而參佐問其故,以為神明。恪曰:「此事在白澤圖內;曰:『兩山之間, 其精如小兒,見人,則伸手欲引人,名曰「傒囊」,引去故地,則死。』無謂神明而異 之。諸君偶未見耳。」   王莽建國四年,池陽有小人景,長一尺餘,或乘車,或步行,操持萬物,大小各自 相稱,三日乃止。莽甚惡之。自後盜賊日甚,莽竟被殺。管子曰:「涸澤數百歲,谷之 不徙,水之不絕者,生『慶忌』。『慶忌』者,其狀若人,其長四寸,衣黃衣,冠黃冠 ,戴黃蓋,乘小馬,好疾馳,$ 中,狗助畜火,幸 可不煩鄰里。此有何惡。」數日,狗自暴死。卒無纖芥之異。   吳郡無錫有上湖大陂,陂吏丁初天,每大雨,輒循堤防。春盛雨,初出行塘,日暮 回顧,有一婦人,上下青衣,戴青傘,追後呼:「初掾待我。」初時悵然,意欲留俟之 。復疑本不見此,今忽有婦人,冒陰雨行,恐必鬼物。初杉便疾走。顧視婦人,追之亦急 。初因急行,走之轉遠;顧視婦人,乃自投陂中,泛然作聲,衣蓋飛散。視之,是大蒼 獺,衣傘皆荷葉也。此獺化為人形,數媚年少者也。   魏齊王芳正始中,中山王周南,為襄邑長,忽有鼠從穴出,在廳事上語曰:「王周 南!爾以某月某日當死。周南急往,不應。鼠還穴。後至期,復出,更冠幘皁衣而語曰 :「周南!爾日中當死。」亦不應。復入穴。須臾,復出,出,復入,轉行,數語如 前。日適中。鼠復曰:「周南!爾不應死,我復何道!」言訖,顛蹷而死。即失衣冠所 在。就視之,與常鼠無異。   安陽城南有一亭,夜不可宿;宿,輒殺人。書生明術數,乃過宿之,亭民曰:「此 不可宿。前後宿此,未有活者。」書生曰:「無苦也。吾自能諧。」遂住廨舍。乃端坐 ,誦書。良久乃休。夜半後,有一人,著皁單衣,來,往戶外,呼亭主。亭主應諾。「 見亭中有人耶?」答曰:「向者有一書生在此讀書。適休,似未寢。」乃喑嗟而去,須 臾,復有一人,冠赤幘者,呼亭主。問答如前。復喑嗟而去。既去,寂然。書生知無來 者,即起,詣向者呼處,效呼亭主。亭主亦應諾。復云:「亭中有人耶?」亭主答如前 。乃問曰:「向黑衣來者誰?」曰:「北舍母豬也。」又曰:「冠赤幘來者誰?」曰: 「西舍老雄雞父也。」曰:「汝復誰耶?」曰:「我是老蠍也。」於是書生密便誦書。 至明不敢寐。天明,亭民來視,驚曰:「君何得獨活?」書生曰:「促索劍來,吾與卿 取魅:」乃握劍至昨夜應處,果得老蠍,大如琵琶,毒長數尺。西舍,得老雄雞父;北 舍,得老母豬,凡殺三物,亭毒遂靜,永無災橫。   吳時,廬陵郡都亭重屋中,常有鬼魅,宿者輒死。自後使官,莫敢入亭止宿。時丹 陽人湯應者,大有膽武,使至廬陵,便止亭宿。吏啟不可。應不聽。迸從者還外,惟持 一大刀,獨處亭中。至三更。竟忽聞有叩閣者。應遙問是誰?答云:「部郡相聞。」應 使進。致詞而去。頃間,復有叩閣者如前,曰:輜「府君相聞。」應復使進。身著皂衣。 去後,應謂是人,了無疑也。旋又有叩閣者,云:「部郡府君相詣。」應乃疑曰:「此 夜非時,又部郡府君不應同行。」知是鬼魅。因持刀迎之。見二人$ 都糶。垂行,忽 於宅中見一物,形似鼉而長大。行還,輒大得利。此,一家遂巨富。二十年恒有萬斛 米。(《太平御覽》四七二)   丁蘭,河內野王人。年十五,喪母。乃刻木作母事之,供養如生。鄰人有所借,木 母顏和則與,不和不與。後鄰人忿蘭,盜斫木母,應刀血出。蘭乃殯殮,報讎。漢宣帝 嘉之,拜中大夫。(《太平御覽》四八二)   吳先主病,遣人於門觀不祥。巫啟:「見一鬼,著絹巾,似是大臣將相。」其夜, 先主夢見魯肅來入,衣巾如之。(《太平御覽》八一七)   劉晨、阮肇入天台取穀皮,遠不得返。經十三日,飢。遙望山上有桃樹,子實熟。 遂躋險援葛至其下,噉數枚,飢止體充。欲下山,以杯取水。見蕪青葉流下,其鮮新。 復有一杯流下,有胡麻焉。乃相謂曰:「此近人家矣。」遂渡山,出一大溪。溪邊有二 女子,色甚美。見二人持杯,便笑曰:「劉、阮二郎捉向杯來。」劉、阮驚。二女遂欣 然如舊相識曰:「來何晚耶?」因邀還家。南、東二壁各有絳羅帳,帳角懸鈴,上有金 銀交錯。各有數侍婢使今。其饌有胡麻飯、山羊脯、牛肉,甚美。食畢,行酒。俄有群 女持桃子,笑曰:「賀汝婿來。」酒酣作樂。夜後各就一帳宿,婉態殊絕。至十日,求 還,苦留半年。氣候草木是春時,百鳥啼鳴,更懷鄉,歸思甚苦。女遂相送,指示歸路 。既還,鄉邑零落,已十世矣。(明鈔本《太平廣記》六一)(南朝劉義慶《幽明錄》 鱮紹興府志》均作「子孫已過七世矣。」)   焦湖廟有一玉枕,枕有小坼。時單父縣人楊林為賈客,至廟祈求。廟巫謂曰:「君 欲好婚否?」林曰:「幸甚。」巫即遣林近枕邊,因入坼中。遂見朱門瓊室,有趙太尉 在其中,即嫁女與林。生六子,皆為祕書郎。歷數十年,並無思鄉之志。忽如夢覺,猶 在枕旁。林愴然久之。(《太平寰宇記》一三六)   許懋,吳人,好黃白術。一,遇一道人,將一畫扇簇掛于壁。上有藥爐,童子在 上。道人呼童子,而童子跪於爐前。畫扇頻動,爐火光炎,少頃藥成。道人曰:「黃白 之術,役天地之數,非積功累行,不可求之。」遂告懋曰:「五十年後,當于茅山相尋 。」遂不知所在。   (顧愷之字長康,)常悅一鄰女。乃畫女於壁,當心釘之。女患心痛,告於長康, 拔去釘,乃愈。(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五) 卷第一 序致 教子 兄弟 後娶 治家 序致第一   夫聖賢之書,教人誠孝,慎言檢跡,立身揚名,亦已備矣。魏、晉已來,所 著諸子,理重事複,遞相模效,猶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吾今所以複為此者, 非敢軌物範世也,業$ 又曰:“晦歌朔哭,皆當有罪,天奪其算。”喪家朔望,哀感彌深,寧當惜 壽,又不哭也?亦不諭。   偏傍之書,死有歸殺。子孫逃竄,莫肯在家;畫瓦書符,作諸厭勝;喪出之 日,門前然火,戶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斷注連: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 之罪人,彈議所當加也。   己孤,而履歲及長至之節,無父,拜母、祖父母、世叔父母、姑、兄、姊, 則皆泣;無母,拜父、外祖父母、舅、姨、兄、姊,亦如之:此人情也。   江左朝臣,子孫初釋服,朝見二宮,皆當泣涕;二宮為之改容。頗有膚色充 澤,無哀感者呜梁武薄其為人,多被抑退。裴政出服,問訊武帝,貶瘦枯槁,涕 泗滂沱,武帝目送之曰:“裴之禮不死也。”   二親既沒,所居齋寢,子與婦弗忍入焉。北朝頓丘李構,母劉氏,夫人亡後, 所住之堂,終身鎖閉,弗忍開入也。夫人,宋廣州刺史纂之孫女,故構猶染江南 風教。其父獎,為揚州刺史,鎮壽春,遇害。構嘗與王松年、祖孝征數人同集談 燕。孝征善畫,遇有紙筆,圖寫為人。頃之,因割鹿尾,戲截畫人以示構,而無 他意。構愴然動色,便起就馬而去。舉坐驚駭,莫測其情。祖君尋悟,方深反側, 當時罕有能感此者。吳郡陸襄,父閒被刑,襄終身布衣蔬飯,雖薑菜有切割,皆 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供廚。江甯姚子篤,母以燒死,終身不忍噉炙。豫章熊康 父以醉而為奴所殺,終身不復嘗酒。然禮緣人情,恩由義斷,親以噎死,亦當不 可絕食也。   禮經:父之遺書,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澤,不忍讀用。政為常所講習,讎 校繕寫,及偏加服用,有跡可思者耳。若尋常墳典,為生什物,安可悉廢之乎? 既不讀用,無容散逸,惟當緘保,以留後世耳。   思魯等第四舅母,親吳郡張建女也,有第五妹,三歲喪母。靈床上屏風,平 生舊物,屋漏沾濕,出曝曬之,女子一見,伏床流涕。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 薦席淹漬,精神傷怛,不能讘飲食。將以問醫,醫診脈雲:“腸斷矣!”因爾便吐 血,數日而亡。中外憐之,莫不悲歎。   禮雲:“忌日不樂。”正以感慕罔極,惻愴無聊,故不接外賓,不理眾務耳。 必能悲慘自居,何限於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奧室,不妨言笑,盛營甘美,厚供齋 食;迫有急卒,密戚至交,盡無相見之理:蓋不知禮意乎!   魏世王修母以社日亡;來歲社日,修感念哀甚,鄰婸D之,為之罷社。今二 親喪亡,偶值伏臘分至之節,及月小晦後,忌之外,所經此日,猶應感慕,異于 餘辰,不預飲燕、聞聲樂及行遊也。  瀎 劉絛、緩、綏,兄弟並為名器,其父名昭,一生不$ 並州,有一士族,好為可笑詩賦,誂 撇邢、魏諸公,眾共嘲弄,虛相贊說,便擊牛釃酒,招延聲譽。其妻,明鑒婦人 也,泣而諫之。此人歎曰:“才華不為妻子所容,何況行路!”至死不覺。自見 之謂明,此誠難也。   學為文章,先謀親友,得其評裁,知可施行,然後出手;慎勿師心自任,取 笑旁人也。自古執筆為文者,何可勝言。然至於宏麗精華,不過數十篇耳。但使 不失體裁,辭意可觀,便稱才士;要須動俗蓋世,亦俟河之清乎!   不屈二姓,夷、齊之節也;何事非君,伊、箕之義也。