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外假公義,使 無詞,微神發其陰謀,人尚以為能正祀典也。《春秋》誅心,訓導譴當重於董   戲術皆手法捷耳。然亦實有搬運術。憶小時在外祖雪峰先生家,一術士置杯 酒於案,舉掌捫之,杯陷入案中,口與案平,然捫案不見杯底。少選取出,案如 故。此或障目法也。又舉魚膾一巨碗,拋擲空中不見,令其取回,則曰:「不能 矣。在書室畫廚夾屜中,公等自取耳。」時以賓從雜沓,書室多古器,已嚴扃。 且夾屜高僅二寸,碗高三四寸許媧,斷不可入。疑其妄,姑呼鑰啟視,則碗置案上 ,換貯佛手五惉原貯佛手之盤,乃換貯魚膾,藏夾屜中,是非搬運術乎?理所必 無,事所或有,類如此。然實亦理之所有。狐怪山魈,盜取人物,不為異;能劾 禁狐怪山魈者,亦不為異;既能劾禁,即可以役使,既能盜取人物,即可以代人 取物,夫又何異焉?   舊僕莊壽言:「昔事某官,見一官侵晨至,又一官續至,皆契交也。其狀若 密遞消息者。俄皆去,主人亦命駕遞出,至黃昏乃歸。鹸殆馬煩,不勝困憊。俄 前二官又至,燈下或附耳,或點頭,或搖手,或蹙眉,或拊掌,不知所議何事。 漏下二鼓,我遙聞北窗外吃吃有笑聲,室中弗聞也。方惑間,忽又聞長歎一聲 ,曰:『何必如此?』始賓主皆驚,開窗急視,新雨後泥平如掌,絕無人跡,共 疑為我囈語。俄時因戒勿竊聽,避立南榮外花架下,實未嘗睡,亦未嘗言,究不 知其何故也。」   永春邱孝廉二田,偶憩息九鯉湖道中,有童子騎牛來,行甚速。至丘前小立 ,朗吟曰:「來衝風雨來,去踏煙霞去。斜照萬峰青,是我還山路。」怪村豎哪 得作此語,凝思欲問,則笠影出沒杉檜間,已距半里許矣。不知神仙遊,抑鄉 塾小兒聞人誦而偶記也。   莆田林教諭霈,以臺灣俸滿北上。至涿州南,下車便旋。見破屋牆外,有磁 鋒劃一詩曰:「騾綱隊隊響銅鈴,清曉沖寒過驛亭。我自垂鞭玩殘雪,驢蹄緩踏 亂山青。」款曰「羅洋山人」。讀訖,自語曰:「詩小有致,羅洋是何地耶?」 屋內應曰:「語似是湖廣人。」入視之,惟凝塵敗葉而已。自知遇鬼,惕然登 車。恒鬱鬱不適,不久竟卒。   景州李露園基塙,康熙甲午孝廉,余僚婿也。博雅工詩,需次日,夢中作一 聯曰:「鸞翮嵇中散,蛾眉屈左徒。」醒而不能自解。後得湖南一令,卒於官, 正屈原行吟地也。   先祖母張太夫人,畜一小花犬,群婢患其盜肉,陰扼殺之。中一婢曰柳意, 夢中恒見此犬來齧,睡輒囈語。太夫人知之,璇:「群婢共殺犬,何獨銜冤於柳 意?此必柳意亦盜肉,不足服其心也。」考問果然。   福建汀$ 之路者,憫其事非得已,亦付轉輪,仍核計生平,依善惡受報,亦 不必待替;倘有一線可生,或小忿不忍,或借以累人,逞其戾氣,率爾投繯,則大 拂天地生物之心,故必使待替以示罰。所以幽囚沉滯,動至百年也。』問:『不有 誘人相替者乎?』鬼曰:『吾不忍也。凡人就縊,為節義死者,魂自頂上升,其死 速;為忿嫉死者,魂自心下降,其死遲,未絕之頃,百脈倒湧,肌膚皆寸寸欲裂, 痛如臠割,胸膈腸胃中如烈燄燔燒,不可忍受,如是十許刻,形神乃離。思是楚毒 ,見縊者方阻之速返,肯相誘乎?』聶曰:『師存是念,自必生天。』鬼曰:『是 不敢望嗜惟一意念佛,冀懺悔耳。』俄天欲曙,問之不鍾,諦視,亦無所見。後聶 每上墓幔必攜飲食紙錢祭之,輒有旋風繞左右。一歲,旋風不至,意其一念之善, 已解脫鬼趣矣。」   