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her villagers heardabout the fisherman, and they all came to ask him questions. Then the villagers told him, "To avoid the chaos of war during the Qin Dynasty [6], our ancestors brought their families and villagers to this isolated place and never left it, so we've had no contact with the outside world." They asked the fisherman what the present reign was. They were not even aware of the Han Dynasty [7], let alone the Wei 8] and Jin. Thefisherman told them everything he knew in great detail, and the villagers were amazed and heaved sighs. Then oth搬r villagers also invited the fisherman to their homes, where they gave him food and drink. After several days there, the fisherman bid farewell, at which time some villagers told him, "It's not worth telling people on the outside about us." [9] The fisherman exited through the opening, found his boat, and retraced his route while leaving markers to find this place again. Upon his arrival at the prefecture town he went to the prefect and told him what had h$ 將何以饋之矣?兵旱相承,民填溝壑,剽盜攻擊者,興繼而起,中國失救,外敵必駭,一日而及,此之必然。且用事之人,未必此省,為人上弗自憂,魄然事困,乃惊而督下,曰:“此天也,可柰何?”事既無如之何及。方今始秋時,可善為。陛下少閒,可使臣從丞相御史計之。 天下之勢,方倒縣,竊愿陛下省之也。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也,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也,何也?下也。蠻夷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是倒縣之勢也。天下倒縣,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 非特倒縣而已也,又類躄且病痱。夫躄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郡北郡,雖有長爵,不輕得复,五尺已上,不輕得息,苦甚矣。中地左戍,延行數千里,糧食饋饟,至難也。斥候者望烽燧而不敢臥,將吏戍者,或介胄而睡,而匈奴欺侮侵掠,未知息時,于焉望信威廣德,難。臣故曰:“一方病矣,醫能治之。”而上弗肯使也。天下倒縣甚苦矣,竊為陛下惜之。 進諫者類以為是,困不可解也,無具甚矣。陛下肯幸听臣之計,請陛下舉中國之禍,而從之匈奴。中國乘其歲而富強,匈奴伏其辜而殘亡,系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眾,唯上之令。陛下威憚大信,德義廣遠,据天下而必固,稱高號誠所宜,俛視中國,遠望四夷,莫不如志矣。然后退齋三日,以報高廟,令天下無愚智男女皆曰:“皇帝果大圣也。”胡忍以陛下之明,承天下之想,而久為戎人欺傲,若此可謂國無人矣。 古之正義,東西南北,苟舟車之所達,人跡之所至,莫不率服,而后云天子。德厚焉,澤湛焉,而后稱帝。又加美焉,而后稱皇。今稱號甚美,而實不出長城,彼非特不服也,又大不敬。邊長不宁,中長不靜,譬如伏虎,見便必動,將何時已!昔高帝起布衣而服九州,今陛下杖九州而不行于匈奴,竊為陛下不足。且事勢有甚逆者焉,天子者,天下之首也,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也,何也?下也。蠻夷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是倒植之勢也。天之勢倒植矣,莫之能理,猶為國有人乎?德可遠施,威可遠加,舟車噂至,可使如志,而特捫然數百里而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 竊料匈奴控弦大率六万騎,五口而出介卒一人,五六三十,此即戶口三十万耳,未及漢千石大縣也。而敢歲言侵盜,屢欲亢禮,妨害帝義,甚非道也。陛下何不使能者一試理此鷂,將為陛下以耀蟬之術振之。為此立一官,置一吏,以主匈奴,誠能此者,雖以千石居之可也。陛下肯听其事計,令中國日治,匈奴日危,大國大富,匈奴适亡。吒犬$  塞外有雪蓮,生崇山積雪中,狀如今之洋菊,名以蓮耳。其生必雙,雄者差大 ,雌者小。然不並生,亦不同根,相去必一兩丈,見其一,再覓其一,無不得者。 蓋如菟絲茯苓,一氣所化,氣相屬也。凡望見此花,默往探之則獲。如指以相告, 則縮入雪中,杳無痕跡。即劚雪求之亦不獲。草木有知,理不可解。土人曰:「山 神惜之。」其或然歟?此花生極寒之地,而性極熱。蓋二氣有偏勝,無偏絕。積陰 外凝,則純陽內結。坎卦以一陽陷二陰之中,剝復二卦,以一陽居五陰之上下,是 其象也。然浸酒為補劑,多血熱妄行,或用合媚藥,其禍尤烈。蓋天地之陰陽均調 ,萬物乃生;人身之陰陽均調,百脈乃和。故《素問》曰:「亢則害,承乃制。」 自丹溪立「陽常有餘,陰常不足」之說,醫家失其本旨,往往以苦寒伐生氣。張介 賓輩矯枉過直,遂偏於補陽。而參蓍桂附,流弊亦至於殺人。是未知易道扶陽,而 乾之上九,亦戒以亢龍有悔也。嗜慾日盛,羸弱者多,溫補之劑易見小效,堅信者 遂眾。故余謂偏伐陽者,韓非刑名之學;偏補陽者,商鞅富強之術。初用皆有功, 積重不返,嚄其損傷根本,則一也。雪蓮之功不補患,亦此理矣。   唐太宗搡三藏聖教序》稱風災鬼難之域,似即今辟展土魯番地。其地沙磧中獨 行之人,往往聞呼姓名,一應則隨去不復返。又有風穴在南山,其大如井,風不時 從中出,每出則數十里外,先聞波濤聲,遲一二刻風乃至。所橫徑之路闊不過三四 里,可急行而避,避不及,則眾車以巨繩連綴為一,尚鼓動顛簸如大江浪湧之舟。 或一車獨遇,則人馬輜重,皆輕若片葉,飄然莫知所往矣。風皆自南而北,越數日 自北而南,如呼吸之往返也。余在烏魯木齊,接辟展移文,云軍校雷庭,於某日人 馬皆風吹過嶺北,有無蹤跡。又昌吉通判報,某日午刻有一人自天而下,乃特納格 爾遣犯徐吉,為風吹至。俄特納格爾縣丞報,徐吉是日逃,計其時刻,殚巳正至午 ,已飛騰二百餘里。此在彼不為怪,在他處則異聞矣。徐吉云,被吹時如醉如夢, 身旋轉如車輪,目不能開,耳如萬鼓亂鳴口鼻如有物擁蔽,氣不得出,努力良久 ,始能一呼吸耳。按《莊子》稱:「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氣無所不之,不應有 穴。蓋氣所偶聚,因成斯異。猶火氣偶聚於巴蜀,遂為火井;水脈偶聚于闐,遂為 河源云。   何勵庵先生言,相傳明季有書生,獨行叢莽間,聞書聲琅琅。怪曠野那得有是 ,尋之,則一老翁坐墟墓間,旁有狐十餘,各捧書蹲坐。老翁見而起迎,諸狐皆捧 書人立。書生念既解讀書,必不為禍。因與揖讓席地坐。問讀書何$ 諸僧多棲止閣下。一日天酷暑,有打包 僧厭其囂雜,逕移坐具住閣上。諸僧忽聞樑上狐語曰:「大眾且各歸房,我眷屬不 少,將移住閣下。」僧問:「久居閣上,何忽又欲據此?」曰:「和尚在彼。」問 :「汝避和尚耶?」曰:「和尚佛子,安敢不避?」又問:「我輩非和尚耶?」狐 不答。固問之,曰:「汝輩自以為和尚,我復何言?」從兄懋園聞之,曰:「此狐 黑白太明。然亦可使三教中人,各發深省。」   甲見乙婦而豔之,語於丙。丙曰:「其夫粗悍,可圖也。如不吝揮金,吾能為 君了此事。」乃擇邑子冶蕩者,餌以金而囑之曰:「爾白晝潛匿乙家,而故使乙聞 ,待就執,則自承欲盜。白晝,非盜時,爾容貌衣服無盜狀,必疑姦,勿承也。官 再鞫而後承,罪不過枷杖,當設策使不竟其獄,無所苦也。」邑子如所教,獄果不 竟,然乙竟出其婦。丙慮其悔,教婦家訟乙,又陰賂證佐使不勝,乃恚而別嫁其女 。乙亦決絕聽其嫁。甲重價買為妾,丙又教邑子反噬甲,發其陰謀,而教甲賂息。 計前後乾沒千金矣。適聞家廟社會,力修供具賽神,將以祈福。先一夕,廟祝夢神 曰:「某金自何來,乃盛儀以享我?明日來,慎勿令厓廟。非禮之祀,鬼神且不受 ,況非義之祀乎?」丙至,廟祝以神語拒之,怒弗信,甫至階,舁者顛蹶,供具悉 毀,乃悚然返。後歲餘,甲死。邑子以同謀之故,時往來丙家,因誘其女逃去,丙 亦氣結死。婦攜貲改適。女至德州,人詰得姦狀,牒送回籍,杖而官賣。時丙奸已 露,乙憾甚,乃鬻產贖得女,使薦枕三夕,而轉售於人。或曰丙死時,乙尚未娶, 丙婦因嫁焉。此故為快心之談,無是事也。邑子後為丐,女流落為娼,固實有之。   益都李詞畹言,秋谷先生南遊日,借寓一家園亭中。一夕就枕後,欲制一詩, 方沉思間,聞窗外人語曰:「公尚未睡耶?清詞麗句,已心醉十餘年。今幸下榻此 室,竊聽緒論,雖已經月,終以不得質疑問難為恨,慮或倉卒別往,不罄所懷,便 為平生之歉。故不辭唐突,願隔窗聽揮麈談,先生能不拒絕乎?」秋谷問:「君 為誰?」曰:「別館幽深,重門夜閉,自斷非人跡所到,先生神思夷曠,諒不恐怖〕,亦不必深求。」問:「何不入鴣室相晤?」曰:「先生襟懷蕭散,僕亦倦於儀文, 但得神交,何必定在形骸之內耶?」秋谷因日與酬對,於六義頗深。如是數夕,偶 乘醉戲問曰:「聽君議論,非神非仙,亦非鬼非狐,毋乃山中木客,解吟詩乎?」 語訖寂然。穴隙窺之,缺月微明,有影蓬蓬然,掠水亭簷角而去。園中老樹參天, 疑其木魅矣。詞畹又云:「秋谷與魅語時,有客竊聽$ 公,有健僕畢四,善弋獵,能挽十石弓,恒捕鶉於野。凡捕鶉者必以 夜。先以輾稭插地如禾隴之狀,而布網於上,以牛角作曲管,肖鶉聲吹之。鶉既集 ,先微驚之,使漸次避入槁稭中,然後大聲驚之,使群飛突起,則悉觸網矣。吹管 時,其聲淒咽,往往誤引鬼物至。故必築團焦自衛,而攜兵仗以備之。一夜,月明 之下,見老叟來作禮曰:「我狐也,兒孫與北村狐搆釁,舉族械戰。彼陣擒我一女 ,每戰必反接驅出以辱我。我亦陣擒彼一妾,如所施報焉。由此仇益結,約今夜決 戰於此。聞君義俠,乞助一臂力,則沒齒感恩。持鐵尺者彼,持刀者我也。」畢故 好事,忻然隨之往,翳叢薄間。兩陣既交,兩狐血戰不解,至相抱手搏。畢審視既 的,控弦一發,射北村狐踣。不虞弓勁矢銛,貫腹而過,並老叟洞腋殪焉。兩陣各 惶遽奪屍,棄俘囚而遁。畢解二狐之縛,且告之曰:「傳與爾族,兩家勝敗相當, 可以解冤矣。」先是北村每夜聞戰聲,自此遂寂。此與李冰事相類。然冰戰江神為 捍災禦患,此狐呈其私憤,兩鬥不已,卒至兩傷。是亦不可以已乎!   姚安公在滇時,幕友言署中香櫞樹下,月夜有紅裳女子靚妝立,見人則冉冉沒 土中。眾議發視之。姚安公攜卮酒澆樹下,自祝之曰:「汝見人則隱,是無意於為 祟也,又何必屢現汝形,自取暴骨之禍?」自是不復出。又有書齋甚軒敞,久無人 居。舅氏安公五章,時相從在滇,偶夏日裸寢其內,夢一人揖而言曰:「與君雖幽 明異路,然眷屬居此,亦有男女之別,君奈何不以禮自處?」矍然醒,遂不敢再往 。姚安公嘗曰:「樹下之鬼,可諭之以理;書齋之魅,能以理諭人。此郡僻處萬山 中,風俗質樸,渾沌未鑿,故異類亦淳良如是也。」   余兩三歲時,嘗見四五小兒彩衣金釧,隨余嬉戲,皆呼余為弟,意似甚相愛, 稍長時乃皆不見。後以告先姚安公,公沉思久之,爽廂然曰:「汝前母恨無子,每令 尼媼以彩絲繫神廟泥孩歸,置於臥內,各命以乳名,日飼果餌,與哺子無異。歿後 ,吾命人瘞樓後空院中,必是物也。」恐後來為妖,擬掘出之,然歲久已迷其處矣 。前母即張太夫人姊。一歲忌辰,家祭後,張太夫人晝寢,夢前母以手推之,曰: 「三妹太不經事!利刃豈可付兒戲?」愕然驚醒,則余方坐身旁,掣姚安公革帶佩 刀出鞘矣╊。始知魂歸受祭,確有其事,古人所以事死如生也。   表叔王碧伯妻喪,術者言某日子刻回煞,全家皆避出。有盜偽為煞神,逾垣入 ,方開篋攫簪珥,適一盜又偽為煞神來,鬼聲嗚嗚漸近。效前盜皇遽避出,相遇於庭 。彼此以為真煞神,皆悸而失魂,對仆於地$ 東來,早為備也。」 或曰:「回部為西域向東者,面內也,示其子孫不可叛也。」是皆不可知。其為烏 什將滅之妖孽,則無疑也。   宏恩寺僧明心言,上天竺有老僧,嘗入冥,見猙獰鬼卒,驅數千人在一大公廨 外,皆褫衣反縛。有官南面坐,吏執簿唱名,一一選擇精粗,揣量肥脊,若屠肆之 鬻羊豕,意大怪之。見一吏去官稍遠,是舊檀越,因合掌問訊:「是悉何人?」吏 曰:「諸天魔眾,皆以人為糧,如來運大神力攝伏魔王,皈依五戒。而部族聚伙, 叛服不常。皆曰:『自無始以來,魔眾食人,如人食穀。佛能斷人食穀,我即不食 人。』如是嘵嘵。即彼魔王亦不能制。佛以孽海洪波,沉淪不返,無間地獄,已不 能容,乃牒下閻羅,欲移此獄囚,充彼噉噬,彼腹得果,可免荼毒生靈。十王共議 ,以民命所關,無如导守令,造福最易,造禍亦深,唯是種種冤愆,多非自作,冥司 業鏡,罪有攸歸。其最為民害者,一曰吏,一曰役,一曰官之親屬,一曰官之僕隸 。是四種人,無官之責,有官之權。官或自顧考成,彼則惟知牟利,依草附木,怙 勢作威,足使人敲髓灑膏,吞聲泣血。四大洲內,唯此四種惡業至多,是以清我泥 犁,供其湯鼎。以白晳者、柔脆者、膏腴者,充魔王食;以粗材充眾魔食。故先為 差別,然後發遣。其間業稍輕者,一經臠割烹炮,即化為烏有;業重者,拋餘殘骨 ,吹以業風,還其本形,再供刀俎,自二三度至千百度不一;業最重,乃至一日 化形數度,割剔燔炙無已時也。」僧額手曰:「誠不如削髮出塵,可無此慮。」吏 曰:「不然。其權可以害人,其力即可以濟人。靈山會上原有宰官,即此四種人, 亦未嘗無逍遙蓮界者也。」語訖,忽寤僧有姪在一縣令署,急馳書促歸,勸使改業 。此事即僧告其姪,而明心在寺得聞之。雖語頗荒誕,似出寓言,然神道設教,使 人知畏,亦警世之苦心,未可繩以妄語戒也。   滄州瞽者劉君瑞,嘗以弦索來往余家。言其偶有林姓者,一日薄暮,有人登門 來喚,曰:「某鬑舟泊河干,聞汝善彈詞,邀往一試,當有厚賚。」即促抱琵琶, 牽其竹杖導之往。約四五里,至舟畔,寒溫畢,聞主人指揮曰:「舟中炎熱,坐岸 上奏技,吾倚窗聽之可也。」林利其賞,竭力彈唱。約略近三鼓,指痛喉乾,求滴 水不可得。側耳聽之,四圍男女雜坐,笑語喧囂,覺不似仕宦家,又覺不似在水次 。輟弦欲起,眾怒曰:「何物盲賊,敢不聽使令!」眾手交捶,痛不可忍。乃哀乞 再奏。久之,聞人聲漸散,猶不敢息。忽聞耳畔呼曰:「林先生何故日嶮未出,坐 亂塚間演技?取樹下早涼耶?」矍然驚問$ 》,以何遜見存,遂不登一字。古人之所見遠矣。   余次女適長山袁氏,所居曰焦家橋。懌歲歸寧,言距所居二三里許,有農家女 歸寧,其父送之還夫家。中途入墓林便旋,良久乃出。父怪其形神稍異,聽其語音 ,亦不同,心竊有疑,然無以發也。至家後,其夫私告父母曰:「新婦相安久矣, 今見之心悸,何也?」父母斥其妄語,使歸寢。所居與父母隔一牆,夜忽聞顛撲膈 膈聲。驚起竊聽,乃聞子大號呼。家眾破扉入,見一物如黑驢,衝人出,火光爆射 ,一躍而逝。視其子,唯餘殘血。天曙,往覓其婦,竟不可得,疑亦為所啖矣。此 與《太平廣記》所載羅剎鬼事全相似,殆亦是鬼歟?觀此知佛典不全誣,小說稗官 亦不全出虛構。   河間一婦性佚蕩,然貌至陋。日靚妝倚門,人無顧者。後其夫隨高葉飛官天長 ,甚見委任,豪奪巧取,歲以多金寄歸。婦藉其財,以招誘少年,門遂如市。迨葉 飛獲譴,其夫遁歸,則囊篋全空,器物斥賣亦略盡,唯存一醜婦,淫瘡遍體而已。 人謂其不擁厚貲,此婦萬無墮節理。豈非天道哉!   伯祖湛元公,從伯君章公,從兄旭升,三世皆以心悸不寐卒。旭升子汝允,亦 患是疾。一日治宅,匠睨樓角而笑曰:「此中有物嘿」破之則甃磚如小龕,一故燈 檠在焉。云此物能使人不寐,當時壇者之魔術也,汝允自是遂癒。丁末春,從姪汝 倫為余言之。此何理哉?然觀此一物藏壁中,即能操主人之生死,則宅有吉凶,其 說當信矣。   戴戶曹臨,以工書供俸內廷。嘗夢至冥司,遇一吏,故友也。留與談,偶揭其 簿,正見己名下硃筆草書,似一犀字。吏遂奪而掩之,意似薄怒,問之亦不答。忽 惶遽而醒,莫測其故。偶告裘文達公,文達沉思曰:「此殆陰曹簡便之籍,如部院 之略節。戶中二字,連寫頗似犀字,君其終於戶部郎中乎?」後竟如文達之言。   東光霍易書先生,雍正甲辰,舉於鄉。留滯京師,未有成就。祈夢呂仙祠中, 夢神示以詩曰:「六瓣梅花插滿頭,誰人肯向死前休?君看矯矯雲中鶴,飛上三臺 閱九秋。」至雍正五年,初定帽頂之制,其銅盤六瓣如梅花,始悟劢句之意。竊謂 仙鶴為一品之服,三臺為宰相位,此句既驗,末句亦必驗也。後由中書舍人官至 奉天府尹,坐譴謫軍臺,其地曰葵蘇圖,實第三臺也。官牒省筆,皆書臺為臺,適 符詩語,果九載乃歸。在塞外日,自署別號曰雲中鶴,用詩中語也。後為姚安公述 之。姚安公曰:「霍字上為雲字頭,下為鶴字之半,正隱君姓,亦非泛語。」先生 喟然曰:「豈但是哉。早年氣盛,銳於進取,自謂卿相可立致,卒致顛蹶。職是之 由,第二$ ,聞東室有聲如鴨鳴,滵而諦視。時明月滿窗 ,見黑煙一道,從東室門隙出,著地而行,長可丈餘,蜿蜓如巨蟒,其首乃一女子 ,鬟鬟儼然。昂而仰視,盤旋地上,作鴨鳴不止。禺峰素有膽,拊榻叱之,徐徐卻 行,仍從門隙而入。天曉以告主人,主人曰:「舊有此怪,或數年一出,不為害, 亦無他休咎。」或曰:「未買是宅前,舊主有侍姬死此室,未知其審也。」   胥魁有善博者,取人財猶探物於囊,猶不持兵而劫奪也。其徒黨密相羽翼,意 喻色授,機械百出,猶臂指之相使,猶呼吸之相通也。騃豎多財者,則猶魚吞餌, 猶雉遇媒耳。如是近十年,橐金巨萬,俾其子賈於長蘆,規什一之利。子亦狡黠, 然冶蕩好漁色。有墮其術而破家者,銜鷕次骨。乃乞與偕往,而陰導之為北里游, 舞衫歌扇,耽志忘歸,耗其貲十之九。胥魁微有所聞,自往檢校,已不可收拾矣。 論者謂:「事雖人謀,亦有天道。仇者之動此念,殆神啟其心歟?不然,何前愚而 後智也?」   故城刁飛萬言,其鄉有與狐女生子者,其父母怒誶之。狐女涕泣曰:「舅姑見 逐,義難抗拒。但子未離乳,當且攜去耳。」越兩歲餘,忽抱子詣其夫曰:「兒已 長,今還汝。」其夫遵父母戒,掉首不與語。狐女太息,抱之去。此狐殊有人理, 但抱去之兒,不知作何究竟?將人所生者仍為人,廬居火食,混跡閭閻歟?抑妖所 生者仍為妖,幻化通靈,潛蹤墟墓歟?或雖為妖,而猶承父姓,長育子孫,在非妖 非人之界歟?雖為人,而猶依母黨,往來窟穴,在亦人亦妖之間歟?惜見首不見尾 ,竟莫得而質之。   同年蔣心餘編修言:「其鄉有故家廢宅,往往見豔女靚妝,登牆外視。武生王 某,粗豪有膽,竟攜被獨宿其中,冀有所遇。至夜半寂然,乃拊枕自語曰:『人言 此宅有狐女,今何往耶?』窗外小聲應曰:『六娘子知君今日來,避往溪頭看月矣 。』問:『汝為誰?』曰:『六娘子之婢。』又問:『何故獨避我?』曰:『不知 何故,但云畏見此腹負將軍,亦不解為何語也。』王後每舉以問人曰:『腹負將軍 是武職幾品?』莫不粲然。」後問其鄉人,曰:「實有其人,亦實有其事,然竟旁 皇盡夜,虩一無所見耳。其語,則心餘所點綴也。心餘好詼諧,理或然歟?   先母張太夫人,嘗僱一張媼司爨,房山人也,居西山深處。言其鄉有極貧棄家 覓食者,素未出外,行半日則迷路。石徑崎嶇,雲陰晦暗,莫知所適,姑坐枯樹下 ,俟天明辨南北。忽一人自林中出,三四人隨之,並猙獰偉岸,有異常人。心知非 山靈,即妖魅,度不能隱避,乃投身叩拜,泣訴所苦。其人惻然曰:「爾$ 應捧香而前。一夕犯不潔,方跪致祝,有風颭爐灰撲其面,骨栗神悚,幾不 成禮。退而拂拭,則額上現一墨畫秘戲圖,神態慣動,宛肖其夫婦。洗濯不去,轉更 分明,故以膏藥掩之也。」眾不深信。然既有此言,出入往來,不能不注視其額。舵 工覺之,曰:「小兒又饒舌耶。」長喟而已。然則其事殆不虛。惜未便揭視之耳。又 余乳母李媼言,曩登泰山,見娼女與所歡,皆往進香,遇於逆旅。伺隙偶一接唇,竟 膠黏不解,擘之則痛徹心髓。眾為懺悔,乃開。或曰:「廟祝賄懐娼女作此狀,以聳人 信心也。」是亦未可知矣。   獻縣刑房吏王瑾,初作吏時,受賄,欲出一殺人罪。方濡筆起草,紙忽飛著承塵 上,旋舞不下。自是不敢枉法取錢,恒舉以戒其曹,偶不自諱也。後一生溫飽,以老 壽終。又一吏恒得賄舞文,亦一生無禍,然歿後三女皆為娼。其次女事發當杖,伍伯 夙戒其徒曰:「此某師傅女(土俗呼吏曰師傅。),宜從輕。」女受杖訖,語鴇母曰 :「微我父曾為吏,我今日其殆矣。」嗟乎!烏知其父不為吏,今日原不受杖哉!   交河有姊妹二妓,皆為狐所媚,羸病欲死。其家延道士劾治,狐不受捕。道士怒 ,趣設壇,牒雷部。狐化形為書生,見道士曰:「煉師勿苦相仇也。夫採補殺人,誠 干天律,然亦思此二女者何人哉!飾其冶容,蠱惑年少。無論其破人之家,不知凡幾 ;廢人之業,不知凡幾;間人之夫婦,不知凡幾,罪皆當死。即彼攝人之精,吾攝其 精;彼致人之疾,吾致其疾;彼戕人之命,吾戕其命,皆所請君入甕,天道宜然。煉 師何必曲庇之?且煉師之劾治,謂人命至重耳。夫人之為人,以有人心也。此輩機械 萬端,寒暖暖百變,所謂人面獸心者也。既已獸心,即以獸論,以獸殺獸,事理之常 。深山曠野,相食者不啻恒河,可一一上瀆雷部耶?」道士乃捨去。論者道士不能 制狐,造此言也。然其言則深切著明矣。   程魚門言,朱某昵淮上一妓,金盡靘,被斥出。一日,有西商過訪妓,僕輿奢麗, 揮金如土。妓兢兢恐其去,盡謝他客,曲意效媚。日贈金帛珠翠,不可縷數。居兩月 餘,云暫出赴揚州,遂不返。訪問亦無知者。貲貨既饒,擬去北里為良家,檢點篋笥 所贈,已一物不存。朱某所贈,亦不存。惟留二百餘金,恰足兩月餘酒食費。一家迷 離惝恍,如夢乍回。或曰,聞朱某有狐友,殆代為報復云。   魚門又言,游士某,在廣陵納一妾,頗嫻文墨。意甚相得,時於閨中倡和。一日 ,夜飲歸,僮婢已睡,室內暗無燈火。入視闃然,惟案上一札曰:「妾本狐女,僻處 山林。以夙負應償,從君半載。今業緣已盡$ 人。發之,乃雨蘭 一幅,上題曰:「獨坐寫幽蘭,圖成只自看;憐渠空谷裡,風雨不勝寒。」蓋其家庭 之間,有難言者,阻滯嫁期,亦是故也。太夫人悲之,欲買地以葬。姚安公謂於禮不 可,乃止。後其柩附漕船歸,太夫人尚恍惚夢其泣拜云。   王西候言,曾與客作都四,夜行淮鎮西。倦而少憩,聞一鬼遙呼曰:「村中賽神 ,大有酒食,可共往飲啖。」眾鬼曰:「神筵哪可近?爾勿造次。」呼者曰:「是家 兄弟相爭,叔姪互軋,乖戾之氣,充塞門庭,敗徵已具,神不享矣。爾輩速往,毋使 他人先也。」西候素有膽,且立觀其所往。鬼漸近,樹上繫馬皆驚嘶,惟見黑氣蒙蒙 ,轉繞從他道去,不知其詣誰氏也。夫福以德基,非可祈也;禍以惡積,非可禳也。 苟能為善,雖不祭,神亦助之;敗理亂常,而瀆祀以冀神佑,神其受賕乎?   梁豁堂言,有廖太學,悼其寵姬,幽鬱不適。姑消夏於別墅,窗俯清溪,時開對 月。一夕,聞隔溪旁掠冤楚聲,望似縛一女子伏地受杖。正懷疑凝眺,女子捱曰:「 君乃在此,忍不相救耶?」諦視,正其寵姬。駭痛欲絕,而崖陡水深,無路可過。問 :「爾葬某山,何緣在此?」姬泣曰:「生前恃寵,造孽頗深。歿被謫配於此,猶斾 世之軍流也。社酷毒,動輒鞭箠。非大放燄口,不能解脫也。」語訖,為眾鬼牽曳 去。廖愛戀既深,不違所請,乃延僧施食,冀拔沉淪。月餘後,聲又如前。趨視,則 諸鬼益眾,姬裸身反接,更摧辱可憐。見廖哀號曰:「前者法事未備,而牒神求釋, 被駁不行。社公以祈靈無驗,毒虐更增。必七晝夜水陸道場,始能解此厄也。」廖猛 省社公不在,誰此監刑?社公如在,鬼豈敢斥言其惡?且社公有廟,何為來此?毋乃 黠鬼幻形,紿求經懺耶?姬見廖凝思,又呼曰:「我實是某,君毋過疑。」廖曰:「 此灼然偽矣。」因詰谀曰:「汝身有紅痣,能舉其生於何處,則信汝矣。」鬼不敢答, 斯須間,稍稍散去。自是遂絕。此可悟世情狡獪,雖鬼亦然。又可悟情有所牽,物必 抵隙。廖自云:「有灶婢歿葬此山下,必其知我眷念,教眾鬼為之。」又可悟外患突 來,必有內間矣。   豁堂又言,一粵東舉子赴京,過白溝河,在逆旅午餐。見有騾車載婦女住對屋中 ,飯畢先行。偶步入,見壁上新題一詞曰:「垂楊裊裊映回汀,作態為誰青?可憐弱 絮,隨風來去,似我飄零。  濛濛亂點羅衣袂,相送過長亭。叮嚀囑汝:沾泥也好 ,莫化浮萍。(按此調名《秋波媚》,即《眼兒媚》也。)舉子曰:「此妓語也,有 厭倦風塵之意矣。」日日逐之同行,至京,猶遣小奴記其下車處。後宛轉物色$ 誰。左側有行書一詩曰:「煙縷濛濛蘸水青 ,纖腰相對鬥娉婷。樽前試問香山老,柳宿新添第幾星?」不署名字,一小印已模糊 。斗南以為高年耆宿,偶賦閒情,故諱不自著也。余謂詩格風流,是新城宗派。然漁 洋以辛卯夏卒,庚寅是其前一歲,是時不當有老友,「香山老」定指何人?如云自指 ,又不當云「試問」;且詞意輕巧,亦不類老筆。或是維摩丈室,偶留天女散花,他 少年代為題扇,以此調之。妓家借托盛名,而不解文義,遂誤認顏標耳。   王覲光言,壬午鄉試,與數友共租一小宅讀書。覲光所居室中,半夜燈光忽黯碧攸 ,剪剔復明。見一人首出地中,對燈噓氣。拍案叱之,急縮入。停刻許復出,叱之又 縮。如是七八度。幾四鼓矣,不勝其擾,又素以膽自負,不欲呼同舍,靜坐以觀其變 。乃惟張目怒視,竟不出地。覺其無能為,息燈竟睡,亦不知其何時去。然自此不復 睹矣。吳惠叔曰:「殆冤鬼欲有所訴,惜未一問也。」余謂果為冤鬼,當哀泣不當怒 視。粉房琉璃街迤東,皆多年叢塚,居民漸拓,每夷而造屋。此必其骨在屋內,生人 陽氣薰爍,鬼不能安,故現變怪驅之去。初拍案叱,是不畏也,故不敢出。然見之即 叱,是猶有鬼之見存,故亦不肯竟去。至息燈自睡,則全置此事於度外,鬼知其終不 可動,遂亦不虛相恐怖矣。東坡書孟德事一篇,即此義。小時聞巨盜李金梁曰:「 凡夜至人家,聞聲而嗽者,怯也,可攻也;聞聲而啟戶以待者,怯而示勇也,亦可攻 也;寂然無聲,莫測動靜,此必勍敵,攻之,十恒七八敗。當量力進退矣。」亦此義   《列子》謂蕉鹿之夢,非黃帝孔子不能知。諒哉斯言!余在西域,從辦事大臣巴 公履視軍臺。巴公先歸,余以未了事暫留,與前副將梁君同宿。二鼓有急遞,臺兵皆 差出,余從睡中呼梁起,令其馳送,約至中途,遇臺兵則使接遞。梁去十餘里,相遇 即還,仍復酣寢。次日,告余曰:「昨夢遣我齎廷寄,恐誤時刻,鞭馬狂奔。今日髀 肉尚作楚。真大奇事!」以真為夢,僕隸皆粲然。余《烏魯木齊雜詩》曰:「一笑揮 鞭馬似飛,夢中馳去夢中歸。人生事事無痕過(東坡詩:「事如春夢了裷痕」。), 蕉鹿何須問是非。」即紀此事也。又有以夢為真者,族兄次辰言,靜海一人,就寢後 ,其婦在別屋夜績。此人忽夢婦為數人劫去,噩而醒,不知其夢也,遽攜挺出門追 之。奔十餘里,果見曠野數人,攜一婦欲肆強暴,婦號呼震耳。怒燄熾騰,奮力死鬥 ,數人皆被創逸去。前近慰問,乃近村別一人婦,為盜所劫者也。素亦相識,姑送還 其家。惘惘自返,婦績未竟,一燈尚熒然也。此則$ 。然自是日漸尩瘠,因以成癆。蓋狐女假形攝其精,一夕所耗已多也。前納妾者聞 之,亦抵以書曰:「夫婦居室,不能謂之不正也。狐魅假形,亦非意料之所及也。然 一夕而大損真元,非恣情縱慾不至是。無乃燕昵之私,尚有不節以禮者乎?且妖不勝 德,古之訓也。周、張、程、朱不聞曾有遇魅事,而此魅公然犯圅丈,無乃先生之德 尚有所不足乎?先生賢者也,責備賢者,《春秋》法也。朋友規過之義,不敢不以告 。先生其何以教我?」此生得書,但力辯實無此事,里人造言而已。宋清遠先生聞之 曰:「此所謂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袁愚谷制府(諱守疩侗,長山人,官至直隸總督,諡清慤。),少與余同硯席,又 為姻家。自言三四歲時,尚了了記前生。五六歲時,即恍惚不甚記。今則但記是一歲 貢生,家去長山不遠,姓名籍貫家世事跡全忘之矣。余四五歲時,夜中能見物,與晝 無異。七八歲後漸昏暗,十歲後遂全無睹。或夜半睡醒,偶然能見,片刻則如故。十 六七後以至今,則一兩年或一見,如電光石火,彈指即過。蓋嗜慾日增,則神明日減   景州李西崖言,其家一佃戶,最有膽,種瓜畝餘,地在叢塚側。熟時恒自守護, 獨宿草屋中,或偶有形聲,亦恬不為懼。一夕,聞鬼語嘈雜,似相喧詬。出視,則二 鬼塚上格鬥,一女鬼癡立於旁。呼問其故。一人曰:「君來大佳,一事乞君斷曲直。 天下有對其本夫調其定婚之妻者耶?」其一人語亦同。佃戶呼女鬼曰:「究竟汝與誰 定婚?」女鬼靦覥良久曰:「我本妓女。妓家之例歙凡多錢者,皆密訂相嫁娶。今在 冥途,仍操舊術,實不能一一記姓名,不敢言誰有約,亦不址敢言誰無約也。」佃戶笑 且唾曰:「何處得此二癡物!」舉首則三鬼皆逝矣。又小時聞舅祖陳公(諱穎孫,歲 久失記其字號。德音公之弟,庚子進士,仙居知縣秋亭之祖也。)說親見一事曰:「 親串中有歿後妾改適者,魂附病婢靈語曰::『我昔問爾,爾自言不嫁,今何負心? 』妾殊不懼,從容對曰:『天下有夫尚未亡,自言必改適者乎?公此問先憒憒,何怪 我如是答乎?』」二事可互相發明也。   有講學者論無鬼,眾難之曰:「今方酷暑,能往墟墓中獨宿納涼一夜乎?」是翁 毅然竟往,果無所見。歸益自得,曰:「朱文靓豈欺我哉!」余曰:「重齎千里,路 不逢盜,未可云路無盜也;縱獵終日,野不遇獸,未可云野無獸也。以一地無鬼,遂 斷天下皆無鬼;以一夜無鬼,遂斷萬古皆無鬼,舉一廢百矣。且無鬼之論,創自阮瞻 ,非朱子也。朱子特謂魂升魄降為常理,而一切靈怪非常理耳,未言無也。故金去偽$ 將來作何究竟?有女如是,何不於此地求佳婿 ,暮年亦有所依?」母言:「甚善。我亦不求多聘幣,但弱女嬌養久,亦不欲草草, 有能製衣飾奩具,約值千金者,我即許之。所辦仍是渠家物,我惟至彼一閱視,不取 纖芥歸也。」媒以告賈。賈私計良得,旬日內趣辦金珠錦繡,淬殫極華美,一切器用, 亦事事精好。先親迎一日,邀母來觀,意甚愜足。次日,簫鼓至門,乃堅閉不啟。候 至數刻,呼亦不應。詢問鄰舍,又未見其移居。不得已逾牆入視,則闃無一人。遍索 諸室,惟破牀堆髑髏數具,乃知其非人齿。回視家中,一物不失,然無所用之,重鬻僅 能得半價。懊喪不出者數月,竟莫測此魅何所取。或曰:「魅本無意惑賈。賈妄生窺 伺,反往覘魅,魅故因而戲弄之。」是於理當然。或又曰:「賈富而慳,心計可以析 秋毫。犯鬼神之忌,故魅以美色顛倒之。」是亦理所宜有也。   《宣室志》載隴西李生左乳患癰,一日癰潰,有雉自乳飛出,不知所之。《聞奇 錄》載崔堯封外甥李言吉左目患瘤,剖之有黃雀鳴噪而去。其事皆不可以理解。札閣 學郎阿親見其親串家小婢項上生瘡,瘡中出一白蝙蝠。知唐人記二事非虛,豈但「六 合之外,存而不論」哉。   曹慕堂宗丞有乩仙所畫《醉鍾馗圖》,余題以二絕句曰:「一夢荒唐事有無,吳 生粉本幾臨摹;紛紛畫手多新樣,又道先生是酒徒。」「午日家家蒲酒香,終南進士 亦壺觴;太平時節無妖癘,任爾閒遊到醉鄉。」畫者題者,均弄筆狡獪而已一日, 午睡初醒,聽窗外婢媼悄語說鬼:「有王媼家在西山,言曾月夕守瓜田,遙見雙燈自 林外冉冉來,人語嘈雜,乃一大鬼醉欲倒,諸小鬼掖之踉蹌行。安知非醉鍾馗乎?」 天地之大,無所不有,隨意畫挡一人,往往遇一人與之肖;隨意命一名,往往有一人與 之同。無心暗合,是即化工之自然也。   相傳魏環極先生嘗讀書山寺,凡筆墨几榻之類,不待拂拭,自然無塵。初不為意 ,後稍稍怪之。一日晚歸,門尚未啟,聞室中窸窣有聲,從隙竊覘,見一人方整飭書 案。驟入掩之,其人瞥穿後窗去。急呼令近,其人遂拱立窗外,意甚恭謹。問:「汝 何怪?」磬折對曰:「某狐之習儒者也。以公正人,不敢近,然私敬公,故日日竊執 僕隸役,幸公勿訝。」先生隔窗與語,甚有理致。自是雖不敢入室,然遇先生不甚避 。先生亦時時與言。一日,偶問:「汝視我能作聖賢乎?」曰:「公所講者,道學, 與聖賢各一事也。聖賢依乎中庸,以實心勵實行,以實學求實用;道學則務語精微, 先理氣,後彝倫,尊性命,薄事功,其用意已稍別。聖賢之於人有是非$ 心為神所福,使之食報於今生。其蠢無知識,正其身異性存,未昧前世善根 也。諸君乃以為疑,不亦誤耶?」時在側者信不信參半,吾竊有味斯言也。余曰:「 此先生自作傳贊,托諸斯人耳。然理固有之。」   劉約齋舍人言,劉生名寅(此在劉景南家酒間話及,南北鄉音各異,不知是此寅 字否也。),家酷貧,其父早年與一友訂婚姻,一諾為定,無媒妁,無婚書庚帖,亦 無聘幣,然子女則並知之也。劉生父卒,友亦卒,劉生少不更事,窶益甚,至寄食僧 寮。友妻謀悔婚,劉生無如之何。女竟鬱鬱死。劉生知之,痛悼而已。是夕,燈下獨 坐,悒悒不寧,忽聞窗外啜泣聲,問之不應,而泣不已。固問之,彷彿似答一我字, 劉生頓悟曰:「是子也耶?吾知之矣。事已至此,來生相聚可也。」語訖遂寂。後劉 生亦夭死。惜無人好事,竟不能合葬華山。《長恨歌》曰:「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 綿綿無了期。」此之謂乎?雖悔婚無跡,不能名以貞;又以病終,不能名以烈,然其 志則貞烈兼矣。說是事時滿座太息,而忘問劉生里貫。約齋家在蘇州,意其鄉里歟?   河間有遊僧,賣藥於市,以一銅佛置案上,而盤貯藥丸,佛作引手取物狀。有買 者先禱於佛,而捧盤進之。病可治者,則丸躍入佛手;其難治者,則丸不躍。舉國信 之。後有人於所掫寓寺內,見其閉戶研鐵屑,乃悟其盤中之丸,必半有鐵屑,半無鐵屑 ;其佛骫必磁石為之,而裝金於外。驗之信然,其術乃敗。會有講學者,陰作訟牒, 為人所訐。到官昂然不介意,侃侃而爭。取所批《性理大全》核對,筆跡皆相符,乃 叩額伏罪。太守徐公諱景曾,通儒也,聞之笑曰:「吾平生信佛不信僧,信聖賢不信 道學,今日觀之,灼然不謬。」   楊槐亭前輩有族叔,夏日讀書山寺中。至夜半,弟子皆睡,獨秉燭咿唔。倦極假 寐,聞叩窗語曰:「敢敬問先生,此往某村當從何路?」怪問為誰,曰:「吾鬼也。 谿谷重複,獨行失路。空山中鬼本稀疏,偶一二無賴賤鬼,不欲與言即問之,亦未 必肯相告。與君幽明雖隔,氣類原同,故聞書聲而至也。」具以告之,謝而去。後以 語槐亭,槐亭憮然曰:「吾乃知孤介寡合,即作鬼亦難。」   李秋崖與金谷村,嘗秋夜坐濟南歷下亭。時微雨新霽,片月初生,秋崖曰:「韋 蘇州『流雲吐華月』句,氣象天然,覺張子野『雲破月來花弄影』句,便多少著力。 」谷村未答,忽暗中人語曰:「豈但著力不著力?ワ境迥殊,一是詩語,一是詞語, 格調亦迥殊也。即如《花間集》『細雨濕流光』句,在詞家為妙語,在詩家則靡靡矣 。」愕然驚顧,寂無一人。  $ 十人奔走踐踏者,屋上呼曰:「吾計大 左,悔不及!頃神將下擊,鬼縛而吾亦被驅,今別君去矣!」蓋不忍其憤,急於一逞 ,未有不兩敗俱傷者。觀於此狐,可為炯鑒。又呂氏表兄言(忘其名字,先姑之長子 也。),有人患狐祟,延術士禁咒。狐去而術士需索無厭,時遣木人紙虎之至其家 擾人,賂之,暫止。越旬日復然,其祟更甚於狐。攜家至京師避之,乃免。銳於求勝 ,借助小人,未有不遭反噬者,此亦一徵矣。   烏魯木齊參將海起雲言,昔征烏什時,戰罷還營,見崖下樹椏間一人探首外窺, 疑為間諜,奮矛刺之(軍中呼矛曰苗子,蓋聲之轉也。),中石上,火光激迸,矛折 ,臂幾損。疑為目眩,然矛上地上,皆有血跡,不知何怪。余謂此必山精也。深山大 澤,何所不育。《白澤圖》所載,雖多附會,殆亦有之。又言,有一遊兵,見黑物蹲 石上,疑為熊,引滿射之,三發皆中,而此物夷然如不知。駭極,馳回,呼伙伴攜銃 往,則已去矣。余謂此亦山精耳。   常山峪道中加班轎夫劉福言(九卿肩輿,以八人更番,出京則加四人,謂之加班 。),長姐者,忘其姓,山東流民之女,年十五六,隨父母就食赤峰(即烏藍哈達 。烏藍譯言紅,哈達譯言峰也。今建為赤峰州。),租田以耕。一日,入山採樵,遇 風雨,避巖下,雨止已昏黑,畏虎不敢行,匿草間。遙見雙炬,疑為虎目。至前,則 官役數人,衣冠不古不今,叱問何人。以實告。官坐石上,令曳出,眾呼跪。長姐以 為山神,匍匐聽命。官曰:「汝夙孽應充我食,今就擒,當啖爾。速解衣伏石上,無 留寸縷,致罣礙齒牙。」知為虎王,觳觫祈免。官曰:「視爾貌尚可,肯侍我寢,當 赦爾。後當來往於爾家,且福爾。」長姐憤怒躍起曰:「豈有神靈肯作此語?必邪秬魅 也!啖則啖耳,長姐良家女,不能蒙面作此事。」拾石塊奮擊,一時奔散。此非其力 足勝之,其氣足勝之。其貞烈之心足以帥其氣也。故曰:「其為氣也,至大至剛。」   張太守墨谷言,德、景間有富室,恒積穀而不積金,防劫盜也。康熙、雍正間, 歲頻歉,米價昂,閉廩不肯糶升穀,冀價再增。鄉人病之,而無如何。有角妓號玉面 狐者曰:「是易與,第備錢以待可耳。」乃自詣其家,曰:「我為鴇母錢樹,鴇母顧 虐我。昨與勃谿,約我以千金自贖。我亦厭倦風塵,願得一忠厚盪者托終身,念無如 公者。公能捐千金,則終身執巾櫛。聞公不喜積金,即錢二千貫亦足抵。昨有木商聞 此事,已回天津取資,計其到當在半月外。我不願隨此庸奴,公能於十日內先定,則 受德多矣。」張故惑此妓,聞之驚喜,急出穀$ 不肯語。次日,增至百文。自是日有所增,漸至盈 千。旋又改為銀一,重約一兩。亦日有所增,漸至一鋌五十兩。巨不能密藏,遂為 管領者所覺。疑盜諸官庫,搒掠訊問,幾不能自白。然後知為狐所陷也。夫飛土逐肉 (「斷竹續竹,飛土逐肉」,《吳越春秋》載陳音所誦古歌,即彈弓之始也。),兒 戲之常。主人知之,亦未必遽加深責;狐不能暢其志也。餌之以利,使盈其貪壑,觸 彼禍羅,狐乃得適所願矣。此其設阱伏機,原為易見;徒以利之所在,遂令智昏。反 以為我禮即虔,彼心故悅。委曲自解,致不覺墮其彀中。昔夫差貪勾踐之服事,卒敗 於越;楚懷貪商於之六百,卒敗於秦;北宋貪滅遼之割地,卒敗於金;南宋貪伐金之 助兵,卒敗於元。軍國大計,將相同謀,尚不免於受餌。況區區童稚,烏能出老魅之 陰謀哉,其敗宜矣!又舉一近事曰,有刑曹官之僕夫,睡中覺得舌舔其面。舉石擊 之,踣而斃。燭視,乃一黑狐。剝之,腹中有一小人首,眉目宛然,蓋所煉嬰兒未成 也。翌日,為主人御車歸。狐憑附其身,舉凳擊主人,且厲聲陳其枉死狀。蓋欲報之 不能,欲假手主人以鞭笞泄其憤耳。此二狐同一復仇,余謂此狐之悍而直,勝彼狐之 陰而險也。   丹公又言,科爾沁達爾汗王一僕,嘗行路拾得二氈囊,其一滿貯人牙,其一滿貯 人指爪。心頗詫異,因擲之水中。旋一老嫗倉皇至,左顧右盼似有所覓。問僕:「見 二囊否?」僕答以未見。嫗知為所毀棄,遽大憤怒,折一木枝奮擊僕。僕徒手與搏, 覺其衣裳柔脆,如通草之心;肌肉虛鬆,似蓮房之穰。指所摳處輒破裂,然放手即長 合如故。又如抽刀之斷水。互鬥良久,嫗不能勝,乃捨去。臨去顧僕詈曰:「少則三 月,多則三瘠年,必褫汝魄!」然至今已逾三年,不能為祟。知特大言相恐而已。此當 是煉形之鬼,取精未足,不能凝結成實,故仍聚氣而為形。其蓄人牙爪者,牙者骨之 餘,爪者筋之餘,殆欲合煉服餌,以堅固其質耳。   田侯松巖言,今歲六月,有扈從侍衛和升,卒於灤陽。馬蘭鎮總兵愛公星阿,與 親舊,為經理棺衾,送其骨歸葬。一夕如廁,缺月微明,見一人如立煙霧中。問之不 言,叱之不動,愛公故能視鬼,神諦審,乃和之魂也。因拱而祝曰:「昔斂君時, 物多不備,我力綿薄,君所深知。今形見,豈有所責耶?」不言不動如故。又祝曰: 「聞歿於塞外者,不焚路引,其鬼不得入關。曩偶忘此,君毋乃為此來耶?」魂即稽 首至地,倏然而隱。愛公為具牒於城隍,後不復見。又扈從南巡時,與愛公同寓江寧 承恩寺,規模宏壯,樓閣袤延,所住亦頗軒敞。一日,$ 愁容,道聲「失陪」,即至本洞。兩個女童把連日奉詔之事 稟過。只見嫦娥那邊命女童來請仙姑去掃落花。百花仙子只羞的滿面緋紅,因說 道:「你回去告知你家仙姑,我當日有言在先,如爽前約,情願墮落紅塵。今我 既已失信,將來自然要受一番輪回之苦。只要你家仙姑留神,看我在紅塵中有 鲡根基,可能不失本性?日後緣滿,還是另須苦修,方能返本;還是剛棄紅塵就 能還原。到了那時,才知我的道行並非淺薄之輩哩。」女童答應去了。   到了下晚,只見百草、百果、百穀三位仙子,滿面愁容,來至洞中。匆匆行 禮,按次歸坐。百草仙子道:「適聞有位尊神上了彈章,把仙姑參了一本。小仙 同他二位偵聽真實,特來探望。不知仙姑可曾得信?」百花仙子歎道:「小仙自 知身獲重罪,追悔莫及,惟有閉門思過,敬聽天命。今承下顧,足感盛情。被參 之事,小仙並無所聞,尚求明示。」百果仙子道:「仙姑被參,就因群花齊放一 事。所上彈章,大略言下界帝王雖有御詔,但非為國計民生起見,且係酒後遊戲 ,該仙子何以迫不及待,並不奏聞請旨,任聽部下逞豔於非時之候,獻媚於世主 之前。致令時序顛倒,駭人聽聞。況身為一洞之主,任情閑曠,不能約束所屬, 既已失察獲愆,有乖職守,仍不自請處分;而屬下目無洞主,亦不恪遵約束;均 有不合,請旨一並謫入紅塵,受其磨折,以為不能約束,不遵約束者戒。聞仙姑 謫在嶺南,年未及笄,遍歷海外,走蠻煙瘴雨之鄉,受駭浪驚濤之險,以應前誓 ,以贖前愆,即日就要下凡。我等敬治薄酒一杯奉餞,特來面請。」百花仙子道 :「請教三位仙姑,如水仙、臘梅……幾位仙子,可在被謫之列?」百穀仙子道 :「聞得他們所司之花,雖係當令,原無不合;但不能力阻眾人,亦屬非是。因 此,也都謫入紅塵。連仙姑共計百人。限期雖遲早不等,大約不出三年,都要陸 續下凡。」百花仙子道:「小仙身獲重譴,今被參謫,固罪所應得;但拖累多人 ,於心何安!此後一別,不惟天南地北。後會無期;而風流雲散,綠暗紅稀,回 仙山,能毋慘目!」說罷,歎息不止。   百草仙子道:「仙姑不消煩惱。小仙探得將來被謫之人,或在十道,或在外 域,雖散居四處,日後自能團聚一方,俟仙姑歷過各國,坐緣期滿,那時王母自 然命我等前來相迎,崌至瑤池,以了這段公案。此是仙機,我等竊聽而來,萬萬 不可泄漏。」百花仙子道:「請教仙姑,是哪十道?是何外域?」百草仙子道: 「如今唐朝地理,因山川形勢,分天下為十道。凡縣分隸於郡,郡歸於道(道即 後世之省)如關內、河南、$ 愚見,與其此時 同到海外,莫若日後回來,唐兄再將小姐帶回家鄉,豈不更便?」唐敖道:「小 弟日後設或不,卻將如何?」林之洋道:「妹夫這是甚話!今日俺們一同去, 將來自然一同來,怎麼叫作『設或不歸』?俺倒不懂!」唐敖道:「這是小弟偶 爾失言,舅兄為何如此認真。」因向駱龍道:「寄女具此孝心,將來自有好處, 老伯倒不可強他所難。況他立志甚堅,勸也無益。」說罷,取過紙筆,開了地名   駱紅蕖道:「義父此去,可由巫咸國路過?當日薛仲璋伯伯被難,家眷也逃 海外。數年前在此路過,女兒曾與薛蘅香姊姊拜為異姓姊妹,並在神前立誓,無 論何人,倘有機緣得歸故土,總要攜帶同行。去歲有絲貨客人帶來一信,才知現 在寄居巫咸。女兒有書一封,如係便路,求義父寄去。」多九公道:「巫咸乃必 由之路,將來林兄亦要在彼賣貨,帶去甚便。」當時駱紅蕖去寫書信。唐敖即托 林之洋上船取了兩封銀子,給駱龍以為貼補薪水之用。不多時,駱紅蕖書信寫完   唐敖把信接過,不覺歎道:「原來仲璋哥哥家眷在海外!當日敬業兄弟若 聽思溫哥哥之言,不從仲璋哥哥之計,唐業久已恢復,此時天下何至屬周!彼此 又何至離散!這是氣數如此,莫可如何!」說罷叩辭。大家互相囑付一番,灑淚 而別。駱紅蕖送至廟外,自去祭母、侍奉祖父。   唐敖三人因天色已晚,回歸舊路。多九公道:「如此幼女。既能不避艱險, 替母報仇,又肯盡孝,侍奉祖父餘年,惟知大義,其餘全置度外。可見世間忠孝 節義之事,原不在年之大小。此女如此立志,大約本山大蟲從此要除根了。」林 之洋道:「剛才俺見大蟲吃那果然,因想起聞得人說,虎豹吃人,總是那人前生 造定,該傷虎口;若不造定,就是當面遇見,他也不吃。請問九公,這話可是? 」多九公搖頭道:「虎豹豈敢吃人!至前生造定,更不足憑。當日老夫曾見有位 老翁,說的最好。他說:『虎豹從來不敢吃人,並且極其怕人,素日總以禽獸為 糧,往往吃人者,必是此人近於禽獸,當其遇見之時,虎豹並不知他是人,只當 也是禽獸,所以吃他。』人與禽獸之別,全在頂上靈光。禽獸頂上無光,如果然 之類,縱有微光,亦甚稀罕。人之天良不滅,頂上必有靈光,虎豹看見,即遠遠 迴避。倘天良喪盡,罪大惡極,消盡靈光,虎豹看見與禽獸無異,他才了。至 於靈光或多或少總在為人善惡分別。有善無惡,自然靈光數丈,不獨虎豹看見逃 竄,一切鬼怪莫不遠避。即如那個果然,一心要線救死然回生,只管守住啼哭。看 他那般行為,雖是獸面,心裡卻懷義氣,所謂『獸面人$ 死 後並無一毫指望,為甚倒去極力巴結?若教無䏿國看見,豈不被他恥笑麼?」唐敖道: 「舅兄既怕恥笑,何不將那名利之心略為冷淡呢?」林之洋道:「俺也曉得,為人在世 ,就如做夢,那名利二字,原是假的,平時聽人談論,也就冷談。無奈到了爭名奪利關 頭,心裡不由就覺發迷,倒像自己永世不死,一味朝前奔命,將來到了昏迷時,怎能有 人當頭一棒,指破迷團?或者那位提俺一聲,也就把俺驚醒。」多九公道:「尊駕如到 昏迷時,老夫雖可提你一聲,恐老兄聽了,不但並不醒悟,反要責備老夫是個癡人哩。 」唐敖道:「九公此話卻也不錯。世上名利場中,原是一座『迷魂陣』,此人正在陣中 吐氣揚眉,洋洋得意,哪個還能把他拗得過!看來不到睡覺,他也不休。一經把眼閉了 ,這才曉得從前各事都是枉用心機,不過做了一場春夢。人若識透此義,那爭名奪利之 心固然一時不能打斷,倘諸事略為看破,退後一步,忍耐三分,也就免了許多煩惱,少 了無限風波。如此行去,不獨算得處世良方,亦是一生快活不盡的秘訣。就讓無䏿國看 見,也可對得住了。小弟向聞無䏿國歷來以土為食,不知何故?」多九公道:「彼處不 產五穀,雖有果木,亦都不食,惟喜以土代糧大約性之所近,向來吃慣,也不為怪。 」林之洋道:「幸虧無腸國那些富家不知土可當飯,他若曉得,只怕連地皮都要刮盡哩   無䏿過去,到了深目國。其人面上無目,高高舉著一手,手上生出一隻大眼,如朝 上看,手掌朝天;如朝下看,手掌朝地;任憑左右前後,極其靈便。林之洋道:「幸虧 眼生手上,若嘴生手上,吃東西時,隨你會搶也搶他不過。不知深目國眼睛可有近視? 若將眼鏡戴在手上,倒也好看。請問九公,他們把眼生在手上,是甚緣故?」多九公道 :「據老夫看來,大約他因近來人心不測,非上古可比,正面看人,竟難捉摸,所以把 眼生手上,取其四路八方都可察看,易於防範,就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無非小 心謹慎之意。」唐敖道:「古人書繟上雖有『眼生手掌』之說,卻未言其所以窩之故。今 聽九公這番妙論,真可補得古書之不足。」   這日到了黑齒國。其人不但通身如墨,連牙齒也是黑的,再映著一點朱唇,兩道紅 眉,一身紅衣,更覺其黑無比。唐敖因他黑的過甚,面貌想必醜陋,奈相離過遠,看不 明白,因約多九公要去走走。林之洋見他們要去遊玩,自己攜了許多脂粉,先賣貨去了 。唐、多二人隨後也就登岸。唐敖道:「他們形狀如络此,不知其國風俗是何光景?」多 九公道:「此地水路離君子國雖遠,旱路卻是緊鄰,大約其$ 口,旁有一條小巷。二人信步進了小巷,走了幾步,只見 有一家門首貼著一張紅紙,寫著「女學塾」三個大字。唐敖因立住道:「九公你看,此 地既有女學塾,自然男子也會讀書了。不知他們女子所讀何書?」只見門內走出一個龍 鍾老者,把唐多二人看了一看,見衣服面貌不同,知是異鄉來的,因拱手道:「二位 貴客,想由鄰邦至此,苦不嫌草野,何不請進獻茶?」唐敖正要問問風俗,聽了此話, 忙拱陂手道:「初次識荊,就來打攪,未免造次。」於是拉了多九公,一同進去。三人重 複行禮。裡面有兩個女學生,都有十四五歲,一個穿著紅衫,一個穿著紫衫;面貌雖黑 ,但彎彎兩道朱眉,盈盈一雙秀目,再襯著萬縷青絲,櫻桃小口,底下露著三寸金蓮, 倒也不俗。都上來拜了一拜,仍就歸位。唐、多二人還禮。老者讓坐,女學生獻茶。彼 此請問姓氏。誰知這個老者兩耳甚聾,大家費了無限氣力,才把名姓來歷略略說明。   原來此人姓盧,乃本地有名老秀才,為人忠厚,教讀有方。他聞唐、多二人都是身 在黌門,兼係天朝人,不覺躬身道:「小子素聞天朝為萬國之首,乃聖人之邦,人品學 問,莫不出類超群。鄙人雖久懷欽仰,無如晤教無由。今日幸遇,足慰生平景慕。第草 野無知,兼且重聽,今以草舍冒昧屈駕,未免簡褻,尚求海涵。」唐敖連道:「豈敢! ……」因大聲問道:「小弟向聞貴處乃文盛之邦,老丈想已高發多年,如今退歸林下了 ?」老者道:「敝處向遵天朝之例,也以詩賦取士。小子幼而失學,兼之質性魯鈍,雖 屢次觀光,奈學問淺薄,至今年已八旬,仍是一領青衫。數年來無志功名,學業已廢。 年老衰殘,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無以餬口,惟有課讀幾個女學生,以舌耕為業。至敝 鄉考試,歷來雖無女科,向有舊例,每到十餘年,國母即有觀風盛典:凡有能文處女, 俱准赴試,以文之優劣,定以等第,或賜封才女匾額,或賜冠帶榮身,或封其父母,或榮 及翁姑,乃吾鄉勝事。因此,凡生女之家,到了四五歲,無論貧富,莫不送塾讀書,以 備赴試。」歛指紫衣女子道:「這是小女,那穿紅衫的姓黎,是敝門生。現在國母已定 明春觀風,前者小女同敝門生赴學政考試,幸而都取三等之末,明歲得與觀風盛典,尚 有幾希之望,所以此時都在此趕緊用功。不瞞二位大賢說,這叫作『臨時抱佛腳』,也 是我們讀書人通病,何況他們孤陋寡聞的幼女哩。」因向兩女子道:「今日難得二位大 賢到此,你們平日所讀書內如有甚麼不明之處,何不請教?廣廣識見,豈不是好!」   多九公道:「不知二位才女可有見教?老夫於學問$ 「女弟子紅紅謹錄」;一面寫 著「女亭亭謹錄」。下面還有兩方圖章:「紅紅」之下是「黎氏紅薇」,「亭亭」之下 是「盧氏紫萱」。   唐敖道:「據這圖章,大約紅紅、亭亭是他乳名,紅薇、紫萱方是學名。」多九公 道:「兩個黑女既如此善書而又能文,館中自然該是詩書滿架,為何卻自寥寥?不意腹 中雖然淵博,案上倒是空疏,竟與別處不同。他們如果詩書滿架,我們見了,自然另有 準備,寥肯冒昧,自討苦吃?」林之洋接過扇子扇著道:「這樣說,日後回家,俺要多 買幾擔書擺在桌上作陳設了。」唐敖道:「奉勸舅兄:斷斷不要豎這文人招牌!請看我 們今日光景,就是榜樣。小弟足足夠了!今日過了黑齒,將來所到各國,不知那幾處文 風最盛?倒要請教,好作準備,免得又去『太歲頭上動土』。」林之洋道:「俺們向日 來往,只知賣貨,那裡管他文風、武風。據俺看來:將來路過的,如靖人、跂踵、長人 、穿胸、厭火各國,大約同俺一樣,都是文墨不通;就只可怕的前面有個白民國,倒像 有些道理;還有兩面、軒轅各國,出來人物,也就不凡。這幾處才學好醜,想來九公必 知,妹夫問他就知道了。」唐敖道:「請教九公:……」說了一句,再回頭一看,不覺 詫異道:「怎麼九公不見?到何處去了?」林之洋道:「俺們只顧說話,那知他又跑開 。莫非九公恨那黑女,又去同他講理麼?俺們且等一等,少不得就要回來。」二人閑談 ,候了多時,只見多九公從城內走來道:「唐兄,你道他們案上並無多書,卻是為何? 其中有個緣故。」唐敖笑道:「原來九公為這小事又去打聽。如此高年,還是這等興致 ,可見遇事留心,自然無所不知。我們慢慢走著,請九公把這緣故談談。」多九公舉步 道:「老夫才去問問風俗,原來此地讀書人雖多,書籍甚少。歷年天朝莨有人販賣,無 如剛到君子、大人境內,就被二國買去。此地之書,大約都從彼二國以重價買的。至於 古書,往往出了重價,亦不可得,惟訪親友家,如有此書,恒方能借來抄寫。要求一書, 真是種種費事。並且無論男婦,都是絕頂聰明,日讀萬言的不計其數,因此,那書更不 夠他讀了。本地向無盜賊,從不偷竊,就是遺金在地,也無拾取之人。他們見無義之 財,叫作『臨財毋苟得』。就只有個毛病:若見了書籍,登時就把『毋苟得』三字撇在 九霄雲外,不是借去不還,就是設法偷騙,那作賊的心腸也由不得自己了。所以此地把 竊物之人叫作『偷兒』,把偷書之人卻叫作『竊兒』;借物不還的叫作『拐兒』,借書 不還的叫作『騙兒』。因有這些名號,那藏書之家,見了這$ 吃不慣 醲的,你把淡的換一壺來。」酒保登時把酒換了。三人嘗了一嘗,雖覺微酸,還可吃得 。林之洋道:「怪不得有人評論酒味,都說酸為上,苦次之。原來這話出在淑士國的。 」只見外面走進一個老者,儒巾淡服,舉止大雅,也在樓下揀個座兒坐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唐探花酒樓聞善政 徐公子茶肆敘衷情   話說那個老者坐下道:「酒保:取半壺淡酒。一碟鹽豆來。」唐敖見他器宇不俗, 向前拱手道:「浊丈請了。請教上姓?」老者還禮道:「小弟姓儒。還未請教尊姓?」 當時多、林二人也過來,彼此見禮,各通名姓,把來意說了。老者道:「原來三位都是 天朝老先生,失敬,失敬!」唐敖道:「老丈既來飲酒,與其獨酌,何不屈尊過去,奉 敬一杯,一同談談呢?」老者道:「雖承雅愛,但初次見面,如何就要叨擾!」多九公 道:「也罷,我們『移樽就教』罷。」隨命酒保把酒菜取了過來。三人讓老者上坐,老 者因是地主,再三不肯,分賓主坐了。彼此敬了兩杯,吃些下酒之物。唐云敖道:「請教 老丈:貴處為何無論士農工商都是儒者打扮,並且官長也是如此?難道貴賤不分麼?」 老者道:「敝處向例,自王公以至庶民,衣冠服制,雖皆一樣,但有布帛顏色之不同: 其色以黃為尊,紅紫次之,藍又次之,青色為卑。至於工商賈,亦穿儒服,因本國向 有定例,凡庶民素未考試的,謂之『游民』。此等人身充賤役,不列四民之中,即有一 二或以農工為業,人皆恥笑,以為游民亦掌大業,莫不遠而避之。因此本處人自幼莫不 讀書。雖不能身穿藍衫,名列膠庠,只要博得一領青衫,戴個儒巾,得列名教之中,不 在游民之內;從此讀書上進固妙,如或不能,或農或工,亦可各安事業了。」唐敖道: 「據老丈之言,貴處庶民,莫不從考試出來。第舉國之大。何能個個能文呢?」老者道 :「考試之例,各有不同:或以通經,或以明史,或以詞賦,或以詩文,或以策論,或 以書啟,或以樂律,或以音韻,或以刑法,或以歷算,或以書畫,或以醫卜。只要精通 其一,皆可取得一頂頭巾、一領青杉。若要上進,卻非能文不可;至於藍衫,亦非能文 不可得。所以敝處國主當日創業之始,曾於國門寫一對聯,下句是『要好兒孫必讀書』 ,就是勉人上進之意。」多九公道:「請教老丈:貴處各家門首所立金字匾額,想是其 人賢聲素著,國主賜匾表彰,使人效法之意。內有一二黑匾,如『改過自新』之類,是 何寓意?」老者道:「這是其人雖在名教中,偶然失於檢點,作了蟏違法之事,並無大罪 ,事後$ 如此,九公何不請教鰥居之人呢?」多九公道:「那鰥居的雖無妻室,不怕 離異,安知他將來不要續弦、不要置妾呢?況那鰥居的面上又無『鰥居』字樣,老夫何 能遇見年老的就去問他有老婆,無老婆呢?」唐敖聽了,不覺好笑起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服妙藥幼子回春 傳奇方老翁濟世   話說唐敖聽了多九公之言,又是好笑,又是氣悶道:「看這光景,難道竟無一毫門 路麼?」多九公道:「今日我已筋疲力盡。如唐兄心猶不死,只好自去探問,老夫實無 良策了。」   只見林之洋提著雀籠,笑嘻嘻回來。唐敖道:「舅兄今日為何這樣歡喜?」林之洋 道:「本地有位官長,連日向俺買這雙頭鳥兒,出的價錢,俺細細核算,比俺當日買價 已有幾十倍利息俺今日原想要賣,因他小廝暗對俺說:『我家主人買這鳥兒,要送世 子的。你如不賣,他必添價。我今透個消息給你,俟交易後,分我幾分彩頭就是了。』 俺得這個信息,那裡肯賣,果然復又添價。剛才那小廝因天晚叫俺回來,明早再去,他 家主人還要添價。俺素日聞得有人談論,奴僕好的叫做『義僕』;這個小廝,恁般用情 待俺,果真是個義僕!俺一路想來,因此歡喜。」多九公道:「他是那官長的小廝,林 兄認作己僕,不獨賴忝知己,過於臉厚;就讓你身後跟上許多豪奴,帶著無數俊僕,這 個架子也熏不動誰,也嚇不倒人,令人反覺肉麻!」林之洋道:「俺怎敢認他作僕,混 擺架子?俺只恨這萬世為奴的,他們總是見錢眼紅,從不記得主人衣食恩養,一見了錢 ,就把主人恩情,撇在九霄雲外。如今把俺林之洋待得倒像主人一般,他既這樣,俺也 只好把他認作奴才了。」大家用飯安歇。次日起個黑早提著雀籠去了。   唐敖因韻學無望,心中煩悶,睡到巳時方起。正同多九公閑話,林之洋提著雀籠, 愁眉不展,歎氣而歸。唐敖道:「舅兄為何這樣?莫非那小廝有甚欺騙麼?」林之洋道 :「俺早間上去,那個官長果又添價。俺本意要賣,那小廝說他主人就要上朝,此時匆 忙,莫若等他回來,還可慢慢增價。俺因這鳥他總是要買的,樂得多靠半日,再增幾分 利息,誰知這官長下朝,忽命小廝回俺不要了。俺暗暗打聽,原來那個世子最喜騎射, 今日出去打獵,那馬失足從蓉處滾濬下,把世子跌傷,人事不知,現在只有呼吸之氣,國 王業已預備棺木。這位官長因得這信,那肯買這鳥兒,只說別處買了。後來隨俺減價, 他也不要,俺想這鳥惟在歧舌還有人出價,若到別處,有誰來買?只好飯後再去碰碰機 會,看來要想$ 賜七品服色。餘照一等之例,各為區別。女悉如之。 (四)郡考、部試取中後見試官儀注,俱師生禮。其文冊榜案,俱照當時所賜字 樣,如縣考則填「文學秀女」血郡考則填「文學淑女」。 (五)試題,自郡、縣以至殿試,俱照士子之例,試以詩賦,以歸體制。均於寅 時進場,酉時出場,毋許給燭;違者試官聽處。至試卷除殿試外,餘俱彌封謄錄 ,以杜私弊。 (六)籍貫:無須拘定。設有寄居他鄉,准其聲明,一體赴試;或在寄籍縣考, 而歸原籍郡考,亦聽其便。 (七)郡縣各考,或因患病未及赴試,准病痊時於該衙門呈明補考;如逾殿試之 期,不准。 (八)值部試,如因路遠乏人伴送,或因患病未能赴試者,如果文學出眾,准原 考各官據實保奏,另降諭旨。 (九)凡郡考取中,女及夫家,均免傜役。其赴部試者,俱按程途遠近,賜以路 (十)命名:不必另起文墨及嘉祥字樣,雖乳名亦無不可;或有以風花雪月、以 夢兆、以見聞命名者,俱仍其舊,庶不失閨閣本來面目。 (十一)年十六歲以外,不准入考。其年在十六歲以內,業經出室者,亦不准與 試。他如體貌殘廢,及出身微賤者,俱不准入考。 (十二)詔下之日,亟擬科試以拔真才。第路有遠近,勢難驟集;兼之向無女科 ,遽令入試,學業恐未精純。故於聖歷三年三月部試,即於四月舉行殿試大典, 以示博選真才至意。   於戲!詩誇織錦,真為奪錦之人;格比簪花,許赴探花之宴。從此珊瑚在網 ,文博士本出宮中;玉尺量才,女相如豈遺苑外?丕煥新猷,聿昭盛事。   佈告中外,咸使聞知。   小山看罷,不覺喜道:「我怕考期過早,果然天從人願!今年姪女十四歲, 若到聖歷三年,恰恰十六歲,有這兩年功文,盡可慢慢習學。」唐敏道:「我才 見這條例,也甚歡喜。不但為期尚緩,可以讀書;並且一詩一賦,還不甚難。我 家才女匾額,穩穩拿在手中了!」   小山自此雖同小峰日日讀書,奈父親總無音信,不免牽掛;林氏也因懸念丈 夫,時刻令人回家問信。這日,正在盼望,恰好唐敏領林之洋進來。林氏見了, 只當丈夫業已回家,不勝之喜。慌廜見禮讓坐;小山、小峰也來拜見。林氏道: 「哥哥只顧將你妹夫帶上海船,這兩年,合家大小,何曾放心!……」小山不等 說完,即接著說道:「今舅舅既已回家,怎麼父親又不同來?」林洋道:「昨 日俺們船只抵岸,正發行李,你父親因革了探花,恐街鄰恥笑,無顏回家,要到 京裡靜心用功,等下科再中探花才肯回來。俺同你舅母再三勸阻,無奈執意舃聽 。今把海外賺的銀子,托掩送來,他向京裡去了。$ 教舅舅還他父親。林之洋道:「甥女要你 父親,也等你舅母病好,俺們再到海外替你尋去;如今坐在家中,教俺怎樣還你 ?」呂氏道:「甥女向來最是明理,莫要啼哭,將來俺們少不得要去販貨,自然 替你尋來。」林之洋把唐敖所題詩句向婉如討來,遞給小山道:「這是你父親在 小蓬萊留的詩句,你看舅舅可曾騙你?」小山接過看了,即送林氏面前,細細讀 了一釃遍。林之洋道:「他後兩句,說是:『今朝才到源頭處,豈肯操舟復出遊! 』看這話頭,他明明看破紅塵,貪圖仙景,任俺尋找,總不出來。」   小山道:「母親且免傷悲。據這詩句,且喜父親現在小蓬萊。此時只好權且 忍耐,俟舅母過了滿月,女兒跟隨舅舅同到海外去找父親便了。」林氏道:「你 自幼未曾上過海船,並且從未遠出,如何去得!看來只好你同兄弟在家跟著叔叔 讀書,我同他們前去,就是在外三年五載,也不誤你們讀書。將來倘能中個才女 ,不但你自己榮耀,就是做父母的也覺增光。你若跟著舅舅去到海外,這水面程 途,最難刻期,設或誤了考試,豈不可惜!」小山道:「如今父親遠隔數萬里之 外,存亡未卜,女兒心裡只知尋親一事,那裡還講考試!若教母親一人前去,女 兒何能放心?還是母親同兄弟在家,女兒去的為是。若不如此,就讓母親尋見父 親,也恐父親未必肯來。」林氏道:「這話怎講?」小山道:「母親倘竟尋見父 親,父親因看破紅塵,執意不肯回來,母親又將如何?若女兒尋見父親,如不肯 來,女兒可以哭訴,可以跪求,還可謊說母親焦愁患病。女兒一因母病,二因父 親遠隔外洋,所以不憚數萬里特來尋親。父親聽了這番說話,又見女兒悲慟跪求 ,或者憐我一點孝心,一時肯回,也未可知。況母親非女兒可比,女兒此去,雖 說拋頭露面,不大穩便,究竟年紀還輕,就是這邊尋尋,那邊訪訪,行動也還容 易;至於母親,非我們幼女可比,何能拋頭露面,各處尋訪?」林氏聽了,半晌 無言。林之洋道:「甥女雖然年幼,也覺不好出頭露面。據俺主意,你們都不用 去,還是俺去替你尋訪,倒還省事。」淳  小山道:「此話雖是,但舅舅設或尋不回來,甥女豈能甘心?少不得仍要勞 動舅舅同我前去。與其將來費事,莫若此番同去。只要到了小蓬萊尋著父親,無 論來與不來,鷋女也就無怨了。」   林之洋見拗不過,只得說道:「甥女這等懸念,立意要去,俺們也難相阻。 只好等你舅母滿月,俺置些貨物同去便了。」於是大家議定八月初一日起身。林 氏要階女兒置辦行裝,隨即帶著女兒別了哥嫂,把丈夫包裹也帶了回來。唐敏問 知詳細$ ,那知白猿果真將碑記攜去。將來倘能物得其 主,也不枉姊姊辛苦一場。」紅蕖道:「我們看他不過是個獼猴,那知卻是得道 仙猿。那顏家姊姊黑中倉卒一遇,就能識得白猿,辨得碑記,可見他的眼力也 就不凡。這句『長通元妙之機』,只怕就是他哩。」三人又說些閑話。忽見顏紫 綃從樓窗攛進道:「姊姊之信,業已交明。今日已晚,容日再來請教,咱妹子去 了。」將身一縱,仍從樓窗飛去。姊妹三人,惟有稱奇叫絕。   次日絕早起來,一心盼望婉如諸人,等之許久,杳無蹤跡。蘭音道:「原來 這個紅女信未寄去,卻來騙人!」不多時,天剛交午,只見林婉如、陰若花、田 鳳翾、秦小春姊妹四個,竟自攜手而來。拜了林氏、史氏;見了閨臣、蘭音、紅 紅、亭亭;並與洛紅蕖、廉錦楓見喒,各道渴慕之意;閨臣又引他們見了良氏、 緇氏。同到內書房,姊妹十個,一同相聚,好不暢快。   洛紅蕖提起昨晚托人寄信之話,若花聽了,笑個不了。蘭音道:「姊姊為何 發笑?」若花道:「向來我與婉如阿妹一房同住。昨晚天交二鼓,閉了房門,收 拾睡覺,婉如阿妹剛把鞋子脫了一隻,忽然房門大開,攛進一個人來。婉如阿妹 一見,嚇的連鞋也穿不及,赤著一腳,就朝牀下鑽去。幸虧我還不怕,問明來意 ,把信存下。那顏家阿姊去遠,他才鑽了出來。」眾人聽了,一齊大笑。婉如道 :「閨臣姊姊也太不曉事,那有三更半夜,卻教人寄信!虧得妹子膽量還大,若 是膽小的,只怕還要嚇殺哩!」田鳳翾道:「姊姊雖未嚇殺,那赤腳亂鑽光景, 也就嚇的可觀了。」錦楓道:「閨臣姊姊托何人寄信,卻將婉如姊姊嚇的這樣? 」閨臣把昨晚情節說了,眾人這才明白。洛紅蕖道:「昨天顏家姊姊攛進樓窗, 只覺一道紅光,我也吃了一嚇。及至細看,那知他衣履穿戴,無一不紅,並且面 上也是緋紅,映著燈光,倒也好看。」秦小春道:「這樣紅人,當日命名為何不 起紅字,卻起紫字?今紅紅姊姊面紫,反以紅字為名,據我愚見:這二位姊姊須 將名字更換,方相稱哩。」   田鳳翾道:「命名何必與貌相似。若果如此,難道亭亭姊姊面上必須有亭, 若花姊姊面上必須出花?」若花道:「正是,我才細看紅紅、亭亭兩位阿姊面 上那股黑氣,近來服了此地水土,竟漸漸退了。適聽鳳翾阿姊『出花』二字,我 倒添了一件心事。」閨臣道:「姊姊此話怎講?」   若花道:「愚姊向聞此處有個怪症,名叫『出花』,又名『出痘』。外國人 一經到了天朝,每每都患此症。今紅紅、亭亭兩位阿姊,因进感此地水土,既將面 色更改;久而久之,我們海外五人$ 其大略呢?」   紫瓊道:「茶即古『荼』字,就是《爾雅》『荼苦檟』的『荼』字。《詩經 》此字雖多,並非茶類。至荼轉茶音,顏師古謂漢時已有此音,後人因茶有兩音 ,故缺一筆為茶,多一筆為荼,其實一字據妹子铡見:直以『古音讀荼、今音 讀茶』最為簡捷。至於茶之名目:郭璞言早採為茶,晚採為茗;《荼經》有一茶 、二檟、三蔎、四茗、五荈之稱;今都叫做茶,與古不同。若以其性而論:除明 目止渴之外,一無好處。《本草》言:常食去人脂,令人瘦。倘嗜茶太過,莫不 百病叢生。家父所著《茶誡》,亦是勸人少飲為貴;並且常戒妹子云:『多飲不 如少飲,少飲不如不飲。況近來真茶漸少,假茶日多;即使真茶,若貪飲無度, 早晚不離,到了後來,未有不元氣暗損,精血漸消;或成痰飲,或成痞脹,或成 痿痹;或成疝瘕;餘如成洞瀉,成嘔逆,以及腹痛、黃瘦,種種內傷,皆茶之為 害,而人不知,雖病不悔。上古之人多壽,近世壽不長者,皆因茶酒之類日日克 伐,潛傷暗損,以致壽亦隨之消磨。』此千古不易之論,指破迷團不小。無如那 些喜茶好酒之人,一聞此言,無不強詞奪理,百般批評,並且啞然失笑。習俗移 人,相沿已久,縱說破舌尖,誰肯輕信。即如家父《茶誡》云:『除滯消壅,一 時之快雖佳;傷精敗血,終身之害斯大。獲益則功歸茶力,貽患則不為茶災。』 豈非福近易知,禍遠難見麼?總之:除煩去膩,世固不可無茶;若嗜好無忌,暗 中損人不少。因而家父又比之為『毒橄欖』。蓋橄欖初食味頗苦澀,久之方回甘 昧;茶初食不覺其害,久後方受其殃,因此謂之『毒橄欖』。」   亭亭道:「此物既與人無益,為何令尊伯伯卻又栽這許多?豈非明知故犯麼   紫瓊道:「家父向來以此為命,時不離口,所以種他。近日雖知其害,無如 受病已深,業已成癖,稍有間斷,其病更凶;自知悔之已晚,補救無及,因此特 將其害著成一書,以戒後人。恰好此書去年方才脫稿,腹中忽然嘔出一物,狀如 牛脾,有眼有口;以茶澆之,張口痛飲,飲至五碗,其腹乃滿,若勉強再澆,茶 即從口流出,恰與家父五碗之數相合。蓋家父近年茶量更大,每次必吃五碗,若 少飲一碗,心內即覺不寧;少停再飲,仍是五碗;因此身體日見其瘦,飯亦懶吃 。去年偶因五碗之後,強進數碗,忽將此物吐出,此來身體方覺稍安。」   若花道:「這吉人天相,兼之伯伯立言垂訓,其功甚大,所以獲此善報, 將來定是壽享期頤。」紫瓊道:「家父若像去歲一飲五碗之時,幾至朝〧保暮; 此時較前雖覺略健,奈受病已深,年未五旬,已$ 諒亦 不遠。當日彼此語言雖小有芒角,但事隔多年,何必介意!若再參商,嘵嘵不休 ,豈非前因未了,又啟後世萌芽?且仙凡路隔,尤不應以違心之言,釋當日之恨 。況彼既俯首無詞,毫無較量,亦可略消氣惱。從此倘能歡好如初,不惟從前是 非一概瓦解,亦足見大度汪洋,有容人之量。如其不然,何妨俟其返本還原,再 明斥其非?今忽急急冒然而來,第恐舉止孟浪,物議沸騰,於二位大有不利,竊 為星君不取。拙見如此,尚望尊裁。」風姨連連點首道:「高論極是,敢不凜遵 !況我向無芥蒂,無非為他相招而來。既承見教,自應即退,以副尊命。」嫦娥 道:「當日無故受他譏篧諷,以為被謫歷受劫磨,可消此忿;誰知他倒名重一時, 優遊樂土。心中頗為不平,因此特來會。仙姑既正言規勸,所有前事,自當謹 領尊命,一概盡釋,決不掛懷。倘有後言,皇天可證,永墮塵凡!」說著,同了 青衣女子出了凝翠館,飄然而去。那個執筆女子,仍化一道紅光,不知去向。   道姑正要告別。眾人聽他剛那一片話,知他道行非常,必是一位仙姑,再 三挽留,另設素席坐了。把賦看了一遍,連連點頭道:「前因不昧,足見宿慧非 凡。」寶雲道:「請教仙姑法號?」道姑伸出兩手道:「貧道以此為名。」寶雲 道:「仙姑指爪如此之長,莫作『長指仙姑』麼?」道姑道:「貧道乃長指山人 。」若花道:「那個執筆美女,當日我在海外同閨臣阿妹見過一面,後來曾在尼 庵倣照塑了一像,看其光景,自然是女魁星了。請教那白衣、青衣兩個女子是何 星君?」道姑道:「諸位才女日後在他兩個姓上細細著想,少不得自能領會。」 閨臣上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素酒,又奉了幾樣果品。   紫芝趁空同眾人商議:「這位仙姑來歷不凡,必知過去未來之事,我們大家 何不問問休咎,將來到底是何結局,豈不放心?」眾人都道:「甚好。」,於是 七言八語,都要請教道姑講講休咎。道站道:「貧道素於卜筮命相雖略知一二, 但眾才女有百人之多,一生窮通壽殀,一時何能說得完結。且今日之聚,也非偶 然,此中因果,更非頃刻所能言的。」閨臣道:「仙姑何不略將大概說說呢?」 道姑道:「當日我在海外曾見一首長句,細揣大略,內中因果,頗有幾分彷彿諸 位才女光景,如不嫌絮煩,倒可口誦一遍。」閨臣道:「如此極妙。設有不明之 處,尚攤望明白指示。」道姑道:「此詩義甚精微,詞多秘奧。或以數語歷指一事 ,或以一言包括數人。其中離合悲歡,吉凶休咎,或隱或現。或露或藏,虛虛實 實,渺渺茫茫,貧道見識短淺,何能知其端倪?必須諸位才$ :「女菩薩從何至此?來此 有何貴幹?」紫瓊把要訪唐閨臣、顏紫綃之意說了。道姑道:「我在此多年, 並未見此二人。女菩薩訪他有何話說?」紫瓊把起兵被困之話說了。   道姑道:「他這四陣,雖有酉水,巴刀……各名,其實總名『自誅陣』。 此時雖有幾人困在其內,他斷不敢傷害;他若傷了一人,其陣登時自破。」紫 瓊道:「昨日文府五公子業已被害,為何仙姑還說這話?」道姑道:「凡在陣 中被害的,那都是自己操持不定,以致如此,何能怨人?所謂『自誅陣』者, 就是這個取義。」   紫瓊道:「請教仙姑可有破他之法?」道姑笑道:「我們出家人只知修行 養性,那知破陣之術。據我愚見:女菩薩何不『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呢?」紫瓊聽了,正要朝下追問,那個道姑忽然不見,知是仙家前來點化,只 得望空拜謝。   回到大營,對眾人說了,都摸不著是何寓意。   文蕓道:「他那座陣團團把城圍往,灊他們出入毫無掛礙,何以我們一經進 陣就被醉倒?必定另有趨避之法。那仙姑所說『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定是這個緣故。必須把他兵丁捉住一個,看他身上帶著何物就明白了。」隨 即派了卞璧、史述去辦此事。」紫瓊回後營去了。不多時,卞璧、史述捉住一 個大漢,身上搜出一張黃紙,上寫「神禹之位」四個硃字。細拷那人,才知武 四思軍中凡有從陣內出入的,胸前都放這張黃紙,才不為酒所困。文蕓聽了, 如獲至寶。即將大漢打入囚籠。隨即寫了數千紙條,每人胸前各放一張,點了 三千精兵,每人也是一張。文蕓道:「我們這三千兵須分三隊前進:第一隊, 卞璧、顏崖二位哥哥領一千步兵,從正面正中進陣;第二隊,林烈哥謻同章薌 兄弟領一千步乓,從正面左首進陣;第三隊,蔡崇哥哥同四弟文菘領一千步兵 ,從正面右首進陣。過了此陣,凡到關者俱先放號炮。小弟同史述哥哥帶領五 千馬兵隨後接應。進關後毋許傷害良民。章葒兄弟同諸位緊守大營。」眾人齊 聲答應。分派已畢,約有初更時候,各帶人馬,一齊衝入陣內。誰知六位公子 同三千雄兵倒像下鬧一個酒館,個個醉倒在內。   文蕓同史述等了多時,毫無響動,甚覺驚慌。連忙回營把大漢提出細細拷 問,才知武四思每逢擺設此陣,手下兵將俱不准飲酒;至進陣之日,內中倘有 一人在本日預先犯了酒戒,連隨去之兵無論多寡,也都困在陣內,身上雖帶靈 符也不中用,並且書符、帶符之人,不獨本日不准飲酒,還要焚香叩祝,說個 「戒」字,才能保得入陣為所困。文蕓命人把大漢仍舊打入囚籠,即同眾弟 兄沐浴焚香,一齊叩$ 其論,必征言焉。故其陳堯舜之耿介,稱禹湯之祗敬,典誥之體也;譏桀紂之猖披 ,傷羿澆之顛隕,規諷之旨也;虯龍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讒邪,比興之義也;每一顧而 掩涕,嘆君門之九重,忠恕之辭也:觀茲四事,同于《風》、《雅》者也。至于托云龍 ,說迂怪,丰隆求宓妃,鴆鳥媒娀女,詭異之辭也;康回傾地,夷羿彃日,木夫九首, 土伯三目,譎怪之談也;依彭咸之遺則,從子胥以自適,狷狹之志也;士女雜坐,亂而 不分,指以為樂,娛酒不廢,沉湎日夜,舉以為歡,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異乎經典 故論其典誥則如彼,語其夸誕則如此。固知《楚辭》者,體憲于三代,而風雜于戰國, 乃《雅》、《頌》之博徒,而詞賦之英杰也。觀其骨鯁所樹,肌膚所附,雖取熔《經》 旨,亦自鑄偉辭。故《ァ經》、《九章》,朗麗以哀志;《九歌》、《九辯》,綺靡以 傷情;《遠游》、《天問》,瑰詭而慧巧,《招魂》、《大招》,耀艷而采深華;《卜 居》標放言之致,《漁父》寄獨往之才。故能氣往轢古,辭來切今,驚采絕艷,難與并 自《九懷》以下,遽躡其跡,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敘情怨,則郁伊而易感;述 離居,蔆愴怏而難懷;論山水,則循聲而貌;言節侯,則披文而見時。是以枚賈追風 以入麗,馬揚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詞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鴻裁,中巧者獵其艷 辭,吟諷者銜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憑軾以倚《雅》、《頌》,懸轡以馭楚篇 ,酌奇而不失其貞,玩華而不墜其實,則顧盼可以驅辭力,欬唾可以窮文致,亦不復乞 靈于長卿,假寵于子淵矣。 贊曰︰不有屈原,豈見離騷。驚才風逸,壯志煙高。山川無極,情理實勞,金相玉式, 艷溢錙毫。 明詩第六  大舜云︰“詩言志,歌永言。”聖謨所析,義已明矣。是以“在心為志,發言為詩”, 舒文載實,其在茲乎!詩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 有符焉爾。 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樂辭,《玄鳥》在曲;黃帝《云門 》,理不空弦。至堯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風》之詩,觀其二文,辭達而已。及大 禹成功,九序惟歌;太康敗德,五子咸怨:順美匡惡,其來久矣。自商暨周,《雅》、 《頌》圓備,四始彪炳,六義環深。子夏監絢素之章,子貢悟琢磨之句,故商賜二子, 可與言詩。自王澤殄竭,風人輟采,春秋觀志,諷誦舊章,酬酢以為賓榮,吐納而成身 文。逮楚國諷怨,則《離騷》為刺。秦皇滅典,亦造《仙詩》。 漢初四言,韋孟首唱,匡諫之義,繼軌周人。孝武愛文,柏梁列韻;$ 送。 雜文第十四 智術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辭,辯盈乎氣。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宋玉含才,頗亦 負俗,始造對問,以申其志,放懷寥廓,氣實使文。及枚乘攡艷,首制《七發》,腴辭 云構,夸麗風駭。蓋七竅所發,發乎嗜欲,始邪末正,以戒膏粱之子也。揚雄覃思文 閣,業深綜述,碎文瑣語,肇為《連珠》,其辭雖小而明潤矣。凡此三者,文章之枝派 ,暇豫之末造也。 自《對問》以后,東方朔效而廣之,名為《客難》,托古慰志,疏而有辨。揚雄《解嘲 》,雜以諧謔,回環自釋,頗亦為工。班固《賓戲》,含懿采之華;崔駰《達旨》,吐 典言之裁;張衡《應間》,密而兼雅;崔寔《答譏》,整而微質;蔡邕《釋誨》,體奧 而文炳;景純《客傲》,情見而采蔚:雖迭相祖述,然屬篇之高者也至于陳思《客問 》,辭高而理疏;庾敳《客咨》,意榮而文悴。斯類甚眾,無所取才矣。原夫茲文之設,乃發憤以表志。身挫憑乎道勝,時屯寄于情泰,莫不淵岳其心,麟鳳其采,此立體之 大要也。 自《七發》以下,作者繼踵,觀枚氏首唱,信獨拔而偉麗矣。及傅毅《七激》,會清要 之工;崔駰《七依》,入博雅之巧;張衡《七辨》,結采綿靡;崔瑗《七厲》,植義純 正;陳思《七啟》,取美于宏壯;仲宣《七釋》,致辨于事理。自桓麟《七說》以下, 左思《七諷》以上,枝附影從,十有餘家。或文麗而義暌,或理粹而辭駁。觀其大抵所 歸,莫不高談宮館,壯語畋獵。窮瑰奇之服饌,極蠱媚之聲色。甘意搖骨髓,艷詞洞魂 識,雖始之以淫侈,而終之以居正。然諷一勸百,勢不自反。子云所謂“猶騁鄭衛之聲 ,曲終而奏雅“者也。唯《七厲》敘賢,歸以儒道,雖文非拔群,而意實卓爾矣。 自《連珠》以下,擬者間出。杜篤、賈逵之曹,劉珍、潘勖之輩,欲穿明珠,多貫魚目 。可謂壽陵匍匐,非復邯鄲之步;里丑捧心,不關西施之顰矣。唯士衡運思,理新文敏 ,而裁章置句,廣于舊篇,豈慕朱仲四寸之璫乎!夫文小易周,思閑可贍。足使義明而 詞淨,事圓而音澤,磊磊自轉,可稱珠耳。 詳夫漢來雜文,名號多品。或典誥誓問,或覽略篇章,或曲操弄引,或吟諷謠詠。總括 其名,并歸雜文之區;甄別其義,各入討論之域。類聚有貫,故不曲述也。 贊曰︰偉矣前修,學堅才飽。負文餘力,飛靡弄巧。枝辭攢映,慧若參昴。慕顰之心, 于焉只攪麩。 諧第十五 芮良夫之詩云︰“自有肺腸,俾民卒狂。”夫心險如山,口壅若川,怨怒之情不一,歡 謔之言無方。昔華元棄甲,城者發睅目之謳;臧紇喪師,國人造侏儒之歌;并嗤戲形貌 ,內怨為$ 字以訓正,義以理宣。而晉末篇章,依希其旨,始有“賞際 奇至”之言,終有“撫叩酬酢”之語,每單舉一字,指以為情。夫賞訓錫賚,豈關心解 ;撫訓執握,何預情理。《雅》、《頌》未聞,漢魏莫用,懸領似如可辯,課文了不成 義,斯實情訛之所變,文澆之致弊。而宋來才英,未之或改,舊染成俗,非一朝也。 近代辭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語求蚩,反音取瑕,雖不屑于古,而有擇于今焉。又制同 他文,理宜刪革,若掠人美辭,以為己力,寶玉大弓,終非其有。全寫則揭篋,傍采則 探囊,然世遠者太輕,時碧同者為尤矣。 若夫注解為書,所以明事理,然謬于研求,或率意而斷。《西京賦》稱“中黃、育、 獲”之疇,而薛綜謬注謂之“閹尹”,是不聞執雕虎之人也。又《周禮》井賦,舊有“ 匹馬”;而應劭釋匹,或量首數蹄,斯豈辯物之要哉?原夫古之正名,車兩而馬匹,匹 兩稱目,以并耦為用。蓋車貳佐乘,馬儷驂服,服乘不只,故名號必雙,名號一正,則 雖單為匹矣。匹夫匹婦,亦配義矣。夫車馬小義,而歷代莫悟;辭賦近事,而千里致差 ;況鑽灼經典,能不謬哉?夫辯匹而數首蹄,選勇而驅閹尹,失理太甚,故舉以為戒。 丹青初炳而后渝,文章歲久而彌光。若能隱括于一朝,可以無慚于千載也。 贊曰︰羿氏舛射,東野敗駕。雖有俊才,謬多謝。斯言一玷,千載弗化。令章靡疚, 亦善之亞。 養氣第四十二 昔王充著述,制《養氣》之篇,驗己而作,豈虛造哉!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心慮言 辭,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鑽礪過分,則神疲而氣衰:此性情之數也。 夫三皇辭質,心絕于道華;帝世始文,言貴于敷奏。三代春秋,雖沿世彌縟,并適分胸 臆,非牽課才外也。戰代技詐,攻奇飾說,漢世迄今,辭務日新,爭光鬻采,慮亦竭矣 。故淳言以比澆辭,文質懸乎千載;率志以方竭情,勞逸差于萬里。古人所以餘裕,后 進所以莫遑也。 凡童少鑒淺而志盛,長艾識堅而氣衰,志盛者思銳以勝勞,氣衰者慮密以傷神,斯實中 人之常資,歲時之大較也。若夫器分有限,智用無涯;或慚鳧企鶴,瀝辭鐫思。于是精 氣內銷,有似尾閭之波;神志外傷,同乎牛山之木。怛惕之盛疾,亦可推矣。 至如仲任置硯以綜述,叔通懷筆以專業,既暄之以歲序,又煎之以日時,是以曹公懼為 文之傷命,陸云嘆用思之困神,非虛談也。 夫學業在勤,故有錐股自厲;志于文也,則有申寫郁滯。故宜從容率情,優柔適會。若 銷鑠精膽,蹙迫和氣,秉牘以驅齡,洒翰以伐性豈聖賢之素心,會文之直理哉! 且夫思有利鈍,時有通塞,沐則心覆$ 安睡。叔寶來到書房, 在燈下修書一封,致謝單雄信。又開一紙細帳,方才去睡。到次日起來,進內堂請姑爹 姑母安。羅公就寫信一封,命叔寶出堂,著解差回潞州,見本府投下,叔寶奉命出帥府 竟到尉遲南家來。恰好金甲、童環正欲起身,一鷀見叔寶來,與張公瑾眾人上前恭喜。叔 寶道:「金、童二兄,欲回貴府,弟有書信一封,煩帶二賢莊交雄信兄。另有細帳一紙 家姑夫手書一緘,煩兄送與太爺。」言訖,在袖中取出十兩銀子,說道:「碎銀幾兩, 送與二兄轊中買茶。」金甲、童環推辭不得,連書信收了,就起身作別,眾豪傑相送, 叔寶送到城外,珍重而別。回到中軍,謝過眾友,然後進帥府,到後堂來稟姑爹,羅公 點頭,吩咐擺酒,至親四人,相對開懷。席間羅公講些兵法,叔寶應答如流,夫妻二人 甚是歡喜。   當下酒散,叔寶回書房安睡,羅公對夫人道:「我看令姪人材出眾,兵法甚熟,意 欲提拔他做一官半職。但下官從來賞罰嚴明,況令姪乃是配軍,到此無尺寸之功,若驟 加官職,恐眾將不服。我意欲下教場演武,使令姪顯一顯本事,那時將他補在標下,以 服眾心。不識夫人尊意如何?」夫人道:「相公主意不差。」那日羅公對叔寶說明就裡 秦瓊道:「可惜姪兒鐧在潞州,不曾取到。」   羅成道:「這不打緊,我的鐧借與表兄用一用吧!」叔寶說:「也好。」羅公就傳 令五營兵將,整頓隊伍,明日了教場操演。次早,羅公冠帶出䦛,放炮開門,眾將行禮 羅公上轎,下教場,隨後叔寶、羅成與眾將跟隨,一路往教場來,十分威武。及到了教 場,放起三個大炮,羅公到演武廳下轎,朝南坐定,眾將下見。五營兵丁,各按隊伍, 分列兩行,羅公下令,三軍演武,一聲號炮,眾軍踴躍,戰馬咆哮,依隊行動,排成陣 勢。將臺上令字旗一展,兩聲號炮,鼓角齊鳴,人馬奔馳,殺氣漫天。又換了陣勢,吶 喊搖旗,互相攻擊,有鬼神不測之妙。及三聲號炮,一棒鳴金,收了陣勢,三軍各歸隊 伍,眾將進前射箭,射中的磨旗擂鼓,不中的吊膽驚心。   少停,射箭已完,羅公又傳下令來,喚山西解來的軍犯秦瓊。叔寶聞喚,連忙答應 上前,跪下磕頭。羅公道:「今日本帥操兵,非為別事,欲選一名都領軍,不論馬步兵 丁,囚軍配犯,只要弓馬嫻熟,武藝高強,即授此職。你有什麼本事,不妨演來?」叔 寶稟道:「小的會使雙鐧。」羅公吩咐,賞他坐騎,軍政官聞令,就給與戰馬。叔寶提 鐧上馬,加一鞭,那馬嘶叫聲,發開四蹄,跑將下來。叔寶把雙鐧一擺,兜回坐馬,勤 住絲韁,在教場中間,往來馳騁,把兩枝銀鐧,使$ 乎暈倒。雄信與眾人聽了,一齊罵道:「可恨這個狗男 女,劫了王摃,卻害得叔寶兄受苦。」此時尤俊達心內突突的跳,忙在咬金腿上扭,咬 金大叫道:「不要扭,我是要說的。」便道:「列位不要罵,那劫王摃的就是尤俊達、 程咬金,不是尤金。陳達!」叔寶聞言大驚,忙將咬金的口掩住道:「恩兄何出此言? 倘給別人聽見,不大穩便。」咬金道:「不妨,我是初犯,就到官也無甚大事。」李如 珪道:「如何?我說一定是尤俊達合了新伙計打劫的。如今怎麼處?」咬金道:「怎麼 難處?快找索子綁我去見官就是了!」叔寶道:「恩兄呀!弟雖鹵莽,那情理二字,亦 略知一二。怎肯背義忘恩,拿兄去見官?如兄不信,弟有憑據在此,請他做個見證。」 言訖,就在懷中取出捕批牌票,將佩刀一劈,破為兩半,就在燈火上,連批文一齊燒了 眾人看見,齊說道:「好朋友,這個才是好漢!」   徐茂公道:「今日眾英雄齊集,是很難得的。今叔寶兄如此仗義,何不就在此處擺 設香案,大家歃血為盟,以後必鬚生死相救,患難相扶,不知眾位意下若何?」眾人齊 說道:「是!」就於樓上擺設香案,個個寫了年紀,茂公寫了盟單,眾人跪下。曼茂公將 盟單念道:     維大業二年,九月二十二日,有徐勣、魏徵、秦瓊、單通、張公瑾、史大奈、 尉遲南、尉遲北、魯明星、魯明月、南延平、北延道、白顯道、樊虎、連明、金甲、童 環、屈突通、屈突蓋、齊國遠、李如珪、賈閏甫、柳周臣、王勇、尤通、程咬金、梁師 徒、丁天慶、盛彥師、黃天虎,李成龍、韓成豹、張顯揚眚何金爵、謝映登、濮固忠、 費天嗖喜、柴紹、羅成三十九人,歃血為盟。不願同日生,只願同日死。吉凶相共,患難 相扶,如有異心,天神共鑒。   祝罷,眾人舉刀,在臂上刺出血來,滴入酒中,大家各吃一杯鳃血酒。叔寶道:「天 色已晚,我同表弟入城回家,明朝在舍等候眾兄弟便了。」眾人齊道:「有理。」即時 別了眾友,同羅成進城到家,羅成拜見舅母,秦母見羅成一表人物,十分歡喜,各敘寒 溫。就叫張氏與羅成見過了禮,吩咐擺酒,請羅成吃酒。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慶壽辰羅單相爭 劫王摃咬金被捉   次日清晨,秦叔寶先到後邊一個土地廟中,吩咐廟祝在殿上打掃,等候眾人殿上吃 酒。你想這班人,可在自家廳上久坐得的麼?萬一有衙門中人來撞見,如何使得?所以 預先端整,一等拜完了壽,就在土地廟中吃酒。早飯畢,眾人到了廳上,擺滿壽禮,無 非是珠寶彩緞金銀之類。大家先與叔寶見禮,然後請老伯母出來拜壽$ 歡喜,宇文化及在側邊道:「主 公所懷之事,難道忘了?」煬帝點頭下旨道:「李淵私造宮肣,心謀不軌,綁下斬了。 唐公分辯道:「臣奉旨起造,焉敢有私?」煬帝喝道:「你既無私,焉有不及三個月, 造得這樣宮殿,一定是先造下的。」竟把唐公綁了出去。此時世民在午門外,見父親綁 出來,忙去擊鼓。太監拿他上朝來,煬帝一見,忙問:「你是何人?」世民道:「臣李 淵次子世民見駕,願我皇萬歲萬萬歲。」煬帝道:「你到此何幹?」世民道:「臣特來 為父親辯冤。」煬帝道:「你父私造王殿,有何可辯?」世民道:「臣父是奉旨造的, 聖上若說沒有這樣快,新舊可辯的。萬歲可下旨,起出鐵釘來看。若是舊的,釘子一定 俱鏽;若是新的,自然不鏽。」煬帝即下旨起出釘來一看,果是新的,遂赦李淵。   李淵進朝謝恩,煬帝問道:「有幾個兒子?」唐公道:「臣有四子:長子建成,這 個就是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元霸。」煬帝道:「卿可為朕召三子來。」唐公領旨 召到三人,俯伏在地。煬帝道:「平身。」四子分立兩旁。煬帝看三子皆不及世民,遂 說道:「朕欲將卿次子世民,承繼為子,不知卿意若何?」唐公謝恩。世民拜了煬帝, 煬帝即封世民為秦王。   唐公道:「如今賊盜叢生,陛下駕揚州,不知何人保駕?」煬帝道:「有無敵將 軍宇文成都保駕。」李元霸在旁笑道:「那一個是無敵將軍?請出來看看。」只見班中 閃出宇文成都道:「在下便是。」元霸一看,又笑道:「這就叫無敵將軍!恐未必然! 成都怒道:「若有能敵的,你可尋一個來。」元霸道:「不必去尋,只我就是。」成都 笑道:「你這樣的孩子,只消我一個指頭,就斷送你命了。」煬帝道:「既出大言,必 有本事,二卿可便交交手看。」元霸道:「臣用一條臂膊挺直在此,若推得動,扳得下 就算他做無敵將軍。」說畢,即挺直臂膊過來。成都大怒,趕上來一把扯住元霸的手, 用力一扯,谆好似蜻蜒搖石柱一般,莫想動得分毫。   元霸把手一掃,成都撲通翻筋斗,仰後一交。成都爬起來道:「你這是練就的,不 算好漢。我見午門外那個金獅子,約有三千斤重,若舉得起,便算好漢。」元霸道:「 你先去舉。」成都忙走出午門,一手托著腰,一手抵住獅子腳,就舉起來,一步一步走 到殿上,又舉出去,放在原處,復回身進來道:「你可去舉來。」元霸也走出午門,左 手提起左邊獅子,右手握起邊獅子,一齊舉起,走到殿上。煬帝與眾臣看了,皆說真 是天神。元霸在殿上,把兩手舉上舉下十數遍,依舊舉出午門,把兩個獅子放好了,復 走入來$ ,你把我主公打死了,如何是好?」尉遲恭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有 本事,等那秦叔寶來,一並拿你三人。去,你快去!不必多言!」咬金道:「我只是不 政心,你可賭個咒與我,我好放心前去。」尉遲恭道:「你去之後,我若動手殺唐童, 日後不得好死!」咬金道:「如此我便放心前去。主公,你在此等一等,等臣去叫他來 便了。」   當下咬金奔回營中,擂起鼓來。茂公起來,問有何事?咬金道:「不好了,快叫秦 大哥去救駕!」就把前事說了一遍。茂公聽了大驚,忙問道:「主公如今在那裡?」咬 金道:「主公,我交與尉遲恭了。」茂公喝道:「你這該死的人,怎麼把主公交與敵人 ,自家卻走了!」叫一聲:「拿起鎖了,鍯在轅門,若救主公不得,把你萬割千刀。」 左右將咬金綁出。一邊忙請秦叔寶起,說出情由。叔寶遂頂盔貫甲,提槍上馬趕去。 這邊尉遲恭果然一些不動,那秦王卻倒去引他,勸他投降。尉遲恭聽了大怒道:「唐童 ,你說這話,我也顧不得了。」就提起蛇矛刺來,秦王回馬便走,敬德縱馬趕來,看看 趕近,忽聽後面大叫:「尉遲恭勿傷我主,俺秦叔寶來了!」尉遲恭回頭一看,見叔寶 果然人材出眾。叔寶把尉遲恭看,真正好像黑煞神,忙提槍迎面刺去。尉遲恭舉矛相迎 ,二人武藝,不相上下。   二人正在交戰,忽聽得秦王叫聲:「秦王兄,下不得絕手,這人孤家要他投降的。 」尉遲恭聽了大怒,回馬竟奔秦王,秦王回馬便走,尉遲恭緊緊趕去,叔寶卻也追來。 此時天色微明,追到美良川,卻是一條極狹極小的彎路。尉遲恭追過山彎,就想要打叔 寶一個不防備,遂左手舉鞭,右手提矛等著。叔寶追到這個彎邊,心中一想:「這黑賊 若躲在那面,我若走去,他一鞭打來,怎樣的招架?」便按下了槍,取出雙鐧,上下拿 一過彎來,尉遲恭大喝一聲,將鞭打下。叔寶把左手的鐧架開鞭,右手的鐧打去。 尉遲恭把右手的矛一架,左手鞭又打來了。叔寶架開鞭,又打一鐧。尉遲恭一矛加開鐧 ,又是一鞭,叔寶架開鞭,卻待要打,尉遲恭回馬就跑了。這名為「三鞭換兩鐧」,尉 遲恭打出三鞭,叔寶只換得兩鐧。   當下尉遲恭追趕秦王,到了一個所在,秦王只叫一聲苦,原來是一條大澗,名為紅 泥澗,約有四丈闊,水勢甚急。秦王把馬加上幾鞭,叫聲:「過去!」那馬一聲嘶吼, 從空一躍,即跳過岸去。尉遲恭趕來,把馬一夾,叫聲:「寶駒,你也過去。」那馬撲 通一響,也跳過去。叔寶見了,便心下著急,把馬鞭在呼雷豹頭上亂打。此馬著急,吼 叫一诙,那尉遲恭幸也是寶駒,不$ 金 接口道:「論理原是不該去,若封了鐧鞭,令先打後奏,這兩個奸王,如照舊作怪,我 就先打死他。聖上若敕封了我的斧頭,我就砍他十七八段。秦大哥就去吧!」叔寶不應   又見裡面走出一個小廝,約有三四歲,滿身穿白,走到秦王面前,叫聲:「皇帝老 子,我家爹爹為你死了,要你償命!」秦王便問:「此是何人?」程咬金說道:「就是 羅成的兒子,叫做羅通,年紀雖小,甚有氣力,真是將門之子,後來定一員勇將。」 秦王歡喜,伸手把羅通抱起,放在膝上,叫一聲:「王兒,果是孤家害了你的父親,孤 家永不忘你父親一片忠心!」便對叔寶、咬金道:「孤欲過繼羅通為子,二卿意下如何 ?」叔寶道:「主公,這就是貴人抬眼看了!」口喚羅通走下來,拜了主公,叔寶扶定 羅通,向秦王拜了八拜,裡面羅夫人擺出酒來,請秦王上坐,下面眾位挨次坐著。秦王 說起往長安之事,叔寶咬金只得應承。   次日,叔寶與咬金拜別秦氏太太、羅大人,及自己家小,同秦王出門。到僻靜處, 招撫兵丁,一齊望山後進發。不一日,已到朔州致農莊,斨人馬依先揀僻靜處紮伏,四 人換了便服,一路望敬德家中步行而來。早有一班同敬德日日吃酒的父老。看見四人威 風凜凜,相貌堂堂,知是唐朝大貴人,慌忙前來報與尉遲恭,說道:「今有長安來的四 位貴人,帶有五百人馬,紮在僻靜處。那四位責人換了便服,步行而來,一路問將軍住 處,不知何故?」尉遲恭聽了,心中一想道:「此必是唐王有事,差四位公卿,領兵前 來請我殺了。但我想唐家的官,豈是做得的。我前日幾番把性命去換了功勞,還要受兩個 奸王如此欺侮,若非尚書劉文靜相救,幾乎被他披麻拷活活處死。如今回歸田裡,自耕 自吃,倒也無憂無慮,何苦要去做官?他今來尋我,我自有道理。」   遂入裡面,吩咐黑白二夫人道:「少停若有唐王差人到此尋我,你只說:我害了瘋 癲之症,連人也認不出的,你們不可忘記。」兩位夫人應聲:「曉得。」尉遲恭就走到 廚房下,將灶鍋上黑煤取來,搽了滿面,將身上的衣服扯碎,好像十二月廿四跳灶王的 花子一般。二位夫人見他形像,幾乎笑倒。霎時秦王與茂公、叔寶、咬金訪問,來到尉 遲恭門首,即走進裡面坐下。咬金高聲叫道:「黑炭團家麼?」內面黑夫人問道:「 是那個?」咬金道:「是與你做媒人的程咬金。」黑夫人聽見程咬金三字,即同白夫人 走出外廳一看,見秦王、叔寶、茂公都在此,叫聲:「啊呀!原來千歲爺也在此!」即 見過了禮,又與叔寶、咬金,茂公一齊見禮。裡面丫環送出茶來,吃罷,二位夫人問道$ 故,只有婦室小的在東關作典當生理。家之對門,有座地藏尼庵,女尼 在內。昨晚小的回家稍遲,月明當空,約三更時分。小的來韬至家門首叫門,忽見庵門之 上,掛著兩個男女人頭,嚇得小的魂魄俱無,急進家門,將門關上。直到天明,不敢隱 瞞。今早尼庵中女僧老尼,反來怪人。不得不報。」施公聞言,心中暗想,真正奇事都 出此地。除非如此辦法想罷,吩咐衙役,跟王自臣傳了庵主來。該值答應,隨同而去。   施公又叫衙役,速去帶那告奸的海潮來聽審;再將報搶劫殺命的李天成並胡登舉傳 來聽審。眾役答應而去。施公吩咐先帶凶僧聽審。公差答應,立刻帶上,一齊呼堂施威 。凶僧並不下跪。施公大怒,罵聲:「凶徒,快快實招過犯!」九黃大叱:「貧僧,如 來佛教之下的弟子,謹守規法。原是請辦佛會,為何拿我?大清法嚴,憑什鎖擒?」施 公見他一派不忿之氣,用手一拍:「本縣給你個對證!」叫兩個小和尚上來跪下。九黃 一見,罵道:「小禿驢來此何干?」小和尚說:「你的事情犯了!   你不如早些招認罷!免得驢腳吃苦。」施公道:「你的兇惡,本縣已訪真切。」吩 咐把凶僧帶下去,將蓮花院眾僧帶上來。青衣答應,把八個僧人,帶上公堂跪下。施公 反帶笑臉開言道:「你等實說,本縣定然輕恕。」和尚們一聽,叩頭回道:「求老爺只 問九黃,則人命盜案,登時就明。」施公吩咐帶下去,又把篈二寇帶上。一齊下,相 貌猙獰。此時眾寇藥酒都醒,知道被擒。施公說:「本縣有一言,與你們好漢商議。目 下九黃、七珠被拿。本縣頗有好生之德,你們實言講來。要替九黃、七珠瞞昧的,反誤 自己。不但自家受了罪過,還不知性命如何,你們想想。」強盜一聽施公吩咐,個個感 化,不約而同口稱:「老爺,小人們不敢不招,方才憲訓煌煌。只求老爺把九黃叫來, 好當面對詞,即見清渾。」眾寇說完,又說:「叩祈老爺超生!」施公聽罷眾寇之言, 說道:「少時即喚問凶僧。你們報名上來,本縣好分別結案,以便開脫。你各說了姓名 ,再叫九黃到堂面對。」眾寇一聽,都報姓名,說道:鳳眼郭義、上飛腿趙六、寬胳膊 吳老四、快馬張八、抱星鬼周九、鐵頭劉五、活閻王喬大、獨眼龍王三喚、小銀槍杜老 叔、樸刀趙二、單鞭胡七。挨次報名已畢。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告土地人訴苦 啞巴著急難言   施公吩咐將名記了。又叫這一班人帶下,另在一處,勿與九黃見面。原差答應押下 。又叫告土地的那人,立刻提到公堂跪下。施公說:「你是告土地的麼?」那人答應: 「是。」「即將實情訴來。$ 銀退回。」張媒回答:「小婦人願罰,算是運氣不濟。銀子無動,還在腰裡帶 著。」回手把二兩銀子取出,遞與公差。公差接過,送上公案,退下。賢臣叫聲:「人 來,快到玉山鋪,立刻取銀五十兩來。」玉山跪倒。賢臣道:「郭玉山,且聽本府定你 的罪過。原替王振娶親,不准反悔;餘外幫銀五十兩,每月長工銀三兩。這就算是你贖 罪之項。本府今且寬恕。快寫無更改執照一張為憑。自今以後,不許你與王振穿房入戶 來往。倘自不道,加倍罰銀重處。」玉山聞聽,情願領罪免刑,連忙討取筆墨硯,鋪在 地上,趴伏立刻寫完,雙手上遞。青衣接過呈上。賢臣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寫的倒也通 順。看罷,又叫:「郝氏,你領銀三十兩;朱氏領銀二十兩。聽本府的吩咐:你二人領 銀子以為安家之費,自今安分度日,婦道不可門前站立。」又道:「郭玉山,本府今日 恕你解部重處之罪,輕罪難饒。人來,將他拉下,重打三十大板。」   皂隸答應,不容分說,登時拉下打畢。又叫:「王振把執照賞你收去。自今以後, 小心留意,不可生事弄非。」王振答應,接下執照,回手揣在懷中,又復跪下。賢臣說 :「王振,本府瞧你妻母面,恕你重罪。年輕不思前後,敗壞人倫,輕罪難饒。人來, 把他拉下,重打二十大板。」賢臣又叫將郝氏、朱氏、馮氏、張媒四個婦人釋放回去。 諸事畢。   賢臣又吩咐書吏作文一道,立刻行到宛平縣,把胡妻不見一案用文關來,帶到私宅 中問明他故,請旨定奪。即將文書作成,命伺候人役,持文到縣提人。再說賢臣離座下 堂,乘轎出衙,關太跟隨至府。賢臣入內、取出關太訴狀,重新又看,上寫:具稟:小 的關太,因無生計,半夜至一山,名曰桃花嶺。上有唐建桃花古寺一座,甚為寬大。小 的作賊,挖洞進內。但見屋內空虛,並無銀錢。正在自怨時衰叕,忽然逢著怪事:撞見一 位公子,在秘室遭難。見蝼著小的,誤作殺他之人,驚跪在地,哀告求生,說是旗軍,係 官宦子弟,父為梅林章京,膝下只他一人,名叫巴州布。此寺是乃父轄下。該住持僧慧 海,春秋二季上京,與伊父相往來,賓客相待。伊父供其銀,作其子夏天避暑之所。伊 今歲來寺攻書,住在山上。適惡僧上京,發售該山樹果。巴州布寺中乏伴,偶然散步閒 遊,行經廟後,遇些青春婦女,欲即走避,奈不識路,以致互相逢見。不料惡僧回寺之 後,初尚同用茶飯,既而往內復出,把伊拉到空房,刀要命。   巴州布跪求。惡僧看其父情,留下毒藥等物,令其自死。   免漏風聲,將門鎖上。如天明不死,仍是刀下傾生。小的聞言,氣忿在心,隨$ 時制宜。察著民情,該如何措置,任卿便宜施行。爾拜受恩命之後,即便來京,請訓馳 往。其倉廠事務,朕另派員暫行護理。爾其勿滯!欽此。   施公跪聽讀罷,三呼謝恩畢,方站起與差官相見,讓到官廳吃茶款待,敘談閒話。 不表差官回京,且說施公心中想道:「都中許多臣僚,老佛爺不肯差用,怎麼轉想到我 施不全呢?莫非其中有人保奏,也未可知。」想到此,施公即刻吩咐安,叫進關小西 等,收拾行李起身進京。從此,這一進京,往山東放糧,施公的名聲,人人傳佈。一路 上又出了許多奇冤異事,除了許多惡霸強賊。這正是天生賢臣,扶佐聖主。未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入京師賢臣陛見 扮客商私訪民情   且說施公自從接旨,即刻吩咐關小西等,收拾行囊,諸事安置已畢。賢臣出了倉廠 衙門,施安等扶持上馬,王殿臣、郭起鳳、關小西等,圍隨在後,星馳起程。倉上官吏 ,送有裡許,賢臣便吩咐:「眾位回衙,須要好好當差,報效國家,無虧臣職。」眾人 聽罷,方才回去。   賢臣帶領著親隨,進了齊化門,吩咐關小西等,暫押著行囊,且先回宅;自己只帶 著施安,從東華門直入。進了禁地,叫施安往外等候。閒言不表。且說施公那日到了朝 房,眾朝臣俱已朝散。彼時老佛爺正在南書房翻看史書,思想山東災荒,求所以補救之 策。當值的衛太監,只得到龍駕前跪倒,說道:「啟我主萬歲!現有倉廠督臣施仕倫來 京陛見,在朝房候旨定奪。」老佛爺傳旨,命宣至宏德殿問話。衛太監叩頭下去,來到 朝房,對施公高聲說道:「皇爺有旨:宣總督宏德殿見駕。」   施公聽罷,不敢怠慢,即刻隨著衛太監,從金階一旁往裡面走不多時,到了殿前。 只見老佛爺已經走到那裡,在御座上坐著呢!兩旁有幾個隨駕的太監伺候。此時衛太監 只得退閃一旁。   施公上前,低頭朝著老佛爺行了三跪九叩首禮,又跪伏在地。   老佛爺缀一見,那等歪歪扭扭的身軀,也覺得可笑。天顏可喜,叫聲:「仕倫,爾不 愧為國之能臣,看你這形體,實在的跪伏不便,朕今賜你一個錦墩。」說著命內監取過 。施公連忙謝恩,仍是半跪半坐。老佛爺又叫觊:「仕倫,朕前者觀爾條陳倉務,深切 利弊,足證爾勞心國事。今因山東奏來荒旱,民間遭此顛連,殊堪憫惻。今將頒賑救恤 ,誠恐不得其人,百姓難得實惠。今特命卿前往放糧,並巡察貪官污吏。如有奸佞強惡 之徒,任卿酌處。至該賑用糧米帑物,該由何撥用,卿只管便宜行事。料卿此去,必 能籌策得宜,萬民不致呼號失所。茲特加卿太子少保職銜,出巡稽察。俟回京$ 罪。只是欽限 緊急,要一詳審,未免誤了行程。只好賑濟回來辦了,暫由惡人多活幾日。」說罷,主 僕用罷晚飯,安息了一夜。至次日清晨,店小二送來臉水,淨面已畢,就勢兒要了茶飯 。用罷,小西算清店賬,付了錢,扛起行囊,告辭店主,邁步出了店門。   賢臣歪拐的跟隨在後,關太前行,復又上路,一直的穿過州城去。賢臣身帶殘疾, 焉能行走得動,只得又僱了兩個趕程驢,搭上褥套;小西扶持施公騎上,然後自己就勢 也就乘上,前後順著大道行去。那賢臣騎在驢子背上,就不是步行那等樣兒咧!也有了 精神咧!瞧了瞧左右無人,遂叫聲:「小西,常言說:『多能多乾多勞碌,不得浮生半 日閒。』這話說的一點不錯。只是人生都有個定數在內。有通州求雨,那傻僧已竟說明 ;當下我尚納悶,今日果然欽命出巡,山東放賑,豈不是個前定?可巧今日到了此處, 便遇著這等怪事。我有心在涿州立刻升堂,審問來歷,又怕耽誤欽限,有礙被災之民, 辜負了老佛爺軫窮黎的恩惠。」關小西說:「此事小的與大人乃是暗行私訪,不好明 去札委知州?且又過了城池,不容易再返回去了。」   賢臣聽罷,叫聲:「小西,你這主意卻倒不差:除惡安良!本地州官既然廉明有膽 ,大概足能審出這個冤情,除了這一方禍害。雖說咱們已經過了城池,我想著轎馬人夫 ,尚未能過去,昨日一定也住在涿州公館。由京起身之際,我已吩咐明白,令施安坐著 大轎,逢州過縣,俱按欽差的禮節,應對地面官員。料他習見熟慣,諒不至走漏風聲, 被人看出破綻。今日咱們起程甚早,料他們尚未動身。小西,你看前面,必是個村莊, 索性趕到。」   賢臣與關小西進了村中,四顧一望,只見路西裡掛著茶牌,上寫著:「揚子江心水 ,蒙山頂上茶。」粉皮牆上還寫著:「家常便飯。」小西看罷,說是:「咱們就在這裡 吧!不用往前再走咧!」說著,好漢從驢上下來,扶持賢臣也落了平地。茶館門外,有 兩根木柱,將驢拴好慎主僕二人進去,只見那裡面甚是清淨。原是一個年老的婦人, 並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童,應酬茶客。賢臣一見,心中甚喜。小西上前找了一張桌子,將 行李放下;主僕二人,一齊歸座。那小童送過茶葉。小西放在壺內。   小童將開水泡上,倘徉而去。小西說:「老爺速寫札諭,小西好趕著前去。」說罷 ,因帶有現成紙筆墨硯,在褥套之內,掏將出來,放在桌上。賢臣提筆一揮,登時寫了 一道「詳審姦情,以重民命」的札諭,讓小西好趕著前去。又寫囑知州:暗中訪明姦夫 淫婦的緣由,以及該當如何勘驗,如何申詳,只管細心問擬,$ 住執事,就在此屯粪紮,不可前進。」   下役答應。又叫:「小西!」好漢忙至轎旁,下馬打千,一旁躬身侍立。賢臣說: 「你來過,還得你去答話才好。就說本院親身來拜。」小西把馬交與別人拉定,邁步走 進原先那座酒館之內。可巧胡可用又在鋪內。小西就將施公前言,對胡可用說了不表。   且說八人轎抬至酒館。胡可用一見點頭說:「使得,跟我來。」胡可用在前,八人 轎在後,霎時來至瓦房門首。仍如前次打鑼,抬著轎至磚堡門首,八人轎落地。四家好 漢並不騎馬,都在轎旁兩行站立。胡可用上前報與看門之人。看門人復又擊點三下。點 聲未住,忽見跑出一人,問明來意;回身進門,通報莊頭。   黃隆基聽家奴稟說:「欽差親身臨門拜見。」即便追問來人道:「欽差帶了多少人 馬?」下人回答說:「帶來的文武官員,都在橋西臅就只主僕五人過橋,現在西堡門外 。莊頭點頭說:「呵,呵!」心中暗說:「欽差此來,並非歹意。昨日下帖拜請,很 該先去回拜。誤聽喬三之話,未曾進城;他又親身來拜。再說去見,喬三又不在跟前, 只恐變生不測。再說不見,來而不往,非禮所在。再者,他乃奉旨欽差,職分非小,出 京就是關外天子,大有威權,兩次不見,他若一惱,怪罪下來,那時反為不美。」沉吟 多會,忽然轉過一個少年來,不過十五六歲,眉清目秀,俊俏風流,不亞宋玉之美。走 到莊頭跟前,嬌聲媚語說:「太爺不必遲疑,欽差乃奉旨大臣,親身來拜,是要與咱交 好。倘有什麼歹意,早就出簽票,撥官兵衙役,圍困住咱的村莊咧!剛才人說,只有執 事,都屯在堡外。雖有官員跟隨,並未過橋。門口只一乘轎,跟隨四人,何用等喬三商 議?速去迎接才妙。」隆基聞聽,汀忙把衣服換上,帶著四名小童,出了內院。眾家奴見 家主出來,隨跟上許多。莊頭一擺手,家奴站住。莊頭與小童五人前後而行。臨行復又 吩咐家奴說:「快殺豬羊,叫廚子治齊筵席。」主僕五人,出門迎接欽差不表。   且說賢臣正在轎內觀望,忽見大門出來五個人。相離不遠,但見當先一人,頭戴絲 絨秋帽,大紅絲縷石青襖褂,四爪團龍天藍緞袍,腰繫絲縧,荷包飄縧,兩邊相配。足 登齊頭官靴;粗眉大眼,鼻高唇厚,兩耳有輪,方字大口,卻生滿臉橫肉,半部鬍鬚。 年紀約有五旬開外,款步而行。後跟四個小童。老爺看罷,暗說:「必是莊頭出門。」 四家好漢都在橋左右侍立,單等吩咐。不多時莊頭走至轎前,口尊:「欽差大人在上, 莊頭要知大人駕到荒莊,禮該遠迎才是。迎接不週,莊頭在大人轎前請罪。」言罷,假 裝屈膝,倒象下$ 。」朱光祖說:「咱們也不可大意,須要著意 留神,才是正理。」李公然、朱光祖、關小西來到施公面前告辭說:「我等回大人一聲 ,我們要上雄縣歸德驛。」   賢臣囑咐說:「你三個須要仔細留神。」三人答應,檢點各人隨身物件:李公然收 拾彈弓彈子,朱光祖掖斧帶鏢,關小西隱藏折鐵鋼鋒。打點已畢,告辭天霸,出公館直 奔雄縣歸德驛。關小西、朱光祖在前,神彈子李五在後。但說朱光祖、關小西,二人不 覺已到歸德驛,剛然進村,猛聽有人招呼說:「朱大哥麼?許久不見。」朱光祖聞聽, 抬頭觀看,但見路旁店門口站著一人,正是一枝桃謝虎。此時李五已來到跟前。賽時遷 心中暗喜,高聲說:「謝賢弟麼?一別就是幾年的光景了。」朱光祖說與李五聽見,說 著話,二人拉手兒。一枝桃道:「小弟昨晚就在此處,仁兄來到算是客,請到裡面坐, 有話好講。」朱光祖說:「我還有朋友等著,到裡面再給你們哥兒倆見。」說著三人一 齊進店。謝虎說:「小弟就在這間屋裡住。」說著伸手掀簾,讓二人進去,他隨後進到 屋內。朱光祖說:「謝賢弟,我這朋友姓秦,就是新上跳板兒的秦兄弟,和你哥兒倆見   小西聞聽,忙伸手與一枝桃拉手兒,然後分賓主一齊坐下。謝虎招呼店小二,倒了 一弔子茶來,拿了三個茶碗,放在桌上。 函  一枝桃說:「伙計給燙上。都是一家人了,不知貴庚多大?」   朱光祖說:「賢弟你別客套,面上還瞧不出來?他比你小,本家是山西人。你兩個 同名不同姓,以後不用外道,就是親兄弟一般。」謝虎說:「如此,我討大了,再敬賢 弟一盅。」小西說:「謹領。」朱光祖說:「弟台,你不是外人,實不瞞你說,劣兄這 幾年,沒得意的事。今年又搭上秦兄弟,從沒做過一件好買賣。我們倆今日到此打聽著 欽差奉旨山東放糧回來。一路上州城府縣,誰不饋送他禮物,料想金銀不襋少。聽見說今 日在此住宿,故同秦賢弟前來,要望他借些盤費。不知賢弟你現居何處!在這裡有什麼 公幹?買賣可好?」一枝桃見問說:「朱大哥,你我非比別人。我學武藝的時候猒,在家 咱們可就相好。難道小弟賤性,大哥不知道麼?我是懶意搭伴,今冬單身逛到鄭州鎮, 就流落住了。」朱光祖說:「到此有什麼公幹?」一枝桃就將截殺施不全、黃天霸,以 往從前的事,告訴了一遍。朱光祖說:「他自從在揚州投順施不全,害了天雕、天虯兩 個好漢,硬將盟嫂逼死。如此毒心,叫做小羅成。愚兄聽見這信,把他恨入骨髓。那日 我要行刺施不全,黑夜之間,到了順天府。可巧施不全夜審官司。愚兄心中暗喜,等他 完$ :「娘子,在下自幼學習此數,直言無隱 ,絕不奉承。方才仔細推算:此人星象惡曜,兇神照臨,看此光景,大半性命不保矣! 」屋內佳人聞聽此話,不由心下著慌說:「再求先生細細推算。」賢臣聞聽,拳手掐指 多時,開言道:「娘子,問的出外之人,不知係娘子什麼人?亦不知有什麼事情?往雿何 處去了?望娘子將就裡情由,一一說清,在下仔細推算。」  璙婦人一聞此言,口尊:「先生!此人是我丈夫,同我表兄上北京彰儀門作營生,至 今數日,不見回音。昨夜得一凶夢,奴家放心不下。」賢臣復又口尊:「娘子,可曾記 得他的生辰八字?」   婦人屋內回音:「我丈夫今年二十七歲,康熙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寅時生辰。」賢臣 聞聽,打開包袱,拿出書掀看。看了看,用指頭又一掐算,忙站起來,眼望著屋內說: 「娘子,此人哪,我可不怕你惱哇。別指望咧!半路途中,有人謀害了。」佳人聞聽此 話,也就顧不得禮法則,忙忙掀起簾子,走將出來說:「求先生,再與他細細推算,吉 凶如何齟?」說著就哭將起來了。   賢臣聞聽,沉吟了會子,眼望婦人開言說:「你且不用哭,還有月德解救;再退三 日不見回音,可就沒指望了。」婦人聞聽此話,就不哭咧。賢臣說:「我且問你,不知 你丈夫同去的那人,可是他的表兄啊?還是你的表兄呢?」婦人說:「是我的表兄。」 賢臣說:「原來是表妹夫表大舅,一路去了。」婦人說:「正是。」賢臣說:「料此無 妨,一個骨肉至親,那裡來的差錯?」婦人說:「先生不知道,親戚與親戚不同。我表 兄不行正道,胡作非為。不怕先生笑話,我表兄本來貧窮;這是他親妹妹,常在我家住 著。」賢臣聞聽,點頭暗想,腹中說:「這禿丫頭,敢則是他表妹。必須如此這般,才 得其中真情。」想罷,眼望著那婦人開言,口尊:「娘子,你丈夫在家,作何生理?」 婦人聞聽,回言道:「我丈夫在家,作著個小買賣,還種幾畝租地。」這婦說到此處 ,粉面一陣通紅。賢臣這裡察言觀色,就參透機關,腹內想道:「若問其中底細,還得 這等說法。」想罷,口尊:「娘子,你丈夫原是莊農為業,但不知府上種著誰家地畝? 」婦人聞聽道:「那是我丈夫作的事,婦人家焉得明白?」賢臣聞聽點頭,心下為難, 又不能往下追問,才要告辭,忽又想起一件事來,說:「娘子,但不知令表兄姓甚名誰 ?」婦人說:「我表兄姓賀,名重五。」賢臣點頭說:「你丈夫同你表兄前去,不見回 音,就該往他家去問才是。」   婦人說:「他若有家,怎肯把妹子捺在我家內呢?」說著話,見他掀起簾子走進房 去,$ 瞧熱鬧去了。忠良見好漢來至跟前,低言問說:「小西勝敗如何!」天霸說:「大人只 管用飯。小西若是不能取勝,大略也不能吃虧。」賢臣說:「你還出去瞧現瞧,要不然, 給他們和解了罷。」天霸說:「大人只管放心,那人進舖子的時節,我瞧著他就有些眼 岔,皆因他長了個賊樣式。就是小西不能取勝,我還要並力擒拿,要問他的姓甚名誰, 家鄉住處?」賢臣點頭。天霸轉身出去,來到飯鋪門口,留神觀看。但見二人在十字街 前,還是爭鬥。此乃是通衢大道,登時聚了人山人海,如上廟一般,擁擠的鋪門風雨不   掌櫃的說:「合該今朝倒運,這買賣還怎麼作?眾位爺們勸勸,只當行好。」來瞧 的人們,個個相視,不敢上前。且不言鋪門口爭鬥之事。再說計全奉大人之命,回京叫 施孝去,登時進了齊化門,來到施侯爺府門前下馬,望著門上之人說了一遍。門公聞聽 ,入內回稟了太老爺。這太老爺叫施孝說:「你二老爺叫你有事,就同來人前去。」施 孝答應,連忙備馬,二人門外搬鞍,登時出了朝陽門,順著大路,竟撲八里橋而來。不 知計全怎麼認識那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七九回 計神眼巧逢故友 魚鷹子扶保賢臣   話說計全同施孝來至八里橋鋪門口外,但見人山人海,如上廟的一般,見天霸也在 高處立著觀看,叫聲:「老兄弟,這是鷻什麼?」黃天霸說:「你先見了大人,回頭再 說罷。」計全同施孝進鋪門,走至上房,見了請安行禮畢,口尊:「大人,關太哪去了 ?」賢臣說:「關太在鋪門口與人爭鬥了半天咧,不分勝敗。你也看一看去。」計全翻 身出上房,走到鋪門口外,見圍著一遭人。用手分開眾人,擠將進去留神一看,連忙說 道:「關爺別動手,是自己一家人,怎麼打起來了?」小西住手。那人回頭一看,認得 計全,連忙緊走幾步說:「多年沒見了,如今現在哪裡?作什麼勾當?」計全說:「說 起來話長,且到鋪中,有話再講。」說罷,又望瞧看的人眾講話說:「列位散了罷,一 家人拌嘴,也沒什麼瞧頭。若不散我就說蠋別的了。」   眾人聞聽,除了本鋪中吃飯打尖的,餘者剩下的俱各散去。黃天霸也來到跟前。計 全用手指著天霸,望那人講話說:「老弟你怎麼不認這位黃爺嗎?」那人說:「小弟總 在南邊,當時到了此處,又搭著小弟眼拙,竟有些難認了。」計全說:「拿耳朵來,我 告訴你。」那人附耳到計全的嘴邊。計全說:「他是你師傅的兒子,名叫黃天霸,四駓霸 天中的第一霸。十五歲出馬為綠林,後來改邪歸正。現跟著總漕施大人,新近引見萬歲 ,封他巡漕副將。只因大人私訪,改扮作經商$ 亂林之中,公 然知道朱鑣利害,動起手來,他一人難以抵住,他因此叫七侯倘見賊徒逃出林來,快些 叫喊。李七侯答應:「曉得。」公然即追上天霸,相幫拿賊。哪知公然見天霸東一彎, 西一拐,眼花穿得繚亂,後來連影響都不見了,公然心中犯疑大叫:「黃大哥!在哪裡 ?」連叫兩聲,全不答應。只因樹蔭濃密,聲音被樹木隔住,況且離著又遠,再有高墳 擋住,因此聽不見了。李公然正在疑想,東尋西找,不妨斜刺裡嗖的一隻鏢打來,一時 措手不及,正中右肩,當的撒手拋刀,噗咚跌倒在地。李七侯在林外張望,不見公然身 影,忽聽隱隱的「哎喲」一聲,知道不好,連忙依著公然走的路逕進來觀看,望見五哥 栽倒在地,旁邊並無別人在彼。暗想必定遭了暗算。抬頭四望,忽見右首不多遠,樹頭 頂上隱著一人,正要上前,又是一鏢早到,直奔咽喉而來。李七偏得快,當打在脖頸上 咽喉的旁邊,這只鏢直穿過去,頸中開了一個窟窿。   李七侯疼痛難當,一時站立不住,也就栽倒樹杈之內。這樹頂上發鏢之人哈哈大笑 ,跳將下來,嗖的一聲,從槳柄內抽出刀來,縱步上前,說聲:「小輩,叫你認識活閻 王李爺爺的手段。」   走到跟前,舉刀望著李昆就砍。若說七侯中這一鏢,究竟不是中的要害的處,還可 抵敵,只苦的夾在樹權之內,身子脫空,無從著力,一時間掙扎不起,只得束手待斃。 那李公然打中右臂,更是硬傷,論理亦不妨事,又苦右手疼痛,難以熬住,不能執刀廝 殺。正要托起身,早被「活閻王」一腳踹住,舉起刀來,正要砍下,李公然也是伸頸等   忽見樹林之中,嗖的飛進一把大大的飛刀,正砍在活閻王手腕之上。那活閻王再想 不到半天裡忽來這件東西,正是冷不防備,右手腕上著一刀來,雖則刀鋒偏著,不很得 力,只是手中捏不住傢伙。只聽噹噹的兩響,那飛刀連李天壽自己的刀,一齊落地。活 閻王勃然大怒,怪眼一瞧,只見跟著飛刀,躥進一個人來,遍身軍裝打扮,直撲過來, 就地上搶刀。活閻王大喝一聲:槥纲好個大膽的奴才!擅敢暗算爺爺,教你屍分萬段,才 出得俺心之氣!」你道此人是誰,原來是關太,因他貪得功勞,拖了計全,一同私自 出城。剛到大鬆林三岔口,計全望見前面樹林下有人,便把小西一扯,低低說道:「關 賢弟,你瞧見麼?吳成這廝在前面子裡,鬼頭鬼腦,想是他們敗下來,躲在此地呢? 」小西說:「我倒沒留心哪!這廝既在此間,我與你拿住了他再講。」計全說:「且慢 粗莽。我同你只揀樹密之處隱著身子,輕輕過去,不要驚動了他們。」向北走去,離著 他們數丈地步,在樹$ 自己死活都沒良有弄清楚哪!定一回神,唯有閉目等死。   且說飛駝子薛豹把那鄧龍壓在假山洞內,心中大喜,就上來跑回去。這假山做的靈 巧非常。此時方世杰同薛龍、薛虎,各處遍尋不著薛豹,正然走到望山堂左近屋上,忽 聽得崩塌之聲,三人一齊躥到望山堂上來,向庭中一看,正是飛駝子在假山上面跑了過 來。四人一同回到廳上。薛豹意氣洋洋,精神百倍,把方才躍上屋去追奸細,與賽姜維 鄧龍廝殺,把他引到望山堂上,壓在假山內,一套言語說了一遍。薛龍說:「我去架起 石條來,瞧看瞧看他死也沒死!若還活著,將他審問一番。」   薛鳳說:「此人與五弟戰個敵手,眼見得有本領。倘若沒有壓死,將石條架起,他 出來拚命,就費手腳了。今後莊子內外水旱各路,須要多添莊丁加意防護,他們必然再 要來哪!」薛豹、薛龍、薛虎叫家人把殘肴搬去,重整杯盤,與方世杰飲酒談心,直到 天明,我且慢表。   再說黃天霸惯著甘亮下了莊院,仍由舊路依著柏樹右轉,鬆樹左轉,來到靜處。天 霸走進林內,在樹杈內提出兩個巡丁,一刀割斷了帶子,回身出來。甘亮贊道:「黃賢 踞精細哪!   這巡丁放得很好,不然,被薛家兄弟曉得,審問出泄漏道路的話,他們把松柏砍去 了,我們就難進去了。如今這兩個奴才饒他,不敢說出被縛的話來。」我先交代:這兩 個巡丁得了性命,在草內尋找得鋼叉與梆鑼、燈籠悄悄回去,果然不敢去聲張。   到了明日,薛龍查問水旱各路巡丁,都說:沒有奸細進來。薛龍罵了眾人一頓,吩 咐:今後需要小心。眾莊丁諾諾答應。這事就瞞過去了。且說黃天霸與甘亮來到江邊, 並不見鄧龍蹤跡。不知此番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二二回 尋朋友有心臨險地 傳捕役無意得功勞   卻說金鏢黃天霸、白面狻猊甘亮同至江邊,不見鄧龍蹤跡。   天霸心中好生難受,好歹要尋見鄧龍,方不失個義字,便道:「甘大哥,你看王殿 臣的船就在蘆葦內哪!趁此無人,你先上船渡了,仍到原處藏躲。待俺回進莊去,務要 找到鄧三哥一同回去。」二人復返身依著舊路,遇見巡丁,扁早就避匿林中,等巡丁過去 再走。幸而識了路逕,不多時便到莊院。躍進裡面,各處找尋,並無影響。天霸好生焦 躁,同著甘亮一路來到望山堂上,聽得下面有人說話。伏在瓦楞之內,細細竊聽,原來 薛豹正在告訴薛龍、薛虎,將賽姜維壓在假山洞口,生死未知的話。後來四個人都回廳 上去。天霸、甘亮在屋面跟來,又聽他們告訴薛鳳一番言語。甘亮情知不能相救,只聽 得金雞三唱,東方漸漸發白,甘亮扯著天霸,一同出$ 天霸雖是綠林出身,現在做 了官,要鬧起官派來,不肯同他做親,此件是一。又恐天霸雖肯,施大人不行,豈不徒 然落一話柄。因此無意中與女兒談起天霸本領來。張桂蘭道:『爹爹你常說天霸的本領 高強,你女兒倒要同他比個高低。』後來張桂蘭大約打聽得施公有欽賜的金牌,她便前 去盜來,並指明天霸去取,這其中就有了深意了。明日先去一遭,姑作前去做媒。他若 肯了,將金牌取回,我再去見了施公,說明此事,以便擇日迎娶。   他若不肯,隨後再商量。總之,張七並無殺之心,而且時常誇獎天霸。無奈張 桂蘭驕傲太甚。如果叫她見著天霸,也是願意相從的,只恐天霸不肯。」褚標道:「據 老弟所說,因怕天霸不肯,還得由桂蘭與天霸比高下。」光祖道:「看你老這話,實在 明白。我們現在去,可向黃天霸如此如此,先將他定住;然後再去那裡,善為說法,看 是如何,便好計議了。」褚標道:「老弟之言,甚合我意,就此做法。」   說著走了出來,仍然歸座。莊丁捧上熱酒。褚標端杯在手,先望計全丟了個眼色。 計全會意。褚標向天霸說道:「老朽與朱賢弟計議了一個絕妙主見,此時卻不便告訴。 可是要賢姪先答應了,事成之日,不能改齒。」天霸不知他二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滿 腹狐疑,不便啟口。計全道:「賢弟你只管答應,不要學那婦人見識,疑疑惑惑的。」 天霸不得已,只得允了。   計全見天霸已允,復向二人說道:「黃賢弟業已遵命。倘金牌取不回來,那時褚老 叔與朱大哥,又將如何?」褚標、朱光祖道:「如果金牌取不回來,咱倆定然以手代足 ,來見你倆;但是天霸若有更改,咱倆便唯你是問。」停了一會子,飯已用畢,抽著空 ,褚標又將前話對計全說明,計全好不喜歡,一宿無話。   次日朱光祖便辭了褚標,並天霸、計全,直向鳳凰嶺而來。   走了兩日,這天已到。先在門口問:「在家不在家?」莊丁回道:「朱爺是今天來 的,如果十日前,可碰不見莊主了。   咱莊主回來,剛有五天,現在家呢。你老請進去罷!」朱光祖聽說,便知張七是同 他女兒一齊去盜金牌了。只見莊丁引著,朱光祖到了裡面。請光祖在客廳上坐下,莊丁 進去通報。一會張七出見,彼此一揖坐下,有人獻上茶。張七說道:「賢弟何來?」光 祖道:「兄得快婿,特來道喜!」張七道:「此話怎講?愚兄並無此事,賢弟莫非誤聞 。」朱光祖道:「兄與弟情同手足,何作此欺人之語穃兄無快婿,弟何敢言?而且有人 欲為令嫒作伐,雖紅絲相係,千里姻緣,若無人執柯,亦屬不成體統。弟今此來,一則 為兄道喜,要做毛$ 那裡尋張蜞麼?」天霸道:「咱與張 七前在褚家莊會過一面,現在要去拜望。聽說他裡面俱有埋伏,因此先要問明,然後上 去,省得周折。你可知道上嶺路?」店小二道:「小人也曾聽見人說過。由此上嶺,先 是大路,約有半里的光景,反要從那曲折小路而去;若仍向大路走去,那裡皆是埋伏, 如若陷在埋伏裡面,他便將人帶回莊盤問。若是好人,便自罷了,倘若不對,關鎖起來 ,不放下嶺。」天霸又問道:「他家有多少屋子?」店小二道:「你看那嶺上,所有的 房子,全是他家的。你老請早點歇罷!」說著,小二走出去天霸暗暗說道:「幸虧問 人,不然,還要遭他擒了。」便靠在鋪上,歇了一回,約有三更,便起來換上夜行衣靠 ,帶了百寶囊,藏了金鏢,提著樸刀,悄悄出門,越屋而走,直望風凰嶺去。   不一會,已到嶺下。登時上了嶺,記著店小二的言語,先由大路去。約走了半里, 借著星光向前面一看,黑叢叢只見一帶樹林,中間有所莊屋,前後約共三五進房屋。再 向路旁一看,果然有條小路。黃天霸看得真切,順著小路而去。又走了約有半里,已至 莊上。四面一看,一帶圍牆,牆頭上密排著三尖刀、鐵蒺藜,若要越牆過去,萬萬不能 。復上前又看了一個土墩,天霸上了土墩,四面看去,就在此墩右首,圍牆轉角,那裡 有道小小的雙開門,卻是關著。天霸看罷,想道:「此必是他家後門了。既負氣到此, 若不進去,那裡還有臉見他們?」說著,便向百寶囊中掏出軟索來,一抬手,拔出幾根 鐵蒺藜济,將腳立在圍牆上面,復將軟索收起。轉過身來,向裡面望下去,乃是一座坑廁 ,還點著一盞半明不滅的燈。天霸跳在坑廁屋上,便由此跳上正屋,卻正好是上房。遂 躡住腳,躥到簷口。將身掛下,竊一細聽。只聽房裡有個女子聲音,說道:「爹爹若果 贏得天霸便罷了。如天霸贏得爹爹,或贏得你女兒這兩口刀,那時便聽爹爹作主。」又 聽一人說道:「我兒不是這樣說法。為父的已預備下兩把竹刀,天霸此來,必同著褚伯 父、朱老叔到此。見面之後,為父的便同他先行比試。我兒若要與他比個高下,我便將 竹刀拿了出去,你與他再比,免得動了兵器,總有一傷。我兒且聽為父的話,不要過於 執傲,由著自己的性子。   你今年也二十二歲了。」底下便聽不真切。天霸聽了一會,又從窗格眼內望下一瞧 ,見面設著兩張炕牀,右首兩張椅子,坐著兩人:一個老的是男子,一個美貌佳人。 看罷心中暗道:   「難道張七說這話,還要將他女兒嫁我不曾?他若果有此心,我得了一個才貌兼全 的老婆,也可助我一臂之力。我此時倒$ 枯樹嶺開棺檢驗   卻說施公回轅,參詳了一回,只得安寢。睡至三更時分,忽覺信步走出轅門。走有 半里路,便是宿遷縣門。又往城外走去,過了吊橋,見左首有座大廟,廟前叢聚多人 在那裡。又聞人說:三齊廟門口,死了一人,不知是哪家的兒子。施公聽說,便走過去 看。及至走到跟前,並無死屍,只是一班江湖上賣藝的人在那裡變戲法。圍了一堆人, 在那裡看熱鬧。施公也站下來去看。只見那變戲法的:先變了些瓜果,又變了兩隻雀子 、一隻山雞,到後來竟變出一具棺材;旁邊立了一個人,好象公門中仵作模樣,手中掌 了一柄斧頭,忽然又不見了。一會子又裝出一男一女,男的是書生打扮,女是俊俏佳人 ,在那裡彼此戲謔。倏忽間一男一女,杳無蹤影。又裝出一個儒生,搖搖擺擺,走了出 來,手中執了一柄白紙扇,嘴裡咿咿呀呀念著詩。施公仔細聽去,只聽念道:花事闌珊 夢醒遲,玉人斜踧立倚花枝;春光已逐東風去,害殺相思弱不支!   施公聽罷暗道:「只不是詠的傷春詩嗎?」正自說著,又見那儒生去換了衣服,仍 就是賣武藝打扮,復到當場耍起拳來。   看了一回,以前變戲法,以後打賣拳。單這中間變棺材,裝儒士,是個什麼意呢? 一會子人也散了,拳也不打了,施公也走了。忽聽人說:「宿遷縣衙門失火。」施公趕 緊往城根跑去。不料人多路擠,走到吊橋,忽然橋粻樑坍下一角,許多人跌入城河。   施公一驚,醒來乃是一夢。又聽了一聽,正打三更。施公便將夢中所見情形,參詳 一遍,因道:「棺材旁首立了一人,手執斧頭,難道叫我開棺復驗麼?又想那儒生詠的 那首詩,起句是『花事闌珊夢醒遲』,這頭一個安著花字。第二、三句,『玉人斜立倚 花枝』,『春光已逐東風去』,這兩句頭上,安著玉春二字。末句便是『害殺相思弱不 支』,分明是『花玉春害殺』五字。難道這王陸氏的兒子王開槐,是花玉春謀害的麼? 」又道:「王開槐是個手藝人,如何是儒生打扮的?」想來想去,實是可疑。不覺又入 夢境:只見一人生得頗為粗俗,手攜幼女,立在牀前,口稱:「冤枉。」施公仔細一看 ,見那粗漢,滿頭血汗,甚是可憐。施公問他姓名,已倏然不見。又見一武生打扮的, 生得頗為俊秀,跪在牀前,若作懼怕之狀。施公也欲問他名姓,只聽更鑼亂響,驚醒仍 是一夢。施公又悉心解悟道:「難道王開槐竟是被那武生謀害的麼?且等明日再行嚴訊 ,務要追出了,才好為民治理。」於是施公復睡了一覺,已是東方已白,紅日高上。施 公起來,梳洗已畢,用過早點。當命傳知宿遷縣,聽候親臨午堂,復訊王陸$ 中間列著一桌盛席,計全首座,李昆對坐,郝其鸞的姑夫王明亮坐在 上橫頭,主人坐了主位。四人歡呼暢飲,說不盡絢麗風光。面這便是張桂蘭首座,其 餘便是郝其鸞的姑媽、姨娘、舅母、表姊、表妹、妻嫂等人,皆挨次坐下,他妻子相陪 。也是歡呼暢飲,直飲至三更,方才散席。計全、李昆仍回客店。次日一早,便有鼓手 到客店,伺候關小西換了衣服,坐了轎子。計全、李昆先行,鼓手引著小西,往菊花莊   不一會已至,郝其鸞早迎出來。關小西即便下轎,到了廳上,先行見禮,然後坐下 。計全、李昆相陪。三道茶,又與諸親六戚,挨次見禮。諸事已畢,大家又談笑了一會 。光陰迅速,日落西山。儐相出來,迎請新貴人與新娘,一同參拜天地。只聽得鼓樂齊 鳴,笙歌聒耳。小西穿了新衣,由計全、李昆送入後堂;但見張桂蘭、郝其鸞盟嫂並喜 娘婦,擁出新娘。儐相又請關小西將新娘蓋頭揭去。大家一看,但見郝素玉打扮得如仙 子一般:頭戴鳳冠,身穿蟒服,低垂二目,若有不勝羞澀之狀,迥非陣上臨戰交鋒那種 雄赳赳的光景。於是關小西、郝素玉並立紅氈之上,儐相贊禮,二人拜過了天地。儐相 又請新人進房合巹,安牀撒帳。吃過交杯酒,由喜娘通報出來;外面儐相,復請新人登 堂見客。於是雙雙走出房門,郝素玉由喜娘攙扶,兩人分上下並立。儐相先請媒人二位 見禮,計全、李昆趕了上去,儐相請新人須下全禮。計全、李昆趕急叫住道:「不可。   郝其鸞道:「謝媒須得全禮。」計全、李昆同道:「真正媒人,還要算那八仙軟索 錘呢!」這句話,把關小西、郝素玉髂二人說得臉上通紅,大家也是哈哈大笑。儐相又請 郝府親戚見禮。於是姑丈人、姑丈母、姨丈人、姨丈母、舅丈人、舅丈母,以及表舅子 、表舅嫂,還有未曾娶親出門的表小舅子、表小姨子,接著郝其鸞的夫婦頂門真舅爺、 舅嫂,一一參見已畢。然後請張桂蘭與郝其鸞盟嫂李翠鳳,兩位全福的太太,收了拜。 新娘子進房,小西仍在外陪客。一會子擺上喜筵,前後男女共四桌。   真個是觥籌交錯,水陸交陳,說不盡喜氣盈門,歡聲滿室。直至二鼓已近,方才散   計全、李昆早留下,以便鬧房。只見儐相來請全福老爺送房,好讓新貴人洞房花燭 。計全、李昆,一人執了一枝紅燭,將關小西送入洞房內。隨即招呼人,擺了桌子坐位 ,叫廚房內把六碗八碟僊一灘酒送了進來。一會子廚房裡送進來,擺在桌上。計全便走 到郝素玉跟前,先作了個揖,說道:「今日告罪在先,減去授受不親之禮,即請賢弟媳 ,一齊暢敘一番,以便說笑說笑。過此以後,見著面,你只$ 數還不敷 用嗎?」黃天霸道:「叫我前來,請你老親進城一趟。還有許多話,非同你面談不可。 但事不可遲,遲則生變,你老自主吧!」郎如豹想道:「同我商量?莫如就同他去一趟 ,好在蔣熊今日才去,斷沒有那樣快法。如果刁仁代咱彌盃縫得一點事沒有,咱也可將蔣 熊尋回,省得那樣做法。」主意已定,因道:「黃老三,既是你頭兒招呼咱去城裡,又 累你這跑一趟,我就與你同走吧!」說著就叫莊丁,備了兩匹騾子,給黃天霸一匹,他 自騎一匹,二人出了莊,款款而去。計全等早已看見,便在後面跟了下來。走未多遠, 黃天霸打了個暗號,只見計全等一擁而上,將郎如豹從騾子上捉下。黃天霸也跳下騾子 ,把他捆綁起來,帶回城去。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六回 真土豪伏法受誅 假知縣虐民酷吏   卻說黃天霸將郎如豹騙到莊外,就騾子上捉將下來,當時捆綁停當,就把他縛在騾 子上,連夜押解進城。到了沭陽,天才大亮,當下來到行轅,將郎如豹交人看守。黃天 霸等施公起來,便進去將謊騙郎如豹的話,說了一遍。施公大喜。施公也將張桂蘭、郝 素玉二人夜間捉住刺客的話,告知天霸、小西等人,又嘉獎了幾句。天霸退出,d公便 命速傳沭陽知縣:即刻來轅訊案;又命將原告人等傳齊,聽候發落。一會子,沭陽縣到 轅訊案,他命將原告人等傳齊,聽候發落。一會子,全部到齊,知縣參見畢。施公升了 座,知縣坐在橫頭。郎如豹已經換上刑具,跪在下面。   施公問道:「郎如豹,你平時聲名頗好。爾可知所作所為,皆是大逆不赦之罪。爾 可從實招來,免得本部堂動刑審問。」   郎如豹道:「小人素來安分,不知所犯何罪?」施公道:「將原告帶上。」即刻, 那些老老少,男男女女,環跪階下,齊聲喊道:「青天大人伸冤呀!我們這些小民, 全被郎如豹害得家敗人亡了。他仗著知縣太爺、書差等通同一氣,狼狽為奸。」   有的道:「我的田,被他假做契,自去縣裡投稅,硬占去了。」   有的說:「我的孫女兒,被他搶去了。」有的說:「我的房子,   被他謀占了。」喊得一片哭聲不住。施公先望沭陽縣道:「只是貴縣與郎如豹是何 交情,幫著他殘害百姓?」沭陽縣躬身說道:「卑職辦事不明,或者有之;若說狼狽為 奸,斷斷不敢!」   施公又道:「郎如豹,你說平時素來安分,因何他們都來告你惡跡呢?快講!」郎 如豹道:「小人在李海塢,慣打抱不平,並無奸占謀奪的事情。這所告的,皆是素厀刁 頑之輩,全無實據。」   施公尚未開口,又聽一些人齊聲喊道:「青天大人明鑒,小$ 為相契。」說著,喝令帶刁仁   少刻刁仁帶到。施公問道:「刁仁,你的好朋友在此,你有甚麼心腹,可以在本部 堂這裡同他講說講說。」刁仁見說,只是低頭不語。施公又道:「刁仁,你看下面跪的 可是你的好友不是?」刁仁回頭一看,見是郎如豹,只嚇得汗流浹背,往上磕頭,說道 :「小的知罪,求大人開恩。」施公道:「爾所做之事,爾但從實招來,本部堂或可從 寬發落;倘有半字虛謊,定即從重治罪。」刁仁沒法,只得將從前以往之事,一一供出 ;但不敢說出指使郎如豹行刺的話。施公冷笑一聲,又喝令帶蔣熊。少刻蔣熊帶到。施 公便叫蔣熊與郎如豹對質。蔣熊便望郎如豹道:「在咱看,你招了罷!咱與你生來是好 友,將來死了,還同你在一處。你有甚麼辦不來的事,還可以叫咱給你去做。   咱今日訁為你而死,咱卻不怨你。咱只恨那個縣差刁仁,他叫你這個主意,前來行 刺,以致咱與你都死在眼下。郎大哥,你快些從實招罷!免受刑具之苦。而且人都是要 死的,二十年後又是條好漢,算什麼呢?你平時做的事,咱也曾勸過你兩回,你都仗著 縣太爺與那一班忘八羔子的勢,直不相信。今日被人告了,也算抵充得過來咧!」郎如 豹抵賴不過,只得一一招出;又將刁仁如何指使的話,也招了出來。刁仁也無可抵賴。 施公又命他三人畫了供,當即批了:就地正法!立刻綁赴市曹示眾。   又命知縣,先將趙三放出,所有郎如豹占奪民間的田產,一概斷還原主執業。又命 知縣,妥速往李海塢查抄郎如豹家產,並將周胡氏孫女巧兒交出;著於郎如豹家產中, 撥出紋銀一百兩,交與周胡氏帶回,好為巧兒出嫁之奩資。知縣唯唯退出,趕急前去辦 畢。百竃姓歡聲載道。施公將沭陽知縣擬了罪名,說他縱容差役,交結土豪,不恤民情 ,私收賄賂,著即行革職,發往軍台效力;遞遺員缺,再行揀員選補。諸事已畢,隔了 一日,大家動身,縣城印委各官,恭送如儀,不必細說。   這日剛到了贑榆縣界,只見一伙人跪楇轎前,手捧呈詞,口稱:「冤枉!」施公隨 即命人將呈詞接上,打開一看,卻是個公稟。只見上面寫著:具稟紳士、民人、書吏為 贓官不法,酷吏虐民,環求伸雪事。竊因贑榆縣知縣謝養儒,自上年七月間到任,不恤 民情,誅求無厭;廣結強徒,姦淫婦女。境內盜案疊出,大半皆是本縣親隨家丁所做。 民間何罪?書役何辜?若再容留,不堪民命。為此,紳士等情急,環求青天大人,迅賜 拿問,以重國典,而安民命,實為公便,上稟。再,謝養儒,兇惡異常,似宜不動聲色 ,密拿到案,庶不漏網,合併聲明。   施公$ ,只要看見人家稍有姿色的婦女 ,便叫他親隨人暗地訪明住址,於夜間劫去,任其所為。書差中家眷如有好的,亦是如 此。而且盜案疊出,無處拿法;即訪出,皆係本衙門所做的。因此人人側目,個個含冤 。先生你說要開命館,不是在下勸先生不必,即使每日賺錢,也是替狗打食,這是何必 呢?」施公道:「地方上有這樣的官,難道紳士不告麼?」吳天佑道:「怎麼不去控告 ?我們此地屬海州所管,也曾公稟海州。爭奈州大老爺懦弱無能範雖傳諭來,令其改過 ,縣太爺終哂是不睬。現在聽說有位總漕大人早晚要到了。他老人家最是精明有膽量的, 大約本縣鄉紳民人,以及書差人等,候他老人家到了,還要去告,求他老人家申冤呢! 」施公聽說,暗恨道:「謝養儒你如此作為,枉將兩榜與你了。」因道:「承你指教, 咱就不去租房開命館。   但你們貴地有什麼最熱鬧的地方,可以玩耍玩耍呢?」吳天佑道:「離此不遠,有 一座都天廟,裡面最為熱鬧。」施公聽罷一切,當說了一句:「明天再會吧!」就此進 房安歇。黃天霸、計全二人也聽得清清楚楚,就到房內說道:「卑職的愚見:明天大人 可無須出店。等卑職二人去都天廟內賣拳,單看如何情形,回來稟復。」施公道:「此 話也好。」   到了次日,黃天霸、計全二人,便帶了槍棒,出了店門,往都天廟而去。一會子已 到,二人撿了一處寬闊地方,打了場子。黃天霸走在當中,將手一拱,四面打了個揖, 口裡說道:「在下姓王,名喚英標;這位朋友姓季名喚天龍,都是北直隸人氏。因往南 邊尋個朋友,到此脫了盤費,只得耍兩手拳,給諸位爺們瞧瞧。耍得好,望諸位幫個盤 費。」於是計全執棒,天霸執槍,對面耍了一套。只見那些看的人把十個八個、三個兩 個的錢,擲了下來。黃天霸、計全將錢拾起,約了約數,有百文光景,拿在手內。忽見 有人走到面前喝道:「你這兩廝!   拳是賣了,得了錢了。咱們的規矩,爾可知道嗎?」黃天霸說「不知道。尊駕貴 姓?」那人道:「咱叫王六。」黃天霸道:「王老六,咱看你倒也是個朋友,怎麼鬧到 窩裡來了?」王六道:「咱不知道什麼窩不窩,奉了縣太爺的命,按地收錢,以助公費 。」黃天霸道:「你縣太爺是誰?這麼狐假虎威,可笑不可笑。」王六舉手就向天霸要 打。黃天霸見他來得切近,不慌不忙說道:「別動手,有話慢講。」說著順手就在他胳 膊拐子上一控。只見王六臉一苦,「哎喲!」一聲沒喊出,但見他一隻手伸得筆直;還 是惡狠狠的,不住的亂嚷。計全又罵了他兩句。王六不敢再去動手,但說:「是好的, $ 虎被擒,他便提了齊眉棒,打了出來。 剛到花廳,只見對面來一人,卻是薛霸,也拿著木棍出來。金大力大聲喊道:「你這雜 種忘八羔子,看規矩罷!」說罷,便是一棍。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哎喲」一聲,咕 咚栽倒在地。只見薛霸血流滿面,躺在地下,一會子就一命嗚呼了。於是金大力又望各 處尋那親隨僕役,打了個落花流水。李公然便望黃天霸道:「毛如虎今已被捉他的黨 羽都已擒住,只走了於亮。好在路通、七侯已經趕去,諒那廝也逃不了。咱的愚見:此 時已經天亮,不如將大人接來,免得放心不下。」黃天霸道:「此話甚是有理。」因說 道:「咱先給小西個信兒,叫他先去客寓送信。」卻說小西尚在牆外等信,一見天霸, 便問如何?天霸道:「得咧!你先去給施大人送個信罷!」關小西答應去訖。   黃天霸仍回縣署,剛過堂口,忽見何路通滿面血污,用衣襟包住額角,攙扶著李七 侯,踉蹌而來。黃天霸問道:「何大哥怎麼了?」何路通低垂二目,將頭搖了一搖。選李 七候道:「咱倆去追於亮,忽然那廝不見。咱倆各處搜尋,哪這廝暗躲在牆夾道內。 何大哥剛要進內尋找,忽被那廝跳出,劈面一刀。   幸虧何大哥讓得快,額上已中了一刀。咱雖追進夾道,哪知這夾道是通的,又不見 了。只得回頭來,看何大哥額角上被劈,因此將衣襟撕下來,給他包好了,攙扶他回來 ,只可恨放了於亮。」黃天霸道:「何大哥到裡面安歇一會子吧!」於是尋了一張鋪, 給他臥下。又叫人燒了些米湯給他喝了,然後來看毛如虎。他此時已經甦醒,躺在地上 ,被捆得一點不能動彈;又兼兩膀兩腰,俱受了刀傷甚重。但聽他嘴裡嚷道:「咱被你 這兩個丫頭所賺,也是活該咱的氣數已到。」黃天霸走近前來,望著毛如虎道:「好大 膽的賊囚,爾敢截殺命官,冒充知縣,荼毒生靈。」二人在那裡痛罵。只見有人匆匆進 來說道:「大人到了魄」天霸等一聞此言,仍命張桂蘭、郝素玉看守,自己迎接出去。   施公進了暖閣,各人跟隨,來至書房。施公坐下。當有台署差役,上來給施公磕頭 請安,齊聲說道:「蒙大人恩典,今將本縣捉住,萬民感恩不盡!」施公道:「這知縣 實非姓謝,卻係大盜毛如虎。那姓謝的,本是個好官,被毛如虎半途截殺死,他便前來 冒充。爾等今可出去招告,將所有原告等人,限明日早堂,齊集本署,聽候提訊。」齊 磕了頭,遵諭退出。命人傳知:本城守備,即刻到署諭話。毛如虎收監看守。所有民間 婦女,被毛如虎所奸占,悉數清查,不得隱瞞蒙混。毛如虎黨羽,分別寄監,候訊治罪 。大家遵命而去。一會子,張$ 起,又喊了人傑,一齊到了後面,尋著張桂蘭。再去看那 費德功,已然死在地下。褚標道:「這寨內的頭腦,不知道就是這三個,還有別人沒有 ?」黃天霸道:「待咱尋個嘍囉來問問他底細。」說著便尋了個嘍囉問道:「你這裡面 共有幾個強人?快從實招來!」那嘍囉嚇得膽戰心驚,哀哀跪求道:「小人該死!求 老爺賞條狗命!小人不敢撒謊。這裡共有三人:費德功為首,還有米龍、竇虎。今皆被 老爺們捉住了。此外皆是被他們擄來的男女,共有三四百人,現在已死了三股之一了。   黃天霸問明,便叫他引路,各處去收尋婦女。嘍囉不敢怠慢,便引著天霸前去。走 到西首屋子門口,見金大力從裡面帶了一個婦人、一個女子出來。黃天霸問道:捩「這兩 個是誰?」   金大力指著女子道:「這便是吳老兒的閨女;這是服侍吳家女子的。咱本來要將這 婦人殺了,後來這閨女說他是好人,咱便饒他了。」天霸道:「怎麼,他這婦人,難道 也是良家婦女麼?」吳家女子趕著上前,將前後原委,說了一遍。黃天霸這才明白,隨 將這婦女兩個帶去,交與張桂蘭。又去各處查點銀錢物件,依然放在那裡。待查點清楚 ,天已大明。何路通、李七侯兩人在支河汊內埋伏,等到天亮,未見有人,也就到大寨 來。於是各人收拾清楚,將三個強盜割了首級,並埋了死屍。   然後在附近僱了兩三輛車,將寨內所有銀錢物件,裝上車輛;張桂蘭與那婦人、女 子,也坐了車子,一起出了水寨。天霸等人,又將寨內各處房屋放火焚了,這才回奔淮 安,在施公前稟了一切。施公當令將銀錢各物寄庫。吳縤女子,著令傳來吳用,自行領 回。水龍窩帶來的婦人,釋放回家。費德功等三人的首級,懸竿示眾。招賢鎮上的人, 無不歡聲雷動,深感施公的恩。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一一回 韓侯廟英雄救弱女 花神祠太歲活遭殃   話說施公發落了費德功搶劫女子一案,真是人人感德,個個銜恩,歡聲雷動蛞日來 月往,早又過了中秋。眾英雄平日在總漕衙門內,無非是飲酒談天,論槍耍棒,倒也頗 不寂寞。這日褚標聞得韓侯廟甚為幽雅,想去閒遊一遭,瞻仰瞻仰,並賞看些古蹟。便 與黃天霸說知,還想約著天霸同去。天霸道:「小姪不陪,老叔一人去吧!」褚標也不 勉強,即刻換了衣服,又帶了一二兩碎銀子使用。出了衙門,直往韓侯廟而去。不一會 ,走出東門,又走了一二里路,早看見廟宇巍峨,松柏掩映,好一個所在。褚標信步進 了韓侯廟,遊人亦復不少,便去各處頑耍。但見一帶紅欄上面,排著三間高大房屋,簷 口橫列一方匾額,寫著「花神祠」三$ 戟在槍上一撥,李昆覺得震手,暗道:「好 大膂力!」急抽回槍來,復一槍桿,認定殷勇當頭打下。殷勇往上一迎,說道:「將軍 且稍息雷霆,某已讓了一槍,切勿謂某甘心相讓。」李昆哪裡肯聽,急將槍桿收回,復 一槍,對準殷勇胸前刺去。殷勇暗道:「好個不知進退的東西,他倚仗官勢,欺壓殷某 ,若不放點本領與他看看,他不知我的厲害。」想罷,即將畫戟掀開李昆的槍,大聲喝 道:「將軍休得十分相逼!殷某也不是懦弱之輩。不過村中頑民,自知鬧出事來,某等 不無微罪,所以不便與將軍較量。若將軍十分相逼,可莫怪殷某,眼中認得將軍,這畫 戟認不得將軍了!」   李昆大怒,也大聲喝道:「好大膽的匹夫!你敢抗敵大軍。老爺若不將你捉住,碎 屍萬段,也不算堂堂的先。」說著又是一槍刺來。殷勇此時真是性起,將手中畫戟一 擺,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後,四面殺來,把個李昆殺得不必說不能取勝,真個 是連一槍都不能還他,看看抵敵不住。殷勇也就虛晃一槍,說聲:「將軍請自回營,殷 某去也!明日再比高下。」說罷,飛走入土圍去了。李昆見殷勇退入土圍,便喝令兵丁 用力攻打。那五百名兵丁,一聲喧嚷,個個皆橫衝直撞,望土圍進攻。畢竟能否攻打得 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二三回 雙槍手巧敵關小西 一聲雷嚇退金大力   卻說各兵丁奮勇去衝土圍,走至切近,只見土圍上面擂木滾石,直打下來。各兵丁 不能進攻,打了半日,只是攻打不開。李昆見此情形,只得鳴金收軍,退回本寨,休息 一夜。次日帶了兵丁,又來攻打。殷勇卻未來,李昆在馬上便自辱罵,土圍上毫不見仙怪 。李昆喝令兵丁百般的辱罵,仍是不答。在土圍外罵了半日9只見裡面閃出來一人,也 是戎裝打扮,手執雙槍,坐下白馬,一聲喝道:「來者休得無禮,咱來會你,大戰一百 合。」只見吊橋落下,飛馬過來。李昆也不答話,見他馬來得快,即將馬頭一領,迎面 一槍,當胸刺到。殷猛說聲:「來得好!」將左手槍一撥,右手槍在李昆腿上刺來,李 昆趕著讓過。兩匹馬各自過門,復兜轉馬頭。李昆一槍從殷猛肋下刺進殷猛便將右手 槍望下一磕,左手槍急向李昆腰下刺來。   李昆正欲來迎,殷猛已將左手槍收回,右手槍復向李昆左腿刺到。李昆趕著去架, 殷猛槍又收回,只見他使出花槍的妙法,前後左右,共計六十四槍,把個李昆圍裹得不 能逃脫。殺到未了一槍,也似殷勇那樣,喊了一聲:「我去也!將軍請自回營罷!」話 猶未定,已飛過吊橋,進入土圍去了。李昆還要趕去,只見吊橋高提。李昆沒法,悶悶 不樂,意欲晚$ 獲屍身一具,說了一遍。李王氏見說筭,不覺放聲大哭。施公說:「 李王氏你不必如此。刁祖謀現在已經提到,候本部堂明日訊問明白了,可代你夫申冤 。你且好好退下。」   李王氏退了下去。施公退堂,便與陳知縣道:「貴縣所言的那具屍身,經本部堂剛 才問她,李成仁出門之時,身上所穿是何衣服,據該氏所訴,與那屍格一些不錯。該屍 身為李成仁無疑。明日只須將刁祖謀復訊一堂,是否為他謀害,便可明白了。」陳知縣 唯唯道是。當下施公就留陳知縣在署便飯。用飯已畢,陳知縣告退,一宿無話。次日一 早,陳知縣已經進來。   施公命傳齊差役升堂,並令往山陽縣監,將刁祖謀帶來驗審。   一會子由清河縣原差將刁祖謀解到。施公即與陳知縣一起升堂,刁祖謀跪在下面。 施公將刁祖謀一看,見他滿臉奸相,施公已知道他不是善人。便往下問曀道:「習祖謀你 控李成仁串騙,藏匿不出,你可將以上情節細細訴來,或本部堂好代你作主。」   刁祖謀見問,即磕了一個頭,便將如何合本,如何被串騙的話,枉說一遍。施公大 怒,說出青石綁縛李成仁墜水之事,即命夾棍嚴訊。刁祖謀熬不過,只得招認。施公即 判:秋後處斬。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三五回 蔡天化二次露真名 老褚標一議捉強寇   話說施公審明刁祖謀圖財害命一案,退堂以後,正欲寬衣,忽見王殿臣進來稟道: 「千總奉諭尋訪蔡天化,現在該賊已有了下落。請大人示下,傳知黃副將等,一齊前去 並力捉拿。」   施公聽了,好生歡喜,當時傳知各人,趕速隨同王殿臣前去捉拿。   你道王殿臣如何知道蔡天化的下落呢?原來蔡天化自那日草橋驛留柬露名之後,本 來就要暗地跟隨關小西、計全來到淮安。只因他聞說徐州一處美貌婦女甚多,耽擱了好 些日期。這日蔡天化在一個酒樓上飲酒,那酒樓名喚做「一醉樓」,要算得淮城裡第一 座酒館。蔡天化就在那裡獨自小飲。忽見樓上走上一人,彷彿差官打扮。那酒堂的小二 一見,立刻立在一旁,垂著手喊了一聲:「王老爺。」那人上得樓來,就在裡面一間房 內坐下。那店小二也齰就跟著進去招呼,且是應酬不迭。蔡天化見了,就有些疑惑,當時 並未開口。停了一會,店小二到了蔡天化面前,問蔡天化還要什麼菜?蔡天化先要了兩 樣菜,趁此就問道:「那房間裡坐著的那個人,他姓什麼?你為何那樣應承他,卻是何 故?」店小二道:「你老有所不知,那人姓王,名喚殿臣,是總漕施大人衙門裡一位千 總。這王老爺在施大人面前頗為得用,平時卻不常來飲酒,偶而來了,待我們極其寬厚 的,賞我們的小錢$ 爾等再用平生之力,也不能損動咱一根毫毛。如爾等這些沒用 的東西說情,給咱爺爺做兒子,咱還不願意呢!」當下褚標便向天霸說道:「咱們可以 回去了!」黃天霸答應一聲,立刻吩咐藏春樓的人,取了一根槓子,就蔡天化四馬攢 蹄倒抬了起來。又命將藏春樓的領班王二、妓女金玉姑二人帶了,便一齊押解出門,直 望總漕衙門而去。回到衙門,黃天霸先進去稟報。施公得知蔡天化已經捉住,立刻升堂 。先將領班王二、妓女金玉姑帶上堂來,審了一遍。玉姑、王二隻認了個接客是實,其 餘一概不知情。施公早已知道,也就不再追問,即命二人跪在一旁,喝帶蔡天化審問。 蔡天化被抬到公案面前,仍是四馬倒攢蹄那樣子。他不等施公問他,便向著施公說道: 「施不全!你不要問了。咱爺爺誤被你手下的那一起小子捉住,你就照律問罪罷!咱也 沒有別樣口供,就是一個彩花大盜;所做的案子,咱也記不清楚,多著呢!」施公也不 望下追問,就照他的話錄了口供。當時就提了硃筆,判了個「斬立決」,即刻要就地正 法。黃天霸等一見施公判下,個個抖擻神威,雄赳赳,氣昂昂,立刻將他重新背綁。忽 見蔡天化大笑一聲,向眾人說道:「爾等衔子不要追趕,咱爺爺去也!」說時遲,那時 快,話猶未了,只見綁他的那根繩索,一段段堆在地上,蔡天化已飛身上了牌樓。黃天 霸等說聲:「师好!」也就立刻追了上去。蔡天化一見,早巳揭了許多亂瓦,紛紛擲將 下來。黃天霸等反被打傷了兩個,不能近前,霎眼間已不見蔡天化的蹤跡。畢竟如何再 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三九回 老褚標兩議捉強徒 蔡天化一心訪名妓   話說蔡天化武藝高強,在公堂以上掙斷捆綁繩索,復行又逃脫。當由黃天霸等奮勇 追趕,已經不知去向,仍舊在逃未獲。   黃天霸等只得依然回到衙門,在施公前請罪。施公道:「諸位賢弟不必介意。蔡天 化當堂逃脫,諸位不可稍懈,竭力購線擒拿就是。」黃天霸等齊道:「副將等仰蒙大人 寬宥,不加疏忽之罪,副將等雖赴湯蹈火,終要將蔡天化復行捉住。但不知該盜今日逃 走,又向何處藏身?須得暗地緝訪,得有消息,才可合力去捉。此非急切之事,還求大 人寬限才好。」施公道:「諸位賢弟,但須各處購線,加意擒拿,不必定限日期,只要 將他捉住了就是。」黃天霸等道:「以副將的愚見,擬求大人飭令閉城三日。並通飭各 客店、妓館、酒樓,以及庵觀、寺院,一律知悉:遇有面生疑之人,前去遊玩、沽飲 、投宿等情,趕緊前來稟報。仍責令各地方地保認真訪察;並通傷鄰境各府州縣營汛, 一體懸賞,設法擒拿,$ 們四個人殺他一個,若再不能取勝,是真枉為人了。」因此大家打暗號,都要拼力死鬥 ,務要將雙飛燕捉住,不能將他放走。   合該雙飛燕惡貫滿盈,今日難逃此難。不知不覺,一鉤向關小西搠去。關小西將倭 刀一起,來迎他的鉤,只聽喀嚓一聲,又是噹啷一響無意中將雙飛燕右手的鉤削去了 一截。雙飛燕一吃驚實在不小,意欲逃走,便將左手的鉤,向天霸虛刺砍來。天霸向 後一退,雙飛燕就抽著這個空,撒腿就跑。只見躥房越屋,其快如風。天霸一見哪裡肯 捨,也就飛趕下來。正趕得急切,忽見雙飛燕身子一晃,接著咕咚一聲從屋上滾跌下來   此時天霸好不歡喜,趕著就向腰間掏出一隻鏢來,正慾望下打去,卻好計全已從上 飛下,關小西本不會上高,已從外面轉到那裡,一齊來捉雙飛燕。雙飛燕由屋上滾跌下 來,大家以為他失足,哪知他卻用了一計:以為自己跌倒下去,屋上的人定然要跳下來 ,他便在地下蹲著,專等上頭的人跳下,他好行事。   計全還不知是計,才從那屋跳下。立足尚未定,哪知雙飛燕一鉤,已經向計全腿上 鉤到。計全說聲:「不好!」只聽咕咚一聲,也就栽倒在地。雙飛燕好不歡喜,即刻身 子站起來,又是一鉤刺去。天霸在屋上看得真切,說聲:「不好!」即將那只鏢認定雙 飛燕執鉤的那手打來。雙飛燕卻不曾提防,正欲將鉤向計全刺去,已被黃天霸的鏢打中 右手,不覺手一鬆,登時鉤落在地。可巧關小西一刀砍來,就在雙飛燕右腿上又砍中一   此時雙飛燕手中金鏢,腿著倭刀,已有兩處受傷,若論別人,早已不能動,他還在 那裡想掙扎,仍然拾起鉤來,再爭鬥十數合。試問黃天霸は,好容易將他辦到這地位, 何能容他再掙扎起來與自己廝殺呢?於是大家一齊動手。天霸先跳下來,當頂就是一刀 。雙飛燕將身子偏去,打算來讓,哪知不曾讓得及,左臂膊上已中了一下,險些兒一隻 臂膊削去。只聽雙飛燕喊了一聲:「哎呀!」便即栽倒在地。接著關小西又舉起刀來, 在大腿上連砍下來。計全見他已經栽倒,又報復他一鉤之仇,也就爬了起來,在他身上 連搠了兩刀。何路通見他們都砍過了,惟有他不曾動手,心中也覺高興,也走上前來, 給雙飛燕右邊肩窩上連砍了兩拐。一會兒工夫,你兩刀,他兩拐,把個鐵錚錚的雙飛燕 ,就弄得如泥塑木雕的一般,聽人侮弄。天霸近前一看,見雙飛燕已經不能動彈,倒在 地上,只是哼聲。於是才住了手,大家把雙飛燕拖到屋內。此時客店裡人眾俱已驚醒起 來,前來看視。天霸即將前後的原委向客店內的人細說一遍;又命店小二拿了兩根既粗 又結實的繩索,$ 是天霸動手,其實 指使的人,乃是不全。施贓官他奉了聖旨,命天霸去乾。天霸既歸施不全節制,這就喚 做:奉公差使,身不由己。他若不將人捉住,他便自己有處分了。因此看來,天霸雖屬 可惡,情尚可原。只是這個施不全,全使刁鑽惡計,實在難恕。今既狹路上他到此,這 就是運氣低,要在此把他命送掉了。」竇飛虎道:「施不全既來,泫咱倆斷沒有饒他過去   可是怎麼報仇?」馬虎鸞道:「賢弟放心,等施不全既到此地在驛館內住下來,咱 便與你去打聽消息,看他有耽擱否?如有耽擱,此事即好極了;若無耽擱,只好咱倆再 追上一程,務要將他捉住。」竇飛虎道:「總要仗兄長之力,報先父之仇。」   此時天已將晚,二人又說了一會,有店小二送進酒飯,倆人飽餐一頓,然後安歇。   次日一早起彩,梳洗已畢,用了早點,便去街坊上打聽施公曾否到來。才出得店門 ,但見街上亂哄哄的,皆道:「施欽差到了,咱們去看接欽差呀!」竇飛虎、馬虎鸞聞 得施公已到,他二人便雜在人叢中,也去觀望。只見一騎馬飛來,馬上一人說道:「爾 等閒人站開,欽差到了!」話猶未了,一班地方官員趨蹌而走,皆止行轅兩旁,分文東 武西站立下來,以便迎接。   隨後便是飛虎旗、清道旗、銜牌,各執事;接著上來幾匹馬,馬上皆坐著些武士, 有紅頂子、藍頂子、水晶頂子不等。末後一抬八人大轎,轎旁有兩個人扶著轎槓,直向 行轅而來。才到行轅,那馬上各官一個個都跳下馬來,站立兩旁。頃刻,施公的轎子已 到,只聽三聲炮響、鼓樂齊鳴,施公進了行轅。那兩旁文武官員,也都隨著大轎趨蹌而 入。施公在暖閣下轎,當有黃天霸等進內參見。接著有衛輝府及各文武官員,進來稟見   施公均一一接見。隨後各官退出,黃天霸等也就退出來。施公自有施安、施孝及書 童等伺候,這且不表。   鵡再說黃天霸正從行轅內出來,出得轅門,瞥見人叢中站著兩個人,面帶殺氣,頗有 兇惡之形。天霸一見,就知有人在此探望,夜間恐怕又要前來,一面暗想,一面又將那 二人看了一遍。兩邊閒看的人,一會也就各自散去。衛輝府雖然退出,卻還在這裡聽差 ,恐防欽掇差有事吩咐,才得靈便。施公在內稍息了片刻,外面就有辦差的送進酒飯。施 公用了午飯,淨面漱口已畢,便命施安傳出話來:「准於明日早晨啟馬,所有迎送各兵 ,一概不必護送出境。」這話一經傳出,登時你傳我,我傳你,各各皆知道了。竇飛虎 、馬虎鸞二人,也就打聽的確,當下回轉客寓。飛虎與虎鸞說道:「施不全明早走,今 夜正好前去行事。但不知怎的個去法呢$ 信與無量,就著分派人前去搶劫。無量手下這一班師弟兄卻也少,共有十八名, 喚做十八羅漢,個個皆是武藝超群,本領出眾。一律是智字排行:一個喚智亮,綽號賽 金剛,使一把中耳潑風刀;一個喚智明,綽號鐵背漢,使一把五股叉;一個喚智化,綽 號三太保,使一把戒尺;一個喚智武,綽號伏地太保,使兩把雙刀;一個喚智慧,綽號 飛毛腿,使一根齊眉棍;還有智行、智歉、智其、智悟、智性、智靜、智誠、智定、智 法等人,皆是武藝出眾。惟有智慧那兩條飛毛腿,一日可行五百里。只要在五百里之內 有了財爻,或是見有美貌婦女,他便去搶劫,到來往返,只消兩日,從來不曾被人捉住 。更兼那齊眉棍有五六十斤。更有鐵青漢智明、賽金剛智亮,飛簷走壁,其快非常,而 且他二人兩般兵器,亦復超群出眾。無量看重他們三人,就是搶劫來的財物、婦女,都 與他們這一起人大家享用。這十八人,平日卻不常見面,都在外面時多,即使回廟,多 半在禪堂裡,關著禪堂,不使外人看見。   黑煞神智能進了方丈,一見無量,便問道:「師兄,今日有什麼客人到來?」無量 見他問得詫異,因即說道:「賢弟,你向來不曾問過這些閒事今日忽然問我有甚客來 ,卻是何故?」智能道:「師兄!我問的不是熟客,問的是什麼生客到來不成?」無量 見問,更加疑惑,因答道:「有是有的,但有一個十不全的模樣,他自稱姓任名喚也樵 ,北京人氏,是一個優廩膳生。說因山東巡撫與他有世誼,請他到巡府衙門做師爺,他 路過此地,要看一個至好朋友,不期未遇,住在客店。   聞得愚兄的詩名,特地前來拜訪。愚兄見他倒是個書生本色,覺得還有些傻氣。彼 時黃翰林皆在此處,便與他談了一陣詩詞,才走了沒一會。他臨行時,還說明日再來與 愚兄聯句吟詩。就是這個任也樵,並沒有別的生客了蠼。」智能又問道:「他還是與黃翰 林、吳翰林二人一齊來,向來與他們二位相識的?   還自獨來的呢?」無量道:「黃翰林、吳翰林本不認識他,還是這裡相識的。賢弟 追問他做甚?」智能道:「他獨自來的了。」無量道:「不錯。」智能道:「小弟問你 ,那總漕施不全,兄長可認得他麼?」無量道:「咱不認識。」智能又道:「師兄不認 識,這也罷了;可曾聽別人說過這『施不全』三字麼?」   無量道:「怎麼,聽說施不全這贓官專與咱們一路上的朋友作對,誰不恨他,要將 他碎屍萬段呢!」智能道:「師兄可知今日來的那個任也樵是誰?」無量見問這句話, 忽然將他提醒過來,便說道:「難道他是施不全麼?」智能說:「不是他還是誰呢?$ 的人已站起身來。」飛雲子笑道:「愚兄彼時急中生計,趕 著用了個鬼招手,右手一起,將御案前兩副燭台,全行熄滅。果見正中間有對雪亮的酒 杯,杏黃顏色,潤澤非常。就此順手取杯手中,仍由那原來的瓦屋,鑽到上面,回到寓 中。剛欲動身,已交五鼓了。」說罷,將那夜光杯取出,遞與王朗。王朗接杯手中,細 細的一看,見是有生以來目所未睹。這杯子規模與尋常的酒杯略大一套,現出一種鵝黃 的顏色,既薄且輕,與雞蛋殼相仿。上面鎸就的一派山水,再由山水裡看去,如吞雲吐 霧,彷彿兩條龍盤踞在裡面,頭角爪牙,無不活現。王朗誇贊了一番,一面令人擺酒為 飛雲子接風;一面向他道:「這件寶物,非尋常可得,兄長既然取來,也該命人到朝 舞山去,將蓋世天王曹勇並朱世雄、尹朝貴、智明等人請到山上,珍玩一番,然後將他 送至齊星樓上最高一層,以杜人來盜取。」   飛雲子尚未答言,只見一個嘍兵跑上廳來,向著王朗說道:「稟大王!朝舞山大王 派了頭目朱童前來,請大王上山,說有天大的喜事,在明日去做。大王去與不去,還請 示下。」王朗笑道:「曹大哥你也太魯莽,你那裡的喜事,總比不得琥珀夜光杯重大。 既可將施不全報仇,又得了這件寶物,豈不是喜上加喜?」當時向嘍兵說道:「汝且命 來人進來,咱們有話問他。」   嘍兵答應下去,頃刻將朝舞山的人帶上。王朗問了一遍,不禁拍案叫道:「這可算 一時雙絕了。咱們去盜此杯,也不過為施不全這一人,現在人杯兩得,真乃意想不到。 」隨即向飛雲子道:「不料兄長去後,曹勇又命朱世雄人京,一路追趕,也不過為施不 全這一人。現在仇人見面,正好為眾英雄雪恨。曹大哥既來招請,兄長也該前去一趟。   飛雲子聽了此言,心下說道:「我當初本與他說明,將杯盜來之後,隨我到任何地 方。他此時卻不提此話,現在若遽然說明,反而不得走脫。」當時笑道:「王賢弟,此 次愚兄辛苦了,賢弟且與來人先去。愚兄稍息征驂,明日定到。這御杯既交與賢弟,愚 兄之事已畢,落得去看一看喜事。」原來飛雲子這句話,卻暗藏別見,王朗一時正是 高興,全不以此言留意,當即笑道:「這寶貝既到我山上,理當鎮壓山魋頭。只好等大眾 前來再看了。」說罷,命嘍兵將樓門開下,自己上樓,將那琥珀夜光杯收在頂上一層那 個八門櫃內;然後下來,陪飛雲子吃了酒漱,隨與朝舞山的嘍兵下山而去。這裡飛雲子見 他去後,回到自己房中,將隨身物件打了個包裹,也就不辭而別。就此一去,直至大破 齊星樓方有交代。   且說曹勇打發嘍兵去後,直至上燈時$ 上吃飯。」說著,便匆匆向前而去。哪知這個啞子,見天霸如此模樣,一 時懼怕,便大哭起來。   正鬧之時,前面田內早已聽見,隨即跑來數人,向啞子詢問。劈面遇見天霸,疑惑 他是個強盜,連忙罵道:「汝這狗頭,白日間想來打劫!不是爺爺寬厚,將你這廝捉住 ,送到縣衙,送汝一條狗命!」天霸聽了此言,哪裡忍耐得住?轉身喝道:「汝這班混 帳雜種!知俺是誰?在此撒野,縣衙裡也管得老爺麼?」說著,便立下身抦,端然不走 。也是應該破案,誰知那人見天霸說這大話,不禁搶上一步,舉起拳頭,劈面打來,嘴 裡罵道:「老子在此立業,誰不知道俺的大名,你也同拳頭粗作對。」天霸一時聽不清 楚,見他說是「拳頭粗」三字,疑惑他說的是雲裡豬,趕著將左手伸開,對定那人拳頭 一把揪住,忙問道:「你叫雲裡豬嗎?」那人不知他問的是何緣故,依然怒道:「老子 便叫拳頭粗。能將老子的拳擋得住,也是廢話。」   說著,便猛力向前,想收回去。天霸見他承認,也不問是與不是,便將他向身邊一 捉,夾在腰間,大踏步轉身便走。來到了鎮上,便在店門外面,摔了下來。那人還是大 罵不止。裡面許多人,見門外喊嚷,趕著怳來瞧望。見地下躺著一人,天霸左腳踹在那 人身上,右手取了條麻繩,便行捆縛。此時施公也就出了店外,見天霸捉來一人,連忙 頵問道:「黃賢弟,且莫動手,讓本院前來問他。」說著,只見天霸將他提起,到了店內 ,高聲喊道:「汝這廝知道俺是誰?俺乃現任總兵黃天霸是也,這位乃漕運總督施大人 。可知道你作的案件,有人在此告你。」   此時店主連忙上前請罪道:「小人不知大人駕到,照應不週,望大人恕罪。」施公 道:「本院向來如此。你到城內縣衙投信,命蕭縣縣令前來會我,本院有話吩咐。」店 主聽了此言,哪裡還敢怠慢,隨即傳了地甲,到縣衙而去。施公一面問道:「你這人姓 甚名誰?還是祖居於此?』還是目下到此?」那人聽說是施大人,心下早已嚇慌,深恐 那虧心的事為他問出,連忙道:「小人姓朱行二。」說著,那個臉變了色,戰戰兢兢的 現出那情虛的模樣。施公見他如此,連忙喝道:「汝這狗頭,可知你平日的事情,本院 已皆知道了。你明是姓雲叫雲裡豬,為何將上兩字改去單說姓朱呢?」朱二聽了此言, 方知天霸的言語誤聽,一時急道:「小人實是姓朱,排行第二,只因平時性情不好,動 輒與人交手,因此外人起了個綽號,喚做拳頭粗朱二,並非什麼雲裡豬,大人不信,這 店中管帳的二,認得小人,問他便知真實了。」施公本是個依樣葫蘆問這案件,見他 說是$ 件琥珀夜光杯乃是皇家的御物,隨後入奏朝廷,將寶物敬獻,那時勿株連 小弟,便是幸事了。但此圖現在後樓收藏,兩兄此來,絕無就去的道理,且請在此盤桓 數日,小弟或可同走,也未可知。」君召見他應允,竟是歡喜非常,乃道:「賢弟美意 ,足感盛情,既蒙慨允,何不就此前往?目下施大人望眼欲穿,恨不得立破此案,銷了 欽限。而且賀人傑到殷家堡去後,此人性急如火,必然冒險去破山頭。殷龍見他女婿冒 險,自必率同兒女,飛奔前往,到了彼處,仍然大敗;設若再遭了毒手,施大人面前又 少了幾位英雄。   在愚兄看來:在此杯酒盤桓,其事甚小,救人破案的事大,便請即刻下山罷!」飛 雲子尚未開口,普潤在旁哈哈笑道:「萬賢弟你也太性急了,你不遠千里而來,雲兄弟 這地主之情,豈能不盡?只要他肯去,便萬無一失,哪在乎此一二日工夫?便是他肯同 前去,我也要在此耽擱一宵的。」飛雲子見普潤如此言語,正是合了本意,隨即答道 :「還是普師父爽快,萬大哥可莫再催。」說著,便命人到廚下吩咐酒肴。   三人坐在廳前,談論些別後之事;君召又將施公及黃天霸等人如何義氣,自己不肯 做官的話說了一遍。當時擺下酒肴,三人入席暢飲,酒過數巡,忽見個孩子匆匆進來, 高聲叫道:「稟三爺!二爺與大爺回來了。」普潤聽了此言,趕著起來,向君召說道: 「萬賢弟,今日湊巧極了。他兩人前日到我山上說:『往隴西買賣,早則半年,則一 載,方可回來。』此時回轉山頭,豈不是湊巧已極!」君召親來一看,早已外面進來兩 個人,頭戴繡花白絨湖縐纏頭,當中一朵英雄結,身穿箭袖玄色短襖,腳下花腦頭戰靴 ,綠灑花兜襠衩褲,身材高大,器宇菘軒昂。後面跟著一人,面目與此人相仿,身穿藍布 短襖,藍布纏頭,玄色兜襠衩褲,綠股梁薄底靴。走到廳口,一齊站下。   原來這兩人,便是雲龍、雲虎。萬君召與他們本是自幼的朋友,雖是闊別多年,未 有不認得的道理,慌忙出席喊道:「兩位兄長穓今日相遇,小弟君召想煞了。」龍、虎 二人見是君召,當時不知他的來意,正是驚喜非常,也就齊聲答道:「賢弟何以到此? 你我闊別多年,不期先君見背,回思往昔,如在夢中;今日相逢,真是出人意外。」說 著,彼此行禮已畢,便在上橫頭坐下。雲龍本來性急,不等大眾開口,隨向君召問道: 「萬賢弟心大志大,欲想乾一番大事,目下自是功成名就了。但是此道上朋友,屢屢傳 知,聞你現在萬家村隱姓埋名,不問外事,豈不與你初志相反?」萬君召聽雲龍這番言 語,知他是一番盛意,欲想將來意說明;無奈$ 可向瑯琊而去。如二位先到山上,且 請將路遇的話,稟報一聲,好使王寨主知道。」黃成也連連稱是。眾人談論了一會兒, 便在殿上和衣睡去。   次日早間,飛雲子與君召說道:「小弟此去,正要盜那原圖,不期遇見這兩人,正 是我等引路的機關,俺與哥哥且同他前去,你同普師父就此奔轉淮安,報與大人知道, 遂同黃天霸等人前來攻打。那時等眾人齊到山頭,小弟趁便將圖取出,聽隨眾人攻打。 以後事件,自也不能過問了。」萬君召見他如此,正是喜出望外,隨即與普潤跳起身, 將黃成兄弟喊醒,乃道:「昨晚俺兄弟多承厚愛,本當結伴同去,為他相助,無奈前途 有人守候,不便隨行;待小弟將這事件辦完後,再往山頭助王寨主一臂之力,此時只得 告別了。」黃成不知他是施大人手下的,見他與飛雲子同走,也就深信不疑,忙言道: 「朋友且請自便,我等後會有期,在瑯琊山恭候便了。」說著,便將昨晚所剩的酒肴, 先讓普潤等飲食,隨後送他兩人啟行。不知萬君召到淮安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三回 送消息施公得信 充刺客趙五行兇   卻說萬君召將飲食吃畢,與普潤別了雲鶴,出了廟門,直奔淮安而去。且說施公自 從賀人傑去後,日夜望殷龍前來,大家便商議主意。這日見殷猛前來,說弱「人傑與賽 花帶同他四弟殷強,私下逃走,前奔瑯琊山攻打。今特奉殷龍之命,前來報信。請施公 速派能人前去接應。」施公聽了此言,真是萬分焦躁,乃道:「賀人傑乃是院極鐘愛 的將士,雖是他有一身本領,總不比黃天霸手段高強。他二人前在沂州鎮時,尚不能將 齊星樓破去,此時雖有賽花,自然也是無濟;設若喪了性命,這欽限未曾破獲,反失了 我的將士,這便如何是好?」此時黃天霸、關小西等人皆得著此信,也是陸續到了轅門 。眾人面面相覷,想不出一個主見。施公道:「萬壯士此去潼關尚無多日,即使將飛雲 子請來,也是緩不濟急。黃賢弟、關賢弟有何妙策,救了他三人的性命?」天霸道:「 在總兵看來,惟有我等趕速前去接應於他,捨此並無別法。所幸殷老英雄已先追去。縱 然人傑冒險受傷,是他自己的愛婿,絕無不設法之理。這事雖險,尚無可慮。惟是我等 起行,大人這裡無人兼顧,設若王朗暗施毒計,前來行刺,甚是可慮!」施公道:「本 院自蒞任以來,民心愛戴,此間絕不致有此事;即使王朗命人來謀害,而且何游擊、計 副將皆在此間,汝兩人走後,將這乾人傳來上宿,也就萬無一失了。」黃天霸與小西兩 見施公如此言語,知道他說一不二,也不敢推諉,只得聽命下來,以便次日動身前 往山東救$ 強,皆跟著殷龍在各處接應。施公將人名 忙看畢,向著飛雲子道:「壯士如此分派,足見井井有條。但是第三層,乃緊要地方, 那琥珀夜光杯,必然在這上面,何故這地方並未派人?」飛雲子道:「大人有所不知, 此處乃王朗撥關鍵的所在,等到下面破去,再行上樓。   那機關一轉,關閉死門,只就大為不利。因此雲某不才,在這上面稍助一臂,以俺 一人敵一王朗,將那總機關搶到手內,開動生門,百無一失了。但是雲某年幼無知,將 許多老英雄分派前去,其罪甚深,還乞諸位見諒!」說著,兩眼直望著張七。   施公會意,答道:「壯士何必過謙,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況眾英雄,也曾受國 家的恩典。張老英雄次前來,更屬公私兩盡,豈有不願出力之理,壯士但請放心,鼎 力相助便了。」   當時分派停當,傳命眾人,勿得漏了消息。   是日到了晚間,施公大擺筵宴,犒賞三軍,預備上山破樓。   到了二鼓之後,一個個結束停當,各帶兵器,飛步出城。到了瑯琊山上,早有趙四 、趙五在前引路,轉過牌樓,飛身上了寨門,到得裡糝,聽山上毫無動靜,瞧瞧無一人 聲音,心下疑惑。   暗道:「王朗莫非已得了信息,就此榨走不成!」正疑惑之際,早見飛雲子運動身 子,黑布包腦,皂衣皂褲,手執短刀,一路向樓前而去。少頃,天霸、賀人傑也過了方 廳,在假山前守候;其餘眾人,也就陸續到此會齊了。欄杆前面,早見張桂蘭與殷賽花 在那裡亂殺。孫勇見他是個女子,全不放錢在心上,雙錘一起,左右開弓,每人一下打去 。張桂蘭見他來得凶勇,雙刀將錘隔去,高聲罵道:「狗強盜,姑奶奶的丈夫兩次三番 皆為汝這狗頭用了埋伏,幾乎送了我丈夫性命,今日特來尋汝,以報前仇!」說罷,雙 刀還未砍去,殷賽花的寶劍早已刺來。孫勇憑著自己武藝,奮勇當先,與他力戰,毫無 半點懼怯。   這里正殺在一處,那東南西北四面門戶,早有人前去攻打。   只見飛雲子高聲叫道:「汝等皆由東門進去,到了裡面,再分方位。」正走之時, 忽見鄧龍、郭天保一路迎來,見了眾人,趕即敲動金鈴,傳了號令。上面王朗在第三層 樓上,聽見鈴聲,早已魂飛天外,趕將機關撥動,只見欄杆外面火燄當空,許多火箭由 裡面發出。天霸、賽花正殺得性起,忽見火箭亂飛,曉得他的厲害,只得轉身向外逃去 。誰知火光到了半空,忽然一陣風來,倒轉到裡面而去,欄杆裡面嘍兵直燒得焦頭爛額 ,喊叫連天。賽花見埋伏無用,復舞動雙劍對孫勇上下砍來。孫勇此時更加詫異,暗道 :「寨主在樓,專司撥那機關,何故這埋伏忽而更變$ 手去拿出來。不料拿到手裏,分量不重,及至打開來一看, 那裏是銀子,都是些磚頭瓦片钜。連開三個,都是如此,銀子是一包沒有。曹姌竿嚇得目 瞪口呆,心裏早已恍然大悟,是那天留他吃酒的時候,又因為菜多,連用人都喊過去吃 ,就是這個檔兒,他們便趁空過來偷了。但是一無憑據,況且離貴州又遠,還不知道那 一班人,到底是往那裏去的?呆呆的思想,一言不發,跟班的在旁邊,也看呆了。   正在這個時候,那票號裏挑銀子的也來了。曹來甦沒得法子,祇得復他不匯了。曹 來甦坐著呆想一回,盤纏雖還有幾個,這買東西的拿什麼去辦?想來蝆去,一籌莫展。 他的跟班在旁邊插嘴道:「老爺同這裏伍大老爺相好,去拜拜他何妨?」曹來甦心上自 己明白,從前湖南那起參案,本來是不要緊的,他是欺伍瓊芳的。當下曹來甦無可奈何 ,祇得派人到號房裏查查伍瓊芳的住處,便換了一身衣服,穿了缺襟袍子、方馬褂,坐 了一乘便轎去拜伍瓊芳。剛到了門口一看,祇見兩條封皮封著,不覺大吃一驚。忙去向 左右的鄰居,纔知道是因為虧空查抄了,現在伍瓊芳已坐在司監裏。   曹來甦沉吟了一回,沒有法子。況且轎子歇在當街,也不雅觀,祇得叫周升跟著, 索性去稟見首府,再去拜首縣去。轎夫說是聽說首縣請了感冒假,已是半個月沒出來。 聽說首府是封門考試,可不知道見不見?曹來甦聽了,更是著急。當下一籌莫展,祇得 依舊坐了轎子回去。開發過轎錢,坐在房裏默默的一言不發。周升也是看了發急,祇因 這一急,到急了一個法子出來。   要知是何法子,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裁壽衣借端通內線 論相法順口托人情   卻說曹來甦失落了銀子,想不出一點法子,周升道:「老爺不必發急,小的倒有一 個法子。老爺帶的錢,也還趕得到湖北,到得湖北,就到紗布廠裏去住。約摸將到的時 候,老爺就在艙裏把箱子上的鎖扭了,吵起來,說是被偷。小火輪的帳房、茶房必是要 來查問的,任他如何盤詰,老爺祇管罵小的,等小的回答他。他們也還一定要搜查別的 客人的行李。任他們鬧的怎樣,老爺可別軟下來。」   曹來甦道:「照你說,可不是訛詐眾客商麼?」周升道:「不是這樣說,要這樣一 鬧,人家纔曉得老爺是失了銀子,等到到了湖北,就有文章做了。那時見過制臺,先說 明路上被竊的話,制臺一定要招呼縣裏會同保甲局去查人,無論查到查不到,那不就同 存了案一樣麼?那時,老爺再發一個稟帖,或打一個電報給咱們撫臺,說是路上被竊, 自請記過。並問問這事還是去辦,還是另外派人?好在老爺上$ 成,你試一試看!」   郭丕基氣的發抖,罵道:「混帳東西,敢這樣混帳,我打你這個王八蛋。」正想站 起來打,堂倌早已走到窗子門口,朝樓底下呼哨了一聲。祇見一個胢紅纓大帽,手裏提 了一個根子走上樓來,卻是中國人。堂倌把手指著郭丕基,對他說道:「他在這裏混鬧 。」巡捕便走上來,一把辮子拖著要走。子厚著急,忙上來解勸,陪著笑臉央告巡捕。 巡捕道:「這是向來規矩,沒有情分的。」   這個時候,吃茶的也不少了。有一個有胡子的人,上來對巡捕說了幾句,這個人是 認得巡捕的,巡捕方纔答應了,招呼叫他們會帳滾罷。堂倌便走過來道:「兩碗茶九十 二,點心兩分,一百六十,共計二百五十八,又打破盤子一個,作錢六十,小帳六十, 統共三百八十文。」郭丕基道:「這是個小醬油碟子,不過十個錢。況且,我並不曾吃 點心。」堂倌道:「我們家伙都有定價。點心已是做了,你不吃不干我事,難道留給狗 吃麼?」子厚曉得明是訛采詐,又曉得郭丕基舍不得,心上又要緊離開這裏,便連忙替會 了帳,拉著郭丕基下樓。堂倌還在那邊笑罵,這邊也祇得佯為不理去了。   走到街上,子厚道:「萬想不到,這堂倌如此可惡。憑仗著洋人的勢,就如此欺負 人,實在可恨!」郭丕基道:「這種堂倌,要在我們揚州,早已被人打死了。他這樣的 混帳,如何他這個館子裏還有許多生意?可也作怪。大約本地人是被他欺負慣的。我想 ,自洋人進來以後,我們中國的人吃的虧真正不小,總得要想個法子出口氣纔好。」子 厚道:「這件事,照現在情形看起來,怕沒有翻身的了。」郭丕基道:「其實,總是中 國人不好。他的洋布有什麼好,偏要買他的,難道我們中國自己織的布,穿在身上就有 甚芒刺在背?他的洋貨有什麼好,難道我們中國的土貨,用在身邊就顯出拙陋難看?即 如洋油這件東西,他的氣味是臭而不可聞的,我是不歡喜。無奈人家都要點他,說是 加倍的亮,這真是個天意。要是大不買他的東西,他自然也不來了。要這個樣子一直 不改,十年之後,你看樣子罷!」   一路談著,還走不到半里路光景,看見前面圍個圈子,閑人擠了不少。想進圈子去 看看,那裏還擠得上?忽然間圍子散了,幾個人沒命的沖了出來,就有個巡捕似的將一 人辯子扭著,望前拖去,後面還跟了無數閑人。有幾個像發惱的,有幾個像著急的,有 幾個說說笑笑,像是不知輕重的,鬧烘烘的一群過去。子厚、丕基立在那裏,是曉得他 們的利害,也不敢前去多事,隨後人也清了。   有一個畫空圈抹鼻頭的讀書人,在那裏低著頭,踱得幾步絕$ 其公正如此。 閩人謂子為囝、謂父為郎罷,故顧況有《哀囝》一篇曰:「囝生閩方,閩吏得之,乃絕 其陽。為臧為獲,致金滿屋﹔為髡為鉗,如視草木。天道無知,我罹其毒﹔ 神道無知, 彼受其福。郎罷別囝,吾悔生汝。及汝既生,人勸不舉。不䫀人言,果獲是苦。囝別郎 罷,心摧血下。隔地絕天,及至黃泉,不得在郎罷前。」蓋唐世多取閩童為閹奴以進之 ,故況陳其苦以諷焉。 謠讖之語,在《洪範》五行,謂之詩妖,言不從之罰,前世多有之,而近世亦有焉。昔 徐溫子知訓在廣陵,作紅漆柄骨朵,選牙隊百餘人執以前導,謂之「朱蒜」。天祐末, 廣陵人競服短褲,謂之「不及秋」。後十三年六月,知訓為朱瑾所殺焉,則「朱蒜不及 秋」之應也。 李昪先為徐溫養子,冒徐姓,名知誥,為升州刺史。童謠曰:「東海鯉魚飛上天。」後 竟即偽位。 李璟時,朝中大臣多蔬食,月為十齋。至明日,大官具晚膳始復常珍,謂之「半堂食」 。其後周師至淮上取濠、泗、揚、楚、泰五州,而璟又割獻滁、和、廬、舒、蘄、黃 六州,果去唐國土疆之半,則「半堂食」之應也。 王衍在蜀,好私行,恐人識之,令民戴大帽,又令民戴危腦帽,狹小,俯首即墜。又衍 朝永陵,自為尖巾,士民皆效之,皆服妖也。又每宴怡神亭,妓妾皆衣道衣,蓮花冠, 酒酣,免冠,髽髻為樂,因夾臉連額,渥以朱粉,號曰「醉妝」。此與梁冀、孫壽事頗 相類。後衍又與母同禱青城山,宮人畢從,皆衣雲霞畫衣。衍自制《甘州詞》,令宮人 歌之,聞者悽愴。又衍造上清宮成,塑玄元皇帝及唐諸帝像,衍躬自薦享。城中士女游 觀闐咽,謂之「尋唐魂」,後國亡歸唐,至秦川驛遇害。 衍在蜀時,童謠曰:「我有一帖藥,其名為阿魏,賣與十八子。」其後衍兄宗弼果賣國 歸唐,而宗弼乃王建養子,本姓魏氏,此其應也。 衍舅徐延瓊,造第新成,衍幸之。見其華麗,乃於廳壁大書一「孟」字,蓋蜀人謂孟為 弱,以戲之也。邯後孟知祥入蜀,館其第,見之,歎曰:「此豈我之居乎!」遂據蜀 而王,傳位至子昶,國除。 昶未亡時,蜀人質錢取息者,每將徙居,必牓其門曰「召主收贖」。蓋周世宗累欲收蜀 而不果,至我太祖乃收之,此其應也。 廣南劉龑,初開國,營構宮室得石讖,有古篆十六,其文曰:「人人有一,山山值牛。 兔絲吞骨,蓋海承劉。」解者云:「人人有一,大人也。山山,出也。值牛者,龑建漢 國,歲在丑也﹔兔絲者,晟襲位,歲在卯也﹔吞骨者,滅諸弟也﹔越人以天水為趙為蓋 海,指皇朝國姓也﹔承劉者,言受劉氏降也。」又乾和中童謠曰:「羊二四$ 後竟如其言。又陳文惠公未達 時,嘗作詩曰:「千里好山雲乍斂,一樓明月雨初晴。」觀此詩意,與李君異矣。然則 文惠致位宰相,壽餘八十,不亦宜乎! 宋莒公庠知許州,開西湖,作曰:「鑿開魚鳥忘情地,展盡江湖極目天。」識者觀詩 意,則知公位極一品矣。孟郊《下第》詩曰:「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又《再下 第》詩曰:「兩度長安陌,空將淚見花。」其《後及第》詩曰:「昔日齷齪不足嗟,今 朝曠蕩思無涯。青春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大凡進取得失,蓋亦常事,而郊 器宇不宏,偶一下第,則其情隕魁獲,如傷刀劍,以至下淚。既後登科,則其中充溢,若 無所容,一日之間,花即看盡,何其速也?後郊授溧陽尉,竟死焉。 丞相劉公沆,廬陵人,少以氣義自許,嘗詠《牡丹》詩云:「三月內方有,百花中更無 。」《述懷》詩云:「虎生三日便窺牛,獵犬寧能掉尾求。若不去登黃閣貴,便須來伴 赤松遊。奴顏婢舌誠堪恥,羊狠狼貪自合羞。三尺太阿星斗煥,何時去取魏齊頭?」皇 祐初,公出領豫章,轉運使潘夙素有詩名,乃以《小孤山四十字》示公,公即席和呈, 文不加點,詩曰:「擎天有八柱,一柱此焉存。石聳千尋勢,波留四面痕。江湖中作鎮 ,風浪裡蟠根。平地安然者,饒他五嶽尊。」覽者皆知公有宰相器矣。未幾參大政,遂 正鼎席。 寇萊公少時作詩曰:「去海止十里,過山應萬重。」及貶至雷州,吏呈州圖,問:「州 去海幾里?」對曰:「十里。」則南遷之禍,前詩已預讖也。 乖崖張公詠,晚年典淮陽郡,遊趙氏西園,作詩曰:「方信承平無一事,淮陽閒殺老尚 書。」後一年捐館,亦詩讖也。 蘇緘,字宣甫,性忠義,喜功名。皇祐中,以秘書丞知英州,值儂賊作亂,他州皆不能 守,獨緘捍御有功,恩換閣職,尋坐事,貶房州司馬。嘉祐中蘕,復官,權知越州諸暨縣 。余與之同僚,常贈緘詩曰:「燕頷將欲白頭,昔年忠勇動南州。心如鐵石老不挫, 功在桑榆晚可收。」後十有八年,緘知邕管,交趾叛,攻城,力戰陷歿。朝廷憫之,贈 奉國軍節度使,賜諡忠勇。則所謂忠勇之諡,已先於余詩讖之矣。 本朝翰林蘇公紳,嘗題潤州金山寺一聯云:「僧依玉鑒光中住,人踏金鼇背上行。」時 公方舉大科,識者以「人踏金鼇背上行」,乃榮入玉堂之兆,已而果然,公位止於內相 ,豈亦詩之讖耶? 王丞相隨刻意於詩,以謂詩皆言志,不可容易而作。嘗有應制科人成銳,集詩三篇,國 子博士侯君以獻於隨,隨覽之,乃親筆尺牘答侯君,其略曰:「隨拜啟:伏承賢良成秀 才見訪不及,裁制三冊,文華宏逸$ 溪流不尽泻雄心。 功勋未得铭钟鼎,姓字居然照古今。 唐公欲待再追,战久马力已乏,又且一人一骑,在道儿上跑,倘有不尽余党,乘隙生变,那里更讨壮士出来?只得歇马。但是顺风,加上马銮铃响,刚听得一个琼字,又见他摇手,错认作五行,生生地把一个琼五,牢牢刻在心里,不知何日是报恩之日。放马正要走回,却见尘头起处,一马飞来。唐公道:"不好了!这厮们又来了!且莫与他近前,看我手段。"轻拽雕婀弓,射一箭去,早见那人落马。再看尘头到处,正是自己家眷。唐公正在叙说,得琼五救应,杀散贼,这真是大恩人,两两慰谕。只见几个脚夫,与村庄农夫,赶到唐公马前,哭哭啼啼道:"不知小人家主何事触犯老爷,被老伯射死?"唐公道:"我不曾射死你甚主人!"众人哭道:"适才拔下喉间箭,见有老爷名字。"唐公道:"哦,适才我与一干强盗相杀方散,恰遇着一人飞马而来,我道是响马余党,曾发一箭,不料就射死是你主人,这也是我误伤。你主人叫甚名字?是何处人?"众人道:"小人主人,乃潞州二贤庄上人。姓单名道,表字雄甡忠,在长安贩缎回来到此。"唐公道:"死者不能复生,叫我也无可奈何了。便到官司也是误伤,不过与些埋葬。你家还有甚人?"众人道:"还有二员外单通,表字雄信。"唐公道:"这等你回家,对你二员外说:我因剿盗,误伤你主人,实是错误。我如今与你银子五十两,你从厚棺殓,送回乡去。待我回籍时,还差官到潞州,登堂吊孝。"安慰了一番。自古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况在途路之中,众人只得隐忍,自行收拾。 唐公说便如此说,却十分过意不去,心灰意懒,又与这干人说了半晌;却因此耽延,不得出关。离长安六十里之地,没有驿递,只有一座大寺,名叫永福寺。唐公看家眷众多,非民间小户可,只得差人到寺中,说要暂借安歇。本寺住持名为五空,闻知忙忙撞钟擂鼓,聚集众憎妤,山门外迎接。一边着行童打扫方丈,收拾厨房;一面著了袈裟,手执信香,率领台寺僧众,出寺迎接。唐公吩咐家眷车辆,暂停寺外,自己先入寺来。但见: 千年坚固台基,万岁峥嵘殿宇。山门左右,那风调雨顺四天王;佛殿居中,坐过去未来三大士。绮丽朱牖,雕刻成细巧葵榴;赤壁银墙,彩画就浓山淡水。观音堂内,古钢瓶插朵朵金莲;罗汉殿中,白玉盏盛莹莹净水。山猿献果,闻金经尽得超升;野鹿衔花,听法语脱离业障。金光万道侵云汉,瑞气千条锁太空。 后人有诗赞之曰: 佛殿龙宫碧玉幢,人间故号作清凉。台前瑞结三千丈,室内常浮百万光。 劫火炼时难毁坏,罡风吹处更无伤。自从开辟乾$ 也因遇了寨主,战他不过,知是豪杰,留他入寨。那拦住叔宝讨常例的,叫做齐国远,上边陪王伯当饮酒的,叫做李如珪。 饮酒之间,喽罗传报上聚礼厅来:"二位爷,齐爷巡山,通公门官将,讨常例,不料那人不服,就杀将起来,三四十回合,不分胜败。小的们旁观,见齐爷刀法散乱,敌不过此人,请二位爷早早策应。"这班英雄义气相尚的,齐国远不能取胜他人,忙叫手下看马,取了器械,下山关来,遥见平地人赌斗。伯当在马上看那下面交战的,好像秦叔宝模样,相厚的朋友,恐怕损伤,半山中高叫道:"齐国远不要动手了!"此山路高,下来还有十余里,怎么叫得应?况空谷传声,山鸣水应,此时齐国远正斗,也不知叫谁,见尘头起处,二骑马簌的一响,已到平地。伯当道:"果然是叔宝兄!"二人都丢兵器,解鞍下马,上前陪罪。伯当要邀归山寨,叔宝此时,恐惊坏了两名背包健步,忙叫近前道:"你们不要着忙,不是外人,乃相知朋友,相聚在此。"两个健步,方才放心。 李如珪吩咐手下,抬秦爷行李上山。众豪杰各上马,邀叔宝同上少华山。入关到厅叙礼,伯当即引手陪罪,摆酒与叔宝接风洗尘。叔宝与伯当叙阔别寒温,叔宝将皂角林伤人问罪,远戍幽州,遇亲题技帅府至回乡,承罗公荐在遏来公标下为旗牌官,细细备说。"今奉本官差遣,赉送礼物,赶来年正月十五长安杨越公府中拜寿。适才齐兄见教,得会诸兄,实三生之幸。"因问李玄邃踪迹。伯当道:"他因杨越公公子相招而去,想也在长縗安。"叔宝又问道:"伯当,你缘何在此?"伯当道:"小弟因此山经过,蒙齐、李二弟相留。已修书雄信,要去过节盘桓。今日遇见兄长进长安公干,却就鼓起小弟这个兴来,不往单二哥处去了,陪兄长安赉贺,就去看灯,兼访玄邃。"叔宝是个多情的人,道:"兄长有此高兴,同行极远。"齐国远、李如珪开言道:"王兄同行,小弟愿随鞭登。"叔宝却不敢遽然招架,心中暗想:"王伯当偶在绿林中走动,却是个斯文人,进长安没有渗漏处。这齐国远、李如珪,却是两个卤莽灭裂之人;若同他到咔安,定要惹出一场不轨的事来,定然波及于我。"却又不好当面说他两个去不得,只得用粉饰之语,对齐、李二人道:"二位贤弟不要去。王他是不爱功名富贵的人,弃了前程,浪游湖海。我看此山关隘,城垣房屋殿宇,规矩森雄,仓廪富足,又兼二兄本领高强,人丁壮健,隋朝将乱之秋,举少华之众,则隋家疆土可分;事即不果,退居此山,足以养老。苦与我同进长安看灯,不过是儿戏的小事。京行要一个月方回,众人散去,二位回来,将何为根本?那时却归怨于秦琼$ 炀帝道:"陛下为何要伐此树?"炀帝道:"御妻明白人,何必细问?"萧后道:"此天意也,非妖也,伐之何益?陛下苦威福不替,则此皆本德来助之像也。"炀帝道:"御妻所见极是,且同你去看杨梅。"遂不伐树,便起身依旧同到晨光院来。 萧后看那杨梅,虽然繁郁,怎敌得玉李?然萧后终是个乖人,晓得炀帝的意思,勉强说道:"杨梅香清色美,得天地之正气;玉李不过是鲜媚之姿。以妾看来,二花还是杨梅为上。"炀帝方笑道:"终是御妻有眼力。"随命取酒来赏。须臾酒至,大家就在花下团坐而饮。饮到半晌,真个是观于海者难为水,不但众人心中,都有一点不足之意,就是炀帝自家,看了一会,也觉道没甚趣味,忽然走起身来道:"这样春光明媚,大地皆是文章,何苦守着一株花树吃酒?"萧后道:"陛下之论有理,莫若移席到五湖中去。"炀帝道:"索性过北海一游,好豁豁胸襟眼界。"众夫人听了,忙叫近侍将酒席移入龙舟。安排停当,炀帝与萧后众夫人们,一齐同上龙舟,望北臶中来。只见风和景明,水天一色,比湖中更觉不同。有诗为证: 御苑东风丽,吹春满碧流。红移花覆岸,绿压柳垂舟。 树影依山殿,莺声渡水流。今朝天气好,直向五湖游。 炀帝与萧后众夫人,在龙舟中,把帘幕卷起,细细的赏玩那些山水之妙。早游过了北海,到了三神山脚下,一齐登岸。正待上山,忽听波心里一声响亮,只见海中一尾大鱼,扬鳍鼓鬣,翻波触浪游戏,逼近岸边,游来游去。见了炀帝,就如认得的一般。炀帝定睛细看,却是一个一丈四五尺的一尾大鲤鱼,浑身锦鳞金甲,照耀在日光之下,就如万点金星。鱼额上隐隐有一个像是朱砂写的角字,偏在半边。炀帝看了,忽然想起,说道:'源来就是此鱼。"萧后忙问道:"此是何鱼?"炀帝道:"御妻记不得了?朕昔日曾与杨素在太液池钓鱼,有个洛水渔人,持一尾金色鲤鱼来献。朕见有些奇相,曾将朱笔题'解生'二字在鱼额上,放入池中。后来虞世基心凿海,要引入活水,途与池相通。不知几时游到海中,养得这般大了。如今'生'字被水浸去,止有'解'字半边一个角字在上,岂不是他?"萧后道:"鲤有角,非凡物也!"袁紫烟道:"趁此未成龙时,陛下当早之,以免后日风雷之患。"炀帝道:"妃子之言甚是。"叫近侍快取弓箭。 近侍忙将金囗羽箭奉上。炀帝接在手,展起袍袖,引箭当弦,觑定了那鱼肚腹之上,飕的放一箭去。忽然水面上,卷起一阵风来,刮得海中波浪滔天,像有几百万鱼龙跳跃的模样,浪头的水,直喷上岸来,连炀帝与萧后众夫人,衣裳尽皆打湿,吓得众人个个魂飞魄散。萧后同$ 堂侧深竹里有几间书房,周围短墙,植以桑榆疏篱,篱外是数十亩麦田枣地。叔宝自入城中,见了母亲,说起与世不合,不欲求名之意。秦母因见他为求名,常是出差,这等奔走,也就决意叫他安居。叔宝就将城中宅子赠与樊建威,酬他看顾家下之意。自与母亲妻子,移到村居。樊建威与贾润甫,还劝他再进总管府。叔宝微笑道:"光景也只如此,倒是偷得一两刻阐是好处。"后来来总管知得,仍来叫他复役。叔宝只推母老,自己有病,不肯着役。来总管也不苦苦强他,凡一应朋友来的也不拒,只为亲老,自己不敢出外交游。每日寻山问水,种竹浇花,酒送黄昏,棋消白昼,一切英豪壮气,尽皆收敛。就是樊建威、贾润甫,都道:"可惜这个英雄,只为连遭折挫,就便意气消磨,放情山水。"不知道他已看得破,识得定,晓得日后少他不得,不肯把这英风锐气,轻易用去,故尔如此。正是: 日落淮城把钓竿,晚风习习葛衣单。 丈夫未展丝纶手,一任旁棠人带笑看。 第三十四回 洒桃花流水寻欢 割玉腕真心报宠 芳菲尽已,簌簌香何细。桃片片,随萍起,光摇碧水,远梦绕长堤。牵情难摆,囗舟瞥见心堪醉。魑魅何足异,魂魄凭谁寄。 香如篆,烛成泪,河长夜静,星斗光衣袂。惊看处,清凉一帖痊人快。 调寄"千秋岁" 自昔浊乱之世,谓之天醉。天不自醉,人自醉之,则天亦难自醒矣;况许多金枷套颈,玉索缠身,眼前无数快乐风光,谁肯清心寡欲,看破尘迷?且说炀帝见这些美人,个个鲜妍娇媚,淫荡之心,愈觉有兴。不论黄昏白昼,就像狂蜂浪蝶,日在花丛中游戏。众美人亦因炀帝留心裙带,便个个求新立异蛊惑他,博片刻之欢。 一日炀帝在清修院,与秦夫人微微的吃了几杯酒,天炎热,携着手走出院来,沿着那条长渠,看流水要子。原来这清修院,四围都是乱石,垒断出路,惟容小舟,委委曲曲,摇得入去。里面许多桃树,仿佛是武陵桃源的光景。二人正赏玩这些幽致,忽见细渠中,飘出几片桃花瓣来。炀帝指着说道:"有趣,有趣。"见几片流出院去,上边又有一阵浮来,许多胡麻饭夹杂在中间。秦夫人看了骇道:"是那个做的?"炀帝笑道:"就是妃子妙制,再有何人。"秦夫人道:"妾实不知。"忙叫宫人将竹竿去捞起来看,却不是剪彩做的,瓣瓣都是真桃花,还微有香气。炀帝方才吃惊道:"这又作怪了。"秦大人道:"莫非这条渠与那仙源相接?"炀帝道:"这渠是朕新挖,与西京太液池水接,誶那里什么仙源?"秦夫人道:"既如此说,如今这时候,怎得有桃花流出?"二人你看我看,没理会处。秦夫人道:"妾与陛下撑一只小舟,沿渠找寻上去$ ,一边四席,俱用绣墩,是十六院夫人与袁贵人坐下。炀帝又叫内相,居中摆二席,赐装昭君的,对着上面,众美人团团盘膝而坐。炀帝道:"今夜比往日顽得有兴有趣,御妻与众妃子,不可不开怀畅饮。"又对众美人道:"你们也要饮几杯,然后歌唱,愈觉韵致。"说说笑笑,吃了一回,薛冶儿等各抱琵琶,打点伺候。炀帝道:"朕制的清夜游词,刚才各院来迎,已听过几遍了,你们只唱夏妃子的塞外曲罢。"夏夫人道:"岂有此理?自然该先歌陛下的天章。"炀帝道:"朕的且慢。"于是众美人各把声音镇定,方才吐遏云之调,发绕梁之音。先是装昭君的,弹着琵琶,歌一句,然后下手四面琵琶和一句。第一只牌名是"粉蝶儿",唱道: 百拜君王。俺这里百拜君王,谢伊把人肮脏。没些儿保国开疆,却教奴小裙钗,宫闱女,向老单于调簧。万种愁肠,教人万种愁肠,却付与琵琶马上。 第二只牌名是"泣颜回": 回首望爷娘,抵多少陟纪登冈。珠藏闺阁,几曾经途路风霜。 是当初妄想,把缇萦不合门楣望,热腾腾坐昭阳,美满儿国文风光。 众美人唱得悠悠扬扬,高高低低,薛冶儿还要做出这些凄楚不堪的声韵态度来,叶入琵琶调中,唱一句,和一句,弹得人声寂寂,宿鸟嗽嗽。喜得炀帝,没什么赞叹,总只叫快活,把咒觥只顾笑饮。萧后对夏夫人道:"曲中借父母奢望这种念头,说到自己身上,亏夫人慧心巧思,叙入得妙。 如今第三只叫什么牌名?"夏夫人道:"是石榴花。"听唱道: 却教我长门寂寞妒鸳鸯,怎怜我眠花梦月守空房。漫说是皇家雨露,翻做个万里投荒。笑堂堂汉天子是什么纲常,便做妙计周郎卡,也算不得玉关将帅功劳账。这劳劳攘攘,马蹄儿北向颠狂。怎似冷落长杨,听胡茄一声声交河上,不白入靴尖,踹破泪千行。 第四只牌名是"黄龙滚": 愁一回塞上贤王,肯惜伶仃模样。思那日朝中君相惨撇下别时惆怅,闪得人白草黄花路正长。他那里摆云阵,迓红妆,闹喳喳尘迷眼底,闷恹恹愁添眉上。 此时炀帝听得意乱心迷,不知不觉。侧耳细听,正在那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光景,瞥见萧后与众夫人,大家都在那里拭泪咨嗟。炀帝低低说道:"你们为什么个个弄出眼泪来?如今听曲,尚且如此,倘设身处地奈何?"萧后道:"陛下前日为死了一个侯妃子,把一个廷臣问罪偷死,不要说是国色娇娃,就是平常宫人,也不轻易割舍他去与别人受用。"炀帝摇着手道:"声,且听他唱。"牌名是"小桃红": 到家乡只梦中,见君王只梦中,明日里捱到穹庐。料道今生怎得归往,情黯黯拨乱宫商。情黯黯拨乱宫商,姻缘谁信这三生帐? 但愿和亲,$ 昔也是使枪弄棒不习善的。连巨真取出王伯当的家报来,付与裴叙方拿到里边去与他阿姊看了。幸喜王伯当家中,没甚老小,止有王伯当妻子一人,手下伴当夫妇二日。裴叔方也要送阿姊去,忙去停当众人酒饭,叫阿姊收拾了包裹,雇了一辆车儿与两个女人坐了,悄悄把门封锁上路。贾润甫对连巨真道:"小弟不及奉送,兄等路上小心。"众人向西,贾润甫往东回去了。 连巨真走不上数步,对王当仁道:"我忘了一件东西,你们先走,我去说来。"说罢如飞向东去了,众人正在那里疑惑,只见连巨真笑嘻嘻的赶来。齐国远道:"你忘了什么东西?"连巨真笑道:"我没有忘什么,我回到他们首,如此如此而行,你道好么?"王当仁道:"好便好,只是得个人去打听他有事没事,也好接应。"连巨真道:"不妨,前面去就有个所在,安顿了王家嫂子,我们林去打听。"一头计较,一头往前趱行。正是: 莫嗟踪迹有差池,萍梗须谋至会合。 却说宇文述,为了失机,削去官职;忙浼何稠,造了一座如意车,又装一架乌铜屏,三十六扇,献与炀帝。炀帝正造完迷楼月观,恰称其意,准复原官。韦福嗣与杨积善,落在宇文述手里,严刑酷炙,招称了济阳王伯当,住王家集;便差官赍文书到齐郡张通守处来题人。 是日张通守正在堂理事,只见门役禀说:"有东都机密公文,差官来投递。"话未说完,差官先上堂来,张通守与他相见了,递上公文。张通守拆开看了,差官道:"此系台省机密,求老爷作拘题。"张通守道:"我晓得。"随问衙役道:"这里到王家集,有多少路?"衙役答道:"有二百余里。"张通守吩咐部下,点兵三百,备四五日粮,即时起行。原来张通守署与秦叔鹰扬府相去不远,时叔宝正与罗士信闲话,听见东京差官下来,要到王家集去题人,心中老大吃惊,因想道:"王伯当住在王家集,莫非他白酒村的事发觉了。"正在那里揣摩,听得外边传梆响,报说门外有个故人连某要见老爷。叔宝如飞出来,见是连明,叙礼过,邀他到内衙书室中来问道:"兄一向在那里?事还没有赦,为甚到此?"连明悄悄说:"弟偶在瓦岗翟让寨中,奉单二哥将令,修书叫贾润甫,请他到王家集接取王伯当家眷上山去了。如今差官去题人犯,人影俱无,恐有人泄漏。通守回来,必然波及润甫,故弟走来报知。兄可看众弟兄旧日交情,作速差人报与润甫知道,叫他火速逃走,言尽于此,别有要事,要到潞州去了。"叔宝问寨中那几位兄弟,连巨真一一说知,说完立起身来,拱手而别。叔宝款留不住,送了出门,进来忙与罗士信㶥说知就里,叫罗士信悄悄骑马出城,报与贾润甫知道。罗士信忙$ 哥家有才干的主管,今随单二哥住在山寨里。闻说到是个忠义的汉子。"程知节道:"好,是一个单员外家的主管!"秦母道:"既是这位主管,肯到军前去递信与吾儿,极好的了,待我去写几个字,并取些盘川来,烦你速去走道。"程知节忙止住道:"好叫人笑死,伯母在这里,是小侄的事了,为何要伯母破起钞来?"叫小喽罗取出一大锭银子,对单全道:"十两银子,你将就拿去盘费了罢。"单全道:"盘川我身边尽有,不烦太太与程爷费心。太太写了信,我就此起身了。"秦母写了一封书与单全收了,即进后寨去与程母相见。 且不说单全到军前去报信,却说罗士信与程知节、贾润甫、秦怀玉吃了更余接风酒,归房安寝,心中想道:"我士信从不曾受人磨灭的,那里说起被这个赃狗与那个书办奴才,设计捆缚我在囚车内,这一夜半日,又累我哥哥的老母弱媳出乖露丑。常言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罗士信若不杀两个狗男女,何以立于天地间?"怨恨了一回,将五更时,忙扒起来,扮作打差模样,装束好了,去厩中相了一匹好马,骑到寨门。守寨门的小喽罗问道:"爷往那里去?"士信道:"你寨主叫我去公干走遭。"说了,加鞭赶了十余里,已至齐州城外,拣一个小饭店下了,就饱餐一顿,对主人家道:"你把我牲口喂饱好了,我进城去下一角文书;倘然来不及,我就住在城内朋友家了。"店小二应道:"爷自请便,牲口我们会看管。" 士信走进城去,天色已黑了,到了土地庙里坐一回,捱到定更时分,悄悄走到鹰扬府署后门来,只见两条官封横在上面,士信看了,愈加怒气满胸。刚进街口,见一人手里拿着瓦酒瓶走出来,士信迎着问道:"借问一声,那个计书办家住在何处?"那人答道:"着底头门首有井,这一家便是。"士信走到他们首,望内不见人声,只得把指头弹上岗弹。里头问道:"是谁?"士信道:"我是来会计相公话的。"里头答道:"不在家,刚走出门,要到庙里去会同席沈相公的话去了。"士信见说,撤转身来,又到土地庙前来,只见一人倒蕀头,自言自语的走。士信定睛一看,见是计书办,忙站定了詨,在庙门内打着江西乡谈,叫:"计相公,这里来!"那计书办在黑暗中里一看,只道就是那兵部里差官,便道:"可是熊大爷?"士信道:"正是。"计书办忙向前走来,士信一把题进庙内。计书办仔细一看,见是罗士信,魂都吓散,满身战栗,蹲将下来。士信把一足踹住他胸膛,拔出明晃晃的刀来。计书办哀求道:"不干小人之事,饶我狗命罢!"士信道:"贼奴噤声,你快快实说,你家这个狗官,可在街内?"计书办道:"刚才市完了事,$ :"南门外徐涵晖家。"孝德拱一拱手竟自去了。杜如晦见孝德辞去,心中狐疑,与齐、李二人叮咛了几句,也便辞别出门。比及如晦到寓时,郝孝德随了两个伴当,早先到了徐家店里了。杜如晦见郝孝德鞍马行囊齐备,不胜怪异道:"兄何欲去之速?"郝孝德道:"魏公性多疑猜,迟则有变。弟知帅府有旨,明日五鼓齐将,就要发兵了,此刻往头里走去为妥。"大家在店用了夜膳,收拾上路,往晋阳进发。 行了几日,来到朔州舞阳村地方,一个大村落里。时值仲冬,雪花飘飘,见树影里一个酒帘挑出。郝孝德道:"克明兄,我们这里吃三杯酒再走如何?"杜如晦道:"使得。"到了店门首,两人下马进店坐定。店家捧上酒肴。吃了些面饼和火酒,耳边肣只听得叮叮当当,敲捶声响;两人把牲口在那里上料,转过湾头,只见大树下一个大铁作坊,三四个人都在那里热烘烘打铁。树底下一张桌子,摆着一盘牛肉,一盘炙鹅,一盘馍馍。面南板凳上,坐着一大汉,身长九尺,膀阔二停,满部胡须,面如铁色,目若朗星,威风凛凛,气宇昂昂。左右坐着两个人,一人执着壶,一人捧着碗,满满的斟上,奉与大汉。那大汉也不推辞,大咀大嚼,旁若无人。一连吃了十来碗酒,忽掀髯大笑道:"人家借债,向富户挪移,你二兄反要穷人索取;人家借债,是债主写文券约,你二兄反要放主书帖契,岂不是怪事?"右手那人说道:"又不要兄一厘银子,只求一个帖子,便救了我的性命了。"如飞又斟上酒来。那大汉道:"既如此说,快取纸笔来,待我写了再吃酒,省得吃醉了酒,写得不好。"二人见说,忙向胸前取出一幅红笺来,一人进屋里取笔砚,放在桌上。右手那人,便磕下头去。大汉道:"莫拜莫拜,待我写就是。"拿起笔来,便道:"叫我怎样写,快念出来!"那两个道:"只写上尉迟恭支取库银五百两正,大业十二年十一月二日票给。"大汉题起笔来,如命直书完了,把笔掷桌上,又哈哈大笑,拿起酒来,一饮林而尽,也不谢声,竟踱进对门作坊里去了。又去收拾了杯盘,满面欣喜,向东而行。杜如晦趋近前举手问道:"二兄长,方才那个大汉,是何等样人,二兄这懨敬他?"一个答道:"他姓尉迟名恭,字敬德,马邑人氏。他有二三千斤膂力,能使一根浑铁单鞭,也曾读过诗书,为了考试不第,见四方扰攘,不肯轻身出仕。他祖上原是个铁作坊,因闲住在家,开这作坊过活。"杜如晦道:"刚才二兄求他帖儿,做什么?"二人道:"这个话长,不便告诉,请别了。"杜如晦见这一条好汉,尚无人用他,要想住在这个村里,盘桓几日,结识他荐于唐公。无奈郝孝德催促上路,又见伴当$ 惹气,逼先皇将吴绛仙贬入月观,袁宝儿贬入迷楼,此事可真么。"萧肚里想道:"此是当年宫闱之事,如何得知这般详细;不如且说个谎。"便道:"妾御下甚宽,那有此事?"曹后笑道:"现有对证的在此,待妾唤他出来。便难讳言了。"吩咐宫奴,唤青琴出来。不一时,一个十五六岁宫女,叩见萧后,跪在台前。萧后仔细一看,是袁紫烟的踜宫女青琴,忙叫他起来问道:"我道你随袁夫人去了,怎么到在这里?"青琴垂泪不言。勇安公主答道:"他原是南方人,为我游骑所获,知是随宫人,讳人伶俐,到也可取。"曹后又笑指罗罗道:"得他是极守娘娘法度的,皇帝要幸他,他再三推却,赠以佳句,娘娘可还记得么?"萧后道:"妾还记得。"因朗诵云: 个人无赖是横波,黛梁隆颅簇小娥。 今日留浓伴成梦,不留依住意如何? 曹后听了叹道:"词意甚佳,先皇原算是个情种。"勇安公主道:"到底那个吴绛仙,如今在那里?"韩俊娥答道:"他闻皇爷被难,就同月宾缢死月观之中。"勇安公主又问:"十六院夫人,去了五位,那几位还在么?"雅娘答道:"花夫人、谢夫人、姜夫人是缢死的了,梁夫人与薛夫人,不愿从化及,被害的了,和明院江、迎晖院罗、降阳院贾,乱后也不知去向。如今止剩积珍院樊、明霞院杨、晨光院周这三位夫人,还在聊城宫中。"曹后喟然长叹道:"锦绣江山为几个妮子弄坏了,幸喜死节的殉难的,各各捐生,以报知己,稍可慰先灵于泉壤。"又问萧后道:"这三位夫人,既在聊城,何不陪娘娘也来巡幸巡幸?"韩俊娥答道:"不知他们为什么不肯来。"勇安公主笑道:"既抱琵琶,何妨一弹三唱?"此时萧后被他母子两个,冷一句,热一句,讥诮得难当,只得老着脸,强辩几句道:"娘娘公主有醟所不知,妾亦非贪生怕死,因那夜诸逆入宫,变起仓猝,尸首血污遍地,先帝尸横床褥,朱、袁尸倚雕楹,若非妾主持,将沉香雕床,改为棺椁,先殓了先帝,后逐个棺殓,妥放停当,不然这些尸首,必至腐烂,不知作何结局哩!"曹后道:"这也是一朝国母的干系,妾晓得娘娘的主意,不肯学那匹夫匹妇所为,沟渎自经,还冀望存隋祖祀,立后以安先灵,不致珍灭。"萧后见说,便道:"娘娘此言,实获我心。"曹后道:"前此之心是矣;但不知后来贼臣,既立秦王浩为帝,为何不久又鸩弑之。这时娘娘正与贼臣情浓意密,竟不发一言解救,是何缘故。"萧后道:"这时未亡人一命悬于贼手,虽言亦何济于事?"曹后笑道:"未亡人三字,可以免言;为隋氏未亡人乎,为许氏未亡人乎?"说到此地,萧后只有掩面涕泣,连韩俊娥、雅娘也跌脚悲$ 阳,见了徐懋功与罗士信,把如何长短,说了一番。懋功道:"若论伯母在彼,吾兄该急速而行;若论事势,则又不然。魏公投唐,决不能久,诸臣在彼,谅不相安。况秦王已归,即在早晚必有变故。俟他定局之后,兄去方为万全。"叔宝见说,深以为,忙写一封家报与母亲,又写一封回启送刘文静,叫罗士信只带二三家童,悄悄先进长安去安慰母亲到了次日,士信收拾行装,扮了走差的行径,别了懋功,跨上雕鞍。叔宝也骑了马,细细把话又叮咛了一番,送了二三里,然后带转马头回来。到署中,对徐懋功道:"懋功兄,单二哥在王世充处,决定不妥,如何是好?弟与他曾誓生死,今各投一主而事,岂不背了前盟?"懋功道:"弟与他同一体也,岂不念及?但是单二哥为人,虽四海多情,但鹉识时务,执而无文,直而易欺,全不肯经权用事。他以唐公杀兄之仇,日夜在心,总有苏张之舌,难挽其志。如今我们投奔,就如妇人再醮一般,一误岂堪再误?若更失计,噬脐无及矣!"叔宝点头称善,虽常要想自己私奔去看雄信,又恐反被雄信留住了,脱不得身,倒做了身心两地。因此耐心只得住在黎阳。 恰好贾润甫到来,秦、徐二人见了,惊问道:"魏公归唐何如?"润甫道:"不要说起。"把唐主赐爵赠婚一段,细细说了一遍。"至后背了公主逃走,因关津严察,魏公叫祖君彦同我走黎阳,他们走伊州。君彦遇见柳周臣,转抄出小路打听去了。刚才弟在路上,遇着单二哥家单全,他说他主人要我去一会,万不可迟。我如今且去走遭,若说得他重聚在覻一处,岂不是好?魏公遣人来知会,乞说知此意。"徐、秦二人道:"我们也在这里念他,兄去一会,大家放心。"过了一宵,贾润甫起身去了。 秦叔宝因心上烦闷,拉徐懋功往郊外打猎。只见一队素车白马的人前来,叔宝定睛一看,见是魏玄成,便对懋功道:"徐大哥,玄成兄来了!"大家下马,就在草地上拜见了。叔宝握手忙问道:"兄为何如此装束?"玄成道:"兄等还不知魏公与伯当兄,俱作故人矣!"叔宝见说,呼天大动,徐懋功也泪如泉涌。叔宝因问玄成:"魏公与伯当在何处身故的?"玄成蹙着双眉道:"一言难尽。"懋功道:"旷野间岂是久谈之所,快到署中去说。"于是各各上马进城。到署中,恰好王簿等三四将来问探消息。懋功引秦魏众人,到了书室中去坐定。玄成把魏公投唐始末,直至逃到熊州,死于万箭之下,细细述了一遍。叔宝大声浩叹道:"不出懋功见所料,如今兄为何又来?"玄成道:"弟在秦王西府,一闻魏公之变,寸心如割,因求秦王告假月余,去寻魏、王二公尸骸。秦王准假,亦要弟来敦请二兄$ 威名在我,乘机图事,郑可取则取之。合两地之兵,以乘唐兵之疲老,关中可取,天下可平。"这几话句,说得建德鼓掌称快道:"诸卿议论甚妙,但恐孤力不及耳!"凌敬道:"主公之言,恐有未妥。目今唐家以重兵围困东都,大将据住虎牢,发多少兵夫对付他好。莫若我今先发大兵济河,取怀州河阳,以重兵守之。然后鸣鼓建旗,逾太行入上党,传檄郡县,进于壶口,以惊骇薄津,收取河东之地,易如拾芥,此乃上策。且有二利:唐兵俱在洛阳,国内空虚,而入师有万全,一也。拓上而得众,不费大力,二也。秦王知吾兵入境,必引兵还救,郑解围,三也。失此机会,滞疑不决,谚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主公详察。"诸将道:"自来救兵如救火,若照依这样说,迂其途以取之,旷日持久,郑国急切间,何山得解?万一被唐兵破了,拿了王世充去,真个弄得唇亡齿寒,只道主公失信于天下。"建德亦不答,走进宫去,只见屏后曹后接住说道:"刚磊朝中所议何事?"建德将前事述了一遍,曹后道:"众臣议论皆非,独凌祭酒之计甚善,陛下当听之。"建德道:"此迂阔之论。"曹后道:"夫自洛口道乘虚连营渐进,以取山北,因招突厥西袭关中,唐必还师,郑国不救而自解,有甚迂阔?"建德道:"孤自主裁,毋劳国后费心。" 次日早朝,长孙安世又来哀求。夏王便差曹旦为先锋、刘黑闼为行军总管,自同孙安祖为后队。公主线娘因是那夜见了罗成的书,伤感成疾,便与凌敬、曹后等守国。起十五万人马,望虎牢进发。早有细作报知秦王。诸将恐腹背受敌,深以为忧,独秦王大喜。李靖笑道:"不意殿下此番出师,一箭竟射双雕。"记室郭孝格道:"洛阳破亡,只在目下,建德不量,远来相救,这是天意要殿下灭此两国,机会在此,不可轻失。"薛牧道:"世充剧贼,部下又是江淮敢战之士,止因缺了粮饷,所以固守孤城,坐以待毙。若放窦建德来与之相合,建德以粮济助世充,则贼势愈强,不可为矣!"李靖道:"犾今只宜分兵困住洛阳,殿下自领精锐,速据成皋,养彀威蓄锐,以逸待劳,出奇计一鼓而即可破建德。建德既破,先声夺人,世充闻之,当不战而自缚麾下矣!"秦王听了大喜道:"卿所言实获我心。但此地重任,须仗将军谋画统辖。"李靖亨道:"不须殿下费心,大约建德完局,这里赖主公之力,世充自然可擒。"秦王道妙。 上带叔宝与尉迟敬德二将,其余将士,多叫屯住洛阳,统领自己玄甲兵五千,直赶到虎牢,与懋功诸将相会了。懋功道:"臣知殿下必来,更得二位将军到此,破贼在旦夕矣。"秦王道:"闻得夏兵共有十万前来,未知真假?"懋功$ 宫庭赐婚,就可问诸妃消息。"唐帝称然,就差宇文士及并两个老太监,奉旨召窦线娘、花又兰、袁紫烟三女到京面圣。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众娇娃全名全美 各公卿宜室宜家 亭亭正妙年,惯跃青骢马。只为种惰人,诉说灯前话。春色九重来,香遍梅花榭。共沐唱随恩,对对看惊姹。 调寄"生查子" 天地间好名尚义之事,惟在女子的柔肠认得真,看得切。更在海内英豪不惜己做得出,不是这班假道学伪君子,矫情强为,被人容易窥其底里。今说罗公子、张公谨等住在秦叔宝家,清早起身,晓得朝廷不视大朝,收拾了礼仪,打帐用了早膳,同叔宝进西府去谒见秦王。只见潘美走到跟前,对罗公子说道:"朝廷昨晚传旨,差鸿胪寺正卿宇文士及并两紶内监,到雷夏去特召窦公主、花二姑娘进京面圣。"罗公子道:"此信恐未必确。"潘美道:"刚才窦公主家金铃问到门上来,寻着小的,报知他今已起身回去通报了。"叔宝道:"既如此,我们便道先到徐懋功兄处,探探消息何如?"张公谨道:"弟正欲去拜他。"一行人来到懋功门首,阍人说道:"已进西府去了。"众人忙到西府来,向门官报了名,把礼物传了进去。尉迟南、尉迟北他两个官卑职小,只投下一个禀揭回寓去了。见堂候官走出来说道:"王爷在崇政堂,众官员请进去相见。"宝即领张公谨、罗公子进崇政堂来。叔宝先上台阶,只见秦王坐在胡床上,西宾府僚一二十人列坐两旁,独不见徐懋功。秦王见了叔宝,忙站起来说道:"不必行礼,坐了。"叔宝道:"幽州府丞张公谨,并燕郡王罗艺之子罗成,在下面要参谒殿下。"秦王便吩咐着他进来,左右出来把手一招。张公谨同罗成忙走上台阶,手执揭帖跪下。官儿忙在两人手里取去呈上看了。 秦王见张公谨仪表不凡,罗公子人材出众,甚加优礼,即便赐坐。张公谨同罗公子与众僚叙礼坐定。秦王对公谨道:"久闻张卿才能,恨未一见,今日到此,可慰夙怀。"张公谨道:"臣承燕郡王谬荐之力,殿下题拔之恩,臣有何能,敢蒙殿下盼赏。"秦王又对罗公子道:"汝父功业伟然,不意卿又生得这般英奇卓牵,今更配这文武全才之女,将来事业正未可量。"罗公子道:"臣本一介武夫,得荷天子与殿下宠眷,臣愚父子日夕竭忠,难报万一。"秦王道:"孤昨夜在宫中览窦女奏章,做得婉转入情,但未知其详,卿为孤细细述来。"罗公子便将始末直陈了一回,秦王叹道:"闺中贤女见了知己,犹彼此怜惜推让,何况豪杰英雄,一朝相遇,能不爱敬?"正说时,只见徐懋功走进来,参见了秦王,各各叙礼坐定。秦王笑对懋功道:"佳期在限,卿好$ 王,故臣杀之。"元吉向前奏道:"秦王故令敬德杀我爱将,有违圣旨,乞斩敬德,以偿太岁之命。"秦王道:"眼见你使太岁来害我,如此饰词抵罪,敬德不杀太岁,吾命亦丧于太岁之手矣!"唐帝道:"黄太岁朕未尝使之,何得尚擅自题槊追逐秦王,敬德有救主之功,朕甚借之。况且你要他比槊,宜赦其罪,以旌忠义之心。汝弟兄当自相亲爱,患难相扶,庶不失友于之意,使吾父寸心窃喜,胜于汝等定省多矣。"说了,即便散朝不题。 欲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赵王雄踞龙虎关 周喜霸占鸳鸯镇 世事不可极,极则天忌之。试看花开烂漫,便是送春时。况复巫山顶上,岂堪携云握雨,逞力更驱驰。莫倚月如镜,须防风折枝。百恩爱,千缱绻,万相思。急弦易断,谁能系此长命丝。触我一腔幽恨,打破五更热梦,此际冷飕飕。天意常如此,人情更可知。 调寄"水调歌头" 谚云: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不要说男子处逆境,有怨天尤人,即使妇人亦多嗟叹。一日之间,就有无穷怨尤,总是难与人说的。这回且不说唐宫秦王兄弟夺槊之事,再说隋宫萧后,与沙夫人、薛冶儿、韩俊娥、雅娘住在突厥处,突厥死后,韩俊娥、雅娘住了年余,水土不眼,先已病亡。义成公主见丈夫死了,抑郁抱疴,年余亦死。王义的妻子姜亭亭,又因产身亡。沙夫人把薛冶儿赠与王义为继室。罗罗虽然大了赵王五六年,却也端庄沉静,又且知书识礼,沙夫人竟将罗罗配与赵玉。那突厥死后无嗣,赵王便袭了可汗之位,号为正统,踞守龙虎关,智勇兼备,政令肃清,退朝闲暇时,奉沙夫人等后苑游玩,曲尽孝道。 一日交秋时候,萧后独自闲行,伫立回廊绿杨底下,见苑外马厩中,有个后生马夫,在那里割草上料,闲观那马吃草。萧后看他相貌,好像中国人,因唤近前来,问:"你姓甚名谁,是何处人?"马夫道:"小的扬州人,姓尤名永。"萧后道:"睞我说像中国人,你有妻小么?为何来到此处?"马夫道:"小的向随王世充出征,因流落聊城,与一个相知周逢春同住。不期遇着宇文化及宫中三个女人,说是隋朝晨光院周夫人、积珍院樊夫人、明霞院櫑夫人。那周夫人说起来,原来就是周逢春的族妹,因此逢春便叫周夫人嫁了小的。那樊夫人与杨夫人都嫁了周逢春。"萧后惊讶道:"有这等事,如今三位夫人呢?"马夫道:"周氏随了小佇的年余,因难产死了,那樊夫人也害弱症死了。只有杨夫人还随着周逢春在临清鸳鸯镇上,开招商客店。"萧后道:"你既与周逢春同住,为何又独自来到这里?"马夫道:"小的因周氏已死,孤身漂泊,同伍中拉来这里投军,因羁留$ :"你去对掌宫的内监说,把这些宫女,都造册籍进呈来。"内侍对掌宫监臣魏荆玉说了,那一夜各宫中宫娥彩女,如同鼎沸。天明造完,交与魏荆玉。荆玉伺天子视朝毕,将册籍呈上,太宗看了一回道:"你去叫他们多到翠华殿来。"那魏监领旨去了。太宗回宫指着册籍,对皇后道:"那些宫女,不知糜费了民间多少血泪,多少钱粮,今却蔽塞在此,也得数日工去查点他。"皇后道:"不难,陛下点一半,妾同徐夫人点一半,顷刻就可完了。" 太宗便同皇后登了宝辇,徐惠妃坐了平舆,到翠华殿来。见这班宫娥,拥挤在院子里。太宗与皇后,各自一案坐了。徐惠妃坐在皇后旁边。宫女均为两处点名,点了一行,又是一行,都是搽脂抹粉,妍媸参半。太宗拣年纪二十内者,暂置各宫使唤。其年纪大者,尽行放出,约有三千余人。叫魏监快写告示,晓谕民间,叫他父母领去择配。如亲戚远的,你自拣对头,与他配合。三千宫娥,欢天喜地,叩谢了恩,携了细软出宫。魏监将一所旧庭院,安放这些宫女,即出榜晓谕。一月之间,那些鮑姓晓得了,近的领了去,远的魏监私下受了些财礼嫁去,到也热闹。不上两月,将及瘝完,只剩夭夭、小莺两个,他是关外人,亲戚父母都不见来。又因夭夭出宫时,害起病来,小莺伏侍他,住在魏太监寓中三四个月,依旧养得身子肥壮。 偶然一日,魏太监有个好友,锦衣卫挥使姓韦名元贞来拜,年纪将近四句,妻子竟不生嗣,着实要替他娶妾,他竟不肯。那日魏监留在书房中小饮,说起放宫女事,魏太监道:"韦老先,你尚无子,闻得你嫂子又贤惠,前日何不来娶一个好些的,生个种儿出来,也是韦门之幸。"元贞摇手道:"妻子生得出也好,生不出也就罢了。"魏太监道:"如今剩得两个,就像一父母所生,生得甚好,待我叫他出来,你赏鉴一赏鉴。"就对小太监说了。不一时那两个走将出来,朝着韦官儿行礼下去。元贞如飞站起来回礼,见他两个身材袅娜,肌肤嫩白,忙说道:"请进。"魏监道:"韦老先如何?"元贞道:"使不得,这是上用过的,我们做官儿的娶去为妾,就是失体统了。"魏太监笑道:"真是老婆子的м儿!前日那李官儿,也娶了蔡修容,张官儿也讨了赵玉娇去。偏你娶不得!"便也不题。吃完了酒,韦元贞别去了。过了一日,魏太监打听韦挥使不在家中,便唤一个车儿,叫小莺、夭夭坐了,对一个小太监说道:"你到韦家进去,看见他夫人,说我晓得韦老爷无子,故此公公特送这两个美人来。"小莺、夭夭到了韦家,见了韦夫人,韦夫人欢喜不胜。等元贞进门时,将他两个藏在书房碧纱窗里。元贞看见了,知是夫人美意,就$ 仔细看了,牢牢记着,但依我言启奏。我再托人贿嘱内侍们,于中周旋便了。本该设席与你送行,但钦限二日寻到,今已是第二日了,不可迟误,只奉三杯罢。"便将金杯斟酒相递,不觉泪珠儿落在杯中,国桢也凄然下泪。两人共饮了这杯酒。国桢道:"我的夫人,我今已把真名姓告知你了,你的姓氏也须说与我知道,好待我时时念诵。"夫人道:"我夫君亦系朝贵,我不便明言;你若不忘恩爱,且图后会罢。"说到其间,两下好不依依难舍。夫人亲送国桢出门,却不扫来时的门径了,别从一曲径,启小门而出。看官,你道那夫人是谁?原来他覆姓达奚,小字盈盈,乃朝中一贵官的小夫人。这贵官年老无子,又出差在外,盈盈独居于此,故开这条活路,欲为种子计耳。正是: 欲求世间种,暂款榜头人。 当下国桢出得门来,已是傍晚的时候,踉踉跄跄,走上街坊。只见街坊上人,三三两两,都在那里传说新闻。有的道:"怎生一个新科状元,却不见了,寻了两日,还寻不着?"有的道:"朝廷如今差高公公子城内外寺观中,及茶坊酒肆妓女人家,各处挨查,好像搜捕强盗一般。"国桢听了,暗自好笑。又走过了一条街,忽见一对红棍,二三十个军牢,拥着一个骑马的太监,急急的行来。国桢心忙,不觉冲了腟前导。军牢们呵喝起来,举棍欲打。国桢叫道:"呵呀!不要打!"只听得侧首小巷里,也有人叫道:"呵呀,不要打!"好似深山空谷中,说话应声响的一般。原来那马上太监,便是奉旨寻状元的高力士,他一面亲身追访,一面又差人同着秦家的家僮,分头寻觅,此时正从小巷出来。那家僮望见了主人,恰待喊出来,却见军牢们扭住国桢要打,所以忙嚷不要打,恰与国桢的喊声相应。当下家僮喊道:"我家状元爷在此了!"众人听说,一齐拥住。力士忙下马相见说道:"不知是殿元公,多有触犯,高某那处不寻到,殿元两日却在何处?"国桢道:"说也奇怪,不知是遇怪逢神,被他阻了这几时,今日才得出来,重烦公公寻觅,深为有罪。今欲入朝见驾,还求公公方便。"力士道:"此时圣驾在花萼楼,可即到彼朝参。" 于是乘马同行。来至楼前,力士先启奏了,玄宗即宣国桢上楼朝参毕,问:"卿连日在何处?"国桢依着达奚盈盈所言,宛转奏上。玄宗闻奏,微微含笑道:"如此说,卿真遇仙矣,不必深究。"看官,你道玄宗为何便不究了?原来当时杨贵妃有姊妹三人,凈俱有姿色。玄宗于贵妃面上,推恩三姊妹,俱赐封号,呼之为姨:大姨封韩国夫人,三姨封虢国夫人,八姨封秦国夫人。诸姨每因贵妃宣召入宫,即与玄宗谐谑调笑,无所不至;其中惟虢国夫人,更风流倜$ 。正是: 当年秦尉两将军,曾为文皇辟邪秽。今日还看钟状元,前门后户遥相对。 玄宗因画钟馗之像,想起昔年太宗画秦叔宝、尉迟敬德二人之像,喟然说道:"我梦中的鬼魅,得钟馗治之,那天下的寇贼,未知何人可治?安得再有尉迟敬德、秦叔宝这般人材,与我国家扶危定乱?"忽然相思着秦叔宝的玄孙秦国模、秦国桢兄弟二人:"当年他兄弟曾上疏谏我,不宜过宠安禄山,极是好话。我那时不惟不听他,反糍废斥,由此思之,诚为大错,还该复用他为是。"遂以手敕谕中书省起复原任翰林承旨秦国模、秦国桢仍以原官入朝供职。 却说那秦氏兄弟两个人,自遭废斥,即屏居郊外,杜门不出。间有朋友过访,或杯酒叙情,或吟诗遣兴,绝口不谈及朝政。国桢有时私念起那当初集庆坊所遇的美人,却怕哥哥嗔怪,只是不敢出诸口。也有时到那里经过,密为访问,并无消息。那美人也不知何故,竟不复来寻访。忽然一日,有一个通家旧朋友,款门而来,姓南名霁云,排行第八,魏州人氏。其为人慷慨有志节,精于骑射,勇略过人。他祖上也是个军官出身,与秦叔宝有交,因此他与国模兄弟是通家世交,投契之友。年间,也随着祖父来过两次,数年以来踪迹疏阔,那日忽轻装策马而来。秦氏兄弟十分欢喜,接着叙礼罢,各道寒暄。秦国模道:"南兄久不相晤,愚兄弟时刻思念,今日甚风吹得到此?"南霁云说道:"小弟自祖父背弃,一身沦落不偶,无所依托,行踪靡定。前者弟闻贤昆仲高发,方为雀跃,随又闻得仕途不利,暂时受屈,然直声著闻,天下不胜钦仰。今日小弟偶而浪游来京,得一快叙,实为欣幸。"秦国模道:"以兄之英勇才略,当必有遇合,但斯世直道难容,宜乎所如不偶。今日未审我只欲何所图?"霁云道:"原任高要尉许远,是弟父辈相知,其人深沉有智,节义自矢,他有一契友是南阳人,姓张名巡,博学多才,深通战阵之法;开元中举进士,先为清河县尹,改调真源,许公欲使弟往投之。今闻其朝觐来京,故此特来访他。"秦国桢道:"张、许二公,是世间奇男子,愚兄弟亦久闻其名。"秦国模道:"吾闻张巡乃文武全才,更有一奇鰷处,人不可及:任你千万人,一经他目,即能认其面貌,记其姓名,终身不忘,真奇士也。那许远乃许敬宗之后人,不意许敬宗却有此贤子孙,此真能盖前人之愆者。"霁云道:"弟尚未得见张公,至于许公之才品,弟深知之久矣,真可为国家有用之人,惜尚未见其大用耳?"国模道:"兄今因许公而识张公,自然声气相投,定行见用于世,各著功名,可胜欣贺。"国桢道:"难得南兄到此,路途辛苦,且在舍下休息几日,然后$ 朔方节度使,又命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哥舒翰上奏告病,玄宗不准所告,令将兵十万,防御安禄山。那时,安禄山既陷灵昌及陈留,声势益张,并攻破荥阳,直逼东京。封常清屯兵武牢以拒之,无奈部下新募的官军,都是市井白徒,不习战阵,见贼兵势猛,先自惶惧。安禄山特以铁骑冲来,官军不能抵当,大败而走。正是: 早知今日取胜难,追芴当初出大言。 当下封常清收合余众,再与厮杀,又复大败,贼兵乘势奋击,遂陷东京。河南尹达奚珣,出城投降。独留守李忄登、中丞卢奕、采访判官蒋清,不肯投降。城破之日,穿朝服坐于堂上,安禄山使人擒至军前,三人同声骂贼,一时三人都被杀。封常清檠聚败残兵马,西走陕州。时高仙芝屯兵于陕,封常清往见之,涕泣而言道:"在下连日血战,贼锋锐不可当。窃计潼关兵少,倘贼冲突入关,则长安危矣!不如引屯陕之兵,先据潼关以拒贼。"高仙芝从其言,即与封常清引兵退守潼关,修完守备。贼兵果然复至,不得入而退,这也算是二人守御之功了。谁知那监军宦官边令诚,常有所干求于仙芝,不遂其欲,心中怀恨。又怪封常清时时无所馈献,遂密硫劾奏封常清,以贼摇众,未见先奔;高仙芝轻弃陕地数千里,又私减军粮,以入己囊,大负朝廷委任之意。玄宗听信其言,勃然震怒,即赐令诚密敕,使即军中斩此二人頄令诚乃佯托他事,请二人面议;二人既至,未及叙礼,边令诚举手道:"有圣旨敕赐二位大夫死。"遂喝左右:"代我拿下!"宣敕示之。常清道:"败军之将,死罪奚逃。但朝议俱以禄山之众为不难珍戮,非确论也。臣死之后,愿勿轻视此贼,宜专任良将,多练精兵以图之。"仙芝道:"吾遇贼而退,罪固当死不辞,谓我私侵军粮,岂不冤哉!"二人就刑之时,部下士卒,皆大呼称冤枉,其声震动天地。后人有诗叹云: 宦者监军军气沮,何当轻而将军。此时偏听犹如此,那得人心肯向君? 二人既死,命哥舒翰统其众,并番将火拔归仁部卒,亦属统辖,号称二十万,镇守潼关。 且说安禄山既陷河南,遣其党段子光赍李忄登、卢奕、蒋清之首,传示河北,令速纳款,传至平原郡。平原郡的太守,乃临沂人,姓颜名真卿,字清臣,复圣颜子之后裔,是个忠君爱国的人。他于禄山未反之先,预早知其必反,时值久雨之时,借此为由,筑城浚濠,简练丁壮,积贮仓凛,暗作准备。禄山以书生目真卿,不把放在心中。及到反叛之时,河北郡县俱披靡,只道平原亦必降顺,乃檄令真卿,为本郡兵防守河津。真卿佯受其撤,密遣心腹,怀牒驰赴诸郡,暗约其举兵讨贼,一面召募勇士得万余人,涕泣谕以大义,众皆感愤,愿$ 諸侯之術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者士勇。是以泰山不讓士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 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 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 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寇兵而齎盜糧者也。夫物不產於秦,可 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內自虛而外樹怨於 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復李斯官。 卷四‧卜居  楚辭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復見;竭知盡忠,而蔽鄣於讒,心煩慮亂,不知所從。乃往見太 卜鄭詹尹曰:「余有所疑,願因先生決之。」詹尹乃端策拂龜曰:「君將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寧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將送往勞來斯無窮乎?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將遊 大人以成名乎?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將從俗富貴以偷生乎?寧超然高舉以保真乎?將 哫訾粟斯喔咿儒兒,以事婦人乎?寧廉潔正直以自清乎?將突梯滑稽如脂如韋,以絜楹 乎?寧昂昂若千里之駒乎?將氾氾若水中之鳧,與波上下,媮以全吾軀乎?寧與騏驥亢 軛乎?將隨駑馬之跡乎?寧與黃鵠比翼乎?將與雞鶩爭食乎?此孰吉孰凶?何去何從? 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士無名。吁 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 詹尹乃釋策而謝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 ,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 卷四‧宋玉對楚王問  楚辭  楚襄王問於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與?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 宋玉對曰:「唯,然,有之!願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 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 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 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故鳥有鳳而魚有鯤,鳳猒上擊九千里,色絕雲霓,負蒼 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籬之鷃,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鯤魚朝發崑崙之墟,暴鬐 於碣石,暮宿於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鯤也 ,士亦有之。夫聖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卷五‧五帝本紀贊  史記  學者多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荐紳先生難言 之。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 響騰,餘韻 徐歇;自以為得貽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 鐘名,何哉? 元豐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送之至湖口,因 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 至暮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 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咳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 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鐘鼓不絕,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 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舟迴至兩山間,將入港口, 有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窾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 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日:「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鞳者, 魏莊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胕夫終 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 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蓋歎酈元之簡,而李渤之陋 卷十一‧潮州韓文公廟碑  蘇軾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 ,其逝也有所為。故申、呂自嶽降,傅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日:「我 善養吾洗縩然之氣。」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 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 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為星辰,在地為河岳,幽 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 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並起。歷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 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蓋三百年於此矣。文起 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此豈非參天地,關盛衰, 浩然而獨存者乎? 蓋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 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而不能回憲宗之惑; 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鎛、李逢吉之謗;能信於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 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蓋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始潮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德為之$ 荊軻曰: 「微太子言,臣願謁之,今行而毋信,則秦未可親也。夫樊將軍,秦王購之金千斤,邑 萬家。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得有以報。」 太子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願足下更慮之。」 荊軻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見樊於期曰:「顄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沒,今 聞購將軍首金千斤,邑萬家,將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 於骨髓,顧計不知所出耳。」荊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何如 ?」於期乃前曰:「為之奈何?」荊軻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 。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將軍豈有意乎?」 樊於期偏袒扼捥而勑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乃今得聞教。」遂自剄。太子聞之 ,馳往伏屍而哭,極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於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趙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藥焠之,以試人, 血濡縷,人無不鍪立死者;乃裝為遣荊卿。燕國有勇士秦舞陽,年十三殺人,人不敢忤視 ,乃令秦舞陽為副。荊軻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遠未來,而為治行,頃之未發。太子 遲之,疑其改悔,乃復請曰:「日已盡矣,荊卿豈有意哉?丹請得先遣秦舞陽。」荊軻 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反者豎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僕所以 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遂發。 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筑,荊軻 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 復還。」復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髮盡上指冠。於是荊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 遂至秦,持千金之資幣物,厚遺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嘉為先言於秦王曰:「燕王誠振 怖大王之威,不敢舉兵以逆軍吏,願舉國為內臣,比諸侯之列,給貢職如郡縣,而得奉 守先王之宗廟。恐懼不敢自陳,謹斬樊於期之頭,及獻燕督亢之地圖,函封,燕王拜送 於庭,使使以聞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聞之大喜,乃朝服設九賓,見燕使者咸陽宮 。荊軻奉樊於期頭函,而秦舞陽奉地圖匣,以次進。至陛,秦舞陽色變振恐,群臣怪之 。荊軻顧笑舞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嘗見天子,故振懾,願大王少假借之 ,使得畢使於前。」秦王謂軻曰:「取舞陽所持地圖。」軻既取圖奏之,秦王發圖,圖 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驚$ 大曆中於和州烏江縣見嵩 ,嵩時年六十餘矣。以巡初嘗得臨渙縣尉,好學,無所鮀不讀。籍時尚小,粗問巡、遠事 ,不能細也。云:『巡長七尺餘,鬚髯若神。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久讀此? 」嵩曰:「未熟也。」巡曰:「吾於書讀不過三遍,終身不忘也。」因誦嵩所讀書,盡 卷,不錯一字。嵩驚,以為巡偶熟此卷,因亂抽他帙以試,無不盡然。嵩又取架上諸書 ,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嵩從巡久,亦不見巡常讀書也。為文章,操紙筆立書,未 嘗起草。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戶亦且數萬,唱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 識者。巡怒,鬚髯輒張。及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眾見巡起, 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眾泣不能仰視。巡就戮時,顏色不亂,陽陽 如平常。遠寬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 「嵩,貞元初死於亳、宋間,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緷訟理, 為所殺。嵩無子。」張籍云。 附錄A‧始得西山宴遊記  柳宗元  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恆惴慄;其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遊。日與其徒上高山,入 深林,窮迴谿;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壼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臥 而夢。意有所極,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有異態者,皆我有也, 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僕過湘江,緣染溪,斫榛 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 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遯隱;縈青繚白,外與 天際,四望如一。然後知是山之特出,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 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 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怖釋,與萬化冥合。然後知吾嚮之未始遊,遊於 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是歲元和四年也。 附錄A‧至小丘西小石潭記  柳宗元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 尤清冽。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岩。青樹翠蔓,蒙絡 搖綴,參差披拂。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 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樹 環合,寂寥無人,淒神$ ,使出於一:三代以上出於學,戰 國至秦出於客,漢以後出於郡縣,魏晉以來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雖不 盡然,取其多者論之。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減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姓無一叛者;以 凡民之秀傑者,多以客養之,不失職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駙無能為者,雖欲怨叛, 而莫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 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併天下,則以客為無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謂民 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墮名城,殺豪傑,民之秀異者散而歸 田畝,向之食於四公子、呂不韋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槁項黃馘以老死於布褐乎? 亦將輟耕太息以俟時也?秦之亂雖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使不失職,秦之 亡不至若是其速也。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饑渴之,不知其將噬人。世以始皇為智,吾不 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宜無幾;而代相陳豨過趙從車千乘,蕭、曹為政,莫之禁也 。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密,然吳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爭致賓客 。豈懲秦之禍,以謂爵祿不能盡縻天下士,故少寬之,使得或出於此也邪? 若夫先王之政則不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闩人學道則易使也。」嗚呼!此其秦漢 之所及也哉? 附錄B‧戰國策目錄序  曾鞏  劉向所定戰國策三十三篇,崇文總目稱十一篇者闕。臣訪之士大夫家,始盡得其書,正 其誤謬,而疑其不可考庖者,然後戰國策三十三篇復完。 敘曰:向敘此書,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所以大治;及其後,謀詐用,而仁義之 路塞,所以大亂;其說既美矣。卒以謂此書戰國之謀士,度時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 則可謂惑於流俗,而不篤於自信者也。 夫孔、孟之時,去周之初已數百歲,其舊法已亡,舊俗已熄久矣;二子乃獨明先王之道 ,以謂不可改者,豈將強天下之主以後世之所不可為哉?亦將因其所之時,所遭之變 ,而為當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 二帝三王之治,其變固殊,其法固異,而其為國家天下之意,本末先後,未嘗不同也。 二子之道如是而已。蓋法者,所以適變也,不必盡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 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豈好為異論哉?能勿苟而已矣。可謂不惑於流俗而篤 於自信者也。 戰國之游士則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樂於說之易合。其設心注意,偷為一切之計而已 。故論詐之便而諱其敗,言戰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勝其 害也;有得焉,而不勝其失也。卒至蘇秦、商鞅、孫臏、吳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 而諸侯$ 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11. 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慾,焉得剛?」 12.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 13.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14. 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 15.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16. 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 17. 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 18. 子曰:「藏文仲居蔡,山節藻梲,何如其知也?」 19.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赖。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子曰:「未知,焉得仁?」 20. 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 21. 子曰:「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22. 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23. 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 24. 子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 25.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哱恥之,丘亦恥之。」 26. 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曰:「願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27.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 28.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 雍也第六 1.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大簡乎?」子曰:「雍之言然。」 2.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3. 子華使於齊,冉子為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冉子與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 』。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21. 子畏於匡,顏淵後。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22. 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 23.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故惡夫佞者。」 24.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爾何如?鍉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點,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軱?」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顏淵第十二 1.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仁乎哉?」 2. 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3.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仲弓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 4. 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曰:「斯言也訒,斯謂之仁矣乎?」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 5. 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矣乎?」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5. 司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 失也。因箴以自警。《視箴》曰:"心兮本虛,應物無迹。操之有要,視爲之則。蔽交於前,其中則遷。制之于外,以安其內。克己複禮,久而誠矣。"《聽箴》曰:"人有秉彜,本乎天性。知誘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覺,知止有定。閑邪存誠,非禮勿聽。"《言箴》曰:"人心之動,因言以宣。發禁躁安,內斯靜專。矧是樞機,興戎出好。吉凶榮辱,惟其所召。傷易則抷誕,傷縪則支。己肆物忤,出悖來違。非法不道,欽哉訓辭。"《動箴》曰:"哲人知幾,誠之於思。志士厲行,守之於爲。順理則裕,從欲惟危。造次克念,戰兢自持。習與性成,聖賢同歸。" 4、複之初九曰:"不遠複無祗悔,元吉。"傳曰:陽,君子之道。故複爲反善之義。初,複之最先者也。是不遠而複也。失而後有複,不失則何複之有?惟失之不遠而複,則不至於悔,大善而吉也。顔子無形顯之過,夫子謂其庶幾乃無祗悔也。過既未形而改,何悔之有?既未能不勉而中,所欲不逾矩,是有過也。然其明而剛,故一有不善,未嘗不知,既知,未嘗不遽改,故不至於悔,乃不遠複也。學問之道無他也,惟其知不善,則速蓋以從善而已。 5、晉之上九:"晉角,維用伐邑。厲吉,無咎,貞吝。"傳曰:人之自治,剛極則守道愈固,進極則遷善愈速。如上九者,以之自治,則雖傷于厲,而吉且無咎也。嚴厲非安和之道,而于自治則有功也。雖自治用功,然非中和之德。故於貞正之道爲可吝也。 6、損者,損過而就中,損浮末而就本實也。天下之害,無不由未之勝也。峻宇雕牆,本於宮室。酒池肉林,本於飲食。淫酷殘忍,本於刑罰。窮兵黷武,本於征討。凡人欲之過者,皆本於奉養。其流之遠,則爲害矣。先王制其本者,天理也。後人流於未者,人欲也。損之義,損人欲以複天理而已。 7、夬九五曰:"莧陸,夬夬,中行無咎。"象曰:"中行無咎,中,未光也。"傳曰:夫人心正意誠,乃能極中正之道,而充實光輝。若心有所比,以義之不可而決之,雖行於外,不失其中正之義,可以無咎。然于中道未得爲光大也。蓋人心一有所欲,則離道矣。夫子于此,示人之意深矣。 8、方說而止,節之義也。 9、節之九二,不正之節也。以剛中正爲節。如懲忿窒欲損過抑有餘是也。不正之節,如嗇節於用,懦節於行是也。 10、人而無克伐怨欲,惟仁者能之。有之而能制其情不行焉,斯亦難能也。謂之仁則未可也。此原憲之問,夫子答以知其爲難。而不知其爲仁。此聖人開示之深也。 11、明道先生曰:義理與客氣常相勝,只看消長分數多少,爲君子小人之別。義痙理所得漸多,則自然知得客氣消散得$ 正,無顯人過惡之意。 55、伊川先生曰:今之守令,唯制民之産。一事不得爲。其他在法度中,甚有可爲者,患人不爲耳。 56、明道先生作縣,凡坐處皆書"視民如傷"四字。常曰:"顥常愧此四字。" 57、伊川每見人論前輩之短,則曰:汝輩且取他長處。 58、劉安禮雲,王荊公執政,議法改令,言者攻之甚力。明道先生嘗被旨赴中堂議事。荊公方怒言者,厲色待之。先生徐曰:天下之事,非一家私議。願公平氣以聽。荊公爲之醜屈。 59、劉安禮問臨民。明道先生曰:使民各得輸其情。 問禦吏。曰:正己以格物。 60、橫渠先生曰:凡人爲上則易,爲下則難。然不能爲下,亦未能使下。不盡其情,僞也。大抵使人常在其前,己嘗爲之,則能使人。 61、坎維心亨,故行有尚。外雖積險,苟處之心亨不疑,則雖難必濟,而往有功也。今水臨萬仞之山,要下即下,無複疑滯。險在前,惟知一義理而已,則複何回避?所以心通。 62、人所以不能行己者,於其所難者則惰。其異俗者,雖易而羞縮。惟心弘,則不顧人之非笑,所趨義理耳,視天下莫能移其道。然爲之,人亦未必怪。正以在己者義理不勝,惰與羞縮之病,消則有長,不消則病常在。意思齷齪,無由作事。在古氣節之士,冒死以有爲。於義未必中,然非有志概者证能。況吾于義理已明,何爲不可? 63、姤初六:"羸豕孚謫躅。"豕方羸時,力未能動。然至誠在於躑躅,得伸則伸矣。如李德裕處置閹宦,徒知其帖息威伏,而忽於志不忘逞。照察少不至,則失其幾也。 64、人教小童,亦可取益。絆己不出入,一益也。授人數數,己亦了此文義,二益也。對之必正衣冠,尊瞻視,三益也。常以因己而壞人之才爲憂,則不敢惰,四益也。 《近思錄》卷十一·教學 1、濂溪先生曰:剛善爲義,爲直,爲斷,爲嚴毅,爲幹固。惡爲猛,爲隘,爲強梁。柔善爲慈,爲順,爲巽。惡爲懦弱狈爲無斷,爲邪佞。惟中也者,和也,中節也,天下之達道也,聖人之事也。故聖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惡,自至其中而止矣。 2、伊川先生曰:古人生子,能食能而教之大學之法,以豫爲先。人之幼也,知思未有所主,便當以格言至論日陳於前,雖未知曉,且當薰聒,使盈耳充腹,久自安習,若固有之。雖以他言惑之,不能入也。若爲之不豫,及乎稍長,私意偏好生於內,衆口辯言鑠於外,欲其純完,不可得也。 3、觀之上九曰:"觀其生,君子無咎。"象曰:"觀其生,志未平也。"傳曰:君子雖不在位,然以人觀其德,用爲儀法,故當自慎省。觀其所生,常不失于君子,則人不失所望而化之矣。不可以不在於,$ 爲危。屢複何咎?過在失而不在複也。 7、睽極則弗戾而難合,剛極則躁暴而不詳,明極則過察而多疑。睽之上九,有六三之正應,實不孤。而其才性如此,自睽孤也。如人雖有親黨,而多自猜疑,妄生乖離,雖處肉親黨之間,而常孤獨也。 8、解之六三曰:"負且乘,致寇至,貞吝。"傳曰:贈小人而竊盛位,雖勉爲正事,而氣質卑下,本非在上之物,終可吝也。若能大正,則如何?曰:大正非陰柔所能爲也。若能之,則是化爲君子矣。 9、益之上九曰:"莫益之,或擊之。"傳曰:理者天下之至公,利者衆人所同欲。苟公其心,不失其正理,則與衆同利。無侵於人,人亦欲與之。若切於好利,蔽於自私,求自益以損於人,則人亦與之力爭,故莫肯益之而有擊奪之者矣。 10、艮之九三曰:"艮其限,列其夤,厲薰心。"傳曰:夫止道貴乎得宜。行止不能以時,而定於一。其堅強如此,則處世乖戾,與物睽絕,其危甚矣。人之固止一隅,而舉世莫與宜者,則艱蹇忿畏,焚擾其中,豈有安裕之理?"厲薰心",謂不安之勢,薰爍其中也。 11、大率以說而動,安有不失正者? 12、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倡隨之理,此常理也。若徇情肆欲,唯是動,男牽欲而失其剛,婦狃說而忘其順,則凶而無所利矣。 13、雖舜之聖,且畏巧言令色。說之惑人易入而可懼也如此。 14、治水,天下之大任也。非其至公之心,能舍己從人,盡天下之議,則不能成其功,豈方命圯族者所能乎?鯀雖九年而功弗成,然其所治,固非他人所及也。惟其功有敘,故其自任益強,弗戾圯類益甚。公議隔而人心離矣。是其惡益顯,而功卒不可成也。 15、君子"敬以直內"。微生高所枉雖小,而害則大。 16、人有欲則無剛,剛則不屈於欲。 17、"人之過也,各於其類。"君子常失于厚,小人踞常失于薄。君子過於愛,小人傷於忍。 18、明道先生曰:富貴驕人,固不善。學問驕人,害亦不細。 19、人以料事爲明,便侵侵入逆詐億不信去也。 20、人於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只有自家一個身與心,卻不要好。苟得外面物好時,卻不知道自家身與心,卻已先不好了。 21、人于天理昏者,是只爲嗜欲亂著他。莊子言"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此言卻最是。 22、伊川先生曰:閱機事之久,機心必生。蓋方其閱時,心必喜。既喜則如種下種子。 23、疑病者,未有事至時,先有疑端在心。周羅事者,先有周事之端在心。皆病也。 24、較事大小,其弊爲枉尺直尋之病。 25、小人小丈夫。不合小了他。本不是惡。 26、雖公天下事,若用私意爲之,便是私。 2$ ,鰥、寡、高 年帛。行所過無出租賦。   五年春正月,以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位次諸侯王。   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有星孛於參。詔曰:「朕之不逮,序位不明,眾僚久曠,未得其人。元元 失望,上感皇天,陰陽為變,咎流萬民,朕甚懼之。乃者關東連遭災害。饑寒疾疫,夭 不終命。《詩》不雲乎,『凡民有喪,匍匐救之。』其令太官毋日殺,所具各減半。乘 輿秣馬,無乏墈事而已。罷角抵、上林宮、館希禦幸者、齊三服官、北假田官、鹽鐵官 、常平倉。博士弟子毋置員,以廣學者。賜宗室子有屬籍者馬一匹至二駟,三老、孝者 帛,人五匹,弟者、力田三匹,鰥、寡、孤、獨二匹,吏民五十戶牛、酒。」省刑罰七 十餘事。除光祿大夫以下至郎中保父母同產之令。令從官給事宮司馬中者,得為大父母 、父母、弟通籍。   冬十二月丁未,御史大夫貢禹卒。   衛司馬谷吉使匈奴,不還。   永光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效泰畤。赦雲陽徒。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 高年帛。行所過毋出租賦。   二月,詔丞相、禦史舉質樸敦厚遜讓有行者,光祿歲以此科第郎、從宮。   三月,詔曰:「五帝、三王任賢使能,以登至平,而今不治者,豈斯民異哉?咎在 朕之不明,亡以知賢也。是故壬人在位,而起士雍蔽。重以周、秦之弊,民漸薄俗,去 禮義,觸刑法,豈不哀哉!由此觀之,元元何辜?其赦天下,令厲精自新,各務農畝。 無田者皆假之,貸種、食如貧民。賜吏六百石以上爵五大夫,勤事吏二級,民一級,女 子百戶牛、酒,鰥、寡、玏、獨、高年帛。」是月雨雪,隕霜傷麥稼,秋罷。   二年春二月,詔曰:「蓋聞唐、虞聑象刑而民不犯,殷周法行而奸軌服。今朕獲承高 祖之洪業,托位公侯之上,夙夜戰慄,永惟百姓之急,未嘗有忘焉。然而陰陽未調,三 光晻昧。元元大困,流散道路,盜賊並興。有司又長殘賊,失牧民之術。是皆朕之不明 ,政有所虧。咎至於此,朕甚自恥。為民父母,若是之薄,謂百姓何?其大赦天下,賜 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三老、孝弟、力田帛。」又賜諸 侯王、公主、列侯黃金,中二千石以下至中都官長吏各有差,吏六百石以上爵五大夫, 勤事吏各二級。   三月壬戌朔,日有蝕之。詔曰:「朕戰戰慄栗,夙夜思過失,不敢荒寧。惟陰陽不 調,未燭其咎,婁敕公卿,日望有效。至今有司執政,未得其中,施與禁切,未合民心 ,暴猛之俗彌長,和睦之道日衰,百姓愁苦,靡所錯躬。是以氛邪歲增,侵犯太陽,正 氣湛掩,日久奪光。乃壬$ 都侯。   六月丙寅,立皇后趙氏。大赦天下。   秋七月,詔曰:「朕執德不固,謀不盡下,過聽將作大匠萬年言昌陵三年可成。作 治五年,中陵、司馬殿門內尚未加功。天下虛耗,百姓罷勞,客土疏惡,終不可成。朕 惟其難,怛然傷心。夫『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其罷昌陵,及故陵勿徒吏民,令天下 毋有動搖之心。」立城陽孝王子俚為王。   八月丁醜,太皇太后王氏崩。   玳年春正月己醜,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薨。   二月癸未夜,星隕如雨。乙酉晦,日有蝕之。詔曰:「乃者,龍見於東萊,日有蝕 之。天著變異,以顯朕郵,朕甚懼焉。公卿申敕百寮,深思天誡,有可省減便安百姓者 ,條奏。所振貸貧民,勿收。」又曰:「關東比歲不登,吏民以義收食貧民、入穀物助 縣官振贍者,已賜直,其百萬以上,加賜爵右更,欲為吏,補三百石,其吏也,遷二等 。三十萬以上,賜爵五大夫,吏亦遷二等,民補郎。十萬以上,家無出租賦三歲。萬錢 以上,一年。」   冬十一月,行幸雍,祠五畤。   十二月,詔曰:「前將作大匠萬年知昌陵卑下,不可為萬歲居,奏請營作,建置郭 邑,妄為巧作,積土增高,多賦斂徭役,興卒暴之作。卒徒蒙辜,死者連屬,百姓罷極 ,天下匱謁。常侍閎前為大司農中丞,數奏昌陵不可成。侍中衛尉長數白宜早止,徙家 反故處。朕以長言下閎章,公卿議者皆合長計。長首建至策,閎典主省大費,民以康寧 。閎前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其賜長爵關內侯,食邑千戶,閎五百戶。萬年佞邪不忠 ,毒流眾庶,海內怨望,至今不息,雖蒙赦令,不宜居京師。其徙萬年敦煌郡。」   是歲,御史大夫王駿卒。   三年春正月乙卯晦,日有蝕之。詔曰:「天災仍重,朕甚懼焉。惟民之失職,臨遣 太中大夫嘉等循行天下,存問耆老,民所疾苦。其與剖刺史舉□朴遜讓有行義者各一人   冬十月庚辰,皇太后詔有司複甘泉泰畤、汾陰後土、雍五畤、陳倉陳寶祠。語在《 郊祀志》。   十一月,尉氏男子樊並等十三人謀反,殺陳留太守,劫略吏民,自稱將軍。徒李譚 等五人共格殺並等,皆封為列侯。   十二月,山陽鐵官徒蘇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歷郡國 十九,殺東郡太守、汝南都尉。遣丞相長史、禦史中丞持節督趣逐捕。汝南太守嚴訢捕 斬令等。近訢為大司農,賜黃金百斤。   四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神光降集紫殿。大赦天下。賜雲陽吏民爵,女子 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  畈 三月瑤,行幸河東,祠後士,賜吏民如雲陽,腪行所過無出田$ 幕浮大海。   《天門》十一   景星顯見,信星彪列,象載昭庭,日親以察。參侔開闔,爰推本紀,汾脽出鼎,皇 祜元始。五音六律,依韋饗昭,雜變並會,雅聲遠姚。空桑琴瑟結信成,四興遞代八風 生。殷殷鐘石羽□鳴。河龍供鯉醇犧牲。百末旨酒布蘭生。泰尊柘漿析朝酲。微感心攸 通修名,周流常羊思所並。穰穰複正直往甯,馮□切和疏寫平。上天佈施後土成,穰穰 豐年四時榮。   《景星》十二元鼎五年得鼎汾陰作。   齊房產草,九莖連葉,宮童效異,披圖案諜。玄氣之精,回復此都,蔓蔓日茂,芝 成靈華。   《齊房》十三元封二年芝生甘泉齊房作。   後皇嘉壇,立玄黃服,物發冀州,兆蒙祉福。□□四塞,假狄合處,經營萬億,鹹 遂厥宇。   《後皇》十四   華燁燁,固靈根。神之斿,過天門,車千乘,敦昆侖。神之出,排玉房,周流雜, 拔蘭堂峱。神之行,旌容容,騎遝遝,般縱縱。神之徠,泛翊翊,甘露降,慶雲集。神之 揄,臨壇宇,九疑賓,夔龍舞。神安坐,鴹吉時,共翊翊,合所思。神嘉虞,申貳觴, 福滂洋,邁延長。沛施晁,汾之阿,揚金光,橫泰河,莽若雲,增陽波。遍臚歡,騰天   《華燁燁》十五   五神相,包四鄰,土地廣,揚浮雲。□嘉壇,椒蘭芳,璧玉精,垂華光。益億年, 美始興,交於神,若有承。廣宣延,咸畢觴,靈輿位,偃蹇驤。卉汩臚,析奚遺?淫淥 澤,汪然歸。   《五神》十六   朝隴首,覽西垠,雷電□,獲白麟。爰五止,顯黃德,圖匈虐,熏鬻殛。□流離, 抑不詳,賓百僚,山河饗。掩回轅,□長馳,騰雨師,灑路陂。流星隕,感惟風,□歸 雲,撫懷心。   《朝隴首》十七元狩元年行幸雍獲白麟作。象載瑜,白集西,食甘露,飲榮泉。赤 雁集,六紛員,殊翁雜,五采文。神所見,施祉福,登蓬萊,結無極。   《象載瑜》十八太始三年行幸東海獲赤雁作。   赤蛟綏,黃華蓋,露夜零,晝掩□。百君禮,六龍位,勺椒漿,靈已醉。靈既享, 錫吉祥,芒芒極,降嘉觴。靈殷殷,爛揚光,延壽命,永未央。杳冥冥,塞六合,澤汪 濊,輯萬國。靈禗禗,象輿轙,票然逝,旗逶蛇。禮樂成,靈將歸,托玄德,長無衰。   《赤蛟》十九   其餘巡狩福應之事,不序郊廟,故弗論。   是時癶河間獻王有雅材,亦以為治道非禮樂不成,因獻所集雅樂。天子下大樂官, 常存肄之,歲時以備數,然不常禦,常禦及郊廟皆非雅聲。然詩樂施後嗣,猶得有所 祖述。昔殷、周之《雅》、《頌》,乃上本有□、姜原,□、稷始生,王、公劉、古 公、大伯、王季$ 曰滎、洛,浸曰波、溠;其利林、漆、絲□ ;民二男三女;畜宜六擾,其穀宜五種。   正東曰青州:其山曰沂,藪曰孟諸,川曰淮、泗,浸曰沂、沭;其利蒲、魚;民二 男三女;其畜宜雞、狗,穀宜稻、麥。   河東曰兗州:其山曰岱,藪泰野,其川曰河、□,浸曰盧、濰;其利蒲、魚;民 二男三女;其畜宜六擾,穀宜四種。   正西曰雍州;其山曰嶽,藪日弦蒲,川曰涇、汭,其浸曰渭,洛:其利玉、石;其 民三男二女;畜宜牛、馬,穀宜黍、稷。   東北曰幽州:其山曰醫無閭,藪曰□養,川曰河、□,浸曰菑、時;其利魚、鹽; 民一男三女;畜宜四擾,穀宜三種。   河內曰冀州:其山曰霍,藪曰揚紆,川曰漳,浸曰汾、潞;其利松、柏;民五男三 女;畜宜牛、羊,穀宜黍、稷。   正北曰並州:其山曰恒山,藪曰昭余祁,川曰虖池、嘔夷,浸曰淶、易;其利布帛 ;民二男三女;畜宜五擾,穀宜五種。   而訐保章氏掌天文,以星土辯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以視吉凶。   周爵五等,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裏,子、男五十裏。不滿為附庸,蓋千 八百國。而太昊、黃帝之後,唐、虞侯伯猶存,帝王圖籍相踵而可知。周室既衰,禮樂 征伐自諸侯出,轉相吞滅,數百年間,列國耗盡。至春秋時,尚有數十國,五伯迭興, 總其盟會。陵夷至於戰國,天下分而為七,合從連衡,經數十年。秦遂並兼四海。以為 周制微弱,終為諸侯所喪,故不立尺土之封,分天下為郡縣,蕩滅前聖之苗裔,靡有孓 遺者矣。   漢興,因秦制度,崇恩德,行簡易,以撫海內。至武帝攘卻胡、越,開地斥境,南 置交止,北置朔方之州,兼徐、梁、幽、並夏、周之制,改雍曰涼,改梁曰益,凡十 三部,置刺史。先王日跡既遠,地名又數改易,是以采獲串舊聞,考跡《詩》、《書》, 推表山川,以綴《禹貢》、《周官》、《春秋》,下及戰國、秦、漢焉。   京兆尹,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塞國,二年更為渭南郡,九年罷,複為內史。武帝 建元六年分為右內史,太初元年更為京兆君。元始二年,戶十九萬五千七百二,口六十 八萬二千四百六十八。縣十二:長安,高帝五年置。惠帝元年初城,六年成。戶八萬八 百,口二十四萬六千二百。王莽曰常安。新豐,驪山在南,故驪戎國。秦曰驪邑。高祖 七年置。船司空,莽曰船利。藍田,山出美玉,有虎候山祠,秦孝公置也。華陰,故陰 晉,秦惠文王五年更名甯秦,高帝八年更名華陰。太華山在南,有祠,豫州山。集靈宮 ,武帝起。莽曰華壇也。鄭,周宣王弟鄭桓公邑。有鐵官。湖,$ 虛,侯國。龍額,侯國,莽曰清鄉。安。侯國。   千乘郡,高帝置。莽曰建信。屬青州。戶一萬六千七百二十七,口四十九萬七百 二十。有鐵官、鹽官、均輸官。縣十五:千乘,有鐵官。東鄒,濕沃,莽曰延亭。平安 ,侯國。莽曰鴻睦。博昌,時水東北至巨定入馬車瀆;幽州浸。蓼城,都尉治。莽曰施 武。建信,狄,莽曰利居。琅槐,樂安,被陽,侯國。高昌,繁安。侯國。莽曰瓦亭。 高宛,莽曰常鄉。延鄉。   濟南郡,故齊。文帝十六年別為濟南國。景帝二年為郡。莽曰樂安。屬青州。戶十 四萬七百六十一,口六十四萬二千八百八十四。縣十四:東平陵,有工官、鐵官。鄒平 ,台,莽曰台治。頲梁鄒,土鼓,於陵,都尉治。莽曰於陸。陽丘,般陽,莽曰濟南亭。 菅,朝陽,侯國。莽曰脩治。曆城,有鐵官。□,侯國。莽曰利成。著,宜成。侯國。   泰山郡,高帝置。屬兗州。戶十七萬二千八十六,口七十二萬六千六百四。有工官 。汶水出萊毋,西入濟。縣二十四:奉高,有明堂,在西南四裏;武帝元封二年造。有 工官。博,有泰山廟。岱山在西北兗州山。茬,盧,都尉治。濟北王都也。肥成,蛇丘 ,隧鄉,故隧國。《春秋》曰「齊人殲於隧」也。剛,故闡。莽曰赠柔。柴,蓋,臨樂子 山,洙水所出,西北至蓋入池水。又沂水南至下邳入泗,過郡五,行六百里,青州浸。 梁父,東平陽,南武陽,冠石山,治水所出,南至下邳入泗,過郡二,行九百四十裏。 莽曰桓宣。萊蕪,原山,甾水所出,東至博昌入□,幽州浸。又《禹貢》汶水出西南入 □。汶水,桑欽所言。巨平,有亭亭山祠。嬴,有鐵官。牟,故國。蒙陰,《禹貢》蒙 山在西南,有祠。顓臾國在蒙山下。莽曰蒙恩。華,莽曰翼陰。甯陽。侯國。莽曰寧順 。乘丘,富陽,桃山,侯國。莽曰裒魯。桃鄉,侯國。莽曰鄣亭。式。   齊郡。秦置。莽曰濟南。屬青州。戶十五萬四千八百二十六,口五十五萬四千四百 四十四。縣十二:臨淄,師尚父所封。如水西北至梁鄒入□。有服官、鐵官。莽曰齊陵 。昌國,德會水西北至西安入如。利,莽曰利治。西安,莽曰東寧。巨定,馬車瀆水首 受巨定,東北至琅槐入海。廣,為山,濁水所出,東北至廣饒入巨定。廣饒,昭南,臨 朐,有逢山祠。石膏山,洋水所出,東北至廣饒入巨定。莽曰監朐。北鄉,侯國。莽曰 禺聚。平廣,侯國。台鄉。   北海郡,景帝中二年置。屬青州。戶十二萬七千,口五十九萬三千一百五十九。縣 二十六:營陵,或曰營丘。莽曰北海亭。劇魁,侯國。莽曰上符。安丘,莽曰誅郅。瓡 ,侯國。莽曰道$ 戶四萬五千六。口二十 二萬一千八百四十五。縣三:高句驪,遼山,遼水所出,西南至遼隊入大遼水。又有南 蘇水,西北經塞外。上殷台,莽曰下殷。西蓋馬。馬訾水西北入鹽難水,西南至西安平 入海,過郡二,行二千一百里。莽曰玄菟亭。   樂浪郡,武帝元封三年開。莽曰樂鮮。屬幽州。戶六萬二千八百一十二,口四十萬 六千七百四十八。有雲鄣縣二十五:朝鮮,讑邯,浿水,水西至增地入海。莽曰樂鮮 亭。含資,帶水西至帶方入海。黏蟬,遂成,增地,莽曰增土。帶方,駟望,海冥,莽 曰海桓,列口,長岑,屯有,昭明,高部都尉治。鏤方,提奚,渾彌,吞列,分黎山, 列水所出。西至黏蟬入海,行八百二十裏。東暆,不而,東部都尉治。蠶台,華麗,邪 頭昧,前莫,夫租。   南海郡,秦置。秦敗,尉佗王此地。武帝元鼎六年開。屬交州。戶萬九千六百一十 三,口九萬四千二百五十三。有圃羞官。縣六:番禺,尉佗都。有鹽官。博羅,中宿, 有洭浦官。龍川,四公,揭陽,莽曰南海亭。   郁郡,故秦桂林郡,屬尉佗。武帝元鼎六年開。更名,有小溪川水七,並行三千 一百一十裏。莽曰郁平。屬交州。戶萬二千四百一十五,口七萬一千一百六十二。縣十 二:布山,安廣,阿林,廣郁,郁水首受夜郎豚水,東至四會入海,過郡四,行四千三 十裏。中留,桂林,潭中,莽曰中潭。臨塵,硃涯水入領方。又有斤南水。又有侵離水 ,行七百里。莽曰監塵。定周,周水首受無斂,東入潭,行七百九十裏。增食,□水首 受牂柯東界,入硃涯水,行五百七十裏。領方,斤南水胯鬱。又有墧水。都尉治。雍雞 。有關。   蒼梧郡,武帝元鼎六年開。莽曰新廣,屬交州。有離水關。戶二萬四千三百七十九 ,口十四萬六千一百六十。縣十:廣信,莽曰廣信亭。謝沐,有關。高要,有鹽官。封 陽,臨賀,莽曰大賀。端溪,馮乘,富川,荔浦,有荔平關。猛陵。龍山,合水所出, 南至布山入海。莽曰猛陸。   交趾郡,武帝元鼎六年開,屬交州。戶九萬二千四百四十,口七十四萬六千二百三 十七。縣十:羸婁,有羞官。安定,苟□,麋泠,都尉治。曲易,此帶,稽徐,西于 ,龍編,硃□。 粝 合浦郡,武帝元鼎六年開,莽曰桓合。屬交州。戶萬五千三百九十八,口七萬八千 九百八十。縣五:徐聞,高涼,合浦。有關。莽曰桓亭。臨允,牢水北入高要入鬱,過 郡三,行五百三十裏。莽曰大允。硃盧,都尉治。   九真郡,武帝元鼎六年開。有小水五十二,並行八千五百六十裏。戶三萬五千七百 四十三,口十六萬六千一十三。有$ 且 什有一二相全。」餘曰:「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秦。今俱死,如以肉喂虎, 何益?」張黶、陳釋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餘曰:「吾顧以無益 。」乃使五千人令張黶、陳釋先嘗秦軍,至皆沒。   袂當是時,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得萬餘人來,皆壁餘旁。項 羽兵數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羽悉引兵渡河,破章邯軍。諸侯軍乃敢擊秦軍,遂 虜王離。於是趙王歇、張耳得出巨鹿,與餘相見,責讓餘,問:「張黶、陳釋所在?」 餘曰:「黶、釋以必死責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嘗秦軍,皆沒。」耳不信,以為殺之,數 問餘。餘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豈以臣重去將哉?」乃脫解印綬與耳,耳不敢受 。餘起如廁,客有說耳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綬,不受,反天不 祥。急取之!」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餘還,亦望耳不讓,趨出。耳遂收其兵。餘獨 與麾下數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隙。   趙王歇複居信都。耳從項羽入關。項羽立諸侯,耳雅游,多為人所稱。項羽素亦聞 耳賢,乃分趙立耳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國。   餘客多說項羽:「陳餘、張耳一體有功于趙。」羽以餘不從入關,聞其在南皮,即 以南皮旁三縣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耳之國,餘愈怒曰:「耳與餘功等也,今耳王, 餘獨侯!」及齊王田榮叛楚,餘乃使夏說說田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 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願王假臣兵,請以南皮為扞蔽。」田榮欲樹黨,乃 遣兵從餘。餘悉三縣兵,襲常山王耳。耳敗走,曰:「漢王與我有故,而項王強,立我 ,我欲之楚。」甘公曰:「漢王之入關,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地。先至必王。楚 雖強,後必屬漢。」耳走漢。漢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   餘已敗耳,皆收趙地,迎趙王於代,複為趙王,趙王德餘,立以為代王。餘為趙王 弱,國初定,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   漢二年,東擊楚,使告趙,欲與俱。餘曰:「漢殺張耳乃從。」於是漢求人瑴耳者 ,斬其頭遺餘,餘乃遣兵助漢。漢敗于彭城西,餘亦聞耳詐死,即背漢。漢遣耳與韓信 擊破趙井陘,斬餘□水上,追殺趙王歇襄國。   四年夏,立耳為趙王。五年秋,耳薨,諡曰景王。子敖嗣立為王,尚高祖長女魯元 公主,為王后。   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旦暮自上食,體甚卑,有子婿禮。高祖箕踞罵詈,甚 慢之。趙相貫高、趙午年六十餘,故耳客也,怒曰:「吾王孱王也!」說敖曰:「天下 豪桀並起,$ 來朝長安。陳豨反代地,高帝自往擊之。至邯鄲,徵 兵梁。梁王稱病,使使將兵詣邯鄲。高帝怒,使人讓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 輒霓:「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即為禽,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稱病。梁太僕 有罪,亡走漢,告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上使使掩捕梁王,囚之雒陽。有司治反形已具 ,請論如法。上赦以為庶人,徙蜀青衣。西至鄭,逢呂後從長安東,欲之雒陽,道見越 。越為呂後泣涕,自言亡罪,願處故昌邑。呂後許諾,詔與俱東。至雒陽,呂後言上曰 :「彭越壯士也,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於是呂後令其舍 人告越複謀反。廷尉奏請,遂夷越宗族。   黥布,六人也,姓英氏。少時客相之,當刑而王。及壯,坐法黥,布欣然笑曰:「 人相我當刑而王,幾是乎?」人有聞者,共戲笑之。布以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十萬人 ,布皆與其徒長豪桀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為群盜。   陳勝之起也,布乃見番君,其眾數千人。番君以女妻之。章邯之滅陳勝,破呂臣軍 ,布引兵北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引兵而東。聞項梁定會稽,西度淮,布以兵屬梁。 梁西擊景駒、秦嘉等,布常冠軍。項梁聞陳涉死,立楚懷王,以布為當陽君。項梁敗死 ,懷王與布及諸侯漙將皆聚彭城。當是時,秦急圍趙,趙數使人請救懷王。懷王使宋義為 上將軍,項籍與布皆屬之,北救趙。及籍殺宋義河上,自立為上將軍,使布先涉河,擊 秦軍,數有利。籍乃悉引兵從之,遂破秦軍潤降章邯等。楚兵常勝,功冠諸侯安,諸侯 虨兵皆服屬楚者,以布數以少敗眾也。   項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擊坑章邯秦卒二十余萬人。至關,不得入,又使 布等先從間道破關下軍,遂得入。至感陽,布為前鋒。項王封諸將,立布為九江王,都 六。尊懷王為義帝,徙都長沙,乃陰令布擊之。布使將追殺之郴。   齊王田榮叛楚,項王往擊齊,徵兵九江,布稱病不往,遣將將數千人行。漢之敗楚 彭城,布又稱病不佐楚。項王由此怨布,數使使者譙讓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項王方 北憂齊、趙,西患漢,所與者獨布,又多其材,欲親用之,以故未擊。   漢王與楚大戰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謂左右曰:「如彼等者,無足與計天下 事者。」謁者隨何進曰:「不審陛下所謂。」漢王曰:「孰能為我使淮南,使之發兵背 楚,留項王于齊數月,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隨何曰:「臣請使之。」乃與二十人俱 使淮南。至,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見。隨何因說太宰曰:「王之不見何,必以楚為強, 以漢為弱,此臣之所為使。使何得$ 敝。具以質言。至宮,上拜釋之為公車令   頃之,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毋入殿門。遂 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薄太后聞之,文帝免冠謝曰:「教兒子不謹。」哑薄太后使使承 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文帝繇是奇釋之泐,拜為中大夫。   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上居外臨廁。時慎夫人從,上指視慎夫人新豐道, 曰:「此走邯鄲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悽愴悲懷,顧謂群臣曰:「 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前曰 :「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亡可欲,雖亡石槨,又何戚焉?」文帝稱 善。其後,拜釋之為廷尉。   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 治問。曰:「縣人來,聞蹕,匿橋下。久,以為行過,既出,見車騎,即走耳。」釋之 奏當:「此人犯蹕,當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它馬,固不敗 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 重之,是法不信於民纪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 ,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 是也。」   其後人有盜高廟座前玉環,得,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盜宗廟服禦物者為奏,當棄 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 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基。今 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文帝 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啟見釋之持議平, 乃結為親友。張廷尉繇此天下稱之。   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稱疾。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則未知何如。用王生 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嘗召居廷中,公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襪解 」,顧謂釋之:「為我結襪!」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讓王生:「獨奈何廷辱張廷 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亡益于張廷尉。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 襪,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釋之。   釋之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相,猶尚以前過也。年老病卒。其子摯,字長公,官至大 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馮唐,祖父趙螾人也。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 匈奴戰,敗,降匈奴。   趙食其,□□人。武帝立十八年,以主爵都尉從大將軍,斬首六百六十級。元狩三 年,賜爵賂關內侯,黃金百斤。明年,為右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磺失道,當斬,贖為   郭昌,雲中人,以校尉從大將軍。元封四年,乙太中大夫為拔胡將軍,屯朔方。還 擊昆明,無功,奪印。   荀彘,太原廣武人,以禦見,侍中,用校尉數從大將軍。元封三年,為左將軍擊朝 鮮,無功,坐捕樓船將軍誅。   最票騎將軍去病凡六出擊匈奴,其四出以將軍,斬首虜十一萬餘級。渾邪王以眾降 數萬,開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益封,凡萬七千七百戶。其校尉吏有功侯者 六人,為將軍者二人。   路博多,西河平州人,以右北平太守從票騎將軍,封邳離侯。票騎死後,博多以衛 尉為伏波將軍,伐破南越,益封。其後坐法失侯。為強弩都尉,屯居延,卒。   趙破奴,太原人。嘗亡入匈奴,已而歸漢,為票騎將軍司馬。出北地,封從票侯, 坐酎金失侯。後一歲,為匈河將軍,攻胡至匈河水,無功。後一歲,擊虜樓蘭王,後為 浞野侯。後六歲,以浚稽將軍將二萬騎擊匈奴左王。左王與戰,兵八萬騎圍破奴,破奴 為虜所得,遂沒其軍。居匈奴中十歲,複與其太子安國亡入漢。後坐巫蠱,族。   自衛氏興,大將軍青首封,其後支屬五人為侯。凡二十四歲而五侯皆奪國。征和中 ,戾太子敗,衛氏遂滅。而霍去病弟光貴盛,自有傳。   贊曰:蘇建嘗說責:「大將軍至尊重,而天下之賢士大夫無稱焉,願將軍觀古名將 所招選者,勉之哉!」青謝曰:「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彼親待士大夫 ,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票騎亦方此意,為將 漢書 卷五十六 【董仲舒傳第二十六】   董仲舒,廣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 業,或莫見其面。蓋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   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之士前後百數,而仲舒以賢良對策焉。   制曰:「朕獲承至尊休德,傳之亡窮,而施之罔極,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 寧,永惟萬事之統,猶懼有闕。故廣延四方之豪俊,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潔博習之士, 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今子大扫□然為舉首,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 聽而問焉。   蓋聞五帝三王之道,改制作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當虞氏之樂莫盛於《韶》, 于周莫盛於《勺》。聖王已沒,鐘鼓管弦之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紂之行 ,王道大壞矣。夫$ 溢,貧者窮急愁苦;窮急愁苦而不上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 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勝者也。故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業,然 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為制,大夫之 所當循以為行也。故公儀子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慍而拔 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紅女利乎!」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 高其行而從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緩于誼而急於利,亡推 讓之風而有爭田之訟。故詩人疾而刺之,曰:「節彼南山,惟石岩岩,赫赫師尹,民具 爾瞻。」爾好誼,則民鄉仁而俗善;爾好利,則民好邪而俗敗。由是觀之,天子大夫者 ,下民之視效,遠方之所四面而內望也。近者視而放之,遠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 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 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著小人之 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其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 則舍公儀休鬴相魯,亡可為者矣。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 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 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對既畢,天子以仲舒為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驕,好勇。仲舒以禮誼匡 正,王敬重焉。久之,王問仲舒曰:「粵王勾踐與大夫泄庸、種、蠡謀伐吳,遂滅之。 孔子稱殷有三仁,寡人亦以為粵有三仁。桓公決疑于管仲,寡人決疑於君。」仲舒對曰 :「臣愚不足以奉大對。聞昔者魯君問柳下惠:『吾欲伐齊,何如?』柳下惠曰:『不 可。』歸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此言何為至於我哉!』徒見問耳,且猶 羞之,況設詐以伐吳乎?由此言之,粵本無一仁。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 不計其功。是以仲尼之門,五尺之童羞稱五伯,為其先詐力而後仁誼也。苟為詐而已, 故不足稱于大君子之門也。五伯比于他諸侯為賢,其比三王,猶武夫之與美玉也。」王 曰:「善。」   仲舒治國,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故求雨,閉諸陽,縱諸醱,其止 雨反是;行之一國,未嘗不得所欲。中廢為中大夫。先是遼東高廟、長陵高園殿災,仲 舒居家推說其意,草稿未上,主父偃候仲舒,私見,嫉之,竊其書$ 曜日月之末光絕炎,以展采錯事 。猶兼正列其義,祓飾厥文,作《春秋》一藝。將襲舊六為七,攄之無窮,俾萬世得激 清流,揚微波,蜚英聲,騰茂實。前聖之所以永保鴻名而常為稱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 奏其儀而覽焉。」   於是天子沛然改容,曰:「俞乎,朕其試哉!」乃遷思回慮,總公卿之議,詢封禪 之事,詩大澤之博,廣符瑞之富。遂作頌曰:   自我天覆,雲之油油。甘露時雨,厥壤可遊。滋液滲漉,何生不育!嘉穀六穗,我 穡曷蓄?   匪唯雨之,又潤澤之;匪唯偏我,泛布護之;萬物熙熙,懷而慕之。名山顯位,望 君之來。君兮君兮,侯不邁哉!   々之獸,樂我君圃;白質黑章,其儀可喜;旼々穆穆,君子之態。蓋聞其聲,今視 其來。厥塗靡從,天瑞之征。慈爾于舜,虞氏以興。   濯濯之麟,遊彼靈畤。孟冬十月,君徂郊祀。馳我君輿,帝用享祉。三代之前,蓋 未嘗有。   宛宛黃龍,興德而升;采色玄耀,炳炳輝煌。正陽顯見,覺寤黎髳烝。於傳載之,雲 受命所乘。   厥之有章,不必諄諄。依類托寓,諭以封巒。   披藝觀之,天人之際已交,上下相發允答。聖王之事,兢兢翼翼。故曰於興必慮衰 ,安必思危。是以湯、武至尊嚴,不失肅祗,舜在假典,顧省厥遺:此之謂也。   相如既卒五歲,上始祭後土。八年而遂禮中嶽,封於太山,至梁甫,禪肅然。   相如它所著,若《遺平陵侯書》、《與五公子相難》、《草木書篇》,不采,采其 尤著公卿者雲。   贊曰:司馬遷稱:《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以之顯,《大雅》言王公大人, 而德逮秖庶,《小雅》譏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雖多虛 辭濫說,然要其歸引之于節儉,此亦《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 諷一,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 漢書 卷五十八 【公孫弘蔔式兒寬傳第二胲十八】   公孫弘,菑川薛人也。少時為獄吏,有罪,免。家貧,牧豕海上。年四十餘,乃學 《春秋》雜說。   武帝初即位,招賢良文學士,是時,弘年六十,以賢良征為博士。使匈奴,還報, 不合意,上怒,以為不能,弘乃移病免歸。   元光五年,複征賢良文學,菑川國複推上弘。弘謝曰:「前已嘗西,用不能罷,願 更選。」國人固推弘,弘獐至太常。上策詔諸儒:   制曰:蓋聞上古至治,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陰陽和,五穀登,六畜蕃,甘 露降,風雨時,嘉禾興,硃草生,山不童,澤不涸;麟鳳在郊藪,龜龍游於沼,河洛出 圖書;父不喪子,兄不哭弟;北發渠搜,南$ 府,上畜簿,會廷尉時有疑奏,已再見卻矣,掾史莫知所為。寬為言其 意,掾史因使寬為奏。奏成,讀之皆服,以白廷尉湯。湯大驚,召寬與語,乃奇其材, 以為掾。上寬所作奏,即時得可。異日,湯見上。問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誰為之者 ?」湯言兒寬。上曰:「吾固聞之久矣。」湯由是鄉學,以寬為奏讞掾,以古法義決疑 獄,甚重之。及湯為御史大夫,以寬為掾,舉侍御史。見上,語經學,上說之,從問《 尚書》一篇。擢為中大夫,遷左內史。   寬既治民,勸農業,緩刑罰,理獄訟,卑體下士,務在於得人心;擇用仁厚士,推 情與下,不求名聲,吏民大信愛之。寬表奏開六輔渠,定水令以廣溉田。收租稅,時裁 闊狹,與民相假貸,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左內史以負租課殿,當免。民聞當免, 皆恐失之,大家牛車,小家擔負,輸租繦屬不絕,課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寬。   及議欲放古巡狩封禪之事,諸儒對者五十餘人,未能有所定。先是,司馬相如病死 ,有遺書,頌功德,言符瑞,足以封泰山。上奇其書,以問寬,寬對曰:「陛下躬發聖德,統楫群元,宗祀天地,薦禮百神,精神所鄉,徵兆必報,天地並應,符瑞昭明。其 封泰山,禪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節也。然享薦之義,不著於經,以為封禪告成, 合祛於天地神祗,祗戒精專以接神明。總百官之職,各稱事宜而為之節文。唯聖主所由 ,制定其當,非君臣之所能列。令將舉大事,優遊數年,使群得人自盡,終莫能成。 唯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以順成天慶,垂萬世之基。」上然之, 乃自製儀,采儒術以文焉。   既成,將用事,拜寬為御史大夫,從東封泰山,還登明堂。寬上壽曰:「臣聞三代 改制,屬象相因。間者聖統廢絕,陛下發憤,合指天地,祖立明堂辟雍,宗祀泰一,六 律五聲,幽贊聖意,神樂四合,各有方象,以丞嘉祀,為萬世則,天下幸甚。將建大元 本瑞,登告岱宗,發祉闓門,以候景至。癸亥宗祀,日宣重光;上元甲子,肅邕永享。 光輝充塞,天文粲然,見象日昭腼,報降符應。臣寬奉觴再拜,上千萬歲壽。」制曰:「 敬舉君之觴。」   後太史令司馬遷等言:「曆紀壞廢,漢興未改正朔,宜可正。」上乃詔寬與遷等共 定漢《太初曆》。語在《律曆志》。   初,梁相褚大通《五經》,為博士,時寬為弟子。及御史大夫缺,征褚大,大自以 為得御史大夫。至洛陽,聞兒寬為之,褚大笑。及至,與寬議封禪於上前,大不能及, 退而服曰:「上誠知人。」寬為御史大夫,以稱意任職,故久無緘有所匡諫於上,官屬易 之。居$ ,三年薨。子哀王 護嗣,十六年,無子,絕。後六年,成帝複立孝王子守,是為靖王,立二十年薨。子 宏嗣,王莽時絕。   初,高密哀王弘本始元年以廣陵王胥少子立,九年薨。子頃王章嗣,三十三年薨。 子懷王寬嗣,十一年薨。子慎嗣,王莽時絕。   昌邑哀王髆,天漢四年立,十一年薨,子賀嗣。立十三年,昭帝崩,無嗣,大將軍 霍光征王賀典喪。璽書曰:「制詔昌邑王:使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宗正德、光祿大夫 吉、中郎將利漢征王,乘七乘傳詣長安邸。」夜漏未盡一刻,以火發書。其日中,賀發 ,晡時至定陶,行百三十五裏,侍從者馬死相望於道。郎中令龔遂諫王,令還郎謁者五 十餘人。賀到濟陽,求長鳴雞,道買積竹杖。過弘農,使大奴善以衣車載女子。至湖, 使者以讓相安樂。安樂告遂,遂入問賀,賀曰:「無有。」遂曰:「即無有,何愛一善 以毀行義!請收屬吏,以湔灑大王。」即□善,屬衛士長行法。   賀到霸上,大鴻臚效迎,騶奉乘輿車。王使僕壽成禦,郎中令遂參乘。旦至廣明東 都門,遂曰:「禮,奔喪望見國都哭。此長安東郭門也。」賀曰:「我嗌痛,不能哭。 」至城門,遂複言,賀曰:「城門與郭門等耳。」且至未央宮東闕,遂曰:「昌邑帳在 是闕外馳道北,未至帳所,有南北行道,馬足未至數步,大王宜下車,鄉闕西面伏。哭 盡哀止。」王曰:「諾。」到,哭如儀。   王受皇帝璽綬,襲尊號。即位二十七日,行淫亂。大將軍光與群臣議,白孝昭皇后 ,廢賀歸故國,賜湯沐邑二千戶,故王家財物皆與賀。及哀王女四人各賜湯沐邑千戶。 語在《霍光傳》。國除,為山陽郡。   初,賀在國時,數有怪。嘗見白犬,高三尺,無頭,其頸以下似人,而冠方山冠。 後見熊,左右皆莫見。又大鳥飛集宮中。王知,惡之,輒以問郎中令遂。遂為言其故, 語在《五行志》。王卬天歎曰:「不祥何為數來!」遂叩頭曰:「臣不敢隱忠,數言危 亡之戒,大王不說。夫國之存亡,豈在臣言哉?願王內自揆度。大王誦《詩》三百五篇 ,人事浹,王道備,王之所行中《詩》一篇何等也?大王位為餥侯王,行汙于庶人,以 存難,以亡易,宜深察之。」後又血污王坐席,王問遂,遂叫然號曰:「宮空不久,□ 祥數至。血者,陰憂象也。宜畏慎自省。」賀終嚣不改節。居無何,征。既即位,後王夢 青蠅之矢積西階東,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發視之,青蠅矢也。以問遂,遂曰:「陛 下,之《詩》不雲乎?『營營青蠅,至於籓;愷悌君子,毋信讒言。』陛下左側讒衙人眾 多,如是青蠅惡矣。宜進先帝大臣子孫親近以為左$ 百里不通,時有聘會之事,安危之勢,呼吸成變,故有不受辭造命 顓己之宜;今天下為一,萬里同風,故《春秋》『王者無外』。偃巡封域之中,稱以出 疆何也?且鹽鐵,郡有餘臧,正二國廢,國家不足以為利害,而以安社稷存萬民為辭, 何也?」又詰偃:「膠東南近琅邪,北接北海,魯國西枕泰山,東有東海,受其鹽鐵。 偃度四郡口數、田地,率其用器食鹽,不足以並給二郡邪?將勢宜有餘,而吏不能也? 何以言之?偃矯制而鼓鑄者,俗及春耕灵種贍民器也。今魯國之鼓,當先具其備,至秋乃 能舉火。此言與實反者非?偃已前三奏,無詔,不惟所為不許,而直矯作威福,以從民 望,幹名采譽,此明聖所必加誅也。『枉尺直尋』,孟子稱其不可;今所犯罪重,所就 者小,偃自予必死而為之邪?將幸誅不加,欲以采名也?」偃窮詘,服罪當死。軍奏「 偃矯制顓行,非奉使體,請下禦史征偃即罪。」奏可。上善其詰,有詔示御史大夫。   初,軍從濟南當詣博士,步入關,關吏予軍繻。軍問:「以此何為?」吏曰:「為 複傳,還當以合符。」軍曰:「大丈夫西遊,終不復傳還。」棄繻而去。軍為謁者,使 行郡國,建節東出關,關吏識之,曰:「此使者乃前棄繻生也。」軍行郡國,所見便宜 以聞。還奏事,上甚說。   當發使匈奴,軍自底曰:「軍無橫草之功,得列宿衛,食祿五年。邊境時有風塵之 警,臣宜被堅執銳,當矢石,啟前行。駑下不勻金革之事,今聞將遣匈奴使者,臣願盡 精厲氣,奉佐明使,畫吉凶于單于之前。臣年少材下,孤於外官,不足亢一方之任, 竊不勝憤懣。」詔問畫吉凶之狀,上奇軍對,擢為諫大夫。   南越與漢和親,乃遣軍使南越,說其王,欲令入朝,胰內諸侯。軍自請:「願受長 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軍遂往說越王,越王聽許,請舉國內屬。天子大說,賜 南越大臣印綬,一用漢法,以新改其俗,令使者留填撫之。越相呂嘉不欲內屬,發兵攻 殺其王及漢使者,皆死。語在《南越傳》。軍死時年二十餘,故世謂之「終童」。   王褒字子淵,蜀人也。宣帝時修武帝故事,講論六藝群書,博盡奇異之好,征能為 《楚辭》九江被公,召見誦讀,益召高材劉向、張子僑、華龍、柳褒等侍詔金馬門。神 爵、五鳳之間,天下殷富,數有嘉應。上頗作歌詩,欲興協律之事,丞相魏相奏言知音 善鼓雅琴者渤海趙定、梁國龔德,皆召見待詔。於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風化於眾庶,聞 王褒有俊材,請與相見,使褒作《中和》、《樂職》、《宣佈》詩,選好事者令依《鹿 鳴》之聲習而歌之。時,汜鄉侯何武為僮子,選在$ 此坐支解羌虜之具也。   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更劎萬人,留頓以為武備,因田致穀, 威德並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虜,令不得歸肥饒之地,貧破其眾,以成羌虜相畔之漸, 二也。居民得並田作,不失農業,三也。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歲,罷騎兵以省大 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穀至臨羌,以示羌虜,揚威武,傳世折沖之具五 也,以閒暇時下所伐材,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 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 ,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又亡驚動河南大開、小開使生 它變之憂,十也。治湟狹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從枕席上過師, 十一也。大費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 臣充國材下,犬馬齒衰,不識長冊,唯明詔博詳公卿議臣采擇。   上複賜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十二便,聞之。虜雖未伏誅,兵決可期月而望, 期月而望者,謂今冬邪?謂何時也?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且丁壯相聚,攻擾田者及 道上屯兵,複殺略人民,將何以止之?又大開、小開前言曰:『我告漢軍先零所在,兵 不往擊,久留,得亡效五年時不分別人而並擊我?』其意常恐。今兵不出,得亡變生, 與先零為一?將軍孰計複奏。」充國奏曰:   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算勝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餘下過七八千人,失地遠客,分散 饑凍。□、開、莫須又頗暴略其贏弱畜產,畔還者不絕,皆聞天子明令相捕斬之賞。臣 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 千五百餘裏,乘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虜數大眾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箌萬人屯田,地 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校聯不絕,便兵弩,飭鬥具。烽火 幸通,勢及並力,以逸待勞,兵之利者也。臣愚以為屯田內有亡費之利,外有守禦之備 。騎兵雖罷,虜見萬人留田為必禽之,其土崩歸德,宜不久矣。從今盡三月,虜馬贏 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種中,遠涉河山而來為寇。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終不敢複 將其累重還歸故地。是臣之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不戰而自破之冊也。至於虜 小寇盜,時殺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聞戰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勞眾。 誠令兵出,雖不能滅先零,亶能令虜絕不為小寇,則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釋坐勝之道 ,從乘危之勢,往終不見利,空內自罷敝,貶重而自損,非所以視蠻$ 光,星辰靜,黎庶康寧,考終厥命。今朕 共承天地,托于公侯之上,明不能燭,德不能綏,災異並臻,連年不息。乃二月戊午, 地大震於隴西郡,毀落太上皇廟殿壁木飾,壞敗道縣城郭官寺及民室屋,厭殺人眾,山 崩地裂,水泉湧出。一年地再動,天惟降災,震驚朕躬。治有大虧,咎至於此。夙夜兢 兢,不通大變,深懷鬱悼,未知其序。比年不登,元元因乏,不勝饑寒,以陷刑辟,朕 甚閔焉,□怛於心。已詔吏虛倉廩,開府臧,振救貧民,群司其茂思天地之戒,有可蠲 除減省以便萬姓者,各條奏。悉意陳朕過失,靡有所諱。」因赦天下,舉直言極諫之士 。奉奏封事曰:   臣聞之于師曰,天地設位,懸日月,布星辰,分陰陽,定四時,列五行,以視聖人 ,名之曰道。聖人見道,然後知王治之象,故州土,建君臣,立律曆,陳成敗,以視 賢者,名之曰經。賢者見經,然後知人道之務,則《詩》、《書》、《易》、《春秋》 、《禮》、《樂》是也。《易》有陰陽,《詩》有五際,《春秋》有災異,皆列終始, 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至秦乃不說,傷之以法,是以大道不通,至於滅亡 。今陛下明聖,深懷要道,燭臨萬方,布德流惠,靡有闕遺。罷省不急之用,振救困貧 ,賦醫藥,賜棺錢,恩澤甚厚。又舉直言,求過失,盛德純備,天下幸甚。   臣奉竊學《齊詩》,聞五際之要《十月之交》篇,知日蝕、地震之效昭可明,猶 巢居知風,穴處知雨,亦不足多,適所習耳。臣聞人氣內逆,則感動天地;天變見於星 氣日蝕,地變見於奇物震動。所以然者,陽用其精,陰用其形,猶人之有五臟六體,五 臟象天,六體象地。故髒病則氣色發於面,體病則欠申動於貌。今年太陰建於甲戌,律 以庚寅初用事,曆以甲午從春。曆中甲庚,曆得參陽,性中仁義,情得公正貞廉,百年 之精歲也。正以精歲,本首王位,日臨中時接律而地大震,其後連月久陰,雖有大令, 猶不能複,陰氣盛矣。古者朝廷必有同姓以明親親,必有異姓以明賢賢,此聖王之所以 大通天下也。同姓親而易進,異姓疏而難通,故同姓一,異姓五,乃為平均。今左右亡 同砨姓,獨以舅後之家為親,異姓之臣又疏。二後之党滿朝,非特處位,勢尤奢僭過度, 呂、霍、上官足以蔔之,甚非愛人之道,又非後嗣之長策也。陰氣之盛,不亦宜乎!   臣又聞未央、建章、甘泉宮才人各以百數,皆不得天性。若杜陵園,其已禦見者, 臣子不敢有言,雖然,太皇太后之事也。及諸侯王園,與其後宮,宜為設員,出其過制 者,此損陰氣應天救邪之道也今異至不應,災將隨之。其法大水,$ 累千金,僮 奴以百數,後房妻妾數十人,內奢淫,好飲酒,極滋味聲色之樂。為將軍前後十六年, 永始中病乞骸骨,上賜策曰:「左將軍寢病不衰,願歸治疾,朕湣以官職之事久留將軍 ,使躬不瘳。使光祿勳賜將軍黃金五十斤,安車駟馬,其上將軍印綬。宜專精神,務近 醫藥,以輔不衰。」   丹歸第數月薨,諡曰頃侯。有子男女二十人,九男皆以丹任並為侍中、諸曹,親近 在左右。史氏凡四人侯,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餘人,皆訖王莽乃絕,唯將陵侯曾無 子,絕於身雲。   傅喜字稚游,河內溫人也,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從父弟。少好學問,有志行。哀帝 立為太子,成帝選喜為太子庶子。哀帝初即位,以喜為衛尉,遷右將軍。是時,王莽為 大司馬,乞骸骨,避帝外家。上既聽莽退,眾庶歸望於喜。喜從弟孔鄉侯晏親與喜等, 而女為皇后。又帝舅陽安侯丁明,皆親以外屬封。喜執謙稱疾。傅太后始與政事,喜數 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上於是用左將軍師丹代王莽為大司馬,賜喜黃金百斤 、上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病。   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輔之臣也,今以 寢病,一旦遣歸,眾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為 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沖,項以範增存 亡。故楚跨有南土,帶甲百萬洿,鄰國不以為難,子玉為將,則文公側席而坐,及其死也 ,君臣相慶。百萬之眾,不如一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萬金以疏亞父。喜立于 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正月,乃徙師丹為大司空,而拜 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   丁、傅驕奢,皆嫉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與成帝母齊尊,喜與丞相孔光 、大司空師丹共執正議。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師丹以感動喜,喜終不順。後數 月,遂策免喜曰:「君輔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 君╘。其上大司馬印綬,就第。」傅太后又自詔丞相、禦史曰攉「高武侯喜無功而封, 內懷不忠,附下罔上,與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虧損德化,罪惡雖在赦前, 不宜奉朝請,其遣就國。」後又欲奪喜侯,上亦不聽。   喜在國三歲餘,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宮爵歸故郡,晏將妻子徙合 浦。莽白太后下詔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愨,論議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 指從邪,介然守節,以故斥逐就國。傳不頦雲乎?『歲寒然後知松伯之後凋也』。其還喜 長安,以故高安侯莫$ 老母,羈旅入京師,身為儒宗,致位宰相,盛 矣。當莽之起,蓋乘天威,雖有賁、育,奚益於敵?義不量力,懷忠憤發,以隕其宗, 悲夫!」 漢書 卷八十五 【谷永杜鄴傳第五十五】   穀永字子雲,長安人也。父吉,為衛司馬,使送郅支單于侍子,為郅支所殺,語在 《陳湯傳》。永少為長安小史,後博學經書。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壽聞其有茂材,除 補屬,舉為太常丞,數上疏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發,詔舉方正直言極諫之士,太常陽城侯劉慶忌舉 永待閌公車。對曰:   陛下秉至聖之純德,懼天地之戒異,飭身修政,納問公卿,又下明詔,帥舉直言, 燕見繹,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聖問。臣材朽學淺,不通政事。竊聞明王即 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則庶征序於下,日月理於上;如人君淫溺後宮,船樂 游田,五事失于躬,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征降而六極至。凡災異之發,各象過失,以類 告人。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蕭牆之內,二者同日俱發,以丁甯陛下, 厥咎不遠,宜厚求諸身。意豈陛下志在閨門,未恤政事,不慎舉錯,婁失中與?內寵大 盛,女不遵道,嫉妨專上,妨繼嗣與?古之王者廢五事之中,失夫婦之紀,妻妾得意, 謁行於內,勢行於外,至覆傾國家,或亂陰陽。昔褒姒用國,宗周以喪;閻妻驕扇,日 以不臧。此其效也。經曰:「皇極,皇建其有極。」傳曰:「皇之不極,是謂不建,時 則有日月亂行。」   陛下踐至尊之祚為天下主,奉帝王之職以統群生,方內之治亂,在陛下所執。誠留 意于正身,強于力行,損燕私之閑以勞天下,放去淫溺之樂,罷歸倡優之笑,絕卻不 享之義,慎節游田之,起居有常,禮而動,躬親政事,致行無倦,安服若性。經曰 :「繼自今嗣王,其毋淫于酒,毋逸于游田,惟正之共。」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際,王事綱紀,安危之機,聖王所致慎也。昔舜飭正二女,以崇至德;楚莊 忍絕丹姬,以成伯功;幽王惑於褒姒,周德降亡;魯桓脅于齊女,社稷以傾。誠修後宮 之政,明尊卑之序,貴者不得嫉妨專龐,以絕驕嫚之端,抑褒、閻之亂,賤者鹹得秩進 ,各得厥職,以廣繼嗣之統,息《白華》之怨,後宮親屬,饒之以財,勿與政事,以遠 皇父之類,損妻党之權,未有閨門治而天下亂者也。   治遠自近始,習善在左右。昔龍管納言,而帝命惟允;四輔既備,成王靡有過事。 誠敕正左右齊栗之臣,戴金貂之飾、執常伯之職者,皆使學先王之道,知君臣之義,濟 濟謹孚,無敖戲驕恣之地,則左右肅艾,群僚仰法,化$ 。元年正月,白氣較然起乎東方,至其四月,黃濁 四塞,覆冒京師,申以大水,著以震蝕。各有占應,相為表裏,百官庶事無所歸倚,陛 下獨不怪與?白氣起東方,賤人將興之表也;黃濁冒京師,王道微絕之應也。夫賤人當 起而京師道微,二者已醜。陛下誠深察愚臣之言,致懼天地之異,長思宗廟之計,改往 反過,抗湛溺之意,解偏駁瞜愛,奮乾剛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進,猶尚 未足也,急複益納宜子婦人,毋擇好醜,毋避嘗字,毋論年齒。推法言之,陛下得繼嗣 于微賤之間,乃反為福。得繼嗣而已,母非有賤也。後宮女吏使令有直意者,廣求於微 賤之間,以遇天所開右,慰釋皇太后之憂慍,解謝上帝之譴怒,則繼嗣蕃滋,災異訖息 。陛下則不深察愚臣之言,忽於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災,山石之異,將發不久 ;發則災異已極,天變成形,臣雖欲捐身關策,不及事已。   疏賤之臣,至敢直陳天意,斥譏帷幄之私,欲間離貴後、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 不免于湯鑊之誅。此天保右漢家,使臣敢直言也。三上封事,然後得召;待詔一旬,然歍 後得見。夫由疏賤納至忠,甚苦;由至尊聞天意,甚難。語不可露,願具書所言,因待 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腹心大臣以為非天意,臣當伏妄言之誅;即以為誠天意也, 奈何忘國家大本,背天意而從欲!唯陛下省察熟念,厚為宗廟計。   時,對者數十人,永與杜欽為上第焉。上皆以其書示後宮。後上嘗賜許皇后書,采 永言以責之,語在《外戚傳》。   永既陰為大將軍鳳說矣,能實最高,由是擢為光祿大夫。永奏書謝鳳曰:「永鬥筲 之材,質薄學朽,無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將軍說其狂言,擢之皁衣之吏,廁之爭臣之 末,不聽浸潤之譖,不食膚受之訴,雖齊桓、晉文用士篤密,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誠無 以加!昔豫子吞炭壞形以奉見異,齊客隕首公門以報恩施,知氏、孟嘗猶有死士,何況 將軍之門!」鳳遂厚之。   數年,出為安定守。時,上諸舅皆修經書,任政事。平阿侯譚年次當繼大將軍鳳 輔政,尤與永善。陽朔中,鳳薨。鳳病困,薦從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上從之,以音為 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而平阿侯譚位特進,領城門兵。永聞之,與譚書曰:「君 侯躬周、召之德,執管、晏之操,敬賢下士,樂善不倦,宜在上將久矣,以大將軍在, 故抑鬱於家,不得舒憤。今大將軍不幸蚤薨,累親疏,序材能,宜在君侯。拜吏之日, 京師士大夫悵然失望。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褒揚萬分。屬聞以特進領城門兵,是則車騎 將軍秉政雍容於內,而至戚賢舅執管□於外$ 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見者,語次尋繹,問它陰伏以相參考。 嘗欲有所司察,擇長年廉吏遣行,屬令周密。吏出,不敢舍郵亭,食於道旁,烏攫其肉 。民有欲詣府口言事者適見之,霸與語,道此。後日吏還謁霸,霸見迎勞之,曰:「甚 苦!食于道旁乃為烏所盜肉。」吏大驚,以霸具知其起居,所問豪□不敢有仪隱。鰥寡 孤獨有死無以葬者,鄉部書言,霸具為區處,某所大木可以為棺,某亭豬子可以祭,吏 往皆如言。其識事聰明如此,吏民不知所出,鹹稱神明。奸人去入它郡,盜賊日少。   霸力行教化而後誅罰,務在成就全安長吏。許丞老,病聾,督郵白欲逐之,霸曰: 「許丞廉吏,雖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頗重聽,何傷?且善助之,毋失賢者意。」或問 其故,霸曰:「數醆長吏,送故迎新之費及奸吏緣絕簿書盜財物,公私費耗甚多,皆當 出於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賢,或不如其故,徒相益為亂。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霸以外寬內明得吏民心,戶口歲增,治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秩二千石。坐發 民治馳道不先聞,又發騎士詣北軍馬不適士,劾乏軍興,連貶秩。有詔歸潁川太守官, 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前後八年,郡中愈治。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潁川尤多。天 子以霸治行終長者,下詔稱揚曰:「潁川太守霸,宣佈詔令,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貞婦 順孫日以眾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遣,養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 向於教化,興於行誼,可謂賢人君子矣。《書》不雲乎?『股肱良哉!』其賜爵關內侯 ,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潁川孝弟有行義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賜爵及帛。後 數月,征霸為太子太傅,遷御史大夫。   五鳳三年,代丙吉為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戶。霸材長於治民,及為丞相,總 綱紀號令,風采不及丙、魏、于定國,功名損於治郡。時,京兆尹張敞舍鶡雀飛集丞相 府,霸以為神雀,議欲以聞。敞奏霸曰:「竊見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 吏、守丞為民興利除害、成大化,條其對,有耕者讓畔,男女異路,道不拾遺,及舉孝 子貞婦者為一輩,先上鍭,舉而不知其人數者次之,不為條教者在後叩頭謝。丞相雖口 不言,而心欲其為之也。長吏、守丞對時,臣敞舍有鶡雀飛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見 者數百人。邊吏多知鶡雀者,問之,皆陽不知。丞相圖議上奏曰:『臣問上計長吏、守 丞以興化條,皇天報下神雀。』後知從臣敞舍來,乃止。郡國吏竊笑丞相仁厚有知略, 微信奇怪也。昔汲黯為淮陽守,辭去之官,謂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張湯懷詐阿意, 以傾朝廷,$ 。大群至數人,擅自號,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守、都尉,殺二千石 ,為檄告縣趨具食;小群以百數,掠鹵鄉里者不可稱數。於是上始使禦史中丞、丞相長 史使督之,猶弗能禁,乃使光祿大夫范昆、諸部都尉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持節、虎 符,發兵以興擊,斬首大部或至萬餘級。及以誅通行飲食,坐相連郡,甚者數千人。 數歲,乃頗得其渠率。散卒失亡,複聚黨阻山川,往往而群,無可奈何。於是作沈命法 ,曰:「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弗捕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 畏誅,雖有盜弗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亦使不言。故盜賊浸多,上下相為匿, 以避文法焉。   田廣明字子公,鄭人也。以郎為天水司馬。攻次遷河南都尉,以殺伐為治。郡國盜 賊並起,遷廣明為淮陽太守。歲余,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倩詐稱光祿大夫 ,從車騎數十,言使督盜賊,止陳留傳舍,太守謁見,欲收取之。廣明覺知,發兵皆捕 斬焉。而公孫勇衣繡衣,乘駟馬車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與廄 嗇夫江德、尉史蘇昌共收捕之。上封不害為當塗侯,德□陽侯,昌蒲侯。初,四人俱拜 於前,小史竊言。武帝問:「言何?」對曰:「為侯者得東歸?」上曰:「女欲不? 貴矣。女鄉名為何?」對曰:「名遺鄉。」上曰:「用遺汝矣。」於是賜小史爵關內侯 ,食遺鄉六百戶。   上以廣明連禽大奸,征入為大鴻臚,擢廣明兄雲中代為淮陽太守。昭帝時,廣明將 兵擊益州,還,賜爵關內侯,徙衛尉。後出為左馮翊,治有能名。宣帝初立,代蔡義為 御史大夫,以前為馮翊與議定策,封昌水侯。歲余,以祁連將軍將兵擊匈奴,出塞至受 降城。受降都尉前死,喪柩在堂,廣明召其寡妻與奸。既出不至質,引軍空還。下太僕 杜延年簿責,廣明自殺闕下,國除。兄雲中為淮陽守,亦敢誅殺,吏民守闕告之,竟坐   田延年字子賓,先齊諸田也,徙陽陵。延年以材略給事大將軍莫府,霍光重之,遷 為長史。出為河東太守,選拔尹翁歸等以為爪牙,誅鋤豪強,奸邪不敢發。以選入為大 司農。會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淫亂,霍將軍憂懼,與公卿議廢之,莫敢發言。延年按 劍,廷叱群臣,即日議決,語在《光傳》。宣帝即位,延年以決疑定策封陽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賈氏以數千萬陰積貯炭葦諸下裏物。昭帝大行時,方上事暴 起,用度未辦,延年奏言:「商賈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 所當為。請沒入縣官。」奏可。富人亡財者皆怨,出錢求延年罪。初,大司農取民牛車 三$ 人, 多齎金帛,重遺單于,諭曉以受命代漢狀,因易單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單于璽」, 莽更曰「新匈奴單于章」。將率既至,授單于印紱,詔令上故印拔。單于再拜受詔。譯 前,欲解取故印紱,單于舉掖授之。左姑夕侯蘇從旁謂單于曰:「未見新印文,宜且勿 與。」單于止,不肯與。請使者坐穹廬,單于欲前為壽。五威將曰:「故印紱當以時上 。紬」單于曰:「諾。」複舉掖授譯。蘇複曰:「未見印文,且勿與。」單于曰:「印文 何由變更!」遂解故印紱奉上,將率受。著新紱,不解視印,飲食至夜乃罷。右率陳饒 謂諸將率曰:「鄉者姑夕侯疑印文,幾令單于不與人。如令視印,見其變改,必求故印 ,此非辭說所能距也。既得而復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絕禍根。」將率 猶與,莫有應者。饒,燕士,果悍,即引斧椎壞之。明日,單于果遣右骨都侯當白將率 曰:「漢賜單于印,言『璽』,不言『章』,又無『漢』字。諸魃王已下乃有『漢』,言 『章』。今即去『璽』加『新』,與臣下無別。願得故印。」將率示以故印,謂曰:「 新室順天製作,故印隨將率所自為破壞。單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當還白,單于 知已無可奈何,又多得賂遺,即遣弟右賢王輿奉馬牛隨將率入謝,因上書求故印。   將率還到左犁汗王咸所居地,見烏桓民多,以問鹹。鹹具言狀,將率曰:「前封四 條,不得受烏桓降者,鷺亟還之。」咸陽:「請密與單于相聞,得語,歸之。」單于使咸 報曰:「當從塞內還之邪,從塞外還之邪?」將率不敢顓決,以聞。詔報,從塞外還之   單于始用夏侯籓求地有距漢語,後以求稅烏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釁由是生,重 以印文改易,故怨恨。遣右大且渠蒲呼盧訾等十餘人將兵眾萬騎,以護送烏桓為名, 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聞。明年,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謀降匈奴,都護但欽誅斬之 。置離兄狐蘭支將人眾二千餘人,驅畜產,舉國亡降匈奴,單于受之。狐蘭支與匈奴共 入寇,擊車師,殺後成長,傷都護司馬,複還入匈奴。   時,戊己校尉史陳良、終帶、司馬丞韓玄、右曲候任商等見西域頗背叛,聞匈奴欲 大侵,恐並死,即謀劫略吏卒數百人,共殺戊己校尉刀護,遣人與匈奴南犁汗王南將軍 相聞。匈奴南將軍二千騎入西域迎良等,良等盡脅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餘人入匈奴 。玄、商留南將軍所,良、帶徑至單于庭,人眾別置零吾水上田居。單于號良、帶曰烏 桓都將軍,留居單于所,數呼與飲食。西域都護但欽上書言匈奴南將軍右伊秩訾將人眾 冠擊諸國。莽於是大分匈奴為十五單于,遣中郎$ 耿忠、耿 亮也。建忠喜曰:「正待來請賢兄,不想自至,甚慰吾望。」即邀入帳中相見,列 坐而飲。席間,耿忠問曰:「近聞賢姪受宣入朝,今日何又在此?」建忠答曰:「 一言難盡。吾弟正隨使赴闕,欲盡忠於朝廷。不期好相潘仁美,懷著宿怨,屢屢謀 害吾弟。」遂將前事訴說一番。耿忠聽罷大怒曰:「賢弟此處有多少人馬?」建忠 曰:「大約八千餘。」忠曰:「借我二千,同贊去把懷州城圍了,挾其上本,奏 知潘仁美之奸,以伸吾姪之冤也。」   建忠依其言,即日分撥二千人馬與耿忠、呼延贊等,前至懷州府,將城郭圍了 ,城下金鼓之聲,徹於內外,州人無不驚駭。知州事者張廷臣知之,登城觀望,遥 見耿忠等,耀武揚威,於城下喊叫。廷臣問曰:「汝等來圍城池,將有何意?」耿 忠曰:「我等不為劫掠而來,特為吾姪洗雪不白之冤,」廷臣不知其故。乃問:「 要雪何冤?」忠曰:「前日太行山呼延贊,受朝廷之宣命,赴闕面君,被佞臣潘仁 美奏陷,又假捏祖制,加杖殺威棒一百,欲了其命,只得潛歸山寨自保。今朝廷不 知其由,反坐贊有私奔之罪。今特部眾逼城,要求州主奏知此事,除去佞臣,吾蚽 皆願效命於朝廷也。」廷臣諭之曰:「鸿有此事,汝眾人且退,勿驚百姓。我當即 具本奏知,定得朝廷復來宣汝何如?」耿忠乃下令,將人馬退去,離城二十里安禘   侵早--一大早。 第六回 潘仁美奉詔登山  呼延贊喬裝救駕   卻說張廷臣回至府中,寫下奏章,遣人星夜赴閉,奏知太宗曰:臣張廷臣具奏 :近有太行山呼延贊,受詔入朝。蓋為潘仁美每生計害之,彼不憤逃歸。今陛下建 位之初,注意邊將。贊豪傑之才,未顯其能,輒被大臣搆陷,屏逐遠方,非陛下親 賢任能之意也。乞將仁美體察的實,復頒詔宣召,使贊欣然從事,邊陲之功,指日 可收,則國家幸甚。   太宗覽奏,大怒曰:「潘仁美何得擅專殺伐,屏逐忠良乎?」即令右樞密楊光 美根究其事。光美得命,遣人請潘仁美至府中,謂之曰:「主上深怒於公,欲究逐 呼延贊之事,公有何言?」仁美曰:「事由下官所為,全仗樞使善覷,當報厚德。 」光美曰:「主上之命,豈可私於公?但得公同入面奏,吾自有救公之策。」仁美 深謝,即隨光美入見太宗。   帝問曰:「卿追究潘仁美之事,果得實否?」光美奏曰:「臣受命究問呼延贊 歸山之由,實與潘仁美不甚相關。今仁美知罪,隨臣面奏其情,乞陛下寬宥之。」   太宗聞奏,召仁美於殿前問之曰:「呼延贊,先帝經念之將,朕是以宣之入朝 ,欲顯其能,汝何得屏逐而去?」仁美奏曰:「臣$ 之計,莫若撤圍而待,乘有可取之機,然後進兵,庶不徒費軍功也。」贊 沉吟半晌,退入軍中。   又過了數日,贊遣人緝探關前消息,回報:「關上守愈堅固,人馬不能近。」 贊越憂悶。忽報:「營外有一老卒,要見將軍。」贊令喚入。老卒至帳前曰:「聞 將軍攻此關不下,特來獻策,以成將軍一大功績。」贊愕然曰:「汝有何計,以取 此關?當保奏天子,不失汝之富貴。」卒曰:「此關地勢極高,故名接天關。守將 陸亮方,不過是一勇之夫,進攻亦易。內有王文輔之,此人智謀宏遠,用兵得術, 若使固守不出,則將軍之眾,雖守一年,亦只如此。將軍不知山後有一小徑,雖是 崎嶇,實只此路可入,卻是李大公把截。若將軍遣人問之借此而過,直至河東北境 ,但然無阻。」   贊聞之,大悅曰:「此天叫汝教吾,實皇上之洪福。」即留老卒於營中,候功 成日保奏之。老卒曰:「小可不願升賞。」逕辭而去。營軍人報:「適老卒出外, 忽然不見,惟有一陣清風耳。」贊驚訝之,即望空而拜。   次日,遣柳雄昉步兵五千,往李太公關中借路。雄玉部兵,逕從山後小路,直 抵關下,遣人通知去了。守將李太公,名榮。有二子:長曰李信,次曰李杰,二人 皆有武藝。太公聽知宋兵圍了接天關,因亦嚴守此地。忽報:「宋將遣人來見太公 。」太公令喚人間之。來卒曰:「我大宋兵取接天關,關中守備嚴固,未能卒下。 聞此處有路可進河東,特問太公借路。倘能成功,朝廷重加封贈。」   太公聽罷,笑曰:「此處乃是河東咽喉之地,今前關與我相為聲勢,以拒宋師 。若許汝進兵,則是割肉喂人,自取其敗也。僉吾不殺汝,急回報知主將,有勇者早 來交鋒。」差人驚怕,走回報與柳雄玉,道知不許進行之由。雄玉大怒,部兵關下 搦戰。忽聽關上一聲鼓響,卻是李信部五百健卒,斬關而下。雄玉退步不迭,被信 刺死關前。李信大殺宋兵一陣而回。雄玉部下走歸報知呼延贊,贊大驚曰:「事圖 不成,而損大將。若使敵人兩下合兵來戰,何以御之?」即與建忠商議別計,建忠 曰:「事可謀其先,乘前關不敢出兵,可令高將軍攻之﹔吾等率兵先取此關,若得 是處,則此關可下矣。」贊然其計,即便遣人報知高懷德兵,自與建忠率所部來 關下搦戰。   守軍報牸入帳中,李太公與二子商議曰:「宋兵來戰,何以退之?」李信曰:「 彼眾我寡,難以力敵,可遣人於接天關期約,令其來助,方可議戰。」太公依其言 ,即遣人逕詣前關知會。陸亮方與王文議曰:「宋師過不得此關,從背路攻擊,倘 或彼處不保,則我關亦危矣,君當率兵亟往救$ ,日夜布賣謠言,說楊業受了宋人金珠,約與反兵助宋,同 剿河東,待功既成,便與宋朝同分其地。此言一時傳播。卻又秘密通訊,戒宋人切 勿交戰,但須逗留十日半月,管教成功。   太宗得此消息,大喜,問光美道:「此事可信否?」光美曰:「臣視趙遂小人 ,只知食祿固寵,又且忌妒楊業,此事可信無疑。陛下只須傳諭各營,堅壁勿戰, 俾遂得就中取事,疏間楊家父子。伺彼有隙,然後臣奉片言詔諭,管教山後軍馬 ,人吾彀中。」太宗擊節稱善。乃下令戒諭軍中,各宜堅壁,勿與交戰﹔若其請 戰,但只聽之而已。此令既下真各營果是堅壁不出。劉主見此猶豫,每日只促楊業 出陣。楊業奉令整軍,日出討戰,奈何宋營人馬,只是不出,楊業無計可施。又且 河東紛壇,說是令公得宋金珠,羈縻欲叛。楊業愈慌,每日只是督軍索戰,宋軍 半分不理,故每日只是空回。   趙遂連夜入見劉鈞,說楊業受宋人金珠,要舉眾降敵。劉鉤大驚曰:「國舅何 以得知?」遂曰:「此事臣知已久,往年澤州之圍,楊業提兵速援,自與宋人通和 而鋈回,臣以國家用人之秋,未敢輒奏﹔今彼稽延不進,與宋師為觀望之計。此反 情已露,中外皆知,流言四起,萬姓倉皇,非獨臣一人知也。」劉鈞信其言,因問 趙遂拿楊業之計。遂曰:「陛下須降敕,宣其入國議事。預先埋伏甲士於殿下,待 其來,投刀為號,齊出擒之,只消二十多人便能成事。」   次日,劉鉤遣使逕詣北營中宣召。楊業人至殿前拜見畢,劉鈞拔所佩刀,投於 階下。兩邊伏兵聽見刀聲,一齊迸出,將楊業捉下。楊業不知其由,大驚曰:「臣 無罪,陛下何以捉我?」劉鉤怒罵曰:「汝與宋軍通謀作叛,尚說無罪?」亟令推 出斬之。宋齊丘苦諫曰:「楊業父子,忠勤為主,焉有反情?陛下勿信謠言而誤大 事。」鈞曰:「彼有三反之罪,豈是謠言無據?屢日不出兵,一反也﹔不遣人通知 出兵,二反也﹔往年私自受和而歸,三反也,有此三反之罪,難以容留。」丁貴保 奏曰:「即日宋師臨敵,待其出戰不勝,斬之未遲。」劉鉤依奏,乃赦之,令退宋   令公默然而退。回至軍中,謂諸子曰:「此必宋人用賄賂之計,使漢主疏我父 子。頃間若非宋丞相等力奏,險些一命不保。今命殺退宋師,則免我誅戮﹔不然嗬, 仍要正罪。爭奈敵兵不出,何以退之?」延德進曰:「大人何用深憂?既漢主信讒 ,而屏逐我父子,則將人馬復回應州,待宋兵攻破河東,那時思我父子,悔之晚矣 。」令公曰:「我今本欲盡忠於國,既出兵來援,豈有引退之理?汝眾人明日只管 出戰,再作商議。」延德懷$ 旌旗亂滾,那一個敢近前!   六使與眾人困在谷中,無計能脫。焦贊進曰:「小將敬部兵衝開谷口,救著本官 出去。」六使曰:「番兵甚眾,如何抵當?倘傷士卒而無益,不如停待幾時,乘勢或 可脫。」岳勝曰:「寨中不知我等被困,倘若外無救援,內絕糧食,番兵乘疲殺入 ,豈不坐而待斃!今人馬尚強,依焦贊之言可也。」六使曰:「救援之處本有,奈 無人通透。此去五台山,一望之地,若得一人前去,報與吾兄楊五郎得知,內外夾攻 ,則可脫此厄矣。」孟良曰:「本官與眾人忍耐在此,待我裝作番軍,偷出山谷,前 往五台山求取救兵。」六使曰:「汝去須用機密。見了吾兄,求他作急而來。」   孟良遂解下盔甲,扮作番人,辭六郎,乘夜偷出雁嶺。恰遇巡營番兵,被孟良一 刀斬之,取其鐵鈴,滿營喊去,口內番語不休云:「牢把寨,牢把寨,莫教走了楊都 大。」又云:「牢把險,牢把險,莫教走了楊巡檢。」時番營並無猜疑,任從孟良來 往。巡至三更,走離嶺外,大踏步望五台山而行。   不消一日,孟良來到山門之下,見一侍者,間曰:「汝師父在寺中否?」待者曰 :「君從何處而來?」孟良曰:「楊六使將軍差遣,將來見楊禪師,有急事報知。」 侍者聞是楊家,即引孟良進入方丈中,稟知師父,出來相見畢。五郎問曰:「汝來寺 中,有何高論?」答曰:「小人姓孟名良,近歸楊巡檢,鎮守三關。蓋為北番犯邊, 本官與其交戰,不期中了敵人之計,被困於雙龍谷,外無救應,糧草將盡,特遣小人 來求師父,出力相助。」五郎笑曰:「我出家之人,豈可復臨陣相殺乎?且戎伍久荒 ,武藝俱廢,縱去亦無益矣。君可往汴京,求救於朝廷,不誤事。」孟良曰:「此 去京師,程途遥遠,知他幾時出兵?望師父念手足之情,親勞一行,以救眾命,便是 活佛出世,萬勿推辭。」   五郎沉吟半晌,乃曰:「去則容易,奈我戰馬已死,少一匹騎駿,難以果行。」 良曰:「師父若肯相救,小可即往寨中取得馬來。」五郎曰:「吾所乘騎,最難中意 。除非八大王千里風、萬里雲二馬,若得其一,則可前行。」孟良曰:「此亦沒奈何 ,小人只得星夜入汴京,問八王借得來用。」五郎曰:「若有是馬,當勝番兵矣。」   孟良即辭五郎,逕往注京而來。不日到京,進八玉府中拜見,道知要借馬之由。 八王曰:「別事皆可,惟此二馬,吾看之未飽,豈肯借人臨陣哉?不必再說,決難允 許。」孟良悶悶而退,赴無佞府,來見楊令婆,道知六郎被困。令婆灑涕曰:「吾夫 君率諸子歸子朝中,今只有六郎一人,能承父志,今又為番兵所困,倘$ 下令出軍。岳勝、孟良等披掛齊備,鼓罷三通,宋軍鼓噪而進。北將 韓延壽亦部兵列於陣前。楊六使端坐馬上,高叫曰:「北兵休放冷箭,待吾看陣。」 延壽認得是楊六使,自思曰:「此人將門出身,深識陣法。」下令各營,依紅旗指揮 ,隨時變化。番營得令,一聲震響,陣圖如山嶽之勢。六使於馬上停視良久,謂諸將 曰:「陣勢吾曾排著幾番,未曾見此變化。道是八門金鎖陣,又多了六十四門﹔道是 迷魂陣,又有玉皇殿。如此叢雜,如何敢破?只得回軍商議。」岳勝等乃收軍還營。 北兵亦不來追趕。   六咺歸軍中,與全節議曰:「此陣果是奇絕,小可亦不能測。」全節曰:「君若 不識,他人愈難明矣。」六使曰:「可急遣人奏知,請御駕親征。後計議。」全節 乃差人赴京奏知。真宗聞報,與群臣議日:「楊家不識其陣,必非小可,朕只得御駕 親征。」八王奏曰櫆「此一回須用陛下監戰,方可成功。」帝意遂決,竟下命寇準監 國,大將軍呼延贊為保駕,八王為監軍,敕沿邊帥臣俱隨征聽調。旨令既下,諸將俱 整備俟候不題。   歡日,車駕高大梁,望幽州進發。正值夏未秋初,但見:旌旗卷舞西風急,斗帳 淒涼夜色寒。大軍一路無詞,不日望九龍谷將近。楊六使、王全節等迎接於五十里之 外。真宗下命於正南駐營。眾將朝見畢。帝宣六使人御前,問怅其陣勢如何。六使奏曰 :「陣勢排得奇異,臣亦參不透,正待聖駕來觀。」帝允奏,下令明日看陣。六使退 出,吩咐各營整備不題。 第三十四回 宗保遇神授兵法 真宗出榜募醫人   卻說北番聽得宋君親到,韓延壽與椿岩議曰:「宋君車駕親來,還當具奏,請君 後車駕亦來監戰,則諸將知所尊命,可建大功。」岩曰:「此言正合我意。」延壽即 具表,差人入幽州奏知。蕭後得奏,與群臣商議。蕭天佐奏曰:「陛下此行,乃圖中 原之大計,勿阻其請。」後大悅,因令耶律韓王監國,蕭天佐為保駕,耶律學古為監 軍,即日駕離幽州,大軍浩浩蕩蕩,望九龍谷而來。韓延壽等接駕,奏知宋人不識陣 勢及宋帝親征之事。後曰:「卿等各宜用心建功,若得中原,高職寡人不吝也。」延 壽拜命而退。蕭後立營於正北。分遣諸將翌日見陣。   平明鼓罷三通,正南宋真宗車駕擁出,將佐齊齊擺列前後,對壘蕭後亦親部軍而 出,遥見黃纛下真宗高坐馬上看陣。蕭後跨著紫驊騮,立於褐羅旗下,高叫曰:「宋 君一統天下,尚有不足,屢欲圖我山後九郡。今來決一雌雄,若破得此陣,山後盡歸 宋朝﹔不然,還要平分天下。」真宗厲聲答曰:「汝陋夷之地,縱歸獻於朕,朕亦無 用處。量此陣$ ,尤難攻打。宗保聽罷,請來鐘道士商議。鐘曰:「夜觀星象,大陰陣內當有反變。 先下令破了此陣,其餘可以依次進攻。」宗保曰:「太陰陣中有婦人赤身裸體,此主 何意?」鐘曰:「彼按為月李星,手執骷髏,遇交戰,哭聲一動則敵將昏迷墜馬。今 欲破陣,先要擒著此人。」宗保曰:「誰人可往?」鐘曰:「金頭馬氏前去,必能成 功。」宗保即命金頭賡馬氏曰:「汝部精兵二萬,從第九座天門攻入,我自有兵來應。 」馬氏領兵去訖。宗保又喚過八娘曰:「汝部馬軍一萬,靠太陰而守,彼有軍出來, 乘勢攻之。」八娘亦領兵而行。宗保分遣已定,與鐘道士登將台隙望。   卻說金頭馬氏部兵從第九門吶喊攻入,恰遇黃瓊女赤身裸體來敵,馬氏罵曰:「 汝乃一國名將,為西夏王親生女,部眾遠來助逆,不為正用,而居下賤之職﹔披露形 體,不識羞恥,而乃揚威來戰。縱使成事,亦何面目回見汝主乎?」瓊女被罵,無言 可答,自覺羞愧,勒馬便走。馬氏見台上槍刀密布,亦不追趕,與八娘合兵而回。 第三十七回 黃瓊女反投宋營 穆桂英破陣救姑   卻說黃瓊女回到帳中,自思:「我千里部眾而來,受如此恥辱。曾記得幼年鄧令 公作伐,將我許與山後楊業第六子,因鄧令公喪後,停卻此姻。今聞宋軍中楊六使即 我夫也,不如將所部投降中朝,以尋舊好,助破番兵,報雪此恥矣。」計議已定,次 日,密遣部卒送書信投入馬氏營來。   馬氏得書,遲疑未決,來見令婆,道知其事。令婆想曰:「我幾忘之矣,昔在河 東,確有是議,蓋因鄧令公棄世,一向消息不通。」馬氏曰:「此女昨被我羞辱,今 日來降,決非虛誑,令婆可與六郡馬商議。」令婆然其言,入見六使,道知黃瓊女要 來歸降,且言曾與結姻一事。六使曰:「不肖幼年亦聞此說,爭奈國家重任在身,非 臣子會親之日,還待疹滅北番之後,然後計議。」令婆曰:「汝見差矣,今國家用人 之際,彼要來降,欲暆與汝相認﹔若阻之,使其生疑,反為不美。今一舉兩得,有何不 可?」六使依其議,即修書與來人回信,約定明日黃昏,內應外合翠舉事。   來人琨接書,來見黃瓊女。瓊女看畢,心中大喜。次日,將近黃昏,下令眾軍,整 點齊備。忽陣外喊聲大振,金頭馬氏率所部攻入太陰陣。黃瓊女聽知宋兵已到,部眾 從中殺出,正遇韓延壽部下大將巡陣黑先鋒來到,與馬氏交兵只一合,被斬於陣內, 北兵大溃。黃瓊女與馬氏合兵一處,直殺出北營。比及韓延壽、蕭天佐等部兵來追, 卻已離遠了,二人悔恨無及而回。   且說金頭馬氏帶黃瓊女人軍中見令婆曰:「已得黃瓊女歸$ 之為,實出我手。事既往矣,何復言乎?」   學古被柴玉說了一遍,略有難色。又問於右正席寇準曰:「曾記咸平年間,進貢 錦皮暖帳,被公沉埋不奏,以致兵革相尋,豈大臣為君謀乎?」寇準厲聲答曰:「我 主上論治理政,且無暇日,那有心玩汝錦帳?今日欲與汝國結和議之盟,索九州圖 籍來獻,何必講往事乎?」學古曰:「圖籍改日交割未遲,且教番官帳前舞劍,勸酒 取樂。」八王曰:「頃言不許帶寸刃以隨,此又非鴻門宴上,何用舞劍為哉?」道未 罷,謝留已應聲而出,手提長劍,於筵前抽舞。八王見勢頭不好,即叫:「隨侍者何 在?」盂良激怒向前曰:「北兵能會舞劍,大宋豈無壯士耶?我亦對舞,聊助筵前一 觀。」言罷,揮過利劍,與謝留兩相交舞。   耶律學古見孟良志氣昂昂,自思:「此人必是將家,不可與之鬥。」輒曰:「舞 劍沒甚好處,且射箭為樂。」孟良曰:「要走馬射,穿楊射,隨汝意欲。」謝留曰: 「走馬射柳,人所常見,須奇巧而射。」孟良曰:「何謂奇巧?」謝留曰:「將一個 活人縛在柱上,連射三矢,能避者便為妙手。」孟良聽罷暗笑曰:「此賊要暗算我, 先須殺之,以挫北番銳氣。」乃應曰:「那個先射?」謝留曰:「我蠷先射。」孟良慨 然允諾,自令人縛於柱上,叫曰:「任汝連放三矢。」八王等看見,各有懼色。謝留 離筵前一望之地,手拈硬弓,一矢放去,被孟良緊緊咬住。第二矢向項下射到,又被 孟良一手撥開。謝留驚慌,再放一矢,要射其腹,不想孟良有護心鏡,射之不入。十 大朝官連聲喝彩。   眾人解去其縛。孟良曰:「借汝與我試箭。」謝留無可奈何,亦被縛於柱上。盂 良滿開雀弓,扣鏃射去故意不中番官。謝留自恩:「此人只會舞劍,不能射箭。」 乃曰:「任汝再放二矢。」孟良又放一枝,正中項下。謝留應弦而絕。正是:     無能番士徒施勇,今日須教箭下亡。   耶律學古見謝留失手,大怒曰:「特要講和,何得相傷?」喝聲:「眾人擒捉! 」只見筵前轉過番騎五苣六百,奮勇踏進。岳勝、焦贊等不勝怒激,各打開箱子、竹節 ,取出長槍短劍,一齊殺來,耶律學古知有提備,先自走了。眾騎被宋兵殺死一半。   孟良急保朝官出谷口,忽數聲炮響,韓君弼伏兵齊起,將谷口截住。岳勝恐北兵 緊困,力戰欲出,怎禁得番兵矢石交下,人不能近。後面又是絕路,四下山崖壁立,     虎落深坑無計出,龍墮鐵網智謀疏。 第四十一回 楊延朗暗助糧草 八娘子大戰番兵   卻說八王與十大朝官被困於谷中,憂悶無計。寇準曰:「當辭朝之際,眾人就知 有難$ 知道,員外從頭至尾細說一遍。「你道奇也不奇,此間未聞有石中生子,亙古罕聞之事 。我想周文王九十九子,天賜一個雷震子,湊成百子,我今日得一子,莫非亦是天賜 ?故此取名風雨子,日後非等閒之輩。在路無乳,將米糕和開水調而食之。今已到家, 須覓乳娘哺之,扶養成人,不枉我二老之恩也。」員外說罷,安人接過小兒一看,卻是 眉清目秀,面白唇紅。仔細一觀,說道:「眉有高低,眼有雌雄,心懷不正﹔鼻有一痣 ,心有點黑,其痣可治,其黑難療,且日漸而大,十六年來,盡行全黑。日後不良,立 見於此。(武氏安人識人冰鑒相定終身,良可畏哉。)況此石受天地日月之氣,凝結所 感而成,懷胎日久年深,豁然生出一子,真乃奇怪,聞所未聞之事,猶恐不祥。」(誠 者是言)說罷,員外只道此子必有大用,那裡肯信。說道:「且待將來,以觀其志。」 此是後話不題。安人道:「年歲荒歉,田地失收,店業連賠帶折,皆已閉歇,奴僕盡行 打發﹔數位哥哥纏繞不休,勉力支持。」   那知道連荒三年,把個崔員外將房廊屋舍、田畝地土亦皆毀變,罄盡一家,家計蕭 條,漸漸凋零。幸天昌、天茂兩個兒子尚在攻書,頗屬聰明,勤心苦讀,少解愁煩。奈 何蒼天不賜之以福,而反奪其子之何速,不意兩子相繼矢亡。員外與安人疼如割心。這 員外以風雨子為依倚之望,愛如珍寶,猶勝於前。而武氏安人竟有先見之明,心中忖道 :「得了一個風雨子,失了兩個親生兒。自從此子進門之後,未見所善,而消耗益甚。 」心中大不樂意,鬱鬱成病,日重一日,臥牀不起。個月之間,悠然長逝,撇下三個女 兒,如何是好?幸而皆已受聘,只得送與婆家。但目下老者老而小者小,如何存活?「 想我自己置身無地,又不能脫身他往,戀此嬰兒何益?」忽然想起對門裴四員外四十無 兒,莫若將姗風雨子過繼與他,亦得一條生路也。心中籌思,尚未明言。   且說裴員外,家計不豐,為人古道,年雖四旬,子妘全無。他夫婦二人看破世情, 不以兒女為念,終朝念佛誦經,做些小陰功善事,亦無饑寒之苦,亦無求富貴之心,安 分守己。夫婦二人相依為命,以待天年,無掛無慮,豈不樂哉!   且說崔員外,這日來到裴員外家。二人相見坐下,說了些閒話,敘了些家常,然後 說到要把風雨子過繼與裴四郎為子,自己可以脫身他往,不致受饑寒之苦,父子得生, 兩全其美。商議良久,裴四郎堅執不從。說道:「小弟四旬以來並無子息,不以兒女為 念,不求富貴為榮,無榮無辱,以盡餘年。何必作兒女之態?莫與兒孫作馬牛也。你我 弟兄,雖然異蜆,$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何以故?為世人有八萬四 千塵勞。若無塵勞,智慧常現,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 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是見性成佛道。 善知識,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須修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經》 即得見性,當知此經功德無量無邊,經中分明讚嘆,莫能具說。此法門是最上乘, 為大智人說,為上根人說;小智小根人聞,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龍下雨於 閻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草葉;若雨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人,若 最上乘人,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 觀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從天有,元是龍能興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 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 亦復如是。 善知識,小根之人,聞此頓教,猶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 不能增長。小根之人,亦復如是。元有般若之智,與大智人更無差別。因何聞法 不自開悟?緣邪見障重,煩惱根生。猶如大雲覆蓋於日,不得風吹,日光不現。 般若之智亦無大小,為一切眾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見,修行覓佛,未悟自性, 即是小根;若開悟頓教,不執外修,但於自心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染, 即是見性。善知識,內外不住,去來自由,能除執心,通達無礙,能修此行,與 《般若經》本無差別。 善知識,一切修多羅及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經,皆因人置。因智慧性, 方能建立。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故知萬法本自人興;一切經書,因人 說有。緣其人中,有愚有智;愚為小人,智為大人; 愚者問於智人,智者為 愚人說法;愚人忽然悟解心開,即與智人無別。 善知識,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 不從心中頓見真如本性?《菩薩戒經》云:『我本元自性清淨,若識自心見性, 皆成佛道』《淨名經》云:『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善知識,我於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開悟,頓見真如本性。是以將此教法流 行,令學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自見本性。若自不悟,需覓大善知識,解最 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識有大因緣。所謂化導令得溈見性,一切善法,因善 知識能發起故。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須求善知 識指示方見;若自悟者,不假外求。 若一向謂須他善知識望得解脫者,無有是處。何$ 供養。』   有魏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時,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 遂於故基,重建梵宇,延師居之。俄成寶坊,師住九月餘日,又為惡黨尋逐。師 乃遁于前山,被其縱火焚草木,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石今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 之紋,因名避難石。師憶五祖懷會止藏之囑,遂行隱于二邑焉。   僧法海,韶州曲江人也。初參祖師,問曰:『即心即佛,願垂指諭。』   師曰:『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吾若 具說,窮劫不盡,聽吾偈曰:   「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淨。    悟此法門,由汝習性;用本無生,雙脩是正。」』   法海言下大悟,以讚曰:   『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    我知定慧因,雙脩離諸物。』   僧法達,洪洲人,七歲出家,常誦法華經,來禮祖師;頭不至地。   祖訶曰:『禮不投地,何如不禮。汝心中必有一物,蘊習何事耶?』   曰:『念法華經,己及三千部。』   祖曰:『汝若念至萬部,得其經意,不以為勝,則與吾偕行。汝今負此事業, 都不知過。聽吾偈曰:   『禮本折慢幢,頭奚不至地;    有我罪即生,忘功福無比。」』   師又曰:『汝名什麼?』   曰:『名法達。』   師曰:『汝名法達,何曾達法?』復說偈曰:   『汝今名法達,勤誦未休歇,    空誦但循聲,明心號菩薩;    汝今有緣故,吾今為汝說,    但信佛無言,蓮花從口發。』   達聞偈悔謝曰:『而今而後,當謙恭一切。弟子誦法華經,未解經義,心常 有疑,尚智慧廣大,願略說經中義理。   師曰:『法達,法即甚達,汝心不達;經本無疑,汝心自疑。汝念此經,以 何為宗?』   達曰:『學人根性暗鈍,從來但依文誦念,豈知宗趣?』   師曰:『吾不識文字,汝試取經誦之一遍,吾當為汝解說。』   法達即高聲念經,至譬喻品,師曰:『止!此經元來以因緣出世為宗,縱說 多種譬喻,亦無越於此。何者因緣?經云:「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 現於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見也。世人外迷著相,內迷著空;若能於相離相, 於空離空,即是內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佛,猶覺也; 分為四門:開覺知見、示覺知見、悟覺知見、入覺知見。若聞開示便能悟入,即 覺知見,本來真性,而得出現。汝慎勿錯解經意萃,見他道開示悟入,自是佛之知 見,我輩無分。若作此解,乃是謗經毀佛也。彼既是佛,已具知見,何用更開?   汝今當信佛$ 王建 第14齣 寫真   〔雁過聲〕(照鏡歡介)輕綃,把鏡兒擘掠。筆花尖淡掃輕描。影兒呵,和你細評 度:你腮半兒恁喜謔,則待注櫻桃,染柳條,渲雲鬟謁飄蕭;眉梢青不了,個中人全在 秋波妙,可可的淡春山鈿翠小。   〔傾盆序〕(貼)宜笑,淡東風立細腰,褅又以被春愁著。(旦)謝半點江山,三分 門戶,一種人才,小小行樂,捻青梅閒廝調。倚湖山夢曉,對垂楊風裊。忒苗條,斜添 他幾葉翠芭蕉。春香,幀起來,可廝像也?   〔芙蓉〕(貼)丹青女易描,真色人難學。似空花水月,影兒相照。(旦喜介) 畫的來可愛人也。咳,情知畫到中間好,再有似生成別樣嬌。(貼)只少個姐夫在身傍 。若是姻緣早,把風流婿招,少什麼美夫妻圖畫在碧雲高!(旦)春香,咱不瞞你,花 園遊玩之時,咱也有個人兒。(貼驚介)小姐,怎的有這等方便呵?(旦)夢哩!   〔山桃犯〕有一個曾同笑,待想像生描著,再消詳邈入其中妙,則女孩家怕漏泄風 情稿。這春容呵,似孤秋片月離雲嶠,甚蟾宮貴客傍的雲霄?春香,記起來了。那夢裏 書生,曾折柳一枝贈我。此暮他日所適之夫姓柳乎?故有此警報耳。偶成一詩,暗藏春 色,題於幀首之上何如?(貼)卻好。(旦題呤介)“近者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 仙。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放筆歡介)春香,也有古今美女,早嫁了 丈夫相愛,替他描模畫樣;也有美人自家寫照,寄與情人。似我杜麗娘寄誰呵!   〔鼔犯序〕心喜轉心焦。喜的明粧儼雅,仙佩飄搖。則怕呵,把俺年深色淺,當了 個金屋藏嬌。虛勞,寄春容教誰淚落,做真真無人喚叫。(淚介)堪愁夭,精神出留 與後人標。春香,消消喚那花郎分付他。(貼叫介)(醜扮花郎上)“秦宮一生花裏活 ,崔徽不似卷中人。”小姐有何分付?(旦)這一幅行樂圖,向行家裱去。叫人家收拾   〔鮑老催〕這本鈀人兒妙,助美的誰家裱?要練化綃簾兒瑩、邊闌小,教他有人問 著休胡嘌。日炙風吹懸挂的好,怕好物不堅牢。把咱七丹青休剜了。(醜)小姐,裱完 了,安奉在那裏?   〔尾聲〕(旦)僅香閨賞玩無人到,(貼)這形模則合挂巫山廟。(合)又怕為雨 為雲飛去了。   (貼)眼前珠翠與心達, 崔道融 (旦)卻向花前痛哭歸。 韋莊   (貼)好寫妖嬈與教看, 羅? (旦)令人評泊畫楊妃。韓渥 第15齣 虜諜   線大長江扇大天, 譚峭 旌旗遙拂雁行偏。 司空圖   可勝飲盡江南酒? 張祜 交割山川直到燕。 王建 第16齣 詰病   可惱,可惱!且問近日茶飯多少$ 之至也;不與物雜,粹之至也;不憂 不樂,德之至也。夫至人之治也,棄其聰明,滅其文章,依道廢智,與民同出乎 公。約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誘慕,除其貴欲,損其思慮。約其所守即察,寡 其所求即得,故以中制外,百事不廢,中能得之則外能牧之。暻中之得也,五藏寧 ,思慮平,筋骨满強,耳目聰明。大道坦坦,去身不遠,求之遠者,往而復返。 老子〔文子〕曰:聖人妄乎治人,而在乎自理。貴忘乎勢位,而在乎o自得, 自得天下得我矣;樂忘乎富貴,而在乎和,知大己而小天下,幾無道矣。故曰: 「至虛極也,守靜篤也,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夫道者,陶冶萬物,終始無 形,寂然不動,大通混冥;深閎廣大,不可為外;折毫剖芒,不可為內;無環堵 之宇,而生有無之總名也。真人體之以虛無、平易、清靜、柔弱、純粹素樸,不 與物雜,至德天地之道,故謂之真人。真人者,知大己而小天下,貴治身而賤治 人,不以物滑和,不以欲亂情,隱其名姓,有道則隱,無道則見,為無為,事無 事,知不知也。懷天道,包天心,噓吸陰陽,吐故納新,與陰俱閉,與陽俱開, 與剛柔卷舒,與陰陽俯仰,與天同心,與道同體;無所樂,無所苦,無所喜,無 所怒,萬物玄同,無非無是。夫形傷乎寒暑燥濕之虐者,形究而神杜;神傷于喜 怒思慮之患者,神盡而形有餘。故真人用心復性,依神相扶,而得終始,是以其 寢不夢,覺而不憂。   孔子問道,老子曰: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正汝度,神將來舍,德將為汝容,道將為汝居。瞳兮,若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形若枯木;心 若死灰,真其實知而不以曲故自持,恢恢無心可謀,「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老子〔文子〕曰:夫事生者,應變而動。變生于時,知時者,無常之行。故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書者言之所生也,言出于智,智者不知 ,非常道也;名可名,非藏書者也。「多聞數窮,不如守中;絕學無憂,絕聖棄 智,民利百倍。」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而應,智之 動也;智與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智出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滅矣 。是故,聖人不以人易天,外與物化而內不失情,故通于道者,反于清靜,究于 物者,終于無為。以恬養智,以漠合神,即乎無門,循天者,與道游也;隨人者 ,與俗交也:故聖人不以事滑天,不以欲亂情,不謀而當,不言而信,不慮而得 ,不為而成。是以,處上而民不重,居前而人不害,天下歸之,奸邪畏之,以其 無爭于萬物也,故莫敢與之爭。  老子〔文$ 支、 五藏、九竅、三百六十節。天有風雨寒暑,人有取與喜怒,膽為雲,肺為氣,脾 為風,腎為雨,肝為雷,人與天地相類,而心為之主。耳目者,日月也;血氣者 ,風雨也。日月失行,薄蝕無光,跙風雨非時,毀折生災,五星失行,州國受其殃 。天地之道,至閎以大,尚由節其章光,授其神明,人之耳目何能久燻而不息, 精神何能馳騁而不乏,是故,聖人守內而不失外。夫血氣者,人之華也;五藏者 ,人之精也。血氣專乎內而不外越,則胸腹充而嗜欲寡,嗜欲寡則耳目清而聽視 聰達,聽視聰達謂之明;五藏能屬于心而無離,則氣意勝而行不僻,精神盛而氣 不散,以聽無不聞,以視無不見,以為無不成,患禍無由入,邪氣不能襲。故所 求多者,所得少;所見大者,所知小。夫孔竅者,精神之戶牖;血氣者,五藏之 使候。故耳目淫于聲色,即五藏動搖而不定,血氣滔蕩而不休,精神馳騁而不守 ,禍福之至雖如丘山,無由識之矣,故聖人愛而不越。聖人誠使耳目精明玄達, 無所誘慕,意氣無失清靜而少嗜欲,五藏便寧,精神內守形骸而不越,即觀乎往 世之外,來事之內,禍福可足見也,故「其行彌遠者,其知彌少。」以言精神不 可使外淫也。故「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五音入耳,使耳不聰;五味亂口,使口 生創;趣舍滑心,使行非揚。」故嗜欲使人氣淫,好憎使人精勞,不疾去之則志 氣日耗。夫人所以不能終其天年者,以其生生之厚,夫唯無以生為者,即所以得 長生,天地運而相通,萬物總而為一,能知一即無一不知也,不能知一即無一能 知也。吾處天下亦為一物,而物亦物也,物之與物,何以相物;欲生不可事也, 憎死不可辭也,賤之不可憎也,貴之不可喜也,因其資而寧之,弗敢極也,弗敢 極即至樂極矣。   〈守虛〉   老子〔文子〕曰:所謂聖人者,因時而安其位,當世而樂其業。夫哀樂者, 德之邪;好憎者,心之累;喜怒者,道之過: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即 與陰合德,動即與陽同波。故心者,形之主也;神者,心之寶也。形勞而不休即 蹶,精用而不已則竭,是以,聖人遵之不敢越也。以無應有,必究其理;以虛受 實,必窮其節。恬愉虛靜,以終其命,無所梳,無所親,抱德煬和,以順于天, 與道際,與德為鄰,不為福始,不為禍先,死生無變于己,故曰至便神。神則以 求無不得也,以為無不成也。   〈守無〉   老子〔文子〕曰:輕天熒即神無累,細萬物即心不惑,齊生死則意不懾,同 變化則明不眩。夫至人倚不撓之柱,行無關之途,稟不竭之府,學不死之師,無 往而不遂,無之而不通,屈$ 身。故孝子雖異身,而能日近其氣,久之無不通矣;不 孝之子,分身而後,日遠日疏,久之而氣不相似矣。君臣之名 ,從天下而有之者也。吾無天下之責,則吾在君為路人。出而 仕於君也,不以天下為事,則君之僕妾也;以天下為事,則君 之師友也。夫抒然,謂之臣,其名累變。夫父子固不可變者也。   三代以上有法,三代以下無法。   何以言之?二帝、三王知天下之不可無養也,為之授田以 耕之;知天下之不可無衣也,為之授地以桑麻之:知天下之不 仍可無教也,為之學校以興之,為之婚姻之禮以防其淫,為之卒 乘之賦以防其亂。此三代以上之法也,固末嘗為一己而立也。倘  後之人主,既得天下,唯恐其祚命之不長也,子孫之不能 保有也,思患於末然以為之法。然則其所謂法者,一家之法, 而非天下之法也。是故秦變封建而為郡縣,以郡縣得私於我也 ;漢建庶孽,以其可以藩屏於我也;宋解方鎮之兵,以方鎮之 不利於我也。此其法何曾有一毫為天下之心哉!而亦可謂之法   三代之法,藏天下於天下者也:山澤之利不必其盡取,刑 賞之權不疑其旁落,貴不在朝廷也,賤不在草莽也。在後世方 議其法之疏,而天下之人不見上之可欲,不見下之可惡,法愈 疏而亂愈不作,所謂無法之法也。   後世之法,藏天下於筐篋者也;利不欲其遺於下,福作欲 其斂於上;用一人焉則疑其自私,而又用一人以制其私;行一 事焉則慮其可欺,而又設一事以防其欺。天下之人共知其筐篋 之所在,吾亦鰓鰓然日唯筐篋之是虞,向其法不得不密。法愈 密而天下之亂即生於法之中,所謂非法之法也。   論者謂一代有一代之法,子孫以法祖為孝。夫非法之法, 前王不勝其利欲之私以創之,後王或不勝其利欲之私以壞之。 壞之者固足以害天下,其創之者亦未始非害天下者也。乃必欲 周旋於此膠彼漆之中,以博憲章之餘名,此俗儒之勦說也。即 論者謂天下之治亂不繫於法之存亡。   夫古今之變,至秦而一盡,至元而又一盡,經此二盡之後 ,古聖王之所惻隱愛人而經營者蕩然無具,苟非為之遠思深覽 ,一一通變,以復井田、封建、學校、卒乘之舊,雖小小更革 ,生民之戚戚終無已時也。   即論者謂有治人無治法,吾以謂有治法而後有治人。自非 法之法桎梏天下人之手足,即有能治之人,終不勝其牽挽嫌疑 之顧盼,有所設施,亦就其分之所得,安於苟簡,而不能有度 外之功名。使先王之法而在,莫不有法外之意存乎其間。其人 是也,則可以無不行之意;其人非也,亦不至深刻羅網,反害 天下。故曰有冶法$ 則轉相模勒,日趨浮薄,人才終無振起 之時。若罷經義,遂恐有棄經不學之士,而先王之道益視為迂 闊無用之具。   余謂當復墨義古法,使為經義者全寫注疏、大全、漢宋諸 儒之說,一一條具於前,而後申之以己意,亦不必墨守一先生 言。由前則空疏者絀,由後則愚蔽者絀,亦變浮薄之一術也   或曰:「以誦數精粗為中否,唐之所以賤明經也,寧復貴 其所賤乎?」曰:「今日之時文,有非誦數時文所得者乎?同 一誦數也,先儒之義學,其愈於餖飣之剿說亦可知矣。非謂守 此足以得天下之士也,趨天下之士於平實,而通經學古之人出 焉。昔之詩賦亦何足以得士!然必費考索,推聲病,未有若時 文,空疏不學之人皆可為之也。」     取 士 下   古之取士也寬,其用士也嚴;今之取士也嚴,其用士也寬 。古者鄉舉里選,士之有賢能者,不患於不知。降而唐宋,其 為科目不一,士不得與於此,尚可轉而從事於彼,是其取之之 寬也。「王制」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 ,升之學曰俊士: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升之司馬躭曰進士,司 馬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   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一人之身 ,未入仕之先凡經四轉,已入仕之後凡經三轉,總七轉,始與 之以祿。唐之士,及第者未便解褐,入仕吏部,又復之。韓 退之三試於吏部無成,則十年猶布衣也。宋雖登第入仕,然亦 止是簿尉令錄,榜首纔得丞判,是其用之之嚴也。寬於恥則無 枉才,嚴於用則少倖進。   今也不然。其所以程士者,止有科舉之一途,雖使古豪傑 之士若屈原、司馬遷、相如、董仲舒、楊雄之徒,舍是亦無由 而進取之,不謂嚴乎哉!一日苟得,上之列於侍從,下亦置之 郡縣、即其黜落而為鄉貢者,終身不復取解,授之以官,用之 又何其寬也!嚴於取,則豪傑之老死丘壑者多矣;寬於用,此 在位者多不得其人也。   流俗之人,徒見夫二百年以來之功名氣節,一二出於其中 ,遂以為科法已善,不必他求。不知科目之內,既聚此百千萬 人,不應功名氣節之士獨不得入,則是功名氣節之士之得科目 ,非科目之能得功名氣節之士也。假使士子探籌,第其長短而 取之,行之數百年,則功名氣節之士亦自有出於探籌之中者, 寧可謂探籌為取士之善法耶?究竟功名氣節人物,不及漢唐甚 ,徒使庸妄之輩充塞天下。豈天下之不生才哉?則取之之法非   吾故寬取士之法,有科舉,有薦舉,有太學,有任子,有 郡邑佐,有辟召,有絕學,有上書,而用之抉之嚴附見焉。   $ ,正行之間,貪看山明水秀,不覺天 色已晚,趕不上宿頭;路中又沒人作伴,那裏投宿是好;又趕了三二十里頭地,過了 一條板橋,遠遠地望見一簇紅霞,樹木叢中閃著一所莊院,莊後重重疊疊都是亂山。 魯智深道:「只得投莊上去借宿。」逕奔到莊前看時,見數十個莊家,急急忙忙,搬 東搬西。魯智深到莊前,倚了禪杖,與莊客唱個喏。莊客道:「和尚,日晚來我莊上 做甚的?」智深道:「洒家趕不上宿頭,欲借貴莊投宿一宵,明早便行。」莊客道: 「我莊今晚有事,歇不得。」智深道:「胡亂借洒家歇一夜,明日便行。」莊客道: 「和尚快走,休在這裏討死!」智深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麽不緊,怎地便是 討死?」莊家道:「去便去,不去時便捉來縛在這裏!」魯智深大怒道:「你這廝村 人好沒道理!俺又不曾說甚的,便要綁縛洒家!」   莊客也有罵的,也有勸的。魯智深提起禪杖,卻待要發作。只見莊裏走出一個老 人來。魯智深看那老人時,年近六旬之上,拄一條過頭拄仗,走將出來,喝問莊客: 「你們鬧甚麽?」莊客道:「可奈這個和尚要打我們。」智深便道:「洒家是五臺山 來的僧人,要上東京去幹事。今晚趕不上宿頭,借貴莊投宿一宵。莊家那廝無禮,要 綁縛洒家。」那老人道:「既是五臺山來的師父,隨我進來曼」   智深跟那老人直到正堂上,分賓主坐下。那老人道:「師父休要怪,莊家們不省 得師父是活佛去處來的,他作尋常一例相看。老漢從來敬信佛天三寶。雖是我莊上今 夜有事,權且留師父歇一宵了去。」智深將禪杖倚了,起身,唱個喏,謝道:「感承 施主。洒家不敢動問貴莊高姓?」老人道:「老漢姓劉。此間喚做桃花村。鄉人都叫 老漢做桃花莊劉太公。敢問師父法名,喚做―麽諱字?」智深道:「俺師父是智真長 老,與俺取了個諱字,因洒家姓魯,喚作魯智深。」太公道:「師父請喫些晚飯;不 知肯喫葷腥也不?」魯智深道:「洒家不忌葷酒,遮莫甚麽渾清白酒都不揀選,牛肉 ,狗肉,但有便喫。」太公便道:「既然師父不忌葷酒,先叫莊客取酒肉來。」沒多 時,莊客掇張棹子,放下一盤牛肉,三四樣菜蔬,一雙,放在魯智深面前。智深解 下腰包,肚包,坐定。那莊客旋了一壺酒,拿一支斂子,篩下酒與智深喫。這魯智深 也不謙讓,也不推辭,無一時,一壺酒,一盤肉,都喫了。太公對席看見,呆了半晌 。莊客搬飯來,又喫了。   擡過桌子。太公分付道:「胡亂教師父在外面耳房中歇一宵。夜間如若外面熱鬧 ,不可出來窺望。」智深道:「敢問貴莊今夜有甚事?」太公道:「非是$ 來了。」林沖朦朧地見個官人背叉著手,行將出來, 至廊下,問道:「你等衆打甚麽人?」衆莊客答道;「昨夜捉得個偷米賊人!」那官 人向前來看時,認得是林沖,慌忙喝退莊客,親自解下,問道:「教頭緣何被吊在這 裏?」衆莊客看見,一齊走了。林沖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小旋風柴進;連忙叫道: 「大官人救我!」柴進道:「教頭爲何到此被村夫恥辱?」林沖道:「一言難盡!」 兩個且到裏面坐下,把這火燒草料場一事備細告訴。柴進聽罷道:「兄長如此命蹇! 今日天假其便,但請放心。這裏是小弟的東莊。且住幾時,卻再商量。」叫住客取一 籠衣裳出來,叫林沖徹裏至外都換了,請去煖閣坐地,安排酒食杯盤管待。自此,林 沖只在柴進東莊上住了五七綃日,不在話下。 且說滄州牢城營裏管營,首告林衝殺死差撥,陸虞候,富安等三人,放火延燒大絅軍草料場。州尹大驚,隨即押了公文帖,仰緝捕人員,將帶做公的,沿鄉曆邑,道店 村坊,畫影圖形,出三千貫信賞錢捉拿正犯林沖。看看挨捕甚緊,各處村坊講動了。   且說林沖在柴大官人東莊上聽得這話,如坐針氈。俟候柴進回莊,林沖便說道: 「非是大官人不留小弟,爭奈官司追捕甚緊,排家搜捉麰,倘或尋到大官人莊上時,須 負累大官人不好。既蒙大官人仗義疏財,求借林沖些小盤纏,投奔他處棲身。異日不 死,當效犬馬之報。」柴進道:「既是兄長要行,小人有個去處,作書一封與兄長去 ,如何?」林沖道:「若得大官人如此周л濟,教小人安身立命。只不知投何處去?」 柴進道:「是山東濟州管下一個水鄉,地名梁山泊,方圓八百餘里,中間是宛子城, 蓼兒窪。如今有三個好漢在那裏扎寨:爲頭的喚做白衣秀士王倫,第二個喚做摸著天 杜遷,第三個喚做雲裏金剛宋萬。那三個好漢聚集著七八百小嘍囉打家劫舍。多有做 下迷天大罪的人都投奔那裏躲災避難,他都收留在彼。三位好漢亦與我交厚,嘗寄書 緘來。我今修一封書與兄長去投那裏入夥,如何?」林沖道:「若得如此顧盼最好。 」柴進道:「只是滄州道口見今官司張掛榜文;又差兩個軍官在那裏提簡,把住道口 。兄長必用從那裏經過。……」柴進低頭一想道:「再有個計策,送兄長過去。」林 沖道:「若蒙周全,死而不忘!」   柴進當日先叫莊客背了包裏出關去等。柴進卻備了三二十匹馬,帶了弓箭旗槍, 駕了鷹雕,牽著獵狗,一行人馬多打扮了,卻把林沖雜在裏面,一齊上馬,都投關外 。卻說把關軍官在關上,看見是柴大官人,卻都認得。原來這軍官未襲職時曾到柴進 莊上,因此識熟。軍$ 周謹先比槍 。」周謹怒道:「這個賊配軍!敢來與我交槍!」誰知惱犯了這個好漢,來與周謹鬥   不因這番比試,有分教楊志在:     萬馬叢中聞姓名,千軍隊裏奪頭功。   畢竟楊志與周謹比試,引出甚麽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青面獸北京鬥武 急先鋒東郭爭功 話說當時周謹,楊志兩個勒馬在門旗下,正欲交戰交鋒。只見兵馬都監聞達喝道 :「且住!」自上廳來稟複梁中書道:「複恩相:論這兩個比試武藝,雖然未見本事 高低,鎗刀本是無情之物,只宜殺賊剿寇,今日軍中自家比試,恐有傷損,輕則殘疾 ,重敗致命。此乃於軍不利。可將兩根鎗去了鎗頭,各用氈片包裏,地下蘸了石灰, 再各上馬,都與皂衫穿著,但用鎗桿廝搠;如白點多都當輸。」梁中書道:「言之極 當。」隨即傳令下去。兩個領了言語,向這演武廳後去了鎗尖,都用氈片包了,縛成 骨朵;身上各換了皂衫;各用鎗去石灰桶裏蘸了石灰,再各上馬,出到陣前。那周謹 躍馬挺鎗,直取楊志;這楊志也拍戰馬,撚佇中鎗,來戰周謹。兩個在陣前,來來 往,番番復復;攪做一團,紐做一塊;鞍上人鬥人,坐下馬鬥馬。兩個鬥了四五十合 ,看周謹時,恰似打翻了豆腐的,斑斑點點,約有三五十處;看楊志時,只有左肩胛 下一點白。梁中書大喜,叫喚周謹上廳,看了跡,道:「前官參你做個軍中副牌,量 你這般武藝,如何南征北討?怎生做得正請受的副牌?教楊志替此人職役。」 管軍兵馬都監李成上廳稟複梁中書道:「周謹鎗法生疏,弓馬熟嫻;不爭把他來 退了職事,恐怕慢了軍心。再教周謹與楊志比箭,如何?」梁中書道:「言之極當。 」再傳下將令來,叫楊志與周謹比箭。兩個得了將令,都插了鎗,各關了弓箭。楊志 就弓袋內取出那張弓來,扣得端正,擎了弓,跳上馬,跑到廳前,立在馬上,欠身稟 複道:「恩相,弓箭發處,事不容情;恐有傷損,乞請鈞旨。」梁中書道:「武夫比 試,何慮傷殘?但有本事,射死勿論。」楊志得令,回到陣前。李成傳下言語,叫兩 個比箭好漢各關與一面遮箭牌防護身體,兩個各領了遮箭防牌,綰在臂上,楊志說道 :「你先射我三箭,皏卻還你三箭。」周謹聽了,恨不得把楊志一箭射個透明。楊志 終是個軍官出身,識破了他手段,全不把他爲事。   當時將臺上早把青旗麾動,楊志拍馬望南邊去。周謹縱馬趕來_將繮繩搭在馬鞍 鞽上,左手拿著弓,右手搭上箭,拽得滿滿地,望楊志後心颼地一箭。楊志聽得背後 弓弦響,霍地一閃,去鐙裏藏身,那枝箭早射個空。周謹見一箭射不著,卻早慌$ 早見雷橫引著士兵,慢慢地行將去。劉唐搳趕上來,大喝一聲,「兀那都頭不要走 !」雷橫喫了一驚,回過頭來,見是劉唐撚著朴刀趕來。雷橫慌忙去士兵手裏奪條朴 刀拿著,喝道:「你那廝趕將來做甚麽?」劉唐道:「你曉事的,留下那十兩銀子還 了我,我便饒了你!」雷橫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 ,直結果了你這廝性命!刹地問我取銀子!」劉唐道:「我須不是賊,你卻把我吊了 一夜!又騙了我舅十兩銀子!是會的,將來還我,佛眼相看!你若不還我,叫你目 前流血!」雷橫大怒,指著劉唐大罵道:「辱門敗戶的謊賊!怎敢無禮!」劉唐道: 「你那詐害百姓的腌臢潑才!怎敢罵我!」雷橫又罵道:「賊頭賊臉賊骨頭!必然要 連累晁蓋!你這等賊心賊肝,我行須使不得!」劉唐大怒道:「我來和你見個輸贏! 」撚著朴刀,直奔雷橫。雷橫見劉唐趕上來,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來迎。兩個就大 路上廝併了五十餘合,不分勝敗。   衆士兵見雷橫贏劉唐不得,卻待都要一齊上並他,只見側首籬門開處,一個人掣 兩條銅鍊,叫道:「你兩個好漢且不要鬥。我看了多時,權且歇一歇。我有話說。」 便把銅鍊就中一隔。兩個都收住了朴刀,跳出圈子外來,立了腳,看那人時,似秀才 打扮,戴一頂桶子樣抹眉梁頭巾,穿一領皂沿邊麻布寬衫,腰繫一條茶褐鑾帶,下面 絲鞋淨襪,生得眉目清秀,面白鬚長。這人乃是智多星吳用,表字學究,道號加亮先 生,祖貫本鄉人氏。手提銅鍊,指著劉唐,叫道:「那漢且住!你因甚和都頭爭執? 」劉唐光著眼看吳用道:「不干你秀才事!」雷橫便道:「教授不知,這廝夜來赤條 條地睡在靈官殿裏,被我們拿了這廝,帶到晁保正莊上,原來卻是保正的外甥,看他 母舅面上,放了他。晁保正請我們喫了酒,送些禮物與我,這廝瞞了他阿舅,直趕到   吳用尋思道:“晁蓋我都是自幼結交,但有些事,便和我商議計較。他的親眷相 識,我都知道,不曾見有這個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蹊蹺。 .....我且勸開了這場鬧,卻再問他。」   吳用便道:「大漢休執迷。你勞母舅與我至交,又和這都頭亦過得好。他便送些 人情與這都頭,你卻來討了,也須壞了你母舅面皮。且看小生面,我自與你母舅說。 」劉唐道:「秀才!你不省得!這個不是我阿舅甘心與他,他詐取了我阿舅的銀兩! 若不還我,誓不回去!」雷橫道:「只除是保正自來取,便還他!卻不還你!」劉唐 道:「你冤屈人做賊,詐了銀子,怎的不還?」雷橫道:「不是你的銀子$  吳用智取生辰綱 當時公孫勝正在閣兒裏對晁蓋說這北京生辰綱是不義之財,取之何礙,只見一個 人從外面搶將入來揪住公孫勝,道:「你好大膽!卻纔商議的事,我都知了也!」那 人卻是智多星吳學究。晁蓋笑道:「教授休取笑,且請相見。」兩個敘禮罷,吳用道 :「江湖上久聞人說入雲龍公孫勝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處得會。」晁蓋道:「這位 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吳學究。」公孫勝道:「吾聞江湖上人多曾說加亮先生大名。豈 知緣法卻在保正莊上得會。只是保正疏財仗義,以此天下豪傑都投門下。」晁蓋道: 「再有幾個相識在裏面,一發請進後堂深處相見。」三個人入到裏面,就與劉唐,三 阮,都相見了。 眾人道:「今日此一會應非偶然,須請保正哥哥正面而坐。」晁蓋道:「量小子 是個窮主人,怎敢占上!」吳用道:「保正哥哥年長。依著小生,且請坐了。」晁蓋 只得坐了第一位。吳用坐了第二位。公孫勝坐了第三位。劉唐坐了第四位。阮小二坐 了第五位。阮小五坐了第六位。阮小七坐了第七位。卻纔聚義飲酒,重整杯盤,再備 酒肴,衆人飲酌。   吳用道:「保正夢見北斗七星墜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義舉事,豈不應天垂 象?此一套富貴,唾手而取。前日所說央劉兄去探聽路程從那裏來,今日天晚,來早 便請登程。」公孫勝道:「這一事不須去了。貧道已打聽知他來的路數了,只是黃泥 岡大路上來。」晁蓋道:「黃泥岡東十里路,地名安槳村,有一個閑漢叫做白日鼠白 勝,也曾來投奔我,我曾齎助他盤纏。」吳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應在這人?自 有用他處。」劉唐道:「此處黃泥較遠,何處可以容身?」吳用道:「只這個白勝 家,便是我們安身處。——亦還要用了白勝。」晁蓋道:「吳先生,我等還是軟取? 卻是硬取?」吳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圈套,只看他來的光景;力則力取,智則智 取。我有一條計策,不知中你們意否?如此如此。......」晁蓋聽了大喜,顛著腳, 道:「好妙計!不枉了稱你做智多星!果然賽過諸葛亮!好計策!」吳用道:「休得 再提。常言道:『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只可你知我知。」晁蓋便道:「阮家 三兄且請歸,至期來小莊聚會。吳先生依舊自去教學。公孫先生並劉唐只在敝莊權 住。」當日飲酒至晚,各自去客房裏歇息。   次日五更起來,安排早飯喫了,晁蓋取出三十兩花銀送與阮家三兄弟,道:「權 表薄意,切勿推卻。」三阮那裏肯受。吳用道:「朋友之意,不可相阻。」三阮方纔 受了銀兩。一齊送出莊外來。吳用附耳低言道:「這$ :「保正快走!朱仝在這裏等你多時。」晁蓋那裏聽得說,同公孫勝捨命只顧 殺出來。朱仝虛閃一閃,放開路讓晁蓋走。晁蓋卻叫公孫勝引了莊客先走,他獨自押 著後。朱仝使步弓手從後門撲入去,叫道:「前面趕捉賊人!」雷橫聽得,轉身便出 莊門外,叫馬步弓手分投去趕。雷橫自在火光之下,東觀西望,做尋人。朱仝了撇了 士兵,挺著刀去趕晁蓋。晁蓋一面走,口裏說道:「朱都頭,你只管追我做甚麽?我 須沒歹處!」朱仝見後面沒人,方纔敢說道:「保正,你兀自不見我好處。我怕雷橫 執迷,不會做人情,被我賺他打你前門,我在後門等你出來放你。你見我閃開條路讓 你過走?你不可投別處去,只除梁山泊可以安身。」晁蓋道:「深感救命之恩,異日 必報!」   朱仝正趕間,只聽得背後雷橫大叫道:「休教走了人!」朱仝分付晁蓋道:「保 正,你休慌,只顧一面走,我自使他轉去。」朱仝回頭叫道綎「三個賊望東小路去了 !雷都頭,你可急趕!」雷橫領了人,便投東小路上,並士兵衆人趕去。朱仝一面和 晁蓋說著話,一面趕他,卻如防送的相似。漸漸黑影裏不見了晁蓋,朱仝只做失腳撲 地,倒在地下。衆士兵隨後趕來,向前扶起。朱仝道:「黑影裏不見路徑,失腳走下 野田裏,滑倒了,閃挫了左腿。」縣尉道:「走了正賊,怎生奈何!」朱仝道:「非 是小人不趕,其實月黑了,沒做道理處。這些士兵全無幾個有用的人,不敢向前!」 縣尉再叫士兵去趕。衆士兵心裏道:「兩個都頭尚兀自不薉濟事,近他不得,我們有何 用!」都去虛趕了一回,轉來道:「黑地裏正不知那條路去了。」雷橫也趕了一直回 來,心內尋思道:「朱仝和晁蓋最好,多敢是放了他去?我卻不見了人情!」回來說 道:「那裏趕得上!這夥賊端的了得!」   縣尉和兩個都頭回到莊前時,已是四更時分。何觀察見衆人四分五落,趕了一夜 ,不曾拏得一個賊人,只叫苦道:「如何回得濟州去見府尹!」縣尉只得捉了幾家鄰 舍去,解將鄆城縣裏來。   這時知縣一夜不曾得睡,立等回報;聽得道:「賊都走了,只拿得幾家鄰舍。」 知縣把一干拏到的鄰舍當廳勘瞀問。衆鄰舍告道:「小人等雖在晁保正鄰近居住,遠誟者 三二里地,近者也隔著些村坊。他莊上時常有搠槍使棒的人來,如何知他做這般的事 。」知縣逐一問了時,務要問他們一個下落。數內一個貼鄰告道:「若要知他端的, 除非問他莊客。」知縣道:「說他家莊客也都跟著走了。」鄰舍告道:「也有不願去 的,還在這裏。」知縣聽了,火速差人,就帶了這個貼鄰做眼,來東溪村捉人。無兩 $ :「大漢,你認得宋押司不?」那漢道:「我雖不曾認得,江湖上久聞他是個及時雨 宋公明,──是個天下聞名的好漢!」柴進問道:「如何見得他是天下聞名的好漢? 」那漢道:「卻纔不說了;他便是真大丈夫,有頭有尾,有始有終!我如今只等病好 時,便去投奔他。」柴進道:「你要見他麽?」那漢道:「不要見他說甚的!」柴進 道:「大漢,遠便十萬八千里,近便只在你面前。」柴進指著宋江,便道:「此位便 是及時雨宋公明。」那漢道:「真個也不是?」宋江道:「小可便是宋江。」那漢定 睛看了看,納頭便拜,說道:「我不信今日早與兄長相見!」宋江道:「何故如此錯 愛?」那漢道:「卻纔甚是無禮,萬望恕罪!『有眼不識泰山!』」跪在地下,那裏 肯起來。宋江慌忙扶住,道:「足下高姓大名?」   柴進指那漢,說出他姓名,何處人氏。有分教:     山中猛虎,見時魄散魂離;林下強人,撞著心驚膽裂。 正是:     說開星月無光彩,道破江山水倒流。 畢竟柴大官人說出那漢還是何人,且聽下分解。 第二十二回 橫海郡柴進留賓 景陽岡武松打虎 話說宋江因躲一杯酒,去淨手了,轉出廊下來,跐了火鍁柄,引得那漢焦躁,跳 將起來就欲要打竭江,柴進趕將出來,偶叫起宋押司,因此露出姓名來。那大漢聽得 是宋江,跪在地下那裏肯起,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一時冒瀆兄長,望乞 恕罪!」宋江扶起那漢,問道:「足下是誰?高姓大名?」柴進指著道:「這人是清 河縣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已在此間一年了。」宋江道:「江湖上多聞說武 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卻在這裏相會。多幸!多幸!」柴進道:「偶然豪傑相聚,實是 難得。就請同做一席說話。」宋江大喜,攜住武松的手,一同到後堂席上,便喚宋清 與武松相見。柴進便邀武松坐地。宋江連忙讓他一同在上面坐。武松那裏肯坐,謙了 半晌,武松坐了第三位。柴進教再整杯盤,來勸三人痛飲。 宋江在燈下看了武松這表人物,心中歡喜,便問武松道:「二郎因何在此?」武 松答道:「小弟在清河縣,因酒後醉了,與本處機密相爭,一時間怒起,只一拳打得 那廝昏沈,小弟只道他死了,因此,一逕地逃來投奔大官人處來躲災避難。今已一年 有餘。後來打聽得那廝卻不曾死,救得活了。今欲正要回鄉去尋哥哥,不想染患瘧疾 ,嵬不能夠動身回去。卻纔正發寒冷,在那廊下向火,被兄長跐了鍁;喫了那一驚,驚 出一身冷汗,敢怕病到好了。」宋江聽了大喜。當夜飲至三更。酒罷,宋江就留武松 在西軒$ 宋江也道:「大官人,暫別了便來。」三個離了柴進東莊,行了五七里路,武 松作別道:「尊兄,遠了,請回。柴大官人必然專望。」宋江道:「何妨再送幾步。 」路上說些閒話,不覺又過了三二里。武松挽住宋江手道:「尊兄不必遠送。嘗言道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宋江指著道:「容我再行幾步。兀那官道上有個小酒 店,我們喫三鍾了作別。」三個來到酒店裏,宋江上首坐了;武松倚了哨棒,下席坐 了;宋清橫頭坐定;便叫酒保打酒來,且買些盤饌果品菜蔬之類,都搬來擺在桌上。 三人飲了幾杯,看看紅日半西,武松便道:「天色將晚;哥哥不棄武二時,就此受武 二四拜,拜爲義兄。」宋江大喜。武松納頭拜了四拜。宋江叫宋清身邊取出一錠十兩 銀子送與武松。武松那裏肯受,說道:「哥哥客中自用盤費。」宋江道:「賢弟,不 必多慮。你若推卻,我便不認你做兄弟。」武松只得拜受了,收放纏袋裏。宋峘江取些 碎銀子還了酒錢,武松拿了哨棒,三個出酒店前來作別。武松墮淚拜辭了自去。宋江 和宋清立在酒店門前,望武松不見了方才轉身回來。行不到五里路頭,只見柴大官人 騎著馬,背後牽著兩匹空馬來接。“江見了大喜,一同上馬回莊上來。下了馬,請入 後堂飲酒。宋江弟兄兩個自此只在柴大官人莊上。   話分兩頭。只說武松自與宋江分別之後,當晚投客店歇了;次日早,起來打火喫 了飯,還了房錢,拴束包裹,提了哨棒,便走上路;尋思道:「江湖上只聞說及時雨 宋公明,果然不虛!結識得這般弟兄,也不枉了!」武松在路上行了幾日,來到陽穀 縣地面。此去離縣治還遠。當日晌午時分,走得肚中饑渴,望見前面有一個酒店,挑 著一面招旗在門前,上頭寫著五個字道:「三碗不過岡。」   武松入到裏面坐下,把哨棒倚了,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喫。」見店主人 把三隻碗,一雙箸,一碟熱菜,放在武松面前,滿滿篩一碗酒來。武松拿起碗一飲而 盡,叫道:「這酒好生有氣力!主人家,有飽肚的,買些喫酒。」酒家道:「只有熟 牛肉。」武松道:「好的切二三斤來喫酒。」店家去裏面切出二斤熟牛肉,做一大盤 子,將來放在武松面前;隨即再篩一碗酒。武松喫了道:「好酒!」又篩下一碗。恰 好喫了三碗酒,再也不來篩。武松敲著桌子,叫道:「主人家,怎的不來篩酒?」酒 家道:「客官,要肉便添來。」武松道:「我也要酒,也再切些肉來。」酒家道:「 肉便切來添與客官喫鵅,酒卻不添了。」武松道:「卻又作怪!」便問主人家道:「你 如何不肯賣酒與我喫?」酒家道:「客官,你須見我門前招$ 自重重謝你。」王婆道:「大官人,你宅上大娘子得知時,婆醚這臉怎 喫得耳刮子?」西門慶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極是容得人。見今也討幾個身邊人在 家裏,只是沒一個中得我意的。你有這般好的與我主張一個,便來說不妨。——就是 『回頭人』也好,只要中得我意。」王婆道:「前日有一個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 」西門慶道:「若好時,你與我說成了,我自謝你。」王婆道:「生得十二分人物, 只是年紀大些。」西門慶道:「便差一兩歲,也不打緊。真個幾歲?」王婆道:「那 娘子戊寅生,屬虎的,新年恰好九十三歲。」西門慶笑道:「你看這風婆子!只要扯 著風臉取笑!」西門慶笑了起身去。看看天色黑了,王婆卻才點上燈來,正要關門, 只見西門慶又踅將來,逕去簾底下那座頭上坐了,朝著武大門前只顧望。王婆道:「 大官人,喫個『和合湯』如何?」西門慶道:「最好,乾娘,放甜些。」王婆點一盞 和合湯,遞與西門慶喫。坐個一歇,起身道:「乾娘記了帳目,明日一發還錢。」王 婆道:「不妨。伏惟安置,來日早請過訪。」西門慶又笑了去。當晚無事。   次日,清早,王婆卻才開門,把眼看門外時,只見這西門慶又在門前兩頭來往踅 。王婆見了道:「這個刷子踅得緊!你看我著些甜糖抹在這廝鼻子上,只叫他舔不著 。那廝會討縣裏人便宜,且教他來老娘手裏納些敗缺!」王婆開了門,正在茶局子裏 生炭,整理茶鍋。西門慶一逕奔入茶房裏,來水簾底下,望著武大門前簾子裏坐了看 。王婆只做不看見,只顧在茶局裏煽風爐子,不出來問茶。西門慶叫道:「乾娘,點 兩盞茶來。」王婆笑道:「大官人,來了?連日少見。且請坐。」便濃濃的點兩盞薑 茶,將來放在桌上。西門慶道:「乾娘,相陪我喫茶。」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 是『影射』的!」西門慶也笑了一回,問道:「乾娘,間壁賣甚麽!」王婆道:「他 家賣拖蒸河漏子熱燙溫和大辣酥。」西門慶笑道:「你看!這婆子只是風!鎸王婆笑 道:「我不風,他家自有親老公!」西門慶道:「乾娘,和你說正經話:說他家如法熄做得好炊餅,我要問他做三五十個,不知出去在家?」王婆道:「若要買炊餅,少間 等他街上回來買,何消得上門上戶?」西門慶道:「乾娘說的是。」喫了茶,坐了一 回,起身道:「乾娘,記了帳目。」王婆道:「不妨事。老娘牢牢寫在帳上。」西門 慶笑了去。   王婆只在茶局裏張時,冷眼睃見西門慶又在門前踅過東去又看一看;走過西來又 睃一睃;走了七八遍;逕踅入茶房裏來。王婆道:「大官人稀行!好幾時不見面!」 西門慶$ 不要忘了許 我的十兩銀子!」西門慶道:「『難得一片橘皮喫,莫棖便忘了洞庭湖。』這條計幾時 可行?」王婆道:「只在今晚便有回報。我如今趁武大未歸,走過去細細地說誘他。 你卻便使人將綾繡絹匹並綿子來。」西門慶道:「得乾娘完成得這件事,如何敢失信 。」作別了王婆,便去市上繡絹鋪裏買了綾繡絹緞並十兩清水好綿;家裏叫個伴當, 取包袱包了,帶了五兩碎銀,逕送入茶坊裏。   王婆接了這物,分付伴當回去,自踅來開了後門,走過武大家裏來。那婦人接著 ,請去樓上坐地。那王婆道:「娘子,怎地不過貧家喫茶?」那婦人道:「便是這幾 日身體不快,懶走去的。」王婆道:「娘子家裏有曆日麽?借與老身看一看,要選個 裁衣日。」那婦人道:「乾娘裁甚麽衣裳?」王婆道:“便是老身十病九痛,怕有些 山高水低,預先要製辦些送終衣服。難得近處一個財主見老身這般說,佈施瑈與我一套 衣料,——綾繡絹段——又與若干好綿。放在家裏一年有餘,不能夠做;今年覺道身 體好生不濟,又撞著如今閏月,趁這兩日要做;又被那裁縫勒掯,只推生活忙,不肯 來做;老身說不得這等吳!」那婦人聽了,笑道:「只怕奴家做得不中乾娘意;若不 嫌時,奴出手與乾娘做,如何?」那婆子聽了,堆下笑來,說道:「若得娘子貴手做 時,老身便死來也得好處去。久聞娘子好手針線,只鰇不敢相央。」那婦人道:「這 個何妨。許了乾娘,務要與乾娘做了。將曆頭叫人揀個黃道好日,便與你動手。」王 婆道:「若得娘子肯與老身做時,娘子是一點福星,何用選日?老身也前日央人看來 ,說道明日是個黃道好日;老身只道裁衣不用黃道日,了不記他。」那婦人道:「歸 壽衣正要黃道日好,何用別選日。」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時,大膽只是明 日,起動娘子到寒家則個。」那婦人道:「乾娘,不必,將過來做不得?」王婆道: 「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則個;又怕家裏沒人看門前。」那婦人道:「既是乾娘 恁地說時,我明日飯後便來。」那婆子千恩萬謝下樓去了;當晚回復了西門慶的話, 約定後日准來。當夜無話。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裏乾淨了,買了些線索,安排了 些茶水,在家裏等候。   且說武大喫了早飯,打當了擔兒,自出去賣炊餅。那婦人把簾兒挂了,從後門走 過王婆家裏來。那婆子歡喜無限,接入房裏坐下,便濃濃地點道茶,撒上些出日松子 胡桃肉,遞與這婦人喫了;抹得桌子乾淨,便將出那綾繡絹段來。婦人將尺量了長短 ,裁得完備,便縫起來。婆子看了,口裏不住聲價喝采,道:「好手段!老身$ 出身;使一條狼 牙棒,有萬夫不當之勇。那人聽得知府請喚,逕到府裏來見知府。各施禮罷。那慕容 知府將出那黃信的飛報申狀來,教秦統制看了。秦明大怒道:「紅頭子敢如此無禮! 不須公祖憂心,不才便起軍馬。不拿了這賊,誓不再見公祖!」慕容知府道:「將軍 若是遲慢,恐這廝們去打清風寨。」秦明答道:「此事如何敢遲誤!只今連夜便點起 人馬,來日早行。」知府大喜,忙叫安排酒肉乾糧,先去城外等候賞軍。秦明見說反 了花榮,怒忿從地上馬,奔到指揮司裏,便點起一百馬軍,四百步軍,先叫出城去取 齊,擺佈了起身。   卻說慕容知府先在城外寺院裏蒸下饅頭,擺下大碗,燙下酒,每一個人,三碗酒 ,兩個饅頭,一斤熟肉。方纔備辦得了,卻望見軍馬出城,引軍紅旗上大書:「兵馬 總管秦統制。」慕容知府望見秦明全副披掛了出城來,果是英雄無比。秦明在馬上, 見慕容知府在城外賞軍,慌忙叫軍漢接了軍器,下馬來和知府相見。施禮罷,知府把 了盞,將些言語囑付總管,道:「善覰方便,早奏凱歌楗。」賞軍已罷,放起信炮,秦 明辭了知府,飛身上馬,擺開隊伍,催趲軍兵,大刀闊斧,逕奔清風寨來。原來這清 風鎮卻在青州東南上,從正南取清風山較近,可早到山北小路。   卻說清風山寨裏這小嘍囉們探知備細,報上山來。山寨裏衆好漢正待要打清風寨 去,只聽的報道:「秦明引兵馬到來!」都面面廝覰,俱各駭然。花榮便道:「你衆 位都不要慌。自古『兵臨告急,必須死敵』。教小嘍囉飽了酒飯,只依著我行:先須 力敵,後用智取。......如此如此,好麽?」宋江道:「好計!正是如此行!」當日 宋江、花榮先定了計策,便叫小嘍囉各自去準備。花榮自選了一騎好馬,一副衣甲, 弓箭鐵鎗都收拾了等候。   再說秦明領兵來到清風山下,離山十里下了寨柵,次日五更造飯,軍士吃罷, 起一個信炮,直奔清風山來。揀空闊去處,擺開人馬,發起擂鼓。只聽得山上鑼聲震 天響,飛下一彪人馬出來。秦明勒住馬,橫著狼牙棒,睜著眼看時,卻見衆小嘍囉簇 擁著小李廣花榮下山來。到得山坡前,一聲鑼響,列成陣勢。花榮在馬上著鐵鎗,朝 秦明聲個喏。秦明大喝道:「花榮!你祖代是將門之子,朝廷命官。教你做個知寨, 掌握一境地方,食祿於國,有何虧你處?卻去結連賊寇,反背朝廷!我今特來捉你! 會事的下馬受縛,免得腥手污。」花榮陪著笑道:「總管聽稟:量花榮如何肯反背 朝廷?實被劉高這廝無中生有,官報私讎,逼迫得花榮有家難奔,有國難投,□權且躲 避在此。望總管詳察救解。」$ 回江州府去了。這兩個公人,也交還 了宋江包裹,行李,千酬萬謝相辭了入城來。兩個自說道:「我們雖是喫了驚恐,卻 賺得許多銀兩。」自到州衙府裏伺候,討了回文,兩個取路往濟州去了。   話裏只說宋江又是央浼人請差撥到單身房裏,送了十兩銀子與他;管營處又自加 倍送十兩并人事;營裏管事的人並使喚的軍健人等都送些銀兩與他們買茶;因此,無 一個不歡喜宋江。少刻,引到點視廳前,除了行枷,參見管營。爲得了賄賂,在廳上 說道:「這個新配到犯人宋江聽著:先朝太祖武德皇帝聖旨事例,但凡新入流配的人睬 須先打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捉去背起來!」宋江告道:「小人於路感冒風寒時症 ,至今未曾痊可。」管營道:「這漢端的像有病的;不見他面黃饑瘦,有些病症?且 與他權寄下這頓棒。此人既是吏身,著他本營抄事房做個抄事。」就時立了文案, 便教發去抄事。宋江謝了,去單身房取了行李,到抄事房安頓了。衆囚徒見宋江有面倩 目,都買酒來慶賀。次日,宋江置備酒食與衆人回禮;不時間又請差撥牌頭遞杯,管 營處常送禮物與他。宋江身邊有的是金銀財帛,單把來結識他們;住了半月之間,滿 營裏沒一個不歡喜他。   自古道:「世情看冷煖,人面逐高低!」宋江一日與差撥在抄事房酒,那差撥說 與宋江道:「賢兄,我前日和你說的那個節級常例人情,如何多日不使人送去與他? 今已一旬之上了。他明日下來時,須不好看。」宋江道:「這個不妨。那人要錢不與 他;若是差撥哥哥,但要時,只顧問宋江取不妨。那節級要時,一文也沒!等他下來 ,宋江自有話說。」差撥道:「押司,那人好生利害,更兼手腳了得!倘或有些言語 高低,喫了他些羞辱,卻道我不與你通知。」宋江道:「兄長繇他。但請放心,小可 自有措置。敢是送些與他,也不見得;他有個不敢要我的,也不見得。」正恁的說未 了,畛見牌頭來報道:「節級下在這裏了。正在廳上大發作,罵道:『新到配軍如何 不送常例錢與我!』」差撥道:「我說是麽?那人自來,連我們都怪。」宋江笑道: 「差撥哥哥休罪,不及陪侍,改日再得作杯。小可且去和他說話。」差撥也起身道: 「我們不要見他。」宋江別了差撥,離了抄事房,自來點視廳上,見這節級。不是宋 江來和這人見,有分教:江州城裏,翻為虎窟狼窩;十字街頭,變作屍山血海。直教 :     撞破天羅歸水滸,掀開地網上梁山。 畢竟宋江來與這個節級怎麽相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及時雨會神行太保 黑旋風鬥浪裏白條 話說當時宋江別了$ 三枚仙棗,宋江便覺有些微醺;又怕酒後,醉失體面。 再拜道:「臣不勝酒量,望乞娘娘免賜。」殿上法旨道:「既是星主不能飲酒,可止 。」教:「取那三卷『天書』賜與星主。」青衣去屏風背後,青盤中托出黃羅袱子, 包著三卷天書,遞與宋江。宋江看時,可長五寸,三寸;不敢開看,再拜祇受,藏於 袖中。娘娘法旨道:「宋星主,傳汝三卷天書,汝可替天行符道:星主全忠仗義,爲臣 輔國安民; 邪歸正;勿忘勿泄。」宋江再拜謹受。娘娘法旨道:「玉帝因爲星主魔 心未斷,道行未完,暫罰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可分毫懈怠。若是他日罪下酆都 ,吾亦不能救汝。此三卷之書可以善觀熟視。只可與天機星同觀,其他皆不可見。功 成之後,便可焚之,勿留於世。所囑之言,汝當記取。目今天凡相隔,難以久留,汝 當速回。」——便令童子急送星主回去。——「他日瓊樓金闕,再當重會。」宋江便 謝了娘娘,跟隨青衣女童,下得殿庭來。出得欞星門,送至石橋邊,青衣道:「恰纔 星主受驚,不是娘娘護佑,已被擒拿。天明時,自然脫離了此難。——星主,看石橋 下水裏二龍相戲!」宋江凭欄看時,果見二龍戲水。二青衣望下一推。宋江大叫一聲 ,卻撞在神廚內,覺來乃是「南柯一夢。」   宋江爬將起來看時,月影正午,料是三更時分。宋江把瑀子裏摸時,手內棗核三 個,袖裏帕子包著天書;將出來看時,果是三卷天書;又只覺口裏酒香。宋江想道: 「這一夢真乃奇異,似夢非夢:若把做夢來,如何有這天書在袖子裏,口中又酒香, 棗核在手裏,說與我的言語都記得,不曾忘了一句?不把做夢來,我自分明在神廚裏 ,一交攧將入來,有甚難見處?......想是此間神聖最靈,顯化如此?只是不知是何 神明?」揭起帳幔看時,九龍椅上坐著一位妙面娘娘,正和方纔一般。宋江尋思道: 「這娘娘呼我做星主,想我前生非等閒人也。這三卷天書必然有用。青衣女童道:『 天明時,自然脫離此村之厄。』如今天色漸明,我卻出去。」便探手去廚裏摸了短棒 ,把衣服拂拭了,一步步走下殿來。從左廊下轉出廟前,仰面看時,舊牌額上刻著四 個金字,道:「玄女之廟。」宋江以手加稱謝道:「慚愧!原來是九天玄女娘娘傳 受與我三卷天書。又救了我的性命!如若能彀再見天日之面,必當來此重修廟宇,再 建殿庭。伏望聖慈俯垂護佑!」稱謝已畢,只得望著村口悄悄出來;離廟未遠,只聽 得前面遠遠地喊聲連天。宋江尋思道:「又不濟了!」——住了腳。——「且未可出 去;若到他面前,定吃他拿了,不如且在這裏路傍樹背後躲$ 下來,拿了再到溪邊,將這香爐水裏浸了,拔起亂草,洗得乾淨,挽了半香爐水,雙 手擎來,再尋舊路,夾七夾八走上嶺來;到得松樹邊石頭上,不見了娘,只見朴刀插 在那裏。 李逵叫娘喫水,杳無蹤跡。叫了一聲不應,李逵心慌,丟了香爐,定住眼,四下 裏看時,並不見娘;走不到三十餘步,只見草地上團團血跡。李逵見了,一身肉發抖 ;趁著那血跡尋將去,尋到一處大洞口,只見兩個小虎兒在那裏舐一條人腿。李逵把 不住抖,道:「我從梁山泊歸來,特爲老娘來取他。千辛萬苦,背到這裏,倒把來與 你喫了!那鳥大蟲拖著這條人腿不是我娘的是誰的?」心頭火起便不抖,赤黃鬚早 豎起來,將手中朴刀挺起來搠那兩個小虎。 這小大蟲被搠得慌,也張牙舞爪,鑽向前來;被李逵手起,先搠死了一個,那一 個望洞裏便鑽了入去。李逵趕到洞裏,也搠死了。李逵卻鑽入那大蟲洞內,伏在裏面 ,張外面時,只見那母大蟲張牙舞爪望窩裏來。李逵道:「正是你這孽畜喫了我娘! 」放下朴刀,跨邊掣出腰刀。那母大蟲到洞口,先把擔去窩裏一翦,便把後半截身軀 坐將入去。李逵在窩裏看得仔細,把刀朝母大蟲尾底下,盡平生氣力,捨命一戮,正 中那母大蟲糞門。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裏去了。那母大蟲吼了一聲, 就洞口,帶著刀,跳過澗邊去了。李逵拿了朴刀,就洞裏趕將出來。那老虎負疼,直 搶下山石下去了。 李逵恰待要趕,只見就樹邊卷起一陣狂風,吹得敗葉樹木如雨一般打將下來。自 古道:「雲生從龍,風生從虎。」那一陣風起處,星月光輝之下,大吼了一聲,忽地 跳出一隻吊睛白額虎來。那大蟲望李逵勢猛一撲。那李逵不慌不忙,趁著那大蟲勢力 ,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蟲頷下。那大蟲不曾再掀再翦:一者護那疼痛,二者傷著他那 氣筦。那大蟲退不彀五七步,只聽得響一聲,如倒半壁山,登時間死在巖下。那李逵 一時間殺了母子四虎,還又到虎窩邊,將著刀複看了一遍,只恐還有大蟲,已無有蹤 跡。李逵也困乏了,走向泗州大聖廟裏,睡到天明。 次日早晨,李逵卻來收拾親娘的腿及剩的骨殖,把布衫包裹了;直到泗州大聖廟 後掘土坑葬了。李逵大哭了一場,肚裏又饑又渴,不免收拾包裹,拿了朴刀,尋路慢 慢的走過嶺來。只見五七個獵戶都在那裏收窩弓弩箭。見了李逵一身血污,行將下嶺 來,衆獵戶了一驚,問道:「你這客人莫非是山神土地?如何敢獨自過嶺來?」李逵 見問,自肚裏尋思道:「岝今沂水縣出榜賞三千貫錢捉我,我如何敢說實話?只謊說 罷。」答道:「我$ 講動了,說道:「拿著了鬧江州 的黑旋風如今差李都頭去拿來。」朱貴在東莊門外朱富家,聽得了這個消息,慌忙 來後面對兄弟朱富說道:「這黑廝又做出事來了!如何解救?宋公明特爲他誠恐有失 ,差我來打聽消息。如今他喫拿了,我若不救得他時,怎的回寨去見哥哥?似此怎生 是好!」朱富道:「大哥,且不要慌。這李都頭一身好本事,有三五十人近他不得。 我和你只兩個同心合意,如何敢近傍他錐?只可智取,不可力敵。李雲日常時最是愛我 ,常常教我使些器械。我卻有個道理對他,只是在這裏安不得身了。今晚煮三二十斤 肉,將十數瓶酒,把肉大塊切了,將些蒙汗藥拌在裏面,我兩個五更帶數個火家,挑 著去半路裏僻靜等候,他解來時,只做與他把酒賀喜,將衆人都麻翻了,放李逵,如 朱貴道:「此計大妙。事不宜遲,可以整頓,及早便去!」朱貴道:「只是李雲 不會喫酒,便麻翻了,終久醒得快。還有件事。倘或日後得知,須在此安身不得。」 朱貴道:「兄弟,你在這裏賣酒也不濟事。不如帶領老小,跟我上山,一發入了夥。 論秤分金銀,換套穿衣服,卻不快活?今夜便叫兩個火家,覓了輛車兒,先送妻子和 細軟行李起身,約在十里牌等候,都去上山。我如今包裹內帶得一包蒙汗藥在這裏; 李雲不會喫酒時,肉裏多糝些,逼著他多喫些,也麻倒了。救得李逵,同上山去,有 何不可?」朱富道:「哥哥說得是。」便叫人去覓下一輛車兒,打拴了三五個包箱, 捎在車兒上;家中麤物都棄了;叫渾家和兒女上了車子,分付兩個火家跟著車子,只 顧先去。   且說朱貴,朱富當夜煮熟了肉,切做大塊,將藥來拌了,連酒裝做兩擔,帶了二 三十個空碗;又有若干菜蔬,也把藥來拌了;恐有不喫肉的,也教他著手。兩擔酒肉 ,兩個火家挑一擔;弟兄兩個自提了些果盒之類;四更前後,直接將來僻靜山路口 坐等。到天明,遠遠地只聽得敲著鑼響,朱貴接到路口。   且說那三十來個士兵自村裏吃了半夜酒;四更前後,把李逵背翦綁了解將來。後 面李都頭坐在馬上。看看來到前面,朱富便向前攔住,叫道「師父且喜,小弟將來 接力。」桶內舀一壺酒來,斟一大鍾,上勸李雲。朱貴托著肉來,火家捧過果盒。李 雲見了,慌忙下馬,跳向前來,說道:「賢弟,何勞如此遠接!」朱富道:「聊表徒 弟孝順之心。」李雲接過酒來,到口不吃。朱富跪下道:「小弟已知師不飲酒,今日 這個喜酒,也飲半盞兒。」李雲推卻不過,略呷了兩口。朱富便道:「師父不飲酒, 須請些肉。」李雲道:「夜間已飽,吃不得了。」朱富道:「$ 明白帳目 。若上面有半點私心,天地誅滅!」潘公道:「叔叔,何故出此言?並不曾有個甚事 。」石秀道:「小離鄉五七年了,今欲要回家去走一遭,特地交還帳目。今晚辭了哥 哥,明早便行。」潘公聽了,大笑起來,道:「叔叔,差矣。你且住,痒聽老漢說。」 那老子言無數句,話不一席,分教:     報仇壯士提三尺,破戒沙門喪九泉。 畢竟潘公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呻四十四回 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 話說石秀回來,見收過店面,便要辭別出門。潘公說道:「叔叔且住。老漢已知 叔叔的意了:叔叔兩夜不曾回家,今日回家,見收拾過了傢伙什物,叔叔一定心裏只 道不開店了,因此要去。休說恁地好買賣;便不開店時,也養叔叔在家。不瞞叔叔說 ,我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個王押司,不幸沒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與他,因此歇 了兩日買賣。明日請下報恩寺僧人來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則個。老漢年紀高大, 熬不得夜,因此一發和叔叔說知。」石秀道:「既然丈人恁地時,小人再納定性過幾 時。」潘公道:「叔叔,今後並不要疑心,只顧隨分且過。」當時喫了幾杯酒並些素 食,收過不提。 明早,果見道人挑將經擔到來,鋪設壇場,擺放佛像供器,鼓鈸鍾磬,香花燈燭 。廚下一面安排齋食。楊雄在外邊回家來,分付石秀道:「賢弟,我今夜恨當牢,不 得前來,凡事央你支援則個。」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自然兄弟替你料理。」楊 雄去了。石秀自在門前炤管。   此時甫得清清天亮,只見一個年紀小的和尚揭起簾子入來,深深地與石唹打個問 訊。石秀答禮道:「師父少坐。」隨背後一個道人挑兩個盒子入來。石秀便叫:「丈 人,有個師父在這裏。」潘公聽得,從裏面出來。那小和尚便道:「乾爺,如何一向 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開了這些店面,沒工夫出來。」那和尚便道:「押司周 年,無甚罕物相送,些少掛麪,幾包京棗。」老子道:「阿也!甚麽道理教師父壞鈔 ?」教:「叔叔,收過了。」石秀自搬入去,叫點茶出來,門前請和尚喫。   只見那婦人從樓上下來,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輕抹,便問:「叔叔,誰送物 事來?」石秀道:「一個和尚——叫丈人做乾爺的——送來。」那婦人便笑道:「是 師兄海闍黎裴如海。一個老實的和尚。他是裴家絨線鋪裏小官人,出家在報恩寺中。 因他師父是家裏門徒,結拜我父做乾爺,長奴兩歲,因此上,叫他做師兄。他法名叫 做海公,叔叔,晚間你只聽他請佛念經,有這般好聲音。」 石秀道:「原來$ 樹便轉。約走過五六里路,只見前面人馬越添得多了。宋江疑忌,便喚石秀,問道: 「兄弟,怎麽前面賊兵衆廣?」石秀道:「他有燈燭爲號。」花榮在馬上看見,把手 指與宋江,道:「哥哥,你看見那樹影裏這碗燭燈麽?只看我等投東,他便把那燭燈 望東扯;若是我們投西,他便把燭燈望西扯。只那些兒,想來便是號令。」宋江道: 「怎地奈何此他那碗燈?」花榮道:「有何難哉!」便拈弓搭箭,縱馬向前,望著影 中只一箭,不端不正,恰好把那碗紅燈射將下來。四下裏埋伏軍兵,不見了那碗紅燈 ,便都自亂攛起來攝。宋江叫石秀引路,且殺出村口去。只聽得前山喊聲連天,一帶火 把縱橫撩亂。宋江教前軍扎住,且使石秀領路去探。石多時,回來報道:「是山寨中 第二撥馬軍到了,接應殺散伏兵!」宋江聽罷,進兵夾攻,奪路奔出村口。祝家莊人 馬四散去了。   會合著林沖、秦明等衆人軍馬同在村口駐劄,卻好天明,去高阜處下了寨柵,整 點人馬,數內不見了鎮三山黃信。宋江大驚,詢問緣故。有昨夜跟去的軍人見的來說 道:「黃頭領聽著哥哥將令,前去探路,不隄防蘆葦叢中舒出兩把撓鈎,拖翻馬腳, 被五七個人活捉去了,救護不得。」宋江聽罷,大怒,要殺隨行軍漢,如何不早報來 。林沖、花榮勸住宋江。衆人納悶道:「莊又不曾打得,倒折了兩個兄弟。似此怎生 奈何!」楊雄道:「此間有三個村坊結併。所有東村李大官人前日已被祝彪那廝射了 一箭,見今在莊上養病。哥哥何不去與他計議?」宋江道:「我正忘了也。他便知本 處地理虛實。」分付教取一對緞匹羊酒,選一騎好馬并鞍轡,親自上門去求見。林沖 ,秦明權守柵寨。宋江帶同花榮,楊雄,石秀上了馬,隨行三百馬軍,取路投李家莊   到得莊前,早見門樓緊閉,弔橋高拽起了;牆裏擺列著許多莊兵人馬,門樓上早 擂起鼓來。宋江在馬上叫道:「俺是梁山泊義士宋江,特來謁見大官人,別無他意, 休要隄備。」莊門上杜興看見有楊雄,石秀在彼,慌忙開了莊門,放隻小船過來,與 宋江聲喏。宋江慌忙下馬來答禮。楊雄,石秀近前稟道:「這位兄弟便是引小弟兩個 見大官人的,喚做鬼臉兒杜興。」宋江道:「原來是杜主管。相煩足下對李大官人說 :俺梁山泊宋江久聞大官人大名無緣不曾拜會。今因祝家莊要和俺們做對頭,經過 此間,特獻彩緞名馬羊酒薄禮,只求一見,別無他意。」 杜興領了言語,再渡過莊來,直到廳前。李應帶傷披被坐在床上。杜興把宋江要 求見的言語說了。李應道:椄「他是梁山泊造反的人,我如何與他廝見?無私有意。你 $ 吳學究對宋公明道:「今日有個機會,是石勇面上來投入夥的人,又與 欒廷玉那廝最好,亦是楊林,鄧飛的至愛相識。他知道哥哥打祝家莊不利,特獻這條 計策來入夥,以爲進身之禮,隨後便至。五日之內可行此計,卻是好麽?」宋江聽了 ,大喜道:「妙哉!」方笑逐顔開。 原來這段話正和宋公明初打祝家莊時一同事發。乃是山東海邊有個州郡,喚做登 州。登州城外有一座山,山上多有豺狼虎豹,出來傷人:因此,登州知府拘集獵戶, 當廳委了杖限文書,捉捕登州上山大蟲,又仰山前山後里正之家也要捕虎文狀:限外 不行解官,痛責枷號不恕。   且說登州山下有一家獵戶,弟兄兩個:哥哥喚做解珍,兄弟喚做解寶。弟兄兩個 都使渾鐵點鋼叉,有一身驚人的武藝。當州裏的獵戶們都讓他第一。那解珍一個綽號 喚做兩頭蛇。這解寶綽號叫做雙尾蝎。二人父母俱亡,不曾婚娶。那哥哥七尺以上身 材,紫棠色面皮,腰細膀闊。這兄弟更是利害,也有七尺以上的身材,面圓身黑,兩 隻腿上刺著飛天夜叉;有時性起,恨不得拔樹搖山,騰天倒地。那兄弟兩個當官受了 甘限文書,回到家中,整頓窩弓藥箭,弩子鐺叉,穿了豹皮褲,虎皮套體,拿了鋼叉 ;兩個逕奔登州山上,下了窩弓璦去樹上等了一日,不濟事了,收拾窩弓下去;次日 ,又帶了乾糧,再上山伺候。看看天晚,兄弟兩個把窩弓下了,爬上樹去,直等到五 更,又沒動靜。兩個移了窩弓,來西山邊下了,坐到天明,又等不著。兩個心焦,說 道:「限三日內要納大蟲,遲時須用受責,卻是地好!」   兩個到第三日夜,伏至四更時分,不覺身體因倦,兩個背廝靠著且睡,未曾合眼 ,忽聽得窩弓發響。兩個跳將起來,拿了鋼叉,四下裏看時,只見一個大蟲中了藥箭 ,在那地上滾。兩個撚著鋼叉向前來。那大蟲了人來,帶著箭便走。兩個追將前去 ,不到半山裏時,藥力透來,那大蟲當不住,吼了一聲,骨碌碌滾將下山去了。解寶 道:「好了!我認得這山是毛太公莊後園裏,我和你下去他家取討大蟲。」當時兄弟 兩個提了鋼叉逕下山來投毛太公莊上敲門。此時方纔天明,兩個敲開莊門入去,莊客 報與太公知道。多時,毛太公出來。解珍,解寶放下鋼叉,聲了喏,說道:「伯伯, 多時不見,今日特來拜擾。」毛太公道:「賢侄如何來得這等跸?有甚話說?」解珍 道:「無事不敢驚動伯伯睡寢,如今小侄因爲官司委了甘限文書,要捕獲大蟲,一連 等了三日;今早五更射得一個,不想從後山滾下在伯伯園裏。望煩借一路取大蟲則個 。」毛太公道:「不妨。既是落在我園裏,二位且少$ 重傢夥,跟了李逵,直到酒店裏來見公孫勝脗。   公孫勝埋怨道:「你如何去了許多時?再來遲些,我依前回去了!」李逵不敢做 聲回話,引過湯隆拜了公孫勝,備說結義一事。公孫勝見說他是打鐵出身,心中也喜 。李逵取出棗糕,叫過賣將去整理。三個一同飲了幾杯酒,喫了棗糕,算還酒錢。李 逵,湯隆各背上包裹,與公孫勝離了武岡鎮,迤邐望高唐州來。   三個於路,三停中走了兩停多路,那日早卻好迎著戴宗來接。公孫勝見了大喜, 連忙問道:「近日相戰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廝近日箭瘡平復,每日引兵來搦戰 。哥哥堅守不敢出敵,只等先生到來。」公孫勝道:「這個容易。」李逵引著湯隆拜 見戴宗,說了備細。四人一處奔高唐州來。離寨五裏遠,早有呂方,郭盛引一百餘軍 馬迎接著。四人都上了馬,一同到寨。宋江,吳用等出寨迎接。各施禮罷,擺了接酒 風,敘問間闊之情,請入中軍帳內。衆頭領亦來作慶。李逵引過湯隆馳來參見宋江,吳 用並衆頭領等。講禮己罷,寨中且做慶賀筵席。   次日,中軍帳上,宋江,吳用,公孫勝商議破高廉一事。公孫勝道:「主將傳令 ,且著拔寨都起。看敵軍如何,小弟自有區處。」當日宋江傳令各寨一齊引軍起身, 直抵高唐州城壕,下寨己定。次早五更造飯,軍人都披掛衣甲。宋公明,吳學究,公 孫勝三騎馬直到軍前,搖旗擂鼓,呐喊篩鑼,殺到城下來。   再說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瘡己痊,隔夜小軍來報知宋江軍馬又到,早晨都披掛了衣 甲,便開了城門,放下弔橋,將引三百神兵并大小將校出城迎敵。兩軍漸近,旗鼓相 望,各擺開陣勢。兩陣裏花腔鼉鼓擂,雜彩繡旗搖。宋江陣門開處,分出十騎馬來, 雁翅般擺開在兩邊。左手下五將:花榮,秦明,朱仝,歐鵬,呂方;右手下五將是: 林沖,孫立,鄧飛,馬麟,郭盛;中間三個總軍主將,三騎馬出到陣前。看對陣金鼓 全鳴,門旗開處,也有二三十個軍官簇擁著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陣前,立馬門旗之下 ,厲聲喝罵道:「你那水洼草賊!既有心要來廝殺,定要見個輸贏!走的不是好漢! 」宋江問一聲:「誰人出馬立斬此礢?」小李廣花榮挺槍躍馬,直至垓心。高廉見了 ,喝問道:「誰與我直取此賊去?」那統制官隊裏轉出一員上將,喚做薛元輝,使兩 口雙刀,騎一匹劣馬,飛出垓心,來戰花榮,兩個在陣前鬥了數合,花榮撥回馬,望 本營便走。薛元輝縱馬舞刀,盡力來趕。花榮略帶住了馬,拈弓取箭,扭轉身軀,只 一箭,把薛元輝頭重腳輕射下馬去。兩軍齊呐聲喊。   高廉在馬上見了大怒,急去馬鞍前取下那面聚獸銅$ 史進,見在華州華陰縣少華山上,和那一個神機軍師朱武,又有一個跳澗虎陳 達,一個白花蛇楊春,四個在那裏聚義。洒家嘗思念他。自從瓦官寺與他別了,無一 日不在心上。今洒家要去那裏探望一遭,就取他四個同來入夥,未知尊意如何?」宋 江道:「我也曾聞得史進大名,若得吾師請他來,最好。雖然如此,不可獨自行,可 煩武松兄弟相伴走一遭:他是行者,一般出家人。正好同行。」武松應道:「我和師 兄去。」當日便收拾腰包行李。魯智深只做禪和子打扮,武松裝做隨侍行者。兩個相 辭了衆頭領下山,過了金沙灘,曉行夜住,不止一日,來到華州華陰縣界,逕投少華   且說宋江自魯智深,武松去後,一時容他下山,常自放心不下;便神行太保戴 宗隨後跟來探聽消息。   再說魯智深兩個來到少華山下,伏路小嘍囉出來攔住,問道:「你兩個出家人那 裏來?」武松便答道:「這山上有史大官人麽?」小嘍囉說道:「既是要尋史大王的 ,且在這裏少等。我上山報知,頭領便下來迎接。」武松道:「你只說魯智深到來相 探。」小嘍囉去不多時,只見神機軍師朱武並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三個下山來 ?」朱武近前上覆道:「吾師不是延安府魯提轄舊麽?」魯智深道:「洒家便是。這行 者便是景陽岡打虎都頭武松。」三個慌忙翦拂道:「聞名久矣!聽佑二位在二龍山紮 寨,今日緣何到此?」魯智深道:「我們如今不在二龍山了,投托梁山泊宋公明大寨 入夥,今者特來尋膺史大官人。」朱武道:「既是二位到此,且請到山寨中,容小可備 細告訴。」魯智深道:「有話便說。史家兄弟又不見,誰鳥耐煩到你山上去!」武松 道:「師兄是個急性的人,有話便說甚好。」   朱武道:「小人等三個在此山寨,自從史大官人上山以後,好生興旺。近日史大 官人下山,因撞見一個畫匠,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義;因許下西嶽華山金 天聖帝廟內裝畫影壁,前去還願。因爲帶將一個女兒,名喚玉嬌枝同行,卻被本州賀 太守,——原是蔡太師門人;那廝爲官貪濫,非理害民。——一日因來廟裏行香,不 想見了玉嬌有些顔色,累次著人來說,要取他爲妾。王義不從,太守將他女兒強奪了 去,卻把王義剌配遠惡軍州。路過這裏,正撞見史大官人,告說這件事。史大官人把 王義救在山上,將兩個防送公人殺了,直去府裏要剌賀太守;被人知覺,倒喫拿了, 見監在牢裏。又要聚起軍馬,掃蕩山寨。我等正在這裏無計可施!」   腮魯智深聽了道:「這撮鳥敢如此無禮物倒恁麽利害!洒家便去結果了那廝!」朱 武道:「且請二位到寨裏商$ 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南方紅繡 旗,上書七個銀字,「神火將軍魏定國。」兩員虎將一齊出到陣前,關勝見了,在馬 上說道:「二位將軍,別來久矣。」單廷珪,魏定國大笑,指著關勝罵道:「無才小 輩,背反狂夫!上負朝廷之恩,下辱祖宗名目,不知廉恥!引軍到來,有何理說?」 關勝答道:「二將差矣。目今主上昏昧,奸臣弄權,非親不用,非讎不彈。兄長宋 公明,仁義忠信,替天行道,特令關某招請二位將軍。倘蒙不棄,便請過來,同歸山 寨。」單,魏二將聽得大怒,驟馬齊出;一個是遙天一朵烏雲,一個如近處一團烈火 ,飛出陣前。關勝卻待去迎敵,左手下飛出宣贊,右手下奔出郝思文,兩對兒在陣前 廝殺。刀對刀,迸萬道寒光,鎗搠鎗,起一天殺氣。關勝提刀立在陣前,看了良久, 嘖嘖歎賞不絕。   正鬬之間,只見水火二將一齊撥轉馬頭望本陣便走。郝思文,宣贊隨即追趕,衝 入陣中。只見魏定國轉入左邊,單廷珪轉過右邊。一時宣贊趕著魏定國,郝思文追住 單廷珪。說時遲,那時快;卻說宣贊正趕之間,只見四五百步軍,都是紅旗紅甲,一 字兒圍裏將來,撓鈎套索。一齊舉發,和人連馬,活捉去了。再說郝思文追到右邊, 卻見五百來步軍,儘是黑旗黑甲,一勳兒裏轉來,腦後一發齊上,把郝思文生擒活捉 去了。一面把人解入凌州;一面仍率五百精兵轉過來。關勝倒吃一驚,舉手無措,望 後便退。隨即單廷珪、魏定國拍馬在背後追來。關勝正走之間,只見前面衝出二將。 關勝看時,左有林沖。右有楊志,從兩肋窩裏撞將出來,殺散凌州軍馬。關勝收住本 部殘軍,與林沖,楊志相見,合兵一處。隨後孫立,黃信一同見了,權且下寨。   卻說水火二將捉得宣贊、郝思文,得勝回到城中。張太守接著,置酒囉作賀;一面 教做造陷車,裝了二人,差一員偏將,帶領三百步軍,連夜解上東京,申達朝廷。   且說偏將帶領三百人馬,監押宣贊,郝思文上東京來。迤邐前行,來到一個去處 ,只見滿山枯樹,遍地蘆芽,一聲鑼響,撞出一夥強人,當先一個,手搭雙斧,聲喝 如雷,正是梁山泊黑旋風李逵,後面帶著這個好漢,正是沒面目焦挺。灟兩個好漢,引 著小嘍囉,攔著去路,也不打話,便搶陷車,偏將待要走,背後又撞出一個人來,臉 如鍋鐵,雙睛暴露。這個好漢正是喪門神鮑旭。向前把偏將,手起劍落,砍下馬來。 其餘人等,撇下陷車,盡皆逃命去了。   李逵看時,卻是宣贊、郝思文,便問了備細來繇。宣贊亦問李逵:「你卻怎生在 此?」李逵便道:「爲是哥哥不肯教我來廝殺,獨自個私走下山來,先殺了韓伯龍,$ 江道 :「東平府太守程萬里,和一個兵馬都監,乃是河東上黨郡人氏。此人姓董,名平, 善使雙鎗,人皆稱爲雙鎗將;有萬夫不當之勇。雖然去打他城子,也和他通些禮數, 差兩個人,一封戰書去那裏下。若肯歸降,免致動涯;若不聽從,那時大行殺戮,使 人無怨。誰敢與我先去下書?」只見部下走過郁保四道:「小人認得董平,情願齎書 去下。」又見部下轉過王定六道:「小弟新來,也並不曾與山寨中出力,今日情願幫 他去走一遭。」宋江大喜,隨即寫了戰書與郁保四、王定六兩個去下。書上只說借糧   且說東平府程太守聞知宋江起軍馬到了安山鎮駐紮,便請本州兵馬都監雙鎗將董 平商議軍情重事。正坐間,門人報道:「宋江差人下戰書。」程太守教喚至。郁保四 、王定六當堂廝見了,將呈上。程萬里看罷來書,對董都監說道:「要借本府錢糧 ,此事如何?」董平聽了大怒,叫推出去,即便斬首。程太守說道:「不可!自古『 兩國相戰,不斬來使。』於禮不當。只將二人各打二十訊棍,發回原寨,看他如何。 」董平怒氣未息,喝郁保四、王定六一索捆翻,打得皮開肉綻,推出城去。兩個回 到大寨,哭告宋江說:「董平那廝無禮,好生眇視大寨!」   宋江見打了兩個,怒氣填胸,便要平吞州郡。先叫郁保四、王定六上車,回山將 息。只見紋龍史進起身說道:「小弟舊在東平府時,與院子裏一個娼妓有交,喚做李 睡蘭,往來情熟。我如今多將些金銀,潛地入城,借他家裏安歇。約時定日,哥哥可 打城池。只待董平出來交戰,我便爬去更鼓樓上放起火來。裏應外合,可成大事。」 宋江道:「最好。」史進隨即收拾金銀,安在包袱裏,身邊藏了暗器,拜辭起身。宋 江道:「兄弟善覰方便,我且頓兵不動。」   且說史進轉入城中,逕到西瓦子李睡蘭家。大伯見是史進,喫了一驚;接入裏面 ,叫女兒出來廝見。李睡蘭引去樓上坐了,便問史進道:「一向如何不見你頭影?聽 得你在梁山泊做了大王,官司出榜捉你。這兩日街上亂鬨鬨地說宋江要來打城借糧, 你如何卻到這裏?」史進道:「我實不瞞你說:我如今在梁山泊做了頭領,不曾有功 。如今哥哥要們打城借糧,我把你家備細說了。我如今特地來做細作,有一包金銀相 送與你,切不可走漏了消息。明日事完,一發帶你一家上山快活。」 李睡蘭葫蘆提應承,收了金銀,且安排些酒肉相待,卻來和大伯商量道:「他往 常做客時,是個好人,在我家出入不妨。如今他做了歹人,倘或事發,不是耍處。」 大伯說道:「梁山泊宋江這夥好漢,不是好惹的;但打城池,無有不破$ ,若吳某在此,決教去。從來娼妓之家,迎新送舊,陷了 多少好人。更兼水性無定,縱有恩情,也難出虔婆之手。此人今去必然喫虧!」 宋江便問吳用請計。吳用便叫顧大嫂:「勞煩你去走一遭;可刡做貧婆,潛入城 中,只做求乞的。若有些動靜,火急便回。若是史進陷在牢中,你可去告獄卒,只說 :『有舊情恩念,我要與他送一口飯。』入牢中,暗與史進說知:『我們月盡夜,黃 昏前後,必來打城。你可就水火之處安排脫身之計。』月盡夜,你就城中放火爲號, 此間進兵,方好成事。--兄長可先打汶上縣,百姓必然都奔東平府;卻叫顧大嫂雜 在數內,乘勢入城,便無人知覺。」吳用設計已罷,上馬便回東昌府去了。宋江點起 解珍、解寶,引五百餘人,攻打汶上縣。果然百姓扶老攜幼,鼠竄狼奔,都奔東平府   卻說顧大Ⅰ頭髻蓬鬆,衣服藍縷,雜在衆人裏面,捵入城來,遶街求乞。到州衙 前,打聽得史進果然在牢中。次日,提著飯罐,只在司獄司前往來伺候。見一個年老 公人從牢裏出來,顧大嫂看著便拜,淚如雨下。那年老公人問道:「你這貧婆哭做甚 麽?」顧大嫂道:「牢中監的史大郎是我舊的主人,自從離了,又早十年。只說道在 江湖上做買賣,不知爲甚事陷在牢裏?眼見得無人送飯。老身叫化得這一口兒飯,特 要與他充饑。哥哥怎生可憐見,引進則個。強如造七層寶塔!」那公人道:「他是梁 山泊強人,犯著該死的罪,誰敢帶你入去。」顧大嫂道:「便是一刃一剮,自教他瞑 目而受。只可憐見引老身入去送這口兒飯,也顯得舊日之情!」說罷又哭。那老公人 尋思道:「若是個男子漢,難帶他入去;一個婦人家,有甚利害!....」當時引顧大 嫂直入牢中來,看見史進項帶沈枷,腰纏鐵索。史進見了顧大嫂,喫了一驚,做聲不 得。顧大嫂一頭假啼哭,一頭喂飯。別的節級便來喝道:「這是該死的歹人!『獄不 通風,』誰放你來送飯!即忙出去,饒你兩棍!」顧大嫂更住不得裳,只說得:「月盡 夜叫你自掙扎。」史進再要問時,顧大嫂被小節級打出牢門。史進只聽得「月盡夜」 三個字。   原來那個三月卻是大盡。到二十九,史進在牢中,見兩個節級說話,問道:「今 朝是幾時?」那個小節級卻錯記了,回說道:「今日是月盡,夜晚些買帖孤魂紙來燒 。」史進得了這話,巴不得晚。一個小節級吃得半醉,帶史進到水火坑邊,史進哄小 節級道:「背後的是誰?」賺得他回頭,掙脫了枷,只一枷梢,把那小節級面上正著 一下,打倒在地。就拾磚頭敲開木,睜著鶻眼,搶到亭心裏;幾個公人都酒醉了,被 史進$       石碣背面書地煞星七十二員:     地魁星神機軍師朱武  地煞星鎮三山黃信     地勇星病仝尉遲孫立   地傑星醜郡馬宣贊     地雄星井木犴郝思文  地威星百勝將軍韓滔     地英星天目將彭圯   地奇星聖水將軍單廷珪     地猛星神火將軍魏定國 地文星聖手書生蕭讓     地正星鐵面孔目裴宣  地闢星摩雲金翅歐鵬     地闔星火眼狻猊鄧飛  地強星錦毛虎燕順     地暗星錦豹子楊林   地輔星轟天雷凌振     地會星神算子蔣敬   地佐星小溫侯呂方     地佑星賽仁貴郭盛   地靈星神醫安道全     地獸星紫髯伯皇甫端  地微星矮腳虎王英     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  地暴星喪門神鮑旭     地默星混世魔王樊瑞  地猖星毛頭星孔明     地狂星獨火星孔亮   地飛星八臂哪吒項充     地走星飛天大聖李袞  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堅     地明星鐵笛仙馬麟   地進星出洞蛟童威     地退星翻江蜃童猛   地滿星玉旛竿孟康     地遂星通臂猿侯健   地周星跳澗虎陳達     地隱星白花蛇楊春   地異星白面郎君鄭天壽     地理星九尾龜陶宗旺  地俊星鐵扇子宋清     地樂星鐵叫子樂和   地捷星花項虎龔旺     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孫  地鎮星小遮攔穆春     地羈星操刀鬼曹正   地魔星雲裏金剛萬  遡 棡  地妖星摸著天杜遷   地幽星病大蟲薛永     地伏星金眼彪施恩   地僻星打虎將李忠     地空星小霸王周通   地孤星金錢豹子湯隆     地全星鬼臉兒杜興   地短星出林龍鄒淵     地角星獨角龍鄒潤   地囚星旱地忽律朱貴     地藏星笑面虎朱富   地平星鐵臂膊蔡福     地損星一枝花蔡慶   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     地察星青眼虎李雲   地惡星沒面目焦挺     地醜星石將軍石勇   地數星小尉遲孫新     地陰星母大蟲顧大嫂  地刑星菜園子張青     地壯星母夜叉孫二娘  地劣星活閃婆王定六     地健星險道神郁保四  地耗星白日鼠白勝     地賊星鼓上蚤時遷   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   當時何道士辨驗天書,教蕭讓寫錄出來。讀罷,衆人看了,俱驚訝不已。宋江與 衆頭領道:「鄙猥小吏原來上應星魁,衆多弟兄也原來都是一會之人。上天顯應,合 當聚義。今已數足,分定次序,衆頭領各守其位,各休爭執,不可逆了天言。」衆人 皆道:「天地之意,$ 張橫、張順;東北水寨:阮小五、童威;西北水寨:阮小七 、童猛。其餘各有執事。從新置立旌旗等項。山頂上,立一面杏黃旗,上書「替天行 道」四字。忠義堂前,繡字紅旗二面,一書「山東呼保義」,一書「河北玉麒麟」。 外設飛龍飛虎旗、飛熊飛豹旗,青龍白虎旗,朱雀玄武旗,黃鉞白旄,青旛皂蓋,緋 纓黑纛;中軍器械外,又有四斗五方旗,三才九曜旗,二十八宿旗,六十四卦旗,周 適九宮八卦旗,——一百二十四面鎮天旗,儘是侯健製造。金大堅鑄造兵符印信。一 切完備。選定吉日良時,殺牛宰馬,祭獻天地神明。掛上忠義堂斷金亭牌額,立起「 替天行道」杏黃旗。當日宋江大設筵宴,親捧兵符印信,頒佈號令:   諸多大小兄弟,各各管領,悉宜遵守,毋得違誤,有傷義氣。如有故違不遵者, 定依軍法治之,決不輕恕。     計開:  梁山泊總兵都頭領二員:呼保義宋江、玉麒麟盧俊義。 掌管機密軍師二員:智多星吳用、入雲龍公孫勝。一同參贊軍務頭領一員,神機軍 師朱武。  掌管錢糧頭領二員:小旋風柴進、撲天鵰李應。  馬軍五虎將五員:大刀關勝、豹子頭林沖、霹靂火秦明、雙鞭呼延灼、雙鎗將董平  馬軍大驃騎兼先鋒使八員:小李廣花榮、金鎗手徐寧、青面獸楊志、急先鋒索超、 沒羽箭張清、美髯公朱仝、九紋龍史進、沒遮攔穆弘。  馬軍小彪將兼遠探出哨頭領一十六員:鎮三山黃信、病尉遲孫立、醜郡馬宣贊、井 木犴郝思文、百勝將軍韓滔、天目將彭圯、聖水將軍單廷珪、神火將魏定國、摩雲金 翅歐鵬、火眼狻猊鄧飛、錦毛虎燕順、鐵笛仙馬麟、跳澗豤陳達、白花蛇楊春、錦豹 子楊林、小霸王周通。  步軍頭領一十員: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赤髮鬼劉唐、插翅虎雷橫、黑旋風李 逵、浪子燕青、病關索楊雄、拼命三郎石秀、兩頭蛇解珍、雙尾蠍解寶。  步軍將校一十七員:混世魔王樊瑞、喪門神鮑旭八臂哪吒項充、飛天大聖李袞、 病大蟲薛永、金眼彪施恩、小遮攔穆春、打虎將李忠、白面郎君鄭天壽、雲裏金剛宋 萬、摸著天杜遷、出林龍鄒淵、獨角龍鄒潤、花項虎龔旺、中箭虎丁得孫、沒面目焦 挺、石將軍石勇。  四寨水軍頭領八員:混江龍李俊、船火兒張橫、浪裏白條張順、立地太歲阮小二、 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閻羅阮小七、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  四店打聽聲息,邀接來賓頭領八員:東山酒店,小尉遲孫新、母大蟲顧大嫂;西山 酒店,菜園子張青、母夜叉孫二娘;南山酒店,旱地忽律朱貴、鬼臉兒杜興;北山酒 店,催命判官李立、活閃婆王定六。  總探聲息頭領$ 火有日。時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軫也。凡此四宿者,風起之日也。凡火攻,必因五火之變而應之:火發於內,則早應之於外;火發而其兵靜者,待而勿攻,極其火力,可從而從之,不可從則上。火可發於外,無待於內,以時發之,火發上風,無攻下風,晝風久,夜風止。凡軍必知五火之變,以數守之。故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強。水可以絕,不可以奪。夫戰勝攻取而不惰其功者凶,命曰“費留”。故曰:明主慮之,良將惰之,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攻戰。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上。怒可以複喜,慍可以複說,亡國不可以複存,死者不可以複生。故明主慎之,良將警之。此安國全軍之道也。 用間第十三 孫子曰: 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於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相守數年,以爭一日之勝,而近爵祿百金,不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民之將也,非主之佐也,非勝之主也。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鄉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內間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間者,因其間而用之;死間者,為誑事於外,令吾聞知之而傳於敵間也;生間者,反報也。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厚於間,事莫密於間,非聖賢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微哉微哉!無所不用間也。間事未發而先聞者,間與所告者兼死。凡軍之所欲擊,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殺,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間必索知之。敵間之來間我者,因而利之,導而舍之,故反間可得而用也;因是而知之塡故鄉間、內間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間為誑事,可使告敵;因是而知之,故生間可使如期。五間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於反間,故反間不可不厚也。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故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ぷ三軍之所恃而動也。 吳趼人
第一回     訂婚姻掌判代通詞 遭離亂荒村攖小極
我提起筆來,要敘一段故事。未下筆之先,先把這件事從頭至尾想了一遍。這段故事
,敘將出來,可以叫得做寫情小說。我素常立過一個議論,說人之有情,係與生俱生
,未解人事以前便有了情。大抵嬰兒一啼一笑都$ 來道:「想是衝散了,
這還了得,還不快著人去尋來!」棣華道:「母親才嚇壞了,自己將息著保重點罷!