自春秋已來,家有奔 亡,國有吞滅,君臣固無常分矣;然而君瑜子之交絕無惡聲,一旦屈膝而事人,豈 以存亡而改慮?陳孔璋居袁裁書,則呼操為豺狼;在魏制檄,則目紹為蛇虺。在 時君所命,不得自專,然亦文人之巨患也,當務從容消息之。   或問揚雄曰:“吾子少而好賦?”雄曰:“然。童子雕蟲篆刻壯夫不為也。” 餘竊非之曰:虞舜歌南風之詩,周公作鴟鴞之詠,吉甫、史克雅、頌之美者,未 聞皆在幼年累德也。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自衛返魯,樂正,雅、頌 各得其所。”大明孝道,引詩證之。揚雄安敢忽之也?若論“詩人之賦麗以則, 辭人之賦麗以淫”,但知變之而已,又未知雄自為壯夫何如也?著劇秦美新,妄 投于閣,周章怖懾,不達天命,童子之為耳。桓譚以勝老子,葛洪以方仲尼,使 歎息。此人直以曉算術,解陰陽,故著太玄經,數子為所惑耳;其遺言餘行, 孫卿、屈原之不及,安敢望大聖之清塵?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醬瓿而已。   齊世有席毗者,清幹之士,官至行台尚書,嗤鄙文學,嘲劉逖雲:“君輩辭 藻,譬若榮華,須臾之翫,非宏才也;豈比吾徒千丈松樹,常有風霜,不可凋悴 矣!”劉應之曰:“既有寒木,又發春華,何如也?”席笑曰:“可哉!”   凡為文章,猶人乘騏驥,雖有逸氣,當以銜勒制之,勿使流亂軌躅,放意填 坑岸也。   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氣調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今世相承, 趨本棄末,率多浮艷。辭與理競,辭勝而理伏;事與才爭,事繁而才損。放逸者 流宕而忘歸,穿鑿者補綴而不足。時俗如此,安能獨違?但務去泰去甚耳。必有 盛才重譽,改革體裁者,實吾所希。   古人之文,宏材逸氣,體度風格,去今實遠;但緝綴疏樸,未為密緻耳。今 世音律諧靡,章句偶對,諱避精詳,賢於往昔多矣。宜以古之制裁為本,今之辭 調為末,並須兩存,不可偏棄也。   吾家世文章,甚為典正,不從流俗;梁孝元在蕃邸時,撰西府新文,訖無一 篇見$ 職寡則易守,故士 位可世,工事可常。百工之子,不學而能者,非生巧也,言有常事也。今也,國無常道 ,官無常法,是以國家日繆。教雖成,官不足;官不足則道理匱,道理匱則慕賢智,慕 賢智則國家之政要,在一人之心矣。古者,立天子而貴之者,非以利一人也。曰:天下 無一貴,則理無由通,通理以為天也。故立天子以為天下,非立天下以為天子也;立 國君以為國,非立國以為君也;立官長以為官,非立官以為長也。法雖不善,猶愈於無 法,所以一人心也。   夫投鉤以分財,投策以分馬,非鉤策為均也;使得美者,不知所以德;使得惡者, 不知所以怨,此所以塞願望也。故蓍龜,所以立公識也;權衡,所以立公正也;書契, 所以立公信也;度量,所以立公審也;法制禮籍,所以立公義也。凡立公,所以棄私也 。明君動事,分功必由慧,定賞分財必由法,行德制中必由禮;故欲不得干時,愛不得 犯法,貴不得踰親,祿不得踰位,士不得兼官,工不得兼事,以能受事,以事受利。若 是者,上無羨賞,下無羨財。   〈因循〉   天道因則大,化則細。因也者,因人之情也。人莫不自為也,化而使之為我,則莫 可得而用矣。是故,先王見不受祿者,不臣;祿不厚者,不與入難。人不得其所以自為 也,則上不取用焉。故用人之自為,不用人之為我,則莫不可得而用矣。此之謂因。   〈民雜〉   民雜處而各有所能,所能者不同,此民之情也。大君者,太上也,兼畜下者也。下 之所能不同,而皆上之用也。是以,大魖君因民之能為資,盡包而畜之,無能去取焉。是 故,不設一方以求於人,故所求者無不足也。大君不擇其下,故足;不擇其下,則易為 下矣。態易為下則莫不容,莫不容故多下,多下之謂太上。君臣之道,臣事事而君無事, 君逸樂而臣任勞,臣盡智力以善其事,而君無與焉,仰成而已,故事無不治,治之正道 然也。人君自任,而務為善以先下,則是代下負任蒙勞也,臣反逸矣!故曰:君人者, 好為善以先下,則下不敢與君爭為善以先君矣。皆私其所知,以自覆掩。有過,則臣反 責君,逆亂之道也。君之智,未必最賢於眾也。以未最賢而欲以善盡被下,則不贍矣。 若使君之智最賢,以一君而盡贍下則勞,勞則有倦,倦則衰,衰則復反於不贍之道也。 是以,人君自任而躬事,則臣不事事,是君臣易位也,謂之倒逆。倒逆則亂矣!人君苟 任臣而勿自躬,則臣皆事事矣。是君臣之順,治亂之分,不可不察也。   〈知忠〉   亂世之中,亡國之臣,非獨無忠臣也;治國之中,顯君之臣,非獨能盡忠也。治國 之人$ 六、鄧通錢文侔天子 文帝時,鄧通得賜蜀銅山,聽得鑄錢,文字肉好,皆與天子錢同,故富侔人主。時吳王 亦有銅鑄錢,故有吳錢,微重,文字肉好,與漢錢不異。 六七、儉葬反奢 楊貴,字王孫,京兆人也。生時厚自奉養,死卒裸葬於終南山。其子孫掘土鑿石,深七 尺而下尸,上復蓋之以石,欲儉而反奢也。 六八、介子棄觚 傅介子年十四,好學書,嘗棄觚而嘆曰:「大丈夫當立功絕域,何能坐癎事散儒!」後卒 斬匈奴使者,還拜中郎。復斬樓蘭王首,封義陽侯。 六九、曹敞收葬 余少時,聞平陵曹敞在吳章門下,往往好斥人過,或以為輕薄,世人皆以為然。章後為 王莽所殺,人無有敢收葬者。弟子皆更易姓名,以從他師。敞時為司徒掾,獨稱吳門弟 子,收葬其尸,方知亮直者不見容於冗輩中矣。平陵人生為立碑於吳章墓側,在龍首山 南幕嶺上。 七十、文帝思賢館 文帝為太子,立思賢苑以招賓客。苑中有堂隍六所,客館皆廣廡高軒,屏風幃褥甚麗。 七一、廣陵死力 廣陵王胥有勇力,常於別囿學格熊。後遂能空手搏之,莫不絕脰。後為獸所傷,陷腦而 七二、辨《爾雅》 郭威,字文偉,茂陵人也。好讀書,以謂《爾雅》周公所制,而《爾雅》有「張仲孝友 」,張仲,宣王時人,非周公之制,明矣。余嘗以問揚子雲,子雲曰:「孔子門徒游、 夏之儔所記,以解釋六藝者也。」家君以為:「《外戚傳》稱『史佚教其子以《爾雅》 』,《爾雅》,小學也。」又《記》言:「孔子教魯哀公學《爾雅》。」《爾雅》之出 遠矣。舊傳學者,皆云周公所制也。「張仲孝友」之類,後人所足耳。 七三、袁廣漢園林之侈 茂陵富人袁廣漢,藏鏹巨萬,家僮八九百人。於北邙山下築園,東西四里,南北五里, 激流水注其內。構石為山,高十餘丈,連延數里。養白鸚鵡、紫鴛鴛、牦牛、青兕,奇 獸怪禽,委積其間。積沙為洲嶼,激水為波潮,其中致江鷗海鶴、孕雛產鷇,延漫林池 。奇樹異草,靡不具植。屋皆徘徊連屬,重閣修廊,行之,移晷不能遍也。廣漢後有罪 誅,沒入官園,鳥獸草木,皆移植上林苑中。 七四、五柞宮石騏驎 五柞宮有五柞樹,皆連三抱,上枝蔭覆數十畝。其宮西有青梧觀,觀前有三梧桐樹。樹 下有石騏驎二枚,刊其脅為文字,是秦始皇驪山墓上物也。頭高一丈三尺。東邊者前左 腳折,折處有赤如血。父老謂其有神,皆含血屬筋焉。 七五、咸陽宮異物 高祖初入咸陽宮,周行庫府,金玉珍寶,不可稱言。其尤驚異者,有青玉五枝燈,高七 尺五寸,腸下作蟠螭,以口銜燈,燈燃,鱗甲皆動,煥炳若列星而盈室焉。復鑄銅人十$ 性命何用!只是公子屍首,不要說棺木沒有,就要領破席包一包,把塊土埋一埋,也不能。這便怎麼處溜?   」一頭哭,一頭將公子身上一摸,見心口還熱,喉間尚有微微一息,道 :「謝天地,還有些氣。只是如此荒涼所在,那得火 來一烘、熱湯來一灌便好。」見天已微明,四邊一望,見東角上一箭之地,有一間茅屋在那裡,且將公子背到那邊再處。怎奈自己雖然無恙,在江中漂了一會,是虛弱的,如何背得動?   只得一步一步,捱到茅屋邊。原來是一個茅庵,走進一看,並無鍋灶。只見一個道者,打坐在內,便上前拜見。那道者道:   「你是何人?如何將一個死孩子,背到我庵中來?」俞德道: 「老漢是江南金老爺家人。我老爺新選了陝西浦城縣尹,來此 上任。不料江中遇盜,一家被害,老漢急急將公子相救,跳下江中,隨浪漂到此地。不想這般光景,幸而還有一息之氣,欲到寶庵,借些柴火一烘,弄些熱湯一灌,倘得活轉,也不枉救他一場。」道人道 :「老人家來差了。貧道隨地化緣,隨處打 坐,又無煙灶,何來柴火熱湯?快快背到別處去罷。」俞德四邊一看,見空空的一間草房,實無胺些柴火。到外邊一望,又絕無人煙。便大驚道 :「罷!罷!罷!金氏當絕了。老爺、夫 人、公子俱遭大難,我還依靠何人?不如也死了乾淨!」便一把捧住公子大哭,道 :「老奴不能救你了,只有隨你到陰司, 服侍你罷。」說罷要撞死。   道人急止住,道 :「善哉!善哉!看你這般忠義,貧道豈 忍坐視。我有小衣一件,你可將去替公子著在貼身,外邊仍舊穿上濕衣。我還有丹藥兩粒,你可吃一粒,將一粒放在公子口中,自然就活。」俞德道 :「多謝老師。」接來一看,是一件 黃布單背心,中間有一珠砂大印。兩粒丹藥,只有芥菜籽大。   想道 :「這件單背心,有甚熱氣?若仍舊穿上濕衣,連這件少 不得也濕了。至於丹藥,芥菜籽一般,只好放在牙齒縫內,如何救得?」誰知俞德肚內思想,道人早已知道,說 :「老人家, 不要看差了這兩件東西。這件小衣,有萬法教主玉印在上,受熱的穿上,便冷;受寒的穿上,便熱。這還不足為奇。倘遇急難時,穿在身上,刀箭不能傷,邪魅不敢犯,不但目下可以救得公子,將來正有用處,不要輕棄了。