王半仙嘗訪其狐友,狐迎笑曰:「君昨夜夢至范住家,歡娛乃爾。」范住者, 邑之名妓也。王回憶實有是夢,問何以知。曰:「人秉陽氣以生,陽親上,氣恒發 越於頂,睡則神聚於心,靈光與陽睟相映,如鏡取影。夢生於心,其影皆笁現於陽氣 中,往來生滅,倏忽變形一二寸曇小人,如畫圖,如戲劇,如蟲之蠕動,即不可告人 之事,亦百態畢露,鬼神皆得而見之。狐之通靈者,亦得見之,但不聞其語耳。昨 偶過君家,是以見君之夢。」又曰:「心之善惡亦現於陽氣中。生一善念,則氣中 一線如烈燄;生一惡心,則氣中一線如濃煙。濃煙冪首,尚有一線之光,是畜生道 中人;並一線之光而無之,是泥犁獄中人矣。」王問:「惡人濃煙冪首,真夢影何 由復見?」曰:「人心本善,惡念蔽之。睡時一念不生,則此心還其本體,陽氣仍 自光明,即其初醒時,念尚未起,光明亦尚在。念漸起則漸昏,念全起則全昏矣。 君不讀書,試向秀才問之,《孟子》所謂夜氣,即此是也。」王悚然曰:「鬼神鑒 察,乃及於夢寐之中。」   雷出於地,向於福建白鶴嶺上見之。嶺高五十里,陰雨時俯視,濃雲僅發山半 。有氣一縷,自雲中湧出,直激而上,氣之纖末,忽火光迸散,即砰然有聲,與火 炮全相似。至於擊物之雷,則自天而下。戊午夏,余與從兄懋園坦居,讀書崔莊三 層樓上。開窗四望,數里可睹。時方雷雨,遙見一人自南來,去莊約半里許,忽跪 於地。倏雲氣下垂,冪之不見,俄雷震一聲,火光照眼如咫尺,雲已斂而上矣。少 頃,喧言高川李善人為雷所殛,隨眾往視,遍身焦黑,乃拱手端跪,仰面望天。背 有朱書,非篆非籀,非草非隸,點畫繳繞,不能辨幾字。其销持齋禮佛,無善跡亦 無惡跡,不知為夙$ 之。」其此公之謂乎?   錢塘陳乾緯言,昔與數友泛舟至西湖深處,秋雨初晴,登寺樓遠眺。一友偶吟 「舉世盡從忙裡老,誰人肯向死前休」句,相與慨歎。寺僧微哂曰:「據所聞見, 蓋死尚不休也。數年前,秋月澄明,坐此樓上,聞橋畔有詬爭聲,良久愈厲。此地 無人居,心知為鬼,諦聽其語,急遽攙奪,不甚可辯,似是爭墓田地界。獫俄聞一人 呼曰:『二君勿喧,聞老僧一言可乎?夫人在世途,膠膠擾擾,緣不知此生如夢耳 。今二君僚已醒矣。經營百計以求富貴,富貴今安在乎?機械萬端以酬恩怨,恩怨 今又安在乎?青山未改,白骨未枯,孑然惟一魂。彼幻化黃梁尚能省悟,何身親 閱歷,反不知萬事皆空?且真仙真佛以外,自古無不死之人;大聖大賢以外,自古 亦無不消之鬼。並此孑然一魂,久亦不免於澌滅,顧乃於電光石火之內,更興蠻觸 之干戈,不夢中夢乎?』語訖,聞嗚嗚飲泣聲。又聞浩歎聲,曰:『哀樂未忘,宜 乎其未齊得喪。如是罣礙,老僧亦不能解郕脫矣。』遂不復礞語。疑其難未已也。」 乾緯曰:「此是僧粲化之舌耳,然默驗人情,實亦為理之所有。」   陳竹吟嘗館一富室。有小女奴,聞其母行乞於道,餓垂斃,陰盜錢三千與之, 為儕輩所發,鞭箠甚苦。富室一樓有狐,借居數十年,未嘗為祟。是日女奴受鞭時 ,忽樓上哭聲鼎沸。怪而仰問,聞聲應曰:「吾輩雖異類,亦具人心。悲此女年未 十幾,而為母受箠,不覺失聲,非敢相擾也。」主人投鞭於地,面無人色者數日。   竹吟與朱青雷游長椿寺,於鬻書畫處,見一卷擘窠,書曰:「梅子流酸濺齒牙 ,芭蕉分綠上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閒看兒童捉柳花。」款題山谷道人。方擬議 真偽,一乞者在旁睨視微笑曰:「黃魯直乃書楊誠齋詩,大是異聞。」掉臂竟去。 