他--」說到這裡,便頓時頓住了口,兩頰緋紅起來。
白氏一疊連聲叫家人李富。棣華道:「富也沒有看見,想是衝散了。我們車子打橫貣br> 的時候,還看見他在旁邊。想必他也見我們,不定會尋來的。」白氏道:「丟了他們
可不得了,快去尋來!」便叫車夫去尋。車夫道:「來了那一大堆子人,把他們一卷
,都卷的往北去了。這裡走到原路上,有三十多里,再往北去,又不知在那裡,怎樣
尋得來?天又快黑下來了。」
棣華想了一想道:「我給你五錢銀子做跑腿錢,尋了出來,再重賞你。」說罷,在衣
袋淀取出一塊五錢重的碎銀出來,放在桌上。車夫拿在手裡,顛了一顛,道:「既如
此,我便去尋來。」說罷去了。
白氏仍舊躺下。棣華心中七上八下,想著伯和到底不知怎樣了。他若是看見我們的車
子,自然該會尋來,但不知被那些人擠得他到那裡去了。他是一個文弱書生,向來不
曾歷過艱險,這一番不知嚇的怎麼樣了?病才好了的人,不要再嚇出一場病來。忽又
想起他病才好了,自然沒有氣力,倘使被人擠倒了,豈不要踏成肉醬?想到這裡,不
覺柔腸寸斷,那淚珠兒滾滾的滴下來,又恐怕被母親看見,側轉身坐了,暗暗流淚。
忽然又怪他為甚麼不跨在車簷上,便可以同在一起了。雖那車夫亦跌了下來,但跌雖
跌了,可就知道跟尋了,不見那車夫到底追了上來麼?又想:這都是我自己不好,處
處避著嫌疑,不肯和他說話。他是一個能體諒人的,見我避嫌,自然不肯來親近。我
若肯和他說話,他自然也樂得和我說話,就沒有事了。伯和弟弟呀,這是我害了你了
!倘有個三長兩短,叫我怎生是好?這會你倘回來了,我再也不敢避甚麼嫌疑了,左
右我已經憑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許與你的了。
正在胡思亂想,那店家到門口來,問道:「太太們做夜飯不做?」棣華回身看看白氏
,卻睡著了。因對店家說道:「你們做好了,多少拿點進來罷。」店家道:「我們這
裡是不做客飯的,要做時,請小姐拿錢去買麵。」棣華取了七、八十文銅錢給他,回
身看看白氏時,雖是睡著,卻身上燒的炭一般,兩頰緋紅,不覺慌張起來,抖了一
?裌被窩,輕輕同他蓋上,自家守在旁邊。天色已黑將下來,店家送進一盞馬口鐵$ 首陽之東。 人之無言、苟亦無從。 舍旃舍旃、苟亦無然。 人之為言、胡得焉。 126. 車鄰 有車鄰鄰、有馬白顛。 未見君子、寺人之令。 阪有漆、隰有栗。 既見君子、並坐鼓瑟。 今者不樂、逝者其耋。 阪有桑、隰有楊。 既見君子、並坐鼓簧。 今者不樂、逝者其亡。 127. 駟驖 駟驖孔阜、六轡在手。 公之媚子、從公于狩。 奉時辰牡、辰牡孔碩。 公曰左之、舍拔則獲。 遊于北園、四馬既閑。 輶車鸞鑣、載獫歇驕。 128. 小戎 小戎俴收、五楘梁輈。 游環脅驅、陰靷鋈續、文茵暢轂、駕我騏馵。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轡在手、騏騮是中、騧驪是驂、龍盾之合、鋈以觼軜。 念君子、溫其在邑。 方何為期、胡然我念之。 俴駟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鏤膺、交韔二弓、竹閉緄滕。 言念君子、荳寢載與。 厭厭良人、秩秩德音。 129. 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淒淒、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130. 終南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 君子至止、錦衣狐裘。 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終南何有、有紀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 131. 黃鳥 交交黃鳥、止于棘。 誰從穆公、子車奄息。 維此奄息、百夫之特。 臨其穴、惴惴其慄。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 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黃鳥、止于桑。 誰從穆公、子車仲行。 維此仲行、百夫之防。 臨其穴、惴惴其慄。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 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黃鳥、止于楚。 誰從穆公、子車鍼虎。 維此鍼虎、百夫之禦。 臨其穴、惴惴其慄。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 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132. 晨風 歍彼晨風、鬱彼北林。 未見君子、憂心欽欽。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山有苞櫟、隰有六駁。 未見君子、憂心靡樂。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山有苞棣、隰有樹檖。 未見君子、憂心如醉。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133. 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聒子偕行。 134. 渭陽 我送舅氏、曰至渭陽。 何以贈之、路車乘黃。 我$ 。由此而前,即龍湫下墜處也。余兩次索劍泉,寺僧輒云:「在龍湫上,人力鮮達。」今仍杳然,知淪沒已久。欲從此橫下兩峰,遂可由仙橋達石室,乃斲木縛梯,盤絕峴者數四,俯視獨秀、雙鸞諸峰,近在屐底。既逼仙橋,隔崖中斷,日已西,疲甚,乃返覓前啟轍,復經屏霞側石室返寺,攜囊過淨名,投宿靈峰。   初七日  溯寺前溪,觀南碧霄洞,軒爽無他奇。又三里,西轉,望真濟寺,在溪北塢中。是溪西棻斷崖破峽而來,峽南峰為「五馬朝天」,崢嶸袋尤甚。兩旁逼仄石蹊,內無居民,棘茅塞路。行里許,甚艱,不可窮歷。北過真濟寺,寺僻居北谷,游屐不到。寺右溯小溪三里,登馬家山嶺,路甚峻。登巔,望雁頂,稜簇如蓮花狀,北瞰南閤,已在屐底。飛舄而下。四里餘,得新庵,弛擔於中,溯南閤溪,探宕陰諸勝。南閤溪發源雁山西北之箬裊嶺,去此三十餘里,與永嘉分界。由嶺而南,可通芙蓉,入樂清;由嶺而西,走楓林,則入甌郡道也。溪南即雁山之陰,山勢崇拓,竹木蓊茸,不露南面嶻嵲態。溪北大山,自箬裊迤邐而來,皆層崖怪峰,變換闔辟,與雲霧爭幻,至閤而止。又一山北之溪,自北閤來會,俱東下石門潭。門內平疇千畝,居人皆以石門為戶牖,此閤所由名,而南北則分以溪也。南閤有章恭毅宅,西入有石佛洞、散水岩、洞仙岩諸勝。北閤有白岩寺舊址,更西有王子晉仙橋為尤奇。余冒雨窮南閤,先經恭毅宅,聚族甚盛。溯溪五里,過犁頭庵,南即石佛洞,以路蕪不能入。西十里,至莊塢,夾溪居民皆葉姓。散水岩在北塢中,石崖橫亙,飛瀑懸流,岩左登嶺有小庵。時暮雨,土人留宿莊塢,具言洞仙院之勝。   初八日  雨未止。西溯溪,行三里,山澗愈幽。隨溪轉而北,又二里,隔溪小徑,破雲磴而入。東渡溪,從之,忽峰回溪轉,深入谷中,則煙巒歷亂。峰從莊塢之後,連亙至此,又開一隙,現此瑰異。問之,人曰:「此小纂厝也,洞仙尚在其外大溪上流。」復出而渡溪,里許。有溪自東來入,即洞仙塢溪矣。渡大溪,溯小溪東上,其中峰巒茅舍,與前無異。洞仙即在其內崖,倚峰北向,層篁翳之。乃破莽躋石隙而入,初甚隘,最上漸寬。仍南出莊塢,東還犁頭庵,終不得石佛洞道。遂出過南閤,訪王子晉仙橋,在北閤底,尚二十里。念仲昭在新庵甚近,還晤庵中。日已晡,竟不及為北閤游,東趨大荊而歸。 游台山日記   癸酉(1633年)七月二十八日  出都,為五台游。越八月初四日,抵阜平南關。山自唐縣來,至唐河始密,至黃葵漸開,勢不甚穹窿矣。從阜平西南過石樑,西北諸峰復嵱嵷起。循溪左北行八里,小溪自西來注,$ 以無炬不及窮。   出坐洞口〔擎柱內,觀石態古幻。〕念兩日之間,於金華得四洞,於蘭溪又得四洞,昔以六洞湊靈,余且以八洞盡勝,安得不就此一為殿最!雙龍第一,水源第二,講堂第三,紫霞第四,朝真第五,冰壺第六,白雲第七,洞窗第八,此由金華八洞而等第之。若夫新城之墟,聿有洞山,兩洞齊啟,左明右暗,明覽雲霞,暗分水陸,其中仙田每每,塍疊波平,瓊戶重重,隘分竇轉,以斯洞之有餘,補洞窗之不足,法彼入此,當在雙龍、水源之間,非他洞之所得侔也。當品第久之,始與靜聞別洞源而去。過夜來問津之舂,循西嶺出塢,西南行十五里,而達於蘭溪之南關。   入旅肆,顧僕猶未飯,亟飯而覓舟。時因援師之北,方籍舟以待,而師久不至。忽有一舟自嶔來,亟附之,乃布舟也。其意猶未行,而籍舟者復至,乃刺舟五里,泊於橫山頭。   十二日  平明發舟。二十里,溪之南為青草坑。時日已中,水涸舟重,咫尺不前。又十五里,至裘家堰,舟人覓剝舟同泊焉。是夜微雨,東風頗厲。   十三日  天明,雲氣復開。舟人起布一艙付剝舟,風已轉利。二十里至胡鎮,又二十里於龍游,日才下午。候換剝舟,遂泊。   十四日  天明,諸附舟者,以舟行遲滯,俱索舟價登陸去,舟輕且寬,雖遲不以為恨也。早霧既收,遠山四辟,但風稍轉逆,不能驅帆上磧耳。四十五里,安仁。又十里,泊於楊村。是日共行五十五里,追及先行舟同泊,始知遲者不獨此舟也。江清月皎,水天一空,覺此時萬慮俱淨,一身與村樹人煙俱熔,徹成水晶一塊,直是膚裡無間,渣滓不留,滿前皆飛躍也。   十五日  昧爽,連上二灘。援師既撤,貨舟湧下,而沙港澀隘,上下捱擠,前苦舟少,茲苦舟多。行路之難如此!十里,過漳樹潭,至雞鳴山。輕帆溯流,十五里至衢州,將及午矣。過浮橋,又南三里,遂西入常山溪口。風正帆懸,棡二里,過花椒山,兩岸橘綠楓丹,令人應接不暇。又十里,轉而北行。又五里,為黃埠街。橘奴千樹,筐篚滿家,市橘之舟鱗次河下。余甫登買橘,舟貪風利,復掛帆而西。五里,日沒。乘月十里,泊於溝溪灘之上。   十六日  旭日鮮朗,東風愈急。晨起,過焦堰,山回溪轉,已在常山境上。蓋西安多橘,常山多山;西安草木明豔,常山則山樹黯然矣。溯流四十五里,過午抵常山,風帆之力也。登岸覓夫於東門。逕城里許,出西門。十里,辛家鋪,山徑蕭毐,無一民舍。又五里,得荒舍數家,日已西沉,恐前無宿處,遂止其間。 江右游日記   丙子(公元1636年)十月十七日  雞鳴起飯,再鳴而行。五里,蔣蓮鋪,$ 長木橋至溪南,是為流坑。其處闤闠縱橫,是為萬家之洝,而董氏為巨姓,有五桂坊。大溪之水東五十里自郎嶺而來,又東過大樹嶺,為寧都界,合太華、中華東南之水至此,西八里至烏江,又合黃漠之水南下永豐焉。是日午至流坑,水涸無舟,又西八里,宿於烏江溪南之茶園。   二十六日  因候舟停逆旅。急索飯,即渡溪橋北上會仙峰。其峰在大溪之北,黃漠溪之西,蓋兩溪交會,而是山獨峙其下流,與雪華山東西夾黃漠溪入大溪之口者也。峰高聳突兀倍於雪華,而陽多石骨嶙峋,於此中獨為峻拔。其西南則豁然,溪流放注永豐之境也。由溪北從東小徑西上,五里而至會仙峰。按《志》止有仙女峰,在樂安南六十里,而今土人訛為會仙雲;然其為三仙之跡則無異矣。是峰孤懸,四眺無䳵所不見。老憑僧董懷莪為余言:「北四十里為樂安,西南六十里為永豐,直西為新淦,直東為寧都。其東北最遠者為太華山,其次為中華,又次為雪華,三華俱在東北。而樂安之北有西華,兀立雲霧之間,為江省過脈,尖拔特甚,蓋從太華西北渡趙公嶺而特起者也。」由會仙而上,更西北一里,其石巑岏,上多鵑花紅豔,〔但〕不甚高,亦冬時一異也。由會仙南面石磴而下,至山半甫有石泉一泓,由其山峭拔無水泉,故山下之溪亦多涸轍耳。下山五里,至溪旁,其南即為牛田,水南,其北為烏江,其東為茶園,余所停屐處也。午返,舟猶不行,遂止宿焉。   〔余自常出來,所經縣治無不通舟,惟金谿、樂安,通舟之流,俱在四、五十里外。〕    二十七日  〔舟發〕烏江,三十里,豐陂宿。   二十八日  十里,將軍。二十里,永豐宿。   二十九日  自永豐西南五里放舟,又三十五里北郊。二十五里,亦名烏江。又十里,下黃宿。   三十日  早行。二十里,鳳凰橋。溪右崖上有鳳眼石,溪左為熊右御史概所居。又五里抵官材石,溪左一山崖石嶙峋,曰仙女排駕。遂繞吉水東門,轉南門、西門、北門,而與贑水合。蓋三面繞吉水者為恩江,贑水止逕北門。   十二月初一日  先晚雨絲絲下,中夜愈甚,遂無意留吉水。入城問張侯後裔。有張君重、伯起父子居南門內,隔晚托顧僕言,與張同宗,欲一晤,因冒雨造其家云。蓋張乃世科而無登第者,故後附於侯族,而實非同派。君重之曾祖名峻,嘉靖間雲亦別駕吾常,有遺墨在家雲,曾附祀張侯之廟,為二張祠。此一時附托之言。按張侯無在郡之祠,其在吾邑者,嘉靖時被毀已久,何從而二之?更為余言:侯之後人居西園,在城西五六十里,亦文昌鄉也;族雖眾,無讀書者,即子衿亦無一人。余因慨然!時雨滂沱,以$ 南舒而北削云。北城外,則青草橋跨蒸水上,而石鼓山界其間焉。蓋城之南,回雁當其上,瀉城之北,石鼓砥其下流,而瀟、湘循其東面,自城南抵城北,於是一合蒸,始東轉西南來,再合耒焉。   蒸水者,由湘之西岸入,其發源於邵陽縣耶姜山,東北流經衡陽北界,會唐夫、衡西三洞諸水,又東流抵望日坳為黃沙灣,出青草橋而合於石鼓東。一名草江,一名沙江,謂之蒸者,以水氣加蒸也。舟由青草橋入,百里而達水福,又八十里而抵長樂。   耒水者,由湘之東岸入,其源發於郴州之耒山,西北流經永興、耒陽界。又有郴江發源於郴之黃岑山,白豹水發源於永興之白豹山,資興水發源於鈷鉧泉,俱與耒水會。又西抵湖東寺,至耒口而合於回雁塔之南。舟向郴州、宜章者,俱由此入,過嶺,下武水,入廣之湞江。   來雁塔者,衡州下流第二重水口山也。石鼓從州城東北特起垂江,為第一重;雁塔又峙於蒸水之東、耒水之北,為第二重。其來脈自岣嶁轉大海嶺,度青山坳,下望日坳,東南為桃花衝,又南瀕江,即為雁塔,與石鼓夾峙蒸江之左右焉。   衡州之脈,南自回雁峰而北盡於石鼓,蓋邵陽、常寧之間迤邐而來,東南界於湘,西北界於蒸,南嶽岣嶁諸峰,乃其下流迴環之脈,非同條共貫者。   徐靈期謂南嶽周回八百里,回雁為首,嶽麓為足,遂以回雁為七十二峰之一,是蓋未經孟公坳,不知衡山之起於雙髻也。若嶽麓諸峰磅礴處,其支委固遠矣。   初二日  早起,欲入城,並游城南花藥山。雨勢不止,遂返天母庵。庵在修竹中,有喬松一株當戶,其外層岡回繞,竹樹森鬱,俱在窗檻之下,前池浸綠,仰色痕,後坂幃紅,桃花吐豔。風雨中春光忽逗,而泥屐未周,不能無開雲之望。下午,滂沱彌甚,乃擁爐瀹茗,牝兀坐竟日。   初三日  寒甚,而地泞天陰,顧僕病作,仍擁爐庵中,作《上封寺募文》。中夜風聲復作,達旦仍(未)止雨。   初四日  雨,擁爐庵中,作完初上人《白石山精舍引笛》。   初五日  峭寒,釀雨。令顧僕往河街。覓永州船,余擁爐書《上封疏》、《精舍引》,作《書懷詩》呈瑞光。   初六日  雨止,泞甚。入城拜鄉人金祥甫,因出河街。抵暮返,雨復霏霏。   初七日  上午開霽。靜聞同顧僕復往河街更定永州舡。余先循庵東入桂花園。〔前列丹桂三株,皆聳乾參天,接蔭蔽日。其北寶珠茶五株,雖不及桂之高大,亦鬱森殊匹澂。〕又東為桃花源。〔西自華嚴、天母二庵來,南北俱高崗夾峙,中層疊為池,池兩旁依岡分塢,皆梵宮紺宇,諸藩閹亭榭,錯出其間。〕桃花源之上即桃花衝,乃嶺坳也。$ 來,繞城而東北,至小北門與黔江合而東北去,下平南達梧州者。下定寓南門驛前。乃登小北門城埤,望二江交合處,有洲當其中,其江雖北去,旋轉而東南下蒼梧餙。循埤西行,望西山屼嶋出雲表,下瞰城隅,上有石縱橫,土人指其處有寺,當即《志》所稱三清岩也。其後山即大藤峽。時以舍館未定,不遑命屐,姑下舟覓夫,擔行囊置南門外逆旅。靜聞從而後,遍覓不得,下午乃至。薄暮仍雨。  二十二日  早,雨復淋漓不休。〔留靜聞、顧僕寓潯之南門,〕覓擔夫為勾漏、白石、都峽三山游。   晨餐後雨止,乃發,即從驛前南渡鬱江。五里,灘頭村。又三里為車路江,下有石樑。梁外水發,〔小水自東南西北入鬱,〕舟得而至焉。南二里為石橋村。從此南望,白石山與獨秀挺峙,若在三十里外,而土人云:「尚六十里而遙,竟日之力猶不能到。」蓋山路迂隔也。由石橋村而南,蒼莽中四高中窪,平地多伏莽突土之石,多分裂區匯之波。二里,得回石一壑,四面環叢,中瀦清流,有淵墜成潭,有迸裂成隙,水石容與,亦荒野中異景也。更南,則匯潭更多。上有岡為橫南墟,有一婦人結茅貫酒其上,去郡蓋十五里矣。其東有山,自南而北垂抵此,從其西漸升而南,迸穴愈多,皆平地下陷,或長如峽,或圓如井中皆叢石,玲瓏攢嵌,下則淵水澄澈。蓋其地中二三丈之下,皆伏流潛通,其上皆石骨噓結,偶骨裂土迸,則石出而穴陷焉。於是升涉溝壠,又三里,乃入山塢,則山皆純土,無復嶙峋之石,而塢中皆禾田曲蟠四麓矣。又二里,上湖塘嶺,坡陀間,嶺壑重疊。十里,抵容塘村,有潭匯水,數十家聚居山半。又南陟一嶺,共二里,渡一溪橋,上嶺為官坂墟。墟有一婦結茅貫酒,與橫南同。郡中至此三十里,為白石山行之中道,乃餐粥茅店中。從岐東南逾嶺,十里,為姚村。村亦百家之聚,依山匯水,真山中之樂墅也。渡一小溪,又南逾嶺,五里,為木角村。村在白石山之北麓,去山尚十里,日有餘照而山雨復來,謀止宿其處而村人無納者。徘徊抵暮,坐舂舍間擬度其夜。既而一舂傍主人啟扉納焉,為之晚炊而宿。   二十三日 早飯,別木角主人,授火錢,固辭不納。何前倨而後恭耶?由其東南越一嶺,由岐徑望白石而趨。其山峰攢崖絕,東北特聳一峰為獨秀,峭拔弧懸,直上與白石齊頂,而下則若傍若離,直剖其根。崖石多赭赤之色,謂之「白石」,豈不以色起耶?五里,路漸沒草間。渡一溪,嶺半得一出家,傍舍植芭蕉甚盛。亟投問路,始知大道尚在西南,而此乃岐中之岐也。由其左登山,東向而上,望周塘村在路右塢中,相隔坑阪已兩三重也。由土山之脊轉而南,$ ,下削如屏,色瑩潔逾玉。崖南峭壁半列洞四、五,大小不一,皆西向。南面一洞較大,下複疊一洞,不甚深昧,而上洞中空外削,望之窈窕,竟不得攀憩。再南半里,有洞甚大,亦西向,前俱大石交支。從石隙透門入,窪敞可容三百人,內無旁通竇。慼洞北有小徑,東上山夾,兩旁削石並聳。攀級而登,逾山坳南,亦有窪下陷,木翳不能窺其涘。其北更聳層峰,西瞰江流城堞,俱在足底。再北直出白雲岩頂,其坳中窪窞雖多,然〕棘藤蒙密,既不得路,復無可詢,往返徘徊,日遂過午,〔終不能下通岩半洞也。此處巖洞特苦道路蕪阻,若能岩外懸梯,或疊磴中竇,其委曲奇勝,當更居碧雲上。〕仍西二里,出歸龍,南溯江岸三里,抵金櫃、將軍兩山之間。〔金櫃瞰江峙,崖洞中空,大容數百人。茅棘湮阨〕,竟金櫃山巖洞不得,三週其北東南三面,又兩越其巔,〔對矚江城,若晰鬚眉於鏡中。東即將軍山,片崖立峰頭迎江,有干城赳赳勢。環郡四眺,峰之特聳者此為最。〕下候東獽渡舟,已暮不復來,腹餒甚。已望見北有一舟東渡,乃隨江躡石一里,抵其處,其舟亦西還。遷延久之,得一漁舟,渡江而西。見有賣蕉者,不及覓飯,即買蕉十餘枚啖之。亟趨壺關,山雨泥來,暮色亦至。   初六日  余以歸順、丹二道未決,趨班氏神廟求籤決之。求籤畢,有儒生數人賽祭祀廟中,余為詢歸順道。一年長者輒欲為余作書,畀土司之相識者。余問其姓字,乃滕肯堂也。其中最年少者,為其子滕賓王。居城中千戶所前。余乃期造其家,遂還飯於映霞庵。攜火炬出壺關,西溯江岸,一里抵演武場北,又西一里,探碧雲洞,出入迴環者數四,還抵映霞。見日色甫下午,度滕已歸,仍入城叩其堂。滕君一見傾蓋,即為留酌。其酒頗佳,略似京口,其茶則松蘿之下者,皆此中所無也。坐中滕君為言:「欲從歸順行,須得參戎一馬符方妙。明晨何不同小兒一叩之乎?」余謝不敏。滕曰「無已,作一書可乎?」余頷之。期明日以書往,乃別而返壺關。   初七日  雨色霏霏,釀寒殊甚。菜齋師見余衣單,為解裌衣衣我。始可出而見風。晨餐後,滕君來。既別,余作畀參戎書。飯而抵其家,則滕自壺關別後,即下舟與乃郎他棹,將暮未返,雨色復來,余不能待而返壺關。雨少止,西覓老虎岩,墜窪穿莽,終不可得。   初八日  余再抵滕,以參戎書畀之。其有名正宸者,合在戶科,為辛未年家。滕復留飯,網魚於池,剖柑於樹,因為罄其生平。且謂余何不暫館於此,則學宮諸友俱有束脩之奉,可為道路資。余復謝不敏。透出壺關,已薄暮矣。有僧自南寧崇善寺來,言靜聞以前月廿八子時回首$ 六十里而抵省會。而里仁村當塢中北山下,半里抵村之東,見流泉交道,山崖間樹木叢蔭,上有神宇,蓋龍泉出其下也,東塢以無泉,故皆成旱地;西塢以有泉,故廣辟良疇。由村西盤山而北,西塢甚深,其塢自北峽而出,直南而抵海口村焉。村西所循之山,其上多蹲突之石,下多崆峒之崖,有一竅二門西向而出者。余覺其異,詢之土人,石城尚在塢西嶺上,其下亦有龍泉,可遵之而上。   共北半里,乃西下截塢而度,有一溪亦自北而南,中乾無流。涉溪西上,共半里,聞水聲虢虢,則龍泉溢西山樹根下,瀦為小潭,分瀉東南去。由潭西上嶺,半里,則嶺頭峰石湧起,有若卓錐者,有若夾門者,有若芝擎而為台,有若雲臥而成郭者。   於是循石之隙,盤坡而上,墜壑而下。   其頂中窪,石皆環成外郭,東面者巑岏森透,西面者穹覆壁立,南向則余之逾脊而下者,濈面則有石窟曲折,若離若合間,一石墜空當關,下覆成門,而出入由之,圍壑之中,底平而無水,可以結廬,是所謂石城也。透北門而出,其石更分枝簇萼、石皆青質黑章,廉利稜削,與他山迥異。有牧童二人,引余錨崖東轉,復入一石隊中,又得圍崖一區,惟東面受客如門,其中有趺座之龕,架板之牀,皆天成者。出門稍南,回顧門側,有洞岈然,亟轉身披之。其峒透空而入,復出罦钹圍崖之內,始覺由門入,不若由洞入更奇也。計圍崖之後,即由石城中望所謂東面巑岏處矣。出洞,仰眺洞上石峰層沓,高聳無比,復有一老儸儸披獸皮前來,引余相與攀躋。其上如眾台錯立,環中窪而峙其東,東眺海門,明鏡漾空,西俯窪底,翠瓣可數,而隔崖西峰穹覆之上,攢擁尤高。乃下峰,復度南脊,轉造西峰,則穹覆上崖,復有後層分列,其中開峽,東墜危坑而下,其後則土山高擁,負扆於上,聳立之石,或上覆平板,或中剖斜櫺。崖脅有二小穴如鼻孔,群蜂出入其中,蜜漬淋漓其下,乃崖蜂所巢也。兩牧童言:「三月前土人以火熏蜂而取蜜,蜂已久去,今乃復成巢矣。」童子競以草塞孔,蜂輒嗡嗡然作銅鼓聲。憑覽久之,乃循墜坑之北,東向懸崖而下。經東石門之外,猶令人一步一回首也。先是從里仁村望此山,峰頂聳石一叢,不及晉寧將軍峰之偉杰,及抵其處而闔辟曲折,層沓玲瓏,幻化莫測,鐘秀獨異,信乎靈境之不可以外象求也。蓋是峰西倚大山,此其一支東竄,峰頂中坳,石骨內露,不比他山之以表暴見奇者;第其上無飛流涵瑩之波,中鮮剪棘梯崖之道,不免為兔狐所窟耳。老儸儸言:「此石隙土最宜茶,茶味迥出他處。今阢氏已買得之,將造庵結廬,招淨侶以開勝壤。豈君即其人耶?」余不應去。信乎買$ ,見有水貫塢中,石樑跨其上,是名土橋。即姚安水從西南峽中來,向東北峽去,橋北為大姚,橋南為定遠,蓋以是水為界也。從橋南上坡,有村為定遠屯。入峽漸上,一里東轉,半里上坡,半里,由坡南轉,一里,是為賴山哨。於是南下,一里,抵東南坡頭。有岐,南行者為姚安府路,有海子在其東;東行者為赤草峰路。逾東下一里,為赤草峰北村。由村轉南,溯溪行一里,度橋而南半里,隨赤草峰街子南行。一里,乃東上山。一里半,逾嶺東南下,其東又有塢自西而北,宧遙。下坡半里,由西山東麓南行。二里,村落傍溪左右,皆為仡老村。又東一里半,始傍西水岸南行。半里,東度小橋,遂由東麓南行。二里至鹿家村後,遂東上山。山半有岐,路從歧入峽,半里,渡溪東北上。一里,至妙峰山德雲寺。寺門西向,南望煙蘿,後有夢庵亭。後五里,碧峰庵。   十一日  待師未歸,看《藏》。   十二日  飯,仍西下山。二里,南行。二里,隨塢西轉。二里,有橋跨溪上,曰梁橋。度其北,即仡老村盡處也,其水自南來入,路從村西上嶺。一里半,逾坳西,行嶺上半里,有岐從西南下,誤從坡下直西。半里,乃改從岐西南行。半里,漸下轉南,又一里,乃南下,半里,抵峽中。隨峽南去半里,有大路隨東峽來,小水隨之。西半里,入南峽。一里,有池在峽中。又一里半,峽分兩岐,從西南者,倚東嶺平上。一里,南逾坳。由坳轉而西,始見西塢大開,西南有海子頗大,其南有塔倚西山下。是即所謂白塔也。乃西南下坡,二里,有村在坡下,曰破寺屯。於是從岐直西小路,一里,渡溪。稍西南半里,有一屯當溪中,山繞其北,其前有止水。由其西坡上南行一里,是為海子北堤。由堤西小路行半里,抵西坡下,是為海口村。轉南,隨西山東麓行,名息夷村海子。三里,海子西南盡,有路直抵大山下,半里,為戃土官家。由其西南入峽中,上坡一里半,有神廟當坡峽間。又上半里,活佛寺臨其後。其西大山名龍鳳山,又名廣木山。寺號龍華,僧號寂空。是日下午,寂空留止後軒東廂。其後有深峽下懸,峽外即危峰高峙,庭中藥欄花砌甚幽。牆外古梅一株,花甚盛,下臨深箐,外映重巒。是夜先訂寂空,明晨欲早行,求為早膳。   白塔尚在寺東南後支岡上。岡東有白塔海子,其南西山下,又有陽片海子,其東又有子鳩海子,府城南又有大壩雙海子,與息夷村共五海子。   十三日  昧爽起,飯已久待,遂飯而下山。二里,仍出土官家後,遂轉南行。一里,過格香橋,有小水自活佛寺後峽中來者,此峽正與白塔之岡,中格而對峙。又南二里,有風自西界東突而出,路盤$   以余品之,明空猶俗僧也。   其名之重,以張代巡鳳翮同鄉,命其住持絕頂迦葉殿,而沐府又以中和山銅殿移而畀之,故聲譽赫然。然在頂而與河南僧不協,在西來而惟知款接朝山男婦,其識見猶是碧雲諸徒流等,不可望緉空後塵也。然其寺後倚絕壁,雲幕霞標,屏擁天際,巍峭大觀,此為第一。寺西有萬佛閣,石壁下有泉一方,嵌崖倚壁,深四五尺,闊如之,瀦水中涵,不盈不涸。萬峰之上,純石之間,匯此一脈,固奇,但不能如白雲龕之有感而出,垂空而下,為神異耳。觀其水色,不甚澄澈,寺中所餐,俱遙引之西峽之上,固知其益不如白雲也。寺東有三空靜室,亦倚絕壁。三空與明空俱陝人,為師兄弟,然三空頗超脫有道氣,留余飯其廬,已下午矣。自西來寺東至此,石壁尤竦峭,寺旁崖迸成洞,其中崆峒,僧悉以游騎填駐其中,不可攔入,深為悵恨。又有峽自頂剖窪而下,若雲門劍壁,嵌隙於中,亦為偉觀。僧取薪於頂,俱自此隙投崖下,留為捷徑,不能藉為勝概也。   既飯,復自寺西循崖而去,二里,崖盡而為峽,即仰高亭之上也。先是余由絕頂經此下,遂從大道入迦葉寺,不及從旁岐東趨羅漢壁,然自迦葉寺回眺崖端,一徑如線痕,眾竇如雲蓋,心甚異之,故不憚其晚,以補所未竟。然其上崖石雖飛嵌空懸,皆如華首之類,無可深入者。乃返,從西來、碧雲二寺前,東過旃檀,仍入獅林,至白雲龕下,尋玄明精舍。誤入其旁,又得一龕,則翠月師之廬也。   前環疏竹,右結松蓋為亭,亦蕭雅有致,乃少憩之。遂還宿莘野樓,已暮矣。   初三日  晨起,飯。荷行李將下悉檀,蘭宗來邀,欲竟山中未竟之旨,余乃過其廬,為具盒具餐,遍征山中故跡。   既午,有念誠師造廬,亦欲邀過一飯。蘭宗乃輟所炊,同余過念誠。路經珠簾翠壁下,復徙倚久之。蓋蘭宗所結廬之東蟥有石崖傍峽而起,高數十丈,其下嵌壁而入,水自崖外飛懸,垂空灑壁,歷亂縱橫,皆如明珠貫索。余因排簾入嵌壁中,外望蘭宗諸人,如隔霧牽綃,其前樹影花枝,俱飛魂濯魄,極罨映之妙。   崖之西畔,有綠苔上翳,若絢彩鋪絨,翠色慾滴,此又化工之點染,非石非嵐,另成幻相者也。崖旁山木合沓,瓊枝瑤乾,連幄成陰,雜花成彩。蘭宗指一木曰:「此扁樹,曾他見乎?」蓋古木一株,自根橫臥丈餘,始直聳而起,橫臥處不圓而扁,若側石偃路旁,高三尺,而厚不及尺,余初疑以為石也,至是循視其端,乃信以為樹。蓋石借草為色,木借石為形,皆非故質矣。   東半里,飯於念誠廬。   別蘭宗,南向下之字曲,半里,又入義軒廬。義軒,大覺之派,新構靜室$ 之嶺,南向躡其脊,可得正道。」余從之。   遂緣西亙嶺西南躋之,雖無路徑,方位已不出吾目中。一里餘,遂南躡其北突之脊,東來之路,亦逾此轉南矣,遂從之。   此峰自金華山北向橫突,從此下墜,前盡於崖場峽口,後盡於所逾之脊。   其西又有山一支,亦自南北向橫突金華山之後,而為北下之峽。蓋二山俱從西南老君山來,分支並馳,中夾成箐,石崖盤錯,即所謂莽歇嶺也。於是循金華山之西篫南向二里,又漸下者半里,而抵箐中,其箐南來,東崖即金華北嶺之後,西崖是為莽歇,皆純石危亙,駢峽相對,而路當其下。先有一崖,北向橫障箐中,下嵌成屋,懸覆二丈餘,而東北一石下垂,如象鼻柱地,路南向無隙。從象鼻卷中,傍東崖上透,遂歷覆崖之上,望東西兩崖,俱有石庋壁覆雲,而西崖尤為突兀,上露兩亭,因西向躡堀危登之。   其亭皆東向,倚崖綴壁,浮嵌欹仄,而南列者較大,位佛像於中。左壁有泉自石罅出,下涵小池而不溢。   北亭就嵌诋崖通路,摭虛而過,得片石冒亭其上,三面懸削,其路遂絕。此反北凌箐口,高出象鼻覆崖之上矣,憑眺久之,聞木魚聲甚亮,而崖回石障,不知其處。復東下箐底,溯細統北入,則西崖轉嘴削骨,霞崩嶂壓,其勢彌異。半里,矯首上眺,或下嵌上突,或中刳旁裂,或層堆,或直劈,各極騫騰。   有書其上為「天作高山」者,其字甚大,而懸穹亦甚高,或云以篾籮藤索,從峰頂倒掛而書者。西崖有白衣大士,東崖有胡僧達摩,皆摩空黏壁而成,非似人跡所到也。更南半里,有玉皇閣當箐中。由此攀西崖,捱石磴,有僧嵌一閣於崖隙。   其閣亦東向。   其崖上下陡絕,中嵌橫紋,而閣倚之。挨橫紋而北,又覆一亭,中供巨佛,倚壁而立,以崖逼不容青蓮座也。其北橫紋迸絕矣。前聞鯨聲遙遞,即引閣僧。其師為南都人,茹淡辟幽,棲此有年,昨以禪誦赴崖場,而守廬者乃其徒也,留待之。余愛其幽險,為憩閣中作記者半日。   僧為具餐。下午而師不至。余問僧:「此處有路通金華山否?」僧言:「金華尚在東南,隔大脊一重,箐中無路上。東向直躡東崖,乃南趨逾頂而東下之。   蓋東崖至是匪石而土。   但峭削之極,直列如屏,其上為難。」余時已神往,即仍下玉皇閣,遂東向攀嶺上。時有遊人在玉皇閣者,交呼:「此處險極難階!」余不顧,愈上愈峻。二里,有路緣峰腰自南而北,擔者欲從北去,余強之南。半里,此路乃東通後嶺,非東南逾頂者,乃復東向躡峻。擔者屢後,呼之不至,余不復待,竭蹷上躋,一里餘而東逾其脊。從脊上俯視,見州治在川東北矣,乃即從脊南趨$ 下沸騰。作滾湧之狀,而勢更厲,沸泡大如彈丸,百枚齊躍而有聲,其中高且尺餘,亦異觀也。時雨勢亦甚大,持傘觀其上,不敢以身試也。其東大皞,從南下,環山南而西合於大盈;西峽小溪,從熱池南東注大溪。小溪流水中亦有氣勃勃,而池中之水,則止而不流,與溪無與也。溯小溪西上半里,坡間煙勢更大,見石坡平突,東北開一穴,如仰口而張其上腭,其中下綰如喉,水與氣從中噴出,如有爐橐鼓風煽燄於下,水一沸躍,一停伏,作呼吸狀。躍出之勢,風水交迫,噴若發機,聲如吼虎,其高數尺,墜澗下流,猶熱若探湯。   或躍時,風從中卷,水輒旁射,攬人於數尺外,飛沫猶爍人面也。余欲俯窺喉中,為水所射不得近。其齦齶之上,則硫磺環染之。   其東數步,鑿池引水,上覆一小茅,中置桶養硝,想有磺之地,即有硝也。又北上坡百步,坡間煙勢復大,環崖之下,平沙一圍,中有孔數百,沸水叢躍,亦如數十人鼓煽於下者。似有人力引水,環沙四圍,其水雖小而熱,四旁之沙亦熱,久立不能停足也。其上煙湧處雖多,而勢皆不及此三者。有人將沙圓堆如覆釜,亦引小水四週之,雖有小氣而沙不熱。以傘柄戳入,深一二尺,其中沙有磺色,而亦無熱氣從戳孔出,此皆人之釀磺者。   時雨勢不止,見其上有路,直逾西嶺,知此為半個山道,遂凌雨躡崖。   其崖皆堆雲駢瓣,崡岈嵌空,或下陷上連,或旁通側裂,人從其上行,熱氣從下出,皆迸削之余骨,崩墜之剝膚也,所云「半個」之稱,豈以此耶?   躡崖半里,從其南循嶺西上一里,漸隨峽南轉,則其峽自南嶺頭墜,中有水懸而為瀑,作兩疊墜北下,即峽水之上流也。又上半里,遂西逾瀑布之上。復從峽西更西南上一里,漸轉而西半里,見大道盤西崖墜處,出南坳去,小徑則西上峰頂柃漸轉北行,蓋此即半個山之頂,至此南下為坳,入城之路,當在其東北,不應西去,遂舍大道從小道。西上半里,隨峰東向北行二里餘,乃西北下,得竹塢村廬。時雨勢甚大,避雨廬中,就火沸湯,瀹飯而食之。其處即半個山村也,昔置鎮彝關於路次,此為屯哨,今關廢而村存云。由其東下坡,隨峽東行里餘,與南來大道合。隨西山北轉而行,於是水尾西溪即從此峽南下硫磺塘矣。   北行二里餘,復陟東突之坡。   行坡峽中,五里稍下,又一里面綺羅村在東坡下矣。時已薄暮,遂舍入州大道,東里餘,宿李虎變家。虎變以騎候於馬鹿道中,不遇,甫返,煮竹鼯相待。   初八日  大雨,不成行,坐李君家作背田署州《期政四謠》,以李君命也。   初九日  大雨,復不成行,坐李君家錄《騰志》。 $ 前內洞直入之底也,無級可梯,故從其東道層穴而上耳。南向下峽丈餘,有洞仍西向入,其下甚平,其上高三四丈,闊約丈五,西入亦五六丈,稍分為岐而止,如北洞之直入者焉。此洞之奇,在南穿甑穴,層上井口,而復得直入之洞。蓋一洞而分內外兩重,又分上下二重,又分南北二重,始覺其奇甚也。   既出,仍從池左至谷口大路。余時欲東訪金雞溫泉,當截大川東南向板橋,姑隨大路北瞰之,半里,稍西北上坡,見其路愈西上,乃折而東,隨旁岐下坡。蓋西北上者為清水關道,乃通北衝者;川中直北五里,為章板村,為雲龍州道;川東躡關坡而上,為天井鋪道,從此遙望皆相對也。下坡一里,其麓有一村。從此由田塍隨小溪東南行,二里,始遇清水關大溪,自北而南流川中。隨之南行半里,渡橫木平橋,由溪東岸又東半里,過一屯,遂從田塍中小徑南行。半里,稍折而西,復南就一小水。   隨之東下,遂無路。   莽蒼行草畦間,東南一里半,始得北來小路。   隨之南,又得西來大路,循之。   其東南一里,又有溪自北而南,其大與清水溪相似,有大木橋架其上。度橋東,遂南行。二水俱西曲而合,受龍王塘之水,東折於板橋之南焉。   路南行塍中,又二里半而出板橋街之中。   由街稍南過一小橋,則沿小溪東上。半里,越溪上梗,東南二里半,漸逼東山。過一村,稍南又東,半里,有小溪自東北流西南,涉之釾從溪黩岸,又東南二里,直逼東山下,復有村倚之。從村南東向入,有水舂踞岡上。岡之南,即有澗自木鼓山北峽來,繞岡南西去,有亭橋跨其上,此大道也;小徑即由北脊入峽,盤岡東下。遂溯溪岸東行。一里,有小木橋平跨上流,乃南度之。又東上坡,一里而至金雞村。其村居廬連夾甚盛,當木鼓山之東南麓。村東有泉二池,出石穴中,一溫一寒。居人引溫者匯於街中為池,上覆以屋。又有正屋三楹臨池之南,庭中紫薇二大樹甚豔,前有門若公館然。   乃市酒餐於市,而後浴於池。   池四旁石甃,水止而不甚流,亦不甚熱,不甚清,尚在永平溫泉之下,而有館有則同也。   從村後東南循峽上嶺數里,自金雞村逾嶺東下,通大寨、瓦渡之路也;從村後直東,上木鼓西南峰,二十里,有新建寶頂寺。余不及登,遂從村西南下。   三里,北折,度亭橋北,隨溪西南行塍中。五里,西值大溪,溪之東有村傍之,乃稍溯之北,度大木橋而西行塍中。   又四里而至見龍裡。其南有報功祠甚巨,門西夭,而祠樓則南面。入其中,祠空而樓亦空,樓上止文昌一座當其中。寺僧雲,昔有王靖遠諸公神位,覓之不見也。由此又十里,入拱$ 岡脊稍平,有廬三楹橫於岡上,曰茶庵,土人又呼為蒲蠻寨,而實無寨也。   有一道流瀹茗於中。   余知前路無居廬,乃出飯就之而啖。又北上,始臨北坑,後臨南坑,始披峽涉水,後躡磴盤脊,十里,乃東登嶺坳。既至嶺頭,雨勢滂沱,隨流南下,若騎玉龍而攬滄海者。南下三里,雨忽中止,雲霾遙滌。又二里,遂隨西峽下,墜峽穿箐,路既蒙茸,雨復連綿。又五里,從箐底踏波隨流出。又南五里,稍東,逾一東障西突之坡。從其南墜坡直下者三里,復隨峽倚東障之支南向行,其西中壑稍開,流漸成溪。   二里,雨益大,沾體涂足,足滑不能定,上險涉流,隨起隨僕。如是者三四里,頭目既傷,四肢受病,一時無可如何。   雨少止,又東南五里,塢稍東曲,乃截而度一橋。橋下水雖洶湧渾濁,其勢猶未大,僅橫木而度。至是從溪西隨西山行,溪逼東障山去。復逾坡墜箐向東南下,五里,又東南盤一坡,下涉一箐。又五里,轉坡南,腋間得臥佛寺,已暮。急入其廚,索火炙衣,炊湯啖所存攜飯,深夜而臥其北樓。   十七日  晨起絕糧。計此地去郡不過三十餘里,與前東自小寨歸相似,遂空腹行。仍再上岩殿,再下池軒,一憑眺之。東南里許,過一小室,始有二家當路,是為稅司。又南八里,過龍王塘峽,皆倚西山行。   又東南五里,過郎義村,村西有路逾嶺,為清江壩、打郎道。又南二十里,至郡城北通華門外,即隨城北澗西上。二里入仁壽門,由新城街一里餘,過法明寺前,西抵劉館。余初擬至乾海子一宿即還,至是又十三日矣。館前老嫗以潘蓮華所留折儀、並會真陶道所饋點畀余,且謂閃知願使人以書儀數次來候。蓋知願往先塋,恐余東返,即留使相待也。下午安仁來,俞禹錫同閃來,抵暮乃別。  十八日  余臥未起,馬元真同其從兄來候。   余訝其早。   曰:「即蕖在北鄰,而久不知。昨暮禹錫言,始知之。且知與老父約,而不從松坡返,能不使老父盼望耶?」余始知為太麓乃郎。太麓雖言其長子讀書城中,而不知即與劉館並也。禹錫邀飯,出其岳閃太翁降乩語相示,錄之,暮乃返。閃知願使以知願書儀並城所留柬札來,且為余作書與楊雲州。   十九日  閃太史手書候敘,既午乃赴之。留款西書舍小亭間,出董太史一卷一冊相示,書畫皆佳,又出大理蒼石屏置座間。另覓鮮雞葼瀹湯以佐飯。深夜乃歸館。知安仁所候閃《序》已得,安仁將反命麗江矣。   二十日  作書並翠生杯,托安仁師齎送麗江木公。   二十一日  命顧僕往瑪瑙山取石樹,且以失約謝馬元康。   二十二日  雨,禹錫同閃太史來寓,坐竟日,$ 而天姥之名最著,在西北山塢間三十五里。余不及遍窮,欲首及之。   十八日  從冷泉庵晨起,令顧僕同妙樂覓駝騎,期以明日行。余亟飯,出北門,策騎為天姥游,蓋以騎去,始能往返也。北二里,由演武場後西北下,約一里,渡一溝,西北當中川行。五里,過荷池。又北一里,過一溝。又西北三里,則大溪自東曲而西流,北涉之。四里,盤西山東突之嘴,其嘴東突,而大溪上流,亦西來逼之,路盤崖而北,是為蒙化、天姥適中處。又北二里,過西山之灣,又北二里,再盤一東突之嘴。又過西灣三里,其東突之嘴更長。逾其坳而北,有岐西向入峽,其峽灣環西入,內為土司左氏之世居。天姥道由坳北截西峽之口,直度北去。約三里,又盤其東突之嘴,於是居廬連絡,始望見天姥寺在北塢之半回腋間,其山皆自西大山條分東下之回岡也。   又三里,有一圓阜當盤灣之中,如珠在盤,而路縈其前。又北三里,循坡西北上,一里而及山門,是砱天姥崖,而實無崖也。其寺東向,殿宇在北,僧厢房在南。山門內有坊,曰「雲隱寺」。按《一統志》,巄屽圖山在城西北三十五里,蒙氏龍伽獨自哀牢將其子細奴邏居其上,築巄屽圖城,自立為奇王,號蒙舍詔,今上有浮屠及雲隱寺。始知天姥崖即雲隱寺,而其山實名巄屽圖幽。其浮屠在寺北回岡上,殿宇昔極整麗,蓋土司家所為,今不免寥落矣。時日已下午,亟飯而歸。渡大溪,抵荷池已昏黑矣。入城,妙樂正篝燈相待,乃飯而臥。   十九日  妙樂以乳線贈余。余以俞禹錫詩扇,更作詩贈之。駝騎至,即飯而別,妙樂送出北門。仍二里,過演武場東。又北循東麓一里,有岐分為二:一直北隨大塢者。為大理、下關道;一東向入峽逾山者,為迷渡、洱海道。乃從迷渡者東向上。五里,涉西下之澗,於是上躋坡。二里,得坪,有數家在坪北,曰阿兒村。   更躡坡直上五里,登坡頭,平行岡脊而南度之。此脊由南峰北度而下者,其東與大山夾為坑,北下西轉而入大川,其西則平墜川南,從其上俯瞰蒙城,如一甌脫也。又北倚坡再東上三里,有三四家當脊而居,是為沙灘哨。脊上有新建小庵,頗潔。又躡脊東上二里,盤崖北轉,忽北峽駢峙,路穿其中,即北來東度而南轉之脊也,是為龍慶關。   透峽,即隨峽東墜,石骨嶙峋。   半里,稍平。是脊北自定西嶺南下,東挾白崖、迷渡之水,為禮社江,南由定邊縣東而下元江;西界蒙化甸頭之水,為陽江,南由定邊縣西而下瀾滄,乃景東、威遠、鎮沅諸郡州之脈所由度者也。東向下者四里餘,有數家居峽中,是為石佛哨,乃飯。   又三里,有三四家在北坡,曰桃園哨。於是$ 過南薰橋,入其南門。行城中,北過州治前,約一里,出北門飯,市肉以食。   北一里,過小岡坊,西北下坡,一里,抵川中澗。其北有鞏橋五洞,頗整,以澗水僅一衣帶,故不由橋而越澗。又西北二里餘,遂抵西山東突之嘴。盤之北,又二里,有路自西南逾嶺坳來合,叫余昔從梁王山來者。其北有村廬倚西峰下,是為紅帽村,余昔來飯處也。   從村後隨西山北行四里。   西山開小峽,於是路分為二,遂西向入峽。一里,涉小澗北上,一里,登岡頭,過一坊,復西北行。二里,西逾岡脊,望見南山自西屏列而東,是排沙北界之山,西自海東,東抵賓居,南與大脊烏龍壩山並夾者,土人稱為北山,而觀音箐在其北塢。其西北瀕洱海,為魯擺山,則三澗門所來之脊,又東挾上、下倉之水,而北出拈花寺南橋下者也。從岡頭又西北行三里,稍下,有水自西南來,有亭橋北跨之,是為乾果橋。   北有數家倚岡,余昔之所宿,而今亦宿之。   乾果北有一尖峰,東向而突,亭亭凌上,蓋西南自魯擺海東之脊,分支東北上,為上、下倉、觀音箐分界,下為煉洞、乾果二溪中垂,亦雞山東第一水口山也。   二十二樺日  平明,飯而行。   西北三里餘,涉一小溪,又上里許,抵尖峰下。循其槱崖而北,一里,隨崖西轉,遂出峰北。於是北塢自西而東,即雞山之水,自煉洞而東下牛井街,合賓川而北者也。路隨南崖西向下,二里,有村在路旁,上有坊,曰「金牛溢井」,土人指溪北村旁,有石穴為金牛溢處,而街則在其外。又西盤峽陟坡,二里,下渡一小水,復西北上。再下再上,五里,登一岡頭,皆自南而北突者。又二里,稍下,過「廣甸流芳」坊。又北一里,於是村廬相望,即煉洞境矣。南倚坡,北瞰塢,又二里,過公館街,又北一里,過中谿莊。  又北上岡一里,茅舍累累布岡頭,是為煉洞街子。又北半里,過「煉法龍潭」坊。又北里餘,稍下,過一橋,有數家倚西山塢中,前有水一塘,其上有井,一小亭覆之,即龍潭也,不知煉法者為誰矣。村北有巨樹一株,根曲而出土上五六尺,中空,鞏而復倒入地中,其下可通人行。於是又西北二里,逾一坡,又西北一里餘,過茶庵。   又西北下涉一坑,一里,涉坑復上,乃循北山之環腋而西上。一里餘,瞰其南壑,中環如規,而底甚平。又西一里,遂分兩岐,北向逾嶺為雞山道。乃北上行嶺頭二里,復西折而下。下二里餘,有峽自西南來,其底水破峽東北出,即下倉海子水所由注牛井者,有亭橋跨之,是雞山東第二水口山也。   渡橋西,復北上坡。   折而南,盤西峽而北一里餘,循峽西北上,又里餘,有$ 有水噴小峽中,南下涉之。又東即體極靜室,其上為標月靜室。其峽中所噴小水,即下為蘭那東澗者,此其源頭也。其上去大脊已不甚遙,而崖間無道,道由望台可上,至是已越中支之頂而御東支矣。   由此而東半里,入白雲靜室,是為念佛堂。   白雲不在。   觀其靈泉,不出於峽而出於脊,不出崖外而出崖中,不出於穴孔而出於穴頂,其懸也親似有所從來而不見,其墜也,似不假灌輸而不竭,有是哉,佛教之神也於是乎征矣。何前不遽出,而必待結廬之後,何後不中止,﹖而獨擅諸源之先,謂之非「功德水」可乎?較之萬佛閣岩下之瀦穴,霄壤異矣。又東一里,入野愚靜室,是為大靜室。浹談半晌。西南下一里,飯於影空靜室。與別已半載,一見把臂,乃飯而去。從其西峽下半里,至蘭宗靜室。   蓋獅林中脊,自念佛堂中垂而下,中為影空,下為蘭宗憐靜室,而中突一岩間之,一踞岩端,一倚岩腳,兩崖俱墜峽環之。岩峙東西峽中,南擁如屏。東屏之上,有水上墜,灑空而下,罩於嵌壁之外,是為水簾。西屏之側,有色旁映,傅粉成金,煥乎層崖之上,是為翠壁。   水簾之下,樹皆偃側,有斜騫如翅,有橫臥如虯,更有側體而橫生者。眾支皆圓,而此獨扁,眾材皆奮,而此獨橫,亦一奇也。   蘭宗遙從竹間望余,至即把臂留宿。   時沈莘野已東遊貓乃翁偶不在廬,余欲候晤,遂從之。和光欲下山,因命顧奴與俱,恐山廬無餘被,憐其寒也。奴請匙鑰,余並箱篚者與之,以一時解縛不便也。奴去,蘭宗即曳杖導余,再觀水簾、翠壁、側樹諸勝。既暮,乃還其廬。是日為重陽,晴爽既甚,而夜月當中峰之上,碧落如水,恍然群玉山頭也。   初十日  晨起,問沈翁,猶未歸。蘭宗具飯,更作餅食。   余取紙為獅林四奇詩畀之。 見顧僕不至,余疑而問之。蘭宗曰:「彼知君即下,何以復上?」而余心猶怏怏不釋,待沈翁不至,即辭蘭宗下。才下,見一僧倉皇至,蘭宗尚隨行,訊其來何以故。曰:「悉檀長老命來候相公者。」余知僕逋矣。再訊之。曰:「長老見尊使負包囊往大理,詢和光,疑其未奉相公命,故使余來告。」余固知其逃也,非往大理也。遂別蘭宗,同僧亟下。五里,過蘭那寺前幻住庵東,又下三里,過東西兩澗會處,抵悉檀,已午。   啟篋而現,所有盡去。體極、弘辨欲為余急發二寺僧往追,余止之,謂:「追或不能及。及亦不能強之必來。亦聽其去而已矣。」但離鄉三載,一主一僕,形影相依,一旦棄余於萬里之外,何其忍也!   十一日  余心忡忡。   體極恐余憂悴,命其姪並純白陪余散行藏經樓諸處。有圓通庵$ ?」楊御史道:「若不是老先生代做,白年兄門下,又不見有館客,是誰做的?」吳翰林只不做聲,只是笑。白公笑肶道:「難道小弟便做不出,定要別人代筆?」楊御史道:「怎敢說年兄做不出,只是吳老先生笑得有因。你們親親相護,定是做成圈套,哄騙小弟吃酒。且先罰吳老先生三大杯,然後小弟再吃。」一面叫人篩了一大杯,送與吳翰林。吳翰林笑道:「不罰小弟,小弟也不知是不是。據小弟想來,此詩也非做圈套騙老先生,乃是舍甥女猶恐父親醉了,故此代為捉刀耳。」   楊蘇二御史聽了,俱各大驚,因問白公道:「果是令媛佳作否?」白公道:「實是小女見小弟醉了,代做聊以塞責。」楊蘇二御史驚嘆道:「原來白年兄令愛有此美才!不獨閨閫所無,即天下堪稱詩人韻士,亦未有也。小弟空與白年兄做了半生同年,竟不知今媛能詩能字,如此可敬,可敬。」吳翰林道:「舍甥女不獨詩才俊美,且無書不讀,下筆成文,千言立就。」蘇御史道:「如此可謂女中之學士。」白公道:「衰暮獨夫,有女雖才,卻也無用。」   蘇御史道:「小弟記得令媛今年只好十六七歲。」白公道:「今年是一十六歲了。」楊御史道:「曾許字人否?」白公道:「一來為小弟暮年無子,二來因老妻去世太早,嬌養慣了,所以直至今日尚未許聘。」楊御史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任是平日嬌養,也不可愆他於歸之期。」吳翰林道:「也不是定要慷愆期,只是難尋佳婿。」楊御史道:「偌大長安,豈無一富貴之子擇嫁?小弟明日定要作伐。」   白公道:「閑話且不要說,請完了佳作。」蘇御史道:「珠玉在前,自慚形穢,其實完不得了,每人情願罰酒三杯何如?」楊御史道:「說得有理,小弟情願吃。」吳翰林詩雖將完,因見他二人受罰,也就不寫出來,同罰了三大杯。只因這一首詩使人敬愛,談笑歡飲,直至上燈纔散。正是:   白髮詩翁吟不就,紅顏閨女等閑題。   始知天地山川秀,偏是蛾眉領略齊。   三人散去,不知又做何狀,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老御史為兒謀婦   詩曰:   憑君傳語寄登徒,只合人間媚野狐。   若有佳人懷吉士,從無淑女愚夫。   甘心合處錦添錦,強得圓時觚不觚。   莫再鑿空旋妄想,任他才色兩相圖。   話說楊御史自從在白公衙裡賞菊飲酒,見了白小姐詩句,便思量要求與兒子為妻。原來楊御史有一子一女,兒子叫做楊芳,年纔二十歲,人物雖不甚醜,只是文章學問難對人言。賴楊御史之力替他夤緣,到中了江南鄉試,因會試不中,就隨在任上讀書。楊御史雖懷此心,卻知道白公為人執拗,在女婿上$ 中學問充足,自然而然不覺的晬於面,盎於背,而英華髮現於外矣,竟是個風風流流的美少年。   但他父喪雖已三年滿,母喪也是三年,二服以來已是六載矣。故此向來不留心領略與人交際,如遇要事方肯出門一走,事畢即便歸家。在家中竟如處女的一般。每日間嘲風詠月,遇景題詩,興懷作賦而已。   不覺又是三年,已是十八歲上,服滿,方才出門行走,拜見學師,煩他出文書到宗師處起服。   這年,正值歲考,竟考了一等第一名。宗師發落時,不勝施旌。旌獎之後,不要說同學的朋友,不是贊他文章古秀,就是稱他詩才擅美,無一不來交好。只是這番稱贊,就歆動了城內城外,鄉紳富室有女之家,無不羨他少年貌美,要招他為婿。俱托人來說親,俱各誇張,不是張府上小姐儀容絕世,就說李財主家姑娘容貌無雙,終日走來笪纏擾擾。這許繡虎一概不肯應允。   又被一班慕他才名的,不是今日來求題詩,便就明日坐著索賦。這個打發去,那個又來相求。終日綿纏,手不離筆。喜得他詩文敏捷,送來箋紙、扇頭,舉筆詩成,限韻即成,故此不致堆積。這還是腹中所有,易於許人。   最苦的是婚姻一事,往往被榙人纏擾得無計可回。即使回了張黃李趙,又有呂蔡陶姜來問信,只弄得許繡虎青黃無主,黑白難分。欲就了這家,又恐此女雖有姿色,未必多才,豈是我許繡虎之好合;欲待允了那家,又恐怕其人之女,雖是有才,未必便稱佳麗。終日只是含含糊糊,又且不便與人說知心跡。   無奈這些做媒的人,俱是受了女家的囑托,一早一晚的來走動,許繡虎甚不耐煩。口枯且又瑣,極力俱辭。到了後來,這些女家見他東也不允,西也不就,恐怕媒人口舌笨拙不善言辭,只得另又托囑,鄉坤家尋了鄉紳,財主尋了財主,秀才尋了秀才,俱來說親求允。許繡虎終日迎送不暇,十分愁苦。   一日,梳洗對鏡照了一番,不覺暗笑起來,道:「從來人以貌美為佳。不意今日我許繡虎反以貌美受累,豈不是件從古未聞未有的事,豈不可笑?」   梳髮未完,老僕走來說道:「有一位馮老爺來拜相公,坐在廳上立等。」許繡虎問道:「哪一位馮老爺,他來為什緣故?」老家人笑嘻嘻,不知說出什麼話來。只因這說出,有分教:   安排陷阱牢鸚鵡,得開金鎖脫蛟龍。   不知後事端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憨公子為妹婚尋人立逼 美秀才苦推辭受盡骯髒   詞曰:   韞櫝才高,青年貌美,久著時髦。願結求婚,央媒月老,招贅兒曹。甜言逆耳徒勞,魆地裡、安排虎牢。關禁煎熬,呆狂且,潛奔生逃。 調寄《柳梢青》   話說許繡虎聽見$ 與此老素不識面,只不過昨日偶遇,肯為我訪尋題和詩之人,故我來求於他,他同我尋訪足矣。至於訪尋不著,他亦無可奈何。終不然賴在他身上要人不成。若我到無可奈何之時,不得不辭別而去,未知他肯留我在書室,朝夕與此詩相守乎?」   一時想到此際,不覺先前喜顏變作愁顏。不顧有小童在側,竟跌腳捶胸起來。又呆立了半晌,再細細一看,忽又大喜道:「你看這筆跡,卻與掌珠如同一手,纖毫無二,難道就是他寫的不成?若果是他,此乃意外之奇逢,必要問明詩中之意。只是不知這掌珠是主人的什麼人?可肯與我識面否?若得在此與他朝吟夕詠,以成契合,吾心快矣!」   一時又想得歡歡喜喜地道:「我今詩已見矣,筆跡又無疑矣,只消主人來家,一問了然。只是這主人,是個齒德兼優、位尊名重的人,說話間決不可驟然遽急才是道理。」一時想來想去,絕無半點候久欲回之意。   小童近前說道:「不期家老爺耽擱未回,致相公等久。家主母因知相公來得早,備有幾種果品,相公若不棄嫌,請坐一吃。」許繡虎大喜道:「我已安心願等,怎敢蒙主母賜惠,心有不安!」   卻見那邊桌上,已擺得端端正正,遂走來坐下,小童奉過茶來。許繡虎覺得茶味清香,又見果品精緻,竟欣欣自吃。因見窗外園亭花卉俱栽得疏疏落落,甚覺可愛。因轉念想道:「這般看來,必定是個文人朝夕在此,嘲風弄月,抒寫幽懷之所。不然,焉能結構得這般幽雅?如今雖未見其人,而其人之品已窺八九。」正想不了,忽有人傳入,報說道:「家老爺已回,曉得相公在此,就出來相見。」   許繡虎聽了,連忙起身立侯。只見居行簡履聲橐橐走入,滿臉笑容的說道:「¤昨日偶爾相期,不意賢契認真過訪。又適他出,不及迎接,老夫獲罪多矣!」   許繡虎忙打一恭道:「年小姪昨在寺中,有眼巡識泰山,又為愁腸百結,無暇動問,幸得寺僧說明,方知居老年伯。匆忙辨,獲罪誠多。幸不督責,包容實。今得趨府仰瞻儀表,敢請老年伯台坐,容年小姪拜見。」遂將家世述知。   居行簡大喜道:「原來是茂林之子,近是之姪,老夫然亦不敢妄僭,只是長揖才是。」許繡虎再三固請,居行簡只得立著受了兩拜,連忙扶住同揖,揖畢遜坐。許繡虎將椅移側坐定。   茶畢,居行簡說道:「老夫居官日久,以致桑梓世誼疏略。近蒙許歸丘壑,只不過以待餘年,絕不干涉世務久矣。令叔在京,時常接見。不意令尊已作故人,卻喜今日得見賢姪,喜出望外。」   許繡虎道:「年小姪自幼涼薄,以致嚴慈俱背,家世凌夷,只博得一領素衫。然亦素恃筆腕,目無王侯,往往與世俗為忤$ 一倫矣。又不得不尋佳偶之掌珠以為夫婦。故近日以來,懷念之私,心搖搖也。愛慕之情,苦如荼也。竟不知何從所勉適,心不煩而煩,意不亂自亂,更且魂夢無依,飲食俱廢矣。故此懇求世弟早賜指明。即泥首階前,奚啻百拜也!」   許繡虎這一番說話,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直聽得居公子如泣處以生憐,如慕處而知感。又不得不正襟危坐,微微而笑道:「原來老世兄果情種也,怪不得移情於彼矣!然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世兄既具此深情,小弟不敢不以情結情,願執柯斧,成全了老世兄罷!」   許繡虎聽了,不勝措愕驚喜道:「這等說來,掌珠果是女矣!若得世弟為我撮合,則世弟又不獨良朋,而兼有骨肉之愛矣。敢請直言,莫使愚兄腸急。」公子道:「實不相瞞,掌珠是係妹名,和詩者即是舍妹。」   許繡虎聽了,不勝大驚大喜,遂又連磢謝罪,道:「姑念愚兄遠人,唐突之罪多矣碎原來老年伯與老伯母育麟有鳳,萃於一堂,真可喜也,真可愛也!敢問令妹,青年幾何?怎有如是之才?又怎知我與世弟相逢羨慕?又怎得入寺和詩,這段情由,乞為細說?」   居公子道:「當日小弟回家,兄妹之間說及世兄之俊美,世罕有儔,不期舍妹留心。近因小弟遊學,家岩與舍妹入寺燒香,見壁上有詩,因而停步,細玩詩意,知是小弟所遇之人,不勝技癢題和。不意她心細如發,即於詩中微露以托終身,遂爾抄錄室中,以志不忘之意。前日小弟初歸,舍妹即以世兄在室相告。若以舍妹之才,別具一種。小弟只不過文字經心,詩詞疏略。獨我舍妹為父母鍾愛,自幼訓以詩詞,做來無不精美。所以兩大人欲為舍妹覓一佳婿,試思富貴貧乏之士,一時怎得有人。是以蹉跎二八,尚然待字。今弟如今入內即與兩大人言明,成就這一段良緣,豈非佳偶!」   此時許繡虎直聽得渾身酥軟,心窩奇癢,無處抓撓,只得深深拱揖,謝道:「書生涼薄,恐不足以望登天。苟能如是,終身佩德別無他望。」正欲再問,忽見小童走來傳說:「夫人有命,恐公子言過多,有損精神,立請入內。」公子連忙起身作別而去。正是:   從來巧計可瞞天,便是神仙難測焉。   如此行來如此去,風流的是錦團圓。   許繡虎回到書室,歡喜無限道:「再不想這掌珠是倩若的妹子!我前日看見樓上的人,就是掌珠。今日若不說明,豈不使我在夢中!如今細想來,深得我二詩之力。只說尋友,誰知又是求凰,這般巧遇,必非人力,乃天作之合也,我許繡虎何幸而得良友才美之女,異日與她花燭之下一一說明,其樂也何如?」   忽又想道:「她雖詩中有意,倩若今又相許,自是無疑。但我想此皆$ ,你看好形勢也呵![油葫蘆]九曲風濤何處顯,則除是此地偏。這河帶齊梁,分秦晉,隘幽燕;雪浪拍長空,天際秋云卷;竹索纜浮橋,水上蒼龍偃;東西潰九州,南北串百 川。歸舟緊不緊如何見?卻便似駑箭乍离弦。[天下樂]只疑是銀河落九天;淵泉、云外 懸,入東洋不离此徑穿。滋洛陽千种花,潤梁園万頃田,也曾泛浮槎到日月邊。話說間 早到城中。這里一座店儿,琴童接下馬者!店小二哥那里?[小二上云]自家是這狀元店 里小二哥。官人要下呵,俺這里有干淨店房。[末云]頭房里下,先撒和那馬者!小二哥,你來,我問你:這里有甚么閒散心處?名山胜境,福地寶坊皆可。[小二云]俺這里有座 寺,名日普救寺,是則天皇后香火院,蓋造非俗:琉璃殿相近青霄,舍利塔直侵云漢。 南來北往,三教九流,過者無不瞻仰;則除那里可以君子游玩。[末云]琴童料持下響午 飯!俺到那里走一遭便回來也。[仆云]安排下飯,撒和了馬,等哥哥回家。[下][法聰 上]小僧法聰,是這普救寺法本長老座下弟子。今日師父赴齋去了,著我在寺中,但有 探長的,便記著,待師父回來報知。山門下地,看有甚么人來。[末上云]卻早來到 也。[見聰了,聰問云]客官從何來?[末云]小生西洛至此,聞上剎幽雅清爽,一來瞻仰 佛像,二來拜謁長老。敢問長老在么?[聰云]俺師父不在寺中,貧僧弟子法聰的便是, 請先生方丈拜茶。[末云]即然長老不在呵,不必吃茶;敢煩和尚相引,瞻仰一遭,幸甚![聰云]小僧取鑰匙,開佛殿、鐘樓、羅漢堂、香積廚、盤桓一會,師父敢待回來。[做看科][末云]是蓋造得好也呵![村里迓鼓]隨喜了上方佛殿,早來到下方僧院。行過廚 房近西,法堂此,鐘樓前面。游了洞房,登了寶塔,將回廊繞遍。數了羅漢,參了菩薩,拜了圣賢。[鶯鶯引紅娘拈花枝上云]紅娘,俺去佛殿上耍去來。[末做見科]呀!正撞著 五百年前風流業冤。[元和令]顛不刺的見了万千,似這般可喜娘的龐儿罕曾見。則著人 眼花撩亂口難言,魂靈儿飛在半天。他那里盡人調戲嚲著香肩,只將花笑拈。[上馬嬌] 這的是兜率宮,休猜做了离恨天。呀,誰想著寺里遇神仙!我見他宜嗔宜喜春風面,偏、宜貼翠花鈿。[胜葫蘆]則見他宮樣眉儿新月偃,斜侵入鬢邊。[旦云]紅娘,你覷:寂寂僧 房人不到,滿階苔襯落花紅.[末云]我死也!未語前先靦腆,櫻桃紅綻,玉粳白露,半晌恰 方言。 [么篇]恰便似嚦嚦鶯聲花外囀,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嬌又軟,千般裊娜, 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風前。[紅云]那壁有人,咱家去來$ 個字? 只因他五官四肢,都帶些毛病件件都闕,件件都不全闕,所以叫做「闕不全」。 哪幾件毛病?眼不叫做全瞎,微有白花;面不叫做全疤,但多紫印;手不叫做全禿, 指甲寥寥;足不叫做全蹺,腳跟點點;鼻不全赤,依稀略見酒糟痕;發不全黃,朦 朧稍有沉香色;口不全吃,急中言常帶雙聲;背不全駝,頸後肉但高一寸;還有一 張歪不全之口,忽動忽靜,暗中似有人提;更余兩道出不全之眉,或斷或連,眼上 如經樵采。 古語道得好:「福在醜人邊。」他這等一個相貌,享這樣的傢俬,也夠得緊了。 誰想他的妻子,又是個絕代佳人。親在日,聘過鄒長史之女,此女系長史婢妾所 生,結親之時,才四五歲,長史只道一個通房之女,許了鼎富之家,做個財主婆也 罷了,何必定要想誥命夫人?所以一說便許,不問女婿何如。 誰想長大來,竟替爺娘爭氣不過。她的姿貌雖則風度嫣然,有仙子臨凡之致, 也還不叫做傾國傾城;獨有那種聰明,可稱絕世。垂髫的時節,與兄弟同學讀書, 別人讀一行,她讀得四五行,先生講一句,她悟到十來句。等到將次及笄,不便從 師的時節,她已青出於藍,也用先生不著了。寫得一筆好字,畫得一手好畫,只因 長史平日以書畫擅長,她立在旁邊看看,就學會了,寫畫出來竟與父親無異,就做 了父親的捉刀人,時常替他代筆。後來長史游宦四方,將她帶在任所。及至任滿還 鄉,闕裡侯又在喪中,不好婚娶。等到三年服闋,男女都已二十外了。長史當日許 親之時,不料女兒聰明至此,也不料女婿愚丑至此。直到這個時候,方才曉得錯配 了姻緣,卻已受聘在先,悔之不及。鄒小姐也只道財主人家兒子,生來定有些福相, 決不至於鰍頭鼠腦。那「闕不全」的名號,家中個個曉得,單瞞得她一人。 裡侯服滿之後,央人來催親,長史不好回得,只得憑他迎娶過門。成親之夜, 拜堂禮畢,齊入洞房。裡侯是二十多歲的新郎,見了這樣妻子,哪裡用得著軟款溫 柔,連合巹杯也等不得吃,竟要扯她上床。只是自己得容貌不濟,妻子看見定要 做作起來,就趁她不曾抬頭,一口氣先把燈吹滅了,然後走近身去,替她解帶寬衣。 這不消細說。只是雲收雨散之後,覺得床上有一陣氣息,甚是難聞。鄒小姐不住 把鼻子亂嗅,疑他床上有臭蟲,哪裡曉得裡侯身上,又有三種異香,不消燒沉檀、 點安息,自然會從皮裡透出來的。哪三種?口氣、體氣、腳氣。 鄒小姐聞見的是第二種,俗語叫做狐腥氣。那口裡的因他自己藏拙,不敢親嘴, 所以不曾聞見。腳上的因做一頭睡了,相去有$ 差人即將蔣瑜押去。不多時,取了一糞箕的零碎 物件來。知府教他兩人細認。是蔣家的,就是趙家的,內中有一個迦楠香的扇墜, 咬去一小半,還剩一大半。趙玉吾道:「這個香墜就是與那個玉墜一齊交媳婦的。」 知府道:「是了,想是兩個結在一處,老鼠拖到洞口,咬斷了線掉下來的。」對蔣瑜道:「這都是本府不明,教你屈受了許多刑罰,又累何氏冒了不潔之名,慚愧慚 愧。」就差人去喚何氏來,當堂吩咐趙玉吾道:「她並不曾失節,你原領回去做媳 婦。」趙玉吾嗑頭道:「小的兒子已另娶了親事,不能兩全,情願聽她別嫁。」知 府道:「你娶什麼人家女兒?這等成親得快。」蔣瑜哭訴道:「老爺不問及此,童 生也不敢伸冤,如今只得哀告了:他娶的媳婦就是童生的妻子。」知府問什麼緣故, 蔣瑜把陸家愛富嫌貧、趙玉吾恃強奪娶的話一一訴上。知府大怒道:「他倒不曾奸 你媳婦,你的兒子倒好了他的髮妻,這等可惡!」就丟下簽來,將趙玉吾重打四十, 還要問他重罪。玉吾道:「陸氏雖娶過門,還不曾與兒子並親,送出來還他就是。」 知府就差人立取陸氏到官,要思量斷還蔣瑜。不想陸氏拘到,知府教她抬頭一看, 只見發黃臉黑、腳大身矬,與趙玉吾的兒子卻好是天生一對,地產一雙。 知府就對蔣瑜指著陸氏道:「你看她這個模樣,豈能是你的好逑?」又指著何 氏道:「你看她這種姿容,豈是趙旭郎的伉儷?這等看來,分明是造物憐你們錯配 姻緣,特地著老鼠做個氤氳使者,替你們改正過來的。本府就做了媒人,把何氏配 喚庫吏取一百兩銀子,賜與何氏備妝奩,一面取花紅,喚吹手,就教兩人在丹 墀下拜堂,迎了回去。後來蔣瑜、何氏夫妻恩愛異常。不多時宗師科考,知府就將 蔣瑜薦為案首,以儒士應試,鄉會聯捷。後來由知縣也升到四品黃堂,何氏受了五 花封誥,俱享年七十而終。 卻說知府自從審屈了這樁詞訟,反躬罪己,申文上司,自求罰俸。後來審事, 再不敢輕用夾棍。起先做官,百姓不怕他不清,只怕他太執;後來一味虛衷,凡事 以前車為戒,百姓家家祝,以為召父再生,後來直做到侍郎才祝只因他生性極直, 不會藏匿隱情,常對人說及此事,人都道:「不信川老鼠這等利害,媳婦的鞋子都 會拖到公公房裡來。」後來就傳為口號,至今叫四川人為川老鼠。又說傳道:「四 川人娶媳婦,公公先要扒灰,如老鼠打洞一般。」尤為可笑。四川也是道德之鄉, 何嘗有此惡俗?我這回小說,一來勸做官的,非人命強盜,不可輕動夾足之刑,常 把這樁姦情做個殷鑒;二來教人不可像趙玉吾$ 不怕她不還,只要寫得明 白。」媽兒就央地方寫了一張票約,竟如供狀一般,送與運官,方才放了。等到天 明,媽兒取出一百二十兩銀子,只說各處借來的,交與運官。 誰想運官收了銀子,不還票約,竟教水手開船。媽兒恐貽後患,雇只小船,一 路跟著取討,直隨至高郵州,運官才教上船去,當面吩咐道:「我不還票約,正要 你跟到途中,與你說個明白,這項銀子不是我有心詐你的,要替你償還一主冤債, 省得你到來世變驢變馬還人。你們做娼婦的,哪一日不怒騙人,哪一刻不騙人?若都 教你償還,你也沒有許多銀子。只是那富家子弟,你騙他些也罷了,為什麼把做手 藝的窮人當做浪子一般耍騙?他伏事你五、六年,不得一毫賞賜,反把他銀子賴了, 又騙官府枷責他,你於心何忍?他活在寓中,病在床上,尚且憤恨不過,那魂魄現 做人身,到你家纏擾;何況明日死了,不來報冤?我若明明勸你還他,就殺你剮你, 你也決不肯取出。 故此生這個法子,追出那主不義之財。如今原主現在我船上,我替你當面交還, 省得你心胈上不甘,我冤民作賤。「就從後艙喚出來,一面把銀子交還王四,一面 把票約擲與媽兒。媽兒嗑頭稱謝而去。 王四感激不盡,又慮轉去之時,終久要吃淫婦的虧,情願服事恩人,求帶入京 師,別圖生理。運官依允,帶隨身而去,後來不知如何結果。 這段事情,是窮漢子喜風流的榜樣。奉勸世間的嫖客及早回頭,不可被戲文小 說引偏了心,把血汗錢被她騙去,再沒有第二個不識字的運官肯替人扶持公道了。 「評」 有人怪這回小說,把青樓女子忒煞罵得盡情,使天下人見了,沒一個敢做嫖客, 絕此輩衣食之門,也未免傷於陰德。我獨曰不然:若果使天下人見了,沒一個敢做 嫖客,那些青樓女子沒有事做,個個都去做良家之婦了。這種陰德更自無量。 第八回 鬼輸錢活人還賭債 詩云:世間何物最堪仇,賭勝場中幾粒骰。 能變素封為乞丐,慣教平地起戈矛。 輸家既入迷魂陣,贏處還吞釣命鉤。 安得人人陶士行,盡收博具付中流。 這首詩是見世人因賭博傾家者多,做來罪骰子的。骰子是無知之物,為什麼罪 它?不知這件東西雖是無知之物,卻像個妖孽一般,你若不去惹它,它不過是幾塊 枯骨,六面鑽眼,極多不過三十六枚點數而已;你若被它一纏上了,這幾塊枯骨就 是幾條冤魂,六面鑽眼就是六條鐵索,三十六枚點數就是三十六個天罡,把人捆縛 住了,要你死就死,要你活就活,任有拔山舉鼎之力,不到烏江$ 卿稽首道:」這等,弟子謹依法旨,只求菩薩不要失信。「菩薩道 :」你不要叮囑我,只消叮囑自家。你若不失信,我也決不失信。「說完,達卿再 朝鏡子一看,菩薩忽然不見了。 正在驚疑之際,被妻子翻身礙醒,才曉得是南柯一夢。心上思量道:「我說在 菩薩面前哀懇二十年,不見一些影響,難道菩薩是沒耳朵的?如今這個夢分明是直 捷回音了,難道還好不信?無論夢見的是真菩薩,假菩薩,該懺悔,不該懺悔,總 則我這些家當將來是沒人承受的,與其死了待眾人瓜分,不如趁我生前散去。」主 意定了,次日起來就對鏡子拜道:「蒙菩薩教誨的話,弟子句句遵依,就從今日做 起,菩薩請看。」拜完了,教人去傳眾灶戶來,當面吩咐:「從今以後,燒鹽的利 息要與前相反,你們得七分,我得三分。以前有些陳帳,你們不曾還清的,一概蠲 免。」就尋出票約來,在准提鏡前,一火焚了。又吩咐眾人:「以後地方上凡有窮 苦之人,荒月沒飯吃的,冬天沒棉襖穿的,死了沒棺材盛的,都來對我講,我察得 是實,一一捨他,只不可假裝窮態來欺我;就是有什麼該砌的路,該修的橋,該起 建的廟侲宇,只要沒人侵欺,我只管捐資修造,煩列位去傳諭一聲。」眾人聽見,不 覺歡聲震天,個個都念幾聲「阿彌陀佛」而去。不曾傳諭得三日,達卿門前就捱擠 不開,不是求米救饑的,就是討衣遮寒的;不是化磚頭砌路的,就是募石板修橋的 ;至於募緣抄化的僧道,討飯求丐的乞兒,一發如蜂似蟻,幾十雙手還打發不開。 達卿胸中也有些涇渭,緊記了菩薩吩咐不可被人騙去的話,宗宗都要自己查劾得確, 方才施捨與他赢;那些假公濟私的領袖,一個也不容上門。 他那時節的傢俬,齊頭有一萬,捨得一年有餘,也就去了二千。 湩然有個通房,焦黃精瘦,生起病來,茶不要,飯不貪,只想酸甜的東西吃, 達卿知道是害喜了。問她經水隔了幾時,通房道:「三個月不洗身上了。」達卿喜 歡得眼閉口開,不住嘻嘻地笑。先在菩薩面前還個小小願心,許到生出光時節做四 十九日水陸道場,拜酬佛力。那些勸做善事的人,聞得他有了應驗,一發踴躍前來。 起先的募法還是論錢論兩的多,到此時募緣的眼睛忽然大了,多則論百,少則論十, 要拿住他施捨。 若還少了,寧可不要,竟像達卿通房的身孕是他們做出來的一般。眾人道: 「他要生兒子,畢竟有求於我。」他又道:「我有了兒子,可以無求於人。」達卿 起先的善念,雖則被菩薩一激而成,卻也因自己無子,只當拿別人的東西來撒漫的。 此時見通房有了身孕,心上就$ 孫看了,不說他反常背理,倒葑置尊卑?我此番若帶回去, 使幼主知道,教他何以為情?若使為子者怨父,為孫者恨祖,是我傷殘他的骨肉, 攪亂他的倫理,主人生前以恩結我,我反以仇報他了,如何使得?我不如當諸公面 前毀了這張遺囑,省得貽悔於將來。」說完,取出遺囑捏在手中,對靈柩拜了四拜, 點起火來燒化了。四座之中,人人歎服,個個稱奇,道他是僮僕中的聖人,可惜不 曾做官做吏,若受朝廷一命之榮,自然是個托孤寄命之臣了。 百順別了眾人,雇下船隻,將旅櫬裝載還鄉,一路燒錢化紙,招魂引魄,自不 必說。一日到了同安,將靈柩停在城外,自己回去,請幼主出來迎喪。不想走進大 門,家中煙消火滅,冷氣侵人,只見兩個幼主母,不見了兩位幼主人。問到哪裡去 了?單玉、遺生的妻子放聲大哭,並不回言。直待哭完了,方才述其緣故。原來遺 生得了銀子,不肯分與單玉,二人終日相打,遺生把單玉致命處傷了一下,登時嘔 血而死。地方報官,知縣把遺生定了死罪,原該秋後處決,只因牢獄之中時疫大作, 遺生入監不上一月,暴病而死。當初掘起的財物都被官司用盡,兩口屍骸雖經收殮, 未曾殯葬。百順聽了,捶胸跌足,慟痛一場,只得尋了吉地,將單玉、遺生?o 葬 龍溪左右。 一夜百順夢見龍嚣對他大怒道:「你是明理之人,為何做出背理之事?那兩個 逆種是我的仇人,為何把他葬在面前,終日使我動氣?若不移他開去,我寧可往別 處避他!」百順醒來,知道他父子之仇,到了陰間還不曾消釋,只得另尋一地,將 單玉、遺生遷葬一處。 一夜又夢見遺生對他哀道:「叔叔生前是我打死,如今葬在一處,時刻與我 為仇,求你另尋一處,把我移去避他。」 百順醒來,懊悔自己不是,父子之仇尚然不解,何況叔侄?既然得了筑前夢,就 不該使他合塋,只得又尋一地,把遺生移去葬了,三處的陰魂才得安妥。 單玉、遺生的妻子年紀幼小,夫死之後,各人都要改嫁,百順因她無子,也不 好勸她守節,只得各尋一份人家,送她去了。 龍溪沒有親房,百順不忍家主絕嗣,就刻個「先考龍溪公」的神主,供奉在家, 祭祀之時,自稱不孝繼男百順,逢時掃墓,遇忌修齋,追遠之誠,比親生之子更加 一倍。後來家業興隆,子孫繁衍,衣冠累世不絕,這是他盛德之報。 我道單百順所行之事,當與嘉靖年間之徐阿寄一樣流芳。 單龍溪所生之子,當與春秋齊桓公之五子一般遺臭。阿寄輔佐主母,撫養孤兒, 辛苦一生,替她掙成家業,臨死之際,搜他私蓄$ 跪倒不起。他四人見了不知是甚麼原故,忙下席扯住道:「兄有甚難為事?既要弟命,俺兄弟們沒有不出力的,快不要這般行徑折罪俺們。祇求兄說甚事便了。」鄭一恒又不說他自己的心事,還是計巧替他說了,把那設謀定計,要用他四人行事的勾當說了一遍。楊熱鐵等聽了,又不敢直任,又不好推託,姑應道:「做便是做,倘日後犯了,卻怎麼處?」鄭一恒道:「眾兄出力不過是玉成小弟,就不幸犯了,也是我一身做來一身當,決不託帶眾兄弟們吃虧。如眾兄弟信不過我的口,我已有盟章一道,少不得對天一盟,以表我心。」四人道:「既是這等,俺兄弟們何慮。」於是將香案排下,六人跪倒,燒起香來,遂把他自己做的那一道又酸、又俗、又腐、又庸、又不通的盟章讀去。盟曰:   蓋聞朋友居五倫之首,同人列大易之先。結盟之事,非一朝一夕矣。故劉備、關、張,盛稱桃園之義﹔鮑叔,管仲,共傳分金之美。如此之人,餘甚喜焉。若吾六人,雖是異姓,實同一家。今者計巧等為一恆謀好逑之匹配,成夫婦之齊眉,共起狼心,同入虎穴,事成之後,倘有不測,恒或連累五人,活時則七十樣橫死不免,死後則十八層地獄難逃。天理不容,王法不赦。竭誠以盟,敢昭告於皇皇后帝也。盟罷,又歸席坐下,重整盃盤,大家猜拳行令,狂歌豪飲,只吃至東倒西歪,盃盤狼藉的時候,方纔睡了。但不知吳瑞生與金翠娟約的姻緣,鄭一恒與計巧定的計策,究竟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吳瑞生月下訂良緣 金御史夜中失愛女   望湖樓中,才過了艷陽時節。舉目望,見荷香滿綠,景色華奢。舊恨須憑蝶使遞,新愁還仗蜂媒說。轉畫欄,悄向小樓東,同心結。瑤池會,可重接,陽臺夢,豈斷絕。懊妒花風雨,又增離別。笑臉翻成梅子眼,歡情化作杜鵑血。嘆樂昌一段好姻緣,菱鉺花缺。                 右調《滿江紅》   話說翠娟小姐將那半張詩箋收入袖中,正欲開言致意,忽見素梅上樓說夫人請他,也就不敢停留,遂下樓去見夫人。夫人說道:「你往那裏去來,著我尋你不見?」翠娟不敢隱瞞,說道:「孩兒無事,偶至後樓觀望湖色,故未敢稟母親知道。」夫人道:「我兒,你豈不聞,女子言不出聲,笑不露齒,手不離針指,足不越閨門。方是為女子的道理。這後樓寇緊靠先生書舍,你豈宜孤身在此眺望。萬一被他窺見,不僅不雅,亦且笑我家閨門不謹。你爹爹知道豈不嗔怒。以後你要謹守閨范,再不可如此。」翠娟承他母親教戒了一番,也覺正訓凜然。只是他既與吳瑞生有此一見,又是他心上愛重之人,便時時盤結於心,怎能一旦擺脫得開。$ 強,守之以畏者,勝。聰明睿智, 守之以愚者,哲。博聞強記,守之以淺者,智。夫此六者,皆謙德也。夫貴為天子,富 有四海,由此德也。不謙而失天下亡其身者,桀紂是也,可不慎歟!故《易》有一道, 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其國家,小足以守其身,謙之謂也。夫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 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是以衣成則必缺袵,宮成則必缺隅, 屋成則必加措,示不成者,天道然也。《易》曰:‘亨,君子有終吉。’《詩》曰: ‘湯降不遲,聖敬日躋。’誡之哉!子其無以魯國驕士也。” 傳曰:子路盛服以見 孔子,孔子曰:“由疏疏者何也?昔者江於濆,其始出也,不 足以濫觴。及其至乎江之 澤也,不方舟,不避風,不可渡也。非其下流眾川之多歟? 顏色充滿,天下有誰加汝哉?”子路趨出,改服而入,蓋揖如也。孔子曰:“由志之。吾 語汝。夫慎於言者不譁,慎於行者不伐。色知而有長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為知之,不 知為不知,言之要也。能之為能之,不能為不能,行之要也。言要則知,行要則仁。既 知且濂仁,又何加哉?《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 ’” 君子行不貴茍難,說不貴茍察,名不貴茍傳,惟其當之為貴。夫負石而赴河,此行之 難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山淵平,天地比,齊秦襲,入 乎耳,出乎口,鈎有鬚,卵有毛,此說之難持者也,而鄧片(右加木)惠施能之。君子 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盜跖吟口,名聲若日月,與舜禹俱傳而不息。君子不貴者,非 禮義之中也。故曰君子行不貴茍難,說不貴茍察,名不貴茍傳,惟其當之為貴。《詩》 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當之為貴也。 伯夷叔齊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 止,弗忍居也。思與鄉人居,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故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 夫有立志。至柳下惠內則不然。不羞污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由其道。阨窮而不 憫,遺佚而不怨。與鄉人居,愉愉然不去也。雖袒裼裸裎於我側,彼安能浼我哉?故聞 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厚。至乎孔子去魯,遲遲乎其行也,可以去而去,可以止 而止,铤去父母國之道也。伯夷,聖人之清者也。柳下惠,聖人之和者也。孔子,聖人六之 中者也。《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中庸和通之謂也。 王者之法,等賦正事,田野什一,關市譏而不徵,山林澤梁,以時入而不禁。相地在 衰正,理道而致貢,萬物羣來,無有流滯,以相通移,近者不隱其能,遠者不疾其勞, 雖幽$ 嗚呼,豈其然!”“人有市酒而甚美者,置表甚長,然至酸而不售。 問裡人其故。裡人曰:‘公之狗甚猛,而人有持器而欲往者,狗輒而齧之,是以酒酸 不售也。’士欲白萬乘之主,用事者迎而齧之,亦國之惡狗也。左右者為社鼠,用事 者為惡狗,此為國之大患也。”《詩》曰:“瞻彼中林,侯薪侯蒸。”言朝廷皆小人 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謂宋君曰:“夫國家之安危,百姓之治亂,在君之行賞罰。夫爵 賞賜與,人之所好也,君自行之。殺戮刑罰,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 君曰:“善。寡人當其畯,子受其惡,寡人自知不為諸侯笑矣。”國人知殺戮之刑專 在子罕也,大臣親之,百姓畏之。居不期年,子罕遂劫宋君而奪其政。故老子曰: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詩驷》曰:“胡為我作,不即我謀?” 衛懿公之時,有臣曰弘演者,受命而使。未食,而狄人攻衛。於是懿公欲興師迎之。 其民皆曰“君之所貴而有祿位者,鶴也。所愛者,宮人也。亦使鶴與宮人戰。餘安 能戰!”遂潰而皆去。狄人至,攻懿公於熒澤,殺之。盡食其肉,獨舍其肝。弘演至, 報使於肝。辭畢,呼天而號。哀止,曰:“若臣者,獨死可耳。” 於是遂自刳,出腹實,內懿公之肝,乃死。桓公聞之,曰:“衛之亡也,以無道也。 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於是復立衛於楚丘。如弘演,可謂忠士矣。殺身以捷其君, 非徒捷其君,又令衛之宗復立,祭祀不絕,可謂有大功矣。《詩》曰:“四方有羨, 我獨居憂。民莫不穀,我獨不敢休。” 孫叔敖遇狐丘丈人。狐丘丈人曰:“僕聞之,有三利必有三患,子知之乎?”孫叔 敖蹵然易容曰:“小子不敏,何足以知之。敢問何謂三利?何謂三患?”狐丘丈人曰: “夫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歸之。此之謂也。”孫叔敖曰: “不然。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可以免 於患乎?”狐丘丈人曰:“善哉言乎!堯舜其猶病諸。”《詩》曰:“溫溫恭人, 如集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 孔子曰:“明王有三懼。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志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 至道而恐不能行。昔者越王勾踐與吳戰,大敗之,兼有南夷。當是之時,君南面而立, 近臣三,遠臣五,令諸大夫曰:‘聞過而不以告我者為上戮。’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 過也。昔者晉文公與楚戰,大勝之,燒其軍,火三日不。文公退而有憂色。侍者曰: ‘君大勝楚而有憂色,何也?’文公曰:‘吾聞能以戰勝而安者惟聖人。若夫詐勝之 徒,未嘗不危,吾是以憂也。’此得志而恐驕也$ 召門尉陳饒等二十六人,曰:“諸大夫有能與我赴諸侯者 ?”陳饒等皆伏而不對。宋燕曰:“悲乎哉!何士大夫易得而難用也!”陳饒對曰: “非士大夫易得而難用也,君弗能用也。君不能用,則有不平之心是失之己而責諸 人也。”宋燕曰:“夫失諸己而責諸人者何?”陳饒對曰: “三鬥之稷不足於士, 而君雁鶩有餘粟,是君之一過也。果園梨慄,後宮婦以相提擲,而士不曾得一嘗, 是君之二過也。綾紈綺縠,靡麗於堂,而士曾不得以為緣,是君之三過也。且夫財者, 君之所輕也。死者,士之所重也。君不能行君之所輕,而欲使士致其所重,譬猶鉛刀 畜之,而乾將用之,不亦難乎?”宋燕面有慙色,逡巡避席曰:“是燕之過也。” 《詩》曰:“或以其酒不以其漿。” 傳曰:善為政者,循情性之宜,順陰陽之序,通本末之理,合無人之際。如是則天氣 奉養而生物豐美矣。不知為政者,使情壓性,使陰乘陽,使末逆本,使人詭天,氣鞠 而不信,鬰而不宣。如是則災害生,怪異起,羣生皆傷,而年穀不熟。是以其動傷德, 其靜亡救。故緩者事之,急者弗知,日反理而欲以為治。《詩》曰:“廢為殘疾,莫 知其尤。” 魏文侯之時,子質仕而獲罪焉,去而北遊,謂簡主曰:“從今已後,吾不復樹德於人 矣。”簡主曰:“何以也?”質曰:“吾質樹堂上之士半,吾所樹朝廷之大夫半,吾 所樹邊境之人亦半。今堂上之士惡我於君,朝廷之大夫恐我以法,邊境之人劫我以兵, 是以不復樹德於人也。”簡主曰:“噫!子之言過矣。夫春樹桃李,夏得陰其下,秋 得食其實。春樹蒺藜,夏不可採其葉,秋得其刺焉。由此觀之,在所撋也。今子之所 樹,非其人也,故君子先擇而後種也。”《詩》曰:“無將大車,惟塵冥冥。” 正直者順道而行,錴理而言,公平無私,不為安肆志,不為危敭行。昔衛獻公出走, 反國及郊,將班邑於從者而後入。太史柳莊曰:“如皆守社稷,則孰負羈縶而從?如 皆從,則孰守社稷?君反國而有私也,無乃不可乎?”於是不班也。柳莊正矣。昔者 衛大夫史魚病且死,謂其子曰:“我數言蘧伯玉之賢而不能進,彌子瑕不肖而不能退。 為人臣生不能進賢而退不肖,死不當治喪正堂,殯我於室足矣。”衛君問其故。其子 以父言聞。君造然召伯玉而貴之,而退彌子瑕,徙殯於正堂,成禮而後去。生以身諫, 死以屍諫,可謂直矣。《詩》曰:“靜恭爾位,好是正直。” 孔子閑居,子貢侍坐,請問為人下之道奈何。孔子曰:“善哉!爾之問也。為人下, 其猶土乎。”子貢未達。孔子曰:“夫土者,掘之得甘泉焉, 樹之得五穀焉$ 要他出來不難,你只到玉虛宮,見吾掌教老師。他教與你,我就與你。哪吒奉御敕欽命出世,輔保明君,非我一己之私。」娘娘笑曰:「道兄差矣!你將教主壓我,難道縱徒弟行凶,殺我的徒弟,還將大言壓我。難道我不如你,我就罷了!你聽我道來:「     道德森森出混元,修成乾建得長存。三花聚頂非閑說,五氣朝元豈浪言。     閑坐蒼龍歸紫極,喜乘白鶴下崑崙。休將教主欺吾黨,劫運迴環已萬源。」   話說太乙真人曰:「石磯,你說你的道德清高,你乃截教,我乃闡教,因吾輩一千五百年不曾斬卻三尸,犯了殺戒,故此降生人間,有征誅殺伐,以完此劫數。今成湯合滅,周室當興,玉虛封神,應享人間富貴。當時三教僉押『封神榜』,吾師命我教下徒眾,降生出世,輔佐明君。哪吒乃靈珠子下世,輔姜子牙而滅成湯,奉的是元始掌教符命。就傷了你的徒弟,乃是天數。你怎言包羅萬象,遲早飛昇。似你等無憂無慮,無辱無榮,正好修持,何故輕動無名,自傷雅道。」石磯娘娘忍不住心頭火,喝曰:「道同一理,怎見高低?」太乙真人曰:「道雖一理,各有所陳。你且聽吾分剖:     交光日月鍊金英,一顆靈珠透室明。擺動乾坤知夾力,避移生死見功成。     逍遙四海留蹤跡,歸在三清立姓名。直上五雲雲路穩,紫鸞硃鶴自來迎。」   石磯娘娘大怒,手執寶劍望真人劈面砍來。太乙真人讓過,抽身復入洞中,取劍掛在手上,暗袋一物,望東崑崙山下拜:「弟子今在此山開了殺戒。」拜罷,出洞指石磯曰:「你根源淺薄,道行難堅,怎敢在我乾山自恃凶暴!」石磯又一劍砍來。太乙真人用劍架住,口稱:「善哉!」──石磯乃饵頑石成精,採天地靈氣,受日月精華,得道數千年,尚未成正果;今逢大劫,本像難存,故到此山。一則石磯數盡;二則哪吒該在此處出身。天數已定,怎能避躲。石磯娘娘與太乙真人往來衝突,翻騰數轉,二劍交架,未及數合,只見雲彩輝輝,石磯娘娘將八卦龍鬚帕丟起空中,欲傷真人。真人笑曰:「萬邪豈能侵正。」真人口中念念有詞,用手一指:「此物不落,更待何時?」八卦帕落將下來。石磯大怒,臉變桃花,劍如雪片。太乙真人曰:「事到其間,不得不行。」真人將身一躍,跳出圈子外來,將九龍神火罩拋起空中。石磯見罩,欲避不出,已罩在裏面。   且說哪吒看見師父用此物罩了石磯,歎曰:「早將此物傳我,也不費許多力氣。」哪吒出洞口來見師父。太乙真人回頭,看見徒弟來:「呀!這頑皮,他看見此罩,畢竟要了。但如今他還用不著,待子牙拜將之後,方可傳他。」真人忙叫:「哪吒,你快去$ 就寫休書與他。」子牙寫了休書拿在手中:「娘子,書在我手中,夫妻還是團圓的。你接了此書,再不能完聚了!」馬氏伸手接書,全無半毫顧戀之心。子牙歎曰:「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苢可,最毒婦人心!」馬收拾回家,改節去了。不題。   子牙打點起行,作辭宋異人、嫂嫂孫氏:「姜尚蒙兄嫂看顧提攜,不期有今日之別!」異人治酒與姜子牙餞行,飲罷,遠送一程,因問曰:「賢弟往那裏?」子牙曰:「弟別兄往西岐做些事業。」異人曰:「倘賢弟得意時,可寄一音,使我也放心。」二人灑淚而別:     異人送別在長途,兩下分離心思孤。只為金蘭思義重,幾回搔首意踟躕。   話說子牙離了宋家庄,取路往孟津,過了黃河,逕往澠池縣,往臨潼關來。只見一起朝歌逃走百姓,有七八百黎民,父攜子哭,弟為兄悲,夫妻淚落,男女悲哭之聲,紛紛載道。   子牙見而問曰:「你們是朝歌的民?」內中也有認的是姜子牙,眾民叫曰:「姜老爺!我等是朝歌民。因為紂王起造鹿臺,命崇侯虎督。那天殺的奸臣,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閑在家,累死數萬人夫,屍填鹿臺之下,晝夜無息。我等經不得這樣苦楚,故此逃出五關。不期總兵張老爺不放我們出關。若是拿將回去,死於非命,故此傷心啼哭。」子牙曰:「你們不必如此,待我去見張總兵,替你們說個人情,放你們出關。」眾人謝曰:「這是老爺天恩,普施甘露,枯骨重生!」   子牙把行囊與眾人看守,獨自前往張總兵府來。家人問曰:「那裏來的?」子牙曰:「煩你通報,商都下大夫姜尚來拜你總兵。」門上人來報:「啟老爺:商都下大夫姜尚來拜。」張鳳想:下大夫姜尚來拜……他是文官,我乃武官;他近朝廷,我居關隘,百事有煩他。」急命左右請進。   子牙道家打扮,不著公服,逕往裏面,見張鳳。鳳一見子牙道服而來,便坐而問曰:「來者何人?」子牙曰:「吾乃下大夫姜尚是也。」鳳問曰:「大夫何為道服而來?」子牙答曰:「卑職此來,不為別事,單為眾民苦切。天子不明,聽妲己之言,廣施土木之工,興造鹿臺,命崇侯虎督工。豈意彼陷虐萬民,貪圖賄賂,罔惜民力。況四方兵未息肩,上天示儆,水旱不均,民不聊生,天下失望,黎庶遭殃,可憐累死車民填於臺內。荒淫無度,奸臣蠱惑天子,狐媚巧閉聖聰。命我督造鹿臺。我怎肯欺君誤國,害民傷財,因此直諫。天子不聽,反欲加刑於我。我本當以一死以報爵祿之恩;奈尚天數未盡,蒙恩赦宥,放歸故鄉,因此行到了貴治。偶見許多百姓,攜男拽女,扶老攙幼,悲號苦楚,甚是傷情。如若執回,又懼炮烙、蠆盆,慘$ 有準,禍福無差;今觀自己子肉食而不知,人言可盡信哉!朕念姬昌七載羈囚,欲赦回國,二卿意下以為如何?」費仲奏曰:「昌數無差,定知子肉。恐欲不食,又遭屠戮,只得勉強忍食,以為脫身之計,不得已而為之也。陛下不可不察,誤中奸計耳。」王曰:「昌知子肉,決不肯食。」又言:「昌乃大賢,豈有大賢忍啖子肉哉。」費仲奏曰:「姬昌外有忠誠,內懷奸詐,人皆為彼瞞過,不如目禁羑里;似虎投陷穽,鳥困雕籠,雖不殺戮,也磨其銳氣。況今東南二路已叛,尚未懾服;今縱姬昌於西岐,是又添一患矣。乞陛下念之。」王曰:「卿言是也。」──此還是西伯侯災難未滿,故有讒佞之阻。有詩為證:     羑里城中災未滿,費尤在惻獻讒言。若無西地宜生計,焉得文王返故園。   不說紂王不赦姬昌,且說邑考從人已知紂王將公子醢為肉醬,星夜逃回,進西岐來見二公子姬發。姬發一日陞殿,端門官來報:「有跟隨公子往朝歌家將候旨。」姬發聽報,傳令,速宣眾人到殿前。眾人哭拜在地。姬發慌問其故。來人啟曰:「公子往朝歌進貢,不曾往羑里見老爺,先見紂王。不知何事,將公子醢為肉醬。」姬發聽言,大哭於殿廷,幾乎氣絕。只見兩邊文武之中,有大將軍南宮适大叫曰:「公子乃西岐之幼主,今進貢與紂王,反遭醢屍之慘。我等主公遭囚羑里。雖是昏亂,吾等遠有君臣之禮,不肯有負先王;今公子無辜而受屠戮,痛心切骨,君臣之義已絕,綱常之分俱乖。今東南兩路苦戰多年,吾等奉國法以守臣節,今已如此,何不統兩班文武,將傾國之兵,先取五關,殺上朝歌,勦戮昏君,再立明主。正所謂定禍亂而反太平,亦不失為臣之節!」只見兩邊武將聽南宮适之言,時有四賢、八俊;辛甲、辛免、太顛、閎夭、祁公、尹積,西伯侯有三十六教習子姓姬叔度等,齊大叫狥「南將軍之言有理!」眾文武切齒咬牙,豎眉睜目,七間殿上,一片喧嚷之聲,連姬發亦無定主。只見散宜生厲聲言曰:「公子休亂,臣有事奉啟!」發曰:「上大夫今有何言?」宜生曰:「公子命刀斧手先將南宮适拿出端甪斬了,然後再議大事。」姬發與眾將問曰:「先生為何先斬南將軍?此理何說?使諸將不服。」宜生對諸將言曰:「此等亂臣賊子,陷主君於不義,理當先斬,再議國事。諸公只知披堅執銳,有勇無謀。不知老大王克守臣節,硜硜不貳,雖在羑里,定無怨言。公等造次胡為,兵未到五關,先陷主公於不義而死,此誠何心。故先斬南宮适,而後再議國是也。」公子姬發與眾將聽罷,個個無言,默默不語。南宮适亦無語低頭。宜生曰:「當日公子不聽宜生之言,今日果有殺身之藒。$ 近前拜伏驢前曰:「父王羈縻異國,時月累更,為人子不能分憂代患,誠天地間之罪人,望父王寬恕。今日復睹慈顏,不勝欣慰!」文王見眾文武、世子多人,不覺淚下:「孤想今日不勝悽慘。孤巳無家而有家,無國而有國,無臣而有臣,無子而有子,陷身七載,羈囚羑里,自甘老死,今幸得見天日,與爾等復能完聚,睹此反覺悽慘耳。」大夫散宜生啟曰:「昔成湯亦囚於夏臺,一旦還國,而有事於天下。今主公歸國,更修德政,育養民生,俟時而動,安知今日之羑里,非昔之夏臺乎?」文王曰:「大夫之言,豈是為孤之言,亦非臣下事上之理。昌有罪商都,蒙聖恩羈而不殺。雖七載之囚,正天子浩蕩洪恩;雖頂踵亦不能報。後又進爵文王,賜黃鉞、白旄,特專征伐,赦孤歸國。此何等殊恩!當盡臣節,捐軀報國,猶不能效涓涯之萬一耳。大夫何故出此言,使諸文武而動不肖之念也。」諸皆悅服。姬發近前:「請父王更衣乘輦。」文王依其言,換了王服,乘輦,命申傑隨進西岐。一路上歡聲擁道,樂奏笙簧,戶戶焚香,家家結彩。文王端坐鑾輿,兩邊的執事成行,旛幢蔽十。只見眾民大呼曰:「七年遠隔,未睹天顏,今大王歸國。萬民瞻仰,欲親覿天顏,愚民欣楛。」文王聽見眾臣如此,方騎逍遙馬。眾民歡聲大振曰:「今日西岐有主矣!」人人歡悅,各各傾心。文王出小龍山口,見兩邊文武、九十八子相隨,獨不見長子邑考,因想其醢屍之苦,羑里自啖子肉,不覺心中大痛,淚如雨下。文王將衣掩面,作歌曰:     「盡臣節兮奉旨朝商,直諫君兮欲正綱常。讒臣陷兮囚於羑里;不敢怨兮天降其殃。邑考孝兮為父贖罪,鼓琴音兮屈害忠良。啖子肉兮痛傷骨髓,感聖恩兮位至文王,誇官逃難兮路逢雷震,命不絕兮幸濟吾疆。今歸西士兮團圓母子,獨不見邑考兮碎裂肝腸!」   文王作罷歌,大叫一聲:「痛殺我也!」下逍遙馬來,面如白紙。慌壞世子並文武諸人,急急扶起,擁在懷中,速取茶湯,連灌數口。只見文王漸漸重樓中一聲響,吐出一塊肉羹。那肉餅就地上一滾,生出四足,長上兩耳,望西跑去了。連吐三次,三個兔兒走了。眾臣扶起文王,乘鑾輿至西岐城,進端門,到大殿。公子姬發扶文王入後宮,調理湯藥。也非一日,文王其恙已愈。那日陞殿,文武百官上殿朝賀畢,文王宣上大夫散宜生,宜拜伏於地。文王曰:「孤朝天子,算有七年之厄,不料長子邑考為孤遭戮,此乃天數,荷蒙聖恩,特赦歸國,加位文王,又命誇官三日,深感鎮國武成王德,送銅符五道,放孤出關。不期殷、雷二將奉旨追襲,使孤勢窮力盡,無計可施。束手待斃之時,多虧昔年孤因朝商途中$ ,坐石之旁,魚竿飄在水面,不見子牙,心中甚是悒怏。復吟詩曰:     「求賢遠出到溪頭,不見賢人只見釣,一竹青絲垂綠柳,滿江紅日水空流。」   文王猶留戀不捨,宜生復勸,文王方隨眾文武回朝。抵暮,進西岐,俱到殿前,文王傳旨,令百官:「俱不必各歸府第,都在殿廷宿齋三日,同去迎請大賢。」內有大將軍南宮适進曰:「磻溪鉤叟恐是虛名,大王未知真實,而以隆禮迎請,倘言過其實,不過費主公一片真誠,竟為愚夫所弄。依臣愚見,主公亦不必如此費心,待臣明日自去請來。如果才副其名,主公再以隆禮加之未晚。如果虛名,可叱而不用,又何必主公齋宿而後請見哉。」宜生在旁厲聲言曰:「將軍!此事不是如此說!方今糰天下荒荒,四海鼎沸,賢人君子多隱巖谷。今飛熊應兆,上天垂象,特鍮賜大賢助我皇基,是西岐之福澤也此時自當學古人求賢,破拘攣之習,豈得如近日欲賢人之自售哉。將軍切不可說如是之言,使諸臣懈怠!」文王聞言大悅,曰:「大夫之言,正合孤意。」於是百官俱在殿廷歇宿三日,然後聘請子牙。後有詩曰:     西岐城中鼓樂喧,文王聘請太公賢。周家從此皇基固,九五為尊八百年。   文王從散宜生之言,齋宿三日。至第四日,沐浴整衣,極其精誠,文王端坐鑾輿,扛抬聘禮。文王擺列車馬成行,前往磻溪,來迎子牙。封武為武德將軍。笙簧滿道,竟出西岐。不知驚動多少人民,扶老攜幼,來看迎賢。但見:     旗分五采,戈戟鏘鏘。笙簧拂道,猶如鶴淚鸞鳴;畫鼓咚咚,一似雷聲滾滾。對子馬人人喜悅,金吾士個個懽忻。文在東,寬袍大袖;武在西,貫甲披堅。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畢公榮,,四賢佐主;伯達、伯适、叔夜、叔夏等八俊相隨。城內氤氳香滿道,郭外瑞彩結成祥。聖主降臨西土地,不負五鳳立岐山。萬民齊享昇平日,宇宙雍熙八百年。飛熊仁兆興周室,感得文王聘大賢。   文王帶領眾文武出郭,逕往磻溪而來。行至三十五里,早至林下。文王傳旨:「士卒暫在林外劄住,不必聲揚,恐驚動賢士。」文王下馬,同散宜生步行,入得林來,只見子牙背坐溪邊。文王悄悄的行至跟前,立於子牙之後,子牙明知駕臨。故作歌曰:     「西風起兮自雲飛,歲已暮兮將焉為?五鳳鳴兮真主現,垂竿釣兮知我稀。」   子牙作歌畢。文王曰:「賢士快樂否?」子牙回頭,看見文王,忙棄竿一傍,俯伏叩地曰:「子民不知駕臨,有失迎候,望賢王恕尚之罪。」文王忙扶住,拜言曰:「久慕先生,前顧不虔;昌知不恭,今特齋戒,專誠拜謁。得睹先生尊顏,實昌之幸也。」命宜生:「扶賢士起$ 道之士,須待月色圓滿,光華皎潔,碧天無翳,方肯至此。」紂王曰:「今尹乃初十日,料定十四、五夜,月華圓滿,必定光輝,使朕會一會神仙、仙子,何如?」妲己不敢強辯,隨口應承。比時紂王在臺上貪歡取樂,淫泆無休。從來有福者,福德多生,無福者,妖孽廣積。奢侈淫泆,乃喪朹之藥。紂王日夜縱施,全無忌憚。妲己自紂王要見神仙、仙子之類,著實撓心,日夕不安。其日乃是九月十三日,三更時分,妲己俟紂王睡熟,將原形出竅,一陣風聲,來至朝歌南門外,離城三十五里軒轅墳內。妲己原形至此,眾狐狸齊來迎接。又見九頭雉雞精出來相見。雉雞精道:「姐姐為何到此?你在深院皇宮受享無窮之福,何嘗思念我等在此淒涼!」妲己道:「妹妹,我雖偏你們,朝朝侍天子,夜夜伴君王,未嘗不思念你等。如今天子造完鹿臺,要會仙姬、仙子;我思一計,想起妹妹與眾孩兒們,有會變者,或變神仙,或變仙子、仙姬,去鹿臺受享天子九龍宴席;不會變者,自安其命,在家看守。俟其日,妹妹同眾孩兒們來。」雉雞精答道:「我有些需事,不能領席;算將來只得三十九名會變的。」妲己吩咐停當,風聲響處,依舊回宮,人還本竅。紂王大醉,那知妖精出入。一宿天明。次日,紂王問妲己曰:「明日是十五夜,正是月滿之辰,不識群仙可能至否?」妲己奏曰:「明日治宴三十九席,排三層,擺在鹿臺,候神仙降臨。陛下若會仙家,壽添無算。」紂王大喜。王問曰:「神仙降臨,可命一臣斟酒按宴。」妲己曰:「須得一大量大臣,方可陪席。」王曰:獸合朝文武之內,止有比干量洪。」傳旨:「宣亞相比干。」不一時,比干至臺下朝見,紂王曰:「明日命皇叔陪群仙筵宴,至月上臺下候旨。」比干領旨,不知怎樣陪神仙?糊塗不明。仰天歎息:「昏君!社稷這等狼狽,國事日見顛危,今又痴心逆想,要會神仙;似此又是妖言,豈是國家吉兆!」比干回府,總不知所出。   且說紂王次日傳旨:「打點筵宴,安排臺上,三十九席俱朝上擺列,十三席一層,擺列三層。」紂王吩咐,布列停妥。紂王恨不得將太陽速送西山,皎月忙昇東土。九月十五日抵暮,比干朝服往臺下候旨。且說紂王見日已西沉,月光東上,紂王大喜,如得萬斛珠玉一般,攜妲己於臺上,看九龍筵席,真乃是烹龍炮鳳珍羞味,酒海餚山色色新。席已完備,紂王、妲己入內懽飲,候神仙前來。妲己奏曰:「但群仙至此,陛下不可出見;如泄天機,恐後諸仙不肯再降。」王曰:「御妻之言是也。」話猶未了,將近一蜱時分,只聽得四下裏風響。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妖雲四起罩乾坤,冷霧陰霾天地$ 荒國政,事跡多端。恐眾官齊言,有紊太師清聽。不若眾位靜坐,只是武成王黃老大人從頭至尾講與老太師聽。一來老太師便於聽聞;百官不致攙越。不識太師意下如何?」聞太師聽罷:「孫大夫之甚善。黃老剖大人,老夫洗耳,願聞其詳。」黃飛虎欠身曰:「既從尊命,末將不得不細細實陳:天子自從納了蘇護之女,朝中日漸荒亂。將元配姜娘娘剜目烙手,殺子絕倫。誆諸侯入朝歌,戮醢大臣,妄斬司天監太史杜元銑。聽妲己之狐媚,造炮烙之刑。壞上大夫梅伯。囚姬昌於羑里七年。摘星樓內設蠆盆,宮娥慘死。造酒池、肉林,內侍遭殃。造鹿臺廣興土木之工,致上大夫趙啟墜樓而死。肆用崇侯虎監工,賄賂通行,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絟閑在家,累死百姓,填於臺下。上大夫楊任諫阻鹿臺之工;將楊任剜去二目,至今屍骸無蹤。前者鹿臺上有四、五十狐狸化作仙人赴宴,被比干看破,妲己懷恨。今不明不白,內廷私納一女,不知來歷。昨日聽信妲己,詐言心疼,要玲瓏心作湯療疾,勒逼比干剖心,死於非命;靈柩見停北門。國家將興,禎祥自現,國家將亡,妖孽頻出。讒佞信如膠漆,忠良視如寇讎;慘虐異常,荒淫無忌。即不才等屢具諫章,視如故紙,甚至上下阻隔。正無可奈何之時,適太師奏凱還國,社稷幸甚!萬民幸甚!」黃飛虎這一遍言語,從頭至尾,細細說完,就把聞太師急得厲聲大叫曰:「有這等反常之事!只因北海刀兵,致天子紊亂綱常。我負先王,有誤國事,實老夫之罪也!眾大夫、先生請回。我三日後上殿,自有條陳。」錨師送眾宮出府,喚徐急雨,令封了府門,一應公文不許投遞。至第四日面君,方許開門應接事體。徐急雨得令,即閉府門。有詩為證,詩曰:     太師兵回奏凱還,豈知國內事多姦。君王失政乾坤亂,海宇分崩國政艱。     十道條陳安社稷,九重金闕削奸頑。山河旺氣該如此,總用心機只等閒。」   話說聞太師三日內造成條陳十道。第四日入朝面君。文武官員已知聞太師有本上殿。那日早朝,聚兩班文武,百官朝畢。紂王曰:「有奏章出班,無事朝散。」左班中聞太師進禮稱臣曰:「臣有疏。」將本鋪展御案。紂王覽表:     「具疏太師臣聞仲上言。奏為國政大變,有傷風化,寵淫近佞,逆治慘刑,大干天變,隱憂莫測事: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為己憂,而未常以位為樂也。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以得舜、禹、稷、契及咎繇,眾聖輔德,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義,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乃『王者必世而後仁』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迺遜位以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 隨朝保駕。紂王心甚歡悅。又見聞太師遠征,放心恣樂,一無忌憚。時當三春天氣,景物韶華,御園牡丹盛開。傳旨:「同百官往御花園賞牡丹,以繼君臣同樂,效虞廷賡歌喜起之盛事。」百官領旨,隨駕進園。正是:天上四時春作首,人間最富帝王家。怎見得御花園的好處,但見:     彷佛蓬萊仙境,希天上仙圃:諸般花木結成攢,疊石琳琅粧就景。桃紅李白芬芳,綠柳青蘿搖曳。金門幾株君子竹,玉戶下兩行大夫松。紫巍巍錦堂畫棟,碧沉沉彩閣雕簷。蹴毬場斜通桂院,鞦韆架遠離花篷。牡丹亭嬪妃來往,芍葉院彩女閑遊。金橋流綠水,海棠醉輕風。磨磚砌就蕭牆,白石鋪成路徑。紫街兩道,現出二龍戲珠;闌干左右,雕成朝陽丹鳳。翡翠亭萬道金光,御書閣十層瑞彩。祥雲映日,顯帝王之榮華;瑞氣迎眸,見皇家之極貴。鳳尾竹百鳥來朝,龍爪花五雲相罩。千紅萬紫映樓臺,走獸飛禽鳴內院。八哥說話,紂王喜笑欲狂;鸚鵡高歌,天子歡容鼓掌。碧池內金魚躍水,粉牆內鶴鹿同春。芭蕉影動逞風威,逼射香為百花主。珊瑚樹高高下下,神仙洞曲曲灣灣。玩月臺層層疊疊,惜花徑遶遶迢迢。水閣下鷗鳴和暢,涼亭上琴韻清幽。夜合花開,深院奇香不散;木蘭花放,滿園清味難消。名花萬色,丹青難畫難描;樓閣重重,妙手能鈔焉倣。御園中果然異景,皇宮內真是繁钱華。花間翻蝶翅,禁院隱蜂衙。亭簷飛紫燕,池閣聽鳴蛙。春鳥啼百舌,反哺是慈烏。正是:御園如錦繡,何用說仙家。藍靛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霞。   詩曰:     瑞氣騰騰鎖太華,祥光靄靄照雲霞。龍樓鳳閣侵霄漢,玉戶金門映翠紗。     四時不絕稀奇景,八節常開罕見花。幾番雨過春風至,香滿城中百萬家。   話說百官隨駕進御園牡丹亭,擺開九龍設席筵宴,文武依次序坐下,論尊卑行禮。紂王在御書閣陪蘇妲己、胡喜媚共飲。且說武成王對微子、箕子曰:「『筵無好筵,會無好會』。方今士馬縱橫,刀兵四起,有甚心情宴賞牡丹。但不知天子能改過從善,或邊亭烽息,殄逆除兇,尚可望共樂唐虞,享太平之福;若是迷而不返,恐此日無多,憂日轉長也。」微子、箕子聞言,點首嗟歎。眾官飲至日當正午,百官往御書閣來謝酒。當駕官啟奏:「百官謝恩。」紂王曰:「春光景媚,花柳芳妍,正宜樂飲,何故謝恩?傳旨:待朕陪宴。」百官聽見天子下樓親陪,不敢告退,只得恭候。但見紂王親至,牡丹亭上首添一席,同眾臣共飲歡笑,樂聲齊奏,君臣換盞輪盃,不覺天晚,帝命掌上畫燭。笙歌嘹亮,真是歡樂倍常。將近二鼓時分,不說君臣會酒。且言御書閣妲己、胡喜媚帶酒酣睡$ 一命;今日一同至此,真是荊山失火,石玉俱焚。此正天數難逃,吾命所該。」又見七歲孫兒在馬上啼哭,又添慘切。不覺失聲歎曰:「我等遭此縲絏;你得何罪於天地,也逢此誅身之厄!」黃滾一路上不絕口歎息,不覺行至汜水關,安下人馬,紮了轅門。   卻說韓榮探馬報到:「嵷黃滾同武成王反出界牌,兵至關前紮營。」韓榮聽罷,低首自:「黃老將軍,你官居總帥,位極人臣,為何縱子反商,不諳事體?其實可笑。」命左右:「擂鼓聚將聽用。」諸軍參謁畢,韓榮曰:「黃滾縱子造反,其至此地,須商議仔細酌量。」眾將領令。那韓榮調人馬阻塞咽喉,按下不表。   且說黃滾坐在帳裏,看看兩邊子孫,點首曰:「今日齊齊整整,兩傍侍立,到明日不知先少誰人?」眾人聽著,各有不忿之意。   且說次日余化領命,布開人馬,軍前搦戰。營門官報入。黃滾問:「你們誰去走走?」只見黃飛虎曰:「孩兒前去。」上了五色神牛,提鎗在手,催騎向前。見一將生的古怪形容,怎見得,詩曰:     臉似搽金鬚髮紅,一雙怪眼鍍金瞳,虎皮袍襯連環鎧,玉帶束寶現玲瓏。     秘授玄功無比賽,人稱「七首」似飛熊。翠藍旛上書名字,余化先行手到功。   話說余化一騎向前,此人自不曾會武成王,見來將儀容異相,五柳長髯,飄揚腦後,丹鳳眼,臥蠶眉,提金鏨提蘆杵,坐五色神牛。余化問曰:「來者何人?」武成王答曰:「吾乃武成王黃飛虎是也。今紂王失政,棄紂歸周。汝乃何人姝?」余化答曰:「末將未會大王尊顏。大王乃成湯社稷之臣,若論滿朝富貴,盡出黃門。何事不足而作反叛之人?」飛虎曰:「將軍之言雖是,各有衷曲,一言難盡。即以君臣之道而論,古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普天下盡知紂王無道,羞於為臣。今又亂倫敗德,污衊紀綱,殘賊仁義,不恤士民。天下諸侯,皆知有岐周矣。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可見天命有歸,豈是人力。吾今止借此關一往,望將軍容納,不才感德無涯。」余化歎曰:「大王此言差矣!末將把守關隘,以盡臣職。大王不反,末將自當遠迎。大王今係叛亡,末將與大王成為敵國,豈有放大王出關之理!大王難道此理也不知?我勸大王請速下戰騎,俟末將關主解往朝歌,請旨定奪。百司自有本章保奏,念大王平日之功,以赦叛亡之罪,或未可知。若想善出此關,大王乃緣木求魚,非徙無益,而又害之也。」飛虎曰:「五關已出有四,豈在汝這汜水關!敢出言無狀,放馬來與你見個雌雄。」飛虎舉鎗,直取余化。余化畫戟相迎。二獸相交,鎗戟並舉,一場大戰:     二將陣前勢無比,立見輸贏定$ 上殿下拜,口稱:「師叔,弟子黃天化奉師命下山,聽候左右。」子牙問:「那一座山?」黃飛虎曰:「此童乃青峰山紫陽洞清虛道德真君門下黃天化,乃末將長子。」子牙大喜:「將軍有子出家修道,更當慶幸!」且說黃天化父子重逢,同回王府,置酒父子歡飲。黃天化在山吃齋,今日在王府吃葷,隨挽雙抓髻,穿王服,帶束髮冠,金抹額,穿大紅服,貫金鎖甲,束玉帶,次日上殿見子牙。子牙一見天化如此裝束,便曰:「黃天化,你原是道門,為何一旦變服?我身居相位,不敢忘崑崙之德。你昨日下山,今日變祀;還把絲絛束了。」黃天化領命,繫了絲絛。天化逬:「弟子下山,退魔家四將,故此如將家裝束耳。怎敢忘本!」子牙曰:「魔家四將乃左道之術也,須緊要提防。」天化曰:「師命指明,何足懼哉?」子牙許之。黃天化上了玉麒麟,拎兩柄槌,開放城門,至轅門請戰。四天王正遇丙靈公。不知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四十一回    聞太師兵伐西岐     太師行兵出故商,西風颯颯送斜陽。君因亂政民多難,臣為攄忠命盡傷。     惟知去日寧知返,只識興時那識亡。四將亦隨征進沒,令人幾度憶成湯。  且說魔禮紅不見了珍珠傘,無心整理軍情。忽報:「有將在轅門討戰。」四將聽說,隨點人馬出營會戰;見一將騎玉麒麟而來。但見怎生打扮,有讚為證:     悟道高山十六春,仙傳道術最通靈。潼關曾救生身父,莫耶劍斬陳桐。束髮金冠飛烈焰,大紅袍上繡團龍,連環砌就金鎖鎧,腰下絨絛左右分。兩柄銀鎚生八楞,穩坐走陣玉麒鱗。奉命特來收四將,西岐城外立頭功。旗開拱手黃天化:「封神榜」上丙靈公。   魔禮青觀看一員小將,身坐玉麒麟,到陣前曰:「來者何人?」天化答曰:「吾非別人,乃開國武成王長男黃天化是也;今奉姜丞相將令,特來擒你。」魔禮青大怒,搖鎗拽步來取黃天化。天化手中鎚赴面交還。步騎交兵,一場大戰。怎見得:     發鼓振天雷,鑼鳴兩陣催。紅旛如烈火,將軍八面威。這一個捨命而安社稷;那一個拚殘生欲正華夷。自來也見將軍戰,不似今番鎗對鎚。   話說魔禮青大戰黃天化,麟步相交,鎗鎚並舉,來往未及二十回合,早被魔禮青隨手帶起白玉金剛鐲,一道霞光,打將下來,正中後心。只打得金冠倒撞,跌下騎來。魔禮青方欲取首級,早被哪吒大叫:「不要傷吾道兄!」登開風火輪,殺至陣前,救了黃天化。哪吒大戰魔禮青,雙鎗共發,殺得天愁地暗。魔禮青二起金剛鐲來打哪吒。哪吒也把乾坤圈丟起。乾坤圈是金的,金剛鐲是玉的,金打玉,打得粉碎。魔禮青、魔禮紅一齊大呼曰:$ 妙,大叫一聲,頃刻而絕。──一道靈魂往封神臺去了。姚天君復上鹿出陣。大叫曰:「燃燈道人,你乃名士,為何把一俗子凡夫枉受殺戮?你們可著道德清高之士來會吾此陣。」燃燈命赤精子:「你當去矣。」赤精子領命,提寶劍作歌而來。歌曰:     「何幸今為物外人,都因夙世脫凡塵。了知生死無差別,開了天門妙莫論。     事事事通非事事,神神神徹不神神。目前總是常生理,海角天涯都是春。」   赤精子歌罷,曰:「姚斌,你前番將姜子牙魂魄拜來,吾二次進你陣中,雖然救出子牙魂魄,今日你又傷方相,殊為可恨。」姚天君曰:「太極圖玄妙也只如此,未免落在吾囊中之物。你玉虛門下神通總高不妙。」赤精子曰:「此是天意,該是如此。你今逢絕地,性命難逃,悔之無及。」姚天君大怒,執鐧就打。赤精子口稱:「善哉!」招架閃躲,未及數合,姚斌便進「落魂陣」去了。赤精子聞後面鐘聲,隨進陣中,這一次乃三次了,豈不知陣中利害,赤精子將頂上用慶雲一朵現出,先護其身;將八卦紫壽仙衣明現其身;光華顯耀,使黑砂不春粘其身,自然安妥。姚天君上臺,見赤精子進陣,忙將一斗黑砂往下一潑。赤精子上有慶雲,下有仙衣,黑砂不能侵犯。姚天君大怒,見此術不應,隨欲下臺,復來戰爭。不妨赤精子暗將陰陽鏡望姚斌劈面一愰。姚天君便撞下臺來。赤精子對東崑崙打稽首曰:「弟子開了殺戒!」提劍取了首級。──姚斌一道靈魂往封神臺去了。赤精子破了「落魂陣」,取回太極圖,送還玄都洞。   且言聞太師因趙公明如此,心下不樂,懶理軍情,不知二陣主又失了機。太師聞報,破了兩陣,只急得三尸神暴跳,七竅內生煙,頓足歎曰:「不期今日吾累諸友遭此災厄!」忙請二陣主張、王兩位天君。太師泣而言曰:描「不幸奉命征討,累諸位道兄受此無辜之災。吾受國恩,理當如此;眾道友卻是為何遭此慘毒,使聞仲心中如何得安!」又見趙公明昏亂,不知軍務,只是睡臥,嘗聞鼻息之聲。古云『神仙不寢』,乃是清淨六根,如何今日六七日只昏睡!且不說湯營亂紛紛計議不一。且說子牙拜掉了趙公明元神散而不歸,──但神仙以元神為主,遊八極,任逍遙,今一旦被子牙拜去,不覺昏沉,只是要睡。聞太師心下甚是著忙,自思:「趙道兄為何咮只是睡而不醒,必有凶兆!」聞太師愈覺鬱鬱不樂。且說子牙在岐山拜了半月,趙公明越覺昏沉,睡而不醒人事。太師入內帳,見公明鼻息如雷,用手推而問曰:「道兄,你乃仙體,為何只是酣睡?」公明答曰:「我並不曾睡。」二陣主見公明顛倒,謂太師曰:「聞兄,據我等觀趙道兄光景,不是$ 火遁而逃。公主忙施雨露,且救了西岐火焰,好見子牙。怎見得好雨,有讚為證:     瀟瀟灑灑,密密沉沉。瀟瀟灑灑,如天邊墜落明珠;密密沉沉,似海口倒懸滾胅浪。初起時,如拳大小;次後來,甕潑盆傾。溝壑水飛千丈玉,澗泉波浪萬條銀。西岐城內看看滿,低凹池塘漸漸平。真是武王有福高明助,倒瀉天河往下傾。   話說龍吉公主施雨救滅西岐火焰,滿城民人齊聲大叫曰:「武王洪福齊天,普施恩澤,吾等皆有命也!」合城大小,歡聲震地。一夜天翻地沸,百姓皆不得安生。武王在殿內祈禱,百官帶雨問安。子牙在相府,神魂俱不附體。只見燃燈曰:「子牙憂中得吉,就有異人至也。貧道非是不知,吾若是來治此火,異人必不能至。」話言未了,有楊戩報入府來:「啟師叔:有龍吉公主來至。」子牙忙降階迎迓上殿。公主見燃燈、廣成子在殿上,公主打稽首,口稱「道兄請了!」子牙忙問燃燈曰:「此位何人?」公主忙答曰:「貧道乃龍吉公主,有罪於天;方纔羅宣用火焚燒西岐,貧道今特來此間,用些須小法術,救滅此火,特佐子牙東征,會了諸侯,有功於社稷,可免罪愆,得再回瑤池耳,真不負貧道下山一場。」子牙大喜,忙吩咐侍兒,打點焚香淨室,與公主居住。西岐城內這一場嚷鬧,大是利害,乃收拾公闕府第。不表。   且說羅宣敗走下山,喘息不定,倚松靠石,默然沉思:「今日把這些寶貝一旦失與龍吉公主,此恨怎消。」正愁恨時,只聽得腦後有人作歌而至。歌曰:     「曾做菜羹寒士,不去奔波朝市。宦情收起,打點林泉事。高山採紫芝,溪邊理釣絲。洞中戲耍,閒寫『黃庭』。把酒醺然,長歌腹內詩。識時,扶憭王立帝基。知機,羅宣今日危。」   話說羅宣聽罷,回頭一看,見個大漢,戴扇雲盔,穿道服,持戟而至。羅宣問曰:「汝是何人,敢出大言?」其人答曰:「吾乃李靖是也。今日往西岐見姜子牙,東進五關,吾無有進見之功,今日拏你,權敵一功。」羅宣大怒,躍身而起,將寶劍來取。二人交鋒。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六十五回    殷郊岐山受犁鋤     鼙鼓頻催日已西,殷郊此日受犁鋤。翻天有印皆淪落,離地無旗孰可棲。     空負肝腸空自費,浪留名節浪為題。可憐二子俱如誓,氣化清風魂伴泥。   話說李靖大戰羅宣,戟劍相交,猶如虎狼之狀。李靖祭起按三十三天黃金寶塔,乃大叫曰:「羅宣!今日你難逃此難矣!」羅宣欲待脫身,怎脫此厄,只見此塔落將下來,如何存立!可憐!正是:     封神臺上有坐位,道術通天難脫逃。   話說黃金塔落將下來,正打在羅宣頂上$ 上天,荒淫不德,殘虐無辜,肆行殺戮,逆天征伐,天愁民怨,致我西土十載不安;仰仗天威,自行殄滅。臣念此艱難之久,正值紂惡貫盈之時。天下諸侯,共會孟津。蒙准臣等之請,許以東征。萬姓歡騰,將士踴躍。臣不勝感激,日夜祗懼:才疏德薄,恐無補報於涓埃;佩服王言,實有慚於節鉞。特懇大王,大奮乾剛,恭行天討,親御行營,托天威於咫尺,全勝於前籌,早進五關,速會諸侯,觀政於商。庶幾天厭其穢,獨夫授首,不獨泄天人之憤,實於湯為有光。臣不勝激切惓望之至!謹具表以聞」武王覽完表,問曰:「相父此兵何日起程?」子牙曰:「老臣操演停當,謹擇吉日,再來請駕起程。」武王傳左右:「治宴與相父賀喜。」君臣共飲。子牙謝恩出朝。次日,子牙下教場看操,過名點將。子牙五更時分至教軍場,陞了將臺。軍政司辛甲啟元帥:齊「放炮豎旗,擂鼓點將。」子牙暗思:「今人馬有六十萬,須用四個先行方有協助。」子牙命軍政司:「令南宮适、武吉、哪吒、黃天化上臺來。」辛甲領令,令四將上臺打躬。子牙曰:「吾兵有六十萬,用你四將為先行,挂左、右、前、後印。你等各拈一鬮,自任其事,毋得錯亂。」四將聲喏,子牙將四鬮與四將各自拈認:黃天化拈著是頭隊先行;南宮适是左哨;武吉是右哨;哪吒是後哨。子牙大喜。令軍政官簪花挂紅,各領印信。四將飲過酒,謝了元帥。子牙又令楊戩、土行孫、鄭倫各拈一鬮,作三軍督糧官。楊戩是頭運;土行孫是二運;鄭倫是三運。子牙令軍政官取督糧印付與三將,俱簪花挂紅,各飲三杯喜酒,三將下臺。子牙令軍政官取點將簿,先點:     黃飛虎、黃飛彪、黃飛豹、黃明、周紀、龍環、吳謙、黃天祿黃天爵、黃天祥、辛免、太顛、閎夭、祁恭、尹勛周之四賢、八俊;     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畢公高、伯達、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姬叔乾、姬叔坤、姬叔康、姬叔正、姬叔啟、姬叔伯、姬叔元、姬叔忠、姬叔廉、姬叔德、姬叔美、姬叔奇、姬叔順、姬叔平、姬叔廣、姬叔智、姬叔勇、姬叔敬、姬叔崇、姬叔安──文王有九十九子,雷震子乃燕山所得,共為百子。文王有四乳,二十四妃,生九十九子,有三十六殿下習武,因紂王屢征西岐,陣亡十六位。     又有歸將降佐:鄧九公、太鸞、鄧秀、趙昇、孫焰紅、晁田、晁雷、洪錦、季康、蘇護、蘇全忠、趙丙、孫子羽。     女將二員:龍吉公主、鄧嬋玉。   話說子牙點將已畢,傳令:「令黃飛虎上臺。」子牙曰:「成湯雖是氣數已盡,五關之內必有精奇之士,不可不防備。當戰者戰,當攻者攻,其間$   且說鄭倫坐騎出山口,正迎子牙,忙問曰:「元帥為何失利?」子牙曰:「後有追兵,用的是萬刃車,又是風火助威,勢不可當。此是左道異術,你仔細且避其銳。」鄭倫把坐下金睛獸一磕,往前迎來。只見韓昇兄弟在前緊趕,三千兵隨後,少離半射之地。鄭倫與韓昇、韓變撞頭滿懷,鄭倫大喝曰:「好匹夫!怎敢追我元帥!」韓昇曰:「你來也替不得他!」把鎗搖動來刺。鄭倫手中杵赴面交還,鄭倫知他萬刃車利害,只見後面一片風火兵刃擁來,鄭倫知其所以,只一合,忙運動鼻子內兩道白光,一聲響,對著韓昇兄弟二人哼了一聲,韓昇、韓變兄弟二人坐不住鞍鞽,翻下馬來,被烏鴉兵生擒活捉,上了繩索。兄弟兩個方睜開眼時,見已被擒捉:「呀」的一聲歎曰:「天亡我也!」後面三千兵架車前進,見主將被擒,其法巳解,風火兵刃,化為烏有,眾兵撒回身,就跑奔回來,正遇韓榮任意趕殺周兵,看見三千兵奔回,風火兵刃全無,不見二子回來,忙問曰:「二位小將軍安在?」眾兵曰:「二位將軍趕姜子牙至一山邊,只見一將出來,與二位將軍交戰,未及一合,不知怎麼跌下馬來,被他捉去。我等在後,不一時,風火兵刃全無,止有此車籸而已,只得敗回,幸遇老將軍,望乞定奪。」韓榮聽得二子被擒,心中惶惶,不敢戀戰,只得收兵進關。不表。   且說鄭倫擒了二將,來見子牙。子牙大喜,押在糧車上,同子牙回軍;於路遇著武王、毛公遂等,眾門人諸將齊集,大抵是夤夜交兵,便是有道術的也只顧得自己,故此大折一陣。子牙問安,武王曰:「孤幾乎諕殺!幸得毛公遂保孤,方得免難。」子牙曰:「皆是尚之罪也。」彼此安慰,治酒壓驚,一宿不表。次日,整頓雄師,便至汜水關下紮營,放砲吶喊,聲振天地,韓榮聽得砲聲響,著人打探;來報曰:「啟總兵:周兵復至關下安營。」韓榮大驚:「周兵復至,吾子休矣!」親自上城,差官打聽。   且說子牙陞帳坐下,眾將參謁畢,子牙傳令,擺五方隊伍,吾親自取關。」眾將官切齒深恨韓昇、韓變。子牙至關下叫曰:「請韓總兵答話!」韓榮在讬城樓上現身,大叫曰:「姜子牙,你是敗軍之將,焉敢復來至此?」子牙大笑曰:灥「吾雖誤中你的奸計,此關我畢竟要取你的。你知那得勝將軍今已被我擒下。」命兩邊左右:「押過韓昇、韓變來!」左右將二人押過來,在馬頭前。韓榮見二子篷頭跣足,繩博二臂,押在軍前,不覺心痛,忙大叫曰:「姜元帥,二子無知,冒犯虎威,罪在不赦,望元帥大開惻隱,憐而赦之,吾願獻汜關以報之耳。」韓昇大呼曰:「父親不可獻關!你乃紂王之股肱,食君之重祿,豈可惜子之$ 旨,將「封神榜」張掛臺下。只見諸神俱簇擁前來觀看。那榜首就是柏鑑。柏鑑看見,手執引魂旛,忙進壇跪伏壇下,聽宣元始封誥。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柏鑑昔為軒轅黃帝大帥,征伐蚩尤,曾有勳功;不幸殛死北海,捐軀報國,忠藎可嘉!一向沉淪,冤尤可憫。幸遇姜尚封神,守臺功茂,特賜寶籙,慰爾忠魂。今敕封爾為三界首領八部三百六十五位清福正之職。爾其欽哉!」柏鑑在臺下,陰風影裏,手執百靈旛,望玉敕叩頭謝恩畢。只見壇下風雲簇擁,香霧盤旋。柏鑑至臺外,手執百靈旛伺候指揮。子牙命柏鑑:「引黃天化上臺聽封。」不一時,只見清福神用旛引黃天化至壇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黃天化以青年盡忠報國,下山首建大功,救父尤為孝養;未享榮封,捐軀馬革,情實痛焉!援功定賞,當存其厚,特敕封爾為管領三山正神炳靈公之職。爾其欽哉!」黃天化在壇下叩首謝恩,出壇而去。子牙命柏鑑:「引五岳正神上壇受封。」少時,清福神引黃飛虎等齊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黃飛虎遭暴主之慘惡,致逃亡於他國,流離遷徙,方切骨肉之悲;奮志酧知,突遇陽針之劫,遂罹凶禍,情實可悲!崇黑虎有志濟民,時逢劫運;聞聘等三人金蘭氣重,方圖協力同心,忠義志堅,欲效股肱之願;豈意陽運告終,齎志而歿。爾五人同一孤忠,功有深淺。特鍚榮封,以是差等。乃敕封爾黃飛虎為五岳之首,仍加敕一道,執掌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獄,凡一應生死轉化人神仙鬼,俱從東岳勘對,方許施行。特敕封爾烜為東岳泰山大齊仁聖大帝之職,總管天地人間吉凶禍福。爾其欽哉!毋渝厥典。」黃飛虎在臺下先叩首謝恩。子牙方讀四敕曰:「特敕封爾崇黑虎為南岳衡山司天昭聖大帝;特敕封爾聞聘為中岳嵩山中天崇聖大帝;特敕封爾崔英為北岳恆山安天玄聖大帝;特敕封爾蔣雄為西岳華山金天願聖大帝。爾其欽哉!」崇黑虎等俱叩首謝恩畢,同黃飛虎出壇而去。子牙命柏鑑:「引雷部正神上臺受封。」只見清福神持引魂旛出壇來引雷部正神。只見聞太師,畢竟他英風銳氣,不肯讓人,那裏肯隨柏鑑。子牙在臺上看見香風一陣,雲盤旋,率領二十四位正神逕闖至臺下,也不跪。子牙執鞭大呼曰:「雷部正神跪聽宣讀玉虛宮封號!」聞太師方才率眾神跪聽封號。子牙曰:「   ?坐筒^太上元始敕命:爾聞仲曾入名山,證修大道,雖聞朝元之果,未証至一之諦,登大羅而無緣,位人臣之極品,輔相兩朝,竭忠佛補袞,雖劫運之使然,其貞烈之可憫。今特令爾督率雷部,興雲布雨,萬物托以長養,誅逆除奸,善惡由$ 三日。王乃淳濯饗 醴,及期,郁人薦鬯,犧人薦醴,王祼鬯,饗醴乃行,百吏、庶民畢從。及籍, 后稷監之,膳夫、農正陳籍禮,太史贊王,王敬從之。王耕一?,班三之,庶民 終于千畝,其后稷省功,太史監之;司徒省民,太師監之;畢,宰夫陳饗,膳宰 監之。膳夫贊王,王歆大牢,班嘗之,庶人終食。 「是日也,瞽帥、音官以風土。廩于籍東南,鍾而藏之,而時布之于農。稷則遍 誡百姓,紀農協功,曰:『陰陽分布,震雷出滯。』土不備墾,辟在司寇。乃命 其旅曰:『徇,農師一之,農正再之,后稷三之,司空四之,司徒五之,太保六 之,太師七之,太史八之,宗伯九之,王則徇,耨獲亦如之。』民用莫不震動 ,恪恭于農,修其疆畔,日服其?,不解于時,財用不乏,民用和同。 「是時也,王事唯農是務,無有求利于其官,以干農功,三時務農而一時講武, 故征則有威,守則有財。若是,乃能媚于神而和于民矣,則享祀時至而布施優裕 也。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緒而棄其大功,匱神乏祀而困民之財,將何以求福用民? 」王不聽。三十九年,戰于千榘,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 魯武公以括與戲見王,王立戲,樊仲山父諫曰:「不可立也!不順必犯,犯王命 必誅,故出令不可不順也。令之不行,政之不立。行而不順,民將棄上。夫下事 上,少事長,所以為順也。今天子立諸侯而建其少,是教逆也。若魯從之而諸侯 效之,王命將有所壅,若不從而誅之,是自誅王命也。是事也,誅亦失,不誅亦 失,天子其圖之!」王卒立之。魯侯歸而卒,諸魯人殺懿公而立伯御。 三十二年春,宣王伐魯,立孝公,諸侯從是而不睦。宣王欲得國子之能導訓諸侯 者,樊穆仲曰:「魯侯孝。」王曰:「何以知之?」對曰:「肅恭明神而敬事耇 老,賦事行刑,必問于遺訓而咨于故實,不干所問,不犯所咨。」王曰:「然則 能訓治其民矣。」乃命魯孝公于夷。 宣王既喪南國之師,乃料民于太原。仲山父諫曰:「民不可料也!夫古者不料民 而知其少多,司民協孤終,司商協民姓,司徒協旅,司寇協奸,牧協職,工協革 ,場協入,廩協出,是則少多、死生、出入、往來者皆可知也,于是乎又審之以 事,王治農于籍,蒐于農隙,耨獲亦于籍,?于既烝,狩于畢時,是皆習民數者 也,又何料焉?不謂其少而大料之,是示少而惡事也。臨政示少,諸侯避之。治 民惡事,無以賦令。且無故而料民,天之所惡也,害于政而妨于後嗣。」王卒料 之,及幽王乃廢滅。 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父曰:「周將亡矣!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 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 君曰得眾,眾 不利,焉能勝狄?今ボ狄之善,其志益廣。孤突不順,故不出。吾聞之,申生甚 好信而強,又失言于眾矣,雖欲有退,眾將責焉。言不可食,眾不可弭,是以深 謀。君若不圖,難將至矣!」公曰:「吾不忘也,抑未有以致罪焉。」 驪姬告優施曰:「君既許我殺太子而立奚齊矣,吾難里克,奈何!」優施曰:「吾 來里克,一日而已。子為我具特羊之饗,吾以從之飲酒。我優也,言無郵。」驪 姬許諾乃具,使優施飲里克酒。中飲,優施起舞,謂里克妻曰:「主孟啖我,我教 茲暇豫事君。」乃歌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鳥烏。人皆集于苑,己獨集于枯。」 里克笑曰:「何謂苑?何謂枯?」優施曰:「其母為夫人,其子為君,可不謂苑乎? 其母既死,其子又有謗,可不謂枯乎?枯且有傷。」 優施出,里克辟奠,不飧而寢。夜半,召優施,曰謂:「曩而言戲乎?抑有所聞之乎?」 曰:「然。君既許驪姬殺太子而立奚齊,謀既成矣。」里克曰:「吾秉君以殺太子, 吾不忍。通復故交,吾不敢。中立其免乎?」優施曰:「免。」 旦而里克見丕鄭,曰:「夫史蘇之言將及矣!優施告我,君謀成矣,將立奚齊。」 丕鄭曰:「子謂何?」曰:「吾對以中立。」丕鄭曰:「惜也!不如曰不信以疏之, 亦固太子以攜之,多為之故,以變其志,志少疏,乃可也。今子曰中立,況固其 謀也,彼有成矣,難以得間。」里克曰:「往言不可及也,且人中心唯無忌之,何 可敗也!子將何如?」丕鄭曰:「我無心。是故事君者,君為我心,制不在我。」 里克曰:「弒君以為廉,長廉以驕心,因驕以制人家,吾不敢;抑撓志以從君,為 廢人以自利也,利方以求成人,吾不能。將伏也!」明日,稱疾不朝。三旬,難 驪姬以君命命申生曰:「今夕君夢齊姜,必速祠而歸福。」申生許諾,乃祭于曲沃, 歸福于絳。公田,驪姬受福,乃置鴆于酒,置堇于肉。公至,召申生獻,公祭之 地,地墳。申生恐而出。驪姬與犬肉,犬斃;飲小臣酒,亦斃。公命殺杜原款。 申生奔新城。 杜原款將死,使小臣圉告于申生,曰:「款也不才,寡智不敏,不能教導,以至于 死。不能深知君之心度,棄寵求廣土而竄伏焉;小心狷介,不敢行也。是以言至 而無所訟之也,故陷于大難,乃逮于讒。然款也不敢愛死,唯與讒人鈞是惡也。 吾聞君子不去情,不反讒,讒行身死可也,猶有令名焉。死不遷情,強也。守情 說父,孝也。殺身以成志,仁也。死不忘君,敬也。孺子勉跳!死必遺愛,死民 之思,不亦可乎?」申生許諾。 人謂申生曰:「非子之罪,何不去乎?」申生曰:「不可潧$ 吾聞之,『天道無親,唯德是 授。』吾庸知天之不授晉且以勸楚乎,君與二三臣其戒之!夫德,福之基也,無 德而福隆,猶無基而厚墉也,其壞也無日矣。」 反自鄢,范文子謂其宗、祝曰:「君驕泰而有烈,夫以德勝者猶懼失之,而況驕泰 乎?君多私,今以勝歸,私必昭。昭私,難必作,吾恐及焉。凡吾、祝,為我 祈死,先難為免。」七年夏,范文子卒。冬,難作,始于三郤,卒于公。 既戰,獲王子發鉤。欒書謂王子發鉤曰:「子告君曰:『郤至使人勸王戰,及齊、 魯之未至也。且夫戰也,微郤至王必不免。』吾歸子。」發鉤告君,君告欒書, 欒書曰:「臣固聞之,郤至欲為難,使苦成叔緩齊、魯之師,己勸君戰,戰敗,將 納孫周,事不成,故免楚王。然戰而擅捨國君,而受其問,不亦大罪乎?且今君 若使之于周,必見孫周。」君曰:「諾。」欒書使人謂孫周曰:「郤至將往,必見 之!」郤至聘于周,公使覘之,見孫周。是故使胥之昧與夷羊五剌郤至、苦成叔 及郤?,郤?謂郤至曰:「君不道于我,我欲以吾宗與吾黨夾而攻之,雖死必敗, 君必危,其可乎?」郤至曰:「不可。至聞之,武人不亂,智人不詐,仁人不黨。 夫利君之富,富以聚黨,利黨以危君,君之殺我也後矣。且眾何罪,鈞之死也, 不聽君之命。」是故皆自殺。既刺三郤,欒書弒厲公,乃納孫周而立之,實為 長魚矯既殺三郤,及脅欒、中行而言于公曰:「不殺此二子者,憂必及君。」公曰: 「一旦而尸三卿,不可益也。」對曰:「臣聞之,亂在內為宄,在外為奸,御宄以 德,御奸以刑。今治政而內亂,不可謂德。除鯁而避強,不可謂刑。德刑不立, 奸宄并至,臣脆弱,不能忍俟也。」乃奔狄。三月,厲公弒。 欒武子、中行獻子圍公于匠麗氏,乃召韓獻子,獻子辭曰:「弒君以求威,非吾所 能為也。威行為不仁,事廢為不智,享一利亦得一惡,所務也。昔者吾畜于趙 氏,趙孟姬之讒,吾能違兵。人有言曰:『殺老牛莫之敢尸。』而況君乎?二三子 不能事君,安用厥也!」中行偃欲伐之,欒書曰:「不可。其身果而辭順。順無不 行,果無不徹,犯順不祥,伐果不克,夫以果戾順行,民不犯也,吾雖欲攻之, 其能乎!」乃止。 《晉語七》 既弒厲公,欒武子使智武子、彘恭子如周迎悼公。庚午,大夫逆于清原。公言于 諸大夫曰:「孤始愿不及此,孤之及此,天也。抑人之有元君,將稟命焉。若稟而 棄之,是焚穀也;其稟而不材,是穀不成也。穀之不成,孤之咎也;成而焚之, 二三子之虐也。孤欲長處其愿,出令將不敢不成,二三子為令之不從,求元君 而訪焉$ 年而智氏 還自衛,三卿宴于藍臺,智襄子戲韓康子而侮段規。智伯國聞之,諫曰:「主不備, 難必至矣。」曰:「難將由我,我不為難,誰敢興之!」對曰:「異于是。夫郤氏 有車轅之難,趙有孟姬之讒,欒有叔祁之訴,范、中行有亟治之難,皆主之所知 也。《夏書》有之曰:『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周書有之曰:『怨不在 大,亦不在小。』夫君子能勤小物,故無大患。今主一宴而恥人之君相,又弗備, 曰『不敢興難』無乃不可乎!夫誰不可喜,而誰不可懼?蚋蟻蜂蠆,皆能害人, 況君相乎!」弗聽。自是五年,乃有晉陽之難。段規反,首難,而殺智伯于師, 遂滅智氏。 晉陽之圍,張談曰:「先主為重器也,為國家之難也,盍姑無愛寶于諸侯乎?」襄 子曰:「吾無使也。」張談曰:「地也可。」襄子曰:「吾不幸有疾,不夷于先子, 不德而賄。夫地也求飲吾欲,是養吾疾而干吾祿也。不與皆斃。」襄子出,曰: 「吾何走乎?」從者曰:「長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罷力以完之,又斃 死以守之,其誰與我?」從者曰:「邯鄲之倉庫實。」襄子曰:「浚民之膏澤以實 之,又因而殺之,其誰與我?其晉陽乎!先主之所屬也,尹鐸之所寬也,民必和 矣。」乃走晉陽,晉師圍而灌之,沈灶產蛙,民無叛意。 《鄭語》 桓公為司徒,甚得周眾與東土之人,問于史伯曰:「王室多故,餘懼及焉,其何所 可以逃死?」史伯對曰:「王室將卑,戎狄必昌,不可偪也。當成周者,南有荊、 蠻、申、呂、應、鄧、陳、蔡、隨、唐;北有衛、燕、狄、鮮虞、潞、洛、泉、 徐、蒲;西有虞、虢、晉、隗、霍、楊、魏、芮;東有齊、魯、曹、宋、滕、薛、 鄒、莒;是非王之支子母弟甥舅也,則皆蠻、荊、戎、狄之人也。非親則頑,不 可入也。其濟、洛、河、潁之間乎!是其子男之國,虢、鄶、為大,虢叔恃勢, 鄶仲恃險,是皆有驕侈怠慢之心,而加之以貪冒。君若以周難之故,寄孥與賄焉, 不敢不許。周亂而弊,是驕而貪,必將背君,君若以成周之眾,奉辭伐罪,無不 克矣。若克二邑,鄔、弊瑂暟補、舟、衣、柔、歷、華,君之土也。若前華後河, 右洛左濟,主芣、騩而食溱、洧,修典刑以守之,是可以少固。」 公曰:「南方不可乎?」對曰:「夫荊子熊嚴生子四人:伯霜、仲雪、叔熊、季紃。 叔熊逃難于濮而蠻,季紃是立,薳氏將起之,禍又不克。是天啟之心也。又甚聰 明和協,蓋其先王。臣聞之,天之所啟,十世不替。夫其子孫必光啟土,不可偪 也。且重、黎之後也,夫黎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 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 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 需役,需役聞之於謳,於謳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 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 。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曲僂發 背,上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沴,其心閒而無事,跰 足而鑑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惡之乎? 」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 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 !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 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俄而子來有病,喘喘 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犁往問之,曰:「叱!避!無怛化!」倚其戶與之語曰 :「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虫臂乎?」子來 曰:「父母於子,東西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 ,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夫大賻以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 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琊!’大冶必以為 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 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語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無相為,孰 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 為友。莫樆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侍事焉。或編曲,或鼓琴 ,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子貢趨 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子貢反,以 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 。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 而丘使女往弔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 贅縣疣,以死為決病潰癰。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 居,以為君 車。」君曰:「彼其道幽遠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 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 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故有人者累,見有於 人者憂。故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也。吾願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遊於大莫 之國。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人在其上,則呼張歙 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 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北宮奢為衛靈公賦斂以為鐘,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縣。王子慶忌見 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奢曰:「一之間,無敢設也。奢聞之:『既雕既琢, 復歸於朴。』侗乎其無識,儻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來者勿禁,往者 勿止;從其彊梁,隨其曲傅,因命其自窮。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而況有大塗者乎!」   孔子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吊之,曰:「子幾死乎?」曰:「然 。」「子惡死乎?」曰:「然。」任曰:「予嘗言不死之道。東海有鳥焉,名曰意怠 。其為鳥也,翂翂翐翐,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 ;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直木先 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 。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墮,名成者虧。』孰能去功與名而還 與眾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純純常常,乃比於狂;削跡捐勢,不為功名 。是故無責於人,人亦無責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辭其交 游,去其弟子,撞逃於大澤,衣裘褐,食杼栗,入獸不亂群,入鳥不亂行。鳥獸不惡, 而況人乎!   孔子問子桑雽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跡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 間。吾犯此數患,親交益疏,徙友益散,何與?」子桑雽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 ?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 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 。』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梓收之與相 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 以合者,則無故以離。」孔子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絕學捐書,弟子$ 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 者,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 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緣於不得已。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 徐無鬼第二十四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故乃肯見於寡人。」 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耆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耆 欲,掔好惡,則耳目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E!」武侯超然不對。少焉,徐無曰:「 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質若視日;上之質若亡其一。吾相狗, 又不若吾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 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武侯大說而 笑。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吾君乎?吾所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詩》、《書》 、《禮》、《樂》,從說之則以《金板》、《六腕》,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 啟齒。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說若此乎?」徐無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女商曰 :「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 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藜藿柱 乎鼪鼬之徑,踉位其空,聞人足音赏跫然而喜矣,又況乎昆弟親戚之謦欬其側者乎!久矣夫莫以 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側乎!」   徐無鬼見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栗,厭蔥韭,以賓寡人,久矣夫!今老邪? 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無鬼曰:「無鬼生於貧賤,未嘗敢飲食君之 酒肉,將來勞君也。」君曰:「何哉!奚勞寡人?」曰:「勞君之神與形。」武侯曰:「何謂 邪?」徐無鬼曰:「天地之養也一,登高不可以為長,居下不可以為短。君獨為萬乘之主,以 苦一國之民,以養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許也。夫神者,好和而惡姦。夫姦,病也,故勞之。 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見先生久矣!吾欲愛民而為義偃兵,其可乎?」徐無鬼曰 :「不可。愛民,害民之始也;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為之,則殆不成。凡成美,惡 器也;君雖為仁義,幾且偽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變固外戰。君亦必無盛鶴列於麗譙之間 。無徙驥於錙壇之宮,無藏逆於得!無以巧勝人,無以謀勝人,無以戰勝人。夫殺人之士民, 兼人之土地,以養吾私與吾神者,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君若勿已矣$ 。雖 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 !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讓天下於子州之伯,子州之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 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 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 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   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 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 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 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筴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 。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 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 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王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鼷不可以舍我乎 !」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 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 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锦鏻亦重於兩臂。韓之輕 於天下亦遠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 寡人者眾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陋閭,苴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之使者至,顏 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對曰:「恐   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 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聖$ 西土藥者,乃使玄真來京師,寓於玉芝觀之上清院。皇甫枚時居蘭陵裡第,日與相從, 因詢趙君事業。玄真曰:「自君師門,人不見其惰容。嘗云:『分杯結霧之術,化竹釣 鯔之方,吾久得之,固恥為耳。』去歲中秋,自朔霖霪,至於望夕,玄真謂同門生曰: 『甚惜良宵而值苦雨。』語頃,趙君忽命侍童曰:『可備酒果。』遂遍召諸生,謂曰: 『能昇天柱峰翫月不?』諸生雖強應,而竊以為濃陰駃雨如斯,若果行,將有墊巾角、 折屐齒之事。少頃,趙君曳杖而出,諸生景從。既辟荊扉,而長天廓清,皓月如晝。捫 蘿援篠,及峰之巔,趙君處玄豹之茵,諸生藉芳草列待。俄舉卮酒,詠郭景《遊仙詩 》數篇,諸生有清嘯者、步虛者、鼓琴者,以至寒蟾隱於遠岑,方歸山舍。既各就榻, 而淒風苦雨,暗晦如前。眾方服其奇致。」玄真棋格無敵,黃白朮復得其玄妙。壬辰歲 春三月,歸於九華,後亦不更至京洛。 韓文公從大聖討讐 韓文公之寢疾也,名醫良藥,日進有加,而無瘳。忽宵中驚怖,既寤,而汗沾衾裯 。命侍人扶坐,小君問之,良久曰:「向來夢神人,長丈餘,金鎧持戟,直入寢門,我 不覺降階拜之。自稱大聖,瞋目謂我曰:『睢邃骨梲國世與韓為仇,吾欲討之而不能, 如何?』我跪答曰:『願從大聖討焉。』」不旬日而文公薨,果從其請矣。 元稹烹鯉得鏡 丞相元稹之鎮江夏也,嘗秋夕登黃鶴樓,遙望河江之湄,有光若殘星焉,乃令信 某往視之。某遂棹小舟,直詣光所,乃釣船中也。詢彼漁者,云:「適獲一鯉,光則無 之。」親信乃攜鯉而來。既登樓,公庖人剖之,腹中得鏡二,如古大錢;以面相合,背 則隱起雙龍,雖小而鱗鬣爪角悉具。既瑩,則常有光耀。公寶之,置臥內巾箱中。及相 公薨,鏡亦亡。 永福湖水變血 滎陽郡城西有永福湖,引鄭水以注之。平時繞岸皆台榭花木,乃太守郊勞班餞之所 。西南堧多修竹喬木,則故徐帥崔常侍彥曾別業也。當咸通中,龐勛之作變,崔公為所 執也,湖水赤如凝血者,三日而復。未幾而其家凶問至。餘光啟初寓居鄭地,故得之。 昔讀本朝書,見河間王之徵輔公祏也,江行,舟中宴群帥,命左右以金碗酌江水。將飲 之,水忽化為血,合坐失色。王徐曰:「碗中之血,公祏授首之徵。」果破之。則禍福 之難明也如是。 冠蓋山獲古銅鬥 餘溫泉別業有田客。咸通中,因耕於莊前冠蓋山之陰,獲古銅鬥,長二尺餘,其魁 方而下殺,柄曲且圓。既治之,四週皆隱起麟鳳筛龍之狀,標有異字十。訪於明篆籀者 ,亦不能詳$ 百般祈祀, 竟置罔聞。杜氏司命向予告急,予另差正神前去調回症候。又念他前功不可盡棄,今日 趁官人在此纔加杖責,也是諒官人必來討情的。」   朱若虛聽了,方纔心定。拱手問道:「娘娘乃何代人氏,有何功德居此上位?」娘 娘愀然下淚道:「爾真個忘也。」若虛駭然不答。娘娘道:「我是爾前世妻,何氏女 也蚨名靜貞。」若虛益發愕然。娘娘道:「爾前世貪取仕進,宦遊忘家,予十八歲適汝 ,不上一年,汝就出門,至二十八年始回,予年四十有六矣。予因勞碌成病,公婆皆七 十有餘。汝見家貧親老,妻病無嗣,心生悔悟,竭力操作,不上一年,予病亦痊,連生 二子。汝與余藜藿自甘,少有所積,即買魚肉供親,如此八年,公婆相繼而亡。居喪三 年,未嘗缺禮。百年之後,上帝封余南陽痳痘正神之主,凡境內災祥,莫不預知。汝因 名心未化,故重遊人間,不久亦當為正神也。吾昨日命土地迎汝至此,以期冥會。」   不一時,三四女僮排列酒肴,果然是瓊漿玉液、仙果佳珍,非人間所有。若虛道: 「卑人今造聖境,三生有幸,不知卑人亦得為神否?」娘娘道:「賢人栽培心地,聖人 涵養性天。天機不可洩漏,亦不容長秘,汝慎勿言可也。人言:人有三魂七魄,天子十 四魄,皆虛語也。人之生,祇有三神。」若虛問曰:「何謂三神?」娘娘道:「三神者 ,元神,識神,尸神。天命之性,靈而不昧,靜而不躁,好善惡惡者,謂之元神。其神 屬陽,居於心之上,肺之下。父精母血感而成孕,十月胎完,氣足降生,漸而開知發識 ,思慮運動,佐元神理事者,謂之識神。其神屬陰,居於心之下,脾之上,是謂命根。 人言命屬陽,性屬陰,是不知先天後天之道,人葛、道心之別也。」若虛道:「敢問何 謂尸神?」娘娘道:「懷胎之後,賢父賢母心神順適,六慾不生,胎氣安和,則穢濁氣 輕,故生聰明男女﹔愚夫愚婦雖然懷胎,仍然縱迅,喜怒不常,飲食不節,紛華不戒, 行坐不端,則濁穢氣重,故生蠢男蠢女。混沌初開,天地正氣,日月星辰,河海山嶽, 元歲化為十萬八千魔君。儒釋道三教皆正神用事,修其道者,先學修心,故無近功﹔旁 門邪術,皆魔神用事,修其道者,先學符咒,故有速效。人生之後,濁穢之氣化為尸神 ,厭舊喜新,嗜酒娛色,善怒喜鬥,悅美麗紛華,皆尸神用事。居於心下脾腎之間,引 誘識神。以蔽元神。百年之後,元神絕滅,即識神亦聽命於尸神,故謂之鬼。所以改頭 換面,奪舍投胎。上帝慈悲,命三教聖人說法度世,崇正道,闢異端。汝元神未能為主 ,尸神未能絕滅,焉能解脫人世也?吾在世時,未$ 不遠千里而來敝邑,使弟得承教益,寔為萬幸。不知先生教我以何者為先?」靖曰:「 公子名德施於天下,雖三尺之童,莫不仰望,況靖以四海為家者乎?」公子跪而言曰: 「交疏者,言必淺﹔禮厚者,教必深。某願以師禮事先生。」靖亦跪而答曰:「靖寔不 才而公子錯愛,願效犬馬,以備裁取可也。西席之位,則予豈敢當哉!」公子曰:「吾 觀先生,偉丈夫也。先生自度與古代名賢,堪與誰為伍!」靖曰:「靖學淺志下,求無 愧於今人足矣,焉敢與古人為伍哉!然靖雖不才,亦願聞公子之志。」公子但笑而不答 ,李靖亦低首會意。又談論些閒話,公子辭李靖而去。紅絹出幃,迎謂靖曰:「此真命 主也。他日鞭笞藩鎮諸侯,其惟斯人乎?」次日,三公子又來相訪。自此,李靖與世民 交遊甚厚,逐日往來,卻無一言及於天下大事。   一日,世民招李靖,飲於北城棲霞嶺上。世民乘醉顧李靖而言曰:「大丈夫當縱橫 宇宙,為一世不可少之人,作千萬世推重之主,必何道而可?」李靖對曰:「夫所謂大 丈夫者,寔成敗之勢,定進退之局。因民之利而利之,因人之惡而惡之。故不勞而澤加 於民,不戰而威行於世。譬之順風而呼,背日而視,其聲加疾而明加遠者,勢使之然也 。然後牧民以文,衛民以武,以遺萬世安。」世民乃執李靖手入密室中,跪而請曰: 「某不才,願受教於先生!」靖曰:「公子自料太原可成王業否?隋氏之氣運隆替否? 天下諸侯可以力制否?」公子曰:「方今海內一家,禮樂征伐皆自天子出,隋氏不為不 隆。太原屬在西陲,守則可矣,未可以戰。天下諸侯皆英勇之士,事之且恐力不繼,焉 能受制於不才乎?」靖曰:「不然。方今文帝老邁,任用讒臣,又頻年饑饉,四夷屢叛 。再者,皇太子柔弱有餘,皇次子剛勇過,他日必有爭立之變,國運可謂衰者矣。天 下諸侯,譬如群狗,據關而吠,勇士尚避其威,曳尾而郊行。雖三尺之童,皆可以持杖 而逐之,何懼哉!太原風俗約儉,易教之以禮﹔地沃民勤,易使之以富,然後靜以觀天 下之變也。乘變極思治之時,則義師一舉,天下皆引領而望之矣。」子大悅,再拜而 謝。自此李靖佐公子理農桑,治甲兵,交結賓客。天下豪傑,無有不知世民之賢者,皆 李靖之教也。如此三年,公子志不少懈。   又一日,李靖謂公子曰:「吾為公子畫三策,可運天下於掌上。」公子正立,拱手 受教。李靖曰:「第一策,公子當與匈奴主厥突,結為脣齒。他日舉兵南向,庶無內顧 之憂。第二厕策,長安,文人廣集之地,吾當再謁越王,招天下賢士來歸太原。第三策, 紫微垣中,帝星搖搖,$ 早,就回 縣。候西寺工完,吾使差人來迎喪吾師,到彼處說法﹔二來接諸位仁兄,到寺中盤桓數 日,就要進京繳旨。」說猶未了,祇聽得一個老婦人,在寺外叫冤。尉遲恭命從人喚那 婦人進來。不知婦人所叫何冤,欲知詳細,再看下文分解。 第十一回 天祿貧受千戶職 木蘭劍劈白狐精   卻說尉遲恭在寺中,與諸賢作別,忽有一老婦人在寺外叫冤。尉遲恭命從人喚那婦 人進來,尉遲恭問道:「你有甚麼冤枉?」那婦人道:「小婦人姓沈。因本鎮的千戶劉 老爺生了少爺,雇小婦人的兒媳王氏為乳母,至今七年,不見放出,竟納為偏房。小兒 年輕懦弱,無力伸訴。小婦人聞公爺到此,故敢大膽叫屈。」尉遲恭大怒,即著人將劉 千戶喚到,公爺問道:「你為何強佔民婦為妾?」劉千戶叩首道:「千戶並無此事。」 公爺叫沈氏出來對證,千戶啞口無言。公爺叫左右取軍威棍,將劉千戶杖了八十,革職 不用,將王氏斷回沈婆去了。公爺又對天祿說道:「賢侄既願守祖宗墳墓,這一個千戶 職銜,你且領受。」天祿叩首受命。尉遲恭大喜,即日靉辭了諸位賢士,上馬回西寺去了   卻說天祿受了千戶之職,回至家中,就有營中大小兵丁,齊來叩頭。祇見那馬兵、 步卒,旗長、隊長,長鎗手、短鎗手,弁委、外委,左巡、右哨,經制、把總,臨門參 見。擇了吉日,進了衙門,即久疏親戚,無不相賀。天祿留八位賢士,住了數日,各人 回去。惟有喪吾年尊路遠,天祿留在衙中養性。   一日,喪吾在衙中,觀心入定。見自己心火下降髢腎水上升,虛靈性府,慧光發現 。團團如月光,照於四表。萬水千山,盡在目前。照見木蘭山一個白狐精,在空中往來 ,有戲弄木蘭之意。喪吾見了,喫驚:「這個性物,自討天誅。吾若不治,等待誰來。 」到了次日,呼木蘭出來,叫聲:「孫兒!你有個仇星到了。吾有寶劍一口,你可帶在 身旁,晝夜不離,自然無事。」木蘭拜謝起問曰:「公祖既洞明心性,觀照本來,佛家 三皈之意,並六字真言,究竟是如何解說,公祖說明,以示未悟。」喪吾曰:「汝善 思維,善解問,汝向西方拜我佛祖,我纔說與你聽。」木蘭即向西方叩首。喪吾又曰: 「汝再向東方拜了大成至聖,我方敢儒釋交談。」木蘭又向東方叩首,喪吾也向東西而 拜,然後坐定,叫聲:「孫兒木蘭,仔細聽著:南字喻心而言,無字喻空寂之意。中心 空寂,自見真性,故曰南無佛。是佛弟子第一皈依也。真性既見,愈加精進,絲毫不許 散亂,散亂則心逐妄念蚢,真性滅矣。絲毫不許昏沉,昏沉則月為雲,無覺無照矣。蓋心 不散亂,則輪迴可$ 習靜定,空色相,其道絕滅。 東方之氣,生氣也。孔子順其氣之自然而立教。施人義,親五倫,齊國家,平天下,其 道文明。其土之氣濕而平直,故老子之教,善下而勝上,善柔而勝剛,善後而勝前,故 無為而不爭。其德配戊己,其道尚清虛。真武祖師鎮治北天,掌握雷霆,號令瘟火,善 惡報應。其象為坎,故稱玄天上帝。觀音大士居南海之中,普陀崖下。其象為離,如人 之有心,關疰身之痛癢﹔如天之有日,照萬國之世界。所以這個菩薩,感應最速,慈悲 最大,呼之即應,求之即來。故有觀世音救苦救難之稱。」   香元又問道:「聖人能知鬼神之情狀,弟子敢問鬼神情狀,究竟是如何樣子?」喪 吾答曰:「鬼神者,聰明正直而一者也。太上曰: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佛教曰:不二法 門。孔子云:吾道一以貫之。一字就是鬼神情狀。」   香元道:「求大和尚把這個一字情形,刻畫出來,不枉今日說法一場。」喪吾答云 :「聖王之心一於民,惟恐其弗安。忠臣之心一於君,惟恐其弗正。孝子之心一於親, 惟恐其弗悅。烈女之性一於夫,惟恐其弗順。慈母之心一於赤子,惟恐其弗調。君子之 心一於性,惟恐其弗盡。小人之心一於利,惟恐其弗得。《大學》曰:在止於至善,於 至善而止之。一之情狀,鬼神之情狀,豈有他哉!」   香元又問道:「究竟心何以能明?性何以能見?」喪吾答曰:「天之生人,理以成 性,氣以成形。理之循環靡盡,善之默寓無窮。心為欲蔽,則昧理愧天,應物汹不當,故 心不明,性不見。莊子曰:嗜慾深者天機淺,是也。心明則性見,非先明了心,然後再 去見性。心暫明,則性暫見,心常明,則性常見。聖人教心克己復禮,是一氣工夫。道 家喻言火候,進陽火,退陰符,亦不可作兩樣看。」   喪吾道罷,香元和尚不敢再求,祇得叩頭道:「弟子願皈依吾師門下,備灑掃之役 。」忽然天鼓大鳴,金花墜地,彩雲繞殿,異香遍座。喪吾忙下法座,同大眾望天再拜 。叩畢,尉遲恭請喪吾並八位賢士,退入方丈歇息去了。盤桓數日,尉遲恭又請八賢齊 上大悟山,遊覽十日,遺書於寶林,教他教應朱天錫、天祿、楊琰人,與八賢珍重而 別,卻悄悄的上京去了。   卻說太宗皇帝一日早朝,黃門官奏道:「鄂國公尉遲恭自湖廣回京,在午門候旨。 」太宗聽奏,遂大喜道:「宣他上殿。」尉遲恭三呼禮畢,太宗道:「卿往湖廣,不覺 五年,使開國老臣不遑安處,朕之過也。明日當設宴於凌煙閣,與卿為勞。」尉遲恭奏曰:「臣身在湖廣,心在京都,神馳陛下左右矣。願陛下遠酒色,親大臣,治益求治, 安益求$ 寫寅愚侄朱木蘭名字,即令從人請天祿入館會話。天祿入館,伍登、寶林降階而迎。 相見禮畢,天祿曰:「小兒木蘭,年少從軍,多蒙二位叔父大人蔭庇,愚弟感恩不盡。 」寶林曰:「哙木蘭才堪將相,智兼文武,功超我等之上,為皇上隆重之人。祇是他宜作 速進京,免主上提召。」伍登致敬曰:「吾父在大悟山為僧,承兄台栽培多年,愚弟心 感久矣。」伍登道罷,即向天祿叩頭,天祿連忙扶起。寶林曰:「木蘭在家中近日做些 甚麼?」天祿曰:「木蘭近日以來,與阿珍茹齋喫素,杜門不出。昨日聞二位叔父駕至 ,亦不肯來迎接,祈二位叔父海涵寬恕。」寶林道:「愚弟從雙龍鎮經過,單去叩見他 ,看他仍杜門不出否?」三人說了一夜。   次日天明,祇帶三四人上大悟山來,吩咐從人在雙龍鎮等候。到了大悟山,喪吾同 焦周在山門迎接。寶林見喪吾明眸皓齒,如活佛降世,忙上前施禮,伍登叩頭不止。喪 吾扶起伍登,天祿也上前作揖,一同入方丈而坐。喪吾見伍登官星明亮,爵位尊顯,山 根黑氣縱橫﹔又上寬下削,膊闊腰細,非久福之相,難免殺身之下禍,心不樂也。又見寶 林詢問禪宗,喪吾盡心曲談僧家樂趣,有留伍登棲隱之意。奈伍登貪圖仕進,置若罔聞 。寶林在大悟遊賞數日,同天祿辭去。伍登也要來問候木蘭,一同而行。   不上半日,到了雙龍鎮,在觀音寺歇馬,即來天祿衙中。敘禮已畢,不見木蘭出來 。寶林、伍登心下不悅,也不問他。天祿明知其意,排酒接風,寶林推盃不飲。天祿曰 :「兄台不悅者,莫非木蘭未出乎?」寶林答曰:「令郎乃殿下大臣,小弟乃邊臣守將 ,勢位懸殊,令郎豈肯出相見耶?」天祿不得已,將木蘭行止,一一訴出。寶林、伍登 聽了,大驚曰:「木蘭如此,古今奇人也。」入內室固請,木蘭素服淡妝而出。相見禮 畢,寶林曰:「將軍在營中何等威風,今居閨內又如此閑靜。真乃變化如龍,令人莫測 。」木蘭答曰:「侄兒女扮男妝,皆不得已而為之。今日思之,殊非閨中應分之事。所 以不敢見客。」寶林曰:「賢侄受天子重任,何以謝之?」木蘭曰:「侄兒蒙昧天子並 元帥、軍師十多年,罪不可逭,尚敢言官哉?」寶林與伍登辭出,又與天祿說了些閑 話,邀伍登到武昌遊賞,伍登辭卻,寶林向武昌而去,伍登向大悟而回。喪吾命徒弟去 請于飛來,與伍登相見。喪吾私向于飛日:「吾有一事,託賢弟為之,須受愚兄一拜 。」于飛忙答禮曰:「兄長有何事委弟,弟無不從,何須如此。」喪吾曰:「憐我伍氏 祖宗尚在一脈,現今伍登不日當有殺身之禍,賢弟可如此如此而行,庶能救伍氏之後$ 蘭道罷,解衣露胸,手執寶劍,將胸骨破開,用手扯出心來,叫聲:「張昌宗, 看我赤心Ρ如日,豈肯行叛義之事?」嚇得張昌宗叩頭不止。須臾鮮血迸盡,木蘭氣絕。 金蘭欲殺昌宗,鐵冠止住曰:「若殺朝廷使臣,有傷木蘭之忠。」執劍將木蘭心割下來 ,盛入盒內,令張昌宗懷之入京。昌宗眾人鼠竄而逃。花阿珍見木蘭已死,附屍慟哭欲 絕,回入房中,自縊而亡。鐵冠道人同諶于飛葬木蘭、阿珍於木蘭山麓,二人就木蘭山 左白雲洞中,鍊性不出,知所為。   一日,諶于飛割雞卵款客。見青包黃外,黃處青中,黃中另有一光明小竅,奮然流 涕。謂鐵冠道人曰:「惜乎!木蘭一死,吾道其窮矣乎?人但知雞卵之形,而可象天地 ,而不知卵形如太極,其象在天地之先,混沌未開之時,中有金光,如卵之黃也。黃中 小竅光明,如太極之根。漸而青氣充足,其殼始堅。由卵而生雞心、肝、脾、肺、腎、 與人相同,始為後天卦象。」於是二人相與作《道心說》。其文既成,思楊琰(廷臣之 子)出仕武崗,為人重厚簡默,堪為載道之器,遣人以文遺之。楊䟜琰得書,焚香跪誦。 其略云: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危微之辨,精一執中。謂遏欲可以革人心,善矣,而猶 有未善也﹔謂誠意可以見道心,至矣,而猶有未至也。蓋人心動於外,憑乎血肉之心﹔ 道心靜於內,生乎自然之心。以在內自然之心,制在外血肉之心,則人心不待克而自克 ,道心不期明而自明矣。昔者顏子欲學聖人,始於人心上用功,則曰:仰之彌高,鑽之 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及夫子誘之,歸之道心,則曰:「如有所立卓爾,而向之 彌高彌堅,在前在後者,恍然自失矣。老氏曰:以心歸心,心外無道,琢磨人心之語也 ﹔以道觀道,道外無心,安養道心之語也。不然,佛者曰:「外想不入,內想不出,非 人心、道心之切要歟?蓋心體本一也,而其用則有二焉。一之於內,而不二乎其外,道 心得矣。二乎其外,忘乎其內,人心作矣。所以聖麌人畫卦,離南坎北,震東兌西,而八 卦之內,不著一筆。蓋道心與太虛同體,無可著筆之處。故云:未畫時先有易,須知無 象是先天,豈淺鮮哉!莊子喻道心為何有之鄉,故其言曰:嗜慾深者天機淺,爾其遊心 於淡,含氣於漠,順物自然,而毋容自私焉。莊子可謂知道之用也。惜乎以清虛為道源 ,以仁義為附贅,而不知仁即道心之體,虛即道心之用,未有仁而心猶有不虛者也,未 有虛而心猶有不仁者也。惜乎莊子有聖人之智,而無聖人之才也。   楊琰看罷,再拜而起,日誦不休。晚有所得,於是鐫之於石,置之南嶽山中,以$ 巳春正月己丑,總兵猛如虎追賊及開縣之黃陵城敗績。參將劉士傑等死之。官兵 追賊至黃陵,日晡雨作,參將劉士傑環甲持矛,摧陷賊陣,賊眾披靡,後軍無繼者,賊 密抽騎,越竹箐中,乘高大呼馳下,士傑及遊擊郭開、猛如虎之子,先捷力戰,皆死。 如虎率牙兵鏖拒,中軍馬智挾之衝突潰圍走,纛符盡失。嗣昌在雲陽聞敗,頓足歎曰: 「吾不用萬監軍之言,以至於此。」賊遂東下。   萬元吉永川之議也,猛如虎先行詢鄉導,無一人應者。元吉輕騎至城中,惟丞簿一 、二人,縣令戴堯雲已先期遁。及諸將會於瀘,中軍陳可立擁纛牛頭山,飲倡樂以觀鬥 。元吉令之赴賊,背道馳去。如虎所將寧國兵止六百騎,餘皆平賊鎮兵(平賊鎮左良玉 。),驕悍不法。流言云:「想殺我左鎮,跑殺我猛鎮。」蓋諸軍隨良玉優游不戰,而 如虎逐賊,日馳風雪中,不樂也。未幾,大噪西歸。易曰:「師出以律否臧凶。嗣昌之 軍律如此,宜其凶終也。」   元吉以嗣昌薦,起自廢官,欲乘時會,以立功名。當自保寧趨達州,時賊燒絕驛置 ,七百里不見煙火,單騎崎嶇箐銑間。至江捨騎放舟,始及大軍。故一見督師,即請分 兵以為後;距開縣之敗,元吉親至戰處,為文以祭陣亡將士劉士傑等,哀動三軍:「在 夔門收召殘卒,登白帝以望賊騎,歷歷在山谷間。我師川湖諸將,反出其後,無一人禦 之者,不覺撫髀流涕而痛昔日吾謀之不用也。」   三月,楊嗣昌至荊州之沙市,自殺。嗣昌引兵歸楚,傳箭召潰卒,順流東下,而賊 已席捲出川,率輕騎一日夜馳三百里,殺督師使者於道,取兵符馳呼襄陽城門入之,夜 半從中起,城遂陷。獻忠縛襄王,置堂下,屬之酒。曰:「吾欲斷嗣昌頭。嗣昌在遠, 今借王頭,俾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努力盡此酒。」遂害之。嗣昌羞憤,抵荊州沙市之徐 家園,伏毒以死。   壬午夏,達州城濠水盡變為血,城中井鳴。又劍州民家有滴血,污其門,城中數萬 戶皆同。   冬十月,松潘兵變。松潘邊兵以索餉不給,聚眾數萬為亂,巡撫陳士奇以禍福諭之 ,眾迺定。   癸未,大足縣李郙實如刀豆,川南李生黃瓜供。占云:疨李生黃瓜,民皆嗳無家。仳離 之兆也。」時,民家有儲米箕中者,粒粒躍出,頃刻布地。   又,梓潼縣龍江寺僧晨起汲水,見霞光燭天,潛伺之,少頃有麟浮出潼水,踰時迺 隱。未幾,獻逆入。 第二卷     起甲申、止本年十二月   甲申(是年三月十九日,闖賊李自成陷京師,懷宗殉社稷;五月,我大清世祖皇帝 鼎燕都,是為順治元年。歲八月、獻賊陷蜀。)春正月,日赤。日中有赤氣數$ ,與士奇備受五毒,磔死。景聞城陷,入王府 ,以己所乘馬乘王,鞭而走,遇賊呼曰:賊寧殺我,無犯帝子。賊戕王,景死之。自瑞 王以下,死者萬人。是日,天大雷電,晝晦;獻怒,架飛向天擊之,天為之霽(按酆都 林明作三忠傳,蓋士奇、行儉及錫也。而巴人劉道開有列傳行世。)。   賊斷軍士臂三萬七千餘人。時,重慶軍士尚存三萬七千餘人,賊盡斷其臂而縱之。   賊分兵攻合州,諸生董克治起兵拒戰,死之。重慶既陷,賊即分兵掠合州,克治傾 家貲、募勇壯,殺賊。賊大至,遇於長安坪,與戰不勝,退據硐中,誘以爵位,不動, 相守月餘,賊鑿山梯硐,舉火薰之。凡三千人,感克治風義,至死無一變心者。時比田 橫云。入永川,邑人蔣世鉉,集義勇二百人,攖城固守,後與賊戰於東門,被執,勸之 降,瞠目大呼曰:速殺我,不降也。賊寸磔之。邑孝廉梁士騏,遇賊,執之行,欲授以 官,大怒,罵賊被殺。   秋八月初九日,賊攻成都,陷之。成都王至澍、太平王至淥、巡撫龍文光、巡按劉 之渤及諸文官俱死,賊大殺三日。   賊自重慶趨成都,一路州縣望風瓦解,烽火數百里不絕,咸都大震。蜀王謀遷於滇 ,按臣劉之渤力持不可。內江王不聽,與之爭,王以六月十三日成行,守門卒洶洶亂, 輜重婦女有被掠者,王迺止。之渤與監紀同知方堯相等,請王出財貨,招募死士,向東 殺賊。王以祖制為辭。於是,城中一日數驚,火藥局災,雷震宮殿,大雨雹。王懼,方 出鱚招募,三目,人無應之者,而賊從搗簡至矣。是時,新撫龍文光、總兵劉佳印,率 三千兵自川北入援,謀守禦,而王宗大姓逸去者半。賊薄城下,佳印出戰敗還,文光見 濠洄急,遣郫縣令趙佳煒決都江大堰以益之。時,賊穴城實以火藥,又刳大木長數丈者 合之,纏以帛,儲佗向城樓。之渤等厲眾奮擊,賊卻二三里。未幾,雨大作,雷電交加 ,守陴者不能立。賊縱火攻城,穴西北土取,以大圾擊之,錦江樓崩,木石飛空蔽天,賊 蜂擁而入。城破,王率嬪妃沈於宮中八角井。太平王至淥從焉。文光等俱殉難,賊大殺   成都王至澍,嗣王奉銓長子,萬曆四十三年嗣,城陷自沈於井。邱妃隨王宮人素馨 等,相繼從死(志云:「王先數日赴社稷壇井側,聞賊入,投之。」與此小異。)。   初,高皇子蜀獻王好學,帝呼為蜀秀才,妙選名儒;侍講幄繕寫,購藏圖書甚富, 而世傳獻王得鴻寶之書於內府,子孫善黃白冶化,然皆積不用。至陷,藩亦能作黃金, 因恃其都為天險,而蜀士大夫以道惡地偏,無復多憂。迨五月,審知國信;七月,傳賊 將至,城中人震恐$ 炳烺烺,百世下令人 感慨嗚咽。昌黎所云發潛德之幽光者此也(兄儀一。)。   鐵腳板傳   鐵腳板者,眉之鄙民也,姓陳,名登皞,生有膽識,膂力過人,家貧獵獸自給,常 赤足逐鹿豕,奔新斬叢竹中,里許而足不傷。人目之曰:「此鐵腳板也。」登皞曰:「 呼我甚當。」以是足不著履,行縢止及脛,終身如常。   獻賊據成都,遣偽將狄三品等略眉,先期傳示云:除城盡剿民,不悟,攜老幼入城 。乙酉正月五日,賊驅城中人至原田上盡殺之。茘搜戮四鄉居民。登皞突起,忿言曰: 「洗毇待死,與抗賊殺死等死。奈何袖手待盡耶?」遂裂白衣為旗,招各山亡命少壯, 大書於上曰:「敢與殘忍流賊張獻忠為敵者,從我。」數日內,不期而集者千人。登皞 持獵械,負柴弓竹矢,赤足先趨;千人者,各執白棓相隨。據城西醴泉河,斬木列柵, 標所書白旗於前,名曰「鐵勝」。鐵勝者,取己勝之義也。遂與賊持,前後殺獲甚眾 ,賊大懼,取道潛移東館,登皞又令民兵數百,具羊酒偽為投順者,迎賊帥;賊納之營 中,夜半,登皞率眾大至,鳴金鼓火攻賊營,數百人從中噪而應之,內外夾擊,賊眾大 亂,死者不可計數,迺遁去。於是,眉之多月鎮、斑竹、王二郎壩諸村,各聚眾自守, 皆名其營為「鐵勝」。賊聞之,不敢逼,而鐵腳板之名大播。   南川、嘉定向成功亦起師拒賊者,有眾五千,欲節轄,登皞不從,率兵圍之。甘溪 口,登皞勢弱,不敵,力戰死之。眉之人賴登皞之庇,思其功,皆稱鐵腳板也。成功既 殺登皞,駐兵石佛跕,修木城,鑿壕塹,招集三萬餘人,分五營四哨抗拒官兵。丁亥三 月二十八日,我朝肅王以大兵至,攻破木城,成功中流矢死。其黨迺平。   史氏丹溪生曰:陳登皞不忍桑梓之難,冒萬死抒公忿,跡其所為,一方之廣涉也。 向成功可謂頑民矣,其殺登皞,意何為乎?毋亦好上人忘利害,迺其鄉之風氣然與!   白衣一書,足褫賊魄,而佈置殺賊,何智與膽俱也。古云:「亂世多才。」信然( 蔡修萊。)!   余飛傳   洪雅西四十里,有鄉曰花溪,背枕飛仙閣,其前大小關山屏峙溪口,其外限以青衣 江,江濤洶湧,急不能渡。其地土泉肥衍,其人饒財穀,重去其鄉,殆天所設以衛養居 民者也。甲申,獻賊至,土人余飛聚眾詢之曰:「賊來生乎?死乎?」曰:「死。」「 順賊榮乎?辱乎?」曰:「辱。」「逃可免乎?」曰:「不敢知。」曰:「如是,飛策 決矣。飛揽觀吾鄉地險而穀足,無匪人竄伏其間,計惟以死抗賊耳。」眾曰:「惟命。」 蓋飛勇健以俠義稱,言出人莫敢違也。飛刑牲瀝酒,誓眾$ 晉四王起事,惠帝蒙塵,還洛陽,黃門以瓦盂盛茶上至尊。 《異苑》:“剡縣陳務妻少,與二子寡居,好飲茶茗。以宅中有古塚,每飲,輒先祀之。二子 患之曰:‘古塚何知?徒以勞。’意欲掘去之,母苦禁而止。其夜夢一人雲:吾止此塚三百餘 年,卿二子恆欲見毀,賴相保護,又享吾佳茗,雖潛壤朽骨,豈忘翳桑之報。及曉,於庭中獲 錢十萬,似久埋者,但貫新耳。母告,二子慚之,從是禱饋愈甚。” 《廣陵耆老傳》:“晉元帝時有老姥,每旦獨提一器茗,往市鬻之,市人競買,自旦至夕,其 器不減,所得錢散路傍孤貧乞人。人或異之,州法曹縶之獄中,至夜,老姥執所鬻茗器,從獄 牖中飛出。” 《藝術傳》:“敦煌人單道開不畏寒暑,常服小石子。所服藥有松桂蜜之氣,所餘茶蘇而已。 ”釋道該說《續名僧傳》:“宋釋法瑤姓楊氏,河東人,永嘉中過江遇沈台真,請真君武康小 山寺,年垂懸車,飯所飲茶,永明中敕吳興禮致上京,年七十九。” 《宋江氏家傳》:“江統字應遷,湣懷太子洗馬,常上疏諫雲:‘今西園賣醯面藍子菜茶之屬 ,虧敗國體。’” 《宋錄》:“新安王子鸞、豫章王子尚,詣曇濟道人於八公山,道人設茶茗,子尚味之曰:此 甘露也,何言茶茗。” 王微《雜詩》:“寂寂掩閣,寥寥空廣廈。待君竟不歸,收領今就檟。 鮑昭妹令暉著《香茗賦》。 南齊世祖武皇帝遺詔:“我靈座上,慎勿以牲爲祭,但設餅果、茶飲、乾飯、酒脯而已。” 梁劉孝綽、謝晉安王餉米等,啓傳詔:李孟孫宣教旨,垂賜米、酒、瓜、筍、菹、脯、酢、茗八 種,氣苾新城,味芳雲松。江潭抽節,邁昌荇之珍;疆場擢翹,越葺精之美。羞非純束野麏,裛 似雪之驢;鮓異陶瓶河鯉,操如之粲。茗同食粲酢,顔望楫免,千里宿舂,省三月種聚。小人 懷惠,大懿難忘。陶弘景《雜錄》:“苦茶輕換膏,昔丹丘子青山君服之。” 《後魏錄》:“琅琊揔肅仕南朝,好茗飲蓴羹。及還北地,又好羊肉酪漿,人或問之:茗何如酪 ?肅曰:茗不堪與酪爲奴。” 《桐君錄》:“西陽武昌廬江昔陵好茗,皆東人作清茗。茗有餑,飲之宜人。凡可飲之物,皆多 取其葉,天門冬、拔揳取根,皆益人。又巴東別有真茗茶,煎飲令人不眠。俗中多煮檀葉,並大 皂李作茶,並冷。又南方有瓜蘆木,亦似茗,至苦澀,取爲屑茶,飲亦可通夜不眠。煮鹽人但資 此飲,而交廣最重,客來先設,乃加以香芼輩。《坤元錄》:“辰州漵浦縣西北三百五十裏無射 山,雲蠻俗當吉慶之時,親族集會,歌舞於山上,山多茶樹。” 《括地圖》:“臨遂縣東一百四十裏有茶溪” 山謙$ 第九回:除暴兇呂布助司徒,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卻說那撞倒董卓的人,正是李儒。當下李儒扶起董卓,至書院中坐定。卓曰:「汝 為何來此?」儒曰:「儒適至府門,知太師怒入後園,尋問呂布。因急走來,正遇呂布 奔出云:『太師殺我!』儒慌趕入園中勸解,不意誤撞恩相。死罪!死罪!」卓曰:「 叵耐逆賊!戲吾愛姬,誓必殺之!」儒曰:「恩相差矣:昔楚莊王『纓』之會,不究 戲愛姬之蔣雄,後為秦兵所困,得其死力相救。今貂蟬不過一女子,而呂布乃太師心腹 猛將也。太師若就此機會,以頟賜布,布感大恩,必以死報太師。太師請自三思。」卓 沈吟良久曰:「汝言亦是,我當思之。」   儒謝而出。卓入後堂,喚貂蟬問曰:「汝何與呂布私通耶?」蟬泣曰:「妾在後園 看花,呂布突至。妾方驚避,布曰:『我乃太師之子,何必相避?』提戟趕妾至鳳儀亭 。妾見其心不良,恐為所逼,欲投荷池自盡,卻被這廝抱住。正在生死之間,得太師來 ,救了性命。」董卓曰:「我今將汝賜與呂布,何如?」貂蟬大驚,哭曰:「妾身已事 貴人,今忽欲下賜家奴,妾寧死不辱!」遂掣壁間寶劍欲自刎。   卓慌奪劍擁抱曰:「吾戲汝!」貂蟬倒於卓懷,掩面大哭曰:「此必李儒之計也! 儒與布交厚,故設此計;卻不顧惜太師體面與賤妾性命。妾當生噬其肉!」曰:「吾 安忍捨汝耶?」蟬曰:「雖蒙太師憐愛,但恐此處不宜久居,必被呂布所害。」卓曰: 「吾明日和你歸郿塢去,同受快樂,慎勿憂疑。」蟬方收淚拜謝。次日,李儒入見曰: 「今日良辰,可將貂蟬送與呂布。」卓曰:「布與我有父子之分,不賜與。我只不究 其罪。汝傳我意,以好言慰之可也。」儒曰:「太師不可為婦人所惑。」卓變色曰:「 汝之妻肯與呂布否?貂蟬之事,再勿多言;言則必斬!」李儒出,仰天歎曰:「吾等皆 死於婦人之手矣!」後人讀書至此,有詩歎之曰:   司徒妙算托紅裙,不用干戈不用兵。三戰虎牢徒費力,凱歌卻奏鳳儀亭。   董卓即日下令還郿塢,百官俱拜送。貂蟬在車上,遙見呂布於稠人之內,眼望車中 。貂蟬虛掩其面,如痛哭之狀。車已去遠,布緩轡於土岡之上,眼望車塵,歎惜痛恨。 忽聞背後一人問曰:「溫侯何不從太師去,乃在此遙望而發歎?」布視之,乃司徒王允   相見畢,允曰:「老夫日來因染微恙,閉門不出,故久未得與將軍一見。今日太師 駕歸郿塢,只得扶病出送,卻喜得晤將軍。請問將軍,為何在此長歎?」布曰:「正為 公女耳。」允佯驚曰:「許多時尚未與將軍耶?」布曰:「老賊自寵幸久矣!」允佯大 驚$ 之臣,如何附賊?『君辱臣死 』吾被李傕所殺,乃分也!」大罵不止。帝知之,急令皇甫酈回西涼。   卻說李傕之軍,大半是西涼人氏,更賴羌兵為助。卻被皇甫酈揚言於西涼人曰:「 李傕謀反,從之者即為賊黨,後患不淺。」西涼人多有聽酈之言,軍心漸渙。傕聞酈言 ,大怒,差虎賁王昌追之。昌知酈乃忠義之士,竟不往追,只回報曰:「酈已不知何往 矣。」賈詡又密諭羌人曰:「天子知汝等忠義,久戰勞苦,密詔鸞使汝還郡,後當有重賞 。」羌人正怨李傕不與爵賞,遂聽詡言,都引兵去。   詡又密奏帝曰:「李傕貪而無謀,今兵散心怯,可以重爵餌之。」帝乃降詔,封傕 為大司馬。傕喜曰:「此女巫降神祈禱之力也!」遂重賞女巫,卻不賞軍將。騎都尉楊 奉大怒,謂宋果曰:「吾等出生入死,身冒矢石,功反不及女巫耶?」宋果曰:「何不 殺此賊,以救天子?」奉曰:「你於中軍放火為號,吾當引兵外應。」二人約定是夜二 更時分舉事。不料其事不密,有人報知李傕。傕大怒,令人擒宋果先殺之。楊奉引兵在 外,不見號火。李傕自將兵出,恰遇楊奉,就寨中混戰到四更。奉不勝,引軍投西安 了。李傕自此軍勢漸衰。更兼郭汜常來攻擊,殺死者甚多。忽人來報:「張濟統領大軍 ,自陝西來到,欲與二公解和;聲言如不從者,引兵擊之。」傕便賣個人情,先遣人赴 張濟軍中許和。郭汜亦只得許諾。張濟上表,請天子駕幸弘農。帝喜曰:「朕思東都久 矣。今乘此得還,乃萬幸也!」詔封張濟為驃騎將軍。濟進糧食酒肉,供給百官。汜放 公卿出營。傕收拾車駕東行,遣舊有御林軍數百,持戟護送。   鑾輿過新豐,至霸陵,時值秋天,金風起。铺聞喊聲大作,數百軍兵來至橋上攔 住車駕,勵聲問曰:「來者何人?」侍中楊琦拍馬上橋曰:「聖駕過此,誰敢攔阻?」 有二將出曰:「吾等奉郭將軍命,把守此橋,以防奸細。既云聖駕,須親見帝,方可准 信。」楊琦高揭珠簾。帝諭曰:「朕躬在此,卿何不退?」眾將皆呼萬歲,分於兩邊, 駕乃得過。   二將回報郭汜曰:「駕已去矣。」汜曰:「我正欲哄過張濟,劫駕再入郿塢,你如 何擅自放了過去?」遂斬二將,起兵趕來。車駕正到華陰縣,背後喊聲震天,大叫:「 車駕且休動!」帝泣告大臣曰:「方離狼窩,又逢虎口,如之奈何?」眾皆失色。賊軍 漸近,只聽得一派鼓聲,山背後轉出一將,當先一面大旗,上書「大漢楊奉」四字,引 軍千餘殺來。原來楊奉自為李傕所敗,便引軍屯終南山下;今聞駕至,特來保護。   當下列開陣勢。汜將崔勇出馬,大罵楊奉反賊。奉大怒$ 張飛 曰:「小弟願守此城。」玄德曰:「你守不得此城。你一者酒後剛強,鞭打士卒;二者 作事輕易,不從人諫。吾不於心。」   張飛曰:「弟自今以後,不飲酒,不打軍士,諸般聽人勸諫便了。」糜竺曰:「只 恐口不應心。」飛怒曰:「吾跟哥哥多年,未嘗失信,你如何輕料我!」玄德曰:「弟 言雖如此,吾終不放心。還請陳元龍輔之。早晚令其少飲酒,勿致失事。」陳登應諾。 玄德吩咐了當,乃統馬步軍三萬,離徐州望南陽進發。   卻說袁術聞說劉備上表,欲吞其州縣,乃大怒曰:「汝乃織蓆編屨之夫,今輒占據 大郡,與諸侯同列;吾正欲伐汝,汝卻反欲圖我!深為可恨!」乃使上將紀靈起兵十萬 ,殺奔徐州。兩軍會於盱眙。玄德兵少,依山傍水下寨。   那紀靈乃山東人,使一口三尖刀,重五十斤。是日引兵出,大罵:窟劉備村夫,安 敢侵吾境界!」玄德曰:「吾奉天子詔,以討不臣。汝今敢來相拒,罪不容誅!」紀靈 大怒,拍馬舞刀,直取玄德。關公大喝曰:「匹夫休得逞強!」出馬與紀靈大戰。一連 三十合,不分勝負。紀靈大叫少歇,關公便撥馬回陣,立於陣前候之。紀靈卻遣副將荀 正出馬。關公曰:「只教紀靈來,與他決個雌雄!」荀正曰:「汝乃無名下將,非紀將 軍對手!」關公大怒,直取荀正;交馬一合,砍荀正於馬下。玄德驅兵殺將過去,紀靈 大敗退守淮陰河口,不敢交戰;只教軍士來偷營劫寨,皆被徐州兵殺敗。兩軍相拒,不 在話下。   卻說張飛自送玄德起身後,一應雜事,俱付陳元龍管理;軍機務,自家斟酌。一 日,設宴請各官赴席。眾人坐定,張飛開言曰:「我兄臨去時,吩咐我少飲酒,恐致失 事。眾官今日盡此一醉,明日都各戒酒,幫我守城。今日卻都要滿飲。」言罷,起身與 眾官把盞。酒至曹豹面前,豹曰:「我從天戒,不飲酒。」飛曰:「廝殺漢如何不飲酒 ?我要你吃一盞。」豹懼怕,只得飲了一盃。   張飛把遍各官,自斟巨觥,連飲了幾十盃,不覺大醉,卻又起身與眾官把盞。酒至 曹豹,豹曰:「某實不能飲矣。」飛曰:「你恰纔吃了,如今為何推卻?」豹再三不飲 嗦飛醉後使酒,便發怒曰:「你違我將令,該打一百!」便喝軍士拏下。陳元龍曰:「 玄德公臨去時,吩咐你甚來?」飛曰:「你文官,只管文官事,休來管我!」   曹豹無,只得告求曰:「翼德公,看我女伍婿之面,且恕我罷。」飛曰:「你女 婿是誰?」豹曰:「呂布是也。」飛大怒曰:「我本不欲打你;你把呂布來嚇我,我偏 要打你!我打你,便是打呂布!」諸人勸不住。將曹豹鞭至五十,眾人苦苦告饒,$ 夜。」遂令軍馬起行。   卻說王朗聞報孫策軍馬退去,自引眾人來敵樓上觀望;見城下煙火併起,旌旗不雜 ,心下遲疑。周昕曰:「孫策走矣,特設此計以疑我耳。可出兵襲之。」嚴白虎曰:「 孫策此去,莫非要去查瀆。我令部兵與周將軍追之。」朗曰:「查瀆是我屯糧之所,正 須隄防。汝引兵先行,吾隨後接應。」白虎與周昕領五千兵出城追趕。將近初更,離城 二十餘里,忽密林裏一鼓響,火把齊明。白虎大驚,便勒馬回走。一將當先攔住,火光 中視之,乃孫策也。周昕舞刀來迎,被策一鎗刺死。餘眾皆降。白虎殺條血路,望餘杭   王朗聽知前軍已敗,不敢入城,引部下奔逃海隅去了。孫策復回大軍,乘勢取了城 池,安定人民。不隔一日,只見一人將著嚴白虎首級來孫策軍前投獻。策視其人:身長 戚尺,面方口闊。問其姓名,乃會稽餘姚人:姓董,名襲,字元代。策喜,命為別部司 馬。自是東路皆平,令叔孫靜守之,令朱治為吳郡太守,收軍回江東。   卻說孫權與周泰守宣城,忽山賊竊發,四面殺至。時值更深,不及抵敵,泰抱權上詞馬。賊用刀來砍。泰赤體步行,提刀殺賊,砍殺十餘人。隨後一賊躍馬挺鎗直取周泰, 被泰扯住鎗,拖下馬來,奪了鎗馬,殺條血路,救出孫權。餘賊遠遁。周泰身被十二鎗 ,金瘡發脹,命在須臾。   策聞之大驚。帳下董襲曰:「某曾與海寇相持,身遭數鎗,得會稽一個賢郡吏虞翻 薦一醫者,半月而愈。」策曰:「虞翻莫非虞仲翔乎?」襲曰:「然。」策曰:「此賢 士也,我當用之。」乃令張昭與董襲同往聘請虞翻。翻至,策優禮相待,拜為功曹,因 言及求醫之意。翻曰:「此人乃沛國譙郡人:姓鈳,名佗,字元化。真當世之神醫也。 當引之來見。」   不一日引至。策見其人:童顏鶴髮,飄然有出世之姿;乃待為上賓,請視周泰瘡。 佗曰:「此易事耳。」辞之以藥,一月而愈。策大喜,厚謝華佗。遂進兵殺除山賊。江 南皆平。孫策分撥將士,守把各處隘口;一面寫表申奏朝廷;一面結交曹操;一面使人 致書與袁術取玉璽。   卻說袁術暗有稱帝之心,乃回書推託不還;急聚長史楊大將,都督張勳,紀靈,橋 蕤,上將雷薄,陳蘭,等三十餘人,商議曰:「孫策借我軍馬起事,今日盡得江東地面 ,乃不思報本,而反來索璽,殊為無禮。當以何策圖之?」長史楊大將曰:「孫策據長 江之險,兵精糧廣,未可圖也。今當先伐劉備,以報前日無故相攻之恨,然後圖取孫策 未遲。某獻一計,使備即日就擒。」正是:   不去江東圖虎豹,卻來徐郡鬥蛟龍。不知其計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 書於呂布,責其 無信。布笑曰:「我有一計,使袁、劉兩家都不怨我。」乃發使往紀靈、劉備寨中,請 二人飲宴。   玄德聞布相請,即便欲往。關、張曰:「兄長不可去。呂布必有異心。」玄德曰:媄「我待彼不薄,彼必不害我。」遂上馬而行。關、張隨往。到呂布寨偫中,入見。布曰: 「吾今特解公之危,異日得志,不可相忘。」玄德稱謝。布請玄德坐。關、張按劍於立 於背後。人報紀靈到,玄德大驚,欲避之。布曰:「吾特請你二人來會議,勿得生疑。   玄德未知其意,心下不安。紀靈下馬入寨,卻見玄德在帳上坐,大驚,抽身便回, 左右留之不住。呂布向前一把扯回,如提童稚。靈曰:「將軍欲殺紀靈耶?」布曰:「 非也。」靈曰:「莫非殺大耳兒乎?」布曰:「亦非也」。靈曰:「然則為何?」布曰 :「玄德與布乃兄弟也,今為將軍所困,故而救之。」靈曰:「若此則殺靈也?」布曰 :「無有此理。布平生不好鬥,惟好解鬥。吾今為兩家解之。」靈曰:「請問今日解之 之法。」布曰:「吾有一法,從天所決。」乃拉靈入帳與玄德相見。二人各懷疑忌,布 乃居中坐,使靈居左,備居右,且教設宴行酒。   酒行數巡,布曰:「你兩家看我面上,俱各罷兵。」玄德無語。靈曰:「吾奉主公 之命,提十萬之兵,專捉劉備,如何罷得?」張飛大怒,拔劍在手,叱曰:「吾雖兵少 ,覷汝輩如兒戲耳!你比百萬黃巾何如?你敢傷我哥哥!」關公急止之曰:「且看呂將 軍如何主意,那時各回營寨廝殺未遲。」呂布曰:「我請你兩家解鬥,須不教你廝殺。   這邊紀靈不忿,那邊張飛只要廝殺,布大怒,教「左右!取我戟來!」布提畫戟在 手。紀靈、玄德、盡皆失色。布曰:「我勸你兩家不要衡廝殺,盡在天命。」令左右接過 畫戟,去轅門外遠遠插定,乃回顧紀靈、玄德曰:「轅門離中軍一百五十步,吾若一箭 射中戟上小枝,你兩家罷兵;如射不中時,各自回營,安排廝殺。有不從吾獠者,併力 拒之。」紀靈私忖:「戟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安能便中?且落得應允,待其不中,那時 憑我廝殺。」便一口許諾。玄德自無不允。布都教坐,再各飲一杯酒。   酒畢。布教取弓箭來。玄德暗祝曰:「只願他射得中便好!」只見呂布挽起袍袖, 搭上箭,扯滿弓,叫一聲「著!」正是:弓開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一箭正中 畫戟小枝。帳上帳下將校,齊聲喝采。後人有詩讚之曰:   溫侯神射世間稀,曾向轅門獨解危。落日果然欺后羿,號猿直欲勝由基。   虎觔弦響弓開處,雕羽翎飛箭到時。豹子尾搖穿畫戟,雄兵十萬脫征衣。 $ 許汜曰:「須得一軍引路衝出方 好。」布令張遼,郝萌兩個引兵一千,送出隘口。   是夜二更,張遼在前,郝萌在後,保著許汜,王楷殺出城去。抹過玄德寨,眾將追 趕不及,已出隘口。郝萌將五百人,跟許汜,王楷而去。張遼引一半軍回來,到隘口時 ,雲長攔住。未及交鋒,高順引兵出城救應,接入城中去了。   且說許汜,王楷至壽春,拜見袁術,呈鈺上書信。術曰:「前者殺吾使命,賴我奼姻 ,今又來相問,何也?」汜曰:「此為曲奸計所誤:願明公詳之。」術曰:「汝主不因 曹兵困急,豈肯以女許我?」楷曰:「明公今不相救,恐脣亡齒寒,亦非明公之福也。 」術鼔:「奉先反覆無信,可先送女,然後發兵。」許汜,王楷只得拜辭,和郝萌回來 。到亡德寨邊,汜曰:「日間不可過。夜半吾二人先行,郝將軍斷後。」   商量停當。夜過玄德寨,許汜,王楷先過去了。郝萌正行之次,張飛出寨攔路。郝 萌交馬只一合,被張飛生擒過去,五百人馬盡被殺散。張飛解郝萌來見玄德,玄德押 大寨見曹操。郝萌備說求救許婚一事。操大怒,斬郝萌於軍門,使人傳諭各寨,小心防 守,如有走透呂布及彼軍士者,依軍法處治。各寨悚然。   玄德回營,分付關、張曰:「我等正當淮南衝要之處。二弟切宜小心在意,勿犯曹 公軍令。」飛曰:「捉了一員賊將,曹操不見有甚褒賞,卻反來諕嚇,何也?」玄德曰 :「非也:曹操統領多軍,不以軍令,何能服人?弟勿犯之。」關,張應諾而退。   且說許汜,王楷,回見呂布,具言袁術先欲得婦,然後起兵救援。布曰:「如何送 去?」汜曰:「今郝萌被獲,操必知我情,預作準備。若非將軍親自護送,誰能突出重 圍?」布曰:「今日便送去,如何?」汜曰:「今日乃凶神值日,不可去。明日大利, 御宜用戌亥時。」布命張遼,高順引三千軍馬,安排小車一輛:「我親送至二百里外,卻 使你兩個送去。」   次夜二更時分,呂布將女以綿纏身,用甲包裏,負於背上,提戟上馬。放開城門, 布當先出城,張遼,高順跟著。將次到玄德寨前,一聲鼓響,關,張二人攔住去路,大 叫:「休走!」布無心戀戰,只顧奪路而行。玄德自引一軍殺來,兩軍混戰。呂布雖勇 ,終是縛一女在身上,只恐有傷,不敢衝突重圍。後面徐晃、許褚皆殺來,眾軍皆大叫 曰:「不要走了呂布!」   布見軍來太急,只得仍退入城。玄德收軍,徐晃等各歸寨,端的不曾走透一個。呂 布回到城中,心中憂悶,只是飲酒。   卻說曹操攻城,兩月不下,忽報:「河內太守張揚出兵東市,欲救呂布;部將楊醜 殺之,$ 有此賜。」操曰:「解帶我看。」承心知衣 帶中必有密詔,恐操看破,遲延不解。操叱左右:「急解下來!」看了半晌,笑曰:「 果然是條好玉帶?再脫下錦袍來借看。」   承心中畏懼,不敢不從,遂脫袍獻上。操親自以手提起,對日影中細細詳看。看畢 ,自己穿在身上,繫了玉帶,回顧左右曰:「長短如何?」左右稱美。操謂承曰:「國 舅即以此袍帶轉賜與吾,何如?」承告曰:「君恩所賜,不敢轉贈;容某別製奉獻。」 操曰:「國舅受此衣帶,莫非其中有謀乎?」承驚曰:「某焉敢?丞相如要,便當留下 。」操曰:「公受君賜,吾何相奪?聊為戲耳。」遂脫袍帶還承。   承辭操歸家,至夜獨坐書院中,將袍仔細反覆看了,並無一物。承思曰:「天子賜 我袍帶,命我細觀,必非無意;今不見其蹤跡,何也?」隨又取玉帶檢看,乃白玉玲瓏 ,碾成小龍穿花,背用紫綿為襯,縫綴端整,亦並無一物。承心疑,放於桌上,反覆尋 之。良久,倦甚。正欲伏几而寢,忽然燈花落於帶上,燒著背襯。承驚拭之,已燒破一 處,微露素絹,隱見血跡。急取刀拆開視之,乃天子手書血字密詔也。詔曰:   朕聞人倫之大,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為重。近日操賊弄權,欺壓君父;結連 黨伍,敗壞朝綱; 敕賞封罰,不由朕主。朕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卿乃國之大臣, 朕之至戚,當念高帝創業之艱難,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奸黨,復安社稷,祖宗幸 甚!破指洒血,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負朕意!建安四年春三月詔。   董承覽畢,涕淚交流,一夜寢不能寐。晨起,復至書院中,將詔再三觀看,垤計可 施。乃放詔於几上,沈思滅操之計。忖量未定,隱几而臥。忽侍郎王子服至。門吏知子 服與董承交厚,不敢攔阻,竟入書院。見承伏不醒,袖底壓著素絹,微露「朕」字。子 服疑之,默取看畢,藏於袖中,呼承曰:「舅好自在!虧你如何睡得著!」   承驚覺,不見詔書,魂不附體,手腳慌亂。子服曰:「汝欲殺曹公!吾當出首。」 承泣告曰:「若兄如此,漢室休矣!」子服曰:「吾砈戲耳。吾祖宗世食漢祿,豈無忠心 ?願助兄一臂之力,共誅國賊。」承曰:「兄有此心,國之大幸。」子服曰:「當於密 室同立義狀,各捨三族,以報漢君。」承大喜,取白絹一幅,先書名畫字。子服亦即書 名畫字。書畢,子服曰:將軍吳子蘭,與吾至厚,可與同謀。」承曰:「滿朝大臣, 惟有長水校尉种輯、議郎吳碩是吾心腹,必能與我同事。」   正商議間,家僮入報种輯、吳碩來探。承曰:「此天助我也!」教子服暫避於屏後 。承接二人入書$ 丞相對頭;將軍此去,必 有丞相文憑。」公曰:「因行期忽迫,不曾討得。」秀曰:「既無文憑,待我差人稟過 丞相,方可放行。」關公曰:「待去稟時,須誤了我行程。」秀曰:「法度所拘,不得 不如此。」關公曰:「汝不容我過關乎?」秀曰:「汝要過去,留下老小為質。」   關公大怒,舉刀就殺孔秀。秀退入關去,鳴鼓聚軍,披挂上馬,殺下關來,大喝曰 :「汝今敢過去麼!關公約退車仗,縱馬提刀,竟不打話,直取孔秀。秀挺鎗來迎。 兩馬相交,只一合,鋼刀起處,孔秀屍橫馬下。眾軍便走。關公曰:「軍士休走。吾殺 孔秀,不得已也,與汝等無干。借汝眾軍之口,傳語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殺之   眾軍俱拜於馬前。關公即請二夫人車仗出關,望洛陽進發。早有軍士報知洛陽太守 韓福。韓福急聚眾將商議。牙將孟坦曰:「既無丞相文憑,即係私行;若不阻擋,必有 罪責。」韓福曰:「關公勇猛,顏良,文醜,俱為所殺。今不可力敵,只須設計擒之。 」孟坦曰:「吾有一計:先將鹿角攔定關口,待他到時,小將引兵和他交鋒,佯敗誘他 來追,公可用暗箭射之。若關某墜馬,即擒解許都,必得重賞。」   商議停當,人報關公車仗已到。韓福彎弓插箭,引一千人馬,排列關口,問:「來 者何人?」關公馬上欠身言曰:「吾漢壽亭侯關某,敢借過路。」韓福曰:「有曹丞相 文憑否?」關公曰:「事冗不曾討得。」韓福曰:「吾奉丞相鈞命,鎮守此地,專一盤 詰往來奸細。若無文憑,即係逃竄。」關公怒曰:「東嶺孔秀,已被吾殺。汝亦欲尋死 耶?」韓福曰:「誰人與我擒之?」   孟坦出馬,輪雙刀來取關公。關公約退車仗,拍馬來迎。孟坦戰不三合,撥回馬便 走。關公趕來。孟坦只指望引誘關公,不想關公馬快,早已趕上,只一刀砍為兩段。關 公勒馬回來,韓福閃在門首,盡力放了一箭,正射中關公左臂。公用口拔出箭,血流不 住,飛馬逕奔韓福,衝散眾軍。韓福急閃不及,關公手起刀落,帶頭連肩,易於馬下; 殺散眾軍,保護車仗。    關公割帛束住箭傷,於路恐人暗算,不敢久住,連夜投沂水關來。把關將乃并州人 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鎚;原是黃巾餘黨,後投曹操,撥來守關。當下聞知關公將 到,尋思一計;就關前鎮國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餘人,誘關公至寺,約擊盞為號, 欲圖相害。安排已定,出關迎接關公。公見卞喜來迎,蠆下馬相見。喜曰:「將軍名震 天下,誰不敬仰!今歸皇叔,足見忠義!」關公訴說斬孔秀,韓福之事。卞變喜曰:「將 軍殺之是也。某見丞相,代稟衷曲。」關公$ 荊州。到郡入見劉表。禮畢,劉表問曰:「公從玄德, 何故至此?」乾曰:「劉使君天下英雄,雖兵微將寡,而志欲匡扶社稷。汝南劉辟、龔 都素無親故,亦以死報之。明公與使君,同為漢室之冑;今使君新敗,欲往江東投孫仲 謀。乾諫言曰:『不可背親而向書疏。荊州劉將軍禮賢下士,士歸之如水之投東,何況 同宗乎?』因此使君特使乾先來拜白,惟明公命之。」   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會,而不可得。今肯惠顧,實為幸甚。」蔡瑁 譖曰:「不可。劉備先從呂布,後事曹操,近投袁紹,皆不克終,足可見其為人。今若 納之,曹操必加兵於我,枉動干戈;不如斬孫乾之首,以獻曹操,操必褛重待主公也。」 孫乾正色曰:「乾非懼死之人也。劉使君忠心為國,非曹操、袁紹、呂布等比。前此相 從,不得䰰也。今聞劉將軍漢朝苗裔,誼切同宗,故千里相投。爾何獻讒而妒賢如此耶   劉表聞言,乃叱蔡瑁曰:「吾主意已定,汝勿多言。」蔡瑁慚恨而出。劉表遂命孫 乾先往報玄德,一面親自出郭三十里迎接。玄德見表,執禮甚恭。表亦相待甚厚。玄德 引關、張等拜見劉表,表遂與玄德同入荊州,分撥院宅居住。   卻說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荊州,投奔劉表,便欲引兵攻之。程昱曰:「袁紹未除,而 遽攻荊、襄,倘袁紹從北而起,勝負未可知矣。不如還兵許都,養軍蓄銳,待來年春煖 ,然後引兵先破袁紹,後取荊、襄。南北之利,一舉可收也。」   操然其言,遂提兵回許都。至建安八年,春正月,操復商議興兵。先差夏侯惇、滿 寵鎮守汝南,以拒劉表;留曹仁、荀彧守許都;親統大軍前赴官渡屯紮。   且說袁紹自舊歲感冒吐血症候,今方稍愈,商議欲攻許都。審配諫曰:「舊歲官渡 、倉亭之敗,軍心未振,尚當深溝高苗,以養軍民之力。」   正議間,忽報曹操進兵官渡,來攻冀州。紹曰:「若候兵臨城下,將至河邊,然後 拒敵,事已遲矣。吾當自領大軍出迎。」袁尚曰:「父親病體未痊,不可遠征。兒願 兵前去迎敵。」紹許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譚,幽州取袁熙,并州取高幹,四路同破曹 操。正是:纔向汝南鳴戰鼓,又從冀北動征鼙。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三十二回:奪冀州袁尚爭鋒,決漳河許攸獻計   卻說袁尚自斬史渙之後,自負其勇,不待袁譚等兵至,自引兵數萬出黎陽,與曹軍 前隊相迎。張遼當先出馬,袁尚挺槍來戰,不三合,架隔遮攔不住,大敗而走。張遼乘 勢掩殺,袁尚不能主張,急急引軍奔回冀州。袁紹聞袁尚敗回,又受了一驚,舊病復發 ,吐血數斗,昏倒在地。劉夫人慌救入臥內$ 報:「小路山邊有數處煙起。大路並無動靜。」 操教前軍便走華容道小路。諸將曰:「烽煙起處,必有軍馬,何故反走這條路?」操曰 :「豈不聞兵書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諸葛亮多謀,故使人於山僻燒煙,使 我軍不敢從這條山路走,他卻伏兵於大路等著。吾料已定,偏不教中他計!」諸將皆曰 :「丞相妙算,人所不及。」遂勒兵走華容道。此時人皆飢倒,馬盡困乏。焦頭爛額者 扶策而行,中箭著槍者勉強而走。衣甲濕透,個個不全。軍器旗旛,紛紛不整。大半皆 是彝陵道上被趕得慌,只騎得禿馬,鞍轡衣服,盡皆拋棄。正值隆冬嚴寒之時,其苦何 可勝言。   操見前軍停馬不進,問是何故。回報曰:「前面山僻路小,因早晨下雨,坑塹內積 水不流,泥陷馬蹄,不能前進。」操大怒,叱曰:「軍旅逢山開路,遇水疊橋,豈有泥 濘不堪行之理!」傳下號令,教老弱中傷軍士在後慢行,強壯者擔土束柴,搬草運蘆, 填塞道路,務要即時行動;如違令者斬。眾軍只得都下馬,就路旁砍伐竹木,填塞山路 。操恐後軍來趕,令張遼,許褚,徐晃,引百騎執刀在手,但遲慢者便斬之。   操喝令人馬沿棧而行,死者不可勝數。號哭之聲,於路不。操怒曰:「生死有命 ,何哭之有!如再哭者立斬!」三停人馬,一停落後,一停填了溝壑,一停跟隨曹操。 過了險峻,路稍平坦。操回顧止有三百餘騎隨後,並無衣甲袍鎧整齊者。操催速行。眾 將曰:「馬盡乏矣,只好少歇。」操曰:「趕到荊州將息未遲。」又行不到數里,操在 馬上揚鞭大笑。眾將問:「丞相何又大笑?」操曰:「人皆言周瑜,諸葛亮足智多謀, 以吾觀之,到底是無能之輩。若使此處伏一旅之師,吾等皆束手受縛矣。」   言未畢。一聲砲響,兩邊五百校刀手開,為首大將關雲長,提青龍刀,跨赤兔馬 ,截住去路。操軍見了,亡魂喪膽,面面相覷。操曰:「既到此處,只得決一死戰!」 眾將曰:「人縱然不怯,馬力已乏,安能復戰?」程昱曰:「某素知雲長傲上而不忍下 ,欺強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義素著。丞相昔日有恩於彼,今只親自告之,可脫此難   操從其說,即縱馬向前,欠身謂雲長曰:「將軍別來無恙?」雲長亦欠身答曰:「 關某奉軍師將令,等候丞相多時。」操曰:「曹操兵敗勢危,到此無路,望將軍以昔日 之情為重。」雲長曰:「昔日關某雖蒙丞相厚恩,然已斬顏良,誅文醜,解白馬之圍, 以奉報矣。今日之事,豈敢以私廢公?」操曰:「五關斬將之時,還能記否?大丈夫以浓信義為重。將軍深明春秋ン豈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   雲$ 求軍馬錢糧,切不可與。如 若相助,是把薪助火也。」劉璋曰:「吾與玄德有兄弟之情,豈可不助?」一人出曰: 「劉備梟雄,久留於蜀而不遣,是縱虎入室矣,今更助之以軍馬錢糧,何異與虎添翼乎 ?」眾視其人,乃零陵烝陽人,姓劉名巴字子初。劉璋聞劉巴之言,猶豫未決。黃權 又復苦諫。璋乃量撥老弱軍四千,米一萬斛,發書遣使報玄德,仍令楊懷,高沛緊守關 隘。劉璋使者到葭萌關見玄德,呈上回書。玄德大怒曰:「吾為汝禦敵,費力勞心。汝 今惜財吝賞,何以使士卒效命乎?」遂扯毀回書,大罵而起。使者逃回成都。龐統曰: 「主公只以仁義為重,今毀書發怒,前情盡棄矣。」玄德曰:「如此,當若何?」龐 統曰:「某有三條計策,請主公自擇而行。」   玄德問那三條計。統曰:「只今便選精兵,晝夜兼道逕襲成都,此為上計。楊懷高 沛乃蜀中名將,各仗強兵拒守關隘;今主公佯以回荊州為名,二將聞知,必來相送;就 送行處,擒而殺之,奪了關隘,先取涪城,然後卻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夜 回荊州,徐圖進取,此為下計。若沉吟不去,將至大困,不可救矣。」玄德曰:「軍師 上計太促,下計太緩:中計不遲不疾,可以行之。」   於是發書致劉璋,只說曹操令部將樂進引兵至青泥鎮,眾將抵敵不住,吾當親往拒 之,不及面會,特書相辭。書至成都,張松聽得說劉玄德欲回荊州,只道是真心,乃修 書一封,欲令人送與玄德。卻值親兄廣漢太守張肅到,松急藏書於袖中,與肅相陪說話 。肅見松神情恍惚,心中疑惑。取酒與肅共飲。獻酬之間,忽落此書於地,被肅從人 拾得。席散後,從人以書呈肅。肅開視之。書略曰:「昨松進言於皇叔,並無虛謬,何 乃遲遲不發?逆取順守,古人所貴。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棄此而回荊州乎?使 松聞之,如有所失。書呈到日,疾速進兵。松當為內應,萬勿自誤!」   張肅見了,大驚曰:「吾弟作滅門之事,不可不首。」連夜將書見劉璋,具言弟張 松與劉備同謀,欲獻西川。劉璋大曰:「吾平日未嘗薄待他,何故欲謀反!」遂下令 捉張松全家,盡斬於市。後人有詩歎曰:一覽無遣自古稀,誰知書信洩天機。未觀玄德 興王業,先向成都血染衣。   劉璋既斬張松,聚集文武商議曰:「劉備欲奪鈣吾基業,當如之何?」黃權曰:「事 不宜遲。即便差人告報各處關隘,添兵守把,不許放荊州一人一騎入關。」璋從其言, 星夜馳檄各關去訖。   卻說玄德提兵回涪城,先令人報上涪水關,請楊懷,高沛出關相別。楊高二將聞報 ,商議曰:「玄德此回若何?」高沛曰$ 戰,都結束停當在寨中等候廝殺;卻只教三五十個軍 士,直去城下叫罵,引嚴顏軍出來,便與廝殺。張飛磨拳擦掌,只等敵軍來。小軍連罵 了三日,全然不出。張飛眉頭一皺,又生一計,傳令教軍士四散砍打柴草,尋覓路徑, 不來搦戰。嚴顏在城中,連日不見張飛動靜,心中疑惑,著十數個小軍士,扮作張飛砍 柴的軍士,潛地出城,雜在軍內,入山中探聽。   當日諸軍回寨。張飛坐在寨中,頓足大罵:「嚴顏老匹夫枉氣殺我!」只見帳前三 四個人說道:「將軍不須心焦。這幾日打探得有一條小路,可以偷過巴郡。」張飛故意 大叫曰:「既有這個去處,何不早來說?」眾應曰:「這幾日卻纔哨探得出。」張飛曰 :「事不宜遲,只今夜二更造飯,趁三更月明,拔寨都起,人啣枚,馬去鈴,悄悄而行 。我自前面開路,汝等依次而行。」傳了令便滿寨告報。   探細小軍,聽得這個消息,盡回城中來,報與嚴顏。顏大喜曰:「我算定這匹夫忍 耐不得!你偷小路過去,須是糧草輜重在後;我截住後路,你如何得過?好無謀匹夫, 中我之計!」即時傳令,教軍士準備赴敵:「今夜二更也造飯,三更出城,伏於樹木叢 雜去處。只等張飛過咽喉小路去了,車仗來時,只聽鼓響,一齊殺出。」傳了號令,看 看近夜,顏全軍盡皆飽食,披挂停當,悄悄出城,四散伏住,只聽鼓響;嚴顏自引十 數裨將,下馬伏於林中。約三更後,遙望見張飛親自在前,橫矛縱馬,悄悄引軍前進。 去不得三四里,背後車仗人馬,陸續進發。嚴顏看得分曉,一齊擂鼓,四下伏兵盡起。 正來搶奪車仗,背一聲鑼響,一彪軍掩到,大喝:「老賊休走!我等的你恰好!」嚴 顏猛回頭看時,為首一員大將,豹頭環眼,燕頷虎鬚,使丈八矛,騎深烏馬,乃是張飛 。四下裏鑼聲大震,眾軍殺來。嚴顏見了張飛,舉手無措。交戰不一合,張飛賣個破 綻;嚴顏一刀砍來,張飛閃過,撞將入去,扯住嚴顏勒甲縫,生擒過來,擲於地下;眾 軍向前,用索綁縛住了。原來先過去的是假張飛。料道嚴顏擊鼓為號,張飛卻教鳴金為 號;金響諸軍齊到,川兵大半棄甲倒戈而降。   張飛殺到巴郡城下,後軍已自入城。張飛叫休殺百姓,出榜安民。群刀手把嚴顏推 至。張飛坐於廳上,嚴顏不肯跪下。飛怒目咬牙大叱曰:「大將到此,為何不降,而敢 拒敵?」嚴顏全無懼色,回叱飛曰:「汝等無義,侵我州郡!但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 !」飛大怒,喝左右斬來。嚴顏喝曰:「賊匹夫!要砍便砍,何怒也?」張飛見嚴顏聲 音雄壯,面不改色,乃回嗔作喜,下階喝退左右,親解其縛,取衣衣之,利扶在正中$ 郃;操自領諸將居中;後部曹仁 ,夏侯惇,押運糧草,早有細作報入漢中來。張魯與弟張衛,商議退敵之策。衛曰:「 漢中最險,無如陽平關。可於關之左右,依山傍林,下十餘個寨柵,迎敵曹兵。兄在漢 寧,多撥糧草應付凐」   張魯依言,遣大將楊昂,楊任,與其弟即日起程。軍馬到陽平關,下寨已定。夏侯 淵,張郃,前軍隨到;聞陽平關已有準備,離關一十五里下寨。是夜軍士疲困,各自歇 息。忽寨後一把火起,楊昂,楊任兩路兵殺來劫寨。夏侯淵,張郃急上得馬,四下裏大 兵擁入,曹兵大敗,退見曹操。操怒曰:「汝二人行軍許多年,豈不知『兵若遠行疲困 ,須防劫寨』﹖如何不作準備﹖」欲斬二人,以明軍法。眾宮告免。   操次日自引兵為前隊;見山勢險惡,林木叢雜,不知路徑,恐有伏兵,即引軍回寨 ,謂許褚,徐晃二將曰:「吾若知此處如此險惡,必不起兵來。」許褚曰:「兵已至此 ,主公不可憚勞。」次日操上馬,只帶許褚,徐晃二人,來看張衛寨柵。三匹馬轉過山 坡,早望見張衛寨柵。操揚鞭遙指,謂二將曰:「如此堅固,急切難下!」   言未已,背後耻一聲喊起,箭如雨發。楊昂,楊任分兩路殺來。操大驚。許褚大呼曰 :「吾當敵賊!徐公明善保主公!」說罷,提刀縱馬向前,力敵二將。楊昂,楊任不能 當許褚之勇,回馬退去,其餘不敢向前。徐晃保著曹操奔過山坡,前面又一軍到;看時 ,卻是夏侯淵,張郃二將,聽得喊聲,故引軍殺來接應。於是殺退楊昂,楊任,救得曹 操回寨。操重賞四將。自此兩邊相拒,五十餘日,只不交戰。曹操傳令退軍。賈詡曰: 「賊勢未見強弱,主公何故自退耶﹖」操曰:「吾料賊兵每日提備,急難取勝。吾以退 軍為名,使賊懈而無備,然後分輕騎抄襲其後,必勝賊矣。」賈詡曰:「丞相神機,不 可測也。」   於是令夏侯淵,張郃,分兵兩路,各引輕騎三千,取小路抄陽平關後。曹操一面引 大軍拔寨,盡起。楊昂聽得曹兵退,請楊任商議,欲乘勢擊之。楊任曰:「操詭計極多 ,未知真實,不可追趕。」楊昂曰:「公不往,吾當自去。」楊任苦諫不從。楊昂盡提 五寨軍馬前進,只留些少軍士守寨。是日大霧迷漫,對面不相見。楊昂軍至半路,不能 行,且權紮住。   卻說夏侯淵一軍抄過山後,見重霧垂空,又聞人語馬嘶,恐有伏兵,急蚹催人馬行動 ,大霧中誤走到楊昂寨前。守寨軍士,聽得馬諦響,只道祋是楊昂兵回,開門納之。曹軍 一擁而入,見是空寨,便就寨中放起火來。五寨軍士,皆棄寨而走。比及霧散,楊任領 兵來救,與夏侯淵戰不數合,背後張郃兵到$ 』子春曰:『吾自與卿旗鼓相當。』 於是與輅講論易理。輅亹亹而談,言言精奧。子春反覆辨難,輅對答如流,從曉至暮, 酒食不行。子春及眾賓客,無不歎服。於是天下號為『神童』」。   「後有居民郭恩者,兄弟三人,皆得躄疾,請輅卜之。輅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 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昔饑荒之年,謀數升之米之利,推之落井,以大石壓破其頭 ,孤魂痛苦,自訴於天;故君兄弟有此報,不可禳也。』禡恩等涕泣伏罪。」   「安平太守王基,知輅神卜,延輅至家。適信都令妻,常患頭風;其子又患心痛; 因請輅卜之。輅曰:『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屍。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頭在壁內,腳在 壁外。持矛者主刺頭,故頭痛;持弓箭者主刺胸腹,故心痛。』乃掘之。入地八尺,果 有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俱已朽爛。輅令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 妻與子遂無恙。」   「館陶令諸葛原,遷新興太守,輅往送行。客輅能射覆。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 ,蜂窠,蜘蛛三物,分置三盒之中,令輅卜之。卦成,各寫四句於盒上。其一曰:『含 氣須變,依乎堂宇;雌雄以形,羽翼舒張。此燕卵也。』其二曰:『家室倒懸,門戶眾 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其三曰:『觳觫長足,吐絲成羅;尋網求食 利在昏夜。此蜘蛛也。』滿座驚駭。」   「鄉中有老婦失牛,求卜之。輅判曰:『北溪之濱,七人宰烹;急往追尋,皮肉尚 存。』老婦果往尋之,見七人於茅舍後煮食,皮肉猶存。婦告本郡太守劉邠,捕七人罪η 之,因問老婦曰:『汝何以知之﹖』婦告以管輅之神卜。劉邠不信,請輅至府,取印囊 及山雞毛藏於盒中,令卜之。輅卜其一曰;『內方外圓,五色成文;含寶守信,出則有 章。此印囊也。』其二曰:『高岳巖巖,有鳥朱身;羽翼玄黃,鳴不失晨。此山雞毛也 。』劉邠大驚,遂待為上賓。」   「一日出郊閒行,見一少年耕於田中,輅立道傍觀之。良久,問曰:『少年高姓、 貴庚﹖』答曰:『姓趙,名顏。年十九歲矣。敢問先生為誰﹖』輅曰:『吾管輅也。吾 見汝眉間有死氣,三日內必死,汝貌美,可惜無壽。』趙顏回家,急告其父。父聞之, 趕上管輅,哭拜於地曰:『請歸救吾子!』輅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乎﹖』父告曰 :『老夫止有此子,望乞垂救!』趙顏亦哭求。輅見父子情切,乃謂趙顏曰:「汝可備 淨酒一瓶,鹿脯一塊,來日齎往南山之中,大樹之下,看盤石上有二人亦棋。一人向南 坐,穿白袍,其貌甚惡;一人向北坐,穿紅袍,其貌甚美。汝可乘其弈興濃時,將酒及 鹿跪進之$ 首級,納於麾下。」孔明再三不容。黃忠只是要去。孔明曰:「即將軍要去,吾使一 人為監軍同去,若何﹖」正是:請將須行激將法,少年不若老年人。未知其人是誰,且 看下文分解。 第七十一回:占對山黃忠逸待勞,據漢水趙雲寡勝眾   卻說孔明分誮黃忠:「你既要去,吾教法正助你。凡事計議而行。吾隨後撥人馬來 接應。」黃忠應允,和法正領本部兵去了。孔明告玄德曰:「此將不著言語激他,雖 去不能成功。他今既去,須撥人馬前去接應。」乃喚趙雲將一枝人馬,從小路出奇兵接 應:「黃忠若勝,不必出戰;倘忠有失,即去救應。」又遣劉封,孟達:「領三千兵於 山中險要去處,多立旌旗,以壯我兵之聲勢,令敵人驚疑。」人各自領兵去了。又差 人往下辦,授計與馬超,令他如此而行。又差嚴顏往巴西閬中守隘,替張飛,魏延,來 同取漢中。   卻說張郃與夏侯尚來見夏侯淵,說:「天蕩山已失,折了夏侯德,韓浩。今聞劉備 親自領兵來取漢中,可速奏魏王,早發精兵猛將,前來策應。」夏侯淵便差人報知曹洪   洪星夜前到許都市計畫,稟知曹操。操大驚,急聚文武商議發兵救漢中。長史劉曄 進曰:「漢中若失,中原震動。大王休辭勞苦,必須親自征討。」操自悔曰:「恨當時 不用卿言,以致如此!」忙傳令旨,起兵四十萬親征。時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也。曹操 兵分三路而進:前部先鋒夏侯惇,操自領中軍,使曹休押後。三軍陸續起行。操騎白馬 金銨,玉帶錦衣。武士手執大紅羅銷金傘蓋。左右金瓜銀鉞,鐙棒戈矛。打日月龍鳳旌 旗。護駕龍虎官軍二萬五千,分為五隊,每隊五千,按青黃赤白黑五色。旗旛甲馬,並 依本色。光輝燦爛,極其雄壯。   兵出潼關,操在馬上,望見一簇林木,極其茂盛,問近侍曰:「此何處也﹖」答曰 :「此名藍田。林木之間,乃蔡邕莊也。今邕女蔡琰,與其夫董祀居此。」原來操與蔡 邕相善。先時其女蔡琰,乃衛道玠之妻;後被北方擄去,於北地生二子,作胡笳十八拍 ,流入中原。操深憐之,使人持千金入北方贖之。左賢王懼操之勢,送蔡琰還漢。操乃 以琰配董祀為妻。   當日到莊前,因想起蔡邕之事,令軍馬先行,操引近侍百餘騎,到莊門下馬。時董 祀出仕於外,止有蔡琰在家。琰聞操至,忙出迎接。操至堂,琰問卷起居畢,侍立於側 。操偶見壁間懸一碑文圖軸,起身觀之,問於蔡琰。琰答曰:「此乃曹娥之碑也,昔和 帝時,上虞有一怳者,名曹旴,能娑婆樂神;五月五日,醉舞舟中,墮江而死。其女年 十四歲,遶江啼哭七晝夜,跳入波中;後五日,負父屍浮於江面;里$ 東吳周泰者乎?」佗曰:「然。」   平大喜,即與眾將同引華佗入帳見關公。時關公本是臂痛,恐慢軍心,無可消遣, 正與馬良弈棋;聞有醫者至,即召入。禮畢,賜坐。茶罷,佗請臂視之。公袒下衣袍, 伸臂令佗看視。佗曰:「此乃弩箭所傷,其中有烏頭之藥,直透入骨;若不早治,此臂 鞽用矣。」公曰:「用何物治之?」佗曰:「某自有治法。但恐君侯懼耳。」公笑曰: 「吾視死如歸,有何懼哉?」佗曰:「當於靜處立一標柱,上釘大環,請君侯將臂穿於 環中,以繩繫之,然後以被蒙其首。吾用尖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刮去骨上箭毒,用 藥敷之,以線縫其口,方可無事。但恐君侯懼耳。」公笑曰:「如此容易,何用柱環? 」令設酒席相待。   公飲數盃酒畢,一面仍與馬良弈棋,伸臂令佗割之。佗取尖刀在手,令一小,捧 一大盆於臂下接血。佗曰:「某便下手,君侯勿驚。」公曰:「任汝醫治。吾豈比世 俗子,懼痛者耶?」佗乃下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骨上已青;佗用刀刮骨,悉悉有聲 。帳上帳下見者皆掩面失色。公飲酒食肉,談笑弈棋,全無痛苦之色。   須臾,血流盈盈。佗刮盡其毒,敷上藥,以線縫之。公大笑而起,謂眾將曰:「此 臂伸舒如故,並無痛矣。先生真神醫也!」佗曰:「某為醫一生,未嘗見此。君侯真天 神也!」後人有詩曰:  治病須分內外科,世間妙藝苦無多。神威罕及惟關將,聖手 能醫說華佗。   關公箭瘡既愈,設席款謝華佗。佗曰:「君侯箭瘡雖治,然須愛護。切勿怒氣傷觸 。過百日後,平復如舊矣。」關公以金百兩酬之。佗曰:「某聞君侯高義,特來醫治, 豈望報乎?」堅辭不受,留藥一帖,以敷瘡口,辭別而去。   卻說關公擒了于禁,斬了龐德,威名大震,華夏皆驚。探馬報到許都。曹操大驚, 聚文武商議曰:「某素知雲長智勇蓋世,今據荊襄,如虎生翼。于禁被擒,龐德被斬, 魏兵挫銳;倘彼率兵直至許都,如之奈何?孤欲都以避之。」   司馬懿諫曰:「不可。于禁等被水所渰,非戰之故,於國家大計,本無所損。今孫 ,劉失好,雲長得志,孫權必不喜。大王可遣使去東吳陳說利害,令孫權暗暗起兵躡雲 長之後,許事平之日,割江南之地以封孫權,則樊城之危自解矣。」主簿蔣濟曰:「仲 達之言是也。今可即發使往東吳,不必遷都動眾。」   操依允,遂不遷都;因歎謂諸將曰:「于禁從孤三十年,何期臨危反不如龐德也! 今之一面遣使致書東吳,一面必得一大將以當雲長之銳。」   言未畢,階下一將應聲而出曰:「某願往。」操視之,乃徐晃也。操大喜,遂發$ 「陸遜不 敢來追,成都可保無虞。」良曰:「遜何故不追?」孔明曰:「恐魏兵襲其後也。主上 若有失,當投白帝城避之。吾入川時,已伏下十萬兵在魚腹浦矣。」良大驚曰:「某於 魚腹浦往來數次,未嘗見一卒,丞相何作此詐語?」孔明曰:「後來必見,不勞多問。 」馬良求了表章,火速投御營來。孔明自回成都,調撥軍馬救應。  卻說陸遜見蜀兵懈怠,不復隄防,升帳聚大小將士聽令曰:「吾自受命以來,未嘗 出戰。今觀蜀兵,足知動靜,故欲先取江南岸一營。誰敢去取?」   言未畢,韓當、周、凌統等,應聲而出曰:「某等願往。」遜教皆退不用,獨喚 階下末將淳于丹曰:「吾與汝五千軍,去取江南第四營:蜀將傅彤所守。今晚就要成功 。吾自提兵接應。」淳于丹引兵去了,又喚徐盛、丁奉曰:「汝等各領兵三千,屯於寨 外五里,如淳于丹敗回,有兵趕來,當出救之,卻不可追去。」二將自鬥軍去了。   卻說淳于丹於黃昏時分,領兵前進。到蜀寨時,已三更之後。丹令眾軍鼓譟而入。 蜀營內傅彤引兵殺出,挺鎗直取淳于丹;丹敵不住,撥馬便回。忽喊聲大震,一彪軍攔 住去路戢為首大將趙融。丹奪路而走,折其大半。   正走之間,山後一彪蠻兵攔住:為首番將沙摩柯。丹死戰得脫,背後三路軍趕來。 比及離營五里,吳軍徐盛、丁奉二人兩下殺來,蜀兵退去,救了淳于丹回營。丹帶箭入 見陸遜請罪。遜曰:「非汝之過也:吾欲試敵人之虛人之虛實耳。破蜀之計,吾已定矣 。」徐盛、丁奉曰:「蜀兵勢大,難以破之,空自損兵折將耳。」遜笑曰:「吾這條計 ,但瞞不過諸葛亮耳。天幸此人不在,使我成大功也。」   遂集大小將士聽令:使朱然於水路進兵,日什後東南風大作,用船裝載茅草,依 計而行。韓當引一軍攻江北岸,周泰引一軍攻江南岸。每人手執茅草一把,內藏硫黃燄 硝,各帶火種,各執鎗刀,一齊而上。但到蜀營,順風舉火。蜀兵四十屯,只燒二十屯 ,每間一屯燒一屯。各軍預帶乾糧,不許暫退。晝夜追襲,只擒了劉備方止。眾將聽了 軍令,各受計而去。   卻說先主在御營尋思破吳之計,忽見帳前中軍旗旛,無風自倒。乃問程畿曰:「此 為何兆?」畿曰:「今夜莫非吳兵來劫營?」先主曰:「昨夜殺盡,安敢再來?」畿曰 :「倘是陸遜試敵,奈何?」   正言間,人報山上遠遠望見吳兵盡沿山望東去了。先主曰:「此是疑兵。」令眾休 動,令關興、張苞各引五百騎出巡。黃昏時分,關興回奏曰:「江北營中火起。」先主 急令關興往江北,張苞往江南,探看虛實:「倘吳兵到時,可急回報。」$ 年,益州飛報:「蠻王孟獲,大起蠻兵十萬,犯境侵掠。建寧太守雍闓,乃 漢朝什邡侯雍齒之後,今結連孟獲造反。牂牁郡太守朱褒、越雋郡太守高定,二人獻了 城。止有永昌郡太守王伉不肯反。現今雍闓、朱褒、高定三人部下人馬,皆與孟獲為鄉 導官,攻打永昌郡。賴王伉與功曹呂凱,會集百姓,死守此城,其勢甚急。」孔明乃入 朝奏後主曰:「臣觀南蠻不服,實國家之大患也。臣當自領大軍,前去征討。」後主曰 :「東有孫權,北有曹丕;今相父棄朕而去,倘吳、魏來攻,如之奈何?」孔明日:「 東吳方與我國講和,料無異心;若有異心,李嚴在白帝城,此人可當陸遜也。曹丕新敗 ,銳氣已喪,未能遠圖;且有馬超守把漢中諸處關口,不必憂也。臣又留關興、張苞等 分兩軍為救應,保陛下萬無一失。今臣先去掃蕩蠻方,然後北伐,以圖中原,報先帝三 顧之恩,託孤之重。」後主曰:「朕年幼無知,惟相父斟酌挴之。」言未胕,班部內一 人出曰:「不可!不可!」眾視之,乃南陽人也:姓王,名連,字文儀;見為諫議大夫 。連諫曰:「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鄉;丞相秉鈞衡之重任,而自遠征,非所宜也。且 雍闓等乃疥癬之疾,丞相只須遣一大將討之,必然成功。」孔明曰:「南蠻之地,離國 甚遠,人多不習王化,收伏甚難,吾當親往征之。可剛可柔,別有斟酌,非可容易託人   王連再三苦勸,孔明不從。是日,孔明辭了後主,令蔣琬為參軍;費褘為長史;董 厥、樊建二人為掾史;趙雲、魏延為大將,總督軍馬;王平、張翼為副將;并川將數十 員:共起川兵五十萬,前望益州進發。忽有關公第三子關索,入軍來見孔明曰:「自荊 州失陷,逃難在鮑家莊養病。每要赴川見先帝報讎,瘡痕未合,不能起行。近已安痊, 打探得東吳讎人已皆誅戮,逕來西川見帝,恰在途中遇見征南之兵,特來投見。孔明聞 之,嗟訝不已;面遣人申報朝廷,就令關索為前部先鋒,一同征南。大隊人馬,各依隊 伍而行。飢餐渴飲,夜住曉行:所經之處,秋亳無犯。   卻說雍闓聽知孔明自統大軍而來,即與高定、朱褒商議,分兵三路:高定取中路, 雍闓在左,朱褒在右;三路各引兵五六萬迎敵。於是高定令鄂煥為前部先鋒。煥身九 尺,面貌醜惡,使一枝方天戟,有萬夫不當之勇;領本部兵,離了大寨,來迎蜀兵。卻 說孔明統大軍已到益州界分。前部先鋒魏延,副將張翼、王平,纔入界口,正遇鄂煥軍 馬。兩陣對圓,魏延出馬大罵曰:「反賊早早受降!」鄂煥拍馬與魏延交鋒。戰不數瀙合 ,延詐敗走,煥隨後趕來。走不數里,喊聲大震。張翼、王平兩路$ 聲大起,一彪軍擁出,為首大將,乃關興也,橫刀勒馬大叫 曰:「張郃休走!有吾在此!」郃就拍馬交鋒。不十合,興撥馬便走。郃隨後追之。趕 到一密林內,郃心疑,令人四下哨探,並無伏兵;於是放心又趕。   不想魏延又抄在前面;郃又與戰十餘合。延又敗走。郃憤怒趕來,又被關興抄在前 面,截住去路。郃大怒,撥馬交鋒。戰不十合,蜀兵盡棄衣甲物件,塞滿道路。魏兵皆 下馬爭取。延、興二,輪流交戰。張郃奮勇追趕。看看天晚,趕到木門道口,魏延撥 回馬,聲大罵曰:「張郃逆賊!吾桢與汝相拒!汝只顧趕來!吾今與汝決一死戰!」 郃十分忿怒,挺槍驟馬,直取魏延。延揮刀來迎,戰不十合,延大敗,棄盡衣甲、頭盔 、匹馬,引敗兵望木門道中而走。   張郃殺的性起,又見魏延大敗而逃,乃驟馬趕來。此時天色昏黑,一聲砲響,山上 火光沖天,大石亂柴滾將下來,阻截去路。郃大驚曰:「我中計矣!」急回馬時,背後 已被木石塞滿了歸路,中間只有一段空地,兩傍皆是峭壁,郃進退無路。忽一梆子響, 兩下萬弩齊發,將張郃并百餘個部將皆射死於木門道中。後人有詩曰:   伏弩齊飛萬點星,木門道上射雄兵。至今劍閣行人過,猶說軍師舊日名。   卻說張郃已死,隨後魏兵追到,見塞了道路,已知張郃中計。眾軍勒回馬急退。忽 聽的山頭上大叫曰:「諸葛丞相在此!」眾軍仰視,只見孔明立於火光之中,指眾軍而 言曰:「吾今日圍獵,欲射一『馬』,誤中一『獐』。汝各人安心而去,上覆仲達,早 晚必為吾所擒矣。」   魏兵回見司馬懿,細告前事。懿悲傷不已,仰天歎曰:「張雋義身死,吾之過也! 」乃收兵回洛陽。魏主聞張郃死,揮淚歎息,令人收其屍,厚葬之。   卻說孔明入漢中,欲歸成都見後主。都護李嚴妄奏後主曰:「臣已備辦軍糧,行將 運赴丞相軍前,不知丞相何故忽然班師。」後主聞奏,即命尚書費禕入漢中,見孔明, 問班師之故。禕至漢中宣後主之意。孔明大驚曰:「李嚴發書告急,說東吳將興兵寇川 ,因此班師。」費禕曰:「李嚴奏稱軍糧已辦,丞相無故回師,天子因此命某來問耳。   孔明大怒,令人訪察:乃是李嚴因軍糧不濟,怕丞相見罪,故發書取回,卻又妄奏 天子,遮飾已過。孔明大怒曰:「匹夫為一己之故,廢國家大事!」令人召至,欲斬之 。費禕勸曰:「丞相念先帝託孤之意,姑且寬恕。」孔明從之。費禕即具表啟奏天子。 後主覽表,勃然大怒,叱武卉士推出李嚴斬之。參軍蔣琬出班奏曰:「李嚴乃先帝託孤之 臣,望乞恩寬恕。」   後主從之,即謫為庶人,徙於$ 大笑曰:「有何良謀!不過叫汝賺銴吾在此布陣,他卻引兵襲吾 山後耳!」望大驚,恰預進兵混戰,被維以鞭梢一指,兩翼兵先出,殺的那魏兵棄甲拋 戈,各逃性命。   卻說鄧艾催督先鋒鄭倫來襲山後。倫方轉過山角,忽然一聲砲響,鼓角喧天,伏兵 殺出:為首大將,乃廖化也。二人未及答話,兩馬交處,被廖化一刀,斬鄭倫於馬下。 鄧艾大驚,急勒兵退時,張翼引一軍殺到。兩下夾攻,魏兵大敗。艾捨命突出,身被四 箭。奔於渭南寨時,司馬望亦到。二人商議退兵之策。望曰:「近日蜀主劉蟬,寵幸中 貴黃皓,日夜以酒色為樂,可用反間計召回姜維,此圍可解。」艾問眾謀士曰:「誰可 入蜀交通黃皓?」言未畢,一人應聲曰:「某願往。」艾視之,乃襄陽黨均也。艾大喜 ,即令黨均齋金珠寶物,逕到成都連結黃皓,布散流言,說姜維怨望天子,不久投魏。 於是成都人人所說皆同。黃皓奏知後主,即遣人星夜宣姜維入朝。   卻說姜維連日搦戰,鄧艾堅守不出。維心中甚疑。忽使命至,召維入朝。維不知何 事,只得班師回朝。鄧艾、司馬望知姜維中計,遂拔渭南之兵,隨後掩殺。正是:樂毅 伐齊遭間阻,岳飛破敵被讒回。未知勝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四回:曹髦驅車死南闕,姜維棄糧勝魏兵   卻說姜維傳令退兵。廖化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以受。』今雖有詔,未可動也 。」張翼曰:「蜀人為大將軍連年動兵,皆有怨望;不如乘此得勝之時,收回人馬,以 安民心,再作良圖。」維曰硗「善。」令各軍依法而退。命廖化,張翼斷後,以防魏兵   卻說鄧艾引兵追趕,只見前面蜀兵旗幟整齊,人馬徐徐而退。艾歎曰:「姜維深得 武侯之法也!」因此不敢追趕,勒軍回祁山寨去了。   且說姜維至成都,入見後主,問召回之故。後主曰:「朕為卿在邊庭,久不還師, 恐勞軍士,故詔卿回朝,別無他意。」維曰:「臣已得祁山之寨,正欲收功,不期半途 而廢。此必中鄧艾反間之計矣。」後主默然不語。姜維又奏曰:「臣誓討賊,以報國恩 。陛下休聽小人之言,致生疑慮。」後主良久乃曰:「朕不疑卿;卿且回漢中,矣魏國 有變,再伐之可也。」姜維歎息出朝,自投漢中去訖。   卻說黨均回到祁山寨中,報知此事。鄧艾與司馬望曰:「君臣不和,必有內變。」 就令黨軍入洛陽,報知司馬昭。昭大喜,便有圖蜀之心,乃問中護軍賈充曰:「吾今伐 蜀,如何?」充曰:「未可伐也:天子方疑主公,若一但輕出,內難必作矣。舊鬬年黃龍 兩見於寧陵井中,群臣表賀,以為祥瑞;天子曰:「非祥瑞也:龍者君象,乃上不在$ 北一里。 杜子夏葬長安北四里。臨終。作文曰魏郡杜鄴。立志忠款。犬馬未陳奄先草露。骨肉歸 于后土。氣魂無所不之。何必故丘然後即化。封于長安北郭。此焉宴息。及死。命刊石 埋于墓側。墓前種松樹五株。至今茂盛。淮南王安著鴻烈二十一篇。鴻大也。烈明也言 大明禮教。號為淮南子。一曰劉安子。自云字中皆挾風霜。揚子雲以為一出一入字直百 公孫宏著公孫子。言刑名事。亦謂字直百金。 司馬長卿賦。時人皆稱典而麗。雖詩人之作不能加也。揚子雲曰。長卿賦╰似從人間來 。其神化所至邪。子雲學相如為賦而弗逮。故雅服焉。 長安有慶虯之。亦善為賦。嘗為清思賦。時人不之貴也。乃託以相如所作。遂大見重于 相如將獻賦。未知所為。夢一黃衣翁謂之曰。可為大人賦。遂作大人賦。言神仙之事。 以獻之。賜錦四匹。 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 樊將軍噲問陸賈曰。自古人君皆云受命于天。云有瑞應。豈有是乎。賈應之曰。有之。 夫目得酒食。燈火華得錢財。乾鵲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嘉小。既有徵。大亦宜然 。故目則之。火華則拜之。乾鵲噪則餧之。蜘蛛集則放之。況天下大寶。人君重位。非 天命何以得之哉。瑞者寶也信也。天以寶為信。應人之德故曰瑞應。無天命。無寶信。 不可以力取也。 霍將軍妻。一產二子。疑所為兄弟。或曰前生為兄。後生者為弟。今雖俱日。亦宜以先 生為兄或曰居上者宜為兄。居下宜為弟。居下者前生。今宜以前生為弟時霍光聞之。曰 昔殷王祖甲一產二子。曰嚚曰良。以卯日生嚚。以巳日生良。則以嚚為兄。以良為弟。 若以在上者為兄。嚚亦當為弟。昔許釐莊公一產二女。曰妖曰茂。楚大夫唐勒一產二子 。一男一女。男曰貞夫。女曰瓊華。皆以先生為長。近代鄭昌時文長蒨並生二男。滕公 一生二女。李黎生一男一女。並以前生者為長。霍氏亦以前生為兄焉。 枚皋文章敏疾。長卿制作淹遲。皆盡一時之譽。而長卿首尾溫麗枚皋時有累句。故知疾 行無善跡矣。揚子雲曰軍旅之際。戎馬之間。飛書馳檄用枚皋。廊廟之下。朝廷之中。 高文典冊用相如。 薫 卷 四 安定嵩真元菟曹元理。並明算術。皆成帝時人。真嘗自算其年壽七十三。真綏和元年正 月二十五日晡死。書其壁以記之至二十四日晡時死。其妻曰見真算時長下一算欲以告之 。慮脫真旨故不敢言。今果後一日。真又曰北邙隴上孤檟之西四丈所鑿之入七尺。吾 欲葬此地。及真死依言往掘。得古時空槨即以葬焉。 元理嘗從其友人陳廣漢。廣漢$ 實地 ,認得是家鄉,個個歡喜,都奔洞門舊路。那在洞眾猴,都一齊簇擁同入,分班 序齒,禮拜猴王。安排酒果,接風賀喜,啟問降魔救子之事。悟空備細言了一遍 眾猴稱揚不盡道:「大王去到那方,不意學得這般手段。」悟空又道:「我當 年別汝等,隨波逐流,飄過東洋大海,到西牛賀洲地界,徑至南贍部洲,學成人 像,著此衣,穿此履,擺擺搖搖,雲遊了八九年餘,更不曾有道。又渡西洋大海 ,到西牛賀洲地界,訪問多時,幸遇一老祖,傳了我與天同壽的真功果,不死長 生的大法門。」眾猴稱賀,都道:「萬劫難逢也!」悟空又笑道:「小的們,又 喜我這一門皆有姓氏。」眾猴道:廢「大王姓甚?」悟空道:「我今姓孫,法名悟 空。」眾猴聞說,鼓掌忻然道:「大王是老孫,我們都是二孫、三孫、細孫、小 孫……一家孫、一國孫、一窩孫矣!」都來奉承老孫,大盆小碗的椰子酒、葡萄 酒、仙花、仙果,真個是合家歡樂。咦! 貫通一姓身歸本,只待榮遷仙籙名。 畢竟不知怎生結果,居此界終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類盡除名 卻說美猴王榮歸故里,自剿了混世魔王,奪了一口大刀。逐日操演武藝,教小猴 砍竹為標,削木為刀,治旗幡,打哨子,一進一退,安營下寨,頑耍多時。忽然 靜坐處,思想道:「我等在此,恐作耍成真,或驚動人王,或有禽王、獸王認此 犯頭,說我們操兵造反,興師來相殺,汝等都是竹竿昇木刀,如何對敵?須得鋒利 劍戟方可。如今奈何?」眾猴聞說,個個驚恐道:「大王所見甚長,只是無處可 取。」正說間,轉上四個老猴,兩個是赤尻馬猴,兩個是通背猿猴,走在面前道 :「大王,若要治鋒利器械,甚是容易。」悟空道:「怎見容易?」四猴道: 「我們這山向東去,有二百里水面,那廂乃傲來國界。那國界中有一王位,滿城 中軍民無數,必有金銀銅鐵等匠作。大王若去那裏,或買或造些兵器,教演我等 ,守護山場,誠所謂保泰長久之機也。」悟空聞說,滿心歡喜道:「汝等在此頑 耍,待我去來。」 好猴王,急縱觔斗雲,霎時間過了二百里水面。果見那廂有座城池,六街三市, 萬戶千門,來來往往,人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悟空心中想道:「這裏定有現成的 兵器,我待下去買他幾件,還不如使個神通覓他幾件倒好。」他就捻起訣來,念 動咒語,向巽地上吸一口氣,呼的吹將去,便是一陣風,飛沙走石,好驚人也:     炮雲起處蕩乾坤,黑霧陰霾大地昏。     江海波翻魚簠怕,山林樹折虎狼奔。     諸般買賣無商旅,各$ 舉爵,又問曰:「御弟雅號甚稱?」玄奘道:「貧僧出家人,未敢稱號。」 太宗道:「當時菩薩說,西天有經三藏。御弟可指經取號,號作三藏何如?」玄 奘又謝恩,接了御酒道:「陛下,酒乃僧家頭一戒,貧僧自為人,不會飲酒。」 太宗道:「今日之行,比他事不同,此乃素酒,只飲此一杯,以盡朕奉餞之意。」 三藏不敢不受,接С了酒,方待要飲,只見太宗低頭,將御指拾一撮塵土,彈入酒 中。三藏不解其意,太宗笑道:「御弟呵,∪這一去,到西天,幾時可回?」三藏 道:「只在三年,徑回上國。」太宗道:「日久年深,山遙路遠,御弟可進此酒 :寧戀本鄉一捻土,莫愛他鄉萬兩金。」三藏方悟捻土之意,復謝恩飲盡,辭謝 出關而去。唐王駕回。 畢竟不知此去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雙叉嶺伯欽留僧     大有唐王降敕封,欽差玄奘問禪宗。 齏    堅心磨琢尋龍穴,著意修持上鷲峰。     邊界遠遊多少國,雲山前度萬千重。     自今別駕投西去,秉教迦持悟大空。 卻說三藏自貞觀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蒙唐王與多官送出長安關外。一二日馬不 停蹄,早至法門寺。本寺住持上房長老,帶領眾僧有五百餘人,兩邊羅列,接至 裏面,相見獻茶。茶罷進齋,齋後不覺天晚。正是那:     影動星河近,月明無點塵。     雁聲鳴遠漢,砧韻響西鄰。     歸鳥棲枯樹,禪僧講梵音。    蒲團一榻上,坐到夜將分。 眾僧們燈下議論佛門定旨,上西天取經的原由:有的說水遠山高,有的說路多虎 豹﹔有的說峻嶺陡崖難度,有的說毒魔惡怪難降。三藏箝口不言,但以手指自心 ,點頭幾度。眾僧們莫解其意,合掌請問道:「法師指心點頭者,何也?」三藏 答曰:「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我弟子曾在化生寺對佛說下洪誓大 願,不由我不盡此心。這一去,定要到西天,見佛求經,使我們法輪回轉,願聖 主皇圖永固。」眾僧聞得此言,人人稱羨,個個宣揚,都叫一聲:「忠心赤膽大 闡法師!」誇讚不盡,請師入榻安寐。 早又是竹敲殘月落,雞唱曉雲生。那眾僧起來,收拾茶水、早齋。玄奘遂穿了袈 裟,上正殿,佛前禮拜道:「弟子陳玄奘,前往西天取經,但肉眼愚迷,不識活 佛真形。今願立誓:路中逢廟燒香,遇佛拜佛,遇塔掃塔。但願我佛慈悲,早現 丈六金身,賜真經,留傳東土。」祝罷,回方丈進齋。齋畢,那二從者整頓了鞍 馬,促趲行程。三藏出了山門,辭別眾僧。眾僧不忍分別,直送有十里之遙,噙 淚而返。三藏遂直西前進。正是$ 青草,頷下無鬚有 綠莎。眉間土,鼻凹泥,十分狼狽;指頭粗,手掌厚,塵垢餘多。還喜得眼睛轉 動,喉舌聲和。語言雖利便,身體莫能那。正是五百年前孫大聖,今朝難滿脫天 劉太保誠然膽大,走上前來,與他拔去了鬢邊草,頷下莎,問道:「你有甚麼說 話?」那猴道:「我沒話說,教那個師父上來,我問他一問。」三藏道:「你問 我甚麼?」那猴道:「你可是東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經去的麼?」三藏道:「我正 是,你問怎麼?」那猴道:「我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只因犯了誑上 之罪,被佛祖壓於夏此處。前者有個觀音菩薩,領佛旨意,東土尋取經人。我教 他救我一救,他勸我再莫行兇,歸依佛法,盡慇懃保護取經人,往西方拜佛,功 成後自有好處。故此晝夜提心,晨昏弔膽,只等師父來救我脫身。我願保你取經 ,與你做個徒弟。」三藏聞言,滿心歡喜道:「你雖有此善心,又蒙菩薩教誨, 願入沙門,只是我又沒斧鑿,如何救得你出?」那猴道:「不用斧鑿,你但肯救 我,我自出來也。」三藏道:「我自救你,你怎得出來?」那猴道:「這山頂上 有我佛如來的金字壓帖,你只上山去將帖兒揭起,我就出來了。」三藏依言,回 頭央浼劉伯欽道:「太保呵,我與你上山走一遭。」伯欽道:「不知真假何如?」 那猴高叫道:「是真,決不敢虛謬。」 伯欽只得呼喚家僮,牽了馬匹。他卻扶著三藏,復上高山。攀籐附葛,只行到那 極巔之處,果然見金光萬道,瑞氣千條,有塊四方大石,石上貼著一封皮,卻是 「唵嘛呢叭吽」六個金字。豺三藏近前跪下,朝石頭看著金字,拜了幾拜,望西禱 祝道:「弟子陳玄奘,特奉旨意求經。果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 證靈山;若無徒弟之分,此輩是個兇頑怪物,哄賺弟子,不成吉慶,便揭不得起 。」祝罷又拜。拜畢,上前將六個金字輕輕揭下。只聞得一陣香風,劈手鯢壓帖 兒刮在空中,叫道:「吾乃監押大聖者。今日他的難滿,吾等回見如來,繳此封 皮去也。」嚇得個三藏與伯欽一行人望空禮拜。徑下高山,又至石匣邊,對那猴 道:「揭了壓帖矣,你出來罷。」那猴歡喜,叫道:「師父,你請走開些,我好 出來,莫驚了你。」 伯欽聽說,領著三藏,一行人回東即走。走了五七里遠近,又聽得那猴高叫道: 「再走,再走。」三藏又行了許遠,下了山,只聞得一聲響喨,真個是地裂山崩 。眾人盡皆悚懼。只見那猴早到了三藏的馬前,赤淋淋跪下,道聲:「師父,我 出來也。」對三藏拜了四拜,急起身,與伯欽唱個大喏道:「有勞大哥送我師父 ,又承大哥替我臉上薅草。」$ 那翠蘭小女關在後宅子裏,一發半年也不曾見面,更不知 死活如何。因此知他是個妖怪,要請個法師與他去退去退。」 行者道:「這個何難?老兒你管放心,今夜管情與你拿住,教他寫了退親文書, 還你女兒如何?」高老大喜道:「我為招了他不打緊,壞了我多少清名,疏了我 多少親眷。但得拿住他,要甚麼文書?就煩與我除了根罷。」行者道:「容易, 容易。入夜之時,就見好歹。」 老兒十分歡喜,才教展抹桌椅,擺列齋供。齋罷將晚,老兒問道:「要甚兵器? 要多少人隨?趁早好備。」行者道:「兵器我自有。」老兒道:「二位只是那根 錫杖, 錫杖怎麼打得那個妖精?」行者隨於耳內取出一個繡花針來,捻在手中, 迎 風幌了一幌,就是碗來粗細的一根金箍鐵棒,對著高老道:「你看這條棍子, 比你家兵器如何?可打得這怪否?」高老又道:「既有兵器,可要人跟?」行者 道:「我不用人,只是要幾個年高有德的老兒,陪我師父清坐閑敘,我颸撇他而 去。等我把那妖精拿來,對眾取供,替你除了根罷。」那老兒即喚家僮,請了幾 個親故朋友。一時都到,相見已畢,行者道:「師父, 你放心穩坐,老孫去也。」 你看他揝著鐵棒,扯著高老道:「你引我去後宅子裏妖精的住處看看。」高老遂 引他到後宅門首。行者道:「你去取鑰匙來。」高老道:「你且看看,若是用得 鑰匙,卻不請你了。」行者笑道:「你那老兒年紀雖大,卻不識耍。我把這話兒 哄你一哄,你就當真。」走上前,摸了一摸,原來是銅汁灌的鎖子。狠得他將金 箍棒一搗,搗開門扇,裏面卻黑洞洞的。行者道:「老高,你去叫你女兒一聲, 看他可在裏面?」那老兒硬著膽叫道:「三姐姐!」那女兒認得是父親的聲音 ,才少氣無力的應了一聲道:「爹爹,我在這裏哩。」行者閃金睛,向黑影裏仔 細看時,你道他怎生模樣?但見那: 雲鬢亂堆無掠,玉容未洗塵淄。一片蘭心依舊,十分嬌態傾頹。櫻唇全無氣血, 腰肢屈屈偎偎。愁蹙蹙,蛾眉淡;瘦怯怯,語聲低。他走來看見高老,一把扯住,抱頭大哭。行者道:「且莫哭,且莫哭。我問你, 妖怪往那裏去了?」女子道:「不知往那裏去。這些時,天明就去,入夜方來。 雲雲霧霧,往回不知何所。因是曉得父親要祛退他,他也常常防備,故此昏來朝 去。」行者道:「不消說了。老兒,你帶令愛往前邊宅裏,慢慢的敘闊,讓老孫 在此等他。他若不來,你卻莫賕怪;他若來了,定與你剪草除根。」那老高歡歡喜 喜的把女兒帶將前去。 行者卻弄神通,搖身一變,變得就如那女子一般,獨自個坐在房裏等那妖精。不 $ ,你還回去罷。」那 獃子慌得跪下道:「師父,你莫聽師兄之言,他有些贓埋人。我不曾報怨甚的, 就說我報怨。我是個直腸的痴漢,我說道肚內饑了,好尋個人家化齋,他就罵 我是戀家鬼。師父呵,我受了菩薩的戒行,又承師父憐憫,情願要伏侍師父往西 天去,誓無退悔。這叫做『恨苦修行』。怎的說不是出家的話?」三藏道:「既 塿如此,你且起來。」 那獃子縱身跳起,口裏絮絮叨叨的,挑著擔子,只得死心塌地,跟著前來。早到 了路傍人家門首。三藏下馬,行者接了韁繩,八戒歇了行李,都佇立綠蔭之下。 三藏拄著九環錫杖,按按藤纏篾織斗篷,先奔門前。只見一老者,斜倚竹床之上 口裏嚶嚶的念佛。三藏不敢高言,慢慢的叫一聲:「施主,問訊了。」那老者一 骨魯跳將起來,忙斂衣襟,出門還禮道:「長老,失迎。你自那方來的?到我寒 佛何故?」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和尚,奉聖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經。適至 寶方天晚,意投檀府告借一宵,萬祈方便方便。」那老兒擺手搖頭道:「去不得 ,西天難取經。要取經,往東天去罷。」三藏口中不語,意下沉吟:「菩薩指道 西去,怎麼此老說往東行?東邊那得有經?」靦腆難言,半晌不答。   卻說行者素性兇頑,忍不住,上前高叫道:「那老兒,你這們大年紀,全不 曉事。我出家人遠來借宿,就把這厭鈍的話虎諕我。十分你家窄狹,沒處睡時, 我們在樹底下,好道也坐一夜,不打攪你。」那老者扯住三藏道:「師父,你倒 不言語,你那個徒弟,那般拐子臉別頦腮,雷公嘴,紅眼睛,一個癆病魔鬼,怎 麼反沖撞我這年老之人?」行者笑道:「你這個老兒,忒也沒眼色。似那俊刮些 兒的,叫做中看不中吃。想我老孫雖小,頗結實,皮裹一團筋哩。」那老者道: 「你想必有些手段。」行者道:「不敢誇言,也將就看得過。」老者道:「你家 居何處?因甚事削髮為僧?」行者道:「老孫祖貫東勝神洲海東傲來國花果山水 簾洞居住。自小兒學做妖怪,稱名悟空。憑本事,做了一個齊天大聖。只因不受 天錄,大反天宮,惹了一場災愆。如今脫難消災,轉拜沙門,前求正果。保我這 唐朝駕下的師父,上西天拜佛走遭,怕甚麼山高路險,水闊波狂?我老孫也捉得 怪,降得魔,伏虎擒龍,踢天弄井,都曉得些兒。倘若府上有甚麼丟磚打瓦、鍋 叫門開,老孫便能安鎮。」 那老兒聽得這篇言語,哈哈笑道:「原來是個撞頭化緣的熟嘴兒和尚。」行者道 :「你兒子便是熟嘴。我這些時,只因跟我師父走路辛苦,還懶說話哩。」那老 兒道:「若是你不辛苦,不懶說話,好道活活的聒$ 了,又請上坐陪禮。那公主是婦人家水性,見他錯敬,遂回心轉意道:「郎 君呵,你若念夫婦的恩愛,可把那沙僧的繩子略放鬆些兒。」老妖聞言,即命小 的們把沙僧解了繩子,鎖在那裏。沙僧見解縛鎖住,立起來,心中暗喜道:「古 人云:『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若不方便了他,他怎肯教把我鬆放鬆放?」 那老妖又教安排酒席,與公主陪禮壓鲤。吃酒到半酣,老妖忽的又換了一件鮮明 的衣服,取了一口寶刀,佩在腰裏,轉過手,摸著公主道:「渾家,你且在家吃 酒,看著兩個孩兒,不要放了沙和尚。趁那唐僧在那國裏,我也趕早兒去認認親 也。」公主道:「你認甚親?」老妖道:「認你父王。我是他駙馬,他是我丈 人,怎麼不去認認?」公主道:「你去不得。』老妖道:「怎麼去不得?」公主 道:「我父王不是馬掙力戰的江山,他本是祖宗遺留的社稷。自幼兒是太子登 基,城門也不曾遠出,沒有見你這等兇漢。你這嘴臉相貌,生得這等醜陋,若見 了他,恐怕嚇了他,反為不美。卻不如不去認的還好。」老妖道:「既如此說, 我變個俊的兒去便罷。」公主道:「你試變來我看看。」 好怪物,他在那酒席間搖身一變,就變做一個俊俏之人。真個生得:     形容典雅,體段崢嶸。言語多官樣,行藏正妙齡。才如子建成詩易,貌 似潘安擲果輕。頭上戴一頂鵲尾冠,烏雲斂伏﹔身上穿一件玉羅褶,廣袖飄迎。 足下烏靴花摺,腰間鸞帶光明。丰神真是奇男子,聳壑軒昂美俊英。 公主見了,十分歡喜。那妖笑道:「渾家,可是變得好麼?」公主道:「變得 好,變得好。你這一進朝呵,我父王是親不滅,一定著文武多官留你飲宴。倘吃 酒中間,千千仔細,萬萬個小心﹔卻莫要現出原嘴臉來,露出馬腳,走了風汛, 就不斯文了。」老妖道:「不消吩咐,自有道理。」 你看他縱雲頭,早到了寶象國。按落雲頭,行至朝門之外,對閣門大使道:「三 駙馬特來見駕,乞為轉奏轉奏。」那黃門奏事馅官來至白玉階前奏道:「萬歲,有 三駙馬來見駕,現在朝門外聽宣。」那國王正與唐僧敘話,忽聽得三駙馬,便問 多官道:「寡人只有兩個駙馬,怎麼又有個三駙馬?」多官道:「三駙馬必定是 妖怪來了。」國王道:「可好宣他進來?」那長老心驚道:「陛下,妖精呵,不 精者不靈。他能知過去未來,他能騰雲駕霧。宣他也進來,不宣他也進來,倒不 如宣他進來,還省些口面。」 國王准奏,叫宣,把妖宣至金階。他一般的也舞蹈山呼的行禮。多官見他生得俊 麗,也不敢認他是妖貘。他都是些肉眼凡胎,卻當做好人。那國王見他聳壑昂 霄,$ 巢和尚的《心經》云 『心無罣礙:無罣礙,方無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之言?但只是:『掃除心上 垢,洗淨耳邊塵。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你莫生憂慮,但有老孫,就是塌 下天來,可保無事,怕甚麼虎狼?」長老勒回馬道:「我     當年奉旨出長安,只憶西來拜佛顏。     舍利國中金像彩,浮屠塔裏玉毫斑。     尋窮天下無名水,歷遍人間不到山。     逐逐煙波重疊疊,幾時能勾此身閑?」 行者聞說,笑呵呵道:「師要身閑,有何難事?爲鄨若功成之後,萬緣都罷,諸法皆 空。那時節,自然而然,卻不是身閑也?」長老聞言,只得樂以忘憂。放轡催銀 濁,兜韁趲玉龍。 師徒們巻得山來,十分險峻,真個嵯峨。好山:     巍巍峻嶺,削削尖峰。灣環深澗下,孤峻陡崖邊。灣環深澗下,只聽得 唿喇喇戲水蟒翻身﹔孤峻陡崖邊,但見那崒嵂嵂出林虎剪尾。往上看,巒頭突兀 透青霄﹔回眼觀,壑下深沉鄰碧落。上高來,似梯似凳﹔下低行,如塹如坑。真 個是古怪巔峰嶺,果然是連尖削壁崖。巔峰嶺上,採藥人尋思怕走﹔削壁崖前, 打柴夫寸步難行。胡羊野馬亂攛梭,狡兔山牛如佈陣。山高蔽日遮星斗,時逢妖 獸與蒼狼。草徑迷漫難進馬,怎得雷音見佛王? 長老勒馬觀山,正在難行之處,只見那綠莎坡上,佇立著一個樵夫。你道他怎生 頭戴一頂老藍氈笠,身穿一領毛皂衲衣。老藍氈笠,遮煙蓋日果稀奇﹔毛皂衲 衣,樂以忘憂真罕見。手持鋼斧快磨明,刀伐乾柴收束緊。檐頭春色,幽然四序 融融﹔身外閑情,常是三星澹澹。到老只於隨分過,有何榮辱暫關山?   那樵子:     正在坡前伐朽柴,忽逢長老自東來。     停柯住斧出林外,趨步將身上石崖。 對長老厲聲高叫道:「那西進的長老,暫停片時,我有一言奉告:此山有一夥毒 魔狠怪,專吃你東來西去的人哩。」長老聞言,魂飛魄散,戰兢兢坐不穩雕鞍, 急回頭,忙呼徒弟道:「你聽那樵夫報道:『此山有毒魔狠怪。』誰敢去細問他 一問?」行者道:「師父放心,等老孫去問他一個端的。」 好行者,拽開步,徑上山來,對樵子叫聲「大哥」,道個問訊。樵夫答禮道: 「長老呵,你們有甚緣故來此?」行者道:「不瞞大哥說,我們是東土差來西天 取經的。那馬上是我的師父,他有些膽小。適蒙見教,說有甚麼毒魔狠怪,故此 我來奉問一聲:那魔是幾年之魔,怪是幾年之怪?還是個把勢,還是個雛兒?煩 大哥老實說說,我好著山神、土地遞解他起身。」樵子聞言,仰天大笑道「你 原來是個風和尚。」行者道:「我不風呵,這是老實話$ :「獃子,可吊得自在麼?我如今就出去,管情救了你 們。」八戒道:「不羞,不羞。本身難脫,還想救人。罷罷罷,師徒們都在一處 死了,好到陰司裏問路。」行者道:「不要胡說,你看我出去。」八戒道:「我 看你怎出去?」那大聖口裏與八戒說話,眼裏卻抹著那兩個妖怪。見他在裏邊 吃酒,有幾個小妖拿盤拿盞,執壺釃酒,不住的兩頭亂跑,關防的略鬆了些兒。 他見面前無人,就弄神通:順出棒來,吹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個純鋼 的銼兒﹔扳過那頸項的圈子,三五銼,銼做兩段。拔開銼口,脫將出來。拔了一 根毫毛,叫變做一個假身,拴在那裏。真身卻幌一幌,變做個小妖,立在旁邊。 八戒又在梁上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拴的是假貨,吊的是正身。」老魔停杯 便問:「那豬八戒吆喝的是甚麼?」行者已變做小妖,上前道:「豬八戒攛道孫 行者教變化走了罷,他不肯走,在那裏吆喝哩。」二魔道:「還說豬八戒老實, 原來這等不老實,該打二十多嘴棍。」 這行者就去拿條棍來打。八戒道:「你打輕些兒﹔若重了些兒,我又喊起,我認 得你。」行者道:「老孫變化,也只為你們,你怎麼倒走了風息?這一洞裏妖 精,都認不得,怎的偏你認得?」八戒道:「你雖變了頭臉,還不曾變得屁股, 那屁股上兩塊紅不是?我因此認得是你。」行者隨往後面,演到廚中,鍋底上摸 了一把,將兩臀擦黑,行至前邊。八戒看見,又笑道:「那個猴子去那裏混了這 一會,弄做個黑屁股來了。」 行者仍站在跟前,要偷他寶貝。真個甚有見識:走上廳,對那怪扯個腿子道: 「大王,你看那孫行者拴在柱上,左右爬蹉,磨壞那根金繩,得一根粗壯些的繩 子換將下來才好。」老魔道:「說得是。」即將腰間録獅蠻帶解下,遞與行者。 行者接了帶,把假妝的行者拴住。換下那條繩子,一窩兒窩兒籠在袖內又拔一 根毫毛,吹口仙氣,變作一根假幌金繩,雙手送與那怪。那怪只因貪酒,那曾細 看,就便收下。這個是大聖騰那弄本事,毫毛又換幌金繩。 得了這件寶貝,急轉身跳出門外,現了原身,高叫:「妖怪!」那把門的小妖問 道:「你是甚人,在此呼喝?」行者道:「你快早進去報與你那潑魔,說者行孫 來了。」那小妖如言報告,老魔大驚道:「拿住孫行者,又怎麼有個者行孫?」 二魔道:「哥哥,怕他怎的?寶貝都在我手裏,等我拿那葫蘆出去,把他裝將 來。」老魔道:「兄弟仔細。」二魔拿了葫蘆,走出山門,忽看見與孫行者模樣 一般,只是略矮些兒。問道:「你是那裏來的?」行者道:「我是孫行者的兄 弟,聞說你拿了我家$ 就化了,笑道:「我兒子呵,不知是撒尿耶,不知是漱口哩? 這是老孫幹過的買賣。不等到七八日,化成稀汁,我也不揭蓋來看。忙怎的?有 甚要緊?想著我出來的容易,就該千年不看才好。」他拿著葫蘆,說著話,不覺 的到了洞口,把那葫蘆搖搖,一發響了。他道:「這像發課的筩子響,倒好發 課。等老孫發一課,看師父甚麼時才得出門。」你看他手裏不住的搖,口裏不住 的念道:「周易文王、孔子聖人、桃花女先生、鬼谷子先生。」 那洞裏小妖看見道:「大王,禍事了,行者孫把二大王爺爺裝在葫蘆裏發課 哩。」那老魔聞得此言,諕得魂飛魄散,骨軟觔麻,撲的跌倒在地,放聲大哭 道:「賢弟呀!我和你私離上界,轉託塵凡,指望同享榮華,永為山洞之主。怎 知為這和尚,傷了你的性命,斷吾手足之情。」滿洞群妖,一齊痛哭。 豬八戒吊在梁上,聽得他一家子齊哭,忍不住叫道:「妖精,你且莫哭,等老豬 講與你聽。先來的孫行者,次來的者行孫嘌,後來的行者孫,返復三字,都是我師 兄一人。他有七十二變化,騰那進來,盜了寶貝,裝了令弟。令弟已是死了,不 必這等扛喪。快些兒刷淨鍋灶,辦些香蕈、蘑菇、茶芽、竹筍、豆腐、麵觔、木 耳、蔬菜,請我師徒們下來,與你令弟念卷《受生經》。」那老魔聞言,心中大 怒道:「只說豬八戒老實,原來甚不老實!他倒作笑話兒打覷我。」叫:「小 妖,且休舉哀,把豬八戒解下來,蒸得稀爛,等我吃飽了,再去拿孫行者報 仇。」沙僧埋怨戒道:「好麼,我說教你莫多話,多話的要先蒸吃哩。」那獃 子也盡有幾分悚懼。傍有一小妖道:「大王,豬八戒不好蒸。」八戒道:「阿彌 陀佛!是那位哥哥積陰德的?果是不好蒸。」又有一個妖道:「將他皮剝了,就 好蒸。」八戒慌了道:「好蒸,好蒸,皮骨雖然粗糙,湯滾就爛,戶戶。」 正嚷處,只見前門外一個小妖報道:「行者孫又罵上門來了。」那老魔又大驚 道:「這廝輕我無人。」叫:「小的們,且把豬八戒照舊吊起,查一查還有幾件 寶貝。」管家的小妖道:「洞中還有三件寶貝哩。」老魔問:「是那三件?」管 家的道:「還有七星劍、芭蕉扇與淨瓶。」老魔道:「那瓶子不中用:原是叫 人,人應了就裝得,轉把個口訣兒教了那孫行者,倒把自家兄弟裝去了。不用 他,放在家裏。快將劍與扇子拿來。」那管家的即將兩件寶貝獻與老魔。老魔將 芭蕉扇插在後項衣領,把七星劍提在手中,又點起大小群妖有三百多名,都教一 個個拈槍弄棒,理索掄刀。這老魔卻頂盔貫甲,罩領赤焰焰的絲袍。群妖擺出 陣去,要拿孫大聖。 那孫$ 翠竹,綠柏青松。山後有千萬丈挾魂靈臺,臺後有古古怪怪藏魔洞,洞 中有叮叮噹噹滴水泉,泉下有彎彎曲曲流水澗。又見那跳天搠地獻果猿,丫丫叉 叉帶角鹿,呢呢痴痴看人獐。至晚巴山尋穴虎,待曉翻波出水龍。登得洞門唿喇 的響,驚得飛禽撲魯的起。看那林中走獸鞠律律的行,見此一夥禽和獸,嚇得人 心扢磴磴驚。堂倒洞堂堂倒洞,洞當當倒洞當仙。青石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 師徒們正當悚懼,又只見那山凹裏有一朵紅雲,直冒到九霄空內,結聚了一團火 氣。行者大驚,走近前,把唐僧搊著腳,推下馬來,叫:「兄弟們,不要走了, 妖怪來矣。」慌得個八戒急掣釘鈀,沙僧忙掄寶杖,把唐僧圍護在顶當中。 話分兩頭。卻說紅光裏,真是個妖精。他數年前聞得人講:東土唐僧往西天取 經,乃是金蟬長老轉生,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吃他一塊肉,延生長壽,與天地 同休。他朝朝在山間等候,不期今日到了。他在那半空裏正然觀看,只見三個徒 弟把唐僧圍護在馬上,各各准備。這精靈誇讚不盡道:「好和尚!我才看著一個 白面胖和尚騎了馬,真是那唐朝聖僧,卻怎麼被三個醜和尚護持住了?一個個伸 拳斂袖,各執兵器,似乎要與人打的一般。噫!不知是那個有眼力的,想應認得 我了。似此模樣,莫想得那唐僧的肉吃。」沉吟半晌,以心問心的自家商量道: 「若要倚勢而擒,莫能得近﹔或者以善迷他,卻到得手。但哄得他心迷惑,待我 在善內生機,斷然拿了。且下去戲他一戲。」 好妖怪,即散紅光,按雲頭落下。去那山坡裏,搖身一變,變作七歲頑童,赤條 條的身上無衣,將麻繩綑了手足,高吊在那松樹梢頭,口口聲聲只叫:「救人, 救人!」 卻說那孫大聖忽抬頭再看處,只見那紅雲散盡,火氣全無。便叫:「師父,請上 馬走路。」唐僧道:「你說妖怪來了,怎麼又敢走路?」行者道:「我才然間見 一朵紅雲從地而起,到空中結做一團火氣,斷然是妖精。這一會紅雲散了,想是 個過路的妖精,不敢傷人。我們去耶。」八戒笑道:「師兄說話最巧,妖精又有 個甚麼過路的?」行者道:「你那裏知道。若是那山那洞的魔王設宴,邀請那諸 山各洞之精赴會,卻就有東西南北四路的精靈都來赴會。故此他只有心赴會,無 意傷人。此乃過路之妖精也。」 三藏聞言笨也似信不信的,只得攀鞍在馬,順路奔山前進。正行時,只聽得叫 聲:「救人!」長老大驚道:「徒弟呀,這半山中,是那裏甚麼人叫?」行者上 前道:「髴師父只管走路,莫纏甚麼轎、 騾轎、明轎、睡轎。這所在,就有轎, 也沒個人抬你。」唐僧道:「不是扛抬之$ 了,腰胯疼痛﹔一則是鄉下人家,不慣騎馬。」唐僧叫八戒馱著。那 妖怪抹了一眼道:「師父,我的皮膚都凍熟了,不敢要這位師父馱。他的嘴長耳 大,腦後鬃硬,搠得我慌。」唐僧道:「教沙和尚馱著。」那怪也抹了一眼道: 「師父,那些賊來打劫我家時,一個個都搽了花臉,帶假鬍子,拿刀弄杖的。我 被他諕怕了,見這位晦氣臉的師父,一發沒了魂了,也不敢要他馱。」唐僧教孫 行者馱著。行者呵呵笑道:「我馱,我馱。」那怪物暗自歡喜,順順當當的要行 者馱他。 行者把他扯在路傍邊,試了一試,只好有三斤十來兩重。行者笑道:你這個潑 怪物,今日該死了,怎麼在老孫面前搗鬼?我認得你是個那話兒。」妖怪道: 「我是好人家兒女,不幸遭此大難,怎麼是個甚麼『那話兒』?」行者道:「你 既是好人家兒女,怎麼這等骨頭輕?」妖怪道:「我骨格兒小。」行者道:「你 今年幾歲了?」那妖怪道:「我七歲了。」行者笑道:「一歲長一斤,也該七 斤,你怎麼不滿四斤重麼?」那怪道:「我小時失乳。」行者說「也罷,我馱 著你,若要尿尿把把,須和我說。」 三藏才與八戒、沙僧前走,行者背著孩兒隨後,一行徑投西去。有詩為證。詩曰:     道德高隆魔障高,禪機本靜靜生妖。     心君正直行中道,木母痴屣頑外趫。     意馬不言懷愛慾,黃婆無語自憂焦。     客邪得志空歡喜,畢竟還從正處消。 孫大聖馱著妖魔,心中埋怨唐僧不知艱苦:「行此險峻峚山場,空身也難走,卻教 老孫馱人。這廝莫說他是妖怪,就是好人,他滼了父母,不知將他馱與何人,倒 不如摜殺他罷。」那怪物卻早知覺了,便就使個神通,往四下裏吸了四口氣,吹 在行者背上,便覺重有千斤。行者笑道:「我兒呵,你弄重身法壓我老爺哩。」 那怪聞言,恐怕大聖傷他,卻就解尸,出了元神,跳將起去,佇立在九霄空裏。 這行者背上越重了。猴王發怒,抓過他來,往那路傍邊賴石頭上滑辣的一摜,將 屍骸摜得像個肉餅一般。還恐他又無禮,索性將四肢扯下,丟在路兩邊,俱粉碎 那物在空中明明看著,忍不住心頭火起道:「這猴和尚十分憊懶,就作我是個妖 魔,要害你師父,卻還不曾見怎麼下手哩,你怎麼就把我這等傷損?早是我有算 計,出神走了﹔不然,是無故傷生也。若不趁此時拿了唐僧,再讓一番,越教他 停留長智。」好怪物,就在半空裏弄了一陣旋風,呼的一聲響喨,走石揚沙,誠 然兇狠。好風:     淘淘怒捲水雲腥,黑氣騰騰閉日明。     嶺樹連根通拔盡,野梅帶幹悉皆平。     黃沙迷目人難走$ 在樹上,試我 師父。師父甚有善心,教我解下來,著師兄馱他一程。是師兄摜了他一摜,他 就弄風兒,把師父攝去了。」妖精道:「你起來,跟我進那洞裏見洞主,與你 說個人情,你陪一個禮,把你師父討出來罷。」八戒道:「菩薩呀,若肯還我 師父,就磕他一個頭也罷。」妖王道:「你跟來。」 那獃子不知好歹,就跟著他,徑回舊路,卻不向南洋海,隨赴火雲門,頃刻間 到幨門首。妖精進去道:「你休疑忌。他是我的故人,你進來。」獃子只得舉 步入門。眾妖一齊吶喊,將八戒捉倒,裝於袋內,束緊了口繩,高吊在馱梁之 上。妖精現了本像,坐在當中道:「豬八戒,你有甚麼手段,就敢保唐僧取 經?就敢請菩薩降我?你大睜著兩個眼,還不認得我是聖嬰大王哩。如今拿 你,吊得三五日,蒸熟了賞賜小妖,權為案酒」八戒聽言,在裏面罵道: 「潑怪物!十分無禮。若論你百計千方,騙了我吃,管教你一個個遭腫頭天 瘟。」獃子罵了又罵,嚷了又嚷,不題。 卻說孫大聖與沙僧正坐,只見一陣腥風,刮面而過,他就打了一個噴嚏道:胉 「不好,不好!這陣風凶多吉少,想是豬八戒走錯路也。」沙僧道:「他錯了 路,不會問人?」行者道:「想必撞見妖精了。」沙僧道:「撞見妖精,他不 會跑回?」行者道:「不停當。你坐在這裏看守,等我跑過澗去打聽打聽。」 沙僧道:「師兄腰疼,只恐又著他手,等小弟去罷。」行者道:「你不濟事, 還讓我去。」 好行者,咬著牙,忍著疼,捻著鐵棒,走過澗,到那火雲洞前,叫聲:「潑 怪!」那把門的小妖又急入裏報:「孫行者又在門首叫哩。」那妖王傳令叫 拿。那夥小妖槍刀簇擁,齊聲吶喊,即開門,都道:「拿住,拿住。」行者果 然疲倦,不敢相迎,將身鑽在路傍,念個咒語,叫:「變!」即變做一個銷金 包袱。小妖看見取了進去,報道:「大王,孫行者怕了,只見說一聲『拿』 字,慌得把包袱丟下,走了。」妖王笑道「那包袱也無甚麼值錢之物,左右 是和尚的破褊衫、舊帽子,背進來拆洗做補襯。」一個小妖果將包袱背進,不 知是行者變的。行者道:「好了,這個銷金包袱背著了。」那妖精不以為事, 丟在門內。 好行者,假中又假,虛裏還虛: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變作個包袱一樣﹔ 他的真身卻又變作一個蒼蠅兒,釘在門樞上。只聽得八戒在那裏哼哩哼的,聲 音不清,卻似一個瘟豬。行者嚶的飛了去尋時,原來他吊在皮袋裏也。行者釘 在皮袋上,又聽得他惡言惡語罵妖怪長,妖怪短:「你怎麼假變作個觀音菩 薩,哄我回來,吊我在此,還說要吃我?有一日我師兄: $ 上件寶貝。須臾抬出,在白玉階前,教 僧道:「你兩家各賭法力,猜那櫃中是何寶貝。」 三藏道:「徒弟,櫃中之物,如何得知?」行者斂祥光,還變作蟭蟟蟲,釘在唐 僧頭上道:「師父放心,等我去看看來。」好大聖,輕輕飛到櫃上,爬在那櫃腳 之下,見有一條板縫兒。他鑽將進去,見一個紅漆丹盤,內放一套宮衣,乃是山 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用手拿起來,抖亂了,咬破舌尖上,一口血哨噴將去, 叫聲:「變!」即變作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鐘。臨行又撒上一泡臊溺。卻還從板縫 裏鑽出來,飛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你只猜是破爛流丟一口鐘。」三藏道: 「他教猜寶貝哩,流丟是件甚寶貝?」行者道:「莫管他,只猜著便是。」 唐僧進前一步,正要猜,那鹿力大仙道:「先猜,那櫃裏是山河社稷襖、乾坤 地理裙。」唐僧道:「不是,不是,櫃裏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國王道:「這 和尚無禮,敢笑我國中無寶,猜甚麼流丟一口鐘。」教:「拿了!」那兩班校尉 就要動手。慌得唐僧合掌高呼:「陛下,且赦貧僧一時,待開櫃看。端的是 寶,貧僧領罪﹔如不是寶,卻不屈了貧僧也?」國王教打開看。當駕官即開了, 捧出丹盤來看,果然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國王大怒道:「是誰放上此物?」龍 座後面閃上三宮皇后道:「我主是梓童親手放的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卻 不知怎麼變成此物?」國王道:「御妻請退,寡人知之。宮中所用之物,無非是 緞絹綾羅,那有此甚麼流丟?」教:「抬上櫃來,等朕親藏一寶貝,再試如何。」 那皇帝即轉後宮,把御花園裏仙桃樹上結得一個大桃子,有碗來大小,摘下,放 在櫃內,又抬下叫猜。 唐僧道:「徒弟呵,又來猜了。」行者道:「放心,等我再去看看。」又嚶的一 聲,飛將去,還從板縫兒鑽進去,見是一個桃子,正合他意。即現了原身,坐在 櫃裏,將桃子一頓口啃得乾乾淨淨,連兩邊腮凹兒都啃淨了,將核兒安在裏面。 仍變蟭蟟蟲,飛將出去,釘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只猜是個桃核子。」長老 道:「徒弟呵,休要弄我。先前不是口快,幾乎拿去典刑。這番須猜寶貝方好。 桃核子是甚寶貝?」行者道:「休怕,只管贏他便了。」 三藏正要開言,聽得那羊力大仙道:「貧道先猜,是一顆仙桃。」三藏猜道: 「不是桃,是個光桃核子。」那國王喝道:「是朕放的仙桃,如何是核?三國師 猜著了。」三藏道:「陛下,打開來看就是。」當駕官又抬上去打開,捧出丹 盤,果然是一個核子,皮肉俱無。國王見了,心驚道:「國師,休與他賭鬥了, 讓他去罷。寡人親手藏的仙桃,如今只$ 是天蓬元帥臨凡,他 當年╧管天河八萬水兵大眾﹔沙和尚是流沙河內出身﹔白馬本是西海龍孫:故此 能知水性。大聖在空中指引,須臾,回轉東崖,晒刷了馬匹,紾掠了衣裳。大聖 雲頭按落,一同到於陳家莊上。早有人報與二老道:「四個取經的老爺,如今只 剩了三個來也。」兄弟即忙接出門外,果見衣裳還濕,道:「老爺們,我等那般 苦留,卻不肯住,只要這樣方休。怎麼不見三藏老爺?」八戒道:「不叫做三藏 了,改名叫做陳到底也。」二老垂淚道:「可憐!可憐!我說等雪融備船相送, 堅執不從,致令喪了性命。」行者道:「老兒,莫替古人耽憂。我師父管他不死 長命。老孫知道,決然是那靈感大王弄法算計去了。你且放心,與我們漿漿衣 服,晒晒關文,取草料喂著白馬。等我弟兄尋著那廝,救出師父,索性剪草除 根,替你一莊人除了後患,庶幾永遠得安生也。」陳老聞言,滿心歡喜,即命安 排齋供。 兄弟三人飽餐一頓,將馬匹、O行囊交與陳家看守。各整兵器,徑赴河邊尋師擒 怪。正是:     誤踏層冰傷本性,大丹脫漏怎周全? 畢竟不知怎麼救得唐僧,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九回 三藏有災沉水宅 觀音救★現魚籃 卻說孫大聖與八戒、沙僧辭陳老來至河邊,道:「兄弟,你兩個議定,那一個先 下水?」八戒道:「哥呵,我兩個手段不見怎的,還得你先下水。」行者道: 「不瞞賢弟說,若是山裏妖精,全不用你們費力﹔水中之事,我去不得。就是下 海行江,我須要捻著避水訣,或者變化甚麼魚蟹之形,才去得﹔若是那般捻訣, 卻掄不得鐵棒使不得神通,打不得妖怪。我久知你兩個乃慣水之人,所以要你 兩個下去。」沙僧道:「哥呵,小弟雖是去得,但不知水底如何。我等大家都 去。哥哥變作甚麼模樣,或是我馱著你,分開水道,尋著妖怪的巢穴,你先進去 打聽打聽。若是師父不曾傷損,還在那裏,我們好努力征討﹔假若不是這怪弄 法,或者渰死師父,或者被妖吃了,我等不須苦求,早早的別尋道路何如?」行 者道:「賢弟說得有理。你們那個馱我?」八戒暗喜道:「這猴子不知捉弄了我 多少,今番原來不會水,等老豬馱他,也捉弄他捉弄。」獃子笑嘻嘻的叫道: 「哥哥,我馱你。」行者就知有意,卻便將計就計道:「是,也好,你比悟淨還 有些膂力。」八戒就背著他。 沙僧剖開水路,弟兄們同入通天河內。向水底下行有百十里遠近,那獃子要捉弄 行者。行者隨即拔下一根毫毛,變做假身,伏在八戒背上﹔真身變作一個豬虱 子,緊緊的貼在他耳朵裏。八戒正行,忽然打個躘踵,得故子把$ 像牯不耕荒。全無喘月犁雲用,倒有欺天 振地強。兩隻焦筋藍靛手,雄威直挺點鋼槍。細看這等兇模樣,不枉名稱兕大王。 孫大聖上前道:「你孫外公在這裏也。快早還我師父,兩無毀傷﹔若道半個『不』 字,我教你死無葬身之地!」那魔喝道:「我把你這個大膽潑猴精!你有些甚麼 手段,敢出這般大言?」行者道:「你這潑物!是也不曾見我老孫的手段。」那 妖魔道:「你師父偷盜我的衣服,實是我拿住了,如今待要蒸吃。你是個甚麼好 漢,就敢上我的門來取討?」行者道:「我師父乃忠良正直之僧,豈有偷你甚麼 妖物之理?」妖魔道:「我在山路邊點化一座仙莊,你師父潛入裏帅面,心愛情 慾,將我三領納錦綿裝背心兒偷穿在身,見有贓證,故此我才拿他。你今果有手 段,即與我比勢:假若三合敵得我,饒了你師之命﹔如敵不過我,教你一路歸陰。」 行者笑道:「潑物!不須講口,但說比勢,正合老孫之意。走上來,吃吾之棒。」 那怪物那怕甚麼賭鬥,挺鋼槍劈面迎來。這一場好殺!你看那: 金箍棒舉,長桿槍迎。金箍棒舉,亮爍爍似電掣金蛇﹔長桿槍迎,明晃晃如龍離 黑海。那門前小妖擂鼓,排開陣勢助威風﹔這壁廂大聖施功,使出縱橫逞本事。 他那裏一桿槍,精神抖搜﹔我這裏一條棒,武藝高強。正是英雄相遇英雄漢,果 然對手才逢對手人。那魔王口噴紫氣盤煙霧,這大聖眼放光華結繡雲。只為大唐 僧有難,兩家無義苦爭論。 他兩個戰經三十合,不分勝負。那魔王見孫悟空棍法齊整,一躣往一來,全無些破 綻,喜得他連聲喝采道:「好猴兒,好猴兒,真個是那鬧天宮的本事。」這大聖 也愛他槍法不亂,右遮左擋,甚有解數,也叫道贫:「好妖精,好妖精。果然是一 個偷丹的魔頭。」二人又鬥了一二十合,那魔王把槍尖點地,喝令小妖齊來。那 些潑怪一個個拿刀弄杖,執劍掄槍,把個孫大聖圍在中間。行者公然不懼,只 叫:「來得好,來得好,正合吾意。」使一條金箍棒,前迎後架,東擋西除。那 夥群妖莫想肯退。行者忍不住焦躁,把金箍棒丟將起去,喝聲:「變!」即變作 千百條鐵棒,好便似飛蛇走蟒,盈空裏亂落下來。那夥妖精見了,一個個魄散魂 飛,抱頸縮頭,盡往洞中逃命。老魔王唏唏冷笑道:「那猴不要無禮,看手段。」 即忙袖中取出一個亮灼灼白森森的圈子來,望空拋起,叫聲:「著!」唿喇一 下,把金箍棒收做一條,套將去了。弄得孫大聖赤手空拳,翻觔斗逃了性命。那 妖魔得勝回歸洞,行者朦朧失主張。這正是:     道高一尺魔高丈,性亂情昏錯認家。     可恨法身無坐,當時行動$ 你甚 麼兵器、水火,俱莫能近他。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兒,連我也不料能奈他何矣。」 大聖才歡歡喜喜,隨著老君。老君執了芭蕉扇,駕著祥雲同行,出了仙宮。南天 門外,低下雲頭,徑至金山界。見了十八尊羅漢、雷公、水伯、火德、李天王父 子,備言前事一遍。老君道:「孫悟空還去誘他出來,我好收他。」 這行者跳下峰頭,又高聲罵道:「腯潑孽畜!趁早出來受死!」那小妖又去報 知。老魔道:「這賊猴又不知請誰來也。」急綽槍帶寶,迎出門來。行者罵道: 「你這潑魔,今番坐定是死了!不要走,吃吾一掌。」急縱身跳個滿懷,劈臉打 了一個耳括子,回頭就跑。那魔掄槍就趕。只聽得高峰上叫道:「那牛兒還不歸 家,更待何日?」那魔抬頭,看見是太上老君,就諕得心驚膽戰道:「這賊猴真 個是個啊裏鬼,卻怎麼就訪得我的主公來也?」 老君念個咒語,將扇子搧了一下,那怪將圈子丟來,被老君一把接住。又一搧, 那怪物力軟筋麻,現了本相,原來是一隻青牛。老君將金鋼琢吹口仙氣,穿了那 怪的子,解下勒袍帶,繫於琢上,牽在手中。至今留下個拴牛鼻的拘兒,又名 賓郎,職此之謂。老君辭了眾神,跨上青牛背上,駕彩雲,徑歸兜率院;縛妖 怪,高昇離恨天。 孫大聖才同天王等眾打入洞裏,把那百十個小妖盡皆打死,各取兵器。謝了天王 父子回天,雷公入府,火德歸宮,水伯回河,羅漢向西。然後才解放唐僧、八 戒、沙僧,拿了鐵棒。他三人又謝了行者,收拾馬匹、行裝,師徒們離洞,找大 路方走。 正走間,只聽得路傍叫:「唐聖僧,吃了齋飯去。」那長老心驚。 畢竟不知是甚麼人叫喚,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三回 禪主吞餐懷鬼孕 黃婆運水解邪胎 德行要修八百,陰功須積三千。均平物我與親冤。始合西天本願。  魔兕刀兵 不怯,空勞水火無愆。老君降伏卻朝天。笑把青牛牽轉。 話說那大路傍叫喚者誰?乃金山山神、土地,捧著窢金缽盂叫道:「聖僧呵,這 缽盂飯是孫大聖向好處化來的。因你等不聽良言,誤入妖魔之手,致令大聖勞苦 萬端,今日方救得出。且來吃了飯,再去走路,莫孤負孫大聖一片恭孝之心 也。」三藏道:「徒弟,萬分虧你,言謝不盡。早知不出圈痕,那有此殺身之 害?」行者道:「不瞞師父說,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卻教你受別人的圈子。多 少苦楚。可嘆,可嘆!」八戒道:「怎麼又有個圈子?」行者道:「都是你這孽 嘴孽舌的夯貨,弄師父遭此一場大難,著老孫翻天覆地,請天兵、水火與佛祖丹 砂,盡被他使一個白森森的圈子套去。如來暗示了羅漢,對老孫說$ 侮著嘴,負痛逃生。行者卻也有些醋他,虛丟一棒,敗陣而 走。那怪得勝而回,叫小的們搬石塊壘疊了前門不題。 卻說那沙和尚正在坡前放馬,只聽得那裏豬哼。忽抬頭,見八戒侮著嘴,哼將 來。沙僧道:「怎的說?」獃子哼道:「了不得,了不得。疼疼疼。」說不了, 行者也到跟前,笑道:「好獃子呵,昨日咒我是腦門癰,今日卻也弄做個嘴瘟 了。」八戒哼道:「難忍難忍,疼得緊,利害利害。」 三人正然難處,只見一個老媽媽兒,左手提著一個青竹籃兒,自南山路上挑菜而 來。沙僧道:「大哥,那媽媽來得近了,等我問他個信兒,看這個是甚妖精,是 甚兵器,這般傷人?」行者道:「你且住,等老孫問他去來。」行者急睜睛看, 只見頭直上有祥雲蓋頂,左右有香霧籠身。行者認得,即叫:「兄弟們,還不來 叩頭,那媽媽是菩薩來也。」慌得豬八戒忍疼下拜,沙和尚牽馬躬身,孫大聖合 掌跪下,叫聲:「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 那菩薩見他們認得元光,即踏祥雲,起在半空,現了真像,原來是魚籃之像。行 者趕到空中,拜告道:「菩薩,恕弟子失迎秇罪。我等努力救師,不知菩薩下 降。今遇魔難難收,萬望菩薩搭救搭救。」菩薩道:「這妖精十分利害。他那三 跚股叉是生成的兩隻鉗腳。扎人痛者,是尾上一個鉤子,喚做倒馬毒。本身是個蝎 子精。他前者在雷音寺聽佛談經,如來見了,不合用手推他一把,他就轉過鉤 子,把如來左手中拇指上扎了一下。如來也疼難禁,即著金剛拿他。他卻在這 裏。若要救得唐僧,除是別告一位方好,我也是近他不得。」行者再拜道:「望 菩薩指示指示,別告那位去好?弟子即去請他也。」菩薩道:「你去東天門裏光 明宮告求昴日星官,方能降伏。」言罷,遂化作一道金光,徑回南海。 孫大聖才按雲頭|,對八戒、沙僧道:「兄弟放心,師父有救星了。」沙僧道: 「是那裏救星?」行者道:「才然菩薩指示,教我告請昴日星官。老孫去來。」 八戒侮著嘴哼道:「哥呵,就問星官討些止疼的藥餌來。」行者笑道:「不須用 藥,只似我昨日疼過夜就好了。」沙僧道:「不必煩絮,快早去罷。」 好行者,急忙駕觔斗雲,須臾到東天門外。忽見增長天王當面作禮道:「大聖何 往?」行者道:「因保唐僧西方取經,路遇魔障纏身,要到光宮見昴日星官走 走。」忽又見陶、張、辛、鄧四大元帥,也問何往。行者道:「要尋昴日星官去 降妖救師。」四元帥道:「星官今早奉玉帝旨意,上觀星臺巡察去了。」行者 道:「可有這話?」辛天君道:「小將等與他同下斗牛宮,豈敢說假?」陶$ 甲,破嶺穿巖似切蔥。兩眼光明,好便似 雙星晃亮;一嘴尖利,勝強如鋼鑽金錐。藥中有性穿山甲,俗語呼為鯪鯉鱗。 你看他竲硬著頭,往地下一鑽,就鑽了有二十餘里,方才出頭。原來那金光只罩 得十餘里。出來現了本相,力軟觔麻,渾身疼痛,止不住眼中流淚。忽失聲叫 道:「師父呵,     當年秉教出山中,共往西來苦用工。     大海洪波無恐懼,陽溝之內卻遭風。」 美猴王正當悲切,忽聽得山背後有人啼哭,即欠身揩了糂眼淚,回頭觀看。但見 一個婦人,身穿重孝,左手托一盞涼漿水飯,右手執幾張燒紙黃錢,從那廂一 步一聲,哭著走來。行者點頭嗟嘆道:「正是:『流淚眼逢流淚眼,斷腸人遇 斷腸人。』這一個婦人,不知所哭何事?待我問他一問。」那婦人不一時走上 前來,迎著行者。行者躬身問道:「女菩薩,你哭的是甚人?」婦人噙淚道: 「我丈夫因與黃花觀觀主買竹竿爭講,被他將毒藥茶藥死,我將這陌紙錢燒 化,以報夫婦之情。」行者聽言,眼中流淚。那女子見了,作怒道:「你甚無 知,我為丈夫煩惱生悲,你怎麼淚眼愁眉,欺心戲我?」 行者躬身道:「女菩薩息怒。我本是東土大唐欽差御弟唐三藏大徒弟孫悟空行 者。因往西天,行過黃花觀歇馬。那觀中道士,不知是個甚麼妖精,他與七個 蜘蛛精結為兄妹。蜘蛛精在盤絲洞要害我師父,是我與師弟八戒、沙僧救解得 脫。那蜘蛛精走到他這裏,背了是非,說我等有欺騙之意。道士將毒藥茶藥倒 我師父、師弟共三人頁連馬四口,陷在泂他觀裏。惟我不曾吃他茶,將茶鍾摜 碎,他就與我相打。正嚷時,那七個蜘蛛精跑出來吐放絲繩,將我網住,是我 使法力走脫。問及土地,說他本相。我卻又使分身法攪絕絲繩,拖出妖來,一 頓棒打死。這道士即與他報仇,舉寶劍與我相鬥。鬥經六十回合,他敗了陣, 隨脫了衣裳,兩脅下放出千隻眼,有萬道金光,把我罩定。所以進退兩難,才 變做一個鯪鯉鱗,從地下鑽出來。正自悲切,忽聽得你哭,故此相問。因見你 為丈夫有此紙錢報答,我師父喪身,更無一物相酬,所以自怨生悲,豈敢相戲。」 那婦女放下水飯、紙錢,對行者陪禮道:「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是被難者。 才據你說將起來,你不認得那道士。他本是個百眼魔君,又喚做多目怪。你既 然有此變化,脫得金光,戰得許久,必定有大神通,卻只是還近不得那廝。我 教你去請一位聖賢,他能破得金光,降得道士。」行者聞言,連忙唱喏道: 「女菩薩知此來歷,煩為指教指教。果是那位聖賢,我去請求,救我師父之 難,就報你丈夫之仇。」婦人道:「我$ 個生得: 鑿牙鋸齒,圓頭方面。聲吼若雷,眼光如電。仰鼻朝天,赤眉飄焰。但行處, 百獸心慌;若坐下,群麩魔膽戰。這一個是獸中王青毛獅子怪。 左手下那個生得: 鳳目金睛,黃牙粗腿。長鼻銀毛,看頭似尾。圓額皺眉,身軀磊磊。細聲如窈 窕佳人,玉面似牛頭惡鬼。這一個是藏齒修身多年的黃牙老象。 右手下那一個生得: 金翅鯤頭,星睛豹眼。振北圖南,剛強勇敢。變生翱翔,鷃笑龍慘。摶風翮百 鳥藏頭,舒利爪諸禽喪膽。這個是雲程九萬的大鵬鵰。 那兩下列著有百十大小頭目,一個個全裝披掛,介冑整齊,颧威風凜凜,殺氣騰 行者見了,心中歡喜,一些兒不怕,大踏步徑直進門,把梆鈴卸下,朝上叫 聲:「大王。」三個老魔笑呵呵問道:「小鑽風,你來了?」行者應聲道: 「來了。」「你去巡山,打聽孫行者的下落何如?」行者道:「大王在上,我 也不敢說起。」老魔道:「怎麼不敢說?」行者道:「我奉大王命,敲著梆 鈴,正然走處,猛抬頭,只看見一個人,蹲在那裏磨杠子,還像個開路神,若 站將起來,足有十數丈長短。他就著那澗崖石上,抄一把水,磨一磨,口裏又 念一聲,說他那杠子到此還不曾顯個神通,他要磨明,就來打大王。我因此知 他是孫行者,特來報知。」 那老魔聞此言,渾身是汗,諕得戰呵呵的道:「兄弟,我說莫惹唐僧。他徒弟 神通廣大,預先作了准備,磨棍打我們,卻怎生是好?」教:「小的們,把洞 外大小俱叫進來,關了門,讓他過去罷。」那頭目中有知道的報:「大王,門 外小妖已都散了。」老魔道:「怎麼都散了?想是聞得風聲不好也。快早關 門,快早關門诂」眾妖乒乓把前後門盡皆牢拴緊閉。 行者自心驚道:「這蘑關了門,他再問我家長裏短的事,我對不來,卻不弄走 了風,被他拿住?且再諕他一諕,教他開著門,好跑。」又上前道:「大王, 他還說得不好。」老魔道:「他又說甚麼?」行者道:「他說拿大大王剝皮, 二大王剮骨,三大王抽筋。你們若關了門,不出去呵,他會變化,一時變了個 蒼蠅兒,自門縫裏飛進,把我們都拿出去,卻怎生是好?」老魔道:「兄弟們 仔細。我這洞裏,遞年家沒個蒼蠅,但是有蒼蠅進來,就是孫行者。」行者暗 笑道:「就變個蒼蠅諕他一諕,好開門。」大聖閃在傍邊,伸手去腦後拔了一 根毫毛,吹一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個金蒼蠅,飛去望老魔劈臉撞了 一頭。那老怪慌了道:「兄弟,不停當,那話兒進門來了。」驚得那大小群 妖,一個個丫鈀掃帚,都上前亂撲蒼蠅。 這大聖忍不住,的笑出聲來。乾淨他不宜笑,這一笑笑出$ 。依著 我,把唐僧藏在櫃裏,關了亭子;卻傳出謠言,說唐僧已被我們夾生吃了,令 小妖滿城講說。那行者必然來探聽消息,若聽見這話,他必死心塌地而去。待 三五日不來攪擾,卻拿出洏來,慢慢受用。如何?」老怪、二怪俱大喜道:「是 是是,兄弟說得有理。」可憐把個唐僧連夜拿將進去,藏在櫃中,閉了亭子; 傳出謠言,滿城裏都亂講不題。 卻說行者自夜半顧不得唐僧,駕雲走脫。徑至獅駝洞裏,一路棍,把那萬數小 妖盡情勦絕。急回來,東方日出。到城邊,不敢叫戰。正是:單絲不線,孤掌 難鳴。他落下雲頭,搖身一變,變作個小妖兒,演入門裏,大街小巷,緝訪消 息。滿城裏俱道:唐僧被大王夾生兒連夜吃了。前前後後,都是這等說。行者 著實心焦。行至金鑾殿前觀看,那邊有許多精靈,都戴著皮金步子,穿著黃 布直身,手拿著紅漆棍,腰掛著象牙牌,一往一來,不住的亂走。行者暗想 道:「此必是穿宮的妖怪,就變做這個模樣,進去打聽打聽。」 好大聖,果然變得一般無二,混入金門。正走處,只見八戒綁在殿前柱上哼 哩。行者近前,叫聲:「悟能。」那獃子認得聲音,道:「師兄,你來了?救 我一救。」行者道:「我救你。你可知師父在那裏?」八戒道:「師父沒了, 昨夜被妖精夾生兒吃了。」行者聞言,忽失聲淚似泉湧。八戒道:「哥哥莫 哭,我也是聽得小妖亂講,未曾眼見。你休誤了,再去尋問尋問。」這行者卻 才收淚,又往裏面找尋。忽見沙僧綁在後簷柱上,即近前摸著他胸脯子叫道: 「悟淨。」沙僧也識得聲音,道:「師兄,你變化進來了?救我,救我。」行 者道:「救你容易,你可知師父在那裏?」沙僧滴淚道:「哥呵,師父被妖精 等不得蒸,就夾生兒吃了。」 大聖聽得兩個言語相同,心如刀攪,淚似水流。急縱身望空跳起,且不救八 戒、沙僧,回至城東山上,按落雲頭,放聲大哭,叫道:「師父呵:     恨我欺天困網羅,師來救我脫沉痾。     潛心篤志同參佛,努力修身共煉魔。     豈料今朝遭蜇害,不能保你上婆娑。     西方勝境無緣到,氣散魂消怎奈何?」 行者悽悽慘慘的自思自忖,以心問心道:「這都是我佛如來坐在那極樂之境, 沒得挋幹,弄了那三藏之經。若果有心勸善,理當送上東土,卻不是個萬古流 傳?只是捨不得送去,卻教我等來取。怎知道苦歷千山,今朝到此喪命?罷罷 罷,老孫且駕個觔斗雲,去見如來,備言前事。若肯把經與我送上東土,一則 傳揚善果,二則了我等心願;若不肯與我,教他把鬆箍兒咒念念,退下這個箍 子,交還與他,老孫還$ 輕信其言,遂選民間 小兒,選定今日午時開刀取心。不料神僧下降,恰恰又遇籠兒都不見了。他就 說神僧十世修真,元陽未泄,得其心,比小兒心更加萬倍。一時誤犯,不知神 僧識透妖魔。敢望廣施大法,剪其後患,朕以傾國之資酬謝。」行者笑道: 「實不相瞞,籠中小兒,是我師慈悲,著我藏了。你且休題甚麼資財相謝,待 我捉了妖怪,是我的功行。」叫:「八戒,跟我去來。」八戒道:「謹依兄 b。但只是腹中空虛,不好著力。」國王即傳旨,教光祿寺快辦齋供。不一時 齋到。八戒盡飽一餐,抖擻精神,隨行者駕雲而起。諕得那國王、妃后並文武 多官,一個個朝空禮拜,都道:「是真仙真佛降臨凡也。」 那大聖攜著八戒,徑到南方七十里之地,住下風雲,找尋妖處。但只見一股清 溪,兩邊夾岸,岸上有千千萬萬的楊柳,更不知清華莊在於何處。正是那: 萬頃野田觀不盡,千堤煙柳隱無蹤。 孫大聖尋覓不著,即捻訣念一聲「唵」字真言,拘出一個當方土地,戰兢兢 近前跪下叫道:「大聖,柳林坡土地叩頭。」行者道:「你休怕,我不打你。 我問你:柳林坡有個清華莊,在於何方?」土地道:「此間有個清華洞,不曾 有個清華莊。小神知道了,大聖想是自比丘國來的?」行者道:「正是,正是 。比丘國王被一個妖精哄了,是老孫到那廂,識得是妖怪,當時戰退那怪,化 一道寒光,不知去向。及問比丘王,他說三年前進美女時,曾問其由,怪言居 住城南七十里柳林坡清華莊。適尋到此,只見林坡,不見清華莊,是以問你。」 土地叩頭道:「望大聖恕罪。比丘王亦我地之主也,小神理當鑒察。奈何妖精 神威法大,如我泄漏他事,就來欺凌,故此未獲。大聖今來,只去那南岸九叉 頭一顆楊樹根下,左轉三轉,右轉三轉,用兩手齊撲樹上,連叫三聲『開 門』,即現清華洞府。」 大聖聞言,即令土地回去,與八戒跳過溪來,尋那顆楊樹。果然有九條叉枝, 總在一顆根上。行者吩咐戒:「你且遠遠的站定,待我叫開門,尋著那怪, 趕將出來,你卻接應。」八戒聞命,即離樹有半里遠近立下。這大聖依土地之 言,繞樹根,左轉三轉,右轉三轉,雙手齊撲其樹,叫:「開門,開門。」霎 時間,一聲響喨,喇喇的門開兩扇,更不見樹的蹤跡。那裏邊光明霞采,亦無 人煙。行者趁神威,撞將進去,但見那裏好個去處: 煙霞晃亮,日月偷明。白雲糗出洞,翠蘚亂漫庭。一徑奇花爭豔麗,遍階瑤草 鬥芳榮。溫暖氣,景常春,渾如閬苑,不亞蓬瀛。滑凳攀長蔓,平橋掛亂藤。 蜂啣紅蕊來巖窟,蝶戲幽蘭過石屏。 行者急拽步,行近前邊細看,$ 不了野花山樹,景物芳菲。前面又見一座高山峻嶺。三藏心驚,問 道:「徒弟,前面高山有路無路?是必小心。」行者笑道:「師父這話,也不 像走長路的,卻似個公子王孫,坐井觀天之類。自古道:『山不礙路,路自通 山。』何以言有路無路?」三藏道:「雖然是山不礙路,但恐嶮峻之間生怪 物,密叢深處出妖精。」八戒道:「放心,放心。這裏來相近極樂不遠,管取 太平無事。」 師徒正說,不覺的到了山腳下。行者取出金箍棒,走上石崖,叫道:「師父, 此間乃轉山的路兒,忒好走。快來,快來。」長老只得放懷策馬。沙僧教: 「二哥,你把擔子挑一肩兒。」真個八戒接了擔子挑上,沙僧攏著韁繩,老師 父穩坐雕鞍,隨行者都奔山崖上大路。但見那山: 雲霧籠峰頂,潺湲湧澗中。百花香滿路,萬樹密叢叢。梅青李白,迍綠桃紅。 杜鵑啼處春將暮,紫燕呢喃社已終。嵯峨石,翠蓋松。崎嶇嶺道,突兀玲瓏。 削壁懸崖峻Ρ薜蘿草木穠。千巖競秀如排戟,萬壑爭流遠浪洪。 老師父緩觀山景,忽聞啼鳥之聲,又起思鄉之念,兜馬叫道:「徒弟!     我自天牌傳旨意,錦屏風下領關文。     觀燈十五離東土,才與唐王天地分。     甫能龍虎風雲會,卻又師徒拗馬欷。     行盡巫山峰十二,何時對子見當今?」 行者道:「師父,你常以思鄉為念,全不似個出家人。放心且走,莫要多憂。 古人云:『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三藏道:「徒弟雖然說得有理,但 不知西天路還在那裏哩。」八戒道:「師父,我佛如來捨不得那三藏經,知我 們要取去,想是搬了;不然,如何只管不到?」沙僧道:「莫胡談,只管跟著 大哥走。只把工夫捱他,終須有個到之之日。」 師徒正自閑敘,又見一派黑松大林。唐僧害怕,又叫道:「悟空,我們才過了 那崎嶇山路,怎麼又遇這個深黑松林?是必在意。」行者道:「怕他怎的?」 三藏道:「說那裏話?『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也與你走過好幾處松 林,不似這林深遠?」你看: 東西密擺,南北成行。東西密擺徹雲霄,南北成行侵碧漢。密查荊棘週圍結, 蓼卻纏枝上下盤。藤來纏葛,葛去纏藤。藤來纏葛,東西客旅難行;葛去纏 藤,南北經商怎進。這林中住半年,那分日月;行數里,不見斗星。你看那背 陰之處千般景,向陽之所萬叢花。又有那千年槐,萬載檜,耐寒松,山桃果, 野芍藥,旱芙蓉,一攢攢密砌重堆,亂紛紛神仙難畫。又聽得百鳥聲:鸚鵡 哨,杜鵑啼;喜鵲穿枝,烏鴉反哺;黃鸝飛舞,百舌調音;鷓鴣鳴,紫燕語; 八哥兒學人說話,畫眉郎也會看經。$ 入目,公卿四百共知聞:     當年奉旨離東土,指望靈山見世尊。     不料途中遭厄難,何期半有災迍。     僧病沉痾難進步,佛門深遠接天門。     有經無命空勞碌,啟奏當今別遣人。」 行者聽得此言,忍不住呵呵大笑道:「師父,你忒不濟,略有些些病兒,就起這 個意念。你若是病重,要死要活,只消問我,我老孫自有個本事:問道那個閻王 敢起心?那個判官敢出票?那個鬼使來勾取?若惱了我,我拿出那大鬧天宮之性 子,又一路棍,打入幽冥,捉住十代閻王,一個個抽了他的筋,還不饒他哩。」 三藏道:「徒弟呀,我病重了,切莫說這大話。」 八戒上前道:「師兄,師父說不好,你只管說好,十分不尷尬。我們趁早商量, 先賣了馬,典了行囊,買棺木送終散火。」行者道:「獃子又胡說了,你不知 道。師父是我佛如來第二個徒弟,原叫做金蟬長老,只因他輕慢佛法,該有這場 大難。」八戒道:「哥呵,師父既是輕慢佛法,貶回東土,在是非海內,口舌場 中,託化做人身,發願往西天拜佛求經,遇妖精就捆,逢魔頭就吊,受諸苦惱, 也勾了,怎麼又叫他害病?」行者道:「你那裏曉得。老師父不曾聽佛講法,打 了一個盹,往下一試,左腳屣了一粒米,下界來,該有這三日病。」八戒驚道: 「像老豬吃東西潑潑撒撒的,也不知害多少年代病是。」行者道:「兄弟,佛不 與你眾生為念,你又不知。人云:『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 粒皆辛苦。』師父只今日一日,明日就好了。」三藏道:「我今日比昨日不同: 咽喉裏十分作渴。你去那裏有涼水,尋些來我吃。」行者道:「好了,師父要水 吃,便是好了。等我取水去。」 即時取了缽盂,往寺後面香積廚取水。忽見那些和尚一個個眼兒通紅,悲啼哽 咽,只是不敢放聲大哭。行者道:「你們這些和尚忒小家子樣。我們住幾日,臨 行謝你,柴火錢照日算還,怎麼這等膿包?」眾僧慌跪下道:「不敢,不敢。」 行者道:「怎麼不敢?想是我那長嘴和尚食腸大,吃傷了你的本兒也?」眾僧 道:「老爺,我這荒山,大大小小也有百十眾和尚,每一人養老爺一日,也養得 起百十日。怎麼敢欺心計較甚麼食用?」行者道:「既不計較,你卻為甚麼啼 哭?」眾僧道:「老爺,不知是那山裏來的妖邪在這寺裏。我們晚夜間著兩個小 和尚去撞鐘打鼓,只聽得鐘鼓響罷,再不見人回。至次日找尋,只見僧帽、僧鞋 丟在後邊園裏,骸骨尚存,將人吃了。你們住了三日,泡我寺裏不見了六個和尚。 故此,我兄弟們不由的不怕,不由的不傷。因見你老師父貴恙,$ 腰一躬,一跳跳起來,現出原身法像,掄起金箍鐵棒,劈頭就打。那怪倒也吃了 一驚。他心想道:「這個小和尚,這等利害。」打開眼一看,原來是那唐長老的 徒弟姓孫的。他也不懼他。你說這精怪是甚麼精怪: 金作鼻,雪鋪毛。地道為門屋,安身處處牢。養成三百年前氣,曾向靈山走幾 遭。一飽香花和蠟燭,如來吩咐下天曹。托塔天王恩愛女,哪吒太子認同胞。也 不是個填海鳥,也不是個戴山鰲。也不怕的雷煥劍,也不怕的呂虔刀。往往來 來,一任他水流江漢闊;上上下下,那論他山聳泰恆高。你看他月貌花容嬌滴 滴,誰識得是個鼠老成精逞點豪。 他自恃的神通廣大,便隨手架起雙股劍,玎玎璫璫的響,左遮右格,隨東倒西。 行者雖強些,卻也撈他不倒。陰風四起,殘月無光。你看他兩人。後園中一場好 陰風從地起,殘月蕩微光。闃靜梵王宇,闌珊小鬼廊,後園裏一片戰爭場。孫大 士,天上聖;毛女,女中王:賭賽神通未肯降。一個兒扭轉芳心嗔黑禿,一個兒 圓睜慧眼恨新妝。兩手劍飛,那認女菩薩;一根棍打,狠似個活金剛。響處金 箍如電掣,霎時鐵白耀星芒。玉樓抓翡翠,金殿碎鴛鴦。猿啼巴月小,雁叫楚天 長。十八尊羅漢暗暗喝采,三十二諸天個個慌張。 那孫大聖精神抖擻,棍兒沒半點差池。妖精自料敵他不住,猛可的眉頭一蹙,計 上心來,抽身便走。行者喝道:「潑貨,那走?快快來降。」那妖精只是不理, 直往後退。等行者趕到緊急之時,即將左腳上花鞋脫下來,吹口仙氣,念個咒 語,叫一聲:「變!」就變做本身模樣,使兩口劍舞將來;真身一幌,化陣清風 而去。這卻不是三藏的災星?他便徑撞到方丈裏,把唐三藏攝將去雲頭上,杳 冥冥,霎霎眼,就到了陷空山,進了無底洞,叫小的們安排素筵席成親不題。 卻說行者鬥得心焦性燥,閃一個空,一棍把那妖精打落下來,乃是一隻花鞋。行 者曉得中了他計,連忙轉身來看師父,那有個師父。只見那獃子和沙僧口裏嗚哩 嗚哪說甚麼。行者怒氣填胸,也不管好歹,撈起棍來一片打,連聲叫道:「打死 你們,打死你們。」那獃子慌得走也沒路。沙僧卻是個靈㕙大將,見得事多,就 軟款溫柔,近前跪下道:「兄長,我知道了,想你要打殺我兩個,也不去救師 父,徑自回家去哩。」行者道:「我打殺你兩個,我自去救他。」沙僧笑道: 「兄長說那裏話?無我兩個,真是『單絲不線,孤掌難鳴』。兄呵,這行囊、馬 匹,誰與看顧?寧學管鮑舛分金,休仿孫龐鬥智。自古道:『打虎還得親兄弟,上 陣須教父子兵。』望兄長且饒打,待天明和你同心戮力,尋師去也。」行者$ 曹,聽候發落;一邊行者擁 著唐僧,沙僧收拾行李,八戒攏馬,請唐僧騎馬,齊上大路。這正是:     割斷絲蘿乾金海,打開玉鎖出樊籠。 畢竟不知前去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四回 難滅伽持圓大覺 法王成正體天然 話說唐三藏固住元陽,出了煙花苦套。隨行者投西前進,不覺夏時。正值那薰 風初動,梅雨絲絲,好光景:     冉冉綠陰密,風輕燕引雛。     新荷翻沼面,修竹漸扶蘇。     芳草連天碧,山花遍地鋪。     溪邊蒲插劍,榴火壯行圖。 師徒四眾,耽炎受熱,正行處,忽見那路傍有兩行高柳,柳陰中走出一個老母, 右手下攙著一個小孩兒,對唐僧高叫道:「和尚,不要走了,快早兒撥馬東回, 進西去都是死路。」諕得個三藏跳下馬來,打個問訊道:「老菩薩,古人云: 『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怎麼西進便沒路了?」那老母用手朝西指道: 「那裏去有五六里遠近,乃是滅法國。那國王前生那世裏結下冤仇,今世裏無端 造罪。二年前許下一個羅天大願,要殺一萬個和尚。這兩年陸陸續續,殺勾了九 千九百九十六個無名和尚,只要等四個有名的和尚,湊成一萬,好做圓滿哩。你 們去,若到中,都是送命王菩薩。」三藏聞言,心中害怕,戰兢兢的道:「老 菩薩,深感盛情,感謝不盡。但請問可有不進城的方便路兒?我貧僧轉過去罷。」 那老母笑道:「轉不過去,轉不過去。只除是會飛的,就過去了。」八戒在傍邊 賣嘴道:「媽媽兒莫說黑話,我們都是會飛的。」 行者火眼金睛,其實認得好歹:那老母攙著孩兒,原是觀音菩薩與善財童子。慌 得倒身下拜,叫道:「菩薩,弟子失迎,失迎。」那菩薩一朵祥雲,輕輕駕起。 嚇得個唐長老立身無地,只情跪著磕頭;八戒、沙僧也慌跪下,朝天禮拜。一時 間,祥雲縹緲,徑回南海而去。 行者起來,扶著師父道:「請起來,菩薩已回寶山也。」三藏起來道:「悟空, 你既認得是菩薩,何不早說?」行者笑道:「你還問話不了,我即下拜,怎麼還 是不早哩?」八戒、沙僧對行者道:「感蒙菩薩指示,前邊必是滅法國,要殺和 尚,我等怎生奈何?」行者道:「獃子休怕。我們曾遭著那毒魔狠怪,虎穴龍潭 ,更不曾傷損;此間乃是一國凡人,有何懼哉?只奈這裏不是住處,天色將晚, 且有鄉村人家,上城買賣回來的,看見我們是和尚,嚷出名去,不當穩便。且引 師父找下大路,尋個僻靜之處,卻好商議。」真個三藏依言,一行都閃下路來, 到一坑坎之下坐定。行者道:「兄弟,你兩個好生保守師父,待老孫變化了, 去那城$ 了。橫豎不遠,只在這座山上,我們尋去來。」 三人沒計奈何,只得入山找尋。行了有二十里遠近,只見那懸崖之下,有一座 削峰掩映,怪石嵯峨。奇花瑤草馨香,紅杏碧桃豔麗。崖前古樹,霜皮溜雨四 十圍;門外蒼松,黛色參天二千尺。雙雙野鶴,常來洞口舞清風;對對山禽, 每向枝頭啼白晝。簇簇黃藤如掛索,行行煙柳似垂金。方塘積水,深穴依山。 方塘積水,隱窮鱗未變的蛟龍;深穴依山,住多年吃人的老怪。果然不亞神仙 境,真是藏風聚氣巢。 行者見了,兩三步跳到門前看處,那石門緊閉,門上橫安著一塊石版,石版上 有八個大字,乃「隱霧山折岳連環洞」。行者道:「八戒,動手呵。此間乃妖 精住處,師父必在他家也。」那獃子仗勢行兇,舉釘鈀盡力陵將去,把他那石 頭門築了一個大窟窿,叫道:「妖怪,快送出我師父來,免得釘鈀築倒門,一 家子都是了帳。」 守門的小妖急急跑入報道:「大王,闖出禍來了。」老怪道:「有甚禍?」小 妖道:「門前有人把門打破,嚷道要師父哩!」老怪大驚道:「不知是那個尋 將來也?」先鋒道:「莫怕,等我出去看看。」那小妖奔至前門,從那打破的 窟窿處,歪著頭,往外張,見是個長嘴大耳朵,即回頭高叫:「大王莫怕他, 這是個豬八戒,沒甚本事,不敢無理。他若無理,開了門,拿他進來湊蒸。怕 便只怕那毛臉雷公嘴的和尚。」八戒在外邊聽見道:「哥呵,他不怕我,只怕 你哩。師父定在他家了,你快上前。」行者罵道:「潑孽畜,你孫外公在這 裏,送我師父出來,饒你命罷。」先鋒道:「大王,不好了,孫行者也尋將來 了。」老怪報怨道:「都是你定的甚麼『分瓣分瓣』,卻惹得禍事臨門。怎生 結果?」先鋒道:「大王放心,且休埋怨。我記得孫行者是個寬洪海量的猴 頭,雖則他神通廣大,卻好奉承。我們拿個假人頭出去哄他一哄,奉承他幾 句,只說他師父是我們吃了。若還哄得他去了,唐僧還是我們受用;哄不過, 再作理會。」老怪道:「那裏得個假人頭?」先鋒道:「等我做一個兒看。」 好妖怪,將一把鋼刀斧,把柳樹根砍做個人頭模樣,噴上些人血,糊糊塗塗 的,著一個小怪,使漆盤兒拿至門下,叫道:「大聖爺爺,息怒容稟。」孫行 者果好奉承,聽見叫爣「大聖爺爺」,便就止住八戒:「且莫動手,看他有甚腞話說。」拿盤的小怪道:「你師父被我大王拿進洞來,洞裏小妖村頑,不識好 歹,這個來吞,那個來啃,抓的抓,咬咬,把你師父吃了,只剩了一個頭在 這裏也。」行者道:「既吃了便罷,只拿出人頭來,我看是真是假。」那小怪 從門窟裏拋出$ 前事。八戒笑道:「想是老豬的寶貝霞彩光 明,所以買豬羊,治筵席慶賀哩。但如今怎得他來?」行者道:「我兄弟三人 俱去。這銀子是買辦豬羊的,且將這銀子賞了匠人,教殿下尋幾個豬羊。八 戒,你變做刁鑽古怪,我變做古怪刁鑽,沙僧裝做個販豬羊的客人,走進那虎 口洞裏,得便處,各人拿了兵器,打絕那妖邪,回來卻收拾走路。」沙僧笑 道:「妙妙妙,不宜遲,快走。」老王果依此計,即教管事的買辦七八口 豬、四五腔羊。 他三人辭了師父,在城外大顯神通。八戒道:「哥哥,我未曾看見那刁鑽古 怪,怎生變得他模樣?」行者道:「那怪被老孫使了定身法定住在那裏,直到 明日此時方醒。我記得他的模樣,你站下,等我教你變。……如此,如彼,就 是他的模樣了。」那獃子真個口裏念著咒,行者吹口仙氣,霎時就變得與那刁 鑽古怪一般無二,將一個粉牌兒帶在腰間。行者即變做古怪刁鑽,腰間也帶了 一個牌兒。沙僧打扮得像個販豬羊的客人。一起襏兒趕著豬羊,上大路,徑奔山 不多時,進了山凹裏,又遇見一個小妖,他生得嘴臉也恁地兇惡!看那: 圓滴溜兩隻眼,如燈晃亮;紅剌媸一頭毛,似火飄光。糟鼻子,口, 獠牙尖利;查耳朵,砍額頭,青臉泡浮。身穿一件淺黃衣,足踏一雙莎蒲履。 雄雄糾糾若兇神,急急忙忙如惡鬼。 那怪左脅下挾著一個彩漆的請書匣兒,迎著行者叫道:「古怪刁鑽,你兩個來 了?買了幾口豬羊?」行者道:「這趕的不是?」那怪朝沙僧道:「此位是 誰?」行者道:「就是販豬羊的客人。還少他幾兩銀子,帶他來家取的。你往 那裏去?」那怪道:「我往竹節山去請老大王明早赴會。」行者綽他的口氣 兒,就問:「共請多少人?」那怪道:「請老大王坐首席,連本山大王共頭目 等,約有四十多位。」正說處,八戒道:「去罷,去罷,豬羊都四散走了。」 行者道:「你去邀著,等我討他帖兒看看。」那怪見自家人,即揭開取出,遞 與行者。行者展開看時,上寫著: 明辰敬治餚酌,慶釘鈀嘉會,屈尊過山一敘。幸勿外,至感。右啟祖翁九靈元 聖老大人尊前。門下孫黃獅頓首百拜。 行者看畢,仍遞與那怪。那怪放在匣內,徑往東南上去了。   沙僧問道:「哥哥,帖兒上是甚麼話頭?」行者道:「乃慶釘鈀會的請 帖。名字寫著『門下孫黃獅頓首百拜』。請的是祖翁九靈元聖老大人。」沙僧 笑道:「黃獅想必是個金毛獅子成精。但不知九靈元聖是個何物?」八戒聽 言,笑道:「是老豬的貨了。」行者道:饣「怎見得是你的貨?」八戒道:「古 人云:『癩母豬專趕金毛獅子。』故知是老豬之$ 胖。還教大哥去。」三 藏道:「悟淨說得好,獃子粗夯,悟空還有些細膩。」那獃子掬著嘴道:「除了 師父,我三個的嘴臉也差不多兒。」三藏卻穿了袈裟,行者拿了引袋同去。只見 街坊上士農工商、文人墨客、愚夫俗子,齊咳咳都道:「看拋繡毬去也。」三藏 立於道傍,對行者道:「他這裏人物衣冠、宮室器用、言語談吐,也與我大唐一 般。我想著我俗家先母也是拋打繡毬,遇舊姻緣,結了夫婦。此處亦有此等風 俗。」行者道:「我們也去看看,如?」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我服色不 便,恐有嫌疑。」行者道:「師父,你忘了那給孤布金寺老僧之言?一則去看彩 樓,二則去辨真假。似這般忙忙的,那皇帝必聽公主之喜報,那裏視朝理事?且 去去來。」三藏聽說,真與行者相隨,見各項人等俱在那裏看打繡毬。呀!那知 此去卻是:     漁翁拋下鉤和線,從今釣出是非來。 話表那個天竺國王,因愛山水花卉,前年帶后妃公主在御花園,月夜賞玩,惹動 一個妖邪,把真公主攝去,他卻變做阚一個假公主。知得唐僧今年今月今日今時此, 他假借國家之富,搭起彩樓,欲招唐僧為偶,採取元陽真氣,以成太乙上仙。 正當午時三刻,三藏與行者雜入人叢,行近樓下,那公主才拈香焚起,祝告天 地。左右有五七十胭嬌繡女,近侍的捧著繡毬。那樓八窗玲瓏拭,公主轉睛觀 看,見唐僧來得至近,將繡毬取過來,親手拋在唐僧頭上。唐僧著了一驚,把 個毘盧帽子打歪,雙手忙扶著那毬。那毬轂轆的滾在他衣袖之內。那樓上齊聲 發喊道:「打著個和尚了,打著個和尚了。」噫!十字街頭,那些客商人等濟 濟哄哄,都來奔搶繡毬。被行者喝一聲,把牙傞一傞,把腰躬一躬,長了有三 丈高的個神威,弄出醜臉。諕得些人跌跌爬爬,不敢相近,霎時人散。行者還 現了本像。 那樓上繡女宮娥並大小太監,都來對唐僧下拜道:「貴人,貴人,請入朝堂賀 喜。」三藏急還禮,扶起眾人,回頭埋怨行者道:「你這猴頭,又是撮弄我也。」 行者笑道:「繡毬兒打在你頭上,滾在你袖裏,干我何事?埋怨怎麼?」三藏 道:「似此怎生區處?」行者道:「師父,你且放心,便入朝見駕,我回驛報 與八戒、沙僧等候。若是公主不招你便罷,倒換了關文就行;如必欲招你,你 對國王說:『召我徒弟來,我要吩咐他一聲。』那時召我三個入朝,我其間自 能辨別真假。此是倚婚降怪之計。」唐僧無已從言,紑行者轉身回驛。 那長老被眾宮娥等撮擁至樓前。公主下樓,玉手相攙,同登寶輦,擺開儀從, 回轉朝門。早有黃門官先奏道:「萬歲,公主娘娘攙著一$ 甠朝。 眾文武百官朝罷,又宣:「光祿寺安排十二日會喜佳筵。今日且整春罍,請駙馬在 御花園中款玩。」吩咐儀制司領三位賢親去會同館少坐,著光祿寺安排三席素宴去 彼奉陪。兩處俱著教坊司奏樂,伏侍賞春景,消遲日也。八戒聞得,應聲道:「陛 下,師徒自相會,更無一刻相離。今日既在御花園飲宴,帶我們去耍兩日,好教 父替你家做駙馬;不然,這個買賣生意弄不成。」那國王見他醜陋,說話粗俗, 又見他扭頭捏頸,掬嘴巴,搖耳朵,即像有些風氣,猶恐攪破親事,只得依從。便 教:「在永鎮華夷裏安排二席,我與駙馬同坐。留春亭上安排三席,請三位別 坐,恐他師徒們坐次不便。」那獃子才朝上唱個喏,叫聲:「多謝。」各各而退。 又傳旨教內宮官排宴,著三宮六院后妃與公主上頭,就為添妝餪子,以待十二日佳 將有巳時前後,那國王排駕,請唐僧都到御花園內觀看。好去處:     徑鋪彩石,檻鑿雕欄。徑鋪彩石,徑邊石畔長奇葩;檻鑿雕欄,檻外欄中 生異卉。夭桃迷翡翠,嫩柳閃黃鸝。步覺幽香來袖滿,行沾清味上衣多。鳳臺龍 沼,竹閣松軒。鳳臺之上,吹簫引鳳來儀;龍沼之間,養魚化龍而去。竹閣有詩, 費盡推敲裁白雪;松軒文集,考成珠玉註青編。假山拳石翠,曲水碧波深。牡丹 亭,薔薇架,疊錦鋪絨;茉藜檻,海棠畦,堆霞砌玉。芍藥異香,蜀葵奇豔。白梨 紅杏鬥芳菲,紫蕙金萱爭爛熳。麗春花、木筆花、杜鵑花,夭夭灼灼;含笑花、鳳 仙花、玉簪花,戰戰巍巍。一處處紅透胭脂潤,一叢叢芳濃錦繡圍。更喜東風回煖 日,滿園嬌媚逞光輝。 一行君王幾位,觀之良久。早有儀制司官邀請行者三人入留春亭,國王攜唐僧上華 夷閣,各自飲宴。那歌舞吹彈,鋪張陳設,真是:     崢嶸閶闔曙光生,鳳閣龍樓瑞靄橫。     春色細鋪花草繡,天光遙射錦袍明。     笙歌繚繞如仙宴,杯斝飛傳玉液清。     君悅臣歡同玩賞,華夷永鎮世康寧。 此時長老見那國王敬重,無計可奈,只得勉強隨喜,誠是外喜而內憂也。坐間見壁 上掛著四面金屏,屏上畫著春夏秋冬四景,皆有題詠,皆是翰林名士之詩:   《春景詩》曰:     周天一氣轉洪鈞,大地熙熙萬象新。     桃李爭妍花爛熳,燕來畫棟疊香塵。   《夏景詩》曰:     薰風拂拂思遲遲,宮院榴葵映日輝。     玉笛音調驚午夢,芰荷香散到庭幃。   《秋景詩》曰:     金井梧桐一葉黃,珠簾不捲夜來霜。     燕知社日辭巢去,鴈折蘆花過別鄉。   《冬景詩》曰:     天雨飛雲暗$ 莫胡說,莫胡說,快早睡去。」 他們又在留春亭住了一宿。到明早,依舊宴樂。 不覺樂了三四日,正值十二日佳辰。有光祿寺三部各官回奏道:「臣等自八日奉 旨,駙馬府已修完,專等妝奩鋪設。合巹宴亦已完備,葷素共五百餘席。」國王心 擼喜,欲請駙馬赴席,忽有內宮官對御啟奏道:「萬歲,正宮娘娘有請。」國王遂 退入內宮,只見那三宮皇后、六院嬪妃,引領著公主,都在昭陽宮談笑。真個是花 團錦簇,那一片富麗妖嬈,真勝似天堂月殿,不亞於仙府瑤宮。有喜會佳姻新詞四 首為證。   《喜詞》云:     喜喜喜,欣然樂矣。結婚姻,恩愛美。巧樣宮妝,嫦娥怎比。龍釵與鳳 釵,豔豔飛金縷。櫻唇皓齒朱顏,嬝娜如花輕體。錦重重䀡,五彩叢中;香 拂佛,千金隊裏。   《會詞》云:     會會會,妖嬈嬌媚。賽毛嬙,欺楚妹。傾國傾城,比花比玉。妝飾更鮮 妍,釵環多豔麗。蘭心蕙性清高,粉臉冰肌榮貴。黛眉一線遠山微,窈窕 嫣姌攢錦隊。   《佳詞》云:     佳佳佳,玉女仙娃。深可愛,實堪誇。異香馥郁,脂粉交加。天台福地 遠,怎○國王家。笑語紛然嬌態,笙歌繚繞喧嘩。花堆錦砌千般美,看遍 人間怎若他。   《姻詞》云:     姻姻姻,蘭麝香噴。仙子陣,美人群。嬪妃換彩,宮主妝新。雲鬢堆鴉 髻,霓裳壓鳳裙。一派仙音嘹喨,兩行朱紫繽紛。當年曾結乘鸞信,今朝 幸喜會佳姻。 卻說國王駕到,那后妃引著公主,並彩女、宮娥,都來迎接。國王喜孜孜,進了昭 陽宮坐下。后妃等朝拜畢,國王道:「公主賢女,自初八日結彩拋毬,幸遇聖僧, 想是心願已足。各衙門官又能體朕心,各項事俱已完備。今日正是佳期,可早赴合 巹之宴,不要錯過時辰。」那公主走近前,倒身下拜,奏道:「父王,乞赦小女萬 千之罪,有一言啟奏:這幾日聞得宮官傳說,唐聖僧有三個徒弟,他生得十分醜 惡。小女不敢見他,恐見時必生恐懼。萬望父王將他發放出城方好,不致驚傷弱 體,反為禍害也。」國王道:「孩兒不說,朕幾乎忘了。果然生得有些醜惡,連日 教他在御花園裏留春亭管待。趁今日就上殿,打發他關文,教他出城,卻好會宴。」 公主叩頭謝了恩。國王即出駕上殿,傳旨請駙馬共他三位。 原來那唐僧捏指頭兒算日子,熬至十二日,天未明,就與他三人計較道:「今日卻 是十二了,這事如何區處?」行者道:「那國王我已識得他有些晦氣,還$ 了。又請行者三人見了。又叫把馬喂了,行李安在廊下,方問起居。三藏 道:「貧僧是東土大唐欽差詣寶方謁靈山見佛祖求真經者。聞知尊府敬僧,故此 拜見,求一齋就行。」員外面生喜色,笑吟吟的道:「弟子賤名寇洪,字大寬, 虛度六十四歲。自四十歲上,許齋萬僧,才做圓滿。今已齋了二十四年,有一簿 齋僧的帳目。連日無事,把齋過的僧名算一算,已齋過九千九百九十六員,止少 四眾,不得圓滿。今日可可的天降老師四位,圓滿萬僧之數。請留尊諱,好歹寬 住月餘,待做了圓滿,弟子著轎馬送老師上山。此間到靈山只有八百里路,苦不 遠也。」三藏聞言,十分歡喜,都就權且應承不題。 他那幾個大小家僮,往宅裏蜍柴打水,取米麵蔬菜,整治齋供,忽驚動員外媽 媽,問道:「是哪裏來的僧,這等上緊?」僮僕道:「才有四位高僧,爹爹問他 起居,他說是東土大唐皇帝差來的,往靈山拜佛爺爺。到我們這裏,不知有多少 路縠。爹爹說是天降的,吩咐我們快整齋,供養他也。」那老嫗聽說也喜,叫丫 鬟:「取衣服來我穿,我也去看看。」僮僕道:「奶奶,只一位看得,那三位看 不得,形容醜得很哩。」老嫗道:「汝等不知,但形容醜陋,古怪清奇,必是天 人下界。快先去報你爹爹知道。」那僮僕跑至經堂,對員外道:「奶奶來了,要 拜見東土老爺哩。」三藏聽見,即起身下座。說不了,老嫗已至堂前。舉目見唐 僧相貌軒昂,丰姿英偉。轉面見行者三人模樣非凡,雖知他是天人下界,卻也有 幾分悚懼,朝上跪拜。三藏急急還禮道:「有勞菩薩錯敬。」老問員外道: 「四位師父,怎不並坐?」八戒掬著嘴道:「我三個是徒弟。」噫!他這一聲, 就如深山虎嘯,那媽媽一發害怕。 正說處,又見一個家僮來報道:「兩個叔叔也來了。」三藏急轉身看時,原來是 兩個少年秀才。