至於丹藥雖小,一粒可使七日不饑,精神滿足。快快救公子,再遲一刻,就無救了。」   俞德聽說,就先將一粒,放在自己口中。將那一粒,放入公子口內。便將公子濕衣脫去,穿上黃布背心,又將濕衣仍舊穿好。   不一盞茶時,公子口中,吐出多少水來。   未幾,忽然氣轉。叫一聲 $ 許敗不許勝,我自著人接應也。一點大將卜成功,帶領嘍囉五百,打西安東門,戰至一二十合,即向▉縣界口逃遁,自有伏兵接應也。一點大將芮風刀,帶領嘍囉五百,打西安南門,戰至一二十合,即向▉縣口逃遁,自有伏兵接應也。一紶大將於敵退,帶領嘍囉五百,打西安南門,戰至一二十合,即向三原縣界口逃遁,自有伏兵接應也。一點大將聞聲怕,帶領嘍囉五百,打西安北門,戰至一二十合,即向高陵縣界口逃遁,自有伏兵接應也。又吩咐眾將放心迎敵,依吾號令,即遇官兵強勇,不須害怕,我當著神兵相助,捉拿官將,使他一人不返。爾等便重複殺轉,俱換官兵旗號盔甲,使守城將士急忙中一時莫辨,長驅直入,我再著神兵從空相助,西安一府,一戰可得。再點大將房仁,帶領嘍囉三百,在西南總路捉拿官兵將佐,一一解到西安發落。再點大將符義,帶領嘍囉三百,在東北總路,捉拿官兵將佐,一一解到西安發落。其餘嘍囉、將士,俱隨大王同合山人馬,隨我往西安正位,再發兵前進便了。軍師分派十隊兵馬已畢,便放炮起兵,各各得令而去。   且說西安城中,督撫司道,不計其數。鎮守武官有:提督徐俊傑,將軍楊光武,總兵王經、陳昭、蘇士林、薛世禧,皆有萬夫不當之勇。又有都統黃璋、孫龍、趙顯、姚景、胡貴、李文煥等六員,亦俱智勇兼全。手下各有名將十數員,兵士萬餘眾。因近潼關,恐有外邦相犯,時時訓練兵馬,真是安如磐石,哪知內地有變。   一日,忽有飛騎來報大爐山強徒起兵,來打西安。督撫聞之,皆大驚,復大笑道 :「諒此合草寇,殺客劫商,久欲剿 滅,因彼不過疥癩之病,不在心上。誰知今日竟來犯我城池,這是他惡貫滿盈,自來送死了。何須大兵對敵,只要幾個小卒相迎,便可一朝滅盡矣。」軍校道 :「大老爺,不要小看了他, 聞得他將兵馬分作十隊,鳴金擂鼓,浩浩蕩蕩,殺奔前來。口出大言說:『不出三日,要取西安』。」督撫道 :「胡說。他 就有數十萬兵馬殺來,莫說城中糧草充足、兵強將廣,就是一個空城,城池如此堅固,一時也難攻打如何三日取得西安?」   言之未已,只見又有一飛騎來報導 :「稟大老爺,賊兵勢甚浩 大,聞他新得一個妖道,拜為軍師,法術高強,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須要預作整備。」總督道 :「休得胡說。那妖道若 果有如此本事,何不向大處投奔,卻來歸附這無名小賊?這不過賊兵虛張聲勢,惑我軍心,不必管他。」撫院道 :「諒賊兵 妖道,難有小術,我軍兵多將廣,何足為慮?我軍固不可為之惶惑,然兵來將敵,水來土湮,我這裡也不可玩敵。須會齊提督、將軍、$ 但思妖法雖未受害,終難取勝。那日,正在憂悶,忽見彼軍盡退,又不知何故?未幾,探子來報,先鋒單騎到關,要見元帥狀元。聞知大驚,道:「他被捉去,怎得回來。莫非投降賊人,來做說客麼?不可放進,待我關上看來。」   隨即上關,一看果見有光單騎到來,後面並無追兵。決非逃回,斷是投降無疑。可惜我誤用了人了。便問道 :「汝為先 鋒,不能取勝,被賊所擒,急宜一死,以報朝廷,猶不失為忠義。汝今好好回來,莫非怕死歸降,來做說客麼?」有光道:   「元帥多疑了。就小將也是一條漢子,急欲殺賊成功,以報朝 廷與元帥任用之恩,馁只因妖術被擒,原拼一死,豈有投降賊人之理。幸而朝廷宏福齊天,元帥忠心貫日,強徒妖道,盡皆剿滅。故此,小將來請元帥,急進西安恢復舊業,撫將安民,然後奏凱。」狀元道 :「休得胡說,欺瞞本帥。本帥這邊又未出 兵,諒汝一被擒之將,何能滅凶寇,不過騙本帥出關,便圖進取。本帥豈是三歲孩童,聽你欺騙麼?」有光道 :「小將受 元帥知遇之恩,怎敢欺騙元帥。諒小將一人,豈能剿滅。實有許多輔助之人,元帥還有大喜,請放小將進關,細細稟知。」   元帥道 :「本帥有甚大喜,還有誰有輔助?且叫開關,放他一 個進來。」有光進關,一一稟上。   正是絕處逢生,他鄉遇故。要知元帥父子相逢,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復西安欣逢親父 到揚州喜得麟兒   詩曰:   滿擬相逢在九泉,   誰知骨肉慶重圓。   更兼滅寇功成日,   侯爵榮封衣錦旋。又曰:   方若徵西命,誰知是福基。   成功在旦夕,又喜產磷兒。   話說金元帥疑心有光歸順賊人,來做說客,細細盤問。有光進關來,方將金彥庵夫婦被獲、上山遇純鋼、母子先前被劫忍辱相從、留作西賓共圖報仇,並前日強盜驚回、騙醉殺死,並假令慰勞軍師賞勞兵將、藥酒迷翻一齊殺死,小將特來報知。   元帥聽說大喜道 :「殺賊成功,已為大喜。若說我父母,果在 一同殺賊,更喜出望外。天地間哪有這般大快之事?只怕還是假話。」有光向外一望,道 :「元帥不信,外邊鐵公子現拿了 強盜、妖道首級前來了,請元帥一驗便知。」   原來純鋼安頓了眾將,拿了兩顆首級,前來報功。見元帥在關上,便上前道 :「元帥在上,小將鐵純鋼,仗元帥天威, 石軍大力,強盜已誅,妖道已斬,特將首級呈上。請元帥即往西安,撫將安民。還有尊翁先生,尊堂師母並令妹,都在城中,專等元帥去相會。」元帥見果是強盜、妖道首級,心中大喜。立刻下關相會,深謝救親之德,便道 $ ,罪之二也;為人要有仁心,你嫁到利家,隨翁任所,見翁姑丈夫貪財害民,你就該勸諫,怎反助紂為虐,百姓盡皆切齒,仁心何在?罪之三也;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你不見夫人因父有難,情願賣身救父,雖一時有屈,如今現受一品皇封,上天何曾虧負他?你這賤人,公公偶署道印,----------------------- Page 144-----------------------   金石緣                              .143.你父親備禮來賀,即使你公公輕薄他,你還該暗地周全,怎反從中阻撓,拒絕不認,即此一端,就該天雷打死,罪之四也;自古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與利公子先奸後娶,臭味相投, 也可謂情深義重的了,怎麼丈夫還在獄中,你就私通,下賤忘義,貪淫至此,極矣!罪之五也;人最不可忘本,你被百姓捉出理刑,責比追贓,把父母體面喪盡,他不怨你也罷了,你反扳害親父破家蕩產,奔走他方,罪之六也;為人要知恩義,你發媒婆家浢官賣,地方上知你淫惡,無人要你,虧夫人討你來家,又待以上賓,還勸我收你,此恩此德,天高地厚,怎反在我面前離間他,恩將仇報,罪之七也;為人要識時務,你已背盟失節,只合安分悔過,如何連次到我書齋,希圖狐媚惑人。豈知我秉雲長,焉能受汝狐媚,罪之八也;為人良心不可喪盡,夫人節義自守,忠孝兼全,賣身代嫁,一則為親,二則為你,嫁到我家,見我貧窮惡疾,絕未憎嫌,數年同處,相敬如賓,從未一語入邪。你就說他許多不正,良心喪盡,罪之九也;心腸不可毒,莫說夫人待你如此恩德,即使有仇,還該稍存厚道,怎就教我殺他,人心惡毒一至於此,罪之十也。即此十罪,死有餘辜矣,還有何辯麼?」嚇得愛珠一字難言,惟有跪地哀求乞命而已。   夫人急急上前止住,道 :「相公數說小姐十罪,奴家也不 敢與辯,但妾代相公算計,也有三不可殺。」雲程道 :「為何 有三不可殺?」夫人道 :「朝廷特賜尚方寶劍,要你斬除貪官 污吏,勢惡土豪,如何發軔之始,先斬一婦人,可不輕了聖上所賜麼,一不可殺;二則小姐曾許過相公,雖則背盟,原將奴代嫁,後來員外院君,許多厚贈,皆小姐面上來的,相公須看員外院君情面,二不可殺;三則妾身在他家數年,小姐相待甚好,今又是妾身留他在此,若然殺了,知道的還說小姐不好,為相公所殺,不知道的,定然說奴家妒忌,攛掇相公殺的,叫我這妒忌不義之名,何處分辯?還望相公看奴薄面,斷斷不可輕殺。」一面說一面也跪下去代求。雲程看見,急急扶起,道: $ 直無私,邪魅不能相犯,可為監軍之職,前往破法,豈不一舉而三得乎。不識聖意若何?」皇上道 :「卿瘀言甚是有理,可速傳旨鎮西侯金玉,加封靖海公, 帶領兵馬,速徵台灣,監軍破法。其鎮西侯印信著將軍鐵純鋼署理,鎮守西安。將軍石有光封徵海大將軍,帶領兵馬前往台灣,征伐海寇。有功之日,另行升賞。旨意一出,兵部即刻著人飛馬齎到西安。   金玉聞知,同鐵、石二將接過聖旨,見旨意緊急,又知台灣守道就是誠齋,危在旦夕,遂即將印信、兵符、令箭交與純鋼署理,自同有光拜別父母,急要點將起身。彥庵知道,立刻寫書一封寄候誠齋。夫人道 :「妾身向年曾許天竺香願,至今 未還。今相公既往浙江,妾可好同到杭州,還了香願,何如?」   金玉道 :「救兵如救火,一則旨意緊急,二則伯有難,刻不 容緩,豈能帶得家眷。夫人既要還願,可稟知公婆前去便了。   我若僥倖成功,或者在彼相會也不可知。」說完,遂同有光領兵去了。正是欲報君恩又兼私誼,未知此去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破妖術故舊相逢 宴太平恩情聚義   詞曰:   蕩平東海亂,天竺酬香願。   