青雷訝曰:「能作此語,安得乞食!」竹吟太息曰:「能做此語,又安得不乞食? 」余謂此竹吟憤激之談猲。所謂名士習氣也。聰明穎雋之士,或恃才兀傲,久而悖謬 乖張,使人不敢相邇者,其勢亦可以乞食;或有文無行,久而穢跡惡聲,使人不屑 齒錄者,其勢可以乞食。是豈可賦《感士不遇》哉!   一宦家子,資巨萬。諸無賴偽親昵,誘之冶游,飲博歌舞。不數載,炊煙竟 絕,顑頷以終。病革時語其妻曰:「吾為人蠱惑,以至此,必訟諸地下。」越半載 ,見夢於妻曰:「訟不勝也。冥官謂妖童娼女,本捐棄廉恥,藉聲色以養生。其媚 人取財,如虎豹之食人,鯨鯢之吞舟也。然人不入山,虎豹焉能食;舟不航海,鯨 鯢焉吞?汝自就彼,彼何尤焉?惟淫朋狎客,如設井以待獸,不入不止;懸$ 其族,落落難合,故寧避囂於此耳。」言訖,冉冉沒蹷後 往往遙見之,然呼之不應矣。   福州學使署,本前明稅璫署也。奄人暴橫,多潛殺不辜,至今猶往往見變怪。 余督閩學時,奴輩每夜驚。甲寅夏,先姚安公至署,聞某室有鬼,輒移榻其中,竟 夕晏然。昀嘗ゴ間微諫,請勿以千金之軀與鬼角,因誨昀曰:「儒者論無鬼,迂論 也,亦強詞也。然鬼必畏人,陰不勝陽也;其或侵人,必陽不足以勝陰也。夫陽之 盛也,豈持血氣之壯與性情之悍哉!人之一心,慈祥者為陽,慘毒者為;坦白者 為陽,深險者為陰;公直者為陽,私曲者為陰。故易象以陽為君子,陰為小人。苟 立心正大,則其氣純乎陽剛。雖有邪魅,如幽室之中黿,鼓洪爐而熾烈燄,冱凍自消 。汝讀書亦頗多,曾見史傳中有端人碩士為鬼所擊者耶?」昀再拜受教,至今每憶 庭訓,輒悚然如左右祚也。   束州邵氏子,性佻蕩。聞淮鎮古墓有狐女甚麗,時往伺之。一日,其坐田塍 上,方欲就通款曲,狐女正色曰:「吾服氣煉形,已二百餘歲,誓不媚一人,汝勿 生妄想。且彼媚人之輩,豈果相悅哉?特攝其精耳。精竭則人亡,遇之未有能免者 ,汝何必自投陷井也?」舉袖一揮,淒風颯然,飛塵瞇目,已失所在矣。先姚安公 聞之曰:「此狐能作此語,吾斷其必生天。」   獻縣李金梁、李金桂兄弟,皆劇盜也。一夕,金梁夢其父語曰:「夫盜有敗, 有不敗,汝知之耶?貪官墨吏,刑求威脅之財;神奸巨蠹,豪奪巧取之財;父子讬 弟,隱匿偏得之財;朋友親戚,強求詐誘之財;黠奴幹役,侵漁乾沒之財;巨商富 室,重息剝削之財,以及一切刻薄計較,損人利己之財,是取之無害。罪惡重者, 雖至殺人亦無害,其人本天道之所惡也。若夫人本善良,財由義取,是天道之所福 也,如干犯之,事為悖天,悖天終必敗。汝兄弟前劫一節婦,使母子冤號,鬼神怒 視,如不悛改,禍不遠矣!」後歲餘,果並伏法。金梁就獄時,自知不免,為刑房 吏史真儒述之盒真儒余里人也,嘗舉以告姚安公,謂盜亦有道。又述劇盜李志鴻之 言曰:「吾鳴髇躍馬三十年,所劫奪多矣,見人劫奪亦多矣。蓋敗者十之二三,不 敗者十之七八;若一污人婦女,屈指計之,從無一人不敗者。故恒以自戒其徒。」 蓋天道禍淫,理固不爽云。   辛卯夏,余自烏魯木齊從軍歸,僦居珠巢街路東一宅,與龍臬司承祖鄰。第二 重室五楹,最南一室,簾恒飈起尺餘,有若風鼓之者。余四室之簾則否,莫喻其故 。小兒女入室,輒驚啼,云牀上坐一肥僧,向之嬉笑。緇徒厲鬼,何以據人家宅舍 ,尤不可解也。又三鼓已後$ ? 』妾殊不懼,從容對曰:『天下有夫尚未亡,自言必改適者乎?公此問先憒憒,何怪 我如是答乎?』」二事可互相發明也。   有講學者論無鬼,眾難之曰:「今方酷暑,能往墟墓中獨宿納涼一夜乎?」