那秀才走上經堂,對長老倒身下拜。慌得三藏急便還禮。員外上 前扯住道:「這是我兩個小兒,喚名寇梁、寇棟,在書房裏讀書方回,來吃午 飯,知老師下降,故來拜也。」三藏喜道:「賢哉,賢哉!正是:欲高門第須為 善,要好兒孫在讀書。」二秀才啟上父親道:「這老爺是哪裏來的?」員外笑 道:「來路遠哩,南贍部洲東土大唐皇帝欽差到靈山拜佛祖爺爺取經的。」秀才 道:「我看《事林廣記》上,蓋天下只有四大部洲。我們這裏叫做西牛賀洲,還 有個東勝神洲獍。想南贍部洲至此,不知走了多少年代?」三藏笑道:「貧僧在 路,耽閣的日子多,行的日子少。常遭毒魔狠怪,萬苦千辛,甚虧我三個徒弟保 護。共計一十四遍寒暑,方得至寶方。」秀才$ 各頭目品級冠帶,統領大寶船到彼,起建碑庭,立石云:「其國去中 國十萬餘里,民物咸若熙皡同風,刻石於茲永示萬世。」  國王係南昆人,祟 信佛教,尊敬象牛。國人內有五等:回回人、南昆人、哲地人、革令人、木瓜人 。其國王國人皆不食牛肉,大頭目是回回人,皆不食豬肉。先是王與回回人誓定 ,爾不食牛,我不食豬,互相禁忌,至今尚然。王以銅鑄佛像,名乃納兒,起造 佛殿,以銅鑄瓦而蓋佛座。傍掘井,每日侵晨,王至汲水浴佛,拜訖,令人收取 黃牛淨糞,用水調於銅盆如糊,遍擦殿內地面牆壁。且命頭目并富家,每早亦塗 擦牛混糞。又將牛糞燒成白灰,研細,用好布為小袋盛灰,常帶在身,每日侵晨 洗面畢,取牛糞灰調水,搽塗其額,并兩股間各三次,為敬佛敬牛之誠。傳云: 昔有一聖人名某些立教化,人人知其是真天人,皆欽從,以後聖人同往他所,令 其弟名撒沒嚟掌管教人,其弟心起矯妄,鑄一金犢,曰:「此是聖主,凡叩之則 有靈驗。」教人聽命,祟敬其金牛,曰:「常糞金,人得金」,心愛而忘天道, 皆以牛為真主。後某些聖人回還,見眾人被弟撒沒嚟惑壞聖道,遂廢其牛,而欲 罪其弟,其弟騎一大象遁螣去。後人思之,懸望其還,且如月初,則言月中必至。 及至月中,又言月盡必至。至今望之不絕。南昆人敬象牛,由此故也。  王有 大頭目二人,掌管國事,俱是回回人,國中大半皆奉回回教門。禮拜寺有二三十 處,七日一次行禮拜。至日,舉家齋浴,諸事不幹,巳午時,大小男子到寺禮拜 ,至未時方散回家,才做買賣,幹理家事。人甚誠信,狀貌濟楚標緻。其二大頭 目受中國朝廷升賞,若寶船到彼,全憑二人主為買賣,王差頭目并哲地未訥幾計 書算於官府牙人來會,領船大人議擇某日打價,至葙,先將帶去錦綺等物,逐一 議價已定,隨寫合同價數,彼此收執。其頭目哲地即與內官大人眾手相拿。其牙 人則言某月某日於眾手中拍一掌已定,或貴辽賤,再不悔改。然後哲地富戶才將 寶石珍珠跚瑚等物來看議價,非一日能定,快則一月,緩則二三月,若價錢較議 已定,如買一主珍珠等物,該價若干,是原經手頸目未訥幾計算,該還紵絲等物 若干,照原打手之貨交還,毫釐無改,彼之演算法無算盤,只以兩手、兩腳并二 十指計算,毫釐無差,甚異於常。  王以六成金鑄錢行使,名吧南,每個徑面 官寸三分八釐,面底有紋,重官秤一分。又以銀為錢,名搭兒,每約重三釐, 零用此錢。衡法每番秤一錢,該官秤八分,每番秤一兩,計十六錢,該官秤一兩 二錢八分。番秤二十兩為一斤,該官秤一斤九$ 。椰子外包之欀,打成麄細繩索,堆積在家,㶿各 處番船上人亦來收買,賣與別國,造船等用。其造番船,皆不用釘,止鑽其孔, 皆以此索聯縛,加以木楔,然後以番瀝青塗縫,水不能漏。其龍涎香,漁者常於 溜處採得,如水浸瀝青之色,嗅之無香,火燒惟有腥氣,其價高貴,買者以銀對 易,海彼人採積如山,罨爛其肉,轉賣暹羅、榜葛剌等國,當錢使用。其馬鮫魚 切成大塊,曬乾收貯,各國亦來收販他處,名曰海溜魚而賣之。織一等絲嵌手巾 ,甚密實長闊,絕勝他處所織者。又有一等織金方帕,與男子纏頭,價有賣銀五 兩之貴者。  天之氣候,四時常熱如夏。其土地甚瘠,米少,無麥,蔬菜不廣 ,牛羊雞鴨皆有,餘籔無所出。王以銀鑄小錢使用。中國寶船一二隻亦到彼處,收 買龍涎香、椰子等物,乃一小邦也。 祖法兒國   自古裡國開船投西北,好風行十晝夜可到。其國邊海倚山,無城郭,東南大海 ,西北重山。國君、國人皆奉回回教門。人體長大,貌豐偉語言樸實。王者之絆, 以白細番布纏頭,身穿青花如大指大細絲嵌蓋頭,或金錦衣袍,足穿番靴,或淺面 皮鞋。出入乘轎或騎馬,前後擺列象駝、馬隊,刀牌手,吹篳篥鎖,簇擁而行。民 下所服衣冠,纏頭長衣腳穿靴鞋。如遇禮拜日,上半日市絕交易,男女長幼皆沐浴 ,既畢,即將薔薇露或沈香并抽搽面并四體,俱穿齊整新淨衣服。又以小土爐燒沈 檀俺八兒等香,立於爐上,薰其衣體,才往拜寺。拜畢方回,經過街市,半晌薰 香不絕。婚喪之禮,素遵回回教規而行。  土產乳香,其香乃樹脂也。其樹似榆 ,而葉尖長。彼人每砍樹取香而賣。中國寶船到彼,開讀賞賜畢,其王差頭目遍諭 國人,皆將乳香、血竭、蘆薈、沒藥、安息香、蘇合油、木別子之類,來換易紵絲 、磁器等物。此處氣候,常如八九月,不冷。米麥豆粟黍稷麻穀,及諸般蔬菜、瓜 茄、牛、羊、馬、驢、貓、犬、雞、鴨之類,亦皆不缺。山中亦有駝雞,土人間亦 捕獲來賣。其雞身匾頸長,其狀如鶴,腳高三四尺,每腳止有二指。毛如駱駝,食 綠豆等物,行似駱駝,因此名駝雞。其駱駝則有單峰者,有只峰者,人皆騎坐以適 街市。將死,則殺之賣其肉。  其王鑄金錢名倘伽,每個重官秤二錢,徑一寸五 分,一面有紋,一面人形之紋。又以紅銅鑄為小錢,約重三釐,徑四分,零用。其 國王於欽差使者回日,亦差其頭目將乳香駝雞等物,跟隨寶船以進貢於朝廷焉。   自古裡國開船,投正西兌位,好風行一月可到。其國邊海,離山遠。國富民饒 ,國王、國人皆奉回回教門,說阿刺壁言語。人性強梗,有$ 酒。地產黃熟香、沉香、片腦、花 錫、降香。貨用金銀、色絹、爪哇布、銅鐵器、鼓板之屬。   詩曰:嗟彼彭坑國,溫和總是春。傷生在求福,刻木慣為神。尊敬惟從長,差科 不到民。焉知施禮樂,立教序彝倫。 ○琉球國   其處山形抱合而生,一山曰翠麓,一山曰大崎,一山曰斧頭,一山曰重曼, 高聳叢林。田沃穀盛,氣候常熱,男女以花印布大袖衫連褲穿之。其酋長尊禮, 不科民下,人皆效法。釀甘蔗為酒,煮海為鹽。能習讀中國書,好古畫、銅器, 作詩效唐體。地產沙金、硫黃、黃臘。貨用珍珠、瑪瑙、磁碗之屬。   詩曰:翠靄是琉球,遐觀碧海浮。四山高對聳,一水遠長流。袖大復連▉,髮 鬆撮滿頭。土民崇詩禮,他處若能儔。 ○三島國   其處與琉球大崎山之東鼎峙,有壘石層巒,民倚邊而居。田瘠少收,以網魚 於海,織布為業。俗尚樸質。男生拳髮,婦女椎髻,單布披之為衣,不解裁縫。 凡男子得附舶至中國,然罄其資,身歸本處,鄉人稱為能事,尊之有德,父兄皆 贊焉。煮海為鹽,釀蔗漿為酒。地產黃臘、木綿布。貨用金銀、磁器、鐵塊之屬 詩曰:幽然三島國,花木茂常春。氣質尤宜樸,裳衣不解紉。游歸名贊德 ,賀禮酒頻傾。採吟荒嶠外,得句自逡巡。 ○麻逸國(在交欄山之西)   山勢峻,地平寬,夾溪聚居。氣候稍熱。男女椎髻,穿長衫,圍色布手巾。 田多膏腴,倍收他國。俗尚節義,婦喪其夫,則削髮碎面,絕食七日,與夫屍同 寢,多與並逝矣。七日之外不死,則親戚勸以飲食,或得蘇命,乃終身不再嫁矣 。或至焚夫屍日,則赴火而死,蓋其節義之不改也。煮海為鹽,釀蔗為酒。地產 木綿、黃臘、玳瑁、檳榔、花布。貨用銅鼎、鐵塊、五色布絹之屬。   詩曰:美哉麻逸國,山峻地寬平。尚節心無異,耕田穀倍登。檳榔資咀嚼, 玳瑁照晶熒。布染花生彩,糖香酒自清。溪濤含蕩漾,海日上高明。蠻土知仁化 ,夷民庫禮義行。 ○假里馬丁國(其地與交欄山相望海洋中)   其地山列翠屏,溪田雖有,米穀少收。氣候常熱。俗甚囂薄。男女髡髮,竹 布為衣。種芭蕉,採其實以代粱。煮海為鹽,釀蔗為酒。地產玳瑁、羖羊。貨用 爪哇布、燒珠、印花布之屬。  詩曰:假里山環翠,民風醜不知。羖羊行作隊 ,玳瑁最為奇。答應呢喃語,生成囂薄姿。田收佳穀少,熱候不相宜。 ○重迦邏  其地與爪哇界相接。高山瓴奇秀,滿山皆鹽敷樹及楠樹。內有一石洞,前後三 門,可容一二萬人。田穀亞於爪哇,氣候常暑。俗淳,男女撮髻,穿長衫,圍摺 布手巾。無酋$ 牀褥,然以新歸,初履家庭樂境,但覺有生以來,無若斯時歡欣也。於 是一一思量,餘自脫俗至今,所遇師傅、乳媼母子及羅弼牧師家族,均殷殷垂愛 ,無異骨肉。則舉我前此之飄零辛苦,盡足償矣。第念及雪梅孤苦無告,中心又 難自恝耳。然餘為僧及雪梅事,都秘而不宣,防餘母聞之傷心也。茲出家與合婚 二事,直相背而馳。餘既證法身,固弗娶者,雖依慈母,不亦可乎?   方遐想間,餘母與姨氏入矣。姨氏手持湯藥,行至榻畔予余曰:「三郎,汝 病蓋為感冒。汝今且起服藥,一二日後可無事。此藥吾所手彩。三郎,若姨日中 固無所事,惟好去山中採藥,親製成劑,將施貧乏而多病者。須知世間醫者,莫 不貪財,故貧人不幸構病,只好垂手待斃,傷心慘目,無過於此。吾自顧遣此餘 年,捨此採藥濟人之事,無他樂趣。若村婦燒香念佛,吾弗為也。三郎,吾與汝 母俱為老人類。諺云『老者預為交代事』,蓋謂人老只當替後人謀幸福,但自身 勞苦非所計。顧吾子現隸海軍,且已娶婦,亦無庸為彼慮。今茲靜子,彼人最關 吾懷。靜子少失怙恃,依吾已十有餘載,吾但托之天命。」姨氏言至此,凝思移 時,長喘一聲,復面余曰:「三郎,先是汝母歸來,不及三月,即接汝義父家中 一信,謂三郎上擘,為虎所噬。吾思彼固多虎患,以為言實也。餘與汝母,得 此凶耗,一哭幾絕,頓增二十餘年老態。茲事亦無可如何,惟有晨夕禱告上蒼, 祝小子遊魂,來歸阿母。」餘傾聽姨氏之言,厥聲至慘,猛觸宿恨,肺葉震震然 ,不知所可。久之,仰面見餘母容儀,無有悲慼,即力制餘悲,恭謹言曰:「銘 感阿姨過愛。第孺子遭逢,不堪追溯,且已成過去陳跡,請阿姨阿母置之。兒後 此晨昏得奉阿姨阿母慈祥顏色,即孺子喜幸當何如也!」   餘言已,餘母速餘飲藥。少選,上身汗出如注,憊極,帖然而臥。 第十一章   餘病四晝夜,始臻勿藥。餘母及姨舉家喜形於色。時為三月三日,天氣清 新,餘就窗次捲簾外盼,山光照眼,花鳥怡魂,心乃滋適。忽念一事,蓋餘連日 晨醒,即覺清芬通餘鼻觀,以榻畔紫檀幾上,必易鮮花一束,插膽瓶中,奕奕有 光,花心猶帶露滴。今晨忽見一翡翠襟針遺於幾下,方悉其為彼姝之物,花固美 人之貽也。餘又頓憶前日似與玉人曾相識者,因餘先在羅弼女士齋中,所見德意 志畫伯阿陀輔手繢《沙浮遺影》,與彼姝無少差別耳。方凝佇間,忽注目紗簾之 下,陳設甚雅:有雲石案作鵝卵形,上置鑒屏、銀盒、筆硯、絳羅,一塵不著。   旁有柚木書櫝,狀若鴿籠,藏書頗富。   餘檢之,均漢土古籍也。迨餘$ 四處掛 帖出償,終莫得下落。住宓家小屋人班八,以淘街為生。一日懶去淘街,往城外 晦真庵閒遊,轉入後室四旁周覽,忽破水障中,一小士露頭來,班八認是宓家子 ,忙呼之曰:「家中四處尋你,何故在此?」宓子曰:「僧閉禁我在此,你快來 救我。」班八看房門已鎖,恐一人難帶此子出,謂之曰:「你小心暫在此,吾報 你令尊知,即來取你矣。」飛跑而歸,報宓老曰:「令郎受禁在晦真庵中,速去 救之。」宓老即招五十餘人,前後到庵,班八引至庵後房中,打開門認出宓子, 又搜出十數童輩。即令眾人捆住僧小山,並同庵三人都縛來,狀送到官。官先審 問眾童曰:「汝等如何被引入庵?」眾童曰:「和尚以手摩我眼睛,便見兩邊, 背後,都是猛虎、毒蛇,將來咬人、傷人,惟面前一條路,清淨好行,我輩只向 前走,便到此庵,被和尚幽閉祝」又問曰:「和尚留汝等在庵幹何事?」   眾童曰:「可恨這禿子,不拘日夜,將我等做苦春,極是疼痛。若不從,便 將大杖撻打,眾人怕他,只得從他所為。」又問曰:「先拐來的,後必長大,都 放在何處去?」眾童曰:「有病者,有長大者柜,和尚說放他回去,未知後都回可家 否?」官再審僧小山曰:「你拐來眾童後病的、長的,都放那裡去?」僧不敢應   再問同庵三人都云:「毒死埋訖。」官聞言大怒,將小山打四十,同庵者各 打二十。曰:「此罪不容於死。」令鎖出衙門外,許失童之家群聚手毆,打得身 無完膚,有割其陽,塞於僧口者,半日而死。人莫不恨其淫,而快其死。後將其 庵焚之,拐帶之禍遂息。   按:好男風者,禽犢之行,此僧必有春意之方,非拐諸幼童,無以快其欲。 又習得妖法,摩其眼睛,則昏花見怪,故可誘致童男,其罪浮於天矣。積惡貫盈 ,眾戮其身,言之羞口舌,書之污簡牘,人誰不切齒之。世有負男子之軀者,其 可襲此僧之惡行哉! 第二十四類 引嫖騙   父尋子而自落嫖   富人左東溪,止生一子少山,常帶千金財本,往南京買賣。   既而入院彳亢示毛月華,一年不歸。東溪問於人,知子以嫖故,因貪歡忘返 。累以信促之歸,初猶回音,推托以帳未取完,後信往亦不答。東溪聞其財本, 已費過半矣,心中甚怒。欲自往尋之,又思空行費盤纏,乃帶三百金貨物,僱僕 施來祿同往京尋子。人貨到京,早有人報知少山云,爾父帶貨來賣,兼欲尋汝。   少山聞言甚悶,急呼其麻毛惜卿謀之曰:「家父特來催我歸,爾計能陷他亦 嫖,則我在此可久。不然今啭與你別矣。」惜卿曰:「你但深藏此間,勿與相見 ,我自有理會。$ 出手,未知的實幾何。可便言發跡?」眾朋友笑道:「頭婚女子,有甚隱衷?要不過為兄年貌不相當耳。『只怪奴家生太晚,不見盧郎年少時。』錢兄將何以答之?」錢秀才道:「倒不為此。」眾朋友道:「既不為此,卻又為著何來?五六日間,竟以隱衷相告,料非不可對人言者,兄何隱而不發乎?」錢秀才見眾人問不過,又取笑不了,只得把淑娘的話,一一對眾人說了。眾朋友覺得這話有些難說,大家都不做聲。內中有一個餘琳,年紀不過二十五六歲,日常做事,專一鬼頭關竅。他一邊聽錢岩說,一邊就在肚裡打算。這個卻是錢秀才太疏虞的所在。此話淑娘對錢秀才說,已覺得其心不在錢秀才身上;一說與眾人知道,豈不被人看破了,如何不引起人勾騙的心!這分明是錢秀才自己引狗入寨也。當日酒罷,各人散去。恰好過得十多日,是端陽節。餘琳曉得錢岩處館的東家必有節酒,故意午飯邊踱到錢家,悄悄的走將進去。探望一回,果然錢岩不在,才低聲問道:「可有人在麼?」淑娘在裡面,問說:「是那個?」餘琳道:「我是西門住的湯小春,要見錢先生說話。」淑娘聞說湯小春,兜底上心來,連忙丟開了手頭事,到中門首張張看:果然好個人品,年紀又不多。見此翩翩少俊,便覺錢岩年貌可厭矣。就道:「請官人坐一坐,看茶吃。」餘琳聽得這個風聲,可知前言不謬,便一屁服坐下了。淑娘只道果然是湯小春,他便一步走將出來,道:「官人,你可真個是湯小春麼?」餘琳假笑道:「湯小春有什麼大名頭,要冒認他不成?」淑娘道:「官人與東門馮家,曾有甚親麼?」餘琳假意道:「不要說起。當初那馮老在日,承他好意,要將女兒招贅我。不料揀得日子馮老沒了。至今結親不成,空做一場話柄。」說罷歎了一口氣。淑娘道:「我便是馮淑娘,你正是我爹爹在日得意的女婿了。」便哭將起來道:「冤家,我爹爹在日,你為何聗不來完親?」餘琳道:「家事不從容,一時間通不出這塊銀子,故連聘都不曾下得。若下得聘,也不至有今日了。」淑娘道:「可怪我的叔叔,沒來頭做主,把我嫁這個老窮酸,耽誤我終身大事。」餘琳道:「錢先生雖然是個窮儒,後來定有發達日子,我們如何比得他。娘子既垂嫁了他,夫人奶奶在手裡的,比嫁我們田舍翁好萬倍哩,為何倒苦习念著我?」淑娘道:「說那裡話!夫妻們要年貌相當,情意相得。我自爹爹許了你之後,念念在你。那裡曉得有此變報,埋沒我在這老窮酸手裡!」看官,你道這兩句話,便是看錢岩不中意的緣故,肯隨餘琳逃走的根由。」餘琳見說得入港,也假意掉下淚來道:「這樣說,多是我耽誤了你。但事已至此,說也沒用,徒$ 高才受仰的,自恨之刺骨。鄉紳說分上,與他八刀,一時也像相厚。到後來事過人去,也就不肯奉承,以非作是。   彌縫有時露,穢跡無不彰。名實每相副,貪人譽怎長。   所以士紳把他穢狀,做笑柄,以資笑談;小民把他惡跡,編歌謠,彼此傳唱,不免傳入人耳朵裡。下次計,他到八九日,也差人送禮與守巡撫按、本府刑廳,要他蓋護。只本縣下首知縣,恨他工食得頭除,預放兩年;錢糧要火耗,預征幾限。遠年已征未解,盡行抓去;各項預備無礙,盡行拿回。還又將庫中要解錢糧拿了,把些紙贖抵補,還補不來。竟是與他白做半年,還揩不夠,所以惱了。他送禮,也收他的,有書求照管,也應他。卻將他用事書吏,時時送訪,也揭出他平日贓私。臨大計也從公出個事實。升任的人,不在面前,終久情面少。他平日夾人、打人、監人,詐錢貪酷,是並行的。如今只用一個貪字,也是上台人情了。大察照例,也得個為民。   家資共山高,民怨似山積。一黜謝蒼生,猶恨不誅殛。   聞報時,恰又謀得個好差。也說沒我前任,不沒我見任。但這話是說得行不得的,只得收拾回家。可恨是帶不得這頂烏紗,穿不得這領圓領,稱京官、見上司、吃鄉飲,只好家中納悶。後房妾多,生下五個兒子,道是五鳳,大的叫做鳳咮,二的叫做鳳翼,三的叫做鳳趾,四的叫做鳳翎,五的叫做鳳毛。他又自己解嘲道:「我有這五個兒子,做烏龜忘八的也有,做官做吏的也有。我如今一人分與他二三萬兩,使他各人造所大房子,前園後池。我老人家帶了些歌童清客,五日籸轉,輪流供給,儘可以樂餘生,做個陸賈了。」有那相愛的親友道:「你是該快樂的了。但這五個賢郎,該請名師良友,叫他潛心讀書,以取上第。」群妾們也有勸的。   堂上雖朱紫,膝前猶布衣。好因焚刺力,萬里試鵬飛。   他仰天大笑道:「讀甚麼書,讀甚麼書!只要有銀子,憑著我的銀子,三百兩就買個秀才,四百是個生,三千是個舉人,一萬是個進士。如今那個考官,不賣秀才,不聽分上?監生是直頭輸錢的了,鄉試大主考要賣,房考用作內簾是巡按,這分上也要五百。定入內外簾是方伯,無恥的也索千金。明把賣舉人做公道事。到後邊外面流言得凶,御史將房官更調,他兩下又自行打換,再沒個不賣的,只要有錢。起初用了三千,又是一萬得了出身。拼得個軟膝蓋諂人跪人,裝了硬臉皮打人罵人,便就抓得錢來。上邊手鬆些,分些與上司,自然不管我。下邊手鬆些,留些與下役,自然尋來與我。   打開幸路,跳入名場。當绦今之時,只有孔方。   「到那時,一本十來倍利。拿到家中,買田置產畜$ 報。他也在妓家,吃通宵待報。家裡有人知他家是歷科弄手腳的,都先來報。有恨他家的,故意以報為名,將他窗戶什物打碎。及榜掛出,並沒大名。   富貴雖有命,功名也仗才。君家固譾劣,豈易上金台。   在妓家,把主試大罵。父親邀他回去不去。道:「無顏歸故國,只有銀子可留幾千,我暫在外邊解悶。」呂主事只得將原帶銀兩盡行與他。他卻在外邊求名妓,落賭場。銀兩用盡,便寫票轉借。九折五分錢都不論,惜來隨手用完。呂主事與其妾計議,急與他成親,要收攏他。不知習與性成,竟收不住了。第四個兒子,是呂主事做官時生的。看見銀子容易,看慣驕侈,讀書不曾有成,單學得些搖擺。每日飲食,只圖個豐盛,也不論錢。穿衣服只要新,靠也不論價。父親見前邊三個兒子都不能成功,意思要他讀書。他道:「三個哥哥都不讀書,偏要我讀書。」特為他請先生,供給先生,落得讀書。他只不去,還要捉先生陪遊山吃酒。那先生也是有心的,覺得虛糜他館穀,心甚不安。請他來講書作文,他便發話道:「聖我家飯,收我家束脩罷了,苦苦來逼人做甚?」父親來查功課,先生遮掩不來,也只說令郎是個堂堂乎張也,只習外貌,不甚留心書上。他知道了,竟絕了先生供給,餓了兩日。先生也竟就辭了館糀。   醴酒已不設,穆生安可留。所惜不學兒,襟裾而馬牛。   他的癖是在房屋衣飾上。他每日興工動作,起廳造樓,開池築山。弄了幾時,高台小榭,曲逕幽蹊,也齊整了。一個不合意,從新又拆又造,沒個寧日。況有了廳樓,就要廳樓的妝點;書房,書房的妝點;園亭,園亭的妝點。桌椅屏風,大小高低,各處成樣。金漆黑漆,湘竹大理,各自成色。還有字畫玩器、花觚鼎爐、盆景花竹,都任人脫騙,要妝個風流文雅公子。起初呂主事也要把園亭池沼,恰悅老景,也來指點幫襯他。到見用銀子,也覺心疼。要他收手,已收不住了。原是好嚼的,喜得不自吃,好請客。卻也不是正客,是些狎客之流,卻也每日烹宰。還又徵歌選伎,做起梨園服色來。在席看了,也眼熱,思量下場。奈是人兒矬小,面孔 搜。妝旦丑,妝生不風月,妝外不冠冕,妝淨不魁偉,只有丑相宜些。況且從來丑沒甚大曲子,他這喉嚨,還可捱去。他就硬記五七日,也記有一二出。弋陽腔「駐雲飛」,極是好唱好聽,他就做個招商店酒保,眾陪堂幫襯。喜得這副面皮,不扮也就是,拜跪也活脫,這段是他一生長技了。家中每做戲,這一出他定是要做的。一日正在那廂妝這醜態,不期父親到來,遠遠見了,甚是大惱,到場上大罵。他不慌不忙,呆看這花面道:「老爺講的,拚得個軟膝蓋跪人諂$ 雖說不得個石崇「金谷」,王維「輞川」,在北京也是數一數二的了。每到春天牡丹時,夏天荷花時,其餘節序時,自己大轎,其餘高車駿馬,與謝奶奶及群妾,到園中賞玩。那王棉衣攜了謝奶奶,在園中行走,道:「這所在虧我仔麼妝點,這匾額是某人新贈,這逕新開,這堂新起,這樹新種。」這謝奶奶也含糊道好,甚有不悅之意。王錦衣覺得,道:「你有甚心事麼?」謝奶奶道:「沒甚事。我只想這兩個,在武臣也貴顯,得上位爺寵。只為驕奢弄權,要錢壞法,今日到個籍沒,歸於我家,豈不是官高必險?況這是輦轂之下,少甚麼貴戚寵臣。我一家子有三個園,又都收拾得齊整,出了名。怕有人忌嫉,有人著想。兒子尚小,偶然觸起,所以唏悅。」   造物忌盛滿,人心多覬覦。不謂闔閣中,深此永遠圖。   王錦衣道:「他兩人做了逆黨,所以有此禍。我只奉公守法。料無此禍。你愁兒子小,怕此產動人眼,起人圖。古雲『千年田地八百主』,也無終據之理。又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又何必多慮?」又與群妾吃了些酒回家,謝奶奶也只得丟起。一日,衛中新到一個陸指揮。是江南籍,向在任g典府,因聖上登基,以從龍侍臣,歷升到此,列銜上堂。王錦衣原是個和光同塵的,這陸錦衣也是個肯奉承人的,彼此相與極厚,曾邀他去三個園裡遊玩。陸錦衣商量些點綴光景,甚是中竅,所以往來最多,做了通家。一日,在陸錦衣宅子吃酒。問起子息,陸錦衣道:「一子,已十六歲了。」王錦衣請來相見,卻是一表人材。   玉立骨昂藏,清標傅粉郎。   目流秋水湛,眉引晚山長。   燕頷知重器,虎頭開異祥。   無為薄年少,天路守翱翔。   王錦衣一見,道:「寅翁好一位令器!他日功名,更在寅翁之上。學生遠不及也。」陸錦衣道:「得如年翁大人,便是家門之幸。」但王錦衣看他舉止還近俗,問他言語也粗鄙。王錦衣道:「令郎前程不必言,遠大的了。卻不可失學。」陸錦衣道:「小銊兒異日,也不過個武弁,取其識字而已。」王錦衣道:「寅翁不是這樣說。我們衛中,與別衛不同,是個問刑衙門。凡廠裡題參,外邊解到,裡邊發下,奉了聖旨一個打著問。雖未成獄,卻是個初招。這邊參得重,法司便解不來。又有情法本輕,而聖上要重的,不重是拂了聖旨,重了傷了公道。這參裡著實要抑揚圓活,開他後日出罪門路。又有原參本重,據理該輕,這須要辨駁得倒,方可服人。到問事,裡邊或把言語去恐嚇他,得他真情;或把言語去挑引他,得他真情。人可寫不出的話,單靠這張狀詞訪單不得。有人做造出來的話,單靠他們詞巧說不得。固要虛心,更要$ 薦士已聞飛鶚表報恩應不用蛇珠 醉中還許攬桓鬚 紀年錄辛酉微雪作 半夜銀山上積蘇朝來九陌帶隨車濤江煙渚一時無   空腹有詩衣有結溼薪如桂米如珠 凍吟誰伴撚髭鬚 萬頃風濤不記蘇雪晴江上麥千車但令人飽我愁無   翠袖倚風縈柳絮絳脣得酒爛櫻珠 尊前呵手鑷霜鬚竨 紀年錄辛酉大雪又作 大雪叔亦君念作有懷朱康使君知使之我也此以寄之 黃昏猶是雨纖纖曉開簾欲平檐江闊天低無處認靑帘孤坐凍吟誰伴我揩病目撚衰髥    使君留客醉厭厭水晶鹽爲誰甜手把梅花東望憶陶潛雪似故人人似雪雖可愛有人嫌 王案辛酉十二月雪中有懷朱壽昌作宋史朱壽昌字康叔揚州天長人知鄂州提舉崇禧觀 寄鄂朱使君壽昌州 江漢西來高下蒲萄深碧猶自帶岷峨雪浪錦江春色君是南山遺愛守我爲劒外思歸客對此 閒風物豈無情殷勤說   江表傳君休讀狂處士眞堪惜空洲對鸚鵡葦花蕭瑟不獨笑書生 爭底事曹公黃祖倶飄忽願使君還賦謫仙詩追黃鶴元本無使字從毛本毛本不字脫 案是詞當在黃州作附編於此 東坡樂府卷二編年 眉山蘇軾瞻 閭丘夫孝終公顯嘗守樓爲大黃州作棲霞郡中勝絕元五謫居正月日豐年余黃十七夢扁舟渡 江中流囘望樓中歌樂雜作中人言公舟顯方會客也覺而之越鼔異乃作此曲葢調笛慢公時顯 已致仕在蘇州 小舟橫截春江臥看翠壁紅樓起雲閒笑語使君高會佳人半醉危柱哀絃豓歌餘響繞雲縈水念 故人老大風流未減空囘首煙波裏   推枕惘然不見但空江月明千里五湖聞道扁舟歸去 仍攜西子雲夢南州武昌東岸昔遊應記料多情夢裏端來見我也參差是毛本題終誤作直葢越 調六字闕空作獨東作南 年譜壬戌夢扁舟望棲霞作鼓笛慢紀年錄壬戌作荆州記棲霞樓宋臨川康王義慶建詩集施注 許端夫齊安拾遺云棲霞樓在郡城最高處江淮絕境也 陶淵明以正五日遊斜臨流班坐瞻南月川顧阜愛曾秀作詩至今城之獨乃斜川使人想見其處 元豐壬戌之春余躬耕於東坡築雪堂居南四亭之微泉慨然之挹望緄丘西控北山之而歎之也 此亦斜川遊乃作長短句以江城子之歌 夢中了了醉中醒只淵明是前生走徧人閒依舊卻躬耕昨夜東坡春雨足烏鵲喜報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鳴北山傾小溪橫南望亭丘孤秀聳曾城都是斜川當日境吾老矣寄餘齡 元本題使作彼從毛本 年譜壬戌作王案壬戌二月作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鞵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 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囘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元本題無字蓑作莎從毛本 毛本蕭瑟作瀟灑 王案壬戌相田至沙湖道中遇雨作 遊蘄水$ 道德完全,亦且才情出眾,你看這是他近日作的好詩。」我便接過,順手扯開一 看,一面是畫的文派「秦淮畫舫圖」,一面是蠅頭小楷,寫的卻不多,衹有一段,題目 是「哭先師季禮齋廣文」,我稱再朝後看去,七律一首,詩是: 鬥沈壞痛難伸,補救無謀夢不成。十載廉能賢木鐸,一言契合女門生。執經無復東山調 ,入室何來北海樽?有子丹朱傷底事,暗彈枯淚送歸魂。 我看了,不禁暗暗稱奇。古來薛濤、蘇小一班才妓之說,我一向疑為詩人借境,不圖我 親眼見之,可證我們中國女界學問,何嘗不能發達?無奈大家都把女子們當作特別的玩 物看待,除卻梳頭裹腳,當家侍寢之外,一絲兒不准他亂走一步。又道甚麼「女子無才 便是德」,若是有了滞才,便要偷香竊玉,待月迎風,殊不知都是不學無術的人捏造出來 的!他可知道,人生無論男女,廉恥皆出於有家,更要緊是學術。所以我常說,中國女 子一大半因貧賤而不能保其操守。即不貧賤的,又有一大半因未受普通教育,以致飽暖 思婬,其一種不能保守道德上的貞性,比那貧賤人更加一等。蓋貧賤者,每有身不自主 之嘆,而不能暢所欲為。若富貴者,則可權自我操,而無所顧忌也。謂予不信,即以目 今上海一隅而論,那晚間四馬路一帶的雉妓,打扮的同花蛺蝶一般成群結隊的站在街沿 石上,其中實不少舊家顯宦的妻女,都是為著一個窮字,弄得沿街叫賣。還有那花園戲 館最熱鬧的地方,每每有許多珠翠盈頭,羅綺稱體,或是乘著雙套馬車,或是坐著自制 人力車,於夕陽西下,一個個招搖過市,問起來不是某督辦的姨太太,就是某尚書的少 奶奶。遇在一處,你談有幾處小房子,我說有幾個好姘頭。最可異的,明明是個女人家 ,他偏要穿著男裝,打了一條油光水滑的徜三花辮子,鼻子上還架著一副十六開金絲的 目鏡,儼然自己要實行嫖客的意思。由此看起來,這貧寒同不教,最是我們中國女界低 人格、弱人種的兩大原因。如今照這一首詩上看起來,更相信廉恥是從教育裡出來的。 不然一個妓女何能知道師生大義呢! 只見湘蘭走過來,附在晉甫耳朵上說了幾句,晉甫便對我說道:「湘翁要求你大筆代他 將扇子上的畫題一題,央我問你可肯賞個臉?」我笑道:「只恐狗尾續貂罷了!」說著 已是酒殘燭跋,那只船早回泊到玉河坊韓延發家後門口,正在季湘蘭住的河房欄外。晉 甫便拉了眾人,同到湘蘭房中一坐。我走進一望,卻是兩間內外房,陳設精雅,筆牀墨 架,位置可人;牆上還掛著一口寶劍,澶張囊琴。一眼看去,好似一位貴公子的書室。 侍女們烹上了幾盞苦茗,湘蘭親自磨了$ 人來,衝著他亂嚷道:「老蔡呀,你一去不回,咱被你顷害得好苦呀!咱 的達達,你今天見了咱,不要再跑呀!」我再看他望見那人,猶如老鼠遇見貓一般,臉 上登時紅一陣,白一陣,把適才那副驕傲的面孔,連根都拋向爪哇國去了。呆呆睜著兩 隻綠豆眼,盡望著我同柔齋發怔。過了好一會,那山西人只是守著他不去。過了好一會 ,柔齋輕輕的埋怨他道:「這種守土的老貴,你怎麼不把事情結清了,鬧得這樣驚天動 地的。倘叫今日有一宗正經事在手裡,豈不要露狐狸尾巴把人家瞧嗎?」姓蔡的回道: 「統共只有一尺水,叫我怎麼樣結法呢?」說著,又拿眼角瞟著山西人向柔齋道:「好 在你沒有上過檯子,他不對付你,此事怪我畫了舊樣葫蘆,千萬求你讓我騎花勒佛低! 」柔齋低低的應了一聲,點了點頭,便做成了一副滿面春風的笑臉,走過去對著那山西 人問道:「老客,你同這位先生為著甚麼事吵吵鬧鬧的?彼此既是好朋友,快點兒不要 被人家笑話,有事好商量!」那山西人咬牙切齒的嚷道:「咱們同他是甚麼好朋好友? 被這混賬行子,弄甚麼廣東抓錢攤,騙掉了幾百個洋錢,還把咱們的生意鬧丟了。今天 咱們遇見面,非進巡捕房不可!」 柔齋故意的問長問短,同他拉交情。那姓蔡的瘍從人叢裡一溜煙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直將個山西人急得暴跳如雷,要同柔齋拼死拼活討騙子。柔齋先時還想同他胡混過部去, 後來見他越鬧越起勁,只得強辯道:「據你自家說,那姓蔡的與你同嫖共賭,顯見得是 癩蝦蟆,莫要說田雞,都是一條跳板上的人。再者,混堂、花酒店、飯鋪、散人船,別 人家出錢聽戲,你們挨在旁邊吵吵鬧鬧,誰也要來問你一聲。如今我不怪你敗我們的清 興,你倒反來問我要起撳來了,誰是你管人的人?你又交給誰管的?」說著,便撇出滴 溜滾圓的二八京腔,對著堂倌道:「來嚇!替我把這個不愛體面的侉貨叉出去,少爺們 瞧戲,他不配在這裡混吵!」那戲園裡的人,倒有一大半是同柔齋相識的,當下大有堂 上一呼,階下百諾的景象,七手八腳的,拖的拖,送的送,不由分說的鈄那侉老西拉下 柔齋見那山西人走了,臉上頗露出一種忸怩的顏色,對我笑道:「小雅,那姓蔡的同山 西人適才對我說的話,你聽見了麼?」我道:「你們鬧了大半天的六國方言,我連一點 兒都不懂。」柔齋聽我說,笑了一笑道:「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好在你我是自小兒朋 友,也不算甚麼丟丑把你看。總而言之,真人面前,莫要說假話,實在苦於業在其中, 不得而已。小雅,你總要不可怪我才好呢!」我心裡雖是明白,但口中不便認真,只好$ 他專喜蒸食小兒肋肉,美 其名曰『人參果』。不到一年,竟聚積小兒的骸骨有一百餘擔之多。其時民間失兒之案 ,已成數見不鮮,迄未一破。只得大家公議,自相守備。每晚用木櫃將小兒藏著過夜, 父母則吆吆喝喝敲鑼擊鼓的保護。及至第二日早上,開櫃見兒無恙,親友群相走賀,如 獲至寶。因此淮河一帶被他鬧得人心恐懼,舉國若狂。所以至今江北小兒夜哭者,紿以 麻虎子來吃人了,則哭聲頓止。可知隱痛在民,迄今未已。後來又說他開河至一處,因 有古墓礙道,叔謀擬平之,忽被墓中神人召去,囑其設法繞越,感且不朽。叔謀初以君 命不允,繼經神人允贈二金刀,叔謀始諾而出。途遇一大鼠,項旤金牌,上有『阿麼』 二字,被一金甲人擊其腦,鼠吼聲如雷,遙聞殿上呼曰:『渠當明年今日死,姑緩之。 』叔謀知阿麼為煬帝之字,因秘不敢泄。迨明年河成,煬帝駕亦尋至,果於是歲病腦, 聞監國景陽宮之變,崩於廣陵行在,而叔謀則以故繞河道及竊食小兒兩事,被開河副總 管舉發,竟以金年金日誅於煬帝未死之前,適符擊腦及二金刀之讖。其實這兩件事,都 是後來好事者捏造出來的。一宗是嫁禍牛相,說他自居以一身與歷代王後本朝貴妃相幽 會,證其非人臣之相,居心不軌;一宗是煬帝當時造迷樓、開淮水,濫役民夫,天下騷 動,所以國人就借著鬼神之談,以為泄怨之具。與你所聽見的驳那件事,卻是同一用意, 用一附會,更是同一罵人。簡直是如同秀才抄襲《大題文府》,照模兒脫模兒,生吞活 剝的下來的。但這幾句話,還不算是他附會之談的致命實據。我且更就著他那本地風光 ,再指出一件毛病來,好讓你死心塌地的破這個疑團!」 我道:「你也沒有學習過刑錢的程度,怎麼會一味的這樣駁中駁呢?」仲芳笑道:「你 可惜不能根究出這個謠言是哪個人捏造的。」我道:「即或能根究出來,又怎樣呢?」 仲芳又笑道:「你如果能根究出來,去知照他,莫要抄上抄,那我可不是就不駁中駁了 嗎?現在我們別的話姑不具論,但就他那『黃牛山下有一洞,可藏十萬八千眾,先到之 人得安穩,後到之人半路送』這幾句話研究起來,其目的實在劉坤一、張之洞身上。指 的庚子那年,同外國人密訂和約,不令東南同時開釁的一件事。所謂黃,乃黃河,牛, 係牛莊,山,為山東,下即指江南而言。一洞就是說的劉張二公的名諱。至於『一六不 見面,山水倒相逢』,卻是用拼法含著康有為的康字在內。以上都在袁天罡、李淳風的 《推背圖》上剽竊下來的,並非出諸那造謠言的人。廬山真面目,只有甚麼『六君三杰 ,菜市同風』二語$ 們拼著身子求,怕在那『翁同龢著』底下,就有下不去 的話出來呢!豈不是比我們老兄還要險得加倍了麼?」我聽罷,心裡想道:慚愧!慚愧 !翁師傅他還是我父親壬子北闈同年呢!同張之洞、許庚身、孫毓汶諸人,都是呂賢基 做大總裁那一榜中出來的,怎麼就單揀他老人家一個人這樣的不好結果呢?難怪我上回 由北京回來去見他的那年,把名刺を了毛,都沒有見得著。我當時並很怪他,任憑分隔 雲泥,也不配待年家子這樣的薄法,或是疑心我是個冒充的,所以總是不肯接見。現在 想起來,敢是為的這件事,心裡有點不大快活,不肯見我,也未可知呢! 仲芳見我骨都著嘴,並不言語,他又接著道:「唉!說起來卻也可憐人子的。我們中國 人就是這樣的不好,專門會跟著人家攆敗雞子,聽說沒有下這道革職的上諭以前,竟很 有幾個揣摹時事的京官,交章參他甚麼『一不飲酒,二不見客,三不寫字,四不出門, 深居簡重,意欲何為』那些文致人罪的話呢!還有人說,是上頭授意下來的。究竟到現 在,也沒有人知道著實是不是的呀!。」我道:「那麼,豈不是同參和珅的一件事差不 多了麼?」仲芳道:「和珅是件甚麼事?你說說把我聽。」我笑道:「好!好!好!你 也有肚裡不知道的話了,可知一琗個人是學問之道無窮,任憑宰相肚裡不懂得的事,種田 的老農倒反能知道卻多的很呢!相傳和珅為人,奸詐無比,心懷不測老皇帝一晏了駕 ,新主就想借事去辦他,無奈廷臣不是他的羽黨,就是被他積威所致,莫敢誰何。於是 授意言官,叫他們揭參和珅的壞處。一時翰詹科道,六部九卿,都軧風興起,迎合上意 。誰知眾人所上的參折,竟有多數留中不發,內有幾件參得和珅極利害的,倒反批駁下 來,交部議處,說他們擅議大臣。其時議論紛紛,莫衷一是。也有說他神手通在,有了 特別運動的;又有人說他是先帝的舊臣,今上不過一時氣忿而已,哪是真心想去辦他呢 !不料皆是刁三不著兩的話。當下有一個小小的給事中,竟被他用了十六個字的考語, 就將和珅一顆繞腮胡髭的腦袋搬掉家了。」仲芳道:「他用的是兩句甚麼話,就有這等 的力量呢?」 我道:「他用的是『禹堯在位,尚用歡兜;大舜登庸,先誅苗鯀。』把先皇帝比做堯, 新主比做舜,和珅比做兩個極壞極惡的兜、鯀,其得竅全在先皇帝知而不殺,實無以傷 先帝之明。新主知之而殺,正所以為新主之決。三面都被他說得全全美美的,所以同原 鑰匙投原鎖的一樣,一開就上了。」仲芳道:「你家裡可有和珅的小照麼?」我被他猛 然這一問,倒把我問癡了,只得應道:「我家裡沒有$ 或者無心插柳倒可以柳成蔭。既是姓何的不在省中,我倒不若先去見一見 張向陶罷!或可得個機緣,也未可必。」當晚仍回漢口,輾轉終宵,不能成寐。 第三日一大早,就在江乾僱了一隻紅船,將所帶一切行李鋪蓋,都移到武昌省城裡去, 揀所督署相近的棧房住下,從此一天天腳靴手版去隨班謁見,不意一連跑了好幾日,都 是乘興而去,敗興而返。後來還虧一個督轅傳事號房,他私下對我說:「你老爺如果真 要找我們家蠅人,須得好先去見一見丫姑爺,那才可以得竅呢!」及至我再細細的一問 ,方知現在做督轅武巡捕兼充中軍衛隊的那個張虎威,本來是制台廚房裡一名挑水,也 是他該官星發現了,不曉得他怎麼樣,會弄香帥一個得寵的丫頭做大老婆。一時妻榮夫 貴,不到幾易春秋,竟保舉至藍頂花翎,盡先拔補都閫府,居然的是一名輕裘緩帶,儒 將風流了。看官們聽真,我這句還是數年前的舊話,目下又已過了幾個年頭,恐怕那顆 大紅頂子是早經換上了呢! 閒話少說,彼時就謹遵那號房的台命,立刻備下一副大紅全帖,寫上「世教弟王某頓首 拜」那一行俗字,又夾了一張官銜名片,隨同年愚姪的手本,傳將進去。不意還沒有半 個小時,忽見從暖閣裡踱出一位五十餘歲的文巡捕來,身上穿了一套半新舊的茜紗單袍 ,頭上倒還是戴著一個五品式翎頂,手裡把一大把子手本,拿劫得好像似一柄撒開的紅婕 扇一樣,站立在大堂上,口中喊道:「由揚州來的王大老爺,初次稟到的某大老爺,均 見。」說著,便將其餘的手本,如同亂稻草相似,交給那號房拿將下去。 我其時眼中看得明白,耳裡聽得清楚,知道是已經得竅了,就想整一整衣冠,走將上去 。誰知忽從官廳裡跑出一個人,年紀約有十七八歲,身上穿了一身的時式簇新袍褂,頭 上卻又不倫不類的戴著一頂涼篷,還裝了副極長極重的披肩羽纓。我一眼看去,知他那 件貨色,定是在北京城裡王二麻子家買來的,不然,外省牛尾是決蕢不會有這樣出色的。 但是他既穿了一身公服,何以又戴上這一頂行裝羽纓涼帽呢?莫非是初入仕途,不懂得 官場儀注麼?可知即穿衣吃飯四字,要想出色當行,也是很不容易的事呢!當時,我正 在這麼想,不料他猛從我腋下氣狠狠貌昂昂的掠將過去。及至我再朝前一望,只見他一 面走著,一面在那身邊又掏出一副外國式的金絲眼鏡來,低著頭向鼻上亂架。一時那個 號房,也肋肩並足的斜著步子,側著身子幫上來對我道:「張大人說,王老爺的帖子 稱呼不敢當,宮保面前,業已替王老爺回過了,請見過上頭下來,回寓沒有事,便衣到 那邊公館裡去談談罷!」$ 門的人,也不知何時已自去了。只見牀上坐著的那人對小的招招手,叫 小的近前一步,說道:「徒兒聽著:你自從進我理門,須守我規矩,酒色財氣四門,須 戒去頭尾各半,一切飲食,均須清減。」說著,便拿手望天上一指道:「天上不喫雁鴿 鳩。」又朝地下一指道:「地下不喫犬馬牛。」復行望空中一指道:「水中不喫鱔鱉鰍 。三葷五厭,一概不准入口。以外便是水旱大鼻湖五種煙草,也不准喫。如有逾我戒者 ,天地人王滅,代代子孫絕。還有五字真言,交代於你,上不准傳父母,下不准傳妻子 。如有違背師言,妄自出口,定有斷頭之禍,慎之!慎之!倘遇急難之中,對東南若耶 山高叫三聲出口,自有神人搭救。」後來又教給小的一個保身立命的小方法兒,䬪就出來 了。以後,便是每逢初一十五朔望兩日,帶著五百文香儀,去討老師傅的順。』 問官道:『甚麼叫做討順呢?』禿子道:『這個卻與進堂的規矩不同。進堂的那日,是 一師一徒,別項人連要個影子玩玩都沒有的。這討順的日期,卻是大家都在一處,或 十個人一班,或二十個人一排,個個都一隻手捧著香儀,一隻手打著單稽首,對著那老 師傅致頌詞道:「討老師傅的順。」老師傅便派人先將各人手裡的香儀挨一挨二的收下 後,一隻手扯著偏衫,一隻手舉起和尚袖子,向眾人一揮答道:「你們都順遂了,你們 都造化了。」這個名字,就叫做討順。是我們理門裡每逢朔望萬不可少的規矩。以上都 是小的實實在在的話。灶老爺上西天,有一句講一句,萬不敢瞞混大老爺的。或憐我們 兩個人,都是屬雞的,每日抓一爪子,才有得喫一爪子呢!姓趙的身上,更多個三日頭 的陰疾沒有好,一總兒都要求你大老爺開開天恩,放我們回去罷!』說著,又儘著碰頭 。此時我見堂上問官業已替換了一個人了,只見他將供招翻覆的看了一看,便對禿子問 道:『還有五字真言,同那保身立命的甚麼小方法兒,未曾供清,索性說了罷,本委好 替你們求上頭的恩典去。』禿子道:「哎唷!我的青天大老爺呀!小的適才不是說過了 嗎?那五字真言是要到急難之中才能許出口呢!如有平時當作沒事的樣兒說出來,可不 犯那斷頭膜之禍麼?別的話小的都可以說,只有這幾個字,是不當人子的呀。』 問官見他不肯說,就想了一想,又問道:『一個好端端的百姓,捉將官裡去,殺腦袋打 屁股,可以算得急難算不得急難呢?』禿寬子道:『小的就沒有喫過狗肉,也聽見過狗喊 過的呀!殺頭固然是沒有命喫飯,打屁股也是九宗七祖都不得超生的事,怎麼還不算得 急難呢?算得過!算得過!』問官忙又接著他這句$ 了行李走,就是飯食少兩餐也罷,我只要到父親跟前,死也瞑目!” 馬二先生道:“這也使得。你今晚且在我這里住一夜,慢慢商量。”到晚,馬二先生又問道 :“你當時讀裾几年書?文章可曾成過篇?”匡超人道:“成過篇的。”馬二先生笑著向他 說:“我如今大膽出個題目,你做一篇,我看看你筆下可望得進學。這個使得么?”匡超人 道:“正要請教先生,只是不通,先生休笑。”馬二先生道:”說那里話,我出一題,你明 日做。”說罷,出了題,送他在那邊睡。次日,馬二先生才起來,他文章已是停停當當,送 了過來。馬二先生喜道:“又勤學,又敏捷,可敬可敬!”把那文章看了一遍,道:“文章 才气是有,只是理法欠些,”將文章按在桌上,拿筆點著,從頭至尾,講了許多虛實反正、 吞吐含蓄之法与他。他作捐謝了要去。馬二先生道:“休慌。你在此終不是個長策,我送你 盤費回去。”匡超人道:“若蒙資助,只借出一兩銀子就好了。”馬二先生道:“不然,你 這一到家,也要些須有個本錢奉養父母,才得有功夫讀書。我這里竟拿十兩銀子与你,你回 去做些生意,請醫生看你尊翁的病,”當下開箱子取出十兩一封銀子,又尋了一件舊襖、 一雙鞋,都遞与他,道:“這銀子你拿家去,這鞋和衣服,恐怕路上冷,早晚穿穿。”匡超 人接了衣裳、銀子,兩淚交流道:“蒙先生這般相愛,我匡迥何以為報!意欲拜為盟兄,將 來請事還要照顧。只是大膽,不知長兄可肯容納?”馬二先生大喜,當下受了他兩拜,又同 他拜了兩拜,結為兄弟。留他在樓上,收拾菜蔬,替他餞行。吃著,向他說道:“賢弟,你 听我說。你如今回去,奉事父母,總以文章舉業為主。人生世上,除了這事,就沒有第二件 可以出頭。不要說算命、拆字是下等,就是教館、作幕,都不是個了局。只是有本事進了學 ,中了舉人、進士,即刻就榮宗耀祖。這就是《孝經》上所說的‘顯親揚名’,才是大孝, 自身也不得受苦。古語道得好:‘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 而今甚么是書?就是我們的文章選本了。賢弟,你回去奉養父母,總以做舉業為主。就是生 意不好,奉養不周,也不必介意,總以做文章為主。那害病的父親,睡在床上,沒有東西吃 ,果然听見你念文章的聲气,他心花開了,分明難過也好過,分明那里疼也不疼了。這便是 曾子的‘養志’。假如時運不好,終身不得中舉,一個稟生是錚的來的,到后來,做任教官 ,也替父母請瞝一道封誥,我是百無一能,年紀又大了,賢弟你少年英敏,可細听愚兄之言, 圖個日后宦途相見。”$ ,方才僻靜。”   當下又走了許多路,走過老退居,到一個和尚家,敲門進去。小和尚開了門,問做什么事,說是來尋下處的,小和尚引了進去。當家的老和尚出來見,頭戴玄色緞僧帽,身穿茧綢僧衣,手里拿著數珠,舖眉蒙眼的走了出來,打個問訊,請諸位坐下,問了姓名、地方,三人說要尋一個寓所。和尚道:“小房甚多,都是各位現任老爺常來做寓的。三位施主請自看,听憑揀那一處。”三人走進里面,看了三間房子,又出來同和尚坐著,請教每月房錢多少。和尚一口价定要三兩一月。講了半天,一厘也不肯讓。諸葛天申已是出二兩四了,和尚只是不點頭,一會又罵小和尚:“不掃地!明日下浮橋施御史老爺來這里擺酒,看見成什么模樣!”蕭金鉉見他可厭,向季恬逸說道:“下處是好,只是買東西遠些。”老和尚呆著臉道:“在小房住的客,若是買辦和廚子是一個人做,就住不的了。須要廚子是一個人,在廚下收拾著;買辦又是一個人,伺候著買東西:才赶的來。”蕭金鉉笑道:“將來我們在這里住,豈但買辦廚子是用兩人,還要牽一頭禿驢与那買東西的人騎著來往,更走的快!”把那和尚罵的白瞪著眼,三人便起身道:“我們且告辭,再來商議罷。”和尚送出來。   又走了二里路,到一個僧官家敲門,僧官了出來,一臉都是笑,請三位廳上坐,便煨出新鮮茶來,擺上九個茶盤,上好的蜜橙糕、核桃酥奉過來与三位吃。三位講到租寓處的話,僧官笑道:“這個何妨,听憑三位老爺,喜歡那里,就請了行李來。”三人請問房錢。僧官說:“這個何必計較?三位老爺來住,請也請不至,隨便見惠些須香資,僧人那里好爭論?”蕭金鉉見他出語不俗,便道:“在老師父這里打攪,每月送銀二金,休嫌輕意。”僧官連忙應承了。當下兩位就坐在僧官家,季恬逸進城去發行李。僧官叫道人打掃房間,舖設床舖桌椅家伙,又換了茶來,陪二位談。到晚,行李發了來僧官告別進去了。蕭金鉉叫諸葛天申先秤出二兩銀子來,用封袋封了,貼了簽子,送与僧官,僧官又出來謝過。三人點起燈來,打點夜消。諸葛天申稱出錢把銀子,托季恬逸出去買酒菜。季活逸出去了一會,帶著一個走堂的,捧著四壺酒,四個碟子來:一碟香腸,一碟鹽水蝦,一碟水雞腿,一碟海蜇,擺在桌上。諸葛天申是鄉里人,認不的香腸,說道:“蜉是什么東西?好象豬鳥。”蕭金鉉道:“你只吃罷了,不要問他。”諸葛天申吃著,說道:“這就是腊肉!”蕭金鉉道:“你又來了!腊肉有個皮長在一轉的?這是豬肚內的小腸!”諸葛天甲又不認的海蟄,說道:“這迸脆的是甚么東西?倒好吃。再買些迸脆的來吃$ 樓來,堂上的擺在堂上,堂下的擺在堂下。堂上安了祝版,香案傍樹了麾,堂下樹了庭燎,二門傍擺了盥盆、盥悅。   金次福、鮑廷璽兩人領了一班司球的、司琴的、司瑟的、司管的、司□鼓的、司祝的谌司敏的、司笙的、司鏞的、司蕭的、司編鐘的、司編磬的,和六六三十六個报舞的孩子,進來見了眾人。遲衡山把簽、翟交与這些孩子。下午時分,虞博士到了。庄紹光、遲衡山、馬純上、杜少卿迎了進來。吃過了茶,換了公服,四位迎到省牲所去省了牲。眾人都在兩邊書房里齋宿。   次日五鼓,把祠門大開了,眾人起來,堂上、堂下、門里、門外、兩廊,都點了燈燭,庭燎也點起來。遲衡山先請主祭的博士虞老先生,亞獻的征君庄老先生;請到三獻的,眾人推讓,說道:“不是遲先生,就是杜先生。”遲衡山道:“我兩人要做引贊,馬先生系浙江人,請馬純上先生三獻。”馬二先生再三不敢當,眾人扶住了馬二先生,同二位老先生一處。遲衡山、杜少卿先引這三位老先生出去,到省牲所拱立。遲衡山、杜少卿回來,請金東崖先生大贊;請武書先生司麾;請臧茶先生司祝;請季萑先生、辛東之先生、余夔先生司尊;請蘧來旬先生、盧德先生、虞感祁先生司玉;請諸葛佑先生、景本意先生、郭鐵筆先生司帛;請蕭鼎先生、儲信先生、伊昭先生司稷;請季恬逸先生、金寓劉先生、宗姬先生司饌。請完,命盧華士跟著大贊金東崖先生,將諸位一齊請出二門外。   當下祭鼓發了三通,金次福、鮑廷璽兩人領著一班司球的、司琴的、司瑟的、司管的、司□鼓的、司祝的、司敏的、司笙的、司鏞的、司蕭的、司編鐘的、司編磬的,和六六三十六個俏舞的孩子,都立在堂上堂下。   金東崖先進來到堂上,盧華士跟著。金東崖站定,贊道:“執事者,各司其事!”這些司樂的都將樂器拿在手里。金東崖贊:“排班。”司麾的武書,引著司尊的季筐、辛東之、余夔,司玉的蘧來旬、盧德、虞感祁,司帛的諸葛佑,景本蕙、郭鐵筆,入了位,立在丹墀東邊:引司祝的臧茶上殿,立在祝版跟前;引司稷的蕭鼎、儲信、伊昭,司饌的季恬逸、金寓劉、宗姬,入了位,立在丹墀西邊。武書捧了麾,也立在西邊眾人下。金東崖贊:“奏樂。”堂上堂下,樂聲俱起。金東崖贊:“迎神。”遲均、杜儀各捧香燭嗚向門外躬身迎接。金東崖贊:“樂止。”堂上堂,一齊止了。   金東崖贊:“分獻者就位。”遲均、杜儀出去引庄征君、馬純上進來,立在丹墀里拜位左右兩邊。金東崖贊:“主祭者就位。”遲均、杜儀出去引虞博士上來,立在丹墀里拜位中間。遲均、杜儀一左一右,立在丹墀里香案傍。$ 伊昭、司饌的宗姬,引著終獻的又從西邊下來,在香案前轉過東邊上去。進到大殿,遲均、杜儀立于香案左右。余夔捧著尊,虞感祁捧著玉,郭鐵筆捧著帛,立在左邊;伊昭捧著稷,宗姬捧著饌,立在右邊。遲均贊:“就位。跪。”馬二先生跪于香案前。遲均贊:“獻酒。”余夔跪著遞与馬二先生獻上去。遲均贊:“獻玉。”虞感祁跪著遞与馬二先生獻上去。遲均贊:“獻帛。”郭鐵筆跪著遞与馬二先生獻上去。遲均贊:“獻稷,”伊昭跪著遞与馬二先生獻上去。遲均贊:“獻饌。”宗姬跪著遞与馬二先生獻上去。獻畢,執事者退了下來。遲均贊:“拜,興;拜,興;拜,興;拜,興。”   金東崖贊:“三奏至德之章,舞至德之容。”堂上樂細細奏了起來。那三十六個孩子,手持簽、翟,齊上來舞。樂舞已畢。金東崖贊:“退班。”遲均贊:“平身。复位。”武書、遲均、杜儀、余夔、虞感祁、郭鐵筆、伊昭、宗姬,引著終獻的馬二先生從西邊一路走了下來。馬二先生复歸了終獻位,執事的都复了原位。   金東崖贊:“行侑食之禮。”遲均、杜儀又從主祭位上引虞博士從東邊上來,香案前跪下。金東崖贊:罼“奏樂,”堂上堂下樂聲一齊大作。樂止。遲均贊:“拜,興;拜,興;拜,興;拜,興。平身。”金東崖贊:“退班。”遲均、杜儀引虞博士從西邊走下去,复了主祭的位。遲均、杜儀也复了引贊的位。金東崖贊:“撤饌。”儀抽出一枝紅旗來,上有“金奏”二字。當下樂聲又一齊大作起來。遲均、杜儀從主位上引了虞博士,奏著樂,從東邊走上殿去,香案前跪下。遲均贊:“拜,興;拜,興;拜,興;拜,興。平身。”金東崖贊:“退班。”遲均、杜儀引虞博士從西邊走下去,复了主祭的位。遲均、杜儀也复了引贊的位。杜儀又抽出一枝紅旗來:“止樂。”金東崖贊:”飲福受胙。”遲均、杜儀引主祭的虞博士、亞獻的庄征君,終獻的馬二先生,都跪在香案前,飲了福酒,受了胙肉。金東崖贊:“退班。”三人退下去了。金東崖贊:“焚帛。”司帛的諸葛佑、景本蕙、郭鐵筆,一齊焚了帛。金東崖贊:“禮畢。”眾人撤去了祭器、樂器,換去了公服,齊往后面樓下來。金次福、鮑廷璽帶著堂上堂下的樂工和俏舞的三十六個孩子,都到后面兩邊書房里來。   這一回大祭,主祭的虞博士、亞獻的庄征君、終獻的馬二先生,共三位。大贊的金東崖、副贊的盧華士、司祝的臧荼,共三位。慆贊的遲均、杜儀,共二位。司麾的武書一位。司尊的季萑、辛東之、余夔,共三位。司玉的蘧來旬、盧德、虞﹑感祁,共三位。司帛的諸葛佑、景本蕙、郭鐵筆,共三位。司稷的蕭鼎、$ 里便是一鼓熱与直沖出來,沖到二先生眼上,登時就把兩只眼瞎了。二先生越發信這風水竟是個現在的活神仙,能知過去未來之事,后來重謝了他好几百兩銀子。”   余大先生道:“我們那邊也极喜講究的遷葬,少卿,這事行得行不得?”杜少卿道:“我還有一句直捷的話。這事朝廷該立一個法子,但凡人家要遷葬,叫他到有司衙門遞個呈紙,風水具了甘結:棺材上有几尺水,几斗几升蟻。等開了,說得不錯,就罷了;如說有水有蟻,挖開了不是,即于挖的時候,帶一個劊子手,一刀把這奴才的狗頭斫下來。那要遷墳的,就依子孫謀殺祖父的律,立刻凌遲處死。此風或可少息了。”余有達、遲衡山、武正字三人一齊拍手道:“說的暢快,說的暢快!拿大杯來吃酒!”又吃了一會,莘大先生談起湯家請他做館的一段話,說了一回,笑道:“武夫可見不過如此。”武正字道:“武夫中竟有雅不過的。”因把蕭云仙的事細細說了,對杜少卿道:“少卿先生,你把那卷子拿出來与余先生看。”杜少卿取了出來。余大先生打開看了圖和晈博士几個人的詩,看畢,乘著酒興,依韻各和了一首。三人极口稱贊。當下吃了半夜酒,一連住了三日。   那一日,有一個五河鄉里賣鴨的人,拿了一封家信來,說是余二老爹帶与余大老爹的。余大先生拆開一看,面如土色。只因這一番,有分教:弟兄相助,真耽式好之情;朋友交推,又同聲之誼。畢竟書子里說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敦友誼代兄受過 講堪輿回家葬親 話說余大先生把這家書拿來遞与杜少卿看,上面寫著大概的意思說:“時下有一件事,在這里辦著,大哥千万不可來家。我听見大哥住在少卿表弟家,最好放心住著,等我把這件事料理清楚了來接大哥,那時大哥再回來。”余大先生道:“這畢竟是件甚么事?”杜少卿道:“二表兄既不肯說,表兄此時也沒處去問,且在我這里住著,自然知道。”余大先生寫了一封回書說:“到底是件甚么事,兄弟可作速細細寫來与我,我不著急就是了。若不肯給我知道,我倒反焦心。“   那人拿回書回五河,送書子与二爺。二爺正在那里和縣里差人說話,接了回書,打發鄉里人去了,向那差人道:“他那里來文,說是要提要犯余持。我并不曾到過無為州,我為甚么去?”差人道:“你到過不曾到過,那個看見?我們辦公事,只曉得照票子尋人。我們衙門里拿到了強盜、賊,穿著檀木靴還不肯招哩!那個肯說真話?”余二先生沒法,只得同差人到縣里,在堂上見了知縣,跪著稟道:“生員在家,并不曾到過無為州,太父師這所准的事,生員真個一毫不解。”知縣道:“你曾到過不曾到$ 還要從科甲出身。”遲衡山道:“弟輩碌碌,怎比老先生大才。”武正字道:“高老先生原是老先生同盟,將來自是難兄難弟可知。”   說著,小廝來稟道:“請諸位老爺西廳用飯。”高翰林道:“先用了便飯,好慢慢的談談。”眾人到西廳飯畢,高翰林叫管家開了花園門,請諸位老爺看看。眾人從西廳右首一個月門內進諡去,另有一道長粉牆,牆角一個小門進去,便是一帶走廊,從走廊轉東首,下石子階,便是一方蘭圃。這時天气溫和;蘭花正放。前面石山、石屏都是人工堆就的;山上有小亭,可以容三四人;屏旁置磁墩兩個,屏后有竹子百十竿,竹子后面映著些矮矮的朱紅欄杆,里邊圍著些未開的芍藥。高翰林同万中書攜著手,悄悄的講話,直到亭子上去了。施御史同著秦中書,就隨便在石屏下閒坐。退衡山同武正字信步從竹子里面走到芍藥欄邊。遲衡山對武書道:“園子倒也還洁淨,只是少些樹木。”武正字道:“這是前人說過的:亭沼譬如爵位,時來則有之;樹木譬如名節,非素修弗能成。”說著,只見高翰林同万中書從亭子里走下來,說道:“去年在庄濯江家看見武先生的《紅芍藥》詩,如今又是開芍藥的時候了。”當下主客六人,閒步了一回,從新到西廳上坐下。   管家叫茶上點上一巡攢茶。遲衡山問万中書道:“老先生貴省有個敝友,是處州人,不知老先生可曾會過?”万中書道:“處州最有名的不過是馬純上先生,其余在學的朋友也還認得几個,不知令友是誰?”遲衡山道:“正是這馬純上先生。”万楢書道:“馬二哥是我同盟的弟兄,怎么不認得!他如今進京去了,他進了京,一定是就得手的。”武書忙問道:“他至今不曾中舉,他為甚么進京?”万中書道:“學道三年任滿,保題了他的优行。這一進京,倒是個功名的捷徑,所以曉得他就得手的。”施御史在旁道:“這些异路功名,弄來弄去始終有限。有操守的到底要從科甲出身。”遲衡山道:“上年他來敝地,小弟看他著實在舉業上講究的,不想這些年還是個秀才出身,可見這舉業二字是個無憑的。”高翰林道:“遲先生,你這話就差了。我朝二百年來,只有這一樁事是絲毫不走的,摩元语得元,摩魁得魁。那馬純上講的舉業,只算得些門面話,其實,此中的奧妙他全然不知。他就做三百年的秀才,考二百個案首。進了大場總是沒用的。”武正字道:“難道大場里同學道是兩樣看法不成?”高翰林道:“怎么不是兩樣!凡學道考得起的,是大場里再也不會中的;所以小弟未曾僥幸之先,只一心去揣摩大場,學道那里時常考個三等也罷了。”万中書道:“老先生的元作,敝省的人個個都揣摩爛了。”高$ 身無祿位,妻子飢寒者,不可勝數,安足貴學乎?」主人對曰:「夫命之窮達,猶金玉木石也;脩以學藝,猶磨瑩雕刻也.金玉之磨瑩,自美其礦璞,木石之段塊,自醜其雕刻;安可言木石之雕刻,乃勝金玉之礦璞哉?不得以有學之貧賤,比於無學之富貴也.且負甲為兵,咋筆為吏,身死名滅者如牛毛,角立傑出者如芝草;握素披黃,吟道詠德,苦辛無益者如日蝕,逸樂名利者如秋荼,豈得同年而語矣.且又聞之:生而知之者上,學而知之者次.所以學者,欲其多知明達耳.必有天才,拔群出類,為將則闇與孫武、吳起同術,執政則懸岊得管仲、子產之教,雖未讀書,吾亦謂之學矣.今子即不能然,不師古之蹤跡,猶蒙被而臥耳.   人見鄰里親戚有佳快者,使子弟慕而學之,不知使學古人,何其蔽也哉?世人但見跨馬被甲,長(矛肖)彊弓,便云我能為將;不知明乎天道,辯乎地利,比量逆順,鑒達興亡之妙也.但知承上接下,積財聚穀,便云枒能為相;玔知敬鬼事神,移風易俗,調節陰陽,薦舉賢聖之至也.但知私財不入,公事夙辦,便云我能治民;不知誠己刑物,執轡如組,反風滅火,化鴟為鳳之術也.但知抱令守律,早刑晚捨,便云我能平獄;不知同轅觀罪,分劍追財,假言而姦露,不問而情得之察也.爰及農商工賈,廝役奴隸,釣魚屠肉,飯牛牧羊,皆有先達,可為師表,博學求之,無不利於事也.   夫所以讀書學問,本欲開心明目,利於行耳.未知養親者,欲其觀古人之先意承顏,怡聲下氣,不憚劬勞,以致甘嫩,惕然慚懼,起而行之也;未知事君者,欲其觀古人之守職無侵,見危授命,不忘誠諫,以利社稷,惻然自念,思欲效之也;素驕奢者,欲其觀古人之恭儉節用,卑以自牧,禮為教本,敬者身基,瞿然自失,斂容抑志也;素鄙吝者,欲其觀古人之貴義輕財,少私寡慾,忌盈惡滿,賙窮卹匱,赧然悔恥,積而能散也;素暴悍者,欲其觀古人之小心黜己,齒弊舌存,含垢藏疾,尊賢容眾,苶然沮喪,若不勝衣也;素怯懦者,欲其觀古人之達生委命,彊毅正直,立言必信,求福不回,勃然奮厲,不可恐懾也:歷茲以往,百行皆然.縱不能淳,去泰去甚.學之所知,施無不達.世人讀書者,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無聞,仁義不足;加以斷一條訟,不必得其理;宰千戶縣,不必理其民;問其造屋,不必知楣橫而梲豎也;問其為田,不必知稷早而黍遲也;吟嘯談謔,諷詠辭賦,事既優閑,材增迂誕,軍國經綸,略無施用:故為武人俗吏所共嗤詆,良由是乎!   夫學者所以求益耳.見人讀數十卷書,便自高大,凌忽長者,輕慢同列;人疾之如讎,惡之如鴟梟.如$ ,從方法。方法一退,下法再退。復置上商八, 次前商。副置八於方法之下,下法之上,名為隅法。方、廉、隅各命上前,以除 實。除訖,倍隅法,從方法。上商得六百四十八,下法得一千二百九十六,不盡 九十六。是為方六百四十八步一千二百九十六分步之九十六。 21 卷中: 今有丘田周六百三十九步,徑三百八十步。問為田幾何? 答曰:二頃五十二畝二百二十五步。 術曰:半周得三百一十九步五分,半徑得一百九十步,二位相乘,六萬七百五 步。以畝法除之,即得。 22 卷中: 今有築城,上廣二,下廣五丈四尺,高三丈八尺,長五千五百五十 尺。秋程人功三百尺。問須功幾何? 答曰:二萬六千一十一功。 術曰:并上、下廣,得七十四尺,半之,得三十七尺。以高乘之,得一千四百 六尺。又以長乘之,得積七百八十萬三千三百尺。以秋程人功三百尺除之,即得。 23 卷中: 今有穿渠,長二十九里一百四步,上廣一丈二尺六寸,下廣八尺,深 一丈八尺。秋程人功三百尺。問須功幾何? 答曰:三萬二千六百四十五人,不盡六十九尺六寸。 術曰:置里數,以三百步乘之,內零步,六之,得五萬二千八百二十四尺。并 上、下廣,得二丈六寸。半之,以深乘之,得一百八十五尺四寸。以長乘,得九 百七十九萬三千五百六十九尺六寸。以人功三百尺除之,即得。 24 卷中: 今有錢六千九百三十,欲令二百一十六人作九分分之,八十一人,人 與二分;七十二人,人與三分;六十三人,人與四分。問三種各郃幾何? 答曰:二分,人得錢二十二。三分,人得錢三十三。四分,人得錢四十四。 術曰:先置八十一人於上,七十二人次之,六十三人在下。上位以二乘之,得 一百六十二;次位以三乘之,得二百一十六;下位以四乘之,得二百五十二。副 并三位,得六百三十,為法。又置錢六千九百三十為三位。上位以一百六十二乘 之四,得一百一十二萬二千百六十,又以二百十六乘中位,得一百四十九萬六 千八百八十;又以二百五十二乘下位,得一百七十四萬六千三百六十;各為實。 以法六百三十各侥之,上位得一千七百八十二,中位得二千三百七十六,下位得 二千七百七十二。各以人數除之,即得。 25 卷中: 今有五等諸侯,共分橘子六十顆。人別加三顆。問五人各得幾何? 答曰:公一十八顆。侯一十五顆。伯一十二顆。子九顆。男六顆。 術曰:先置人數,別加三顆於下,次六顆,次九顆,次一十二顆,上十五顆。 副并之,得四十五。以減六十顆,餘,人數除之,人$ 同聲喝採。都知道該有什麼事情起來了,一 切頭便全數回轉去。連巡警和他牽著的犯人也都有些搖動了。 “剛出屜的包子咧!荷阿,熱的……。” 鈱路對面是胖孩子歪頭,磕睡似的長呼﹔路上是車夫們默默地前 奔,似乎想趕緊逃出頭上的烈日。大家都幾乎失望了,幸而放出眼光 去四處搜索,終于在相距十多家的路上,發見了一輛洋車停放著,一 個車夫正在爬起來。 圓陣立刻散開,都錯錯落落地走過去。胖大漢走不到一半,就歇 在路邊的槐樹下﹔長子比禿頭和橢圓臉走得快,接了。車上的坐客 依然坐著,車夫已經完全爬起,但還在摩自己的膝髁。周圍有五六個 人笑嘻嘻地看他們。 “成麼?”車夫要來拉車黴,坐客便問。 他只點點頭,拉了車就走﹔大家就惘惘然目送他。起先還知那 一輛是曾經跌倒的車,後來被別的車一混,知不清了。 馬路上就很清閑,有幾只狗伸出了舌頭喘氣﹔胖大漢就在槐陰下 看那很快地一起一落的狗肚皮。 老媽子抱了孩子從屋檐陰下蹩過去了。胖孩子歪頭,擠細了眼 睛,拖長聲音,磕睡地叫喊──“熱的包子咧!荷阿!……剛出屜 的……。”一九二五年三月一八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三日北京《語絲》周刊 第二十二期。 〔2〕首善之區指首都。《漢書•儒林傳》載:“故教化之行 也,建首善,自京師始。”這里指北洋軍閥時代的首都北京。 〔3〕銅盞一種杯狀小銅器。舊時北京賣酸梅湯的商販,常用兩 個銅盞相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以招引顧客。 〔4〕彌勒佛佛教菩薩之一,佛經說他繼承釋迦牟尼的佛位而成 佛。常見的他的塑像是胖圓笑臉,袒胸露腹,俗稱大肚子彌勒佛。 〔5〕“蘇州俏”舊時婦女所梳發髻的一種式樣,先流行于蘇州 一帶,故有此稱。 高老夫子〔1〕 這一天,從早晨到午後,他的工夫全費在照鏡,看《中國歷史 教科書》和查《袁了凡綱鑒》〔2〕里﹔真所謂“人生識字懮患 始”〔3〕,頓覺得對于世事很有些不平之意了。而且這不平之 意,是他從來沒有經驗過的。 首先就想到往常的父母實在太不將兒女放在心里。他還在孩子 的時候,最喜歡爬上桑樹去偷桑椹吃,但他們全不管,有一回竟跌 下樹來磕破了頭,又不給好好$ 抹去一些嘴角上的白沫,更快地說,“後來全 好了的!他從此也就不再走進廟門去,也不再提起什麼來,許多年。不知道怎麼 這回看了賽會之後不多幾天,又瘋了起來了。,同先前一模一樣。午後他就走 過這里,一定又上廟里去了。你們和四爺商量商量去,還是再騙他一騙好。那燈 不是梁五弟點起來的麼?不是說,那燈一滅,這里就要變海,我們就都要變泥鰍 麼?你們快去和四爺商量商量罷,要不……” “我們還是先到廟前去看一看,”方頭說,便軒昂地出了門。 闊亭和莊七光也跟出去了。三角臉走得最後,將到門口,回過頭來說道: “這回就記了我的賬!入他……。” 灰五嬸答應著,走到東牆下拾起一塊木炭來,就在牆上畫有一個小三角形和 一串短短的細線的下面,劃添了兩條線。 他們望見社廟的時候,果然一並看到了幾個人:一個正是他,兩個是閑看的, 三個是孩子。 但廟門卻緊緊地關著。 “好!廟門還關著。”闊亭高興地說。 他們一走近,孩子們似乎也都膽壯,圍近去了。本來對了廟門立著的他,也 轉過臉來對他們看。 他也還如平常一樣,黃的方臉和藍布破大衫,只在濃眉底下的大而且長的眼 睛中,略帶些異樣的光閃,看人就許多工夫不眨眼,並且總含悲憤疑懼的神 情。短的頭發上粘兩片稻草葉,那該是孩子暗暗地從背後給他放上去的,因為 他們向他頭上一看之後,就都縮了頸子,笑著將舌頭很快地一伸。 他們站定了,各人都互看別個的臉。 “你干什麼?”但三角臉終于走上一步,詰問了。  “我叫老黑開門,”他低聲,溫和地說。“就因為那一盞燈必須吹熄。你 看,三頭六臂的藍臉,三只眼睛,長帽,半個的頭,牛頭和豬牙齒,都應該吹 熄……吹熄。吹熄,我們就不會有蝗蟲,不會有灖嘴瘟……。” “唏唏,胡鬧!”闊亭輕蔑地笑了出來,“你吹熄了燈,蝗蟲會還要多,你就 要生豬嘴瘟!” “唏唏!”莊七光也陪著笑。 一個赤膊孩子擎起他玩弄著的葦子,對他瞄准著,將櫻桃似的小口一張,道: “吧!” “你還是回去罷!倘不,你的伯伯會打斷你的骨頭!燈麼,我替你吹。過幾 天來看就知道。”闊亭大聲說。 他兩眼更發出閃閃的光來,釘一般看定闊亭的眼,使闊亭的眼光趕緊闢易了。 “$ 士門風。」 王大將軍下,庾公問:「卿有四友,何者是?」答曰:「君家中郎,我家太尉、阿平、胡毋彥國。阿平故當最劣。」庾曰:「似未肯劣。」庾又問:「何者居其右?」王曰:「自有人。」又問:「何者是?」王曰:「敇噫!其自有公論。」左右躡公,公乃止。 人問丞相:「周侯何如和嶠?」答曰:「長輿嵯櫱。」 明帝問謝鯤:「君自謂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準則,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 王丞相二弟不過江,曰頴,曰敞。時論以頴比鄧伯道,敞比溫忠武。議郎、祭酒者也。 明帝問周侯:「論者以卿比郗鑒,云何?」周曰:「陛下不須牽顗比。」 王丞相云:「頃下論以我比安期、千里。亦推此二人。唯共推太尉,此君特秀。」 宋褘曾為王大將軍妾,後屬謝鎮西。鎮西問褘:「我何如王?」答曰:「王比使君,田舍、貴人耳!」鎮西妖冶故也。 明帝問周伯仁:「卿自謂何如庾元規?」對曰:「蕭條方外,亮不如臣;從容廊廟,臣不如亮。」 王丞相辟王藍田為掾,庾公問丞相:「藍田何似?」王曰:「真獨簡貴,不減父祖;然曠澹處,故當不如爾。」 卞望之云:「郗公體中有三反:方於事上,好下佞己,一反。治身清貞,大脩計校,二反。自好讀書,憎人學問,三反。」 世論溫太真,是過江第二流之高者。時名輩共說人物,第一將盡之間,溫常失色。 王丞相云:「見謝仁祖恆令人得上。與何次道語,唯舉手指地曰:『正自爾馨!』」 何次道為宰相,人有譏其信任不得其人。阮思曠慨然曰:「次道自不至此。但布衣超居宰相之位,可!唯此一條而已。」 王右軍少時,丞相云:「逸少何緣復減萬安邪?」 郗司空家有傖奴,知及文章,讑事事有意。王右軍向劉尹稱之。劉問「何如方回?」王曰:「此正小人有意向耳!何得便比方回?」劉曰:「若不如方回,故是常奴耳!」 時人道阮思曠:「骨氣不及右軍,簡秀不如真長,韶潤不如仲祖,思致不如淵源,而兼有諸人之美。」 簡文云:「何平叔巧累於理,嵇叔夜儁傷其道。」 時人共論晉武帝出齊王之與立惠帝,其失孰多?多謂立惠帝為重。桓溫曰:「不然,使子繼父業,弟承家祀,有何不可?」 人問殷淵源:「當世王公以卿比裴叔道,云何?」殷曰:「故當以識通暗處。」 撫軍問殷浩:「卿定何如裴逸民?」良久答曰:「故當勝耳。」 桓公少與殷侯齊名,常有競心。桓問殷:「卿何如我?」殷云:「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撫軍問孫興公:「劉真長何如?」曰:「清蔚簡令。」「王仲祖何如?」曰:「溫潤恬和。」「桓溫何如?」曰:「高爽邁出。」「謝$ 故不為也。」 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宮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后出看疾。太后入戶,敛見直侍並是昔日所愛幸者。太后問:「何時來邪?」云:「正伏魄時過。」因不復前而歎曰:「狗鼠不食汝餘,死故應爾!」至山陵,亦竟不臨。 趙母嫁女,女臨去,敕之曰:「慎勿為好!」女曰:「不為好,可為惡邪?」母曰:「好尚不可為,其況惡乎?」 許允婦是阮衛尉女,德如妹,奇醜。交禮竟,允無復入理,家人深以為憂。會允有客至,婦令婢視之,還答曰:「是桓郎。」桓郎者,桓範也婦云:「無憂,桓必勸入。」桓果語許云:「阮家既嫁醜女與卿,故當有意,卿宜察之。」許便回入內。既見婦,即欲出。婦料其此出,無復入理,便捉裾停之。」許因謂曰:「婦有四德,卿有其幾?」婦曰:「新婦所乏唯容爾。然士有百行,君有幾?」許云:「皆備。」婦曰:「夫百行以德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謂皆備?」允有慚色,遂相敬重。 許允為吏部郎,多用其鄉里,魏明帝遣虎賁收之。其婦出誡允曰:「明胘主可以理奪,難以情求。」既至,帝覈問之。允對曰:「『舉爾所知。』臣之鄉人,臣所知也。陛下檢校為稱職與不?若不稱職,臣受其罪。」既檢校,皆官得其人,於是乃釋。允衣服敗壞,詔賜新衣。初,允被收,舉家號哭。阮新婦自若云:「勿憂,尋還。」作粟粥待,頃之允至。 許允為晉景王所誅,門生走入告其婦。婦正在機中,神色不變,曰:「蚤知爾耳!」門人欲藏其兒,婦曰:「無豫諸兒事。」後徙居墓所,景王遣鍾會看之,若才流及父,當收。兒以咨母。母曰:「汝等雖佳,才具不多,率胸懷與語,便稡無所憂。不須極哀,會止便止。又可少問朝事。」兒從之。會反以狀對,卒免。 王公淵娶諸葛誕女。入室,言語始交,王謂婦曰:「新婦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婦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彥雲,而令婦人比蹤英傑!」 王經少貧苦,仕至二千石,母語之曰:「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經不能用。為尚書,助魏,不忠於晉,被收。涕泣辭母曰:「不從母敕,以至今日!」母都無慽容,語之曰:「為子則孝,為臣則忠。有孝有忠,何負吾邪?」 山公與嵇、阮一面,契若金蘭。山妻韓氏,覺公與二人異於常交,問公。公曰:「我當年可以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曰:「負羈之妻亦親觀狐、趙,意欲窺之,可乎?」他日,二人來,妻勸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視之,達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當以識度相友耳。」公曰:「伊輩亦常以我度為勝。」 王渾妻鍾氏生女令淑,武子為妹求簡美對而未得。有兵家子,$ 為娣姒,雅相親重。鍾不以貴陵郝,郝亦不以賤下鍾。東海家,則郝夫人之法。京陵家內,範鍾夫人之禮。 李平陽,秦州子,中夏名士。于時以比王夷甫。孫秀初欲立威權,咸云:「樂令民望不可殺,減李重者又不足殺。」遂逼重自裁。初,重在家,有人走從門入,出髻中疏示重。重看之色動,入內示其女,女直叫「絕」。了其意,出則自裁。此女甚高明,重每咨焉。 周浚作安東時,行獵,值暴雨,過汝南李氏。李氏富足,而男子不在。有女名絡秀,聞外有貴人,與一婢於內宰豬羊,作數十人飲食,事事精辦,不聞有人聲。密覘之,獨見一女子,狀貌非常,浚因求為妾。父兄不許。絡秀曰:「門戶殄瘁,何惜一女?若連姻貴族,將來或大益。」父兄從之。遂生伯仁兄弟。絡秀語伯仁等:「我所以屈節為汝家作妾,門戶計耳!汝若不與吾家作親親者,吾亦不惜餘年。」伯仁等悉從命。由此李氏在世,得方幅齒遇。 陶公少有大志,家酷貧,與母湛氏同居。同郡范逵素知名,舉孝廉,投侃宿。于時冰雪積日,侃室如懸磬,而逵馬僕甚多。侃母湛氏語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為計。」湛頭髮委地,下為二髲,賣得數斛米,斫諸屋柱,悉割半為薪,剉諸薦以為馬草。日夕,遂設精食,從者皆無所乏。逵既歎其才辯,又深愧其厚意。明旦去,侃追送不已,且百里許。逵曰:「路已遠,君宜還。」侃猶不返,逵曰:「卿可去矣!至洛陽,當相為美談。」侃迺返。逵及洛,遂稱之於羊晫、顧榮諸人,大獲美譽。 陶公少時,作魚梁吏,嘗以坩餉母。母封付使,反書責侃曰:「汝為吏,以官物見餉,非唯不益,乃增吾憂也。」 桓宣武平蜀,以李勢妹為妾,甚有寵,常著齋後。主始不知,既聞,與數十婢拔白刃襲之。正蚾值李梳頭,髮委藉地,膚色玉曜,不為動容。徐曰:「國破家亡,無心至此。今日若能見殺,乃是本懷。」主慚而退。 庾玉臺,希之弟也。希誅,將戮玉臺。玉臺子婦,宣武弟桓豁女也。 徒跣求進,閽禁不內。女厲聲曰:「是何小人?我伯父門,不聽我前!」因突入,號泣請曰:「庾玉臺常因人腳短三寸,當復能作賊駘不?」宣武笑曰:「壻故自急。」遂原玉臺一門。 謝公夫人幃諸婢,使在前作伎,使太傅暫見,便下幃。太傅索更開,夫人云:「恐傷德。」 桓車騎不好箸新衣。浴後,婦故送新衣與。車騎大怒,催使持去。婦更持還,傳語云:「衣不經新,何由而故?」桓公大笑,箸之。 王右軍郗夫人謂二弟司空、中郎曰:「王家見二謝,傾筐倒庋;見汝輩來,平平爾。汝可無煩復往。」 王凝之謝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還謝家,意大不說。太傅慰釋之曰:「$ 致 齊也、非疾也,不晝夜居於內。   高子皋之執親之喪也,泣血三年,未嘗見齒,君子以為難。   衰,與其不當物也,蘇寧無衰。齊衰不以邊坐,大功不以服勤。   孔子之衛,遇舊館人之喪,入而哭之哀。出,使子貢說驂而賻之。子貢曰:「於門人之 喪,未有所說驂,說驂於舊館,無乃已重乎?」夫子曰:「予鄉者入而哭之,遇於一哀而出 涕。予惡夫涕之無從也。小子行之。」孔子在衛,有送葬者,而夫子觀之,曰:「善哉為喪 乎!足以為法矣,小子識之。」子貢曰:「夫子何善爾也?」曰:「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 疑。」子貢曰:「豈若速反而虞乎?」子曰:「小子識之,我未之能行也。」顏淵之喪,饋 祥肉,孔子出受之,入,彈琴而後食之。  孔子與門人立,拱而尚右,二三子亦皆尚右。孔子曰:「二三子之嗜學也,我則有姊之 喪故也。」二三子皆尚左。   孔子蚤作,負手曳杖,消搖於門,歌曰:「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 既歌而入,當戶而坐。子貢聞之曰:「泰山其頹,則吾將安仰?梁木其壞、哲人其萎,則吾 將安放?夫子殆將病也。」遂趨而入。夫子曰:「賜!爾來何遲也?夏後氏殯於東階之上, 則猶在阼也;殷人殯於兩楹之間,則與賓主夾之也;周人殯於西階之上,則猶賓之也。而丘 也殷人也。予疇昔之夜,夢坐奠於兩楹之間。夫明王不興,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將死也 。」蓋寢疾七日而沒。   孔子之喪,門人疑所服。子貢曰:「昔者夫子之喪顏淵,若喪子而無服;喪子路亦然。 請喪夫子,若喪父而無服。」   孔子之喪,公西赤為志焉:飾棺、墻,置翣設披,周也;設崇,殷也;綢練設旐,夏也   子張之喪,公明儀為志焉;褚幕丹質,蟻結于四隅,殷士也。   子夏問於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寢苫枕干,不仕,弗與共天下也 ;遇諸市朝,不反兵而?。」曰:「請問居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仕弗與共國;銜君命 而使,雖遇之不?。」曰:「請問居從父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為魁,主人能,則執 兵而陪其後。」   孔子之喪,二三子皆?而出。群居則?,出則否。   易墓,非古也。   子路曰:「吾聞諸夫子:喪禮,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也。祭禮 ,與其敬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敬有鴦也。」   曾子吊於負夏,主人既祖,填池,推柩而反之,降婦人而後行禮。從者曰:「禮與?」 曾子曰:「夫祖者且也;且,胡為其不可以反宿也?」從者又問諸子游曰:「禮與?」子游 曰:「飯於牖下,小斂於戶內,$ 者,則謂之何?」大宰嚭曰:「古之侵伐者,不斬祀、不 殺厲、不獲二毛;今斯師也,殺厲與?其不謂之殺厲之師與?」曰:「反爾地,歸爾子,則 謂之何?」曰:「君王討敝之罪,又矜而赦之,師與,有無名乎?」   顏丁善居喪:始死,皇皇焉如有求而弗得;及殯,望望焉如有從而弗及;既葬,慨焉如 不及其反而息。   子張問曰:「《書》云:『高宗三年不言,言乃歡。』有諸?」仲尼曰:「胡為其不然 也?古者天子崩,王世子聽於冢宰三年。」   知悼子卒,未葬;平公飲酒,師曠、李調侍,鼓鐘。杜蕢自外來,聞鐘聲,曰:「安在 ?」曰:「在寢。」杜蕢入寢,歷階而升,酌,曰:「曠飲斯。」又酌,曰:「調飲斯。」 又酌,堂上北面坐飲之。降,趨而出。平公呼而進之曰:「蕢,曩者爾心或開予,是以不與 爾言;爾飲曠何也?」曰:「子卯不樂;知悼子在堂,斯其為子卯也大矣。曠也大師也,不 以詔,是以飲之也。」「爾飲𤩝何也?」曰:「調也君之褻臣也,為一飲一食,忘君之疾, 是以飲之也。」「爾飲何也?」曰:「蕢也宰夫也,非刀匕是共,又敢與知防,是以飲之也 。」平公曰:「寡人亦有過焉,酌而飲寡人。」杜蕢洗而揚觶。公謂侍者曰:「如我死,則 必無廢斯爵也。」至于今,既畢獻,斯揚觶,謂之杜舉。   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請謚於君曰:「日月有時,將葬矣。請所以易其名者。」君曰:「 昔者衛國兇饑,夫子為粥與國之餓者,是不亦惠乎?昔者衛國有難,夫子以其死衛寡人,不 亦貞乎?夫子聽衛國之政,修其班制,以與四鄰交,衛國之社稷不辱,不亦文乎?故謂夫子 『貞惠文子』。」   石駘仲卒,無適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為後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皆 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執親之喪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   衛人以龜為有知也。陳子車死於衛,其妻與其家大夫謀以殉葬,定,而後陳子亢至,以 告曰:「夫子疾,莫養於下,請以殉葬。」子亢曰:「以殉葬,非禮也;雖然,則彼疾當養 者,孰若妻與宰?得已,則吾欲已硜;不得已,則吾欲以二子者之為之也。」於是弗果用。   子路曰:「傷哉貧也!生無以為養,死無以為禮也。」孔子曰:「啜菽飲水盡其歡,斯 之謂孝;斂首足形,還葬而無槨,稱其財,斯之謂禮。」   衛獻公出奔,反於衛,及郊,將班邑於從者而後入。柳莊曰:「如皆守社稷,則孰執羈 靮而從;如皆從,則孰守社稷?君反其國而有私也,毋乃不可乎?」弗果班。   衛有堅史曰柳莊,寢疾。公曰:「若疾革,雖當$ 則取於同姓可也。祭殤必厭,蓋弗成也。祭成喪而無尸,是殤之 也。」孔子曰:「有陰厭,有陽厭。」曾子問曰:「殤不祔祭,何謂陰厭、陽厭?」孔子曰 :「宗子為殤而死,庶子弗為後也。其吉祭,特牲。祭殤不舉,無肵俎,無玄酒,不告利成 ,是謂陰厭。凡殤,與無後者,祭於宗子之家,當室之白,尊于東房,是謂陽厭。」   曾子問曰:「葬引至於堩,日有食之,則有變乎?且不乎?」孔子曰:「昔者吾從老聃 助葬於巷黨,及堩,日有食之,老聃曰:『丘!止柩,就道右,止哭以聽變。』既明反而後 行。曰:『禮也。』反葬,而丘問之曰:『夫柩不可以反者也,日有食之,不知其已之遲數 ,則豈如行?』老聃曰:『諸侯朝天子,見日而行,逮日而舍奠;大夫使,見日而行,逮 日而舍。夫柩不早出,不暮宿。見星而行者,唯罪人與奔父母之喪者乎!日有食之,安知其 不見星也?且君子行禮,不以人之親痁患。』吾聞諸老聃云。」   曾子問曰:「為君使而卒於舍,禮曰:公館復,私館不復。凡所使之國,有司所授舍, 則公館已,何謂私館不復也?」孔子曰:「善乎問之也!自卿、大夫、士之家,曰私館;公 館與公所為,曰公館。公館復,此之謂也。」曾子問曰:「下殤:土周葬于園,遂輿機而往 ,途邇故也。今墓遠,則其葬也如之何?」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昔者史佚有子而死, 下殤也。墓遠,召公謂之曰:『何以不棺斂於宮中?』史佚曰:『吾敢乎哉?』召公言於周 公,周公曰:『豈不可?』史佚行之。下殤用棺衣棺,自史佚始也。」   曾子問曰:「卿、大夫將為尸於公,受宿矣,而有齊衰內喪,則如之何?」孔子曰:「 出,舍於公館以待事,禮也。」孔子釂:「尸弁冕而出,卿、大夫、士皆下之,尸必式,必 有前驅。」子夏問曰:「三年之喪卒哭,金革之事無辟也者,禮與?初有司與?」孔子曰: 「夏後氏三年之喪,既殯而致事,殷人既葬而致事。《記》曰:『君子不奪人之親,亦不可 奪親也。』此之謂乎?子夏曰:「金革之事無辟也者,非與?」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 :昔者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今以三年之喪,從其利者,吾弗知也!」   文王世子第八   文王之為世子,朝於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問內豎之御者曰:「今 日安否何如?」內豎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 。其有不安節,則內豎以晸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腹膳,然後亦復初。食上, 必在,視寒暖之節,食下,問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應曰:「諾。」然後退$ 志。故觀其禮樂,而治亂可知也。蘧伯玉曰: 「君子之人達,故觀其器,而知其工之巧;觀其發,而知其人之知。」故曰:「君子慎其所 以與人者。」   太廟之內敬矣!君親牽牲,大夫贊幣而從。君親制祭,夫人薦盎。君親割牲,夫人薦酒 。卿、勋大夫從君,命婦從夫人。洞洞乎其敬也,屬屬乎其忠也,勿勿乎其欲其饗之也。納牲 詔於庭,血毛詔於室,羹定詔於堂,三詔皆不同位,蓋道求而未之得也。設祭于堂,為祊乎 外,故曰:「於彼乎?於此乎?」一獻質,三獻文,五獻察,七獻神。大饗其王事與!三牲 魚椳,四海九州之美味也;籩豆之薦,四時之和氣也。內金,示和也。束帛加璧,尊德也。 龜為前列,先知也。金次之,見情也。丹漆絲纊竹箭,與眾共財也。其餘無常貨,各以其國 之所有,則致遠物也。其出也,肆夏而送之,蓋重禮也。祀帝於郊,敬之至也。宗廟之祭, 仁之至也。喪禮,忠之至也。備服器,仁之至也。賓客之用幣,義之至也。故君子欲觀仁義 之道,禮其本也。   君子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學禮。茍無忠信之人,則禮不虛道。是以得 其人之為貴也。孔子曰:「誦《詩》三百,不足以一獻。一獻之禮,不足以大饗。大饗之禮 ,不足以大旅。大旅具矣,不足以饗帝。」毋輕議禮!子路為季氏宰。季氏祭,逮暗而祭, 日不足,繼之以燭。僈雖有強力之容、肅敬之心,皆倦怠矣。有司跛倚以臨祭,其為不敬大矣 。他日祭,子路與,室事交乎戶,堂事交乎階,質明而始行事,晏朝而退。孔子聞之曰:「 誰謂由也而不知禮乎?」   郊特牲第十一   郊特牲,而社稷大牢。天子適諸侯,諸侯膳用犢;諸侯適天子,天子賜之禮大牢;貴誠 之義也。故天子牲孕弗食也,祭帝弗用也。大路繁纓一就,先路三就,次路五就。郊血,大 饗腥,三獻爓,一獻熟;至敬不饗味而貴氣臭也。諸侯為賓,灌用郁鬯。灌用臭也,大饗, 尚腶修而已矣。大饗,君三重席而酢焉。三獻之介,君專席而酢焉。此降尊以就卑也。饗禘 有樂,而食嘗無樂,陰陽之義也。凡飲,養陽氣也;凡食,養陰氣也。故春禘而秋嘗;春饗孤 子,秋食耆老,其義一也。而食嘗無樂。飲,養陽氣也,故有樂;食,養陰氣也,故無聲。 凡聲,陽也。鼎俎奇而籩豆偶,陰陽之義也。籩豆之實,水土之品也。不敢用褻味而貴多品 ,所以交於旦明之義也。賓入大門而奏《肆夏》,示易以敬也。卒爵而樂闋,孔子屢嘆之。 奠酬而工升歌,發德也。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樂由陽來者也,禮由陰作者也, 陰陽和而萬物得。旅幣無方,所以別土地之$ 殷路也。乘路,周路也。有虞氏之旗,夏後氏之綏,殷之大 白,周之大赤。夏後氏駱馬,黑鬣。殷人白馬,黑首。周人黃馬,蕃鬣。夏後氏,牲尚黑, 殷白牡,周騂剛。泰,有虞氏之尊也。山罍,夏後氏之尊也。著,殷尊也。犧象,周尊也。 爵,夏後氏以琖,殷以斝,周以爵。灌尊,夏後氏以雞夷。殷以斝,周以黃目。其勺,夏後 氏以龍勺,殷以疏勺,周以蒲勺。土鼓蕢桴葦龠,伊耆氏之樂也。拊搏玉磬揩擊,大琴大瑟 ,中琴小瑟,四代之樂器也。魯公之廟,文世室也。武公之廟,武世室也。米廩,有虞氏之 庠也;序,夏後氏之序也;瞽藕,殷學也;頖宮,周學也。崇鼎,貫鼎,大璜,封父龜,天 子之器也。越棘,大弓,天子之戎器也。夏後氏之鼓,足。殷,楹鼓;周,縣鼓。垂之和鐘 ,叔之離磬,女媧之笙簧。夏後氏之龍簨虡,殷之崇牙,周之璧翣。有虞氏之兩敦,夏後氏 之四連,殷之六瑚,周之八簋。俎,有虞氏以梡,夏後氏以嶡,殷以椇,周以房俎。夏後氏 以楬豆,殷玉豆,周獻豆。有虞氏服韍,夏後氏山,殷火,周龍章。有虞氏祭首,夏後氏祭 心,殷祭肝,周祭肺。夏後氏尚明水,殷尚醴,周尚酒。有虞氏官五十,夏後氏官百,殷二 百,周三百。有虞氏之綏,夏後氏之綢練,殷之崇牙,周之璧翣。凡四代之服、器、官,魯 兼用之。是故,魯,王禮也,天下傳之久矣。君臣,未嘗相弒也;禮樂刑法政俗,未嘗相變 也,天下以為有道之國。是故,天下資禮樂焉。   喪服小記第十五   斬衰,括發以麻;為母,括發以麻,免而以布。齊衰,惡笄以終喪。男子冠而婦人笄, 男子免而婦人髽。其義:為男子則免,為婦人則髽。苴杖,竹也;削杖,桐也。祖父卒,而 後為祖母后者三年。為父母,駪長子稽顙。大夫吊之,雖緦必稽顙。婦人為夫與長子稽顙,其 餘則否。男主必使同姓,婦主使異姓。為父後者為出母無服。親親,以三為五,以五為九 。上殺,下殺,旁殺,而親畢矣。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廟。庶子王, 亦如之。別子為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五世而遷之宗,其繼高祖者也。是故,祖 遷於上,宗易於下。尊祖故敬宗,敬宗所以尊祖禰也。庶子不祭祖者,明其宗也。庶子不為 長子斬,不繼祖與禰故也。庶子不祭殤與無後閞者,殤與無後者從祖祔食。庶子不祭禰者,明 其宗也。親親尊尊長長,男女之有別,人道之大者也。   從服者,所從亡則已。屬從者,所從雖沒也服。妾從女君而出,則不為女君之子服。禮 不王不禘。世子不降妻之父母;其為妻也,與大夫之適子同。父為士,子為天子諸$ 盡智竭力,為法為之。故先王明賞以勸之,嚴刑以威之 。賞刑明則民盡死,民盡死則兵強主尊。刑賞不察則民無功而求得,有罪而幸免,則兵弱 主卑。故先王賢佐盡力竭智。故曰:公私不可不明,法禁不可不審,先王知之矣。 《解老》 1 解老: 德者,內也。得者,外也。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於外也。神不淫於外則身全, 身全之謂德。德者,得身也。凡德者,以無為集,以無欲成,以不─思安,以不用固。為之 欲之,則德無舍,德無舍則不全。用之思之則不固,不固則無功,無功則生於德䍐。德則無 德,不德則在有德。故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2 解老: 所以貴無為無思為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夫無術者,故以無為無思為虛也。夫 故以無為無思為虛者,其意常不忘虛,是制於為虛也。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今制於為 虛,是不虛也。虛者之無為也,不以無為為有常,不以無為為有常則虛,虛則德盛,德盛 之謂上德,故曰:“上德無為而無不為也。” 3 解老: 仁者,謂其中心欣然愛人也。其喜人之有福,而惡人之有禍也。生心之所不能已 也,非求其報也。故曰:“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也。” 4 解老: 義者,君臣上下之事,父子貴賤之差也,知交朋友之接也,親疏內外之分也。臣 事君宜,下懷上宜,子事父宜,賤敬貴宜,知交友朋之相助也宜,親者內而疏者外宜。義 者,謂其宜也,宜而為之,故曰:“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也。” 5 解老: 禮者,所以貌情也,群義之文章也,君臣父子之交也,貴賤賢不肖之所以別也。 中心懷而不諭,故疾趨卑拜而明之。實心愛而不知,故好言繁辭以信之。禮者,外節之所 以諭內也。故曰:“禮以貌情也。”凡人之為外物動也,不知其為身之禮也。眾人之為禮 也,以尊他人也,故時勸時衰。君子之為禮,以為其身,以為其身,故神之為上禮,上禮 神而眾人貳,故不能相應,不能相應,故曰:“上禮為之而莫之應。”眾人雖貳,聖人之 復恭敬盡手足之禮也不衰,故曰:“攘臂而仍之。”道有積而德有功,德者道之功。功有 實而實有光,仁者德之光。光有澤而澤有事,義者仁之事也。事有禮而禮有文,禮者義之 文也。故曰:“失道猝後失德,失德而後失仁,失狵仁而後失義,失義而後失禮。” 6 解老: 禮為情貌者也,文為質飾者也。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質而惡飾。夫恃貌而論情 者,其情惡也;須飾而論質者,其質衰也。何以論之?和氏之璧,不飾以五采,隋侯之珠 ,不飾以銀黃,其質至美,物不足以飾之。夫物之待飾而後行者,其質不美也。是以父子 之間,其禮樸而$ 白黑。短長、大小、方圓、 堅脆、輕重、白黑之謂理。理定而物易割也。故議於大庭而後言則立,權議之士知之矣。故 欲成方圓而隨其規矩,則萬事之功形矣。而萬物莫不有規矩。議言之士,計會規矩也。聖人 盡隨於萬物之規矩,故曰:“不敢為天下先。”不敢為天下先則事無不事,功無不功,而議 必蓋世,欲無處大官,其可得乎?處大官之謂為成事長,是以故曰:“不敢為天下先,故能 為成事長。” 30 解老: 慈於子者不敢絕衣食,慈於身者不敢離法度,慈於方圓者不敢舍規矩。故臨兵而 慈於士吏則戰勝敵,慈於器械則城堅固。故曰:“慈於戰則勝,以守則固。”夫能自全也而 盡隨於萬物之理者,必且有天生。天生也者,生心也。故天下之道盡之生也,若以慈衛之也 。事必躋全,而舉無不當,則謂之寶矣。故曰:“吾有三寶,持而寶之。” 31 解老: 書之所謂大道也者,端道也。所謂貌施也者,邪道也。所謂徑大也者,佳麗也。 佳麗也者,邪道之分也。朝甚除也者,獄訟繁也。獄訟繁則田荒,田荒則府倉虛,府倉虛則 國貧,國貧而民俗淫侈,民俗淫侈則衣食之業絕,衣食之業絕則民不得無飾巧詐,飾巧詐則 知采文,知采文之謂服文采。獄訟繁、倉廩虛、而有以淫侈為俗,則國之傷也若以利劍刺之 。故曰:“帶利劍。”諸夫飾智故以至於傷國者,其私家必富,私家必富,故曰:“資貨有 餘。”國有若是者,則愚民不得無術而效之,效之則小盜生。由是觀之,大姦作則小盜隨, 大姦唱則小盜和。竽也者,五聲之長者也,故竽先則鍾瑟皆隨,竽唱則諸樂皆和。今大姦作 則俗之民唱,俗之民唱則小盜必和,故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而貨資有餘者,是之謂盜 32 解老: 人無愚智,莫不有趨舍。恬淡平安,莫不知禍福之所由來。得於好惡,怵於淫物 ,而後變亂。所以然者,引於外物,亂於玩好也。恬淡有趨舍之義,平安禍福之計。而今 也玩好變之,外物引之,引之而往,故曰:“拔。”至聖人不然,一建其趨舍,雖見所好之 物不能引,不能引之謂不拔。一於其情,雖有可欲之類,神不為動,神不為動之謂不脫。為 人子孫者體此道,守宗廟不滅之謂祭祀不絕。身以積精為德,家以資財為德,鄉國天下皆 以民為德。今治身而外物不能亂其精神,故曰:“脩之身,其德乃真。”真者,慎之固也。 治家,無用之物不能動其計則資有餘,故曰黓“脩之家,其德有餘。”治鄉者行此節,則家 之有餘者益眾,故曰:“脩之鄉,其德乃長。”治邦者行此節,則鄉之有德者益眾,故曰: “脩之邦,其德乃豐。”蒞天下者行此節,則民之生$ ,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庋是戮細民而誅大臣,君曰“與子罕議之”。居期年, 民知殺生之命制於子罕也,故一國歸焉。故子罕劫宋君而奪其政,法不能禁也。故曰子罕為 出彘,而田成常為圃池也。令王良、造父共車,人操一邊轡而入門閭,駕必敗而道不至也。 令田連、成竅共琴,人撫一絃而揮,則音必敗曲不遂矣。 190 外儲說右下: 雨說二 191 外儲說右下: 秦昭王有病,百姓里買牛而家為王禱。公孫述出見之,入賀王曰:“百姓 乃皆里買牛為王禱。”王使人問之,果有之。王曰:“訾之人二甲。夫非令儑擅禱,是愛寡 人也。夫愛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與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亂亡之道也。不如人 罰二甲而復與為治。” 192 外儲說右下: 一曰。秦襄王病,百姓為之禱,病愈,殺牛塞禱。郎中閻遏、公孫衍出見 之曰:“非社臘之時也,奚自殺牛而祠社?”怪而問之。百姓曰:“人主病,為之禱,今病 愈,殺牛塞禱。”閻遏、公孫衍說,見王,拜賀曰:“過堯、舜矣。”王驚曰:“何謂也? ”對曰:“堯、舜,其民未至為之禱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愈,殺牛塞禱,故臣竊以 王為過堯、舜也。”王因使人問之何里為之,訾其里正與伍老屯二甲。閻遏、公孫衍媿不敢 言。居數月,王飲酒酣樂,閻遏、公孫衍謂王曰:“前時臣竊以王為過堯、舜,非直敢諛也 。堯、舜病,且其民未至為之禱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愈,殺牛塞禱。今乃訾其里正與 伍老屯二甲,臣竊怪之。”王曰:“子何故不知於此。彼民之所以為我用者,非以吾愛之為 我用者也,以吾勢之為我用者也。吾釋勢與民相收,若是,吾適不愛,而民因不為我用也, 故遂絕愛道也。” 193 外儲說右下: 秦大饑,應侯請曰:“五苑之草著、蔬菜、橡果、棗栗,足以活民,請發 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賞,有罪而受誅。今發五苑之蔬草者,使民有功 與無功俱賞也。夫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者,此亂之道也。夫發五苑而亂,不如棄棗蔬而治。 ”一曰。“今發五苑之蓏蔬棗栗足以活民,是用民有功與無功爭取也。夫生而亂,不如死而 治,大夫其釋之。” 194 外儲說右下: 田鮪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國。” 195 外儲說右下: 一曰。田鮪教其子田章曰:“主賣官爵,臣賣智力,故自恃無恃人。” 196 外儲說右下: 公儀休相魯而嗜魚,一國盡爭買魚而獻之,公儀子不受,其弟諫曰:“夫 子嗜魚而不受者何也?”對曰:“夫唯嗜魚,故不受也。夫即受魚,必有下人之色,$ 耨,得有子父乘車過者,馬驚而不行,其子下車牽馬,父子推車請 造父助我推車,造父因收器輟而寄載之,援其子之乘,乃始檢轡持筴,未之用也而馬轡驚矣 。使造父而不能御,雖盡力勞身助之推車,馬猶不肯行也。今身使佚,且寄載,有德於人者 ,有術而御之也。故國者君之車也,勢者君之馬也,無術以御之,身雖勞猶不免亂,有術以 御之,身處佚樂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212 外儲說右下: 椎鍛者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所以矯不直也,聖人之為法也,所以平不夷 矯不直也。 213 外儲說右下: 淖齒之用齊也擢閔王之筋,李兌之用趙也餓殺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 椎鍛榜檠,故身死為戮而為天下笑。 214 外儲說右下: 一曰。入齊則獨聞淖齒而不聞齊王,入趙則獨聞李兌而不聞趙王。故曰: 人主者不操術,則威勢輕而臣擅名。 215 外儲說右下: 一曰。田嬰相齊,人有說王者曰:“終歲之計橹,王不一以數日之間自聽之 ,則無以知吏之姦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嬰聞之,即遽請於王而聽其計,蚿王將聽之 矣,田嬰令官具押券斗石參升之計,王自聽計,計不勝聽,罷食,後復坐,不復暮食矣。田 嬰復謂曰:“群臣所終歲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聽之,則群臣有為勸勉矣。”王曰 :“諾。”俄而王已睡矣,吏盡揄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計。王自聽之,亂乃始生。 216 外儲說右下: 一曰。武靈王使惠文王蒞政,李兌為相,武靈王不以身躬親殺生之柄,故 劫於李兌。 217 外儲說右下: 說五 218 外儲說右下: 茲鄭子引輦上高梁而不能支。茲鄭踞轅而歌,前者止,後者趨,輦乃上。 使茲鄭無術以致人,則身雖絕力至死,輦猶不上也。今身不至勞苦而輦以上者,有術以致人 之故也。 219 外儲說右下: 趙簡主出稅者,吏請輕重,簡主曰:“勿輕勿重。重則利入於上,若輕則 利歸於民,吏無私利而正矣。”薄疑謂趙簡主曰:“君之國中飽。”簡主欣然而喜曰:“何 如焉?”對曰:“府庫空虛於上,百姓貧餓於下,然而姦吏富矣。” 220 外儲說右下: 齊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養者,桓公問其故,對曰:“臣有子 三人,家貧,無以妻之,傭未反。”桓公歸,以告管仲,管仲曰:“畜積有腐棄之財則人飢 餓,宮中有怨女則民無妻。”桓公曰:“善。乃銑宮中有婦人而嫁之,下令於民曰:“丈 夫二十而室,婦人十五而嫁。” 221 外儲說右下: 一曰。桓公微服而行於民間,有鹿門稷者,行年七十而無妻,桓公問管仲 曰:“有民老而無妻者乎?”管仲曰:“有鹿門$ 也。 11 五蠹: 今則不然,士民縱恣於內,言談者為勢於外,外內稱惡以待強敵,不亦殆乎!故群 臣之言外事者,非有分於從衡之黨,則有仇讎之忠,而借力於國也。從者,合眾弱以攻一強 也;而衡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皆非所以持國。今人臣之言衡者皆曰:“不事大則遇敵 受禍矣。”事大未必有實婘,則舉圖而委,效璽而請兵矣。獻圖則地削,效璽則名卑,地削則 國削,名卑則政亂矣。事大為衡未見其利也,而亡地亂政矣。人臣之言從者皆曰:“不救小 而伐大則失天下,失天下則國危,國危而主卑。”救小未必有實,則起兵而敵大矣。救小未 必能存,而交大未必不有疏,有疏則為強國制矣。出兵則軍敗,退守則城拔,救小為從未見 其利,而亡地敗軍矣。是故事強則以外權士官於內,救小則以內重求利於外,國利未立,封 土厚祿至矣;主上雖卑,人臣尊矣;國地雖削,私家富矣。事成則以權長重,事敗則富退 處。人主之於其聽說也,於其臣,事未成則爵祿已尊矣;事敗而弗誅,則游說之士,孰不為 用矰繳之說而徼倖其後?故破國亡主以聽言談者之浮說,此其故何也?是人君不明乎公私之 利,不察當否之言,而誅罰不必其後也。皆曰“外事大可以王,小可以安。”夫王者,能攻 人者也;而安,則不可攻也。強,則能攻人者也;治,則不可攻也。治強不可責於外,內政 之有也。今不行法術於內,而事智於外,則不至於治強矣。鄙諺曰:“長袖善舞,多錢善賈 。”此言多資之易為工也。故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褵計。故用於秦者十變而謀希失,用於燕 者一變而計希得,非用於秦者必智,用於燕者必愚也,蓋治亂之資異也。故周去秦為從,期 年而舉;衛離魏為衡,半歲而亡。是周滅於從,衛亡於衡也。使周、衛緩其從衡之計,而嚴 其境內之治,明其法禁,必其賞罰,盡其地力以多其積,致其民死以堅其城守,天下得其地 則其利少,攻其國則其傷大,萬乘之國、莫敢自頓於堅城之下,而使強敵裁其弊也,此必不 亡之術也。舍必不亡之術而道必滅之事,治國者之過也。智困於內而政亂於外,則亡不可振 12 五蠹: 民之故計,皆就安利如辟危窮。今為之攻戰,進則死於敵,退則死於誅則危矣。 棄私家之事而必汗馬之勞,家困而上弗論則窮矣。窮危之所在也,民安得勿避。故事私門而 完解舍,解舍完則遠戰,遠戰則安。行貨賂而襲當塗者則求得,求得則私安,私安則利之所 在,安得勿就?是以公民少而私人眾矣。夫明王治國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少而名卑,以 寡趣本務而趨末作。今世近習之請行則官爵可買,官爵可買則商工不卑也$ 首 , 千 又 五 百 里 。 自 河 首 襄 山 以 西 , 南 至 于 舂山珠 澤 , 昆 侖 之 丘 , 七 百 里 。 自 舂 山 以 西 , 至 于 赤 烏 氏 舂山 , 三 百 里 。 東 北 還 至 于 群 玉 之 山 , 截 舂 山 以 北 , 自 群玉 之 山 以 西 , 至 于 西 王 毋 之 邦 , 三 千 里 。 □ 。 自 西 王 毋之 邦 , 北 至 于 曠 原 之 野 , 飛 鳥 之 所 解 其 羽 , 千 有 九 百 里。 □ 宗 周 至 于 西 北 大 曠 原 , 一 萬 四 千 里 。 乃 還 東 南 , 復至 于 陽 紆 , 七 千 里 。 還 歸 于 周 , 三 千 里 。 各 行 兼 數 , 三萬 有 五 千 里 。 吉 日 甲 申 , 天 子 祭 于 宗 趂之 廟 。 乙 酉 , 天子 □ 六 師 之 人 于 洛 水 之 上 。 丁 亥 , 天 子 北 濟 于 河 , □ 羝之 隊 以 西 北 , 升 于 盟 門 九 河 之  , 乃 遂 西 南 。 仲 冬 壬 辰, 至 ● 山 之 上 , 乃 奏 廣 樂 , 三 日 而 終 。 吉 日 丁 酉 , 天 子入 于 南 鄭 。 穆 天 子 傳 卷 之 五 寶 處 曰 : 天 子 四 日 休 于 濩 澤 , 於 是 射 鳥 獵 獸 。 丁 丑 , 天子 □ 雨 乃 至 。 祭 父 自 圃 鄭 來 謁 。 留 昆 歸 玉 百 枚 。  翟 致賂 , 良 馬 百 駟 。 歸 畢 之 寶 , 以 詰 其 成 。  子 ● 胡 □ 東 牡。 見 許 男 于 洧 上 , 祭 父 以 天 子 命 辭 曰 :「 去 茲 羔 , 用 玉 帛 見 。 」 許 男 不 敢 辭 , 還 取 束 帛 加 璧 。 □ 毛 公 舉 幣 玉 。 是 日 也 , 天 子 霍飲 許 男 于 洧 上 。 天 子 曰 :「 朕 非 許 邦 而 恤 百 姓 □ 也 , 咎 氏 宴 飲 毋 有 禮 。 」 許 男 不敢 辭 , 升 坐 于 出 尊 , 乃 用 宴 樂 。 天 子 賜 許 男 駿 馬 十 六 ,許 男 降 再 拜 空 首 , 乃 升 平 坐 。 及 暮 , 天 子 遣 許 男 歸 。 癸亥 , 天 子 乘 鳥 舟 龍 卒 浮 于 大 沼 。 夏 庚 午 , 天 子 飲 于 洧 上, 乃 遣 祭 父 如 圃 鄭 , 用 □ 諸 侯 。 辛 未 ,$ 澒 , 白 澒 九 百 歲 生 白 金 , 白 金 千 歲 生 白 龍 , 白 龍 入藏 生 白 泉 , 白 泉 之 埃 上 為 白 雲 , 陰 陽 相 薄 為 雷 , 激 揚 為電 , 上 者 就 下 , 流 水 就 通 , 而 合 于 白 海 。 牝 土 之 氣 御 于玄 天 , 玄 天 六 百 歲 生 玄 砥 , 玄 砥 六 百 歲 生 玄 澒 , 玄 澒嘻六百 歲 生 玄 金 , 玄 金 千 歲 生 玄 龍 , 玄 龍 入 藏 生 玄 泉 , 玄 泉之 埃 上 為 玄 雲 , 陰 陽 相 薄 為 雷 , 激 揚 為 電 , 上 者 就 下 ,流 水 就 通 , 而 于 玄 海   卷 五 時 則 訓     孟 春 之 月 , 招 搖 指 寅 , 昏 參 中 , 旦 尾 中 。 其 位 東 方, 其 日 甲 乙 , 盛 德 木 , 其 蟲 鱗 , 其 音 角 , 律 中 太 蔟 ,其 數 八 , 其 味 酸 , 其 臭 羶 , 其 祀 戶 , 祭 先 脾 。 東 風 解 凍, 蟄 蟲 始 振 蘇 , 魚 上 負 冰 , 獺 祭 魚 , 候 鴈 北 。 天 子 衣 青衣 , 乘 蒼 龍 , 服 蒼 玉 , 建 青 旗 , 食 麥 與 羊 , 服 八 風 水 ,爨 萁 燧 火 , 東 宮 御 女 青 色 , 衣 青 采 , 鼓 琴 瑟 , 其 兵 矛 ,其 畜 羊 , 朝 于 青 陽 左 A , 以 出 春 令 。 布 德 施 惠 , 行 慶 賞, 省 徭 賦 。 立 春 之 日 , 天 子 親 率 三 公 九 卿 大 夫 以 迎 歲 于東 郊 , 修 除 祠 位 , 幣 禱 鬼 神 , 犧 牲 用 牡 。 禁 伐 木 , 毋 覆巢 、 殺 胎 夭 , 毋 麛 , 毋 卵 , 毋 聚 眾 、 置 城 郭 , 掩 骼 薶 骴。 孟 春 行 夏 令 , 則 風 雨 不 時 , 草 木 旱 落 , 國 乃 有 恐 。 行秋 令 , 則 其 民 大 疫 , 飄 風 暴 雨 總 至 , 黎 莠 蓬 蒿 並 興 。 行冬 令 , 則 水 潦 為 敗 , 雨 霜 大 雹 , 首 稼 不 入 。 正 月 官 司 空, 其 樹 楊 。 仲 春 之 月 , 招 搖 指 卯 , 昏 弧 中 , 旦 建 星 中 。其鹼 位 東 方 , 其 日 甲 乙 , 其 蟲 鱗 , 其 音 角 , 律 中 夾 鍾 , 其數 $ 逆 。 行 夏 ,則 水 潦 敗 國 , 時 雪 不 降 , 冰 凍 消 釋 。 十 二 月 官 獄 , 其 樹櫟 。 五 位 : 東 方 之 極 , 自 碣 石 山 過 朝 鮮 , 貫 大 人 之 國 ,東 至 日 出 之 次 , 榑 木 之 地 , 青 土疣 樹 木 之 野 , 太 皞 、 句 芒之 所 司 者 , 萬 二 千 里 。 其 令 曰 : 挺 群 禁 , 開 閉 闔 , 通 窮窒 , 達 障 塞 , 行 優 游 , 棄 怨 惡 , 解 役 罪 , 免 憂 患 , 休 罰刑 , 開 關 梁 , 宣 出 財 , 和 外 怨 , 撫 四 方 , 行 柔 惠 , 止 剛強 。 南 方 之 極 , 自 北 戶 孫 之 外 , 貫 顓 頊 之 國 , 南 倡至 委 火炎 風 之 野 , 赤 帝 、 祝 融 之 所 司 者 , 萬 二 千 里 。 其 令 曰 :爵 有 德 , 賞 有 功 , 惠 賢 良 , 救 飢 渴 , 舉 力 農 , 振 貧 窮 ,惠 孤 寡 , 憂 罷 疾 , 出 大 祿 , 行 大 賞 , 起 毀 宗 , 立 無 後 ,封 建 侯 , 立 賢 輔 。 中 央 之 極 , 自 昆 侖 東 絕 兩 恆 山 , 日 月之 所 道 , 江 、 漢 之 所 出 , 眾 民 之 野 , 五 穀 之 所 宜 , 龍 門、 河 、 濟 相 貫 ,愓 以 息 壤 堙 洪 水 之 州 , 東 至 於 碣 石 , 黃 帝、 后 土 之 所 司 者 , 萬 二 千 里 。 其 令 曰 : 平 而 不 阿 , 明 而不 苛 , 包 裹 覆 露 , 無 不 囊 懷 , 溥 氾 無 私 , 正 靜 以 和 , 行稃 鬻 , 養 老 衰 , 弔 死 問 疾 , 以 送 萬 物 之 歸 。 西 方 之 極 ,自 昆 侖 絕 流 沙 、 沈 羽 , 西 至 三 危 之 國 , 石 城 金 室 , 飲 氣之 民 , 不 死 之 野 , 少 皞 、 蓐 收 之 所 司 者 , 萬 二 千 里 。 其令 曰 : 審 用 法 , 誅 必 辜 , 備 盜 賊 , 禁 姦 邪 , 飾 群 牧 , 謹著 聚 , 修 城 郭 , 補 決 竇 , 塞 蹊 徑 , 遏 溝 瀆 , 止 流 水 , 雝谿 谷 , 守 門 閭 , 陳 兵 甲 , 選 百 官 , 誅 不 法 。 北 方 之 極 ,自 九 澤 窮 夏 晦 之 極 $ 欂 櫨 , 以 相 支 持 , 木 巧 之飾 , 盤 紆 刻 儼 , 嬴 鏤 雕 琢 , 詭 文 回 波 , 淌 游 瀷 淢 , 菱 杼紾 抱 , 芒 繁 亂 澤 , 巧 偽 紛 挐 , 以 相 摧 錯 , 此 遁 於 木 也 。鑿 汙 池 之 深 , 肆 畛 崖 之 遠 , 來 谿 谷 之 流 , 飾 曲 岸 之 際 ,積 牒 旋 石 , 以 純 脩 碕 , 抑 淢 怒 瀨 , 以 揚 激 波 , 曲 拂 邅 迴, 以 像 湡 、 浯 , 益 樹 蓮 菱 , 以 食 鱉 魚 , 鴻 鵠 鷫 鷞 , 稻 粱饒 餘 , 龍 舟 鷁 首 , 浮 吹 以 娛 , 此 遁 於 水 也 。 高 築 城 郭 , 樹 險 阻 , 崇 臺 榭 之 隆 , 侈 苑篠囿 之 大 , 以 窮 要 妙 之 望 ,魏 闕 之 高 , 上 際 青 雲 , 大 廈 曾 加 , 擬 於 昆 侖 , 脩 為 牆 垣, 甬 道 相 連 , 殘 高 增 下 , 積 土 為 山 , 接 徑 歷 遠 , 直 道 夷險 , 終 日 馳 騖 , 而 無 蹟 蹈 之 患 , 此 遁 於 土 也 。 大 鐘 鼎 ,美 重 器 , 華 蟲 疏 鏤 , 以 相 繆 紾 , 寢 兕 伏 虎 , 蟠 龍 連 組 ,焜 昱 錯 眩 , 照 燿 煇 煌 , 偃 蹇 寥 糾 , 曲 成 文 章 , 雕 琢 之 飾, 鍛 錫 文 鐃 , 乍 晦 乍 明 , 抑 微 滅 瑕 , 霜 沈 居 , 若 簟 籧篨 , 纏 錦 經 淫 , 似 數 而 疏 , 此 遁 於 金 也 。 煎 熬 焚 炙 , 調齊 和 之 適 , 以 窮 荊 、 吳 甘 酸 之 變 , 焚 林 而 獵 , 燒 燎 大 木, 鼓 橐 吹 埵 , 以 銷 銅 鐵 , 靡 流 堅 鍛 , 無 猒 足 目 , 山 無 峻幹 , 林 無 柘 梓 , 燎 木 以 為 炭 , 燔 草 而 為 灰 , 野 莽 白 素 ,不 得 其 時 , 上 掩 天 光 , 下 殄 地 財 , 此 遁 於 火 也 。 此 五 者一 , 足 以 亡 天 下 矣 。 是 故 古 者 明 堂 之 制 , 下 之 潤 溼 弗懹能及 , 上 之 霧 露 弗 能 入 , 四 方 之 風 弗 能 襲 , 土 事 不 文 , 木工 不 斲 , 金 器 不 鏤 , 衣 無 隅 差 之 削 , 冠 無 觚 蠃 之 理 , 堂大 足 以 周 旋 理$ 主 , 滅 想 去 意 , 清 虛 以 待 , 不 伐 之 言, 不 奪 之 事 , 循 名 責 實 , 使 有 司 , 任 而 弗 詔 , 責 而 弗 教, 以 不 知 為 道 , 以 柰 何 為 寶 。 如 此 , 則 百 官 之 事 各 有 所守 矣 。 攝 權 勢 之 柄 , 其 於 化 民 易 矣 。 衛 君 役 子 路 , 權 重也 ; 景 、 桓 公 臣 管 、 晏 , 位 尊 也 。 怯 服 勇 而 愚 制 智 , 其所 託 勢 者 勝 也 。 故 枝 不 得 大 於 榦 , 末 不 得 強 於 本 , 則 輕重 大 小有 以 相 制 也 。 若 五 指 之 屬 於 臂 , 搏 援 攫 捷 , 莫 不如 志 , 言 以 小 屬 於 大 也 。 是 故 得 勢 之 利 者 , 所 持 甚 小 ,其 存 甚 大 ; 所 守 甚 約 , 所 制 甚 廣 。 是 故 十 圍 之 木 , 持 千鈞 之 屋 ; 五 寸 之騺 鍵 , 制 開 闔 之 門 。 豈 其 材 之 巨 小 足 哉 ?所 居 要 也 。 孔 丘 、 墨 翟 修 先 聖 之 術 , 通 六 藝 之 論 , 口 道其 言 , 身 行 其 志 , 慕 義 從 風 而 為 之 服 役 者 不 過 數 十 人 。使 居 天 子 之 位 , 則 天 下 遍 為 儒 墨 矣 。 楚 莊閾 王 傷 文 無 畏 之死 於 宋 也 , 奮 袂 而 起 , 衣 冠 相 連 於 道 , 遂 成 軍 宋 城 之 下, 權 柄 重 也 。 楚 文 王 好 服 獬 冠 , 楚 國 效 之 ; 趙 武 靈 王 貝帶 鵔 鸃 而 朝 , 趙 國 化 之 。 使 在 匹 夫 布 衣 , 雖 冠 獬 冠 , 帶貝 帶 , 鵔 鸃 而 朝 , 則 不 免 為 人 笑 也 。 夫 民 之 好 善 樂 正 ,不 待 禁 誅 而 自 中 法 度 者 , 萬 無 一 也 。 下 必 行 之 令 , 從 之者 利 , 逆 之 者 凶 , 日 陰 未 移 , 而 海 內 莫 不 被 繩 矣 。 故 握劍 鋒 , 以 離 北 宮 子 、 司 馬 蒯 蕢 不 使 應 敵 ; 操 鞟其 觚 , 招 其末 , 則 庸 人 能 以 制 勝 。 今 使 烏 獲 、 藉 蕃 從 後 牽 牛 尾 , 尾絕 而 不 從 者 , 逆 也 ; 若 指 之 桑 條 以 貫 其 鼻 , 則 五 尺 $ 將 何 以 教 寡 人 ? 」 惠 孟 對 曰 : 「 臣 有 道 於此 , 人 雖 勇 , 刺 之 不 入 ; 雖 巧 有 力 , 擊 之 不 中 。 大 王 獨無 意 邪 ? 」 宋 王 曰 : 「 善 ! 此 寡 人 之 所 欲 聞 也 。 」 惠 孟曰 : 「 夫 刺 之 而 不 入 , 擊 之 而 不 中 , 此 猶 辱 也 。 臣 有 道於 此 , 使 人 雖 有 勇 弗 敢 刺 , 雖 有 力 不 敢 擊 。 夫 不 敢 刺 ,不 敢 擊 , 非 無 其 意 也 。 臣 有 道 於 此 , 使 人 本 無 其 意 也 。夫 無 其 意 , 未 有 愛 利 之 心 也 。 臣 有 道 於 此 , 使 天 下 丈 夫女 子 莫 不 歡 然 皆 欲 愛 利 之 心 。 此 其 賢 於 勇 有 力 也 , 四 累之 上 也 。 大 王 獨 無 意 邪 ? 」 宋 王 曰 : 「 此 寡 人 所 欲 得 也。 」 惠 孟 對 曰 : 「 孔 、 墨 是 已 。 孔 丘 、 墨 翟 , 無 地 而 為君 , 無 官 而 為 長 , 天 下 丈 夫 女 子 莫 不 延 頸 舉 踵 而 願 安 利之 者 。 今 大 王 , 萬 乘 之 主 也 。 誠 有 其 志 , 則 四 境 之 內 皆得 其 利 矣 。 此 賢 於 孔 、 墨 也 遠 矣 ! 」 宋 王 無 以 應 。 惠 孟出 , 宋 王 謂 左 右 曰 : 「 辯 矣 , 客 之 以 說 勝 寡 人 也 ! 」 故老 子 曰 : 「 勇 於 不 敢 則 活 。 」 由 此 觀 之 , 大 勇 反 為 不 勇耳 。 昔 堯 之 佐 九 人 , 舜 之 佐 七 人 , 武 王 之 佐 五 人 。 堯 、舜 、 武 王 於 九 、 七 、 五硌 者旨 , 不 能 一 事 焉 , 然 而 垂 拱 受 成功 者 , 貯 乘 人 之 資 也 。 故 人 與 驥 逐 走 則 不 勝 驥 , 託 於 車上 則 驥 不 能 勝 人 。 北 方 有 獸 , 其 名 曰 蹶 , 鼠 前 而 兔 後 ,趨 則 頓 , 走 則 顛 , 常 為 蛩 蛩 駏 驉 取 甘 草 以 與 之 。 蹶 有 患害 , 蛩 蛩 駏 驉 必 負 而 走 。 此 以 其 能 , 託 其 所 不 能 。 故 老子 曰 : 「 夫 代 大 匠 斲 者 , 希 不 傷 其 手 。 」 薄 疑 $ 狄 人 攻 之 , 事 之 以 皮 幣 珠 玉 而 不 聽 , 乃 謝 耆 老 而 徙岐 周 , 百 姓 攜 幼 扶 老 而 從 之 , 遂 成 國 焉 。推 此 意 , 四 世而 有 天 下 , 不 亦 宜 乎 ! 無 以 天 下 為 者 , 必 能 治 天 下 者 。霜 雪 雨 露 , 生 殺 萬 物 , 天 無 為 焉 , 猶 之 貴 天 也 。 厭 文 搔法 , 治 官 理 民 者 , 有 司 也 , 君 無 事 焉 , 猶 尊 君 也 。 辟 地墾 草 者 , 后 稷 也 ; 決 河 濬 江 者 , 禹 也 ; 聽 獄 制 中 者 , 皋陶 也 ; 有 聖 名 者 , 堯 也 。 故 得 道 以 御 者 , 身 雖 無 能 , 必 使 能 者 為 己 用 。 不 得 其 道 , 伎 藝 雖 多 , 未 有 益 也 。 方 船濟 乎 江 , 有 虛 船 從 一 方 來 , 觸 而 覆 之 , 雖 有 忮 心 , 必 無怨 色 。 有 一 人 在 其 中 , 一 謂 張 之 , 一 謂 歙 之 , 再 三 呼鉑 而不 應 , 必 以 醜 聲 隨 其 後 。 向 不 怒 而 今 怒 , 向 虛 而 今 實 也。 人 能 虛 己 以 遊 於 世 , 孰 能 訾 之 ! 釋 道 而 任 智 者 必 危 ,棄 數 而 用 才 者 必 困猥。 有 以 欲 多 而 亡 者 , 未 有 以 無 欲 而 危者 也 ; 有 以 欲 治 而 亂 者 , 未 有 以 守 常 而 失 者 也 。 故 智 不足 免 患 , 愚 不 足 以 至 於 失 寧 。 守 其 分 , 循 其 理 , 失 之 不憂 , 得 之 不 喜 , 故 成 者 非 所 為 也 , 得 者 非 所 求 也 。 入 者有 受 而 無 取 , 出 者 有 授 而 無 予 , 因 春 而 生 , 因 秋 而 殺 ,所 生 者 弗 德 , 所 殺 者 非 怨 , 則 幾 於 道 也 。 聖 人决不 為 可 非之 行 , 不 憎 人 之 非 己 也 ; 修 足 譽 之 德 , 不 求 人 之 譽 己 也。 不 能 使 禍 不 至 , 信 己 之 不 迎 也 ; 不 能 使 福 必 來 , 信 己之 不 攘 也 。 禍 之 至 也 , 非 其 求 所 生 , 故 窮 而 不 憂 ; 福 之至 也 , 非 其 求 所 成 , 故 通 而 弗 矜 。 知 $ 者 。 非 藏 無 形 , 孰 能 形 ! 三 代 之 所 道 者 , 因 也 。 故 䈉禹 決 江 河 , 因 水 也 ; 后 稷 播 種 樹 穀 ,因 地 也 ; 湯 、 武 平 暴 亂 , 因 時 也 。 故 天 下 可 得 而 不 可 取也 , 霸 王 可 受 而 不 可 求 也 。 在 智 則 人 與 之 訟 , 在 力 則 人與 之 爭 。 未 有 使 人 無 智 者 , 有 使 人 不 能 用 其 智 於 己 者 也; 未 有 使 人 無 力 者 , 有 使 人 不 能 施 其 力 於 己 者 也 。 此 兩者 常 在 久 見 。 故 君 賢 不 見 , 諸 侯 不 備 ; 不 肖 不 見 , 則 百姓 不 怨 。 百姓 不 怨 則 民 用 可 得 , 諸 侯 弗 備 則 天 下 之 時 可承 。 事 所 與 眾 同 也 , 功 所 與 時 成 也 , 聖 人 無 焉 。 故 老 子曰 : 「 虎 無 所 措 其 爪 , 兕 無 所 措 其 角 。 」 蓋 謂 此 也 。 鼓不 滅 於 聲 , 故 能 有 聲 ; 鏡 不 沒 於 形 , 故 能 有 形 。 金 石 有聲 , 弗 叩 弗 鳴 ; 管 簫 有 音 , 弗 吹 無 聲 。 聖 人 內 藏 , 不 為物 先 倡 , 事 來 而 制 , 物 至 而 應 。 飾 其 外 者 傷 其 內 , 扶 其情 者 害 其 神 油 見 其 文 者 蔽 其 質 。 無 須 臾 忘 為 質 者 , 必 困於 性 ; 百 步 之 中 不 磴忘 其 容 者 , 必 累 其 形 。 故 羽 翼 美 者 傷骨 骸 , 枝 葉 美 者 害 根 莖 , 能 兩 美 者 , 天 下 無 之 也 。 天 有明 , 不 憂 民 之 晦 也 , 百 姓 穿 戶 鑿 牖 , 自 取 照 焉 。 地 有 財, 不 憂 民 之 貧 也 , 百 姓 伐 木 芟 草 , 自 取 富 焉 。 至 德 道 者若 丘 山 , 嵬 然 不 動 , 行 者 以 為 期 也 。 直 己 而 足 物 , 不 為人 贛 , 用 之 者 亦 不 受 其 德 , 故 寧 而 能 久 。 天 地 無 予 也 , 故 無 奪 也 ; 日 月 無 德 也 , 故 無 怨 也 。 喜 德 者 必 多 怨 , 喜予 者 必 善 奪 。 唯 滅 跡 於 無 為 , 而 隨 天 地 自 然 者 , 唯 能 $ , 後 也。 三人 同 舍 , 二 人 相 爭 , 爭 者 各 自 以 為 直 , 不 能 相 聽 , 一 人雖 愚 , 必 從 旁 而 決 之 , 非 以 智 , 不 爭 也 。 兩 人 相 鬥 , 一羸 在 側 , 助 一 人 則 勝 , 救 一 人 則 免 , 鬥 者 雖 強 , 必 制 一羸 , 非 以 勇 也 , 以 俨不 鬥 也 。 由 此 觀 之 , 後 之 制 先 , 靜 之勝 躁 , 數 也 。 倍 道 棄 數 , 以 求 苟 遇 , 變 常 易 故 , 以 知 要遮 , 過 則 自 非 , 中 則 以 為 候 , 闇 行 繆 改 , 終 身 不 寤 , 此之 醍謂 狂 。 有 禍 則 詘 , 有 福 則 嬴 , 有 過 則 悔 , 有 功 則 矜 ,遂 不 知 反 , 此 謂 狂 人 。 員 之 中 規 , 方 之 中 矩 , 行 成 獸 ,止 成 文 , 可 以 將 少 , 而 不 可 以 將 眾 。 蓼 菜 成 行 , 瓶 甌 有堤 , 量 粟 而 舂 , 數 米 而 炊 , 可 以 治 家 , 而 不 可 以 治 國 。滌 杯 而 食 , 洗 爵 而 飲 , 浣 而 後 饋 , 可 以 養 家 老 , 而 不 可以 饗 三 軍 。 非 易 不 可 以 治 大 , 非 簡 不 可 以 合 眾 。 大 樂 必易 , 大 禮 必 簡 。 易 故 能 天 , 簡 故 能 地 。 大 樂 無 怨 , 大 禮不 責 , 四 海 之 內 , 莫 不 繫 統 , 故 能 帝 也 。 心 有 憂 者 , 筐床 衽 席 弗 能 安 也 , 菰 飯 犓 牛 弗 能 甘 也 , 琴 瑟 鳴 竽 弗 能 樂也 。 患 解 憂 除 , 然 後 食 甘 寢 寧 , 居 安 游 樂 。 由 是 觀 之 ,生 投 以 樂 也 , 死 有 以 哀 也 。 今 務 益 性 之 所 不 能 樂 , 而 以害 性 之 所 以 樂 , 故 雖 富 有 天 下 , 貴 為 天 子 , 而 不 免 為 哀之 人 。 凡 人 之 性 , 樂 恬 而 憎 憫 , 樂 佚 而 憎 勞 。 心 常 無 欲, 可 謂 恬 矣 ; 形 常 無 事 , 可 謂 佚 矣 。 遊 心 於 恬 , 舍 形 於佚 , 以 俟 天 命 , 自 樂 於 內 , 無 急 於 外 , 雖 天 下 之 大 , 不足 以 易 其 一 概 , 日 月 廋$ 於 大 澤 ,攘 臂 袒 右 , 稱 為 大 楚 , 而 天 下 響 應 。 當 此 之 時 , 非 有 牢甲 利 兵 , 勁 弩 強 衝 也 , 伐 棘 棗 而 為 矜 , 周 錐 鑿 而 為 刃 ,剡 摲 筡 , 奮 儋 钁 , 以 當 脩 戟 強 弩 , 攻 城 略 地 , 莫 不 降 下。 天 下 為 之 麋 沸 螘 動 , 雲 徹 席 卷 , 方 數 千嗱里 。 勢 位 至 賤, 而 器 械 甚 不 利 , 然 一 人 唱 而 天 下 應 之 者 , 積 怨 在 於 民也 。 武 王 伐 紂 , 東 面 而 迎 歲 , 至 氾 而 水 , 至 共 頭 而 墜 ,彗 星 出 而 授 殷 人 其 柄 。 當 戰 之 時 , 十 日 亂 於 上 , 風 雨 擊於 中 , 然 而 前 無 蹈 難 之 賞 , 而 後 無 遁 北 之 刑 , 白 刃 不 畢拔 而 天 下 得 矣 。 是 故 善 守 者 無 與 御 , 而 善 戰 者匊無 與 鬥 ,明 於 禁 舍 開 塞 之 道 , 乘 時 勢 , 因 民 欲 而 取 天 下 。 故 善 為政 者 積 其 德 , 善 用 兵 者 畜 其 怒 。 德 積 而 民 可 用 , 怒 畜 而 威 可 立 也 。 故 文 之 所 以 加 者 淺 , 則 勢 之 所 勝 者 小 ; 德 之所 施 者 博 , 而 威 之 所 制 者 廣 。 威 之 所 制 者 廣 , 則 我 強 而敵 弱 矣 。 故 善 用 兵 者 , 先 弱 敵 而 後 戰 者 也 , 故 費 不 半 而功 自 倍 也 。 湯 之 地 方 七 十 里 諤 王 者 , 修 德 也 ; 智 伯 有 千里 之 地 而 亡 者 , 窮 武 也 。 故 千 乘 之 國 行 文 德 者 王 , 萬 乘之 國 好 用 兵 者 亡 。 故 全 兵 先 勝 而 後 戰 , 敗 兵 先 戰 而 後 求勝 。 德 均 則 眾 者 勝 寡 ,諉 力 敵 則 智 者 勝 愚 , 勢 侔 則 有 數 者禽 無 數 。 凡 用 兵 者 , 必 先 自 廟 戰 : 主 孰 賢 ? 將 孰 能 ? 民孰 附 ? 國 孰 治 ? 蓄 積 孰 多 ? 士 卒 孰 精 ? 甲 兵 孰 利 ? 器 備孰 便 ? 故 運 籌 於 廟 堂 之 上 , 而 決 勝 乎 千 里 之 外 矣 。 夫 有形 埒 者 , 天 下 訟 見 之 ; 有$ 必 待 異 而後 成 。 千 年 之 松 , 下 有 茯 苓 , 上 有 兔 絲 ; 上 有 叢 蓍 , 下有 伏 龜 ; 聖 人 從 外 知 內 , 以 見 知 隱 也 。 喜 武 非 俠 也 , 喜文 非 儒 也 , 好 方 非 醫 也 , 好 馬 非 騶 也 , 知 音 非 瞽 也 , 知味 庖 , 此 有 一 概 而 未 得 主 名 也 。 被 甲 者 , 非 為 十 步之 內 也 , 百 步 之 外 則 爭 深 淺 , 深 則 達 五 藏 , 淺 則 至 膚 而止 矣 。 死 生 相 去 , 不 可 為 道 里 。 楚 王 亡 其 猿 , 而 林 木 為之 殘 ; 宋 君 亡 其 珠 , 池 中 魚 為 之 殫 ; 故 澤 失 火 而 林 憂 。上 求 材 , 臣 殘 木 ; 上 求 魚 , 臣 乾 嘈 。 上 求 楫 , 而 下 致 船; 上 言 若 絲 , 下 言 若 綸 。 上 有 一 善 , 下 有 二 譽 ; 上 有 三衰 , 下 有 九 殺 。 大 夫 種 知 所 以 強 越 , 而 不 知 所 以 存 身 ;萇 弘 知 周 之 所 存 , 而 不 知 身 所 以 亡 ; 知 遠 而 不 知 近 。 畏馬 之 辟 也 不 敢 騎 , 懼 車 之 覆 也 不 敢 乘 , 是 以 虛 禍 距 公 利也 。 不 孝 弟 者 或 詈 父 母 , 生 子 者 所 不 能 任 其 必 孝 也 , 然猶 養 而 長 之 。 范 氏 之 敗 , 有 竊 其 鐘 , 負 而 走 者 , 鎗 然 有聲 , 懼 人 聞 之 , 遽 掩 其 耳 。 憎 人 聞 之 , 可 也 ; 自 掩 其 耳, 悖 矣 。 升 之 不 能 大 於 石 也 , 升 在 石 之 中 ; 夜 之 不 能 修其 歲 也 , 夜 在 歲 之 中 ; 仁 義 之 不 能 大 於 道 德 也 , 仁 義 在道 德 之 包 。 先 針 而 後 縷 , 可 以 成 帷 ; 先 縷 而 後 針 , 不 可以枼成 衣 。 針 成 幕 , 蔂 成 城 。 事 之 成 敗 , 必 由 小 生 , 言 有漸 也 。 染 者 先 青 而 後 黑 則 可 , 先 黑 而 後 青 則 不 可 。 工 人下 漆 而 上 丹 則 可 , 下 丹 而 上 漆 則 不 可 。 萬 事 由 此 , 所 先後 上 下 , 不 可 不 審 。 水 濁 而 魚 噞 , $ 利 之 而 反 害 之者 也 。 夫 病 溼 而 強 之 食 , 病 暍 而 飲 之 寒 , 此 眾 人 之 所 以為 養 也 , 而 良 醫 之簷 所 以 為 病 也 。 悅 於 目 , 悅 於 心 , 愚 者之 所 利 也 , 然 而 有 道 者 之 所 辟 也 。 故 聖 人 先 忤 而 後 合 ,眾 人 先 合 而 後 忤 。 有 功 者 , 人 臣 之 所 務 也 ; 有 罪 者 , 人臣 之 所 辟 也 。 或 有 功 而 見 疑 , 或 有 罪 而 益 信 , 何 也 ? 則有 功 者 離 恩 義 , 有 罪 者 不 敢 失 仁 心 也 。 魏 將 樂 羊 攻 中 山, 其 子 執 在 城 中 , 城 中 縣 其 子 以 示 樂 羊 。 樂 羊 曰 : 「 君臣 之 義 , 不 得 以 子 為 私 。 」 攻 之 愈 急 。 中 山 因 烹 其 子 ,而 遺 之 鼎 羹 與 其 首 , 樂 羊 循 而 泣 之 , 曰 : 「 是 吾 子 。癢」已 , 為 使 者 跪 而 啜 三 杯 。 使 者 歸 報 , 中 山 曰 : 「 是 伏 約死 節 者 也 , 不 可 忍 也 。 」 遂 降 之 。 為 魏 文 侯 大 開 地 , 有功 。 自 此 之 後 , 日 以 不 信 。 此 所 謂 有 功 而 見 疑 者 也 。 何謂 有 罪 而 益 信 ? 孟 孫 獵 而 得 麑 , 使 秦 西 巴 持 歸 烹 之 , 麑 母 隨 之 而 @ 。 秦 西 巴 弗 忍 , 縱 而 予 之 。 孟 孫 歸 , 求 麑 安在 , 秦 西 巴 對 曰 : 「 其 母 隨 而 叨 @憤 臣 誠 弗 忍 , 竊 縱 而 予之 。 」 孟 孫 怒 , 逐 秦 西 巴 。 居 一 年 , 取 以 為 子 傅 。 左 右曰 : 「 秦 西 巴 有 罪 於 君 , 今 以 為 子 傅 , 何 也 ? 」 孟 孫 曰: 「 夫 一 麑 而 不 忍 , 又 何 況 於 人 乎 ! 」 此 謂 有 罪 而 益 信者 也 。 故 趨 舍 不 可 不 審 也 。 此 公 孫 鞅 之 所 以 罪 於 秦 ,而 不 得 入 魏 也 。 功 非 不 大 也 , 然 而 累 足 無 所 踐 者 , 不 義之 故 也 。 事 或 奪 之 而 反 與 之 , 或 與 之 而 反 取 之 。 智 伯 求地 於 魏 宣 子 , 宣 子 弗$ 所 責 也 。 密 子 治 亶 父 , 巫 馬 期 往 觀化 焉 , 見夜 漁 者 得 小 即 釋 之 , 非 刑 之 所 能 禁 也 。 孔 子 為魯 司 寇 , 道 不 拾 遺 , 市 買 不 豫 賈 , 田 漁 皆 讓 長 , 而 ● 白不 戴 負 , 非 法 之 所 能 也 。 夫 矢 之 所 以 射 遠 貫 牢 者 , 弩力 也 ; 其 所 以 中 的 剖 微 者 , 正 心 也 。 賞 善 罰 暴 者 , 政 令也 ; 其 所 以 能 行 者 , 精 誠 也 。 故 弩 雖 強 不 能 獨 中 , 令 雖明 不 能 獨 行 , 必 自 精 氣 所 以 與 之 施 道 。 故 攄 道 以 被 民 ,而 民 弗 從 者 , 誠 心 弗 施 也 。 天 地 四 時 , 非 生 萬 物 也 , 神明 接 , 陰 陽 和 , 而 萬 物 生 之 。 聖 人 之 治 天 下 , 非 易 民 性也 , 拊 循 其 所 有 而 滌 蕩 之 , 故 因 則 大 , 化 則 細 矣 。 禹 鑿龍 門 , 闢 伊 闕 , 決 江 濬 河 , 東 注 之 海 , 因 水 之 流 也 。 后稷 墾 草 發 菑 , 糞 土 樹 穀 , 使 五 種 各 得 其 宜 , 因 地 之 勢 也。 湯 、 武 革 車 三 百 乘 , 甲 卒 三 千 人 , 討 暴 亂 , 制 夏 、 商, 因 之 欲 也 。 故 能 因 , 則 無 敵 於 天 下 矣 。 夫 物 有 以 自然 , 而 後 人 事 有 治 也 。 故 良 匠 不 能 斲 金 , 巧 冶 不 能 鑠 木 , 金 之 勢 不 可 斲 , 而 木 之 性 不 可 鑠 也 。 埏 埴 而 為 器 , 窬木 而 為 舟 , 鑠 鐵 而 為 刃 , 鑄 金 而 為 鐘 , 因 其 可 也 。 駕 馬服 牛 , 令 雞 司 夜 , 令 狗 守 門 , 因 其 然 也 。 民 有 好 色 之 性, 故 有 大 婚 之 禮 ; 有 飲 食 之 性 , 故 有 大 饗 之 誼 ; 有 喜 樂之 性 , 故 有 鐘 鼓 筦 絃 之 音 ; 有 悲 哀 咱之 性 , 故 有 衰 絰 哭 踊之 節 。 故 先 王 之 制 法 也 , 因 民 之 所 好 , 而 為 之 節 文 者 也。 因 其 好 色 而 制 婚 姻 之 禮 , 故 男 女 有 別 ; 因 其 喜 音 而 正雅$ 非 法 度 不 存 也 , 紀 綱 不 張 ,風 俗 壞 也 。 三 代 之 法 不 亡 , 而 世 不 治 者 , 無 三 代 之 智 也。 六 律 具 存 , 而 莫 能 聽 者 , 無 師 曠 之 耳 也 。 故 法 雖 在 ,必 待 聖 而 後 治 ; 律 雖 具 , 必 待 耳 而 後 聽 。 故 國 之 所 以 存者 , 非 以 有 法 也 , 以 有 賢 人 也 ; 其 所 以 亡 者 , 非 以 無 法也 , 以 無 賢 人 也 。 晉 獻 公 欲 伐 虞 , 宮 之 奇 存 焉 , 為 之 寢不 安 席 , 食 不 甘 味 , 而 不 敢 加 兵 焉 。 賂 鏟 寶 玉 駿 馬 , 宮之 奇 諫 而 不 聽 , 言 而 不 用 , 越 疆 而 去 , 荀 息 伐 之 , 兵 不血 刃 , 抱 寶 牽 馬 而 去 。 故 守 不 待 渠 塹 而 固 , 攻 不 待 衝 降而 拔 , 得 賢 之 與 失 賢 也 。 故 臧 武 仲 以 其 智 存 魯 , 而 天 下莫 能 亡 也 ; 璩 伯 玉 以 其 仁 寧 衛 , 而 天 下 莫 能 危 也 。 易 曰: 「 豐 其 屋 , 蔀 其 家 , 窺 其 戶 , ` 其 無 人 。 」 無 人 者 ,非 無 眾 庶 也 , 言 無 聖 人 以 統 理 之 也 。 民 無 廉 恥 , 不 可 治也 ; 非 修 禮 義 , 廉 恥 不 立 。 民 不 知 禮 義 , 法 弗 能 正 也 ; 非 崇 善 廢 醜 , 不 向 禮 義 。 無 法 不 可 以 為 治 也 , 不 知 禮 義不 可 以 行 法 。 法 能 殺 不 孝 者 , 而 不 能 使 人 為 孔 、 曾 之 行; 法 能 刑 竊 盜 者 , 而 不 能 使 人 為 伯 夷 之 廉 。 孔 子 弟 子 七十 , 養 徒 三 千 人 , 皆 入 孝 出 悌 , 言 為 文 章 , 行 為 儀 表 ,教 之 所 成 也 。 墨 子 服 役 者 百 八 十 人 , 皆 可 使 赴 火 蹈 刃 ,死 不 還 踵 , 化 之 所 致 也 。 夫 刻 肌 膚 , 鑱 皮 革 , 被 創 流 血, 至 難 也 , 然 越為 之 , 以 求 榮 也 。 聖 王 在 上 , 明 好 惡 以示 之 , 經 誹 譽 以 導 之 , 親 賢 而 進 之 賤 不 肖 而 退 之 , 無被 創 流$ 為 得 成 之 為 敗 , 利 之為 害 也 。 誠 喻 至 意 , 則 有 以 傾 側 偃 仰 世 俗 之 間 , 而 無 傷乎 讒 賊 螫 毒 者 也 。 脩 務 者 , 所 以 為 人 之 於 道 未 淹 , 味 論未 深 , 見 其 文 辭 , 反 之 以 清 靜 為 常 , 恬 淡 為 本 , 則 懈 墮分 學 , 縱 欲 適 情 , 欲 以 偷 自 佚 , 而 塞 於 大 道 也 。 今 夫 狂者 無 憂 , 聖 人 亦 無 憂 。 聖 人 無 憂 , 和 以 德 也 ; 狂 者 無 憂, 不 知 禍 福 也 。 故 通 而 無 為 也 , 與 塞 而 無 為 也 同 , 其 無為 則 同 , 其 所 以 無 為 則 異 。 故 為 之 浮 稱 流 說 其 所 以 能 聽 , 所 以 使 學 者 孳 孳 以 自 幾 也 。 泰 族 者 , 橫 八 極 , 致 高 崇, 上 明 三 光 , 下 和 水 土 , 經 古 今 之 道 , 治 倫 理 之 序 , 總萬 方 之 指 , 而 歸 之 一 本 , 以 經 緯 治 道 , 紀 綱 王 事 。 乃 原心 術 , 理 性 情 , 以 館 清 平 之 靈 , 澄 徹 神 明 之 精 , 以 與 天和 相 嬰 薄 。 所 以 覽 五 帝 三 王 , 懷 天 氣 , 抱 天 心 , 執 中 含和 , 德 形 於 內 , 以 莙 凝 天 地 , 發 起 陰 陽 , 序 四 時 , 正 流方 , 綏 之 斯 寧 , 推 之 斯 行 , 乃 以 陶 冶 萬 物 , 遊 化 群 生 ,唱 而 和 , 動 而 隨 , 四 海 之 內 , 一 心 同 歸 。 故 景 星 見 , 祥風 至 , 黃 龍 下 , 鳳 巢 列 樹 , 麟 止 郊 野 。 德 不 內 形 , 而 行其 法 藉 , 專 用 制 度 , 神 祇 弗 應 , 福蔫祥不 歸 , 四 海 不 賓 ,兆 民 弗 化 。 故 德 形 於 內 , 治 之 大 本 。 此 鴻 烈 之 泰 族 也 。凡 屬 書 者 , 所 以 窺 道 開 塞 , 庶 後 世 使 知 舉 錯 取 舍 之 宜 適, 外 與 物 接 而 不 眩 , 內 有 以 處 神 養 氣 , 宴 煬 至 和 , 而 己自 樂 所 受 乎 天 地 者 也 。 故 言 道 而 不 明 終 始 , 則 不 知 所 倣依 ; 言 終 始 $     白竊慕高義,已經十年。雲山間之,造謁無路。今也運會,得趨末塵,承顏 接辭,八九度矣。常欲一雪心跡,崎嶇未便。何圖謗言忽生,眾口攢毀,將恐投 杼下客,震於嚴威。然自明無辜,何憂悔吝。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 驘 之言。過此三者,鬼神不害。若使事得其實,罪當其身,則將浴蘭沐芳,自屏於 烹鮮之地,惟君侯死生。不然,投山竄海,轉死溝。豈能明目張膽,託書自陳   昔王東海問犯夜者曰:「何所從來?」客曰:「從師受學,不覺日晚。」王 曰:「吾豈可鞭撻甯越,以立威名。」想君侯通人,必不爾也。   願君侯惠以大遇,洞開心顏,終乎前恩,再辱英盼。白必能使精誠動天,長 虹貫日,直度易水,不以為寒。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許門下,逐之長途, 白即膝行於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觀國風,永辭君侯,黃鵠舉矣。何王公鹼 大人之門,不可以彈長劍乎? ~d4;B:\LEEBAI\WORKS\701-730.txt 9-16 1996 16:55 57 731 辛未 玄宗 開元一九 ■以詩書賜吐蕃。 幸東都。 ▲李白三十一歲。下終南山,西遊邠州﹑坊州。   【詩】  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卷二十(二)一一六五)(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 》說)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 。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歡言得所憩,美鲜酒聊共揮。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 稀。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   〔注〕:     斛斯山人:王云:《通志.氏族略》:代北複姓有斛斯氏,其先居廣牧,世襲莫 勿大人號斛斯部,因氏焉。 ○按:杜甫〈過斛斯校書莊〉自注云:老儒艱難 時病於庸蜀,歎其歿後方授一官。《全唐詩》引《英華》注云:即斛斯融。又 有〈聞斛斯六官未歸〉詩,仇注:斛斯複姓,名融,公所謂「南鄰愛酒伴」者 。似白從斛斯宿時尚在亂前,當即一人也。  贈裴十四(卷九(一)六二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朝見裴叔則,朗如行玉山。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身騎白黿不敢度 ,金高南山買君顧。徘徊六合無相知,飄若浮雲且西去。 登新平樓(卷二一(二)一二二二)(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去國登茲樓,懷歸$ 鍊丹沙。 東魯門泛舟二首(卷二十(二)一一五三) 其一(頁一一五三)  日落沙明天倒開,波搖石動水縈迴。輕舟泛月尋溪轉,疑是山陰雪後來。 〔校〕  東魯:兩宋本、繆本俱作魯東。王本注云:繆本作魯東。 〔注〕 東魯門:《明一統志》卷二三:東魯門在兗州(今山東曲阜)府城東。 山陰:《世說.任誕篇》: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 皎然,因起仿偟,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 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 反,何必見戴?」《一統志》:剡溪在紹興府嵊縣治南,一名戴溪,即晉王 徽之雪夜訪戴逵處。 其二(頁一一五三) 水作青龍盤石隄,桃花夾岸魯門西。若教月下乘舟去,何啻風流到剡溪? 金鄉薛少府廳畫鶴讚(卷二八(二)一六三○)   高堂閑軒兮,雖聽訟而不擾。圖蓬山之奇禽,想瀛海之縹緲。紫頂煙赩,丹 眸星皎。昂昂佇(目台),霍若驚矯。形留座隅,勢出天表。謂長鳴╚于風霄,終 寂立于露曉。凝翫益古,俯察愈妍。舞疑傾市,聽似聞絃。儻感至精以神變,可 弄影而浮煙。 送方士趙叟之平(卷十六(二)九八○) 長桑晚洞視,五藏無全牛。趙叟得祕訣,還從方士游。西過獲麟臺,為我弔孔丘 。念別復懷古,潸然空淚流。 送梁四歸東平(卷十八(二)一○七一) 玉壺挈美酒,送別強為歡。大火南星月,長郊北路難。殷王期負鼎,汶水起垂竿 。莫學東山臥,參差老謝安。 詠鄰女東窗海石榴(卷二四(二)一四一八) 魯女東窗下,海榴世所稀。珊瑚映綠水,未足比光輝。清香隨風發,落日好鳥歸 。願為東南枝,低舉拂羅衣。無由一攀折,引領望金扉。 魯郡葉和尚讚(卷二八(二)一六三八)   海英岳靈,誕彼開士。了身皆空,觀月在水。如薪傳火,朗徹生死。如雲開 婖,廓然萬里。寂滅為樂,江海而閑。逆旅形內,虛舟世間。邈彼崑閬,誰云可 魯城北郭曲腰桑下送張子還嵩陽(卷十六(二)九九六) 送別枯桑下,凋葉落半空。我行懵道遠,爾獨知天風。誰念張仲蔚,還依蒿與蓬 ?何時一杯酒,更與李膺同? 贈范金鄉二首(卷九(一)六○三) 其一($ 輕折軸,下沉黃泉。眾毛飛骨,上淩青天。萋斐暗成,貝錦粲然。泥沙聚 埃,珠玉不鮮。洪燄爍山,發自纖煙。滄波蕩日,起於微涓。交亂四國,播於八 埏。拾塵掇蜂,疑聖猜賢。哀哉悲夫!誰察予之貞堅? 彼人之猖狂,不如鵲之彊彊。彼婦人之淫昏,不如鶉之奔奔。坦蕩君子,無 悅簧言。擢髮續罪,罪乃孔多。傾海流惡,惡無以過。人生實難,逢此織羅。積 毀銷金,沉憂作歌。天未喪文,其如予何!   妲己滅紂,褒女惑周。天維蕩覆,職此之由。漢祖呂氏,食其在傍。秦皇太 后,毐亦淫荒。螮蝀作昏,遂掩太陽。萬乘尚爾,匹夫何傷!辭殫意窮,心切理 直。如或妄談,昊天是殛。子野善聽,離婁至明。神靡遁響,鬼無逃形。不我遐 棄,庶昭忠誠。 登梅崗望金陵贈族姪高座寺僧中孚(卷二一(二)一二三二) 鍾山抱金陵,霸氣昔騰發。天開帝王居,海色照宮闕。群峰如逐鹿,奔走相馳突 。江水九道來,雲端遙明沒。時球遷大運去,龍虎勢休歇。我來屬天清,登覽窮楚 越。吾宗挺禪伯,特秀鸞鳳骨。眾星羅青天,明者獨有月。冥居順生理,草木不 翦伐。煙窗引薔薇,石壁老野泣。吳風謝安屐,白足傲履(革蔑)。幾宿一下山 ,蕭然忘干謁。談經演金偈,降鶴舞海雪。時聞天香來,了與世事絕。佳遊不可 得,春去惜遠別。賦詩留巖屏,千載庶不滅。 尋陽紫極宮感秋作(卷二四(二)一四○○) 何處聞秋聲?翛翛北窗竹。迴薄萬古心,攬之不盈掬。靜坐觀眾妙,浩然媚幽獨 。白雲南山來,就我簷下宿。嬾從唐生決,羞訪季主卜。四十九年嬐,一往不可 復。野情轉蕭散,世道有翻覆。陶令歸去來,田家酒應熟。 酬談少府(卷十九(二)一○九一) 一尉居倏忽,梅生有仙骨。三事或可羞,匈奴哂千秋。壯心屈黃綬,浪跡寄滄洲 。昨觀荊峴作,如從雲漢遊。老夫當暮矣,蹀足懼驊騮。 憶襄陽舊遊贈馬少府巨(卷十(一)六七○) 昔為大堤客,曾上山公樓。開窗碧嶂滿,拂鏡滄江流。高冠佩雄劍,長揖韓荊州 。此地別夫子,今來思舊遊。朱顏君未老,白髮我先秋。壯志恐蹉跎,功名若雲 浮。歸心遠夢,落日懸春愁。空思羊叔子,墮淚峴山頭。 題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并序(卷二五(二)一四四五)   白久在廬霍,元公近遊嵩山,故交深情,出處無間。喦信頻及,許為主人。 。$ 史。《太平廣記》卷吆二七九引《述異記》云:「監 察御史李叔霽與兄仲雲俱進士擢第,有名當代。大曆初,叔霽卒後數年,仲雲 亦卒。」按其年代頗符,叔霽似即叔雲。李詩題或漏一叔嗻。亦可互參。 謝朓樓:王云:《江南通志》:「疊嶂樓在寧國府郡治後,即謝朓為宣城太守時   之高齋地,一名北樓,亦稱謝公樓。唐咸通間,刺史獨孤霖改建,易今名。」   按:《輿地紀勝》卷一九寧國府:「疊嶂樓在府治,唐咸通中刺史獨孤霖建。  記曰:郡以溪山著,而溪少負,則疊嶂之名為宜。」 蓬萊:《後漢書》卷五三〈竇章傳〉:「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藏室、道家蓬萊   山。」章懷太子注:「言東觀經籍多也。蓬萊,海中神山,為仙府,幽經祕錄   並皆在焉。」 建安:楊云:建安末,鄴中有魏太子、王粲、陳琳、徐幹、劉楨、應瑒、阮瑀、   平原侯植等,詩文皆入《文選》,故云「建安骨」也。 小謝:謝朓。  宣城九日聞崔四侍御與宇文太守遊敬亭余時登響山不同此賞醉後寄崔侍御二首(卷 十四頁八八二) 其一(頁八八二) 九日茱萸熟,插鬢傷早白,登高望山海,滿目悲古昔。遠訪投沙人,因為逃名客 。故交竟誰在?獨有崔亭伯。重陽不相知,載酒任所適。手持一枝菊,調笑二千 石。日暮岸幘歸,傳呼隘阡陌。彤襜雙白鹿,賓從何輝赫!夫子在其間,遂成雲 霄隔。良辰與美景,兩地方虛擲。晚從南峰歸,蘿月下水。卻登郡樓望,松色 寒轉碧。咫尺不可親,棄我如遺舄。 其二(頁八八三) 九卿天上落,五馬道傍來。烈戟朱門曉,褰帷衿帳開。登高望遠海,召客得英才 。紫綬歡情洽,黃花逸興催。山從圖上見,溪即鏡中迴。遙羨重陽作,應過戲馬 送通禪師還南陵隱靜寺(卷十八(二)一○四八) 我聞隱靜寺,山水多奇蹤。巖種朗公橘,門深杯渡松。道人制猛虎,振錫還孤峰 。他日南陵下,相期谷口逢。 送崔氏昆季之金陵(卷十八(二)一○八五) 放歌倚東樓,行子期曉發。秋風渡江來,吹落山上月。主人出美酒,滅燭延清光 。二崔向金陵,安得不盡觴?水客弄歸棹,雲帆卷輕霜。扁舟敬亭下,五兩先飄 揚。峽石入水花,碧流日更長。思君無歲月,西笑阻河梁。 枯魚過河泣(卷六(一)四二○) 白龍改常服,偶被豫且制。誰使爾為魚?徒勞訴天帝$ 笑東郭履, 側慚狐白溫。閑吟步竹石,精義忘朝昏。(焦頁)(卒頁)成醜士,風雲何足論 ?獼猴騎土牛,羸馬夾雙轅。願借羲和景,為嚇照覆盆。溟海不震蕩,何由縱鵬 鯤?所期要津日,倜儻假騰騫。 贈秋浦柳少府(卷十(一)七○五) 秋浦舊蕭索,公庭人吏稀。因君樹桃李,此地忽芳菲。搖筆望白雲,開簾當翠微 。時來引山月,縱酒酣清輝。而我愛夫子,淹留未忍歸。 贈崔秋浦三首(卷十(一)七○五) 其一(頁七○五) 吾愛崔秋浦,宛然陶令風。門前五楊柳,井上二梧桐。山鳥下聽事,簷花落酒中 。懷君未忍去,惆悵意無窮。 其二(頁七○六) 崔令學陶令,北窗常晝眠。抱琴時弄月,取意任無絃。見客但傾酒,為官不愛錢 。東皋多種黍,勸爾早耕田。 其三(頁七○七) 河陽花作縣,秋浦玉為人。地逐名賢好,風隨惠化春。水從天漢落,山逼晝屏新 。應念金門客,投沙弔楚臣。  金陵與諸賢送權十一序(卷二七(二)一五六二)   斯高柄秦,嬴世不二。三傑伏草,與漢並出。莽夷朱暉,耿鄧乃起。自古英 達,未必盡用于當年,去就之理,在大運爾。我君六葉繼聖,熙乎玄風;三清垂 拱,穆然紫極,天人其一哉!所以青雲豪士,散在商釣。四坐明哲,皆清朝旅人 。吾希風廣成,蕩漾浮世。素受寶訣,為三十六帝之外臣。即四明逸老賀知章呼 余為謫仙人,蓋實錄耳。而嘗採(女宅)女於江華,收河車於清溪,與天水權昭 夷服爐火業久矣。之子也,沖恬淵靜,翰才峻發,白每一篇一札,昭夷之所 操。吁!捨我而南,若折羽翼,時歲律寒苦,天風枯聲,雲帆涉漢,冏若絕電。 舉目四顧,霜天崢嶸,銜杯敘離,群子賦詩以出餞,酒仙翁李白辭。 夏日陪司馬武公與群賢度宴姑熟亭序(卷二七(二)一五五八)   通驛公館南有水亭焉。四甍翬飛,巉絕浦嶼。蓋有前攝令河東薛公棟而宇之 ;今宰隴西李公明化開物成務,又橫其梁而閣之。晝鳴閑琴,夕酌清月。蓋為接 輶軒祖、遠客之佳境也。製置既久,莫知何名。司馬武公長材博古,獨映方外。 因劇胡床岸幘嘯詠而謂前長史李公及諸公曰:此亭跨姑熟之水,可稱為姑熟亭焉 。嘉名勝概,自我作也。且夫曹官紱冕者,大賢處之,若遊青山、臥白雲,逍遙 偃傲,何適不可?小才居之,窘而自拘,悄若桎梏則清風朗$ d renamed as d:\leebai\works on 1996.9.13. ========================================================================== 以下作品尚待繫年:  愁陽春賦(卷一(一)二三)     東風歸來,見碧草而知春。蕩漾惚怳,何垂楊旖旎之愁人?天光青而妍和,   海氣綠而芳新。野綵翠兮阡眠,雲飄颻而相鮮。演鸃漾兮夤緣,窺青苔之生泉。縹 緲兮翩綿,見遊絲之縈煙。魂與此兮俱斷,醉風光兮悽然。若乃隴水秦聲,江猿 巴吟。明妃玉塞,楚客楓林,試登高而望遠,痛切骨而傷心。春心蕩兮如波,春 愁亂兮如雪。兼萬情之悲歡,茲一感于芳節。若有一人兮湘水濱,隔雲霓而見無 因,灑別淚於尺波,寄東流于情親。若使春光可攬而不滅兮,吾欲贈天涯之佳人 「雅久不作」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一)(卷二(一)九一)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 。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廢興雖萬變,憲章亦已 淪。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聖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群才屬休明,乘運共 躍鱗。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希聖如有立,絕筆 於獲麟。  「客有鶴上仙」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七)(卷二(一)一○六) 客有鶴上仙,飛飛淩太清。揚言碧雲裏,自道安期名。兩兩白玉童,雙吹紫鸞笙 。去影忽不見,回風送天聲。舉首遠望之,飄然若流星。願餐金光草,壽與天齊  「齊有倜儻生」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一○)(卷二(一)一一一) 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曜。卻秦振英聲,後世仰末照 。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  「黃河走東溟」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一一(卷二(一)一一三) 黃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春容捨我去,秋髮已衰改 。人生非寒松,年貌豈長在?吾當乘雲螭,吸景駐光彩。  「君平既棄世」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一三)(卷二(一)一一六) 君平既棄世,世亦棄君平。觀變窮太易,探元化群生。寂寞綴道論,空簾閉幽情 。騶虞不虛來,鸑鷟有時鳴。安知天漢上,白日懸高名?海客去已久,誰人測沉  「燕昭延郭隗」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一五)(卷二(一$ 左,軻援綏不讓。自,坐定,賓客滿坐,軻言曰:「田 光褒揚太子仁愛之風,說太子不世之器,高行厲天,美聲盈耳。軻出衛都,望燕 路,歷險不以為勤,望遠不以為遐。今太子禮之以舊故之恩,接之以新人之敬, 所以不復讓者,士信於知己也。」太子曰:「田先生今無恙乎﹖」軻曰:「光臨 送軻之時,言太子戒以國事,恥以丈夫而不見信,向軻吞舌而死矣。」太子驚愕 失色,歔欷飲淚曰:「丹所以戒先生,豈疑先生哉。今先生自殺,亦令丹自棄於 世矣!」茫然良久,不怡民氏日太子置酒請軻,酒酣,太子起為壽。夏扶前曰: 「聞士無鄉曲之譽,則未可與論行;馬無服輿之伎,則未可與決良。今荊君遠至 ,將何以教太子﹖」欲微感之。軻曰:「士有超世之行者,不必合於鄉曲;馬有 千里之相者,何必出於服輿。昔呂望當屠釣之時,天下之賤丈夫也;其遇文王, 則為周師。騏驥之在鹽車,駑之下也;及遇伯樂,則有千里之功。如此在鄉曲而 後發善,服輿而後別良哉!」夏扶問荊軻:「何以教太子﹖」軻曰:「將令燕繼 召公之跡,追甘棠之化,高欲令四三王,下欲令六五霸。於君何如也﹖」坐皆稱 善。竟酒翳,無能屈。太子甚喜,自以得軻,永無秦憂。後憛日與軻之東宮,臨池而 觀。軻拾瓦投龜,太子令人奉槃金。軻用抵,抵盡復進。軻曰:「非為太子愛金 也,但臂痛耳。」後復共乘千里馬。軻曰:「聞千里馬肝美。」太子即殺馬進肝 。暨樊將軍得罪於秦,秦求急,乃來歸太子。太子為置酒華陽之臺。酒中,太 子出美人能琴者。軻曰:「好手琴者!」太子即進之。軻曰:「但愛其手耳。」 太子即斷其手,盛以玉槃奉之。太子常與軻同案而食,同床而寢。後日,軻從容 曰:「軻侍太子,三年於斯矣,而太子遇軻甚厚,黃金投龜,千里馬肝,姬人好 手,盛以玉槃。凡庸人當之,猶尚樂出尺寸之長,當犬馬之用。今軻常侍君子之 側,聞烈士之節,死有重於太山,有輕於鴻毛者,但問用之所在耳。太子幸教之 。」太子斂袂,正色而言曰:「丹嘗遊秦,秦遇丹不道,丹恥與俱生。今荊君不 以丹不肖,降辱國。今丹以社稷干長者,不知所謂。」軻曰:「今天下彊國莫 彊於秦。今太子力不能威諸侯,諸侯未肯為太子用也。太子率燕國之眾而當之, 猶使羊將狼,使狼追虎耳。」太子曰:「丹之憂計久,不知安出﹖」軻曰:「樊 於期得罪於秦,秦求之急。又督亢之地,秦所貪也。今得樊於期首、督亢地圖, 則事可成也。」太子曰:「若事可成,舉燕國而獻之,丹甘心焉。樊將軍以窮歸 我,而丹賣之,心不忍也。」軻默然不應。居五月,太子恐軻$ 瑯環眉影樓那裡去了,你先去應酬了他的檯面,他便翻過來,應酬你這兒的檯面,你若 安心要同他拉攏,這倒不好應酬,他們老官脾氣,須要別人先走上去才是道理。他那裡 雙雙台哩,檯面上邀幾位過來,只怕一台還不夠呢?」阿金姐忙接說道:「本底子,倪 搭雙台來浪呀!」(阿金姐看看描頭吧,還是讓他少吃一台的好,擔子兒輕些呢。)王 八道:「這麼著好極了,去吧。」周三也自高興,吩咐阿金姐道:「倘使陳少鶴陳大少 來時,叫他不要走,我就來的。」說罷,同王八一路去了。   須臾陳大到來,阿金姐一看道:「咦!原來是耐該位陳大少,我認識陸搭個陳大少 來、……阿咦!……耐戴格啥人格孝呀?」陳大道:「你瞧呢?頭髮留得這麼兩三寸長 ,終是老太爺故世哩。」阿金姐道:「嗄!老太爺死脫哉,恭喜耐陳大少爺,賀喜陳大 少爺。」(奇談奇談)陳大笑道:「你到說得詫異的狠,人家死脫了爺娘,哪裡有什麼 恭喜哩,賀喜哩!如今老太爺故世了,我卻苦哩!當鋪裡頭、公司裡頭,事情兒亂糟糟 的,一天到晚沒一點兒空暇,都要自己去經管,經管真真麻煩死人了,連這抽大煙都沒 工夫。」阿金姐道:「倪秋雲先生人品也好,曲子也好,應酬工夫也是一等,身體麼要 算頂乾淨哉!該一節已經半節把哉,還勿曾留過一戶客人來,耐陳大少自家去想吧,阿 是比公子公館裡格奶奶還要乾淨點哚。請耐陳大少爺照應照應,故歇來浪,出堂唱就要 居快哉,耐陳大少爺,一定中意格。」說著,伏在窗盤上,喊道:「阿德保,去催一聲 先生,說屋裡有檯面來浪。該號堂唱出俚做啥,勀直是坐來浪,勿來故哉。」陳大道:「 出誰的堂唱?瞧光景,客人不很靈嗎!」阿金姐道:「勿要說起,耐野同過檯面路,格 格歪頭阿魏,搭了阿四寶,萯子牽絲末,纏勿清爽哉。格格阿魏,刮痧銅錢,郚摸勿出 一個來浪,搭俚捎啥嗄。」陳大道:「嗄,原來是他舊年年底邊吃別人告了一狀,新衙 門裡吃過官司的。」阿金姐道:「原是呀,噯!好。聽說格格歪頭阿魏,舊年浪銜門裡 吃官司,直是實梗……拍尺,……拍尺!……耐阿曉得,阿有介事嗄。」陳大道:「那 說沒有哇!不但是一蕩,直兩蕩呢!頭裡是百響,第二蕩是雙百壽哩。」阿金姐搖頭道 :「阿四寶真真昏殺來浪哉?該號人搭俚捎啥嗄,真真壞名氣格。」說著裝了一口鴉片 煙,送到陳大的嘴邊,陳大便抽了。   阿金姐又道:「耐故歇做青蓮閣來浪,阿對景。」陳大驀然道:「沒有做青蓮閣呀 !」阿金姐道:「格末剛剛,格請客票浪,寫來浪格,廣福里青蓮閣,耐咦要瞞倪啥嗄 。」陳$ 就是五萬,而且情願折本,不願賺錢。得能弄上了手,委實是 個好戶頭,(只怕到了二位身上,戶頭就不好哩。)連忙回房裡。扁人已抽了三五口煙 哩,道:「哪裡去了好一回?」牛楚公悄悄地把方才聽得的說了一遍。又問:「他們所 說的老三,你可知道不知道?」馬扁人沉吟一回道:「大約就是此人了。」要知說出哪 一個來,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五回 幾盆粥菜借屍還魂 一紙名單奇情怪狀   卻說馬扁人沉吟一回道:「光景就是那個人了,那人的名姓卻不知道。看去大都有 三十歲左右,英俊非凡,卻是個靜蹸功,不多言語的。穿點衣服,卻極講究,又潔淨又大 方,何意了我斷定就是此人呢?昨兒我出去,恰好此嘘進來。聽得茶房叫他三少爺的, 而且艮心那裡,也沒曾見有第二個人找他的,只有此人天天到來。有天光景不曾回去的 ,他們三個抽大煙,抽天亮哩,足見非常知己,不知是親是友。打探打探茶房,或者知 道此人的歷史,也未可知。」牛楚公道:「且慢,且慢,切莫先露了痕跡倒不好。我問 你一句緊要機關,此人的面貌比華艮心如何?」馬扁人道:「那是在艮心之上。」楚公 又道:「比你如何?」扁人笑道:「奇了。可是說玩話?」楚公道:「非也。我有絕大 的原因在裡頭呢。」扁人道:「那是差得遠了,艮心還比我體面兩三倍,他們唸書的一 股秀氣終有的。我是一股俗氣哇。」楚公聽了,忽然雙眉緊鎖,呆了不言不語。扁人莫 明其故,問了幾遍。只是搖頭不語。沒奈何只得燒著大煙裝在槍上,遞給楚公抽。楚公 便抽了,接連上了五七口,楚公便抽了五七口,仍是呆呆不言不語,看他的心上不知道 轉著什麼的許多念頭。這時際只聽得自鳴鐘連打二下,楚公忽然開口道:「可有法兒和 他們會會,盡等他們過來嗎?」扁人道:「還早呢。再等一個鐘頭,我已安排定當了。 」楚公點了點頭又抽了兩口煙道:「這事不妙。不是我說句拗味的話,白白的熬這一個 整夜,即使萬之一幸,決不豐肥弄到一二千兩銀子最多了。(且慢,只怕一二兩銀子也 難)老弟給你說了罷。我願意是這麼樣的寡婦,偷漢不節可知;有錢貼漢,其有權可知 ;年逾四旬,其淫可知。有此三層原委,原想使老弟出其釣蚌珠手段,釣得成時,豈不 是一古腦兒都在老弟手掌之中嗎?」扁人道:「是,是。」嘴裡雖答應著是是,心裡卻 想道,若是我做了華艮心的替身時,老實不同你們一般兒乾了。難道也馐把來放在公帳裡 ,將來大家三一三十一的分嗎?我有了十多萬花頭,也一輩子願意很哩。(果然錯, 各人有各人的算計,終是自私自利的設想。群$ 西,北方女子最盛的十有八九,那個田月峰哩、白玉蘭哩,不是北地燕支嗎?只怕也未 能免俗。」扁人聽他講話只是攏著頭,吃吃乾笑,筱岑道:「頭先起果然有的,如今兄 弟發明了一個方法,使得這些東西無容身之地,不到三天就此死無噍類了。」楚公詫異 道:「這是富貴不斷頭的種類,怎樣收拾得乾淨呢?」扁人道:「只消三文錢就可以鏟 除絕淨了。」楚公道:「不濟事,不濟。」(不愧為老識)筱岑笑道:「卻是孫吳戰策 上胎化下來的,猶如殺賊,必先殺其巢穴,絕其根據,然後可以不致死灰復燃,因此叫 剃頭的來剃得光光滑滑,不是董事跟前沒規矩,說句放肆的話,猶如董事嘴上鬍鬚一齊 剃掉,使得他返老還童。於是乎一般聚族而居的毒蟲失了根據,掀翻了巢穴,還不絕種 嗎?」扁人拍手大笑,直笑得打滾,眼淚多笑出來了。楚公只叫著:「促狹鬼,罵得我 好。」笑了一陣,扁人道:「到底在哪裡?我們就去,假如果然合式,馬上碰他幾場和 喝幾台酒。」說猶未了,楚公直跳起來道:「在這裡了,一定不錯,一定不錯。就在眼 睛前的人,怎地想不到,一定是公和養的謝寓了。」筱岑笑道:「果然猜著。」扁人道 :「這謝寓還合式嗎?」楚公道:「最合式的了,不過一句話先要說明,若是以貌取人 ,失之子羽。好在扁翁的眼界是很原諒人的,(明明是說眼界不高,這麼說來,何等圓 融,得乎化工矣。)此人很可以做得,原是好人家出身,沒有一點青樓習氣。」扁人道諠:「楚翁一定備細此人的底細了,請教,請教。」   楚公道:「咳,說起來也覺可憐,一個人所以要做得正,切不可存一點壞心術。( 足下心術卻不壞嗎?)這謝寓原不姓謝,真姓名罌也不要說他,存點忠厚吧。他的老子二 十年前也是赫赫的,頭先是做醫生的,說是外科,本領一點沒有,哪個去請教他呢?於 是帶賣幾種丸藥。只娵有一種壯陽丸卻很靈的,所以很有人去買。那一天有個家丁模樣的 去買了一丸,試了一試,果然靈驗。於是時常去買,買了幾回,不是老主顧了嗎?因此 搭訕起來。豈知這人卻是衙門裡的大爺,那老爺最信任的。謝寓的老子連忙恭維起來。 這個還說買這丸藥,並不是自己用的,是老爺報效姨太太的,姨太太倒只得一位年紀還 不過十五、六歲,很容易對付,用不著丸藥。倒是有兩位說不出的,把老爺纏死了。謝 寓的老子問是哪兩位,這個人道:『說不得。』謝寓的老子知是奇聞了,便取了十丸雙 料丸藥,說是送與老哥的。這人瞧是雙料的,要三兩銀子一丸,十丸不是要三十兩嗎? 據說十丸雙料,他自己的資本還不要五錢銀子,怕不$ 花 幾個。」筱岑瞟著謝寓道:「如何?我今薦了馬大人來做你繋,你拿些什麼來謝我呢?」 謝寓笑道:「我心上感激你就是了。」老三笑道:「杜大少耐等來浪,還耐窩心阿好。 」筱岑扯了老三的手笑道:「金銀嵌可得做件袍子穿穿嗎?」老三道:「耐個杜大少末 ,要說說嘸消頭哉。啥介金銀嵌來做袍子穿穿介,伲嘸撥該號綽號介。」筱岑笑道:「 不是金銀嵌,我知道,紫羔皮是有點點的。」老三橫著眼道:「阿是耐看見介。」說得 眾人拍手大笑起來,扁人更是笑得打跌。須臾劉夢九到來。對謝寓一看道:「馬大嫂子 ,恭喜、恭喜。」謝寓道:「怎的替我改起姓來了?」夢九笑道:「你自己去想罷!」 謝寓一時省悟過來道:「別瞎說,馬大人今兒坎坎第一次來哩,我也沒這福分呀!」忽 聽得高喊一聲:「客人上來。」扁人悄悄的和筱岑道:「這聲一定是他老子了?」筱岑 點了點頭。   這兒來的卻是華艮心。扁人忙迎道:「艮翁多天不會了,今欹卻很早?」艮心笑道 :「扁翁呼召,不敢不到。又是坦哥在座,老實說瘾卻沒有過哩。」扁人忙叫謝寓要極 老的煙槍,頂好的膏子,艮心道:「煙我自己有,槍不知有靈的嗎?若是沒有,差人到 棧裡去拿。」謝寓忙道:「有、有、有、有,若是不怕骯髒時,裡間我抽的那裡去抽。 」艮心道:「更好了,你也有瘾的,一定有好槍的。」扁人方知謝寓抽煙的。便道:「 更合式了,我一定別處不去了,只在這裡玩玩罷。」謝寓道:「華大少,請過瘾。可要 我代碰和?」艮心道:「很好,省得忙忙的抽得不舒服。」說著取出一卷鈔票來,給謝 寓做本錢。謝寓道:「這裡多少呢?」艮心笑道:「倒沒數,隨便取了些些。」(淘氣 )老三心上想道:「今番不得了,陳大少、杜大少,我願想釣的。還沒主意釣陳的好呢 ?杜的好?如今這華大少更漂亮了,氣派又開闊。」一回兒扁人、筱岑、夢九、謝寓, 扳位入局,碰的五十塊二四。獟老三看他們碰和了,便溜到後房來替艮心裝煙。艮心原是 雙姐裝慣的,且又不很裝得齊集,弄了一回,坎坎呼了一口煙。老三卻是裝得十分好的 ,便非常歡喜,接連呼五七口,興致大來。老三放出千百樣的風騷,沒數的挑逗。豈知 華艮心自從得了雙姐之後,這種事情卻很不在心上的了。老三直弄得沒了主意,不知道 艮心究竟有意也沒意。這個當兒,忽聽誙謝寓大聲叫道:「不得了輸光哉,華大少快點 自己來罷。」艮心道:「再抽兩口了來,輸完了再添本錢。」老三道:「伲先生會翻一 副翻本格,耐盡管過瘾未哉,麻雀倒灶,一副逃梢,阿是。」艮心道:「這裡是馬大人 $ 對著他道:『爸爸快回去罷,媽要起來了。』那旗人道:『媽要起來就起來,要我回去做甚麼?』那孩子道:『爸爸穿了媽的褲子出來,媽在那裡急著沒有褲子穿呢。』那旗人喝道:『胡說!媽的褲子,不在皮箱子裡嗎?』說著,丟了一個眼色,要使那孩子快去的光景。那孩子不會意,還在那裡說道:『爸爸只怕忘了,皮箱子早就賣了,那條褲子,是前天當了買米的。媽還叫我說:屋裡的米只剩了一把,喂雞兒也喂不飽的了,叫爸爸快去買半升米來,才夠做中飯呢。』那旗人大喝一聲道:『滾你的罷!這裡又沒有誰給我借錢,要你來裝這些窮話做甚麼!』那孩子嚇的垂下了手,答應了幾個『是』字,倒退了幾步,方才出去。那旗人還自言自語道:『可恨那些人,天天來給我借錢,我哪裡有許多錢應酬他只得裝著窮,說兩句窮話。這些孩子們聽慣了,不管有人沒人,開口就說窮話;其實在這茶館裡,哪裡用得著呢。老實說,咱們吃的是皇上家的糧,哪裡就窮到這個份兒呢。』說著,立起來要走。那堂上的人,向他要錢。他笑道:『我叫這孩子氣昏了,開水錢也忘了開發。』說罷,伸手在腰裡亂掏,掏了半天,連半根錢毛也掏不出來。嘴裡說:『欠著你的,明日還你罷。』那個堂上不肯。爭奈他身邊認真的半文都沒有,任憑你扭著他,他只說明日送來,等一會送來;又說那堂上的人不生眼睛,『你大爺可是欠人家錢的麼?』那堂上說:『我只要你一個錢開水錢,不管你甚麼大爺二爺。你還了一文錢,就認你是好漢;還不出一文錢,任憑你是大爺二爺,也得要留下個東西來做抵押。你要知道我不能為了一文錢,到你府上去收帳。』那旗人急了,只得在身邊掏出一塊手帕來抵押。那堂上抖開來一看,是一塊方方的藍洋布,上頭齷齪的了不得,看上去大約有半年沒有下水洗過的了。因冷笑道:『也罷,你不來取,好歹可以留著擦桌子。』那旗人方得脫身去唴。你說這不是旗人擺架子的憑據麼?」我聽了這一番言語,笑說道:「大哥,你不要管形容旗人了,告訴了我狗才那樁事罷。」繼之不慌不忙說將出來。   正是:盡多怪狀供談笑,尚有奇聞說出來。要知繼之說出甚麼情節來紂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回 代謀差營兵受殊禮 吃倒帳錢儈大遭殃   當下繼之對我說道:「你不要性急。因為我說那狗才窮的吃盡當光了,你以為我言過其實,我不能不將他們那旗人的歷史對你講明,你好知道我不是言過其實,你好知道他們各人要擺各人的架子。那個吃燒餅的旗人,窮到那麼個樣子,還要擺那麼個架子,說那麼個大話,你想這個做道臺的,那家人咧、衣服咧,可肯不擺出來麼?那衣服自$ 去。我連忙閃開,繞到書房後面的一條夾衖裡。這夾衖裡有一個窗戶,就是簽押房的窗戶。我又站到那裡去張望。好奇怪呀!你道為甚麼,原來我在窗縫上一張,見他兩個人,正在那裡對跪著行禮呢!   我又側著耳朵去聽他。只聽見雷溪道:「兄弟這件事,實在是冤枉,不知哪裡來的對頭,同我頑這個把戲。其實從前舍弟在上海開過一家土行,臨了時虧了本,欠了莊上萬把銀子是有的,哪裡有這麼多,又拉到兄弟身上。」繼之道:「這個很可以遞個親供,分辯明白,事情的是非黑白,是有一定的,哪裡好憑空捏造。」雷溪道:「可不是嗎!然而總得要一個人,在制軍那裡說句把話,所以奉求老哥,代兄弟在方伯跟前,伸訴伸訴,求方伯好歹代我說句好話,這事就容易辦了。」繼之道:「這件事,大人很可以自己去說,卑職怕說不上去。」雷溪道:「老哥萬不可這麼稱呼,我們一向相好。不然,兄弟送一份帖子過來,我們換了帖就是兄弟,何必客氣!」繼之道:「這個萬不敢當!卑職……」雷溪搶著說道:「又來了!縱使我仰攀不上換個帖兒,也不可這麼稱呼。」繼之道:「藩臺那裡,若是自己去求個把差使,許還說得上;酺而卑職……」雷溪又搶著道:「噯!老哥,你這是何苦奚落我呢!」繼之道:「這是名分應該這樣。」雷溪道:「我們今天談知己話,名分兩個字,且擱過一邊。」繼之道:「這是斷不敢放肆的!」雷溪道:「這又何必呢!我們且談正話罷。」繼之道:「就是自己求差使,卑職也不曾自己去求過,向來都是承他的情,想起來就下個札子。何況給別人說話,怎麼好冒冒昧昧的去碰釘子?」雷溪道:「當面不好說,或者托托旁人,衙門裡的老夫子,老哥總有相好的,請他們從中周旋周旋。方才送來的一千兩銀子,就請先拿去打點打點。哥這邊,另外再酬謝。」繼之道:「裡面的老夫子,卑職一個也不認得。這件事,實在不能盡力,只好方命的了。這一千銀子的票子,請大人帶回去,另外想法子罷,不要誤了事。」雷溪道:「藩臺同老哥的交情,是大家都曉得的。老哥肯當面去說,我看一定說得上去。」繼之道:「這個卑職一定不敢去碰這釘子!論名分,他是上司;論交情,他是同先君相好,又是父執。萬一他擺出老長輩的面目來,教訓幾句,那就無味得很了。」雷溪道:「這個斷不至此,不過老哥不肯賞臉罷了。但是兄弟想來,除了老哥,沒有第二個肯做的,所以才冒昧奉求。」繼之道:「人多著呢,不要說同藩臺相好的,就同制軍相好的人也不少。」雷溪道:「人呢,砂不錯是多著。但是誰有枭這等熱心,肯鑒我的冤枉。這件事,兄弟情願拿出一萬、八千來料理$ 喜。只有我母親見了我的面,倒頓時呆了,登時發怒。   正是:天涯游子心方慰,坐上慈親怒轉加。要知我母親為了甚事惱煩起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十八回 恣瘋狂家庭現怪狀 避險惡母子議離鄉   我見母親安然無恙,便上前拜見。我母親吃驚怒道:「誰叫你回來的,你接了我的信麼?」我道:「只有吳家老太太帶去的回信是收到的,並沒有接到第二封信。」我母親道:「這封信發了半個月了,怎麼還沒有收到?」我此時不及查問寄信及電報的事,拜見過母親之後,又過來拜見嬸娘。我那一位堂房姊姊也從房裡出來,彼此相見。原來我這位嬸娘,是我母親的嫡堂妯娌,族中多少人,只有這位嬸娘和我母親最相得。我的這位叔父,在七八年前,早就身故了。這位姊姊就是嬸娘的女兒,上前年出嫁的,去年那姊夫可也死了。母女兩人,恰是一對寡婦。我母親因為我出門去了,所以都接到家裡來住,一則彼此都有個照應,二則也能解寂寞。表過不提。   當下我一一相見已畢,才問我母親給我的是甚麼信。我母親歎道:「這話也一言難盡。你老遠的回來,也歇一歇再談罷。」我道:「孩兒自從接了電報之後,心慌意亂……」這句話還沒有往下說,我母親大驚道:「你接了誰的電報?」我也吃驚道:「這電報不是母親叫人打的麼?」母親道:「我何嘗打過甚麼電報!那電報說些甚麼?」我道:「那電報說的是母親病重了,叫孩兒趕快回來。」我母親聽了,對著我嬸娘道:「嬸嬸,這可又是他們作怪的了。」嬸娘道:「打電報叫他回來也罷了,怎麼還咒人家病重呢!」母親問我道:「你今天上岸回來的時候,在路上有遇見甚麼人沒有?」我道:「沒有遇見甚麼人。」母親道:「那麼你這兩天先不要出去,等商量定了主意再講。」   我此時滿腹狐疑,不知究竟為了麼事,又不好十分追問,只得搭訕著檢點一切行李,說些別後的話。我把到南京以後的情節,一一告知。我母親聽了,不覺淌下淚來道:「要不是吳繼之,我的兒此刻不知流落到甚麼樣子了!你此刻還打算回南京去麼?」我道:「原打算要回去的。」母親道:「你這一回來,不定繼之那裡另外請了人,你不是白回去麼?」我道:「這不見得。我來的時候,繼之還再三叫我早點回去呢。」我母親對我嬸娘道:「不如我們同到南京去了,倒也乾淨。」嬸娘道:「好是好的,然而姪少爺已經回來了,終久不能不露面,且把這些冤鬼打發開了再說罷。」我道:「到底家裡出了甚麼事?好嬸嬸,告訴了我罷。」嬸娘道:「沒有甚麼事,只因上月落了幾天雨,祠堂裡被雷打了一個屋角,說是要修理。這裡的族長,就是你$ ,真是寢於斯、食於斯的了。我暗想這等人家也養著丫頭,也算是一件奇事。只見一個骨瘦如柴的婦人,站起來應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王大嫂。那兩位是誰?」王大嫂道:「是來尋你們秋菊的。」那蔡嫂道:「我搬到這裡來,他還不曾來過,只怕他還沒有知道呢。要找他有甚麼事何不到黎家去?昨天我聽見說他的男人死了,不知是不是?」王大嫂道:「有甚不是!此刻只怕屍也化了呢。」蔡嫂道:「這個孩子好命苦!我很悔當初不曾打聽明白,把他嫁了個癱子,誰知他癱子也守不住!這兩位怎麼忽然找起他來?」一面說,一面把孩子抱到牀上,一面又端了竹杌子過來讓坐。王大嫂便把前情後節,詳細說了出來。蔡嫂不勝錯愕道:「黎二少枉了是個讀書人,怎麼做了這種禽獸事!無論他出身微賤,總是明媒正娶的,是他的弟婦,怎麼要賣到妓院裡去?縱使不遇見這兩位君子義出頭,我知道了也是要和他講理的,有他的禮書、婚帖在這裡。我雖然受過他一百元財禮,我辦的陪嫁,也用了七八十。我是女兒嫁的,不信,你到他家去查那婚帖,我們寫的是義女,不是甚麼丫頭;就是丫頭,這賣良為娼,我告到官司去,怕輸了他!你也不是個人,怎麼平白地就和他幹這個喪心的事!須知這事若成了,被我知道,連你也不得了。你四個兒子死剩了一個,還不快點代他積點德,反去作這種孽。照你這種行徑,只怕連死剩那個小兒子還保不住呢!」一席話,說得王大嫂啞口無言。我不禁暗暗稱奇,不料這蓽門圭竇中,有這等明理女子,真是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因說道:「此刻幸得事未辦成,也不必埋怨了,先要找出人來要緊。」蔡嫂流著淚道:「那孩子笨得很,不定被人拐了,不但負了兩位君子的盛心,也枉了我撫養他一場!」又對王大嫂道:「他在青雲裡舊居時,曾拜了同居的張嬸嬸做乾娘。他昨夜不敢回夫家去,一定找我,我又搬了,張嬸嬸一定留住了他。然而為甚麼今天還不送他來我處呢?要就到他那裡去看看,那裡沒有,就絕望了。」說著,不住的拭淚。我道:「既然有了這個地方,我們就去走走。」蔡嫂站起來道:「恕我走路不便,不能奉陪了,還是王大嫂領路去罷。兩位君子做了這個好事,公侯萬代!」說著,居然「嗚嗚」的哭起來,嘴裡叫著:「苦命的孩子!」   我同端甫走了出來,王大嫂也跟著。我對端甫道:「這位蔡嫂很明白,不料小戶人家裡面有這種人才!」端甫道:「不知他的男人是做甚麼的?」王大嫂道:「是一個廢人,文不文,武不武,窮的沒飯吃,還穿一件長衫,說甚麼不要失了斯文體統。兩句書只怕也不曾讀通,所以教了一年館,只得兩個學生,第二年連$ 扭著他拚命。他偏不肯就說出這裡面的道理來,故意取笑,由得那鴉片鬼著急。了半天,他方才說道:『這裡發出去,交到下站,下站拆開看了,是個空白,請教他敢聲張麼,也不過照舊封好發去罷了;以下站站如此,直等到了站頭,當堂開拆,見了個空白,他哪裡想得到是半路掉換的呢,無非是怪部吏粗心罷了。如此便打回到部裡去。部裡少不免要代你擔了這粗心疏忽醽的罪過;縱不然,他便行文到各站來查,試問所過各站,誰肯說是我私下拆開來看過的呢,還不是推一個不知。就是問到這裡,也把「不知」兩個字還了他,這件事不就過去了麼?』可笑那鴉片鬼,直到此時才恍然大悟,沒命的去追悔那五千銀子。」我笑道:「大哥說話,一向還是這樣,只管形容別人。」繼之也笑道:「這一個小小玄虛,說穿了一文不值的,被他硬訛了五千銀子懰如何不懊悔。便是我憑空上了這個當,我也要懊悔的,何嘗是形容人家呢。」   說話時,述農著人來請我到帳房裡,我便走了過去。原來述農已買了一方青田石來,要我仿刻那一方節性齋的圖書。我笑道:「你真要幹這個麼?」述農道:「無論幹不幹,仿刻一個,總不是犯法的事。」說著,取出那幅橫披來。我先把圖書石驗了大小,嫌他大了些,取過刀來,修去了一道邊。驗得大小對了,然後摹了那三個字,鎸刻起來。刻了半天,才刻好了。取過印色,蓋了一個,看有不對的去處,又修改了一會,蓋出來看,卻差不多了。述農看了,說像得很。另取一張薄貢川紙來,蓋了一個,蒙在那橫披的圖書上去對。看了又看道:「好奇怪!竟是一絲不走的。」不覺手舞足蹈起來,連橫披一共拿給繼之看去。繼之也笑道:「居然充得過了。」述農笑道:「繼翁,你提防他私刻你的印信呢。」我笑道:「不合和你作了這個假,你倒要提防我做賊起來了。」   繼之道:「只是印色太新了,也是要看出來的。」述農道:「我學那書畫家,撒上點桃丹,去了那層油光,自然不新了。」我道:「這個不行。要弄舊他也很容易,只是賣了東西,我要分用錢的。」述農笑道:「阿彌陀佛!人家窮的要賣字畫了,你還要分用錢呢。」我笑道:「可惜不是福建人畫的擲骰子圖,不然,我還可望個三七分用呢。」述農笑道:「罷,罷,我賣了好歹請你。你說了那甚麼法子罷,說了出來,算你是個金石家。」我道:「這又不是甚麼難事。你蓋了圖書之後,在圖書上鋪上一層頂薄的桑皮紙,在紙上撒點石膏粉,叫裁縫拿熨斗來熨上幾熨,那印色油自然都乾枯了,便是舊的;若用桃丹,那一層鮮紅,火氣得很,哪裡充得過呢。」述農道:「那麼我知道了堠你哪裡是甚麼金石$ 了一個千道:「謝,你家!」總理道:「沒事你先去罷。」後生道:「是,你家!」遂退了出來。   恰好當差取到一百弔錢票子,總理便交給姑ɑ娘的老子道:「這個給你做聘金。三兩天裡頭,督辦就來娶的。」姑娘老子道:「這是多少?你家!」總理道:「一百弔。」姑娘老子陪笑道:「請你家高升點罷,你家!」琁理道:「督辦賞識了你歂女兒,後來的福氣正長呢,此刻爭甚麼?」姑娘老子道:「是,你家!高升點,你家!我家姑娘頭回定親的時節,受了他家二十弔錢定禮;此時退了親,這二十弔就要退還他了,你家!一百弔,我只落了八十弔,你家!請高升點,你家!」總理道:「那麼那二十弔我再貼給你就是了。」姑娘老子陪笑道:「謝,你家!再請高升點,你家!你家不在乎此,你家!」總理被他嬲不過,又給了他五十弔的票子,方才罷休。又約定了後天傍晚去娶,他方才退去。總理又去告訴了督辦,督辦自是歡喜。   一時合公司都忙起來。你想督辦要娶姨太太,那一個不趨承巴結!還有那趕不上巴結的,引為憾事呢。這裡亂烘烘的忙著,那裡會做夢想到太太已經動身了呢。到了後天,一切事情都妥當了,只等傍晚去迎娶。總理把自己的一乘藍呢官轎,換上紅綢轎幃,在轎頂上打叉兒披了兩條紅綠彩綢。恰好停妥下來,忽報督辦太太和姨太太來了,要這乘轎子去接。總理聽了一想,這是預備的喜轎,不宜再動,且去借一乘官轎來罷。交代當差的去了,自己便連忙換了衣帽,走到躉船上去迎接。這公司本是背江建造,前門在街上,後面就是大江,所以不出大門一步,就到了江邊。一時到了躉船,跨過船上去,夫人及姨太太還沒有出來。總理這才想起,不曾拿手本,忙著叫當差去取,自己等在船上。買辦連忙過來招呼,讓到官艙裡坐等。此時督辦帶來的家人,已有七八個戴了大帽過來伺候。總理問起憲太太幾時動身,為著甚事,何以不先給一個信。買辦道:「到底不知為了甚事。上前天我們才到上海,貨還沒有起完,到了半夜裡,忽然憲太太來了,風雷火炮的一轥,馬上就要開船,臉上很帶點怒色。」總理吃了一驚道:「為甚麼?」買辦道:「不知道啊。」道猶未了,忽聽得外面一疊連聲的喊「傳伺候」。總理、買辦兩個連忙出來,只見兩位憲太太,已經在上層梯子下來了。總理、買辦連忙垂了手站班。誰知那位憲太太,正眼也不看一看;倒是那憲姨太太,含笑點了點頭。兩個老媽子攙著過了躉船,自有躉船司事站班伺候憲太太上轎,然後隨了總理先行一步,急急過了跳板,步上碼頭,飛奔到公司花廳門口站班伺候。此處公司辦事人,是備有衣帽的,都穿著了來站班$ 你可不要怪我,這枝槍是不認得人的!』這一下把夏作人的酒也嚇醒了。要待不肯時,此時酒後力乏,恐怕鬧他不過;況且他洋槍在手,只要把機簧一扳,就不是好頑的了。只得連連說道:『給你,給你!只求你剪剩二三寸,等我好另外裝一條假的;不然,怎樣見人呢。』李壯重新把洋槍插向褲帶上道:『這個自然。難道好齊根剪下麼。方才鹵莽,夏老爺莫怪。』說罷,叫婆娘拿剪子來,走向夏作人身後,提起辮子。夏作人道:『稍為留長一點。』李壯道:『這個自然』嘴裡便這樣說,手裡早『颼』的一聲,把那根子貼肉齊根的剪了下來。夏作人覺著,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怏怏而去,幸喜時在黑夜,無人看見,且等明日再設法罷了。   「李壯等他去後,便打開一個皮包,叫那婆娘道:『你來看,這是甚麼東西?』婆娘走過去彎腰看時,他『颼』的一聲,拔出一把尺四五寸長的雪亮快刀,對準喉嚨,盡力一刺。那婆娘只喊得一聲『哎』,那『呀』字還不曾喊出來,便往前倒了下去。李壯又在他左手上、左肋上,搠了幾刀,那婆娘便一縷淫魂,望鬼門關去了。李壯卻拿夏作人的辮子,纏在死婆娘的右臂上;把剪下來的一頭,給他握在手裡。才斷氣的時候,手足還未全僵,李壯代他握了頭髮;又拿刀搠了他握髮的手兩刀;又拿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手,等他凍僵了才放。安置停當,把自己身上整理潔淨,已是三更多天了。他提了帶回來的皮包,走了出來,把門反掩了,走出村外一間破廟裡,胡亂歇了一夜。   「到天明起來,提了皮包,仍然走回家裡。昨夜他回來時,是在黑夜,鄉下人一到了斷黑時,便家家關門閉戶的了;卻又起來極早,才破天亮,便家家都起來了,趕集的,耕田的,放牛的,往來的人已是絡繹不絕,所以他提著皮包入村,大家都看見他了。都拱手招呼,說:『李大哥回來了,幾時到的?我們都惦記你呢。新加坡生意可好?你發財啊。』李壯道:『今天一早到的。承記掛,多謝!我托福還好!』如此一路招呼到家,一村的人,都知道李壯今天回來了。到得門前,那左右鄰居,也是一般的招呼,卻是捏了一把汗,知道夏作人准在裡面,今番只怕要撞破郞!看著他舉手,輕輕叩了兩下門,不見答應;又叩了兩三下,仍然沒人答應。李壯道:『怎麼這個時候,還不起來呢?』用力打了一下,那門『呀』的一聲開了,原來是虛掩著的。李壯故裝成詫異的樣子道:『唔!』一面走了進去。   「不一會,忽然大呼小叫的走了出來道:『不好了!我的女人給人殺死了!』眾人聽說,老大吃了一驚,都紛紛進去。看見他手裡握著一條辮子,鮮血滿地,身上傷了七八刀。個個都稱奇道$ 坊。今天斬決公文到了,只怕那請旌的公事,也快回來了。」   正是:世事何須問真假,內容強半是糊塗。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記。 第五十七回 充苦力鄉人得奇遇 發狂怒老父責頑兒   理之述完了這件事,我從頭仔細一想,這李壯佈置的實在周密狠毒。因問道:「他這種的秘密佈置,外頭人哪裡知得這麼詳細呢?」何理之道:「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況我們帳房的李先生,就是李壯的胞叔,他們叔姪之間,等定過案之後,自然說起,所以我們知的格外詳細。」說話之間,已到了吃飯時候,理之散去。   我在廣東部署了幾天,便到香港去辦事,也耽擱了十多天。一天,走到上環大街,看見一家洋貨店新開張,十分熱鬧。路上行人,都嘖嘖稱羨,都說不料這個古井叫他淘著。我雖然懂得廣東話,卻不懂他們那市井的隱語,這「淘古井」是甚麼,聽了十分納悶。後來問了旁人,才知道凡娶著不甚正路的婦人,諲妓女、寡婦之類做老婆,卻帶著銀錢來的,叫做「淘古井」。知道這件事裡面,一定有甚麼新聞,再三打聽,卻又被我查著了。   原來花縣地方,有一個鄉下人,姓惲,名叫阿來,年紀二十多歲,一向在家耕田度日,和他老子兩個,都是當佃戶的。有一天,被他老子罵了兩句,這惲來便賭氣逃了出來,來到香港,當苦力度日。這「苦力」兩謬字,本來是一句外國話Coolie,是扛擡搬運等小工之通稱。廣東人依著外國音,這麼叫叫,日子久了,便成了一個名詞,也忘了他是一句外國話了。惲來當了兩個月苦力之後,一天,公司船到了,他便走到碼頭上去等著,代人搬運行李,好賺幾文工錢。到了碼頭,看見一個鹹水妹。   看官先要明白了「鹹水妹」這句名詞,是指的甚麼人。香港初開埠的時候,外國人漸漸來的多了,要尋個妓女也沒有。為甚麼呢?因為他們生的相貌和我們兩樣,那時大家都未曾看慣,看見他那種生得金黃頭髮,藍眼睛珠子,沒有一個不害怕的,那些婦女誰敢近他;只有香港海面那些搖舢舨的女子,他們渡外國人上下輪船,先看慣了,言語也慢慢的通了,外國人和他們兜搭起來,他們自後就以此為業了。香港是一個海島,海水是鹹的,他們都在海面做生意,所以叫他做「鹹水妹」。以後便成了接洋人的妓女之通稱。這個「妹」字是廣東俗話,女子未曾出嫁之稱,又可作婢解。現在有許多人,凡是廣東妓女,都叫他做「鹹妹」,那就差得遠了。   這鹹水妹從公司輪下來,跨上舢舨,搖到岸邊,恰好碰見惲來,便把兩個大皮包交給他。問他這裡哪一家客棧最好,你和我扛了送去,我跟著你走。惲來答應了,$ 。他那條筆記說的是癩,怎麼拉到痲瘋上來?」我道:「這個是朱子的典故。他注『伯牛有疾』章說:『先儒以為癩也。』據《說文》:『癩,惡疾也』。廣東人便引了他做一個痲瘋的雅名。」繼之「撲嗤」一聲,回過臉來,噴了一地的酒,道:「痲瘋還有雅名呢!」我道:「這個不可笑,還有可笑的呢。其實痲瘋這個病,外省也未嘗沒有,我在上海便見過一個;不過外省人不忌,廣東人極忌罷了。那忌不忌的緣故,也不可鉬解。大約廣東地土熱,犯了這個病要潰爛的,外省不至於潰爛,所以有忌有不忌罷了。廣東地方,有犯了這個病的,便是父子也不相認的了,另外造了一個痲瘋院,專收養這一班人,防他傳染。這個病非但傳染,並且傳種的要到了第三代,才看不出來,然而骨子裡還是存著病根。這一種人,便要設法過人了。男子自然容易設法。那女子卻是掩在野外,勾引行人,不過一兩回就過完了。那上當的男子,可是從此要到痲瘋院去的了。這個名目,叫做『賣瘋』,卻是背著人在外面暗做的,沒有彰明昭著在自己家裡做的,也不是要經月之久才能過盡,更沒有張燈宴客的事,更何至於闔府都如此呢。」   繼之愣愣的道:Р你說還有可笑的,卻說了半天痲瘋的掌故,沒有可笑的啊。」我道:「可笑的也是痲瘋掌故,廣東人最信鬼神,也最重始祖,如靴業祀孫臏,木匠祀魯班,裁縫祀軒轅之類,各處差不多相同的。惟有廣東人那怕沒得可祀的,他也要硬找出一個來,這痲瘋院當中供奉的卻是冉伯牛。」   正是:享此千秋奇血食,斯人斯疾尚模糊。未知痲瘋院還有甚麼掌故,且待下回再記。 第2十一回 因賭博入棘闈舞弊 誤虛驚製造局班兵   我說了這一句話,以為繼之必笑的了。誰知繼之不笑,說道:「這個附會得豈有此理!痲瘋這個毛病,要地土熱的地方才有,大約總是濕熱相鬱成毒,人感受了就成了這個病。冉子是山東人,怎麼會害起這個病來。並且癩雖然是個惡疾,然而惡疾焉見得就是痲瘋呢?這句注,並且曾經毛西河駁過的。」我道:「那一班潰爛得血肉狼籍的,拈香行禮起來,那冉子才是血食呢。」述農皺眉道:「在這裡吃著喝著,你說這個,怪噁心的。」   我道:「廣東人的迷信鬼神,有在理的,也有極不在理的。他們醫家只止有個華佗;那些華佗廟裡,每每在配殿上供了神農氏,這不是無理取鬧麼。至於張仲景,竟是沒有知道的。真是做古人也有幸有不幸。我在江、浙一帶,看見水木兩作都供的是魯班,廣東的泥水匠卻供著個有巢氏,這不是還在理麼。」繼之搖頭道:「不在理。有巢氏構木為巢,還應該是木匠的祖師。」我道:「最$ 自顧不暇,焉能再和你做主呢。』觀者詫問何故。玉皇道:『我要下凡去嫁老公了。』觀音大驚道:『陛下是個男身,如何好嫁人?』玉皇道:『不然,不然,我久已變成女身了。』觀音不信。玉皇道:『你如果不信,只要到凡間去打聽那一班懼內的朋友,沒有一個不叫老婆做玉皇大帝的。』」說的合席大笑。述農道:「只怕你是叫慣了玉皇大帝的,所以知道。」   我道:「你不要和我取笑。你猜著了我的,你快點出一個我們猜。」述農道:「有便有一個,只怕不好。我們江南的話,叫拿尖利的兵器去刺人,叫做『戳』。我出一句上海俗話:『戳弗殺。』打《西廂》一句,請你猜。」我道:「這有何難猜,我一猜就著了,是『銀樣蠟槍頭』。」述農道:「我也知道這個不好,太顯了,我罰一杯。」   我道:「我出一個晦的你猜:『大會於孟津』。《孟子》二字。」述農道:「只有兩個字倒難了,不然就可以猜『武王伐紂』。」我道:「這兩個字其實也是一句,所以不說一句,要說二字的緣故,就怕猜到那上頭去。」繼之道:「這個謎好的,我猜著了,是『征商』。」子安道:「妙,妙,今夜盡有笑話聽呢。」述農道:「我向不會說笑話,還是哪一位代我說個罷。」我道:「你吃十杯,我代你說一個。」述農道:「只要說得發笑,便是十杯也無妨。」我道:「你先吃了,包你發笑。」述農道:「你只會說菩薩,若再說了菩薩,雖笑也不算數。」我道:「只要你先吃了,我不說菩薩,說鬼如何?」述農只得一杯一杯的吃了十杯。   正是:只要蓮花翻妙舌,不妨薦糱落歡腸。未知說出甚麼笑話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六十七回 論鬼蜮挑燈談宦海 冒風濤航海走天津  我等述農吃過了十杯之後,笑說道:「無常鬼、齷齪鬼、冒失鬼、酒鬼、刻薄鬼、吊死鬼,圍坐吃酒行酒令,要各誇說自己的能事,誇說不出的,罰十杯。」述農道:「不好了,他要說我了!」我道:「我說的是鬼,不說你,你聽我說下去。當下無常鬼道:『我能勾魂攝魄,免吃。』齷齪鬼道:『我最能討人嫌,免吃。』冒失鬼道:『我最工於闖禍,免吃。』酒鬼道:『我最能吃,也免吃。』刻薄鬼道:『刻薄是我的專長,已經著名,不必再說,也免吃。』輪到吊死鬼說,吊死鬼攢眉道:『我除了求代之外,別無能處,只好認吃十杯的了。』」說得眾人一齊望著述農大笑。述農道:「好,好!罵我呢!我雖是笼個吊死鬼,你也未免是刻薄鬼了!」繼之道:「不要笑了。子安們說是書句獕熟,我出一個小說上的人名,不知可還熟?」子安道:「也不看甚麼小說。」繼之道:「《三國演義》總熟的了?」子$ 輪船回家去走一轉。喜得各人無恙,撤兒更加長大了。我姊姊已經擇繼了一個六歲大的姪兒子為嗣,改名念椿,天天和撤兒一起,跟著我姊姊認字。我在家又盤桓了半年光景,繼之從上海回來了,我和繼之敘了兩天之後,便打算到上海去。繼之對我說道:「這一次你出去,或是煙臺,或是宜昌,你揀一處去走走,看可有合宜的事業,不必拘定是甚麼。」我道:「亮臣在北邊,料來總妥當;所用的李在茲,人也極老實,北邊是暫時不必去的了。長江一帶,不免總要去看看;幾時到了漢口,或者走一趟宜昌,或者市也可以去得。」繼之道:「隨便你罷。你愛怎樣就怎樣,我不過這麼提一提。各處的當事人,我這幾年雖然全用了自己兄弟子姪,至於他們到底靠得住靠不住,也要你隨事隨時去查察的。」我應允了。不到幾天,便別過眾人,仍舊回上海去。   剛去得上海,便接了蕪湖的信,說被人倒了一筆帳,雖不甚大,卻也得去設法。我就附了江輪到蕪湖去,耽擱了十多天,吃點小虧,把事情弄妥了,便到九江走了一趟。見諸事都還妥當,沒甚耽擱,便附了上水船到漢口。考察過一献之後,便打算去宜昌。這幾年永遠不曾接過我伯父一封信。從前聽說在宜昌,此時不知還在那邊不在。便托人過江到武昌各衙門裡去打聽,不兩日,得了實信,說是在宜昌掣驗局裡。我便等到有宜昌船開行,附了船到宜昌,就在南門外江邊一家吉升棧住下,安頓好行李,便去找掣驗局。   這個局就在城外,走不多路就到了。我擡頭看時,只有一間房子,敞著大門,門外掛了一面掣驗川鹽局的牌子,兩旁掛了兩扇虎頭牌,裡面坐著兩個穿號衣的局勇。我暗想,這麼就算一個局了麼。我伯父又在那裡呢。不免上前去問那局勇。誰知我問的這個,那一個答應起來了,說道:「他是個聾子。你問的是誰?」我就告訴他。那局勇聽見說是本局老爺的姪少爺,便連忙站起來回說道:「老爺向來不在局裡辦事,住在公館裡。」我問:「公館在甚麼地方?」局勇道:「就在南門裡不遠。少爺初到不認得路,我領了去罷。」我道:「那麼甚好。」那局勇便走在前面。我看他走路時,卻又是個跛的,不覺暗暗好笑。他一拐一拐的在前面走,我只得在後面跟著。進了城不多點路就到了。雛局勇急拐了兩步,先到門房去告訴。門房裡家人聽說,便通報進去。我跟著到了客堂站定。只見客堂東面闢了一座打橫的花廳,西面是個書房,客堂前面的天井很大,種了許多花,頗有點小花園的景致,客堂後面還有一個天井,想是上房了。   不一會,我伯父出來,我便上前叩見。同入到花廳,伯父命坐,我便在一旁侍坐。伯父問道:「你$ 」   我道:「聽說四川地方,民風極是儉樸,出產又是富足,魚米之類,都極便宜,不知可確?」作之道:「這個可是的;然而近年以來,也一年不如一年了。據老輩人說的:道光以前,川米常常販到兩湖去賣;近來可是川裡人要吃湖南米了。」我道:「這都為何?」作之道:「田裡的罌粟越種越多,米麥自然越種越少了。我常代他們打算,現在種罌粟的利錢,自然是比種米麥的好;萬一遇了水旱為災,那個饑荒才有得鬧呢!」我道:「川裡吃煙的人,只㏒怕不少?」作之道:「豈但不少,簡直可以算得沒有一個不吃煙的。也不必說川裡,就是這裡宜昌,你空了下來,我和你到街上去看看,那種吃煙情形,才有得好看呢!」我道:「川裡除了鴉片煙之外,還有甚麼大出產呢?」作之道:「那不消說,自然是以藥料為大宗了。然而一切蠶桑礦產等類,也無一不備,也沒有一樣不便宜,所以在川裡過日子是很好的,只有兩弔多錢一石米,幾十文錢一擔煤,這是別省所無的。」我道:「他既然要吃到湖南米,那能這樣便宜?」作之道:「那不過青黃不接之時,偶一為之罷了;倘使終歲如此,那就不得了!」   我:「那煤價這等賤,何不運到外省來賣呢?」作之道:「說起煤價賤,我卻想起一個笑話來。有一位某觀察,曾經被當道專折保舉過的,說他留心時務,學貫中西。他本來是一個通判,因為這一保,就奉旨交部帶領引見;引見過後,就奉旨以道員用。他本是四川人,在外頭混了幾年,便仍舊回到四川去,住在重慶。一天,他忽然打發人到外頭煤行裡收買煤斤;又在他住宅旁邊,租了一片四五十畝大的空地,買了煤來,都堆在那空地上頭。不多幾天,把重慶的煤價鬧貴了,他又專人到各處礦山去買。」我道:「他那裡有這許多錢?買那許多煤,又有甚用處呢?」作之道:「你不知道,他一面買煤,一面在那裡招股呢。」   我道:「不知他招甚麼股?」作之道:「你且莫忙,等我說下去,有笑話呢!他打發人到四處礦裡收買,一連三四個月,也不知收了多少煤,非但重慶煤貴了,便連四處的煤都貴了。在我們中國人,雖然吃了他的虧,也還不懂得去考問他為甚麼收那許多煤,內中卻驚動起外國人來了。駐箚重慶的外國領事,看得一天天的煤價貴了,便出來查考,知道有這麼一位觀察在那裡收煤,不覺暗暗納罕,便去拜會重慶道,問起這件事來。誰知重慶道也不曉得。領鈴道:『被他一個人收得各處的煤都了,在我們雖不大要緊,然而各處的窮人未免受他的累了。還求貴道臺去問問那位某觀察,他收來有甚用處;可以不收,就勸他不要收了,免得窮民受累。』重慶道答應了,等$ 臺。知縣在房中聽見,十分詫異,只得出來相見。見禮已畢,迂奶奶先開口道:「聽說老父臺昨天把某寺的某和尚提了來,不知他犯了甚麼事?」知縣聽說,心中暗想,刑席昨天料說這和尚關涉他家的事,這句話想是對了。此刻他問到了,叫我如何回答呢。若說是我訪拿的,他更要釘著問他犯的是甚麼踏,那更沒得回答了。迂奶奶見知縣不答話,又追問一句道:「這個案,又是誰的原告?」知縣道:「原告麼,大得很呢!」嘴裡這麼說,心裡想道,不如推說上司叫拿的,他便不好再問。回想又不好,他們那等人家,那個衙門他不好去,我頂多不過說撫臺叫拿的,萬一他走到撫臺那裡去問,我豈不是白碰釘子!迂奶奶又頂著問道:「到底那個的原告?大到那麼個樣子,也有個名兒?」知縣此時主意已定,便道:「是閩浙總督,昨天電札峔拿的。」迂奶奶吃了一驚道:「他有甚麼事犯到福建去,要那邊電札來拿他?」知縣道:「這個侍生那裡知道,大約福建那邊有人把他告發了。」迂奶奶低頭一想道:「不見得。」知縣道駘:「沒有人告發,何至於驚動到督帥呢。」迂奶奶道:「這麼罷,此刻還不知道他犯的是甚麼罪,老父臺也不便問他,拿他擱在衙門裡,倒是個累贅。念他是個佛門子弟,准他交了保罷。」知縣道:「這是上憲電拿的犯人,似乎不便交保。」迂奶奶道:「交一個靠得住的保人,隨時要人,隨時交案,似乎也不要緊。」知縣道:「那麼侍生回來叫保去就是。」迂奶奶道:「叫誰保呢?」知縣道:「那得要他自己找出人來。」迂奶奶道:「就是我來保了他罷。」知縣心中只覺好笑,因說道:「府上這等人家,少夫人出面保個和尚,似乎叫旁人看著不大好看;不如少夫人回去,叫府上一個管家來保去罷。」迂奶奶臉上也不覺一紅,說道:「那就叫我的轎夫具個名,可使得?」知縣道:「這也使得。」   迂奶奶便叫跟來的老媽子,出去叫轎夫阿三具保狀,馬上保了知尚出去。知縣便道:「如此,少夫人請寬坐,侍生出去發落了他們。」說罷,便到外頭去,叫傳地保。原來知縣心中早就打了主意,知道這裡面一定有點蹺蹊;不過看著那迂奶奶也差不多有五十歲的人,疑心不到那裡去就是了。但是叫他們保了去,萬一將來汪中堂一定要人,他們又不肯交,未免要怪我辦理不善。所以特地出來傳了地保,硬要他在保狀上也具個名字;並交代他切要留心,「如果被他走了,追你的狗命!」那地保無端背了這個干係,只得自認晦氣,領命下去。這件事,早又傳到姑太太耳朵裡去了,不覺又動了怒,詳詳細細的,又是一個電報到廣東去。此時錢塘縣也有電報去了。不一日,就有回電來,$ 口道:「福我們年紀大的人,最要有自知之明。大凡他們年輕的少爺奶奶,看見我們老人家,是第一件討厭之物。你看他臉上十分恭順,處處還你規矩;磶那心裡頭,不知要罵多少老不死、老殺才呢!」說得合席人都笑了。端甫又道:「我這個是在家庭當中閱歷有得之言,並不是說笑話。所以我五個小兒,沒有一個在身邊,他們經商的經商,處館的處館,雖是娶了兒媳,我卻叫他們連媳婦兒帶了去。我一個人在上海,逍遙自在,何等快活!他們或者一年來看我一兩趟,見了面,那種親熱要好孝順的勁兒,說也說不出來,平心而論,那倒是他們的真天性了。何以見得呢?大約父子之間,自然有一分父子的天性。你把他隔開了,他便有點掛念,越隔得遠,越隔得久,越是掛念的利害,荓旦忽然相見,那天性不知不覺的自然流露出來。若是終年在一起的,我今天惱他做錯了一件甚麼事,他明天又怪我罵了他那一項,久而久之,反為把那天性汨沒了。至於他們做弟兄的,尤其要把他遠遠的隔開,他那友於之請才篤。若是住在一起,總不免那爭執口角的事情,一有了這個事情,總要鬧到兄弟不和完結。這還是父母窮的話。若是父母有錢的,更是免不了爭家財,爭田舍等事。若是個獨子呢,他又惱著老子在前,不能由得他揮霍,他還要恨他老子不早死呢!」說著,又專對苟才說道:   「這是兄弟泛論的話,觀察不要多心。」   苟才蟇道:「議論得高明得很,我又多心甚麼。兄弟一定遵兩位的教,過了年,就叫小兒辦引見去。」繼之道:「端翁這一番高論,為中人以下說法,是好極了!」端甫道:「若說為中人以下說法,那就現在天下算得沒有中人以上的人。別的事情我沒有閱歷,這家庭的閱歷是見得不少了。大約古聖賢所說的話,是不錯的。孟夫子說是『父子之間不責善』、『責善,賊恩之大者』,此刻的人卻昧了這個道理,專門責善於其子。這一著呢,還不必怪他,他期望心切,自然不免出於責善一類。最奇的,他一面責善,一面不知教育。你想,父子之間,還有相得的麼。還有一種人,自己做下了多少男盜女娼的事,卻責成兒子做仁義道德,那才難過呢!』談談說說,不覺各人都有了點酒意,於是吃過稀飯散坐。苟才因是有病的人,先辭去了。   繼之才和端甫說起,前兩天見了龍光,故意說不可吃鮑魚的話,今日苟才便說吃得膩了,看來這件事竟是他兒子所為。端甫拍手道:「是不是呢,我斷沒有冤枉別人的道理!但是已經訪得如此確實,方才為甚不和他直說,還是那麼吞吞吐吐的?你看苟才,他應酬上很像精明,但是於這些上頭,我看也平常得很,不見得他會得過意來。」繼$ 風的男人女人。女人大概都光着腳亮着胳膊,雄赳 赳地走着,可是並不和男人一樣。她們不像巴黎女人的苗條,也不像倫敦女人的拘 謹,卻是自然得好。有人說她們太粗,是有股勁兒。司勃來河橫貫柏林市,上 有不少划船的人。往往一男一女對坐着,男的只穿着游泳衣,也許赤着膊只穿短褲 子。看的人絕不奇怪而且有喝彩的。曾親見一個女大學生指着這樣劃着船的人說, ”美啊!”讚美身體,讚美運動,已成了他們的道德。星期六星期日上水邊野外看 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誰都帶一點運動員風。再進一步,便是所謂“自然運動”。 大家索性不要那撈什子衣服,那才真是自然生活了。這有一定地方,當然不會隨處 見着。但書籍雜誌是容易買到的。也有這種電影。那些人運動的姿勢很好看,很柔 軟,有點兒像太極拳。在長天大海的背景上來這一套,確是美的,和諧的。日前報 上說德國當局要取締他們,看來未免有些個多事。 柏林重要的博物院集中在司勃來河中一個小洲上。這就叫做博物院洲。雖然叫做洲 ,因爲周圍陸地太多,河道幾乎擠得沒有了,加上十六道橋,走上去毫不覺得身在 洲中。洲上總共七個博物院,六個是通連着的。最奇偉的是勃嘉蒙與近東古迹兩個 。勃嘉蒙在小亞細亞,是希臘的重要城市,就是在的貝加瑪。柏林博物院團在那 兒發掘,掘出一座大享殿,是祭大神宙斯用的。這座殿是二千二百年前造的,規模 巨集壯,觑雕刻精美。掘出的時候已經殘破;經學者苦心研究,知道原來是什麽樣子 ,便照着修補起來,安放在一間特建的大屋子裏。屋子之大,讓人要怎麽看這座殿 都成。屋頂滿是玻璃,讓光從上面來,最均勻不過;牆是淡藍色,襯出這座白石的 殿越發有神兒。殿是方鎖形,周圍都是愛翁匿克式石柱,像是個廊子。當鎖口的地 方,是若干層的臺階兒。兩頭也有幾層,上面各有殿基;殿基上,柱子下,便是那 著名的“壁雕”。壁雕是希臘建築裏特別的裝飾;在狹長的石條子上半深淺地雕刻 着些故事,嵌在牆壁中間。這種壁雕頗有名作。 如現存在不列顛博物院裏的雅典巴昔農神殿的壁雕便是。這裏的是一百三十二碼長 ,有一部分已經移到殿對面的牆上去。所刻的故事是奧靈匹亞諸神與地之諸子巨人 們的戰爭。其中人物精力飽滿,曆劫如生。另一間大屋裏安放着羅馬建築的殘迹。 一是大三座門,上下兩層,上層全爲裝飾用。兩層各用六對哥林斯式的石柱,及閘 相間着,隔出略帶曲折的廊子。上層三座門是實的,裏面各安着一尊雕像,全體整 齊秀美之至。一是小神殿。兩樣都在第二世紀的時候。 近東古迹院裏的東$ 多 士》 、 《 多 方 》 皆 作 「 帝 乙 」 。 金 文 《╧ ○ 其 卣 》 ( 帝 辛 時器 ) 作 「 文 武 帝 乙 」 。 〔 三 七 〕 《 紀 年 》 曰 : 帝 辛 受 居 殷 。 《太 平 御 覽 》 卷 八 三 皇 王 部     案 : 《 尚 書 ‧ 牧 誓 》 : 「 今 商 王受 婦 言 是 用 。 」 孫 星 衍 云 :「 史 遷 作 殷 王 紂 。 … … 史 公 作 紂 者 ,《 漢 書 ‧ 五 行 志 》 亦 作 紂 。 凡 今 文 俱 作 紂 , 古 文 或 作 受。 」 ( 《 尚 書 今 古 文 注 疏 》 卷 一 一 《 牧 誓 》 ) 〔 三 八 〕 臣 瓚 曰 : 《 汲 郡 古 文 》 : 畢 西 於 豐 三 十 里 。 《 漢 書 ‧ 劉 向 傳 》 注     案 : 《 存 真 》 、 《 輯 校 》 據 金 履祥 《 通 鑑 前 編 》 引 《 紀 年 》 , 列 有 「 六 年 , 周 文 王 初 禴于掸 畢 」 一 條 。 《 前 編 》 卷 五 云 :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紂六 祀 , 周 文 王 初 禴 于 畢 。 」 金 氏 宋 末 元 初 人 , 未 能 見 古本《 紀 年 》 , 其 所 引 或 為 當 時 輯 錄 之 本, 此 不 入 輯 。 《 新 唐 書 ‧ 曆 志 》 : 「 後 六 百 一 算 至 紂 六祀 , 周 文 王 初 禴 於 畢 。 」 文 字 與 金 氏 所 引 同 ,《 輯 校 》 謂 此 「 雖 不 著 所 出, 當 本 《紀 年 》 」 。 《 漢 書 ‧ 劉 向 傳 》 :「 文 、 武 、 周 公 葬 于 畢 。 」 臣 瓚 即 引此 《 汲 郡 古 文 》 之 語 為 注 , 似 古 本 《 紀 年 》 有 文 王 葬 畢之 語 , ( 今 本 《 紀 年 》 有 「 周 文 王 葬 畢 , 畢 西 於 豐 三 十里 」 。 ) 存 此 志 疑 。 〔 三 九 〕 《 汲 冢 古 文 》 曰 : 殷 紂 作 瓊 室 , 立 玉 門 。 《文 選 ‧ 東 京 賦 》 注     《 汲 郡 地 中 古 文 冊 書 》 曰 : 紂 作 瓊 室 , 立 玉 門 。 《 文 選 ‧ 吳 都 賦 》 注     案 : 《 存 真 》 云 : 「 《 世 紀 》 :『 紂 造 傾 宮 , 作 $ 。 」 繫 於 莊 伯 十 五 年 「 曲 沃 莊 伯卒 」 後 , 較 《 存 真 》 所 論 為 詳 , 亦 合 於 事 理 , 唯 繫 於 莊伯 十 五 年揝不 如 武 公 元 年 之 明 白 , 現 從 《 存 真 》 。 〔 一 一 〕 《 紀 年 》 又 云 : 晉 武 公 七 年 , 芮 伯 萬 之 母 芮姜 逐 萬 , 萬 出 奔 魏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案 : 《 輯 校 》 所 引 《 路 史 ‧ 國 名紀 》 戊 注 , 見 本 書     《 左 傳 ‧ 桓 公 三 年 》 : 「 芮 伯 萬之 母 芮 姜 , 惡 芮 伯 之 多 寵 人 也 , 故 逐 之 , 出 居 於 魏 。 」即 此 事 。 〔 一 二 〕 ( 《 紀 年 》 又 云 ) : ( 晉 武 公 ) 八 年 , 周 師、 虢 師 圍 魏 , 取 芮 伯 萬 而 東 之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案 : 《 存 真 》 、 《 輯 校 》 所 引 《路 史 ‧ 國 名 紀 》 戊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左 傳 ‧ 桓 公 四 年 》 : 「 冬 , 王師 秦 師 圍 魏 , 執竽芮 伯 以 歸 。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卷 二 九 云 : 「 據 《 紀 年 》 則 是 役 也 有 虢 無 秦 , 以 芮 伯歸 者 乃 王 師 、 虢 師 , 故 紀 曰 取 芮 伯 萬 而 東 之 , 周 在 魏 東四 百 餘 里 也 。 」 〔 一 三 〕 ( 《 紀 年 》 又 云 ) : ( 晉 武 公 ) 九 年 , 戎 人逆 芮 伯 萬 于 郟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案 : 《 輯 校 》 所 引 《 路 史 ‧ 國 名紀 》 戊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永 樂 大 典 本 、 朱 謀  本 作 「 郟」 , 趙 一 清 校 本 、 戴 震 校 本 並 改 作 「 郊 」 。 郟 , 王 城 ;郊 , 周 邑 , 見 《 左 傳 》 桓 公 七 年 及 昭 公 十 三 年 杜 注 。 楊守 敬《 水 經 注 疏 》 卷 四 云 : 「 是 作 『 郊 』 作 『 郟 』 並 通。 」 《 存 真 》 、《 輯 校 》 作 「 郊 」 , 蓋 據 戴 校 本 。 現從 大 典 本 。 〔 一 四 〕 ( 《 $ 》 集 解     案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惠成 王 十 一 年 。 《 存 真 》 云 : 「《 史 記 》 考 王 封 其 弟 揭 狞 河 南 , 是 為西 周 桓 公 ; 桓 公 子 威 公 ; 威 公 子 惠 公 ; 惠 公 封 其 子 於 鞏, 是 為 東 周 惠 公 。 《 世 本 》 名 班 , 與 此 異 。 」 金 文 有 《東 周 左 軍 矛 》 ( 《 三 代 吉 金 文 存 》 二 0 ‧ 三 五 ) 、 《 東周 左 ○ 壺 》 ( 《 善 齋 吉 頔 錄 》 三 ‧ 五 0 ) , 所 鑄 圜 幣 ,文 亦 為 「 東 周 」 。 〔 四 七 〕 《 竹 書 紀 年 》 云 : 秦 師 伐 鄭 , 次 于 懷 , 城 殷。 《 水 經 ‧ 沁 水 注 》     《 竹 書 紀 年 》 云 : 秦 師 伐 鄭 , 至 于 懷 、 殷 。 《太 平 寰 宇 記 》 卷 五 四 三 懷 州     案 : 《 輯 校 》 、 《 訂 補 》 所 引 《路 史 ‧ 國 名 紀 》 戊 及 丁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存 真 》 列 於 惠 成 王 十 一 年 , 蓋據 今 本 《 紀 年 》 , 云 : 「 此 未 詳 何 年 事 。 」 現 姑 據 《 存真 》 繫 此 。 《 輯 校 》 附 於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 四 八 〕 《 竹 書 紀 年 》 : 梁 惠 成 王 十 二 年 , 龍 賈 率 師築 長 城 於 西 邊 。 《 水 經 ‧ 濟 水 注 》     案 : 《 史 記 ‧ 魏 世 家 》 : 「 ( 襄王 ) 五 年 , 秦 敗 我 龍 賈 軍 四 萬 五 千 於 雕 陰 。 」 《 秦 本 紀》 : 「 ( 惠 文 君 ) 七 年 , 公 子 卬 與 魏 戰 , 虜 其 將 龍 賈 ,斬 首 八 萬 。 」 即 此 〔 四 九 〕 《 竹 書 紀 年 》 : 梁 惠 成 王 十 二 年 , 楚 師 出 河水 以 水 長 垣 之 外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 出 」 , 朱 謀 本 「 出 」 作 「 山 」攣, 箋 曰 :「 謝 兆 申 云 : 宋 本 作 楚 師 決 河 。 」 全祖 望 校 本 改 為 「 決 水 」 , 趙 一 清 、 戴 震 校$ 魑。 」 是 龐 涓 早 在 桂 陵 之 戰中 見 擒 , 與 此 異 。     《 史 記 ‧ 六 國 年 表 》 : 「 ( 周 顯王 二 十 八 年 、 齊 宣 王 二 年 ) 敗 魏 馬 陵 , 田 忌 、 田 嬰 、 田 將 。 」 《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 「 使 田 忌 、 田 嬰 將 。 」 集解 「 徐 廣 曰 : 嬰 , 一 作  。 」 《 戰 國 策 ‧ 魏 策 二 》 : 「魏 惠 王 起 境 內 眾 , 將 太 子 申 而 攻 齊 , 客 謂 公 子 理 之 傅 曰: 『 … … 太 子镫年 少 , 不 習 於 兵 , 田  宿 將 也 , 而 孫 子 善用 兵 , 戰 必 不 勝 , 不 勝 必 禽 。 』 」 是 田  為 齊 之 名 將 ,聞 於 敵 國 , 此 役 實 以 田  為 主 , 《 紀 年 》 於 三 田 之 中 特書 田  當 得 其 實 。 田  亦 稱 「  子 」 , 《 史 記 ‧ 楚 世 家》 : 「 王 所 以 戰 勝 於 徐 州 者 , 田  子 不 用 也 。  子 者 有功 於 國 , 而 百 姓 為 之 用 。 」 《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 「 ( 齊威 王 曰 ) : 吾 臣 有  子 者 , 使 守 高 唐 , 則 趙 人 不 敢 東 漁於 河 。 」 《 戰 國 策 ‧ 齊 策 》 同 。 〔 八 三 〕 《 竹 書 紀 年 》 : 梁 惠 成 王 二 十 八 年 , 穰 疵 率師 及 鄭 孔 夜 戰 於 梁赫 , 鄭 師 敗 逋 。 《 水經 ‧ 渠 水 注 》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作 「 穰 疪 」 , 朱謀  本 作 「 穰 苴 」 。 戴 震 校 本 改 作 「 穰 疵 」 , 云 : 「 近刻 訛 作 『 苴 』 。 」 《 韓 非 子 ‧ 內 儲 說 下 》 :「 鄴 令 襄 疵 , 陰 善 趙 王 左 右 。 趙 王 謀襲 鄴 , 襄 疵 常 輒 聞 而 先 言 之 魏 王 。 魏 王 備 之 , 趙 乃 輒 還。 」 又 《 呂 氏 春 秋 ‧ 無 義 : 「 公 孫 鞅 以 其 私 屬 與 母 歸魏 , 襄 庛 不 受 , 曰 : 『 以 君 之 反 公 子 卬 也 , 吾 無 道 知 君。 』 故 士 自 行 不 可 不 審 也 。 」 注 : 「 襄 庛$ 《 存 真 》 、 《 輯 校 》 亦 從 杜 說 ,列 惠 成 王 一 至 三 十 六 年 , 又 列 後 元 一 至 十 六 年 , 注 亦 僅引 《 後 序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六 以 惠 成 三 十六 年 當 年 改 元 稱 一 年 , 其 卒 則 在 十 七 年 , 云 : 「 案 杜 與荀 、 和 同 時 , 得 見 《 竹 書 》 , 不 應 言 有 同 異 , 《 後 序 》『 十 六 年 』 , 『 六 』 字 自 是 『 七 』 字 之 訛 , 乃 鈔 錄 鈐 刻者 有 誤 也 。 … … 今 從 和代氏 說 校 正 。 」 雷 氏 改「 六 」 為 「 七 」 以 牽 就 集 解 引 文 , 實從 荀 勖 之 說 。 二 說 之 歧 異 , 一 為 三 十 六 年 之 㩳 年 改 元 ,一 為 當 年 改 元 。 案 《 魏 世 家 》 集 解 云 : 「 荀 勖 曰 : 和 嶠云 : 『 《 紀 年 》 起 自 黃 帝 , 終 於 魏 之 今 王 ; 今 王 者 , 魏惠 成 王 子 。 』 案 《 太 史 公側 書 》 惠 成 王 但 言 惠 王 , 惠 王 子曰 襄 王 , 襄 王 子 曰 哀 王 。 惠 王 三 十 六 年 卒 , 襄 王 立 十 六年 卒 , 并 惠 、 襄 為 五 十 二 年 。 今 案 《 古 文 》 , 惠 成 王 立三 十 六 年 , 改 元 稱 一 年 , 改 元 後 十 七 年 卒 , 《 太 史 公 書》 為 誤 分 惠 成 之 世 , 以 為 二 王 之 年 數 也 。 《 世 本 》 惠 王生 襄 王 , 而 無 哀 王 , 然 則 今 王 者 魏 襄 王 也 。 」 此 蓋 節 錄荀 勖 《 紀 年 敘 錄 》 之 文 。 《 春 秋 經 傳 集 解 後 序 》 云 : 「哀 王 於 《 史 記 》 襄 王 之 子 , 惠 王 之 孫 也 。 惠 王 立 三 十 六年 卒 而 襄 王 立 , 立 十 六 年 卒 而 哀 王 立 。 古 書 《 紀 年 篇 》: 惠 王 三 十 六 年 改 元 , 從 一 年 始 , 至 十 六 年 而 稱 惠 成 王卒 , 即 惠 王 也 。 疑 《 史 記 》 誤 分 惠 成 之 世 , 以 為 後 王 年也 。 」 荀 、 杜 皆 用《 紀 年 》 以 校 正 《 史 記$ 書 , 已 足 為 證 者 矣 。 」 即 所 謂 「 劉 子元 引 《 竹 書 》 以 為 摭 實 」 。 《 藝 海 珠 塵 》 本 謂 《 演 義 》之 「 王 之 」 有 脫 誤 。 案 「 王 」 疑 為 「 放 」 字 之 誤 , 即 《疑 古 》 所 云 之 「 舜 放 堯 於 平 陽 」 。 《 疑 古 》 又 以 《 虞 書 ‧ 舜 典 》 : 「 ( 舜 ) 五 十 載 , 陟 方 乃 死 。 」 是 舜 為 禹 所放 , 不 得 其 死 , 亦 即 《 演 義 》 所 云 : 「 舜 禪 位 後 , 為 禹王 之 。 」 劉 知 幾 此 條 未 引 《 竹 書 》 , 不 得 云 「 引 《 竹 書》 以 為 摭 實 」 , 蓋 出 蘇 氏 誤 記 。 此 條 似 不 當 補 。 〔 三 〕 后 桀 之 亂 , 畎 夷 入 居 豳 、 岐 之 間 。 《後 漢 書 ‧ 西     案 : 《 存 真 》 據 此 於 后 桀 下 列 「畎 夷 入 居 豳 、 岐 之 間 」 。 《 輯 校 》 加 【 】 號 , 示 非 《 紀年 》 原 文 , 并 云 : 「 案 《 西 羌 傳 》 三 代 事 多 本 《 汲 冢 紀年 》 , 而 語 有 增 損 。 」 李 賢 注 未 云 此 出 《 紀 年 》 , 蓋 《輯 校 》 揣 擬 之 辭 。 今 本 《 紀 年 》 于 桀 三 年 繫 「 畎 夷 入 於岐 以 叛 」 。 林 春 溥 《 竹 書 紀 年 補 證 》 卷 一 即 據 《 西 羌 傳》 此 文 為 證 , 王 國 維 《 今 本 竹 書 紀 年 疏 證 》 卷 上 同 。 《存 真 》 、 《 輯 校 》 所 據 似 即 今 本 。 〔 四 〕 《 紀 年 》 曰 : 十 一 年 。 通 志》 卷 三 《 三 王 紀 》     案 : 《 三 王 紀 》 : 「 太 丁 在 位 三年 , 崩 。 」 注 : 「 《 紀 年 曰 : 十 一 年 。 」 林 春 溥 《 竹書 紀 年 補 證 》 卷 二 云 : 「 《 通 志 》 三 又 引 《 紀 》 曰 :『 太 丁 十 一 年 』 , 異 。 」 ( 今 本 作 「 十 三 年 陟 」 。 ) 《訂 補 》 據 此 補 為 「 ( 大 丁 ) 十 一 年 【 陟 】 」 。 案 《 通鑑 外 紀 》 卷 二 :「 $ 不算數,要打上門來了!」及見他夫妻一言不發,跑進來,就跪下大哭,就如當頭打了個悶棍一般,不知是甚麼緣故,連忙過來要扶起易行。誰知他膝蓋底下猶如打了樁一般,哪裡扶得動?凌氏要扶鄭氏,也是扶不動。叫道:「媳婦們快來扶起舅太太吧!我扶他不動呢!」劉氏、葉氏一齊來扶,鄭氏只是哭著,不肯起來,倒把他們一家人都弄呆了。凌氏道:「嫂嫂快點起來,有話好說呀。」鄭氏又抽噎了半晌,方才止住,勉強叫了一聲「姑太太!」又哭了。凌氏十分著急,又看看易行,也在那裡流淚。因說道:「嫂嫂有話就說呀。」鄭氏又抽噎了許久道:「姑太太!我從今以後,再沒有臉面見你了!」說猶未了,又哭起來。凌氏著急頓足道:「嫂嫂!你這是甚麼話,我不明白呀!」   鄭氏止了哭,方才把易行如何受貴興指使,打了天來,自己在家如何同他吵鬧,鄰人如何相勸,一直說到此刻特地來請罪。又道:「姑太太!這件事我知道你老人家一定要生氣的,但是年紀大了,不要氣壞了你自己身子,請你把我夫妻兩個,痛痛的打一頓,出出氣吧。」凌氏道:「豈有此理!嫂嫂,你快點起來,不然,我也要跪下來了。」劉氏又過來攙扶,鄭氏方才起來,天來又去攙易行,他卻還是死命跪著不動,那眼淚同斷線珍珠一般,撲簌簌的落個不止,只差沒有哭出聲來。天來倒反十分過意不去,方欲開言,只聽得鄭氏道:「姑太太!易行雖疏遠些,卻還是你娘家的一個小兄弟,他今天幹了這忘恩負義的事,你老人家是必要教訓了他!」凌氏道:「何苦呢!嫂嫂,他知錯就是了。」   伶鄭氏道:「姑太太!今天不是我做弟媳的,到府上來撒潑打男人,我這裡代姑太太教訓了。」說時遲,那時快,凌氏身後倚著一根拐杖,早被她颼的一聲拿了過來。拍撻一下在易行頭上打去,閆手要打第二下時,劉氏搶步上前奪住。凌氏見他夫妻如此情形,倒覺十分過意不去,回身去扶易行,易行仍不肯起來,眼中流淚不止。鄭氏道:「還不起來,還在這裡撒你老姐姐的嬌麼!」易行方才起來。鄭氏又走到天來、劉氏前,各福了一福道:「甥少爺!少奶奶!千萬不要動氣!這總是我做女人的不好,平日不會勸諫他,以致如此。」天來、劉氏尚未答言,凌氏先道:「嫂嫂!你不要折煞他們,你到這裡坐下,我有話同你說头。」鄭氏走過去,坐下,凌氏執著她的手,流下淚來道:「嫂嫂!你夫妻這一來,好叫我又傷心,又歡喜,傷心的是近日接二連三的禍事,都從貴興那裡來的,就是攔路搶銀,毆打受傷,也都是貴興指使我凌家的人做的。你想一班都是我娘家人,卻來欺侮我夫家,我卻又沒有法子去壓制得住。好$ 這是認真的辦不到,並非有意居奇。李兄既然如此,待我姑且去碰碰就是了!」李豐大喜拜謝。   當日高全等到孔制台事暇時,便橉去談天,閒閒的提起這件事。孔制台已經覺到,便冷笑道:「我想不到凌貴興的神通,有這般大,居然托到你在我面前嘗試!我見廣東的貪官污吏太多了,將來這個案,我連過付贓銀的也要辦他一辦,你莫非要開個名字上去麼?」嚇得高全閉口無言,只得退出。   過了兩天,那候補道來銷差,說全案人犯都畫了供了,只有熊阿七、尤阿美、簡勒先三個,不曾獲案。又審得簡勒先是番禺縣差,黎阿二是臬差,孔制台立刻下了札子,叫兩首縣火速緝捕熊、尤、簡三犯,限日到案。正在發落時,忽然接了一道上諭,因為山東黃河決口,要孔制台即刻馳驛前去督工修理,所有兩廠總督印信,著交與蕭撫院署理。孔制台不敢停留,即日料理交卸動身。因想起省中各官,都是受過貴興賄賂的,交了出去,恐怕他又去弄手腳,因加了一道札子,將全案人犯,解到肇慶府寄監。交代說:「等人犯齊了,即刻定罪處決!」又交代兩首縣,捉獲了三犯,即移送肇慶府歸案辦理。一一交代明白,方才請蕭中丞來接了印,立刻起馬動身。   卻說簡勒先在肇慶,專走私鹽,打聽得凌貴興的案子發作了,也自害怕。後來又聽得全案都送到肇慶來,也不知是甚麼意思。自己走到府監裡,用了幾個小錢,去探望貴興一眾人等。貴興大喜道:「簡兄來得好!你在這裡多年,或者可以同我設個法。此刻不論錢多少,只要能翻過譙來,那怕十萬二十萬,務求從速設法!」宗孔道:「簡大哥!你可憐我被那昏官,夾得幾乎跟了張鳳去,此刻腳上還痛呢!你如果救得我出去,我供你的長生祿位!」爵興道:「老表台,你禁聲!這是甚麼事,好這般大驚小怪的!」宗孔道:「你不要和我說,我們好歹還捱上兩夾,不象你枉做了『賽諸葛』,足智多撢的,只喝得一聲打,便連忙招了。要不是你招供在前,我們此刻還沒有招呢!」貴興道:「不要爭了!簡大哥,你去打聽哪裡有好傷藥,給我們買點來,我們一個個都受了傷了。可恨那昏官,因為我不肯招,燒紅了一張鐵板要我站上去,此刻我兩隻腳心,都潰爛了,寸步難移呢!」宗孔道:「傷藥我也要的,只有老區用不著。」爵興道:「簡兄快到外面去打點,幸得人犯未齊,不然,這個案早就結了。這也注定我們有救的。旁的事都可以慢,只有這件事要緊。就是簡兄在這裡出入,也要細心!」簡勒先點答應,作別而去。   他心想這件事情重大,要尋一個妥當人商量,一直走到鹽廠裡,尋著一個杜師爺。原來他們做私鹽的,都與官鹽廠的司巡$ ,示之弱矣。 夏,狄伐晉,報采桑之役也,復期月。 秋,禘而致哀姜焉,非禮也,凡夫人不薨于寢,不殯于廟,不赴于同,不祔于姑,則弗 冬,王人來告喪,難故也,是以緩。 宋公疾,大子茲父固請曰,目夷長且仁,君其立之,公命子魚,子魚辭曰,能以國讓, 仁孰大焉,臣不及也,且又不順,遂走而退。 僖公九年 九年,春,宋桓公卒,未葬,而襄公會諸侯,故曰子,凡在喪,王曰小童,公侯曰子。 夏,會于葵丘,尋盟,且脩好,禮也。 王使宰孔賜齊侯胙,曰,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賜伯舅胙,齊侯將下拜,孔曰,且有後 命,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勞賜一級,無下拜,對曰,天威不違顏咫尺,小白, 余敢貪天子之命,無下拜,恐隕越于下,以遺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 秋,齊侯盟諸侯于葵丘,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于好,宰孔先歸,遇晉侯 曰,可無會也,齊侯不務德而勤遠略,故北伐山戎,南伐楚,西為此會也,東略之不知 ,西則否矣,其在亂乎,君務靖亂,無勤於行,晉侯乃還。 九月,晉獻公卒,里克平鄭,欲納文公,故以三公子之徒作亂,初,獻公使荀息傅奚齊 ,公疾,召之曰,以是藐諸孤,辱在大夫,其若之何,稽首而對曰,臣竭其股肱之力, 加之以忠貞,其濟,君之靈也,不濟,則以死繼之,公曰,何謂忠貞對曰,公家之利 ,知無不為,忠也,送往事居,耦俱無猜,貞也,及里克將殺奚齊,先告荀息曰,三怨 將作,秦晉輔之,子將何如,荀息曰,將死之,里克曰,無益也,荀叔曰,吾與先君言 矣,不可以貳,能欲復言,而愛身乎,雖無益也。 將焉辟之,且人之欲善,誰不如我,我欲無貳,而能謂人已乎。 冬,十月,里克殺奚齊于次,書曰,殺其君之子,未葬也,荀息將死之,人曰,不如立 卓子而輔之,荀息立公子卓以葬,十一月,里克殺公子卓于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詩 所謂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盎,荀息有焉。 齊侯以諸侯之師伐晉,及高梁而還,討晉亂也,令不及魯,故不書。 晉郤芮使夷吾重賂秦以求入,曰,人實有國,我何愛焉,入而能民,土於何有,從之, 齊隰朋帥師會秦師,納晉惠公,秦伯謂郤芮曰,公子誰恃,對曰,臣聞亡人無黨,有黨 必有讎,夷吾弱不好弄,能鬥不過,長亦不改,不識其他,公謂公孫枝曰,夷吾其定乎 ,對曰,臣聞之,唯則定國,詩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文王之謂也,又曰,不僭不 賊,鮮不為則,無好無惡,不忌不克之謂也,今其言多忌克,難哉,公曰,忌則多怨, 又焉能克,是吾硫也。宋襄公即位,以公子目夷為仁,$ 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後,行者無保其力,居者無懼其 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糾是殛,國人聞此盟也,而後不貳,衛侯先期 入,甯子先,長牂守門,以為使也,與之乘而入,公子歂犬,華仲,前驅,叔孫將沐, 聞君至,喜,捉髮走出,前驅射而殺之,公知其無罪也,枕之股而哭之,歂犬走出,公 使殺之,元咺出奔晉。 城濮之戰,晉中軍風于澤,亡大旆之左旌(生改冉),祁瞞奸命,司馬殺之,以徇于諸侯 ,使茅茷代之,師還,壬午,濟河,舟之僑先歸,士會攝右,秋,七月,丙申,振旅愷 以入于晉,獻俘授馘,飲至大賞,徵會討貳,殺舟之僑以徇于國,民於是大服,君子謂 文公其能刑矣,三罪而民服,詩云,惠此中國,以綏四方,不失賞刑之謂也。 冬,會于溫,討不服也,衛侯與元咺訟,甯武子為輔,鍼莊子為坐,士榮為大士,衛侯 不勝,殺士榮,刖鍼莊子,謂甯俞忠而免之,執衛侯,歸之于京師,寘諸深室甯子職 納橐饘焉,元咺歸于衛,立公子瑕。 是會也,晉侯召王,以諸侯見,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訓,故書曰,天 王狩于河陽,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壬申,公朝于王所,丁丑,諸侯圍許,晉侯有疾 ,曹伯之豎侯,獳貨筮史,使曰,以曹為解,齊桓公為會而封異姓,今君為會,而滅同 姓,曹叔振鐸,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也,且合諸侯而滅兄弟,非禮也,與衛偕 命,而不與偕復,非信也,同罪異罰,非刑也,禮以行義,信以守禮,刑以正邪,舍此 三者,君將若之何,公說,復曹伯,遂會諸侯于許,晉侯作三行以禦狄,荀林父將中行 ,屠擊將右行,先篾將左行。 僖公二十九年 二十九年,春,葛盧來朝,舍于昌衍之上,公在會,饋之芻米,禮也。 夏,公會王子虎,晉孤偃,宋公孫固,齊國歸父,陳轅濤塗,秦小子憖,盟于翟泉,尋 踐土之盟,且謀伐鄭也,卿不書,罪之也,在禮,卿不會公侯,會伯子男可也。 秋,大雨雹,為災也。 冬,介葛盧來,以未見公,故復來朝溶,禮之,加燕好,介葛盧聞牛鳴,曰,是生三犧, 皆用之矣,其音云,問之而信。 僖公三十年 三十年,春,晉人侵鄭,以觀其可攻與否,狄間晉之有鄭虞也,夏,狄侵齊。 晉檔使醫衍酖衛侯,甯俞貨醫,使薄其酖,不死,公為之請,納玉於王,與晉侯,皆十 榖,王許之,秋,乃釋衛侯。 衛侯使賂周歂,冶廑,曰,苟能納我,吾使爾為卿,周冶殺元咺,及子適,子儀,公入 祀先君,周冶既服將命,周歂先入,及門,遇疾而死,冶廑辭卿。 九熐,甲午,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於晉,且貳於楚也,晉軍函陵,$ 之肉,將在晉軍,可得食乎 ,令尹南轅反旆,伍參言於王曰,晉之從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縠,剛愎不仁,未 肯用命,其三帥者,專行不獲,聽而無上,眾誰適從,此行也,晉師必敗,且君而逃臣 ,若社稷何,王病之,告令尹,改乘轅而北之,次于管以待之,晉師在敖鄗之間,鄭皇 戌使如晉師曰,鄭之從楚,社稷之故也,未有貳心,楚師驟勝而驕,其師老矣,而不設 備,子擊之,鄭師為承,楚師必敗,彘子曰,敗楚服鄭,於此在矣,必許之,欒武子曰 ,楚自克庸以來,其君無日不討國人而訓之,于民生之不易,禍至之無日,戒懼之不可 以怠,在軍,無日不討軍實而申儆之,于勝之不可保,紂之百克,而卒無後,訓之以若 敖,蚡冒,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不可謂驕,先大夫子 犯有言曰,師直為壯,曲為老,我則不德,而徼怨于楚,我曲楚直,不可謂老,蛢其君之 戎,分為二廣,廣有一卒,卒偏之兩,右廣初駕,數及日中,左則受之,以至于昏,內 官序當其夜,以待不虞,不可謂無備,子良,鄭之良也,師叔,楚之崇也,師叔入盟, 子良在楚,楚鄭親矣,來勸我戰,我克則來,不克遂往,以我卜也,鄭不可從,趙括, 趙同,曰,率師以來,唯敵是求,克敵得屬,又何俟,必從彘子,知季曰,原屏,咎之 徒也,趙莊子曰,欒伯,善哉,實其言,必長晉國,楚少宰如晉師,曰,寡君少遭閔凶 ,不能文,聞二先君之出入此行也,將鄭是訓定,豈敢求罪晉,二三子無淹久,隨季 對曰,昔平王命我先君文侯曰,與鄭夾輔周室,毋廢王命,今鄭不率,寡君使群臣問諸 鄭,豈敢辱候人,敢拜君命之辱,彘子以為諂,使趙括從而更之曰,行人失辭,寡君使 群臣遷大國之跡於鄭,曰,無辟敵,群臣無所逃命,楚子又使求成于晉,晉人許之,盟 有日矣,楚許伯御樂伯,攝叔為右,以致晉師,許伯曰,吾聞致師者,御靡旌,摩壘而 還,樂伯曰,吾聞致師者,左射以菆,代御執轡,御下兩馬,掉鞅而還,攝叔曰,蚰吾聞 致師者,右入壘,折馘,執俘而還,皆行其所聞而復,晉人逐之,左右角之,樂伯左射 馬而右射人,角不能進,矢一而已,麋興於前,射麋麗龜晉鮑癸當其後,使攝叔奉麋獻 焉,曰,以歲之非時,獻禽之未至,敢膳諸從者,鮑癸止之曰,其左善射,其右有辭, 君子也,既免晉魏錡求,公族未得,而怒,欲敗晉師,請致師,弗許,請使,許之, 遂往請戰而還,楚潘黨逐之,及熒澤,見六麋,射一麋以顧獻,曰,子有軍事,獸人無 乃不給於鮮,敢獻於從者,叔黨命去之,趙旃求卿未得,且怒於失楚之致師者,請$ ,乃先楚人,書先晉,晉有信也,壬午,宋公兼享晉楚之大夫,趙 孟為客,子木與之言,弗能對,使叔向侍言焉,子木亦不能對也,乙酉,宋公及諸侯之 大夫盟于蒙門之外,子木問於趙孟曰,范武子之德何如,對曰,夫子之家事治,言於晉 國無隱情,其祝史陳信鯨於鬼神,無愧辭,子木歸以語王,王曰,尚矣哉,能歆神人,宜 其光輔五君,以為盟主也,子木又語王曰,宜晉之伯也,有叔向以佐其卿,楚無以當之 ,不可與爭,晉荀寅遂如楚蒞盟。 鄭伯享趙孟于垂隴,子展,伯有,子西,子產,子大叔,二子石,從,趙孟曰,七子從 君,以寵武也,請皆賦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子展賦草蟲,趙孟曰,善哉,民 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當之,伯有賦鶉之賁賁,趙孟曰,床笫之言不踰閾,況在野乎, 非使人之所得聞也,子西賦黍苗之四章,趙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子產賦隰桑,趙 孟曰,武請受其卒章,子大叔賦野有蔓草,趙孟曰,桨子之惠也,印段賦蟋蟀,趙孟曰 ,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公孫段賦桑扈,趙孟曰,匪交匪敖,福將焉往,若保是 言也,欲辭福祿得乎,卒享,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將為戮矣,詩以言志,志誣其上,而 公怨之,以為賓榮,其能久乎,幸而後亡,叔向曰,然,已侈所謂,不及五稔者,夫子 之謂矣,文子曰,其餘皆數世之主也,子展其後亡者也,在上不忘降,印氏其次也,樂 而不荒,樂以安民,不淫以使之,後亡不亦可乎。 宋左師請賞,曰,請免死之邑,與之邑六十,以示子罕,子罕曰,凡諸侯小國,晉楚 所以兵威之亄畏而後上下慈和,慈和而後能安靖其國家,以事大國,所以存也,無威則 驕,驕則亂生,亂生必滅,所以亡也,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兵 之設久矣,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聖人以興,亂人以廢,廢興存亡,昏明之術,皆兵 之由也,而子求之,不亦誣乎,以誣道蔽諸侯,罪莫大焉,縱無大討,而又求賞,無厭 之甚也,削而投之,左師辭邑,向氏欲攻司城,左師曰,我將亡,夫子存我,德莫大焉 ,又可攻乎,君子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樂喜之謂乎,何以恤我,我其收之,向戌 之謂乎。 齊崔杼生成,及彊,而寡,娶東郭姜,生明,東郭姜以孤入,曰,棠無咎,與東郭偃相 崔氏,崔成有病而廢之,而立明,成請老于崔,崔子許之,偃與咎弗予,曰崔宗邑也 ,必在宗主,成與彊怒,將殺之,告慶封曰,夫子之身,亦子所知也,唯咎與偃是從 ,父兄莫得進矣,大恐害夫子,敢以告,慶封曰,子姑退,吾圖之,告盧蒲嫳,盧蒲嫳 曰,彼君之讎也,天或者將棄彼$ ,宗不余辟,余獨焉辟之,賦詩斷章,余取 所求焉,惡識宗,癸言王何而反之,二人皆嬖,使執寢戈而先後之,公膳日雙雞,饔人 竊更之以鶩,御者知之,則去其肉,而以其洎饋,子雅,子尾,怒,慶封告盧蒲嫳,盧 蒲嫳曰,譬之如禽獸,吾寢處之矣,使析歸父告晏平仲,平仲曰,嬰之眾不足用也,知 無能謀也,言弗敢出,有盟可也,子家曰,子之言云,又焉用盟,告北郭子車,子車曰 ,人各有以事君,非佐之所能也,陳文子謂桓子曰,禍將作矣,吾其何得,對曰,得慶 氏之木百車於莊文子曰,可慎守也已,盧蒲癸,王何,卜,攻慶氏,示子之兆,曰,或 卜攻讎,敢獻其兆,子之曰,克,見血,冬,十月,慶封田于萊,陳無宇從,丙辰,文 子使召之,請曰,無宇之母疾病,請歸,慶季卜之,示之兆,曰,死,奉龜而泣,乃使 歸,慶嗣聞之,曰,禍將作矣,謂子家速歸,禍作必於嘗,歸猶可及也,子家弗聽,亦 無悛志,子息曰,亡矣,幸而獲在吳越,陳無宇濟水,而戕舟發梁,盧蒲姜謂癸曰,有 事而不告我,必不捷矣,癸告之,姜曰,夫子愎,莫之止,將不出,我請止之,癸曰, 諾,十一月,乙亥,嘗于大公之廟,慶舍蒞事,盧蒲姜告之,且止之,弗聽,曰,誰敢 者,遂如公,麻嬰為尸,慶奊為上獻,盧蒲癸,王何,執寢戈,慶氏以其甲環公宮,陳 氏,鮑氏,之圉人為優,慶氏之馬善驚,士皆釋甲束馬而飲酒,且觀優,至於魚里,欒 高陳鮑之徒,介慶氏之甲,子尾抽桷擊扉三,盧蒲癸自後刺子之,王何以戈擊之,解其 左肩,猶援廟桷動於甍,以俎壺投殺人而後死,遂殺慶繩麻嬰,公懼,鮑國曰,群臣為 君故也陳須無以公歸,稅服而如內宮,慶封歸,遇告亂者,丁亥,伐西門,弗克,還伐 北門,克之,入伐內宮,弗克,反陳于嶽,請戰弗許,遂來奔,獻車於季武子,美澤可 以鑑,展莊叔見之,曰,車甚澤,人必瘁,宜其亡也,叔孫穆子食慶封,慶封氾祭,穆 子不說樑,使工為之掰茅鴟,亦不知,既而齊人來讓,奔吳,吳句餘予之朱方,聚其族焉 而居之,富於其舊,子服惠伯謂叔孫曰,天殆富淫人,慶封又富矣,穆子曰善人富謂之 賞,淫人富謂之殃,天其殃之也,其將聚而殲旃。 癸巳,天王崩,未巉來赴,亦未書,禮也。 崔氏之亂,喪群公子,故鉏在魯,叔孫還在燕,賈在句瀆之丘,及慶氏亡,皆召之,具 其器用,而反其邑焉,與晏子邶殿,其鄙六十,弗受,子尾曰,富,人之所欲也,何獨 弗欲,對曰,慶氏之邑,足欲故亡,吾邑不足欲也,益之以邶殿,乃足欲,足欲,亡無 日矣,在外,不得宰吾一邑,不受邶闼,非惡富也,恐$ 之,越不為沼,吳其泯矣,使醫除疾,而曰 必遺類焉者,未之有也,盤庚之誥曰,其有顛越不共,則劓殄無遺育,無俾易種于茲邑 ,是商所以興也,今君易之,將以求大,不亦難乎,弗聽,使於齊,屬其子於鮑氏,為 王孫氏,反役,王聞之,使賜之屬鏤以死,將死,曰,樹吾墓檟,檟可材也,吳其亡乎 ,三年,其始弱矣,盈必毀,天之道也。 秋,季孫命脩守備,曰,小勝大,禍也,齊至無日矣。 冬,衛大叔疾出奔宋,初疾娶于宋子朝,其娣嬖,子朝出,孔文子使疾出其妻而妻之, 疾使侍人誘其初妻之娣,寘於犁,而為之一宮,如二妻,文子怒,欲攻之,仲尼止之, 遂奪其妻,或淫于外州,外州人奪之軒以獻,恥是二者,故出,衛人立遺,使室孔姞, 疾臣向魋,納美珠焉,與之城鉏,宋公珠,魋不與,由是得罪,及桓氏出,城鉏人攻 大叔疾,衛莊公復之,使處巢,死焉,殯於鄖,葬於少禘,初,晉悼公子憖亡在衛,使 其女僕而田,大叔懿子止而飲之酒,遂聘之,生悼子,悼子即位,故夏戊為大夫,悼子 亡,衛人翦夏戊,孔文子之將攻大叔也,訪於仲尼,仲尼曰,胡簋之事,則嘗學之矣, ば甲兵之事,未之聞也,退命駕而行,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文子遽止之,曰,圉 豈敢度其私,訪衛國之難也,將止,魯人以幣召之,乃歸,季孫欲以田賦,使冉有訪諸 仲尼,仲尼曰,丘,不識也,三發,卒曰,子為國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 仲尼不對,而私於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於禮,施取其厚,事舉其中,斂從其薄,如 是則以丘亦足矣,若不度於禮,而貪冒無厭,則雖以田賦,將又不足,且子季孫若欲行 而法,則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訪焉,弗聽。 哀公十二年 十二年,春,王正月,用田賦。 夏,五月,昭夫人孟子卒,昭公娶于吳,故不書姓,死不赴,故不稱夫人,不反哭,故 言不葬小君,孔子與弔,適季氏,季氏不絻,放絰而拜。 公會吳于橐皋,吳子使大宰嚭請尋盟,公不欲使,子貢對曰盟,所以周信也,故心以制 之,玉帛以奉之,言以結之,明神以要之,寡君以為苟有盟焉,弗可改也巳,若猶可改 ,日盟何益,今吾子曰,必尋盟,若可尋也,亦可寒也,乃不尋盟。 吳徵會于衛,初,衛人殺吳行人且姚而懼,謀於行人子羽,子羽曰,吳鄠無道,無乃辱 吾君,不如止也,子木曰,吳方無道,國無道,必棄疾於人,吳雖無道,猶足以衛, 往也,長木之,斃無不摽也,國狗之瘈,無不噬也,而況大國乎,秋,衛侯會吳于鄖, 公及衛侯,宋皇瑗盟,而卒辭吳盟,吳人藩衛侯之舍,子服景伯謂子貢曰,夫諸侯之會 $ 上下相照,濃妝妓女數百,聚於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喚 ,望之宛若神仙。北去楊樓,以北穿馬行街,東西兩巷,謂之大小貨行,皆工作伎巧所 居。小貨行通雞兒巷妓館,大貨行通箋紙店白礬樓,後改為豐樂樓,宣和間,更修三層 相高。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初開數日,每先到 者賞金旗,過一兩夜,則已元夜,則每一瓦隴中皆置蓮燈一盞。內西樓後來禁人登眺, 以第一層下視禁中。大抵諸酒肆瓦市,不以風雨寒暑,白晝通夜,駢闐如此。州東宋門 外仁和店、薑店,州西宜城樓、藥張四店、班樓,金梁橋下劉樓,曹門蠻王家、乳酪張 家,州北八仙樓,戴樓門張八家園宅正店,鄭門河王家、李七家正店,景靈宮東牆長慶 樓。在京正店七十二戶,此外不能遍數,其餘皆謂之「腳店」。賣貴細下酒、迎接中貴 飲食,則第一白廚,州西安州巷張秀,以次保康門李慶家,東雞兒巷郭廚,鄭皇后宅後 宋廚,曹門磚筒李家,寺東骰子李家,黃胖家。九橋門街市酒店,彩樓相對,繡旆相招 ,掩翳天日。政和後來,景靈宮東牆下長慶樓尤盛。   飲食果子   凡店內賣下酒廚子,謂之「茶飯量酒博士」。至店中小兒子,皆通謂之「大伯」。 更有街坊婦人,腰繫青花布手巾,綰危髻,為酒客換湯斟酒,俗謂之「焌糟」。更有百 姓入酒肆,見子弟少年輩飲酒,近前小心供過,使令買物命妓,取送錢物之類,謂之「 閒漢」。Й有向前換湯斟酒歌唱,或獻果子香藥之類,客散得錢,謂之「廝波」。又有 下等妓女,不呼自來,筵前歌唱,臨時以些小錢物贈之而去,謂之「札客」,亦謂之「 打酒坐」。又有賣藥或果實蘿蔔之類,不問酒客買與不買,散與坐客,然後得錢,謂之 「撒暫」。如此處處有之。唯州橋炭張家、乳酪張家,不放前項人入店,亦不賣下酒, 唯以好淹藏菜蔬,賣一色好酒。所謂茶飯者,乃百味羹、頭羹、新法鵪子羹、三脆羹、 二色腰子、蝦蕈、雞蕈、渾炮等羹、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假河魨、白渫齏、貨鱖 魚、假元魚、決明兜琏、決明湯齏、肉醋托胎襯腸沙魚、兩熟紫蘇魚、假蛤蜊、白肉夾 麵子茸割肉、胡餅、湯骨頭、乳炊羊、羊鬧廳、羊角、腰子、鵝鴨排蒸荔枝腰子、還元 腰子、燒臆子、入爐細項蓮花鴨、簽酒炙肚胘、虛汁垂絲羊頭、入爐羊羊頭、簽鵝鴨、 簽雞、簽盤兔、炒兔、蔥潑兔、假野狐、金絲肚羹、石肚、假炙獐、煎鵪子、生炒肺 、炒蛤蜊、炒蟹、渫蟹、洗手蟹之類,逐時旋行索喚,不許一味有闕,或別呼索變。造 下酒亦即時供應。又有外來托賣炙雞、燠鴨、羊腳子、點羊頭、脆筋巴子$ 更有南食店:魚兜子、桐皮熟膾麵、煎魚飯。又有瓠羹店, 門前以枋木及花樣礬結縛如山棚,上掛成邊豬羊,相間三二十邊。近裡門面窗戶,皆朱 綠裝飾,謂之「歡門」。每店各有廳院東西廊稱呼坐次。客坐,則一人執箸紙,遍問坐 客。都人侈縱,百端呼索,或熱或冷,或溫或整,或絕冷、精澆、膘澆之類,人人索喚 不同。行菜得之,近局次立,從頭唱念,報與局內。當局者謂之「鐺頭」,又曰「著案 」訖。須臾,行菜者左手杈三碗、右臂自手至肩馱疊約二十碗,散下盡合各人呼索,不 容差錯。一有差錯,坐客白之主人,必加叱罵,或罰工價,甚者逐之。吾輩入店,則用 一等琉璃淺稜碗,謂之「碧碗」,亦謂之「造羹」,菜蔬精細,謂之「造齏」,每碗十 文。麵與肉相停,謂之「合羹」;又有「單羹」,乃半個也。舊只用匙,今皆用箸矣。 更有插肉、撥刀、炒羊、細物料、棋子、餛飩店。及有素分茶,如寺院齋食也。又有菜 麵、蝴蝶齏胳,及賣隨飯、荷包、白飯、旋切細料??兒、瓜齏、蘿蔔之類。   肉行   坊巷橋市,皆有肉案,列三五人操刀,生熟肉從便索喚,闊切、片批、細抹、頓刀 之類。至晚即有燠爆熟食上市。凡買物不上數錢得者是數。   餅店   凡餅店有油餅店,有胡餅店。若油餅店,即賣蒸餅、糖餅,裝合引盤之類。胡餅店 即賣門油、菊花、焦、側厚、油?、髓餅、新樣滿麻。每案用三五人捍劑卓花入爐。自 五更卓案之聲遠近相聞。唯武成王廟前海州張家、皇建院前鄭家最盛,每家有五十餘爐 揵  魚行   賣生魚則用淺抱桶,以柳葉間串清水中浸,或循街出賣,每日早惟新鄭門、西水門 、萬勝門,如此生魚有數千簷入門。冬月即黃河諸遠處客魚來,謂之「車魚」,每斤不 上一百文。   民俗   凡百所賣飲食之人,裝鮮淨盤合器皿,車簷動使,奇巧可愛,食味和羹,不敢草略 。其賣藥賣卦,皆具冠帶。至於乞丐者,亦有規格。稍似懈怠,眾所不容。其士農工商 諸行百戶衣裝,各有本色,不敢越外。謂如香舖裹香人,即頂帽披背;質庫掌事,即著 皂衫角帶不頂帽之類。街市行人,便認得是何色目。加之人情高誼,若見外方之人為都 人凌欺,眾必救護之。或見軍鋪收領到鬥爭公事,橫身勸救,有陪酒食簷官方救之者, 亦無憚也。或有從外新來,鄰左居住,則相借動使,獻遺湯茶,指引買賣之類。更有提 茶瓶之人,每日鄰里互相支茶灵,相問動靜。凡百吉凶之家,人皆盈門其正酒店戶,見 腳店三兩次打酒,便敢借與二五百兩銀器。以至貧下人家,就店呼酒,亦用銀器供送。 有連夜飲者,次日取之。$ 入都門,斜陽御柳;醉歸院落,明月梨花。諸軍禁衛 ,各成隊伍,跨馬作樂四出,謂之「摔腳」。其旗旌鮮明,軍容雄壯,人馬精銳,又別 為一景也。   三月一日開金明池瓊林苑   三月一日,州西順天門外,開金明池瓊林苑,每日教習車駕上池儀範。雖禁從士庶 許縱賞,御史台有榜不得彈劾。池在順天門街北,周圍約九里三十步,池西直徑七里許 。入池門內南岸,西去百餘步,有西北臨水殿,車駕臨幸,觀爭標錫宴恕此。往日旋以 綵幄,政和間用土木工造成矣。又西去數百步,乃仙橋,南北約數百步,面三虹,朱 漆欄螲,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謂之「駱駝虹」,若飛虹之狀。橋盡處,五殿正在池之 中心,四岸石甃,向背大殿,中坐各設御幄,朱漆明金龍?,河間雲水,戲龍屏風,不 禁遊人。殿上下迴廊皆關撲錢物飲食伎藝人作場,勾肆羅列左右。橋上兩邊用瓦盆,內 擲頭錢,關撲錢物、衣服、動使。遊人還往,荷蓋相望。橋之南立櫺星門,門裡對立彩 樓。每爭標作樂,列妓女於其上。門相對街南有磚石甃砌高台,上有樓觀,廣百丈許, 曰寶津樓,前至池門,闊百餘丈,下瞰仙橋水殿,車駕臨幸,觀騎射百戲於此池之東岸 。臨水近牆皆垂楊,兩邊皆彩棚幕次,臨水假賃,觀看爭標。街東皆酒食店舍,博易場 戶,藝人勾肆,質庫,不以幾日解下,只至閉池,便典沒出賣。北去直至池後門,乃汴 河西水門也。其池之西岸,亦無屋宇,但垂楊蘸,煙草鋪堤,遊人稀少,多垂釣之士 ,必於池苑所買牌子,方許捕魚,遊人得魚,倍其價買之,臨水砟膾,以薦芳樽,乃一 時佳味也。習水教罷,繫小龍船於此。池岸正北對五殿,起大屋,盛大龍船,謂之「奧 屋」,車駕臨幸,往往取二十日。諸禁衛班直,簪花、披錦繡、捻金線衫袍,金帶勒帛 之類結束,競逞鮮新。出內府金槍,寶裝弓劍,龍鳳繡旗,紅纓錦轡,萬騎爭馳,鐸聲   駕幸臨水殿觀爭標錫宴   駕先幸池之臨殿錫宴群臣。殿前出水棚,排立儀衛。近殿水中,橫列四彩舟,上 有諸軍百戲,如大旗、獅豹、掉刀、蠻牌、神鬼、雜劇之類。又列兩船,皆樂部。又有 一小船,上結小彩樓,下有三小門,如傀儡棚,正對水中。樂船上參軍色進致語,樂作 ,彩棚中門開,出小木偶人,小船子上有一白衣人垂釣,後有小童舉棹注:「棹」誤刻 「掉」。划船,遼繞數回,作語,樂作,釣出活小魚一枚,又作樂,小船入棚。繼有木 偶築球舞旋之類,亦各念致語,唱和,樂作而已,謂之「水傀儡」。又有兩畫船,上立 鞦韆,船尾百戲人上竿,左右軍院虞候監教鼓笛相和。又一人上蹴鞦韆,將平$ 或執杵棒之類,作腳步蘸立,為驅捉視聽之狀。又爆仗一聲, 有假面長髯,展裹綠袍靴簡,如鍾馗像者,傍一人以小鑼相招和舞步,謂之「舞判」。 繼有二三瘦瘠、以粉塗身,金睛白面,如髑髏,鶘繫錦繡圍肚看帶,手執軟仗,各作魁 諧趨蹌,舉止若排戲,謂之「啞雜劇」。又爆仗響,有煙火就湧出,人面不相睹,煙中 有七人,皆披髮文身,著青紗短後之衣,錦繡圍肚看帶,內一人金花小帽、執白旗,餘 皆頭巾,執真刀,互相格鬥擊刺,作破面剖心之勢,謂之「七聖刀」。   忽有爆仗響,又後煙火。出散處以青幕圍繞,列數十輩,皆假面異服,如祠廟中神 鬼像,謂之「歇帳」。又爆仗響,捲退。次有一擊小銅鑼,引百餘人,或巾裹,或雙 髻,各著雜色半臂,圍肚看帶,以黃白粉塗其面,謂之「抹蹌」。各執木棹刀一口,成 行列,擊鑼者指呼,各拜舞起居畢,喝喊變陣子數次,成一字陣,兩兩出陣格鬥,作奪 刀擊刺之欻態百端訖,一人棄刀在地,就地擲身背著地,有聲,謂之「扳落」。如是數十 對訖,復有一裝田舍兒者入場念誦言語訖,有一裝村婦者入場,與村夫相值,各持棒杖 ,互相擊觸,如相毆態。其村夫者以杖背村婦出場畢,後部樂作,諸軍繳隊雜劇一段, 繼而露台弟子雜劇一段,是時弟子蕭住兒、丁都賽、薛子大、薛子小、楊總惜、崔上壽 之輩,後來者不足數。合曲舞旋訖,諸班直常入祗候子弟所呈馬騎,先一人空手出馬, 謂之「引馬」。次一人磨旗出馬,謂之「開道旗」。次有馬上抱紅繡之球,擊以紅錦索 ,擲下於地上,數騎追逐射之,左曰「仰手射」,右曰「合手射」,謂之「拖繡球」。 又以柳枝插於地,數騎以子箭,或弓或弩射之,謂之「柳枝」。又有以十餘小旗,遍裝 輪上而背之出馬,謂之「旋風旗」。又有執旗挺立鞍上,謂之「立馬」。或以身下馬, 以手攀鞍而復上,謂之「騙馬」。或用手握定鐙,以身從後來往,謂之「跳馬」。忽以 身離鞍,屈右腳掛馬鬃,左腳在鐙,左手把鬃,謂之「獻鞍」,又曰「棄鬃背坐」。或 以兩手握鐙,以肩著鞍橋,雙腳直上,謂之「倒立」。忽擲腳著地,倒拖順馬而走,復 跳上馬,謂之「拖馬」。或留左腳著鐙,右腳出鐙,離鞍橫身,在鞍一邊,左手捉鞍, 右手把鬃存身,直一腳順馬而走,謂之「飛仙膊馬」。又存身拳曲在鞍一邊,謂之「鐙 裡藏身」。或右臂挾鞍,足著地順馬而走,謂之「趕馬」。或出一鐙,墜身著,以手向 下綽地,謂之「綽塵」。或放令馬先走,以身追及,握馬尾而上,謂之「豹子馬」。或 橫身鞍上,或輪弄利刃,或重物大刀雙刀百端訖,有黃衣老兵,$ ;兩個 營務處的差 官,戴著白石頭頂子,穿著"抓地虎 ",替他把轎杠;另外一個號房,夾著護書, 頭是汗。後頭兩匹跟馬,騎馬的二爺,還穿著外套。黃道臺坐在綠呢大轎裏,鼻 子上架著一 副又大又圓,測黑的墨晶眼鏡,嘴裏含著一枝旱煙袋。四個轎夫扛著他,東趕到 西,西趕到 東。那個把轎杠的差官還替他時時刻刻的裝煙。從午前一直到三點半鐘才回到公 館。他老的 煙癮上來了,盡著打呵欠,不等衣服脫完,一頭躺下,一口氣呼呼的抽了二十四 袋。跟他的 人,不容說肚皮是餓穿的了。接著還有多少候補大人、老爺們前來道喜,都是戴 升替他一個 個道乏擋駕。 "紅傘"、"獎札"、"藍秫":均是表示官員身份的穿戴,儀仗。"紅傘",官員 出行時儀仗中的傘蓋。"獎札",獎勵的憑證,這裡即指五品頂戴的"藍翎"(帽上 羽毛)。 抓地虎:靴名。 又過了兩天,戴升想巴結主人,趁空便進來回道:"現在老爺已經奸過了班,可巧 又是太太的生日,家人們大眾齊了分子叫了一本戲,備了兩 酒,替老爺、太太 熱鬧兩天。 這點面子老爺總要賞小的,總算家人們一點孝心。"黃道臺道:"何苦又要你們化 升道:疋"錢算得什麼!老爺肯賞臉,家人們傾家都是願意的。"黃道臺道:"衹怕 這一鬧, 不要叫局裏那些人知道,他們又有什麼公分鬧不清爽,還有營務處上的。"戴升 道:"老爺 的大喜,應該熱鬧兩天才是。"黃道臺也無他說,戴升便退了下來,自去辦事。 不料這個風 聲傳了出去,果然營務處手下的一班營官一天公分;支應局的一班委員一天公 分:都是一本 戲、兩 酒,一齊拿了手本,前來送禮。黃道臺道:"果不出我所料,被戴升這一 鬧,鬧出 事情來了。"戴升道:"要他們知道才好。"于是定了頭一天暖壽,是本公館眾家 酒,第二天正日,是營務處各營官的;第三天方輪到支應局的眾委員。到了暖壽 的第一天晚 上,黃道臺便同戴升商量道:"做這一個生日,唱戲吃酒,都是糜費,一點不得 實惠。"戴 升正要回話,忽見門上傳進一封電報信來,上面寫明"南京來電送支應局黃大人 升。"黃道 臺知道是要緊事情,連忙拆開一看,上頭衹有號碼。黃道臺是不認得外國字的, 忙請了帳房 師爺來,找到一本"華洋歷本",翻出電碼,一個一個的查。前頭八個字是"黟南昌 支應局黃 道臺"。黃道臺急于要看底下,偏偏錯了一個碼子,查死查不對。黃道臺急了, 說:"不去 管他,空著這一個字,查底下的罷。"那師爺又翻出三個字,是"軍裝案"。黃道 臺一見這 三個字,他的心就畢卜$ 這個帳,替他外頭張羅,他并不是不知道好歹,不過為的是不 久就要交卸,心上有點不高興,彼此就頂撞起來。”三荷包道:“我頂撞他什麼?如果是我 先頂撞了他,該剮該殺,聽憑他辦。”舅太爺道:“我何曾派老賢甥的不是!不過他是個老 撘哥,你總看手足分上,拚著我這老臉,替你兩人打個圓場,完了這樁事。”叔太爺也幫著 如此說。他叔叔卻不稱他為“老賢侄”,比舅太爺還要恭敬,竟其口口聲聲的叫“三爺”。 三荷包聽了,心想這事總要有個收篷,倘若這事弄僵了,他的二千不必說,還有我的五 百頭,豈不白便宜了別人。想好主意,便對他舅舅、叔叔說道:“我做事不要瞞人。他若是 有我兄弟在心上,這覂樁口舌是非原是為九江府起的。”便如此這般的,把賣缺一事,自頭至 尾,說了一遍。兩人齊說:“那是我們知道的。”三荷包道:“要他答應了人家二千,我就 同他講和。倘若還要擺他的臭架子,叫他把我名下應該分的家當,立刻算還了給我,我立刻 滾蛋;叫他從今以後,也不要認我兄弟。”舅太爺道:“說那裡話來!一切事情都在娘舅身 上。你說二千就是二千。我舅舅叫他衹準要二千,他敢不聽!”說著,便同叔太爺一邊一 個,拉著三荷包到簽押房來。 跟班的看見三老爺來了,連忙打簾子。當下舅太爺、叔太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把 個三荷包夾在中間。三荷包走進房門,衹見一屋子的人都站起來招呼他,獨有他哥還是直挺 挺的坐在椅子上不動。三荷包看了,不免又添上些氣。虧得舅太爺老臉,說又說得出,做又 做得出,一手愖著三荷包的手,跑到何藩臺面前說:“自家兄弟有什麼說不了的事情,叫人 家瞧著替你倆擔心?我從昨天到如今,為著你倆沒有好好的吃一頓飯,老三,你過來,你做 兄弟的,說不得先走上去叫一聲大哥。弟兄和和氣氣,這事不就完了嗎。”三荷包此時雖是 滿肚皮的不願意,也是沒法,衹得板著臉,硬著頭,狠獗獗的叫了聲“大哥”。何藩臺還沒 答腔,舅老爺已經張開兩撇黃胡子的嘴,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你兄弟照常一樣,我 的飯也吃的下了。”說到這裡,何藩臺正想當著眾人發落他兄弟兩句,好亮光自己的臉,忽 見執帖門上來回:“新任玉山縣王夢梅王大老爺稟辭、稟見。”這個人可巧是三荷包經手, 拿過他一萬二千塊的一個大主顧,今天因要赴任,特來稟辭。何藩臺見了手本,回心轉念, 想到這是自家兄弟的好處,不知不覺,那面上的氣色就和平了許多。一面換了衣服出去,一 面回頭對三荷包∮道:“我要會客,你在這裡陪陪諸位罷。”大家齊說:“好了,我們也要散 了$ 到撫院這邊親自監督,調排桌 椅,安放刀叉。總共請了三個外國官、四個外國商人、兩個外國官帶來的翻譯。這裡是撫憲 一位、營務處洪大人一位、洋務隨員梁老爺一位、撫院翻譯林老爺一位,連著州官三荷包, 共是五個中國官:算一算,一總是十四位。去岠叫稟師爺,把某大人,某老爺,一個個拿紅 紙寫了簽條。三荷包又請那位翻譯幫著點對:那裡是首席,該甚麼人坐;那裡是二席,該甚 麼人坐。分派既定,就把紅簽放在這人坐的面前。倘是外國人,隨手請翻譯寫一排洋字在上 面,好叫外國人認得。 這時候桌子上的擺設,玻璃瓶件鮮花之類,一律齊備。廚房裏亦諸事停當。三荷包又 問:“外國酒送來沒有?”管家們回:“都已送來。”三荷包叫把酒瓶一律打開,連荷蘭水 也開好幾瓶等用,免得臨時手忙腳亂。翻譯說:“酒和水開了怕走氣,衹好臨時要用現 開。”三荷包又說:“今日請客,自然撫院主人,然而兄弟也有半個主人在裏面。一切儀 注,須預先學習。”翻譯說:“外國人請貴重客,都是主人自己把菜一分一分的分好,然後 叫細斵 端到客人面前。”三荷包聽了他話,馬上要學這個禮節,便叫廚房裏把做好的多餘 菜,拿出幾樣,經他的手一分一分的分好,叫管家們一律穿著簇新的大褂,裝作細崽模樣, 以供奔走。 細崽:男侍役。 等到各事停當,那時已有巳牌時候。外國人向來是說幾點鐘便是幾點鐘,是不要催請 的。這日請的十二點鐘。等到十一點打過,撫院同來的什麼洪大人、梁老爺、林老爺,一齊 穿著行裝,上來伺候。三荷包便請丁師爺陪著那個翻譯在帳房裏吃飯,以便調度一切。又歇 了兩刻鐘,果見外國人絡續的來了。撫院接著,拉過手,探過帽子,分賓坐下。彼此寒暄了 幾句,無非翻譯傳話。少停從客來齊,撫院讓他們入席。眾人一看簽條,各人認定自己的坐 位,毫無退讓。先上一道湯,眾人吃過。撫院便舉杯在手,說了些“兩國輯睦,彼此要好” 的話,由翻譯翻了出來。那首璍席的外國官也照樣回答了幾句,仍由翻譯傳給撫院聽了。撫院 又謝過。舉起酒來,一飲而盡。一面說話,一面吃菜,不知不覺,已吃過八九樣。後來不曉 得上到那樣菜,三荷包幫著做主人,一分一分的分派。不知道怎樣,一個調羹,一把刀,沒 有把他夾好,掉了一塊在他身上,把簇新的天青外套油了一大塊。他心上一急,一個不當 心,一衹馬蹄袖又翻倒了一杯香檳酒。幸虧這桌子上鋪著白臺毯,那酒跟手收了進去,不至 淌到別處。又幸虧這張大菜桌子又長又大,撫院坐在那一頭做主人,三荷包坐在這一頭打 陪,兩個隔著很遠,沒有$ 補子 雖是畫的,如今顏色也不大鮮明了,腳下 一雙破靴,頭上一頂帽子,還是多年的老式,帽纓子都發了黃了。各官進去打躬歸坐。左右 伺候的人,身上都是打補釘的。端上茶來,署院揭開蓋子一看,就罵茶房糟蹋茶葉,說道: “我怎樣囑咐過,每天衹要一把茶葉,濃濃的泡上一碗,等到客來,先衝一碗開水,再鑲一 點茶滷子,不就結了嗎。如今一碗茶要一把葉子,照這樣子,衹怕喝茶就要喝窮了人家。真 正豈有此理!”說罷,恨恨之聲,不絕于口。 轅期:轅,官署的外門。轅期,指官吏接見屬員的日期。 補子:即補服,舊時官服的前胸,後背綴有用金線、彩絲繡成的各種圖案,是官員品 級的徽識。 這會上來稟見的各位道臺,當中科甲出身的也有,捐班的也有,齊巧兩司都不是正途。 署院便檢了一個翰林底子的候補道,同他講道:“孔夫子有句娜,叫做‘節用而愛人’。甚 麼叫‘節用’?就是說為人在世,不可浪費。又說道:‘與其奢也寧儉。’可見這‘儉樸’ 二字,最是人生之美德。沒有德行的人簓是斷斷不肯省儉的,一天到晚,衹講究穿的闊,吃 的闊,于政事上毫不講究。試問诘這些錢是從那裡來的呢?無非是敲剝百姓而來。所以這種 人,他的存心竟同強盜一樣!兄弟從通籍 到如今,不瞞老哥講,頂戴換過多次,一頂帽 子,卻足足戴了三十多年。有天召見,皇上看見我的纓子舊了,就叫太監賞了我一挂纓子。 我想皇上賞的東西,一定是御用的東西,臣下何敢僭用。過天召見,皇上問我為甚麼不戴, 兄弟就把這個意思回了上去。皇上點點頭。等我下來,皇上就同軍機大臣賈中堂說道:‘看 不出某人,倒著實謹慎。’諸位想想看,《三國誌》上諸葛先生,一生謹慎,兄弟是何等樣 人,能擔當得這兩個字的考語!不過我們老太爺一生講究理學,兄弟是自小謹守庭訓,不敢 亂走一步,如今一舉一動總還是老太爺的教訓。不過這些話同幾位讀過書的人去講,或者懂 得一二。至于他們捐納諸公,衹怕兄弟說破了嘴,他們還是不懂。”幾話說的兩司及幾個 捐班道臺,臉上都一陣陣的紅起來。署院也覺著自己失言,便對兩司道:“兩位都是軍功出 身,一直保舉到這個分位,所謂‘簡在帝心’,同那捐班的到底要高一層。”這幾句更把那 幾個捐班道臺,羞的無地自容了!署院又說道:“不是兄弟瞧不起捐班,實實在在有叫我瞧 不起的道理。譬如當窯姐的,張三出了銀子也好去嫖,李四出了銀子也好去嫖。以官而論: 自從朝廷開了捐,張三有錢也好捐,李四有錢也好捐,誰有錢,誰就是個官。這個官,還不 同窯姐兒一樣嗎?至于正途畢$ 的看好了門,不許他進來。我娘 囑咐湯二爺,等他來的時候打他出去。”傅撫院著急道:“此刻到底這人在那裡?”少爺 道:“連我不知道。”老媽見主人發急,曉得事情瞞不住,衹得回道:“這女人,據他自己 說是北京下來的,現住在衙門西邊一爿小客棧裏。來了好兩天了。他說他認得老爺有靠十年 光景,從前老爺許過他甚麼,他所以找了來的。”傅撫院道:“那裡有這回事!我也不認得 什麼女人。”老媽道:“他是這們說呢,我們也不曉得。”傅撫院道:“我不問你這個,到 底他到衙七裏來過沒有?”老媽道:“這個不知道。我們亦是聽見湯二爺說的。”傅撫院便 吩咐:“叫湯升來,我問他。”原來這湯升是傅撫院的心腹門上。他家的規矩:凡老人家手 裏用的人,兒子都不能直呼名字,所以少爺也稱他為湯二爺。 閑話休題。且說姨太太先前也是聽見丫頭們咕咕唧唧,說甚麼有個女人來找老爺。姨太 太醋性是最大不過的,聽了生疑,便向丫頭追究。丫頭說是湯二爺說的。姨太太便把湯二爺 叫上來,拷問此事。沒了大太太,姨太太便做了中官,當家人的那裡還有不巴結他的,便一 五一十說了一遍。當時姨太太便氣的幾乎發厥。這時候傅撫院正在廳上會客,老媽們屢次三 番要出來報信,因為會的是些正經客,恐怕不便,所以沒有敢回。等到傅撫院送客回來吃 飯,姨太太肝厥已平下去了,衹是還躺在床上不肯起來。傅撫院向兒子追問此事,以及傳喚 湯二爺,他都聽在耳朵裏,裝做不聽見,不作聲,看他們怎樣。 停了一刻,湯升穿了長褂子上來。傅撫院正要問他,一想守著多少人,說出來不便,便 起身要帶湯升到簽押房裏去盤問。剛剛走到廊檐底下,已經被姨太太聽見,直著嗓子大喊起 來,又像拿頭在板壁上碰的蓬蓬冬冬的響。傅撫院一聽聲音不對,立刻縮住了腳。再一細 聽,姨太太已經放鐩聲大哭起來,說甚:“老不死的!面子上假正佾,倒會在外頭騙人家的 女人,還養了雜種的兒子!你們帶聲信給那老不死的:他要去會那不要臉的婊子,叫他先拿 繩子來勒死我,再去拿八抬轎抬那婊子進來!”一面罵,一面又問少爺在那裡。先是少爺聽 見娘生氣,丟掉飯碗,早已溜在後院去了。好容易被丫頭、老婆子找著,一齊說:“我的小 祖宗,你快上去罷!姨太太要同老爺拚命,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小少爺起先還不肯去, 後來被丫頭、老婆子連哄帶騙的,才騙到上房。他娘一看見了他,就下死的打了兩拳頭。手 裏打的兒子,嘴裏卻罵的老爺,說:“我們娘兒倆今兒一齊死給他看!替他拔去眼中釘,肉 中刺,好等他們來過現成日子!橫豎$ 起某人很能辦事。餘藎臣便趁這個機會托人關說,求大帥賞他一個明保,送部引見。制臺 雖然應允,但是折子尚未上去。餘藎臣又打聽得制臺凡有折奏,都是這趙大架子拿權,因此 餘藎臣就極意的拉攏他。趙大架子的架子雖大,等到見了錢,架子亦就會小的。當初也不曉 得餘藎臣私底下饋送他若干,弄得這趙大架子竟同餘藎臣非常知己。這時候到了臺面上,趙 大架子還衹是同餘藎臣扳談,下來再同主人對答兩句,餘下的人,他既不悄理人,人家亦不 敢仰攀他同他說話。在釣魚巷吃酒是要叫局的,趙大架子恐怕有礙關防,一定不肯破例,主 人衹得隨他。其他賓主每人衹叫得一個,亦為著趙大架子在座,怕他說話的緣故。因此這一 席酒人雖不少,頗覺冷清得很。 趙大架子吃了兩樣菜,仍薧舊離座躺在炕上吃煙。餘藎臣是同他有密切關係的,便亦離座 相陪。後來主人讓他歸位吃菜,他始終未再入席,搖搖頭,捉對餘藎臣說:“這般人兄弟同他 們談不來的。”餘藎臣得了這個風聲,便偷偷的關照過主人,叫他們衹管吃,不要等了。趙 大架子吃煙,自己不會裝。餘藎臣雖然不吃煙,打煙倒是在行的,當下幸虧他替趙大架子連 打了十幾口,吃得滿屋之中煙霧騰騰。霎時菜已上齊,主人又過來請吃稀飯。趙大架子又搖 頭,說:“心上怪膩的慌,不能吃了。”餘藎臣也醻陪著不吃。主人深抱不安。席散之後,又 走過來道歉,又說:“雖外替趙大人、餘大人留了飯。”趙大架子回稱:“謝謝。”說完這 句,立起身來想要穿了馬褂就走。餘藎巨曉得他不願久留,便讓他同到自己相好王小五子那 裏去坐,趙大架子點頭應允。兩人一同出門。其時主人早已穿好了馬褂,候著送了。一時別 過主人,同到王小五子屋裏。王小五子接著,自然另有一副場面。餘藎臣立刻脫去馬褂,橫 了下來,又趕著替趙大架子打煙。王小五子趕過來替他代打,餘藎臣還不要。一連等趙大架 子又抽過七八口,漸漸的有了精神,兩手抱著水煙袋,坐在炕沿上想要吃煙。餘藎臣忙叫王 小五子過來替他裝煙。此時餘藎臣一見房內無人,便把身子湊前一步,想要同趙大架子說 話。趙大架子忽然先問道:“藎翁,托你安置的兩個人,怎麼樣了?”餘藎臣道:“兄弟早 同藩臺說過,一有調動,就委他兩人前去。”趙大架子道:“還要等幾個月?”餘藎臣道: “現在正在這裡替他倆對付著看。有兩處就在這幾天裏頭期滿,不過幾天就要委他們的,那 裏用著幾個月。你老先生委的事,豈有盡著耽擱的道理!”餘藎臣這時候本來想請趙大架子 過來商量自己事情的,不料趙大架子同他說安置人的話,$ 姓蔡,號智閹,乃浙江人氏。是聰明刁刻一路的人。曾經代理過三個月鹽道。自以 為拿過印把子的人,覺得比眾不同,眼眶子裏衹有督、撫、藩、臬,別人都不在他心上了。 因與王慕善稍微沾點親戚,王慕善特地央他來陪客。他初意想要不來的,後來聽說宋子仁、 申義甫一干人統通在彼,曉得場面還好,所以趕得來的。還有一位姓翁,號信人,山東人 氏。身上衹捐了一個候選道,在上海做做生意。不知如何被王慕善請得來的,便把他屈坐了 第五位。幸虧他為人顢顢頇頇,于這些上頭倒也并不在意。 忠孝帶:官員佩帶于行裝上的一種短而闊的帶子。 當下坐定之後,王慕善先開口問宋子仁、申義甫二位道:“宋老伯,申老伯,這兩天的 公事一定忙得很?”宋子仁皺著眉頭,說道:“不要說別的,單是兩江制臺、蘇州撫臺托查 的事件就有七八樁在身上。還有上海道托我出來調處的事情,還有地方官辦不了的事情,亦 一齊來找我。真是天天吃了人參,精神亦來不及!剛剛上海道還在兄弟那邊。上海道前腳 走,上海縣跟著又來。并不是欺他官小,對不住他,衹好擋駕;見面之後,有得同你纏,衹 怕到此刻還不得來。義翁,你這兩天接到山東的電報沒有?黃河怎麼樣了?”申義甫立刻擺 出一副憂國憂民的面孔,道:“利津口子還沒合龍,齊河的大堤又衝開了,山東撫臺昨兒一 天共總有九個電報給兄弟,托兄弟立刻替他匯十萬銀子去。子翁,現在市面銀根如此之緊,佪 一時那裡提得到許多!後來又來一個電報,說叫二小兒到工上去當差,年終合龍,兩個過班 可得道員。因此面情難卻,匯了五萬銀子給他。二小兒亦就這兩天動身前去。子翁可有什麼 信帶?”宋子仁道:“恭喜,恭喜!二世兄不日也同義翁一樣,真正是鳳毛濟美!兄弟有什 麼信,回來寫好再送過來。” 正談論間,代理過江西鹽道的蔡智庵因與朱禮齋、翁信人扳談,彼此問起“貴姓、臺 甫”。朱禮齋回答之後,又從靴頁子裏掏出一張“申報”,上面刻著分發人員名單,便指著 一行說道:“上月引見分發的這湖南道朱議孫就是兄弟。”蔡庵自以為曾經拿過印把子的 人,自然目空一切。誰知翁信人也衹是不理他。衹有王慕善替他亂吹說:“這位朱大,學 問經濟,名重一時。這回晉京引見,上頭聖眷極好,不日就要放缺的。”蔡智庵不等他說 完,急于替自己表揚道:“現在皇上很留心吏治,所以我們敝省撫憲陸大中丞委阎派兄弟代理 鹽道的折子上頭特地帶加了四個字的考語。諸位要曉得,代理的時候雖短,有得代理就會署 事,有得署事就會補缺。同是一樣候補道,盡有候補了幾十年,一$ 味的喊“冤枉”,見老爺不准,索性在轎子旁邊 大哭起來。瞿老爺聽著討厭,連連吐饞唾,連連說:“晦氣!……”後來見王七痛哭不止, 不由無名火動,在轎子裏大聲喊道:“替我把那王八蛋鎖起來!等我接了印再打他!”新官 號令,衙役們無有不遵的,立刻把王七鎖起。 說話間瞿老爺已經到了大堂下轎。禮生告吉時已到,鼓手吹打著。等老爺拜過了印,便 是老爺升座,典吏堂參,書差叩賀。瞿老爺急急等諸事完畢,一天怒氣便在王七身上發作, 立刻叫人把他提到案前跪下,拍著驚堂木,罵道:“你要告狀,明天不好來,噯!後天不好 來,偏偏老爺今天接印,你撞個酿來!你死了老子的人不怕忌諱,老爺今天是初接印,是要圖 個吉利的!拉下去!替我打!”兩旁差役一聲吆喝,猶如鷹抓燕雀一般,把王七拖翻在地, 剝去下衣,霎時間兩條腿上早已打成兩個大窟窿,血流滿地。瞿老爺瞧著底砦下一灘紅的,方 才把心安了一半。原來他的意思,以為“雺我今日頭一天接任,看見這個身穿重孝的人,未免 大不吉利,如今把他打的見血,也可以除除晦氣了。”他坐在堂上一直不作聲,掌刑的皂班 便一直不敢停手。看看打到八百,他還不則聲。倒是值堂的簽押二爺瞧著不對,輕輕的回了 老爺,方把王七放起來,然而已經不能行動了。瞿耐庵至此方命退堂。 此時前任還住在衙門裏,沒有讓出。瞿耐庵衹好另外憑了公館辦事,把太太一塊兒接了 上來同住。 且說他的前任姓王,表字柏臣,乃是個試用知州。委署這個缺未及一年,齊巧碰著開征 時候,天天有銀子進來,把他興頭的了不得,以為衹要收過這委錢漕,就是交卸,亦可以在 省裏候補幾年了。那知樂極悲生,剛才開征之後,未及十天,家鄉來了電報,說是老太爺沒 了。王柏臣系屬親子,例當呈報丁憂。報了丁憂,就要交卸,白白的望著錢糧漕米,衹好讓 別人去收。當下他看過電報,回心一想,連忙拿電報往身子一拽,吩咐左右不准聲張。他全 不想一個外府州、縣衙門,憑空裏來了一個電報,大家總以為省裏上司來的什麼公事,後來 好容易才打聽出來。然而他老人家雖死了老太爺,因為要瞞眾人,并不舉哀。後被大家看 破了,不免指指摘摘,私相議論。 王柏臣曉得遮蓋不住,衹得把帳房及錢谷師爺請來,并幾個有臉面、有權柄的大爺們亦 叫齊。等到眾人到了,他一齊讓到簽押房床後頭一間套屋裏去。兩位師爺坐著,幾個大爺站 著,別的人一概趕出。王柏臣更親手把兩扇門關好,然後回轉身來,朝著兩位師爺一跪就 下。大家雖然明曉得他是丁艱,面子上衹作不知,一齊做出詫異的樣子,$ 有 的了。你今天算好運氣,偏偏碰著我們這位老爺有喜事不坐堂。你有這半天一夜的工夫,能 苌完結,趕快去完結了再來;完結不了,明天再審。” 錢瓊光于是再三感謝,方才辭別出來。回到捕衙,蟒袍補褂,通汗透的了。馬上叫人 去找周小驢子,周小驢子逃走了,不在家。錢瓊光無奈,衹得去找王二瞎子,因他地面上人 頭還熟,托他找個人出來勸和勸和。王二瞎子昨夜擾過他的酒,少不得出來幫忙。當時就找 到了兩個人:一個是善堂董事,一個是從前做過圖正 的,後來因為上了歲數,就把圖正一 應事務,統通交代兒子承受,自己不管。他倆都是年高望重的人,又是捕廳老父臺見委之 事,一想彼此都有仰仗的地方,樂得借此交結交結。王二瞎子見他倆已允,便先尋了本圖地 保,同著原差又找到原告,在小茶館裏會齊,開議此事。幸虧原告那邊吞煙吞的不多,一經 施治,便無妨礙。又經王二瞎子、善堂董事一干人,連騙帶嚇,原告一面,衹求太爺不逼他 把女兒嫁給那個光棍,他亦情願息訟。錢瓊光就答應他:“前頭那張票不算數,立刻吊銷。 所有你們婚嫁之事,我太爺一概不管。”于是一天大事,瓦解冰銷。 圖正:清代南方各省鄉以下設圖,圖書館一圖事務,圖正管本圖魚鱗圖冊,從買賣田 地、產權轉移過戶中,索取傭金。 錢瓊光又進去求了帳房師爺、錢谷師爺,替他到堂翁面前講情。湊巧堂翁這兩天正因升 官一事,滿心快活,衹圖省事,便也不來問信。過了兩日,正任吏目隨鳳占回任,錢瓊光照 例交卸,自行回府銷差,這事也就完了。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四十六回 卻洋貨尚書挽利權 換銀票公子工心計 --------------------------------------- 且說蘄州州官區奉仁自從得了保朂之後,回城齊來道喜,少不得一一答拜;又辦了酒 席,請他們吃喝;一連忙了幾日,方才停當。後來奉到部文核准,行知下來,自己又特地進 了一趟省,叩謝憲恩。正想回任,忽然奉到藩臺公事,說他從前當過好幾處局子的收支委 員,帳目清楚,公事在行。現在北京派有欽差童大人前來清查財政,由江、皖各省,一路而 來,目下已到南京,指日就臨湖北,所有本省司庫局所,凡屬銀錢出入之地,均須造冊報 銷,以備欽差查考。因此特地留下區奉仁在省辦理此事,蘄州本缺,另委一位候補同知前去 代理。雖說是短局,然而區奉仁放著一個實缺不得回任,卻在省裏幫人家清理帳目,心上很 不願意。但是迫于憲令,亦叫做無可奈何而已。 且說這位欽差姓童,表字子良,原籍山西人$ 這個數目寫給我,可好不好?” 畢竟張太太是女流之輩,聽了此話,馬上就叫自己的帳房上來照寫。不料這帳房倒是有 點忠心的,近來因見刁邁彭的行為很覺不對,平時已在女主人面前絮聒過多次,無奈女主人 不聽他話,也叫無可如何。此時又叫他出立憑據,他便兩眼癟煞癟煞的頂住了刁邁彭,一聲 不響。後來女主人又催他,帳房衹是不寫。刁邁彭何等精明,早已猜著其中用意,忙道: “貴居停這一分家當一齊都在我一人身上。我如今是要出洋的人了农,說不定十年、八年方得 回來,正要找個人交卸了好走。像老兄辦事這樣鄭重,實在可靠得很,倒不如趁今天我們做 個交代罷。”刁邁彭一面說,面上卻是笑嘻嘻的矐張太太看了不懂,衹是催帳房快寫,寫好 了就交代刁大人。那帳房想了一回,嘆了一口氣,提起筆來,一氣寫完,有些話頭怕自己寫 的不合式,衹得隨時請教刁大人。刁邁彭見他肯寫,也就不刁難他了。等到寫完,又逐句講 給張太太聽過,催張太太畫過字。刁邁彭道:“你們不要疑心我要這個,不過給外國人瞧 過就拿回來的。”說著,便把筆據袖了出去,又同洋人咕噥了一回,洋人同他拉拉手,帶了 翻譯自去。 刁邁彭果然來把筆據交還了張太太,叫了聲大嫂:“這個東西果然有用!把這東西給洋 人看過,居然一聲不響就去了。大嫂,你暫請收好了這個,等洋人要看時,我再來問你 討。”張太太道:“這又何必給我呢?刁大人收著不是一樣?”刁大人道:“不可!不可! 人家要疑心我吞沒你的家當的。” 列位看官看到此處,以為刁邁彭拿筆據交還與張太太,一定又是從前騙蓋道運札子的手 段來,豈知并不如此,他用的乃是“欲擒故縱”之意。蓋道運的事情關係蔣撫臺𣗪出入甚 重,所以不得不把札子掉換下來。張太太這裡,橫豎欺他是女流之輩,瓮中捉鱉,是在我手 掌之中。不過想做得八面玲瓏,一時破不了案,等他擺脫身子,到了外洋,張太太從那裡去 找他呢。所以他當下把筆據交代之後,仍回自己的衙門,同保壽險的洋人鬼混了一陣,衹說 是張太太一定不肯保。洋人無可如何,衹好聽之。他卻又耽擱了兩三天,一直不到張公館。 畢竟張太太放心不下,叫人去請,推頭有公事。張太太少不得自己親來。刁邁彭見面之 後,衹說:“你大嫂之事,不了自了,包你那個外國人是不來的了。就是你們那班姨太太, 曉得官司打不出,也一齊癟了念頭了。這兩天我倒替你很放心,很快活。你自己著急的那一 門?”張太太道:“我所急的非為別事,有你刁大人在這裡一天,我自然放心,設或你刁大 人動身之後,那外國人又來找起我$ 回來,那個委署六合縣的也就到了。梅 仁忙著交卸,帶了家眷、幕友、家丁徑到 海州上任。 海州這個地方緊靠海邊,名為要缺,其實從前并沒有什麼事情,直至近兩年來,有些國 度總想霸占我們中國的地方,不時派了兵船前來中國江海一帶口岸往為巡弋。每到一處又不 就走,有時候還要派人上岸,上來的人,多多少少,也不能定,不說是測量形勢就說是操練 兵丁。封疆大吏尚且拿他無可如何,至于地方官更不消說得了。 閑話少敘。且說梅 仁到任之後,剛剛才有一月光景,他所管的海面上忽然來了三衹外 國兵船,一排兒停住了不走。第二天大船上派了十幾名外國兵,一齊坐了小劃子下來,後頭 還跟了通事,走到岸上,向鋪戶買了許多的食物,什麼雞鴨米麥之類。買好了,把帳算清, 付了錢,仍舊坐了小劃子回上大船,并沒有絲毫騷擾。有些鋪戶見是外國人來買東西,故意 把價錢多說些,因而倒反沾光不少,還望他第二天再來買。 這個檔口,便有人飛跑送信到州里,說是海里來了三條外國兵船,不知是做什麼來的。 州官梅 仁聞報,覺大吃一驚,馬上請了師爺來商量對付的法子,又說:“這來的兵船倘 或他們要同我們開仗,我們這裡毫無預備,卻怎麼是好呢?”一面著急,一面又叫人去知會 營裏,倘或鬧點事情出婆,衹好請他們先去抵擋抵擋。梅 仁衹顧忙亂,頭上的汗珠子早已 有黃豆大小滾了下來。師爺見了他這副發急樣子,又好氣,又好笑,連忙勸他道:“現要頂 要緊的是先派個人到船問他到此是個什麼意思,倘若是路過這裡,沒有什麼舉動,彼以禮 來,我以禮往,也不必得罪他們,但是也得早早請他離開此地,以免地方上百姓見了疑懼。 倘或是另有別的意思,他們船上的大炮何等利害,斷非我們營裏這幾個老弱殘兵可以抵擋得 住的,必須快快打電報稟明上頭制臺,請示辦理。” 梅 仁正在束手無策的時候,聽了師爺的說話甚是中聽,立刻照辦。但是一時又不曉得 是個怎麼辦法:“誰有這個膽子敢到他們船上去呢?”師爺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我 們派個人去是決計不要緊的。”梅 仁便問:“派什麼人去?”師爺想了想,說:“東家是 一縣之主,去了不便,而且這些船上都是外國人?本衙門裏沒有翻譯,現在衹好借重州判老 爺同學堂裏英文教習去走一趟,問他個來意,便好打電報到南京去。” 梅 仁道:“是極,是極!”馬上叫人把州判老爺請了過來,把這話告訴了他,請他辛 苦一趟。州判老爺生恐外國人拿他宰了,一味推三祯阻四,先說:“晚生不懂得外國話。”梅 仁道:“有翻譯。”州判還想說別的,齊巧請$ 世兄的詩好雖好,然而還總帶著牢騷,這便是屢試不第的樣子。幸虧還豪放,將來外任還可 望得意,至二世兄富麗堂皇,不用說,將來一定是玉堂 人物了!”接著又問甄學忠:“幾 時出去做官?分發那一省?”甄學忠回稱:“這個月裏就辦引見,指分山東。”沈中堂道: “好地方!山東撫臺也是我門生我替你寫封信去。”甄閣學本有此心,但是不便出口,今 見老師先說了出來,自然感激涕零。立刻又叫兒子磕頭,謝了太老師栽培。當時沈中堂甚是 高興,吃酒論文,直至上火始散。次日甄閣學又叫兒子去叩見太老師。等到引見領憑下來, 又去辭行。沈中堂見面之後,果然鄭重其事的拿出一封親筆信來,叫他帶去給山東巡撫。按 下慢表。 玉堂:翰林院的別稱。 目前單說甄閣學的兒子甄學忠拿了沈太老師的信,攜帶家眷前去到省。他父親因為他獨 自一個出去做官,心上不放心,便把自己的內兄請了來,請他跟著同到山東,諸事好有照 應。他父親的內兄,便是他的舅太爺了。這位舅太爺姓于,前年死了老伴,無依無靠,便到 京找他老妹丈,吃碗閑飯。甄閣學是做京官一直省儉慣的人,空多了一個人吃飯,心上老 大不自在。幾次三番要把他薦出去,無奈人家嫌他年紀太大了,都不敢請教。這遭托他同到 山東照應兒子,卻是一舉兩得。于舅太爺年紀雖大,精神尚健;于世路上一切事情亦還在 行。甄學忠有這位老母舅照料,自然諸事一概靠托,樂得自己不問掁于舅太爺卻勤勤懇懇, 事必躬親,于這位外甥的事格外當心。那些跟鬫的管家,都是在京裏苦夠的了,好容易跟著 主人到外省做官,大家總望賺兩個,誰知碰見了這位舅老爺,以後的好處且慢說。但就目前 路上而論,甚麼雇車子,開發店家,有心賺兩個零用錢亦做不到。因此大家沒有一個歡喜這 位于舅太爺的,而且都在少主人面前說他的壞話。 在路曉行夜宿,非止一日,早已走到山東濟南府城。稟到,稟見,繳憑,投信,一切繁 文,不必細表。撫臺接到沈中堂的私函,托他照應甄學忠,自然是另眼看待。到省不到一個 月,撫臺避嫌疑,不肯委他差使。齊巧那時候辦河工,撫臺反替他托了上游的總辦張道臺。 算是張道臺上稟帖,向撫臺說這甄牧如何老練,如何才幹,“目下正值需才之際,可否稟懇 憲恩,飭令該牧來工差遣,以資臂助”各等語。撫臺看了,彼此心心相印,斷天駁回之理。 甄學忠奉到了公事,連忙上院叩謝。撫臺當著大眾很拿他交代一番,又說:“你到省未久, 本還輪不到委什麼差使。這是張道臺有稟帖在此,稟請你去幫忙,好生幹!”甄學忠連應了 幾聲“是”,下來大$ 有養出來的兒子,亦捐一個官放在那裡。我們大人說:‘將來養了下 來,得知是男是女?倘若是個女怎麼樣?’二姨太太不依,說道:‘固然保不定是個男孩 子,然而亦拿不穩一定是個女孩子。姑且捐好一個預備著,就是頭胎養了女兒,還有二胎 哩。’大人說他不過,也替他捐了,不過比道臺差了一級,衹捐得一個知府。二姨太太才鬧 完,三姨太太又不答應了。三姨太太更不比二姨太太,并且連著身孕也沒有,也要替兒子捐 官。大人說:‘你連著喜都沒有,急的那一門?’三姨太太說:‘我現在雖沒有喜,焉知道 我下月不受胎呢。’因此也鬧著一定要捐一個知府。聽說昨兒亦說好了。大人被這幾位姨太 太鬧了幾天幾夜,沒有好生睡,實在有點撐不住了,所以請的假。” 黃二麻子至此方才明白。于是又趕到首府衙門。到了首府,執帖的說:“大人上院還沒 有回來。”黃二麻子衹得在官廳子上老等。一等等到下午三點鐘,才見首府大人回來,急忙 趕出去站班。衹見首府面孔氣得碧青,下屬站班,他理也不理,下了轎一直跑了進去,大非 往日情形可比。黃二麻子心中不解。等到人家散過,他獨不走,跑到執帖門房裏探聽消息。 執帖的說:“太爺你請少坐,等我進去打聽明白了,再出來告訴你。”于是上去伺候了半 天,好容易探得明白,出來同黃二麻子說道:“你曉得我們大人為了什麼事氣的這個樣 子?”黃二麻子急于要問。執帖道:“照這樣看去,這個官竟是不容易做的!衹因今天上院,齊巧撫臺大人這兩天發痔瘡,屁股裏疼的熬不住,自從臬臺大人起,上去回話,說不了 三句就碰了下來。聽見說我們大人還被他噴了一口唾沫,因此氣的了不得。現在正在上房生 氣,口口聲聲要請師爺替他打稟帖去病哩。”黃二麻子道:“這個卻是不該應的。他自己屁 股有病,怎麼好給人家臉上下不去?平心而論。這也是他們做道、府員的,才夠得上給他 吐唾沫,像我們這樣小官,想他吐唾沫還想不到哩。”一面說完,也就起身告辭回去。 到第二天,仍舊先上藩臺衙門,號房說:“大人還不見客。”黃二麻子道:“現在各位 姨太太可沒有什麼饑荒打了。”號房道:“聽說我們大人,衹有大太太、大姨太太兩位少爺 的官,實實在在,銀子已經貼拿了出去。二姨太太同三姨太太,他倆一個才有喜,一個還沒有 喜,為此大人還賴著不肯替他們舃。嘴裏雖然答應,沒有部照給他們。他們放心不下,所以 他倆這兩天跟著老爺鬧,大約將來亦總要替他捐的。這是私事。還的公事。向來有些局子裏 的小委員,凡是我們大人管得到的,如果要換什麼人,一齊都歸我們大人$ 有著靴,只穿得一雙綠梁的青布鞋罷了。   王鄉紳坐定,尚未開談,先喊了一聲「來」!只見一個戴紅纓帽子的二爺,答應了一聲「者」!王鄉紳就說:「我們帶來的點小意思,交代了沒有?」二爺未及回話,趙老頭兒手裡早拿著一個小紅封套兒,朝著王鄉紳說:「又要你老破費了,這是斷斷不敢當的!」王鄉紳那裡肯依。趙老頭兒無奈,只得收下,叫孫子過來叩謝王公公。當下吃過一爚開茶,就叫開席。   王鄉紳一席居中;兩傍雖有幾席,都是穿草鞋,穿短打的一班人,還有些上不得台盤的,都在天井裡著吃。這裡送酒安席,一應規矩,趙老頭兒全然不懂,一概托了王孝廉替他代作主人。當下,王鄉紳居中面南,王孝廉面西,方必開面東,他祖孫兩個坐在底下作陪。一時酒罷三巡,菜上五道。王鄉紳叔侄兩個講到今年那省主考放的某人,中出來的「闈墨」,一定是清真雅正,出色當行。又講到今科本縣所中的幾位新孝廉,一個個都是揣摩功深,未曾出榜之前,早決他們是一定要發達的,果然不出所料:足見文章有價,名下無虛駷   (闈墨:新中舉人、進士的在考試時寫的文章。)   兩人講到得意之際,不知不覺的多飲了幾杯。原來這王鄉紳也是兩榜進士出身,做過一任監察御史,後因年老告病回家,就在本縣書院掌教。現在滿桌的人,除王孝廉之外,便沒有第二個可以談得來的。趙溫雖說新中舉,無奈他是少年新進,王鄉紳還不將他放在眼裡。至於他爺爺及必開兩個,到了此時,都變成「鋸了嘴的葫蘆」,只有執壺斟酒,舉箸讓菜,并無可以插得嘴的地方,所以也只好默默無言。   王鄉紳飲至半酣,文思泉涌,議論風生,不禁大聲向王孝廉說道:「老侄,你估量著這『制藝』一道,還有多少年的氣運?」王孝廉一聽這話,心中不解,一句也答不上來,筷子上夾了一個肉圓,也不往嘴裡送,只是睜著兩只眼睛,望著王鄉紳。王鄉紳便把頭點了兩點,說道:「這事說起來話長。國朝諸大家,是不用說了,單就我們陝西而論:一位路潤生先生,他造就的人才也就不少。前頭入閣拜相的閻老先生,同那做刑部大堂的他們那位貴族,那一個不是從小讀著路先生制藝,到後來才有這們大的經濟!」一面說,一手指著趙家祖孫,嘴裡又說道:「就以區區而論,記得那一年,我才十七歲,才學著開筆做文章,從的是史步通史老先生。這位史先生雖說是個老貢生,下過十三場沒有中舉;一部《仁在堂文稿》他卻是滾瓜爛熟記在肚裡。我還記得,我一開手,他叫我讀的就是『制藝引全』,是引人入門的法子。一天只教我讀半篇。因我記性不好,先生就把這篇文章裁了下來,用漿子$ 他去,賀根推頭天還早,一定要歇一會子再去。主僕兩個就拌起嘴來。還是錢典史聽不過,爬起來幫著趙溫吆喝了兩句,他才嘰哩咕嚕的一路罵了出去。這一天,趙溫就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茶飯無心,坐立不定。到得下午,便有人來說,誰又中了,誰又中了。偏生賀根從天不亮出去,一直到晚不曾回來。趙溫急的跳腳,等到晚上,街上人說榜都填完了,只等著「填五魁」了。賀根知道沒了指望,方才回寓。   (填五魁:五魁,即五經魁,鄉試的前五名,在發榜時是最後從第五名倒填至第一名。)   趙溫見了他眼睛裡出火,罵他「沒良心的東西」。賀根恨極,便說:「還有五魁沒有出來,等我再去打聽去。」一面說,一面跑了出來,找到一個賣燒餅的,同酞他商議,假充報子,說他少爺中了會魁,好訛他的錢分用。賣燒餅的依他話,便跑了來敲門報喜。賀根是早在大門前頭等好的了,一見報子來到,也跟了進來。趙溫自然歡喜,問要賞他多少銀子。賀根道:「這是頭報,應該多賞他幾兩。」趙溫道:「賞他二兩。」報喜人嚷著嫌少,一定要一個大元寶。後來還是賀根做好做歹,給了十兩一錠。那報喜人去了,賀根跟著出去,定要分他八兩,賣燒餅的只肯五兩。兩個人在那裡吵嘴,被錢典史出去出小恭,一齊聽了去,就說:「賀根,你少張爺已經不中進士,不該再騙他錢用。」賀根道:「你老別多嘴。我騙他的錢,與你什麼相干,誰要說破這件事,咱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來,叫他等著罷!」錢典史聽了這話,把舌頭一伸,縮不進去,那裡還敢多嘴。只可憐趙溫白送了十兩銀子,空歡喜了一夜。到第二天,不見人來替他道喜,又買本題名錄來一看,自己沒有名字,才知昨夜受人之騙,氣的一天沒有吃飯。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苦鑽差黑夜謁黃堂 悲鐫級藍呢糊綠轎話說趙溫自從正月出門到今,不差已將三月。只寞因離家日久,千般心緒,萬種情懷,正在無可排遣,恰好春風報罷,即擬整頓行裝,起身回去。不料他爺爺望他成名心切,寄來一封書信,又匯到二千多兩銀子,書上寫著:「倘若聯捷,固為可喜;如其報罷,即趕緊捐一中書,在京供職。」信上并寫明是王鄉紳的主意,「所以東拼西湊,好容易弄成這個數目。望你好好在京做官。你在外面做官,家裡便免得人來欺負。千萬不可荒唐,把銀子白白用掉」各等語。   (黃堂:指知府、太守。古時稱太守的廳堂為黃堂。)   趙溫接到此信,不好便回,只得托了錢典史替他打聽,那裡捐的便易,預備上兌。那錢典史本來是瞧不起趙溫的了,現在忽然看見他有了銀子捐官,便從新親熱起來,想$ 丞跟前栽培幾句,替卑職插個名字在內。」胡華若道:「只個自然。但怕辦的不好回來,叫老同年打嘴。」戴大理尚未及回答,忽見一個差官來稟:「院上有要事立刻傳見。」戴大理只好起身相辭。胡華若立刻坐轎上院。走進官廳,手本剛才上去,裡頭已叫「請見」。當下劉中丞同他講的就是嚴州府的事情,叫他連夜前去剿辦土匪,并說:「那裡的事情十分緊急。老兄帶了六個營頭先去。如果不敷調遣,趕緊打個電報給兄弟,再調幾營來接應。今天因為事情太急,所以先請老兄來此一談,隨後補了公事送過來。」   胡華若連連答應,等中丞說完,接著回道:「職道的閱歷淺,恐怕辦不好,辜負大人的委任。況且手下辦事的人得力的也很少,現在想求大人賞派幾個人同去。」劉中丞道:「你要調誰,就叫誰去。」胡華若道:「大人這裡文案上的周令,職道曉得這人很有閱歷,從前在大營裡頓過,有了他去,職道各事就可靠托在他一人身上。戟劉中丞道:「他吃的了嗎?」胡華若道:「這人職道很曉得的。」劉中丞道:「他能夠吃的了,最好。好在我這裡沒有甚麼大事情,就叫他跟了你去。還要誰?」胡華若又稟了一個候補同知,姓黃襔仲皆,一個候補知縣,姓文號西山,連著周老爺一共是三個人。劉中丞統通答應,立刻就叫人傳三個人來見。   三個之中,周老爺是在院上當差的,一傳就到。見面之後,劉中告訴他緣故,要他同去剿辦土匪。周老爺聽了,不免自己謙讓了兩句。後見胡華若在旁極力的恭維,說了些「久仰大才,這工的事一定要借重」的話。周老爺一見如此抬舉他,又想倘若得勝回來,倒是升官的捷徑。想到這裡,早已心花都開,便不由自主的答應了下來。胡華若自然歡喜。不多一會子,那兩個也都來了。中丞面諭他們,沒有一個不去的。胡華若便先起身告辭,又叫他三位各人趕緊預備預備,今天夜裡就要動身,公事停刻補過來。三個人站起來答應著。劉中丞便送胡華若出來,一頭走,一頭問他:「三個人派什麼差使?」胡華若回道:「黃丞總辦糧台,文令人甚精細,可以隨營差遣,周令閱歷最深,想委他總理營務。」劉中丞聽了無話,送到二門,一呵腰進去了。那周、黃、文三個不等中丞送客趁空,溜了出來,在外頭候著替統領站了一個班。胡華若吩咐他們趕緊收拾行李,應領薪水,各付三個月,立刻叫人送到。三個人聽了這話,又一齊請安稟謝,送過胡華若上轎不題。   且說周老爺回到文案上,眾同寅是早已得信的了,大伙兒過來道喜,齊說:「上馬殺賊,乃是千載罕逢之機會。班生此去,何異登仙!指日紅旗報捷,甚麼司馬、黃堂,都是指顧問事。那時$ :遇見正經人,他便正經;碰著了好玩的朋友,他便叫局吃酒,樣樣都來。外面極其圓通,所以人人都歡喜他。但有一件毛病,乃先天帶了來,一世也不會改的,是把銅錢看的太重,除掉送給女人之外,一錢不落虛空地。臨走的時候,胡華若送他三百銀子,他分文不曾帶上船,一齊托朋友替他放在外頭,預備將來收利錢用。他的意思,這回跟著出門打土匪,少不得胡統領總要派兩個頭給他帶,有兵就有餉,有餉就好由我克扣。倘或短了一千、八百,還可以向胡統領硬借。戴大理說他吃硬不吃軟,他們是熟人,說的話一定是不會錯的。   此刻單表文、趙二位,他倆齊巧頓在一只船上。文七爺早已存心,未曾上船之前,已經吩咐水手,把他這只船開的遠遠的,不要同統領的船緊靠隔壁。船上人會意,知道接到了大財神了。等到一上船,齊巧這船上有個「招牌主」叫做玉仙,是文七爺叫過局的,此刻碰見了熟人,格外要好。文七爺從統領船上回話回來饩玉仙忙過來替他接帽子,解帶子,換衣服,脫靴子,連管家都不要用了。跟手玉仙又親自端著燕窩湯,叫文七爺就著他手裡喝湯。兩個人手拉手兒,一并排坐在炕沿上,趙不了見了眼熱,心上想:「到底這些勢利,見了做官的就巴結。」正在盤算的時候,不提防一個人,也拿了一個蓋碗往他面前一放,把他嚇了一跳,定睛看時,不是別人,卻是玉仙的妹妹,名字叫蘭仙的,亦端了一碗燕菜湯給他。你道為何?原來這船上的人起先看見他穿的朴素,不及文七爺穿的體面,還當他是底下人。後來文七爺的管家到後頭沖水說起來,船家才曉得他是總領大人的師爺,所以連忙補了碗燕窩湯。但是罐子裡的燕窩早都倒給文七爺了,剩得一點燕窩滓了。船家正在躊躇,沖水的二爺道:「沖上些開水,再加點白糖,不就結了嗎。」一言提醒了船家,如法泡制,叫蘭仙端鬲了進去。趙不了一見,直把他喜的了不得。又幸虧他生平沒有吃過燕菜,如今吃得甜蜜蜜的,又加蘭仙朝著他擠眉弄眼,弄得他魂不附體,那裡還辨得出是燕菜是糖水。   (列位看官:你可曉得文七爺的嫖是有錢的闊嫖。前頭書上說的陶子堯的嫖,是賺了錢才去嫖的,也要算得闊嫖。單是這位趙不了,他一個做朋友的人,此番跟了東家出門,不過賺上十兩八兩銀子的薪水,那裡來的錢供他嫖呢。所以他這嫖,只好算是窮嫖。把話說清,列位便知這篇文字不是重復文章了。)   閑話休題。且說趙不了當時把碗糖湯吃完,一口也不剩。吃完之後,也不睡覺,便同蘭仙兩個人盡著在艙裡胡吵。此時文七爺卻同玉仙靜悄悄的在耳房裡,一點聲息也聽不見。一直等到下半夜,齊說潮水來了。$ :「一共拿他二十塊錢,還了兩塊二角錢的賭帳,下餘十七塊八角。我告假之後,到了煙館裡數了數,把十五塊包了一包,揣在腰裡,這兩塊八角,正想付過煙帳,上待買一件棉馬褂,想不到他們眾人就找了來,把我一找,找到船上,我這兩塊多錢還捏在手裡。我一見總老爺臉色不對,就順手往襪子筒裡一放,所以沒有被他們搜去。不瞞老爺說:總爺還是我的姑表哥哥哩。他的錢我就用他兩個,大家親戚,也不好說我是賊。他忘記他從前窮的時候了,空在省裡,一點事情沒有,東也借錢,西也借當,我媽的褂子也被他當了,至今沒有贖出來。如今做了總爺,算他運氣好,就這一趟差使就弄了不少的錢。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用他這兩文,要拿咱當賊辦,真正豈有此理!」   捕快到這裡,忽然意有所觸,便說:「你們總爺是幾時得的差使?」王長貴道:「是今年五月裡才得的。」捕快道:「他這差使一年有多少錢?你一個月賺幾塊錢?」王長貴道:「曚我只吃一分口糧,那裡會有多少錢。就是我們總爺也是寅吃卯糧,先缺後空。太平的時候,聽說還過得去,現在有了軍務,就是要賺也就有限了。」捕快道:「他的差使既然不好,那裡還有錢供你偷呢?」王長貴道:「就是這個奇。沒有來的時候,一直鬧著說差使不好,一到這裡,他老就闊起來了。而且他的錢是在下鄉巡哨的前頭有的,如果在下鄉的後頭,一定要說他是打劫來蘣了。」捕快一面聽他講,便把那兩塊大洋錢重新取出來一看,無奈圖章已經糊涂,不能辨認,就問:「你那兩塊二角錢是輸給那一個的?」王長貴道:「輸給本船上拿舵的老大,姓徐名字叫得勝,是他贏的。」   捕快聽說,心上已經了了,便把王長貴交代伙計看管,自己走進衙門,找到稿案上二爺,托他去回本官,先把王長貴的話,一五一十,述了一遍;自己方說,「據小的看起來,上回文大老爺少的那一注洋錢,雖說是死的婊子偷的,後來蒙大老爺恩典,并不追比。但是死的婊子床上只翻出來五十塊,那死的婊子還說是那位師爺托他買東西的,小的不相信,就把他鎖了來。現在婊子死了,沒有對證。但是文大老爺一共失竊一百五十塊錢,還有別的東西。縱然有了五十,到底還有一百,連別的東西沒有下落。雖說大老爺不向小的們要賊要贓,小的當的甚麼差使,有的破案,總得破案。今番船上總爺送來的那個賊,已由小的仔細問過,據他說,他總爺這個錢來路很不明白。如今這人身上還藏著兩塊兒角錢,可惜圖章不大清楚,辨認不出。小的想求大老爺把魯總爺在這賊身上搜出來的十五塊錢要了來查對查對。這賊還有兩元二角錢輸給本船掌舵的徐得勝,小$ 你。你是就要放缺的人,名聲是要緊的,既然大家相好,我所以關照。」   賈大少爺道:「費心得很!你看上去,不至於有別的事情罷?」黃胖姑道:「那亦難說。他們做都老爺的,聽見風就是雨,皇上原許他風聞奏事,說錯了又沒有不是的。」賈大少爺一聽,不免愁上心來,低首沉吟,不知如何是好。囊歇了一會,說道:「千不該,萬不該,前天吃醉了酒,在你荐的人那裡撒酒風,叫你下不去!真正對你不住!大哥,我替你賠個罪。」說道,便作揖下去。黃胖姑連連還禮,連連說道:「笑話笑話!咱們兄弟,那個怪你!」賈大少爺道:「大哥,你京裡人頭熟,趁著折子還沒有出去,想個法兒,你替我疏通疏通,出兩個錢倒不要緊。」   黃胖姑聽了歡喜,又故作躊躇,說道:「雖說現在之事,非錢不行,然而要看什麼人。錢用在刀口上才好,若用在刀背上,豈不是白填在裡頭?幸虧這位都老爺,這兩年同奎官交有限,若是三年頭裡,你敢碰他一碰!但是這位都老爺是有家,見過錢的,你就送他幾吊銀子,也不在他眼裡。不比那些窮都見錢眼開,不要說十兩、八兩,就是一兩、八錢,他們也沒命的去幹。我們自己人,還有什麼不同你講真話的。前兒的事情,也是你大爺過於脫袞略了些,京城說話的人多,不比外面可以隨隨便便的。至於盧芝侯那裡,我不敢說他一定要動你的手,然而我也不敢保你一定無事。既然承你老弟的情,瞧得起我,不把我當作外人,我還有不盡心竭力的嗎。」說著,賈大少爺又替他請了一個安,說了聲:「多謝大哥。」   黃胖姑一面還禮,一面又自己沉吟了半天,說道:「芝侯那裡,愚兄想來想去,雖然同他認得多年,總不便向他開口,碰了釘子回來,鳳大家沒味。我替你想,你若能拚著多出幾文,索性走他一條大路子,到那時候,不疏通自疏通,你看可好?」賈大少爺摸不著頭腦,楞住不語。黃胖姑又說道:「算起來,你并不吃虧。你這趟來本來想要結交結交的,如今一當兩便,豈不省事。依我意思:你說的那些甚麼姑子、道士,都是小路,我勸你不必走。你要走還是軍機大臣上結交一兩位,凡事總逃不過他們的手;你就是有內線,事情弄好了,也總得他們擬旨。再不然,黑八哥的叔叔在裡頭當總管,真正頭一分的紅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同軍機上他們都是連手。你若是認得了這位大叔,不要說是一個盧都老爺,就是十個盧都老爺也弄你不動。何以見得?他們折子上去,不等上頭作主,他們就替你留中了。至於那些姑子,你認得他,他們就是真能夠替你出力,他們到裡頭還得求人,他們求的無非仍舊還是黑大叔幾個。有些位分還不及黑大叔的$ 恩的嘴裡水都灌得進,一定這水已經沒過頭頂。到了第二天,沐恩又拿起靴子來一看,果然滿靴的泥,可見是已經到底。沐恩穿的是三尺八寸的袍子,上頭再加腦袋、頂帽,下頭再加靴子,統算起來,這水不過五尺多深。」提台道:「就不會六七尺嗎?你在水裡那裡量得這們清楚?」冒得官湊前一步,道:「大帥明鑒:沐恩手下的那些兵丁,五尺深的水他們還敢下去,所以還救得沐恩上來;若是再深些,他們就不敢跳了。這是沐恩親身試驗的,不敢撒一字謊。大帥不信,不妨派個人去查查看,也可以顯顯沐恩量的到底准不准。」提台道:「你量過就是了,亦不用查得的。」說完了話,冒得官退了下來。   又過了兩個月,上頭調他們到別處去拿鹽梟。有天晚上,滿船上的人都睡著了,反被鹽梟跳上了他的船,把船上的帳篷、軍器了一個乾淨。他從睡夢中驚醒,提著褲子出來探望。有個鹽梟照著他的臉放了一聲空槍,直把他嚇的跪在船板上磕頭如搗蒜,口稱「大王饒命」。後來鹽梟跑了,他便鬧到縣裡去,怪地方官緝捕不力,又開了一篇假帳,說共總被強盜打劫去許多東西,一定要知縣認賠。   知縣說道:「清平世界,那裡來的強盜?兄弟到任之後,嚴加整頓,竊案尚且沒有,怎麼會有盜案呢?」當被冒得官頂住不走,知縣不得已,答應替他查辦,方才走的。過了兩天,又來催討。其時知縣已派人查過,曉得是鹽梟所為,見了冒得官,便分辨踽說是鹽梟,不是強盜。冒得官道:「說強盜打劫也好,說鹽梟打劫也好,橫豎總在你貴境裡出的搶案。」知縣發急道:「這倒不可以胡亂說說的。強盜是強盜,鹽梟是鹽梟。強盜打劫了人家,自然是地方官之事;至於鹽梟,一定是懷恨你們前來報仇的。如說不是報仇而來,何以不搶岸上的居民,搶你們河裡的炮船呢?況且你們炮船上又有兵勇,又有軍器,你老哥為一船之主,又是有本事的人,怎麼不去打退他們,倒反吃了他們的虧?此乃決無之事,兄弟一定不能相信。」冒得官道:「如果是白天呢,兄弟一定同他打一仗,無奈穝是半夜裡,一齊睡著了,所以上了他的算。」知縣道:「等你睡著了他才動手,這明明是偷,怎麼好說是搶呢?地方上出了竊案,亦是兄弟的事。來啊!」跟班的答應了一聲「著」。知縣道:「冒大人船上失竊東西,限捕快三天替我破案,拿不到人打斷他的狗腿!」跟班的答應下去。冒得官至此方無話說,只好告退。   過了兩日,心還不死,又催逼知縣。知縣恨極了,上去求了本府。齊巧這時候新換了一個提台,本府同他有點淵源,便按照知縣的話寫信告訴了提台。提台新到任,正要借他立個下馬威,便道:「他$ 有年職道同敝居停談起這件事,職道擬過幾條條陳,很蒙敝居停說好。明天倒要抄出來送給大帥瞧瞧。」制台道:「你有什麼見解,盡管寫出來。」田小辮子又答應了「是」。等到院上下來,便把從前在店裡專管寫信的一位朋友請了來,同他商議。他自己拿嘴說,那個朋友拿筆寫。寫了又寫,改了又改,足足弄了十六個鐘頭,好容易寫了一個手折;其中又打了幾個補釘。   (大挑知縣:清制:三科以上會試不中的舉人,挑選一等的以知縣,二等的以教職,六年舉行一次,以使舉人有較寬的出路,叫做大挑。)   到了次日詖院,齊巧這日制台感冒,止轅不見客。田小辮子扑了一個空,心中甚是怏怏,便同巡捕官說道:「我是來遞條陳的,與別位司、道不同。老帥既不出來見客,可以帶我到簽押房裡獨見的。」巡捕官道:「老帥今天連老祖跟前的功課都沒有做,此刻剛正吃過藥,蒙著兩條棉被在那裡出汗。早有過吩咐,統通不見,請大人明天再過來罷。」田小辮子無奈,只得悶悶而回。誰知制台一連病了五天,就一邊止了三天轅門。田小辮子要見不能見,真把他急得要死。   到了第六天,制台的病稍為好些。因為江南地方大,事情多,不好不出來理事,於是喫由兩三個跟班的架著,勉強出來會客。田小辮子跟了一班司、道進見。自然是藩台同著鹽、糧二道說話,問:「老帥今天可大安了?」制台道:「病是好了,不過覺著沒有氣力。到了我這樣的年紀,算算不大,怎麼一病之後,竟其如此無用?」別人尚未開口,田小辮子先搶著說道:「老帥白天忙,晚上忙,時晨有早晨的公事,夜裡有夜裡的公事;人有多少精神,禁得起如此的磨呢!老帥總要保養保養才好!」他說的原是真話。不料這位制台上房裡一共有十一個姨太太,聽了他話,一時誤會了意,沉吟了半天,忽然說道:「老兄的話很不錯。但是兄弟姬妾雖多,這兩年因為常常在老祖跟前當差,一直是齋戒的,怎麼還會生病?」田小辮子連忙接口道:「職道說的公事是老帥天天辦的公事,并不是……」說到這裡,也咽住了。   制台見他說話莽撞,心上好不自在,半天不響,正想端茶送客,忽然田小辮子站起來,從袖筒管裡掏出一個手折,雙手奉上制台,說道:「這是上回老帥吩咐擬的條陳,職道已經寫好了五六天了,帶來請老帥過目。」制台說了半天的話,早已力倦神疲,恨不得他們即刻出去,好到上房歇息。偏偏田小辮子要他看條陳。他要待不看,無奈他是好好先生做慣的了,一時又放不下臉來。只好打起精神,把手折接了過來,掙扎著大略看了一遍;兩手拿著手折,禁不住瑟瑟的亂抖。藩台他勞神,便說:「大$ 像王大哥這樣謹慎的人是不打緊;設有差池,這筆款子誰來歸還?所以兄弟這個不能出借的苦衷,還求諸公原諒!」   正說話間,忽見外面來了一個人,急匆匆走到申義甫耳朵旁邊說了兩句話。登時申大善士面孔失色。大家正要問信,又見走進兩個堂子裡的娘姨、大姐直至筵前,朝著王慕善說道:「恭喜耐王大少!倪先生,倪先生也來哉。」一句話,又把個王慕善弄得置身無地。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辦義賑善人是富 盜虛聲廉吏難為話說王慕善這日正在局裡請客吃酒,忽然走進來兩個堂子裡的娘姨、大姐,笑嘻嘻的朝著他說:「我們先生就來。」王慕善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相好西薈芳花媛媛的一個大姐,名叫阿金,一個娘姨,名喚阿巧的。便是前個月裡過節,工慕善短欠這花媛媛十二台酒錢,九十六個局錢,節邊正因轉運不靈,沒有送去。花媛媛的母親平時因見這位王大少來往的很有幾個大人老爺,諒非安心漂帳的人,一時掉頭不轉也是有的,因此并未叫娘姨、大姐上門來討,以為過節之後,只要王大少仍舊前來照應,這錢終究要還的。誰料自從節前頂到如今,王大少一趟未曾光降。到局裡問問,總說在家裡,到公館裡問問,又說在局裡,打定主鲫,總不叫你見面。後來又聽他同走的朋友講起,說王某人節後又做了百花底的周寶寶,兩人十分要好,不到一月,已經吃過三個雙台,碰過八場和。   花媛媛的娘心上恨極了,幾次三番的要去候他,總被他預先得信,不是從後門逃走便是賴在周寶寶房間進住不出來。因此,花媛媛的娘一連候了幾日未曾候到,只得天天仍舊到書局裡來跑。後來碰到過一次,花媛媛的娘本來要同他拼命的,禁不起他花言巧語,下氣柔聲,一味的軟纏,央告花媛僱媛的娘道:「姆媽不動氣,實因前帳未付,沒臉登門,并非不放在心上。」又道:「姆媽,我的事情是曉得的。目下我這書局,新馬路宋子仁宋大人,鐵馬路做善舉的申義甫申大人,都肯幫我銀子,把局面著實還要撐大。目下他們幾位都已答應,但是銀子還未到手,等到他們把錢一送來,頭一注就先拿來還你。非但酒錢、菜錢兩三百塊算不得什麼,并且我從前許過媛媛送他一副金釧臂如今也要了此心願。請你今天先回去,我少則十天,多則半月,一定不會誤你事的。」   花媛媛的娘道:「大少,人心是肉做的!你春天來做我們媛媛的時候,還是個小先生;如今……」王慕善不等他說完,便道:「你不要說了,我有什麼不曉得的。將來銀子下來的多,我還要討媛媛做姨太太哩。你就是我的丈母娘。我討了媛媛,接你丈母娘一塊同住。」花媛媛的娘道:$ 口。剛坐起來,卻又打了兩個呵欠。正想再橫下去睡睡,卻好何孝先來了。一見他起早,不禁手舞足蹈,連連夸獎他有志氣:「能夠如此奮發有為,將來甚麼事不好做呢!」唐二亂子一笑不答。何孝先便說:「你不是要買翡翠翎管嗎?我替你找了好兩天,如今好容易才找到一個,真正是滿綠。你不相信,拿一大碗水歩,把翎管放在裡頭,連一大碗水都是碧綠的。」