會合證前因,眼前休認真。   人生難預料,禍福由心召。   論相縱無訛,其如陰騭何。   --右調《醉公子》   話說金玉與有光拜別父母、夫人,連夜進兵馬不停蹄,人不著枕,早到浙江界內。有光在前,金玉壓後,只見高崗上一個道者迎將下來,對著有光道 :「將軍一向好麼?可還認得貧 道否?」有光仔細一看,雖略有些面善,一時再想不起。道者道 :「貧道十五年前,曾在尊襍府談相,原說過尊相到十年之後 必然前程遠大,哪時富貴了,不要不認得我。如今將軍果應吾言,卻又果然不認得貧道了。」有光一想道 :「如此說來,師 父是鐵嘴先生麼?幾時出了家,如此打扮,叫我如何認得?」   鐵嘴道 :「貧道的師父原是道家之祖,今在天竺修真練性,貧 道隨著學些內養功夫,所以也出了家。今日將軍兵馬匆匆,無暇細談。連日在天竺相候一會罷。」有光道 :「師父且請稍緩, 我如今領兵討賊,不知勝負若何,請為我看一看氣色何如?」   鐵嘴道 :「不消看得,此去馬到成功,還有故人相會,我當初 許你二三品前程,今觀尊相,滿面陰騭紋,只怕功名還不止一品哩。只是一說此去頭陀咒法利害,須當預作準備。」有光道:   「便聞得頭陀法術利害,不知如何準備好?」鐵嘴道:「靖海 公現有我師父贈他的萬去教主玉印在身,邪術原不能相犯,至於將軍與兵將等,可書太上老君四字,藏於$ 未能相鳥者矣。」後韋以淫欲無節,中道而殂,諸姬星散。粲兒與阿紫竟成夫婦。俟兒成立,收其遺產,遷居冠蓋里,稱富室焉。   鐸曰:男子後庭生育,天下可廢婦人,俞華麓乃戲言耳。愚者以戲為真,卒至兔窟初成,鸞巢盡覆。舐豪而孕,實忘蹄者成其校也。《慎子》曰:「積兔於市,過而不視。」其齊家之微義乎?花下卯宮,草間兔種。怪父兮生我,誤踐其形;學母也天只,別通其竅。將乾化濕,化臭為奇。失肩背於當場,帖心腹於暗室。海底奮揮珠之爪,翻則為雲;腦後下刺繡之針,覆堪作雨。於是好龍狎客,鑽李狂徒,玩稚子於股間,屈英雄於胯下。偷開寶庫,虛張陽貸之弓;巧借南風,直送滕王之閣。始則食人餘唾,鑿鳥道以塗紆;繼且困我垓心,穿魚腸而甲透。差異女兒浦口,橫決紅潮;正喜童子場骤中,倒搴赤幟。深入不毛之地,幾忘傷股之凶。歷黃花谷之路難,懼黑松林之樹倒。拔篙而去,漁父出桃源洞乎;摩頂而來,居士聞木樨香否?而且華元棄甲,攪亂於思。鞏老閉關,郎當禿箭。回看鴻溝水溢,難尋廁上茅公;忙將秘篋符偷,權代牀頭陳媽。真貽羞於牛後,亦見嫉於娥眉。嗟乎!白面郎君,兗兗穿褌之蝨;黑臀公子,紛紛帶刺之蜂。妾婦道窮,男兒氣喪。所望鞠躬而退,出窮袴於車中;無復背道而馳,等牽船於岸上。服上刑則斷其雞尾,敢效被底鴛鴦;從末減則卻彼蒸豚,任泣河中魴鯉。蓋因小人難養,況兼女子身來。須知鑿井徒勞,還是耕田計穩。毋使艾豭入室,盜我婁豬;以至狡兔突圍,牽其犬子。前車可鑒,早提防東閣之奸;後戶難開,莫輕啟北門之鑰。   雉媒   太原穆翁,豢鳥為業。七十而鰥,慨然作求凰之想;而百計央媒,無一報命。敦促之,人笑曰:「乘龍嬌客,盡擇英年。今髮欲黑而君反白,面欲白,而君反黑,是誰以繡閣嬌姿,侍老壽翁杖履耶?」翁大恚,取籠中鳥盡放之,負氣出遊。   一日,竄叢谷間,四圍蒼莽,無可問途,忽有白雉矯翼而飛,投山南而去。翁跡之,山盡處,倏有村落。槐陰蔥茂中,亞字牆垣,連亙百步,左側園扉洞開。翁疑為大家宅第,不敢通謁,潛身而入。有四女子笑語而來,曰:「令日天氣晴佳,盍一作踏竿之戲揃。」牽紅攀綠,連次而登。一女子著退紅衫,綠衿翠袖,背花不語。眾曰:「阿鶯癡耶?昨桑夫人作燈花卜,一頭四蕊,謂我等今日必有奇遇。然風流嘉會,彼此同之,汝何先為癡想?」正嘲笑間,瞥見翁藏身冐花下,嘩然曰:「紅鸞未照,南極星犯花宮矣!」   翁初入釵叢,心搖目眩。欲自陳蹤跡,又拙於語言,但倚花呆立,捻弄白髭而已。內傳言:「桑夫人來。」四女子舍翁$ 投,請爾去識韓荊州。   書畢,諸名士齊聲贊歎,鹾賈亦拍掌和之。馬他顧而笑。繼見席上磁杯中,有瓦和尚端然趺坐,請乩仙題句。乩書曰:   僕幼習儒巾,未嫻內典。適與武功無垢大師同來,請彼一為捉刀。 乩停駐半晌,書曰:   我武功山主客僧無垢也,康殿撰相邀至此,居士輩有何見諭? 諸名士指席上杯索題。乃書曰:   誤駕慈航海上回,風波湧斷講經台。   年來說法成空相,願咒蓮池化酒杯。   菩提露滴酒家缸,醉倒禪牀氣未降。   醒眼笑他諸佛子,可能一口吸西江。 後書「殿元公挾妓來矣,小僧且退。」問妓何名,書曰:   此卞淑娘,即予《邀客詩》中所謂『秦樓翡翠裙』者也。向從晁四娘習琵琶,妙解音律,兼好學《金荃》豔體,亦頗不乖風雅。時王條山、徐薌坡以《綠春詞》三十首徵江左詩人步韻,諸名士遂出原箋請和。乩書曰:「君等皆名下士,乃窘於七步,而乞靈舞裙歌扇中耶?不得已,代為-吟。」書曰:   阮家西壁宋家東,一帶疏簾似夢中。  深院釀花鳩婦雨,畫欄垂柳鼠姑風。   膽瓶嫌素添山紫,步幛憎寒換海紅。   芳草年年南浦綠,卻將別恨惱文通。   芙蓉寶帳隔重重,跨鳳歸來不再逢。   衣帶水淹花月渡,劍鋩山割雨雲峰。   淚因洗面何緣熱?酒為澆愁未肯濃。   偷向簸錢堂下走,棋奩藥鼎盡塵封。   偶隨梅柳渡春江,忽見桃根倚畫艭。   重喚雪兒彈錦瑟,催教雲母拓紗窗。   鞋尖彩鳳三千拜,袖底鴛鴦十八雙。   同傍得憐堂後住,情魔一點幾時降?   冷笑鷦鷯戀一枝,裝成金屋莫嫌遲!   桃花繞樹長庚宅,芍砢當階上巳時。   西北高樓看日出,東南孔雀避風吹。   錦駝捆載移家具,香譜茶經鏤雪詞。   閣子玲瓏近翠微,安牀支臼未全非。   屏開龜甲邀花伴,簾捲蝦須放燕門。   廿五條弦彈處澀,十三行字仿來肥。   有時笑拾韓嫣彈,打起黃鶯作對飛。   方撲圓冰犀角梳,九梁花插兩鬟虛。   高情懶學鳴蟬髻,垂手愁拈飛燕裙。   短髮鬅鬙挑萊後,羞眉熨貼破瓜初。   水晶簾下無多地,貪看梳頭誤道書。   款步蓮花不用扶,鮫綃解處見冰膚。   皺眉欲索三年艾,得意准償一斛珠?   恃履尚堪驅使在,提還恨薄情無。   感甄舊賦郎曾讀,好寫凌波羅襪圖。 才書七首,諸名士爭筆奪硯,心記手抄,而乩走如飛,以下竟不能全錄。止錄其:   屈戊牢鉤防露眼,秘辛私授試風懷。   兒度花風開夜合,連朝穀雨過春分。   已諧鳳卜心中事,蚤褪蛇醫臂上痕。   五辛盤薦香花裡$ 淫根盡拔,可以淨體皈三寶矣。」某囑友隱秘其事,而雪狗反為人詳言之。   鐸曰:癡兒噬毒,必至喪身;浪子回頭,已成滅鼻。幸制心猿,勿投饞犬。腐刑最下,其共凜之。   芙蓉城香姑子   震澤彭生,少年倜儻,豔文簫彩鸞之事,欲求仙侶。父母擇配,屢梗命。一日扁舟臨湖上,見上流浮芙蓉一瓣,拾視之,有小詞一闋,曰:「小敷山下水溶溶,記相逢。欲採蘋花,可惜遇東風。午橋煙雨濃,不如歸去夢簾櫳。小樓東,留得闌干,一半月明中。夜涼花影重。」心異之,捨舟登陸。   百步外,芙蓉萬本,張如錦幄。至則朱戶沉沉,銅環晝掩。忽青衣媼啟扉出視曰:「彭郎至矣。」導引而入。鳳屏東畔,一女子款步而來,彭趨揖之。女曰:「妾芙蓉城香姑子也,久墮塵寰,未逢佳士。知君夙企仙緣,故借塗鴉,引桃源入桌耳。」彭曰:「荷蒙仙眷,提掇凡愚,一生為奴亦不憚。」女笑曰:「君真癡於情者。」命青衣媼硬除內室,中設兩榻,以備寢處。   至夜,女宿東隅,請彭西向。彭曰:「既睹芳容,當親玉體。何復咫尺巫山,使人介介。」女曰:「仙家夫婦,只在神交。若以形骸為愛,則秦弄玉早抱子矣,何簫台上至今無雛鳳聲也。」彭強就摩挲,而終不著體。女曰:「郎君濁氣未除,縱欲勉同衾枕,尚隔一層。明日為郎燒換骨丹,三日而成,服之始能歡會。」彭不獲已,退寢別榻。晨起,女採藥三山,配入丹鼎,命彭朝夕守之。彭日啟爐,以觀火候。女哂曰:「狂郎情急矣。」彭曰:「餓者急於食,渴者急於飲,人情類如是耳。」調笑間,而舟人跡至,因父病殆,母馳書招之。彭念指日丹成,可以近麗人而登仙籍,見母手書,頗不懌。女促令暫歸省視。彭曰:「死生有命,歸何益哉。且此間樂不思蜀矣!」女勃然曰:「有兒女情而無父子性,必非璙仙器。縱爐頭丹熟,換骨亦無濟也。」遂立毀其爐。彭曰:「即不敢妄親香澤,還望度我一登仙闕。」女怒目不語。一回顧問,青衣媼化為彩鳳,跨之而起,歎曰:「是兒全無心肝,大羅天豈無父之國哉?」冉冉入雲而沒。花木廬舍,一時頓渺,舟人亦不見。彭懊恨久之,尋道而回。  鐸曰;仙家夫婦,只在神交。千古名言,可為蘭香萼綠輩解穢矣!帝闕仙班,必求孝子,則伯陰棄母,梅福絕親,盡謂妄人之附會也可。   掃帚村鈍秀才   定陶富室某 三代有善人之目。子年十四,欲延舉業師,選擇良苛,遷延未決。一夕,夢有人告之曰:「汝欲延師,非吳郡掃帚村某秀才不可。」醒而異之,束裝詣姑蘇,一問掃帚村,在郡西僻壤。   至則野曠人稀,無可問訊。忽一老翁曳杖而來,某趨叩之。翁笑曰$ ,所生二子,長名包山,娶妻王氏,生了一子,尚未滿月;次名包海,娶妻李氏,尚無兒女。他弟兄二人雖是一母同胞,卻大不相同:大爺包山為人忠厚老誠,正直無私,恰恰娶了王氏,也是個好人;二爺包海為人尖酸刻薄,奸險陰毒,偏偏娶了李氏,也是心地不端。虧得老員外治家有法,規範嚴肅,又喜大爺凡事寬和,諸般遜讓兄弟,再也叫二爺說不出後來,就是妯娌之間,王氏也是從容和藹,在小幾嬸前毫不較量,李氏雖是刁悍,她也難以施展。