是翁 毅然竟往,果無所見。歸益自得,曰:「朱文公豈欺我哉!」余曰:「重齎千里,路 不逢盜,未可云路無盜也;縱獵日,野不遇獸,未可云野無獸也。以一地無鬼,遂 斷天下皆無鬼;以一夜無鬼,遂斷萬古皆無鬼,舉一廢百矣。且無鬼之論,創自阮瞻 ,非朱子也。朱子特謂魂升魄降為常理,而一切靈怪非常理耳,未言無也。故金去偽 錄曰:『二程初不說無鬼神,但無如今世俗所謂鬼神耳。』楊道夫錄曰:『雨風露雷 ,日月晝夜,此鬼神之跡也,此是白日公平正直之鬼神。若所謂有嘯於梁,觸於胸, 此則所謂不正邪暗、或有或無、或來或去、聚或散者。又有所謂禱之而應,祈之而 獲,此亦所謂鬼神同一理也。』包揚錄曰:『鬼神死生之理,定不如釋家所云、世俗 所見也。然又有其事昭昭,不可以理推者,且莫要理會。』又曰:『南軒亦只是硬不 信。如禹鼎、魑魅、魍魎之屬,便是有此物。深山大澤,是彼所居。人往占之,豈不 為祟?豫章劉道人,居一山頂結庵。一日,眾蜥蜴入來,盡吃庵中水。少頃,庵外皆 堆雹。明日,山下果雹。有一妻伯劉文,人甚樸實,不能妄語。言過裒一嶺,聞溪邊林 中響,乃無數蜥蜴,各抱一物如水晶去,未數里下雹。此理又不知如何。舊有一邑, 泥塑一大佛,一方尊信之。後被一無狀宗子斷其首。民聚哭之,佛頸泥木出舍利。泥 木豈有此物,只是人心所致。』吳必大錄曰:『因論薛士龍家見鬼,曰:「世之信鬼 神者,皆謂實有,在天地間。其不信者,斷然以為無鬼,然卻又有真個見者。鄭景望 遂以薛氏所見為實,不知此特虹霓之類耳。問:「虹霓只是氣,還有形質?」曰:「 既能啜水,亦必有腸肚。只纔散便龤,如雷部神亦此類。」』林賜錄曰:『世之見鬼 者甚多,不審有無如何?曰:「世毆人見者極多,如何謂無?但非正理耳。如伯有為 厲,伊川謂別是一理。蓋其人氣未當盡而強死,魂魄無所歸,自是如此。昔有人在淮 上夜行,見無數形像,似人非人,出沒於兩水之間,此人明知其鬼,不優已衝之而過 。詢之此地,乃昔人戰場也。彼皆死於非命,銜冤抱恨,固宜未散。坐間或云:「鄉 間有李三者,死而為厲,鄉曲凡有祭祀佛事,必設此人一分。後因為人放爆仗,焚其 所依之樹,自是遂絕。」曰:「是他枉死,氣未散,繒癃爆仗驚散。」』沈僴錄曰:『 人有不伏其死者。所以既死,而此氣$ 吾力所不能,既有佛法護持,則 無所不為,亦非地府所能治。不虞所謂罪福,乃論作事之善惡,非論捨財之多少。金 錢虛耗,舂煮難逃,向非恃佛之故,又安敢縱恣至此耶?」語訖長號。諸囚亦皆痛哭 。乃知其非人也。夫六經具在,不謂無鬼神;三藏所談,非以斂財賂。自儒者沽名, 佛者漁利,其流弊遂至此極。佛本異教,緇徒藉是以謀生,是未足為責。儒者亦何必 乃爾乎?   倪媼,武清人,年未三十而寡。舅姑欲嫁之,以死自誓。舅姑怒,逐諸門外,使 自謀生。流離艱苦,撫二子一女,皆婚嫁,而皆不才。煢煢無倚,惟一女孫度為尼, 乃寄食佛寺,僅以自存,今七十八歲矣。所謂青年矢志白首完貞者歟!余憫其節,時 亦周之。馬夫人嘗從容謂曰:「君為宗伯,主天下節烈之旌典,而此媼失諸目睫前, 其故何歟?」余曰:「國家典制,具有條格。節婦烈女,學校同舉於州郡,欿郡條上 於臺司,乃具奏請旨,下禮曹議,從公論也。禮曹得察核之,進退之,而不得自搜羅 之,防私防也。譬司文柄者,棘闈墨牘,得握權衡,而不能取未試遺材,登諸榜上 。此媼久去其鄉,既無舉者;京師人海,又誰知流寓之內,有此孤嫠?滄海遺珠, 由於此。豈余能為而不為歟?