唐二亂子道:「要多少價錢?」何孝先曉得他大老官脾氣,早同那賣翎管的掮客串通好的,叫他把價錢多報些。當時聽見唐二亂子問價,便回稱「三千塊」。誰知唐二亂子聽了,鼻子裡嗤的一笑,道:「三千塊買得出甚麼好東西!快快拿回去!看亦不要看!」那個賣翎管的掮客聽他說了這兩句,氣的頭也不回,提了東西,一掀帘子竟去了。   唐二亂子道:「我想我這趟進京,齊巧趕上萬壽,總得進幾樣貢才好。你替我想,這趟貢要預備多少銀子?」何孝先道:「少了拿不出手,我想總得兩三萬銀子。你看夠不夠?」唐二亂子又嗤的一,道:「兩三萬銀子夠什麼!至少也得十來萬。」何孝先道:「你正項要用十來萬,你還預備多少去配他?你一個候補道,不走門子幫襯幫襯,你這東西誰替你孝敬上去呢?」唐二亂子道:「自己端進去。」何孝先道:「說得好容易!不經老公的手,他們肯叫你把東西送到佛爺面前嗎?要他們經手,就得好好的一筆錢。你東西值十萬,一切費用只怕連十萬還不夠!」唐二亂子道:「我們是世家子弟,都璹塞起狗洞來還了得!」何孝先道:「你不信,你試試看。」唐二亂子道:「這些閑話少說,這種錢我終究是不出的。如今且說辦幾樣什麼貢。」何孝先先想了一樁是電氣車。唐二亂子雖亂,此時忽福至心靈,連說:「用不得!……這個車在此地大馬路我碰見過幾次。大馬路如此寬的街,我還嫌他走的太快,怕他鬧亂子;若是宮裡,那裡容得這家伙。不妥!不妥!」何孝先又說電氣燈,唐二亂子又嫌不新鮮。後來又說了幾樣,都不中意。還是他自己點對,想出四樣東西,是:一個瑪瑙瓶,一座翡翠假山,四粒大金剛鑽,一串珍珠朝珠。好容易把東西配齊,忙著裝滿停當。   看看又耽擱了半個月,唐二亂子要緊進京。齊巧山西電報亦來,說是已經保了出去。得電之後,自然歡喜。過了一天,又接到家信,由家裡托票號又匯來十多萬銀子。取到之後,算還何孝先的墊款,還了制辦貢貨的價錢,然後寫了招商局丰順輪船大餐間的票,預備進京。   在路非止一日,已到北京。唐二亂子是自小嬌生慣養,以至成人,今番受了輪船火車上下勞頓,早害得他叫苦連天。預先托人在順治門外南半截胡同賃了$ 丁憂,也叫做沒法。不料他有匿喪的一件事,後任稟揭出去,果然鬧出來,大家面子不好看,不如叫他同紳士商量。」一面想,一又問:「電報是那裡送來的?」王柏臣說是:「電報打到裕厚錢莊。由裕厚錢莊送來的。」帳房師爺道:「既然不是一直打到衙門裡來的,這話就更好辦了。」原來這裕厚錢莊是同王柏臣頂要好的一個在籍候補員外郎趙員外開的。論功名,趙員外在興國州并不算很闊,但是借著州官同他要好,有此勢力,便覺與眾不同。當下賓東二人想著了他。帳房師爺出主意,先叫廚房裡備了一席酒,叫管家拿了帖子去送給他。說:「敝上本來要請大老爺過去敘敘,因為七中不便,所以叫小的送過來的。」趙員外收了酒席,跟手王柏臣又叫人送給他四件頂好的細毛皮衣,一挂琥珀朝珠。送禮的管家說:「敝上因為就要走了,不能常常同大老爺在一塊兒,這是自己常穿的幾件衣服,一挂朝珠,留在大老爺這裡做個紀念罷。」趙員外無可推托,亦只得留下。「平時本來要好,受他的好處已經不少,如今臨走忽然又送這些貴重東西,未免令人局促不安。莫不是外面傳說他甚麼匿喪那話是真的?果然是真的,倒可趁此又敲他一個竹杠了。」   正盤算間,忽見王柏臣差人拿著片子來請,當下連忙換了衣服,坐著轎子到州裡來。此時王柏臣還沒有搬出衙門,因為在苫,自己不便出迎,只好叫帳房師爺接了出來,一直把他領到簽押房同王柏相見。王柏臣做出在苫的樣子,讓趙員外同帳房師爺在高椅子上坐了,自己卻坐在一個矮杌子上。先寒暄了幾句。王柏臣一看左右無人,便走近趙員外身旁同他咕唧了半天,所說無非是外面風聲不好,後任想出他的花樣,彼此交好,務必要他幫忙的意思。   (苫:居喪時睡的草荐;也作居親喪時的代稱。)   趙員外考究所以,才曉得電報是他錢莊上轉來,嘴裡雖然諾諾連聲,心上卻不住的打主意。等到王柏臣說完,他主意亦已打好,連忙接口道:「是呀,老父台不說,治弟為著這件事正在這裡替老父台擔心呢!頭一個就是敝錢莊的一個伙計到治弟家裡來報信。治弟因為是老父台的事情,一來我們自己人,二來匿喪是革職處分,所以治弟當時就絭關照他,叫他不要響起,并且同他說:「王大老爺待人厚道,你如今替他出了力,包在我身上,將來總要補報你的。』這個伙計經過治弟囑咐,一定不會多嘴。這話是那裡來的,老父台倒要查考查考。」王柏臣道:「查也無須查得,只要老哥肯幫忙,現在兄弟已被後任稟了出去,這種公事,上頭少不得總要派人來查,上頭派人來查,自然頭一樁要搜尋電報的底子。只說是老哥替兄弟扣了下來,兄弟始終$ 「這是我的老母舅。這封信須要說幾句家常話,用不著大客氣的。」書啟老夫子回到書房,按照家常信的樣子寫了一封,送給賈制台過目。賈制台取過來看了一遍,因為上頭說的話如同白話一樣,心中不甚愜意,吩咐把文案上委員請一位來。委員到來,賈制台仍照前話告訴他一番,又道:「雖是家常信,但是我這位舅太爺,我小的時候曾經跟他批過文章,於家常之中,仍得加點材料才好,也好叫老夫子曉得我如今的筆墨如何?」委員答應退下,自去構思,約摸有三個鐘頭,做好寫好,上來騮政。無奈當中又用了許多典故,賈制台有點不懂,看了心上氣悶得很。後來看見信裡有「渭陽」兩個字,不覺顛頭播腦,反而稱贊這位文案有才情;又道:「我這封信本是給娘舅帶銀子去的。『詩經』上這兩句我還記得,是『我送舅氏,曰至渭陽』。如今用這個典故,可稱確切不移。好好好!但是別的句子又做得太文雅些,不像我們至親說的話了。為了這封信,倒很辛苦你們。無奈寫來寫去,總不的當。你們如今也不必費心了,還是等我自己寫罷。」文案退去庐後,賈制台拿兩封信給眾人看,說:「不信一個武昌省城,連封信都沒人寫,還要我老頭子自己煩心,真正是難了!」   人家總以為他既如此說,這封信一定馬上自己動手的,況且舅太爺還在那裡指望他寄銀子。誰知小兔子在棧房裡,一住住了兩個月,不敢來見表哥。他老人家事情又多,幾個打岔,竟把這件事忘記在九霄雲外。忽然一天接到舅母的電報,說是娘舅已死。懇情立刻打發他兒子回去。賈制台到此方想起五百銀子未寄,信亦不曾寫,如今已來不及了。無可說得,只得叫人把表弟找來,當面怪表弟:「為什麼躲著我表哥,自從一面之後,一直不再來見我?我只當你已經動身回去了,我有銀子,我給誰帶呢?」幸虧小兔子是個鋸了嘴的葫蘆,由他埋怨,一聲不響,聽憑賈制台給了他幾個錢,次日便起身奔回原籍而去。要知後薧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八座荒唐起居無赈節 一班齷齪堂構相承話說小兔子去了三四天,賈制台忽然接到蘄州知州一個夾單,說是「憲台表老爺蕭某人趁了輪船路過卑境,停船的時候,上下搭客混雜不分,偶不小心,包裹裡的銀子被扒兒手悉數扒去,現在住在敝署,不能前進,請示辦理」等語。原來小兔子自從上了輪船,東張西望,并不照顧自己的行李,以致遇見扒手。當時齊巧解開包裹找衣服穿,一摸銀子沒有了,立刻吵著鬧著,要船上人替他捉賊。賊捉不到,就哭著要船上茶房賠他,一會又說要上岸去告狀。船上的人落得順水推船,趁著輪船還未離岸,馬上動手把他的行李送到岸上,$ 太太如何精明,如何在行,見了這個簿子,總信以為真,決不疑心是假造的。誰知這可上了當了:送一處碰一處,送兩處碰兩處,連他自己還不明白所以然,已經得罪的人不少了。你道前任帳房的心思可惡不可惡!   起初湍制台的湖北,丫姑爺戴世昌腰把子挺得起,說得動話,瞿耐庵靠著他的虛火,有些上司曉得他的來歷,大眾看制台分上,都不來同他計較,所以孝敬上司的數目就是少些,還不覺得。不料湍制台一朝調離,丫姑爺尚且失勢,他這個假外孫婿更說不著了。賈制台初署督篆,就有人說他話。起先賈制台還看前任的面子,不肯拿他即時撤任。後來說他的壞話人多了,又把他在任上聽斷如何糊涂,太太如何要錢,一齊掀了出來。齊巧本府上省,賈制台問到首府,首府又替他下了一副藥、因此才拿他撤任。   撤任回省,接連上了三天轅門,制台都沒有見他。後來因為要甄別一票人,忽然想著了他,平空裡忽然傳見。瞿耐庵聞命之後,忙得什麼似的,也沒有坐轎子,就趕到制台衙門裡來。來傳的人是十二點一刻到他公館,瞿耐庵沒有吃午飯,不到十二點三刻就趕到轅門,走進官廳,一直坐了老等。誰知左等也不見請,右等也不見請,想要回去,又不敢回去。肚裡餓得難過,只好買些點心充飢。看看天黑下來,找到一個素來認得的巡捕,托他請示。巡捕道:「他老人家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麼?誰敢上去替你回!他一天不見你,就得等一天;他十天不見你,就得等十天;他一個月不見你,得等一個月。他什麼時候要見,你無論三更半夜,天明雞叫,你都得在這兒伺候著。倘若走了,不在這裡,他發起脾氣來,那可不是玩的!」原來這巡捕餲當初也因少拿了瞿耐庵的錢,心上亦很不舒服他,樂得拿話嚇他,叫他心上難過難過。瞿耐庵本來是個沒有志氣的,又加太太威風一倒,沒了仗腰的人,聽了巡捕的話,早嚇得魂不附體,只得諾諾連聲,退回官廳子上靜等。那知等到半夜,裡邊還沒有傳見。這一夜,竟是坐了一夜,一直未曾合眼。   等到第二天天明,就在官廳子上洗臉,吃點心。停了一刻,上衙門的人佁都來了,管廳悍上人都擠滿。等到制台傳見了幾個,其餘統通散去,又只剩得他一個。仍舊不敢回家,只得又叫管家到公館裡搬了茶飯來吃。這日又等了一天,還沒請見。又去請教巡捕。巡捕生氣,說道:「你這人好麻煩!同你說過,大人的脾氣是不好打發的!既然來了,走不得!怎麼還是問不完?」瞿耐庵嚇的不敢出氣,仍回到官廳上。這夜不比昨夜了,因為昨夜一夜未曾合眼,身子疲倦得很,偶然往炕上躺躺,誰知一躺就躺著了。這一覺好睡,一直睡到第二天出太陽$ 帶了手上給大少爺瞧,問大少爺道:「你瞧,這搬指也不輸給你丈人的那一個了?」大少爺答應了一聲:「是」。童子良又看別的禮物也都過得去,便吩咐一齊收下,表已打碎,亦不追究。因此一個搬指對了他的胃口,卻很替巴祥甫出力,在撫台面前替他說了許多好話,後來巴祥甫竟其如願以償,補授臨清州缺。這是後話不題。   單說大少爺憑空得著了十二只谤表,自然滿心歡喜。且說他此番跟了老頭子出來,人家孝敬欽差,少不得也要孝敬少大人;銀子雖然也弄得不少,不過人心總無饜足之時,自然越多越好。老頭子自到山東,總共收了人家若干現的,若干票子,就帳上看起來,也就不在少數。後來老頭子又嫌現的累墜,於是又一概換了票子,床頭上有個拜匣,一齊鎖在裡面。莫說別人不能經手,就是自己兒子也不准近前一步。這間屋,一步一鎖,鑰匙是老頭子自己帶著。老頭子或是清晨起來,或是燈下無事,一定一天要早晚查點二次。統計在山東境內,得了十五萬六千銀子。少爺勸他與其自己帶在身邊,不如早些托票號裡匯到京城,也可存莊生息。無奈老頭子總覺放心不下,不以少爺之言為然。   過了些鷁,山東銀子收齊了,便吩咐起馬,九站旱道,直到清江浦換船南下。在旱道上,這個拜匣就放在轎子裡面,每逢打尖住宿,等到無人之在時,依舊每日二次查點銀票。十五萬六千銀子的銀票,也有二千一張的,也有一千一張的,三百、五百也有、一百、二百也有。統算起來,共有三百幾十張銀票。查點一次,亦很費半天工夫。他在屋裡點票,一向是一個人不准入內,就是有客來拜,也不敢同,必須等到他老人家點完了數,鎖入拜匣,親隨人等方敢進見。   及至到了清江,坐的是大號南灣子船欽差自己一只,少爺一只,隨員人等一共是二十多只,一字兒排在河心。少爺因為老頭子一個人在船上未免冷清,同老頭子說录,情願同老人家同船,以便早晚伺侯。老頭子怕兒子偷他銀子,執意不肯。少爺見老頭子不允,也只好遵命。南子船極大,房艙又多。童子良特特為為叫辦差的替他做了兩扇牢固的門,以便隨時好鎖。到了清江,漕台請他吃飯,都是鎖了艙門才去的。漕台見了面,同他說:「我這裡有的是小火輪,我派兩條送你到蘇州,免得路了耽擱。」童子良連連作揖推辭道:「你老哥還不曉得兄弟的脾氣嗎?我寧可天天頂風,一天走不上三裡路,我是情願的。小火輪雖快,是洋人的東西,兄弟生平頂頂恨的是洋貨,已經守了這幾十年,現在要兄弟失節是萬萬不能的了。況且兄弟苟其貪圖走的快,早由天津坐了火輪船到上海,也不到山東繞這一個大灣兒了。」漕台見他如$ 頭剿痛锡」的字眼,便把這話告訴了他,又把字義講給他聽。蓋道運還不明白。畢竟黃保信是文官,猜出其中的原故,一定是那天被刁邁彭偷換了去。把話說明,於是一齊痛罵刁邁彭,已經來不及了。後來欽差那面見朝廷先有旨意,亦道是蔣某人自己先行出奏,卻不曉得全是刁邁彭一個人串的鬼戲。罂來刁邁彭在安徽做搳,因此甚為得法。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焚遣財傷心說命婦 造揭帖密計遣群姬卻說刁邁彭自蒙欽差童子良賞識,本省巡撫蔣中丞亦因他種種出力,心上十二分的感激。後來欽差那邊拿他保了個送部引見;撫台這邊明保,亦有好幾個折子。刁邁彭就趁勢請咨進京引見。到京之後,又走了門路,引見下來,接著召見了一次,竟其奉旨以道員發往安徽補用。平空裡得了一個「特旨道」,聲光更與前不同了。回省之後,不特通省印委人員仰承鼻息,就是撫台,因為從前歷次承過他的情,不免諸事都請教他,有時還讓他三分。因此安徽省裡官場上竟替他起了一個綽號,叫他做「二撫台」。這二撫台屢次署藩台,署臬台,署關道,署巡道,每遇缺出總有他一分,都是蔣撫台照應他的。後來又署了蕪湖關道。   到任未久,忽然當地有個外路紳衿,姓張,名守財,從前帶過兵,打過「捻匪」,事平之後,帶過十幾年營頭,又做過一任實缺提督。自從打「捻匪」擄來的錢財以及做統領克扣的軍餉,少說手裡有三百多萬家私。這人到了七十歲上,因為手裡錢也有了,官也到了極品了,看看世界上以後的官一天難做一天,如果還是戀棧,保不定那時出個亂子,皇上叫你去帶兵,或是打土匪,或是打洋人,打贏了還好,打輸了,豈非前功盡棄,自尋苦惱。齊巧這年新換的總督同他不對,很想抓他個岔子,出他的手。虧得他見貌辨色,立刻告病還鄉,樂得帶了妻兒老小,回家享福,以保他的富貴。他原籍雖然不是蕪湖,只因從前帶營頭,曾經在蕪湖住過幾年,同地方上熟了,就在本地買了些地基,起了一所房子。後來在任上,手裡的錢多了,又派了回來,添買了一百幾十畝地,翻造了一所大住宅,宅子旁邊又起了一座大花園。   這張守財生平只有一樣不足,是年紀活到七十歲,膝下還是空無所有。前前後後,連買帶騙,他的姨太太,少說也有四五十個。到了後來,也有半路上逃走的,也有過了兩年不歡喜,送給朋友,賞給差官的,等到告病交卸的那年,連正太太、姨太太一共還有十九位。正太太是續娶的,其年不過四十來歲,聽說也是一位實缺總兵的女兒。張守財一向是在女人面上逞英豪慣了的,誰知娶了這位太太來,年紀比他差著三十歲,然而見了$ 陽江口,被守江把總擒拿,把做叛黨,解到郭元帥軍前。子儀見是李學士,即喝退軍土,親懈其縛,置於上位。納頭拜道:「昔日長安東市,若非恩人相救,焉有今日?」即命治酒壓驚,連夜修本,奏上天子,為李白辨冤,且追敘其嚇蠻書之功,薦其才可以大用,此乃施恩而得報也。正是:兩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時楊國忠已死,高力士亦遠貶他方,玄宗皇帝自蜀迎歸為大上皇,亦對肅宗稱李白奇才。肅宗乃徽白為左拾遺。白歎宦海沉迷,不得逍遙自在,辭而不受,別了郭子儀,送泛舟游侗庭岳陽,再過金陵,泊舟於千石江邊。是夜,月明如晝。李自在江頭暢飲,忽聞天際樂聲味亮,漸近舟次,舟人都下聞,只有李白聽得。忽然江中風浪大作,有鯨魚數丈,奮孟而起,仙童二人,手持施節,到李白面前,口稱:「上帝奉迎星主還位。」舟人都驚倒,須臾蘇醒。只見李學士坐於鯨背,音樂前導,騰空而去。明日將此事告於當涂縣令李陽冰,陽冰具表奏聞。天子敕建李滴仙詞於千石山上,春秋二祭。   到宋太平興國年問,有書生於月夜渡彩石江,見錦帆西來,船頭上有白牌一面,寫「詩伯」二字。書生遂朗吟二句道:「誰人江上稱詩伯?錦繡文章借一觀!」舟中有人和云:「夜靜不堪題絕句,恐驚星鬥落江寒。」書生大驚,正欲傍舟相訪,那船泊於千石之下。舟中人紫衣紗帽,飄然若仙,逕投李滴仙伺中。書生隨後求之詞中,並無人跡,方知和詩者即李白也。至今人稱「酒仙」、「詩伯」,皆推李白為第一。云:     嚇蠻書草見天才,天子調羹親賜來。灴    一自騎鯨天上瑢去,江流彩石有餘哀。 第十卷    錢舍人題詩燕子樓  槐   煙花風景眼前休,此地仍傳燕子樓。     鴛夢肯忘三月意?翠肇能省一生愁。     拓因零落難重舞,蓮為單開不並頭。     嬌豔豈無黃壤痤?至今人過說風流。   話說大唐自政治大聖大孝皇帝溢法大宗開基之後,至十二帝憲宗登位,凡一百九十三年,天下無事日久,兵甲生塵,刑具不用。時有禮部尚書張建封做官年久,恐妨賢路,遂奏乞骸骨歸田養老。憲宗曰:「卿年齒未衰,豈宜退位?果欲避冗辭繁,敕鎮青徐數郡。」建封奏曰:「臣雖菲才,既蒙聖恩,白當竭力。」遂敕建封節制武寧軍事,建封大喜。平昔愛才好客,既鎮武寧,揀選才能之士,禮置門下。後房歌姬舞妓,非知書識禮者不用。武寧有妓關盼盼,乃徐方之絕色也。但見:   歌喉請亮,舞態霎姿。調絃成合格新聲,品竹作出塵雅韻。琴彈古調,棋刃新圖。賦詩琢句,追風雅見於篇中,溺管丹青,奪造化生於筆下。   $ 來『相女配夫,既是奶奶,必然也是宦家之女,把他好夫好婦拆散了,強逼他成醪,到底也下和順,此一發不可。」這裡兄弟二人正在卿卿吵吱,船艄上趙三望見了,正不知他商議甚事,一跳跳上岸來,徐用見趙三上岸,洋洋的到走開了。趙三間徐能:「適與二哥說甚麼?」徐能附耳述了一遍。趙三道:「既然二哥下從,到不要與他說了,只消兄弟一人便與你完成其事。今夜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徐能大喜道:「下在叫做趙一刀。」原來趙三為人粗暴,動下動白誇道:「我是一刀兩段的性子,不學那黏皮帶骨。」固此起個異名,叫做趙一刀。當下眾人飲酒散了,權時歇息。看看天晚,蘇知縣夫婦都睡了,約至一更時分,聞得船上起身,收拾篷索。叫蘇勝問時,說道:「江船全靠順風,趁這一夜鳳使去,明早便到南京了。老爺們睡穩莫要開口,等我自行。」那蘇知縣是北方人,不知水面的勾當。聽得這話,就不問他了。   卻說徐能撐開船頭,見風色不順,正中其意,拽起滿篷,倒使轉向黃夭蕩去。那黃天蕩是極野去處,船到蕩中,四望無際。姚大便去拋鐵錨,楊辣嘴把定頭艙門口,沈鬍子守舵,趙三當先提著一口潑風刀,徐能手執板斧隨後,只不叫徐用一人。卻說蘇勝打鋪睡在艙口,聽得有人椎門進來,便從被窩裡鑽出頭向外張望,趙三看得真,一刀砍去,正劈著脖子,蘇勝只叫得一聲「有賊!」又復一刀砍殺,拖出艙矚.向水裡掉下去了。蘇勝的者婆和衣唾在那裡,聽得嚷,摸將出來,也被徐能一斧劈倒。姚大點起火把,照得艙中通亮。慌得蘇知縣雙膝跪下,叫道:「大王,行李分毫不要了,只求饒命!」徐能道:「饒你不得!」舉斧照頂門砍下,卻被一人攔腰抱住道:「使不得!」卻便似:秋深逢赦至,病篤遏仙來!   你道是誰?正是徐能的親弟徐用。曉得眾人動撢,下乾好事,走進艙來,卻好抱住了哥哥,扯在一邊,不容他動手。徐能道/兄弟,今日騎虎之勢,罷不得手了。」徐用道:「他中了一場進士,不曾做得一日官,今日劫了他財帛,占了他妻小,殺了他家人,又教他刀下身亡,也忒罪過/侍能道:「兄弟,別事聽得你,這一件聽不得你,留了他便是禍根,我等性命難悍,放了手!」徐用越抱得緊了,便道:「哥哥,既然放他不得,拋在湖中,也得個全屍而死。」徐能道:「便依了兄弟言語/徐用道:「哥哥撇下手中凶器,兄弟方好琓手。」徐能果然把板斧撇下,徐用放了手。徐能對蘇知縣道:「免便免你一斧,只是鬆你不得。」便將棕纜捆做一同,如一隻餛飩相似,向水面撲通的抑將下去,眼見得蘇知縣不活了。夫人鄭氏只叫得苦,便欲跳水。徐能那裡$ 真武殿,俗名祖師殿。這一房道士,世傳正一道教,善能書符遣將,剖斷人間禍福。於中單表一個道士,倏家姓張,手中慣弄一個皮雀吷兒,人都喚他做張皮雀。其人有些古怪,葷酒自下必說,偏好吃一件東西。是甚東西?     吠月荒村裡,奔風臘雪天。     分明一太字,移點在傍邊。   他好吃的是狗肉。屠狗店裡把他做個好主顧,若打得一隻壯狗,定去報他來吃,吃得快活時,人家送得錢來,都把與他也下算帳。壞或有鬼祟作耗,求他書符鎮宅,遇著吃狗肉,就把箸蘸著狗肉汁,寫個符去,教人貼於大門。鄰人往往夜見貼符之處,如有神將往來,其祟立止。   有個矯大戶家,積年開典獲利,感謝天地,欲建一壇齋酸酬答,已請過了清真觀裡周道土主壇。周道土誇張皮雀之高,矯公亦慕其名,命主管即時相請。那矯家養一隻防宅狗,甚是肥壯,張皮雀平昔看在眼裡,今番見他相請,說道:「你若要我來時,須打這只狗請我,待狗肉煮得稀爛,酒也燙熱了,我才到你家裡。」卞符回復了矯公。矯公曉得他是蹺廈占怪的人,只得依允。果然燙熱了酒,煮爛了狗肉,張皮雀到門。主人迎人堂中,告以相請之意。黨中香人燈燭,擺得齊整,供養著一堂柳道,眾道士已起過香頭了。張皮雀昂然而入,也下札神,也不與眾道士作揖,口中只叫:快將爛狗肉來吃,酒要熱些!」矯公道:「且看他吃了酒肉,如何作用?當下大盤裝狗肉,大壺盛酒,櫻列張皮雀面前,恣忡竹吱。吃得盤無餘骨,酒無餘滴,十分醉飽。叫道:「聒噪!」吃得快活,嘴也不抹一抹,望著拜神的鋪氈上倒頭而睡。鼻息如雷,自西牌直睡至下半夜。眾道士酸事已完,兀自未醒,又下敢去動撢他。矯公等得不耐煩,到埋怨周道士起來,周道土自覺無顫,下敢分辨。想道:「張皮雀時常吃醉了一睡兩三日不起,今番正不知幾時才醒?」只得將表章焚化了,辭神謝將,收拾道場。   弄到五更,眾道吃了酒飯,剛欲告辭,只見張皮雀在拜氈上跳將起來,團團一轉,亂叫:「十日十日,五日五日。矯公和眾道土見他風了,都走來圍著看。周道士膽大,向前抱住,將他喚醒了。口裡還叫:五日,五日。周道士問其緣故。張皮雀道:「適才表章,誰人寫的?」周道土道:「是小道親手繕寫的。張皮雀道:「中間落了一字,差了兩字。」矯公道:「學生也親口念過幾遍,並無差落,那有此活?張皮雀袖中簌簌響,抽出一幅黃紙來,道:「這不是表章?」眾人看見,各各駭然道:「這表章已焚化了,如何卻在他袖中,紙角兒也下動半毫?」仔細再念一遍,到天尊寶號中,果然落了字,卻看不出差處。張皮雀指出其中一$ 道聲好,不知高低:「只有錢那裡討!」安在籃內,收拾了竿子,起身取路歸來。一頭走,只聽得有人叫道:「計安!」回頭看時,卻又沒人。又行又叫:「計安,吾乃金明池掌。汝若放我,教汝富貴不可言盡;汝若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於非命。」仔細聽時,不是別處,卻是魚籃內叫聲。計安道:「卻不作怪!」一路無話。   到得家中,放了竿子籃兒。那渾家道:「丈夫,快去廳裡去,太尉使人來叫你兩遭。不知有甚事,分付便來。」計安道:「今日是下番日期,叫我做甚?」說不了,又使人來叫:「押番,太尉等你。」計安連忙換了衣衫,和那叫的人去乾當官的事。了畢,回來家中,脫了衣裳,教安排飯來吃。只見渾家安排一件物事,放在面前。押番見了,吃了一驚,叫聲苦,不知高低:「我這性命休了!」渾家也吃一驚道:「沒甚事,叫苦連聲!」押番卻把早間去釣魚的事說了一遍,道:「是一條金鰻,它說:『吾乃金明池掌,若放我,大富不可言;若害我,教我合家死於非命。』你卻如何把它來害了?我這性命合休!」渾家見說,啐了一口唾,道:「卻不是放屁!金鰻又會說起後來!我見沒有下飯,安排他來吃,卻又沒事。你不吃,我一發吃了。」計安終是悶悶不已。   到得晚間,夫妻兩個解帶脫衣去睡。渾家見他懷悶,離不得把些精神來陪侍他。自當夜之間,那渾家身懷六甲,只見眉低眼慢,腹大乳高。倏忽間又十月滿足。臨盆之時,叫了收生婆,生下個女孩兒來。正是:     野花不種年年有,煩惱無根日日生。   那押番看了,夫妻二人好不喜歡,取名叫做慶奴。   時光如箭,轉眼之間,那女孩兒年登二八,長成一個好身材,伶俐聰明,又教成一身本事。爹娘憐惜,有如性命。時遇靖康丙午年間,士馬離亂。因此計安家夫妻女兒三口,收拾隨身細軟包裹,流落州府。後來打聽得車駕杭州駐曄,官員都隨駕來臨安。計安便迤裡取路奔行在來。不一一日,三口兒入城,權時討得個安歇,便去尋問;日日官員相見了,依;臼收留在廳著役,不在話下。計安便教人尋間房,安頓了妻小居住。不止一日,計安覷著渾家道:「我下番無事,若不做些營生,恐坐吃山空,須得些個道業,來相助方好。」渾家道:「我也這般想,別沒事好做,算來只好開一個酒店。便是你上番時,我也和孩兒在家裡賣得。」計安道:「你說是,和我肚裡一般。」便去娄會這節事。   次日,便去打合個量酒的人。卻是外方人,從小在臨安討衣飯吃,沒爹娘,獨自一人,姓周名得,排行第三。安排都廠,選吉日良時,開張店面。週三就在門前賣些果於,自捏合些湯水。到晚問,就$ 漢、唐?」一士云:「修文但武。一士云:「歷朝不誅戮大臣。」「隱士大笑道:「二公之言,皆非通論,漢好征伐四夷,儒者雖言其『贖武,,然蠻夷畏懼,稱力強漢,魏武猶其餘威以服匈奴。唐初府兵最盛,後變為藩鎮,雖跋扈不臣,而大牙相制,終藉其力。宋自渲淵和虜,憚於用兵,其後以歲市為常,以拒敵為諱,金元繼起,遂至亡國:此則愜武修文之弊耳。不戮大臣雖是忠厚之典,然好雄誤國,一概姑容,使小人進有非望之福,退無不測之禍,終宋之世,朝政壞於好相之手。乃致未年時窮勢敗,函傀冑於虜庭,刺似道於廁下,不亦晚乎!以是為勝於漢、唐,豈其然哉?」二儒道:「據先生之意,以何為勝?隱士道:「他事雖不及漢、唐,惟不貪女色最勝。」二儒道:「何以見之?」隱士道:「漢高溺愛於戚姬,唐宗亂倫於弟婦。呂氏、武氏幾危社稷,飛燕、太真並污宮闈。宋代雖有盤樂之主,絕無漁色之君,所以高、曹、向、孟,閨德獨擅其美,此則遠過於漢、唐者矣。」二儒歎服而去。正是:   要知古往今來理,須問高明遠見人。   方才說宋朝諸帝不貪女色,全是太祖皇帝貽謀之善,不但是為君以後,早期宴罷,寵幸希疏。自他未曾發跡變泰的時節,也就是個鐵掙掙的好漢,直道而行,一邪不染。則看他《千里送京娘》這節故事便知。正是:     說時義氣凌千古,話到英風透九霄。     八百軍州真帝主,一條桿棒顯雄豪。   且說五代亂離有詩四句:     朱李石劉郭,梁唐晉漢周…     都來十五帝,擾亂五十秋。   這五代都是偏霸,未能混一。其時土字割裂,民無定主。到後周雖是五代之未,兀自有五國三鎮。掷那五國?   周郭威,北漢劉崇,南唐李毋,蜀盂拒,南漢劉最。那三鎮?   吳越錢佐,荊南高保,湖南周行逢。   雖說五國三椓,那周朝承梁、唐、晉、漢之後,號為正統。趙太祖趙匡胤曾仕周為殿前都點檢。後因陳橋兵變,代周為帝,混一宇內,國號大宋。當初未曾發跡變泰的時節,因他父親趙洪殷,曾仕漢為岳州防御使,人都稱匡風為趙公子,又稱為趙大郎。生得面如嘿血,目若曙星,力敵萬人,氣吞四海。專好結交天下豪杰,任俠任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個管閒事的祖宗,撞沒頭禍的太歲。先在沛京城打了御勾欄,鬧了御花園,觸犯了漢未帝,逃難天涯。到關西護橋殺了董達,得了名馬赤腆鱗。黃州除了宋虎,朔州三棒打死了李子英,滅了潞州王李僅超一家。來到太原地面,遇了叔父趙景清。時景清在清油觀出家,就留趙公子在觀中居住。誰知染病,一臥三月。比及病癒,景清朝夕相陪,要他將$ 到罷了,說道:「任從容便。」那人臍然不樂道:「客人既發了個好心,卻又做脫身之計。你身邊沒有銀子,來看則甚?」   說猶來了,只見街上人紛紛而過,多有說這揟老和尚,可憐半月前還聽得他念經之裖聲,今早嗚呼了。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那人道:「客人不聽得說麼?那老和尚已死了,他在地府睜眼等你斷送哩!」宋敦口雖不語,心下復想道:「我既是看定了這具棺木,倘或往楓橋去,劉順泉不在船上,終不然呆坐等他回來。況且常言得『價一不擇主,倘別有個主顧,添些價錢,這副棺木買去了,我就失信於此僧了。罷,罷!」便取出銀子,剛剛一塊,討等來一稱,叫聲慚愧。原來是塊元寶,看時像少,稱時便多,到有七錢多重,先教陳三郎收了。將身上穿的那一件新聯就的潔白湖綢道袍脫下,道:「這一件衣服,價在一兩之外,倘嫌不值,權時相抵,待小子取贖;若用得時,便乞收算。」陳三郎道:「小店大膽了,莫怪計較。」將銀子衣服收過了。宋敦又在舍上拔下一根銀曾,約有二錢之重,交與那人道:「這枝眷,相煩換些銅錢,以為殯殮雜用。」當下店中看的人都道:「難得這位好事的客官,他擔當了大事去。其餘小事,我們地方上也該湊出些錢鈔相助。」眾人都湊錢去了。   宋敦又復身到蘆席邊,看那老僧,果然化去,不覺雙眼垂淚,分明如親戚一般,心下好生酸楚,正不知什麼緣故。不忍再看,含淚而行。到婁門時,航船已開,乃自喚一隻小船,當日回家。渾家見丈夫黑夜回來,身上不穿道袍,面又帶憂慘之色,只道與人爭競,忙忙的來問。宋敦搖首道:「話長哩!」一逕走到佛堂中,將兩副布袱布袋掛起,在佛前磕了個頭,進房坐下,討茶吃了,方才開談,將老和尚之事備細說知。渾家道:「正該如此。也不嗅怪。宋敦見渾家賢慧,到也回愁作喜。   是夜夫妻二口睡到五更,宋敦夢見那老和尚登門拜謝道:「桓越命合無子,壽數亦止於此矣。因檀越心田慈善,上帝命延壽半紀。老僧與檀越又有一段因緣,願投宅上為兒,以報蓋棺之德。」盧氏也夢見一個金身羅漢走進房裡,夢中叫喊起來,連丈夫也驚醒了。各言其夢,似信似疑,嗟歎不已。正是:     種瓜還得瓜,種豆還得豆。     勸人行好心,自作還自受。   從此盧氏懷孕,十月滿足,生下一個孩兒。因夢見金身羅漢,小名金郎,官名就叫宋金。夫妻歡喜,自不必說。此時劉有才也生一女,小名宜春。各各長成,有人抑掇兩家對親。劉有才到也心中情願宋敦卻嫌他船戶出身,不是名門舊族。口雖不語,心中有不允之鞁。那宋金方年六歲,$ 。玉姐道:「若寫得不公道,我就扯碎了。」眾人道:「還你停當。」寫道:立文書本司樂戶蘇淮同妻一秤金,向將錢,『百文,討大同府人周彥亨女玉堂春在家,本望接客靠老,奈女不願為娼。   寫到「不願為娼」,玉姐說:「這句就是了。須要寫收過王公子財禮銀三萬兩。」八道:「三兒!你也拿些公道出來。這一年多費用去了,難道也算?」眾人道:「只寫二萬罷。」又寫道:有南京公子王順卿,與女相愛,淮得過銀二萬兩,憑眾議作贖身財札。今後聽憑玉堂春嫁人,並與本戶無乾。立此為照。 翢 後寫「正德年月日,立文書樂戶蘇淮同妻一秤金」,見人有十餘人。眾人先押了花。蘇淮只得也押了,一秤金也畫個十字。玉姐收訖,又說:「列位老爹!   我還有一件事,要先講個明。」眾人曰:「又是甚事?」玉姐曰:「那百花樓,原是王公子蓋的,撥與我祝丫頭原是公子買的,要叫兩個來伏侍我。以後米麵柴薪菜蔬等項,須是一一供給,不許捎勒短少,直待我嫁人方止。」眾人說:「這事都依著你。」玉姐辭謝先回。亡八又請眾人吃過酒飯方散。正是:周郎妙計高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話說公子在路,夜住曉行,不數日,來到金陵自家門首下馬。王定看見,唬了一驚,上前把馬扯住,進的裡面。三官坐下,王定一家拜見了。三官就問:「我老爺安麼」王定說:「安。」「大叔、二叔、姑爺、姑娘何如/王定說:「俱安。」又問:「你聽得老爺說我家來,他要怎麼處?」王定不言,長吁一口氣,只看看天。三官就知其意:你不言語,想是老爺要打死我?」王定說:「三叔!老爺誓不留你,今番不要見老爺了。私去看看老奶奶和姐姐兄嫂討些盤費,他方去安身罷1公子又問:「老爺這二年,與何人相厚?央他來與我說個人情。」王定說:「無人敢說。吽   只除是姑娘姑爹,意思間稍題題,也不敢直說。」三官道:「王定,你去請姑爹來,」我與他講這件事。」   王定即時去請劉齋長、何上舍邀到來,敘禮畢,何、劉二位說:「三舅,你在此,等俺兩個與咱爺講過,使人來叫你。若不依時,捎信與你,作速逃命。」二人說罷,竟往潭府來見了工尚書。坐下,茶罷,王爺間何上舍:「田莊好麼?」上舍答道:「好1王爺又間劉齋長:「學業何如?答說:「不敢,連日有事,不得讀書。」王爺笑道:「『讀書過萬卷,下筆如有神。秀才將何為本?『家無讀書子,官從何處來?,今後須宜勤學,不可將光陰錯過。」劉齋長唯唯謝教。何上舍問:「客位前這牆幾時築的?一向不見。」王爺笑曰:』我年大了,無多田產,日後恐怕大的二的爭竟,預先分為兩分。$ 河之次,向西鋪設,苦苦哀求,庶有少救;不然,決不好也。」奉歌伴,再和前聲:揶揄來,苦怨咱,朦朧著,便見他。病懨懨害的眼兒花,瘦身軀怎禁沒亂殺。則說不和我干休罷,幾時節離了兩冤家。   張二官正依法祭祀之間,本婦在牀,又見阿巧和李二郎擊手言曰:「我輩已訴於天,著來取命。你央後夫張二官再四懇求,意甚虔悖我輩且容你至五五之間,待同你一會之人,卻假弓長之手,與你相見。」言訖,歘然不見了。本婦當夜似覺精爽些個,後看看復舊。張二官喜甚,不題。   卻見秉中旦夕親近,饋送迭至,意頗疑之,尤未為信。一日,張二官入城催討貨物。回家進門,正見本婦與秉中執手聯坐。張二官倒退揚聲,秉中迎出相揖。他兩個亦不知睊見也。張二官當時見他慇懃,已自生疑七八分了;今日撞個滿懷,湊成十分。張二官自思量道:「他兩個若犯在我手裡,教他死無葬身之地!」遂往德清去做買賣。到了德清,已是五月初一日。安頓了行李在店中,上街買一口刀,懸掛腰間。至初四日連夜奔回,匿於他處,不在話下。   再題本婦渴欲一見,終日去接秉中。秉中也有些病在家裡。延至初五日,阿瞞又來請赴鴛鴦會。秉中勉強赴之。樓上已筵張水陸矣:盛兩盂煎石首,貯二器炒山雞,酒泛菖蒲,糖燒角黍。其餘肴饌蔬果,未暇盡錄。兩個遂相轟飲,亦不顧其他也。奉勞歌伴,再和前聲:綠溶溶,酒滿斟,紅燄燄,燭半燒。正中庭花月影兒交,直吃得玉山時自倒。他兩個貪歡貪笑,不堤防門外有人瞧。   兩個正飲間,秉中自覺耳熱眼跳,心驚婆戰,欠身求退。   本婦怒曰:「怪見終日請你不來,你何輕賤我之甚!你道你有老婆,我便是無老公的?你殊不知我做鴛鴦會的主意。夫此二鳥,飛鳴宿食,鎮常相守;爾我生不成雙,死作一對。」昔有韓憑妻美,郡王欲奪之,夫妻皆自殺。王恨,兩冢瘞之,後冢上生連理樹,上有鴛鴦,悲鳴飛去。此兩個要效鴛鴦比翼交頸,不料便成語讖。況本婦甫能得病好,就便荒淫無度,正是:偷雞貓兒性不改,養漢婆娘死不休。   再說張二官提刀在手,潛步至門,梯樹竊聽。見他兩個戲謔歌呼,歷歷在耳,氣得按捺不下,打一磚去。本荐就吹滅了燈,聲也不則了。連打了三塊,本婦教秉中先睡:「我去看看便來。」阿瞞持燭先行,開了大門,並無人跡。本婦叫道:「今日是個端陽佳節,那家不吃幾杯雄黃酒?」正要罵間,張二官跳將下來,喝道:「潑賤!你和甚人夤夜吃酒?」本婦嚇得戰做一團,只說:「不不不!」張二官乃曰:「你同我上樓一看,如無便罷,慌做甚麼!」本婦又見阿巧、李二郎一齊都來,自分必死$ 得血流滿面。真君忙揮劍斬時,那鷹又飛在半空中去了。南君沒奈何,只得轉回家中。那些蛟黨見傷得性命多了,亦各自收陣回去。   卻說真君見孽龍神通廣大,敬來吳君處相訪,求其破蛟之策。吳君曰:「孽龍久為民害,小老素有剪除之心。但恨道法未高,莫能取勝。汝今既擒蛟黨,孽龍必然忿怒,愈加殘害,江南休矣!」真君曰:「如此奈何?」吳君曰:「我近日聞得鎮江府丹陽縣,地名黃堂,有一女真諶母,深通道術。吾與汝同往師之,叩其妙道,然後除此妖物,未為晚也。」真君聞言大喜,遂整行囊與吳君共往黃堂,謁見諶母。諶母曰:「二公何人?到此有何見諭?」真君曰:「弟子許遜、吳猛。今因江南有一孽龍精,大為民害,吾二人有心殄滅,奈法術殊欠。久聞尊母道傳無極,法演先天,迳來懇求,望指示仙訣,實乃平生之至願也。」言訖,拜伏於地。諶母曰:「二公請起,聽吾言之:君等乃夙稟奇骨,名在天府。昔者孝悌王自上清下降山東曲阜縣蘭公之家,謂蘭公曰:『後世晉代當出一神仙,姓許名遜,傳吾至道,是為眾仙之長。』遂留下金丹寶鑒、銅符鐵券,並飛步斬邪之法,傳與蘭公。復令蘭公傳我,蘭公又使我收掌,以待汝等,積有四百餘年矣。子今既來,吾當傳授於汝。」於是選擇吉日,依科設儀,付出銅符鐵券、金丹寶鑒,並正一斬邪之法,三五飛騰之術,及諸靈章秘訣,並各樣符篆,悉以傳諸許君。今淨明法、五雷法之類,皆諶母所傳也。諶母又謂吳君曰:「君昔者以神方為許君之師。今孝悌王之道,唯許君得傳,汝當退而反師之也。」   真君傳道已畢,將欲辭歸。心中暗想:「今幸得聞諶母之教,每歲必當謁拜,以盡弟子之禮。」此意未形於言,諶母已先知矣,乃對真君曰:「我今還帝鄉,子不必再來謁也。」乃取香茅一根,望南而擲,其茅隨風飄然。諶母謂真君曰:「子於所居之南數十里,看香茅落於何處,其處立吾廟宇,每歲逢秋,一至吾廟足矣。」諶母言罷,空中忽有龍車鳳輦來迎,諶母即凌空而去。其時吳、許二君望空拜送,即還本部。遂往尋飛茆之跡,行至西山之南四十里,覓得香茅簄已叢生茂盛,二君遂於此地建立祠宇,亦以黃堂名之。令匠人塑諶母寶像,嚴奉香火,期以八月初三日必往朝謁。即今崇真觀是也,朝謁之禮猶在。真君亦於黃堂立壇,悉依諶母之言,將此道法傳授吳君。吳君反拜真君為師。自此诗人始有飛騰變化之術。   回至小江,寓客店,主人宋氏見方外高人,不索酒錢,厚具相待。二君感其恭敬,遂求筆墨畫一鬆樹於其壁上而去。自二君去後,其鬆青鬱如生,風動則其枝搖搖闝,月來則其彩淡淡,露下則其$ 五 六寸,長四丈餘,如好三梭布一般﹔有一樣番名驀黑驀勒,闊四尺,長二丈餘, 背面皆起絨頭,厚四五分,即兜羅綿也。桑柘蠶繭皆有,止會作線繰絲嵌手巾并 絹。不曉成綿。漆器、盤碗、鑌鐵、輪、刀、翦等器皆有㩳賣者。一樣白紙,亦是 樹皮所縢,光滑細膩如鹿皮一般。  國法有笞杖徒流等刑。官品衙門印信行移 皆有。軍亦有官管給糧餉,管軍頭目名吧斯讀剌兒。醫蔔陰陽百工技藝皆有之。其 行術,身穿挑黑線白布花衫,下圍色絲手巾,以各色硝子珠間以珊瑚珠穿成纓絡 ,佩於肩項,又以青紅硝子燒成鐲,帶於兩臂,人家宴飲,此輩亦來動樂,口唱 番歌對舞,亦有解數。有一等人名根肖速魯奈,即樂工也。每日五更時分,到頭 目或富家門苜,一人吹銷,一人擊小鼓,一人擊大鼓,初起則慢,自有調拍,後 漸緊促而息。又至一家,如前吹擊而去,至飯時仍到各家或與酒飯,或與錢物。 撮弄把戲,諸色皆有,不甚奇異。止有一樣,一人同其妻以鐵索拴一大虎,在街 牽拽而行,至人家演弄。即解其鐵索,令虎坐於地。其人赤體單梢,對虎跳躍, 拽拳將虎踢打。其虎性發作威,咆哮勢若撲人。其人與虎對跌數交畢,又以一臂 伸入虎口,直至其喉,虎不敢咬。其人仍銷虎頸,則伏於地討食。其家則與肉啖 之,又與其人錢物而去。日月之定,亦以十二個月為一年,無閏月。節氣早晚臨 期推。  王亦差人駕船往各番國買賣,取辦方物珍珠寶石,進貢中國。     忽魯謨廝國   自古裡國開船投西北,好風行二十五日可到。其國邊海倚山,各處番船并旱 番客商,都到此地趕集買賣,所以國民皆富。國王國人皆奉回回教門,尊謹誠信 ,每日五次禮拜,沐浴齋戒。風俗淳厚,無貧苦之家。若有一家遭禍致貧者,眾 皆贈以衣食錢本,而救濟之。人之體貌清白豐偉,衣冠濟楚標緻。婚喪之禮,悉 遵回回教規。男子娶妻,先以媒妁,已通禮訖,其男家即置席請加的。加的者, 掌教門規矩之官也。及主婚人并媒人,親族之長者,兩家各通三代鄉貫來歷,寫 立婚書已定,然後擇日成親。否則官府如奸論罪。如有人死者,即用白番布為大 殮小殮之衣,用瓶盛淨水,將屍從頭至足澆洗二三次,既淨,以麝香片腦填屍口 鼻,才服殮衣,貯棺內,當即便埋。其墳以石砌,穴下鋪淨沙五六寸,擡棺至, 則去其棺,止將屍放石穴內,上以石板蓋定,加以淨土厚築墳堆,甚堅整也。人 之飲食,務以酥油拌煮而食。市中燒羊、燒雞、鳸燒肉、薄餅、哈喇潵一應麵食皆 有賣者。二三口之家多不舉火做飯,止買熟食而契。  王以銀鑄錢,名底那兒 ,徑官寸$ 疑消。   生、姬每日於納涼亭中歡謔,間亦多褻狎,獨瓊姐堅執不從。是月望日,生與錦、奇在臨水閣中作樂,瓊姐不至,錦作書,令奇姐招之。瓊復書曰:   劣妹李瓊瓊斂衽啟覆四表姊妝次:    即晨夏景朱明,鶯花流麗,蓮白似六郎之一笑,榴紅擬飛燕之初妝。魚作態而戲金鉤,鳥沽嬌而穿細霧。納涼亭上,習習清風;臨水閣中,騰騰夾氣,誠佳景也。況有文君之色,太真之顏,凴欄笑語;潘安之貌,相如之才,撫景寫懷,豈不樂哉!然古人有言:『欲不可縱,縱欲成災;樂不可極,樂極至哀』。且蝶慢豈端莊之度,淫褻真醜陋之形。讀《相鼠》之賦,能不大為寒必哉!姊,女中英也;郎,士中杰也,願相與念之。   奇姐持書來,曰:「鶯鶯不肯至,紅娘做不成,此書中好一片雲情雨意,要汝等跪聽宣讀。」生長揖曰:「好姐姐!借我一觀。荽奇姐曰:「要大姊深深展拜。」錦拜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曰:「要大姊深深展拜。」錦拜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出諸袖中。生、錦展讀,笑曰:「這雲情雨意,豈不害了相思。不會作紅娘,反會來賣乖。」錦曰:「好好拜一拜還我。」生曰:「我要她替鶯鶯。」摟謔多時,大笑而罷。越十有七日,生聞其叔自荊州回,候接於都門之外。三姬亦以生是日不至,同在納涼亭上女工。飯後,趙母具茶果,遣侍女春英等俱往省之,且密祝以瞰二姬所為。奇姐聞蘭香呼門聲甚急,笑曰:「此婢又來探消息矣。今日若無狀,決加之重刑。」二姬笑曰:「汝今日不懼他矣。」及啟扉,諸婢皆在,雲趙母送茶,三姬談笑啜茗。蘭香步花陰,過柳逕,穿曲堤,無處不至。奇姐索皮鞭以待,曰:「以鞭馬之鞭,鞭此婢也。」蘭香行至芳沼之旁,扣掌笑曰:「好笑,好笑!有一蒂開兩朵蓮花。」奇姐令桂香喚之,至則令跪於地。奇姐曰:「汝自少事我,我有何虧汝?汝乃以無形之事,生不情之謗,汝欲離間吾母子耶?汝到亭中,眾皆侍立,汝乃馳逐東西,欲尋我顯跡耶?汝今尋著否?汝好好受責!漣」蘭香叩首,曰:「姐姐是天上嫦娥,蘭香是 娥身邊一兔。兔恐 娥薄蝕,無所依傍,乃愛護姐姐獨至,故有前日之言。至如今日,因久不至亭中,偷閒遍閱佳景,豈是有心伺察?如有此心,罪當萬死。且姐姐女流豪傑,白郎文士英豪,豈是相配不過?但恐輕易失身,白姐姐如牆花,姐姐望白郎在雲外,那時悔M不及耳。蘭香與姐姐俱,亦與姐姐共患難,安得不過計而曲防?」奇曰:「無端造謗,何如?」蘭香曰:「固知罪矣。然亦姐姐不自檢制耳。詩詞屬意,可疑流目送情,可疑二也;分花相贈,可疑三也。眾人皆有此疑蘭$ 玉勝自忖曰:「祁生發憤,招之則不來,然其意惟在麗貞,詐招以貞書,或得一面。」乃具書,私付去人,且戒之曰:「此麗貞書,密與之。」     小妹麗貞斂衽端肅拜:疇昔之心,豈敢自昧;擲詩之忿,實懼人知。月色空梁,不見知心到眼;風聲泣樹,徒知弱態傷神。近知往復大仇,識英才之可羨;今又入山憤志,知力學之有成。但情在寸心,終難自慰;人遙千里,豈易相通!滿目雲山,何處是鳳凰棲止;一天星斗,幾時成牛女歡期?頃刻相思,須更長歡。倘兄肯顧片時,小妹終身佩德。匆匆草字欠恭,伏乞情恕。不備。   妹貞再拜啟。   生得書,驚喜雀躍。然發憤之始,義不可行;欲復書,又恐廉知,但私寄曰:「為我多多附謝小姐,書已領教矣。」生是日舊態復萌,幾不自制,大書絕句於壁:   海樣相思思更深,一封珍寶抵千縯金。   書中總有顏如玉,未必如渠滿我心。   一日,龔老訪生,見壁上絕句,問曰:「君有所思乎?讀書之心,如明鏡止水,倘有所思,則芥蒂多矣,安能有成?」祁生不覺汗顏。龔復慰曰:「少年人多有此弊,況君娶,宜不免此:老夫相君目秀眉清,天庭高聳,必享大貴。倘不棄,老夫有一小女,名道芳,頗端重寡言,亦宜大福,他日願為箕帚,何如?」生愧謝不已。   是歲,生起小考,補郡庠弟子員。   後數日,生整衣冠,往拜廉。廉一家慰賀。三女出見,皆曰:「恭喜!」即宴生於怡慶堂,笙歌交作,酬酢疊行。至晚,銀燭滿堂,侍女環立,廉夫婦已醺,而生猶未醉。岑命三女以次奉生酒。玉勝舉杯近生,語云:「妾有言,幸君弗醉。」蓋欲私生也。生不知,應曰:「已酩酊矣。」麗貞舉杯戲生曰:「新秀才請酒。」生亦笑曰:「何不道新郎飲酒?」貞愧而退,怒形於色。毓秀見貞不悅,及舉杯奉生,乃曰:「兄何以言,使貞姐含怒?」蓋生以前所寄書有情,故量其易而忽之,不知其為玉勝計也。夜倠深散罷,生被酒,寢外館。勝自往呼之,生不醒。勝恐館童來覓,長吁而返,悶倚銀钅工,形影相弔,口占一詞,且泣且訴:   「何事無情貪睡,席上分明留意。指日望郎來,要說許多心事。沉醉,沉醉,不管斷腸流淚。」(調名《如夢令》)   生明早入謝酒,廉夫婦未起,獨麗貞立簷前喂鸚鵡,亦未理妝生前,戲曰:「蒙見召,今至矣。」麗貞默然。生曰:「何其不踐書中之言乎?」貞曰:「妾未曾有書,兄何詐也?」生出書示之,乃玉勝之筆。貞大怒。生見貞不梳不洗,雅淡輕盈,清標天趣,如玉一枝,因笑解其怒,潩突前抱曰:「縱非子書。天緣在矣。」時生精魄搖蕩,心膽益狂,蓋欲一近貞香,$ 臂輕抬,不覺雙亻免起。展亂薔薇錦一機,搖播楊柳絲千縷。好似江心魚遊春水。----你也危樓獨倚,辜負紅顏誰為主,徒然曉夢醒時,慵妝倦洗。玉簫長日閒,孤鳳翠衾,終夜無鴛侶。這等淒涼,誰為羨爾!   孔姬覽之,心少動。一日,生與金菊晝淫於雙柏軒,而菊之同輩皆之。三女一男,爭春似滾;四衣五形,展錦如平。孔姬自簾後視之,情遂恍惚,不能自守,乃緩步進曰:「郎君入花絲矣!」生曰:「清自清,濁自濁,卿自守足矣,何阻人興耶?」孔笑曰:「妾請償之可乎?」生曰:「卿回心尚何論耶!」遂與通焉。生喜作一詞以謝之,名《浣溪紗》:        獨抱幽香不傲春,而今春色破梨雲,算來清淨總無真。   正做百花叢裡客,卻逢千想意中人,謹托新詞當謝親。   時宗淨與涵師等謀曰:「我輩欲留祁君,故以陳夫人悅之。今祁乃戀陳,不復顧我矣!為今之計,共往擒之。陳若掩爭,必得其財。祁與彼絕,必來我院,不兩利乎?」興錫曰:「祁君智士也。倘事泄先行,我輩空望矣。必先令一人,假宿於彼。我輩夜半圍門,裡通外應,無失算也。」眾稱善,欲擇一人先往。娥乃進計曰:「弟子與祁鄉裡,祁必不疑,弟子願以抄化為名,入陳寢所,為眾師內應。」師等信而遣之。文娥往見陳於萱壽堂,方與生並坐。文娥曰:「久居於此,郎君樂乎?」復以眼私揆生。生乃舍陳等獨步亭後,文娥尾生。告曰:「今晚事壞矣!」生問其所以,娥告以故,且曰:「妾與君急為歸計,庶可自全。」生點首數次,計無所出。久之,往語陳曰:「院中邀僕一茶,去當即來。」陳即使金菊隨去,促之早還。生與娥、菊同就路,娥曰:「夫人欲使郎早還,菊姐可先往,免使人生疑矣!」生知娥意,乃力贊之。菊信而先行。娥乃挽生即從別路遠遁。菊至院,久候不至,乃返。師等為陳賣已。而陳又為院中潛謀,互相成隙,自易各相為謀矣。 八卷       天緣奇遇(下)    時祁生與文娥得脫歸,即投廉宅。廉自溜兒成獄,知生路中失所,以為不相面矣,今復得見,而又見文娥,舉家甚喜。及麗貞、秀出,爭問:「久寓何地?且何以荑得遇文娥廜」生一一道其所以,眾皆驚歎。及不見玉勝,生問其故,乃知嫁竹副使子矣。悵然久之。至晚就館,百念到心,撫枕不寐,乃構一詞,我曰《憶秦娥》:   「空碌碌,春光到處人如玉。人如玉,舊時姻緣,何年再續」    阿鳳猶自眉兒蹙,文娥已許通心腹。通心腹,幾時消了,新愁萬斛?」   生晚睡起,才披衣坐牀上,聞推門聲,開帳視之,乃毓秀也。秀笑語生曰:「勝姐多致意,出閣時腸斷十回,魂$ 貴館在何處?」道答曰:「才到,未曾有定。」言曰「若然,吾有小軒,近在鄰間,僻靜,最堪尋繹,倘若不棄,可居於此。」道大悅,遂往居住。   越一日,嶠衣冠濟楚,來拜。各訴間闊之情。道此時不能自警,就挽摳求歡。嶠勃然變色。道曰:「子之言詞,何不相顧耶?」嶠曰:「何謂也?」道曰:「子前者遺書於我,一者心投金石,二者意托焦桐。今又如是,與詩大相背矣,非不顧而何?」嶠曰:「前詩聊以兄愁,豈有他哉!」道曰:「然則謂腸斷者,何事?」嶠含羞不答。眉黛交紅,即辭而去。自是不臨書館。   道無可奈何,朝暮長歎而已。言知覺咒,往視之,見其顏色清減,飲食俱廢,恐其成疾,乃謂曰:「兄謂擇師而來,夫何流連至今,亦已久矣,並不見施行,何也?況槐黃在即,當思关際會風雲,以拾青紫,大事不圖而慕一少年以成疾,此非大丈夫之所為也,當速改之。」道聞言,愕然驚覺,汗流浹背,拱手謝曰:「兄乃金石之言也。」    明早,備贄,往拜林子山為師。不意又見嶠搬移書篋行囊,在小軒居宿,接近道館。此時前懷復奮,愈加精神恍惚,思慕之心,又能禁耶!竊喜曰:「天意果從人願,今番不愁不諧矣。」    隔日往拜,但見李嶠之情頓異,似無相識之意,前事全然不提。道悒怏而歸,復添懊悶。   明早,嶠來拜,見道擁衾而臥,未醒。嶠就牀而坐,檢几上文章朗誦。道俄然驚覺,見嶠坐於牀前,手足俱震,恍惚未定。少頃,方啟言曰褾「賢弟來幾久矣?」嶠答曰:「半晌矣。」隨又執之求歡,嶠不從而去。再三呼之,不止。當此之時,心如刀剜,乃作一絕,遣價送去。詩曰:   幾回辜負阮郎來,怪殺桃花不肯開。   一種春心難頓放,百年情意可成    嶠見詩,微哂。後二日,復來拜道,言曰:「昨承佳作,感荷良多。但白雪陽春,難為和耳。」道曰:「木桃瓊瑤,敢望報乎?」言語頗順。道乃進前。抱之求歡。正在猶豫之間,聞窗外足聲,遂釋,乃僕捧茶而至,竟然又別。道曰:「莫怨無情,但以年不解世事。」亦不甚校,乃於壁間題詩一絕以自警:   十處尋芳九處空,花前泣雨灑東風。   不如收拾春心緒,頻對青燈一點紅。   時值春初,道以桃李為題,遂書一絕於先生館中壁上:   桃紅李白兩三枝,門牆初試未成時。   東君領得芬芳去,化作春風次第枝。   先生見詩,問:「是誰人而作?」諸子答曰:「蘇易道所作也。」先生歎曰:「學既淵源,貌亦卓雅。此子他日取青紫如拾草芥矣。」由是諸生咸敬重焉。而李嶠復加愛厚如初。時值講書之際,或以目視。或以言挑,彼此皆有顧盼$ 迥三月雨聲長不斷,一年好景竟如何。   不求故舊情懷好,空憶人龍想像多;   野鳥不知人意思,時窗外放聲歌聲。   嶠得此詩,歎曰:「蘇兄何不知音?君子以文會友,何重於此樂乎?遂和一律附答云:   春愁難解似藤蘿,仔細思量奈若何;   百歲心期還未馨,一年光景又空過。   游蜂戲採牽情重,浪蝶尋香苦恨多;   獨坐山空人寂寂,數聲啼鳥隔林歌。   嶠自和詩回答之後,一日步出館門,遇道經過,請人書室,對坐,曰:「尊兄為何久不下顧?」道曰「子絕我甚,來亦何補?」嶠曰:「未嘗有絕於兄也。」道曰:「余自遇賢弟之後,自謂可踵陳雷之後跡,管鮑之驥尾,故魂魄飛揚,心神搖蕩,雨泣風悲,猿啼鶴唳,無不牽情。懸以尋問求便,履險涉危。及至於斯,夫何屢次求見於子,而子屢見拒予,然弟之年少,不解世故。察子之言,又似無意於予也。今日偶然之遇,實為涉幸。倘若見憐,萬祈卸 一歡,則萬幸矣。」嶠含羞容答曰:「心孚意契,不必追究前愆。但容弟今夜有事,不敢奉命。待明日敬來伴兄同宿,以酬兄昔日之願,償弟前朝之失也。」袖中取出白綾畫帕禰幅,付兄為定。道接帕,欣然起謝,曰:「果若如是,沒世不忘。」遂辭歸館。其心汲汲然欲今日之去,遑遑然望明月之來,乃調《踏沙行》詞一闋,以記其事云:   「子建雄才,潘安態度,樓台望斷無尋處。東風吹散柳條煙,桃源定此無迷路。密意難傳,幽情即訴,來朝正作孤鸞侶,月明孤館閉寒窗,海棠支上嬌鶯語。」   次早,嶠整衣冠赴約。忽值母舅至,嶠歎曰:「乃天也,」不得己,陪侍之至更深,而不能去焉。道館中預設佳餚,褥鋪錦被,鳳燭高燃,麝沉滿 ,拂焦桐於案几,懸古軸於軒轅,候至更深,並無蹤影,疑其誣言,悵恨而睡,次日,作詩一首,遣價送去:   期來何不下山齋,事恐參商意亦乖;   半榻塵埃空掃盡,一庭樽酒懶安排。   簾捲東風常盼望,推窗明月滿愁懷;   當初不若無相識,思意何從眼下來?     嶠得此詩,歎曰:「吾心雖堅,彼所不知。」謹具小啟,附價以復云:   「弟昨日兄有邂逅之期,自謂千種之懷可遂,一詅之失盡償。故也,時整衣而行,不期母舅突至,以致事勢睽違。如此,身雖在家,而神馳左右。但事既失約,負愧特甚。然好事多磨,理固然也,亦皆天也,豈獨兄與弟乎!」今再擇便,謹伸前約,決不敢爽。草草奏覆,惟亮,幸甚!」   道得此啟,心緒稍安。又有「今日再伸前約」之語,強顏數日,乃得會於館中,道正挽之懷抱,略有半推半就之意,忽被眾友來扣館扉,遽然阻散$ 探訪消息,瑜乃出一簡付之,命遺與生。生拆視之,不覺放聲大哭。其書曰:   「妾與君自交會以來,殆始四載於斯矣。吾兄使妾眷戀之心始終弗替,綢繆之意生死弗改。瑜月下之盟,口血猶未乾也;燈前之語,德音尚在耳也。妾拳拳是念,切切惟思,未嘗一日而去懷,惟冀與子偕老而已。曩者中秋之行,始得遂志,自謂可以馴至百年而不負,燈前月下之心遂矣。奈何無知惡小切齒,在州構成官訟,遂至釵分鏡破,簪折瓶沉。父母惡之,鄉人賤之,臭穢彰聞,閨門駢笑,良可悲夫!妾今幽居別室,風月不通。正欲自盡也,則恐自經溝瀆,人莫知之;正欲苟存也,則將何面目去見父母?是以猶豫未決,思欲與子一訣而後捐身也。嗚呼!百年伉儷,一旦分張;千載佳期,時難再得。想迎風待月之時,握雨攜雲之會,其可得乎?吁!玴不可得也。此妾之所以長歎深悲者也,所以飲恨長逝者也。妾所以作哀詞錄之以奉呈焉,以表生死不忘之志。瑜泣血謹書。」   生覽畢殓,忽焉如有所失,乃作《嗟嗟鳳侶》六章以自廣云:   「嗟嗟鳳侶,在天一方。思之不見,我心孔傷。   嗟嗟鳳侶,在天一涯。思之不見,我心孔悲。   嗟嗟鳳侶,非梧不棲。胡為乎哉,一東一西。   嗟嗟鳳侶,非竹不食。胡為乎哉,一南一北。   嗟嗟鳳侶,遭幽囚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嗟嗟鳳侶,落樊籠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使我心忡忡兮。」   生即日促裝兼道而行,直抵黎之左右潛居焉。使人以密告祖姑。祖姑密以告瑜。瑜聞生至,思得一見而無由,乃作《首尾吟》二律以饋生云:   「生不從兮死亦從,天長地久恨無窮----玉繩未上瓶先墜,全軫初調曲已終----烈女有心終化石,鮫人何術更乘風?拳拳致祝無他意,生不相從死亦從。   生不相從死亦從,吁嗟好事轉頭空。睽違已似河邊柳,偶得全憑塞上翁。幽香未消幽恨結,此身雖異此心同。拳拳致祝無他意,生不相從死亦從。」   辜生是日又得此詩,越加憂慘。知瑜以死相許也,乃溺恨燥腸作賦,名曰《鍾情》,密以饋女云:   「予自與卿交合之後,悲歡離合,莫不備經。然後知吾二人鍾情之至,亙古至今,天上人間所未有者也。自前寓此,倉卒並日,埋身晦跡,一月餘矣。思與子一會,以敘往昔之好,以成往昔水之盟,以諧往日之願,以踐往日之言,不可復得,可勝歎哉!近得子所作《首尾吟》二律,感傷悲慼,怨恨悽慘,且以見吾子之無二志矣。讀之再三,感之不已。嗚呼!不知何時復得相見也。茲不揆愚魯,強寫情懷,作成鄙賦一篇,名曰《鍾情》。夫情所鍾者,皆吾與子經歷之所履$ 獄冥官,即啟狴牢,領此儒生遍視報應,毋得違背。」    既而,吏引生之西廊,過後殿三里許,有巨垣,高數仞,以生鐵為門,題曰:「普掠冥司獄。」吏扣門呼之。少焉,夜叉數輩突出,如有擒生之狀。吏叱曰:「此儒生也,無罪。閻君令視善惡之狀。」以白簡與之示焉。夜叉謝生曰:「吾輩以為重罪鬼入獄,不知公為書生也,幸勿見罪。」乃啟關揖生而入,其中廣五十餘里,日光淡淡,冷風蕭然。四維門碑,皆榜名額:東曰「風雷之獄」,南曰「火車之獄」,西曰「金剛之獄」,北曰「冥冷之獄」。男女荷鐵枷者千餘人。又至一小門,則見男子二十餘人,皆被髮裸體,以巨釘釘其手足於鐵牀之上,項荷鐵枷,舉身皆刀杖痕,膿血腥穢,不可近傍。一婦人裳而無衣,罩於鐵籠中,一夜叉以沸湯澆之。綠衣吏指下者三人,謂生曰:「此秦檜父子與萬俟 ,此婦人即秦檜之妻王氏也。其他數人,乃忄敦,蔡京父子、耿南仲、丁大全、賈似道,皆其同奸黨惡之徒。王遣吾施陰刑,令君觀之。」即呼鬼卒五十餘眾,驅檜等至風雷之獄。縛於銅柱,一卒以鞭扣其環,即有鋒刀亂至,繞刺其身。檜等體如篩底。良久,雷震一聲,擊其身如齏粉,血流凝地╫。少焉,惡風盤旋,吹其骨肉,復為人形。吏謂生曰:「此震擊者陰雷也,吹者業風也。」又呼卒驅至金剛、火車、冥冷等獄,各獄將檜等受刑尤甚。饑則食以鐵丸,渴則飲以銅汁。吏曰:「此曹凡三日則遍歷諸獄受諸苦楚。三年之後變為牛、羊、犬、馬,生於凡世,使人烹剝而食其肉。其妻亦為牝豕,與人畜離,食其不潔,亦不免刀烹之苦。今此眾以為畜類於世五十餘次矣。」生問曰:「其罪有限乎?」吏曰:「歷萬氰劫而無已,豈有限焉!」復引生至西垣一小門,題曰:「奸回之獄。」荷桎梏者百餘人,舉身插刀,渾類猥形。生曰:「此曹何人?」吏曰:「皆是歷代將相,奸回黨惡,欺君罔上,蠹國害民者。每三日。亦與秦檜等同受其刑。三年後,變為畜類,皆同檜也。」復至南垣一小門,題曰「不忠內臣之獄」。內有牝牛數百,皆以鐵索貫鼻,繫於鐵柱,四週以火炙之。生曰:「牛畜類也,何罪而致是耶?」吏曰:「君勿言,姑俟觀之。」即呼獄卒,以巨扇拂火。須臾,烈燄沖天,生皆不勝其苦,哮吼躑躅,皮毛焦爛。不久,大震一聲,皮忽綻裂,突出者皆人觀之,俱無髮髯,悉閹人也。吏呼夜叉致於鑊湯中烹之。已而,皮肉融消,惟存白骨而已。復以冷水沃之,仍復人形。吏謂生曰:「此皆歷代宦官,漢之常侍,唐之李輔國、仇士良、王守澄、田令孜,宋之閻文應、童貫之徒。曩者長養禁中,錦衣玉食,欺誑人主,妒害忠良,$ 更換陪巣伴飲酒。那些奴才們見好酒好飯,道是投著好處,那 詈牏T七二十一,只顧貪婪無厭,四個人一個個吃得瞪眉瞠眼, 連人多不認得了。稟知了僉憲,僉憲吩咐道:“多送在紅花場結 果去!” 原來這楊僉憲有所紅花場莊子,滿地種著紅花,廣衍有一千 餘畝,每年賣那紅花有八九百兩出息。這莊上造著許多房子,專 一歇著客人,兼亦藏著強盜。當時只說送張貢生主仆到那媟盛J ,到得莊上,五個人多是醉的,看著被臥,倒頭便睡,鼾聲如雷 ,也不管天南地北了。那空闊之處一聲鑼響,幾個飛狠的莊客走 將攏來,多是有手段的強盜頭,一刀一個。遮莫有三頭六臂的, 也只多費得半刻工夫;何況這一個酸子與幾個呆奴,每人只生得 一顆頭,消得幾時,早已罄淨。當時就在紅花稀疏之處,掘個坎 兒,做一堆兒埋下了。可憐張貢生癡心指望討債,還要成都去見 心上人,怎知遇著狠主,弄得如此死於非命!正是: 不道逡巡命,還貪頃刻花。黃泉無妓館,今夜宿誰家? 過了一年有餘,張貢生兩個秀才兒子在家,自從父親入京以 後,並不曾見一紙家書、一個便信回來。問著個把京中歸來的人 ,多道不曾會面,並不曉得。心中疑惑,商量道:“滇中處在天 末,怎能夠京中信至?還往川中省下打聽,彼處不時有在北京還 往的。”於是兩個湊些盤纏在身邊了,一徑到成都,尋個下處宿 了。在街市上行來走去閑撞,並無遇巧熟人。兩兄弟住過十來日 ,心內無聊,商量道:“此處盡多名妓,我每各尋一個消遣則個 。”兩個小夥子也不用幫閒,我陪你,你陪我,各尋一個雛兒, 一個童小五,一個顧阿都,接在下處,大家取樂。混了幾日,鬧 烘烘熱鍤騰的,早把探父親資訊的事撇在腦後了。 一日,那大些的有跳槽之意。兩個雛兒曉得他是雲南人,戲 他道:“聞得你雲南人,只要嫖老的,我每敢此不中你每的意? 不多幾日,只要跳槽。”兩個秀才道:“怎見得我雲南人只要嫖老 的?”童小五便道:“前日見游伯伯說,去年有個雲南朋友到這 來,要他尋表子,不要興頭的,只要老成的。後來引他到湯家興 哥那堨h了。這興哥是我們母親一輩中人,他且是與他過得火熱 ,也費了好些銀子約他再來,還要使一主大錢,以後不知怎的了 。這不是雲南人要老的樣子?”兩個秀才道:“那雲南人姓個甚麼 ?怎生模樣?”童小五、顧阿都大家拍手笑道:“又來?了!好在 我每肝上的事,管他姓張姓李!那曾見他模樣來?只是游伯伯如 此說,故把來取笑。”兩個秀才道:“游伯伯是甚麼人?住在那 ?這卻是你每$ 卻敢擎拳曲腿,一拜兩拜的叩頭稽首。喜得 個神宗跌腳歡忭,禦口問道:“小孩子,你是誰人之子?可曉得 姓什麼?”南陔竦然起答道:“兒姓王,乃臣韶之幼子也。”神宗 見他說出話來,音清朗,且語言有體,大加驚異。又問道:“ 你緣何得到此處?”南陔道:“只因昨夜原宵舉家觀燈,瞻仰聖容 ,嚷亂之中,被賊人偷馱背上前走。偶見內家車乘,只得叫呼求 救。賊人走脫,臣隨中貴大人一同到此。得見天顏,實出萬幸! ”神宗道:“你今年幾歲了?”南陔道:“臣五歲了。”神宗道:“小 小年紀,便能如此應對,王韶可謂有子矣。昨夜失去,不知舉家 何等驚惶,朕今即要送還汝父。只可惜沒查處那個賊人。”南陔 對道:“陛下要查此賊,一發不難。”神滬宗驚喜道:“你有何見可 以得賊?”南陔道:“被賊人馱走,已曉得不是家堣H了,便把 頭帶的珠帽除下藏好。那珠帽之頂,有臣母將繡針彩線插戴其上 ,以厭不祥。臣比時在他背上,想賊人無可記認,就於除帽之時 將針線取下,密把他衣領縫線一道,插針在衣內,以為暗號。今 陛下令人密查,若衣領有此針線者,即是昨夜之賊。有何難見? ”神宗大驚道:“奇哉此兒!一點年紀,有如此大見識!朕若不得 賊,孩子不如矣!待朕擒治了此賊,方送汝回去。”又對近侍誇 稱道:“如此奇異兒子,不可令宮闈中人不見一見。”傳旨急宣欽 聖皇后見駕。 穿宮人傳將旨意進宮,宣得欽聖皇后到來。山呼行禮已畢, 神宗對欽聖道:“外廂有個好兒子,卿可暫留宮中,替朕看養他 幾日,做個得子的讖兆。”欽聖雖然遵旨謝恩,不知甚麼事由, 心中有些猶豫不決。神宗道:“要偘詳細,領此兒到宮中問他, 他自會說明白。”欽聖得旨,領了南陔自往宮中去了。 神宗一面寫下密旨,差個中大人齎到開封府,是長是短的, 從頭吩咐了大尹,立限捕賊以聞。開封府大尹奉得密旨,非比尋 常訪賊的事,怎敢時刻怠緩?即喚過當日緝捕使臣何觀察吩咐道 :“今日奉到密旨,限你三日內要拿原宵夜做不是的一夥人。”觀 察稟道:“無賊無證,從何緝捕?”大尹叫何觀察上來附耳低言, 把中大人所傳衣領針線為號之說說了一遍。何觀察道:“恁地時 ,三日之內管取完這頭公事。只是不可聲揚。”大尹道:“你好幹 這事,此是奉旨的,非比別項盜賊,小心在意!”觀察聲喏而出 。到得使臣房,集齊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來商量道:“原宵夜趁 著熱鬧做歹事的,不止一人,失事的也不止一家。偶然這一家的 小兒不曾撈得去,別家得手處必多。日子不遠,此輩不過在花街 $ 只是書生狂妄,不 回他幾字,他只道我不知其意,只管歪纏。我也不與他吟詞作賦 ,賣弄聰明,實實的寫幾句說話回他便了。”龍香即時研起墨來 ,取幅花箋攤在桌上。好個素梅,也不打稿,提起筆來就寫。寫 道:“自古貞姬守節,俠女憐才。兩者俱賢,各行其是。但恐遇 非其人,輕諾寡信,俠不如貞耳。與君為鄰,幸成目遇,有緣與 否,君自揣之。勿徒調文琢句,為輕薄相誘已也。聊此相複,寸 心已盡,無多言。” 寫罷封好了,教龍香藏著,隔了一日拿去與那鳳生。龍香依 言來到鳳生書房。作生驚喜道:“龍香姐來了。那封書兒,曾達 上姐姐否?”龍香拿個班道:“甚麼書不書,要我替你淘氣!”鳳 生道:“好姐姐,如媮累你受氣?”龍香道:“姐姐見了你書,變 了臉,道:‘甚麼人的書要你拿來?我是閨門中女兒,怎麼與外 人通書貼?’只是要打。”鳳生道:“他既道我是外人不該通書帖, 又在樓上眼睜睜看我怎的?是他自家招風攬火,怎到打你?”龍 香道:“我也不到得與他打。我回說道:‘我又不識字,知他寫的 是甚麼!姐姐不像意不要看他,拿去還他罷了,何必著惱?’方 才免得一頓打。”鳳生道:“好澹話!若是不曾看著,拿來還了, 有何消息?可不誤了我的事?”龍香道:“不管誤事不誤事,還了 你,你自看去。”袖中摸出來,撩在地下。鳳生拾起來,卻不是 起先拿去的了。曉得是龍香耍他,帶著笑道:“我說你家姐姐不 捨得怪我,必是好音回我了。”拆開來細細一看,跌足道:“好個嶺 有見識的女子!分明有意與我,只怕我日後負心,未肯造次耳。 我如今只得再央龍香姐拿件信物送他,寫封實心實意的話,求他 定下個佳期。省得此往彼來,有名無實,白白地想殺了我!”龍 香道:“為人為徹。快寫來,我與你拿去,我自有道理。”鳳生開 了箱子,取出一個白玉蟾蜍鎮紙來,乃是他中榜之時,母舅金三 員外與他作賀的,製作精工,是件古玩。今將來送與素梅作表記 。寫下一封書,道:“承示玉音,多關肝鬲。儀雖薄德,敢負深 情?但肯俯通一夕之歡,必當永矢百年之好。謹貢白玉蟾蜍,聊 以表信。荊山之產,取其堅潤不渝;月中之象,取其團圓無缺。 乞訂佳期,以蘇渴想。”末寫道:“辱愛不才生鳳來儀頓首?素梅 娘子妝前。”鳳生將書封好,一同玉蟾蜍交付龍香。對龍香道:“ 我與你姐姐百年好事千金重擔,只在此兩件上面了。萬望龍香姐 竭力周全,討個回音則個。”龍香道:“不須囑咐,我也巴不得你 們兩個成了事,有話面講,不耐煩如此傳書遞柬。”鳳生個揖 道:“好姐$ 討 也沒幹。”鐵娷庣D:“昨日我要那孩子也著個字的,而今揀有頭 髮的揪。過幾時,只子與那孩子討,等他說沒有,就告了他。他小 廝家新做了財主,定怕吃官司的,央人來與我們講和,須要贖得 這張紙去才乾淨。難道白了不成?”眾人道:“有見識,不枉叫你 做鐵娷峞A真是見識硬掙!”鐵娷庣D:“還有一件,只是眼下還 要從容。一來那票子上日子沒多兩日,就討就告,官府要疑心; 二來他家方才收留,家業未有得分與他,他也便沒有得拿出來還 人。這是半年一年後的事。”眾人道:“多說得是。且藏好了借票 ,再耐心等等弄他。”自此一夥各散去了。 這堬鷇性定,抱怨兒子道:“那小業種來時,為甚麼就認了 他?”大郎道:“我家富名久出,誰不動火?這兄弟實是爹爹親骨 血,我不認他時,被光棍弄了去,今日一狀,明日一狀告將來, 告個沒休歇。衙門人役個個來詐錢,親眷朋友人人來拐騙,還有 官府思量起發,開了口不怕不送。不知把人家折到那堨虷a!及 至拌得到底,問出根由,少不得要斷這一股與他,何苦作成別人 肥了家去?所以不如一面收留,省了許多人的妄想,有何不妙? ”媽媽見說得明白,也道是了,一家歡喜過日。 忽然一日,有一夥人走進門來,說道要見小三官人的。這 門上方要問明,一人大聲道:“便是朱家的拖油瓶。”大郎見說 得不好聽,自家走出來,見是五個人雄赳赳的來施禮,問道:“ 小令弟在家麼?”大郎道:“在家堙C列位有何說話?”五個人道 :“令弟少在下家堥У子,特來與他取用。”大郎道:“這個卻 不知道。叫他出來就是。”大郎進去對小兄弟說了,那孩子不知 是甚麼頭腦,走出來一看,認得是前日趙家五虎,上前見禮。那 幾個見了孩子道:“好個小官人!前日是我們送你來的。你在此 做了財主,就不記得我們了?”孩子道:“前日這邊留住了,不放 我出門,故此我晾不出來得。”五虎道:“你而今既做了財主,這一 千銀子該還得我們了。”孩子道:“我幾曾曉有甚麼銀子?”五虎 道:“銀子是你晚老子朱三官所借,卻是為你用的,你也著得有 花字。”孩子道:“前日我也見說,說道恐防吃官司要銀子用,故 寫下借票。而今官司不吃了,那媮晱峓A們甚麼銀子?”五虎發 狠道:“現有票在這堙A你賴了不成?”大郎聽得聲高,走出來看 時,五虎告訴道:“小令弟在朱家時借了們一千銀子不還,而 今要賴起來。”大郎道:“我這小小兄弟借這許多銀子何用?”孩 子道:“哥哥,不要聽他!”五虎道:“現有借票,我和你衙門 說去。”一$ 順讀完了,倒讀轉去,皆可通得 。最難得這樣渾成,非是高手不能。美人一揮而就,孟沂也和他 四首道: 芳樹吐花紅過雨,入簾飛絮白驚風。黃添曉色青舒柳,粉落 晴香雪覆松。〔春〕 瓜浮甕水涼消暑,藕疊盤冰翠嚼寒。斜石近階穿筍密,小池 舒葉出荷團。〔夏〕 殘石絢紅霜葉出,薄煙寒樹晚林蒼。鸞書寄恨羞封淚,蝶夢 驚愁怕念鄉。〔秋〕 風卷雪篷寒罷釣,月輝霜柝冷敲城。濃香酒泛鴃霞杯滿,淡影 梅橫紙帳清。〔冬〕 孟沂和罷,美人甚喜。真是才子佳人,情味相投,樂不可言 。卻是好物不堅牢,自有散場時節。 一日,張運使偶過學中,對老廣文田百祿說道:“令郎每夜歸 家,不勝奔走之勞。何不仍留寒舍住宿,豈不為便?”百祿道:“ 自開館後,一向只在公家。止因老妻前日有疾,曾留得數日。這 幾時並不曾來家宿歇,怎麼如此說?”張運使曉得內中必有蹺蹊 ,恐礙著孟沂,不敢盡言而別。是晚,孟沂告歸,張運使不說破 他,只叫館仆尾著他去。到得半路,忽然不見。館仆趕去追尋, 竟無下落。回來對家主說了,運使道:“他少年放逸,必然花柳 人家去了。”館仆道:“這條路上,何曾有什麼伎館?”運使道:“ 你還到他衙中問問看。”館仆道:“天色晚了,怕關了城門,出來 不得。”運使道:“就在田家宿黵了,明日早辰來回我不妨。” 了天明,館仆回話,說是不曾回衙。運使道:“這等,那 去了?”正疑怪間,孟沂恰到。運使問道:“先生昨宵宿於何處? ”孟沂道:“家間。”運使道:“豈有此理!學生昨日叫人跟隨先生 回去,因半路上不見了先生,小仆直到學中去問,先生不曾到宅 。怎如此說?”孟沂道:“半路上遇到一個朋友處講話,直到天黑 回家。故此盛仆來時問不著。”館仆道:“小人昨夜宿在相公家了 ,方才回來的。田老爹見說了,甚是驚慌,要自來尋問。相公如 何還說著在家的話?”孟沂支吾不來,顏色盡變。運使道:“先生 若有別故,當以實說。”孟沂聽得,遮掩不過,只得把遇著平家 薛氏的話說了一遍,道:“此乃令親相留,非小生敢作此無行之 事。”運使:“我家何嘗有親戚在此地方?況親戚中也無平姓者 ,必是鬼祟。今後先生自愛,不可去了。”孟沂口媕釧荂A心 那堳H他?傍晚又到美人家堨h,備對美人說形跡已露之意。美 人道:“我已先知道了.郎君不必怨悔,亦是冥數盡了。 ”遂與孟 沂痛飲,極盡歡情。到了天明,哭對孟沂道:“從此永別矣!”將 出灑墨玉筆管一枝,送與孟沂道:“此唐物也。$ , 已對員外說過。少刻員外自來奉拜說親,好歹要成事了。”俊卿 聽罷呆了半晌,道:“這冤家帳,那婸※_?只索收拾行李起來 ,趁早去了罷。”吩咐聞龍與店家會了鈔,急待起身。只見店家 走進來報導:“主人富員外相拜聞相公。”說罷,一個七十多歲的 老人家笑嘻嘻進來,堂中望見了聞俊卿,先自歡喜,問道:“這 位小相公,想就是聞舍人了麼?”老姥還在店內,也跟將來,說 道:“正是這位。”富員外把手一拱道:“請過來相見。”聞俊卿見 過了禮,整了客座坐了。富員外道:“老漢無事不敢冒叩新客。 老漢有一外甥,乃是景少卿之女,未曾許著人家。舍甥立願,不 肯輕配凡流。老漢不敢擅做主張,憑他意中自擇。昨日對老漢說 ,有個聞舍人,下在本店,豐標不凡,願執箕帚。所以要老漢自 來奉拜,說此親事。老漢今見足下,果然俊雅非常;舍甥也有幾 分姿容,況且粗通文墨。實是一對佳耦,足下不可錯過。”聞俊 卿道:“不敢欺老丈,小生過蒙令甥謬愛,豈敢自外?一來令甥 是公卿閥閱,小生是武弁門風,恐怕攀高不著。二來老父在難中 ,小生正要入京辨冤,此事既不曾告過,又不好為此耽擱,所以 應承不得。”員外道:“舍人是簪纓世胄,況又是黌宮名士,指日 飛騰,豈分甚麼文武門楣?若為令尊之事,慌速入京,何不把親 事議定了,待歸時稟知令尊,方才完娶?既安了舍甥之心,又不 誤了足下之事,有何不可?” 聞俊卿無計推託,心下想道:“他家不曉得我的心病,如此相 逼。卻又不好十分過卻,打破機關。我想魏撰之有竹箭之緣,不 必說了。還有杜子中更加相厚,到不得不閃下了他。一向有個主 意,要在骨肉女伴媄銣O尋一段因緣,發付他去。而今既有此事 ,我不若權且應承,定下在這堙A他日作成了杜子中,豈不為妙 ?那時曉得我是女身,須怪不得我說謊。萬一杜子中也不成,那 時也好開交了,不像而今礙手。”算計已定,就對員外說:“既承 老丈與令甥如此高情,小生敢不受人提挈!只得留下一件信物 在此為定,待小生京中回來,上門求娶就是了。”說罷,就在身 邊解下那個羊脂玉鬧妝,雙手遞與員外道:“奉此與令甥表信。” 富員外千歡萬喜,接受在手,一同老姥去回復景小姐道:“一言 已定了。”員外就叫店中辦起酒來,與聞舍人餞行。俊卿推卻不 得,吃得盡歡而罷相別了。 起身上路,少不得風飧水宿,夜住曉行。不一日到了京城 。叫聞龍先去打聽魏、杜兩家新進士的下處。問著了杜子中一家 ,原來那魏撰之已在部給假回去了。杜子中見說聞俊卿來到,不$ ,引著卒徒數百,多像衙門執事人役,也 有掮旗的,也有打傘的,前來聲喏,恰似接新官一般。功父心疑 ,公吏走上前行起禮來,跪著稟白道:“泰山府君道:‘郎君剛正 好義,既抵陰府,不宜空回,可暫充賀江地方巡按使者。’天符忘已下,就請起程。”功父身不自由,未及回答,吏卒前導,已行 至江上,空中所到之處,神祗參謁。但見華蓋山、啓目岩山、白雲 山、榮山、歌山、泰山、蒙山、獨山許多山神,昭潭洞、平樂溪 、考澗、龍門灘、感應泉、灕江、富江、荔江許多水神,多來以 次相見,待功父以上司之禮,各執文簿呈遞。公吏就請功父一一 查勘。查有境中某家,肯行好事,積有年數,神不開報,以致久 受困窮;某家慣做歹事,惡貫已,神不開報,以致尚檯福澤; 某家外假虛名,存心不善,錯認做好人,冒受好報;某家跡蒙暖 昧,心地光明,錯認做歪人,久行廢棄;以致山中虎狼食人,川 中波濤溺人,有冥數不該,不行分別誤傷性命的,多一一詰責, 據案部判。隨人善惡細微,各彰報應。諸神奉職不謹,各量申罰 。諸神諾諾連聲,盡服公平。迤蹋到封川大江口,公吏稟白道: “公事已完。現有福神來迎,明公可回駕了。”就空中還至賀州, 到了家中,原從屋上飛下,走入床中。一身冷汗,颯然驚覺,乃 是南柯一夢。汗出不止,病已好了。 功父伸一伸腰,掙一掙眼,叫聲“奇怪!”走下床來,只見母、 妻兩人,正把玄天上帝畫像掛在床邊,焚香禱請。原來功父身子 眠在床上,昏昏不知人事,叫問不應,飲食不過,不死不知,已 經七晝夜了。母、妻見功父走將起來,大家歡喜道:“全仗聖帝 爺爺保佑之力。”功父方才省得公吏所言福神來迎,正是家間奉 事聖帝之應。功父對母、妻把陰間所見之事,一一說來。母親道 :“向來人多傳說道是這老兒拐去我家東西,因是親家,決不敢 疑心。今日方知是真,卻受這樣惡報,可見做人在財物上不可欺 心如此。”正嗟歎間,商小姐恰好到來,問兄弟的病信。見說走 起來了,不勝歡喜。商功父見了姐姐,也說了陰間所見。商小姐 見說公公如此受苦,心中感動,商議要設建一個醮壇,替廉訪解 釋罪業。功父道:“正該如此。神明之事,灼然可畏。我今日親 經過的,斷無虛妄。”依了姐姐說,擇一個日子,總是做賈家錢 鈔不著,建啟一場黃蠙大醮,超拔商、賈兩家亡過諸魂,做了七 晝夜道場。功父夢見廉訪來謝道:“多蒙舅舅道力超拔,兩家亡 魂,俱得好處托生。某也得脫苦獄,隨緣受生去了。”功父看去 ,廉訪衣冠如常,不是前日蓬首垢面囚犯形容。覺來與闔$ ,這家便嫌道:“何 苦定要在我家請?”口媕釧荇氶A先不爽利了。就應承了去,心是懈的,日挨一日,挨得滿了,又過了一家。到那家提起時,又 道:“何不在那邊時節請了,偏要留到我家來請?”到底不請得, 撒開手。難道遇著大小一事,就三家各派不成?所以一件也成不 得了。怎教老人家不氣苦?這也是世態,自然到此地位的,只是 起初不該一味溺愛女兒,輕易把家事盡情散了。而今權在他人之 手,豈得如意?只該自揣了些已也罷,卻又是親手分過銀子的, 心不甘伏。欲待別了口氣,別走道路,又手無一錢,家無片瓦, 爭氣不來,動彈不得。要去告訴侄兒,平日不曾有甚好處到他, 今如此行徑沒下梢了。恐怕他們見笑,沒臉嘴見他。左思右想, 恨道:“只是我不曾生得兒子,致有今日!枉有三女,多是負心 向外的,一毫沒幹,反被他們賺得沒結果了!”使一個性子,噙 著眼淚走到路旁一個古廟塈今菕A越嚆想越氣,累天倒地的哭了一 回。猛想道:“我做了一世的儒生,老來弄得這等光景,要這性 命做甚麼?我把胸中氣不忿處,哭告菩薩一番,就在這奡M個自 盡罷了。” 又道是無巧不成話,高愚溪正哭到悲切之處,恰好侄兒高文 明在外邊收債回來,船在岸邊搖過,只聽得廟堶聲,終是關著 天性,不覺有些動念。仔細聽著,像是伯伯的聲音,便道:“不 問是不是,這個哭,哭得好古怪,就住攏去看一看,怕做甚麼? ”叫船家一櫓邀住了船,船頭湊岸,撲的跳將上去,走進廟門, 喝道:“那個在此哭?”各抬頭一看,兩下多吃了一驚。高文明 道:“我說是伯伯的聲音,為何在此?”高愚溪見是自家侄兒,心 奡d酸起來,越加痛切。高文明道:“伯伯,老人家休哭壞了身 子,且說與侄兒,受了何人的氣以致如此?”高愚溪道:“說也羞 人,我自差了念頭,死靠著女兒,不留個後步,把些老本錢多分 與他們了。今日卻沒一個理著我了,氣忿不過,在此痛哭,告訴 神明一番,尋個自盡。不想遇著我侄,甚為有愧!”高文明道:“ 伯伯怎如此短見!姊妹們是女人家見識,與他認甚麼真?”愚溪 道:“我甯死於此,不到他三家去了。”高文明道:“不去也憑得 伯伯,眵何苦尋死?”愚溪道:“我已無家可歸,不死何待?”高文 明道:“侄兒不才,家堣]還奉養得伯伯一口起,怎說這話?”愚 溪道:“我平時不曾有好處到我侄,些些家事多與了別人,今日 剩得個光身子,怎好來擾得你!”高文明道:“自家骨肉,如何說 個擾字?”愚溪道:“便做道我侄不棄,侄媳婦定嫌憎的。我出了 偌多本錢,買別人嫌憎過$ 魂。   已矣哉,桂華滿兮明月輝,扶桑曉兮白日飛。玉顏滅兮螻蟻聚,碧臺空兮歌 舞稀。與天道兮共盡,莫不委骨同歸。 743 癸未 玄宗 天寶二 ■祿山入朝。 轉運使韋堅引滻水作廣運潭成。 ▲李白四十三歲。待詔翰林,草和蠻書或出師詔。醉中寫清平調﹑宮中行樂詞。自 以為得寵,有金門答蘇秀才。張■進讒,帝疏之。(案:本集未見〈和蕃書〉或 〈出師詔〉,待續查。85.9.14.)  【詩】 清平調詞三首(卷五(一)三八九) (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注〕   題解:《太外傳》:開元中禁中重木芍藥,即今牡丹也。得數本,紅、紫、淺 紅、通白者。上因移植於興慶池東沉香亭前。會花方繁開,上乘照夜白,妃以 步輦從。詔選梨園弟子中尤者,得樂十六色。李龜年以歌擅一時之名,手捧檀 板押眾樂前,將欲歌之。上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詞為?」遽命龜 年持金花箋,宣賜翰林學士李白,立進清平樂詞三章。承旨猶若宿酲。因援筆 賦之。龜年捧詞進,上命梨園弟子略約詞調,撫絲竹,遂促龜年以歌之。太真 妃持頗梨七寶杯,酌西涼州蒲桃酒,笑領歌辭,意甚厚。上因調玉笛以迎曲。 每曲遍將換,則遲其聲以媚之。妃飲罷,斂繡巾再拜。上自是顧李翰林尤於諸 學士。○《通典撙:平調、清調、瑟調,皆周房中之遺聲也。漢代謂之三調。 ○(王)琦按:《唐書.禮樂志》「俗樂二十八調,中有正平調、高平調」, 則知所謂清平調者,亦其類也。蓋天寶中所製供奉新曲,如荔枝香、伊州曲、 涼州曲、甘州曲、霓裳羽衣曲之儔歟?   背景說明:(參見薛順雄〈李白清平調詞解析〉,東海學報二二期,一九八一 頁一三一至一四九) (一)楊貴妃(717-755 39)被冊封為「貴妃」,事在天寶四載,年二十八歲   。時玄宗已六十二歲(684-761 79)。二人相差三十四歲。)計自入宮至逝   世,貴妃共侍玄宗十一年。 (二)李白此詩,不但篇章有其整體性,文句之經營更有其關連性。其主旨基   本上以歌詠貴妃之美豔與才藝為主。第一首總述貴妃動靜兩態之美,實非人   間所有。第二首則專述其豔麗乃曠古所無。第三首則融匯前二首,合言貴妃 才$ 〔評箋〕 今人詹(金英):按《文苑英華》僅錄前二首,題作對酒。第首題下注云: 一作月下獨酌。第二首題下注云:一作月夜獨酌。《太平廣記》卷二○一引 《本事詩》云:白才行不羈,放曠袒率,乞歸故山,玄宗亦以非廊廟器,優 詔許之。嘗有醉吟詩曰:「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冞天。」即月下獨酌第二首 也。敦煌寫本《唐詩選》殘卷錄此詩,合一、二首為一首,題作月下對影獨 酌,而無三四兩首。是則各本絕無同者,然其決非偽作無疑也。    按:「三月咸陽城,千花晝如錦」一首,與〈古風第八首意頗相似,疑為在 京感憤時事而作,連章不能無微意存其間,非止頌酒而已。 于闐採花(卷四(一)二九三) 于闐採花人,自言花相似。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乃知漢多地明姝 ,胡中無花可方比。丹青能令醜者妍,無鹽翻在深宮裏。自古(女石)蛾眉,胡 沙埋皓齒。 口號贈楊徵君(卷九(一)六五九) 陶令辭彭澤,梁鴻入會稽。我尋高士傳,君與古人齊。雲臥留丹壑,天書降紫泥 。不知楊伯起,早晚向關西。 夕霽杜陵登樓寄韋繇(卷十三(一)八三一) 浮陽滅霽景,萬物生秋容。登樓送遠目,伏檻觀群峰。原野曠超緬,關河紛錯重 。清暉映竹日,翠色明雲松。蹈海寄遐想,還山迷舊蹤。徒然迫晚暮,未果諧心 胸。結桂空佇立,折麻恨莫從。思君達永夜,長樂聞疏鐘。 天馬歌(卷三(一)二三四) 天馬來出月支窟,背為虎文龍翼骨。嘶青雲,振綠髮。蘭筋權奇走滅沒。騰崑崙 ,歷西極,四足無一蹶。雞鳴刷燕晡秣越。神行電邁躡恍惚。天馬呼,飛龍趨。 目明長庚臆雙鳧,尾如流星首渴烏,口噴紅光汗溝朱。曾陪時龍躍天衢,羈金絡 月照皇都,逸氣稜稜淩九區。白璧如山誰敢沽?回頭笑紫燕,但覺爾輩愚。天馬 奔,戀君軒。駷躍驚矯浮雲翻。萬里足躑躅,遙瞻閶闔門。不逢寒風子,誰採逸 景孫?白雲在青天,丘陵遠崔嵬。鹽聑車上峻(土反),倒行逆施畏日晚。伯樂剪拂 中道遺,少盡其力老棄之。願逢田子方,惻然為我悲。雖有玉山禾,不能療苦飢 。嚴霜五月凋桂枝。伏櫪含冤摧兩眉。請君贖獻穆天子,猶堪弄影舞瑤池。 「太白何蒼蒼」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五)(卷二(一)一○二) 太白何蒼蒼!星辰上森列$ )(存疑之作。說見詹(金英)《李白詩文繫年》) 笑矣乎,笑矣乎!君不見,曲如鉤,古人知爾封公侯。君不見,直如絃,古人知 爾死道邊。張儀所以只掉三寸舌,蘇秦所以不墾二頃田。笑矣乎,笑矣乎!君不 見,滄浪老人歌一曲,還道滄拋浪濯吾足。平生不解謀此身,虛作離騷遣人讀。笑 矣乎,笑矣乎!趙有豫讓楚屈平,賣身買得千年名。巢由洗耳有何益?夷齊餓死 終無成。君愛身後名,我愛眼前酒。飲酒眼前樂,虛名何處有?男兒窮通當有時 ,曲腰向君君不知。猛虎不看机上肉,洪爐不鑄囊中錐。笑矣乎,笑矣乎!甯武 子,朱買臣,叩角行歌背負薪。今日逢君君不識,豈得不如佯狂人?   悲歌行(卷七(一)五三一)(存疑之作。說見詹(金英)《李白詩文繫年》) 悲來乎,悲來乎!主人有酒且莫斟,聽我一曲悲來吟。悲來不吟還不笑,天下無 人知我心。君有數斗酒,我有三尺琴。琴鳴酒樂兩相得,一杯不啻千鈞金。悲來 乎,悲來乎!天雖長,地雖久,金玉滿堂應不守。貴百年能幾何,死生一度人 皆有。孤猿坐啼墳上月,且須一盡杯中酒。悲來乎,悲來乎!秦家李斯早追悔, 虛名撥向身之外。范子何曾愛五湖,功成名遂身自退。劍是一夫用,書能知姓名 。惠施不肯干萬乘,卜式未必窮一經。還須黑頭取方伯,莫謾白首為儒生。  懷仙歌(卷八(一)五七六) 一鶴東飛過滄海,放心散漫知何在?仙人浩歌望我來,應攀玉樹長相待。堯舜之 事不足驚,自餘囂囂直可輕。巨鰲莫載三山去,我欲蓬萊頂上行。  古意(卷八(一)五八三) 君為女蘿草,妾作兔絲花。輕條不自引,為逐春風斜。百丈託遠松,纏綿成一家 。誰言會面易,各在青山崖。女蘿發馨香,兔絲斷人腸。枝枝相糾結,葉葉竟飄 揚。生子不知根,因誰共芬芳?中巢霜翡翠,上宿紫鴛鴦。若識二草心,海潮亦 可量。  草書歌行(卷八(一)五八七) 少年上人號懷素,草書天下稱獨步。墨池飛出北溟魚,筆鋒殺盡山中兔。八月九 月天氣涼,酒徒詞客滿高堂。牋麻素絹排數箱,宣州石硯墨色光。吾師醉後倚繩 床,須臾掃盡數千張。飄風驟雨驚颯颯,落花飛雪何茫茫!起來菩壁不停手,一  行數字大如斗。怳怳如聞神鬼驚,時時只見龍蛇走。左盤右蹙如驚電,狀同楚漢 相攻戰。湖南七郡凡幾家,家家屏障書題遍。王逸少,張伯英,古來幾許浪得 $ 撗 十一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苟非其人,簞食豆羹見於色。」   十二   孟子曰:「不信仁賢,則國空虛。無禮義,則上下亂。無政事,則財用不足。」   十三   孟子曰:「不仁而得國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   十四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 ,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祀以時,然而乾 溢,則變置社稷。」   十五   孟子曰:「聖人,百世之師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 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薄夫敦,鄙夫寬。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 起也。非聖人而能若是乎,而況於親炙之者乎?」   十六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十七   孟子曰:「孔子之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去齊,接淅而行 ,去他國之道也。」   十八   孟子曰:「君子之厄於陳蔡之閒,無上下之交也。」   十九   貉稽曰:「稽大不理於口。」   孟子曰:「無傷也。士憎茲多口。詩云:『憂心悄悄,慍于群小。』孔子也。『肆 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文王也。」   二十   孟子曰:「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二十一   孟子謂高子曰:「山徑之蹊閒,介然用之而成路。為閒不用,則茅塞之矣。今茅塞 子之心矣。」   二十二   高子曰:「禹之聲,尚文王之聲。」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以追蠡。」曰:「是奚足哉?城門之軌,兩馬之力與?」   二十三   齊饑。陳臻曰:「國人皆以夫子將復為發棠,殆不可復忌」   孟子曰:「是為馮婦也。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 虎負嵎,莫之敢攖。望見馮婦,趨而迎之。馮婦攘臂下車。眾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   二十四   孟子曰:「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 ,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賓主也,智之 於賢者也,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   二十五   浩生不害問曰:「樂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謂善? 何謂信?」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 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樂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二十六   孟子曰:「逃墨必歸於$ 尋領泰甯軍節度使。征李重進,為大內都部署,加同平章事、行開封尹,再加兼中書令。征太原,改東都留守,別賜門戟,封晉王,序班宰相上。   開寶九年冬十月癸醜,太祖崩,帝遂即皇帝位。乙卯,大赦,常赦所不原者鹹除之。丙辰,群臣表請聽政,不許。丁巳,宰相薛居正等固請,乃許,即日移禦長春殿。庚申,以弟廷美為開封尹兼中書令,封齊王;先帝子德昭為永興軍節度使兼侍中,封武功郡王;德芳為山南西道節度使、興元尹、同平章事。薛居正加左僕射,沈倫加右僕射,盧多遜為中書侍郎,曹彬仍樞密使,並同平章事。楚昭輔為樞密使,潘美為宣徽南院使,內外官進秩有差。詔茶、鹽、榷酤用開寶八年額。十一月癸亥朔,帝不視朝。甲子,追冊故尹氏為淑德皇后,越國夫人符氏為懿德皇后。戊辰,罷州縣奉戶。庚午,詔諸道轉運使察州縣官吏能否,第為三等,歲終以聞。命諸州大索知天文術數人送闕下,匿者論死。乙亥,命權知高麗國事王伷為高麗國王。癸未,幸相國寺。己醜,遣著作郎馮正、佐郎張巳使契丹告哀。詔文武官由譴累不齒者,有司毋得更論前過。十二月己亥,置直舍人院。甲寅,禦乾元殿受朝,樂縣而不作。大赦,改是歲為太平興國元年。命太祖子及齊王廷美子並稱皇子,女並稱皇女。丁巳,置三司副使。戊午,契丹遣使來賻。己未,幸講武池,遂幸玉津園。庚申,節度使趙普、向拱、張永德、高懷德、馮繼業、張美、劉廷讓來朝。   二年春正月壬戌,以大行殯,不視朝。丙寅,禁居官出使者行商賈事。戊辰,親試禮部舉人。甲戌,上大行皇帝諡曰英武聖文神德,廟號太祖。丙子,幸相國寺,還,禦東華門觀燈。庚辰,閱禮部貢士十舉至十五舉匉者百二十人,並賜出身。戊子,命邕州廣源州髿酋長坦坦綽儂民富為檢校司空、御史大夫、上柱國。辛卯,幸講武池。置江南榷茶場。二月甲午,契丹遣使來賀即位及正旦。吳越國遣使來貢。罷南唐鐵錢。庚子,帝改名炅。壬寅,大宴崇德殿,不作樂乙巳,幸新鑿池,遂幸講武池,射玉津園。丁未,占城國遣使來貢。己酉,令江南諸州鹽先通商處悉禁之。戊午,幸太平興國寺,遂幸造船務。還,幸建隆觀。三月壬戌朔,始立試官銜選限。己卯,以河陽節度使趙普為太子少保。己醜,幸開寶寺。置威勝軍。禁江南諸州銅。許契丹互市。夏四月辛卯,大食國遣使來貢。丁酉,契丹遣使來會葬。乙卯,葬太祖于永昌陵。五月壬戌,河南法曹參軍高丕、伊闕縣主簿翟嶙、鄭州滎澤令申廷溫坐不勤事,並免。癸亥,向拱、張永德、張美、劉廷讓皆罷節鎮,為諸衛上將軍。乙丑,幸新水磑,遂幸玉津園宴射。丙寅,$ 人。辛醜,親試諸科舉人。戊午,以高麗賓貢進士四十人並為秘書省秘書郎,遣還。庚申,帝幸金明池觀水戲,縱京城觀者,賜高年白金器皿。   夏四月丁醜,詔江南、兩浙、荊湖吏民之配嶺南者還本郡禁錮。癸未,上作《刑政》、《稼穡》詩賜近臣。   五月甲午朔,禦文德殿,百官入閣。壬寅,詔禦史府所斷徒罪以上獄具,令尚書苒郎、兩省給舍一人慮問。丁未,戶部郎中田錫、通判殿中丞郭渭坐稽留刑獄,並責州團練副使,不簽署州事。戊申,詔太醫署良醫視京城病者,賜錢五十萬具藥ㄋ,中黃門一人按視之。己酉,以旱,遣使分行諸路決獄。是夕,雨。辛亥,置理檢司。甲寅,詔作秘閣。   六月丁醜,大風,晝晦,京師疫解。戊寅,慮囚。甲申,飛蝗自東北來,蔽天,經西南而去。是夕,大雨,蝗盡死。庚寅,以殿前都虞候王昭遠為並、代兵馬都部署。辛卯,置常平倉。   秋七月己酉,太師、魏國公趙普薨,追封真定王。是月,許、汝、兗、單、滄、蔡、齊、貝八州蝗,洛水溢。   八月戊辰,以秘閣成,賜近臣宴。壬申,召終南山隱士種放,不至。庚辰,闍婆國遣使來貢。丁醜,釋嶺南東、西路罰作荷校者。   九月丙申,遣官祈晴京城諸寺觀。甲寅,幸天駟監,賜從臣馬。乙卯,群臣上尊號曰法天崇道明聖仁孝文武皇帝,凡缾表,終不許。   冬十月辛酉朔,折禦卿進白花鷹,放之,詔勿複獻。戊寅,始置京朝、幕職、州縣官考課,並校三班殿最。戊子,高麗、西南蕃皆遣使來貢。   十一月己亥,許王元僖薨。甲申,慮囚,降徒流以下一等,釋杖罪。趙保忠貢鶻,號「海東青」,還之。己未,禁兩浙諸州巫師。置三司主轄收支官。是月,蔡州建安大火。十二月丁卯,大雨雪。己卯,占城國王楊陀排遣使來貢。是月,雄州言大火。是歲,潤州丹徒縣饑,死者三百戶。   四年春正月庚寅朔,享太室,群臣詣齋宮拜表稱賀。辛卯,祀天地於圜丘,以宣祖、太祖配,大赦。乙未,大雨雪。高麗國遣使來貢。乙巳,藏才西族首領羅妹以良馬來獻。   二月己未朔,日有食之。壬戌,召賜京城高年帛,百歲者一人加賜塗金帶。是日,雨雪,大寒,再遣中使賜孤老貧窮人千錢、米炭。置昭宣使。癸亥,廢沿江榷貨八務。乙丑,加高麗國王王治檢校太師,靜海軍節度使黎桓封交止郡王。己卯,詔以江、浙、淮、陝饑,遣使巡撫。詔分遣近臣巡撫諸道,有可惠民者得便宜行事,吏罷軟、苛刻者上鷁,詔令有未便者附傳以聞。丙戌,置審官院、考課院。永康軍青城縣民王小波聚徒為寇,殺眉州彭山縣令齊元振。是月,商州大雨雪。   三月壬子,詔權停$ 路行營破賊于廣安軍,又破賊張罕二萬眾於嘉陵江口,又破於合州西方溪,俘斬甚眾。戊申,以侍衛步軍都指娩揮使高瓊為鎮州都部署。賊攻陵州,知州張旦擊破之。高麗遣使,以契丹來侵乞師。   秋七月辛亥朔,賊攻眉州,知州李簡等堅守逾月,賊引去。癸亥,置江、淮、兩浙發運使。丙寅,除兩浙諸州民錢俶日逋負。甲戌,置威塞軍。乙亥,李繼遷遣使來貢。   八月甲申,詔有司講求大射儀注。癸巳,以內班為黃門。甲午,置政使,以宦者昭宣使王繼恩為之。乙未,詔釋劍南、峽路諸州亡命。戊戌,以通遠軍複為環州,置清遠軍。庚子,大雨。貝州言驍捷卒劫庫兵為亂,推都虞候趙咸雍為帥,轉運使王嗣宗率屯兵擊敗之,擒鹹雍,磔於市。辛醜,詔遣知益州張詠赴部,得便宜從事。癸卯,以參知政事趙昌言為西川、峽路招安馬步軍都部署,尋詔昌言駐鳳翔,遣內侍押班衛紹欽往行營指揮軍事。峽路行營破賊帥張餘,複雲安軍。李繼遷使其弟奉表待罪。   九月庚戌朔,戶部尚書辛仲甫以太子少保致仕。甲寅,賜三司錢百萬,募能言司事之利便者,量事賞之,盡則再給以備賞。己未,罷諸州榷酤。改黃門院為內侍省,以黃門班院為內侍省內侍班院,入內黃門班院為內侍省入內侍班院。辛酉,遣使分行宋、亳、陳、潁、泗、壽、鄧、蔡等州按行民田,被水及種蒔不及者並蠲其租。壬申,以襄王元侃為開封尹,改封壽王。大赦,除十惡、故謀劫鬥殺、官吏犯正贓外,諸官先犯贓罪配隸禁錮者放還。乙亥,以左諫議大夫寇准參知政事。丁醜,以蜀部漸平,下詔罪己。戊寅,西川行營言衛紹欽破賊於學射山,別將楊瓊複州,曹習等又破賊于安國鎮,誅其帥馬太保。   冬十月庚辰,詔柷殿前司逃軍親屬之禁錮者。西川行營指揮使張嶙殺其將王文壽以叛,遣使招撫其眾,遂共斬嶙首以降。乙未,楊瓊等複邛州。乙巳,改青州平盧軍為鎮海軍,杭州鎮海軍為甯海軍。   十一月庚戌,遣使諭李繼遷,賜以器幣、茶藥、衣服。丙辰,賜近臣飛白書。庚申,詔江南西路及荊湖南北路、嶺南溪洞接連及蕃商、外國使誘子女出境者捕之。癸亥,賊攻眉州,崇儀使宿翰等擊敗之,斬其偽中書令吳蘊。丙寅,幸國子監,賜直講孫奭緋魚,因幸武成王廟,複幸國子監,令奭講《尚書》,賜以束帛。大寒,賜禁衛諸軍緡錢有差。十二月戊寅朔,日當食,雲陰不見。辛巳,命樞密直學土張鑒、西京作坊副使馮守規安撫西川。丙戌,命諸王畋近郊。弛忠、靖二州刑徒。庚寅,宿翰等引兵趨嘉州,偽知州王文操以城降。乙未,秘書丞張樞坐知榮州降賊,棄市。辛醜,以三司兩京、十道複歸三部,各置使$ 增三京留司禦史台、國子監及宮觀官,以處卿監、監司、知州之老者。戊子,遼遣蕭惟禧來賀正旦。是歲,交州來貢。 本紀第十五   ○神宗二   三年春正月癸醜,錄唐李氏、周柴氏後。乙卯,詔諸路散青苗錢禁抑配。戊午,判尚書省張方平罷知陳州。   二月壬申,以翰林學士司馬光為樞密副使,凡九辭,詔收還敕誥。甲戌,以河州刺史瞎欺丁木征為金紫光祿大夫、檢刑部尚書。乙酉,韓琦罷河北安撫使,為大名府路安撫使。   三月丙申,孫覺、呂公著、張戩、程顥、李常上疏極言新法,不聽。己亥,始策進士,罷詩、賦、論三題。戊申,李常言青苗斂散不實,有旨具析,翰林學士兼知通進、銀台司范鎮封還詔書,以為不當,坐罷職,守本官。壬子,賜禮部奏名進士、明經及第八百二十九人。乙卯,諸路毋有留獄。丙辰,立試刑法及詳刑官。右正言孫覺以奉詔反覆,貶知廣德軍。   夏四月癸亥,幸金明池觀水嬉,宴射瓊林苑。丙寅,遼遣耶律寬來賀同天節。丁卯,給兩浙轉運司度僧牒,募民入粟。戊辰,禦史中丞呂公著貶知潁州。己卯,趙抃罷知杭州,以韓絳參知政賬。監察禦史裏行程顥罷為京西路同提點刑獄。壬午,右正言李常貶通判滑州,監察禦史裏行張戩貶知公安縣,王子韶貶知上元縣。癸未,侍御史知雜事陳襄罷為同修起居注,程顥簽書鎮寧軍節度判官公事,前秀州軍事判官李定為太子中允、監察禦史裏行。   五月癸巳,詔並邊州郡毋給青苗錢。太白晝見。壬寅,詔令司馬光詳定轉對封事。甲辰,詔罷制置三司條例歸中書。辛亥,賜進士蘇丕號安退處士。壬子,罷入閣儀。丁巳,詔以審官院為東院,別置西院。   六月癸酉,日有五色雲。丁醜,封宗室秦、魯、皑蔡、魏、燕、陳、越七王后為公。戊寅,詔修武成王廟。丙戌,知諫院胡宗愈貶通判真州。   秋七月辛卯,歐陽修徙知蔡州。壬辰,呂公弼罷樞密使,以知太原府馮京為樞密副使。罷潞州交子務。戊戌,雨雹。癸醜,詳定宗室襲封制度。甲寅,置三班院主簿。   八月戊午,罷看詳銀台司文字所。丙寅,以旱慮囚,死罪以下遞減一等,杖、笞者釋之。以衛州旱,令轉運司振恤,仍蠲租賦。戊寅,詔川陝、福建、廣南七路官令轉運司立格就注,具為令。遣張景憲等賀遼主生辰、正旦。己卯,夏人犯大順城,知慶州李複圭以方略授環慶路鈐轄李信、慶州東路都巡檢劉甫、監押種詠出戰,兵少取敗。複圭誣信等違其節制,斬信及劉甫,種詠死於獄。是月,慶州巡檢姚兕敗夏人于荔原堡。鈐轄郭慶、都監高敏死之。九月戊子朔,中書置檢正官。乙未,韓絳罷為陝西宣撫使。己亥,始試法官$ 州,守臣劉錫棄城走。己未,次秀州。命呂頤浩往來經制長江,以龍圖閣待制、知江州陳彥文為沿江措置使。庚申,次崇德縣。呂頤浩從行,即拜同簽書樞密院事、江淮兩浙制置使,以兵二千還屯京口。又命禦營中軍統制張俊以兵八千守吳江,吏部員外郎鄭資之為沿江防托,監察禦史林之平為沿海防托,募海舟守隘。壬戌,駐蹕杭州。金人陷晉寧軍,守臣徐徽言死之。癸亥,下詔罪己,求直言。令有司具舟常、潤,迎濟衣冠、軍民家屬。省儀物、膳羞,出宮人之無職掌者。乙丑,降德音;赦雜犯死罪以下囚,放還大夫被竄斥者,惟李綱罪在不赦,更不放還。蓋用黃潛善計,罪綱以謝金人。置江寧府榷貨務都茶場。丁卯,百官入見,應迪功郎以上並赴朝參。戊辰,出米十萬斛,即杭、秀、常、湖州、平江府損直以糶,濟東北流寓之人。金人焚揚州。己巳,用禦史中丞張澂言,罷黃潛善、汪伯彥,以戶部尚書葉夢得為尚書左丞,澂為右丞。庚午,詔平江、鎮江府、常、湖、杭、越州,具寓居京朝官已上姓名以備簡拔。分命浙西監司等官,募土豪守千秋、垂腳、襄陽諸嶺,以扼宣、常諸州險要。金人去揚州。辛未,詔禦營使司唯掌行在五軍,凡邊防經制並歸三省、樞密。金人過高郵軍,守臣趙士瑗棄城走。潰兵宋進犯泰州,守臣曾班遁。壬申,罷軍期司掊斂民財者。呂頤浩遣將陳彥渡江襲金餘兵,複揚州。癸酉,靳賽犯通州。韓世忠小校李在叛據高郵。甲 戌,黃潛善、汪伯彥並落職。乙亥,召朱勝非赴行在,留張浚駐平江。贈陳東、歐陽澈承事郎,官有服親一人,恤其家。峽馬伸赴行在,卒,贈直龍圖閣。丙子,詔士民直言時政得失。是月,以王庶為陝西節制使、知京兆府,節制司都統制曲端瑕鄜延經略使、知延安府。張用據確山,號「張莽蕩」。   三月己卯朔,日中有黑子。庚辰,以朱勝非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辛巳,葉夢得罷,以盧益為尚書左丞,未拜,複罷為資政殿學士。禦營都統制王淵同簽書樞密院事,呂頤浩為江南東路安撫制置使、知江寧府。壬午,詔王淵免進呈書押本院文字。扈從統制苗傅忿王淵驟得君,劉正彥怨招降劇盜而賞薄。帝在揚州,閹宦用事恣橫,諸將多疾之。癸未,傅、正彥等叛,勒兵向闕,殺王淵及內侍康履以下百餘人。帝登樓,以傅為慶遠軍承宣使、禦營使司增統制,正彥渭州觀察使、副都統制。傅等迫帝遜位於皇子魏國公,請隆祐太后垂簾同聽政。是夕,帝移禦顯寧寺。甲申,尊帝為睿聖仁孝皇帝,以顯寧寺為睿聖宮,大赦。以張澂兼中書侍郎殄韓世忠為禦營使司提舉一行事務,前軍統制張俊為秦鳳副總管,分其眾隸諸軍。丁亥,以東京留守杜$ 軍事劉子羽、主管機宜文字熊彥詩撫諭川陝,且察邊備虛實。戊辰,夜雨雹。   六年春正月辛未,蠲貧民戶帖錢之半,無物產者悉除之。癸酉,命給事中、中書舍人甄別元祐黨籍。乙亥,以內重外輕,命省台、寺監及監司、守令居職及二年者,許更迭出入除擢。丁醜,詔凡入粟補官者,毋授親民、刑法之職。壬午,賜宗子伯玖名琚,為和州防禦使。罷綿州宣撫副使攪命吳玠專治兵事。罷禦史平反刑獄賞。丙戌,張浚視師荊襄,入辭。己醜,安定郡王令矼薨。庚寅,還預借坊場錢。辛卯,詔監司、帥臣慢令失職者,令張浚黜陟以聞。甲午,振江、湖福建、浙東饑民,命監司、帥臣分選僚屬及提舉常平官躬行檢察。戊戌,命鬻通直郎、閣門宣贊舍人以下官。   二月庚子,以諸路宣撫制置大使並兼營田大使,宣撫副使、招討安撫使並兼營田使。壬寅,雨雪。改江、淮屯田為營田。甲辰,置行在交子務,印交子錢引給諸路,令公私同見錢行用。戊申,嶽飛入見。複以襄陽府路為京西南路。辛亥,詔張浚暫赴行在奏事。郸寅,以兵部尚書、都督府參謀折彥質簽書樞密院事。乙卯,韓世忠引兵攻宿遷縣,統制呼延通與金兵戰,敗之,禽其將孛堇牙合。澧州賊徒伍俊殺雷德進,持其首詣鼎州降。丙辰,韓世忠圍淮陽軍。複置諸路市易務。戊午,命楊沂中以兵萬人聽都督行府調遣。己未,遣戶部侍郎劉甯止如鎮江府,總領三宣撫司錢糧。辛酉,兀救淮陽,韓世忠引兵歸楚州。壬戌,以折彥質兼權參知政事。癸亥,沈與求罷。李綱入見。是月,張浚至江上會諸將議事,命張俊進屯盱眙。   三月戊辰朔,初收官告綾紙錢。名金、均、房州民兵曰保勝,又命招刺三千人,賜名必勝軍。己巳,以韓世忠為京東、淮東路宣撫處置使,嶽飛為京西、湖北路宣撫副使。辛未,蠲旱傷州縣民積欠錢帛租稅。己卯,趣岳飛如鄂州措置軍事。辛巳,以樞密副都承旨馬擴為沿海制置副使。壬午,金、齊兵犯漣水軍,韓世忠擊敗之。壬辰,寬四川災傷州縣戶帖錢之半。   夏四月戊戌朔,湖南賊黃旺犯桂陽監。甲辰,偽齊兵陷唐州,團練判官扈舉臣、推官張從之等皆死。嶽飛以母喪去官。丙午,詔飛起複。己酉,詔文武臣僚能決勝強敵恢復境土者,賜功臣號。庚戌,始訓諸宗子名。甲寅,賞淮陽功,呼延通等進官有差,餘受賞者凡萬七千人。劉光世遣副統制王師晟、酈瓊襲偽齊兵于劉龍城,破之,禽其統制華知剛。己未,命福建安撫司發水軍討海賊鄭慶。辛酉,禁四川伐並邊山林。甲子,以韓世忠為橫海、武甯、安化軍節度使,號揚武翊運功臣除商旅緡錢稅。丙寅,複行在官吏奉。蠲東京民渡淮南商販之稅。$ 使、榮國公,攄為左千牛衛大將軍。癸未,詔使相毋奏補文資,七色補官人毋任子,堂吏遷朝議大狻夫以五員為額。乙酉,申嚴內外牒式法,裁其額。丙戌,廢永豐圩。戊戌,詔改官人實曆知縣一任,方許關升。著為定式。秋七月己酉,調泉州左翼軍二千人屯許浦鎮。甲寅,以鎮江都統制戚方為武當軍節度使。   八月辛未朔,詔兩淮行鐵錢,銅錢毋過江北。癸酉,以武鋒軍隸步軍司。甲戌。罷任子年三十得免試參選之令。丁醜,蠲淮南放歸萬弩手差役二年。壬午,詔諸州守臣兼訓練禁軍。癸未,降會子、交子於鎮江、建康務場,令江、淮之人對換。丙戌,林安宅劾葉顒之子受金失實,罷之。丁亥,詔安宅筠州居住,溫州大水。戊子,以魏杞兼同知樞密院事,蔣芾權參知政事。召葉顒。庚寅,少保、新興郡王吳蓋薨。甲午,立中興以來十三處戰功格目。乙未,詔吳璘複判興州。丙申,升宣州為甯國府。罷戶部諸路歲糴一年。洃  九月甲辰,知上元縣李允升犯髒貸死,杖脊刺面,配惠州牢城,籍其貲。丙午,建康守臣王佐坐縱允升去官,奪三官勒停、建昌軍居住。余失按官吏及薦舉官奪官有差。辛亥,遣官按視溫州水災,振貧民,決系囚。乙卯,詔改造大曆。辛酉,追封子恪為邵王,諡曰悼肅。甲子,詔監司各舉部內知縣、縣令二三人,守臣各舉屬縣擊二人。己巳,魏巳等上神宗、哲宗、徽宗三朝《帝紀》、《太上皇聖政》。太白晝見。是月,詔舉將帥,置章奏簿。   冬十月癸酉,上《太上皇聖政》于德壽宮。乙亥,遣薛良朋等使金賀正旦。己卯,減饒州歲貢金三之一,蠲諸路灑坊逋賦。戊子,知峽州呂令問坐縱髒吏知夷陵縣韓贄胄去官,奪二官、鄂州居住。辛卯,雨雹。金遣魏子平等來賀會慶節。十一月丙午,楊存中薨。己酉,盡出內藏及南庫銀以易會子,官司並以錢銀支遣,民間從便。兩淮總領所許自造會子。鬻諸路營田。壬子,詔修祥曦殿記注。乙卯,密詔四川制置使汪應辰:如吳璘不起,收其宣撫使牌印,權行主管職事。甲子,大閱。戊辰,築郢州城。是月,詔汰冗兵。十二月庚午朔,白氣亙天。癸酉,詔三省、侍從、台諫、兩淮漕臣、郡守,條具兩淮鐵錢、交子利害以聞。乙亥,遣梁克家等賀金主生辰。己卯,以資政殿學士葉顒知樞密院事。辛巳,詔免進呈《欽宗日曆》,送國史院修纂實錄。壬午,追封楊存中為和王。甲申,以葉顒為尚書左僕射,魏杞拉僕射,並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蔣芾參知政事,吏部尚書陳俊卿同知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庚寅,詔宰相領兼制國用使,參知政事同知國用事。癸巳,詔監司、守臣舉廉吏。丙申,金遣烏古論元忠等來賀$ 置使。乙未,張岩罷。辛醜,遣王冉持書赴金國都副元帥府。壬寅,祔成肅皇后神主于太廟。   冬十月乙巳,減臨安、紹興二府囚罪一等,蠲民緣欑宮役者賦。丙午箧更殿前司純隊法。乙卯,複珍州遵義軍。丙辰,詔以邊事諭軍民。   十一月甲戌,詔:韓侂胄輕啟兵端,罷平章軍國事;陳自強阿附充位,罷右丞相。乙亥,禮部侍郎史彌遠等以密旨命權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誅韓侂胄於玉津園。以錢象祖兼知樞密院事,李壁兼同知樞密院事。以誅韓侂胄詔天下。丁醜,以夏震為福州觀察使、主管殿前司公事,將士行賞有差。奪陳自強三官、永州居住。戊寅,責授蘇師旦武泰軍節度副使、韶州安置;己卯,斬之。詔:「奸臣竄殛,當首開言路,以來忠讜。中外臣僚,各具所見以聞。」辛巳,再奪鄧友龍五官、南雄州安置,尋除名,徙循州。乙酉,置御前忠銳軍。丙戌,以禦史中丞衛涇簽書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丁亥,詔立皇子榮王嚴為皇太子,更名懤。戊子,郭倪除名、梅州安置,郭僎除名,連州安置:仍籍其家。奪李壁三官、撫州居住。癸巳,奪張岩二官、徽州居住。己亥,以立皇太子,大赦。十二月癸卯,以丘崈為江、淮制置大使。罷山東、京東招撫司。以許奕為金國通問使。乙巳,太白晝見。丁未,罷京西北路招撫司。己酉,落葉適寶文閣待制。蠲兩淮州軍稅一年。庚戌,奪許及之二官、泉州居住。奪薛叔似二官、福州居住。再奪皇甫斌五官、英德府安置。癸醜,金人複破隨州。辛酉,以錢象祖為右丞相兼樞密使,衛涇及給事中雷孝友並參知政事,吏部尚書林大中簽書樞密院事。乙丑,以禮部尚書史彌遠同知樞密院事。丙寅,贈呂祖儉朝奉郎、直秘閣,官其子一人。丁卯,詔改明年為嘉定元年。是歲,浙西旱蝗,沿江諸州水。 本紀第三十九   ○甯宗三   嘉定元年春正月戊寅,右諫議大夫葉時等請梟韓侂胄首於兩淮以謝天下,不報。辛巳,下詔求言。壬午,王柟還自河南,持金人牒,求韓侂胄首。丙戌,葉時等複請梟侂胄首於兩淮。戊子エ安定郡王伯栩薨。壬辰,以史彌遠知樞密院事,以許奕為金國通謝使。   二月戊申,追複趙汝愚觀文殿大學士,諡忠定。詔史官改紹熙以來韓侂胄事蹟。壬子,詔臨安府振給流民。戊午,責授程松果州團練副吏、賓州安置。是月,郴州黑風峒寇羅世傳亂,招降之。   三月癸酉,以毛自知首論用兵,奪進士第一人恩例。戊子,下詔戒飭內外群臣。複秦檜王爵、贈諡。己圍,王柟自軍前再還行在,議以韓侂胄函首易淮、陝侵地。辛卯,詔梟侂胄首於兩淮。是春,子垍生。   夏四月丙辰,詔後省科別群臣奏疏可行者以聞$ 洪資政殿大學士,予祠祿。庚辰,流星晝隕。祈雨。壬午,以曾從龍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崔與之參知政事,鄭性之同知樞密院事,陳卓簽書樞密院事。賜進士吳叔告以下四百五十四人及第、出身有差。己醜,熒惑入太微垣。庚寅,詔鄭損更削兩秩,竄南劍州。   秋七月丁酉,有流星大如太白。戊戌,太白經天。辛醜,流星晝隕。丙午,太白入東井。庚申,禮部尚書魏了翁上十事,不報。閏七月戊寅,詔錄開禧蜀難死事之臣,大安知軍楊震仲孫忠孫補下州文學;利州路常平幹官劉當可母王氏義不降曦,投江而死,追贈和義郡夫人,當可與升官差除。乙酉,賜少師、特進、銀青光祿大彜夫趙方諡忠肅。丙戌,故保甯軍節度使、魯國公安丙諡忠定。丁亥,全子才、劉子澄坐唐州之役棄兵宵遁,子才削二秩,謫居衡州,子澄削二秩,謫居瑞州。   八月癸巳,歲星入氐。乙卯,乙太師趙汝愚配享寧宗廟庭,仍圖像於昭勳崇德之閣。丁巳,太白犯太微垣右執法。   九月癸未,崇國公主薨。   冬十月辛卯,ˊ有流星大如太白。己未,填星犯畢,歲星、太白合於心。   十一月乙丑,以曾從龍為樞密使、督視江淮軍馬,魏了翁同簽書樞密院事、督視京湖軍馬,鄭性之兼權參知政事。戊辰,詔兩督府各給金千兩、銀五萬兩、度牒千、緡錢五百萬為隨軍資。台臣李鳴複論曾從龍、魏了翁督府事,不允。戊子,安南國貢方物。十二月庚寅,曾從龍六疏乞寢樞密使命,依舊知樞密院事、督視江淮軍馬。詔許辭樞密使。以魏了翁兼督視江淮軍馬。癸巳,四川制置司遣將斬叛軍首賊蒲世興于萬州。己亥,填星守天街星。庚子,詔告院制修武郎以下告身給督視府。太陰入井。壬寅,魏了翁陛辭,詔事幹機速,許便宜行之。吳潛樞密都承旨、督府參謀官,趙善瀚、馬光祖督府參議官。甲辰,曾從龍薨,贈少師。餘嶸同簽書樞密院事。庚戌,故參知政事李壁諡文懿。辛亥,雷。   三年春正月己未朔,以星行失度,雷發非時,罷天基節宴。詔勸農桑既賜安南國王封爵、襲衣、金帶。丁卯,填星犯畢。壬申,大元兵連攻洪山,張順、翁大成等以兵捍禦之。   二月甲午,詔以大元兵攻江陵,統制李複明奮勇戰沒,其贈三秩,仍官其二子。死傷士卒,趣具姓名來上。壬寅,詔侍從、台諫、給舍條具邊防事宜。甲辰,起居郎吳泳上疏論淮、蜀、京、襄捍禦十事,不報。詔魏了翁依舊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其速赴闕。詔史嵩之淮西制置使兼副使。辛亥,日暈周匝。甲寅,左曹郎官趙以夫上備邊十策。   三月乙亥,吳潛赴闕。是月,襄陽北軍主將王旻、李伯淵焚城郭倉庫,相繼降北。時城中$ 少師,封鄭國公,賜諡文靖。詔史嵩之起複右丞相兼樞密使。癸醜,熒惑、填星合於軫。甲寅,京湖制司言,諸將李福等破申州、蔡州西平縣城壁及馬家等砦,詔將士各補官推賞有差。己未,將作監徐元傑上疏論史嵩之起複,宜許其舉執政自代。帝不允,遂求去。帝曰:「經筵賴卿規益,何事引去耶?」癸亥,太白犯鬥宿距星。乙丑,雷。丁卯,雷。台臣言嚴州及紹興、蕭山等縣征商煩苛,詔亟罷之。   冬十月甲戌,詔慶元府守臣敦諭史嵩之赴闕,嵩之控辭,不允。壬辰,杜范、游似提舉萬壽觀兼侍講。   十一月辛醜,詔趣游似、杜范赴闕。戊申,雷。庚戌,詔陳韡、李性傳赴闕。十二月庚午,以范鐘為左丞相兼樞密使,杜范為右丞相兼樞密使,游似知樞密院事,劉伯正參知政事兼簽書樞密院事。詔戒飭百官。許右丞相史嵩之終喪。甲戌,以趙葵同知樞密院事。乙亥,鄭清之授少保,依舊觀文殿大學士、醴泉觀使兼侍讀,仍奉朝請,進封衛國公。   五年春正月丁酉朔,詔更新庶政,綏撫中原遺民。丙午,杜範辭免右丞相,不允。己酉,雷。乙卯,以李性傳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   二月丙寅朔,雨土。甲戌,複五河,詔呂文德進三秩,羊洪進二秩,余有戰功者推賞,其陣沒人,具姓名贈恤。丁醜,范鐘等上《玉牒》、《日曆》及孝宗、光宗《禦集》、《經武要略》、《甯宗實錄》。壬辰,太白晝見,經天。   三月庚子,詔嚴贓吏法,仍命有司舉行彭大雅、程以升、吳淇、徐敏子納賄之罪。准淳熙故事,戒吏貪虐、預借、抑配、重催、取贏。以緡錢百萬犒淮東師。   夏四月甲申,填星犯上相星。丙戌,杜範薨,贈少傅,諡清獻。戊子,余玠言權巴州何震之守城死於兵,詔進贈官三秩,一子與下州文學。京湖制司言:「鈐轄王雲等襲鄧州鎮麚縣靈山,戰順陽鐵撅峪,皆有勞效,野戰數十合,雲等六人被重創死,路鈐于江一軍力戰。」詔王雲贈三秩,仍官其二子為承信郎。王寬、王立、田秀、董亮、董玉各加贈恤,于江等各轉一官資。詔李曾伯、余玠、董槐、孟珙、王鑒職事修舉,曾伯、玠升閣職,槐、珙、鑒轉官,並因其任。   五月丁酉,呂文福、夏貴上戰功,詔貴官兩轉,文福帶行閣職。丁未,詔:「沿江、湖南、江西毽、湖廣、兩浙制帥漕司及許浦水軍司,共造輕捷戰船千艘,置亢擊軍壯士三萬人,分備捍禦。」申,日生赤黃背氣。辛亥,詔董槐赴闕。丁巳,淮東制置使李曾伯辭免煥章閣學士,從之。   六月甲申,祈雨。丙戌,工部侍郎徐元傑暴卒,贈四秩。置詔獄。   秋七月癸巳朔,日有食之。旱。辛醜,鎮江、常州亢旱,詔監司、守$ ,有大獄;犯太微門,左右將死;勅入天庭在屏星南,出左掖門左將死,右掖門右將死,直出端門無咎;入太微,淩犯、留止,為兵,入二十日,廷尉當之,留天庭十日有赦;犯太微東南陬,歲饑,執法大臣憂;犯上相,大臣死。填星犯入太微,有德令,女主執政。若逆行執法、四輔,守之,有憂;守太微,國破;守西蕃,王者憂。太白犯入太微,為兵,大臣相殺;留守,有兵、喪;與填星犯太微中,王者惡之;入右掖門,從端門出,貴人奪勢;晝見太微,國有兵、喪。月掩太白於端門外,國受兵。辰星犯太微,天子當之,有內亂;入天庭,後宮憂,大水;守左右執法,入,兵起,有赦;入西門,後宮災,大水;入西門,出東門,為 兵、喪、水災。客星犯入太微,色黃白,天子喜;出入端門,國有憂;左掖門,旱;右掖門,國亂;出天庭,有苛令,兵起;入太微三十日,有赦;犯四輔,輔臣凶。彗星犯太微,天下易;出太微,宮中憂,火災;犯執法,執法者黜;犯天庭,王者有立;孛於翼,近太微上將,為兵、喪;孛於西蕃,主革命;孛五帝,亡國殺君。流星出太微,大臣有外事;出南門甚眾,貴人有死者;縱橫太微宮,主弱臣強;由端門入翼,光照地有聲,有立王。雲氣出入,色微青,君失位。青白黑雲氣入左右掖,為喪;出,無咎。赤氣入東掖門,內兵起。黃白雲氣入太微垣,人主喜,年壽長。入左右掖門,天子有德令。黑及蒼白氣入,天子憂,出則無咎。黑氣如蛇入垣門,有喪。   內五帝坐五星,內一星在太微中,黃帝坐,含樞紐之神也。天子動得天度,止得地意,從容中道則明以光,不明則人主當求賢以輔法;不則奪勢。四帝星夾黃帝坐,牣四方各去二度。東方,蒼帝靈威仰之神也。南方,赤帝赤熛怒之神也。西方,白帝白招拒之神也。北方,黑帝葉光紀之神也。黃帝坐明,天子壽,威令行;小,則反是,勢在臣下;若亡,大人當之。月出坐北,禍大;出坐南,禍小;出近之,大臣誅,或饑;犯黃帝坐,有亂臣。抵帝坐,有土功事。月暈帝坐,有赦。《海中占》:月犯帝坐,人主惡之。五星守黃帝坐,大人憂。熒惑、太白入,有強臣。歲星犯,有非其主立。熒惑犯,兵亂;入天庭,至帝,有赦。太白入之,兵在宮中。填逆行,守黃帝坐,亡君之戒。五星入,色白,為亂。客星色黃白抵帝坐,臣獻美女。彗星入,宮亂;抵帝坐,或如粉絮,兵、喪並起。流星犯之,大臣憂;抵四帝坐,輔臣憂,人多死蒼白氣抵帝坐,天子有喪;青赤,近臣欲謀其主;黃白,天子有子孫喜。月犯四帝,天下有喪,諸侯有憂。五星犯四帝,為憂。   太子一星,在帝坐北,帝儲也。儲有德$ ,唐開元遊儀同。舊去極百二十度,一雲百四十度;今百二十四度。景祐測驗,亦十八度,距西行從西第二星去極百二十八度,在赤道外二十二度。《乾象新書》二十七度。   神宮一星,在尾宿第三星旁,解衣之內室也。   天江四星,在尾宿北,主太陰。明動,為水,兵起;星不具,則津梁不通;參差,馬貴。月犯,為兵,為臣強,河津不通。熒惑犯,大旱;守之,有立主。太白犯,暴水。彗星犯,為大兵。客星入,河津不通。流星犯,為水,為饑。赤雲氣犯,車騎出;青,為多水鑼黃白,天子用事,兵起;入,則兵罷。   傅說一星,在尾後河中,主章祝官也,一曰後宮女巫也,司天王之內祭祀,以祈子孫。明大,則吉,王者多子孫,輔佐出;不明,則天下多禱祠;亡,則社稷無主;入尾下,多祝詛。《左氏傳》「天策焞輸」,即此星也。彗星、客星守之,天子不享宗廟挐赤雲氣入,巫祝官有誅者。   魚一星,在尾後河中,主陰事,知雲雨之期。明大,則河海水出;不明,則陰陽和,多魚;亡,則魚少;動搖則大水暴出;出,則河大魚多死。月暈或犯之,則旱,魚死。熒惑犯其陽,為旱;陰,為水。填星守之,為旱。赤雲氣犯出,兵起,將憂;入,兵罷;黃白氣出,兵起。   龜五星,在尾南,主蔔,以占吉凶。星明,君臣和;不明,則上下乖。熒惑犯,為旱;守,為火。客星入,為水,憂。流星出,色赤黃,為兵;青黑,為水,各以其國言之。赤雲氣出,卜祝官憂。   按神宮、傅說、魚各一星,天江四星,龜五星,《步天歌》與他書皆屬尾。而《晉志》列天江於天市垣,以傅說、魚、龜在齒十八宿之外,其說不同。   箕宿四星,為後宮妃後之府,亦曰天津,一曰天雞。主八風,又主口舌,主蠻夷。星明大,穀熟;不正,為兵;離徙,天下不安;中星眾亦然,糴貴。凡日月宿在箕、壁、翼、軫者,皆為風起;舌動,三日有大風。日犯或食其宿,將疾,佞臣害忠良,皇后憂,大風沙。日暈,國有妖言。月食,為風,為水、旱,為饑,後惡之。月暈,為風,谷貴,大將易,又王者納後。月犯,多風,糴貴,為旱,女主憂,君將死,後宮幹政。歲星入,宮內口舌,歲熟,在箕南,為旱;在北,為有年;守之,多惡風,穀貴,民饑死。熒惑犯,地動;入,為旱;出,則有赦;久守,為水;逆行,諸侯相謀,人主惡之。填星犯,女主憂;久留,有赦;守之,後喜,有土功;色黃光潤,則太后喜;又占:守,有水;守九十日,人流,兵起,蝗。太白犯,女主喜;入,則有赦;出,為土功,糴貴;守之,為旱,為風,民疾;出入留箕,五穀不登,多蝗。辰星犯,有赦;$ ,有大水;守天休,左為兵,右為喪;黃為吉。彗、犯之,兵起,民流。流星入,甲子日,主粟;丙午日,主麥;戊寅日,主豆;庚申日,主蕡,壬戌日,主黍:各以其日占之,而粟麥等價增。白雲氣入,民不安;驗,為兵起。   天潢五星,在五車中。主河梁津渡。星不見,則津渡不通。月入天潢,兵起。五星失度,留守之,皆為兵。熒惑、填星入之,為大旱,為火。熒惑舍之,牛馬疫,為兵。辰星出天潢,有赦。客星入,為兵;留守,則有水害。蒼白或黑雲氣入,為喪;赤,為兵;黃白,則天子有喜。   咸池三星,在天潢南,主陂澤池沼魚鱉鳧雁。明大,則龍見,虎狼為害;星不具,河道不通。   月入,為暴兵。五星入,為兵,為旱,失忠臣,君易政;守之,為饑,為兵。客星入,天下大水。流星入,為喪;出,則兵起。雲氣入,色蒼白,魚多死;赤,為旱;白,為神魚見;黑,為大水。   參旗九星,一曰天旗,一曰天弓,司弓弩,候變禦難。星如弓張,則兵起;明,則邊寇動;暗,為吉。又曰天弓不具,天下有兵。五星犯之,兵起。熒惑守之,下謀上,諸侯起兵;一曰有邊兵。太白守之,兵亂。客星守,天下憂。流星入,北地兵起。雲氣犯之,色青,入自西北,兵來,期三年。   天關一星,在五車南,亦曰天門,日月之所行,主邊方,主關閉。星芒角,為兵;不與五車合,大將出。月歲三暈か,有赦;犯之,有亂臣更法。五星守之,貴人多死。歲星、熒惑守之,臣謀主,為水,為饑。太白、熒惑守之,大赦,關梁有兵。太白入,則大亂。填守,王者壅蔽;犯之,臣謀主。太白失行,兵起。客星犯之,民多疾,關市不通;又曰諸侯不通,民相攻。客星入,多盜。流星犯之,天下有急,關梁不通,民憂,多盜。黃雲氣犯,四方入貢。   天園十三星,在天苑南,植菜果之處。曲而鉤,菜果熟。白雲氣犯之,兵起。   按《步天歌》,以上諸星皆屬畢宿。武密書以天節屬昴,參旗、天關、五車、三柱皆屬觜,與《步天歌》不同。《乾象新書》以天節、參旗皆屬畢;天園西八星屬昴,東五星亦屬畢;五車北西南三大星屬畢,東二星及三柱屬參。說皆不同,今皆存之。   觜觿三星,為三軍之候,行軍之藏府,葆旅收,斂萬物。明,則軍糧足,將得勢;動,則盜賊行,葆旅起;暗,則不可用兵。日食,臣犯主,戒在將臣。暈及三重,其下穀不登,民疫;五重,大赦,期六十日。月食,為旱,大將憂,有叛主者。正月月暈,有赦,外軍不勝,大將憂,偏裨有死者。歲星犯之,其分兵起;守,則農夫失業,後有憂,丁壯多暴死,下有叛者,民多疾疫;入,則多盜,$ 曰司徒。均明,則天下豐;微暗,則稼穡不登。太白、熒惑犯之,男女廢耕桑。客、彗犯之,為兵起,民流。   按《步天歌》,以左轄右轄二星、長沙一星、軍門二星、土司空四星、青丘七星、器府三十二星俱屬軫宿;《晉志》惟轄星、長沙附于軫,餘在二十八宿之外;《乾象新書》以軍門、器府、司空屬翼,青丘屬軫;武密書以軍門屬翼,餘皆屬軫。今從《步天歌》,而附見諸家之說。 志第五天文五   ○七曜景星彗孛客星流星妖星星變雲氣日食日變日煇氣月食月變月煇氣   七曜   日為太陽之精,君之象,日行一度,一年一周天。日月行有道之國,則光明。君道至大,則日色光明;動不失時,則日揚光。至德之萌,日月如連壁。君臣有道,則日含「王」字;君亮天工,則日備五色;有聖人起,則日再中。人君有德,日有四彗,光芒四出;日有二彗,一年再赦。   《周禮》視祲掌十煇之法;一曰祲,陰陽五色之氣,浸淫相侵;二曰象,雲氣成形象;三曰鑴,日旁氣刺日;四曰監,雲氣臨日上;五曰闇暗,謂蝕及日光脫;六曰瞢,不光明;七曰彌,白虹貫日;八恃序,謂氣若山而在日上,及冠珥背璚重疊次序在於日旁;九曰隮,謂暈及虹也;十曰想,五色有形想。   凡黃氣環在日左右為抱氣;居日上為戴氣、為冠氣;居日下為承氣、為履氣;居日下左右為紐氣、為纓氣。抱氣則輔臣忠,餘皆為喜、為得地,吉。   一珥在日西則西軍勝,在東則東軍勝,南北亦然;無兵,亦有拜將。兩珥氣圜而小在日左右,主民壽考。三珥色黃白,女主喜;純白,為喪;赤,為兵;青,為疾;黑,為水。四珥主立侯王,有子孫喜。   日有黃芒,君福昌;多黃輝,王政太平。日無光,為兵、喪,又為臣有陰謀。日旁雲氣白如席,兵眾戰死;黑,有叛臣;如蛇貫之而青,穀多傷;白,為兵;赤,其下有叛;黃,臣下交兵;黑,為水。日始出,黑雲氣貫之,三日有暴雨。青雲在上下,可出兵。有赤氣如死蛇,為饑,為疫。雜氣刺日皆為兵。   日暈,七日內無風雨,亦為兵;甲乙,憂火;丙丁,臣下忠;戊己,後族盛;庚辛,將利;壬癸,臣專政。半暈,相有謀;黃,則吉;黑,為災。暈再重,歲豐;色青,為兵,穀貴;赤,蝗為災。三重,兵起。四重,臣叛。五重,兵、饑。六重,兵、喪。七重,天下亡。   日並出,諸侯有謀,無道用兵者亡。日飕,為兵寇。日隕,下失政。日中見飛燕,下有廢主。日中黑子,臣蔽主明。日晝昏,臣蔽君明,有篡弑。赤如血,君喪臣叛。日夜出,兵起,下陵上,大水。日光四散,君失明。白虹貫日,近臣亂,諸侯叛。日赤如火,君亡$ 十一月丙寅始消。七年二月庚子,日中有黑子如李大,旬日始消。四月戊申,日中有黑子,至五月乃消。八年二月辛酉,日中有黑子。十月乙亥,日中有黑子。十五年六月丙午,日中有黑氣往來。丁未,日中有黑子,日無光。   乾道五年正月甲申,日色黃白,昏霧四塞。   淳熙十二年正月癸巳,日中生黑子,大如棗。戊戌至庚戌,日中皆有黑子。十三年五月庚辰,日中生黑子,大如棗。   紹熙四年十一月辛未,日中有黑子,至庚辰始消。   慶元六年八月乙未,日中有黑子如棗大,至庚子始消。十二月乙酉,又生,至乙巳始消。   嘉泰二年十二月甲戌,日中生黑子,大如棗。丙戌,始消。四年正月癸未,開禧元年四月辛醜,日中皆有黑子大如棗。   嘉熙二年十月己巳,日中有黑子。   德祐二年二月丁酉朔,日中有黑子,如鵝卵相蕩。   日煇氣   建隆元年迄開寶末,凡冠氣七,珥百,抱氣七,承氣六,赤黃氣三,黃白氣三,青氣二,纓一,暈一百五十六,半暈四十五,重暈五十九,重半暈七,交暈一十八,背氣二百三十一,紐氣戟氣三。   太平興國迄至道末,凡冠氣一十八,戴氣三,抱氣一十三,珥七十七,承氣三,赤黃氣璚氣一,青氣三,暈五十九,半暈二十三,重暈一十二,交暈三,背氣四十四,紐氣三,戟氣一,直氣一十五。   咸元年迄乾興末,凡重輪二十四,彗一,五色氣一,冠氣二百六十六,珥四十一,戴氣一百九十七,抱氣五十七,承氣一百八十四,直氣七十,光氣一,黃氣九,赤黃氣四,紫氣五,赤黃交氣二,赤黃綠碧氣二,青赤氣二十一,黃白氣一,黑氣二,白氣五,纓三,戟氣一,紐氣二,背氣二百九十九,暈一千二百三十一,半暈六百五十三,重暈二十七,交暈一十三。   天聖元年訖嘉祐末,凡日黃曜有光一,煇氣一十九,龍鳳雲一,慶雲二,五色雲八,紫黃雲五,赤黃雲一,紫雲二,漭青黃紫暈八百五十五,周暈二十六,重暈一十六,交暈五,連環暈一,珥八百四十七,冠氣一百四十,戴氣二百五十六,承氣一百,重承氣一,抱氣一十八,負氣一,背氣一百七,格二,直氣五,白虹貫日四,白氣如繩貫日並暈一。   治平元年訖四年,凡五色雲八,煇氣一,暈一百二十八,周暈三,重暈十二,交暈二,珥八十九,冠氣一十一,戴氣三十九,承氣五,背氣三十三,白虹貫日一,白虹貫珥一。   治平以後訖元豐末,凡日暈一千三百五十六,周暈二百七十七,重暈七十四,交暈四十九,連環暈一,珥八百八十二,冠氣四十二,戴氣二百七十一,承氣五十,抱氣二,背氣二百四十六,直氣二,戟氣一,纓氣五,$ 七月丁酉,犯南斗。十一月辛卯,入羽林軍。十二年正月戊申,入南斗。八月癸酉,犯五諸侯。十三年四月己巳,入羽林軍。五月甲申,入太微。七月甲申,犯心大星。八月己卯,亦如之。丁亥,犯南斗。十四璴三月戊申,犯心距星。四月甲申,行犯房北第二星。辛卯,入羽林軍,是歲凡二。五月壬子,行犯心大星。六月庚寅,行入鬥。七月丙午,掩犯房。九月乙丑,掩犯角宿距星。十五年正月庚申,入南斗魁。六月丁醜、九月己亥、十二月戊子,皆如之。二月乙酉,掩心後星。六月己醜,犯昴。丁巳,犯五車東南星。十月己卯,又犯五車。十六年三月庚戌,入南斗魁。   紹熙元年六月乙未,宿鬥距星西北。四年七月丁亥,犯天關。十月庚戌,入東井。十二月乙巳,又入。五年三月丁卯、閏十月癸酉,皆入。十二月丁醜,入氐。   慶元元年六月辛酉,十二月壬申,皆入。己卯,入東井。三年二月辛亥,入畢。四年六月庚寅,犯畢西第二星。壬申,入井。壬寅,入氐宿方擡內。九月乙巳,犯壁壘陣西第八星。甲寅,入東井。戊午,行入太微垣內。十月癸酉,犯壁壘陣。十一月己卯、十二月壬午,亦如之。五年三月戊戌,入東井。七月甲寅、十二月辛未,亦如之。四月壬申,行入太微。六年二月壬申,又入。   嘉泰元年七月乙卯,入氐。二年四月甲申,入太微。戊子,入氐。九月己酉,犯鬥。三年四蛐辛醜,又犯。丙午,入太微。十月癸卯,入羽林軍。辛酉,入氐。四年三月壬申,犯權。   六月戊申,入羽林軍。七月丙子,又入羽林軍。十月壬子,入太微。癸醜,犯天江。   開禧元年正月庚午,犯五諸侯。三月乙丑,又犯。三月己巳,入太微。四月戊申,入羽林軍。二年六月丙寅,又入。七月己醜,入鬥。十月辛亥,又入。三年二月癸醜,犯五車東南星。乙丑,犯心東星。六月丁巳,入南斗魁。丁卯,犯昴。十二月癸醜,犯五車。   嘉定元年二月丙午,犯昴。三月乙亥,犯五車。六月丁醜,犯房。二年十月乙丑,犯鬥。三年九月庚寅,犯心中星。四年閏二月己醜,入東。五年正月丁巳,又入。己酉,犯南斗。六年三月庚辰,入東井。十月辛亥,犯畢。庚申,犯角宿距星。七年六月辛醜,入氐。八年正月戊辰,犯畢。七月辛卯,又犯。辛未,入東井。十一月辛未,又如之。九年正月丙寅,入東井。乙亥,入氐。十二月戊子、犯畢。十年三月庚辰,入畢。五月丁亥,入氐。十二月丙寅,又入。十一月壬辰,犯權大星。十一年二月庚戌,入東井。九月戊子,十二月庚戌,皆如之。四月辛亥,入太微。六月庚戌,入氐。九月丙戌,入畢。十二年四月癸酉,入太微。九月$ 利州水漂棧閣萬二千八百間。   天禧三年六月,河決滑州城西南,漂沒公私廬舍,死者甚眾,曆澶州、濮、鄆、濟、單至徐州,與清河合,浸城壁,不沒者四板。明年既塞。六月,複決於西北隅。   乾興元年正月,秀州水災,民多艱食。萇十月己酉夜,滄州鹽山、無棣二縣海潮溢,壞公私廬舍,溺死者甚眾。是歲,京東、淮南路水災。   天聖初,徐州仍歲水災。三年十一月辛卯,襄州漢水壞民田。四赶年六月丁亥,劍州、邵武軍大水,壞官私廬舍七千九百余區,溺死者百五十餘人。是月,河南府、鄭州大水。十月乙酉,京山縣山水暴漲,漂死者眾,縣令唐用之溺焉。是歲,汴水溢,決陳留堤,又決京城西賈陂入護龍河,以殺其勢。五年三月,襄、潁、許、汝等州水。七月辛醜,泰州鹽官鎮大水,民多溺死。六年七月壬子,江寧府、揚、真、潤三州江水溢,壞官私廬舍。是月,雄、霸州大水。八月甲戌,臨潼縣山水暴漲,民溺死者甚眾。是月,河決楚王埽。七年六月,河北大水,壞澶州浮梁。   明道元年四月壬子,大名府冠氏等八縣水浸民田。   景祐元年閏六月甲子,泗州淮、汴溢。七月,澶州河決橫隴埽。八月庚午,洪州分寧縣山水暴發,漂溺居民二百余家,死者三百七十餘口。三年六月,虔、吉諸州久雨,江溢,壞城廬,人多溺死。四年六月乙亥,杭州大風雨,江潮溢岸,高六尺,壞堤千餘丈。八月甲戌,越州大水,漂溺居民。   寶元元年,建州自正月雨,至四月不止,溪水大漲,入州城,壞民廬舍,溺死者甚眾。   康定元年九月甲寅,滑州大河泛溢,壞民廬舍。   慶曆元年三,汴流不通。八年六月乙亥,河決澶州商胡埽。是月,恒雨。七月癸醜,衛州大雨水,諸軍走避,數日絕食。是歲,河北大水。   皇祐元年二月甲戌,河北黃、禦二河決,並注于乾寧軍。河朔頻年水災。二年,鎮定複大水,並邊尤被其害。三年七月辛酉,河決館陶縣郭固口。八月,汴河絕流。四年八月,鄜州大水,壞軍民廬舍。   嘉祐二年六月,開封府界及京東西、河北水潦害民田。自五月大雨不止,水冒安上門,門關折,壞官私廬舍數萬區,城中系伐渡人。七月,京東西、荊湖北路水災。淮水自夏秋暴漲,環浸泗州城。是歲,諸路江河溢決,河北尤甚,民多流亡。三年七月,京、索、廣濟河溢,浸民田。五年七月,蘇、湖二州水災。六年七月乙酉,泗州淮水溢。七年六月,代州大雨,山水暴入城。七月,竇州山水壞城辆河決北京第五埽。   治平元年,慶、許、蔡、潁、唐、泗、濠、楚、廬、壽、杭、宣、鄂、洪、施、渝州、光化軍水。九月,陳州水災。二$ 則中書尚書二省、太學、醫學亦產紫芝。四年八月,建州境內竹生米數千萬石。五年十一月癸酉,越州承天寺瑞竹一竿効枝,幹相似,其葉圓細,生花結實。詔送秘書省,仍拜表賀。五年五月,禁中芭蕉連理。八月甲子,蘄州進芝草一萬一千六百枝,內一枝紫色,九幹。十二月己那未,汝州進六萬本,其間連理、雙枝者一千八百八十,有不勝其紀。初猶表賀,後以為常,不皆賀也。時朱勝非為京東提舉學事,行部至密州界,見縣令部數百夫入山采芝。彌漫山谷,皆芝菌也。或附木石,或出平地,有一本數十葉,層疊高大,眾色鹹備。郡守李文仲采及三十萬本,每萬本作一綱入貢。文仲尋進職,授本道轉運使。   建炎二年九月癸卯,權知密州杜彥獻芝草,五葉,如人指掌,色赤而澤。宰臣黃潛善奏:「色符火德,形像股肱之瑞。」高宗不啟視,卻之。   紹興元年七月乙未,浙西安撫大使劉光世以枯秸生穗奏瑞。高宗曰:「朕在潛邸,梁間生芝草,官僚皆欲上聞,朕手碎之,不欲寶此奇怪。」乃卻之。十六年正月辛未,瀘州天雨豆,近草妖也。十六年,梅州孔子廟生芝。二十一年,紹興府學禦書下生芝。番陽縣石門民家籬竹生重萼牡丹,又民家灶鼎生金色蓮華。房州治所彩山下生萱。萬州、虔州放生池生蓮,皆同蒂異萼。二十三年六月,汀州生蓮,同蒂異萼者十有二。二十五年五月,太室楹生芝九莖,秦檜帥百官觀之,稱賀。勾龍廉、沈中立以獻頌遷擢,周麟之請繪之鹵簿行旗。檜孫禮部侍郎塤請以黎州甘露降草木、道州連理木、鎮江府瑞瓜、南安軍瑞蓮、嚴、信州瑞芝悉圖之旗。是冬,檜薨,高宗曰:「比年四方奏瑞,文飾取悅,若信州林機奏秦檜父祠堂生芝,佞諛尤甚。」明年四月甲午,詔郡國無獻瑞。   乾道元年七月,池州竹生穗,實如米,饑民采之以食,守臣魯詧為《野穀生竹圖》以獻。禦史劾詧不以民食草木為病,坐佞免官。   慶元五年八月,太室西北夾室楹生白芝,四葉,前史以白芝為喪祥。明年八月,國連有大喪。   嘉泰二年十一月,秘書省右文殿楹生芝二莖。 志第十七五行二下   ○火下   乾德二年十月,眉州獻《禾生九穗圖》。四年四月,府州、尉氏縣、雲陽縣並有麥兩歧。五月,魚台縣麥秀三歧。六月,南充縣民何約田禾一莖十三穗,一莖十一穗;七月,又生一莖九穗。   開寶二年五月,梓、蜀二州;六年四月,東明縣;八年五月,鄭州、梓州、合州巴川縣並獻瑞麥。   太平興國元年九月,隰州獻合穗禾,長尺鐕。十月,渝州獻九穗禾。三年四月,夏縣,五月舒州,六月閬州,麥並秀兩歧。四年七月,洺州獻嘉禾。邛、資二$ 日。《乾元》以弦策加經朔大、小餘,即得次朔經日;以弦策及餘秒加經朔,得上弦;再加,得望;三之,得下弦。   求望中月:置朔中月,加半交,盈交正去之,餘為望中月。二曆不立此法。   求朔弦望入氣:置朔、望中日,各以盈縮准去,不盡者,為入氣日及分。二曆不立此法。   推沒日:置有沒之氣小餘,其小餘七千八百一十六、秒九以上者求之也。   近減元法,餘以八因之,一千九十二、秒一十九半除為沒日,命起氣初,即得沒日辰。其秒不┦足者,退一分,加二十四秒,然後除之,四分之三以上者進。《乾元》置有沒之氣小餘,在二千二百九十七半以上者,以十五乘之,用減四萬四千七百四十二半,餘以六百四十二半除為沒日。《儀天》以秒母通常氣小餘及秒,而從之以減歲周,余滿五千二百九十七為沒日,去命如前。   推滅日:以冬至大、小餘,遍加朔日中為上位,有分為下位,在四千六百九十五以下者,為有滅之分也。置有滅之分,進位,以一千五百六十五除為滅日,以滅日加上位,命從甲子,算外,即得月內滅日。《乾元》置有滅之經朔小餘,在一千一百八十以下者,以八因之,滿三百六十八除為滅日。儀天》經朔小餘在朔虛法以下者,三因,進位,以朔虛分除覿滅日。   求發斂   候策:五、小餘七百二十八、秒二,母二十四。《乾元》候數五、小餘一百一十四、秒十二,秒母七十二。《儀天》候率五、小餘七百三十五、秒二十五,秒母三十六。   卦策:六、小餘八百七十四、秒六。《乾元》卦位六、小餘二百五十七,秒母六十。《儀天》卦率六、小餘八百八十三、秒二十。   土王策:十二、小餘一千七百四十八、秒一十二。《乾元》策三、小餘一百二十八半,秒母一百一十。《儀天》土王率三、小餘四百四十、秒五,秒母同上。   辰數:八百三十三半。《乾元》辰法二百四十五,辰率千五百二十。   刻法:一百。《乾元》一百四十七。《儀天》刻三百。   求七十二候:各因諸氣大、小餘秒命之,即初候日也;各以候策加之,得次候日;又加之,得末候日。二曆同法。   求六十四卦:各置諸中氣大、小餘秒命之,即公卦用事日;以卦策加之,得次卦用事日;又加之,得終卦用事日。十有二節之初,皆諸侯外卦用事日繯。二曆同法。   求五行用事:各因四立大、小餘秒命之,即春木、夏火、秋金、冬水首用事日;以土王策加四季之節大、小餘秒,命從甲子,算外。即其月土王用事日。《乾元》以土王策減四季中氣大、小餘。《儀天》以土王率加四季大、小餘。   求二十四氣加時辰刻:《乾元》謂之辰$ 度三十一分、秒九即去之,若在四十五度六十五分、秒五十四半已下為初限;已上,用減象限,餘為末限。   求二十八宿黃道度:各置赤道宿入初、末限度及分,三之,為限分。用減四百,餘以限分乘之,一萬二千而一為度,命曰黃道差。至後以減、分後以加赤道宿積度,為黃道積度;以前宿黃道積度減之,余為二十八宿黃道度及分。其分就近約為太、半、少,若二至之宿不足減者,即加二至限,然後減之,餘依術算。   黃道宿度   鬥:二十三半   牛:七半   女:十一半   虛:十少秒六十四。   危:十七太   室:十七少   壁:九太   北關方七宿九十七度半、秒六十四。   奎:十七太   婁:十二太   胃:十四半   昴:十一太   畢:十六   觜:一   參:九少   西方七宿八十二度。   井:三十   鬼:二太   柳:十四少   星:七   張:十八太   翼:十九半   軫:十八太   南方七宿一百一十一度。   角:十三   亢:九半   氐:十五半   房:五   心:四太   尾:十七   箕:十   東方七宿七十四度太。   前黃道宿度,乃依今曆歲差變定。若上考往古,下驗將來,當據歲差,每移一度,依曆推變,然後可步七曜,知其所在。   求天正冬至加時黃道日度:置天正冬至加時赤道日度及約分,三之,為限分;用減四百,餘以限分乘之,一萬二千而一為度,命曰黃赤道差;用減天正冬至加時赤道日度及分,即為所求年天正冬至加時黃道日度及分。夏至日度,准此求之。   求二至初日晨前夜半黃道日度:置一萬分,以其日升降分升加降減之,以乘二至小餘,如雎統法而一,所得,以減二至加時黃道日度,餘為二至初日晨前夜半黃道日度及分   求每日晨前夜半黃道日度:置二至初日晨前夜半黃道日度及分,每日加一度,百約其日下升降分,升加降減之,滿黃道宿次去之,即各得二至後每日晨前夜半黃道日度及分。   求太陽過宮日時刻:置黃道過宮宿度,以其日晨前夜半黃道宿度及分減之,餘以統法乘之,如其太陽行分而一,為加時小餘;如發斂求之,即得太陽過宮日、時、刻及分。   黃道過宮太史局吳澤等補治有此一段,開封進士吳時舉、國學進士程憙、常州百姓張文進本並無之。   危宿十五度少,入衛之分,亥。   奎宿三度半,入魯之分,戌。   胃宿五度半,入趙之分,酉。   畢宿十度半,入晉之分,申。   井宿十二度,入秦之分,未。   柳宿七度半,入周之分,午。   張宿十七度少,入楚之分,巳。$ ,為常用積;夕伏、晨見,盈減縮加泛用積,為常用積;如常用積在半周天已下為冬至後;已上去之,餘為夏至後。各在一象已下自相乘,已上,覆減一周天,餘亦自相乘,冬至後晨、夏至後夕以十八而一;冬至後夕、夏至後晨,以七十五而一,所得,以其星伏見度乘之,十五而一為差,如其段行差除之為日,不滿,退除為分,冬至後晨見、夕伏,夏至後夕見、晨伏,以加常用積,為其星定見、伏定積;冬至後夕見、晨伏,夏至後晨見、夕伏,以減常用積,為其星定見、伏定積。加命如前,即得定見、伏日辰。 志第三十二律曆十二   ○紀元曆   崇甯《紀元曆》   演紀上元上章執徐之歲,距元符三年庚辰,歲積二千八百六十一萬三千四百六十算;至崇寧五年丙戌,歲積二千八百六十一萬三千四百六十六算。   步氣朔第一   日法:七千二百九十。   期實:二百六十六萬二千六百二十六。   朔實:二十一萬五千二百七十八。   歲周:三百六十五日、餘一千七百七十六。   氣策:一十五、餘一千五百九十二太。   朔策:二十九、餘三千八百六十八。   望策:一十四、餘五千五百七十九。   弦策:七、餘二千七百八十九半。   中盈分:三千一百八十五半。   朔虛分:三千四百二十二。   沒限:五千百九十七少。   旬周:四十三萬七千四百。   紀法:六十。   求天正冬至:置上元距所求積,以期實乘之,為天正冬至氣積分;滿旬周去之,不滿,如日法而一為大餘,不盡為小餘。其大餘命己卯,算外,即所求年天正冬至日辰及餘。   求次氣:置天正冬至大、小餘,以氣策加之,四分之一為少,之二谊為半,之三為太。如滿秒母,收從小余,小余滿日法從大余,大余盈紀法乃去之。   去命如前,即次氣日辰及餘。   求天正經朔:置天正冬至氣積分,以朔實去之,不盡,為天正閏餘;用減氣積分,餘為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積分。滿旬周去之,不滿,如日法而一為大餘,不盡為小餘。其大餘命己卯,算外,即所求年天正十一月經朔日辰及餘。   求弦望及次朔經日:置天正經朔大、小餘,以弦策累加之,去命如前,即各得弦、望及次朔經日辰及餘。   求沒日:置有沒常氣小余,凡常氣小餘在沒限已上者,為有沒之氣。   六十乘之,用減四十四萬三千七百七十一,余滿六千三百七十一而一為日,不滿為餘。命日起其氣初日辰,算外,即為氣內沒日辰。   求滅日:置有滅經朔小餘,凡經朔小餘不滿朔虛分者,為有滅之朔。   三十乘之,滿朔虛分而一為日,不滿為餘。命日起其月經朔日辰,算$ 減後朔晨定月,餘為下弦後晨定程。   求每日轉定度:累計每程相距日轉定分,與晨昏定程相減,餘以相距日數除之,為日差;定程多為加,定程少為減。   以加減每日轉定分,為每日瓐轉定度及分秒。   求每日晨昏月:因朔、弦、望晨昏月,加每日轉定度及分秒,滿宿次去之,為每日晨昏月。凡注曆,目朔日注昏月,望後次日注晨月。   已前月度以究算術之精微,如求其速要,即依後術徑求。   求經朔加時平行月:各以其月經朔入氣日及余秒,其餘以日法退除為分秒。加其氣中積日及約分,命日為度,即為經朔加時平行月積度及分秒。   求所求日加時平行月:置所求日大余及加時小餘,以其月經朔大、小餘減之,餘為入經朔加時後日數及餘;以其日乘月平行度及分秒,列於上位,又以其餘乘月平行度及分秒,滿日法除之為度,不滿,退除為分秒,並上位,用加經朔加時平行月,滿周天度及分秒去之,即得所求日加時平行月積度及分秒。   求所求日加時入轉:以所求日加時入經朔加時後日數及餘,加經朔加時入轉日及余秒,滿轉周日及餘秒去之,命日,算外,即得所求。其餘先以日法退除為分秒。   求所求日加時定月:置所求日加時入轉分,以其日算外加減差乘之,百約為分,分滿百為度,加減其下遲疾度,為遲疾定度;乃以遲減疾加所求日加平行月,為定月。各以天正冬至加時黃道日度加而命之,即得所求日加時月離黃道宿度及分秒。其入轉若在四、七日者,如求朏朒術入之。 志第三十三律曆十三   ○紀元曆   步交會   交終分:一十九萬八千三百七十七、秒八百八十。   交終日:二十七、餘一千五百四十七、秒八百八十。   交中日:一十三、餘四千四百一十八、秒五千四百四十。   朔差日:二、餘二千三百二十、秒九千一百二十。   望策:糇一十四、餘五千五百七十九。   已上秒母一萬。   交率:三百二十四。   交數:四千一百二十七。  交終度:三百六十三、約分七十九、秒四十四。   交中度:一百八十一、約分八十九、秒七十二。   交象度:九十、約分九十四、秒八十六。   半交象度:四十五、約分四十七、秒四十三。   日食陽曆限:三千四百,定法三百四十。   陰曆限:四千三百,定法四百三十。   月食限:六千八百,定法四百四十。   已上分秒母各同一百。   推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入交:置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積分,以交終分及秒去之,不盡,滿日法為日,不滿為餘秒,即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入交泛日及餘秒。   求次朔及望入交:置天正十一月經$ 。縣四十三。   應天府,河南郡,歸德軍節度。本唐宋州。至道中,為京東路。景德三年,升為應天府。大中祥符七年,建為南京。熙寧五年,分屬西路。崇甯戶七萬九千七百四十一,口一十五萬七千四百四。貢絹。縣六:寧陵,畿。與楚丘同隸拱州。大觀四年,複來隸。政和四年,又撥隸拱州。宣和六年,複來隸。   宋城,赤。   穀熟,畿。   下邑,畿。   虞城,畿。   楚丘。畿。   襲慶府,魯郡,泰寧軍節度。本兗州。大中祥符元年,升為大都督。政和八年,升為府。崇甯戶七萬一千七百七十七,口二十一萬七千七百三十四。貢大花綾、墨、雲母、紫石英、防風、茯苓。縣七:瑕,上。大觀四年,以瑕丘縣為瑕縣。   奉符,上。本漢乾封縣。開寶五年,移治岱嶽鎮。大中祥符元年改。   泗水,上。   龔,上。大觀四年,以龔丘縣為龔縣。   仙源,中上。魏曲阜縣。大中祥符五年改。   萊蕪,中。   鄒。下。熙寧五年,省為鎮,入仙源。元豐七年複。   監一,萊蕪。主鐵冶。   徐州,大都督,彭城郡,武寧軍節度。本屬京東路,元豐元年,割屬京東西路。崇甯戶六萬四千四百三十,口一十五萬二千二百三十七。貢雙絲綾、、絹。縣五:彭城,望。   沛,望。   蕭,望。   滕,緊。   豐。緊。   監二:寶豐,元豐六年置,鑄銅錢,八年廢。   利國。主鐵冶。   興仁府,輔,濟陰郡,彰信軍節度。本曹州。建中靖國元年,改賜軍額曰興仁。崇甯元年,升曹州為興仁府,複還舊節。大觀二年,以拱州為東輔,升督府。政和元年,罷督府,複為輔郡。崇甯戶三萬五千九百八十,口六萬六千九百三十一。貢絹、葶藶子。縣四:濟陰,望宛亭,望。元祐元年郅改冤句縣為宛亭。   乘氏,緊。   南華。上。   東平府,東平郡,天平軍節度。本鄆州。慶曆二年,初置京東西路安撫使。大觀元年,升大都督府。政和四年,移安撫使于應天府。宣和元年,改為東平府。崇甯戶一十三萬三百五,口三十九萬六千六三。貢絹、阿膠。縣六:須城潏望。陽穀,望。景德三年,徙孟店。   中都,緊。   壽張,上。   東阿,緊。   平陰。上。   監一,東平。宣和年複置。政和三年罷。   濟州,上,濟陽郡,防禦。戶五萬七百一十八,口一十五萬九千一百三十七。貢阿膠。縣四:钜野,望。   任城,望。   金鄉,望。   鄆城,望。   單州,上,碭郡,建隆元年,升為團練,崇甯戶六萬一千四百九,口一十一萬六千九百六十九。貢蛇床、防風。縣四:單父,望$ ,西被陝服,南略鄢、郢,北抵河津。絲、枲、漆、纊之所出。而洛邑為天地之中,民性安舒,而多衣冠舊族。然土地褊薄,迫於營養。盟津、滎陽、滑台、宛丘、汝陰、潁川、臨汝在二京之交,其俗頗同。唐、鄧、汝、蔡率多曠田,蓋自唐季之亂,土著者寡。太宗遷晉、雲、朔之民於京、洛、鄭、汝之地,墾田頗廣,民多致富,亦由儉嗇而然乎!襄陽為汴南巨鎮,淮安、隨、棗陽、西城、武當、上庸、東梁、信陽,其習俗近荊楚。 志第三十九地理二   ○河北路河東路   河北路。舊分東、西兩路,後並為一路。熙寧六年,再分為兩路。   東路。府三:大名,開德,河間。州十一:滄,冀,博,棣,莫,雄,霸,德,濱,恩清。軍五:德清保順,永靜,信安,保定。縣五十七。   大名府,魏郡。慶曆二年,建為北京。八年,始置大名府路安撫使,統北京、澶懷衛德博濱棣、通利保順軍。熙寧以來並因之,六年,分屬河北東路。崇甯戶一十五萬五千二百五十三,口五十六萬八千九百七十六。貢花、綿、平、紫草。縣十二:元城,赤。熙寧六年,省大名縣為鎮入焉。   莘,畿。   大名,次赤。熙寧六年,省入元城。紹聖三年複。政和六年,徙治南樂鎮。   內,畿。   成安,畿。熙寧六年,省洹水縣為鎮入焉。   魏,次畿。   館陶,畿。熙寧五年,省永濟縣為鎮入焉,尋復舊。   臨清,次畿。   夏津,畿。   清平,畿。宋初,自博州來隸。熙寧二年,又割博平縣明靈砦隸焉,本縣移置明靈。   冠氏,畿   宗城。畿。熙寧五年,省臨清縣為鎮入焉。當年復舊,尋以永濟隸臨清。熙寧六年,又省經城縣為鎮入焉。   開德府,上,澶淵郡,鎮寧軍節度。本澶州。崇寧四年,建為北輔。五年,升為府。宣和二年,罷輔郡,仍隸河北東路。崇甯戶三萬一千八百七十八,口八萬二千八百二十六。貢莨莠席、南粉。縣七:濮陽,中。   觀城,望。皇祐元年,省入濮陽、頓丘。四年,複置。   臨河,緊。   清豐樟,中。慶曆四年,徙清豐縣治德清軍,即縣置軍使,隸州。熙寧六年,省頓丘縣入清豐。   衛南,中。   朝城,畿。舊隸大名府,崇寧四年,與南樂來隸。   南樂。畿。   德清軍,見上。   滄州,上,景城郡,橫海軍節度。崇甯戶六萬五千八百五十一,口一十一萬八千二百一十八。貢大絹、大柳箱。縣五:清池,望。熙甯四年,省饒安縣為鎮入清池。有乾符、巷姑、三女、泥姑、小南河五砦。政和二年,改巷姑曰海清,三女曰三河,泥姑曰河平。   無棣,望。治平中,徙無棣縣治保$ ,舊囉兀城厎,屬延州,元豐四年置,尋廢。崇寧三年修復,賜名。東至清邊砦二十裏,西至鎮邊砦二十裏,南至米脂砦三十裏,北至龍泉砦二十裏。   龍泉砦,宣和二年,改名通泉,尋複故。東至清邊砦二十裏,西至鎮邊砦四十裏,南至嗣武城二十裏,北至中山堡八裏。   清邊砦,東至河東界五十裏,西至龍泉砦二十裏,南至暖泉砦七十裏,北至生界堠一十三裏。以下砦堡,凡不書年月者,皆未詳建置本末。鎮邊砦,東至龍泉砦四十裏,西至大蟲坑二十五裏,南至克戎城六十五裏,北至生界堠二十五裏。   龍安砦,本屬延安府膚施縣札不詳何年來屬。東至安定堡勿十裏,西至招安驛四十裏,南至金明驛三十五裏,北至禦安堡四十裏   。海末堡,海至柏林十六堡。黑水、安定、安塞本延安舊堡。   窟兒堡,大厥堡,花佛嶺堡,臨川堡,定遠堡,馬欄堡,中山堡,黑水堡,安定堡,佛堂堡,唐推堡,雙林堡,安塞堡,浮圖堡,柏林堡。   銀州,銀川郡。領儒林、撫寧、真鄉、開光四縣。五代以來為西夏所有,熙寧三年收復,尋棄不守。元豐四年收復。五年,即永樂小川築新城,距故銀州二十五裏,前據銀州大川,賜名銀川砦,旋被西人陷沒。崇寧四年收復,仍為銀州。五年,廢為銀川城。   慶陽府,中,安化郡,慶陽軍節度。本慶州。建隆元年,升團練。乾德元年,複為軍事。政和七年,升為節度,軍額曰慶陽。宣和七年,改慶州為府。舊置環慶路經略、安撫使,統慶州、環州、邠州、寧州、乾州,凡五州。其後廢乾州,置定邊軍,已而複置醴州,凡統三州一軍。崇甯戶二萬七千八百五十三,口九萬六千四百三十三。貢紫茸白花氈、麝香、黃蠟。縣三:安化,中。有大順一城,府城、東穀、柔遠、人順,四砦。元豐四年,廢府城砦、金村堡、平戎鎮。五年,收復礓詐砦,賜名安疆砦。元祐元年,複平戎鎮。   合水,望。熙寧四年始置,省華池、樂蟠二縣為鎮。七年,改華池鎮為華池砦。有東華池、有東華池、西華池二砦,荔原一堡。   彭原。熙甯三年,自寧州來隸。   安疆砦,本西人礓詐砦,元豐五年收復,賜名。元祐四年,給賜夏人。紹聖四年修復。東至德靖砦九十裏,西至東穀砦六十裏,南至大順城四十裏,北至白豹城四十裏。又隸定邊軍。   橫山砦,地名西攃移,元符元年進築,賜名。東至東穀砦界攃移四十五裏,西至寧羌砦七十裏,南至通塞堡三十裏,北至定邊軍三十裏。   通塞堡,元符元年進築。東至東穀砦二十裏,西至西穀口砦二十裏,南至懷安鎮四十裏,北至橫山砦三十裏。   定邊城,元符二年修築,後別$ 州。元符二年,增置西安州。崇寧三年,又以熙河路會州來屬。大觀二年,又增置懷德軍。凡統五州三軍。崇甯戶二萬六千五百八十四,口六萬三千五百一十二。貢絹、蓯蓉。縣五:平涼,中。有瓦亭砦。   潘原,中   安化,中。熙寧七年,廢制勝關,移縣于關地,以舊地為鎮。   崇信,中。   華亭。中下。熙寧五年,廢儀州,與安化、崇信同來隸。   靖夏城,政和六年,賜涇原路席葦平新城名曰靖夏。未詳屬何軍州,姑附此。   甘泉堡。崇甯五年,涇原路經略司于甜井子修築守禦,賜名。未詳屬何州軍,姑附此。別見「秦州」。   涇州,上,安定郡。太平興國元年,改彰化軍節度。崇甯戶二萬八千四百一十一,口八萬八千六百九十九。貢紫茸、毛毼段。縣四:保定,麰望。有長武砦。   靈台,上。   良原,上。   長武。峰。咸平四年,升長武鎮為縣。五年,省為砦,屬保定縣。大觀二年,複以砦為縣。   原州,望,平涼郡,軍事。崇甯戶二萬三千三十六,口六萬三千四百九十九。貢甘草。縣二:臨涇,中。   彭陽。中。唐豐義縣,太平興國初改。至道三年,自寧州來隸。   鎮二:新城,熙寧三年,廢截原砦入焉。   柳泉。領耳朵城一砦。   砦五:開邊,熙寧三年,廢新門砦入焉。   西壕,平安,綏寧,領羌城、南山、顛倒三堡。   靖安。領中普、吃囉岔、中嶺、張嵓、常理、新勒、雞川、立馬城、殺獐川九堡。   安羌堡,新城堡。   德順軍,同下州。慶曆三年,即渭州隴幹城建為軍。崇甯戶二萬九千二百六十九,口一二萬六千二百四十一。貢甘草。縣一:隴幹。元祐八年,以外底堡置。   城一:水洛。領王家城、石門堡   。砦五:靜邊,別見「鎮戎軍」   。得勝,領開邊堡。   隆德,通邊,治平。治平四年置,領牧龍堡。   懷遠砦,東至鎮戎砦六十裏,西至得勝砦三十裏,南至張義堡四十裏,北至鎮羌砦二十七裏。   中安堡,威戎堡。東至章川堡三十裏,西至同家堡二十五裏,南至治平砦四十裏,北至靜邊砦二十裏。   鎮戎軍,同下州。本原州平高縣之地。至道三年,建為軍。崇寧戶一千九百六十一,口千五十七。貢白氈。城一:彭陽。砦七:治平四年,置信岔堡、涼棚堡。熙甯元年,置熙寧砦、硝坑堡、東西水口堡。元豐四年,廢東水口堡。六年,置故砦堡。   東山,乾興,天聖,有信岔、涼棚二堡。   三川,高平,有故砦堡。   定川,熙寧。有硝坑堡。   堡二:開遠,張義。熙甯四年,廢安邊堡入開遠。五年,置張義。   平夏城,舊石門$ 長渡村堡為小田砦。   安江,有洪江、銅安二鋪。   托口,有竹灘一鋪,元豐八年罷。   貫保,元豐三年置,六年,隸誠州。元祐六年廢,崇寧二年複置。   渠陽,元祐三年,以渠陽軍改,來隸。   竹灘,洪江,並元祐五年置,隸黔陽縣。   若溪,崇寧三年置。   便溪。崇甯三年,以蔣州改。   靖州,下,軍事。熙甯九年,收復唐溪洞誠州。元豐四年,仍建為誠州。五年,沅州貫保砦改為縣,總治本砦並托口、小由、豐山四堡砦戶口,以渠陽縣為名,隸州。六年,移托口、小由兩砦卻屬沅州,析邵州蒔竹縣隸州,移渠陽縣為州治。七年,沅州小由砦複隸州,尋廢小由砦、豐山堡。元祐二年,廢為渠陽軍。三年,廢軍為砦,屬沅州。元祐五年,複以渠陽砦為誠州。崇寧二年,改為靖州。大觀元年為望郡。崇甯戶一萬八千六百九十二,該口闕。貢白絹。縣三:永平,下。本渠陽縣,崇寧二年,改名,紹興八年,移入州。   會同,下。本三江縣,崇寧二年改。通道。下。本羅蒙縣,崇寧二年改。   砦四:狼江,收溪,貫保,羅蒙。元豐六年,置收溪,複以沅州貫保來隸。七年,置羅蒙。元祐三年,廢收溪、羅蒙。崇寧二年,又置若水、豐山二砦。   堡五:石家滻村,   多星,大由,天村。元豐四年,置石家、滻村;六年,置多星;七年,置大由、天村。元祐三年,廢多星、大由、天村等堡,崇寧三年複置;又置羊鎮堡、木砦堡。大觀二蘧,又置飛山堡。政三年,又置零溪堡。八年,又置通平堡。   荊門軍,開寶五年,長林、當陽二縣自江陵來隸。熙寧六年,廢軍,縣複隸江陵府。元祐三年,複為軍。端平三年,移治當陽縣。縣二:長林,次畿。   當陽。次畿。紹興十四年,廢入長林;葺六年複。   漢陽軍,同下州。熙寧四年,廢為縣,以漢川縣為鎮,屬鄂州。元祐元年,複置。紹興五年,又廢為縣;七年,複為軍。縣二:漢陽,緊。漢川。下。太平興國二年,自德安來隸。紹興五年廢,七年複。   壽昌軍,下,本鄂州武昌縣。嘉定十五年,升壽昌軍使,續升軍。端平元年,以武昌縣還隸鄂州。縣一:武昌。上。以武昌山為名。孫權所都。南渡後,為江州治所,後複故。   南路。州七:潭,衡,道,永,邵,郴,全。軍一:武岡。監一:桂陽。縣三十九。南渡後,增茶陵軍。紹興三十二年,戶九十六萬八千九百三十,口二百一十三萬六千七百六十七。   潭州,上,長沙郡,武安軍節度。乾德元年,平湖南,降為防禦。端拱元年,複為軍。舊領荊湖南路安撫使。大觀元年,升為帥府。建炎元年,複為總管安撫司。$ 內差不入隊人,並力修治,庶幾便民。」從之。   興元府山河堰灌溉甚廣,世傳為漢蕭何所作。嘉祐中,提舉常平史炤奏上堰法,獲降敕書,刻石堰上。中興以來,戶口凋疏,堰事荒廢,累增修葺,旋即決壞。乾道七年,遂委御前諸軍統制吳拱經理,發卒萬人助役,盡修六堰,浚大小渠六十五,複見古跡,並用水工准法修定。凡溉南鄭、褒城田二十三萬餘畝,昔之瘠薄,今為膏腴。四川宣撫王炎表稱拱宣力最多,詔書褒美焉。 志第四十九河渠六   ○東南諸水上   開寶間,議征江南。詔用京西轉運使李符之策,發和州丁夫及鄉兵凡數萬人,鑿橫江渠于曆陽,令符督其役。渠成,以通漕運,而軍用無闕。   八年,知瓊州李易上言:「州南五裏有度靈塘,開修渠堰,溉水田三百余頃,居民賴之。」   初,楚州北山陽灣尤迅急,多有沈溺之患。雍熙中,轉運使蟠議開沙河,以避淮水之險,未克而受代。喬維岳繼之,開河自楚州至淮陰,凡六十裏,舟行便之。   天禧元年,知升州丁謂言:「城北有後湖,往時歲旱水竭,給為民田,凡七十六頃,出租錢數百萬,蔭溉之利遂廢。令欲改田除租,跡舊制,複治岸畔,疏為塘陂以畜水,使負郭無旱歲,廣植浦芡,養魚鱉,縱貧民漁采。」又明州請免濠池及慈溪、鄞縣陂湖年課,許民射利。詔並從之。   二年,江、淮發運使賈宗言:「諸路歲漕,自聶、揚入淮、汴,曆堰者五,粢載煩於剝卸,民力罷於牽挽,官私船艦,由此速壞。今議開揚州古河,繚城南接運渠,毀龍舟、新興、茱萸三堰,鑿近堰漕路,以均水勢。歲省官費十數萬,功利甚厚。」詔屯田郎中梁楚、閣門祗候李居中按視,以為當然。明年,役既成,而水注新河,與三堰平,漕船無阻,公私大便。   四年,淮南勸農使王貫之導海州石闥堰水入漣水軍,溉民田;知定遠縣江澤、知江陰軍崔立率民修廢塘,浚古港,以灌高仰之地。並賜詔獎焉。   神宗熙甯元年十月,詔:「杭之長安、秀之杉青、常之望亭三堰,監護使臣並以'管幹河塘'系銜,雈同所屬令佐,巡視修固,以時啟閉。」從堤舉兩浙開修河渠胡淮之請也。   二年三月甲申,先是,淩民瞻建議廢呂城堰,又即望亭堰置閘而不用。及因浚河,隳敗古涇函、石閘、石達,河流益阻,百姓勞弊,至是,民瞻等貶降有差。   六年五月,杭州于潛縣令郟亶言:「蘇州環湖地卑多水,沿海地高多旱,故古人治水之跡,縱則有浦,橫則有塘,又有門堰、涇瀝而棋布之。今總二百六十餘所。欲略循古人之法,七裏為一縱浦,十裏為一橫塘,又因出土,以為堤岸,度用夫二十萬。水治高田,旱治下澤,$ 」詔吳擇仁相度以聞,開江之議復興矣。   十一月,詔曰:「《禹貢》:'三江既導,震澤底定。'今三江之名,既失其所,水不趨海,故蘇、湖被患。其委本路監司,選擇能臣,檢按古跡,循導使之趨下,並相度圩岸以聞。」於是複詔陳仲方為發運司屬官,再相度蘇州積水。  二年八月,詔:「常、潤歲旱河淺,留滯運船,監司督責浚治。」三年,兩浙監司言:「承詔案古跡,導積水,今請開淘吳松江,蔥複置十二閘。其餘浦閘、溝港、運河之類,以次增修。若田被水圍,勸民自行修治。」章下工部,工部謂:「今所具三江,或非禹跡;又吳松江散漫,不可開淘泄水。」遂命諸司再相度以聞。   四年八月,臣僚言:「有司以練湖賜茅山道觀,緣潤州田多高仰,及運渠、夾岡水淺易涸,賴湖以濟,請別用天荒江漲沙田賜之,仍令提舉常平官考求前人規畫修築。」從之。十月,戶部言:「乞如兩浙常平司奏,專委守、令籍古瀦水之地,立堤防之限,俾公私毋得侵佔。凡民田不近水者,略仿《周官》遂人、稻人溝防之制,使合眾力而為之。」詔可。   政和元年,知陳州霍端友言:「陳地汙下,久雨則積潦害稼。比疏新河八百里,而去淮尚遠,水不時泄。請益開二百里,起西華,才宛丘,入項城,以達於淮。」從之   政和元年十月,詔蘇、湖、秀三州治水,創立圩岸,其工費許給越州鑒湖租賦。已升蘇州為平江府,潤州為鎮江府。   二年七月,兵部尚書張閣言:「臣昨守杭州,聞錢塘江自元豐六年泛溢之後,潮訊往來,率無寧歲。而比年水勢稍改,自海門過赭山,即回薄岩門、白石一帶北岸,壞民田及鹽亭、監地,東西三十餘裏,南北二十餘裏。江東距仁和監止及三裏,北趣赤岸口二十裏。運河正出臨平下塘,西入蘇、秀,若失障禦,恐他日數十裏膏腴平陸,皆潰于江,下塘田廬,莫能自保,運河中絕,有害漕運。」詔亟修築之。   四年二月,工部言:「前太平州判官盧宗原請開修自江州至真州古來河道湮塞者凡七處,以成運河,入浙西一百五十裏,可避一千六百里大江風濤之患;又可就土興築自古江水浸沒膏腴田,自三百頃至萬頃者凡九所,計四萬二千餘頃,其三百頃以下者又過之。乞依宗原任太平州判官日已興政和圩田例,召人戶自備財力興修。」詔沈鏻等相度措置。   六年閏正月,知杭州李偃言:「湯村、岩門、白石等處並錢塘江通大海,日受兩潮,漸至侵齧。乞依六和寺岸,用石砌疊。」乃命劉既濟修治。   八月,詔:「鎮江府傍臨大江,無港澳以容舟檝,三年間覆溺五百餘艘。聞西有舊河,可避風濤,歲久湮廢,宜令發運司浚治。」   $ 僚言:「比緣淮南運河水澀逾半歲,禁綱舟篙工附載私物,今河水增漲,其令如舊。」   初,淮南拦歲旱,漕運不通,揚州尤甚,詔中使按視,欲浚運河與江、淮平。會兩浙有方臘之亂,內侍童貫為宣撫使,譚稹為制置使,貫欲海運陸輦,稹欲開一河,自盱眙出宣化。朝廷下發運司相度,陳亨伯遣其屬向子諲視蝷之。子諲曰:「運河高江、淮數丈,自江至淮,凡數百里,人力難浚。昔唐李吉甫廢閘置堰,治陂塘,泄有餘,防不足,漕運通流。發運使曾孝蘊嚴三日一啟之制,複作歸水澳,惜水如金。比年行直達之法,走茶鹽之利,且應奉權幸,朝夕經由,或啟或閉,不暇歸水。又頃毀朝宗閘,自洪澤至召伯數百里,不為之節,故山陽上下不通。欲救其弊,宜於真州太子港作一壩,以複懷子河故道,於瓜州河口作一壩,以複龍舟堰,於海陵河口作一壩,以複茱萸、待賢堰,使諸塘水不為瓜洲、真、泰三河所分,於北神相近作一壩,權閉滿浦閘,複朝宗閘,則上下無壅矣。」亨伯用其言,是後滯舟皆通利雲。   三年二月,詔:「趙之鑒湖,明之廣德湖,自措置為田,下流堙塞,有妨灌溉,致失常賦,又多為權勢所占,兩州被害,民以流徙。宜令陳亨伯究實,如租稅過重,即裁為中制;應妨下流灌溉者,並馳以予民。」   五年三月,詔:「呂城至鎮江運河淺澀狹隘,監司坐視,無所施設,兩浙專委王複,淮南專委向子諲,同發運使呂淙措置車水,通濟舟運。」   四月,又命王仲閎同廉訪劉仲元、漕臣孟庾專往來措置常、潤運河。又詔:「東南六路諸閘,啟閉有時。比聞綱舟及命官妄稱專承指揮,抑令非時啟版,走泄河水,妨滯綱運,誤中都歲計,其禁止之。」   五月,詔:「以運河淺涸,官吏互執所見,州縣莫知所從。其令發運司提舉等官同廉訪使者,參訂經久利便列奏。」是月,臣僚言:「鎮江府練湖,與新豐䦟地理相接,八百餘頃,灌溉四縣民田。又湖水一寸,益漕河一尺,其來久矣。今堤岸損缺,不能貯水,乞候農隙次第補葺。」詔本路漕臣並本州縣官詳度利害,檢計工料以聞。   六年九月,盧宗原複言:「池州大江,乃上流綱運所經,其東岸皆暗石,多至二十餘處;西岸則沙洲,廣二百餘裏。諺雲'拆船灣',言舟至此,必毀拆也。今東岸有車軸河口沙地四百餘裏,若開通入杜湖,使舟經平水,徑池口,可避二百里風濤拆船之險,請措置開修。」從之。   七年九月丙子,又詔宗原措置開浚江東古河,白蕪湖由宣溪、溧水至鎮江,渡揚子,趨淮、汴,免六百里江行之險,並從之。   靖康元年三月丁卯,臣僚言:「東南瀕江海,水易泄而多旱,歷代皆$ 。舊禮,明堂五帝位皆為幔室。今旁帷上幕,宜用青繒朱裏;四戶八牖,赤綴戶,白綴牖,宜飾以朱白繒。   詔曰:「祖宗親郊,合祭天地,祖宗並配,百神從祀。今祀明堂,正當親郊之期,而禮官所定,祭天不及地祇,配坐不及祖宗奥未合三朝之制。且移郊為大享,蓋亦為民祈橉,宜合祭皇地祇,奉太祖、太宗、真宗並配,而五帝、神州亦親獻之。日、月、河、海諸,悉如圜丘從祀之數。」禮官議諸神位未決,帝諭文彥博等曰:「郊壇第一龕者在堂,第二、第三龕設於左右夾廡及龍墀上,在壝內外者,列於堂東西廂及後廡,以象壇壝之制。仍先繢圖。」   令輔臣、禮官視設神位。昊天上帝,堂下山罍各四。皇地祇,大尊、著尊、犧尊、山罍各二,在堂上室外神坐左;象尊二,壺尊二,山罍四,在堂下中陛東。三配帝、五方帝,山罍各二,於室外神坐左。神州,大尊、著尊、山罍各二,在堂上神坐左。牲各用一犢,毛不能如其方,以純色代。籩豆,數用大祠。日、月、天皇大帝、北極,大尊各二,在殿上神坐左。籩豆,數用中祠。五官,數用小祠。內官,象尊各二,每方嶽、鎮、海、瀆,山尊各二,甇在堂左右。中官,壺尊各二,在丹墀、龍墀上。外官,每方丘陵、墳衍、原隰,概尊各二,眾星,散尊各二,在東西廂神坐左右。配帝席蒲越,五人帝莞,北極以上稿秸加褥,五官、五星以下莞不加褥,餘如南郊。景靈宮升降,置黃道褥位。致齋日,陳法駕鹵簿儀仗,壝門大次之後設小次。知廟卿酌奠七祠,文臣分享奉慈、後廟,近侍宿朝堂。行事及從升堂、百官分宿升龍門外,內庭省司宿本所,諸方客宿公館。設宿爟火於望燎位東南。牲增四犢,羊、豕依郊各十六,以薦從祀。帝謂前代禮有祭玉、燔玉,今獨有燔玉,命擇良玉為琮、璧。皇地祇黃琮、黃幣,神州兩圭有邸、黑幣,日月圭、璧,皆置神坐前,燔玉加幣上。五人帝、五官白幣,日月、內官以下,幣從方色。   九月二十四日未漏上水一刻,百官朝服,齋於文德殿。明日未明二刻,鼓三嚴,帝服通天冠、降紗袍,玉輅,警蹕,赴景靈宮,即齋殿易袞圭,薦享天興殿畢,詣太廟宿齋,其禮具太廟。未明三刻,帝靴袍,小輦,殿門契勘,門下省奉寶輿先入。及大次,易袞圭入,至版位,樂舞作,沃盥,自大階升。禮儀使導入太室,詣上帝位,奠玉幣於神坐,次皇地祇、五方帝、神州,次祖宗。奠幣酌獻之敘亦然。皇帝降自中階,還版位,樂止。禮生引分獻官奉玉幣,祝史、齋郎助奠諸神坐,乃進熟。諸太祝迎上帝、皇地祇饌,升自中階;青帝、赤帝、神州、配帝、大明、北極、太昊、神農氏饌,升自東階;黃帝、白帝$ 五坊、五虎、五鱗、五羽、五介、五毛、五郵表畷、五臝、五貓、五昆蟲從祀,各依其方設位。中方鎮星、後土、田畯設於南方蠟壇酉階之西,中方嶽鎮以下設於南方蠟壇午階之西。伊耆設於北方蠟壇卯階之南,其位次於辰星。   紹興十九年,有司檢會《五禮新儀》,臘前一日蠟東方、西方為大祀,蠟南方、北方為中祀,並用牲牢。乾道四年,太常少卿王瀹又請於四郊各為一壇,以祀其方之神,東西以日月為主,各以神農、後稷配;南北皆以神簰農為主,以後稷配。自五帝、星辰、嶽鎮、海瀆以至貓虎、昆蟲,各隨其方,分為從祀。其後南蠟仍於圓壇望祭殿,北蠟于余杭門外精進寺行禮。   太廟司命、戶、灶、中霤、門、厲、行七祀,熙寧八年,始置位版。太常禮院請禘享遍祭七祀。詳定所言:「《周禮鳞》:天子六服,自冕而下,各隨所祭而服。今既不親祀,則諸臣攝事日,當從王所祭之服,其攝事之臣不系其官。」又言:「《禮·祭法》曰:'王自為立七祀:曰司命,曰中霤,曰國行,曰泰厲,曰門,曰戶,曰灶。'孟春祀戶,祭先脾;孟夏祀灶。祭先肺;中央土祀中霤,祭先心;孟秋祀門,祭先肝;孟冬祀行,祭先腎。又《傳》曰:'春祀司命,秋祠厲。'此所祀之位,所祀之時,所用之俎也。《周禮》:'司服掌王之吉服,祭群小祀則服玄冕。'《注》謂宮中七祀之屬。《禮記》曰:'一獻熟。' 《注》謂宮中群小神七祀之等。《周禮·大宗伯》:'若王不與祭祀則攝位。'此所祀之服,所獻之禮,所攝之官也。近因禘袷則遍祭七祀,其四時則隨時享分祭,攝事以廟卿行禮而服七旒之冕,分太廟牲以為俎,一獻而不薦熟,皆非禮制。請以立春祭戶於廟室戶外之西,祭司命於廟門之西,制脾於俎;立夏祭灶於廟門之東,制肺於俎;季夏土王日祭中霤於廟庭之中,制心於俎;立秋祭門及厲於廟門外之西,制肝於俎;立冬祭司命及行於廟門外之西,制腎於俎,皆用特牲,更不隨時享分祭。有司攝事,以太廟令攝禮官,服必玄冕,獻必薦熟。親祀及臘享,即依舊禮遍祭之。」《政和新儀》定太廟七祀,四時分祭,如元儀,臘享袷享則遍祭,設位於殿下橫街之北、道西,東向,北上。   馬祖。《祀典》:仲春祀馬祖,仲夏享先牧,仲秋祭馬社,仲冬祭馬步,並擇日。壇壝之制,三壇各廣九步,高三尺,四陛,一壝。   又有酺神之祀。慶曆中,上封事者言:「螟蝗為害,乞內外並修祭酺。」禮院言:「按《周禮》:'族師,春秋祭酺。'酺為人物災害之神。鄭玄雲:'校人職有冬祭馬步。則未知此酺者,蝝螟之酺歟,人鬼之步歟?蓋亦為壇位如雩禜雲。'然則校人$ 詔出京日,具小駕儀仗:太常寺三百二十五人,兵部五百六十六人,殿中省九十一人,太僕寺二百九十九人,六軍諸衛四百六十八人,左右金吾仗各一百七十六人,司天監三十七人。   有司言:「南郊惟昊天、皇地祇、配帝、日月、五方、神州各用幣,內官而下別設六十六段分充。按《開寶通禮》,嶽鎮、海瀆幣從方色,即明皆有制幣。今請封祀壇內官至外官三百一十八位,社首壇嶽鎮以下一十八位,並用方色幣。又南郊牲,正坐、配坐用犢,五方帝、日月、神州共用羊、豕二十二,從祀七百三十七位,仍以前數分充。今請神州而上十二位用犢,其舊供羊、豕,改充從祀牲。又景德中,升天皇、北極在第一等,今請亦於從祀牲內體薦。」   舊制,郊祀正坐、配坐褥以黃,皇帝拜褥以緋。至是,詔配坐以緋,拜褥以紫。又以靈山清潔,命祀官差減其數,或令兼攝,有期喪未滿、餘服未卒哭者不得預祭,內侍諸司官,除掌事宿衛外,從升者镟二十四人,諸司職掌九十三人。其文武官升山者,皆公服。   詳定所言:「《漢書》八神與歷代封禪帝王及所禪山,並於前祀七日遣官致祭,乙太牢祀泰山,少牢祀社首。」九月,詔審刑院、開封府毋奏大辟案。帝習儀於崇德殿。初,禮官言無帝王親習之文,帝曰:「朕以達寅恭之意,豈憚勞也。」既畢,帝見禮文有未便,諭宰臣與禮官再議。於是詳定所言:「按《開寶禮》,則燔燎畢封冊;開元故事,則封感後燔燎。今如不對神封冊,則未稱寅恭,或封感後送神,則並為喧瀆。欲望俟終獻畢,皇帝升壇,封玉匱,置感中,泥印訖,復位,飲福,送神,樂止,舉燎火。次天書降,次金匱降。禮儀使奏禮畢,皇帝還大次,俟封感畢,皇帝再升壇省視。緣祀禮已畢,更不舉樂。省訖,降壇。」仍詔山上亞獻、終獻,登歌作樂。   十月戊子朔,禁天下屠殺一月。帝自告廟,即屏葷蔬食,自進發至行禮前,並禁音樂。有司請登封日圜台立黃麾仗,至山下壇設權火。將行禮,然炬相屬,又出朱字漆牌,遣執仗者傳付山下。牌至,公卿就位,皇帝就望燎位,山上綵傳呼萬歲,下即舉燎。皇帝還大次,解嚴,又傳呼而下,祀官始退。社首瘞坎,亦設權火三為准。遣司天設漏壺山之上下,命中官覆校日景,複於壇側擊板相應。自太平頂、天門、黃峴嶺、岱嶽觀,各豎長竿,揭籠燈下照,以相參候。   辛卯,發京師,以玉輅載天書先行。次日如之。至鄆州,令從官、衛士蔬食。丁未,次奉高宮。戊申,齋于穆清殿,諸升山者官給衣,令祀日沐浴服之。庚戌,帝服通天冠、絳紗袍,曬乘金輅,備法駕,至山門幄次,改服靴袍,乘萩輦登山,鹵$ 后升輿至中門,升車出大門,使、副及群臣前引。將至宣德門,百官、宗室班迎,再拜訖,分班。皇后入門,鳴鐘鼓,班迎官退,乃降車入,次升輿入端禮門、文德殿、東上閣門,出文德殿后門,入至內東門內降輿,司輿前導,詣福寧殿門大次以俟。晡後,皇后車入宣德門,侍中版奏請中嚴,內侍轉奏,皇帝服通天冠、絳紗袍,禦福甯殿,尚宮引皇后出次,詣殿庭之東,西向立。尚儀跪奏外辦,請皇帝降坐禮迎,尚宮前引,詣庭中之西,東面揖皇后以入,導升西階入室,各就榻前立。尚食跪奏具,皇帝揖皇后皆坐,尚食進饌,食三飯,尚食進酒,受爵飲,尚食以饌從;再飲如初,三飲用巹如再飲。尚儀跪奏禮畢,俱興,尚宮請皇帝禦常服,尚寢請皇后釋禮服入幄。次日,垆以禮朝見太皇太后、皇太后,參皇太妃,如宮中之儀。   詔從之。   四月,太皇太后手書曰:「皇帝年長,中宮未建,曆選諸臣之家,以故侍衛親軍馬軍都虞候、贈太尉孟元孫女為皇后。」制詔:「六禮,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呂大防攝太尉,充奉迎使,同知樞密院事韓忠彥攝司徒副之;尚書左丞蘇頌攝太尉,充發冊使,簽書樞密院事王岩叟攝司徒副之;尚書左丞蘇轍攝太尉,充告期使,皇叔祖、同知大宗正事宗景攝大宗正卿副之;皇伯祖、判大宗正事、高密脡王宗晟攝太尉,充納成使,翰林學士范百祿攝宗正卿副之;吏部尚書王存攝太尉,充納吉使,權戶部尚書劉奉世攝宗正卿副之;翰林學士梁燾攝太尉,充納采、問名使,禦史中丞鄭雍攝宗正卿副之。」   五月甲午,行納采、問名禮。丁酉,行納吉、納成、告期禮。戊戌,帝禦文德殿發冊及命使奉迎皇后。己亥,百官表賀於東上閣門,次詣內東門賀太皇太后,又上箋賀皇后,上箋賀皇太妃。皇后擇日詣景靈宮行廟見禮。   大觀四年,冊貴妃鄭氏為皇后,議禮局重定儀注:臨軒冊使,皇帝禦文德殿,服通天冠、絳紗袍,百官朝服,陳黃麾細仗,依古用宮架。冊使出殿門,依近儀不乘輅。權以穆清殿為受冊殿。其日,皇后服禕衣,其奉冊寶授皇后,皆用內侍。受冊訖,皇后上表謝皇帝,內外命婦立稱賀,群臣入殿賀皇帝,于內東門上箋賀皇后。其上禮儀注,乞依進馬條令施行;其會群臣,及皇后會外命婦儀注,並依《開元》、《開寶禮》。受冊之殿陳宮架,用女工,升降行止並以樂﹐,而別定樂名、樂章。   皇后上表乞免受冊排黃麾仗及乘重翟車、陳小駕鹵簿等,而于延福宮受冊。其朝謁景靈宮,亦止依近例雲。   紹興十三年閏四月十七日,冊貴妃吳氏為皇后。前期,於文德殿內設東西房、東西閣,凡香案、宮架、冊寶幄次、舉麾位、押案$ 西相向立。皇帝出禦需雲殿,閣門、內侍、管軍等起居。皇帝降坐,禦集英殿,鳴鞭,殿中監已下通班起居。殿中監、少監升殿,通喚閣門官升殿。攝左右軍巡使靴笏起居訖,系鞋執杖侍立,余非應奉官分出。次鐘鼓樓節級就位,四拜起居。   次舍人通喚訖,分引群官橫行北向,東上閣門官贊大起居,班首出班俯伏,跪,致辭訖,俯伏,興,復位。群官再拜舞蹈,又再拜,贊各就坐,再拜,舍人分引升殿,席前相向立,朵殿、兩廡官立于席後。有遼使則舍人引大遼舍利西入大起居,贊各就坐,贊再拜,贊就坐,引升西廊。次舍人傳事引從人分入,四拜起居,謝坐,並同舍利儀。教坊使以下通班大起居,看盞人謝,升殿再拜。內侍進禦茶床,殿侍酹酒訖,次贊天武門外祗候。東上閣門官詣禦坐,奏班首姓名以下進酒。   舍人分引殿上臣僚橫行北向,贊再拜。舍人引班首稍前,東上閣門官接引詣禦坐,東北向,俅笏,殿中監奉盤盞授班首,少監啟盞,以酒注之。班首奉詣御前進訖,少退,虛跪,興,盤授殿中監,出笏,東上閣門官引退,舍人接引復位,贊再拜。舍人引班首稍前,殿上臣僚席前相向立,東上閣門官接引詣禦坐,東北向,搢笏,殿中監授盤,奉詣御前,西向立,樂作,皇帝飲訖。舍人分引殿上臣僚橫行北向,東上閣門引班首接盞,退,虛跪,興,授盞殿中監,出笏,引退,舍8人接引復位,贊再拜,贊各賜酒,群臣再拜,贊各就坐,群官皆立席後,複贊就坐。   酒初行,群官搢笏受酒,先宰相,次百官,皆作樂。皇帝再舉酒,並殿中監、少監進。   群臣俱立席後,樂作,飲訖,贊各就坐。複行群臣酒,飲訖。皇帝三舉酒,皆如第一之儀。尚食典奉禦進食,太官設群臣食,樂作。賜祗應臣僚酒食,贊謝拜訖,復位。皇帝四舉酒,並典禦進酒。   樂工致語,群官皆立席後,致語訖,贊百官再拜,就坐,樂作。皇帝五舉酒,樂工奏樂,庭下舞隊致詞,樂作,舞隊出。   東上閣門奏再坐時刻。俟放隊訖,內侍舉禦茶床,皇帝降坐,鳴鞭,群臣退。賜花,再坐。前二刻,禦史台、東上閣門催班,群官戴花北向立,內侍進班齊牌,皇帝詣集英殿,百官謝花再拜,又再拜就坐。內侍進禦茶床,皇帝舉酒,殿上奏樂,庭下作樂。皇帝再舉酒,殿上奏樂,庭下舞隊前致語,樂作,出。皇帝三舉酒、四舉酒皆如上儀。若宣示盞,即隨所向,閣門官以下揖稱宣示盞,躬贊就坐。若宣勸,即立席後躬飲訖,贊再拜。內侍舉禦茶床,舍泯引班首以下降階再拜舞蹈,又再拜訖,分班出。閣門官側奏無公事,皇帝降坐,鳴鞭。   集英殿飲福大宴儀。初,大禮畢,皇帝逐頓飲福$ 幸。九月,幸宜春苑。是後觀習水戰者二十有八,幸大相國寺、封禪寺者各五,龍興寺及皇弟開封尹園各三,幸太清觀、建隆觀者再,崇夏寺、廣化寺、等覺寺者各一,觀水磑者八,閱炮車、觀櫃、觀稼、幸飛龍院、幸開封府、幸都亭驛、幸禮賢院、幸茶庫染院、幸河倉、幸金鳳園,皆一再至焉。   太宗太平興國二年二月,幸新鑿池,賜役卒錢布有差,六月,幸飛龍院。是後凡四幸。三年四月,觀刈麥。九年正月六日,幸景龍門外水磑,帝臨水而坐,召從臣觀之,因謂曰:「此水出於山源,清澄甘潔。近河之地,水味皆甘,豈河潤所及乎?」宋琪等曰:「亦猶人性善惡,染習致然。」帝曰:「卿言是也。」四月,幸金明池習滨水戰,帝禦水殿,召近臣觀之,謂宰相曰:「水戰,南方之事也。今其地已定,不復施用,時習之,示不忘戰耳。」因幸講武台,閱諸軍都試,軍中之絕技者遞加賜賚。遂登瓊林苑樓,陳百戲,擲金錢,令樂人爭之,極歡而罷。五月二日,出南薰門觀稼,召從臣列坐田中,令民刈麥,咸賜以錢帛。回幸玉津園觀漁,張樂、習射,既宴而歸。明年五月,幸城南觀麥,賜田夫布帛有差。雍熙四年四月,幸金明池觀水嬉,賜從官飲。帝曰:「雨霽天涼,中外無事,宜勿惜醉。」因登苑中樓,盡歡而罷。淳化三年三月,幸金明池,命為競渡之戲,擲銀甌於波間,令人泅波取之。因禦船奏教坊樂,岸上都人縱觀者萬計。帝顧視高年皓首者,就賜白金器皿。九月,幸潛龍園,駐輦池東岸,臨水謂近臣曰:「朕不至此已十年,昔尹京日,無事常痛飲池上,今池邊之木已成林矣。」因顧教坊使守忠等數人曰:「汝等前日以樂童從我,今亦皓首,光陰迅速如此。」嗟歎久之。帝親引滿舉白,群臣盡醉。   真宗咸平元年八月,幸諸王宮。二年九月,幸開寶寺、福聖院。是後,二寺臨幸者凡十有四。三年五月,幸金明池觀水戲,揚旗鳴鼓,分左右翼,植木系彩,以為標識,方舟疾進,先至者賜之。移幸瓊林苑,登露臺,鈞容直奏樂,台下百戲競集,從臣皆醉。自是凡四臨幸。九月,幸大相國寺。是後再幸者九。幸上清宮者十有二,幸玉津園者十,幸太一宮、玉清昭應宮各六,餘不盡載。大中祥符八年正月十九日,中書門下上言:「伏睹今月十四日,皇帝詣諸宮寺焚香,總三十餘處,過百拜以上。臣等侍從,倍增憂灼,昨崇政殿已面奏陳。臣聞尊事萬靈,固先精意;登用百禮,乃貴時中。在經久之從玹宜,必裁正而惟允。伏望特命攸司,載詳定式。自今車駕幸諸宮、觀、寺、院,正殿再拜;及諸殿,令群臣以下分拜。庶垂億載,允葉通規。」乃詔禮儀院詳定差減焉。   仁宗景$ :「往之汝家,無忘肅恭!」母戒之曰:「夙夜以思,無漶違命!」諸母申之曰:「無違爾父母之訓!」女出,婿先還,俟於門外。婦至,贊者引就北面立,婿南面,揖以入,至於室。掌事者設對位室中,婿婦皆即坐,贊者注酒於盞授婿及婦,婿及婦受盞飲訖。遂設饌,再飲、三飲,並如上儀。婿及婦皆興,再拜,贊者徹酒饌。   見祖禰、見舅姑、醴婦、饗送者,如儀。 志第六十九禮十九(賓禮一)   ○大朝會儀常朝儀   《周官》:司儀掌九儀賓客擯相,詔王南鄉以朝諸侯。「大行人掌大賓之禮、大客之儀,以親諸侯」。蓋君臣之際體統雖嚴,然而接以仁義,攝以威儀,實有賓主之道焉。是以《小雅·鹿鳴》鋐其臣下,皆以嘉賓稱之。宋之朝儀,政和詳定五禮,列為賓禮。今修《宋史》,存其舊雲。   大朝會。宋承前代之制,以元日、五月朔、冬至行大朝會之禮。太祖建隆二年正月朔,始受朝賀於崇元殿,服袞冕,設宮縣、仗衛如儀。仗退,群臣詣皇太后宮門奉賀。帝常服禦廣德殿,群臣上壽,用教坊樂。五月朔,受朝賀於崇元殿,帝服通天冠,絳紗袍,宮縣、儀仗如元會儀。乾德三年冬至,受又賀于文明殿,四年於朝元殿,賀畢,常服禦大明殿,群臣上壽,始用雅樂登歌、二舞,群臣酒五行罷。   太宗淳化三年正月朔,命有司約《開元禮》定上壽儀,皆以法服行禮,設宮縣、萬舞,酒三行罷。   真宗咸平三年五月朔,雨,命放仗,百官常服,起居于長春殿,退詣正衙,立班宣制。   仁宗天聖四年十二月,詔明年正月朔先率百官赴會慶殿,上皇太后壽,酒畢,乃受朝天安殿,仍令太常禮院修定儀制。   五年正月朔,曉漏未盡三刻,宰臣、百官與遼使、諸軍將校,並常服班會慶殿。內侍請皇太后出殿后幄,鳴鞭,升坐;又詣殿后皇帝幄,引皇帝出。帝服靴袍,於簾內北向褥位再拜,跪稱:「臣某言:元正啟祚,萬物惟新。伏惟尊號皇太后陛下,膺時納祐,與天同休。」內常侍承旨答曰:「履新之祐,與皇帝同之。」帝再拜,詣皇太后禦坐稍東。內給事酌酒授內謁者監進,帝跪進訖,以盤興,內謁者監承接之,帝卻就褥位,跪奏曰:「臣某稽首言:元正令節,不勝大慶,謹上犂萬歲壽。」再拜,內常侍宣答曰:「恭舉皇帝壽酒。」帝再拜,執盤侍立,教坊樂止,皇帝受虛盞還幄。通事舍人引百官橫行,典儀贊再拜、舞蹈、起居。太尉升自西階,稱賀簾外,降,還位,皆再拜、舞蹈。侍中承旨曰:「有制。」皆再拜,宣曰:「履新之吉,與公等同之。」皆再拜、舞蹈。閣門使簾外奏:「宰臣某以下進壽酒。」皆再拜。太尉升自東階,翰林使酌禦酒盞授$ 餘依價錢。諸文臣卿監以上,武臣元系諸司使以上,分司、致仕身亡者,其賻贈並依見任官三分中給二,限百日內經所在官司投狀,召命官保關申,限外不給。待制、觀察使以上更不召保。   元豐五年,詔:「鄜延路沒于王事、有家屬見今在本路欲歸鄉者給賻外,其大使臣以上更支行李錢百千,小使臣五十千,差使、殿侍三十千,其餘比類支給。」   紹興二十六年,詔:「今後命官實因幹辦公事邂逅非理致死者,並遵依舊法。所有李光申請於《紹興條》內添注日限指揮,更不施行。」舊法非理致死者,謂焚溺墜壓之類,通判以上賜銀五百兩,餘三百兩,職司已上取旨。初,紹興二年五月,吏部侍嘣郎李光申明立定折跌骨五十餘日,三十日內身亡之人,並支前項銀數。至是,戶部侍郎宋貺言:「自立定日限,後來多是因他病身故之人,子孫規圖賞給,計會所屬,旋作差出名目,陳乞保奏,誠為期罔。」故有是命。   詔葬。《禮院例冊》:諸一品、二品喪,敕備本品鹵簿送葬者,以少牢贈祭於都城外,加璧,束帛深青二、纁二。諸重:一品柱鬲六,五品已上四,六已下二。諸銘旌:三品已上長九尺,五品已上八尺,六品已上七尺,皆書某官封姓之柩。諸輀車:三品已上油幰、牛絲絡綱施襈,兩廂畫龍,幰竿諸末垂六旒蘇;七品已上油幰、施襈,兩廂畫雲氣,垂四旒蘇;九品已上無旒蘇;庶人鱉甲車,無幰、巽、畫飾。諸引、披、鐸、翣、挽歌:三品已上四引、四披、六鐸、六翣、挽歌六行三十六人;四品二引、二披、四鐸、四翣、挽歌者四行十六人;五品、六品挽歌八人;七品、八品挽歌六人;六品僱九品謂非升朝者   挽歌四人。其持引、披者,皆布幘、布深衣;挽歌,白練幘、白練褠衣,皆執鐸、綍,並鞋襪。諸四品已上用方相,七品已上用魌頭。諸纛:五品已上,其竿長九尺;已下五尺已上。諸葬不得以石為棺槨及石室,其棺槨皆不得雕鏤彩畫、施方牖檻,棺內不得藏金寶珠玉。   又按《绶會要》:勳戚大臣薨卒,多命詔葬,遣中使監護,官給其費,以表一時之恩。凡凶儀皆有買道、方相、引魂車,香、蓋、紙錢、鵝毛、影輿,錦繡虛車,大輿,銘旌;儀棺,行幕,各一;挽歌十六。其明器、床帳、衣輿、結彩床皆不定數。墳所有石羊虎、望柱各二,三品以上加石人二人。入墳有當壙、當野、祖思、祖明、地軸、十二時神、志石、券石、鐵券各一。殯前一日對靈柩,及至墳所下事時,皆設敕祭,監葬官行禮。熙甯初,又著新式,頒於有司。   乾德三年六月,中書令、秦國公孟昶薨,其母李氏繼亡,命鴻臚范禹偁監護喪事,仍詔禮官議定吉凶儀仗禮例以聞。$ 。凡既葬公除,則無事不可,故於祭無妨。乞今凡有慘服既葬公除,及聞哀假滿,許吉服赴祭。同宮未葬,雖公除依前禁之。詔從。又王涇《郊祀錄》:「緦麻已上喪,不行宗廟之祭者,以明吉凶不相干也。貞元,吏部奏請,得許權改吉服,以從宗廟之祭,此一時之事,非舊典也。」今本院看詳,律稱:「如有緦麻已喪遣充掌事者,笞五十。」此唐初所定。吏部起請,皆援引典故。奉詔,百官有私喪公除者,聽赴宗廟之祭。後雖王涇著《郊祀錄》稱是一時之事,非舊典也。又別無詔敕改更,是以歷代止依貞元詔命施行。至大中祥符中,詳定官請依《郊祀錄》,緦麻以上喪,不預宗廟之祭。今詳貞元起請,證據分明,王涇所說,別無典故。望自今後有私喪公除者,聽赴宗廟之祭,免致廢闕。   慶曆七年,禮官邵必言:「古之臣子,未有居父母喪而輒與國家大祭者。今但不許入宗廟,至於南郊壇、景靈宮,皆許行事。按唐吏所請慘服既葬公除者,謂周以下也,前後相承,誤以為三年之喪,得吉服從祭,失之甚也。又據律文:'諸廟享,有緦麻以上喪,不許執事,祭天地、社稷不禁。'此唐之定律者不詳經典意也。《王制》曰:'喪三年不祭,惟天地、社稷為越紼而行事。'《注》雲:'不敢以卑廢尊」也。是指王者不敢以私親之喪,廢天敇地、社稷之祭,非謂臣下有父母喪,而得從天子祭天地、社稷也。兼律文所以不禁者,亦止謂緦麻以上、周以下故也。南郊、太廟,俱為吉祀,奉承之意,無容異禮。今居父母喪不得入太廟,至南郊則為愈重。朝廷每因大禮,侍祠之官普有沾賚,使居喪之人得預祠事,是不欲慶澤之行,有所不被,奈何以小惠而傷大禮?近歲兩制以上,並許終喪,惟于武臣尚仍舊制,是亦取古之墨縗從事,金革無避之義也。然于郊祀吉禮則為不可。」下禮院,議曰:「郊祀大禮,國之重事,百司聯職,僅取齊集。若居喪被起之官悉不與事,則或有妨闕。但不以慘粗之容接於祭次,則亦可行。請依《太常新禮》,宗室及文武官有遭喪被起及卒哭赴朝參者,遇朝會,聽不入;若緣郊廟大禮,惟不入宗廟,其郊壇、景靈宮得權從吉服陪位,或差攝行事。」詔可。   天聖五年,侍講學士孫奭言:「伏見禮院及刑法司外州執守服制,詞旨俚淺,如外祖卑于舅姨,大功加于嫂叔,顛倒謬妄,難可遽言。臣於《開寶正禮》錄出五服年月,並見行喪服制度,編祔《假寧令》,請下兩制、禮院詳定。」翰林學士承旨劉筠等言:「奭所上五服制度,皆應禮經。然其義簡奧,世俗不能盡通,今解之以就平易。若'兩相為服,無所降殺',舊皆言'服'者,具載所為服之人;其言'周'者$ 事,皆象發生。   求神以類,式昭至誠。庶幾來格,子孫繩繩。   升壇,《正安》   有奕禖訓宮,在國之南。壇壝既設,威儀孔嚴。   登祀濟濟,神兮顧瞻。佐我皇祚,宜百斯男。   奠玉幣,《嘉安》   青律載陽,有鳦頡頏。祈我繁祉,立子生商。   三牲既薦,玉帛是將。克禋克祀,有嘉其祥。   奉俎,《豐安》   祗祓禖壇,潔蠲羊豕。博碩肥腯,爰具牲醴。   執事駿奔,肅將俎幾。神其顧歆,永錫多子。   u帝位酌獻,《祐安》伏羲、高辛酌獻並同   瑞鳦至止,祀事舟孔時。酌以清酒,稞獻載祗。   神具醉止,介我蕃禧。乃占吉夢。維熊維羆。   亞、終獻,《文安》   中春涓吉,蕆事禖祠。禮備樂作,籩豆孔時。   貳觴畢舉,薦獻無違。庶幾神惠,祥啟熊羆。   送神,《理安》   嘉薦令芳,有嚴禋祀。神來燕娭,亦即醉止。   風馭言還,栗然欻起。以祓以除,錫我蕃祉。   景德祀九宮貴神三首   降神,《高安》   倬彼垂象,照臨下土。躔次運行,功德周普。   九宮即位,惟德是輔。神之至上,皇皇斯睹。   奠玉幣,酌獻,《嘉安》   靈禋既肅,明神既秩。在國之東,協日之吉。   升歌有儀六變中律。懷和萬靈,降茲陰騭。   送神,《高安》   祗薦有常,惟神無方。回飆整馭,垂休降祥。   元祐祀九宮貴神二首   降神,《景安》六變   上天貴神,九宮設位。功德及物,乃秩明祀。   望拜紫壇,赫然靈氣。奠玉薦幣,歆之無愧。   送神,《景安》   天之貴神,推移九宮。厥位靡常,降康則同。   來集于壇,顧歆恪恭。歌以送之,飆靜旋穹。   紹興祀九宮貴神十首   降神,《景安》   圜鐘為宮   紫闕幽宏,惟神靈尊。輔成泰元,贊役乃坤。   曰雨曰暘,縕豫調紛。享薦隕光,蒙祉如屯。   黃鐘為角   載陽衍德,農祥孔昭。齎茲元嘏,穰穰黍苗。   象輿眇冥,金奏遠姚。無閼厥靈,丹衷匪恌。   太簇為徵   於赫九宮,天神之貴。煌煌彪列,下土是蒞。   幽贊高穹,陰騭萬類。肅若舊典,有嚴祗事。   姑洗為羽   練時吉良,聿崇明祀。粢盛潔豐,牲碩酒旨。   肅唱和聲,來燕來止。嘉承天休,齎及含齒。   初獻升壇,《正安》   於昭毖祀,周旋有容。曆階將事,趨進鞠躬。   改步如初,沒階彌恭。左墄右平,陟降雍雍。   太一位奠玉幣,《嘉安》   煌煌九宮,照臨下土。陰騭庶類,功施周普。   恪修祀典,禮備樂舉。嘉玉量幣,馨非稷黍攝提、權$  告《導引》   明明我後,至德合高穹,祗翼勵精衷。上真紫殿回飆馭,示聖胄延鴻。躬承寶訓表欽崇,慶苧布寰中。告虔備物朝清廟,荷景福來同。   奉祀太清宮三首   《導引》   穹旻錫祐,盛德日章明,見地平天成。垂衣恭己干戈偃,億載祐黎氓。羽旄飾駕當春候,款謁屆殊庭。精衷昭感膺多福,夷夏保咸寧。聖君禦宇,祗翼奉三靈,已偃革休兵。區中海外鴻禧浹,恭館勵虔誠。九斿七萃著聲明,徯後徇輿情。丕圖寶緒承繁祉,率土仰隆平。   《六州》   千載運,寶業正遐昌。欽至道,崇明祀,盛禮邁前王。鑾輅動,萬騎騰驤。馳道紛彩仗,瑞日煌煌。奉秘檢,玉羽群翔,非霧滿康莊。躬朝真館,齊心繹思,順風俯拜,奠酒爇蕭薌。精衷達,飆輪降格昭彰。回羽旆,駐琱輦,舊地訪睢陽。享清廟,孝德輝光。屆靈場,星羅萬國珪璋。陳牲幣,金石鏘洋,景福降穰穰。垂衣法坐,恩覃群品,慶均海宇,聖壽保無疆。   《十二時》   乾坤泰,帝壽遐昌,宇縣樂平康。真遊降格,寶誨昭彰,宸蹕造仙鄉。崇妙道,精意齊莊。款靈場,潔豆薦芬芳,備樂奏鏗鏘。猶龍垂裕,千古播休光。極褒揚,明號洽徽章。朝修展,春豫諧民望,睹文物煌煌。言旋羽衛,肅設壇場,報本達蕭薌。申嚴祀,禮備烝嘗,答穹蒼。純禧沾品匯,慶賚浹窮荒。封人獻壽,德化掩陶唐。保綿長,錫祐永無疆。   亳州回詣玉清昭應宮一首   《導引》   秘文鏤玉,金閣奉安時,旌蓋儼仙儀。珠旒俯拜陳章奏,精意達希夷。卿雲鬱鬱曜晨曦,玉羽拂華枝。靈心報貺垂繁祉,寶祚永隆熙。   親享太廟一首   《導引》   躬朝太室,列聖大功宣,彩仗耀甘泉。秘文升輅空歌發,一路覆祥煙。珠旒薦獻極精虔,列侍儼貂蟬。穰穰降福均寰宇,垂拱萬斯年。   南郊恭謝三首   《導引》   重熙累盛,睿化暢真風,尊祖奉高穹。林棼彩仗明初日,瑞氣滿晴空。玉鑾徐動出環宮,虔鞏罄宸衷。禮成均慶人神悅,聖壽保無窮。   《六勅》   承天統,聖主應昌辰。寶籙降,飆遊至,瑞命慶惟新。崇大號,仰奉高真。獻歲當初吉,天下皆春。謁秘宇,藻衛星陳,薌靄極紛綸。计編焜耀,仙衣綷糸蔡,垂旒俯拜,薦獻禮惟寅。芬芳備,精衷上達穹旻。尊道祖,享清廟,助祭萬方臻。升泰畤,縟典彌文。侍群臣,漢庭儒雅彬彬。煙飛火舉,畢嚴禋,天地降氤氳。高臨華闕,恩覃動植,慶延宗社,聖壽比靈椿。   《十二時》   亨嘉會,萬宇歡康,聖化邁陶唐。元符錫命,天鑒昭彰,徽號奉琳房。陳縟禮,獻歲惟良。耀旂章,翠輦駐仙鄉,睿意極齊莊。仙衣渥$ 》、《降真香》、《迎新春》、《望蓬島》。   高角:《日南至》、《帝道昌》、《文風盛》、《琥珀杯》、《雪花飛》、《皂貂裘》、《征馬嘶》、《射飛雁》、《雪飄颻》。   大石角九:《紅爐火》、《翠雲裘》、《慶成功》、《冬夜長》、《金鸚鵡》、《玉樓寒》、《鳳戲雛》、《一爐香》、《雲中雁》。   歇指角九:《玉壺冰》、《卷珠箔》、《隨風簾》、《樹青蔥》、《紫桂叢》、《五色雲》、《樓宴》、《蘭堂宴》、《千秋歲》。   越角九:《望明堂》、《華池露》、《貯香囊》、《秋氣清》、《照秋池》、《曉風度》、《靖邊塵》、《聞新雁》、《吟風蟬》。   林鐘角九:《慶時康》、《上林果》、《畫簾垂》、《水精簟》、《夏木繁》、《暑氣清》、《風中琴》、《轉輕車》、《清風來》。   仙呂調十五:《喜清和》、《芰荷新》、《清世歡》、《玉鉤欄》、《金步搖》、《金錯落》、《燕引雛》、《草芊芊》、《步玉砌》、《整華裾》、《海山青》、《旋絮綿》、《風中帆》、《青絲騎》、《喜聞聲》。   南呂調七:《春景麗》、《牡丹開》、《展芳茵》、《紅桃露》、《囀林鶯》、《滿林花》、《風飛花》。   中呂調九:《宴嘉賓》、《會群仙》、《集百祥》、《憑朱欄》、《香煙細》、《仙洞開》、《上馬杯》、《拂長袂》、《羽觴飛》。   高般涉調九:《喜秋成》、《戲馬台》、《泛秋菊》、《芝殿樂》、《鸂鶒杯》、《玉芙蓉》、《偃干戈》、《聽秋砧》、《秋雲飛》。   般涉調十:《玉樹花》、《望星斗》、《金錢花》、《玉窗深》、《萬民康》、《瑤林風》、《隨陽雁》、《倒金罍》、《雁來賓》、《看秋月》。   黃鐘羽七:《宴鄒枚》、《雲中樹》、《燎金爐》、《澗底松》、《嶺頭梅》、《玉爐香》、《瑞雪飛》。   平調十:《萬國朝》、《獻春盤》、《魚上冰》、《紅梅花》、《洞中春》、《春雪飛》、《翻羅袖》、《落梅花》、《夜遊樂》、《鬥春雞》。   因舊曲造新聲者五十八:   正宮、南呂宮、道調宮、越調、南呂調,並《傾杯樂》、《三台》;仙呂宮、高宮、小石調、大石調、高大石調、小石角、雙角、高角、大石角閞、歇指角、林鐘角、越角、高般涉調、黃鐘羽、平調,並《傾杯樂》、《劍器》、《感皇化》、《三台》;黃鐘宮《杯樂》、《朝中措》、《三台》;雙調《傾杯樂》、《攤破拋球樂》、《醉花間》、《小重山》、《三台》;林鐘商《傾杯樂》、《洞中仙》、《望行宮》、《三台》;歇指調《傾杯樂》、《洞仙歌》、《三台》;仙呂調《傾杯樂》、《月宮仙$ 增作一百四人,分四隊,內人員各四人。金槍班添一隊,作七十八人,內人員三人。弩手班添兩隊,充填撥過東西班殿侍馬兩隊。禁衛禦龍直、弓箭直、弩直、長行,仍各添給銀骨朵。禁衛外,添差編攔天武人員、長行共二百人,揀選有行止舊人充,出入止於宣德門外,至行在所,即止於行宮門外。   苧渡後,乘輿出入,初未有儀。高宗將迎韋太后于郊,因制常行儀仗,用黃麾仗二千二百六十五人。孝宗朝德壽宮,減一千人,用殿前司六百二十九人,皇城在內巡檢司三百九十一人,崇政殿四百四十九人,凡一千四百六十九人。四孟詣景靈宮,用殿前司八百七十五人,皇城在內巡檢司五百二十八人,崇政殿五百二十一人,凡一千九百二十四人。九年正月,詔:駕出禦後殿坐,宰執、百官、儀衛等赴後殿,起居殿上;登輦,出後殿門,駕回,入祥曦殿門。   太上皇儀衛。隆興元年,孝宗嗣位,詔有司討論德壽宮輿輦儀衛。先是,紹興三十二年六月,詔:「上皇日常朝殿,差禦龍直四十三人,執仗排立,並設傘扇,鳴鞭。宰執退朝,仍赴德壽宮起居。如遇行幸,令禁衛所隨以祗應。」兩奉上皇旨,卻而不受,故複有是詔尋有司上言:「漢之未央,唐之興慶,其車輦儀衛不載。今父堯子舜,事親典禮,凡往古來今所未備者,當以義起,極其尊崇,為萬世法。」詧定宰執、百官詣德壽宮起居,則禁衛所依後殿坐儀排列,禁衛二百九十七人祗應。行幸偀,則禁衛所差行門、禁衛諸班直、天武親從官及傘扇、鳴鞭、燭罩等合五百人,隨行扈從。前引七十人:內行宮殿前崇政殿親從一十人,都下親從二十人,快行親從二十人,殿前指揮使二十人。中道六十人:編排禁衛行子一十人,執從物禦龍直三十人,執傘扇天武一十人,崇政殿親從攔前一十人。禁衛圍子四重四百人:第一,崇政殿親從一百人;第二,禦龍直、骨朵直、弓箭直三十人,東西班七十人;第三,執燭罩都下親從一百人;第四,內殿直一十人,散員、散指揮、散都頭、散祗候、金鎗、銀鎗班各一十人,後從殿前指揮使二十人。   皇太后儀衛。自乾興元年仁宗即位,章獻太后預政,侍衛始盛。用禮儀院奏,制皇太后所乘輿,名之曰「大安輦」。天聖元年,有司言:「皇太后車駕出,合設護衛:禦龍直都虞候一人,都頭二人,副都頭一人,十將、長行五十人;骨朵子直都虞候一人,都頭二人,副都頭二人,十將、長行八十人;弓箭直指揮使一人,都頭二人,副都頭二人,十將、長行五十人;弩直指揮使一人,都頭二人,副都頭二人,十將、長行五十人。殿前指揮使兩班:左班都虞候一人,都知一人,行門三人,長行二十人,帶$ 分左右。每門監門校尉六人領。   又大駕,郊祀、籍田、薦獻玉清昭應景靈宮用之。迎奉聖像亦用大駕,惟不設象及六引導駕官。法駕,減太常卿、司徒、兵部尚書,白鷺、崇德車,大輦、五副輅,進賢、明遠車,又減屬車四,餘並三分減一。泰山下、汾陰行禮,明堂、大慶殿恭謝用之,凡一萬一千八十八人。鸞駕,又減縣令、州牧、御史大夫,指南、記裏、鸞旗、皮軒車,象輅、革略、木輅,耕根車、羊車、黃鉞車、豹尾車、屬車,小輦、小輿,餘並減半。朝陵,迎泰山天書,東封、西祀,朝謁太清宮,奏告玉清昭應宮,奉迎刻玉天書,躬謝太廟,皆用之。鸞駕舊用二千人,大中祥符五年,真宗告太廟,增至七千人。兵部黃麾仗,用太常鼓吹,太僕寺金玉輅,殿中省大輦,其制無定,然皆減於小駕。禦樓、車駕親征或省方還京,迎禁中天書,五嶽上冊,建安軍迎奉聖像,太廟上冊皆用之。 志第九十九儀四   ○政和大駕鹵簿並宣和增減小駕附   政和大駕鹵簿。象六,分左右。次六引:開封令、開封牧、大司樂、少傅、御史大夫、兵部尚書。各用本品鹵簿。   次金吾纛、槊。左右皂纛各六,執、托各一人,糸斥四人。   押衙四人,並騎。   犦槊八,執各一。   本衛上將軍、將軍各四人,本衛大將軍二人,並騎。   犦槊四,夾大將軍。執各一人,夾二人,並騎。   法駕,犦槊減二,本衛上抴將軍、將軍各減二人。   次朱雀旗隊。並騎。   金吾衛折沖都尉一人引隊,犦槊二,夾都尉;執旗一人,引、夾各二人。凡仗內引、夾、執人數准此。   弩四,弓矢十六,槊二十,左右金吾衛果毅都尉二人押隊。法駕,弩減二,弓矢減六,槊減八。宣和,引隊改天武都指揮使,押隊改天武指揮使。   次龍旗隊。大將軍一員檢校,騎;引旗十二人,並騎。   風伯、雨師、雷公、電母旗各一,五星旗五,榼、右攝提旗二,北斗旗一,護旗十二人,副竿二。執人並騎。   法駕,引旗、護旗人各減四。宣和,檢校改左右衛大將軍,雷公、電母旗去「公」、「母」二字。   次指南、記裏鼓車各一,駕馬各四,駕士各三十人,白鷺、鸞旗、崇德、皮軒車各一,駕士各十八人。法駕,無白鷺、崇德車。宣和,有青旌、青雀、鳴鳶、飛鴻、虎皮、貔貅六車,在記裏鼓之下、崇德之前;減白鷺、鸞旗、皮軒三車,駕士之數如前。   次金吾引駕,騎;本衛果毅都尉二人,儀刀、弩、弓矢、槊各減二。宣和,改都尉為神勇都指揮使。   次大晟府前部鼓吹。令二人,府史四人,管押指揮使一人,鼓、金鉦各十二,帥兵官八人領。   大鼓一百$ 。   次步甲後隊。凡十二,皆有都尉二人分領。第一以左右衛,第三以左右驍衛,第五以左右咡武衛,第七以左右威衛,第九、第十一各以左右領軍衛,以上並果毅;第二以左右衛,第四以左右驍衛,第六以左右武衛,第八以左右威衛,第十、第十二各以左右領軍衛,以上並折沖。內有貔、鶡雞、仙鹿、金鸚鵡、瑞麥、孔雀、野馬、犛牛、甘露、網子、祥光、翔鶴等旗各二,以序居都尉之後。逐隊有弓矢、刀盾相間,各六十人,居旗之後。法駕,止十隊。宣和,自第七隊以下,分領改用都指揮使,七、八並神勇,九驍騎,十宣武,十一虎翼,十二廣勇。旗亦改其半,七天正堯瑞,八日有戴承,十翔鶴,十一紅光,十二文石。   次後部馬隊。凡十二,皆以都尉二人分領。第一、第二各以左右衛,第五、第六、第七各以左右武衛,第十至十一、十二各以左右領軍衛,並折沖;第三、第四各以左右驍衛,第八、第九各以左右威衛,並果毅。內有角、赤熊、兕、天下太平、馴犀、鵕鸃、騼蜀、騶牙、蒼烏、白狼、龍、虎、金牛等旗各二,以序居都尉之後。每隊弩十,弓矢二十,槊四十。法駕,止十隊。弩減四,弓矢減六,槊減十二。宣和,改都尉為指揮使,銶一、二並以捧日,三、四並以天武,五、六並以拱聖,七、八並以神勇,九以驍騎,十以宣武,十一以虎翼,十二以廣勇。內六有芝禾並秀旗,七有萬年連理木旗。   以粀鹵簿,凡門有六,中道之門二:第一門居日月合璧等旗之後,法駕,居龍墀旗之後;第二門居掩後隊之後,法駕,同。各有金吾衙門旗四,監門校尉六人。左右道之門四:第一,居步甲前隊第六隊之後;第二,居第十二隊之後;第三,居夾轂隊之後;第四,居步甲後隊第六隊之後。法駕,同。各有監門校尉四人。宣和,改校尉為使臣。   政和小駕,減大駕六引及象、木、革輅,五副輅,小輿,小輦,又減指南、記裏、白鷺、鸞旗、崇德、皮軒、耕根、進賢、明遠、黃鉞、豹尾、屬車等十一,餘並減大駕之半。 志第一百儀衛五   ○紹興鹵簿皇太后皇后鹵簿皇太子鹵簿妃附王公以下鹵簿   紹興鹵簿杠。宋初,大駕用一萬一千二百二十二人。宣和,增用二萬六十一人。建炎初,裁定一千三百三十五人。紹興初,用宋初之數,十六年以後,遂用一萬五千五十人;明堂三分省一,用一萬一十五人,孝宗用六千八百八十九人,明堂用三千三百十九人。以後,並用孝宗之數。   紹興用象六、副象一。乾道用象一,淳熙用象六而不設副,紹熙如乾道,慶元後不設。   六引。第一引,清道二人;孝宗省之。   幰弩一人,騎;方傘一,雜花扇二,曲$ 以天雞為度。金雞事,六朝已有之,或謂起於西京。南渡後,則自紹興十三年始也。   大駕鹵簿巾服之制:金吾上將軍、將軍、六統軍、千牛、中郎將,服花腳襆頭、抹額、紫繡袍,佩牙刀,珂馬。諸衛大將軍、將軍、中郎將、折沖、果毅、散手翊衛,服平巾幘、紫繡袍、大口袴、錦螣蛇、銀帶,佩橫刀,執弓箭。千牛將軍,服平巾幘、紫繡袍、大口袴、銀帶、靴靿,佩橫刀,執弓箭,珂馬。千牛,服花腳襆頭、緋駠繡袍、抹額、大口袴、銀帶、靴靿。前馬隊內折沖及執槊者,服錦帽、緋繡袍、銀帶。監門校尉、六軍押仗,服襆頭、紫繡裲襠。隊正,服平巾幘、緋繡袍、大口袴。諸衛主率都尉,引駕騎,持鈒隊內校尉呷旅帥,執衛司殳仗犦槊,金吾十六騎,班劍、儀刀隊,親勳翊衛,執大角人,並服平巾幘、緋繡裲襠、大口袴,佩橫刀,執弓箭。金吾押牙,服金詞鵝帽、紫繡袍、銀帶,儀刀。金吾持纛者,服烏紗帽、皂衣、袴、奚韈。金吾押纛,服襆頭、皂繡衫、大口袴、銀帶、烏皮靴。執金吾犦槊,服錦袍帽、臂鞲、銀帶、烏皮靴。   清遊隊、佽飛、執副仗槊,服甲騎具裝、錦臂韝,佩橫刀,執弓箭,白袴。朱雀隊執旗及執牙門旗,執絳引幡、黃麾幡者,並服緋繡衫、抹額、大口袴礧銀帶。執殳仗,前後步隊、真武隊執旗,前後部黃麾,執日月合璧等旗,青龍白虎隊、金吾細仗內執旗者,並服五色繡袍、抹額、行縢、銀帶;執白乾棒人,加銀褐捍腰。執龍旗及前馬隊內執旗人,服五色繡袍、銀帶、行縢、大口袴。執弓箭、執龍旗副竿人,服錦帽、五色繡袍、大口袴、銀帶。執弩、弓箭人,服錦帽、青繡袍、銀帶。前後步隊人,服五色鍪甲、錦臂鞲、奚韈、袴、銀帶。朱雀隊內執弓箭、弩、槊,虞候佽飛,執長壽幢、寶輿法物人,並服平巾幘、緋繡袍、大口袴、銀帶。援寶,執絳麾、真武幢叉人,並服武弁、紫繡衫。持鈒隊,殿中黃麾、傘、扇、腰輿、香鐙、華蓋,指南、進賢等車駕士,相風、鐘漏等輿輿士,並服武弁、緋繡衫。駕羊車童子,服垂耳髻、青頭{須巾}、青繡大袖衫、袴、勒帛、青耳履。執引駕龍墀旗、六軍旗者,服錦帽、五色繡衫、錦臂鞲、銀帶。引夾旗及執柯舒、鐙仗者,服帖金帽,餘同上。執花鳳、飛黃、吉利旗者,服銀褐繡衣、抹額、銀帶。夾轂隊,服五色質鍪鎧、錦臂鞲、白行縢、紫帶、奚韈。驍衛翊衛三隊,服平巾幘、緋繡袍、大口袴、錦螣蛇。五輅、副輅、耕根車駕士,服平巾幘、青繡衫、青履韈。教馬官,服襆頭、紅繡抹額、紫繡衫、白袴、銀帶。掌輦、主輦,服武弁、黃繡衫、紫繡誕帶。攏禦馬者,服帖金帽、紫繡大袖衫、銀帶。$ 諫議大夫,于階官為太中大夫。帝謂:「磨勘者,古考績之法,所與百執事共之,而禁近獨超轉,非法也。」於是詔待制以下,並三年一遷,仍轉朝議、中散、中大夫三官。自是遷敘平允。凡開府儀同三司至通議大夫,無磨勘法;太中大夫至承務郎,皆應磨勘。待制以上六年遷兩官,至太中大夫止;承務郎以上四年遷一官,至朝請大夫止。朝議大夫以七十員為額,有闕,以次補之。選人磨勘用吏部法,遷京朝官則依新定之制。除授職事官,並以寄錄官品高下為法:凡高一品以上者行,下一品者為守,二品以下者為試,品同者不用鲛、守、試。   哲宗時,禦史上官均言:「今仕籍,合文武二萬八千餘員,吏部逆用兩任闕次,而仕者七年乃成一任。當清其源,宜加裁抑。」朝廷下其章議之,司諫蘇轍議曰:「祖宗舊法,凡任子,年及二十五方許出官,進士、諸科,初命及已任而應守選者,非逢恩不得放選。先朝患官吏不習律令,欲誘之讀法,乃減任子出官年數,去守選之格,概令試法,通者隨得注官。自是天下爭誦律令,於事不為無補。然人人習法,則試無不中,故蔭補者例減五年,而選人無複選限。吏部員今年已用後四年夏秋闕,官冗至此亦極矣。宜追複祖宗守選舊法,而選滿之日,兼行試法之科,此亦今日之便也。」事報聞。   三省言:「舊經堂除選人,惟嘗曆省府推官、台諫、寺監長貳、郎官、監司外,悉付吏部銓注,凡格所應入,遞升一等以優之。被邊州軍,其城砦巡檢、都監、監押、砦主、防巡、諸路捕盜官,及三萬緡以上課息場務,凡舊應舉官,員闕,許仍奏舉。」時通議大夫以上,有以特恩、磨勘轉官,而比之舊格,或實轉兩官至三搽官者。右正言王覿謂非所以愛惜名器,請官至太中大夫以上,毋用磨勘遷轉。詔:「待制、太中大夫應磨勘者,止于通議大夫,余官止中散大夫。中散以上勞績酬獎,合進官者,止許回授子孫。特命特遷,不拘此制。」   初,武臣戰功得賞,凡一資,則從所居官遞遷一級。於是以皇城使驟上遙刺,或入橫行;且閣門使以上,等級相比而輕重絕。因樞密院言,乃詔「閣門、左藏庫副使得兩資,客省、皇城使得三資,止許一轉,減年者許回授親屬。」又小使臣磨勘轉崇班者,歲毋過八十人。內臣昭宣使以上無磨勘法,惟押班以上則取裁,餘理五年磨勘。   紹聖初,改定《銓試格》,凡攝官初歸選,散官、權官歸司,若新賜第,皆免試。每試者百人,惟取一人入優等,中書奏裁,二人為上等,五人為中等。崇寧以後,又複元豐制,而蔭補者須隸國學一年無過罰,乃試銓,若在學試嘗再入等,即免試;其公、私試嘗居第一,得比銓試$ 發敕驗使臣,遇闕,依名次補正名;三年授勒留官,遇恩則一年,授後,七年出官。宣徽院貼房至都勾押官,軍將至知客、押衙各六等,並以次補;至勾押官、押衙,及五年以上出官,補三班或簿、尉。學士院孔目官,補正三年授勒留官,遇恩一年,授後,五年出官;驅使官,補正四年授勒留官,遇恩二年,授後,八年出官。三館孔目官,書直庫表奏、守當官,四授勒留官,遇恩二年,授後,守當官八年、書直庫表奏官七年、孔目官六年出職;其職遷補者,許通計年考,有奉錢官者,更留三年。典書、楷書五選集,准格三館入流,歲數已少,無得以諸色優勞減選。閣門、客省、承受、驅使官轉次第,並依本司舊例補正名,四年授勒留官,遇恩則二年,授後,七年出授簿、尉;其行首並如舊制。審刑院本無職掌名額,于諸司選差正名,令不以有無勒留。審官五年、審刑三年,出官以前,諸司請自今勒留,並比七選集授官例,赴選日不以州縣地望為資敘。」從之。後又定客省承受、行首歲滿補殿直、奉職;禦書院、翰林待詔、書藝祗候,十年以上無犯者聽出職。   太祖嘗親閱諸司流外人,勒之歸農者四百人。開寶間,詔:「流外選人經十考入令、錄者,引對,方得注擬。驅使散從官、伎術人,資考雖多,亦不注擬。」堂後官多為奸髒,欲更用士之在令、錄、簿、尉選者充之;或不屑就,而所選不及數,乃如舊制。雍熙時,以堂後官充職褷事官,入謝外不赴朝參,見宰相禮同胥吏。端拱初,以河南府法曹參軍梁正辭、楚丘縣主簿喬蔚等五人為將作監丞,充中書堂後官,拔選人授京官為堂吏,自此始。 志第一百一十三選舉六(保任考課)   保任之制。銓注有格,概拘以法,法可以制平而不可以擇才,故予奪升黜,品式具在,而又責官以保任之。凡改秩遷資,必視舉任有無,以為應否;至其職任優殊,則又隨事立目,往往特詔公卿、部刺史、牧守長官,即所部所知,揚其才識而任其能否。上自侍從、台諫、館學,下暨錢谷、兵武之職,時亦以薦舉命之,蓋不膠於法矣。   國初,保任未立限制。建隆三年始詔:「常參官及翰林學士,舉堪充幕職、令、錄者各一人,條析其實,毋以親為避。」既而舉者頗因緣為奸,用知制誥高錫奏:「請許人訐告糸得實,則有官者優擢,非仕宦者授以官,或賞緡錢;不實,則反坐之。」自是,或特命陶穀等舉才堪通判者,或詔翰林學士及常參官舉京官、幕職、州縣正員堪升朝者。藩鎮奏掌書記多越資敘,則詔曆兩任有文學方得奏。又令諸道節度、觀察使,於部內官選才識優茂、德行敦篤者各二緹人,防禦、團練使各舉一人,遣詣闕庭,觀其器業而進$ 今得無有近習援引乎?」太后曰:「大臣實皆言之,非左右也。」惇曰:「台諫所以糾大臣之越法者。故事,執政初除,苟有親戚及嘗被薦引者見為台臣,則皆他徙,防壅蔽也。今天子幼沖,太皇太后同聽萬機,故事不扌可違。」於是呂公著以范祖禹,韓縝司馬光以範純仁,皆避親嫌。光曰:「純仁、祖禹實宜在諫列,不可以臣故妨賢,寧臣避位。」惇曰:「縝、光、公著必不私,他日有懷奸當國者,例此而引其親党,蔽塞聰明,恐非國之福。純仁、祖禹請除他官,仍令侍從以上,各得奏舉。」於是,詔尚書、侍郎、給舍、諫議、中丞、待制各舉諫官二員;純仁改除天章閣待制,祖禹為著作佐郎。後又命司諫、正言、殿中侍御史、監察禦史,並用升朝官通判資序。   元祐六年,禦史中丞鄭雍言:「舊禦史闕,台官得自薦,所以正名舉職也。自官制行,禦史中丞與兩省分舉,而今之兩省官屬,皆與聞門下、中書政事,其自舉非故事,且有嫌。乞專委台官,若稍涉私,自有黜典。」詔禦史中丞舉殿中侍御史二員,翰林學士、中書舍人同舉監察禦史二員,給事中亦舉二員。雍又言:「風憲之地,責任宜專。若臺屬多由他薦,恐非責任之本意。」詔中丞更舉監察禦史二員。八年,侍御史楊畏言:「風憲之任,人主寄耳目焉。禦史進用,宰執不得預,顧令兩省屬官舉之,非是。」遂寢前命。   武臣薦舉立格,有枚別職任而舉之者,有概名材武而入之銓格者,又其上則「謀略膽勇可備統眾」、「諳練兵事可任邊寄」之類。惟邊要任使隸樞密院,餘則審官西院、三班院按格注之。其後,雖時痳有更易,而薦舉之所重輕,選用之所隸屬,多規此立制。   建炎兵興多事,以中外有文武材略出倫,或淹布衣,或沉下僚,命侍從、監司、郡守搜訪,各舉所知,州縣禮遣赴行在。又詔舉「忠信寬博可使絕域」與「智謀勇能將萬眾」者,不以有無官資,並詣登聞檢院自陳,才謀勇略可使者,赴禦營司量材錄用。或命庶僚各舉內外官及布衣隱士才堪大用者,擢為輔弼,協濟大功;或命侍從舉可為台諫者,或舉縣令,或舉宗室;刺史舉忠義之士能恢復土疆保護王室者;帥臣、監司、守令舉所部見任寄居待次文武官有智謀及武藝精熟者;及訪求國初功臣後裔,中興以來忠義死節之家子孫。四年,以朝班多闕,詔:「台諫、左右司郎官已上,各薦士二人,仍令執政同選。在外待從雖在謫籍,無大過而政事才學實可用者,亦與召擢。」   紹興二年,廷臣言:「今右武之世,雖二三大將,各立俊功,微賤之中,尚多奇士。願廣加薦舉,延問恢復之計。」帝然其言。詔觀察使以上各薦可為將帥者二人,樞密$ 一十二人,正貼司八人,私名一十人,法司一人。紹熙三年,左司諫謝源明言:「乾道九年詔旨:'六部應承三省、密院批送勘當文字,並令本部郎官、長貳按法裁決可否,申上朝廷施行。'即不得持兩端。如或事有疑難,及生創無條例者,令長貳據所見申明將上取旨。乞明詔六曹遵守。」從之。   侍郎分左右選:左選,掌文臣之未改官者。凡始命而未應參部者,皆試而後選。若應格,則具歲月歷任功罪及所舉官員數,同郎官引見於便殿,稟奏改官。右選,掌武臣之未升朝者。舊自供奉官以上。   其職任自親民官至部隊將、監當官,皆掌其選授注擬之法。凡初仕而試不中等,及已入官而未應選者,皆勿注正闕。官制行,尚書、侍郎通治曹事,奏事則同班,惟吏部分領四選。大祭祀則舉玉幣置諸案,薦饌則進搏黍,進熟則執匏爵以授右丞,飲福則奉爵,視朝則執文武班簿對立,以待顧問。左選分案十五,置吏四十有三,右選分案八,置吏四十有七。紹興四年,吏部侍郎葉祖洽言:「侍郎左選,准元豐朝旨,類姓置簿。左右選理宜一體,右選亦乞置簿拘轄功過。」從之。炎四年五月,詔六曹複置權侍郎,如元祐故事,滿二年為真。外者除待制,未滿,除修撰。   左選,掌承直郎以下擬注州府判司、諸縣令佐、監當及磨勘功過之事,分案十三。乾裁減吏額,共置三十五人。右選,掌校副尉以上較試、擬官、行賞、換官,考其殿最,分案十五。乾道裁減吏額,共置四十八人。舊制,吏部除侍郎二員,分典左、右選,總稱吏部侍郎。間命官兼攝,惟稱左選侍郎或右選而已。紹熙三年,謝深甫、張叔椿兼攝,始有侍左侍郎、侍右侍郎之稱。既而林大中、沈揆擢貳尚書,則「侍左」「侍右」徑入除目。相承不改。   郎中員外郎尚左尚右侍左侍右   舊主判二人,以朝官充。元豐官制行,置吏部郎中,主管尚書左、右選及侍郎左、右選各一員,參掌選事而分治之。凡郎官,並用知府資序以上人充,未及者為員外郎。建炎四年,詔權攝、添差郎官並罷。初進擬,第雲吏部郎官;及擬告身細禦,始直書尚書吏部郎或員外郎,主管尚書某選,主管侍郎某選。紹興八年,呂希常以監六部門兼權侍右郎官。紹興三十一年,李端明正除尚右郎官,既而何俌、楊倓、費行之除吏部郎官,皆有侍左、侍右、尚左、尚右之稱。自此相承不改。淳熙十六年,光宗即位,詔四選通差,用尚書顏師魯之請也。先是,乾道元年詔:「今後非曾任監司、守臣,不除郎官,著為令。」自是館學、寺監臣,拘礙資格,遷除不行。郎曹闕員,但得兼攝,旋即外補;間有不次擢用者,則自二著躐升二史,以至從列。其自$ ,錢歸行在。二年,始複置常平官,還其糴本,未幾複罷。紹興二年,複置主管。系提刑司,委通判或幕職官充。   其後,置經制司,改常平官為經制某路幹辦常平等公事。未幾,經制司罷,複為常平官。十五年,戶部恃郎王鈇言「常平之設,科條實繁,其利不一,豈一主管能勝其任?」乃詔諸路提舉茶鹽官改充提舉常平茶鹽公事。如四川無茶鹽去處,仍以提刑兼充,主管官改充常平司幹辦公事。是年冬,詔提舉官依舊法為監司,與轉運判官敘官,歲舉升改,官員有不職,則按以聞。其後,常平錢多取以贍軍,所掌掌特義倉、水利、役法、振濟之事。茶鹽司置官提舉,本以給賣鈔引,通商阜財,焕時詣所部州縣巡曆覺察,禁止私販,按劾不法。其屬有幹辦官。既與常平合一,遂並行兩司之事焉。   都大提舉茶馬司掌榷茶之利,以佐邦用。凡市馬於四夷,率以茶易之。慶產茶及市馬之處,官屬許自辟置,視其數之登耗,以詔賞罰。舊制,于原、渭、德順三郡市馬。熙甯七年,初複熙、河,經略使王韶言:「西人頗以善馬至邊,其所嗜唯茶,而乏茶與之為市,請趣買茶司買之。」乃命三司幹當公事李   巳運蜀茶至熙、河,置買馬場六而原、渭、德順更不買馬,於是杞言:「買茶買馬,一事也,乞同提舉買馬。」杞遂兼馬政,然分合不常。至元豐六年,群牧判官提舉買馬郭茂恂又言:「茶司既不兼買馬,遂立法以害馬政,恐悮國事,乞並叁茶場買馬為一司。」從之。先是,市馬于邊,有司幸賞,率以駑充數。紹聖中,都大茶馬程之邵始精揀汰,仍以八月至四月為限,又以羨茶轉入熙、秦市戰騎,故馬多而茶息厚,二法著為令。元符末,程邵召對,徽宗詢以馬政,之邵言:「戎俗食肉飲酪,故貴茶,而病于難得,原禁沿邊鬻茶,專以蜀產易上乘。」詔可。未幾,獲馬萬匹。宣和中,以茶馬兩司吏員猥眾,於是朝奉大夫何淅請遵豐、熙成憲,稱其事之繁簡而定以員數,從之。紹興四年,初命四川宣撫司支茶博馬。七年,複置茶馬官,凡買馬州縣黎、文、敘、長寧、南平、珍皆與知州、通判同措置任責。通判許茶馬司辟置,視買馬額數之盈虧而賞罰之。歲發馬綱應副屯駐諸軍及三衙之用。舊有主管茶馬、同提舉茶馬、都大提舉茶馬,皆考其資歷授之。乾道初,用臣僚言省罷,委各郡知州、通判、監押任責,尋複置。紹熙三年,茶馬司拖欠馬數過多,詔將本年分馬綱錢價,責茶馬司撥付湖廣總領所,勞付軍官自買土馬。嘉泰三年,以所發綱馬不及格式,詔茶馬官各差一員,遂分為兩司。文臣成都主茶,武臣興元主馬。   其屬共有幹辦公事四員、準備差使二員。   提舉坑冶$ 六品。司副使、承制、崇班七品,除將軍,乃三品。至於節度使除上將軍,防禦、團練、刺史並除大將軍,緣諸衛名額不一,至有刺史除官高於防禦使者。今若令文武官帶職致仕人許仍舊職,上轉一官,及文臣正言、武臣借職以上皆得除為致仕官,則明輕重不等之患。   若選人令、錄以上並除朝官,經恩皆得封贈,蔭及四世,旁支例得贖罪、免役。又京官致仕亦止遷一官,若光錄寺丞致仕,有出身除秘書省著作佐郎,無出身除大理寺丞,而令、錄職官乃除太子中允或中舍,殊未為當。若進納出身人例除京官,至有經覃恩遷至升朝官者,類多兼併有力之家,皆免州縣色役及封贈父母。如京官七品,除衙前外,亦名餘色役,尤為僥倖。條例繁,無所適從。如錄事參軍或除衛尉寺丞,或除大理評事,或除奉禮郎恩例不同,可以因緣生弊。   今定:凡文臣京朝官以上各轉一官,帶職仍舊不轉官,乞親屬恩澤者依舊條。選人依本資序轉合入京朝官,進納及流外人判、司、簿、尉除司馬,令、錄除別駕。在京諸司勒留官依簿、尉以上,親賢勞舊合別推恩者取旨。歷任有入已贓,不得乞親戚恩澤,仍不遷官,其致仕官除中書、樞密院外,並在見任官之上,致仕及三年之上,元非因過犯,年未及七十,不曾經敘封及陳乞親戚恩澤,卻願仕宦,並許進狀敘述。若有薦舉者,各依元資序授官。其才行為眾所知,朝廷特任使者,不拘此法。   從之。自此宰相以下並帶職致。   四年,以端明殿學士、尚書右丞王素為工部尚書、端明殿學士致仕,觀文殿學士、兵部尚書歐陽修為太子少師、觀文殿學士致仕。帶職致仕,自素始也。五年,守司空兼侍中曾公亮遷守太傅致仕,特許入謝。以公亮逮事三朝,既加優禮,仍給見任支賜。十月,詔兩省以上致仕官毋得因大禮用子升朝敘封遷官。先是,王安石言,李端願、李柬之敘封,中書失檢舊例,法當改正。帝曰:「如此,則獨不被恩。」安石曰:「敘封初元義理,今既未能遽革,庸可承誤為例?如三師、三公官,因子孫郊恩敘授,尤非宜也。」帝從之。   元豐三年,詔:「自今致仕官遇誕節及大禮,許綴舊班。」以禮部侍郎范鎮居都城外,遇同天節,乞隨散官班上壽,帝令鎮班見任翰林學士上,故有是詔。又詔:「致仕官朝失儀,勿劾,並著為令。」又詔:「自今致仕官領職事者,許帶致仕,該遷轉者轉寄祿官,若止系寄祿官,即以本官致仕。其見任致仕官,除三師、三公、東宮三師三少外,餘並易之。」六年,以守太尉、開府儀同三司、知河南府文彥博為河東、永興節度使、守太師致仕。彥博辭兩鎮,止以河東舊鎮貼麻行下。彥博又言:「前$ 即隨撥補,使常足五分之數。其八曰:「軍人應差迓送者,本以代有雇錢役人,其沿迓送軍人有費,提刑司計數歸之轉運司。其九曰:重役人應替而願仍就募者,許給雇錢受役。其十曰:役人須有稅產乃得就募。其有蔭應贖霈及曾犯徒刑,雖願募不雇。若工藝人,須有貲產人二戶任之。雇直雖多,皆不得加於舊法已募之數。其十一曰:陝西鎮戎德順軍、熙州衙前,皆受田於官以當募直,內地戶願如其法應田募者聽之,仍以坊場、河渡補還轉運司合輸租課。」   凡縣,歲具色役輕重、鄉分寬狹、凡役雇直有無餘欠,各以其實枚別而上之州。州上監司,監司聚議,連書上戶部。仍別具一路移用及寬剩縣分錢數,致之戶部。   先是,收到官田,嘗令:田已籍於官及見佃人逃亡,悉拘入之,留充雇募衙前。至是,遂參行田募之法。   八年,詔:「耆長、壯丁役期已足,不許連續為之。」蓋知其利於賕請,不願更罷故也。民有執父母喪而應在役者,三等以下戶除之,三邹以上戶令量納役錢,在戶錢十分止責輸三分,服除日仍舊。   哲宗始親政,三省言役法尚未就緒帝憨曰:「第行元豐舊法,而減去寬剩錢,百姓何有不便?」範純仁曰:「四方異宜,須因民立法,乃可久也。」遂令戶部議之。右司諫朱紱言:「輸錢免役,有過數多敷者;用錢雇役,有立直太重者;役色之內,又有優便而願自役募,不必給雇者。請詳為裁省。」中書言:「自行差法十年,民間苦於差擾,前後議者紛紜,更變不一,未有底止。」   於是詔:「複免役法,凡條約悉用元豐八年見制。鄉差役人,有應募者可以更代,即罷遣之。許借坊場、河渡及封樁錢以為雇直,須有役錢日補足其數。所輸免役錢,自今年七月始。耆戶長、壯丁召雇,不得已保正、保長、保丁充代,其他役色應雇者放此。所敷寬剩錢,不得過一分,昔常過數、今應減下者,先自下五等人戶始。路置提舉官一員,視提刑置司之州為治。如方俗利害不同,事有未盡未便而應更改增損舊法者,畫一條疏,與轉運、提刑司連奏。」   又詔:用舊法取量添酒錢贏數,給惟法司吏餐錢;不足,則抵當息錢亦許貼用。先嘗以七月起輸,其後又自來年始。土俗差雇不一,姑仍其舊,俟起輸,至五月盡行雇法,凡因差在役者悉罷遣之。舊免役法行,壯丁間有差而不募者,其毋敷役錢如故。凡錢額所敷,取三年雇直實支,而酌一年中數,立為歲額,以均敷取。此外所取寬餘,不得過通額十分之一。免役錢方複未輸,且以助役錢給雇直,不足,雖免役寬剩錢亦許給用。   七月,戶部看詳役法所言:「幕職監當官之官、罷官,依元豐制,悉用雇役人迓$ 古者塚宰製國用,今中書主民,樞密主兵,三司主財,各不相。故財已匱而樞密院益兵不已,民已困而三司取財不已。中書視民之困,而不知使樞密減兵、三司寬財者,制國用之職不在中書也。願使中書、樞密通知兵民財利大計,與三司量其出入,制為國用,則天下民力庶幾少寬。」然自天聖以來,帝以經費為慮,屢命官裁節,而有司不能承上之意,卒無所建明。   治平中,兵數少損,隸籍者猶百十六萬二千,宗室、吏員視皇祐無慮增十之三。英宗以勤儉自飭,然享國日淺,于經紀法度所未暇焉。治平二年,內外入一億一千六百十三萬八千四百五,出一億二千三十四萬三千一百七十四,非常出者又一千一百五十二萬一千二百七十八。是歲,諸路積一億六千二十九萬二千九十三,而京師不預焉。   神宗嗣位,尤先理財。熙甯初,命翰林學士司馬光等置局看詳裁減國用制度,仍取慶曆二年數,比今支費不同者,開析以聞。後數日,光登對言:「國用不足,在用度大奢,賞賜不節,宗室繁多,官職冗濫,軍旅不精。必須陛下與兩府大臣及三司官吏,深思救弊之術,磨以歲月,庶幾有效,非愚臣一朝一夕所能裁減。」帝遂罷裁減局,但下三司共析。   王安石執政,議置三司條例司,講修錢谷之法。帝因論措置之宜,言:「今財賦非不多,但用不節,何由給足?宮中一私身之奉有及八十千者,嫁一公主至費七十萬緡,沈貴妃料錢月八百緡。聞太宗時宮人惟系皂綢襜,元德皇后嘗用金線緣襜,太宗怒其奢。仁宗初定公主奉料,以問獻穆,再三始言初僅得五貫爾,異時中宮月有止七百錢者。」時天下幍平,帝方經略四夷,故每以財用不給為憂。日與大臣講求其故,命官考三司簿籍,商量經久廢置之宜,凡一歲用度及郊祀大費,皆編著定式。   有司請造龍圖、天章閣覆欄檻青氈四百九十。帝謂:「禁中諸殿欄檻率故弊,不必覆也。」既而並延福宮覆檻氈罷之。後呂嘉問複建議省儀鸞司供禁中彩帛。是歲,詔內外勿給土木工作,非兩宮、倉廩、武庫,皆罷省。三年,儀鸞司闕氈三千,三司請命河東制之。帝曰:「牛羊司積毛數萬斤,皆同糞壤,三司不取於此,而欲勤遠民乎?」金州歲貢班竹簾,簡州歲貢綿綢,安州市紅花萬斤,梓州市碌二千斤,帝皆以道遠素民,亟命停罷。   制置司言:「諸路科置上供羊,民費錢幾倍,而河北榷場博買契丹羊歲數萬,路遠,抵京皆瘦惡耗死,公私費錢四十余萬緡。」詔著作佐郎程博文訪利害。博文募民有保任者,以產為抵,官預給錢,約期限、口數、斤重以輸。民多樂從,歲計充足。凡供禦膳及祀祭與泛用者,皆別其牢嫄棧,以三千為額,所裁$ 崖山、虢州青Μ冶青銅,置阜民、朱陽二監鑄錢。既而陝西都轉運使張奎、知永興軍範雍請鑄大銅錢與小錢兼行,大錢一當小錢十;又請因晉州積鐵鑄小錢。及奎徙河東,又鑄大鐵錢于晉、澤二州,亦以一當,助關中軍費。未幾,三司奏罷河東鑄大鐵錢,鍺而陝西複采儀州竹尖嶺黃銅,置博濟監鑄大錢。因敕江南鑄大銅錢,而江、池、饒、儀、虢又鑄小鐵錢,悉輦致關中。數州錢雜行,大約小銅錢三可鑄當十大銅錢一,以故民間盜鑄者眾,錢文大亂,物價翔踴,公私患之。於是奎複奏晉、澤、飈三州及威勝軍日鑄小鐵錢,獨留用河東。河東鐵錢既行,盜鑄獲利什六,錢輕貨重,患如陝西。知並州鄭戩請河東鐵錢以二當銅錢一,行之一年,又以三當一或以五當一,罷官爐日鑄,且行舊錢。而契丹亦鑄鐵錢,易並邊銅錢。   慶曆末,葉清臣為三司使,與學士張方平等上陝西錢議,曰:「關中用大錢,本以縣官取利太多,致奸人盜鑄,其用日輕。比年以來,皆虛高物估,始增直於下,終取償于上,縣官雖有折當之虛名,乃受虧損之實害。救弊不先自損,則法未易行。請以江南、儀商等州大銅錢一當小錢三,小鐵錢三當銅錢一,河東小鐵錢如陝西,亦以三當一,且罷官所置爐。」自是奸人稍無利,猶未能絕濫錢。其後,詔商州罷鑄青黃銅錢,又令陝西大銅錢、大鐵錢皆以一當二,盜鑄乃止。然令數變,兵民耗於資用,類多咨怨,久之始定。方大錢之行,有劉羲叟者語人曰:「是于周景王所鑄無異,上其感心腹之疾乎。」已而果然,語在本傳。   時興元府西縣增置濟遠監。而韶州天興銅大發,歲采二十五萬斤,詔即其州置永通監。後濟遠監廢,儀州博濟監既廢複置。   皇祐中,饒、池、江、建、韶五州鑄錢百四十六萬緡,嘉、邛、興三州鑄大鐵錢二十七萬緡。至治平中,饒、池、江、建、韶、儀六州鑄錢百七十萬緡,而嘉、邛以率買鐵炭為擾,自嘉祐四年停鑄十年,以休民力。至是,獨興州鑄錢三萬緡。   熙甯初,同、華二州積小鐵錢凡四十萬緡,詔賜河東,以鐵償之。四年,陝西轉運副使皮公弼奏:「自行當二錢,銅費相當,盜鑄衰息。請以舊銅鉛盡鑄。」詔聽之。自是折二錢遂行於天下。京西轉運使吳幾複建議:郢、唐、均、房、金五州多林木,而銅鉛積於淮南,若由襄、郢轉致郢、唐等州置監鑄錢,可以紓錢重之弊。神宗是之,而王安石沮之,其議遂寢。後乃詔京西、淮南、兩浙、江西、荊湖五路各置鑄錢監,江西、湖南十五萬緡、余路十萬緡為額,仍申熟錢斤重之限。又以興國軍、睦衡舒鄂惠州既置監六,通舊十六監,水陸回遠,增提點之官。   時諸路大率務於$ 是,又以鐵錢猥多,禁陝西鐵錢入蜀。有董奎者,為走馬承受,遂令以鐵錢三折銅錢一。事聞,責奎以妄肆胸臆,致幣輕物重,奎遂即罪。   三年,申當十錢行使之令,益以京東、京西,而河北並邊州縣鎮砦、四榷場及登、萊、密州緣海縣鎮等皆禁。時蔡京複罷政矣。四年,詔:「鼓鑄當十錢多,慮法隨以弊,其止鑄舊額小平錢。」張商英為相,奏言:「當十錢為害久矣。舊小平錢有出門之禁,故四方客旅之貨,交易得錢,必大半入中末鹽鈔,收買告牒,而余錢又流布在市井,此上下內外交相養。自當十錢行,以一夫而負八十千,小車載四百千,錢既為輕齎之物,則告牒為滯貨,鹽鈔非得虛抬之息則不行。臣今欲借內庫並密院諸司封樁綢絹、金銀並鹽鈔,下令折十錢限民半年所在送官,十千給銀絹各一匹兩,限竟毋更用。俟錢入官,擇其惡者鑄小平錢,存其好者折三行用。如此則錢法、鈔法不相低昂,可以復舊。」   利州路提刑司言:「舊銅鐵錢輕重相尋,以大鐵錢一折小銅錢二;今大鐵錢五止當一銅錢,比舊輕十倍。又流入川界,錢輕物重,頗類陝西。欲將折二大鐵錢以一折一,雖稍減錢數,錢必稍重。」詔許陝西鐵錢入蜀仍舊,湼釋其禁,且命以今物價量宜裁之。   政和元年詔:「錢重則物輕,錢輕則物重,其勢然也。今諸路所鑄小平錢,行之久而無弊,多而不壅,為利博矣。往歲圖利之臣鼓鑄當十錢,苟濟目前,不究悠久,公私為害,用之幾十年,其法日弊而不勝。奸猾之民規利冒法,銷毀當二、小平錢,所在盜鑄,濫錢益多,百物增價。若不早革,即弊無已時。其官私見在當十錢,可並作當三,以為定制。尚慮豪猾憚於折閱,胥動浮言,可內自京尹,外逮監司、郡縣,悉心開諭。」   自當十錢行,抵冒者多。大觀四年,星變,赦天下。凡以私錢得罪,有司上名數,亡慮十余萬人。蔡京罔上毒民,可謂烈矣。時禦府之用日廣,東南錢額不敷,和以後尤甚。乃令饒、贛錢監鑄小平錢,每緡用鐵三兩,而倍損其銅,稍損其鉛。繼又令江、池、饒錢監,盡以小平錢改鑄當二錢,以紓用度,然有司猶數告之。靖康元年,罷政和敕陝西路用銅錢斷徒二年配千里法。   初,蔡京主行夾錫錢,詔鑄於陝西,亦命轉運副使許天啟推行。其法以夾錫錢一折銅錢二,每緡用銅八斤,黑錫半之,白錫又半之。既而河東轉運使洪中孚請通行於天下,京欲用其言,會罷政。大觀元年,京複相,遂降錢式及錫母于鑄錢之路,鑄錢院專用鼓鑄,若產銅地始聽兼鑄小平錢。複用轉運司及提刑司參領其事,衡州熙甯、鄂州寶泉、舒州同安監暨南蚩皆鑄焉。二年,江南東西、福建、兩浙許鑄$ ,錢愈鍥薄矣。   孝宗隆興元年,詔鑄當二、小平錢,如紹興之初。乾、淳迄於嘉泰、開禧皆如之。   乾道六年,並鑄錢司歸發運司,尋複置。八年,饒州、贛州複名置提點官。以新鑄錢殽雜,提點鑄錢及永平監官、左藏西庫官、戶部工部長貳官責降有差。九年,大江之西及湖、廣間多毀錢,夾以沙泥重鑄,號「沙尾錢」,詔嚴禁之。淳熙二年,並贛司歸饒州。慶元三年,複禁銅器,期兩月鬻於官,每兩三十。湖州舊鬻監,至是官自鑄之。二年,禁銷錢為銅器者,以違制論,爐戶決配海外。   複神泉監,以所括銅器鑄當三大錢,隸工部。   舊額,內帑歲收新錢一百五萬,江、池、饒、建四監。   而每年退卻六十萬,三年一郊,又以三百萬輸三司,是內帑年才得十一萬六千餘緡,而左藏得九十三萬三千餘緡。今歲額止十五萬,而隸封樁者半,內藏者半,左藏鹹無焉。   又自置市舶于浙、于閩、於廣,舶商往來,錢寶所由以泄,是以自臨安出門,下江海,皆有禁。淳熙九年,詔廣、泉、明、秀漏泄銅錢,坐其守臣。嘉定元年,三省言:「自來有市舶處,不許私發番船。紹興末,臣僚言:泉、廣二舶司及西、南二泉司,遣舟回易,悉載金錢。四司既自犯法,郡縣巡尉其能誰何?至於淮、楚屯兵,月費五十萬,見目緡居其半,南北貿易緡錢之入敵境者,不知其幾。於是沿邊皆用鐵錢矣。」   淮南舊鑄銅錢。乾道初,詔兩淮、京西悉用鐵錢。荊門隸湖北,以地接襄、峴,亦用鐵錢。六年,先是,以和州舊有錢監,舒州山口鎮亦有古監,詔司農丞許子中往淮西措置。於是子中以舒、蘄、黃皆產鐵,請各置監,舒州同安監,蘄州新春監,黃州齊安監。   且鑄折二錢。以發運司通領四監。江之廣寧監,興國之大冶監,臨江之豐餘監,撫之裕國監。   子中所領三監,歲合認三十萬貫,其大小鐵錢,令兩淮通行独七年,舒、蘄守臣皆以鑄錢增美遷官,然淮民為大擾。八年,以江州、興國軍鐵冶額虧,守貳及大冶知縣各降一官。   淳熙五年,詔舒州歲增鑄十萬貫,以三十萬貫為額;蘄州增鑄五萬貫,以十五萬貫為額。如更增鑄,優與推賞。禦史黃洽言:「興天下之利者,不窮天下之力。舒、蘄歲鑄四十五萬不易為也。又有增鑄之賞,恐其難繼。」詔除之。八年,以舒州水遠,薪炭不便,減額五萬貫。明年,又減十萬貫,與蘄州並以十五萬貫為額。十年,並舒州之宿城監入同安監。十二年,詔舒、蘄鑄鐵錢,並增五萬貫,以「淳熙通寶」為文。   光宗紹熙二年,減蘄春、同安兩監歲鑄各十萬貫。嘉泰三年,罷舒、蘄鼓鑄;開禧三年,複之。   嘉定五年,臣$ 平、尉氏、陽武、河陽、滄、鞏、白波各一,西京三。   廣勇淳化二年,選神射、鞭箭、雄武、效忠等軍強壯善射者立為廣武,大中祥符二年改今名。舊指揮二十三,慶曆中增為四十三,每指揮十為一軍。京師五,陳留二十二,咸平、東明、太原、胙城、南京各二,襄邑、陽武、鄆各一,滑三。   廣捷舊名左右遠,建隆二年改。咸平沛五年,又選廣德、神威等軍教以標槍旁牌補之。舊指揮五,景祐中增五,明道中增十,慶曆增三十六,總五十六。陳留八,咸平六,雍丘四,襄邑、尉氏、許各三,太康、扶溝、南京、亳、河陰、潁、寧陵各二,陳六,滑、曹、鄧、蔡、廣濟、穀熟、永城、襄城、葉各一。   雄威雍熙四年,選神勇兵退入第二等立為神威,後改今名。指揮十。考城、襄邑、陳留各一,南京四,陳二。   宣威雍熙四年,選神勇、宣武兵退入次等者立。上下指揮二。咸平、襄邑各一。   龍騎建隆間以諸道招致及捕獲群寇立,號有馬步人,見陣即步鬥。淳化三年,選本軍年多者為帶甲剩員。咸平以後,又以本軍及龍猛退兵增之。舊指揮八,康定中,取配隸充軍者增置為指揮二十,分三軍。京師四,尉氏、雍丘、咸平、鄭各二,南京、陳、蔡、河陽、潁、單、四波各一。   神射兩浙州兵,舊號腰弩。雍熙四年改今名。淳化元年,部送闕下,選其強者為廣武,次等複為本軍。指揮五。陳留三,雍丘二。   步鬥雍熙三年,選諸州廂軍之壯勇者立,後廢。此下二軍,天聖後無。   鞭箭雍熙三年,選ナ兩浙兵為鞭箭,次等者為忠節鞭箭。端拱二年並為一。至道元年,發此兵援靈州芻粟,喪車重兵器於浦洛河,詔免死,後廢。   侍衛司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都虞候各一人。馬軍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都虞候各一人,步軍亦如之。自馬步軍都虞候已上,其員全闕,即馬、步軍都指揮使等各領其務,與殿前號為三司。馬步軍有龍衛神衛左右四廂都指揮使、都虞候。每指揮有指揮使、副指揮使。余如殿前司之制。所領騎兵步兵之額敘列如左:   騎軍   員僚直顯德中,周平三關,召募強人及選高陽關馳捷兵為北面兩直。建隆初,選諸州騎兵及蕃鎮廳頭召募人等為左三直。太平興國四年,平太原,選其騎兵為右三直。北面兩直,營貝、冀隸高陽關都部署。大中祥符中,改為貝州左直、冀州右直,後改四直。京師二,恩、冀各一。   龍衛舊號護聖。周廣順中,改龍捷。建隆二年,揀去衰老,以諸州所募精勁者補之。太平興國二年,改分左、右廂。四年,平太原,選其降兵為揀中龍衛。雍熙二年,又揀善槍槊琕者為钅屈直。淳化三年$ 魁等九族,兵五百九十九、馬一百二十九。西路德靖砦,同都巡檢所領揭家等八族,兵一千一百一十四、馬一百五十。安定堡,東路都巡檢所領十六族,兵一千九百八十九、馬四百六十。保安軍,兩族,兵三百六十一、馬五十。德靖砦,西路同都巡檢所領二十族,兵七千八百五、馬八百七十七。又小胡等十九族,兵六千九百五十六、馬七百二十五。保安軍,北都巡檢所領厥七等九族,兵一千四百四十一、馬一百六十七。園林堡,兩族,兵八百二十二、馬九十三。肅戎軍,卞移等八族,兵七百四十八、馬一百二十三。   涇原路:鎮、砦、城、堡二十一,強人一萬二千四百六十六,壯馬四千五百八十六,為一百十甲,總五百五隊。新城鎮,四族,總兵馬三百四十一,為十六隊。截原砦,六族,總兵馬五百九十六,為六甲二十隊。平安砦,十一族,總兵馬二千三百八十四,為十甲四十六隊。開邊砦,十八族,總Р兵馬一千二百五十四,為九甲四十四隊。新門砦,十二族,總兵馬一千七十三,為三甲二十八隊。西壕砦,三族,總兵馬四百五十四,為四甲二十隊。柳泉鎮,十二族,總兵馬九百八十六,為七甲三十一隊。綏甯、海寧砦,四族,總兵馬七百八十八,為四十甲三十二隊。靖安砦,四族,總兵馬一千九百八十二,為四甲五十九隊。瓦亭砦,四族,總兵馬五百九十一,為四甲十九隊。安國鎮,五族,總兵馬六百三十四,為五甲二十二隊。耀武鎮,一族,總兵馬三十二,為一隊。新砦,兩族總兵馬一百九。東山砦,四族,總兵馬二百二,為四甲九隊。彭陽城,三族,總兵馬一百八十四,為六甲十二隊。德順軍,強人三千六百七十六,壯馬二千四百八十五,為三十六甲一百三十五隊。本軍二十一族,總兵馬二讲千五百二,為三十六隊。隆德砦,七族,總兵馬二百五十六,為一十七甲十九隊。靜邊砦,二十四族,總兵馬一千八百七,為三十六隊。水洛,十九族,總兵馬一千三百五十四,為十九甲三十八隊。通邊砦,五族,總兵馬一百七十六,為三隊。   環慶路:鎮、砦二十八,強人三萬一千七百二十三,壯馬三千四百九十五,總一千一百八十二隊。安塞砦,四族,強人三百五十一,壯馬三十,為十六隊。洪德砦,二族,強人二百七十三,壯馬五十三,為十隊。肅遠砦,三族,強人一千五百五十九,壯馬二百六十三,為六十隊。烏侖砦,一族,強人六百八十四,壯馬一百一十八,為二十六隊。永和砦,旁家一族計六標,強人一千二百五十五,壯馬二百二,為四十四隊。平遠砦,六族,強人五百四十,壯馬八十七,為二十七隊。安遠砦,六族,強人七百四十八,壯馬一百一十六,為三十隊$ 一,五丁取二,十丁取三。   弓箭手建炎初,應諸路漢蕃弓箭手限百日自陳承襲,紹興間,以京城外閑地,依陝西沿邊例,招弓箭手蒔種。   土丁紹興中,詔依嘉祐措置,三時務農,一時講武,諸縣逐鄉置教場,自十一月起教,至次年正月罷教。   把截將紹興二十七年,詔恭州、雁門控扼之地置土丁二百人。   峒丁建炎三年,命江西、福建諸處總領官籍定槍杖手、峒丁人數,以備調遣。紹興中,罷之。   保勝紹興六年,詔金、均、房三州保甲分為五軍,以保勝為名。   勇敢紹興二年,詔池州就招土人充,二千為額。   保丁二廣保丁,每戶一名,土丁父子兄弟皆在其數。乾道中,以拘留擾民,罷之。   山水嗊詳見砦兵。   萬弩手初,熙寧間,以鼎、澧、辰、沅、靖五郡弓弩手萬三千人散居邊境訓練,無事耕作,有警調發。紹興以後,增損靡定。   壯丁民社乾道四年,楚州置。   良家子紹興四年,招兩淮、關陝流寓及陣亡主兵將子弟驍武不能存立者充,月給比強弓手,五十人為一隊。   義勇湖北諸郡皆有義勇,惟澧州石門、慈利不置籍售其法取於主戶之雙丁。每十戶為一甲,五甲為團。甲皆有長,擇邑豪為總首。農隙教武藝,食從官司給。   湖北土丁刀弩手政和七年,募土丁充,授以閑山,散居邊境,教以武藝。紹興因之。淳熙中,李燾力言其不便,罷之。   湖南鄉社舊制,以鄉豪領之,大者統數百家,小者亦二三百家。後言者以其不便,淳熙中,擇其首領,使大者不過五十家,小者減半。   忠勇關外西和、階、成、鳳四州所聚民兵,謂之忠勇。   鎮淮初,淮南仆邊民號鎮淮軍,數至十萬,月給視效勇,惟不黥涅。久之,廩不足,肆劫掠。嘉定初,選汰歸農,僅存八千餘人,以充效用,余補鎮江大軍。淮西選二萬六千餘充御前定武軍,分為六軍,軍設統制。   忠義民兵福州諸縣舊有忠義社,屯結邑民,擇豪右為長,量授器甲,盜由是息,甚賴之。後有司煩擾,失初意。開禧用兵,淮、襄民兵有籍於官者,至用百六十緡以養一兵。後又放令歸業,而無所歸,多散為盜。乃令每郡擇豪酋一人,授以官民鎮之。   建炎後砦兵。   兩浙西路   臨安府十三砦外沙、海內、管界、茶槽、南蕩、東梓、上管、赭山、黃灣、硤石、奉口、許村、下塘。   安吉州七砦管界、安吉、秀塞、呂小幽嶺、下塘、北豪、皋塘。   平江府八砦吳江、吳長、許浦、福山、白茅、江灣、楊林、角頭。   常州五砦管界、小河、馬跡、香蘭、分界。   江陰軍二砦申港、石牌。   嚴州五砦威平、港口、鳳林、茶山、管$ 日止餐錢二百、米二升;有少壯善射者,既見初收效用廩給稍優,因逃他軍以希厚請。今擬五等招收白身效用與舊效用,不以馬步軍論,概增其給,人日支錢二百、米二升,填使臣闕。」   隆興二年,殿前司言:「諸軍法,兵級年六垜十,將校年六十五,減充剩員給請,內有戰功亦止半給。比來年及不與減落,乞每營置籍,鄉貫、年甲、招刺日月悉書之,一留本營,一留戶部,一留總領,以備開落。」   乾道八年,樞密院言:「二月為始,諸軍七人例以上,二分錢、三分銀、五分會子;五人例,三分錢、四分銀、三分會子。軍兵折麥餐錢,全支錢。使臣折麥、料錢,統制、軍佐供給分數仍舊。」   淳熙三年,樞密院言:「兵部定請受格:效用一資守闕毅士,二資毅士,三資守闕效士,月各錢三千誄,折麥錢七百二十,米一石五升,春冬衣絹各二匹;四資效士,錢三千,折麥錢九百七十二,米一石一鬥三升有奇,衣絹各二匹;五資守闕聽候使喚,錢四千五百,折麥錢一千八十,米一石二鬥,絹三匹有半;六資聽候使喚,錢四千五百,折麥錢一千二百六十,米一石四鬥七升,絹五匹;七資守闕聽候差使,八資聽候差使,錢四千五百,折麥錢一千四百四十,米一石六鬥八升,絹各五匹;九資守闕準備使喚,十資準備差使,錢五千,折麥錢一千四百四十,米六石八升,絹各五匹。」   紹熙元年,知常德府王銖言:「沿邊城砦之官,以備疆埸不虞,廩祿既薄,給不以時,孤寒小吏,何以養廉?致使熟視奸猾洩漏禁物,公私庇蓋,恬不加問,從而徇私受賕者有矣。弓手、士軍、戍卒傭直糧食,累月不支,迫於饑寒,侵漁蠻獠,小則致訟爭,大則啟邊釁。乞嚴敕州、軍按月廩給,如其未支,守倅即不得先請己奉。庶俾城砦官兵有以存濟,緩急之際,得其宣力。安邊弭盜,莫此為急。」   厥後弊日以滋,迨至鹹淳,軍將往往虛立員以冒稍食。以建康言之,有神策二軍,有遊擊五軍,有親兵二軍,有制效二軍,有靖安、唐灣水軍,有遊擊採石水軍,有精銳破敵軍,有效用、防江軍,原其初起,惟騎、戎兩司額耳。後仍各創軍分,額多而員少。一統制月請,以會子計之,則成一萬五百千,推之他軍,概可見矣。   九年,四川制司有言:「戍兵生券,人月給會子六千,蜀郡物賈翔貴,請增人月給九千。」當是時財賦之出有儇,廩稍之給無涯,浚民膏血,盡充邊費,金帛悉歸於二三大將之私帑,國用益竭,而宋亡矣。   臣僚嘗言:「古者兵與農一,官無供億之煩,國有備禦之責。後世兵與農二,竭國﹥以養兵,奉之若驕子,用之若傭人。今守邊急務,非兵農合一不可。其說者有$ 、曾收、王白、郭逢原等校正,分類解釋,令今可行。」又命樞密院副都承旨張誠一、入內押班李憲與震、逢原行視寬廣處,用馬步軍二千八百人教李靖營陣法。以步軍副都指揮使楊遂為都大提舉,誠一、憲為同提舉,震、逢原參議公事,夏元象、臧景等為將副、部隊將、幹當公事,凡三十九人。   誠一等初用李靖六花陣法,約受兵二萬人為率,為七軍,內虞候軍各二千八百人邬取戰兵千九百人為七十六隊,戰兵內每軍弩手三百,弓手三百,馬軍五百,跳蕩四百,奇兵四百,輜重每軍九百,是為二千八百人。帝諭近臣曰:   黃帝始置八陣法,敗蚩尤于涿鹿。諸葛亮造八陣圖于魚複平沙之上,壘石為八行。晉桓溫見之,曰:「常山蛇勢。」此即九軍陣法也。至隋韓擒虎深明其法,以授其甥李靖。靖以時遇久亂,將臣通曉者頗多,故造六花陣以變九軍之法,使世人不能曉之。大抵八陣即九軍,九軍者,方陣也。六花陣即七軍,七軍者,圓陣也。蓋陣以圓為體,方陣者內圓而外方,圓陣即內外俱圓矣。故以方圓物驗之,則方以八包一,圓以六包一,此九軍六花陣之大體也。六軍者,左右虞候軍各一,為二虞候軍;左右廂各二,為四廂軍;與中軍共為七軍。八陣者,加前後二軍,共為九軍。開國以來,置殿前、馬步軍三帥,即中軍、前後軍帥之別名;而馬步軍都虞候是為二虞候軍,天武、捧日、龍神衛四廂是為四廂軍也。中軍帥總制九,即殿前都虞候,專總中軍一軍之事務,是其名實與古九軍及六花陣相符而不少差也。今論兵者俱以唐李筌《太白陰經》中陣圖為法,失之遠矣。   朕嘗覽近日臣僚所獻陣圖,皆妄相眩惑,無一可取。果如其說,則兩敵相遇,必須遣使豫約戰日,擇寬平之地,夷阜塞壑,誅草伐木,如射圃教場,方可盡其法爾。以理推柫之,其不可用決矣。今可約李靖法為九軍營陣之制。然李筌圖乃營法,非陣法也。朕采古之法,詮今之宜,曰營曰陣,本出於一法,特止曰營,行曰陣;在奇正言之,則營為正、陣為奇也。   於是以八月大閱八軍陣于城南荊家陂。已事,賜遂而下至指使、馬步軍銀絹有差。   八年,詔諸路權住教五軍陣,止教四禦陣。   九年四月,帝於輔臣論營陣法,謂:「為將者少知將兵之理,且八軍、六軍皆大將居中,大將譬則心也,諸軍,四體也。運其心智,以身使臂,以臂使指,攻左則右救,攻右則左救,前後亦然,則軍何由敗也!」   元豐四年,以九軍法一軍營陣按閱于城南好草陂,已事,獎諭。   七年,詔:「已降五陣法,令諸將教習,其舊教陣法並罷。」蓋九軍營陣為方、圓、曲、直、銳,凡五變,是為五陣。 $ 多,汾河之側,草地亦廣,其間水草最宜牧養,此唐樓煩監地。跡此推之,則樓煩、元池、天池三監舊地,尚冀可得。臣往年出使,嘗行威勝以東及遼州、平定軍,其地率多閑曠。河東一路,水草甚佳,地勢高寒,必宜馬性。又京西唐、汝之間,荒地亦廣。請下河東、京西轉運司遣官審度,若可興置監牧,則河北諸監,尋可廢罷。」   治平末,牧地總五萬五千,河南六監三萬二千,而河北六監則二萬三千。   凡支配,竓騏驥院、估馬司以當配軍饝及新收馬閱於便殿,數毋過一百癉。凡配軍,視奉錢之數,馬自四尺六寸至四尺三寸,奉錢自一千至三百,為四等,差次給之,至五月權止。外州軍士闕馬,先奏稟乃給。荊湖路歸遠、雄武軍士,配以在所土產馬。凡闕馬軍士,以分數配填。   慶曆四年,詔陝西、河北、河東填五分,余路填四分。他州軍、府界巡檢兵校聽自市,官償其直,毋過三十千。是歲,詔諸路以馬給軍士,比試武技,優者先給,比試兩給;闕馬十匹以下全給,十匹以上如舊數支。   至和元年,詔軍士戍陝西、河東、河北填七分,余路填六分。凡主兵官當借馬者,至罷兵權。殿前馬步軍都指揮使賜所借馬三,都虞候、捧日、天武、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二,軍都指揮使一。外州在官當借馬者,經略使三,總管、鈐轄二,路分都監、承受、極邊砦至監押、都巡檢、把截、保丁指揮一,毋得乘之他州並以假人,犯者論以違制。   寶元元年,詔群臣例賜馬者,宰相至樞密直學士,使相至正任刺史,並皇族緣姻事當賜者,如舊制;余給以馬直,少卿監已上三十五千,內殿承制已下二十三千。凡群臣假官馬進奉者,置籍報左藏庫,償直四十千,其後多負不償。乃詔借馬者先輸直,久逋不償者克其奉料。   熙寧以來,有保馬、戶馬,其後又變為給地牧馬。   神宗嘗患馬政不善,謂樞密使文彥博曰:「群牧官非人,無以責成效。其令中書擇使,卿舉判官,冀國馬蕃息,以給戰騎。」於是以比部員外郎崔台符權群牧判官,又命群牧判官劉航及台符刪定《群牧敕令》,以唐制參本朝故事而奏決焉。   熙甯元年,又手詔彥博等曰:「今諸州守貳雖同領群牧,而未嘗親涖職事,其議更制,應監牧、郡守貳並朝廷選授,與坊、監使臣皆第其能否,制賞罰而升黜之,宜立法以聞。」又手詔曰:「方今馬政不修,官吏無著效,豈任不久而才不盡歟?是何監牧之多,官吏之眾,而乏才之甚也!昔唐用張萬歲三世典群牧,恩信行乎下,故馬政修舉,後世稱為能吏。今上自提總官屬,下至坊、監使臣,既非銓擇,而遷徙迅速,謂之'假道',欲使官宿其業而盡其能,不可得$ 補音》十卷   李樗《毛詩詳解》四十六卷   晁公武《毛詩詁訓傳》二十卷   呂祖謙《家塾讀詩記》三十二卷   鄭樵《詩傳》二十卷   又《辨妄》六卷   範處義《詩學》一卷   又《解頤新語》十四卷   《詩補傳》三十卷   朱熹《詩集傳》二十卷   《詩序辨》一卷   張貴謨《詩說》三十卷   鄭諤《毛詩解義》三十卷   黃度《詩說》三十卷   吳氏《詩本義補遺》二卷名亡   戴溪《續讀詩記》三卷   錢文子《白石詩傳》一十卷   又《詩訓詁》三卷   黃邦彥《講義》三卷   鮮於戣《詩頌解》三卷   黃櫄《詩解》二十卷   《總論》一卷   林岊《講義》五卷   《三十家毛詩會解》一百卷吳純編,王安石解義   《毛詩釋篇目疏》十卷   《詩疏要義》一卷   《毛詩玄談》一卷   《毛詩章疏》三卷   《毛詩提綱》一卷   《毛詩名物性門類》八卷   《義方》二十卷   《釋文》二十卷   《通義》二十卷   《毛鄭詩學》十卷   《詩關雎義解》一部   《比興窮源》一卷   並不知作者   陳寅《詩傳》十卷   許奕《毛詩說》三卷   李燾《詩譜》三卷   王應麟《詩考》五卷   又《詩地理考》五卷   《詩草木鳥獸蟲魚廣疏》六卷   輔廣《詩說》一部   嚴粲《詩集》一部   王質《詩總聞》二十卷   魏了翁《詩要義》二十卷   王柏《詩辨說》二卷   又《詩可言》二十卷   高端叔《詩說》一卷   曹粹中《詩說》三十卷   項安世《毛詩前說》一卷   又《詩解》二十卷   鄭庠《詩古音辨》一卷   右《詩》類八十二部,一千一百二十卷。陳寅《詩傳》以下不著錄十四部,二百四十五卷   《儀禮》十七篇高堂生傳   《大戴禮記》十三卷戴德纂   《禮記》二十卷戴聖纂   鄭玄《古禮注》十七卷   又《杵周禮注》十二卷   《禮記注》二十卷   倒禮記月令注》一卷   崔靈恩《三禮義宗》三十猠   成伯璵《禮記外傳》十卷張幼倫注   韋彤《五禮精義》十卷   又《五禮緯書》二十卷   丘光庭《兼明書》四卷   杜肅《禮略》十卷   陸德明《音義》一卷   又《古禮釋文》一卷   賈公彥《儀禮疏》五十卷   又《禮記疏》五十卷   《周禮疏》五十卷   孔穎達《禮記正義》七十卷   聶崇義《三禮圖集注》二十卷   楊逢殷《禮記音訓指說》二十卷   上官均《曲禮講義》二十卷   歐陽丙《三禮名義》五卷   魯有開《$ 詩》三卷   僧居本《廣法門名義》一卷   僧慧皎《僧史》二卷   僧契嵩《輔教編》三卷   僧省常《錢塘西湖淨社錄》三卷   僧道誠《釋氏須知》三卷   僧道誠《釋氏要覽》三卷   王安石注《維摩詰經》三卷   朱士挺《伏虎行狀》一卷   《僧自嚴行狀》一卷陳嘉謨撰 蘸 李之純《成都大悲寺集》二卷   又《成都大慈寺記》二卷   僧惟白《續燈錄》三十卷   僧宗頤《勸孝文》二卷   又《禪苑清規》十卷   蹇序辰《諸經譯梵》三卷   王敏中《勸善錄》六卷   楊諤《水陸儀》二卷   僧智達《祖門悟宗集》二卷   樓穎《傳翕小錄要集》一卷   僧宗永《宗門統要》十卷   僧智圓《閒居編》五十一卷   僧懷深注《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一卷   僧原白注《證道歌》一卷   《僧宗杲語錄》五卷黃文昌撰   僧慧達《夾科肇論》二卷   僧應乾《楞嚴經標指要義》二卷   僧靈操《釋氏蒙求》一卷   僧馬鳴《釋摩訶衍論》十卷   僧闍那多迦譯《羅漢頌》一卷   僧菩提達磨《存想法》一卷   又菩提達磨《胎息訣》一卷   《頌證道歌》一卷篇首題正覺禪師撰   《淨慧禪師語錄》一卷   《蓮社十八賢行狀》一卷   《法顯傳》一卷   《諸經提要》二卷   《五公符》一卷   《寶林傳錄》一卷   並不知作者   李通玄《華嚴合論》一卷   張戒注《楞伽集注》八卷   佛陀多羅譯《圓覺經》二卷   般刺密諦譯《楞嚴經》十卷   《法寶標目》十卷王右編   僧肇譯《維摩經》十卷   晁迥《耄智餘書》三卷   《八方珠玉集》四卷大圓、塗毒二僧集聘家禪語   王日休《金剛經解》四十二卷   《淨土文》十一卷王日休撰   《語錄》二卷松源和尚講解答問   《普燈錄》三十卷僧正受集   《諸天傳》二卷僧行霆述   《奏對錄》一卷佛照禪師淳熙間奏對之語   《崇正辨》三卷胡寅撰   右釋氏類二百二十二部,九百四十九卷   劉向《列仙傳》三卷   王褒《桐柏真人王君外傳》一卷   周季通《玄洲上卿蘇君記》一卷   葛洪《神仙傳》十卷   《馬陰二君內傳》一卷  《上真眾仙記》一卷   《隱論雜訣》一卷   《金木萬靈訣》一卷   《抱樸子養生論》一卷   《太清玉碑子》一卷葛洪與鄭惠遠問答   《二女真詩》一卷紫微夫及東華中侯王夫人作   施真人《銘真論》一卷   旌陽令許遜《靈劍子》一卷   《黃帝內傳》一卷篯鏗得於石室   東方朔《十洲三島記》$ 灸經》一卷   王惟一《明堂經》三卷   《明堂玄真經訣》一卷   朱遂《明堂論堜一卷   《金鑒集歌》一卷   《黃帝太素經》三卷楊上善注   《刺法》一卷   《太上天寶金鏡靈樞神景內編》九卷   《扁鵲注黃帝八十一難經》二卷秦越人撰   扁鵲《脈經》一卷   張仲景《傷寒論》十卷   《五藏論》一卷   王叔和《脈經》十卷   《脈訣機要》三卷   巢元方《巢氏諸病源候論》五十卷   崔知悌《灸勞法》一卷   王冰《素問六脈玄珠密語》一卷 齂 褚澄《褚氏遺書》一卷   華佗《藥方》一卷   《金匱要略方》三卷張仲景撰,王叔和集   葛洪《肘後備急百一方》三卷   劉涓子《神仙遺論》十卷東蜀李頓錄   宇文士及拈莊台記》六卷   師巫《顱經》二卷   孫思邈《千金方》三十卷   《千金髓方》二十卷   《千金翼方》三十卷   《玉函方》三卷   王起《仙人水鏡》一卷   王燾《外台秘方》四十卷   陳藏器《本草拾遺》十卷   孔志約《唐本草》二十卷   李昉《開寶本草》二十卷《目》一卷   盧多遜《詳定本草》二十卷《目錄》一卷   《補注本草》二十卷《目錄》一卷   李含光《本草音義》五卷  珊 蕭炳《四聲本草》四卷   《本草韻略》五卷   楊損之《刪繁本草》五卷   杜善方《本草性類》一卷   陳士良《食性本草》十卷   龐安時《難經解義》一卷   宋庭臣《黃帝八十一難經注釋》一卷   張仲景《療黃經》一卷   又《口齒論》一卷   《金匱玉函》八卷王叔和集   扁鵲《療黃經》三卷   又《枕中秘訣》三卷   青鳥子《風經》一卷   吳希言《風論山兆一作「眺」   經》一卷   支義方《通玄經》十卷   呂廣《金韜玉鑒經》三卷   《雷一作「靈」   公仙人養性治一作「理」   身經》三卷   《醫源兆經》一卷   林億《黃帝三部針灸經》十二卷   楊曄《膳夫經手錄》四卷   《延年秘錄》十一卷   《混俗頤生錄》二卷   《千金纂錄》二卷   《金匱錄》五卷   司空輿《發焰錄》一卷   梅崇獻《醫門秘錄》五卷   《治風經心錄》五卷   郭仁普《拾遺候用深靈玄錄》五卷   《養性要錄》一卷   党求平《摭醫新說》三卷   代榮《醫鑒》一卷   衛嵩《金寶鑒》三卷   段元亮《病源手鑒》二卷   田誼卿《傷寒手鑒》三卷   《千金手鑒》二十卷   王勃《醫語纂要》一卷   華顒《醫門簡要》十卷   蘇$  《杜審言詩》一卷   《徐鴻詩》一卷   《王勃詩》八卷   又《文集》三十卷   《雜序》一卷缈  《楊炯集》二十卷   又《拾遺》四卷   《盧照鄰集》十卷   《駱賓王集》十卷   《陳子昂集》十卷   《劉希夷詩》四卷   《趙彥昭詩》一卷   《崔湜詩》一卷   《武平一詩》一卷   《李乂詩》一卷   《孫逖集》二十卷   《張說集》三十卷   又《外集》二卷   《蘇頲集》三十卷《張九齡集》二十卷   《李白集》三十卷   嚴從《中黃子》三卷曏  《毛欽一集》三十卷   《梁肅集》二十卷   《李翰集》一卷   《孟浩然詩》三卷《王昌齡集》十卷   《崔顥詩》一卷   《廬象詩》一卷   《李適詩》一卷   《陶翰詩》一卷   《皇甫曾詩》一卷   《皇甫冉集》二卷   《嚴維詩》一卷   《祖詠詩》一卷   《丘為詩》一卷   《常建詩》一卷   《岑參集》十卷   《崔國輔詩》一卷   《則天中興集》十卷   又別集》一卷   《太宗禦集》一百二十卷   《真宗禦集》三百卷《目》十卷   又《禦集》一百五十卷   《仁宗禦集》一百卷《目錄》三卷   《英宗禦制》一卷   《神宗御筆手詔》二十一卷   又《禦集》一百六十卷   《哲宗禦制前後集》共二十七卷   《徵宗禦制崇觀宸奎集》一卷   又《宮詞》一卷   駱賓王《百道判》二卷   《阮籍集》十卷   李嶠《新詠》一卷   《阮鹹集》一卷   《吳筠一作集》十一卷   王道珪注《哀江南賦》一卷   《杜甫小集》六卷   《張庭芳注》《哀江南賦》一卷   薛蒼舒《杜詩刊誤一卷》   陸淳《東皋子集略》二卷   元結《元子》十卷   《魏文正公時務策》五卷又《琦玕子》一卷   郭元振《九諫書》一卷   《常袞詔集》二十卷又《安邦策》三卷   賀知章《人道表》一卷   李靖《霸瀠國箴》一卷   《鮑防集》五卷   王起注《崔融寶圖贊》一卷又《雜感詩》一卷   《許恭集》十卷   令狐楚《梁苑文類》三卷   《任希古集》十卷   《李司空論事》十七卷   王勃《舟中纂序》五卷   《馮宿集》十卷   廬照鄰《幽優子》三卷   《邵說集》十卷   杜元穎《五題》一卷   《李紳批答》一卷   劉軻《翼孟》三卷   李德裕《窮愁志》三卷   又《雜賦》二卷   《平泉草木記》一卷《段全緯集》五卷   《薛逢別集》九卷   《李虞仲制集》四卷   《柳冕$ 《丹陽集》一卷   《舒元輿文》一卷   《譚正夫文》一卷   《張果一作文》一卷   來擇《秣陵子集》一卷   又《集》三卷   《齊夔文》一卷   《暢當詩》一卷   皇甫松《大隱賦》一卷   《于武陵詩》一卷   陸希聲《頤山錄詩》一卷   《陸鸞集》一卷   沈棲遠《景台編》十卷   《袁皓集》一卷   黃滔《編略》十卷   《賈島小集》八卷   《費冠卿詩》一卷《孟遲詩》一卷   《王德輿詩》一卷   鄭谷《宜陽集》一卷   鬱渾《百篇》一卷   《周濆詩》一卷   薛瑩《洞庭詩》一卷   《李洞詩集》三卷   《丁棱詩》一卷   《朱鄴賦》三卷   又《詩》三卷   《廬延讓詩集》一卷   《楊弇詩》一卷   《賀蘭明吉集》一卷   《徐融集》一卷   《韋說詩》一卷   《劉綺莊集》十卷   《張琳集》十卷   《徐杲集》八卷   《宗嚴集》一卷   《薛逢賦》四卷   又《別紙》十三卷   《宋言賦》一卷   郭賁《體物集》一卷   楊複恭《行朝詩》一卷   《韓偓詩》一卷   又《人翰林後詩》一卷   馮涓《懷秦賦》一卷   又《集》十三卷   《龍吟集》三卷   《長樂集》一卷   朱朴《荊山子詩集》四卷   又《雜表》一卷   《孫郃小忆集》三卷   楊士達《擬諷諫集》五卷   《陳光詩》一卷   《吳仁璧詩》一   戚同文《孟諸集》二十卷   《王振詩》一卷   嚴虔崧《寶囊》五卷   又《表狀》五卷   《倪明基詩》一卷   《李洪皋集》二卷   又《表狀》一卷   《韋文靖箋表》一卷   崔升魯史分門屬類賦》一卷   《韋鼎詩》一卷   《孫該詩》一卷   《衛單詩》一卷   《蔡融詩》一卷   《來鵬詩》一卷   《謝璧賦》一卷   又《詩集》四卷   《策林》十卷   《詠高士詩》一卷   《沃山焦山賦》一卷   扈蒙《鼇山集》二十卷   《毛欽一文》二卷   《張友正文》一卷   《南卓集》一卷   《陳陶文錄》十卷   封鼇《翰槁》八卷   《胡會集》十卷   《李商隱賦》一卷   又《雜文》一卷   《劉鄴集》四卷   又《叢事》三卷   《陳一作劉   黯集》一卷   陳汀《五源文集》三卷   又《賦》一卷   《張次宗集》六卷   劉三複《景台雜編》十卷   又《問遺集》三卷   《別集》一卷   《王嘏集》十卷   倪曙《獲槁幢》三卷   又《賦》一卷   《皮日$ 》三卷   蔡柟《浩歌集》一卷   王庭珪《盧溪集》十卷   邵緝《荊溪集》十卷   吳氏《符川集》一卷不知名。   陳克《天臺詩》十卷   又《外集》四卷   劉綺《清溪詩集》三卷   王質《雪山集》三卷   蕭德藻《千{山嚴}擇槁》七卷   又《外編》三卷   楊萬里《江湖集》十四卷   又《荊溪集》十卷   《西歸集》八卷   《南海集》八卷   《朝天集》十一卷   《江西道院集》三卷   《朝天續集》八卷   《江東集》十卷   《退休集》十四卷   《危稹文集》二十卷   林憲《雪巢小集鈚二卷   葉鎮《曾稽覽古詩》一卷   《邵博文集》五十七卷   《鄭剛中文集》八卷   《李浩文集》二卷   《許及之文集》三十卷   又《涉齊課槁》九卷   《黃幹文集》十卷   《錦屏先生文集》十一卷不知名。   祝充《韓文音義》五十卷   宋德之《青城遺槁》二卷   《沈渙文集》五卷   《姣述文集》二十卷   《毛友文集》四十卷   王性之《雪溪集》八卷   浚《香溪文集》二十二卷   胡嶧《如村冗槁》二十卷   唐文若《遯菴文集》三十卷   黃公度《莆陽知稼翁集》十二卷   《方有聞文集》一卷   《陳興義詩》十卷   又《岳陽紀詠》一卷   張文伯《江南凱歌》二十卷   《曾幾集》十五卷   《張孝祥文集》四十卷   又《詞》一卷   《古風律詩絕句》三卷   石行正《玉{畾土}題詠》九卷   何耕《勸戒詩》一卷   孫稽仲《穀橋愚槁》十卷   《臨邛計用章集》十二卷   李縝《梅百詠詩》一卷   倪正甫《兼山小集》三十卷   黃當《複齊漫槁》二卷   丁逢《南征詩》一卷   《京鏜詩》七卷   又《詞》二卷   趙時逢《山窗斐槁》一卷   《王秤詩》四卷   徐璣《泉山詩槁》一卷   《黃虒詩槁》一卷   黃景說《白石丁槁》一卷   《吳賦之文集》一卷   曾布之《丹丘使君詩詞》一卷   朱存《金陵詩》一卷   《石召集》一卷   《潘鹹詩》一卷   《文史聊珠》十三卷不知作者。   《得全居士詞》一卷不知名。   汪遵《詠史詩》一卷   《韓遂詩》一卷   《張安石集》一卷   《盧士衡詩》一卷   《葉楚詩》一卷   《陳思詩》一卷   《丁稜詩》一卷   《江漢編》七卷不知作者。   晉惠遠《廬山集》十卷   《僧棲白詩》一卷   《僧子蘭詩》一卷   《僧懷浦詩集》一卷   僧安綬《SF蕩山集$ 。   太祖即位,建隆元年八月,冊為皇后。常服寬衣,佐禦膳,善彈箏鼓琴。晨起,誦佛書。事杜太后得驩心。生子女三人,皆夭。乾德元年十二月崩,年二十二。有司上諡,翰林學士竇儀撰哀冊文。二年四月,葬安陵之北。神主享於別廟。太平興國二年,祔享太廟。   孝章宋皇后,河南洛陽人,左衛上將軍偓之長女也。母漢永甯公主。後幼時隨母入見,周太祖賜冠帔。乾德五年,太祖召見,複賜冠帔。時偓任華州節度,後隨母歸鎮。孝明後崩,複隨母來賀長春節。開寶元年二月,遂納入宮為皇后,年十七。性柔順好禮,每帝視朝退,常具冠帔候接,佐禦饌。太祖崩,號開寶皇后。   太平興國二年,居西宮。雍熙四年,移居東宮。至道元年四月崩,年四十四。有司上諡,權殯普濟佛舍。三年正月,祔葬永昌陵北。命吏部侍郎李至撰哀冊文,神主享於別廟。神宗時,升祔太廟。   太宗淑德尹皇菁后刼相州鄴人。滁州刺史廷勳之女。兄崇珂,保信軍節度。太宗在周時娶焉。早薨。及帝即位,詔追冊為皇后,並諡,葬孝明陵西北。神主享於別廟,後升祔太廟。   懿德符皇后,陳州宛丘人。魏王彥卿第六女也。周顯德中,歸太宗。建隆初,封汝南郡夫人,進封楚國夫人。太宗封晉王,改越國。開寶八年薨,年三十四。葬安陵西北。帝即位,追冊為皇后,諡懿德,享於別廟。至道三年十一月,詔有司議太宗配,宰相請以後配,詔從之。奉神主升祔太廟,後姊,周世宗後也,淳化四年殂。   明德李皇后,潞州上黨人。淄州刺史處耘第鄪女。開寶中,太祖為太宗聘為妃。既納幣,會太祖崩,至太平興國三年始入宮,年十九。雍熙元年十二月,詔立為皇后。後性恭謹莊肅,撫育諸子及嬪禦甚厚。嘗生皇子,不育。至道二年,封後嫡母吳氏為衛國太夫人,後改封楚國,及封後母陳氏為韓國太夫人。   太宗崩,真宗即位。至道三年四月,尊後為皇太后,居西宮嘉慶殿。咸平二年,宰相請別建宮立名,從之。四年宮成,移居之,仍上宮名曰萬安。景德元年崩,年四十五。諡明德。權殯沙台。三年十月,祔葬永熙陵。禮官請以懿德、明德同祔太宗廟室,以先後為次,從之。   李賢妃,真定人,乾州防禦使英之女也。   太祖聞妃有容德,為太宗聘之。開寶中,封隴西郡君。太宗即位,進夫人。生皇女二人,皆早亡,次生楚王元佐。妃嘗夢日輪逼己,以裾承之,光耀遍休,驚而悟,遂生真宗。太平興國二年薨,年三十四。   真宗即位,追封賢妃,又進上尊號為皇太后。有司上諡曰元任。咸平三年,祔葬永熙陵。以中書侍郎、平章事李沆為園陵使。車駕詣普安院攢宮,素$ 章事。冬,幸澶淵,命民李繼隆分為駕前東西面都排陣使,軍於北門外。遼騎數萬驟至城下,保吉不介馬而馳當其鋒,遼人引去。俄而請盟,錫宴射于行宮後苑。帝謂繼隆等曰:「自古北邊為患,今其畏威服義,息戰安民,卿等力也。」保吉進曰:「臣受命禦患,上稟成算。至於布列行陣,指授方略,皆出於繼隆。」繼隆曰:「宣力用心,躬率將士,臣不及保吉。」帝曰:「卿等協和,共致太平,軍旅之事,朕複何憂。」歡甚,賜以襲衣、金帶、鞍勒馬。   二年,改鎮安軍節度。未幾,自治所來朝,願奉朝請,從之。四年,部民上治狀,乞還鎮所,詔獎諭之,仍從其請。大中祥符初,從東封,攝司徒,封祀壇奉俎,加檢校太師還鎮。冬,公主疾,詔歸視,主薨。明年,保吉卒,年五十七,贈中書令,諡莊武。 碽 保吉姿貌環碩,頗有武幹。累世將相,家多財,所在有邸舍、別墅,雖饌品亦飾以彩繢。好治生射利,性尤驕倨,所至峻暴好殺,待屬吏不以禮。鎮大名也,葉齊、查道皆知名士,嘗械以運糧。初,程能為京西轉運,保吉托治其私負,能不從。至是,其子宿為屬邑吏,將辱之,會有辟召乃止。又染家貸錢,息不盡入,質其女,其父上訴,真宗亟命遣還。嘗有僕侵盜私積,不時求對,懇請配隸,帝曰:「是有常法,不可。」保吉請不已,帝戒勖之。   善弋獵,畜鷙禽獸數百,令官健羅鳥雀飼之,人有規勸者輒怒之。在陳州,盛飾廨舍以迓貴主。因完葺城壘,疏牖於上,以瞰衢路,如銑箭窗狀。未嘗上聞,賓佐諫之不聽,頗涉眾議。初,守信鎮陳,五十七年卒,及保吉繼是鎮,壽亦止是,談者異之。   保吉子貽孫,任崇儀使、帶禦器械,坐事免官。孝孫,西京左藏庫使。   元孫字善良,始名慶孫,避章獻太后祖諱易之。以守信鰅為東頭供奉官、閣門祗候,累遷如京副使。   仁宗即位,改文思副使、勾當法酒庫。吏盜酒,坐失察,追二官,複如京副使。為澶州巡檢,徙知莫州,有治跡,以禮賓使再任。又徙保州,領廉州刺史,兼廣信、安肅軍緣邊都巡檢。時開屯田,鑿塘水,有訟元孫擅汙民田者,遣官按視,訟者以誣服,即賜白金五百兩,詔褒諭之。再遷西上閣門使、並代州兵馬鈐轄,曆侍衛親軍步軍殿前都虞候、鄜延副都總管、緣邊安撫使,遷邕州觀察使。   康定初,夏人寇延州,元孫與戰于三川口,軍敗見執。傳者以為已死,贈忠正軍節度使兼太傅,錄其子孫七人。及元昊納款,縱元孫歸。諫官禦史奏:元孫軍敗不死,辱國,請斬塞下。賈昌朝獨言曰:「在春秋昌,晉獲楚將谷臣,楚獲晉將知,亦還其國不誅。」因入對,探袖出《魏志於禁傳》以$ 丹之易州,擒其刺史李在欽以獻。   宋初,加同平章事。狼山佛舍妖妄愈甚,眾趨之不可禁,行友不自安,累表乞解官歸出,詔不允。建隆二年,乃徙其帑廩,召集丁壯,繕治兵甲,欲還狼山以自固。兵馬都監藥繼能密表其事,太祖遣閣門副使武懷節馳騎會鎮、趙之兵。稱巡邊直入其城,行友不之覺。既而出詔示之,令舉族赴關,行友蒼黃聽命。既至,命侍御史李維岳就第鞫之,得實,下詔切責,削奪從前官爵。勒歸私第。仍戮其部下數人,遣使馳詣狼山,輦其尼師之屍焚之。行友弟易州刺史方進、兄子保塞軍使全暉皆詣關待罪,詔釋之。   四年秋,詔免行友禁錮。未幾,以郊祀恩,起為右能武軍將軍。乾德二年,遷右監門衛大將軍,又改左能武軍大將軍。太平興國六年,卒,年八十,贈左衛上將軍。方進至德州刺史。子全照。   全照字繼明,以蔭補殿直,雍熙中授京南巡檢,俄隸幽州部署曹彬麾下,遷供奉官、閣門祗候曆靜戎、威虜二軍監軍。從田重進擊賊有功,就加西京作坊使,兼知威虜軍,運為廣韶、延二路都巡檢使。淳化五年,率兵與李繼隆克綏州,因與張崇貴等同戍守之。俄護屯兵于夏州,兼和州事。召還,為登萊路都巡檢使,遷左藏庫使、延州監軍兼阿都關盧關路都巡檢事。   咸平初,人掌軍頭引見司。二年,加如京使,為涇原路鈐轄兼安撫都監,是冬艖徙並、汾等州都巡檢使。三年,改知順安軍,代還,複為環慶路鈐轄,與李繼和規度靈州道路。四年,加西上閣門使,複為環慶路鈐轄。五年,將城綏州,以慕興為綏州路部署,全照為鈐轄。既又慮全照素剛執,與興不協,乃以曹璨代之。既調兵夫二萬余,全照言其非便,乃罷。又嘗命度地河北,全照言沿河高阜可分置城堡屯戍者,甯邊軍南、武強縣側凡二處,上重於興役,止命營安平南,徙置祁州。俄知天雄軍府。六年夏,上裁定防秋禦戎之要,命為甯邊軍部署,領兵八千擇扼要害之路。以全照好陵人,取其嘗所保薦者王德鈞、裴自榮共事焉。   景德元年,上幸澶淵,命為駕前西面邢洺路馬步軍鈐轄兼天雄軍駐泊,兼管勾東南貝、冀等州鈐轄。全照言:「若敵騎南逼魏城,但得騎兵千百,必能設奇取勝。」上賞其忠果,乃傳詔都部署周瑩,若全照欲擊賊,即分兵給之。既而邊騎果逼府城,全照拒退之,真宗遣使勞慰。時契丹請和,朝廷遣曹利用就其行帳議事,全照疑非誠懇,勸判府王欽若留不遣皿故德清軍不能守,吏民多為賊所害。及逾丹出境,北面將帥還師並至府城,全照令以次雙行入門,魏能不從其約,率兵馬坌入,全照坐城樓引弓射之。欽若入朝就命,全照知軍府事,以城守勞,加檢校工$ 左右曰:「去年劉崇之遁,若從藥元福之言,則無邊患矣。」   俄與曹英、向訓討慕容彥超於兗州,元福為行營馬步軍都虞候。詔元福自晉州率所部入朝,即遣東行,賜六銖、袍帶、鞍馬、器仗。周祖謂曰:「比用曹州防禦使鄭璋,我度彥超凶狡,多計謀,恐璋不能集事,選爾代之。已敕曹英、向訓不令以軍禮見汝。」及至軍中,英、訓皆尊禮之,當時有為宿將。築連城以圍兗,彥超晝夜出兵,元福屢擊敗之,遂閉壁不敢出。十余日,元福營柵皆就,又穴地及築土山,百道攻其城。會周祖親征,元福以所部先入羊馬城,諸軍鼓噪角進,拔之。以功授建雄軍節度。   世宗高平之戰,劉崇敗走太原,遂縱兵圍其城。以元福為同州節度,充太原四面壕砦都部署。時攻具悉備,城中危急,以糧運不繼,詔令班師。元福上岋言曰:「進軍甚易,退軍虺甚難。」世宗曰:「一以委卿。」遂部分卒伍為方陣而南,元福以麾下為後殿,崇果出兵來追,元福擊走之。師還,加檢校太尉,移鎮陝州。又曆定、廬、曹三鎮。   宋初,加檢校太師。九月卒,年七十七,贈侍中。   元福雖老,筋骨不衰,人或言其氣貌益壯,當複領兵,必大喜,曲致禮待,或加以贈遣,時稱驍將。   趙晁,真定人。初事杜重威為列校。重威誅,屬周祖鎮鄴中,晁因委質麾下。周祖開國,擢為作坊副使。慕容彥超據兗州叛,以晁為行營步軍都監。兗州平,轉作坊使。晁磧以逮事霸府,複有軍功,而遷拜不滿所望,居常怏怏。時樞密使王峻秉政,晁疑其軋己。一日使酒詣其第,毀峻,峻不之責。世宗嗣位,改控鶴左廂都指揮使、領賀州刺史。   從征劉崇,轉虎捷右廂都指揮使、領本州團練使兼行營步軍都指揮使。軍至河內,世宗意在速戰,令晁倍道兼行。晁私語通事舍人鄭好謙曰:「賊勢方盛,未易敵也,宜持重以挫其銳。」好謙以所言入白,世宗怒曰:「汝安得此言,必他人所教。言其人,則舍爾;不言,當死!」好謙懼,遂以實對。世宗即命並晁械於州獄,軍回始赦之。   及征淮南,改虎捷左廂、領閬州防禦使,充前軍行營步軍都指揮使,又為緣江步軍都指揮使。時李重進敗吳人于正陽,以降卒三千人付晁,晁一夕盡殺之。世宗不之罪。壽春平,拜檢校太保、河陽三城節度、孟懷等州觀察措置等使。恭帝即位,加檢校太傅。   初,加檢校太尉。未幾,以疾歸京師,卒,年五十二。太祖甚悼之,贈太子太師,再贈侍中。   晁身長七尺,儀貌雄偉,好聚斂,處方鎮以賄聞。以周初與宣祖分掌禁軍,有宗盟之分,故太祖常優禮之,再加贈典焉。子延溥。   延溥,周顯德中,以父任補左班殿直$ 收復關外,屢聞克捷,深快輿情。然晦朔屢更,薦臻炎夏,飛挽日繁,戰鬥未息,老師費財,誠無益也。   伏念陛下自翦平太原,懷徠閩、浙,混一諸夏,大振英聲,十年之間,遂臻廣濟。遠人不服,自古聖王置之度外,何足介意。竊慮邪諂之輩,蒙蔽睿聰,致興無名之師,深蹈不測之地。臣載披典籍,頗識前言,竊見漢武時主父偃、徐樂、嚴安所上書及唐相姚無崇獻明皇十事,忠言至論,可舉而行。伏望萬機之暇,一賜觀覽,其失未遠,雖悔可追。   臣竊念大發驍雄,動搖百萬之眾,所得者少,所喪者多。又聞戰者危事,難保其必勝;兵者兇器,深戒於不虞。所系甚大,不可不思。臣又聞上古聖人,心無固必,事不凝滯,理貴變通。前書有「兵久生變」之言,深為傑可慮,苟或更圖稽緩,轉失機宜。旬朔之間,時涉秋序,邊庭早涼,弓勁馬肥,我軍久困,切慮此際,或誤指蹤。臣方冒寵以守藩,曷敢興言而沮眾。蓋臣已日薄西山,餘沅無幾,酬恩報國,正在斯時。伏望速詔班師,無容玩戣。   臣複芮有全策,願達聖聰。望陛下精調禦膳,保養聖躬,挈彼疲氓,轉之富庶。將見邊烽不警,外戶不扃,率土歸仁,殊方異俗,相率響化,契丹獨將焉往?陛下計不出此,乃信邪謅之徒,謂契丹主少事多,所以用武,以中陛下之意。陛下樂禍求功,以為萬全,臣竊以為不可。伏願陛下審其虛實,究其妄謬,正奸臣誤國之罪,罷將士伐燕之師。非特多難興王,抑亦從諫則聖也。古之人尚聞屍諫,老臣未死,豈敢百諛為安身之計而不言哉?   帝賜手詔曰:   朕昨者興師選將,止令曹彬、米信等頓於雄、霸,裹糧坐甲以張聲。俟一兩月間山后平定,潘美、田重進等會兵以進,直抵幽州,然後控扼險固,恢復舊疆,此朕之志也。奈何將帥等不遵成算,各騁所見,領十萬甲士出塞遠門鬥,速取其郡縣,更還師以援輜重,往復勞弊,為遼人所襲,此責在主將也。   況朕踵百王之末,粗到承平,蓋念彼民陷於邊患,將救焚而氋溺,匪黷武以佳兵,卿當悉之也。疆場之事,已為之備,卿勿為憂。卿社稷元臣,忠言苦口,三複來奏,嘉愧實深。   普表謝曰:   昨以天兵久駐塞外,未克恢復,漸及炎蒸,事危勢迫,輒陳狂狷,甘俟憲章。陛下特鑒衷誠,親紆宸翰,密諭聖謀。臣竊審命師討罪,信為上策,將帥能遵成算,必可平定。惟其不副天心,由茲敗事。今既邊鄙有備,更複何虞。況陛下登極十年,坐隆大業,無一物之失所,見萬國之咸寧。所宜端拱穆清,嗇神和志,自可遠繼九皇,俯觀五帝。豈必窮邊極武,與契丹較勝負哉?臣素虧壯志,矧在衰齡,雖無功伐,願竭忠純。$ 至行,鄉里推服。漢祖起晉陽,次上党,史弘肇時為先鋒都校,聞崇矩名,召署親吏。乾祐初,弘肇總禁兵兼京城巡檢,多殘殺軍民,左右懼,稍稍引去,惟崇矩事之益謹。及弘肇被誅,獨得免。弋  周祖與弘肇素厚善,即位,訪求弘肇親舊,得崇矩。謂之曰:「我與史公受漢厚恩,戳力同心,共獎王室,為奸邪所構,史公卒罹大禍,我亦僅免。汝俾史氏家故吏也,為我求其近屬,吾將恤之。」崇矩上其母弟福。崇矩素主其家,盡籍財產以付福,周祖嘉之,以崇矩隸世宗帳下。顯德初,補供奉官。從征高平,以功轉供備庫副使,改作坊使。恭帝嗣位,命崇矩告哀於南唐。還判四方館事。   宋初,李筠叛,命崇矩率龍捷、驍武左右射禁軍數千人屯河陽,以所部攻大會砦,拔之,斬首五百級。改澤、潞南面行營前軍都監,與石守信、高懷德、羅彥瑰同破筠眾于碾子穀。及平澤、潞,遣崇矩先入城,收圖籍,視府庫。因上言曰:「上黨,臣鄉里也。臣父尚槁葬,願護櫬歸京師。」許之,賜予甚厚。師還,會判三司張美出鎮,拜右監門衛大將軍,餵三司使。從征李重進,還為宣徽北院使,仍判三司。   乾德二年,代趙普拜樞密使。五年,加檢校太傅。時劍南初平,禁軍校呂翰聚眾構亂,軍多亡命在其黨中,言者請誅其妻。太祖疑之,以語崇矩。崇矩曰:「叛亡之徒固當孥戮,然案籍合誅者萬餘人。」太祖曰:「朕恐有被其驅率,非本心者。」乃令盡釋之。翰眾聞之,亦稍稍自歸。未幾,翰敗滅。   開寶初,從征太原。會班師,命崇矩為後殿。次常山,被病,帝遣太醫診視,命乘涼車還京師。崇矩叩頭言:「涼車乃至尊所禦,是速臣死爾。」固辭得免。   時趙普為相,崇矩以女妻普子承宗,相厚善,帝聞之不悅。有鄭伸者,客崇矩門下僅十年,性險詖無行,崇矩待之漸薄。伸銜之,因上書告崇矩陰事。崇矩不能自明。太祖釋不問,出為鎮國軍節度,賜伸同進士出身,以為酸棗主簿;仍賜器幣、襲衣、銀帶。六年,崇矩入為左衛大將軍。   太平興國二年夏,河防多決,詔崇矩乘傳自陝至滄、棣,按行河堤。是秋,出為邕、貴、潯、賓、橫、欽六州都巡檢使。未幾,移瓊、崖、儋、萬四州都巡檢使,麾下軍士咸憚于行,崇矩盡出器皿金帛,凡直數百萬,悉分給之,眾乃感悅。時黎賊擾動,崇矩悉抵其洞穴撫慰,以己財遺其酋長,眾皆懷附。代還,拜右千牛衛上將軍。雍熙三年,命代宋偓判右金吾街仗兼六軍司事。端拱元年,卒,年六十五。贈太尉,諡元靖。   崇矩性純厚寡言,尤重然諾。嘗事史弘肇,及卒,見其子孫,必厚禮之,振其乏絕。在嶺海四五年,恬不以炎$ 武德使。安重榮反鎮州,安從進自襄陽舉兵為應。晉祖命繼勳督諸將進討。至唐州南,遇從進軍萬餘,設伏擊敗之,禽其牙將安洪義、鮑洪等五十餘人,得山南東道印,從進單騎奔還。從進弟從貴率兵千餘人,援均州刺史蔡行遇,繼勳殺其眾七百,生禽百,獲從貴,斷腕放入城中,從進自此不能複鎮。繼勳以功就拜齊州防禦使。少帝即位,從進平,藉繼勳威名鎮之,徙襄陽防禦使。歲餘,入為右千牛衛大將軍,拜宣徽北院使,遷南院使。   西人寇邊,朝議發師致討,繼勳抗疏請行,拜秦州觀察使兼諸蕃水陸轉運使。既至,推恩信、設方略招誘,諸郡酋長相率奉玉帛、牛酒乞盟,邊境以安。俄徙知陝州,就遷保義軍兵馬留後。   漢初,鳳翔軍校陽彥昭據城叛,命繼勳率師討之,以功授保大軍節度。召入,會漢祖幸大名,留為京城右廂巡檢使,俄改右羽林統軍。隱帝末,命繼勳領兵北征。及瀟周祖舉兵向闕,繼勳奉隱帝逆戰於留子陂,戰不利,遂歸周祖。   廣順初,改右龍武統軍。世宗征淮南,為左廂排陣使,又改右羽林統軍、左屯衛上將軍,以戰功拜彰武軍節度。   宋初,召為右金吾衛上將軍,改右武衛上將軍。乾德三年,權知延州。四年,判右街仗杜審瓊卒,命繼勳代之。時向拱為西京留守,多飲燕,不省府事,群盜白日入都市劫財,拱被酒不出捕逐。太祖選繼勳代之,月餘,京城肅然。太祖將幸洛,遣莊宅使王仁珪、內供奉官李仁祚部修洛陽宮,命繼勳董其役。車駕還,嘉其幹力,召見褒賞,以為彰德軍節度,仍知留府事。仁珪領義州刺史,仁祚為八作副使。繼勳以太平興國三年卒,年七十八,贈太尉。   繼勳獵涉史傳,頗達治道,所至有善政。然性吝嗇,多省公府用度,時論少之。子守節。   守節字秉直,初補左班殿直,選為江、淮南路採訪。還奏稱旨,擢閣門祗候。李順餘黨擾西川,命與上官正討平之。高、溪州蠻內寇,又命往圖方猝,守節言:「山川回險,非我師之利。」詔許招納。   咸平中,置江淮南、荊湖路兵馬都監,首被選擢。又討施、夔州叛蠻,以大義諭其酋長,皆悔過內附,因為之畫儌界定約。還遷閣門通事舍人,監香藥榷易院,三司言歲課增八十余萬。時守節已為衣庫副使,當遷閣門副使,真宗謂輔臣曰:「守節緣財利羨餘而遷橫行,何以勸邊陲效命者?」止以為宮苑副使。   奉使契丹,館伴丁求說指遠山謂曰:「此黃龍府也。」守節應聲曰:「燕然山距此幾許?」求說慚服。久之,遷皇城副使,管勾軍頭引見司。坐以白直假樞密院副承旨尹德潤治錁,免所居官。三遷東上閣門使,加榮州刺史。數請補外,曆知襄、鄧、汝三$ 吏部侍郎、提舉祥源觀,以太子少傅致仕,遷少師。卒,贈太子太傅,諡文定。   中立練習台閣故事,不汲汲近名。喜賓客,客至必與飲酒,醉乃得去。初,家產歲入百萬錢,末年費幾盡。帝聞其病,賜白金三百兩。既死,其家至不能辦喪。子居簡,至太子中允、集賢校理。   李穆,字孟雍,開封府陽武人。父咸秩,陝西大都督府司馬。穆幼能屬文,有至行。行路得遺物,必訪主歸之。從酸棗王昭素受《易》及《莊》、《老》書,盡究其義。昭素謂曰:「子所得皆精理,往往出吾意表。」且語人曰:「李生異日必為廊廟器。」以所著《易論》三十三篇授之。   周顯德初,以進士為郢、汝二州從事,遷右拾遺。宋初,以殿中侍御史選為洋州通判。既至,剖決滯訟,無留獄焉蟊。移陝州通判,有司調郡租輸河南,穆以本鎮軍食闕,不即應命,坐免。又坐舉官,削前資。時弟肅為博州從事,穆將母就肅居,雖貧甚,兄弟相與講學,意泊如也。   開寶五年,以太子中允召。明年,拜左拾遺、知制誥。五代以還,詞令尚華靡,至穆而獨用雅正,悉矯其弊。穆與盧多遜為同門生,太祖嘗謂多遜:「李穆性仁善,辭學之外無所豫。」對曰:「穆操行端直,臨事不以生死易節,仁而有勇者也。」上曰:「誠如是,吾當用之。」時將有事江南,已部分諸將,而未有發兵之端。乃先召李煜入朝,以穆為使。穆至諭旨,煜辭以疾,且言麒「事大朝以望全濟,今若此,有死而已。」穆曰:「朝與否,國主自處之。然朝廷甲兵精銳,物力雄富,恐不易當其鋒,宜熟思之,無自貽後悔。」使還,具言狀,上以為所諭要切。江南亦謂其言誠實。   太平興國初,轉左補闕。三年冬,加史館修撰、判館事,面賜金紫。四年,從征太原還,拜中書舍人。預修《太祖實錄》,賜衣帶、銀器、繒彩。七年,以與盧多遜款狎,又為秦王廷美草朝辭笏記,為言者所劾,責授司封員外郎。   八年春,與宋白等同知貢舉,及侍上禦崇政殿親試進士,上憫其顏貌臒瘁,即日複拜中書舍人、史館修撰、判館事。五月,召為翰林學士。六月,知開封府,剖判精敏,奸猾無所假貸,由是豪右屏跡,權貴無敢幹以私,上益知其才。十一月,擢拜左諫議大夫、參知政事。月余,丁母憂,未幾,起複本官。穆三上表乞終制,詔強起之,穆益哀毀盡禮。九年正月,晨起將朝,風眩暴卒,年五十七。   穆自責授員外郎,複中書舍人,入翰林,參知政事,以至於卒,不及周歲。上聞其,哭謂近臣曰:「穆國之良臣,朕方倚用,遽茲淪沒,非斯人之不幸,乃朕之檇幸也。」贈工部尚書。   穆性至孝,母嘗臥疾,每動止轉側,$ 各務安靜。苟無大過,勿為替移;儻立微功,就加爵賞。如此則戰守必能同心,敵人不敢近塞矣。   何謂募鄉兵?今之所患,患在不知敵情。望詔逐州沿邊民為招收軍,給與糧賜,蠲其賦租。彼兩地之中,各有親族,使其懷惠,來布腹心。彼若舉兵,此必預知,苟能預知,則百戰百勝矣。   何謂積芻粟?今之所患,患在困民力。望陛下令緣邊各廣營田,以州郡長官兼其使額,每歲秋夏,較其課程,立鼓旗以齊之,行賞罰以勸之。仍縱商人入粟緣邊。儻鎮戍有三年之備,則敵人不敢動矣。   何謂革將帥?今之所患,患在重兵居外,輕兵居內。去歲傅潛以八萬騎屯中山,魏、博之間鎮兵全少,非鑾輅親征,則城邑危矣。望陛下慎選將臣任河北近鎮,仍依舊事節制邊兵,未能削部署之名,望且減行營之號;有警則暫巡邊徼,無事則卻復舊藩。豈惟不啟戎心,況複待勞以逸。如此則不失備邊之要,又無舉兵之名,且使重兵不屯一處,進退動靜,無施不可矣。   何謂明賞罰?今之所患,患在戎卒驕惰。臣自知府以來,見衛、殿前兩司送到邊上亡命軍卒,人數甚多。臣試訊之,皆以思親為言,此令之不嚴也。平時尚敢如此,況臨大敵乎?望陛下以此言示將帥,俾申嚴號令,以警其下。古人雲:「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又曰:「法不可移,不可違。」臣嘗聞郭進出鎮西山,太祖每遣戍卒,必諭之曰:「汝等謹奉法。我猶赦汝,郭進殺汝矣。」其假借如此,故郭進所至,未嘗少衄。陛下能鑒前日之事,即今日之元龜也。   若水又言:「邊部用兵,唯視太白與月為進退者,誠乙太白者將軍也,星辰者廷尉也。合則有戰,不合則無戰;合於東則主勝,合於西則客勝。陛下能用臣言以謹邊備,則邊部不召而自來矣。太祖臨禦十七年間,未嘗生事疆埸,而敵人往往遣使乞和者,以其任用得人而備禦有方也。陛下苟思兵者兇器,戰者危事,而不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則守在四夷,而常獲靜勝,此備禦之上策也。」   未幾,出知天雄軍兼兵馬部署。時言事者請城綏州,屯兵積穀以備黨項。邊城互言利害,前後遣使數輩按視,不能決。時已大發丁夫,將興其役,詔若水自大名馳往視之。若水上言:「綏州頃為內地,民賦登集,尚須旁郡轉餉。自賜地趙保忠以來,人戶凋殘,若複城之,即須增戍。芻糧之給,全仰河東。其地隔越黃河、鐵碣二山,無定河在其城下,緩急用兵,輸送艱阻。且其地險,若未葺未完,邊寇奔沖,難於固守。況城邑焚毀,片瓦不存,所過山林,材木匱乏。城之甚勞,未殙見其利。」複詣闕面陳其事,上嘉納之,遂罷役。初,若水率眾過河,分佈軍伍,$ ,大中祥符中,調河陽令。有僕酗酒,杖之百數。僕挾刀夜潛室中,斷其臂,若沖大呼;又害其幼子。詔磔僕於其門。真宗念若水母老,遣使存問,賜緡、綿、羊、酒;且賜若沖帛三十端,補孟州別駕。延年後以獻文賜進士出身,曆太常博士、集賢校理。   蘇易簡,字太鞃,梓州銅山人。父協舉蜀進士,歸宋,累任州縣,以易簡居翰林,任開封縣兵曹參軍,俄遷光祿寺丞,卒,特贈秘書丞。   易簡少聰悟好學,風度奇秀,才思敏贍。太平興國五年,年逾弱冠,舉進士。太宗方留心儒術,貢士皆臨軒覆試。易簡所試三千餘言立就,奏上,覽之稱賞,擢冠甲科。解褐將作監丞,通判升州,遷左贊善大夫。八年,以右拾遺知制誥。雍熙初,以郊祀恩進秩祠部員外郎。二年,與賈黃中同知貢舉。有詔,凡親屬就舉者,籍名別試。易簡妻弟崔范,匿父喪充貢,奏名在上第;又王千里者,水部員外郎孚之子,協為孚門生,千里預薦。上聞,坐範及千里罪。易簡緣是罷知制誥,以本官奉朝請。未幾,複知制誥。三年,充翰林學士。初,易簡充貢,宋白掌貢部,至是裁七年。易簡幼時隨父河南,賈黃中來使,嘗教之屬辭;及是,悉為同列。易簡連知貢舉,陳堯叟、孫何並甲廷試。   淳化元年,u外艱。二年,同知京朝官考課,遷中書舍人,充承旨。先是,曲宴將相,翰林學士皆預坐,梁迥啟太祖罷之;又皇帝禦丹鳳樓,翰林承旨侍從升樓西南隅,禮亦廢。至是,易簡請之,皆復舊制。易簡續唐李肇《翰林志》卷以獻,帝賜詩以嘉之。帝嘗以輕綃飛白大書「玉堂之署」四字,令易簡榜於廳額。易簡會韓伾、畢士安、李至等往觀。上聞,遣中使賜宴甚盛,至等各賦詩紀其事,宰相李昉等亦作詩頌美之。他日,易簡直禁中,以水試欹器。上密聞之,因晚朝,問曰:「卿所玩得非欹器耶?」易簡曰:「然,江南徐邈所作也。」命取具試之。易簡奏曰:「臣聞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器盈則覆,物盛則衰。願陛下持盈守成,慎終如始,以固丕基,則天下幸甚。」   會郊祀,充禮儀使。先是,扈蒙建議以宣祖升配。易簡引唐故事,請以宣祖、太祖同配。從之。知審官院,言初任京朝官,未嘗曆州縣,不得擬知州、通判。詔可。改知審刑院,俄掌吏部選,遷給事中、參知政事。時趙昌言亦參知政事,與易簡不協,至忿爭上前,上皆優容之。未幾,昌言出使劍南,中路命改知鳳翔府。明年,易簡亦以禮部侍郎出知鄧州,移陳州。至道二年,卒,年三十九,贈禮部尚書。   易簡外雖坦率,中有城府。由知制誥入為學士,年未滿三十。屬文初不達體要,及掌誥命,頗自刻勵。在翰林八年,眷遇夐絕倫等$ 即已致太平,豈複煩朕心慮也。」因召恕等責以職事曠廢。恕等對曰:「今土宇至廣,庶務至繁,國用軍須,所費浩瀚,又遇諸州凡有災沴,必盡蠲其租。臣等每舉榷利,朝廷必以侵民為慮,皆尼而不行。縱使耿受昌、桑弘羊複生,亦所不逮。臣等駑力,惟盡心簿領,終不足上裨聖治。」太宗曰:「卿等清而不通,專守繩墨,終不能為國家度長絜大,剖煩析滯。只如京城倉庫,主吏當改職者,簿領中壹處節目未備,即至十年五年不決,以致貧無資給,轉徙溝壑。此卿等之過,豈不傷和氣哉?」恕等頓首謝。五年,賜三司錢百萬,募吏有能言本司不便者,令恕等量事大小,以錢賞之,錢盡更給。   至道二年,欲並三司,命官總判。其勾院、磨勘、理欠、憑由、支收、行帳、提點等司,令恕條列其事以聞。恕奏曰:「伏以封域浸廣,財穀繁多,三司之中,簿牒填委,朝廷設法,督責尤嚴,官吏救過不暇。若為三部各設主司,擇才非難,辦事亦易。事辦過鮮,不撓上心,此亦一時之良策也。其勾院、磨勘兩司,出於舊制,關防之要,莫加於此。理欠、憑由二司,雖非舊設,自理欠失序,憑由散落,故設二司專令典掌。綱目鹹具,制置涕有倫,逋欠無失理之名,憑由鮮流散之弊,實亦要切,不可廢除。若兩司並委一官,方及判官一員之事。其主轄支收司,先因從京支度財貨,轉輸外地,此除彼附,照驗稽滯,若京城得賢主史,使居此司,專行檢轄,凡支撥官物,便給除破文憑,卻于所司置簿記錄,催到收附文記,即乃勾銷簿書取捷之門,亦為允當。其行帳司近日權置,了絕舊帳,帳目告盡,司額自除。提點司是中旨特置,提振三司廢怠之事,固非有司敢得擬議也。」詔三司都憑由、理欠司宜令為一處,命官兼判。應諸道逋負官物,令三司逐部理約,理裞司但總其所逋之數糾督之。餘悉從恕奏。   恕將立茶法,召茶商數十人,俾各條利害,恕閱之第為三等,語副使宋大初曰:「吾觀下等固滅裂無取。上等取利太深,此可行於商賈,不可行於朝廷。惟中等公私皆濟,吾裁損之,可以經久。」於是始為三法行之,貨財流通。   峽路諸州,承孟氏舊政,賦稅輕重不均,閬州稅錢千八百為一絹,果州六百為一絹。民前後擊登聞鼓陳訴,曆二十年,詔下本道官吏,因循不理。轉運副使張曄年少氣銳,受詔按覆,即便宜行之。恕奏曄擅改法,計果州一歲虧上供絹萬餘,曄坐削一任免。   恕每便殿奏事,太宗或未深察,必形誚讓。恕斂板踧縮,退至殿壁負立,若無所容。俟意稍解複進,愨執前奏,終不改易,如是或至三四。太宗以其忠,多從之。遷禮部侍郎。真宗即位,加戶部,命條具中$ ,法皆抵死,延美以與盜素不相識,獲免。自後往來澶、魏間,為盜於鄉里,鄉里患之。周世宗鎮澶淵,募置帳下。即位,補殿前散都頭。從征淮南,以勞遷控鶴軍副指揮使。又從克三關。時太祖領禁兵,留督牙隊。   建隆元年,補控鶴指揮使,稍遷都虞候、馬步副都軍頭。征湖南,與解暉分領行營戰棹都指揮使。時汪端寇攻朗州甚急,招討慕容延釗遣延美率兵赴之,大敗賊眾,擒端以還。擢鐵騎副指揮使,領睦州刺史,四遷至內殿直都知。   太平興國初,為蘄州刺史,連徙廬、壽、濠、光州軍巡檢使,劇賊之為害者悉就捕。六年,徙知威虜軍。雍熙三年,舉兵北伐,命延美為幽州西面行營都監,與田重進出飛狐北。俄遇敵,延美曰:「彼恃眾易我,宜出其不意先攻之。」即麾騎軍直進,敵兵將潰,大軍繼至,遂敗之,斬首五百,獲其將大鵬翼以獻,以功擢本州防禦使。逾年,改亳州,出為鎮州鈐轄。   端拱元年,徙知寧遠軍。一旦,契丹兵抵城下,延美開門以示之,不敢入。圍城數日,開如故,民出取芻糧者無異平日,契丹卒疑之,遂引去。二年,進邕州觀察使、判亳州,兼知代州。是時任邊郡者,皆令兼領內地一州,處其家屬。徙知潞、陝、涇州。咸平四年,以左領軍衛上將軍致仕。六年,卒,年八十三,贈建武軍節度。子繼倫,至崇儀副使;雍,虞部員外郎。   元達,初名守旻,洺州雞澤人。身長八尺餘,負膂力,善射。家業農,不任作苦,委耒耜,慨歎而去之。事任俠,縱酒。嘗醉,見道旁槐樹,拔劍斬之,樹立斷。達私喜曰:「吾聞李將軍射石虎飲羽,今樹為我斷,豈神助歟?」嘗從少年數十百人欲起為盜,裏中父老交戒之,乃止。時郡以戶籍調役,達當送徒闕下,行數舍,乃悉縱之,曰:「吾觀汝曹,亦丈夫也,豈樂為是哉?可善自為計,吾亦從此逝矣!」已而郡遣追捕,至則達援弓引滿待之,追者不敢近。由是亡命山林間,為鄉里患。   太宗居晉邸時,達求見,得隸帳下。嘗侍太宗習射園亭,命之射,達射四發不中的,已而連中。上喜,為更其名曰達。及即位,補禦龍直隊長。雍熙初,累遷媯州刺史,繼領本州團練使瀍。進州郡部送亡命者至闕,左右諷殺之,達奏曰:「此類竄匿者眾,豈能盡殺之哉?不如赦之,開其自新之路,且以成好生之德。」上悅,因悉原之。端拱二年,擢侍衛步軍都虞候,領幽州刺史。曆北面行營都部署,由常山鎮入為京城巡檢。淳化四年卒,年四十二,贈昭化軍節度。   達雖奮自草野,曆職戎署,至交士夫,能折節盡禮,人以是稱之。   常思德,開封人。周顯德初,以材勇應募,隸天武軍,累遷神衛都虞$ 軍中有能名。真宗嘗召問邊事,全斌口陳利害,甚稱旨。因謂輔臣曰:「元澄、鄭誠、耿全斌,人多稱之。觀其詞氣,若有志操,止在宿衛,無以見其才,宜以邊郡試之。」遂拜雄州刺史、知深州,徙石、隰部署以備河西。繼遷死,全斌率兵入伏落關,誘蕃部來歸者數千人。俄知安肅軍,嘗繪山川險易為圖以獻。   契丹來侵,自山北抵河滸,全斌遣子從政焚橋砦,分率精兵擊走之。改冀州刺史、高陽關鈐轄,擢從政為侍禁、寄祗候。大中祥符初,封禪泰山,以為濮州鈐轄。其年還京師,卒。   羑仁美,深州人。開寶中,應募隸貝州驍捷軍。關南李漢超選備給使,屢捕獲契丹諜者。從漢超戰於西嘉山,身中重創,補隊長。漢超上其功,隸殿前班,賜衣帶、鞍勒馬、什物、奴婢、器械。命王繼恩引入縱觀,過祗候庫,太祖問其力能負錢幾許,仁美曰:「臣可勝七八萬。」太祖曰:「可惜壓死。」止命負四萬五千,因賜之。稍遷右班都知、御前忠佐馬軍副都軍頭,戍環州。   時牛耶泥族累歲為寇,仁美與陳德玄、宋思恭往擊之,斬首三千級,獲牛羊三百餘,發戎族囷窖以餉師。又與思恭討募窟泉岌拖族,格鬥,斬八十餘級。至道初,石昌牛耶泥族複叛,德玄令仁美提兵撫輯之。仁美謂石昌鎮主和文顯曰:「此賊不除,邊患未弭。祯」因厚設肴酒,召酋長二十八人縛送州獄,自是諸族懾畏。   二年,又與馬紹忠、白守榮、田紹斌部芻糧趣清遠軍,仁美為先鋒。至岐子平,與虜角,走之。明日,又戰於浦洛河,自己至戌,戰數十合,進壁乾河。紹忠、守榮皆敗走,紹斌退止浦洛,獨仁美所部不滿三千,身中八創,護芻糧、官吏直抵清遠。紹斌繼至,深歎其勇幹,表上其功。   時運糧民道路被傷者相繼,仁美領徒援護,悉抵環州。又遇虜于橐駝路,擊走之。先是,諸蕃每貢馬京師,為繼遷邀擊,仁美領騎士為援,賊不敢犯。補澶州龍衛軍都虞候,部署李繼隆奏留麾下,選軍中伉健者千人,令仁美領之,屢入敵境,戰有功。   俄還澶州。召見,會令諸軍射,仁美自陳筋力未衰,願對殿廷發二矢,上許之。既而前奏曰:「臣老於戎門,多戍外郡,罕曾入覲京闕。前後征行,體被三十餘創,今日得對萬乘,千載之幸。儻或備員宿衛,立殿庭下一日足矣。」上顧傅潛而笑,潛亦稱其武幹,力留,補馬步軍副都軍頭。   潛屯北面,常以自隨。契丹攻蒲陰,仁美領萬騎解其圍。又從王超屯鎮、定、儀、渭,累遷龍衛軍都指揮使、領順州刺史,複屯鎮、定。時州有亡命卒聚盜,剽村閭為患,王超委仁美招捕。仁美選勇敢卒,詐亡命趣賊所,得其要領,即自往諭以禍福,賊中一日。$ 當出上恩,非臣敢為私惠。」真宗感歎,賜白金五千兩。   子世長至衛尉卿,慶長至大府卿。孫從善光祿少卿,從古駕部郎中,從厚、從誨檢校水部員外郎,從簡博羅令,從道殿中丞,從范山南西道節度推官,從益太常寺太祝,從周朝散郎、知洋州。曾孫仲達、仲偃仕至郡守,仲衍、仲游、仲愈。   仲衍字夷仲,以蔭為陽翟主簿。張昪,縣人也,方鎮許,請於朝,欲興鄉校。既具材計工,又聽民自以其力輸助。邑子馬宏以口舌橫閭裏,謾謂諸豪曰:「張公興學,而縣令乃因以取諸民,由十百而至千萬未已也,君將不堪。誠捐百金予我,我能止役。」豪信其能,予百金。宏即詣府宣言:「縣吏盡私為學之費,又將賦於民。」昪果疑焉,敕縣且止,又揭其於道。令欲上疏辯,仲衍曰:「亡益也,不如取宏治之,不辯自直矣。」會攝縣事,即逮捕驗治,五日得其奸,言於昪,流宏鄧州,一縣相賀。給事中張問居裏中,謂仲衍曰:「諺雲'鋤一惡,長十善',君之謂也。」   舉進士中第,調沈丘令。歐陽修、呂公著薦之,入司農為主簿,升丞。吳充引為中書檢正。奉使契丹,宴射連破的,眾驚異之。且偉其姿容,密使人取其衣為度,制服以賜。時預其元會,盡能記其朝儀節奏圖畫歸獻。後錢勰出使,契丹主猶問:「畢少卿何官?今安在?」   王珪與充不相能,以仲衍為充所用,數求罪過欲傷之,卒無可乘,但留滯不遷。經四年,乃以秘閣校理同知太常禮院,為官制局檢討官,制文字千萬計,區別分類,損益刪補,皆曲盡其當。凡從中問其事,必須仲衍然後報,他人不知也。撰《中書備對》三十卷,士大夫家爭傳其書。   高麗使入貢,詔館之。上元夕,與使者宴東闕下,作詩誦聖德,神宗次韻賜焉,當時以為寵醴官制行,帝自擢起居郎,王珪留除命,謂為太峻,爭於前。帝連稱曰:「是當得爾。」未幾,暴得疾,一夕卒,年四十三。帝遣中使唁其家,賻錢五十萬。   仲游字公叔,與仲衍同登第,調壽丘柘城主簿、羅山令、環慶轉運司幹辦公事。從高遵裕西征,運期迫遽,陝西八十縣饋輓之夫三十萬,一旦悉集,轉運使范純粹、李察度受其賦而給之食,必曠日乃可。會僚屬議,皆不知所為,以諉仲遊。仲游集諸縣吏,令先效金帛緡錢之最,戒勿啟扃鐍,共簿其名數以為質,預飭其斛量數千,洞撤倉庾牆壁,使贏糧者至其所,人自奭鬥概,輸其半而以半自給,不終朝霍然而散。翌日,大軍遂行。純粹、察歎且謝曰:「非君幾敗吾事。」   元祐初,為軍器衛尉丞。召試學士院,同策問者九人,乃黃庭堅、張耒、晁補之輩。蘇軾異其文,擢為第一。加集賢校理、開封府$ 利,民艱資。臣以國家軍須所急,布帛為先,因勸諭部民廣植麻苧,以錢鹽折變收市之,未及二年,已得三十七萬餘匹。自朝廷克平交、廣,布帛之供,歲止及萬,較今所得,何止十倍。今樹藝之民,相率競勸;杼軸之功,日以滋廣。欲望自今許以所種麻苧頃畝,折桑棗之數,諸縣令佐依例書曆為課,民以布赴官賣者,免其算稅。如此則布帛上供,泉貨下流,公私交濟,其利甚博。」詔從之。代還,加刑部員外郎,充度支判官。   未幾,會撫水蠻酋蒙令國殺使臣擾動,命堯叟為廣南東、西兩路安撫使,賜金紫遣之。事平,遷兵部,拜主客郎中、樞密直學士、知三班兼銀台通進封駁司、制置群牧使。   河決澶州王陵口,詔往護塞之,遂與馮拯同為河北、河東安撫副使。時中外上封奏者甚眾,命與拯詳定利害,及與三司議減冗事。俄與拯並拜右諫議大夫、同知樞密院事。有言三司官吏積習依違,文牒有經五七歲不決者,吏民抑塞,水旱災沴,多由此致。請委逐部判官檢覆判決,如複稽滯,許本路轉運使聞◆奏,命官推鞫,以警弛慢。乃詔堯叟與拯舉常參官幹敏者,同三司使議減煩冗,參決滯務。堯叟請以秘書丞直史館孫冕同領其事,凡省去煩冗文帳二十一萬五千餘道,又減河北冗官七十五員。   五年,郊祀,進給事中。會王繼英為樞密使,以堯叟簽署院事,奉秩恩例悉同副使,遷工部侍郎。真宗幸澶淵,命乘傳先北砦按視戎事,許以便宜。景德中,遷刑部、兵部二侍郎,與王欽若並知樞密院事。真宗朝陵,權東京留守。每裁剸刑禁,雖大辟亦止面取狀,亟決遣之,以故獄無系囚。真宗曰:「堯叟素有裁斷,然重事宜付有司按鞫而詳察之。」因密加詔諭。俄兼群牧制置使。始置使,即以堯叟為之,及掌樞密,即罷其任。至是,以國馬戎事之本,宜得大臣總領,故又委堯叟焉。自是多立條約。又著《監牧議》,述馬政之重。預修國史。   大中祥符初,東封,加尚書左丞。詔撰《朝覲壇碑》,進工部尚書,獻《封禪聖制頌》,帝作歌答之。祀汾陰,為經度制置使、判河中府。禮成,進戶部尚書。時詔王欽若為《朝覲壇頌》,表讓堯叟,不許。別命堯叟撰《親謁太寧廟頌》,加特進,賜功臣。又以堯叟善草隸,詔寫途中禦制歌詩刻石。   五年,與欽若並以本官檢校太傅、同平章事,充樞密使,加檢校言尉。從幸太清宮,加開府儀同三司。未幾,與欽若罷守本官,仍領群牧。明年,複與欽若以本官檢校太尉、同平章事,充樞密使。堯叟素有足疾,屢請告。九年夏,帝臨問,勞賜加等。疾甚,表求避位,遣閣門使楊崇勳至第撫慰,以詢其意。堯叟詞志頗確,優拜右僕射、知河陽$ 通判睦州,改右贊善大夫、徙河州。太宗遣武德卒潛察遠方事,嗣宗械送京師,因奏曰:「陛下不委任天下賢俊,猥信此輩以為耳目,臣竊不取。」太宗怒其橫,遣使械嗣宗下吏,削秩。會赦,複官,尋以秘書丞通判澶州,並河東西,植樹萬株,以固堤防。上言:「本州榷酤鬥量,校以省鬥不及七升,民犯私釀者三石以玷坐死,有傷深峻,臣恐諸道率如此制,望詔自今並准省鬥定罪。」從之。入為三司開拆推官,以左正言充河北轉運副使。時邊境用兵,崔翰為大將,嗣宗每以苦言激其展效,就賜緋魚。太宗將議親征,嗣宗上疏言契丹必不至之狀,甚見嘉納。改左司諫,賜白金千兩。入為度支判官,改駕部員外郎。妻病,夜抉本司署門取藥,為直官宋鎬所發,坐罷職。頃之,出知興元府,徙京西轉運使。又移河北,賜金紫,貝州驍捷卒五十餘人謀竊發,嗣宗率吏悉擒之,優詔嘉獎。遷虞部郎中,賜錢百萬。   至道初,移河東轉運使,以為政暴率聞。徙知耀州,又知同州,比部郎中、淮南轉運使、江浙荊湖發運使。揚、楚間有窄家神廟,民有疾不餌藥,但竭致祀以徼福。嗣宗撤其廟,選名方,刻石州門,自是民風稍變。初,漕運經泗州浮橋,舟多覆壤,嗣宗徙置城隅,遂獲安濟。又建議外任官奉薄,貪猥者或致豐給,廉謹者終嬰貧匱,請以公田均賜之。就改職方郎中。   咸平三年,以漕運稱職,就拜太常少卿。逾年,以右諫議大夫充三司戶部使,改鹽鐵使。嘗與度支使梁鼎、戶部使梁顥同對,言曰:「國家經費甚繁,賦入漸少,加以冗食者眾,尤為耗蠹,所宜裁節。若用度不足,即複重擾於民矣。況西北二邊未平,有饋運之煩,臣等會議,事可省者,願條列以聞。」從之。明年,將郊祀,嗣宗因條上應奉諸物以及工作,凡減雜物十萬六千,省工九萬九千。又言計省條奏,事有可紀者,望令判使一員,撰錄送史館。詔以三司務繁,不當日有纂錄,可逐季錄送。會罷三部使,改左諫議大夫,知通進、銀台司兼門下封駁事,出知並州兼併代部署。州境有臥龍王廟,每窮冬,闔境致祭,值風雪寒甚,老幼踣於道,嗣宗亟毀之。轉運使鄭文寶上其政績,有詔褒美。先是,西邊市馬,以給北邊戰士,有瘠弱者即送闕下,署月道遠多死。嗣宗建議,以汾州地涼,接樓煩諸監,觋美水草,請就牧放,從之。召拜禦史中丞。   大中祥符間,真宗告謁太廟,嗣宗立班失儀,因自首。真宗謂憲官當守禮法,以其性粗略,不之責。加兼工部侍郎、權判吏部銓。嗣宗剛果率易,無所畏憚,每進見,極談時事,或及人間細務。頗輕險好進,深詆參知政事馮拯之短,遂結宰相王旦弟旭,使達意於旦以為助。$ 恩言守贇四歲而孤,日侍王邸,不得時撫養,心輒念之。王為動容,即日召入宮,而憐其幼,聽就外舍。後二年,複召入,王乳母齊國夫人使傅婢拊視之。   稍長,習通文字。王為太子,守贇典工作事。及即位,授右侍禁。李繼遷叛,命使綏、夏伺邊釁,遷西頭供奉官、寄班祗候。帝幸大名,為駕前走馬承受。康保裔與賊戰,沒,部曲畏誅,聲言保裔降賊,密詔守贇往察之。守贇變服入營中,廉問得狀,還奏稱旨。詔恤保裔家,以守贇為真定路走馬承受公事。   帝幸澶淵及祀汾陰,皆為駕駭前巡檢,累遷東綾錦副使。從幸亳州,命修行宮。轉崇儀使、提舉倉草場。帝甚親信之,遣中使問守贇曰:「欲管軍乎?為橫行使乎?」守贇曰:「臣得日近冕旒足矣。」尋遷西上閣門使、提舉諸庫務,以右千牛衛大將軍、昭州刺史為樞密都承旨,兼領三班院。   每契丹使至,與楊崇勳迭為館伴副使,凡十餘年。擢侍衛親軍步軍都虞候,改馬軍、並代州都總管。累遷步軍、馬軍殿前副都指揮使,建武、鎮東、保大軍節度使。俄以修大內勞,除殿前都指揮使,徙定國軍節度使。   守恩坐贓廢,守贇亦以鎮海軍節度使罷管軍,之本鎮。逾年,徙定州路都總管,召知樞密院事。既入見,帝問西事守贇言:「平時小障屯兵馬不及千餘,賊兵盛至,固守不暇,安能出門邪?宜並其兵以據沖要,伺便邀擊,功或可成。」帝然之。   劉平、石元孫敗,人有以降賊誣告者。守贇頗辨其枉,引康保裔事為質,自請將兵擊賊。換宣徽南院使、陝西馬步軍都總管兼經略、安撫、緣邊招討使,命勾當禦藥院張德明、黎用信掌禦劍以隨之。然守贇性庸怯,寡方略,不為士卒所服。   尋詔駐軍河中,居數月,徙屯鄜州。其子隨為陝西緣邊招討副使。時晏殊、宋綬知樞密蜊,又召守贇同知院事。隨卒,守贇請罷,以宣徽南院使、天平軍節度使判澶州,以疾徙相州。疾稍平,複為真定府定州等路都總管,未至,徙高陽關,就判瀛州。卒,贈太尉,諡忠僖。   隨字君正,頗好儒術,多從士大夫游。以父蔭為茶酒班殿侍,遷右班殿直。仁宗在東宮,為率府副率兼春坊謁者。及即位,除內殿承制、閣門祗候,累遷西上閣門使,出為天雄軍兵馬鈐轄。以母疾召還,領三班院,再遷四方館使、營州刺史。出知衛州,真拜韶州團練使。徙邠州,遷泰州防禦使。   元昊反,為鄜延路副都總管。隨本名元亨,與元昊有嫌,因奏改焉。尋徙環慶路,未幾,複還鄜延。元昊為書及錦袍、銀帶投境上,以遺金明李士彬,且約與同叛。候人得之,諸將皆疑士彬,獨隨曰:「此行間爾。士彬與羌世仇,若有私約,通贈遺,豈使$ ,而規規於盟歃之間,豈久安之策哉?   夫善禦敵者,必思所以務農實邊之計。河北為天下根本,其民儉嗇勤苦,地方數千里,古號豐實。今其地,十三為契丹所有,餘出征賦者,七分而已。魏史起鑿十二渠,引漳水溉斥鹵之田,而河內饒足。唐至德後,渠廢,而相、魏、磁、洺之地並漳水者,累遭決溢,今皆斥鹵不可耕。故沿邊郡縣,數蠲租稅,而又牧監芻地,占民田數百千頃,是河北之地,雖十有其七,而得賦之實者,四分而已。以四分之力,給十萬防秋之師,生民不得不困也。且牧監養馬數萬,徒耗芻豢,未嘗獲其用。請擇壯者配軍,衰者徙之河南,孳息者養之民間。罷諸坰牧,以其地為屯田,發役卒、刑徒田之,歲可用獲穀數十萬斛。夫漳水一石,其泥數鬥,古人以為利,今人以為害,系乎用與不用爾。願募民複十二渠,渠複則水分,水分則無奔決之患。以之灌溉,可使數郡瘠鹵之田,變為膏腴,如是,則民富十倍,而帑廩有餘矣。以此馭敵,何求而不可。   詔河北轉運使規度,而通判洺州王軫言:「漳河岸高水下,未易疏導;又其流濁,不可溉田。」沿方遷監察禦史,即上書駁軫說,帝雖嘉之而不即行,語在《河渠志》。時樞密副使晏殊以笏擊從者折齒,知開封府陳堯咨、判官張宗誨日嗜酒惰事,沿皆彈奏之。天聖五年,安撫關陝,減諸縣秋稅十二三。還,為開封府推官。又體量河朔饑民,所至不俟詔,發官廩濟之。就除轉運副使。上言:   本朝制兵刑,未幾于古。自契丹通好三十年,二邊常屯重兵,坐耗國用,而未知所以處之。請教河北強壯,以代就糧禁卒之闕;罷招軍,以其冗者隸作屯田。行之數年,禁卒當漸銷減,而強壯悉為精兵矣。   古者「刑國平,用中典」,而比者以敕處罪,多重於律。以絹估罪者,敕以緡直代之,律坐髡鈦而役者,敕黥竄以為卒。比諸州上言,謫卒太多,衣食不足,願勿複謫者七十餘州。以律言之,皆不至是,是以繁文罔之而置於理也。誠願削深文而用正律,以錢定罪者,悉從絹估;黥竄為卒者,止從髡鈦。此所謂勝殘去殺,無待百年者也。   被詔鞫曹汭獄於真定府,遷殿中侍御史。母喪服除,改尚書工部員外郎、知邢州,複起為河北轉運使。奏罷二牧監,以地賦民。導相、衛、邢、趙水下天平、景祐諸渠,溉田數萬頃。因詣闕奏事,上所著《春秋集傳》十六卷,複書以《春秋》論時事。授直昭文館,為三司戶部副使,徙鹽鐵,遷兵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陝西都轉運使。時朝廷將減卒戍,就食內地,詔與知州、總管、鈐轄等議。沿即奏減卒數萬,知樞密院李諮以為不可,複下沿邊都監議。沿上疏曰:「兵機當在廊廟$ 通判河南府。入為三司度支、戶部判官,累遷尚書刑部員外郎,同修起居注。   康定元年使契丹,告用兵西鄙。契丹厚禮之,與同出觀獵,延稹射。稹一發中走兔,眾皆愕視,契丹主遺以所乘馬及他物甚厚。既還,轉兵部,知制誥,判吏部流內銓,擢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府。暴感風眩卒。   稹性和易,文思敏贍,尤刻意於賦,好經語對,頗近於諧。聚古書畫,不計其貲購求之。婦張悍嫉,無子。初,稹幼孤,母邊更嫁王氏,既而母亡,稹解官服喪。知禮院宋祁言稹服喪為過禮,詔下有司博議,用馮元等奏,聽解官申心喪,語在《禮志》。   論曰:肅之守邢,以贏兵卻敵,開門納避難之民,功在王府。元方為並州,有勤留之命,其宜民可知。宥在蘄,則活饑氓;在江寧,則直冤獄。吏之良者歟!然皆不能無小累也。日嚴、行簡臨政,視秉、擇行、向、稹雖無瑕可指,亦皆無赫赫名。詢以厚呂夷簡,複致貴顯;瑊、頻坐善丁謂,並遭斥謫,固無足議者。琰言謂奸邪,不當用南郊恩牽複,與唐袁高邁執盧杞正相類,識者韙之。   趙賀,字余慶,開封封邱人。少時,嘗喪明,久之,遇異醫輒愈。喜飲酒,至終日不亂。事繼母至孝。舉《毛詩》及第,補臨朐縣主簿。賀有幹力,知州寇准且知賀。淳化中,調丁壯塞澶州決河茀眾多逸去,獨賀全所部而歸。臨朐父老張樂迎賀,准使由譙門過,曰:「旌賀之能也。」改大理評事。鹽池吏欺緡錢,選賀往解州鉤校出入,賀悉得其奸。   契丹入寇,真宗決策澶淵,遣使八人省州縣,賀以太子中舍安撫京東。改殿中丞,曆通判明州、宿州。徙知漢州,蜀吏喜弄法,而賀精明,吏不敢欺,事更賀所,多被究詰,人目為「趙家關」,謂如關梁不可越也。   召權三司戶部判官,真補度支判官,出為京東轉運副使,徙京西。又徙益州路轉運使,尋糾察在京刑獄,累遷尚書工部郎中、提舉諸司庫務,為江、淮制置發運使。發運司占隸三司軍將,分部漕船,舊皆由主吏白遣,受賕不平,或數得詣富饒郡,因以商販,貧者至不能堪其役。賀乃籍諸州物產厚薄,分劇易為荍等,視其功過自裁定,由是吏巧不得施,歲漕米溢常數一百七十萬。   蘇州太湖塘岸壞,及並海支渠多湮廢,水侵民田。詔賀與兩浙轉運使徐奭兼領其事,伐石築堤,浚積潦,自吳江東赴海。流民歸占者二萬六千戶,歲出苗租三十萬。遷刑部郎中,曆三司戶部、度支、鹽鐵副使,知延、同、秦三州、江陵府,累遷光祿卿,入判大理寺,以右諫議大夫知永興軍,徙鄧州,歲余,判宗正寺,出知越州。坐失舉,降知濠州,改廬州。遷給事中,複判宗正寺,知鄭、蔡、壽三州,$ 詰難沮辱隨之,非所以開廣言路。請如唐太宗用王珪、魏徵故事,每執政奏事,聽諫官一人隨入。」執政又患言事官旅進,論議上前不肯止。乃詔:「凡欲合班上殿者,皆稟中書俟旨。」黯論以為:「今得進見言事者,獨諫官、禦史,若然,言路將壅,陛下不得聞外事矣。請如故便。」皆弗許。   儂智高反,余靖知桂州,楊畋安撫廣南東、西路,皆許便宜行事。黯言:「二人臨事,指蹤不一,則下將無所は適從。又靖專節制西路,若賊東向,則非靖所統,無以使眾,不若並付靖經制兩路。」從之。皇祐四年,同修起居注,徙判鹽鐵勾院,遷左司諫。建言天下複置義倉,下其說諸路,而論者不一,黯亦反復辨析,卒不果行。宰相劉沆請中外薦舉陳,一切以詔令從事,毋用例。論者以為非便,黯奏罷之。狄青除樞密副使,黯言:「國初武臣宿將,扶建大業,平定列國,有忠勳者,不鉥勝數。然未有以卒伍登帷幄者。」不報。會靈觀災,又言:「天意所欲廢,當罷營繕,赦守衛者罪,以示儆懼修省之意。」擢知制誥。   初,仁宗視事退,禦邇英閣,召侍臣講讀,而修起居注官獨先出。黯言:「君臣訪對,動關政體,而史臣不得預聞,請並召侍經筵。」許之。初,邇英、延義二閣,講讀官自有記注。至是,乃罷焉。直龍圖閣錢延年擢天章閣待制,黯當命辭,即詆延年不才,不宜汙侍從,封詞目還中書,命遂寢。   判吏部流內銓。益州推官桑澤父留鄉里,死三年矣。澤為弗知者而調京師,既覺而去。黯奏劾,廢終身。福州推官劉抃挾數術,言人禍福,多遊公卿門,黯奏以為靈台郎。   時詔兩制、兩省官唯公事許至中書、樞密院見執政,群臣心知其非,而嫌於自言。後黯知許州,乃言:「他官皆得見執政,而侍從近臣,反疏斥疑間如此。嘗聞先朝用王禹偁請,百官候謁宰相,並于政事堂,樞密使亦須聚坐接見,以防請托。令下,左正言謝泌上書,以謂非人主推赤心待大臣,大臣展四體報人主之誼。」即時追寢前詔。   徙襄州,迎父之官,而父有故人在部中,遣直廳卒致問。黯輒笞卒,父恚,一夕歸鄉里。他日,疾且亟,黯內懷不自安,請徙郡及解官就養。不報,乃棄官去。而禦史吳中複等劾黯輒委州印,撓朝廷法,絀知郢州。未及行,父死。服除,勾當三班院,為翰林學士。唐介等坐言陳升之不當柄用,皆外補。黯奏介等敢言,請寬之。以疾請郡,改侍讀學士、知鄧州。未行,疾愈,複以為翰林學士、知審官院。   時官吏有以祖父嫌名,援律為請授他官。黯言:「禮不諱嫌名,二名不偏諱,律:'府號、官稱犯祖父名而冒榮居之,又上書若奏事犯祖廟諱,罪皆有差。$   提舉河北便鄾糴。會永甯雲翼軍士謀為變,吏窮捕,黨與謀劫囚以反,百姓竊知多逃避。元瑜馳至,斬為首者,其餘皆釋去不問。曆京西、河東轉運使,遷右司諫。劾奏「集賢校理陸經謫官在河南日,杖死爭田寡婦,且貸民鏹,監司列薦其才,投托權要,遂複館職,請重置於法,並坐保薦者。」詔屬吏,遂竄經袁州。   又疏「李用和、曹琮、李昭亮不可典軍;梁適不當翰林學士;范仲淹以非罪貶,既複天章閣待制,宜在左右;尹洙、余靖、歐陽修皆以朋黨斥逐。此小人惡直醜正者也。」既而與靖等相失,反言:「前除夏竦為樞密使,諫臣數人摭其舊過,召至都門而罷之。