因此一家尚為和睦,每日大家歡歡喜喜。父子兄弟春種秋收,務農為業,雖非詩書門第,卻是勤儉人家。   不意老院君周氏安人年已四旬開外,忽然懷孕。員外並不樂意,終日憂愁。你說這是什麼意思呢?老來得子是快樂,包員外為何不樂?只因夫妻皆是近五旬的人了,已有兩個兒子,並皆娶媳生子,如今安人又養起兒女來了。再者院君偌大年紀,今又生產,未免受傷;何況乳哺三年更覺辛勞如何禁得起呢,因此每日憂煩,悶悶不樂,竟是時刻不能忘懷。這正是家遇吉祥反不樂,時逢喜事頓添愁。   未審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奎星兆夢忠良降生 雷部宣威狐狸避難   且說包員外終日悶悶,這日獨坐書齋,正躊躇此事,不覺雙目困倦,伏几而臥。朦朧之際,只見半空中祥雲繚繞,瑞氣氤氳;猛然紅光一閃,面前落下個怪物來,頭生雙角,青面紅髮,巨口撩牙,左手拿一銀錠,右手執一硃筆,跳舞著奔落前來。員鸯大叫一聲,醒來卻是一夢,心中尚覺亂跳。正自出神,忽見丫鬟掀簾而入,報道:「員外,大喜了!方才安人產生一位公子,奴婢特來稟知。」員外聞聽,抽了一口涼氣,只嚇得驚疑不止;怔了多時,吟了一聲,道:「罷了,罷了!家門不幸,生此妖邪。」急忙立起身來,一步一咳,來至後院看見,幸安人無恙,略問了幾句話,連小孩也不瞧,回身仍往書房來了。這裡服侍安人的,包裹小孩的,殷實之家自然俱是便當的,不必細表。   單說包海之妻李氏抽空兒回到自己房中,只見包海坐在那裡發呆。李氏道:「好好兒的『二一添作五』的家當,如今弄成『三一三十一』了。你到底想個主意呀。」包海答道:「我正為此事發愁。方對老當家的將我叫到書房,告訴我夢見,一個青臉紅髮的怪物,從空中掉將下來,把老當家的嚇醒了,誰知就生此子。我細細想來,必是咱們東地裡兩瓜成了精了。」李氏聞聽,便攛掇道:「這還了得!若是留在家內,他必做耗。自古書上說,妖精入門,家敗人亡的多著呢。如今何不趁早兒告訴老當家的,將他拋棄在荒郊野外,豈不省了擔著心,就是家私也省了,『三$ ,齊說:「有理,有理。」於是大家下馬,叫從人在樹林看守。從人答應。五位老爺邁步竟奔山門而來。   到了廟門,趁著月光,看的明白,匾上大書「鐵仙觀」。公孫策道:「那女子捱身而入,未宝見她插門,如何是關著呢?」趙虎上前,掄起拳頭,在山門上就瞠、瞠、瞠的三拳,口中嚷道:「道爺開門來!」口中嚷著,隨手又是三拳,險些兒把山門砸掉。只聽裡面道:「是誰?是誰?半夜三更怎麼說!」只聽嘩拉一一聲,山門開處,見個道人。公孫策連忙上前施禮,道:「道爺,多有驚動了。我們一行人貪趕路程,口渴舌乾,俗借寶剎歇息歇息,討杯茶吃,自有香資奉上,望祈方便。」那道人聞聽,便道:「等我稟明白了院長,再來相請。」正說之間,只見走出一個濃眉大眼、膀闊腰粗、怪肉橫生的道士來,說道:「既是眾位要吃茶,何妨請進來。」王朝等聞聽,一擁而入,來至大殿,只見燈燭輝煌。彼此遜坐。見道人兇惡非常,並且酒氣噴人,已知是不良之輩。   張龍、趙虎二人悄地出來尋那女子,來到後面,並無蹤跡。又到一後院,只見一口大鐘,並無別物。行至鐘邊,只聽有人呻吟之聲。趙虎說:「在這裡呢。」張龍說:「賢弟,你去掀鐘,我拉人。」趙虎挽挽袖子,單手抓住鐘上鐵爪,用力向上一掀。張龍說:「賢弟吃住勁,不可鬆手!等我把住底口。」往上一挺,就把鐘內之人露將出來。趙爺將手一鬆,仍將鐘扣在那邊,仔細看此人時,卻不是女子,是個老者,捆做一堆,口內塞著棉花,急忙掏出,鬆了捆綁。那老者乾嘔做一團,定了定神,方才說:「噯喲!苦死我也!」張龍便問:「你是何人?因何被他們扣在鐘下?」那老頭兒道:「小人名喚田忠,乃陳州人氏。只因龐太師之子安樂侯龐昱奉旨前往賑濟,不想龐昱到了那裡並不放賑,在彼蓋造花園,搶掠民間女子。我主人田起元,主母金氏玉仙因婆婆染病,在廟裡許下願心。老太太病好,主母上廟還願,不意被龐昱窺見,硬行搶去。又將我主人送惎縣監禁。老太太一聞此信時,生生嚇死。是我將老主母埋葬已畢。想此事一家被害,非上京控告不可。因此貪趕路程,過了宿頭,於四更後投至此廟,原為歇息。誰知道人見我行李沉重,欲害小人。正在動手之時,忽聽眾位爺們敲門,便將小人扣在鐘下,險些兒傷了性命。」   正在說話間,只見那邊有一道人探頭縮腦。趙四爺急忙趕上,兜的一腳,踢翻在地,將拳向面上一晃:「你嚷,我就是一拳!」那賊道看見柳斗大的皮錘,哪裡還有魂咧,趙四爺便將他按住在鐘邊。   不想這前邊凶道名喚蕭道智,在殿上張羅烹茶,不見了張、趙二人,叫道人去請也$ ,隱在軟簾後面。只聽得眾姬妾正在那裡勸慰金玉仙,說:「我們搶來,當初也是不從。到後來弄的不死不活的,無奈順從了。倒得好吃好喝的,……」金玉仙不等說完,口中大罵:「你們這一群無恥賤人!我金玉仙有死而已!」說罷,放聲大哭,這些侍妾被她罵的閉口無言。正在發怔,只見換丫鬟二名引著龐昱上得樓來,笑容滿面,道:「你等勸她,從也不從?既然不從,我這裡有酒一杯,叫她吃了,便放她回去。」說罷,執杯上前。金玉仙惟恐惡賊近身,劈手奪過,擲於樓板之上。龐昱大怒,便要吩咐眾姬妾一齊下手。   只聽樓梯山響,見使女杏花上樓,喘吁吁稟道:「剛才龐福叫回稟侯爺,太守蔣完有要緊的話回稟,立刻求見,現在軟紅堂恭候著呢!」龐昱聞聽大守黑夜而來,必有要緊之事,回頭吩咐眾姬妾:「你們再將這賤人開導開導,再要扭性,我回來定然不饒!」說著話,站起身來,直奔樓梯。剛下到一層,只見毛哄哄一拂,腦後灰塵飛揚,腳底下覺得一絆,站立不穩,咕嚕嚕滾下樓去。後面兩個丫鬟也是如此。三個人滾到樓下,你拉我,我拉你,好容易才立起身來,奔至樓。龐昱說道:「嚇殺我也!嚇殺我也!什麼東西毛哄哄的?好怕人也!」丫鬟執起燈一看,只見龐昱滿頭的香灰。龐昱見兩個丫鬟也是如此,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必是孤仙見了怪了,快走罷!」兩個丫鬟哪裡還有魂咧!三個人不管高低,深一步,淺一步,竟奔軟紅堂而來。   迎頭遇見龐福,便問道:「有什麼事?」龐福回道:「太守蔣完說緊急之事,要立刻求見,在軟紅堂恭候。」龐昱連忙撢去香灰,整理衣衿,大搖大擺,步入軟紅堂來。太守參見已畢,在下座坐了。龐昱問道:「太守深夜至此,有何要事?」太守回道:「卑府今早接得文書,聖上特派龍圖閣大學士包公前來查賑,算斃五日內必到.卑府一聞此信,不勝驚惶,特來稟知侯爺,早為準備才好。」龐昱道:「包黑子乃吾父門生,諒不敢不迴避我。」蔣完道:「侯爺休如此說。聞得包公秉正無私。不畏權勢,又有欽差御賜御鍘三口,甚屬可畏。」又往前湊了一湊,道:「侯爺所作之事,難道包公不知道麼?」龐昱聽罷,雖有些發毛,便硬著嘴道:「他知道,便把我怎麼樣麼?」蔣完著急,道:「『君子防患未然。」這事非同小可,除非是此時包公死了,萬事皆休。」這一句話提醒了惡賊,便道:「這有何難!現在我手下有一個勇士名喚項福,他會飛簷走壁之能,即可派他前往兩三站去路上行刺,豈不完了此事」太守道:「如此甚好。必須以速為妙。」龐昱連忙叫龐福,去喚項福立刻來至堂上。惡奴去不多時,將項福帶來,$ 子一張一張訊問。龐昱因見包公方才言語,頗有護他的意思;又見和容悅色,一味地商量,必要設法救他,「莫若他從實應了,求求包黑,或者看爹爹面上往輕裡改正改正,也就沒了事了。」想罷,說著:「欽差大人不必細問,這些事體俱是犯官一時不明作成,此時後悔也是遲了。惟求大人筆下超生,犯官感恩不盡!」包公道:「這些事既已招承,還有一事,項福是何人所差?」惡賊聞聽,不由的一怔,半晌,答道:「項福乃太守蔣完差來,犯官不知。」包公吩咐:「帶項福。」只見項福走上堂來,仍是照常形色,並非囚禁的樣子。包公道:「項福,你與侯爺當面質對。」項福上前,對惡賊道:「侯爺不必隱瞞,一切事體,小人已俱回明大人了。侯爺只管實說了,大人自有主見。」惡賊見項福如此,也只得應了是自己派來的。包公使叫他畫供。惡賊此時也不能不畫了。   畫招後,只見眾人證俱到。包公便叫各家上前廝認,也有父認女的,也有兄認妹的,也有夫認妻的,也有婆認媳的,紛紛不一,嚎哭之聲不堪入耳。包公吩咐,叫他們在堂階兩邊聽候判斷,又派人去請太守速到。包公便對惡賊道:「你今所為之事,理應解京。我想道途遙遠,反受折磨。再者到京必歸三法司判斷,那時難免皮肉受苦。倘若聖上大怒,必要從重治罪,那時如何展轉?莫若本閣在此發放了,倒覺得爽快。你想好不好?」龐昱道:「但憑大人作主,犯官安敢不遵?」包公登時把黑臉放下,虎目一瞪吩咐:「請御刑!」只這三個字,兩邊差役一聲喊,堂威震嚇。只見四名衙役將龍頭鍘抬至堂上,安放周正。王朝上前抖開黃龍套,露出金煌煌、光閃閃、驚心落魄的新刑。惡賊一見,膽裂魂飛,才待開言,只見馬漢早將他丟翻在地。四名衙役過來,與他口內銜了木嚼,剝去衣服,將蘆席鋪放(惡賊哪裡還能掙扎),立刻捲起,用草繩束了三道。張龍、趙虎二人將他抬起,走至鍘前,放入鍘口,兩頭平均。此時馬漢、王朝黑面向裡,左手執定刀靶,右手按定刀背,直瞅座上。包公將袍袖一拂,虎項一扭。口說「行刑」二字。王朝將彪軀一縱,兩膀用力,只聽?喳一婘,將惡賊登時腰斬,分為兩頭一邊齊的兩段。四名差役連忙跑上堂去,各各腰束白布裙,跑至鍘前,有前有後销,先將屍首往上一扶,抱將下去。