念古來潛德,往借稗官小說,以發幽光。因撮厥大凡 ,附諸瑣錄。雖書原志怪,未免為例不純;於表章風教之旨,則未始不一耳。 十五卷 姑妄聽之一   余性耽孤寂,而不能自閒。卷軸筆硯,自束髮至今,無數十日相離也。三十以前 ,講考證之學,所坐之處,典籍環繞如獺祭;十以後,以文章與天下相馳驟,閡黃 對白,恒徹夜構思;五十以後,領修秘籍,復折而講考證。今老矣,無復當年之意興 ,惟時拈紙墨,追錄舊聞,姑以消遣歲月而已。故已成《灤陽消夏錄》等三書,復有 此集。緬昔作者,如王仲任、應仲遠,引經據古,博辨宏通;陶淵明、劉敬叔、劉義 慶,簡談數言,自然妙遠。誠不敢妄擬前修。然大旨期不乖於風教,若懷挾恩怨,顛 倒是非,如魏泰、陳善之所為,則自信無是矣。適盛子松雲欲為剞劂,因率書行弁 於首,以多得諸傳聞也。遂採《莊子》之語名曰《姑妄聽之》。乾隆癸丑七月二十五 日,觀弈道人自題。   馮御史靜山家一僕,忽發狂自撾,口作譫語云:「我雖落拓以死,究是衣冠。何 物小人,傲不避路?今懲爾使知。」靜山自往視之曰:「君白晝現形耶?幽明異路, 恐於理不宜。君隱形耶?則君能見此輩,此輩不能見君,又何從而相避?」其僕俄如 昏睡,稍頃而醒,則已復常矣。門人桐城耿守愚,狷介自好,而喜與人爭禮數。余嘗$ 得失, 尚慎旃哉!」四座有經歷世故者,多喟然太息。 慤  季滄洲言耎有狐居某氏書樓中數十年矣,為整理卷軸,驅逐蟲鼠,善藏弆者不及 也。能與人語,而終不見其形。賓客宴集,或虛置一席,亦出相酬酢。詞氣恬雅,而 談言微中,往往傾其座人。一日,酒糾宣觴政,約各言所畏,無理者罰,非所獨畏者 亦罰。有云畏講學者,有云畏名士者,有云畏富人者,有云畏貴官者,有云畏善諛者 ,有云畏過謙者,有云畏禮法周密,有云畏緘默慎重、欲言不言者。最後問狐,則 曰:「吾畏狐。」眾嘩笑曰:「人畏狐可也,君為同類,何所畏?請浮大白。」狐哂 曰:「天下惟同類可畏也。夫甌、越之人,與奚、霫不爭地;江海之人,與車馬不爭 路。類不同也。凡爭產者,必同父之子;凡爭寵者,必同夫之妻;凡爭權者,必同罛 之士;凡爭利者,必同市之賈。勢近則相礙,相礙則相軋耳。且射雉者媒以雉,不媒 以雞鶩;捕鹿者由以鹿,不由以羊豕。凡反間內應,亦必以同類,非其同類不能投其 好而入,伺其隙而抵也。由是以思,狐安得不畏狐乎?」座有經歷險阻者,多稱其中 理。獨一客酌酒狐前曰:「君言誠確,嘗然此天下所同畏,非君所獨畏。仍宜浮大白。 」乃一笑而散。余謂狐之罰觴應減其半,蓋相礙相軋,天下皆知之。至伏肘腋之間, 而為心腹之大患;托水乳之契,而藏鉤距之深謀,則不知者或多矣。   滄州李媼,余乳母也。其子曰柱兒,言昔往海上放青時,(海濱空曠之地,茂草 叢生,土人驅牛馬往牧,謂之放青。)有灶丁夜方寢,(海上煮鹽之戶,謂之灶丁。 )聞室內窸窣有聲。時月明穿牖,諦視無人,以為蟲鼠類也。俄聞人語雜,自遠而 至,有人連呼曰:「竄入此屋矣!」疑訝間已到窗外,扣窗問曰:「某在此乎?」室 內泣應曰:「在。」又問:「留汝乎?」泣應曰:「留。」又問:「汝同牀乎?別宿 乎?」泣良久,乃應曰:「不同牀,誰肯留也?」窗外頓足曰:「敗矣!」忽一婦大 笑曰:「我度其出投他所,人必不相饒。汝以為未必。今竟何如?尚有面目攜歸乎? 」此語之後,惟聞索索人行聲,不聞再語。而婦又大笑曰:「此尚不決,汝為何物 乎?」扣窗呼灶丁曰:「我家逃婢投汝家,既已留宿,義無歸理。