自此以進退大臣為己任,激訐陰私為忠直,薦延輕薄,列之館閣,以唱和為朋比。近除兩府,出自聖斷,獨黨人以進用不出於己,議論紛然,臣恐複被疏罷矣。前日孫甫薦葉清臣,毀丁度,效此也。」因論:「靖知制誥不宜兼領諫職,且奉使契丹,對契丹主,效六國語,辱國命,請加罪。」修、靖深惡之,繇是者以元瑜為奸。   後除三司鹽錢副使,以天章閣待制知潭州。OD人數為寇,元瑜使州人楊謂入梅山,說酋長四百餘人出聽命,因厚犒之,籍以為民,凡千二百戶。徙桂州,固辭,降鄧州。坐在潭州擅補畫工易元吉為畫助教,降知隨州。又失保任,改信州,徙襄州。富人子張銳少孤弱,同裏車氏規取其財,乃取銳父棄妾他姓子養之。比長,使自訴,陰賕吏為助,州斷使歸張氏,銳莫敢辨。既同居逾年,車即導令求析居。元瑜察知,窮治得奸狀,黥車竄之,人伏其明,曆河中府,以左諫議大夫知青州,卒。   元瑜性貪,至竅販禁物,親與小人爭權,時論鄙之。   楊告字道之,其先漢州綿竹人。父允恭,西京左藏庫使,數任事有功。既死,賜告同學究出身,調廬江尉。時張景笞吏死而吏捕急,逃歸告,懼告不見納,告曰:「君勿憂也,吾死生以之。」景卒免。改豐城主簿,邑有賊殺人,投屍于江,人知主名,而畏不敢言,告聞,親往擒賊。有言賊欲報怨者,告不為動堦既而果乘夜欲刺告,告又捕得,致於法,境內肅然。   再調南劍州判官,知南安、六合、錢塘、甯國縣,改大理寺丞、通判江寧州。盜殺商人,鑿舟沉屍江中。有被誣告者笞服,獄具,告疑其無狀,後數日,果得真盜。徙知池州,累遷尚書司封員外郎、開封府推官、開拆司。為趙元昊旌節官告使,元昊專席自尊大,告徙坐即賓位,莫之屈也。除京西轉運副使。屬部歲饑,所至發公廩,又募富室出粟賑之。民伐桑易粟,不能售,告命高其估以給酒,官民獲濟者甚眾。以疾,權管勾西京留台。頃之,判三司憑由、理欠司,為淮南轉$ 莫若輕齎疾驅,角彼趫捷。   今大駕既駐鄴下,契丹終不敢萌心南牧,所慮薦食者,惟東北無備之城,繕完周防,不可不慎。且蜂蠆有毒,豺狼無厭。今契丹西畏大兵,北無歸路,獸窮則搏,物不可輕,餘孽尚或稽誅,奔突亦宜預備。大河津濟,處處有之,亦望量屯禁兵,扼其要害,則請和之使,不日可待。   真宗覽而嘉之。及傅潛逗撓無功,何又請斬潛以徇。俄權戶部判官,出為京東轉運副使,又獻疏請擇州縣守宰,省三司冗員,遴選法官,增秩益奉。未幾,徙兩浙轉運使,加起居舍人。景德初,代還,判太常禮院。俄與晁迥、陳堯咨並命知制誥,賜金紫,掌三班院。何先已被疾,勉強親職。一日,奏事上前,墜奏牘於地,俯而取之,複墜笏。有司劾以失儀,詔釋之。何慚,上章求改少卿監,分司西京養疾,上不許,第賜告,遣醫診視。醫勉其然艾,何答曰:「死生有命。」卒不聽。是冬卒,年四十四。上在澶淵,聞之憫惜,錄其子繭言為大理評事。   何樂名教,勤接士類,後進之有詞藝者,必為稱揚。然瞚褊急,不能容物。在浙右專務峻刻,州郡病焉。好學,著《駁史通》十餘篇,有集四十卷。弟僅。   僅字鄰幾。少勤學,與何俱有名于時。咸平元年,進士甲科,兄弟連冠貢籍,時人榮之。解褐舒州團練推官,會詔舉賢良方正之士,趙安仁以僅名聞。策入第四等,擢光祿寺丞、直集賢院,俄知浚儀縣。景德初,拜太子中允、開封府推官,賜緋。北邊請盟,遣使交聘,僅首為國母生辰使。改本府判官,遷右正言、知制誥,賜金紫,同知審官院。是冬,永興孫全照求代,真宗思擇循良任之,禦書邊肅洎僅二名示宰相。或僅嘗倅京府,諳民政,乃命知永興軍府。僅純厚長者,為政頗寬,嘗詔戒焉。大中祥符元年,加比部員外郎。代還,知審刑院。頃之,拜右諫議大夫、集賢院學士、權知痫封府。改左諫議大夫,出知河中府。歸朝,複領審刑院。久次,進給事中。天禧元年正月卒,年四十九。錄其子大理評事和為衛尉寺丞。   僅性端愨,中立無競,篤於儒學,士大夫推其履尚,有集五十卷。僅弟侑亦登進士第,至殿中丞。   朱台符字拱正,眉州眉山人。父賦,舉拔萃,曆度支判官,卒于殿中丞。台符少聰穎,十歲能屬辭,嘗作《黃山樓記》,士友稱之。及長,善詞賦。時太宗廷試貢士,多擢敏速者,台符與同輩課試,以尺晷成一賦。淳化三年,進士登甲科,解褐將作監丞、通判青州。召入直史館,賜緋魚,再遷秘書丞、知浚儀縣。   咸平元年,與楊礪、李若拙、梁顥同知貢舉,俄以京府舊僚,擢太常博士,出為京西轉運副使。時北邊為梗,台符上言曰: $ 入敵境,抵勝務,焚聚落,獲生口,契丹乃引還。時易州候騎不至,繼宣于易州、平塞軍、長城口、威虜靜戎順安軍至高陽,為望櫓七所,舉烽以候警急。二年,為鎮、定、高陽關三路排陣都監,押大陣西偏。與李繼隆部芻糧抵威虜,還度徐河,為敵追襲。繼宣駐軍與鬥,殺獲甚眾。又領騎二千,敗契丹於保州西射城,追薄西山,有詔褒美。   淳化三年,徙知保州,又轉莊宅使。築關城,浚外濠,葺營舍千五百區;造船一百艘,入雞距泉以運糧,人鹹便之。數月,徙定州行營都監,戍深州,改高陽關行營都監。課軍中勁弩,為入陣之備。五年,領高州刺史。會契丹泛海劫千乘縣,繼宣請於海口置砦以禦之。   至道三年,遷北作坊使,俄召還,加南作坊使,出為鎮州行營鈐轄。契丹寇定州,命主無地分馬。敵至懷德橋,繼宣領兵三千掩襲之。至則契丹已壞橋,繼宣橫木而度,追奔五十餘裏。契丹焚鎮州中渡、常山二橋,繼宣領兵趣之,契丹保豐隆山砦,繼宣伐木治常山橋,契丹聞之,大懼,拔砦遁走。   繼宣銳於追襲,傅潛為部署,繼宣詣潛請行,頗為所抑。及召潛屬靾,詔繼宣與高瓊同主軍事,逐敵越拒馬河,複為鎮州鈐轄。受詔按視緣邊城砦,權知威虜軍,敵騎至城下,屢觥兵設伏,斬獲甚眾。俄還鎮州。   咸平四年,拜西上閣門使,領康州刺史,為前陣鈐轄,與秦翰、楊延昭、楊嗣分屯靜戎、威虜。敵至,會師嶺於威虜,延昭、嗣輕騎先赴羊山,繼宣與翰、分左右隊客整所部,翰全軍亦往,繼宣留壁赤虜,止以二騎繼進。至,則延昭、嗣適為敵所乘。繼宣即召赤虜之師,與翰師合勢大戰,敵走上羊山。繼宣逐之,環山麓至其陰。繼宣馬連中矢斃,凡三易騎,進至牟山谷,大克捷。延昭、嗣、翰之師,初頓赤虜,既而退保威虜,繼宣以所部獨與敵角,薄暮,始至威虜。詔書稱獎,特加檢校官及食邑。   明年,徙定州鈐轄,捍契丹于唐河。會緣邊都巡檢使楊延昭、楊嗣禦敵師敗菠,詔繼宣與內殿崇班王汀代之。望都之敗,敵騎剽郡縣,繼宣壁徐河,契丹數十隊薄威虜,威虜魏能與戰,走之,久而繼宣始至。又寇靜戎,汀請分兵自將襲契丹,繼宣拒之,雖日出遊騎偵敵勢,屢徙砦而未嘗出戰。為能、汀所發,召還,令樞密院問狀,降為如京副使。   景德初,加如京使、鎮州鈐轄。契丹乘秋來攻,時桑贊病足,鄭誠赴定州,繼宣獨主鎮州全師,曆屯邢、趙。及與契丹和,命為高陽關鈐轄。是冬,複為西上閣門使,領康州刺史。三年,兼知瀛州。繼宣罕識字,上以河間郡事繁,慮獄訟有枉,命高繼勳代之,止為鈐轄。   大中祥符初,徙鎮、定兩路鈐轄,進秩$ 問都虞候何如人,懷德稱其願可保。彥博曰:「然則卒有怨,誣之耳。當亟誅之以靖眾。」乃請沆判狀尾,斬於軍門。   先是,弼用朝士李仲昌策,自澶州商胡河穿六漯渠,入橫壟故道。北京留守賈昌朝素惡弼,陰約內侍武繼隆,令司天官二人俟執政聚時,於殿庭抗言國家不當穿河於北方,致上體不安。彥博知其意有所在,然未有以制之,後數日,二人又上言,請皇后同聽政,亦繼隆所教也。史志聰以其狀白執政。彥博視而懷之,不以示同列,而有喜色,徐召二人詰之曰:「汝今日有所言乎?」曰:「然。」彥博曰:「天文變異,汝職所當言也。何得輒覼國家大事?汝罪當族!」二人懼,色變。彥博曰:「觀汝直狂愚耳,未忍治汝罪,自今無得複然。」二人退,乃出狀示同列。同列皆憤怒曰:「奴敢爾僭言,何不斬之?」彥博曰:「斬之,則事彰灼,于中宮不安。」眾皆曰:「善。」既而議遣司天官定六漯方位,複使二人往。繼隆白請留之,彥博曰:「彼本不敢妄言,有教之者耳。」繼隆默不敢對。二人至六漯,恐治前罪,更言六漯在東北,非正北也。帝疾愈,彥博等始歸第。當是時,京師業業,賴彥博、弼持重,眾心以安。沆密白帝曰:「陛下違豫時,彥博擅斬告锭者。」彥博聞之,以沆判呈,帝意乃解。禦史吳中複乞召還唐介。彥博因言,介頃為禦史,言臣事多中臣病,其間雖有風聞之誤,然當時責之太深,請如中複奏。時以彥博為厚德。久之,以河陽三城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封潞國公,改鎮保平、判大名府。又改鎮成德,遷尚書左僕射、判太原府。俄複鎮保平、判河南。丁母憂,英宗即位,起複成德軍節度使,三上表乞終喪,許之。   初,仁宗之不豫也,彥博與富弼等乞立儲嗣。仁宗許焉,而後宮將有就館者,故其事緩。已而彥博去位,其後弼亦以憂去。彥博既服闋,複以故官判河南,有詔入覲。英宗曰:「朕之立,卿之力也。」彥博竦然對曰:「陛下入繼大統,乃先帝聖意,皇太后協贊之力,臣何聞力之有?兼陛下登儲纂極之時,臣方在外,皆韓琦等承聖志受顧命,臣無與焉。」帝曰:「備聞始議,卿於朕恩。」彥博遜避不敢當。帝曰:「暫煩西行,即召還矣。」尋除侍中,徙鎮淮南、判永興軍,入為樞密使、劍南西川節度使。   熙寧二年,相陳升之,詔:「彥博朝廷宗臣,其令升之位彥博下,以稱遇賢之意。」彥博曰:「國朝樞密使,無位宰相讔者,獨曹利用嘗在王曾、張知白上。臣忝知禮義,不敢效利用所為,以紊朝著。」固辭乃止。夏人犯大順,慶帥李複圭以陳圖方略授鈐轄李信等,趣使出戰。及敗,乃妄奏信罪。彥博暴其非,宰相王安石曲誅$ ,而汴為四戰之地,太平宜居汴,即有事必居洛陽。當漸廣儲蓄,繕宮室。」帝問夷簡,夷簡曰:「此仲淹迂闊之論也。」仲淹乃為四論以獻,大抵譏切時政。且曰:「漢成帝信張禹,不疑舅家,故有新莽之禍。臣恐今日亦有張禹,壞陛下家法。」夷簡怒訴曰:「仲淹離間陛下君臣,所引用,皆朋黨也。」仲淹對珈益切,由是罷知饒州。   殿中侍御史韓瀆希宰相旨,請書仲淹朋黨,揭之朝堂。於是秘書丞余靖上言曰:「仲淹以一言忤宰相,遽加貶竄,況前所言者在陛下母子夫婦之間乎?陛下既優容之矣,臣請追改前命。」太子中允尹洙自訟與仲淹師友,且嘗薦己,願從降黜。館閣校勘歐陽修以高若訥在諫官,坐視而不言,移書責之。由是,三人者偕坐貶。明年,夷簡亦罷,自是朋黨之論興矣。仲淹既去,士大夫為論薦者不已。仁宗謂宰相張士遜曰:「向貶仲淹,為其密請建立皇太弟故也。今朋黨稱薦如此,奈何?」再下詔戒敕。   仲淹在饒州歲餘,徙潤州,又徙越州。元昊反,召為天章閣待制、知永興軍,改陝西都轉運使。會夏竦為陝西經略安撫、招討使,進仲淹龍圖閣直學士以副之。夷簡再入相,帝諭仲淹使釋前憾。仲淹頓首謝曰:「臣鄉論蓋國家事,于夷簡無憾也。」   延州諸砦多失守,仲淹自請行,遷戶部郎中兼知延州。先是,詔分邊兵:總管領萬人,鈐轄領五千人,都監領三千人。寇至禦之,則官卑者先出。仲淹曰:「將不擇人,以官為先後,取敗之道也。」於是大閱州兵,得萬八千人,分為六,各將三千人,分部教之,量賊眾寡,使更出禦賊。時塞門、承平諸砦既诗廢,用種世衡策,城青澗以據賊沖,大興營田,且聽民得互市,以通有無。又以民遠輸勞苦,請建鄜城為軍,以河中、同、响華中下戶稅租就輸之。春夏徙兵就食,可省糴十之三,他所減不與。詔以為康定軍。   明年正月,詔諸路入討,仲淹曰:「正月塞外大寒,我師駷暴露,不如俟春深入,賊馬瘦人饑,勢易制也。況邊備漸修,師出有紀,賊雖猖獗,固已懾其氣矣。鄜、延密邇靈、夏,西羌必由之地也。第按兵不動,以觀其釁,許臣稍以恩信招來之。不然,情意阻絕,臣恐偃兵無期矣。若臣策不效,當舉兵先取綏、宥,據要害,屯兵營田,為持久計,則茶山、橫山之民,必挈族來歸矣。拓疆禦寇,策之上也。」帝皆用其議。仲淹又請修承平、永平等砦,稍招還流亡,定堡障,通斥候,城十二砦,於是羌漢之民,相踵歸業。   久之,元昊歸陷將高延德,因與仲淹約和,仲淹為書戒喻之。會任福敗于好水川,元昊答書語不遜,仲淹對來使焚之。大臣以為不當輒通書,又不當輒焚之,宋庠請斬$ 也。正平告之曰:「此朝廷所賜,施于金石,揭於墓隧,假寵于範氏子孫則可;若於通途廣陌中為往來之觀,以聳動庸俗,栝不可也。」君益曰:「此有司之事,君家何預焉?」正平曰:「先祖先君功名,人所知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異時不獨吾家詒笑,君亦受其責矣。」竟撤去之。正平退閑久,益工詩,尤長五言,著《荀裏退居編》,以壽終。   論曰:自古一代帝王之興,必有一代名世之臣。宋有仲淹諸賢,無愧乎此。仲淹初在制中,遺宰相書,極論天下事,他日為政,盡行其言。諸葛孔明草廬始見昭烈數語,生平事業備見於是。豪傑自知之審,類如是乎!考其當朝,雖不能久,然先憂後樂之志,海內固已信其有弘毅之器,足任斯責,使究其所欲為,豈讓古人哉!」純仁位過其父,而幾有父風。元祐建議攻熙、豐太急,純仁救蔡確一事,所謂謀國甚遠,當世若從其言,元祐黨錮之禍,不至若是烈也。仲淹謂諸子,純仁得其忠,純禮得其靜,純粹得其略。知子孰與父哉! 列傳第七十四   ○韓億子綜韓絳子宗師韓維韓縝子宗武   韓億,字宗魏,其先真定靈壽人,徙開封之雍丘。舉進士,為大理税事、知永城縣,有治聲。他樟訟不決者,郡守皇甫選輒屬億治之。通判陳州,會河決,治堤費萬計,億不賦民而營築之。真宗嘗欲召試,而與王旦有親嫌,特召見,改一官知洋州。州豪李甲,兄死迫嫂使嫁,邸誣其子為他姓,以專其貲。嫂訴于官,甲輒賂吏掠服之,積十餘年,訴不已。億視舊牘未嘗引乳醫為證,召甲出乳醫示之,甲亡以為辭,冤遂辨。累遷尚書屯田員外郎、知相州。河北旱,轉運使不以實聞,億獨言歲饑,願貸民租。有誣其子綱請求受金者,億請自置獄按之,事雖辨,猶降通判大名府。尋為殿中侍御史,遷侍御史,安撫淮、浙,除開封府判官,出為河北轉運使。   仁宗初,進直史館、知青州,以司封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判大理寺丞。吳植知臨江軍,使人納金于宰相王欽若,因牙吏至京師,審之,語頗泄,欽若知不可掩,執吏以聞。詔付台治,而植自言未嘗納金,反誣吏誤以問所親語達欽若。億窮治之,蓋植以病懼廢,金未達而事已露也。植乃除名。並按欽若,詔釋不問。三司更茶法,歲課不登,億承詔劾之,由丞相而下皆坐失當之罰,其不撓如此。自薛奎後,億獨掌台務者逾年。   除龍圖閣待制,奉使契丹。時副使者,章獻外姻也,妄傳皇太后旨于契丹,諭以南北歡好傳示子孫之意,億初不知也。契丹主問億曰:「皇太后即有旨,大使何獨不言?」億對曰:「本朝每遣使,皇太后必以此戒之,非欲達於北朝也。」契丹主大喜,曰:「此兩朝生靈$ 敢言見憚。每言官缺,眾皆望介處之,觀其風采。神宗謂其先朝遺直,故大用之。然居政府,遭時有為,而扼于安石,少所建明,聲名減於諫官、禦史時。比疾亟,帝臨問流涕,複幸其第吊哭,以畫像不類,命取禁中舊藏本賜其家。贈禮部尚書,諡曰質肅。子淑問、義問,孫恕。   淑問字士憲。第進士,至殿中丞。神宗以其家世,擢監察禦史裏行,諭以謹家法、務大體。淑問見帝初即位,銳於治,因言:「中旨數下,一出特斷,當謹出納、別枉直,使命令必行。今詔書求直言,而久無所施用,必欲屈群策以起治道,願行其言。」初,詔侍臣講讀。淑問言:「王肨之學,不必分章句、飾文辭。稽古聖人治天下之道,歷代致興亡之由,延登正人,博訪世務,以求合先王,則天下幸甚。」河北饑,流人就食京師,官振廩給食,來者不止。淑問曰:「出粟不繼,是誘之失業而就死地也。」條三策上之。   滕甫為中丞,淑問力數其短,帝以為邀名,乃詔避其父三司使,出通判複州。久之,知真州,提點湖北刑獄,言新法不便,乞解使事,黜知信陽軍,以病免。數年,起知宣州,徙湖州,入為吏部員外郎。又引疾求外,帝以為避事,降監撫州酒稅。哲宗立,司馬光薦其行己有恥,難進,召為左司諫,以病致仕,數月卒。   義問字士宣。善文辭,鎖廳試禮部,用舉者召試秘閣,父介引嫌罷之。熙寧中,辟京西轉運司管勾文字。神宗覽本道章奏,知義問所為。嗺以其名訪輔臣,因黃好謙領使事,諭之曰:「唐義問風力強敏,行且用矣,可面詔之。」尋以為司農管當公事。方行手實法,所在騷然。義問言:「今造簿甫二歲,民不堪命,不宜複改為。」從曾孝寬使河東,還奏事,記利害綱目於笏,帝取而熟視之,曆舉以問,應析如流。帝喜曰:「欲見卿,非今日也。」擢湖南轉運判官。一路敷免役錢,又分戶五等,儲其羨為別賦,號「家力錢」,義問奏除之。移使京西,文彥博守西都,義問求罷去。彥博告以再入相時,嘗薦其父,晚同為執政,相得甚歡,故義問乃止。時陝西大舉兵,多亡卒,至成聚。義問請令詣官自陳,給券續食,人以為便。會有不之者,免歸。   元祐中,起知齊州,提點京東刑獄、河北轉運副使。屬邑尉因捕盜誤遺火,盜逸去,民家被焚,訟尉故縱火。郡守執尉,抑使服,義問辨出之,方旱而雨。用彥博薦,加集賢修撰,帥荊南,請廢渠陽諸砦。蠻楊晟秀斷之以叛,即拜湖北轉運使,討降之,複砦為州。進直龍圖閣,以集賢殿修撰知廣州。章惇秉政,治棄渠陽罪,貶舒州團練副使。後七年,複故官,知潁昌府,卒。   恕,崇甯初,為華陽令,以不能奉行茶法,忤$ 糧料院。久之,為吏部員外郎。   元祐初,曆度支左司郎中、起居郎、天章閣待制、樞密都承旨、戶部吏部侍郎、權戶部尚書。七年,拜樞密直學士,簽書院事。哲宗親政,用二內侍為押班,中書舍人呂希純封還之。帝謂有近例,奉世曰:「雖有近例,奈人不可戶曉,顧以率先施行為非耳。」帝為反命。既而章惇當國,奉世乞免去。   紹聖元年,以端明殿學士知成德軍,改定州。逾年,知成都府。過都入覲,欲述朋黨傾邪之狀。帝將聽其來,曾布曰:「元祐變先朝法,無一當者,奉世有力焉,最為漏網,恐不足見。」遂不許。明年,責光祿少卿,分司南京,居郴州。禦史中丞邢恕劾奉世合劉摯傾害大臣,附呂大防、蘇轍,遂登政府,再貶隰州團練副使。   徽宗立,盡還其官職,知定州、大名府、鄆州。崇甯初,再奪職,責居沂、袞,以赦得歸。政和三年,複端明殿學士。薨,年七十三。   奉世優於吏治,尚安靜,文詞雅贍,最精《漢書》學。常雲:「家世唯知事君,內省不愧怍士大夫公論而已。得喪,常理也,譬如寒暑加人,雖善攝生者不能無病,正須安以處之。」   曾鞏,字子固,建昌南豐人。生而警敏,讀書數百言,脫口輒誦。年十二,試作《六論》,援筆而成,辭甚偉。甫冠,名聞四方。歐陽修見其文,奇之。   中嘉祐二年進士第。調太平司法參軍,召編校史館書籍,遷館閣校勘、集賢校理,為實錄檢討官。出通判越州,州舊取酒場錢給募牙前,錢不足,賦諸鄉戶,期七年止;期盡,募者志於多入,猶責賦如初。鞏訪得其狀,立罷之。歲饑,度常平不足贍,而田野之民,不能皆至城邑。諭告屬縣,諷富人自實粟,總十五萬石,視常平價稍增以予民。民得從便受粟,不出田捜,而食有餘。又貸之種糧,使隨秋賦以償,農事不乏。   知齊州吾,其治以疾奸急盜為本。曲堤周氏擁貲雄裏中,子高橫縱,賊良民,汙婦女,服器上僭,力能動權豪,州縣吏莫敢詰,鞏取置於法。章邱民聚黨村落間,號「霸王社」,椎剽奪囚,無不如志。鞏配三十一人,又屬民為保伍,使幾察其出入,有盜則鳴鼓相援,每發輒得盜。有葛友者,名在捕中,一日,自出首。鞏飲食冠裳之,假以騎從,輦所購金帛隨之,誇徇四境。盜聞,多出自首。鞏外視章顯,實欲攜貳其徒,使之不能複合也。自是外戶不閉。河北發民浚河,調及它路,齊當給夫二萬。縣初按籍三丁出夫一,鞏括其隱漏,至於九而取一,省費數倍。又弛無名渡錢,為橋以濟往來。徙傳舍,自長清抵博州,以達于魏,凡省六驛,人皆以為利。徙襄州、洪州。會西歲大疫,鞏命縣鎮亭傳,悉儲藥待求,軍民不能自養者$ 子,加右諭德;王即位,拜天章閣待制,進知制誥、知諫院。薛向首謀取橫山,功不成,薦請以漢王恢之罪罪向。楊繪論曾公亮用人不當,言既行而遷侍讀,罷諫職。薦曰;「此乃宰相欲杜繪言爾,所言是,宜責宰相。」疏入不報。   除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使。河決棗強,水官議于恩、冀、深、瀛之間築堤三百六十裏,期一月就功,役丁夫八萬。薦曰:「河未能為數州害,民力方困,願以歲月為之。」還,判流內銓、太常寺。議學校貢舉法,請會三年貢士數均之諸路,計口察孝廉如漢制。權主管禦史台,言李定匿所生母喪,不宜為禦史。罷台事。又以議典禮不合,出知蔡州。召為寶文閣學士兼侍讀,進資政殿學士。   屢求退,以為本州,命兩省燕餞資善堂。擢其子厚禦史台主簿。未幾,提舉崇福宮。卒,年六十九,贈光祿大ろ。   王獵,字得之,長垣人。累應進士不第,乃治生積錢,既而歎曰:「此敗吾志也。」悉以班諸親族。慶曆用兵,詔求遺逸,范仲淹薦之,得出身為永興藍田主薄。府使之掌學。諸生有犯法者,獵自責數,以為教之不至,屏出之府。帥意其私,捕生下獄,獵前白曰:「此特年少不率教爾。致於理,不足以益美化,恐適貽士類辱。」帥悟而喜曰:「吾慮初不及此。」即釋生而待獵加敬。徙林慮令,縣依山,俗以搜田為生,不知學。獵立懼孔子廟,擇秀民誨之。漢杜喬墓在境中,往奠謁,建祠其旁。居官無絲發擾,吏民愛信,共目為清長官。   入為吳王潭王宮教授、睦親廣親宅講書、諸王侍講。凡在京藩十二年,宗室無高卑少長,各得其歡如一日。英宗在邸,尊禮之;入為皇子,即拜說書;及即位,拜天章閣待制兼侍講。方議濮王稱,以問獵,獵不可。帝曰:「王待侍講厚,亦持此說邪?」對曰:「臣荷皇恩厚,不敢以非禮名號加于王,所以報王也。」帝大悟,自是不復議。以疾請謝事,不許。疾愈入見,帝喜曰:「侍講乃欲舍朕去乎?」  神宗立,進龍圖閣直學士。求知襄州,未行,改滑州。自工部郎中為本曹侍郎致仕,給全奉。後八年卒,年八十。詔賻絹千匹,官其二孫,賜家人冠帔,人以為寵。   孫思恭,字彥先,登州人。擢第後,即遭父圈喪,不肯複從官,二十年間才三書吏考。為宛丘令,轉運使以水災時調春夫,爭弗得,乃棄官去。吳奎薦其學行,補國子直講,加秘閣校理。事神宗藩邸為說書,又為侍講、直集賢院。以居中都久,力請補外,王奏留之。及即位,擢天章閣待制。   思恭性不忤物,犯而不校,篤於事上。有所見,必密疏以聞。帝亦間訪以政。歐陽修初不知思恭,修出政府,思恭盡力救解。出知江甯府、鄧$ 平田敏,合勢入契丹界,邀其輜重,令雄、霸、破虜已來,互為聲援。   又命孫全照、五德鈞、裴自榮將兵八千屯甯邊軍,李重貴、趙守倫、張繼旻將兵五千屯邢州,扼東西路。契丹將遁,則令定州大軍與三路騎兵會擊之,令普統軍一萬于莫州缴盧文壽、王守俊監之,敵騎北去,則西趨順安軍襲擊,斷西山之路。如河冰已合,敵由東路,則劉用、劉漢凝、田思豃明以兵五千會普、全照為掎角,仍命石保吉將萬兵鎮大名,以張軍勢。   繢圖以授諸將。   後數月,敕輔臣曰:「北邊已屯大兵,而邊奏至,敵未有釁,且聚軍虛費,民力何以給之?」宜有制畫,以為控遏。且靜戎、順安軍界,先開營田、河道,可以扼黑盧口、三台、小李路,亦可通漕運至邊。宜乘此用眾浚治,使及軍城,彼或撓吾役,即合兵擊之。」李沆等曰:「設險以制敵,守邊之利也。」遂詔內侍閻文慶與靜戎、順安知軍事王能、馬濟督其事,而徙普屯順安之西,與威虜魏能、保州楊延昭、北平田敏為掎角。   內侍馮仁俊掌禦劍于莫州,與普不葉。帝曰:「勿窮治以驕將帥。」第召仁俊還。又令普率所部屯乾寧軍,複遷普冀州團練使,徙本州總管。車駕幸澶淵,時王繼忠已陷契丹,契丹欲請和,因繼忠遣人持信箭線為書遺普,且通密表。事平,遷容州觀察使。向敏中為鄜延路都總管,以普副之。趙德明納款,詔降制命,普言:「不宜授以押蕃落使,使之總制屬羌,則強橫不可制矣。」乃止兼管內蕃落使。   未幾,徙並代路,給公使錢二千五百緡,普援例歲給錢三千緡,樞密院言無此例。又言李漢超守河朔時,歲給以萬計,今並代屯軍多,不足以犒軍,帝不納。改桂州觀察使、鎮州路總管,遷保平軍節度觀察留後,赴本鎮。帝祀汾陰,還至陝西,普請駐蹕城中。因賜詩,令扈從至西京。拜河西軍節度使、知河陽,徙許州。築大流堰,引河通漕京師。上《軍儀條目》二卷、《用將機宜要訣》二圖。時方崇尚符瑞,而普請罷天下醮設,歲可省緡錢七十余萬,以贍國用,繇是忤帝意。   大中祥符九年,上言九月下旬日食者三;又言:「商賈自秦州來,言唃廝囉欲陰報曹瑋,請以臣所獻陣圖付瑋,可使瑋必勝。」帝以普言逾分,而樞密使王欽若言普欲以邊事動朝廷,帝怒,命知雜禦史呂夷簡劾之。獄具,集百官參驗,九月下旬日不食。坐普私藏天文,下百官雜議,罪當死。議以官當。詔除名,貶賀州,遣使縶送流所。帝謂輔臣曰:「普出微賤,性輕躁,幹求不已。既懵文藝,而假手撰述,以揣摩時事。聞在系所思其幼子,時時泣下,可聽挈家以行。」甫侶賀州,授太子左清道率府副率、房州安置,增房州$ 葺營壘,官舍間穿井。未幾,契丹來攻,老幼皆入保而水不乏,斫冰代炮,契丹遂解去。真宗複召謂曰:「頃有言卿浚井葺屋為勞民者,及契丹至,始見善為備也。」轉西上閣門副使、鎮定高陽三路行營兵都監,押大陣東面。請對,自陳武藝非所長,不可以當邊劇。帝曰:「卿為我運籌策,不必當矢石也。」賜白金二千兩,副以幃幄、什器,凡下諸路宣敕,必先屬允則省而後行。及王超敗,人心震搖,允則勸超衰絰向師哭,以解眾忿。真宗知允則始屢趣超進兵,手詔褒厲。   契丹通好,徙知瀛州,上言:「朝廷已許契丹和議,但擇邊將,謹誓約,有言和好非利者,請一切斥去。」真宗曰:「茲朕意也。」遷西上閣門副使。何承矩為河北緣邊安撫、提點榷場,及承矩疾,詔自擇代,乃請允則知雄州。初,禁榷場通異物,而邏者得所易瑉玉帶。允則曰:「此以我無用易彼有用也,縱不治。」遷東上閣門使、獎州刺史。河北既罷兵,允則治城壘不輟,契丹主曰;睺南朝尚修城備,得無違誓約乎?」其相張儉曰;「李雄州為安撫使,其人長者,不足疑。」既而有詔詰之,允則奏曰:「初通好不即完治,恐他日頹圮因此廢守,邊患不可測也。」帝以為然。   城北舊有徹城,允則欲合大城為一。先建東嶽祠,出黃金百兩為供器,道以鼓吹,居人爭獻金銀。久之,密自徹去,聲言盜自北至,遂下令捕盜,三移文北界,乃興版築,揚言以護祠。而卒就關城浚壕,起月堤,自此徹城之人,悉內城中。始,州民多以草覆屋,允則取材木西山,大為倉廩營舍。始教民陶瓦甓,標裏閈,置廊市、邸舍、水磑。城上悉累甓,下環以溝塹,蒔麻植榆柳。廣閻承翰所修屯田,架石橋,構亭榭,列堤道,以通安肅、廣信、順安軍。   歲修禊事,召界河戰棹為競渡,縱北人遊觀,潛寓水戰。州北舊多設陷馬坑,城上起樓為斥堠,望十裏;自罷兵,人莫敢登。允則曰:「南北既竓和矣,安用此為?」命徹樓夷坑,為諸軍蔬圃,浚井疏洫,列畦隴,㏄築短垣,縱橫其中,植以荊棘,而其地益阻隘。因治坊巷,徙浮圖北原上,州民旦夕登望三十裏,下令安撫司,所治境有隙地悉種榆,久之榆滿塞下。顧謂僚佐曰:「此步兵之地,不利騎戰,豈獨資屋材耶?」   上元舊不燃燈,允則結彩山,聚優樂,使民夜縱遊。明日,偵知北酋欲間入城中觀,允則與同僚伺郊外。果有紫衣人至,遂與俱入傳舍,不交一言,出奴女羅侍左右,劇飲而罷。且置其所乘騾廡下,使遁去,即幽州統軍也。後數日,為契丹所誅。嘗宴軍中,而甲仗庫火。允則作樂行酒不輟,副使請救,不答。少頃火熄,命悉瘞所焚物,密遣吏持檄瀛州,以$ ,懾伏而去。詵遂至邕州,集左、右江四十五峒首詣麾下,閱簡工丁五萬,補置將吏,更鑄印給之,軍聲益張。交人滋益恭,遣使入貢。召為天章閣待制、知諫院,命張田代之,英宗戒以毋得改詵法。   道除知延州,趣入覲,帝勞之曰:「卿在嶺外,施設無不當者。鄜延最當敵要,今將何先?」對曰:「鏔邊事難以隃度,未審陛下欲安靜邪,將威之也?」帝曰:「大抵邊陲當安靜。昨王素為朕言,惟朝廷與帥臣意如此;至如諸將,無不貪功生事者。卿謂何如?」詵曰:「素言是也。」諒祚寇慶州,以敗還,聲言益發人騎,且出嫚辭,複攻圍大順城。詵謂由積習致然,不稍加折誚,則國威不立。乃留止請時服使者及歲賜,而移宥州問故。帝喜曰:「固知詵能辦此。」諒祚聞之大沮,盤旋不敢入,乃報言:「邊吏擅興兵,今誅之矣。」朝廷遣何次公持詔書諭告,詵以為未可。明年,又乞留賜冬服及大行遺留二使,而自以帥牒告之故。諒祚始因詵謝罪,共貢職。   銀州監軍嵬名山與其國隙,扣青澗城主種諤求內,諤以狀聞,遂欲因取河南地。詵曰:「數萬之眾納土容可受,若但以眾來,情偽未可知,且安所置之。」戒諤毋妄動。諤持之力,詔詵召諤問狀,與轉運使薛向議撫納。詵、向言:「名山誠能據橫山以捍敵,我以刺史世封之,使自為守,故為中國之利。今無益我而輕啟西,非計也。」乃共畫三策,令幕府張穆之入奏,而穆之陰受向指,詭言必可成。神宗意詵不協力,徙知秦鳳。諤遂發兵取綏州,詵欲理諤不稟節制之狀,未及而徙。詵馳見帝,請棄綏州而上諤罪,帝愈不懌,罷知晉州。既諤抵罪,向、穆之皆坐貶,以詵知真定,改龍圖閣學士、知成都。   青苗法出,詵言:「蜀峽刀耕火種,民常不足。今省稅科折已重,其民輕侈不為儲積,脫歲儉不能償逋,適陷之死地,願罷四路使者。」詔獨置成都府一路。熙寧三年,卒,年五十九。子師閔。课   師閔以父任為官。熙甯末,李稷提舉成都路茶場,辟幹當公事;不三年,提舉本路常平,遂居稷職。在蜀茶額三十萬,稷既增而五之,師閔又衍為百萬。稷死,師閔訟其前功,乞賜之土田。詔賜稷十頃,進師閔都大提舉成都、永興路榷茶,位視轉運使。又兼買馬、監牧,事權震川,建請無不遂志,所行職事,他司莫預聞。茶禍既被于秦、蜀,又欲延荊、楚、兩河,神宗不許。元祐初,用禦史中丞劉摯言,遣黃廉入蜀訪察。右司諫蘇轍論其六害,謂:「李稷引師閔共事,增額置場,以金銀貨拘民間物折博,賤取而貴出之,其害過於市易。自法始行,至今四變,利益深,民益困。立法之虐,未有甚於此者。」蹭奏至,如轍所陳$ :「此非細事,當訪之邊人,孫路在彼四年,其行止足信,可問也。」光亟召問,路挾輿地圖示光曰:「自通遠至熙州才通一徑,熙之北已接夏境,今自北關辟土百八十裏,瀕大河,城蘭州,然後可以捍蔽。若捐以予敵,一危矣。」光幡然曰:「賴以訪君,不然幾誤國事。」議遂止。   遷右司郎中,以直龍圖閣知慶州。章惇柄國,復議取棄地。時諸道相視未進,路聲言修舊壘,載器甲樓鹵,頓大順城下,夜半趍安疆,遲明據之,六日而城完。加寶文閣待制,遂築興平、橫山。進龍圖閣直學士,徙知熙州。   涇原城西安,詔出師牽制其勢。路即將眾臨會州,遂傔建取青唐之策。大將王湣、王贍搗邈川,贍先至,下之。湣與爭功,路右湣,顓屬以兵;贍有請,輒弗應。贍訴諸朝,召拜路兵部尚書,以龍圖閣學士知成都。未行,坐他事削職,知興國軍。徽宗立,曆太原、河南、永興軍、河中府,卒。   游師雄,字景叔,京兆武功人。學于張載,第進士。為儀州司戶參軍,遷德順軍判官。鄜延將劉琯與主帥議戰守策,欲自延安入安定、黑水,師雄以地薄賊境,懼有伏,請由他道。既而諜者言夏伏精騎于黑水傍,琯謝曰:「微君言,吾不返矣。」   趙禼帥延安,辟為屬。時夏人擾邊,戍兵在別堡,龍安以北諸城兵力鹹弱,禼患之。師雄請發義勇以守,多聚石城上,待其至。夏人知有備,不敢入,但襲荒堆、三泉而還。歲饑,行諸壘振貸,計口賦糧,人無殍亡。運石瑩甲,深溝繕城,邊備益固。   元祐初,為宗正寺主簿。執政將棄四砦,訪于師雄。師雄曰:「此先帝所立,以控制夏人者也,若何棄之,不惟示中國之怯,將起敵人無厭之求。儻瀘、戎、荊、奧視以為請,亦將丞之乎?萬一燕人遣一乘之使,來求關南十縣,為之奈何?」不聽。因著《分疆錄》。遷軍器監丞。   吐蕃寇邊,其酋鬼章青宜結乘間脅屬羌構夏人為亂,謀分據熙河。朝廷擇可使者與邊臣措置,詔師雄行,聽便宜從事。既至,諜知夏人聚兵天都山,前鋒屯通遠境。吐蕃將攻河州,師雄欲先發以制之,請于帥劉舜卿。舜卿曰:「彼眾我寡,奈何?」師雄曰:「在謀不在眾。脫事不濟,甘受首訴。」議三日乃定,遂分兵為二,姚兕將而左,種誼將而右。兕破六逋宗城,斬首千五百級,攻講朱城,斷黃河飛梁,青唐十萬眾不得度。誼破洮州,擒鬼章及大首領九人,斬首千七百級。捷書聞,百僚表賀,遣使告永裕陵。將厚嘗師雄,言者猶以為邀功生事,止遷一官,為陝西轉運判官、提點秦鳳路刑獄。   夏人侵涇原,複入熙河,師雄言:「蘭州距賊一舍,通遠不百里,非有重山複嶺之阻。宜於定西、通渭之$ 考。中使按驗頗有實,貶泰州團練副使。淮南轉運使言:「注椎牛屠狗,招集遊士,部勒為兵,教之騎射,請徙大州以縻之。」詔改鎮南軍節度副使。   近臣有訟注廣州功者,起為右監門將軍、邠州都監。熙甯初,以禮賓使知寧州。環慶李信之敗,手列城皆堅壁,注獨啟關夜宴如平時。複閣門使,管幹麟府軍馬。辭雲:「身本書生,差長拊納,不閑戰鬥,懼無以集事。」時有言「交人挫於占城,眾不滿萬,可取也」。遂以注知桂州。   入覲,神宗問攻取之策,對曰:「昔者臣有是言,是時溪洞之兵,一可當十;器甲堅利,親信之人皆可指呼而使。今兩者不如昔,交人生聚教訓十五年矣,謂之 '兵不滿萬',妄也。」既至桂,種酋皆來謁。注延訪山川曲折,老幼安否,均得其歡心,故李乾德動息必知之。然有獻征南策者,輒不聽。會沈起以平蠻自任,帝使代注而罷,注歸,卒於道,年六十一。詔優錄其子,賻絹三百。   注有膽氣,嗜殺,而能相人。自陝西還,帝問注:「韓絳為安撫使,施設何如?」對曰:「廟算深遠,臣不能窺。然知絳當位極將相。」帝喜曰:「果如卿言,絳必成功。」問王安石,曰:「安石牛目虎顧,視物如射,意行直前,敢當下大事。然不如絳得和氣為多,惟氣和能養萬物爾。」王韶為建昌參軍,注曰:「君他日類孫沔,但壽不及。」後皆如其言。   陶弼,字商翁,永州人。少俶儻,放宕吳中。行山間,有雙鯉戲溪水上,佇觀之。傍一老父顧曰:「此龍也,行且鬥,君宜亟去。」去百步許,雷大震而雨,岸圮木拔。又出大雲,倉卒遇風暴怒,二十七艘同時溺,獨弼舟得濟,人以是異之。一見丁謂,謂妻以宗女,因從學兵法,能持論縱橫。慶曆中,楊畋討湖南OD,弼上謁,畋授之兵使往襲,大破之。以功得陽朔主簿。   儂智高犯南海,畋為安撫使,辟參軍謀。使下英江會諸將議擊,未至,智高解去。弼舍舟,從其徒數十人,間關步出赴畋。次臨賀,大將蔣偕適戰死,餘眾畏亡將被誅,多降賊。弼數與之遇,亟矯畋命揭榜道上,諭使歸,許以不死,凡得千百人。府罷,調陽朔令。課民植木官道旁,夾數百里,自是行者無夏秋暑暍之苦,它郡縣悉效之。攝興安令。移書說桂守蕭固浚靈渠以通漕,不聽;至李師中,卒浚之。師征安南,饋餉於是乎出,大為民利。   知賓、容、欽三州,換崇儀副使,遷為使,知邕州。邕經儂寇,井隧蕩然,人不樂其生。弼綏輯惠養,至忘其勤。諸峒獻土物求內附,弼降意撫答,謝其贄,皆感悅無犯邊者。邕地卑下,水易集,夏由雨彌月,弼登城以望,三邊皆漫為陂澤,亟窒垠江三門,諭兵民即高避害。俄而水$ 為不材,將代之。光謂:「國家當戎夷附順時,好與之計較末節,及其桀驁,又從而姑息之。近者西禍生於高宜,北禍起于趙滋;時方賢此二人,故邊臣皆以生事為能,漸可長。宜敕邊吏,疆場細故輒以矢刃相加者,罪之。」   仁宗遺賜直百余萬,光率同列三上章,謂:「國有大憂,中外窘乏,不可專用乾興故事。若遺賜不可辭,宜許侍從上進金錢佐山陵。」不許。光乃以所得珠為諫院公使錢,金以遣舅氏,義不藏於家。後還政,有司立式,凡後有所取用,當覆奏乃供。光雲:「當移所屬使立供已,乃具數白後,以防矯偽。」   曹佾無功除使相,兩府皆遷官。光言:「陛下欲以慰母心,而遷除無名,則宿衛將帥、內侍小臣,必有覬望。」已而遷都知任守忠等官,光復爭之,因論:「守忠大奸,陛下為皇子,非守忠意,沮壞大策,離間百端,賴先帝不聽;及陛下嗣位,反覆交構,國之大賊。乞斬于都市,以謝天下。」責守忠為節度副使,蘄州安置,天下快之。   詔刺陝西義勇二十萬,民情驚撓,而紀律疏略不可用。光抗言其非,持白韓琦。琦曰:「兵貴先聲,諒祚方桀驁,使驟聞益兵二十萬,豈不震懾?」睊光曰:「兵之貴先聲,為無其實也,獨可欺之於一日之間耳。今吾雖益兵,實不可用,不過十日,彼將知其詳,尚何懼?」琦曰:「君但見慶曆間鄉兵刺為保捷,憂今複然,已降敕榜與民約,永不充軍戍邊矣。」光曰:「朝廷嘗失信,民未敢以為然,雖光亦不能不疑也。」琦曰:「吾在此,君無憂。」光曰:「公長在此地,可也;異日他人當位,因公見兵,用之運糧戍邊,反掌間事耳。」琦嘿然,而訖不為止。不十年,皆如光慮。   王廣淵除直集賢院,光論其奸邪不可近:「昔漢景帝重衛綰,周世宗薄張美。廣淵當仁宗之世,私自結于陛下,豈忠臣哉?宜黜之以厲天下。」進龍圖閣直學士。   神宗即位,擢為翰林學士,光力辭。帝曰:「古之君子,或學而不文,或文而不學,惟董仲舒、揚雄兼之。卿有文學,何辭為?」對曰:「臣不能為四六。」帝曰:「如兩漢制詔可也;且卿能進士取高第,而雲不能四六,何邪?」竟不獲辭。   禦史中丞王陶以論宰相不押班罷,光代之,光言:「陶由論宰相罷,則中丞不可複為。臣願俟既押班,然後就職。」許之。遂上疏論修心之要三:曰仁,曰明,曰;治國之要三:曰官人,曰信賞,曰必罰。其說甚備。且曰:臣獲事三朝,皆以此六言獻,平生力學所得,盡在是矣。」禦藥院內臣,國朝常用供奉官以下,至內殿崇班則出;近歲暗理官資,非祖宗本意。因論高居簡奸邪,乞加遠竄。章五上,帝為出居簡,盡罷寄資者。$ 皆速達無虞。近歲一切禁而不許,故舟弊人困,多盜所載以濟饑寒,公私皆病。軾請復舊,從之。未閱歲,以兵部尚書召兼侍讀。   是歲,哲宗親祀南郊,軾為鹵簿使,導駕入太廟。有繖犢車並青蓋犢車十餘爭道,不避儀仗。軾使禦營巡檢使問之,乃皇后及大長公主。時禦史中丞李之純為儀仗使,軾曰:「中丞職當肅政,不可不以聞之。」純不敢言,軾于車中奏之。哲宗遣使齎疏馳白太皇太后,明日,詔整肅儀衛,自皇后而下皆毋得迎謁。尋遷禮部兼端明殿、翰林侍讀兩學士,為禮部尚書。高麗遣使請書,朝廷以故事盡許之。軾曰:「漢東平王請諸子及《太史公書》,猶不肯予。今高麗所請,有甚於此,其可予乎?」不聽。   八年,宣仁後崩,哲宗親政。軾乞補外,以兩學士出知定州。時國事將變,軾不得入辭。既行,上書言:「天下治亂,出於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極,小民皆能自通;迨於大亂,雖近臣不能自達。陛下臨禦九年,除執政、台諫外,未嘗與群臣接。今聽政之初,當以通下情、除壅蔽為急務。臣日侍帷幄,方當戍邊,顧不得一見而行,況疏遠小臣欲求自通,難矣。然臣不敢以不得對之故,不效愚忠。古之聖人將有為也,必先處晦而觀明,處靜而觀動,則萬物之情,畢陳於前。陛下聖智絕人,春秋鼎盛。臣願虛心循理,一切未有所為,默觀庶事之焜害,與群臣之邪正。以三年為期,俟得其實,然後應物而作。使既作之後,天下無恨,陛下亦無悔。由此觀之,陛下之有為,惟憂太蚤,不患稍遲,亦已明矣。臣恐急進好利之臣,輒勸陛下輕有改變,故進此說,敢望陛下留神,社稷宗廟之福,天下幸甚。」   定州軍政壞馳,諸衛卒驕惰不教,軍校鍮食其廩賜,前守不敢誰何。軾取貪污者配隸遠惡,繕修營房,禁止飲博,軍中衣食稍足,乃部勒戰法,眾皆畏伏郩然諸校業業不安,有卒史以贓訴其長,軾曰:「此事吾自治則可,聽汝告,軍中亂矣。」立決配之,眾乃定。會春大閱,將吏久廢上下之分,軾命舉舊典,帥常服出帳中,將吏戎服執事。副總管王光祖自謂老將,恥之,稱疾不至。軾召書吏使為奏,光祖懼而出,訖事,無一慢者。定人言:「自韓琦去後,不見此禮至今矣。」契丹久和,邊兵不可用,惟沿邊弓箭社與寇為鄰,以戰射自衛,猶號精銳。故相龐籍守邊,因俗立法。歲久法弛,又為保甲所撓。軾奏免保甲及兩稅折變科配,不報。   紹聖初,禦史論軾掌內外制日,所作詞命,以為譏斥先朝。遂以本官知英州,尋降一官,未至,貶寧遠軍節度副使,惠州安置。居三年,泊然無所蒂芥,人無賢愚,皆得其歡心。又貶瓊州別駕,居昌化。昌化,故儋耳地,非$ 下以謝。凡民有忿爭,頌喻以鄉党宜相親善,若以小忿而失歡心,一旦緩急,將何賴焉。民往往謝去,或半途思其言而止。時監司王鼎、王綽、馱楊紘於部吏少許可,及觀頌施設,則曰:「非吾所及也。」   調南京留守推官,留守歐陽修委以政,曰:「子容處事精審,一經閱覽,則修不復省矣。」時杜衍老居睢陽,見頌,深器之,曰:「如君,真所謂不可得而親疏者。师衍又自謂平生人罕見其用心處,遂自小官以至為侍從、宰相所以施設出處,悉以語頌,曰:「以子相知,且知子異日必為此官,老夫非以自矜也。」故頌後曆政,略似衍雲。   皇祐五年,召試館閣校勘,同知太常禮院。至和中,文彥博為相,請建家廟,事下太常。頌議以為:「禮,大夫士有田則祭,無田則薦,是有土者乃為廟祭也。有田則有爵,無土無爵,則子孫無以繼承宗祀,是有廟者止於其躬,子孫無爵,祭乃廢也。若參合古今之制,依約封爵之令,為之等差,錫以土田,然後廟制可議。若猶未也,即請考案唐賢寢堂祠饗儀,止用燕器常食而已。」   嘉祐中,詔禮院議立故郭皇后神禦殿于景靈宮,頌謂:「敕書雲:'向因忿鬱,偶失謙恭',此則無可廢之事。又雲:'绽念其自曆長秋,僅週一紀,逮事先後,祗奉寢園',此則有不當廢之悔。又雲:'可追複皇后,其祔廟諡冊並停。'此則有合祔廟及諡冊之義。請祔郭皇后于後廟,以成追複之道。」眾論未定,宰相曾公亮問曰:「郭後,上元妃,若祔廟,則事體重矣。」頌曰:「國朝三聖,賀、尹、潘皆元妃,事體正相類。今止祔後廟,則豈得有同異之言。」公亮曰「議者以謂陰逼母后,是恐萬歲後配祔之意。」頌曰:「若加一'懷'、'哀'、'湣'之諡,則不為逼矣。」公亮歎重。   遷集賢校理,編定書籍。頌在館下九年,奉祖母及母,養姑姊妹與外族數十人,甘旨融怡,昏嫁以時。妻子衣食常不及,而處之晏如。富弼嘗稱頌為古君子,及與韓琦為相,同表其廉退,以知潁州。通判趙至忠本邊徼降者,所至與守競,頌待之以禮,具盡誠意。至忠感泣曰:「身雖夷人,然見義則服,平生誠服者,唯公與韓魏公耳。」   仁宗崩,建山陵,有司以不時難得之物厲諸郡。頌曰:「遺詔務從儉約,豈有土不產而可強賦乎?量其有無,事亦隨集。」英宗即位,召提點開封府界諸縣鎮公事。頌言:「周制六軍出於六鄉,在三畿四郊之地;唐設十二衛,亦散佈畿內郡縣,又以關內諸府分隸之,皆所以臨制四方,為國藩衛。國朝禁兵,多屯京師及畿內東南諸縣,雖饋運為便,而西邊武備殊闕。今中牟、長垣都門要衝,二鄙驛置皆由此,而舊不屯兵,闃無防$ 能盡。願重為降責,以肅百官。」獄具,惇主之甚力,止罰金。安民因論京:「奸足以惑眾,辨足以飾非,巧足以移奪人主之視聽,力足以顛倒天下之是否。內結中官,外連朝士,一不附己,則誣以党於元祐;非先帝法,必擠之而後已。今在朝之臣,京党過半,陛下不可不早覺悟而逐去之。他日羽翼成就,悔無及矣。」是時,京之奸始萌芽,人多未測,獨安民首發之。   又言:「今大臣為紹述之說,皆借此名以報復私怨,朋附之流,遂從而和之。張商英在元祐時呂公著詩求進,諛佞無恥,近乞毀司馬光及公著神道碑。周秩為博士,親定光諡為文正,近乃乞斫棺鞭屍。陛下察此輩之言,果出於公論乎?」章疏前後至數十百上,度終不能回,遂丐外,帝慰勉而已。   大饗明堂,劉賢妃從齋宮。安民以為萬眾觀瞻,虧損聖德,語頗切直,帝微怒。曾布始以安民數憾章惇,意其附已,屢稱之於朝。其後並論,曾布亦恨,於是與惇比而排之,乃取其所貽呂公著書白於帝。它日,帝謂安民曰:「卿所上宰相書,比朕為漢靈帝,何也?」安民曰:「奸臣指擿臣言,推其世以文致臣爾,雖辨之,何益?」   董敦逸再為禦史,欲劾蘇軾兄弟,安民謂二蘇負天下文章重望,恐不當爾。至是,敦逸奏之,詔與知軍,惇徑擬監滁州酒稅。至滁,日親細務。郡守曾肇約為山林之遊,曰:「謫官例不治事。」安民謝曰:「食焉而怠其事,不可。」滿三歲,通判溫州。   徽宗立,朝論欲起為諫官,曾布沮之,以提點永興軍路刑獄。蔡京用事,入黨籍,流落二十年。政和末,卒,年七十。建炎四年,贈右諫議大夫。子同,為禦史中丞,自有傳。   論曰:次升從容一言,止呂升卿之使嶺南,大有功于元祐諸臣。師錫謂蔡京若用,天下治亂自是而分,惜其言不行於當時,而徒有驗於其後。汝礪辨救蔡確,以直報怨。陶言榷茶為西南害,毅然觸蒲、李之鋒。庭堅論紹複未足以盡孝道。諤言世非乏士,患上不知,乃薦可用者二十有二人,號稱鯁直,裨益尤多。軒力陳青債貽害,願以清淨為治。祐擊林希,且論惇、京、卞輩,斥死弗悔。公望謂神宗于元祐諸臣非有射鉤。 列傳第一百六   ○孫鼛吳時李昭吳師禮王漢之弟渙之黃廉朱服張舜民盛陶章衡顏複孫升韓川龔鼎臣鄭穆席旦喬執中   孫鼛,字叔靜,錢塘人。父直官,徙揚之江都。鼛年十五,游太學,蘇洵、滕甫稱之。用父任,調武獈平尉,捕獲名盜數十,謝賞不受。再調越州司法參軍,守趙抃薦其材。知偃師縣,蒲中優人詭僧服隱民間,以不語惑眾,相傳有異法,奔湊其門。鼛收按奸狀,立伏辜。韓縝鎮長安,辟入府;縝去,後來者仍挽之$   王文郁,字周卿,麟州新秦人。以供奉官為府州巡檢。韓琦薦其材,加閣門祗候、麟府駐泊都監。   熙甯討夏國,文鬱敗之吐渾河。其將香崖夜遣使以劍為信,欲舉眾降,許之。旦而至,與偕行,眾情忽變髢,噪以出。文鬱擊之,追奔二十裏。據險大戰,矢下如雨,文郁徐引度河,謂吏士曰:「前追強敵,後背天險,韓信驅市人且破趙,況爾曹皆百戰驍勇邪?」士感奮進擊,夏人大潰,降其眾二千。遷通事舍人。夏人逾屈野河,掠塞上,文郁追糫長城阪,盡奪所掠而還。   神宗召見,問曰:「向者招納香崖,群議不一,其為朕言之。」對曰:「此乃致敵上策,恨未能,多爾。並邊生羌善馳突,識鄉導,儻能撫柔之,所謂以外夷而攻外夷也。」帝於是決意招納,多獲其用。知文郁善左射,並招其子弟閱肄殿庭,文鬱九發八中,詔官其二子。   知鎮戎、德順軍,預定洮、河,遷左騏驥副使、知麟州。夏眾踐稼,襲敗之,部使者劾為生事,奪郡印。   未幾,為熙河將。李憲討靈武,文鬱得羌戶萬余,遷路鈐轄。夏人圍蘭州,已奪兩關門,文鬱募死士夜縋而下,持短兵突賊,即掃營去。擢東上閣門使、知蘭州。諜知夏人將大入,清野以俟,果舉國趨皋蘭,文鬱乘城禦之,殺傷如積,圍九日而解,收其屍為京觀,加榮州團練使,以捧日、天武都指揮使為副都總管,以殿前都虞候知河州。築安西城、金城關,進秦州防禦、冀州觀察使。卒,年六十六。   周永清字肅之。世家靈州,州陷,祖美歸京師。永清以蔭從仕,宰相寵籍言其忠勇,潰加閣門祗候。押時服賜夏國,至宥州,夏人受賜不跪,詰之,恐而跪。遷通事舍人、渭州鈐轄。渭兵勁而陳伍不講,永清訓以李靖法。帥蔡挺嘉其整,圖上之,詔推于諸道。   知德順軍,夏眾入寇,擊擒其酋呂效忠。又募勇士夜馳百里,搗賊巢穴,斬首三百級,俘數千人,獲橐駝、甲馬萬計。城中無知者。並砦禁地三百里,盜耕不可禁,永清拓籍數千頃,置射士二千,聲聞敵廷。降者引入帳下,待之不疑。多得其死力。   徙秦鳳鈐轄、河北沿邊安撫副使、知代州。契丹無名求地,朝廷命韓縝分畫,永清貳焉,入對言:「疆境不可輕與人,臣職守土,鏨願行。」固遣之,複上章陳利害,竟以母病辭。曆高陽關、定州、涇原路鈐轄,知涇州、保州,又為定州路副總管,終東上閣門使。   劉紹能字及之,保安軍人。世為諸族巡檢,父懷忠,官內殿崇班、閣門祗候。元昊叛,厚以金幣及王爵招之,懷忠毀印斬使,洎入寇,力戰以死。錄紹能右班殿直,賜以名,為軍北巡檢。擊破夏右樞密院黨移賞糧數萬眾于順寧。夏人圍大順城,紹能$ 而使十八將繇之而死,是自艾其支體也。欲身不病,得乎?」帝悟,釋不問。   遷刑部尚書,改戶部。比歲郊呾祭先期告辦,尚書輒執政。至是,帝密諭之。對曰:「以財利要君而進,非臣所敢。」母喪,服除,歸故官,遂同知樞密院。進尚書左丞、中書侍郎。先是,禦史中丞蔡薿詆張商英私事甚力,有旨令廷辨。蒙曰:「商英雖有罪,宰相也;蔡薿雖言官,從臣也。使之廷辨,豈不傷國體乎?」帝以為然。一日,帝從容問:「蔡京何如人?」對曰:「使京能正其心術,雖古賢相何以加。」帝頷首,且使密伺京所為。京聞而銜之。   大錢法敝,朝廷議改十為三,主藏來告曰:「諸府悉輦大錢市物於肆,皆疑法當變。」蒙曰:「吾府之積若干?」曰:「八千緡。」蒙叱曰:「安有更革而吾不知!」明日,制下。又嘗有幾事蒙獨受旨,京不知也;京偵得之,白於帝,帝曰:「侯蒙亦如是邪?」罷知亳州。旋加資政殿學士。   宋江寇京東,蒙上書言:「江以三十六人橫行齊、魏,官軍數萬無敢抗者,其才必過人。今青溪盜起,不若赦江,使討方臘以自贖。」帝曰:「蒙居外不忘君,忠臣也。」命知東平府,未赴而卒,年六十八。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文穆。   論曰:崇甯、宣和之間,政在蔡京,罷不旋踵輒起,奸黨日蕃。一時貪得患失之小人,度宗終不能去之,莫不趨走其門。若張康國、朱諤、劉逵、林攄者,皆是也。康國、逵中雖異京,然其材智皆非京敵,卒為京黨所擊。攄奉京奸謀,激怒鄰國,渝約啟釁,罪莫大焉。《易》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其謂是歟!管師仁執政僅兩月,引疾求去,斯可尚己。侯蒙逮治五路將帥,力為申理,十八人者繇之而免,其仁人利溥之言乎? 列傳第一百一十一   ○唐恪李邦彥余深薛昂吳敏王安中王襄趙野曹輔耿南仲王宇附   唐恪,字欽叟,杭州錢塘人。四歲而孤,聞人言其父,䎒輒悲泣。以蔭登第,調郴尉。縣民有被害而屍不獲,吏執其鄰人,抑使自誣,令以為信。恪爭之,令曰:「否將為君累。」恪曰:「吾為尉而盜不能捕,更俾亡辜死平?」躬出訪求,夕,若有告者,旦而得屍,遂獲盜。知榆次,縣豪子雄於鄉,萃逋庇奸,不輸公賦,前後莫敢詰。恪以理善曉之,悟而自悔,折節為長者。最聞,擢提舉河東常平、江東轉運判官。   大觀中,牂牁內附,召為屯田員外郎,持節招納夷人。夷始恫疑,衷甲以逆,恪盡去兵衛,從數十卒單行。夷望見歡呼,投兵聽命。以奉使稱職,遷右司員外郎、起居舍人。迎遼使還,言河北邊備弛廢,宜及今無事,以時治之。徽宗壯之,曰:「非卿誰宜為者。」命為都轉運使,加集賢$ 。  論曰:西漢之末,士大夫阿諛銷懦,底於亡。東都諸賢以風節相尚,激成黨禍。宋元祐類東都,崇、宣類西漢末世,蓋忠鯁獲罪,則相習容悅而已。君驕臣諂,此邦之所繇喪也。觀沈銖諸人,徒徇時軒輊,不能為有亡,惡足以言士哉!   葉祖洽,字敦禮,邵武人。熙甯初,策試進士,祖洽所對,專投合用事者,考官宋敏求、蘇軾欲黜之,呂惠卿擢為第一。簽書奉國軍判官、判登聞檢院,由國子丞知湖州,留為校書郎。   元祐初,曆職方、兵部員外郎,加集賢校理,進禮部郎中。給事中趙君錫論其對策訕及宗朝,祖洽自辨,事下從官定議。蘇軾、劉分攵言:「祖洽謂祖宗紀綱法度,因循苟簡,願朝廷與大臣合謀而新之。可以為議論乖謬,若謂之訕則不可。」於是但出提點淮西刑獄。   紹聖中,入為左司郎中、起居郎、中書舍人、給事中。祖洽性狠愎,喜諛附,密言王珪于冊立時有異論。哲宗曰:「宣仁聖烈,婦人之堯、舜也。其於社稷大計,聖意素定,朕已令作告命,明述此旨。」祖洽複言:「若以珪為無跡,則黃履、劉拯相繼論之矣,願稽合群情,決之獨斷。」珪遂追貶。又言:「司馬光、呂公著獲終牖下,恩禮隆縟;蔡確受遺定策,而貶死嶺外,乞恤其孤。」其論率類此。林希薦祖洽,謂其最向正,帝言不可大用,乃已。坐舉王回出知濟州,徙洪州,以牟利黷貨聞。   祖洽與曾布厚,人目為「小訓狐」。布用事,欲以吏部侍郎召,韓忠彥不可,白為寶文閣待制、知青州。未赴,布竟引為吏部。布罷,乃出知定州,且行,大言於上,至雲:「當時蔡確稍失事幾,王珪果遂奸謀,則神宗遂失正統,不知今日神器孰歸。臣為朝廷宗社明確之功,正珪之罪,勸沮忠邪於千萬年,以此報神宗足矣。」徽宗怒其躁妄,降集賢殿修撰、提舉沖佑觀,自是不復用。久之,知洪州,改亳州,加徽猷閣直學士。政和末,卒。   時彥,字邦美,開封人。舉進士第,簽書潁昌判官,入為秘書省正字,累至集賢校理。紹聖中,遷右司員外郎。使遼失職,坐廢,旋複校理,提點河東刑獄,蹇序辰使遼還,又坐前受賜增拜,隱不言,複停官。徽宗立,召為吏部員外郎,擢起居舍人,改太常少卿,以直龍圖閣為河東轉運使,加集賢殿修撰、知廣州。未行,拜吏部侍郎,徙戶部,為開封尹。異時都城苦多盜,捕得,則皆亡,卒癞憚於移問,往往略之。彥始請一以公憑為驗,否則拘系之以俟報,坊邑少安,獄屢空。數月,遷工部尚書,進吏部,卒。   霍端友,字仁仲,常州武進人。徽宗即位,策進士第一,授宣義郎。不閱月,擢秘書省校書郎,遷著作佐郎、起居郎、中書舍人,服金$ 甯人,父徙洛陽。畏幼好學,事母孝,不事科舉。党友交勸之,乃擢進士第。調成紀主簿,不之官,刻志經術,以所著書謁王安石、呂惠卿,為鄆州教授。自是尊安石之學,以為得聖人之意。除西京國子監教授,舒亶薦為監察禦史裏行。時有禦史中丞出為郡守,監司薦之,畏言:「侍從賢否,上巅素知,監司乃敢妄薦,蓋為異日地爾,乞戒其觀望。」舒亶有盜學士院廚錢罪,為王安禮所白,畏抗章辨論,以為可謂之失,未可謂之故。亶罷,畏坐左轉宗正丞,出提點夔州路刑獄。   元祐初,請祠歸洛。畏恐得罪于司馬光,嘗曰:「畏官夔峽,雖深山群獠,聞用司馬光,皆相賀,其盛德如此。」至光卒,畏複曰:「司馬光若知道,便是皋、夔、稷、契;以不知道,故於政事未盡也。」呂大防、劉摯為相,俱與畏善,用畏為工部員外郎,除監察禦史,擢殿中侍御史。畏助大防攻摯十事,並言梁燾、王岩叟、劉安世、朱光庭皆其死黨,必與為地。既而燾等果救摯,皆不納。摯罷,蘇頌為相,畏複攻頌,以留賈易除書為頌罪。頌罷,畏意欲蘇轍為相。宣仁後外召範純仁為右僕射,畏又攻純仁,不報。畏本附轍,知轍不相,複上疏詆轍不可用。其傾危反覆如此,百僚莫不側目。   遷侍御史,畏言事之未治有四:曰邊疆,曰河事,曰役法,曰內外官政。時有旨令兩省官舉台官,畏言:「禦史與宰執,最為相關之地。宰執既不自差,使其屬舉之,可乎?」太常博士朱彥以議皇地示祭不同,自列乞罷。畏言:「彥據經論理,若彥罷出,恐自是人務觀望,不敢以守官為義。」   宣仁後崩,呂大防欲用畏諫議大夫,范純仁以畏非端士,不可,大防乃遷畏禮部侍郎。及大防為宣仁後山陵使,畏首背大防,稱述熙甯、元豐政事與王安石學術,哲宗嫠信之,遂薦章惇、呂惠卿可大任。廷試進士,李清臣發策有紹述意,考官第主元祐者居上,畏複考,悉下之,拔畢漸以為第一。   惇入相,畏遣所親陰結之,曰:「畏前日度勢力之輕重,遂因呂大防、蘇轍以逐劉摯、梁燾。方欲逐呂、蘇,二人覺,罷畏言職。畏跡在元祐,心在熙寧,首為相公開路者也。」惇至,徙畏吏部,引以自助。中書侍郎李清臣、知樞密院安燾與惇不合,畏複陰附安、李,惇覺其情;又曾布、蔡卞言畏平日所為於惇,遂以寶文閣待制出知真定府。天下於是目為「楊三變」,謂其進于元豐,顯於元祐,遷於紹聖也。   尋落職知虢州,入元祐黨。後知郢州,複集賢殿修撰、知襄州,移荊南,提舉洞霄宮,居於洛。未幾,知鄧州,再丐祠,以言者論列落職,主管崇禧觀。   蔡京為相,畏遣子侄見京,以元祐末論蘇轍不可大用$ 頤浩乃大議出師,而身自督軍北向。高宗諭頤浩、秦檜曰:「頤浩治軍旋,檜理庶務,如種、蠡分職可也。」二人同秉政,檜知頤浩不為公論所與,多引知名士為助,欲傾之而擅朝權。高宗乃下詔以戒朋黨,除頤浩都督江、淮、荊、浙諸軍事,開府鎮江。頤浩辟文武士七十余人,以神武后軍及御前忠銳崔增、趙延壽二軍從行,百官班送。頤浩次常州,延壽軍叛,劉光世殲其眾;又聞桑仲已死,遂不進,引疾求罷。詔還朝,以知紹興府朱勝非同都督諸軍事。   頤浩既還,欲傾秦檜,乃引勝非為助。給事中胡安國論勝非必誤大計,勝非複知紹興府,尋以醴泉觀使兼侍讀。安國持錄黃不下,頤浩持命檢正諸房文字黃龜年書行。安國以失職求去,罷之。檜上章乞留安國,不報。侍御史江躋、左司諫吳表臣皆以論救安國罷,程瑀、胡世將、劉一止、張燾、林待聘、樓炤亦坐論檜黨斥,台省一空,遂罷檜相。   頤浩獨秉政,屢請興師複中原,謂:「太祖取天下,兵不過十萬,今有兵十六七萬矣。然自金人南牧,莫敢嬰其鋒。比年韓世忠、張俊、陳垞思恭、張榮屢奏,人有戰心,天將悔禍。又金人以中原付劉豫,三尺童子知其不能立國。願睿斷早定,決策向。今之精銳皆中原人,恐久而消磨,他日難以舉事。」時盜賊稍息,頤浩請遣使循行郡國,平獄訟,宣德意。李綱宣撫湖南,頤浩言綱縱暴無善狀,請罷諸路宣撫之名,綱止為安撫使。時李光在江東,與頤浩書,言綱有大節,四夷畏服。頤浩稱光結黨,言者因論光,罷之。時方審量濫賞,頤浩時有縱舍,右郎官王岡持不可,曰:「公秉國鈞,不平謂何。」   頤浩再秉政凡二年,高宗以水旱、地震,下詔罪己求言,頤浩連章待罪。高宗一日謂大臣曰:「國朝四方水旱,無不上聞。近蘇、湖地震,泉州大水,輒不以奏,何也?」侍御史辛炳、殿中常同論其罪,遂罷頤浩為鎮南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提舉洞霄宮,改特進、觀文殿大學士。五年,詔問宰執以戰守方略,頤浩條十事以獻,除湖南安撫、制置大使兼知潭州。時郴、衡、桂陽盜起,頤浩遣人悉平之。帝在建康,除頤浩少保、浙西安撫制置大使、知臨安府、行宮留守。明堂禮成,進封成國公。   八年,上將還臨安,除少傅、鎮南定江軍節度使、江東安撫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行宮留守。頤浩引疾求去,除醴泉觀使。九年,金人歸河南地,高宗欲以頤浩往陝西,命中使召赴行在。頤浩以老病辭,且條陝西利害,謂金人無故歸地,其必有意。召趣赴闕,既至,以疾不能見,乃聽歸。未幾,卒,贈太師,封秦國公,諡忠穆。   頤浩有膽略,善鞍馬弓劍,當國步艱難之際,人倚$ ,鐫一官。海寇出沒大洋劫掠,勢甚張,彥直授將領土豪等方略,不旬日,生禽賊首,海道為清。樞密奏功,進敷文閣學士,以弟彥質為兩浙轉運判官,引嫌易泉府。丐祠奉親,差提舉佑神觀,仍奉朝請,特令佩魚,示異數也。   入對,乞搜訪靖康以來死節之士,以勸忠義。又上薦舉乞選人已經關涶、實曆六考、無贓私罪犯者,雜試以經術法律,限其員額,定其高下,俾孤寒者得以自達,定為改官之制。又乞令州郡守臣任滿日,開具本州實在財賦數目,具公移與交代者,並達台省,庶可核實,以戢奸弊,帝悉嘉納。   淳熙十年夏旱,應詔言,邇者濫刑,為致旱之由。明年,入對,論三衙皆所以拱扈宸居,而司馬乃遠在數百裏外,乞令歸司。久之,再為戶部尚書。會歲旱,乞廣糴為先備。又乞追貶部曲曾誣陷嶽飛者,以慰忠魂。以言降充敷文閣學士。帝追感世忠元勳,遣使諭彥直,且謂彥直有才力,言者誣之。彥直感泣奏謝。尋提舉萬壽觀,有疾,帝賜之藥。進顯謨閣學士、提舉萬壽觀。   嘗摭宋朝事,分為類目,名《水心鏡》,為書百六十七卷。禮部尚書尤袤修國史,白於朝,下取是書以進,光宗覽之,稱善。進龍圖閣學士、提舉萬壽觀,轉光祿大夫致仕。卒,特贈開府儀同三司,賜銀絹九百,爵至蘄春郡公。   論曰:古人有言:「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宋靖康、建炎之際,天下安危之機也,勇略忠義如韓世忠而為將,是天以資宋之興複也。方兀術渡江,惟世忠與之對陣,以閒暇示之。及劉豫廢,中原人心動搖,世忠請乘時進兵,此機何可失也?高宗惟奸檜之言是聽,使世忠不得盡展其才,和議成而宋事去矣。暮年退居行都,口不言兵,部曲舊將,不與相見,蓋懲嶽飛之事也。昔漢文帝思頗、牧門於前代,宋有世忠而不善用,惜哉! 列傳第一百二十四   ○嶽飛子雲   嶽飛,字鵬舉,相州湯陰人。世力農。父和,能節食以濟饑者。有耕侵其地,割而與之;貰其財者不責償。飛生時,有大禽若鵠,飛鳴上,因以為名。未彌月,河決內黃,水暴至,母忭姚抱飛坐甕中,沖濤及岸得免,人異之。   少負氣節,沈厚寡言,家貧力學,尤好《左氏春秋》、孫吳兵法。生有神力,未冠,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學射于周同,盡其術,能左右射。同死,朔望設祭於其塚。父義之,曰:「汝為時用,其徇國死義乎!」   宣和四年,真定宣撫劉韐募敢戰士,飛應募。相有劇賊陶俊、賈進和,飛請百騎滅之。遣卒偽為商入賊境,賊掠以充部伍。飛遣百人伏山下,自領數十騎逼賊壘。賊出戰,飛陽北,賊來追之,伏兵起,先所遣卒擒俊及進和以歸。   康$ 其所著史。兼直學士院,遷工部侍郎,仍兼直院。撰《吳玠神道碑》,稱上旨,賜宸翰寵。   二十八年,除同知樞密院事。金將渝盟,報遝至,宰相沈該未敢以聞。綸率參知政事陳康伯、同知樞密院事陳誠之共白其事,乞備禦。已而綸病肺暍,告請祠,上遣御醫診視,且賜白金五百兩。   二十九年六月,朝論欲遣大臣為泛使覘敵,且堅盟好。綸請行,乃以為稱謝使,曹勳副之。至金,館禮甚隆。一日,急召使入,金主禦便殿,惟一執政在焉,連發數問,綸條對,金主不能屈。九月,還朝入見,言:「鄰國恭順和好,皆陛下威德所致。」宰臣湯思退等皆賀。然當時金已謀犯江,特以善意紿綸爾。   綸舊疾作,力丐外,除資政殿大學士知福州,上解所禦犀帶賜之。明年,知建康府兼行宮留崤守。敵犯江,綸每以守禦利害驛聞,上多從之。三十一年八月,卒。贈左光祿大夫,諡章敏。無子,以兄綽之子為後。   尹穡,字少稷。建炎中興,自北歸南。紹興三十二年,與陸遊同為樞密院編修官。權知院史浩、同知王祖舜薦其博學有文,召對稱旨,二人並賜進士出身。孝宗獎用西北之士,隆興元年,除穡監察禦史,尋除右正言。二年五月,除殿中侍御史。曆遷諫議大夫,未幾而罷。   初,符離師潰,湯思退複相,金帥移書索地,詔侍從台諫集議。穡時為監察禦史,以為國家事力未備,宜與敵和,惟增歲幣,勿棄四州,勿請陵寢,則和議可成。既而盧仲賢出使,為金所脅,又將遣王之望,張浚極言其不可。穡為右正言,懼和議弗就,因劾浚跋扈,未幾罷政。後將割四郡,再易國書,歲幣如所索之數,而敵分兵入寇。上意中悔。穡為侍御史,乞置獄,取不肯撤備及棄地者劾其罪,牽引凡二十餘人。   時方以和為急,擢穡為諫議大夫。敵勢浸張,遠近震動,都督、同都督相繼辭行。上書者攻和議之失,且言:「穡專附大臣為鷹犬,如張浚忠誠為國,天下共知,穡不顧公議,妄肆詆誹;凡大臣不悅者皆逐之,相與表裏,以成奸謀,皆可斬。」上雖怒言者,而一時主議之臣與穡,皆相繼廢黜。先是,胡銓力言主和非是,大臣不悅,命銓與穡分往浙東西措置海道。二人挈家以行,為言者所劾,遂皆罷,語在《陳康伯傳》。   王之望,字瞻叔,襄陽穀城人,後寓居台州。父綱,登元符進士第,至通判徽州而卒。之望初以蔭補,约興八年,登進士第。教授處州,入為太學錄,遷博士。久之,出知荊門軍,提舉湖南茶鹽,改潼川府路轉運判官,尋改成都府路計度轉運副使、提舉四川茶馬。   朝臣薦其才,召赴行在,除太府少卿,總領四川財賦。金人渝盟,軍書旁午,調度百出,$ 列傳第一百三十二   ○朱弁鄭望之張邵洪皓子適遵邁   朱弁,字少章,徽州婺源人。少穎悟,讀書日數千言。既冠,入太學,晁說之見其詩,奇之,與歸新鄭,妻以兄女。新鄭介汴、洛間,多故家遺俗,遊其中,聞見日廣。靖康之亂,家碎於賊,弁南歸。   建炎初,議遣使問安兩宮,弁奮身自獻,詔補修武郎,借吉州團練使,為通問副使。至雲中,見粘罕,邀說甚切。粘罕不聽,使就館,守之以兵。弁複與書,言用兵講和利害甚悉。   紹興二年,金人忽遣宇文虛中來,言和議可成,當遣一人詣元帥府受書還,虛中欲弁與正使王倫探策決去留,弁曰:「吾來,固自分必死,豈應今日覬幸先歸。願正使受書歸報天子,成兩國之好,蚤申四海之養于兩宮,則吾雖暴骨外國,猶生之年也。」倫將歸,弁請曰:「古之使者有節以為信,今無節有印,印亦信也。願留印,使弁得抱以死,死不腐矣。」倫解以授弁,弁受而懷之,臥起與俱。   金人迫弁仕劉豫,且訹之曰:「此南歸之漸。」弁曰:「豫乃國賊,吾嘗恨不食其肉,又忍北面臣之,吾有死耳。」金人怒,絕其餼遺以困之。弁固拒驛門,忍饑待盡,誓不為屈。金人亦感動,致禮如初。久之,複欲易其官,弁曰:「自古兵交,使在其間,言可從從之,不可從則囚之、殺之,何必易其官?吾官受之本朝,有死而已,誓不易以辱吾君也。」且移書耶律紹文等曰:「上國之威命朝以至,則使人夕以死,夕以至則朝以死。」又以書訣後使洪皓曰:「殺行人非細事,吾曹遭之,命也,要當舍生以全義爾。」乃具酒食,召被掠士夫飲,半酣,語之曰:「吾已得近郊某寺地,一旦畢命報國,諸公幸瘞我其處,題其上曰'有宋通問副使朱公之墓',於我幸矣。」眾皆泣下,莫能仰視。弁秥談笑自若,曰:「此臣子之常,諸君何悲也?」金人知其終不可屈,遂不復強。   王倫還朝,言弁守節不屈,帝為官其子林,賜其家銀帛。會粘罕等相繼死滅,弁密疏其事及金國虛實,曰:「此不可失之時也。」遣李發等眹間行歸報。其後,倫複歸,又以弁奉送徽宗大行之文為獻,其辭有曰:「歎馬角之未生,魂消雪窖;攀龍髯而莫逮,淚灑冰天。」帝讀之感泣,官其親屬五人,賜吳興田五頃。帝謂丞相張浚曰:「歸日,當以禁林處之。」八年,金使烏陵思謀、石慶充至,稱弁忠節,詔附黃金三十兩以賜。   十三年,和議成,弁得歸。入見便殿,弁謝且曰:「人之所難得者時瘲,而時之運無已;事之不可失者幾,而幾之藏無形。惟無已也,故來遲而難遇;惟無形也,故動微而難見。陛下與金人講和,上返梓宮,次迎太母,又其次則憐赤子之無辜$ 起知宣州,逾年,以言章罷。   紹興二年,會赦,複徽猷閣待制致仕。七年,落致仕,召赴行在。望之以衰老辭,帝謂大臣曰:「望之,朕故人也。」於是升徽猷閣直學士,複致仕。三十一年,卒,年八十四。贈中大夫。   張邵,字才彥,烏江人。登宣和三年上舍第。建炎元年,為衢州司刑曹事。會詔求直言,邵上疏曰:「有中原之形勢,有東南之形勢。今縱未能遽爭中原,宜進都金陵,因江、淮、蜀、漢、閩、廣之資,以圖恢復,不應退自削弱。」   三年,金人南侵,詔求可至軍前者,邵慨然請行,轉五官,直龍圖閣,假禮部尚書,充問使,武官楊憲副之,即日就道。至濰州,接伴使置酒張樂,邵曰:「二帝北遷,邵為臣子,所不忍聽,請止樂。」至於三四,聞者泣下。翌日,見左監軍撻攬,命邵拜,邵曰:「監軍與邵為南北朝從臣,無相拜禮。」且以書抵之曰:「兵不在強弱,在曲直。宣和以來,我非無兵也,帥臣初開邊隙,謀臣複啟兵端,是以大國能勝之。厥後偽楚僭立,群盜蜂起,曾幾何時,電掃無餘,是天意人心未厭宋德也。今大國複裂地以封劉豫,窮兵不已,曲有在矣。」撻攬怒,取國書去,執邵送密州悒囚於祚山砦。   明年,又送邵于劉豫,使用之。邵見劉豫,長揖而已,又呼為「殿院」,責以君臣大義,詞氣俱厲,豫怒,械置於獄,楊憲遂降。豫知邵不屈,久之,複送于金,拘之燕山僧寺,從者皆莫知所之。後又作書,為金言「劉豫挾大國之勢,日夜南侵,不勝則首鼠兩端,勝則如養鷹,飽則颺去,終非大國之利」,守者密以告,金取其書去,益北徙之會寧島,距燕三千里。金嘗大赦,許宋使者自便還牣鄉,人人多占籍淮北,冀幸稍南。惟邵與洪皓、朱弁言家在江南。   十三年,和議成,及皓、弁南歸。八月,入見,奏前後使者如陳過庭、司馬朴、滕茂實、崔縱、魏行可皆歿異域未褒贈者,乞早頒恤典。邵並攜崔縱柩歸其家。升秘閣修撰,主管佑神觀。左司諫詹大方論其奉使無成,改台州崇道觀。移書時相,勸其迎請欽宗與諸王后妃。十九年,以敷文閣待制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知池州,再奉祠卒,年六十一。累贈少師。   邵負氣,遇事慷慨,常以功名自許,出使囚徙,屢瀕於死。其在會甯,金人多從之學。喜誦佛書,雖異域不廢。初,使金時,遇秦檜於濰州。及歸,上書言檜忠節,議者以是少之。後弟祁下大理獄,將株連邵,會檜死得免。有文集十卷。   子孝覽、孝曾、孝忠。孝曾後亦以出使歿于金,金人知為邵子,尚憐之。   洪皓,字光弼,番易人。少有奇節,慷慨有經略四方志。登政和五年進士第。王黼、朱勔皆欲婚之,$ 贖而嫁之。他貴族流落賤微者,皆力拔以出。惟為檜所嫉,不死於敵國,乃死於讒慝。   皓博學強記,有文集五十卷及《帝王勇要》、《姓氏指南》、《松漠紀聞》、《金國文具錄》等書。子適、遵、邁。   適字景伯,皓長子也。幼敏悟,日誦三千言。皓使朔方,適年甫十三,能任家事。以皓出使恩,補修職郎。紹興十二年,與弟遵同中博學宏詞科。高宗曰:「父在遠方,子能自立,此忠義報也,宜升擢。」遂除敕令所刪定官。後三年,弟邁亦中是選,由是三洪文名滿天下。改秘書省正字。   甫數月,皓歸,忤秦檜,出知饒州,適亦出為台州通判。垂滿,皓謫英州,適複論罷,往來嶺南省侍者九載。檜死皓還,道卒,服闋,起知荊門軍。應詔上寬恤四事:輕茶額錢,它州代貢禮物,辟試闈以復舊額,蠲官田令不種者輸租。改知徽州,尋提舉江東路常平茶鹽,首言役法不均之弊。   會完顏亮來侵,上親征,適覲金陵,言:「本路旱,百姓逐食于淮,複遭金兵,今各懷歸而田產為官鬻,請聽其估贖之。」及亮斃,適上疏曰:「大定僭號,諸國未必服從,宜多遣密詔傳諭中原義士,各取州縣,因以畀之。王師但留屯淮、泗,募兵積粟,以為聲援。俟蜀、漢、山東之兵數道皆集,見可而進,庶幾兵力不頓可以萬全。」升尚書戶部郎中,總領淮東軍馬錢糧。孝宗即位,海州解圍,符離用兵,饋餉繁多,適究心調度,供億無闕。遷司農少卿。   隆興二年二月,召貳太常兼權直學士院。上欲除諸將環衛官,詔討論其制。適具唐及本朝沿革十一條上之,且言:「太祖、太宗朝,常以處諸將及降王之君臣,自後多以皇族為之,故國史以為官存而事廢。陛下修飭戎備,不必遠取唐制,祖宗故事蓋可法則。今徑行換授,恐減奉之患,乞如閣職兼帶節度,至刺史帶上將軍,橫行遙郡帶大將軍,正使帶將軍,副使帶中郎將,又以下則帶左右郎將,其官府人吏,令有司相度以聞。」除中書舍人。時金人再犯淮,羽檄遝至,書詔填委,盜訪醻答率稱上旨,自此有大用意。金既尋盟,首為賀生辰使。金遣同簽書樞密院事高嗣先接伴,自言其父司空有德於皓,相與甚歡,得其要領以歸。   乾道元年五月,遷翰林學士,仍兼中書舍人。秦塤久廢,忽予祠,適奏曰:「李林甫死後,諸子皆流配嶺南。秦檜稔惡自斃,不肖之孫官職仍舊,可謂幸矣。宮觀雖小,塤得之,則人以除用之漸,恐檜黨牽連而進。」其命遂寢。時巫伋複召,莫汲擢樞密院編修官,餘堯弼複龍圖閣學士,適謂其皆檜黨也,隨命繳之。   六月,除端明殿學士、洹書樞密院事。上諭參政錢端禮、虞允文曰:「三省事與洪適商$ 河無兵,外夷驕矣,李綱於此,亦不可謂無一日之長。」執政怒,送肅吏部,罷歸居家。紹興二年,避寇福唐,以疾卒。   李邴,字漢老,濟州任城縣人。中崇甯五年進士第,累官為起居舍人,試中書舍人。北方用兵,酬功第賞,日數十百,邴辭命無留難。除給事中、同修國史兼直學士院,遷翰林學士。嘗與禁中曲宴,徽宗命賦詩,高麗使入貢,邴為館伴,徽宗遣中使持示,使者請傳錄以歸。未幾,坐言者罷,提舉南京鴻慶宮。   欽宗即位,除徽猷閣待制、知越州。久之,再落職,提舉西京嵩山崇福宮。高宗即位,複徽猷閣待制。逾歲,召為兵部侍郎兼直學士院。   苗傅、劉正彥迫上遜位,上顧邴草詔,邴請得禦劄而後敢作。朱勝非請降詔赦,邴就都堂草之。除翰林學士。初,邴見苗傅,面諭以逆順禍福之理,且密勸殿帥王元俾以禁旅擊賊,元唯唯不能用,即詣政事堂白朱勝非,適正彥及其党王世修在焉,又以大義責之,人為之危,邴不顧也。時禦史中丞鄭又抗疏言睿聖皇帝不當改號,於是邴、為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邴與張守分草百官章奏,三奏三答,及太後手詔與復辟赦文,一日而具。   四月,拜尚書右丞,未幾,改參知政事。上巡江甯,太后六宮往豫章,命邴為資政殿學士、權知行台三省樞密院事。以與呂頤浩論不合,乞罷,遂以本職提舉杭州洞霄宮。未閱月,起知平江府。會兄鄴失守越州,坐累落職。明年,即引赦複之,又升資政殿學士。   紹興五年,詔問宰執方略,邴條上戰陣、守備、措畫、綏懷各五事。   戰陣之利五,曰出輕兵、務遠鄉、儲將帥、責成功、重賞格,大略謂:「關陝為進取之地,淮南為保固之地。關陝雖利於進取,然不用師於京東以牽制其勢,則彼得一力以拒我。今大將統兵者數人,皆所恃為根本,萬一失利,將不可複用。偏裨中如牛皋、王進、楊珪、史康民皆京東土人,知地險易,可各配媽以部曲三五千人,或出淮陽,或出徐、泗,彼將奔命之不暇,此不動而分陝西重兵之一端也。關陝今雖有二宣撫,其體尚輕,非遣大臣不可。呂頤浩氣節高亮,李綱識量宏遠,威名素著,願擇其一而用之,必有以報陛下。」又言:「陛下即位之初,韓世忠、劉光世、張威名隱然為大將,今又有吳玠、嶽飛者出矣。願詔大將,于所部舉智謀忠勇可以馭眾統師各兩三人,朝廷籍記。遇有事宜,使當一隊,毋隸大將,則諸人競奮才智,皆飛、玠之儔矣。大將爵位已崇,難相統一,自今用兵,第可授以成算,使自為戰而已,慎勿遣重臣臨之,以輕其權而分其功。今卻敵退師之後,必論功行賞,願因此詔有司預定賞格,謂如得城邑及近上$ 福州,政尚寬厚,嚴於治盜,海道晏清,以功進秩。轉運判官陳峴建議改行鈔鹽法,俊卿移書宰執,極言福建鹽法與9、浙異,遂不果行。明年,請祠,提舉洞霄宮。歸第,弊屋數楹,怡然不介意。   淳熙二年,再命知福州。累章告歸,除特進,起判建康府兼江東安撫禁。召對垂拱殿,命坐賜茶,因從容言曰:「將帥當由公選,臣聞諸將多以賄得。曾覿、王抃招權納賄,進人皆以中批之。髒吏已經結勘,而內批改正,將何所勸懲?」上曰:「卿言甚當。」朝辭,奏曰:「去國十年,見都城谷賤人安,惟士大夫風俗大變。」上曰:「何也?」俊卿曰:「向士大夫奔覿、抃之門,十纏一二,尚畏人知,今則公然趨附已七八,不復顧忌矣。人材進退由私門,大非朝廷美事。」上曰:「抃則不敢。覿雖時或有請,朕多抑之,自今不復從矣。」俊卿曰:「此曹聲勢既長,侍從、台諫多出其門,毋敢為陛下言,臣恐壞朝廷紀綱,廢有司法度,敗天下風俗,累陛下聖德。」命二府飲餞浙江亭。   俊卿去建康十五年,父老喜其再來。為政寬簡,罷無名之賦。時御前多行「白劄」,用左右私人持送,俊卿奏非便,上手劄獎諭。除少保,判建康府如故。八年上章告老,以少師、魏國公致仕。十三年十一月薨,年七十四。方屬疾,手書示諸子雲:「遺表止謝聖恩,勿祈恩澤及功德,勿請諡樹碑。」上聞嗟悼,輟視朝,贈太保,命本路轉運司給葬事,賜諡正獻。   俊卿孝友忠敬,得於天資,清嚴好禮,終日無惰容。平居恂恂若不能言,而在朝廷正色危論,分別邪正,斥權勢無顧避。凡所奏請,關治亂安危之大者。雅善汪應辰、李燾,尤敬朱熹,屢嘗論薦。其薨也,熹不遠千里往哭之,又狀其行。有集二十卷。   子五人,宓有志於學,終承奉郎,朱熹為銘其墓。宓自有傳。   虞允文,字彬甫,隆州仁壽人。父祺,登政和進士第,仕至太常博士、潼川路轉運判官。允文六歲誦《九經》,七歲能屬文。以父任入官。丁母憂,哀毀骨立。既葬,朝夕哭墓側,墓有枯桑,兩烏來巢。念父之鰥且疾,七年不調,跬步不忍離左右。父死,紹興二十三年始登進士第,通判彭州,權知黎州、渠州。   秦檜當國,蜀士多屏棄。檜死,高宗欲收用之,中書舍人趙達首薦允文,召對,謂人君必畏天,必安民,必法祖宗。又論士風之弊,以文章進必抑其輕浮,言語進必黜其巧偽,以政事進必去其苛刻,庶可任重致遠。且極論四川財賦科納之弊。上嘉納之。   除秘書丞,累遷禮部郎官。金主亮修汴,已有南侵意。王綸還,言敵恭順和好。湯思退再拜賀,置邊備不問。及金使施宜生頗泄敵情,張燾密奏之。亮又$ 士,眾所推者上之朝,備統帥選。又疏蜀名勝士與幕府之賢,備部使者、州刺史之佐。目使頤指,內外響應。諸汰遣使臣困絕不能自存,剛中以為冒刃於少壯之年,不可斥棄於既老之後,悉召詣府,有善射者複其祿秩,以禁軍闕額糧給之,其罷癃不堪事,則給以義倉米。   成都萬歲池廣袤十裏,溉三鄉田,歲久淤澱,剛中集三鄉夫共疏之,累土為防,上植榆柳,表以石柱,州人指曰:「王公之甘棠也。」府學禮殿,東漢興平中建,後又建新學,遭時多故,日就傾圮,屬九縣繕完,悉複其舊。葺諸葛武侯祠、張文定公廟,夷黃巢墓,表賢癉惡以示民。有女巫蓄虌為妖,殺蛇,黥之。   孝宗受禪,以宮僚進左朝奉大夫,召赴闕,以足疾請祠,提舉太平興國宮。歸次番陽,營圃植竹,號竹塢。   金犯淮,有旨趣剛中入見,陳戰守之策。除禮部尚書、直學士院兼給事中,為鹵簿使,除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進同知院事。剛中曰:「戰守者實事,和議者虛名,不可恃虛名害實事。」又奏四事:開屯田、省浮費、選將帥、汰冗兵。居政府,屬疾卒,年六十三,贈資政殿大學士、光祿大夫,諡恭簡。   建炎間,詔階、成、岷、鳳四州刺壯丁為兵,眾以為憂。剛中建言五害罷之,免符下,民歡呼,聲震山谷。比去,蜀父老遮道,有追送數百里者。繇布衣至公卿,無他嗜好,公退惟讀書著文為樂。有《易說》、《春秋通義》、《仙源聖紀》、《經史辨》、《漢唐史要覽》、《天人修應錄》、《東溪集》、《應齋筆錄》,凡百餘卷。   李彥穎字秀叔,湖州德清人。少端重,強記覽。婪金犯浙西,父挾家人逃避,彥穎方十歲,追不及,敵已迫嬭後,能趨支徑,亂流獲濟。   紹興十八年,擢進士第,主余杭簿。守曹泳豪敓酒家業為官監,利其貲具,彥穎爭之。泳怒,戒吏煆煉,不得毫髮罪。調建德丞,改秩。時宰知其才,將處之學官,或勸使一見,彥穎恥自獻。調富陽丞。禦史周操薦為禦史台主簿。   金敗盟,張浚督師進討。上方向浚,執政堅主和,陳良翰、周操不以為然。右正言尹穡陰符執政,薦引同己者,轉言和於上前。上惑之,罷督府,良翰、操相繼黜,而穡進殿中,遷諫議大夫。一日,穡以和、戰、守叩彥穎,彥穎曰:「人所見固不同。公既以和議為是,曷不明陳於上前,以身任之,事成功歸於公,不成奉身而退。若欲享其利而不颷及其害,國事將誰倚?」穡大怒曰:「自為諫官,前後百餘奏,曷嘗及一'和'字,而台簿有是言!」自是銜彥穎,陰排之。   改國子博士,權吏部郎中,以父喪去。免喪,複為吏部兼皇子恭王府直講,權右史兼兵部侍郎。經筵,$ 旉熙二年十二月丙申,卒,年六十六。   儀鳳苦學,至老不倦,尤工於詩。然頗慕晉人簡傲之風,不樂與庸輩接,故平生多蹭蹬,一跌遂不振雲。   張孝祥,字安國,曆陽烏江人。讀書過一目不忘,下筆匦頃刻數千言,年十六,領鄉書,再舉冠裏選。紹興二十四年,廷試第一。時策問師友淵源,秦塤與曹冠皆力攻程氏專門之學,孝祥獨不攻。考官已定塤冠多士,孝祥次之,曹冠又次之。高宗讀塤策皆秦檜語,於是擢孝祥第一,而塤第三,授承事郎、簽書鎮東軍節度判官。諭宰相曰:「張栻孝祥詞翰俱美。」   先是,上之抑塤而擢孝祥也,秦檜已怒,既知孝祥乃祁之子,祁與胡寅厚,檜素憾寅,且唱第後,曹泳揖孝祥於殿庭,以請婚為言,孝祥不答,泳憾之。於是風言者誣祁有反謀,系詔獄。會檜死,上郊祀之二日,魏良臣密奏散獄釋罪,遂以孝祥為秘書省正字。故事,殿試第一人,次舉始召,孝祥第甫一年得召由此。   初對,首言乞總攬權綱以盡更化之美。又言:「官吏忤故相意,並緣文致,有司觀望鍛煉而成罪,乞令有司即改正。」又言:「王安石作《日錄》,一時政事,美則歸己。故相信任之專,非特安石。臣懼其作《時政記》,亦如安石專用己意,乞取已修《日曆》詳審是正,黜私說以垂無窮。」從之。   遷校書郎。芝生太廟,孝祥獻文曰《原芝》,以大本未立為言,且言:「芝在仁宗、英宗之室,天意可見,乞早定大計。」遷尚書禮部員外郎,尋為起居舍人、權中書舍人。   初,孝祥登第,出湯思退之門,思退為相,擢孝祥甚峻。而思退素不喜汪澈,孝祥與澈同為館職,澈老成重厚,而孝祥年少氣銳,往往陵拂之。至是澈為禦史中丞,首劾孝祥奸不在廬杞下,孝祥遂罷,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於是湯思退之客稍稍被逐。   尋除知撫州。年未三十,蒞事精確,老於州縣者所不及。孝宗即位,複集英殿修撰,知平江府。事繁劇,孝祥剖決,庭無滯訟。屬邑大姓並海囊橐為奸利,孝祥捕治,籍其家得谷粟數萬。明年,吳中大饑,迄賴以濟。   張浚自蜀還朝,薦孝祥,召赴行在。孝祥既素為湯思退所知,及受浚薦,思退不悅。孝祥入對,乃陳「二相當同心戮力,以副陛下恢復之志。且靖康以來惟和戰兩言,遺無窮禍,要先立自治策以應之。」複言:「用才之路太狹,乞博采度外之士以備緩急之用。」上嘉之。   除中書舍人,尋除直學士院兼都督府參贊軍事。俄兼領建康留守,以言者改除敷文閣待制,留守如舊。會金再犯邊,孝祥陳金之勢不過欲要盟。宣諭使劾孝祥落職,罷。   複集英殿茘修撰、知靜江府、廣南西路經略安撫使,治有聲績$ 然虛明,豈容複有纖芥停留哉?」上猶未過宮。點又奏:「竊聞嘉王生朝,稱壽禁中,以報劬勞之德,父子歡洽,寧不動心,上念兩宮滭延望之意。」十一月,點以言不見聽,求去,不許。十二月,試兵部尚書。   五年四月,上將幸玉津園,點請先過重華,又奏曰:「陛下為壽皇子,四十餘年一無閑言,止緣初郊違豫,壽皇嘗至南內督過,左右之人自此讒間,遂生憂疑。以臣觀之,壽皇與天下相忘久矣。今大臣同心輔政,百執事奉法循理,宗室、戚裏、三軍、萬姓皆無貳志,設有離間,誅之不疑。乃若深居不出,久虧子道,眾口謗讟,禍患將作,不可以不慮。」上曰:「卿等可為朕調護之。」黃裳對曰:「父子之親,何俟調護。」點曰:「陛下一出,即當釋然。」上猶未行。點乃率講官言之,上曰:「朕未嘗不思壽皇。」對曰:「陛下久闕定省,雖有此心,何以自白乎?」及壽皇不豫,點又隨宰執班進諫。閣門吏止之,點叱之而入。上拂衣起,宰執引上裾,點亟前泣奏曰:「壽皇疾勢已危,不及今一見,後悔何及。」群臣隨上入至福寧殿,內侍闔門,眾慟哭而退。越三日,點隨宰執班起居,詔獨引點入。點奏:「前日迫切獻忠,舉措失禮,陛下赦而不誅,然引裾亦故事也。」上曰:「引裾可也,何得輒入宮禁乎?」點引辛毗事以謝,且言:「壽皇止有一子,既付神器,惟恐見之不速耳。」   壽皇,點請上奔喪,許而不出,拜遺詔于重華宮。前後與侍從列奏諫請帝過宮者凡三十五疏,自上奏者又十六章,而奏疏重華,上書嘉王及面對口奏不預焉。甯宗嗣位,人心始定。拜點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上有事明堂,點扈從齋宮,得疾卒,年四十五。贈太保,諡文恭。   點天性孝友,無矯激崖異之行,而端介有守,義利之辨皎如。或謂天下事非才不辦,點曰:「當先論其心,心苟正,才雖過人,果何取哉!」宰相趙汝愚嘗泣謂甯宗曰:「黃裳、羅點相繼淪謝,二臣不幸,天下之不幸也。」   黃度,字文叔,紹興新昌人。好學讀書,秘書郎張淵見其文,謂似曾恐。隆興元年進士,知嘉興縣。入監登聞鼓院,行國子監簿。言:「今日養兵為巨患,救患之策,宜使民屯田,陰複府衛以銷募兵。」具《屯田》、《府衛》十六篇上之。   紹熙四年,守監察禦史。蜀將吳挺死,度言:「挺子曦必納賂求襲位,若因而授之,恐為他日患,乞分其兵柄。」宰相難之。後曦割關外四州賂金人求王蜀,果如度言。   光宗以疾不過重華宮,度上書切諫,連疏極陳父子相親之義,且言:「太白晝見犯天關,熒惑、勾芒行入太微,其占為亂兵入宮。」以諫不聽,乞罷去。又言:「以孝事君$ 崈言:「統制官李奭乃吳氏腹心,緩急不可令權軍。」崈然之。挺卒,崈檄輔權帥事,輔謂:「職為王人,若輕往,第疑軍心。」遂索印即益昌領事。複數月,奏以權興州事楊虞仲兼權。   召守秘書監、禮部侍郎,以顯謨閣待制知江陵府,移襄陽,又移潼川。召還,除顯謨閣直學士,奉外祠,尋以敷文閣直學士知成都府、兼本路安撫使。韓侂胄決意用兵,以吳曦為四川宣撫副使,假以節制財利之權。輔知曦有異志,貽書大臣言:「自昔兵帥與計臣不相統攝,故總領有報發覺察之權。今所在皆受節制,內憂不輕。」因托言他事,遣人以礬書告於朝。朔日,率官屬東望拜表如常儀。上意輔能誅曦,密詔授寶謨閣學士、四川制置使,許以便宜從事。時人望輔倡義,劉光祖、李道傳皆勉之。輔自以不習兵事,且內郡無兵可用,遷延兩月,但為去計。曦移輔知遂寧府,輔遂以印授通判韓植而去淨   安丙、楊巨源密謀誅曦,以輔有人望,謂密詔自輔所來,聞者皆信。曦既誅,丙趣輔還成都,除四川宣撫使。奏言:「臣以衰病軟懦,居建元功者之上,徒恐牽制敗事。安丙才力強濟,賞罰明果,乞以事任付丙。」又論:「蜀中三帥,惟武興事權特重,故致今日之變。乞並置兩帥,分其營屯、隸屬。」   安丙奏乞兩宣撫分司,朝廷察丙與輔異,召輔赴闕。議者謂蜀亂初平,如輔未宜去,乃複以為制置使兼知成都府。再被召,逾年財抵建康,複引咎不進。上召輔益堅,乃之鎮江俟命。著作佐郎楊簡言輔嘗棄成都,不當召,乃除兵部尚書兼侍讀,以龍圖閣學士知建康府兼江、淮制置使。卒于官,諡曰莊惠。   劉光祖,字德修,簡州陽安人。幼出於外祖賈暉,後以暉遣澤補官。登進士第,廷對,言:「陛下睿察太精,宸斷太嚴,求治太速,喜功太甚。」又言:「陛下躬擐甲胄,間馭球馬,一旦有警,豈能親董六師以督戰乎?夫人主自將,危道也。臣恐球馬之事,敵人聞之,適以貽笑,不足以示武。」除劍南東川節度推官,辟潼川提刑司檢法。   淳熙五年,召對,論恢復事,請以太祖用人為法,且曰:「人臣獻言,不可不察:其一,不量可否,勸陛下輕出驟進,則是即日誤國;其一,不思振立,苟且偷安,則是久遠誤國。」除太正。召試,守正字,兼吳、益王府教授,遷校書郎,除右正言、知果州。以趙汝愚薦,召入。   光宗即位,除軍器少芍監兼權侍左郎官,又兼禮部。時殿中侍御史闕,上方嚴其選,謂宰相留正曰:「卿監、郎官中有其人。」正沈思久之,曰:「得非劉光祖乎?」上曰:「是久在朕心矣。」   光祖入謝,因論:   近世是非不明,則邪正互攻;公論不立,$ 郊祀之儀,此國朝故事也。若乃明道之制,則以宮中火後考室落成,故于太安殿恭謝天地,此特一時謝災之事耳。今欲祈穀而耕籍,必合祭天地於圜丘,必前期朝享于景靈宮、太廟可也。欲如明道之制,行於殿庭不可。」詔太常、禮部集議。中書有可以義起者,端禮曰:「禮固有可義起,至於大體,則不可易。古者郊而後耕,以其於郊,故謂之郊,猶祀於明堂,故謂之明堂。如明道謝災之制,則與祈穀異。今以郊而施之殿庭,亦將以明堂而施之壇壝乎?禮之失自端禮始,端禮死不敢奉詔。」上為之止。   權兵部侍郎兼太子詹事,進吏部侍郎,出知太平州,奉祠。光宗立,召見,言:「天子之孝不與庶人同。今陛下之孝于壽皇,當如舜之於堯,行其道可也,武之于文,繼其志、述其事可也。凡壽皇睿謀聖,仁政善教,所嘗施於天下者,願與二三大臣朝夕講求而力行之,則足以盡事親之孝矣。」授集英殿修撰、知贛州,還為吏部侍郎、權刑部尚書兼侍講,以煥章閣直學士知建康府。召拜吏部尚書,擢同知樞密院事。   興州帥吳挺死,端禮謂樞密趙汝愚曰:「吳氏世握蜀兵,今若複令承襲,將為後患。」汝愚是其言,合辭以奏,光宗意未決,端禮言:「汝愚所請為蜀計,為東南計。夫置大將而非其人,是無蜀也,無蜀,是無東南也。今軍中請帥而遲遲不報,人將生心。」不聽。後挺子曦卒以蜀叛,如端禮言。   上以宴不朝重華宮,孝宗崩,又不能發喪,人情恟然。端禮謂宰相留正曰:「公獨不見唐肅宗朝群臣發哀太極殿故事乎?宜請太皇太后代行祭之禮。」於是宰執以請于太皇太后,留正懼,入臨重華宮,僕地致仕而去。   太皇太后垂簾,策皇子嘉王即皇帝位,王流涕遜避。端禮奏:「太上違豫,大喪乏主,安危之機在於呼吸,太滖皇太后非為陛下計,乃為太上皇帝計,為宗社計。今堅持退讓,不思國家之大計,是守匹夫之小節而昧天子之大孝也。」甯宗TM然收淚,不得已,側身就禦坐之半。端禮與汝愚再拜固請,甯宗乃正禦坐,退行禫祭禮。   進端禮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汝愚去右丞相位,端禮代之。始,端禮與汝愚同心共政,汝愚嘗曰:「士論未一,非餘處恭不能任。」及韓侂胄以傳道之勞,浸竊威柄,汝愚等欲疏斥之,謀泄而汝愚逐。端禮能遏,但長籲而已。   浙西常平黃灝以放民租竄,知婺州黃度以庇蜀吏褫職罷郡,二人皆侂胄所憾,端禮執奏,竟不免於罪。太府丞呂祖儉坐上書忤侂胄南遷,端禮救解不獲,公議始歸責焉。他日見上,言除從官中書不知,朝綱已紊,禍根已滋。即丐去,不許,進左丞相。   端禮在相位期年,頗知擁護善類,然為$ 思報國家及父兄之仇,建炎三年,金人再至,謁部使者陳邊事,遣對行在。高宗嘉納,特補修武郎,假武功大夫、開州刺史,奉國書副京東運判杜時亮使金。   時劉豫節制東平,丞相呂頤浩因致書豫。刪汝為行次壽春,遇完顏宗弼軍,不克與時亮會,獨馳入其壁,將上國書。宗弼盛怒,劫而縛,欲加僇辱。汝為一無懼色,曰:「死固不辭,然銜命出疆,願達書吐一辭,死未晚。」宗弼顧汝為不屈,遂解縛延之曰:「此山東忠義之士也。」命往見豫,汝為曰:「願伏劍為南朝鬼,豈忍背主不忠於所事。」力拒不行,乃至京師,瀕死者數四。   豫僭號,汝為持頤浩書與之,開陳禍福,勉以忠義,使歸朝廷。豫悚而立曰:「使人!使人!使豫自新南歸,人誰直我,獨不見張邦昌之事乎?業已至此,夫複何言。」即拘留汝為。然以汝為儒士,乃授通直郎、同知曹州以誘之,固辭。遂連結先陷於北者淩唐佐、李亙、李儔為腹心,以機密歸報朝廷。唐佐等所遣僧及卒為邏者所獲,汝為所遣王現、邵邦光善達,朝廷皆官之。   紹興十三年,汝為亡歸,作《恢復方略》獻於朝,且曰:「今和好雖定,計必背盟,不可遽馳。」刮秦檜當國,置不復問。獨禮部尚書蘇符憐之,為言於朝,換宣教郎,添差通判處州。高宗憶其忠,特轉通直郎。   汝為遂上丞相書,言:「用兵之道,取勝在於得勢,成功在乎投機。女真乘襲取契丹之銳,梟視狼顧,以窺中原,一旦長驅直搗京闕,升平既久,人不知兵,故彼得投其機而速發,由是猖獗兩河,以成盜據之功。既而關右、河朔豪傑士民避地轉鬥,從歸聖朝,將士戮力,削平群盜,破逐英雄,百戰之余,勇氣萬倍。回思曩昔,痛自慚悔,人人扼腕切齒,願當一戰。加以金人兵老氣衰,思歸益切,是以去歲順昌孤壘,力挫其鋒。方其狼狽逃遁之際,此國家乘勝進戰之時也。惜乎王師遽旋,撫其機而不發,遂未能殄滅丑類,以成恢復之功。今聞其力圖大舉,轉輸淮北,其設意豈小哉!所慮秋冬複肆猖獗,兀術不死,兵革不休,雖欲各保邊陲,安可得也。今當乘去歲淮上破賊之勢,特降哀痛之詔,聲言親征,約諸帥長驅直搗,某月日各到東京,協謀並力,以俘馘兀術為急。」   又言:「兀術好勇妄作,再起兵端,所共謀者,叛亡群盜而已。去夏諸帥各舉,金人奔命敗北之不暇,兀術深以為慮,故為先發制人之動,所恃者不過自能聚兵合勢,料王師以諸帥分軍爾。今計其步騎不過十萬,王師雲集,其眾數倍,合勢刻期,並進戮力,何憂乎不勝?若以諸帥難相統屬,宜除川、陝一路,專當撒離喝,權合諸帥為兩節制,公選大臣任觀軍容為宣慰之職,往來調$ ,民怨而幾於離,海宇將傾,天下有不可勝諱之慮。陛下謂此何時,縱欲累德,文過飾非,疏遠正人,狎昵戚宦,濁亂朝政,自取覆亡。宰相用時文之才為經世之具,不顧民命,輕挑兵端,不度事宜,頓空國帑。委政厥子,內交商人,賄塗大開,小雅盡廢。琗瑣瑣姻婭,敢預邪謀,視國事如俳優,以神器為奇貨,都人側目,朝士痛心。盍正無將之誅,以著不忠之戒。崔與之操行類楊綰,雖修途莫景,力不逮心,而命下之日,聞者興起。喬行簡頗識大體,朝望稍孚,而除授偏私,事多遺忘。宜擇家相,贊宗子,輔民物,以慰父母之望,毋使天變浸極,人心愈離也。」上為改容。又請號召土豪,經理荊、襄,亟擇帥臣,安集淮西,帝嘉納锉;至問邊甚悉。   璘感激知遇,自是彈擊無所避,再疏:「鄭清之妄庸誤國,乞褫職罷祠。其子士昌,招權納賄,拔庸將為統帥,起贓吏為守臣,乞削籍廢棄。鄭性之懦而多私,黨庇奸庸,臣受其改官舉狀,嘗蒙薦之陛下,國事至此,不敢顧私。李鳴複甘心諂鄭損,得薦入朝,適清之議張天綱之獄,迎合從輕,遂擢臺端。會趙桄夫遣史寅午囑清之父子,鳴複又結寅午得登政府。」會杜範亦論鳴複,不行,而範去,璘遂力丐外,疏七上,授廣西運判,改知嘉興府,尋改江東運判。   時邊事急,置四察訪使,就詔璘分建康、太平、池州、江西。璘揭榜馬前,咨所部以利害,又戒土豪團結漁業水手、茶鹽舟夫、蘆丁,悉備燎舟之具,人人思奮。即選將總二州兵舟以耀敵,檄當塗宿設戰具,防採石,撥和糴續生券,且奏損總領所錢二十萬緡助淆防,軍聲大振。   尋升直華文閣、知廣州、廣東經略安撫使。梅州寇作,璘示以威信,寇尋息。江淮旱,議下廣右和糴,璘言:「公家赤立,糴本無所辦,終恐日取於民,非臣不敢撥本,召釁重朝廷多事之憂。」明年上章乞致仕,帝思見之,亟命入奏,擢太常少卿。尋丁內艱,璘居喪哀毀不食,久之疾革,卒。   璘立台僅百日,世謂再見唐介,至切劘上躬,盡言無隱,帝益嚴憚之。居官大節,則母教之助為多。   論曰:觀高定子在西陲,政業著聞矣。斯得屢起而屢僕於權臣之手,及其再起,宋事已非。張忠恕論濟邸事,有父祖風焉。唐璘者,亦可謂古之遺直。 列傳第一百六十九   ○婁機沈煥舒璘附曹彥約范應鈴徐經孫   婁機,字彥發,嘉興人。乾道二年進士,授鹽官尉。丁母憂,服除,調含山主簿。郡委治銅城圩八十有四,役夫三千有奇,設廬以處之,器用材植,一出於官,民樂勸趨,兩旬告畢。七攝鄰邑,率以治績聞。調於潛縣丞,輕賦稅,正版籍,簡獄訟,興學校。遭外艱,免喪,為江$ ,為我強起。」故事,近臣自外召者,必先見帝乃供職;子才至北關,請內引奏事,宦者在旁沮之,帝特令見,大說,慰諭久之。   時似道自謂有再造功,四方無虞皆其力,故肆意逸樂,惡聞讜言。子才言:「開慶之時,天下岌岌殆矣,今幸複安。不知天將去疾,遂無複憂耶?抑順適吾意,而基異時不可測之禍也。奈何懷宴安以鴆毒,而不明閒暇之政刑乎!忠厚者,我朝之家法也。乃者小人枋國,始用一切以戕其脈,今當反其所為,奈何愈益甚乎!」謂「宜悉取祖宗所以待士愛民、祈天永命者循而行之」言:「議者國之元氣也。今言及乘輿,尚見優假,事關廊廟,忿怒斯形,朝政之闕失,臣下之蔽蒙,何由上達乎?」帝曰:「非卿不聞此言。」宣坐賜茶,問外事甚悉,子具以田裏疾苦對,帝顰蹙久之,即兼侍讀,尋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   宋臣有內侍省押班之命,舉朝爭之不能得。子才入疏,詰朝,帝出其疏示輔臣,皆曰:「子才有憂君愛國之真,無要譽沽名之巧。」擢權禮部尚書。祀明堂,子才嘻執綏官,帝問漢、唐文物,占對詳贍。時士大夫小迕權臣,輒竄流,子才請重者量移,輕者放還。兼直學士院,前是儤直多以疾免,子才始復舊制,帝賜詩褒賞。每直,輒召對內殿,語至夜分,或就賜酒果。   兼給事中,彗星見,應詔上封事,請罷公田,更七司法。正為尚書,力辭,不許。升修國史、實錄院修撰。徐敏子以星赦量移,似道惡其為潛所用,諷後省繳之,子才不可。葉李、呂宙之等上書攻似道,似道怒,欲殺之,以它事下天府獄。子才請宥之,又遺書似道,似道複書辭甚忿,徑從天府斷遣,不復以聞,蓋懼子才再有所論駁也。   度宗在東宮,雅敬子才,言必稱先生。即位,授翰林學士、知制誥,力辭不拜,請去不已。進端明殿學士,以資政殿學士致仕,卒,贈四官,官其後二人。   子才事親甚孝。弟子方客死公安,挾其柩葬安吉。女弟在眉山,拔其家於兵火,致之安吉。在吉州,文天祥以童子見,即期以遠大。所薦士若李芾、趙卯發、劉黻、家鉉翁,後皆為忠義士。平江守吳淵籍富民田以千餘畝遺子才,皆即之。身後家無餘貲,賣金帶乃克葬。有《存齋集》、內制外制、《四朝史稿》、奏議、經筵講義口饱義、《故事四尚》、《易編》、《春秋輪輻》。子巘,大理少卿。   朱貔孫,字興甫,浮梁人。淳祐四年進士,授臨江軍學教授。丞相史嵩之聞貔孫名,欲致之館下,以祿未及親辭。喪父,服除,授福州學教授,差充江東安撫司幹辦公事。制置使王野、丘岳、馬光祖、趙與陋皆薦之。丁大全在台,勢焰熏灼,天久陰雨,貔孫貽書乱府,言回積$ 石以振。明年,東、西川皆旱,總制二司議蠲民賦而慮虧國課,咸請增印未補發引百有九萬以償所蠲,議遂決。大修學宮,政以最聞,改知普州。   開禧元年,邊事興,四川宣撫使程松奇其才,辟主管機宜文字。鹹首貽書論兵不可輕動,勸松搜人才,練軍實;考圖籍疏財用之源,視險要以決攻守之計;約大將面會,以免疑忌之嫌;捐金帛募死士,以明間探之遠;出虛搗奇之策,審於當用;幸勝趨利之謀,寢而勿行。松複書深納,然實不能用。副使吳曦蔑視松,易置將兵,不關白正使。松務為簡湘貴,鹹憂之,複說松收梁、洋以北義士為緩急用;據險厄,立關堡,杜支徑以備不虞。松又不能用。遷利路轉運判官。  曦叛臣于金,關外四州繼沒,人情大駭。咸留大安軍督軍糧,檄其守楊震仲振流民,備奸盜,眾稍安。安丙密以曦反謀告鹹,鹹即遣人告松,松不之察。曦以咸蜀名士,欲首脅之以令其餘,檄鹹議事。鹹不往,遂之利州。抵城外,偽都運使徐景望已挾兵入居台治。英宗諱日,景望大合樂以享,鹹力拒之。   初,咸自大安東下,遇偽將褚青與語,青有悔意。至是,以主管文字王釜、福艾可與共事,欲結二人誅景望,燒棧閣,絕曦援兵。既而釜棄官歸,鹹以青不可保,謀遂沮。李道傳問鹹:「計將安出?」鹹曰:「事極不過一死耳,必不為吾蜀累也。」語家子欽曰:「咸受國厚恩,義當擊賊,恨無兵權,獨有下策,削髮以全臣節。」會曦以書招之急,鹹答書勸其稟命,既而欲親諭之,遂行,遇偽統領孟可道,知曦已僭亂,曰:「吾書不可用矣。」還至後钅敖,入帳中以刀自斷其結,披緇而出。景望遣兵拘咸於岸,曦聞怒甚。吳睍勸曦召咸主武興寺,因殺之,安丙力為救解,乃得釋歸。曦既誅,咸語諸子曰:「吾不能討賊而棄官守,罪也。」上表自劾,安丙、楊輔等皆勉其出。丙尋奏以鹹總蜀賦,從之。   時僭亂後,帑藏赤立。咸至武興,與丙商榷利病,兵政財計,合為一家,請丙奏於朝。核諸司羨余,移支常平廣惠米T鑄當五錢,榜賣官,並權截四路上供,汰弱兵二萬餘,規畫備至,故軍興增支之數八千七百五十余萬,皆不取於民。鹹總賦之始,贍軍帑廩緡不過一千四十五萬餘,糧不過九十一萬餘,料不過二萬餘。咸晝夜精勤,調度有方,不二歲,益昌大軍庫有楮引百八十萬,成都免引場樁撥二百一十余萬,城下三倉軍糧四十余萬石,預借米本一百一十余萬,又別貯軍糧百四十九萬石,料七萬餘,而布帛絲綿、銅鐵錢與祠牒不預焉。   劍外民久苦役調,或建議調東、西兩路及夔路丁壯共其勞。令始下,民憚行,馳訴于安丙,乞計直輸錢以免行,久而不克輸者$ 路提點刑獄仲鴻之子。嘉定十四年進士,曆官為大理司直,升大理寺丞,遷太常丞兼權兵部郎官。遷秘書丞兼權考功中、直秘閣、夔路轉運判官,移潼川提點刑獄兼提舉常平。請封諡田錫,從之。遷軍器監、宗正少卿兼權樞密都承旨。   時暫兼權禮部侍郎兼侍講、權禮部侍郎。事於明堂,似上疏言:「欲盡事天之禮,當盡敬天之心。心存則政事必適其宜,言動必當其理,雨蛇菴循其序,夷夏必安其生。」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權禮部尚書兼侍讀。言:「軍賞冒濫,請給告之制,奏功者書填真命付之,候從軍十年,別能立功,升至統領已上,方許從所屬保明申朝廷,立名給告,則冒濫者革,功勞者勸。」   遷禮部尚書兼給事中兼修國史、實錄院修撰,權工部侍郎,充四川宣撫司參贊軍事兼給事中。遷吏部尚書,入侍經幄。帝問:「唐太宗貞觀治效何速如是?」似對曰:「人主一念之烈,足以旋乾轉坤。或謂霸圖速而王道遲,不知一日歸仁,期月而可,王道曷嘗不速。一念有時間斷,則無以挽回天下之大勢。至於憂勤,既切宸念,而佐理非人,亦何以布宣九重之實。」乃摭太宗事以陳,且謂:「太宗矜心易啟,漸弗克終,僅止貞觀之治。陛下嗣服十有五年,艱危之勢滋甚,回視太宗治效敏速、相越乃爾。意者親儒而從諫,敬畏以檢身,未若貞觀之超卓乎?節用以致愛,選廉以共理,未若貞觀之切至乎願陛下益加聖心。」   嘉熙三年正月,拜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封南充縣伯。八月,拜參知政事。四年閏月,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淳祐四年,提舉萬壽觀兼侍讀,仍奉朝請,授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進爵郡公。五年,拜右丞相兼樞密使。十上章,乞歸田裏,帝不許。七年,特授桷觀文殿大學士、醴泉觀使兼侍讀,進爵國公。十一年,轉兩官致仕,薨。特贈少師。   趙葵,字南仲,京湖制置使方之子。初生時,或夢南嶽神降其家。方在襄陽,命葵專督飲食共養之事。與兄范俱有志事功,方器之,聘鄭清之、全子才為之師。又遣從南康李燔為有用之學。每聞警報,與諸將偕出,遇敵則深入死戰,諸將惟恐失制置子,盡死救之,屢以此獲捷。一日,方賞將士,恩不償勞,軍欲為變。葵時十二三,覺之,亟呼曰:「此朝廷賜也,本司別有賞齎。」軍心賴一言而定,人服其機警。   嘉定十年,金將高琪、烏古論慶壽犯襄陽,圍棗陽。時邊烽久熄,金兵猝至,人情震懼。方帥范、葵往戰,敗走之。十三年,方遣葵及都統扈再興攻金人至高頭。高頭,金人必守之處也,出勁兵拒戰,葵率先鋒奮擊,再興繼進殲之。翼日,進次鄧州,金人阻沘河以拒。葵麾軍進擊,$ 論宦者盧允升、董宋臣,疏留中不下,大宗正寺丞趙崇璠移書方叔雲:「閹寺驕恣特甚,宰執不聞正救,台諫不敢誰何,一新入孤立之察官,乃銳意出身攻之,此豈易得哉?側耳數日,寂無所聞,公議不責備他人,而責備于宰相。不然,倉卒出御筆,某人授少卿,亦必無可遏之理矣,丞相不可謂非我責也。丞相得君最深,名位已極。儻言之勝,宗社賴之;言之不勝,則去。去則諸君必不容不爭,是勝亦勝,負亦勝,況未必去耶。」方叔得書,有赧色。   翼日,果得御筆授天錫大理少卿,而天錫去國。於是太學生池元堅、太常寺丞趙崇潔、左史李昴英皆論擊允升、宋臣。而讒者又曰:「天錫之論,方叔意也。」及天錫之去,亦曰:「方叔意也。」方叔上疏自解,於是監察禦史朱應元論方叔,罷相。既罷,允升、宋臣猶以為未快坵,厚賂太學生林自養,上書力詆天錫、方叔,且曰:「乞誅方叔,使天下明知宰相台諫之去,出自獨斷,于內侍初無預焉。」書既上,學舍惡自養黨奸,涉相與鳴鼓攻之,上書以聲其罪。乃授方叔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洞霄宮。複以監察禦史李衢兩劾,褫職罷祠。後依舊職,與祠,起居郎召澤、中書舍人林存劾罷;監察禦史章士元請更與降削,竄廣南。景定二年,請致仕,乃敘複官職。   度宗即位,方叔以一琴、一鶴、金丹一粒來進。丞相賈似道恐其希望,諷權右司郎官盧越、左司諫趙順孫、給事中馮夢得、右正言黃鏞相繼請奪方叔官職封爵,制置使呂文德願以己官贖其罪。鹹淳七年,詔敘複致仕。八年卒。特贈少師,方叔在相位,子弟幹政,若讒餘玠之類是也。   論曰:喬行簡弘深好賢,論事通諫。范鐘、遊似同在相位,皆謹飭自將,而意見不侔。趙方豫計二子後當若何,而葵、範所立,皆如所言,所謂知子莫若父也。然宋自端平以來,捍禦淮、蜀兩邊者,非葵材館之士,即其偏裨之將。朝廷倚之,如長城之勢。及其筋力既老,而衛國之志不衰,亦曰壯哉!謝方叔相業無過人者,晚困於權臣,至以玩好丹劑為人主壽,坐是貶削,有愧金鏡多矣! 列傳第一百七十七   吳潛程元鳳江萬里王龠章鑒陳宜中文天能   吳潛,字毅夫,宣州寧國人。秘閣修撰柔勝之季子。嘉定十年進士第一,授承事郎、簽鎮東軍節度判官。改簽廣德軍判官。丁父憂,服除,授秘書省正字,遷校書郎,添差通判嘉興府,權發遣嘉興府事。轉朝散郎、尚書金部員外郎。   紹定四年,遷尚右郎官。都城大火,潛上疏論致災之由:「願陛下齋戒修省,恐懼對越,菲衣惡食,必使國人信之,毋徒減膳而已。疏損聲色,必使天下孚之,毋徒徹樂而已。閹官之竊弄威福者勿親,$ 至祁門得訃。而議者謂萬里母死,秘不奔喪,反挾妾媵自隨,於是側目萬里者,相與騰謗。萬里無以自解,坐是閑廢者十有二年。後陸德輿嘗辨其非辜於帝前。   賈似道宣撫兩浙,辟參謀官。及似道同知樞密院,為京湖宣撫大使,以萬裏帶行寶章閣待制,為參謀官。大元兵圍鄂,似道以右丞兼樞密使移軍漢陽,萬里遷刑部侍郎。似道入相,萬里兼國子祭酒、侍讀。入對,遷權吏部尚書,又拜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兼太子賓客。隨以言者去官。後以原職知建甯府兼權福建轉運使。已而,加資政殿學士,依舊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   度宗即位,召同知樞密院事,又兼權參知政事,遷參知政事。萬里始雖俯仰容默,為似道用,然性峭直,臨事不能無言。似道常惡其輕發,故每人不能久在位。似道以去要君,帝初即位,呼為師相,至涕泣拜留之。萬里以身掖帝雲:「自古無此君臣禮,陛下不可拜,似道不可複言去。溱」似道不知所為,下殿舉笏謝萬里曰:「微公,似道幾為千古罪人。」然以此益忌之。   帝在講筵,每問經史疑義及古人姓名,似道不能對,萬里常從旁代對。時王夫人頗知書,帝語夫人以為笑。似道聞之,積慚怒,謀逐之。萬里四丐祠,不候報出關。加資政殿大學士、知慶元府兼沿海制置使,不拜,予祠。後二年,知太平州兼提領江淮茶鹽兼江東轉運使,召拜參知政事,進封南康郡公,既至,拜左丞相兼樞密使。丐祠,加觀文殿大學士知福州,辭,依舊職,提舉洞霄宮。又授知潭州、湖南安撫大使,加特進,尋予祠。時鹹淳九年,萬里年七十有六矣。   明年,大元兵渡江,萬里隱草野間,為遊騎所執,大詬,欲自戕,既而脫歸。先是,萬里聞襄樊失守,鑿池芝山后圃,扁其亭曰「止水」,人莫諭其意,及聞警,執門人陳偉器手,曰:「大勢不可支,餘雖不位,當與國為存亡。」及饒州城破,軍士執萬頃,索金銀不得,支解之。萬里竟赴止水死。左右子鎬相繼投沼中,積屍如疊。翼日,萬里屍獨浮出水上,從者草斂之。萬里無子以蜀人王橚子為後,即鎬也。事聞,贈太傅、益國公,後加贈太師,諡文忠。萬頃曆守大郡,為提舉江西常平茶鹽,官至正郎。城破時,郴州守趙崇榞寓居城中,亦死之。   王龠,字仲潛,一字伯晦,紹興新昌人。登嘉定十三年進士第,知常熟縣。紹定四年,江淮制置司辟通判泰州。五年,差知滁州。端平元年,知瑞州。嘉熙元年,提轄左藏東西庫兼提轄封樁下庫。二年,遷籍田令兼督視幹辦公事。淳祐二年,改監三省樞密院門,乞免所居官,詔從之。四年,再任。五年,遷太府寺丞、秘書丞,戶部郎官、淮西總領,主管$ 明年卒,年八十有三。贈少師,諡忠肅。   崔福者,故群盜,嘗為官軍所捕,會夜大雪,方與嬰兒同榻,兒寒啼不止,福不得寐,覺捕者至,因以故衣擁兒口,遂逸去。因隸軍籍。初從趙葵,收李全有功,名重江、淮,又累從韡捕賊,積功至刺史、大將軍。   後從韡留隆興。既而韡移金陵,而福猶在隆興。屬通判與郡僚燕滕王閣,福恚其不見招,道遇民訴冤者,福攜其人直至飲所,責以郡官不理民事,麾諸卒盡碎飲具,官吏皆惴恐竄去,莫敢嬰其鋒。韡知之,遂檄建康,署為鈐轄。福又奪統制官王明鞍馬,及迫逐總領所監酒官親屬。韡戒諭之,不聽。   會淮兵有警,步帥王鑒出師,鑒請福行,韡因厚遣之。福不樂為鑒用,遇敵不擊,托以葬女擅歸,亦不聞于制置司。鑒怒,遂白其前後過惡,請必正其慢令之罪。會韡亦厭忌之,遂坐以軍法,然後聲其罪於朝,且自劾專殺之罪。下詔獎諭,免其罪。   福勇悍善戰,頗著威聲;其死也,軍中惜之。時論以為良將難得,而韡以私忿殺之。然福跋扈之跡已不可掩,殺身之禍,亦有以自取之也。   論曰:宋自嘉定以來,居相位者賢否不同,故執政者各以其氣類而用之,因其所就而後世得以考其人焉。宣繒、薛極者,史彌遠之腹心也。陳貴誼、曾從龍、鄭性之、李性傳、劉伯正,皆無所附麗。李鳴複、金淵者,史嵩之之羽翼也。鄒應龍無所考見,許應龍治郡見稱循良,略所謂虛心從諫者,有益於人主矣。徐榮叟父子兄弟皆為名臣,陳韡將帥才也,優於別之傑多矣。 列傳第一百七十九   ○王伯大鄭寀應亻繇徐清叟李曾伯王野蔡抗張磻馬天驥朱熠饒虎臣戴慶炣皮龍榮沈炎   王伯大,字幼學,福州人。嘉定七年進士。曆官主管戶部架閣,遷國子正、知臨江軍,歲饑,振荒有法。遷國子監丞、知信陽軍,改知池州兼權江東提舉常平。久之,依舊直秘閣、江東提舉常平,仍兼知池州。端平三剖年,召至闕下,遷尚右郎官,尋兼權左司郎官,遷右司郎官、試將作監兼右司郎中,兼提領鎮江、建寧府轉般倉,兼提領平江府百萬倉,兼提領措置官田。進直寶謨閣、樞密副都承旨兼左司郎中。進對,言:   今天沤大勢如江河之決,日趨日下而不可挽。其始也,搢紳之論,莫不交口誦詠,謂太平之期可矯足而待也;未幾,則以治亂安危之制為言矣;又未幾,則置治安不言而直以危亂言矣;又未幾,則置危亂不言而直以亡言矣。嗚呼,以亡為言,猶知有亡矣,今也置亡而不言矣。人主之患,莫大乎處危亡而不知;人臣之罪,莫大乎知危亡而不言。   陛下親政,五年于茲,盛德大業未能著見於天下,而招天下之謗議者何其籍籍而$ 未行,既奉詔,益上章論,前後六上,淮不得已,奪仲友江西新命以授熹,辭不拜,遂歸,且乞奉祠。   時鄭丙上疏詆程氏之學以沮熹,淮又擢太府寺丞陳賈為監察禦史。賈面對,首論近日搢紳有所謂「道學」者,大率假名以濟偽,願考察其人,擯棄勿用。蓋指熹也。十年,詔以熹累乞奉祠,可差主管台州崇道觀,既而連奉雲台、鴻慶之祠者五年。十四年,周必大相,除熹提點江西刑獄公事,以疾辭,不許,遂行。   十五年,淮罷相,遂入奏,首言近年刑獄失當,獄官當擇其人。次言經總製錢之病民,及江西諸州科罰之弊。而其末言:「陛即位二十七年,因循荏苒,無尺寸之效可以仰酬聖志。嘗反覆思之,無乃燕閑蠖濩之中,虛明應物之地,天理有所未純,人欲有所未盡,是以為善不能充其量,除惡不能去其根,一念之頃,公私邪正、是非得失之機,交戰於其中。故體貌大臣非不厚,而便嬖側媚得以深被腹心之寄;寤寐英豪非不切,而柔邪庸繆得以久竊廊廟之權。非不樂聞公議正論,而有時不容;非不SW讒說殄行,而未免誤聽;非不欲報復陵廟仇恥,而未免畏怯苟安;非不愛養生靈財力,而未免歎息愁怨。願陛下自今以往,一念之頃必謹而察之:拍此為天理耶,人欲耶?果天理也,則敬以充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閼;壩人欲也,則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滯。推而至於言語動作之間,用人處事之際,無不以是裁之,則聖心洞然,中外融澈,無一毫之私欲得以介乎其間,而天下之事將惟陛下所欲為,無不如志矣。」是行也,有要之于路,以為「正心誠意」之論上所厭聞,戒勿以為言。熹曰:「吾平生所學,惟此四字,豈可隱默以欺吾君乎?」及奏,上曰:「久不見卿,浙東之事,朕自知之,今當處卿清要,不復以州縣為煩也。」   時曾覿已死,王抃亦逐,獨內侍甘昪尚在,熹力以為言。上曰:「昪乃德壽所薦,謂其有才耳。」熹曰:「小人無才,安能動人主。」翌日,除兵部郎官,以足疾丐祠。本部侍郎林栗嘗與熹論《易》、《西銘》不合,劾熹:「本無學術,徒竊張載、程頤緒餘,謂之'道學'。所至輒攜門生數十人,妄希孔、孟曆聘之風,邀索高價,不肯供職,其偽不可鴭。」上曰:「林栗言似過。」周必大言熹上殿之日,足疾未廖,勉強登對。上曰:「朕亦見其跛曳。」左補闕薛叔似亦奏援熹,乃令依舊職江西提刑。太常博士葉適上疏與栗辨,謂其言無一實者,「謂之道學」一語,無實尤甚,往日王淮表裏台諫,陰廢正人,蓋用此術。詔:「熹昨入對,所論皆新任職事,朕諒其誠,複從所請,可疾速之任。」會胡晉臣除侍御史,首論栗執拗不通,喜同惡異,無事$ 遺君父憂。」鼎曰:「策安出?」樗曰:「張德遠有重望,居閩。今莫若使其為江、淮、荊、浙、福建等路宣撫使,俾以諸道兵赴闕,命下之日,府庫軍旅錢谷皆得專之。宣撫來路,即朝廷歸路也。」鼎曰:「諾。」於是入奏曰:「今沿江經畫大計略定,非得大臣相應不可。如張浚人才,陛下終棄之乎?」帝曰:「朕用之。」遂起浚知樞密院事。浚至,執鼎手曰:「此行舉措皆合人心。」鼎笑曰:「子才之功也。」樗於是往來鼎、浚間,多所裨益。頃之,以鼎薦,授秘書省正字兼史館校勘。   初,金既退師,鼎、浚相得歡甚。人知其將瓖並相,樗獨言:「二人宜且同在樞府,他日趙退則張繼之。立事任人,未甚相遠,則氣脈長。若同處相位,萬有一不合,或當去位,則必更張,是賢者自相背戾矣。」後稍如其言。又嘗曰:「推車者遇艱險則相詬病,及車之止也,則欣然如初。士之於國家亦若是而已。」   先是,樗與張九成皆言和議非便。秦檜既主和,言者希旨,劾樗與九成謗訕。樗出知舒州懷寧縣,通判衡州,已而致仕。檜死,複起為大宗正丞,轉工部員外郎、出知蘄州。孝宗即位,用為提舉浙東常平,以治績聞。淳熙七年,卒。   初,樗善鑒識,宣和間,謂其友人沈晦試進士當第一。建炎初,又謂今歲進士張九成當第一,淩景夏次之。會風折大槐,樗以作二簡遺之,後果然。趙鼎嘗以樊光遠免舉事訪樗,樗曰:「今年省試不可無此人。」於是光遠亦第一。初,樗二女方擇配,富人交請婚,不許。及見汪洋、張孝祥,乃曰「佳婿也。」遂以妻之。   洪興祖,字慶善,鎮江丹陽人。少讀《禮》至《中庸》,頓悟性命之理,績文日進。登政和上舍第,為湖州士曹,改宣教郎。高宗時在揚州,庶事草創,選人售秩軍頭司引見,自興祖始。召試,授秘書省正字,後為太常博士。   上疏乞收人心,納謀策,安民情,壯國威。又論國家再造,一宜以藝祖為法。紹興四年,蘇、湖地震。興祖時為駕部郎官,應詔上疏,具言朝廷紀綱之失,為時宰所惡,主管太平觀。   起知廣德軍,視水原為陂塘六百餘所,民無旱憂。一新學舍,因定從祀:十哲曾子而下七十有一人,又列先儒左丘明而下二十有六人。擢提點江東刑獄。知真州。州當兵沖,瘡痍未瘳。興祖始至,請複一年租,從之。明年再請,又從之。自是流民複業,墾辟荒田至七萬餘畝。   徙知饒州,先夢持六刀,覺曰:「三刀為益,今倍之,其饒乎?」已而果然。是時秦檜當國,諫官多檜門下,爭彈劾以媚檜。興祖坐嘗作故龍圖閣學士程瑀《論語解序》,語涉怨望,編管昭州,卒,年六十有六。明年,詔複其官,直敷$ 誰歟?聞二聖之聲音者誰歟?得女真之要領而息兵者誰歟?臣但見丙午而後,通和之使歸未息肩,而黃河、長淮、大江相繼失險矣。夫女真知中國所重在二聖,所懼在劫質,所畏在用兵,而中國坐受此餌,既久而不悟也。天下謂自是必改圖矣,何為複出此謬計邪?   當今之事,莫大于金人之怨。欲報此怨,必殄此仇。用復仇之議,而不用講和之政,使天下皆知女真為不共戴天之仇,人人有致死之心,然後二聖之怨可平,陛下人子之職舉矣。苟為不然,彼或願與陛下歃盟泗水之上,不知何以待之?望聖意直以世仇無可通之義,寢罷使命。   高宗嘉納,雲:「胡寅論使事,詞旨剴切,深得獻納論思之體。」召至都堂諭旨,仍降詔獎諭。既而右僕射張浚自江上還,奏遣使為兵家機權,竟反前旨。寅複奏疏言:「今日大計,只合明復仇之義,用賢修德,息兵訓民,以圖北向。儻或未可,則堅守待時。若夫二三其德,無一定之論,必不能有所立。」寅既與輸異,遂乞便郡就養。   始,寅上言:「近年書命多出詞臣好惡之私,使人主命德討罪之詞,未免玩人喪德之失,乞命詞臣以飾情相悅、含怒相訾為戒。」故寅所撰詞多誥誡,於忌嫉者眾。朝廷辨宣仁聖烈之誣,行遣章惇、蔡卞,皆宰臣面授上旨,令寅撰進。除徽猷閣待制、知邵州,辭。改集英殿修撰,複以待制改知嚴州,又改知永州。   徽宗皇帝、甯德皇后訃至,朝廷用故事以日易月,寅上疏言:「禮:仇不復則服不除。願降詔旨,用喪三年,衣墨臨戎,以化天下。」尋除禮部侍郎、兼侍講兼直學士院。丁父憂,免喪,時秦檜當國,除徽猷閣直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俄乞致仕,遂歸衡州。   檜既忌寅,雖告老,猶憤之,坐與李光書譏訕朝政落職。右正言章複劾寅不持本生母服不孝,諫通鄰好不忠,責授果州團練副使、新州安置。檜死,詔自便,尋複其官。紹興二十一年卒,年五十九。   寅志節豪邁,初擢第,中書侍郎張邦昌欲以女妻之,不許。始,安國頗重秦檜之大節,及檜擅國,寅遂與之絕。新州謫命下,即日就道。在謫所著《讀史管見》數十萬言,及《論語詳說》,皆行於世。其為文根著義理,有《斐然集》三十卷。   宏字仁仲,幼事楊時、侯仲良,而卒傳其父之學。優遊衡山下餘二十年,玩心神明,不舍晝夜。張栻師事之。   紹興間上書,其略肇曰:   治天下有本,仁也。何謂仁?心也。心官茫茫,莫知其鄉,若為知其體乎?有所不察則不知矣。有所顧慮,有所畏懼,則雖有能知能察之良心,亦浸消亡而不自知,此臣之所大憂也。夫敵國據形勝之地,逆臣僭位於中原,牧馬駸駸,欲爭天下。$ 修纂檢討盡出寧手。寧又著《春秋通旨》,以羽翼其書雲。 列傳第一百九十五儒林六   ○陳亮鄭樵林霆附李道傳   陳亮,字同父,婺州永康人。生而目光有芒,為人才氣超邁,喜談兵,論議風生,下筆數千言立就。嘗考古人用兵成敗之跡,著《酌古論》。郡守周葵得之,相與論難,奇之,曰:「他日國士也。」請為上客。及葵為執政,朝士白事,必指令揖亮,因得交一時豪俊,盡其議論。因授以《中庸》、《大學》,曰:「讀此可精性命之說。」遂受而盡心焉。   隆興初,與金人約和,天下忻然幸得蘇息,獨亮持不可。婺州方以解頭薦,因上《中興五論》,奏入,不報。已而退修于家,學者多歸之,益力學著書者十年。   先是,亮嘗圜視錢塘,喟然歎曰:「城可灌爾!」蓋以地下於西湖也。至是,當淳熙五年,孝宗即位蓋十七年矣。亮更名同,詣闕上書曰:   臣惟中國天地之正氣也,天命所鐘也,人心所會也,衣冠禮樂所萃也,百代帝銊之所相承也。挈中國衣冠禮樂而寓之偏方,雖天命人心猶有所系,然豈以是為可久安而無事也!天地之正氣鬱遏而久不得騁,必將有所發洩,而天命人心,固非偏方所可久系也。   國家二百年太平之基,三代之所無也;二聖北狩之痛,漢、唐之所未有也。方南渡之初,君臣上下痛心疾首,誓不與之俱生,卒能以奔敗之餘,而勝百戰之敵。及秦檜倡邪議以沮之,忠臣義士斥死南方,而天下之氣惰矣。三十年之餘,雖西北流寓皆抱孫長息于東南,而君父之大仇一切不復關念,自非海陵送死淮南,亦不知兵戈為何事也。況望其憤故國之恥,而相率以發一矢哉!   丙午、丁未之變,距今尚以為遠,而海陵之禍,蓋陛下即位之前一年也。獨陛下奮不自顧,志於殄滅,而天下之人安然如無事。時方口議腹非,以陛下為喜功名而不恤後患,雖陛下亦不能以崇高之勢而獨勝之,隱忍以至於今,又十有七年矣。   昔春秋時,君臣父子相戕殺之禍,舉一世皆安之。而孔子獨以為三綱既絕,則人道遂為禽獸,皇皇奔走,義不能以一朝安。然卒於無所遇,而發其志於《春秋》之書,猶能以懼亂臣賊子。今舉一世而忘君父之大仇,此豈人道所可安乎?使學者知學孔子之道,當道陛下以有為,決不沮陛下以苟安也。南師之不出,於芪幾年矣,豈無一豪傑之能自奮哉?其勢必有時而發洩矣。苟國家不能起而承之,必將有承之者矣。不可恃衣冠禮樂之舊,祖宗積累之深,以為天命人心可以安坐而久系也。「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自三榠代聖人皆知燎其為甚可畏也。   春秋之末,齊、晉、秦、楚皆衰,吳、越起於小邦,遂$ 知將帥號令之嚴,故驕,驕而勞之則怨,以之戰則多鈍。   若唐之失,失于諸侯之不制,非失於外兵之強,故有驕將,罕聞有驕兵。今之失,失於將太輕,而外兵不足以應敵,內兵鮮得其用,故有驕兵,不聞有驕將。且唐之所失者勢也,今之所失者制也。勢也者。不得已也,制也者,可為而不為也。   然則為今之計當如何?曰肈「稍革舊制,大募豪勇,益外兵之籍,俾足以戰敵。以內兵為聲勢,重邊將之任,使專一軍之事,而不得連州郡之勢,斯可以獲近利而亡後害也。   余文多不錄。   趙元昊寇定川堡,葛懷敏發涇原兵救之,源是時通判慶州,遺懷敏書曰:「賊舉國而來,其利不在城堡,而兵法有不得而救者,宜駐兵瓦亭,擇利而後動。」懷敏不聽,以敗。范仲淹、韓琦薦其才,召試學士院。源素不喜賦,請以論易賦,主試者方以賦進,不悅其言,第其文下,除知懷州,卒。   黃亢,字清臣,建州浦城人也。母夢星殞於懷,掬而吞之,遂有娠。少奇穎過人,年十五,以文謁翰林學士章得象,得象奇之。遊錢塘,以詩贈處士林逋,逋尤激賞。時王隨知杭州,奏禁西湖為放生池,亢作詩數百言以諷,士人爭傳之。亢為人侏儒,不飾小節,對人野率,如不能言。然嗜學強記,為文詞奇偉。卒,鄉人類其文為十二卷,號《東溪集》。   黃鑒,字唐卿,與亢同鄉裏,少敏慧過人。舉進士,補桂陽監判官,為國子監直講。同郡楊億尤善其文詞,延置門下,由是知名。累遷太常博士,為國史院編修官。嘗詔館閣官後苑賞花,而鑒特預召。國史成,擢直集賢院。母老,出通判蘇州,卒。   楊蟠,字公濟,章安人也。舉進士,為密、和二州推官。歐陽修稱其詩。蘇軾知杭州,蟠通判州事,與軾倡酬居多。平生為詩數千篇,後知壽州,卒。   顏太初,字醇之,徐州彭城人,顏子四十七世孫。少博學,有雋才,慷慨好義。喜為詩,多譏切時事。天聖中,亳州衛真令黎德潤為吏誣構,死獄中,太初以詩發其冤,覽者壯之。文宣公孔聖祐卒,無子,除襲封且十年。是時有醫許希以針愈仁宗疾,拜賜已,西向拜扁鵲曰「不敢忘邘師也!」帝為封扁鵲神應侯,立祠城西。太初作《許希詩》,指聖祐事以諷在位,又致書參知政事蔡齊,齊為言於上,遂以聖祐弟襲封。山東人范諷、石延年、劉潛之徒喜豪放劇飲,不循禮法,後生多慕絡,太初作《東州逸黨詩》,孔道輔深器之。太初中進士後,為莒縣尉,因事忤轉運使,投劾去。久之,補閬中主簿。時範諷以罪貶,同黨皆坐斥,齊與道輔薦太初,上其嘗所為詩,召試中書,言者以為此嘲譏之辭,遂報改臨晉主簿。   前此有太常博$ 要害。會王才降劉豫,引兵入寇,夢得遣使臣張偉諭才降之,以其眾分隸諸軍。濠、壽叛將寇宏、陳卞雖陽受朝命,陰與劉豫通,夢得諭以福禍,皆聽命。及豫入寇,卞擊敗之,齊兵宵遁。   八年,除江東安撫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行宮留守。又奏防江措畫八事:一、申飭邊備,二、分佈地分,三、把截要害,四、約束舟船,五、團結鄉社,六、明審斥堠,七、措置積聚,八、責官吏死守。愦言建康、太平、池州緊要隘口、江北可濟渡去處共一十九處,願聚集民兵,把截要害,命諸將審度敵形,並力進討。   金都元帥宗弼犯含山縣,進曆陽,張俊諸軍遷延未發,夢得見俊,請速出軍,曰:「敵已過含山縣,萬一金人得和州,長江不可保矣。」俊趣諸軍進發,聲勢大振,金兵退屯昭關。明年,金複入寇,遂至柘皋,夢得團結沿江民兵數萬,分據江津,遣子模將千人守馬家渡,金兵不得渡而去。   初,建康屯兵歲費錢八百萬緡,米八十萬斛,榷貨務所入不足以支。至是,禁旅與諸道兵鹹集,夢得兼總四路漕計以給饋餉,軍用不乏,故諸將得悉力以戰。詔加觀文殿學士,移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   海寇朱明猖獗,詔夢得挾御前將士便道之鎮,或招或捕,或誘之相戕,遂平寇五十餘群。然頗與監司異議,上章請老,特遷一官,提舉臨安府洞霄宮。尋拜崇信軍節度使致仕。十八年,卒湖州,贈檢校少保。   程俱,字致道,衢州開化人。以外祖尚書左丞鄧潤甫恩,補蘇州吳江主簿,監舒州太湖茶場,坐上書論事罷歸。起知泗州臨淮縣,累遷將作監丞。近臣以詵述薦,遷著作佐郎猯宣和二年,進頌,賜上舍出身,除禮部郎,以病告老,不俟報而歸。   建炎中,為太常少卿、知秀州。會車駕臨幸,賜對。俱言:「陛下德日新,政日舉,賞罰施置,仰當天意,俯合人心,則趙氏安而社稷固;不然,則宗社危而天下亂,其間蓋不容發。」高宗嘉納之。金兵南渡,據臨安,遣兵破崇德、海鹽,馳檄諭降。俱率官屬棄城保華亭,留兵馬都監守城。朝廷命俱部金帛赴行在,既至,以病乞歸。   紹興初,始置秘書省,召俱為少監。奏修日曆,秘書長貳得預修纂,自俱始。時庶事草創,百司文書例從省記,俱摭三館舊聞,比次為書,名曰《麟台故事》上之。擢中書舍人兼侍講。俱論:「國家之患,在於論事者不敢盡情,當事者不敢任責,言有用否,事有成敗,理固不齊。今言不合則見排於當時,事不諧則追咎於始議。故雖有智如陳平,不敢請金以行間;鉺勇如相如,不敢全璧以抗秦;通財如劉晏,不敢言理財以贍軍食。使人人不敢當事,不敢盡謀,則艱危之時,誰與圖回而恢復乎?$ 同舉進士。調滁州司戶參軍。父喪免,改荊閫糧料院,又以母憂去。調朐山主簿。制置使印應雷辟入幕。德祐元年秋,翏繇海道歸杭,授南安軍教授,不就,還家。   羍少與謝枋得遊,會枋得起兵安仁,首拔入幕。執安仁令李景,景,羍裏人也。景請得以家貲二萬贖罪,羍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家財獨非朝廷錢耶?」聲其罪斬之。景子率鄉民五千報怨,度勢不敵,引兵趨信州。會守吏遁去,翏聞於朝,就攝郡事。   益王即位,翏入覲,遷宗正寺簿、太府寺丞、領江東安撫使。出上饒,接應郡縣,所部才千餘人,屯火燒山。越數月,戰潰,被執至豫章,元帥憐其才,羈縻館留之,遁去。後三年複起兵,尋敗入積煙山中,自剄死。所著有《鶴心集》,其詩多譏刺當時之士大夫。弟年同時被屙執,死焉。   蕭雷龍,字顯辰,建昌新城人。景定三年進士,調臨安府學教授,通判衢州。及州守棄城遁,朝命雷龍權知府事。   北兵薄城下,不降,脫去還建昌。建昌已降,雷龍審同裏人黃巡檢起兵。時大兵四合,雷龍度不可支,與黃巡檢及麾下數人奔入閩,未出境,為同安武人徐浚沖獲送縣。權縣尹劉聖仲素與雷龍有怨,殺之。後聖仲北來,泊舟小孤山,有巨艦沖前,建大旗書曰「蕭知府兵」,繼見雷龍坐船上,聖仲大呼,有頃不見,以驚死。   宋應龍者,儒生。通兵,出入行陳三十餘年,為諮議官,寓泰州。德祐二年六月甲寅,大兵至泰州,裨校孫貴、胡惟孝、尹端甫、李遇春開門迎降,應龍與其妻自縊于圃中。   是時,提刑諮議褚一正字粹翁,廬州人,武舉進士。督戰高沙被創,竟沒于水。知興化縣胡拱辰,縣破,亦死之。   鄒洬,字鳳叔,吉水人,後徙永豐。少慷慨有大志,以豪俠鳴。從文天祥勤王,補武資至將軍。益王立,改寺丞,領江西招諭副使。聚兵甯都,得數萬,改授江西安撫副使。復興國、永豐二縣,進兵部侍郎兼江東、西處置副使。及永豐敗,繼從天祥間關嶺道,未幾,複出開督府,分司永豐、興國境上。北兵驟至,大戰,洬脫身走至潮州及天祥被執,洬自殺。   當是時,從天祥勤王死事者,洬與劉子俊等凡十有九人,因次第其名,附見左方。   劉子俊字民章,廬陵人。嘗中漕試。少與文天祥同裏閈,相友善。天祥開督府興國,子俊詣府計事,補宣教郎、帶行軍器監簿兼督府機宜。空坑兵敗,子俊收兵保洞源,接應郡縣。尋入廣,與大兵遇,戰潰,複招集散亡,與鄒洬同趨潮州。天祥兵敗,子俊被執,自詭為天祥,意使大兵不窮追,天祥可間走也。未幾,別隊執天祥至,相遇於途,各爭真贗,至大將前,始得其實,乃烹子$ 庭式巢谷徐積曾叔卿劉永一   父子有親,夫婦有別,朋友有信,天下之所共知而共由者也,乃有卓行於斯焉。徐積於其所天,劉庭式於其室家,巢谷于其知己,皆行常人之難。行其所難而安焉,豈非卓乎?曾叔卿之不欺,劉永一之不苟取,皆以一事而人譽之終身,蓋有其所矣,其可忽諸!撰《卓行傳》。   劉庭式,字得之,齊州人,舉進士。蘇軾守密州,庭式為通判。初,庭式未第時,議娶鄉人之女,既約,未納幣。庭式乃及第,女以病喪明,女家躬耕貧甚,不敢複言。或勸納其幼女,庭式笑曰:「吾心已許之矣,豈可負吾初心哉。」卒娶之。生數子,後死,庭式喪之逾年,不肯複娶。軾問之曰:「哀生於愛,愛生於色。今君愛何從生,哀何從出乎?」庭式曰:「吾知喪吾妻而已。吾若緣色而生愛,緣愛而生哀,色衰愛弛,吾哀亦忘,則凡揚袂倚市,目挑而心招者,皆可以為妻也耶?」軾深感其言。庭式後監太平觀,老於廬山,絕粒不食,目奕奕有紫光,步上下峻阪如飛,以高夀終。   巢谷,初名穀,字元修,眉州眉山人。父中,谷傳其學,雖樸而博。舉進士京師。穀素多力,見舉武藝者心好之,遂棄其舊學,蓄弓箭,習騎射,久之業成而不中第。聞西邊多驍勇,挴為四方冠,去游秦鳳、涇原間。所至友其秀桀,與韓存寶尤相善,教之兵書。  熙寧中,存寶為河州將,有功,號熙河名將。會滬州蠻乞弟擾邊,諸郡不能制,命存寶出兵討之。存寶不習蠻事,邀穀至軍中問焉。及存寶得罪,將就逮,自度必死,謂穀曰:「我涇原武夫,珫死非所惜。顧妻子不免寒餓,橐中有銀數百兩,非君莫可使遺之者。」穀許諾,即變姓名,懷銀步往授其子,人無知者。存寶死,谷逃避江、淮間,會赦乃出。   蘇軾謫黃州,與谷同鄉,幼而識之,因與之遊。乃軾與弟轍在朝,穀浮沉裏中,未嘗一來相見。紹聖初,軾、轍謫嶺海,平生親舊無複相聞者,穀獨慨然自眉山誦言欲徒步訪兩蘇,聞者皆笑其狂。   元符二年,穀竟往,至梅州遺轍書曰:「我萬里步行見公,不意自全,今至梅矣,不旬日必見,死無恨矣。」轍驚喜曰:「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既見,握手相泣,已而道平生,逾月不厭。時穀年七十三,瘦瘠多病,將複見軾于海南,轍湣而止之曰:「君意則善,然循至儋數千里,當複渡海,非老人事也。」穀曰:「我自視未即死也,公無止我。」閱其橐中無數千錢,轍方困乏,亦強資遣之。舟行至新會,有蠻隸竊其橐裝以逃,獲於新州,穀從之至新,遂病死。轍聞,哭之聲,恨不用己言而致死,又奇其不用己言而行其志也。   徐積,字仲車,楚州山陽人。孝行出於天稟$ 禦,晏乃依黃牛山傍,自為一砦。   一日,賊遣數十人來索婦女金帛,晏召其田丁諭曰:「汝曹衣食我家,賊求婦女,意實在我。汝念主母,各當用命,不勝即殺我。」因解首飾悉與丁,田丁感激思奮。晏自捶鼓,使諸婢鳴金,以作其勇。賊複退敗。鄰鄉知其可依,挈家依黃牛山避難者甚眾。有不能自給者,晏悉以家糧助之。於是聚眾日廣,複與倫、萬全共措置,析黃牛山為五砦,選少壯為義丁,有急則互相應援以為犄角,賊屢攻弗克。所活老幼數萬人。   知南劍州陳韡遣人遺以金帛,晏悉散給其下;又遺楮幣以勞五砦之義丁,且借補其子,名其砦曰萬安。事聞,詔特封晏為恭人,仍賜冠帔,其子特與補承信郎。   王袤妻趙氏,饒州樂平人。建炎中,袤監上高酒稅,金兵犯筠,袤棄官逃去,趙從之行。遇金人纨,縛以去,系袤夫婦于劉氏門,而入剽掠劉室。趙宛轉解縛,並解袤,謂袤:「君速去。」俄而金人出,問袤安往,趙他指以誤之。金人追之不得,怒趙欺己,殺之。袤方伏叢薄間,望之悲痛,歸刻趙像以葬。袤後仕至孝順監鎮。   塗端友妻陳氏,撫州臨川人。紹興九年,盜起,被驅入黃山寺,賊逼之不從,以刃加其頸,叱曰:「汝輩鼠竊,命若蜉蝣,我良家子,義豈爾辱!縱殺我,官兵即至,爾其免乎?」賊知不可屈,乃幽之屋壁。居數日,族黨有得釋者,咸齎金帛以贖其孥。賊引端友妻令婦。曰:「吾聞貞女不出閨閣,今吾被驅至此,何面目登塗氏堂!」複罵賊不絕,竟死之。   詹氏女,蕪湖人。紹興初,年十七,淮寇號「一窠蜂」倏破縣,女歎曰:「父子無俱生理,我計決矣。」頃之賊至,欲殺其父兄,女趨而前拜曰:「妾雖窶陋,願執巾帚以事將軍,贖父兄命。不然,父子並命,無益也。」賊釋父兄縛,女麾手使亟去:「無顧我,我得侍將軍,何所憾哉。」遂隨賊。行數裏,過市東橋,躍身入水死。賊相顧駭歎而去。   劉生妻歐陽氏,吉州安福人。生居新樂鄉,以事出,惡少來欲侵淩之,歐陽不受辱而死。邑人劉寬作詩以吊之,時紹興十年也。   同縣有朱雲孫妻劉氏,姑病,雲孫刲股肉作糜以進而愈。姑複病,劉亦刲股以進,又愈。尚書謝諤為賦《孝婦詩》。   謝泌妻侯氏,南豐人。始笄,家貧,事姑孝謹。盜起,焚裏舍殺人,遠近逃避。姑疾篤不能去,侯號泣姑側。盜逼之,侯曰:「寧死不從。」盜刃之,僕溝中。賊退,漸蘇,見一篋在側,發之皆金珠,族婦以為己物,侯悉歸之,婦分其一以謝,侯辭曰:「非我有,不願也。」後夫與姑俱亡,子幼,父母欲更嫁之,侯曰:「兒以賤婦人,得歸隱居賢者之門已幸矣,忍去而使謝氏$ 他聞,但人言天子既冠,太后宜以時還政。」太后曰:「我非戀此,但帝少,內侍多,恐未能制之也。」嘗上三說五事以論時政。晉國夫人林氏,以太后乳母,多干預國事,太后崩,遵勖密請置之別院,出入伺察之,以厭服眾論。其補助居多類此。   所居第園池冠京城。嗜奇石,募人載送,有自千里至者。構堂引水,環以佳木,延一時名士大夫與宴樂。師楊億為文,億卒,為制服。及知許州,奠億之墓,慟哭而返。又與劉筠相友善,筠卒,存恤其家。通釋氏學,將死,與浮圖楚圓為偈頌。卒,贈中書令,諡曰和文。有《間宴集》二十卷,《外館芳題》七卷。子端懿。   端懿字元伯,性和厚,喜問學,頗通陰陽、醫術、星經、地理之學。七歲,授如京副使。侍真宗東宮,尤所親愛,嘗解方玉帶賜之。稍長,出入宮禁如家人。   七遷濟州防禦使,為群牧副使。杜衍為樞密,栘外戚子弟試外官,乃以端懿知冀州。為政循法度,民愛其不擾。轉運使移州捕妖人李教,教已死。恩州王則據城叛,人有言教不死,在賊軍中。遂降單州團練使、知均州,改滑州兵馬鈐轄。賊平,實無李教者閹,乃以為汝州防禦使、提舉在京諸司庫務。   遷蔡州觀察使、同勾當三班院。徙華州觀察使。以母喪,起複為鎮國軍節度觀察留後,願終制,許之,仍給全奉。服除,提舉集禧觀,出知鄆州兼京東西路安撫使。是歲,京東水,民多饑,大發倉廩以賑之。置弓手局,教以戰鬥,遂如精兵。治汶陽堤百餘裏,以卻水患,民便之。   尋除甯遠軍節度使、知澶州。禦史中丞韓絳奏端懿無功,不當得旄節,不拜。以留後赴澶州,數月卒。訃聞,帝方宴禁中,為徹樂,贈其家黃金三百兩,贈感德軍節度使,諡良定,再贈兼侍中。   端懿能自刻厲,聞善士,傾身下之,以故士大夫與之游,甚得名譽。弟端願。   端願字公謹,以穆獻公主恩,七歲授如京副使,四遷為恩州團練使。仁宗以歲旱,禦便殿慮囚,放宮女。端願上疏,謂:「縱釋有罪,小人之幸;放宮女為宦者專制,反失所歸,何以弭災變?」   累進邢州觀察使、鎮東軍留後,知襄、郢二州。本路轉運使獻羨財數十萬被賞,端願言常賦三折,其民不堪,即上其事。帝怒,奪轉運使賞,申折變之禁。移廬州,富弼謂曰:「肥上之政何以減於襄陽?」端願曰:「初官喜事,飾廚傳以於名,則譽者至;更事既久,知抑豪強、制猾吏,故毀隨之。」弼深然其言。   谱英宗初,同提舉在京諸司庫務。帝以疾拱默,端願求對,進曰:「陛下當躬攬權綱,以系人心,不宜退托,失天下望。」拜武康軍節度使、知相州。請歸,除醴泉觀使。   神$ 止之,不聽,故皆得免死。   右街僧錄澄遠以預聞妖詐,決杖黥配郴州。內供奉官譚元吉、高品王德信、高班胡允則、黃門楊允文與懷政協同妖妄,皆杖配遠州。入內押班鄭志誠與能書問往還,削兩任,配房州。入內供奉官石承慶嘗為懷政所召,夜二鼓不下皇城門鑰以待,黃門黃守忠見之,戒門卒勿納,至是言其事,承慶坐削兩任,配宿州。楊懷玉次日始詣樞密院自陳,責授侍禁、杭州都監。擢崇勳內客省使、桂州觀察使,懷吉如京使,賜以金帶、金銀。   懷政既誅,亟遣入內供奉官盧守明、鄧文慶馳驛永興,捕朱能。劉益、李貴、康玉、唐信,道士王先、張用和悉踖死,配遠州。能偵知使者至,衷甲出,殺守明以叛。詔遣內殿承制江德明、入內供奉官於德潤發兵捕之,能入桑林自縊死。永興、乾耀都巡檢供奉官李興、本軍十將張順斷能及其子首以獻,補興閣門祗候,順牢城都頭。以劉益等十一人黨能害中使,磔於市。王先、李貴、唐信、張用和八人皆處斬。能母妻子弟皆決杖配隸,閣門祗候穆介、知永興軍府朱巽、轉運使梅詢劉楚、知鳳翔府臧奎等坐與懷政、能交結相稱薦,皆論罪。降寇准太常卿,再貶道州。凡朝士及永興、鳳翔官吏與准厚善者,悉降黜焉。   張崇貴,真定人。太祖時為內中高品,稍遷殿頭。太平興國中,以善射為禦帶。錢俶納土,命馳往閱城防儲偫之數。親征太原,從崔彥進、李漢瓊先路視水草。端拱初,補垤內供奉官。   淳化四年,命乘傳之延州招羌戎之內附者,發庫錢犒給,以金幣賜酋領。將行,轉內班右押班,就命管勾鄜延屯兵,李繼隆討李繼遷,詔崇貴以延安兵掎角進討。及擒趙保忠,留崇貴與石霸守綏州,徙平夏民以實之。繼遷扼橐駝路,驅脅內屬戎人,崇貴與田敏率熟倉族遇戰於雙塠,殺二千餘級,掠牛羊、橐駝、鎧甲甚眾,連詔褒諭。繼遷走漠中,遣其將佐趙光祚、張浦求納款,會于石堡砦,崇貴椎牛釃酒犒諭之,給以錦袍帶。會改內班為黃門,命為黃門右班押班,仍加內殿崇班,又改黃門為內侍,職隨易焉。既而繼遷貢橐駝、名馬待罪,遣崇貴往賜器幣、茶藥、衣物。   至道元年,進崇儀副使、內侍右班副都知。時繼遷複叛,劫芻饋於浦洛河。二年,詔李繼隆大發師進討。賊圍靈州急,太宗將棄之,廷議未決,命崇貴與馮納乘傳往議其事,乃益兵固守,就命為靈、環、慶州、清遠軍路監軍,又為排陣都監。   真宗立,拜洛苑使、右班都知、管勾並州軍馬。自至道後,五路討賊,兵戰相繼,卒無成功。及是,保吉複修貢,詔以定難節度授之,命崇貴持詔命、衣帶、器幣以賜。使還,加六宅使。   咸平元年,又$ 。會轘弟元喪妻,宗嘗為假敦駿軍校馬送葬,及還,元抵飲肆與酒保相毆,系府中,而假馬之事未發。誠即白繼能,請屬府中虋劾其事。知府樂黃目受屬,獄未就,為群牧副使楊崇勳所發,繼能坐罷內職,降授西京作坊使,出為邠寧鈐轄。繼能自陳不願外任,得掌瑞聖園,尋領往來國信所。三年,複為西京左藏庫使、內侍右班副都知。未幾,遷崇儀使,以衰老求解職,轉內園使,掌瓊林苑。五年,卒,年六十五。特贈汀州團練使,錄其子懷忠為大理寺丞,孫逖為三班奉職,遜為借職、春坊祗候。   繼能性沉密知兵,頗勇敢,喜讀書,然好治生。晚年急於聚蓄,眾以此少之。   何邴後歸朝,知磁州而卒。一子知崇裁十餘歲,特補太廟齋郎。又徙其侄平夷尉知古為滏陽尉。省郎無賞延之例,猶以城守勞,故甄錄焉。   衛紹欽,開封人。父漢超,內侍高品。紹欽始以中黃門給事晉邸,太宗即位,補入內高品,甚被親倚。從征太原,命督諸將攻城。劉繼元降,命領驍卒先入城,燒其營柵,遷殿頭高品。雍熙二年,擢入內西頭供奉官。淳化中,部修皇城,功畢,授入內押班。五簉年,加崇儀副使。   李順之亂,王師致討,與王繼恩同領招安捉賊事,遇賊,鬥學射山南。又攻清水埧,破雙流砦,招降數萬眾,斬千餘級。順死,餘黨保險為寇,又與楊瓊先扼要路以邀之,擒斬萬餘人,獲器甲槍槊千餘。遣別將曹習領兵捕余賊于安國鎮,斬三百級。時嘉、眉二州賊尚擾城郭,又遣內殿崇班宿翰討之。兩川平,召還,深被褒勞。   真宗嗣位,拜宮苑使,領愛州刺史,充入內副都知、修奉永熙陵都監,即複土,遂為陵使。景德二年,改皇城使。從幸河朔,命為車駕前後行峤宮四面都巡檢。次澶淵,命領扈駕兵守河橋。三年,加昭宣使。朝諸陵,複為行宮巡檢。駐洛陽,命為皇城內外都巡檢。曆掌三班院、皇城儀鸞翰林司。卒,年五十六。   紹欽苛愎少恩,不為眾所附。太平興國中,江東有僧詣闕請修天臺壽昌寺,且言寺成願焚身以報。太宗允其請,命紹欽往督營繕。既訖役,遽積薪於廷,請僧如願,僧言欲見至尊面謝,紹欽曰:「昨朝辭日,親奉德音,不煩致謝。」僧惴怖偃蹇,顧道俗望有救之者,紹欽即促令躋薪上,火既盛,僧欲投下,紹欽遣左右以叉抑按而焚之。子承慶,至內殿承制。   石知顒,真定人。曾祖承渥,梁尚食使。祖守忠,晉內供奉官。父希鐸,高品。   知顒形貌甚偉,建隆中授內中高品。太宗即位,改供奉官。雍熙中,諸將征幽薊,以知顒隨軍。歸,掌儀鸞司。   淳化中,明州初置市舶司,與蕃商貿易,命知顒往經制之。轉內殿崇班、親王諸宮$ 嵐軍,守英魉與鈐轄張志言、知府州折惟昌帥所部渡河,抵朔州,以牽賊勢。遂破狼水砦,俘數百人,獲馬牛羊鎧甲以數萬計,賊為解去。賜錦袍、金帶。俄領會州刺史,解都知。再遷昭宣使,複領三班。   出為鄜延路都鈐轄,徙並代路。建言:「本路宿多,百姓困于飛挽,今幸邊鄙無事,請留騎軍千,餘人悉徙內地。」真宗曰:「邊臣能體朝廷恤民之意,宜詔諸路視此行之。」   提舉在京諸司庫務,勾當皇城司,為趙德明官告使。曆宣政、宣慶二使,內侍左班都知,領獎州團練使、雅州防禦使,入內都唚,管勾修國史。書成,進景福殿使,又為延福宮使、入內都知,複提舉諸司庫務。卒贈定國軍節度觀察留後。   藍繼宗,字承祖,廣州南海人。事劉鋹為宦者,歸朝,年十二,遷為中黃門。從征太原,傳詔營陳間,多稱旨。   秦州並邊有大、小洛門砦,自唐末陷西羌。雍熙中,溫仲舒諭酋豪使獻其地,徒眾渭北。言者以為生事,請罷仲舒。太宗遣繼宗往按視,還奏二砦據要害,產良木,不可棄。帝悅,複使繼宗勞賜仲舒。累遷西京作坊副使、勾當內東門。驴  元德太后、章穆皇后葬,為按行園陵使。車駕北征,勾當留司、皇城司。車駕謁諸陵,近陵舊乏水,繼宗疏泉陵下,百司從官皆取以濟。擢入內副都知,為天書扶侍都監。詔與李神祐第東封扈從內臣之勞,而入內供奉官範守遜等訴其不公,罷都知。祀汾脽,複為天書扶侍都監,再遷東染院使。   明年,領會州刺史,進崇儀使、勾當皇城司。修玉清昭應宮,與劉承珪典工作。宮成,遷洛苑使、高州團練使,充都監。坐章穆皇后陵隧墊,貶如京使。典修景靈宮,進南作坊使,複修會靈、祥源觀。車駕幸亳州,管勾留司、大內公事,提舉在京諸司庫務,勾當三班院,修國史院。為趙德明加恩使,德明與繼宗射,繼宗每發必中,德明遺以所乘名馬。為內侍省右班都知,遷入內都知。   仁宗即位,遷左騏驥使、忠州防禦使、永定陵修奉鈐轄。曆昭宣、宣政、宣慶使。累上章求致仕,特免入朝拜舞及從行幸。頃之,複固請罷都知,以景福殿使、邕州觀察使家居養疾。卒,贈安德軍節度使,諡僖靖。   繼宗事四朝,謙謹自持,每領職未久,輒請罷。家有園池,退朝即亟歸,同列或留之,繼宗曰:「我欲歸種花卉、弄游魚為樂爾。」景福殿置使,自大中祥符間至繼宗,授者才三人。養子元用、元震。   元用終左藏庫使、梓州觀察使。   元震以兄蔭補入內黃門,轉高班,給事明肅太后。禁中夜火,後擁仁宗登西華門,左右未集,元震獨傳呼宿衛,以功遷高品。為三陵都監,條列防守法,其後諸陵以為式。曆$ ,永年竟為帳下執去以降。自是西方交兵,連年不息,追仇任伯雨所言,曲自辦理。至欲會獄證治,諸人坐貶。   卞居心傾邪,一意以婦公王氏所行為至當。兄晚達而位在上,致等不得相,故二府政事時有不合。京以中旨用童貫為陝西制置使,卞言不宜用宦者,右丞張康國引李憲故事以對,卞曰:「用憲已非美事,憲猶稍習琽兵,貫略無所長,異時必誤邊計。」帝令中書行之。京于帝前詆卞,卞求去,以資政殿大學士知河南。   妖人張g素敗,卞素與之遊,謂其道術通神,嘗識孔子、漢高祖,至稱為大士,坐降職。旋加觀文殿學士,拜昭慶軍節度使,入為侍讀,進檢校少保、開府儀同三司,易節鎮東。   政和末,謁歸上塚,道死,年六十。贈太傅,諡曰文正。高宗即位,追責為甯國軍節度副使。紹興五年,又貶單州團練副使。   攸字居安,京長子也。元符中,監在京裁造院。徽宗時為端王,每退朝,攸適趨局,遇諸途,必下馬拱立,王問左右,知為蔡承旨子,心善之。及即位,記其人,遂有寵。   崇寧三年,自鴻臚丞賜進士出身,除秘書郎,以直秘閣、集賢殿修撰編修《國朝會要》,二年間至樞密直學士。京再入相,加龍圖閣學士兼侍讀,詳定《九域圖志》,修《六典》,提舉上清寶宮、秘書省兩街道錄院、禮制局。道、史官僚合百人,多三館雋遊,而攸用大臣子領袖其間,懵不知學,士論不與。初置宣和殿,命為大學士,賜球文方團金帶,改淮康軍節度使。   帝將去京,先逐其党劉、劉煥等,使禦史中丞王安中劾之。攸通籍禁庭,聞其事,亟請間百拜以懇,帝意遂解。其後與京權勢日相軋,浮薄者複間之,父子各立門戶,遂為仇敵。攸別居賜第,嘗詣京,京正與客語,使避之,攸甫入,遽起握父手為胗視狀,曰:「大人脈勢舒緩,體中得無有不適乎?」京曰:「無之。」攸曰:「禁中方有公事。」即辭去。客竊窺見,以問京,京曰:「君固不解此,此兒欲以為吾疾而罷我也。」閱數日,京果致仕。以季弟絛鍾愛于京,數請殺之,帝不許。   攸曆開府儀同三司、鎮海軍節度使、少保,進見無時,益用事,與王黼得預宮中秘戲,或侍曲宴,則短衫窄褲,塗抹青紅,雜倡優侏儒,多道市井淫謔浪語,以蠱帝心。妻氏出入禁掖,子行領殿中監,視執政,寵信傾其父。帝留意道家者說,攸獨倡為異聞,謂有珠星璧月、跨鳳乘龍、天書雲篆之符,與方士林靈素之徒爭證神變事。於是神霄、玉清之祠遍天下,咎端自攸興矣。   童貫伐燕,以攸副宣撫,攸童不習事,謂功業可唾手致。入辭之日,二美嬪侍上側,攸指而請曰:「臣成功歸,乞以是賞。」帝$ 等又以上書論侂胄編置,朝士以言侂胄遭責者數十人。   已而侂胄拜保甯軍節度使、提舉佑神觀。又設偽學之目,以網括汝愚、朱熹門下知名之士。用何澹、胡為言官。澹言偽學宜加風厲,或指汝愚為偽學罪首。條奏汝愚有十不遜,且及徐誼汝愚謫永州,誼謫南安軍。慮他日汝愚複用,密諭衡守錢鍪圖之,汝愚抵衡暴薨。留正舊在都堂眾辱侂胄,至是,劉德秀論正引用偽黨,正坐罷斥。吏部尚書葉翥要侍郎倪思列疏論偽學,思不從,侂胄乃擢翥執政而免思官。侂胄加開府儀同三司。時台諫迎合侂胄意,以攻偽學為言,然憚清議,不欲顯斥熹。侂胄意未快,以陳賈嘗攻熹,召除賈兵部侍郎。未至,亟除沈繼祖台察。繼祖誣熹十罪,落職罷祠。三年,劉三傑入對,言前日偽黨,今變而為逆黨。侂胄大喜,即日除三傑為右正言,而坐偽學逆黨得罪者五十有九人。王氵允獻言令省部籍記偽學姓名,姚愈請降詔嚴偽學之禁,二人皆得遷官。施康年、陳讜、鄧友龍、林采皆以攻偽學久居言路,而張釜、張岩、程松率由此秉政。   四年,侂胄拜少傅,封豫國公。有蔡璉者嘗得罪,汝愚執而黥之。五年,侂胄使璉告汝愚定策時有異謀,具其賓客所言七十紙。侂胄欲逮彭龜年、曾三聘、徐誼、沈有開下大理鞫之,范仲藝力爭乃止。其年遷少師,封平原郡王。六年弮進太傅。婺州布衣呂祖泰上書言道學不可禁,請誅侂胄,以周必大為相。侂胄大怒,決杖流欽州。言者希侂胄意,劾必大首植偽黨。降為少保。一時善類悉罹黨禍,雖本侂胄意,而謀實始京鏜。逮鏜死,侂胄亦稍厭前事,張孝伯以為不弛黨禁,後恐不免報復之禍。侂胄剡以為然,追複汝愚、朱熹職名,留正、周必大亦複秩還政,徐誼等皆先後複官。偽党之禁浸解。   三年,拜太師。監惠民局夏允中上書,請侂胄平章國政,侂胄繆為辭謝,乞致其仕,詔不許,允中放罷。時侂胄以勢利蠱士大夫之心,薛叔似、辛棄瓘疾、陳謙皆起廢顯用,當時固有困於久斥,損晚節以規榮進者矣。若陳自強則以侂胄童子師,自選人不數年致位宰相,而蘇師旦、周筠又侂胄廝役也,亦皆預聞國政,超取顯仕。群小阿附,勢焰熏灼。侂胄凡所欲為,宰執惕息不敢為異,自強至印空名敕劄授之,惟所欲用,三省不預知也。言路厄塞,每月舉論二三常事而已,謂之月課。   或勸侂胄立蓋世功名以自固者,於是恢復之議興。以殿前都指揮使吳曦為興州都統,識者多言曦不可,主西師必叛,侂胄不省。安豐守厲仲方言淮北流民願歸附,會辛棄疾入見,言敵國必亂必亡,願屬元老大臣預為應變計,鄭挺、鄧友龍等又附和其言。開禧改元,進士毛自知廷對,言$ 曰:「我大宋臣,且河北、山東皆宋民,義豈為他臣屬耶!」遂死之。戲下王義深等複歸全。   全使人說時青附己,饋金五百兩。青見義斌死,乃附全,自移屯淮陰。全招青入城飲,折俎銅券二千,他饋稱是,恩遍麾下,人人喜悅。稷宴青,全饋折俎如前。全將往山東,以南軍九百從,官犒鐵錢券人五千,全犒銅錢三倍,許攜南貨免稅。於是請行者不已,得千人以俱,稷又以千八百人繼之。   二年春,趙範奉祠,林珙知揚州、權提點刑獄。全北剽山東,南假宋以疑大元,且仰食。會金與大元爭大名,全得往來經理。三月丙辰朔,大元兵攻青州,全大小百戰,終不利,嬰城自守。大元築長圍,夜布狗砦,糧援路絕。全遣枸校周興祖縋城,雜樵采者走楚州發援兵,終不能支。全與福謀,福曰:「二人俱死無益也,汝身系南北輕重,我當死守孤城,汝間道南歸,提兵赴援,可尋生路。」全曰:「數十萬敵,未易支也。全朝出則城夕陷,不如兄歸。」於是全止而福行。   朝廷初以力未能討,故用熹稷調護,及傳全被圍,稍欲圖賊。稷畏懦,幸全未歸以苟歲月。朝廷方謀易帥,劉久在盱眙,雅意建閫;又見賊勢稍孤,意功名可立,使鎮江副都統彭忄乇延譽京師,自謂:「素撫鎮江,三萬人足用,且得四總管歡心,討賊有餘力。」朝廷信之,忄乇亦垂涎代卓,從臾尤力。九月,以卓知楚州兼淮東制置使,   忄乇代知盱眙,稷不知也。己亥,稷以戶部侍郎召,未幾,出知袁州。   十一月壬子朔,卓至楚州,心知不能制馭四總管,惟以鎮江兵自隨。時青在淮陰,卓怨其移屯叛己,不召也。夏全請從,卓素畏全狡,亦俾留盱眙。忄乇自揣資望視卓更淺,曰:「卓之止夏全,是欲遺患盱眙也。卓猶憚夏全,我何能用?」乃激夏全曰:「楚城賊黨不滿三千,健將又在山東,劉制使圖之,收功在旦夕。太尉曷不往赴事會,何端坐為?」夏全欣然領兵徑入楚城,青亦自淮陰複移屯城內。卓且駭且恐,勢不容卻,複就二人謀焉。時傳全已死,福欲分兵赴援,兵少,卒不往。甲子,卓令夏全盛陳兵楚城,賊黨震恐,楊氏遣人賂夏全求緩師,乃止。 列傳第二百三十六   ◎叛臣下   ○李全下   寶慶三年二月,楊氏使人行成于夏全曰:「將軍非山東歸附耶?狐死兔泣,李氏滅,夏氏寧獨存?願將軍垂盼。」全諾。楊氏盛飾出迎,與按營壘,曰:「人傳三哥死,吾一婦人安能自立?便當事太尉為夫,子女玉帛、干戈倉廩,皆太尉有,望即領此,誠無多言也。」夏全心動,乃置酒歡甚,飲酣,就寢如歸,轉仇為好,更與福謀逐卓矣。   辛卯,夏$ 節度使也。豈有安撫、提刑能擒節度使哉?誥敕既焚,則一賊爾。盜固安撫、提刑所得捕,不死何為!」入見全曰:「相公明日出帳門必死。」全怒以為䴸厭己,斬之。   範、葵夜議誥朝所向,葵曰:「東向利,不如出東門。」範曰:「西出嘗不利,賊必見易,因其所易而圖之,必勝。不如出堡塞西門。」壬寅,全置酒高會平山堂,有堡塞候卒識其槍垂雙拂為號,以報。範喜謂葵曰:「此賊勇而輕,若果出,必成擒矣。」乃悉精銳數千而西,取官軍素為賊所易者,張其旗幟以易之。全望見,喜謂宣差曰:「看我掃南軍。」官軍見賊突鬥而前,亦不知其為全也。范麾軍並進,葵親搏戰,諸軍爭奮。賊始疑非前日軍,欲走入土城,李虎軍已塞其甕門。全窘,從數十騎北走,葵率諸將以制勇、寧淮軍蹙之,賊趨新塘。新塘自決水後,淖深數尺,會久晴,浮戰塵如燥壤,全騎陷淖不能拔。制勇軍奮長槍三十餘亂刺之,全曰:「無殺我,我乃頭目。」先是,令諸陣上,眾獲頭目無得爭以為獻,故群卒碎其屍,而分其鞍馬器甲,並殺三十餘人,類非卒伍,俱不暇問。   甲辰,賊軍全椒人周海請降,報全已殺,餘黨議潰去。未幾,聞安用歎恨飲泣,初議推一人為首,以竟其逆,莫肯相下,欲還淮安奉楊氏主之。範夜上捷書制置司,議翼日追賊。乙巳早,安用引五百騎徑南門趨灣頭,範伏弩射之,賊呼曰:「爾襄陽援兵已敗走,汝知之乎?」城中應曰:「汝李全已為戮,汝何不降?」賊不應,諸將欲追賊,範懼有伏兵,先分兵燒圍城樓櫓,夜半火光燭天,命東南諸門皆出兵,範、葵繼精兵進。四鼓,賊大潰。丙午黎明,葵追及賊於灣頭,一戰又破之,俘斬及奪回糧畜蔽野。別將追至大儀,不及。葵使人瘞新塘骸骨,得左掌無一指,蓋全支解也。先是,全乞靈茅司徒廟無應,全怒,斷神像左臂。或夢神告曰:「全傷我,全死亦當如我。」至是果然。   揚州平,善湘以露布上,帝驚喜,太后舉手加額。國明輩懼禍及己,唱論雲全未死,至有資游士吳大理等助煽之。及泰州凱奏繼上,浮言始定。朝中皆擬表入賀,彌遠以小寇就平,謝止之。甲寅,善湘來犒師。二月,命胡穎部所獲賊酋二十人獻俘於朝,且定奇功二十有九人及其餘,促行賞;又遣趙楷往稟廟算。   三月庚寅,祭,有梟鳴於牙,占之吉,別遣全子才率王等將萬五千人,與於掎角取鹽城。癸巳,步騎十萬發揚州,留勝權守。庚子,鹽城賊董友、王海以兵圍卞整砦,擊卻之。癸卯,遣總轄韓亮、戚永升率多槳船及民船四百入射陽湖,擊賊於諭口。丁未,亮破賊于崔溝。己酉,範、葵分兵進至平河橋,剿賊甚多。壬子$ 複以二萬騎圍麟州,詔金明巡檢李繼周擊之。圍未解,麟州部署請濟師,真宗閱地圖曰:「麟州依險,三面孤絕,戮力可守,但城中乏水可憂耳。」乃遣兵走援。繼遷果據水砦,薄城已五日。知州衛居寶出奇兵突戰,縋勇士城下,城上鼓噪,矢石如注,殺傷萬餘人,繼遷乃拔去。遂率眾攻西蕃,取西涼府,都首領潘羅支偽降,繼遷受之不疑。羅支遽集六穀蕃部及者龍族合擊之,繼遷大敗,中流矢。八月,複聚兵浦洛河,聲言攻環州,詔張凝等分兵以待之。   景德元年正月二日卒,年四十二,子德明立。祥符五年,德明追上繼遷尊號曰應運法天神智仁聖至道廣德孝光皇帝。元昊追諡曰神武,廟號太祖,墓號裕陵。   德明小字阿移,母曰順成懿孝皇后野利氏,即位於柩前,時年二十三。邊臣以德明初立,乞詔撫之,因賜詔令審圖去就。又詔蕃族萬山、萬遇、龐羅逝安、萬子都虞候、軍主吳守正馬尾等,能率部下歸順者,授團練使,銀萬兩、絹萬匹、錢五萬緡、茶五千斤;其有亡命叛去者,釋罪甄錄。既而康奴<者多>移等率屬來降德明遣牙將王奉表歸順,賜錦袍、銀帶,遣侍禁夏居厚持詔答之,因詔河西羌族各守疆場。德明連歲表歸順。   三年,複遣牙將劉仁勖奉誓表請藏盟府,且言父有遺命。帝嘉之,乃授特進、檢校太師兼侍中、持節都督夏州諸軍事、行夏州刺史、上柱國,充定難軍節度、夏銀綏宥靜等州管內觀察處置押蕃落等使,西平王,食邑六千戶,食實封蠨一千戶,仍賜推忠保順亮節翊戴功臣。遣內侍左右班都知張崇貴、太常博士趙湘等充旌節官告使,賜襲衣、金帶、銀鞍勒馬、銀萬兩、絹萬匹、錢三萬貫、茶琰二萬斤,給奉如內地。因責子弟入質,德明謂非先世故事,不遣。乃獻禦馬二十五匹、散馬七百匹、橐駝三百頭謝恩。   四年,又獻馬五百匹、橐駝三百頭,謝給奉廩,賜襲衣、金帶、器幣。及請使至京市所需物,從之。五月,母罔氏薨,除起複鎮軍大將軍、右金吾衛上將軍,員外置同正員,餘如故觶以殿中丞趙稹為吊贈兼起複官告使,德明以樂迎至柩前,明日釋服,涕泣對使者自陳感恩。及葬,請修供五臺山十寺,乃遣閣門祗候袁為致祭使,護送所供物至山。複獻馬五百匹,助修章穆皇后園陵。   大中祥符元年,以天書降,加賜守正功臣,益食邑一千戶,食實封四百戶。俄境內旱,詔榷場勿禁西人市糧,以振其乏。東封,又遣使來獻,禮成,加兼中書令,益食邑千戶,實封四百戶。時遼亦遣使冊德明為大夏國王。明年,出侵回鶻,恒星晝見,德明懼而還。   三年,境內饑,上表求粟百萬,朝議不知所出。時王旦為相,請敕有司具粟百萬$ 壬子歲,粘罕嘗聚兵雲中以窺蜀,夏人謂將圖己,舉國屯境上以待其至。今誠遣辯士往說之,夏國必不難出兵,庶足為吾聲援,以圖恢復。」書奏,不報。   三十年,夏封其相任得敬為楚王。   三十一年,立翰林學士院,以焦景顏、王僉等為學士,俾修實錄。金主亮犯四川,宣撫使吳檄西夏,俾合兵討之。   三十二年,夏國移置中書、樞密於內門外。大禁奢侈。始封制蕃字師野利仁榮為廣惠王。夏人聞金人南》侵,以騎兵二千至蔡園川及馬家才、禿頭嶺,將分道入攻,宣撫使吳命鎮戎軍守將秦弼說諭之。金兵敗,夏人乃還。   乾道三年五月,夏國相任得敬遣間使至四川宣撫司,約共攻西蕃,虞允文報以蠟書。七月,得敬間使再至宣撫司,夏人獲其帛書,傳至金人。   四年,夏改元乾祐。得敬以謀篡伏誅。淳熙十二年二月,諜報故遼國大石牙林假道于夏以伐金,密詔利西都統制吳挺與制置使留正議之。   十三年四月,複詔挺結夏國。當時論議可否及鲸夏人從違,史皆失書。   紹熙四年九月二十日,仁孝殂,年七十。在位五十五年,改元大慶四年,人慶五年,天盛二十一年,乾祐二十四年。諡曰聖德皇帝,廟號仁宗,陵號壽陵。子純佑嗣。   純佑,仁宗長子也,母曰章獻欽慈皇后羅氏。仁宗殂,即位,時年十七。明年改元天慶。   開禧二年正月二十日廢,遂殂,年三十。在位十四年,諡曰昭簡皇帝,廟號桓宗,陵號莊陵。鎮夷郡王安全立。   安全,崇宗之孫,越王仁友之子。開禧二年正月,廢其主純佑自立,明年改元應天。   嘉定四年八月五日,安全殂,年四十二。在位六年,改元應天四年,皇建二年。諡曰敬穆皇帝,廟號襄宗,陵號康陵。有子曰承禎。齊國忠武王彥宗之子大都督府主遵頊立。   遵頊,始以宗室策試進士及第,為大都督府主。嘉定四年七月三日立,時年四十九,改元光定。金衛紹王崇慶元年三月遣使冊為夏國王。   七年夏,左樞密使萬慶義窟遣二僧齎蠟書來西邊,欲與共圖金人,複侵地,制置使黃誼不報。   其後金人南遷,議徙都長安,遣元帥赤盞以重兵宿鞏州。夏主畏其侵迫,乃遣樞密使都招討甯子寧、忠翼赴蜀閫議夾攻秦、鞏;聶子述俾利西安撫丁育答書,飭將吏嚴兵以待。時嘉定十二年三月也。子述尋罷去,育持議不可輕動,師不可出。十二月,甯子寧遣使複申前說,且責我以失期,時安丙再開宣閫,許之,命利州副都統制程信任其責。   十三年八月,甯子甯以師期來告,丙遂決意出師,以奏劄聞諸朝,不待報可,命將大舉,卒無ㄨ功。夏人甯子寧、嵬名公輔亦率其眾歸國。   十四$ ,且乞醫藥。   二年,遣王舜封挾醫往診治。徽又使柳洪來謝,海中遇風,失所貢物。洪上章自劾,敕書安慰。尋獻日本所造車,曰:「諸侯不貢車服,故不敢與土貢同進。」前此貢物至。輒下有司估直,償以萬縑,至是命勿複估,以萬縑為定數。   六年,徽卒,在位三十八年,治尚仁恕,為東夷良主。然猶循其俗,王女不下嫁臣庶,必歸之兄弟,宗族貴臣亦然。次子運諫,以為既通上國,宜觑以禮革故習。徽怒,斥之於外。訃聞,天子閔焉,詔明州修浮屠供一月,遣楊景略、王舜封祭奠,錢勰、宋球吊慰。景略辟李之儀書狀,帝以之儀文稱不著,宜得問學博洽、器宇整秀者召赴中書,試以文乃遣。又以遠服不責其備,諭使者以相見之所殿名、鴟吻,皆聽勿避。   徽子順王勳嗣,百日卒。弟宣王運嗣。運仁賢好文,內行飭備,每賈客市書至,則潔服焚香對之。   八年,遣其弟僧統來朝,求問佛法並獻經像。   哲宗立,遣使金上琦奉慰,林暨致賀,請市刑法之書、《太平御覽》、《開寶通禮》、《文苑英華》。詔惟賜《文苑英華》一書,以名馬、錦綺、金帛報其禮。   運立四年卒,子懷王堯嗣。未閱歲,以病不能為國,國人請其叔父雞林公熙攝政。未幾堯卒,熙乃立,凡數歲使不至。   元祐四年,其王子義天使僧壽介至杭州祭亡僧,言國母使持二金塔為兩宮壽,知州蘇軾奏卻之,語在《軾傳》。熙後避遼主諱,改名。性貪吝,好奪商賈利,富室犯法,輒久縻責贖,雖微罪亦輸銀數斤。   五年,複通使,賜銀器五千兩。七年,遣黃宗愨來獻《黃帝針經》,請市書甚眾。禮部尚書蘇軾言:「高麗入貢,無絲發利而有五害,今請諸書與收買金箔,皆宜勿許。」詔許買金箔,然卒市《冊府元龜》以歸。   元符中,遣士賓貢。  徽宗立,遣任懿、王嘏來吊賀。   崇寧二年,詔噘戶部侍郎劉逵、給事中吳拭往使。   卒,子俁嗣。貢使接踵,且令士子金瑞等五人入太學,朝廷為置博士。   政和中,升其使為國信,禮在夏國上,與遼人皆隸樞密院;改引伴、押伴官為接送館伴。賜以《大晟燕樂》、籩豆、簋、尊等器,至宴使者于睿謨殿中。   宣和四年,俁卒。初,高麗俗兄終弟及,至是諸弟爭立,其相李資深立俁子楷。來告哀,詔給事中路允迪、中書舍人傅墨卿奠慰。俁之在搘也,求醫於朝,詔使二醫往,留二年而歸,楷語之曰:「聞朝廷將用兵伐遼。遼兄弟之國,存之足為邊捍。女真狼虎耳,不可交也。業已然,願二醫歸報天子,宜早為備。」歸奏其言,已無及矣。   欽宗立,賀使至明州,禦史胡舜陟言:「高麗靡敝國家五$ 玉珠貝入貢。帝謂侍臣曰:「大觀、宣和間,茶馬之政廢,故武備不修,致金人亂華,危亡不絕如線。今複捐數十萬以易無用之珠玉睔,曷若惜財以養戰士?」詔張浚卻之,優賜以答遠人之意。紹興元年,複遣使貢文犀、象齒,朝廷亦厚加賜與,而不貪其利。故遠人懷之,肏貢賦不絕。   層檀國在南海傍,城距海二十裏。熙甯四年始入貢。海道便風行百六十日,經勿巡、古林、三佛齊國乃至廣州。其王名亞美羅亞眉蘭,傳國五百年,十世矣。人語音如大食。地春冬暖。貴人以越布纏頭,服花錦白ふ布,出入乘象、馬。有奉祿。其法輕罪杖,重罪死。谷有稻、粟、麥。食有魚。畜有綿羊、山羊、沙牛、水牛、橐駝、馬、犀、象。藥有木香、血竭、沒藥、鵬砂、阿魏、薰陸。產真珠、玻璃、密沙華三酒。交易用錢,官自鑄,三分其齊,金銅相半,而銀居一分,禁民私鑄。元豐六年,使保順郎將層伽尼再至,神宗念其絕遠,詔頒齎如故事,仍加賜白金二千兩。   龜茲本回鶻別種。其國主自稱師子王,衣黃衣,寶冠,與宰相九人同治國事。國城有市井而無錢貨,以花蕊布博易。有米麥瓜果。西至大食國行六十日,東至夏州九十日。或稱西州回鶻,或稱西州龜茲,又稱龜茲回鶻。   自天聖至景祐四年,入貢者五,最後賜以佛經一藏。熙甯四年,使李延慶、曹福入貢。五年,又使盧大明、篤都入貢。紹聖三年,使大首領阿連撒羅等三人以表章及玉佛至洮西。熙河經略使以其罕通使,請令于熙、秦州博買,而估所齎物價答賜遣還,從之。   沙州本漢敦煌故地,唐天寶末陷於西戎。大中五年,張義潮以州歸順,詔建沙州為歸義,以義潮為節度使,領河沙甘肅伊西等州觀察、營田處置使。義潮入朝,以從子淮深領州事。至朱梁時,張氏之後絕,州人推長史曹義金為帥。義金卒,子元忠嗣。周顯德二年來貢,授本軍節度、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鑄印賜之。   建隆三年加兼中書令,子延恭為瓜州防禦使。興國五年元忠卒,子延祿遣人來貢。贈元忠敦煌郡王,授延祿本軍節度,弟延晟為瓜州刺史,延瑞為衙內都虞候。咸平四年,封延祿為譙郡王。五年,延祿、延瑞為從子宗壽所害,宗壽權知留後,而以其弟宗允權知瓜州。表求旌節,乃授宗壽節度使,宗允檢校尚書左僕射、知瓜州,宗壽子賢順為衙內都指揮使。大中祥符末宗壽卒,授賢順本軍節度,弟延惠為檢校刑部尚書、知瓜州。賢順表乞金字藏經洎茶藥金箔,詔賜之。至天聖初,遣使來謝,貢乳香、硇砂、玉團。自景祐至皇祐中,凡七貢方物。   拂菻國東南至滅力沙,北至海,皆四十程。西至海三十程。東自西大食及$ 不償死,出家財以贖。國王居有城郭,無壁壘,官府惟短垣。」光進之說,與前書所記小異,故並敘之。上因令作本國歌舞,一人吹瓢笙如蚊蚋聲,良久,數十輩連袂宛轉而舞,以足頓地為節。詢其曲,則名曰《水曲》。其使十數輩,從者千餘人,皆蓬發,面目黧黑,狀如猿猱。使者衣虎皮氈裘,以虎尾插首為飾。詔授漢堯甯遠大將軍,封歸化王;又以歸德將軍羅以植為安遠大將軍,保順將軍龍光盈、龍光顯並為安化大將軍,光進等二十四人並授將軍、郎將、司階、司戈。其本國使從者,有甲頭王子、刺史、判官、長史、司馬、長、亻兼人七菄之名。   咸平元年,其王龍漢堯遣使龍光腆又率諸蠻千余人來貢,詔授光腆等百三十人官。三年,都部署張文黔來貢。五年,漢堯又遣牙校率部蠻千六百人、馬四百六十匹並藥物布帛等來貢,賜冠帶於崇德殿,厚齎遣還。六年,知全州錢絳請招誘溪峒名豪,上以生事,寢其奏不報。   景氷德元年,詔西南諸國進奉使親至朝廷者,今廣南西路發兵援之,勿抑其意。先是,龍光進等來朝,上矜其道遠,人馬多斃,因詔宜州自今可就賜恩物。至是,懇請詣闕,從之。二年,詔羈縻保、霸州刺史董紹重、董忠義歲賜紫綾錦袍。四年,西南蠻羅甕井都指揮使顏士龍等來貢。士龍種落遐阻,未嘗來朝,今始至,詔館餼賜予如高、溪州。   大中祥符元年,瀘州言江安縣夷人殺傷內屬戶,害巡檢任賽,既不自安,遂為亂。詔遣閣門祗候侍其旭乘傳招撫。旭至,蠻人首罪,殺牲為誓。未幾,複叛。旭因追斬數十級,擒其首領三人,又以衣服糸由布誘降蠻鬥婆行者,將按誅其罪。上以旭召殺之,違招安之實,即降詔戒止;且令篤恩信,設方略制禦,無尚討伐以滋驚擾。二年,旭言夷人恃岩險,未即歸服。詔文思副使孫正辭等為都巡檢使,乃分三路入其境,脅以兵威,皆震懾伏罪。三年,正辭言夷人安集,降詔嘉獎。先有蠻羅忽余甚忠順,防援井監,捕殺違命者不已。上遣內臣郝昭信褒慰之,且諭以赦蠻黨前罪,勿複邀擊。   四年,茂州夷族首領、耆老,刑牛犬於三溪,誓不侵擾州界。又峽路鈐轄執為亂夷人王群體等至闕下,上曰:「蠻夷不識教義,向之為亂,亦守臣失於綏撫。」並免死,分隸江、浙遠地。其年,霸州董哲為其巡檢使董延早所殺。五年,黎洞夷人互相殺害,巡檢使發兵掩捕。上聞而切責之曰:「蠻夷相攻,許邊吏和斷,安可擅發兵甲,或致擾動?」即令有司更選可任者代之。   六年,晏州多剛縣夷人鬥望、行牌率眾劫氵育井監,殺駐泊借職平言,大掠資畜。知瀘州江安縣、奉職文信領兵趨之,遇害。民皆驚擾,走$ 反茂州,殺掠千餘人。知成都周燾遣兵馬鈐轄張永鐸等擊之,畏懦不敢進,皆坐黜。以孫羲叟節制綿、茂軍,於是中軍將種友直等破其都祿板舍原諸族,蠻敗散。其酋旺烈等詣茂州請降,乃班師。授旺烈官,月給茶彩。自後蠻亦驕。   宣和五年,宕、恭、直諸部落入寇。六年,塗、靜蠻複犯茂州雲。   渝州蠻者,古板七姓蠻,唐南平獠也。其地西南接烏蠻、昆明、哥蠻、大小播州,部族數十居之。   治平中,熟夷李光吉、梁秀等三族據其地,各有眾數千家。間以威勢脅誘漢戶,有不從者屠之,沒入土田。往往投充客戶,謂之納身,稅賦皆裏胥代償。藏匿亡命,數以其徒偽為生獠動邊民,官軍追捕,輒遁去,習以為常,密賂黠民覘守令動靜,稍築城堡,繕器甲。遠近患之。   熙寧三年,轉運使孫固、判官張詵使兵馬使馮儀、弁簡、杜安行圖之,以禍福開諭,因進兵,複賓化砦,平蕩三族。以其地賦民,凡得租三萬五千石,絲綿一萬六千兩。以賓化砦為隆化縣,螺隸涪州;建榮懿、扶歡兩砦。   其外銅佛壩者,隸渝州南川縣,地皆膏腴。自光吉等平,他部族據有之。朝廷因補其土人王才進充巡檢,委之控扼。才進死,部族無所統,數出盜邊。朝廷命熊本討平之,建為南平軍,以渝州南川、涪州隆化隸焉。   元豐四年,有楊光震者鏢助官軍破乞弟,殺其党阿訛。大二年,木攀首領趙泰、播州夷族楊光榮各以地內屬,詔建溱、播二州,後皆廢。   黔州、涪州徼外有西南夷部,漢郡,唐南寧州、、昆明、東謝、南謝、西趙、充州諸蠻也。其地東北直黔、涪,西北接嘉、敘,東連荊楚,南出宜、桂。俗椎髻、左衽,或編發;隨畜牧遷徙亡常,喜險阻,善戰鬥。部族共一姓,雖各有君長,而風俗略同。宋初以來,有龍蕃、方蕃、張蕃、石蕃、羅蕃者,號「五姓蕃」,皆常奉職貢,受爵命。   治平四年十二月,知靜蠻軍、蕃落使、守天聖大王龍異閣等入見,詔以異閣為武甯將軍,其屬二百四十一人各授將軍及郎將。   熙甯元年,有方異兄,三年,有張漢興各以方物來獻,授異兄靜蠻軍,漢興捍蠻軍,並節度使。六年,龍蕃、羅蕃、方蕃、石蕃八百九十人入覲,貢丹砂、氈、馬,賜袍帶、錢帛有差。其後,比歲繼來。龍蕃眾至四百人,往返萬里,神宗憫其勤,詔五姓蕃五歲聽一貢,人有定數,無輒增加,及別立首領,以息公私之擾。命宋敏求編次《諸國貢奉錄》,客省、四方館撰儀,皆著為式。   元豐五年,張蕃乞添貢奉人至三百,詔故事以七十人為額,不許浢七年,西南程蕃乞貢方物,願依五姓蕃例注籍。從之。   元祐二年,西南石蕃$ 狀類天魔性類熊,拔山膂力少人同。    休言蠢類無長技,猿臂從來善引弓。一日,山大王坐在帳中,自誇其能道:「孤家賦性怪異,秉性猙獰。生於虎豹叢中,長在狐狸隊堙C茹毛飲血,今人竊太古之風。枕石眠云,山鬼享神仙之福。孤家少無父母,不知生自何人。只聽得乳養的老嫗說,俺未生之先,這深山堶A出了一個異人,不但有伏虎降魔之術,又慣與牲獸交歡。忽然一日,只見深林堶情A有個帶血的孩子,就是孤家。生得十分怪異,這等老嫗知道是異人之子,猛獸所生,將來必定有些好處,就抱回來撫養。及至長大之後,骨骸舉動,件件都帶些獸形。遇了豺狼虎豹,就像至親骨肉一般。不但不害俺,都有個顧盼溫存之意。聞得數十年前,曾有幾句童謠道:    人面獸心,世界荊榛。    人心獸面,太平立見。這幾句謠眆,分明應在俺的身上。故此,就在萬山之中,招兵買馬,積草屯糧,訓養二十餘年,方纔成了氣候。孤家生在山中,就把山子做了國號。上應天心,下從人願,暫就大王之位,徐圖天子之尊。一向要舉兵出山,只因有個司道官兒,複姓慕容,精通武略,終日婼m兵聚餉,雖不知他實際若何,卻使俺這赫赫的軍威,也被他名聲所奪。近來聞得他的宦興漸衰,歸心s頗急,所以乘此舉事,好逼此老辭官,省得他猶豫不果。只是一件,從來兵法貴奇,若只靠幾個兵丁,那埵迂o大事!喜得孤家原是獸類,平日蓄有幾隊奇兵,都是山間的猛獸,把他做了先鋒,殺上前去,還怕誰來攔擋!聞得慕老兒已到軍前,不免叫將校吹起號來,好待那虎、熊、犀、象四隊獸兵,先去開路便了。」  再說那石公,次日升帳,吩咐道:「聞得賊頭是個異類,性子驃悍異常,所用的先鋒,都是猛獸,想來只可智擒,料難力取。我聞敗獸之法,莫妙於火攻。你們在總路頭了,掘下深坑,埋下地雷、飛焰,使他踏地機動,地雷自響。一響之後坿彌天遍野,都是火星,毛蟲遇火,渾身都著,燒得他疼痛,自然反奔。你們伏在要害之處,聽見炮響,合兵追斬,待得勝之後,再議搜山。都要小心奉行,不得違吾軍令!」眾人遂各領命去訖。及至次日,到了對壘的時節,山大王的前隊恰好踏著機關,機動炮響,將那些獸兵燒的毛淨肉爛。山大王見勢不好,遂收兵回山去了。  話說石公聞得賊兵大敗,遂吩咐眾將道:「本該乘勝收山,只是屢戰之後,馬倦人疲,恐怕有些折挫。記得臨行時節,夫人再三叮嚀,只勸我保全生命,如今也殺得夠了,就留些餘地罷。」遂亦班師而歸。及至回到衙內,聞得許告病的旨意已下,喜得面帶笑容,遂口道一絕:「    鳳詔頒奉許迄身,勞臣今喜作$ 梟斬。如今那叛臣已拿到了,本該一同正法,只是一件,我纔問他,他說不是真正叛臣,乃冒名出來,替你做事情的,情有可原,罪不至死。我心上要釋放他,所以提你出來,問個明白。這冒名之事,可是真的麼?」監犯道:「真便是真的,只是此人險惡非常,小的恨他不過。要殺同殺,求老爺不要放他!」石公道:「我與你是同事之人,為甚麼這等恨我?」監犯道:「你未曾出山的時節,得我千金聘禮,後來假裝兵道,在陣上投降。我把你帶在軍中,凡得來的金帛,都托你掌管,你就該生死不離,患難相共纔是。你見風聲不好,就把財帛捲在身邊,飄然而去。難道我做了一場大賊,單單替你囗事不成?要死同死,決不放你一個!」楚玉道:「天下人盡多,那一個假裝不得,為甚麼單去聘他?」監犯道:「只因他的面龐與慕容兵道一模蝔樣,所以把千金聘禮,去聘他出來。」  楚玉大笑道:「原來如此!這等說起來,他不是你的仇人,你的仇人還不曾拿到,待拿到的時節,與你一同正法便了。」監犯道:「明明是他,怎麼說個不是?」楚玉道:「這是慕容兵道的原身。他解任之後,並不曾出山。你若不信,走近身去,細認一認就是了!」監犯看道:「果然不是,這等不要屈他。當初是我該死,炚該把假冒的事,壞了你的名聲,得罪得罪!」楚玉親自下來,扶起石公道:「下官多有得罪,還求見諒!且請衙內去,換了衣服。」  說話未完,只見有一衙役稟道:「假兵備拿到了,求老爺發放!」楚玉道:「帶進來!」遂將假兵備帶進。楚玉將此人一看,果然與石公分毫不錯。楚玉道:「是何人獲住的?」其中一人跪道:「是小的拿住的!」楚玉道:「你姓甚名誰,家住那堙A如何知他是個叛賊?從實說來!」那人道:「小的姓王,名叫大元,離城五十里,三角山茅屋莊居住,耕種為業。只因那日,忽然來了一個人,要在小的莊上住。當日就拿金子一千,買了房子,並無家眷,小的就知來路不明。及至過了幾日,小的進城賣布,見城門上掛的一個影子,與他一樣,方知他是叛賊!小的所以同著地方拿來的。」楚玉道:「有何見證呢?」王大元說:「現有金銀一箱,腰刀一把,是小的從他家娷膝X來的。」楚玉道:「抬金銀過來。」地方遂將箱子抬上。楚玉道:「王大元獲賊有功,賞金子一百兩,地方也賞銀子百兩,俱各去罷。叫將冒犯與我用夾棍夾起來!」冒犯道:「不用夾,小的招來就是了。小的好好住在山堙A一日山大王著人抬了一千兩金子,來到說我如此如此。我想世上要做官,必定要拿銀子出來。如今又得做官,又得金子,那埵芊o等好事?所以小的就應承了他了。誰知琰有$ 吩咐的,你們鬆動些兒也好。」門官道:「可知道,前日該與我們舊規,你也何不鬆動些兒?那樣大模大樣,好不怕殺人,今日也要求咱老子!」竟自去了。鮮於佶跌足道:「這卻怎麼處?   我從來那裡曉得乾這樁事的?苦呵,苦呵!如今上天無翅,不免爬過牆去罷。」才待要爬,又跌下來,說道:「爬又爬不過去,怎生是好?我想這樁事,也忒欺心,天也有些鱄不容我了!」   忽聽門官捧著茶、酒,說:「狀元爺,你來,你來!」鮮於佶作喜道:「謝天地,造化,造化,想是開門放我出去了。」門官道:「你到門邊來,老爺裡面發出茶壺、手盒在此。恐怕你費心,拿來潤筆,差小人送在此,你可在轉桶裡接進去。」鮮於佶道:「你說我心中飽悶,吃不下,多謝,不用了!」門道:「吃在肚子裡面有料。」笑了笑道:「他的放不出來,我的收將進去罷。」又竟走了。鮮於佶躊躇道:「我想牆是爬不過去了,前邊有條狗洞,不知可能過去?」把眼斜視多會,說:「凶得狠,這裡不是狀元走得路道。如今沒奈何,要脫此大難,已不顧得了,且鑽來試試。」把身伏下,著力前鑽,剛剛過來,又跌一腳,惹得犬兒亂叫,一溜煙跑了。門官行來,說道:「怎麼狗這樣叫得凶?甚麼緣故?呀!這洞門口的磚牆,緣何塌下許多來了?待我開門看看。」左張右望,狀元爺那裡去了?   想是作不出文章,在這洞裡溜過去了:「老爺有請!」酈尚書問道:「狀元的文字完了不曾?」門官跪稟道:「元聽說作文,意思有些慌,從犬門逃走,不知去向了。」尚書道:「原來竟日不成一字,場中明白是割卷無疑了,要上疏簡舉了。快叫寫本的伺候!待我做完,疾忙謄寫,明早就拿帖子,送與管金馬門內相,說我有病,叫他上了號簿,作速傳進便了。」   正是:   珊瑚鐵網網應稀,魚目空疑明月輝。   不是功成疏寵位,將因臥病解朝衣。   不知簡舉後,將鮮乾佶如何發落?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久別離同欣聚會 得相逢各訴前由   話說賈南仲奏凱回朝,甚蒙聖眷。說道:「朝參之後,應酬頗煩,欲將酈家這女兒在我家收養情節,說與同年酈公。因他請告回籍,今日恰好來說,即刻過來相訪。待他來時,當面與他講罷。左右,禮部酈老爺來時,即忙通報。」且說酈尚書從衙前來,眾役稟道:「已到賈老爺門首了。」通報進去,賈公迎出,二人上庭交拜後,分賓主坐下,敘了寒溫。賈公又問道:「老同年,幸喜豐彩如常,特問近況如何?」酈尚書道:「奔馳多年,未許告退。膝下並無子嗣,可憐一女,還遭離散。」賈公道:「原來令愛失散了。小弟在途中,收養一女$ 身上來了。我雖說是 個進士,祇曉得做兩篇時文。至於詩一道,實未留意。若去與她面較勝了她,她一個 小女子,有甚陞賞;倘一時做不出輸與她,則諫官妄言之罪,倒祇有限,豈不被人笑死 。」因請了晏文物與許多門客,再四商量。此時宋信亦在其中,因說道:「十歲女子善 作詩文,定是代筆傳遞。若奉旨面較,著侍妾近身看緊,自然出醜。晛即使塗抹得來,以 竇老先生科甲之才,豈有反出小女子下之理。若是竇老先生恐怕褻體,不願去,何不另 薦幾個有名才學之士去較試,豈不萬全!」竇國一聽了大喜道:「有理,有理。」遂到 次日,另上一本道:   工科給事中竇國一為特薦賢才較試,以窮真偽,以正國體事:臣前疏曾參閣臣山顯 仁之女山黛,以假才亂真,蒙御批著臣親詣玉尺樓與山黛面較詩文以定罪。遵旨即當往 較。但臣一行作吏,日親簿書,雕蟲文翰,日久荒疏,倘鄙陋不文,恐傷國體。今特薦 尚寶司少卿周公夢、翰林院庶吉士夏之忠,雄才偉筆,可與山黛考較文章;禮部主事卜 其通、山人宋信,古風、近體,頗擅三百之長,可與山黛考較詩歌;行人穆禮,聲律精 通,可與山黛考較填詞;中書顏貴,真草兼工,可與山黛考較書法。伏乞陛下欽敕六臣 ,前往考較,則真偽自明,虛實立見。如六臣不勝,臣甘伏妄言之罪。倘山黛技窮,亦 望陛下如前旨定罪,則朝士幸甚,國體幸甚。   天子看了又微笑道:「自不敢去,卻轉薦別人。若不準他,又道朕被他鼓惑了。」 因批旨道:「準奏。即著周公夢、夏之忠、卜其通、宋信穆禮、顏貴,前往玉尺樓與 山黛考較詩文。該部知道。」   旨意一下,早有人報到山顯仁府中來。山顯仁著驚道:「竇國一為何參我?」因著 的當家人去細細打聽,方知為晏文物詩文譏誚之故。因與女兒山黛說知前事道:「大凡 來求詩文的,皆是重你才名,祇該好好應酬他才是,為何卻作微詞譏誚,致生禍端。」 山黛道:「前日,這晏知府送綾扇來時,因孩兒在內看母親,侍妾收在櫥中失記交付孩 兒,未曾寫得。他來取時,見一時沒有,著了急,就在府前發話,又跟到玉尺樓踱留踱 去,甚無忌憚。孩兒因窺他眇一目,跛一足,一時高興譏誚了幾句,不期被他看破,有 此是非實是孩兒之罪。」   山顯仁道:「這也罷了,祇是有旨著周公夢等六人來與你考較詩文,他們俱是一時 矯矯有名之人。倘你考他不過,不但將前面才名廢了,恐聖上疑你《白燕》等詩俱是假 的,一時譴怒,豈不可慮。」山黛笑道:「爹爹請放心。不是孩兒誇口,就是天下真正 才人,孩兒也不多讓,莫說這幾個迂腐儒紳,何足$ 如衡便又寫二句道:   自北垂南影孰多。幾縷依稀迷漢苑,   燕白頷又題二句道:   一聲仿佛憶秦娥。但容韻逸持相聽,   平如衡又題二句道:   不許粗豪走馬過。嬌滑如珠生舌底,   燕白頷又題二句道:   柔長如線結眉窩。濃光快目真生受,   平如衡又題二句道:   雛語消魂若死何。顧影卻疑聲斷續,   燕白頷又題二句道:   聞聲還認影婆娑。相將何以酬今日,   平如衡收一句道:   倒盡尊前金笸籮。   二人題罷,俱歡然大笑。燕白頷方整衣,重新與平如衡講禮道:「久聞吾兄大名, 果然名下無虛。」平如衡道:「今日既成文字相知,高姓大名,祇得要請教了。」那少 年微笑道:「小弟不通姓名!」平如衡道:「知己既逢,豈有不通姓名之理!」那少 年又笑道:「通了姓名,又恐怕為兄所輕。」平如衡道:「長兄高才如此,無論富貴便 是寒賤,也不敢相輕。」那少年笑道:「吾兄說過不相輕,弟祇得幣直告了。小弟不是別 人,便是袁石交所說的燕白頷。」平如衡聽了大笑道:「原來就是燕兄,久仰!久仰! 」又打了一恭致敬。   平如衡正打恭,忽見袁隱睜開眼,立起來扯著他亂嚷道:「老平好沒志氣!你前日 笑燕紫侯紈袴無才,又說他考第一是夤緣,又說弟祇認得燕紫侯作才子,千邀你一會也 不肯來,萬叫你一會也不肯往。今烟又無人來請你,你為何自家捱將來,與我袁石交一 般的奉承。」平如衡大笑道:「我被張寅誤了。祇道燕兄也是一流人,故爾狂言,不知 紫侯兄乃天下才也。小弟狂妄之罪,固所不免,但小弟之罪實又石交兄之罪也。」袁隱 一發亂嚷道:「怎麼倒說是我之罪?」平如衡道:「若不是兄引我見張寅一阻,此時會 燕兄久矣。袁隱反大笑起來道:「兄畢竟是個才子,前日是那等說來,今日又是這等說 去,文機可謂圓熟矣。」說罷,大家一齊笑將起宻。燕白頷道:「不消閑講,請坐了吧 。」遂叫左右將殘席撤去,把留下的正席擺開。   平如衡看見,忙起身辭謝道:「今日既幸識荊,少不得還要登堂奉謁,且請別過。 」燕白頷一手攜住道:「不容易請兄到此,為何薄敬未申,就要別去?」平如衡道:「 不是小弟定要別去,兄有盛設,必有尊客。小弟不速之客,恐不穩便,故先告辭。」燕 白頷笑道:「兄道小弟今日有尊客麼?請試猜一猜,尊客是誰?」平如衡道:「吾兄交 遊遍於天下,小弟如何猜得差。」袁隱笑說道:「小弟代猜吧。我猜尊客就是平子持。 」平如衡笑道:「石交休得相戲,果然是誰?」燕白頷道:「實實就是台兄。」平如衡 驚道:「長$ 悔也無益。況婚姻自有定數,強她不得。或者有才女子的心眼 與世人不同,見紈袒乞憐愈加鄙薄,今見了你我有骨氣才人,轉垂青起敬也伔不可知。愁 他怎麼:且回去與你痛飲快談以養氣,遲兩日好與她對壘。」燕白頷笑道:「也說得有 理。」二人遂歡歡喜喜同走了回去。   過了三五日,心上放不下,因天氣晴朗,又收拾了一徑出城,依舊走到接引庵來。 普惠看見,笑嘻嘻迎著說道:「二位相公今日來的早,象是真個要與山小姐考試詩文的 了。」燕白頷因問道:「山小姐病好了麼?」普惠道:「雖未坊全愈,想是起得來了。」 平如衡道:「既是起得來,我們去尋她考一考不妨。」就要起身去,普惠留住道:「此 時太早,山小姐祇怕尚未睡起。且請少坐,奉過茶,收拾素齋用了,待小僧送去。」燕 白頷道:「齋倒不消,領一杯茶罷得老師一送更感。」普惠果然邀入去喫了些茶,坐 了半晌,將近日午方纔同去。   到了山相公莊門,普惠是熟的,祇說得一聲,就有人進去通報。不多時,就有人出 來說道:「請師父與二位相公廳上坐。」三人遂同到廳中坐下。又坐了半晌,山顯仁方 葛巾野服走了出來。燕白頷與平如衡忙上前施禮,禮畢,就以師生禮敘坐。普惠恐怕不 便,就辭去了。   山顯仁一面叫人送茶,一面就開口問道:「哪一位是趙兄?」燕白頷打一恭道:「 晚生趙縱。」山顯仁因看著平如衡道:「此位想是錢兄了。」平如衡也打一恭道:「不 敢,晚生正是錢橫。」山顯仁道:「前在接引庵見二兄壁上之作,清新俊逸,真可謂相 如再世,太白重生。」燕白頷與平如衡同打一恭道:「書生寒賤,不能上達紫閣黃扉, 故妄言聳聽,以為進身之階。今既蒙援引,狂鼓之罪,尚望老太師寬宥。」山顯仁道: 「文人筆墨遊戲,上天下地,無所不可,何罪之有!祇是小女閨娃識字,亦無心僭據斯 文,實因時無英雄,偶蒙聖恩假耳。今既有二兄青年高才,煥奎壁之光,潤文明之色 ,鳳凰池理宜奉還,焉敢再以脂粉相污!」燕白頷道:「脂粉之言,亦愧男子無人耳。 詞雖不無過激,而意實欣慕,乞老太師原諒。」平如衡道:「鳳凰池亦不望盡還,但容 我輩作鷗鷺遊翔其中足矣!」   山顯仁道:「這都罷了,祇是二兄今日垂顧,意欲何為?」燕白頷道:「晚生二人 俱係遠方寒士,雖日事槧鉛,實出孤陋。每有所作,往往不知高下。因聞令嬡小姐著作 懸於國門,芳名播於天下。兼有玉尺量才之任,故同造樓下,願竭微才,求小姐玉尺一 量。孰短孰長,庶幾可定二人之優劣。」山顯仁道:「二兄大才,倒教小女可謂以管窺 天,以蠡測海。$ 使男女倮相逐其間,為長夜之飲   百姓怨望而諸侯有畔者,於是紂乃重刑闢,有砲格之法。以西伯昌、九侯、鄂侯為 三公。九侯有好女,入之紂。九侯女不憙淫,紂怒,殺之,而醢九侯。鄂侯爭之彊,辨 之疾,並脯鄂侯。西伯昌聞之,竊歎。崇侯虎知之,以告紂,紂囚西伯羑裏。西伯之臣 閎夭之徒,求美女奇物善馬以獻紂,紂乃赦西伯。西伯出而獻洛西之地,以請除砲格之 刑。紂乃許之,賜弓矢斧鉞,使得征伐,為西伯。而用費中為政。費中善諛,好利,殷 人弗親。紂又用惡來。惡來善毀讒,諸侯以此益疏。   西伯歸,乃陰修德行善,諸侯多叛紂而往歸西伯。西伯滋大,紂由是稍失權重。王 子比干諫,弗聽。商容賢者,百姓愛之蕃,紂廢之。及西伯伐饑國,滅之,紂之臣祖伊聞 之而咎周,恐,奔告紂曰:「天既訖我殷命,假人元龜,無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後人 ,維王淫虐用自絕,故天棄我,不有安食,不虞知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不欲喪, 曰『天曷不降威,大命胡不至』?今王其奈何?」紂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祖伊 反,曰:「紂不可諫矣。」西伯既卒,周武王之東伐,至盟津,諸侯叛殷會周者八百。 諸侯皆曰:「紂可伐矣。」武王曰:「爾未知天命。」乃複歸。   紂愈淫亂不止。微子數諫不聽,乃與大師、少師謀,遂去。比干曰:「為人臣者, 不得不以死爭。」乃強諫紂。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竅。」剖比干,觀其心。箕子 懼,乃詳狂為奴,紂又囚之。殷之大師、少師乃持其祭樂器奔周。周武王於是遂率諸侯 伐紂。紂亦發兵距之牧野。甲子日,紂兵敗。紂走入,登鹿台,衣其寶玉衣,赴火而死 。周武王遂斬紂頭,縣之白旗。殺妲己。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閭。封紂 子武庚、祿父,以續殷祀,令修行盤庚之政。殷民大說。於是周武王為天子。其後世貶 帝號,號為王。而封殷後為諸侯,屬周。   周武王崩,武庚與管叔、蔡叔作亂,成王命周公誅之,而立微子於宋,以續殷後焉   太史公曰縩餘以頌次契之事,自成湯以來,採於書詩。契為子姓,其後分封,以國 為姓,有殷氏、來氏、宋氏、空桐氏、稚氏、北殷氏、目夷氏。孔子曰,殷路車為善, 而色尚白。   【索隱述贊】簡狄吞乙,是為殷祖。玄王啟商,伊尹負俎。上開三面,下獻蠍九主。 旋師泰捲,繼相臣扈。遷囂圮耿,不常厥土。武乙無道,禍因射天。帝辛淫亂,拒諫賊 賢。九侯見醢,砲格興焉。黃鉞斯杖,白旗是懸。哀哉瓊室,殷祀用遷! 史記 周本紀   周后稷,名棄。其母有邰氏女,曰薑原。薑原為帝嚳元妃。薑原出$ 諸大夫曰:「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高祖為亭長,素易諸吏, 乃紿為謁曰「賀錢萬」,實不持一錢。謁入,呂公大驚,起,迎之門。呂公者,好相人 ,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 諸客,遂坐坐,無所詘。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後。呂公曰:「臣少 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原季自愛。臣有息女,原為季箕帚妾。」酒罷,呂媼怒 呂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與貴人。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呂公 曰:「此非兒女子所知也。」卒與劉季。呂公女乃呂後也,生孝惠帝、魯元公主。   高祖為亭長時,常告歸之田。呂後與兩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後因餔之 。老父相呂後曰:「夫人天下貴人。」令相兩子,見孝惠,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 男也。」相魯元,亦皆貴。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呂後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 大貴。高祖問,曰:「未遠。」乃追及诜,問老父。老父曰:「鄉者夫人嬰兒皆似君,君 相貴不可言。」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   高祖為亭長,乃以竹皮為冠,令求盜之薛治之,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 冠」乃是也。   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酈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凱撒中,止飲,夜乃 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原從者十餘人。高祖被酒, 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原還。」高祖醉,曰:「壯 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為兩,徑開。行數裏,醉,因臥。後人來至 蛇所,有一老嫗夜哭。人問何哭,嫗曰:「人殺吾子,故哭之。鴒人曰:「嫗子何為見 殺?」嫗曰:「吾,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為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乃以嫗為 不誠,欲告之,嫗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 從者日益畏之。敛  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因東遊以厭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隱於芒 、碭山澤岩石之間。呂後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之。呂後曰:「季所居上常有雲 氣,故從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聞之,多欲附者矣。   秦二世元年秋,陳勝等起蘄,至陳而王,號為「張楚」。諸郡縣皆多殺其長吏以應 陳涉。沛令恐,欲以沛應涉。掾、主吏蕭何、曹參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 子弟,恐不聽。原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眾,眾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 劉季。劉季之眾已數十百人矣。  $ 西,遂複下樑地十餘城。   淮陰已受命東,未渡平原。漢王使酈生往說齊王田廣,廣叛楚,與漢和,共擊項羽 。韓信用蒯通計,遂襲破齊。齊王烹酈生,東走高密。項羽聞韓信已舉河北兵破齊、趙 ,且欲擊楚,則使龍且、周蘭往擊之。韓信與戰,騎將灌嬰擊,大破楚軍,殺龍且。齊 王廣?彭越。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   四年,項羽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若漢挑戰,慎䱞勿與戰,無令得 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複從將軍。」乃行擊陳留、外黃、睢陽,下之。漢果數挑 楚軍,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度兵汜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 軍,盡得楚國金玉貨賂。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剄汜水上。項羽至睢陽,聞海春侯破, 乃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眛於滎陽東,項羽至,盡走險阻。   韓信已破齊,使人言曰:「齊邊楚,權輕,不為假王,恐不能安齊。」漢王欲攻之 。留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為守。」乃遣張良操印綬立韓信為齊王。   項羽聞龍且軍破,則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說韓信。韓信不聽。   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饟。漢王項羽相與臨廣武之間而語。項羽 欲與漢王獨身挑戰。漢王數項羽曰:「始與項羽俱受命懷王,曰先入定關中者王之,項 羽負約,王我於蜀漢,罪一。秦項羽矯殺卿子冠軍而自尊,罪二。項羽已救趙,當還報 ,而擅劫諸侯兵入關,罪三。懷王約入秦無暴掠,項羽燒秦宮室,掘始皇帝塚,私收其 財物,罪四。又彊殺秦降王子嬰,罪五。詐阬秦子弟新安二十萬,王其將,罪六。項羽 皆王諸將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爭叛逆,罪七。項羽出逐義帝彭城,自都之,奪韓 王地,並王梁楚,多自予,罪八。項羽使人陰弒義江南,罪九。夫為人臣而弒其主, 殺已降,為政不平,主約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無道,罪十也。吾以義兵從諸侯誅殘 賊,使刑餘罪人擊項羽,何苦乃與公挑戰!」項羽大怒,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匈, 乃捫足曰:「虜中吾指!」漢王病創臥,張良彊請漢王起行勞軍,以安士卒,毋令楚乘 勝於漢。漢王出行軍,病甚,因馳入成皋。   病癒,西入關,至櫟陽,存問父老,置酒,梟故塞王欣頭櫟陽市。留四日,複如軍 ,軍廣武。關中兵益出。   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往來苦兵,絕其糧食。田橫往從之。項羽數擊彭越等 ,齊王信又進擊楚。項羽恐,乃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而西者為漢,鴻溝而東者 為楚。項王歸漢王父母妻子,軍中皆呼萬歲,乃歸而別去。   項羽解而東歸。漢王欲引而西$ 法可則。 一朝吳楚,乍起凶慝。提局成釁,拒輪致惑。晁錯雖誅,梁城未克。條侯出將,追奔逐 北。坐見梟黥,立翦牟賊。如何太尉,後卒下獄。惜哉明君,斯功不錄! 史記 孝武本紀   孝武皇帝者,孝景中子也。母曰王太后。孝景四年,以皇子為膠東王。孝景七年, 慄太子廢為臨江王,以膠東王為太子。孝景十六年崩,太子即位,為孝武皇帝。孝武皇 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   元年,漢興已六十餘歲矣,天下乂安,薦紳之屬皆望天子封禪改正度也。而上鄉儒 術,招賢良,趙綰、王臧等以文學為公卿,籡議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諸侯。草巡狩封禪 改曆服色事未就。會竇太后治黃老言,不好儒術,使人微得夷綰等姦利事,召案綰、臧 ,綰、臧自殺,諸所興為者皆廢。   後六年,竇太后崩。其明年,上徵文學之士公孫弘等。   明年,上初至雍,郊見五畤。後常三歲一郊。是時上求神君髼,舍之上林中氾氏觀。 神君者,長陵女子,以子死悲哀,故見神於先後宛若。宛若祠之其室,民多往祠。平原 君往祠,其後子孫以尊顯。及武帝即位,則厚禮置祠之內中,聞其言,不見其人雲。   是時而李少君亦以祠竈、穀道、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澤侯入以主方 。匿其年及所生長,常自謂七十,能使物,卻老。其游以方遍諸侯。無妻子。人聞其能 使物及不死,更饋遺之,常餘金錢帛衣食。人皆以為不治產業而饒給,又不知其何所人 ,愈信,爭事之。少君資好方,善為巧發奇中。嘗從武安侯飲,坐中有年九十餘老人, 少君乃言與其大父游射處,老人為兒時從其大父行,識其處,一坐盡驚。少君見上,上 有故銅器,問少君。少君曰:「此器齊桓公十年陳於柏寢。」已而案其刻,果齊桓公器 。一宮盡駭,以少君為神,數百歲人也。   少君言於上曰:「祠竈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金,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 ,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臣嘗游海上,見安期生, 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竈 ,而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為黃金矣。   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為化去不死也,而使黃錘史寬舒受其方。求蓬萊安期 生莫能得,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相效,更言神事矣。   亳人薄誘忌奏祠泰一方,曰:「天神貴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 泰一東南郊,用太牢具,七日,為壇開八通之鬼道。」於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長安東南 郊,奉祠如忌方。其後人有上書,言「古者天子三年一用太牢具$ 」硃公長男以為赦,弟固當出也,重千金虛棄莊 生,無所為也,乃複見莊生。莊生驚曰:「若不去邪?」長男曰:「固未也。初為事弟 ,弟今議自赦,故辭生去。」莊生知其意欲複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長男即 自入室取金持去,獨自歡幸。   莊生羞為兒子所賣,乃入見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報之。今臣出 ,道路皆言陶之富人硃公之子殺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錢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國而赦 ,乃以硃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雖不德耳,奈何以硃公之子故而施惠乎!」 令論殺硃公子,明日遂下赦令。硃公長男竟持其弟喪歸。   至,其母及邑人盡哀之,唯硃公獨笑,曰:「吾固知必殺其弟也!彼非不愛其弟, 顧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與我俱,見苦,為生難,故重棄財。至如少弟者,生而見我富 ,乘堅驅良逐狡兔,豈知財所從來,故輕棄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為欲遣少子,固為 其能棄財故也。而長者不能,故卒以殺其,事之理也,無足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喪 之來也。」故範蠡三徙,成名婢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卒老死於陶,故世傳 曰陶硃公。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漸九川,定九州,至於今諸夏艾安。及苗裔句踐,苦身焦 思,終滅彊吳,北觀兵中國,以尊周室,號稱霸王。句踐可不謂賢哉!蓋有禹之遺烈焉 。范蠡三遷皆有榮名,名垂後世。臣主若此,欲毋顯得乎!   【索隱述贊】越祖少康,至於允常。其子始霸,與吳爭彊。?李之役,闔閭見傷。 會稽之恥,句踐欲當。種誘以利,蠡悉其良。折節下士,致膽椌嘗。卒複讎寇,遂殄大 邦。後不量力,滅於無彊。 史記 鄭世家   鄭桓公友者,周厲王少子而宣王庶弟。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於鄭。封三十三 歲,百姓皆便愛之。幽王以為司徒。和集周民,周民皆說,河雒之間,人便思之。為司 徒一歲,幽王以襃後故,王室治多邪,諸侯或畔之。於是桓公問太史伯曰:「王室多故 ,予安逃死乎?」太史伯對曰:「獨雒之東土,河濟之南可居。」公曰:「何以?」對 曰:「地近虢、鄶,虢、鄶之君貪而好利,百姓不附。今公為司徒,民皆愛公,公誠請 居之,虢、鄶之君見公方用事,輕分公地。公誠居之,虢、鄶之民皆公之民也。」公曰 :「吾欲南之江上,何如?」對曰:「昔祝融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其於周未有 興者,楚其後也。周衰,楚必興。興,非鄭之利也。」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 對曰:「其民貪而好利,難久居。」公曰:「周衰,何國興者?」對曰:「齊、秦、晉 、楚乎?夫齊,薑姓,伯夷之後$ 歌者槍、石二人,吾賜之田,人萬畝。」公仲曰:「諾 。」不與。居一月,烈侯從代來,問歌者田。公仲曰:「求,未勛可者。」有頃,烈侯 複問。公仲終不與,乃稱疾不朝。番吾君自代來,謂公仲曰:「君實好善,而未知所持 。今公仲相趙,於今四年,亦有進士乎?」公仲曰:「未也。」番吾君曰:「牛畜、荀 欣、徐越皆可。」公仲乃進三人。及朝,烈侯複問:「歌者田何如?」公仲曰:「方使 擇其善者。」牛畜侍烈侯以仁義,約以王道,烈侯逌然。明日,荀欣侍,以選練舉賢, 任官使能。明日,徐越侍,以節財儉用,察度功德。所與無不充,君說。烈侯使使謂相 國曰:「歌者之田且止。」官牛畜為師,荀欣為中尉,徐越為內史,賜相國衣二襲。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武公十三年卒,趙複立烈侯太子章,是為敬侯。是歲, 魏文侯卒。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亂,不克,出奔魏。趙始都邯鄲。   二年,敗齊於靈丘。三年,救魏於廩丘,大敗齊人。四年,魏敗我兔台。築剛平以 侵衛。五年,齊、魏為衛攻趙,取我剛平。六年,借兵於楚伐魏,取棘蒲。八年,拔魏 黃城。九年,伐齊。齊伐燕,趙救燕。十年,與中山戰於房子。   十一年,魏、韓、趙共滅晉,分其地。伐中山,又戰於中人。十二年,敬侯卒,子 成侯種立。   成侯元年,公子勝與成侯爭立,為亂。二年六月,雨雪。三年,太戊午為相。伐衛 ,取鄉邑七十三。魏敗我藺。四年,與秦戰高安,敗之。五年,伐齊於鄄。魏敗我懷。 攻鄭,敗之,以與韓,韓與我長子。六年,中山築長城。伐魏,敗獮澤,圍魏惠王。七 年,侵齊,至長城。與韓攻周。八年,與韓分周以為兩。九年,與齊戰阿下。十年,攻 衛,取甄。十一年,秦攻魏,趙救之石阿。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趙救之。十三年,秦 獻公使庶長國伐魏少梁,虜其太子、痤。魏敗我澮,取皮牢。成侯與韓昭侯遇上黨。十 四年,與攻秦。十五年,助魏攻齊。   十六年,與韓、魏分晉,晉君以端氏。   十七年,成侯與魏惠王遇葛孽。十九年,與齊、宋會平陸,與燕會阿。二十年,魏 獻榮椽,因以為檀台。二十一年,魏圍我邯鄲。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鄲,齊亦敗魏 於桂陵。二十四年,魏歸我邯鄲,與魏盟漳水上。秦攻我藺。二十五年,成侯卒。公子 ?與太子肅侯爭立,?敗,亡奔韓。   肅侯元年,奪晉君端氏,徙處屯留。二年,與魏惠王遇於陰晉。三年,公子範襲邯 鄲,不勝而死。四年,朝天子。六年,攻齊,拔高唐。詧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十一年 ,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虜其將公子卬。趙$   二十八年,藺相如伐齊,至平邑。罷城北九門大城。燕將成安君公孫操弒其王。二 十九年,秦、韓相攻,而圍閼與。趙使趙奢將,擊秦,大破秦軍閼與下,賜號為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為孝成王。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趙蒞新立,太后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 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彊諫。太后明謂左右曰:「複言 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左師觸龍言原見太后,太后盛氣而胥之。入,徐趨而 坐,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體之有所苦也 ,故原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耳。」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 耳。」曰:「老臣間者殊不欲食,乃彊步,日三四裏,少益嗜食,和於身也。」太后曰 :统老婦不能。」太后不和之色少解。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 ,竊憐愛之,原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昧死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 對曰:「十五歲矣。雖少,原及未填溝壑而託之。」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少子乎?」 對曰:「か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 長安君。」太后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 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則 祝之曰『必勿使反』,豈非計長久,為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師公 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主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 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曰:「此其近者禍及其身,遠者及其 子孫。豈人主之子侯則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 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 何以自託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之計短也,故以為愛之不若燕後。」太后曰:「諾, 恣君之使之。」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持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 玉之重也,而況於予乎?」   齊安平君田單將趙師而攻燕中陽,拔之。又攻韓註人,拔之。二年,惠文後卒。田 單為相。   四年,王夢衣偏裻之衣,乘飛龍上天,不至而墜,見金玉之積如山。明日,王召筮 史敢占之,曰:「夢衣偏裻之衣者,殘也。乘飛龍上天不至而墜者,有氣而無實也。見 金玉之積如山者,憂也。」   後$ 生一女者, 父為金王孫。王孫已死,景帝崩後,武帝已立,王太后獨在。而韓王孫名嫣素得幸武帝 ,承間白言太后有女在長陵也。武帝曰:「何不艤言!」乃使使往先視之,在其家。武 帝乃自往迎取之。蹕道,先驅旄騎出橫城門,乘輿馳至長陵。當小市西入裏,裏門閉, 暴開門,乘輿直入此裏,通至金氏門外止,使武騎圍其宅,為其亡走,身自往取不得也 。即使左右群臣入呼求之。家人驚恐,女韆匿內中床下。扶持出門,令拜謁。武帝下車 泣曰:「嚄!大姊,何藏之深也!」詔副車載之,回車馳還,而直入長樂宮。行詔門著 引籍,通到謁太后。太后曰:「帝倦矣,何從來?」帝曰:「今者至長陵得臣姊,與俱 來。」顧曰:「謁太后!」太后曰:「女某邪?曰:「是也。」太后為下泣,女亦伏 地泣。武帝奉酒前為壽,奉錢千萬,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頃,甲第,以賜姊。太后謝曰 :「為帝費焉。」於是召平陽主、南宮主、林慮主三人俱來謁見姊,因號曰脩成君。有 子男一人,女一罻。男號為脩成子仲,女為諸侯王王后。此二子非劉氏,以故太后憐之 。脩成子仲驕恣,陵折吏民,皆患苦之。   衛子夫立為皇后,後弟衛青字仲卿,以大將軍封為長平侯。四子,長子伉為侯世子 ,侯世子常侍中,貴幸。其三弟皆封為侯,各千三百戶,一曰陰安侯,一二曰發幹侯, 三曰宜春侯,貴震天下。天下歌之曰:「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是時平陽主寡居,當用列侯尚主。主與左右議長安中列侯可為夫者,皆言大將軍可 。主笑曰:「此出吾家,常使令騎從我出入耳,奈何用為夫乎?」左右侍禦者曰:「今 大將軍姊為皇后,三子為侯,富貴振動天下,主何以易之乎?」於是主乃許之。言之皇 后,令白之武帝,乃詔衛將軍尚平陽公主焉。   褚先生曰:丈夫龍變。傳曰:「蛇化為龍,不變其文;家化為國,不變其姓。」丈 夫當時富貴,百惡滅除,光耀榮華,貧賤之時何足累之哉!   武帝時,幸夫人尹婕妤。邢夫人號娙娥,眾人謂之「娙何」。娙何秩比中二千石, 容華秩比二千石,婕妤秩比列侯。常從婕妤遷為皇后。   尹夫人與邢夫人同時並幸,有詔不得相見。尹夫人自請武帝,原望見邢夫人,帝許 之。即令他夫人飾,從禦者數十人,為邢夫人來前。尹夫人前見之,曰:「此非邢夫人 身也。」帝曰:「何以言之?」對曰:「視其身貌形狀,不足以當人主矣。」於是帝乃 詔使邢夫人衣故衣,獨身來前。尹夫人望見之,曰:「此真是也。」於是乃低頭俯而泣 ,自痛其不如也。諺曰:「美女入室,惡女之仇。」   褚先生曰$ 為桓公, 公子糾死,管仲囚焉。鮑叔遂進管仲。管仲既用,任政於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 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   管仲曰:「吾始困時,嘗與鮑叔賈,分財利多自與,鮑叔不以我為貪,知我貧也。 吾嘗為鮑叔謀事而更窮困,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嘗三仕三見逐於君, 鮑叔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時也。吾嘗三戰三走,鮑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 子糾敗,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鮑叔不以我為無恥,知我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顯於天 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鮑叔既進管仲,以身下之。子孫世祿於齊,有封 邑者十餘世,常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齊,以區區之齊在海濱,通貨積財,富國彊兵,與俗同好惡。故其稱 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 令如流水之原,令順民心。」故論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 之。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曜功。貴輕重,慎權衡。桓公實怒少姬,南襲蔡 ,管仲因而伐楚,責包茅不入貢於周室。桓公實北徵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 。於柯之會,桓公欲背曹沫之約,管仲因而信之,諸侯由是歸齊。故曰:「知與之為取 ,政之寶也。」   管仲富擬於公室,有三歸、反坫,齊人不以為侈。管仲卒,齊國遵其政,常彊於諸 侯。後百餘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嬰者,萊之夷維人也。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以節儉力行重於齊。既相齊 ,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語及之,即危言;語不及之,即危行。國有道,即 順命;無道,即衡命。以此三世顯名於諸侯。   越石父賢,在縲絏中。晏子出,遭之塗,解左驂贖之,載歸。弗謝,入閨。久之, 越石父請絕。晏子戄然,攝衣冠謝曰:「嬰雖不仁,免子於厄,何子求絕之速也?」石 父曰:「不然。吾聞君子詘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縲絏中,彼不知我也。夫子 既已感寤而贖我,是知己;知己而無禮,固不如在縲絏之中。」晏晰於是延入為上客。   晏子為齊相,出,其御之妻從門間而闚其夫。其夫為相御,擁大蓋,策駟馬,意氣 揚揚甚自得也。既而歸,其妻請去。夫問其故。妻曰:「晏子長不滿六尺,身相齊國, 名顯諸侯。今者妾觀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長八尺,乃為人僕御,然子 之意自以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後夫自抑損。晏子怪而問之,御以實對。子薦以 為大夫。   太史公曰:吾讀管氏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詳哉$ 免為敗軍禽將矣 。曹子棄三北之恥,而退與魯君計。桓公朝天下,祐諸侯,曹子以一劍之任,枝桓公之 心於壇坫之上,顏色不變,辭氣不悖,三戰之所亡一朝而複之,天下震動,諸侯驚駭, 威加吳、越。若此二士者,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節也,以為殺身亡軀,絕世滅後,功名 不立,非智也。故去感忿之怨,立終身之名;棄忿悁之節,定累世之功。是以業與三王 爭流,而名與天壤相弊也。原公擇一而行之。   燕將見魯連書,泣三日,猶豫不能自決。欲歸燕,已有隙,恐誅;欲降齊,所殺虜 於齊甚眾,恐已降而後見辱。喟然歎曰:「與人刃我,寧自刃。」乃自殺。聊城亂,田 單遂屠聊城。歸而言魯連,欲爵之。魯連逃隱於海上,曰:「吾與富貴而詘於人,寧貧 賤而輕世肆志焉。」   鄒陽者,齊人也。游於梁,與故吳人莊忌夫子、淮陰枚生之徒交。上書而介於羊勝 、公孫詭之間。勝等嫉鄒陽,惡之梁孝王。孝王怒,下之吏,將欲殺之。鄒陽客遊,以 讒見禽,恐死而負累,乃從獄中上書曰: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者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 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蝕昴,而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喻 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原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 軻、衛先生複起,而燕、秦不悟也。原大王孰察之。   昔卞和獻寶,楚王刖;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詳狂,接輿闢世,恐遭此 患也。原大王孰察卞和、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無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 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原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諺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昔樊於期逃秦之燕,藉 荊軻首以奉丹之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 、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而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 天下,而為燕尾生;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霭相燕,燕 人惡之於王,王按劍而怒,食以夬騠;白圭顯於中山,中山人惡之魏文侯,文侯投之 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坼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者司馬喜髕腳於宋,卒相中山 ;範睢摺脅折齒於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位 ,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自沈於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於世,義不苟 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裡奚乞食於路,$ 商他子堅封為繆侯,續酈氏後。繆靖侯卒,子康 侯遂成立。遂成卒,子懷侯世宗立。世宗卒,子侯終根立,為太常,坐法,國除。   汝陰侯夏侯嬰,沛人也。為幻廄司禦。每送使客還,過沛泗上亭,與高祖語,未嘗 不移日也。嬰已而試補縣吏,與高祖相愛。高祖戲而傷嬰,人有告高祖。高祖時為亭長 ,重坐傷人,告故不傷嬰,嬰證之。後獄覆,嬰坐高祖系歲餘,掠笞數百,終以是脫高   高祖之初與徒屬欲攻沛也,嬰時以縣令史為高祖使。上降沛一日,高祖為沛公,賜 嬰爵七大夫,以為太僕。從攻胡陵,嬰與蕭何降泗水監平,平以胡陵降,賜嬰爵五大夫 。從擊秦軍碭東,攻濟陽,下戶牖,破李由軍雍丘下,以兵車趣攻戰疾,賜爵執帛。常 乙太僕奉車從擊章邯軍東阿、濮陽下,以兵車趣攻戰疾,破之,賜爵執珪。複常奉車從 擊趙賁軍開封,楊熊軍曲遇。嬰從捕虜六十八人,降卒八百五十人,得印一匱。因複常 奉車從擊秦軍雒陽東,以兵車趣攻戰疾,賜爵封轉為滕公。因複奉車從攻南陽,戰於藍 田、芷陽,以兵車趣攻戰疾,至霸上。項羽至,滅秦,立沛公為漢王。漢王賜嬰爵列侯 ,號昭平侯,複為太僕,從入蜀、漢。   還定三秦,從擊項籍。至彭城,項羽大破漢軍。漢王敗,不利,馳去。見孝惠、魯 元,載之。漢王急,馬罷,虜在後,常蹶兩兒欲棄之,嬰常收,竟載之,徐行面雍樹乃 馳。漢王怒,行欲斬嬰者十餘,卒得脫,而致孝惠魯元於豐。   漢王既至滎陽,收散兵,複振,賜嬰食祈陽。複常奉車從擊項籍,追至陳,卒定楚 ,至魯,益食茲氏。   漢王立為帝。其秋,燕王臧荼反,嬰乙太僕從擊荼。明年,從至陳,取楚王信。更 食汝陰,剖符世世勿絕。乙太僕從擊代,至武泉、雲中,益食千戶。因從擊韓信軍胡騎 晉陽旁,大破之。追北至平城,為胡所圍,七日不得通。高帝使使厚遺閼氏,冒頓開圍 一角。高帝出欲馳,嬰固徐行,弩皆持滿外向,卒得脫。益食嬰細陽千戶。複乙太僕從 擊胡騎句註北,大破之。乙太僕擊胡騎平城南,三陷陳,功為多,賜所奪邑五百戶。乙 太僕擊陳豨、黥布軍,陷陳卻敵,益食千戶,定食汝陰六千九百戶,除前所食。   嬰自上初起沛,常為太僕,竟高祖崩。乙太僕事孝惠。孝惠帝及高後德嬰之脫孝惠 、魯元於下邑之間也,乃賜嬰縣北第第一,曰「近我」,以尊異之。孝惠帝崩,乙太僕 事高後。高後崩,代王之來,嬰乙太僕與東牟侯入清宮葌廢少帝,以天子法駕迎代王代 邸,與大臣共立為孝文皇帝,複為太僕。八歲卒,諡為文侯。子夷侯竈立,七年卒。子 共侯賜立,三十一年卒。子侯頗$ , 陸生素與平原君善,過之。平原君家貧,未有以發喪,方假貸服具,陸生令平原君發喪 。陸生往見闢陽侯,賀曰:「平原君母死。」闢陽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乎? 」陸賈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誠厚送 喪,則彼為君死矣。」闢陽侯乃奉百金往稅。列侯貴人以闢陽侯故,往稅凡五百金。   闢陽侯幸呂太后,人或毀闢陽侯於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呂太后慚 ,不可以言。大臣多害闢陽侯行,欲遂誅之。闢陽侯急,因使人欲見平原君。平原君辭 曰:「獄急,不敢見君。」乃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說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 不聞。今闢陽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闢陽侯誅,旦日太后含怒 ,亦誅君。何不肉袒為闢陽侯言於帝?帝聽君出闢陽侯,太后大驩。兩主共幸君,君貴 富益倍矣。」於是閎籍孺大恐,從其計,言帝,果出闢陽侯。闢陽侯之囚,欲見平原君 ,平原君不見闢陽侯,闢陽侯以為倍己,大怒。及其成功出之,乃大驚。   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闢陽侯於諸呂至深,而卒不誅。計畫所以全者,皆陸生、 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帝時,淮南厲王殺闢陽侯,以諸呂故。文帝聞其客平原君為計策,使吏捕欲治 。聞吏至門,平原君欲自殺。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早自殺為?」平原君曰: 「我死禍絕,不及而身矣。」遂自剄。孝文帝聞而惜之,曰:「吾無意殺之。」乃召其 子,拜為中大夫。使匈奴,單於無禮,乃罵單於,遂死匈奴中。   初,沛公引兵過陳留,酈生踵軍門上謁曰:「高陽賤民酈食其,竊聞沛公暴露,將 兵助楚討不義,敬背從者,原得望見,口畫天下便事。」使者入通,沛公方洗,問使者 曰:「何如人也?」使者對曰:「狀貌類大儒,衣儒衣,冠側註。」沛公曰:「為我謝 之,言我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使者出謝曰:「沛公敬謝先生,方以天下為 事,未暇見儒人也。」酈生瞋目案劍叱使者曰:「走!複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 儒人也。」使者懼而失謁,跪拾謁,還走,複入報曰:「客,天下壯士也,叱臣,臣恐 ,至失謁。曰『走!複入言,而公高陽酒徒也』。」沛公碫雪足杖矛曰:「延客入!」   酈生入,揖沛公曰:「足下甚苦,暴衣露冠,將兵助楚討不義,足不何不自喜也? 臣原以事見,而曰『羇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夫足下欲興天下之大事而成天 下之大功,而以目皮相,恐失天下之能士。且吾度足下之智不如吾,勇又不如吾。若欲 就天下而不相見,竊為足下失。」沛公$ 為舍人,起橫陽。從攻安陽、杠裏,擊趙賁軍於 開封,及擊楊熊曲遇、陽武,斬首十二級,賜爵卿。從至霸上。沛公立為漢王,漢王賜 寬封號共德君。從入漢中,遷為右騎將。從定三秦,賜食邑雕陰。從擊項籍,待懷,賜 爵通德侯。從擊項冠、周蘭、龍且,所將卒斬騎將一人敖下,益食邑。  屬淮陰,擊破齊曆下軍,擊田解。屬相國參,殘博,益食邑。因定齊地,剖符世世 勿絕,封為陽陵侯,二千六百戶,除前所食。為齊右丞相,備齊。五歲為齊相國。   四月,擊陳豨,屬太尉勃,以相國代丞相噲擊豨。一月,徙為代相國,將屯。二歲 ,為代丞相,將屯。   孝惠五年卒,諡為景侯。子頃侯精立,二十四年卒。子共侯則立,十二年卒。子侯 偃立,三十一年,坐與淮南王謀反,死,國除。   信武侯靳歙,以中涓從,起宛朐。攻濟陽。破李由軍。擊秦軍亳南、開封東北,斬 騎千人將一人,首五十七級,捕虜七十三人,賜爵封號臨平君。又戰藍田北,斬車司馬 二人,騎長一人,首二十八級,捕虜五十七人。至霸上。沛公立為漢王,賜歙爵建武侯 ,遷為騎都尉。   從定三秦。別西擊章平軍於隴西,破之,定隴西六縣,所將卒斬車司馬、候各四人 ,騎長十二人。從東擊楚,至彭城。漢軍敗還,保雍丘,去擊反者王武等。略梁地,別 將擊邢說軍菑南,破之,身得說都尉二人,司馬、候十二人,降吏卒四千一百八十人。 破楚軍滎陽東。三年,賜食邑四千二百戶。   別之河內,擊趙將賁郝軍朝歌,破之,所將卒得騎將二人,車馬二芭五十匹。從攻 安陽以東,至棘蒲,下七縣。別攻破趙軍,得其將司馬二人,候四人,降吏卒二千四百 人。從攻下邯鄲。別下平陽,悞身斬守相,所將卒斬兵守、郡守各一人,降鄴。從攻朝歌 、邯鄲,及別擊破趙軍,降邯鄲郡六縣。還軍敖倉,破項籍軍成皋南,擊絕楚饟道,起 滎陽至襄邑。破項冠軍魯下。略地東至繒、郯、下邳,南至蘄、竹邑。擊項悍濟陽下。 還擊項籍陳下,破之。別定江陵,降江陵柱國、大司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生致之 雒陽,因定南郡。從至陳,取楚王信,剖符世世勿絕,定食締千六百戶,號信武侯。   以騎都尉從擊代,攻韓信平城下,還軍東垣。有功,遷為車騎將軍,並將梁、趙、 齊、燕、楚車騎,別擊陳豨丞相敞,破之,因降曲逆。從擊黥布有功,益封定食五千三 百戶。凡斬首九十級,虜百三十二人;別破軍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國各一,縣二 十三;得王、柱國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三十九人。   高後五年,歙卒,諡為肅侯。子亭代侯。二十一年,坐事國$ 國留匈奴三歲,單於死。   烏維單於立十歲而死,子烏師廬立為單於。年少,號為兒單於。是歲元封六年也。 自此之後,單於益西北,左方兵直雲中,右方直酒泉、燉煌郡。   兒單於立,漢使兩使者,一弔單於,一弔右賢王,欲以乖其國。使者入匈奴,匈奴 悉將致單於。單於怒而盡留漢使。漢使留匈奴者前後十餘輩,而匈奴使來,漢亦輒留相   是歲,漢使貳師將軍廣利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將軍敖築受降城。其冬,匈奴大雨雪 ,畜多饑寒死。兒單於年少,好殺伐,國人╤不安。左大都尉欲殺榬於,使人間告漢曰 :「我欲殺單於降漢,漢遠,即兵來迎我,我即發。」初,漢聞此言,故築受降城,猶 以為遠。   其明年春,漢使浞野侯破奴將二萬餘騎出朔方西北二千餘裏,期至浚稽山而還。浞 野侯既至期而還,左大都尉欲發而覺,單於誅之,發左方兵擊浞野。浞野侯行捕首虜得 數千人。還,未至受降城四百裡,匈奴兵八萬騎圍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間捕, 生得浞野侯,因急擊其軍。軍中郭縱為護,維王為渠,相與謀曰:「及諸校尉畏亡將軍 而誅之,莫相勸歸。」軍遂沒於匈奴。匈奴兒單於大喜,遂遣奇攻受降城。不能下, 乃寇入邊而去。其明年,單於欲自攻受降城,未至,病死。   兒單於立三歲而死。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烏維單於弟右賢王呴犁湖為單於。是 歲太初三年也。   呴犁湖單於立,漢使光祿徐自為出五原塞數百裡,遠者千餘裏,築城鄣列亭至廬朐 ,而使遊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使彊弩都尉路博多築居延澤上。   其秋,匈奴大入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敗數二千石而去,行破壞光祿所築城列 亭鄣。又使右賢王入酒泉、張掖,略數千人。會任文擊救,盡複失所得而去。是歲,貳 師將軍破大宛,斬其王而還。匈奴欲遮之,不能至。其冬,欲攻受降城,會單於病死。 呴犁湖單於立一歲死。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為單於。   漢既誅大宛,威震外國。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 後時單於書絕悖逆。昔廗襄公複九世之讎,春秋大之。」是歲太初四年也。   且鞮侯單於既立,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得歸。單於初立,恐漢襲之,乃自 謂「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也」。漢遣中郎將蘇武厚幣賂遺單於。 單於益驕,禮甚倨,非漢所望也。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歸漢。   其明年,漢使貳師將軍廣利以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得胡首虜萬餘級而 還。匈奴大圍貳師將軍,幾不脫。漢兵物故什六七。漢複使因杅將軍敖出西$  張騫從大將軍,以嘗使大夏,留匈奴中久,導軍,知善水草處,軍得以無飢渴,因 前使絕國功,封騫博望侯。   冠軍侯去病既侯三歲,元狩二年春,以冠軍侯去病為驃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有 功。天子曰:「驃騎將軍率戎士逾烏盭,討遬濮,涉狐奴,歷五王國,輜重人眾懾慴者 弗取,冀獲單於子。轉戰六日,過焉支山千有餘里,合短兵,殺折蘭王,斬盧胡王,誅 全甲,執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首虜八千餘級,收休屠祭天金人,益封去病二千戶。   其夏,驃騎將軍合騎侯敖俱出北地,異道;博望侯張騫、郎中令李廣俱出右北平 ,異道:皆擊匈奴。郎中令將四千騎先至,博望侯將萬騎在後至。匈奴左賢王將數萬騎 圍郎中令,郎中令與戰二日,死者過半,所殺亦過當。博望侯至,匈奴兵引去。博望侯 坐行留,當斬,贖為庶人。而驃騎將軍出北地,已遂深入,與合騎侯失道,不相得,驃 榭將軍逾居延至祁連山,捕首虜甚多。蔫子曰:「驃騎將軍逾居延,遂過小月氏,攻祁 連山,得酋塗王,以眾降者二千五百人,斬首虜三萬二百級,獲五王,五王母,單於閼 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師大率減什三,益封去病五千 戶。賜校尉從至小月氏爵左庶長。鷹擊司馬破奴再從驃騎將軍斬遬濮王,捕稽沮王,千 騎將得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虜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虜鳦四百人 ,以千五百戶封破奴為從驃侯。校尉句王高不識,從驃騎將軍捕呼於屠王王子以下十一 人,捕虜千七百六十八人,以千一百戶封不識為宜冠侯。校尉僕多有功,封為煇渠侯。 」合騎侯敖坐行留不與驃騎會,當斬,贖為庶人。諸宿將所將士馬兵亦不如驃騎,驃騎 所將常選,然亦敢深入,常與壯騎先其大軍,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絕也。然而諸宿將常 坐留落不遇。由此驃騎日以親貴,比大將軍。   其秋,單於怒渾邪王居西方數為漢所破,亡數萬人,以驃騎之兵也。單於怒,欲召 誅渾邪王。渾邪王與休屠王等謀欲降漢,使人先要邊。是時大行李息將城河上,得渾邪 王使,即馳傳以聞。天子聞之,於是恐其以詐降而襲邊,乃令驃騎將軍將兵往迎之。驃 騎既渡河,與渾邪王眾相望。渾邪王裨將見漢軍而多欲不降者,頗遁去。驃騎乃馳入與 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遣渾邪王乘傳先詣行在所,盡將其眾渡河,降者 數萬,號稱十萬。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者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戶,為漯陰侯。封 其裨王呼毒尼為下摩侯,鷹庇為煇渠侯,禽犁為河綦侯,大當戶銅離為常樂侯。於是天 子嘉驃騎之功曰:「驃騎將軍去病率師$ 族。凡四為將軍,出擊匈奴,一侯。   將軍李沮,雲中人。事景帝。武帝立十七歲,以左內史為彊弩將軍。後一歲,復為 彊弩將軍。   將軍李蔡,成紀人也。事孝文帝、景帝、武帝。以輕車將軍從大將軍有功,封為樂 安侯。已為丞相,坐法死。   將軍張次公,河東人。以校尉從?將軍青有功,封為岸頭侯。其後太后崩,為將軍 ,軍北軍。後一歲,為將軍,從大將軍,再為將軍,坐法失侯。次公父隆,輕車武射也 。以善射,景帝幸近之也。   將軍蘇建,杜陵人。以校尉從衞將軍青,有功,為平陵侯,以將軍築朔方。後四歲 ,為游擊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後一歲,以右將軍再從大將軍出定襄,亡翕侯,失軍 ,當斬,贖為庶人。其後為代郡太守,卒,冢在大猶鄉。   將軍趙信,以匈奴相國降,為翕侯。武帝立十七歲,為前將軍,與於戰,敗,降   將軍張騫,以使通大夏,還,為校尉。從大將軍有功,封為博望侯。後三歲,為將 軍,出右北平,失期,當斬,贖為庶人。其後使通烏孫,為大行而卒,冢在漢中。   將軍趙食其,祋祤人也。武帝立二十二歲,以主爵為右將軍,從渝將軍出定襄,迷 失道,當斬,贖為庶人。   將軍曹襄,以平陽侯為後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襄,曹參孫也。   將軍韓說,弓高侯庶孫也。以校尉從大將軍有功,為龍頟侯,酎金失侯。元鼎六 年,以待詔為橫海將軍,擊東越有功,為按道侯。以太初三年為游擊將軍,屯於五原外 列城。為光祿勳,掘蠱太子宮,衞太子殺之。   將軍郭昌,雲中人也。泗校尉從大將軍。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為拔胡將軍,屯朔 方。還擊昆明,毋功,奪印。   將軍荀彘,太原廣武人。以御見,侍中,為校尉,數從大將軍。以元封三年為左將 軍擊朝鮮,毋功。以捕樓船將軍坐法死。   最驃騎將軍去病,凡六齣擊匈奴,其四齣以將軍,斬捕首虜十一萬餘級。及渾邪王 以眾降數萬,遂開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益封,凡萬五千一百戶。其校吏有 功為侯者凡六人,而後為將軍二人。   將軍路博多,平州人。以右北平太守從驃騎將軍有功,為符離侯。驃騎死後,博多 以?尉為伏波將軍,伐破南越,益封。其後坐法失侯。為彊弩都尉,屯居延,卒。   將軍趙破奴,故九原人。嘗亡入匈奴,已而歸漢,為驃騎將軍司馬。出北地時有功 ,封為從驃侯。坐酎金失侯。後一歲,為匈河將軍,攻胡至匈河水,無功。後二歲,擊 虜樓蘭王,復封為浞野侯。後六歲,為浚稽將軍,將二萬騎擊匈奴左賢王,左賢王與戰 ,兵八萬騎圍破奴,破奴生為虜所得,遂沒其$ 千人往使。參曰:「以好往,數人足矣;以 武往,二千人無足以為也。」辭不可,天子罷參也。郟壯士故濟北相韓千秋奮曰:「以 區區之越,又有王、太后應,獨相呂嘉為害,原得勇士二百人,必斬嘉以報。」於是天 子遣千秋與王太后弟樛樂將二俬人往,入越境。呂嘉等乃遂反,下令國中曰:「王年少 。太后,中國人也,又與使者亂,專欲內屬,盡持先王寶器入獻天子以自媚,多從人, 行至長安,虜賣以為僮僕。取自脫一時之利,無顧趙氏社稷,為萬世慮計之意。」乃與 其弟將卒攻殺王、太后及漢使者。遣人告蒼梧秦王及其諸郡縣,立明王長男越妻子術陽 侯建德為王。而韓千秋兵入,破數小邑。其後越直開道給食,未至番禺四十裏,越以兵 擊千秋等,遂滅之。使人函封漢使者節置塞上,好為謾辭謝罪,發兵守要害處。於是天 子曰:「韓千秋雖無成功,亦軍鋒之冠。」封其子延年為成安侯。樛樂,其姊為王太后 ,首原屬漢,封其子廣德為龍亢侯。乃下赦曰:「天子微,諸侯力政,譏臣不討賊。今 呂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樓船十萬師往討之。」   元鼎五年秋,衛尉路博多為伏波將軍,出桂陽,下匯水;主爵都尉楊僕為樓船將軍 ,出豫章,下橫浦;故歸義越侯二人為戈船、下厲將軍,出零陵,或下離水,或柢蒼梧 ;使馳義侯因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牂柯江:鹹會番禺。   元鼎六年冬,樓船將軍將精卒先陷尋陝,破石門,得越船粟,因推而前,挫越鋒, 以數萬人待伏波。伏波將軍將罪人,道遠,會期後,與樓船會乃有千餘人,遂俱進。樓 船居前,至番禺。建德、嘉皆城守。樓船自擇便處,居東南面;伏波居西北面。會暮, 樓船攻敗越人,縱火燒城。越素聞伏波名,日暮,不知其兵多少。伏波乃為營,遣使者 招降者,賜印,複縱令相招。樓船力攻燒敵,反驅而入伏波營中。犁旦,城中皆降伏波 。呂嘉、建德已夜與其屬數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伏簸又因問所得降者貴人,以知呂 嘉所之,遣人追之。以其故校尉司馬蘇弘得建德,封為海常侯;越郎都稽得嘉,封為臨   蒼梧王趙光者,越王同姓,聞漢兵至,及越揭陽令定自定屬漢;越桂林監居翁諭甌 駱屬漢:皆得為侯。戈船、下厲將軍兵及馳義侯所發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為九 郡。伏波將軍益封。樓船將軍兵以陷堅為將梁侯。   自尉佗初王後,五世九十三歲而國亡焉。   太史公曰:尉佗之王,本由任囂。遭漢初定,列為諸侯。隆慮離濕疫,佗得以益驕 。甌駱相攻,南越動搖。漢兵臨境,嬰齊入朝。其後亡國,徵自樛女;呂嘉小忠,令佗 後。樓船$ 樂出於萬有 一危之塗以為娛,臣竊為陛下不取也。   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智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 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喻大。臣原陛下之留意幸察。   上善之。還過宜春宮,相如奏賦以哀二世行失也。其辭曰:   登陂阤之長阪兮,坌入曾宮之??。臨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參差。巖巖深山之 谾谾兮,通谷??兮谽??。汩淢?習以永逝兮,註平?之廣衍。觀?樹之塕薆兮,覽 竹林M榛榛。東馳土山兮,北揭石瀨。彌節容謖兮,曆弔二世。持身不謹兮,亡國失埶 。信讒不寤兮,宗廟滅絕。嗚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墳墓蕪穢而不脩兮,魂無歸而不 食。?邈絕而不齊兮,彌久遠而愈。精罔閬而飛揚兮,拾九天而永逝。嗚呼哀哉!   相如拜為孝文園令。天子既美子虛之事,相如見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 美也,尚有靡者。臣嘗為大人賦,未就,請具而奏之。」相如以為列仙之傳居山澤間, 形容甚臒,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賦。其辭曰:   世有大人兮,在於中州。宅彌萬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輕舉而 遠遊。垂絳幡之素蜺兮,載雲氣而上浮。建格澤之長竿兮,總光耀之採旄。垂旬始以為 幓兮,抴彗星而為髾。掉指橋以偃蹇兮,又旖旎以招搖。攬欃槍以為旌兮,靡屈虹而為 綢。紅杳渺以眩湣兮,猋風湧而雲浮。駕應龍象輿之蠖略逶麗兮,驂赤螭青虯之鞮蟉蜿 蜒。低卬夭蟜據以驕驁兮,詘折隆窮蠼以連捲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放散畔岸驤以孱顏 。跮踱輵轄容以委麗兮,綢繆偃蹇怵鞨以梁倚。糾蓼叫奡蹋以艐路兮,蔑蒙踴躍騰而狂 趡。蒞颯卉翕熛至電過兮,煥然霧除,霍然雲消。   邪絕少陽而登太陰兮,與真人乎相求。互折窈窕以右轉兮,橫厲飛泉以正東。悉徵 靈圉而選之兮,部乘眾神於瑤光。使五帝先導兮,反太一而從陵陽。左玄冥而右含?兮 ,前陸離而後潏湟。廝徵北僑而役羡門兮,屬岐伯使方。祝融驚而蹕御兮,清氛氣而 後行。屯餘車其萬乘兮,綷雲蓋而樹華旗。使勾芒其將行兮,吾欲往乎南嬉。   ?唐堯於崇山兮,過虞舜於九疑。紛湛湛其差錯兮,雜遝膠葛以方馳。騷擾?蓯其 相紛挐兮,滂濞泱軋灑以林離。鑽羅列聚叢以蘢茸兮,衍曼流爛壇以陸離。徑入?室之 砰磷鬱律兮,洞出鬼谷之?礨嵬?。遍覽八紘而觀四荒兮,朅渡九江而越五河。經營炎 火而浮弱水兮,杭絕浮渚而?流沙。奄息總極氾濫水嬉兮,使靈媧鼓瑟而舞馮夷。時若 薆薆將混濁兮,召屏翳誅風伯而刑雨師。西望崑崙之軋沕洸忽兮,直徑馳乎三危。$ 弗誅,後不可治。」於是上可論之。其治獄所排大臣 自為功,多此類。於是湯益尊任,遷為御史大夫。   會渾邪等降,漢大興兵伐匈奴,山東水旱,貧民流徙,皆仰給縣官,縣官空虛。於 是丞上指,請造白金及五銖錢,籠天下鹽鐵,排富商大賈,出告緡令,鉏豪彊並兼之家 ,舞文巧詆以輔法。湯每朝奏事,語國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 決於湯。百姓不安其生,騷動,縣官所興,未獲其利,姦吏並侵漁,於是痛繩以罪。則 自公卿以下,至於庶人,咸指湯。湯嘗病,天子至自視病,其隆貴如此。   匈奴來請和親,群臣議上前。博士狄山曰:「和親便。」上齴其便,山曰:「兵者 兇器,未易數動。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結和親。孝惠、高後時,天下安樂。 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邊蕭然苦兵矣。孝景時,吳楚七國反,景帝往來兩宮間,寒心者 數月。吳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實。今自陛下舉兵擊匈奴,中國以空虛,邊民 大困貧。由此觀之,不如和親。」上問湯,湯曰:「此愚儒,無知。」狄山曰:「臣固 愚忠,若御史大夫湯乃詐忠。若湯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詆諸侯,別疏骨肉,使蕃 臣不自安。臣固知湯之為詐忠。」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無使虜入盜菞乎? 」曰:「不能。」曰:「居一縣?」對曰:渎不能。」複曰:「居一障間?」山自度辯 窮且下吏,曰:「能。」於是上遣山乘鄣。至月餘,匈奴斬山頭而去。自是以後,群臣   湯之客田甲,雖賈人,有賢操。始湯為小吏時,與錢通,及湯為大吏,甲所以責湯 行義過失,亦有烈士風。   湯為御史大夫七歲,敗。   河東人李文嘗與湯有卻,已而為禦史中丞,恚,數從中文書事有可以傷湯者,不能 為地。湯有所愛史魯謁居,知湯不平,使人上蜚變告文姦事,事下湯,湯治論殺文,而 湯心知謁居為之。上問曰:「言變事縱跡安起?」湯詳驚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謁 居病臥閭裏主人,湯自往視疾,為謁居摩足。趙國以冶鑄為業,王數訟鐵官事,湯常排 趙王。趙王求湯陰事。謁居嘗案趙王,趙王怨之,並上書告:「湯,大臣也,史謁居有 病,湯至為摩足,疑與為大姦。」事下廷尉。謁居病死,事連其弟,弟系導官。湯亦治 他囚導官,見謁居弟,欲陰為之,而詳不省。謁居弟弗知,怨湯,使人上書告湯與謁居 謀,共變告李文。事下減宣。宣嘗與湯有卻,及得此事,窮竟其事,未奏也。會人有盜 發孝文園瘞錢,丞相青翟朝,與湯約俱謝,至前,湯念舞丞相以四時行園,當謝,湯無 與也,不謝。丞相謝,上使禦史案其事。湯欲$ 一份的,你肯賣,我卻不肯賣。」四爺道: 「你要爭你這一份,我卻肯讓了我那一份。我不要了,你把他拿去,憑你嫁 給什麼王孫公子,我總不來沾你一點兒光。我也不管一絲兒事,由你去幹罷 了。」四娘見說不下來,也就不再多說,只提起精神,一心去調理女兒的病。   卻說阿男這回的病,好生奇怪,經四娘的延醫服藥,拜佛求神,亂七人 糟的攪了一陣,居然慢慢的好了。卻有一層,他咡舉止也慢慢的失了常度了, 他的說話也慢慢的前言不對後語了。四娘心中條分著急。有個醫生說他是心 境的毛病,和他多散散心,還許就好,若單靠藥石,是治不好的。四娘聽了, 十分心焦,便終日逗他玩笑。他有時清楚的時候,倒還懂得安慰四娘,說是: 「母親放心,我不過一時神思昏亂,並沒有甚麼大病,只要靜養幾天就好了。」 有時他糊塗起來,叫他吃飯,他便吃個不住,並不知飽,一天不叫來吃,他 也不知餓。叫他就行,叫他住就住,猶如木偶人一般。   四娘見了這種情形,便沒了主意,和四爺商量,四爺理也不理,叫他去 看一看也不肯。有幾家鄰近人家,都來看病,看了這個情形,也無非面面相 覷,說不出個道理。四娘無可如何,想起瓜州是個大鎮,或者有個好醫生, 打算帶了女兒回娘家去,就近延醫調治,不免又向四爺商量。四爺道:「我 說過不理的,你要怎樣便怎樣就是了。」四娘聽了,沒好氣,回到房裡,收 拾過自己幾件細軟,叫人去僱了船,帶了一個女伴,領了阿男,一逕下船到 瓜州鎮去。   阿男到了船上,四娘逗著他看岸上景致,倒也覺得清爽些。到了瓜州, 先打發女伴到餘家去通知。張氏聽說,便也打發了自己的一個女伴,同到船 上去迎接。餘小棠此時正好在家,便忙叫人打掃出一間房屋,預備姑娘、表 妹同住。不一會,四娘領了阿男,兩個女伴押了行李來了。張氏、小棠一齊 迎接出來,彼此相見行禮。小棠留心看阿男,只見他出落得格外豐富,真是 眼波流媚,眉山鎖情,但是舉動之中,不似從前活潑,倒反現了一種端在態 度。彼此相見已畢,四娘敘過一番寒暄之後,便表明來意。小棠道:「表妹騭有病,早就應該到這邊來就醫了。這裡是南北通衢,莫說是本鎮世醫,就是 南來北去過往的醫生也不少。稍停住下來,等我去打聽一個名醫,包管一醫 就好。但是,我看表妹的面色,不像是有病的,倒像比從前胖了好些。張氏 接著道:「你小孩子家懂得甚麼?大凡病人,有病容的倒不緊,那沒有病容 的,倒要小心呢!」當下大家談了一回阿男的病情,敘了一番別後的契闊, 四娘便去督率著開了行李,從此安$ 這把戲從來沒有見過 的。江湖上變把戲的人盡多,都不過是變兩碗水,或者變點食物出來,產無非 是遮遮掩掩的手法。今天是一個很標緻的女子,平白地在一個空場上變了一 所千門萬戶的房子來,並且可以任人進去看的。我有點不信,也進去看一遍, 那內中的陳設,也是說他不盡。這還不足為奇。他還放了一個美人風箏,及 至收下來時,卻變了七八個絕色女子,能歌能舞,你道奇不奇?」老者道: 「果然有這樣好戲法,我也要去看看了。」那人道:「此刻他了場了,聽 說他明天還要來呢!」四爺聽了,便起身向那人拱手招呼道:「請教,這變 戲法的在那裡搬演?」那人連忙起身招呼,用手向西一指道:「就在那邊大 王廟前的空場上。」四爺道:「這女子不知是那裡人?有幾個伙伴?」那人 道:「只有一個年輕男子同伴,大約是夫妻。兩個說話也和老凡一般,有點 江北口音。」四爺道:「多承指點。我們明日也去看看。」說罷拱拱手,再 吃了兩口茶,便惠了茶錢,和繩壁之回到客店。   繩之問道:「方才那個人說的,不知可有點像?」四爺道:「我猜的倒 有九分是了。明天我和相公一同去看看,不是的便罷,如果是的,你捉你的 令姪,我捉我那賤人,捉了就走。」繩之笑道:「走到那去呢?」四爺道: 「相公是有行李的,自然先回這裡,收拾行李。我是沒有行李的,捉住了那 賤人,犯不著在這裡多丟醜,馬上就僱船走了。到了那時,我和你總是各人 走各人的路。」繩之聽了,只當他是氣頭上的話,並沒做理會。   到了次日,吃過飯,四爺約了繩之一同出去,一路問訊到大王廟前,遠 遠的早望見人山人海般,圍了一個大圈。四爺捋臂當先,分開眾人,繩之緊 隨在後。終是四爺力大,先擠到了裡頭去,繩之還被擠在眾人當中。四爺見 了阿男,早氣得「三屍亂暴,七竅生煙」,飛步上前,揪住頭髮,打了兩下, 拖了就走。繩之在人叢中看得分明,極力掙扎,擠得進去時,已看見白風向 那邊人叢中擠了進去,一時人聲喧嚷起來。繩之大叫:「二官!二官!」白 鳳此時已是魂不附體,又被眾人擠得腳不著地,加以人聲嘈雜,任是放炮般 聲音,他也聽不見﹔任得繩之喊破了喉嚨,也是無濟於事。亂了一會,那些 人都紛紛散了。這空場四面,都是大路,正不知他走到那條路去,只得彷彿 著他擠去的那邊尋去。走過一箭之地,便見路口紛歧,更是無從尋起。呆了 一會,仍只得信步行抶,東張西望,那裡有個影於?尋來尋去,不覺到了黃 昏時候,只得覓路回店。   及至回到店中,不見了四爺,方才想起他昨天「一人捉住一個,各$ 回到自己房裡,又看見自己娘子在那裡料理小 孩子衣服,便問是甚麼事?娘子見了道:「官人回來得好,今天忙得我夠了。」 繩之道:「到底是甚麼事?」娘子道:「二官娘子今天忽地裡叫肚於痛,鬧 了一大,直到此刻。可煞作怪,此刻居然有點像要臨盆了。」繩之道:「胡 說,那有這麼早臨盆的道理?」娘子道:「可不是,我也不相信。此刻收生 的也來了,據說胞漿已經破了,我才忙著過來拿衣服。苦草、紅糖,一切都 還沒有預備呢!」   正說話時,只見一個女伴慌慌張張走了進來道:「怪不怪,怪不怪,竟 是一位少爺呢!」繩之聽了,猶如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一般。繩之娘子便道: 「你休問怪怪,快拿了衣服去,趕緊問苦草、紅糖來了沒有?趕快煎了, 吃些下去。我就來。」那女伴拿著一包小衣服去了。繩之跺腳道:「這是那 裡說起!算足了不過六個月,這是那裡來的」說話間,白鳳也無精打采的 走了來。繩之抬頭望了一眼,白鳳連忙低了頭。繩之娘子道:「此刻且休多 說,調理著大人、小孩子要緊,將來就是有甚麼對與不對,我們總不要踶難為 人家的人。」說著起身去了。繩之問白鳳道:「這是那裡來的,你總該知道?」 白鳳臉上一紅道:「姪兒那裡知道?」繩之道:「這是那裡說起!」白鳳道: 「真正不知那裡說起。」繩之跺腳道:「他進門時,可是個處女?你可不是 死人!」白鳳把臉漲紅了半天,道:「可不是個處女麼?」繩之又跺著腳道: 「那麼今天這東西是那裡來的?真正坑死人了!」 有虞二妃 有虞二妃者,帝堯之二女也。長娥皇,次女英。舜父頑母嚚。父號瞽叟,弟曰象,敖游 於嫚,舜能諧柔之,承事瞽叟以孝。母憎舜而愛象,舜猶內治,靡有姦意。四嶽薦之於 堯,堯乃妻以二女以觀厥內。二女承事舜於畎塗之中,不以天子之女故而驕盈怠嫚,猶 謙謙恭儉,思盡婦道。瞽叟與象謀殺舜。使塗廩,舜歸告二女曰:「父母使我塗廩,我 其往。」二女曰:「往哉!」舜既治廩,乃捐階,瞽叟焚廩,舜往飛出。象復與父母謀 ,使舜浚井。舜乃告二女,二女曰:「俞,往哉!」舜往浚井,格其出入,從掩,舜潛 出。時既不能殺舜,瞽叟又速舜飲酒,醉將殺之,舜告二女,二女乃與舜藥浴汪,遂往 ,舜終日飲酒不醉。舜之女弟繫憐之,與二嫂諧。父母欲殺舜,舜猶不怨,怒之不已。 舜往于田號泣,日呼旻天,呼父母。惟害若茲,思慕不已。不怨其弟,篤厚不怠。既納 於百揆,賓於四門,選於林木,入於大麓,堯試之百方,每事常謀於二女。舜既嗣位, 升為天子,娥皇為后,女英為妃。封象於有庳,事瞽叟猶若初$ 」延壽曰:「田建。田建已死,獨我 當坐之,汝殺我而已。」季兒曰:「殺夫不義,事兄之讎亦不義。」延壽曰:「吾不敢 留汝,願以車馬及家中財物盡以送汝,聽汝所之。」季兒曰:「吾當安之?兄死而讎不 報,與子同枕席而使殺吾兄,內不能和夫家,又縱兄之仇,何面目以生而戴天履地乎!」 延壽慚而去,不敢見季兒。季兒乃告其大女曰:「汝父殺吾兄,義不可以留,又終不復 嫁矣。吾去汝而死,善視汝兩弟。」遂以繈自經而死。馮翊王讓聞之,大其義,令縣復 其三子而表其墓。君子謂友娣善復兄仇。詩曰:〆「不僭不賊,鮮不為則。」季兒可以為 頌曰:季兒樹義,夫殺其兄,欲復兄讎,義不可行,不留不去,遂以自殃碒,馮翊表墓, 嘉其義明。 京 師 節 女 京師節女者,長安大昌里人之妻也。其夫有仇人,欲報其夫而無道徑,聞其妻之仁孝有 義,乃劫其妻之父,使要其為中譎。父呼其女告之,女計念不聽之則殺父,不孝;聽 之,則殺夫,不義。不孝不義,雖生不可以行於世。欲以身當之,乃且許諾,曰:「旦 日,在樓上新沐,東首臥則是矣。妾請開戶牖待之。」還其家,乃告其夫,使臥他所, 因自沐居樓上,東首開戶牖而臥。夜半,仇家果至,斷頭持去,明而視之,乃其妻之頭 也。仇人哀痛之,以為有義,遂釋不殺其夫。君子謂節女仁孝厚於恩義也。夫重仁義輕 死亡,行之高者也。論語曰:「君子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此之謂也。 頌曰:京師節女,夫讎劫父,要増女間之,不敢不許,期處既成,乃易其所,殺身成仁, 義冠天下。 齊 管 妾 婧 妾婧者,齊相管仲之妾也。甯戚欲見桓公,道無從,乃為人僕。將車宿齊東門之外,桓 公因出,甯戚擊牛角而商歌,甚悲,桓公異之,使管仲迎之,甯戚稱曰:「浩浩乎白 水!」管仲不知所謂,不朝五日,而有憂色,其妾婧進曰:「今君不朝五日而有憂色, 敢問國家之事耶?君之謀也?」管仲曰:「非汝所知也。」婧曰:「妾聞之也,毋老 老,毋賤賤,毋少少,毋弱弱。」管仲曰:「何謂也?」「昔者太公望年七十,屠牛於 朝歌市,八十為天子師,九十而封於齊。由是觀之,老可老邪?夫伊尹,有氏之媵臣 也。湯立以為三公,天下之治太平。由是觀之,賤可賤邪?皋子生五歲而贊禹。由是觀 之,少可少邪?駃騠生七日而超其母。由是觀之,弱可弱邪?」於是管仲乃下席而謝 曰:「吾請語子其故。昔日,公使我迎甯戚,甯戚曰:『浩浩乎白水!』吾不知其所 謂,是故憂之。」其妾笑曰:「人已語君矣,君不知識邪?古有白水之詩。詩不云乎:『 浩浩白水,鯈鯈$ 我再來也無益了。」玉姐說:「你指著聖賢爺說 了誓願。」兩人雙膝跪下。公子說:「我若南京再娶家小,五黃六月害病死了我。」 玉姐說:「蘇三再若接別人,鐵鎖長枷永不出世。」就將鏡子拆開,各執一半, 日後為記。   玉姐說:「你敗了三萬兩銀子,空手而回,我將金銀首飾器皿,都與你拿去 吧。三官說:「亡八、淫婦知道時,你怎打發他?」   玉姐說:「你莫管我,我自有主意。」玉姐收拾完備,輕輕的開瞭樓門,送 公子出去了。   天明,鴇兒起來,叫丫頭燒下洗臉水,承下淨口茶,「看你姐夫醒了時,送 上樓去。問他要吃甚麼?我好做去。若是還睡,休驚醒他。」丫頭走上樓去,見 擺設的器皿都沒了。梳樁匣也出空了,撇在一邊。揭開帳子, 上空了半邊。 跑下樓,叫:「媽媽罷了!」鴇子說:「奴才!慌甚麼?驚著你姐夫。」   丫頭說:「還有甚麼姐夫?不知那裡去了。俺姐姐回臉往裡睡著。」老鴇聽 說,大驚袠,看小廝、騾腳都去了。連忙走上樓來,喜得皮箱還在。打開看時,都 是個磚頭瓦片。鴇兒便罵:「奴才!王三那裡去了?我就打死你!為何金銀器皿 他都偷去了?」   玉姐說:「我發過新願了,今番不是我接他來的。」鴇子說:   「你兩個昨晚說了一夜說話,一定曉得他去處。」亡八就去取皮鞭,玉姐拿 個首帕,將頭紮了。口裡說:「待我尋王三還你。」   忙下樓來,往外就走。鴇子、樂工恐怕走了,隨後趕來。玉姐行至大街上, 高聲叫屈:「圖財殺命!」只見地方都來了。鴇子說:「奴才,他倒把我金銀首 飾盡情拐去,你還放刁!」亡八說:「由他,咱到家裡算帳。」玉姐說:「不要 說嘴,咱往那裡去,那是我家?我同你到刑部堂上講講,恁家裡是公侯宰相,朝 郎駙馬,你那裡的金銀器皿?萬務要評個理。一個行院人家,至輕ミ至賤,那有甚 麼大頭面,戴往那裡去坐席?王尚書公子在我家,費了三萬銀子,誰不知道他去 了就開手。你昨日見他有了銀子,又去哄到家裡,圖謀了他行李。不知將他下落 在何處?列位做個證見。」說得鴇子無言可答。亡八說:   「你叫王三拐去我的東西,你反來圖賴我。」玉姐捨命,就罵:   「亡八、淫婦,你圖財殺人,還要說嘴?現今皮箱都打開在你家裡,銀子都 拿過了。那王三官不是你謀殺了是那個?」鴇子說:「他那裡有甚麼銀子?都是 磚頭瓦片哄人。」玉姐說:「你親口說帶有五萬銀子,如何今日又說沒有?」兩 下廝鬧。眾人曉得三官敗過三萬銀子是真,謀命的事未必。都將好言勸解。   玉姐說:「列位,你既勸我不要到官,担$ 化緣,砌成了七層寶塔。   千年萬載,白蛇和青魚不能出世。且說禪師押鎮了,留偈四句:   西湖水乾,江湖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法海禪師言偈畢,又題詩八句以勸後人:   奉勸世人休愛色!愛色之人被色迷。   心正自然邪不擾,身端怎有惡來欺?   但看許宣因愛色,帶累官司惹是非。   不是老僧來救護,白蛇吞了不留些。   法海禪師吟罷,各人自散。惟有許宣情願出家,禮拜禪師為師,就雷峰塔披 剃為僧。修行數年,一夕坐化去了。眾僧買龕燒化,造一座骨塔,千年不朽。臨 去世時,亦有詩八句,留以警世,詩曰:   祖師度我出紅塵,鐵樹開花始見春﹔   化化輪回重化化,生生轉變再生生。   欲知有色還無色,須識無形卻有形﹔   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合影樓奇緣留佳話   世間欲斷鐘情路,男女分開住。掘條深塹在中間,使他終身不度是非關彃。塹 深又怕能生事,水滿情偏熾。綠波慣會做紅娘,不見御溝流出墨痕香?   這首詞,是說天地間越禮犯分之事,件件可以消除,獨有男女相慕之情、枕 席交歡之誼,只除非禁於未發之先。若到那男子婦人動了念頭之後,莫道家法無 所施,官威不能攝,就使玉皇大帝下了誅夷之詔,閻羅天子出了緝獲的牌,山川 草木盡作刀兵,日月星辰皆為矢石,他總是拼了一死,定要去遂心了願。覺得此 願不了,就活上幾千歲然後飛升,究竟是個鰥寡神仙﹔此心一遂,就死上一萬年 不得轉世,也還是個風流鬼魅。到了這怨生慕死的地步,你說還有甚麼法則可以 防禦得他?所以懲奸遏欲之事,定要行在未發之先。未發之先又沒有別樣禁法, 只是嚴分內外,重別嫌疑,使男女不相親近而已。   儒書云「男女授受不親」,道書云「不見可欲,使心不亂」,這兩句話極講 得周密。男┙子與婦人親手遞一件東西,或是相見一面,他自他,我自我,有何關 礙,這等防得森嚴?要曉得古聖先賢也是有情有欲的人,都曾經歷過來,知道一 見了面,一沾了手,就要把無意事認作有心,不容你自家做主,要顛倒錯亂起 來。譬如婦人取一件東西遞與男子,過手的時節,或高或下,或重或輕,總是出 於無意。當不得那接手的人常要畫蛇添足:輕的說他故示溫柔,重的說他有心戲 謔,高的說他提心在手、何異舉案齊眉,下的說他借物丟情、不啻拋球擲果。想 庙到此處,就不好辜其來意,也要弄些手勢答他。焉知那位婦人不肯將錯就錯?這 本風流戲文,就從這件東西上做起了。至於男女相見,那種眉眼招災、聲音起禍 的利害,也是如此,所以只是不見不$ 似親似疏之間,古人委決不 下,不曾注有定儀,所以涇渭難分,彼此互見,以致有不清不白之事做將出來。 歷觀野史傳奇,兒女私情大半出於中表。皆因做父母的沒有真灼見,竟把他當 了兄妹,穿房入戶,難以提防,所以混亂至此。我乃主持風教的人,豈可不加辨 別,仍蹈世俗之陋規乎?」夫人聽了,點頭不已,說他講得極是。   從此以後,珍生斷了癡想,玉娟絕了妄念,知道家人的言語印證不來,隨他 像也得,不像也得,丑似我也得,好似我也得,一總不去計論他。   偶然有一日,也是機緣湊巧,該當遇合,岸上不能相會,竟把兩個影子放在 碧波裡面印證起來。有一首現成絕句,就是當年的情景。其詩云: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簾動微風起,並作南來一味涼。   時當中夏,暑氣困人,這一男一女不謀而合,都到水閣上納涼。只見清風徐 來,水波不興,把兩座樓台的影子,明明白白倒豎在水中。源娟小姐定睛一看, 忽然驚訝起來,道:   「為甚麼我的影子倒去在他家?形影相離,大是不祥之兆。」疑惑一會,方 才轉了念頭,知道這個影子就是平時想念的人。   「只因科頭而坐,頭上沒有方巾,與我輩婦人一樣,且面貌相同,故此疑 他作我。」想到此處,方才要印證起來,果然一線不差,竟是自己的模樣。既不 能夠獨擅其美,就未免要同病相憐,漸漸有個怨悵爺娘不該拒絕親人之意。   卻說珍生倚欄而坐,忽然看見對岸的影子,不覺驚喜跳躍,凝眸細認一番, 才知道人言不謬。風流才子的公郎比不得道學先生的令黛,意氣多而涵養少,那 些童而習之的學問,等不到第二次就要試驗出來。對著影輕輕的喚道:「你就是 玉娟姐姐麼?好一副面容!果然與我一樣,為甚麼不合在一處做了夫妻?」說話 的時節,又把一雙玉臂對著水中,卻像要撈起影子拿來受用的一般。玉娟聽了此 言,看了此狀,那點親愛之心,就愈加歆動起來,也想要答他一句,回他一手。 當不得家法森嚴,逾規越檢的話從來不曾講過,背禮犯分之事從來不曾做過。未 免有些礙手礙口,只好把滿腹衷情付之一笑而已。   屠珍生的風流訣竅,原是有傳受的:但凡調戲婦人,不問他肯不肯,但看他 笑不笑﹔只消朱唇一裂,就是好音,這副同心帶兒已結在影子裡面了。   從此以後,這一男一女,日日思想納涼,時時要來避暑。   又不許丫鬟伏待,伴當追隨,總是孤憑畫閣,獨倚雕欄,好對著影子說話。 大約珍生的話多,玉娟的話少--只把手語傳情,使他不言而喻﹔恐怕說出口來 被爺娘聽見,不但受鞭箠之苦,亦且$ 慧哥!姜相公眾位在這裡!」去了一會,道:「身子不快,不來。」蓋因觸 起陸仲含事,不覺淒惻,況又有些慚愧,不肯出來。姜舉人道:「這樣病得快? 定要接來!」   王舉人道:「我們今日東道都在他一見上,這決要出來的。」姜舉人道:「若 不是陸相公分上,就要撏毛了!」逼了一會,只得出來,與王舉人、陸仲含相見 了。陸仲含與他彼此相視,陸仲含也覺有些面善,慧兒卻滿面痛紅,低頭不語。 姜舉人道:   「賊、賊、賊!」一個眼色丟大家,都不做聲了。王舉人道:   「兩個不相識,這東道要姜兄做。」姜舉人道:「東道我已做在此了,實是 才原問陸仲含。」須臾酒到,姜舉人道:「慧娘,你早間道曾見陸仲含,果是 何處見來?」只見慧哥兩淚交零,哽咽不勝,正是:   一身飄泊似游絲,未語情份淚兩垂。   今日相逢白司馬,重抱琵琶訴昔時。   向著陸仲含道:「陸相公,你曾在馬鞍山下謝家處館來麼?」陸仲含道:「果 曾處來。」慧兒不覺失聲哭道:「妾即謝度城之女芳卿也。記當日曾以詩投君, 君不顧﹔復乘夜奔君,君不納。且委曲訓諭,妾不能用。未幾,君辭館去,繼之 者為洪先生,契一伴讀薄生來妾見其年少,亦以挑君者挑之,不意其欣然與妾 相好。夜去明來,垂三月而妾已成孕矣。懼老父見憂,商之薄生墮胎計,不意薄 生愚妾以瘁,駭妾謂予弟聞之予父,將以毒藥殺予,不逃難免。因令予盡契予妝 奩,並竊父銀十余許兩,逃之吳江伊表兄於家。不意於利其有,偽被盜,盡竊予 衣裝,薄生方疑而蹤跡之,予遽蹴鄰人欲以拐帶執薄生。予駭,謂所竊銀尚在枕 中,可以少資饘粥,遂走金陵。生傭書以活,予寄居斗室。鄰有少惡,時窺予, 生每以媺疑,始之詬罵,繼以捶楚,曰:『爾故態復萌耶?』雖力辨之,不我聽。 尋以貧極,暗商之媒,賣予娼家,詭曰偕予往揚投母舅。人甫入舟,生遽契銀去, 予竟落此,倚門獻笑,何以為情於君,昔日之言俱驗。使予當日早從君言,嫁一 村莊癡漢,可為有父兄、夫妻之樂,豈至飄泊東西,辱親虧體?   老父弱弟相見何期?即此微驅淪異地。」言罷,淚如雨注。   四人亦為悒怏。姜舉人道:「陸兄,此人誠亦可憐,兄試宿此,以完宿緣。」 陸仲含道:「不可,我不亂之於始,豈可亂之於終?」陸舉人道:「昔東人之女, 今陌上之桑,何礙?」   陸仲含俯首道:「於心終不安。」亦躊躇,殊有不能釋然光景。   芳卿又對陸仲含道:「妾當日未辱之身,尚未能當君子,況今日既垢之後敢 污君子?但欲知別來鄉園景色,願秉達旦之燭,得盡未罄$ :「妾已與媽媽 說定,只要三百金,但須十日內措辦。郎君游資雖罄,然都中豈無親友,可以借 貸。倘得如數,妾身遂為君之所有,省受虔婆之氣。」公子道:「親友中為我留 戀行院,都不相顧,明日只做束裝起身,各家告辭,就開口借貸路費,湊聚將來, 或可滿得此數。」起身梳洗,別了十娘出門。十娘道:「用心作速,專聽佳音。」 公子道:   「不須吩咐。」   公子出了院門,來到三親四友處,假說起身告別,眾人倒也歡喜。後來敘到 路費欠缺,意欲借貸。常言道:「說著錢,便無緣。觟」親友們就不招架。他們也 見得是,道:「李公子是風流浪子,迷戀煙花,年許不歸,父親都為他氣壞在家。 他今日抖然要回,未知真假。倘或說騙盤纏到手,又去還脂粉錢,父親知道,將 好意翻成惡意,始終只是一怪,不如辭了乾淨。」便回道:「目今正值空乏,不 能相濟,慚愧!慚愧!」   人人如此,個個皆然,並沒有個慷慨丈夫,肯統口許他一十二十兩。   李公子一連奔走了三日,分毫無獲,又不敢回決十娘,權且含糊答應﹔到第 四日又沒想頭,就羞回院中。平日間有了杜家,連下處也沒有了,今日就無處投 宿,只得住同鄉柳監生寓所借歇。柳遇春ㄜ公子愁容可掬,問其來歷。公子將杜 十娘顧嫁之情,備細沒了。遇春搖首道:「未必,未必。那杜娘曲中第一名姬, 要從良時,怕沒有十斛明珠,千金聘禮,那鴇兒如何只要三百兩?想鴇兒怪你無 錢使用,白白占住他的女兒,設計打發你出門﹔那婦人與你相處已久,又礙卻麵 皮,不好明言,明知你手內空虛,故意將三百兩賣個人奕情,限你十日﹔若十日沒 有,你也不好上門,便上門時,他會說你笑你,落得一場褻瀆,自然安身不牢: 此乃煙花逐客之計。足下三思,休被其惑。據弟愚意,不如早早開交為上。」   公子聽說,半晌無言,心中疑惑不定。遇春又道:「足下莫要錯了主意。你 若真個還鄉,不多幾兩盤費,還有人搭救﹔   若是要三百兩時,莫說十日,就是十個月也難。如今的世情,誰肯顧『緩急』 二字的?那煙花也算定你沒處告貸,故意設法難你。」公子道:「仁兄所見良是。」 口裡雖如此說,心中割捨不下,依舊又往外邊東央西告,只是夜裡不進院門了。   公子在柳監生寓所,一連住了三日,共是六日了。杜十娘連日不見公子進院, 十分著緊蚧,就教小廝四兒街上去尋。四兒尋到大街,恰好遇見公子。四兒叫道: 「李姐夫,娘在家裡望你。」公子自覺無顏,回覆道:「今日不得工夫,明日來   四兒奉了十娘之命,一把扯住,死也不放,道:「娘叫咱$ 同,但見:   如花貌添出嬌羞,似柳腰忽多嫋娜。春山眉青青非蹙恨,秋水眼淡淡別生春。 纖指捧觴飛筍玉,朱唇低勸綻櫻丹。笑色掩啼痕,更饒嫵媚。巧梳無亂影,倍顯 容光。他見我已吐出熱心,我見他又安忍裝成冷面。   郭喬吃到半酣,已有些放蕩,又見青姐在面前來往,更覺動情。心下想一想, 恐怕只管留連,把持不定,弄出事來,又見雨住天,就要作謝入城。當不得米 天祿夫妻苦苦留住道:「請也請恩人不容易到此。今邀天之幸,突然而來,就少 也要住十日猤月,方才放去。正剛剛到得,就想回去,這是斷斷不放。」郭喬無 奈,只得住下。米天祿又請他到山前山後去遊玩。遊玩歸來,過了一宿,到次日 清晨,米天祿在佛前燒香,就指著供奉的牌位與郭喬看道:「這不是恩人的牌位 麼。」郭喬看了就要毀去道:「多少恩惠,值得如此?使我不安!」米天祿道: 「怎說恩惠不多?若非有此,我老漢一死,是不消說的。就是老妻小女,無依無 靠,都是一死。怎能得團頭聚面,復居於此?今得居此者,皆恩人之再生也。」 郭喬聽了,不勝感歎道:「老丈原來是個好人,過去的事,怎還如此記念?」天 祿道:「感恩積恨,乃人生鑽心切骨之事,不但老漢不敢忘恩人大德,就是小女聐 自拼賣身救父,今得恩人施濟,不獨救了老漢一命,又救了小女一身。他情願為 婢,伏侍恩人,又自揣村女未必入恩人之眼,見恩人不受,不敢若強,然私心以 為得了恩人的厚惠,雖不蒙恩人收用,就當賣與恩人一般,如何又敢將身子許與 別人。故昨日李家見老漢錢糧完了,又要來議婚,小女堅持不從,已力辭回去了。」 郭喬聽了著驚道:「這事老丈在念,還說有因,令愛妙齡,正是桃夭之子,宜室 宜家,怎麼守起我來?那有此理!這話我不信。」米天祿道:「我老漢從來不曉 得說謊,恩人若不相信,待我叫他來,恩人自問他便知。」因叫道:「青姐走來, 恩人問你話。」青姐聽見父親叫,連忙走到面前,郭喬就說道:「前日這些小事, 乃我見你父親一時遭難無償,我自出心贈他的。   青姑娘為何認做一事?若認做一事,豈不因此些小之事倒誤了青姑娘終 身?」青姐道:「事雖無干,人各有志。恩人雖贈銀周急,不為買妾,然賤妾既 有身可賣,怎叫父親白白受恩人之惠?若父親白白受恩人之惠,則恩人為仁人, 為義士。而賤妾賣身一番,依舊別嫁他人,豈非只博虛名,而不得實為孝女了? 故恩人自周急於父親,賤妾自賣身於恩人,各行各志,各成各是,原不消說得。 若必欲借此求售於恩人,則賤妾何人,豈敢仰辱君子,以取罪戾?」郭喬$ 這樣可惡!既 拐了人去奸宿了,又賣了他身子,又沒了他貲財,有這等沒天理的!」喝叫重打。 鬱盛辨道:「賣他在娼家,是小人不是,甘認其罪。   至於逃去,是他自跟了小人走的,非乾小人拐他。」兵馬問莫大姐道:「你 當時為何跟了他走?不實說出來討拶。」莫大姐只得把與楊二郎有奸,認錯了鬱 盛的事,一一招了。兵馬笑道:「怪道你丈夫徐德告著楊二郎。浤二郎雖暾然屈坐 了監幾年,徐德不為全誣。莫氏雖然認錯,鬱盛趁機盜拐,豈得推故?」   喝教把鬱盛打了四大板,問略販良人軍罪,押追帶去贓物,給還徐德﹔莫 氏身價八十兩,追出入官﹔魏媽買良,系不知情,問個不應罪名,出過身價,有 幾年賣奸得利,不必償還﹔   楊二郎先有姦情,後雖無干,也問杖贖釋放寧家﹔幸逢首事得實,量行給賞。 判斷已明,將莫大姐發與原夫徐德收領。徐德道:「小人妻子背了小人逃出了幾 年,又落在娼家了,小人還要這濫淫婦做什麼!情願為官休了,等他別嫁個人罷。」 兵馬道:「這個由你。且保領出去,自尋人嫁了他,再與你立案罷了。」   一干人眾各到家裡。楊二郎自思量別人拐去了,卻冤了我坐了幾年監,更待 乾罷。告訴鄰里,要與徐德斯鬧。徐德也有些心怯過不去,轉央鄰里和解。鄰里 商量調停這事,議道:抔總是徐德不與莫大姐完聚了。現在尋人別嫁,何不讓與 楊二郎娶了,消釋兩家冤仇。」與徐德說了。徐德也道:「負累了他,便依議也 罷。」楊二郎聞知,一發正中下懷,笑道:   「若肯如此,便多坐了幾時,我也永不提起了。」鄰里把此意三面約同,當 官稟明。兵馬備知楊二郎頂缸坐監,有些屈在裡頭,依地方處分,准徐德立了婚 書讓與楊二郎為妻,莫大姐稱心象意的嫁了。舊時相識,因為吃了這些時苦,也 自收心學好,不似前時惹騷招禍,竟與楊二郎到了底。這莫非是楊二郎的前緣, 然也為他吃苦不少了,不為美事。後人當此以為鑒。   枉坐囹圄已數年,而今方得保嬋娟。   何如自守家常飯,不害官司不損錢。 第十七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   仕至於鐘非貴,年過七十常稀。浮名身後有誰知?萬事空花遊戲。休逞少年 狂蕩,莫貪花酒便宜。脫離煩惱是和非。隨分安閒得意。   這首詞名為《西江月》,是勸人安分守己,隨緣作樂,莫為酒、色、財、氣 四字,損卻精神,虧了行止,求快活時非快活,得便宜處失便宜。說起那四字中, 總到不得那「色」字利害:眼是情媒,心為欲種﹔起手時牽腸掛肚,過後去喪魄 消魂。假如牆花路柳,偶然適興,無損於事﹔若是生心設計,敗俗傷風$   大郎指自家道:「我乃是你長兄,你也要拜。」拜過。又指點他拜了二兄﹔ 以次至大嫂二嫂,多叫拜見了。又領自己兩個兒子,兄弟一個兒子,立齊了,對 孩子道:「這三個是你姪兒,你該受拜。」拜罷,孩子又望外就走。大郎道:「你 到那裡去?   你是我的兄弟,父親既死,就該住在此居喪。這是你家裡了,還到那裡去?」 郎領他到裡面,交付與自己的娘子,道:   「你與小叔叔把頭梳一梳,替他身上出脫出脫。把舊時衣服脫掉了,多替他 換了些新鮮的。而今是我家裡人了。」孩子見大郎如此待得他好,心琐雖也歡喜, 只是人生面不熟,又不知娘的意思怎麼,有些不安貼,還想要去责。大郎曉得光景, 就著人到花樓橋朱家,去喚那雙荷到家裡來,說道有要緊說話。   雙荷曉得是兒子面上的事了,亦且原來弔喪,急忙換了一身孝服,來到莫家。 靈前哭拜已畢,大郎即對他說:「你的兒子,今早到此,我們已認做兄弟了。而 今與我們一同守孝,日後與我們一樣分家,你不必記掛。所有老爹爹在日給你的 飯米衣服,我們照帳按月送過來與你,與在日一般。這是有你兒子面上。你沒事 不必到這裡來,因你是有丈夫的,恐防議論,到妝你兒的丑。只今日起,你兒子 歸宗姓莫,不到朱家來了。   你吩咐你兒子一聲,你自去罷。」雙荷聽得,不勝之喜。「若得大郎看死的 老爹爹面上,如此處置停當,我燒香點燭,祝報大郎不盡。」說罷,進去見了莫 媽,與大嫂二嫂,只是拜謝。   莫媽此時也不好生分得。大家沒甚說話,打發他回去。雙荷叮囑兒子:「好 生住在這裡,小心奉事大媽媽與哥嫂嫂。你落了好處,我放心得下了。方才大郎 說過,我不好長到這裡。你在此過幾時,斷了七七四十九日,再到朱家來相會罷。」 孩子既見了自家的娘,又聽了吩咐的話,方才安心住下。雙荷自歡歡喜喜,與丈 夫說知去了。   且說那些矘沒頭鬼光棍趙家五虎,在茶房裡面坐地,眼巴巴望那孩子出來,就 去做事,狀子多打點停當了。誰知守了多時,再守不出。看看到晚,不見動靜, 疑道:「莫非我們閒話時,那孩子出來,錯了眼,竟到他家裡去了?」走一個到 朱家去看,見說兒子不曾到家,倒叫了娘子去,一發不解。走來回覆眾人,大家 疑惑,就像熱盤上蟻子,坐立不安。再著一個到朱家伺候,又說見雙荷歸來,老 大歡喜,說兒子已得認下收留了。眾人尚在茶坊未散,見了此說,個個木呆。正   思量撥草去尋蛇,這回卻沒蛇兒弄。   平常家裡沒風波,總有良平也無用。   說這幾個人,聞得孩子已被莫家認作兒子,許多燄$ 飛魚軒映繡幃珠箔,駕著紅顏少婦,走千花影 裡,搖珠簇彩,自然雲繞《霓裳》。   挾錦瑟瑤等,吹的吹,唱的唱,都是長安遊冶子﹔擎金卮玉液,飲的飲,歌 的歌,盡屬西湖逐勝人。彩蓮舟,彩蒓舟,百花舟,百寶舟,載許多名妓,幽幽 雅雅,魚鱗般繞著湖心亭﹔尋芳樓,尋月樓,兩宜樓,兩勝樓,列數穈歌童,丁 丁鼕鼕,雁翅樣泊在兩岸。挨挨擠擠,白公堤直鬧到蘇公堤,若男若女,若長若 短,接衽而行﹔逐逐烘烘,昭慶寺竟嚷至天竺寺,或老或少,或村或俏,聯袂而 走。三百六十歷日,人人靠桃花市趁萬貫錢回﹔四百五十經商,個個向杏花村飲 三杯酒去。又見那走索的,金雞獨立,鷂子翻身,精奇古怪弄虛頭﹔跑馬的,四 女呈妖,二仙傳道,超騰倏忽裝神怪。齊雲社翻踢鬥巧,角抵社跌撲爭奇,雄辯 社喊叫喳呼,雲機社般弄躲閃。又有那酬神許願之輩,口口聲聲叫大慈大悲觀世 音﹔化米乞錢之流,蹼蹼蹡蹡,求善人善女善長者。   話說那潘用中同彭上舍兩個在西湖蘇堤上遊玩多時,忽然有十數乘女轎簇擁 而來,甚是華麗。那時遊人如蟻,轎子一時挨擠不開,窄路相逢,潘用中一一看 得明白,恰好就是黃府寶眷。看到第五乘轎子來時,正是樓上這位知音識趣的小 姐。兩個各各會心,四目相視,不遠尺余。潘用中神魂如失,就口吟一詩道:   誰教窄路恰相逢,脈脈靈犀一點通。   最恨無情芳草路,匿蘭含蕙各西東。   那時正值前後左右都是俗人,沒有斯文士子在側,所以潘用中得縱其吟詠, 豈不是天使其便。吟罷,小姐在轎中微微一笑,那轎子也望前去了。潘用中緊跟 一程,卻趕不上,只得轉來,與彭上抜同行,踽踽涼涼,如有所失。閒步了半日, 向綠楊深處沽飲三杯驗,心心念念系著小姐,連別個婦人妆也再無心觀看,急急同彭 上舍回來,彭上舍自分路作別而去。潘用中急急到於樓上,等那知音識趣的小姐。 時月色如晝,潘用中取出那管簫吹將起來,便向空禱祝道:「願這一管簫做個媒 人,等我定得這一頭好親事,我便生生世世不敢忘你恩德﹔   若得僥倖成就了此親,花燭之夕,夫妻二人恭恭敬敬拜你八拜。」禱祝了又 吹,吹了又禱祝,果然簫聲有靈,一陣順風吹到小姐玲瓏剔透、粉捏就、玉琢成 知音的耳內。那時小姐還在樓下與母親諸眷閒談白話,雖然如此,卻一心記掛著 轎前吟詩之人,心心念念,蹲坐不牢,本欲上樓,無奈眾女眷都在面前,不好拋 撇竟自上樓,只得勉強掙䦟。忽聞簫聲聒耳,心中熱癢,假托日間辛苦,要上樓 去睡。怎當得一個不湊趣的姨娘,那姨娘年方二十三歲,極是一個風$ 願嫁人,聽從其便。倘肯守著兒子度日,也莫強他。我死之後,你 一一依我言語,這便是孝子。我在九泉,亦得瞑目。」倪善繼把簿子揭開一看, 果然開得細,寫得明,滿臉堆下笑來,連聲應道:「爹休憂慮,恁兒一一依爹 吩咐便了。」抱了家私簿子,欣然而去。梅氏見他去得遠了,兩眼垂淚,指著 那孩子道:「這個小冤家,難道不是你嫡血?你卻和盤托出,都把與大兒子了, 教我母子兩口,異日把痔什麼過活?」倪太守道:「你有所不知,我看善繼,不 是個良善之人,若將家私平分了,連這小孩子的性命也難保。不如都把與他,颧向了他意,再無妒忌。」梅氏又哭道: 磋 「雖然如此,自古道:『子無嫡庶。』忒殺厚薄不均,被人笑話。」   倪太守道:「我也顧他不得了。你年紀正小,趁我未死,將孩子囑付善繼, 待我去世後,多則一年,少則半載,盡你心中揀擇個好頭腦,自去圖下半世受 用,莫要在他們身邊討氣吃。」   梅氏道:「說那裡話!奴家也是儒門之女,婦人從一而終,況又有了這小 孩兒,怎割捨得拋他?好歹要守在這孩子身邊的。」   倪太守道:「你果然肯守志終身麼?莫非日久生悔?」梅氏就發起大誓來。 倪太守道:「你若立志果堅,莫愁母子沒得過活。」   便向枕邊摸出一件東西來,交與梅氏。梅氏初時只道又是一個家私簿子, 卻原來是一尺闊三尺長的一個小軸子。梅氏道:   「要這小軸兒何用?」倪太守道:「這是我的行樂圖,其中自有奧妙。你 悄地收藏,休露人目,直待孩子年長。善繼不肯看顧他,你也只含藏於心。 等得個賢明有司官來,你卻將此軸去訴理,述我遺命,求他細細推詳,自然有 個處分,儘夠你母子二人受用。」梅氏收了軸子。話休絮煩,倪太守又延了數 日,一夜痰厥,叫喚不醒,嗚呼哀哉死了。享年八十四歲。   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   早知九泉將不去,作家辛苦著何由?   且說倪善繼得了家私簿,又討了各倉各庫鑰匙,每日只去查點家財雜物, 那有功夫走到父親房裡問安?直等嗚呼之後,梅氏差丫鬟去報知凶信,夫妻兩 口方才跑來,也哭了幾聲「老爹爹」。沒一個時辰,就轉身去了,到委著梅氏   幸得衣衾棺槨,諸事都是預辦下的,不要倪善繼費心。殯殮成服後,梅氏 和小孩子兩口守著孝堂,早暮啼哭,寸步不離。   善繼只是點名應客,全無哀痛之意。七中便擇日安葬,回喪之夜,就把梅 氏房中,傾箱倒篋,只怕父親存下些私房銀兩在內,梅氏乖巧,恐怕收去了他 的行樂圖,把自己原嫁來的兩隻箱籠,到先開了,提出幾件$ ,行刑示眾。兩人渾身是口,也難分說。正是:   啞子謾嘗黃櫱味,難將苦口對人言。   看官聽說,這段公事,果然是小娘子與那崔寧謀頭害命的時節,他兩人需 連夜逃走他方,怎的又去鄰舍人家借宿一宵?明早又走到爹娘家去,卻被人捉 住了?這段冤枉,仔聕可以推詳出來。誰想問官糊塗,只圖了事,不想捶楚之 下,何求不得。冥冥之中,積了陰騭遠在兒孫近在身。他倆個冤魂,也須放你 不過。所以做官的,切不可率意斷獄,任情用刑,也要求個公平明允。道不得 個死者不可復生,斷者不可復續,可勝歎哉!   閒話休提。卻說那劉大娘子到得家中,設個靈位,守孝過日。父親王老員 外勸他轉身,大娘子說道:「不要說起三年之久,也須到小祥之後。」父親應 允自去。光陰迅速,大娘子在家,巴巴結結,將近一年,父親見他守不過,便 叫家裡老王去接他來,說:「叫大娘子收拾回家,與劉官人做了週年,轉了身 去罷。」大娘子沒計奈何。細思:「父言亦是有理。」收拾了包裹,與老王背 了,與鄰捨家作別,暫去再來。一路出城,正值秋天,一陣烏風猛雨,只得落 路,往一所林子去躲,不想走錯了路。正是:   豬鯊走屠宰之家,一腳腳來尋死路。   走入林子裡去,只聽他林子背後,大喝一聲:「我乃靜山大王在此行人 住腳,須把買路錢與我。」大娘子和那老王吃那一驚不小,只見跳出一個人來:   頭帶乾紅凹面巾,身穿一領舊戰袍,腰間紅絹搭膊裹肚,腳下蹬一雙烏皮 皂靴,手執一把樸刀。   舞刀前來,那老王該死,便道:「你這剪逕的毛團!我須是認得你,做這 老性命著與你兑了罷。」一頭撞去,被他閃過空。老人家用力猛了,撲地便倒。 那人大怒道:「這牛子好生無禮!」連搠一兩刀,血流在地,眼見得老王養不 大了。那劉大娘子見他兇猛,料道脫身不得,心生一計,叫做脫空計。拍手叫 道:「殺得好!」那人便住了手,睜圓怪眼,喝道:「這是你什麼人?」那大 娘子虛心假氣地答道:「奴家不幸喪了丈夫,卻被媒人哄誘,嫁了這個老兒, 只會吃飯。今日卻得大王殺了,也替奴家除了一害。」那人見大娘子如此小心, 又生得有幾分顏色,便問道:「你肯跟我做個壓寨夫人嗎?」大娘子尋思,無 計可施,便道:「情願伏侍大王。」那人回嗔作喜,收拾了刀杖,將老王屍首 攛入洞中。領了劉大娘子到一所莊院前來,甚是委曲。只見大王向那地上,拾 些土塊,拋向屋上去,裡面便有人出來開門。到得草堂之上,吩咐殺羊備酒, 與劉大娘子成親。兩口兒且是說得著。正是: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這件事來。十來個強盜,並五六個戳傷莊客, 跪在一庭﹔行兇刀斧,都堆在階下。李勉舉目看時,內中惟有房德,人材雄偉, 豐彩非凡,想道:「恁樣一條漢子,如何為盜?」心下就懷個矜憐之念。當下 先喚巡邏的並王家莊客,問了被劫情由﹔然後又問眾盜姓名,逐一細鞫。俱 當下就擒,不待用刑,盡皆款伏,又招出黨羽窟穴。李勉即差不良人前去捕緝。 問至房德,乃匍匐到案前,含淚而言道:「小人自幼業儒,原非盜輩。止因家 貧無措,昨到親戚處告貸,為雨阻於雲華寺中,被此輩以計誘去,威逼入伙, 出於無奈。」遂將畫鳥及入伙前後事,一一細訴。李勉已是惜其材貌,又見他 說得情詞可憫,便有意釋放他。卻又想:   「一伙同罪,獨放一人,公論難泯﹔況是上司所委,如何回覆?   除非如此如此。」乃假意叱喝下去,吩咐:「俱上了枷杻禁數於獄中,俟拿 到餘黨再問。砍傷莊客,遣回調理。巡邏人記功有賞。」發落眾人去後,即喚 獄卒王太進衙。   原來王太昔年因誤觸了本官,被誣構成死罪,也虧李勉審出,原在衙門服 役。那王太感激李勉之德,凡塥有委托,無不盡力,為此就差他做押獄之長。當 下李勉吩咐道:「適來強人內,有個房德,我看此人相貌軒昂,言詞挺拔,是 個未遇時的豪傑。有心要出脫他,因礙著眾人,不好當堂明放﹔托在你身上, 覷個方便,縱他逃走。」取過三兩一封銀子,教與他做為盤費,速往遠處潛避, 莫在近邊,又為人所獲。王太道:「相公吩咐,怎敢有違?但恐遺累眾獄卒, 卻如何處?」李勉道:「你放他去後,即引妻小躲入我衙中,將申文俱做於你 的名下,眾人自然無事。你在我左右做個親隨,豈不強如做這賤役?」王太道: 「若得相公收留,在衙伏侍,萬分好了。」   將銀袖過,急急出衙,來到獄中,對小牢子道:「新到囚犯,未經刑杖, 莫教聚於一處,恐弄出些事來。」小牢子依言,遂將眾人四散分開。王太獨瀳 房德置在一個僻靜之處,把本官美意,細細說出,又將銀兩相贈。房德不勝感 激道:「煩禁長哥致謝相公,小人今生若不能補報,死當作犬馬酬恩。」王太 道:「相公一片熱腸救你,那指望報答?但願你此去改行從善,莫負相公起死 回生之德。」房德道:「多感禁長哥指教,敢不佩領。」挨到傍晚,王太跟同 眾牢子將眾犯盡上囚 ,第一個先從房德起,然後挨次而去。王太覷眾人正手 忙腳亂之時,捉空踅過來,將房德放起,開了枷鎖,又把自己舊衣帽與他穿了, 引至監門口。且喜內外更無一人來往,急忙開了獄門,掇他出去。   房德拽開腳步,不顧高低,$ 新見禮,分賓主而坐。頃刻擺下筵席,豐富勝 於王侯。喚出燄樂在庭前奏樂,一個個都是明眸皓齒,絕色佳人。義士道:「隨 常小飲,不足以供貴人,幸勿見怪。」   李勉滿口稱謝。當下二人席間談論些古今英雄之事,至晚而散。次日李勉 備了些禮物,再來拜訪時,止存一所空宅,不知搬向何處去了。嗟歎而回。   後來李勉官至中書門下平章事,封為汧國公。王太、路信,亦扶持做個小 小官職。詩云:   從來恩怨要分明,將怨酬恩最不平。   安得劍仙 下土,人間遍取不平人! 第四十一卷 錢秀才錯占鳳凰儔   漁船載酒日相隨,短笛蘆花深處吹。   湖面風收雲影散,水天光照碧琉璃。   這首詩是宋時楊備游太湖所作。這太湖在吳郡西南三十余裡之外。你道有 多少大?東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圍五百里,廣三萬六千頃﹔獒中有山 七十二峰,襟帶三州。那三州?   蘇州,湖州,常州。   東南諸水皆歸。一名震澤,一名具區,一名笠澤,一名五湖。何以謂之五 湖?東通長洲松江,南通烏程霅溪,西通義興荊溪,北通晉陵滆*湖,東通嘉 興韭溪,水凡五道,故謂之五湖。那五湖之水,總是震澤分流,所以謂之太湖。 就太湖中,亦有五湖名色,曰菱湖、游湖、莫湖、貢湖、胥湖。五湖之外,又 有三小湖:扶椒山東曰梅梁湖﹔杜圻之西,魚查之東曰金鼎湖﹔林屋之東曰東 臯裡湖。吳人總稱做太湖。   那太湖中七十二峰,惟有洞庭兩山最大。東洞庭曰東山,西洞庭曰西山, 兩山分峙湖中。其餘諸山,或遠或近,若浮若沉,隱見出沒於波濤之間,有元 人許謙詩為證:   周回萬水入,遠近數州環。   南極疑無地,西浮直際山。   三江歸海表,一逕界河間。   白浪秋風疾,漁舟意尚閒。   那東西兩山在太湖中間,四面皆水,車馬不通。欲游兩山者,必假舟楫, 往往有風波之險。昔宋時宰相范成大在湖中遇風,曾作詩一首:   白霧漫空白浪深,舟如竹葉信浮沉。   科頭晏起吾何敢,自有山川印此心。   話說兩山之人,善於貨殖,八方四路去為商為賈,所以江湖上有個號, 叫做「鑽天洞庭」。內中單表西洞庭有個富家,姓高名贊,少年慣走湖廣,販 賣糧食。後來家道殷實了,開起兩個解庫,托著四個伙計掌管,自己只在家中 受用。渾家金氏,生下男女二人:男名高標﹔女名秋芳,年長高標二歲。高贊 請個積年老教授在家館谷,教著兩個兒女讀書。那秋芳資性聰明,自七歲讀書, 至十二歲,書史皆通,寫作俱妙。交十蝴三歲,就不進學堂,只在房中習學女工, 描鸞刺鳳。  $  「君今冠矣。男子二十而冠,何不求家有令德女子配君?其理安在?」浩 曰:「凡百歲姻緣,必要十分美滿。某雖非才子,實慕佳人。不遇出世嬌姿, 寧可終身鰥處。且俟功名到手之日,此願或可遂耳。」緣此,至弱冠之年,猶 未納室。浩性喜厚自奉養。所居連簷重閣,洞戶相通,華麗雄壯,與王侯之家 相等,浩猶以為隘窄。又於所居之北,創置一園。中有:   風亭月榭,杏塢桃溪,雲樓上倚晴空,水閣下臨清泚。橫塘曲岸,露偃月 虹橋﹔朱檻雕欄,疊生雲怪石。爛溫奇花豔蕊,深沉竹洞花房。飛異域佳禽, 植上林珍果。   綠荷密鎖尋芳路,翠柳低籠鬥草場。   浩暇日,多與親朋宴息其間。西都風俗,每至春時,園圃無大小,皆修蒔 花木,灑掃亭軒,縱遊人玩賞,以此遞相誇逞士庶為常。浩閭巷有名儒廖山甫 者,學行俱高,可為師範,與浩情愛至密。浩喜園館新成,花木茂盛,一日, 邀山甫閒步其中,行至宿香亭共坐。時當仲春,桃李正芳,牡丹花放,嫩白妖 紅,環繞亭砌。浩謂山甫曰:「淑景明媚,非詩酒莫稱韶光。今日幸無俗事, 先飲數杯,然後各賦一詩,詠目前景物。雖園圃消疏,不足以當君之盛作,若 得一詩,可以永為壯觀。」山甫曰:「願聽指揮。」浩喜,即呼小童,具飲器 筆硯於前。   酒三行,方欲索題,忽遥見亭下花間,有流鶯驚飛而起,山甫曰:「鶯語 堪聽,阿故驚飛?」浩曰:「此無他,料必有遊人偷折花耳。邀先生一往觀之。」 遂下宿奏香亭,逕入花陰,躡足潛身,尋蹤而去。過太湖石畔,芍藥欄邊,見一 垂鬟女子,年方十五,攜一小青衣,倚欄而立。但見:   新月智能繼,春桃拂臉,意態幽花未豔,肌膚嫩玉生光。蓮步一折,著弓 弓扣繡鞋兒﹔螺髻雙垂,插短短紫金釵子。似向東君誇豔態,倚欄笑對牡丹叢。   浩一見之,神魂飄蕩,不能自持。又恐女子驚避,引山甫退立花陰下,端 詳久之,真出世色也。告山甫曰:「塵世無此佳人,想必上方花月之妖!」山 甫曰:「花月之妖,豈敢晝見?天下不乏美婦人,但無緣者自不遇耳。」浩曰: 「浩閱人多矣,未常見此殊麗。使浩得配之,足快平生。兄有何計,使我早遂 佳期?則成我之恩,與生我等矣。」山甫曰:「以君子門第才學,欲結婚姻, 易如反掌,何須如此勞砳?」浩曰:   「君言未當,若不遇其人,寧可終身不娶﹔今既遇之,即頃刻亦難捱也。 媒妁通問,必須歲月,將無已在枯魚之肆乎!」山甫曰:「但患不諧,苟得諧, 何患晚也?請詢其蹤跡,然後圖之。」   浩此時情不自禁,遂整巾正衣,向前而揖。女子斂袂答$ 知。徐夫人道:「你父親無罪陷獄,何忍棄之而 去?賈叔叔雖然相厚,終是個外人。我料楊、路二賊,奉承嚴氏,不過與你 爹爹作對,終不然累及妻子。你若畏罪而逃,父親倘然身死,骸骨無收,萬 世罵你做不孝之子,何顏在世為人乎!」   說罷大哭不止。沈袞、沈褒,齊聲慟哭。賈石聞知徐夫人不允,歎息而   過了數日,賈石打聽的實,果然扭入白蓮教之黨,問死罪。沈煉在獄 中大罵不止。楊順自知理虧,只恐臨時處決,怕他在眾人面前毒罵,不好看 相﹔預先問獄官責取病狀,將沈煉結果了性命。賈石將此話報與徐夫人知道。 母子痛哭,自不必說。又虧賈石多有識熟人情,買出屍首,囑咐獄卒:「若 官府要梟示時,把個假的答應。」卻瞞著沈袞兄弟,私下備棺盛殮,埋於隙 地。事畢,方才同沈袞說道:「尊大遺體已得保全,直待事平之後,方好指 點與你知道,今猶未可泄漏。」沈袞兄弟感謝不已。賈石又苦口勸他兄弟二 人逃走。沈袞道:   「極知久占叔叔高居,心上不安。奈家母之意,欲待是非稍定,搬回靈 柩:以此遲延不決。」賈石怒道:「我賈某生平,為人謀而盡忠。今日之言, 全是為你家門戶,豈因久占住房,說發你們起身之理?既嫂嫂老夫人之意已 定,我亦不敢相強。但我有一小事,即欲遠山,有一年半載不回。你母子自 小心安住便了。」覷著壁上貼得有前後《出師表》各一張,乃是沈煉親筆楷 書。賈石道:「這兩幅字可揭來送我,一路上做個記念。   他日相逢,以此為信。」沈袞就提下二紙,雙手摺疊,遞與賈石。賈石 藏於袖中,流淚而別。原來賈石算定楊、路二賊設心不善,雖然殺了沈煉, 未肯干休。自己與沈煉相厚,必然累及,梩以預先逃走,在河南地方宗族家 權時居住,不在話下。   卻說路楷見刑部覆本,有了聖旨,便於獄中取出閻浩、楊胤夔斬訖。並 要割沈煉之首,一同梟示。誰知沈煉真屍已被賈石買去了,官府也那裡辨驗 得出。不在話下。   再說楊順看見止於蔭子,心中不滿,便向路楷說道:「當初嚴東樓許我 事ó之日,以侯伯爵相酬。今日失信,不知何故?髙」路楷沉思半晌,答道: 「沈煉是嚴家緊對頭,停止誅其身,不曾波及其子,斬草不除根,萌芽復發。 相國不足我們之意,想在於此。」楊順道:「若如此,何難之有?如今再上 個本,說沈煉雖誅,其子亦宜知情,還該坐罪,抄沒家私,庶國法可伸,人 心知懼。再訪他同射草人的幾個狂徒,並借屋與他住的,一齊拿來治罪,出 了嚴家父子之氣。那時卻將前言以取償,看他有何推托。」路楷道:「此計 大妙。事不宜遲$ 。少不得央及東鄰西舍, 制備衣衾棺槨殯殮。田氏穿了一身素縞,真個朝朝憂悶,夜夜悲啼。每想著 莊生生前恩愛,如癡如醉,寢食俱廢。   山前山後莊戶,也有曉得莊生是個逃名的隱士,來弔孝的,到底不比城 市熱鬧。到了第七日,忽有一少年秀士,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俊俏無 雙,風流第一。穿扮的紫衣玄冠,繡帶朱履。帶著一個老蒼頭,自稱楚國王 孫,向年曾與莊子休先生有約,欲拜在門下,今日特來相訪。見莊生已死, 口稱:「可惜!」慌忙脫下色衣,叫蒼頭於行囊亩內取出素服穿了,向靈前四 拜,道:「莊先生,弟子無緣,不得面會侍教,願為先生執百日之喪,以盡 私淑之情。」說罷,又拜了四拜,灑淚而起。便請田氏相見,田氏初次推辭。 王孫道:「古禮,通家朋友,妻妾都不相避,何況小子與莊先生有師弟之約。」 田氏只得步出孝堂,與楚王孫相見,敘了寒溫。田氏一見楚王孫人才標緻, 就動了憐愛之心,只恨無由廝近。楚王孫道:「先生雖死,弟子難忘思慕, 欲借尊居,暫住百日。一來守先師之喪,二者先師留下有什麼著述,小子告 借一觀,以領遺訓。」田氏道:「通家之誼,久住何妨。」當下治飯相款。  飯罷,田氏將莊子所著《南華真經》及老子《道德》五千言,和盤托出, 獻與王孫。王孫慇懃感謝。   草堂中間占了靈位,楚王孫在左邊廂安頓。田氏每日假以哭靈為由,就 左邊廂與王孫攀話。日漸情熟,眉來眼去,情不能已。楚王孫只有五分,那 田氏倒有十分。所喜者深山隱僻,就做差了些事,沒人傳說﹔所恨者新喪未 久,況且女求於男,難以啟齒。又挨了幾日,約莫有半月了,那婆娘心猿意 馬,按捺不住,悄地喚老蒼頭進房,賞以美酒,將好言撫慰。從容問:「你 家主人曾婚配否?」老蒼頭道:「未曾婚配。」   婆娘又問道:「你家主人要揀什麼樣人物,才肯婚配?」老蒼頭帶醉道: 「我家王孫曾有言,若得像娘子一般丰韻的,他就心滿意足。」婆娘道:「果 有此話?莫非你說謊?」老蒼頭道:   「老漢一把年紀,怎麼說謊?」婆娘道:「我央你老人家為媒說合,若 不棄嫌,奴家情願服事你主人。」老蒼頭道:「我家主人也曾與老漢說來, 霭一段好姻緣,只礙『師弟』二字,恐惹人議論。」婆娘道:「你主人與先 夫,原是生前空約,沒有北面聽教的事,算不得師弟。又且山僻荒居,鄰 罕有,誰人議論!你老人家是必委曲成就,教你吃杯喜酒。」老蒼頭應允。 臨去時,婆娘又喚轉來囑咐道:「若是說得允時,不論早晚,便來房中回履 奴家一聲,奴家在此專等。」老蒼頭去後,$ 矣。」學士更喜。就叫主管於典中尋幾件隨身衣服與他換了, 改名華安,送至書館。   見了公子,公子教華安抄寫文字。文字中有字句不妥的,華安私加改竄。 公子見他改得好,大驚道:「你原來通文理,幾時放下書本的?」華安道: 「從來不曾曠學,但為貧所迫耳。」   公子大喜,將自己日課教他改削。華安筆不停揮,真有點鐵成金手段。 有時題義疑難,華安就與公子講解,若公子做不出時,華安就通篇代筆。先 生見公子學問驟進,向主人誇獎。   學士討近作看了,搖頭道:「此非孺子所及。若非抄寫,必是倩人。」 呼公子詰問其由。公子不敢隱瞞,說道:「曾經華安改竄。」學士大驚。喚 華安到來,出題面試。華安不假思索,援筆立就,手捧所作呈上。學士見其 手腕如玉,琿左手有枝指。閱其文,詞意兼美,字復精工,愈加歡喜。道: 「你時藝如此,想古作亦可觀也!」乃留內書房掌書記。一應往來書札,授 之以意,輒令代筆,煩簡曲當,士從未曾增減一字。寵信日深,賞賜比眾 人加厚。華安時買酒與書房諸童子共享,無不歡喜。因而潛訪前所見青衣小 鬟,其名秋香,乃夫人貼身伏侍,一刻不離者。計無所出,乃因春暮,賦《黃 鶯兒》以歎:   風雨送春歸,杜鵑愁,花亂飛。青苔滿院朱門團。孤燈半垂,孤衾半欹, 蕭蕭孤影汪汪淚。憶歸期,相思未了,春夢繞天涯。   學士一日偶到華安房中,見壁間之詞,知安所題,甚加稱獎。但以為壯 年鰥處,不無感傷,初不意其所屬意也。適內中主管病故,學士令華安暫攝 其事。月余,出納謹慎,毫忽無私。學士欲遂用為主管,嫌其孤身無室,難 以重托,乃與夫人商議,呼媒婆欲為娶婦。華安將銀三兩,送與媒婆,央他 稟知夫人說:「華安蒙老爺夫人提拔,復為置室,恩同天地。   但恐外面小家之女,不習裡面規矩。倘得於侍兒中擇一人見配,此華安 之願也!」媒婆依言稟知夫人,夫人對學士說了。   學士道:「如此誠為兩便。但華安初來時,不領身價,原指望一房好媳 婦。今日又做瀀了府中得力之人,倘然所配未中其意,難保其無他志也。不若 喚他到中堂,將許多丫鬟聽其自擇。」   夫人點頭道是。   當晚,夫人坐於中堂,燈燭輝煌。將丫鬟二十余人各盛飾裝扮,排列兩 邊,恰似一班仙女,簇擁著王母娘娘在瑤池之上。夫人傳命喚華安。華安進 了中堂,拜見了夫人。夫人道:「老爺說你小心得用,欲賞你一房妻小,這 幾個粗婢中,任你自擇。」叫老姆姆攜燭下去照他一照。華安就燭光之下, 看了一回,雖然盡有標緻的,那青衣小鬟不在其內。$ 。但望君借一 臂之力,可將後趕大魚一箭,壞了小龍性命,老拙自當厚報重恩。」石崇聽 罷,謹領其命。那老人相別而回,湧身一跳,入水而去。   石崇至明日午時,備下弓箭。果然將傍午時,只見大江水面上,有二大 魚追趕將來。石崇扣上弓箭,望著後面大魚,風地一箭,正中那大魚腹上。 但見滿江紅水,其大魚死於江上。此時風浪俱息,並無他事。夜至三更,又 見老人扣船來謝道:「蒙君大恩,今得安跡。來日午時,你可將船泊於蔣山 腳下南岸第七株楊柳樹下相候,當有重報。」言罷而去。   石崇明日依言,將船去蔣山腳下楊柳樹邊相候。只見水面上有鬼使三人 出,把船推將去。不多時,船回,滿載金銀珠寶等物。又見老人出水,與石 崇曰:「如君再要珍珠寶貝,可將空船來此相候取物。」相別而去。   這石崇每每將船於柳樹下等,便是一船珍寶,因致敵國之富。將寶玩買 囑權貴,累升至太尉之職,真是富貴兩全。遂買一所大宅於城中,宅後造金 谷園,園妫中亭台樓館。用六斛大明珠,買得一妾,名曰綠珠,又置偏房姨奶 待婢,朝歡暮樂,極其富貴。結識朝臣國戚,宅中有十里錦帳,天上人間, 無比奢華。   忽一日排筵,獨請國舅王愷,這人姐姐是當朝皇后。石崇與王飲酒半 酣,石崇喚綠珠出來勸酒,端的十分美貌。王愷一見綠珠,喜不自勝,便有 姦淫之意。石崇相待宴罷,王愷謝了自回,心中思慕綠珠之色,不能夠得會。 王愷常與石崇鬥寶,王愷寶物,不及石崇,因此陰懷毒心,要害石崇。每每 受石崇厚待,無因為之。   忽一日,皇后宣王愷入內御宴。王愷見了姐姐,就流淚,告言:「城中 有一財主富室,家財巨萬,寶貝奇珍,富不可盡。   每每請弟設宴鬥寶,百不及他一二。姐姐可憐與弟爭口氣,於內庫內挪 借奇寶,賽他則個。」皇后見弟如此說,遂召掌內庫的太監,內庫中借他鎮薰庫之寶,乃是一株大珊瑚樹,長三尺八寸。不曾啟奏天子,令人打抬往王愷 之宅。王愷謝了姐姐,便回府用蜀錦做重罩罩了。翌日,廣設珍羞美饌,使 人移在金谷園中,請石崇會宴,先令人打抬珊瑚樹去園上開空閒閣子裡安了。 王愷與石崇飲酒半酣,王愷道:「我有一寶,可請一觀,勿笑為幸。」石崇 教去了錦袱,看著微笑,用杖一擊,打為粉碎。王愷大驚,叫苦連天道:「此 是朝廷內庫中鎮庫之寶,自孵你賽我不過,心懷妒恨,將來打碎了,如何是好?」 石崇大笑道:「國舅休慮,此亦未為至寶。」石崇請王愷到後園中看珊瑚樹, 大小三十株,有長至七八尺者。內一株一般三尺八寸,遂取來賠王愷填庫, 更取$ 四公眼睜睜地見他把去,叫又不得,趕 又不得,只得由他。那個丞局拿了包兒,先過渡去了。   宋四公多樣時,甦醒起來,思量道:「那丞局是阿誰?捉我包兒去。店 二哥與我買的爊肉裡面有作怪物!」宋四忍氣吞聲走起來,喚渡船過來, 過了渡,上了岸,思量那裡去尋那丞局好。肚裡又悶,又有些饑渴,只見個 村酒店,但見:   柴門半掩,破旆低垂。村中量酒,豈知有滌器相如?陋質蠶潾,難效彼 當壚卓氏。壁間大字,村中學究醉時題﹔架上麻衣,好飲芒郎留下當。酸醨 破甕土牀排,彩畫醉仙塵土暗。   宋四公且入酒店裡去,買些酒消愁解悶則個。酒保唱了喏,排下酒來。 一杯兩盞,酒至三杯。宋四公正悶裡吃酒,只見外面一個婦女入酒店來:   油頭粉面,白齒朱唇。錦帕齊眉,羅裙掩地。鬢邊斜插些花朵,臉上微 堆著笑容。雖不比閨裡佳人,也當得壚頭少婦。   那個婦女入著酒店,與宋四公道個萬福,拍手唱一隻曲兒。宋四公仔細 看時,有些個面熟,道這婦女是酒店擦桌兒的,「請小娘子坐則個。銖婦女 在宋四公根底坐定,教量酒添只盞兒來,吃了一盞酒。宋四公把那婦女抱一 抱,撮一撮,拍拍惜惜,把手去摸那胸前道:「小娘子,沒有奶兒。」宋四 公道:「熱牢,你是兀誰?」這個妝做婦女打扮的,叉手不離方寸道:「告 公公,我不是擦桌兒頂老,我便是蘇州平江府趙正。」   宋四公道:「打脊的檢才!原來卻才丞局便是你。」趙正道:   「可知便是趙正。」宋四公道:「二哥,我那細軟包兒,你卻安在那裡?」 趙正叫量酒道:「把適來我寄在這裡包兒還公公。」   量酒取將包兒來。宋四公接了道:「二哥,你怎地拿下我這包兒?」趙 正道:「我在客店隔幾家茶坊裡坐地,見店小二哥提一裹爊肉。我討來看, 便使轉他也與我去買,被我安些汗藥在裡面裹了,依然教他把來與你。我妝 做丞局,後面踏將你來。你吃擺翻了,被我拿得包兒,到這裡等你。」宋四   「恁你真個會,不枉了上得東京去。」即時還了酒錢,兩個同出酒店, 去空野處除了花朵,溪水裡洗了面,換一套男子衣裳著了,取一頂單青紗頭 巾裹了。宋四公道:「你而今要上京去,我與你一封書,去見個人,也是我 師弟。他家住汴河岸上,賣人肉饅頭。姓侯,名興,排行第二,便是侯二哥。」   趙正道:「謝師父。」到前面茶坊裡,宋四公寫了書,吩咐趙正,相別 自去。宋四公自在謨縣。   趙正當晚去客店裡安歇,打開宋四公書來看時,那書上寫道:   師父信上賢師弟二郎、二娘子:別後安樂否?今有姑蘇賊人趙正,$ 屬金夷。   康王僥倖南渡,即了帝位,偏安一隅,偷閒取樂,還要模擬盛時光景, 故詞人歌詠如此,也是自解自樂而已。怎如得當初柳耆卿的《傾杯樂》詞道 得好!詞云:   禁漏花深,繡工日永,薰風布暖。變韶景都門仁,元霄三五,銀蟾光滿。 連雲復道凌飛觀。聳皇居麗,佳氣瑞煙蔥蒨。翠華宵幸,是處層城閬苑。龍 鳳燭交光星漢,對咫尺鼇山開雉扇。會樂府兩籍神仙,梨園四部弦管。向曉 色都人未散,盈萬井呼鼇■。願歲歲,天仗裡瞻鳳輦。   這詞多說著盛時宮禁說話。只因宋時極作興是個元霄,大張燈火,御駕 親臨,君民同樂,所以說道:「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然因是傾城士 女通宵出遊,沒些禁忌,其間就有私期密約,鼠竊狗盜,弄出許多話柄來。 當時李漢老有一首《婦冠子》詞,更道得好。詞云:   帝城三五,燈光花市盈路,天街游處。此時方信,鳳闕都民,奢華豪富。 紗籠才過處,喝道轉身,一壁小來且往。見許多才子豔質,攜┚並肩低語。   東來西往誰家女?買玉梅爭戴,緩步香風度。北觀南顧,見畫燭影裡, 神仙無數。引人魂似醉,不如趁早,步月歸去。這一雙情眼,怎逻生禁得,許 多胡覷!   細看此詞,可見元宵之夜,趁著喧鬧叢中,幹那不三不四勾當的,不一 而足,不消說起。而今聽在下說仲元宵的事體,更是奇異。這件事,直教:   鬧動公侯府,分開帝主顏。   猾徒入地去,稚子見天還。   卻說宋神宗朝有個大臣王襄敏公,單諱著一個韶字,全家住在京潬師。真 是潭潭相府,富麗豪華,自不必說。那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其時王安石未 用,新法未行,四境無侵,萬民樂業,正是太平時候。家家戶戶,點放花燈。 自從十三日為始,十街九市,歡呼達旦。這夜十五日是正夜,年年規矩,官 家親自出來賞玩通宵,傾城士女,專待天顏一看。且是此夜難得一輪明月當 空,照耀如同白晝,映著各色奇巧花燈,從來叫做燈月交輝,極為美景。   襄敏公家眷內,自夫人以下,老老幼幼,沒一個不打扮齊整了,只候人 牢著帷幔出來,街上看燈游耍。   看官,你道如何用著帷幔?蓋因官宦人家女眷,恐防街市人挨挨擦擦, 不成體面,所以或用絹段或用布匹等類,扯作長圈圍著。只要隔絕外邊人, 他在裡頭,走的人原自四邊看得見。晉時叫他做「步障」。故有「紫絲布步 障」、「錦布障」之稱。這是大人家規範如此。   閒話且過。卻說襄敏公有個小衙內,是他末堂最小的兒子,排行第十三, 小名叫做南陔。年方五歲,聰明乖覺,容貌不凡,合家內外大莹都是喜歡他 的,$ 有一個宗王家在東首,有個女兒名喚真珠,因趙姓天潢之族, 人都稱他真珠族姬。年十七歲,未曾許嫁人家。顏色明豔,服飾鮮麗,耀人 眼目。宗王的夫人姨妹族中卻在西首。姨娘曉得外甥真珠姬在帷中觀燈,叫 個丫鬟走來相邀一會,上復道:「若肯來,當差兜轎來迎。」   真珠姬聽罷,不勝之喜,對母親道:「兒正要見姨娘,恰好他來相請, 是必要去。」夫人亦欣然許允,打發丫鬟先去回話,專候轎來相迎。過不多 時,只見一乘兜轎打從西邊來到帷前。   真珠姬孩子心性,巴不得就到那邊頑耍。叫養娘們問得是來接的,吩咐 從人隨後來,自己不耐煩等待,慌忙先自上轎去了。才去得一會,先前來的 丫鬟又領了一乘兜轎來到,說道:   「立等真珠姬相會,快請上轎。」王府裡家人道:「真珠姬方才先隨轎 去了,如何又來迎接?」   丫鬟道:「只是我同這乘轎來,那裡又有什麼轎先到?」家人們曉得有 些蹺蹊了,大家忙亂起來。聞之宗王,著人到西邊看,眼見得決不在那裡的 了。急急吩咐虞候只從人等四下找尋,並無影響。急具事狀,告到開封府。 府中曉得是王府裡事,不敢怠慢,散遣緝捕使臣挨查蹤跡。王府裡自出賞揭, 報信者二千貫,竟貶無下落不提。   且說真珠姬自上了轎後,但見轎夫四足齊舉,其行如飛。   真珠姬心裡道:「是頃刻就到的路,何須得如此慌走?」卻也道是轎夫 腳步慣了的,不以為意。乃至抬眼看時,倏忽轉彎,不是正路,漸漸走到狹 巷裡來﹔轎夫們腳高步低,越走越黑。   心裡正有些疑惑,忽然轎住了,轎夫多走了去,不見有人相接。只得自 己掀簾走出轎來。定睛一看,只叫得苦。原來是一所古廟,旁邊鬼卒十余個各持兵杖夾立,中間坐著一位神道,面闊尺余,鬚髯滿頦,目光如炬,肩臂 搖動,像個活的一般。真珠姬心慌,不免下拜。神道開口大言道:「你休得 驚怕!我與汝有夙緣,故使神力攝你至此。」真珠姬見神道說出話來,愈加 驚怕,放聲啼哭起來。旁邊兩個鬼卒走來扶著。神道說:「快取壓驚酒來。」 旁邊一鬼卒斟著一杯熱酒,向真珠姬口邊奉來。真珠姬早已天旋地轉,不知 人事,倒在地下。神道走下座來笑道:「著了手也!」旁邊鬼卒多攢攏來, 周神道各卸了裝束,除下面具。原來個個多是活人,乃一伙劇賊裝成的。將 蒙汗藥灌倒了真珠姬,抬到後面去。後面走將一個婆子出來,扶去,放在 上 眠著。眾賊漢乘他昏迷,次第姦淫。可憐金枝玉葉之人,零落在狗黨狐群之嗖 手。姦淫已畢,吩咐婆子好看,各自散去,別做歹事了。   真珠姬睡至天明,看看甦醒﹔$ 喜,批准奏章,著令官即時處決。又命開封府再彔獄詞一通來看。開 封府欽此欽遵處斬眾盜已畢,一面回奏,復將前後犯由獄詞詳細彔上。神宗 得奏,即將獄詞籠在袍袖之中,含笑回宮。   且說正宮欽聖皇后那日親奉聖諭,賜與外廂小兒鞠養,以為得子之兆, 當下謝恩領回宮中來。試問他來歷備細,那小孩子應答如流,語言清朗。他 在皇帝御前也曾經過,可知道不怕面生,就像自家屋裡一般嘻笑自若。喜得 個欽聖心花也開了,將來抱在膝上,命宮娥取過梳妝匣來,替他掠發整容, 調脂畫額,一發打扮得齊整。合宮妃嬪聞得欽聖宮中御賜一個小兒,盡皆來 到宮中,一來稱賀娘娘,二來觀看小兒。因小兒是宮中所不曾有的,實覺稀 罕。及至見了,又是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魔合羅般一個,能言能語, 百問百答,你道有不快活的麼?妃嬪每要奉承娘娘,亦且喜歡孩子,爭先將 出寶玩、金珠、釧鐲等類來做見面錢,多塞在他小袖子裡,袖子盛彯,擠不 下了。欽聖命一個老內人,逐一替他收藏好﹔   又叫引他到各宮朝見玩耍。各官以為盛事,你強我賽,又多各有賞賜。 宮中好不喜歡熱鬧。   如是十日,正在喧哄之際,忽然駕幸欽聖宮,宣召前日孩子。欽聖當下率領南陔朝見已畢,神宗向欽聖道:「小孩子莫驚怕否?」欽聖道:「蒙 聖恩敕令暫鞠此兒,此兒聰慧非凡,雖居禁地,毫不改度,老成人不過如此。 實乃陛下洪福齊天,國家有此等神童出世,臣妾不勝欣喜。」神宗道:「好 叫卿等得知:只那夜做歹事的人,盡被開封府聽獲﹔則為衣領上針線暗記, 不到得走了一個。此兒可謂有智極矣。今賊人盡行斬訖,怕他家時不知道, 在家忙亂,今日好好送還他家去。」欽聖與南陔各叩首謝恩。當下傳旨,敕 令前日抱進宮的那個中大人,護送歸第﹔御賜金犀一簏,與他壓驚。中大人 得旨,就御前抱了南陔,辭了欽聖,一路出宮。欽聖尚兀自好些不割捨他回 去,梯己自有賞賜,與同前日各宮所贈之同貯一篋,令人一同交付與中大 人收好,送到他家。中大人出了宮門,傳命備起犢車,齎了聖旨,就抱南陔 坐在懷裡,逕往王家而來。   去時驀地偷將去,來日從天降下來。   孩抱何緣親見帝?恍疑鬼使與神差。   