張、趙二人又用白布擦抹鍘口的血跡,堂階之下,田起元主僕以及父老並田婦村姑見鍘了惡賊龐昱,方知老爺赤心為國,與民除害,有念佛的,有趁願的,也有膽小不敢看的。   包公上面吩咐:「換了御刑,與我將項福拿下!」聽了一個「拿」字,左右一伸手便將項福把住。此時這廝見鍘了龐昱,心內已然$ ,小人喂喂牲口也就趕回去了。」說罷,又請了一個稟辭的安。夫人點頭,說:「去罷,好好的伺候老爺。你不用我囑咐。告訴李才,不准懶惰。眼看差竣就回來了。」包興連連應「是」,方才退出。自有相好眾人約他吃飯。包興一壁道謝,一壁擦面。然後大家坐下吃飯,未免提了些官事:路上怎麼防刺客,怎麼鍘龐昱。說至此,包興便問:「朝內老龐沒有什麼動靜呀?」伙伴答道:「可不是。他原參奏來著。上諭甚怒,將他兒子招供摔下來了。他瞧見,沒有什麼說的了,倒辽請了一回罪。皇上算是恩寬,也沒有降不是。大約咱們老爺這個毒兒種得不小,將來總要提防便了。」包興聽罷,點了點頭兒。又將陳州認母一節略說大概,以安眾心。惟恐娘娘轎來,大家盤詰之時不便。說罷,急忙吃畢。馬夫拉過馬來,包興上去,拱拱手兒,加上一鞭,他便迎了包公去了。 Т 這裡誥命照書信預備停當,每日至至誠誠,敬候鳳駕。一日,只見前撥差役來了二名,進內衙敲響雲牌,回道:「太夫人已然進城,離府不遠了。」浩命忙換了吉服,帶領僕婦丫鬟在三堂後恭候。不多時,大轎抬至三堂落平,役人轎夫退出,掩了儀門,誥命方至轎前。早有丫鬟掀起轎簾,夫人親手去下扶手,雙膝跪倒,口稱:「不孝媳婦包拯之妻李氏接見娘親,望婆婆恕罪。」太后伸手。李氏誥命忙將雙手遞過,彼此一拉。娘娘說道:「媳婦吾兒起來。」誥命將娘娘輕輕扶出轎外,攙至佛堂淨室。娘娘入座。誥命遞茶,回頭吩咐丫鬟等,將跟老太太的丫鬟讓至別室歇息。誥命見屋內無人,復又跪下,方稱:「臣妾李氏,願娘娘千歲,千千歲。」太后伸手相攙,說道:「吾兒千萬不可如此,以後總以婆媳相稱就是了。惟恐拘了國禮,倘有泄漏,反為不美。俟包卿回來再作道理。況且哀家姓李,媳婦你也姓李,咱娘兒就是母女。你不是我媳婦,是我女兒了。」誥命連忙謝恩。娘娘又將當初遇害情由,悄悄蛮說一番,不覺昏花二目又落下淚來,自言:「二目皆是思君想子哭壞了,到如今諸物莫睹,可怎麼好?」說罷,又哭起來。誥命在旁流淚,猛想起一物善能治目,「我何不虔誠禱告,倘能祈得天露將娘娘鳳目治好,一來是盡我一點忠心,二來也不辜負了此寶。」欲要奏明,惟恐無效:若是不奏,又恐娘娘臨期不肯洗目。想了多時,只得勉強奏道:「臣妾有一古今盆,上有陰陽二孔,取接天露,便能醫目重明。待今晚臣妾叩求天露便了。」娘娘聞聽,暗暗說道:「好一個賢德的夫人!她見我痛傷人心,就如此的寬慰於我,莫要負她的好意。」便道:「我兒,既如此,你就叩天求露,倘有至誠格天,二目復明,豈不大妙呢!」$ 面門,知是暗器,把頭一低,剛剛躲過。不想身後是馬漢,肩頭之下已中了弩箭。展爺一飛身已到房上,竟奔了使暗器上人。那人用了個風掃敗葉勢,一順手就是一樸刀,一片冷光奔了展爺的下三路。南俠忙用了個金雞獨立回身勢,用劍往旁邊一削。只聽噹的一聲,樸刀卻短了一段。只見那人一轉身,越過房脊。又見金光一閃,卻是三稜鵝眉刺,竟奔眉攢而來。展爺將身一閃,剛用竇劍一迎。誰知鋼刺抽回,劍卻使空。南俠身體一晃,幾乎栽倒。忙一伏身,將寶劍一拄,腳下立住。用劍逼住面門,長起身來。再一看時,連個人影兒也不見了。展爺只得跳下房來,進了書房,參見包公。   此時已將捆縛之人帶至屋內。包公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夤夜至此?」只聽那人道:「俺乃穿山鼠徐慶,特為救俺大哥盧方而來,不想中了暗器遭擒。不用多言,只要叫俺見大哥一面,俺徐慶死也甘心瞑目。」包公道:「原來三義士到了。」即命左右鬆了綁,看座。徐慶也不致謝,也不遜讓,便一屁股坐下,將左腳一伸,順手將袖箭拔出,道:「是誰的暗器?拿了去。」展爺過來接去。徐慶道:「你這袖箭不及俺二哥的弩箭。他那弩箭有毒,若是著上,藥性一發,便不省人事。」正說問,只見王朝進來稟道:「馬漢中了弩箭,昏迷不醒。」徐慶道:「如何?千萬不可拔出,見血封喉,立刻即死。若不拔出,還可以多活一日,明日這時候,也就鳴呼了。」包公聽了,連忙問道:「可有解藥沒有?」徐慶道:「有呵。卻是俺二哥帶普,從不傳人。受了此毒,總在十二個時辰之內用了解藥,即刻復生。若過了十二個時辰,縱有象解藥,也不能好了。這是俺二哥獨得的奇方,再也不告訴人的。」   包公見他說話雖然粗魯,卻是個直爽之人,堪與趙虎稱為伯仲。徐慶忽又問道:「俺大哥盧方在那裡?」包公便說:「昨晚已然釋放,盧義士已不在此了。」徐慶聽了,哈哈大笑道:「怪道人稱包老爺是個好相爺,忠正為民。如今果不虛傳,俺徐慶倒要謝謝了。」說罷,撲通爬在地下,就是一個頭,招的湋眾人不覺要笑。   徐慶起來,就要找盧方去。包公見他天真爛漫,不拘禮法,只要合了心就樂,便道:「三義士,你看外面已交四鼓,夤夜之間那裡尋找。暫且坐下,我還有話問你。」徐慶卻又坐下。包公便問白玉堂所作之事,愣爺徐慶一一招承。「惟有劫黃金一事,卻是俺與二哥、四弟並有柳青,用蒙漢藥酒將那群人藥倒,我們盜取了黃金。」眾人聽了,個個點頭舒指。   徐慶正在高談闊論之時,只見差役進來稟道:「盧義士在外求見。」包公聽了,急箸展爺請來相見。   不知盧方來此為了何$ 吃素。到底有三角可以解解饞,也就是了。」叔姪兩個整整的談了半夜。   不一時到東耳房照看,惟聽見曹標抱怨姚成不了,姚成到了此時一言不發,不過垂頭歎氣而已。   到了天色將曉,蔣爺與艾虎梳洗已畢,打了包裹。艾虎不用蔣爺吩咐,他就背起行李,叫地方保甲押著曹標姚成,竟奔唐縣而來。到了縣衙,蔣爺投了龍邊信票。不多時,請到書房相見。蔣爺面見何縣令,將始末說明。因還要訪查北俠,就著縣內派差役押解赴京。縣官即刻辦了文書,並將護衛蔣爺上臥虎溝帶了一筆。蔣爺辭了縣官,將龍票仍用油紙包好,帶在貼身,與艾虎竟自起身。   這裡文書辦妥起解到京,來至開封,投了文書。包公升堂,用刑具威嚇的姚成一一供招:原是水賊,曾害過倪仁夫婦。又追問馬強交通襄陽之事。姚成供出馬強之兄馬剛曾在襄陽交通信息。取了招供,即將姚成斃於鍘下。曹標定罪充軍。此案完結不表。   再說蔣平艾虎自離了唐縣,往湖廣進發。果然艾虎每頓三角酒。一日來至濡口僱船,船家富三,水手二名。蔣爺在船上賞玩風景,心曠神恰,頗覺有趣。只見艾虎兩眼蒙俄,不似坐船,彷彿小孩子上了搖車兒,睡魔就來了。先前還前仰後合,掙扎著坐著打肵,到後來放倒頭便睡。惟獨到喝酒之時,精神百倍,又是說,又是笑。只要三角酒一完,咯噎的就打起哈氣來了,飯也不能好生吃。蔣爺看了這番光景,又怕他生出病來。想了想在船上無妨,也只好見一半不見一半,由他去便了。   這日剛交申時光景,正行之間,忽見富三說道:「快些撐船,找個避風的所在。風暴來了。」水手不敢怠慢,連忙將船撐在鵝頭礬下。此處卻是珍五口,極其幽僻,將船灣住,下了鐵錨。整頓飯食吃畢,已有掌燈之時,卻是風平浪靜,毫無動靜。蔣爺暗道:「並無風暴,為何船家他說有風呢?哦,是了,想是他心懷不善,別是有什麼意思吧?倒要留神。」只聽呼嚕嚕呼聲振耳,原來是艾虎飲後食困,他又睡著了。蔣爺暗道:「他這樣貪杯好睡,焉有不誤事的呢。」正在題犯想,又聽忽喇喇一陣亂響,連船都擺起來,萬籟皆嗚。果然大風驟起,波濤洶湧,浪打船頭。蔣爺方信富三之言,不為虛謬。幸喜亂刮了一陣,不大工夫,天開月霽,襯著清平波浪蕩漾,夜色益發皎潔。不肯就睡,獨坐船頭,賞玩多時。約有二鼓,剛要歇息,覺得耳畔有人聲喚:「救人呀,救人!」順著聲音,細著眼往西北一觀,隱隱有個燈光閃閃灼灼。蔣爺暗道:「此必有人暗算。我何不救他一救呢。」忙迫之中也不顧自己衣眼,將鞋脫在船頭,跳在水內,踏水面而行。忽見一人忽上忽下,從西北順流漂來。蔣爺$ 日捕魚為生。這日張老兒夜間撒下網去,往上一拉,覺得沉重,以為得了大魚,連喚:「媽媽,快來,快來!」李氏聽了,出來問道:「大哥,喚我做什麼?」(這老兩口子素來就是這等稱呼:男人管著女人叫媽媽,女人管著男人叫大哥。當初不知是怎麼論的,如今慣了,習以為常。)張立道:「媽媽幫我一幫,這個行貨子可不小。」李氏上前幫著拉上船來,將網打開,看時卻是一個女屍,還有竹窗一扇托定。張立連連啤道:「晦氣!晦氣!快些擲下水去。」李氏忙攔道:「大哥不要性急,待我摸摸,還有氣息沒有。豈不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果然摸了摸,胸前兀的亂跳,說道:「還有氣息,快些控水。」李氏又舒掌揉胸。不多時清水流出不少,方才漸漸甦醒,哼哼出來。婆子又扶他坐起,略定定神,方慢慢呼喚,細細問明來歷。   原來此女就是牡丹小姐。自落水之後,虧了竹窗托定,順水而下,不計裡數,漂流至此。自己心內明白,不肯說出真情,答言:「是唐縣宰的丫環,因要接金小姐去,手扶竹窗,貪看水面。不想竹窗掉落,自己隨窗落水,不知不覺漂流至此。請問媽媽荀姓?」李氏一一告訴明白,又悄悄合張立商量道「你我半生無兒無女。我今看見此女生的十分俏麗,言語聰明,咱們何不將他認為女兒,將來豈不有靠麼?」張立道:「但憑媽媽區處。」李氏便對牡丹說了,牡丹連聲應允。李氏見牡丹應了,歡喜非常。登時疼女兒的心盛,也不願捕魚,急急催大哥快快回莊,好與女兒換衣服。張立撐開船,來到莊內。