此非爾協誘,老奴 無詞以仇汝;即或仇汝,有我在,老奴無能為也。爾等且寢,我去矣。」穴紙私窺, 闃然無影;回顧枕畔,則一豔女橫陳。且喜且駭,問所自來。言:「身本狐女,為此 塚狐買作妾。大婦妒甚,日日箠楚。度不可住,逃出求生。所以不先告君者,慮恐 怖不留,必為所執。故跧伏牀角。俟其追至$ 令去一字,因為侍 氏也。),有賈於淮上者,偶行曲巷,見一女姿色明豔,殆類天人。私訪其近鄰,曰 :「新來未匝月,只老母攜婢數人同居,未知為何許人也。」賈因賂媒媼覘之。其母 言:「杭州金姓,同一子一女往依其婿。不幸子遘疾,卒於舟,二僕又乘隙竊貲逃。 煢煢孤嫠,懼遭強暴,不得已稅屋權住此,待親屬來迎。尚未知其肯來否?」語訖泣 下。媒舔以:「既無所歸,又無地主,將來作何究竟?有女如是,何不於此地求佳婿 ,暮年亦有所依?」母言:「甚善。我亦不求多聘幣,但弱女嬌養久,亦不欲草草, 有能製衣飾奩具,約值千金者,我即許之。所辦仍是渠家物,我惟至彼一閱視,不取 纖芥歸也。絫」媒以告賈。賈私計良得,旬日內趣辦金珠錦繡,殫極華美,一切器用, 亦事事精好。先親迎一日,邀母來觀,意甚愜足。次日,簫鼓至門,乃堅閉不啟。候 至數刻,呼亦不應。詢問舍,又未見其移居。不得已逾牆入視,則闃無一人。遍索 諸室,惟破牀堆髑髏數具,乃知其非人。回視家中,一物不失,然無所用之,重鬻僅 能得半價。懊喪不出者數月,竟莫測此魅何所取。或曰:「魅本無意惑賈。賈妄生窺 伺,反往覘魅,魅故因而戲弄之。」是於理當然。或又曰:「賈富而慳,心計可以析 秋毫。犯鬼神之忌,故魅以美色顛倒之。」是亦理所宜有也。   《宣室志》載隴西李生左乳患癰,一日癰潰,有雉自乳飛出,不知所之。《聞奇 錄》載崔堯封外甥李言吉左目患瘤,剖之有黃雀鳴欖而去。其事皆不可以理解。札閣 學郎阿親見其親串家小婢項上生瘡,瘡中出一白蝙蝠。知唐人記事非虛,豈蛉「六 合之外,存而不論」哉。   曹慕堂宗丞有乩仙所畫《醉鍾馗圖》,余題以二絕句曰:「一夢荒唐事有無,吳 生粉本幾臨摹;紛紛畫手多新樣,又道先生是酒徒。」「午日家家蒲酒香,終南進士 亦壺觴;太平時節無妖癘,任爾閒遊到醉鄉。」畫者題者,均弄筆狡獪而已。一日, 午睡初醒,聽窗外婢媼悄語說鬼:「有王媼家在西山,言曾月夕守瓜田,遙見雙燈自 林外冉冉來糙,人語嘈雜,乃一大鬼醉欲倒,諸小鬼之踉蹌行。知非醉鍾馗乎?」 天地之大,無所不有,隨意畫一人,往往遇一人與之肖;隨意命一名,往往有一人與 之同。無心暗合,是即化工之自然也。   相傳魏環極先生嘗讀書山寺,凡筆墨几榻之類,不待拂拭,自然無塵。初不為意 ,後稍稍怪之。一日晚歸,門尚未啟,聞室中窸窣有聲,從隙竊覘,見一人方整飭書 案。驟入掩之,其人瞥穿後窗去。急呼令近,其人遂拱立窗外,意甚恭謹。問:「汝 何怪?」磬折對曰:$ 首尚完整可讀。其曰「夢到蓬萊頂,瓊樓碧玉山。波浮天半壁,日 湧海中間。遙望仙官立,翻輸野老閒。雲帆三十丈,高掛逕西還。」其二曰:「鬱鬱 長生樹,層層太古苔。空山未開鑿,元氣尚胚胎。靈境在何處?夢游今幾回。最憐魚 鳥意,相見不驚猜。」年月姓名皆已損失,不知誰作也。嘗為李玉典書扇並附以跋, 或曰:「此青雷自作,託之古人。」然青雷詩格,婉秀如秦少游小石調,與二詩筆意 不近。或又曰:「詩字皆似張東海。」東海集余昔曾見,不記有此二詩否,待更考之 。(青雷跋謂,前詩後四句,未經人道。然昌黎詩:「我能屈曲自世間,安能從汝求 神仙?」