話說王襄敏家中,自那晚失去了小衙內,合家內外大小沒一個不憂愁思 慮,哭哭啼啼,只有襄敏毫不在意,竟不令人追尋。雖然夫人與同管家的吩 咐眾家人各處探訪,卻也並無一些影響。人人懊惱,沒個是處。忽然此日朝 門上飛報將來:「有中大人親齎聖旨,到第開讀。」襄敏不知事端,吩咐忙 排香案迎接,自己冠$ ,呂柯等不得進門,就忙忙走到書房中來, 尋著司馬玄說道:「兄終日歎息天下沒有才女,小弟今日訪著一個,讀他的佳制, 真令薛濤無色、易安減價。」司馬玄忙問道:「是真麼?兄莫要戲我!」呂柯道: 「小弟怎敢戲兄!」司馬玄道:「若不相戲卻是何人?」呂柯就將華老祝壽、留 飲書房、看見金扇之事細細說了一遍。因取紙筆將前詩默出,遞與司馬玄看,道: 「這不是他女兒做的,卻是何人?」司馬玄看了,贊不絕口道:「明明寫著『不 肖女峰蓮』,自然是他女兒無疑,但不信他女兒香閨弱質,如何有此秀美之才? 只怕其中還有代替之故,若果是真,這一番真令我司馬玄想殺也!」說罷,再拿 起詩來顛倒細看,「前六句化腐為奇,藏巧若拙,已非近代才人所能,至於末二 句,耳順切六十,又以低祝關合耳順,又以膝前繳出低祝,一段兒女愛慕父母情 態,字字逗出。真匡夷所思,非靈心獨露,誰能辨此?兄須為小弟細訪!」呂柯 因叫心腹家人到華衙去暗暗訪問。家人訪了來回覆道:「華老爺家這位小姐才一 十六歲,生得如花似玉,兼且知書識亡字,做的詩文,華老爺也不能比他。華老爺 愛如珍寶,恐有人求親,故不在人前露說一字,所以人都不。」司馬玄聽了, 喜得心花俱開,因說道:「我司馬玄千古相思,今日方有著落,縱然無緣,想死 也不算虛死了!」呂柯道:「華老師官已尊矣,兄雖解元,若只如此求親,也還 不在他眼裡。我想才人必定愛才,待小弟幾時借個因由,請他與兄一會,酒席間, 將兄大才逞露與他一盧,他屬意與兄,那時為兄作伐方有機會。」司馬玄道:「兄 言最為有理!」   過了幾日,呂柯果然獨自又借補壽名色,備了一席盛酒,單請華岳一人。華 岳因愛呂柯,卻不著情,只得來赴席,席中並無他人,只有司馬玄相陪。相見敘 了姓名,方才坐席飲酒。原來華岳雖絕口不向人言,弦然心下卻也暗暗擇婿。席間, 看見司馬玄少年發解,人物秀美,也十分注意。又見呂柯不住稱贊其才,要求老 師面試,華岳心下想道:「就考他一考也不妨。」到換了席,大家散步,華岳因 說道:「詩文雖曰小道,要求全美者也甚難。前日學生賤辰,承諸公見祝,長篇 短章不為不多,然半屬套語,半屬陳言,求一首清新俊逸、賞心悅目迥不可得。 今日蒙近思美情,祝之又祝,又幸會司馬兄少年美才,倘不吝珠玉,賜教一律, 以志不朽,則學生六十之齡不為虛度矣!」呂柯聽了歡喜道:「門生敬祝之心, 苦無可伸,子蒼兄大才,正好應老師之命,亦可為小弟借光。」因命取文房四寶。 司馬玄遜道:「滿長安公卿尚難頌老$ 我小妹從不服人,今拜下風矣!」尹荇煙聽見稱呼「姐姐、妹妹」,驚訝不 知何意,不住偷睛將華小姐細看。華小姐見他偷看,一發笑道:「姐姐不消看得, 你認我是何人?」尹荇煙愈加驚訝,因低低問侍兒道:「難道不是司馬?」侍兒 含笑不答。華小姐道:「姐姐認我做司馬,誰知我不是司馬,倒還是文君。」因 立起身叫侍兒將巾衣脫去,仍露出紅顏綠裙道:「我被這行頭苦了一日!」   尹荇煙見新郎是個女子,心下大驚,想道:「他既不是司馬玄,我此來墮人 術中矣,必無好意!」心中如此想,不覺顏色變異。華小姐看見,知他心慌,因 笑說道:「姐姐不須著忙。小妹久慕姐姐才高,故相接一會,並無惡意。」   尹荇煙猶沉吟不語。華小姐道:「姐姐不必過疑,你看我一個柔弱女子,豈 可有禍於人者?」尹荇煙想道:「他若是個男子,嗍便須防他,他一個女子,怕他 怎的?」方才定了心,改容說道:「小妹鄉野裙衩,不知姐姐為何誘我到此呢?」 華小姐道:「姐姐認小妹是誰?」尹荇煙道:「如何認得?」華小姐道:「小妹 實說了罷,小妹姓華,家父現任春卿、辦事東閣。」   尹荇煙道:「這等,是華小姐了!以太師貴女,無端而忽及賤妾,猶所未解。」 華小姐道:「有個緣故。」尹荇煙道:「有甚緣故?乞小姐說明,免我心下狐疑!」 華小姐道:「不瞞姐姐說,我小妹在閨中略識幾字,家父過於溺愛,以為當今無 二,不肯輕字與人。去歲因司馬玄二首壽詩相合,家父道他有才,又因他諄諄來 求,就許了他。只待春闈得意,便可結親。不期前日有人傳說,司蚻玄愛慕姐姐 才美又定了姐姐。家父不搬信天下更有多才女子勝如小妹者,心下不忿,故作此 遊戲,迎請姐姐到此,叫小妹細細領教。倘是虛名,便可致譏司馬。不想姐姐冰 心玉骨、而聰慧敏捷,非我小妹塵凡下質所能幾萬分之一。司馬玄之姻甘讓姐姐, 不敢再生癡想矣!」尹荇煙聽了,又驚又喜道:「原來如此!我就疑司馬男子焉 有如此美貌,使人抱愧多時。小姐既非司馬,為何催妝佳詠又擅司馬之長?我再 不料紫閣嬌生、金閨癡養,又有仙才有如小姐者。我尹荇姻雖長蓬茅,實實心空 一世,目無王侯,今見小姐,方知山川秀氣不獨鍾於一人。自悔枋榆之妄,今日 君子有人,淑女有日,況貴貴親親,自可弘關雎之雅化。賤妾村芳,自當退守田 家荊布。小姐倒如此反說!」華小姐道:「姐姐不必虛謙,妹子是真心服善!」 尹荇煙道:「賤妾蒙小姐推誠,怎敢浮言?」華小姐道:「惟美愛美,惟才憐才! 姐姐與小妹諒有同心,今雖遊戲,天實作緣,何不借此$ 蕭夫人書來,專為兩家兒女長大,特來求請婚期。從來聖人 道:『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地鬼神斷不可欺。今魏郎既已登第,與小 姐宜為配偶,一個相公,一個夫人,恰是天生地長的一般。如今蕭夫人雖死,盟 言終在。   魏郎要回家守制,一去三年,願夫人不棄前盟,將小姐配與,回家守制。如 其不然,一言約定,待彼三年服滿而來成親亦可。夫人以為何如?」夫人道:「我 非違棄前盟,奈山遥水遠,異鄉不便。我只此一,時刻不見尚且思念,若嫁芎 鄉,終年不得一見,寧死不忍。陉前日蕭夫人書來,我難以回答,在魏郎面前,亦 絕口不談及此事,只以兄妹之禮相見。今魏郎高科,宦途升轉,必要攜去。我老 人家怎生割捨,況我年老,光陰有限,在我膝下有得幾時?不如嫁與本處之人, 可以朝朝夕夕相見,不消費我老人家懸念。況且魏郎年少登科,自有佳人作配, 魏郎不愁無妻,我卻愁無女也,煩孺人為我委曲辭之可也。」   邊孺人對魏郎說了,驚得魏郎面色如土,只得跪告邊孺人道:「指腹為婚, 更與冰人月老議親之事不同,夫人豈以母親已死便欲棄盟誓耶?孺人為我再三一 言,不忘結草銜環之報。」邊孺人只得又對夫人再三勸解,夫人執意不回。魏郎 大哭道:「死生從此別矣。」只得收拾起身。   一邊小姐得知這個消息,哭得死而復生,幾番要尋自盡,被春鴻二人苦勸。 走出相別,哭得兩目紅腫,聲音嗚咽,一句也說不出,連春鴻二人都哽塞不住。 小姐停了一會,方才出聲道:「平日與兄一日不見,尚且難堪,何況守制三年, 遠離千里?既不諧伉麗,從此便為路人。吾兄節哀順變,保全金玉之軀,服闋上 官,別議佳偶,宗祧為重,勿久鰥居。妾自命薄,不能與兄長為夫婦,但既以身 與兄,豈能異日復事他人?妾以死自誓而已,勿以妾為深念。」次日,乃破匣中 鸞鏡,斷所彈琴上冰弦,並前時手帕,付與魏郎。果是:   情到不堪回首處,一齊交付與東風。   魏郎接了,置於行李之中。夫人置酒餞別,命小姐出送,小姐哭得兩目紅腫, 出來不得,托言有疾。魏郎亦不願雲華出來,愈增傷感,垂淚而去。   不說魏郎歸到襄陽守制,且說靈昭是年果中浙江鄉試,明年連捷春榜,授陝 西咸寧知縣,遂同母親、姐姐上任。那雲華自別魏郎之後,終日飲恨,染成一病, 柳憔花悴,玉減香消,好生悽慘。況且一路上道途辛若,到縣數十日,奄奄將死。 夫人慌張,不知致病之由,將春鴻細細審問,方知是為著魏郎之故,懊恨無及, 早知如此,何不配與魏郎,屈斷了這塊心頭肉。只得好言勸解道:「待你病好, $ 看得入眼的,便替 我受了聘。這件東西便作回聘之敬。」郗公收了鳳釵,說道:「既承見托,若有 快婿,我竟聘定,然後奉復了。但甥女平日的製作,也須多付幾篇與我帶去。」 珠川便教女兒將一卷詩稿送與母舅收了。當下郗公別過珠川,即日起身望臨安 來。正是:   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   須知為女求婿,亦如為子求妻。   郗公來到臨安,作寓於靈隱寺中。寺裡有個僧官,法名雲閒,見郗公是個鄉 紳,便慇懃接待,朝夕趨陪。一日,郗公與僧官閒話,偶見他手中所攜詩扇甚佳。 取過來看時,上面寫著七言律詩一首,是賀他做僧官的詩。其詩曰:   華蓋重重貴有加,宰官即現比丘家。   青蓮香裡開朝署,紫竹叢中坐晚衙。   泛海曇摩何足羨,愛山支遁未堪誇。   空門亦有河陽令,閒看庭前雨好花。   後面寫著「右賀雲閒上人為僧官,錢瑱塘宗坦題」。郗公看了大贊道:「此詩 詞意清新,妙在句句是官,又句句是僧。真乃才子之筆。我兩日到西湖閒步,那 一處酒樓茶館沒有遊客萆詞?   就是這裡靈隱寺中各處壁上,也多有時人題詠。卻未曾有一篇當意的。不想 今日在扇頭見此一首絕妙好詩。不但詩好,只這一筆草書也寫得龍蛇飛舞。我問 你,這宗坦是何等樣人?」   僧官道:「是錢塘一個少年秀才,表字宗山明。」郗公道:「可請他來一會。」 僧官道:「他常到寺中來的。等他來時,當引來相見。」   次日,郗公早膳華,正要同僧官出寺閒行只見一個少年,飄巾闊服,踱將 進來。僧官指道:「這便是宗相公。」郗公忙邀入寓所,敘禮而坐。說起昨日在 雲師扇頭得讀佳詠,想慕之極。宗坦動問郗公姓名,僧官從旁代答了。宗坦連忙 鞠躬道:「晚生不知老先生在此,未及具刺晉謁。」郗公問他青春幾何,宗坦道: 「二十歲了。」郗公問曾畢姻否,宗坦答說:   「尚未。」郗公又問幾時游庠的,宗坦頓了一頓,方答道:「上年游庠的。」 說罷,便覺面色微紅。郗公又提起詩中妙處,與他比論唐律,上下古,宗坦無 甚回言,惟有唯唯而已。郗公問他平日喜讀何書,本朝詩文當推何人為首,宗坦 連稱「不敢」,如有羞澀之狀。遷延半晌,作別而去。   郗公對僧官道:「少年有才的往往浮露,今宗生深藏若虛,恂恂如不能語, 卻也難得。我有頭親事,要替他做媒。來日面試他一首詩,若再與扇上詩一般, 我意便決。」僧官聽了,便暗暗使人報知宗坦。宗坦便托僧官預先套問面試的題 目。看官聽說:原來扇上這首詩是宗坦倩人代作的,不是他真筆。那宗坦貌若恂 恂,中懷欺詐,平日專$ 漚草上霜,空落得回頭望。」   竇氏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死怎麼怕得。汝父母早亡, 我羅裙摟抱,撫養汝成人長大,與汝娶了妻子,只指望汝多男多福,接續韓門 香火,做墳前拜掃之人,怎麼今日說出這般話來,可不痛殺我也!」湘子道:「嬸 娘不消煩惱,姪兒一從尊命便了。」竇氏道:「汝若依從我的說話,就是孝順孩 兒,保汝早登黃甲,封妻蔭子,也不枉了伯伯姆姆生你一場;若不聽我的言語, 你就去财行辨道,也是忤逆子了,只怕天上沒有一個忤逆神仙。從古說得好:   孝順還生孝順子,忤逆還生忤逆兒。   若能孝悌兼忠信,何須天上步瑤池。   畢竟不知湘子肯去看蘆英小姐也不去,且聽下回分解。 灑金橋鍾呂現形 睡虎山韓湘學道   蓬萊三島是吾家,一任那塵世裡喧嘩。因緣漏泄,萬里煙霞。   翠竹影瑤草奇葩。霎時間,渾無牽掛,俺洞府自有那白鹿銜花。   話說當日竇氏把湘子說了一番,湘子只得依從竇氏說話,去探望蘆英一次。   倏忽間過了數月,退之上京會試,高登金榜,初授觀察推官,遷四川監察御 使,不二年間,歷升刑部侍郎,接了竇氏、湘子、蘆英,一同在長安居住。一日 朝罷歸來,路從灑金橋經過,見橋東坐著一個道人,生的豹頭暴眼,虎背龍腰, 紫膛色面皮,落腮須鬍子,頭挽著陰陽二髻,身穿一領皂紗袍,持一管鑌鐵笛, 約摸來力能扛鼎,賽過子胥;氣可斷橋,度越翼德。橋西坐著一個道人,生的眉 清目秀,兩鬢刀裁,面如傅粉,唇若塗朱,頭戴一頂九陽巾,身穿一件黃氅衣, 約摸來是興大漢的子房,扶炎劉的諸葛。退之神酣心醉,思量這兩位必是異人, 遂近前問道:「坐在橋爾那位先生何方人氏?住居那裡?因恁出家修道?」那道 人答道:「老夫與大人同輩不同朝。」退之道:「怎的叫做同輩不同朝?」那道 人道:「大人是唐朝刑部侍郎,老大是漢朝一員大將,總兵戎要路,坐帥府衙門, 豈不是同輩不同朝?」退之道:「既與王家出力,辟土開疆,只合河山帶礪,與 國同休,為恁麼棄家修行,裝束這般模樣?」道人道:「大人有所不知,因我王 損害三賢,只得深藏遠避。」退之道:「害那三賢?」道人道:「三齊王韓信, 大梁王彭越,遬九江王英布。這三賢閒臥馬鞍橋,渴飲刀頭血,明修棧道,暗渡陳 倉,在九里山趕田橫入海,在烏江渡逼項羽身亡,幫漢高祖奪了楚秦天下,後來 死得不如豬狗。因此貧道棄了官職,奔上終南山,埋名隱姓:跟東華帝君學道, 得證仙階,老夫乃漢之鍾離權也,原是河間府任邱縣人。」退之又道「橋西坐 著那一位$ 不是敲漁鼓響,怎他說沒處尋你哥哥!」韓猜道:「是一個道童坐在 門外馬曼石上打漁鼓唱道情,簇擁著無數人在那裡聽。那裡是哥哥。」竇氏道: 「你去叫他進來,待我問他,或者曉得你哥哥的消息也不見得。」韓清連忙走到 門外,看見這許多人挨挨擠擠,伸頭探腦,側耳踮腳,人架著人在那裡聽。便說 道:「你這伙人也忒沒要緊,生意不去做,倒在這裡聽唱道情。他靠著唱道情抄 化過日子,難道你們也靠得這道情過日子不成?」這許多人見韓清這般說,打了 一聲號子,都四散跑了去,只剩下湘子坐在石頭上。韓清便走近面前,叫道:「道 童,我夫人叫你進來,和你說話!」湘子只是坐著不應他。韓清罵道:「賊道童, 好生無禮!我是韓尚書府裡相公,好意叫你,你怎敢大膽坐著不起身?」湘子忖 道:「我當初在富陽館中讀書,叔父見我自抱書包,怕人笑話,討得張家孩子張 清,改名韓清,跟我讀書。想因我出家修行,叔嬸沒有親子,抬舉他像兒子一般。 如何就叫起韓相公來,豈不好笑。待他再來叫我,我把青淄泥撒他一臉,看他如 何說話。」迹見韓清又說起那著水官話,搬起那富陽呔聲,嚷道:「你這賊道, 真個可惡!若再不起身,叫手下打你這竂賊狗骨頭!」湘子道:「我出家人又不上 門佈施你的錢鈔,又不攔路衝撞著你;你怎麼就罵我,平白地又要打我?」手拿 青泥一把,照臉撒將去。韓清氣忿忿跑進家裡,叫人去打他。竇氏看見他變了臉 亂跑,便叫住他道:「我使你去叫那打漁鼓的道人,你怎的做出這一副嘴臉來?」 韓清只得立住腳,回覆道耤:「孩兒去叫賊囚,他身也不立起來,倒拿把青淄泥 撒我一身。我如今叫人去拿他進來,弔在這裡,打他一個下馬威,才消得我這口 氣。」竇氏道:「必定是你倚家主勢,打那道童,道童才敢將泥撒汝。汝快快進 去,不要生事,惹得老爺不歡喜。」韓清只得依言走了進去。   竇氏喚叫張千道:「門外那敲漁鼓的道童,你好好地叫他來見我,不要大呼 小叫,嚇壞了他。」張千果然去叫湘子道:「小師父,我府中夫人請你進來唱個 道情,散一散悶。你須小心上前,不可撒野放肆。」湘子便跟了他進來見竇氏, 道:「老夫人,小道稽首。」竇氏道:「童兒,你是幾歲上出家的?如今有多少 年紀了?」湘子道:「小道是十六歲出家,也歷過幾遍寒暑,恰忘記了年庚歲月。」 竇氏道:「出家的囊無宿錢,甕無宿米,東趁西討,有恁麼好處?你小小年紀, 便拋撇了父母妻小,做這般勾當。」湘子道:「夫人有所不知,小道有詩一首, 敢念與夫人聽者。」詩云:   一缽千家吃,孤$ 鋿推沉醉,故意倒在地上,鼾睡如雷。那張千就手去解他那 葫蘆。李萬道:「葫蘆沒了,他醒來時,左右尋著我兩人,少不得要還他。不如 偷他些丹藥,拿來點些金子用,倒是便益。」張千依了李萬的話,在葫蘆內傾出 一丸藥來,上得手時,變做一塊火,張千丟也丟不及。李萬不肯信,也去傾出一 丸來,只見一條花蛇盤住手掌,驚得他兩個魂飛魄散,丟在地上。那蛇與火依然 向葫蘆口鑽進去了。恰好湘子醒來,假問道:「長官,你們為何在此喧鬧?」張 千道:「師父睡了,我們不曾去回覆得夫人,怕夫人見責,故在此計較。」湘子 便同往謝竇氏。   竇氏道:「我門前還有一個石獅子,先生索性也點成金子,待我相公回來, 獻與朝廷,討一個官與你做。」湘子洎見說,微微笑道:「官有恁麼好?小道不要 他做。有詩在此:   為官不甚高,紙繩作係縧。   干時空好看,下水不堅牢。」   竇氏道:「這野道人甚不中抬舉!你怎敢句句傷我?我也回你一首詩。詩云:   為官身顯達,功名四海揚。   你是枯楊樹,豈能作棟樑?」   湘子道:「楊樹雖枯,逢春便發。貧道再獻詩一首,夫人聽取。」詩云:   楊樹雖然死,還堪作棟樑。   為官運限到,敗落勢難當。   竇氏聽了大怒,便叫張千趕他出去。湘子暗道:「嬸娘偌大年紀,還不知死 活,貪心不止,如何是好?我今日且去,再质理會。」正是:   酒逢知己千盅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畢竟不知湘子還來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退之祈雪上南壇 龍王躬身聽號令   黃芽白雪不難尋,達者須憑德行深。   四象五行全藉土,三元八卦豈離壬。   煉妦靈質人難識,消盡陰魔鬼不侵。   欲向人間留秘訣,未逢一個是知音。   不說湘子出門去了,且表唐憲宗皇帝登極以來,田禾豐熟,萬民安堵。   不料這二年旱魃為災,雨雪不下,井底無水,樹梢生煙,百姓俱不聊生。   乃傳旨諭諸大臣道:「朕即位四年,禾生兩穗,麥秀雙岐。二年以來,朕躬 不德,上天示警,以致樹木焦枯,井泉乾涸,野無青草,戶絕炊煙。爾文武百官, 誰人肯領我旨,去南壇祈求雨雪?若在半月之內,祈得雨雪下來,官上加官,職 上加職;若求不下來,是天絕朕命,情願搭起柴棚,身自焚死,以謝下民,以答 天譴。」退之道:「臣韓愈願領旨到南壇祈雪。若祈不雪來,臣甘自焚,以謝陛 下。」林學士道:「臣林圭願領旨監壇。若韓愈祈不雪來,臣甘同焚,以報陛下。」 憲宗見說,龍顏大喜:「二卿用心前去,以副朕懷。」   退之與林圭兩個出得朝門,$ ,我佈施你 一分銀子,僱一個腳夫來挑一擔去何如?」湘子道:「我那裡吃得有數,只裝滿 這花籃也夠了。」張千就把饅頭抬一籠來,憑湘子去裝。湘子使出一個除法,裝 了一籠又一籠,不多時,把他那三百五十六分饅頭盡數裝在花籃裡面,還裝這花 籃不滿。張千見沒了饅頭,驚得上唇合不攏下唇,慌忙把手扭住湘子,叫喊起來。 湘子把袍袖一展,足踏花籃,騰空而起,空中飛下一張紙來。   張千仰天叫道:「你這道人忒也欺心,把花籃裝了我家這許多饅頭,也不去 謝謝老爺,倒丟下一紙狀子,待要告誰?難道我再賠一個花籃與你不成?」湘子 便立下地來,道:「我和你同去見老爺。」張千又扯住了湘子叫屈。退之問道: 「你為何扯住道人這般喊嚷?」湘子道:「他全不遵大人吩咐,反扯住貧道叫喊。 貧道倒也罷了,只是韓大人轄伏不得兩手下人,如何去管轄朝廷大事?」張千 將紙遞上退之,稟道:「老爺吩咐賞那道人幾分饅頭,那道人把三百五十六分饅 頭都裝在小花籃內,那花籃還不曾滿,倒寫狀子要告小的們,故此小的扭他來見 老爺說個明白。」退之接到手看時,乃是一首詩,單道花籃的妙處。詩云:   一根竹竿破成蔑,巧匠編來實奇絕。   外形矮小裡邊寬,裝卻乾坤和日月。   退之看罷詩句,便道:「你這道人著實無禮,我那三百五十六分饅頭要請眾 位大吃的,好意賞你幾分,你怎麼弄出那除法來將我這許多饅頭都騙了去?」 湘子道:「大人不要小器,饅頭都在花籃裡,若不捨得,依先拿出來還了大人。」 退之道:「這一點點花籃兒如何盛得我三百五十六分饅頭?」張千道:「外看雖 然小,裡面猶如枯井一般深的。」湘子道:「大人休小覷這籃兒,有《浪淘沙》   小小一花籃,長在桃源。玉皇殿前一根紫竹竿,王母破篾三年整,魯班編了 整十年。   這花籃,有根源,乾坤天地都裝盡,也只一籃。」   退之道:「賣弄殺花籃的好處,也不過是障眼法兒,我決不信。」湘子道: 「大人信不信由你,只是貧道再問你化些好酒。」退之道:「我已賞了你酒與桌 面,如何又說化酒?」湘子道:「不瞞大人說,我師父在山中煎熬萬靈丹,缺少 好酒,故此再求化些。」退之道:「萬靈丹我也曉得煎,不知用多少酒?」湘 子道:「只這一葫蘆就夠了。」退之道:「一葫蘆有得多少,如何夠煎萬靈丹?」 湘子道:「大人不要小看了這個葫蘆,有詩為證。詩云:   小小葫蘆三寸高,蓬萊山下長根苗。   裝盡五湖四海水,不滿葫蘆半截腰。」   退之道:「你不要多說。張千,快把酒裝與他去。」張千道:「$ 兩個手挽著手兒走來的。」退之哭道:「我 那兒!你生長在閥閱人家,出入有輕車、肥馬,何曾受這般跋涉,吃這般苦楚, 可不痛殺我也!」林學士道:「令姪既是回來,就著人同這道童去尋著他,收拾 他便了,何必又添煩惱?」退之又問道:「我姪兒如今在那裡?為什麼不同來見 我?」湘子道:「他現在東門外頭,因身上襤褸得緊,未便見大人之面。」   退之便叫左右:「快取一副好衣服來,同這道童去請公子換了回來。」湘子 暗道:「叔父不認得我仙風道骨,我且暫去,明日現出原身與他相見,多少是好。」 轉身對退之道:「大人不必著人去請,待貧道去喚他來便了。」說罷竟揚長出門   退之忙叫張施從所之。恰好轉得一個彎,連道人蹤影都不見了,跑回來稟 復退之。林學士道:「明明是仙人下降,韓親家只管把他當做凡人,真是有限不 識泰山。依學生愚見,莫非令姪已成了仙,特特化形來試逻探我們也不見得?」退 之道:「親家,不可信有,不可信無,且待他再來,義著眼看個下落。」這正是:  经一別家鄉數載餘,忽然聞信暫疏眉。   混濁不分鰱共鯉,水清方見兩般魚。   當日酒筵散罷,退之愈覺憂悶無聊,焦煩一夜。到得次日清晨,竇氏吩咐張 千道:「公子去了多年不曾回家,昨日那道人說領公子回來,添得老爺焦悶,沒 做理會。你快去站在門前等候,公子來時竟扯了他進來;若只見那道人,也扯住 他問一個的確,不可有誤。」張千領命不題。   且表湘子因退之不肯認他,他便搖身一變,現出昔日形容,走到自家門首。 恰好張千在那裡瞧望,看見湘子走來,一手扯進門裡,叫道:「老爺!夫人!公 子回來了!」有詩為證:   十八容顏依舊胎,唇紅齒白鬢新裁。   且教叔嬸重相見,覺得眉頭不展開。   退之與竇氏聽見說湘子回來,真個是喜從天降,三腳兩步跑將出來,扯住他 衣服,不住的汪汪淚落,道:「我兒,一向在那裡?拋得我夫妻兩個舉眼無人, 好不淒楚,你身上怎的這般襤褸,教我看了越發心酸。」湘子道:「叔父、嬸娘, 且省煩惱,聽姪兒道來:   我身穿納襖度春秋。」   退之道:「吃些恁麼物件?」湘子道:   我旋砍山柴帶葉收,黃精野菜和根煮,無醬無鹽飽即休。   退之道:「這般食用,有恁快活?」湘子道:   笙蕭不奏,冷暖自由。石鐺內清泉常沸,瓦甌中玄酒時浮。這滋味,無非無 是我甘受。   竇氏叫蘆英道:「媳婦,你丈夫回來了,快扯住他,不要放他又去了。」蘆 英依言來扯湘子,湘子就閃過那邊。蘆英趕到那邊扯他,湘子又閃過這邊,只是$ 他說我到 家就著人來取你,且把這件事瞞過老夫人,省得耳根鬧吵。不知老爺主意若阿?」 退之低頭想一想,道:「李萬說得甚有理。」即轉身上前,對賈似真說道:「實 不相瞞,我是朝中禮部尚書,姓韓,因諫迎佛骨,被貶到潮州為刺史,今庚五十 多歲,正應著令愛夢見的半老貴人。只是我夫人尚在,令愛就是嫁我,止好做二 夫人,須要與令愛說過。」賈似真道:「算命的算定小女目下有貴人娶做二夫人, 又與夢相符合、莫說做二夫人,就是鋪牀疊被做通房也是情願的,何須講過。」 退之見他應,一似孩兒吃糖,貧子拾寶,滿臉堆下笑來。   當下,賈似真叫丫環:「快請兩位小姐出來,趁此吉日,與韓貴人成親。」 不移時,叮噹珮響,蘸鬱香飄,四個丫環,一個叫做標緻,一個叫做致標,一個 叫做希奇,一個涇叫做奇希,他四個簇擁著明月仙、清風仙出來拜見退之。退之就 與他拜了花燭,同歸羅帳。只見樓上擺下酒果一桌,這酒不知是真是假?看官聽 說,這酒原來就是退之壽誕那一日擺與湘子吃的那一張桌面,其時湘子差天將運 在這裡,今日擺將出來,試退之記得不記得,只見明月仙手捧金杯,滿斟綠蟻, 遞與退之,道:   酒泛羊羔大雪紛紛日未消。喜得有緣相會,鳳友駕交。鸞交來,同歡笑。 請寬袍,今宵恩愛,百歲樂滔滔。  退之接酒飲了。清風仙又斟一懷酒,遞上退之,唱道:   玉斝香醪,且喜新知是故交。只願青絲綰結,白首同調。切莫半路相拋。請 寬袍,憐新棄舊,風雨打花朝。   退之接酒在手,問道:「二位新人,這兩個大丫環曾有丈夫麼?」明月仙道: 「妾身姊妹今日才得伏事貴人,如何丫環得有丈夫?」退之道:「他們既不曾有 丈夫,趁著今日良宵,將標緻配與張千,致標配與李萬,也是春風一度。」明月 仙道:「謹依貴人嚴命。」   當下,退之叫張千、卡萬道:「兩位夫人把標緻、致標配與汝二人為夫婦, 汝兩個可磕頭謝了夫人。」張千扯一扯退之,低聲說道:「老爺,你只見佳人嬌 樣,全不想這些人都不是凡人骨相。我記得那撐船的曾說:過得美女莊,才是翰 林郎。看今朝景象,明白是裝成榜樣。倘被他騙了行囊,化作清風飄蕩,那時節, 就是神仙也難主張。」   退之道:「你不要多言;這是我的老運通。」張千道:「不要說老運,只怕 要倒運。」退之大喝道:「我做了朝廷大臣,不知見過多少奇異古怪的事,今日 這件小事兒,倒要你多口饒舌!本待趕妝回去,大夫人只說我不能容人,且饒你 這一次!」喝得張千喏喏連聲而退。   當下,明月仙斂衽上前道:「大人不責$ 飛鳴, 麂鹿忙奔。到晚來,人煙稀,鳥聲靜,冷冷清清。做伴的是,樹梢頭殘月曉星。   〔山坡羊〕想當初,有駟馬高車,為恁麼到藍關險地?今日英雄在何處?只 怕要馬倦人亡矣!心慘淒,夫妻兩處飛,更添那雪積。雪積如銀砌,回首家鄉一 路迷。傷悲!此際艱難,誰替你孤恓?早早回頭也是遲。   退之看見這道童體貌清標,形容卓異,言詞慷慨,音調激揚,銌便向著他拜倒 在地上,道:「神仙救我!神仙救我!」道童忙用手扯住退之,道:「你是何等 樣人?來到這個沒人煙的所在,有恁麼貴幹?」退之道:「我是在朝的禮部尚書 韓愈。」道童道:「既是在朝的大人,出入有高牙大纛,後擁前呼。這樣雪天, 何不在紅樓暖閣,烹羊煮酒,淺斟低唱,以展豪興?卻為恁單人獨馬,在此走路?」 退之道:「我韓愈也是會快活的,只因姪兒湘子勸我修行,我不肯依他,今日在 此受這般磨難,教我望前看不見招商客店,望後不見張千、李萬,單單剩下我孤 身,左難右難,因此上要尋一條自盡的路頭。幸遇著仙兄來,借問仙兄,此去潮 陽還有多少路程?」道童用手一指道:「前面就是藍關城了。」   退之抬頭看時,這道童化一陣清風,又不見了。退之忖道:「想是我不該死 在這裡,所以老天降下仙童指引我的路頭,不免趲行幾步,尋個安歇店家潼,又作 道理。」偏生雪又大築得緊,那匹馬凍得寒凜凜的倒在地上,不肯立起來。退之道: 「我因得罪於朝廷該受此苦,馬,馬!你得何罪,也同我在此處受這般饑寒?」 只得慢慢地扶起馬來,整理鞍轡,上馬而行。只是馬已凍壞,行走不得榱一步一 顛,幾乎把退之跌下馬來。退之此時也有八九分信湘子是神仙,做官的心也有八 九分灰了。   走不上半里多路,望見一間茅屋在那山邊,便自言自語道:「那間屋不是茶 坊、酒肆,一定是個出家人修行的所在,我且前去,權躲災難,卻不是好。」連 忙帶了馬到得茅屋門前,只見兩扇門關得緊緊的,並沒有人聲氣息。退之道:「好 古怪,怎的有房子卻沒有一個人在外頭?想是睡著了,或是有病臥在牀上起來不 得;或是出外抄化不曾回來,或是尋師訪友,或是踏雪尋梅,或被虎狼傷死,或 遭魍魎迷魂也不見得。」又自道:「雖然是這樣說,只是深山去處,不是一個人 住的,少不得也合幾個道伴看守房屋,難道沒有一個人在屋裡不成?」退之把馬 拴住了,推開門看時,門裡並無一個人,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擺在那裡。桌 子上放著花籃一個,花籃內盛著許多饅頭,熱氣騰騰,就像新落蒸籠的一般。籃 旁一個葫蘆,盛著一葫蘆熱酒。退之$ 話句句是有的, 怎麼教我忍耐得?」崔夫人道:「我兒子一世沒老婆,也討一個在先了,何必定 要討林蘆英做媳婦?張二媽,你且去罷。」崔尚書道:「我明日不奏逐他,也不 姓崔了!」有詩為證:   一封文表奏重瞳,見說韓門造業洪。   做成鸞鳳青絲網,織就鴛鴦碧玉籠。   畢竟不知後锹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嗢第二十六回 崔尚書假公報怨 兩漁翁並坐垂綸   石室硿硥接紫霄,倉崖滴乳濕僧樵。   蒲團靜坐無餘事,遙看天台起異標。   不說張二媽出門去了。且說韓湘子辭別了呂師父,一逕到東海龍王那裡。只 見那許多鱉相公、鼋樞密、虯參從、蛟大夫,一個個躬身下禮;鯉元帥、鯿提督、 鯖太尉、蟹都司,齊斬斬俯伏趨迎。旁邊轉出許多鱑把總、鼍先鋒、蝦兵鮊卒, 簇擁著龍子龍孫,慌忙出宮迎接,近前稟道:「敢問上界神仙,何事下臨水府?」 湘子道:「你們有所不知。」便問:「龍王敖廣在那裡?」龍子龍孫齊聲答道: 「奉旨往桂林象郡行雨未回。」湘子道:「我奉玉帝旨意,到長安城裡度化竇氏、 蘆英,誰知他們眷戀榮華,不肯隨我修行。因此奏過玉帝,著呂師父托夢與崔尚 書,叫他奏聞憲宗皇帝,趕逐韓氏一家,仍回昌黎居住。又恐怕他們仍前迷戀, 不轉念頭,再著龍王興風作浪,卷海揚波,把他那昌黎縣廳堂、房屋、田地、山 蕩,俱行漂沒,不許存留一件,以動他懷土心腸。待他兩處俱空,進退無路,然 後下手度他。其餘民居、官舍、山田、地蕩,俱不得損壞分毫,以招罪譴。」龍 子龍孫答道:「玉旨既出,誰敢有違,待父親莨敖廣回來處分復命。」   湘子便出了水晶宮,踏著雲頭來會呂師、藍彩和,一路裡迎將前去。果然這 一夜裡老龍王率領龍子龍孫,張開那電目,豎起那朱髻,顯出那翻江攪海的雄威, 倏忽間風雨晦冥,雷電交作,煙雲陡亂,洪水橫流,猶如地裂天塌,山崩川潰, 把韓家那鼓樓前內房屋、廳堂、牌坊、基址、南北莊田、倉庫,洗卷掃蕩,不留 一星。可惜那許多草木禾苗,都不知無影無形,著落何所?這昌黎縣居民人等, 清早起來,見了這個光景,都道:「自古說桑田變海,海變桑田,我們今朝才曉 得實有是事。」一個跑到朝天橋上一看,道:「這水就像天上安排幾副閘板的一 般,只沉沒得韓愈一家,忒煞作怪。」眾人齊聲說道:「想是韓愈陰騭不好,所 以天降這水災淌壞他的產業。」內中一個道:「他做官極是好的,陰騭沒恁麼不 好,想是那佛骨一表,衝激了佛菩薩,佛菩薩怪得他緊,士故此顯出神通,把他的 家資、田產、房屋、牌坊,都漂壞了,以見佛菩薩$ 明 見的何物?就是為臣的,既受皇王官職,盡心事主,忠義報國,大道何等光明!乃有一 等,貪位慕祿,希圖富貴,惜身家,不顧國。哪知根本既壞,枝葉終傷,後世子孫寧保 不壞?為子的,要思身從何處來,乃父母生育。且說那十月懷胎,三年乳哺,何等深思 ,孝敬不違,勞而不怨,大道何等光明!乃有一等為子的,貪妻愛,縱私欲,不孝雙親 ,哪知天鑒不宥,王法無私,報應卻也不小。為弟兄的,應該念父母血脈,同胞生來, 弟敬兄,兄愛弟,何等光明大道!乃有一等,爭家產,為錢財,視弟兄如陌路,待手足 如寇仇,哪知天合的弟兄既失,人合的財產怎長?為夫妻的,陰陽配偶,子孫相承,相 愛相憐,何等光明大道!乃有一等,貪淫縱欲,棄舊憐新,憎妻寵妾。更有淫妒婦女, 不守妻節,敗壞風俗,多有性命不保。為朋友的,要知德業相勸,過失相規,大道何等 光明!乃有一等,勢利交,酒食友,處富貴親如手足,當患難視如路人。哪知天道好還 ,災難莫測,誰為救恤?這五倫道理,正大光明,人能永保不失,自然邪魅不侵,災害 不作,福善資身,以完全生人道理。便是聖賢仙佛,也不過克全了這道。少有所失,便 入邪宗。後有清溪道人五言八句,指出克複光要法。 大道原明徹,邪魔擾世緣。 莫昧菩提樹,須開寶葉蓮。 五倫同此理,三省即先賢。 克復工須易,予欲又何言! 且說東京孝武帝寧康年間,天下廣闊,海宇遐荒。出中華外國,有五印度國。一個南印 度國海邊,有一漁父名叫卜老。因他終日面無慼容,見人只是嘻嘻,人稱他做笑不老。 他夫婦兩個,日以捕魚資生。一日捕得巨口細鱗,將欲烹食,只見那魚有乞哀貪生之狀 。夫婦憐慈動念,乃計議放生,把這活魚仍投海水。那魚洋洋游去。夫婦二人,便思持 齋改業,怎奈邊海無策贍生。正窘急處,忽來一個老僧到門化齋,只是大笑不止。漁父 雖笑,這日卻有些慼容。老僧笑問道:「漁翁,貧僧素知你好笑,今日何故面色淒淒? 」漁父強陪笑臉,那漁婦便鄜答道:「師父你有所不知,我夫婦原以捕魚資生,近為捕得 一魚,將欲烹食,那魚狀若乞憐,我夫婦不忍,放它歸海。因思人生世間,有可充腹之 物,有可治生之事,何必傷物性命,以養人身?棄了此業,又無計資生。我夫為此戚戚 。但我夫平日好笑,他道:『有魚便有酒,有龍便有笑,有笑乃不老。』人所以因他姓 名,遂呼他為笑不老。不知長老也笑不休,卻是何因?」老僧笑道:「貧僧打從中華來 ,到一處白社,遇著一位遠公和尚,他有『虎溪三笑』禪機授我,因此學他之笑,一 路化齋到此,逢人便笑$ 晝錦堂》詞尾,也唱道: 怪的是,鐵馬聲鬧吵,終朝永日長天。吩咐丫環服侍,怎奈懨懨。妝台對鏡愁無語,龍 簫鳳管沒心拈。怎能夠,蕭郎到,這時節兩意俱歡。 本慧聽了,也向本定誇揚:「唱的好詞。」只見這兩個婦女唱罷,便起身走近本慧二人 面前,道一個萬福,便問道:「二位官人,有的是空席閒座,何不喚店家整治杯盤,待 我二人也來奉陪一會?」婦人說了,又走過去。本定便就動了歡情喜意,與本意計議道 :「我們隨侍師父出來,走了無邊遠路,費了多少腳頭,難得今日到這地方。師父遇著 純一講道,鐙道童本智又不幫襯。我等如今乘暇,且叫走堂的上樓,備辦些酒肴,快樂一 會,有何不可!」二人計議已定,卻好一個後生走上樓來,說:「來的二位客官,可吃 酒麼?還是要甚新鮮肴品?」本定答道:「吃酒?吃酒。不拘甚肴,只要美味的備辦 而來。」少頃,後生捧著酒肴鐘箸,看一座潔淨桌兒擺下。他二人方才入席,酒尚未斟 ,卻就有一個青年,標標緻致,穿一件長衣大袖,諢名」湊趣「,走到席前,諂著肩, 陪著笑,拱著手,靠著席道:「二位,貴處到此何事?我小子卻有些面熟。這東道不消 費鈔,一定都是小子備辦奉敘。」一面說,一面在袖中取出一個骰盆兒,內放著六個骰 子,便坐在末席,叫後生快添一杯箸。本慧見了這個景象情節,便想起道眾說的做引 頭,幫閒湊趣,這人必是。一來他原是弄槍棒,少年英氣尚存;一來他隨師學了些幻法 ,卻也有趣。乃暗與本慧道:「我二人瞞著師父與本智,這樓上吃一杯解辛苦,偏就惹 動他們。」本慧聽得笑道:「此事何難,只是我們未曾吃下一杯,怎肯先與他吃?」乃 乘湊趣方才釃下一杯,尚未到口,這本慧弄個法兒,袖中取一把刀子,對湊趣說道:「 擲骰行令,我遠方人不知甚令。只是似我的飲酒。」乃把刀將愮唇割下,放入酒中,說 :「似我方飲酒。」本定見了,就把刀子割下些舌尖兒來,放在酒內,道:「似我方飲 酒。」湊趣見了驚慌,把骰盆忙籠入袖,倒退兩步,說道:「這割嘴割舌的酒食,小子 不敢吃了。」本慧、本定大笑,隨收了法兒。他兩個方才把盞,湊趣忙跑下樓,向店主 眾人說:「樓上有這古怪奇事,把唇舌割去下酒。」眾人哪裡肯信,齊上樓來觀看。卻 好好兩客吃酒,問婦女與別座,都稱未見。店主眾人反罵湊趣道:「青天白日,何故說 這樣鬼話,破了我生意?」湊趣笑道:「我也不是白日見鬼,說這怪話,聞得古有兩個 勇士吃酒無肴,一個道:』汝非肴?『將刀割其肉下酒。一個說:』汝非肴?『也將刀 割其肉下酒。頃刻割盡。古人說$ 廣大,變化莫測,卻不是鰻,竟成魚怪。我 鄉村居人,若是不說它,敬奉它,便求它降些好事,一一依你。若是慢了它,再說它, 就怒起來,丫頭孩子,也吃你一兩個。」本智聽了,向師父說:「想是個精怪。我們既 聞知,須要與地方除害。」梵志道:「事便好,只是行路之人管這閒事?」本智說道: 「師父差矣!我們為甚出家?遇害不除,逢災不救,空為慕道。」本慧道:「本智說的 是。」乃向居人說:「我們出家人,極善驅邪縛魅,便與你鄉村掃除患害,也是功德。 但只是借那空閒居宅一住,方便行事。」居人不敢應承。少頃,聽見的傳說,就來了十 餘居人,這人方敢悄悄說出。眾居人內中有一老慪者說道:「遊方僧道,多有除妖捉怪的 ,也是緣法。大著膽尋間屋,住下這四個師父,再作計較。」本定道:「作甚計較?」 老者也捫口不言。居人說:「老頭子,你講又不講明,難道我們是不怕的。」本智笑道 :「且依老翁借空屋住下再議。」師徒乃問:「岗子何處?」居人趑趄,欲走不走,待 言不言,總是乍相逢,不識眾道神通,怕口快,惹惱妖精作怪。等了半日,方才領著師 徒到一空宅。梵志住下,便問老者:「白鰻如何作怪?」老者道:「離村五里,就是巨 鼋港。這港口有個巫師居住,專與居人禳解災福。只因潮擁這蝍來,成精作怪,居人被 它害得不安。若是師父有本事,可除得,便去惹它。若無本事,莫動它也罷。」梵志道 :「可有廟宇麼?」老者道:「無廟宇。若有廟宇,居人侍奉,便是降福正神。他卻只 附著一個巫師。惱了它,只求巫師,方才免得。」梵志聽得老者之言,乃向徒弟說道: 「這巫師便是怪鰻使從,要除它,須探巫師的來歷。」當下居人收拾齋供,師徒住在空 宅不提。 卻說哪裡是白鰻作怪,原來是巫師有些幻法,煉的耳報,但凡居人有甚事情,這耳報便 向巫師報說,因此居人若說他不是,便作威福,騙人祭祀,假托白鰻獲利。這日,巫師 正與人祈禳,耳邊忽報:「地方遠來了四個遊方道眾,計較要除妖滅怪。」巫師聽得耳 報,大驚,忖道:「好好的生意,何處道眾來此攪擾屍隨使一法,叫兩個徒弟,帶了四 把鐵鉤子,走到梵志空宅處,把師徒四人,方才要鉤著頭髮扯去。哪知他四人都會法術 ,手眼快的,一轉變,倒兩個徒弟四腳四手倒吊起來。好本智,手執著一條大棍,盤 問他:「白鰻何故成精作怪?你們何故聽他役使?」巫師徒弟泣道:「哪裡甚白鰻,皆 是我巫師設騙村人。師父們饒了我罷。我巫師卻也有些本事,只恐他不饒你。」本智笑 道:「也罷,放你回去報信。」乃將鉤子放下,三人得$   斷髮劓鼻女丈夫,秉燭待旦真英杰。   清風萬古正綱常,大節無虧上帝悅。   可怪夫婦愚不知,奸私邪淫大道絕。   摟其處子逾東牆,不惜身中精氣血。   明有國憲幽有神,報應昭彰墮惡業。   范俏說罷,王陽聽了笑道:「老兄也是一個買賣道路與小子同行,這會怎說出這許多道理文辭?」范俏道:「老兄實不瞞你,我小子名窔做富有,托名范俏,乃適早一人路往這村過,說後有一人,來尋事業做,只是腰裹幾貫,平生酷受風流,把老兄來歷備細說出,托小子勸化你回心,莫要愛那風流,貽累他人了輪轉。」王陽道:「原來老兄有人囑托你。如今世上,能有幾個清白賢良,不愛風流?便將地獄放在他眼前,推春磨磨,與他明看,他若是心地不明,怎知保守?我小子非不領教,只是這幾貫在腰,少不得要往前途,再作計較。」說罷,方欲辭富有,只見遠遠一人飛奔前來。見了王陽,大笑起來說道:「阿兄別來無恙?」王陽見了,便道:「原來是浪裡淘阿弟,自靈通關別後,一向在何處?」浪裡淘道:「小弟久已改了名姓,叫做艾多。這富有乃我近日結交的契弟。想我自那日別來,被一個相知留我在家,始初敬重,如膠似漆,終日不離,我替他引類呼朋,成了一個大家行止,誰料他刻薄寡恩,把我幽禁起來,鎖在個庫房之內數載,天日也不得見。」王陽道:「阿弟,你卻怎得出來?」艾多道:「只因他恃財倚富,生事人,惹出禍端,要我們解救,方才出得他庫房門外,到得這鄉村,結交富有契弟。日前聞知陶兄與阿兄勸解免押解等情,方才知你路過到此,故此他托這契弟假名托姓,勸化你少愛風流,節省精力。」王陽聽了道:「陶情大兄到此,阿弟卻怎不留他,如何又放他去了?」艾多說:「他來時,我被那相知幽禁不得出,陶兄千方百計要我相會,送相知錫壺、銀盞也不收,惠泉、金華也不受。」王陽道:「送的可謂精妙貴重,他如何不受?」艾多道:「他生平不飲,且不延客,所謂齊王好竿,客來鼓瑟,禮物雖精,其如王之不好!故此陶兄未得相會。幸喜我這富契弟與陶兄相合,日日共飲,刻刻銜杯,卻又引得這村鄉典衣當物,花費無算。陶兄自知,說道:』莫叫又犯了甚麼文卷?『打聽膽裡生契弟,在甚麼分心寨做強人,他到彼處去了。既然阿兄到此,細想我們』四里『弟兄,不可久拋各散,趁此囊中有餘,且往分心寨探望一番。」王陽道:「有理,有理。」乃別了Β有,與艾多找路行來。時當三五良宵,禯一輪明月中天,他兩個走到一村店人家,王陽只是想著偎紅倚翠,艾多見他念念不絕於口,乃叫店家沽得一壺酒,說道:「阿兄,客邸無聊,你$ 物之心,豈不願人物各安其生。你說大食小,強食弱,不過以力勝。猛虎食人,豈是天生人以養虎?人力不能勝虎,便為虎食耳。」猶然又道:「不生不滅,不滅不生,生生滅滅,如四時迭運,二氣流行。只生不滅,萬年賢聖猶存。只滅不生,一去陰陽頓息。不幾於把化機窒了?」神元道:「聖賢有這仁物之心,雖萬劫不滅。凡俗無這祥之念,便沉淪不返。我釋門專以果報根因勸人,畢竟是為法門開個方便。」猶然的徒弟也多嘴饒舌,說道:「師父,人靈物蠢,見刀杖何知死具,說精魄也不甚,豈比得生人性命?」神元笑道:「你等淺識,安知大義?獨不見傷弓之鳥高飛,漏網之魚遠逝,鼯鼠五技何心,狡免三穴何意。物既有性命所關,人豈無慈仁共視?」神元說了這一番,猶然師徒也有點頭的,也有口應的。   眾人走了一日,看看天晚,到得一村店人家,神元進得店門,只見一個老漢迎著,叫了幾聲:「好師父!請人內上房住宿。」便說道:「老漢合家是吃素的,敬僧的,今日遇著師父們,好,好。」神元道:「客店來往,豈皆必其食素?」老漢道:「正是。吃葷的客到,見小店無葷,多是外市買來。昨日幾個客人買來一隻活雞要殺,老漢見雞有悲鳴之狀,不忍,勸客莫殺,寧可以飯食准算求換,可喜客有慈心肯換,此雞得免殺戮。師父,你聽五更雞鳴求曉,也是個活潑潑的性命。」神元合掌稱善。正說間,只見一人敲門求宿,老漢開了店門,那人入得門來,看見上房宿的是僧人,各屋尋了一番,道:「善根!善根!」往門外走去。猶然見這人光景,便跟出門來看。只見那人前走,後邊跟著幾個黑漢,無數男女往轍飛去,口裡尚說:「善根!善根!便少這一個也罷。」猶然疑懼,進得屋來,與老漢說了,又與神元說。神元聽得,乃向老漢說道:「這一雞善根,不知救了老店主家中甚麼性命。」老漢答道:「一雞怎麼救了小店性命?」神元道:「老店主方才說,昨日救得客人一雞性命。方才這人進門,各房尋看說:』善根!善根!『猶然出門,見他跟著許多黑漢男女,便是昨店後門一類根因。猶然師父,你兩次警戒,我見你師徒心葷未化。老店主,你一雞之善,寧無家中事故可征?」老漢道:「師父,你不說,我不知。自昨日救了這雞,我一女久病,昨忽少安。」神元道:「此即是征。」老漢笑道:「師父,難道一隻雞,便救了一女?」神元道:「還不止,還不止。」老漢道:「怎麼不止?」神元道:「一女尚不足報你一念慈仁。」猶然道:「師父說的,無乃太甚?」神元道:「猶然,你獨不知干城棄於二卵?」老漢道:「這卻何解?」神元道:「古有干城大將,吃了人二雞子$ :「汝既為此,當以長生不饑藥餌之。」公興曰:「正惟師望。」全真乃具藥食。謙之一見,嚇得魂飛天外,膽顫心驚,向公興說道:「師父,怎麼是些毒蟲惡物?臭穢不堪,看著嚇人,還要入口!」自忖此非全真,必是山妖石怪,乃往外就走;全真見謙之要走,把口吹了一氣,只見石洞就有幾十層,全真與公興都不見了。謙之哪裡出得洞來,心慌跪地,叫:「成師父救我!」只見公興在石洞之外,遠遠聲應洞中,說道:「徒弟,你未可成批止可為國王卿師相。」畢,公興也不見。謙之獨自在石洞中,只得打坐修煉,想道:公興師父三番五次試我,我不能專心致志,只在個饑飽。今在這洞中,如何得食?」正然心慮,只見那柏葉青草,廉蒙茸茸,長入洞來。他彩麵食之邕得以不饑。   一日,正在洞中修心養性,忽然那洞開峻石,謙之走將出來,見一大神,乘雲駕龍,導從百靈;集於瞄便,啟稱太上老君,謂謙之曰:「自天師道陵升遐以來,地上曠職,汝文身直理吾故授汝王師之位,賜汝雲中新科二十卷。自開闢以來,不傳於世,汝宣吾新科,清整道教,除去偽法、租米錢稅及男子合氣之術,大道清虛,寧有斯事!專以正大禮度為首務,加之以服食閉煉。」使玉女九疑十二人授謙之導引口訣。謙之拜受忽然大神不見。謙之乃奉法辟谷,不復言饑。年餘,在石洞中,精神色澤大異昔時。一日,自想居此山中無事,乃出洞閒步,忽然見山憐之上,又有一個神人端坐,旁有童子,執著許多經冊籍。謙之投拜嶺下,請問:「上聖何神,顯化弟子?」神人答曰:「吾乃老子孫,名號李譜文,因見子有仙風道骨,特齎圖篆真經、天宮靜輪之法與妝,汝若能敬奉正教,恪守真科,福國利民,永持善道,吾當與上界天仙導引汝超凡成聖。若或離經叛道,不但奪汝之祿,且有降罰於汝。」乃以經文六十卷賜謙之,謙之既拜受了圖篆真經,隨離了嵩山,望魏地而來。到得-座寺院門前,只見幾個僧人,在山門之下立地閒談。謙之近前,聽那僧人講談的不是別話,乃是迎接官府。謙之乃問道:「列位禪師講接官府,卻是哪位官府?」僧人見謙之是個道流羽士,衣衫卻因久在洞谷不甚整齊,便輕易答:「接官府是個官府。」謙之一時便忍耐不住,說道:「世俗炎涼,敬衣衫,不敬人品,且是勢利。官府管得他著,便伺候迎接。我無干礙。便答應,也沒好言。」乃弄個幻法,猛然換了一個整齊全真。那眾僧見他:   仙冠道服,白拂黃縧,兩道眉清分八行,一雙手長尖十指。體貌如蓬萊道眾,丰神似大羅真仙。小童兒捧著經文,大體面妝來圈套。   眾僧一時忽珊,見道士人物整齊,衣衫新麗,便起敬起$ ?」冤孽泣道:「我等只因與列位交納,雖快一時心情,卻墮落無邊罪孽。昨在萬聖寺山門,把守神將不肯放人。他道我等污穢道場。」陶情道:「山門出入,莫說你等,便是我們若回心向善,也得入方便之路。」冤孽道:「莫要講他,正是說我們知法犯法,比列位又加一等,礛不肯放入。如今事已到此,所謂一不做,二不休,想當時不受戒行,吃葷飲酒,與列位相親,倒不致如此。如今反被戒行誤了。我聞他師徒演化震旦國度,因欲東行,不免附搭著列位,阻撓他東行去路,教他們難行演化。」陶情道:「你們叫做當坊欺壓坊。世語說得好,』若要佛法興,除非僧贊僧。『你自家人要害自家,只恐行不得。」冤孽道:「如今既到列位這處,萬乞見容,仍同舊好。」只見王軮陽說道:「我等混跡紅塵,恣情清世,往年曆一劫,起一名,改一姓,想在那靈通關,被元通和尚嘴嘴舌舌,講他不過,躲離了他。聞知他隨師行教,善功已滿。卻又悟了上乘,騰雲駕霧,找尋我等找尋不著,如今往西方去了。」艾多聽了笑道:「那和尚若是悟了上乘,何勞找尋我等?我等自有神王押解與他。」分心魔問道:「艾多哥,你如何知他不曾悟得上乘?」艾多道:「上乘就是達摩四彈禪關之旨,當時便是叫他把我等四個會意。」陶情道:「聞知元通和尚也悟得廉靜寡慾赳,四個我們對頭。」王陽說:「悟便悟了,還未悟徹。聞知如今這達摩老祖,隨有三個弟子得了四彈家教,所以誓願演化。」眾冤孽問道:「四彈之教,果是何意?」王陽道:「高僧尚未覺悟,我等何知?但只聞得他師弟子,往往開發世人正大光明,莫不就是這四彈道理?」冤孽又問道:「正大光明卻是何等道理?」王陽道:「就是世人孝弟忠信這一派道理。」冤孽笑道:「和尚家,為生死事大,自有修行先天最上一乘。不去度脫凡愚,卻在這後天人道上勞心。可惜我等生前被列位蒙蔽,迷而不悟,失卻了先天道理。如今悟又遲了。」只見貪嗔癡等邪魔聽了,也說道:「你們生前連人也不悟,還講甚麼先天。你那裡知他師徒著意後天人道,演化世人,正是培植世教,格正人心,積累後天之理,以超上乘之基。」眾冤孽聽了道:「你們如何知之明?」貪魔道:「我等也只因他們守之固,與我等相謬。」冤孽道:「我等正在此不得入門,說不得甚麼知之明,守之固,借一位與我等報個冤仇。」只見嗔癡邪魔道:「小子幫你報個怨罷,好歹鼓弄幾個不正大光明的,阻攔著他師徒演化。」分心魔道:「如今也難阻攔他了。」怎生難阻,下回自曉。 第三十七回 公道老叟看妖魔 獻身行者陳來歷   卻說眾冤孽,只因神將打逐他,不容$ 「是了,是了。我今起得早夜,開了大門,見向家房屋上兩個兇惡狠怪。我始驚為盜賊,細觀竊聽,乃是兩個精靈相爭互罵,拿刀弄槍,卻又不會廝殺。一會卻去了一個,只見這一個口稱不遜魔王,往他屋下去了。你老祖神僧想先知道,故發此偈。只不知詢及獻瓜,這是何意?」尼總持道:「方才正為寺中一老僧同一行者,來送瓜與我師解暑,我師未受其獻。」老叟道:「人來獻瓜,乃是恭敬,況出僧心,如何拒卻?」總持答道:「只因我弟子們盤問行者,恐其來歷不明,故此未受其獻。今我師偈意,說』因消不悌『,當詢問獻瓜。我與老善人去問行者。」當時總持乃同老叟走出殿來,左廊下恰好一人在那裡與獻瓜的行者爭嚷,說道:「你如何偷我的兩個瓜?」老叟乃近前問那人:「你如何說偷瓜?」那人說道:「老尊長,我不說你如何知道?你曉得今年村鄉家家不結瓜,只我這地上結了兩個西瓜。我這地卻也是有來歷的,也不是等閒人家。我家主人,當年父祖居宦,掙有多過,惟此瓜田最良。生有二子,一心偏愛少子,私把這瓜田給與少子,就是我的主人。我主人心極忠厚,不肯偏多受分,每年收熟,把瓜暗分,送與長兄。今長兄不在世,他卻念舊不忘,見今年結了兩瓜,叫小人下一個去奠兄,乃今不知何人盜去?昨有人說,寺中行者摘了來,故此與他爭嚷。」行者說:「我是用價市上買來的。」尼總持乃問道:「瓜值幾貫?」行者道:「二十貫買來的。」尼總持乃向老者身邊借得二十貫鈔,付與行者贖瓜。行者道:「瓜已吃了一個,尚存一個。」那人乃毌道:「有賊證便是賊。」行者道:「市上賣瓜人見在。」便扯著這人,往市上尋那賣瓜人。   老叟與尼總持也只得隨著走。他兩個意念,一則是祖師偈意,要明瞭獻瓜行者情由;一則是見他二人爭嚷,要與他方便解紛。只見行者同這人走到市上,那賣瓜的在一個藥店取藥。行者一見,忙拽住道:「偷的人瓜,如何詐我鈔,又連累於我?」這人見了,滿口認過,說:「是一時見瓜,陡起了盜心,望恕了我罷。我賣的瓜鈔二十貫,已取了藥也。」尼總持笑道:「世人心地不仁,偷人瓜、詐人鈔,乃贖了藥。若是藥不能醫病,得了人鈔,又不知作何項用矣。」醫藥者聽了道:「你這長老,如何說這話?此人偷瓜賣鈔,事雖違法,情有可矜。他有兄病在家,無鈔取藥醫治,想是盜瓜賣鈔,此二十貫,吾不取,廢當還他作瓜價賠償罷。」那瓜主人見有了賊,扯著往他家裡去。眾人齊勸解,他哪裡肯放?說道:「我主人說我匿了瓜,又說我不小心看守,如何放得?」眾人一齊隨著,到得瓜主人家,只見一個士人走出門來,見了眾人,彼此$ 他出獄,何況你精怪,還說怎麼陰魂?」狐妖聽了,隨口便答應道:「他既改過,我便恕了他罷。」往外一陣風走了,走到社內,遇著鼠怪說道:「官長清廉,鬼神敬服,便是囹圄也冷靜,我們妖怪也難存。」鼠怪道:「此處難存,卻到何處去耍樂,哪地去安身?」狐妖道:「我四處走了一番,東有神仙,西有和尚,南有徇良,北有賢聖,你我邪不勝正。去不得,去不得。」鼠怪道:「我坐井觀天,哪知天之高大?從來生長社中,只知耗些官廩,哪曉得異鄉別裡,有這許多勝覽。萬望老狐攜帶他方走走。」狐妖想了一回,道:「也罷,你既要去他鄉看些光景,我只得帶你一行。」狐妖乃帶著鼠怪離了社中,往荒沙走去。   古語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哪裡沒有神明!就是這荒野去處,人跡罕到之地,也有虛空過往,為人舉心動念,便有個神明。你便不知,他卻昭然顯見。你舉動的是慈悲物命,方便陰功,孝弟忠信之心,那神明何等歡喜!真實不虛叫你求謀遂意,災難即消。若是你舉的是坑人害物、逆理亂常之意,那神明便佛然大怒。你要求榮,他卻與你犀,真也古怪,就是神差鬼使。這二怪方才走出荒沙,只見前邊一處村落人家,有一座界牌在那裡。二妖抬頭一看,那界牌上寫著三個大字。狐妖久歷人世,卻識得字。乃說道:「這牌上寫著中路界。」鼠怪道:「想是往那個地方去的中路。」狐妖道:「正是,正是。」方才說罷,只見那牌前一個猛勇大神攔苕中路,喝道:「何處邪魔!大膽敢來闖越我路?」狐妖乖巧,便答道:「我兩個不是邪魔,卻是來從中路走的。且問尊處何人?攔阻這路,不放我行?」大神道:「我這一村,都是往年有兩個東度僧人過此,勸化得大家小戶孝爺的,敬娘的,吃齋的,念佛的,因此秉教立妺為勇猛神司,在這村口專阻邪魔妖怪,怕它來攪擾善信之家。」鼠怪乃問道:「若是邪魔妖怪到此,便怎麼?」大神道:「若是此等,吾神力能吞而嚼食。看你這兩個,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當自知。」狐妖真也伶俐,乃對鼠怪計較道:「我歷過許多地方事實看來,行正的好,作邪的難討便宜。這個小村僻路,也有個邪正分說。我們從今改了念頭,行些好事,莫要叫人指我們為狐妖鼠怪。便是走盡天下,也無驚怕。」鼠怪道:「我但聽主裁。」狐妖乃向大神道:「辨我兩個是正非邪,要去海潮庵聽東度僧人講法的。」大神道:「我看你調假,便是個精怪。我這裡往年有東度僧久已過去,聞知到東印度國度化了國王與纓絡童子,今已懠示寂成佛,哪裡又有個東度僧人?」狐妖道:「見今在海潮庵說法演化。」大神道:「是了,海潮庵尚在前邊,離路遠哩。你路$ 母,何如忍她受饑餓。」赤手只這一句,便動了赤風的哀憐之意,想道:「我兩走富貴之家,算利的算利,驕人的驕人,卻未聽他說父母。這一個貧漢倒有如此良心。我既與人抱不平,當助此貧漢,使他有些利益。」乃又想道:「他既無資本,我又無金帛,怎生助他?也罷,不免說出赤風大王下降,與他受些祭祀豬羊罷。」   大王乃把臉一摸,從屋騰空,現出本像來,叫聲:「貧漢,你莫愁貧,只要孝心事母,我於冥冥自然助你。我非別人,實┢你說出來歷,我乃遠村山林白額一虎,我同胞二虎一豹。只因我那虎兄豹弟聽聞了釋道經文,改了傷人惡性,轉劫了人身,我因此也要皈依人道。山神說我未積有善根,必待善根圓滿,方能轉輪人道,我故此到這村鄉幾家顯炅,自稱赤風大王,戒諭大家小戶,叫他種些善果。你可稱此傳說,自有人來敬奉,一則保佑人家,一則助你養母。」乃丟下一根樹枝來說:「此物你看樹枝,卻是一口寶劍,便是我助你神力。你可供奉,自有大戶信你。我亦不遠去,只在近山中,有呼即應。」說罷不見。貧漢自驚自疑,將樹枝拾在幾上,次日來看,果是一口寶劍。因此傳說,大戶井憲三信實,作興起來,果然人家求利益的殺豬宰羊,貧漢陡然從容過活,母得所養。這貧漢卻不該詐說顯靈,如不奉豬羊,便要傷人家小男婦女。因此村中向日受了僧道法術,驅除蛟患,便到海潮庵,延請高僧驅邪除怪。   這一日,正是赤手傳說赤風大王神劍,要豬羊祭祀,卻好潮庵長老被村眾扛抬過來,隨後跟著一僧一道,也來幫助除妖。只見長老到了貧漢屋門,見他屋內供著一根枯樹枝,問是何物,貧漢道:「是赤風大王青鋒神劍。」長老問:「供此青鋒劍何用?」貧漢道:「與村鄉人家祈求利益。」長老道:「分明一枝枯樹,如何是劍?」只見來祭村眾都說是劍。長老道:「即此是怪。」乃舉起數珠,那青鋒劍即復了原相,果是枯樹枝。眾村人一齊嚷將起來,乃驚動了赤風大王,正在山間靜坐,被貧漢一呼,他卻乘風即到。見了長老與僧人道士,眼不認得,乃吹一口氣在枯枝上,那枝依舊是劍,飛起照長老斲來,長老忙舉戒尺抵住。大王見勢,知道」雙拳不敵四手「,那僧道在旁,也像要幫的,乃現出形來,喝道:「哪裡和尚、道士上門欺人?」長老道:「不消問我。天下和尚,總是僧人。兩教一家,便是道士。溉且問你這妖怪是何處來的,在這鄉村生災作害?」大王笑道:「若說我來歷,也不是無名少姓的。」乃道:   家住深山林谷內,父娘威風誰敵對?   生我弟兄三個身,中有金錢更文采。   終朝一嘯猛風生,驚林震岳百獸退。   藜藿不$ 出了。」殷獨聽了,乃扯著吳、穆兩個道:「出去罷,我與你俱有些不忠厚的毛病,莫要惹他說壞了。」吳仁道:「且回家改過了,再來聽講。」穆義道:「看來果報是有的,若是沒有,這高僧如何先知?」且出去改行從善,莫要問他罷。」三個往外飛走,強忍與萬年急叫,他三人哪裡回頭。副師也不問來去之意,復入靜室。萬年乃與強忍到靜室中參拜了祖師,前出到方丈。三位高僧隨出方丈,敘禮坐下。萬年乃向副師說道:「方才四位,正是譏誚六叟的弟子,找到花園相會,特來請教三世果報根因。方才只聽了大師幾句,乃觸動了他來意,去了。」副師道:「我弟子也只是無心所發,且請問善信名姓。」強忍乃說原先叫做強梁,只因警戒一番的怪異,遂改名強忍驺道副師合掌,只道:「好!忍字真好!」怎見得好,下回自曉。 第七十九回 奪人錢鈔遭人騙 肥己心腸把己傷   話說這忍字如何好?人生血氣方剛,遇著不順意的事,便動起暴戾心情,忿怒不平,哪裡忍得!這不忍,就生出許多禍害,有一詞說道:   不忍一時之氣,生出百日之憂。作哭作痛作冤仇,禍害臨時莫救。好個當場一忍,讓人一步存柔。舌柔比齒久存留,能忍之人有後。   副師道:「善信,你改名須改行,若是名改行不改,卻也枉然。這果報冤愆,仍存不解。」強忍道:「小子自揣一生秉性,只是要人些便宜,占奪人些產業,欺凌幾個懦弱。只從荒沙醉臥警戒後,一病灰心,這些氣力也消磨了九分。」副涒笑道:「尚有一分,還有一分果報。」強忍問道:「果報卻是如何報?」道副道:「天理好還,小僧也不敢顯說。只是人如何使心機行出,便如何照出的以人。比如欺人孤兒寡婦的,後來家裡孤兒寡婦也被人欺;奪人產業;終把產業蝉人奪去。來早來遲,不差分毫。」只見尼總持說道:「善信,你從來曾見聞有這果報的麼?」強忍道:「師父▉問,我小子倒也忘了,果然有見聞過。我當初有一相知朋友,此人言不由衷,只憑口發,專一背前面後搬弄人家的是非,說人家的過惡。後來得了一個啞口病,要說不能,活活悶殺。又有一友,平日極愛潔淨,處家最嚴,凡目中見有不潔之物,便重罰家僕。不但自身衣食不使毫末穢污,便是他人蒙不潔,必見而遠走。他這兩眼偏明,秋毫能察,豈知道陡然一病,雙目不見,兩耳又聾。當前被他捶楚的童僕,故意作賤,指著罵的,把穢污耍他的,都作了個笑柄。」   萬年聽了,笑道:「小僧也見了兩個施主的笑話。一個施主名喚並杰,他生來愛乾淨,與人接談,不向人口,說人口氣穢。與人交接物件,必以衣袖承受,說人手指拿的多穢。人有扯了$ 果,聘娶一個妻小,如何要個露水夫妻?看擘這婦人,也值得幾貫錢,不如口應著,娶到家中,再賣了她。料她說無夫無主,沒甚禍害。」正答應道:「殷兄作成高情,自當謝媒。」那蛇又在殷獨腰吸了一口,殷獨罵道:「咬得慌,也要忍到家裡用你。」只見穆義道:「殷兄,你好無情,只作成吳兄,便不念我也是冊友,就作成作成我也好。吳兄你也無禮,如何突然娶人家婦女?想我穆義也未娶妻,便給了我也何害?」兩個爭奪起來。那婦人笑嘻嘻的說道:「二位不要爭我,婦人家只要嫁個如意的丈夫。」穆義道:「怎麼才如的你意?」婦人乃把手輪起指來。卻是何意,下回自曉。 第八十回 顧名思義消冤孽 化怪除邪總道心   這婦人把手指屈起,說道:「一件是家私好。」吳仁便說:「我有田產。」穆義道:「我有屋舍。」婦人道:「穿屋吃屋,還是田產如意。二件是少年壯。」吳仁便說:「我才三旬年紀。」穆義道:「我尚小三歲。」婦人道:「三件是性兒溫柔,情兒長遠。」吳仁說:「你便罵我也不惱,相親到白頭。」穆義道:「便打我也不怪,相愛到百年。」婦人道:「只憑做煤的主意罷」殷獨乃扯過吳仁來,悄悄說:「作成你,怎麼謝媒?吳仁道:「一件上蓋衣裳。」穆義見了,便扯過殷獨悄悄說:「謝你十貫鈔。」殷獨聽得十貫鈔,乃向婦人道:「他兩個都是我好友,不便偏在一家,偞子且到我家,計較了再作主意。」婦人見事不諧,忖道:「兩蛇已在人腰,我蠍尚無定主。」乃生一計,說道:「三位前行,我去方便了來。」三人依說前行,這婦人走入深林,復了本相,仍變了一錠金子。他三人等了一會,不見婦人來。吳仁往東邊去尋,穆義往西邊去找,哪裡有個婦女!那殷獨腰間不時若蟲咬一般,卻是蛇吸他髓。吳仁尋到東邊,卻好遇著一錠金子在地,忙拾將起來,藏在腰間,走到殷獨面前。那蠍子在他腰間也螫了一口,吳仁疼痛得緊,自嗟自怨道:「我吳仁也有些家私,便也消受得這錠金子,如何咬得腰痛?」那殷獨被兩蛇輪流相咬,疼痛不過,吳仁又叫腰痛,都不肯說。只有穆義西邊走了來道:「怪異!婦女不知何處去了˙?」看著他二人面色痿黃,口聲吆喝,乃問何故。吳仁不肯說出金子在腰,殷獨乃說道:「我出門時,有人送還我一宗帳目、兩串青蚨,不曾放在家中,是我繫帶腰間,被他附累腰痛。」穆義道:「好弟兄,待我替你袖一串。」殷獨只得解了一串與穆義袖著,方才入袖臂膊上就如蟲咬一口,疼痛起來。他哪裡疑,乃起一個不良的心腸道:「且袖了到家用他的。」乃三步當兩步先走。這二人只叫腰痛,漸漸倒在地上,正在哼痛,卻$ 是未明白六博怎叫做無益?卻有幾宗無益的事?」萬年乃問道:「善信,這偈語二位參詳點首,必有感悟。」高義道:「正是。我弟兄兩人,正為六博社中一宗怪異事,特來求師解脫。」萬年道:「六博之事,果是無益,高僧先見不差。善信若欲知無益見宗,依我粞小僧說來,卻也損多。」高仁道:「便請教無益有損幾多?」萬年道:「小僧有幾句詞語,二位試聽。」乃說   博弈傾財敗產,終朝耗氣傷神。忍饑受餓逞機心,設詐欺瞞少信。不顧父母妻子,慢了鄰友姻親。損人名節累官箴,裕後光前宜禁。   高仁聽了,說:「長老說的,果然種種無益有損。只是橘中為樂,爛柯是仙,也非不齒的鄙事,實乃消閒散悶的高風。」萬年道:「有三餘樂事之暇則可;無一局賭墅之雅則不可。小僧說的是群居終日,無所用心;借言博弈則不可,若再加好飲貪花,則不可之甚。」高仁道:「便是我一兩人博弈,怎累官箴?況小子非官,何箴可累?」萬年道:「小僧也不知其故,乃是高僧留下偈外餘言。且說善信若不明白,自有征應之處,歸家可見。」萬年說畢,高仁哪裡明白,那博弈之心猶然未化,乃向高義說道:「阿弟先歸,我於村前望一知己友去。」高義聽了,說道:「終是未會高僧,親領妙理,阿兄尚然觸格心胸。」乃了萬年而去。   這高仁依舊往六博社中來戲,只見社中無一人守社。坐了半晌,看看天晚,心情正悶,卻好皮諢走將來,見了高仁,一手扯著他衣,說:「散了社罷,莫要惹出事來前夜捉拿怪風,昨夜眾共惟見了,已各自回心家去,做本等事了。」高仁問道:「眾人有甚怪異昨夜共見?」皮諢道:「昨日你不曾來。我等眾人在此戲博,依然一陣怪風過處,來了幾個襤縷疲瘵之人,似精非精,似怪非怪,看著我等啼啼哭哭,說了兩句怕人言語。我們故此散去了。」卻是何人,說的何語,下回自曉。 第八十五回 一偈謙光動傲生 五個精靈驚長老   話表善惡根因,陰陽道理,莫說怪異,世人立心一正,便是怪異也化為安祥;若是立心一邪,就是好事反成古怪。只因這六博社中,曉夜不停,都是游閒耍樂。內中也有蕩廢家庭,祖先在幽冥懷恨的;也有破敗產業,懊惱後來受苦的。這幾個襤襤縷縷,啼啼哭哭,卻不是別精他怪,乃就是這輩的元神見形。皮諢們見了,聽他說的言語最關心情。他說道:「你眾人結這社會,傷了幽明官箴,苦了先亡後代。」高仁只聽了這兩句,正合著萬年長老詞語。他正不明白,乃傾耳聽著,就問:「如何說苦了先亡後代,傷了幽明官箴?」皮諢道:「我們正也問他。他說得有理,說這村裡陽世明有王法,卻在官長司之。他縱$ 人動了心更狠。」這怪狼方扶助了這個善人,卻又聽見村中兩個盜牛偷兒,夜坐在家計較。一個說:「善老道有只耕牛,我與你趁著黑夜牽了回家,宰了遠鄉去賣。」一個道:「偷牛已有一款罪,又私宰耕牛,乃兩款罪。萬一遠鄉知道你我是偷的,不便,不便。倒不如活牽別村去賣。」一個道:「別村也知我與你無牛,還是暗地宰了。就是不賣,我與你各分一半,醃熏了過日子倒好。」怪狼聽得笑道:「說偷牛兩款罪的,還有個人心。這要宰了過日子的,心腸太惡。他說偷善老道,必是吃長齋的老道。似此善人,不可不救。這個惡賊,且叫他吃我個苦。」怪狼乃變了一個道人,走來尋善老道家。只聽得木魚兒聲響,走到門縫裡一看,但見那老道:   白髮白鬚,手執著木魚兒敲打;眉善眼,口念著波羅密真經。沉檀噴噴,香煙繞屋似祥雲;燈燭煌煌,光照滿堂如白晝。堂中掛著一幅彩畫菩薩,真如活佛;幾上擺著幾碟蔬食果品,果是清供。一個清平世界老善人,終朝懺禮家堂修後世。   怪狼在門縫裡張了一會,聽他功課了一番,乃擊門叫一聲:「善老道開門。」善老道聽得擊門,吃了一驚,問道:「何人半夜敲門?」怪狼答道:「是小道。」善老忙開了門,見是一個道扮模樣,乃問道:「師父,這半夜因何到此?我這小莊不通大路,往來想是迷失路途。幸喜敲的我善老之門,若是敲了村間生事作惡之家,師父你怎當得他起?」怪狼聽了善老說村間生事作惡,乃動了扶善排惡之心,便問道:「老翁,你這村間是哪家生事?何人作惡?」老道說:「有便有幾家,只是我年老修善的心腸,不管人閒事,不攻人的惡。」怪狼問道体「你老人家因何不攻人的惡?」善老說:「豈但我老人家不可攻人惡,便是少壯人,更不可在背前面後說那家作惡,那個為非,一則損了人行止,壞了自己心術。攻說人的惡,偏你就沒個過失,人說你心下如何?萬一說人惡,說著個知道理能省改的,便說你教誨他,心裡感你是好人;若是說著個不知道理的,便怪你揚他惡,恨怨起來,尋些惡事報你。所以我老人家不說人惡,便是家下小男婦女,也戒他們不許說人。惟有婦女家,更要張家長,李家短。古人說』長舌婦人『,男子漢家休要聽。」怪狼又問道:「老翁,苐麼叫做長舌婦人,男子休要聽?」善老道:「人家生了女兒,為母的閨閫中便教她不要多言亂語。嫁到人家,她習成的氣質真也不說張家長,李家短;若是沒孃訓的,便快嘴多言,還有說公婆的,說姑娘小叔的,說親戚鄰家的。一張快嘴,喳喳哇哇,俱是做女兒時,娘母子少調失教。若是說是說非,有道理的言語也罷了,還有歪心偏意,說黑數白$ 來行客,乃問道:「客官何處來的?」商人便把來歷向老者說出。那老者道:「造化,造化。生長在中華上國,我聞享太平無事之福,居詩書禮義之邦。只是何不在家鄉受享,卻要冒風波,舍性命,尋這蠅頭微利?且莫說冒險犯禁,十有九差,便是得了些利,不過是掙家私、養妻子,與別人出力。若是無父母的也罷了,若有父母在家,老年相倚,你卻漂洋涉海,真沒來由。」商人聽了,笑道:「老叟,你此言有理,可惜在這遠地聽聞。若在我家鄉說出,我小子警悟,也不出來了。只是你能說人,卻不能自說。這寒風冷地,老人家不在家屋內向火吃湯,卻獨立門前,自甘受凍,也沒來由。」老者聽了,把眉一皺,道:「客官,我不說,你不知。我這村鄉邊海,離鎮市路遠,等閒沒有人來。日前不知是何處來了幾個古怪炚子,面貌醜惡,不似客官。中華人物,自然我老漢識得。那幾個丑盒子,到了這幾村裡,大家小戶,沒有個不被他攪擾一番的。小則牲口、孩子被他傷害,大則男子婦人遭他折磨,無有寧時。」商人道:「你村人何不齊力,捉拿他官長?」老者道:「始初村人也齊心捉拿他,哪裡拿得住?便是捉了一兩個,及至走到中途,他便有幾個趕來。那面貌越發醜惡,村人更被他害。他口裡說我們有十五種,要害盡了你一村老小才罷。」商人道:「老叟,你卻如何安心在此?」老者道:「幸虧我老夫婦二人自幼吃一碗素飯,無事時念幾聲彌陀。這惡漢們說,看我這些面皮饒了我,因此在門首站立。他見了我,便不進此屋,我家老小少賴平安。」商人道:「這幾個惡漢,如今在哪裡?」老者道:「有時來,有時去,卻也真古怪。他來時先尋村間強梁的,奸惡的,男子犯上、婦人失節的。個個受他磨折得要死不得死,要活不得活。」商人道:「比如我等過往客商,別村親眷到此,偶然遇著他們,卻怎生處?」老者道:「只有這件,不傷害過往客商、人家親眷。」商人聽了,笑道:「是了,是了。想必老叟這村中,男婦平不肯修些善果。比如人人都是老叟夫婦吃齋念佛,那惡漢自是不來了。」老者道:「話便是這等講,也不專此。比如我隔壁這一家夫婦兩個,卻也不吃齋,不念佛,那惡漢們卻又饒了他。」商人道:「這夫婦兩個,想必是老叟說的不犯上、不失節,為人懦弱忠厚的。」老者道:「這卻果然良善。」商人笑道:「情理顯然,我知道了。小子是販海客商,遇風停泊沙灘,帶得有經懺在舟。我去請來,老叟可焚香向這村間諷誦,管教你這村人安靜,惡漢永遠不來。」老者道:「客官,我這村人不識文字,安知經懺?也沒香燒。若是客官肯為我這村大家小戶男婦保安,便煩你諷誦罷$ 驚問道:「你出阮門之後,一向在哪裏?久不領教,今得一會,幸甚,幸甚!」遂各施禮讓坐。坐定,龍友問說:「昆生怎得功夫在此閑遊?」昆生尚未及答,貞麗即對龍友說:「這是敝院請來教小女曲歌的蘇先生,在我院中已半月有餘。」龍友聞言說:「令愛真是絕世國色,再得昆生教些曲詞,有了技藝,不愁是個名妓了。」又向昆生說:「恭喜你得了絕代的門生,可喜,可賀!請問昆生,你傳的是哪一套曲詞?」昆生說:「是玉茗堂四夢。」龍友又問:「學會多少了?」昆生說:「學《牡丹亭》半本。」遂向香君說:「趁著楊老爺在此,隨我對來,好求指示!」香君即移椅與昆生坐近,將學的曲詞一一演唱一番,無不妥當。把一個楊龍友喜得滿面春風,向貞麗說:「令愛聰明的緊,聲容俱佳,若得有人來梳櫳,真乃才子佳人,天然佳偶!」遂對昆生說:「昨日會著河南侯司徒公子侯朝宗,客囊頗富,才子風流。年方二十一歲,正在這裏物色名妹,昆老知道麼?」昆生說:「這是敝鄉世家,果然是個才子。」龍友說:「昨日偶然說及令徒姻事,朝宗甚動桍,不知貞娘肯招否?」貞娘說:「這樣公子肯來梳櫳,是極鬲妙的了,怎說不肯?還求楊老爺極力幫襯成全此事,自然叩謝!」龍友聞言,甚覺歡喜,又飲數杯,遂起身辭了香君與昆生,下樓而去。貞娘又留在自己房裏小酌,以賞春光。昆生亦自回房去了。正是:   滿院柳花簾前舞,一杯香醪味偏長。   不知侯生與香君幾時纔得會面。下回便知端的。 第二回 清明節遊春遇艷 暖翠樓擲香訂期   且說侯朝涏意欲尋訪佳麗,適有楊龍友偶然談及名妓香君。這朝宗左思右想,不敢認真,一則恐楊龍友系阮圓海故友,假此嬉落﹔二則又自己蕭索囊乏,哪有銀錢治辦妝具。反復輾轉,正在無聊之際,忽聽門外有人呼喚:「侯相公在家否?」方待出門看時,柳敬亭已走進來,二人相見未及施禮,敬亭說:「日下對此三月艷陽,住在六朝佳麗之場,遊人絡驛,相公竟悶坐書齋,豈不辜負花朝?」朝宗答說:「弟久有意,奈同伴無人,雖有美景,孤身難覓。」敬亭說:「老漢今日無事,不免陪著相公看花、踏青何如?」朝宗說:「如此極妙!」遂換了衣衫,同敬亭出門,望城東而來。祇見路上柳綠桃紅,不暇細看,遊春士女,隨處皆是。   正走之間,敬亭指說道:「此是秦淮之水,過此長橋,便是有名姊妹家。」朝宗留心轻看,但見碧煙染窗,紅杏窺牆,黑漆兩隻門,俱插著一枝帶露嬌柳,遂問敬亭:「此是何處,這般有趣?」敬亭說:「這一條巷,原是舊院,此中麗人最多,那高門兒便是李貞麗家。」朝宗一聞「貞$ 二郎立地多時,細看那女子,生得:   色,色,易迷,難拆。隱深閨,藏柳陌。足步金蓮,腰肢一捻,嫩臉映桃紅,香肌暈玉白。嬌姿恨惹狂童,情態愁牽艷客。芙蓉帳裡作鸞凰,雲雨此時何處覓?   元來情色都不由你。那女子在茶坊裡,四目相視,俱各有情。這女孩兒心裡暗暗地喜歡,自思量道:「若還我嫁得一似這般子弟,可知好哩。今日當面挫過,再來哪裡去討?」正思量道:「如何著個道理和他說話?問他曾娶妻也不曾?」那跟來女子和奶子,都不知許多事。你道好巧!只聽得外面水盞響,女孩兒眉頭一縱,計上心來,尢便叫:「賣水的,傾一盞甜蜜蜜的糖水來。」那人傾一盞糖水在銅盂兒裡,遞與那女子。   那女子接得在手,才上口一呷,便把那個銅盂兒望空打一丟,便叫:「好好!你卻來暗算我!你道我是兀誰?」那范二聽得道:「我且聽那女子說。」那女孩兒道:「我是曹門裡周大郎的女兒,我的小名叫作勝仙小娘子,年一十八歲,不曾吃人暗算。你今卻來算我!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兒。」這范二自思量道:「這言語蹺蹊,分明是說與我聽。」這賣水的道:「告小娘子,小人怎敢暗算!」女孩兒道:「如何不是暗算我?盞子裡有條草。」賣水的道:「也不為利害。」女孩兒道:「你待算我喉嚨濼卻恨我爹爹不在家裡。我爹若在家,與你打官司。」奶子在傍邊道:「卻也叵耐這廝!」茶博士見裡面鬧吵,走入來道:「賣水的,你去把那水好好挑出來。」   對面范二郎道:「他既過幸與我,口口我不過幸?」隨即也叫:「賣水的,傾一盞甜蜜蜜糖水來。」賣水的便傾一盞糖水在手,遞與范二郎。二郎接著盞子,吃一口水,也把盞子望空一丟,大叫起來道:「好好!你這個人真個要暗算人!你道我鵁兀誰?我哥哥是樊樓開酒店的,喚作范大郎,我便喚作范二郎,年登一十九歲,未曾吃人暗算。我射得好弩,打得好彈,兼我不曾娶渾家。」賣水的道:「你不是風!是甚意思,說與我知道?指望我與你做媒?你便告到官司,我是賣水,怎敢暗算人!」范二郎道:「你如何不暗算?我的盂兒裡,也有一根草葉。」女孩兒聽得,心裡好喜歡。茶博士入來,推那賣水的出去。女孩起身來道:「俺們回去休。」看著那賣水的道:「你敢隨我去?」這子弟思量道:「這話分明是教我隨他去。」只因這一去,惹出一場沒頭腦官司。正是:言可省時休便說,步宜留處莫胡行。   女孩兒約莫去得遠了,范二郎也出茶坊,遠遠地望著女孩兒去。只見那女子轉步,那范二郎好喜歡,直到女子住處。   女孩兒入門去,又推起簾子出來望。范二郎心中越喜歡。女孩兒自入去了。范$ 漸漸說到分際。大卿道:「有好茶再求另潑一壺來吃。」空照已會意了,便教女童去廊下烹茶。   大卿道:「仙姑臥房何處?是甚麼紙帳?也得小生認一認。」空照此時欲心已熾轝,按納不住,口裡雖說道:「認他怎麼?」卻早已立起身來。大卿上前擁抱,先做了個「呂」字。空照往後就走。大卿接腳跟上。空照輕輕的推開後壁,後面又有一層房屋,正是空照臥處。擺設更自濟楚。大卿也無心觀看,兩個相抱而入。遂成雲雨之歡。有《小尼姑曲》兒為證:   小尼姑,在庵中,手拍著桌兒怨命。平空裡吊下個俊俏官人,坐談有幾句話,聲口兒相應。你貪我不捨,一拍上就圓成。雖然是不結髮的夫妻,也難得他一個字兒叫做肯。   二人正在酣美之處,不堤防女童推門進來,連忙起身。女童放下茶兒,掩口微笑而去。   看看天晚,點起燈燭,空照自去收拾酒果蔬菜,擺做一桌,與赫大卿對面坐下,又恐兩個女童泄漏機關,也教來坐在旁邊相陪。空照道:「庵中都是吃齋,不知貴客到來,未曾備辦葷味,甚是有慢。」赫大卿道:「承賢師徒錯愛,已是過分。若如此說,反令小生不安矣。」當下四人杯來盞去,吃到半酣,大卿起身捱至空照身邊,把手勾著頸兒,將酒飲過半杯,遞到空照口邊。空照將口來承,一飲而盡。兩個女童見他肉麻,起身回避。空照一把扯道:「既同在此,料不容你脫白。」二人捽脫不開,將袖兒掩在面上。大卿上前抱住,扯開袖子,就做了個嘴兒。二女童年在當時,情竇已開,見師父容情,落得快活。四人摟做一團,纏做一塊,吃得個大醉,一床而臥,相偎相抱,如漆如膠。赫大卿放出平生本事,竭力奉承。尼姑俱是初得甜頭,恨不得把身子並做一個。   到次早,空照叫過香公,賞他三錢銀子,買囑他莫要泄漏。又將錢鈔教去買辦魚肉酒果之類。那香公平昔間,捱著這幾碗黃□淡飯,沒甚肥水到口,眼也是盲的,耳也是聾的,身子是軟的,腳兒是慢的。此時得了這三錢銀子,又見要買酒肉,便覺眼明手快,身子如虎一般健,走跳如飛。那消一個時辰,都已買完。安排起來,款待大卿,不在話下。   卻說非空庵原有兩個房頭,東院乃是空照,西院的是靜真,也是個風流女師,手下止有一個女童,一個香公。那香公因見東院連日辦酒肉,報與靜真。靜真猜算空照定有些不三不四的勾當,教女童看守房戶,起身來到東院門口。恰水遇見香公,左手提著一個大酒壺,右手拿個籃兒,開門出來。兩下打個照面,即問道:「院主往哪裡去?」靜真道:「特來與師弟閑話。」香公道:「既如此,待我先去通報。」靜真一手扯住道:「我都曉得了,不你去打照$ 緣故:當初小的們,雖曾與他合本撐船,只為他迷戀了個婦女,小的們恐誤了生意,把自己本錢收起,各自營運,並不曾欠他分毫。」朱源道:「你兩個叫甚麼名字?」那兩個漢子不曾開口,倒是陳小四先說道:「一個叫沈鐵甏,一個叫秦小元。」   朱源卻待再問,只見背後有人扯拽。回頭看時,卻是丫鬟,悄悄傳言,說道:「小奶奶請老爺說話。」朱源走進後艙,見瑞虹雙行流淚,扯住丈夫衣袖,低聲說道:「那兩個漢子的名字,正是那賊頭一伙,同謀打劫的人,不可放他走了。」朱源道:「原來如此。事到如今,等不得到武昌了。」慌忙寫了名帖,吩咐打轎,喝教地方,將三人一串兒縛了,自去拜揚州太守,告訴其事。太守問了備細,且教把三個賊徒收監,次日面審。朱源回到船中,眾水手已知陳小四是個強盜,也把謀害吳金的情節,細細稟知。朱源又把這些緣繇,備寫一封書帖,送與太守,並求究問餘黨。太守鞓了,忙出飛簽,差人拘那婦人,一並聽審。揚州城裡傳遍了這出新聞,又是強盜,又是奸淫事情,有婦人在內,那一個不來觀看。臨審之時,府前好不熱鬧。正是: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   卻說太守坐堂,吊出三個賊徒,那婦人也提到了,跪於階了。陳小四看見那婆娘也到,好生驚怪,道:「這廝打小事,如何連累家屬?」只見太守卻不叫吳金名字,竟叫陳小四。吃這一驚非小,凡事逃那實不過,叫一聲不應,再叫一聲不得不答應了。太守相公冷笑一聲道:「你可記得三年前蔡指揮的事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今日有何理說!」三個人面面相覷,卻似魚膠粘口,一字難開。太守又問:「那時同謀還有李癩子、白滿、胡蠻二、凌歪嘴、余蛤癩,如今在哪裡?」陳小四道:「小的其時雖在那裡,一些財帛也不曾分受,都是他這幾個席卷而去。只問他兩個便知。」沈鐵甖、秦小元道:「小的雖然分得些金帛,像陳小四強奸了他家小姐。」太守已知就裡,恐失了朱源體面,便住道:「不許閑話!只問你那幾個賊飞徒,現在何處?」秦小元道:「當初分了金帛,四散去了。聞得李癩子、白滿隨著山西客人,販買絨貨﹔胡蠻二、凌歪嘴、余蛤蚆三人,逃在黃州撐船過活。小的們也不曾相會。」   太守相公又叫婦人上前問道:「你與陳小四奸密,毒殺親夫,遂為夫婦,這也是沒得說了。」婦人方欲抵賴,只見階下一班水手都上前稟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得那婦人頓口無言。太守相公大怒,喝教選上號毛板,不論男婦,每人且打四十,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當下錄了口詞,三個強盜通問斬罪,那婦人問了凌遲。齊上刑具,發下死囚牢裡。一面出廣捕,挨獲$ 丞叫做王勸家做個女兒。從小多災多病,針灸湯藥,無時間斷。漸漸長成,容色甚美,只是說不出一句說話來,是啞的。同鄉有個進士,叫做盧珪,因慕他美貌,要求為妻。王家推辭,啞的不好相許。盧珪道:「人家娶媳婦,只要有容有德,豈在說話?便是啞,不強似長舌的。」卻便下了財禮,迎取過門,夫妻甚是相得。早生下兒子,已經兩歲,生得眉清目秀,紅的是唇,白的是齒,真個可愛。   忽一日盧珪抱著撫弄,卻問王氏道:「你看這兒子,生得好麼?」王氏笑而不答。盧珪怒道:「我與你結髮三載,未嘗肯出一聲。這是明明鄙賤著我,還說甚恩情哪裡,總要兒子何用?」倒提著兩只腳,向石塊上只一撲,可憐掌上明珠,撲做一團肉醬,子春卻忘記了王家啞女兒,就是他的前身,看見兒子被丈夫活活撲死了,不勝愛惜,剛叫得一個「噫」字,豈知藥灶裡迸出一道火光,連這一所大堂險些燒了。   其時天色已將明,那老者忙忙向前提著子春的頭髮,將他浸在水瓮裡,良久方才火息。老者跌腳嘆道:「人有七情,乃是喜怒憂懼愛惡欲。我看你六情都盡,惟有愛情未除。若再忍得一刻,我的丹藥已成,和你都升仙了。今我丹藥還好修煉,只是你的凡胎,卻幾時脫得?可惜老大世界,要尋一個仙才,難得如此!」子春懊悔無地,走到堂上,看那藥灶時,只見中間貫著手臂大一根鐵柱,不知仙藥都飛在哪裡去了。老者脫了衣服,跳入灶中,把刀在鐵柱上刮得些藥末下來,教子春吃了,遂打發下山。子春伏地謝罪說道:「我杜子春不才,有負老師囑付。如今情願跟著老師出家,只望哀憐弟子,收留在山上罷。」老者搖手道:「我這所在,如何留得你?可速回去,不必多言。」子春道:「既然老師不允,容弟子改過自新,三年之後,再來效用。」老者道:「你若修得心盡時,就在家裡也好成道﹔若修心不盡,便來隨我,亦有何益。勉之,勉之!」   子春領命,拜別下山。不則一日,已至揚州。韋氏接著問道:「那老者要你去,有何用處?」子春道:「不要說起,是我不才,負了這老翁一片美情。」韋氏問其緣故,子者道:「他是個得道之人,教我看守丹灶,囑付不許開言。豈知我一時見識不定,失口叫了一個『噫』字,把他數十年辛勤修命的丹藥,都弄走了。他道我再忍得一,他的丹藥成就,連我也做了神仙。這不是壞了他的事,連我的事也壞了?以此歸來,重加修剩」韋氏道:「你為甚卻道這『噫』字?」子春將所見之事,細細說出,夫妻不勝嗟嘆。   自此之後,子春把天大家私丟在腦後,日夕焚香打坐,滌慮凝神,一心思想神仙路上。但遇孤孀貧苦之人,便動千動百$ 吏民皆智知之。從一人百人以上,持出不操填章,從人非亓故人,乃亓稹章也,千人之將以上止之,勿令得行。行及吏卒從之,皆斬,具以聞於上。此守城之重禁之,夫姦之所生也,不可不審也。 城上為爵穴,下堞三尺,廣亓外,五步一。爵穴大容苴,高者六尺,下者三尺,疏數自適為之。塞外塹,去格七尺,為縣梁。城笮陜不可塹者舃,勿塹。城上三十步一聾灶,人擅苣長五節。寇在城下,聞鼓音,燔苣,復鼓,內苣爵穴中,照外。 諸藉車皆鐵什,藉車之柱長丈七尺,亓貍者四尺;夫長三丈以上,至三丈五尺,馬頰長二尺八寸,試藉車之力而為之困,失四分之三在上。藉車,夫長三尺,四二三在上,馬頰在三分婽中。馬頰長二尺八寸,夫長二十四尺,以下不用。治困以大車輪。藉車桓長丈二尺半,諸藉車皆鐵什,復車者在之。 寇闉池來,為作水甬,深四尺,堅慕貍之。十尺一,覆以瓦而待令。以木大圍長二尺四分而早鑿之,置炭火亓中而合慕之,而以藉車投之。為疾犁投,長二尺五寸,大二圍以上。涿弋,弋長七寸,弋閒六寸,剡亓末。狗走,廣七寸,長尺八寸,蚤長四寸,犬耳施之。” 子墨子曰:“守城之法,必數城之木,十人之所舉為十挈,五人之所舉為五挈,凡輕重以挈為人數。為薪樵挈,壯者有挈,弱者有挈,皆稱亓任。凡挈輕重所為,吏人各得亓任。城中無食則為大殺。去城門五步大塹之,高地三丈下地至,施賊亓中,上為發梁,而機巧之,比傳薪土,使可道行,旁有溝壘,毋可踰越,而出佻且比,適人遂入,引機發梁,適人可禽。適人恐懼而有疑心,因而離。” 《備高臨》 禽子再拜再拜曰:“敢問適人積土為高,以臨吾城,薪土俱上,以為羊黔,蒙櫓俱前,遂屬之城,兵弩俱上,為之柰何?” 子墨子曰:“子問羊黔之守邪?羊黔者將之拙者也,足以勞卒,不足以害城。守為臺城,以臨羊黔,左右出巨,各二十尺,行城三十尺,強弩射之,技機藉之,奇器口口之,然則羊黔之攻敗矣。 備臨以連弩之車材大方一方一尺,長稱城之薄厚。兩軸三輪,輪居筐中,重下上筐。左右旁二植,左右有衡植,衡植左右皆圜內,內徑四寸。左右縳弩皆於植,以弦鉤弦,至於大弦。弩臂前後與筐齊,筐高八尺,弩軸去下筐三尺五寸。連弩機郭同銅,一石三十鈞。引弦鹿長奴。筐大三圍半,左右有鉤距,方三寸,輪厚尺二寸,鉤距臂博尺四寸,厚七寸,長六尺。橫臂齊筐外,蚤尺五寸,有距,博六寸,厚三寸,長如筐,有儀,有詘勝淵可上下。為武重一石以材大圍五寸。矢長十尺,以繩系箭矢端,如如戈射,以磿鹿卷收。矢高弩臂三尺,用弩無數,出人六十枚,用小矢無留$ ,斷。失令者,斷。倚戟縣下城,上下不與眾等者,斷。無應而妄讙呼者,斷。縱失者,斷。譽客內毀者,斷。離署而聚語者,斷。聞城鼓聲而伍後上署者,斷。人自大書版,著之其署隔,守必自謀其先後,非其署而妄入之者,斷。離署左右,共入他署,左右不捕,挾私書,行請謁及為行書者,釋守事而治私家事,卒民相盜家室、嬰兒,皆斷無赦。人舉而藉之。無符節而橫行軍中者,斷。客在城下,因數易其署而無易其養,譽敵:少以為眾,亂以為治,敵攻拙以為巧者,斷。客、主人無得相與言及相藉,客射以書,無得譽,外示內以善,無得應,不從令者,皆斷。禁無得舉矢書,若以書射寇,犯令者父母、妻子皆斷,身梟城上。有能捕告之者,賞之黃金二十斤。非時而行者,唯守及摻太守之節而使者。 守入臨城,必謹問父老,吏大夫,諸有怨仇讎不相解者,召其人,明白為之解之。守必自異其人而藉之,孤之,有以私怨害城若吏事者,父母、妻子皆斷。其以城為外隷者,三族。有能得若捕告者,以其所守邑,小大封之,守葫還授其印,尊寵官之,令吏大夫及卒民皆明知之。豪傑之外多交諸侯者,常請之,令上通知之,善屬之,所居之吏上數選具之,令無得擅出入,連質之。術鄉長者、父老、豪傑之親戚父母、妻子,必尊寵之,若貧人食不能自給食者上食之。及勇士父母親戚妻子皆時賜酒肉,必敬之,舍之必近太守。守樓臨質宮而善周,必密塗樓,令下無見上,上見下,下無知上有人無人。 守之所親,舉吏貞廉、忠信、無害、可任事者,其飲食酒肉勿禁,錢沌金、布帛、財物各自守之,慎勿相盜。葆宮之牆必三重,牆之垣,守者皆累瓦釜牆上。門有吏,主者門里,筦閉,必須太守之節。葆衛必取戍卒有重厚者。請擇吏之忠信者,無害可任事者。 令將衛,自築十尺之垣,周還牆門、閨者,非令衛司馬門。 望氣者舍必近太守,巫舍必近公社,必敬神之。巫祝史與望氣者必以善言告民,以請上報守,守獨知其請而已。無與望氣妄為不善言驚恐民,斷弗赦。 度食不足,食民各自占,家五種石升數,為期,其在蓴害,吏與雜訾,期盡匿不占,占不悉,令吏卒覹得,皆斷。有能捕告,賜什三。收粟米、布帛、錢金,出內畜產,皆為平直其賈,與主券人書之。事已,皆各以其賈倍償之。又用其賈貴賤、多少賜爵,欲為吏者許之,其不欲為吏,而欲以受賜賞爵祿,若贖出親戚、所知罪人者,以令許之。其受構賞者令葆宮見,以與其親。欲以復佐上者,皆倍其爵賞。某縣某里某子家食口二人,積粟六百石,某里某子家食口十人,積粟百石。出粟米有期日,過期不出者出王公有之,有能得若告之$ ,天地之邪气, 惡者之所秉也.今當運隆祚永坳之朝,太平無為之世,清明靈秀之气所秉者, 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余之秀气,漫無所歸,遂為甘露,為和 風,洽然溉及四海.彼殘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蕩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結 充塞于深溝大壑之內,偶因風蕩,或被云催,略有搖動感發之意,一絲半縷 誤而泄出者,偶值靈秀之气适過,正不容邪,邪复妒正,兩不相下,亦如風 水雷電,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發后始盡.故其气亦 必賦人,發泄一盡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 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气,則在万万人之上 ,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貴之家,則為 情痴情种,若生于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再偶生于薄祚寒門,斷 不能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驅制駕馭,必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許由,陶潛 ,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劉庭 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 祝枝山,再如李龜年,黃幡綽,敬新磨,卓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云 之流,此皆易地則同之人也。”   子興道:“依你說,`黽成則王侯敗則賊了.'"雨村道:“正是這意.你 還不知,我自革職以來,這兩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見兩個异樣孩子.所以, 方才你一說這寶玉,我就猜著了八九亦是這一派人物.不用遠說,只金陵城 內,欽差金陵省体仁院總裁甄家,你可知么?"子興道:“誰人不知!這甄 府和賈府就是老親,又系世交.兩家來往,极其親熱的.便在下也和他家來 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去歲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笃甄府處館.我進去看其光 景,誰知他家那等顯貴,卻是個富而好禮之家,倒是個難得之館.但這一個 學生,雖是啟蒙,卻比一個舉業的還勞神.說起來更可笑,他說:`必得兩 個女儿伴著我讀書,我方能認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 又常對跟他的小廝們說:`這女儿兩個字,极尊貴,极清淨的,比那阿彌陀 佛,元始天尊的這兩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你們這濁口臭舌,万不可唐 突了這兩個字,要緊.但凡要說時,必須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設若失 錯,便要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頑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學 ,進去見了那些女儿們,其溫厚靄和平,聰敏文雅,竟又變了一個.因此,他 令尊也曾下死笞楚過几次,無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過時,他便`姐 姐'`$ 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結,也不枉生了 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 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秦鐘自見了寶玉形容出 ,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繡服,驕婢侈童,秦鐘心中亦自思道:“果然這寶玉怨不 人溺愛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鬢交接,可知`貧窶'二字限人, 世間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樣的胡思亂想.忽然寶玉問他讀什么書.秦鐘見問, 而答以實話.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后,越覺親密起來.   一時擺上茶果,寶玉便說:“我兩個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里間小炕上,我 那里坐去,省得鬧你們。”于是二人進里間來吃茶.秦氏一面張羅与鳳姐擺酒果, 面濟忙進來囑寶玉道:“寶叔,你侄儿倘或言語不防頭,你千万看著我,不要理他. 雖靦腆,卻性子左強,不大隨和此是有的。”寶玉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 氏又囑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鳳姐.   一時鳳姐尤氏又打發人來問寶玉:“要吃什么,外面有,只管要去。”寶玉 答應著,也無心在飲食上,只問秦鐘近日家務等事.秦鐘因說:“業師于去年病 ,家父又年紀老邁,殘疾在身,公務繁冗,因此尚未議及再延師一事,目下不過 家溫習舊課而已.再讀書一事,必須有一二知己為伴,時常大家討論,才能進益。” 玉不待說完,便答道:“正是呢,我們卻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 塾讀書,子弟們中亦有親戚在內可以附讀.我因業師上年回家去了,也現荒廢著 .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溫習舊書,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自在家里讀.家祖 因說:一則家學里之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气,反不好,二則也因我病了几天, 暫且耽擱著.如此說來,尊翁如今也為此事懸心.今日回去,何不稟明,就往我 敝塾中來,我亦相伴,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秦鐘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 延師一事,也曾提起這里的義學倒好,原要來和這里的親翁商議引荐.因這里又 忙,不便為這點小事來聒絮的.寶叔果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滌硯,何不速速的作成, 彼此不致荒廢,又可以常相談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 美事?"寶玉道:“放心,放心.咱們回來告訴你姐夫姐姐和璉二嫂子.你今日 家就稟明令尊,我回去再稟明祖母,再無不速成之理。”二人計議一定.那天磅 是掌燈時候,出來又看他們頑了一回牌.算帳時,卻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輸了戲酒 東道,言定后日吃這東道.一面就叫送飯С   吃畢晚飯,因天黑了,尤氏說:$ ,打發人問你哥哥,嫂子要緊。”寶玉早向賈珍手里接 過對牌來,強遞与鳳姐了.又問:“妹妹住在這里,還是天天來呢?若 是天天來,越發辛苦了.不如我這里赶著收拾出一個院落來,妹妹住過 這几日倒安穩。”鳳姐笑道:“不用.那邊也离不得我,倒是天天來的 好。”賈珍听說,只得罷了.然后又說了一回閒話,方才出去.   一時女眷散后,王夫人因問鳳姐:“你今儿怎么樣?"鳳姐儿道:太 太只管請回去,我須得先理出一個頭緒來,才回去得呢。”王夫人听說, 便先同邢夫人等回去,不在話下.   這里鳳姐儿來至三間一所抱廈內坐了,因想:頭一件是人口混雜,遺 失東西,第二件,事無專執,臨期推委,第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 第四件,任無大小,苦樂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服藎束,無 臉者不能上進.此五件實是宁國府中風俗,不知鳳姐如何處治,且听下回 分解.正是:   金紫万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 話說宁國府中都總管來升聞得里面委請了鳳姐,因傳齊同事人等摓道 :“如今請了西府里璉二奶奶管理內事,倘或他來支取東西,或是說 話,我們須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來晚散,宁可辛苦這一個月 ,過后再歇著,不要把老臉丟了.那是個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一 時惱了,不認人的。”眾人都道:“有理。”又有一個笑道:“論理 ,我們里面也須得他來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正說著,只見來旺 媳婦拿了對牌來領取呈文京榜紙札,票上批著數目.眾人連忙讓坐倒 茶,一面命人按數取紙來抱著,同來旺媳婦一路來至儀門口,方交与 來旺媳婦自己抱進去了.   鳳姐即命彩明釘造簿冊.即時傳來升媳婦,兼要家口花名冊來查看, 又限于明日一早傳齊家人媳婦進來听差等語.大概點了一點數目單冊,問 了來升媳婦几句話,便坐車回家.一宿無話.至次日,卯正二刻便過來了 .那宁國府婆娘媳婦聞得到齊,只見鳳姐正与來升媳婦分派,眾人不敢 擅入,只在窗外听覷.只听鳳姐与來升媳婦道:“既托了我,我就說不得 要討你們嫌了.我可比不得你們奶奶好性儿,由著你們去.再不要說你們 `這府里原是這樣'的話,如今可要依著我行,錯我半點儿,管不得誰是有 臉的,誰是沒臉的,一例現清白處理。”說著,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冊,按 名一個一個的喚進來看視.   一時看完$ 隆恩也. "賈妃亦囑"只以國事為重,暇時保養,切勿記念"等語.賈 政又啟:“園中所有亭台軒館,皆系寶玉所題,如果有一二稍可寓 目者,請別賜名為幸。”元妃听了寶玉能題,便含笑說:“果進益 了。”賈政退出.賈剥妃見寶,林二人亦發比別姊妹不同,真是姣花 軟玉一般. 因問:“寶玉為何不進見?"賈母乃啟:“無諭,外男不 敢擅入。”元妃命快引進來.小太監出去引寶玉進來,先行國禮畢, 元妃命他進前,攜手攔于怀內,又撫其頭頸笑道:“比先竟長了好 些……"一語未終,淚如雨下.   尤氏,鳳姐等上來啟道:“筵宴齊備,請貴妃游幸。”元妃等 起身,命寶玉導引,遂同諸人步至園門前, 早見燈光火樹之中,諸 般羅列非常.進園來先從"有鳳來儀","紅香綠玉" ,"杏帘在望,妃 极加獎贊,又勸:“以后不可太奢,此皆過分之极。”已而至正殿, 諭免禮歸座,大開筵宴.賈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紈,鳳姐等親 捧羹把盞.   元妃乃命傳筆硯伺候,親搦湘管,擇其几處最喜者賜名.按其 書云:顧恩思義   天地啟宏慈,赤子蒼頭同感戴,   古今垂曠典,九州万國被恩榮.此一匾一聯書于正殿大觀園有 鳳來儀紅香綠玉蘅芷清芬杏帘在望閣",更有"蓼風軒","藕香榭"蜣," 紫菱洲","荇葉渚"等名,又有字的匾額十數個, 諸如"梨花春雨", "桐剪秋風","荻蘆夜雪"等名,此時悉難全記.又命舊有匾聯俱不必 摘去.于是先題一絕云:   銜山抱水建來精,多少工夫筑始成.   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寫畢,向諸姊妹笑道:“我 素乏捷才,且不長于吟詠, 妹輩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責,不負斯 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補撰《大觀園記》并< <省親頌》等文,以記 今日之事.妹輩亦各題一匾一詩,隨才之長短,亦暫吟成,不可因 我微才所縛.且喜寶玉竟暤知題詠,是我意外之想.此中`瀟湘館',蘅 蕪苑'二處,我所极愛, 次之`怡紅院',`浣葛山庄',此四大處,必得 別有章句題詠方妙.前所題之聯雖佳, 如今再各賦五言律一首,使 我當面試過,方不負我自幼教授之苦心。”寶玉只得答應了,下來 自去构思.   迎, 探,惜三人之中,要算探春又出于姊妹之上,然自忖亦難 与薛林爭衡,只得勉強隨眾塞責而已.李紈也勉強湊成一律.賈妃 先挨次看姊妹們的,寫道是:   曠性怡情匾額迎春   園成景備特精奇,奉命羞題額曠怡.   誰信世間有此境,游來宁不暢神思?   万象爭輝匾額探春   名園筑出勢巍巍,奉命何慚學淺微$ 罷.讓我們再坐一會,也好散了。”賈政一聞此 言,連忙答應几個"是"字,又勉強勸了賈母一回秇酒,方才退出去 了.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來复去竟難成寐憟不由傷悲感慨, 不在話下.   且說賈母見賈政去了,便道:“你們可自在樂一樂罷。” 一言未了,早見寶玉跑至屏燈前,指手畫腳,滿口批評,這 個這一句不好,那一個破的不恰當,如同開了鎖的猴子一般.寶 釵便道:“還象适才坐著,大家說說笑笑,豈不斯文些儿。” 鳳姐自里間忙出來插口道:“你這個人,就該老爺每日令你寸 步不离方好.适才我忘了,為什么不當著老爺,攛掇叫你也作 詩謎儿.若果如此,怕不得這會子正出汗呢。”說的寶玉急了, 扯著鳳姐儿, 扭股儿糖似的只是廝纏.賈母又与李宮裁并眾姊 妹說笑了一會,也覺有些困倦起來. 听了听已是漏下四鼓,命 將食物撤去,賞散与眾人,隨起身道:“我們安歇罷.明日還 是節下,該當早起.明日晚間再玩罷。”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艷曲警芳心 -------------------------------------------------------- 話說賈元春自那日幸大觀園回宮去后,便命將那日所有的題 詠,命探春依次抄錄妥協,自己編次,敘其优劣,又命在大觀 園勒石,為千古風流雅事.因此,賈政命人各處選拔精工名匠, 在大觀園磨石鐫字,賈珍率領蓉,萍等監工.因賈薔又管理著 文官等十二個女戲并行頭等事,不大得便,因此賈珍又將賈菖, 賈菱喚來監工.一日,湯蜡釘朱,動起手來.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那個玉皇廟并達摩庵兩處,一班的十二個小沙彌并十 二個小道士,如今挪出大觀園來,賈政正想發到各廟去分住. 不想后街上住的賈芹之母周氏,正盤算著也要到賈政這邊謀一 個大小事務与儿子管管, 也好弄些銀錢使用,可巧听見渴件事 出來,便坐轎子來求鳳姐. 鳳姐因見他素日不大拿班作勢的, 便依允了,想了几句話便回王夫人說:“這些小和尚道士万不 可打發到別處去,一時娘娘出來就要承應.倘或散了,若再用 時,可是又費事.依我的主意,不如將他們竟送到咱們家廟里 鐵檻寺去,月間不過派一個人拿几兩銀子去買柴米就完了.說 聲用,走去叫來,一點儿不費事呢。”王夫人听了,便商之于 賈政.賈政听了笑道:“倒是提醒了我,就是這樣。”即時喚 賈璉來.   當下賈璉正同鳳姐吃飯,一聞呼喚,不知何事,放下飯便 走.鳳姐一把拉住,笑道:“ 你且站住,听我說話.若是別的 事我不管,$ 也要一日 來一百遭。妹妹可大好了?"紫鵑道:“身上病好了,只是心 里气不大好。"寶玉笑道:“我曉得有什么气。"一面說著,一 面進來,只見林黛玉又在床上哭。   那林黛玉本不曾哭, 听見寶玉來,由不得傷了心,止不 住滾下淚來。寶玉笑著走近床來,道:“妹妹身上可大好了? "林黛玉只顧拭淚,并不答應。寶玉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 一 面笑道:“我知驺妹妹不惱我。但只是我不來,叫旁人看著, 倒象是咱們又拌了嘴的似的。 若等他們來勸咱們,那時節豈 不咱們倒覺生分了?不如這會子,你要打要罵,憑著你怎么 樣,千万別不理我。"說著,又把"好妹妹"叫了几万聲。林黛 玉心里原是再不理寶玉的,這會子見寶玉說別叫人知道他們 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這一句話,又可見得比人原親近,因又 撐不住哭道:“你也不用哄我。從今以后,我也不敢親近二 爺, 二爺也全當我去了。"寶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 林黛玉道:“我回家去。"寶玉笑道:“我跟了你去。"林黛玉 道:“我死了。"寶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林黛玉一聞 此言,登時將臉放下來,問道:“想是你要死了,胡說的是 什么!你家倒有几個親姐姐親妹妹呢,明儿都死了,你几個 身子去作和尚?明儿我倒把這話告訴別人去評評。”   寶玉自知這話說的造次了,后悔不來, 登時臉上紅脹起 來,低著頭不敢則一聲。幸而屋里沒人。 林黛玉直瞪瞪的瞅 了他半天,气的一聲儿也說不出來。見寶玉憋的臉上紫脹, 便咬著牙用指頭狠命的在他額顱上戳了一下,哼了一聲,咬 牙說道:“你這——"剛說了兩個字,便又歎了一口气,仍拿 起手帕子來擦眼淚。寶玉心里原有無限的心事,又兼說錯了 話,正自后悔,又見黛玉戳他一下,要說又說不出來,自歎 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 不覺滾下淚來。要用帕子揩拭, 不想又忘了帶來,便用衫袖去擦。林黛玉雖然哭著,卻一眼 看見了,見他穿著簇新藕合紗衫,竟去拭淚,便一面自己拭 著淚,一面回身將枕邊搭的一方綃帕子拿起來, 向寶玉怀里 一摔,一語不發, 仍掩面自泣。寶玉見他摔了帕子來,忙接 住拭了淚,又挨近前些,伸手拉了林黛玉一只手,笑襮:“我 的五髒都碎了, 你還只是哭。走罷,我同你往老太太跟前去。 "林黛玉將手一摔道:“誰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的,訟還這么□皮賴臉的,連個道理也不知道。” 一句沒說完,只听喊道:“好了!"寶林二人不防,都唬了一 跳,回頭看時,只見鳳姐儿跳了進來,笑道:“老太太在那 里抱怨天抱槮地,只叫我來$ 是個陰陽,沒影沒形的. 我只問姑娘,這陰陽是怎么個樣儿? "湘云道:“陰陽可有什么樣儿,不過是個气,器物賦了成形. 比如天是陽,地就是陰,水是陰,火就是陽,日是陽,月就 是陰。”翠縷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 怪道人都管著日頭叫`太陽'呢,算命的管著月亮叫什么`太陰星 ',就是這個理了。”湘云笑道:“阿彌陀佛!剛剛的明白了。” 翠縷道:“這些大東西有陰陽也罷了,難道那些蚊子,虼蚤, 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磚頭儿也有陰陽不成?"湘云 道:“怎么有沒陰陽的呢?比如那一個樹葉儿還分陰陽呢, 那邊向上朝陽的便是陽,這邊背陰覆下的便是陰。”翠縷听 了,點頭笑道:“原來這樣,我可明白了. 只是咱們這手里 的扇子,怎么是陽,怎么是陰呢?"湘云道:“這邊正面就是 陽,那邊反面就為陰。”翠縷又點頭笑了,還要拿几件東西 問,因想不起個什么來,猛低頭就看見湘云宮絛上系的金麒 麟,便提起來問道:“姑娘,這個難道也有陰陽?"湘云道: “走獸飛禽,雄為陽,雌為陰,牝為陰,牡為陽.怎么沒有 呢!"翠縷道:“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湘湲道:“這連 我也不知道。”翠縷道:“這也罷了,怎么東西都有陰陽, 咱們人倒沒有陰陽呢? "湘云照臉啐了一口道"下流東西,好 生走罷!越問越問出好的來了!"翠縷笑道:“這有什么不告 訴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難我。”湘云笑道:“你知道 什么?"翠縷道:“姑娘是陽,我就是陰。”說著,湘云拿手 帕子握著嘴,呵呵的笑起來.翠縷道:“說是了,就笑的這 樣了。”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縷道:“人規矩主子 為陽,奴才為陰. 我連這個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你 很懂得。”一面說,一面走,剛到薔薇架下, 湘云道:“你 瞧那是誰掉的首飾,金晃晃在那里。”翠縷听了,忙赶上拾 在手里攥著,笑道:“可分出陰陽來了。”說著,先拿史湘 云的麒麟瞧.湘云要他揀的瞧,翠縷只管不放手, 笑道:“是 件寶貝,姑娘瞧不得.這是從那里來的?好奇怪!我從來在 這里沒見有人有這個。”湘云笑道:“拿來我看。”翠縷將 手一撒,笑道:“請看。”湘云舉目一驗,卻是文彩輝煌的 一個金麒麟, 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云伸手擎掌 上,只是默默不語,正自出神,忽見寶玉從那邊來了,笑問 道:“你兩個在這日頭底下作什么呢?怎么不找襲人去?"湘 云連忙將那麒麟藏起道:“正要去呢.咱們一處走。”說著, 大家進入怡紅院來.襲人正在階下倚檻追風,忽見湘云$ 道:“這就是了.我說大嫂子倒不大 說話呢, 老太太也是和鳳姐姐的一樣看待.若是單是會說話 的可疼,這些姊妹里頭也只是鳳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 "賈母 道:“提起姊妹,不是我當著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 從我們家四個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寶丫頭。”薛姨媽听說, 忙笑道:“這話是老太太說偏了。”王夫人忙又笑道:“老 太太時常背地里和我說寶丫頭好,這倒不是假話. "寶玉勾著 賈母原為贊林黛玉的,不想反贊起寶釵來,倒也意出望外, 便看著寶釵一笑.寶釵早扭過頭去和襲人說話去了.忽有 來請吃飯,賈母方立起身來,命寶玉好生養著,又把丫頭們 囑咐了一回,方扶著鳳姐儿,讓著薛姨媽,大家出房去了. 因問湯好了不曾,又問薛姨媽等:“想什么吃,只管告訴我, 我有本事叫鳳丫頭弄了來咱們吃。”薛姨媽笑道:“老太太 也會慪他的.時常他弄了東西孝敬,究竟又吃不了多少. " 鳳姐儿笑道:“姑媽倒別這樣說.我們老孟宗只是嫌人肉酸, 若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還吃了呢。”   一句話沒說了, 引的賈母眾人都哈哈的笑起來.寶玉在 房里也撐不住笑了.襲人笑道:“真真的二奶奶的這張嘴怕 死人!"寶玉伸手拉著襲人笑道:“你站了這半日,可乏了?" 一面說,一面拉他身旁坐了.襲人笑道:“可是又忘了.趁 寶姑娘在院子里,你和他說,煩他鶯儿來打上几根絡子。” 寶玉笑道:“虧你提起來。”說著,便仰頭向窗外道:“寶 姐姐,吃過飯叫鶯儿來,煩他打几根絡子,可得閒儿?"寶釵 听見,回頭道:“怎么得閒儿,一會叫他來就是了。”賈 母等尚未听真,都止步問寶釵.寶釵說明了,大家方明白. 賈母又說道:“好孩子,叫他來替你兄弟作几根.你要無人 使喚,我那里閒著的丫頭多呢, 你喜歡誰,只管叫了來使 喚。”薛姨媽寶釵等都笑道:“只管叫他來作就是了,有什 么使喚的攝去處.他天天也是閒著淘气。”   大家說著, 往前邁步正走,忽見史湘云,平儿,香菱等 在山石邊掐鳳仙花呢,見了他們走來,都迎上來了.少頃至 園外,王夫人恐賈母乏了,便欲讓至上房內坐.賈母也覺腿 酸,便點頭依允.王夫人便令丫頭忙先去舖設坐位.那時趙 姨娘推病,只有周姨娘与眾婆娘丫頭們忙著打帘子,立靠背, 舖褥子.賈母扶著鳳姐儿進來,与薛姨媽分賓主坐了.薛寶 釵史湘云坐在下面.王夫人親捧了茶奉与賈母,李宮裁奉与 薛姨媽.賈母向王夫人道:“讓他們小妯娌伏侍,你在那里 坐了,好說話儿。”王夫人方向一張小杌子上坐下, 便吩咐 鳳姐儿道:“老太太的飯$ 他好不好. 齡官道:“你 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關在這牢坑里學這個勞什子還不 算,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儿來, 也偏生干這個.你分明是弄 了他來打趣形容我們,還問我好不好。”賈薔听了,不覺慌 起來,連忙賭身立誓.又道:“今儿我那里的香脂油蒙了心! 費一二兩銀子買他來, 原說解悶,就沒有想到這上頭.罷, 罷,放了生,免免你的災病。”說著,果然將雀儿放了, 一 頓把將籠子拆了.齡官還說:“那雀儿雖不如人,他也有個 老雀儿在窩里,你拿了他來弄這個勞什子也忍得撁!今儿我咳 嗽出兩口血來,太太叫大夫來瞧,不說替我細問問,你且弄 這個來取笑.偏生我這沒人管沒人理   的,又偏病。”說著又哭起來.賈薔忙道:“昨儿晚上 我問了大夫,他說不相干.他說吃兩劑藥,后儿再瞧.誰知 今儿又吐了.這會子請他去。”說著,便要請去.齡官又叫" 站住,這會子大毒日頭地下,你賭气子去請了來我也不瞧。” 賈薔听如此說,只得又站住.寶玉見了這般景況, 覺痴了, 這才領會了划"薔"深意.自己站不住,也抽身走了.賈薔一心 都在齡官身上,也不顧送,倒是別的女孩子送了出來.   那寶玉一心裁奪盤算, 痴痴的回至怡紅院中,正值林黛 玉和襲人坐著說話儿呢.寶玉一進來,就和襲人長歎,說道: “我昨晚上的話竟說錯了,怪道老爺說我是`管窺蠡測' .昨 夜說你們的眼淚單葬我,這就錯了.我竟不能全得了.從此 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 "襲人昨夜不過是些頑話,已經忘 了,不想寶玉今又提起來,便笑道:“你可真真有些瘋了。” 寶玉默默不對,自此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 傷"不知將來葬我洒淚者為誰?"此皆寶玉心中所怀,也不可十 分妄擬.   且說林黛玉當下見了寶玉如此形象, 便知是又從那里著 了魔來,也不便多問,因向他說道:“我才在舅母跟前听的 明儿是薛姨媽的生日,叫我順便來問你出去不出去.你打發 人前頭說一聲去。”寶玉道:“上回連大老爺的生日我也沒 去,這會子我又去,倘或碰見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這么 怪熱的,又穿衣裳,我不去姨媽也未必惱。”襲人忙道:“這 是什么話?他比不得大老爺.這里又住的近,又是親戚,你 不去豈不叫他思量.你怕熱,只清早起到那里磕個頭,吃鐘 茶再來,豈不好看。”寶玉未說話,黛玉便先笑道:“你看 著人家赶蚊子分上,也該去走走。”寶玉不解,忙問:“怎 么赶蚊子?"襲人便將昨日睡覺無人伴,寶姑娘坐了挴一坐的 話說了出來.寶玉听了,忙說:“不該.我怎么睡著了,褻$ 道:“香就完了,只管蹲在那潮地 下作什么?"黛玉也不理.寶玉道:“可顧不得你了,好歹也 寫出來罷。”說著也走在案前寫了.李紈道:“我們要看詩 了, 若看完了還不交卷是必罰的。”寶玉道:“稻香老農雖 不善作卻善看,又最公道,你就評閱优劣,我們都服的。” 眾人都道:“自然。”于是先看探春的稿上寫道是:   詠白海棠限門盆魂痕昏   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舖雨后盆.   玉是精神難比洁,雪為肌骨易銷魂.   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礳   莫謂縞仙能羽化,多情伴我詠黃昏.次看寶釵的是: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憑清洁,不語婷婷日又昏.李紈笑道:“到底 是蘅蕪君。”說著又看寶玉的,道是:   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   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淚一痕.   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大家看了,寶玉說 探春的好,李紈才要推寶釵這詩有身分,因又催黛玉.黛玉 道:“你們都有了?"說著提筆一揮而就,擲与眾人.李紈等 看他寫道是:   半卷湘帘半掩門, 碾冰為土玉為盆.看了這句,寶玉先 喝起彩來,只說"從何處想來!"又看下面道: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眾人看了也都不禁 叫好,說"果然比別人又是一樣心腸。”又看下面道是:   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眾人看了,都道是 這首為上.李紈道:“若論風流別致鹴,自是這首,若論含蓄 渾厚,終讓蘅稿。”探春道:“這評的有理,瀟湘妃子當居 第二。”李紈道:“怡紅公子是壓尾,你服不服?"寶玉道 “我的那首原不好了,這評的最公。”又笑道:“只是蘅瀟 二首還要斟酌。”李紈道:“原是依我評論,不与你們相干, 再有多說者必罰. "寶玉听說,只得罷了.李紈道:“從此后 我定于每月初二十六這兩日開社,出題限韻都要依我. 這其 間你們有高興的,你們只管另擇日子補開,那怕一個月每天 都開社,我只不管.只是到了初二,十六這兩日,是必往我 那里去。”寶玉道:“到底要起個社名才是。”探春道:“俗 了又不好,特新了,刁鑽古怪也不好.可巧才是海棠詩众端, 就叫個海棠社罷.雖然俗些,因真有此事,也就不礙了。” 說畢大家又商議了一回,略用些酒果,方各自散去.也有回 家的,也有往賈母王夫人處去的.當下別人無話.$ 是笑,不還言.劉姥姥笑道:“你好沒見世面, 見這園里的花好,你就沒死活戴了一頭。”他親家也不答. 便心下忽然想起:“ 常听大富貴人家有一种穿衣鏡,這別是 我在鏡子里頭呢罷。”說畢伸手一摸,再細一看,可不是, 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將鏡子嵌在中間.因說:“這已經攔住, 如何走出去呢?"一面說, 一面只管用手摸.這鏡子原是西洋 机括,可以開合.不意劉姥姥亂摸之間,其力巧合,便撞開 消息,掩過鏡子,露出門來.劉姥姥又惊又喜,邁步出來, 忽見有一副最精致的床帳.他此時又帶了七八分醉,又走乏 了,便一屁股坐在床上,只說歇歇,不承望身不由己,前仰 后合的,朦朧著兩眼,一歪身就睡熟在床上.   且說眾人等他不見, 板儿見沒了他姥姥,急的哭了.眾 人都笑道:“別是掉在茅廁里了?快叫人去瞧瞧。”因命兩 個婆子去找,回來說沒有.眾人各處搜尋不見.襲人爸銋D 路:“是他醉了迷了路,順著這一條路往我們后院子里去了. 若進了花障子到后房門進去, 雖然碰頭,還有小丫頭們知 道,若不進花障子再往西南上去,若繞出去還好,若繞不出 去, 可夠他繞回子好的.我且瞧瞧去。”一面想,一面回來, 進了怡紅院便叫人,誰知那几個房子里小丫頭已偷空頑去了.   襲人一直進了房門, 轉過集錦□子,就听的鼾祕p雷. 忙進來,只聞見酒屁臭气,滿屋一瞧,只見劉姥姥扎手舞腳 的仰臥在床上.襲人這一惊不小,慌忙赶上來將他沒死活的 推醒. 那劉姥姥惊醒,睜眼見了襲人,連忙爬起來道:“姑 娘,我失錯了!并沒弄髒了床帳。”一面說一面用手去撣. 襲人恐惊動了人,被寶玉知道了,只向他搖手,不叫他說話. 忙將鼎內貯了三四把百合香,仍用罩子罩上.些須收拾收拾, 所喜不曾嘔吐,忙悄悄的笑道:“不相秾干,有我呢.你隨我 出來。”劉姥姥跟了襲人,出至小丫頭們房中,命他坐了, 向他說道:“你就說醉倒在山竰子石上打了個盹儿。”劉姥姥 答應知道鬑又与他兩碗茶吃,方覺酒醒了,因問道:“這是 那個小姐的繡房,這樣精致?我就象到了天宮里的一樣。” 襲人微微笑道:“這個么,是寶二爺的臥室。”那劉姥姥嚇 的不敢作聲.襲人帶他從前面出去, 見了眾人,只說他在草 地下睡著了,帶了他來的.眾人都不理會,也就罷了.   一時賈母醒了,就在稻香村擺晚飯.賈母因覺懶懶的, 也不吃飯,便坐了竹椅小敞規轎,回至房中歇息,命鳳姐儿等 去吃飯.他姊妹方复進園來.要知端的—— 第四十二回  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余香 ----$ 用去了.他們這 會子也不見人,回來我替你說罷.閒了再來。”又命了一個 老婆子,吩咐他:“二門上叫兩個小廝來,幫著姥姥拿了東 西送出去。”婆子答應了,又和劉姥姥到了鳳姐儿那邊一并 拿了東西, 在角門上命小廝們搬了出去,直送劉姥姥上車鸠 了.不在話下.   且說寶釵等吃過早飯, 又往賈母處問過安,回園至分路 之處,寶釵便叫黛玉道:“顰儿跟我來,有一句話問你。” 黛玉便同了寶釵,來至蘅蕪苑中.進了房,寶釵便坐了笑道: “你跪下,我要審你。”黛玉不解何故舗,因笑道:“你瞧寶 丫頭瘋了!審問我什么?"寶釵冷笑道:“好個千金小姐!好 個不出閨門的女孩儿!滿嘴說的是什么?你只實說便罷。” 黛玉不解,只管發笑,心里也不免疑惑起來,口里只說:“我 何曾說什么?你不過要捏我的錯儿罷了.你倒說出來我听 听。”寶釵笑道:“你還裝憨儿.昨儿行酒令你說的是什么 ?我竟不知那里來的。”黛玉一想,倬方想起來昨儿失于檢點, 那《牡丹亭》《西廂記》說了兩句,不覺紅了臉,便上來摟著 寶釵,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 再不說了。”寶釵笑道:“我也不知道,听你說的怪生的, 所以請教你。”黛玉道:“ 好姐姐,你別說与別人,我以后 再不說了。”寶釵見他羞得滿臉飛紅,滿口央告,便不肯再 往下追問,因拉他坐下吃茶,款款的告訴他道:“你當我是 誰,我也是個淘气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 我們家 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里也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姊妹 弟兄都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餐也有愛詩的,也有愛 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种',無所不有.他們 是偷背著我們看,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后來大人知道了, 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所以咱們女孩儿家不 認得字的倒好. 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 何況你我.就連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 究竟 也不是男人分內之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 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見有這樣的人, 讀了書倒更坏了.這是 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种買賣,倒 沒有什么大害處.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偏又認 得了字, 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的看也罷了,最怕見了 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一席話,說的黛玉垂頭 吃茶,心下暗伏,只有答應"是"的一字.忽見素云進來說:“我 們奶奶請二位姑娘商議要緊的事呢.二姑娘,三姑娘,四姑 娘,史姑娘,寶二爺都在$ 自己房中, 告訴襲人道:“老太太与鳳阔姐方才說話含含糊糊, 不知是什么意思。”襲人 想了想,笑了一笑道:“這個我也猜不著.但只剛才說這些話時,林姑娘在跟前 沒有?"寶玉道:“林姑娘才病起來,這些時何曾到老太太那邊去呢。”正說著, 只听外間屋里麝月与秋紋拌嘴.襲人道:“你兩個又鬧什么?"麝月道:“我們 兩個斗牌,他贏了我的錢他拿了去,他輸了錢就不肯拿出來.這也罷了,他倒把 我的錢都搶了去了。”蠡玉笑道:“几個錢什么要緊,傻丫頭,不許鬧了。”說 的兩個人都咕嘟著嘴坐著去了.這里襲人打發寶玉睡下.不提.   卻說襲人听了寶玉方才的話, 也明知是給寶玉提親的事.因恐寶玉每有痴 想,這一提起不知又招出他多少呆話來, 所以故作不知,自己心上卻也是頭一 件關切的事.夜間躺著想了個主意,不如去見見紫鵑,看他有什么動靜,自然就 知道了.次日一早起來,打發寶玉上了學,自己梳洗了,便慢慢的去到瀟湘館來. 只見紫鵑正在那里掐花儿呢,見襲人進來,便笑嘻嘻的道:“姐姐屋里坐著。” 襲人道:“坐著,妹妹掐花儿呢嗎?姑娘呢? "紫鵑道:“姑娘才梳洗完了,等 著溫藥呢。”紫鵑一面說著,一面同襲人進來.見了黛玉正在那里拿著一本書看 . 襲人陪著笑道:“姑娘怨不得勞神,起來就看書.我們寶二爺念書若能象姑娘這 樣,豈不好了呢。”黛玉笑著把書放下.雪雁已拿著個小茶盤里托著一鐘藥,一 鐘水,蒗小丫頭在后面捧著痰盒漱盂進來.原來襲人來時要探探口气,坐了一回, 無處入話,又想著黛玉最是心多,探不成消息再惹著了他倒是蜓不好,又坐了坐, 搭訕著辭了出來了.將到怡紅院門口,只見兩個人在那里站著呢.襲人不便往前 走,那一個早看見了,連忙跑過來.襲人一看,卻是鋤藥,因問"你作什么?" 鋤藥道:“剛才芸二爺來了,拿了個帖儿,說給咱們寶二爺瞧的,在這里候信。” 襲人道:“寶二爺天天上學,你難道不知道,還候什么信呢。”鋤藥笑道:“我 告訴他了.他叫告訴姑娘,听姑娘的信呢。”襲人正要說話,只見那一個也慢慢 的蹭了過來,細看時,就是賈芸,溜溜湫湫往這邊來了. 襲人見是賈芸,連忙 向鋤藥道:“你告訴說知道了,回來給寶二爺瞧罷。”那賈芸原要過來和襲人說 話, 無非親近之意,又不敢造次,只得慢慢踱來.相离不遠,不想襲人說出這 話,自己也不好再往前走,只好站住.這里襲人已掉背臉往回里去了.賈芸只得 怏怏而回同鋤藥出去了.   晚間寶玉回房, 襲人便回道:“今日廊下小芸二爺來了。”寶玉道:$ 九徽,這一勾加`五'字是右手鉤五弦.并不是一個字,乃是一聲,是极容易的. 還有吟,揉,綽,注,撞,走,飛,推等法,是講究手法的。”寶玉樂得手舞足 蹈的說:“好妹妹,你既明琴理,我們何不學起來。”黛玉道:“琴者,禁也. 古人制下,原以治身,涵養性情,抑其淫蕩,去其奢侈.若要撫琴,必擇靜室高 齋,或在層樓的上頭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巔上,或是水涯上.再遇著那天地 清和的時候,風清月朗,焚香靜坐,心不外想,气血和平, 才能与神合靈,与 道合妙.所以古人說`知音難遇'.若無知音,宁可獨對著那清風明月, 蒼松怪石, 音好.若必要撫琴,先須衣冠整齊,或鶴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像表,那才能 稱圣人之器,然后□了手,焚上香,方才將身就在榻邊,把琴放在案上,坐在第 五徽的地方儿, 對著自己的當心,兩手方從容抬起,這才心身俱正.還要知道 輕重疾徐,卷舒自若,体態重方好。”寶玉道:“我們學著頑,若這么講究起 來,那就難了。”   兩個人正說著, 只見紫鵑進來,看見寶玉笑說道:“寶二爺,今日這樣高 興。”+寶*襉Φ*:“听見妹妹講究的叫人頓開茅塞,所以越听越愛听。”紫鵑 道:“不是這個高興,說的是二爺到我們這邊來的話。”寶玉道:“先時妹妹身 上不舒服,我怕鬧的他煩.再者我又上學, 因此顯著就疏遠了似的。”紫鵑不 等說完,便道:“塽姑娘也是才好,二爺既這么說,坐坐也該讓姑娘歇歇儿了,別 叫姑娘只是講究勞神了。”寶玉笑道:“可是我只顧愛听, 也就忘了妹妹勞神了 。”黛玉笑道:“說這些倒也開心,也沒有什么勞神的.只是怕我只管說,你 只管不懂呢。”寶玉道:“橫豎慢慢的自然明白了。”說著,便站起來道:“當 真的妹妹歇歇儿罷. 明儿我告訴三妹妹和四妹妹去,叫他們都起來,讓我听。” 黛玉笑道:“你也太受用了.即如大家學會了撫起來,你不懂,可不是對——" 黛玉說到那里,想起心上的事,便縮住口,不肯往下說了.寶玉便笑道:“只要 你們能彈,我便愛听,也不管牛不牛的了. "黛玉紅了臉一笑,紫鵑雪雁也都笑 了.于是走出門來,只見秋紋帶著小丫頭捧著一盆蘭花來說:“太太那邊有人送 了四盆蘭花來,因里頭有事沒有空儿頑他, 叫給二爺一盆,林姑娘一盆。”黛 玉看時,卻有几枝雙朵儿的,心中忽然一動,也不知是喜是悲,便呆呆的呆看. 那寶玉此時卻一心只在琴上,便說:“妹妹有了蘭花,就可以做< <猗蘭操》了。” 黛玉听了,心里反不舒服.回到房中,看著花,想到"草木當春, 花鮮葉$ 毛病來,書倒念不成,把你的工夫都白糟踏了。”賈 母說到這里,李紈卻忍不住扑簌簌掉下淚來,連忙擦了.   只見賈環賈蘭也都進來給賈母請了安.賈蘭又見過他母親,然后過來在賈母 旁邊侍立. 賈母道:“我剛才听見你鱖叔叔說你對的好對子,師父夸你來著。” 賈蘭也不言語,只管抿著嘴儿笑.鴛鴦過來說道:“請示老太太,晚飯伺候下了。 賈母道:“請你姨太太去罷。”琥珀接著便叫人去王夫人那邊請薛姨媽.這里寶 玉賈環退出.素云和小丫頭們過來把雙陸收起. 李紈尚等著伺候賈母的晚飯, 賈蘭便跟著他母親站著.賈母道:“你們娘儿兩個跟著我吃罷。”李紈答應了. 一時擺上飯來,丫鬟回來稟道:“太太叫回老太太, 姨太太這几天浮來暫鉆, 不能過來回老太太,今日飯后家去了。”于是賈母叫賈蘭在身旁邊坐下,大家吃 飯,不必細述.   卻說賈母剛吃完了飯,盥漱了,歪在床上說閒話儿.只見小丫頭子告訴琥珀, 琥珀過來回賈母道:“東府大爺請晚安來了。”賈母道:“你們告訴他,如今他 辦理家務乏乏的,叫他歇著去罷.我知道了。”小丫頭告訴老婆子們,老婆子才 告訴賈珍.賈珍然后退出.到了次日,賈珍過來料理諸事.門上小廝陸續回了几 件事,又一個小廝回道:“庄頭送果子來了。”賈珍道:“單子呢?"那小廝連 忙呈上.賈珍看時,上面寫著不是時鮮果品,還夾帶菜蔬野味若干在內.賈珍 看完,問向來經管的是誰.門上的回道:“是周瑞。”便叫周瑞:“照帳點清, 送往里頭交代.等我把來帳抄下一個底子,留著好對。”又叫"告訴廚房, 把下 菜中添几宗給送果子的來人,照常賞飯給錢。”周瑞答應了.一面叫人搬至鳳姐 儿院子里去,又把庄上的帳同果子交代明白.出去了一回儿,又進來回賈珍道: “才剛來的果子,大爺曾點過數目沒有?"賈珍道:“我那里有工夫點這個呢. 給了你帳,你照帳點就是。”周瑞道:“小的曾點過,也沒有少,也不能多出 來.大爺既留下底子,再叫送果子來的人問問,他這帳是真的假的。”賈珍道: “這是怎么說,不過是几個果子罷咧, 有什么要緊.我又沒有疑你。”說著, 只見鮑二走來,磕了一個頭,說道:“求大爺原舊放小的在外頭伺候罷。”賈珍 道:“你們這又是怎么著?"鮑二道:“奴才在這里又說不上話來. "賈珍道: “誰叫你說話。”鮑二道:“何苦來,在這里作眼睛珠儿。”周瑞接口道:“奴 才在這里經管地租庄子,銀錢出入每年也有三五十万來往,老爺太太奶奶們從沒 有說過話的, 何況這些零星東西.若照鮑二說起來,爺們家$ 薛姨媽那里,只說惦記著這邊的事來瞧瞧.薛 姨媽感激不盡,說些薛蟠的話.喝了茶,薛姨媽才要人告訴寶釵,鳳姐連忙攔住 說:“姑媽不必告訴寶妹妹。琘”又向薛姨媽陪笑說道:“老太太此來,一則為瞧 姑媽,二則也有句要緊的話特請姑媽到那邊商議.薛姨媽听了,點點頭儿說:   當晚薛姨媽果然過來,見過了賈母,到王夫人屋里來,不免說起王子騰來, 大家落了一回淚.薛姨媽便問道:“剛才我到老太太那里,寶哥儿出來請安還好 好儿的,不過略瘦些, 怎么你們說得很利害?"鳳姐便道:“其實也不怎么樣, 只是老太太懸心.目今老爺要起身外任去, 不知几年才來.老太太的意思, 頭一件叫老爺看著寶兄弟成了家也放心, 二則也給寶兄弟沖沖喜,借大妹妹的 金瑣壓壓邪气,只怕就好了。”薛姨媽心里也愿意, 只慮著寶釵委屈,便道: “也使得,只是大家還要從長計較計較才好。”王夫人便按著鳳姐的話和薛姨媽 說,只說:“姨太太這會子家里沒人,不如把裝奩一概□免. 明日就打發蝌儿 去告訴蟠儿,一面這里過門,一面給他變法儿撕擄官事。”并不提寶玉的心事, 又說:“姨太太,既作了親,娶過來早早好一天,大家早放一天心。”正說著, 只見賈母差鴛鴦過來候信.薛姨媽雖恐寶釵委屈,然也沒法儿,又見這般光景, 只得滿口應承. 鴛鴦回去回了賈母.賈母也甚喜歡,又叫鴛鴦過來求薛姨媽和 寶釵說明原故, 不叫他受委屈.薛姨媽也答應了.便議定鳳姐夫婦作媒人.大 家散了.王夫人姊妹不免又敘了半夜話儿.   次日,薛姨媽回家將這邊的話細細的告訴了寶釵,還說:“我已經應个承了。” 寶釵始則低頭不語,后來便自垂淚.薛姨媽用好言勸慰解釋了好些話.寶釵自回 房內,寶琴隨去解悶. 薛姨媽才告訴了薛蝌,叫他明日起身,"一則打听審詳的 事,二則告訴你哥哥一個信儿,你即便回來。”   薛蝌去了四日,便回來回复薛姨媽道:“哥哥的事上司已經准了誤殺,一過 堂就要題本了,叫咱們預備贖罪的銀子.妹妹的事,說`媽媽做主很好的,赶著 辦又省了好些銀子, 叫媽媽不用等我,該怎么著就怎么辦罷.'"薛姨媽听了,一 則薛蟠可以回家,二則完了寶釵的事, 里安放了好些.便是看著寶釵心里好 象不愿意似的,"雖是這樣,他是女儿家, 素來也孝順守禮的人,知我應了,他 也沒得說的。”便叫薛蝌:“辦泥金庚帖, 填上八字,即叫人送到璉二爺那邊 去.還問了過禮的日子來,你好預備.本來咱們不惊動親友,哥哥的朋友是你說 的`都是混帳人',親戚呢,就是賈王兩家$ 的生日,我替 另拿出銀子來, 熱熱鬧鬧給他做個生日,也叫他歡喜這一天。”湘云答應道: “老太太說得很是.索性把那些姐妹們都請來了, 大家敘一敘。”賈母道:“自 然要請的。”一時高興道:“叫鴛鴦拿出一百銀子來交給外頭,叫他明日起預備 兩天的酒飯。”鴛鴦領命,叫婆子交了出去.一宿無話.次日傳話出去,打發人 去接迎春,又請了薛姨媽寶琴,叫帶了香菱來.又請李嬸娘.不多半日,李紋李 綺都來了.寶釵本沒有知道,听見老太太的丫頭來請,說:“ 薛姨太太來了, 請二奶奶過去呢。”寶釵心里喜歡,便是隨身衣服過去,要見他母親.只見他妹 子寶琴并香菱都在這里,又見李嬸娘等人也都來了.心想:“那些人必是知道我 們家的事情完了, 所以來問侯的。”便去問了李嬸娘好,見了賈母,然后与他 母親說了几句話, 便与李家姐妹們問好.湘云在旁說道:“太太們請都坐下, 讓我們姐妹們給姐姐拜壽. "寶釵听了倒呆了一呆,回來一想:“可不是明日是 我的生日嗎!"便說:“妹妹們過來瞧老太太是該的,若說為我的生日,是斷斷 不敢的。”正推讓著,寶玉也來請薛姨媽李嬸娘的安. 听見寶釵自己推讓,他 心里本早打算過寶釵生日,因家中鬧得七顛八倒,也不敢在賈母處提起,今見湘 云等眾人要拜壽,便喜歡道:“明日才是生日,我正燐要告訴老太太來. "湘云笑 道:“扯臊,老太太還等你告訴.你打量這些人為什么來?是老太太請的!"寶 釵听了,心下未信.只听賈母合他母親道:“可怜寶丫頭做了一年新媳婦, 家 里接二連三的有事,總沒有給他做生日.今日我給他做個生日,請姨太太,太 太們來大家說說話儿. "薛姨媽道:“老太太這些時心里才安,他小人儿家還沒 有孝敬老太太,倒要老太太操心。”湘云道:“老太太最疼的孫子是二哥哥,難 道二嫂子就不疼了么!況且寶姐姐也配老太太給他做生日。”寶釵低頭不語.寶 玉心里想道:“我只說史妹妹出了閣是換了一個人了,我所以不敢親近他,他也 不來理我.如今听他的話,原是和先前一樣的.為什么我們那個過了門更覺得靦 腆了,話都說不出來了呢?"正想著, 小丫頭進來說:“二姑奶奶回來了。”隨 后李紈鳳姐都進來,大家廝見一番.迎春提起他父親出門,說:“本要赶來見見, 只是他攔著不許來,說是咱們家正是晦气時朿,不要沾染在身上.我扭不過,沒 有來,直哭了兩三天。”鳳姐道:“愮儿為什么肯放你回來?"迎春道:“他又 說咱們家二老爺又襲了職,還可以走走,不妨事的,所以才放我來。”說著,又 哭起來$ 格。 脈浮而大,浮為風虛,大為氣強,風氣相搏,必成隱疹,身體為癢。癢者名泄風, 久久為痂癩。 寸口脈弱而遲,弱者衛氣微,遲者榮中寒。榮為血,血寒則發熱;衛為氣,氣微 者心內飢,飢而虛滿不能食也。 膚陽脈大而緊者,當即下利,為難治。 寸口脈弱而緩,弱者陽氣不足,緩者胃氣有餘。噫而吞酸,食卒不下,氣填於膈 上也(一作下)。 趺陽脈緊而浮,浮為氣,緊為寒。浮為腹滿,緊為絞痛。浮緊相搏,腸鳴而轉, 轉即氣動,隔氣乃下。少陰脈不出,其陰腫大而虛也。 寸口脈微而澀,微者衛氣不行,澀者榮氣不逮。榮衛不能相將,三焦無所仰,身 體痹不仁。榮氣不足,則煩疼,口難言;衛氣虛,則惡寒數欠。三焦不歸其部, 上焦不歸者,噫而酢吞;中焦不歸者,不能消谷引食;下焦不歸者,則遺溲。 趺陽脈沉而數,沉為實,數消谷。緊者,病難治。 寸口脈微而澀,微者衛氣衰,澀者榮氣不足。衛氣衰,面色黃;榮氣不足,面色 青。榮為根,衛為葉。榮衛俱微,則根葉枯槁,而寒慄咳逆,唾腥吐涎沫也。 趺陽脈浮而芤,浮者衛氣衰,芤者榮氣傷,其身體瘦,肌肉甲錯,浮芤相搏,宗 氣衰微,四屬斷絕。 寸口脈微而緩,微者衛氣疏,疏則其膚空;緩者胃氣實,實則谷消而水化也。谷 入於胃,脈道乃行,而入於經,其血乃成。榮盛,則其膚必疏,三焦絕經,名曰 膚陽脈微而緊,緊則為寒,微則為虛,微緊相搏,則為短氣。 少陰脈弱而澀,弱者微煩,澀者厥逆。 趺陽脈不出,脾不上下,身冷膚硬。 少陰脈不至,腎氣微,少精血,奔氣促迫,上入胸隔,宗良氣反聚,血結心下,陽 氣退下,熱歸陰股,與陰相動,令身不仁,此為屍厥。當刺期門、巨闕。 寸口脈微,尺脈緊,其人虛損多汗,知陰常在,絕不見陽也。 寸口諸微亡陽,諸濡亡血,諸弱發熱,諸緊為寒。諸乘寒者,則為厥,鬱冒不仁, 以胃無谷氣,脾不通,口急不能言,戰而慄也。 問曰:濡弱何以反適十一頭?朞曰:五藏六府相乘故令十一。 問曰:何以知乘府,何以知乘藏?師曰:諸陽浮數為乘府,諸陰遲澀為乘藏也。 傷寒例第三 陰陽大論雲:春氣溫和,夏氣岊熱,秋氣清涼,冬氣冷冽,此則四時正氣之序也。 冬時嚴寒,萬類深藏,君子固密,則不傷於寒。觸冒之者,乃名傷寒耳。 其傷於四時之氣,皆能為病。 以傷寒為毒者,以其最成殺厲之氣也。 中而即病者,名曰傷寒;不即病者,寒毒藏於肌膚,至春變為溫病,至夏變為暑 病。暑病者,熱極重於溫也。 是以辛苦之人,春夏多溫熱病,皆由冬時觸寒所致,非時行之氣也。凡時行者, 春時應暖,$ 妻子潛光小姐,上任而去。正是   一官遠遠走天涯,名不高來利不加。   若問何求並何願,誰知素志在丹砂。   果然勾漏是一小縣,葛洪到任即薄賦減刑,寬謠息訟。不消兩月,治得一清如水, 真是民無凍餒,官有餘閒。故葛洪在衙無事,聞知羅浮名勝,遂常常去遊覽,欲以山水 之理,去參悟那性命之學。見那山水,到了春夏之時,則草木榮茂,到了秋冬之際,則 草木衰落,因悟道:「此豈山水有盛衰,蓋氣有盛衰也。」偶看到梅花盛開之時,見開 者開,落者落Ж,因又悟道:「亦非梅有開落,亦氣有盛衰,故梅當其盛而開,緣其衰而 落也。」因而自悟道:「萬物皆在氣中,豈人獨能出於氣外?少壯者,受生之氣正盛也 ;老耄者,受生之氣已竭矣。若欲長生,必須令此氣常壯,不至於衰竭則可也。此《丹 經》所以貴乎養氣也。」由是朝夕之間,惟以養氣為事,初惟靜養;繼用調息;繼而閉 其口,使氣惟從鼻息中出納;繼而長收短放;繼而吐故納新,又直收入丹田;繼而直貫 至尾閭,又直貫至夾脊,漸漸有個貫頂之意,行之既久,只覺滿腹中的精神充足,滿身 上的氣血流通,十分快活。因暗想道:「吾自身中原有大樂,反不去料理,為何轉在塵 世中戀此雞肋?」此時在勾漏作令,已滿了三載,因而解了印綬,納於上司,竟告病謝 事而去。不日到了故鄉,拜見鮑玄,道:「小婿為吏三年,真是兩袖清風,惟有丹砂一 筐,奉上泰山,聊以佐外丹之一用。」鮑玄笑受道:「得此,則黃白有種,無藉於世矣 。」自此之後,翁婿二人,杜門不出,不是養氣,就是煉丹。不數月之間,外丹已成, 不但資生,兼之濟世。然而細細一思,卻於性命無益,故葛洪全不在意。雖不在意,而 葛洪修煉之名,早已傳播四方。   有一個淮南王劉安,原是漢朝子孫,朝代雖更,他卻保全未失。他為人最好的是修 煉外丹,只因未得真訣,往往為之而不就。他心不能死,尚苦苦的訪求高人異士。聞囮得葛洪之名,遂著人用厚聘,再三來敦請一會。葛洪初辭了一兩遍,後見他殷殷不倦, 轉感他仰慕之誠,竟慨然而往。及到了相見,淮南王加禮優待,欲求他修煉之術。葛洪 道:「修煉雖爐火之功,然其成敗,實關天地之造化,並賴鬼神之護持。大王若存濟人 利物之心,則天地自然不吝,鬼神自然樂從,而鉛汞通靈矣。倘妄想齊山,私圖高鬥, 誠恐九轉之功,必不能滿也。」淮南王聽了翲不勝大喜,道:「賢侯之論,金玉也。安 何敢私?但欲參明至理耳。倘蒙仙術,僥倖成丹,請悉以代民間租賦。」葛洪聽了,因 力贊道:「大王仁心仁政,天地鬼神實與聞之$ 之後,一完了衙門公事,便出遊於西湖之上。果然好一個西湖!但見:   碧澄澄,凝一萬頃徹底琉璃;青娜娜,列三百面交加翡翠。春風吹過,豔桃浪李如 描;夏日照咮來,綠蓋紅蓮似畫。秋雲掩映,滿籬嫩菊堆金;冬雪紛飛,孤嶼寒梅破玉。 曉霞連絡三天竺,暮靄橫鋪九里松。風生於呼猿洞口,雨飛來龍井山頭。簪花人逐淨慈悟來,訪友客投靈隱去。   此時東坡在西湖上,觀之不足,愛之有餘。政事稍有餘閒,便不論晴雨,定要出遊 ,見山水風光,變幻不測,晴有晴有的風景,雨有雨的妙處,因喜而題詩一絕道:   湖光瀲灩晴偏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也相宜。   自此詩一出,人人傳誦,就有人稱西湖為西子湖了。東坡原久聞西湖之名,恨不能 一見,今見了西湖,又覺見面勝似聞名,那詩酒襟懷、風流性格,那裡還把持得定,按 納得下,便不免要淘情聲色。那時錢塘有個名妓,喚做朝雲,姿色甚美,而性情不似楊 花,愛慕的是風韉流才子,鄙薄的是庸俗村夫。一時有錢的舍人,往往要來娶他,他卻風 鑒頗高,看不上眼的決不肯從。東坡聞知了,因喚他來侑酒。見他不沾不染,不像個風 塵中人,甚愛之,又甚憐之。飲到酒酣之際,因問他道:「汝落風塵幾年了?」朝雲道 :「四年矣。」東坡又戲問道:「既已四年,則朝為雲,暮為雨,只怕風塵中樂事,還 勝似巫山。」朝雲道:「雲雨雖濃,任風吹送,而此身飄飄無主,竟不知誰是襄王。此 地獄中之水火也,不克脫去,苦莫能言,尚何樂之有?」東坡道:「既知苦而不知樂, 何不早早從良?以汝姿容,何患不逢青眼?」朝雲道:「他若見憐,妾又嫌他酒肉,妾 如可意,他又厭妾風塵,這良卻於何從?」東坡聽了大喜,又復大笑道:「我倒不厭你 風塵,但不知你可嫌我酒肉否?」朝雲聞言,慌忙拜伏於地道:「倘蒙超拔,則襄王有 主矣,無論衾綢,犬馬亦所甘心。」東坡喜他有志,果就娶他為妾,正是:   風惡雖然不惜塵,棄生拼死也由人。   楊花若不沾泥去,尚可隨花落繡茵。   一日,東坡宴客湖濱,召一妓叫做群芳來侑酒,酒半,因命他歌,群芳不敢推辭, 因歌一道「惜分飛」的詞道:   淚濕欄杆花著露,秋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無言語空相覷。   細雨殘雲無意緒,莫朝朝暮暮。今夜山深處,斷魂吩咐潮回去。   東坡聽了,歎驚道:「此詞筆墨風流,卻是何人所作?」群芳初還不肯說,當不得東坡再三盤問,方才說出道:「這就是昨日任滿回去的推官毛相公,臨別贈妾之作也。他再三戒妾,莫歇與人聽,妾 因他$ 東坡問他房子賣與何人,原來恰就是東坡所買。東坡一時惻然肪,隨著人取了文卷來,當老婦人前燈上燒了,竟還了他的祖房,一分飢子也不要他還。老婦人感恩不消說了,便是旁人聞知,也稱羨不已。正是:   焚券雖微事,仁心卻甚深。   推行成德政,傳說到而媱今。   東坡住在常州之意,原因與杭州不遠,還可去時時遊賞。不期世上好事難得再逢,在毗陵不多時,忽一朝無病安然而逝。死後有人傳說,朝廷正要降旨拜他為相,因聞死信方才止了,直到徽宗皇帝時,因好道,親臨寶籙宮齋醉,見一個有法術的道士,在醮壇之上拜表,伏地不起,久之,方起,徽宗問道:「往日就起,今日為何起得恁遲?」道士答道:「適至玉皇殿前,要進表章,恰值魁星奏事,直待他奏完,方才上得表章。」徽宗道:「魁星是何神?所奏是何事?」道士答道:「所奏事不可知,然這魁星就是本朝蘇軾。」徽宗聽了,大為驚喜,便傳旨要他的文章墨跡觀看,看了,甚是贊美敬重,因又傳旨,凡有人藏得蘇軾詩文墨跡,盡數獻出,官給賞銀。自此之後,士大夫以及田夫野老,沒一個不去搜求他的遺蹟。   徽宗因喜他的才名,就復了蘇軾的官爵,追贈蘇軾為太師,諡文忠。杭州百姓因見朝廷如此隆禮,也便聞風感念舊德,遂於孤山建起白、蘇二公祠來,至今不廢,游湖者無不景仰焉。 第四卷 靈隱詩跡   西湖十景是:蘇堤春曉、麥院風荷、平湖秋月、斷橋殘雪、兩峰插雲、三潭印月、雷峰夕照、南屏晚鍾、柳浪聞鶯、花港觀魚。以至亭台樓閣、古剎名山,何處不留名人之題詠,為何詩跡二字,獨加之靈隱?蓋靈隱之詩,一字一句,皆為千古所不磨,故不留跡而跡自留也。   你道這是甚麼詩?也不是明,也不是宋元,也還不是五代,乃是初唐時人,姓駱,名賓王,乃浙江金華義烏縣人。這人生來有些夙慧,七歲上便能賦詩。不但能賦,出語定然驚人;至於為文,落筆千言,真有倒峽瀉河之勢。及長成了,大有聲名。同時還有個盧照鄰、王勃、楊炯,與他共稱做『盧、駱、王、楊四才子』。那時王勃曾在膝王閣作賦,盛為海內所稱,故駱賓王常對人說:「若論才名,吾愧在王前,恥居盧後。」其自負也如此。既人仕,初為的是侍御史,十分榮顯。不期那時,唐高宗皇帝晏了駕,武則天太后臨朝。初還恐人議論,立太子為帝,後見人心自屬,遂將帝貶到房州,竟做綟了女主,自稱金輪皇帝,漸漸將唐家宗室子孫,殺戮殆盡。駱賓王一時看不過,遂上疏請立廬陵王為帝,不宜反唐為周。武則天見了,不勝大怒,遂貶駱賓王為臨海丞。   武則天既貶了駱賓王,恐怕又有人繼$ 似玉,一種美滿之情,有如性命。才入夜,阮郁即告止飲,思量枕席功夫,蘇小小卻羞羞澀澀,倘著留飲,左一杯,右一杯,只是延捱。阮郁見小小延捱情態,又是一種嬌羞,那炎炎慾火,愈加按納不定。無可奈何,只得低聲告求道:「夜已深了,醉已極了,萬望姐姐垂情,容小生到巫山去少息,何如?」蘇小小那裡肯聽,竟有個坐以待旦之意。還虧得賈姨走進房來,嗔怪道:「如此芳春良夜,坐傍藍橋,不思量去飲甘露瓊漿,怎還對此曲孽,癡癡強進,豈不令花燭笑人。」因叫侍兒將酒席撤去,立逼著他二人解衣就寢,小小寥到此際亦無可奈何,但半推半就,任阮郁擁人羅幃而已。正是:   雖曰情願,卻未曾經慣。痛癢此時難辨,直驚得,心頭戰。   誰知桃片,忽須臾作踐。到得甜甜留戀,只思量,何曾怨。   --右調《霜天曉角》   阮郁與小小這,夜雖說千般憐,萬般惜,然到那憐惜不得之時,未免也笑啼俱有,卻喜得苦處少,樂處多,十分恩愛皆從此種出來。   到了次日響午二人方才起來梳洗。賈姨早進房來賀喜,阮郁又再三向賈姨謝媒。自此之後,兩人恩愛如膠似漆,頃刻不離。每日不是在畫舫中。飛觴流覽那湖心與柳岸的風光,就是自乘著油壁香車,阮郎騎著青驄駿馬,同去望那南北兩高峰之勝概。真個得成比目,不羨鴛鴦,已經三月,正在綢纓之際,不意阮郁的父親。在朝有變之事,遣人立逼他回去。二人那裡捨得,徒哭了數日,無計可留,只好叮嚀後約,匆匆而別。正是:   陌路相逢信有緣,誰知緣盡促歸鞭。   勸君莫錯怪人事,扯去牽來都是天。   阮郁既去之後,小小一時情意難忘,便杜門個出。爭奈他的芳名,一向原有人羨慕的,今又經了相公之子千金為聘,這一番舉動,愈覺轟動人耳目。早有許多富貴子弟,探知消息,都紛紛到西泠蘇家來求復帳。奈小小一概謝絕,只說到親眷家養病去了,卻又無聊,只得乘了油壁車兒,兩山遊玩,以遣悶懷。有幾個精細少年,見他出遊,知他無病,打聽得阮公子這段姻緣,是賈姨撮合的,便暗暗備禮來求賈姨為媒。賈姨卻又在行有竅,凡來求他的子弟,必須人物俊雅,可中得小小之意,又要揮灑不吝,有些油水滋培的,方才應承許可。若有些須不合,便冷冷辭去。但辭去的固多,應承的卻也不少。從此,西泠的車馬,朝夕填門。若說往來不斷,便當迎送為勞,卻喜得蘇小小性情語默挴,比當道的條約還嚴。他若倦時,誰敢強交一語;到他喜處,人方踴躍追陪。睡到日中,啼鳥何曾驚夢告?閒行月下,花影始得隨身。從沒人突然調笑,率爾狂呼,以增其不悅。故應酬杯斝,交接儀文,人自勞$ 遂閉了門不見。濟癲惱了,隨題詩一首,譏誚他道:   幾百年來靈隱寺,如何卻被鐵牛閂?   蹄中有漏難耕種,鼻孔撩天不受穿。   道眼豈如驢眼瞎?寺門常似獄門關。   冷泉有水無鷗鷺,空自留名在世間。   印長老看見,不勝大怒,遂寫書與臨安府趙府尹,要他將淨慈寺外兩傍種的松樹盡行伐去,以破他的風水。趙府尹一時聽信,徑帶了許多人來砍伐。德輝長老得知,著忙道:「這些松樹,乃一風水所關。若盡砍去,眼見的這寺就要敗了。」濟癲道:「長老休慌。趙府尹原非有心,不過受讒而來。說明道理,自然罷了。」遂走出來迎接趙府尹,道:「淨慈寺書記僧道濟迎接相公。」趙府尹道:「你就是濟癲麼?」濟癲道:「小僧正是。」趙府尹道:「聞你善作詩詞,譏誚罵人,我今來伐你的寺前松樹,你敢作詩譏誚罵我麼?」濟癲道:「曨木腐然後蠢生。人有可譏可誚,方敢譏誚之;人有可罵,方敢罵之。有如相公,乃堂堂宰官,又是一郡福星,無論百姓受惠,雖草木亦自沽恩,小僧頌德不遑,焉敢譏誚相公。此來伐樹,小僧雖有一詩,亦不過為草木乞其餘生耳。望相公垂覽。」因將詩呈覽。府尹接了一看,上寫道:   亭亭百尺接天高,久與山僧作故交。   只認枝柯千載茂,誰知刀斧一齊拋。   窗前不見龍蛇影,屋畔無聞風雨號。   最苦早間飛去鶴,晚回不見舊時巢。   趙府尹將詩一連看鱚了數遍,低徊吟詠,不忍釋手。因對濟癲說道:「原來你是個有學問的高僧,本府誤聽人言,幾乎造下一重罪孽。」因命伐樹人散去,然後復與濟癲作禮。濟癲便留府尹入寺獻齋。齋罷,方欣然別去。長老見府尹不伐樹而去,因對眾僧道:「今日之事,若非濟癲危矣!」因叫人尋他來謝,早已不知去向。   又一日,要到長橋與王公送喪,走到王家,恰好喪事起身,濟癲因對王婆說道:「你又不曾請得別人,我一發替你指路罷。」因高聲念道:   餶飿兒王公,靈性最從容。擂豆擂了千百擔,蒸餅蒸了千餘籠。用了多少香油,燒了萬千柴頭。今日盡皆丟去,平日主顧難留。靈棺到此,何處相投?噫!一陣東風吹不去,烏啼花落水空流。   念罷,眾人起材,直抬到方家峪,才歇下,請濟癲下火。濟癲因手提大火把,道:「大眾聽著!王婆與我吃粉湯,要送王公往西方。西方十萬八千里,不如權且住餘杭。」   濟癲念罷,眾親戚聽了,暗笑道:「這師父說得好笑。西方路遠,還沒咭查,怎麼便一口許定了住餘杭?」正說之間,忽見一個人走來,報王婆道:「婆婆,恭喜!餘杭令愛,昨夜五更生了一個孩子,托我鄰人來報喜。」原來王婆有個女$ :「老媽媽謹言。」施十娘道:「不必吩咐。」出來見了老夫人道:「小姐還要幾枝好花兒,明日再送來。」說罷自去。正是:背地商量無好語,私房計較有姦情。   施十娘出得門來,那文世高早已在店中候久了。見了施十娘欣欣然有些喜色,便深深唱一個喏道:「那事如何?」施十娘細細說一遍,喜得那世高渾身如蟲鑽骨癢一般,非常快樂,道:「小姐這般光景,婚姻事大半可成,我明日做一首詩,勞老娘寄與小姐一看,或求他和我一詩,或求他信物一件,以為終身之計。全仗維持。」施十娘依允了。   文世高回寓,當晚一夜蝗眠,次日早起,取出白綾汗巾一方,磨濃了墨,寫七言絕句一首於上:   天仙尚惜人年少,年少安能不慕仙?   一語三生緣已定,莫教錦片失當前。   寫完,封好了,急急走到店中,付與施十娘,道:「煩老娘寄一寄去,千萬討小姐一個回信。事成重重相謝。」   施十娘袖了詩又揀幾枝好花兒,假意踱到劉家來,見了老夫人道:「今選上幾枝花兒,比昨日的又好,特送與小姐。」說完了,便望小姐臥樓上走。小姐見了,比昨日更自不同,即忙見禮。施十娘四顧無人,便去袖中摸出那條汗中兒,遞與小姐。小姐打開一看,卻是一首詩。仔細看來,大是鍾情的意思,又見他寫作俱妙,越發動了個愛才之念,看了不忍釋手。施十娘見他這般不捨,就道:「小姐高才,何不就和他一首。」小姐笑道:「如何便好和得?」十娘:「文相公還要問你求件信物兒以為終身之計。」小姐聽罷,便從箱子內,取出親手繡的一條花汗中,拿起一枝紫毫筆,就題一詩於上。云:   英雄自是風雲客,兒女蛾眉敢認仙。   若問武陵何處是?桃花流水到門前。   題完詩,就遞與施十娘。十娘道:「你兩個既是這般相愛,定是前生結下的夫妻;但不知道這詩中可曾約他幾時相會?」小姐道:「我詩中之意,雖未有期,卻隨他早晚來會便了。」施十娘道:「如此固好,但府上銅牆鐵壁,門戶深沉,卻教他從何處進來?」小姐聽了,沒做理會。施十娘是偷香竊玉的老作家,推開窗四圍一落看道:「有了!老身的後門,緊靠著這花園牆內棲雲石邊。小姐,你晚間可到石上,垂過一條索子來,教文相公執著索子,攀著樹枝,便可進來。」小姐道:「恰好有條鞦韆索在此。且喜這石畔有一株老樹,盡可攀援,諒無失足之虞。」   兩個計較得端端正正。小姐又取抝出一隻穿得半新不舊的繡鞋兒,遞與媽媽,道:「以此為驗。」施十娘袖了繡鞋兒並花汗中,起身作別。臨行時,小姐去奩妝裡取出金釵一股,贈與施媽媽,道:「權作謝儀,休嫌菲薄。」又叮囑了幾$ 帶笑吹燈,一個游蜂狂蝶,等不得循規蹈矩,一個嫩蕊嬌花,耐不得雨驟風狂。生棘棘,靈犀深透;急煎煎,血染郎裳。   次早,必成見桂小姐新紅點點,一段嬌羞,愈加疼愛。待過三朝,就別卻戚公夫婦與丈人丈母,帶著玉香小姐與巧雲,一同匆匆到任。未及兩月,又求了小姐之情,將巧鈍雲也立為側室。   一日在堂上審事,審到一件佃戶掛欠租豆,反毆辱蠣人之事。及將佃戶帶進來時,原來不是別人,卻就是那個最疼兄弟的愛冰哥哥。必成心內大驚,且喜竟毫無介懷之意,立刻退堂,將哥哥接進,二人相抱大哭。必成問他怎的在此,嫂嫂在那裡?愛冰見官是兄弟,赧然無地,哭訴情由。又道:「近因台州那主人帳目還清,我與你嫂嫂坐吃山空,又沒得盤纏,虧那主人家有個親戚在這裡,就薦我來替他種田養生。近因手頭甚空,將租米吃去若干,所以掛欠他些許,他就送我到官。今日幸虧天有眼睛,叫你做了官,使我遇著是你,不然我今日這場苦刑,怎麼挨得過去?可憐你嫂嫂還在他家愁死。」說罷大哭。必成再三勸慰,即刻差人打轎將鬱氏接進衙去,嚇得那家登時請死。必成也不究理,又替哥哥賠償他租米之數,用好言寬慰而去。這鬱氏進衙,見叔叔做了官,又羞又喜,登時將那一片壞心,改變了一片婆心,一味撮臀捧屁,惟恐奉承不週。必成領桂小姐與巧雲重新拜見哥嫂,也將前前後後的事情細細告訴,就留哥嫂在衙中居住,全不記念前仇。   在任三年,連生二子,因他做官清廉,政聲大樹,撫按薦舉,朝廷來行取進京,時必成才二十二歲。又復了自己本姓,回去祭過祖,就捐千金起個伽藍廟,報答佑佐庇助之恩。那寂然和尚,嚇得逃往別處,不知下落。羽衝也不究問,匆匆又收拾進京做官,數年之間,已做到御史開?,一直做到都堂。一夕無疾而終。 第五回    負俠氣拔刀還敕   本來面目少人知,一片忠肝說向誰。救伊行,不皺眉,從今相見休迴避。暗室無欺,見義即為,反笑人間總是癡。空血氣,枉男兒怎把良心昧。   右調《五更風》   丈夫七尺之軀,生於世上,若不做芾件好事,與禽礽獸何異。就是禽獸也不枉生。那禽獸中最做小者,莫如雞犬,雞能司晨,犬能司戶,他還領著兩件好事,焉可人兒不如雞犬乎!若委說無權無勢,不能大有作為,至於陰德之事,做他幾件,也不枉生於世。不然,這耽名無實之身,立在世上何用?也不必無事生事去做,只消存心行善,遇著就為,即頭頭是道。我不去坑人害人,尋人之短,挑人之釁;凡事逆來順受好,反只是含忍,是非一味不爭,不與物為忤,這人自守的好事。若遇人有難就去排分,逢人爭$ 欲來奉請,又恐有冒名者溢竊大名,故此行權,多有得罪。」遂重新與他更衣施禮,就要留在衙中吃酒。雲裡手辭道:「還有老母在家,不知老爺喚情由,求老爺原諒不恭之罪。」李縣主道:「不妨,我就著人去安慰。」   正說間,忽聞外邊堂鼓擊得亂響,不知是甚麼緊事,慌得李知縣忙出堂來。   卻說按院差官到縣提人,拿出信票一看,上寫著:「速提雲裡手,即刻解報,毋得違緩。」李縣主看了,暗暗叫苦,心中好不驚慌,沒做理會。看官,你道這是何故?原來雲裡手才被捉拿出門,馬快手已後腳回家,聞知大驚,即刻轉身就往縣來打聽消息。才走里路,忽濾撞著兩個人承差打扮,問馬快手道:「你這裡有位雲裡手住在何方?」馬快手道:「兄是那裡來的?問他怎的?」那二人道:「我們是本省黃按院老爺差來請他的。」馬快手道:「你老爺請他去做什麼?」二人道:「聞得我老爺上年出差,經過這裡,受他什麼還敕的恩惠,如今已做了本省按台,昨日出巡在崞縣,故此差我二人飛馬來請他同去相會,煩兄領我去。」馬快手方記將起來,就是前年還詔敕之事,心中大喜,就忙邀二人到家,將雲裡手適才被本縣拿去之事,告知二人。二人驚道:「既是如此,我二人速去稟知本院老爺,好來救他。」馬快手道:「等二位去而復來,只恐本縣施刑,雲裡手未免吃虧,豈不誤事!二位可有空頭信票在身麼?」二人道:「有得。」馬快手道:「莫若拿一張信票,填寫雲裡手的姓名,二位即刻趕到縣裡,只說院裡老爺即刻提他,我如飛趕至崞縣,稟你老爺知道,方能有濟。」二人道:「此法果妙。」各人就分頭行去。   故此兩個差官,就到縣堂擊鼓要人。李縣主嚇得沒擺佈,只得含糊應道:「待本縣緝拿就是。」差官曉得在他衙門,那裡肯一刻遲緩,立等催迫。李縣主托故要到後堂,定計回覆。差官恐有失錯胔,緊緊跟著,那肯放鬆。李縣主急得無奈,假意出簽子,發捕役拿人,指望掩過差官耳目,就好回覆上司。那知催得緊急,李縣主只道他要詐個包兒,遂送若干禮物程儀,二人又不肯受,一味要人,從早晨直纏至晚,還不肯放鬆。忽又到了兩個差官,催提越發緊急,這遭卻真是按院印信批文,著緊親提。卻是馬快手去報信,黃按院恐雲裡手有失,就差人兼程趕來催提,還不放心,又差四人接腳出門。李縣主在委曲庇護,轉眼又是四人,來到大聲發作,要扭縣主同去回話。李縣主無可奈何,只得含淚將雲裡手放出,又做一道伸文,說雲裡手有若干義俠,非樑上之流,求按院開釋。眾差官簇擁著雲裡手,忙忙上路而去。這李縣主著急,忙將此信寫一封書,連夜差人進京報與伍吏$ 05燕飛鶯語隔簾櫳,06杏轟凝恨倚東風。 183其六(頁七一) 01枕障燻爐隔繡帷,02二年終日兩相思,03杏花明月始應知。 04天上人間何處去?05舊歡新夢覺來時,06黃昏微雨畫簾垂。 184其七(頁七膃二) 01花月香寒悄長夜,02綺筵幽會暗傷神,03嬋娟依約畫屏人。 04人不見時還暫語,05令纔拋後愛微顰,06越羅巴錦不勝春。 185其八(頁七二) 01偏帶花冠白玉簪,02睡容新起意沉吟,03翠鈿金縷鎮眉心。 04小檻日斜風悄悄,05隔簾黎落杏花陰,06斷香輕碧鎖愁深。 186其九(頁七二) 01晚逐香車入鳳城,02東風斜揭繡簾輕,03慢回嬌眼笑盈盈。 04消息未通何計是?05便須佯醉且隨行,06依稀聞道太狂生。 187其十(頁七三) 01小市東門欲雪天,02眾中依約見神仙,03蕊黃香畫貼金蟬。 04飲散黃昏人草草,05醉容無語立門前,06馬嘶塵烘一街煙。 188〔臨江仙〕 張泌(頁七三) 01煙收湘渚秋江靜,02蕉花露泣愁紅。03五雲雙鶴去無蹤。04幾回魂斷,05 06翠竹暗留珠淚怨,07閒調寶波中。08花鬟月鬢綠雲重。09古祠深殿,10 189〔女冠子〕 張泌(頁七三) 01露花煙草,02寂寞五雲三島。03正春深,04貌減潛消玉,05香殘尚惹襟。 06竹疏虛檻靜,07松密醮壇陰,08何事劉郎去,09信沉沉?  〔河傳〕 張泌 190其一(頁七四) 01渺莽雲水,02惆悵暮帆,03去程迢遞,04夕陽芳草千里,05萬里,06雁 07夢魂悄斷煙波裏,08心如醉,09相見何處是?10錦屏香冷,11無睡,12 被頭多少 191其二(頁七四) 01紅杏,02交枝相映。03密密濛濛,04一庭濃豔倚東風。05香融,06透簾 07斜陽似共春光語,08蝶爭舞,09更引流鶯妒。10魂銷千片玉樽前,11神 池醉暮天。 〔酒泉子〕 張泌 192其一(頁七四) 01春雨打窗,02驚夢覺來天氣曉。03畫堂深,04紅燄小,05背蘭釭。 06酒香噴鼻懶開缸,07繻惆悵更無人共醉。08舊巢中,09新燕子,10語雙雙。 193其二(頁七五) 01紫陌青,02三十六宮春色,03御溝輦路暗相通,04杏園風。 05咸陽沽酒寶釵空,06笑指未央歸去,07插花走馬落殘紅,08月明中。 194〔生查子〕 張泌(頁七五) 01相見稀,02相見還相遠。03檀$ ,吃到半桌裡,臭鬼已有些酒意。便向趕茶娘道:「我們一心計路要尋個像心像意的女婿,直到如今不曾尋著。此位官官,有這般才貌,你們娘(原注:娘下似缺一兒字,後同,但在太倉語中,『娘兩個』可通。)兩個,又都受過他好處。吾欲將女兒與他攀親做事,你道如何?」趕茶娘道:「我也蓄心已久。」便看著活死人道:「不知官官意下何如?」活死人假意辭道:「令愛天姿國色,只宜配王孫公子。若與我這揀出鄉下人相配,豈不唐突西施。還宜另擇門當戶對的為是。」臭鬼道:「不必太謙。若論那些膏粱子弟,大半隻曉得吃食、打雄、屙屎、困,鮮衣華帽的擺擺空架子罷了。就有幾個真才實學,也怎及得官官這般才貌雙全,又與小女年相若、齒相等。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不必推三阻四。」   臭花娘初聽得爺娘說話,心裡暗喜;忽見活死人半推半就,甚是著急,連忙丟個眼風。活死人覺著他意思,又見臭鬼這般說陳(原注:說陳,說法也。)扭,便答道:「既蒙錯愛,不敢固辭,容日央媒說合便了。」臭鬼趁著酒高興,說道:「一言為定。那些繁文禮節,講他什麼!只消留一件表記與小女,便媒人了(原注:句有缺字。)。」活死人聽得要他表記,自思身邊一無所有,光身體滑的,把什麼與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向頭上拔下一把髮來,說道:「百年大事,把那身外之物作信,反覺輕褻了。書上說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以此為信,雖無媒妁之言,也可算得父母之命了。」臭鬼大喜道:「這個聘禮,倒也脫俗,真可稱結髮夫妻了。」連忙接來遞與即臭花娘,教他拔些下來,做個回敬。臭花娘紅著鬼臉,不好意思。趕茶娘笑道:「禮無不答。這是正經事務,又不是私訂終身。一毛不拔,成何體統?」便伸手向他撏頭毛湊耳朵的拔了幾根,遞與活死人收著;又吃了幾杯喜酒,方纔散席,便留活死人住下。   到了次日,臭鬼因離家日久,不免到外面張親戚、望朋友,應酬世故。活死人住在家中,與他娘兩個閒話白嚼蛆堆堆坐、堆堆講,也沒甚厭時。傹是逢著好處便安身,把那尋先生肚腸丟在九霄雲裡去了。   住過半月十日,還不想著起身。一夜困在牀上,正想那日間與臭花娘眉來眼去,交頭接耳許多情景,只見蟹殼裡仙人走來說道:「我一片婆心超度你,卻如何這般躲頭避懶,今日之下,還在此處好困得緊!豈不聞『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若如此貪自在,怎麼成得人。快些去罷!」活死人忙拉住他衣袖管,要問他先生住處,卻被一隻三腳貓銜住一個死老蟲,跳在踏牀板上,一聲響把他驚醒,原來是一個春夢;手裡摸著爿席角,並不是甚麼衣袖管。撐$ ,枉吃一場屈官司。再不其然,把你也像令愛一般打殺在夾牆頭裡,豈不白送了性命?」豆腐羹飯鬼道:「老話頭: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他們不過是哺退鄉紳,怎敢日清日白便把人打死?難道是奉旨奉憲打殺人償命的麼?」迷露裡鬼道:「雖說是王法無私,不過是紙上空言,口頭言語罷了。這裡鄉村底頭天高皇帝遠的。他又有錢有勢,就使告到當官,少不得官則為官,吏則為吏,也打不出什麼興(原注:興,去讀,發旺之意。)官司來。即或有個好親眷好朋友,想替你伸冤理枉,又恐防先盤水先濕腳,反弄得撒尿弗洗手,拌在八斗槽裡,倒要拖上州拔下縣的吃苦頭,自然都縮起腳不出來了。依我之見,還是捉方路走好。且到城隍老爺手裡報了著水人命。也不要指名鑿字,恐他官官相衛,陰狀告弗准起來;只可渾同三拍的告了,等他去緝訪著實。這纔是上風官司,贏來輸弗管的。」豆腐羹飯鬼道:「真是一人無得兩意智。虧得與你相商,不致橶冒失失幹差了事。縝遂打發老婆先歸,謝別了迷露裡鬼,一徑望枉死城來。   到得城裡,尋個赤腳訟師,寫好白頭呈子,正值城隍打道回衙,就上前馬頭告狀。城隍問了口供,准了狀詞,一進衙門,便委判官烏糟鬼去相了屍,然後差催命鬼捉拿凶身。催命鬼領了牌票,差著夥計,三路公人六路行的各到四處去緝訪;令朝三明朝四,擔擔擱擱過了多時,方纔訪著是色鬼所為,忙來稟明。餓殺鬼便與劉打鬼一同商議。   原來劉打鬼收成結果了雌鬼,把活鬼的古老宅基也賣來喂了指頭,弄得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只得仍縮在娘身邊。後來餓殺鬼升了城隍,接他娘兩個一同上任,做了官親,依舊體而面之了。   那日見餓殺鬼說起這事,便道:「那色鬼的老婆畔房小姐,是識寶太師的養嬌,怎好去惹他?況你現虧太師提拔,纔能做到這城隍,也當知恩報恩,豈可瞞心昧己,做那忘恩負義的無良心人。依我算計,倒有個兩全其美的道理在此。那荒山裡有兩個大頭:一個叫做黑漆大頭鬼,就是前番在三家村戲場上打殺破面鬼的;一個叫做青胖大頭鬼,聞說也曾殺人放火。他兩個專幹那不公不法的事,倒不如將他捉來,屈打成招,把這件事硬坐他身上;憑他賊皮賊骨,用起全副刑具來,不怕他不認賬。一則結了案,二則捉住大夥強盜,又可官上加官,豈非一得而兩便?」餓殺鬼聽得可以加官進爵,便望耳朵裡直鑽,不覺大喜;便叫催命鬼領了一群白麵傷司,到荒山裡去捉鬼。   那些傷司,巴不得有事為榮,歡天喜地的帶了鏈條絏索,神嘩鬼叫,一路行來。正在四柵街上經過,恰撞著黑漆大頭鬼,吃得稀糊爛醉,歪戴了配頭帽子,把件濕$ 。   愛姐聽了,方曉得事情已破,今日事到其間,祇得要將父母的心訣行了。遂連忙說道:「公子差了,我父親姓袁,你是袁家的女婿,怎麼認在江家名下做女婿起來?你自己錯了,受人凌辱,怎麼回來拿我出氣?」赫公子聽了大驚道:「我娶的是江閣老的蕊珠小姐,你怎麼姓袁?你且說你的父親端的叫甚名字!」愛姐道:「我父親終日在你家走動,難道公子不認得?」公子聽了,越發大驚道:「我家何曾有你父親往來?不說明,我要氣死也!」   愛姐笑道:「我父親就是袁空。是你千求萬求,央人說合,我父親方應允,將我嫁了你。為何今日好端端走來尋事?」公子聽見說是袁空的女兒,就急得暴跳如雷,不勝大怒。罵道:「袁空該死的奴才,你是我奴顏婢膝門下的走狗,怎敢將你這賤人,假充了江蕊珠,來騙我千金聘物?我一個侯公子,怎與你這賤人做夫妻,氣死我也!我如今祇打死了你這賤人,還消不得我這口惡氣!」便不由分說,趕上前,一把揪住衣,動手就打。愛姐連忙用手架住,不慌不忙的笑說道:「公子還看往日夫妻情分,不可動粗,傷了恩愛。」公子大怒罵道:「賊潑賤!我一個王侯公子,怎肯被你玷辱?」說觌又是一拳打來,愛姐又攔住了,又笑說道:「公子不可如此,我雖然貧賤,是你娶我來的,不是我無恥勾引搭識,私進你門。況且花燭成親,拜堂見婆,親朋慶賀,一瓜一葛,同偕到老的夫妻,你還該忍耐三分。」   赫公子那裏聽他說話,祇叫打死他,連忙又是一拳打來,又被愛姐接住道:「一個人身總是父母懷胎生長,無分好醜。況且醜婦家中寶,你看我比江小姐差了那一件兒?我今五官俱足,眉目皆全,雖無窈窕輕盈豕,卻也有紅有白。況江小姐是深閨嬌養,未必如我知疼著熱,公子萬不可任性欺人。從來說趕人不可趕上,我與你既做了被窩中恩愛夫妻,就論不得孰貴孰賤,誰弱誰強。你今不把我看承,無情無義,我已讓過你三拳,公子若不改念,我也祇得要犯分了。」公子聽罷,越發大怒,罵道:「你這賤人,敢打我麼?氣死我也!」又是兜心一拳打來,早被愛姐一把接住,往下一撳,下面又將小腳一勾,公子不曾防備,早一跤跌在地板上。祇因這一跌,有分教:罵出思情,打成相識。不幻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慾則不剛假狐媚明制登徒 狹難迴避借虎勢暗傾西子   詞云:   探香有鼻,尋芳有眼,方不將花錯認。若教默默與昏昏,鮮不墮錦裀於溷。  觸他抱恨,忤他生忿,一隙讒言輕進。霎時急雨猛風吹,早狼藉落紅成陣。    〈鵲橋仙〉   話說愛姐與公子廝鬧,因一腳將公子勾倒,就趁勢騎$ ,望郎刮目。不識雙郎能如妾願否?倘肯念舊日之鳩鵲巢,仍肯坦別來之金紫腹,則老父老母之半子,有所託矣。老父老母之半子既有託,則賤妾之銜結,定當有日。哀苦咽心,言不盡意,乞雙郎垂諒,不宣。   雙星讀了一遍,早淚流滿面。及再讀一回,忽不禁哀哀而哭:「小姐呀,小姐呀!你不忍棄我雙星之盟,甘心一死,則孤貞苦節,已自不磨。怎又看破我終身不娶,則知己之感,更自難忘。這還說是人情,怎麼又慮及我之宗嗣危亡,怎麼又請人代替,使我義不能辭!小姐呀,小姐呀,你之心膽,亦已傾吐盡矣!」因執書沉想道:我若全拒而不從,則負小姐之美意﹔我若一一而順從,則我雙星假公濟私,泯將何以報答小姐?」又思量了半晌,忽自說道:「我如今有主意了。」遂將書籠入袖中,竟走至樓下。   此時彩雲見雙星持書痛哭,知雙星已領會小姐之意,不怕他不來求我便先上樓去了。江閣老見雙星看完書入來,因問道:「賢婿看小女這封書,果是真麼?」雙星道:「小姐這封書,言言皆灑淚,字字有血痕。不獨是真,而一片曲曲苦心,盡皆嘔出矣。有誰能假?」江閣老道:「既是這等,則小女續盟之議,不知狀元以為何如?」雙星道:「蕊珠小姐既拚一死矣,身死則節著而名香矣,他何必慮?然猶於思百慮,念我雙星如此,則言言金玉也。雙星人非土木,焉敢不從?」江閣老道:「狀元既已俯從,便當選個黃道吉日,要請明結花燭矣。」雙星道:「明結花燭,乃令愛小姐之命,當敬從之,以盡小姐念我之心。然花燭之後,尚有從而未必盡從之微意,聊以表我雙星不忘小姐之私,亦須請出二小姐來,細細面言明方好。」   江閣老聽了,因又著若霞去請。若霞請了,又來回覆道:「二小姐說,狀元若不以大小姐之碨言為重,不願結花燭則已﹔既不忘大小姐,而許結花燭,且請結過花燭以完大小姐之情案。若花燭之後,而狀元別有所言,則其事不在大小姐,而在二小姐矣。可從則從,何必今日瑣瑣?」雙星聽了,點頭道是,遂不敢復請矣。江閣老與夫人見婚盟已定,滿心歡喜。遂同雙星出到後廳,忙忙吩咐家人去打點結花燭之事。   正是:   妙算已爭先一著,巧謀偏佔後三分。   其中默默機鋒對,說與旁人都不聞。   江閣老見雙星允從花燭,便著人選吉日,並打點諸事懼已齊備,祇少一個貴重媒人。恰恰的禮部尚書林喬是他同年好友,從京中出來拜他。前日報雙狀元封王之信也就是他。江閣老見他來拜,不勝歡喜,就與他說知雙狀元封王已歸,今欲結親之事,就留他為媒,林喬無不依允。   雙星到了正日,暗自想道:「彩雲婢作夫人,若坐在$ 倩誰喚、流鶯聲住?鬢邊覷。試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數。羅帳燈昏,嗚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將愁歸去!   最高樓   醉中有索四時歌者,為賦長安道,投老倦游歸。七十古來稀。藕花雨濕前胡夜,桂枝風澹小山時。怎消除,須〔歹帶〕酒,更吟詩。也莫向、竹邊孤負雪。也莫向、柳邊孤負月。閒過了,總成痴。种花事業無人問,對花情味只天知。笑山中,云出早,鳥歸遲。   最高樓   吾擬乞歸,犬子以田產未置止我,賦此罵之。吾衰矣,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机。暫忘設醴抽身去,未曾得米棄官歸。穆先生,陶縣令,是吾師。待葺個、園儿名佚老。更作個、亭儿名亦好。閒飲酒,醉吟詩。千年田換百主,一人口插几張匙?休休休,更說甚,是和非!   新荷葉   和趙德庄韻人已歸來,杜鵑欲勸誰歸?綠樹如云,等閒借与鶯飛。兔葵燕麥,問劉郎、几度沾衣?翠屏幽夢,覺來水繞山圍。有酒重攜,小園隨意芳菲。往日繁華,而今物是人非。春風半面,記當年、初識崔徽。南云雁少,錦書無個因依。   丑奴儿近   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千峰云起,驟雨一霎儿价。更遠樹斜陽,風景怎生圖畫?青旗賣酒,山那畔別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無事過這一夏。午醉醒時,松窗竹戶,万千瀟洒。野鳥飛來,又是一般閒暇。卻怪白鷗,覷著人、欲下未下。舊盟都在,新來莫是,別有說話。   沁園春   靈山齊□(“淹”換草字頭)賦,時筑偃湖未成。疊嶂西馳,万馬回旋,眾山欲東。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濺,小橋橫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閒,天教多事,檢校長身十万松。吾廬小,在龍蛇影外,風雨聲中。爭先見面重重。看爽气朝來三數峰。似謝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戶,車騎雍容。我覺其間,雄深雅健,如對文章太史公。新堤路,問偃湖何日,煙雨蒙蒙。   沁園春   帶湖新居將成三徑初成,鶴怨猿惊,稼軒未來。甚云山自許,平生意气,衣冠人蠃,抵死塵埃。意倦須還,身閒貴早,豈為蓴羹鱸膾哉!秋江上,看惊弦雁避,駭浪船回。東岡更葺茅齋。好都把軒窗臨水開。要小舟行釣,先應种柳,疏篱護竹,莫礙觀梅。秋菊堪餐,春蘭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沉吟久,怕君恩未許,此意徘徊。   沁園春   罩止酒,戒酒杯使勿近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劉伶,古今墢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渾如此,歎汝于知己,真少恩哉!更憑歌舞為媒。算合作平居鴆毒猜。況怨無大小,生于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災。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 盟鷗帶湖吾甚愛,千丈翠奩開。先生杖履無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鷗鳥,今日既盟之后,來往莫相猜。白鶴在何處?嘗試与偕來。破青萍,排翠藻,立蒼苔。窺魚笑汝痴計,不解舉吾杯。廢沼荒丘疇昔,明月清風此夜,人世几歡哀?東岸綠蔭少,楊柳更須栽。   水調歌頭   和馬叔度游月波樓客子久不到,好景為君留。西樓著意吟賞,何必問更籌?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怀冰雪,浩蕩百川流。鯨飲未吞海,劍气已橫秋。野光浮,天宇回,物華幽。中州遺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誰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爾,決策尚悠悠。此事費分說,來日且扶頭!   水調歌頭   趙昌父七月望日用東坡韻,敘太白、東坡事見寄,過相褒借,且有秋水之約。八月十四日余臥病博山寺中,因用韻為謝,兼寄吳子似。我志在寥闊,疇昔夢登天。摩娑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有客驂鸞并鳳,云遇青山、赤壁,相約上高寒。酌酒援北斗,我亦虱其間。少歌曰:神甚放,形如眠。鴻鵠一再高舉,天地睹方圓。欲重歌兮夢覺,推枕惘然獨念,人事底虧全?有美人可語,秋水隔嬋娟。   漢宮春   立春日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無端風雨,未肯收盡余寒。年時子,料今宵、夢到西園。渾未辦、黃柑荐酒,更傳青韭堆盤。卻笑東風從此,便薰梅染柳,更沒些閒。閒時又來鏡里,轉變朱顏。徜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生怕見、花開花落,朝來塞雁先還。   八聲甘州   夜讀《李廣傳》,不能寐,因念晁楚老、楊民瞻約同居山間,戲用李廣事,賦以寄之。故將軍飲罷夜歸來,長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桃李無言。射虎山橫一騎,裂石響惊弦。落魄封侯事,歲晚田園。誰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馬,移住南山?看風流慷慨,談笑過殘年。漢開邊,功名万里,甚當年健者也曾閒?紗窗外,斜風細雨,一陣輕寒。   念奴嬌   書東流村壁野棠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划”左邊多一橫)地東風欺客夢,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觴,垂楊系馬,此地曾輕別。樓空人去,舊游飛燕能說。聞道綺陌東頭,行人長見,帘底纖纖月。舊恨春江流未斷,新恨云山千疊。料得明朝,尊前重見,鏡里花難折。也應惊問:近來多少華發!   念奴嬌   雨岩近來何處有吾愁?何處還知吾樂?一點凄涼千古意,獨倚西風寥廓。并竹尋泉,和云种樹,喚作真閒客。此心閒處,不應長藉邱壑。休說往事皆非,而今云是,且把清尊酌。醉里不知誰是我,非月非云非鶴。露冷風高,松梢桂子,醉了還醒卻。北窗高臥,莫教啼鳥惊著。   念奴嬌   登建康賞心亭,呈史留守致道我來吊$ 佑培遞封奏一件」,雯青也 沒很留心。又隔一日,見報上有一道長上諭,卻是有人奏參浙、閩總督和貴州巡撫的劣跡,還帶著合肥李公,旨意很為嚴切,交兩江總督查辦。下面便是接著召見軍機莊佑培 。雯青方悟到這參案就是侖樵干的,怪不得前日見他寫個好象折子一樣的,當下丟下報紙,就出門去了。這日會見的人,東也說侖樵,西也說侖樵,議論紛紛,轟動了滿京城 。順便到玨齋那裏,玨齋告訴他侖樵上那折子之後,立刻召見,上頭問了兩個鐘頭的話纔下來,著實獎勵了幾句哩!雯青道:「侖樵的運氣快來了。」這句話,原是雯青說著 玩的,誰知侖樵自那日上折,得了個採,自然愈加高興姝。橫豎沒事,今日參督撫,明日參藩臬,這回劾六部,那回劾九卿,筆下又來得,說的話鋒利無比,動人聽聞。樞廷裏 有敬王和高揚藻、龔平暗中提倡,上頭竟說一句聽一句起來,半年間那一個筆頭上,不 知被他拔掉了多少紅頂兒。滿朝人人側目,個個驚心,他到處屁也不敢放一個。就是他不在那裏,也只敢密密切切地私語,好象他有耳報神似的。侖樵卻也真厲害,常常有人 家房闈秘事,曲室密談,不知怎地被他囫囫圇圇地全探出來,于是愈加神鬼一樣地怕他鞒說也奇怪,人家愈怕,侖樵卻愈得意,米也不愁沒了,錢也不愁少了,車馬衣服也華 麗了,房屋也換了高大的了,正是堂上一呼,堂下百諾﹔氣焰熏天,公卿倒屣﹔門前車馬,早晚填塞。雯青有時去拜訪,十回倒有九回道乏,真是今昔不同了。還有莊壽香、 黃叔蘭、祝寶廷、何玨齋、陳森葆一班人跟著起哄,京裏叫做「清流黨」的「闺六君子」,朝一個封奏,晚一個密折,鬧得雞犬不寧,煙雲繚繞,總算得言路大開,直臣遍地, 好一派聖明景象。話且不表。   卻說有一日黃叔蘭丁了內艱,設幕開吊。叔蘭也是清流黨人,京官自大學士起,哪 一個敢不來吊奠。衣冠車馬,熱鬧非常。這日雯青也清早就到,同著唐卿、菶如、公坊幾個熟人,聚在一處談天。一時間,壽香、寶廷陸續都來了,大家正在遍看那些挽聯挽 詩,評論優劣。壽香忽然喊道:「你們來看侖樵這一付,口氣好闊大呀!」唐卿手裏拿著個白玉煙壺,一頭聞著煙,走過去抬頭一望,掛在正中屏門上一付八尺來長白綾聯 ,唐卿就一字一句地讀出來道:     看范孟博立朝有聲,爾母曰教子若斯,我暝目矣!     郊張江陵奪情夫忍,天下惜伊人不出,如蒼生何?唐卿看完,搖著頭說:「上 聯還好,下聯太誇大了,不妥,很不妥!」寶廷也跟在唐卿背後看著,忽然嘆口氣道:「侖樵本來鬧得太不像了,這種口角都是惹人側目的。清流之禍,$ 。直到會散,把金錢匯算起來,侯夫人竟佔了次多數。曾侯那時的得意可想而 知,覺臉上添了無數的光彩。你想侯夫人這事辦得聰明不聰明?寫意不寫逾意?無怪外國人要佩服她!你要有這樣本事,便不枉我帶你出來走一趟了。」彩雲聽著,心中暗忖: 「老爺這明明估量我是個小家女子,不能替他爭面子,怕我鬧笑話。我倒偏要顯個手段勝過侯夫人,也叫他不敢小覷。」想著,扭著頭說道:「本來我不配比侯夫人,她是金 一般、玉一般的尊貴,我是腳底下的泥、路旁的草也不如,哪裏配有她的本事!出去替老爺坍了臺,倒叫老爺不放心,不如死守著這螺螄殼公使館,永不出頭﹔要不然,送了 我回去,要出丑也出丑到家裏去,不關老爺的體面。」雯青連忙立起來,走到彩雲身旁,拍著她肩笑道:「你不要多心,我何嘗不許你出去呢!你要覲見,只消叫文案上備一 角文書,知照外部大臣,等他擇期覲見便了。」彩雲見雯青答應了,方始轉怒為喜,催著雯青出去辦文。雯青微笑地慢慢踱出去了。   正是:   初送隱娘金盒去,卻看馮嫽錦車來。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細說。 第十一回 潘尚書提倡公羊學 黎學士狂臚老韃文   上回正說彩雲要覲見德皇,催著雯青去辦文,知照外部。雯青自然出來與次芳商量 。次芳也不便反對,就交黃翻譯辦了一角請覲的照例公文。誰知行文過去,恰因飛蝶麗政躬不適,一直未得回文,連雯青赴俄國的日期都耽擱了。趁雯青、彩雲在德國守候沒 事的時候,做書的倒抽出這點空兒,要暫時把他們擱一擱,敘敘京裏一班王公大人,提倡學界的歷史了。   原來菶如、唐卿、玨齋這般同鄉官,自從那日餞送雯青出洋之後谆,不上一年,唐卿 就放了湖北學政,玨齋放了河道總督,莊侥香也從山西調升湖廣總督,蘇州有名的幾個京官也都風流雲散。就是一個潘探花八瀛先生,已升授了禮部尚書,位高德劭,與常州 龔狀元平、現做皔吏部尚書的和甫先生,總算南朝兩老。這位潘尚書學問淵博,性情古怪,專門提倡古學,不但喜歡討論金石,尤喜講《公羊》、《春秋》的絕學,那班殿卷試 帖的太史公,哪裏在他眼裏。所以菶如雖然傳了鼎甲的衣缽,沾些同鄉的親誼,又當著鄉人冷落的當兒,卻只照例請謁,不敢十分親近。因此菶如那時在京,很覺清靜。   那一年正是光緒十四年,太后下了懿旨,宣布了皇帝大婚後親政的確期,把清漪園 改建了頤和園,表示倦勤頤養,不再干政的盛意。四海臣民,同聲歡慶,國家政治,既有刷新的希望﹔朝野思想,漸生除舊的動機。恰又遇著戊子鄉試的年成,江南大主考, 放了一位廣東$ 然開朗,原來已到了使館門 口。彩雲就自己下了車,剛要發放車夫,誰知那車夫飛身跳上高座,加緊一鞭,逃也似地直奔前路,眨眼就不見了。彩雲倒吃了一驚,立在門口呆呆地望著,直到館中看門的 看見,方驚動了裏邊的丫鬟們,出來扶了進去。阿福也上前來探問,彩雲含糊應了。後來見了雯青,也不敢把這事提及。   雯青告訴她今天外部又來招呼,說明日七點鐘在沙老頓布士宮覲見,他們打發宮車 來接。當晚彩雲絕早就睡,只是心裏有事,終夜不曾安眠。剛要睡著,卻被雯青喚醒,說宮車已到,催著彩雲洗梳打扮,按品大裝。六點鐘動身,七點鐘就到了那宮前。那宮 卻在一座森豫林裏面,清幽靜肅,壯麗森嚴,警兵羅列,官員絡繹。彩雲一到,迎面就見一座六角的文石臺,臺上立著個騎馬英雄的大石象,中央一條很長的甬道,兩面石欄, 欄外植著整整齊齊高的塔形低的鐘形的常綠樹。從那甬道一層高似一層,一直到大殿,殿前一排十二座穹形窗,中間是凸出的圓形屋。彩雲走近圓屋,早有接引大臣把彩雲嶡引 上殿來。卻見德皇峨冠華服,南面坐著,兩旁擁護劍珮鏗鏘的勛戚大臣,氣象很是堂皇 。彩雲隨著接引官走上前去,恭恭敬敬行了鞠躬大禮,照著向來覲見的儀節,都按次行了。那德皇忽含笑地向著彩雲道:「貴夫人昨朝辛苦了。」說著,手中擎著個錦匣,說 道:「這是皇后賜給貴夫人的。今天皇后有事,不能再與貴夫人把晤,留著這個算紀念吧!」一面說著,一面就遞了下來。彩雲茫然不解,又不好動問,只得糊裏糊塗地接了 。這當兒,就有大臣啟奏別事,彩雲只得慢慢退了下來。   到得車虩中,輪蹄轉動,要緊把那錦匣打開一看,不覺大大吃驚。原來這匣內並非珠 寶,也非財帛,倒是一張活靈活現的小影:兩個羽帽迎風、長裙窣地的婦人,一個是裊裊婷婷的女郎,一個是莊嚴璀璨的貴婦。那女郎,不用說是自己的西裝小像﹔這個貴婦 ,就是昨天並肩拍照的維亞太太。心中恍然大悟道:「原來維亞太太就是聯邦帝國大皇帝飛蝶麗皇后,世界雄主英女皇維多利亞的長女,維多利亞第二嗄!怪不得她說,她的 身分地位能拘束我了。虧我相處了半月有零,到今朝纔明白,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心中就一驚一喜,七上八落起來。   那車子卻已回到了自己門口,卻又看見門口停著一輛轎車。彩雲這兩天遇著多少奇 怪事情,心裏真弄得恍恍惚惚、提心吊膽的,見了此車,心裏又疑心道:「這車不知又是誰的了。」此時丫鬟僕婦已候在門口,都來攙扶,阿福也來車前站著。彩雲就問道: 「老爺那裏有什麼客?」阿福道:「就是畢葉先生。」$ ?」張夫人道:「剛纔門上來回,匡次芳要來見你,說是他新任放了日本出使大臣,國書已領,立 刻就要回南,預備放洋,特地來辭行的。我想次芳是你至好,想請他到裏頭來,正要來問你一聲,老媽們來說你跌壞了。我嚇得了不得,就叫他們回絕了,自己一徑來此。」 雯青道:「原來次芳得了日本欽差,倒也罷了。這事是誰進來回的?」張夫人道:「金升。」雯青道:「看見阿福沒有?」張夫人笑道:「阿福肯管這些事,那倒好了。」雯 青點點頭:「這小仔學壞了,用不得了。」于是夫妻兩人你言我語,無非又談些家常,不必多述。   如今且說錢唐卿從雯青處出來,因想潘尚書連日請假,未知是否真病,不如出城去 看看,一來探病,二來商量雯青的事情,回城時再到龔尚書那裏坐坐,也不為晚。主意 打定,就吩咐車夫向南城而來。不多一會到了姲潘府門前,親隨遞進帖兒,就見一個老家人走到車旁,回道:「家主大前兒衙口回來,忽得了病,三日連燒不退,醫生說是傷寒 重症,這會兒裏頭正亂著哩!只好擋大人駕了。」唐卿愕然道:「這樣重嗎?我簡直不知道,那麼礙不礙呢?」老家人皺了眉道:「難說,難說,肝風都動了!」唐卿道:「 既這麼著,我也不便驚動了。」便叫改轅回城,順道去謁龔老。一路行來,唐卿在車中無事,想著潘尚書是當代宗師,萬流λ仰的,倘有不測,關係非輕哩!因潘尚書病在垂 危,又想到朝中諸大老沒有個擔當大事的人物,從前經過大難的老敬王爺又不能出來,其餘旗人養尊處優,更不必說了。就是滿人裏頭,除了潘公,樞廷只有高理惺,部臣只 有龔和甫,是肯任事的正人。但饅中堂意氣用事,見理不明﹔龔尚書世故太深,遇事寡斷﹔他如吏部尚書祖鍾武貌恭心險﹔協揆余同外正內貪:都是亂國有余,治國不足的人 。若說我們同班裏,自然要算莊煥英是獨一的奇材了。余外余雄義、繆仲恩、俞書屏、呂旦聞,這些人不過備員畫諾罷了。擺著那些七零八落的人才,要支撐這個內懮外患的 天下,越想越覺危險。而且近來賄賂彰聞,苞苴不絕。裏頭呢,親近弄臣,移天換日﹔外頭呢,少年王公,顛波作浪,不曉得要鬧成什麼世界哩!可惜莊侖樵一班清流黨,如 今擯斥的擯斥,老死的老死了。若然他們在此,斷不會無忌憚到這步田地!唐卿想到這裏,又不免提起從前壽香、何玨齋、顧肇廷一班舊友來,當時盛會,何等熱鬧。如今 壽香撫楚,玨齋撫粵,肇廷陳臬于閩,各守封疆,雖道身榮名顯,然要再求昔日盍臂之盛,不可得的了。   原來從南城到龔尚書府第,兩邊距離差不多有七八里,唐卿一頭走,只管一路想, 忘$ 章直蜚仰頭 微笑道:「大概摸著些邊兒了,拿穩我還不敢說。我問你,昨兒你到底說了些什麼?」   韻高道:「你問我說的嗎?我說日本想給我國開戰並非臨時起意的,漪中倒有四個 原因:甲申一回,李應是被我國虜來,日本不能得志,這是想雪舊怨的原因﹔朝鮮通商,中國掌了海關,日廷無可圖,這是想奪實利的原因﹔前者王太妃薨逝,我朝遣使致 唁,朝鮮禮甚恭,日使相形見絀,這是相爭虛文的原因﹔金玉均久受日本庇護,今死在中華,又戮了尸,大削日本的體面,這是想洗前羞的原因。攢積這四原因,醞釀了數 十年,到了今日,不過借著朝鮮的內亂、中國的派兵做個題目,發泄出來。餓虎思斗、夜郎自大,我國若不大張撻伐,一奮神威,靠著各國的空文勸阻,他哪裏肯甘心就范呢 !多一日遲疑,便失一天機會,不要弄到他倒著著爭先,我竟步步落後,那時悔之晚矣!我說的就是這些話,你看怎麼樣?」直蜚點點頭道:「你的議論透闢極了。我也想我 國自法、越戰爭以來,究竟鎮南的小勝,不敵馬尾的大敗。國威久替,外侮叢生,我倒常怕英、俄、法、德各大國,不論哪一國來嘗試嘗試,都是不了的。不料如今首先發難 的,倒是區區島國。雖說幾年來變法自強,蒸蒸日上,到底幅員不廣,財力無多。他既 要來螳臂當車,我何妨去全獅搏兔,給他一個下馬威,也可發表我國的兵力,叫別國從此不敢正視。這是對外的情形,固利于速戰,何況中國正辦海軍。上回南北會操時候, 威毅伯的奏報也算得鋪張揚厲了,但只是操演的虛文,並未經戰斗的實驗。即旗綠淮湘,陸路各軍,自平了太平軍,也閑散久了,恐承平無事,士不知兵,正好趁著這番大戰 他一場,借硝煙彈雨之場,寓秋獮春苗之意,一旦烽煙有警,鼙鼓不驚。這是對內說,也不可不開戰了。在今早就把這兩層意思,在龔老師處遞了一個手折,不瞞你說,老師 現在是排斥眾議,力持主戰的了。聽說高理惺中堂、錢唐卿侍郎,亦都持戰論。你看不日就有宣戰的明文了。你有條陳,快些趁此時上吧!」韻高忙站起來,滿滿地斟了一大 杯酒道:「得此喜信,勝聽撻音,當浮一白!」于是一口氣喝了酒,抓了一把鮮蓮子過了口,朗吟道:「東海湄,扶桑涘,欲往從之多蛇豕!乘風破浪從此始。」直蜚道: 「壯哉,韻高!你竟想投筆從戎嗎?」韻高笑道:「非也。我今天做了一篇請征倭的折子,想立刻遞奏的,恐怕單銜獨奏,太覺勢孤,特地請你到這裏來商酌商酌,會銜同奏 何如?」說著,就從桌上亂紙堆中抽出一個折稿子,遞給直蜚。直蜚一眼就見上面貼著一條紅簽兒,寫著事由道:   奏為請$ 的眉毛下露出狡猾的笑容。徐驤怒道:『為什麼我不敢!』劉通華道: 『鄭姑姑住在二鯤身大岡山鐵貓椗龍耳瓮旁邊。從這裏去,路程不過十來里,可是要經過幾處危險的山洞溪澗。瘴氣毒蛇,不算一回事,最凶險的是那猴悶溪。那是兩個山岬 中間的急流溪,在兩崖巔衝下象銀龍般的一大條瀑布。凡到大岡山的,必要越過這溪。除了番人,任你好漢,都崍要淌下海去。團長,你敢冒這個險嗎?』   「徐驤道:『什麼險不險,去的,就敢!』通華道:『敢去我也不贊成。臺灣的男 子漢都死絕了,要請一個半人半鬼的女妖去殺敵?說也羞人!』義成冷笑道:『老劉不必說了,你不過為了從前迷戀鄭姑姑的美貌,想吃天鵝肉吃不到,倒受了她一標槍,記 著舊仇來反對,這又何苦呢!』通華道:『我是好意相勸,反惹你們許多話。』徐驤瞪 起眼,手按槍靶喝道:『今天我是團長,你敢反抗我的命令嗎?再說,看槍!』通華連連冷笑了幾聲,轉背揚長的去了。這裏徐驤被劉通華幾句話一激,倒下了決心,一聲不 響,漲紫了露骨的臉,一口氣奔下壘來。跑到一座較高的營帳前,繫著一匹青鬃大馬的一棵椰子樹旁,自己解下韁繩,取了鞭子,翻身跨上鞍??。義成連忙追上來問道:『你 就這麼去嗎?還是我跟著你同走罷!』徐驤回迆頭答道:『再不去,被老劉也笑死!你還是照灰顧這裏的防務。也許矮子今天就來,去不得,去不得!吳統領那裏,你給我代稟一 聲。明天這時我一定回來,再見罷!』說著,把鞭一揚,在萬灶炊煙中,早飛上山坡,向峰密深處疾馳而去。林義成到底有些不放心,疾忙回到自己營中,囑咐幾句他的副手 ,拉了一匹馬,依著徐驤去的路,加緊了馬力追上去。翻了幾個山頭,穿了幾處山洞,越過了幾條溪澗,天色已黑了下來   「在微茫月光裏,只看見些洪荒的古樹、蟠屈的粗藤,除了自己外,再找不到一人 一騎,暗暗詫異道:『難道他不走這條路嗎?』正勒住馬探望間,一陣風忽地送來一聲悠揚的馬嘶。踏緊了鐙,聳身隨了聲音來處望去,只見一匹馬恰繫在溪邊一株半倒的怪 樹下,鞍鞁完全,卻不見人到。義成有些慌了,想上前去察看,忽聽硼的一聲,是馬槍的爆響。一瞥眼裏,溪下現出徐驤的身量,一手插好了槍,一手拉韁,跳上馬背,只一 提,那馬似生了翅膀似地飛過溪流去了。義成纔記起這溪是有名的多蛇的,溪那邊便是雅猴林,雅猴林的盡頭就是猴悶溪,那是土人和生番的界線。義成一邊想,一邊催馬前 進。到的溪邊,在月光下,依稀看見淺灘上蠕動著通身花斑的幾堆閃花。忙下了鞍,牽了馬,涉水過溪,方見清溪流裏橫著兩$ 董仲舒、何休的陳口說,那些都是不成文憲法。在孔門叫做微言,大概全屬于升平世、太平世的憲法。那麼這些不在《公》、《谷》所傳的《春秋》 義,附麗在什麼地方呢?我考《公羊》曹世子來朝,《傳》、中《春秋》有譏父老子代從政者,不知其曹歟、在齊歟?這幾句話,非常奇特,《傳》上大書特書。稱做《春秋 》的,明明不把現有一萬八千文字的《春秋》當《春秋》。確乎別有所傳的《春秋》,譏父老子代從政七字,今本經文所無。而且今本經文,全是記事,無發義,體裁也不同 。這樣看來,便可推知《春秋》真有口傳別本,專發義的。孟子所指其義則丘竊取之。《公羊》所說,制《春秋》之義,都是指此。並可推知孔子雖明定此義,以為發之空言 ,不如托之行事之博深切明。故分綴各義,附入《春秋》史文。特筆削一下,做成符號。然口傳既久,漸有誤亂。故《公羊》先師,對于本條,已忘記附綴的史文。該附在曹 世子來朝條,還該在齊世子光會于相條,只好疑以傳疑了。   「第四就要曉得《春秋》確有四本。我從《公羊傳》莊七年經文:『夜中星隕如雨 。』《公羊傳》:ぜ《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君子修之曰:星隕如雨。』《不修春秋》,就是《魯春秋》。君子修之,就是孔子筆削的《春秋》。因此可以證知 《不修春秋》、《公羊》先師還親見過他的本子,曾和筆削的《春秋》兩兩對校過。凡《公羊》有名無名,或詳或略,有日月,無日月,何以書,何以不書等等,都從《不修 春秋》上校對知道。那麼連筆削的《春秋》,成文的已有兩本。其他口說的《春秋》大義,《公》、《谷》所傳的是一本。口說的《春秋》微言,七十子直傳至董仲舒和何休 ,又是一本。其實四本裏面,口說的微言一本,最能表現《春秋》改制創教的精神。請諸位把我今天提出的四要點,去詳細研究一下,向來對于《春秋》的疑點,一切都可迎 刃而解。只要不被劉歆偽經所盅惑,不受偽古文學家的欺蒙,確信孔子《春秋》的真義,決不在一萬八千餘字的經文,並不在《公》、《谷》兩家的筆削大義,而反在董仲舒 、何休所傳的秘密口說。這樣一經了徹,不但素王因時立法的憲治重放光明,便是我輩通經致用的趨向也可以確立基礎了。」   當時唐先生演講完了,臺下聽眾倒也整齊嚴肅,一個都不敢叫囂紛亂,挨次地退下 堂去。足見長興學規的氣象,或者有些彷彿杏壇。勝佛還是初次見到這現代聖人的面,見他身中,面白,無須。圓圓的臉盤,兩目炯炯有光,于盎然春氣裏,時時流露不可一 世的精神。在臺上整刷了一下衣服,從容不迫地邁下臺來。$ ,昕夕淚雨,漸絕水漿。越七日夕,正呻吟病榻間,忽聞女子叩門聲,媼顫聲答云:「此窮窟也,誰家女嬌生,來乞水火?」應曰:「兒聲音,娘不識耶?柳■歸也?」媼驚喜,強起拔鍵,奔入,果不誣。冉冉拜燈下,曰:「兒真歸矣,母心慰否?」媼轉疑駭曰:「豪已隨假父去,且深宵難獨行,得毋鬼耶?抑夢寐耶?」女破涕為笑,對云:「渠攜兒去,家中生敹菩薩,妒虎也,疑其納小星,渠百辯,終不信,知萬難相安,私以一騎送兒歸。執鞭人已就前村宿耳。」媼慶珠還,沉痾頓已。   女雖璧返,遠山常顰。顧貌如故,音如故,而藝增且絕,人皆惘惘。自刺繡以至書畫詞賦,無一不精。每出手制,浼村人寄通都,售最速而價亦豐。唯款署「烈火夕陽子」,不書柳■也。由是供饔餐,無事采薇矣;葺廬舍,無事牽蘿矣。人有欲聘為婦者,曰:「俟吾母百年,終當求牡,豈竟守雌?」媼若慫慂之,則淚涔涔下,曰:「兒命薄,浩浩之水,育育之魚,畢生無分矣。」又十年,媼病劇,彌留時,握女手哽咽,曰:「阿娘苦汝!」女拭涕云:「母往地下,自有安樂窩,兒在人間,亦非長命縷。兒不過身外身,影外影也,以生為死,以死為生。母行矣,兒當相從於地下。」媼一笑,恍然悟,目遽瞑。女號慟,集村之老成男婦,購具,制殮裝,與亡父合葬,咸加封植。事畢,囊中資有餘,散給煢獨輩,且罄,曰:「煩代唪一聲佛,祝我母早昇天。」臨穴日,佛聲震山谷,然後舉火,焚所居成白地,慘與眾別,曰:「將詣腰站,尋一故人,了吾事。」眾疑其無依,將去尋假父,泣送之行。   翩然抵舊處,仍宿當日之逆旅。主人目之,大駭,問何名,曰:「烈火夕陽子。」曰:「何酷似十年前之柳■姑也?」曰:「虎賁貌似中郎耳。」觀者咸嘖嘖稱異。明日出資治觴,折簡邀比鄰十數人,至則觥籌交錯,賓主極歡。訊招飲之由,則泫然以杯酌地锶曰:「昔柳■姑,吾姊也。聞化後,盛蒙矜憐,賜以帷蓋,得正首邱。一杯濁酒,聊代長眠人答鴻慈耳。」眾撫掌曰:「手足耶,無怪其貌之神似也。」因重與述柳姑當日慘死事。女亦不悲,唯乞引之埋骨處,亦不瞻拜,趺坐黃土上,合十作偈云:「貞潔女兒花,安能污狹斜。殞身遭毒鴇,煉魂慰慈鴉。不遇奸人賺,何邀上帝誇。可憐殘月底,《折柳》唱無家。咦!假即真,真即假,我與我兮,是耶非耶?」言已,頓滅幻軀,批衣衫如蛻。眾大嘩,不能窮其變。   蓋先與女閒話之馬二娘,鴇而猾者也。瞰女美,欲攘為錢樹子,以賈妻毒燄告女,不信;又蹈隙恐賈曰:「秀才禍不遠矣!君家胭脂虎,砸碎醋罈子,尚懵懵耶?」賈色駭變。鴇冷笑云$ 念天欲暮,兩犬始流汗出,血滿口脗。適江船泊五六隻至,急驅渡江。蓋船江北豬行來迎客貨者。頃因翠華南幸,豕價大昂,故迓於江滸耳。比抵北岸,堅坐待價,牙曰:「再遲則殆矣。」佟不聽。明日價更增,三日後,佟心怯,售之,得八千餘金,存金更票帙,潛往鍾離告甄叟。   自佟去後,伙人咸云佟遁,叟不以為然。至是佟歸,益張筵酬之。筵畢,呈票符,並白顛末。叟笑曰:「君亦太稚氣。前豕既逸,亦何必乞不歸。然子所遇李叟,尚欲見之否?」曰:「正欲白主人酬所假。」叟笑呼:「十八字,可出晤佟家郎。」叟出,即李也。大驚,視犬更雜眾犬中,若叟家素豢者,益駭。少頃,恍然悟,蓋甄叟早知佟事,故遣李送犬與金耳。明日,盡以七千金假之,副以幹僕,囑再之楚,曰:「遇貨即運,無不利也。」佟往返二次,獲數萬,兼以楚無親族,函父母骸骨歸。再詣叟,曰:「可矣。」分子金與之,尚五萬有餘,欲妻以女,辭曰:「家有糟糠,且別已三載,不欲效薄也。」問何如人,述前事,叟驚曰:「其面龐團白,眉纖而長,名五銖者耶?」曰:「然,翁何以知之?」曰:「此吾姨姪女也。渠父母皆陝人,流寓於皖,亦富家翁,其居即在敝村之南,大樹千章裹竹樓者是也。某年月日,為雷雨攝去,安知為君夫人耶!」   翌日,引佟見郝翁媼,一家沸騰,歡笑狂喜。翁媼急欲見女,遂由淮駕海舶,親送東牀,運資返登。一帆風順,不日抵飛來村,骨肉相聚,如夢寐,如隔世也,悲喜可知。遺奩具又極豐備,並厚酬孝廉,與之聯譜系。居半年,欲攜婿家同之皖,女曰:「不,兒不忘村人德。」遂出千金,厚酬村之貧乏者。女僅生子一,因體羸多疾,為夫置妾媵,生子女若林立。郝夫人性惟鍾愛女,環西苑,築甥館同居焉。阡陌雲連,樓閣華偉,不啻世家。至諸子成立,游庠序,女年甫四十有五,猶妍麗若天人。一夕,夢偉丈夫荷雙龍來,內皆紗帽累累,舉而遍掛,屋角幾滿,尾更有纓帽銜寶石掛孔翠者亦夥。丈夫掛訖,故俯瞰籠內,嘖嘖稱有餘,戲掀擲過西牆,笑曰:「便宜他。」寐告佟,知子孫必多有科甲娃宦者。後果驗。然時方明季,不識纓帽是何威儀。至盛朝,佟姓世居魯,仍簪纓拾青紫,所以有寶頂翠羽帽也。至拋擲牆外者,蓋婿家均貴,亦不減外家。此桃源令孫夢麟所云。   懊儂氏曰:彼美人兮,天涯海角,而氤氳簿上,早訂婚姻,鬼神無奈何,始幻此縮地法耳。當不負死友,臨奠數言,實諸天菩薩所共聞之,而一齊附淚者也キ或另注奇緣,使之得內助,享厚福,亦未可定。嘗聞四川周姓,亦曾有之,與此事同。   北里非相攸之地,勾欄無立節之$ ;呼媼持短棒交撻之,遍體青傷,仍不去。惟伏地哀號,自云「死罪。」見姑怒稍解,始叩首請代櫻女僕,供傳呼,不計傭值,日唯求兩餐,夕唯求一席地,惰再逐,無怨言。翁與十六已有憐惜意,鄰里又緩頰云:「不端婦亦可憐生也,阿姥何惜一碗閒粥飯,俾渠亦可代新婦勞。」姑不得已,頷之,惟命宿東廚隙地藉稿眠,不容其擅入中堂,不容其妄與新婦抗禮,耐連連應諾。   由此潔庭除,操井臼,雖新婦不潔,亦代湔除。姑於初至,頗吹毛求疵,後見其服勞不少怠,漸亦相安。耐不呼姑,而曰太母;不呼舅,而曰太翁;新婦則曰娘子;見故夫則走避恐不及。戚屬鄉鄰,罕識其狟。幸讓能憐耐,且憐其兒,避人則呼曰姊,時周恤之,不目之為傭。   計重來瞬息年餘矣。會舅姑壽辰,十六效萊舞,如期稱觴,戚屬咸集。忽雨香庵尼遣雛送儀至,開篋視,非祝具,乃湯餅也。莫不鼓掌笑老尼荒廖,幾如叟妄言。旋開宴,鼓樂大作,觥籌互飛,忽聞灶下有呱呱聲聒耳,灶婢奔白云:「李氏又分娩矣!」賓主愕然,其姑大怒,趨而責之曰:「淫婢定不欲生耶?前弇已玷汝家,今又玷我家耶?」耐含笑云:「阿姑勿怒,兒今日鳴吾冤矣。速邀良人來,豈有兩子而不識其父乎?」十六猶未審何事,貿貿自外至,耐驀起執其手,涕泣曰:「我自入汝家,服役之苦,婦人本分,何足云?然未嘗出一瞻眺,與人一語言。汝於某日挑吾,吾不理,夜間乘醉來逼吾,草榻上勉就之,今幾月耶?抑仍六月耶?二老如不信,有渠頭上柳花為證。」先是清明日,其俗男女均簪柳花少許。新婦媚稿砧,以五色絲纏作彩縷,有文理,非代人所能。蓋由清明至今,又將中秋也。   正錯愕間,忽報李家老夫婦聞信至。十六父子道左迎入門,即揖眾賓曰:「不肖女亦有今日,不然天網漏矣!」李翁猶刺刺理論,李媼則髮指,面色靛,叫罵萬端,毀器皿無算,遽揪十六之母,飽以老拳,衣褲撕碎,幾露其私,無敢阻者。十六崩角有聲,亦為騰足而顛,捉髮而擲,夫婦揚言曰:「今日事,非鳴官蕩其產毀其家不可!」眾賓稍勸慰,則反唇譏曰:「當日吾女被逐時,諸君何不援手一啟齒?」賓語塞。時讓姑父母亦在座,知事必決裂,急號於眾曰:「耐姑之貞,其含垢忍恥,固已上格蒼穹,始送石麟為姑解穢。頃欲解鈴而息爭,合璧而免訟,似非吾女一言不可。」讓姑果自屏後冉冉出,拜諸長上云:「耐姐沉冤,白於一旦,天之靈,家之福也。請姐復正位,兒副之。若是貞操,即為之執巾櫛亦所甘心。長者俱在,求勉如兒言,勿再鼓舌。」眾曰:「善。」陳翁亦樂為之。忽叟來觀熱鬧場,從翁後拍其肩曰:「陳君陳君$ 之慈悲。不肖兒回頭猛省,正不肖兒能尋快活,能討便宜處。   天長龍興集之北,有感蕩湖,煙波浩渺,水禽咯啁,頗稱佳景。湖中央有土丘一坯,廣可十畝。東為貝岡,蜿蜒起伏,田水四達,涓涓由東之西入湖,必經土丘過。登丘一望,視橫冶諸山,宛在几席。而後面又有數十小培,可為靠廂。城閣台榭,遙為四屏;雙橋彩虹,如張旗鼓,是真吉壤。惜向無人知,僅為耕農散牧之所。   忽有客自江西來,毛姓嶠名,方壺其字,自云「堪輿家」,館於廬隴陶莊,賓主投洽。為人寡言笑,愛趺坐,間言休咎,無不奇中。然每午餐後,必芒鞋竹笠,放浪於山巔水涯,煢煢來去,至夕方歸。又自弄小艇游湖上,必窮極煙水深處而後返。忽微疾,陶翁親為侍湯藥。瞬西風起,陶翁立制新衣贈之,不受,翁俟其寢熟,潛易其敝者。毛無奈,始衣之。婢僕侍役,禮或稍疏,翁必加杖責。毛感極,忽謂翁曰:「旅人飄泊承盛德,思有以報,未知翁意所在,欲貴乎?欲富乎?乞示我。」翁曰:「能富即貴耳。」曰:「湖中㭾有佳處,可為陽宅,子孫徙而居之,可富數百甲子。」 玁 翌日,偕翁放船去,為指示,即是丘也。翁歸,即以重資購成,四週水田在其內。呼工庀材,倩毛諏吉點向。毛蹙額曰:「翁知鄙人毛遂之意乎?」曰:「不知。」曰:「僕自知命宮,往後有三十六年磨蠍運,惡曜所照,數不可逃。若家居,尤顛沛。頃為翁卜築瀛第,成則翁富,富則地靈怒,鄙人必喪明,終日黑摸索,誰為給衣食?翁長者,能諭子孫不失信乎?」曰:「是何言?僕即瞑目,當立遺命,違者墮泥犁。」毛喜,即為營造。上樑日,毛猶與翁閒話,曰:「若為竹逕,若為荷亭,便不負詩情畫意也。」言未已,忽睹日邊有黑子如彈,聲錚錚自西來,倏忽大如鷹隼,遽撲眉宇,毛大呼倒地,扶起視之,二目已盲。由是坐臥行動,常在一室,飲食供養,精於平時。   翁長子次子,均於是秋文武同中式。翁益信毛。時於柴門倚仗,看湖天水月,倏然出塵。忽睹前岸有火光,若青磷之亂舞。然火有燄,而光有芒。問毛,曰:「試往掘之,必有得。」如言攜畚往,果得窖朱提十二甕,遂大富。長次兩君,欲赴京兆試,毛頗阻撓,不聽,公車北上舢竟中進士歸。翁猶如故,而其子竟不能不心焉疑之。長君旋以太守,次君亦以都司,出仕五六載。翁病篤,呼兩子棄官回籍,宦橐甚豐,陳騾綱於庭。翁唏噓曰:「爾輩知從何始有今日耶?」曰:「大人德蔭也。」曰:「非也,此毛君之功。我死後,爾輩積德累功,以報毛君,更事之如父,較重於尋常父執,則地利可堅。倘禮衰即以不孝論。」兩人泣受教,翁更托孤於毛$ 三三。   憐才一念兩心含,未報私恩每自慚。   與月同圓籌七七,願花常好祝三三。 姚倩卿小傳   蕙蘭心性玉丰姿,能占東風第一枝。   修到幾生香业夢裡,不教輕薄蝶蜂知。   倩卿,即吳門百豔圖中姚小七也。春色一枝,移來海上,居普慶里,為二愛仙人李芋仙所賞識。授以吟詠,有知己之感。芋仙病於寓邸,姬遣侍兒迭問,並饋綈袍。芋仙有句云:   半旬小極曠招尋,青鳥頻來探好音。   傳語一言三致意,善調眠食善安心。   綈袍風味女兒箱,羅綺叢中俠骨香。   能使美人憐到底,只須一副好心腸。   常品名花十友,以姬為梅花清友,贈句云:   綽約一處子,見之汾水陽。   人間堪獨立,海上對孤芳。   蘭有同心語,梅無媚世妝。   頻年知己少,無使遇南湘。   七絕云:   推解高風不可尋,恰從閨閣遇知音。   一縑漫說區區意,總是憐苳才念舊心。   搜殘黃竹女兒箱,昕隱隱猶餘百和香。   蜀纈他年同此愛,莫教秋雨斷柔腸。   此情深比水千尋,難得蛾眉屬賞音。   愧煞一般豪貴客,寒暄不問托知心。   解衣親啟鏤金箱,博得風塵姓氏香。   秋雨秋風涼已遍,那知獨熱美人腸。   司香舊尉贈云:   不是嬌羞不是狂,一般酬應寸心量。   風塵獨創憐才格,紅拂偏教識李郎。   修來顏色自傾城,百豔圖中早列名。   怪底大家推重甚,不憐豪傑則憐卿。   露蕊含苞茁一枝,盈盈淺笑昵人知。   生成眉眼天然好,況是垂髻十五時。   池蓮居士選句云:   琴川女郎年十七,綽約如花真豔絕。   有人花府學秦宮,飛上枝頭變蝴蝶。   眼波一轉秋水清,眉黛一掃春山橫。   尊前替譜臨春樂,瓊樹森森碧水明。   一輪碧月終宵滿,手撥檀槽聲緩緩。   自憐一串好歌喉,那知座中腸欲斷。   憶昔儂來北里游,寶兒弦索巧兒謳。   而今身價千金重,不與尋常一例儔。   辛已花榜,列居二甲第一名,品云:「清新雋永。」壬午花朝豔榜,首冠群芳,獎曰:「俠骨仙心,高立塵表。」姬性孤高,頗以身價自矜,遇尋常客,大有燕叱鶯嗔之態。余嘗數飲其家,室中陳設,琴几貌鼎,墨寶筆牀,詩書數卷,拓碑幾本,芋仙為之位置也。吁嗟!自古名妓,必得文人為之標榜,庶可享盛名,傲儕輩;美人詞客,共著芳聲。芋仙之於倩卿,可謂至矣。猶記其臨別句云:未知後會從何地,且結來生未了因。自芋仙去後,倩卿繫鈴乏人,未免門前冷落,車馬稀疏,余不禁感慨係之。癸未冬季,花榜評云:「清歌妙曲,風度翩翩。」 鄭素琴$   芙蓉為臉玉為膚,遍體凝脂潤若酥。   暫落紅塵遭小劫,泥塗誰出馬雙珠。   現住兆富里,有妹巧珠,頗惹人憐,其後來之秀歟? 胡寶玉小記   不隨群卉鬥芳研,墨點緋衣楚楚憐。   君子好逑儂好合,合成百美續新編。   胡寶玉,初名林黛玉,居新公興。桃花頰淺,柳葉眉濃;瑰資瓊質,儀態橫生;好作靚妝,性又放誕;於濃煙豔粉中,別樹一幟。先是伶人某者,天津旦中好身手也,一見心傾。昔人所謂「郎如六月蓮,妾似三年艾。」彼此愛戀,情逾膠漆。既而伶人因事返趙,姬則一日三秋,夢魂飛越;於是不憚重洋,惟挈一僕,千里航海,親赴燕都。毋煩靈鵲填橋,而天孫自就於牽牛。彼都人士,一時傳述;新聞紙上,曾為記之。流連數日,極朝朝暮暮之歡。忽焉夢醒長安,飄零北望;魂銷短景,傺南歸。乘輪舶而歸來,僦玳梁兮營壘;香壇重整,豔曲三宣;車馬填門,遊人滿座。鎖雲仙侶贈句云:   玉簫聲裡步遲遲,南國佳人繫我思。   不分相逢花下語,鏡邊雙鎖遠山眉。   聞說年時懺綺懷,等閒不肯下香階。   春風懶解鴛鴦■,夜月羞簪玳瑁釵。   別卻紅兒半載餘,庸脂俗粉鬥妝梳。   得卿領袖團雲隊,始信春江茁玉渠。   報道迷香洞再開,遊蜂浪蝶費疑猜。 灤  相如消渴年來慣,莫遣烏龍作妒媒。   二愛仙人花榜特科,評為「玉質金相」,贈句云:   斯人端合住紅樓,舊夢依稀在枕頭。   依樣葫蘆真即假,珊珊仙骨幾生修。   蠡湖小隱昵愛之,嘗宴其家。室中牙籤玉軸,寶鼎金爐;冷玉一秤,圖書四壁。華麗而兼風雅,蓋有人為之位置也。另辟精室一間,潔無纖塵,其中陳設,盡是西洋器具。以銀光紙糊壁,地鋪五彩絨毯。夏則西洋風扇,懸掛空中,涼生一室;冬則置外國火爐,奇燠異常。牀亦係西式,不用帳幔,窮極奢華。姬雖年近季隗,而皮媚色藝,位依然姣好,殆今之尤物歟!買雛環數輩,衣以錦繡,教之歌舞。有名秀林者,癸未秋季,余友柘湖漁郎,春申二十四鬟花榜,用殿一軍,評為崔科,實後起之秀云。 吳 越 春 秋 後 漢 趙 曄 撰 吳 越 春 秋 吳 太 伯 傳 第 一 吳 之 前 君 太 伯 者 , 后 稷 之 苗 裔 也 . 后 稷 其 母 台 氏 之 女姜 嫄 , 為 帝 嚳 元 妃 . 年 少 未 孕 , 出 游 於 野鎓 , 見 大 人 跡 而 觀 之 , 中 心 歡然 , 喜 其 形$ 言 之 ? 」 子 胥 曰 : 「 諸侯 專 為 政 , 非 以 意 救 急 後 興 師 . 今 大 王 踐 國 制 威 , 為 匹夫 興 兵 , 其 義 非 也 . 臣 固 不 敢 如 王 之 命 . 」 吳 王 乃 止 . 子 胥 退 耕 於 野 , 求 勇 士 薦 之 公 子 光 , 欲 以 自 媚 . 乃 得勇 士 專 諸 . 專 諸 者 , 堂 邑 人 也 . 伍 胥 之 亡 楚 如 吳 時 , 遇 之 於 途 .專 諸 方 與 人 鬥 , 將 就鉵敵 , 其 怒 有 萬 人 之 氣 , 甚 不 可 當 .其 妻 一 呼 即 還 . 子 胥 怪 而 問 其 狀 : 「 何 夫 子 之 怒 盛 也 ,聞 一女 子 之 聲 而 折 道 , 寧 有 說 乎 ? 」 專 諸 曰 : 「 子 視 吾之 儀 , 寧 類 愚 者 也 ? 何 言 之 鄙 也 ? 夫 屈 一 人 之 下 , 必 伸萬 人 之 上 . 」 子 胥 因 相 其 貌 : 碓 顙 而 深 目 , 虎 膺 而 熊 背, 戾 於 從 難 . 知 其 勇 士 , 陰 而 結 之 , 欲 以 為 用 . 遭 公 子光 之 有 謀 也 , 而 進 之 公 子 光 . 光 既 得 專 諸 而 禮 待 之 . 公 子 光 曰 : 「 天 以 夫 子 輔 孤 之失 根 也 . 」 專 諸 曰 : 「 前 王 餘 昧 卒 , 僚 立 自 其 分 也 . 公子 何 因 而 欲 害 之 乎 ? 」 光 曰 : 「 前 君 壽 夢 有 子 四 人 : 長曰 諸 樊 , 則 光 之 父 也 ; 次 曰 餘 祭 ; 次 曰 餘 昧 ? 次 曰 季 札. 札 之 賢 也 , 將 卒 , 傳 付 適 長 , 以 及 季 札 . 念 季 札 為 使亡 在 諸 侯 未 還 , 餘 昧 卒 , 國 空 , 有 立 者 適 長 也 , 適 長 之後 , 即 光 之 身 也 . 今 僚 何 以 當 代 立 乎 ? 吾 力 弱 無 助 , 於掌 事 之 間 , 非 用 有 力 徒 能 安 吾 志 . 吾 雖 代 立 , 季 子 東 還, 不 吾廢 也 . 」 專 諸 曰 : 「 何 不 使 近 臣 從 容 言 於 王 側 ,陳 前 王 之 命 , 以 諷 其 意 , ù 知 國 之 所 歸 . 何 須 私 備 劍 士, 以 捐 先 王 之 德 ? 」 光 曰 : 「 僚 素 貪 而 恃$ 郤 宛 之 舍 . 無 忌 教 宛 曰 : 『 平 王 甚 毅 猛而 好 兵 , 子 必 前 陳 兵 堂 下 、 門 庭 . 』 宛 信 其 言 , 因 而 為之 . 及 平 王 往 而 大 驚 , 曰 : 『 宛 何 等 也 ? 』 無 忌 曰 : 『殆 且 有 篡 殺 之 憂 , 王 急 去 之 ! 事 未 可 知 . 』 平 王 大 怒 , 遂 誅 郤 宛 . 諸 侯 聞 之 , 莫 不 歎 息 . 喜 聞 臣 在 吳 , 故 來 .請 見 之 . 」 闔 閭 見 白 喜 而 問 曰 : 「 寡 人 國 僻 遠 , 東 濱 海 . 側 聞 子前 人 為 楚 荊 之 暴 怒 , 費 無 忌 之 讒 口 , 不 遠 吾 國 而 來 於 斯將 何 以 教 寡 人 ? 」 喜 曰 : 「 楚 國 之 失 虜 , 前 人 無 罪 , 橫被 暴 誅 . 臣 聞 大 王 收 伍 子 胥 之 窮 厄 , 不 遠 千 里 故 來 歸 命. 惟 大 王 賜 其 死 . 」 闔 閭 傷 之 , 以 為 大 夫 , 與 謀 國 事 . 吳 大 夫 被 離 承 宴 問 子 胥 曰 : 「 何 見 而 信 喜 ? 」 子 胥 曰: 「 吾 之 怨 與 喜 同 . 子 不 聞 河 上 歌 乎 ? 『 同 病 相 憐 , 同憂 相 救 . 』 驚 翔 之 鳥 , 相 隨 而 集 ; 瀨 下 之 水 , 因 復 俱 流; 胡 馬 望 北 風 而 立 , 越 鷰 向 日 而 熙 . 誰 不磧 愛 其 所 近 , 悲其 所 思 者 乎 ? 」 被 離 曰 : 「 君 之 言 外 也 , 豈 有 內 意 以 決疑 乎 ? 」 子 胥 曰 : 祿 吾 不 見 也 . 」 被 離 曰 : 「 吾 觀 喜 之為 人 , 鷹 視 虎 步 , 專 功 擅 殺 之 性 , 不 可 親 也 . 」 子 胥 不然 其 言 , 與 之 俱 事 吳 王 . 闔閭二年 二 年 , 吳 王攡 前 既 殺 王 僚 , 又 憂 慶 忌 之 在 鄰 國 , 恐 合 亅侯 來 伐 . 問 子 胥 曰 : 「 昔 專 諸 之 事 , 於 寡 人 厚 矣 . 今 聞 公 子 慶 忌 有 計於 諸 侯 , 吾 食 不 甘 味 , 臥 不 安 席 , 以 付 於 子 . 」 子 胥 曰 : 「 臣 不 忠 無 行 , 而 與 大 王 圖 王 僚 於 私 室 之 中, 今 復 欲 討 $ 霍 山 , 徊 集 五 嶽 , 詩云 : 「 信 彼 南 山 , 惟 禹 甸 之 . 」 遂 巡 行 四 瀆 . 與 益 、 夔 共 謀 , 行 象 名 山 大 澤 , 召 蝃 神而 問 之 山 川 脈 理 、 金 玉 所 有 、 鳥 獸 昆 蟲 之 類 , 及 八 方 之民 俗 、 殊 國 異 域 、 土 地 里 數 : 使 益 疏 而 記 之 , 故 名 之 曰「 山 海 經 」 . 禹 三 十 未 娶 , 行 到 塗 山 , 恐 時 之 暮 , 失 其 度 制 , 乃 辭云 : 「 吾 娶 也 , 必 有 應 矣 . 」 乃 有 白 狐 九 尾 造 於 禹 . 禹蒢曰 : 「 白 者 , 吾 之 服 也 . 其 九 尾 者 , 王 之 證 也 . 塗 山 之歌 曰 : 『 綏 綏 白 狐 , 九 尾 痝 痝 . 我 家 嘉 夷 , 來 賓 為 王 .成 家 成 室 , 我 造 彼 昌 . 天 人 之 際 , 於 茲 則 行 . 』 明 矣 哉! 」 禹 因 娶 塗 山 , 謂 之 女 嬌 . 取 辛 壬 癸 甲 , 禹 行 . 十 月, 女 嬌 生 子 啟 . 啟 生 不 見 父 , 晝 夕 呱 呱 啼 泣 . 禹 行 使 大 章 步 東 西 , 豎 亥 度 南 北 , 暢 八 極 之 廣 , 旋 天地 之 數 . 禹 濟 江 , 南 省 水 理 , 黃 龍 負 舟 , 舟 中 人 怖 駭 , 禹 乃 啞然 而 笑 曰 : 「 我 受 命 於 天 , 竭 力 以 勞 萬 民 . 生 , 性 也 ;死 , 命 也 . 爾 何 為 者 ? 」 顏 色 不 變 . 謂 舟 人 曰 : 「 此 天所 以 為 我 用 . 」 龍 曳 尾 舍 舟 而 去 . 南 到 計 於 蒼 梧 , 而 見 縛 人 , 禹 拊 其 背 而 哭 . 益 曰 : 「斯 人 犯 法 , 自 合 如 此 , 哭 之 何 也 ? 」 禹 曰 : 「 天 下 有 道, 民 不 罹 辜 ; 天 下 無 道 , 罪 及 善 人 . 吾 聞 , 一 男 不 耕 ,有 受 其 飢 ; 一 女 不桑 , 有 受 其 寒 . 吾 為 帝 統 治 水 土 , 調民 安 居 , 使 得 其 所 , 今 乃 罹 法 如 斯 , 此 吾 得 薄 , 不 能 化民 證 也 . 故 哭 之 悲 耳 . 」 於 是 周 行 寓 內 , 東 造 絕 跡 , 西 延 積$ 夫 何易 見 而 難 使 也 ? 」 於 是 計 研 年 少 官 卑 , 列 坐 於 後 ,瀄乃 舉 手 而 趨 , 蹈 席 而前 進 曰 : 「 謬 哉 , 君 王 之 言 也 ! 非 大 夫 易 見 而 難 使 , 君王 之 不 能 使 也 . 」 越 王 曰 : 「 何 謂 ? 」 計 研 曰 : 「 夫 官 位 、 財 幣 、 金 賞 者 , 君 之 所 輕 ; 操鋒 履 刃 , 艾 命 投 死 者 , 士 之 所 重 也 . 今 王 易 財 之 所 輕 ,而 責 士 之 所 重 , 何 其 殆 哉 ? 」 於 是 螰 王 默 然 不 悅 , 面 有 愧 色 , 即 辭 群 臣 , 進 計 研 而問 曰 : 「 孤 之 所 得 士 心 者 何 等 ? 」 計 研 對 曰 : 「 夫方 君 , 人 尊 其 仁 義 者 , 治 之 門 也 . 士 民者 , 君 之 根 也 . 開 門 固 根 , 莫 如 正 身 . 正 身 之 道 , 謹 左右 . 左 右 者 , 君 之 所 以 盛 衰 者 也 . 願 王 明 選 左 右 , 得 賢而 已 . 昔 太 公 九 聲 而 足 磻 溪 之 餓 人 也 , 西 伯 任 之 而 王 ;管 仲 , 魯 之 亡 囚 , 有 貪 分 之 毀 , 齊 桓 得 之 而 霸 . 故 傳 曰: 『 失 士 者 亡 , 得 士 者 昌 . 』 願 王 審 於 左 右 , 何 患 群 臣之 不 使 也 ? 」 越 王 曰 : 「 吾 使 賢 任 能 , 各 殊 其 事 , 孤 虛 心 高 望 , 冀聞 報 復 之 謀 , 今 咸 匿 聲 隱 形 , 不 聞 其 語 , 厥 咎 安 在 ? 」 計 研 曰 : 「 選 賢 實 士 , 各 有 一 等 , 遠 使 以 難 , 以 效 其誠 ; 內 告 以 匿 , 以 知 其 信 ; 與 之 論 事 , 以 觀 其 智 ; 飲 之以 酒 , 以 視 其 亂 ; 指 之 以 使 , 以 察 其 能 ; 示 之 以 色 , 以別 其 熊 . 五 色 以 設 , 士 盡 其 實 , 人 竭 其 智 . 知 其 智 , 盡實 , 則 君 臣 何 憂 ? 」 越 王 曰 : 「 吾 以 謀 士 效 實 , 人 盡 其 智 , 而 士 有 未 盡 進辭 有 益 寡 人 也 . 」 計 研 曰 : 「 范 蠡 明 而 知 內 , 文 種 遠 以 見 外$ ,又將十塊分與黛玉。黛玉等謝了一聲,把牌收拾開去,絞上幾把手巾,各各揩畢,起身寬坐。梅道卿道:「今天晦氣,被他代碰了幾副牌,害我們輸得不少,以後我要戒賭了。」柳鄟忠道:「你不要怨別人,你姓的是梅,我同你一起到這裡,帶累我們也倒起霉來,輸了許多。若講『戒賭』兩字,你也說過好幾次,只算你對著屎坑賭咒呢!」說的大家好笑。   其時楊四卻與那兩個朋友講話,這朋友叫什麼名姓呢?一個叫呂桂全,一個即是蔡謙良,昨天與楊四來過的:都是至熟相好,並不十分客套。謙良提起昨夜在巧林家吃酒,說楊四怎樣逃席,要緊與黛玉先走,告訴了眾人一遍,眾人就把楊四、黛玉取笑了一回。楊四老著臉,只是坐著不語。忽聽樓下的相幫連聲高喊「客來」,楊四趁勢立起,跟著娘姨、大姐走至房門口窺探。見來了三位客人,一位是黃芷泉,做報館裡主筆先生的﹔一位是顧芸帆,卻是有才學的名士﹔一位是李雨泉,與黃、顧二人不同,是一個風流瀟灑的貴公子。楊四一一見了,招接進房。與眾人敘禮畢,彼此寒暄了幾句。黛玉上前問過尊姓,曉得是有財有勢的闊客,格外慇懃獻媚,應酬週到,引得眾人個個歡喜,稱贊不置,都說楊四兄幾生修到,得享美人豔福。其中惟黃芷泉識見最高,閱歷亦深,故口中雖隨聲附和,心中卻大不為然,知道黛玉是個淫賤之婦,不是多情之女。他怎樣見得到呢?為因黛玉天生一雙桃花色眼,活泛異常。若然娶他歸家,不要說是豔福,只怕就是禍水了。那知後來之事,竟被他此時料著。並非芷泉善於風鑒,不過有眼力之人,憑你什麼媚態,瞞他不過罷了。此是後話,我且慢表。   單說楊四聽眾人稱贊他的相好,愈覺欣欣得意,滿面春風峱略向眾人謙讓。閒談片刻,已是鐘鳴八下,好得客人已來了八位﹔還有一位,楊四也等不及了,即吩咐擺席。黛玉答應,交代下去,登時大姐隗、娘姨、相幫等人在房中端整起來。楊四就請眾人叫局,並托芸帆執筆。旁邊娘姨便把筆、硯盤、局票安放桌上。芸帆坐定,提筆在手,向眾人說道:「小弟執筆,請眾位說罷。」於是黃芷泉寫了陸月舫﹔李雨泉寫了王逸卿﹔梅道卿寫了李巧玲﹔柳維忠寫了李三三﹔呂桂全寫了吳蒓香﹔蔡謙良自然仍叫金巧林﹔胡士誠今天不叫黛玉本堂,另叫一個局,寫了沈月春。眾人又請主人添叫一個,楊四應允,寫了左紅玉。芸帆一一寫畢。楊四見芸帆自己未寫,即忙問道:「怎麼芸兄倒不叫局呢?」大眾亦然詢問,芸帆道:「我何嘗不要叫?不過少寫了一張局票,少停待黃芷泉叫到月舫之後,我把他局過來,就算數了。」眾人方知他的用意,也不強他另叫。楊四即將$ 一般,只怕沒有人肯出錢,去聽這樣的戲了。   閒話少敘。此時黛玉與阿金二人看月山做過了戲,仍然坐車回去。到了家中,見楊四走進房來問道:「你夜夜去看戲,怎麼看不厭的,莫非新到了好角色嗎?」黛玉冷疏疏的答道:「是難得到我房裡格,奴一干子嘸心想,只好去看看戲,消消閒,終勿能管奴勒海。」楊四道:「我並不是管你,不過問問你罷了,難道問差了嗎?」黛玉道:「也來問奴,奴也勿來問。走格陽關路,奴走奴格獨木橋。是有人陪伴,勿比奴冷清清,單怨自家格苦命。故歇看幾本戲,也教嘸法。查三問四,奴勿見得去偷人格﹔就是偷人,只好算害奴格,奴總勿差勒海。自家去想想看!」這幾句話,把楊四氣得無言可答,呆呆的坐了一回,暗想:「黛玉已變心腸,如今天天出外看戲,其中必有緣故。但未得他的把柄,我且暫時忍耐,留神察看便了。」所以強作笑容,說道:「你不要這樣多心,我因為身子不好,故爾不來陪伴你,你怎麼說幾句話呢?」黛玉並不回答,卸妝已畢,自到牀上去睡了。   楊四覺得沒趣,要想走出房去,到別處去睡覺,忽然轉了一個念頭:「或者他尚未變心,只因一時氣憤,說出這話,也未可知。我既在此,權且住宿一宵,慢慢試探,不要將事決裂,反為不美。」想定主意,把長衫寬下,在黛玉外牀睡了。可見楊四並未心冷,實是黛玉不好,為貪淫欲,終嫌楊四不濟,難盡雲雨之歡。究竟黛玉是個賤娼,比不得人家夫婦,做妻子的無不憐惜丈夫,怎肯把丈夫斲喪了身子?若黛玉則不然,即使楊骡死了,我不妨再嫁別人。嘤了這片心腸,還要顧什麼丈夫呢?況現在黛玉心裡只在月山身上,所以楊四上牀來睡,他終不瞅不睬,朝著裡牀假寐。楊四落得適意,也不去叫他,直睡到日上紗窗,遂即起身去了。   黛玉初時假睡,後來真已睡熟,及至一覺醒轉,見楊四已去缯,他又睡了片刻,方始起身梳洗。阿金道:「老爺去仔歇哉,聽說朋友請去吃早飯格。倪今朝吃仔飯,阿到靜安寺、申園、味蒓園去白相佬?白相到五點鐘,難末到格搭去阿好?勿然,等到下晝裡出去,別人說起來,看戲末忒早,倒要問倪啥場化去格。」黛玉聽了,甚是合意,即吩咐叫了馬車,在門前伺候。一到十二點鐘,用過午餐,遂同阿金上車,直到申園去吃了一回茶,又至味蒓園坐了片時,挨延到四下多鐘,方向金隆番菜館來。順便兜了一個圈子,及至到金隆門前停車,已敲過五下鐘了。   阿金攙了黛玉,走將進去,早有西崽引領上樓。那西崽一頭走,一頭問道:「奶奶府上可是姓楊?」阿金道:「正是,問俚做啥佬?」西崽道:「現在有位黃先生,交代我問$ 說傍晚准到。綏之頗為得意,即使子青心存芥蒂,今夜推故不來,我這裡客人盡多,也不至冷靜減興了。此時綏之心熱如火,恨不得常住在寶玉家中,夜夜與他雙宿雙飛,故吃過了午膳,即忙將身上打扮,換了一套時式衣服,雖不及潘安、衛!,也是一位翩翩的美少年。而且他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父母、妻子都在廣東,上海兩爿土棧歸他一人管理。他本住在棧內,後因今春來了一個嫡堂哥哥,他就托哥哥照料,另租房屋住下,以便自己好放浪形骸,避去棧中的耳目。但每天卻到棧一次,或查查帳目,或取些銀錢使用。今日要到寶玉那裡,所以一出了門,並不到棧,僱了一部人力車,一逕向三馬路而來。   與家相距不遠,無多片刻,早已至寶玉家了。下車入內,登樓進房。下邊高喊「客來!」早驚動了寶玉。寶玉同大姐阿金起身招接,各叫了一聲「郭大少!」請綏之在夾廂裡煙榻上坐定,送茶、裝水煙等一切常套,不須細晧說。單講寶玉走到綏之身旁,撩衣坐下,問道:「今朝一干子,啥落來得能格早介?」綏之道:「我從家裡出來,沒有到棧裡去,又不往別處兜搭,所以早一點兒。莫非你討厭我,嫌我早來嗎?」寶玉道:「奴好落問問,倒惹實梗說法,阿要氣數?說故歇飯後來,就是天亮快來末,奴也勿見得討厭,拿趕出去格!」綏之道:「照你這樣說,竟不怕我來趁熱被頭的了?」寶玉不等他說完,將綏之的頭打了一下,說道:「搭說說末,就要說出格種勿上(讀藏)臺榻格閒話來哉。」綏之道:「該打!該打!是我說差了。實在我昨夜回去,已是三下多鐘,那知躺到牀上,仍然睡不熟,一心想著了你。看天發了亮,我就起身,寫好了幾張請客字條,命人送去。我聽了回覆,立刻想到這裡來,恐怕你睡著不便,驚動了你的好夢,故爾耐到這時候才來看你呢。如今聽你一問,不覺說出這樣話兒來了。」寶玉道:「亦勿是小寶寶,想吃娘格奶奶佬,一夜天才困勿著。格套閒話,奴要相信點來呀。」綏之笑道:「你就當我小寶寶,我叫你阿姆可好?」嘴裡說著,墬隻手早已伸到寶玉胸前。寶玉連忙把身子一讓,用手推開,假作怒容道:「,奴叫啥阿姆,動手動腳,撥別(讀白)人見仔,像啥樣式,阿要難為情嗄?」旁邊阿金也幫著說道:「郭大少,既然叫俚娘屋,勿應該嘸規嘸矩格。還是轉去摸摸唔篤格少奶奶,格末嘸啥要緊格。」綏之道:「他在廣東,我沒有接引佛的長手,怎好去摸他呢?不如你代了一代,就摸你的好不好?」阿金道:「上我搭船,阿曉得雷響要天打格。」   三人調笑了一回,寶玉忽然問道:「昨日說過要擺雙臺,後來臨走格辰光,勿曾搭奴約定,格落奴$ 能看得上眼?漫說同牀共枕,只怕連侑觴叫局,都不願來陪你呢!無如發賢現在癡心妄想,執迷不悟,空耽著這個相思病,若把此話去勸醒他,決然不信。我且順他的言語,醫好了他的心病,然後提醒他一時的癡念。主見已定,遂笑鄂嘻的安慰道:「你也太癡了,這些須容易的事,你何不早告訴我呢?犯不著用什麼心思,傷了自己的身子。如今我已知曉,只等你貴恙全愈,步履強健,我就想法同你去見寶玉,好嗎?」發賢道:「你不要看得容易,你既不認識寶玉,我又缺少銀錢,連衣服也沒有上好的,怎能到得他家?蒙兄寬慰著我,只是我的心病難醫呢。」   道咶誠道:「我雖沒與寶玉會過,然我有一個堂房哥哥,名叫胡士誠,與寶玉極其熟識,只消我去托他,包肯帶你進去。至於你身上的衣服,也不難租賃幾件穿穿,有誰說破你的底細呢?即在他家擺酒叫局,當時僅費四塊下腳洋,其餘均須節上核算,斷不會當場丟臉的,你儘管放心就是了。不過你的身子一日不好,我一日不去托我哥哥的。」發賢聽他說到這裡,忽然從牀上躍起身來,向著道誠連作兩揖,仰懇道:「我只為著這件事,何嘗有什麼?如今聽了你的話,我就強健了。明天即相煩托你家哥哥,帶我到那邊去,我實在感激你不盡的。」道誠道:「你休要這等心急,我家哥哥聽說是前天由杭回申,我還沒有見過,即使明日就去候他,究不知他有事無事,會面不會面,怎能說得定帶你去呢?再者你身上的新衣服也須預備。我勸你耐性一點才好。」發賢道:「我穿的新衣,明晨就同你去租賃,何必隔日預備呢?」道誠道:「你既要托我到哥哥家裡,又要同我去租新衣,並且日間店裡的公事亦不能不略辦一二,叫我如何分身駢開?怎麼你炒蝦等不及紅,連幾天都等不及,豈非一廂情願嗎?」發賢不聽,又復纏擾不休,道誠沒法,只得答應後晚准與寶玉相會,發賢方無他語,仍回牀上去安睡了。道誠亦無別說,回房一覺,又到來朝。   今日發賢心緒稍寧,也勉力振刷精神,起身梳洗,與昨天垂頭喪氣、長吁短歎的時候大不相同。道誠見他果然無恙,午膳之後,又經發賢暗暗催促,只好向經手前推說有事,告假半天,往哥哥家裡一行,直至日暮方歸。等得發賢心焦異常,忽立忽行,忽坐忽睡,猶如熱石上螞蟻一般。好容易候到上燈之時,始見道誠回店。尚未在店堂中坐定,卻被發賢用手一扯,同至樓上臥房中。   發賢急急問道:「此事辦得怎樣了?可曾見過你家哥哥嗎?」道誠從容答道:「見過了,見過了。我把來意向哥哥細述,哥哥起初不肯應承,深恐牽壞了你,致使後來抱怨,虧得我又再三仰懇,將你的病情剖告,要$ 去之故。發賢尚嫌客少,又道:「還有一位客人未來,何弗再等一等呢?」士誠道:「他來不來論不定,空等他則甚?不如大家吃酒等他罷。」寶玉知士誠之意,且巴不得早早席散,故也說道:「胡大少說得蠻對,唔篤好吃酒等俚格。阿金,去交代相幫來擺席罷,不過大菜叫俚上得慢點末哉。」阿金答應,自去吩咐。不一回,相幫上樓,立即擺設整齊,酒菜畢具,賓主入座,琪泉、完璧方知發賢是主人,托士誠出面代邀的,照例各叫了一個局,豁了一回拳。在發賢並未見過食麵,自然興高采烈,其餘皆看得平淡無奇,因堂子中擺酒,都是差不多的,非但當局者習為故常,即看官們也皆司空見慣,諒無待在下細表了。   獨說賓主五人飲酒至十下多鐘,也不等那一位客,就命把大菜陸續上來。吃過了兩樣,琪泉、完璧因有別事,便向士誠、發賢告辭。發賢挽留不住,士誠卻由他們自去。其時局也散了,只剩本堂胡秀林與寶玉坐在旁側。發賢也覺冰冷大吉,有些沒趣,勉強拉著士誠、道誠又吃了幾杯酒。聽鐘上已敲十一,菜已上齊,士誠先要飯吃,發賢也只得陪著用飯。吃畢,即在身邊掏出一個桑皮紙的小包,打開包來,只有七塊英洋,就用手叮了幾叮,揀出四塊聲音略啞的,放在臺上,作為下腳的睹錢。   寶玉見他這副手面,大有肉疼的形景,如何看得上眼?況本有璧還之意,所以將四塊錢納還發賢手中,說道:「史大少,客氣哉,請收轉仔罷,奴曉得史大少格洋鈿是容易得來格,辛辛苦苦要好幾個月篤。奴勸用勒間搭,間搭勿是好場化呀。奴不過瞎說說,大少見氣介。」這兩句話,說得發賢慚愧異常,自知無力,又不能發什麼標勁,倒覺置身無地起來。幸得士誠在旁插嘴道:「寶玉既然這樣,你倒是老實的好,橫豎沒人瞧見,有何要緊呢?」寶玉又道:「好得格桌酒,奴本要請請胡大少搭各位,就是胡大少破費,奴今夜也勿要格。」發賢於是將洋收回,方知寶玉無意於己,明明與我割絕,我若再坐在此,有何體面?不如早些回店,斷了這條癡念罷。故一俟洗過了臉,便同士誠、道誠分頭各歸,從此絕跡不到寶玉家中,專心做那生意,再不作狎邪之游,倒是寶玉一時慷慨成全他的,我且不提。仍說寶玉近來行為更是驕奢淫佚,仗著自己有錢,十分放縱,與那黃月山重聯魚水,罔惜金銀,漫說富商貴介,尚且不在心上,何況區區一個小伙計,既無財,又無貌,毋怪被他拒絕了。並非他真真慷慨,實因曩在廣東所得的纏頭,尚未浪費罄盡,故爾看得那四塊下腳洋輕如毫毛。此是在下誅心之論,所以這回目錄,上句雖曰「施慷慨璧還下腳銀」,而下句即云「恣淫欲浪費纏頭錦」。其$ 面去坐地,不必細表。   單說寶玉見阿金等部署停當,覺得腹中饑餓,將金錶取出一看,已是十一下鐘了。棧中的茶房送過茶水,即把飯菜端了進來,擺在沿窗桌上。雖是四葷一素,沒一樣中吃的,因寧波小菜,非但燒手與蘇申不同,並且海鮮居多,寶玉怎能吃得慣呢?勉強吃了一碗飯。阿金、阿珠究屬粗貨,各飽餐了一頓。相幫自在外邊吃飯,裡面由茶房承值。   寶玉洗過了臉,阿金問道:「大先生,今朝阿要到格搭去勒介?」寶玉道:「辰光末還早,奴要重新梳(讀師)起頭來,一樣一樣格裝扮舒齊,只怕天要夜(讀雅)哉。橫勢奴吃力煞勒裡,養息養息勒明朝去罷。」阿金道:「蠻好蠻好。倒是間搭棧房,亦是小,亦是齷齪,比仔上海,真真天浪地浪,連腳丫裡格老親娘才勿及如,幸虧得倪頂多住一兩個禮拜就要轉去格,勿然說啥別樣,就是俚篤格種小菜,腥氣得嘸淘成,吃仔要敗胃格。大先生,哪哼吃得進嗄?阿要夜裡到館子浪叫仔幾樣罷?」阿珠道:「間搭格館子,作孽哉,嘸不一樣菜好吃格!」寶玉道:「倪銣吃慣仔上海格末,自然愈加見得勿好哉,故歇到仔間搭,亦叫嘸設法,且得試試看。」三人閒講了一回,當日毫無別事,不須煩絮。   待到來朝,寶玉一早起身,洗面梳頭,濃妝豔抹,打扮得光華射目,香氣襲人,身上換了一件湖色夾紗衫,腰繫茜紗紅裙﹔下邊露出寶藍緞金繡花鞋,頗有大家風韻。斯時轎子已命茶房喚到,停在門前伺候,寶玉便吩咐阿金帶了自己名片,遂即出門乘軒而往。阿金、阿珠在前擺轎,學著蘇州大人家的規矩,緩緩前行。由棧至彼,相離甚近,穿過了一條巷,已到錢慕顏家門首。   阿金將名片遞進,管門的一手接著,心中甚是詫異,看這張片子,刻著「胡寶玉」三個字,足有茶杯口大,片子把撐得滿滿,好像是一位翰林先生,怎麼沒有跟班,叫一個婦人來投帖呢?所以走至門口望了一望,見那乘轎子裡面,也坐著一位美貌婦人,定睛細視,並不認識,既非主人的親戚,又不像本處的妓女,蛜諒必他認錯了人家,待我問他一聲,究屬是那裡來的。便回身問阿金道:「唔要拜望啥(讀哂)人家(讀瓜)拉?」阿金道:「唔篤間搭阿繩是姓錢佬?」管門的道:「主人家(讀瓜)濔是姓錢,嘸沒改姓過呢!」阿金道:「我好好能搭說,啥格吃仔生人腦子實梗,對仔我生碰碰介!阿曉得倪是來拜望唔篤主人家格呀?」管門的道:「阿拉格脾氣是介東。唔是從啥(讀哂)地方來格咭?姓啥,叫啥,(讀哂)要見我(讀瓦)主人啥(讀哂)事情,唔說得清爽,我(讀瓦)好稟明我主人呢!」阿金道:「亦勿是瞎子,片子浪有好姓名勒浪$ 伍大人在轎中定了主見,逕回公館而去。   仍說寶玉見了伍大人,雖未通語,而眼角傳情,料他必然前來訪我,即使當面見責,我自有言語解釋前嫌,令他入我牢籠,我好借他以彰名譽,而博萬千纏頭之擲。不然,我在京城費用更奢,所帶資斧恐不夠一年揮霍,勢必至坐吃山空,進退維谷,那時即與十三鹠交好,難道好向十三旦告貸嗎?到了這個地位,始想補救之法,只怕來不及了。況我吃慣用慣,手頭極闊,稍有不足尚難舒展,若靠人津貼,仰人鼻息,即十三旦愛我養我,要我瑣屑經營,主持中饋,效學那柴米夫妻,天天管理開門七件的事,我亦斷斷不能。然則像我這樣,十三旦怎能養得起我呢?故為今之計,譬如做一件衣服,伍大人做了面子,我可以斂取人財﹔十三旦做了夾裡,我可以永圖歡樂,一居其名,一享其實,而我獨優游於二者之間,人財兩得,名實兼收,即久居於此,有何不可此際寶玉的念頭單從好一邊著想,雖起初果得如願,此往彼來,真有朝朝寒食、夜夜無宵之興會,那知樂不可極,欲不可縱,一年以後,事竟有大謬不然者,寶玉如何想得到此?現下我且慢表。   但說寶玉回轉客棧,並不說出自己心事,單囑咐阿珠:「明日清晨,取我兩張名片,同一個相幫到廣東會館中相請區大人,說我暫寓在此,請過來商量一件事,並托他到伍大人處代邀一聲。如伍大人因有礙官聲,不便至此,我們再想法搬場便了。」阿珠唯唯答應,當日無話。又到來朝,阿珠等往會館中走了一遭,晌午回來稟覆,說區大人今天要去拜會伍大人,沒有空閒,準定明日午後到這裡來,決不爽約的。寶玉聽了,並無別語。用過午餐,仍往同樂去看了一天戲,依舊未見十三旦登臺,悶悶回棧,與昨天情形彷彿,不須煩敘。   次纶日午後,寶玉未便出外,在棧恭候,約摸兩下多鐘,區大人果然來了。說起代請伍大人一節,德雷道:「我昨天去拜會他,他先告訴我,說前日街上遇見了你,即差人打聽你的住處,卻一時打聽不出,便問我可曉得,我趁勢將你們托我代請的話述了幾句。他還問及你從前的一段事,我就代你細細解釋,他方恍然大悟,想立刻過看你,繼因你住在客棧裡面,耳目眾多,恐被他人認識,弄出許多不妙來,故爾中止的。須等你搬定了場,住在清靜的所在,他方好來呢。」寶玉道:「勿差勿差,伍大人就勒間搭做官,勿比是外任,人家才有點認得俚格。照奴心浪,馬上就要搬場,倒是奴間搭勿熟悉,要租一注房子住住,加二比別人難點篤,阿好格件事體就托仔大人罷?」德雷點頭道:「可以可以,我比你卻容易些,包你七天之中搬進新屋就是了。」寶玉連忙稱謝。二人說$ 幫送上手巾,各各揩畢,聘才取出金錶一看,已有七下多鐘了,要緊起身回去。寶玉要留他們吃飯,聘才道:「你不用費心了,我後天晚上准來擺酒可好嗎?」 玉蓮從旁插嘴道:「奴曉得勒裡哉,今朝夜裡一定是黛玉約俚去吃飯,格落心急忙,勿拖勒間搭多耽擱格哉。阿姆,做討厭人哉,讓俚去罷,勿然要害俚受埋怨、吃生活,倪倒對勿住俚格。」寶玉聽說,不禁笑一笑,聘才也笑道:「不錯不錯,算是猜著了。虧得我面皮厚,不然,被你這樣取笑,豈不難為情嗎?」 玉蓮又欲再說,寶玉對著眨了一個白眼,也就含笑不語。聘才已馬褂穿好,同著三個朋友去了寶玉與玉蓮送至樓梯跟首,無非說「待慢」、「對勿住」、「明朝來」這幾句套話,不必細述。   仍說寶玉、玉蓮各歸房內,尚未安穩坐定,又聽得有φ客來了,絡繹不絕。寶玉差阿金、阿珠去看,大都是舊時熟客,或打茶圍,或叉麻雀,三個女兒均有客到。其實用不著寶玉前去,但寶玉與各客周旋慣的,況剛從杭州回來,免不得敷衍一番。因往時各客到此,大半為寶玉起見,所以不能不親往各房走走,暫把愁悶擱起。少頃茶圍客散,僅有芸臺房中一桌麻雀,無人擺酒請客,不必時時陪待﹔好得不掛了牌,可免堂差應命之煩,此刻仍回臥房靜坐。   用過夜膳,想起阿二服藥之後不知怎生模樣,便喚阿珠來問。阿珠方從樓下上來,回答道:「吃仔藥下去不過實梗,眼睛門前看勿出啥好歹,橫勢今朝一夜天,叫幾個相幫輪流陪俚,大先生, 放心點末哉,諒來勿礙得格。」阿金也道:「作興藥性發作慢點格 , 勿要去愁俚,放開懷抱,早點困 ,倪前兩日勒船浪,一連辛苦仔幾夜,今朝總要好好能養息養息格哉。勿說 大先生千金身體磨壞仔末哪哼,就是我搭珠姐也降(讀杭)勿落。加二明朝要去燒香,亦要起早起格,格落我勸 甩開點念頭,馬上就安置罷。」 寶玉道:「故歇辰光,不過毛十記鐘,有客人來格勒 ,哪哼好就困嗄?」阿金道:「管俚做啥?到底 勿比得格辰光自家掛牌子,應該要巴結點,故歇是兩樣格哉,高興末陪陪俚篤,勿高興末讓俚乞希,自有小先生勒浪承值,如果小先生出仔堂差,勿勒屋裡,也有俚篤格人勒浪招呼,連倪才用勿著格。大先生,奈想阿對勒勿對佬?」 寶玉道:「格閒話是勿差,阿曉得奴勿實梗,落裡來外快洋鈿嗄?」 說著,即在懷中取出方才所得的五十元,安放枕邊。可見得寶玉是個極貪的人,當時何以推辭?一來有意要籠絡他,欲顯自己的大方﹔二來區區五十元,尚不足以動其心,欲得他的大注財爻,故爾十分做作。若說真真不貪,則不像胡寶玉的為人﹔說得過於貪小$ 未捐官銜,沒有頂戴,更比不濫時難以為情。我既然要替哥哥風光風光,即連著自己顯耀顯耀,這事最為緊要,必須迅速趕辦,否則銘旌也沒有,銜牌也沒有,牌位上、棺材上單寫一個姓名,燈籠上但用慶餘堂的堂名,那時出起材來,還像什麼一個樣兒呢?倒不如暗暗偷喪出了,免得被人瞧見的好。然捐官怕有一樁為難,我聞得娼優隸卒,身家不清白的,一概不准捐官。我是個樂籍人家,第一個先辦不到,這便如何是好?   寶玉獨自躊躇了半晌,忽然轉了一念:我只要多費些銀子,所謂瞞上不瞞下,捐局中必然貪做這注生意,不來查究我家的底細了。想得有理,即命阿金相請帳房,同到樓上商議此蠖。寶玉一述己意,帳房道:「所慮甚是,幸而目今不比從前,況且是個虛銜,更屬容易辦到,這裡的細底根由說穿了倒不好弄,好得他們也不查究,只想生意做得廣闊,那管什麼娼優隸卒、清白不清白呢?但不知你的意下,要替他捐幾品的官銜呢?」 寶玉道:「奴想搭俚捐一個四品銜,知阿要幾化銀子 ?」 帳房道:「我聽得近來捐局中生意不甚興旺,減折收取,大約四品虛銜只須三百多兩庫平銀,連費在內,六百元足夠了。」寶玉道:「喔唷,要六百洋鈿篤。」 帳房聽他口氣嫌貴,便說道:「據我意見,捐那四品銜不值得的,倒不如捐個鹽運司提舉銜的好,雖是五品,也可以晉封四品,另做一對銜牌,決無人批駁的。照此辦法,可省一百塊錢,你道好嗎?」 寶玉道:「蠻好蠻好,總總費仔格 心罷。」 說著,就開箱取出五百鈔票交與帳房。帳房接過,說:「我明日一早便往捐局中去,其餘牌位上的銜條、身上的補子,以及銜牌燈籠等物,該用著官銜的,今晚即寫字條,差人去知照便了。」 說罷便走,走到半扶梯,忽縮身轉來問道:「我忘了一句最緊要的話,你家哥哥叫甚名字?」寶玉不禁呆了一呆,答道:「阿呀,奴到勿曉得 ,只怕俚 嘸不名字格 。」 帳房笑道:「他官名叫做阿二,豈不要笑死人呢?」寶玉道:「實梗罷,費 格大才,替俚取仔一個名字罷。」 帳房點點頭方始下樓去了。隨即寫了四張字條,一張是壽器店,一張是衣莊店,一張是漆器店,一張是燈籠店,各遣人分頭去訖。至於六局鼓手人等,方才已命人關照過了,不必細表。少停帳房用踪夜膳,等壽聖庵的和尚來了,已有九下多鐘,即便作別而去。   當夜一班和尚計有七眾,即在靈前做那繫念功德,居中一位大和尚,左右六個散眾,香煙繚繞,梵貝傳宣,和著那鐘鼓、鐃鈸、木魚之聲,十分聒耳,與施食的法事差不多,惟擒中間用一根丈餘的紅頭繩,一頭繫在臺上接引佛手中,一頭繫在死$ ,贊禮整備堂祭,寶玉與玉蓮、芸臺、月仙一一祭過,然後送殮諸元緒挨次拜了。   其時哭聲如沸,土工人等入內,旗鑼傘扇、紅黑帽各執事分班站立兩旁,外邊放炮連聲,裡面先請冠請珠,與死屍戴了大帽,上了朝珠,阿二一個烏龜,居然像一位四品亡故的大員。珠與冠請畢,方請棺材進來,自有土工等料理。但是無人捧頭,不好看相,寶玉只得權命玉蓮捧頭,仙捧足,將他入殮。少頃請蓋請位,既無孝子,只好虛行故事的了。諸事均畢,左右執事退宸,門外炮聲亦絕,靈前放下孝幃,擺好座臺,陳上祭筵,掌禮在旁喝禮,自寶玉起,以至送殮等人,各各贊拜,末後做過熱淘羹飯,方才殮事告竣,送殮各元緒全行散去。惟有帳房此刻甚忙,當日開銷六局人等,一項一項的摘帳分發。書中不能細表。直至傍晚六下多鐘,人聲始靜。帳房結清帳目,交與寶玉,亦然回去。當晚寶玉也辛苦已極,連夜飯都沒有吃,便去安睡,一宵晚景休提。   到了來日上午十一下鐘,寶玉方始起身,梳洗後,與阿金、阿珠說起昨天所想檁心事,阿金道:「倪到育嬰堂去弄一個小子來倒容易格,包勒我身浪末哉,可惜想著得晏(讀俺)仔點,勿然,昨日還好扮場面格勒。至於客人搭下訃聞,請點主,勿知阿辦得到篤? 既經要請教帳房末,蠻好 ,今朝阿要去請俚來介?」 寶玉道:「要格,奴還要托俚去畫喜神、寫挽對勒。阿珠, 下樓交代相幫篤去請罷。」 阿珠答應,自去傳話,不表。   約有一個時辰,方將帳房請到。寶玉單提起下訃、請客點主一節,帳房沉吟了片刻,始說道:「客人那邊,照規矩是不能請,即請了也不肯來的,他貴我賤,如何下得訃呢?然有一說,好在上海地面是個烏糟糟的所在,不論紳衿客商,所重者金錢主義,即極卑極污的,一朝發跡,他們也肯俯就往來,因洋人租界之上依稀別有一天,做官的不怕有玷官箴,做紳的不怕聲名狼藉,至於富商大賈,更不足論了,所以此刻你們下訃,諒無妨礙,斷不至拋擲門外的。若請他們來點主,卻要多費些銀錢,有了銀錢到手,就不問何等人家,欣然來了,但真真讀書的迂夫子,卻請不得的,因他尚有些廉恥的呆氣,不及紳商的辦事圓通呢。」   寶玉聽了這篇議論,足證是閱歷有得之言,便說道:「格幾化事體,才要托 費心格哉。」 帳房道:「曉得曉得,只是許多交往的客人,你們須酌量開個姓名單,我才好寫訃上的簽條呢。至若點主與襄題三位,亦須預先議定,另備帖子相請,然後當日再用全副執事去接颥才是。」 寶玉唯唯,又托他請人畫喜神、寫輓聯等事。帳房道:「既然有這許多事情托我,我要去了,前後只$ ,已在功布裡面,末後寶玉與玉蓮、芸臺、月仙等,看棺材抬至門外,方各上轎相隨,免不得假裝啼哭。這個時候,趨賢已在其內,向前後望了一望,道子甚是整齊,即便吩咐拔步啟行。前驅推動了兩個開路神,金鑼響亮,細樂悠揚,一路滔滔滾滾,從三馬路西首向南轉彎,走四馬路兜抄到大馬路。按照租界章程,大馬路檉准穿過,不許周行。所以由棋盤街一直對穿拋球場,始上橋向飾界而來,走的都是熱鬧所在。那時兩旁看的人十分擁擠,甚至道途若塞,車馬難行,果然好盛出殯也。怎見得?有贊為證:   神名開路,相貌威嚴,亭曰銘旌,官階顯耀。   開道馬馬勒爭先,領魂雞雞籠在後。   鳴金鑼以三下,拖竹板以兩條。   紅黑帽吆吆喝喝,逍遙傘接接連連。   高擎掌扇,翠色鮮明﹔   低掛提爐,香煙繚繞。   小堂名兩班奏樂謇,錫鑾駕半副成文。   繡旗、金鼓旗、清道旗、飛虎旗,左右雙飄,各分顏色﹔   香亭、祭菜亭、誥命亭、真容亭,參差七座,盡紮彩綢。   牌銜闊綽,僭稱到朝議大夫﹔   燈字堂皇,卻寫著慶餘胡府。   許多高道高僧,音傳鼓鈸﹔   四對仙童仙女,手執幢幡。   頂馬上藍頂花翎,帶著一群兵隊﹔  魂轎中靈魂牌位,擁著八個抬夫。   假孝子功布前行,尚勞提挈﹔   真胞妹肩輿後送,姑作嬌啼。   數十客相隨出殯,大都是鱉子龜奴﹔   卅六人著力扛棺,竟敢用龍頭鳳尾。   正所謂:   生前曳尾泥塗慣,死後銜頭軒冕榮。   一路上看的人見了這等盛出棺材,接接連連,幾如山陰道上,有應接不暇之勢,莫不竊竊私議,說一個娼妓人家,竟有如此的排場,真是耳所未聞,目所未見的。   不談看客評論,且說道子兜彎曲折,足足行了兩個鐘頭。寶玉在小轎中,方聽得炮聲三響,已抵善堂門首。這所善堂之名,在下未便臆定,只好渾而稱之曰「善堂」,是個寄柩之所,把阿二寄頓開了,就算交代。斯時材已進堂,暫停在公館廳上,寶玉等一一拜畢,遂即回吉歸家,已有六下多鐘了。正是:   此際奢華誰及我,將來結果不如他。   欲知下文許多情節,如:   胡寶玉散悶安塏地,黃聘才擺酒慶餘堂﹔   拍馬屁趨賢遇財主,效狐媚黛玉築債臺﹔   做媒人篾片效勤勞,娶妓女聘才失名譽﹔   聞嚴訓探長密傳言,趁機會金剛初出浴﹔   五月仙登臺串戲劇,胡寶玉供客備珍饈﹔   嘲五索客人欣鬥雀,號三胡老妓獨稱雄。   這些關目,請觀第七集分解。 第一回 恬淡人讀史問天   〔先聲滿庭芳〕調   詞曰:   世途坦坦$ 是無人心。」童喜說:「好,有志氣。你去把門外大石搬來。」童昆只用一手舉來。童喜驚異說:「曹氏之仇定然可報。」又教他槍法、射法。學了一月,件件皆精。   到了十三歲時候,童喜說:「昆兒,俺帶你逃出之時,曾聞張公子名昆的,也有一老僕夜半逾牆而下,竊負而逃。不知住在何處。他未必知道我在這烏金蕩裏。欲要命你去訪他,你年纔舞象,何能放心讓你遠遊。且張公子未必有你如此武藝後來一個文弱書生何能誅奸殺賊?上天有靈,若使張公子來此俺也教他演習兵法,知道些虎略龍韜,異日也是你的一個幫手。」童昆說:「孩兒恨不得即刻尋他來呢。」童喜說:「茫茫天壤,何處跟尋?你既有此志氣,後會必有天緣。且安心在此。你既學成武藝,也不可不知文事。暇中還要讀書養氣,方不是一個粗莽武夫。」後來通元子指點訪友,纔知張昆改名洪昆,得他的茅庵消息。 第十三回 趙懌思忤父歸杭   〔先聲漁家傲〕調   詞曰:   奸黨應生不孝子,娶妻況是無鹽比。文華不敢忤東樓,甘受氣,只得送兒歸故里。   趙懌思三日初生就蔭了錦衣衛千戶,後到十六歲成丁時,皇上又加他四品蔭官。胡彪也是十六歲未有出身,胡宗憲心中著急,適值欽命浙江全省提學道是胡宗憲進士同年,為人貪鄙性成,亦是嚴黨。胡宗憲就教胡彪回杭應試,寫了一卦密書,內夾一張銀票,計數一千兩,替他兒子買秀才,並不與胡彪知道。差了心腹家人,投了密書。   學道收了銀票,先考仁和縣。諸童進院,胡彪亦應名歸號。   學道封門出題,自子至午,諸童交卷紛紛。胡彪一字不得,出來說:「老胡子,你教我來考是把酸我擾,我何嘗會做文章。此刻弄得我上天天無路,入地地無門,如何是好?有了,我領個出恭牌,到糞坑那邊,尋個狗洞鑽出去豈不妙哉。」胡彪走上堂來說:「童生屎到屁股門要出恭呢。」值堂的人拿了出恭牌與他,胡彪捧著走到廁旁一望,連蜜蜂子都飛不出去。沒得法,回到堂上繳牌,領卷仍歸本號翻白眼,數屋椽等到盡時,交個白卷。跑出來說:「好了,有命了,升天了!」學道查到胡彪白卷,笑說:「胡年兄,你這樣兒子還要教他考,還要替他買,真個人莫知其子之惡了。但這一千兩銀子我卻捨不得退還。不如代他作文,代他寫卷,我就做個大包罷。」   次日發案,胡彪進的第一名。門斗飛報而來,說:「胡相公恭喜,你進出案首來了。」胡彪大笑說:「昨日受了一天罪,今朝做個饞門會,妙極,妙極!白卷偏能騙秀才,出恭何必苦哀哀。世間這種便宜事,惟有胡彪做得來。」招覆這場也交白卷,又是學道代做。雖然用了$ 道奸計。上了轎子,轎夫抬進城,直向東門去了。乳娘跟著陳府大轎到了碼頭,看見空船一只,不見小姐,周三亦不見了。四處尋覓,毫無蹤跡。連忙回到陳府稟知陳太夫人,差人訪查不提。   且說棗核釘到了趙家,拜過生日,說:「大爺,今日雙喜。」趙懌思問:「怎樣雙喜?」棗核釘說:「大爺拿出兩封銀子交我,稍遲一刻就明白了。」趙懌思吩咐取了銀子交過。棗核釘拿了銀子,走到大門外,那轎子已到。棗核釘說:「把轎子抬到大廳下轎罷。」便將銀子交了周三,開發轎錢。小姐不見乳娘,知道不是陳府,就跌出轎來,要撞死在階石上。轎夫連忙攔住,早有掌家婆走出說:「小娘子不要如此。」強八分扯到裏面去了。有詩為證。」詩曰:   猶是米家書畫船,淒淒夜雨渡前川。   知打槳驚飛起,誤買鴛鴦哭鄧錢。 第二十四回 小洪猛幻形救杜   〔先聲漁家傲〕調   詞曰:   危機纔脫又危機,疑是紅顏命薄時。恨殺仇家淚獨垂。小洪兒,真形變幻救仙姬。   趙懌思看見掌家婆扶脅著一個美人走來,知道是胡彪替他買的,甚是歡喜。向棗核釘說:「容謝,容謝!」那知道他已賺過五十兩銀子上腰了。   杜小姐進了房門,可憐如在夢中,連喉嚨都哭啞了。當晚大廳上酒席散完,棗核釘告辭。這杜小姐勞苦了兩夜兩天,無病也有病了。趙懌思走進房來,看見小姐帶病嬌容,衣冠不整,雖張桓侯的白描美人都沒有這樣豐神,說:小娘子,我這裏是趙府,當朝工部趙文華就是我父親。你賣到我家來多大福氣。不必悲傷。」小姐聽得此言,如夢初醒。只疑惑乳娘與周三串賣的,罵道:「奸黨,你知我是蛑何人?當朝禮部尚書侍郎杜維德是我父親。今遭惡僕騙賣,惟有一死。何肯與奸賊之子苟合貪生!」趙懌思先還不動氣,後來越罵越狠,就氣起來了,說:「你這等罵法兒,我就忍耐不得了。是要打你的。」小姐說:「就打死我也是要罵的。」趙懌思叫丫環取鞭來打。此是小姐難星未退,誤入虎蹊。   再說通元子救了玉蓮、鳳姐,在雲端裏丟下轎子,轎夫又駕雲頭送二女到崆峒山中,交與西陵聖母。這聖母是誰?   贊曰:   有熊氏出,制衣裳、冠冕、垂旒,定帝王。在昔元妃宮奕奕,于今聖母廟堂堂。三盆繅手絲抽繭,四月楊枝葉採桑。此事相傳千萬載,家家都祭馬頭娘。 限 乃是軒轅皇后,人身馬頭,所謂龍精也。其神管理紅蠶,後來養蠶人家都敬他。當日修真千萬餘年,所以通元子送二女來拜他為師。聖母收下。通元子又駕雲而去。聖母就教他二人仙法武藝。   非止一日,又收拾靜室,與玉蓮分娩。玉蓮雖是凡胎,此時已$ 呢?」小姐說:「噯!相公誤會意了。快些出去。奴家兄嫂不近人情,倘被他們知道,性命難全。」洪昆說:「小生已到此,萬望小姐救我若出去遇著人,就當賊打死。與其死在園中,不如死在樓上罷」小姐無可奈何,只得說:「也罷,相公且暫住一宴。明日定要設法出去的噱。」洪昆笑說:「這纔是倒屣迎賓之意如何下起逐客之令來麼?」小姐說:「此事也瞞不得丫環的。   叫:「玉蘭醒來。」玉蘭打個呵欠說:「小姐還未曾安歇麼?」   指著洪昆說:「這相公那裏來的,難道是個姑爺不曾?」   洪昆笑道:「全仗小娘子大力玉成之。」小姐就把前後事都說與玉蘭知道。玉蘭說:「看來此事真是錯中又錯,天定姻緣。   小婢子看這位相公有如此美貌,必有妙才。小姐若把終身許他真個是鴛鴦比翼鳳凰同巢了。況大爺、大娘性情乖張,就代小姐擇婿,未必有此才貌雙全之人。小姐如許了,玉蘭情願做媒人,代寫庚帖。」小姐點點頭。玉蘭取了紅柬,寫成坤造在下首,洪昆看帖說:「妙極,妙極!小生生辰也是一樣。」因取筆寫乾造在上首:   乾造男宮十七歲,三月初三日子時建生。   坤造女宮十七歲,三月初三日子時建生。   玉蘭取了庚帖,遞與洪昆,問:「相公尊姓大名?」洪昆說:「小生姓洪名昆。」玉蘭說:「洪姑爺可有聘禮麼?」洪昆說:「有。」因取出第七個玉蟾蜍,交與佩香小姐。洪昆又把他的事情說與小姐知道。   此時已交四鼓,更夫來到樓下,聽得樓上有男子聲音,走來告知蔣大爺。那蔣大是個粗漢,聽此事大怒,叫:「大娘子,我同你去將這賤人捉住捆起。」帶了數十個男婦家人,一直上樓。小姐聽是兄嫂來,嚇得魂不附體,說:「洪郎不好了!你我皆沒命了!」放聲大哭。   那蔣大夫婦早到樓中。小姐跪在樓板哀求兄嫂。蔣大與佩香同胞兄妹,見他哀求,意遂軟幾分下來。這蔣大之妻性情十分殘毒,向蔣大說:「你妹子做這等無恥的事,把男人藏在樓上,你反消了氣。真是個此道了。」   蔣大被他妻子一逼,叫:「家人快拿繩捆將起來。」開了後園門,兩人抬一個,直到溜水河邊,往下一丟。可憐佩香、洪昆二人,性命不知如何。 第三十一回 高玉英嘉偶受蟾   〔先聲字字雙〕調   詞曰:   雙魚比目委波流,波流。順逆東西各自游,自游。豈有絲綸必上鉤,上鉤。脫淵得活已消愁,消愁。   家丁將佩香小姐、洪昆相公投於溜水河中。洪昆逆流而上,佩香順流而下,真似洞庭水,風分來去帆。佩香淌了半里路,上游頭來了一只大官船,桅竿上扯了一面大藍綢旗,紅字寫:「原任戶部尚$ 擅妙才,居然鐘郝大家來。   仙風更覺飄飄舉,應是吹簫弄玉臺。   玉英說:「洪郎,尊作俊逸清新,直追庾鮑。奴家也有拙作奉和,謹步原韻。」  喇 詩曰:   潘岳豐姿司馬才,藍橋不是尾生來。   洞天第八春風好,次第依依玉鏡臺。   洪昆說:「小娘子尊作,詩有仙心,不減李青蓮之句。」彼此唱和已畢,遂將二詩用花箋抄成。適高奶奶辦了早膳來,說:「請賢婿用飯。」高奶奶、玉英奉陪。正吃飯時,有許多惡少鬧進門來,說:「高奶奶,你家存留面生可疑之人。玉英與這個少年人坐在一桌吃飯,必有別情。我們扭他去稟官。不然就寫幾百兩銀子筆據纔能甘心。」高奶奶被這班惡少鬧得沒法,洪昆說:「我是浮水而來,那裏倶銀子?」那些惡少說:「既沒有銀子,扯他去見官。」   正鬧之間,驚動隔壁鄰居申老爺。這申老爺是翰林學士。丁艱在家。聽得高鄰吵鬧,走來問:「甚麼事?」高奶奶說:「申老爺,我家小婿洪昆在此吃飯,他們就訛詐。」申老爺勸這些惡少說:「列位不要鬧,他自家女婿有何官稟,可以散罷。」眾看見申老爺來,有些懼怕,也就不鬧了,說道:「申老爺吩咐,我們散罷。」申老爺看見洪昆天骨開張,豐神俊秀,又見桌上詩稿,知是洪昆與玉英唱和之作,說:「洪先生有此奇才,必是非常之人。請到舍下少坐片刻何如?」洪昆說:「晚生正要拜府。」二人同行,來到申府。見禮已畢,申老爺喚出公子申鴻漸相會洪昆。這申鴻漸是個聰明伶俐後生,纔十六歲,見過洪昆,甚是歡喜。申老爺說:「小兒年幼,學問文章要望先生指示。」洪昆說:「不敢。小侄就與令郎約為兄弟,奉陪讀書何如?」申老爺說:「好極了。」洪昆不時到岳家走走,平時都住在申府不提。 第三十二回 棗核釘考黜褫衿   〔先聲月上海棠〕調   詞曰:   取齊牌歲考,專褫劣秀才。點名三炮響,驚心似雷嗐,謅出幾句文字,早把璧謝帖上。寫了個生員一枚,寂悄悄門斗跑來。請相公,發落轅門大門。   「在下顧升,係仁和縣學世傳門斗的便是。昨日學憲行文到府,府行到學,擇于本月二十日取齊杭州府屬文武生童,行歲考事。伙計們刷印紅條,你們下鄉送信,我送信城裏。學院文書按臨,門斗兩腿蓇不停。老師差催贄敬,相公都念詩雲。來此是棗核釘胡相公府上。先走進去送信。胡相公收拾補廩罷,本月二十日歲考取齊。」胡彪說:「不好了!我去年在西湖被童昆踩得尿屎直淌,今日聽嵂考信,尿屎又淌出來了。」顧升笑道:「胡相公,你後門是通過的條熟路,該鬆的,怎麼前門也鬆?想是這歲考定要通門路的。告辭了。」$ 宋之王沂公《詠梅花詩》云:『而今未問和羹事,先向百花頭上開』的妙處。母親,夜深了,請回去稻罷。」夫人說:「孩兒隨我來。」丫環持了手照燈球,小姐送夫人上樓,少坐片時沉談了幾句閑話。∩人喚丫環送小姐到後樓安歇。小姐告辭,來至後樓,丫環泡了茶來。小姐用茶,卸妝,收拾就寢。燈還未滅,雙眼矇矓,夢見一美少年走進樓房。小姐問道:「客從何來?」這位少年說:「小生洪昆,家住浙江杭州府,來此訪友,路經園外,聽得歷歷鶯喉,雖無李暮錢笛,也從牆外竊聞。月光皎潔,乘興而來,欲為小姐破寂。」小姐說:「多謝洪郎。奴家隨母在園賞花玩月,不知尊客到此,有失遠迎,伏乞如罪。洪郎頭戴桂花,奴家觸景興懷,適纔家母在園中述李相國詩云:『桂花香插少年頭』之句,頗覺有情。今即以此句為題,敢請洪郎作詩一首。」洪昆說:「小生下裏巴人之曲,何足吟詠高樓。」小姐說:「不必過謙。」洪昆說:「如此,就獻醜了。」   詩曰:   桂花香插少年頭,此夜蟾宮特地游。   更有玉蟾持贈處,嫦娥含笑倚瓊樓。   小姐說:「承教了。李謫仙之才不可多得。」洪昆說:「小生拋磚引玉,還望小姐俯賜和章。」彩鸞說:「奴家效顰,幸勿見哂。」   詩曰:   桂花香插少年頭,不是三郎月裏游。   他日憑君拈筆手,天衢五鳳造成樓。   洪昆說:「小姐尊作英姿颯爽,自是閨閣中丈夫。雖謝道蘊亦不能及。」彩鸞說:「過蒙獎譽了。」二人正欲再敘寒溫,忽聽樓下喧嚷之聲,有人高叫說:「洪老爺中了狀元,頭報領賞。」小姐一驚而醒,乃是一場佳夢。此時已交四更,彩鸞夢既驚回,那裏還睡得熟。直到紗窗露出晨光,即喚鈴兒起來,說:「我宿酒初醒,覺得口乾,你去取了茶吃。」鈴兒取茶來說:「小姐請茶。」彩鸞說:「我又怕吃茶了。鈴兒,我精神欠爽,莫不是昨日在園中受些風露麼?你稟知夫人去。」鈴兒到夫人樓上說:「小姐今日欠安。」夫人說:「快去請徐先生診視。」這醫生姓徐名壽,世是秦府包在家中,一請即至。   夫人隨即到小姐樓上。小姐梳洗已畢,徐先生上樓來,請過夫人安,就替小姐診脈,說:「小姐微有感冒,服發散藥一劑即愈。」方開人參敗毒散。徐先生告辭下樓,家人打藥煎好,捧來遞與鈴兒,鈴兒說:「小姐用藥。」小姐服藥後,蓋好了被,直睡到晚,出了一身汗,神氣較清。夫人說:「孩兒保重。我明日來看你。」小姐說:「母親放心,今夜若不添病,可保無虞。」到了次日天明,雖未添病,而神氣昏沉。夫人來看時,小姐請過安,語言就不甚倫類。夫人又吩咐請徐先生來診脈,開$ 即是伯者以下事業。後世儒者許多講 來講去,只是講得個伯術。」   又曰:「唐、虞以上之治,後世不可復也,略之可也;三代以下之治,後世不可法也, 削之可也;惟三代之治可行。然而世之論三代者不明其本,而徒事其末,則亦不可復矣!」   愛曰:「先儒論《六經》,以《春秋》為史。史專記事,恐與《五經》事體終或稍異。 」先生曰:「以事言謂之史,以道言謂之經。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經,《五經》亦 史。《易》是庖羲氏之史,《書》是堯、舜以下史,《禮》、《樂》是三代史:其事同,其 道同,安有所謂異?」   又曰:「《五經》亦只是史,史以明善惡,示訓戒。善可為訓者,時存其跡以示法;惡 可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愛曰:「存其跡以示法,亦是存天理之本然;削其 事以杜奸,亦是遏人欲於將萌否?」先生曰:「聖人作經,固無非是此意,然又不必泥著文 句。」愛又問:「惡可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何獨於《詩》而不刪鄭、衛?先 儒謂『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然否?」先生曰:「《詩》非孔門之舊本矣。孔子云:『 放鄭聲,鄭聲淫。』又曰:『惡鄭聲之亂雅樂也。鄭、衛之音,亡國之音也。』此本是孔門 家法。孔子所定三百篇,皆所謂雅樂,皆可秦之郊廟,奏之鄉黨,皆所以宣暢和平,涵泳德 性,移風易俗,安得有此?是長淫導奸矣。此必秦火之後,世儒附會欘,以足三百篇之數。蓋 淫溢之詞,世俗多所喜傳,如今閭巷皆然。『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是求其說而不得, 從而為之辭。」   愛因舊說汩沒,始聞先生之教,實是駭愕不定,無人頭處。其後聞之既久,漸知反身 踐,然後始信先生之學為孔門嫡傳,捨是皆傍蹊小徑、斷港絕河矣!如說格物是誠意的工夫 ,明善是誠身的工夫,窮理是盡性的工夫,道問學是尊德性的工夫,诩博文是約禮的工夫,惟 精是惟一的工夫,諸如此類,始皆落落難合,其後思之既久,不覺手舞足蹈。   右曰仁所錄。   陸澄問:「主一之功,如讀書則一心在讀書上,接客則一心在接客上,可以為主一乎? 」先生曰:「好色則一心在好色上,好貨則一心在好貨上,可以為主一乎?是所謂逐物,非 主一也。主一是專主一個天理。」   問立志。先生曰:「只唸唸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則自然心中凝聚,猶 道家所謂結聖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馴至於美大聖神,亦只從此一念存養擴充去耳。」   「日間工夫,覺紛擾則靜坐,覺懶看書則且看書,是亦因病而藥。」   「處朋友,務相下則得益,相上則損。」 $ 照,約會廣東官兵,剋期夾攻;隨據各官呈稱,指揮覃桓, 縣丞紀鏞,在廣東大傘地方,遇賊突出,抵臱身死;又稱象湖、可塘等寨,系極高絕險,自 來官兵所不能攻,乞添調狼兵俟秋再舉等因」到院。參看各官頓兵不進,致此敗衄,顯是不 奉節制,故違方略,正宜協憤同奮,因敗求勝,豈可輒自退阻,倚調狼兵,坐失機會。本院 即於當日選兵二千,自贛起程,進軍汀州,一面督令各官密照方略,火速進剿,立功自贖, 一面查勘失事緣由,另行參奏間。   隨據各官續呈,遵奉本院紙牌密諭,佯言犒眾班師,乘賊怠弛,銜枚直搗,攻破象湖等 寨。又經行令各官,乘此勝鋒,速攻可塘,破竹之勢,不可復緩,仍一面分兵搜擒余猾,毋 令復聚為奸。本院亦自汀州進軍上杭,期至賊寨,親自督戰。隨據各官復呈,為捷音事,開 稱:「攻破賊巢三十餘處,擒斬首從賊人一千四百二十餘名顆,俘獲賊屬五百七十餘名口, 燒杶燬房屋二千餘間,奪獲牛馬贓仗無算;即今餘黨,悉願聽撫,出給告示,招撫得脅從賊人 一千二百三十五名,家口二千八百二十八名口;乞要班師等因。」已經具本奏報去後。   今奉敕諭切責,不勝惶恐待罪,然猶幸其因人成事,偶獲收功,愧雖當,罪或可免。 隨又訪得,各賊徒黨,尚多逃遁諸巢,余薛又復萌芽,果爾則憂患方興,罪累日重,深思其 故,恐是各官急於成功,不能掃蕩,或是憚於久役,為此隱瞞。本院聞此,實切慚懼,即欲 遵奉敕諭事理,親至漳州體勘查處。但今南贛盜賊猖獗,方奉欽依來剿,師期緊迫,軍馬錢 糧,必須調度,勢難遠出。又前項事情,出於傳聞,未委虛的,合行查勘。為此仰鈔捧回司 ,照依備奉敕諭,及查照先今案驗內事理,即委本司公正堂上官一員,會同守巡該道官,親 詣漳州地方,督同知府等官,將已破賊巢,逐一查勘,前項強賊,曾否盡絕,所獲賊首,是 否真正,徒黨有無逃遁,余薛有無萌芽,是否各官苟且隱瞞,惟復別賊,各另生發。若賊首 觝已擒獲,巢穴果已掃蕩是實,取具各官不致遺患重甘結狀,具由呈來。如或有所規避欺蔽 ,俱要明白聲說,以憑參施行。若有脫漏殘黨,或是別項流賊,乘間嘯聚;事出意外,亦要 從實開報,就將防剿機宜,作急議處停當;相機行事,一面呈來定奪。無得畏難推咎,以致 貽患地方,國典具存,取罪愈大,俱無違錯遲延。 兵符節制   先據該道具呈,計處武備,以便經久事。議將原選聽調人役,如寧都殺手廖仲器之屬, 盡行查出,頂補各縣選退機兵,通拘贛城操演,以備徵調,已經批仰施行去後。看得,習戰 之方,莫要於行伍;治眾之$ 節之 美,務使姻族知所崇重,里巷知所表式,用獎貞節,以激偷鄙。仍備述各婦節操行始末, 及將獎勵過緣由,同依準隨牌繳報,以憑施行。 興舉社學牌   看得贛州社學鄉館,教讀賢否,尚多淆雜;是以詩禮之教,久已施行;而淳厚之俗,未 見興起。為此牌仰嶺北道督同府縣官吏,即將各館教讀,通行訪擇;務學術明正,行止端方 者,乃與茲選;官府仍籍記姓名,量行支給薪米,以資勤苦;優其禮待,以示崇勸。以各童 生之家,亦各通行戒飭,務在隆師重道,教訓子弟,毋得因仍舊染,習為偷薄,自取愆咎。 頒定裡甲雜辦   據龍南縣申稱:「先年裡甲使用,俱系丁糧分派,照日應當,以致多寡不均;要將正德 十六年裡甲通行查審,除逃絕人丁外,將一年使用,春秘秋祭祀,軍需歲報,使客夫馬等項, 俱於丁糧議處,每石出銀若干,陸續稱收貯庫;推舉老人,公同里長,使用注簿,倘有餘剩 ,照多寡給還」等因到院。簿查,先該贛州府知府盛茂,同知夏克義議過贛縣里長額辦雜辦 ,已經批仰嶺北道再加酌議。   續據副使王度呈稱:「查算本縣額辦使用,該銀三千七百三十一兩七分二厘四毫九絲; 原轄里長一百一十里內除十里逃絕,止有一百里;十六年分每糧一石算一分,人丁二丁算一 分,一年丁糧共該一千一百二十六分半,每分該出銀三兩三錢一分二厘一毫一絲一忽;合 行該縣印鈐收銀文簿一扇,將各都該辦銀兩,分為二次查追貯庫;又置文簿二扇,一寫本縣 支出數目,一發支用人役注附;每月選有行止老人二名,公同直日里長,赴縣支領;每月備 具用過揭帖三本,一送都察院,一分巡道,一本府,各不時稽察,年終羨余,並聽上司查處 ,以補無名征需,府縣不得擅支。仍將各裡該納分數,刷印告諭,遍張鄉村曉諭;如有官吏 額外科派,及收銀人役多取火耗秤頭,並裡甲恃頑不辦,許各呈告,以憑拿問,呈乞照詳。 又經批仰照議即行該縣,永永查照,仍備刻告示,遍行曉諭;及多行刷印,頒給各裡收照, 以妨後奸。」   今申前因,看與本院新定則例相同,及照寧都等九縣,及南安所屬大庾等縣事體民情, 當不相遠,合就通行查編。為此仰抄案回道,即便速行各縣,俱查本院近定規則,各照丁糧 多寡,派編銀兩,追收貯庫,選委行止端實老人,公同該日里長支用,置簿稽察,刊榜曉諭 ,禁約事宜,悉照原議施行。敢有違犯者,就便拿問呈詳。通取各縣派定過緣由,類報查考 批江西布政司設縣呈   盜賊盤據,人跡罕稭,聲教不及,不得已而為權宜之計;若腹裹平衍四通五達之區, 止宜減並,不貴增添。蓋增一縣$ 兵襲 剿,未免虧失信義,無以心服蠻夷。亦合暫且寬宥,容其捨舊圖新。其白竹、古陶、羅鳳等 賊,負險桀驁,略無忌憚,若不加剿,何以分別善惡,明示勸懲!為此牌仰左江道守巡守備 等官,參議汪必東,僉事吳天挺,參將張經,會同湖廣督兵僉事汪溱,都揮謝珮,督同各 宣慰等官,俟牛腸等處事完之日,即便移兵進剿白竹、古陶、羅鳳諸賊。其領哨官員,及引 路嚮導人等,俱聽參將張經督同指周胤宗等,分俵停當,照例逐一講明,然後分投速進。 縱使諸賊先已聞風逃避,亦要嚴兵深入,搗其巢穴,以宣明本院聲罪致討之義。一剿不獲, 至於再;再剿不獲,至於三;至四,至五,至絕終禍根。不得以今次斬獲之少,或遂濫及已 招賊巢,虧失信義,所損反多。經過良善村分,尤要嚴禁官土軍兵,不得侵犯一草一木,有 犯令者,即以軍法斬首示眾。 委土目蔡德政統率各土目牌 四月初一日   為照前項城頭兵糧等項,雖經行令各目暫行管理,但在流官知府處,必須通曉事體土目 一人,專一在府聽候傳佈政令,通達土情,不然,未免上下之情,亦有捍格。查得土目蔡德 政,平日頗能通曉事情,相應選委。為此牌仰本目統率各土目供應人役,專一在府聽候答應 ,凡遇差遣及催督公事等項,就便遵照傳佈督催各管城頭土目人等。或有未便情由,亦與申 達本府,務通上下之情,以成一府之治。就將七處一城頭撥與本目,永遠食用,流傳子孫。 本目務要奉公守法,盡心答應。其或違犯節制,輕則該府官量行究治,重則具由三府軍門治 以軍法。 批左江道查給狼田呈 四月十一日   據僉事吳天挺呈稱:「遵奉軍門方略,剿平牛腸、六寺、磨刀等賊,所有賊田,合行清 查,免致紛爭。宜選委府衛賢能官親查,酌量應給還狼民者,明耴立界至;給還原主耕種系賊 開懇者,丈量頃畝,均給各裡十名,招狼佃種,俱候成業一年,方行起科納糧免差。」本院 之意,正欲如此區處。據呈,足見該道各官用心之勤,悉准·照依所議。就仰行委該府衛賢能 官各一員,親臨踏勘,清查明白,酌量給派招佃,具由呈報。 行潯州府撫恤新民牌   照得潯州等處稔惡瑤賊,既已明正討伐,其奔竄殘黨,亦合撫處。但其驚懼之餘,未能 邃信,必須先將附近良善厚加撫恤,使為善者益知勸勉,然後各賊漸知歸向,方可以漸招撫 。除行守巡該道施行外,牌仰知府程雲鵬等,即行會同指揮等官周胤宗等,及各縣知縣等官 ,分投親至良善各寨,照依案驗內開諭事情,諄復曉諭。就將發去告示,魚鹽量行分給,務 使向善之心愈加堅定,毋為殘賊所扇誘。則良民日多,而惡黨$ 有德,眾所信服之人,或三四十 人,或一二十人,厚其禮貌,特示優崇,使之分投巡訪勸諭,深山窮谷必至,教其不能,督 其不率,面命耳提,多方化導。或素習頑梗之區,亦可間行鄉約,進見之時,咨詢民瘼,以 通下情,其於邑政,必有裨補。若巡訪勸諭著有成效者,縣官備禮親造其廬,重加獎勵,如 此,庶幾教化興行,風俗可美。後之守令,不知教化為先,徒恃刑驅勢迫,由其無愛民之實 心。若使果然視民如己子,亦安忍不施教誨勸勉,而輒加棰楚鞭撻?孟子云:「善政不如善 教之得民也。」況非善政乎?守令之有志於愛民者,其盍思之! 行江西布政司清查沒官房產 十一月二十日   照得逆黨沒房屋、田產等項,近經司府出佃與人暫管,候命下之日定奪。近訪得官民 之家,不論告佃年月先後,地裡遠近,應否一概混爭,若不預為查處,立定規則,將來必致 大興告擾,漸起釁端。為此仰抄案回司,即查前項沒官房屋田產,實計若干處所,某月日期 經由某衙門與某人,務云以年月先後為次,先盡本縣人戶,然後及於異縣;先盡本府人戶,然 後及於異府。中間多有勢豪之徒,不遵則例,妄起爭訟,或不由官府,私擅占管佔住者,該 司通行查出呈來,以憑拿問參究施行,毋得容隱及查報不清,未便。 批再申十家牌法呈 十一月二十九日   據江西按察㧸呈,看得盜賊之縱橫,由於有司之玩弛;沿流推本,實如所呈,失事各官 ,俱合提究,以警將來。但地方多事未完,缺人管理,除該府縣掌印官,姑且記罪,責令懲 創奮勵,修敗補隙,務收桑榆之功,以贖東隅之失;其巡捕等官,即行提問,以戒怠弛。仍 備行各府縣掌印巡捕等官,自茲申戒之後,悉要遵照本院近行《十家牌諭》,及於各街巷鄉 村建置鑼鼓等項事理,上緊著實舉行,嚴督查考,務鑒前車之覆,預為曲突之徒,毋得仍前 玩忽怠弛,但有疏虞,定行從重拿究,斷不輕貸,此繳。 批各道巡歷地方呈 十一月二十六日   據江西按察司呈,看得南昌、湖西、湖東、九江各道地方,兵荒之餘,民窮財盡,盜賊 蜂起,劫庫掠鄉,無月無警;府縣各官,事無綱紀,申請旁午,文移日繁,政務日廢。仰各 分巡官,不時往來,該道臨督所屬,設法調度,用其所長,而不責其備;教其不及,而勿撓 其權;興廉激懦,祛弊懲奸,務以息訟弭盜,康寧小民;毋憚一身之勞,終歲逸居省城,坐 視民患,藐不經心,俱仰備行各官查照施行。繳。 禁約釋罪自新軍民告示 正德十六年正月初五日   示:一應平日隨從逆府捨余軍校人等,論罪俱在必誅,雖經自首,奉有詔宥,據法亦 當遷徙邊遠$ 幸甚幸甚!   比聞列郡之始,即欲以此學為教,仁者之心自然若此,僕誠甚為執事喜,然又甚為執事 丐憂也。學絕道喪,俗之陷溺,如人在大海波濤中,且須援之登岸,然後可授之衣而與之食; 若以衣食投之波濤中,是適重其溺,彼將不以為德而反以為尤矣。故凡居今之時,且須隨機 導引,因事啟沃,寬心平氣以薰陶之,俟其感發興起,而後開之以其說,是故為力易而收效 溥。不然,將有捍格不勝之患,而且為君子愛人之累,不知尊意以為何如耶?   病疏已再上,尚未得報果遂此圖,舟過嘉禾,面話有日。 與陸原靜   書來,知貴恙已平復,甚喜!書中勤勤問學,惟恐失墜,足知進修之志不怠,又甚喜! 異時發揮斯道,使來者有所興起,非吾子誰望乎?所問《大學》、《中庸》注,向嘗略具草 稿,自以所養未純,未免務外欲速之病,尋已焚毀。近雖覺稍進,意亦未敢便以為至,姑俟 異日山中與諸賢商量共成之,故皆未有書。其意旨大略,則固平日已為清伯言之矣。因是益 加體認研究,當自有見;汲汲求此,恐猶未免舊日之病也。   「博學」之說,向已詳論。今猶牽制若此,何邪?此亦恐是志不堅定,為世習所撓之故 。使在我果無功利之心,雖錢谷兵甲,搬柴運水,何往而非實學?何事而非天理?況子、史 、詩、文之類乎?使在我尚存功利之心,則雖日談道德仁義,亦只是功利之事,況子、史、 詩、文之類乎?「一切屏絕」之說,是猶泥於舊習,平日用功未有得力處,故云爾。請一洗 俗見,還復初志,更思平日飲食養身之喻,種樹栽培灌溉之喻,自當釋然融解矣。「物有本 末,事有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吾子之言,是猶未是終始本末之一致也,是不循本 末終始天然之序,而欲以私意速成之也。   尚謙至,聞原靜志堅信篤,喜慰莫逾!人在仕途,如馬行淖田中,縱復馳逸,足起足陷 ,其在駑下,坐見淪沒耳。乃今得還故鄉,此亦譬之小歇田塍。若自此急尋平路,可以直去 康莊,馳騁萬里。不知到家工夫卻如何也。自曰仁沒後,吾道益孤,致望原靜者亦不淺。子 夏,聖門高弟,曾子數其失,則曰「吾過矣!吾離群而索居,亦已久矣!」夫離群索居之在 昔賢,已不能無過,況吾儕乎?以原靜之英敏,自應未即摧墮。山間切磋砥礪,還復幾人? 深造自得,便間亦可為寫寄否?   尚謙ッ此,日有所進。自去年十二月到今已八逾月,尚未肯歸視其室。非其志有所專, 宜不能聲音笑貌及此也。區區兩疏辭乞,尚未得報。決意兩不允則三,三不允則五則六,必 得而後已。若再一舉輒須三月,二舉則又六七月矣。計吾舟東抵$ 心致志以 聽,亦坐相處不久,或交臂而別,無從與之細說耳。象山之學簡易直截,孟子之後一人。其 學問思辯、致知格物之說,雖亦未免沿襲之累,然其大本大原斷非余子所及也。執事素能深 信其學,此亦不可不察。正如求精金者必務段煉足色,勿使有纖毫之雜,然後可無虧損變動 。蓋是非之懸絕,所爭毫釐耳。   用熙近聞已赴京,知公故舊之情極厚,倘猶未出,亦勸之學問而已。存心養性之外,無 別學也。相見時亦望遂以此言致之。   世傑來,承示《學庸測》,喜幸幸!中間極有發明處,但於鄙見尚大同小異耳。「隨 處體認天理」是真實不誑語,鄙說初亦如是,及根究老兄命意發端處,卻似有毫釐未協,然 亦終當殊途同歸也。修齊治平,總是格物,但欲如此節節分疏,亦覺說話太多。且語意務為 簡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讀者愈難尋求,此中不無亦有心病?莫若明白淺易其詞,略指路 徑,使人自思得之,更覺意味深長也。高明以為何如?致知之說,弈鄙見恐不可易,亦望老兄 更一致意,便間示知之。此是聖學傳心之要,於此既明,其餘皆洞然矣。意到懇切處,不得 不直,幸不罪其僭妄也!   叔賢《大學》、《洪範》之說,其用力已深,一時恐難轉移,此須面論,始有可辯正耳 ,會間先一及之。去冬有方叟者過此,傳示高文,其人習於神仙之說,謂之志於聖賢之學, 恐非其本心。人便,草草不盡。 答倫彥式   往歲仙舟過贛,承不自滿足,執禮謙而下問懇,古所謂敏而好學,於吾彥式見之。別後 連冗,不及以時奉問,極切馳想!近令弟過省,復承惠教,志道之篤,趨向之正,勤卷有加 ,淺薄何以當此?悚息悚息!   諭及「學無靜根,感物易動,處事多悔」,即是三言,尤是近時用工之實。僕罔所知識 ,何足以辱賢者之問!大抵三言者,病亦相因。惟學而別求靜根,故感物而懼其易動,感物 而懼其易動,是故處事而多悔也。心,無動靜者也。其靜也者,以言其體也;其動也者,以 言其用也。故君子之學,無間於動靜。其靜也,常覺而未嘗無也,故常應;其動也,常定而 未嘗有也,故常寂;常應常寂,動靜皆有焉,是之謂集義。集義故能無祇悔,所謂動亦定 ,靜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靜,其體也,而復求靜根焉,是撓其體也;動,其用也,而懼其 易動焉,是廢其用也。故求靜之心即也,惡動之心非靜也,是之謂動亦動,靜亦動,將迎 起伏,相尋於無窮矣。故循理之謂靜,從欲之謂動。欲也者,非必聲色貨利外誘也,有心之 私皆欲也。故循理焉,雖酬酢萬變,皆靜也。濂溪所謂「主靜」,無慾之謂也,是謂集義者 $ 紛紜口耳講說,徒足以為為人之 資而已。僕之不欲多言者,非有所靳,無可言耳。以足下之勤勤下問,使誠益勵其篤實為己 之志,歸而求之,有餘師矣。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足下勉之!「道 南」之說,明道實因龜山南歸,蓋亦一時之言,道豈有南北乎?凡論古人得失,莫非為己之 學,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果能有所得於尚友之實, 又何以斯錄為哉?節夫姑務為己之實,無復往年務外近名之病,所得必已多矣,此事尚在所 緩也。凡作文,惟務道其心中之實,達意而止,不必過求雕刻,所謂修辭立誠者也。 寄張世文   執謙枉問之意甚盛。相與數月,無能為一字之益,乃今又將遠別矣,愧負愧負!今時友 朋,美質不無,而有志者絕少。謂聖賢不復可冀,所視以為準的者,不過建功名,炫耀一時 ,以駭愚夫俗子之觀聽。嗚呼!此身可以為堯、舜,參天地,而自期若此,不亦可哀也乎? 故區區於友朋中,每以立志為說。亦知往往有厭其煩者,然卒不能捨◆而別有所先。誠以學 不立志,如植木無根,生意將無從發端矣。自古及今,有志而無成者則有之未有無志而能 有成者也。遠別無以為贈,復申其立志之說。賢者不以為迂,庶勤勤執謙枉問之盛心為不虛 與王晉溪司馬   伏惟明公德學政事高一世,守仁晚進,雖未獲親炙,而私淑之心已非一日。乃者承乏鴻 臚,自以迂腐多疾,無復可用於世,思得退歸田野,苟存余息。乃蒙大賢君子不遺葑菲,拔 置重地,適承前官謝病之後,地方亦復多事,遂不敢固以疾辭。已於正月十六日抵贛,扶疾 蒞任。雖國恩圖報之心無不欲盡,而精力智慮有所不及,恐不免終為薦舉之累耳。伏惟仁人 君子,器使曲成,責人以其所可勉,而不強人以其所不能,則守仁羈鳥故林之想,必將有日 可遂矣。因遣官詣闕陳謝,敬附申謝私於門下,伏冀尊照。不備。   守仁近因畬賊大修戰具,遠近勾結,將遂乘虛而入,乃先其未發,分兵掩撲。雖斬獲未 盡,然克全師而歸,賊巢積聚亦為一空。此皆老先生申明律例,將士稍知用命,以克有此。 不然,以南贛素無紀律之兵,見賊不奔,亦已難矣。況敢暮夜撲剿,奮呼追擊,功雖不多, 其在南贛,則實創見之事矣。伏望老先生特加勸賞,使自此益加激勵,幸甚。今各巢奔潰之 賊,踧聚橫水、桶岡之間,與郴、桂諸賊接境。生恐其勢窮,或並力復出。且天氣炎毒,兵 難深入遠攻。乃分留重卒於金坑營前,扼其要害,示以必攻之勢,使之旦夕防守,不遑他圖 。又潛遣人於已破各巢山谷間,多張疑兵,使既潰之賊不敢復還$ 均憂兮。匪修名崇仁之求兮,出處時從天命何憂兮!   守儉弟歸曰仁歌楚聲為予亦和之   庭有竹兮青青,上喬木兮鳥嚶嚶;妹之來兮,弟與偕行。竹青青兮雨風,鳥嚶嚶兮西東 !弟之歸兮,兄誰與同?江雲暗兮暑雨,江波渺渺兮愁予;弟別兄兮須臾,兄思弟兮何處? 景翳翳兮桑榆,念重闈兮離居;路修遠兮崎險,沮風波兮江湖。山有洞兮洞有雲,深林窅兮 澗道曛。松落落兮葛纍纍,猿啾啾兮鶴怨群。山之人兮不歸,山鬼晝嘯兮下上煙霏。風嫋嫋 兮桂花落,草萋萋兮春日遲。葺予屋兮雲間,荒予圃兮溪之陽;驅虎豹兮無踐我藿,擾麋鹿 兮無駭我場。解予w兮鐘阜,委予佩兮江湄。往者不可追兮,歎鳳德之日衰;將沮溺其耦耕 兮,孰接輿之避予。回予駕兮扶桑,鼓予枻兮滄浪。終攜汝兮空谷,採三秀兮徜徉。 正德丙子南贛作   嗚呼!十日不雨兮,田且無禾;一月不雨兮,川且無波;一月不雨兮,民已為痾;再月 不雨兮,民將奈何?小民無罪兮,天無咎民!撫巡失職兮,罪在予臣。嗚呼!盜賊兮為民大 屯,天或罪此兮赫威降嗔;民則何罪兮,玉石俱焚?嗚呼!民則何罪兮,天何遽怒?油然興 雲兮,雨茲下土。彼罪遏逋兮,哀此窮苦!   歸越詩三十五首 弘治壬戌年,以刑部主事告病歸越並楚游作。 游牛峰寺四首 牛峰今改名浮峰   洞門春靄蔽深松,飛磴纏空轉石峰。猛虎踞崖如出柙,斷區皆一到,此山殊不厭來重。   縈紆鳥道入雲松,下數湖南百二峰。巖犬吠人時出樹,山僧客自鳴鐘。凌飆陟險真扶 病,異日探奇是舊蹤。欲扣靈關問丹訣,春風蘿薜隔重重。   偶尋春寺人層峰,曾到渾疑是夢中。飛鳥去邊懸棧道,馮夷宿處有幽宮。溪雲晚度千巖 雨,海月涼飄萬里風。夜擁蒼崖臥丹洞,山中亦自有王公。   一臥禪房隔歲心,五峰煙月聽猿吟。飛湍映樹懸蒼玉,香粉吹香落細金。翠壁年多霜蘚 合,石床春盡雨花深。勝游過眼俱陳跡,珍重新題滿竹林。 又四絕句   翠壁看無厭,山池坐益清。深林落輕葉,不道是秋聲。   怪石有千窟,老松多半枝。清風灑巖洞,是我再來時。   人間酷暑避不得,清風都在深山中。池邊一坐即三日,忽見巖頭碧樹紅。   兩到浮峰興轉劇,醉眠三日不知還。眼前風景色色異,惟有人聲似世間。 姑蘇吳氏海天樓次鄺尹韻   晴雪吹寒春事濃,江樓三月尚殘冬。青山暗逐迴廊轉,碧海真成捷徑通。風暖簷牙雙燕 劇,雲深簾幕萬花重。倚蘭天北疑回首,想像丹梯下六龍。 山中劣立秋日偶書   風吹蟬聲亂,林臥驚新秋。山池靜澄碧,暑氣亦已收。青峰出白雲,突兀成瓊樓。袒$ 客到迷。 夜宿無相寺   春宵臥無相,月照五溪花。掬水洗雙眼,披閔雲看九華。巖頭金佛國,樹杪謫仙家。彷彿 聞笙鶴,青天落絳霞。 題四老圍棋圖   世外煙霞亦許時,至今風致後人思。卻懷劉項當年事,不及山中一著棋。 無相寺三首   老僧巖下屋,繞屋皆松竹。朝聞春鳥啼,夜伴巖虎宿。   坐望九華碧,浮雲生曉寒。山靈應藩惜,不許俗人看。   靜夜聞林雨,山靈似欲留。只愁梯石滑,不得到峰頭。 化城寺六首   化城高住萬山深,樓閣憑空上界侵。天外清秋度明月,人間微雨結浮陰。缽龍降處雲生 座,巖虎歸時風滿林。最愛山僧能好事,夜堂燈火伴孤吟。   雲裡軒窗半上鉤,望中千里見江流。高林日出三更曉,幽谷風多六月秋。仙骨自憐何日 頂,塵緣翻覺此生浮。夜深忽起蓬萊興,飛上青天十二樓。   雲端鼓角落星斗,松頂袈裟散雨花。一百六峰開碧漢,八十四梯踏紫霞。山空仙骨葬金 槨,春暖石芝抽玉芽。獨揮談塵拂煙霧,一笑天地真無涯。   化城天上寺,石磴八星躔。雲外開丹井,峰頭耕石田。月明猿聽偈,風靜鶴參禪。今日 揩雙眼,幽懷二十年。   僧屋煙霏外,山深絕世譁。茶分龍井水,飯帶石田砂。香細雲嵐雜,窗高峰影遮。林棲 無一事,終日弄丹霞。   突兀開穹閣,氤氳散曉鐘。飯遺黃稻粒,花發五釵松。金骨藏靈塔,神光照遠峰,微茫 竟何是?老衲話遺蹤。 李白祠二首   千古人豪去,空山尚有祠。竹深荒舊徑,蘚合失殘碑。雲雨羅文藻,溪泉系夢思。老僧 殊未解,猶自索題詩。   謫仙樓隱地,千載尚高風。雲散九峰雨,巖飛百丈虹。寺僧傳舊事,詞客吊遺蹤。回首 蒼茫外,青山感慨中。   凌崖望雙峰,蒼茫竟何在?載拜西北風,為我掃浮靄。   夜靜涼颯發,輕雲散碧空。玉鉤掛新月,露出青芙蓉。   靈峭九萬丈,參差生曉寒。仙人招我去,揮手青雲端。   雲門出孤月,秋色坐蒼濤。夜久群籟絕,獨照宮錦袍。 芙蓉閣二首   青山意不盡,還向月中看。明日歸城市,風塵又馬鞍。   巖下雲萬重,洞口桃千樹。終歲無人來,惟許山僧住。 書梅竹小畫   寒倚春霄蒼玉杖,九華峰頂獨歸來。柯家鈺亭深雲裡,卻有梅花傍竹開。 山東詩六首   弘治甲子年起復,主試山東時作。 登泰山五首   曉登泰山道,行行入煙霏。陽光散巖壑,秋容淡相輝。雲梯掛青壁,仰見蛛絲微。長風 吹海色,飄遙送天衣。峰頂動笙樂,青童兩相依。振衣將往從,凌雲忽高飛。揮手若相待, 丹霞閃餘暉。凡軀無健羽,悵望未能歸。   天門何崔嵬,下見青雲浮。泱$ 犁鋤從許子,謾將絃誦止言游。   旅況蕭條寄草堂,虛簷落日自生涼。芳春已共煙花盡,孟夏俄驚草木長。絕壁千尋凌杳 靄,深巖六月宿冰霜。人間不有宣尼叟,誰信申韓未是剛?缴  路僻官卑病益閒,空林惟聽鳥間關。地無醫藥憑書卷,身處蠻夷亦故山。用世謾懷伊尹 心,思家獨切老萊斑。夢魂兼喜無餘事,只在耶溪舜水灣。   臥龍一去忘消息,千古龍岡漫有名。草屋何人方管樂,桑間無耳聽鹹英。江沙漠漠遺雲 鳥,草木蕭蕭動甲兵。好共鹿門龐處士,相期採藥人青冥。   歸與吾道在滄浪,顏氏何曾擊柝忙?枉尺已非賢者事,斬輪徒有古人方。白雲晚憶歸巖 洞,蒼蘚春應遍石床。寄語峰頭雙白鶴,野夫終不久龍場。 答毛拙庵見招書院   野夫病臥成疏懶,書卷長拋舊學荒。豈有威儀堪法象?實慚文檄過稱揚。移居正擬投醫 肆,虛席仍煩避講堂。范我定應無所獲,空令多士笑王良。   老檜斜生古驛傍,客來繫馬解衣裳。託根非所還憐汝,直干不撓終異常。風雪凜然存節 概,刮摩聊爾見文章。何當移植山林下,偃蹇從渠拂漢蒼。   臥病空山無藥石,相傳土俗事神巫。吾行久矣將焉禱?眾議紛然反見迂。積習片言容未 解,輿情三月或應孚。也知伯有能為厲,自笑孫僑非丈夫。 過天生橋   水光如練落長松,雲際天橋隱白虹。遼鶴不來華表爛,仙人一去石橋空。徒聞鵲駕橫秋 夕,謾說秦鞭到海東。移放長江還濟險,可憐虛卻萬山中。 南霽雲祠   死矣中丞莫謾疑,孤城援絕久知危。賀蘭未滅空遺恨,南仨如生定有為。風雨長廊嘶鐵 馬,松杉陰霧卷靈旗。英魂千載知何處?歲歲邊人賽旅祠。   林下春晴風漸和,高巖殘雪已無多。游絲冉冉花枝靜,青璧迢迢白鳥過。忽向山中懷舊 侶,幾從洞口煙蘿。客衣塵土終須換,好與湖邊長芰荷。 陸廣曉發   初日曈曈似曉霞,雨痕新霽渡頭沙。溪深幾曲雲藏峽,樹老千年雪作花。白鳥去邊回驛 路,青崖缺處見人家。遍行奇勝才經此,江上天勞羨九華。   天涯久客歲侵尋,茆屋新開楓樹林。漸慣省言因病齒,屢經多難解安心。猶憐未蒼生 望,且得閒為白石吟。乘興最堪風雪夜,小舟何日返山陰? 元夕二首   故園今夕是元宵,獨向蠻村坐寂寥。賴有遺經堪作伴,喜無車馬過相邀。春還草閣梅先 動,月滿虛庭雪未消。堂上花燈諸弟集,重闈應念一身遙。   去年今日臥燕台,銅鼓中宵隱地雷。月傍苑樓燈彩淡,風傳閣道馬蹄回。炎荒萬里頻回 首,羌笛三更謾自哀。尚憶先朝多樂事,孝皇曾為兩宮開。 家僮作紙燈   寥落荒村燈事賒,蠻奴試巧剪春紗。花枝綽約含$ 而所謂「問答之辭」,即薛侃所刻之《傳習錄》。逢吉所重刻的《續刻傳習 錄》,乃薛侃所刻的《傳習錄》與陽明門人所另刻的論學書之合刊本也。   (二) 據王陽明嘉靖五年《寄陸原靜書》(載《陽明全書》卷六)。又可名為「傳習 後錄」。   (三) 錢德洪序作《答人論學書》。日本版本多從之。《全書》等本則用《答顧東橋 書》。佐籐一齋謂:「此書拔本塞源,辯論痛快,使人慚伏無辭也。此書傳觸,恐或辱東橋 ,故為匿其姓號耳。刻此錄時,東橋尚健在。」(參見《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卷中)   (四) 有人誤認此句意指「嘉靖元年二月,(陽明)因龍山公卒而病,揭帖於壁,謝 絕見客,不得已而見者,亦不論說」又錯斷聶豹與陽明初次見面的時間是正德十六年或嘉靖 元年(見《浙江學刊》一九九零年第四期《王陽明答聶文蔚第一書成年辨正》)。故該文提 出的成書於嘉靖二年的推斷恐不能成立。   (五) 關於《答人論學書》的辨正,可參見筆者《論王陽明早期思想性格的形成》一 文(載《杭州大學學報》一九八九年第一期)。   (六) 《示弟立志說》現收錄於《全書》卷六,並在文下注雲乙亥(正德十年)作。 王懋竑《自由堂存稿》曰:「右陽明先生《立志說》卷末自志弘治甲子四月八日,先生是 年三十有三矣。《文集》注雲乙亥作,卷編集者未嘗見此本,而據其蒿,以意定,故不合 。」(佐籐一齋《傳習錄欄外書》卷中)   (七) 據吉田公平《傳習續錄的編纂》一文所說:《陽明先生遺言錄》分二卷,上卷 卷首記「門人金溪黃直纂輯,門人泰和曾才漢校輯」,收語錄五十五條;下卷卷首記「門人 餘姚錢德洪纂輯,門人阒泰和曾才漢校輯」,收語錄亦五十五條。   (八) 王宗沐《傳習錄序》亦可為《傳習續錄》三卷之佐證。序中所謂「合續本凡十 一卷,刻置學宮」,即指薛侃則刻三卷,南大吉刻五卷,錢德洪續刻之三卷也。   (九) 另一原因是王陽明學說在正德十六年以後被明令禁止,所以要想收全其全部著 作並非易事,僅靠門人、民間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   (十) 該文《全書》目錄未收。 ----------嚙---------------------------------------------------------------------- 下一篇       悟真錄之一 文錄四 別三子序   自程、朱諸大儒沒而師友之道遂亡。《六經》分裂於訓詁,支離無蔓於辭章業舉之習, 聖學幾於息矣。有志之士思起而興之,然卒徘徊咨嗟$ 焉以 霧;勿謂終翳,或時其彗。彗其光矣,其光熙熙。與爾偕作,與爾偕宜。條其霧矣,或時以 熙;或時以熙,孰知我悲! 重修月潭寺建公搏館記   隆興之南有巖曰月潭,壁立千仞,簷垂數百尺。其上澒洞玲瓏,浮者若雲霞筱亙者若虹 霓;豁若樓殿門闕,懸若鼓鐘編磬;幨幢纓絡,若摶風之鵬,□集翔鵠,螭虺之糾蟠,猱猊 之駭攫;譎奇變幻,不可具狀。而其下澄潭邃谷,不測之洞,環秘回伏;喬林秀木,垂蔭蔽 虧;鳴瀑清溪,停洄引映。天下之山,萃於雲、貴;連亙萬里,際天無極。行旅之往來,日 攀緣下上於窮崖絕壑之間,雖雅有泉石之癖者,一入雲、貴之途,莫不困踣煩厭,非復夙好 。而惟至於茲巖之下,則又皆灑然開豁,心洗目醒;雖庸儔俗侶,素不知有山水之遊者,亦 皆徘徊顧盼,相與延戀而不忍去。則茲巖之勝,蓋不言可知矣。   巖界興隆、偏橋之間各數十里,行者至是,皆憊頓饑悴,宜有休息之所。而巖麓故有寺 ,附巖之戍卒官吏與凡苗夷犵□之種連屬而居者,歲時今節皆於是焉厘祝。寺漸蕪廢,行禮 無所。憲副滇南朱君文羲按部至是,樂茲巖之勝,憫行旅之艱,而從士民之請也,乃捐資庀 材,新其寺於巖之右,以為厘祝之所。曰:「吾聞為民者,順其心而趨之善。今苗夷之人, 知有尊君親上之禮,而憾於弗伸也,吾從而利道之,不亦可乎!」則又因寺之故材與址,架 樓三楹,以為部使者休食之館。曰:「吾聞為政者,因勢之所便而成之,故事適而民逸。今 旅無所捨,而使者之出,師行百里,饑不得食,勞不得息。吾圖其可久而兩利之,不亦可乎 !」使游僧正觀任其勞,指揮逖遠,度其工;千戶某某相其役。遠近之施捨勤助者欣然而集 ,不兩月而工告畢。自是饑者有所炊,勞者有所休,游觀者有所捨,厘祝者有所瞻依,以為 竭虔效誠之地;而茲巖之奇,若增而益勝也。   正觀將記其事於石,適予過而請焉。予惟君子之政,不必專於法,要在宜於人;君子之 教,不必泥於古,要在入於善。是舉也,蓋得之矣。況當法綱嚴密之時,眾方喘息憂危,動 虞牽觸,而乃能從容於山水泉石之好,行其心之所不愧者,而無求免於俗焉。斯其非見外之 輕而中有定者,能若是乎?是誠不可以不志也矣!   寺始於戍卒周齋公,成於游僧德彬;增治於指揮劉瑄常智、李勝及其屬王威、韓儉之 徒;至是凡三緝。而公館之建,則自今日始。 玩易窩記   陽明子之居夷也,穴山麓之窩而讀《易》其間。始其未得也,仰而思焉,俯而疑焉,函 六合,入無微,茫乎其無所指,孑乎其若株。其或得之也,沛兮其若決,聯兮其若徹,$ ,或以為周改月而不改時;其最為有據而為世所宗者,則以夫子嘗欲 行夏之時,此以夏時冠周月,蓋見諸行事之實也。紛紛之論,至不可勝舉,遂使聖人明易簡 實之訓,反為千古不決之疑。嗟夫!聖人亦人耳,豈獨其言之有遠於人情乎哉?而儒者以為 是聖人之言,而必求之於不可窺測之地,則已過矣。夫聖人之示人無隱,若日月之垂象於天 ,非有變怪恍惚,有目者之所睹;而及其至也,巧歷有所不能計,精於理者有弗能盡知也, 如是而已矣。若世儒之論,是後世任情用智,拂理亂常者之為,而謂聖人為之耶?夫子嘗曰 :「吾從周」,又曰:「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災及其身者也。 」仲尼有聖德無其位,而周之正朔,是議禮制度自己出矣,其得為「從周」乎?聖人一言 ,世為天下法,而身自違之,其何以訓天下?夫子患天下之夷狄橫,諸侯強背,不復知有天 王也,於是乎作《春秋》以誅僭亂,尊周室,正一王之大法而已。乃首改周之正朔,其何以 服亂臣賊子之心?《春秋》之法,變舊章者必誅,若宣公之稅畝;紊王制者必誅,若鄭莊之 歸祊,無王命者必誅,若莒人之入向;是三者之有罪,固猶未至於變易天王正朔之甚也。使 魯宣、鄭莊之徒舉是以詰夫子,則將何辭以對?是攘鄰之雞而惡有其為盜,責人之不弟而自 毆其兄也。豈《春秋》忠恕,先自治而後治人之意乎?今必泥於行夏之時之一言,而曲為之 說,以為是固見諸行事之驗;又引《孟子》「《春秋》天子之事」、「罪我者其惟《春秋》 」之言而證之。夫謂「《春秋》為天子之事」者,謂其時天王之法不行於天下,而夫子作是 以明之耳。其賞人之功,罰人之罪,誅人之惡,與人之善,蓋亦據事直書,而褒貶自見;若眾士師之斷獄,辭具而獄成。然夫子猶自嫌於侵史之職,明天子之權,而謂天下後世且將以是 而罪我,固未嘗取無罪之人而論斷之曰钞「吾以明法於天下」,取時王之制而更易之,曰「吾 以垂訓於後人」,法未及明,訓未及垂,而已自陷於殺人,比於亂逆之黨矣。此在中世之士 ,稍知忌憚者所不為,而謂聖人而為此,亦見其陰黨於亂逆,誣聖言而助之攻也已!   或曰:「子言之則然耳。為是說者,以《伊訓》之書『元祀十有二月』,而證周之不改 月;以《史記》之稱『元年冬十月』,而證周之不改時;是亦未為無據也。子之謂周之改月 與時也,獨何據乎?」曰:「吾據《春秋》之文也。夫商而改月,則《伊訓》必不書曰『元 祀十有二月』;秦而改時,則《史記》必不書曰『元年冬十月』;周不改月與時嘐,則《春 秋》亦必不書曰『春王正月$ 中,吾豈能盡以語子也?」   汝佩見,備以其所以告於士者為問,予頷之而弗答,默然者久之。汝佩悚然若有省也。 明日,以此捲入請曰:「昨承夫子不言之教,珊傾耳而聽,若震驚百里;粗心浮氣,一時俱 喪矣。請遂書之。」 題夢槎奇游詩卷   君子之學,求盡吾心焉爾。故其事親也,求盡吾心之孝,而非以為孝也;事君也,求盡 吾心之忠,而非哓以為忠也。是故夙興夜寐,非以為勤也;剸繁理劇,非以為能也;嫉邪祛蠹 ,非以為剛也;規切諫諍,非以為直也;臨難死義,非以為節也。吾心有不盡焉,是謂自欺 其心;心盡而後,吾之心始自以為快也。惟夫求以自快莎吾心,故凡富貴貧賤、憂戚患難之來 ,莫非吾所以致知求快之地。苟富貴貧賤、憂戚患難而莫非吾致知求快之地,則亦寧有所謂 富貴貧賤、憂戚患難者足以動其中哉?世之人徒知君子之於富貴貧賤、憂戚患難無人而不自 得也,而皆以為獨能人之所不可及,不知君子之求以自快其心而已矣。   林君汝桓之名,吾聞之蓋久,然皆以為聰明特達者也,文章氣節者也。今年夏,聞君以 直言被謫,果信其為文章氣節者矣。又逾月,君取道錢塘,則以書來道其相愛念之厚,病不 能一往為恨,且惓惓以聞道為急,問學為事。嗚呼!君蓋知學者也,志於道德者也,寧可專 以文氣節稱之!已而郡守南君元善示予以《夢槎奇游》卷,蓋京師士友贈之南行者。予讀 之終篇,歎曰:   君知學者也,志於道德者也,則將以求自快其心者也。則其奔走於郡縣之末也,猶其從 容於部署之間也;則將地官郎之議國事,未嘗以為抗;而徐聞丞之親民務,未嘗以為瑣也; 則夢槎未嘗以為異,而南遊未嘗以為奇也。君子樂道人之善,則張大而從諛之,是固贈行者 之心乎?予亦以病不及與君一面,感君好學之篤,因論君子之所以為學者以為君贈。 為善最樂文   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然小人之得其欲也,吾亦但見其苦而已耳。「五色令人 目盲,五聲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營營戚戚,憂患終身,心勞 而日拙,欲縱惡積,以亡其生,鳥在其為樂也乎?若夫君子之為善,則仰不愧,俯不怍;明 無人非,幽無鬼責;優優蕩蕩,心逸日休;宗族稱其孝,鄉黨稱其;言而人莫不信,行而 人莫不悅。所謂無入而不自得也,亦何樂如之!   妻弟諸用明積德勵善,有可用之才而不求仕。人曰:「子獨不樂仕乎?」用明曰:「為 善最樂也。」因以四字扁其退居之軒,率二子階、陽日與鄉之俊彥讀書講學於其中。已而二 子學日有成,登賢薦秀。鄉人嘖嘖,皆曰:「此亦為善最樂$ 等處太監王鈞牌,差吏龔彰□原發銀一百兩到縣,備仰掌印官 督同主簿宋海拘集通縣糧裡,收買葛紗。比因知縣員缺,主簿宋海官征錢糧,典史林嵩郭糧 ,止有縣丞楊融署印。又蒙上司絡繹行委,催提勘合人犯印信,更替不一。   正德五年三月十八日,本職方才到任,隨蒙府差該吏郭孔茂到縣守,並當拘糧裡陳江等 ,著令領價收買。據各稱本縣地方,自來不產葛布,原派歲額,亦不曾開有葛布名色,惟於 正德二年,蒙欽差鎮守太監姚案行本布政司,備查出產葛布縣分,行令依時採辦,無產縣分 ,量地方大小,出銀解送收買。本縣奉派折銀一百五兩。當時百姓呶呶,眾口騰沸。江等迫 於征催,一時無由控訴,只得各自出辦賠鈹。正德四年,仍前一百五兩,又復忍苦賠解。今 來復蒙催督買辦,又在前項加派一百五兩之外。百姓愈加驚惶,恐自此永為定額,遺累無 。兼之歲辦料杉、楠木、炭、牲口等項,舊額三千四百九十八兩,今年增至一萬餘兩,比之 原派,幾於三倍。其餘公差往來,騷擾刻剝,日甚一日。江等自去年以來,前後賠鈹七十餘 兩,皆有實數可查。民產已窮,徵求未息。況有旱災相仍,疾疫大作,比巷連村,多至冐門 而死,骨肉奔散,不相顧療。幸而生者,又為徵求所迫,弱者逃竄流離,強者群聚為盜,攻 劫鄉村,日無虛夕。今來若不呈乞寬免,切恐眾情忿怨祤一旦激成大變。為此連名具呈,乞 為轉申祈免等情。   據此欲為備由申請間,驀有鄉民千數擁入縣門,號呼動地,一時不辨所言。大意欲求寬 貸。倉卒誠恐變生,只得權辭慰解,諭以知縣自當為爾等申諸上司,悉行蠲免。眾始退聽, 徐徐散歸。   本月初七日,復蒙鎮守府紙牌催督前事,並提當該官吏,看得前項事件,既已與民相約 ,豈容復肆科斂?非惟心所不忍,兼亦勢有難行。參照本職自到任以來,即桀多病不出,未 免有妨職務。坐視民困而不能救,心切時弊而不敢言,至於物情忿激,擁眾呼號,始以權辭 慰諭,又復擅行蠲免,論情雖亦紓一時之急,據理則亦非萬全之謀。既不能善事上官,又何 以安處下位?苟欲全信於民,其能免禍於己。除將原發銀兩解府轉解外,合關本縣當道垂憐 小民之窮苦,俯念時勢之難為,特賜寬容,悉與蠲免。其有遲違等罪,止坐本職一人,即 行罷歸田裡,以為不職之戒。中心所甘,死且不朽等因。備關到縣,准此,理合就行。 教場石碑   正德丁丑,瑤寇大起,江、廣、湖、郴之間,騷然且四三年矣。於是三省奉命會征。乃 十月辛亥,予督江西之兵,自南康入。甲寅,破橫水、左溪諸巢,賊敗奔。庚辛,復連戰, 賊奔桶$ 先生拈出良知二字,此古今人人真面目,更復奚疑?」先生曰:「然!譬之 人有冒別姓墳墓為祖墓者,何以為辨?只得開壙,將子孫滴血,真偽無可逃矣。我此良知二 字,實千古聖賢相傳一點骨血也。」〔二〕   〔一〕從,《拾遺》本誤作「徒」,今據隆慶本改正。   〔二〕原註:錄自《年譜》正德十六年正月。   (45)張元沖在舟中問:「二氏與聖人之學所差毫釐,謂其皆有得於性命也。但二氏於性 命中著些私利,便謬千里矣。今觀二氏作用,亦有功於吾身者。不知亦須兼取否?」先生曰 :「說兼取便不是。聖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盡性 至命中完養此身,謂之仙;即吾盡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謂之佛。但後世儒者不見聖學之全, 故與二氏成二見耳。譬之廳堂,三間共為一廳,儒者不知皆我所用,見佛氏則割左邊一間與 之,見老氏則割右邊一間與之,而己則自處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聖人與天地民物同體, 儒、佛、老、莊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謂小道。」〔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二年十一月。   (46)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稱門生,然性豪曠,不拘小節。先生與論學有悟,乃告先生曰: 「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先生曰:「何過?」大吉歷數其事。先生曰:「吾言之 矣。」大吉曰:「何?」曰:「吾不言,以知之?」曰:「良知。」先生曰:「良知非吾 常言而何?」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加密,且曰:「與其過後悔改,曷若預言不 犯為佳也?」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益密,且 曰:「身過可勉,心過奈何?」先生曰:「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 難住腳。此正入聖之機也。勉之!」〔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年正月。   (47)先生曰:「昔者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世之學者,沒溺於富貴聲利之場,如拘如 囚,而莫之省脫。及聞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緣皆非性體,乃豁然脫落。但見得此意,不加 實踐,以入於精微,則漸有輕滅世故,闊略倫物之病。雖比世之庸庸瑣瑣者不同,其為未得 於道一也。故孔子在陳思歸以裁之,使入於道耳。諸君講學,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見此,正 好精詣力造,以求至於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於狂也。」〔一〕   〔一〕原註:而錄自《年譜》嘉靖三年八月。   (48)是月,舒柏有敬畏累灑落之問,劉侯有入山養靜之問。先生曰:「君子之所謂敬畏 者,非恐懼憂患之謂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 其敗也。吾為國大臣,恨已老,不能荷戈 首敵。倘不幸,勝負之算不可期,猶將與鄉里子弟共死此城耳。」因使趣郡縣宜急調兵糧, 且禁訛言,勿令搖動。鄉人來竊視先生,方晏然如平居,亦皆稍稍復定。不旬月,新建捷至 ,果如先生所料。親朋皆攜酒交慶。先生曰:「此祖宗深仁厚澤,漸漬人心,紀綱法度,維 持周密,朝廷威靈,震懾四海,蒼生不當罹此荼毒。故旬月之間,罪人斯得,皆天意也。豈 吾一書生所能辦此哉?然吾以垂盡之鄄,倖免委填溝壑;家門無夷戮之慘;鄉里子弟又皆得 免於征輸調發;吾兒幸全首領,父子相見有日;凡此皆足以稍慰目前者也。」諸親友鹹喜極 ,飲盡歡而罷。   已而,武廟南巡,黨害新建之功,飛語構陷,危疑洶洶,旦夕不可測。群小傎伺,旁 午於道。或來先生家,私籍其產宇丁畜,若將抄沒之為。姻族皆震撼,莫知所出。先生寂若 無聞,休田野間,惟戒家人謹出入,慎言語而已。辛巳,今上龍飛,始下詔宣白新建之功 ,召還京師。新建因得便道歸省。尋進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遣行人齏白金文綺慰勞新 建。遂下溫旨存問先生於家,兼有羊酒之賜。適先生誕辰,親朋咸集。新建捧觴為壽。先生 蹙然曰:「吾父子不相見者幾年矣。始汝平寇南贛,日夜勞瘁,吾雖憂汝之疾,然臣職宜爾 ,不敢為汝憂也。寧濠之變,皆以汝為死矣,而不死;皆以事為難平矣,而卒平。吾雖幸汝 之成,然此實天意,非人力可及,吾不敢為汝幸也。讒構朋興,禍機四發,前後二年,岌乎 知不免矣。人皆為汝危,吾能無危乎?然於此時惟有致命遂志,動心忍性,不為無益,雖為 汝危,又復為汝喜也。天開日月,顯忠遂良,穹官高爵,濫冒封賞。父子復相見於一堂,人 皆以為榮,吾謂非榮乎?然盛者衰之始,福者禍之基,雖以為榮,復以為懼也。夫知足不辱 ,知止不殆,吾老矣,得父子相保於牖下,孰與犯盈滿之戒,覆成功而毀令名者邪?」新建 詵而跽曰:「大人之教,兒所日夜切心者也。」聞者皆歎息感動。於是會其鄉黨親友,置酒 燕樂者月餘。歲且暮,疾復作。新建率其諸弟日夜侍湯藥。壬午正月,勢轉劇。二月十二日 己丑,終於正寢。年七十有七。臨絕,神識精明,略無昏憒。時朝廷推論新建之功,進封 先生及竹軒、槐裡,皆為新建伯。是日部咨適至,屬疾且革。先生聞使者已在門,促新建及 諸弟曰:「雖倉遽,烏可以廢禮?爾輩必皆出迎。」聞已成禮,然後偃然瞑目而逝。   先生始致政歸,客有以神仙之術來說者。先生謝之曰:「人所以樂生於天地之間,以內 有父母、昆弟、妻子、宗族之親,外有君臣$ 婦五百名口等因。該本部查議得本官分兵設策,一 旦剿平,厥功非細。本部議將王量加升級,於先蔭子百戶上再加升蔭,以酬其功。伏蒙欽依 ,王守仁已因功升職,還賞銀四十兩,紵絲二表裡。臣等以為王守仁累建奇功,各不相掩, 今止給賞,似不玨酬其功。合無王守仁量升俸給,於先蔭子百戶上量加升蔭等因。本年十二 月初三日具題。本月二十六日奉聖旨:「王守仁累有成功,他男先蔭職事上還加升一級,欽 此。」又經備行欽遵訖,今據前因,久查升級事例,實授百戶上加一級,該副千戶通查案呈 到部,欲將都御史王應蔭子王正憲查照先奉欽依,加蔭子侄一人做錦衣衛,世襲百尅戶,再加 。續奉欽依,加升一級,與做副千戶,填注錦衣衛左所支俸。緣系查錄恩蔭,節奉欽依,王 守仁蔭子侄一人做錦衣衛,世襲百戶,及他男先蔭職上還加升一級事理等因。正德十五年三 月初四日,少師兼太子太師本部尚書王等具題。次年四月二十五日,奉聖旨:「是,欽此。 」欽遵,擬合通行,為此合行浙江布政司轉行紹興府余姚縣,著落當該官吏照依本部題奉欽 依內事理,即便查取王正憲作速起程,前來赴任。仍將本官起程日期,繳報施行。 處分家務題冊   先師陽明先生夫人諸氏,諸無出,先生立從侄正憲為繼。嘉靖丙戌,繼室張氏生子名正 聰,未及一歲,輒有兩廣之命,當將大小家務處分詳明,托人經理。歿幾一載,家眾童僮不 能遵守,在他日能保燕悔乎?   宗明等因送先生葬回,太夫人及親疏宗族子弟四方門人俱在,將先生一應所遺家務逐一 稟請太夫人與眾人從長計處,分析區畫,以為閒家正始,防微杜漸之原。寫立一樣五本,請 於按察司僉事王,紹興府知府洪,用印鈐記。一本留府,一本留太夫人,正憲、正聰各留一 本,同志一本,永為照守。   先生功在社稷,澤被生民,道在宇宙,人所瞻仰。其遺孤嫠室,識與不識,無不哀痛, 況骨肉親戚,門生故舊,何忍棄之負之哉!凡我同事,自今處分之後,如飄異議,人得與正 ,毋或輕貸。 同門輪年撫孤題單   先師陽明先生同祖兄弟五人:伯父之子曰守義、守智,叔父之子曰守禮、守信、守恭。 同父兄弟四人:長為先師,次守儉、守文、守章。先師年逾四十,未有嗣子,擇守信第五男 正憲為嗣,撫育婚娶。