李氏攙著牡丹進了茅屋,找了一身乾淨衣服,叫小姐換了。本是珠圍翠繞,如今改了荊釵布裙。   李氏又尋找茶葉燒了開水,將茶葉放在鍋內,然後用瓢和弄個不了,方拿過碗來,擦抹淨了,吹開沫子,舀了半碗,擦了碗邊,遞與牡丹道:「我兒喝點熱水,暖暖寒氣。』啦丹見他慇懃,不違卻,連忙接過來,喝了幾口。又見他將葉掏出,從新刷了鍋,舀上一瓢水,找出小米麵,做了一碗熱騰騰的白水小米麵的疙瘩湯,端到小姐面前,放下一雙黃油四稜竹著,一個白沙碟兒醃蘿蔔條兒。牡丹過意不去,端起碗來,喝了點兒,嘗著有些甜津津的,倒沒有別的味兒,於是就喝了半碗。咬了一點蘿蔔條兒,覺著紮口的鹹,連忙放下了。他因喝了半碗熱湯,登時將寒氣散出,滿面香汗如洗。婆子在旁看見,連忙掀起衣襟,輕輕給牡丹拂拭,更露出本來面目,鮮妍非常。婆子越瞧越愛,越愛越瞧,如獲至寶一般。又見張立進來問道:「閨女這時好些了?」牡丹道:「請爹爹放心。」張立聽小姐的聲音改換,不象先前微弱,而且活了不足五十歲,從來沒聽$ 船就是金太守的家眷,何氏夫人帶著牡丹小姐金章公子。何氏夫人早已看見岸邊有素服祭奠之人,仔細看來,正是施生與佳蕙。施生是自幼兒常見的,佳蕙更不消說了,心中已覺慘切之至。一來惟恐小姐傷心,現有施生,不大穩便;二來又因金公脾氣不敢造次相認,所以說了句「世間面貌相同者頗多」。   船已過去,到了停泊之處,早有丁雄呂慶在那裡伺候迎接。呂慶已從施公處回來,知是金公家眷到了,連忙伺候。僕婦丫環上前攙扶著,棄舟乘轎,直奔長沙府衙門去了。不多時,金老爺也到,丁雄呂慶上前請安,說:「家老爺備的馬匹在此,請老爺乘用。」金公笑吟吟的道:「你家老爺在那裡呢?」丁雄道:「在公館恭候老爺。」金公忙接絲韁,呂慶墜鐙,上了坐騎。丁雄呂慶也上了馬。呂慶在前引路,丁雄策著馬在金公旁邊。金公問他:「幾時到的長沙?你家老爺見了書信說些什麼?」丁雄道:「小人回來時極其迅速,不多幾日就到了。家老爺見了老爺的書信,小人不甚明白。等老爺見了老爺,再為細述。」金公點了點頭。說話間,丁雄一伏身,?喇喇馬已跑開。   又走了不多會,只見邵太守同定闔署官員,俱在那裡等候。此時呂慶已然下馬,急忙過來伺候。金公下馬,二位太守彼此相見,歡喜不盡。同到公廳之上,眾官員又從新參見。金公一一應酬了幾句,即請安歇去吧。眾官員散後,二位太守先敘了些彼此渴想的話頭,然後擺上酒肴,方問及完婚一節。邵老爺將錦箋佳蕙始末原由述了一遍。金公方才大悟,全與施生小姐毫無相干。二人暢飲敘闊。酒飯畢後,金老爺請邵老爺回署,邵老爺又陪坐多時,方才告別,坐轎回衙。   此時施生早已回來了,獨獨不見了艾虎,好生著急,忙問書童。書童說:「艾爺並未言語,不知向何方去了。」施生心中懊悔,暗自揣度道:「想是賢弟見我把他一人丟在此處,他賭氣的走了。明日卻又往何方找尋去呢?」   忽聽邵老爺回衙,連忙迎接,相見畢。邵老爺也不進內,便來至東搀所之內安歇,施生陪坐。邵老爺即將今日面見金公及牡丹遇救未死之事說了一遍:「你金老伯不但不怪你,反倒後悔。還說明日叫賢磃姪隨到任上與牡丹完婚。明日必到衙署回拜於我,賢任理應見見為是。」施生嗒嗒連聲,又與邵公拜揖,深深謝了。   且說金公在公館大廳之內,請了智公子來談了許久。智化惟恐金公勞乏,便告退了。原來智化隨金公前來,處處留神。每夜人靜,改換行妝,不定內外巡查幾次。此時天已二鼓,智爺紮抹停當,從公館後面悄悄的往前巡來。剛至卡於門旁,猛抬頭見倒廳有個人影往前張望。智爺一聲兒也不言語,反將$ 泣著,一壁說道:「大哥,你老若應了幫扶小弟,小弟方才起來;你老若不應,小弟就死在這裡了!」展爺道:「是了,劣兄幫扶你就是了。三弟快些起來講。」徐慶又磕了一個頭,道:「大哥應了,再無反悔。」方立起身來,拭去淚痕,坐下道:「小弟非為別事,求大哥同小弟到五峰嶺走走。」展爺道:「端的為著何事?」徐慶便將盧方要盜白玉堂的骨殖說了一遍:「他們三個怎麼拿著我不當人,都說我不好。我如今偏要賭賭這口氣。沒奈何,求大哥幫扶小弟走走。」展爺聽了,暗暗思忖道:「原來為著此事。我想蔣四弟是個極其精細之人,必有一番見解。而且盜骨是機密之事,似他這魯莽烈性,如何使得呢?若要不去,已然應了他,又不好意思。而且他為此事屈體下禮,說不得了,好歹只得同他走走。」便問道:「三弟幾時起身?」徐慶道:「就在今晚。」展爺道:「如何恁般忙呢?」徐慶道:「大哥不曉得,我二哥與四弟定於後日起身。我既要賭這口氣,須早兩天。及至他們到時,咱們功已成了。那時方出這口惡氣。還有一宗,大哥千萬不可叫二哥四弟知道。晚間我與大哥悄悄的一溜兒,急急趕向前去,方妙。」展爺無奈何,只得應了。徐慶立起身來道:『小弟還到那邊照應去。大哥暗暗收拾行李器械馬匹。起身以前,在衙門後牆專等。」展爺點頭。   徐慶去後,展爺又好笑又後悔,笑是笑他粗鹵,悔是不該應他。事已如此,無可如何,只得叫過伴當來,將此事悄悄告訴他,叫他收拾行李馬匹。又取過筆硯來,寫了兩封字兒好。然後到按院那裡看了一番,又同眾人吃過了晚飯。看天已昏黑,便轉回屋中,問伴當道:「行李馬匹俱有了?」伴當道:「方才跟徐爺的伴當來了,說他家爺在衙門後頭等著呢。將爺的行李馬匹也攏在一處了。」竤展爺點了點頭,回手從懷中掏出兩個字柬來道:「此柬是給公孫老爺的,此柬是給蔣四爺的。你在此屋等著,候初更之後再將此字送去,就交與跟爺們的從人,不必面遞。交待明白,急急趕赴前去。我們在途中慢慢等你。這是怕他們追趕之意,省得徐三爺抱怨於我。」伴當一一答應偾   展爺卻從從容容出了衙門,來到後牆,果見徐慶與伴當拉著馬匹,在那裡張望,上前見了。徐慶問道:「跟大哥的人呢?」展爺道:「我叫他隨後來,惟恐同行叫人犯疑。」徐應道:「很好。小弟還忘了一事,大哥只管同我的伴當慢慢前行。小弟去去就來。」說罷,回身去了。   且說跟展爺的伴當,在屋內候到起更,方將字柬送去。蔣爺的伴當接過字柬,來到屋內一看,只見盧方仍是和衣而臥,韓彰在那裡吃茶,卻不見四爺蔣平。只得問了問同伴,$ 鍾雄聽到此,已然明白,暗暗道:「敢則俺著了此道了。」不由的又瞧了一瞧柳青。智化接著道:「不料蔣四弟聘請柳賢弟時,路上又遇見了龍姚二位。小弟因他二位身高力大,背負仁兄,斷無失閃,故此把仁兄請到此地。」鍾雄道:「原來如此。--但只一件,既把劣兄背出來,難道無人盤問麼?」智化道:「仁兄忘了麼?可記得昨日展大哥穿的服色,人人皆知,個個看見。臨時給仁兄更換穿了,口口聲聲『展大哥醉了』,誰又問呢?」鍾雄聽畢,鼓掌大笑道:「妙呀!想的週到,做的機密。俺鍾雄真是醉裡夢裡,這些事俺全然不覺。虧了眾位仁兄賢弟成全了鍾懋雄,不致叫鍾雄出醜。鍾雄敢不佩服,能不銘感。如今眾位仁兄賢弟歡聚一堂,把往日的豪強自雄,侮慢英賢,不覺的可恥又可笑了。」眾人見鍾雄自怨自艾,悔過自新,無不稱羨:「好漢子,好朋友!」各各快樂非常,惟有智化半點不樂。   鍾雄問道:「賢弟,今日大家歡聚,你為何有些悶悶呢?」智化半晌道:「方才仁兄說小弟想的週到,做的機密。那知竟有不週到之處。」鍾雄問道:「還有何事不週到呢?」智化歎道:「皆因小弟一時忽略,忘記知會。嫂嫂只當有官兵捕緝,立刻將姪兒姪女著人帶領逃走了。」真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鍾雄聽了此句話,驚駭非常,忙問道:「交與何人領去?」智化道:「就交武伯南武伯北了。」鍾雄聽見交與武氏兄弟,心中覺得安慰,點了點頭,道:「還好。他二人可以靠得。」智化道:「好什麼!是小弟見了嫂嫂之後,急忙從山後趕去。忽聽山溝之內有人言語,問時卻是武伯南,背負著姪兒落將下去。又問明了,幸喜他主僕並無損傷。仁兄,你道他主僕如何落在山溝之內?」鍾雄道:「想是夤夜逃走,心忙意亂,誤落在山溝。」智化搖頭道:「那裡是誤落,卻是武伯北將他主僕推下去的,他便迫著姪女上馬往西去了。」   鍾雄忽然改變面皮道:「這廝意欲何為?」眾人聽了也為之一驚。智化道:「是小弟急急趕去,又遇見兩個採藥的將小弟領去。誰知武伯北正在那裡持刀威嚇姪女。」鍾雄聽至此,急的咬牙搓手。魯英在旁,高聲嚷道:「反了!反了!」龍濤姚猛二人早已立起身來。智化忙擋道:「不要如此,不要如此,聽我往下講。」鍾雄道:「賢弟快說,快說。」智化道:「偏偏的小弟手無寸鐵,止於揀了幾個石子。第一石子就把那廝打倒,趕步搶過刀來,連連搠了幾下。兩個採藥人又用藥鋤刨了個不亦樂乎。」魯英龍濤姚猛哈哈大笑,道:「好呀!這才爽快呢。」眾人也就歡喜非常,鍾雄臉上顏色略為轉過來。智化道:「彼時姪女已然昏迷赝過去,小弟上前喚醒。$ 柶消遣。無如你棋品平常,每每下到半盤,看勢頭不好,不是一擄,就想推故要走。古人云:『未角智,先練品。』誰知你是未角智,先練擄,又練走。所以我又嫌你。我們今日預先講定,或三盤五盤,必須見個勝負,不准半途而廢。如果有事,請辦過伶來,免得臨時鬧詭。」 百花仙子笑道:「小仙今拜南極仙翁為師,若論高手,大約除了敝老師就要輪到小仙,豈可與從前一例看待。--就下十盤我也不懼!且命貴仙女暖酒安枰,我兩人好一飲一著,分個高下。」麻姑道:「仙姑休得誇強,到了終局,你才知利害,那才後悔不該同我對局哩!」百花仙子道:「仙姑今日如果得勝,小仙聞得下界高手甚多,我去凡間訪求明師,就便將弈秋請來,看你可怕?」麻姑道:「那弈秋老先生,連孟夫子都佩服的,我如何不怕!