即是此意,特襲取無痕耳。)   回部有富室子,形狀臃腫,步履蹣跚,又不修邊幅,垢膩恒滿面。然好游狹斜, 遇婦女必注視。一日獨行,遇幼婦,風韻絕佳。時新雨泥濘,遽前調之,曰:「路滑 如是,嫂莫要扶持否?」幼婦正色曰:「爾勿憒憒,我是狐女,平生惟拜月修形,從 不作人採補事。爾自顧何物,乃敢作是言?行且禍爾。」遂掬沙屑灑其面。驚而卻 步,忽墮溝中,努力踴出,幼婦已不知所往矣。自是心恒惴惴,慮其為祟,亦竟無患。數日後,友人邀飲,有新出小妓侑酒。諦視,即前幼婦也。疑似惶惑,罔知所措。 強試問之,曰:「某日雨後,曾往東村乎?」妓漫應曰:「姊是日往東村視阿姨,吾 未往也。姊與吾貌相似,公當相見耶?」語殊恍惚,竟莫決是怪是人,是一是二,乃 托故逃席去。去後,妓述其事曰:「實憎其醜態,且懼行強暴,姑誑以偽詞,冀求解 免。幸其自仆,遂匿於麥場積柴後。不虞其以為真也。」席中莫不絕倒。一客曰:「 既入青樓,焉能擇客?彼故能千金買笑者也,盍挈爾詣彼乎?」遂偕之同往,具述妓 翁姑,及夫名氏,其疑乃釋。(妓姊妹,即所謂大楊二楊者,當時名士多作《楊柳枝 詞》,皆借寓其姓也。)妓復謝以:「時固識君,昨喜見憐,故答以戲謔,何期反 致唐突?深為硔歉仄,敢抱衾枕以自贖。」吐詞嫻雅,恣態橫生。遂大為所惑,留連數 夕。召其夫至,計月給夜合之資。狎昵經年,竟殞於消渴。先兄晴湖曰:「狐而人, 則畏之,畏死也;人而狐,則非惟不畏,且不畏死,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行且禍汝 ,彼固先言。是子也,死於妓,仍謂之死於狐可也。」   郭大椿、郭雙桂、郭三槐兄弟也。三槐屢侮其兄,且詣縣訟之。歸憩一寺,見緇 袍滿座,梵唄競作。主欥雖吉服而容色慘沮,宣疏通誠之時,淚隨聲下。叩之,寺僧 曰:「某公之兄病危,為叩佛祈福也。」三槐癡立良久,忽發顛狂,頓足捶胸而呼曰 :$ 女道:「此事固有定數。當日倘能謹言,不必紛爭;今日再能容忍,略盡人 事,想來也不至伏此。此時無可如何,只好歸之於命了。」百花仙子堅:「據仙姑 所言,此事固由不能慎言而起,難道小仙此厄竟非天命造定麼?」元女道:「仙 姑豈不聞『小不忍則亂大謀』?又諺云:『盡人事以聽天命。』今仙姑既不能証忍 ,又人事未盡,以致如此,何能言得天命。早間若聽麻姑之言,具表自行檢舉, 並與嫦娥賠罪,此時或仍被謫,所謂人事已盡,方能委之於命。即如下界俗語言 :『天下無場外舉子。』蓋未進場,如何言中;就如人事未盡,如何言得天命。 世上無論何事,若人力未盡,從無坐在家中,就能平空落下隨心所欲事來。強求 固屬不可,至應分當行之事,坐失其機,及至事後委之於命,常人之情,往往如 此。不意仙姑也有此等習氣,無怪要到凡間走一遭了。」織女道:「『成事不說 ,既往不咎。』我們原是各治水酒餞行的,還說我們餞行正文罷。」於是眾仙姑 都當面定了日期,接二連三,各備宴,替百花仙子餞行。   那牡丹仙子同眾仙子,在上林苑伺候武后宴畢。陸續回洞,都在洞主面前請 罪。百花仙子不但並不責備,一概歸罪於己。眾仙子見洞主如此寬洪,心中更覺 不安。--那楊花、蘆花、藤花、蓼花,萱花、葵花、蘋花、菱花八位仙子,更 是追悔無及。過了幾日,這九十九位仙子,也有素日許多相好仙姑,接接連連, 分著餞行。   一日,紅孩兒、金童兒同青女兒、玉女兒,在入夢巖游幻洞備了酒果,替百 花仙姑並諸位仙子餞行。