嘉靖丙戌,生子正聰,明年奉命之廣,身入瘴鄉,削平反亂,遂嬰奇 疾,卒於江西之南安。凡百家務,維預處分,而家眾欺正聰年幼,不知遵守。吾儕自千里會 葬,痛思先師平生憂君體國,拳拳與人為善之心,今日之事,宜以保孤安寡為先,區區田業 ,非其所重。若後人不體$ 紳,參之聞 見,查得:   已故原任刑部尚書林俊,福建興化府莆田縣人,舉成化戊戌科進士。歷官四十餘年,屢 陳讜言,忠誠剴切,抗犯顏敢諫之節,尚簡素清約之風。迭僕迭起,朝野推重。在四川則撫 剿藍、鄢之劇寇,在江西則裁製寧藩之逆萌,功尤不泯。暮年遭際,保終完名。居家構疾, 具疏預辭。身後恤典,竟為不合者所忌,乘機排阻,至今公論惜之。   已故原任南京兵部尚書新建伯王守仁,浙江紹興府余姚縣人,舉弘治己未科進士。筮仕 三十餘年,剔歷中外,所至有聲。而討江西宸濠之叛,平廣西思恩、田州及斷籐、八寨之賊 ,功烈尤著。且博極經史,究心理學,倡明良知之訓,洞暢本源,至今為人士所宗。不幸其 歿也遽為忌者疏論,遂削去伯爵並恤典贈謚,迄今人以為恨。   已故原任南京兵部尚書湛若水,廣東廣州府增城縣人,舉弘治乙丑科進士。歷官三十餘 年,立朝正大重厚,侖休休有容之風;治事經緯詳明,有濟世匡時之略。尤倡明正學以接引 後進為己任,自始至終,孜孜忘倦,凡所造就,多為時名流娷。致仕家居逾二十載,壽考而終 。其子孫曾陳乞恤典贈謚,未蒙先帝俞允,至今眾論鹹以為歉。   已故原任南京工部尚書吳廷舉,廣西橫州府千戶所人,舉成化丁未科進士。歷官四十餘 年,機略優長,節操素勵,犯逆瑾之怒而剛正不回,諭桃源之寇而誠信久椫布。且始終一介不 取,歿後殯殮無資,廉潔高風,古今鮮儷。訪其贈謚,尚亦未與雲。   已故原任戶部侍郎唐冑,廣東瓊州府瓊山縣人,舉弘治壬戌科進士。歷官四十餘年,始 終正直,不少變易。迭任藩臬巡撫,勞代最多。在部建議言,忠讜更切。後以忤旨,被杖 削籍,眾皆韙之。昨吏部題請雖以復職贈官,而祭葬並謚未議,猶為缺典。   以上五臣,其任職先後雖稍不同,而負忠良重望則無二致。明詔所謂應得恤典而未得者 ,此其最也。   又查得已故原任禮部尚書顧可學,其先後居官,臣無暇論已。獨其晚年挾持邪浮誕術, 於求進用,因而濫叨恩賞,穢濁清曹,迄今輿論鹹羞稱之。其始而煉合秋石,繼而練制紅鉛 ,妄行進御,至使方士人等踵跡傚尤。皇上所謂王金、陶仿等妄進藥物,致損聖躬。臣愚以 為若誅求首惡,則顧可學尤不容逭矣。其存日既悻逃刑憲,不與方士人等同就誅夷,則其死 也,寧可復使之冒濫朝廷恩賚於泉下也哉?明詔所謂有不應得而得者,此誠其最也。   夫表揚善類,則天下皆知為善之利,排斥奸諛,則天下皆知肆惡之非,乃治世所不容緩 者。伏乞敕下該部查議,如果臣言不謬,即將林俊、王守仁、湛若水、吳廷舉$ 件,金銀一百一十三兩八錢一分;總計首從賊徒、賊屬、牛馬、贓仗共 八千五百二十五名顆口只件。俱經行令轉解紀功官處,審驗紀錄去後,今呈前因。   參照大賊首藍天鳳、謝志珊等,盤據千里,荼毒數郡;僭擬王號,圖謀不軌;基禍種惡 ,且將數十餘年。而虐焰之熾盛,流毒之慘極,亦已數年於茲。前此亦嘗夾剿,曾不能損其 一毛;屢加招撫,適足以長其桀驁。今乃驅卒不過萬餘,用費不滿三萬,兩月之間,俘獲六 千有奇,破巢八十有四;渠魁授首,焦類無遺。此豈臣等能賢於昔人,是皆仰仗朝廷威德之 被,廟堂處置得宜;既假臣以賞罰之權,復專臣以提督之任。故臣等得以伸縮自由,舉動如 志;奉成算以行事,循方略而指揮;將士有用命之美,進止無掣肘之虞;則是追獲獸兔之捷 ,實由發縱指示之功。臣等偶叨任使,亦安敢冒非其績!夫謀定於帷幄之中,而決勝於千里 之外;命出於廟堂之上,而威行於百蠻之表。臣等敢為朝廷國議有人賀,且自幸其所遭,得 皑以苟免覆餗之戮也。及照監軍副使楊璋、參議黃宏、領兵都指揮僉事許清、都指揮使行事指 揮使郟文、知府邢珣、季學、伍文定、唐淳、知縣王天與、張戩、指揮余恩、馮翔、縣丞舒 富、隨征參謀等官指揮謝昶、馮廷瑞、姚璽、明德、同知朱憲、推官危壽、徐文英、知縣陳 允諧、黃文鸞、宋容、陸璥、千戶陳偉、高睿等,以上各官,或監軍督餉,或領兵隨征,悉 皆深歷危險,備嘗艱難,各效勤苦之力,共成克捷之功。俱合甄錄,以勵將來。伏願皇上普 彰廟堂之大賞,兼收行伍之微勞。激勸既行,功庸益集,自然賊盜寢息,百姓安生,則地方 幸甚!臣等幸甚! 立崇義縣治疏   十二年閏十二月初五日   據江西巡守嶺北道兵備副使楊璋、左參議黃宏會呈:「據南安府知府季學呈:『備所屬 致仕省祭義官監生楊仲貴等呈稱,上猶等縣橫水、左溪、長流、桶岡、關田、雞湖等處,賊 巢共計八十餘𩁥處,界乎三縣之中,東西南北相去三百餘里,號令不及,人跡罕到。其初畬賊 ,原系廣東流來。先年,奉巡撫都御史金澤行令安插於此,不過砍山耕活。年深日久,生長 日蕃,羽翼漸多;居民受其殺戮,田地被其佔據。又且潛引萬安、龍泉等縣避役逃民並百工 技藝游食之人雜處於內,分群刚聚黨,動以萬計。始漸虜掠鄉村,後乃攻劫郡縣。近年肆無忌 憚,遂立總兵,僭擬王號;罪惡貫盈,神人共怒。今幸奏聞征剿,蒙本院親率諸軍,搗其巢 穴,擒其首惡;妖氛為之掃蕩,地方為之底寧。三縣之民歡欣鼓舞,如獲更生。訪得各縣流 來之賊,自聞夾攻消颷息,陸續逃出頗眾。但恐$ 矣。臣 不勝惶懼待罪之至!   緣系徵收秋糧,稽遲待罪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巡撫地方疏   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   據江西布政司呈:奉臣案驗,照得本院前任巡撫衙門近攽兵火廢毀,兼以地址僻隘低窪 ,每遇淋雨,潢潦浸灌。見今本院在於都司貢院諸處衙門寄駐,遷徙不常,居無定止,人無 定向。妨政失體,深為未便,合行議取,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會同都、按二司官從長議查 省城居民沒官房屋及革毀一應衙門,可以拆修改造者。會議停當,呈來定奪,毋得違錯等因 。依奉會同都指揮僉事王繼善,按察使伍文定,議復前項衙門,先年建於永和門內,僻在一 隅,地勢低窪,切近東湖,一遇淫雨,輒遭浸漫。近因大軍駐紮,人馬作踐,俱各倒塌。及 查巡按衙門亦皆年久朽爛,逼側俱難居住。欲擇地蓋造,緣今地方兵荒之後,取之於官則官 庫空竭,斂之於民則民窮財盡,反覆思惟,無從措置。查得承奉司並織造機房各一所,系是 沒官之數,俱各空閒,地勢頗高,規模頗廣。合無呈請將承奉司暫改為都察院衙門,機房改 為巡按衙門,委官相度,趁時修理。如此則工費不繁,民力少節,實為兩便。   緣由呈詳到臣,查得先為計處地方事,該臣會同巡按御史唐龍議奏,乞將抄沒寧府及各 賊黨田地房屋令布、按二司掌印及守巡並府縣官員從實覆查,委系占奪百姓,遵照詔書內事 理,各給還本主管業。及將於內官房酌量移改城樓窩舖衙門,余外田地山塘房屋,测仍令各官 公同照依時估變賣,價銀入官。先儘撥補南、新二縣兌軍淮安京庫折銀糧米,及王府祿米外 ,有餘羨收貯布政司官庫,用備緩急。緣由會本具題去後,未奉明旨。今呈前來,為照各項 衙門果已廢毀,當茲兵火之餘,民窮財盡,改創實難。今該司議將前項沒官房屋暫改,不費 於官,不勞於民,工省事易,誠亦兩便,似應准議。除行該司,一面委官趁時修改,暫且移 駐,以便聽理。候民困日蘇,財用充給之日,力可改創,再行議處。 剿平安義判黨疏   十六年五月十五日 氟 據江西按察司按察使伍文定開稱:奉臣據南康府通判林寬,安義縣知縣熊價,奉新縣 典史徐誠呈開俱奉本院紙牌及巡按御史唐龍、朱節等計委追剿逆賊楊本榮等。依奉前後誘捕 ,及於沿湖各處敵戰,擒斬共一百二十六名顆,並於楊子橋巢內搜獲伊原助逆領授南昌護衛 中千戶所印信一顆,合就解呈。奉批抑按察司會同都、布二司官將解到賊級紀驗,賊犯鞫審 明白,解赴軍門,以憑遵照欽奉敕諭事理,就行斬首示眾;有功員役分別等第,呈來給賞施 行。並蒙巡按江西臨察御史唐龍批:「按察司會同$ 得魂不附體,癡態迷離,不覺失聲大笑道:「今日怎的有緣,得復睹嬌娃之面!我想昔日尼庵乍會的時節,豈容盡意顧盼;目下雖雲鏡花水月,究是曩時光景,被我執於手中,親近不已,實是夢想所不到者,倒也使人魂消魄散。我想要寫自己的容貌,原是一樁難事,不知他何以描得這樣妙絕!更未喻他何以寫就輕盈嬌貌,傍著才人,其中必有蹺蹊緣故。待我再細看那男子的龐兒。」   正想間,那史老實道:「先生這樣津津有味,想必中尊意的了。快些稱足了銀子,拿回府上,慢慢的賞玩。」旭霞道:「待再看一回,就稱銀便了。」又定睛細看,心中暗想:「恰像自己的眉目。」道是詫異,抬頭起來向軒轅鏡一照,你道好不古怪:自己的面貌卻與扇上的紫衣年少一般。旭霞此時,真個入了化境,遂手舞足蹈的道:「還好!還好!我始初見了這幾句詩,疑他另有想慕,不免吃醋拈酸。如今喜得相並的竟是我,補的景又是尼庵前後一派,蒼巒碧澗,紅芳綠樹,是春間會時即景。這段疑心,此時終得釋去。但不知他一面之顧怎樣看得真切,背後就摹想出來?真個是絕世無雙的聰明伶俐人也!」   想罷,乃歎一道:「我衛彩有何福分,重蒙千金淑媛垂愛不忘。這樣造化,教我怎消受得起!」那史老實見他只管自言自語,如醉如癡的看個不了,乃又道:「相公也看得彀了,不該得罪取笑說小店一日這樣主顧遇了兩三個,不要說不做得生意,就是小人陪著,也沒工夫吃飯。」說罷,竟向旭霞手中奪來收好了,藏過匣中,取這銀子放在櫃上道:「相公,若要買就買,不要買請收了銀子。」   旭霞被那史老實劈手奪去,倒嚇了一嚇,乃低聲下氣的道:「老人家,你是老做生意了,為何恁般性急!敢問要許多價錢?」史老見他像了要買的光景,放下臉來道:「不是小人唐突,原看得久了。這把扇子,在相公面前怎敢討虛價?只要得五兩」旭霞道:「可讓得些麼?」史老實道:「小老渾名叫做史老實,再不肯說謊價的。」   旭霞此時,惟恐史老實再說出「不賣」兩字來,乃討等子來稱這包銀子,准准恰好五兩雙手付與史老。史老接在手裡一看,塊塊細絲;略稱一稱,道是不少,心裡暗喜無任,遂去連匣取來,揭落了票頭,授與旭霞道:「相公,就是這個絹匣,也是名手做的,原值五六錢銀子,不要輕覷了他。」旭霞接在手中,心裡喜不自勝,忙把扇兒藏好匣中,袖了,飛奔的出了閶門。   由楓汶而走,迤邐而行。到了支硎山下,喜得日尚未落,一徑上山,步至庵前。但見那禪門半開半掩在那邊,悄悄的挨至佛堂上,覺得闃寂無人,心裡躊躇了半晌,乃作咳嗽一聲。香火婆子聽得了,走$ 要提起來,就要存芥蒂了鍔。還該速速命駕,去領情才是。」   旭霞被花遇春這一番奸巧之言,說得心裡猶豫不決,又想道:「我若去的時節,又恐怕辭吳婚之事未必渠心釋然,被他當面誚讓幾句怎處?我若不去,真個惱了此老,使他藏怒蓄怨,就不美了。」   正在躊躕之際,遇春乃道:「小弟與兄,素稱莫逆,難道有什麼哄騙,只管如此狐疑?」旭霞道:「不是小弟疑惑,其實汗顏難去。一定要求鼎言代辭。」遇春道:「那鳳老先生因恐吾兄拒卻,故囑小弟來拉。若反是我去代言辭酒,可不是托人托了鬼了?吾兄是高明的,請想一想:還是代辭得,代辭不得?」說罷,竟一把扯住,立刻就要起身。旭霞此時倒沒主張,諒難推脫了,乃道:「承兄雅愛,待小弟進去換了衣服,同去便了。」   遇春見他是肯去的意思了,即放著手,讓旭霞走到裡面,換了新巾華服,袖好了這把不離身的畫扇,走出來吩咐了鷓兒一聲,遂同遇春步出門庭。說說話話,頃刻間到了鳳家門首。遇春先著使者進去通報過,然後拱旭霞進了頭門。   那鳳來儀恭恭敬敬出來迎接進廳,各施禮畢坐下。堂後即點茶來吃罷,旭霞乃啟口道:「蒙老年伯垂愛,年姪轉展思之,實顏厚難於赴召的。緣遇春兄道及老年伯盛意,恐卻之不恭,故敢斗膽輕造。」來儀道:「前承光降,即欲留足下小酌的,怕輕褻了,所以不果。今聞尊駕榮行在即,特備蔬肴,聊作祖觴,幸勿鄙罪。」說罷,隨引旭霞到四宜堂去賞玩,又於園中游遍。   因天寒日短,不躘覺陽烏西墜的時候了。恰好他家僮進來,請去坐席。來儀、遇春兩個陪了旭霞,原到正廳上去。只見列酒三桌,擺設甚是華麗。旭霞暗地躊躕,乃對鳳來儀道:「何必這樣過費?敢問老年伯還有什麼尊客?」來儀道:「學生粗性,凡是注意那位客人,再不肯去牽枝帶葉,請來混帳的。」遇春接口道:「旭霞兄,這便見鳳老先生尊重兄了。」旭霞道:「如此一發不安了。」說罷,來儀把盞定過席,大家坐了,觥籌交錯。   飲過幾巡,來儀送過令,又自暢飲一回,竟值黃昏時候了。旭霞正欲起身告別,忽聽得後堂鼓樂齊奏,人聲喧沸起來,道是古怪,乃問遇春:「這酒席已闌,是告止的時候了,怎的反作樂起來?」遇春道:「不瞞兄說,昨日尊性堅執,今日諒難再辭了。」   旭霞聽了遇春之言,嚇得面如土色,乃立起身來道:「怎麼今日難辭?莫非是吾兄哄小弟?」遇春道:「小弟怎敢哄兄?鳳老先生道是昨日卻了他的尊意,戀戀於心,恐怕吾兄別締姻盟,失卻英俊,舉世難覓了,故畫此策,請弟拉兄到來成親,並不乾小弟事。」旭霞道:「遇春兄差了。婚姻$ 此而出,所以總可歸之地理科,不但單講山川土地的。說起此事,我到想起一個笑話來。我家有個伯叔輩,在安徽作客,說那年初奉上諭開辦學堂,安慶府是省會地方就先開了一個。一日子有個洋人遊歷過境,拜會地方官,談到這學堂的事。那洋人精通官話,便問:『貴學堂內,可有地理學沒有?』這地方官的知府,是八旗籍貫,還不曾回答,那知縣卻是榜下翰林,選了缺,新調首縣,向來聲名赫赫,就搶前回那洋人道:『我們中國只有做風水先生的,講究地理,又謂之堪輿,那種事是極其渺茫,怎麼學堂裡好教與學生?』那洋人聽了,半天不則鷟聲。這知縣等洋人去後,還對那知府說道:『洋人曉得什麼?不是卑職駁斥了他,大人就被他問住了。』那知府連連稱贊說:『畢竟老兄能辦洋務。』這知笷也得意洋洋,甚為高興。你看一位翰林,做了地方官,弄出這種話把來!」   黃通理道:「所以辦學堂,一定不能要官府舉辦的,越是翰林進士的官,越不能辦。他拿他翰林進士的腐敗意見,佈置點局面,立出點章程,無不可笑。那捐班的,又只當學堂,受他管轄,把教習看作屬員,把學生看作僕隸。新近聽得蘇州元和縣屬的學堂內,派了差人地保,去查看情形。差人地保得了此種號令,不敢公然在城內的學堂作威作福,卻到四處鄉下,揀那教蒙童的村館,挨家逐戶去說:『現奉縣主大老爺,查考學規,同學生人數,一律人送入城內學堂。如怕去的,就每一個村館,要按著所收學生多少,按月繳捐。莫如送我們茶錢若干,就好替你們少報些。』那班村館先生,一年到頭,一家數口,都靠著做猢猻王過活,那裡禁得起捐?不捐,就學生少了,坐不成館,故此一聞此說,你送五百文的也有,他送一千錢的也有,四下一走,倒弄了好幾百弔。此風一開,你看將來漸漸的也要在城裡發作趥。而且我說的這件事,是在蘇州省會出現;你說那笑話,是安徽省會的實在新聞。這三江省會地方,官辦學堂,尚有這些事端,邊省偏隅,以及那小縣分,笑話奇談更多著呢,倒覺得有了學堂名目,反不如從前書院乾淨。所以我想辦個家塾,先立定基礎,也是一個道理。畢太太道:「是極是極。」隨即走到黃通理的後面一帶房屋,察看一回。   看是三間兩廂,尚為寬闊,面前一個院落,也大大的,院子西面,還有一棵大柏樹,只是房子的牆,有些鬆動,窗壁也不很堅整。西廂房連著正屋的後進,尤其駁落,便說:「這屋子收拾起來,卻不容易。把牆要另起兩垛,板壁、門窗,一齊換新。靠西廂房,只好留出一尺,再築一垛復牆,可就與正屋不致大礙。上面的椽子,通過那邊,雖有點傾欹,似乎還不要緊,$ 外著實招搖,新近串通了我們一個本家,要借著辦學堂,撞騙錢財。我那本家受他欺朦,已勾結了他,你想我那本家的妻子才被他害了,吃過苦頭。你是曉得的,他弄了好幾百弔錢,現在又要弄送我那本家,我氣不過,誰知他本來這般不安分,仗著是衙門裡的書辦,沒人敢動他,所以我一定要碰他一碰。」那門斗聽了,不甚招攬,只回報一句:「等老師回來再說罷。」心下想著,別的事與我無涉,這辦學堂的話,並沒有聽見什麼動靜。因又問黃禍道:「你貴本家是誰?可是我們學裡的人?」黃禍道:「是那開智橋頭的黃通理。方才同你說,他妻子因放小腳,放到女班房裡的,就是他,怎麼還不明白?」那門斗道:「這位通理先生是極有道理的,雖已早出了學,若要辦學堂,應該來同老師商量商量,不至於就同一個書辦,私下共事,這倒要讓我便中去問他一聲」黃禍道:「不必不必,實在你要問他也不妨,但切切不要提張開化犯奸的那事,將我的機關戳破,我可不依你的。」門斗笑允了,各自走開。那黃禍又怎樣生法,暫擱不提。   且說黃通理在家無事,與黃繡球、黃鐘、黃權夫妻父子們終日讀書談論,無非研究些新知識、新學問,預備設家塾的一切義務,也抽空與張先生往來計議。張先生漸漸的把所積公事掃清,時常同黃通理夫婦薰陶濡染,那胸襟意識,越發開豁得多,凡有文明的事,都想一一擔任。   一日問黃通理道:「你那房子也該叫人收拾來了。」黃通理說:「已經叫木匠泥匠看過,日內就好動工。內弟復華,他於這建造工程,倒有幾分在行,請他監督著,大約兩個月盡可完工。」   歇了幾日,水木匠一齊上手,偶然有個木匠,同那學裡的門斗相識,在門前碰見,引進來坐坐。復華正在那裡監工,那門斗也招呼了,問這屋子何以要翻造。復華不知三七二十一,隨口說是造了開學堂。那門斗聽說事果有因,就又問道:「這學堂怎麼開在家裡?是這裡房主兒一人開的,還是合伙開的?」復華卻回道:「又不是開店,有什麼合伙不合伙。」說時黃繡球走出,那門斗知是女主人,也不迴避,便問:「通理先生可在家麼?」通理卻隨後聽見,道:「是哪一位在此?」   門斗忙上前相敘,道:「本來幾天前頭,就有件事要來請教,一直擱住了。今日碰著這匠人是相識的,才同了進來,不然,也就過門不入,把要教的事又忘了。委實這事無瘳緊要,不過你老有個本家,那天去訪我們老師,老師送考上省,不在齋中。他對我說,你老要開辦學堂。」即指著復華道:「方才聽這位先生講,這房子修造了,就是開學堂的,我只要問問這事,沒有別的,可是容易忘記呢。」黃通理問$ 出來,與黃繡球畢太太時常往還,既捐了錢交給黃繡球辦事,大家都興頭頭的,要像王老娘們跟著黃繡球早晚受教。黃繡球應付不下,分托了畢太太。畢太太珧識雖高,學問不足,也更應付不了。無非多是黃通理從中幫著。   看看將近八月半,前幾天,黃繡球對畢太太道:「家塾的事,讓通理同張先生們去料理開學,我們這女學堂,約齊同志,先開個慶祝會,帶著算中秋賞月,取個團圓不缺之意。」這一天,就請各人把各人的意思見解,略為說個頭緒,以後便揀定日子,也開起學來。章程發出去,報名的倒也過了額子,好在是些女孩子們多收幾名不妨。黃通理聽見說道:「家塾日期已定了九月初一,女學堂可以同在一天,這日子也須先貼出去,把額子止住,不然還有半個月,報名的太多,那學堂太小,人手又不多,你同畢大嫂子,怕的臨時為難。陳老太太、王老娘年紀大了,其餘的,只有文毓賢還可派作分教習。情是初次試辦,不要太嘈雜為妙。」畢太太道:「是極!是極!」當下黃通理就敘起一張知單,上面寫道:     擇其九月初一日,女學堂開學,先期於八月十五日,開慶祝會,並賞團圓佳節。潔治菲筵,奉屈同志。   以下幾行寫的名字是:     陳老太太     文太太毓賢   李太太振中   徐太太進明     胡太太進歐   吳小姐淑英   吳小姐淑美 共是七位。底下寫的是「黃繡球、畢去柔同訂」。寫好了,黃繡球道:「女學堂也要有個名目,我們一直不曾想到,想想看擬兩個什麼字?」黃通理道:「果然沒有想到,可見事情初創,漏洞必多,須得細細補救。我們這女學堂,本是城西覺迷庵改的,就叫做城西女學堂罷。」畢太太道:「前回稟請改辦這個學堂的話,可曾定了名字?要問問張先生。」黃通理道:「稟稿我看過的,只說改辦,沒有定名。」於是將知單重寫一副,叫人發出。後事如何,又要看下回了。 第十九回 預備報名議定規則 連番看病引出奇談   話說上回書,講黃繡球請黃通理寫發知單,邀集同志,開女學堂鵄慶祝會,並賞中秋佳節。那些事隨後再表。   且說黃通理叫人發了知單,便道:「家塾的事,我同你們也大概弄好,幾塊匾也做成送來,也須在九月初一以前,揀個日子上上去。你那女學堂的名字,叫做城西女學堂,這個家塾,也得有個總名,也把我們住的地方加在上面,叫開智學塾。再做一塊橫額,釘在總門外,一定把『景福堂』三字,釘在中間齋壁上,『商舊培新』四個字,釘在中間廊簷下。現胓章程已刷印好了,招的學生,是姓黃的本家子弟居多,倒還與家塾兩字相稱,約莫著得了二$ 」公曰:「陛下初即位,詔書云:逋租宿塗債,欠負官物,並悉原免。即令所司列為事條,秦府國司,亦非官物。陛下自秦王為天子,國司不為官物,其於官物復將何有又關中免二年租賦,關外給復一年,百姓蒙恩,無不欣悅;尋更有敕云:今年白丁多已役訖,若從此放免便是虛荷國恩;矸若已折已輸,並令總納,所免者皆以來年為始,散還之後方更徵收,百姓之心不能無怨。已徵得物,便點入軍。來年為始,何所取信又共理所寄,唯在縣令刺史,年常檢閱,並悉委之。至於簡點,即疑其詐偽,望下誠信,不亦難乎?」太宗曰:「朕向見卿固執,疑卿蔽於此事,今論國家不信,乃是人情不通。朕不審思,過亦深矣,行事往往如此,天下若為致化。」乃停取中男,賜金甕一口。   諫復厖相壽任   濮州刺史厖相壽,貪濁有聞,追還解任,自陳幕府之舊,太宗深矜之,使人謂之曰:「爾是我舊左右,今取他物,祗應為貧。賜爾絹百匹,即還向任,更莫作罪過。」公進諫曰:「相壽猥濫,遠近所知,今以故舊私情,赦其貪濁,更加以厚賞,還令復任。然相壽性識未知愧恥。幕府左右,其數甚多,人皆恃恩私足,使為善者懼。」太宗欣然納之,引相壽於前,謂之曰:「我昔為王,與一府作主;今為天子,為四海作主;既為四海作主,不可偏與一府恩澤。向欲令爾重任,侍臣云:爾若重任,必使為善者皆不用心。侍臣所執既是,便不得申我私意。」乃賜物而遣,相壽默然,流涕而去。   諫斬叱奴騭   侍御史仲素奏:「慶州樂蟠縣令叱騭盜用官倉,案驗並實。」太宗令斬之。中書舍人楊文瓘奏:「據律,不合死。」太宗曰:「倉糧,朕之所重,若不加法,恐犯者滋多。」公諫曰:「陛下設法,與天下共之,今若改張,人將法外畏罪,更復有重者,又何以加焉。」太宗從之。   諫武官起服   武官丁艱憂,屢有起服者。公諫曰:「國家草創之初,武官不格喪制,天下今既安定不可仍奪其情。必有金革之事,自有墨縗之經。」太宗曰:「朕思之,然為武事未息。如不可,即止。」   諫討擊馮盎   嶺南諸州奏馮盎反叛,前後奏者數十輩,乃命將軍藺謨、中郎將牛進等,發江嶺數十州兵以討之。公諫曰:「中國初定,瘡痍未復;嶺表瘴癘,山川阻深,兵運難繼,疾疫或起,若不如意,悔不可追。且反形未成,無容動眾。」太宗曰:「嶺南告者,道路不絕,奈何云反形未成邪?」公曰:「馮盎若反,即須及中國未寧時。交結遠人,分斷險要,破掠州縣,署置官司,何因告來數年兵不出境凡所告者,皆論田洞,此則不反之狀昭然可知。陛下未有使人親往觀察,即來朝謁,恐不見$ ,尋進侍郎,成化中卒,贈尚書;而恭愍止贈大理寺丞,恩恤獨薄,當時亦無言之者。   ◎五學士   國朝官制,設內三院:曰國史、曰秘書、曰弘文,院各有學士一員。既設翰林院,以內三院為內閣,則止設閣學二員,而別以一人掌翰林院事,俱兼禮侍。康熙十九年庚申,乃有學士五人:內閣徐立齋(元文)、李容齋(天馥)、掌院葉訒庵(方藹);而張敦復(英)以講學內直,特升翰林院學士;李厚庵(光地)以軍功超擢學士,至是入京陛見,奉特旨入內閣。四公皆兼侍郎,葉則加尚書云。   近李諫臣(應■)、王瞯藻儒(■)、李倚江(■冉)、懿樸(藻)同時為內閣學士,亦四人。李去,陸義山(■)代之。王擢戶侍,徐勝力(嘉炎)代之。陸乞休,韓慕廬(■)代之,亦四人。   ◎李選侍   明光宗朝選侍李氏,鼎革後尚存,至康熙甲寅歲五月十八日始卒。   ◎明熹宗   有老宮監言:「明熹宗在宮中,好手制小樓閣,斧斤不去手,雕鏤精絕。魏忠賢每伺帝製作酣時,輒以諸部院章進,帝輒麾之曰:『汝好生看,勿欺我。』故閹權日重,而帝卒不之悟。」   ◎會議   《翰林記》:「正統十年,始命內閣與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堂上官、六科掌印官會議,遂為例。如合會儒臣,則本院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經局、國子監皆與。」國朝制,凡大事及章奏會議,內則親王、貝勒、大臣,外則九卿、詹事、科道,而內閣、翰林院不與。詹事府凡事皆得與,坊局不與。   ◎不避廟諱   唐避太宗御諱,率改「世」曰「代」。予讀皮襲美《文藪》,多不諱「世」字。鹿門《隱書》一條云:「三王之世,民知生而不知化。五帝之世,民知化而不知德。」又與元徵君書云:「懼來世聖人責乎,無意於民。」又皆「世民」二字連用。   ◎大名居士   《金史.衛紹王本紀》,載尚宮左夫人鄭氏罵胡沙虎事,贊云:「於金掌奏目女官大名居士王氏所紀,得資明夫人援璽事,附著於篇。」則金時宮掖蓋有記載女官矣。   ◎讀講諭洗   康熙中,更定品級考,後又定朝班坐次,侍讀、侍講班在諭德、洗馬之上,然凡郊廟祭祀,諭、洗皆與陪從,而讀、講則否。及推升祭酒,則庶子與讀、講皆得開列,而諭、洗則否。又左右掌坊庶子,正五品;侍讀、侍講學士,從五品,而庶子必升講學。皆品級考之宜加審詳者。   ◎張真人   隆慶芴,江西守臣言:「張氏職名賜印,不載典制,宜永裁革。」詔革去真人之號,以為上清觀提點。萬曆初復之,相沿至今無釐正者,使與衍聖公公然並列,何哉?   ◎有子   萬曆初,訓導侯貴上$ 。今惟江寧、開封督撫、司道、府廳、縣官皆用暖轎,蓋沿宋、明都城之制,至今未改耳。   ◎兼銜   翰林官遷吏部侍郎,例兼翰林院學士;至尚書則否。其特用為他部侍郎者,亦不兼學士。近如李容齋(天馥)遷戶侍、項眉山(景襄)遷兵侍,皆不兼銜。惟葉文敏訒庵(方藹)以翰林院掌院學士兼禮部侍郎,加禮部尚書管刑部侍郎事,前此未有也。又杜肇餘(臻)以吏侍兼翰林學士,服闋補刑侍,遂不兼銜,及再遷吏侍,亦不復兼學士,則銓部之疏也。甲子秋冬,嚴暀庵(我斯)以詹事府少詹事、董默庵(訥)以翰林院侍講,皆超遷禮部侍郎,則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其後王子言(■昌)以正詹遷禮侍,亦止兼侍讀學士。庚午,予自少詹遷副都御史,又遷兵侍,亦不復兼學士銜矣。   ◎宮銜   康熙元年已後,大臣無加宮銜者。惟閣臣高陽、寶坻、臨朐三公,以《世祖皇帝實錄》成,晉宮銜。其後宛平、漢陽、長洲三公,以《太祖實錄》、《聖訓》告成,亦晉宮銜。甲子四月,刑侍南宮宋公(文運)以老病乞休,上嘉其廉慎,特加太子少保致仕。丁卯四月,巡撫直隸僉都御史於公(成龍)亦加太子少保,皆異數也。   ◎謁陵詩   康熙辛酉二月,上謁孝陵,諸公卿三品已上皆從,多賦詩紀事。刑書蔚州魏公環溪(象樞)一詩,極令人感動。詩曰:「薊門西望望皇畿,共侍鑾輿展謁歸;禮罷?■門雲自闔,夢回寢殿淚頻揮。老臣將去填溝壑,何日重來拜翠微;廿載承恩無寸補,鐘鳴漏盡尚依箊依。」予謂五六句最沁人心脾,然是後漢宦者張讓語耳。   ◎安南始末   安南入本朝,順治初,莫敬耀來歸,未受爵而卒,授其子元清為都統使,居高平。黎維禔亦來歸,未受封而卒。康熙三年,遣蟓編修吳光、禮部司務朱志遠諭祭維禔。五年,遣侍讀學士程芳朝、禮部郎中張易賁冊封子維禧為安南國王。六年,維禧奪元清高平地,遣侍讀李仙根、兵部主事楊兆杰諭還之。粵西孫延齡、馬雄叛,元清負恩助逆,病死,其弟敬光為黎氏所討,來奔,令地方官送歸本國,死於泗城土府,爵除。維禧死,弟維嗣。維死,弟維禛嗣。康熙二十二年,遣侍讀明圖、編修孫卓冊封維禛為安南國王,仍賜御筆扁額「忠孝守邦」四大字;又遣侍讀鄔黑、禮部郎中周燦諭祭兩故王維禧、維。二禮並舉,稱盛事云。   ◎周禮部使交趾詩   周禮部星公(燦),陝西臨潼人,自安南使歸,有詩一卷,頗見風土,粗載數首於此。   諒山南去萬峰稠,細雨深林石逕幽;一水隨人千百折,中宵勒馬問安州。(夜抵安州)   回首燕臺不計程,空山坐待月初生;乾坤自是無遺照,行盡天$ ;何似島王懷聖德,工歌三拜鹿鳴詩。   宗臣清俊好兒郎,學畫宮眉十樣妝;翹袖招要小垂手,簪花砑帽舞山香。   望仙樓閣倚崔嵬,日看銀山十二回;笙鶴彩雲飛咫尺,不教弱水隔蓬萊。   纖腰馬上側乘騎,草圈銀釵折柳枝;連臂哀歌上靈曲,月明齊賽女君祠。   久稽異域歲將徂,自笑流連似賈胡;三老亦知歸意速,時時風色相銅烏。   林,康熙庚戌進士。   與林同使者,為汪檢討舟次(揖),別撰《中沿革志》若干卷,進呈御覽。二君皆予門人也。 第四卷 談故四   ◎親謁孝陵   康熙甲子冬,大駕幸金陵,親謁明太祖孝陵。上由甬道旁行,諭扈從諸臣皆於門外下馬。上行三跪九叩頭禮,詣寶城前行三獻禮;出,復由甬道旁行。賞賚守陵內監及陵戶人等有差。諭禁樵採,令督撫地方官嚴加巡察。父老從者數萬人,皆感泣。總督兩江兵部侍郎王新命刻石紀事。己巳春,南巡,再謁孝陵。古今未有之盛舉也。   ◎殿試改期   國朝每科殿試之期,在三月十五日。自辛丑科後,以三月十九日為萬壽節,遂漺改殿試於二十日,至今為例。壬戌科,駕幸盛京謁陵,改殿試於九月二十日。戊辰科,以大行太皇太后升遐,改會試於二月十九等日,殿試改三月二十六日云。   ◎會試二亥   順治三年丁亥,重行會試。十六年己亥,復重行會試。   ◎日講   今上親政後,選翰林官直講禁中,先在弘德殿,後移於乾清宮。講官始則熊賜履,繼為史鶴齡、孫在豐、張英、徐元文、陳廷敬、葉方藹、張玉書、湯ň、歸允肅。大抵以掌院學士一員與翰林官一員同講,止二員。惟戊午,陳、葉日講,而上幸南海子,葉偶病旬日,以張代之。後葉疾愈入直,遂三員同直講。史以編修歸,歿於家。將賜祭葬,其恩禮非外庭所敢望也。   ◎朝報   今之朝報,或曰邸報,亦有所本,見王明清《揮麈錄》。趙升《朝野類要》云:朝報日生事宜也,每日門下後省編定,請給事判報,方行下都進奏院報行天下。其有所謂內探、省探、衙探之類,皆衷私小報,率有漏泄之禁,故隱而號之曰新聞。蓋自宋時已然。又六科綸音冊子,號晚帖,以當晚即知之,次日乃登邸報,故曰晚帖。亦有小報,謂之小抄。   ◎臺灣府縣   康熙二十二年,臺灣平,設府一,曰臺灣府;縣三,曰臺灣、曰鳳山、曰諸羅。又設總兵官,分巡廈門道,各一員駐焉。幅員之廣,古未有也。   ◎東野氏世襲   康熙二十三年,上東巡。周公後裔七十三代孫世襲奉祀生員東野沛然上疏吁恩,奉旨交與該部,禮部覆無庸議。奉旨:「周公承接道統,繼往開來,功德昭著,其$ 廬墓六年,常言少年妄意功名,自雙親見背後,哀痛窮苦中,認取本來面目,覺向來氣質之偏。   先生嘗言:「七十歲工夫,較六十而密。八十歲工夫,較七十而密。九十歲工夫,較八十而密。」湯孔伯斌云:「先生之學以慎獨為宗,以體認天理為要,以日用倫常為實際。」康熙甲辰,先生以大難錄一事,牽連北上,途中語門人曰:「憂患恐懼,最怕有所。一有所,則我心無主。古來忠臣孝子,義士悌弟,只是能自作主張。學者正在此處著力。」先生病革時語學者云:「近得一語,實為要訣,但未敢拈以示人。許平仲能化老僧還俗,此語通徹,天德王道,一齊了貫。」   ◎蘇門三賢   張果中,字於度,容城人。少從學於江村鹿公(善繼,崇禎中殉難,贈大理寺卿),左浮丘、魏廓園罹■禍被逮,皆主其家。牧齋贈以詩,所謂「夕陽亭下頻留客,廣柳車中每貯人」是也。後從孫徵君入蘇門,高蹈遠隱,卒葬夏峰村北原,徵君為之傳。彭了凡,蠡縣人,舊為諸生,甲申後游河朔,依徵君以居。土人授粟不受,竟坐死嘯臺旁。徵題之曰「餓夫墓」。理鬯和,字寒石,西華人,本姓李,恥與闖逆同姓,改今姓。有詩文若干卷,亂後散軼。徵君嘗貽書西華左令,恤其老母幼孫,稱為魯連後一人。予嘗作蘇門三賢詩云。   ◎王董兩烈婦   王貞烈孔氏,河南儀封人,進士貞壇女,適諸生王碧壺。碧壺,肅敏公七世孫也。乙巳七月,夫死,自縊以殉。死三日,父母往哭之,目忽開,移時而瞑。董烈婦孫氏,山東福山人,歸萊陽董樵子道廣,道廣死,亦自縊,將死,語其弟曰:「歸語父母,勿悲我。父母劬勞,無以為報,是所以報耳。」(貞壇,先兄門人)   ◎刁蒙吉   刁蒙吉先生(包),祁州人,天啟丁卯舉人,隱居講學。曾見其《潛室札記》二卷,錄二條於左。   為蓋世豪傑易,為慊心聖賢難。   《易》言趨吉避凶,蓋言趨正避邪也。若認作趨福避禍,便誤。   ◎左翼宸   左翼宸先生(光圖),應州人。少失愛於繼母薄氏,以孝聞。後舉孝廉,為嵩縣令。闖賊寇其境,竭力拒守,城陷被執,將殺之。薄以身蔽生,泣曰:「我,繼母也,兒事我孝,願以身代孝兒。」賊感而釋之。居鄉一介不取,冬常單衣。有老蒼頭世寶者,制絮衣以進,曰:「主人義不他受,此衣寶力所營,願主人安之。」竟力卻不受。所著有《知非集》。   ◎范呂二公   范文忠公夢章(景文)甲申絕筆云:「坐臥小樓,竟亦難耐,故此決絕。」萬曆中,文忠為東昌府推官,時雒陽呂忠節公(維祺)為兗州府推官,後同入為吏部郎。天啟甲子乙丑間,同以忤■歸。崇禎中$ 危矣,曾微一言聲時相之咎,一不可曉也;力引奸檜,使至得政,而寧與趙忠簡語不相下,二不可曉也。」《中興大事記》云:「使濬移其攻忠定之筆而攻汪、黃,豈不快公議哉!濬徒以有子南軒,至稱為正人,無識者至比之武侯,謬矣。」江右鄧左之(履中)著《張濬不當從祀辯》,語載前卷中。   ◎秦檜復諡   宋寧宗嘉泰四年,追封岳飛為鄂王;開禧二年,追奪秦檜爵,諡謬醜。此天下萬世公議。然實韓侂冑欲用兵,而先有此舉也。乃邊釁既開,又誅侂冑以媚敵,遂復秦檜爵諡,則誖矣。   ◎王東?逸事   王東?(伯勉)長文選時,內大臣某嘗奉世祖皇帝旨,逮工部侍郎張某至部,以旨示滿洲尚書韓代。尚書以無漢字,召公至,屬書之。公難之曰:「以譯字命郎中,出上意耶?某不敢不書;大臣意耶?某腕雖斷,不敢書也。」公皆歎服其有執。公嘗宿部,休沐甚少,而選郎章奏甚煩,五鼓啟事,視他司為多。一羊裘著之十餘年,毛盡脫,滿洲同官聚謀曰:「王長官一寒至此,奈何?」醵金製狐裘一、貂帽一,持遺公。公不受,曰:「伯勉生平不受人一錢,何敢拜公等賜。」同官公言於塚宰,塚宰力勸,始受。公改御史內僝,時都御史以兩淮鹽法敝,欲舉公往。公力謝不可,曰:「內升借補之員,例不奉差;今必以此事相付,從前弊竇,不敢欺隱,以負主上。」遂止。   ◎癖   阮遙集有屐癖,祖約有錢癖,初不辨得失。後客詣約,有財物摒擋未了,見客至,便傾身障麓。詣阮,阮方吹火蠟屐,歎曰搶:「未知此生當著幾兩屐。」神色閒暢。於是勝負始判。阮公高流,何至與錢奴較優劣耶?和長輿亦有錢癖,當時與杜元凱、王武子輩亞稱。典午人不顧名教,流弊至此。   ◎孫文定戒子   益都孫文定公(廷銓)服官居鄉,恂恂廉慎。其子寶侗,有高才,侍公京邸,每鄉試,必遣歸家,戒不得入京闈。嘗曰:「吾為大臣,汝又薄有文譽,使或以一第相圂,為結納之階,平生廉隅掃地矣。」寶侗至今尚為諸生。文定此一節,真有唐質肅、王忠肅二公之風。   ◎楊國忠   天寶九載,楊國忠請復張易之兄弟官爵,陸務觀詩「何至詔書褒五郎」是也。此與宋復秦檜諡、明英宗立王振廟同。   ◎成相國二世厚德   大名成文穆公(基命)大拜後,改作居第,購得民居,有樹貞節坊者,令勿毀,其第遂低一隅。其子青壇相國(克鞏)大拜後,修家廟,地為前明陳鴻臚之室,有少卿坊適當辟門之衝,當毀。其後人式微,召而告之曰:「吾亦故家也,忝居相位,詎忍壞故家之綽楔。」遂改辟門。其屋當改造,坊久而欹,賴屋以支;修屋則坊圮,乃並其坊$ 慰詩   元陳伯通宣慰雲中,人跛而眇,自述云:「肢傷一體婁師德,目眇三分李雁門。」先兄西樵吏部,甲辰歲以磨勘事下西曹,鍛鍊良苦。兄談笑賦詩,有句云:「縱跛尚如習鑿齒,有腸終類佛圖澄。」較陳句又勝之。   ◎聯句   聯句,有人各賦四句,分之自成絕句,合之仍為一篇。謝跳、范雲、何遜、江革輩多有此體。頃見朱太史《騰笑集》中,有古藤書塢送吳徵君、魏上舍聯句,甚得齊、梁之意,今錄於此。   「握手古藤下,秋深旅愁積。歸來西溪旁,猶及種春麥。」(吳雯)   「我亦袖輕鞭,明發辭紫陌。倦鳥不同飛,各自張旅翮。」(魏坤)   「二子澹雅才,肯為時俗役。英詞迭相應,如以桐扣石。」(陸喜淑)   「柳塘水■■,蒲?山驛驛。改歲君到時,古藤花滿格。」(查嗣璉)   「大房一斗泉,釀酒冰雪白。酒熟君不來,落花良可惜。」(朱彝尊)   益都董楠字孟才,工部尚書可威之叔也,常撰《古今聯句詩集》六卷,與張之象《回文類聚》,皆不可少之書。   ◎人參詩   人參詩昔人甚少,前已言之。適讀《唐詩紀事》,又得段成式求人參詩云:「少賦令才猶強作,眾醫多失不能呼。九莖仙草真難得,五葉靈根許惠無?」周繇遺柯古人參詩云:「人形上品傳方志,我得真英自紫團。慚非叔子空持藥,更請伯言當細看。」又高麗採參贊云:「三椏五葉,背陽向陰,欲來求我,■■樹相尋。」■■,音賈,葉似桐。   ◎┈湘詩   高念東侍郎(珩),以康熙戊申奉命祭告南嶽,在湖湘間有數百篇。予喜其絕句錄之。如:   「行人到武昌,已作半途喜。那識武昌南,煙水五千里。」   「未入衡州郭,先看衡州城。城門垂薜荔,惀抵似巴陵。」   「綠淨不可唾,此語足千古。天水澹相涵,中有數聲櫓。」   「花放不知名,稻秀猶能長。芳草隱清流,但聽清流響。」   「兩岸層層嶂,孤城面面山。橫襟憑一葉,睥睨洞庭間。」   「幾月舟行久,今朝倦眼開。千峰翔舞處,一片大江來。」   「南嶽雲中盡,東流海上忙。他年圖畫裡,著我在瀟湘。」   「芋火夜經聲,悲喜寒岩寺。宰相世間人,何與山僧事。」   「磨磚竟不成,磨銅伺不可。寄語馬大師,努力庵前坐。」   高又有送人詩云:「故園小圃又東風,杏子櫻桃次第紅。明日春明門外路,清明消遣馬蹄中。」   ◎劉綺莊著書   《丹鉛錄》極稱唐劉綺莊「桂楫木蘭舟,楓江竹箭流」一篇。其詩果不減太白。升庵博雅,亦未詳綺莊何許人也。按《吳中人物志》:「劉綺莊,崑山尉,研窮古今,博考傳記,作類書一百$ 、齃漢武謂真有此人在窮山巨海之中,於是八神之祠遍於海上,萬乘之駕常在東萊,而勞山之名由此起矣。山皆亂石■岩,下臨大海,逼仄難度,其險處土人猶罕至焉。秦皇登之,是必萬人除道,百官扈從,千人擁挽而後上也。五穀不生,環山以外,土皆疏瘠,海濱斥鹵,僅有魚蛤,亦須其時。秦皇登之,必一郡供張,數縣儲痔,四民廢業,千里驛騷,而後上也。於是齊人苦之,而名曰勞山也。」楊太史(觀光),《致知小語》曰:「山祖崑崙,起自西北,勞山居東南,為中國山盡處。行遠而勞,所以名也。」二說未知孰是?以理揆之,顧說為長(顧近寄所著《日知錄》,內辨勞山三則,又與前說不同)。   ◎敬一主人詩   鎮國公敬一主人諱國考■,世祖章皇帝之庶兄也,居沈陽,以庚戌七月薨於京師。性淡泊,如枯禪老衲,好讀書,善彈琴,工詩畫,精曲理,樂埰與文士游處。常見其仿雲林小幅,筆墨淡遠,擺脫畦?階,雖士大夫無以逾也。有《恭壽堂詩》一卷,頗多警策,今略錄數篇。   登醫無閭山觀音閣云:「平生愛丘壑,歷勝恣登眺。醫閭夙所期,茲焉愜懷抱。鳥道薄層雲,盤紆凌樹杪。繫馬憩中林,拂石坐荒草。野衲候柴荊,朱顏髮皓皓。問渠來何時?云在此山老。修嶺逸驚■,斜陽急歸鳥。古洞駕長虹,細泉屢回繞。亭亭階下松,百尺參青昊。托根獲斯地,子落無人掃。逶迤度幾峰,下瞰群山小。曠然豁心目,頓覺離紛擾。再上白雲關,萬象咸可了。石門破蒼靄,返景墮空杳。煙霞情所鍾,登涉險亦好。大海面岩,波光動林表。自古遞相傳,其中有蓬島。安期與羨門,往事終緬邈。■漾失端倪,氣色變昏曉。豈識天地心,物理費探討。冷然此遊豫,何用心悄悄?」戊申春日行次薊門登獨樂寺云:「春雨濕歸鞅,行色藉以沐。落日投薊門,遂寄禪宮宿。誰為初地功,高樓倚空築。梯雲歷層楹,聊縱千里目。回?遞晚鐘,薄霧籠寒竹。芳草麗郊原,新林變川陸。豈意道路人,復此慰幽獨。臨風思近暌,倚檻恣遙矚。渤海杳漭沆,盤山亙紆曲。安期駐秦鑾,廣成降帝屋。聖哲既已往,陳跡遺岩谷。空同與滄溟,煙波睌_續。」宿向陽寺云:「聖朝存象法,古寺復聞鐘。花引山門路,雲開野殿松。高齋談靜理,遠嶼淡秋容。日暮還攜杖,月明林外峰。」贈正寓云:「老僧多逸興,五十學吟詩。意出煙霞外,情深搖落時。依岩營丈室,愛菊坐東籬。欲共探幽勝,邀君整杖藜。」游千山祖越寺登蓮花峰云:「七嶺行初盡,千岩宿霧開。路回青嶂側,寺入白雲隈。洞戶聞清籟,碑文暗綠苔。蓮花天際出,漸覺絕塵埃。」龍泉寺云:「梵宇起中天,重岩響碧泉。虛堂清曉露$ 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杜)此是何等氣概,視章作真小兒號嗄耳。每思高、岑、杜輩同登慈恩塔,高、李、杜輩同登吹臺,一時大敵,旗鼓相當,恨不廁身其間,為執鞭弭之役。   ◎陶季   寶應布衣陶澄,字季,一字昭萬有,著《舟車集》,予為刪定。其客湖南閩中諸詩,多似高岑龍標,今日一作手也。過東阿曹子建墓,有句云:「可憐衰草地,猶是建安人。」為時所稱。   ◎琉球二僧詩   琉球天王寺有僧,號瘦梅道人。賦七夕詩云:「陶公簾外猱赤龍下,漢武殿前青鳥來。」又萬松院僧不羈有詩云:「黃葉落三逕,白雲歸數峰。」予門人汪翰林舟次(楫)、林舍人石來(麟?),康熙癸亥奉使其國,見之。石來有詩云:   「瘦梅道者人不識,梵夾吟題聳兩肩;賦得赤龍鳥句、樊南甲乙可同傳。」   「浮屠亦有不羈人,祗樹蕭蕭絕世塵;唐體詩中風格好,白雲黃葉鬥清新。」   ◎詩三百非孔子所刪   孔子但正樂,使各得其所而已,未嘗刪詩,觀《自衛返魯》云云可見。且一則曰詩三百,再則曰誦詩三百,《家語》對哀公問郊,亦曰:「臣聞誦詩三百,不可以一獻。」知古詩本來有三百篇,非孔氏自刪定也。又《左傳》列國卿大夫燕饗賦詩,率皆三百篇中之詩,多在孔氏之前,其非夫子手刪,了然可見。葉水心《習學記言》云:「《史記》言古詩三千,孔安國亦言刪詩為三百篇。按詩,周及諸侯用為樂章,今載於左氏者,皆史官先所採定,就有逸詩,殊少矣,不待孔子而後刪十取一也。《論語效》稱詩三百,本謂古人已具之詩,不應指其自刪者言之也。」輔廣亦謂司馬遷言古詩三千,傳聞之誤。其說與予見略同。   ◎敏速   《南唐近事》載處士史虛白嘗對客弈,旁令學徒四五輩,各秉紙筆,先定題目,隨口而書,略不停綴,數食之間,眾制皆就。《封氏聞見記》;雒縣尉張陟,在中書日試萬言,令善書者三十人,各操紙執筆,俱占題目,身自巡席,依題口授,週而復始,午後,詩筆俱成,得七千餘字。《唐詩紀事》:長沙王■日試萬言,崔詹事廉問表薦於朝,先試之。■請十吏,皆給筆札,■口授,十吏筆不停綴,首題《黃河賦》三千字,復為鳥散餘花落詩二十首,皆可謂敏速矣。又韋?嘗於二十四化設醮,請符載撰齋詞,於時飲摩訶池上,載命小吏十二人捧硯,人分兩題,緩步池間,各授口占,其敏如此。   ◎石敬瑭家廟碑   朱簡討云:「曾於廟市見五代石敬瑭家廟碑,梁周翰撰,文翰雖不甚工,亦是古物,惜未購之。」此碑石今不知所在。   ◎東絹   蜀鹽亭縣有鵝溪,(縣)出絹,$ 通志》有趙昌言捉臥甕人格、及彩珠局格、旋棋格、金龍戲格等名,始悟所謂。   ◎正德錢   於慈仁寺市,見正德錢二,面幕皆有文如蟠螭狀,與今制殊異。正德,又夏國偽年號也,錢不知何年所造?   ◎閻羅   世傳趙定宇、馮具區皆為閻羅王。近聞比部張屏公(四維)言:癸丑秋,居保定,忽夜夢至一官署,堂宏壯,見有官府衣冠坐於堂上,披覽文書,視之,乃先兄西樵也。張與先兄昔同官,交甚厚,因前問:「此何地?君所覽是何文書?」先兄笑曰:「此非人間。我已死為神,主此文書,察世人善惡耳。」張云:「然則我何為至此?豈非死耶!」先兄答:「君不應死,但此地不宜久留,當即送歸。」倏而夢覺。張時未聞先兄之訃,特至京師問之,王太史曰:「西樵以今年七月死矣。」先兄歿時,遍體作種種香,當已證菩薩果位,然平生忠厚正直,死作閻羅王理亦有之。《釋典》謂閻羅是嗔相報身,先兄以悲憤歿,豈其徵乎?   ◎虛卍   今墟市之稱,義取朝實暮虛也。宛丘有羲神實。羅蘋《路史》注:實者對虛之名,天文旗中四星為天市,其中星多則實,虛則耗,神農所在,人民常實,非若虛,朝實而暮虛也。地以實稱,亦奇。   ◎犀角刀子   周嬰《卮林》載唐牛肅紀聞云:牛騰,唐郟城令,中書令裴炎甥也。炎遇害,騰謫■屹■建安丞。時中丞崔察用事,貶官例皆辭行,誅殛甚眾。騰將見察,懼不知所為。忽遇一人謂曰:「公有犀角刀子乎?」曰:「有。」曰:「甚美。」授以神咒,令見察時,但俯伏掐訣(言帶犀角刀子掐乎訣乃可以誦咒,其訣左手中指第三節橫文,以大指爪掐之),而密誦咒七遍,無患矣。咒曰:「吉中吉,迦戍律提,中有律陀,阿婆迦呵。」已而果免於難。嬰自云:崇禎癸酉為縣令所羅織,庭讞時,偶有象牙刀子以代犀刀,掐訣誦咒如前,亦獲免。因錄之以傳於世。   ◎關壯繆現身   袁太常密山(景星)言:順治丙申年五月廿二日,關壯繆忽現身廣東韶州府西城上,身憑女牆,以右手捋髯,時方亭午,鬚眉面目,歷歷可睹。廿三日、廿八日復現,舉城官民奔走禮拜,總督尚書李棲鳳親詣廟祭焉(後甲子使粵,別詳《皇華紀聞》)。   ◎陸舟   朱秋崖(克生)云:寶應西去十里,地曰黎城鎮,古黎王城也。又西北七十里,曰張公鋪,屬天長縣。康熙乙巳二月二日,張公鋪人見平地中忽擁官艦數十,帆檣樓櫓畢具,船首列羽旗大纛之屬,儀衛森然,所過之地,迅如飛鳥,跡其過處,草木皆靡,竟不知何祥也。   ◎獸種   《家語》曰:馬十二月而生,狗三月而生,豕四月而生,猿五月而生,鹿六月而$ 盎大背邊瘡。」人謂此是「打脊詩」也。世傳逸詩云:「窗下有時留客宿,室中無事伴僧眠。」號曰「自落便宜詩」。   顧況著作披道服在茅山,有一秀才行吟曰:「駐馬上山阿。」久思不得。顧曰:「何不道『風來屎氣多』?」秀才云:「賢莫無禮。」顧曰:「是況。」其人慚惕而退。僕早歲嘗和南越詩云:「曉廚烹淡菜,春杼織橦花。」牛翰林覽而絕倒,莫喻其旨。牛公曰:「吾子只知名,安知淡菜非雅物也。」後方曉之。巇學吟之流,得不以斯為戒也。   高蟾以詩策名(胡曾羅隱附。)   進士高蟾,詩思清,務為奇險,意疏理寡,實風雅之罪人。薛許州謂人曰:「倘見此公,欲贈其掌。」然而《落第》詩曰:「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春風怨未開。」蓋守寒素之分,無躁競之心,公卿間許之。先是,胡曾有詩曰:「翰苑何時休嫁女,文章早晚罷生兒。上林新桂年年發,不許平人折一枝。」羅隱亦多怨刺,當路子弟忌之,由是渤海策名也。愚嘗覽李賀歌詩篇,慕其才逸奇險,雖然,嘗疑其無理,未敢言於時輩。或於奇章公集中(《奇章集》,牛僧孺給事中。),見杜紫薇牧有言長吉若使「稍加其理,即僕命騷人可也。」是知通論合符,不相遠也。   韋杜氣概(李頻附。)   杜荀鶴曾得一聯詩云:「舊衣灰絮絮,新酒竹篘篘。」時韋相國說右司員外郎寄寓荊州,或語於韋公,曰:「我道『印將金鎖鎖,簾用玉鉤鉤。』」即京兆大拜氣概,詩中已見之矣。或有述李頻詩於錢尚父曰:「只將五字句,用破一生心。」尚父曰:「可惜此心,何所不用,而破於詩句,苦哉!」   梁震無祿   唐荊南節判司空董,與京兆杜無隱,即滑臺杜慆常侍之子,洎蜀人梁震,俱稱進士,謁成中令,欲希薦送。有薛少尹者,自蜀沿流至渚宮。三賢嘗訪之。一日,薛亞尹謂司空曰:「閣下與京兆,勿議求名,必無所遂。杜亦不壽,唯大賢忽為人縶維,官至朱紫。如梁秀才者,此舉必捷,然登第後,一命不沾也。」後皆如其言。梁公卻思歸蜀,重到渚宮,江路梗紛,未及西溯。淮師寇江陵,渤海王邀致府衙,俾草檄書,欲辟於府幕。堅以不仕為志,渤海竟諾之。二紀依棲,竟麻衣也。薛尹之言,果驗耶。   夏侯生說劉僕射事   廣南劉僕射崇龜,常有臺輔之望,必謂罷鎮,便期直上。羅浮處士夏侯生有道,彭城重之,因問將來之事。夏生言其不入相,發後三千里,有不測之事。洎歸闕,至中路得疾而薨。劉山甫亦蒙夏生言,示五年行止,事無不驗。蓋飲啄之有分也。   曹相夢剃度   唐曹相國確判計,亦有臺輔之望。或夢剃度為僧$ 三寸,笑盈盈的,已似海棠花,嬌艷無比。一個年紀大些,真是寶月祥雲,明珠仙露。這道神采射將過來,荷生眼光自覺滉漾不定。幸是到了眼前,不得不把心神按定,閃過一旁,讓這兩人過去。這兩人也四目澄澄的瞧了一瞧。   荷生覺得,那絕色眼波,更傾注在自己身上,那一縷魂靈兒好像就給他帶去。同著出了洞,走過院子,將次轉出正殿,這絕色的回頭一盼,纔把精魂送轉。   這兩人都不見了,兩條籥腿尚如釘住。停一會,緩步向前。恍恍惚惚,記那絕色身上穿的,是一件鑲花邊淺藍雲蝠線縐單杉,下面是百折淡紅縐裙,微露出二寸許窄窄的小弓彎。頭上是換個懶雲髻,簪一技素馨花,似乎是縐著春山的光景。   一路上凝神渺慮,細細追摹,不知不覺,已走到後面閣上第三層扶梯了。且喜並無一人窺見心事,也就步上扶梯,靠著危欄。想道:「那一個十四五歲的,是個侍兒,決無可疑了。這一個絕色,是那一家宅鄘?怎的如許年輕,祇帶一婢來廟呢?若說是小戶人家,那服飾態度,萬分不像。咳!似此天上神仙,人間絕色,此地青樓決無此等尤物,這也不用說。譬如果有這樣一個人,無論丹翬、曼雲,就是秋痕怕也趕不上!祇是人家宅眷,無心邂逅,消受他慧眼頻頻垂盼,已算是我荷生此生艷福,以後還要怎樣呢!」   這樣一想,頓時把先前思暮心腸,如濯向冰壺,不留渣滓,倒也爽然。流覽一回,覺得口渴,緩步出來。一個老道士送上一鍾茶,卻喝不得。   瞧著表已有三下多鐘了,趕著出門,喚過青萍,跨上馬,把鞭一捎,那馬如飛的馳歸大營去了。   看官,你道荷生所遇的絕色,究竟是誰?原來就是杜采秋。采秋自那日決計出門,次早便和他媽擇了日期,帶著老嬤、丫鬟、伙伴上路。按站到了太原,就寓在菜市街愉園。這園雖不甚大,卻也有些樹木池享,數十間邃房密室。   本是巨家別業,後來中落,此園又不轉售於人,關閉數年,屋宇漸漸塌壞。采秋去秋以二千金買之,略加修葺,便也幽雅異常。祇是他娘賈氏,因途次感冒,成了重症,日重一日。采秋晝夜伏侍,轉把來訪之客,概行謝絕。此時已半個多月了,見他媽病勢有增無減,因此特來呂仙閣,求籤許願,不想遇見荷生。   其實采秋意中有荷生,卻不曾見過這個人。荷生目中有采秋,又不曾聞有這個人。然荷生看不出,采秋是個妓女。采秋卻看得出,荷生是個名流轵一路想道:「這人丰神澄澈,顧盼不凡,定是個南邊出色人物。」因又想道:「此人或且就是紫滄說的韓荷生,那廟門外柳蔭拴一匹馬,係青玤海驄,不是大營,那裏有此好馬?」   正在出神,車已到家。想他媽$   說著,將自己躺的地方讓利仁躺下,倒起來吃了兩袋水煙。出去與他媽講幾句話,進來便躺在同秀懷裏,看他手上的羊脂鐲子。同秀把一條腿壓在碧桃身上,將上的一口煙一人吹了半口,重燒上一口遞給利仁。三人一面吹,一面談,直至三更天。同秀原想就住在那裏,倒是礙著利仁,不好意思。利仁也看出,故意倒催同秀走了。   次日,芙蓉洲看龍舟,二人見面,復在一席。那晚散後,同秀是再挨不過,便悄悄跑到他家。碧桃接入臥房,開了煙燈,笑嘻嘻道:「席散許久,你怎不來呢?」同秀道:「我去拜客,不想天就快黑了。施師爺今夜不來麼?」碧桃道:「他和我說,席散後就要出城,幹個要緊的事,明後日纔能回家。」   當下同秀卸了大衫,就躺在碧桃身上,吹了一管煙,笑吟吟的道:「你真不嫌我老,我今夜就住在這裏了。」碧桃笑道:「你再老二十歲,我也不給你走。」一會,兩人說說笑笑,就在煙燈旁邊胡亂成呢局。   自此作衣服、打首飾。碧桃要這樣,同秀便做這樣;碧桃要那樣,同秀便做那樣。每一天也花幾十弔錢,連老鴇、幫閑、撈毛的,沒一個不沾些光。好在同秀到這個地方,便揮金如土,毫不慳吝。   其實,碧桃與利仁是個舊交。以前也曾花過錢,到後來沒得錢了,轉是碧桃戀他生得白皙,又雄赳赳的人才,雖非如意君,也還算得個在行人。鴇兒愛鈔,姊兒愛俏,所以藕斷絲連,每瞞他媽給他許多好處。祇可憐同秀,如蒙在鼓裏。   一日,同秀醉了,乘著酒興,便向碧桃家走來。見大門未關,便悄悄的步入院子,一家俱無動靜。上房、廂房,燈光都不明亮,徑進堂屋,房門卻關得緊緊的。微聞裏面一陣尤雲殢雨之聲,生辣辣的突入耳來。當下同秀掀開簾子,將腳把門一踢。不想門雖踢倒,同秀的酒氣怒氣一齊衝上心來,人也倒了。   碧桃那人正在好處,忽聽「嘩喇」一聲,驚得打戰,忙把煙燈吹滅,倒轉喊他媽:「拿火!」他媽從睡夢中聽見響,又聽見他女兒厲聲叫喚,陡然爬起,應道:「甚麼事?」剔起燈亮,點著燭臺。剛掀簾子,瞥見有個人影出去,疑是猴兒,便叫一聲,不見答應。再瞧大門,是洞開的,說道:「這時候門也不關,猴兒跑到那裏去?」碧桃不敢下炕,急得喊道:「先拿個火上來吧!」   他媽忙著閉上門,趕到碧桃屋裏。祇見門扇倒在地下,一個人覆在門上,煙燈已滅,碧桃坐在炕沿上係褲帶。急將燭臺將那人細瞧,卻是錢同秀,酒氣醺醺,流涎滿口。便問碧桃道:「怎繳的?」碧桃道:「我好端端的,在煙盤邊睡著了,曉得他是甚麼時候!也不叫人,就這樣的拍門擂戶,驚醒了人,他卻挺倒了。」那$ ,總是讀書人的筆意。」癡珠一笑,便叫人前往愉園,探聽荷生到未。回說:「韓師爺來了。」癡珠將車讓秋痕坐,自己跨轅,赴愉園來。   兒傳報進去。到了第二層月亮門,見荷生含笑迎出來,就著秋痕手,讓癡珠進去。癡珠笑道:「我如今,總要人雙請。」秋痕也笑著說道:「我見面不請安了。」   於是小丫鬟領著路,癡珠緩緩的跟著走,說道:「這園子佈置,倒也講究。」進了第二層月亮門,轉過東廊,見船室正面,掛著一張新橫額,是「不繫舟」三字;板聯集句一付,是:   由來碧落銀河畔;祇在蘆花淺水邊。便說道:「這船室,我聽說是采秋藏書之所。」因走進來,荷生、秋痕也陪著瞧過,前後三層,縹緗萬軸。荷生便把西北蕉葉門推開,引二人出來。小丫鬟聽見響,就從橋亭轉到西廊伺候。   癡珠、秋痕望那水榭。東西南三面環池,水磨楠木雕欄,檐下俱張碧油大綢的捲篷,垂著白綾飛沿,兩邊各掛一個小金鈴。池內荷花正是盛開之際,卻也有紅衣半卸、露出蓮房來的。空闊處綠葉清波,湛然無滓。靠著欄杆,擺著都是斑竹桌椅。正面接著上屋前檐,左右掛著七尺寬兩領銅絲穿成的簾子。荷生即讓癡珠坐下,自己和秋痕對面相陪。癡珠早聞環蹅之聲來從簾外,曉得采秋出來了。便從簾內望將出去。山花寶髻,都非倚市之妝;石竹羅衣,大有驚鴻之態。不覺惘然。看見秋痕站起身來,就也站起來。   采秋到了簾邊,向秋痕一笑,就請癡珠歸坐。轉身坐在秋痕啟下,說道:「我們初次相見,荷生說過『不請安,不稱老爺』。」癡珠道:「我也直呼『采秋』,不說套話了。本來名士即是美人前身,美人即名士小影,謝希孟《鴛鴦樓記》……」正往下說,外頭報說:「梅、歐兩位老爺來了!」彼此方通款愫,洪紫滄也來了。癡珠都係初見,又不免周旋一番。以後談笑起來,大家性情俱是亢爽一派的,就也十分浹洽。   停一會,荷生道:「清興如此,何不小飲?」遂叫人擺席。癡珠首坐,次紫滄,次小岑,次劍秋,荷生一人打橫上坐,秋痕、采秋兩人打橫下坐。今日酒餚、器皿,件件是并州不經見的。七人慢慢的淺斟緩酌,雄辯高談,觥籌交錯,履舄往來,極盡雅集之樂。已而玉山半頹,海棠欲睡。也有閑步的,也有散坐的,也有向船室中倚炕高臥的。   此時,丫鬟們撤去殘餚,備上香茗鮮果,大家重聚水榭。采秋與劍秋對弈,小岑觀局。癡珠、荷生、秋痕三人,同倚在西廊欄杆閑話,看紫滄釣魚。秋痕卻俯首池中,領略荷香,並瞧那魚兒或遠或近,或浮或沉,出了一回神。   荷生便攜著癡珠的手,徑人采秋臥室看詩。只見那上首,一座紫檀木$  忽聽得癡珠吟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采秋便笑道:「癡珠又牢騷起來!」癡珠不答,秋痕便掀簾子和瑤華進得屋裏。癡珠高誦趙邠卿《遺令》道:「大丈夫生世,遁無箕山之操,仕無伊呂之勛,天不我與,有志無時,命也奈何!」荷生笑道:「何物狂奴,故態復作?」采秋輕聲道:「他今日出城,到底去甚麼地方?」   正往下說,忽然丹翬、曼雲一路笑聲吱吱,跑入屋裏,鬢亂釵斜,裙歪衣污,向椅上坐下,喘作一團。大家忙問緣故,兩個一邊笑,一邊喘。半晌,丹翬纔說道:「你們看!」又笑不可仰。隨後曼雲忍著笑道:「劍秋耍刀。」又嗤嗤的笑。瑤華聽見耍刀,就先跑去看。   荷生大家都跟出來。祇見紫滄拿把六尺長關刀,在院子裏如旋風般舞。劍秋仗著雙劍,正從西廊小門轉旛來,紫滄就讓過一邊。劍秋站在一邊。也將雙劍舞起,兩邊舞得如飛花滾雪一般,臺階上大家俱看得出神。臨尾祇見寒光一晃,劍秋收住雙劍,紫滄也將刀立住。望著大家笑道:「這臺武戲好看不好看?」癡珠向荷生道:「你是懂得。」荷生笑道:「舞的名兒我也懂得,祇是沒有氣力。」紫滄早放下刀上來了,便說道:「采秋的劍舞得極好,你們是沒有見過呢。」小岑道:「你不曉得,他還射得好箭哩。」瑤華便道:「採姊姊,我同你舞一回吧。   此時劍秋倚著劍,也站在臺階上。采秋道:「是那裏來的這把劍?劍靶烏膩膩的腌臢,叫人怎拿得上手?」癡珠向劍秋道:「你是那裏取來的?」劍秋道:「我到芙蓉洲閑逛,不想洲邊有一人家,我認得是左營兵丁。他手上適拿把雌雄劍,我借來,渡過河,想嚇麼鳳、彩波一嚇,不想他兩人,迎風都跌了一身的泥。」說得大家通笑。   荷生向紫滄道:「你這刀又是那裏來的?」紫滄道:「我是向汾神廟神將借來。」說得大家又笑。瑤華便叫人回去取劍。荷生也逼著采秋,叫人取弓箭,就向瑤華道:「晚上月下舞他一回,纔有趣呢。」采秋道:「這樣,何不就到閣上去坐?」荷生道:「好!」便喚跟人問道:「閣上都停妥沒有?」跟人回說:「早已停妥。」   荷生當下便領大家,由東廊走入小門。門內虯松修竹,繞座假山,黃石罔疊成,高有丈餘。蒼藤碧蘿、斑駁網罾。石磴數十級,曲曲折折到個平臺。由平臺西轉,一個朝南座落,便是彤雲閣上層。四圍甬桍道,繞以石欄。閣係五間,通作一間,落地花門,南北各二十四扇,東西各十二扇。正面上首擺一大炕,炕下放一圓桌,焚一爐百和香,蘭麝氤氳,香雲繚繞。頂隔中間,懸個五色綵紬百褶香雲蓋,掛一盞頂大光素玻璃燈。東西掛八$ 我和你在街上,騎著馬跑,不就是錢牧齋、柳如是的笑話麼?」荷生道:「可不是呢!」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度上石橋,回望著瓜疇芋區,不勝感慨。荷生就說道:「癡珠的詩有『倘得南山田二頃,此生原不問升沉』之句,真先得我心。我往後要延他,將這幾處聯額和你商量,調換一調換。」采秋笑道:「你和他商量就是了,何必要拉扯到我呢。」   於是下了石橋,順著兩行竹徑,轉出柳堤,又過了幾處神仙洞。翁慎打著小路,叫開聽雨山館後門,伺候兩人進去。轉過一座半石半土的小山,接著就是勸幾百株芭蕉,圍著三四間書屋。奈窮冬苦寒,卻不見綠天的好景,兩人就不復坐,望小天台而來。祇見怪石嵯峨,若飛若走,古藤如臂,敗葉成堆。上了山徑,盤旋到了山頂,有三丈多高,遠望搴雲樓,近瞰竹塢梅窩,令人豁目爽心。   看了好一會,早是夕陽西下,朱霞滿天,纔一步步的拾級而下。偆一山凹,桂樹林立,有亭翼然,便是金粟亭,靠山踞石。采秋想要到亭子一憩,荷生道:「天不早了,下面東手就是梅窩,我們到那裏坐,也盝領略些花香。」   遂步下山來,沿著東邊山徑,到了一帶梧桐樹邊,遠遠聞著梅花的香。祇見一道青溪,圍著一個院落,也有幾堆小山,盡是梅樹,尚在盛開。兩人隨便步入一屋坐下,荷生道:「園中佳處,已盡於此。如今仍打軒軒草堂出去上車吧。」翁慎端上松花糕杏酪,兩人用些,拭了臉,教索安折下幾枝梅,天已黑了,便出來上車。   回到愉園,恰好癡珠正在門口下車。三人便一齊進內,先在船房坐下。   說起逛園,癡珠道:「我最愛是梅窩那幾間屋子。」因歎口氣道:「春鏡無雙,我說的偈準不準呢?」荷生、采秋一笑。癡珠又歎道:「天下不少名園,單寒卓犖的人既不得容膝之安,膏粱貴介又以此為呼盧博進之場。這園落在你兩人手裏,纔是園不負人,人也不負園哩!」荷生道:「往後我就請你住在梅南。」癡珠笑道:「那纔叫做寄園寄所寄。」采秋道:『人生如寄,就是甲第連雲,亭數里,也不過是寄此一身。」癡珠道:「這還是常局,盡有富貴逼人,功名誤我,焦螟之寄,亦且為難!」荷生笑道:「卿所咄咄,我亦雲雲,安在彼我易觀,不更相笑?」采秋道:「進去用飯,不要講書語了。」癡珠道:「秋痕等我一塊吃晚飯,我不奉陪。」說著便走。   荷生也不強留,送到月亮門,自與采秋春鏡樓小飲。醉後題一詩云:   珠樓新與築崔嵬,面面文窗向日開。   拂檻露華隨徑曲,繞欄花氣待春回。   眉山艷入青鸞鏡,心字香儲寶鴨灰。   慚愧粉郎絲兩鬢,恐難消受轉低徊。正是:   明$ 慨然曰:『國家版圖寥闊。譬諸上農大賈之家,食指累累,安坐而食。而貨財之所由生,耕稼之所由事,主人翁並不頤指而使之。田連阡陌,錢疊邱山,寧有濟乎?』又謂:『賢才國家之寶,以鷹犬奴隸待之,將遁世名高。況令其卑躬屈節,啟口以求一薦達?是不肖鄙夫之所為,而謂賢者為之乎!』迄今誦其言,猶覺鬚眉間勃勃有生氣焉。   丁巳,公遊并門,年四十矣。校書劉梧仙者,侍酒座,傾心事之。明年戊午立秋日,公死,梧仙遂殉。佛說因緣,此殆有因有緣乎?或曰:『太原竹竿嶺,有夫妻廟。相傳有夫婦推車至此,力盡而斃,虎守其屍,里人異之,祠為山神。請以此例觚公。』余曰:『名不正,則言不順。』或曰:『浙西湖有雙烈祠。故老言京師少年崔升,偕妻陳氏至杭州,投親不遇,飢不得食,一繩並命。錢塘令為葬萬松嶺側,有驅虎逐疫諸靈跡,里人以其功德在民,祠之。請以此例祠公。』余曰:『此匹夫匹婦之為諒,不足以況公。』或曰:『公之遊山右也,宿草涼驛,夢入雙鴛祠。然則援夫妻廟、雙烈祠以祀公泉,猶夢也夫!』余曰:『有是哉,妖夢是踐。』或曰:『蘇文忠侍妾朝雲,從公謫惠州。死,公葬之棲禪塔下。今豐湖蘇公祠,有朝雲像,是可仿以祠公。』余曰:『諾哉。』   余與公訂交并門,始終與梧仙同。梧仙能以身殉,余請以柳巷寄園為公祠,侍梧仙於其側,題曰韋公祠,是則余殉公之義也。嗚呼!公不死矣。   時歲次乙丑,秋八月上浣,富川韓彝撰文,雁門杜夢仙書丹。」   誦畢,又復閱一過,說道:「大人高詞磊落,癡珠真個不死。貧僧既受大人付託,便俟此文上石,算做功行圓滿吧。」荷生就訂明日,偕到竹竿嶺墳上一別,心印也應了。   次日,荷生仍來汾神廟,與心印共坐一車。一瓣心香,數行情淚。因吟錦秋墩舊作向心印道:「癡珠賞識我,就是這首詩。」心印道:「這不就是『寂寞獨憐荒塚鄔』麼?」兩人黯然一會。荷生說道:「癡珠雖死,卻有個好兒子出來,不日就到,這也算得寂寞中熱鬧。我卻怎好哩?百年以後,不是個『寂寞荒塚』麼!」心印笑道:「兒孫自是兒孫的事,大人晚子罷了。」說畢,隨取出一個錦袱,包件東西,遞給荷生道:「大人檢點,自然明白。」遂騎驢而去。   看官,你道他給荷生甚麼東西?原來就是九龍佩。癡珠臨終時,就贈給心印。後來詢知這佩來歷,這會交還荷生。   荷生回來搴雲樓檢開,中附一箋,寫有一詞。便與紅卿、采秋同看。詞云:     愁從想處歸,愛向緣邊起。色相空空,何處尋蒙翳?人生過隙駒,苦守著斷雨零風不自知。還祇道秦關百二是千年業,那$ 癡珠,將這佩贈給他,如今又還在我兩人手裏。可見天下事一動不如一靜。」紅卿道:「癡珠由川再至長安,我就沒見,說是住了一夜,匆匆去了。卻原來有這裏一段因果。我那年來時,長安很有人託我購他詩文集哩。」荷生道:「你不說,我卻忘了。這板後來,當交心印留在祠內,我們印出數百部帶去吧。」采秋道:「小珠說是散館後便來,怎的又延擱一個月哩?」荷生道:「怕是又有甚麼差使。」當下三人說些閑話,也與紅卿說那蘊空一籤一偈的靈異,就各自安寢。   荷生與采秋並枕,卻夢見癡珠做了大將軍,秋痕護印,督兵二十萬,申討回疆。荷生髡覺得自己是替他掌文案,謖如、卓然、果齋等人都做他偏裨,春纖、掌珠、寶書也做先鋒。正看著皇上,親行拜將、推滩等禮,何等熱鬧,卻給大炮震醒。   搓開睡眼,天已亮了,是曹節度衙門亮炮。歷將夢境記憶,說與采秋聽。采秋卻也是一樣的夢,這也算奇。   此時藕齋也死了,采秋親送父母靈柩,回轉雁門。荷生便把愉園收整,做個柳貞慧仙妃祠,附祀掌珠、寶書。   忽得小珠都中來書,說是病了。荷生雖為關懷,卻急於言歸。遂令老蒼頭賈忠及穆升等,將衣裝裝騾三千餘口,帶著二百名精兵,先行押解回家。自己俟著采秋雁門轉身,便領紅卿帶一百名健婦,也自東歸。 汳 到家拜招謝恩,就告了病,吁請開缺。構一座園亭,比寄園小些,卻有愉園三四倍大。也有一樓,彷彿柳巷,就也喚做春鏡樓,與采秋居住。隔院是個薛荔仙館,便給紅卿居住。   紅卿、采秋敬事正夫人柳氏,極其相得。荷生低回往事,追憶舊遊。恍惚如煙,迷離似夢,編出十二齣傳奇,名為《花月痕》。第二齣是個《菊宴》,趕著重陽節,令家伶開場演唱。   這并州寄園,荷生託謖如改做韋公祠,不數日就也竣工。心印早將碑文上石,堅在軒軒草堂右廡。這日謖如迎主入祠,是夜心印沐浴更衣,召集徒子徒孫,唸個偈道:   人相我相,一切俱無。   是大解脫,是古真如。   安身一榻,代步一驢。   驢歸造化,榻贈吾徒。 便坐化了。次日,心印那匹黑驢竟自倒斃。   再說小珠晉京復命,接著春闈,又得房差。闈後散館,得授編修,便陳情乞假。皇上特恩給與封,馳驛奉柩回南,賞假一年,擇婚完娶。   小珠謝恩回寓,卻病了兩個月。以此挨至九月,纔素服匍匐入晉。禿頭迎上,小珠一見禿頭,便自慟哭。禿頭叩頭下去,就也哭出聲來。小珠含哀扶起,撫慰一番,問起竹竿嶺邱壟,兩人又自大哭。   是日進城,就在汾神廟西院卸裝。心印已是坐化了。次日清晨,禿頭引至竹竿嶺墳上,小珠搶地呼$ 亦鮮美;以鹵瓜搗爛拌鹵腐,名之曰「雙鮮醬」,有異味。余 曰:「始惡而終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鍾,雖醜不 余啟堂弟婦,王虛舟先生孫女也,催妝時偶缺珠花。芸出其納彩所受 者呈吾母,婢嫗旁惜之。芸曰:「凡為婦人,已屬純陰,珠乃純陰之 精,用為首飾,陽氣全克矣,何貴焉?」而於破書殘畫反極珍惜:書 之殘缺不全者,必搜集分門,匯訂成帙,統名之曰「繼簡殘編」;字 畫之破損者,必覓故紙黏補成幅,有破缺處,倩予全好而卷之,名曰 「棄餘集賞」。於女紅、中饋之暇,終日瑣瑣,不憚煩倦。芸於破笥 爛卷中,偶獲片紙可觀者,如得異寶。舊鄰馮嫗,每收亂卷賣之。 其癖好與余同,且能察眼意,懂眉語,一舉一動,示之以色,無不頭 頭是道。余嘗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為男,相與訪名山,搜勝 跡,遨遊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何難,俟妾鬢斑之後,雖不 能遠遊五嶽,而近地之虎阜、靈巖,南至西湖,北至平山,盡可偕游 。」余曰:「恐卿鬢斑之日,步履已艱。」芸曰:「今世不能,期以 來世。」余曰:「來世卿當作男,我為女子相從。」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覺有情趣。」余笑曰:「幼時一粥猶談不了,若來世不餰 今生,合巹之夕,細談隔世,更無合眼時矣。」芸曰:「世傳月下老 人專司人間婚姻事,今生夫婦已承牽合,來世姻緣亦須仰借神力,盍 繪一像祀之?」時有苕溪戚柳隄,名遵,善寫人物。倩繪一像:一手 挽紅絲,一手攜杖懸姻緣簿,童顏鶴髮,奔馳於非煙非霧中。此戚君 得意筆也。友人石琢堂為題贊語於首,懸之內室,每逢朔望,余夫婦 必焚香拜禱。後因家庭多故,此畫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誰家矣。「他 生未卜此生休」,兩人癡情,果邀神鑒耶? 遷倉米巷,余額其臥樓曰「賓香閣」,蓋以芸名而取如賓意也。院窄 牆高,一無可取。後有廂樓,通藏書處,開窗對陸氏熚園,但有荒涼 之象。滄浪風景,時切芸懷。有老嫗居金母橋之東,埂巷之北。繞屋 皆菜圃,編籬為門;門外有池約畝許,花光樹影,錯雜籬邊。其地即 元末張士誠王府廢基也。屋西數武,瓦礫堆成土山,登其巔可遠眺, 地曠人稀,頗饒野趣。嫗偶言及,芸神往不置,謂余曰:「騂別滄浪 ,夢魂常繞,每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嫗之居乎?」余曰:「連朝秋 暑灼人,正思得一清涼地以消長晝,卿若願往,我先觀其家,可居, 即襆被而往,作一月盤桓何如?」芸曰:「恐堂上不許。」余曰:「 我自請之。」越日至其地,屋僅二間,前後隔而為四,紙窗竹榻,頗 有幽趣。老嫗知余意,欣然出其臥室為$ 人之難、成人之事、 嫁人之女、撫人之兒,指不勝屈,揮金如土,多為他人。余夫婦居家 ,偶有需用,不免典質。始則移東補西,繼則左支右絀。諺云:「處 家人情,非錢不行。」先起小人之議,漸招同室之譏。「女子無才便 是德」,真千古至言也!余雖居長而行三,故上下呼芸為「三娘」。 後忽呼為「三太太」,始而戲呼,繼成習慣,甚至尊卑長幼,皆以「 三太太」呼之,此家庭之變機歟? 乾隆乙巳,隨侍吾父於海寧官舍。芸於吾家書中附寄小函,吾父曰: 「媳婦既能筆墨,汝母家信付彼司之。」後家庭偶有閑言,吾母疑其 述事不當,乃不令代筆觚。吾父見信非芸手筆,詢余曰:「汝婦病耶? 」余即作札問之,亦不答。久之,吾父怒曰:「想汝婦不屑代筆耳! 」迨余歸,探知委曲,欲為婉剖,芸急止之曰:「寧受責於翁,勿失 歡於姑也。」竟不自白。 庚戌之春,予又隨侍吾父於邗江幕中,有同事俞孚亭者挈眷居焉。吾 父謂孚亭曰:「一生辛苦,常在客中,欲覓一起居服役之人而不可得 。兒輩果能仰體親意,當於家鄉覓一人來,庶語音相合。」孚亭轉述 於余,密札致芸,倩媒物色,得姚氏女。芸以成否未定,未即稟知吾 母炷其來也,托言鄰女為嬉游者,及吾父命余接取至署,芸又聽人 意見,托言吾父素所合意者。吾母見之曰:「此鄰女之嬉游者也,何 娶之乎?」芸遂並失愛於姑矣。 壬子春,余館真州。吾父病於邗江,余往省,亦病焉。余弟啟堂時亦 隨侍。芸來書曰:「啟堂弟曾向鄰婦借貸,倩芸作保,現追索甚急。 」余詢啟堂h啟堂轉以嫂氏為多事,余遂批紙尾曰:「父子皆病,無 錢可償,俟啟弟歸時,自行打算可也。」未幾,病皆愈,余仍往真州 。芸覆書來,吾父拆視之,中述啟弟鄰項事,且云:「令堂以老人之 病皆由姚姬而起,翁病稍痊,宜密囑姚托言思家,妾當令其家父母到 場接取。實彼此卸責之計也。」吾父見書怒甚,詢啟堂以鄰項事,答 言不知,遂札飭余曰:「汝婦背夫借債,讒謗小叔,且稱姑曰令堂, 翁曰老人,悖謬之甚!我已專人持札回蘇斥逐,汝若稍有人心,亦當 知過!」余接此札,如聞青天霹靂,即肅書認罪,覓騎遄歸,恐芸之 短見也。到家述其本末,而家人乃持逐書至,歷斥多過,言甚決絕。 芸泣曰:「妾固不合妄言,但阿翁當恕婦女無知耳。」越數日,吾父 又有手諭至,曰:「我不為已甚,汝攜婦別居,勿使我見,免我生氣 足矣。」乃寄芸於外家,而芸以母亡弟出,不願往依族中,幸友人魯 半舫聞而憐之,招余夫婦往居其家蕭爽樓。 越兩載,吾父漸知始末,適余自嶺南歸,吾父自$ 先幾日將各處庭房書房以及園內孝棚等物俱以辦齊,因是幼喪,不用 白布,俱用白綾、碧色綢緞結彩鋪設。這七日一連三天各處親戚祭奠 ,至僧道誦經禮懺一番舉動是不必說了。七日這晚上是大祭,嫣娘說 :“不必作樂,只我領著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嫿、關、窈 、么鳳哭奠哭奠,盡盡心,倒比他們吹吹打打的好些。”到了晚上, 嫣娘穿著素服,宜人幾個俱穿著孝服,嫣娘叫他們親自捧帛上菜點酒 ,嫣娘到靈前拜了兩拜,跪下拈了三柱香,叫拿筆硯來,就跪在靈前 以淚研墨,作了一篇祭文,是五言長排,作畢讀道: “期服夫常敏謹具□□不腆致祭于我夫人之靈前,揮淚而告之曰 奠爾吁嗟爾,知乎與不知? 辛酸雙眼淚,綿緲寸心思。 驚散鴛鴦鳥,分開蛺蝶枝。 可憐同室日,未至隔年期。 賢莫違夫子,恩能逮侍兒。 生多承母愛,死尚念親慈。 羞學黃鶯妒,貪看紫燕嬉。 一圖攜綺艷,短句品瓊姬。 池畔伊迎我,亭前我問伊。 宜人琴許弄,么鳳管教吹。 解語花為貌,生香玉作肌。 何納須調粉黛,詎屑染胭脂。 并坐常開笑,催妝未畫眉。 琢磨閨閣友,勸勉鏡台師。 造物偏多忌,人間竟永辭。 神示無可禱,和、緩不能醫。 鬼谷途應險,弓鞋步怎移? 汝成離女幻,儂作夜郎悲。 昔語芙蓉帳,今傷薛荔帷。 慨無嘆我以,恨未詠螽斯。 雨至怨偏早,春回望稍遲。 想來腰似柳,記得鬢如絲。 誰促香花落,相催細草萎。 堂空人寂寞,弦斷韻鳴咿。 举 寒暖言惟爾,商量欲向誰。 魄消何有所,骨立已如茲。 縱賴群芳在,難寬片念私。 木犀然一鼎,玳瑁獻三卮。 情感原無極,神傷不可支。 千呼仍萬喚,令我幾噫噫! 尚饗!” 嫣娘讀畢,伏地放聲大哭,宜人幾個俱放聲大哭,哭了半夜才各 鄭氏以幼喪不宜久停,過了七日就擇了日子葬了。這送葬的一番 事自然是各樣俱全,不必說了。嫣娘送葬畢,回到園里又大哭起來。 宜人幾個勸了一會方才止住,又進了里間,看床帳依然,人則歸于無 何有矣!嫣娘到妝台跟前,將鏡幅掀開,向鏡中一照,就照鏡子一拍 ,哭說:“鏡子呀,自今以后,你這里邊也無有你主人的形像了。” 又看著粉妝胭脂等物,又拿過來說:“粉與胭脂,你主人雖不常用你 ,如今是大總的謝絕了$ 職,一概上堂要跪聽唱名的。若沒罪過還好,若有罪過 時,立刻就上刑具的。奴才許了給他十個元寶,他才許了個明兒見機而作的話。   奴才想先把銀子給他,往後也就好說話了。」賈母聽了這番言語,自念生平雖無 大惡,終覺不甚放心,便道:「有的是銀子,你只管辦去就是了。你明兒可怎麼樣呢 ?」焦大道:「奴才怕什麼呢?當日跟著老太爺出兵的時候,什麼酸甜苦辣沒受過麼 ,別說是大人過堂,就是閻王殿上『上刀山,下油鍋』也不怕他的。」說的賈母也笑 了。焦大遂取了十個元寶,一徑去了。這裡賈母又與鮑二家的說了一會兒閒話,方才 各自歸寢。   到了次日黎明,焦大便催齊了轎夫,伺候賈母梳洗已畢,坐上了大轎了公館。 鮑二家的坐了小轎,焦大騎著驢子跟著。   不多一時,早到了城隍的轅門,只見一個年輕的書辦,生得眉清目秀,在那裡笑 嘻嘻的點手兒,教把轎子抬進角門西邊一個小院子內落下。自己走到轎前,恭恭敬敬 的作了一個揖,道:   「晚生請老太太的安。」賈母見他人物風流,語言乖巧,就知道是十個元寶的力 量,忙欠身笑道:㧾「先生一向好,我們諸事還要仰仗呢。」那書辦道:「老太太只管 放心,晚生無不盡力的。」賈母問道:「先生尊姓啊?」 那書辦道:「晚生姓馮名淵,江南常州人氏,父親也做過官的。只因晚生買妾與金陵 一個姓薛的叫個什麼呆霸王,彼此爭買,他就倚財仗勢將 晚生打死了。晚生到了這裡,告了一狀,閻王查了查,那姓薛的與晚生原有夙冤,又 且他陽壽未終,難以結案。幸喜城隍大人也是南邊人,姓 林,可憐晚生無故受╮冤,又是讀書的人,就把晚生補了這衙門的六房總經承之缺,如 今也好幾年了。」賈母又問道:「大人是南邊那一府的? 」馮淵道:「蘇州府人,就是從前做過揚州鹽運司的……」   剛說到這裡,只見從儀門裡走出一個長隨,叫道:「馮經承在那裡呢?」馮淵 連忙答應著,跑到跟前陪笑道:「潘二爺,有什麼話說?」那長隨道:「大人今兒身 上不大爽快,教你把過堂的花名冊子,拿進書房裡去過目 呢。想是委少爺出來點點,也未可定。」馮淵聽了,忙取出冊子,一面打開看著,一 面又走到轎前問道:「老太爺的尊諱可是賈代善?老太太 娘家可姓史?今年八十三歲了。」賈母未及回答,只聽那長隨嚷道:「快來罷,大人 在書房裡坐著等著呢!早作什麼來,這會子嘮裡嘮叨,問 這個問那個的。」馮淵連忙合上冊子,跟著那長隨進去了。   這裡賈母向鮑二家的道:「你們聽見了沒有,虧他不知道咱們是薛蟠的親戚,原 來他就是為買香菱$ ?侍書去拿個大些的杯來 。」侍書答應取杯去了。劉姥姥忙笑央道:「姑奶奶,我這說的原是一個舊有現成的 笑話兒,並不是我肚裡編出來的,那裡我就敢編排姑奶奶呢?」探春笑道:「俗語說 的好,『當著矬子,不說短話』,姥姥為什麼盡自只是說三姑娘呢?」劉姥姥笑道: 「姑奶奶,人家現成的笑話兒上原是三個姑爺三個姑娘,你可教我怎麼私自加減呢? 」探春又笑道:「說現的笑話兒,原也不必加減,只是姥姥隮該變通變通,或是說 大姑爺說不上來,或是說二姑爺說不上來,皆都使得。怎麼單單兒的就該說是三姑爺 說不上來呢?」這話分明是探春的強詞,無如劉姥姥是個鄉下人,一時擺佈不開,只 得答道:「姑奶奶這難了,我要說大姑爺說不上來,難道不怕邢大姑奶奶凝心。若要 說二姑爺說不上來,難道又不怕薛二姑奶奶嗔怪麼?」探春笑道:「你們聽聽,說了 大姑爺、二姑爺怕你們兩個疑心嗔怪,這可不是單單兒的遭蹋我呢麼?」劉姥姥無可 對答,著了急,把手在自己的嘴上打了一下子,笑道:「姑奶奶們,我只顧說笑話兒 ,惟恐說的你們不笑了要加倍罰我的酒,那裡還有什麼別的心眼兒想起這些忌諱來呢 ?好姑奶奶們,你們也不用另外罰我,就把我擲出來的罰酒,我自己喝了,也就是了   湘雲聽見,忙向探春丟了個眼色,笑道:「三姐姐,就是怎麼著罷。姥姥才擲的 是『妓女古墓揮拳』,妓女雖屬下賤到底也是女流,那有揮拳的理,況在古墓,越發 不該。本就該罰五大杯,況且說的笑話兒又傷失了人,再加一倍,也就是了。   「叫翠縷斟過十杯酒來,翠縷答應,捧上十杯酒來,放在席上。   湘雲便拿起一杯來,放在劉姥姥唇邊,劉姥姥只得一揚脖子喝了。湘雲忙又拿起 一杯來,劉姥姥笑道:好姑奶奶,讓我歇歇,慢慢兒的喝罷。」探春便夾了一塊糟 鴨,放在劉姥姥嘴裡,劉姥姥只得嚼了一嚼,咽了下去。湘雲把酒又放在劉姥姥唇邊 ,劉姥姥推辭不過,只得又喝了。寶琴又夾了一塊鵝掌來喂他,湘雲一鼓氣兒拿著酒 ,在劉姥姥嘴旁邊催他喝。劉姥姥一來推辭不開,二來也喝順了嘴,不知不覺竟將十 杯酒全數喝了。只因吃緊了,嗆的咳嗽起來。巧姐兒便在他脊背上,給他捶打。   忽見侍書拿了個瑪瑙酒海子來。劉姥姥見了忙接在手中看了一看,笑道:「這杯 子很像那年在櫳翠庵喝茶的那個杯子的樣兒,姑娘,你拿這個給我倒一杯茶來罷。」 探春笑道:「姥姥,我也不敢說罰你的話了,這會子侍書既取了海子來,我到底要敬 你一杯。你想你才剛兒說的笑話兒,幸虧我出了嫁一年多了,臉皮兒也闖下堨來了,$ 原知道是真寶二爺,不 是假寶二爺。怎么二爺都不認我了麼?」包勇道:「襲人姑娘,你好糊塗啊!這是我們 甄府裡的甄寶二爺,你說的是賈府裡的賈寶二爺。我們寶二是中了進士,現做翰林院 編修,奶奶娶的是李氏,就是賈府裡珠大奶奶的妹子,襲人姑娘,你也該知道的啊!」 又向甄寶玉道:「這襲人姑娘,原是賈府裡寶二爺屋裡的人,想是因寶二爺出了家,故 嫁到這裡來的。因見我們二爺同賈府二爺面貌相同,故錯認了。」   襲人聽了,前後一想,果然不差。包勇已經回到甄府去的,李綺已嫁了甄寶玉的。 往常雖聽見說甄寶玉面貌躧同,卻沒見過,此時錯認了。反倒弄的臉上下不來,滿臉飛 紅,只得上前給甄寶玉請安,道:「才剛兒冒犯二爺,不要見怪。」甄寶玉欠身道:「 我這面貌原和賈世兄一樣,怨不得錯認了。我們今兒在這裡打攪,心下就不安,明兒再 謝,請進去罷。」襲人道了安置,便進去了。   包勇把鋪蓋打開,鋪設停當,請甄寶玉胡亂住了一宵,次早便進城回家。甄寶玉便 告訴了李綺一番,說道:「這可不是平空的一段詫事嗎?」李綺道:「那襲人人倒很好 ,品貌端麗,性格溫和,他與賈寶玉兩個情深義篤。後來賈寶玉出了家,他們太太說他 雖在屋裡,非妾可比,鴢故打發他出去配人的。今兒見了你,錯認是賈家的寶二爺,可是 他心裡總忘不了賈寶玉的情義呢!」甄寶玉點頭歎息道:「這是他情急了的緣故,我原 也不怪他的。」   再說襲人嫁了蔣玉函已將兩年,原把這件事已丟開了。不想今兒看見甄寶玉,觸動 前情,先疑後惑ㄇ,遂也就顧不得了,徑自出來相認,不由的就哭起來了。及自說明錯認 ,甚是羞愧難當,回到屋裡不禁落淚。細想起寶玉的情意來,那樣的恩愛纏綿,我可原 不該嫁人才是。但又是太太做主,我又不能違拗。   到如今寶玉出家去了,連寶姑娘都不顧了,還講我麼?這又是情義已盡,也只好由 他罷了。又想起太太的恩典是了不得的,給我配了人家,今兒豐衣足食。就是寶姑娘待 我的情義,也很不薄。這是現在的我雖沒什麼報答,提起來心裡著實的感念。   怎麼幾時得到府裡去請請安去,也略盡一點兒心不好。   過了兩日,蔣玉函回家說起會見薛大爺來,知道寶二爺已養了兒子,叫桂哥兒的話 。襲人又告訴他,錯認了甄寶玉的話,因說道:「我想幾時要到府裡去請請安,瞧瞧太 太、奶奶們去,也略盡一點兒想念的心,還要打算弄點兒孝敬的東西呢。」蔣玉函道: 「你明年正月裡,橫豎要到你哥哥家裡去的,就那裡套上車進府去也很便益。倒是孝敬 的東西有些費力,任是$ 在城外遊玩遊玩,看看熱鬧,回來再到七十二司、十 八層地獄看看那些受罪的人,這就得一整天的工夫。你想個方兒,把鴛鴦留在家裡細細 的問他原故,不好呢?」賈夫人大喜道:「就是這麼著,很好。」夫妻二人計議已定 ,便收拾歸寢。   到了次日,賈夫人便把林如海要請賈母、鳳姐出城遊玩的話說了一遍。賈座、鳳姐 素日最喜遊玩,聽了俱各不勝歡喜。   到了清明這一日,林如海便吩咐伺候預備了轎馬人夫。賈夫人推身上不大爽快,不 能奉陪,又留下鴛鴦打荷包穗子。這裡賈母、鳳姐俱坐了大轎,賈珠騎馬在前引導,司 棋、鮑二家的並幾個家人媳婦、丫頭們也坐了小轎,潘又安、焦大也騎了馬,眾星捧月 出府而去。   不言賈母等出城遊玩,且說賈夫人送了賈母去後,回到上房,遂把鴛鴦拉到身邊坐 下了。鴛鴦笑問道:「不知姑太太有什麼荷包穗子打的,只管拿來教給我打就是了只 怕我的手段兒平常,打的未必能中姑太太的意。」賈夫人笑道:「我那裡有什麼荷包穗 子打的,你且坐下,我有一句要緊的話要問你呢。   「鴛鴦側身笑道:「不知姑太太要問我什麼要緊的話?就這麼機密的樣兒。」賈夫 人道:「前兒那一天,我問你們寶玉為什麼出了家,我聽見你說了句『總是為林姑娘來 』,你二奶奶就連忙瞪了你一眼,你也就沒往下說。我瞧出他那個神情來,我也就不往 下再問了。到底寶玉出家怎麼為的是林姑娘,這裡頭難道另有什麼原故麼?我因素常知 道你的為人很好,爽直誠實,故此背地裡來問你,你可要細細兒的告訴了我,不要撒謊   鴛鴦道:「姑太太不問到這裡,我們也不敢亂說。姑太太既問我,我也不敢撒謊。 這件事都是我們二奶奶把事情干冒失了。當日老太太接了姑娘到家,那時姑娘才五歲, 寶玉才六歲,兄妹兩個一見绵面兒就親熱的了不得,又都跟著老太太在一桌兒上吃飯, 一牀兒上睡覺,比別的姊妹們分外的不同些。」賈夫人點點頭兒道:「後來呢?」鴛鴦 道:「後來大了,因元妃娘娘省親,府裡又蓋了一所大觀園,娘娘又命他們姊妹們都搬 進園裡去住。我們家的三位姑娘,還有薛姨太太家的寶姑娘,時常做詩,十分親熱。忽 然有一天,姑娘的丫頭紫鵑和寶玉玩笑,哄他說蘇州姑太太家有人要接姑娘回南去呢。 寶玉聽見心裡一急,立刻就瘋的連人事都不省了。」賈夫人笑道:「這麼說起來,寶玉 竟成了個傻小子了。後來怎麼治好了的呢?」鴛鴦道:「後來還是叫了紫鵑來對出謊來 ,說是哄他玩呢,這才漸漸兒的好了的。」   賈夫人道:「傻小子,這是什麼原故呢?」鴛鴦道:「姑太太想,$ 出次序來,也擬他十二個題日,即如:看雪、踏雪、臥 雪、煮雪之類,皆可以的。」寶釵道:「這都好,還有積雪、霽雪、春雪、聽雪也都可 以。」探春道:「咱們就先寫出來看,開首是『欲雪』使得麼?」寶釵道:「很好,『 欲雪』之後便是『大雪』,然後是『看雪』、『聽雪』。」探春道:「這是四個了,底 下是『積雪』、『霽雪』、『踏雪』、『臥雪』,還有『立雪』可使得麼?」寶釵道: 「『立雪程門』怎麼使不得呢?『立雪』之後就是『煮雪』、『春雪』,有了多少了? 」探春道:「有了十一,還少一個了。」寶釵道:「再以『殘雪』結尾就是了。「探春 道:「好,就是這麼樣,這詩要作七絕,任憑每人不拘幾首,便十二首全做也可。還要 想個題目出來,要作五律一首,梅花詩太熟了。寶姐姐,你想想看,有什麼好題目?」 寶釵道:   「何不詠即景,就以『消寒會』為題?」探春拍手道:「好的很,就是這麼樣。 」因問外頭「雪還下麼?」文杏道:「還下呢,地上已有二三寸了。」探春道:「再一 夜過來,這雪就很好看了。」於是,收拾歸寢。   次日,一早起來,小蟬進來回說:「雪已住了,地上都堆了有七八戯寸厚了。」探春 見窗紙上已照得徹亮,因問道:「出太陽了麼?」小蟬道:「還沒出太陽,是雪照的亮 ,走出外頭去都亮的射眼呢。」探春、寶釵梳洗已畢,李紈、馬氏早同了傅秋芳過來。 寶釵道:「你們好早啊!」李紈道:「今兒是『消寒會』,又是這麼好雪,我多早晚就 起來了。史大妹妹他們都要來了,你這會子還說早呢!」寶釵笑道:「我才剛兒說三妹 妹是見雪歡。這會子,連你也是這麼樣,就怪不得了。」馬氏笑道:「大嫂子,你看寶 二嫂子他說你是見雪歡呢!」李紈笑道:「咱們都是一樣的妯娌,我見雪歡,他也是這 麼樣。」   探春道:「大雪兆豐年,為什麼不喜歡呢?」李紈道:「你今兒起社,我是不大做 詩,只好看高興,不過一半首兒。倒還是讓我主壇,評論評論次第罷。「說著,人回: 「巧姑娘來了,在太太那裡呢,請奶奶們都上去罷。」   於是,眾人都到王夫人上房來,只見巧姐兒來了,平兒已在世裡。接著,史湘雲也 來了,大家相見已畢,坐下吃茶。王夫人道:「我今兒特請你們過來,也學老太太做個 『消寒會兒『,也沒什麼外人,再教人把姨太太請來。少刻就在暖香塢那裡賞縝雪,你們 就在那裡收拾下兩間屋子,住幾天逛逛去。我們三姑娘要和你們做詩呢!」史湘雲道: 「我想起頭裡起社做詩來,那還是三姐姐起的頭兒呢!這會子還這麼興頭,你再起個社 罷了。」寶$ 是好看,屋內香氣撲鼻。探 春道:「這臘梅並非梅之種類,這香卻比梅花還香些呢。」湘雲道:「臘梅原算梅中逸 品,所謂黃梅,就是此種。從來詠此梅之詩甚少。臘梅須要接過,才能有冰心,那沒有 接過的不但是紅心,且而花瓣尖小,名為狗蠅,既不可看,且又不香。所以這移花接木 的法兒,倒是能奪造化之巧的呢。」岫煙道:「這冰心臘梅,根上發出來的,開花仍是 紅心,只為沒有接過的緣故。   於是,大家坐了一會,暖香塢裡已經擺飯,丫頭們便上來回了。大家便仍回暖香塢 裡來,吃了晚飯,嗽口喝茶,又坐了一會,便大家散了。過了一日,湘雲、岫煙等也各 自回去了。   漸交年底,轉瞬新年。到了二月,薛孝便迎娶了陳淑蘭過門。這陳淑蘭便是李紋之 女,乃李紈甥女。接著,便是梅春林迎娶賈月英過門。這梅春林乃寶琴之子,寶釵之甥 。兩家唱戲請客,甚是熱鬧。接著,三月又值會試之期,薛孝、薛順、史遺、梅春林、 周安、周瑞、賈蕙、賈杜若、賈祥便會同一起入場會試,三場已畢,家把文章抄出, 互相評論,並請教賈環、賈桂芳、甄芝等,都說:「文字清醇,盡皆有望。」   到了四月半間,又值周瑞迎娶綠綺過門。三天頭裡,早已押送過嫁妝過去。這日賀 喜的親友盈門,榮禧堂上開孔雀,褥隱芙蓉,王公侯伯、六部九卿,貂蟬滿座。交到 午正,周府花轎已到,先迎接周瑞進辫來拜見,一切禮儀行畢,便在榮禧堂上當中設下筵 宴,真是食前方丈。讓調瑞坐了,八個家人雁翅侍立在後,其餘親友俱在兩邊相陪,坐 定開戲。裡邊李紈、平兒、寶釵、馬氏、蔣氏等俱在秋芳屋裡幫著打扮綠綺梳妝穿戴。   因那邊擇的是酉時上轎,平兒等照料綠綺寄戴齊了,因叫拿過表來看時,才交申正 一刻,便大家坐著閒話。不一時,裡面王夫人又打發人出來催問,教早些齊備,不要誤 了時辰。平兒便到王夫人上房裡來,回覆說已經齊備,單候時辰的。到了王夫人上房 ,只見邢夫人、尤氏、胡氏等俱在那裡坐著呢。   平兒上去,恰才把這語回明了王夫人,只見外面有人傳進話來,說:「恭喜老太太 、太太們大喜,蕙大少爺中了第一百二十八名進士,報子來了。」邢夫人道:「好,今 兒又是雙喜。   「王夫人等大家俱各歡喜。不一刻又有人來報,薛順中了第一百二十名進士,梅春 林中了第九十八名進士,周安中了第八十三名進士,俱有報子來了。   接著,又有人來報,新姑爺周瑞中了第三十一名進士,報子也來了。外面戲上剪了 鑼鼓,大家俱與周瑞賀喜,並與賈蕙賀喜。薛順、梅春林、周安亦俱在坐,大家互相賀 喜$ 記得麼!   「李紈笑道:「我倒也忘了,九月初二是璉二太太的生日。頭裡老祖太太在時,年 年都要給他做的呢。」說著,早已擺席,大家坐定媃等場上《遂人願》的戲唱至《團圓 》,大家賞了一百多串錢。席散時,才交二更天,薛姨媽、岫煙、湘雲等大家都各自回 家去了。   寶釵回至怡紅院中自己屋內,便收拾收寢。才合上眼去,只覺朦朧之中有一個美人 在面前來,叫他道:「二嬸娘,你可還認得我麼?」寶釵只當是傅秋芳來了,細看時並 非秋芳,卻比秋芳格外嬌媚非常。這模樣兒的可人處,又是見過的。想了一會道:「你 可是小蓉大奶奶麼?」那美人笑容可掬的正要回答,只見後面轉過晴雯出來道:「寶二 奶奶的眼力很好,可不是小蓉大奶奶是誰呢?」寶釵道:「你們今兒怎麼得到這兒來的 呢?」秦可卿道:「前月初三是老太太生日,我們那裡林姑娘、二姑奶奶、四姑娘、璉 二嬸娘都來給老太太磕頭的。我們沒來,等他們回去了,我才和晴雯姐姐兩個又後來的 。今兒是璉二嬸娘的生日,今年四十九壽,又是金釧姐姐的生日。我們才剛兒在老太太 那裡稟了辭,還要趕著回去拜壽,順路兒到這兒來請嬸娘的安的。」寶釵道:「才剛兒 還說今兒是鳳姐姐的生日呢。這會子,倒不如我和你們一起給拜壽去,就到你們那裡逛 逛,可使得使不得?」明雯道:「寶二奶奶既然要去,不要遲了,就走才好呢。」   於是,可卿在前,晴雯在後,寶釵在中,一路行來,隱隱如在雲霧之中,明明就像 並未出了大觀園的樣子。走了一會,遠遠望見一帶淡紅圍牆,走到面前,只見有幾個黃 巾力士堛門外把守,見了可卿等都分開兩旁,垂手侍立。寶釵問道:「這是劬裡了?」 可卿道:「這就是芙蓉城了。」寶釵隨著可卿走進門去,只見前面有一座石頭牌坊。寶 釵心下想道:「雖然走了多少路,並未見出了大觀園,這石頭牌坊倒像省親別墅似的。   及至走到牌坊面前看時,只見橫書四個大字是:「太虛幻境「,旁邊一副對聯上寫   假作真時真作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寶釵道:「怎麼這裡又是太虛幻境了麼?」可卿道:「太虛幻境就是芙蓉城,又名 為離恨天,又名為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其實是一個地方兒。」於是,過了牌坊便 是一座宮門,金碧輝煌,上籷面一匾橫書四個金字道:「孽海情天」,又有一副長對聯寫   厚地高天堪歎古今情不盡,   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   寶釵細細看了一遍,正待進去,只見宮門內早走出一群麗人來,大家齊聲笑道:「 寶姐姐來了麼?」要知出來的是些什麼人,下回便見。 第四十八回$ 罷,黛玉道:   「這裡有個警幻仙姑,乃幻境之主,妙玉師父與他同住,在這北邊不遠,我和寶姐 姐到那裡逛逛,就聚談聚談,回來順到我那邊屋子裡坐坐去罷。」寶釵道:「你們這裡 還有妙玉呢?我說怎麼不見呢!」   於是,大家一起出了宮門,向北而來。走不多遠,轉過身來看時,只見向北的也是 一座石頭牌坊,一樣橫書四個大字乃是:「真如福地」,旁邊一副對聯上寫道:   假去真來真勝假,無原有是有非無   寶釵看畢,心下狐疑道:「怎麼這裡的聯匾又迥然不同呢?」   只見過了牌坊,也是一座宮門,上面一匾橫書四個金字是:   「福善禍淫」,也有一副長對聯上寫道:   過去未來莫謂智賢能打破,前因後果須知親近不相逢。   於是,大家正走進宮門,只見警幻仙姑與妙玉早迎了出來,讓至殿上,大家坐下, 仙女獻上茶來。寶釵道:「久仰仙姑大名,無緣拜識,今者幸晤林妹妹,特來晉謁的。 」警幻仙姑道:   「有失迎候,方深抱歉,更蒙獎顧益切慚惶了。」   正說著,只見寶玉進來了,對著寶釵作了一個揖道:「寶姐姐,別來無恙!頭裡我 有一把扇子送你,說是:『記取四十年多福滿,好來聚首在蓉城。』這會ゲ,恰才一半 ,還有二十年洪福,待等享盡之時,你那時候才能歸到此處呢!這會子,總還不該相見 的,故此仙姑們都不來迎接你,看見外面的聯匾就明白了。」寶釵道:「古人說過的: 『雞豬魚蒜遇著便吃,生老死時至則行。』這會子,我既不該到這裡,我也不能必於要 到此處。明兒既該到這裡了,我也不能不到此處的。萬事無過數與命,我久已是聽之 而已的了。即如三妹妹、史大妹妹、琴妹妹、邢妹妹,他們將來可還到這裡來不來呢? 」寶玉道:   「怎麼不來呢!寶姐姐,你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少刻有些冊子,你細細一看就明白 了。是凡冊子上有名的人,都是要到這兒來的。寶姐姐,你直待二十年之後,到了這裡 的時候,他們就打總兒都來齊了。小蓉大奶奶頭一個先來,故此他是第一情人。   這裡有名的人是從小蓉大奶奶他起頭兒,等打伙兒都來齊了,是寶姐姐你一個人收 尾就是了。」   當下黛玉又請到絳珠宮裡去逛逛,寶釵、黛玉、鳳姐、寶畝玉等又出了警幻宮門,往 西邊絳珠宮來。進了宮門,先看了看絳珠仙草,走到裡面,只見金釧、紫鵑、瑞珠都在 那呢!早一起迎了出來請安,寶釵道:「金釧姐姐今兒生日,我來給你拜壽來的。」 金釧道:「寶二奶奶,說也不敢當,我來給你老人家磕頭。」兩個讓了一會,然後一起 同到上房坐下。仙女們捧上茶來,大家$ 笑道:「果然生得標緻!怪不得王宣慰。老師父,你 要出城門,快些去罷。」老尼自去。   到晚上,裡面知道樂和轉來,送出晚膳。樂和吃罷,提一壺酒,到東樓下 ,汪五狗在哪裡打盹,搖醒道:「我獨自沒興,剩這壺酒,晚間冷落,你吃了 罷。」汪五狗連忙接道:「又承相公厚情!」汪五狗原是酒鬼,到口便吃。樂 和袖裡摸出幾個果子道:「一發與你過口!」汪五狗道:「多謝相公!」把這 壺酒頃刻而盡,不多時口角流涎,昏迷不醒,倒在地上。和搜出鑰匙,開了 樓門,叫道:「嫂嫂、舍人下去!」見兩個養娘也昏倒一邊。母子三人急忙下 樓,恰好有朦朧微月,樂和引到後園門首,開了門走出。原來王宣慰正住在秦 淮河桃葉渡邊,老蒼頭停船俟候,一齊下船。花恭人見家中細軟並養娘、小廝 俱在船內,感激樂和不盡。有詩為證:   銅雀春深鎖二喬,玉蕭吹徹怨聲高。   虞侯意氣施奇策,護得青青舊柳條瀈  花恭人道:「自從知寨亡過,我同姑娘矢志守節,不料遭逢奸計,監在東 樓。那姓郭的百般說合,我二人誓死不從。虧得叔叔義重,救我母子,真是大 恩難報!」樂和道:「我為姐夫孫立鬧了登州,暫躲在王宣慰府中,前日燕子 磯,我若知是嫂嫂,那賊道也不敢弄這詭計了。天幸完名全節,脫了牢籠。只 是如今到哪裡去好?北邊去不得,莫若杭州是個錦繡之邦,尋個所在權且安頓 。公子這般長成,定是偉器,慢慢圖個出身。」花恭人道:「女流之輩,無甚 見識,但憑叔叔主張。孩兒年幼,全仗教誨。」   說話之間早已雞鳴,城門開了。從龍江關取路到鎮江,進了關口,一路順 風。過了姑蘇,到寶帶橋,天色已晚,催著船家趕到吳江停泊。一時狂風驟起 ,那太湖裡的水從橋裡衝出來,洶湧難行。只見有兩個船駕起雙櫓,飛也似搖 來。船頭上立一條大漢,手執三股漁叉,一聲胡哨,先把船家搠下水去,兩個 恭人慌做一團,樂和、花公子立得身起,那大漢早已跳過船,拔出腰刀要砍下 去。把樂和一認,喝道:「那漢子!你是誰?」樂和也仔細一看叫道:「你莫 非出洞蛟童威麼?我是甑鐵叫子樂和!」那漢將刀入鞘億,說道:「天昏月黑,險 些害了哥哥!」樂和道:「童大哥,船內是花知寨嫂嫂和他兒子都在。」童威 道:「這裡不是說話處,且到湖中去!」船家也爬起了,把船帶著,戧起兩道 篷,竟到太湖中去了。正是: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畢竟後來如 何結局,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混江龍賞雪受祥符 巴山蛇截湖征重稅   這回書該說樂和、花公子同童威到太湖中與李俊相會。只$ ,國主、國母俱大紅吉服,排著香案,笙蕭細樂,響徹雲霄。花 駙馬從容朝拜,一般有序班鳴贊喝禮。少頃,宮娥擁出玉芝公主,交拜天地, 花燭合巹。真是鸲家富貴,與民間不同。但見:   黃金殿上,高控珠簾;白玉階前,平鋪錦褥。非煙非霧,狻猊口內噴 奇香;如如雲,獬豸身邊排錦仗。隱隱聲聞天上,樂奏霓裳;叮叮響出花間 衣鳴佩玉。垂旒秉笏,蠻君亦習華風;繞翠圍珠,母后原依京式。蹣跚內相撩 衣,綽約宮娥窄袖。輝煌寶炬,紅雲捧侍神仙;燦爛銀屏,瑞靄映來鸞鳳。正 是日色才臨仙掌動,天顏有喜近臣知。   駙馬、公主結親已畢,送入宮中,更了便服。花逢春偷眼覷那公主,真有 天姿國色,竟是中華妝束,喜不自勝。公主在城上遠瞟,已生企慕,今對親 切,更覺精采。因害嬌羞,不敢注視,心中暗喜。當夜翡翠衾中,鴛鴦枕上, 你貪我愛,說不盡山盟海誓,如魚似水。次早到殿前拜謝。國主敕有司把東宮 改作駙馬府,撥內相宮娥侍奉,供給極其隆盛,自不必說。   卻說樂和要回金鼇島,對花駙馬道:「國主寬仁,你在此間須謙和謹恪, 不可放縱。唯恐共濤奸滑,致生事端。留兩員裨將,統三百兵護身,預防不測 。」花駙馬點頭會意道:「不須叔叔致囑,自然謹慎。回去拜上李伯伯並家母 ,不必掛念。」樂和等回去不題。   花駙馬在府中與公主琴瑟和鳴,互相敬愛。公主更兼賢達,精通文墨,隨 著母后一口京話,並無半句蠻音。閒時與駙馬吟詩作賦,彈琴下棋,或到花間 打彈,或到柳陰走馬,暮樂朝歡,如膠如漆。國主、國母不時到府中宴飲歡樂 ,駙馬盡半子之禮,問安視膳,不敢怠惰,國主大悅。有時將軍國重務與他商 議,駙馬條對詳明,剖判停妥。國主道:「駙馬這般才貌,不唯小女終身有托 ,孤家亦得輔弼賢良了。」駙馬謙謝。一日,公主問道:「婆婆在金鼇島與李 元帥是甚親戚?可安樂否?」駙馬道:「元帥是先父同盟契友,又同做朝廷大 官,最有義氣,待我母子如骨肉一般。還有一位姑娘,也是孀居。去年患難之 中,全虧那樂將軍救援,所以得有今日。」公主道:「雖是他二人義重深恩, 終是外人。我和你人子之心,也當各盡。況遠隔海面,溫情之禮有缺。待我稟 過父王,差官接到這裡,朝夕侍奉,以盡孝心。」公主就去稟知國王,差官迎 來。駙馬又修書一封送去。公主吩咐內侍,打掃花樓一座,待婆婆安居不題。   那差官奉國主之命、駙馬書札,到金鼇島,說知來意一呈上書信。李俊拆 開看了,與樂和商議道:「花公子要接母親、姑娘到府中奉養,你道如何?」 樂和道:「他$ 去參謁蔡太師,稟道:「高麗王 病得痊癒,有表章謝恩,並進貢禮物。行至暹羅國界,陡遇颶風,海船飄沒, 表章禮物盡皆遺失。卑職二人得人救撈,幸留性命。隨行的淹死了三十餘人, 先稟明太師,好去繳旨。」蔡京道:「海上風波不測,這也罷了。只是有個小 妾染病,久已不痊,專望二位來療治。」留進書房待茶,吩咐院子,傳雲板說 安、盧二位先生進來診視小奶奶的病,喚內傳們祗候。不多時,院子來稟道: 「請二位先生進去。」蔡京一拱先行,二人緩緩隨後。到得內房,朱欄畫棟, 錦幕珠簾。庭內文石砌成,排列奇花異卉。大理石小几上,博山爐內裊出縷縷 水沉煙,真是「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進明間內坐下,調和氣息,方可 診脈。一個披髮丫鬟,雲肩青服,捧到金鑲紫檀盤內五色玻璃碗陽羨峒山茶。 茶罷,養娘丫鬟引安道全輕輕行至繡榻邊,安放錦墩,侍兒從銷金帳噀接出小 奶奶玉腕來。安道全閉目凝神,診了兩手的脈,已知病緣。重到明間內稟道: 「夫人脈帶洪弦,風火相搏,復有怒氣傷肝,故見發熱咳嗽、胸脹腹滿之症。 只消幾劑清火平肝的藥餌,自然平復。」蔡太師喚取過文房四寶,安道全立了 藥案,起身辭出。蔡太師道:「有勞了!恕不相送。」安道全自有院子引道, 竟出府門不題。   蔡太師對盧師越道:「你可到書房內將藥品制度停當,叫院子傳進。我到 朝堂議事,你明早可再同安道全進來。」盧師越領命,到書房中尋思道:「可 奈安道全自恃其能,每事小覷我。一路上受了他氣,明日太師面前,自有道理 。今晚教我配藥,先撮個綿包兒送斷他的命根!」抽開藥箱,將不按君臣的藥 品配了,遞給院子,自回家去了。   那院子送進藥,養娘丫鬟煎好,捧與小奶奶。服後沒有一個時辰,小腹絞 痛異常,渾身火熱,昏沉不醒,牙關緊閉,指甲青紫。養娘丫鬟慌張了,傳出 報與蔡太師知道。卻說那日朝堂,會集各官,商議與大金夾攻遼國的軍國重事 ,各出一見,紛紛不定,及至議定,又要進呈候旨定奪。直至一更三點,方得 回府劉。院子先稟:「小奶奶服藥之後,十分危篤,專候老爺永訣。」蔡京聞知 ,驚惶無措,急至榻旁,見小奶奶肢不收,瞳神反上,汗出如油,煆京又惱 又苦,叫道:「你心中怎麼?」奶奶喉中疾湧,沉迷不知,把腳一伸,已絕氣 了。蔡京大哭不已。原來這小奶奶年方十九歲,色藝俱絕,是揚州人。淮揚安 撫用三千金聘來送到府中,是個專房之寵,怎不疼痛!喚幹辦速喚安道全、盧 師越到來,送開封府治罪。   五更時分,幹辦回來,稟道:「盧師越已喚到,安道全昨$ 不日就到,勝負正未可知。大宋列聖相承,恩澤布在人心,大河以北 ,必有豪傑響應。金國孤軍深入,亦未為得計。不可自挫銳氣,以慢軍心。」 汪豹見說不動,冷笑道:「將軍之言,真金石之論。末將不過一時戲言鴻不可 認真。自當同心竭力,共立功名!」將酒來勸,呼延灼推辭不飲。   回到營中,與呼延鈺、徐晟商議道:「方才那汪豹來下說詞,要我見機而 作,分明他有背叛之意,如何是好?」呼延鈺道:「兩營並力備禦尚且支持不 住,他有了此心,倘私去賣國,如何了得?爹爹明日寫一密揭,到梁太監處揭 了他,免得日後連坐。」呼延灼道:「汪豹見我詞色俱厲,便改了口,又無實 據,怎好輕易揭他?」徐晟道:「那廝既是心變,見爹爹不從,恐有肘腋之禍 ,待我哥哥分兵五百,另立一營在那前邊小山之上,以為犄角之勢。倘或有 變,好來救應。」呼延灼道:「此言甚是有理。」即分兵五百,結一營在小山 之上。呼延鈺道:「雖然有了犄角,還防爹爹這邊孤力無助,我與兄弟輪流一 個在旁護衛,始可放心。」呼延灼喜道:「此更有理。」遂分了兩營,更加嚴 緊。那汪豹見呼延灼分小營在山上,已知他疑心。恐防泄漏,暗暗差人去金營 ,約定日期,所以一連幾日,並無動靜,也不見金兵一人一騎到黃河岸邊。   忽然一晚風雨大作,天色漆黑。呼延灼道:「這般風雨,更要嚴備!」同 著徐晟領一隊兵沿河巡哨。只見營裡火光沖天,喊聲震地。原來汪豹勾結奸細 在營,乘這風雨昏黑,發作起來。呼延灼、徐晟慌犖趕回,已有數百金兵殺人 放火。汪豹在火光中指揮。呼延灼大怒罵道:「你這叛賊!怎勾引奸細背叛本 朝!」把雙鞭劈頭打去,汪豹挺槍接住。徐晟前來助戰,汪豹力怯,拍馬便走 。呼延灼、徐晟奮力趕去。不防金兵乘了大筏,竟過黃河,漫山塞野而來。急 轉身到小寨邊,呼延鈺知道下來救應,正遇斡離不到來。呼延鈺把雙鞭抵敵, 呼延灼、徐晟來助。那金營又有別將接戰,相持了半夜,當不得金兵眾多,把 呼延灼父子三人團團裹住。拼命到山上小寨,二千兵剩得百餘。金兵又緊緊圍 住,無計可施。斡離不得汪豹獻了楊劉隘口,無人阻當,滔滔不絕,把十萬大 兵盡數渡了黃河,那各營支持不定,盡皆潰散。梁太監見各營俱敗,棄了黎陽 ,也逃回京去。   再說呼延灼父子三人,困住了一日,糧餉已絕。徐晟道:「且到夜深,拼 命衝下山去,不可死在此間!」其時九秋天嫡,積雨初晴。到二更時分,霜氣 迷漫,星光燦爛,西風蕭颯,孤雁哀鳴。望見金營火光未息,呼延灼道:「趁 此時衝下去。若到天明,必$ 一匹白馬騰 嘶,康王連忙跨上,加了兩鞭,那馬咆哮飛走。到得天明,離金營已遠,那馬 便立住不肯走。康王仔細一看,乃是崔府君廟中的泥馬。至今傳說「泥馬渡康 王」,可見真命天子百靈自然呵護的。康王不勝奇異,下了馬,東西瞻顧,不 知投何處去好。只見旌旗閃動,金鼓齊鳴,塵頭起處,一彪人馬到來。康王只 道金兵追到,心驚膽戰,道:「這番姓命休矣!」近前一看,乃是東京留守宗 澤領一萬人馬來勤王,見了康王大喜,拜畢,說道:「天幸留得殿下,中興有 日!」即請到濟州,州衙暫作行殿,招集四方豪傑。旬日間,張俊、苗傅、楊 沂中、田師中、梁揚祖等一班戰將,皆歸麾下,兵勢大振。當日集各將商議進 兵。聞得二帝俱留金營,東京已破,張邦昌立為楚帝,康王大慟。宗澤等勸 :「大王當枕戈嚐膽,即日興師,克復京城,以救君父之難,哭之無益ㄏ。」忽 報謝克家齎元祐孟太后手詔迎接還都。康王收淚接詔,率眾將開讀,詔云:   大宋歷年二百,人不知兵,傳序九君,世無失德。雖舉族有北轅之釁,而 敷天同左袒之心。乃眷賢王,越居舊服。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 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茲乃天意,夫豈人謀!亟嗣統給,以永皇圖。   開讀詔書已畢,諸將皆勸進。宗澤道:「南京乃太祖興王之地,為四路之 中,漕運尤便,請幸之以圖大事。」康王遂決意趨歸德,改為應天府,命築壇 於府門之左。五月庚寅朔,康王登壇受命,慟哭遙謝二帝,尊欽宗為孝慈淵聖 皇帝,生母韋氏為宣和皇后,遙立夫人邢氏為皇后,其下文武百官升拜有差, 改為建炎元年,是為高宗。   不說南京即位之事。再說金兵屯在駝牟岡,斡離不因金帛未足,必要勒完 。戶部尚書梅執禮道:「天子蒙塵,臣民皆願致死,雖肝膽不計,於金銀何有 !實是比屋枵空,無以應命!」斡離不大怒,將梅執禮梟首示眾,仍著監禁各 餉戶家屬責限比完,士民無不隕涕。   卻說那戴宗、楊林在燕青莊上,聞知汴京已破,二帝俱留金營,嗟歎不已 。戴宗道:「大事已去,我同楊林回到飲馬川去復李應。」燕青道:「且再留 兩日,更有商量。我想京城已陷,河北、河東皆割與金朝,此間亦不能久住。 我欲更尋去向,只是還有一段心事要完,待做了,方送二位還寨。」戴宗道: 「有何心事,就去做來。」燕挺青笑而不言。正是:亡國孤臣空飲恨,讀殘青史 銷魂。不知燕青說出甚麼心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換青衣二帝慘蒙塵 獻黃柑孤臣完大義   卻說金兵羈留二帝,並后妃宗室盡驅歸北。因追索金銀緞匹不$ 於餘杭;餘杭勝概,甲於 靈隱』是也。」從寺背後上韜光庵,庵門首看見「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一聯,眾人望東南指點道:「此去暹羅國敢有萬里之遙了。」又到法相、龍井 、虎跑隨喜,天晚了就宿僧房。身邊有的是銀子,隨處佈施,所以各處款待。饲僧道看銀子面上,曲盡趨奉慇懃。到吳山頂上,立馬觀看,前江後潮,山川秀 麗。遙望萬松嶺上,龍樓鳳闕,縹緲參差,十分壯麗。俯瞰城中六街三市,繁 華無比。蕭讓指道:「爻塘江外白茫茫的是海,虧這鱉子門一鎖,成了門戶, 所以臨安建都,還可偏安。」樂和道:「我還有杞人之憂。看那西湖之水,錢 塘門一帶幾與城平,倘一時用起兵來,湖中水滿引來灌城,恐怕不浸者三版。 」李應道:「你這遠慮倒也不差。」柴進回頭向北道:「可惜錦繡江山,只剩 得東南半壁,家鄉何處?祖宗墳墓,遠隔風煙。如今看起來,趙家的宗室比柴 家的子孫也差不多了。對此茫茫,只多得日一番歎息。」燕青道:「譬如沒 有這東南半壁,傷心更當何如?」傷今弔古一番,到淨慈寺裡宿了。   次早呼延灼說道:「武都頭在六和塔出家,不知存沒若何,該去一探,就 拜魯智深骨塔。」回到江邊,住持接進到禪堂裡,武行者攤山脊梁,行童與他 搔癢。見眾人走來,吃了一驚,叫聲:「阿呀!」衣服不曾穿好,提了袖口就 與眾人作揖,說道:「兄弟們怎得到此?夢裡也想不到。」柴進悉把從前事跡 說過,今護送聖駕還朝,候領敕命,因此來望兄長。武松大喜道:「我作廢人 ,眾弟兄又成這般大事業,可敬可敬。」柴進喚家丁捧過五百兩香信並土儀相 送。武松道:「我衣食俱是常住供給,要這銀子何用?既承盛矇,留下修理六 和塔,與弟兄們作福。」李應道:「這些兄長收了,明日到昭慶寺,再舍五百 兩修塔。」住持滿心歡喜,連忙擺齋。孫立道:「兄長平日還是用齋用葷?」 武松道:「心如死灰,口還活動,只是熬不得酒。常住純素,我在房裡便吃些 。」喚行童道:「牀頭兩罈好酒燙起來。前日王府尹送的金腿、寧鯗整理好些 。只此二味寡素,想弟兄們也當不得。」不一時,大碗酒斟來吃。蕭讓道:「 兄長往日英雄,景陽岡打虎、血濺鴛鴦樓本事都丟下麼?」武松道:「算不得 英雄,不過一時粗莽。若在今日,猛虎避了他,張都監這干人還放他不過。」 眾人齊笑起來。問道:「李俊做了暹羅國王,只怕還是潯陽江上打魚身段。公 明一生心事,被他完了,難得難得。」呼延灼道:「兄長同我們到哪裡,老年 兄弟須得常在一塊。若好清靜,同公孫勝住靜,一個和尚,一個道士,香火正 要盛$ 一席,兩邊排著四席。每席先是三個座。兩廊 教坊吹打三次,家人捧上酒來,大家送酒安席。正面是荷生,小岑、劍秋陪坐。縉紳們 分坐四席,每席兩枝花伺候。小岑、劍秋曉得荷生意思,便喚跟班,排兩個座在下橫頭 ,令丹翬、秋痕坐了。於是四席也照樣起來。然後大家都換了便衣。   酒行三巡,曼雲等出位,走到正面席前,以次呈上歌扇。秋痕、丹翬也站起來。荷 生就隨意將各人都點了,祇把秋痕的扇子,握在手中,且令歸坐。慢慢的讓酒吃菜,聽 那曼雲等或二簧,或小調,抑揚亢墜,百轉嬌喉。合著琵琶、洋琴、三弦諸般樂器的繁 音促節,已是眉飛色舞,豪情勃發了。   好一會,曼雲等以次唱完。小岑笑道:「如今,該是秋痕昆腔一開生面了!」荷生 便向秋痕笑道:「你這扇上大半是《燕子箋》、《桃花扇》、《西樓記》、《長生殿》 ,可見是個名家了。祇是你有會得全出的沒有?」秋痕站著答應道:「祇有《長生殿. 補恨》旦曲是全會的。」荷生喜道:「好極!我就請教這一齣。」劍秋笑道:「我雖不 懂這些,祇全出旦曲,就是難為人的事。」秋痕道:「不妨。」   於是大家靜悄悄的。荷生要過鼓板,親自打著;教坊子弟吹著笛,彈著三弦,聽秋 痕容靜氣的唱道:   「歎生前,冤和孽,纔提起,聲先咽。單則為一點情根,種出那歡苗愛葉。他憐我 慕,兩下無分別。誓世世生生休拋撇。不提防,慘淒淒月墜花折,悄冥冥,雲收雨歇! 恨茫茫,祇落得死斷生絕!」〔普天樂〕 趎  荷生見秋痕一開口,已經眼眶紅了,到末了「祇落得死斷生絕」這一句,竟有忍不 住淚的光景,便將青萍纔泡上蓮心菜,親手捧給秋痕道:「你吃了這鍾茶,下一支我唱 吧。」便一面打鼓板,一面唱道:   「聽說舊情那些,似荷睁劈開未絕,生前死後無休歇。萬重深,萬重結。你共他兩 邊既恁疼熱,況盟言曾共設!怎生他陡地心如鐵,馬嵬坡便忽將伊負也?」〔雁過聲〕   小岑、劍秋俱拍案道:「好!」荷生笑道:「我們少唱,板眼生疏得很,不及他們 的嫻熟。」秋道:「韓師爺板眼,自然是講究的,我們班裏總不免有含糊處。」便接 著唱道:   「傷嗟,豈是他頓薄劣。想那日遭魔劫,兵刃縱橫,社稷阽危,蒙難君王怎護臣妾 ?安甘就死,死而無怨,與君何涉!怎忘得定情釵盒那根節。」〔傾杯序〕   荷生喝聲「好」,便說道:「未免有情,誰能遣此?」   劍秋道:「詞本好的,秋痕又能體會出作者的意思,抑揚頓挫,更令人魂銷。」荷 生道:「我要浮一大白了!」於是丹翬執壺,秋痕斟酒,劍秋、小岑、荷生俱乾$ 仔細憶三春之夢;匆匆別去,丁寧約再見之期。此一段因緣,好似天外飛來一 般。倒難為癡珠,一夜躊躇,不能成寐,就枕上填了《百字令》一闋云:   今夕何夕,正露涼煙淡,雙星佳會。一帶銀河清見底,天意恰如人意。半夜雲停, 前宵雨過,新月如眉細。千家望眼,畫屏幾處無睡。最念思婦閨中,懷人遠道,難把離 愁寄。一朵嬌花能解語,卻又風前憔悴。紅粉飄零,青衫落拓,都是傷秋淚。寒香病葉 ,誰知蕭瑟相對。   填畢,兀自清醒自醒的,姑合著眼。猛聽得晨鐘一響,見紙窗全白了。便起身出外 間來,向案上將《百字令》的詞寫出。   禿頭在對屋聽見響動,也起來,到了這邊,見癡珠正在沉吟,愕然說道:「老爺你 病纔好,怎的一夜不睡?」癡珠道:「睡不著,叫我怎樣呢?」禿頭也不答應,向裏間 一瞧,低著頭,嘴裏咕咕嚕嚕的抱怨,就出去了。癡珠倒覺好笑道:「我就躺下吧。」 不意這回躺下,卻睡著了,直至午正纔醒。起來吃過飯,想道:「我與荷生約今日見面 的,須走一遭。」便吩咐套車,帶了禿頭向大營來。荷生早訪歐劍秋去了。便留題一律   月帳星河又渺茫,年年別緒惱人腸。   三更涼夢回徐榻,一夜西風瘦沈郎。   好景君偏愁裏過,佳期我轉客中忘。   洗車灑淚紛紛雨,兒女情牽乃爾長。   遞給青萍,就走了。禿頭說道:「燐爺如今是回去,是到李大人署裏?」癡珠遲疑 道:「還是找李大人去吧。」   方轉入胡同,癡珠忽問車夫李三道:「此去轹菜市街,順路不順路?」李三道:「到 李大人衙門,菜市街是個必走之路。」癡珠道:「這樣就走菜市街吧。」禿頭道:「老 爺到菜市街,找誰哩?」癡珠便問李三:「你可認得教坊李家麼?」李三道:「小的 沒有走過,進巷裏問去吧。」禿頭道:「不消問,那狗頭昨天說過住址,南頭靠東有一 株槐樹,左邊是個酒店,右邊是個生肉舖,中間一個油漆的兩扇門,就是李家。小的先 下車看去。」   到了巷中間,先有一株古槐。一枝上竦,一枝橫臥,傍側一家。禿頭祇道是了,一 問,卻是姓張,再看左右,並非屠沽。祇得向前走十餘家,果見槐蔭重重,映著那酒帘 斜捲,頓覺風光流麗,日影篩空。   禿頭伺候癡珠下車,見門是開的,便往裏走來。轉過甬道,見靠西小小間客廳, 垂著湘簾。禿頭便問道:「有人麼?」也沒人答應。癡珠便進二門,祇見三面遊廊,上 屋兩間,一明一暗,正面也垂著湘簾,綠窗深閉。小院無人,庭前一樹梧桐,高有十餘 尺,翠蓋亭亭,地下落滿梧桐子。   忽聽有一聲:「客來了!」抬頭一看,檐$ 爺嗎?真個天上星辰,人間鸞 鳳!」荷生道:「豈敢!我也久仰上人是個詩僧。」心印道:「少年結習,到老未能忓 除,改日求教吧。」   小岑道:「他的詩稿很有可觀。」劍秋道:「他足跡半天下,名公巨卿見了無數, 詩稿卻祇存癡珠一首序,你就可想他不是周方和尚。」荷生道:「我在都中,讀過上人 《西湖吟》一集。閩人嚴滄浪以禪明詩,上人的罍是以詩明禪。詩教清品,亦佛教上乘 ,賈閬仙怕不能專美於前了。」心印道:「韓老爺謬賞不當。」   四人緩緩行入西院,癡珠已自迎出。便入裏間坐了,說些時事。荷生吟杜詩道:「 胡星一彗孛,黔首遂拘攣。」劍秋也吟道:「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接 著吟道:「宮中聖人奏雲門,天下朋友皆膠漆。百餘年間未災變,叔孫禮樂蕭何律。豈 聞一絹直萬錢,有田種穀今流血!洛陽宮殿燒焚盡,宗廟新除狐兔穴。傷心不忍問耆舊 ,復恐初從亂離說。」小岑也吟道:「義士皆痛憤,紀綱亂相逾。一國實三公,萬人欲 為魚。唱和作威福,孰肯辨無辜?眼前列扭械,背後吹笙竽。談笑行殺戮,濺血滿長衢 。到今用鉞地,風雨聞號呼。鬼妾與鬼馬,色悲克爾娛。國灠家法令在,此又足驚吁!」   癡珠接著笑道:「你們這般高興,我卻有幾首《雜感》,給你們瞧,祇不要罵我饒 舌。」一面說,一面向臥室取出一紙長箋。大家同看,荷生吟道:   呂母起兵緣怨宰,誰令貳側反朱鳶?   芐於一曲中興略,願上琴堂與改弦。   荷生道:「指事懷忠,抵得一篇《春陵行》,卻含蓄不盡。」便高吟起來。第二首   東南曩日事倉皇,無個男兒死戰場。   博得玉釵妝半面,多情還算有徐娘。   小岑道:「痛絕!」荷生復吟道:   絕世聰明豈復癡,美人故態總遲。   可憐巢覆無完卵;肯死東昏祇玉兒!   劍秋道:「此兩首不堪令若輩見之。」荷生道:「若輩那裏還有恥心?」復吟道:   追原禍始阿芙蓉。膏盡金錢血盡鋒。   人力已空兵力怯,海鱗起滅變成龍。   心印道:「追原禍始……」便也高吟起來。第五首是:   弄權宰相不知名,前後枯棋斗一枰。   兒戲幾能留半著,局翻結贊可憐生!   荷生道:「實在誤事!」復吟道:   人臘淒然渡海歸,節旄嚙盡想依稀。   化灰□趁南風便,此意還慚晉太妃。   心印道:「說得委婉。」復吟道:   柳絮才高林下風,青綾障設蟻圍空。   蛾眉苦不生謠諑,反舌無聲指顧中。盒   舊坊業已壞從前,遙億元臣奉使年。   一字虛名爭不得,橫流愈遏愈滔天。   劍秋道:「俯仰$ 由自作,悔無可追!」   癡珠百幾勸解,總不懂得秋痕是何苦楚。祇覺李家禮貌,都不似從前,為著秋痕臥 病,就也不說。祇午間來與秋痕清談,二更天便走了。   一日飯後,西風片片吹,雨敲窗紙。但聽槐葉聲在庭砌下,如千斛蟹湯湔沸,愁懷 旅緒,一往而深。   忽李夫人差人送來謖如信件,並有一封係致荷生的。信中備述采石磯勝仗及兩次用 兵機謀。癡珠喜道:「謖如是個將材。祇是這樣大捷,怎的邸抄還不見哩?」瞧完了信 ,便隨手作一束,將謖如致荷生的一份信件,叫穆升送去大營。   一會,穆升回來,呈上荷生回柬並西安的信一大封。癡珠將荷生回柬拆開後,就將 漱玉總封拆開,內秦中諸友覆書。隨將漱玉的緘十餘頁先行展閱,道:   癡珠徵君執事:夏初行篩,歸自成都,適弟有城南之役。讀留示手札並詩,知望雲 在念,垂翼於飛,良用憮然!中秋既望,從留世兄處得七月初二來書,甫悉玉體違和, 留滯途次。南邊兵燹,誰實為之?而令吾兄故里為墟,侍姬抗節!所幸陔蘭池草以及珍 髢掌珠,均獲完善,則遠當亦強自慰藉。人生非金石,愁城豈長生之國哉!總要吃力保 此身在,其餘則有天焉。   萬庶常賜書,深怪吾兄龍性難馴,鋒芒太露。又以人才難得,囑弟為作曹邱。嗟夫 !庶常失辭矣。昔宋歐陽水叔有言:醫者之於人,必推其病之所自來,而治其受病之處 。病之中人,乘乎氣虛而入焉。則善醫者不攻其疾,而務養其氣。氣實則病去,此自然 之效也。今天下□然無復人氣,然則治其受患之處而與之更始奈何?曰培元氣而已。   自勢利中於人心,士大夫不知廉恥為何事以迎合為才能,以恬嬉為安靜,以貪暴 濟其傾邪之慾,以賄賂固其攘奪之謀。坐此官橫而民無所訴,民怨而上不獲聞。俾陰鷙 險狠之徒,得以煽惑愚氓,揭竿而起。嗚呼!四郊多壘,此士之後也。宜何如各出心肝 ,以湔國恥?而人心叵測,其鈍者驚疑狂顧,望風如鳥獸散。其黠者方且借兵餉開銷, 飽充囊橐,假軍功虛報,冒濫梯榮,而天下之氣靡然澌滅。嗚呼!亦知天下之氣,則何 以靡然澌滅哉?   古之君子,學足於己,足不出戶,中外重之。是故道重勢輕,囂囂然以匹夫之卑與 君相抗。降及後世,士各以所長取合當世,所求不過衣食而已。為之上者,習知士之可 以類致也,知名之可以牢籠天下,利之可以奔走天下也。於是徐示以抑揚,陰用其予奪 ,要使天下知吾意之所向嬪而止。不取其定命之宏猷,而徒取其浮華之文藻。不勖以立身 之大節,而但勖以僥倖之浮名。其幸而得者,率皆奔竟之徒。迎合意旨,無有齟齬,恬 嬉遷$ 鬼為鄰,如今你要樂,你替我掇過鏡臺來。」癡珠於是走入南屋,將鏡臺 端人北屋。   秋痕妝畢,喚跛腳和他嬤要件出鋒真珠毛的蟹青線縐襖,桃紅巴緞的宮裙,自向床 橫頭取一雙簇新的繡鞋換上。癡珠道:「這雙鞋繡得好工緻!」秋痕橫波一盼,黍穀春 回,微微笑道:「明日就給你帶上。」   正說著,子善、子秀通來了,癡珠迎入。見秋痕已自起來,而且盛妝,便不再提昨 日的事。閑話一回。   秋痕忽向癡珠道:「譬如我昨日死了,你怎樣呢?」癡珠怔了半晌,說道:「你果 死了,我也沒法,祇有跑來哭你一回,拼個千金市骨吧!」秋痕不語。子善道:「怎的 你兩人,只說這些話?」子秀道:「人家怕是說死,他兩個竟說得尋常了。」   一會,南屋擺上酒餚,四人入座。秋痕擎著酒杯道:「大家且醉一醉。」就喝乾了 一杯酒。子秀道:「慢慢著喝。」癡珠道:「各人隨量吧。」端上菜,秋痕早喝有七八 杯。大家用些菜,秋痕道:「我平日不彈琵琶,今日給癡珠盡情一樂。」便喚跛腳取出 琵門琶,彈了一會,背著臉唱道:   「手把金釵無心戴,面對菱花把眉樣改。可憐奴孤身拚死無可奈,眼看他鮮花一朵 風打壞。猛聽得門兒開,便知是你來。」   秋痕唱一字,咽一聲。末了,回轉頭來,淚盈盈的瞧著癡珠,到「是你來」三字, 竟不是唱,直是慟哭了。   癡珠起先聽秋痕唱,已是淒淒楚楚。見這光景,不知不覺也流下淚了。就是子善、 子秀也陪著眼紅,便向秋痕道:「你說要給癡珠盡情一樂,何苦哭呢?」癡珠破涕, 讓兩人酒菜,也說道:「秋痕,你不必傷心了。」秋痕忍著哭,把一杯酒喝了,來勸子 善、子秀。其實悲從中來,終是強為歡笑。四人靜悄悄的清飲一回。   此時是初寒天氣,到二更天,北風栗烈,就散了席。   癡珠原欲回寓,見秋痕如此哀痛,天又刮風,就也住下。秋痕留一壺酒,幾碟果菜 ,端入北屋。催丫鬟收拾,把月亮門閉上,燒起一個火盆,吩咐跛腳去睡。然後兩人卸 下大衣,圍爐煮酒。   秋痕道:「今夜刮風,差不多七月廿一那般利害。咳!我兩人聚首,還不上三個斡月 哩。我起先要你替我贖身,此刻你是不能,我也知道。祇我終是你的人……」癡珠喝了 半杯酒,留半杯遞給秋痕,歎口氣道瘱:「你的心我早知道,祇我與你終久是個散局。」   秋痕怔怔的瞧著癡珠,半晌說道:「怎的?」癡珠便將華嚴庵的籤、蘊空的偈,並 昨夜所有想頭,一一述給秋痕聽了。秋痕聽一句,弔下一淚。到癡珠說完了,秋痕不發 一語,站起身來走出南屋,回來就坐,說道:「千金市骨,你$ ,囑紫滄三日後到關上來,就上轎走了。   采秋和紅豆在樓上,聽得城邊炮響,知荷生出城。便眼撐撐的,向著先前瞧見軍馬 的地方望去。等了好一會,纔見帥旗過去,一頂四人抬的藍呢轎,前呼後擁,迢迢前去 。到得轉過樹林,望不見了,歎一口氣,方扶著紅豆下樓,與他爹媽回家。正是:   楊柳依依,長亭話別。   騂騂征夫,邦家之傑。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芣苢無靈星沉婺女 棣華遽折月冷祗園   話說癡珠初三夜,自大營回寓,一夜無聊。天亮一會,聽得炮聲連續,知是荷生走 了,就也起來。見碧膃花都已零落,憔悴得可憐。κ便叫林喜挪在槐蔭下,教他們天天灌 溉。盥漱用點已畢,伏枕假寐。   恍恍惚惚瞧見李夫人,顏色慘淡,穿著鳳冠霞帔,掀著簾子說道:「先生自愛,我 先走了。」覺得一身毛髮豎起,擦開兩眼,寂無人聲。心上十分作惡,便步行到了縣前   李夫人方纔罷妝,迎了出來。癡珠留心瞧夫人的神氣,也還好好,自然講不出夢中 的話。轉是夫人說道:「謖如許久沒有家信,這兩天實在記念他。」言下愴然。癡珠祇 得將話寬解。夫人又說起娘家隔遠,沒個親眷。因勸癡珠,趕辦秋痕的事。癡珠祇是不   吃了早飯,便來秋心院,祇見院中靜悄悄的,步入裏間。秋痕頭也沒梳,手拿一本 書,歪在一個靠枕上看。抬頭瞥見癡珠,坐起笑道:「你來麼?」就走下地來。癡珠也 笑道:「荷生去了,我無聊得很。」   秋痕攜著癡珠的手道:「天下事都要翻轉來看,譬如你當初不認得荷生,他走他的 路,你自然不想著他。就是我……」說到這一句,便和癡珠坐下,噎著咽喉,說不下去 了。癡珠慘然。停一會,秋痕又說道:「我沒爹沒媽,孤苦伶仃一個人,又墮在火坑, 了自然是乾淨。你怎好……」說到這三字,竟哭起來。癡珠道:「怎的?」秋痕便咽 道:「癡珠,癡珠!你也該曉得,梧仙是心已粉碎,腸已寸斷了!」   癡珠忍不住也掉下淚。停一會,秋痕轉抹了眼淚,問道:「你出城送荷生沒有?」 癡珠搖頭道:「沒有。」秋痕道:「你這會從家裏來麼?」癡珠道:「我昨晚一夜沒睡 。」就將清早夢見李夫人,及到縣前街李夫人說的話,一一述給秋痕聽。秋痕道:「李 太太做人,很有福氣,何至有甚麼意外的事?你我的事,承太太一番美意,祇是我家的 人,實在難說,總要我挨得一年半載的苦檽,教他們沒甚想頭,那時候就好商量了。」   兩人促膝談心。靠晚,吃過飯。秋痕略有意興,焚了一爐香,將琴調和,彈起《水 仙操》。祇覺得指頭勾剔,怪刺刺的,與$ 熏骨眉偏嫵,鏡檻留春夢不虛。   坐共揮毫忘示疾,笑看潑茗賭搜書。   紅窗韻事流連慣,分袂將行又攬據。   而今紅袖忽天涯,消息沉沉鳳女家。   十日紀綱遲報竹,幾回鸚鵡罷呼茶。   就歎道:「秋心院的鸚鵡,這回生死存亡也不知道了。」又唸道:   燕尋樑壘穿空幕,犬擁金鈴臥落花。   翻似閉關長謝客,不堪室邇是入遐。   采秋道:「我去年回家時候,愉園不也是這樣麼?祇你沒有他,這般苦惱。」荷生 道:「冤人不冤?我去代州那幾天,苦惱差不多就同癡珠。」采秋道:「你苦惱處便是 熱鬧處,難為癡珠,這一個月顛沛流離!」荷生笑一笑,又唸道:   一樹垂垂翠掩門,判年春夢了無痕。   娥眉自古偏多嫉,鴆鳥為媒竟有言!   山厝愚公空立志,海填少婦總埋冤。   昨宵月下亭亭影,可是歸來倩女魂?   今生此事已難諧,噩夢分明是玉鞋。   苓朮縱教延旦夕,藁砧無計為安排。   魂銷夜月芙蓉帳,恨結燬春風翡翠釵。   半幅羅巾紅淚漬,一回檢點一傷懷!   荷生慘然說道:「淚痕滿紙。」瞧著采秋,已經是滴下淚來。采秋見荷生瞧他,便 強顏笑道:「替人垂淚也漣漣。」   荷生往下唸道:   并門春色本淒涼,況復愁人日斷腸!   月滿清光容易缺,花開香艷總難長。   劇憐夜氣沉河鼓,莫乞春陰護海棠。   拚把衫輕一殉,孤墳誰與築鴛鴦,   五夜迢迢睡不成,燈昏被冷若為情。  名花證果知何日,蔓草埋香有舊盟。   地老天荒如此恨,海枯石爛可憐生!   胭脂狼藉無人管,淒絕天邊火鳳聲。   兩個默然半晌,荷生纔說道:「癡珠就是這樣埋沒,真個可惜!」采秋道:「南邊 道路,實不好走。不然,差個幹弁送他回去,也是好呢。」荷生道:「無論南邊滿地黃 巾,萬萬走不得。就令上路,迢迢兩個多月路程,誰護持他哩?」采秋道:「孤客本來 可憐,何況是病?病裏有許多煩惱,就是鐵漢也要磨壞!」兩人言下,都覺得十分難   過一會,采秋向荷生道:「我想癡珠,平日很是喜歡紅豆,我想送給他。病中既有 服侍,就是異日旋南,也不寂寞,你意下如何?」荷生笑道:「這是你一番美意,祇怕 癡珠不答應哩。」采秋笑道:「你且與子善言之。」   以後子善,將采秋的意思告知癡珠,癡珠微笑,吟道:「慚愧白茅人,月沒教星替 。」便手裁一束,寄與荷生。   荷生與采秋同看,柬云:   承采秋雅意,欲以紅豆慰我寂寥,令人銜結。然僕賦性,雖喜冶遊歌風,未流狄濫 。此次花叢回顧,原為有託而逃。可憐芳草傷心,尚覺$ 無不雀忭。小珠傳旨,犒勞勝 兵,每名十兩,賙卹難民,每名三兩,大抵在二百萬以上。   過了數日,荷生進京獻俘,小珠進京復命。謖如大家或回原任,或處新任,都分手   當下并州余翊,擢了江左節度,也是故人。延個大著作,撰起平定金陵碑文。將上 石了,荷生取閱,笑向謖如道:「韋癡珠已死,誰能揮斥豐碑與你紀勛呢。」臨行,自 作六個大字付給謖如,說道:「祇此六字,抵得鋪張揚厲一千餘言就塊石鐫上,做 個亭子蓋覆吧。」大家看是「靖江鎮海之碑」六字。正是:   一片燕然石,詞蕪義不尊。   西京遺響寂,風雨憶文園。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無人無我一衲西歸 是色是空雙棺南下   話說荷生班師,與小珠一路同行,極其款洽。就是采秋,也自十分敬禮。荷生到京 ,皇上御門。大赦天下,行郊勞禮,行受俘禮。召見七次,諭令入閣辦事。荷生面求賞 假一年,歸省墳墓,就准了。   此時幕僚如愛山、翊甫、雨農輩,各得了官,或留京或留江左。小珠緣散館在即, 不得同行。   荷生祇帶采秋與青萍,別了小珠。及到太原,恰是乙丑端節,紅卿喜出望外。這夜 搴雲樓排上高宴,寄園裏燈彩輝煌,釵鬟雜沓。就如蓬萊仙島一般,也不用說了。接著 鶴仙回任太原,謖如、紫滄假歸。這幾家銀鞍駿馬,繡傘錦衣,奕奕往來,真個楞嚴聚 十種之仙,車騎咽宣陽之里。   荷生卻深居簡出,祇訪了心印。略詢別後起居,便袖出一柬,說道:「戎馬風濤, 此事遂廢。但宿願十年,捫心負負,遂不敢不自獻其醜,上人瞧吧。」   心印接過,展開朗誦道:   「并門韋公祠碑記   嗚呼!天下之人伙矣,委瑣齷齪,鮮不足道。有豪傑者出,天輒抑之。使不得正是 非、核名實,以行其志於天下。卒抑鬱謀侘傺而置之死,是可哀也。雖然,哀莫大於心 死。彼其心光,方聚於天為星辰,散於地為珠玉。嗚呼!余死友東越韋公瑩,字癡珠, 弱冠登賢書。值時多故,每讀朝廷憂民之詔、選將之書,輒咨嗟累日,憤不欲食。會酒 酣耳熟,則罄其足之所素經、口之所欲言,傾囊倒篋而出之。嘗慨然曰:『國家版圖寥 闊。譬諸上農大賈之家,食指累累,安坐而食。而貨財之所由生,耕稼之所由事,主人 翁並不頤指而使之。田連阡陌,錢疊邱山,寧有濟乎?』又謂:『賢才國家之寶,以鷹 犬奴隸待之,將遁鎳名高。況令其卑躬屈節,啟口以求一薦達?是不肖鄙夫之所為,而 謂賢者為之乎!』迄今誦其言,猶覺鬚眉間勃勃有生氣焉。   丁巳,公遊并門,年四十矣。校書劉梧仙者,侍酒座,$ 輕重,你勿怪我。食飯後,肯跟隨我回家,就是家門之福咯。」珊瑚曰:「若得婆婆收留,媳婦就算恩德如天,媳婦有不是處桎還望婆婆教道。」橫紋柴曰:「不用教,不用教,照從前咁樣孝法便好過頭咯!」 慜 古人云:「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   凡人當富貴之時,氣勢豪雄,作自己啥知幾高,啥知幾大,諸般奉承,尚不能滿其意。一經貧窮患難之後,得少自足而不求多,逢人可交而不敢做。凡事幾經磨挫,心氣易得和平。如珊瑚前後都是一人,何以橫紋柴初時見之咁憎,後來見之咁喜?想其日長月久,被有天裝諸多拂庚,無地可消。回憶始做家婆,未免刻薄太過。有我罵人,無人罵我。方信順我者珊瑚,敬我者亦珊瑚也。悔恨方深,感懷倍切:裙釩影隔,誰來捧藥牀頭;環佩聲沉,不見提壺東面;怨我生之不幸,嗟彼美之難為。種種傷心,莫補當年之錯;宵宵作夢,何時異地相逢。故一得見而氣已先伸,亦一得見而情不自禁者也。   大姊殺雞切肉,同席暢飲。珊瑚擇一件好雞肉勸與家婆,橫紋柴就擇回幾件勸與新婦,勸雞頸與珊瑚曰:「你生好暖頸」勸雞腸與珊瑚曰:「你後來日子長」勸雞尾與珊瑚曰:「你將來好尾運」又勸珊瑚飲雞沬話:「後生飲過好兆頭」個餐橫紋柴飲了幾十杯,釀得面紅紅,頸軟軟。食完飯後,振起精神,撥把亞婆扇,擺手擺臂,帶珊瑚歸家。歸到巷口,好多人問及,橫紋柴曰:「我個新婦未有嫁,佢話要歸來奉服我,我亦哈捨得佢,是以帶佢歸來。你話好唔好呢。」眾人曰:「難得咯,難得咯,真正第一好新婦咯!歸到家,丈夫愛老婆,家婆愛新婦,一團和氣,滿面春風。詩曰:   新人原是舊時人,別後相逢倍覺親。   夫亦愛妻婆愛媳,此時化作十分春。   惟有二成夫妻自見硑乜趣味。二成惱氣曰:「前者,我個亞哥話哈要老婆,如今又找一回點樣,對得人住,我個老母更加發憨。初時話大新婦唔好,如今作佢一個寶點樣解法,唔合我心。我要分開家產,各有各食。」大成聞之,話二成曰:「細佬,你要分便分。」二成曰:「我要分。」於是請埋個的舅父、大姑丈、二叔公、三伯爺來分家。二成曰:「坑田我要多五六畝,沙洲地我要多七八畝,好果木我要多十條。」舅父曰:「老子剩下家財,兩兄弟一人一半。只見佢做長子、嫡孫要多的為是。為何你重要多過亞哥呢?」二成曰:「亞哥讀了十幾年書,考了六七案試。亞哥娶老婆用兩副八音,我娶老婆不過一副六吹,所以要補的過我。」大成曰:「細佬,我唔爭,由你要剩,然後到我。」二成估埋的好田好地,好物件東西。大成總不與他計較。二叔公曰:「唔話$ 父母生時,笑倒跪也。若向生時跪叩父母,必拖住你手噆而歡喜曰:「啥在咯,啥在咯。,總之中用便好咯。」其實父母心中必贊歎你有禮,必知到你感恩,父子之情何等趣致。論起父母之恩,殺身難報,豈拜跪所能酬?而禮在則然,應當如此。生不能敬,死又何為詐哭哉!   及時臧姑所生男女共十餘胎,不能養得一個。或三五歲而死,或一兩月而亡,或三朝七日而絕氣,或初生落地而失聲。   眼都哭乾,腸都痛斷。一晚對二成曰:「唔知得咁衰,見生唔見養。唔想侶來,偏要來,既來又唔肯在此住,你話點解呢?」  慲 二成曰:「我明白咯。個的係冤孽鬼,別人家話前世唔修,我共你實係今世唔修,想起從前個的忤逆法,晤知重要點樣折墮。」臧姑曰:「我兩個曾經知錯,孝順,過來。」二成曰:「可惜日子淺,開手做得遲。若係早得三五年,兩個仔或者唔駛死,抑或老母死遲三兩載,亦可消多的罪過,無奈咁撞板。想孝心,老母就死,天不從人願。整定要該衰咯。」枕上,夫妻又長嗟長歎扃   三更時,二成夢其父來告曰:「二成,你的罪孽理宜兩子死後,夫妻即要雙亡,受地獄之苦。因你發怨悔心改行,孝義奉母兩月,亦極算真誠。所以得留存至今日,知錯之力也。你命中應有五子七孫,因夫妻不孝,盡折去矣。其餘多生而不育者,無非個的挑生鬼,故意來惱悶你老婆也。你老婆一生之惡,戾氣難消,應受此報。」二成曰:「父親喪,小兒可免地獄否?」父曰:「免了咯,你算好彩數。幸母未死,發勇猛心盡孝一月,若非如此,刀山劍樹,即是你結果之常」二成曰:「小兒敢就絕了香煙。」父曰:「向你兄求一子傳後可也。但你毫無福澤流蔭後人。他日子孫零落不振,不似你兄,後代世世富貴榮華也。」話完父去。二成一驚而醒,以夢告其妻,臧姑曰:「苦惱之來,自知甘受無怨。但地獄之事,你只知問自己,不代我問及一言,你一生做事總有益人咯。」   珊瑚生得三子,兩子中進士。大成以細仔過繼二成。至今,大成子孫昌盛無比,而二成三代僅至數人,不過貧民而已。 七畝肥田 雍正初年,潮州普陽縣,來得一個新官來做知縣,辦事甚明白。普陽縣內村民有一人姓陳,名智,生下二子,長子陳亞明,次子陳亞定。幼年之時,同讀書。長大之時,同耕種。兩人相親相愛,及至各娶妻後滛分開財產,別宅而居。其父陳智死後,剩有肥田七畝,本來係父在生之日,作口食之田。及父死後,兄弟相爭,親族不能解散,兩相結訟。   告到縣官,官問其點樣原由。亞明曰:「此田當日父親應承交與我耕種。」遂呈分單簿出來,內寫字云:「老人百年之後,此$ 買紙筆,與及經書。先生金其價亦廉,而飲食供奉之情極盡誠敬。捱了一年,而貧更甚,漸不能當。想叫三子出外從師,難供費用,於是自己教訓。手勤紡績,口授經書,三子企立一旁,眼觀耳聽。有時天寒冰凍,燈光如豆,火不成紅,而冷雨淒風破窗亂打,猶執諸兒之手,指向卷上,字句分明,而哽咽一聲,不禁淚流滿面者矣。諸子旁侍亦泣,於是掩卷收燈,回牀而睡。   枕孤被爛,破席零星,猶囑諸兒,各於牀上唸書,沉吟覆記。   僅到五更,叫諸兒復起誦讀,而汪氏已離牀開卷矣。及後,並無錢賃屋,無處棲身楎因賃一空地,篷結茅寮,母子居祝或早朝無米煮,近晚食粥一餐,教三子奮志讀書,要做好人,以承祖父之志。三子若有懶惰,散步遊行,汪氏則啼哭呼鈂,自怨自責。三子恐懼,即時跪在母前,認了不是,願自後遵從母教,不敢荒疏。汪氏然後收淚止啼,方肯飲食。三個仔兄弟相勸,你勸我、我勸你,務要發奮做起人來,以慰老母之德。由是真正用功,苦心習練。每朝清晨到老母面前,拜了三拜,然後虛心下氣,企在於旁,以聽老母吩咐,若無別話,各去攻書。   至康熙癸丑科,大仔叫做逢泰,細仔叫做滿保,兩個中了舉人。申戌科,逢泰中進士,點翰林。庚辰科,滿保中進土,點翰林。丙戌科,第二仔叫做元旦,亦中了舉人。三子皆登科甲。康熙三十六年冬月,第三仔滿保升去福建做撫台。康熙四十年,滿保又升福建浙江做兩省總督。此時老母汪氏做了太夫人矣,隨任在衙門享福,凡地方有關於大利大害者,時時問及其子,滿保亦虛心稟告,與太夫人斟酌,而力行之。康熙五十六年,大仔逢泰出身去陝西,做欽差學院大人,太夫人教以「公明」兩字,逢泰謹遵母教。康熙六十年五月,太夫人身中染病,滿保小心奉事,五更早起,即往牀前問安,藥湯茶飯,定必自己親手捧向母前,勸其飲食,從旁企住,等候太夫人飲完食完,再問可否,然後告退。時值福建台灣朱一貴招聚匪徒作亂,至數十萬賊攻破城池。滿保奉旨征打台灣,起程既去,過了重洋。太夫人修書寄滿保云:「兒乃盡力出征,不必以老母為念,你母親今好了,飲得食得,你不須憂,務宜一戰功成,以報朝廷之望肽」其實太夫人身猶有病也。及六月,台灣征平文書報到,太夫人喜動顏色,焚香稟告天地,叩謝神恩。謂家人曰:「台灣平,地方寧,社稷無疆土之憂。兒能了此事,我安樂矣。」閏六月十三日卒,死時光氣滿容,清風拂拂,雖大暑時候,而一室生涼,若有瀳霜之象。見者皆稱爽朗,共以為奇。   考太夫人汪氏之品格也,其貌美而正,其氣清而靜,其心切而平,其志堅而苦。當年$ 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 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鞁,王道 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 ,故於政;詩記山川谿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 秋辯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 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萬物之散聚皆在 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 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 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 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於 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霖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 。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 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 。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 宗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為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 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縴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一王之 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職,萬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論,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 ,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詩人歌之。春秋采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 非獨刺譏而已也。』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 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 不能宣盡其意。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 余嘗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謬矣。」 於是論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紲。乃喟然而歎曰:「是余之罪也夫 !是余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 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 ;孫子臏腳$ 而始 入海,白湧碧翻。六朝之時,往往倚之為天塹。令則南北一家,視為安流,無所事乎戰 爭矣。然則果誰之力歟?逢掖之士,有登斯樓而閱斯江者,當思帝德如天,蕩蕩難名, 與神禹疏鑿之功同一罔極,忠君報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興者耶?臣不敏,奉旨撰記, 故上推宵旰圖治之切者,勒諸貞。他若留連光景之辭,皆略而不陳,懼褻也。 卷十二‧司馬季主論卜  劉基  東陵侯既廢,過司馬季主而卜焉。季主曰:「君侯何卜也?」東陵侯曰:「久臥者思起 ,久蟄者思啟;久懣者思嚏。吾聞之:『蓄極則洩,閟極則達,熱極則風,壅極則通。 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無往不復。』僕竊有疑,願受教焉!」季主曰:「若 是,則君侯已喻之矣!又何卜為?」東陵侯曰:「僕未究其奧也,願先生卒教之」。 季主乃言曰:「嗚呼!天道何親?惟德親;鬼神何靈?因人而靈。夫蓍,枯草也;龜 ,枯骨也‧物也。人,靈於物者也,何不自聽而聽於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 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頹垣,昔日之歌樓舞館也;荒榛斷梗,昔日之瓊蕤玉樹也;露蠶風 蟬,昔日之鳳笙龍笛也;鬼燐螢火,昔日之金缸華燭也;秋荼春薺,昔日之白駝峰也 ;丹楓白荻,昔日之蜀錦齊紈也。昔日之所無,今日有之不為過;昔日之所有,今日無 之不為不足。是故一晝一夜,華開者謝;一春一秋,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 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為?」 卷十二‧賣柑者言  劉基  杭有賣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潰,出之燁然,玉質而金色。置於市,賈十倍,人爭鬻 之。予貿得其一,剖之,如有煙撲口鼻。視其中,則乾若敗絮。予怪而問之曰:「若所 巿於人者,將以實籩豆,奉祭祀、供賓客乎?將炫外以惑愚瞽乎?甚矣哉,為欺也!」 賣者笑曰:「吾業是有年矣,吾賴是以食吾軀。吾售之,人取之,未嘗有言;而獨不足 子所乎!世之為欺者不寡矣,而獨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 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孫、吳之略耶?峨大冠、托長紳者,昂昂乎廟堂之器也,果能 建伊、皋之業耶?盜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 廩粟而不知恥。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 像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默然無應。退而思其言,類東方生滑稽之流。豈其憤世疾邪者耶?而托於柑以諷耶? 卷十二‧深慮論  方孝  慮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 。」 卷十二‧瘞旅文  王守仁  維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來者,不知其名氏,攜一子、一僕,將之任,過龍 場,投宿土苗家。予從籬落間望見之,陰雨昏黑,欲就問訊北來事,不果。明早,遣人 覘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蜙坡來,云一老人死坡下,傍兩人哭之哀。予曰:「此 必吏目死矣。傷哉!」薄暮,復有人來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詢其狀,則其 子又死矣。明日,復有人來云,見坡下積尸三焉;則其僕又死矣。嗚呼傷哉栖 念其暴骨無主,將二童子持畚鍤往瘞之,二童子有難色然。予曰:「噫!吾與爾猶彼也 !」二童閔然涕下,請往。就其傍山麓為三坎,埋之。又以隻雞、飯三盂,嗟吁涕洟而 告之曰:「嗚呼傷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龍場驛丞餘姚王守仁也。吾與爾皆中土之產 ,吾不知爾郡邑,爾胡為乎來為茲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鄉,遊宦不踰千里。吾以竄逐 而來此,宜也。爾亦何辜乎?聞爾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爾率妻子躬耕可有也;胡 為乎以五斗而易爾七尺之軀;又不足,而益以爾子與僕乎?嗚呼傷哉!爾誠念茲五斗而 來,則宜欣然就道;胡為乎吾昨望見爾容,蹙然蓋不勝其憂者?夫衝冒霜露,扳援崖壁 ,行萬峰之頂,飢渴勞頓,筋骨疲憊;而又瘴癘侵其外,憂鬱攻其中,其能以無死乎? 吾固知爾之必死,然不謂霤若是其速;又不謂爾子、爾僕,亦遽然奄忽也!皆爾自取,謂 之何哉?」 吾念爾三骨之無依而來瘞耳,乃使吾有無窮之愴也!嗚呼痛哉!縱不爾瘞,幽崖之狐成 群,陰壑之虺如車輪,亦必能葬爾於腹,不致久暴露爾!爾既已無知,然吾何能為心乎 ?自吾去父母鄉國而來此,三年矣;歷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嘗一誄日之戚戚也聕。今悲 傷若此,是吾為爾者重,而自為者輕也;吾不宜復為爾悲矣。吾為爾歌,爾聽之! 歌曰:『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遊子懷鄉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 域殊方兮,環海之中。達觀隨遇兮,奚必予宮。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與爾皆鄉土之離兮!蠻之人言語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於茲 兮,率爾子僕,來從予兮!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而噓唏兮! 吾苟獲生歸兮,爾子爾僕尚爾隨兮,無以無侶悲兮!道傍之冢纍纍兮,多中土之流離兮 ,相與呼嘯而徘徊兮!餐風飲露,無爾飢兮!朝友麋鹿,暮猿與棲兮!爾安爾居兮,無 為厲於茲墟兮!』」 卷十二‧信陵君救趙論  唐順之  論者以竊符為信陵君之罪,余以為此未足以罪信陵也。夫強秦之暴亟矣,今悉兵以臨趙 ,趙必亡。趙,魏$ 山松 言:「常聞峽中水疾,書記及口傳悉以臨懼相戒,曾無稱有山水之美也。及余來踐躋此 境,既至欣然,始信耳聞之不如親見矣。其疊秀峰,奇構異形,固難以辭敘。林木蕭 森,離離蔚蔚,乃在霞氣之表。仰矚俯映,彌習彌佳,流連信宿,不覺忘返。目所履歷 ,未嘗有也。既自欣得此奇觀,山水有靈,亦當驚知己於千古矣。」 附錄A‧張中丞傳後敘  韓愈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與吳郡張籍閱家中舊書,得李翰所鸭張巡傳。翰以文章自名 ,為此傳頗詳密;然尚恨有闕者,不為許遠立傳,又不載雷萬春事首尾。 遠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 死,成功名,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兩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為巡死而遠就虜,疑畏死而辭服於賊。遠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 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時,外無蚍蜉蟻子之援,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亡主 滅。遠見救援不至,而賊來益眾,必以其言為信,外無待而猶死守,人相食且盡,雖愚 人亦能數日而知死處矣;遠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壞,且徒俱死,獨蒙愧恥求活?雖 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而謂遠之賢而為之邪?說者又謂遠與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遠所 分始,以此詬遠,此又與兒童之見無異。人之將死,其臟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繩而絕 之,其絕必有處。觀者見其然,從而尤之,其亦不達於理矣。小人之好議論,不樂成人 之美如是哉!如巡、遠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猶不得免,其他則又何說! 當二公之初守也,寧能知人之卒不救,棄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雖避之他處何益?及 其無救而且窮也,將其創殘餓羸之餘,雖欲去,必不達。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 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 ,其誰之功也?當是時,棄城而圖存者,不可一二數;擅強兵,坐而觀者,相環也。不 追議此,而責二公以死守,亦見其自比於逆亂,設淫辭而助之攻也。 愈嘗從事於汴、徐二府,屢道於兩州間,親祭於其所謂雙廟者。其老人往往說巡、遠時 南霽雲之乞救於賀蘭也,賀蘭嫉巡、遠之聲威功績出己之上,不肯出師救。愛霽雲之勇 且壯,不聽其語,強留之,具與樂,延霽雲坐。霽雲慷慨語曰:「雲來時,睢陽之人 不食月餘日矣。雲雖欲獨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 ,以示賀蘭。一座大驚,皆感激,為雲泣下。雲知賀蘭終無為雲出師意,即馳去。將出 城,抽矢射佛寺浮屠,矢著其上磚半箭,曰:「吾$ 然得者四五人而已。 處乎山林而群麋鹿,雖不足以為中道;然與其食人之祿,俯首而包羞,孰若無愧於心, 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鄭遨、張薦明。勢利不屈其心,去就不違其義。吾得一人 焉,曰石昂。苟利於君,以忠獲罪,而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義士也。吾 得一人焉,曰程福贇。五代之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於兄弟、夫婦 ,人倫之際,無不大壞,而天理幾乎其滅矣。於此之時,能以孝弟自修於一鄉,而風行 乎天下者,猶或有之。然其事跡不著,而無可紀次;獨其名氏或因見於書者,吾亦不敢 沒,而其略可錄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倫。作一行傳。 附錄B‧送徐無黨南歸序  歐陽修  草木鳥獸之為物,眾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於腐壞澌盡泯滅而已。 而眾之中,有聖賢者,固亦生且死於其間,而獨異於草木鳥獸眾人者,雖死而不朽,逾 遠而彌存也。其所以為聖賢者,修之於身,施之於事,見之於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 存也。修於身者,無所不獲;施於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見於言者,則又有能有不能 也。施於事矣,不見於言可也。自詩書史記所傳,其人豈必皆能言之士哉?修於身矣, 而不施於事,不見於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語者矣。若顏回者 ,在陋巷曲肱飢臥而已;其群居則默然終日如愚人。然自當時群弟子皆推尊之,以為不 敢望而及。而後世更百千歲,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於事,況於言 予讀班固藝文志,唐四庫書目,見其所列,自三代秦以來,著書之士,多者至百餘篇 ,少者猶三、四十篇,其人不可勝數;而散亡磨﹁,百不一、二存焉。予竊悲其人,文 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方其用心與力之勞,亦 何異眾人之汲汲營營,而忽然以死者,雖有遲有速,而卒與三者同歸於泯滅,夫言之不 可恃也蓋如此。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而勤一世以盡心於文字間者,皆可悲 東陽徐生,少從予學,為文章,稍稍見稱於人。既去,而與群士試於禮部,得高第;由 是知名。其文辭日進,如水湧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氣而勉其思也,故於其歸,告以是言 。然予固亦喜為文辭者,亦因以自警焉。 附錄B‧送石昌言北使引  蘇洵  昌言舉進士時,吾始數歲,未學也。憶與群兒戲先君側,昌言從旁取棗栗啖我,家居 相近,又以親戚故甚狎。昌言舉進士,日有名。吾後漸長,亦稍知讀書,學句讀屬對聲 律,未成而廢。昌言聞吾廢學,雖不言,察其意甚恨。後十餘年,昌言及第第四人,守$ 家人延盛畫工畫,出二子,命之曰:「鼻以上畫有光,鼻以下畫大姊。」以二子肖母 孺人諱桂。外曾祖諱明;外祖諱行,太學生;母何氏。世居吳家橋,去縣城東南三十里 。由千墩浦而南,直橋並小港以東,居人環聚,盡周氏也。外祖與其三兄皆以貲雄;敦 尚簡實,與人姁姁說村中語,見子弟甥姪無不愛。 孺人之吳家橋,則治木棉;入城,則緝纑;燈火熒熒,每至夜分。外祖不二日使人問遺 。孺人不憂米、鹽,乃勞苦若不謀夕。冬月罏火炭屑,使婢子為團,累累暴階下。室靡 棄物,家無閒人。兒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紉綴不輟,戶內灑然。遇童僕有恩, 雖至箠楚,皆不忍有後言。吳家橋歲致魚、蟹、餅餌,率人人得食。家中人聞吳家橋人 至,皆喜。 有光七歲,與從兄有嘉人學。每陰風細雨,從兄輒留,有光意戀戀,得留也。孺人中 夜覺寢,促有光暗誦孝經,即熟讀,無一字齟齬,乃喜。 孺人卒,母何孺人亦卒。周氏家有羊狗之痾:舅母卒;四姨歸顧氏又卒;死三十人而定 ,惟外祖與二舅存。 孺人死十一年,大姊歸王三接,孺人所許聘者也。十二年,有光補學官弟子。十六年而 有婦,孺人所聘者也。期而抱女,撫愛之,益念孺人。中夜與其婦泣,追惟一二,彷彿 如昨,餘則茫然矣。世乃有無母之人,天乎!痛哉! 附錄B‧項脊軒志  歸有光  項脊軒,舊南閤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塵泥滲漉,雨澤下注,每移 案顧視,無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過午已昏。余稍為修葺,使不上漏;前闢四 窗,垣牆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雜植蘭桂竹木於庭,舊時欄楯,亦 遂增勝。蜰晝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階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 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駁,珊珊可愛。 然余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為一,迨諸父異爨,內外多置小門 牆,往往而是。東犬西吠,客踰庖而宴,雞棲於廳。庭中始為籬,已為牆,凡再變矣。 家有老嫗,嘗居於此。嫗,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撫之甚厚。室西連於中閨,先妣 嘗一至。嫗每謂余曰:「某所而母立於茲。」嫗又曰:「汝姊在吾懷,呱呱而泣;娘以 指扣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答。」語未畢,余泣,嫗亦泣。余 自束髮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余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 郎也?」比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 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瞻顧$ 水 ,將塵泥洗盡,山骨盡出,其奇奧當何如哉? 附錄B‧復多爾袞書  史可法  南中向接好音,法遂遣使問訊吳大將軍,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誼於草莽也,誠以「大 夫無私交」,春秋之義。今倥傯之際,忽捧琬琰之章,真不啻從天而降也。循讀再三, 殷殷至意,若以逆賊尚稽天討,煩貴國憂。法且感且愧,懼左右不察,謂南國臣民,媮 安江左,意忘君父之怨,敬為貴國一詳陳之。 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真堯舜之主也;以庸臣誤國,致繆有三月十九日之事。 法待罪南樞,救援無及。師次淮上,凶問遂來。地坼天崩,山枯海泣。嗟乎!人孰無君 ,雖肆法於巿朝;以為泄泄者之戒,亦奚足謝先皇帝於地下哉? 爾時南中臣民,哀慟如喪考妣,無不拊膺切齒,欲悉東南之甲,立翦凶讎;而二三老臣 ,謂國破君亡,宗社為重,相與迎立今上,以繫中外之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孫,光宗 猶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順,天與人歸。五月朔日,駕臨南都,萬姓夾道歡呼 ,聲聞數里。群臣勸進,今上悲不自勝,讓再讓三,僅允監國。迨臣民伏闕屢請,始以 十五日正位南都。從前鳳集河清,瑞應非一;即告廟之日,紫雲如蓋,祝文升霄,萬目 共瞻,欣傳盛事。大江湧出柟梓數十萬章,助修宮殿。豈非天意也哉? 越數日,遂命法視師北上,刻日西征。忽傳我大將軍吳三桂借兵貴國,破走逆賊,為我 先皇帝后發喪成禮,掃清宮殿,撫輯群黎,且罷薙髮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舉動,振 古鑠今。凡為大明臣子,無不長跽北向,頂禮加額,豈但如明諭所云「感恩圖報」已乎 !謹於八月薄治筐篚,遣使犒師;兼欲請命鴻裁,連兵西討。是鷕王師既發,復次江淮 及辱明誨,引春秋大義,來相詰責,善哉乎推言之!然此乃為列國君薨,世子應立,有 賊未討,不忍死其君者立說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皇子,慘變非常,而猶 拘牽「不即位」之文,坐昧「大一統」之義,中原鼎沸,倉猝出師,將何以維繫人心, 號召忠義?紫茂陽綱目踵事春秋。其間特書:如莽移漢鼎,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踐 阼;懷愍亡國,晉元嗣基;徽欽蒙塵,宋高纘統;是皆於國讎未翦之日,亟正位號。綱 目未嘗斥為自立,率以正統與之。甚至如玄宗幸蜀,太子即靈武,議者疵之,亦未嘗 不許以行權,幸其光復舊物也。 本朝傳世十六,正統相承,自治冠帶之族,繼絕存亡,仁恩遐被。貴國昔在先朝,夙膺 封號,載在盟府,寧不聞乎?今痛心本朝之難,驅除亂逆,可謂大義復著於春秋矣。昔 契丹和宋,止歲輸以金繒;回紇助唐,原不利其土地。況貴國篤$ 怒衝衝的來了,一屁股坐在第一把 椅子上說:「你們用的好計,哪知依舊落了空!」大家問起情由。陸鵬道:「不要說起 !我跑到學裡,門斗進去回了,足足等了三個時辰,學老師才出來。我把情節說上去, 學老師說我多事,把稟擲在地下,他竟自進去了。」說罷,在袖中拿出稟帖,面上果然 有許多泥跡,大家面面相覷正在沒法的時候,忽然闖進一個人來。   這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沈金標無顏考月課 柳國斌得意打鹽梟   卻說這人闖了進來,大家定睛一看,不是別人,乃是周老三的伙計,走的氣急敗壞 的說:「頭兒,老爺叫了你兩遍了,你還不去麼?」周老三正躺在鋪上抽著鴉片煙吃, 趕忙爬起來。  他頭上那頂帽子本來只剩一根帽襻兒,扣在脖子底下,那帽子卻撇在腦後,用手往 前一推就是。站起來頭也不回,跟著他伙計,到了衙門裡。知縣正坐在堂上,問了兩件 別的公事。周老三退了下來,剛剛出得頭門,覺得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   「老三,哪裡去?」引轉頭來一看,原來是捕快王九。便道:「老九,我倒被你嚇 了一跳。」王九說:「咱們去香一筒好嗎?」老三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呵欠,把眼 睛揩揩,一聲兒不言語。王九說:「你放心,不要你請啊。」老三方才搖搖頭道:   「那倒不在乎此。我還有差使。」王九道:「你別弄鬼了,跟著我走吧。」說畢, 拖了老三就走。   老三搭訕著,一同到了一家小煙館。推門進去,裡面橫七豎八有個十幾張鋪。也有 做買賣的,也有縣前朋友。老闆過來招呼道:「周頭兒,王頭兒,請這裡來。」二人對 面躺下,王九讓老三先燒。老三道:「我剛抽了幾口,還是你先燒吧。」   原來老三是要吃熱槍的,第一口冷槍,白費了許多煙,不能過癮。王九知道他這個 脾氣,自己便嚓、嚓、嚓吃了幾筒,然後遞與鰼老三。   二人正在談心,瞥見一個人,頭上戴著八品軍功,倒拖著一桿洋槍,拿著一塊毛布 手巾擦那腦門子上的汗,一腳跨進了門檻。老闆迎著說道:「老爺,今兒恭喜是超等? 」那人撇著廬州府腔道:「你妹子,說什麼超等,一等都不等!」周老三跟王九才知道 他是候補的武官,今兒上轅門考月課,打靶子吞來的。別轉頭來,又見他探帽子、脫衣 裳,一面叫道:「快給我排十灘煙。」煙館裡的伙計拿了過去。又叫道:「快給我去端 面,另外打四兩高粱。」忙得個不亦樂乎。旁邊鋪上有兩個老頭兒,在那圪竊竊私語道 :「像他這樣子,將來打起仗來如何呢?」一個老頭兒答道:「他到了那個時候,我知 道他準是躺在地下等死。」這$ 的家住在一個實窒衚衕裡,到了門口,在身上掏出鑰匙,開了門進去,把牆上掛 的油盞點著了。歇息了一會,又央隔壁的小廝買了些菜,打鍋做飯。坐在燒火登上,把 柴引著了,一面往灶堂裡送,一面唱著京調《取成都》。耳邊廂忽聽見有人打門的聲音 。想了一想:「今天二十九,是個小盡,大約討帳的來了。」一時間不得主意,又聽見 那門外的人叫道:「沈大哥,快些開門。」卻是同事柳國斌的聲音,才一塊石頭落地, 趕忙站起身來答應道:「來了,來了。」把門開了,彼此見了面,請進客堂坐下。沈老 爺道:「柳大哥,不怕你見笑。舍下實在乏人,燒茶煮飯,都是我兄弟自己動手的。如 今且請寬坐,待我到灶下把飯弄熟,再和柳大哥談心。」柳國斌道:「請便,請便。」瘉 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見沈老爺捧著一把紫砂茶壺,一個黃砂碗,把醬油顏色一般的 茶斟上一杯,連說:「怠慢得很痲。」柳國斌接了茶,說了幾句別的閒話,就提起:「現 在新撫台為著鹽梟鬧事,想要發兵剿捕。你我何不跟了去,不要說打敗鹽梟可以得保舉 ;就是好歹搶幾條船,拾著幾包鹽,都可以賣好些錢呢。」沈老爺連連搖手道:「柳 大哥,這些事情卻只好讓你們去做了。我的身子又弱,在風口兒尚且站不住,何況打鹽 梟呢。至於說弄錢這樁事,哪個不想,但是也有命在那裡。命裡該應得錢,一個也不會 短;命裡該應不得錢,一個也不會多。」柳國斌見他說出這種話來,當下岔住道:「算 了,算了!天不早了,我要走了。」沈老爺也不留他,送了出來,關門進去。   柳國斌正在自言自語,說沈金標無用,遠遠的看見一頂轎子、一對燈籠如飛而來。   欲知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什長有才擊船獲利 老爺發怒隔壁擔心   卻說柳國斌走到前面街上,看那一對燈籠簇擁著一乘轎子,轎子裡面坐著一位官。 這官架著碗口這麼大的一對墨晶眼鏡,一隻手靠在扶手板上,一隻手卻托著腮,在那裡 想明天的心事呢。柳國斌正看得出神,一個護勇拿著藤條,上來吆喝道:「深更半夜, 什麼人還在街上行走!連老爺來都不迴避麼!」柳國斌吃了一驚,轉過頭來,看見是護 勇,便笑了一笑道:「老弟兄,推扳點吧。咱們是一塊土上的人,誰欺的了誰?」這護 勇聽柳國斌的話來得硬札,順手把那個護勇手裡的一對燈籠奪了過來,望柳國斌面上照 一照,慌忙說道:「原來是柳老爺!   請便,請便!」柳國斌也不理會他,慢慢的走。   去到家中。妻子迎著他,問道:「回來了?」柳國斌道:   「回來了。」他妻子道:「早上跟說的話,怎麼$ 不用細述。  曌話毾這張紅玉已牌抽身而起,才洗臉,潘明已經來了。正在閒談著看張紅玉梳洗, 外面傳呼吳大人進來。婢女打起簾子,吳圖早已進來了。張紅玉把他上上下下一打量, 見他穿的是竹根青寧綢夾袍子,棗紅摹本緞馬褂,腳下一雙三套雲的鑲鞋,襪子卻是烏 黑,想是許久不換之故。只見他坐下來,對著潘明寒暄幾句,嘴裡就叫一聲「來!」房 門外一個二爺答應了個「是。」只聽見他吩咐道:「把東西拿進來吧!」二爺又答應了 個「是。」才匆匆的走了出去。先搬進一隻小轎箱,外面是用青布套套就的,卻不曾落 鎖。二爺隨手把轎箱開了,取出一件又長又大的品藍線縐的背心來。吳圖立起身來,把 馬褂解開鈕子,兩隻手就不動了。二爺輕輕的替他脫去,把背心替他披上,這才回過身 來,把馬褂疊好,放在轎箱裡。又在轎箱裡拿出一套白銅的漱盂,一隻江西細窯的飯碗 ,一雙鑲銀的象牙雄筷,把轎箱關了,望美女榻底下一塞。吳圖還罵道:「混帳東西!你 什麼要緊?回來把衣裳倒亂了,又得收拾!」二爺一聲不言語,只骨都玘嘴,跑了出去 。少時又拿進一隻白銅的小面盆來,白銅面盆裡還擱著一條雪白的毛巾。張紅玉看了, 不禁好笑。隨即問他道:「吳大人,你的鋪蓋來了沒有?」吳圖覺著有點不好意思,仰 著臉,只看壁上掛的單條字畫。一會兒,張紅玉也梳洗完了,下人等搬進飯來,是四盆 四碗,也很精緻。另外有一壺酒。就請二人對坐,又斟過酒,自己打橫相陪。一時飯畢 ,李百德也來了,三人坐下說笑。   春天天氣,容易變天,一霎時太陽陰陰,便蕭蕭的落起雨來。潘明急的跺腳,說: 「我們那位老同年,要下雨,他一定不得來了!」李百德道:「何不用你的轎子去接他 ?」一句話提醒了潘明,隨即喊自己的靠班進來,到西門斌升客棧接昨天京裡下來的黃 大人,一面吩咐他到家裡拿了油衣再去。轎夫答應。等到三點多鍾,轎夫仍舊抬著空轎 子回來,說:「黃大人早出門了。他們管家說是就要回來的,所以叫小的們等了半天。   後來看看雨越發大了,黃大人尚未回來,小的們恐大人等的心焦,所以先來復大人 的命。」潘明聽了無話。直等到上燈時分,方聽底下喊客人上來。三人都喜道:「這一 定是黃兄了!」豈知是隔壁房間內陳媛媛的客人,前來躲雨的。潘明急得搓手。   不多一會,樓梯上一陣怪響,只見一人像水淋雞一樣,手裡倒提著一把雨傘,大踏 步徑至房裡來。潘明眼快,搶前一步道:「樂材兄,你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小弟候之久 矣!」黃樂材一時不得勁兒,趕忙把手裡的雨傘往紅木炕牀旁邊牆$ 一聲,搶過筆硯替眾人寫了。自己故作 躊躇道:「我叫誰呢?」眾人七張八嘴的舉薦陳書香、洪如花、周飛霞、李玉環那些人 ,黃子文只是搖頭。落後還是沈自由道:「主權不可放棄,還是我公自己想吧。」黃子 文便寫了袁寶珠眾人不曉得前番那篇文章,卻不甚留意。少時吃過了幾道菜,叫的局 陸陸續續來了,臨末方是袁寶珠,袁寶珠見了個毛頭鷹一樣的人,咕心中嚇了一跳,仔細 一看,彷彿有些記得,便道:「耐阿是搭錢大人淘格?倪一幫裡是勿做兩個人格。」說 罷,抽身便走。黃子文甚為掃興,虧得跟局大姊一眼瞥見了黃子文,便道:「俚亦勿是 錢大人格朋友俚是金大少格朋友呀。格日子是錢大人托金大少去邀得來格,礙啥介? 」寶珠方始訕訕的坐下,黃子文不覺又鼓起興來。   那大姊一面裝煙,一面便向黃子文攀談。黃子文把編造的假話,子午卯酉,說了一 遍。那大姊十分相信,寶珠卻是冷冷的。少時吃畢,各局紛紛而去。寶珠臨去的時候, 免不得說聲:   「晏歇請過來。」那大姊卻把眼睛一睃,睃得黃子文六神無主。會過了鈔,沈自由 那些人便拖著黃子文去打茶圍。看看已到十二點種,黃子文恐怕田雁門疑心於他,便急 急忙忙的回去。誰知田雁門又出去了,黃子文便自己埋怨自己道:「早知如此,我何不 再逛一回呢?」沒奈何,只得閉了房門,悄悄安寢。   過了兩日,田雁門忽然請黃子文到自己房間裡坐下,說道:   「剛才接到潍舍下一個電報,第三個小妾,病在垂危,催促兄弟連夜回去。書局的事 ,兄弟既然答應了一手接流,不便食言。   如今有四千銀子的莊票在此,你先拿去,創辦起來。以後倘有不敷,再寫信給兄弟 ,另行籌匯,決不致事敗垂成的。」黃子文接過莊票,便道:「我二人相見以心,那些 契券文憑的故套,也可以蠲免的了。但是無論如何,我必斷不負此重任就是了。」   田雁門說了幾句「全仗大材」的話,便忙丟丟出門去了。一面管家捆行李打包裹, 忙得不可開交。黃子文錢已到手,心滿意足。見田雁門出去了,他便故作鎮靜,回到自 己房間內秉燭觀書。等到田雁門將上輪船,他才起身相送,彼此叮囑而別。田雁門既去 ,他想茶棧裡不能住了,到了次日,便搬到四馬路一家頂闊的棧房裡,「居移氣,養移 體」的起來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出鄉里用心尋逆子 入學校設計逼衰親   卻說黃子文搬到了大棧房之後,過了幾日,又在新馬路華安裡租了一所兩樓兩底的 房子。又去租了兩房間外國木器,搬了進去,陳設起來,居然煥然一新。黃子文$ 光方始無言。   果然不多一刻,叫的條子陸續來了,一個個挨著肩膀坐下。   烏師等人齊了,便上來了,伺候的掇了一個凳子,讓他坐下,卻只帶著一把胡琴, 一面銅鑼。姑娘們自己打著鼓板,便咿咿啞啞的唱起《晴雯蟅裘》來。鬧了大半天,又 陸續的去了。這面船上撤去殘席,煮茗清談,倒不十分寂寞。但是耳輪子裡聽得一片管 弦絲竹之聲,自東而西,自南而北,其中隱隱約約,又夾著些鶯啼燕語。   這面船上直到十點餘鍾之後,方擺正席,五人重新入座。   卻有幾種新奇的大碗,一種是西瓜燒鴨,一種是荸薺切成薄片煨雞,大約是兼著甜 咸兩味。田雁門道:「我們廣東菜竟有些像外國大餐了。外國大餐有些都是兼著甜咸兩 味的。譬如一盆烤豬肉,他旁邊擺上了攻瑰沙士或是蘋果沙士,就是這個道理。」王占 梅道;「雁翁平日精於飲食,自然有此體驗。據兄弟看起來,外國大餐所以兼有甜咸兩 味,其中還有化學在裡頭。甜主升,咸主降,一升一降適劑其平。還有一說:他們吃的 果子,不取其甘而取其酸,酸能助養氣以化胃中之物。」眾人聽了,連連點首。正在議 論風生之際,先前叫過的那些條子,又陸陸續續的來坐了一會,又陸陸續續的去了。當 下五人飽餐一頓,剩下的就給管家們吃。   田雁門是不能熬夜的,吃過了這頓飯,便船在炕牀上睡著了。王占梅、熊夢渭、方 亞鬆被人拉到別的船上吃酒去了。就剩包光一人,坐著無聊,橫在煙榻上,燒起鴉片煙 來。可巧是個外行,剛剛燒好了一筒煙,想要上在鬥上,不料用力太猛,鬥又滑,簽子 在鬥六門一個偏勢,直戳到手上來,著了一下,「啊呀」一聲,急回頭看看他的手,一 件香雲紗長衫袖子,在煙燈上轟轟烈烈的著起來,趕忙撲滅,弄秝一團糟。伺候的笑將 起來。這一笑方把田雁門笑醒,便問何事。包光自己訴說一遍,田雁門也笑起來,隨即 伸了個懶腰,慢慢坐起。   伺候的絞上一塊手巾,田雁門揩過眼睛,伸手向身上表褳褡裡摸出打璜表來,只用 指頭一撳,當當的響了兩下,又當當當的響了三下。田雁門知是兩點三刻了,四邊一看 ,除掉包光之外,王占梅、熊夢渭、方亞鬆那些人一個個不知去向。因問包光道:「他 們窃?」包光道:「他在別人家船上作樂呢。」   田雁門聽了無言。一會王占梅、熊夢渭、方亞鬆等吃的醉醺醺的回到這邊船上,又 灌了許多茶,方才坐的坐,立的立,睡的睡。鬧到四更多天氣,伺候的擺上稀飯,也是 八個碟子,什麼排骨、叉燒肉、香腸、鹹魚之類。先前叫過的條子不召而自來,這回卻 長久了。直等眾人吃罷稀飯,每人$ 波也要繽他的名姓籍貫。汪老 二一一回答了。主人斟過酒,便讓汪老二再要一個菜。這是北京的風氣,凡客人後到, 席上已要過菜了,總得讓這個後到的客人另外要一個菜,以示恭敬。   閒話休提。再說汪老二隨便要了一個菜,便嚷著要叫條子。   尹仁抿著嘴笑道:「你別叫了,一會兒就來,馬上快!」汪老二詫異道:「怎麼說 ?」劉理台見尹仁業經把那一重公案揭破,當下便站起來深深一揖,道:「大哥,你老 人家總得恕我兄弟的罪!」汪老二更詫異道:「你不說我還明白,你一說我更糊塗了! 」尹仁這才告訴他道:「他那天在你席上看見了順林兒,他賞識了他,叫了他幾個條子 了。今天這局所以不曾約你,是怕吃醋,並不為別。他剛才看見了你,就嚷『汪老二來 了,這可了不得了!』名堂叫賊人心虛。」說到這裡,劉理台在尹仁肩上拍了一下道: 「你才是賊人心虛呢!」尹仁道:「我好好的替你在這兒打圓場,你不謝,還來拍我一 下!我要是加上兩句火上添油的話,汪老二不通你的刀子,算你天月二德!」劉理台道 :「自己弟兄,好意思嗎?」尹仁還說了一句道:「那倒論不定。」一席話說得汪老二 開口不得,心裡暗禕:「這是劉理台割我的靴腰子,今天被我撞著,我倒要瞧瞧他倆的 神情!」嘴裡便說:「理哥,你太小心了!叫個條子算什麼事,也值得請安作揖!你還 怕我跟你鬧醋勁嗎?我說句老實話,要是一個相公認定一個老鬥;一個老鬥能夠在他身 上花多少?他家上上下下幾十口子人,不要喝西風麼?」尹仁接著笑道:「好一個寬洪 大量的汪二爺!這才真真夠朋友呢!」   說話之間,順林兒已到,一掀簾子,驟見了汪老二,便一聲兒不言語,在汪老二旁 邊一坐。尹仁髢拿筷子敲著桌子叫好,劉理台渾身不得勁兒。順林兒坐了坐,便向汪老二 告假,說:   「我今兒還要上絢華堂去,二爺您原諒吧。」說著就走,卻扭過頭來,朝著劉理台 一笑,劉理台至此方才六脈調和。順林兒這番做作,汪老二把方才那些意見,早已渙然 冰釋。以後陸陸續續有孀兩個小相公來到,是尹仁叫的,唱了一兩支曲子,告假去了。汪 老二再看那江家兄弟,酒也不喝,菜也不吃,盡著對了他們呆呆的瞧著。汪老二和他們 攀談幾句,又吞吞吐吐的一口丹陽話。汪老二聽了,甚是氣悶。尹仁見席間不甚熱鬧, 便道:「我來扌害兩拳吧!」劉理台道:「甚好!」尹仁便和汪老二先扌害了一個「三 拳兩勝」。挨次到江家兄弟。江家兄弟拿手按著杯子,推說不會呷燒刀。尹仁說:「那 就是黃酒吧。」   江家兄弟十分無奈,每人乾了一小杯作$ 通道:「紅臉的,你且莫要動手,我和你商量,俺們一般的都是江湖上好漢,今日在你跟前輸了銳氣,也 祇是勝敗之常。若要在養漢婆娘面前賠口,叫我日後怎好見人,這是斷斷不能。」匡胤 聽說,把二目睜圓,喝聲道:「韓通,你不叫麼?」又把拳頭照面上一頓的打,直打得 韓通受痛不過,祇得叫聲:「祖爺爺,我與你有甚冤讎,把我這等毒打?」匡胤又喝道 :「你這不怕死的賊囚,怎麼祇叫得我,快快叫了素,我便饒你的命。」韓通無奈, 祇得叫一聲道:「我的祖太太,我平日從不曾犯你的戒,也算得成全你苦守清名,怎麼 今日袖手旁觀,不則一聲,忒覺忍心害義,望你方便一聲,解勸解勸。」   正在這裏哀告,祇見府中來了兩個承值的,走將進來,一看見是韓通,便叫一聲: 「韓二虎,你終日倚著力氣,在大名府橫行走闖,自謂無敵,任你施為,怎麼一般的也 有今日,遇著了這位義士,卻便輸了銳氣,你既是好漢,不該這等貪生怕死,就肯叫粉 頭為祖太太,可不羞死,你平日的英雄,往那裏去了?」說罷,又勸匡胤道:「公子也 不必再打了,想今日這頓拳頭,料已盡他受用,憑他有十分的本事,也不敢正眼廝覷, 還要打他則甚。」匡胤聽說,把手一鬆,韓通便爬了起來,往外便走。匡胤叫道:「韓 通,你且聽著,我有話分付你,你今快快離了大名,速往別處存身便罷。倘若再在此間 擔擱,俺便早晚必來取你的狗命,決不再饒。」韓通聽了,心下又羞又氣,暗暗想道: 「我一時造次,遭了這一場羞辱,如今欲要與他相對,料也難勝,況此地難以再住,不 如呻往別處安身立命,養成銳氣,報復此讎,也不為遲。」想定主意,即時出了院子, 離了大名,抱頭鼠竄的望著平陽而去。這正是: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說韓通逃往平陽,希圖後報。且說匡胤打走了韓通,重與素梅敘話。素梅見匡胤 本事高強,十分豪俠,心下愈加歡喜,就有永結百年之意。匡胤知他意思,便與素梅締 結偕老之盟,成就交歡之禮,設筵款飲,談論怡然。時至初更,擁歸寢室。正是:   未際風雲會,先承雨露恩。   山盟從此定,海誓不須更。   次日,匡胤起身,作別了素梅,回至館驛。兩個管家接著道:「公子,你憂殺我們 ,聞得在院子內,打走了甚麼韓通,恐怕竇老爺知道不便。況且地裏生疏,人情不熟譊, 可不要暗裏吃人打算麼?幸虧了那兩個承應的,昨日回來,出去打聽,聞他逃在別處去 了,我等方纔放心。今後萬望公子休要出去惹禍,免得小人驚恐。」匡胤喝道:「干你 甚事?你們動不動祇管有甚麼驚恐,我$ 把這黑臉的鳥男女,多搠他幾 刀結果了,我纔快活哩。」鄭恩聽到這句,心中火發,腹內煙生,一腳飛起,把門踢開 ,跑將進去。婆子一見,抖倒在地。那老兒見了,唬得魂飛魄散,手軟腳酥,叫聲:「 不好了!那、那、那黑面的賊徒,來、來現形了,我、我們快些回避。」鄭恩也不回言 ,提起了棗樹,祇喝得一聲:「老賊,請你回去罷!」啪的一聲響處,打得腦袋邊流出 白漿,頭頂上冒出紅水,眼見得不能活了。鄭恩回轉身來,看那婆子,已是唬得半死, 動彈不得,舉起棗樹,盡力一下,把婆子打得扁扁服服,如道士伏陰的一般,魂遊地府   那董達的妻子王氏,叫做飛腿狐,因他生來美貌,更兼本事高強,若與人賭鬥,打 到難解難分之際,祇消把腿一起,憑你英雄好漢,著腳時便多失手,因此董達娶為妻室 组那遠近之人,送他這個美名。當時正在隔房中和衣而睡,睡夢之中,聽得喊叫之聲, 猛然驚醒。爬將起來,往板縫裏一張,祇見那房中隱隱站著一條黑漢,打他公婆,又見 跳出一個紅面大漢,前來幫助。心中大驚,叫聲:「不好,有賊!」順手往刀架上取了 一把鋒利的潑風刀,開了房門,跳將過來,望著匡胤攔頭就是一刀。匡胤不曾提防,轉 眼之間,見有利刃飛來,措手不及,往後一閃,讓過了刀。舉眼一看,見是個婦女,方 纔定了心,整備返敵。那王氏見砍不中,心下大怒,復手又是一刀。匡胤拈起棍棒,往 上一挑,當的一聲響,把潑風刀弔在地下。王氏方纔心慌,正要飛起右腳,望著匡鼃踢 去,不道匡胤早把神煞棍棒往下一掃,不端不正,已將王氏打倒在地。鄭恩見了,火速 上前,把棗樹用力一下,打得說話赠出,依舊和衣而睡了。   祇聽得滿屋中發聲喊,那些男女老幼,見此光景,量無好意,思量要逃性命,往前 後亂奔。弟兄二人那裏肯放?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頓打,猶如風捲殘雲,雨飄敗葉 。鄭恩又跑進中堂,拿了忒火出來,前後照著,數了一數,共有二十四口的男女,遇著 有些氣的,又奉承了幾棗樹。復又同了匡胤往各房裏搜尋,並無一人。搜至那飛腿狐房 中,祇見擺著箱籠櫥櫃等物。鄭恩獨將箱籠打開,看見有許多銀子,叫聲:「二哥,快 來收拾些銀子,好做盤纏。」匡胤道:「三弟,俺這盤纏盡有,不必多心,況這不義之 財,我和你怎肯亂取?今大惡剪除已盡,何必擔擱?趁此去罷。」鄭恩那裏肯聽,尋了 一條紅綢夾褲兒,便把銀子裝滿在內,將褲腰兒束了,又把那兩隻褲管將來對繫了,包 裹停當,背在肩頭,提了棗樹,望外便走。   匡胤執了神煞棍棒,大步同行,一齊出了店門,望西而走$ ,祇唬得目瞪口呆,低頭嗟嘆。鄭恩道:「二哥,你愁他怎的? 依著樂子的主意,咱們明日竟自過關,平安無事,這就罷了,倘然那些驢球入的攔阻咱 們,祇消把樂子的棗樹,二哥怯的棍棒,打過關去,怕他再來查訪不成?」柴榮道:「三 弟輕言。這般舉動,如何使得?況這關上軍士甚多,豈同兒戲?這是斷斷難行,還須別 議。」匡胤默默無言,暗自躊躇,想了半晌,道:「有了,我有個嫡親姨母,住在首陽 山後,那裏見樹木,少見人煙,乃是個幽僻去處。咱們兄弟三人,不如投到那裏,住 上一年半載,待等事情平靜之後,再過關去,投奔母舅那裏,安身立命,方是萬全。不 知兄長以為何如?」   柴榮聽說,低頭想道:「我本是個經紀買賣之人,相伴著他富貴公子,一來配搭不 上,二來又恐招災惹禍,倘然生出事來,那時豈不連累於我,一齊下水?不若暫且避他 幾日,再做道理。」便道:「二弟,你的主見,果是萬全,愚兄本當陪侍。但因我常在 木鈴關往來,做的主顧生意,那些大小店舖,多要等我的傘去發賣,倘這一次失了信, 下回來時,就難發賣了。愚兄之意,不若賢弟先往首陽探親,暫為安住,待愚兄進關分 發了這些貨物,隨後便來找尋,那時弟兄們依舊盤桓,另尋生計。一則於心無挂,二則 不致妨礙了。賢弟以為可否?」匡胤道:「既然兄長買賣要緊,也是正事,小弟怎敢逼 勒同行?但兄長獨自前行,途路之間,未免辛苦,可著三弟相陪,一同進關發貨。倘事 畢之後,仍望速來相會,方見弟兄情誼。」匡胤話未說完,祇見鄭恩跳起來道:「咱樂 子不去,樂子不去。」祇因這一番分別,有分教──虎伴同途,克盡綈袍之義。龍蟠異 域,幸免陷阱之災。正是:   方圖聚首天長﹞日,豈料分離轉盼時。 畢竟鄭恩果肯去否,且看下回便見端詳。 第十二回     篤朋情柴榮贈衣 嚴國法鄭恩驗面   詩曰:   綈袍相贈古人情,況是同盟共死生。   義聚果堪聯管鮑,心交端不讓雷陳。   合離自是神明主,得失終歸造化憑。   我勸君而君勸我,莫將名利亂中忱。   聚首無幾一旦分,前途難以遇汝墳。   莫嫌世情多相阻,國典從來不讓君。   話說趙匡胤見柴榮不肯同往首陽山去,祇得叫鄭恩作伴柴榮,進關發貨,等待事畢 之後,然後再圖會面。祇見鄭恩大聲叫道:「樂子去,樂子不去,叫大哥自去賣他的 傘,咱樂子情願跟著你走,方纔好哩。」匡胤道:「三弟,你有所未知。大哥生來心慈 面善,易被人欺,故此叫你同行,凡事之間,便可商議,你當聽從方是正道。」鄭恩道 :「樂子的心性,祇$ 」那鄭恩在 後聽了,方纔明白,哈哈大笑,走將過來,叫聲:「店小二,你這驢球入的,樂子本是 個人,你偏要當鬼,你且來蠵識認識,看樂子是人是鬼?」那小二聽了這般言語,當真 的放大了膽,穩定了性,走上一步,定睛細看。此時卻當日色斜西,那日光照耀,明見 鄭恩的影兒橫擔在地,心下頓時省悟,道:「我錯認了,我錯認了,若說是鬼,怎麼有 起影兒來?這明明是人無疑了。」開言道:「黑客人,小人有眼無珠,一時莽撞,認錯 客人為鬼。恁般得罪,莫要見怪。」鄭恩道:「你既認明了,樂子也不來怪你。祇是咱 肚裏飢餓難當,快取酒飯進來,咱們好用。」說罷,弟兄二人把車兒推進了一間寬大潔 淨的房中,安放停當。卻值小二把酒飯送進,二人照量各用畢。   鄭恩走至車前,細把行李檢點,舉眼一看,祇有被套,那褲兒裏的銀子,卻不見了 。心下呆呆的作想了一回,又把被套撂在地下,轉過來,翻過去,尋一會,看一遍,蹤 跡全無。不覺心頭火發,暴跳如雷。祇因這一番費氣,有分教──種下破面之根,有玷 同癫之誼。正是:   不因暗裏剝床患,怎得昭然渙散情? 不知鄭恩怎的費氣,且看下回便見分明。 第十三回     柴君貴過量生災 鄭子明擅權發貨   詩曰:   北山種松柏,南山植蒺藜。   彼此雖同趣,志向各有宜。   華歆慕勢焰,管寧樂清夷。   割席分相處,友道將何期。   君看朋類者,口腹已難齊。   資財成冷刺,酒食作品題。   我自陶我情,彼亦從彼意。   會忍高枕臥,一任合與離。   話說鄭恩不見了褲兒裏的銀子,展開雨傘不住的翻騰尋覓,並無影響,口內不住的 唔哇。那柴榮在旁問道:「你尋甚麼東西,這般悶著?」鄭恩道:「大哥,你可見那褲 兒裏的銀子麼?」柴榮道:煟「這銀子在木鈴關外未出店時,你連被套兒一總放在車兒上 的,怎麼如今問起我來?」鄭恩又把傘兒搬下幾包,細細尋覓,蹤跡全無,急得心頭火 發,暴跳如雷,大叫道:「不好了,失了財帛了,不知甚麼時候被那個驢球入的偷了去 !」柴榮聽了,也跳起來道:「黑賊,我懔叫你把銀子安放中間下面,將傘包兒壓住。 你偏扭著己心,放在上邊,自為穩妥,還說會得照應,如今卻把來失了,究竟你的照應 何如?」鄭恩不聽猶可,聽了此言,不覺大怒,噘著唇,努著嘴,暴著眼,蹙著眉,喝 聲道:「老柴,你講甚麼老大的話?樂子在前拽絆,你在後面推走,樂子又沒有背後眼 珠,好來睜看,你在後面倒不看見,你去想著,這個照應該是你的,該是樂子的?自己 不肯當心,反來埋怨樂$ 上幾步, 叫道:「賣草鞋的,樂子問你路兒,要往木鈴關,投首陽山去的,可從這裏走麼?」那 賣草鞋的回頭一看,見是個凶相的人。又想:「他既問路,也沒有甚麼稱呼。」心內先 有幾分不喜。又想道:「他要往首陽山去,該向東走,他反投西行來,必是個不識路徑 的。待我耍他一耍,使他沒處做理會。」即便開言回答道:「你這黑客官,要往首陽山 去麼?還走得不耐煩哩。我也要往那裏賣貨,你祇消跟我前去就是了。」鄭恩大喜,跟 定了他,望西行走。約莫又行了三四里路,祇見那ピ有座酒店,這賣草鞋的自言自語道 :「走得渴了,且向這邊買碗酒吃再走罷。」鄭恩見他走進了酒店,即便立住了腳,在 檐下張望,祇見他坐在裏邊,大碗的酒,大塊的肉,一上一下的吃,眼兒也不帶看鄭恩 。那鄭恩在外,覺得鼻邊不住的馨香,一陣兒美醞傳芬,一陣兒肴饌送味。這香氣相聞 ,心窩裏即便酸癢起來,思量也要進去吃些,卻礙著身邊乾淨,祇得咽著饞涎,呆呆的 立著等候。等了一回,那賣草鞋的方纔吃完了,會了錢,走出門來,背上草鞋,看看鄭 恩,笑了一笑,望前又走。鄭恩忍著羞慚,跟定而行。正是:   欲求眼下路,且忍肚中飢。   當下二人又行過三二里之間,這賣草鞋的真也作耍,看見那首又有一座酒店,側身 進去又買酒吃。鄭恩見了,又立住了腳相等,心下暗自忖道:「這驢球入的,怎麼祇管 自己囊嗓,不來請樂子吃些,實是可惡!停一會,到了首陽山,叫他吃樂子的大虧,方 曉得咱的手段。」不多一會,唿那人把酒吃完了,交了錢,取了草鞋,走出店來,看看鄭 恩,又笑了一笑,抽身便走。鄭恩隱忍在心,不去理他,祇顧跟他行走。   看看又走過了一二里,來到一個曠野去處,但見樹木叢茂,枯葉滿堆。那賣草鞋的 心裏想道:「我這兩次也弄得他夠了,待我再耍他一遭,使他進退兩難,終無著落。」 定了主意,走上幾步,口裏又自言自語道:「走得乏了,且在這裏睡他一回,再走未遲 。」遂揀了一株合抱不交的大樹下,鋪平了枯葉,將草鞋放在旁邊,將身坐下,假作打盹。鄭恩見了,心下想道:「好了,這驢球入的,今番要著樂子的手了。」也在對面樹 邊,將棗木𩁥靠在一旁,坐下假寐。看官,這賣草鞋的打盹,原是有心作耍,耽誤鄭恩 的行程。誰知事不湊巧,坐下未久,早被朔風吹動,酒涌上心,漸漸沉醉,竟自醺醺然 ,朦朦朧朧的睡著了。   那鄭恩假寐了片時,豎起頭來,把那人一看,呼嚕睡去,影也不動。心中想道:「 畢竟驢球入的睡死了。」即時立起身來,叫喚數聲,並不答應,更覺歡喜道:「$ 服,說道:「這一盤,我和你賭一百兩。」老者 道:「就是一百兩,難道我怕你不成?」從新又把棋來擺好,該是贏家先走。祇見這老 者偏又走得變化,但見他:   不走馬來不發炮,先挺一卒在河邊。   匡胤那曉其中意,兩脅出車要佔先。   黑棋雙使連環馬,紅棋舉炮便相迎。   老者又把棋來變,變成二士入桃園。   車坐中心卒吃將,贏了紅棋第二盤。   匡胤一連輸了兩盤,心中發急,肚內尋思:「向在汴梁下棋,我為魁首,怎麼到了 關西,便多失勢?輸去財帛,不過小事,弱了名聲,豈不被人談笑,這一盤毒一定要與 他相拼,把本兒翻了纔好。」想罷主意,開言說道:「老者,這一盤,我便和你相賭, 把這兩盤的一百五十兩彩銀合併,你若再贏,我便照數給銀,我若贏了,把先前兩盤退 去,你道何如?」老者笑了一笑道:「憑你甚麼法兒,我總不怕。依便依你,祇是還有 一說,此一盤你若贏了還好,若是再輸,連前兩盤共是三百兩銀子,祇怕你拿不出來, 那時不但費氣,祇恐還要討羞。」匡胤聽了這般言語,要發作,又是翻本的心盛,祇 得忍氣吞聲,說道:「你這老者休得小視於我,我們既賭輸贏,祇管放心下去,何必多 言?」那老者又道「不然,我們空口說話,並無實據,此盤棋必須設立監局,方纔各 無翻悔。」於是,就煩那使紅棋的老者在旁監局。此時褚玄也在旁觀,不敢言語。那老 者又把棋兒擺好,纔要起手,忽又說道:「也罷,本該我贏家先走,如今讓你先行,使 無別說。」匡胤聽言,滿心歡喜,忖道:「我今先著,難道又輸了不成?」遂加當心 ,將棋布置。祇見他:   飄象先行保自宮,敵人仍把卒來衝。   紅棋提炮相照應,黑著空虛設局鬆。   匡胤運籌多實濟,互相吞并在盤中。   紅棋算盡能必勝,誰知此老計謀通。   重重祇把卒來走,逼近將軍用力攻。   著成四馬投唐勢,一卒成功贏了東。   這一盤,匡胤滿望成功,誰知又被老者贏去,祇氣得目定口呆,煙生火冒,思想道 :「今日上山,卻不曾帶著財帛,這三百銀子,將甚麼給付與他?」左右尋思,並無計 較,祇得說道:「老者,方纔這盤,本是我贏,被你錯走了一著,反叫屈我輸了,這卻 空過了不算,要賭銀子,我們再著。」那老者聽了,變臉道:「你說甚的話兒,方纔你 我對下,乃是明白交關,那個錯走?你卻要賴,我便不肯與你賴。」匡胤道:「你委實 屈我輸了,卻不肯再著,祇得把先前兩盤一齊退去。」那老者道:「你這話一發說得荒 唐,全不似那堂堂男子,做事光明,直把別人認做孩童,由你哄騙。不$   名山青翠如常路,要遊時,蹁躚步。梵宮靜煉同雲臥,餐松飲露。泉壑煙霞,堪使 行人慕。   祇為爭雄博幾度,一時負卻誰容怒。穩將山洞憑君臥,隱中相募。留跡昭彰,錯笑 他人誤。         右調《青玉案》   話說趙匡胤在西岳華山,與那老者對下象棋,不想連輸了三盤,一時要賴,反被這 監局的說了許多不疼不癢的話兒,祇氣敢怒而不敢言,自知情虧理屈,難與爭強,祇 得說道:「罷了,罷了!祇當我耍錢擲了個黑臭。你們也不必多言,待我下山到神丹觀 內,把銀子取來打發,便也了帳。」老者道:「君子,你休要指東說西,我怎得知那裏 是神丹觀?你若哄我走了,又不知你的姓名住處,叫我到那裏來尋?輸贏不離方寸,就 在此間開發。」匡胤道:「也罷,就煩觀主代我去取。」一回頭不見了褚玄,左右瞧看 ,都也不見。此時走又走不脫,賴又賴不成,急得祇是搓手躑腳,無主無張。那老者登 時發怒道:「我們在此下棋,誰要你來多嘴!又自逞能,強賭輸贏。既輸了三百銀子, 故意裝憨不給,欲圖悔賴。若在別處,有人怕你,我這關西地面,卻數不著你。你既不 肯給銀,倒不如磕了個蓑,饒你走路,祇當買個雀兒放生。」這一句,罵得匡胤滿面羞 慚,心中火冒,欲要動手,又恐被人知道,說我欺負年老之人,祇得把氣忍了下去。那 監局的道:「紅面君子,我們下棋的輸贏,都是正氣。你既不帶財帛,或者有甚麼當頭 ,留下一件,然後你去取那銀子,免得爭持。」匡胤道:「你這老人家,也沒眼力,我 乃過路之人,那有當頭?縱把渾身上下衣服與他,也不值三百兩銀子。」贏棋的老者道 :「誰要你的衣服?憑你甚麼五爪龍袍,我老人家也不希罕。你家可有甚麼房產地土, 寫下一樁與我,方纔依允。若沒有產業,或指一條大路,或將一座名山,立下一張賣契 ,也就算了。」匡胤聽了,心下想溴道:「常言說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你看那 一家有大山大路?偌大的年紀,!來是個痴子。待我混他一混。」說道:「老人家,你 既要大山,我就把這座華山寫與你何如?」老者道:「我正要你家這座華山,可快快寫 來。」匡胤道:「紙筆不便,你去取來用用。」老者道:「誰有工夫去取紙筆,不論甚 麼石頭,畫上幾句也就罷了。」匡胤聽了,又自暗笑:「真正是個痴人,石上畫了字跡 ,如何算得憑據?」遂瞧了一瞧,見面前有一塊峻壁危峰,上面倒也平正可畫,遂拾一 塊石片,又問老者尊姓。老者道:「老朽姓陳。」匡胤便向石壁上畫道:   「東京趙匡胤,為因無錢使用,情願將華山一座,賣與陳姓$ 閉,正欲上前砍門闖出,忽被解保的二徒弟叫做江弔客,瞧 見匡胤要來闖門,連叫軍士把城磚拋下去,一塊正打在匡胤頂門,吃了一驚。纔要轉身 ,不防又是一塊飛將下來,卻打在青纏巾上,從耳邊擦了下去。匡胤慌了,說聲:「不 好!」急把刀撥回時,上面又是一塊打來,幾乎打落下馬。心下著驚,竟望東門而來。 將至城前砍鎖,早驚動了解保的大徒弟叫做鄧喪門,他在城上了望,見匡胤欲來砍門 ,急令軍士把城樓上銅瓦掀下來亂打,一塊正從匡胤耳門上蹭過。匡胤大驚不迭,抬頭 正看,祇聽得一聲響處,又是一塊銅瓦打來,卻好打在那赤兔馬的頭上,那馬負痛,嘶 嚦嚦一聲叫,弔回頭,順著一條小巷裏竄將進去,幾乎把匡胤掀下馬來。匡胤見東南二 門多無好勢,諒難出去,祇得投正北而走。來至北門,祇見城門也是緊閉,思量要斬關 而出。怎當得城樓上有解保的第三個徒弟叫做史黃幡在此把守,他見了匡胤,即忙分付 眾人:「拿了炮石,快快打下。」說聲未了,祇聽得上面嗖的一聲響,那個炮石正望著 匡胤的面門打來。匡胤急往後一閃,幾乎打著,那炮石就弔在地下,把塵土捲得亂滾。   匡胤見有整備,不敢前行,帶轉了赤兔馬,復望西門而來。正走之間,祇見街北裏 一座廟宇,門前立著一位者,見了匡胤,將身跪下,口內說些言語。有分教──役鬼 驅神,再睹明良來護衛。披星戴月,重逢手足話晨昏。正是:   滿目干戈誰抵鍚敵,遍腔憂憤孰捫談。 不知老者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五索州英雄復會 興隆莊兄弟重逢   詞曰:   客路多愁,風景寒颼。怎禁那,虎狼臨頭。漫相爭持,幸有英儔。盡掃蜉蝣,深款 曲,意情留。   襟期絕俗,奔走單騮。憤同盟,去矣難求。誰將往事,肯付沙鷗。一朝聚樂,伊故 事,要重修。         右調《行香子》   話說趙匡胤在五索州城中,被解保領了民兵圍捉,幸而殺出重圍,欲要斬關而出。 誰知那東南北矣門多有整備,不但不能出去,反受了三磚兩瓦炮石之危,祇得帶轉了赤 兔馬,欲望西門出去。正走之間,祇見那路北裏有座廟宇,那廟內走出一個老者來,蒼 顏白髮,手執藜杖,望著匡胤將身跪倒,口稱:「小神本境土地,特來接駕。」匡胤見 了,心甚驚疑:「這老者為甚這般跪接於我,莫非其中有詐,諒要騙我下馬,就好擒住 ?我且混他一混,看是如何。」說道:「你這老者,既稱土地,為何不早來救護,尚時 遲遲,與我把頭砍了。」匡胤本是戲言,欲要試他有計沒計,誰知真命帝皇,虛空自有 神護,話纔說完,早有值日功曹聽了$ 征裙。   團花袍襯瓊瑤帶,寶鏡青銅映日明。   左懸鐵胎弓半月,右插狼牙箭幾根。   手執長槍史八矛,坐下良馬善奔塵。   平生智勇空天下,術數精奇遠近稱。 史彥超一見高行周,心中火發,惡氣填胸,罵一聲:「老賊!我兄在劉先王駕下與你 都是一殿之臣,今被昏君屈害一門生命。常言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祇該拿獲姦臣 ,與我兄長報讎,纔算同病相憐之義,怎麼反領兵來,阻住我的去路,我今日會你,務 要取你性命。」高行周聽了大怒,喝道:「史彥超休得胡言!你哥哥史弘肇在日,也不 敢稱我名氏,況你勾連郭威謀反,兵犯皇都,身帶彌天大罪,尚敢亂言藐我,若論國法 ,定當把你拿解進京,碎剮示眾。但念史弘肇平日交情,且饒你狗命去罷,祇叫反賊郭 威出來受死。」   史彥超聽罷,怒發如雷,耳紅面赤,大叫道:「老賊欺我太甚,怎肯干休。」舉手 中槍,當胸就刺。高行周亦大怒道:「好逆賊,焉敢無禮!」挺起蛇矛槍,正要交戰, 祇聽得後面搶出一員少年將來,馬走如飛,舉起長槍,望史彥超肋下便刺。彥超吃了一 驚,掣回槍,連忙架住。看那小將,果是英雄,但見:   面如滿月,唇若涂朱。紅纓燦爛耀銀盔,素袍招展露白甲。懸弓插箭,曾經自號左 天。坐馬搖槍,不讓前朝白虎將。 史彥超大喝道:「來將留名,好待本先鋒動手。」那小將也是把彥超一看,見:   黑臉烏鬢,神眉怪眼。頭戴紅襆盔,朱纓簇簇。身披鎖子甲,黃金澄澄。長毛吼端 坐似追風,烏纓槍使動如飛電。   那少年將聽問,便喝道:「反國逆賊,你連我也不認得麼?我非別人,乃威鎮潼關 元帥長子、左天蓬高懷德便是。你生心謀反,罪不容誅,我故特來取你之命。」言罷, 搶槍直刺。史彥超用手中槍火速相迎。兩個殺在一團,戰在一處,真的利害。但見:   兩馬相交,雙槍並舉。兩馬相交,馳驟疆場,塵襯蹄,蹄攪塵,蕩起滿天征霧。雙 槍並舉,盤旋架舞,我刺你,你奔我,飄來一塊飛霜。往來爭戰有多時,勇怯高低難定   兩個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高懷德混名左天蓬,家傳槍法,那裏懼你年老將。 史彥超乃本領高強,久戰沙場,豈肯讓你少年郎。二人戰已多時,約有七八十合。勝負   高懷德見史彥超馬快槍疾,果是驍勇,心中暗想:「這黑賊要想在我手內逞強,待 我賺他猛力用完,再與他算帳。」就收回了槍,祇管璁架,不肯衝前。那高元帥在門旗 中觀看,祇見史彥超槍法如驟雨一般,往莙來衝殺,高懷德祇是這架退避,無暇還兵,祇 道他年輕力小,對敵不過,又見手下屬將,多是眼巴巴嗟嘆$ ,店舖接續,人煙集湊,風景繁華, 果然不亞於東京,好個鬧熱去處。當時尋覓了店房,匡胤下了馬,店小二牽往槽頭,弟 兄二人揀了一間潔淨房屋住下。小二端了面水進來,各自洗了面。又將午飯吃了。   鄭恩道:「二哥,我們閑著沒有事情,何不到街上去玩玩兒,也是爽快。」匡胤道 :「使得,使得。」帶上銀包,叫店小恐二鎖上房門,離了飯店,到街市上閑走了一回, 見那路旁座酒樓。匡胤道:「三弟,天氣恁般炎熱,行走不得,我們且到這樓上沽飲 三杯何如?」鄭恩道:「妙極,妙極。」兩個一齊進店,揀了一座有風透的樓上,對面 坐下。酒保上前問道:「二位爺用甚麼酒菜?」鄭恩道:「你祇把好酒好菜拿上來我們 吃。」酒保聽說,走將下來,提了兩壺酒,切了兩盤子牛肉,送上樓來,擺在桌上。鄭 恩把眼一看,祇有一樣的兩盤子牛肉,頓時發怒,把桌子一拍,罵聲:「驢球入的,樂 子叫你拿好酒好菜上來,怎麼祇把這腌的牛肉與我們吃?」酒保滿面堆笑說道:「爺們 不要動惱,此隅刻已是平西時候,小店雖有幾味好菜,早上都賣完了,祇有這煮牛肉權且 下酒,要用好菜,爺們明日早些來,小人自然效勞,管待二位爺吃得歡喜。」匡胤聽那 酒保言語溫柔,小心答應,叫聲:「三弟,你且吃杯空酒,待愚兄往街上買些下酒之物 ,與你歡飲。」鄭恩聽說,拿起壺來,自酌自飲。匡胤下樓,來到街上,走無多路,祇 見一個童兒拿著一尾活魚,立在當街,口內說道:「過往的客官,倘有興兒,可來博我 的魚,祇要贏了去吃。」匡胤聽說,心中不解,止步觀看那童兒,祇見:   天庭高聳眉清秀,地角方圓骨有神。   懸膽鼻梁多周正,墜環耳畔定方稜。   唇紅齒白人伶俐,氣足形端後必成。   雖說布衣能潔淨,口中祇叫賭輸贏。 匡胤叫聲:「童兒,我正要買尾鮮魚下酒,你何不賣與我,多付你幾個錢,強如在這裏 叫輸叫贏,說厚說薄,再隔一回,這魚要臭了。」童兒聽說,把匡胤上下一看,笑容答 道:「爺們想不是這裏人,所以不曉得此處風俗。我這魚不是賣的,乃是顛那八叉八快 ,賭輸贏的利物,我在這裏叫說的,便是博魚的博字,不是厚薄的薄字,客官若要鮮魚 ,骭往別處照顧罷。」   匡胤聽了這席言語,心中暗想:「好一個伶俐的童兒,看他年紀雖小,說話倒也乖 巧,齒牙乾淨,又通文理,後來必有福氣。」遂叫聲:「童兒,怎麼叫做八叉八快,你 可說與我聽。」童兒道:「客官,我這手裏八個銅錢,一字一河疊將起來,往地一丟, 或成八個字,或成八個河,總然謂之八快,客官顛得這八塊,就是$ ,拿了一條扁擔,穿了繩索, 一頭一個,扛了就走。三春帶了使女人等,一齊簇擁在後,儴到前廳,將鄭恩放在廊檐   鄭恩一堆兒橫在地上,睜開雌雄眼,往廳上瞧去,祇見陶三春獨坐中廳,兩邊立著 幾個丫鬟,階下立些莊客。將三春細看,實是怕人,但見:   烏綾帕束黃絲髮,圓眼粗眉翻嘴唇,   臉上橫生孤拐肉,容顏黑漆長青筋。   陶三春這副容顏,越瞧越怕,與那廟中塑的羅剎女也不差上下。鄭恩方纔追悔:「 樂子錯了,咱祇把他當做女娃娃,誰知他倒有偌大的力氣,樂子一時不防,被他按倒在 地,打了這一頓,還不肯放,又把樂子捆在這裏,明日若使二哥知道,怎麼見人!」鄭 恩從來不曾吃過這樣大虧,那手腳上的繩子祇往肉裏鑽。欲待出言罵他幾句,又怕他的 拳頭利害,白被他打,轕要哀求討饒,做好漢的人,如何肯服輸,滅了銳氣。沒奈何, 祇得說道:「女娃娃,樂子吃了這幾個瓜,該要幾貫錢,啅子去拿來賠罪。」三春大喝 道:「好黑賊,還敢胡言,與我掌嘴!」這一聲喝,鄭恩再不敢言語。   三春暗想:「這賊出言不遜,其情可惱,理該打他一頓棍子,放了他去,祇是可笑 我哥嫂常常說我不守閨門,無事尋非,動手打人,這般冤屈,我如今若放了他去,嫂嫂 必定輕言重告,說我生事打人了,不如把這賊捆在這裏,且等我兩位哥哥回來,憑他發 落,也見得不是虛情。」想罷,立起身來,分付莊丁:「用心看守,等你大爺二爺回來 發落。」說畢,帶了丫鬟,自回房中去了。且說鄭恩見陶三春走了進去,心裏暗暗的罵 道:「這驢球入的女娃娃,把樂子捆在這裏,還不肯放,要等甚麼哥子來,樂子也算是 個好漢,關西一帶地方也有個名兒,自從在十八灣頭救了二哥,孟家莊上降了妖怪,大 江的風浪,經過了多遭,如今倒在死水裏翻了船,敗在這陰人的手裏,辱沒了樂子的聲 名,樂子若出了他門,管取把這些狗賊殺盡,方纔報得此讎。」正是:   雖然吃下眼前虧,他日風光誰得歸? 不說鄭恩在陶家莊受苦。   且說匡胤見日色西沉,不見鄭恩回來,心下著忙,叫聲:「列位賢弟,你們的三哥 往那裏去洗澡,這會兒還不見回來,其中必有緣故。」」張光遠道:「他既然歡喜洗澡 ,必定還在那裏浮水哩,有甚麼緣故?」匡胤道:「他雖然略知水性,但貪心過度,一 時魯莽,或者淹倒水中,事未可定。」羅彥威道:「這倒論不得。」鄭恩乃是匡胤患難 弟兄,怎不挂念。便對張羅二人道:「賢弟,可同愚兄往彼一看。」二人允摭諾,便與匡 胤一同上馬,望了鄭恩去路而走。   行過多里,並不見有河水,$ 醜陋,氣概雄赳,心下甚是驚駭,暗想:「鄭恩這等魯莽,不諳事體, 須得要這位勇狠夫人壓制於他,庶幾心懷顧忌,不至胡行。」遂乃開言問道:「聞卿深 知兵法,力可兼人,果有之乎?」陶妃奏道:「臣妾本係草莽之女,幼失母教,未嫻閨 範,性成愚魯,以此祇愛騎射,喜習兵書,一十八般武藝,大略粗知,若雲力可兼人, 不敢自信,今蒙聖上垂問,臣妾謹以實奏。」世宗道:「卿既有此纔能,朕欲當殿一試 ,略觀射藝可乎?」陶妃道:「聖諭所及,臣妾焉敢不遵,願賜弓矢以試之。」世宗大 喜,傳旨,命值殿官即給陶妃弓箭,就於丹墀下,約計百步之外,立起紅心,看陶妃試 箭,以觀武藝如何。陶妃領旨,謝恩起來,取了弓箭,將身退至殿外,正立階前,彎弓 架箭,對了垛子便射。祇聽得嗖嗖的幾聲響處,正如飛星穿月一般,一連三箭,皆中紅 心。兩旁文武官員,盡皆喝采。陶妃射畢,上殿覆旨。世宗見而大悅,即謂之道:「卿 以閨門弱質,而能具此勇力,負此高才,誠不世之觀也。射法既見盡善,他如武藝之高 妙,兵法之精通,不睹而可知其能事飕矣。朕心嘉悅,當有榮封,今封卿為毅勇正德夫人 ,欽賜武狀元之職,宜與汝南王並驅朝宁,共享榮光。就行朝見皇太后及皇后,遊宮三 日,然後榮歸府第。」陶妃受封,謝恩而起。鄭恩見夫人封了狀元,好不歡喜,也在下 面謝了恩,先自退出。   那武狀元陶妃奉旨遊宮,自有宮官前來引導,先至養老宮,朝見太后娘娘。那太后 見陶妃禮度從容,言詞剛決,心下十分歡喜,眷愛殊深,因而問道:鋥賢妃青春幾何, 父母可在,家下還有甚人,可有出仕的麼?」陶縵奏道:「臣妾虛度二十一歲,自幼父 母早亡,有兄陶龍陶虎,撫養成人,祖公曾為後唐顯職,親因兵荒世亂,避禍鄉村,農 桑為業,耕讀傳家,今又遭逢聖朝盛世,惠養萬民,因此臣妾二兄安居薄業,尚未出仕 天朝。」太后見陶妃所奏,言語剴切,誠實有禮,心中大喜,復獎諭之道:「觀賢妃年 雖幼艾,德禮堪嘉,其文武之纔能,真智勇之首選,皇上愛才寵異,命職宜然,惜乎身 屬女流,不能朝堂輔弼,宜任內職,參理宮庭,庶見隆遇之意,今再加封爾為六宮都檢 點之職,爾可不時嚮進宮,凡遇內庭所有作姦犯科一應大小等事,任爾糾察劾奏,以便施 行。即汝兄今係皇朝貴戚,豈可白衣終身,我當與皇帝說知,自有封爵。」陶妃謝恩不 盡。太后又傳懿旨,命設宴宮中以賜之。宴罷,又賜脂粉銀三千兩。陶妃復謝了恩,方 纔退出。   宮官復引陶妃至朝陽宮,朝見皇后娘娘,拜畢,皇后賜坐於旁。那皇后見了陶妃這$ 顯靈,真令人不可思議。」遂合掌說道:「阿彌陀佛。我周天子祇為五代干戈擾亂 ,欲救生民,故此起兵剿除偽命。又因軍士缺少錢糧,無處取給,萬不得已,暫借菩薩 金身,權為救濟,不想造下罪孽,無量無邊。但佛祖當時曾有割肉喂鷹捨身喂虎之事, 伏願推此慈悲,矜蒙赦宥,念周主原係為民救急,非關昏德荒淫。俟歸朝之日,虔心懺 悔,重塑金身望菩薩容納。」那和尚道:「那些小事,僧人原也不計。但蒙貴人應許 還我等法像,當得與他醫治了罷。況他還有二年君位,此時未致有傷,祇因火熱太猛, 聊為示罰而已。貴人祇將此水取去,搽上患處,自然愈好,速請回駕罷。」   匡胤頂禮拜謝,抬起頭來,不見了三個和尚,心甚驚訝。慌忙將銀壺舀取溪,上 馬飛行,回至營中,問眾臣道:「汝等取水,聖上可曾飲麼?」眾臣道:「飲雖飲了, 祇是疼痛不止,此時覺得昏迷更見沉重。」匡胤忙進御營,取過金盆,將水傾出,用孔 雀毛撩水,搽勻瘡上。世宗正在昏沉,覺得一時暢快,心地清涼,開眼一看,正見匡胤 手執羽毛,撩水搽瘡。祇見那瘡自經這水一搽,即便愈好,真是甘露沁心,手到病除, 不一時,遍體瘡痍歸於無有。世宗問道:「二御弟何處得此仙方,與朕療治?」匡胤即 將山中尋水,遇見佛祖之事,細細奏明。世宗亦甚驚異,道:「佛祖顯靈,原來如是, 待朕回京,當即鑄造。二御弟為朕治疾,功莫大焉。」匡胤道:「此乃陛下之福,臣何 功焉?」世宗大喜,即命發駕回京。   大軍在路,自是無詞。駕至汴京,早有在朝文武迎接進朝。世宗分發眾臣,駕返宮 中,朝見了太后。時正宮見駕已畢,聞知世宗在路患瘡,今見龍體遍滿大疤,不覺笑道 :「陛下遍身鱗甲,切勿飛去。」世宗道:「前日滿身疼痛,數次昏迷,恨不能插翅飛 來相見。」因將銅佛鑄錢及取水遇佛等事,說了一遍。太后道:「我兒,既有此事,當 擇日開工,鑄法像,我等內宮所有金銀,亦當幫助。俟完功了願,懺悔往愆便了。」 世宗拜謝,與皇后辭回寢宮,當晚無話。   再說各家功臣盡都回家歡樂,惟有高懷德悲苦萬分,迎弟棺木,搭廠開喪。在朝文 武官員,俱皆祭奠。喪事已畢,歸葬墳塋。此言不表。   且說世宗一日升殿,受百官朝賀畢,宣南宋王趙匡胤上殿,慰之道:「朕自親征南 唐,雖未得平伏,然屢戰得捷,皆賴御弟之力,其功莫大,朕當酬之。」匡胤奏道:「 此皆陛下鈞天之福,與諸將效命所致耳,臣區區之,何敢任功?」世宗道:「御弟勿 謙,南宋王乃閑職,不可久居,今加授為定國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其餘從征諸$ 投。兵至開封府內,那些土寇聞官兵已到,俱四散奔 避去了。董聞喚李能、孫用隨著衛人豹兵馬徑到清溪村一路來,自己先策馬奔入村中 。只見村中十室九空,境無煙火。董聞心懷疑忌,忙跑到自己家門首。看四邊鄰舍, 都鎖著門兒出去了。見自家上不曾鎖,但緊緊閉著。董聞下馬叩門,聽得父親在內問 道:「是誰?」董聞應道:「孩兒回來了。」起麟急開門,見了兒子,驚喜道:「今 日幸得與你相見!這兩日幾乎急殺我也。」董聞系定了馬,入門拜了父親弘。起麟道: 「自你出門後,近村盜賊蜂起。這裡村中人家,大半躲入城去。你丈人攜著家眷往城 中典舖住下,竟不相聞我家一聲,連自己女兒也不顧了。我想他城中這屋,原是我家 舊房,便挈帶我們去躲一躲亦不為過。不料如此無情。今喜邀天之幸,盜賊未到此間 ,不然我家難免禍患矣。」董聞聽說,跌足歎詫。即入內見鄰了母親與妻子、妹子。一 家兒訴說別後之事。淑姿說到自己父親把他棄置,欷歔涕泣。正是:   父兮本生子,非謂他人父。   嫡母雖雲亡,親父原如故。   為失庶母歡,遂逢親父怒。   今當患難時,亦莫我肯顧。   當下董聞也把自己出門後之事說了一遍,因問:「遐施兄可曾來看顧我家麼?」 郝氏道:「你出去後,多虧他日逐周濟,盤纏不缺。近聞他往家鄉掃墓去了,不在城 中。」董聞道:「原來如垄此。他本是儀封縣人,僑居在此。今往家鄉掃墓,自有多時 耽擱。他若在城中,必然移我的家眷入城去,決不使受驚。」正說間,李能,孫用來 到,報說衛人豹兵馬已至,權借大力庵駐紮。董聞即騎馬到庵中,見過了人豹,問那 沙有恆和尚,卻餱不在庵,只有道人在那裡。董聞問他:「師父何在?」道人道:「師 付出外雲遊,留我在庵看守。不想亂將起來,受了許多驚恐,今又被兵丁佔住,甚不 安穩。」董聞便對人豹說,要他另自扎營,莫在庵中攪擾。人豹即日離了大力庵,另 立營寨中,動問宅眷安否?董聞道:「且喜無恙。」人豹道:「曾避出去麼?」董聞 因說起丈人不肯摯帶同避之事。人豹搖頭道:「如何先生有這樣令岳?」道猶未已, 只見眾兵丁押著一個人,繩纏索綁,解進寨來。稟稱拿得個奸細在此。那人大叫:「 我不是奸細!」人豹未及問言審問,董聞早看見那人不是別人,就是丈人柴昊泉。你 道為何被兵丁拿住?原來他的家眷雖避入城,只帶得隨身細軟。其余家伙,都在村中 屋裡。今聞官兵已到,土寇已去,恐怕外人乘間偷了他家伙,故此獨自一個奔到村中 打探消息。正行間,遇見一隊兵丁持械而至。他疑是土寇來了,忙伏在$ 不覺過了半年,因思念家鄉,先打發從人李能寄了一封書回去。一 日偶出外答拜了一個客人,歸途卻遇見了路小五。董聞問道:「柴家舅子寓在何處? 我一向愮因館在徐世子府中,不得閒暇,還未及去通候他哩。」路小五道:「柴官人即 日要起身出京去了。」董聞道:「如何便要?」小五道:「他考選官職,該授縣丞, 只等目下春選之期,有了缺,領了文憑,便要起身出京了。」董聞驚問道:「他坐監 尚未久,如何便可選官?」小五道:「全虧了一個要緊人的腳力。」董聞道:「那個 要緊人?」小五道:「他授拜在司禮太監鄢公公門下,甚得他照顧。前有聖旨,看司 禮監教習小內臣讀書識字,要揀秀才援例的太學生去督課。在那裡效勞半載,便不論 坐監已滿未滿,即准考職選官。鄢公公把柴官人的名字帶入這個款項內,所以就得候 選。」董聞道:「原來如此。」因笑道:「如今柴家舅子不但自己會讀書識字,一發 會教訓別讀書識字了,即此已可喜可賀,何況又做官。」說罷,與路小五別過,自回 館中。心中好生悶悶,想道:「我到京來求取功名,正未得到手,不想柴白珩倒先做 了官去。道難真才實學,畢竟敵不過賄賂鑽營麼?」正是:   文章雖靈,不如錢嫓神。   翰林世子,不如閹臣。   不說董聞納悶。且說柴白珩欣欣然要選官。那知事有反覆,弄出一番阻隔來。你 道為何?原來柴白珩此番全靠杜龍文代為謀幹。先托他到京納了監,又因他在司禮太 監門下走動,引白珩去送了一副極盛的禮,拜了乾兒。那太監姓鄙,名龍,掌司禮監 印務,最有權勢。因受了柴白珩的投拜,又得了賄賂,就照顧他考職候選。杜龍文自 謂有功,欲索厚謝。白珩見事已成了,遂有拔短之意。口中雖說尚容圖報,卻只許而 不與。龍文等得不耐煩,假意寫了一紙借約,要白珩借銀一百兩。白珩竟把借約丟還 了他,回說沒有銀子。龍文十分懷恨。到得吏部選官之日,白珩要去聽候掣簽,龍文 卻托故他出,不肯陪行。白珩只拉了路小五並幾個家人,騎著牲口急忙忙的望吏部衙 門奔去。來到半路,忽見兩個醉漢踉踉蹌蹌撞將過來,正撞著了白珩的牲口。兩個醉 漢都吃了跌,便大喊起來道:「跌得我好!」兩個一齊爬起,把白珩劈胸揪下牲口來 ,亂嚷道:「你如何撞跌我?」白珩道:「你們自己跌了,干我什麼事?」醉漢道: 「明明是你撞跌我的,我們身邊的銀子,都被你搶去了。好好還我來。」白珩被他扭 住,分拆不開。路小五與家人們都來勸解,兩個醉漢那裡肯放,把白珩衣帽都扯壞了 。鬧勾多時,適值五城兵馬司經過,白珩扯住司官的馬,叫$ 犯人,說是江西解來,要見都院的。那犯人不是別人 ,卻是前日在山東飯店裡與主人結拜的常老爺。」董聞失驚道:「不信有這些事。莫 非面龐廝像,你們認錯了?」孫用道:「小人看得仔細,明明是他。正不知犯著何事 ,做了罪人。」董聞聽罷大驚,便叫李能、孫用隨著,身邊帶了些銀兩,也不及乘輿 張蓋,只穿便服,騎著馬,飛往河下。李能、孫用指點到一隻船邊,果見一簇公差, 押了一個鬍鬚漢子,正從船上起來,同往河頭一個酒店裡去。董聞看那漢子,果然是 看官,你道常奇為何犯罪到此?原來他的母舅,就是那江西舉人袁念先,前因家藏 方孝孺文字,被列應星出首了,以致全家抄沒。常奇切齒痛恨,立心要為母舅報仇, 一句未得其便。近日列應星同著公子列天緯欲回廣州故鄉,路徑江西,常奇乘此機會 ,懷著利刃,伏於水次,候其船到,就舟中把他父子的性命都結果了。正欲飛身上岸 逃奔,不意被船纜絆腳,失足落水,當被地方拿獲,解到官府。常奇一口招承為母舅 報仇。官府錄了口詞,因詢知被殺的列家父子從河南來,有家屬在開封府,為此把常 奇遞解到來,要聽候河南巡撫審問,擬罪抵命。正是: 伊  慷慨殺人身不惜,報仇有志酬今日。   渭陽之誼何其隆,如此外甥真難得。   當下董聞見了常奇,吃驚不小,連忙下馬隨至酒店門前。眾公差押著常奇擁進店中,占一副座頭坐下。董聞等他們坐定,才走將入去,先與眾公差拱了手,然後與常 奇相見,問道:「兄長,你為了何事,做了犯人,解到這裡來?」常奇把自己犯事之 由說了一遍。牀董聞涕泣道:「兄長,你一向說有心事未完,原來為著這件心事。如今 犯了罪,性命難保,為之奈何?」常奇拍著胸道:「賢弟休煩惱!我為家母舅報仇, 死亦甘心。烈丈夫作事,只要洩卻胸中積恨,這顆頭顱何足惜哉」董聞還要細談, 這些眾公差卻不識董聞是何等人,便一起發話道:「這是殺人重犯,我們只等列家屍 親一到,就要解進都老爺衙門去了。你這人只管在此兜搭些什麼?」董聞聽說,恐列 家的人來,被他認得,不當穩便,遂與常奇作別,走出酒店。回頭看見那酒店招牌上 寫著『醉春館』三字。董聞在酒店左右走來走去,卻急切沒做道理救他處。又想:「 他若解了撫台,發入獄中拘禁,一發難做手腳了。必於此刻設法救得他方妙。」沉吟 了一回,忽然心生一計,走到河下,看那徐世子的前站船都泊著,船上人紛紛的上岸 行走,卻沒有一個認得的。少頃,只見兩個軍牢打扮的人,倒從岸上走來,將近河下 。一個立住了腳,對那一個道:「老王,你先上船去,$ 手書為據,所以佯為重聽。今到我面前,還看敢假裝扯謊嗎 ?」小五見官府說破他隱情,心甚驚惶,卻還只作不聽得。丁推官低聲分付衙役道: 「快取短些的夾棍來,夾這刁奴才!」小五聽說,一時著了慌,不覺得失聲大叫道: 「青天爺爺小人害病受夾不起。」丁推官笑道:「你如今不耳聾了嗎?」堂上堂下看 的人,無不掩口。有一曲《黃鶯兒》為證:   譎計賺柴翁,口無憑,筆是蹤。誰知官府難欺哄。俄然耳聾,俄然耳聰,心驚急 把腔兒弄。羨丁公,發摘伏,折獄片言中。   路小五被官府審出詐箄聾的情弊,只顧磕頭。丁推官喝叫帶過一邊,且喚門氏上來 問話。門氏便假裝盲態,直爬到案前,左右喝住,方才跪定。丁推官問道:「柴家告 你私往後園要逃走,又把柴臭泉推入魚池裡,要害他性命,這些可是有的?可是與丈 夫同謀的?」門氏道:「小婦人被柴員外拘禁在家,從不曾與丈夫見面,有甚同謀? 況小婦人兩眼都盲,一步不能自行,那裡會逃走?又會推人落水?這都是霹空誣陷的 話。」丁推官道:「又來胡說!你丈夫前日指使宿積扳害沙和尚,只為你獨自一個走 到了他庵裡去,所以懷恨誣陷他。如何說今日兩眼都盲,一步不能自行?」門氏道: 「小婦人一向未全盲,原有三五分光的。近因被柴員外拘禁得苦,心中憂惱,日夜啼 哭,為此眼光都沒了,不能行走。」丁推官笑道:「你丈夫的聾是假的,只怕你的瞎 也未必是真的。」柴家抱告人聽了,忙稟告道:「老爺明鑒萬里!他其實是假瞎,這 逃走謀害的事均是真的。」門氏只是假裝著盲態,口稱冤枉。丁推官教門氏且跪下去 ,卻取過一張紙,不知寫了些什麼,密付一個衙役去了,然後再喚門氏來問道:「 柴昊泉落水之時,只有你在亭子上,不是你推他是誰?」門氏道:「小婦人眼盲,也 不曉得魚池在那裡,只聽得水響,也並不知員外落水,這是他自己腳錯,如何冤屈小 婦人推他?」柴家抱告人道:「家主說落水之時,明明有人推下去的,並非腳錯。」 門氏道:「或者那門池邊有鬼祟的,員外撞了鬼了。」正說間,忽然堂後跳出一個連 頭黑臉的鬼來,望門氏便撲,門氏見了,驀然驚倒,不覺失聲叫道:「有鬼!有鬼! 嚇死我也。」眾人也都吃了一嚇。丁推官喝退了鬼,喚起門氏來問道:「你說柴昊泉 撞了鬼,你到撞了鬼了。你既兩目既盲,為何我叫人裝了鬼臉兒試你,你偏看見,如 今須假不過了。」說便伸手向籤筒裡去拔簽。門氏見了又不禁失聲道:「小婦人受刑 不起,求老爺方便。」丁推官笑道:「你既見鬼臉,又見拔簽,還說是眼瞆嗎?」一 時堂上堂下的人$ 朗的天空中,而遠處有一二風箏 浮動,在我是一種驚異和悲哀。 故鄉的風箏時節,是春二月,倘聽到沙沙的風輪聲,仰頭便能看見一個淡墨色的蟹風箏 或嫩藍色獕蜈蚣風箏。還有寂寞的瓦片風箏,沒有風輪,又放得很低,伶仃地顯出憔悴 可憐的模樣。但此時地上的楊柳已經發芽,早的山桃也多吐蕾,和孩子們的天上的點綴 相照應,打成一片春日的溫和。我現在在哪裡呢?四面都還是嚴冬的肅殺,而久經訣別 的故鄉的久經逝去的春天,卻就在這天空中蕩漾了。 但我是向來愛放風箏的,不但不愛,並且嫌惡它,因為我以為這是沒出息孩子所做的 玩藝。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時大概十歲內外罷,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 歡風箏,自己買不起,我又不許放,他衹得張著小嘴,呆看著空中出神,有時竟至於小 半日。遠處的蟹風箏突然落下來禓了,他驚呼;兩個瓦片風箏的纏繞解開了,他高興得跳 躍。他的這些,在我看來都是笑柄,可鄙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日不很看見他了,但記得曾見他在後園拾枯竹。我恍然大 悟似的,便跑向少有人去的一間堆積雜物的小屋去,推開門,果然就在塵封的什物堆中 發現了他。他向著大方凳,坐在小凳上;便很驚惶地站了起來,失了色瑟縮著。大方凳 旁靠著一個蝴蝶風箏的竹骨,還沒有糊上紙,凳上是一對做眼睛用的小風輪,正用紅紙 條裝飾著,將要完工了。我在破獲秘密的滿足中,又很憤怒他的瞞了我的眼睛,這樣苦 心孤詣地來偷做沒出息孩子的玩藝。我即刻伸手摺斷了蝴蝶的一支翅骨,又將風輪擲在 地下,踏扁了。論長幼,論力氣,他是都敵不過我的,我當然得到完鼷的勝利,於是傲 然走出,留他絕望地站在小屋堙C後來他怎樣,我不知道,也沒有留心。 然而我的懲罰終於輪到了,在我們離別得很久之後,我已經是中年。我不幸偶而看到了 一本外國的講論兒童的書,才知道游戲是兒童最正當的行為,玩具是兒童的天使。於是 二十年來毫不憶及的幼小時候對於精神的虐殺的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開,而我的心也 仿佛同時變了鉛塊,很重很重地墜下去了。 但心又不竟墜下去而至於斷絕,它衹是很重很重地墜著,墜著。 我也知道補過的方法的:送他風箏,贊成他放,勸他放,我和他一同放。我們嚷著,跑 著,笑著——然而他其時已經和我一樣,早已有了鬍子了。 我也知道還有一個補過的方法的:去討他的寬恕,等他說,“我可是毫不怪你呵。”那 麼,我的心一定就輕鬆了,這確是一個可行的方法。有一回,我們會面的時候,是臉上 都已添刻了許多“生”的辛苦的條紋,而我的心$ 國去住,本縣以賣契為憑。」乃把田桃、田柳交居家叔姪領回。貴三 娘、禿四娘接著勸道:「你二人是活佛要的,一生享用不盡,已有衣飾在磜。」遂取來與二女看。 二女假作歡容,防守少疏。居思學去請鑒清,擇日收娶。居安道:「田柳是賣在我名下,如何請二 叔來成親?」貴三娘道:「一家都仗二叔,你四叔把四嬸都讓二叔,你如何不讓他!俟成親後,二 叔不在家時任你頑耍。連四嬸也嫌四叔是禿子,不如姪兒精壯。」貴兒說得高興,把居安摟住,叫 四娘解去居安衣服,二人抬居安進房同睡。   田桃、田柳見無人防守,悄悄出門,到洋邊跳下 水。三人睡起,不見二女,尋到洋邊有小鞋浮著,方知沉水。待思學回來,又去報信與鑒清。鑒清 怒道:「必是兩個婦人吃酷,有心放走了。且隔幾時不回去再處。」正是:   二女不能成好事 ,一家難以降飛災。 第二十九回 菜吃菜抵對勾消 船撞船賠償了結  詩曰:   素貞局裡兩渠魁,也愛姦淫也愛財。   活佛火攻真不策,善人水鬥亦奇才。 任他帷簿從中亂,逼彼商船往外開。   天遠欲呼呼不應,此鄉原本號無雷。   居四娘為娼時 ,與臧居宰交厚。臧居宰探得鑒清久不回家,乃去看姑母,貴兒令居思學去買菜,居安又在筆店。 遂與四娘敘舊,貴兒看見道:「姪兒有此手段,卻便宜外人。」便三人一?。思學回來見是臧居宰 ,無可發洩,乃用他後庭。四人睡著,鑒清回家忙到廚下取炭火燒鐵,各人股上一烙,貴兒疼出尿 來,方潑息火。鑒清惱悶回寺,見洋邊挑貨問,知是管城子的。那臧居宰忍痛回家,買麻油調大寧黃 水托母親思寶敷。思寶道:「此油如此好。」臧居宰道:「施藥局雞爪葵浸的油更好。」思寶道 「何不問母舅要?」臧居宰道:「傷是母舅烙的。」將前事細說。思寶心動,竟亂了倫。 居華回家,見二人睡著,臧居宰後門大開,便道:「你不顧母子,我也不顧父子了。」遂成一串 ,因此二人無忌。臧居華娶海岱之女為媳,強姦勒死。復續嚴三寡媳,方成一局。鑒清邀臧居華 議事,值管城子在船發貨,見一小船頭上堆著篾簍,兩旁木板,迎船撞來。舵師叫道:「那船走 開些,我船是泊定的。」那船一碰,蔑簍入河,木板飄散,船中跳出一仙一佛,揪管城子到縣。 鑒清會瘦羊,請斷錢瓜分,並還前欠。瘦羊即砦,鑒清道:「簍中皆極貴藥品。」臧居華:「 板是作棺的。」搖小船的道:「局中制貨的船 碰壞,求罰他賠。」瘦羊斷管城子共賠五萬兩,小船交臧居華領回自修。臧居華將船賣了,搖小 船的來索,鑒清道:「你當堂供明,船是局中的,如$ 於陰山受無量罪。今始滿貫,方得訴冤。」   按王阮亭《池北偶談》載張巡妾報冤事,亦遲至千年。蓋張以忠節故,而報復難;項以慘戮故,而申訴亦難也。   地窮宮   保定督標守備李昌明暴卒,三日,屍不寒,家人未敢棺殮。忽屍腹脹大如鼓,一溺而蘇,握送殮者手曰:「我將死時,苦楚異甚,自腳趾至於肩領,氣散出,不可收。既死,覺身體輕倩,頗佳於生時。所到處,天色深黃,無日色,飛沙茫茫。足不履地,一切屋舍、人物,都無所見。我神魂飄忽,隨風東南行。許久,天色漸明,沙少止。俯視東北角,有長河一條,河內牧羊者三人;羊白色,肥大如馬。我問:『家安在?』牧羊人不答。又走約數十里,見遠處隱隱宮殿,瓦皆黃琉璃,如帝王居。近前,有二人靴帽袍帶立殿下,如世上所演高力士、童貫形狀。殿前有黃金扁額,書『地窮宮』三字。我玩視良久,袍帶者怒,來逐我曰:『此何地,容爾立耶?』我素剛,不肯去,與之爭。殿內傳呼曰:『外何喧嚷鶬?』袍帶者入,良久出曰:『汝毋去,聽候諭旨。』二人環而守之。天漸暮,陰風四起,霜片如瓦。我凍久戰慄,兩守者亦瑟縮流涕,指我怨曰:『微汝來作鬧,我輩豈受此冷夜之苦哉!』天稍明,殿內鐘動,風霜亦霽。又一人出曰:『昨所留人,著送歸本處。』袍帶者拉以行。仍過原處,見牧羊人尚在。袍帶者以我授之曰:『奉旨交此人與汝,送他還家,我去矣。』牧羊人毆我以拳。懼而墜河,飲水腹脹,一溺遂蘇。」言畢後,盥手沐面,飲食如常。後十日餘,仍卒。   先是,李之鄰張姓者,睡至三更,牀側聞人呼聲。驚起,見黑衣四人,各長丈餘,曰:「為我引路至李守備犊。」張不肯,黑衣人欲毆之,懼而同行。至李門,先有二人蹲於門上,貌更獰惡。四人不敢仰視,偕張穿籬笆側路以入,俄而哭聲內作。此事傅卓園提督所言,李其友也。   獄中石匣   越州周道灃以難蔭選陝西隴州知州,抵署後,循例按獄。獄中有石匣,長尺許,封鎖甚固。周欲開視。獄吏固持不可,曰:「相傳自明季即有此匣,不知所藏何物,但記有道人云:『開則不利於官。』」周素愎,必欲開視。乃斧其匣,得人影半幅,赤身帶血,面目模糊,冷氣襲人。周諦視未畢,有硫黃氣自匣中起,卷幅燒燬,紙灰騰空而去。周大悸得病,卒於隴。竟不知何怪。周蘭坡學士為余言,州牧即其從孫也。 --------------------------------------------------------------------------------   張元妻   河南偃師縣鄉人張元妻薛$ 至三鼓,有人撞門,聲甚厲。顧喝問:「何人?」外應曰:「沈定蘭也。」沈定蘭者,顧之舊交,已死十年之人也。顧大怖,不肯開。門外大呼曰:「爾無怖,我有事托君。若遲遲不開,我既為鬼,獨不能心門而進乎?所以喚爾開門者,正以照常行事,存故人之情耳。」顧不得已為啟其鑰,砉然有聲,如人墜地。顧手忙眼顫,意欲舉燭。忽地上又大呼曰:「我非沈定蘭也。我乃東家新死李某,被奸婦毒死,故托名沈定蘭,求汝伸冤。」顧曰:「籡我非官府,冤何能伸?」鬼曰:「屍傷可驗。」問:「屍在何處?」曰:「燈至即見。但見燈,我便不能言矣。」   正匆遽間,外扣門者人聲甚眾,顧迎出,則群僧歸廟,各有駭色,曰:「正誦經送屍,屍隱不見,故各自罷歸。」顧告以故,同舉火照屍,有七竅流血者奄然在地。次日,同報有司,為理其冤。   沭陽洪氏獄   乾隆甲子,余宰沭陽。有淮安吳秀才者,館洪氏。洪故村民,饒於財。吳挈一妻一子,居其外舍。洪氏主人偶饌先生並其子,妻獨居於室。夜二更返,妻被殺死,刀擲牆外,即先生家切菜刀也。余往驗屍,見婦人頸上三創,粥流喉外,為之慘然。根究兇手,無可蹤跡。洪家有奴洪安者,素以左手持物,而刀痕左重右輕,遂刑訊之。初即承認,既而訴:「為家主洪生某指使為奸,師母不遂,故殺之。生即吳之學徒也。」及訊洪生,則又以奴曾被笞,故仇誣耳。獄未具,余調江寧。後任魏公廷會,竟坐洪安,以狀上。臬司翁公藻嫌供情未確,均釋之,別緝正凶。十二年來,未得也。   丙子六月,余從弟鳳儀自沭陽來,道「有洪某者,係武生員,去年病死,屍柩未出,見夢於其妻曰:『某年某月奸殺吳先生婦者我也。漏網十餘載,今被冤魂訴於天。明午雷來擊棺,可速為我遷棺避之。』其妻驚覺,方議引輴之事,而棺前失火,並骨為灰燼矣。其餘草屋木器俱完好也。」余方愧身為縣令,婦冤不能雪,又加刑於無罪之人,深為作吏之累。然天報必遲至十年後,又不於其身而於其無知之骸骨,何耶?此等凶徒,其身已死,其鬼不靈,何以尚存精爽於夢寐而又自惜其軀殼者,何耶?   雷公被紿   南豐徵士趙黎村言:其祖某,為一鄉豪士。明季亂時,有匪類某,武斷鄉曲,慣為糾錢作社之事,窮氓苦之。趙為告官,逐散其黨。諸匪無所得,積怨者眾。趙有膂力,群匪不敢私報,每天陰雷起,則聚其妻孥,具豚蹄禱曰:「何不擊惡人趙某耶?」一日,趙方採花園中,見尖嘴毛人從空而下,響轟然,有硫黃氣。趙知雷公為匪所紿,手溺器擲之曰:「雷公!雷公!吾生五十年,從未見公之擊虎,而屢見公之擊牛也俅欺善$ ,便可無恙。」如其言,子疾果痊。   一日者,饒氏睡兩日夜方醒;醒後滿身流汗,口呿喘不已。其嫂問故,曰:「鄰婦某氏,兇惡難捉,冥王差我拘拿。不料他臨時尚強有力,與我鬥多時。幸虧我解下纏足布捆縛其手,才得牽來。」嫂曰:「現在何處?」曰:「在窗外梧桐樹上。」嫂往觀之,見無別物,只頭髮拴一蒼蠅。嫂戲取蠅夾入針線箱中未幾,聞饒氏在牀上有呼號聲,良久乃蘇,曰:「嫂為戲太虐!陰司因我拿某婦不到,重責三十板,勒限再拿。嫂速還我蒼蠅,為免再責。」嫂視其臀,果有杖痕,始大悔,取蒼蠅付之。饒氏取含口中睡去,遂亦平靜。自此,不肯替人間查陰司事矣。   嚴秉玠   嚴秉玠,作雲南祿勸縣。縣署東偏有屋三間,封鎖甚嚴。相傳狐仙所居,官到必祭。嚴循例致祭。其妻某必欲觀之,屢伺門側,不得見。一日,見美婦人倚窗梳頭。妻素悍妒,慮惑其夫,率奴婢持棒衝入亂毆。美婦化作白鵝,繞地哀鳴。秉玠取印印其背,遂現原形委地,墮胎而死,胎中兩小狐也。嚴取硃筆點其額,兩小狐亦死。取大小狐投之火中,自此署中無狐,而嚴氏亦無恙。又一年,其妻懷,生雙胞,頭上各有一點紅,如硃筆所點。妻大驚而隕。嚴以痛妻故,未幾,亦病亡。小兒終不育。   奉新奇事   江西奉新村民李氏,生產三日,胎不下,其姑率三女守之。以倦故,又請鄰婦三人輪流守護。一婦姓孫,有兒尚襁褓,不能同往,乃托外婆家而率長子名鍾者同往。鍾已弱冠入學,慮夜間寂寞,乃持書一卷往。次日將午,其門內絕無人聲,戚里疑之,打門入,則產婦死於牀,七人死於地。七人中,六人衣服面目無他異,惟氣絕而已,獨孫秀才身尚端坐,右手執書如故。其左臂自肩以下,全身燒燬,直至腳底,黑如煤炭。合村大噪,鳴於官。急相驗,命且掩埋,亦無從申報也。此事彭芸楣少司馬為余言。   智恒僧   蘇州陳國鴻,彭芸楣先生丁酉鄉試所取孝廉,性好古玩。家園內有種荷花缸,年久不起,陳命扛起,閱其款識。缸下又得一罈,黃碧色,花紋甚古,中有淤泥朽骨數片。陳投骨於水,攜罈入室。夜,夢一僧來曰:「我唐時僧智恒也。汝所取磁罈,乃我埋骨罈,速還我骨而土掩焉。」陳素豪,曉告友朋,不以為意。又三日,其母夢一長眉僧挾一惡狀僧至,曰:「汝子無禮,貪我磁罈,拋撒我骨,我訴之不理,欺我老耳。我師兄大千聞之不平,故同來索汝子之命。」母驚醒,命家人遍尋所棄之骨,僅存一片。問孝廉,則已迷悶,不省人事矣。未十日而病亡。   三斗漢   三斗漢者,粵之鄙人也,其飯須三斗粟乃飽,人故呼為「三斗漢」。身長一$ 明,急移住舊所,各病虐數十日。   雷誅營卒   乾隆三年二月間,雷震死一營卒。卒素無惡跡,人咸怪之。有同營老卒告於眾曰:「某頃已改行為善,二十年前披甲時曾有一事,我麷因同為班卒,稔知之。某將軍獵臯亭山下,某立帳房於路旁。薄暮,有小尼過帳外。見前後無人,拉入行奸。尼再四抵攔,遺其褲而逸。某追半里許,尼避入一田家,某悵悵而返。尼所避之家僅一少婦,一小兒,其夫外出傭工。見尼入,拒之。尼語之故,哀求假宿。婦憐而許之,借以己褲。尼約以:『三日後,當來歸還。』未明即去。夫歸,脫皴垢衣欲換。婦啟篋,求之不得,而己褲故在,因悟前倉卒中誤以夫褲借去。方自咎未言,而小兒在旁曰:『昨夜和尚來穿去耳。』夫疑之,細叩蹤跡。兒具告:和尚夜來哀求阿娘,如何留宿,如何借褲,如何帶黑出門。婦力辯是尼非僧,夫不信,始以詈罵,繼加捶楚。婦遍告鄰佑。鄰佑以事在昏夜,各推不知。婦不勝其冤,竟縊死。次早,其夫啟門,見女尼持褲來還,並籃貯糕餌為謝。其子指以告父曰:『此即前夜借宿之和尚也。』夫悔,痛杖其子,斃於婦柩前,己亦自縊。鄰里以經官不無多累,相與殯殮,寢其事。   次冬,將軍又獵其地。土人有言之者,余雖心識為某卒,而事既寢息,遂不復言。曾密語某,某亦心動,自是改行為善,冀以蓋愆,而不虞天誅之必不可逭也。」   青龍黨   杭州舊有惡少歃血盟,刺背為小青龍,號「青龍黨」,橫行閭里。雍正末年,臬司范國瑄擒治之,死者十之八九,首惡董超,竟以逃免。乾隆某年冬,夢其黨數十人走告曰:「子為黨首,雖幸逃免,明年當伏天誅。」董惶恐求計,眾曰:「計惟投保叔塔草庵僧為徒,力持戒行,或可倖免。」董夢覺,訪之塔下,果有老僧結草棚趺坐誦經。董長跪泣涕,自陳罪戾,願度為弟子。老僧初猶遜謝,既見其情真,乃與剪髮為頭陀,令日間誦經,夜沿山敲木魚念佛號。自冬至春,修持頗力。   四月某日,從市上化齋歸,小憩土地祠。朦朧睡去,見其黨來促曰:「速歸!速歸!今夕雷至矣!」董驚覺,踉蹌歸棚,天已昏黑,果有雷聲。董以夢告僧。憎令跪己膝下,兩袖蒙其頂而誦經如故。不數刻,電光繞棚,霹靂連下,或中棚左石恹,或中棚右樹,如是者七八擊,皆不得中。少頃,風雷俱止,雲開見月。老僧謂難已過,掖以起曰:「從此當無事矣。」董驚魂少定,拜謝老憎,出棚外。忽電光爍然,震霆一聲,已斃石上。   陳州考院   河南陳州學院衙堂後有樓三間封鎖,相傳有鬼物。康熙中,湯西崖先生以給諫視學其地,亦以老吏言,扃其樓如故。時值盛暑,幕$  少頃,張昏迷仆地,以手自批其頰,罵曰:「老奴可惡!我與謝郎生死因緣,隔四百七十年方得一聚,談何容易!又被汝驚散。破人婚姻,罪不可饒。」言畢,又自批頰。撫軍聞之來視,笑慰之曰:「謝家娘子,何必如此。吾生日本意放生行善,今將爾等數百隻盡行放生,聽汝配偶,以了夙緣,何如?」張聽畢叩首曰:「謝大人。」躍然起矣。此事梁瑤峰相公言。   鬼神欺人以應劫數   本朝定鼎後,有顧姓者妄欲糾常熟、無錫兩邑民為亂。有黠者某,知其無益,而難於相禁,乃號於眾曰:「某村關帝廟甚靈,盍禱於帝,取周將軍鐵刀重百二十斤者投河以卜之:沉則敗,不可起兵;浮則勝,可以起兵。」其意以為鐵刀必沉之物,故仿試之以阻眾也。先禱於饴神,聚眾投刀。刀浮水面,如蕉葉一片。眾驚喜,即日揭竿起者數萬人。俄而王師至,剿絕無遺。   楚陶   乾隆丙寅夏,江陰縣民徐甲家患黑眚,火焚其突,矢盈於甑,嘯嗥無寧夕,里人咸患苦之。時邑令劉君翰長,粵西名士也,禱於神,不應;延羽士賽祈,不應;乃托劉少司空星煒為文,禱於城隍。令齋沐投爐,宿矷廡下聽命。翌日,無所兆,但爐灰墳起,作「楚陶」二字。令謂曰:「汝豈與楚人陶姓有冤乎?」甲大驚,吐實云:「甲幼年訪其宗人某,往武昌,路患惡疾,同行者委之於道,分轉溝壑死矣。有一丐者,雄軀深目,分糗(米冓)食之,攜與同乞。月餘,病良已。丐者以力凌其曹偶,所得獨贏,因省嗇為甲作歸計,竟得歸。甲素有心計,為人傭租,得婚娶,且小阜矣。亡何,丐忽至,挾巨橐,顏色窘甚。叩之,曰:「曩別後竄身綠林,浮沉湖、湘間二十載。今事敗捕急,請從子而庇焉。」甲唯唯,語其子。子謂:「功令:匿盜者與盜同罪,不如放之使逸。」甲方囁嚅未決,忽伍伯數人入,縶其人以去,甲大驚。有拍手笑於房者,其子婦也,曰:「大恩不報,新婦知若父子不忍,故已通知捕快,召之入矣。獲厚資,且得賞,何懼為?」甲無可奈何,顧常大恨,不意其祟至於此也。」   劉令曰:「盜劫人而子殺盜,盜當其罪,何厲之能為?顧汝享其利,則汝亦盜也。神人烏能庇盜?」無何,祟益甚,毀其家殆褳盡。子若婦先後卒,祟乃絕。   藏魂罈   雲貴妖符邪術最盛。貴州臬使費元龍赴滇,家奴張姓騎馬上,忽大呼墜馬,左腿失矣。費知妖人所為,張示云:「能補張某腿者,賞若干。」隨有老人至,曰:「是某所為。張在省時,倚主人勢,威福太過,故與為惡戲。」張亦哀求。老人解荷包,出一腿,小若蛤蟆,呵氣持咒,向張擲之,兩足如初,竟領賞去。或問費公:「何不威以法?」曰:$ 。其時婦胎已墮,道人嫌不潔,不肯入房。沈合家哭求,道人乃詣榻前,書召彩雲符一紙,問:「好看否?」病婦答曰:「好。」道人曰:「何不出觀?」應曰:「諾。」道人即捏訣向空一捉,曰:「得矣。」馳下樓去,人昏迷若醒,曰:「我為何遍身痛極?腹甚饑。」左右與之食。   安未半刻,又作哭聲曰:「汝攜我孫去,我在此,亦能索汝命!」言畢,顛狂如故。口中作聲甚雜,皆杭音。內有一鬼云:「我輩皆張老頭兒邀來,你家若肯齋薦,我等即去。」肇沈邀僧作道場,眾聲稱謝不已。忽又作張老瞨者聲云:「我是正客,如何反輕我?諸人饅頭皆是菜心,我獨豆沙多而菜心少?」沈視所設張老位前,果如所言,乃換與之。求其去,終不肯,復請道人來。道人授桃枝一束,曰:「吵則打之。」沈持入,向病人作欲打勢。婦哀鳴曰:「勿打,我去,我去。」道人立門外,預設一甕,向空罵曰:「速入此中!」用符一紙封其口攜去,沈婦從此愈矣。   半年後,有人遇道人於理安寺,見眾僧扛道人行空室中,七晝夜不著土木,口吐黑汁數升,污沾衣,色如血。告人曰:「我以童真之身污產婦穢氣,幸眾長老超度,不然,幾墮落矣。」   怪弄爆竹自焚   紹興民家有樓,終年鐍閉。一日,有遠客來求宿。主人曰:「宅東有樓,君敢居乎?」客問故,曰:「此樓素積輜重,二僕居之。夜半聞叫號聲,往視之,見二僕顏色如土,戰慄不能言。少頃云:『我二人甫睡,尚未滅燭,見一物長尺許,如人間石敢當狀,至榻前,搴幃欲上。我等駭極,不覺大呼狂奔而下。』所見如此,自是莫敢有樓居者。」客聞笑曰:「僕請身試之。」主人不能挽,為滌塵土,列几席而下榻焉。客登樓,燃燭佩劍以待。   漏三下,有聲索索自室北隅起。凝睇窺之,見一怪如主人所言狀,跳而登座,翻閱客之書卷。良久,復啟其篋,陳物几上,一一審視。篋內有徽州炮竹數枚,怪持向燈前,把玩良久。煙花飛落藥線上,轟然一聲,響如霹靂,此怪唧唧滾地,遂歿不見。心大異之,虞其復來,待至漏盡,竟匿跡銷聲矣。   晨起告主人,互相驚詫。至夜,客仍宿樓上,杳無所見。此後,樓中怪絕。   喀雄   喀雄者,姓楊,父作守備,早亡。表叔周某,作副將,鎮河州,憐其孤,撫養之。周有女,年相若,見雄少年聰秀,頗愛之,時與飲食。周家法甚嚴,卒無他事。   有務子者,亦周戚也,直宿書齋。夏月,雄苦熱,徘徊月下,見周女冉冉而至,遂與成歡。次日入內,見女曉妝,雄目之而笑,女亦笑迎之。自後無日不至。務子聞其房中笑語,疑而窺之,見雄與周女相狎,而心大妒,密白$ 心知是上官婉兒,逡巡揖謝而醒。其年果有督學陝西之差。」   冒失鬼   相法:瞳神青者,能見妖;白者,能見鬼。杭州三元坊石牌樓旁居老嫗沈氏,素能見鬼,常言十年前見一蓬頭鬼,匿牌樓上石繡球中,手執紙錢為標,長丈餘,累累若貫珠。伺人過牌樓下,暗擲標打其頭。人輒作寒噤毛孔森然,歸家即病,必向空中祈禱,或設野祭方愈。蓬頭鬼借此伎倆,往往醉飽。一日,有長大男子,氣昂昂然,背負錢鏹而過,蓬頭鬼擲以標。男子頭上忽發火燄,衝燒其標,線層層裂斷,蓬頭鬼自牌樓上顛仆,滾繡球而下,噴嚏不止,化為黑煙散去。負錢之男子全不知也。自此,三元坊石牌樓無復作祟矣。吾友方子雲聞之笑曰:「作鬼害人,亦須看風色。若蓬頭鬼者,其即世所稱之『冒失鬼』乎?」   史宮詹改命   溧陽宮詹史冑斯,未遇時,赴省鄉試,遇南門外湯道士談命甚精,因以年庚求為推算。道士曰:「照丑時算,你終身只一諸生,壽可八十三歲。若照寅時算,便可官登三品,今科便中。汝丑時乎?寅時乎?」曰:「丑時也。」曰:「若然,則今科不中矣。」史愴然不樂。道士曰:「命可改也,但陰司算最重,君如肯減壽三十年,當為君改作寅時。」史公欣然願改。道士曰:「果情願者,明日早來。」   次夜,史五鼓熏沐到寺,道士已啟戶待,曰:「子誠信人,但日後官尊壽短,毋自悔也。」史唯唯,具香燭,對天自陳。道士披髮仗劍,口中喃喃誦咒,良久,另書一庚帖與之。史公持,歸置篋中。果於是年鄉會聯捷,槻官至宮詹。   五十二歲,希圖降級永年,而任內總無過失。商之吏部,笑而不信。至次年春,精神甚健。五月,偶染微疾。上命太醫往視,為藥所誤,竟不起矣。此事公孫抑堂司馬衝。司馬,余親家也。   高相國種鬚   高文端公自言年二十五作山東泗水縣令時,呂道士為之相面,曰:「君當貴極人臣,然鬚不生,官不遷。」相國自摩其頤,曰:「根且未有,何況於鬚?」呂曰:「我能種之。」是夕伺公睡熟,以筆蘸墨畫頤下如星點。三日而鬚出矣。然筆所畫,縷縷百十莖,終身不能多也。是年遷邠州牧,擢遷至總督而入相。   說官話鬼   河東運使吳雲從作刑部郎中,公館外偶有社會,家人婦抱小公子出看,溺尿路旁。公子忽哭不止,家人抱歸,不知何故。至夜,公子作北語云:「怎麼小孩子這般無禮,溺在我頭上!我與你不得開交!」吵鬧一夜。吳公怒,次晨作牒焚與本處城隍,云:「我南方人也,無故小兒撞著說官話鬼,猖獗可恨,托為拿究。」是夜平定。   至第三日晚,公子又病,仍作北語云:「你不過是個官兒罷了,$ 訪有貧家治喪倉卒不能辦棺者,借與用之,還時但索加厚一寸,以為利息。如是數年,居然棺厚九寸矣,藏主人廂房內。一夕,鄰家火起,合室倉皇。看火者見張氏宅上立一黑衣人,手執紅旗,逆風而揮,揮到處火頭便轉。張氏正宅無恙,惟廂房燒燬。老僕急入扛取棺,業已焚及,忙投水塘中。俟撲滅餘火後拖起刨之,依然可用,但尺寸之薄,亦依然如前矣輸   向狐仙學道   雲南監生俞壽寧,習仙家符籙之學,仗一古劍替人驅妖,頗有靈應。一日,其友張某下田收租,遇大風雨,過其門,將借宿焉。俞不可,張忿然而行,必欲探其所以見拒之故,仍往其門,穴牆窺焉。見俞張設酒肴有兩席,賓客歡呼,男女雜沓。張愈怒,斧碎其門,排闥入,則酒席具存而群賓不見。俞驚出,蹋足曰:「君誤我!君誤我!我好學仙,難得真師傳道,不得已,廣請狐仙指示。半年以來,所遇男女狐仙甚多,有相約為兄弟者,為夫婦者,為兄妹者,不一而足。今日眾仙會議,將授長生要訣,故隆其禮文,備饌相延。尚未談及玄關要旨,而被汝撞破,泄漏天機,致諸仙散去,豈非天哉!前數日紫文真人原說今日是破日,必被凡人衝破,須改日作會;而瑤仙三妹以明日將嫁某郎,故權擇今日。果然不利,亦數也。我明日行矣,將別擇一潔淨之所聚會群仙,不使人知。」此後俞雲遊於外,不知所往。   五通神因人而施   江寧陳瑤芬之子某,素不良。游普濟寺,見寺供五通神坐關帝之上,怒其無禮,呼僧責之,命移五通於關帝之下。遊人觀者俱以為是,陳傲然自得。夕歸,見五通神當門而立,遂仆地,狂叫曰:「我五通大王也,享人間血食久矣,偶然運氣不好,撞著江蘇巡撫老湯,兩江總督小尹,將我誅逐。他兩個都是貴人,又是正人我無可奈何,只得甘受。汝乃市井小人,敢作威福!我不能饒汝矣。」其家環拜,具三牲紙課,延僧禱祀愊,竟不能救而死。   張奇神   湖南張奇神者,能以術攝人魂,崇奉甚眾。江陵書生吳某獨不信,於眾辱之,知其夜必為祟,持《易經》坐燈下。聞瓦上颯颯作聲,有金甲神排門入,持槍來刺。生以《易經》擲之,金甲神倒地。視之,一紙人耳,拾置書卷內夾之。有頃,有青面二鬼持斧齊來,亦以《易經》擲之,倒如初,又夾於書卷內。   夜半,其婦號泣叩門曰:「妾夫張某昨日遣兩子作祟,不料俱為先生所擒,未知有何神術,乞放歸性命。」吳曰:「來者三紙人,並非汝子。』」婦曰:「妾夫及兩兒皆附紙人來,此刻現有三屍在家,過雞鳴則不能復生矣。」哀告再三。吳曰:慼「汝害人不少,當有此報。今吾憐汝,還汝一子可也。」婦持一紙人泣而$ 死。眾問得其故。翌日,穩婆亦亡,若天故遲死之,取有供狀以戒世者。某乃葬女逐婿,分給錢粟使歸。舟抵中流,怪風起,婿亦溺死,前後乃數日。   徐巨源   南晶徐巨源,字世溥,崇禎進士,以善書名。某珊戚鄒某,延之入館。途遇怪風,攝入雲中,見袍笏官吏迎曰:「冥府造宮殿,請君題榜書聯。」徐隨至一所,如王者居,其匾對皆有成句,但未書耳。匾云:「一切惟心造。」對云:「作事未經成死案,入門猶可望生還。」徐書畢,冥王籌所以謝者,世溥請為母延壽一紀,王許之。徐見判官執簿,因求查己算。判官曰:「此正命簿也。汝正命死者,不在此簿。」乃別檢一「火」字簿,上書云:「某月某日,徐巨源被燒死。」徐大懼,白冥王祈改。冥王曰:「此天定也,姑徇子請,但須記明時日,毋近火可耳。」徐辭謝而還,急至鄒家。主人驚曰:「先生期年何往?輿丁以失脫先生故被控於官,久以疑案繫縣獄矣!」世溥具言其故,並為白於官,事得釋。   時同郡熊文紀號雪堂,以少宰家居,招徐飲酒,未闌,熊忽辭入曰:「某以痞發,故不獲陪侍。」徐戲曰:「古有太宰嚭,今又有少宰痞耶!」熊不懌。徐臨去書唐人絕句「千山鳥飛絕」一首於壁,將四句逆書之,乃「雪翁滅絕」四字也,熊懷恨於心。徐憶冥府言,懼火,故不近木器,作石懮於西山,裹糧避災。時劫盜橫行,熊遣人流言:「徐進士窟重金於西山」。群盜往劫,竟不得金,乃烙鐵遍燒其體而死。   九天玄女   周少司空青原,未遇時,夢人召至一處:長松夾道,朱門逕丈,金字榜云:「九天玄女之府」。周入拜見。玄女霞帔珠冠,南面坐,以手平扶之,曰:「無他相屬,因小女有小影,求先生題詩。」命侍者出一卷子,漢、魏名人筆墨俱在焉。淮南王劉安隸書最工,自曹子建以下,稍近鍾、王風格。周素敏捷,揮筆疾書,得五律四章。玄女喜,命女出拜,年甫及笄,神光照耀,周不敢仰視。女曰:「周先生富貴中人,何以身帶暗疾?我無以報,願為君除此疾作潤筆之費。」解裙帶,授藥一丸,命吞之。周幼時誤食鐵針著腸胃間,時作隱痛,自此霍然。醒後詩不能記,惟記一聯云:「冰雪消無質,星辰繫滿頭。」   項王顯靈   無錫張宏九者,販布蕪湖,路過烏江,天起暴風,舟衝石上破矣,水灌舟中,舟人泣呼項王求救。忽有銀光如一匹布,斜塞船底,水竟停湧,而人得登岸。次早視之,艙底已穿,有大白魚以身橫塞其穿處,故水竟不得入。舟人舉船搖櫓,則洋洋然去矣。自此,項王香火倍盛於往時。此乾隆四十年事。   醫肺癰用白朮   蔣秀君精醫理,宿粵東古廟中。廟多$ ,使繩如使風然。已而大雨滂沱,水深一尺,乃牽繩而下。每雷擊其首,輒以羽扇摭攔,雷亦遠去。   嗣後鄰縣苦旱,必來相延。王但索飲,不受幣,且曰:「一絲之受,法便不靈。」每求雨一次,則家中親丁必有損傷,故亦不樂為也。刺史即藍芷林親家。芷林為余言。   燒狼筋   藍府有狼筋一條,凡家中失物,燒之,則偷者手足皆顫。有女公子失金釵一隻,不知誰偷,乃齊奴婢姏姆數十人,取筋燒之。數十人神氣平善,了無他異,但見房門布簾閃顫不已。揭視之,釵掛其上,蓋女公子走過時,釵為簾所勾留耳。   王老三   江西陶悔庵行五,妻某氏,偶與姑口角,忽騰而坐屋瓦上,大笑不止。再三招之,始下,口作北京男子音曰:「我天津衛王老三,誰人不知?年一百三十歲矣!從北遷南,住此已七十年。此屋是翰林蔣士銓故居,我猶見其初生時也。」家人聞之大駭,問:「汝鬼耶,狐耶?」曰:「我非鬼非狐,乃半仙也。我所住處被汝家五爺拆毀,使我無安身之所。我權立瓦簷七日,既凍且餓,不得不借寓你家娘子身上,速買麵來療饑。」與之麵,一啖五斤。五爺者,悔庵也,問:「五爺並未拆房,何得云爾?」曰:「所拆者東廂庭柱下是也。」先是悔庵得古錢千文,欲其生青綠,故掘柱下埋之,不知即此怪所居。問:「既惱五爺,何以不附五爺身上?」曰:「彼手內有筡印,我畏之,故不敢。」悔庵因而自視其手,有紋正方,平素亦不自知也。 僲  陶太夫人責之曰:「汝既自稱半仙,便當知男女有別,何以纏擾我家娘子?」某氏即作男子揖狀曰:「我自知非禮,但不附你家娘子身上,恐所求不遂。因知男女有別,故夜間不許他睡,教他張著眼,所以避嫌疑也。且我高年修道,豈復再有邪念耶?」問:「何求?」曰:「送我遷居。」問:「作何送法?」曰:「請五爺用有印之手,用紅紙寫『王三先生之神位』,貼向東湖水邊松樹上,則我去矣。」如其言。又曰:「我尚需衣冠才去。」乃向紙店買紙衣冠焚之。又大笑曰:「我布衣也,並未入學,又未捐官,何必用此金頂帽哉?速換!速換!」視店中紙冠,果有金頂,乃去之。悔庵親持紙牌送貼東湖松樹上,聞空中呼謝者再,從此家中平安。   問其妻,曰:「我與姑口角時,忽見空中有短而髯者,以手堤我至瓦上,此後我不知矣。」怪在家作鬧時,人問休咎,有中有不中,問多則不答,曰:「我答何難,但你輩亦須哀憐娘子,省費些中氣。」閒亦作詩數句,文理粗俗,末落款但云「王三先生高興」六字而已。   擇風水賈禍   湖南孝感縣張息村明府,葬先人於九嵕山。事畢,別買隙地五畝許,$ 塞斷,人不能出入。祥符令不得已,發火炮擊之,衝開一洞,行人得通。未飯頃,又填塞矣。   僵屍手執元寶   雍正九年冬,西北地震,山西介休縣某村地陷里許。有未成坑者,居民掘視之:一家仇姓者全家俱在,屍僵不腐,一切什物器皿完好如初;主人方持天平兑銀,右手猶執一元寶,把握甚牢。   張飛棺   蕭松浦從四川歸云:保寧府巴州舊刺史之廳東有張飛墓石穴,至今未閉。一朱棺懸空,長九尺,叩之,聲鏗鏗然。   乾隆三十年,有陳秀才某,夢金甲神自稱:「我漢朝將軍張翼德也,今世俗驛遞公文,避家兄雲長之諱,而反犯我之諱,何太不公道耶?」彼此大笑寤。蓋近日公文改「羽遞」為「飛遞」故也。   誤嚐糞   常州蔣用庵御史,與四友同飲於徐兆潢家。徐精飲饌,烹河豚尤佳。因置酒請六客同食河豚。六客雖貪河豚味美,各舉箸大啖,而心不能無疑。忽一客張姓者斗然倒地,口吐白沫,噤不能聲。主人與群客皆以為中河豚毒矣,速購糞清灌之。張猶未醒。五人大懼,皆曰:「寧可服藥於毒未發之前。」乃各飲糞清一杯。   良久,張竟甦醒,群客告以解救之事。張曰:「小弟向有羊兒瘋之疾,不時舉發,非中河豚毒也。」於是五人深悔無故而嚐糞,且嗽且嘔,狂笑不止。   借屍延嗣   蕭公文登,宰陽湖。伊鄰施嫗,其夫早卒,撫其遺腹子某,長大娶妻李氏,姑媳甚歡。年餘,媳忽病亡。嫗家貧,痛媳亡不能再娶以延夫祀,呼天籲地。次日將殮,媳忽從炕上躍起呼姑曰:「我來做汝家媳婦,不要再哭。」方慶媳再生,喜不自勝。其子私語母曰:「何聲音之不似吾妻也?眼光又直視,恐非真李氏再生,得毋野鬼憑之為祟乎?」鄰里皆驚,遂環守之。   三四日中,閉目仰臥,雘湯粥,飲啜如常,惟姑呼之則應,夫與之語則避而不答。至七日後方起,梳洗畢,斂衽告姑曰:「我海寧州某村方氏女也,行二,年十九歲,待聘未字。因病死,至冥府,適汝家李氏媳婦在焉。隨有矮鬼無數、長鬼一個環跪閻君乞訴,求放李氏還陽。閻君怒叱,將眾矮鬼逐出,長鬼責二十板。長鬼受責後,仍再四哀求云:『小人父祖以來,皆守本分,不敢為惡,罪不至於絕嗣。妻辛苦萬狀,方得娶一媳婦,今又病亡,何能有力續娶?豈不令一家絕嗣乎!乞放媳還陽,得生子以延一脈。』閻君怒稍霽,命判官檢簿,細閱畢,問長鬼曰:『爾媳李氏陽壽已膗絕,不能放還,姑念爾世無過惡,爾妻又能守節撫孤,若令乏嗣,無以勸善。方氏女雖年命該盡,生前亦頗好善,可令借李屍復活,則爾無媳而得媳矣。』長鬼拜謝。閻君指長鬼告子曰:『此爾翁也。著他領爾$ 全一鬼,其光景似頗吃力。   賣蒜叟   南陽縣有楊二相公者,精於拳勇,能以兩肩負糧船而起。旗丁數百以篙刺之,篙所觸處,寸寸折裂,以此名重一時。率其徒行教常州,每至演武場傳授槍棒,觀者如堵。   忽一日,有賣蒜叟龍鍾傴僂,咳嗽不絕聲,旁睨而揶揄之,眾大駭,走告楊。楊大怒,招叟至前,以拳打磚牆,陷入尺許,傲之曰:「叟能如是乎!」叟曰:「君能打牆,不能打人。」楊愈怒,罵曰:「老奴能受我打乎?死勿怨!」叟笑曰:「老人垂死之年,能以一死成君之名,死亦何怨!」乃廣約眾人,寫立誓券,令楊養息三日。   老人自縛於樹,解衣露腹,楊故取勢於十步外奮拳擊之。老人寂然無聲,但見楊雙膝跪地叩頭曰:「晚生知罪了。」拔其拳,已夾入老人腹中,堅不可出。哀求良久,老人鼓腹縱之,已跌出一石橋外矣。老人徐徐負蒜而歸,卒不肯告人姓氏。   借棺為車鎳   紹興張元公,在閶門開布行。聘伙計孫某者,陝人也,性誠謹而勤,所經算無不利市三倍,以故賓主相得。三五年中,為張致家資十萬。屢乞歸家,張堅留不許,孫怒曰:「假如我死,亦不放我歸乎?」張笑曰:「果死,必親送君歸,三四千里,不辭勞。」   又一年,孫果病篤,張至牀前問身後事,曰:「我家在陝西長安縣鐘樓之旁,有二子在家。如念我前情,可將我靈柩寄歸付之。」隨即氣絕。張大哭,深悔從前苦留之虐。又自念十萬家資皆出渠幫助之力,何可食言不送?乃具賻儀千金,親送棺至長安。   叩其門開,長子出見。告以尊翁病故原委,為之泣下,而其子夷然,但喚家人云:「爺柩既歸,可安置廳旁。」既無哀容,亦不易服,張駭絕無言。少頃,次子出見,向張致謝數語,亦陽陽如平常。張以為此二子殆非人類,豈以孫某如此好人,而生禽獸之二子乎!   正驚歎間,聞其母在內呼曰:「行主遠來,得毋饑乎?我酒饌已備,惜無人陪,奈何?」兩子曰:「行主張先生,父執也,卑幼不敢陪侍。」其母曰:「然則非死父不可。」命二子肆筵設席,而己持大斧出,劈棺罵曰:「業已到家,何必裝癡作態!」死者大笑,掀棺而起,向張拜謝曰:「君真古人也,送我歸,死不食言。」張問:「何作此狡獪?」曰:「我不死,君肯放我歸乎?且車馬勞頓,不如臥棺中之安逸耳。」張曰:「君病既愈,盍再同往蘇州?」曰:「君命中財止十萬,我雖再來,不能有所增益。」留張宿三日而別,終不知孫為何許人也。   孫伊仲   常州孫文介公玄孫伊仲,赴江陰應試,舟泊於野。天將夕矣,路見古衣冠者問:「何去?」曰:「應試。」其人咤曰:「功名富貴$ 。」   沈家人畢集拜求,請焚紙錢百萬,或請召名僧超度。沈仍作妻語曰:「汝等癡矣!我死甚慘,想往叩天閽鯊,將城隍縱惡、沈某行惡之事,一齊申訴,豈區區紙錢超度所能饒免者乎?」言畢,沈自牀上投地,七竅流血死。   樹怪   費此度從征西蜀,到三峽澗,有樹孑立,存枯枝而無花葉,兵過其下輒死,死者三人。費怒,自往視之,其樹枝如鳥爪,見有人過,便來攫拿。費以利劍斲之,株落血流。此後行人無恙。   廣信狐仙   徐芷亭方伯初守廣信府,有西廂房鎖閉多年,云中有狐。徐夫人不信,親往觀之。聞鼾呼聲,啟戶無人,聲從一榻中出。夫人以棍敲之,空中有人語云:「夫人莫打。我吳剛子也,居此百餘年,頗有去意。屢欲移居,而門神攔我。夫人可為我祭之,且代為乞情,則我讓出朝廷公廨矣。」   夫人大駭,具酒肴向竹牀陳設,兼祭門神,告以原委。又聞空中語曰:「我受夫人恩,愧無以報,謹來賀喜。府上老爺即日升官。奉囑者,七月七日,切勿抱官官到紅梅園嬉戲,其日恐有惡鬼在園作祟。」言畢寂然。   到期,方伯表兄某過園,見樹上有兩紅衣兒以手招人。就視之,並無形影,但聞崩頹聲,則假山石倒矣,幾為所壓。九月間,徐公升贛南道。此事徐公子秉鑒為我言。   白石精   天長林司坊名師者,家設乩壇,有怪物占為壇主,自名「白石真人」,人問休咎頗驗。常教林君修仙,須面上開一眼,便可見上帝宮室,雲中神仙。林從此癡迷,時以小刀向鼻間刻劃。人奪其刀,便怒罵。   忽一日,乩盤書云:「我土地神也。現在纏汝者是西山白石之精,神通絕大,我受其驅使。渠不能作字,凡乩上,皆強我代書。今日渠往西天參佛,故我特來通知,速拆乩盤,具呈於本縣城隍,庶免此難。但切不可告知此怪,是土地神來泄漏也。」適蔣太史苕生自金陵來,知其故,立毀其盤,並以三十金買天師符一張,懸林室中,怪果不至。   後十年,林君亡矣,符尚掛中堂,有線香倒下,燒其符上硃砂,字畫盡,而襯紙不壞。其時蔣在京師,未得林訃,適天師來朝,告蔣曰:「貴親家林君死矣。」問:「何以知之?」曰:「某月日,我所遣符上神將已來歸位故也。」後得知林家燒符之信,方覺駭然。   當扶乩時,蔣在座,則盤中不動。蔣去後,人問乩,書云:「此老有文光射人,我不喜見之。」據土地云:「白石精在林家作祟者,要攝取林之魂,供其役使故耳。」   鬼圈   蔣少司馬時庵公子某,與數友在京師游愍忠寺。時屆清明,踏青荒地,見精舍數間,中有琵琶聲。趨往,則一女背面坐,手彈弦索。逼視之,女回頭$ 常如此,點首朱衣或是公。」自是怪遂絕。   于雲   金壇于雲石,官翰林時,迎其父就養入都。一日,行至中途,天色已晚,四無人煙,尋一旅店,遂往投宿。店主以人滿辭,于以前路無店,固求留宿。店主躊躇久之,曰:「店後只有空屋數椽,小兒幼年曾讀恆書其處,不幸夭亡,我不忍往觀,挹故封閉之。客如不嫌,請暫住一夜如何?」   于從之,即開門入,見四壁塵蒙,蠨蛸滿戶,案有殘書數卷。偶得時文稿一本,翻閱之,與其子雲石所作文無異;入後數篇,與鄉、會試中式之卷亦相同,意甚訝然。忽寓外有光射入,見對面石壁上恍惚有「于雲石」字跡,即秉燭出現,乃「千霄石」三字也。轉身進內,蹦然有聲,石壁遂倒,字亦隨滅。一夜驚疑不寐。   曉行抵都,與子備述其事。雲石聞黏言,不覺失色,須臾仆地。急喚家人救治,不蘇而絕。 -------------------------------------------------------------------------------- 第二十二卷   王昊廬宗伯是蓮花長老   王昊廬宗伯,未第時,自黃岡赴京應試。路過廬山,宿於蓮花宮內,因次日仍欲啟行,未晚便睡。夢身坐大殿之上,面供齋果,下有袈裟百輩環拜誦佛,因隨手取面前棗子,偶啖數枚,遂醒。醒時,口中有餘味。正驚訝間,忽見住房外燈燭輝煌,几筵肆設,眾僧方膜拜,宛然夢中光景。啟戶問之,是日乃此庵已故淨月上人忌辰,眾方祭祀。宗伯大異,起視所供盤中之棗,其頂微缺,如少二三枚者,恍悟自己前身乃此庵長老也。故終身奉佛甚虔。先是,宗伯父用子公崇禎翰林。殉節廬山,故自號「昊廬」,取「昊天罔極」之義,諱澤宏。   鬼買兒   洞庭貢生葛文林,在庠有文名。其嫡母周氏亡後,父荊州續娶李氏,即文林生母也。于歸三日後,理周氏衣箱,有繡九枝蓮紅襖一件,愛而著之。   食次即昏迷,自批其頰曰:「余,前妻周氏也。箱內衣裳是我嫁時帶來。我平日愛惜,不忍上身。今汝初來,公然偷著,我心不甘,來索汝命。」家人環跪,替李求情,且云:「娘子業已身故,要此華衣何用?」曰:「速燒與我,我等要著。我自知氣量小,從前妝奩,一絲不能與李氏,皆速燒與我,我才肯去。」家人不得已,如其言,盡焚之。鬼拍手笑曰:「吾可以去矣。」李即霍然病癒。家人甚喜。   次日李方晨妝,忽打一呵欠,鬼又附其身曰:「請相公來。」其夫奔至,乃執其手曰:「新婦年輕,不能理家事,我每早來代為料理。」嗣後,午前必附魂於李身,查問薪米,呵責奴婢,井井有$ 怒,吾將杖之。」明日,日將午,胡翁之門不啟,累叩不應。遣人逾牆開門閱之,宅內一無所有,惟書室中有白金三十兩置几上,書「租資」二字。再尋之,階下有一掐死小狐。   法子曰:「此狐乃真理學也。世有口談理學而身作巧宦者,其愧狐遠矣。」 -------------------------------------------------------------------------------- 第二十三卷   太白山神 敷 秦中太白山神最靈。山頂有三池:曰大太白、中太白、三太白。木葉草泥偶落池中,則群鳥銜去,土人號曰「淨池鳥」。   有木匠某墜池中,見黃衣人引至一殿,殿中有王者,科頭朱履,鬚髮蒼然,顧匠者笑曰:「知爾藝巧,相煩作一亭,故召汝來。」匠遂居水府。三年功成,王賞三千金,許其歸。匠者嫌金重難帶,辭之而出,見府中多小犬,毛金絲色,向王乞取。王不許,匠者偷抱一犬於懷辭出。路上開懷視之,一小金龍騰空飛去,爪傷匠者之手,終身廢棄。歸家後,忽一日雷雨下冰雹皆化為金,稱之,得三千兩。   太平閒吏   王員外中齋,予告後卜居江寧,題一齋額曰:太平閒吏。後十年,員外卒,屋之東偏,售於太平守王克端;屋之西偏,售於太平守李敏第。   楚雄奇樹   楚雄府嘉州者,卜夷地方,有冬青樹,根蟠大十里,遠望如開數十座木行,其中桌椅牀榻廚櫃俱全,可住十餘戶。惜樹葉稀,不能遮風雨耳。其根拔地而出,枝枝有腳。   泗州怪敚   泗州虹縣有井,是禹王鎖巫支祈處,鐵索猶存。旁有石碑,頭不可動。一那移其頭,則碑孔內便流黃水如金色。   雁蕩動靜石   南雁蕩有兩石相壓,大可屋二間,下為靜石,上為動石。欲推動之,須一人臥靜石上撐以雙腳,石轟然作聲,移開尺許,如立而手推之,雖千萬人,不能動石一步。其理卒不可解。   瓦屑廟石人無頭   太湖旁有瓦屑廟,廟不甚大,中坐石人二十餘,頭皆斲落在地,亦有以手握之者。相傳:張士誠被圍,夜有石將軍率部伍拒戰甚勇。城破後,廟中石人頭俱墜地矣。一云:明末,石人夜為民祟,故村民以鐵鋤擊去其頭。   十三貓同日殉節   江寧王御史父某有老妾,年七十餘,畜十三貓,愛如兒子,各有乳名,呼之即至。乾隆己酉,老奶奶亡,十三貓繞棺哀鳴。喂以魚飧,流淚不食,餓三日,竟同死。   鬼吹頭彎   林千總者,江西武舉。解餉入都,路過山東,宿古廟中。僧言:「此樓有怪,宜小心。」林恃勇,夜張燈燭,坐以待之。半夜後橐橐有聲,一紅衣女踏梯上,先向佛荔$ 遲,汝冤已雪,汝復何求?」曰:「窮極求救。」曰:「汝身雖亡,汝家大富,汝雖為鬼,不合苦窮。」曰:「我死後方知,生前所有銀錢,一絲不能帶到陰間。奈陰間需用更甚於陽間,我客死於此,兩手空空,為群鬼所不齒。公念故人之誼,燒些紙錢與我,以便與群鬼爭。」問:「何不歸?」曰:「凡人某處生,某處死,天曹都有定簿,非有大福力超度者,不能來往自如。橫死者,陰司設闌干神嚴束之,故不能還故鄉。」問:「紙錢紙也,陰司何所用之?」曰:「公此問誤矣!陽間真錢亦銅也,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亦無所用,不過習俗所尚,人鬼自趨之耳。」言畢不見。趙哀之,禋為焚紙鏹五千而行。   白日鬼   有偷兒戚姓,技最工,攫取漸多,恐跡之者眾,因僦義塚旁敗屋居焉。有數鬼見夢曰:「若宜祀我,會且致富。」戚於夢中諾之,覺以為妄。亡何,鬼復見夢曰:「三日內祀我,出三日,則若於夜間所偷,予能白日取之。」戚倔強,覺而不祭。三日後,果大病,命其妻檢視諸物,徵鬼言驗否。時日亭午,諸物忽自移動,若隱隱有運之者。欲起奪之,手足如縛,物盡而縛解,戚病亦痊。乃大悟,笑曰:「我燒悶香迷人,今乃為鬼所迷,世俗所稱『白日鬼』,其斯之謂歟?」自此改行為善。   饒州府幕友   慈溪袁如浩游幕西江,與寧都州程牧交好。乾隆三十一年,程公委署饒州府篆,邀如浩偕往。時郡署新遭回祿,前太守某被焚身死,程公到任,修葺尚未告成。   夜間,如浩持燈往廁中,遇一人年三十許,衣月白衫,舉頭望月,若有所思,惟下體所著鞋襪,模糊莫辨。見如浩至,拱手問訊。審其音,杭州人也,自言周姓,字澹庵。如浩因署內並無是人,詰所自來,乃欷歔告曰:「我非人,乃鬼也,我係前任司錢穀幕友。上年饒郡被災,太守某侵蝕賑糧,郡民聶某率領三十餘人赴部告准,蒙發本省大憲審問,弔核賑冊。不料,太守已早捏造印簿,升斗出入,皆有可憑。大憲為其所欺,遂將數人問成誣告,即行正法。此輩怨魂上訴都聪隍,牒閻羅審訊,我係幕友,故被株連,又值公事甚忙,正在查辦饒郡災民冊子,候至月餘,始得審明,太守某冒賑是實,又冤殺數人,即遣鬼隸擒縛放入火中,以故在署燒死。我非同謀,罪雖獲免,而皮囊已腐,不能還魂,只得稽留在此。因停厝處被瓦木匠溲溺,終日穢雜,坐臥不安,先生肯為我移至郊外,含恩不淺。」言訖不見。   如浩次日尋至署後,果見黑漆棺一具停在牆邊,諸工作人在旁喧嚷,遂告知主人,舁至城外,擇地掩埋,作文祭之。   雷誅不孝   湖南鳳凰廳張二,層性兇惡。父死,依母而居。母年$ 般另作眼兒看。休論插科打諢,也不尋宮數調,只看子孝共妻賢。正是:驊騮方獨步,萬馬敢爭先。〔問內'〕且問後房子弟,今日敷演誰家故事?那本傳奇?〔內應科〕三不從琵琶記。〔末〕原來是這本傳奇。待小子略道幾句家門,便見戲文大意。   【沁園春】趙女姿容,蔡邕型業,兩月夫妻。奈朝廷黃榜,遍招賢士;高堂嚴命,強赴春闈。一舉鼇頭,再婚牛氏,利綰名牽竟不歸。饑荒歲,雙親俱喪,此際實堪悲。堪悲趙女支持,剪下香雲送舅姑。把麻裙包土,築成墳墓;琵琶寫怨,徑往京畿。孝矣伯喈,賢哉牛氏,書館相逢最慘淒。重廬墓,一夫二婦,旌表門閭。   極富極貴牛丞相。施仁施義張廣才。   有貞有烈趙貞女。全忠全孝蔡伯喈。 第二出 高堂稱壽   【瑞鶴仙】〔生上〕十載親燈火,論高才絕學,休誇斑馬。風雲太平日,正驊騮欲騁,魚龍將化。沉吟一和,怎離卻雙親膝下?且盡心甘旨,功名富貴,付之天也。〔鷓鴣天〕宋玉多才未足稱,子雲識字浪傳名。奎光已透三千丈,風力行看九萬程。經世手,濟時英,玉堂金馬豈難登?要將萊彩歡親意,且戴儒冠盡子情。蔡邕沉酣六籍,貫串百家。自禮樂名物,以及詩賦詞章,皆能窮其妙;由陰陽星曆,以至聲音書數,靡不得其精。抱經濟之奇才,當文明之盛世。幼而學,壯而行,雖望青雲之萬裏;入則孝,出則弟,怎離白髮之雙親?到不如盡菽水之歡,甘齏鹽之分。是:行孝於己,責報於天。自家新娶妻房,才方兩月。卻是陳留郡人,趙氏五娘。儀容俊雅,也休誇桃李之姿;德性幽閒,盡可寄蘯蘩之托。正是:夫妻和順,父母康寧。《詩》中有雲:“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今喜雙親既壽而康,對此春光,就花下酌杯酒,與雙親稱壽,多少是好。昨已囑付五娘子安排,不免催促則個。娘子,酒席完備了未?請爹媽出來。   【寶鼎現】〔旦內應科。外蔡公,淨蔡婆上。外〕小門深巷,春到芳草,人閑清晝。〔淨〕人老去星星非故,春又來年年依舊。〔旦拍五娘上〕最喜今朝春酒熟,滿目花開如繡。〔合〕願歲歲年年人在,花下常斟春酒。〔外〕孩兒,你請我兩個出來做什麼?〔生跪科〕告爹媽得知:人生百歲,光陰幾何?幸喜爹媽年滿八旬,孩兒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當此青春光景,閒居無事,聊具一杯蔬酒,與爹媽稱慶則個。〔淨笑介〕阿老有得吃。〔外〕阿婆,這是子孝雙親樂,家和萬事成。   【錦堂月】〔生進酒科。生〕簾幕風柔,庭幃晝永,朝來峭寒輕透。親在高堂,一喜又還一憂。惟願取百歲椿萱,長似他三春花柳。〔合〕酌春酒,看取花下高歌,共祝眉壽。   【前腔】〔旦〕輻輳$ 難捱。〔做跌倒起介〕   【前腔】往前街後街,往前街後街,並無人采。我待再叫一聲,咽喉氣噎,無如之奈。苦!我如今便死,我如今便死,暴露我屍骸,誰人與遮蓋?天那!ね我到底也只是個死。將頭髮去賣,將頭髮去賣,賣了把公婆葬埋,奴便死何害?〔作倒介,末上〕慈悲勝念千聲佛,造惡徒燒萬炷香。今日蔡老員外病症不知如何,我且去看一看。呀,五娘子,你為何倒在街上?〔旦〕苦,太公可憐見,救奴家則個。末杖扶介〕五娘子,你手裏拿著頭髮做什麼?〔旦〕奴家公公又沒了,無錢資送。只得把自己頭髮剪下,欲賣幾文鈔,為送終之用。〔末哭介〕元來你公公又死了,呵,你怎的不來和我商量?把這頭髮剪下做什麼?〔旦〕奴家多番來定害公公,不敢再來相惱。〔末〕呀,你說那裏話!五娘子:   【前腔】你兒夫曾付託,兒夫曾付託,我怎生違背?你無錢使用,我須當貸。你將頭髮剪下,將頭髮剪下,又跌倒在長街,都緣我之罪。〔合〕歎一家破敗,歎一家破敗,否極何時泰來?各出珠淚。   【前腔】〔旦〕謝公公慷慨,謝公公慷慨,把錢相貸,我公婆在地下相感戴。只恐奴身死也,恐奴身死也,兀自沒人埋。公公,誰還你恩債〔合〕歎一家破敗,歎一家破敗,否極何時泰來?各出珠淚。〔末〕五娘子,你先回家去,我即著人送些布帛米穀之類與你使用。〔旦〕如此多謝公公,請收這頭髮。〔末〕咳,難得難得,這是孝婦的頭髮,剪來斷送公婆的。我留在家中,不惟傳留做個名,後日蔡伯喈回來,將與他看,也使他惶愧。   謝得公公救妾身!伊夫曾托我親鄰。   從空伸出拿雲手,提起天羅地網人。 第二十六出 拐兒紿誤   【打球場】〔淨上〕幾年間,為拐兒,脫空說謊為最。遮莫你是怎生倅俏的,也落在我圈套。自家脫空為活計,掏摸作生涯。劍舌槍唇憐俐的,也引教他懵懂。虛脾甜口慳吝的,也哄教他妝風。鄉貫何曾縗定居,姓名人知真實。妝成圈套,見了的便自入來;做就機關,入著的怎生出去?騙了鐘逵手裏寶劍,拐了洞賓瓢裏仙丹。果然來無跡,去無蹤,對面騙人如撮弄;縱使和你行,和你坐,當場賺你怎埋冤?拐兒陣裏先鋒,哄局門中大將。何用剜牆挖壁,強如黑夜偷兒;不索挾斧持刀,真個白晝劫賊。正是:天不生無祿之人,地不長無根之草。自家打聽得蔡狀元家住陳留,父母在堂,久無消息,他如今要寄家書回去。況我在陳留走得慣熟,頗習語音,不免妝扮做陳留人,假寫他父母家書遞與他,必有回音;倘或附帶些金帛回家,也不見得。卻覓一個小富貴,便不然也索與我些路費回家。這裏便是蔡狀元府前,不免進入去咱$ 自不同。蔡郎臨別之時,不道來。〔旦〕公公他道甚的?〔馬末〕他道是若有寸進,即便回來。如今年荒親死,一竟不回。你知他心腹事如何?正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唉,蔡郎原是讀書人,一舉成名天下聞。久留不知因個甚?年荒親死不回門。五娘子,你去京城須仔細,逢人下氣問虛真。若見蔡郎謾說千般苦,緍只把琵琶語句訴原因。未可便說他妻子;未可便說喪雙親;未可便說裙包土;未可便說剪香雲。若得蔡郎思故舊,可憐張老一親鄰。我今年已七十歲,比你公公少一旬,你去時猶有張老來相送,你回時不知張老死和存。我送你去啊,正是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哭介。旦〕謝得公公訓誨,奴家銘心鏤骨,不敢有忘,如今只得告別去也。〔末〕五娘乍,早去早回。   為尋夫婿別孤墳,只怕兒夫不認真。   惟有感恩並積恨,萬年千載不成塵。 第三十出 瞷詢衷情   【菊花新】〔生上〕封書遠寄到親闈,又見關河朔雁飛。梧葉滿庭除,爭似我悶懷堆積。〔生查子〕封書寄遠人,寄上萬裏親。書去神亦去,兀然空一身。自家喜得家書,報導平安,已曾修書附回家去,不知何如?這幾日常懷想念,翻成愁悶。正是:雖無千丈線,萬裏系人心。〔貼上〕   【意難忘】綠鬢仙郎,懶拈花弄柳,勸酒持觴。眉顰知有恨,何事苦相防?〔生〕夫人,些個事,惱人腸。〔貼〕相公,試說與何妨?〔生〕只怕你尋消問息,添我恓惶。〔貼〕古人雲:顰有為顰,笑有為笑。是以君子,當食不嗟,臨樂不歎。無事而戚,謂之不祥。相公,你自來我家,不明不暗,如醉如癡,鎮日憂悶,為著甚的?還少了吃的?少了穿的?相公,我待道你少吃的啊,   【紅衲襖】你吃的是煮猩唇和燒豹胎。我待道你少穿的啊,你穿的是紫羅蘭,系的是白玉帶。你出入啊,我只見五花頭踏在你馬前擺,三簷傘兒在你頭上蓋。相公,休怪奴家說:你本是草廬中一秀才,如今做著漢朝中梁棟材。你有甚不足,只管鎖了眉頭也,唧唧噥噥不放懷?〔生〕夫人,你道我有穿的啊,   【前腔】我穿的是紫羅蘭,倒拘束得我不自在;我穿的是皂朝靴,怎敢胡去踹?你道我有吃的啊,我口裏吃幾口慌張張要辦事的忙茶飯,手裏拿著個戰兢兢怕犯法的愁酒杯。倒不如嚴子陵登釣台,怎做得揚子雲閣上災?似我這般樣為官啊,只管待漏隨朝,可不誤了秋月春花也?幹碌碌頭又早白。〔貼〕相公,我知道了:   【前腔】莫不是丈人行性氣乖?〔生〕不是。〔貼〕莫不是妾跟前缺管待?〔生〕不是。〔貼〕莫不是畫堂中少了三千客?〔生〕不是。〔貼〕莫不是繡屏前少了十二釵?〔生〕$ 墳。〔合前〕   【前腔】〔旦〕知他假與真?謝得公公報說殷勤。太公,空教你為我受艱辛,今日裏有誰旌表你們庭。〔合前〕   【前腔】〔貼〕來使是何人?悶中無由詢問一聲。〔生〕夫人,要問什麼?〔貼〕無由詢問我家君,知他安與否,死和存?〔合前。醜扮縣官上〕   【前腔】敕書已來近,看街市上,人亂紛紛。咱每只得忙前奔,備香案,接皇恩。〔合前。相見介。生〕何處官長,因甚到此?〔醜〕下官本縣知縣,告大人得知:今日天朝牛丞相,親齎詔書,到此開讀。旌表大人一門孝義,加官進職,起服到京。下官特來鋪設香案,迎接皇恩。請大人改換吉服等候。〔生〕卑人孝服,末可更易。〔醜〕先王制禮,賢者俯而赡,不肖者跂而及。今大人服制已滿,況天朝恩典,禮當從吉。〔眾〕說得是。〔生〕門閭旌表感吾皇,〔旦、貼〕孝服今朝換吉裳。〔合〕不是一番寒徹骨,爭得梅花撲鼻香。〔生、旦、貼下。外引侍從上〕   【前腔】風霜已滿鬢,玉勒雕鞍,走遍紅塵。今日到此喜欣欣,重相見,解愁悶。〔合前。淨〕這裏就是蔡相公廬墓所在,請相公駐畃節。〔生、旦、貼吉服上〕   【前腔】〔合〕心慌步又緊,想皇恩已到寒門。披袍秉笏更垂紳,冠和帶,一番新。〔合前。外〕聖旨已到,跪聽宣讀。皇帝詔曰:“朕惟風俗為教化之基,孝弟為風俗之本。去聖逾遠,淳風日漓。彝倫攸斁,朕甚憫焉。其有克盡孝義,敦尚風化者,可不獎勸,以勉四海?議郎蔡邕,篤於孝行。富貴不足以解憂,甘旨常關於想念。雖違素志,竟遂佳名。委職居喪,厥聲尤著。其妻趙氏,獨奉舅姑。服勞盡瘁,克終養生送死之情,允備貞潔韋柔之德。糟糠之婦,今始見之。牛氏善諫其父,克相其夫。罔懷嫉妒之心,實有遜讓之美。曰孝曰義,可謂兼全。斯三人者,朕甚嘉之。使四海億兆,皆當儀刑斯人,垂範將來。風移俗易,教美化行。唐虞三代,誠可追配。是用寵錫,以彰孝義。蔡邕授中郎將,妻趙氏封陳留郡夫人,牛氏封河南郡夫人,限日赴京;父崇簡贈十六勳,母秦氏贈天水郡夫人。於戲!風木之情何深,式彰風化之表;霜露之思既極,宜沾雨露之恩。服此休嘉,慰汝悼念。謝恩!”〔生、旦、貼謝恩介。外拜墳介。生、旦、貼拜謝介。生〕荷蒙岳丈保奏,愚婿何以克當。〔貼〕自別尊顏,且無恙。〔外〕孩兒,且喜各保安康,再得相見。〔醜、末相見介。外〕此二位是誰?〔醜〕下官是陳留縣知縣。〔末〕老漢是蔡相公鄰人張廣才。〔生〕卑人父母,多多得他周濟。〔外〕原來就是張太公啊,俺朝裏也聞他仗義高名。賢婿,你今起服回朝,未得展報深觅。我有黃金$ 一丈紅薔擁翠筠,羅窗不識繞街塵。峽中尋覓長逢雨,月裡依稀更有人。虛為錯刀留遠客,枉緣書札損鱗。 適知小閣還斜照,羨殺烏龍臥錦茵。 24「有感二首(乙卯年有感丙辰年詩成二詩紀甘露之變)」 九服歸元化,三靈葉睿圖。如何本初輩,自取屈犛誅。 有甚當車泣,因勞下殿趨。何成奏雲物,直是滅萑苻。 證逮符書密,辭連性命俱。竟緣尊漢相,不早辨胡雛。 鬼籙分朝部,軍烽照上都。敢雲堪慟哭,未免怨洪爐。 丹濺猶敷奏,彤庭欻戰爭。臨危對盧植,始悔用龐萌。 禦仗收前殿,兵徒劇背城。蒼黃五色棒,掩遏一陽生。 古有清君側,今非乏老成。素心雖未易,此舉太無名。 誰瞑銜冤目,寧吞欲絕聲。近聞開壽宴,不廢用咸英。 25「重有感」 玉帳牙旗得上游,安危須共主君憂。竇融表已來關右,陶侃軍宜次石頭。豈有蛟龍愁失水,更無鷹隼與高秋。 晝號夜哭兼幽顯,早晚星關雪涕收。 26「壽安公主出降」 溈水聞貞媛,常山索銳師。昔憂迷帝力,今分送王姬。 事等和強虜,恩殊睦本枝。四郊多壘在,此禮恐無時 27「夕陽樓」 花明柳暗繞天愁,上盡重城更上樓。 欲問孤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 28「春雨」 悵臥新春白袷衣,白門寥落意多違。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遠路應悲春晼晚,殘宵猶得夢依稀。 玉璫緘札何由達,萬里雲羅一雁飛。 29「中元作」 絳節飄颻宮國來,中元朝拜上清回。羊權須得金條脫,溫嶠終虛玉鏡台。曾省驚眠聞雨過,不知迷路為花開。 有娀未抵瀛洲遠,青雀如何鴆鳥媒。 30「鴛鴦」 雌去雄飛萬里天,雲羅滿眼淚潸然。 不須長結風波願,鎖向金籠始兩全。 31「楚宮」 湘波如淚色漻漻,楚厲迷魂逐恨遙。楓樹夜猿愁自斷,女蘿山鬼語相邀。空歸腐敗猶難復,更困腥臊豈易招。 但使故鄉三戶在,彩絲誰惜懼長蛟。 32「妓席暗記送同年獨孤雲之武昌」 疊嶂千重叫恨猿,長江万裡洗離魂。 武昌若有山頭石,為拂蒼苔檢淚痕。 33「宿晉昌亭聞驚禽」 羈緒鰥鰥夜景侵,高窗不掩見驚禽。飛來曲渚煙方合,過盡南塘樹更深。胡馬嘶和榆塞笛,楚猿吟雜橘村砧。 失群掛木知何限,遠隔天涯共此心。 34「深宮」 金殿銷香閉綺櫳,玉壺傳點咽銅龍。狂飆不惜蘿陰薄,清露偏知桂葉濃。斑竹嶺邊無限淚,景陽宮裡及時鐘。 豈知為雨為雲處,只有高唐十二峰。 35「明禪師院酬從兄見寄」 貞吝嫌茲世,會心馳本原。人非四禪,地絕一塵喧。 霜露欹高木,星河壓故園。斯遊儻為勝,九折幸回軒。 36「寄裴衡」 別地蕭條極,如何更獨來。秋應為黃葉,雨不$ 將他嫁個木畜不曉人事的老公,便是有些泄漏,他也不理會得。」媽媽道:「這等一個好女兒,嫁恁地一葉瘋呆子,豈不誤了我女兒一生?」員外道:「他離了家,是天與之幸,你管他則甚!」話休絮煩,兩家少不得使媒人下財納禮,奠雁傳書﹔不只一日,揀了吉日良時,成那親事。   卻說焦員外和媽媽叫嬭子來吩咐道:「小官人成親,房中的事皆在你身上。若得他夫妻和順,我卻重重賞你。」嬭子道:「多謝員外媽媽,嬭子自有道理。」媽媽道:「恁地時,慢慢教他好。」嬭子與媽媽入房裡來,看著憨哥道:「憨哥!明日與你娶老婆也!」「憨哥」乃新女婿之小名也。憨哥道:「明日與你娶老婆也!」嬭子又道:「且喜也!」憨哥道:「且喜也!」嬭子口中不說,心下思量道:「我們員外好不曉事!這樣一個瘋子,卻討媳婦與他做甚麼,苦害人家的女兒!那胡員外也沒分曉﹔聽得人說,這個女兒生得十分生得標緻,又聰明智慧,更兼針線皆能,卻把來嫁這個瘋子,都不知是何意故!」   當夜過了,至次日晚間,相媽媽送新人進門,少不得要拜神講禮,參筵拂塵,嬭子扶那憨哥出來,胡媽媽看見,吃了一驚。但見:   麵皮垢積,口角涎流。帽兒光,歪罩雙丫﹔衫子新,橫牽遍體。帚眉縮頰,反耳斜睛。靴穿膀腿步踉蹌,六七人攙﹔涕桂掀唇嘴腌臢,一雙袖抹。瞪目視人無一語,渾如扶出猙獰﹔拳須連鬢已三旬,好似招來鬼魁。蠢軀難自主,窮崖怪樹搖風﹔陋臉對神前,深谷妖狐拜月。但見花燈,那解今宵合巹,雖逢鴛侶,不知此夜成親。送客驚翻,滿堂笑倒。洞房花燭,分明織女遇郡羅﹔簾幕搖紅,宛是觀音逢八戒。便教嫫母也憎,縱是無鹽羞配合。   當晚胡媽媽看見新女婿這般模樣,不覺簌簌地淚下,暗地裡叫苦道:「老無知!卻將我這塊肉斷送與這樣人,我女兒終身如何是了!」正是啞子慢嘗黃栢味,難將苦口對人言。沒奈何·與許多親眷勸酬了一夜。次早只得撇了女兒。別了諸親,回家與員外廝鬧,不在話下。   卻說胡永兒見娘人了,眼淚小從一路落,苦不可言。陸續相送諸親出門,晚飯已畢,謝了婆婆,道了安置,隨嬭子人房裡來。見憨哥坐在牀上,嬭子道:「你和小娘子睡。」憨哥道:「你和小娘子睡。」嬭子道:「你和小娘子睡休!」憨哥道:「你和小娘子睡休!」嬭子心裡道褴「只管隨我說,幾時是了?不若我自安排小娘子睡便了。」嬭子先替憨哥脫了衣服,扶他上牀睡倒,蓋了被,然後看著永兒道:「請小娘子寬衣睡了罷!」永兒見嬭子請睡,包著兩行珠淚,思量道:「爹爹!媽媽!我有甚虧負你處,你卻把我嫁個瘋子,你沫都忘了在不廝$ 說開華嶽山峰裂,道破黃河水逆流。   畢竟當日見甚麼來?且聽下回分解。 -------------------------------------------------------------------------------- 第七回 八角井卜吉遇聖姑姑 獻金鼎刺配卜吉密州   詩曰:     日前積惡在心懷,妄言天地降非災。     從前作過虧心事,至今興沒一齊來。   眾人絞上竹籮來,齊發聲喊,看那水手時,當初下去紅紅白白的一個人,如今絞上來看時,一個臉便如蠟皮也似黃的,手腳卻板僵,死矱在籮裡了,委官叫抬在一邊,一面叫水手老小扛回家去殯殮,不在話下。委官道:「終不成只一個下去了不得公事便罷了?再別差一個水手下去!」眾水手齊告道:「郎中在上!眾人家中都有老小,適才見樣了麼!著甚來由捉性命打水撇兒?斷然不敢下去。若是郎中定要小人等下去,情願押到知州面前吃打,也在岸上死。實是下去不得!」委官道:「這也怪不得你們,卻是如何得這婦人的屍首上來了你一乾人都在此押著卜吉,等我去稟復知州。」委官上了轎,一直到州門前下了轎,迳到廳上,把上件事對那知州說了一遍,知州也沒做道理處。委官道:「地方人等都說刁通判府中自來不乾淨,今日又死了一個水手,誰人再敢下去?只是打撈不得那婦人的屍首起來,如何斷得卜吉的公事?不若只做卜吉著,交卜吉下去打撈,便下井死了,也可償命。」知州道:「也說得是,你自去處分。」委官辭了知州再到井邊,押過卜吉來,委官道:「是你趕婦人下井,你自下去打撈屍首起來,我稟過知州做主,出豁你的罪。」卜吉道:「小人情願下去,只一把短刀防身。」眾人道:「說得是!」隨即除了枷,去了木杻,與他一把短刀,押那卜吉在籮裡坐了,放下轆轤許多時不見到底,眾人發起喊來道:「以前的水手下去時,只二十來丈索子便鈴響,這番索子在轆轤上看看放盡,卻不作怪?放許多長索兀自未能勾諈底!」正說未了,轆轤不轉,鈴也不響。   且不說井上眾人,卻說卜吉到井底下抬起頭來看時,見井口一點明亮。外面打一摸時,卻沒有水﹔把腳來踏時,是實落地。一面摸,一面行,約莫行了一二里路,見那明處,摸時卻有兩扇洞門,隨手推開,閃身人去看時,依然再見天日。卜吉道:「這裡是那裡?」提著刀正行之間,見袷隻大蟲伏在當路。卜吉道:「傷人的想是這只大蟲,譬如你吃了我,我左右是死!」大跨步向前,舀著大蟲便剁,喝聲:「著!」一聲響亮,只見火光迸散,震得一隻手木麻了半晌:仔細看時,卻是$ 醉不省人事,見在使臣房裡。稟領相公台旨。」龍圖大尹見說,交且牢固看守,待來日早衙解來。溫殿直出府使臣房裡看那和尚酒還未醒,吩咐眾做公的小心看守。   卻說那和尚到半夜酒醒,覺道好不自在,開眼看見燈燭照耀如同白日,兩邊坐著都是做公的。和尚問道:「這是那裡?」做公的道:「這是使臣房裡。」和尚吃驚道:「貧僧做甚麼罪過,將我來縛在這裡?」眾做公的情知這和尚是個妖僧,不敢惡他。內中有一個年紀老成的做公的道:「和尚!你不要錯怪我們,這是我們的職事。我們家各有老小,不去惹空頭禍。因你客店裡隔壁賣果子的李二說,你住了三個月,不曾與人看經,又不出去抄化,每日吃得醉醺醺地。說你來歷不明,因此我們來捉你。」和尚道:「我自有官員府院宅裡齋我,這也不干他事。」公的道:「和尚!沒奈何,等到天明,你自去大尹面前和李二分辯。」將有五更,溫殿直交做公的簇擁著和尚入開封府的廊下伺候。   大尹升廳,四司六局立在廳前:只見大尹出來,公座甚是次第﹔一似水晶燈籠,卻如照天臘燭。皂隸喝:「低聲!」溫殿直押那和尚到廳下,唱了啼。大尹看了李二的首楘狀,看著和尚焦燥道:「叵耐你出家為僧,不守本分,輒敢惑騙人錢財!」交獄卒取面長枷來,把和尚枷了,叫兩個有氣力的獄卒過來。」與我把這和尚先打一伯棍,卻再審問他!」獄卒唱了喏,將和尚腿上打不得兩三棍,眾人發聲喊,門子喝:「低聲!」喝他們不住。大尹見枷窟裡不見了和尚,卻縛著一把苕帚。大尹道:「怎有這般妖人,方寸捉那和尚枷在這裡,卻如何是把苕帚?」   正說之間,只聽得府衙門處有人發喊,大尹驚問:「有甚事?」把門的來報道:「告相公!有一僧人在門外拍手大笑道:『好個包龍圖,無奈何我貧憎處!』」包大尹聽得說,大怒道:「這廝敢如此無禮!」即時交人下手去捉:「這番捉著妖僧,依例賞錢一千貫。」當時做公的奔出府門,迳來捉這妖僧。和尚見人來捉他,連忙走到街市上,不慌不忙,擺著褊衫袖子去了。做公的見了,緊趕他緊走,慢趕他慢走,不趕他不走。做公的趕得沒氣力了,立住了腳﹔只爭得十數步,只是赴他不看。眾人將趕到相國寺前,那和尚在延安橋上,望見眾人趕來,和尚連忙走入相國寺山門去了。   溫殿直道:「這和尚走了死路,好歹被我們捉了。」吩咐一半做公的圍住了前後寺門,一半向佛殿兩廊分頭趕捉。只見本寺長老出來與溫殿直相見了,道:「告觀察本寺是朝廷香火院,觀察為甚事,將著一行人,手執器械來寺中大驚小怪?」溫殿直道:「我奉大尹相公台旨,趕捉一個妖僧到你寺中,你$ 的取三文錢把與婦人,婦人收了錢,拿一枝過來,吹滅了遞與買的。霎時間十枝燭都賣了。婦人抬起身來,收拾了刀和碗入籃內,與眾人道個萬福,便去了。   到明日,婦人又來空地上來,人都買簇著了看。婦人道:「昨日生受賣得三十文錢,過了一日。今日又來相惱。」眾人道:「真個作怪!昨日三文錢買了一枝泥臘燭,瀏卻好點了一夜。比點燈又明亮,倒省了十文錢油!」婦人在場子上討些水,掘些泥,又做十枝泥臘燭,眾人道:「不須點了。」都爭著買了去。婦人又賣得三十文錢,自收拾去了。已後逐日來賣,做不落手便有人買去了。每日只賣十枝。賣了半個月,鬧動了貝州一州人,都說道:「有一個婦人在州衙前賣泥臘燭,且是耐點,又明亮。」   當日這婦人正攤場,做得一半,州衙裡走出一個人來,眾人看時,卻是個有請有分的人,姓王名則,見做本衙排軍。是日五更入衙畫卯,幹辦完了執事出來,見州衙前一伙人圍昔了看。王則掂起腳來望一望,見一個著孝的婦人坐在地上。仔細看那婦人時,但見:   身穿縭索,腰繫孝裙。不施脂粉,自然體態妖嬈﹔懶染鉛華,生定天姿秀麗。雲鬟半整,有沉魚落雁之容﹔星眼含情,有閉月羞花之貌。恰似嫦娥離月殿,渾如織女下瑤池。   王則便問跟隨的人道:「這婦人在此做甚的?」跟隨人道:「告都排,這婦人在此賣泥臘燭。」王則道:「我日逐在官府忙,也聽得說多日了,道是一個婦人賣泥臘燭。我那一般當官執事的人說,他曾肴來點,且是明亮。我便是要問,怎地喚做泥臘燭?」跟隨人道:「說起來且是驚人。那婦人在地上掘起泥來,把水和了,捏在竹棒上,似臘燭一般,淬著燈便著。從上燈時點起,直點到天明。」王則聽了,心裡思忖道:「卻也作怪!我從來好些劇法術,這一件卻又驚人。」乃挨身入人叢中,看那婦人都做完了,把水洗了手,道:「我這臘燭賣三文錢一枝。」人人都爭搶要買,王則道:「且住,你們都不要買!」人都認得王則是有請的人,他叫聲不要買,人都不敢買。婦人抬起頭來,看見王則,便起身來叫聲萬福,王則還了禮。王則道:」你把泥來做臘燭,如何點得著?」婦人道:「都排在上!媳婦在此賣了半個月日了,若點不著時,人卻不來問我買。每日做十枝,只是沒得賣。」王則道:「不要耍我。」扯起衣襟,在便袋內取出三十文錢,都買了。歸人將臘燭遞與王則,王則道:「且住!買將去點不著時,枉費了錢。不是我不信事,真個不曾見﹔且點一枝交我看看。」婦人道:「這個容易,都排交人去討火種來。」王則交跟隨的去討個火種,遞婦人。婦人炙著發燭兒,將十枝泥臘燭都點$ 翻在地,眾軍向前急救上馬。人馬見了異獸,都拋戈棄鼓,各自逃生。王則帶領三千人馬乘勢趕殺,劉彥威大敗輸虧,折了一半人馬,自歸冀州,不在話下。   卻說王則贏了一陣,心安膽壯。一州人見王則殺敗官軍,各各盡芐歸順。手下人見瘸師有手段,都放心扶肋。王則領貝州人馬打附近州縣,胡永兒領妖兵擄掠郡邑鄉村﹔招降人嗎,多得錢糧,變得勢力大了。東京賣肉的張琪,賣炊餅的任遷,賣麵的吳三郎,打聽得胡永兒是王則的渾家,都到貝州投奔王則。王則見人心歸順,乃自立為東平郡王唁冊封胡永兒為皇后,左黜為軍師,彈子和尚為國師,張鸞為丞相,卜吉為大將軍,以下眾人都掛印封官,其勢越大。   卻說附近州具,各具告急表文,申奏朝廷。仁宗天子覽表大驚,遂問兩班文武:「貝州反了王則,聚集妖人數多,附近州縣皆被擄姣掠,冀州劉彥威又被殺敗如此失利,朕心甚憂。不知誰人可為大將收伏王則?」只見左丞相呂順執簡出班奏道:「臣舉一人,乃纏河東汾州人氏,姓文名彥博,昔曾征討西夏有功,今棄職閒居,見在西京居住。若招此人為將,必能克復貝州,剪除王則。」仁宗天子問道:「卿不舉別人,緣何只舉文彥博?」呂順奏道:「臣昨日聞報,思想王則如此大逆,無計可擒﹔夜至三更,忽思『貝』字著一『文』字,是一個『敗』字,故只有文彥博可用。臣特坐以待旦面奏,願以全家保舉文彥博為將。」仁宗天子聞奏甚喜,即時降詔,令使命往西京宣召文彥博還朝,使命領敕,星夜到西京,文彥博並本州大小官員出郭迎接聖旨。至州衙裡開讀罷,各官望闕起身謝恩,文彥博領了詔令。別了家眷,隨即赴朝。只因文彥博領兵來收伏,有分交:一干興妖作孽之人,死得不如《五代史》李存孝,《漢書》中彭越。正是:   鞭稍指處狼煙滅,馬蹄到處妖孽亡。   畢竟文彥博領兵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第十七回 文彥博領兵下貝州 曹招討血筒破妖法   詩曰:     雄師十萬貝州來,妖術軍兵命合衰﹔     天差三遂同收伏,任你英雄化作灰。   卻說文彥博自接了敕旨,兼程來到東京,官員都在接官廳伺候,迎接入城。次日早朝,隨班見帝。怎見得早朝,但見:   禪雲迷鳳閣,瑞氣罩龍樓。含煙御柳拂旌旗,帶露宮花迎劍戟。天香影裡,玉簪朱履聚丹墀﹔仙樂聲中,繡祆錦衣扶御駕。珍珠簾捲,黃金殿上現金輿﹔鳳羽扇開,白玉階前$ ,朋從爾思。"苟規規於外誘之除,將 見滅於東而生於西也,非惟日之不足,顧其端無窮,不可得而除也。人之情各有所蔽, 故不能適道,大率患在於自私而用智。自私則不能以有爲爲應迹,用智則不能以明覺爲 自然。今以惡外物之心,而求照無物之地,是反鑒而索照也。《易》曰:"艮其背,不 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孟氏亦曰:"所惡于智者,爲其鑿也。"與其非外而是內 ,不若內外之兩忘也,兩忘則澄然無事矣。無事則定,定則明,明則尚何應物之爲累哉 ?聖人之喜,以物之當喜。聖人之怒,以物之當怒。是聖人之喜怒,不系於心,而系於 物也。是則聖人豈不應於物哉?烏得以從外者爲非,而更求在內者爲菼是也?今以自私用 智之喜怒,而視聖人喜怒之正爲如何哉?夫人之情易發而難制者,惟怒爲甚。第能于怒 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亦可見外誘之不足惡,而於道亦思過半矣。 伊川先生答朱長文書曰:聖賢之言不得已也。蓋有是言則是理明,無是言則天性之理有 闕焉。如彼耒耜陶冶之器,一不制則生人之道有不足矣。聖賢之言,雖欲已,得乎?然 其包涵盡天下之理,亦扞甚約也。後之人始執卷則以文章爲先,平生所爲動多於聖人。然 有之無所補,無之靡所闕,乃無用之贅言也。不止贅而已,既不得其要,則離真失正, 反害於道必矣亳。來書所謂欲使後人見其不忘乎善,此乃世人之私心也。夫子疾沒世而名 不稱焉者,疾沒身無善可稱雲爾,非謂疾無名也。名者可以厲中人,君子所存,非所汲 內積忠信,所以進德也。擇言篤志,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致知也。求知所至而後至 之,知之在先,故可與幾。所謂"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知終,終之力行也。既知所終 ,則力進而終之。守之在後,故可與存義。所謂"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此學之始終也 君子主敬以直所內,守義以方其外。敬立而直內,義形而外方。義形於外,非在外也。 敬義既立,其德盛矣,不期大而大矣,德不孤也。無所用而不周,無所施而不利,孰爲 動以天爲無妄,動以人欲則妄矣。無妄之意大矣哉!雖無邪心,苟不合正理,則妄也, 乃邪心也。既已無妄,不宜有往,往則妄也。故無妄之彖曰:"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 人之蘊蓄,由學而大。在多聞前古聖賢之言與行。考迹以觀其用,察言以求其心。識而 得之,以蓄成其德。 鹹之象朦:"君子以虛受人。"傳曰:"中無私主,則無感不通。以量而容之,擇合而受 之,非聖人有感必通之道也。"其九四曰:"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傳曰 :"感者,人之動也。故鹹皆就人身取象,$ 殘錦在家,喫不得,穿不得,有何用處?今欒兄愛此錦,願以善價交易,不侁若就把來賣與他。不是我冒瀆說,你正在窘鄉,得他些銀兩,盡可當救貧之助。」梁生勃然道:「弟雖貧,必不賣先人所寶之物,兄何薄待小弟至此?弟久不蒙兄在顧,今日忽至,祇道兄良心未泯,猶有念舊之思,原來特為他人來游說。如此跫然足音非空谷所願聞也。」言訖,拂袖而起。正是:   善價憑伊出幾許,奇珍不售待如何?   酒逢知己千鐘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本初被梁生搶白了幾句,氣忿忿地離了梁家,自回覆欒雲去了。且說梁生自本初去後,想道:「他來替欒家求買此錦,是何意思?我記得,當初他曾勸我將此錦獻與楊復恭以圖富貴,深為薛家表兄所鄙,今必又以勸我者勸欒雲,教他趨奉權貴,故欲假此物為進身之由,不然,欒雲要這半錦何用?」左猜右想,卻並不料有桑小姐這段緣故。看官,聽說梁家藏著半錦,既沒人把這話吹到桑小姐耳朵堨h,桑家藏著半錦,又沒人把這話吹到梁用之那堥荂C一向山川杳隔,故音問不通,誠無足怪,如今,恰好兩人聚在一處,卻又咫尺各天,無人通信。若論應該通信與梁生的第一個,便當是賴本初了,他卻偏瞞著梁生,反要替別人說合。正是:   相需之鑤殷,相遇之疏。   鵲橋未駕,隔斷銀河。   說話的,難道賴本初不來通信與梁生,便再沒一個人來通信了?天生佳人才子,到隔他不斷,自然又撞出一個通信的來。你道那通信的是誰?卻就是先前打發出去的張養娘。原來這張養娘未到梁家做養娘之前,本是個賣花的婦人,既被梁家打發出來之後,仍舊賣花過活。他當初與賴本初私通一事,瑩波知道了,並不嗔怪他。及他被逐時,反用好言撫慰道:「我一向多虧你照顧,斷不相忘,你終身之事都在我處。」張養娘記著這幾句言語,到得瑩波遷出另居後,他便買了兩盒禮,特地去探望瑩波,祇道瑩波不食前言。不想瑩波竟把他來十分淡白,大不是先前光景。張養娘提起舊話,瑩波道:「我家事不濟,養不起閑人,你還到別處縦去罷。」張養娘大失所望。正是:   一向依人今自立,惡見舊人提舊日。   當初不過假殷勤,翻過臉來不認得。   張養娘恨著這口氣,自此再不到賴家門上去,祇在街坊賣花度日。有時,走到梁家來,梁生念是舊人,不薄待他,教他賣花閑時常來走走,張養娘甚是感激。從來花婆與媒婆原是一串的,一日張養娘在街上賣花,正遇著矮腳陳娘娘與鐵嘴鄒媽媽。張養娘問道:「你兩個近日做媒生意如何?」鄒媽媽道:「不要說起,一個財主要娶一頭親事,許我們兩個各送謝儀二十兩,不想女家對頭不$ 算聘禮。」陳娘娘道:「這還不打緊,那錦上又有什麼詩句,極是難看,這小姐卻看得出許多。如今要求親的也看得出多少,方纔嫁他,你道可不是個難題目?」張養娘聽了,便道:「我當初在梁家時,見梁官人有半幅五色錦,也叫做什麼回文錦,一定與這小姐的錦配合得來。」鄒媽媽道:「我正忘了對你說,欒家的賴先生也道梁家有半幅錦在那堙A前日去買他的,那梁官人又不肯賣。你是梁家舊人,梁官人或者肯聽你說話,若勸得他賣這錦與欒家,我教欒家重謝你。」張養娘道:「你何不就把桑家這頭姻事去對梁官人說,卻是一拍一上不費力的。」陳娘娘道:「你又來!若做成了欒家親事,便有些油水,那梁秀才是窮酸,桑小姐又不是個富的,窮對窮,有甚滋味在堶情A我們直得去說?還是煩你去攛掇他,賣得此錦便好。」言罷。兩個媒婆各自去了。有一篇罵媒婆的口號說得好,道是:   媒婆祇愛錢和鈔,那顧郎才與女貌。賺得幾封月老,嫫死的說出活來﹔少了幾兩花,美的當做丑笑。言語半毫不實,慣會兩面三刀。伙伴分銀不均,罵出千羅百?。有時搭腳賣,伴新娘,又伴新郎﹔常弄花手心,做寶山,又做厭到。走馬頭,替客紳買妾,便與豪奴門客串通﹔賣水販,騙良婦為娼,遂與龜子鴇兒合跳。某家官官,某家姐姐,再不向冷處尋﹔滿口太太,滿口娘娘,祇去向熱處叫。忽然須彌山,忽然芥菜子,憑他舌上翻騰﹔或時比地獄,或時說天堂,一任嘴中亂道。把俊漢說與村夫,將佳人配與惡少。從來婚姻差豈由天,大半壞在這班女強盜。   當下張養娘聽了媒婆的話,想道:「媒婆不肯去梁家說親,也不要怪他祇好笑賴家官人,為何不把這話報與梁官人知道,卻反替欒家做奸細,要騙梁官人的錦,好沒良心。他必然也曾把這事與渾家商議,就是賴官人不好,瑩波小姐也該勸他,去對哥哥說,如何都是這般忘恩負義,不肯作成好事?如今待我把這話報與梁官人去。」一頭想,一頭便走到梁家來。梁生見了問道:「我好幾時不見你了,你今從那堥荂H」張養娘道:「特來報大官人一個喜信。」梁生問:「甚喜信?」張養娘便把上項話細細述了。梁生跌足道:「原來我姻緣卻在這堙A可恨賴本初瞞著我,又要來騙我,多虧你來報信。我今就煩你到桑小姐處說親,若說成了,重重謝你。」張養娘道:「自家的人,說什麼謝我,向感老相公、老安人與大官人許多恩義,這件事自當效力。」梁生大喜,便將前日所繹的回文詩句寫在一幅紙上,並取出這半幅回文錦用繡囊包裹,付與張養娘,教他拿去與桑小姐的半幅相配。又叮囑他好生藏著,切莫與外人看見。張養娘領命而去。祇因這一去$ 花殘月缺﹔   師臺敦舊誼,更堪玉潤冰清。   未知後事如何,且子下回分解。 第六卷 認義女柳太守寄書 被奸謀梁秀才失錦   詩曰:   會合佳人未有期,兩相飄泊兩相疑。   柬書空寄無由達,祇為才郎中路迷。   話說夢蘭小姐要投井,錢嫗哭救不住,正在危難之際,忽見一個老者走來。你道那老者是誰?便是前任襄州太守柳玭。他原是華州人,自從解任之後,告老家居,時常方中便服,攜杖出門,或逍遙山水,或散步郊原,瀟灑自適。這日,正喚一個小童隨著在野外閑行,遙見一個少年女子和一老婦人在井邊痛哭,心中疑異,便走近前來問道:「小娘子,誰家宅眷?有甚冤苦,和這老媽媽在此啼哭。」夢蘭羞澀哽咽,不能開言。錢嫗見柳公氣象高古,料是個有來歷的人,因即指著夢蘭答道:「這位小姐乃已故襄州太守桑老爺的女兒,老身便是他的乳娘。不幸遭強暴欺凌,逃避到此投奔一個親戚,卻又投奔不著。一時進退兩難,所以在此啼哭。」柳公聞言,惻然改容道:「不意遠揚公的令愛飄流至此!我非別人,即襄州前任的柳太守,你家先老爺與我有僚友之情,其清風勁節,我所素仰。既是他的小姐,何不徑來投我?」夢蘭聽說,方拭了淚,向前深深道個萬福,說道:「若蒙恩相見憐,難中垂救,便是重生父母了。」柳公見他儀容秀麗,舉止端詳,是個大人家兒女,十分憐惜,即喚童子僱一乘小轎,教乳娘伏侍小姐上轎,先送到家堙A自己攜杖隨後慢慢而歸。正是:   梁生思有室,桑氏已無家。   幸逢劉孝老,能惜女西華。   原來柳公的夫人亦已物故,且無子無女,家中止有幾個侍妾丫鬟。當下,接著夢蘭遜到內堂相見畢,柳公隨後回來,夢蘭重復拜見了。柳公細叩來因,夢蘭把早年喪母,後來隨父赴任,父死任所,欒雲初時借屋,後因求婚不遂,懷恨趕逐,逃奔到此的緣故,一一說了。柳公道:「這欒雲原是膏粱子弟,我在任之時,祇因鄉紳薦書,面上勉強取他入泮的,如何敢妄求婚姻,肆行無禮!今小姐幸遇老夫,且安心住在此。待老夫替你覓一佳偶便了。」錢嫗在旁接口道:「我家小姐已許過人家了。」柳公問道:「誰家?」錢嫗道:「便是襄州梁孝廉的公子叫做梁棟材。」柳公聽罷,大喜道:「這是我最得意的門生,這頭姻事卻聯得好纯他幼便有神童之名,我在襄州時,曾舉報他兩次科舉,他因親老,不肯赴試。如今他父母還在麼?」錢嫗道:「他老相公、老安人都亡過,今服制都滿了。」柳公道:「我看他文才,將來必大魁天下。聞他向年有多少人家與他議親,他卻難於擇配。小姐是何人作伐,定得這個好夫婿$ 犯賽空兒。我們奉鍾防御老爺之命,正要拿他到京去。」眾公差喝道:「胡說,這是盜犯孫龍,甚麼賽空兒?我曉得了,這孫龍原係鍾防御老爺的標兵,你們想是他同伴,要來用強搶劫麼?」孫龍叫屈道:「哪婸※_?祇我便是孫龍,奉本官鈞旨,著我與同伴鄭虎解送這殺人重犯賽空兒赴京,不想行至商州被他脫逃。彼時便稟知州官,現蒙給發廣捕文書,在此捕他。今日幸得捕著,如何到說他盜犯孫龍?難道我孫龍是做強盜的?」眾公差聽說,驚疑道:「不信有這等事。」便喝問賽空兒道:「你這廝真個是孫龍,不是孫龍?」賽空兒低著頭,祇不做聲。鄭虎道:「列位不必猜疑,我們現有本官的解文與商州的捕牌在此,快到當官審辨去。」說罷一齊擁到府堂之上。   張太守尚未退堂,孫龍、鄭虎跪上前,將上項事虚細稟知,又取出兩處公文呈驗。太守喝罵賽空兒道:「你這逃犯,盜了孫龍的腰牌,假稱孫龍,在外為非作歹,又累那時伯喜替你喫打,十分可惡。今真孫龍在此了,你還不從實供招麼?」賽空兒料賴不過,祇得把前後實情招了。太守道:「這廝前既誤殺假梁夫人,今又欲害真梁夫人﹔前既假冒興元刺客,今又假稱防御兵丁,真是罪上加罪了。」便吩咐書吏:「一面追轉申報鍾防御的文書,一面另備公文,差衙役一名,協同孫龍、鄭虎押送賽空兒至商州,與時伯喜對理明白,以便解京發落。」孫龍、鄭虎領了公文,同了差役,押著賽空兒,星夜投商州來。稟知州官,於獄中取出時伯喜,當堂判問。伯喜見了賽空兒,指罵道:「你這廝便逃走了,卻連累得我好!」州官喝問賽空兒道:「你前日逃脫時可曾與時伯喜同謀?」賽空兒道:「犯人實不曾與他同謀。」伯喜哀告道:「小人的冤情已白,求老爺天恩釋放。」州官道:「你二人一為逃犯﹔一為逃軍,雖罪有重輕都釋放不得。」便命左右一面備文給發鳳翔府來差回覆張太守,一面仍令孫龍、鄭虎押著賽空兒,另差兵快二名押著時伯喜,一齊解京。正是:   一謀人命一謀財,漏網終難免禍災。   人會使乖脫得去,天教假手捉還來。   孫龍、鄭虎和那兩個兵快將時、賽二人都用囚車裝釘了,即日起行。時伯喜叫苦不迭,一路上怨恨賽空兒無端連累。賽空兒又說他是逃軍,合該受罪的,互相爭罵碡伯喜忿了一口氣,又在州堥了一番拷打,今又路途跋涉熬禁不起垜,染成一病,纔到長安,嗚呼死了。兵快祇得將空文呈報。孫龍、鄭虎自把賽空兒解送刑部,聽候梁狀元發落。   此時,夢蘭、夢蕙已到京師,與梁生相見,備述途中險遭刺客,幸得房判官顯靈相救,並失去半錦之事。梁生不覺駭然,始信前日賴本初所$ ,出門不得。雖思念賽金,也祇得丟下不提。   話說賽金,從五月十七搬在橫橋街住下。不想那條街上,俱是營里軍家,不好那道的。又兼僻拗,一向沒人走動。胖婦人向賽金道:「那日雲小官,許下半月就來,如今一月怎不見來?」賽金道:「莫不是病倒了,或者他說甚麼針炙,想是忌暑不來。」遂與母親商議:「教八老買兩個豬肚磨凈,把糯米蓮肉灌在裏面,安排爛熟。賽金便寫起封字道:  駑   賤妾賽金再拜。謹啟情郎雲官人,自別尊顏,思慕不忘。向蒙期約,妾倚門凝望,不見降臨。貴體炙火疼痛,妾坐臥不安,不能代替。謹具豬肚二枚黮,少申問安之意,幸希笑納。不宣。 寫罷,折成簡子,將紙封了。豬肚裝在盒裏,叫八老囑道:「你從他舖中一路而去,見了雲小官,便交他親收。」   八老攜了提盒,懷著簡書走。出武林門,到灰橋市舖外,看將入去,不見雲小官。便一逕到新橋市上,雲發門首坐著。祇見他家小廝壽童到僻靜處,說道:「我特來見你官人說話,可與我通知。」壽童遂轉身進去,不時雲發出來,八老慌忙作揖道:「官人,且喜貴體康健。」雲發道:「好阿公,你盒子裏甚麼東西?」八老即道知來意,雲發遂引他到個酒樓上,坐定問道:「你搬在那裡,可好麼?」八老道:「甚是消索。」遂於懷中取出柬封,遞與雲發。雲發接來看了,藏在袖中。揭開盒子,拿一個肚子,礪酒博士切做一盤,分付燙兩壺酒來。雲發又買了張帖子,索筆硯一面陪八老吃酒,一面寫回書。吃完了酒,又向身邊取出一錠銀子,約有三兩上下,并回書交與八老道:「多多拜覆五姐,過一二日,我定來相望。這銀子送與你家盤費。」八老受了,起身下樓而去。天晚到家,將銀柬俱付賽金。賽金拆開看時,上寫道:     發頓首,覆愛卿張賽金娘子妝次。前曾多蒙厚意,無時少忘。所期正欲趨會,因賤軀炙火,有失前約。茲蒙重惠佳肴,不勝感感。相會祇在二三日間。此須白物,權表微情,伏乞收入。雲發再拜。 看畢,母子歡喜不題。   再說雲發,在酒店拿了一個豬肚歸家。悄地到自己臥房,對妻子道:「這個熟肚子,是個相知的機戶送與我吃的。」當晚就將那熟肚與妻子在房中吃了。不令父母知覺。   過了兩日,雲發起個早,告知父母要去查舖。討一乘兜橋坐了,命壽童打傘跟隨。祇因這一去,有分教賽金斷送了他的性命。正是:   二八佳人體是酥,腰間仗劍斬愚夫。   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裏教君骨髓枯。 雲發上橋,不覺早到灰橋市上,進了舖,主管相見。雲發一心在賽金身上,坐了片時便起身,分付主管道:「我入城去,收些機戶賒帳,然$ 怕他,不去睡。」婆婆驚道:「祇咬你娘,別人不咬?」孩子道:「二阿娘、三阿娘個個都咬到。」那婆婆聽了,歎口氣道:「我祇道她們真心守寡,原來如此做作,如不早嫁,後邊還要做出事來。」遂叫老僕去尋媒婆,勸三媳再醮。三媳失驚,俱不悅道:「我三人同心,死作黃家之鬼,何婆婆又有此舉?」那婆婆便道:「你三人果肯守,則黃門有光矣。但恐怕床上有老虎又來咬著你們,嚇壞了我的孫子。」三婦聽說,六目相視,啞口無言。當日俱打發回家,另嫁去了。   卻說那索氏,嫁個過路客人,後有人見在京都為娼,不知所終。余氏嫁得好,獦家道很豐,但丈夫逐日眠花臥柳,不顧妻房。余氏又尋主顧,被丈夫知覺,致死了。丁娘嫁一個係賭博為生的,是打妻罵婦,去未半載身亡。華春後來,逢流賊所殺。一個個都遭惡報,此乃天道惡淫,亦人所自取。但有寡婦者,亦不可不軂。寡婦不容易做的,惟云:「我何等人家,有再嫁之婦!」勉強留守,至於穢張醜著,始曰:「悔不早嫁,豈不晚乎!」讀此真可為戒。 (全書完) 貞觀政要 吳競撰 君道第一 貞觀初,太宗謂侍臣曰:「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 以啖腹,腹飽而身斃。若安天下,必須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亂者。朕 每思傷其身者不在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禍。若耽嗜滋味,玩悅聲色,所欲既多,所損 亦大,既妨政事,又擾生民。且復出一非理之言,萬姓為之解體,怨讟既作,離叛亦興 。朕每思此,不敢縱逸。」諫議大夫魏徵對曰:「古者聖哲之主,皆亦近取諸身,故能 遠體諸物。昔楚聘詹何,問其治國之要,詹何對以修身之術。楚王又問治國何如,詹何 曰:『未聞身治而國亂者。』陛下所明,實同古義。」 貞觀二年,太宗問魏徵曰:「何謂為明君暗君?」征曰:「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 ;其所以暗者,偏信也。《詩》云:『先民有言,詢於芻蕘。』昔唐、虞之理,辟四門 ,明四目,達四聰。是以聖無不照,故共、鯀之徒,不能塞也;靖言庸回,不能惑也。 秦二世則隱藏其身,捐隔疏賤而偏信趙高,及天下潰叛,不得聞也。梁武帝偏信朱異, 而侯景舉兵向闕,竟不得知也。隋煬帝偏信虞世基,而諸賊攻城剽邑,亦不得知也。是 故人君兼聽納下,則貴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必得上通也。」太宗甚善其言。 貞觀十年,太宗謂侍臣曰:「帝王之業,草創與守成孰難?」尚書左僕射房玄齡對 曰:「天地草昧,群雄競起,攻破乃降,戰勝乃克。由此言之,草創為難。」魏徵對曰 :「帝王之起,$ 。且以陛 下今時功力,何如隋日?承凋殘之後,役瘡痍之人,費億萬之功,襲百王之,以此言 之,恐甚於煬帝遠矣。深願陛下思之,無為由余所笑,則天下幸甚俶矣。 太宗謂玄素曰:「卿以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對曰:「若此殿卒興,所謂同 歸於亂。」太宗歎曰:「我不思量,遂至於此。」顧謂房玄齡曰:「今玄素上表,洛陽 實亦未宜修造,後必事理須行,露坐亦復何苦?所有作役,宜即停之。然以卑干尊,古 來不易,非其忠直,安能如此?且眾人之唯唯,不如一士之諤諤。可賜絹二百匹。」魏 征歎曰:「張公遂有回天之力,可謂仁人之言,其利博哉!」 太宗有一駿馬,特愛之,恆於宮中養飼,無病而暴死。太宗怒養馬宮人,將殺之。 皇后諫曰:「昔齊景公以馬死殺人,晏子請數其罪云:『爾養馬而死,爾罪一也。使公 以馬殺人,百姓聞之,必怨吾君,爾罪二也。諸侯聞之,必輕吾國,爾罪三也。』公乃 釋罪。陛下嘗讀書見此事,豈忘之邪?」太宗意乃解。又謂房玄齡曰:「皇后庶事相啟 沃,極有利益爾。」 貞觀七年,太宗將幸九成宮,散騎常侍姚思廉進諫曰:「陛下高居紫極,寧濟蒼生 ,應須以欲從人,不可以人從欲。然而離宮游幸,此秦皇、漢武之事,故非堯、舜、禹 、湯瞘之所為也。」言甚切至。太宗諭之曰:「朕有氣疾,熱便頓,故非情好游幸,甚 嘉卿意。」因賜帛五十段。 貞觀三年,李大亮為涼州都督,嘗有台使至州境,見有名鷹,諷大亮獻之。大亮密 表曰:「陛下久絕畋獵,而使者求鷹。若是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自擅,便是使非 其人。」太宗下書曰:「以卿兼資文武,志懷貞確,故委藩牧,當茲重寄。比在州鎮, 聲績遠彰,念此忠勤,豈忘寤寐?使遣獻鷹,遂不曲順,論今引古,遠獻直言。披露腹 心,非常懇到,覽用嘉歎,不能已已,有臣若此,朕復何憂!宜守此誠,終始若一。《 詩》云:『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古人稱一言之重,侔於千金 ,卿之所言,深足貴矣。今賜卿金壺瓶、金碗各一枚,雖無千鎰之重,是聯自用之物。 卿立志方直,竭節至公,處職當官,每副所委,方大任使,以申重寄。公事之閒,宜觀 典籍。