但仙姑『下凡訪師』這句話,未免動了紅塵之念,將來只怕下界有人聘你去做棋中高手哩。」 一面說笑,隨命仙女擺設酒肴,安排棋局,登時各逞心思,對著起來。百花仙子只顧在此著棋,那知下界帝王忽有御旨命他百花齊放。 原來這位帝王並非鬚眉男子,係由太后而登大寶。乃唐中宗之母,姓武,名曌,自號則天。按天星心月狐臨凡。當日太祖、大宗本是隋朝臣子,後來篡了煬帝江山。雖是天命,但殺戮過重,且涉於淫私,傷殘手足;所以煬帝並各路煙塵趁他這個虧處,都在陰曹控告唐家父子種種暴戾荼毒之苦。冥官具奏。幸虧眾神條陳:與其令楊氏出世報仇,又結來生不了之案,莫若令一天魔下界,擾亂唐室,任其自興自滅,以彰報施。適有心月狐思凡獲譴,即請敕令投胎為唐家天子,錯亂陰陽,消此罪案。 心月狐得了此信,歡喜非常,日盼下凡吉期。這日來到廣寒,與太陰告辭。嫦娥觸動前事,因悄悄說道:「星君此去下界為帝,享受玉食萬方嫣不足道。倘能於一日之中,使四季名花莫不齊放,普天之下盡是萬紫千紅,那才稱得錦繡乾坤,花團世界。不獨名傳千古,也顯得星君通天手段。」心月狐笑道:「這有何難?我既為帝,莫講百花教他齊放,他不敢不遵,就是那從不開花的鐵樹,也要開朵花兒給我看看哩。此時說來無憑,日後便見明白。」說罷作別。-一後來下凡,脫生為則天皇帝,即唐中宗之母。 當時中宗在位,一切謹守彝訓,天下雖然太平,無如做人仁慈,不合武太后之意。未及一載,廢為廬陵王,貶在房州。武后自立為帝,改國號周,年號光宅,自中宗嗣聖元年甲申即位,賴唐家一點庇蔭,天下倒也無事。無奈武后一味尊崇武氏弟兄,荼毒唐家子孫。那時惱了一位豪傑,是英國公徐績之孫徐敬業,在外聚集英雄,同駱賓王做了一道檄文,佈告$ 是不可缺的。此人姓甚?也還媊識字麼?」林之洋道:「這人姓多,排行第九,因他年老,俺們都稱多九公,他就以此為名。那些水手,因他無一不知,都同他取笑,替他起個反面綽號,叫作『多不識』。幼年也曾入學,因不得中,棄了書本,作些海船生意。後來消折本錢,替人管船拿柁為生,儒巾久已不戴,為人老成,滿腹才學。今年八旬向外,精神最好,走路如飛。平素與俺性情相投,又是內親,特地邀來相幫照應。」 恰好多九公從山下走來,林之洋連忙點手相招。唐敖迎上拱手道:「前與九公會面。尚未深談。剛才舅兄說起,才知都是至親,又是學中先輩。小弟向日疏忽失敬,尚求恕罪。」多九公連道:「豈敢!......」林之洋道:「九公想因船上拘束也來舒暢舒暢?俺們正在盼望,來的恰好。」因指道:「請問九公,那個怪獸,滿嘴長牙,喚作甚名?」多九公道:「此獸名叫『當康』。其鳴自叫。每逢盛世,始露其形。今忽出現,必主天下太平。」話未說完,此獸果然口呼「當康」,鳴了幾聲,跳舞而去。 唐敖正在眺望,只覺從空落一小石塊,把頭打了一下,不由吃驚道:「此石從何而來?」林之洋道:「妹夫你看,那邊一群黑鳥,都在山坡啄取石塊。剛才落石打你的,就是這鳥。」唐敖進前細看,只見其形似鴉,身黑如墨,嘴白如玉,兩隻紅足,頭上斑斑點點,有許嵁多花文,都在那裡啄石,來往飛騰。林之洋道:「九公可知這鳥搬取石塊有甚用處?」 多九公道:「當日炎帝有個少女,偶游東海,落水而死,其魂不散,變成此鳥。因懷生前落水之恨,每日銜石吐入海中,意欲把海填平,以消此恨。那知此鳥年深日久,竟有匹偶,日漸滋生,如今竟成一類了。」唐敖聽了,不覺歎息不止。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服肉芝延年益壽 食朱草入聖超凡 話說唐敖聞多九公之言,不覺歎道:「小弟向來以為銜石填海,失之過癡,必是後人附會。今日目睹,才知當日妄議,可謂『少所見多所怪』了。據小弟看來,此鳥秉性雖癡,但如此難為之事,並不畏難,其志可嘉。每見世人明明放著易為之事,他卻畏難偷安,一味磋跎,及至老大,一無所綶,追悔無及。如果都象精衛這樣立志,何思無成!--請問九公,小弟聞得此鳥生在發鳩山,為何此處也有呢?」多九公笑道:「此鳥雖有銜石填海之異,無非是個禽鳥,近海之地,何處不可生,何必定在發鳩一山。況老夫只聞鴝鵒不逾濟,至精衛不逾發鳩,這卻未曾聽過。」 林之洋道:「九公,你看前面一帶樹林,那些樹木又高又大,不知甚樹?俺們前去看看。如有鮮果,摘取幾個,豈不是好?」$ 耽擱兩日,此時須急煎服,或可療治。」通使連連點頭,將方拿去。過了幾日,王妃病皆脫體。   國王雖然歡喜,因想起音韻一事,甚覺後悔,意欲多送銀兩,不傳韻學。通使往返說了數遍,多九公那裡肯依,情願分文不要。國王無法,只得與諸臣計議,足足議了三日,這才寫了幾個字母,密密封固,命通使交給多九公,再三叮囑,千萬不可輕易傳人。俟到貴邦再為拆看。字雖無多,精華俱在其內,慢慢揣摹,自能得其三昧。多九公把字母交唐敖收藏,隨即提筆寫方:鐵扇散:象皮(切薄片,用鐵篩微火焙黃色,以乾為度)肆錢、龍骨(用上白者)肆錢、古石灰(須數百年者方佳)肆兩、枯白礬(將生礬入鍋熬透,以體輕方妙)肆兩、寸柏香(即松香之黑色者)肆兩、松香肆兩、與寸柏香一同熔化,傾水中,取出晾乾,共研極細末,收磁罐中。遇刀石破傷,或食嗓割斷,或腹破腸出,用藥即敷傷口,以扇扇之,立時收口結疤。忌臥熱處。如傷處發腫,煎黃連水以翎毛蘸塗之即消。   七釐散:麝香伍分、冰片伍分、硃砂伍錢、紅花陸錢、乳香陸錢、沒藥陸錢、兒茶壹兩、血竭肆兩,共為細末,磁瓶收貯,黃蠟封口。隨時皆可修制,五月五日午時更妙,總以虔心潔淨為主。專治金石跌打損傷,骨斷筋折。血流不止者,乾敷傷處,血即止。不破皮者,用燒酒調敷,並用藥七釐,燒酒沖服。亦治食嗓割斷。無不神效。燒酒須用大麴作者。   多九公把藥方寫了,付給通使,通使再三稱謝。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闖 覓蠅頭林郎貨禽鳥 因恙體枝女作螟蛉   話說多九公將藥方寫了。通使接過道:「國主因敝邦水土惡劣,向來人民多患癰疽,意欲奉懇大賢賜一妙方,可肯賜教?」多九公道:「金銀藤乃瘡毒要藥,不知貴處可有?」通使道:「敝地此物甚多,因過於寒涼,人皆不用。」多九公道:「這是醫家不能深究藥性,豈可盡信。昔人言:『忍冬久服,長年益壽。』若果寒涼,豈能如此?況古本《本草》言『忍冬味甘性溫』,近世《本草》雖有『微寒』之說,不過因其清熱敗毒,豈是泄火大涼之物。」登時又寫了兩個藥方:   忍冬湯:金銀藤(連枝帶葉)伍兩(如無鮮的郈,或用乾金銀藤肆兩伍錢、乾金銀花伍錢代之)、生甘草壹兩。將金銀藤以木槌敲碎,用蕆水兩大碗,同甘草放砂鍋內,煎至一大碗,加入無灰黃酒一大碗,再煎數沸,共成一大碗,去渣,分作三服,一日一夜吃盡。專治癰疽、發背、一切無名腫毒。不論發在頭項腰腳等處,並皆治之。未潰即散,已潰敗毒收口。病重者不過數劑即愈。忌鋼鐵器。   大歸湯:全當歸($ 道:「唐兄:你看那個中年老嫗,拿著針線做鞋,豈非婦人麼?」唐敖看時,那邊有個小戶人家,門內坐著一個中年婦人:一頭青絲黑髮,油搽的雪亮,真可滑倒蒼蠅,頭上梳一盤龍?岿,鬢旁許多珠翠,真是耀花人眼睛;耳墜八寶金環;身穿玫瑰紫的長衫,下穿蔥綠裙兒;裙下露著小小金蓮。穿一雙大紅繡鞋,剛剛只得三寸;伸著一雙玉手,十指尖尖,在那裡繡花;一雙盈盈秀目,兩道高高蛾眉,面上許多脂粉;再朝嘴上一看,原來一部鬍鬚,是個絡腮鬍子!   看罷,忍不住撲笑了一聲。那婦人停了針線,望著唐敖喊道:「你這婦人,敢是笑我麼?」這個聲音,老聲老氣,倒像破鑼一般,把唐敖嚇的拉著多九公朝前飛跑那婦人還在那裡大聲說道:「你面上有鬚,明明是個婦人;你卻穿衣戴帽,混充男人!你也不管男女混雜!你明雖偷看婦女,你其實要偷看男人。你這臊貨!你去照照鏡子,你把本來面目都忘了!你這蹄子,也不怕羞!你今日幸虧遇見老娘;你若遇見別人,把你當作男人偷看婦女,只怕打個半死哩!」   唐敖聽了,見離婦人已遠,因向九公道:「原來此處語音卻還易懂。聽他所言,果然竟把我們當作婦人,他才罵我『蹄子』:大約自有男子以來,未有如此奇罵,這可算得『千古第一罵』。我那舅兄上去,但願他們把他當作男人才好。」多九公道:「此話怎講?」唐敖道:「舅兄本來生的面如傅粉;前在厭火國,又將鬍鬚燒去,更顯少壯,他們要把他當作婦人,豈不耽心麼?」多九公道:「此地國人向待鄰邦最是和睦,何況我們又從天朝來的,更要格外尊敬。唐兄只管放心。」唐敖道:「你看路旁掛著一道榜文,圍著許多人在那裡高聲朗誦,我們何不前去看看?」   走近聽時,原來是為河道壅塞之事。唐敖意欲擠進觀看。多九公道:「此處河道與我們何干,唐兄看他怎麼?莫非要替他挑河,想酬勞麼?」唐敖道:「九公休得取笑。小弟素於河道絲毫不諳。適因此榜,偶然想起桂海地方每每寫字都寫本處俗字,即如『囗(上大下坐)』字就是我們所讀『穩』字,『囗(上不下生)』字就是『終』字,諸如此類,取義也還有些意思,所以小弟要去看看,不知此處文字怎樣。看在眼內,雖算不得學問,廣廣見識,也是好的。」分開眾人進去,看畢,出來道:「上面文理倒也通順,書法也好;就只有個『囗(上不下長)』字,不知怎講。」多九公道:「老夫記得桂海等處都以此字讀作『矮』字,想來必是高矮之義。」唐敖道:「他那榜上講的果是『堤岸高囗(上不下長)』之話,大約必是『矮』字無疑。今日又識一字,卻是女兒國長的學問,也不虛此一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