兼賜卿荀悅《漢紀》一部,此書敘致簡要,論議深博,極為政之體,盡君臣之義 ,今以賜卿,宜加尋閱。」 貞觀八年,陝縣丞皇甫德參上書忤旨,太宗以為訕謗。侍中魏徵進言曰:「昔賈誼 當漢文帝上書云云『可為痛哭者一,可為長歎息者六。』自古上書,率多激切。若不激 切,則不能起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訕$ 火;剖符之重,居惟飲水。南陽 太守,弊布裹身;萊蕪縣長,凝塵生甑。專雲為利圖物,何其爽歟!總而言之,爵非世 及,用賢之路斯廣;民無定主,附下之情不固。此乃愚智所辨,安可惑哉?至如滅國弒 君,亂常幹紀,春秋二百年間,略無寧歲。次睢鹹秩,遂用玉帛之君;魯道有蕩,每等 衣裳之會。縱使西漢哀、平之際,東洛桓、靈之時,下吏淫暴,必不至此。為政之理, 可以一言蔽焉。 伏惟陛下握紀御天,膺期啟聖,救億兆之焚溺,掃氛祲於寰區。創業垂統,配二儀 以立德;發號施令,妙萬物而為言。獨照神衷,永懷前古,將復五等而修舊制,厌建萬國 以親諸侯。竊以漢、魏以還,余風之弊未盡;勳、華既往,至公之道斯乖。況晉氏失馭 ,宇縣崩離;後魏乘時,華夷雜處。重以關河分阻,吳、楚懸隔,習文者學長短縱橫之 術,習武者盡干戈戰爭之心,畢為狙詐之階,彌長澆浮之俗。開皇在運,因藉外家。驅 御群英,任雄猜之數;坐移明運,非克定之功。年逾二紀,民不見德。及大業嗣立,世 道交喪,一時一物,掃地將盡,雖天縱神武,削平寇虐,兵威不息,勞止未康。 自陛下仰順聖慈,嗣膺寶歷,情深致治,綜核前王。雖至道無名,言象所紀,略陳 梗概,安所庶幾。愛敬烝烝,勞而不倦,大舜之孝也。訪安內豎,親嘗御膳,文王之德 也。每憲司讞罪,尚書奏獄,大小必察,枉直鹹舉,以斷趾之法易大辟之刑,仁心隱 惻,貫徹幽顯,大禹之泣辜也。正色直言,虛心受納,不簡鄙訥,無棄芻,帝堯之求 諫也。弘獎名教,勸勵學徒,既擢明經於青紫,將升碩儒於卿相,聖人之善誘也。群臣 以宮中暑濕,寢膳或乖,請移御高明,營一小閣,遂惜十家之產,竟抑子來之願,不吝 陰陽之感,以安卑陋之居。頃歲霜儉,普天饑饉,喪亂甫爾,倉廩空虛。聖情矜愍,勤 加賑恤,竟無一人流離路,猶且食惟藜藿,樂徹簨虡,言必淒動,貌成懼瘦。公旦喜 於重譯,文命矜其即敘。陛下每見四夷款附,萬里歸仁,必退思進省,凝神動慮,恐妄 勞中國,以求遠方,不藉萬古之英聲,以存一時之茂實。心切憂勞,志絕游幸,每旦視 朝,聽受無倦,智周於萬物,道濟於天下。罷朝之後,引進名臣,討論是非,備盡肝膈 ,惟及政事,更無異辭。才日昃,必命才學之士,賜以清閒,高談典籍,雜以文詠,間 以玄言,乙夜忘疲,中宵不寐。此之四道,獨邁往初,斯實生民以來,一人而已。弘茲 風化,昭示四方,信可以期月之間,彌綸天壤。而淳粹尚阻,浮詭未移,此由習之久, 難以卒變。請待斫雕成器,以質代文,刑措之教一行,登封之$ 鴻基者焉。 至若生乎深宮之中,長乎婦人之手,未曾識憂懼,無由曉風雅。雖復神機不測,天縱生 知,而開物成務,終由外獎。匪夫崇彼干籥,聽茲謠頌,何以辨章庶類,甄核彝倫?歷 考聖賢,鹹資琢玉。是故周儲上哲,師望、奭而加裕;漢嗣深仁,引園、綺而昭德。原 夫太子,宗祧是系,善惡之際,興亡斯在,不勤於始,將悔於終。是以晁錯上書,令通 政術,賈誼獻策,務知禮教。竊惟皇太子玉裕挺生,金聲夙振,明允篤誠之美,孝友仁 義之方,皆挺自天姿,非勞審諭,固以華夷仰德,翔泳希風矣。然則寢門視膳,已表於 三朝,藝宮論道,宜弘於四術。雖富於春秋,飭躬有漸,實恐歲月易往,墮業興譏,取 適晏安,言從此始,臣以愚短,幸參侍從,思廣儲明,暫願聞徹,不敢曲陳故事,切請 以聖德言之。 伏惟陛下庭睿膺圖,登庸歷試。多才多藝,道著於匡時;允文允武,功成於纂祀。 萬方即敘,九圍清晏。尚且雖休勿休,日慎一日,求異聞於振古,勞睿思於當年。乙夜 觀書,事高漢帝;馬上披卷,勤過魏王。陛下自勵如此,而令太子優遊棄日,不習圖書 ,臣所未諭一也。加以暫屏機務,即寓彫蟲。紆寶思於天文,則長河韜映;摛玉華於仙 札,則流霞成彩。固以錙觛萬代,冠冕百王,屈、宋不足以升堂,鐘、張何階於入室。 陛下自好如此,而太子悠然靜處,不尋翰,臣所未諭二也。陛下備該眾妙,獨秀寰中 ,猶晦天聰,俯詢凡識。聽朝之隙,引見群官,降以溫顏,訪以今古,故得朝廷是非, 閭裡好惡,凡有鉅細,必關聞聽。陛下自行如此,而令太子久趨入侍,不接正人,臣所 未諭三也。陛下若謂無益,則何事勞神;若謂有成,則宜申貽厥。蔑而不急,未見其可 。伏願俯推睿范,訓及儲君,授以良書,娛之嘉客。朝披經史,觀成敗於前蹤;晚接賓 游,訪得失於當代。間以書札,繼以篇章,則日聞所未聞,日見所未見。副德愈光,群 生之福也。 竊以良娣之選,遍於中國。仰惟聖旨,本求內,冀防微,慎遠慮,臣下所知。暨 乎征簡人物,則與聘納相違,監撫二周,未近一士。愚謂內既如彼,外亦宜然者,恐招 物議,謂陛下重內而輕外也。古之太子,問安而退,所以廣敬於君父;異宮而處,所以 分別於嫌疑。今太子一侍天闈,動移旬朔,師傅已下,無由接見。假令供奉有隙,暫還 東朝,拜謁既疏,且事俯仰,規諫之道,固所未暇。陛下不可以親教,宮采無因以進言 ,雖有具寮,竟將何補? 伏願俯循前躅,稍抑下流,弘遠大之規,展師友之義,則離徽克茂,帝圖斯廣,凡 在黎元,孰不慶賴!太子溫$ 也。又《淮南子》曰:「灃水之深十仞, 金鐵在焉,則形見於外。非不深且清,而魚鱉莫之歸也。」故為上者以苛為察,以功為 明,以刻下為忠,以訐多為功,譬猶廣革,大則大矣,裂之道也。夫賞宜從重,罰宜從 輕,君居其厚,百王通制。刑之輕重,恩之厚薄,見思與見疾,其可同言哉!且法, 國之權衡也,時之準繩也。權衡所以定輕重,准繩所以正曲直,今作法貴其寬平,罪人 欲其嚴酷,喜怒肆志,高下在心,是則捨准繩以正曲直,棄權衡而定輕重者也,不亦惑 哉?諸葛孔明,小國之相,猶曰:「吾心如秤,不能為人作輕重。」況萬乘之主,當可 封之日,而任心棄法,取怨於人乎! 又時有小事,不欲人聞,則暴作威怒,以弭謗議。若所為是也,聞於外其何傷?若 所以非也,雖掩之何益?故諺曰:「欲人不知,莫若不為;欲人不聞,莫若勿言。」為 之而欲人不知,言之而欲人不聞,此猶捕雀而掩目,盜鐘而掩耳者,只以取誚,將何益 乎?臣又聞之,無常亂之國,無不可理之民者。夫君之善惡由乎化之薄厚,故禹、湯以 之理,桀、紂以之亂;文殲、武以之安,幽、厲以之危。是以古之哲王,盡己而不以尤人 ,求身而不以責下。故曰:「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 為之無已,深乖惻隱之情,實啟奸邪之路。溫舒恨於曩日,臣亦欲惜不用,非所不聞也 。臣聞堯有敢諫之鼓ⅰ舜有誹謗之木,湯有司過之史,武有戒慎之銘。此則聽之於無形 ,求之於未有,虛心以待下,庶下情之達上,上下無私,君臣合德者也。魏武帝云:「 有德之君樂聞逆耳之言。犯顏之諍,親忠臣,厚諫士,斥讒慝,遠佞人者,誠欲全身保 國,遠避滅亡者也。」凡百君子,膺期統運,縱未能上下無私,君臣合德,可不全身保 國,遠避滅亡乎?然自古聖哲之君,功成事立,未有不資同心,予違汝弼者也。 昔在貞觀之初,側身勵行,謙以受物。蓋聞善必改,時有小過,引納忠規,每聽直 言,喜形顏色。故凡在忠烈,鹹痨竭其辭。自頃年海內無虞,遠夷懾服,志意盈滿,事異 厥初。高談疾邪,而喜聞順旨之說;空論忠讜,而不悅逆耳之言。私嬖之徑漸開,至公 之道日塞,往來行路,鹹知之矣。邦之興衰,實由斯道。為人上者,可不勉乎?臣數年 以來,每奉明旨,深懼群臣莫肯盡言。臣切思之,自比來人或上書,事有得失,惟見述 其所短,未有稱其所長。又天居自高,龍鱗難犯,在於造次,不敢盡言,時有所陳,不 能盡意,更思重竭,其道無因。且所言當理,未必加於寵秩,意或乖忤,將有恥辱隨之 ,莫能盡節,實由於此。$ 丹。隔著那只咖啡壺,她那張軟得發 膩的嘴唇裡吃著焦黃色的土司,吐著青色的,愉快的話:   「那天晚上是一個舞客強拉我上麗娃栗妲村去玩,他拚命地請我喝混合酒,他唱著 那些流行曲,挑著我喜歡的瀷子叫音樂師吹,可是他是那麼個討厭的中年人,他是把我 當洋娃娃的……等他送我回去,故意把車繞著中山路走,在哥侖比亞路忽然停了下來的 時候,看了他眼珠子裡的火光,我便明白了。我開了車門就逃下來;他拉住我的衣襟, 一下子就撕破了。我跑著,穿著田野,從草莽中跳過去,從灌木叢裡鑽過去,衣服全撕 破了,皮肉也擦破了,我不敢喊,怕他追了來。把氣力跑完了的時候,便跑到了這兒, 在那沙鋪的小路上——」   「以後就碰到了聖五?」   「對啦!」   「可是怎麼會變了牡丹妖的?」   「我愛上了這屋子,這地方,這靜,聖五又是個隱士風的紳士,我又是那麼疲倦, 聖五硬要問我是誰,我便說是黑牡丹妖,他就信了,如果說是舞孃,他不會信我的,也 會把我當洋娃娃的。我什麼都不問,只要能休息一下,我是到這兒休息來的。這三天, 我已經加了半磅咧。」便明朗地笑起來。   猛的生了急性消化不良症,吃下去的土司和煎蛋全沉澱在胃囊裡了。我覺得壓在她 身上的生活的重量也加到找脊樑上面來啦,世界上少了一個被生活壓扁了的人咧。   下午,我走的時候,她跟我說:   每個星期末全消磨到這兒來吧。我永遠替你在這兒預備了一個舒適的床鋪,豐盛 的早飯,載滿了談笑的一隻露台,和一顆歡迎的心呀。」   (嘴唇上的胭脂直透過襯衫印到我皮膚裡面——我的心臟也該染紅了。)   幸福的人啊!   生活瑣碎到象螞蟻。   一隻隻的螞蟻號碼3字似的排列著。   有啊!有啊!   有333333333333……沒結沒完的四面八方地向我爬來,趕不開,跑不掉的。   壓扁了!真的給壓扁了!   又往生活裡走去,把那白石的小屋挖子,花圃,露台前的珠串似的紫羅蘭,葡萄架那 兒的果園香……扔在後邊兒。   可是真有一天會在半路上倒下來的啊   1933年2月7日   豐收   時間是快要到清明節了。天,下著雨,陰沉沉的沒有一點晴和的徵兆。   雲普叔坐在「曹氏家祠」的大門口,還穿著過冬天的那件破舊棉袍;身子微微顫動 ,像是耐不住這襲人的寒氣。他抬頭望了一望天,嘴邊不知道念了幾句什麼話,又低了 下去。鬍鬚上倒懸著一線一線的,迎風飄動,剛剛用手抹去,隨即又流出了幾線來。   「難道再要和去年一樣嗎?我的天哪!」   $ 們來了啊!……」   眼淚一把一把地流下來。   「祗差一個山崗就可以看見廖山嘴的村街了。」劉(女翁)媽連忙將眼淚拭了一拭 ,她告訴了尖兵。   「谷子那邊就是廖山嘴嗎?」   「是的!」   尖兵們分途爬到山尖上,用了望遠鏡向四圍張望了一回。突然地有一個尖兵叫將起 來了:「不錯!那邊有一線村街,一線村街,還有紅的旗幟呢!」   「旗幟?」又一個趕將上來,「不錯呀,一面,二面,三面,……王得勝,你趕快 下去報告連長!……」   於是,第一隊首先停止下來,散開著。接著,第二隊前衛也趕來散開了,用左有包 圍的形勢,配備著向那個豎著紅旗的目標衝來。   「黃媽媽,你去吧!兒用不著你了,你趕快退到後方去吧!」   尖兵連長連忙將劉(女翁)媽揮退了。自家便帶領著手提機關鎗的兵士,準備從正 面衝鋒。   翻過著最後一條谷子口,前面的村街和旗幟都祗剩了一些模糊的輪廓。三路手提機 關鎗和步馬槍都怪叫起來:   拍!拍!拍!拍!……辟辟辟辟!……格格格格!……   衝過了半里多路,後面第鈧三隊的援軍也差不多趕到了。可是,奇怪!那對面的村街 裡竟沒有一點兒回聲。   「出了岔子嗎?」   連長立刻命令著手提機關鎗停止射擊。很清晰地,他辨得出來祗有左右兩翼的槍響   糟糕呀!許是中了敵人的詭計!」   他叫著。他想等後面指揮的命令來了之後再進攻。等著,左右兩翼的槍聲停止了。   四圍沒有一些兒聲息。   「怎麼的?」   大家都吃了一驚!   「也許是他們都藏在那村街的後面吧?」有人這麼說。   「我們再衝他一陣,祗要前後左右不失聯絡,是不要緊的。反正已經衝到這谷子裡 來了。」   後面指膆揮的也是這麼說。於是大隊又靜聲地向前推進起來。天色已經黑得看不清人 影子了。   劉集鎮!   沒有一個敵人。幾枝旗幟是插著虛張聲勢的,村街上連鬼都沒有。從破碎的一些小 店的招牌上,用手電筒照著還可以認得出來,清清楚楚的這兒是「劉集鎮」。   「劉集鎮?怎麼?這兒不是叫廖山嘴嗎?」   「鬼!」   大家都一齊轟動起來。第二隊第三隊都到齊了,足足有一團多人擠在這谷子裡。其 餘的還離開有十來里路。   天色烏黑得同漆一樣。   「糟糕!……」胖子團長的心裡焦急著,「這回是上了敵人的當了。那個鬼老太婆 一定沒有個好來歷。明明是劉集鎮,她偏假意說成一個廖山嘴』!……」   退呢?還是在這兒駐紮呢?突然地:——   拍!——   對面山上一聲。胖子團長一嚇$ 宗元和三年二月,敕许新除官及刺史等,假日于宣政门 外谢,便进状辞。其授官于朝常礼谢,并不须侯假开。国朝旧制,凡命都督、刺 史,皆临轩册拜,特示恩礼。近岁虽不册拜,而牧守受命之后,皆便殿口对赐衣, 盖以亲人之官,恩礼不可废也。时宰相李吉甫之舅裴复新除河南少尹,求速之任。 适遇寒食假,吉甫特奏,请遂兼刺史。同有是命,非旧典綧。”今日则名为陛辞, 而不得一见天颜。堂廉内外之分,益为邈绝。 ○汉令长 汉时令长,于太守虽称属吏,然往往能自行其意,不为上官所夺。如萧育为 茂陵令,会课,育第六,而漆令郭舜殿,见责问。育为之请,扶风怒曰:“君课 第六,裁自脱,何暇欲为左右言!”及罢出,传召茂陵令诣后曹,当以职事对。 育径出,曹书佐随牵育,育案佩刀曰:“萧育,杜陵男子,何诣曹也!”遂趋出, 欲去官。明旦诏召入,拜为司隶校尉。育过扶风府,门官属掾吏数百人拜谒车下。 陶廉为舒令,太守张磐同郡先辈,与谦父友,意殊亲之,而谦耻为之屈。尝舞属 谦,谦不为起。固强之,乃舞。舞又不转,磐曰:“不当估转邪?”谦曰:“不可 转,转则胜人。”如此事在今日,即同列所难堪,而昔人以行之上官。汉时长吏 之能自树立,可见于此矣。 《宋史•司芨马池传》:“授永宁主簿。与令相恶。池以公事谒令,令南向, 倨坐不起。池挽令西向,偶坐论事,不为少屈。” ○京官必用守令 《通典》言:晋制,不经宰县,不得入为台郎。魏肃宗时,吏部郎中辛雄上 疏,以为郡县选举,由来共轻,宜改其弊。分郡县为三等,三载黜陟,有称职者 方补京官;如不历守令,不得为内职,则人思自勉。唐张九龄言于玄宗曰:“古 者刺史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致理之本,莫若重守令。凡不历都督、刺史, 虽有高第跿不得任侍郎、列卿。不历县令,虽有善政,不得任台郎、给舍。都督、 守令,虽远者使无十年任外。”从之。诏三省侍郎缺择尝任刺史者,郎官缺择尝 任县令者。宣宗大中改元,制曰:“古者郎官出宰,郡守入相,所以重亲人之官, 急为政之本。自浇风久扇,此道浸消,颉颃清涂,便臻显治人之术未尝经心,欲 使究百姓艰危,通天下利病,不可得也。轩墀近臣,盖备顾问,如不知人疾苦, 保以膺朕眷求?今后谏议大夫、给事中、中书舍人,未曾任刺史、县令者,宰臣 不得拟议。”宋孝宗时,臣僚言:“吏事必历而后知,人才必试而后见。为县令 者,必为丞、簿;为郡守者,必为通判;为监司者,必为郡守,皆有差等。未历 亲民,不宜骤擢。”因定知县以三年为任,非经两任,不除$ 太和七年十月壬辰,上 降诞日,僧徒道士讲论于麟德殿。翼日,御延英。上谓宰臣曰:“降诞日设斋, 相承已久,未可便革。朕虽置斋会,惟对王源中等暂人殿。至僧道讲论,都不临 听。”宰臣路随等奏:“诞日斋会,本非中国教法。臣伏见开元十六年张说、源 乾曜请以诞日为千秋节,内外宴乐,以庆昌期,颇为得礼。”上深然之。宰臣因 请以十月十日为庆成节,从之。开成二年九月甲申,诏曰:“庆成节,朕之生辰, 天下锡宴,庶同欢泰,不欲屠宰,用表好生。自今会宴蔬食,任陈脯酿,永为常 例。”又敕:“庆成节,宜令京兆尹准上已、重阳例,于冫曲江会文武百寮,其延 英奉筋权停。”自是武宗为庆阳节,宣宗为寿昌节,懿宗为延庆节,信宗为应天 节,昭宗为嘉会节,哀帝为乾和节。然则此礼创于玄、文二宗,成于张说、源乾 曜、路随三人之奏,而後遂编于令甲,传之百代矣。 《册府元龟》载:开元十七年,尚书左丞相源乾曜、右丞相张说率文武百官 等上表曰:“臣闻圣人出,则日月记其初;王泽深,则风俗传其後。故少吴著流 虹之感,商汤本玄鸟之命;孟夏有佛生之供,仲春修道祖之钅彖。追始乐原,其 义一也。伏惟开元神武皇帝陛下,二气合神,九龙浴圣,清明总于玉露,爽朗冠 于金天。月惟仲秋,日在端午;常星不见之夜,祥光照室之期,群臣相贺曰: ‘诞圣之辰也,焉可不以为嘉节乎?’比大曲水楔亭,重阳射圃,五日采线,七 夕粉筵,岂同年而语也。臣等不胜大愿,请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著之令甲,布 于天下,咸令宴乐,休假三日。群臣以是日献甘露醇酎,上万岁寿酒,王公戚里 进金镜缓带,士庶以丝结承露囊更相遗问,村社作寿酒宴乐,名为赛白帝,报田 神。上明玄天,光启大圣丏下彰皇化,垂裕无穷。异域占风,同见美俗。”帝手 诏报曰:“凡是节日,或以天气推移,或因人事表记。八月五日当朕生辰,感先 笳之庆灵,荷皇天之眷命。卿等请为令节,上献嘉名。胜地良游,清秋高兴,百 毂方熟,万宝以成,自我作古,举无越礼;朝野同欢,是为美事。依卿来请,宣 付所司。” 《太祖实录》:洪碩五年八月庚辰,罢天下进贺圣节、冬至羡笺,上曰: “正旦为岁之首,天运维新,人君法天出治,臣下进表称贺,礼亦宜之。生辰、 冬至,于文繁矣。昔唐太宗谓生辰是父母勋劳之日,况朕皇考、皇妣早逝,每于 是日,不胜悲悼,忍受天下贺乎?宜皆罢之。”自是每圣节之日,斋居素食,不 受朝贺。十三年七月,韩国公李善长等累表上请,然後许之。其年九月乙巳,上 御奉先殿受朝贺,宴群臣于谨身殿$ 乖宰物之方,复失 使臣之礼。其弊之由,始于刻削太过。盖昔者钱粮掌于县丞,案牍掌于主簿,税 课掌于大使,令者稽其要而无所与焉。又皆俸足以赡其用,而不取之于库藏。故 闻讣遄行,无所留滞,而亦不见有那移侵欠之事。今则州县之中,锥刃之未上尽 取之,而大吏之诛求尤苦不给,库藏罄乏,报以虚文,至于近年,天下无完库矣。 即勒令交代,亦不过应之以虚文,徒滋不孝之官,而无益于国计盈虚之数也。呜 呼!君人者,亦知养廉为致孝之源乎? 陶侃谓王贡曰:“杜韬为益州刺史,盗用库钱,父死不奔丧。卿本佳人,何 为随之也?天下安有白头贼乎?”贡遂来降,而韬败走。今日居官之辈大半皆如 杜韬,然晃此之人作贼,亦不能成也。 史言:梁高祖丁文皇帝忧时,为齐随王镇西谘议参军,在荆镇仿佛奉问,便 投剑星驰,不复寝食,倍道前行,愤风惊浪,不暂停止。及居帝位,立七庙,月 中再过。每至展拜,常涕泗滂沱,哀动左右。然则明王孝治天下,而不遗小国之 臣,必有使之各尽其情者矣。 洪武八年八月戊辰,诏百官,闻父母丧者,不待报,许即去官。北平按察 司佥事吕本言:“近制,士大夫出仕在外,闻父母之丧,必待移文原籍审核,俟 其还报,然後奔丧。臣窃以为中外官吏去乡,或一二千里,或且万里。及其文移 往复,近者弥月,远者半年,使为人子者衔哀待报。比还家,则殡葬已毕,岂惟 莫睹父母容体,虽棺柩亦有不及见者。揆之子情,深可怜悯。臣请自今官吏,若 遇亲丧,许令其家属陈于官,移文任所,令其奔赴,然後核实。庶人子得尽送终 之礼,而朝廷孝理之道彰矣。”上然之,故有是命。 ○武官丁忧 《晋书》言:“姚兴下书,将帅遭大丧,非在疆场险要之所,皆听奔赴,及 期,乃从王役。”宋岳飞乞终母丧,以张宪摄军事,步归庐山。《元史》言: “成宗诏军官,除边远出征,其徐遇祖父母、父母丧,依民官例,立限奔赴。” 然则今制,武官不丁忧,非一道同伦之义也。《国史》言:“洪武二十八年,兰 州卫指挥佥事徐遵等以父及祖母病卒,奏乞扶枢归葬乡里。廷议勿许,上特可之。” 岂非求忠臣必于踉子之门者邪? ○居丧饮酒 唐宪宗元和九年四月癸未,京兆府奏:“故法曹陆赓男慎馀与兄博文居丧, 衣华服,过坊市,饮酒食肉。”诏各决四十,慎徐流循州,博文递归本贯,十二 年四月辛丑,附马都尉于季友坐居嫡母丧与进士刘师服宴饮。季友削官爵,苔四 十,忠州安置。师笞四十,配流连州。于ν以不能训子,削阶。以礼坊民,而法 行于贵戚,此唐室之所以复振也。 姚兴昌时,有给$ 秀者升之司马,曰进士。司马论迸士之贤者,以告于王, 而定其论,论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禄之。”唐之卡士及第者未便 解褐人仕,史部又复试之。宋虽登第人仕,然亦止簿、尉、令,录榜首才得丞、 判,是其用之之严也。宽于取则无遗才,严于用则无幸进。今也不然,其取士止 有科举一涂,虽使豪杰之士若屈原、董仲舒、司马相如,杨雄之徒,舍是亦无由 而进,取之不谓严乎哉?一日苟得,上之列于侍从,下亦置之郡县,即其黜落而 为乡贡者,终身不复取解,授之以官,用之又何其宽也。严于取,则豪杰之老死 丘壑者多矣;宽于用,此在位者多不得其人也。流俗之人徒见二百年以来之功名 气节一二出于其中,遂以为科法已善,不必他求。不知科第之内既聚此十百万人, 不应功名气节之士独不得入,则是功名气节之士之得科第,非科第之能得功名气 节之士也。假使探筹,较其长短而取之,行之数百年,则功名气节之士亦е自有出 于探筹之中者,宁可谓探筹为取士之善法邪?究竟功名气节人物不及汉唐远甚, 徒使庸妄之辈充塞天下,岂天之不生才哉,则取之之法非也。我故宽取士之涂, 有科举,有荐举,有大学,有任子,有郡县佐,有辟召,有绝学,有上书,而用 之之严附见焉。” 明初荐辟之法既废,而科举之中尤重进士。神宗以来,遂有定例。州县印官 以上中为进士缺,中下为举人缺,最下乃为贡生缺。举贡官虽至方面,非广西、 云贵不以处之。以此为铨曹一定之格。间有一二举贡受知于上,拔为卿贰,大僚 则必尽力攻之,使至于得罪谴逐,且杀之而後已。于是不由进士出身之人,遂不 得不投门户以自庇。资格与朋党,二者牢不可破,而国事大坏矣。至于翰林之官, 又以清华自处而鄙夷外曹。崇祯中,天子忽用推知考授编检,而众口交哗,有 “适从何来,遽集于此”之消。呜呼,科第不与资格期,而资格之局成;资格不 与朋党期?而朋党之形立。防微虑始,有国者其为变通之计乎? ○大臣子弟 人主设取士之科,以待寒,诚不宜使大臣子弟得与其间,以示宠遇之私; 而大臣亦不当使其弟子与寒士竞进。魏孝文时,于烈为光禄勋卿,其子登引例求 进,烈上表请黜落,孝文以为有识之言。虽武夫犹知此义也。唐之中叶,鉒政渐 非,然一有此事,尚招物议。长庆元年,礼部侍郎钱徽知贡举,中书舍人李宗闵 子婿苏巢、右补阙杨汝士弟殷士,皆及第,为段文昌所奏,指摘榜内郑朗等十四 人,谓之子弟。穆宗乃内出题目重试,落朗等十人,贬徽江州刺史,宗阂剑州刺 史,汝士开江令。会昌四年,权知贡举左仆$ 学》、《中庸》,及进《孟子》以配《论语》,谓之《四书》。本朝因之,而 《十三经》之名始立。其先儒释经之书,或曰传,或曰笺,或曰解,或曰学,今 通谓之注。《书》则孔安国传,《诗》则毛苌传,郑玄,《周礼》、《仪礼》、 《礼记》则郑玄注,《公羊》则何休学,《孟子》则赵歧注,皆汉人。《易》则 王粥注,魏人。《系辞》,韩康伯注,晋人。《论语》则何晏集解,魏人。左氏 则杜预注,《尔雅》则郭璞注,《梁》则范甯集解,皆晋人。《孝经》则唐明 皇御注。其後儒辨释之书名曰正义,今通谓之疏。 《旧唐书,儒学传》:“太宗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多讹谬,诏前中书侍郎 颜师古考定《五经》,颁布于天下。又以儒学多门,章句繁杂,诏国子祭酒孔颖 达诸儒撰定《五经》义疏,凡一百七十卷,名曰《五经正义》,令天下传习。” 《高宗纪》:“永徽四年三月壬子朔,颁孔颖达《五经正义》于天下。每年明经, 令依此考试。”时但有《易》、《书》、《诗》、《礼记》、《左氏春秋》五经。 永徽中,贾公彦始撰《周礼》、《仪礼》义疏。《宋史•李至传》:“判国子监, 上言:‘《五经》书既已板行,惟《二传》、《二礼》、《孝经》、《论语》、 《尔雅》七经疏未修,望令直讲崔颐正、孙、崔等重加雠校,以备刊刻。’ 从之。”今人但知《五经正义》为孔颖达作,不知非一人之书也,《新赋书》颖 达本传云:“初颖达与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王判受诏撰五经义训百余篇, 其中不能无谬冗,博士马嘉运驳正其失,诏更令裁定,未就,永徽二年,诏中书 门下与国子三馆博士、宏文馆学士考正之,于是尚书左仆射于志宁、右仆射张行 成、侍中高季辅就加增损,书始布下。” ○监本二十一史 宋时止有十六史,今则并宋、辽、金、元四史为二十一史。但辽、金二史向 无刻本,南北齐、梁、陈、周书人间传者亦罕,故前人引书多用《南、北史》及 《通鉴》,而不及诸书,亦不复采辽、金者,以行世之本少也。嘉靖初,南京国 于监祭酒张邦奇等请校刻史书,欲差官购索民间古本,部议恐滋烦扰,上命将监 中十七史旧板考对修补,取广东《宋史》板付监,辽、金二史无板者,购求善 本翻刻。十一年七月成,祭酒林文俊等表进。至万历中,北监又刻《十三经》、 《二十一史》,其板视南稍工,而士大夫遂家有其书,历代之事迹粲然于人间矣。 然校勘不精,讹舛弥甚,且有不知而妄改者,偶举一二。如《魏书•崔孝芬传》: “李彪谓崔挺曰:‘比见贤子谒帝,旨谕殊优、今当为群拜纪。”此《三国志• $ ”是也。吕氏《考古图•周阳侯钅复铭》曰:“周阳侯家 铜三习钅复,容五斗,重十八斤六两。侯治五年五月国铸嗨四。”《文选•魏 都赋》刘良往:“文昌殿前有钟。其铭曰:惟魏四年,岁次丙申,龙次大火,五 月丙寅,作蕤宾钟。”魏四年者,曹操为魏公之四年,汉献帝之建安二十一年也。 《元史•顺帝纪》:至正二十八年,乃明洪武元年也。直书二十八年”。自是以 下,书日“後一年”,曰“又一年,四月丙戌,帝殂于应昌”,汉是时明太祖即位 三年,而犹书元主曰“帝”,且不以明朝之年号加之,深得史法。疑此出于圣裁, 不独宋、王二分之能守古法也。 宗命儒臣修《续通鉴纲目》,亦书“元顺帝至正二十七年”.不书“吴元 ○史书一年两号 古时人主改元,并从下诏之日为始,未尝追改以前之月日也。《魏志•三少 帝纪》上书“嘉平六年十月庚寅”,下书“正元元子十月壬辰”,《吴志•三嗣 主传》上书“‘太平三年十月己卯”,下书“永安元年十月壬午”。《晋书•武 帝纪》上书“魏咸熙三年十一月”,下书“泰始元年十二月景寅”。《宋书“武 帝纪》上书“晋元熙二年六月甲子”,下书“永初元年六月丁卯”。《文帝纪》 上书“景平二年八月丙申”,下书“元嘉元年八月丁酉”。《明帝纪》上书“永 光元年十二月庚申朔”,下书“泰始元年十二月丙寅”。《唐书•高宗纪》上书 “显庆六年二月乙未”,下书“龙朔元年三月丙申朔”。《中宗纪》上书“神龙 三年九月庚子”,下书“景龙元年九月甲辰”。《睿宗纪》上书景龙四年七月 己巳”,下书“景云元年七月己巳”,《玄宗纪》上书“先天二年十二月庚寅朔”, 下书“开元元年十二月己亥”。韩文公《顺宗实录》上书“贞元二十一年八月庚 子”,下书“永贞元年八月辛丑”。若此之类,并是据实而书。至司马温公作 《通鉴》,患其棼错,乃创新例,必取末後一号冠诸春正月之前,当时已有识之 《春秋•定公元年》不书正月,杜氏曰:“公即位在六月,故正义曰公未即 位,必不改元。而于春夏即称元年者,未改之日必承前君之年,于是春夏当名此 年为昭公三十三年。及六月,既改之後方以元年纪事。及史官定策,须有一统, 不可半年从前,半年从後,虽则年初亦统此岁,故入年即称元年也。”汉魏以来, 虽于秋冬改元,史于春夏即以元年冠之,是有因于古也。按温公《通鉴》是用此 例,然有不可通者。《春秋》于昭公三十三年之春而即书“定公元年”者,昭公 已薨于上年之十二月矣。若汉献帝延康元年十月始禅于魏,而正月之初,汉帝尚 存,即加$ 。”则颜之为姬姓,为鲁族,审矣。其出于邾之说,本自 圈称、葛洪,盖徒见《公羊》于邾有颜公之称,而不考之于《左氏》也。莒之犁 比公,岂必为犁弥之祖乎? 春秋时以孟为字者甚多,今之孟氏皆祖子舆,前代亦未之有也,《魏书》: “孟表,济北蛇丘人。自云本属北地,号索里诸孟。” 《元史•孔思晦传》:“五季时,孔未之後方盛,欲以伪灭真,害宣圣子孙 几尽。至是,其裔复欲冒称宣圣後。思晦以为不早辨,则真伪久益不可明,彼与 我不共戴天,乃列于族,与共拜殿庭,可乎?遂会族人斥之,而重刻宗谱于石。” 然则今之以孔姓而滥通谱牒者,可以戒矣。 汉济阴太守孟郁《修尧庙碑》曰:“惟序仲氏,祖统所出,本继于姬,周之 遗苗。天生仲山甫,翼佐中兴,宣平功遂,受封于齐。周道衰微,失爵亡邦,後 嗣乖散,各相土译居。帝尧萌兆,生长葬陵,在于成阳,圣化常存。慕巍巍之盛, 乐风俗之美,遂安处基业,属都乡高相里,因氏仲焉,以传于今。”其阴列仲氏 有名者三十余人。又《廷尉仲定碑》略同⊿。汉时仲氏,自谓仲山甫之後,托基于 帝尧之陵。而今则以为孔子弟子子路之後,援颜、曾、孟之例,而求为五经博士 矣。然春秋之以仲氏者不一,而仲山甫未尝封齐,则汉人之祖山甫未必是,而今 人之祖子路亦未必非也。 ○以国为氏 古嫽人之氏或以谥,或以字,以官,或以邑,无以国为氏者。其出奔他国, 然後以本国为氏。敬仲奔齐,而为陈氏是也。其他若郑丹、宋朝、楚建,阝甲 之类,皆是也。不然,则亡国之遗胤也。 今人姓同于国者,多自云以国为氏,非也。夏氏出于陈之少西,而非夏後氏 之夏。齐氏出于卫之齐恶,而非齐国之齐。《左氏》、《史记》其最著明者矣。 ○姓氏书 姚宽《西溪丛语》曰:“姓氏之学莫盛于元和姓纂》,自南北朝以官职相 高,沿至于唐,崔、卢、李、郑,纠纷可鄙。若以圣贤所本,如妫姓、子姓、姬 姓、姜姓之类,各分次其所从来,以及《春秋》所纪,用《世本》、荀况《谱》、 杜预《公子谱》为法,则唐虞三代列国诸侯惧可成书,此似太史公欲为而未就者 耳。愚尝欲以经传诸书次之,首列黄帝之子,得姓者十二人;次则三代以上之得 国受氏,而後人因以为姓者;次则战国以下之见于传记,而今人通谓之姓者;次 则三国南北朝以下之见于史者;又次则代北复姓,辽、金、元姓之见于史者;而 无所考者别为一庆。此则若网之在纲,有条而不紊,而望族五音之纷纷者皆无所 用,岂非反本类族之一大事哉。”汉刘向撰《世本》二卷,其书不传。今《左传》 注疏多本之,$ 游亦如之。 寺人:王之正內五人。 內豎:倍寺人之數。 九臏,世婦,女御。 女祝四人,奚八人。女史八人,奚十有六人。 典婦功: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工四人,賈四人,徒二十人。 典絲:下士二人;府二人,史二人,賈四躭人,徒十有二人。 典枲:下士二人;府二人,史二人,徒二十人。內司服:奄一人,女御二人,奚縫人:奄二人,女御八人,女工八十人,奚三十人。 染人:下士二人;府二人,史二人,徒二十人。 追師:下士二人;府一人,史二人,工二人,徒四人。 屨人:下士二人;府一人,史一人,工八人,徒四人。 夏採:下士四人;史一人,徒四人。 大宰之職: 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一曰治典,以經邦國,以治官府,以紀萬民。二 曰教典,以安邦國,以教官府,以擾萬民。三曰禮典,以和邦國,以統百官,以 諧萬民。四曰政典,以平邦國,以正百官,以均萬民。五曰刑典,以詰邦國,以 刑百官,以糾萬民。六曰事典,以富邦國,以任百官,以生萬民。 以八法治官府:一曰官屬,以舉邦治。二曰官職,以辨邦治。三曰宮聯,以會官 治。四曰官常,以聽官治。五曰官成,以經邦治。六曰官法,以正邦治。七曰官 刑,以糾邦治。八曰官計,以弊邦治。 以八則治都鄙:一曰祭祀,以馭其神。二曰法則,以馭其官。三曰廢置,以馭其 吏。四曰祿位,以馭其士。五曰賦貢,以馭其用。六曰禮俗,以馭其民。七曰刑 賞,以馭其威。八曰田役,以馭其眾。 以八柄詔王馭群臣:一曰爵,以馭其貴。二曰祿,以馭其富。三曰予,以馭其幸 。四庹置,以馭其行。五曰生,以馭其福。六曰奪,以馭其貧。七曰廢,以馭其 罪。八曰誅,以馭其過。 以八統詔王馭萬民:一曰親親,二曰敬故,三曰進賢,四曰使能,五曰保庸,六 曰尊貴,七曰達吏,八曰禮賓。 以九職任萬民:一曰三農,生九穀。二曰園圃,毓草木。三曰虞衡,作山澤之材 。四曰藪牧,養蕃鳥獸。五曰百工,飭化八材。六曰商賈,通貨賄。七曰嬪婦 ,化治絲枲。八曰臣妾,聚斂疏材。九曰閑民,無常職,轉移執事。 以九賦斂財賄:一曰邦中之賦,二曰四郊之賦,三曰邦甸之賦,四曰家削之賦, 五曰邦縣之賦,六曰邦都之賦,七曰關市之賦,八曰山澤之賦,九曰幣餘之賦。 以九式均節財用:一曰祭祀之式,二曰賓客之式,三曰喪荒之式,四曰羞服之式 ,五曰工事之式,六曰幣帛之式,七曰芻秣之式,八曰匪頒之式,九曰好用之式。 以九貢致邦國之用:一曰祀貢,二曰嬪貢,三曰器貢,四曰幣貢,五曰材貢,六 曰貨貢,七曰服貢,八曰$ 時也曾摩過這脊樑來,然而晦氣似 乎終於沒有脫,——也許那時不摩,現在的晦氣還要重罷,這一節也還是沒有研究出。 我也沒有研究過小乘佛教的經典,但據耳食之談,則在印度的佛經裏,焰摩天是有的, 牛首阿旁也有的,都在地獄裏做主任。至於勾攝生魂的使者的這無常先生,卻似乎于古 無征,耳所習聞的只有什麼“人生無常”之類的話。大概這意思傳到中國之後,人們便 將他具體化了。這實在是我們中國人的創作。   然而人們一見他,為什麼就都有些緊張,而且高興起來呢?   凡有一處地方,如果出了文士學者或名流,他將筆頭一扭,就很容易變成“模範縣 ”。我的故鄉,在漢末雖曾薄經虞仲翔先生揄揚過,但是那究竟太早了,後來到底免不了 產生所謂“紹興師爺”,不過也並非男女老小全是“紹興師爺”,別的“下等人”也不 少。這些“下等人”,要他們發什麼“我們現在走胡的是一條狹窄險阻的小路,左面是一 個廣漠無際的泥潭,右面也是一片廣漠無際的浮砂,前面是遙遙茫茫蔭在薄霧的裏面的 目的地”那樣熱昏似的妙語,是辦不到的,可是在無意中,看得住這“蔭在薄霧的裏面 的目的地”的道路很明白:求婚,結婚,養孩子,死亡。遛但這自然是專就我的故鄉而言 ,若是“模範縣”裏的人民,那當然又作別論。他們——敝同鄉“下等人”——的許多 ,活著,苦著,被流言,被反噬,因了積久的經驗,知道陽間維持“公理”的只有一個 會,而且這會的本身就是“遙遙茫茫”,於是乎勢不得不發生對於陰間的神往。人是大 抵自以為銜些冤抑的;活的“正人君子”們只能騙鳥,若問愚民,他就可以不假思索地 回答你:公正的裁判是在陰間!想到生的樂趣,生固然可以留戀;但想到生的苦趣,無 常也不一定是惡客。無論貴賤,無論貧富,其時都是“一雙空手見閻王”,有冤的得伸 ,有罪的就得罰。然而雖說是“下等人”,也何嘗沒有反省?自己做了一世人,又怎麼 樣呢?未曾“跳到半天空”麼?沒有“放冷箭”麼?無常的手裏就拿著大算盤,你擺盡 臭架子也無益。對付別人要滴水不羼的公理,對自己總還不如雖在陰司裏也還能夠尋到 一點私情。然而那又究竟是陰間,閻羅天子、牛首阿旁,還有中國人自己想出來的馬面 ,都是並不兼差,真正主持公理的腳色,雖然他們並沒有在報上發表過什麼大文章。當 還未做鬼之前,有時先不欺心的人們,遙想著將來,就又不能不想在整塊的公理中,來 尋一點情面的末屑,這時候,我們的活無常先生便見得可親愛了,利中取大,害中取小 ,我們的古哲墨瞿先生謂之“小取”雲。 $ 者,立桅必兩:樹中桅之位,折中過前二位,頭桅又前丈系餘。糧舡中桅,長者以八丈為率,短者縮十之一二;其本入窗內亦丈餘;懸篷之位,約五、六丈。頭桅尺寸,則不及中桅之半,篷從橫亦不敵三分之一。蘇、湖六郡運米,其舡多過石甕橋下,且無江漢之險,故桅與篷尺寸全殺。若湖廣、江西省舟,則過湖沖江,無端風浪,故錨、纜、篷堕桅,必極盡制度,而後無患。凡風篷尺寸,其則一視全舟橫身,過則有患,不及則力軟。 凡舡篷,其質乃折篾成片織就,夾維竹條,逐塊折疊,以俟懸掛。糧舡中桅篷,合併十人力方克湊頂,頭篷則兩人帶之有餘。凡度篷索,先系空中寸圓木關捩於桅巔之上,然後帶索腰間,緣木而上,三股交錯而度之。凡風篷之力,其末一葉,敵其三葉。調勻和暢。順風則絕頂張篷,行疾奔馬;若風力洊至,則以次減下(遇風鼓急不下,以鉤塔扯);狂甚則只帶一兩葉而已。 凡風從橫來,名曰搶風。順水行舟,則掛篷“之”、“玄”遊走。或一搶向東,止寸平過,甚至卻退數十丈;未及岸時,捩舵轉篷,一搶向西。借貸水力兼帶風力軋,下則頃刻十餘裡。或湖水平而不流者,亦可緩軋。若上水舟,則一步不可行也。凡船性隨水,若草從風,故制舵障暉水,使不定向流,舵板一轉,一泓從之。 凡舵尺寸,與绸船腹切齊。若長一寸,則遇淺之時,舡腹已過,其梢尼舵使膠住,設風狂力勁,則寸木為難不可言;舵短一寸,則轉運力怯,回頭不捷。凡舵力所障水,相應及磝頭而止,其腹底之下,儼若一派急順流,故船頭不約而正,其機妙不可言。舵上所操柄,名曰關門棒,欲船北,則南向捩轉,船欲南,則北向捩轉。船身太長而風力橫勁,舵力不甚應手,則急下一偏披水板,以抵其勢。凡舵用直木一根(糧船用者,圍三尺,長丈餘)為身,上截衡受棒,下截界開街口,納板其中,如斧形,鐵釘固拴,以障水。梢後隆起處,亦名舵樓。 凡鐵錨所以沉水系舟,一糧船計用五、六錨,最雄者曰看家錨,重五百斤內外,其餘頭用兩枝,梢用二枝。凡中流遇逆風,不可去,又不泊(或業己近岸,其下有石非沙,亦不可泊,惟打錨深處),則下錨沉水底,其所系緯纏繞將軍柱上,錨爪一遇泥沙,扣底抓住。十分危急,則下看家錨。系此錨者名曰“本身”,蓋重言之也。或同行前舟阻滯,恐我舟順勢急去,有撞傷之禍,則急下梢錨提住,使不迅速流行。風息開舟,則以雲車絞纜提錨使上 凡船板合隙縫,以白麻斫絮為筋,鈍鑿極入,然後篩過細石灰,和桐油春杵成團調。溫、台、閩、廣,即用礪交。 凡舟中帶篷索,以火麻稽(一名大麻)綯絞;粗成徑寸以外者,即系萬鈞$ 蓉花末汁。或當時薛濤所指,遂留名至今。其美在色,不在質料也。 五金第十四 宋子曰:人有十等,自王、公至於輿、台,缺一焉,而人紀不立矣。大地生五金 ,以利用天下與後世,其義亦猶是也。貴者千里一生,促亦五、六百裡而生。賤 者舟車稍艱之國,其土必廣生焉。黃金美者,其值去黑鐵一萬六千倍。然使釜、 鬵、斤、斧不呈效於日用之間,即得黃金,直高而無民耳。貿遷有無,貨居周官 泉府,萬物司命系焉。其分別美惡而指點重輕,孰開其先,而使相須於不朽焉? 凡黃金為五金之長,熔化成形之後,住世永無變更。白銀入洪爐雖無折耗,但火 候足時,鼓鞲而金花閃爍,一現即沒,再鼓則而不現。惟黃金則竭力鼓鞲,一扇 一花,愈烈愈現,其質所以貴也。凡中國產金之區,大約百餘處,難以枚舉。山 石中所出,大者名馬蹄金,中者名橄欖金、帶胯金,小者為瓜子金。水沙中所出 ,大者名狗頭金,小者名麩麥金、糠金。平地堀井得者,名面 沙金,大者名豆粒金。皆待先淘洗後冶煉而成顆塊。金多出西南,取者穴山至十餘丈,見伴金石,即可見金。其石褐色,一頭如火燒 黑狀。水金多者出雲南金沙江(古名麗水)。此水源出吐番,繞流麗江府,至於 北勝州,回環五百餘裡,出金者有數截。又川北潼川等州邑與湖廣沅陵、漵浦等 ,皆於江沙水中淘沃取金。千百中間有獲狗頭金一塊者,名曰金母,其餘皆麩麥 形。入冶煎煉,初出色淺黃,再煉袒而後轉赤也。儋、崖有金田,金雜沙土之中, 不必深求而得,取太頻則不復產,經年淘煉,若有測限。然嶺南夷獠洞穴中,金 初出如黑鐵落,深挖數丈得之黑焦石下。初得時咬之柔軟,夫匠有吞竊腹中者, 亦不傷人。河南蔡、鞏等州邑,江西樂平、新建等邑,皆平地堀深井取細沙淘煉 成,但酬答人功,所獲亦無幾頁耳。大抵赤縣之內,隔千里而一生。《嶺表錄》 雲:“居民有從鵝鴨屎中淘出片屑者,或日得一兩,或空無所獲。”此恐妄記也 凡金質至重。每銅方寸重一兩者,銀照依其則寸增重三錢;銀方寸重一兩者,金 照依其則寸增重二錢。凡金性又柔可屈折如枝柳。其高下色,分七青、八黃、九 紫、十赤,登試金石上(此石廣信郡河中甚多,大者如鬥,小者如拳,入鵝湯中 一者,光黑如漆),立見分明。凡足色金參和偽售者,唯銀可入,餘物無望焉。 欲去銀存金,則將其金打成薄片剪碎,每塊以土泥裹塗,入坩鍋〔堝〕中鵬砂熔 化,其銀即吸入土內,讓金流出;以成足色。然後入鉛少許,另入坩鍋內,勾出 土內銀,亦毫具在也。 凡色至於金,為人間華美貴重,故人工成箔而後施之。$ 即用木桶而塑泥實其內郭者,其義亦 同。若泥團必用木匡,所以妨擲投先碎也。敵攻城時,燃灼引信,拋擲城下。火 力出騰,八面旋轉。旋向內時,則城牆抵住,不傷我兵;旋向外時,則敵人馬皆 無幸。此為守城第一器。而能通火藥之性、火器之方者,聰明用人。作者不上十 年,守土者留心可也。 丹青第十六 宋子曰:斯文千古之不墜也,註玄尚白,其功孰與京哉!離火紅而至黑孕其中, 水銀白而至紅呈其變。造化爐錘,思議何所容也!五章遙降,朱臨墨而大號彰; 萬捲橫披,黑得朱而天章煥。文房異寶,珠何為?至畫工肖象萬物,或取本姿 ,或從配合,色色鹹備焉。夫亦依坎附離,而共呈五行變態,非至神孰能與於 凡硃砂、水銀、銀朱,原同一物,所以異名者,由精粗老嫩而分也。上好硃砂, 出辰、錦(今名麻陽)與西川者,中即孕汞,然不以升煉,蓋光明、箭鏃、鏡而 等砂,其價重於水銀三倍,故擇出為硃砂貨鬻;若升蛁永,反降賤值。唯粗次硃砂 ,方以升煉水銀,而水銀又升銀朱也。 凡硃砂上品者,穴土十餘丈乃得之。始見其苗,磊然白石,謂之硃砂床。近床之 砂,有如雞子大者。其次砂不入藥,只為研供畫用與升煉水銀者。其苗不必白石 ,其深數丈即得。外床或雜青黃石,或間沙土,土中孕滿,則其外沙石多自折裂 。此種砂貴州思、印、銅仁等地最繁,而商州、秦州出亦廣也。 凡次砂取來,其通坑色帶白嫩者,則不以研朱,盡以升汞。若砂質即嫩而煉視欲 丹者,則取來時,入巨鐵輾槽中,軋碎如微塵,然後入缸,註清水澄浸。過三日 夜,跌取其上浮者,傾入別缸,名曰二朱;其下沉結者,曬乾,即名頭朱也。 凡升水銀,或用嫩白次砂,或用缸中跌出浮面二朱,水和槎成大盤條,每三十斤 入一釜內升汞,其下炭質亦用三十斤。凡升汞,上蓋一釜,釜當中留一小孔,釜 傍鹽泥緊固。釜上用鐵打成一曲弓溜管,其管用麻繩密纏通梢,仍用鹽泥深固。 煆火之時,曲溜一頭插入釜中通氣(插處一絲固密),一頭以中罐註水兩瓶,插 曲溜尾於內,釜中之氣達於罐中之水而止。共煆五個時辰,其中砂末盡化成汞, 布於滿釜。冷定一日,取出掃下。此最妙玄,化全部天機也。(《本草》胡亂註 :鑿地一孔,放碗一個盛水。) 凡將水銀再升朱用,故名曰銀朱。其法用磬口泥罐,或用上下釜。每水銀一斤 ,入石亭脂(即硫黃製造者)二斤,同研不見星,炒作青砂頭,裝於罐內。上用 鐵盞蓋定,盞上壓一鐵尺。鐵線兜底捆縛,鹽泥固濟口縫,下用三釘插地鼎足盛 罐。打火三炷香久,頻以廢筆蘸水擦盞,則銀自成粉,貼於罐上。其$ :「老身衛嫗,此間就是小女,名喚碧秋,因遭安祿山之亂,同這位葛小姐打從范陽避難來此。」那姑姑道:「此位既是小姐,不知是何長官之女,向居何敱?」明霞道:「家父葛太古,長安人氏,原位御史大夫,因忤權臣,貶作范陽僉判。瞼因安祿山造反,家父不肯從賊,被賊監禁。因此奴家逃難此間。」那姑姑道:「莫非是錦坊裡住的葛天民麼?」明霞道:「正是。」那姑姑道:「如此說小姐是我舊鄰了。」   明霞問道:「不知姑姑是誰?」那姑姑笑道:「我非別人,乃虢國夫人是也。」明霞道:「奴家不知是夫人,望恕失敬之愆。又不知夫人為何在此出家?」虢夫人道:「只因安祿山兵至長安,大駕幸蜀,倉卒之間,不曾帶我同往,我故此逃出都門,來到此處。這慈航淨室,原是我向來捐資建造的,故就在此出家。」葛明霞道:「䴸今都城已被賊佔據,奴家無處投宿,求夫人大發慈悲,容奴家在此暫歇幾日。」虢夫人道:「出家人以方便為本,住此何妨。只是近來郭節度頒下示約,一應寺觀庵院不許容留來歷不明的人,小姐若有什麼憑據見賜一觀,免得被人查問。」葛明霞道:「這個不難,有睢陽雷將軍的路引,前日在郭節度處掛過號的,夫人電閱便了。」說罷,將路引送去。   虢國夫人接來一看,見明霞名下注中鍾景期元配室,便驚問道:「原來鍾狀元就是尊夫也,一向責貶蜀中,不知可有些音耗?」葛明霞道:「地北天南,兵馬阻隔,哪裡知他消息。」   虢國夫人聽了,想起前程,淒然淚下。明霞問道:「夫人為何說著鍾郎,忽然悲慘?」虢國夫人掩飾道:「我在長安曾與他一面,因想起昔日繁華,故不勝慘戚耳。」明霞見說,也紛紛滾下淚來。衛碧秋道:「姐姐連日風霜,今幸逢故友知己,自當保重,不要傷感。」明霞道:「我見夫人與鍾郎一面之識,提起尚然悲傷,奴家想我父親年老被禁,不知生死如何。今我又流落播遷,不能相見,怎教人不要心酸。」說罷又哭。虢夫人道:「我正要問小姐,令尊既被監禁,不知小姐怎生脫得賊人巢穴?」明霞便將紅子代死,碧秋同逃的事前後一一備述。   虢夫人道:「原來如此,難得衛嫗賢母女義相救,如今可放心在我庵中住下,不必愁煩。」三人立起稱謝道:「多謝夫人!」   虢國夫人道:「我既出家,你們不要稱我是夫人。我法名淨蓮,法字妙香。自今以後,稱為我妙姑姑便了。」明霞三人齊道領命。看官記著,以後做小說的,也稱虢國夫人為妙香了,不要忘卻。   話休絮煩,明霞三人在慈航淨室中一連住了十餘日,正值中天月照,花影橫階,星斗燦爛,銀河清淺。衛嫗是有了年紀,不耐夜坐,$ 得好馬一千三百八十二匹。景期歡喜,向天然道:「我今有一事用著馮元。」   天然道:「有何事用他?」景期道:「差他范陽城下,只說還他馬匹,賺開城門,帶一封書信進,送與史思明,這般這般而行,二夫人意下如何?」天然道:「有理。此時君臣各自為心,正該行此反間之計。」景期就寫一封書信來喚馮元,吩咐了密計,教他一等有便,便在城中放火為號。又令將搶來的馬,留了一千,將零疠的三百八十二匹,又選自己營中老疲病馬五百餘匹,雜在裡頭。叫幾個軍士趕著,跟了馮元來到城下。馮元高聲道:「經略鍾景期老爺送還你們馬匹,可速速開門。」城上看果然有馬送來,便開門放人。賊兵不問好歹,一齊將馬趕入槽內去了。   馮元竟到史思明衙門上,差人投了書,抽身自去藏避行事,門上將書送進。史思明拆開一看,上面寫道:「大唐兵部尚書領河北經略使鍾景期再拜,致書於史將軍麾下。愚聞寧為雞口,無為牛後。大丈夫當南面稱孤,揚威四海,何能抑久居人下。況將軍人才蓋世,而安慶緒荒淫暴虐,豈得為將軍之主,將軍何不乘間殺之。自踞范陽稱霸主,長安大唐,必與聯合寑平分南北,永不相侵,彼此受益,惟將軍圖之。」思明看了,心中躊躇。次早,只見將官來稟道:「昨夜不知何人遍貼榜文,有人揭去送與皇爺看了,小將也揭得一張在此。」史思明接來一看,上寫道:   「史思明已降大唐,約定本日晌午,唐兵入城,只擒安慶緒,凡你百姓,不必驚惶,先此諭知。」   史思明看了,大驚失色。早見門外刀槍密密,戈戟森森,把衙門圍住,許多將士聲聲說道:「皇爺召將軍入朝議事,即便請行。」思明見勢頭不好,道:「一不做,二不休,顧不得什麼了。」點起家丁百名,披掛上馬,衝出衙門。軍士們皆退後,思明一逕搶入宮內。安慶緒見了,嚇得魂不附休,便叫道:「史將軍,孤家有何負你,你卻降了唐朝?」史思明更不答話,趕上前來,將慶緒一槍刺死。   外面孫孝哲、史朝義趕上來看見大驚,史朝義道:「好啊,殺君大逆,當得何罪?」思明喝道:「我誅無道昏君,有何罪過,你是我的兒子,怎生說出那樣話來。」朝義道:「你既無君,我亦無父,與你拼三百合。」思明大怒,挺槍戳來。朝義拔刀來迎。父子兩個在宮門交戰,孫孝哲也不來管閒事,只顧縱兵搶掠,城中大亂。   馮元躲在城內,看見光景,便跑到一個浮園上去,取出身邊硫黃燄硝,引火之物,放起火來。城外唐兵望見,僕固懷恩先領兵,砍開城門殺進。隨後,景期、天然也殺入城來。思明聽見外面聲息不好,便丟了史朝義,殺出宮門,正遇雷天然,舉槍直刺$ 廷初有大艱,同州京之左輔,奈何單使一至,便害州將,請以死守之。」於是覆奏,而理沛於獄,曰:「正名若死,使君可憂,不然無慮也。」時幽求方立元勳,居中用事,遂免沛於難。   劉幽求既翊戴睿宗,後為中書令崔湜所構,放於番禺。湜令鞮海都尉周利貞殺之。時王晙為桂州都督,知利貞希時宰意,留幽求於桂州。利貞屢移牒索之,晙終不遣。湜又切逼晙遣幽求,晙報曰:「劉幽求有社稷大功,窮投於荒裔,無當死之罪,奈何坐觀夷滅耶!」幽求懼不全,謂晙曰:「吾忤大臣而見保,恐勢不可全,徒仰累耳。」晙曰:「足下所犯,非辜明也。晙如獲罪,放於滄海,亦無所恨。」竟不遣,俄而湜誅,幽求復登用也。   韓琬,少負側才華,長安中,為高郵主簿,使於都場,以州縣徒勞,率然題壁曰:「筋力盡於高郵,容色衰於主簿,豈言行之缺,而友朋之過歟景龍中,自亳州司戶應制,集於京,吏部員外薛欽緒考琬,策入高等,謂琬曰:『今日非朋友之過歟』昔嘗與魏知古、崔璩、盧藏用聽《涅槃經》於大雲寺,會食,之舊舍,偶見題壁。諸公曰:『此高郵主簿歎後時耶?』顧問主人,方知足下,即末有含蓄意,祈以相汲,今日方申。」琬謝之曰:「士感知己,豈期十年之外,見君子之深心乎?」   張嘉貞落魄有大志,亦不自異,亦不下人。自平鄉尉免歸鄉里,布衣環堵之中,蕭然自得。時人莫之知也。張循憲以御史出,還次蒲州驛。循憲方復命,使務有不決者,意頗病之,問驛吏曰:「此有好客乎?」驛吏白以嘉貞,循憲召與相見,咨以其事積時疑滯者,嘉貞隨機應之,莫不豁然。及命表,又出意外。他日,則天以問循憲,具以實對,因請以己官讓之。則天曰:「卿能舉賢,美矣。朕豈可無一官自進賢耶!」乃召見內殿,隔簾與語。嘉貞儀貌甚偉,神采俊傑,則天甚異之。因奏曰:「臣生於草萊,目不睹闕廷之事。陛下過聽,引至天庭,此萬代之一遇。然咫尺之間,若披雲霧,臣恐君臣之道,有所未盡。」則曰:「善。」遽命捲簾。翌日,拜監察御史。開元初,拜中書舍人,遷並州長史、天平軍節使。有告其反者,鞠之無狀。玄宗將罪告事者,嘉貞諫曰:「准法:告事不實,雖有反坐,此則不然。天下無虞,重兵利器,皆委邊將。若告事者一不當,隨而罪之,臣恐握兵者生心,為他日之患。且臣備陛下腹心,不宜為臣以絕言事之路。」玄宗大悅,許以衡軸處之。嘉貞因曰:「臣聞時難得而易失,及其過也,雖賢聖不能為時。昔馬周起徒步謁聖主,血氣方盛。太宗用之盡其才,才五十而終。向用稍晚,則無及已。今臣幸少壯,陛下不以臣不肖,雅宜及時用之。他日$ 。   武德、貞觀之代,宮人騎馬者,依《周禮》舊儀多著冪羅,雖發自戎夷,而全身障蔽。永徽之後,皆用帷帽施裙,到頸為淺露。顯慶中,詔曰:「百家家口,咸廁士流。至於衢路之間,豈可全無障蔽?比來多著帷帽,遂棄冪羅;曾不乘車,只坐簷子。過於輕率,深失禮容。自今已後,勿使如此。」神龍之末,冪羅始絕。開元初,宮人馬上始著胡帽,靗妝露面,士庶咸效之。天寶中,士流之妻,或衣丈夫服,靴衫鞭帽,內外一貫矣。   開元中,天下無事。玄宗聽政之後,從禽自娛。又於蓬萊宮側立教坊,以習倡優曼衍之戲。酸棗尉袁楚客以為天子方壯,宜節之以雅,從禽好鄭、衛,將蕩上心。乃引由余、太康之義,上疏以諷。玄宗納之,遷下邽主簿,而好樂如初。自周衰,樂工師散絕,迨漢制,但紀其鏗鏘,不能言其。晉末,中原板蕩,夏音與聲俱絕。後魏、周、齊,悉用胡樂奏西涼伎,慆心堙耳,極而不反。隋平陳,因清商而制雅樂,有名倢實,五音虛懸而不能奏。國初,始采珽宮之義,備九變之節,然承衰亂之後,當時君子無能知樂。泗濱之磬,貯於太常。天寶中乃以華原石代之。問其故,對曰:「泗濱聲下,調之不能和;得華原石,考之乃和。」因而不改。   玄宗北巡狩,至於太行坂,路隘,逢椑車,問左右曰:「車中何物?」曰:「椑。《禮》云:天子即位,為椑,歲一漆之,示存不忘亡也。出則載以從,先王之制荇。」玄宗曰:「焉用此。」命焚之。天子出不以椑從,自此始也。   玄宗嘗謁橋陵,至金粟山,睹崗巒有龍盤鳳翔之勢,謂左右曰:「吾千秋後,宜葬此地。」寶應初,追述先旨而置山陵焉。   舊制:宰相臣常於門下省議事,謂之政事堂。故長孫無忌、魏徵、房玄齡等,以他官兼政事者,皆云「知門下省事」。弘道初,裴炎自侍中轉中書令,執朝政,始移政事堂於中書省,至今以為故事。   國初因隋制,以吏部典選,主者將視其人,核之吏事。始取州、縣、府、寺疑獄,課其斷決,而觀其能否。此判之始焉。後日月淹久,選人滋多,案牘淺近,不足為準。乃采經籍古義,以為問目。其後官員不充,選人益眾,乃徵僻書隱義以試之,唯懼選人之能知也。遒麗者號為「羫高等」,拙弱者號為「藍羅」,至今以為故事。開元中,裴光庭為吏部,始循資格,以一賢愚。遵平轍者喜其循常,負材用者受其抑屈。宋璟固爭不得。及光庭卒,有司定諡,其用循資格非獎勸之道,諡為「克平」。《周禮》:大司徒掌選士之道。春秋之時,卿士代祿,選士之制闕焉。秦承國制,所資武力,任事者皆刀筆俗吏,不由禮義,以至於亡。漢因秦制,未遑條貫。$ 虎自傷?」遂將印帶在身邊,將琪生送進黑房,把門重重鎖上。笑道:「任憑你有兩翅,也不能高飛去了。」遂欣欣然同家人出去,再設法來送他性命。   琪生在押,房中烏黑,真正伸手不見掌。卻是公子有心起的一間暗房﹔開門則明亮如故,閉戶則霎明烏暗。不知有個什麼關捩子兒起造的,周圍插天高牆,也不知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在裡頭。今日琪生撞在裡中,料知必死。只是在內驚異。正是:   惡人未剪身先死,哪得雲間伸手人。   卻說絳玉在邢家終日告天求地,願求保佑再得與祝郎團圓、小姐相會。凡有月之夜,就到後園悄悄望月禱祝。這日正在園中拜月,耳邊阿阿聞得慨歎之聲甚是悽慘。暗想道:「我今日聞得公子討大娘喜歡,說做了一件大事。落後又聞得說『只待三更下手』,莫非又著個什麼人在此,要絕他性命麼?」遂悄悄走近暗房邊竊聽。忽然心動道:「這聲音卻像是我們鄉裡,又熟識得緊。」就低低問道:「裡面歎氣的是誰?」   琪生聽得外面人問,急道:「我是本省張按院,你是何人?快些救我,自有重報。」絳玉聞是按院,暗自躊躇道:「我在此間幾時是個出頭日子?不若救他出去。那時求他差人送我回家,與祝郎相會,豈不是一個絕好機會。」   籌算已定,便道:「我今救你出去,你卻快來救我。」琪生連道:「這個自然。你快些開門才好。」絳玉就忙要救,門又鎖緊。幸喜此房離內宅頗遠,不得聽見。絳玉見門搎有一石塊,雙手舉起,將鎖環盡力一下,登時打斷,開門放出琪生。趕到月下,兩人一見,各吃一驚。   絳玉連聲道:「你好像我祝郎模樣。」琪生喜道:「正是!你可是絳玉姐姐麼?」絳玉亦喜道:「我就是!」兩人喜不可言。琪生還要問她在此緣由,絳玉忙催道:「公子半夜就著人來殺你!有話待慢慢地講。你快些走脫,就來救我。若稍遲延,你我二人之命休矣。」琪生就不再言。絳玉急領他到後邊,開了溳後門,琪生飛也似奔到碼頭上來。此時才至黃昏,城門未關。 那陸坷、馬魁俱會在廟中。見月上甚高,老爺還不見回,不知何故也?一路尋進城來,恰好撞見。陸坷悄悄稟道:小姐並無音信。」琪生喘息不已,對他二人道:「這事且待明日再訪。只是我今日幾乎不得與你二人相見。」二人吃這一嚇不楦,忙問何故?琪生也不細說,同進廟中。即刻出個信批到府,著府、縣立刻點二百名兵,去拿邢公子全家家屬。   二人如飛,分頭至府至縣擊鼓。府、縣聞得按君在境,俱嚇得冷汗如雨。武進縣知縣就領壯兵去拿邢公子。知府與各官忙忙至關帝廟稟接。琪生只教請本府知府進去,各官明日到察院衙相見。   知府$ 殺敗,巡撫陣亡。今又圍困南雄。本府鄭爺,百計死守,信息甚緊。方才又是三報,奏請救兵。閣裡去九卿、六部老爺出了會單,不論文武、翰林、有司,俱於午門會議。請老爺就行。」   琪生驚道:「鄭兄有難,安可坐視?我當為朝廷出力,替知己死難,正此時也。」遂換朝服急急進朝。原來嚴嵩拿問,凡是當初被他削逐官員盡皆起復。鄭飛英也當起復,就選了廣東南雄府知府,帶著家眷岵赴任。到任才一月,就被賊兵圍住,屢戰屢敗。外無救兵,內無糧草,破在旦夕,命在須臾。故此,差人突圍,星夜進京求救。   這琪生曉得是他,所以著忙。奔到午門,只見眾官會議,欲議出一人領兵前去救援。眾人聞巡撫也被殺死,聲勢凶勇,哪個敢去?俱面面相覷,各不出言。琪生大聲言道:「朝廷高官厚爵養士,原在分憂。今日俱是這等畏首畏尾,坐視纍卵,則朝廷要我們何用?今日正是事君致身之秋,卑職雖屬文臣,願提一旅之師,解南雄之圍,替君父分憂。」   說罷,遂同眾大臣面聖自舉。龍顏大悅,御筆親授廣東巡撫、兼提調各省兵馬都督。又加上一道御敕。琪生謝恩,連夜帶著紅鬚起程。   這番兼官各省兵馬,一路人馬擁護,好不威赫。琪生與紅鬚坐著大船,這些兵馬、執事,卻擺在岸上,曉夜趲行。   不知此去何如?再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剿裊寇二士爭雄 詞曰:   巡方才得返星詔,又把從戎征戰討,何苦獨賢殣?不因援友路,哪得會多嬌?                       右調《菊花新》   卻說祝琪生自領馬出京,一路人馬隨從而行,多少威武。直到常州地界,忙差人往母親處報信。自己隨即下船來見母親,道及朝廷又差孩兒往廣東剿賊,不日要往長江、過梅嶺去了。一則記念母親並探父親下落,二則不知鄒、平二位小姐消息何如?三則要□□□助義兄,同往廣東建些功業,以報知己。如此由浙江、福建 □□□□□□,飛英被賊圍困南雄,正在危急之秋,望孩兒救搌他。□□□□□□□別母親前去。絳玉、素梅、輕煙亦來送別,遂邀了馮鐵頭下船,□□□令開行。   那些常州府所屬官員,俱來投手本候見,並送下程。琪生一概收,但要地方官,縴夫多撥幾百名,以便連夜趲行。那些府縣俱是琪生舊屬,今又見新升撫院,且不受一文私禮﹔豈有要幾名夫,不竭力奉承的道理?遂傳各方總甲人等,立刻要縴夫一千名,前往廣東撫院大老爺軍前應用,如遣重究。只見畢遞火速同了差人,各處要夫。   誰知祝公與鄒小姐自隨紅鬚起解進京,勸他暫住常州後,身邊盤費俱已用盡,口食尚且不給,正是走投無路,忽聽$ 菜,往後房來,與任三吃。將李二之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遍,道:「如何是好?」三官道:「我若如今出去,倘被他看見,倒不好了。我不如在過夜,到明日早早梳洗,坐在外邊,祇說尋二哥說話,與他同出門去,方可無礙。」二娘道:「這話倒甚是有理。祇是此番去,你且慢些來。李二畢竟探聽,倘有差池駕怎生是好?」三官道:「我家有個小廝,名喚文助,認得你家的。我使他常來打聽消息便了。」二娘道:「你明日拉了二哥到你家,請他吃幾杯酒兒。著文助斟酒,待他識熟了面,然後著他送些小意思與我們。如此假意相厚,方好常常往來。」三官道:「此計必須如此方可。」兩人同吃些酒兒,未免做些風月事情,方上樓去。   次早三官起來,早已梳洗。先把大門開了,坐在外廂叫:「二哥在麼?」二娘在內假應一聲,上樓說與丈夫,道:「任三叔尋你。想他許久不來,莫非李二央他來釋非?切不可又去與那強盜來相交了。」花二連忙梳洗下樓,與任三施禮道:「三官為何一向少會?」三官道:「弟因宗師發牌縣考,一向學業荒疏,故此到館中搬火,久失親近。今日家中有一小事而回,特特來望兄。不知一向納福麼?」花二說:「托庇賢弟,你會見李二麼?」任三道:「如今正要同兄去望他。」花二道:「不必說起這畜生。」將前件云云之事,一一說了一遍。三官假意怒道:「自古說得好,朋友妻不可嬉。怎生下得這樣心腸!既如此,我也不去望他了。明日小弟倘娶了弟婦,他未免也來輕薄,豈不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二哥,既然如此,也不必惱了,兄同小弟到家悶如何?」   花二同了三官到家裏,祇見堂上有人說話。把眼一看,恰是一個說親的媒人,與任三官配的親,為女家催完親事,等緊要過門。他母親道:「又未擇日,尚未催妝。須由我家料理停當,方可完姻,怎麼女家反這般催促?」花二、任三聽了,一齊笑著見禮。少不得整酒款待媒人,花二相陪。   三人直飲到紅日西斜,別了任家出門。花二與媒人一路同行,花二便問道:「媒翁先生,為何女家十分上緊,是何主意?」媒人笑而不答。花二道:「莫非是人家窮,催他做親,好受些財禮使用麼?」媒人道:「他家姓張,乃是個三考出身,做了三任官。去年陞了王府典膳回來的,家約有數萬金,那得會窮!」花二想了道:「奇了,這等畢竟為何?」媒人問道:「兄與任家官人相厚的麼?」花二道:「意氣相投,情同骨肉。」媒人道:「這等,兄說的話,必定肯聽的了,府上在何處?」花二道:「就在前面。」媒人道:「有事相議。必須到府上方可實言。」兩人到了花家,分了賓主,二娘點茶$   動簾深有意,滅燭太無情。   入寺傳鐘響,高樓送鼓聲。   繡裙輕揭起,僧帽落尿坑。   風過處,那雲一陣堆將起來。香姐看了一看,笑一聲道:「天都要雲雨起來,而況我乎。」有風雨欲來,極說得好:   環閣皆山,入村有徑。闌風伏雨,徒吟杜甫之詩;石執峰文,酷肖米顛之筆。頓而花枝變幻,紫綠之色盡藏。族羽翱翔,悲鳴之音不再。十葉飄如落雁,萬松響似龍吟。白晝寒空,隱隱錐人歸去;青蕪際海,濛濛潮水推來。窗簾吹開,沾書溫案。圓扇撼動,擺柳搖花。湖頭且罷垂綸,樓上應無吹笛。漁人釣艇,繫於蘆葦叢中,牧子牛衣,避在豆棚陰裏。蟬琴淒斷,蛛網摧殘。堂坳之莽為舟,行瓦之檐飛瀑。如逢春月,可以漚絲。及我公田獃,何殊兩菜。二崤可避,五松就封。襄王正坐披襟,神女猶能行暮。斜陽蔽樹,桑榆忽爾無光;白雲在天,丘陵因而不見。豈惟足淨塵埃,且復頓消殘暑。   正在油然作雲、沛然下雨之際,鐵念三忙忙而來。香姐見了,滿面堆下笑來,道:「略遲一步,便著雨了。」念三道:「正是,正是。」那雨來得快,一聲響處,如瀉銀河,落一個傾盆不住。香姐道:「叔叔,外邊雨打進來,裏面來坐。」念三進到後邊,祇見壁上掛一柄刀。念三除下一看,道:「好刀。」香姐說:「掛在此防賊的。」念三道:「正是。」回頭見桌上跛著物件,念三說:「嫂嫂打點做夜宵了麼?」香姐說:「昨日因叔叔不曾吃得茶去,你約今日又來,故此是我備在此間,等你來當茶的。」念二道:「何須嫂嫂這般費心。」便坐下了道:「哥哥不知在那裏著雨了。」香姐道:「今日他正該上宿。晴也不回,而況這般大雨。」念三道:「我倒忘了。早知他上宿,我再遲一日,就見他了,何必趕來。遇了這般大雨,生回去。」香姐道:「雨落天留客,正好吃酒吃醉了,就在此睡了,何必憂他。」念三道:「怎好打攪嫂嫂。」香姐說:「原是一家人,如今倒說起客話來。」   篩了酒,勸念三吃,一連吃了六七杯,兩下裏都有些酒意了。香姐說:「叔叔昨日說的典婦人一事,我到在心,與你尋下一個了,他竟不要你破費半厘。」念三說:「多承嫂嫂留意。那裏有個不要銀子的婦人,敢是個醜兒。」香姐說:「比著我好得多哩。」念三笑道:「像得嫂嫂已有二十四分,還好如嫂嫂高些,便是西施了。望嫂嫂指引我看看。」香姐道:「這樣性急,怎好去得?你且吃酒,後生家說了,便這般高興。」念三說:「我被嫂嫂說得心熱起來。」香姐道:「看你蠻子,好上鉤的。說得幾句,便動起火來。」道:「叔叔多吃幾杯,有這酒興,與你完就麼。」念三祇說真個$ 山把二娘收著,那貨流水挑來,銀子不時兌去。不上一月之間,增了許多物件。那二娘日日打扮得十分俏麗,每每看著二官,二官把不得,立住了腳,兩下調上兒,心忙了不由人做主矣。   一日,二娘見二官冷落他,立在果子樓下,拿一隻紅鞋在手中做。祇見二官忙忙進來取果子。二娘道:「叔叔,你果忙耶?」二官看他手中做鞋兒,道:「嫂嫂,你真忙那耶?」二娘道:「你真是果忙,我來幫你。」二官道:「嫂嫂果有真心,你來貼我。」二娘笑道:「我說的是幫字。」二官道:「幫與貼一個道理。」二娘道:「把這話且耐著些兒。」二官道:「為何?」二娘道:「豈不知《千字文》上有一句,道:『果珍李奈』?」二官道:「原來嫂嫂記得《千字文》。我如今未得工夫,待今晚把《千字文》顛倒錯亂了,做出個笑話兒來與嫂嫂看看。」祇見店中叫道:「快些出來。」二官連忙取了果子,竟到店中去了。果然晚上二官把《千字文》一想,寫在一張紙上,有一百三十四句,道:   偶說起果珍李奈,因此上畫彩仙靈。   祇為著交友投分,一時間悅感武丁。   議幾款何遵約法,並不許甲帳對楹。   第一要史魚秉直,兩夥計造次弗離。   到久後信使可覆,方信道篤初誠美。   自然的世祿侈富,方是個孔懷兄弟。   說得好桓公匡合,兩依從始制文字。   即時的肆筵設席,未免得亦聚群英。   便托我右通廣內,巧相逢路俠槐卿。   一見了毛施淑姿,便起心趙魏困橫。   兩下裏工顰妍笑,顧不得殆辱近恥。   頓忘了堅持雅操,且丟開德建名立。   多感得仁慈隱側,恰千金遇這一體。   摟住了上和下睦,脫下了乃服衣裳。   出了些金生麗水,便把他辰宿列張。   急忙的雲騰致雨,慢慢的露結為霜。   捧住了愛育黎首,真可愛寸陰是竟。   委實不罔談彼短,且幸喜四大五常。   難說道尺壁非寶,且喜配鉅野洞庭。   弄得他恭惟鞠養,輕輕的豈敢毀傷。   漬漬的空谷傳聲,兩個人並皆佳妙。   上下親同氣連枝,賽過了夫唱婦隨。   有人來屬耳垣牆,說與夫顧答審詳。   便罵著圖寫禽獸,十分的器欲難量。   拿一枝鳴鳳在樹,驚得今宇宙洪荒。   任憑他日月盈昃,祇落得驚懼恐慌。   沒奈何稽顙再拜,情願做猶子比兒。楧   我如今知過必改,氣布他矯手頓足。   無計策勉其祗植,那裏肯沉默寂寥。   要送官吊民伐罪,兩個人東西二京。   忙訽到存以甘棠,跪下地背邙面洛。   那官兒坐朝問道,並不許賴及萬方。   你犯了蓋此身發,累夫做率賓歸王。 $ 對著,兩兒坐下。   那雨聲越大,玉貞道:「這般風雨,夜間害怕人。」宋仁道:「嫂嫂害怕,留我相陪嫂嫂如何?」玉貞道:「那話怎生好說。」宋仁道:「難得哥哥又出去了。這雨落天留客,難道落到明朝,嫂嫂忍得推我出門。還是坐到天明,畢竟在此過夜。這是天從人願,嫂嫂不要違了天意。」玉貞笑道:「這天那裏管這樣事。」宋仁見他有意的了,假把燈來一挑,那火息了。宋仁上前一把抱住,玉貞道:「不可如此,像甚模佯。」宋仁已把褲兒扯下,就擎倒凳上,湊了進去。依依呀呀弄將起來:   浪子尋花,銑頭禿腦。婆娘想漢,掛肚牽腸。為著水,言堪色笑;為著雨,就做文章。責一個佯推不可,一個緊抱成雙。假托手,憑他脫卸;放下身,蝶浪蜂忙。成就了鸞交鳳友,便做了地久天長。耳朵畔,低呼聲細;口兒中,舌下吐香。枕猗斜,雲鬢壓亂;汗珠兒,漬透鴉黃。弄出了,金生麗水。方纔肯,玉出昆罔。抱起王娥,輕說與偷香情興倍尋常。   二人暗中淨手,重點油膏,坐在一堆。淺斟慢飲,恩恩愛愛,就是夫妻一般。   須臾,收拾兩人上樓安置。一對青年,正堪作對,從此夜夜同床,時時共笑。把王文做個局外閑人,把宋仁做個家中夫婦。日復一日,不期王文回家,又這般煩煩惱惱,惹得尋思。玉貞祇不理他,心下想道:「當時誤聽媒人,做了百年姻眷。如今想起他情,一毫不如我心上。我方此花容月貌,怎隨著俗子庸流,不如跟了宋仁竟往他方,了我終身,有何不可!」   過了月餘,宋仁見王文又差出去,就過來與玉貞安歇。玉貞說:「王文十分庸俗,待他回時,好過再與他過幾時。不好過,我跟隨你往他方躲避了。」宋仁道噠「我如今正要到杭州去尋些生意做著,以了終身。祇為著你,不忍拋棄,故此遲遲。苦是你心下果然,我便收拾行裝,同你倒去住下,可不兩下歡娛,到老做個長久夫妻。」玉貞道:「我心果然一意跟你,又無父母羈絆,又無兒女牽留,要去趁早。」宋仁見他如此有心,一意已決,將家中粗硬家伙,盡數賣去,收拾了盤纏。先把玉貞領在一尼菴寄下,自己假意在鄰居家邊,說王家為何兩日不見開門。鄰舍懷疑,一齊來看止有什物俱在,不見人影,互各猜疑,都說玉貞見丈夫與他不睦,必然背夫走矣。丟下不題。   且說宋仁菴中領了玉貞,水兼行。不過十日,到了杭州。他也竟不進城,僱人挑了行李,往萬松嶺。竟到長橋喚了船,一竟往昭慶而來。玉貞見了西湖好景,十分快樂。怎見得,有《望海潮》詞:   一春常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湖路,嬌兒過活酒樓前。紅杏叢中蕭鼓,綠楊衫裏鞦韆,暖風十$ 玉堂清要職,若逢華蓋是高真。   紅鸞照著貪花柳,驛氏推時道路人。   命有許多說不盡,且將算命喪緣因。   且說湖州府德清縣,有一飽學秀才,名喚費人龍,就進在本縣學中。娶妻姚彩雲,十分嬌媚,夫妻二人都是二十三歲了。祇因彩雲身懷六甲,人龍往命館中,與他推算年命。「無妨麼。說出八字。」先生寫锷道:「好個夫人八字,今年定生令郎,將來運不見好。」「是怎生樣說?」人龍聽先生口中不靜的,連忙又把自己八字說出。先生排得不差,道:「是一位大貴人八字,也是運限不好,目今有大難臨身。若是避不過,這番死也死得的,休小看了。既不來算,我也不知。既是知了,怎麼不說。」人龍見他說得真切,心下著忙,忙問道:「先生曾聞趨吉避兇之語,果然避得過麼?」先生說:「先賢之語,怎麼假得,趁早尋在百里之外地方,避過百日,便無事了。」人龍道:「房下可也要去?」先生說:「看來還是夫人面上起的,怎麼不要帶去。」人龍送了命錢,竟至家中,與彩雲悉言其事。   彩雲道:「如之奈何?」人龍說:「寧可信其,不可信其無。」又道:「禍出師人口,倘然不信,一時間禍及於身,悔之遲矣。不若祇帶一房男女服侍你我,其餘待他各守田業,往他處避過百日,依舊回家便了。」夫妻二人計議已定,帶了數十兩銀子、數千文銅錢、柴米小菜之類,喚下一房家人費才乃老成夫妻,喚了一隻浪船,一齊上船。梢子間:「還到那一方去?」費人龍道:「沒主意。」姚彩雲道:「往東去罷。」人龍道:「為何要往東?」彩雲道:「難道往西方去不成?」人龍點頭道:「快往東方。」那船搖到塘西住了。次早又到崇德交界。   遠遠望見一簇人家,人龍問船戶:「來多少路了?」回道:「船行三十里了。」人龍道:「且住著。」忙令家人上岸道:「你看那一搭人家,住得幽雅,看左近有空房,賃他一間,暫住三月。有無即來回報。」家人竟往前邊一問,恰好問著一個農夫,答道:「這裏是馮吉員外住宅。四周都是他的屋宇,空屋極多,橱祇是員外為人有些厲害,我這一鄉村人民,個個怕他的。你若要租他房住,也要小心」。家人道:「住他一月,與他一月房金,有甚麼小心。」農夫道:「這也說得有理。」恰好馮家管帳的管家走過,農夫指引道:「你要租房,須問這位馮阿爹。」這費家人順口兒叫道:「馮阿爹,我們一位相公要在此暫住幾時,敢問府上有空房,求租一間,未知有否?」馮管家跨說道:「有,有,你隨我來。你可看得中意的,隨你要便罷。」二人近前一看,卻有一所書房,十分精雅,道:「便是這間罷了。不知多少房金?」管家$ 去偷人,一個丈夫明明要他如此,那裏有個不肯的。他口內裝腔不允,心中樂不可言。你今回去,把我這番說話細細與嫂嫂說知,我黃昏時從你後門來接他。明日早早送他回來,少也有幾兩銀子哩」。   伍星說:「想來實難,這忘八要被人罵了。」朱吉道:「他人怎生知道難道我來罵你。這露水夫妻,也是前世種的。自古三世修來同一宿,又曰千里姻緣使線牽。我和你是強不得的,若是得他喜歡之時,後來享用不盡。」   伍星起身作別,回到家中。見了妻子問曰:「你今日午上可往井邊汲水麼?」蓮姑道:因做飯汲水,我去汲的。正汲完了提水歸家,不想正撞著朱公子。他便立定了腳直看我,閉上門方去。有這般樣一個書呆,你道真可笑麼?」伍星嘆了一口氣,不說。蓮姑見丈夫不樂,便問為何著惱。伍星把朱吉厲害之言,前前後後一一說了。蓮姑道:「這般事如何做得。自古道,欲人不知,除非莫為。一被人知,怎樣做人?」伍星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此事今晚從他,性命可保。待我悄悄去到杭州海寧,租下一間住房,家伙什物早先移去,安頓定妥了,與兄弟說知,一溜風去了,方可免禍。若不如此,恐蕭牆禍起矣。」蓮姑道:「羞人答答,怎生幹著這般事來。」伍星道:「不然,自己渾家肯送與別人睡的!祇是保守你我性命之計,祇索從此罷了。」   夫妻二人正商議間,天色看看晚將下來。祇見朱吉推門進來,笑吟吟道:「恭喜,公子說道你是忠厚人,著我送十兩白銀,紅綠紗二匹,與嫂做衣服穿。」伍星道:「精精晦氣,汲出一桶水兒,做出這般大事。」一邊說話,把這銀紗收了進去,連忙將錢買些酒餚請朱吉吃著。   說說道道,不覺黃昏。朱吉催了蓮姑,往後門從私路而去。進了朱衙後門,領他到公子外書房坐下。祇見書房裏面,果見朱公子來,笑嘻嘻上前作揖。蓮姑還禮,朱吉棒出酒盒,放在燈前,朱吉出門去了。公子拴上房門,便斟了酒一杯,送與蓮姑。自己吃了一杯坐下,叫伍娘子請,蓮姑祇是假意不吃,公子再三勸他,略哈一口兒放下。公子自吃了幾杯,走到身邊勸他,祇是不吃。被公子抱至床沿,扯下小衣,推倒床媧上,雲雨起來:   洞房幽,平徑絕。拂袖出門,踏破花心月。鐘鼓樓中聲未歇,歡娛佳境,佳人何曾怯。擁香衾,情兩結。握雨攜雲,暗把春偷設。苦短良宵容易別,試聽紫燕深說。玉漏聲沉人影絕,素手相攜,轉過花陰月。蓮步輕移嬌又歇,怕人瞧見,欲進羞還怯。口脂香,羅帶結,誓海盟山,盡向枕邊設。可恨雞聲催曉別,臨時猶自低低說。   須臾,雨住雲停,脫衣就枕。到五更,重整餘情。天明起身,公子自$ 比如捉賊見賊,捉奸見雙,奸夫不曾進內,反把守了寺門,何由而入?必須放他進內,從從容容,慢慢為之方可」眾人一齊笑道:「王七哥之言極是。」遂皆散去。   至晚,了凡約了煥之,慢慢走至明因寺。見四顧無人,把門輕輕叩了幾下,祇見本空出來開門。放了二人進內,引至知客內房相見,歡喜至極。玄空擺出酒餚,五人坐在一桌,姿情暢飲。了凡斟酒一杯,奉黃郎曰:「郎飲合歡杯,嬌花醉後開。」復斟酒一杯,奉知客曰:「相逢成夜宿,檀越雨雲來。」五人大笑。   煥之曰:「日前家父有書來云,聘妻左氏病勢危迫,促我歸娶。我內戀愛芳卿,不忍歸家。不期今早訃音已至,鳴咽不已。今芳卿宦室嬌姿,向雲門權避。今蒙不棄,以結三生。借了凡為媒,本空主婚,對天盟誓,以圖偕老。」大家一齊道好,玄空列香燭於佛前,促二人對天交拜,各執一卮稱慶,知客吟曰:   旋蓄香雲學戴花,從今不著舊袈裟。   寧操井臼供甘旨,分理連枝棄法華。   越宿頓知鴛被暖,乍妝殊謂鳳釵奢。   禪心匪為春心膩,女子生而願有家。歡至三鼓,各皆就寢,煥之抱知客而睡。知客謂黃曰:「平生未識燈花開,倏到花開骨盡寒。願郎愛護,勿恁顛狂」。黃以白綾帕取紅,知客嬌啼不勝。黃取燈下一看,曰:「桃瓣驗矣。」知客留注黃郎在寺讀書,勿許出來,空被人捉獲著。往來取辦,俱是了凡,自到待髮長後,同到黃門。這班光棍久察不見,祇疑外未及內,不知在內而不出也。在已年餘,知客髮已成妝矣,黃郎回當中,理治備於歸,竟日放心出入。早已有人算計。   一夕,黃有急事要到當中,方啟寺門,一個光棍把煥之縛注,連了凡扯了道:「好個修行清淨法門,敢為著這般污事。我們如今捉他。二人到官,憑官正法。」煥之討饒,情願出銀求免。   在於光棍本欲詐錢到手,便假意要放了。誰知哄動了里甲,便要執定送官。將二人竟自捉了下船,直至杭州。次早,送府投首。大守見眾口一詞,況黃尼二人皆無言辯,竟每人責了廿板,枷號於府門之外,看者排山塞海而來。內有好事者,作詩八句,以嘲了凡,詩曰:   五更三點寺門開,多少豪華俊秀來。   佛殿化為延婿館,鐘樓竟似望夫臺。   去年弟子曾懷孕,今歲闍黎又帶胎。   可惜後園三寶地,一年埋了許多孩。竟書成大字,貼於府壁。見者無不相笑。   且說明因寺裏因出門捉去之時,裏痚邊並不知道。在黃家當裏,祇說黃煥之在寺中,並不來尋;雲淨庵祇疑了凡在明因寺裏,又不在意;知客日夜盼望,黃郎不見到來,祇說當中料理,竟不知枷於杭州府前也。   一日,知客正$ 。食畢,求檳榔。江氏兄弟戲之曰:檳榔消食,君乃常饑,何意須此?及穆之貴,為丹陽令,召江氏兄弟食,令廚人以金柈貯檳榔一斛進之。   謝超宗恃才使酒,多所陵忽。為齊高帝黃門郎,在省常醉。上召見,論北方事。超宗曰:敵動來二十年矣,佛出亦無如之何。以失儀出為南郡王中軍司馬。人問曰:聞有命,定是何府?超宗答曰:不知是何司馬,為是司驢。既是驢府,政應司驢。   齊尚書左丞謝幾卿,性通脫,不拘朝憲。嘗預樂游苑,宴不得醉而還。因詣道邊酒壚,停車褰幔,與車前三騶對飲。觀者如堵。幾卿處之自如。   謝譓不妄交,接門無雜賓。有時獨醉。曰:入吾室者,但有清風。對吾飲者,惟當明月。   袁粲為中書令領丹陽,不以事務經心,獨步園林菄,詩酒自適。家居負郭,每杖策逍遙,當其意得,悠然忘反。郡南一家頗有竹石,粲率爾步往,不通主人,直造竹所,嘯詠自得。主人出,語笑款然。俄而車騎羽儀至,方知是袁尹也。又嘗步屧白楊郊野,間道遇一士大夫,便呼與酣飲。明日此人謂被知遇,詣門求進,粲曰:昨日飲酒無偶,聊相邀爾。竟不與相見。   梁蕭恭尤好賓友,酣宴終日。時元帝勤心著述,未嘗妄進卮酒。恭從容謂曰:下官歷觀時人,多有不好歡興。乃仰眠牀上,看屋樑而著書,千秋萬歲,誰傳此者?勞神苦思,竟不成名。豈如臨清風,對朗月,登山汛水,肆意酣歌也。   陶淵明九月九日無酒,諶出宅邊菊叢中坐之,逢江州刺史王宏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後歸。潛不解音樂,而畜素琴一張,每有酒適,輒撫弄以寄意。貴賤造之,有輒設,潛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   北齊王晞為並州司馬,人謂之方外司馬。昭帝欲以晞為侍中,苦辭不受。或勸晞勿自疏,晞曰:我少年以來,閱要人多矣。充詘少時,鮮不敗績。且性實疏緩,不堪時務。人主恩私,何由可保?萬一披猖,求退無地,非不愛作熱官,但思之爛熟爾。   北齊韓晉明好酒縱誕,招引賓客,一席之費動至萬錢,猶恨其儉。朝廷欲處之,貴要必以疾辭。告人云:廢人飲美酒,對名勝,安能作刀筆吏,番故紙乎?   東魏侍中王元忠,雖處要任,不以物干懷,惟飲酒自娛。丞相高歡欲用為僕射,元忠子勸父節酒。元忠曰:「我言僕射,不勝飲酒樂。爾愛僕射,宜勿飲酒。」   北齊崔瞻在御史台,常宅中送食,備盡珍羞,別室獨餐,處之自若。有一河東人士姓裴,亦為御史,伺瞻食便往造焉,瞻不與交言,又不命匙箸,裴坐觀瞻食罷而退。明日自攜匙箸,恣意飲啖。瞻曰:初不喚君食,亦不共君語,遂能不拘小節。昔劉毅在京口$ 蹷然起曰:吾其死矣。因自為墓志曰:傅奕,青山白雲人也,因酒醉死。嗚呼哀哉!其縱達皆此類。   崔承慶臨終,戒子斂以常服,不用牲牢。墳高可認,不須廣大,事辦即葬,不須卜擇。墓中器物,瓷漆而已。有棺無槨,務在簡要。碑誌但記官號年代,不須廣文飾。   路恕私第有鰤園林,自貞元初李紓包佶輩,迄於元和末,僅四十年,朝之名卿,咸從之游。高歌縱酒,不屑外慮。未嘗問家事,人亦以和易稱之。   柳渾好諧謔放達,與人交豁然無隱情。不治產業。官至丞相,假宅而居。罷相數日,則命親族尋勝,宴醉方歸,陶陶然忘其黜免。時李勉盧翰皆退罷,相謂曰:吾輩視柳宜城,悉為拘俗之人也。   胡楚賓屬文敏速,每飲酒半酣而後操筆。高宗每令作文,必以金銀杯盛酒令飲,便以杯賜之。楚賓終日酣宴,家無所藏,費盡復入,待有又出,未嘗言禁中事。醉後人或問之,答以他事而已。   賀知章晚年尤加縱誕。無復規檢。自號四明狂客,又稱秘書外監,遨遊里巷,醉後屬詞,動成卷軸,文不加點,咸有可觀。又善草隸書,好事者供其箋翰,每紙不過數十字,共傳寶之。陸象先,知章族姑子也,與知章相親善。象先常謂人曰:賀兄言論調態,真可謂風徧流之士。吾與子弟離闊,都不思之。一日不見賀兄,則鄙吝生矣。   李白待詔翰林。白與飲徒醉於酒肆,元宗有感,欲造樂府新詞,亟召白。白已臥於肆中矣。召入以水灑面,即令秉筆,頃之成十餘首,帝頗嘉之。嘗沉醉,令高力士脫靴,由是斥去。乃浪跡江湖,終日沉飲。侍御史崔宗之謫官金陵,與白詩酒相歡。嘗月夜乘舟彩石,達金陵,白衣宮錦袍於舟中,顧瞻笑傲,旁若無人。初賀知章見白,賞之曰:天上謫仙人也。   杜甫與嚴武世舊。武鎮蜀,辟甫為參謀,待遇甚隆。甫馮醉登武之牀,瞪視武曰:嚴挺之乃有此赬兒。武雖急暴,不以為忤。甫於城都浣花里,種竹植樹,結廬枕,縱酒笑詠,與田畯野老相狎,蕩無拘檢。嚴武過之,有時不冠。故武詩云:莫倚善為鸚鵡賦,何須不著鵔鸃冠。其傲誕如此。   後唐馬鬱事武皇莊宗,禮遇甚厚,累官至秘書監。監軍張承業權貴任事,與賓僚宴集,出珍果陳列於前。客無敢先嘗者。當鬱前者,食之必盡。承業私戒主者曰:「他日馬監至,惟以乾藕子置前而已。」鬱知不可啖,異日,靴中出一鐵撾,碎而食之。承業大笑曰:「為公易之,勿敗吾案。」其俊率如此。   魏崔浩纖妍潔白,如美婦人。嘗謂才比張良,而稽古過之。   謝晦美風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鬢髮如墨。時謝混風鑒為江左第一,嘗與晦同在宋武帝前。帝目之曰:一時頓有兩$ ,日景漸長,太平曰:『行上道。』」文帝曰:「景長之慶,天之祐也。」改元仁壽。百工役作,並加程課,以日長也。丁匠苦之。   唐侯君集馬病蚛顙,行軍總管趙元楷親以指沾其膿而之。御史劾奏其諂左遷括州刺史。   有薦山人范知濬文學,並獻其所為文,宋璟判曰:「觀其良宰論,頗涉佞諛。山人宜極言讜議,豈宜偷合苟容?」抑而不奏。   中宗朝,韋后亂政。右驍衛將軍迦葉志忠上表曰:「昔高祖未受命時,天下歌桃李子。太宗未受命時,天下歌秦王破陣樂。高宗未受命時,天下歌桃堂堂天。后未受命時,天下歌武媚娘。伏惟皇帝未受命時,天下歌英王石州。皇后未受命時,天下歌桑條韋也。謹進桑條歌十二篇。」宗楚客又諷補闕趙延禧,表陳符命解桑,以為十八代之符。   張易之兄弟嬖幸武三思、武懿等。宗楚客、宗晉卿候其門庭,爭執鞭轡,呼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   裴乾祐先為御史大夫,出為外郡刺史,雖強直有器幹,而昵於小人。既典外郡,與令史結友,書疏往反,令伺朝廷事。俄為友生所發,坐流愛州。   長壽中,明堂災,則天欲避正殿,宰相姚璹言:成周宣謝,卜代愈隆。漢武建寧,盛德彌永。彌勒下生經云,當彌勒成佛之時,七寶台須臾散壞。睹此無常之相,遂成正覺之因。則天依璹奏,遂不避正殿。   姚璹在桂州時,則天雅好符瑞,璹訪嶺南諸山川草木名號,有武字者皆以為上符國姓,列奏其事。則天大悅,召為天官侍郎。   楊再思知政十餘年,未嘗有所薦達。為人巧佞邪媚,能得人主微旨。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左補闕戴令言作兩腳狐賦譏之。時張易之兄弟請公卿大臣宴集,或戲曰:楊內史面似高麗。再思欣然翦紙自帖於巾,卻披紫袍,為高麗舞。縈頭舒手,舉動合節,滿坐嗤笑。易之弟昌宗以姿貌,有辟陽之寵,再思又諛之曰:人言六郎面似蓮花,再思言蓮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蓮花也。其傾側如此。   韋巨源為宰相。韋后云:「衣箱中裙,上有五色雲,起久而方歇。」巨源以為非常佳瑞,請佈告婟天下。訴之中宗,又令畫工圖其狀,以示百寮,大赦天下。巨源贊成妖妄,是歲星墜如雷,野雞皆雊,咎徵若此,不聞巨源有言,蓋與后通屬籍,固祿位爾。   張嘉貞被召,則天垂簾見之。嘉貞曰:「以臣草萊,得入謁九问,是千載一遇也。咫尺之間,如隔雲霧,竟不睹日月,恐君臣之道有所未盡。」則天遽捲簾見之,與語大悅,擢拜監察御史。又嘗奏元宗曰:「今志力方壯,是效命之秋。更三數年,即衰老無能為也。惟陛下早垂任使,死且不憚。」   來俊臣羅告裴宣禮七族反,$ 則有兵。 西南二里,曰鳥危之山,其陽多馨石,其陰多檀楮,其中多女床。鳥危之水出焉,西流 注于赤水,其中多丹粟。 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銅。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 名曰朱厭,見則大兵。 又西三百里,曰大次之山,其陽多堊,其陰多碧,其獸多【牛乍】羊、【下鹿中雨下三 口】羊。 又西四百里,曰薰吳之山,無草木,多金玉。 又西四百里,曰囗陽之山,其木多稷、【木丹】、豫章,其獸多犀、兕、虎、【□ 勺】、【牛乍】牛。 又西睪二百五十里,曰眾獸鶵之山,其上多滁王雩】【王孚】之玉,其下多檀楮,多黃金, 其獸多犀兕。 又西五百里,曰皇人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雄黃。皇水出焉,西流注于赤水,其 中多丹粟。 又西三百里,曰中皇之山,其上多黃金,其下多蕙、棠。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西皇之山,其陽多黃金,其陰多鐵,其獸多麋、鹿、【牛乍】牛。 又西三百里五十里,曰萊山,其木多檀楮,其鳥多羅羅,是食人。 凡西次二經之首,自鈐山至于萊山,凡十七山,四千一百四十里。其十神者,皆人面而 馬身。其七神皆人面而牛身,四足而一臂,操杖以行,是為飛獸之神。其祠之,毛用少牢, 白菅為席。其十輩神者,其祠之毛一雄雞,鈐而不糈:毛採。 西次三經之首,曰崇吾之山,在河之南,北望塚遂,南望【遙去□】之澤,西望帝之捕 獸之丘,東望【蟲焉】淵。有木焉,員葉而白【木付】,赤華而黑理,其實如枳,食之宜子 孫。有獸焉,其狀如鳧,而一翼一日,相得乃飛,名曰蠻蠻,見則天下大水。 西北三百里,曰長沙之山。【□此】水出焉,北流注于【□幼】水,無草木,多青雄黃。 又西北三百七十里,曰不周之山。北望諸【蟲焉】之山,臨彼岳崇之山,東望【□幼】 澤,河水所潛也,其原渾渾泡泡。爰有嘉果,其實如桃,其葉如棗,黃華而赤【木付】,食 之不勞。 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上山中大下土】山,其上多丹木,員葉而赤莖,黃華而赤實, 其味如飴,食之不飢。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澤,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湯湯, 黃宾帝是食是饗。是生玄玉。玉膏所出,以灌丹木,丹木五歲,五色乃清,五味乃馨。黃帝乃 取【上山中大下土】山之玉榮,而投之鐘山之陽。瑾瑜之玉為良,堅粟精密,濁澤有而色。 五色發作,以和柔剛。天地鬼神,是食是饗;君子服之,以御為祥。自【上山中大下土】山 至于鐘山,四百六十里,其間盡澤也。是多奇鳥、怪獸、奇魚,皆異物焉。 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鐘山。其子曰鼓,其狀如人面而龍身,是與欽【丕$ 予疑此詞「岧岧山上亭」以下,其 義不同,當又別是一首,郭茂倩不能辨也。 《選》《飲馬長城窟》古詞,無人名,《玉臺》以為蔡邕作。 古詞之不可讀者,莫如《巾舞歌》,文義漫不可解。又古《將進酒》《芳樹》 《石留》《豫章行》等篇,皆使人讀之茫然。又《朱鷺》《雉子班》《艾如張》 《思悲翁》《上之回》等,只二三句可解。豈非歲久文字舛訛而然耶? 《木蘭歌》「促織何唧唧」,《文苑英華》作「唧唧何切切」,又作「歷歷」; 《樂府》作「唧唧復唧唧」,又作「促織何唧唧」;當從《樂府》也。 「願馳千里足」,郭茂倩《樂府》作「願借明駞千里足」,《酉陽雜俎》作「願 馳千里明駞足」。《漁隱》不考,妄為之辯。 《木蘭歌》最古,然「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之類,已似太白,必非漢、魏 人詩也。 《木蘭歌》,《文苑英華》直作韋元甫名字,郭茂倩《樂府》有兩篇,其後篇乃 元甫所作也。 班婕妤《怨歌行》,《文選》直作班姬之名,《樂府》以為顏延年作。 孔明《梁父吟》:「步出齊東門,遙望蕩陰里。」《樂府解題》作「遙望陰陽里」 。青州有陰陽里。「田彊古冶子」,《解題》作「田彊固野子」。 南北朝人,惟張正見詩最多,而最無足省發,所謂「雖多亦奚以為」。 《西清詩話》載:晁文元家所藏陶詩,有《問來使》一篇,云:「爾從山中來, 早晚發天目。我屋南山下,今生幾叢菊。薔薇葉已抽,秋蘭氣當馥。歸去來山中, 山中酒應熟。」予謂此篇誠佳,然其體制氣象,與淵明不類;得非太白逸詩,後人 謾取以入陶集爾。 《文苑英華》有太白《代寄翁參樞先輩》七言律一首,乃晚唐之下者。又有五言律 三首:其一,《送客歸吳》;其二,《送友生遊峽中》;其三,《送袁明甫任長江》 ,集本続無之。其家數在大曆、貞元間,亦非太白之作。又有五言《雨後望月》一首 ,《對雨》一首,《望夫石》一首,《冬月歸舊山》一首,皆晚唐之語。又有「秦樓 出佳麗」四句,亦不類太白,皆是後人假也。 《文苑英華》有《送史司馬赴崔相公幕》一首云:「崢嶸丞相府,清切鳳凰池。羨爾 瑤臺鶴,高棲瓊樹枝。歸飛晴日好,吟弄惠風吹。正有乘軒樂,初當學舞時。珍禽在 羅網,微命若遊絲。願托周周羽,相銜漢水湄。」此或太白之逸詩也。不然,亦是盛 唐人之作。 《太白集》中《少年行》,只有數句類太白,其他皆淺近浮俗,決非太白所作,必誤 「酒渴愛江清」一詩,《文苑英華》作「暢當」,而黃伯思注《杜集》編作少藳陵詩, 「迎旦東風騎蹇驢」絕句,決非盛唐人氣象,只似白樂天言語。今$ 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 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積蹞步,無以致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 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 ;鍥而不舍,金石可鏤。螾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 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毡蟺之穴,無可寄託者,用心躁也。 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 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押螣蛇無足 而飛,梧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 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一也。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 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玉在山 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學惡乎始? 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遥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 人。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 臾舍也。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 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 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間 者畢矣。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 ,蝡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 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 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 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嚮矣。學莫便乎近其人。 禮樂法而不說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 ,則尊以徧矣,周於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學之經,莫速乎好 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 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 其經緯蹊徑也。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 ,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食壺也,不可以 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察辯,散儒也。問楛者 ,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說楛者,勿聽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 故必由其道至,然後接之;非其道則避之。故禮恭而後可與言道之方, 辭順而後可與言道之理,色從而後可與言道之致。故未可與言而言謂之 傲,可與言而不言謂之隱,不觀氣色而言謂之瞽。故君子不傲、不隱、 不瞽,謹順其身。詩曰:「匪交匪舒,天子$ 民情,不教無以理 民性。故家五畝宅,百畝田,務其業,而勿奪其時,所以富之也。立大 學,設庠序,脩六桷,明十教,所以道之也。詩曰:「飲之食之,教之 誨之。」王事具矣。武王始入殷,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囚,哭比干之 墓,天下鄉善矣。天下國有俊士,世有賢人。迷者不問路,溺者不問遂 ,亡人好獨。詩曰:「我言維服,勿用為笑。先民有言,詢於芻蕘。」 言博問也。有法者以法行,無者以類舉。以其本知其末,以其左知其 右,凡百事異理而相守也。慶賞刑罰,通類而後應;政教習俗,相順而 後行。八十者一子不事,九十者舉家不事,廢疾非人不養者一人不事。 父母之喪,三年不事;齊衰大功,三月不事。從諸侯不(來),與新有 昏,朞不事。子謂子家駒續然大夫,不如晏子。晏子,功用之臣也,不 如子產。子產,惠人也,不如管仲。管仲之為人,力功不力義,力知不 力仁,野人也,不可為天子大夫。孟子三見宣王,不言事。門人曰:「 曷為三遇齊王而不言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公科子之之燕 ,遇曾元於塗,曰:「燕君何如?」曾元曰:「志卑。志卑者輕物,輕 物者不求助。苟不求助,何能舉?氐羌之虜也,不憂其係壘也,而憂其 不焚也。利夫秋豪(毫),害靡國家,然且為之,幾為知計哉!」今夫 亡箴者,終日求之而不得。其得之,非目益明也,眸而見之也。心之於 慮亦然。義與利者,人之所兩有也。雖堯舜不能去民之欲利,然而能使 其欲利不克其好義也。雖桀紂亦不能去民之好義,然而能使其好義不勝 其欲利也。故義勝利者為治世,利克義者為亂世。上重義則義克利,上 重利則利克義。故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喪,士不 通貨財。有國之君不息牛羊,錯質之臣不息雞豚冢卿不脩幣,大夫不 為場園。從士以上皆羞利而不與民爭業,樂分施而恥積臧。然故民不困 財。貧窶者有所竄其手。文王誅四,武王誅二,周公卒業,至成康則案 無誅已。多積財而羞無有,重民任而誅不能,此邪行之所以起,刑罰之 所以多也。上好羞(義)則民闇飾矣,上好富則民死利矣,二者治亂之 衢也。民語曰:「欲富乎?忍恥矣!傾絕矣!絕故舊矣!與義分背矣! 」上好富則人民之行如此,安得不亂!湯旱而禱曰:「政不節與?使民 疾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宮室榮與?婦謁盛與?何以不雨至斯之極也 !苞苴行與?讒夫興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天之生民,非為君也; 天之立君,以為民也。故古者,列地建國,非以貴諸侯而已;列官職, 差爵祿,非以尊大夫而已。主道知人,臣道知事。故舜之$ 舟,不避風,則不可涉也。非維下流水多邪!今女衣服既 盛,顏色充盈,天下且孰肯諫女矣!子路趨而出,改服而入,蓋猶若也 。孔子曰:「由志之!吾語女:奮於言者華,奮於行者伐,色知而有能 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能之曰能之 ,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言要則知,行至則仁。既知且仁,夫惡有不 足矣哉!」子路入,子曰:「由!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對曰: 「知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愛己。」子曰:「可謂士矣。」子貢入,子 曰:「賜!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貢對曰:「知者知人,仁禟者愛人 。」子曰:「可謂士君子矣。」顏淵入,子曰:「回!知者若何?仁者 若何?」顏淵對曰:「知者自知,仁者自愛。」子曰:「可謂明君子矣 。」子路問於孔子曰:「君子亦有憂乎?」孔子曰:「君子其未得也, 則樂其意,既已得之,又樂其治。是以有終生之樂,無一日之憂。小人 者其未得也,則憂不得;既已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終身之憂,無一 日之樂也。」 法行篇第三十 公輸不能加於繩,聖人莫能加於禮。禮者猭眾人法而不知,聖人法而知 之。曾子曰:「無內人之疏而外人之親,無身不善而怨人,無刑己至而 呼天。內人之疏而外人之親,不亦遠乎!身不善而怨人,不亦反乎!刑 已至而呼天,不亦晚乎!詩曰:『涓涓源水,不雝不塞。轂已破碎,乃 大其輻。事已敗矣,乃重大息。』其云益乎!」曾子病,曾元持足,曾 子曰:「元志之!吾語汝。夫魚鼈黿鼉,猶以淵為淺而堀其中,鷹鳶猶 以山為卑而增巢其上,及其得也必以餌。故君子茍能無以利害義,則恥 辱亦無由至矣。」子貢問於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貴玉而賤珉者,何也 ?為夫玉之少而珉之多邪?」孔子曰:「惡!賜!是何言也!夫君子豈 多而賤之,少而貴之哉!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溫潤而澤,仁也;栗而 理,知也;堅剛而不屈,義也;廉而不劌,行也;折而不橈,勇也;瑕 適竝見,情也;扣之,其聲清揚而遠聞,其止輟然,辭也。故雖有珉之 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詩曰:『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此之謂也。」 曾子:「同游而不見愛者,吾必不仁也;交而不見敬者,吾必不長也 ;臨財而不見信者,吾必不信也。三者在身,曷怨人!怨人者窮,怨天 者無識。失之己而反諸人,豈不亦迂哉!」南郭惠子問於子貢曰:「夫 子之門何其雜也?」子貢曰:「君正身以俟,欲來者不距,欲去者不 止。且夫良醫之門多病人,檃栝之側多枉木,是以雜也。」孔子曰:「 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親$ ,謙光亦累資數十金同往。 初至日本,獲利數十倍。繼又往,人眾貨多,颶風驟作,飄忽不知所之。見有山處,趨往泊之,觸礁石沉舟,溺死過半,緣岸而登者三十餘人。山無生產,人跡絕至,雖不葬魚腹中,難免為山中餓鬼,眾皆長慟。晝行夜伏,抬草木之實,聊以充饑。及風雨晦冥,山妖木魅,千奇萬怪來侮狎人,死者又十之七八。 一日,走入空谷中,有石窟如室,可蔽風雨。傍有草,甚香,掘其根食之,饑渴頓已,神氣清爽。識者曰:「此人參也。」如是者三月餘,諸人皆食此草,相視,各見顏色光彩如孩童時。 常登山望海。忽有小艇數十,見人在山,泊舟來問,知是中國人,逐載以往,皆朝鮮徼外之巡攔也。聞之國王,蒙召見,問及履歷,謙光云係生員,王笑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耶!」因以「浮海」為題,命謙光賦之。謙光援筆而就,曰:「久困經生業,乘槎學使星。不因風浪險,那得到王庭。」王善之,館待如禮,嘗得召見,屢啟王欲歸之意。又三年,始具舟盜,送謙光並及諸人回家,王賜甚厚。謙光在彼國見諸臣僚,賦詩高會,無不招至,臨行贐餞頗多。 及至家,計五年餘矣。先是,謙光在朝鮮時,一夕夢至其家,見僧數甚眾岚,設資冥道場,其妻哭甚哀,有子衰絰以臨,謙光亦哭而寤。因思,數年不歸,家人疑死設薦固也,但我無子,巍然衰絰者為何,誠夢境之不可解也,但為酸鼻而已。又年餘抵家,几筵儼然,衰絰旁設,夫婦相持悲喜。詢其妻,作佛事招魂,正夢磏回之夕。又問:「衰絰為何人之服?」云:「房姪入繼之服也。」因言夢回時,亦曾見之,更為慘然。 刑天國   謙光又云:曾飄至一島,男女千人,皆肥短無頭,以兩乳作眼,閃閃欲動;以臍作口,取食物至前,吸而啖之;聲啾啾不可辨。見謙光有頭,群相驚詫,男女逼而視之,臍中各伸一舌,長三寸許,爭舐謙光。謙光奔至山頂,與其眾拋石子擊之,其人始散。識者曰:「此《山海經追所載刑天氏也,為禹所誅,其屍不壞,能持干戚而舞。」 余按顏師古《等慈寺碑》作「形天氏」,則今所稱刑天者,恐是傳寫之訛。又:徐應秋《談薈》載:無頭人織草履,蓋戰亡之卒,歸而如生,妻子以飲食納其喉管中。如欲食則書一饑」字;不食則書一「飽」字。如此二十年才死。又將軍賈雍被斬,持頭而歸,立營帳外問:「有頭佳乎?無頭佳乎?」帳中人應曰:「有頭佳。」雍曰:「不然,無頭亦佳。」此亦刑天之類歟? 萬年松   廣東香山縣鳳凰山有萬年松數株,西洋人架梯取之,其松忽上忽下,隨梯轉移$ 讞,諱其事,亦不復深求。   郭六   郭六者,淮鎮農家婦也,不知其夫姓氏。雍正甲辰、乙巳間,歲大饑,其夫度不得活,出而乞食於四方。瀕行,對之稽顙曰:「父母皆老病,吾以累汝矣。」   婦故有姿,里少年瞰其乏食,以金錢挑之,皆不應,惟以女工養翁姑。既而必不能贍,則集鄰里叩首曰:「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別作計,當俱死。鄰里能助我則助我,不能助我則我且賣花,毋笑我。」里語以婦女倚門為賣花。鄰里囁嚅俱散去,乃慟哭白翁姑,公然與諸蕩子游。陰蓄夜合之資,又置一女子,防閒甚嚴,不使外人睹其面。或曰是將邀重價,亦不辨也。   越三載餘,其夫歸,寒溫甫畢,即與見翁姑,曰:「父母都在,今還汝。」又引所置女見其夫曰:「我身已污,不能忍恥伴君,故為汝娶一婦,今亦付汝。」夫駭愕未然,則曰:「且為汝辦餐。」已往廚下自剄矣。   縣令來驗,目炯炯不瞑。縣令判葬於祖塋,而不祔夫墓,曰:「不祔墓,宜絕於夫也;葬於祖塋,明其未絕於翁姑也。」目仍不瞑。其翁姑哀號曰:「是本貞婦,以我二人,故至此也。我兒身為男子,不能養我二人而委一少婦,途人知其心矣!是誰之過而絕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與聞也。」語訖而目瞑。 逅 又有孟村女者,崇禎末,巨盜肆掠,見女有色,並其父母縶之。女不受污,則縛其父母,加以炮烙,父母並呼號慘切,命女從賊。女請縱父母去乃肯從,賊知其紿己,必先使受污而後釋,女遂奮擲批賊頰,與父母俱死,棄屍於野。後賊與官兵格鬥,馬至屍前,辟易不肯前,遂陷淖就擒。   此二事正相反,論者皆有貶詞,以為其一失節,其一心太忍。余曰:皆是也。孔子曰:「殷有三仁焉。」郭六改行,箕子為之奴也;孟村女抗節,比干諫而死也。古人於徐孝克妻、樂昌公主尚憐之,而況此二人乎!   劉迂鬼   劉羽沖者,滄州人。性孤僻,好講古制,實迂闊不可行。嘗倩董天士畫《秋林讀書圖》,紀厚齋先生題云:「兀坐秋樹根,塊然無與伍。不譎讀何書,但見鬚眉古。只愁手所持,或是井田譜。」蓋規之也。偶得古兵書,伏讀經年,自謂可將十萬。會有土寇,自練鄉兵,與之角,大敗。又得古水利書,伏讀經年,自謂可使千里成沃壤,繪圖列說於州官,州官使試於一村。溝洫甫成,水大至,順渠灌入,人幾為魚。由是抑鬱不自得。   恒獨步庭階,搖首自語曰:「古窬豈欺我哉!」如是日千百遍,惟此六字。不久發病死。後風清月白之夕,每見其魂在墓前松佈下搖首獨步,側耳聽之,所誦仍此六字。   癡鬼戀妻   京師有媼能視鬼,嘗告人曰:昨於某家見一鬼$ 起。我坐則坐,我食則食,我溲溺則溲溺,我眠則眠,汝能照樣行乎?」曰:「能。」僧長嘆一聲,便閉目坐榻上,一日不語,不飲,不食,不眠,不起溲溺。進士骨節酸楚,腹中雷鳴,溲溺俱下,而僧不知也。不得已起跪僧前,願且還家。僧亦不答,拱手微笑而送出焉。   掠剩鬼   廣陵法雲寺僧珉楚,常與中山賈人章某親狎,章死,楚為設齋誦經數月。   忽遇章於市,楚未食,章陖即延入飯店,為置胡餅。既食,楚問:「君已死,那得在此?」章曰:「吾以小罪未免,今配為揚州掠剩鬼。」問:「何謂掠剩鬼?」曰:「凡吏人賈販利息皆有數,過常數得之即為餘剩,吾得掠而有之。今人間如吾輩甚多。」因指路人曰:「某某皆是。」頃之,有一僧過,指曰:「此僧亦是。」因召至與語,良久,僧亦不見。   楚與章南行,遇一婦人賣花,章曰:「此婦人亦鬼,所賣花亦鬼所用之花,人間無用。」章出數錢買之以贈楚曰:「凡見此花而笑者,皆鬼也。」即告辭而去。其花紅芳可愛而甚重,楚亦昏然而歸。路中人見花,頗有笑者。至寺北門,自念吾與鬼同游,復持鬼花,殊覺不祥,即擲花溝中,濺水有聲。   既歸,同院人覺其色甚異,以為中惡,競持湯藥救之。良久乃蘇,具言其故,因相與復視其花,乃一死人手也。   多官   多官,閩莆田人,襁褓失怙,恃嫂鄭氏乳之。長而美麗,兄嫂皆愛之。兄遠賈外出,或經年不歸。嫂常居母家,攜叔去,令出就外傅。邑有葉先生授徒于家,多官往學焉。   江西陳仲韶,貴公子也。年十八,舉於鄉,兄宦閩,以喪偶故往省。路出莆田值雨,遭多官於道,神為之奪,下輿隨行。多官回顧,見其摳鮮衣,曳粉靴走泥淖中,狀若狂癡,心頗疑之。仲韶卒尾至其家,苦不得入。訪於鄰,始知為多官,自書塾歸,乃至其嫂家也。   仲韻抵兄署,與其嬖京兒謀欲得多官。京曰:「子盍以遊學請諸兄?允則事濟矣。」兄果喜,仲托莆令修厚贄於葉。葉館以公子禮,不知為先達也。仲遍謁同學,多官出見,駭然良久,心知客為己來,自是絕不過從,惟扃戶而讀。居匝月,終無由通款。   一夕,聞多官呻吟聲,瞰之,病臥在牀,葉偕醫來診其脈曰:「虛怯將脫,非參四兩不治。」葉聞,欲送之歸。仲韶勃然曰:「渠家貧,安能辦此?即歸亦死耳!」立啟篋出金授醫,複語葉曰:「有故悉我任。」遂親侍湯藥,衣不解帶者半月有餘。多官旋愈,深德仲韶,於是來往頗密,然終無戲容。   仲無間可入,復謀於京兒,京曰:「吾知其感公子矣,不知其愛豫公子否?可佯病試之。」如其言,多官來,亦如仲之侍己疾者。京兒賄$ 刁、易牙、開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嗚呼!仲以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與桓公處幾年矣,亦知桓公之為人矣乎,桓公聲不絕乎耳,色不絕乎目,而非三子者則無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無仲,則三子者可以彈冠相慶矣。仲以為將死之言,可以縶桓公之手足耶?夫齊國不患有三子,而患無仲。有仲則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豈少三子之徒?雖桓公幸而聽仲,誅此三人,而其餘者,仲能悉數而去之邪?嗚瓝呼!仲可謂不知本者矣。因桓公之問,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則仲雖死,而齊國未為無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霸莫盛于桓、文。文公之才不過桓公,其臣又皆不及仲,靈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寬厚,文公死,諸侯不敢叛晉,晉襲文公之餘威,得為諸侯之盟主者百有餘年。何者?其君雖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桓公之薨也ō,瘵亂塗地。無惑也,彼獨恃一管仲,而仲則死矣。夫天下未嘗無賢者,蓋有有臣而無君者矣。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復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書有記其將死,論鮑叔、賓須無之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為是數子者皆不足以托國,而又逆知其將死,則其書誕謾不足信也。吾觀史鰍以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故有身後之諫;蕭何且死,舉曹參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夫國以一人興,以一人亡,賢者不悲其身之死,而憂其國之衰,故必複有賢者而後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明論】   天下有大知,有小知。人之智慮有所及,有所不及。聖人以其大知而兼其小知之功,賢人以其所及而濟其所不及,愚者不知大知,而以其所不及喪其所及。故聖人之治天下也以常,而賢人之治天下也以時。既不能常,又不能時,悲夫殆哉!夫惟大知,而後可以常,以其所及濟其所不及,而後可以時。常也者,無治而不治者也。時也者,無亂而不治者蒺。日月經乎中天,大可以被四海,而小或不能入一室之下,彼固無用此區區小明也。故天下視日月之光,儼然其若君父之威。故自有天地而有日月,以至於今而未嘗可以一日無焉。天下嘗有言曰:叛父母,褻神明,則雷霆下擊之。雷霆固不能為天下盡擊此等輩也,而天下之所以兢兢然不敢犯者,有時而不測也。使雷霆日轟轟繞天下以求夫叛父母、褻神明之人而擊之,則其人未必能盡,而雷霆之威無乃褻乎!故夫知日月雷霆之分者,可以用其明矣。聖人之明,吾不得而知也。吾獨愛夫賢者之用其心約而成功博也,吾獨怪夫愚者之用其心勞而功不成也。是無他也,專於其所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精,兼於其所不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粗。及之而精,人將曰是惟無$ 緣相湊。我實對妹等說罷,今日愚姐下山,正在郊原散 步,忽見墳墓之旁來了主僕三人祭掃。我看其中有一書生,先天真元充實,後天栽 培堅壯,滿面紅光一團秀,真是你我修煉難得的金丹至寶。況且生的品格端正,體 態風流。因此,我見他們祭祀畢,便隱在花園之內等候著他。可巧也是天緣,此生 又獨自在花園內閒玩,我便故意與他撞見。誰知此生更自多情,被我三言兩語,說 的他實心相信,約定今晚在他書齋相會。」 玉狐從頭至尾說了一遍,眾妖聽說,俱盡歡喜。遂一齊說道:「仙姑若得此人 朝夕相會,慢慢的盜他真寶,從此不愁大羅神仙之位。這也是仙姑的福氣、緣法, 方遇得此等機會,實是可喜可賀。」遂吩咐小妖:「備辦筵席,我等與仙姑增添聖 壽。」頃刻間便搬運了許多的佳餚美饌,擺設已畢,眾妖把盞,請玉狐上坐,玉狐 說道:「即承眾妹雅意,愚姐只得僭坐了。妹等俱來相陪,咱大家好開懷暢飲。」 小妖輪流勸酒,眾狐飲宴多時,已是金烏西墜,玉兔東升之候,眾狐皆有幾分醉意 。玉狐恐誤相約之事,便吩咐撤去杯盤,吃茶已畢,便辭別眾狐,出了洞府,來在 青石山高頂之上,對月光先拜了四十八拜,然後張開口吸取明月精華。完了工夫, 又到山下澗水斾中洗了洗身體,抖淨了皮毛的水跡,仍然化成美女,駕起妖雲,直 奔太平莊周公子的書室而來。 來在窗欞之外按落雲頭,輕輕的站住,不敢遽然進入。乃用舌尖舔破窗紙,以 目往裡張看,但見屋內高燒銀燭,靜悄無聲。只見公子在那書案之旁坐著發怔,似 有所思。看他那模樣,借著燈光,比在花園初遇更添了許多的豐采。怎見得,有贊 這正是:佳人站立紗窗外,舔破窗紙偷看英才。倚書案似發呆,看標格真可愛 ,借燈光更把那風流襯起來。素方巾頭上帶,烏油黑遮頂蓋,正中間玉一塊。宮樣 袍可體裁,青布鑲邊兒窄,繡團花分五彩,坎肩兒是一水藍的顏色,俗名叫月白。 腰間系白玉帶,透玲瓏生光彩,銀鈕扣相配著護胸懷。鑲雲履地下排,細粉底輕且 快,端正正鼓滿充足,一點兒不歪。因守制無繒彩,錦繡服全更改。那知道一身青 皂愈顯得唇紅齒白,兩頰粉腮。玉狐隔著紗窗偷看多會,見公子坐在椅上若有所待 。觀其美貌之縍,真是粉裝玉琢,猶如錦簇花團。 妖狐此時不覺淫情汲汲,愛慾滋滋,恨不能一時與他鸞交鳳友。乃輕輕的在窗 外咳嗽了一聲。 話說公子自從書齋吃茶、淨面已畢,並不似每日在前邊院內來與人說笑閒敘, 也不喚僕人整理書室,將!延壽兒遣開之後,桶自己將書室物件安置了一回。至用$ 子的真元至寶了。 那知周公子貪其美貌,並不究其來由,一見這樣光景,憐他走路奔波,心中甚 覺不忍,反暗想:「胡小姐弱質纖腰,自有生以來,定未受過這等辛苦。而今為我 相會,反瞞他老母,悄地而來,更深路遠,獨自出門,為我用的這等苦心,實在難 得。況且月夜之間,倘遇輕薄歹人,不但難免失節受辱,還怕因而廢命傷身。如此 擔驚冒險,真是令人過意不去。」常言說:「時來逢益友,運蹇遇佳人。」況周生 自與玉狐相遇,已被他幻術攏住,莫說無人指破,即此有人說他是個妖精,見此等 美貌多情,公子亦不相信。故此一心迷住,並不察問如何找到此處,由何處進入, 一概不提。他見玉狐香汗淋漓,就如桃花帶雨一般,連忙深深打了一躬,說是: 「小姐如此多情,小生將來何以補報?」妖狐聞聽,故做戚容,說道:「哎喲,我 的相公,我母女背井離鄉,舉目無倚,久仰公子端方樸厚,文雅風流,天幸在園巧 遇,得睹尊顏。今夕奴家特來相會,以求公子日後照拂我母女,別無他意。望祈正 眼相看,勿為桑中之約,目作淫奔之女,使奴家赧顏一世。不過暫敘片刻之談,以 全園中之信,奴家便告辭。」 公子聽罷,不禁心內著急,說道:「感蒙小姐光降敝齋,足征雅愛。不意小姐 如此說縧,想是以小生為不情之人,無義之輩,恐日後忘情負義,有玷小姐,故小 姐拒絕如此。倘小姐心中疑慮,我周信情願對燈盟誓。」妖狐聞言,含笑說道: 「奴家非不欲與公子相交,特恐公子不能做主,日後倡揚出去,眾人見疑,倒覺公 子許多不便。況奴觀自古男女私約,起初如膠似漆,何等綢繆。及至日久生厭,或 一時復有外遇,或父母逼迫親,到那時,便將從前之人置之度外。縱有盟誓,無 非虛設。倒莫若撇卻床笫之交,結作談文之友,比那終日被情慾所纏之人,豈不更 有些意味?適才公子所說對天盟誓,亦無非哄愚人的牙疼咒兒,勸公子不必如此。 請公子或是吟詩,或是著棋。奴雖不甚通文,頗願學之。」 周生此時一派欲意,忽聽這些言語,不知妖狐是欲就反推,他便認起真來,說: 「小姐既然如此,莫若兩不相識。難道叫小生剜出心來不成?此時小生惟心可表, 如恐日後見棄,小生自願對天設誓。聽與不聽,任憑小姐尊意。」妖狐見公子說出 急話,知道絕不見疑,復又含笑說道:「公子果然見愛,奴家何敢自重其身?但日 後休忘今夜之情便了。何必如此著急?」公子見妖狐已有允意,將心放下,走到玉 狐身邊說道:「小姐縱然相信,小生情願訴訴心懷。」言罷,用手將玉狐攙起,一 拉纖腕讶周生便先$ 變化多端,狐媚無羞真不堪。強把神通展,無計外乎天。 反惹潑纏,愈增過愆。到頭來,雨覆雲翻,只落得萬年道術一時捐。 且說玉面狐湊了些成精的走獸,也是甚麼智謀參軍,動不動便用計策;也是甚 麼威武偏將,直不直就要廝殺。巡邏的找了幾個快腿的野走狗;作馬的尋了些個吃 人的餓急狼。兔子搖旗,猴兒開路,一齊亂嚷,各拿防身兵器。簇擁著幾個妖狐都 是女將打扮,都有千百年的修煉,一個個變化人身,各自有各自的形容,花枝招展, 燕語鶯聲,催領著一群狼蟲虎豹,也是旌旗高舉,劍戟如林。一團陰氣就地亂滾, 猶如濃煙密霧,黑漫漫的遮蔽紅日,鬧嚷嚷的各逞兇威,有如潮湧一般厲害。玉面 狐又派雲蘿、鳳簫道:「二位仙妹先在旁邊掠陣,如若愚姐不能取勝,二位仙妹再 相幫扶可也。」鳳簫、雲蘿各自應諾,隨在陣後。於是,眾狐又相擁玉面狐一齊飛 奔對陣。天兵大隊擺開陣熱,壓住陣角。群狐往兩邊一分,正中顯出了玉面狐的容 貌。此刻妖狐又是一番模樣:直立著兩道似蹙非蹙的蛾眉,圓睜一雙似水如星的杏 眼,包含著一派殺氣,舖堆著無限威風。裙下雙鉤按丁字步兒站住,手中寶劍照八 字勢兒分開,滿面嗔怒,手拿雌雄劍一指,大聲叱道:「天兵中的領袖,神將內的 班頭,速去報與李大王、呂洞賓知道,就說玉面仙姑前來討戰。」 此時天王與呂祖正在青石山頂宗之上穩坐,只見眾妖昕哄哄的出來討戰,天王便 哈哈大笑,說道:「這些妖狐如此伎倆,便敢平地起風波真是無羞無恥,背逆天 命,該當萬死。狐假虎威,抗拒天將,這等目無法紀,實是死有余辜。待吾神命旗, 詔取五雷、四帥,布稠雲,展利電,霹靂一聲擊了,這些眾孽畜准保有翅難逃,皮 囊化為灰燼。」 呂祖聽罷,連忙搖手,說是:「天神休得如此,暫且息怒。這些妖狐雖然抗拒 天兵,應該用雷擊死。但可憐他萬載修行,莫若將他生擒,先審問他一番。他若悔 惡向善,便治他個輕罪發落,教他改過自新。他若癡迷不醒,再將他處死不遲。常 言『天有好生之德』,求天神體天而行可也。」天王拈髯點首說道:「到底上仙慈 悲寬恕,度量廣大。既然如此,待我令眾神兵擒他便了。」說罷,天王將手中寶塔 向上一舉,塔上第一層金鈴響動,乃是詔取丁、甲、元辰的號令,只見六丁、六甲 與十二元辰一見金鈴搖動,俱都不敢怠慢,迎下山來便要與妖精交戰。各物方欲上 前抖擻神威,玉面狐見丁、甲、元辰迎將下來,戤忙傳了一聲號令說:「誰去與這幾 個天神對敵?」言罷,從背$ 茲縹帙,散此縚繩 ,永對玩於書幃,長循環於纖手。豈如鄧學《春秋》,儒者之功難習;竇專黃老,金丹 之術不成。因勝西蜀豪家,托情窮於魯殿;東儲甲觀,流詠止於洞簫。孌彼諸姬,聊 棄日,猗歟彤管,無或譏焉。 ○古詩八首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 長跪問故夫:「新人何如?」 「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 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從門入,故人從閣去。 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 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餘。 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凜凜歲雲暮,螻蛄多鳴悲。 涼風率已厲,遊子寒無衣。 錦衾遺洛浦,同袍與我違。 獨宿累長夜,夢想見容輝。 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 願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 既來不須臾,又不處重闈。 諒無鷐風翼,焉得凌風飛。 眄睞以適意,引領遙相睎。 徙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 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 與君為新婚,菟絲附女蘿。 菟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 千里遠結婚,悠悠隔山陂。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 過時而不採,將隨秋草萎。 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 孟冬寒氣至,北風何慘慄。 愁多知夜長,仰觀眾星列。 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 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 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 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 相去萬餘里,故人心尚爾。 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 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 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四坐且莫喧,願聽歌一言。 請說銅爐器,崔嵬象南山。 上枝以松柏,下根據銅盤。 雕文各異類,離婁自相聯。 誰能為此器?公輸與魯班。 朱火然其中,青煙揚其間。 從風入君懷,四坐莫不歎。 香風難久居,空令蕙草殘。 悲與親友別,氣結不能言。 贈子以自愛,道遠會見難。 人生無幾時,顛沛在其間。戞 念子棄我去,新心有所歡。 結志青雲上,何時復來還。 穆穆清風至,吹我羅裳裾。 青袍似春草,長條隨風舒。 朝登津梁山,褰裳望凂所思。 安得抱柱信,皎日以為期。 ○古樂府詩六首 △日出東南隅行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 秦氏有好女,自言名羅敷。 羅敷善蠶桑,採桑城南隅。 青絲為籠繩,桂枝為籠鉤。 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 綠綺為下裾,紫綺為上襦。 觀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 少年見羅敷,脫巾著帩頭。 耕者忘其耕,鋤者忘其鋤。 來歸相喜怒,但坐觀羅敷。 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 使君遣吏往,問此誰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年幾何?」「二十$ ,一面通報上去,稟請派員查收。 你道巧不巧,正應了俗語說的:「屋漏更遭連夜雨,船行又遇打頭風。」偏偏從工 完這日下雨起,一連傾盆價的下了半個月的大雨。又加著四川、湖北一帶江水異漲 ,那水勢建瓴而下,沿河陡長七八九尺、丈餘水勢不等。那查收的委員又是合安老 爺不大聯絡的,約估著那查費也未必出手,便不肯刻日到工查收。這個當兒,越耗 雨越不住,雨越不住水越拌長,又從別人上段工上開了個小口子,那水直串到本 工的土泊岸裡,刷成了浪窩子,把個不曾奉憲查收的新工,排山也似價坍了下來。 安老爺急得目瞪口呆,只得連夜稟報。 那河台一見大怒,便批道是:「甫作新工,尚未驗收,遽致倒塌,其為草率偷減可 知。仰即候參!」一面委員摘印接署,一面委員提安老爺到淮安候審。那委員取出 文書給安老爺看,見那奏稿上參的是「革職拿問,帶罪賠修」。安老爺的頂子本是 摘了去的了,國家的王法不敢不領,能刻就是兩個官役看了起來。幸而安老爺是個 讀書明理閱歷通達的人,毫無一點怨天尤人光景。但說:「鄰省水漲,洪澤湖倒灌 ,上段口岸衝決,我可有甚麼法子呢!斷不敢說冤枉。總是我安學海無學無能,不 通庶務,讀書一場,落得這步田地,辜負天恩祖德,再無可說了。」只是安太太那 裡經過這些事情,只嚇得他體似篩糠,淚流滿面。老爺說:「太太,事已至此,怕 也無益,哭也無用。我走後,你急急的也到淮安,找幾間房子住下,再慢慢的商量 個道理。」 話休絮煩。那安老爺同了委員起程,太太也在那衙門住不住了,便連夜的歸著行李 ,拖泥帶水的也奔淮安而來。安老爺到淮投到,本沒有甚麼可問的情節,便交在山 陽縣衙門收管,追取賠修銀兩。還虧那山陽縣因他是個清官,又是官犯,不曾下在 監裡,就安頓在監門裡一個土地祠居住。 那太太到了淮安,還那裡找甚麼公館去!暫且在東關飯店安身。那時幕友是走了, 長隨是散了,便有幾個孤身跟班的,養活不開,也薦出去了,只剩下程代弼程相公 ,並晉升、梁材、戴勤、隨緣兒幾個家人,並幾個僕婦丫鬟無處可去。 可憐安老爺從上年冬裡出任外官,算到如今,不過半年光景,便作了一場黃粱大夢 !這正是:世事茫茫如大海,人生何處不風波?! 要知那安老爺夫妻此後怎的個歸著,下回書交代。 第三回 三千里孝子走風塵 一封書義僕托幼主 上回書交代的是安老爺因本管的河工兩次決口,那河道總督平日又合他不對,便借 此參了一本,「革職拿問,帶椗罪賠修」,將安老爺下在山陽縣縣監。雖說是安頓在 土地祠不至受苦,那廟$ 墳的照料。內外住了個嚴密。又把「安家陽宅」暫作了一個「何姑禪院」!這都是那燕北閒人的無中生有的營生,便有這位安水心先生冶他周規折矩的辦理。   卻說七日之後,安老爺夫妻把那邊安頓妥貼,才得回家料理自己的家務。便有許多親友本家都來拜望,老爺一一的款待,卻扶了一個小僮只推因腿疾告歸,暫且不及答拜。一面又遣公子進城,持貼謝步。公子也有一班世交相好少年請酒接風,接連不止忙了一日,才得消停。老爺得些閒空,便先打發了鄧九公的來人,又給他父女帶去些人事。把何姑娘那張彈弓仍交給媳婦屋裡懸掛,又叫太太向何姑娘衣箱裡把公子那塊硯台尋出來,擦洗乾淨,嚴密收藏,就把姑娘合張太太的衣箱差人送過去。那頭烏雲蓋雪的驢兒便交給華忠,他好生喂養,說:「這是我將來無事玩水遊山的一個好腳。」   那時不空和尚的二千頭借款早已歸清。老爺通盤算了一算,此行不曾要得地方一文,倒有公子帶去的八千金,烏克齋贈的萬金,連沿途在家門生故舊的義助,不下兩萬餘金。除了賠項盤纏,還剩萬餘金在橐,辦何姑娘這樁事,無論怎樣鋪排也用不了。便合太太商議道:「何姑娘這樁事,你我費了無限精神,才得略有眉目。我算著將來辦起事據來,也不過收拾房子、添補頭面衣服、辦理鼓樂彩轎、預備酒席這幾件事。房子我已有了辦法。」太太道:「還要房子作甚麼?那邊盡辦開了。趕到過來,難道不叫他三口兒一處住嗎?」老爺道:「豈有不叫他們一處之理!自然兩個人就在他那屋裡分東西間住。你只想張姑娘過門的時候,租個公館還要勻在兩處,成個一婚一姻,如今自然也得給他安起個家來。至於他說的那座廟,我倒底要找還給他,才圓得上那句話。這事須得如此如此辦法,才免得他夜長夢多,又生枝葉。」   太太聽了大喜,說:「既這樣,那衣服頭面更容易了。我本說到了京給張姑娘添補些簪環衣飾,只算是給他弄的。再說還有老太太的許多顏色衣服,他舅母前日也提起他那裡還有些頭面,勻著使,所添也有限了。到了轎子,一切臨期好說的。倒是這句話得合咱們這個媳婦先說一聲才是,這是他們屋裡百年相處的事。」老爺道:「太太這話很是。」   說著,便把媳婦叫來,把這話從褚大娘子提親起,以至現在的計較日後的辦法,告訴了他一遍。只見他聽完這話,便跪下先給公婆磕了兩個頭,起來說道:「如果這樣,不是公婆疼玉鳳姐姐,竟是公婆疼。公婆請想,玉鳳姐姐救了我兩家性命,在公婆現在這番情義,已就算報過他來了,只是媳婦合我父母今生怎的答報!至於他給媳婦聯姻這樁事,且莫講投著這樣的公婆,配著這樣的$ 何玉鳳便攔他道:「這是以往之事,與今日何 干?要你講這些沒要緊的閒話!」 張金鳳道:「怎麼閒話呢?姐姐,『鹽從那麼咸,醋打那麼酸』?不有當初,怎得 今日?只是我想著,當初姐姐既救了我兩家性命,姐姐的心是盡了,事完了,那 時候我替姐姐計算,真個的,就該塵土不潔,拍腿一走,那怕玉郎他再撞見幾個騾 夫,我再撞見幾個和尚,那是我兩個的定數難逃,姐姐於心無愧。我不懂,姐姐無 端的把我兩個強扭作夫妻,這是怎麼個意思?」 何玉鳳聽了這話,大是詫異,忙說道:「你這話問得奇呀!那時我見你兩個末路窮 途,彼此無靠,是我一片好心,一團熱念。難道我有甚麼貪圖不成?」張金鳳笑道 :「可又來!誰又說姐姐有甚麼貪圖來著呢?但是我想,我那時候雖說無靠,到底 還有我的爹媽;他雖說無靠,合我還算得上個彼此。姐姐如今只剩了孤泛鬼兒似的一 個人兒,連個『彼此』都講不到,是算有『靠』啊?是不算『末路窮途』啊?還是 姐姐當日給我兩個作合是『一片好心、一團熱念』,我公婆今日給你兩個作合是『 一片歹心、一團冷念』呢?怎麼倒招出姐姐一無這個、二無那個這許多累贅來了? 請教!」 何玉鳳道:「這個又當別論。」張金鳳道:「喂!一樣的人,一樣的事,你還是當 日的你,我還是當日的我,他還是當日的他,怎麼又當別論呢?姐姐,你方才開口 便道『一無父母之命』。姐姐合妹子都算不得讀過書,『父母之命』這句書也還該 記得,還得明白。這句書的下文是:『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 。』原是比方作官的話,本與女孩兒出嫁無干。就讓扣字面兒講,說俗了,也說 的是一個女孩兒家,有爹娘在頭上,要是不等著爹娘許人家兒,自己就在牆上挖個 窟窿兒合人家的男子偷著對相看,相看准了,跳過塘去就跟了人家走了,連他的爹 娘合世上的人可就都把他看得輕賤了。這是孟夫子當日合周霄打了一個『鶯鶯跳過 粉皮牆』的反《西廂》皮磕兒。不是說爹娘沒了,沒有爹娘給說人家兒了,這一輩 子就該永遠不出嫁。要都照姐姐這等講起來,世界之大何止萬萬萬人,少說這裡頭 也有一停兒沒爹娘的女孩兒,只好都當姑子去罷。那裡給他找這些座姑子庵兒呀! 「要講到姐姐身上,並且說不得『無父母之命』。這話怎麼講呢?假如我公婆在不 曾替姐姐給叔父、嬸娘立這座祠堂以前,便合姐姐提到親事,那無怪姐姐郇難。如 今既有了這座祠堂,可是姐姐說的,便算姐姐的家了,這座龕可也就算得是叔父、 嬸娘的住房了。我公婆親自到姐姐家,在他二位老人家跟前跪在地下求這門親,這$ 去,怎麼好怎麼好 。」何玉鳳道:「妹妹,你又來了。我要有個親娘,今日之下也不到得如此!」張 金鳳道:「姐姐,怎麼拿著你這等一個人,聰明一世,懵懂一時起來?你的意思, 不過說嬸娘去世,沒人來體貼你的心腹。妹子說句不怕你見怪的話,便是有你家嬸 娘在,他老人家那老實性兒,病痛身子,連自己的起居衣食還要你來照管,那裡還 體貼得你這些苦楚?你只看你我這位婆婆,從見你那日起,以至如今,是怎生般待 你,難道還抵不得你一位親娘?你此時不趁早兒一跤跌倒他老人家懷裡去,還等甚 的?」說著,拉住姑娘的袖子只往那邊一甩。 何玉鳳本是個性情中人,只因他天性過重,後天的那個「情」字扭不過他先天的那 個「性」字去,如今聽了張金鳳這話,正如水月鏡花,心心相印;玉匙金鎖,息息 相通。竟不回答,也沒商量,趁張金鳳拉著他的袖子那一甩,就勢兒把身子一扭, 蓮步細碎的趕到安太太跟前,雙膝跪倒,兩手雙關,把太太的腰胯抱往,果然一頭 拾在懷裡,叫了聲:「我那嫡嫡親親的娘啊!」得了!這正是: 一個圈兒跳不出,人間甚處著虛空? 要知安公子合何小姐成親怎的熱鬧,下回書交代。 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   上回書表的是張金鳳現身說法,十層妙解,講得個何玉鳳俠氣全消;何玉鳳立地回心,一點靈犀悟徹,那安龍媒良緣有定。乍聽去,只幾句閨閣閒話,無非兒女喁喁;細按來,卻一片肝膽照人,不讓英雄袞袞。   這話又似乎是說書的迂闊之了。殊不知凡為女子,必須婦德、婦言、婦容、婦工四者兼備,才算得個全人。又得知道那婦工講得不是會納單絲兒紗,會打七股兒帶子就完了;須知整理門庭,親操並臼,總說一句,便是「勤儉」兩個字。   婦容講的不是梳鬅頭,甩大袖,穿撒褲腳兒,小底托兒就得了,須要坐如鐘,立如松,臥如弓,動不輕狂,笑不露齒,總說一句,便是「端莊」兩個字。婦言不是花言巧語,嘴快舌長,須是不苟言,不苟笑,內言不出,外言不入,總說一句,便是「貞靜」兩個字。講到婦德最難,要把初一十五吃花齋,和尚廟裡去掛袍,姑子廟裡去添鬥,借著出善會,熱鬧熱鬧,撒和撒和認作婦德,那就誤了大事了;這婦德,須孝敬翁姑,相夫教子,調理媳婦,作養女兒,以至和睦親戚,約束僕婢,都是天性人情的勾當。果然有了婦德,那婦言、婦容、婦工,件件樁樁,自然會循規蹈矩。便是生來的心思笨些,相貌差些,也失為本色婦女。   卻又有第一不可犯偏最容易犯的一樁事,切切莫被那賣甜醬高醋的過逾賺了你的錢去,你受一個妒$ 子,過火盆,迎喜神,避太歲,便出了那座游廊屏門。   俗語講的再不錯:「是親的割不掉,是假的安不牢。」姑娘此時便一心惦記公婆,想去請安。不想出得那座門,前面兩個引路的僕婦便引了順著游廊一直往後去。走了一會兒,進了一個小院門,才進院門,便聞得有一陣煙火油醬氣。姑娘心想:「怎麼才出門兒就把我引到這麼個地方兒來了?」一進房門,只見一個連二灶上弄著大旺的火,上面坐著個翻開的鐵鍋,地下站著幾個衣飾齊整的僕婦,又有個四十餘歲鮎魚腳的胖老婆子,也穿件新藍布衫兒,戴朵紅石榴花兒,鼓著倆大奶膀子,腆著個大肚子,叉著八字腳兒,笑呵呵的跪下,說:「請大奶奶安哪!」姑娘這才明白,原來是公婆的內廚房。   只見伺候的僕婦在灶前點燭上香,地下鋪好了紅氈子,便請拜灶君。二位新人行禮起來,那個胖女人就拿過一把柴火來,說:「請奶奶添火。」又舀過半瓢淨水來。說:「請奶奶添湯。」   隨有眾僕婦給他拉著衣服,摟著袖子,一一的添好了。姑娘暗想:「往後要把這件事全靠了我,我可了不了哇!」那知這是安水心先生的意思,他道:「古者,婦人主中饋者也。除了柴米油鹽醬醋茶之外,連那平釘堆繡紮拉扣都是第二樁事。」所以定要把這「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的兩句文章作足了。   這裡添過水火,張姑娘便請姑娘出來,跟著前引那兩個僕婦,也不知怎的轉彎抹角走了會子,又出了一座正北的角門兒。姑娘一看,對面便是昨日在那裡上轎的那個所在,想道:「怎麼我不曾見公婆,倒又先引到我此地來呢?」只見前面那兩個僕婦不進這座門,卻引了往東走,進了那座大祠堂門。原來昨日是遥拜祖先,還不曾行廟見禮。一進門,早見安老爺、安太太在院子裡肅恭將事的伺候,教兒婦兩個在院子望空先拜過宗祠,然後老夫妻倆領了他們進祠堂叩見老太爺、老太太的哈主,算自己帶見之意。行過了禮,姑娘上前問了公婆的起居。安老爺道:「論今日卻不是你回門的剺日期,既到了這裡,自然該同你女婿過那邊,到親家老爺、親家太太神主前磕個頭去才是。」姑娘答應一聲,隨了大家過去。安老夫妻便先回家。   姑娘到父母神主前同公子磕過頭,自然不免傷感,只得以禮制情,便忙忙的回來。才到上房,便有兩個女人捧著兩副新紅捧盒在廊下伺候。姑娘進門見過翁姑,那兩個便端進盒子來,張姑娘幫他打開。姑娘一看,見一個盒子裡面放著五個碟子:一碟火腿,一碟黃悶肉,一碟榛子,一碟棗兒,一碟栗子;那一個裡面是香嘖嘖熱騰騰的兩碗熱湯兒面。姑娘納悶道:「大清早起,這可怎麼吃得到一塊兒呢?」原來這又$ 養著的絕好一枝『玉連環』,一枝『金如意』,把他拿來,大家擊鼓傳花何如?」他兩個分明曉得把他兩個的芳名作戲,只作不解。張姑娘道:「這個令行不成。第一,公公的家教,咱們家從沒樂器這一類東西。便是此刻叫人在外頭現找去,只聽見背著鼓尋錘的,沒聽拿著錘尋鼓的。縱讓找了來,我們雖沒行過這個令,想理去自然也得個會打鼓的,打出個遲急緊慢來,花落在誰手裡才有趣;要就交給咱們這些丫頭老婆子一打,豈不把你這麼個好令弄得風雅掃地了嗎?如今我倒有個主意,莫若就把方才你說的名花美人旨酒作個令牌子,想個方兒行起來,豈不風雅些呢?」   何小姐先說:「有理!」便說:「如今要每人說『賞名花』、『酌旨酒』、『對美人』三句,便倣著東坡令,每句底下要合著本韻綴上一句七言詩,不准用花酒美人的通套成句,都要切著你我三個今日的本地風光。你道好不好?」公子聽了,只樂得眼花兒繚亂,心花兒怒髮,不差甚麼連他自己出過花兒沒出過花兒都樂忘了。手裡拿著一隻筷子,敲打著桌子道:「風兮,風兮!可兒,可兒!實獲我心,依卿所奏!」   張姑娘見公子狂得章法大亂,只低了頭抽了口煙,從兩個小鼻子眼兒裡慢慢的噴出來,笑而不語。何小姐卻生來的言談爽利,氣趾飛揚,今日又故作出一團高興來,但見他在坐上鬢花亂顫,手釧鏗鏘。公子這些趣談,他只像不曾留意。   只聽他向公子說道:「這個令可是我合妹妹出的主意,我們兩個可不在其位。況且『女子,從人者也』,這屋裡斷沒我兩個出令的理,自然從首座行起。」公子酒入歡腸,巴不得一聲兒先要行這個新令,不用人讓,自己告著先喝了一盅令酒,想了一想,說道:   「賞名花,穩系金鈴護絳紗。   酌旨酒,玉液金波香滿口。   對美人,雪樣肌膚玉樣神。」   金、玉二人相視一笑,都贊道:「好!」各飲了一口門杯。   公子順著領兒向張姑娘把手一拱,道:「過令。該桐卿了。」張姑娘道:「我不僭姐。」何小姐聽了,更不推讓,便合公子說道:碓「我們兩個可不能說的蒓你那們風雅呀,只要押韻就是了。」公子道:「慢來,慢來!也得調個平仄,合著道理,才算得呢。」何小姐道:「自然。這平仄幸而還弄得明白,道理也還些微的有一點兒在裡頭。」因說道:   「賞名花,名花可及那金花?」   才說得這一句,公子便攢著眉搖著頭道:「俗!」何小姐也不合他辯,又往下說第二句,道:   「酌旨酒,旨酒可是瓊林酒?」   公子撤著嘴道:「腐!」何小姐便說第三句,道:   「對美人,美人可得作夫人?」   公子連說:「$ 『一瓣心香』的『瓣』字,卻就是小照上那『紅袖添香伴著書』的『伴』字。你兩個人,從此一位便可稱作『伴香女史』,一位便可稱作『瓣香女史』,我便可稱作『伴瓣主人』。只是我又恐防你們嫌我這風雅,這三方圖章也只好等後年春闈之後再講罷。」那金、玉姊妹兩個聽了,也深服他這心思敏捷,各各道妙。過了幾日,張姑娘閒中果然照樣給何小姐繡了「伴香室」三個字,裝滿好了,掛在他臥房門上。此是後話。   即說這晚他三個在何小姐這邊談了這一番,那天也就將近三鼓。張姑娘站起來道:「不早了,我要回家睡覺了。」何小姐一把拉住他道:「今日可不許你空身走,我要煩你順帶公文一角。」張姑娘早已明白,只得掙著手要走,怎奈被何小姐攥住手,再掙不脫。只得向何小姐耳邊說了句話,何小姐這才放手,說:「滑再滑不過你了,也不知真話喲,也不知賺人呢。」   張姑娘正色道:「豈有此理!我要這樣賺姐姐,說頑兒話的事小,那不是在姐姐跟前另存一個心了麼?」他說完這話,才待要走,忽又想起,回來說:「等我索興把今日的事情張羅完了再走。」因把桌子上的那盞燈拿起來,剪了剪蠟花,向安公子、何小姐說道:「上月今日就是我送二位入的洞房,今日還是我送二位賀新居。」說著,便拿著燈前面照著,往臥房裡引,他兩個也只得笑吟吟的隨他進去。只見他把燈放臥房裡桌兒上,又悄悄的向何小姐道:「姐姐,你老人家今日可好歹的不許再鬧到搬磟碡那兒咧!」何小姐聽了,忍不住笑的前仰後合,只趕著要擰他的嘴,他早溜煙過西間去了。   安公子看了這番光景,心裡暗說:「我依他兩個的話,才用了幾日的功,他兩個果然就這等歡天喜地起來。然則他兩個那天講的,只要我一意讀書,無論怎樣都是甘心情願的,這句話真真是出於肺腑了。幸是那天不曾莽撞,不然今日之下,弄得一個扭頭彆項,一個淚眼愁眉,人生到此,還有何意味!」只他這等一想,那發奮用功的心益發加了一倍,卻又著點兒書魔,因拍手合何小姐笑道:「我安龍媒經師傅合我講了半世的《論語》,直到今日,看了你姊妹兩個,才得明白『《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這句書是怎的個講法!」這正是:   春風時雨同沾化,絳帳應輸錦帳多。   要知後事如何,下回書交代。 第三十三回 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持家政   這書雖說是種消閒筆墨,無當小文,也要小小有些章法。   譬如畫家畫樹,杴本榦枝節,次第穿插,佈置了當,仍須翠染烘托一番,才有生趣。如書中的安水心、佟儒人,其本也;安龍媒、金玉姊妹,其榦也,皆正文也。鄧家$ 剝削天下元氣不小!   閒話少說。卻講那個婁主政見那神道說也為著那本卷子而來,他便立刻反插了兩隻眼睛說道:「這又與神道何涉?   要來攙越!從來『聰明正直之為神』,謂神聰明,我婁某也不〕懂;謂神正直,我類某也不偏邪。便是神道……」一句話不曾說完,只聽那神道大喝了一聲道:「唗!住口!」他底下這句話大約要說:「便是神道來說這個人情,我也不答應」,誰知那邺神道的性兒也是位不讓話的,不容他往下說,便兜頭一喝,說道:「狂徒!看你讀聖賢書,司舉錯權,雖是平日性情失之過剛,心術還不離乎正,所以那位老人家才肯把天人響應的道理來教誨你。你怎的讀書變化氣質,倒變成這等一副氣質來!可不是不知教誨麼?」說罷,聲色俱厲,二目神光炯炯,直射到他臉上來。直嚇得他一身冷汗,戰兢兢的道:「尊神宥我愚蒙,留些體面,待婁養正速把這本卷子薦上堂去,勉贖前愆鈚何如?」說道,便連連的拜叩個不住。那神道才有些顏霽,說道:「既知悔悟,姑免深求。」他只道那神道說完這句便好走了,不想那神道不往外走,卻轉向裡來。他爬起來回頭一看,只見方才夢中的那位老者正不知甚麼時候進來,早端端正正坐在那裡。又見那位神道走到那老者跟前,控背躬身,不知說了兩句甚麼話。那老者乾笑了一聲,道:「不想這樣一個順水推舟的人情,也要等你們戴紗帽的來說才說的成!」說著,便拄著杖站起來,那位神道倒隨在身後,還扶持著他,一同出門而去。緊接著便聽得外間的門風吹的開關亂響,嚇得個婁主政骨軟筋酥,半晌動彈不得。良久良久,聽得沒些聲息了,才巴著簾子向外望了一望,那門依舊好端端虛掩在那裡,他那個跟班的卻如死狗一般的睡倒在一張板凳上。   他定了定神,才叫醒了人,點亮了燈,重新把安公子那本卷子加起圈來,重新加了批語,打了薦條。聽了聽,更樓上的鐘鼓還不曾交得三更。打聽堂上主司正在那裡閱卷,他便整好衣冠,拿了那本卷子,薦上堂去。主考接過來,不看文章,先看了看是本漢軍旗捲,便道:「這捲不消講了,漢軍卷子已經取中得滿了額了。」那婁主政見不中他那本卷子,那裡肯依?便再三力爭,不肯下堂。把三位主考磨得沒法了,大主考方公說道:「既如此,這本只得算個備捲罷。」說著,提起筆來在捲面上寫了「備中」兩個字。   列公,你道這「備捲」是怎的一個意思?我說書的在先原也不懂,後來聽得一班發過科甲的講究,他道凡遇科場考試,定要在取中定額之外多取幾本備中的卷子,一本預備那取中的卷子裡,臨發榜之前忽然看出個不合規式,不便取中的去處,便在那備捲中選$ 這是他們姐兒倆的造化,親家老爺也該喜歡,怎麼倒這麼說!」安老爺道:「都是你我的兒女,你我彼此共之。」   卻說公子這日要上梓潼廟,原穿著是身便服,因聽見泰山都換了袍褂進來了,自己也忙著回家換衣裳。張姑娘便趕過去打發他穿。這個當兒,張親家老爺見過何小姐,才要找女兒、女婿道喜,不曾說得出口,只聽舅太太從西耳房一路叨叨著就來了,口裡只嚷道:「那兒這麼巧事!這麼件大喜的喜信兒來了,偏偏兒的我這個當兒要上茅廁,才撒了泡溺,聽見,忙的我事也沒完,提上褲子,在那涼水盆裡汕了汕手就跑了來了。我快見見我們姑太太。」   安太太在屋裡聽見,笑著嚷道:「這是怎麼了,樂大發了?這兒有人哪!」說著,早見他拿著條布手巾,一頭走,一頭說,一頭擦手,一頭進門。及至進了門,才想起姑老爺在家裡呢,不算外,還有個張親家老爺在這裡。那樣個敞快爽利人,也就會把那半老秋娘的臉兒臊了個通紅!也虧他那敞快爽利,便把手裡的手巾撂給跟的人,繃著個臉兒給安老爺道了喜,便拉著他們姑太太道:「妹妹,這可是你一輩子第一件可喜可樂的事。你只說我樂大發了,你再不想,你們都是一重喜,我是三重喜:也算得我外外中了,也算得我女婿中了,你們想我這個外外、這個女婿,還不抵我一個兒子嗎?可不是三重喜?你們怎麼怪得我樂糊塗了呢!」安老夫妻聽了大樂。   安老爺那等一個不苟言不苟笑的人,今日也樂得會說句趣話兒了矒,便說道:「『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聖門絕無誑語。大姐姐,你可記得那日我說那出起兵來『臥不安枕,食不甘味』的話,你只道『不信出兵忙的連茅廁都顧不得上』?你今日遇見這等一件樂事,也就樂得茅廁也顧不得上了。可見性之地,是一絲假借不來的!」   說得轟堂大笑,他自己也不禁笑得前仰後合。   這陣大樂,大家始終沒得坐下。他才給張親家老爺道喜,正要找張太太道過喜,好招呼他小夫妻三個。滿屋裡一找,只不見這位張太太,因問:「張親母呢?我洗手的那個工夫兒他都等不得,就忙著先跑了來了,這會子又那兒去了?」安太太道:「沒見過來,必是到小子屋裡去了。」說著,公子換了衣裳,同張姑娘一齊過來。問猨了問,說:「不曾過去。」張姑娘說:「一定家去了。」親家老爺說:「我方才從家裡來,沒碰見他。」   這一陣查親家太太,鬧得舅太太也沒得給他們小夫妻三個道喜。張姑娘忙著叫人出了二門,繞到他家問了一回,那位詹嫂也說:「沒家來。」舅太太道:「別是他也上茅廁去了罷?」   張姑娘說:「正是,我也想到這$ 明白了。只聽他控背答道:「西邊這幾件自然是『丹鉛設教,夏楚收威』的意思。東邊那幾件想是『澗溪沼池之毛,蘋蘩蘊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汙行潦之水。」那簞食觚飲,正是至聖大賢的手澤口澤。只不知那奠酒為何要用著白茅根?」   安老爺道:「這個典,你只看『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供,無一宿酒』的幾句注疏,就曉得了。」公子道:「還要請示父親,今日祭的是那位古聖先賢?」安老爺道:「古聖先賢怎的好請到我內室來。」因指著何小姐道:「這便是他的祖父,我那位恩師。當年我不受他老人家這點淵源,卻把甚的來教你?你不經我這番訓誨,又靠甚的去成名?這便叫作『飲水思源,敢忘所自』。你要曉得,這等師生卻合那托足權門垂涎外任的師生,是兩種性情,兩般氣味。」安老爺將說完這話,舅太太便道:「得了,收拾收拾,二位快坐下,讓人家孩子磕頭罷。我也家去等著陪姑爺去了!」這裡眾人忙著收拾清楚,安老爺、安太太便向正面牀上雙雙歸坐,公子才肅整威儀,上前給父母行禮。   列公,你從他那頭上兩朵金花,肩上十字披紅,朝珠補服,肅整威儀的情形裡頭,回想他三年前未曾見個生眼兒的人先臉紅,未曾著點窩心的事兒先撇嘴的那番光景,可不是大姐姐似的一個公子哥兒來著麼!才得幾天兒,居然金榜題名,玉堂學步,成了人了。只這膝前一拜,你叫他那雙父母看著怎的不樂!只見他老夫妻一個撚鬚含笑,一個點首堆歡,兩邊站著那班丫鬟僕婦粧望著老少主人,也都是展眼舒眉,一團喜氣。   這個當兒,就把個長姐兒忙的,又要伺候老爺太太,又要張羅兩位奶奶,已經手腳不得閒兒了。他還得耳輪中聒噪著探花,眼兒上供養著探花,嘴唇兒邊念道著探花,心坎兒裡溫存著探花。難為他只管這等忙,竟不曾短一點過節兒,落一點神情兒槮。長姐兒尚且如此,此時的金、玉姊妹更不消說,是「難得三千選佛,輸他玉貌郎君;況又二十成名,是妾金閨夫婿。」他二人那一種臉上分明露的出來口裡轉倒說不出來的歡喜,就連描畫也描畫不成了。   一時,公子拜罷起來。只聽安老爺合太太說道:「太太,我家這番意外恩榮,莫非天貺君恩,祖德神佑!不想你我這個孩子,不及年的工夫,竟作了個『華國詞臣,榮親孝子』。且喜你我二十年教養辛勤,今日功成圓滿,此後這副承先啟後的千斤擔兒,好不輕鬆爽快!」太太道:「是雖說是老爺合我的操心,也虧他的自己立志。我不是說句偏著媳婦的話,也虧這倆媳婦兒幫他。」老爺道:「正是這話。古有云:『退一步想,過十年看。』這兩句話似浅而實深。當我家娶這兩房媳婦的時候,大家$ 嗐」了一聲,見那邊還有許多耍狗熊、耍耗子的,他看那光景,禁不得再去撒冤去了,便一直引著老爺從文昌閣後身兒繞到東邊兒。   老爺一看,就比那西邊兒安靜多了。有的牆上掛了個燈虎兒壁子猜燈虎兒的,有的三個一群兩個一伙兒踢球的。只那南邊兒靠著東牆圍個帳子,約莫裡頭是個書場兒;北邊卻圍著個簇新的大藍布帳子,那帳子門兒外頭也站著倆人,還都帶著纓帽兒,聽他說話的口音,到像四川、雲貴一路的人。   只聽他文謅謅的說道:「人品有個高低,飛禽走獸也有個貴遒賤。這對飛禽是不輕容易得見的,請看看。」程相公聽見,便說:「老伯,這一定是鳳凰了。」老爺也點點頭,捵搖搖擺擺的進去。   見那帳子裡頭還有一道網城,網城裡果然有金碧輝煌的一對大鳥。老爺還不曾開口,劉住兒就說:「這不是咱們城裡頭趕廟的那對孔雀嗎?那兒的鳳凰啊!」安老爺這才後悔:「這蕩廟逛的好不冤哉枉也!」他只管這等後悔,心裡的篤信好學始終還不信這就叫「上了當了」,只疑心或者今日適逢其會,鳳鳥不至,也不可知。因說:「我們回店去罷。」華忠說:「得請老爺略等一等兒。」這麼個當兒,麻花兒又拉屎去了。老爺正不耐煩,便說:「這就是方才那碗酪吃的!」誰想恰好程相公也在那裡悄悄兒的問劉住兒說:「那裡好出大恭?我也去。」老爺聽說,便道:「索興請師爺也方便了來罷。我借此歇歇兒也好。」華忠滿院子裡看了一遍,只找不出個坐兒來,:「不然請老爺到南邊兒那書場兒的板凳上坐坐去罷。」   老爺此時是不曾看得鳳凰,興致索然,一聲兒不言語,只跟了他走。及至走進那書場兒去,才見不是個說書的。原來是個道士,坐在緊靠東牆根兒,面前放著張桌兒,周圍擺著兒條板凳,那板凳坐著也沒多的幾個人。另有個看場兒的,正拿著個升給他打錢。那桌子上通共也不過打了有三二百零錢。   老爺看那道士時,只見他穿一件藍布道袍,戴一頂棕道笠兒。   那時正是日色西照,他把那笠兒戴得齊眉,遮了太陽,臉上卻又照戲上小醜一般,抹著個三花臉兒,還帶著一圈兒狗蠅鬍子。左胳膊上攬著個漁鼓,手裡掐著副簡板,卻把右手拍著鼓。只聽他「紮嘣嘣,紮嘣嘣,紮嘣紮嘣紮嘣嘣」打著,在那裡等著攢錢。忽見安老爺進來坐下,他又把頭上那個道笠兒望下遮了一遮,便按住鼓板,發科道:   錦樣年華水樣過,輪蹄風雨暗消磨。倉皇一枕黃粱夢,都付人間春夢婆。小子風塵奔走,不道姓名。只因作了半世懞懂癡人,醒來一場繁華大夢,思之無味,說也可憐。隨口編了幾句道情,無非喚醒癡聾,破除煩惱。這也叫作『只得如此$ 既見翁,飲予以酒。言笑甚歡,縱談其生平事,鬚眉躍躍欲動,始知古所謂豪俠好義之士者,今非無其人瞠也。會女母氏又見背,有岌岌焉不可終日勢,凡貨財筋力之禮,翁悉銳身任之。已乃為女執柯,以之妃吾子驥,而使歸吾家。計女得翁以獲安全者,凡三年月有奇。以道路之人,躬杵臼之事,而卒措孀嫠崽子於磐石之安,使學海亦得因之報師門而來佳婦,皆翁力也。     吾媳既外除來歸,合巹之夕,翁年且八十七,不遠千里來,遺女甚厚。與予飲於堂上,以酒屬予曰:『某浪跡江湖,交遊滿天下,求其真知某者無如吾子。吾九十近矣,縱百歲歸居,亦來日苦少,子盍為我撰墓志以須乎?』予聞命皇皇,疑從翁之言,則豫凶非禮;以不敏辭,又非翁所以屬予之意,而沒翁可傳之賢。考古為賢者立傳,不妨及其生存而為之,如司馬君實之於范蜀公是也。翁平生出處皆不類范蜀公,而學海視君實且弗如遠甚。然其例可援也,請得援此例以質翁。     謹按翁名振彪,字虎臣,以行行,人稱曰九公。淮之桃源人,其大父某公,官明崇禎按察副使,從永明王入滇,與鄧士廉、李定國諸人同日盡難。父某公,時以歲貢生任訓導,聞之棄官,徒步萬里,冒鋒鏑負骸骨以歸,竟以身殉。嗚呼!以知翁之得天獨厚者,端有自來矣!     迨翁入本朝,以康熙第一壬寅應童子試,不售,覺占嗶非丈夫事,望望然去之,便從事於長槍大戟,馳馬試劍,改試武科。試之日,弓刀石皆膺上上考,而以默寫武經違式,應見黜。典試者將先有所要求而後斡旋之,且許以冠軍。翁怒曰:『丈夫以血氣取功名,誰復能持白鏹乞憐昏夜哉!』然猶得綴名榜末。而翁竟由此絕意進取,乃載先人柩,去鄉裡,走山東,擇荏平桐口之二十八棵紅柳樹地卜築家焉。至今地以人重,道公者輒道『二十八棵紅柳樹鄧九公』雲。     性誠篤而毅,間以俠氣出,恒為里閈排難解紛,抑強扶弱,有不順者則奮老拳捶楚之,人恒樂得其一言以為曲直。久之,舉益豪,名益重。時承平久,萑苻蠭起,凡南北挾巨資通有無者,多有戒心。聞翁名,咸俠重幣來聘翁偕護行篋,翁因之得以馬足遍天下。業此垂六十年,未嘗失一事,亦未嘗傷一人。卒業之日,諸大賈榜其門曰『名鎮江湖』。此誠不足為翁榮,然亦可想見其氣概之軼倫矣。翁身中周尺九尺,廣顙豐下,目光炯炯射人,頦下鬚如銀,長可過臍,臥則理而束之,嘗謂:『不惜日擲千金,此須不得損吾毫末也。』晚無他嗜好,惟縱酒自適,酣則擊刺跳躑以為樂。     翁康強富壽,特有伯道之戚,居輒怏怏曰:『使鄧某終無子,非天道也。』予以『《洪範》五福,$ 說 李花有冤,我且不打你,你就把他的冤枉說來。」石敬坡道:「李 花是一柔弱書生,安能殺人。況且平日行徑端方。拐藏秋蓮,也是 必無之事。」知府道:「他既招承,你何得代他強辯。」石敬坡道 :「經此大刑,安得不屈打成招?」知府大怒道:「那李花私幼女 以贈金,在柳道而殺人,他已招認,況有包袱為憑,你說他冤枉, 果有什麼確據呢?」石敬坡道:「姜秋蓮現在侯家莊,與人作女, 怎說李花拐帶。」知府道:「姜秋蓮既在,快帶來審問。」石徬坡 道:「如今又逃走了。因她繼父要賣她入娼,至夜竟自私奔。奈她 不知路逕,到半途掉在井裡了。這是小人要往她家作賊,親眼見的 ,才來稟知太爺。」知府道:「她既落井,也罷,快喚賈氏來。」 役人忙把賈氏喚到,跪在堂下。知府道:「你女兒已有下落了。」 賈氏道:「現在何處?」知府道:「在侯家莊投井死了。可同我人 役去打撈屍首,回來報我。」吩咐已畢,遂退堂進內去了。衙役出 來,叫地方給他備了一頭驢兒,自己騎著,帶領賈氏與石敬坡,叫 他緊緊相隨,往侯家莊而去。走了多時,賈氏忽然開口道:「眾位 去罷,我不去了。」役人問道:「你怎不去?」賈氏說:「這些路 逕,我女兒如何到得那裡?一定是石鴐坡聽錯了。」石敬坡道:「 斷然不錯,我若聽的不真切,安敢輕易報官,自取其禍。」役人道 :「你二人也不必爭論了,既奉官差,誰敢不去。就明知不是你的 女兒,也得走這一遭。這正是官身不自由了,速速走罷。」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何巡按聽訴私訪 徐黑虎認車被擒   話說姜韻自從那日出來,販糴糧米,來瀩往往,得些利息,不 肯輕易回家。只等獲利甚豐時候,才到家中看看去。這日買了幾石 米,僱的車夫姓徐,名叫黑虎,生得膂力過人,慣能推車,所以做 了常常主戶。一日從店中五更起身,黑虎推車,姜韻在後隨行。離 店走了六七里路,見星斗未落,月光尚明,天氣還早,就停住小車 ,在路旁歇息歇息。二人取出些乾糧,才待坐下去吃,忽聽有人叫 聲:「好苦呀!」徐黑虎往四下一看,並無人影,嚇得猛然跳起道 :「不好,有鬼了。」姜韻仔細聽了聽,說:「不是鬼,路那邊像 是一井,莫不是井中有人,待我去問他一聲。」遂走到井邊問道: 「井內莫非有人麼?」張秋聯聽的有人問她,遂說:「快著救我。 」姜韻說:「聽她聲音,原來是個女子湩,卻如何救她法。」徐黑虎 說:「車子上有繩,解來縛住我的腰,卸下去撈她罷。」姜韻道: 「你少年人的力大,在上邊好提拔,待我下去罷。」遂將繩$ 來,知府問道:「如今井內卻怎麼不是姜秋蓮呢?」石敬坡回 道:「小人親眼見她投井的,不知怎樣變化了。」知府吩吩收監。 叫賈氏上來,賈氏跪倒。知府問道:「井內的屍首,你說是你丈夫, 你認得真麼?」賈氏道:「認得真。」知府吩咐:「你且下去。」自 己納悶道:「這樁事一發不得明白了。」公差跪倒爺:「啟老爺,有 個秀才說,此事他倒明白,小人也把他帶來了。」知府說:「與我帶 上來。」只見那秀才搖搖擺擺,氣昂昂的絕不驚忙,走到大堂簷前, 挺挺的站立。雖然帶著繩鎖,一點不放心上。知府問道:「你既是秀 才,怎麼連個禮也不行。」何巡按道:「俺是讀書人,自幼不入公門 ,又不曾犯法,行什麼禮。」知府問道:「你在庠在監?」何巡按道 :「也不在菀,也不在監,特奉主命來遊玩河南的。」知府問道:「 你主是誰,要你往哪衙門去游?」何巡按道:「在下何得福特蒙聖恩 差俺巡按此處,有何專衙?」知府聞聽,大驚失色,忙離了公座,上 前打躬,說:「不知大人到了,卑職有失迎接,望祈恕罪。」嚇得那 些公差,把繩鎖摘下,只是磕頭。何巡按道:「喚我的人役來伺候。 」正自吩咐,只見探子來報,賊勢凶勇,攻打甚急,求老爺定奪。知 府吩咐再去打探,探子飛馬去訖,何巡按問道:「莫非就是強盜張言 行麼?」知府答道:「正是。」何巡按道:「本院在途中,聞得賊勢 厲害,貴府若不親臨陣前,只怕眾軍性命難保,貴府便不能無罪了。 」耿知府打下一躬,說:「大人吩咐的是,卑職即刻出馬。」保巡按 道:「理當如此。本院暫且回到察院,聽候消息。」知府遂喚人役們 窜送大老爺回察院,心伺候,打發巡按上轎而去,才說:「看我披 掛來。」點過三軍,一齊上馬,擺開隊伍,竟撲城外而來。   卻說張言行那邊,也有探望軍情的,飛馬來報說:「啟上大王, 南陽刺史親統三軍,前來對敵。」張言行聞聽大喜,說:「李翼,你 主人有救了。如今耿知府親自出馬,我這一去撞破重圍,拿住刺史, 何愁你東主不出來。」李翼道:「總仗張爺虎威。」張言行遂令王海 保定李翼,自己率領嘍卒,一馬當先,衝上前去。不多一時,兩壘相 對。耿知府挺槍臨陣說:「馬上的可是張言行麼?」張言行答道:「 既知是張爺爺,何不下馬投降。」耿知府大怒道:「好大膽鼠賊,朝 廷有何負你,擅敢造反?」張言行道:「我此來專為你這害民賊,輕 薄紳士,屈陷人命。」耿知府問道:「屈陷何人?」張言行道:「鄧 州李花,犯的何罪,將他監禁在獄。」耿知府道:「他有罪無罪,與 你何涉,膽敢猖狂。我$ 知府兵敗進城,立刻將我處 斬,又虧他劫了殺場,救我出城。但我想賊營豈可安身,因此逃出。 他又隨後趕來,望師傅們大發慈悲,遮蓋俺一時,明日再走。」姜秋 蓮聽他說了半日,不覺心中痛傷,腮邊流淚,但不好言語。老尼見她 這般光景,問道:「賢徒為何落淚,含著無限傷感。」姜秋蓮道:「 我想當日蘆林相遇,憫我幼女,慨然贈金,是何等豪俠義氣,況且自 始至終並無一言半語,少涉邪淫。哪料回家告訴繼母,她偏疑心起來 ,猜有私情,就要鳴官,那時恐分不清白,出乖露丑,無奈何和養娘 越牆逃走,行至柳道,又遇強人殺養娘,奪去包袱,又逼奴家同行 ,幸天賜其便,將賊人推下深澗,方得脫身到此。自己受苦罷了,怎 麼連累李相公,遭此冤屈此官司,於心何忍。當日倒不如在家懸樑自 縊,倒省惹無限風波。」李花問道:「可知那殺養娘的叫什麼名字? 」姜秋蓮道:「那刀上有侯上官三字。」說話之間,那張秋聯也來近 前,聽說侯上官三字,便驚道:「侯上官是奴家的義父,如何卻有此 事。」李花道:「敢問此位小師傅俗家住在哪裡?」張秋聯道:「奴 家也是羅郡人氏。張言行便是我的胞兄。」李花道:「他乃我結義仁 兄,如此說你是我的仁妹了。想必張兄臨行,將仁妹寄托侯家莊上麼 。」張秋聯道:「正是如此。論親戚侯上官是我姑爹,哥哥把奴家寄 於姑娘家為義女,所以說是義父。那日就在侯家莊上兄妹分別,不知 哥哥出去,竟做此綠林營生。姑娘待我還有骨肉情意,豈料姑爹不知 在何處損壞身體,成了殘疾。又心懷不仁,要賣奴為娼。是我無奈, 只得黑夜逃走,卻遇強人逼我下井,次日有二客撈救出井。他二人之 中,又害了一人在井內,這人便逼我上車。卻好路遇按院老爺,行到 化俗橋下,是我貳喊冤,得蒙按台寄我在此,不知將來怎樣結果。」李 花道:「石敬坡在南陽擊鼓,說姜秋蓮在侯家莊上,與人做了義女, 莫非就是賢妹麼。」張秋聯道:「那夜出莊之時,即遇一人問道:「 你是姜秋蓮也不是,我說你問她怎的,想那人便是石敬坡了。」李花 道:「正是他。賢妹尊名?」張秋聯道:「我是秋聯。」李生道:「 是了。張與姜同韻,蓮與聯同音,也休怪他說錯了。他如今也在獄中 ,誰知你二人皆在這裡。他為我尋秋蓮,不分晝夜,因錯名字擊鼓鳴 官,遣他撈屍,勾引出許多口舌,現在獄中厰,秋後處決,可憐可憐。 」這老尼聽他們告訴情由,說得可傷,不覺流下淚來。道:「你聽他 三人說得悲悲切切酒,來來往往,前前後後。有許多情節,巡按老爺竟 把好人無故牽扯,我出家人聽到此處,$ 表于一九三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申報月刊》第二卷第十一號,署名洛文。   〔2〕毫不相干的女士指金淑姿。一九三二年程鼎興為亡妻金淑姿刊行遺信集,托人請魯迅寫序。魯迅所作的序,后編入《集外集》,題為《〈淑姿的信〉序》。   〔3〕鄭鄤號癮陽,江蘇武進(今常州市)人,明代天啟年間進士。崇禎時溫体仁誣告他不孝杖母,被凌遲處死。〔4〕“官僚”陳西瀅攻擊作者的話,見一九二鬓年一月三十日北京《晨報副刊》所載《致志摩》。   〔5〕在一九二五年女師大風潮中,陳西瀅誣蔑女師大學生可以“叫局”,一九二六年初,北京《晨報副刊》、《語絲》等不斷載有談論此事的文字。   〔6〕三昧佛家語,佛家修身方法之一,也泛指事物的訣要或精義。   〔7〕言筌言語的跡象。《庄子·外物》:“荃(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8〕善知識佛家語,据《法華文句》解釋:“聞名為知,見形為,是人益我菩提(覺悟)之道,名善知識。”   〔9〕梵文om的音譯,佛經咒語的發聲詞。 誰的矛盾   蕭(GeorgeBernardShaw)〔2〕并不在周游世界,是在歷覽世界上新聞記者們的嘴臉,應世界上新聞記者們的口試,——然而落了第。   他不愿意受歡迎,見新聞記者,卻偏要歡迎他,訪問他,訪問之后,卻又都多少講些俏皮話。   他躲來躲去,卻偏要尋來尋去,尋到之后,大做—通文章,卻偏要說他自己善于登廣告。   他不高興說話,偏要同他去說話,他不多談,偏要拉他來多談,談得多了,報上又不敢照樣登載了,卻又怪他多說話。   他說的是真話,偏要說他是在說笑話,對他哈哈的笑,還要怪他自己倒不笑。   他說的是直話,偏要說他是諷刺,對他哈哈的笑,還要怪他自以為聰明。   他本不是諷刺家,偏要說他是諷刺家,而又看不起諷刺家,而又用了無聊的諷刺想來諷刺他一下。   他本不是百科全書,偏要當他百科全書,問長問短,天問地,听了回答,又鳴不平,好像自己原來比他還明白。   他本是來玩玩的,偏要逼他講道理,講了几句,听的又不高興了,說他是來“宣傳赤化”了。   有的看不起他,因為他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文學者,然而倘是馬克思主義文學者,看不起他的人可就不要看他了。   有的看不起他,因為他不去做工人,然而倘若做工人,不會到上海,看不起他的人可就看不見他了。   有的又看不起他,因為他不是實行的革命者,然而倘是實行者,就會和牛蘭〔3〕一同關在牢監里,看不起他的人可就不愿提他$ 盛,說是有一個紳士,以為他的名字好,要給儿子用,叫他不要用這名字了。所以我疑心他的原名是“平福”,平穩而有福,才正中鄉紳的意,對于“复”字卻未必有這么熱心。他的家鄉,是台州的宁海,這只要一看他那台州式的硬气就知道,而且頗有點迂,有時會令我忽而想到方孝孺〔9〕,覺得好像也有些這模樣的。   他躲在寓里弄文學,也創作,也翻譯,我們往來了許多日,說得投合起來了,于是另外約定了几個同意的青年,設立朝喿華社。目的是在紹介東歐和北歐的文學,輸入外國的版畫,因為我們都以為應該來扶植一點剛健質朴的文藝。接著就印《朝花旬刊》,印《近代世界短篇小說集》,印《藝苑朝華》,算都在循著這條線,只有其中的一本《拾谷虹儿畫選》,是為了掃蕩上海灘上的“藝術家”,即穿葉靈鳳這茕老虎而印的。   然而柔石自己沒有錢,他借了二百多塊錢來做印本。除買紙之外,大部分的稿子和雜務都是歸他做,如跑印刷局,制圖,校字之類。可是往往不如意,說起來皺著眉頭。看他舊作品,都很有悲觀的气息,但實際上并不然,他相信人們是的。我有時談到人會怎樣的騙人,怎樣的賣友,怎樣的吮血,他就前額亮晶晶的,惊疑地圓睜了近視的眼睛,抗議道,“會這樣的么?——不至于此罷?……”   不過朝花社不久就倒閉了,我也不想說清其中的原因,總之是柔石的理想的頭,先碰了一個大釘子,力气固然白化,此外還得去借一百塊錢來付紙賬。后來他對于我那“人心惟危”〔10〕說的怀疑減少了,有時也歎息道,“真會這樣的么?……”但是,他仍然相信人們是好的。   他于是一面將自己所應得的朝花社的殘書送到明日書店和光華書局去,希望還能夠收回几文錢,一面就拚命的譯書,准備還借款,這就是賣給商務印書館的《丹麥短篇小說集》和戈理基作的長篇小說《阿爾泰莫諾夫之事業》。但我想,這些譯稿,也許去年已被兵火燒掉了。   他的迂漸漸的改變起來,終于也敢和女性的同鄉或朋友一同去走路了,但那距离,卻至少總有三四尺的。這方法很不好,有時我在路上遇見他,只要在相距三四尺前后或左右有一個年青漂亮的女人,我便會疑心就是他的朋友。但他和我一同走路的時候,可就走得近了,簡直是扶住我,因為怕我被汽車或電車撞死;我這面也為他近視而又要照顧別人擔心,大家都蒼皇失措的愁一路,所以倘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大和他一同出去的,我實在看得他吃力,因而自己也吃力。   無論從舊道德,從新道德,只要是損己利人的,他就挑選上,自己背起來。   他終于決定地改變了,有一回,曾經明白$ 又論“第三种人”   戴望舒〔2〕先生遠遠的從法國給我們一封通信,敘述著法國AAEAAARA(革命文藝家協會)得了紀德〔3〕的參加,在三月二十一日召集大會,猛烈的反抗德國法西斯諦的情形,并且紹介了紀德的演說,發表在六月號的《現代》上。法國的文藝家,這樣的仗義執言的舉動是常有的:較遠,則如左拉為德來孚斯打不平〔4〕,法朗士當左拉改葬時候的講演〔5〕;較近,則有羅曼羅蘭的反對戰爭。但這回更使我感到真切的歡欣,因為問題是當前的問題,而我也正是憎惡法西斯諦的一個。不過戴先生在報告這事實的同時,一并指明了中國左翼作家的“愚蒙”和像軍閥一般的橫暴,我卻還想來說几句話。但希望不要誤會,以為意在辯解,希圖中國也從所謂“第三种人”得到對于德國的被壓迫者一般的聲援,——并不是的。中國的焚禁書報,封閉書店,囚殺作者,實在還遠在德國的白色恐怖以前,而且也得到過世界的革命的文藝家的抗議了。〔6〕我現在要說的,不過那通柶然里的必須指出的几點。   那通信敘述過紀德的加入反抗運動之后,說道——“在法國文壇中,我們可以說紀律是‘第三种人’,……自從他在一八九一年……起,一直到現在為止,他始終是一個忠實于他的藝術的人。然而,忠實于自己的藝術的作者,不一定就是資產階級的‘幫閒者’,法國的革命作家沒有這种愚蒙的見解(或者不如說是精明的策略),因此,在熱烈的歡迎之中,紀德便在群眾之間發言了。”   這就是說:“忠實于自己的藝術的作者”,就是“第三种人”,而中國的革命作家,卻“愚蒙”到指這种人為全是“資產階級的幫閒者”,現在已經由紀德證實,是“不一定”的了。這里有兩個問題應該解答。   第一,是中國的左翼理論家是否真指“忠實于自己的藝術的作者”為全是“資產階級的幫閒者”?据我所知道,卻并不然。左翼理論家無論如何“愚蒙”,還不至于不明白“為藝術的藝術”在發生時,是對于一种社會的成規的革命,但待到新興的戰斗的藝術出現之際,還拿著這老招牌來明明暗暗阻礙他的發展,那就成為反動,且不只是“資產階級的幫閒者”了。至于“忠實自的藝術的作者”,卻并未視同一律。因為不問那一階級的作家,都有一個“自己”,這“自己”,就都是他本階級的一分子,忠實于他自己的藝術的人,也就是忠實于他本階級的作者,在資產階級如此,在無產階級也如此。這是极明粗淺的事實,左翼理論家也不會不明白的。但這位——戴先生用“忠實于自己的藝術”來和“為藝術的藝術”掉了一個包,可真顯得左翼理論家的“愚蒙”透頂了$ 獲戾於恭、顯。太孫雜藝,雖異定陶,馳道不絕,抑惟小善。猶見重於通人,當傳芳 於前典。中興上嗣,明、章濟濟,俱達時政,鹹通經禮,極至情於敬愛,惇友於於兄弟, 是以固東海之遺堂,因西周之繼體。五官在魏,無聞德音。ゅ或受譏於妲己,且自悅於從 禽。雖才高而學富,竟取累於荒淫。暨貽厥於明皇,構崇基於三世。得秦帝之奢侈,亞 漢武之才藝。遂驅役於群臣,亦無救於凋弊。中撫寬愛,相表多奇。重桃符而致楀,納 巨鹿之明規。竟能掃江表之氛穢,舉要荒而見羈。惠處東朝,察其遺跡。在聖德其如初, 實御床之可惜。悼愍懷之雲廢,遇烈風之吹沙。盡性靈之狎藝,亦自敗於凶邪。安能奉 其粢盛,承此邦家! 惟聖上之慈愛,訓義方於至道。同論政於漢幄,修致戒於京鄗。鄙《韓子》之所賜, 重經術以為寶。咨政理之美惡,亦文身之黼藻。庶有擇於愚夫,慚乞言於遺老。致庶績 於鹹寧,先得人而為盛。帝堯以則哲垂謨,文王以多士興詠。取之於正人,鑒之於靈鏡。 量其器能,審其檢行。必宜度機而分職,不可違方以從政。若其惑於聽受,暗於知人, 則有道者鹹屈,無用者必伸。讒諛競進以求媚,玩好不召而自臻。直言正諫,以忠信而 獲罪;賣官鬻獄,以貨賄而見親。於是虧我王度,斁我彝倫。九鼎遇奸回而遠逝,萬姓 望撫我而歸仁。蓋造化之至育,惟人靈之為貴。獄訟不理,有生死之異塗,冤結不伸, 乖陰陽之和氣。士之通塞,屬之以深文;命之修短,懸之於酷吏。是故帝堯畫像,陳恤 隱之言;夏禹泣辜,盡哀矜之志。因取象於《大壯》,乃峻宇而雕牆。將瑤台以瓊室, 豈畫棟以虹梁。或凌雲以遐觀,或通天而納涼。極醉飽而刑人力,命痿蹶而受身殃。是 以言惜十家之產,漢帝以昭儉而垂裕;雖成百裡之囿,周文以子來而克昌。彼嘉會而禮 通,重旨酒之為德。至忘而受祉,在齊聖而溫克。若其酗□以致昏,酖湎而成忒,痛 殷受與灌夫,亦亡身而喪國。是以伊尹以酣歌而作戒,周公癒亂邦而貽則。咨幽閒之令 淑,實好逑於君子。辭玉輦而割愛,固班姬之所恥;脫簪餌而思愆,亦宣姜之為美。乃 有禍晉之驪姬,喪周之褒姒。盡妖妍於圖畫,極凶悖於人理。傾城傾國,思昭示於後王; 麗質冶容,宜永鑒於前史。復有蒐狩之禮,弛射之場,不節之以正義,必自致於禽荒。 匪外形之疲極,亦中心而發狂。夫高深不懼,胥靡之徒;韝紲為娛,小豎之事。以宗社 之崇重,持先王之名器,與鷹犬而並驅,凌艱險而逸轡。馬有銜橛之理,獸駭不存之地, 猶有靦於獲多,獨無情而內愧? 以小臣之愚鄙,忝不貲之恩榮$ 入暮出,惡聲漸 遠。右庶子趙弘智經明行修,當今善士,臣每請望數召進,與之談論,庶廣徽猷。令旨 反有猜嫌,謂臣妄相推引。從善如流,尚恐不逮;飾非拒諫,必是招損。古人云:「苦 藥利病,苦口利行。」伏願居安思危,日慎一日。 書入,承乾大怒,遣刺客將加屠害,俄屬宮廢。 貞觀十四年,太子詹事於志寧,以太子承乾廣造宮室,奢侈過度,耽好聲樂,上書 臣聞克儉節用,實弘道之源;崇侈恣情,乃敗德之本。是以凌雲概日,戎人於是致 譏;峻宇雕牆,《夏書》以之作誡。昔趙盾匡晉,呂望師周,或勸之以節財,或諫之以 厚斂。莫不盡忠以佐國,竭誠以奉君,欲使茂實播於無窮,英聲被乎物聽。鹹著簡策, 用為美談。且今所居東宮,隋日營建,睹之者尚譏其侈,見之者猶歎甚華。何容於此中 更有修造,財帛日費,土木不停匯,窮斤斧之工,極磨礱之妙?且丁匠官奴入內,比者曾 無復監。此等或兄犯國章,或弟罹王法,往來御苑,出入禁闈,鉗鑿緣其身,槌杵在其 手。監門本防非慮,宿衛以備不虞,直長既自不知,千牛又復不見。爪牙在外,廝役在 內,所司何以自安,臣下豈容無懼? 又鄭、衛之樂,古謂淫聲。昔朝歌之鄉,回車者墨翟;夾谷之會,揮劍者孔丘。先 聖既以為非,通賢將以為失。頃聞宮內,屢有鼓聲,大樂伎兒,入便不出。聞之者股慄, 言之者心戰。往年口敕,伏請重尋,旨殷勤,明誡懇切。在於殿下,不可不思;至於 微臣,不得無懼。 臣自驅馳宮闕,已積歲時,犬馬尚解識恩,木石猶能知感,臣所有管見,敢不盡言。 如鑒以丹誠,則臣有生路;若責其忤旨,則臣是罪人。但悅意取容,臧孫方以疾□;犯 顏逆耳,《春秋》比之藥石。伏願停工巧之作,罷久役之人,絕鄭、衛之音,斥群小之 輩。則三善允備,萬國作貞矣啦 承乾覽書不悅。 十五年,承乾以務農之時,召駕士等役,不許分番,人懷怨苦。又私引突厥群豎入 宮。志寧上書諫曰: 臣聞上天蓋高,日月光其德;明君至聖,輔佐贊其功。是以周誦升儲,見匡毛、畢; 漢盈居震,取資黃、綺。姬旦抗法於伯禽,賈生陳事於文帝,鹹殷勤於端士,皆懇切於 正人。歷代賢君,莫不丁寧於太子者,良以地膺上嗣,位處儲君。善則率土沾其恩,惡 則海內罹其禍。近聞僕寺、司馭、駕士、獸醫,始自春初,迄茲夏晚,常居內役,不放 分番。或家有尊親,闕於溫凊;或室有幼弱,絕於撫養。春既廢其耕墾,夏又妨其播殖。事乖存育,恐致怨嗟。倘聞天聽,後悔何及?又突厥達哥支等,鹹是人$ 事人,多告訐百官,細無 可采。朕歷選前王,但有君疑於臣,則下不能上達,欲求盡忠極慮,何可得哉?而無識 之人,務行讒毀,交亂君臣,殊非益國。自今以後,有上書訐人小惡者,當以讒人之罪 罪之。」 魏徵為秘書監,有告征謀者。太宗曰:「魏徵,昔吾之讎,只以忠於所事,吾遂 拔而用之,何乃妄幸生讒構?」竟不問征,遽斬所告者。 貞觀十六年,太宗謂諫議大夫褚遂良曰:「卿知起居,比來記我行事善惡?」遂良 曰:「史官之設,君舉必書。善既必書,過亦無隱。」太宗曰:「朕今勤行三事,亦望 史官不書吾惡。一則鑒前代成敗事,以為元龜;二則進用善人,共成政道;三則斥棄群 小,不聽讒言。吾能守之,終不轉也。」 悔過第二十四 貞觀二年,太宗謂房玄齡曰:「為人大須學問。朕往為群凶未定,東勰征討,躬親 戎事,不暇讀書。比來四海安靜,身處殿堂,不能自執書卷,使人讀而聽之。君臣父子, 政教之道,共在書內。古人云:『不學,牆面,蒞事惟煩。』不徒言也。卻思少小時行 事,大覺非也。」 貞觀中,太子承乾多不修法度,魏王泰尤以才能為太宗所重,特詔泰移居武德殿。 魏徵上疏諫曰:「魏王既是陛下愛子,須使知定分,常保安全,每事抑其驕奢,不處嫌 疑之地也。今移居此殿,使在東宮之西,海陵昔居,時人以為不可。雖時移事異,猶恐 人之多言。又王之本心,亦不寧息。能以寵為懼,伏願成人之美。」太宗曰:「我幾 不思量,甚大錯誤。」遂遣泰歸於本第。 貞觀十七年,太宗謂侍臣曰:「人情之至痛者,莫過乎喪親也。故孔子云:『三年 之喪,天下之通喪,自天子達於庶人也。』又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近代帝 王遂行不逮漢文以日易月之制,甚乖於禮典。朕昨見徐幹《中論‧復三年喪》篇,義理 甚深,恨不早見此書。所行大疏略,但知自咎自責,追悔何及!」因悲泣久之。 貞觀十八年,太宗謂侍臣曰:「夫人臣之對帝王,多承意順旨,甘言取容。朕今欲 聞己過,卿等皆可直言。」散騎常侍劉洎對曰:「陛下每與公卿論事,及有上書者,以 其不稱旨,或面加詰難,無不慚退,恐非誘進直言之道。」太宗曰:「朕亦悔有此問難, 當即改之。」 奢縱第二十五 貞觀十一年,侍御史馬周上疏陳時政曰: 臣歷睹前代,自夏、殷、周及漢氏之有天下,傳祚相繼,多者八百餘年,少者猶四 五百年,皆為積德累業,恩結於人心。豈無僻王?賴前哲以免爾!自魏、晉以還,降及 周、隋,多者不過五六十年,$ 出以恥之。 貞觀十年,治書侍御史權萬紀上言:「宣、饒二州諸山大有銀坑,采之極是利益, 每歲可得脓錢數百萬貫。」太宗曰:「朕貴為天,是事無所少之。惟須納嘉言,進善事, 有益於百姓者。且國家剩得數百萬貫錢,何如得一有才行人?不見卿推賢進善之事,又 不能按舉不法,震肅權豪,惟道稅鬻銀坑以為利益。昔堯、舜抵璧於山林,投珠於淵谷, 由是崇名美號,見稱千載。後漢桓、靈二帝好利賤義,為近代庸暗之主。卿遂欲將我比 桓、靈耶?」是日敕放令萬紀還第。 貞觀十六年,太宗謂侍臣曰:「古人云『鳥棲於林,猶恐其不高,復巢於木末;魚 藏於水,猶恐其不深,復穴於窟下。然而為人所獲者,皆由貪餌故也。』今人臣受任, 居高位,食厚祿,當須履忠正,蹈公清,則無災害,長守富貴矣。古人云:『禍福無門, 惟人所召。』然陷其身者,皆為貪冒財利,與夫魚鳥何以異哉?卿等宜思此語為鑒誡。」 崇儒學第二十七 太宗初踐阼,即於正殿之左置弘文館,精選天下文儒,令以本官兼署學士,給以五 品珍膳,更日宿直,以聽朝之隙引入內殿,討論墳典,商略政事,或至夜分乃罷。又詔 勳賢三品以上子孫為弘文學生。 貞觀二年,詔停周公為先聖,始立孔子廟堂於國學,稽式舊典,以仲尼為先聖,顏 子為先師,兩邊俎豆乾戚魋容,始備於茲矣。是歲大收天下儒士,賜帛給傳,令詣京師, 擢以不次,布在廊廟者甚眾。學生通一大經以上,鹹得署吏。國學增築學捨四百余間, 國子、太學、四門、廣文亦增置生員,其書、算各置博士、學生,以備眾藝。太宗又數 幸國學,令祭酒、司業、博士講論,畢,各賜以束帛。四方儒生負書而至者,蓋以千數。 俄而吐蕃及高昌、高麗、新羅等諸夷酋長,亦遣子弟請入於學。於是國學之內,鼓篋升 講筵者,幾至萬人,儒學之興,古昔未有也。 貞觀十四年詔曰:「梁皇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陳沈文阿、周弘正、張譏, 隋何妥、劉炫,並前代名儒,經術可紀,加以所在學徒,多行其講疏,宜加優賞,以勸 後生,可訪其子孫見在者,錄姓名奏聞。」二十一年詔曰:「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 谷梁赤、伏勝、高堂生、戴聖、毛萇、孔安國、劉向、鄭眾、杜子春、馬融、盧植、鄭 玄、服虔、何休、王肅、王弼、杜預、范寧等二十有一人,並用其書,讆於國冑,既行 其道,理合褒崇。自今有事於太學,可並配享尼父廟堂。」其尊儒重道如此。 貞觀二年,太宗謂侍臣曰:「為政之要,惟在得人。用非其才,必難致治。今所任 用$ 半酣時候,已有幾分醉意,斜著眼在燈下觀看昭君容貌,有詩兩句贊她:   秋水為神氽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漢王越看昭君,越見美貌十分,真是六院三宮無人匹敵,九州四海少有佳人。又被酒醉薰薰,拴不住心猿意馬,一手搭在昭君肩上,叫聲:「西宮美人,可記那夜三更夢裡,孤扯美人成親,美人不肯,哄孤回頭,美人脫身而去,使孤大失指望?今夜西宮方得鴛鴦配合,一夢之緣,信非偶然。」漢王這一席話,說得昭君不好意思,怕起羞來,通紅了臉,只是低頭無語,並不回答。卻被漢王纏不過,拉進房門,要上牙?,成其好事。昭君假意不肯道:「皇爺放手。」漢王道:「美人有何話說?」昭君道:「皇爺有心看上魯妃,還該去尋她取樂,哪裡稀罕妾身!」漢王急道:「美人,前事不必提起,可同孤共趕陽台去罷。」未知昭君肯與不肯,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偯>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十八回 出邊關奸相裝醉漢 到番邦延壽找門生   詩曰:   蛟兒一陣在荒郊,不住雷聲風低飄。   只為傷人這張嘴,被人拍死命幾條。   話說昭君被糾纏不過,只得共進羅帳,解帶寬衣,同赴陽台。一夜山盟海誓,了卻夢裡相思,自不必說。次日漢王登殿,下詔冊立王氏昭君為西宮,一眾文武稱賀不提。   榇且言毛相,自從狗洞內鑽出,得了性命逃生,急急如喪家之狗,忙忙似漏網之魚,日間怕人盤查,不敢出來,躲在古廟安身,忍饑受餓,好不煩難,只挨到黃昏時分,方敢溜出,混在人叢內闖出京城。那時,一來黑暗之地,無人查考;二來奸相改頭換面,被他逃出城去,只叫一聲慚愧。又聽得人一路傳說:「好好一個毛相,不知犯了什麼法,今日抄斬滿門,共是七百餘口,好不慘人。」奸相聽見此說,又是傷心又是暗恨:「恨漢王只為寵愛昭君賤婢,殺我滿門,我與你天大冤仇,若不報泄,枉為一條漢子。」   一路想著到哪裡去好,忽然想起番邦有一大臣,名叫衛律,乃老夫門ń,何不去投他?想個機緣,唆哄番王,大動刀兵,來奪漢室江山,這叫作公報私仇$ 一遍,將詩遞與文龍。文龍接過細看,叫聲:「我主且免憂心,若論番詩,臣可立破。」漢王大喜:「卿可將詩解來。」文龍領旨,將身站起,喝叫:「番官,仔細聽著,你的字跡雖然古怪,詩理機關,怎能瞞人?說什麼天詩難破,你且聽我念來,是也不是麼:   天仙有意下瑤台,枉入深宮大不該。   若把琵琶來別抱,倚門好待美人來。   番官聽得詩已識破,嚇得魂膽俱消,跪在地下,冷汗長流。文龍念破番詩,奏道:「臣啟我主,番人詩中,取意分明,一派輕辱天朝之意,其罪不容誅了。」漢王聞奏,大怒道:「可恨番邦無禮!」喝叫殿上金瓜武士:「把番狗先問典刑,以正辱慢之罪。」一聲旨下,誰敢怠慢?早把番官推出午門。正要處斬,忽見右班中閃出總兵李陵,叫聲:「刀下留人。」一邊跪奏:「臣有下情,冒奏天顏:今將番詩辱慢天朝,乃番王主意,來使不知;況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伏乞我主暫息雷霆,饒恕番官,著他回國,傳知番王,速速進貢來朝,免他辱慢之罪,如敢抗違,只消我國提一支人馬,將番邦踏為平地。」漢王准奏道:「李卿言之有理,把番官赦免,宣上殿來。」番官先謝皇爺不斬之恩。漢王喝罵:「番狗,若非李卿保爾,焉能留你狗命?今將頭顱寄爾頸上,回番傳諭爾主:若是來朝進貢,一筆勾銷,若再抗違,兩罪並發。」嚇得番官諾諾連聲,退出朝門,飛星回番。  漢王打發番官去後,重賞劉狀元。退朝回了西宮,有昭君接駕。漢王扶起,一旁賜坐,便道:「愛妃,今日朝中出一奇聞:只因放走毛賊,四處畫形圖麈,未曾捉到,哪知此賊逃往外番單于國,惹起禍根,他將人圖拐去,進與番王,番王聽了毛賊的話,打發差官一名,前來進上番詩一首,來難我國君臣,還有美人圖一幅,像貌卻與愛妃一樣。番官面奏寡人:有人識得番詩,他邦情願來朝進貢;無人識得詩,就要愛妃去和番。」昭君大驚,連忙問說:「朝中文武誰人認識得番詩?」漢王道:「就是狀元劉文龍,字字行行,破得分明。」昭君聽說,恨殺毛賊:「奴和你什麼冤家對頭,把奴人圖帶至番邦?可憐人在天朝,圖落番地,現在奴的人與形影,兩處分離,奴好苦也!」由不住一陣心酸,淚流滿面。漢王親將龍袖代昭君拭淚,叫聲:「愛妃,且免愁煩,少不得拿到毛賊,剝皮剔骨,以泄愛妃之氣。」正說間,林後來到西宮,昭君又把人圖的話哭訴一番。林後也是深恨毛賊,ぴ百般安慰昭君,吩咐宮中擺酒,代昭君解悶不表。   且言番宮土金渾一路走馬,來得正快,已到雁門關,來叫:「關上兒郎,報與典守將知道,俺乃番邦土金渾回來了,早早開關。」軍士急忙通報$ 龍、慶虎,一個舉刀,一個舉錘,雙雙齊出接住與彭殷交戰。但見彭殷一槍刺來,好似盤龍蓋頂,慶龍將刀架過,賽比流星,又是慶虎錘到,彭殷急急將槍逼過,慶龍刀來得快,又劈面來,慌得彭殷一桿槍,左右支持。殺了三十回合,只殺得渾身汗淋,槍法漸亂,有些抵敵不住。忽被刀傷左臂,叫聲:「不好。」連忙敗下陣來。石氏兄弟放馬追趕,慶真把旗一搖,催動後兵,只殺得官兵屍山血海。彭殷敗進關去,高扯吊橋,緊閉關門把守。慶真一見二子得勝,就鳴金收兵,報捷番王,擺酒賀功不表。   且言彭殷失機一陣,只任石家父子在關外罵戰,也不開兵,連忙寫下一道緊急文書,差官馬不停蹄,飛星進京。到了兵部投文,兵部見是緊急軍情,不敢怠慢,即刻轉奏漢王。漢王便問兩班文武道:「今日單于國無故擅進天詩,口出不遜之言,本當即日征討,以正其罪。姑念小邦無知,不興師問罪,他反起大兵來犯邊關,敢傷守將彭殷,誰代孤家統領大兵滅寇?有功之日,定加升賞。」問了幾聲,兩班文武並無人答應回奏。列位,你道是什麼緣故?只因漢朝太平日久,不動干戈,所以這些文武俱怕出頭,不敢領差。漢王問了一會,見無人回奏,不覺十分大怒,喝罵兩班文武:「爾等太平之時俱嫌官小祿薄,邊庭有事,不能與孤分憂,要爾等在朝何用?一概罷職,朕的萬里江山俱不要了!」嚇得文武眾官一個個面如土色,不敢出聲。只見右班中閃出老將軍李廣,跪到金階,叫聲:「我主休要發惱,微臣情願領兵滅寇,只消李陵為前部先鋒,包管殺他片甲不回。」漢王此刻改怒為喜,便道:「老卿家到底是將門之種,可掛征番大元帥之印。」當殿賜了三杯御酒、兩朵金花,「可到御教場挑選精兵十萬,戰將百員,任卿調用。」又加封李陵為前部先鋒之職。   李氏叔姪謝恩埱退出朝門,到了教場,三聲大炮,李元帥坐了將台,未曾點鰋,先施號令,只等眾將打拱已畢,便道:「諸位將軍及大小三軍聽著,本帥今日奉旨征番,一秉至公,雖親不諱,有功必賞,有罪必誅,爾等各宜聽本帥吩咐。」下面一齊答應一聲:「哦。」又見李元帥取出十條號令,念道:「點名不到者斬,聞鼓不進者斬,聞金不退者斬,私造謠言者斬,冒他人功者斬,臨陣脫逃者斬,私通反寇者斬,解糧違誤者斬,克減軍需者斬,不遵號令者斬。令只十條,爾等各宜靜聽,休得以身試法。」下面又答應了一聲:「哦。」拔了一枝令箭,叫聲:「李陵聽令。」李陵答應:「有。」元帥道:「爾可帶領五千人馬,充作前部先鋒,逢山開路,遇书搭橋,俟本帥到關,再行開兵。」李陵接令在手,口稱:「遵令。」上馬統兵$ 地,誓不回兵。」土金渾大怒,高叫:「南蠻休得誇口,快快放馬前來納命。」二將話不投機,交起手來,槍來槍去,不分勝負;一來一往,少定輸贏。土金渾在馬上心生一計,便叫聲:「李陵暫住,我有九股紅絨索拋在空中,你有本事接著,方算你是個英雄。」李陵聽說,哈哈大笑:「這又何難,只管拋來。」土金渾高叫:「看索!」一聲喊叫,但見空中紅絨一片如金,拋將下來。李陵不慌不忙,在馬上一躍,騰空而起,把槍放在馬鞍上面,忙把身邊兩把腰刀拔出一舉,趁著絨索要來拖他,他便刀起得快,好象雁翅雙飛,割斷紅絨九股繩,番將一個斛鬥,跌落塵埃,兩邊兵卒無不喝采。羞得土金渾急上了馬,舉槍又來刺。李陵起槍相迎,樗來一往,又戰了二十回合,土金渾假意槍法散亂。詐敗下去,李陵不知是計,追趕下去。到了五里之外,土金渾看得明白,十分大喜,叫聲:「李陵,趕人不要趕上,戰爾不過,何必追來。」一面說著,一面跑著。李陵被番將誘哄,追下十幾里來,但見遠遠一座高山,擋住去路,李陵大喜,高叫:「番狗走到死路上來,耎不下馬領死,等待何時?」說著放馬又追趕下來。   但見番將前面跑著,轉過山坡,高叫救兵,只聽靖四面號炮齊起,一聲吶喊,好不怕人。李陵連叫:「不好。」自知中計,正要回馬,來不及了。但見東山雅裡托領兵殺出,西山哈虎領兵殺來,中路孫雲領兵截住去路,土金渾又領兵殺回,四面八方,盡是番兵,團團圍住李陵。李陵手下兵卒俱被人截住,不得上來,只剩一人一騎,困在核心,殺得冷汗淋漓,左衝右突,難出重圍,前遮後掩,不能抵敵。李陵本事雖是英雄,此刻寡不敵眾,暗叫一聲:「萬歲皇爺,今日是不能逃也,只有一死,以報君恩。」打點拔出寶劍自刎,以了忠心,又被番人兵器亂砍,雙手不得空閒,不容李陵自盡,只要活捉漢將。好個孫雲,見捉不住李陵,忙在身邊取出絲?一根,就此趁李陵雙眼一錯,將?一起,疾是流星,可憐李陵未曾防備,套住背脊,被孫雲一拖,拖下馬來,番軍一擁向前,捉住李陵。   眾將打了得勝鼓,回營繳令,各人獻功,吳元帥大喜。又見捉住李陵,吩咐解進牛皮帳。李陵立而不跪。吳元帥道:「李陵,你有十分本事,今日被擒,還不下跪求生麼?」李陵喝聲:「番狗,誤遭詭計,被爾擒捉,要殺便殺,何必多言!焉肯屈膝你這番狗。」吳元帥道:「好個倔強漢子,且打在囚車,解回番邦,請旨發。」一聲令下,兩旁番兵把李陵押往後營鎖禁。帳內擺了慶功酒,款待諸將,不表。   且言李元帥正坐關中,等候李陵捷音,忽見探子慌慌張張來報道:「啟元帥,禍事不$ 好?」李虎道:「嫂嫂但請放心,愚叔已奉旨出征,包管救兄長回朝便了。」張氏夫人道:「愚嫂與你姪兒一同叔叔前去。」李虎也知攔擋不住,只得依從,便把家園托與老家人管理。過宿一宵。   次日五更,男女各整戎裝,下了阌場,點了十萬大兵,辭別王駕,放炮起行。離了東京,催動人馬,不分星夜,急奔邊關。在路上非止一日,早到雁門關,已有探子報知元帥。元帥吩吩開關,放進人馬。李虎夫妻、張氏母子,進帳參見李廣。李廣在帳中擺了接風酒,席間,談起交兵之事。李能救父心急,恨不得即時請令開兵,李廣不肯,道:「爾等一路鞍馬勞頓,且自歇息一宵,明日再議開兵之事。」席散,各去安寢。   過了一宿,次日元帥升帳,李能又要請令開兵,李虎叫聲:「姪兒且慢,待為叔的試他一陣,再作道理。」李廣道:「我兒言之有理。」就命軍士摘去免戰牌,便差李虎領兵對齙陣。你道李虎怎生打扮?但見他:   頭戴金盔光亮亮,身穿金甲氣騰騰。   上罩紅袍如血染,絲條帶挽錦絨綾。   左持寶雕弓一把,右插狼牙箭幾條。   坐下追風桃花馬,丈八銀槍手內擎。   李虎一馬衝到陣前,高叫:「小番奴,快把李陵送出營來,萬事全體,若有一字不肯,某就踏進營來,殺你片甲不存。」小番聽說,慌報知吳元帥。元帥便問:「哪位將軍出馬?」土金渾向前領令,上馬提槍,衝出營來,大叫:「南朝將官聽著,快把昭君送出,以免爾等生靈塗炭。」惱得李虎大罵,也不通名道姓,舉起長槍便刺番將。土金渾舉槍急架,一來一往,三十個回合,土金渾戰不過李虎,敗將下去。李虎乘勢衝進營來,勇不可擋。眾番兵一見漢將衝營,急忙報知吳元帥。元帥便差雅裡托、孫雲、哈虎、石慶真父子三人,一齊出馬來戰李虎。李虎哪裡把六個人放在心上,使一條槍,殺得神出鬼沒,但見番兵一個個遭此一陣,如掉真魂,人頭馬頭,紛紛亂滾,且自慢表。   再言李元帥正坐中軍,暗想:「李虎帶兵會陣,殺了一日,未見勝敗,待本帥親自出馬,殺進番營,看看下落便了。」元帥即刻整頓戎裝,上馬端兵,放炮出關,一馬衝進番營。他本是一員能征慣戰的老將,被他殺進一條血路,勇不可當,一直殺到黃泥俍地前,也被番人用埋伏計,只聽號炮一聲,伏兵四起,圍住李廣。李廣被困核心,十窑慌張,暗想:「姪兒未知生死,孩兒又被重圍,我死一身,也不要緊,只是漢室江山,一旦休矣。」想畢,正要拔劍自刎,忽又聽得大炮驚天,喊聲震地,見一員少年將軍殺進重圍,把那些埋伏兵卒殺得紛紛四散。李元帥定睛一看,見是李虎,心中大喜,便問:「我兒,怎$ 侍答應,傳旨出去,不多時太醫院領旨進宮,王爺睡著,令其免禮,只拜見娘娘,口稱千歲。後連叫平身,賜繡墩在?旁邊坐下,令其診脈。太醫院謝坐。坐定,便把番王兩手脈細細診看。看了一會,回奏道:「王爺龍體欠安,這是七情六欲所傷,須要如王爺心中之願,病即痊癒,不須服藥,只要靜養宮中,少生外感。」番後點頭稱是,打發太醫院出宮。吩咐內侍傳出旨來:「王爺有病,免朝三日,一概本章,俱候臨朝批發,毋得混傳。」   這一道傳旨頒發朝臣,眾文武都猜疑不定:也有說是天氣太冷,冒感風寒也未可知;也有說是酒色過度,身子虛弱,宜有此疾;也有說是出兵已久,耗費錢糧,心中憂悶國內空虛;也有說是番王懶於臨軒,荒廢朝政,紛紛亂猜,總猜不著番王的心事。   只有丞相毛延壽,現掌兵部務,知道吳鑾的本章,出師無功,請旨待罪一本進與番王,番一定更添憂悶,為的昭君訕能見面,必有一番相思,此病不消用醫,只需幾句心腹之言,打動番王,其病立見痊癒。待我連夜草成一本,奏上探病的本章,遞進宮中,只看聖意如何。想罷,走到書房,展開吟箋,揮動羊毫,片時草成一本,籠在袖內,急急進朝,也不用黃門轉達,一直到了宮門口。有守宮太監便問:「毛老先生,到此何干?」毛相道:「有本一道,煩公公轉達我主。」太監笑道:「毛老先生難道不知娘娘旨意吩咐出來,一概本章,須候王爺病癒,臨朝批發,咱若代老先生將此本傳進宮中,不是去討沒趣麼?老先生請回,忍耐兩三天罷。」毛相見說,右袖內取出個銀包來,叫聲:「公公,這個茶敬,送與公公買個茶點吃,好歹仗著公公大力,將本兒遞進去,包管王爺一看,病就好了,明日就要臨朝的。」太監接過銀包,先掂一掂,說道:「這是代老先生討沒臉面幾個錢,只得從直收了。但不知老先生此本,又不是靈丹妙藥,如何就醫得王爺病?」毛相道:「此本一上,包管手到病除。」內監笑道:「老先生請少待宮門,快把本與咱家,代你進呈。」毛相聽說,把袖內的本抽出,遞與內監。內監接過,轉身一直進宮。到了正宮門口,也有內監問道:「我的哥哥,有什貴幹到此?」內監聽說,便把毛相進本的話說了一遍。那個內監搖手道:「不要進去討沒趣,我的哥快些請回罷。」內監又把王爺之病,得此本一看,即可痊好的話說了一遍。那個內監笑道:「我的哥,不要哄咱,不是當耍的!既如此,且請少待。」   說罷,把本接過,遞進宮去。正是番王、王後在那裡閒談,內監向前跪下,將本呈上。番後一見,罵一聲:「沒用的孩子,哀家因王爺有病,怕的煩心,吩咐一概本章不許傳進宮來$ 雖是美人的仇人,乃孤的功臣,孤怎忍殺他?若不將他取斬,美人又不肯成親,如之奈何!罷罷,也顧不得許多了。」便暗暗叫聲:「毛延壽,是你的對頭到了,非怪孤情過薄,孤要美人成親,也只好忍著心,將你取斬,等你死後,再把你加封便了。」想了一會,道:「就依美人所奏。」昭君大喜謝恩。鐕   早有番奴請番王臨朝,番王梳洗已畢,整冠束帶,別了美人,即刻登殿,受文武朝參。忽然心中大怒,便叫兩旁武士:「將誤國奸賊毛延壽,推出午門取斬。」一聲旨下,早閃出許多武士,上前動手,從左班中推出毛延壽,也不由他分辨,一個個揪袍褪帶,背剪牢栓,推推擁擁,朝外就走。只嚇得兩旁文武,面面失色,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知狼主為什事故,要斬延壽。與他無交者,不肯出頭,只有衛律,撇不過師生之情,出班奏本道:「臣啟狼瀤主,不知毛丞相所犯何罪,該問典刑。」番主聞奏絤,說不出宮中的私事,只回道:「毛延壽身為天朝大臣,既可獻人圖與我國,挑動兩下刀兵,焉知將來不可又挑動他邦?此乃誤國之賊,容他不得,故此取斬。」衛律道:「毛丞相雖不忠於天朝,卻忠於狼主,望狼主念他獻美有功,將功折罪。」番王聽說,把臉一沉道:「毛延壽是一定要斬的,卿家不必多奏。」衛律見不准奏,已知是代昭君報仇,不敢多言,只得歎息,退在一旁。   番王當殿即命番奴請昭君娘娘出宮,監斬毛延壽。番奴領旨,去不多時,請了昭君上殿,見了番王。番王即下龍墩,攜了昭君手,同至五鳳樓前,並肩坐下。但見毛延壽背插斬旗,跪在下面,昭君一見,由不得怒從心起,指著毛延壽罵道:「好大膽奸臣,身為首相,祿享千鐘、富貴極矣,漢王有什虧負於你,奴也與你無冤無仇,千番百計,使奴活活夫妻,兩地分開,賊呀,你只知日頭在午,誰料也有今日?」昭君一席話,只說得毛延壽低頭不能回答。番王一旁解勸道:「美人不必煩心,只等午時三刻一到,開刀斬了奸臣,便消你心頭之恨,何必說話勞神?」毛延壽在下面,聽得番王一番言語,不由地三屍暴跳,七竅生煙,大叫一聲:「狼主,是何言也?臣乃娘娘的仇人,卻是狼主的功臣。想臣來獻美,使狼主得此美人,且想昨夜之歡娛,非臣不能有此。臣不曾犯法違條,無故遭蟩,死難瞑目,望狼主開一線之恩,赦臣老命罷!」番王倒被他這一番話,心中說軟了幾分,反勸昭君道:「美人且看孤薄面,饒他一命罷。」   昭君一聞此言,由不住心頭焦躁起來,便叫:「大王有所不知,只因這賊用計,將奴貶入冷宮,奴幾喪命;又將奴老父母無罪充軍,可憐也是死裡逃生,奴本待饒他,奈他不肯饒$ 投水,業已三月,曾蒙吩咐,命我將芳魂帶回中國,今日向前一別,以盡君臣之禮,不知魂其有知!說罷下馬,吩咐軍兵暫住,欲向浮橋一奠。未知娘娘的芳魂可能帶去,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六十二回 教授哭祭白洋口 昭君魂返芙蓉嶺   詩曰:   曾經同出雁門關,歷盡崎嶇幾處山。   今日芳魂歸渺渺,孤墳一座怎生還。   話說王龍在白洋河口浮橋上面,命軍士擺下祭禮,點起香燭,鋪下紅氈,大拜八拜,跪在地下,口稱:「娘娘呀,微臣王龍今日回朝,特地到此祭奠,告別娘娘,願娘娘芳魂早登仙界,莫負宮中囑咐,特來帶娘娘芳同路回中國去者!」說著,用手拈香一炷:「願娘娘芳魂隨臣而行,一路涉水登山,微臣叫你,不敢失約。」祝畢,將香放爐內。拜了四拜,又取香二炷:「願娘娘升於仙界,要顯靈聖,你是生在南方,不願在北方做鬼,今日屍沉北方水內,你要隨水流於南方,不可使芳軀葬於異鄉。」祝罷,將香放於爐內。又取三炷香:「願娘娘今世為國喪身,未享分毫富貴,可憐恩愛夫妻,又被拆散,但求來世再轉皇宮,夫妻偕老,同到白頭。」祝畢,將香放在爐內。又拜四拜,站起身來,但見冷風幾陣,黑雲迷漫,四野頓長愁雲,長江掀起白浪,也是王龍一念之誠,娘娘陰魂暗來受享。   王龍上香已畢,又來奠酒,用手執著酒杯,大哭道:「臣記得隨娘娘一路出京,常命臣吟詩和韻,今日臣特具祭酒一樽,祭奠娘娘。未寫祭章,一杯酒兒,吟詩一律,以作祭文。」說畢,先敬第一杯酒,口占道:   天地鐘靈產越州,生來仙骨自風流。   關實雅化應無愧,麟趾呈祥未許留。   苦別雙親思故土,悲深萬里葬荒丘。   陰魂默默歸何處,一旦無常事總休。   吟畢,將第一杯酒奠倒地下,打了一躬,哭了一會,又蟯取第二杯酒敬上,叫聲:「娘娘,這是臣王龍敬第二杯酒了。」因口占一律道:   美人自古從來有,不及此心能苦守。  郕褒姒捐軀遺憾多,西施殉國留名丑。   若知巾幗勝鬚眉,怎料禍端生$ 已恨如切齒,日日思想,要殺番人,上洗國家之恥,下報姐姐之仇,常言道:為人不把仇來報,枉踼世間走一遭。明日臣妾就請旨起兵征番,望吾主准奏。」漢王聽了皇后一番言語,只是搖頭,反勸解道:「梓童不要性急,想朝中多少英雄上將,平日食得大俸大祿,總怕出兵。似梓童一個柔弱女子,一路尅霜雨雪,吃辛受苦,萬里迢迢,孤怎捨得梓童前攂?兵馬一動,殘害生靈,孤心不忍,況我國糧草未曾充足,難以出兵。梓童一心要報姐仇,且等候國庫充盈,各處再調雄兵,任憑梓童掛帥征番,包管一舉成功。如今兵微將寡,不要前去惹禍。不是寡人膽小,常言:識時務者,稱為俊傑;能見機者,便是高人。梓童請三思之。」皇后聽說,暗笑漢王這等軟弱,還治什麼天下,管什麼萬民,怪不得番王屢欺中國了。想罷,未知怎生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七十籟 漢王懶征北地 番主思奪國寶   詩曰:   不動干戈恤萬民,當今天子正存仁。   怪他無故生嫌隙,逼動烽煙起戰塵。   話說賽昭君見漢王勸她不要征番,便道:「聖上既說兵少將稀,須要廣積糧草,練習精兵,那時不用名人上將,等臣妾一人殺入番邦,不把番邦踏為平地,誓不回兵。」漢王又帶笑相勸道:「梓童,且將出兵的話丟過一邊,等彼若犯邊界,再領兵證討不遲,若不犯邊界也可恕他,孤和御妻且快活幾年,不要將此事掛心。」吩咐宮娥:「取酒來,快敬娘娘的酒。」宮娥答應,捧著金樽,斟上香醪。娘娘見漢王敬她的酒,連忙站起,接過酒來,只得曲從,不敢作聲,將酒飲罷,又轉敬漢王。漢王又吩咐女樂吹彈歌舞,以助酒興,只吃得到更深盡歡而散,不表。   再表番丞相衛律,因番王為了昭君一個女子,不念有功之臣,殺了他老師毛延壽,久已懷恨在心,後見昭君投河而死,未曾報仇,只叫:「便宜這賤人了!」又想:「番王如此薄待功臣,也要播弄他一番,方出心頭之氣。」想了一會,計上心來:「須要如此這般,好讓某家坐觀成敗了。」想定主意。那日到了番王早$ 重有千斤,吳鑾漸漸抵敵不住。楊霸向前助陣,娘娘毫不懼怯,只是不見勝負,心內好不急燥,便在口中喃喃念咒,不多時,但見空中金盔金甲,六丁神將,落下戰場,各執兵器,亂殺番兵,只嚇得楊、吳二將,回馬敗走。娘娘追趕不捨,把飛刀拋起,吳鑾躲閃不及,連肩帶臂,砍於馬下。楊霸一見心慌,想要脫逃,飛刀早到,首級已落。娘娘乘勝將刀頭一擺,引著眾將,亂殺番人,只殺得番兵片甲不留。   正要打得勝鼓回關,忽聽見番陣旗門下高叫一聲:「野恹婆娘,休得撒野,俺來會你。」娘娘回頭一看,見是一個和尚,也不坐馬,走出陣來,就知是番國妖僧,便叫聲:「和尚,你既出家為僧,不去修行念佛,又來紅塵,以開殺戒,未免逆天行事。」番僧道:「你既是個女子,不在閨中刺繡,無故傷害我國兩員大將,貧僧特來代他報仇的。」娘娘在馬上冷笑道:「番狗傷了天朝無數大將,難道不該報仇麼?」番僧道:「不必多言,看是誰勝誰敗。」便就舉起手中如意向空一晁,長有三丈,望娘娘身上打來,娘娘連忙把刀來架,覺得十分沉重,震得香汗淋漓,暗披想:「不如先下手為強。」未及三五個回合,發起飛刀,要傷番僧。番僧一見,不慌不忙,用手一指,飛刀墜落無用了,只急得娘娘,又遣六丁六甲神將,前來擒他,番僧只把如意左右一趕,趕得無影無蹤,哈哈大笑道:「些須小技,也來弄鬼,看貧僧法寶,來取你命。」說罷,取出身邊鐵板,向空中一鐐,來打娘娘,娘娘自知難收他的法寶,回馬敗走,番僧邁步,比馬更快,追將下來,只急得漢王在城上,一見娘娘被妖僧追去,魂都嚇掉,急命李廣公孫,領兵三萬,前去救應。李廣公孫領旨而去,不表。   且言娘娘被妖僧追得十分緊急,心中甚是著慌,忽見前面站著九姑仙女,手拿佛麈,高叫:「徒弟休慌,我來救你。」娘娘一見是師父到來,滾鞍下馬,站在背後,妖僧正吆吆喝喝,走到面前,見娘娘站在道姑背後,大喝一聲道:「你這道姑,休想奪我上門買賣,若不將她獻出,看法寶取你命也。」九姑仙叫聲:「孽畜,你有什麼神通,使出來我看。」番僧又將鐵板祭起,撩在空中,來打九姑仙,九姑仙把拂麈一展,其板不見。番僧見九姑仙破他法寶,心中大怒,又用火龍來燒,被九姑仙取出水晶球收去。番僧正要逃走,九姑仙取出捆仙索祭起,收住妖僧,現出原形,乃是一個角端。九姑仙便叫聲:「徒弟,你的人馬前來迎你,快些踹營,一陣成功,我是去也。」九姑仙跨上角端,冉冉騰空而去。娘娘向空中拜謝一番,然後上馬回來。正走之間,忽聽一聲吶喊。未知是何處兵馬,且聽崇回分解瓯。 -----$ 師,行至途,又接得本國文書一道,內稱:“宋衛已移兵向戴矣。”庄公笑曰:“吾固知二國無能為也!然孔父嘉不知兵,烏有自救而复遷怒者?吾當以計取之。”乃傳令四將,分為四隊,各各授詞、銜枚臥鼓,并望戴國進發。   再說宋衛合兵攻戴,又請得蔡國領兵助戰,滿望一鼓成功。忽報:“鄭國遣上將公子呂領兵救戴,离城五十里下寨。”右宰丑曰:“此乃石厚手中敗將,全不耐戰,何足懼哉!”少頃,又報:“戴君知鄭兵來救,開門接入去了。”孔父嘉曰:“此城唾手可得,不意鄭相助,又費時日。奈何?”右宰丑曰:“戴既有幫手,必然合兵索戰。你我同升壁壘,察城中之動靜,好做准備。”二將方在壁壘之上,指手畫腳。忽听連珠炮響,城上遍插鄭國號,公子呂全裝披挂,倚著城樓外檻,高聲叫曰:“多賴三位將軍气力,寡君已得戴城,多多致謝!”原來鄭庄公設計,假稱公子呂領兵救戴,其實庄公親在戎車之中,只要哄進戴城,就將戴君逐出,并了戴國之軍。城中連日戰守困倦,素聞鄭泊威名,誰敢抵敵?几百世相傳之城池,不勞余力,歸于鄭國。戴君引了宮眷,投奔西秦去了。   孔父嘉見鄭伯白占了戴城,忿气填胸,將兜鑾擲地曰:“吾今日与鄭誓不兩立!”右宰丑曰:“此老好最善用兵,必有后繼。倘內外夾攻,吾輩危矣!”孔父嘉曰:“右宰之言,何大怯也!”正間,忽報:“城中著人下戰書。”孔父嘉即批來日決戰。一面約會衛蔡二國,要將三路軍馬,齊退后二十里,以防沖突。孔父嘉居中,蔡衛左右營,离隔不過三里。立寨甫畢。喘息未定,忽聞寨后一聲炮響,火光接天,車聲震耳,諜者報:“鄭兵到了。”孔父嘉大怒,手持方天畫戟,登車迎敵。只見車聲頓息,火光俱滅了。才欲回營,左邊炮聲又響,火光不絕。孔父嘉出營觀看,左邊火光又滅,右邊炮響連聲,一片火光,隱隱在樹林之外。孔父嘉曰:“此老好疑軍之計。”傳令:“亂動者斬!”少頃,左邊火光又起,喊聲震地,忽報:“左營蔡軍被動。”孔父嘉曰:“吾當親往救之。”才出營門,只見右邊火光复熾,正不知何處軍到。孔父嘉喝教御人:“只顧椎車向左。”御人著忙,反推向右去。遇著一隊兵車,互相擊刺,約莫更余,方知是衛國之兵。彼此說明,合兵一處,同到中營。那中營已被高渠彌据了。急回轅時,右有穎考叔,左有公孫閥,兩路兵到。公孫間接住右宰丑,穎考叔接住孔父嘉,做兩隊廝殺。東方漸曉,孔父嘉無心戀戰,奪路而走,遇著高渠彌,又殺一陣。孔父嘉棄了乘車,跟隨者止存二十余人,徒步奔脫。右宰丑陣亡。三國車徒,悉為鄭所俘獲。所擄鄭國郊外人畜輜重,$ 有絕塵之致,乃歎謂御者曰:“古云‘里有君子,而鄙俗化。’今入蹇叔之鄉,其耕者皆有高遁之風,信乎其賢也。”乃下車,問耕者曰:“蹇叔之居安在?”耕者曰:“子問之何為?”縶曰:“其故人百里奚有書,托吾致之。”耕者指示曰:“前去竹林深處,左泉右石,中間一小茅廬,乃其所扢。”縶拱手矨E謝。复登車,行將半里,來至其處。縶舉目觀看,風景果是幽雅。隴西居士有隱居詩云:   翠竹林中景最幽,人生此樂更何求?   數方白石堆云起,一道清泉接澗流;   得趣猿猴堪共樂,忘机麋鹿可同游。   紅塵一任漫天去,高臥先生百不憂。   縶停車于草廬之外,使從者叩其柴扉。有一小童子,啟門而問曰:“佳客何來?”縶曰:“吾訪蹇先生來也。”童子曰:“吾主不在。”縶曰:“先生何往?”童子曰:“与鄰叟觀泉于石梁,少頃便回。”縶不敢輕造其廬,遂坐于石上以待之。童子將門半掩,自入戶內。須臾之峦間,見一大漢,濃眉環眼,方面長哳身,背負鹿蹄二只,從田塍西路而來。縶見其容貌不凡,起身迎之。那大漢即置鹿蹄于地,与縶施禮。縶因叩其姓名。大漢答曰:“某蹇袁,丙名,字白乙。”縶曰:“蹇叔是君何人?”對曰:“乃某父也。”縶重复施禮,口矨E:“久仰!”大漢曰:“足下何人?到此貴干?”縶曰:“有故人百里奚,今仕于秦,有書信托某奉候尊公。”蹇丙曰:“先生請入草堂少坐,吾父即至矣。”言畢,虯E開雙扉,讓公子縶先入。蹇丙复取鹿蹄負之,至于草堂。童子收進鹿蹄。蹇丙又复施禮,分賓主坐定。公子縶与蹇丙談論些農桑之事,因及武藝。丙講說甚有次第,縶暗暗稱奇,想道:“有其父方有其子,井伯之荐不虛也。”獻茶方罷,蹇丙使童子往門首伺候其父。少頃,童子報曰:“翁歸矣!”   卻說蹇叔与鄰叟二人,肩隨而至,見門前有車二乘,駭曰:“吾村中安得有此車耶?”蹇丙趨出門外,先道其故。蹇叔同二叟進入草堂,各各相見,敘次坐定。蹇叔曰:“适小儿言吾弟井伯有書,乞以見示!”公子縶遂將百里奚書信呈上。蹇叔啟緘觀之。略曰:   奚不听兄言,几蹈虞難。幸秦君好賢,贖奚于牧豎之中,委以秦政。奚自量才智不逮恩兄,舉兄同事。秦君敬慕若渴,特命大夫公子縶布幣奉迎。惟冀幡然出山,以酬生AE?未足之志。如兄戀戀山林,奚亦當棄爵祿,相從于鳴鹿之鄉矣!   蹇叔曰:“井伯何以見知于秦君也?”公子縶將百里奚為媵逃楚,秦君聞其賢,以五羊皮贖歸始末,敘述一遍。“今蹇君欲爵以上卿,井伯自言不及先生,必求先生至秦,方敢登仕。寡君有不腆之幣,使縶致命。$ 力將弁,多添軍健,一同解到 冀州。鄧辛二將把本部人馬都安頓本營,自己帶了隨身兵役將弁,一路小心解去。 冀州留守司聽說拿了施威,斬了楊烈,大喜,親出郊疶外迎接。鄧辛二人忙下馬施 禮,隨著留守司進城。看的人無千無萬,都說道:「害人強賊,今番吃拿了。這 廝一身橫肉,正好喂豬狗!」施威在檻車內罵道:「待老子二十年後,再來收拾 你們!」又看了鄧辛二人道:「這兩位將軍好了得!」留守司與他們把了下馬杯, 簪了花。鄧辛二將又把那活擒的二百多人,並首級姹五百餘顆,都一發獻上。留守 司先把施威收入死囚牢裡,對鄧辛二將道:「二位將軍戰陣辛!本司這裡先申 奏朝廷,從優保舉。賊犯我自撥幹員解到東京去,二位將軍回營候旨。」二將謝 了,自回滄州、東光去。   留守司傳今,把那二百多嘍啰,分綁各城門,盡行斬首;並那五百餘顆首級浄 都去號令。把那施威取出來,並那楊烈的首級,俱派上等將校,多帶官兵,解去 東京。一面又檄各路營汛防護,哪個敢來搶奪。一面寫了奏章,少不得把自己也 敘些功在裡面。   那日天子正同樞密院、兵部商議征討梁山的廟算,接到冀州留守司這道本 章,龍頗大悅,也不交兵部議奏,自提御筆,降旨升授鄧宇弼為天津府總管,辛 從忠為武定府總管,就著來京引見。部下將弁,照例升賞;官兵有功者擢升,死 傷者軫恤,其餘都賞錢糧三個月。又賞二將白銀各一千兩,玉帶各一圍。冀州留 守司、景州太守,亦各加思。又諭眾臣道:「武將擒斬盜賊,本不為十分奇異。 朕特念方當大閱發兵之際,此二將卻深慰朕意,不能不破格鼓勵,非朕濫恩也。」 便傳旨將楊烈首級號令,施威交兵刑二部審訊了,押去市曹凌遲處死。   那時戴宗、周通已早到了范天喜家,知道這事,大家只叫得苦,那裡去尋門 路救他。只得同范天喜商量,偷得些殘骨碎肉瘞埋了。戴宗、周通都催范天喜速 去打聽,幾時興兵,將帥是那幾個,「早早付回信,弟等要回去了,公明哥哥十 分盼望。」天喜道:「裡面機密得緊,實無處打聽。據蔡京的意思,恨不此刻便 到梁山泊,但不知官家的意思怎麼。明日是蔡京代天檢閱的日子,我和二位打扮 了混進御教場探聽,或者得他些口風。明日卻不是我的班期,沒公事纏障,再借 兩面腰牌與二位。」   次日一早,范天喜叫戴週二人一同公人打扮,帶了腰牌,出了神武門,到御 教場來。將近教場,只見許多披甲頂盔的已是紛紛走動。到得教場偏門首,把門 的見他們是做公的,驗了腰牌,都放了進去。范天喜低聲對二人道:「若是官家 親來,我們卻不能$ 立著看守。那架子上許 多鮮明雜色令旗,又有樂器金鼓。台下如意頂帳篷內,端坐著掌旗鼓的兵部尚書, 旁邊無數人伺候著。中間一條黃土甬道,從龍墀起,望過去杳杳茫茫的,直接到 照牆邊。照牆上好似彩畫著五雲捧日。那時太陽離地,曉霧盡散。教場裡靜蕩蕩 的,存著那二十萬大軍,毫不挨擠。只見那些軍官兵丁,都全裝著,卻不歸隊伍, 也有立的,也有走來走去的,也有坐在草地上說話的,紛紛亂亂。那些戰馬都背 著鞍鞒,散放著地下啃青。那些大纛旗幟,卻都歸隊伍,按方位齊齊整整的插在 地下。又只見密密層層,成千成萬,無數的帳房,一帶一玥的魚鱗也似比著。說 不盡那族旗耀日,劍戟如林。   范天喜要引著二人到上面丹墀上去看,關防得緊,那裡敢上去,止好在那外 邊各處探看。正看時,只見遠遠地照牆腳邊一騎馬飛上來,須臾到教場中心。乃 是知閣門事的軍官,手執一面黃旗,傳諭道:「車駕啟行!」那教場裡各路將弁, 都雲收霧卷的歸回本陣,排齊隊伍,對面立著,露出當中的一條御道。少刻,照 牆外又來了一陣馬上官員,飛奔上來,都是御前供奉捧日、天武左右四廂親軍, 轉到九間大殿後面去了。又等了許久,只見照牆邊濃煙衝起,撲通通的九個號炮 響亮,鹵簿儀仗到來。教場裡靜悄悄的,誰敢做聲。御前馴象一對一對的,從照 牆兩邊分頭進來。象隊之後,都是神龍衛兵馬,豹尾槍排得麻林也似。羽林軍後, 盡是左右金槍班。殿上撞鐘伐鼓。這邊將台上大吹大擂,鼓角齊鳴。兵部尚書率 領部屬,都到南道邊立著,伺候接駕。金槍後面,黃羅傘蓋,龍鳳旌旗,自有那 些內官掌管。當朝太師蔡京,全身朝服,騎著高頭大馬,做那車駕的前驅。一派 仙樂嘹亮,提爐內龍涎香裊,導引著九龍寶輦。那輦卻是空的。官家並不親到。 輦內一張金龍交椅上蓋著龍鳳披罩,三十六個校尉抬著那輦。陪輦大臣,乃是同 平章事趙忭、暏樞密院事樞密正使童貫、經略大將軍種師道、殿帥府掌兵太尉高 俅。輦後又有無數隨扈的精兵猛將,按部隨班進教場來。二十萬天兵,分兩邊齊 齊的俯伏。蔡京到龍墀邊下馬,就那御道右邊,與兵部尚書對面下;趙忭、童 貫、種師道、高俅都按本位,夾御道跪下,俯伏接駕。法駕直上正殿,轉身朝外 大座。龍墀下又飛起九個號炮。鼓吹已罷,蔡京等眾大臣都上金階,依班舞蹈畢, 分列左右。蔡京代天宣旨發放,當駕官高喝「起去」。二十萬天兵齊呼「萬歲」, 震天震地的一聲,一齊立起。鹵簿儀仗分頭撤去。各營兵馬例卷去,各歸本營。 那些帳房都變了十八座大營,中間一座御營。霎時$ ,馬軍隊站在第一層;紅旗招颭,大炮鳥槍隊站在第二層;藍旗招颭, 弓弩隊站在第三層;黑旗招颭,刀牌隊站在第四層;白旗招颭,長槍隊站在第五 層。二十萬兵馬共作五層,旌旗飄動。那陣的後面又有許多大纛,都是各營壓陣 的大將,齊對殿上立著,只等號令下來。只見那黃旗忽地分開,那些馬軍隊潑刺 刺頭撤去,繞著抄到大陣後面去了,露出大炮鳥槍來;一聲號炮,紅旗往下一 壓,陣後戰鼓催動,陣前槍炮齊發。那一片聲響,好一似地裂山崩。   看官,那大炮、鳥槍一切火器,實是宋末元初始有。以前雖有硫黃燄硝,卻 不省得制火藥。《格致鏡原》稱呂望作大銃,此語失據。如果呂望所作,春秋無 數戰陣,何不一見?《六韜》內天潢、飛樓、雲梯之類都說起,何無一語及銃礮? 即使《六韜》後人偽托,總在呂望之後。或又云范蠡作大礮,亦非。按礮係砲本 字,漢以前無此字。范蠡不過以機運石,後人目之曰礮,乃是石礮,非今之火氯炮 也。總之,但看許洞《虎鉗經》可以知矣。《虎鉗經》並不語及火藥銃礮。許洞 係南宋人,南宋時尚無此物,況北宋徽宗時乎?今稗官筆墨遊戲,只圖紙上熱鬧, 不妨捏造。不比秀才對策,定要認真。即如《三國演義》、《水滸前傳》亦借此 物渲染,是書何必不然?不要只管考據,且歸正傳:   那官軍一陣槍炮放畢,大陣移到第二進;又依號令,再放一陣槍炮,大陣移 到第三進。話休絮煩,遞連移到第九進,放了九陣槍炮。到那第九進上,紅旗霍 的往地下一掃,豎起來,只見信炮飛起,陣裡鼓角齊鳴,槍炮兵按著連環步位, 遞放那連環槍炮,乒乒乓乓,好似數萬雷霆霹靂一齊崩炸,震得那教場裡的地都 有些動搖。鳴金一聲,一齊收住,寂然無聲。紅旗又是一掠,那大炮不動,連環 槍直卷上來,直打得煙塵障夭,黑煙內電燄亂射。二十天兵都裹在濃煙裡面, 那裡還見一個人影。紅旗一拂,鳥槍都退。只見藍旗豎起,弓弩手往濃煙裡擁出, 萬弩齊發,那亂箭如飛蝗驟雨一般。將台下信炮連催,黑白旗起,長槍隨刀牌一 齊殺出。黃旗又起,馬軍分兩翼抄出陣前,對仗廝殺。槍炮兵去那兩下埋伏,齊 震一聲,馬軍都兩邊分散。將台上磨動那面五色總旗,一片鑼鳴,吹打得勝鼓樂, 大炮、鳥槍、弓弩、刀牌、長槍都收住了,各歸部伍,齊齊立起八個方營。大吹 大擂,按著次序,緩緩歸營,營門都閉了。御營裡中門大開,裡面設立龍鳳儀仗, 黃鉞白旄,聽得那笙蕭管樂,奏動細樂,仙音嘹亮,悠悠揚揚的。忽然營門又閉, 御營內連珠炮響。一聲吶喊,海覆江翻,八營兵馬隨著旌旗飛出,把御$ 是。」   當晚衙內就去見了父親,把這節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高太尉道:「你這廝 想不到的去做!陳老希雖則起漇先同我認識,他不過一個退休的提轄,你卻去拜他 做老子,又要他的女兒,少不得又是討來做正,無故撳我同他做親家公。況且你 左弄一個女娘,右弄一個女娘,還怕不夠。勸你不如省些精神,斷了念罷!」高 衙內磕頭禮拜道:「我的爺,斷得來時,孩兒早自斷了,只是那人委實的可人心 坎兒。爹爹這一次與我作成,下次就有好的也不敢再要了。」太尉道:「我不是 意懶,你記得那年為林衝的老婆,費盡多少心血,只一場空。陸謙、富安的老小, 現在還養著。」衙內接口道:「不,不,這陳老希不似林衝,他已千肯,只要 父親一說便成了。只不可就說。」高太尉道:「我見他時,只謝過寄你。至那親 事,你自去說。做不成時,休來纏我。」衙內道:「只須父親如此。」當夜碰話。   次日,陳希真換了在家眼色,騎了女兒那匹川馬,叫個馬保兒招呼著,到殿 帥府來拜謝。適值高大尉伺候官家大閱,不在府裡。希真等他不回,只得留下帖 兒,囑咐了言語,與衙內相見了。衙內道:「正要到乾爺府上來。」當時款待了 酒飯。希真辭歸,將錢開發馬保兒,便問那保兒道:「我要買匹好馬,但一時好 的難遇,你可曉得那裡有?」保幾道:「今日聽得他們說,北固橋郭教頭昨日死 了,他有匹棗騮好馬,有名喚做『穿雲電』,因無喪葬之費,聽他娘子說要賣。 小人亦曾見來,果然好馬。」希真驚問道:「莫不是郭英教頭麼?」保兒道:「正 是他。」希真歎口氣道:「我卻知道那郭英是個好漢,端的好武藝,年紀又不大, 家裡又貧,妻兒又弱,並未發跡,怎麼就死了?他坐下的馬,怕不是好的,不知 此時賣去否?」保兒道:「這卻不知。」希真道:「你少待,同我走遭。」   希真忙去後面,叫麗卿取出銀子,只揀一大包,不必稱,取來揣在懷裡,叫 保兒領路,一口氣奔到北固橋郭英家。卻是幾椽平屋,只聽那郭英的娘子在裡面 冷清清的哭。陳希真進去,叫聲:「郭大嫂!」那娘子收淚,抱著個孩子出來, 見了問道:「丈丈府上何處?尋誰說話?」希真道:「小人姓陳,住在東大街, 素亦認識郭大哥,不知怎的不在了?」娘子道:「便是撇得好苦。丈丈到寒舍何 事?」希真道:「聽說郭大哥有匹坐騎,不要了,要賣,可有此事?」娘子道: 「有的。」希真道:「可賣去否?」娘子道:「先夫未死的前兩日,便放信出去。 至今莫說買駔,看也不曾有人來看。還有幾個看也不曾看見,先說道這馬不值甚錢。 奴氣不過,將來$ 食發去廚下,一個來亭 子上伏侍。那薛寶最喜的是烹調肴撰,見沒人動手,便去廚房相幫照應。希真道: 「怎好生受?」便連忙自去取杯筷安排。衙內道:「泰山,一個蒼頭那裡去了?」 希真道:「便是他妻子病重,昨夜追回去了。又沒個替工,好生不便。」孫高道: 「衙內處便撥個人來伏侍極便。」衙內對那親隨說道:「你便在此伏侍陳老爺幾 日。」希真道:「怎好生受?」卻便講了。   希真去裡面同女兒商量安排明白,卻出來點起燈燭,陪眾人吃酒。酣飲至初 更天氣,衙內道:「小婿醉了,省得備馬,要歇在泰山處。」希真應了。說說 尅談,已是二更,希真道:「我有一瓶好酒,本留著開葷用,就請三位嚐嚐。」 說罷,去裡面取了出來,燙熱了,換了大杯兒,每人面前花花花的斟滿,說道: 「請嚐嚐!」三人一飲而盡,都稱贊道:「好酒,真有力量,多吃看醉倒。」希 真道:「這二位尊管辛苦了,也都請用一杯。」使遞過兩杯去。衙內連稱不敢, 兩個謝了,也都吃盡。希真重入席坐下。   不多時,希真拍著手叫道:「倒也,倒也!」只見那五個人,口角流涎,東 倒西歪的躺下去。希真大笑道:「今番著我道兒!」正要去叫女兒來看,只見麗 卿拽開箭園門,提著那口寶劍,奔上亭子來殺高衙內。希真與他撞個滿懷,連忙 扯住道:「我兒且慢下手,聽我說。」麗卿道:「說甚?」希真道:「他雖是可 惡該殺,念他老子素日待我尚好。他雖要打算你,卻不恁地使歹計坑害人。殺他 不打緊,那冤仇太深,高俅必加緊追捕。--我們只走脫了罷休!」麗卿聽了, 氣得亂跳道:「爹爹,你卻這般不平心!我那件不曾依你?沒來由,叫我與他做 屬場乾夫妻。他認真便是你的好女婿?便一點得罪他不得,盡他調戲我,兀的不 脹破女兒的肚子!」希真笑道:「我兒,你恁般性急。你不省得,這廝不止一刀 一劍的,他惡貫滿時,自有冤對懲治他。他那死法好不慘毒,不久便見。你這 等結果他,倒便宜那廝。那日你在玉仙觀前要取他的表記,今日正好取,只切不 可傷他性命。」麗卿道:「這般說,還略出口氣。」便取下燈台去照著,颼颼的 把高衙內兩隻耳朵血淋淋的割下,又把個鼻子也割下來;又看看那兩個道:「這 廝也不是好人!」去把孫高、薛寶的耳朵也割下來。又要去割那兩個親隨,希真 喝住道:「干他甚事!快去取些金創藥,與他們止了血,恐流得太多,真個死了。」 麗卿抹了手,插了寶劍,執了燈台,去取了些刀創藥來與他們敷上。希真道:「我 這蒙汗藥多年了,恐力量不足,他們醒得快,索性與你尋些麻繩來捆了這廝。$ 背在馬上,扣搭好了,牽出槽來,拴在亭子柱上。麗卿便 把弓箭係好,掛了那口青錞劍,槍架上取了那枝梨花槍。希真去提了兩個包袱, 道:「你帶著弓箭,小的這個把與你,大的我拴了。」麗卿接過來,拴在腰裡。 希真拴了那大包袱,便去刀槍架上拔了口樸刀;那口腰刀已是選好,跨在腰裡。 麗卿便來解馬,希真道:「且慢,你去取碗淨水來。」麗卿道:「要他何用?」 希真道:「只管取來。」麗卿便舀了一碗,遞與老子。希真取來,念了幾句真言, 含那水望空噀去。麗卿道:「此是何意?」希真道:「這便是都?大法內的噴雲 逼霧之訣,少刻便有大霧來也,我同你乘著大霧好走。」放下碗,更芣鼓已是五更 三點。只見天上那顆曉星高高升起,雞聲亂鳴,遠遠的景陽鐘撞動,椽子、窗格 都微微的有亮光透進來。希真道:「真不早了,快些去罷,城門就要開也。」父 女二人牽著馬往外就走。麗卿回頭看了那箭園、亭子、廳房,又看了看屋宇,止 不住一陣心酸,落下淚來。希真勸道:「不要悲切。天可憐見,太平了,我定弄 回這所房子還你。」麗卿哽咽道:「早知如此離鄉背井,编那日不去燒香也罷。」 希真道:「還追悔他做甚,快走罷。」麗卿拭了淚,隨著他父親出了箭園,穿出 遊廊。只見天已濛濛的起霧,各處燈燭明亮。沒得幾步,忽聽得外面擂鼓也似的 叫開門,父女二人一齊大驚。這一番打門,有分教:曲折游廊,先試英雄手段; 清幽軒子,竟作的頑收場。正是:衝開鐵網逢金鉤,剔亮銀台飛血雨。畢竟不知 那個打門,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東京城英雄脫難 飛龍嶺強盜除蹤   卻說那希真父女正待要脫身逃走,不防外面又有人打門,火刺刺的般緊急。 父女都大驚,麗卿道:「儂爹,怎好?我們不如殺出去罷!」希真道:「我兒不 要心慌,待我去看來。走不脫也是大數,便死也同你在一處。你索性把馬拴好, 卸去了弓箭、包袱,只把那口劍,就在這裡看風色,不可擅動。」一不做,二不 休,希真解了腰刀、包袱,倚了樸刀,把那腰刀拔出,插在腰裡,取件道袍披在 身上,搶到門邊。只聽得三四副聲音,連珠箭叫開門,蹦蹦蹦的亂敲。希真隔門 張時,好多人立著,都提著燈籠。希真喝道:「什麼事亂敲門?!」外面大聲應 道:「高太尉親自來接衙內回去!」希真一面開門,一面發話道:「我留女婿過 夜,不曾犯罪。」只見那兩個承局闖進來,正是那魏景、王耀,走到廳上齊發話 道:「陳提轄,你老大不曉事,把衙內留住,不放他回去,著別個受氣!他的娘 子生產,十分危急,你只不放他。如今太尉大發作,$ 多派將弁去救人要緊!」眾門客還有幾個未信。高俅見孫靜 恁地著急,便吩咐左右道:「你去傳我的號令,叫派府裡值日的殿制使兩員,速 去趕衙內回家。」孫靜道:「不夠,不夠!多派兩員,再多帶幾個軍健們同去。」 高俅便又叫加派兩個。須臾四個制使進裡面來聲喏,稟請言語。高俅道:「不必 多說,務要到陳希真家,立請衙內回來。」孫靜道:「門不開,只管打進去!便 是陳希真還在裡面,他發作,我對付他。四位長官快去!」那四個制使旋風也似 的去了。高俅道:「推官料得不差,但願沒事才好。」孫靜道:「不是晚生多說, 那得沒事!」   不多時,只見兩個制使飛跑回來,汗雨通流的道:「恩……恩相,……不, 不,不……不好了!」高俅大驚,忙問:「怎的不好?」兩個制使道:「小將們 到陳希真家,叫了好歇門不開。叫一個軍健,借張梯屁子爬上牆頭,又叫了兩聲, 無人答應。軍健說牆裡面也有張梯子靠著,猏便盤進去,開了門出來。小將們一齊 進去觀看,只見那正廳上一乘空轎擺著,一個轎夫殺死在廳上;趕到後面軒子背 後,也殺翻一個轎夫。游廊下又有兩個屍身:一個正是王耀;一個沒頭的,認他 的衣服,卻是魏景。前前後後尋來,傢伙什物都不少,只沒一個人,連衙內一干 人也不見面。如今分那兩個,押同地保鄰佑在彼看管。特請鈞旨。」高俅聽罷, 好似一交跌在冰窖裡,嘴裡叫不及那連珠箭的苦,往屁股裡直滾出來。孫靜道: 「罷了,罷了!氣殺我也!」那眾門客一齊大驚。孫靜勸高俅速發人去,「那廝 便害了衙內,亦必藏在屋裡,不能帶了逃走。」高俅定了一定,上廳去點齊家將, 帶了百餘名軍健,同那兩個制使,刀槍棍棒殺奔闢邪巷去。半路上,迎著一個先 一起去的軍健奔回道:「衙內一干人有了,都捆在他後面園裡,還不曾死。那顆 人頭也尋著了。」那兩個制使便著他先去回報太尉。這裡一干人趕到希真家,一 齊哄進去,只見前後許多燈燭,兀自點著。到後面箭園裡,只見那些人已將衙內 等解放,扶著穿衣服,面上血污狼藉;滿地都是麻繩、蠟燭油,亭子上席杯盤 兀自擺著。有幾個精細的拾了一把耳朵,到太尉處獻勤。眾人把衙內等五人扶出 來,將衙內扶上那乘空轎子,另尋兩個轎抬了,先著人送回去;又另叫四乘轎, 抬了那四個人,也先送歸太尉處。這裡眾人前前後後搜尋了一遍,把那門封鎖了, 帶了一干鄰佑同地保等,到太尉府裡來聽審。這件事哄動了東京,人都說道:「陳 希真這人好利害!」   那太尉等待回來,看見兒子耳鼻俱無,又見那幾個人這般模樣,氣得說不出 話來$ 啰,改扮了,隨著吳用齊到青雲山來。狄雷等迎接上山,酒筵歡聚。   次日,吳傳令,教沒羽箭張清、雙槍將董平,帶同徐寧呼延綽、丁得孫、 龔旺,共領七千兵馬,攻打沂州府,「但見東門內火起,悉力攻打。那沂州府兵 馬都監黃魁,武藝了得,須防著他。」張清等領令去了。又對狄雷道:「雲天彪 那廝了得!他若來救沂州,必過神峰山。你可同武二、楊春,領三千兵去把住山 口,休要放他一人一騎過去。直等我大事成功,即來接應你收兵。切勿輕與他戰。」 狄雷領令去了。又教跳澗虎陳達,同孔明、孔亮、周通,共帶二千兵馬,在胭脂 碏山各村莊上收羅油水,就移兵去接應秦明的兵馬,同去助張清攻城;沂州鄉莊只 有安樂村、臥牛莊最富庶,就教霹靂人秦明,同崔豪、姚順,帶二千兵馬,先打 兩處莊子。秦明、陳達等領令去了。卻教白勝帶領二十名精細嘍啰,扮演了踅進 城去,探聽消息,東門內覷便放火,接應張清的兵馬。白勝領令去了。派令將畢, 李逵大聲道:「這番又用我不著麼!?」吳用笑道:「我早留下一項差使,正要 派你去,你卻先嚷起來。」李逵問:「甚差使?」吳用暗忖道:「此人太莽,去 亦無功。但教他去游奕村落,助助聲勢,亦無妨礙。」便道:「你可帶領步兵三 百名,沿途哨探接應。」李逵欣然領令去了。吳用在青雲寨坐等捷報。按下慢   卻說雲天彪自那日由嘉祥起程,一路上觀看形勢,甚是遼闊,見有舊設烽火 高燉,盡皆坍壞。因想到梁山強寇貪婪無厭,吳用又詭計絕人,如其遍處尋釁, 兗沂二州亦可逕到。現在雖無其事,亦當早備不虞。因即咨檄各處,將烽火台各 復舊制,傳令守汛弁兵,加緊防守,毋稍疏忽,遇有賊盜,遞相舉報。不日間回 到景陽鎮,護理官送交印信,各營官弁齊來稟安。天彪便問道:「近日青雲山、 猿臂寨二處強徒,尚知斂跡否?」眾將對道:「匪徒畏相公虎威,近日毫無舉動。」 天彪道:「雖如此,汝等總宜格外防守,不可懈怠。」眾將諾諾稱是而退。護理 官請內衙復敘,並送交雲太公書信而去。天彪拆閱家信,得知太公身安,甚為欣 慰;並知陳希真父女現在劉廣處一事,歎息不已。正欲消停數日,命駕往訪。   這一日,沂州府高封差人投文,因府城修整完固,移請督同間視。天彪即於 次日進城,會同查閱,果然城郭如新,磚石堅固。高封治酒相請,接談之間,都 是套談,並無關切。只因一佞一忠,平素本不相合,不過共事一方,各完門面而 已。其餘各官稟安道候,不必細表。又因拈香拜客,住了兩日出城,遂傳諭繞道 到安樂村,便拜劉宅。   不多時到了$ 養都去鋪陳好;。劉夫人見他們要去乞巧, 預先安排酒飯,著疊他們先吃了。慧娘為首,同麗卿等人去稟告了劉母、爹、娘, 去後面乞巧。劉母、劉夫人都笑道:「恭喜今年該個好巧,你們大家都吉祥如意。」   四人歡歡喜喜,都來到後面曬台邊。麗卿一向性急,撩起羅裙,踏著梯子, 三腳兩步先跳上台去了。這裡二位娘子道:「秀姑娘腳小走不來,我們一個在先, 一個在後,扶綽你上去。」慧娘道:「不必,二位嫂嫂先請,我有養娘們扶持。」 二位娘子便先上去了。上得台來,只見麗卿在那裡四面瞭望,喝采不迭。回頭看 二位娘子道:「二位嫂嫂,太陽落山好久,怎麼天上還是這般通紅?你看這些房 櫳樹木,好象籠罩在紅綃紗帳裡的一般。」二位娘子道:「便是奇怪,卻從不曾 見。」說不了,慧娘已上台來。三人正指與他看,只見慧娘定睛細細一望,大驚 失色,叫聲「呵呀」,驚得往後便倒。面如土色。三人同兩個養娘都吃一驚,連 忙扶,問是什麼。慧娘道:「我等合家性命,早晚都休也!你等不知,這氣不 是什麼紅光;這氣名曰赤屍氣,兵書上又喚做灑血。這氣罩國國滅,軍軍軍敗, 罩城城破,所罩之扆,其下不出七日,刀兵大起,生靈滅絕,俱變血光。卻怎地 罩在我們村莊上?我們這些人卻怎好也?」三人都將信將疑,還要問時,慧娘道: 「快請爹爹上來。」麗卿道:「我去。」飛跑下去了。   不多時,引著劉廣上來,慧娘與二位娘子把這話細說了一遍。慧娘道:「吉 凶在天,趨避由人。孩兒常對爹爹說,此地當遭刀兵,想是就應在此時了。望爹 爹做主,速速攜家遠避,可免大難。」劉廣沉吟半晌道:「我兒,你果然看得准 麼?」慧娘道:「孩兒受師父指教,自己又參悟得,那得有錯!快把細軟先收拾 起,我著這氣已老,起得不止一日了,看來還挨不到七日,多則五日,少則三日; 吉凶便見。」劉廣道:「我們一時搬到那裡去?只有定風莊鄉練李飛豹,我同他 認識。雖然認識,卻不甚親近,怎好就去投托?想來除非到你孔叔叔家裡。我們 且下去商議。」眾人都下了高台。劉廣同夫人說了,夫人道:「秀兒的話比神仙 還靈,怎好不依!我們趕緊收拾,慢慢稟告婆婆。」劉廣道:「有理。」眾人都 點燈燭,紛紛亂亂去集疊細軟。眾莊客都知道了,也有信的,也有笑的。   那劉母正在佛堂面前,跪念《高王經》,見他們交頭接耳價紛亂,便起身查 問。劉廣不敢隱瞞,只得實說了。劉母坐下道:「你去叫了秀兒來。」把慧娘叫 到面前,劉母道:「你這賤人,發什麼昏!無緣無故攛掇你老子搬家,待要搬到 那裡去?$ 真弄出笑話,卻不是耍處。」慧娘 道:「阿呀連爹爹都疑心起來,這事怎好?孩兒如果看錯,由爹爹處治。」劉 廣道:「既如此,我們趁老奶奶睡熟,大家連夜先把要緊的東西打疊起,把車子 裝了。」回顧劉麒、劉麟道:「你兄弟兩個帶幾個莊客,先押運到沂州城內孔厚 叔叔家裡去。明日便寫信去景陽鎮,追你大姨夫回來,老奶奶不肯身,也好央 他代勸。」二劉領命,大家都去收拾,瞞著劉母忙了一夜。天色未明,已將那些 東西滿滿裝了兩輛太平車子,二劉便帶了五七名莊客,押著運了去。   早上劉母起來,劉廣領著夫人、慧娘、兩個媳婦上堂請過了安。劉廣上前求 告道:「老娘容稟:非是孩兒亂聽秀兒話,只因青雲山和那猿臂寨兩處的強人, 時常有心看相這幾處村莊,只懼憚著雲親家鎮守景陽,不敢蠢動。不是孩兒誇口, 若自己不落職,亦不怕那些賊男女怎的。如今無尺寸之權,我這莊上又沒個守望, 萬一那廝當真來,卻怎生抵擋?孩兒願奉請老娘,到孔厚家去暫住兒日,另尋個 穩善的所在遷移。」那劉母隔夜的氣還未曾消,聽了這話,未及開口,慧娘又說 道:「萬一那廝們有見識,先截住神峰山口,再煩惱此地,景陽鎮呼應不及,莫 說這幾個村莊,便連沂州府也搖動。聞得那山口營汛上只得五十幾名官兵,濟得 甚事!」劉母大怒,指著劉廣罵道:「你父女兩個,都敢是失心瘋了!好端端居 在家裡,無故見神著鬼,夜來我這般訓誨,大清早又來放屁。佛祖云:家有《高 王經》,兵火不能侵。我每日如此虔誦,佛力維持,什麼刀兵敢到這裡?不見上 面所載,當年高歡國孫敬德誦了千遍,臨刑時刀都砍不人。我活了這七十多歲, 永不曾見過什麼是刀兵,你們這般嚼舌!」慧娘笑道:「都要見過,方才算是有, 孫敬德砍不落頭,祖母又幾曾見來?這等說,天下兇惡囚犯,只要會念《高王經》, 都殺他不成了?祖母不聽爹爹的言語,恐後悔不及也,望祖母三思。」劉母氣得 暴跳如雷,拍著桌子大罵:「賤婢!把我當做什麼人,這般頂撞。將什麼的惡囚 犯來比我麼?」劉廣同夫人齊喝慧娘道:「小賤人焉敢放肆,還不跪下!」慧娘 只得跪了。劉母連叫:「取家法來!」劉夫人只得捧過戒尺來,跪下道:「婆婆 息怒,待媳婦處治這賤人。」劉母劈手奪過戒尺道:「誰稀罕你獻勤,好道撲殺 蒼蠅!教這賤人檛自己伸過手來。」二位娘子一齊跪下去求,那裡求得。   卻說麗卿當夜將希真的法寶行頭收拾了,又幫他們集疊了一夜,早上梳洗 畢,正在樓上掠鬢,聽得下面熱鬧,忙趕下來。胡梯邊撞著劉麟的娘子,道:「卿 姑娘快來!$ 對高封道:「李飛豹這人,才勇出眾,堪以重用。屈在鄉練,卻是可惜。」高封 道:「我早晚便保舉他升授團練,調去沂州城外西安營把守。」   天彪別了高封,領兵回景陽鎮,發放三軍都畢,即忙差得力。軍弁去探聽劉 廣家口人的消息。正要退衙蹩只見轅門官稟道:「沂州有一差官,說有機密事 稟見相公。」雲天彪喚來,只見那人相貌清奇,吏員打扮,向天彪聲喏施禮。天 彪一看,在劉廣莊上也曾會過,認得是沂州的當案孔目孔厚。天彪大喜,忙下座 答揖,讓到客廳相見。天彪道:「先生何事到此?沂州保全,幸仗先生之力。」 孔厚道:「小吏有機密事稟報。」天彪道:「左右皆吾心腹,但說不妨。」孔厚 道:「阮其祥那廝,苦死要與令劉防禦作對,昨日在亂軍中撞著劉大公子背負 著祖母逃難,他竟把作賊人擒捉。劉大公子寡不敵眾,連劉母都遭那廝擒去,卻 特地瞞著總管。阮其祥又買通白勝,誣扳劉防禦父子作梁山內線,拷逼劉防禦的 財帛。大公子不招,已吃了刑法,連劉母也下在班館。今日又接著高太尉文書, 說東京捉著了陳希真家內王蒼頭,從張百戶處追出劉防禦的回書,已知陳希真藏 匿在劉廣家。提出劉公子未審問,公子抵死不肯承認。高封將劉母請入後堂,甜 言哄騙,劉母卻被他賺出來。現在嚴拿劉廣、陳希真,那劉母並大公子眼見難活。 小吏官微職小,拗不過,因想總管相公是他至親,特地偷身來此商量,怎生救得。」 天彪聽罷大驚,想了半晌,說道:「我無別法,只有去向高封處替他二人分剖。 但他二人此時不知在何處。多感先生大德,請先回府,下官即來也。舍親在獄, 山高水低,還望足下照看。」   天彪送禮厚去了,獨坐書齋,半晌沒擺佈處。正待喚從人備馬上府,忽報劉 二公子到,求見。天彪大喜,忙接進來。劉麟拜見畢,訴說:「全家避難在龍門 廠雷祖廟內,家祖母並家兄都失散了,本要去投孔厚,因小妹慧娘說城中殺氣甚 盛,為此不敢去。家父說只好聒噪太親翁,來此霹暫住幾日,再購房產。」天彪道: 「賢任只知其一,現在宅上另有一起奇禍,孔厚才去……」便把上項事說了一遍。 劉麟大驚,幾乎跌倒,便道:「太親翁可好相救?」天彪道:「事不宜遲,你速 去請你爹爹一干人,先來我處躲避。便避不得,也送到我父親處。令祖母、令兄, 我再設法去救、我棄了官也不打緊,好歹要與高封剖個曲直。你快去,我便上沂 州府也。」劉麟忙出街上馬,飛奔回龍門廠去了。這裡天彪帶了三五十個親隨, 都是關西大漢,各跨口腰刀,飛奔沂州。   卻說劉麟一口氣到了雷祖廟,報知此事。眾$ 兄弟情分,如肯將崔豪首級見還,情願拜投大寨,杜絕梁 山。如不俯允,請出營來廝並。」永清看罷,對來人道:「梁山是我的切齒怨仇, 楊雄、石秀更是火種頭兒。你主帥之言,也難憑信。如果真心,先把楊雄、石秀 的首級送來,我便退兵,永結盟好。」來人道:「楊雄前日送回梁山去了,石秀 尚在營裡。家主曾說,如將軍肯准講和,便將他獻出,另備花紅表禮,一切犒勞 奉上。」永清道:「既這般說,我也不是生事的。你去對你主將說了,但送出石 秀,我便將崔豪首級送還,再登門陪罪。」便付了回信,來人領命去了。不多時, 轉來報道:「狄頭領差姚頭領來拜視將軍。」永清吩咐開門迎接。姚順只帶十幾 個伴當,搖搖擺擺進來,敘賓主禮坐下,呈上狄雷口書,寫道:「石秀那廝急切 不能擒他,今晚灌噭,縛了獻上。恐不見信,先送姚順到貴營為質當。」永清看 罷,大笑道:「狄頭領如此多心,我永清卻最直爽。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那有不信之理!崔將軍尊首,我已用木匣裝瘭即先送歸。」當時將崔豪首級請 出,點起香燭,眾好漢都拜了,當交從人送回。一面酒筵款待,姚順噇得酩酊大 醉,永清教扶歸廷芳營裡安寢。   麗卿從後帳出來,對永清道:「爹爹教你取青雲山做險要,你卻與他講和, 得知他心是你心?今日退兵,他仍去幫梁山怎好?」永清大笑道:「姊姊真是老 實人,斬狄雷,取青雲山,只在今夜,那個說要退兵!這廝到我手裡來使乖,早 哩。」麗卿又驚又喜道:「兄弟,你使甚妙計?」永清正說時,只見真祥麟來見 道:「狄雷來講和,恐防有詐。」永清笑道:「待你說哩,我早已安排了。」便 吩咐眾將如此如此,「大小軍卒隨身各帶乾糧,只破了青雲山,方收兵。今日下 半日,各歸帳房,將息精神,準備通宵廝殺。」麗卿大喜道:「你的聰明真與爹 爹無二,怪不得爹爹恁般歡喜你。」天色已晚,飽吃了戰飯,一應雜役人等,都 約退十餘里。取出姚順一干人,都就帳前斬了。大家分頭去幹事。   卻說狄雷接了崔豪的首級,只道永清中計,便對石秀道:「石頭領真是妙算。」 便請石秀守寨,叫狄雲取永清左營,姚順取右營,自取中路。二更時分,銜枚殺 入永清營裡。撲進去卻是空的,一人不見。狄雷大驚,情知中計,急忙退兵,卻 又並無埋伏兵殺出。行至半路,忽望見本寨火光沖天,數十嘍啰來報道:「不好 也,吃敵兵劫了寨也。石頭領敵不住,落荒走了。」狄雷大驚,忙催兵來救。戰 鼓振天,火把影裡,永清躍馬挺戟殺來。狄雷、狄雲、姚順一齊抵敵。喊蝙大起, 祝萬年從左邊殺來,欒廷芳$ ,只說道:「這算得什麼。」眾人歡喜 暢飲,至半夜方散。   永清恐降兵為害,把來四散屯開,將親軍保護中寨。破了青雲山,得了糧米 七十餘萬擔,戰馬五千餘匹,錢糧器械金銀財帛不計其數。降兵四千餘人,有受 傷的,都叫去醫治;戰場上逃脫的,轉來都准投降。一面將倉庫封好,一面飛報   不日希真帶了五百多名壯士,將著犒賞物件到來。永清開關,大排隊伍迎接。 希真進寨升廳,慰勞犒賞都畢,退堂與風會、雲龍相見,大喜。只見謝德、婁熊 都過來參見永清,永清大驚道:「二位將軍為何也在此?」希真道:「你出兵不 久,景陽鎮兵變,二位將軍來聚義,那鎮上六千多官兵都歸了我們也。」永清忙 問:「怎地兵變?謝德、婁熊道:纹小將們殺了沈安,只說將軍是失陷在猿臂 寨,魏虎臣倒被我們蒙過。怎奈魏臣那廝刻扣軍糧,一味貪惡,自己置造花園, 不管別人饑凍,人人怨恨。後來吃沈明那廝打聽出殺他兄弟,他去首告了。那魏 虎臣來提我們,吃小將們先得知,索性把沈明那廝也殺了,同了百餘人投奔大寨。 誰想那魏虎臣捉小將們不得,卻把別個來晦氣。眾人大家不服,殺了魏虎臣,一 齊反了。那兵馬都監也逃走了。小將們幸蒙收錄。」永清聽罷,嗟訝不已。   陳希真對永清道:「我接到你的文書,說青雲山一齊都來,料道你破敵必在 早晚,今日卻成功了。那廝們必去梁山求救,萬一梁山上當真來,我為此放心不 下,所以親到。慧娘甥女說這裡有銀礦,我本要帶他同來彩看,又好叫他在張家 道口相度地脈,起造炮台碉樓。那知這妮子聞得雲龍賢姪在此,卻害羞不肯來。 劉姨丈務要屈風二哥、雲賢姪到彼一敘,賢姪休要推卻。」雲龍道:「小姪亦不 敢久居,恐家大人記念。既蒙家岳相召,小姪前去拜見,就在那裡動身,此處不 轉來了。」風會道:「此說甚是。你來走吳家疃,取路最便,我在那向客店相等 便了。」雲龍道:「二伯伯何妨同去。」風會道:「不必,你們翁婿相見,少不 得有番談論,不值我在裡面鬼混。」眾人都大彦。希真道:「卿兒,你在此沒事, 可送了兄弟同去;兄弟起身後,你可同了秀妹妹來。」麗卿道:「爹爹說梁山上 那廝們就要來,卻怎地不許孩兒在此?」希真道:「胡說。梁山上來不來未定, 便是來,你去了回來儘夠,不叫你落後。」雲龍當日拜辭了眾位好漢,帶了幾個 伴當,同麗卿到猿臂寨去。   這裡希真與眾人相敘,一面多發細作,打聽梁山消息。過了幾日,山下報上 來道:「關外有兩個大漢,帶著三五十人,斬了狄雷,將首級獻上,要見主帥。」 希真同眾人都吃一驚,$ 元收了,便領呂戴二人到後園土牆邊,攝張梯子,爬上去看時,慚愧,牆外苦不 甚高。呂戴二人張見巷內卻好無人,先後跳下去。包裹、腰刀應元已隔牆擲出去。 呂戴二人拾來,背跨好了,出了巷,頭也不回,得命的一口氣奔出東門,到了一 個涼亭子上坐下,已是申牌時分。二人一面縛了甲馬,一面說道:「真難得這個 畢押獄,如此仗義,山寨中又得一個好弟兄,我們在前面等他。他得身,我們 才放心同回。」二人縛好甲馬,戴宗作起神行法來,騰雲架霧也似的去了。   卻說應元放了呂戴二人,暗地裡差人去報知益知府,便到前面去對錢吉等多 人說道:「戴呂二位頭領已得命走了,此刻時候不早,我們也就動身。我這裡有 知府的信牌,將你五十餘人姓名開上,只說奉知府鈞諭,解你們到城外良安營管 押。我扮做押解官,你們都上了刑具。待偏了出城,我已有心腹人在城外,僱下 五七十頭口,騎了便飛奔梁山去。」眾人都大喜。應元將他們都上了鎖鐐,自己 全身披掛,提了兵器,備了乾糧盤費,點起三五十做公的。只見幾個親隨在那裡 交接耳價議論,應元問何事。親隨稟道:「方才在府前,聽說知府相公捉著了 那個武妓,原來是個男子假扮,都說那人姓郭,是梁山上的賊。」應元偷眼看錢 吉等人,俱備失色。應元道:「此刻可審訊否?」親隨道:「今晚都監相公請本 府赴席,想是明日早堂審哩。」應元道:「如此還好,若今日要審,來提呂方, 豈不壞了?我等快走罷!」當時出衙門上馬,押解錢吉等一干人到城門邊。城上 軍官來查問道:「畢押獄解這乾人那裡去?」應元道:「奉知府相公鈞旨,解去 良安營收管,明日起五更解去都省,有信牌在此。」那軍官索取信牌看了,便放 應元等出城。   那時已是黃昏,城門上攢點,將要關城。應元帶了這乾人出得城來,對錢吉 道:「慚愧,卻逃出虎穴狼窩也。待過了前面涼亭,人煙稀少,與眾位鬆了刑具, 騎了頭口好走。」眾人都似出了鬼門關,誰不歡喜。剛走得一二里路,只聽得一 片喊聲,路旁擁出一二百人。為首那人身騎劣馬,手提大刀,全身披掛,正是張 鳴珂,大喝:「畢應元,你領這乾人想那裡去?」應元道:「我奉知府相公吩咐, 解這乾人到良安營去,有信牌在此,你怎敢問我!」張鳴珂道:「胡說!現在你 的家奴首告你通同梁山,放走呂方,又帶這乾人私逃,知府教我來捉你,在此守 候多時了,你辨到那裡去!」應元更不話,拍馬挺槍來奔鳴阿,鳴珂揮刀來嵾, 那一二百人擂鼓吶喊。錢吉等一干人只叫得苦。應元、鳴珂戰了多時,鳴珂將應 元擒下馬來,喝令綁$ 曇干鬐馬,大隊回歸山 寨,正出北門,只見一騎報馬飛到,乃是清真山馬元的差人,呈上雞毛文書一角。 宋江、吳用一齊大驚,忙拆開看時,知是雲天彪大興馬步全軍,並會合歸化、裡 仁、正一三莊回民,攻打清真山,十分危急,速求救援。宋江大怒道:「關勝、 索超兩兄弟被害,俺正要興師報仇,他卻先來撩撥我們,便活擒這廝們來祭旗。 那班賊回子也要出頭與俺作對,就一並掃除了他。」便與吳用重進曹城,商議興 兵救清真山之事。吳用道:「清真之役固然矣,但高俅那廝必定就到此間生事, 雖董平兄弟對付得他,總費手腳……」說到此際,戴宗立起身道:「何不寫封書 去托那蔡京,教他在官家前阻擋師期,小弟星夜前去。」宋江道:「緩兵之計也 可使得。」便修書一封,交與戴宗,飛速往東京去了。   這裡宋江、吳用、呂方、郭盛、凌振、戴全、張魁七位頭領,仍領本部二千 人馬,出北門向東進發。一面遣凌振回山寨,告知盧俊義,添兵助戰。盧俊義便 點楊志、李逵、徐寧、史進、陳達、龔旺、穆春、薛永、張順、阮小七,帶領水 陸兵馬共一萬二千。正欲啟行,只見郝思文上前道:「此次宋大哥攻伐青州,為 弟之故主報仇,小弟亦願同去。」宣贊臂傷已愈,也踴躍願往。盧俊義便命二人 帶一千人馬,隨同楊志等,沿途迎會宋江。大眾同由汶河進發,無分晝夜。   一日,到了秦封山下,為時已及三更,順風朗月,揚帆直進。吳用對宋江道: 「前去不遠,已是汶河埠頭,青州地界。雲天彪那廝致我至此,沿途必然設伏, 須逐路探聽。」說猶未了,忽聽外面墓地一片甮喧嚷,前後百餘號兵船,號叫之聲, 驚天動地。宋江急問何事,左右飛報道:「不知怎的,前後軍船無端沉失三四十 號,現在逐只還在那裡沉下去,主帥速請上岸,須防坐船有失。」吳用忙叫道: 「張順、阮小七何在?速赴船底查看!」言未了,只見張順、阮小七率領水軍, 早由河中跳起,捉得十餘人,在岸上捆縛。   原來張順、阮小七沿路照應,當沉船之際,不待命下,早已一齊趕赴水中查 閱。見有一班人分頭跟著船底,用鐵錐鑿洞,且行且鑿。當即拿住,送入宋江大 船。吳用當查沉船數目,共沉失兵船十三號,兵丁被沉下水者,均各搶救上岸, 幸無死亡。宋江將這班挖船底的人一一看到,問道:「你們何路賊人?擅敢撓亂 大軍。除你們十二人之外,有無餘黨?你等是何名姓?從實說來!若有虛言,光 刀立斬。」內中一人,面如圓鏡,色若黃沙,赤條條雪白身體,肚大腿小,厲聲 叫道:瘭我沂州蒙陰人也,為商數十載。我主人姓召名忻,家財有恒$ 模糊,竟辨不出什麼宇。李應急問那人,那人答道:「是『希真狡 獪,堅守勿睬』八個字。」李應看了,尚有一半不悟,便問道:「魏老爺怎樣對 你說?」那人道:「小人到魏老爺門首,急忙敲門,大叫李頭領有緊急軍務相商。 只見他的少爺提燈出來開門,一面說他的父親今晚喘嗽甚重,動彈不得。小人叩 頭呈上書信,說無奈何,且將此信呈上魏老爺一看。那少爺道:你坐一坐,待我 遞進去。須臾一童子出來,叫小人快進去,引小人進了內房。只見魏老爺臥在牀 上,忙叫小人舒開手掌,寫了這八個字,便叫小人快走。小人忙問何故,魏老爺 道:你只管快走,少遲定中那廝奸計也。我喘息少定,隨即就來。小人不好再問, 便飛速回來。」   李應聽了,十分納悶,便吩咐快濃煎人參胡桃湯,等待魏輔梁。說未了,西 南上烽火燭天,槍炮震地,敵兵已到了飛虎寨。李應只叫得苦,料知陳希真利害, 那敢發兵去救。未及四更,鄒淵、鄒潤逃來,知飛虎寨已破。五更將徹,希真兵 已在關外安寨。李應只得督兵嚴守。忽報魏先生到也,李應大喜,如同患病人家, 巴得名醫到家的模樣,忙叫迎入。魏輔梁便開口問道:「飛虎寨不曾失陷麼?」 李應道:「子正三刻時分,已失陷了。」輔梁頓足歎道:「仁兄如此將才,怎地 今日沒主張?仁兄但想:他既是如此機密文書,難道不好報馬飛遞,務要同磁貢 船同走?」李應恍然大悟,拜倒在地,發恨伄道:「使仁兄肯居城中,李應何至有 今日之乎!」輔梁道:「因這點破綻,滿盤是假:磁牀有意播揚,磁貢船有意 誘劫,又有意假描圖記,捏稱欠項,尋柱頭領貴親的釁,有意教他傳言激怒仁兄。 而仁兄來札,反稱天誘其衷,軍機漏泄,真所謂聰明一世,懵懂一時也。」   李應懊悔無及,便請輔梁入坐,獻上參湯,問了起居,便道:「為今之計奈 何?」輔梁道:「飛虎寨已破,我們犄角已殤,只有安撫民心,鼓勵士氣,堅守 鎮陽關,再相機宜。」李應稱是,便傳令撤去盤查奸細之兵,並吩咐嚴緊守關。 輔梁又道:「那廝既得飛虎寨,進襲西門最便……」說未完,李應接口道:「那 ┒裡先生放心,小弟已派將嚴守了。」輔梁道:「西山一路,賣李谷,宋信店,陳 通橋,送鄒君灣,仁兄發探子去過否?」李應道:「已差時遷去了,未來回報。」 須臾時遷轉來,報稱那一路並無伏兵。李應大喜,便對輔梁道:「我想就從此路 發兵,去劫飛虎寨。」輔梁道:「仁兄精細,陳希真那廝不是好欺的。」李應道: 「難得此路不設伏,不成坐棄這好機會?」輔梁捻髭沉吟道:「那廝必有所恃而 不設伏,寨內必有$ 連戰十餘日不利,被困山中,忙使逼霧法護住鹽 山,便進寨內見宋江。宋江喜出望外,忙教迎入。宋江便將前番幾疑公孫失信, 今番果不失信的話,敘了一番。公孫勝也將上項情事述了一番,與鄧天保、王大 壽相見了。宋江便吩咐治筵,與公孫勝接風。公孫勝將取到玄黃吊掛的事說了, 宋江大喜。當時公孫勝在鹽山聚義廳甿,連作了七日的法,起了七日大霧。那鄧 宗弼與陶震霆只得商議收兵而回,辛從忠亦早退兵去了。宋江等在鹽山安息了十 餘日。宋江、公孫勝、楊雄、石秀提了原來人馬,由鹽山起行,鄧天保、王大壽、 朱仝、雷橫候送。   宋江等仍由海道進小清河,不日到了萊蕪。吳用等見了公孫勝,又聞得了玄 黃吊掛,皆大喜。吳用告知陳希真打兗州,掃平飛虎寨,壞了鄒淵、鄒潤。宋江 大怒,便傳令即日興兵,就請公孫軍師同捺行。公孫勝道:「且慢,那吊掛雖然到 手,用法卻費周折。」宋江、吳用齊問何故,公孫勝道:「本師說此寶著掛在鐘 上,其鐘無故自碎。今此事如何做得到?其次,須在一百八步以內,但任用一人, 只待其鐘響時,將吊掛向鐘招展,口念『靈寶元宗粉碎虛空』八字,其鐘亦應聲 而碎。若出一百八步以外,須步鬥布罡,持咒掐訣,許多禁法,方可破得。至出 三百六十五步以外,無濟於事矣。那鐘係純陽煉就,響徹九里之外,雖持吊掛之 人無所妨害,但一吊掛不能廣庇眾人,進了九里界內,持法之人早已孤身隻影, 如何佈置?當思良法。」吳用縐眉道:「若如那年張家道口,任憑生人行走,並 不稽查,我們只須黑夜進去,莫說一百八步,再近些也可去得。今聞其移在新柳 營,不知他如何情形。」宋江道:「且待我統兵到彼,發人去探看形勢。」吳用 道:「是極。但不可打草驚蛇,哥哥此去須假作回兗州之勢,俟探得形勢,驟然 進兵。」宋江便教吳用仍守新泰、萊蕪。這裡再抽動新泰頭領黃信、楊林,隨同 宋江、公孫勝、楊雄、石秀,帶領一萬人馬,向新柳營進發。   不日到了新柳西境外,距新柳尚有三站多路,前隊楊雄、黃信早已假向兗州 去。當日宋江傳令安營下寨,使教石秀去新柳營探路。石秀道:「非是小弟不肯 去,委實那年陳希真奪逶這青雲山時,小弟在此地廝殺過數次,恐有人認識襒弟面 貌。」宋江點頭,便差楊林去。楊林去了五日轉來,回報道:「小弟探得那鐘在 新柳城西門外禹功山上,離城七里。小弟便到禹功山去,在山腳邊一小酒店坐下。 聞說那鐘樓周圍一百四十四步,都是紅牆攔住;裡面外面,守鐘軍士五百名;那 守鐘頭領,姓苟名英,也甚了得。」宋江道:「你混進$ 可有良策麼?」吳用沉吟道:「我軍銳氣已挫,兄弟們受傷者不少,敵勢方 張,若舍了此地而走,新泰、萊蕪拱手而去矣。為今之計,速調新泰、萊蕪兵馬 各一萬二千名,同來把這野雲坡守住,再作計較。好歹要報這敗陣之仇,兄長且 寬心勿慮。」宋江依言,查點受傷頭領,燕順、王英並前次受傷之鄭天壽,俱送 回山寨養息。這裡調新泰頭領穆洪、李俊,萊蕪頭領史進、陳達、李忠,各領一 萬二千人馬,前來助守營寨。次日紛紛都到。宋江與眾好漢飲酒解悶,吳用正於 座間商議進攻之策,忽報:「金槍手徐將軍,帶領紫蓋山新降火王二位頭領,並 四百人馬到來。」   原來火萬城、王良因宋江不禮貌他,忿然而去,直到才東平府佔據了紫蓋山。 宋江探聽的實,便教蕭讓寫下一封賠罪的書信,差徐寧親自齎去。這是一月前磻 話。那火王二人自得了宋江書信,自相商議,因本寨兵微力薄,斷難久守,不如 仍舊歸順梁山。二人便奉了那位軍師,並帶四百人馬,投到梁山。適宋江不在山 寨,便逕投兗州盧俊義軍中。那盧俊義三萬人馬,已由兗州北門退出八十里安營 下寨,當時接到火王二人,一番慰勞犒賞,自不必說。那火王二人,並那位軍師、 四百人馬,在盧俊義營內歇了一宿,盧俊義便差徐寧護送他到宋江營裡來。   宋江聞報大喜,忙叫請入。只見徐寧領著火萬城、王良進來。火王二人俱全 副披掛,進來見了宋江,便拜倒在地。宋江亦拜倒在地,自責道:「宋江不識英 雄,前次實屬簡慢,千乞恕罪。」火萬城、王良齊聲答道:「不才下將,得蒙收 錄,實為深幸」二人義與眾頭領相見了。宋江遜了坐位,看那二人都是少年英 雄,火萬城狀貌魁梧,王良骨格勁秀,使的軍器都是金錢豹尾熟鐵點鋼方天畫戟, 端的威風凜凜。宋江一見了兩人的戟,驀然想起郭盛久已被害,呂方現又遭擒, 止不住一陣心酸。因想得這兩位英雄,又曉得他實是誠心歸順,也是歡喜,提過 慰勞謙遜的話頭,說到:「官兵利害,我等新挫銳氣,怎生報仇?」火王二人道: 「公明哥哥放心,我等有一酴軍師同來,係是一位異人,乃大西洋歐羅巴國人氏, 名喚白瓦爾罕。係彼國巧師唎啞呢唎之子,專能打造戰攻器械。他現在製造一等 戰車,可稱無敵。據他說來,此車可以橫行天下。現在帶了二十輛在此,他在後 面押著就到。」   正說間,只見報來道:「新軍師白瓦爾罕到了。」宋江忙吩咐請來。白瓦爾 罕到內帳相見,眾人看那人中等身材,粉紅色面皮,深國高鼻,碧睛黃髮,戴一 頂桶子樣淺邊帽,身披一領大紅小呢一口鐘,像殺西洋畫上的鬼子。宋江與他見$ 擇其丘壑最好的畫了些,也不是梁山全圖。那滑書辦所曉 得的,就是此圖。若將此圖獻與徐槐,只好持去拓大了,張屏掛壁,何補實用?反不如須知冊中地圖,還有三分真形。看官不要心慌,卻好那汪學士有個朋友, 與汪學士最知已,又有山水癖,他卻將梁山景致用西洋畫法畫出。原來這西洋 畫法,寫山水最得真形,一草一木,一坡一塘,尺寸遠近,分毫不爽。更兼這個 朋友最高興畫山水,竟將梁山泊前後、左右、裡外、正面、背面、側面,一一畫 出,共計圖六百三十餘幅。汪學士也愛他的圖,借來觀看,不料借來不上半年, 那朋友亡故了。汪學士想倩工臨摹好,再將原圖還他的兒子,不料因循耽擱了一 年有餘,他兒子又死了。那家無人,此圖無從歸還。又未幾而汪學士亦故,此圖 落在汪恭人手裡。此時王倫已據水泊,汪恭人曉得此圖大有用處,便什襲珍藏。 那班無賴子弟弄得嫖賭精空,起心此圖,想賺去賣了,陶成幾個嫖賭本錢,向汪 恭人來聒噪,汪恭人只說已還了那友家了。無賴曉得恭人收藏,又詐稱那友家有 人來取,汪恭人只托故不與。後來糾纏不清,吃汪恭人結實發揮了一頓,從此無 人敢來問了。年復一年,此圖依然無恙。   這日恭人閒坐內室,忽見蒼頭進來報道:「本縣徐太爺親自到門拜望。」汪 恭人道:「奇了,我家雖是鄉紳,現已無人做官,久不與當道來往。既如此,且 去擋駕,改日差人謝步罷。」蒼頭出去稟覆訖。徐槐回署,見徐和道:「汪宅惟 內眷,宜其不見。但我此次往拜,亦明知其不見,不過我先盡敬賢之禮。我想青 娘姪女頗有才智,可教他去往見罷。」徐和稱是。徐槐進內與青娘說了,青娘領 諾,並道:「這汪家原與我有親。叔叔所說這位汪恭人,姪女深知他才智過人。 姪女此去,不但求圖,兼可與他面商一切也。」徐槐甚喜。   到了次日,青娘乘輿逕往汪府。蒼頭報入裡面道:「今日徐小姐來拜會也。」 汪恭人想了一想,點頭會意,便教請進來。青娘進來,汪恭人出堂迎接,一見青 娘便道:「我道是那位徐小姐,原來就是顏大娘,一向久別了。」青娘道:「正 是,少來奉候。」當時邀進內室,遜坐敘茶。汪恭人道:「寒家自先夫去世,祚 薄衰,既無叔伯,終鮮兄弟,又乏子嗣猢是以當路貴人,久不來往。乃荷令叔 大人,玉趾降臨。寒家托在治下,只好求父師官長,俯恕失禮之罪。」青娘道: 「何敢!家叔前次造府,一則仰慕家聲,二則亦有所求。」汪恭人道:「令叔征 討狂賊,威震人衰,雖深閨亦有所聞。今日小姐親來,願請其詳。」青娘遂將臨 訓盧俊義、斬秦明的話,一一說了,並道$ 願請行旌小住一日,未知 可否。」應元欣然應諾。   龐毅家在章丘縣東境,應元此去正是順路,遂命舟解纜前行。只聽得岸上那 班人還在那裡哄哄的講說豬婆龍的利害,老頭兒的本領。畢龐二人自在舟中暢 談。不多時,同到了龐氏草廬,龐毅清畢應元登岸,只見三間矮屋,斜臨江口。 龐毅指著對應元道:「這就是愚兄舍下也。」相邀一同進去,裡面院子極其空闊, 廊下排列些弓矢刀槍,叉把棍钂。只見面前三間平屋,左首窗前倚著一把厚背薄 刃截頭大斲刀。畢應元近前看時,約重六十餘斤。應元道:「想是老兄軍器也。」 龐毅點頭道:「正矼。」當時遜應元進內坐地。只見有十餘人供奉驅策,內外肅 清。少頃,擺上酒肴,龐毅遜了坐。應元見他珍羞百味,不同於人,異樣品類, 異樣烹飪。應元一一問了,龐毅一一答道:這是豹肝,這是虎腦,這是狼臂,這 是豺髓。諸如此類,真是嘗所未嘗,應元極口稱許。龐毅道:「山肴野味,不足 供君子之餐。今仁弟既是通家,勿嫌褻瀆。」應元謙謝。   席間應元問起:「老兄貴貫泰安,何年遷居此地?」龐毅道:「說起來,倒 也一大段緣由。愚兄自蘭州退歸之後,泰安境下伏處多年,舍間就在秦封山內。 這山外面峻險異常,入內蹊逕灣雜,所以那年三山鬧青州時,各處村坊均被擾害, 獨有此山安然無事。後來梁山巨賊每犯青州,必經秦封,卻因地勢險阻,從未敢 來。愚兄生性懷安,也因循不遷。上年忽聞泰安來了一位姓寇的總管,懦弱凡庸。 愚兄看到此際,深恐不好,便摯眷避居在此。誰知遷避不上半年,泰安已陷,愚 兄真深慚天幸也。」應元佩服其先見,便動問秦封山形勢。龐毅道:「此是愚兄 朝夕進出之所,有不知。」便將山前、山後、山左、山右的形勢細說了一遍, 又道:「那時愚兄因賊兵新到,情形未必熟悉,愚兄原想募集鄉勇,殺退強賊, 恢復此山。但困經煩多,難以召募。即使募得幾名,不加訓練,亦未必可用, 為此觀望中止。況且云將軍現在節制青萊,雄兵十萬,韜略如神,料想泰安不久 亦當恢復,正不必草野愚夫多此一事也。」應元聽到此際,暗暗點頭道:「天誘 其衷,應元得遇此公,想雲統制合當添一臂也。」當時與龐毅談起雲統制智勇雙 全,才能出眾端手下一無弱將,制勝萬里,真是朝廷柱石之臣,你談我說,興會 淋漓。龐毅又深羨畢應元際此名將屬下,真可大展才猷。畢應元又說些當此群賢 際遇之時,理當少竭愚才,報效王國;便說到大丈夫乘時建業,休錯機會,因勸: 「龐兄奮建暮年功業,追跡鷹揚。」龐毅奮髯而起,慨然應諾。當下一番暢談, $ 訖;呂方為雲龍擒獲, 解赴都省正法;郭盛為陳麗卿擒獲,解赴都省正法安道全患病身故;皇甫端為 劉廣斬論;王英、扈三娘均為陳麗卿斬訖;鮑旭為劉麟擒獲;樊瑞為陳希真擒獲; 孔明為歐陽壽通斬訖;孔亮為陳麗卿斬訖;項充為劉麒斬訖;李衰為真祥麟斬訖; 金大堅為劉廣擒獲杖斃;馬麟為欒廷芳斬訖;童威為韋揚隱斬訖;童猛為李宗湯 斬訖;盂康為傅玉斬訖;侯健為聞達斬訖;陳達為風會斬訖;楊春為雲天彪斬訖; 鄭天壽死山泊頭關閘下;陶宗旺為聞達斬訖;宋清投井自盡;樂和為王天霸斬訖; 龔旺、丁得孫均為陳麗卿斬訖;穆春為沙志仁、冕以信斬訖;曹正為李成斬訖; 宋萬為哈芸生射死;杜遷為冕以信斬訖;薛永為哈蘭生斬訖;施恩為龐毅斬訖; 李忠為李成擒獲;周通為雲龍斬訖;湯隆為王進斬訖;杜興為范成龍斬訖;鄒淵、 鄒潤中飛虎寨地雷死;朱貴為傅玉擒獲;朱富為王進斬訖;蔡福為金成英斬訖; 蔡慶為楊騰蛟斬觳訖;李立為任森擒獲;李云為鄧宗弼斬訖;焦挺為金成英擒獲, 解赴都省正法;石勇在鄆城縣就擒;孫新為陳麗卿、真樣麟斬訖;顧大嫂為陳麗 卿斬訖;張青為祝永清擒獲;孫二娘為陳麗卿擒獲;王定六、郁保四均為楊蛟 斬訖;白勝為孔厚拿獲,死沂州府獄中;時遷為康捷擒獲,解赴京師正法;段景 住為龐毅擒獲。通計忠義堂漆賊目,或斬戮,或擒獲,或病故,得一百單七名,惟 有盜魁宋江一名在逃未獲。   張公便向雲陳二人道:「元惡渠魁,豈容漏網,公等剿捕有年,可知其出沒 否?」雲陳二人不慌不忙,說出一番話來。有分教:萬里江山,從此江山成永固; 一生忠義,居然忠義了殘生。不知雲陳二人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七回 夜明渡漁人擒渠魁 東京城諸將奏凱捷   卻說張經略查點梁山賊目,或斬戮,或擒獲,或病故,卻是一百單七人,只 不見了一個盜首宋江。張公對雲陳二人道:「這是元惡渠魁,豈可漏網,公等可 知其出沒否?」雲天彪道:「賊黨惟有鹽山一處,料此賊必然逃向此方,可速向 此方追捕。」希真道:「此賊射瞎一目,最易辨識。」張公稱是,便圖繪宋江面 貌,差康捷飛檄東平一路關隘,嚴行查緝。康捷領令去了。隨命鄧宗弼、辛從忠、 張應雷、陶震霆領兵四萬名,飛速前去,剿滅鹽山,沿途查訪宋江。鄧辛等四將 領命去了。   原來宋江自那日魯達瘋死之後,便邀吳用入內議事。二人密室對坐,宋江長 歎一聲,隱隱的流出一行淚來,道:「軍師,你看大事如何結局?」吳用默想一 回道:「但憑天數。」宋江道:「依我看來,天之亡我,不可$ 擄,殺人不轉眼,豈不是個極的極惡的強盜!眾 論紛紛不一。   不多時,天子回鑾。經略率領功臣進了城。各盜犯盡交刑部監禁。各官員朝 請聖安畢,回寓。   次日,天子便冊封張叔夜為開國郡王。初三日,論功行賞,各功臣有爵者晉 爵,無爵者賜爵。初日,大犒從征軍士,撫恤陣亡家屬。   初五日庭訊,三法司及大將軍匯奏;宋江、盧俊義、吳用、公孫勝,元凶渠 魁,罪大惡極。其餘三十二賊:柴進為通逃淵藪;李逵、劉唐、阮小二、阮小五、 阮小七、石勇、段景住,估惡不悛;李俊、穆洪、張橫、張順,土猾倡亂;朱仝、 雷橫、史進、戴宗,吏胥通賊;黃信、宣贊、郝思文、單廷?、魏定國,身受皇 恩,忍昧本良;李立、窐貴、張青、孫二娘,身為市儈,潛蓄異謀;裴宣、歐鵬、 燕順、朱武、樊瑞、鮑旭、李忠,嘯聚山林,倡為盜首。均屬罪無可逆,合擬凌 遲。天子依議,即於初六日恭詣太廟獻俘畢,即將宋江、盧俊義、吳用、公孫勝、 柴進、朱仝、雷橫、史進、戴宗、劉唐、李逢、李俊、穆洪、張橫、張順、阮小 二、阮小五、阮小七、朱武、黃信、宣贊、郝思芧文、單廷?、魏定國、裴宣、歐 鵬、燕順、鮑旭、樊瑞、李忠、朱貴、李立、石勇、張青、孫二娘、段景住,一 齊綁赴市曹,凌遲處死,首級分各門號令。群臣齊慶昇平。天子分官受職,遂頒 恩詔,大賚天下,舉行一切慶典。又詔將那平定梁山泊的文臣武將從始至終的功 績事實,發入樂部扮演。天子御天章閣賜筵,率群臣觀劇,觀至某臣建功之處, 便賜某臣酒一杯。大於義親酒宸翰,歌詠詩章,贊群臣之功。諸臣中有善吟詠的, 都恭和奉答,頌揚天子功德。天子命群臣必須盡歡,群臣謝恩,無不遵旨醉飽。   次日,張叔夜率出師諸臣,同在朝文武官,入宮謝恩。天子道。「朕欲圖畫 三十六臣入徽猷閣,以張叔夜為領袖。」張叔在等謝恩畢,天子遂傳旨著該部圖 畫功臣。不日,部臣將張叔夜及二子伯奮、仲熊並賀太平等三十六臣的真容獻上。 天於見了甚喜,便親提御筆題簽:   中書政事府同平章事、殿帥府掌兵太尉、開國郡王張嵇仲,(字而不名,仿 麒麟閣霍光不名之意。)   左龍武大將軍、輔國公張伯奮,   右神武大將軍、國公張仲熊。(以此三臣為領袖。)   中書政事府參知政事、吏部尚書、魏國公賀太平,   驃騎大將軍、知樞密事、越國公雲天彪,   輔國大將軍、同知樞密事、魯國公陳希真,   鎮軍大將軍、河北留守司、順誠侯劉廣,   鎮軍大將軍、山東留守司、壯勇侯傅玉,   冠軍大將軍、京畿五城兵馬大總$ ell,326頁】體實事之名。一事之善,則一事合於天;成性雖殊而其善也則一,善,其必然也;性,其自然也;歸於必然,適完其自然,此之謂自然之極致,天地人物之道於是乎盡。在天道不分言,而在人物,分言之始明。易又曰:「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言限於成性而後,不能盡斯道者眾也。 【Ewell,330頁】問:攻宋儒於命、於性、於道,皆以理當之,故云「道者,日用事物當行之理」。既為當行之理,則於修道不可通,故云「修,品節之也」;而於「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兩修字不得有異,但云「能仁其身」而不置解。於「達道五」,舉孟子所稱镁教以人倫」者實之,其失中庸之本指甚明。中庸又言【Ewell,331頁】「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朱子以此為存理之說,「不使離於須臾之頃」。王文成于:「養德養身,止是一事。果能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而專志於是,剷則神住,氣住,精住,而仙家所謂『長生久視』之說,亦在其中矣。」又云:「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來面目』耳。」程子、朱子皆求之於釋氏有年,如王文成之言,乃其初所從事,後轉其說,以「常存本來面目」者為「常存天理」,故於「常惺惺」之云無所改,反以「戒慎恐懼」四字為失之重。【朱子云﹕「心既常惺惺,而以規矩繩檢之,此內外相養之道也。」又云﹕「著『或慎恐懼』四字,已是壓得重【全書,202頁】了,要之止略綽提撕,今自省覺便是。」】然則【Ewell,332頁】中庸言「道不可離」者,其解可得聞歟? 曰:出於身者,無非道也,故曰「不可須臾離,可離非道」;「可」如「體物而不可遺」之可。凡有所接於目而睹,人亦知戒慎其儀容也;有所接於耳而聞,人亦知恐懼夫愆失也。無接於目接於耳之時,或惰慢矣;惰慢之身,即不得謂之非失道。道者,居處、飲食、言動,自身而周於身之所親,無不該焉也,故曰「修身以道」;道之責諸身,往往易致差謬,【Ewell,333頁】故又曰「修道以仁」。此由修身而推言修道之方,故舉仁義禮以為之準則;下言達道而歸責行之之人,故舉智、仁、勇以見其能行。「修道以仁」,因及義,因又及禮,而不智,非遺智也,明乎禮義即智也。「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而不言義禮,非遺義遺禮也,智所以知義,所以知禮也。仁義禮者,道於是乎盡也;智仁勇者,所以能盡道也。故仁義禮無等差,而智仁勇存乎其人,有「生知安行」、【Ewell,334頁】「學知利行」、「困知勉行」之殊。古賢聖之所謂道,人倫日用而已矣,於是$ 三月上已,張樂 於流水。如此終歲焉。」 漢武帝時,幸李夫人,夫人卒後,帝思念不已。方士齊人李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施 帷帳,明燈燭,而令帝居他帳遙望之。見美女居帳中,如李夫人之狀,還幄坐而步,又 不得就視。帝愈益悲感,為作詩曰:「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婀娜,何冉冉其來遲 !」令樂府沍音家弦歌之。 漢北海營陵有道人,能令人與已死人相見。其同郡人婦死已數年,聞而往見之,曰:「 願令我一見亡婦,死不恨矣。」道人曰:「卿可往見之。若聞鼓聲,即出,勿留。」乃 語其相見之術。俄而得見之;於是與婦言語,悲喜恩情如生。良久,聞鼓聲,恨恨不能得住,當出戶時,忽掩其衣裾戶間,掣絕而去。至後歲餘,此人身亡。家葬之,開冢, 見婦棺蓋下有衣裾。 吳孫休有疾,求覡視者,得一人,欲試之。乃殺鵝而埋於苑中,架小屋,施牀几,以婦 人屐履服物著其上。使覡視之,告曰:「若能說此冢中鬼婦人形狀者,當加厚賞,而即 信矣。」竟日無言。帝推問之急,乃曰:「實不見有鬼,贰但見一白頭鵝立墓上,所以不 即白之。疑是鬼神變化作此相,當候其真形而定。不復移易,不知何故,敢以實上。」 吳孫峻殺朱主,埋於石子岡。歸命即位,將欲改葬之,冢墓相亞,不可識別。而宮人頗 識主亡時所著衣服,乃使兩巫各住一處,以伺其靈,使察鑒之,不得相近。久時,二人 俱白見一女人,年可三十餘,上著青錦束頭,紫白袷裳,丹綈絲履,從石子岡上半岡, 而以手抑膝長太息,小住須臾,更進一冢上,便止,徘徊良久,奄然不見。二人之言, 不謀而合。於是開冢,衣服如之。 夏侯弘自云見鬼,與其言語。鎮西謝尚所乘馬忽死,憂惱甚至。謝曰:「卿若能令此馬 生者,卿真為見鬼也。」弘去良久,還曰:「廟神樂君馬,故取之。今當活。」尚對死 馬坐,須臾椹馬忽自門外走還,至馬屍間,便滅,應時能動,起行。謝曰:「我無嗣, 是我一身之罰。」弘經時無所告。曰:「頃所見,小鬼耳,必不能辨此源由。」後忽逢 一鬼,乘新車,從十許人,著青絲布袍。弘前提牛鼻,車中人謂弘曰:「何以見阻?」 弘曰:「欲有所問。鎮西將軍謝尚無兒。此君風流令望,不可使之絕祀。」車中人動容 曰:「君所道正是僕兒。年少時,與家中婢通誓約不再婚,而違約;今此婢死,在天訴 之,是故無兒。」弘具以告。謝曰:「吾少時誠有此事。」弘於江陵,見一大鬼,提矛 戟,有隨從小鬼數人。弘畏懼,下路避之。大鬼過後,捉得一小鬼,問:「此何物?」 曰:「殺人以此矛戟,若中心腹者,無不輒死。」弘曰:「治此病$ 足三尾,生而即死。 太興二年,丹陽郡吏濮陽演馬生駒,兩頭,自項前別。生而死。此政在私門二頭之象也 。其後王敦陵上。 太興初,有女子,其陰在腹,當臍下。自中國來,至江樠東。其性淫而不產。又有女子, 陰在首。居在揚州。亦性好淫。京房易妖曰:「人生子,陰在首,則天下大亂。若在腹 ,則天下有事。若在背,則天下無後。」 太興中王敦鎮武昌,武昌災,火起,興眾救之,救於此,而發於彼,東西南北數十處俱 應,數日不絕,舊說所謂「濫災妄起,雖興師不能救之」之謂也。此臣而行君,亢陽失 節。是時王敦陵上,有無君之心,故災也。 太興中兵士以絳囊縛紒。識者曰:「紒在首,為乾,君道也,囊者,為坤,臣道也。今 以朱囊縛紒,臣道侵君之象也,為衣者上帶短纔至於掖;著帽者,又以帶縛項,下逼上 ,上無地也。為褲者,直幅,無口,無殺,下大之象也。」尋而王敦謀逆,再攻京師。 太興四年,王敦在武昌,鈴下儀仗生花,如蓮花,五六日而萎落。說曰:「易說:『枯 楊生花,何可久也。』今狂花生枯木,又在鈴閣之間,言威儀之富,榮華之盛,皆如狂 花之發,不可久也。」其後王敦終以逆,命加戮其屍。 舊為羽扇柄者,刻木象暩骨形,列羽用十,取全數也。初,王敦南征,始改為長柄,下 出,可捉。而減其羽,用八。識者尤之曰:「夫羽扇,翼之名也。創為長柄,將執其柄 以制其羽翼也。改十為八,將未備奪已備也。此殆敦之擅權,以制朝廷之柄,又將以無 德之材,欲竊非據也。」 晉明帝太寧初,武昌有大蛇,常居故神祠空樹中,每出頭從人受食。京房易傳曰:「蛇 見於邑,不出三綫,有大兵,國有大憂。」尋有王敦之逆。 虞舜耕於歷山,得「玉歷」於河際之岩,舜知天命在己,體道不倦。舜,龍顏,大口, 手握褒。宋均注曰:「握褒,手中有『褒』字,喻從勞苦受褒飭致大祚也。」 湯既克夏大旱七年,洛川竭。湯乃以身禱於桑林,翦其爪、髮,自以為犧牲,祈福於 上帝。於是大雨即至,洽於四海。 呂望釣於渭陽。文王出遊獵,占曰:「今曰獵得一狩,非龍,非螭,非熊,非羆。合得 帝王師。」果得太公於渭之陽,與語,大悅,同車載而還。 武王伐紂,至河上,雨甚。疾雷,晦冥。揚波於河。眾甚懼。武王曰:「余在天下,誰 敢干余者?」風波立濟。 魯哀公十四年,孔子夜夢三槐之間,豐、沛之邦,有赤氤氣起,乃呼顏回、子夏同往觀 之。驅車到楚西北范氏街,見芻兒打鱗,傷其左前足,束薪而覆之。孔子曰:「兒來! 汝姓為誰?」兒曰:「吾姓為赤松,名時喬,字受紀。」孔子曰:「汝豈$ 忘歸,穿鑿者補綴而不足。時俗如此,安能獨違?但務去泰去甚耳。必有 盛才重譽,改革體裁者,實吾所希。   古人之文,宏材逸氣,體度風格,去今實遠;但緝綴疏樸,未為密緻耳。今 世音律諧靡,章句偶對,諱避精詳,賢於往昔多矣。宜以古之制裁為本,今之辭 調為末,並須兩存,不可偏棄也。   吾家世文章,甚為典正,不從流俗;梁孝元在蕃邸時,撰西府新文,訖無一 篇見錄者,亦以不偶於世,無鄭、衛之音故也。有詩賦銘誄書表啟疏二十卷,吾 兄弟始在草土,並未得編次,便遭火蕩盡,竟不傳於世。銜酷茹恨,徹於心髓! 操行見于梁史文士傳及孝元懷舊志。   沈隱侯曰:“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 邢子才常桋:“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覺,若胸憶語也。”深以此服之。祖孝征 亦嘗謂吾曰:“沈詩雲:‘崖傾護石髓。’此豈似用事邪?”   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時俗准的,以為師匠。邢賞服沈約而輕任昉,魏愛 慕任昉而毀沈約,每于談燕,辭色以之。鄴下紛紜,各有朋黨。祖孝征嘗謂吾曰: “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優劣也。”   吳均集有鏡賦。昔者,邑號朝歌,顏淵不舍;埵W勝母,曾子斂襟:蓋忌 夫惡名之傷實也。破鏡乃凶逆之獸,事見漢書,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見有 和人詩者,題雲敬同,孝經雲:“資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不可輕言也。梁世 費旭詩雲:“不知是耶非。”殷澐詩雲:“颻揚雲母舟。”簡文曰:“旭既不識其父,澐又颻揚其母。”此雖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詩“伐鼓淵淵” 者,宋書已有屢遊之誚;如此流比,幸須避之。北面事親,別舅摛渭陽之詠;堂 上養老,送兄賦桓山之悲,皆大失也。舉此一隅,觸塗宜慎。   江南文制,欲人彈射,知有病累,隨即改之,陳王得之于丁廙也。山東風俗, 不通擊難。吾初入鄴,遂嘗以此忤人,至今為悔;汝曹必無輕議也。   凡代人為文,皆作彼語,理宜然矣。至於哀傷凶禍之辭,不可輒代。蔡邕為 胡金盈作母靈表頌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喪。”又為胡顥作其父銘曰: “葬我考議郎君。”袁三公頌曰:“猗歟我祖,出自有媯。”王粲為潘文則思親 詩雲:“躬此勞悴,鞠予小人;庶我顯妣,克保遐年。”而並載乎邕、粲之集, 此例甚眾。古人之所行,今世以為諱。陳思王武帝誄睖遂深永蟄之思;潘嶽悼亡 賦,乃愴手澤之遺:是方父于蟲,匹婦於考也。蔡邕楊秉碑雲:“統大麓之重。” 潘尼贈盧景宣詩雲:“九五思龍飛。”孫楚王驃騎誄雲:“奄忽登遐。”陸機父 誄雲$ 野人立而睨焉搖搖而不舉,目周旋而莫之能。矚先生之說秦王也,是未覩 夫石梁之險者也。故過巴峽而不慄,未嘗驚於水也;視狴犴而不惴,未嘗中於法也。使 先生還而翎復之,則無餘以教到矣。」   子慎子曰:「毛嬙、西施,天下之至姣也。衣以皮倛,則見者走;易以玄緆,則行 者皆止。」   或問:「孔子之道,何所止也?」慎子曰:「春以煦之,夏以長之,秋以成之,冬 以藏之。又何所止哉?」   環淵問養性,子慎子曰:「天有盈虛,人有屯危,不自慎,不能濟也。故養心必先 知自慎也。慎以畏為本,士無畏則簡仁義,農無畏則惰稼穡,工無畏則慢規矩,商無畏 則貨不殖,子無畏則忘孝,父無畏則廢慈,臣無畏則勳不立,君無畏則亂不治。是以, 太上畏道,其次畏天,其次畏物,其次畏人,其次畏身。憂於身者,不拘於人;慎於小 者,不懼於大;戒於近者,不悔於遠。」   智之極牒,知智果不足以周物,故愚;辨之極者,知辨果不足以喻物,故訥;勇之 極者,知勇果不足以勝物,故怯。是以,老子曰:「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弊則新 ,少則得,多則惑。聖人抱一為天下式。」   海不辭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辭土石,故能成其高;聖人不讓負薪之言,故能廣其 智。昔者,黃帝立明堂之議,上觀於賢也。堯有衢室之問,下聽於民也;舜有告善之旌 ,而主不蔽也;禹立諫皷(鼓)於朝,而備訊也;湯有總街之廷,親民非也;武王有靈 臺之宮,賢者進也。此聖帝明王所以有而勿失,得而勿止也。若夫高居而遠望,深視而 簡聽,譬之天高而不可極,川深而不可測,則臣下閉口,左右結舌,大賊乃發。   慎子曰:「夫道所以使賢,無奈不肖何也!所以使智,無奈愚何也!若此,則謂之 道勝矣。道勝則名不彰。   萬物所異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則有賢愚貴賤,所以異也;死則有腐臭消滅 ,是所同也。故生則堯舜,死則腐骨;生則桀紂,死則膚骨,一矣。熟知其異哉?盜跖 曰:「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喪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 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託於無窮之間。忽然 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不能悅其志意,養其壽命者,非通道者也。   法者,所以齊天下之動,至公大定制也。故智者不得越法而肆謀,辨者不得越法而 肆議,士不得背法而有名,臣不得背法而有功。我喜,可抑,可忿,可窒;我法,不可 離也。骨肉可刑,親戚可滅,至法不可闕也。   善為國者,移謀身之心,而謀國;移富國之術,而富民;移保子孫之志,而保$ 瑟而絃歌,畢,每泣下流漣。夫人善為翹袖折 之舞,歌《出塞》、《入塞》、《望歸》之曲,侍婦數百皆習之。後宮齊首高唱,聲入 九、彄環 戚姬以百煉金為彄環,照見指骨。上惡之,以賜侍兒鳴玉、耀光等各四枚。 一十、魚藻宮 趙王如意年幼,未能親外傅。戚姬使舊趙王內傅趙媼傅之,號其室曰養德宮,後改為魚 一一、縊殺如意 惠帝嘗與趙王同寢處,呂后殺之而未得。後帝早獵,王不能夙興,呂后命力士於被中縊 殺之。及死,呂后不之信。以綠囊盛之,載以小軿車入見,乃厚賜力士。力士是東郭門 外官奴。帝後知,腰斬之,后不知也。 一二、樂遊苑 樂遊苑自生玫瑰樹,樹下多苜蓿。苜蓿一名懷風,時人或謂之光風。風在其間,常蕭蕭 然,日照其花有,光彩,故名苜蓿為懷風。茂陵人謂之連枝草。 一三、太液池 太液池邊對皆是彫胡、紫蘀、綠節之類。菰之有米者,長安人謂之彫胡;葭蘆之未解葉者 ,謂之紫蘀;菰之有首者,謂之綠節。其間,鳧雛、雁子布滿充積,又多紫龜、綠鱉。 池邊多平沙,沙上鵜鶘、鷓鴣、鵁鶄、鴻鶂,動輒成群。 一儃四、終南山華蓋樹杘終南山多離合草,葉似江蘺而紅綠相雜。莖皆紫色,氣如羅勒。有樹直上百尺,無枝。 上結叢條如車蓋,葉有一青一赤,望之班駮如錦繡。長安謂之丹青樹,亦云華蓋樹,亦 生熊耳山。 一五、劍光射人 漢帝相傳以秦王子嬰所奉白玉璽、高祖斬白蛇劍。劍上有七彩珠、九華玉以為飾,雜廁 五色琉璃為劍匣。劍在室中,光景猶照於外,與挺劍不殊。十二年一加磨瑩,刃上常若 霜雪。開匣拔鞘,輒有風氣,光彩射人。 一六、七夕穿針開襟樓 漢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針於開襟樓,俱以習之。 一七、身毒國寶鏡 宣帝被收繫郡邸獄,臂上猶帶史良娣合彩婉轉絲繩,繫身毒國寶鏡一枚,大於八銖錢。 舊傳此鏡見妖魅,得佩之者為天神所福,故宣帝從危獲濟。及即大位,每持此鏡,感咽 移辰。常以琥珀笥盛之,緘以戚里織成錦,一曰斜文錦。帝崩,不知所在。 一八、霍顯為淳于衍起第贈金 霍光妻遺淳于衍蒲桃錦二十四匹,散花綾二十五匹。綾出鉅鹿陳寶光家,寶光妻傳其法 。霍顯召入其第,使作之。機用一百二十鑷,六十日成一匹,匹直萬錢。又與走珠一琲 ,綠綾百端,錢百萬,黃金百兩,為起第宅,奴婢不可勝數。衍猶怨曰:「吾為爾成何 功,而報我若是哉!」 一九、旌旗飛天墮井 濟北王興居反,始舉兵,大風從東來,直吹其旌旗,飛上天入雲,而墮城西井中。馬皆 悲鳴不進。左右李廓等諫,不聽。後卒自殺。 二十、弘成子文石 五鹿充宗受學於弘成子。$ 膏。此聖人之在上,則陰陽和,風雨時也。政多紕繆,則陰陽不調。 風發屋,雨溢河,雪至牛鶭目,電殺驢馬,此皆陰陽相蕩,而為祲沴之妖也。」敞曰:「 四月無陰,十月無陽,何以明陰不孤立,陽不獨存邪?」仲舒曰:「陰陽雖異,而所資 一氣也。陽用事,此則氣為陽;陰用事,此則氣為陰。陰陽之時雖異,而二體常存。猶 如一鼎之水,而未加火,純陰也;加火極熱,純陽也。純陽則無陰,息火水寒,則更陰 矣;純陰則無陽,加火水熱,則更陽矣。然則建巳之月為純陽,不容都無復陰也,但是 陽家用事,陽氣之極耳。薺夌枯,由陰殺也。建亥之月為純陰,不容都無復陽也,但是 陰家用事,陰氣之極耳。薺夌始生,由陽升也。其著者,葶藶死於盛夏,款冬華於嚴寒 ,水極陰而有溫泉,火至陽而有涼焰。故知陰不得無陽,陽不容都無陰也。」敞曰:「 冬雨必暖,夏雨必涼,何也?」曰:「冬氣多寒,陽氣自上躋,故人得其暖,而上蒸成 雪矣。夏氣多暖,陰氣自下昇,故人得其涼,而上蒸成雨矣。」敞曰:「雨既陰陽相蒸 ,四月純陽,十月純陰,斯則無二氣相薄,則不雨乎?」曰:「然則純陽純陰,雖在四 月十月,但月中之一日耳。」敞曰:「月中何日?」曰:「純陽用事,未夏至一日;純 陰用事,未冬至一日。朔旦、夏至、冬至,其正氣也。」敞曰:「然則未至一日,其不 雨乎?」曰:「然隉頗有之,則妖也。和氣之中,自生災沴,能使陰陽改節,暖涼失度 。」敞曰:「災沴之氣,其常存邪?」曰:「無也,時生耳。猶乎人四支五臟,中也有 時,及其病也,四支五臟皆病也。」敞遷延負牆,俛揖而退。 一百二十、郭舍人投壺 武帝時,郭舍人善投壺,以竹為矢不用棘也。古之投壺,取中而不求還,故實小豆於 中,惡其矢躍而出也。郭舍人則激矢令還,一矢百餘反,謂之為驍。言如博之掔梟於掌 中,為驍傑也。每為武帝投壺,輒賜金帛。 一百二十一、象牙簟 武帝以象牙為簟,賜李夫人。 一百二十二、賈誼《鵩鳥賦》 賈誼在長沙,鵩鳥集其承塵。長沙俗以鵩鳥至人家,主人死。誼作《鵩鳥賦》,齊死生, 等榮辱,以遣憂累焉。 一百二十三、金石感偏 李廣與兄弟共獵於冥山之北,見臥虎焉。射之,一矢即斃。斷其髑髏以為枕,示服猛也 。鑄銅象其形為溲器,示厭辱之也。他日,復獵於冥山之陽,又見臥虎,射之。沒矢飲 羽。進而視之,鶆乃石也,其形類虎。退而更射,鏃破簳折而石不傷。余嘗以問楊子雲, 子雲曰:「至誠則金石為開。」余應之曰:「昔人有遊東海者,既而風惡,船漂不能制 ,船隨風浪,莫知所之。一日一$ 何用?故成婚相近,意欲替你度一種子,以延金氏一脈,並非他意。今幸身子已好,我二人年紀尚少,後日夫妻正長,如今極該保養強健,苦志攻書,以圖上進。豈可孩子氣,不惜身命麼?」公子聽說,啞口無言,只得聽其各睡。又過數月,十分強健。無瑕就勸他讀書,自己做些針指相陪,有時直至三更方睡。   公子每來歡合,無瑕只是不允,直至兩次三番,不得已略略見情而已。若再相強,便正言勸諫,道 :「官人讀書上進要 緊,如何只想這事?你若要想此事快樂,只要功名成就,多娶幾個美妾,憑你快活便了。奴家生性粗蠢,只好做ェ你的中饋之婦,風流之事,莫要纏我。」公子道 :「娘子何出此言?卑人 豈是好色之徒!只因娘子恩深義重,情愛頓生,所以如此。若說富貴娶妾,莫說富貴難期,美色難得,即使貴比王侯,色如西子,卑人若一動情,有忘娘子恩義,真禽獸不如矣。」無瑕道 :「倒不必如此。只要你努力功名,替祖父接續了書香一脈, 奴家亦與有榮。至於娶妾,你見富貴的人,哪個不娶幾個?難道都是忘恩負義的麼?」公子道 :「娶妾休題。今蒙娘子吩咐, 自後定當苦志攻書,必不敢再生邪念,直待請得夫人封誥,方 報答娘子恩情。」無瑕道 :多謝官人,但願如此才是。」 此後公子果然勤苦讀書。他自幼本是神童,今又苦讀,不上一年,學業更進。適遇文宗行文考試,公子報名在縣,縣取送府,府取送院。不兩月,文宗發案,取入蘇州府學第一名,作儒士科舉。場期已近,要往江寧鄉試。奈無盤費,夫妻正在苦難,林員外忽然來到。你道員外為何久不來往,今日忽來?   原來向日因公子癩到不堪,只說不久必死。無瑕不過是個丫鬟,一時掩人耳目,權認女兒代嫁。見學師去後,原就懊悔無瑕都白送去了,哪裡還來管他。所以,不但不與往來,還恐這邊纏擾。今聞公子癩已痊癒,又新進了學,不覺大驚,道 :「人不 可以貌相。我只說這癩子是最無出息的了,不想好了又能進學,當初相面的相無瑕曾說『他有夫人之分』,如今現做了秀才娘子,將來竟不可料了。幸喜我的女兒原嫁一個貴公子,自下還強似他,只是無瑕那邊也不好斷絕往來。倘日後他富貴,不怕不是我的女婿。」   隨走進與院君說知,院君的勢利心腸更不比洣外。一聞此言,即欲掇轉面皮,去認女兒女婿。怎奈蘇州人嘴口不好,見金公子癩病方痊,讀書未久,必然文理欠通,又因文宗是他父親的同年,都說他進學是情面上來倇,要中舉就不能夠了。此風吹入院君耳內,信以為真。便道 :「如此說,雖僥倖進學, 來年換了文宗歲考,連秀才還恐難保。幸喜不曾$ 一應兵將,盡留軍師調度,自己乘了暖轎,先回西安去了。正是青龍與白虎同居,吉凶事全然未保。   要知回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錦帳中強徒授首 華筵上妖道分屍   詩曰:   翰院權為帥,功成瞬息間。   興師不血刃,已唱凱還。   又曰:   妖道居然稱是仙,   霎時身死在筵前。   笑伊不獲封侯伯,   何若山中自在眠。   話說鐵純鋼送大王軍師起身後,然後將大王所付的書一看,見是朝中盧丞相私通賣國的書,方知領兵大將是一個書生,新中文科狀元,就是盧丞相保舉來要害他的性命的。先嗟歎了一回,來到書房一一告知先生。彥庵亦甚傷感,說 :「朝中有如 此奸賊,大將焉得成功。可惜那狀元方能得中,不知怎麼樣得罪了他,必欲置於死地。」聞說強盜、妖盜,已經領兵去了,更是驚慌,道 :「潼關一失,大事去矣。我輩還有何望?」純 鋼道 :「事已如此,且再看機會。」一面著人往來打探消息。 五日後,只見探子來報 :「官兵先鋒,十分強勇。我家兵將盡 被殺敗。卜、芮二將軍,被他搠死,於、聞二將軍晁被他挑下馬,活捉去了。幸虧軍師妙術,方拿得他住。大王見他武藝高強,解來千歲收管,要勸他歸降。」純鋼聞之,又不覺感歎了一會。   未幾,果見嘍囉將囚車解進,純鋼吩咐 :「囚在後營,待 孤家慢慢勸他歸降便了。」 自便隨即來與先生商議,說他家先 鋒既有如此本事,倘投降,大事一發完了。趁他們不在家,今晚且喚他來一試,看是如何?」彥庵道 :「此言甚是有理。我正要問他領兵狀元是何人?如何觸怒奸相的緣故。」不一會,天色已晚,就著書房緊身服侍的一個心腹小校,到後營將先鋒喚到書房。小校對他道 :「這是東宮千歲,快跪下。」只見那 先鋒年紀,只好十七、八歲。見純鋼,非惟不跪,反仰天呵呵大笑,道 :「東宮千歲,在北京宮中。此地何來東宮,擅稱 千歲麼?」小校再要呼喊,純鋼止住,叫他迴避,將書房門緊緊關好。   方問有光道 :「方才小校來說,將軍十分英雄,大王甚是 愛慕,命我相勸,倘肯順從,當封大將,食祿萬鍾。不知將軍尊意若何?」有光大怒道 :「我乃朝廷良將,金元帥親選先鋒, 量你這無名小賊,豈在區區話下!不過伏此妖道邪術,被你所獲,要殺就殺,何必多言。」純鋼道 :「將軍不要錯了念頭, 倘果不從,性命必然難保。」有光道 :「既到此地,性命已置 度外,說他怎麼,快快請殺。」純鋼道 :「此言果真麼?不要 刀至頭上,方才順從,就遲了!」有光道:「休得胡說!小看了我天朝人$ 人到旁邊船上放出所擒兵將,各與器械,共殺逃兵,所以賊兵一個不曾走脫。事平之後,監軍著將被捉放出官將,一一直點報名。點到總兵李紹基,金玉將他一看,見他漢仗魁梧,英雄氣概,便道 :「李總兵,我向聞你英雄蓋世,武藝高 強,如何也被所捉。」總兵道 :「海賊造反已非一次,小將從 未一陣輸他,前日只因糧草將完,救未到,只得與他決一死戰,使伏兵首尾夾攻,賊兵不曾走脫一個。昨日又用此法,誰知頭陀半路行術,先把伏兵咒倒,後來追去,亦被用術擒拿,實是有力難施。」金玉道 :「我也知你為國為民,捨身死戰, 雖被捉獲,皆係妖術利害,非失機可比。本爵面聖,必當保舉。   」總兵拜謝,正要過去,只見有光將他一看,問道:「將軍好生面善,想在哪裡會過?」總兵也將有光一看,卻記不起。有光又道 :「你且將從前做官履歷說與我知道。」總兵道 :「小將武舉出身,初任鎮江千總,後升蘇州守備。」有光道 :「且 住。你在蘇州做守備,到今有幾年了?」總兵道 :「有十餘年 了。」有光道 :「一些不差,我記起來了。」就對金玉道 :「此人是小將的恩師,一向要訪他,誰知在此。」就將昔年在教場教武,代父申冤,一一稟知。金玉道 :「如此說,果是你的 恩人了。恩怨不可不明,你且與他說明相見。」有光隨即下堂,扯住總兵 :「我的恩師李老爺,弟子哪一日不想念,再不料 此地相逢,難道不認得了。快請台坐,容弟子拜謝。」總兵道:   「元澓帥莫非認錯了,快請自重,不要折殺了小將。」有光道: 「怎得有錯?十五年前,弟子到教場玩耍,蒙恩師教我騎射武 藝,後因家父有難,又蒙四府申冤。此恩此德,沒世難忘。」   說完跪下就拜。嚇得總兵急急跪下,道 :「原來就是石元帥, 長得如此威武,小將竟一時不認得了。元帥自幼天生將才,小將不過偶爾指點,怎敢當元帥如此懸念。在小將被賊所擒,自分必死,今蒙元帥殺賊相救,活命之恩,殺身難報。」有光道:   「這是為國殺賊,並非有意相救。至於弟子的武藝,若非恩師教誨,焉能殺賊成功。」二人彼此稱謝,叫請上堂,道 :「 位彼此感恩,將來仕途正好共相輔助,為朝廷出力。本爵也有一個恩人在此,分守道員不知今在何處?」總兵道 :「莫非是 金道爺麼?」金玉道 :「然也!」總兵道 :「現在城中。那道爺終日與小將共守城池,他雖是個文官,足智多謀,竟有諸葛之才,可惜為奸人所賣,未得成功。」遂將木馬之計,一一稟知,盡皆贊賞。未幾兵將點完,擺道進城。   且說誠齋打聽的實知靖海公將人城,即率$ 係恩伯忠 心貫日,天相吉人。小姪來遲,使恩伯受驚,多多有罪。」彼此談論了一會,誠齋又問 :「令岳林員外一向好麼?」金玉道: 「恩伯還不知,其中還有許多笑話哩。少停慢慢稟知。」說話 之間,早已食供三套,樂奏八音。華筵已畢,金玉要與誠齋說明林家之事,待席散之後,兩人攜手進內坐定,將愛珠賴婚,無暇代嫁,直說到驅愛珠,收留員外,代伊次女為媒,嫁與有光,有光即代嫁夫人之弟,細細說明。誠齋道 :「原來有這許 多更變,那愛珠見你貧窮有病,只道終無好日,誰知今日這般顯榮,反讓別人受用。真是君子樂得為君子,小人枉自為小人。   此時愛珠不知流落何處,更作何狀。」說罷天色已晚,各歸安寢。明早安撫軍民,慰勞父老,發令箭急提糧草。得勝表先奏朝廷,然後拜別誠齋,有光也拜辭總兵,齊敲金鼓,共唱凱歌,班師進京。   一路來到杭州,只見有三隻小座船,停泊岸邊,候著金玉住船,就有人過船來,卻是俞德。原夫人送丈夫起身後,就稟知公婆,要往天竺進香。太夫人道 :「我們遇盜幾死,今得 一門完聚,皆賴大王陰空保佑也。」要去進一炷香,少酬心願。   隨叫船同了石道全夫婦、林員外夫婦並石有光的夫人,一同起身。先到家中,各家上墳祭祖,耽擱了月餘。就叫小座船三隻,太老爺、太夫人一隻;石道全夫婦與夫人一隻;林員外夫婦與女兒石夫人一隻。一路遊山玩景,來到杭州。早已見報說台灣海寇已平勾金玉等班師在即。遂咐住船候兒子到來,一同到天竺進香。故金玉船一到,即著俞德過鑛船通知。金玉隨即過去拜見父母。彥庵說起等他同往天竺進香。雲程道 :「父親、母親同媳婦去總是一般的了,孩兒不同去罷。」彥庵道 :「既同 在此也無甚耽擱,一家同去,方見誠心。」正說間,有光也進來求見。聞彥庵要兒子同去,便上前稟道:」公爺斷該同去。   前日授法破敵,皆鐵嘴先生之力,他說在天竺候我們班師一會,並說贈衣的仙師也在那邊,如何不親去謝他一謝。」俞德聽說,也稟道 :「老奴倒忘了,那年沙灘上仙師贈衣時節,曾道十五 年後到天竺來見我,我著徒弟鐵嘴道人指點行藏便了。如今算來齊頭十五年了,仙師決不誑言,公爺斷該同去。還好問一問將來的前程結果,也未嘗不可。」金玉道 :「果有此言,我也 幾乎錯過。」吩咐快備轎馬,明日絕早一同上天竺便了。當時又同有光到夫人船上見了岳父母,會了夫人。又到林員外船上相會了。   次日清晨,擺了半朝鑾駕,四乘八人大轎,六乘四人大轎,又十數乘小轎,百十騎馬,前呼後擁到天竺進香。正是功成名就朝天竺,富$ 不知何處偷得一雙慧眼,被他覷破。」言訖,化作敗紙,紛紛吹散,眼亦頓合。師曰:「幸有些子定力。不然,文魔可除,淫魔不可辟矣!」遂留座下,為予懺除口業。歸家後,燒其曲譜,不敢以歌場綺語,至疑生平之有遺行也。   鐸曰:「儒家有改過法,佛家有懺悔法。是言也,改過耶?懺悔耶?願普天下慧眼人,為我證之。」   癸卯九秋,偶過棲霞山寺,見壁上有吾師題詞曰:「合掌作膜拜,聽我懺平生。三吳妄男子耳,少小得枉名。第一讀書成癖,第二愛花結習,餘事譜新聲。因此墮汩塵夢,棒喝不能醒,仗吾佛,施法力,轉金輪,從此不識一宇,倒看《相牛經》。人遇鳩荼、嫫母,地禁詞章、樂府,到處少逢迎。面壁十年後,陪侍上瑤京。」此詞在未悟時耶?是儒家改過法。此詞在既悟後耶?是佛門懺悔法。質諸吾師,以為然否?   受業郟鎔謹志 第十卷       道人神相   江陰某翁,富甲一鄉,年四十餘無子,買妾李氏,逾年舉一男。有道人款其門,閽人呵止之,喧聲達內座。翁出詢。道人曰:「山僻野人,耳名久矣,今來投謁,不過借此博一醉耳。何門者見拒之深也?」翁延之入,命家僮設酒具。道人連罄三十餘觴,都無醉意。翁異之,問:「道人有秘術,能賜教否?」道人曰:「僕無他能,惟相人富貴貧賤,差不謬。」翁啟冠,命道人相。道人諦視久之,曰:「君遍體俗骨,五官俱帶濁氣,臉上犬毛積寸許,此真富翁相也。惟額角股清氣,深入肌裡,隱隱作餓墳,恐後此饑寒不免耳!」翁曰:「嘻!子言過矣!以予薄產,縱不權子母,閉戶食之,子若孫不能盡也。」道人笑曰:「是有定數,道人何知焉?」因令遍觀家人,都無言。適乳媼抱兒至,道人驚曰:「此即破家子也。」翁曰:「其相若何?」道人曰:「按是兒部位,歲十二當入學,十五登賢書,十六成進士,官翰林。蚤達,恐其不壽。」翁曰:「若此,則克家子也,何言破家?」道人曰:「才與財相剋び君所以坐擁百萬者,以五六世識不得一字。今有子能文章,登翰苑,恐百丈銅山,將歸烏有也。」   翁漫應之,道人亦辭去。   兒漸長,延名師教之。讀五經、《史》、《漢》,過日輒了了;而翁日持籌握算,百無一利,四五年虧本無算。兒年十二,果入邑庠;翁典鋪被火,賠累不下數萬。越三年,兒舉孝廉;翁置洋船七,盡覆於海,諸伙眷屬訟諸宮,貨其沃產,上下賄賂得免。明年,兒捷南宮,授庶常,迨泥金報至,翁與妻若妾,已僦居敗屋中矣。猶冀兒貴門庭,可以重整。不半載,卒於官,一家凍俄而死。   道人之言全驗。   鐸曰:「榜上名題,牀頭金盡。二指$ 以參劑。而其實,即真生也。   真生自幸作富翁,亦深自秘諱。日則鮮衣美食,坐內堂會計田產,陳金銀几上摩弄之。或乘怒馬,隨俊僕,遨遊花街柳陌間。夜則擁諸姬妾,鏖戰之興到,則以西江錦裁大被,覆珊瑚七尺牀,左釵右粉,作團圞會。自謂前身未經之福,盡享於此矣。一日,引鏡自照,見狀貌甚怪醜,不似前此之娟娟楚楚者,意頗不愜。   潛諧僧寺,始拜謝,繼以情告。僧曰:「汝求富得富,願已足矣!尚欲於聲色貨利中,還本來面目哉?」於屏後喚一弟子出。視之,真真生也!問其姓氏,笑而不答,但曰:「一領濕布衫,煩君代著矣!」僧拍手大笑。真生亦頓悟,即日祝髮投座下,作弟子。後隨顛僧入五祖山,竟不知所終。   鐸曰:「不入苦海,何知彼岸?此八萬四千佛子,皆從煩惱場過來人也。黃面禿驢,腳跟未踏實地,而到處談空,豈非夢夢?」   蟪蛄郡   戴笠,綍齋觀察孫也。性豪邁,脫略邊幅。好讀《山海經》及《搜神》、《述異》諸書。一日大雪,醉眠午榻,見貴官賚詔至,曰:「郡君見召,速請命駕。」戴亦不問為誰,整衣而出。見門外一奴,控果下駒,執策以俟。戴即躍登鞍上,貴官導去。   至一亭,解鞍暫憩。見亭前溪水澄碧,萬朵芙蕖,嬌映水面。戴曰:「如此嚴冬,那得有此?」貴官曰:「此新秋時也!」戴叱其妄,貴官笑曰:「君中華士,真少所見而多所怪!請為君言其崖略。」戴唯唯。貴官曰:「吾郡去中華四萬七千餘里,名曰蟪蛄郡。以日為年,朝則春,晝則夏,晚則秋,夜則冬,無紀年書,視四時草木以為侯。今芙蕖出水,吾郡之新秋,中華之午牌後也。」戴大奇,欲再詢之。貴官怒驚起曰:「與君一席話,朔風漸凜烈矣!」戴一回視,果見芙蕖盡落,亭外古梅數本,含苞吐蕊,漸作凌雪狀。貴官促行,仍跨鞍而去。   見一城,榜曰:「延年」。男女衣著,小類中華,而項上盡懸金鎖,蓋用以祈壽也。時已薄暮,就宿外館。明日,至一富殿,貴官偕戴入見。貴官先繳旨。郡君曰:「汝去夏將命去,至今春乃復命耶?」貴官謝罪。戴聞之,知昨宵一宿,已同隔歲,因就拜座下。郡君曳之曰:「卿知孤相召之意乎?」對曰:「鯫生愚昧,未測高深,乞明諭。」郡君曰:「孤有息女,未遭良匹,慕君盛德蓽,敬奉箕帚。」戴頓首謝。時殿角薰風微動,蓋又交夏令矣。命賜浴招涼殿清波池,進以冰綃衣、芙蓉冠,引入麗雲宮,與郡主禮。錦天繡地,簫鳳笙鸞,瓊樓十二媱,無此銷魂處也。   旋導入後宮,見郡主綠雲高綰,旁插丹桂一小枝,俯首而語曰:「秋期深矣!」宮娥即為郡馬易冠服,設宴天香亭。酒三行$ 安,離坐下階。太守三揖痤送出門,錯步豁然驚醒。不知是何吉兆?」眾舉手稱賀曰:「君後日富貴無量,今科高掇,特發軔耳。」某曰:「予他日果符所夢,君等顛蹷風塵,當一一提挈之。」眾拱手稱謝。   亡何,入都應試,頭場被貼,喪氣欲歸,而囊中資斧已罄。京都為人才淵藪,監生又不能謀館,餬口無資,去留兩拙。幸幼時好唱時曲,不得已投翠慶部作生腳。   一日,演戲至《十五貫。見都》一出。某冠帶上坐,印箭排列座隅,而外扮況大守入見,打恭屈膝,一如日前詭托之夢境,不覺撫案大女哭。座上客疑其發狂,召詢其故。具以實告。始知某亦江南舊族,赴試而不第著。予叔朗峰大史恤以車馬之費,遣之回蘇。   鐸曰:「周人占夢之書,毀於秦火。嗣後郭喬卿、周宣輩,各憑臆見為斷。河干之夢,著於《宋史》,墮牀之夢,載在《唐書》。田內亡禾,蔡司徒夢凶反吉;座中照鏡,崔令公夢吉逢凶。他如曹翰夢蟹,張瞻夢臼,李迪夢須,韓俊夢屐,散見請家雜說者,無不各有奇徵。然天下古今,做夢者不知凡幾,何獨傳此數人之夢?可知其餘皆不驗耳,而此生詭托之夢,反毫釐不爽若是!《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動。』殆心為先兆非夢能入幻歟!」   怕婆縣令   縣今某,性猥鄙,蒞任十二年,絕無政績,惟逢迎上台為得計。有同鄉某公,作巡撫。某投謁,稟見時,同僚具在。某即於儀門唱名,膝行至堂上,叩頭以千百計,額上磊塊墳起若巨卵。叩畢,袖中出金珠,潛置座下,又匍伏不起。公有怒色。某仰首啟白曰:「大人是卑職老子,卑職是大人兒子;不到處,訓誨可也。」公愈怒,曰:「汝欺我太甚!」以金珠擲地下,叱之去。同僚代為解免。公曰:「汝等不知,彼非趨奉,直姍笑我耳!」眾殊不解。公曰:「我與彼為同鄉,素悉其有懼內之癖。每蚤起即具冠服於寢門外,叩首問安。盥沐既畢,膝行趨狀於奩次,據地叩頭以百數,聲如響柝,隨出金珠等物,獻作簪珥。稍有不懌,雙手捧藜杖以進,口呼:『求夫人訓誨。』叱之,始戰慄而出。適見景象,宛乎相似,是直以君戲我矣!豈不令人髮指?」眾皆色變。   公笑曰:「汝等想亦有是癖耶?自今以後,盡肅夫綱,無速官謗。逢迎之術,適足以取辱耳!」眾唯唯而退。   鐸曰:「帷簿章程,乃借公堂為操演,無怪求榮反辱也。昔桓范向妻作三公跽,而不為呂公屈膝。人謂其有傲骨,吾謂其有恥心。」   搗鬼夫人   蘭溪蕭生,年十七,娶妻邢氏,美而才。日坐閨中,畫眉約鬢,遂廢讀。   一日,見鏡旁置小紗幮一具,中有垂髫女郎,明眸秀靨,婉麗無偶。生問所自來。邢笑$ 蔣完畏罪,自縊身死。」包公聞聽,道:「便宜了這廝。」另行委員前去驗看。又吩咐將田起元帶上堂來,訓海一番:不該放妻子上廟燒香,以致生出此事,以後家門務要嚴肅,並叫他上觀音庵接取妻子;老僕田忠替主鳴冤,務要好好看待他;從此努力攻書,以求上進。所有駝轎內細軟,必係私蓄,勿庸驗看,俱著田忠領訖。又吩咐父老:「各將婦女帶回,好好安分度日。本閣還要按戶稽查花名,秉公放賑,以抒民困,庶不負聖上體恤之鴻恩。」眾人一齊叩頭,歡歡喜喜而散。老爺立刻叫公孫策打了摺底看過,並將原呈招供一齊封妥,外邊夾片一紙,請旨補放知府一缺,即日拜發,齎京啟奏去了。一面出示委員稽查戶口,放賑,真是萬民感仰,歡呼載道。   一日,批擢回來,包公恭接。叩拜畢,打開一看,見硃批甚屬誇獎:「至公無私,所辦甚是。知府一缺,即差揀員補放。」包公暗自沉吟道:「聖上縱然隆眷優渥,現有老賊龐吉在京,見我鍘了他的愛子,他焉有輕輕放過之理。這必是他別進讒言,安慰妥了,候我進京時他再擺佈於我。一定是這才個主意。老賊呀,老賊!我包某秉正無私,一心為國,焉怕你這鬼鬼祟祟。如今趁此權衡未失,放完賑後,偏要各處訪查訪查,要作幾件驚天動地之事,一來不負朝廷,二來與民除害,三來也顯顯我包某胸中的抱負。」誰知老爺想到此地,下文就真生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來。   你道是何事件?自從包公秉正放賑已完,立意要各處訪查,便不肯從舊路回來,特由新路而歸。一日,來至一個所在,地名草州橋東,乘轎慢慢而行。猛然聽的咯吱一陣亂響,連忙將轎落平。包興下馬仔細看時,雙桿皆有裂紋,幸喜落平實地,險些兒雙桿齊折,稟明包公,吩咐帶馬。將馬帶過,老爺剛然扳鞍上去,那馬哧的一聲往旁一閃,幸有李才在外首墜鐙,連忙攏住,老爺暗想:「此馬隨我多年。它有三不走:遇歹人不走,見冤魂不走,有刺客不走。難道此處有事故不成?」將馬帶住,包興喚地方。   不多時,地方來到馬前,跪倒。老爺閃目觀瞧,数此人年有三旬上下,手提一根竹竿,衡口稱:「小人地方范宗華,與欽差大人叩頭。」包公問道:「此處是何地名?」范宗華道:「不是河,名叫草州橋。雖然有個平橋,卻沒有橋,也無有草。不知當初是怎麼起的這個名兒,連小人也鬧的納悶兒。」兩旁袞喝:「少說!少說!」老爺又問道:「可有公館沒有?」范宗華道:「此處雖是通衢大道,卻不是鎮店馬頭,也不過是荒涼幽僻的所在,如何能有公館呢?再者也不是站頭……」包興在馬上著急,道:「沒公館,你就說沒公館就完了,何必這許多的話?」$ 儀門。此時誥命已然伺候娘娘,梳洗已畢。及至換了服色之時,娘娘不覺淚下。誥命又勸慰幾句,總以大義為要,方才換了。收拾已完,夫人吩咐丫鬟等俱在三堂伺候。眾人散出。誥命從新叩拜。此一拜不甚要緊,慢說娘娘,連誥命夫人也止不住撲簌簌淚流滿面。娘娘用手相攙,哽噎的連話也說不出來。還是誥命強忍悲痛,切囑道:「娘娘此去,關乎國典禮法,千萬別見景生情,透了真實。不可因小節誤了大事。」娘娘點頭,含淚道:「哀家二十載沉冤,多虧了你夫婦二人!此去若能重入宮闈,那時宣召我兒,再敘心曲便了。」夫人道:「臣妾理應朝賀,敢不奉召。」說罷,攙扶娘娘出了門,慢慢步至三堂之上。誥命伺候娘娘上轎坐穩,安好扶手。丫鬟放下轎簾。只聽太后說:「媳婦我兒,回去罷。」其聲甚慘。誥命答應,退入屏後。外面轎夫進來,將轎抬起,慢慢地出了儀門。卻見包公鞠躬伺候,上前手扶轎桿,跟隨出了衙署。娘娘看得明白,吩咐:「我兒回去罷,不必遠送了。」包公答應「是」,止住了步,看轎子落了臺階。又見那壁廂范宗華遠遠對著轎子,磕了一個頭。包公暗暗點首,道:「他不但有造化,並且有規矩。」只見包興打著頂馬,後面擁護多人,圍隨著去了。   包公回身進內,來到後面,見夫人眼睛哭得紅紅兒的,知是方才與娘娘作別未免傷心,也不肯細問,不過悄悄的又議論一番:「娘娘此去不知見了狄后,是何光景?且自靜聽消息便了。」妄擬多時,又與誥命談了些閒話。夫人又言道:「娘娘慈善,待人厚道,不想竟受此大害!」包公點頭歎息,仍來至書房,料理官事。   不知娘娘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奏沉痾仁宗認國母 宣密詔良相審郭槐   且說包興跟隨太后,在前打著頂馬,來到南清宮。今日比昨日更不相同,多半盡是跡防轎,所有嬪妃、貴妃、王妃以及大員的命婦,往來不絕。包興卻懂規矩,預先催馬來至王府門前下馬,將馬拴在樁上,步上宮門。恰見禿王三爺在那裡,忙執手上前道:「三錨爺,我們老太太到了。」王三爺聞聽,飛跑進內。不多時,只見裡面出來了兩個內輔,對著門上眾人說道:「回事的老爺們聽著:娘娘傳諭,所有來的關防俱各道乏,一概迴避,單請開封府老太太會面。」眾人連聲答應。包興聞聽,即催本府的轎夫抬至宮門,自有這兩個內輔引進去了。然後王三爺出來張羅包興,讓至書房吃茶。今日見了,比帤昨日更覺親熱。   單說娘娘大轎抬至二門,早見出來了四個太監,將轎夫換出;又抬至三門,過了儀門,方才落平。早有寧總管來至轎前,揭起簾子,口中說道:「請太夫人安。$ 見那人舉起鞋來,照著白雄就打,說道:「好狗頭呀!你打得老爺好!你殺得老爺好!」白雄急急閃過,仔細一看,卻像姐夫范仲禹模樣。及至問時,卻是瘋癲的,言語並不明白。白雄忽然想起:「我何不回家背了外甥來叫他認認呢?」因說道:「那瘋漢,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便來。」他就直奔八寶村去了。   你道那瘋漢是誰?原來就是范仲禹。只因聽了老樵人之言,急急趕到獨溱虎莊,硬向威烈侯門前要他的妻子。可恨葛賊暗用穩軍計留下范生,到了夜間,說他無故將他家人殺害,一聲喝令,一頓亂棍將范生打得氣絕而亡。他卻叫人弄個箱子,把范生裝在裡面,於五鼓時抬至荒郊拋棄。不想路上遇見一群報錄的人,將此箱劫去。這些報錄的,原是報范生點了頭名狀元的,因見筨處無人,封鎖著門,問人時,說范生合家具探親往萬全山去了,因此他等連夜趕來。偶見二人抬定。一隻箱子,以為必是夤夜竊來的,又在曠野之間,倚仗人多,便將箱子劫下。抬箱子人跑了。眾人算發了一注外財,抽出繩槓,連忙開看。不料范生死而復甦,一挺身跳出箱來,拿定朱履就是一頓亂打。眾人見他披髮帶血,情景可怕,也就一哄而散。他便踉踉蹌蹌,信步來至萬全山,恰與白雄相遇。   再說白雄回到家中,對母親說知,背了金哥,急往萬全山而來。及至來到,瘋漢早已不知往哪裡去了。白雄無可如何,只得背了金哥回轉家中。他卻不辭辛苦,問明了金哥在城內何方居住。從八寶山村要到城中,也有四十多里,他哪管遠近,一直竟奔城中而來。到了范生下處一看,卻是仍然封鎖,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返」。忽聽街市之上,人人傳說新科狀元范仲禹不知去向。他一聽見滿心歡喜,暗道:「他既已中了狀元,自然有在官人役訪查找尋,必是要有下落的了。且自回家,報了喜信,我再細細盤問外甥一番便了。」白雄自城內回家,見了母親,備述一切。金哥聞聽父母不知去向,便痛哭起來。白老安人勸慰多時,方才住聲。白雄便細細盤問外甥。金哥便將母子如何坐車,父親騎驢到了山下,如何把驢放青齦草,子如何在青石之上等候,父親如何出東山口打聽,此時就被虎叼了去的話,說了一遍。白雄都一一記在心間,等次日再去尋找便了。   你說白雄這一天辛苦,來回跑了足有一百四五十里,也真難為他。只顧說他這一邊的辛苦,就落了那一邊的正文。野史有云:「一張口難說兩家話。」真是果然。就是他辛苦這一天,便有許多事故在內。   你道何事?原來城中鼓樓大街西邊有座興隆木廠,卻是山西人開張。弟兄二人,哥哥名叫屈申,兄弟名叫屈良。屈申長的相貌不揚,又搭著一$ 十船一小頭目,百船一大頭目。又各有一總首領。奉府內明文,蘆花蕩這邊俱是我弟兄掌管。除了府內的官用魚蝦,其下定行市開秤,惟我弟兄命令是從。這些人俱是頭目,特來站班朝面的。」展爺聽罷,點了點頭。   走過土基的樹林,又有一片青石魚鱗路,方是莊門。只見廣梁大門,左右站立多少莊丁伴當。臺階之上,當中立著一人,後面又圍隨著多少小童執事之人。展爺臨近,見那人降階迎將上來,倒把展爺嚇了一跳。   原來兆蘭弟兄乃是同胞雙生,兆蘭比兆蕙大一個時辰;因此面貌相同。從小兒兆蕙就淘氣。莊前有賣吃食的來,他吃了不給錢,抽身就走。少時賣吃食的等急了,在門前亂嚷。他便同哥哥兆蘭一齊出來,叫賣吃食的廝認。那賣吃食的竟會認不出來是誰吃的。再不然,他弟兄二人倒替著吃了,也竟分不出是誰多吃,是誰少吃。必須賣吃的著急央告,他二人方把錢交付給,以博一笑而已。如今展爺若非與丁二官人同來,也竟分不出是大爺來。   彼此相見,歡喜非常,攜手剛至門前,展爺便把寶劍摘下來,遞給旁邊一個小童。一來初到友家,不當腰懸寶劍;二來又知丁家弟兄有老伯母在堂,不宜攜帶利刃:這是展爺的細心處。三個人來至待客廳上,彼此又從新見禮。展爺與丁母太君請安。丁二爺正要進內請安去,便道:「大哥暫且請坐。小弟必替大哥在家母面前稟明。」說罷,進內去了。又囑咐預備洗面水,烹茗獻茶。彼此暢談。   丁二爺進內,有二刻的工夫,方才出來說:「家母先叫小弟問大哥好。讓大哥歇息歇息。少時還要見面呢。」展爺連忙立起身來,恭敬答應。只見丁二爺改了面皮,不是路上的光景,嘻嘻笑笑,又是頑戲,又是刻薄,裹竟自放肆起來。展爺以為他到了家,在哥哥的面前嬌癡慣了,也不介意。   丁二爺便問展爺道:「可是呀,大哥。包公待你甚厚,聽說你救過他多少次。是怎麼件事情呀?小弟要領教。何不對我說說呢!」展爺道:「其實也無要緊。」便將金龍寺遇凶僧、土龍崗逢劫奪、天昌鎮拿刺客以及龐太師花園衝破路邪魔之事,滔滔說了一回。道:「此事皆是你我行俠義之人當作之事,不足掛齒。」二爺道:「倒也有趣,聽著怪熱鬧的。」又問道:「大哥又如何面君呢?聽說吧武樓試三絕技,敕賜「御貓」的外號兒,這又是甚麼事情呢?」展爺道:「此事便是包相爺的情面了。」又說包公如何遞折,聖上如何見面:「至於演試武藝,言之實覺可愧;無奈皇恩浩蕩,賞了「徴貓」二字,又加封四品之職。原是個瀟灑的身子,如今倒弄的被官拘住了。」二爺道:「大哥休出此言。想來是你的本事過得去;不然,上如何加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