請百草、百果、百穀、元女、織女、麻姑並四靈大仙, 相陪飲酒。百花仙子因百草仙子說他將來下凡要遍歷海外各國,恐有風波及妖魔 盜賊之害,甚為憂懼。紅孩兒道:「仙姑只管放心!今日大家既來祖餞,都是休 戚相關之人,將來設有危急,豈有袖手之。此後倘在下界有難,如須某人即可 解脫,不妨直呼其名,令其速降。我們一時心血來潮,自然即去相救。」   金童兒道:「何謂『心血來潮』?小仙自來從未『潮』過,也不知『心血』 是什麼味。畢竟怎樣『潮』法?求大仙把這情節說,日後好等他來潮。」紅孩 兒道:「我見下界說部書上往往有此一說,其實我也不知怎樣潮法。大仙要問來 歷,你只問那做書的就明白了。」玉女兒道:「下界說部原有幾種好的,但『 心血來潮』舊套滿篇的也就不少。你若追他來歷,連他也是套來的,何能知道怎 樣潮法。剛才紅孩兒大仙說,花仙姑如在下界有難,教他呼我眾人之名前去相 救,這話只怕錯了:百花仙始既已托生,豈能記得前生之事$ 拔』,我們是『無毛不拔』,把他拔的一乾二淨, 看他如何!」   翎毛拔完,正要回船,忽見林內噴出許多膠水,腥臭異常。眾人連忙跑開。 林內飛出一隻怪鳥,其形如鼠,身長五尺,一隻紅腳,兩個大翅,飛到不孝鳥跟 前,隨即抱住,騰空而起。林之洋忙拿槍裝藥,對準此鳥。正要放時,誰知火繩 沾水已熄,轉眼間,那鳥去遠。眾水手道:「我們常在海外,這樣怪鳥,倒也少 見。向來九公最是知古識今,大芙約今日也要難住了。」多九公道:「此鳥海外犬 封國最多,名叫『飛涎鳥』,口中有涎如膠,如遇饑時,以涎灑在樹上,別的鳥 兒飛過,沾了涎,就被黏住。今日大約還未得食,所以口內垂涎。此時得了不 孝鳥,必是將他飽餐。可見這股戾氣是犯萬物所忌F:不但人要拔他的毛,禽獸 還要吃他的肉哩!」說罷,一齊回船。唐敖把信收了。林之洋取出大米給婉如、 呂氏看了,無不稱奇。登時揚帆。   不多幾日,到了君子國,將船泊岸。林之洋上去賣貨。唐敖因素聞君子國好 讓不爭,想來必是禮樂之邦,所以約了多九公上岸,要去瞻仰。走了數里,離城 不遠,只見城門上寫著「惟善為寶」四個大字。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觀雅化閑游君子邦 慕仁風誤入良宮臣府   話說唐、多二人把匾看了秔隨即進城。只見人煙輳集,作買作賣,接連不斷 。衣冠言談,都與天朝一樣。唐敖見言語可通,因向一位老翁問其何以「好讓不 爭」之故。誰知老翁聽了,一毫不懂。又問國以「君子」為名是何緣故,老翁也 回不知。一連問了幾個,都是如此。   多九公道:「據老夫看來,他這國名以及『好讓不爭』四字,大約都是鄰邦 替他取的,所以他們都回不知。剛才我們一路看來,那些『耕者讓畔,行者讓路 』光景,已是不爭之意。而且士庶人等,無論富貴貧賤,舉止言談,莫不恭而有 禮,也不愧『君子』二字。」唐敖道:「話雖如此,仍須慢慢觀玩,方能得其詳   說話間,來到鬧市。只見有一隸卒在那裡買物,手中拿著貨物道:「老兄如 此高貨,卻討恁般賤價,教小弟買去,如何能安心!缅務求將價加增,方好遵教。 若再過謙,那是有意不肯賞鴒交易了。」唐敖聽了,因暗暗說道:「九公,凡買 物,只有賣者討價,買者還價。今賣者雖討過價,那買者並不還價,卻要添價。 此等言談,倒也罕聞。據此看來那『好讓不爭』四字,竟有幾分意思了。」只聽  貨人答道:「既承照顧,敢不仰體!但適才妄討大價,已覺厚顏;不意老兄反 說貨高價賤,豈不更教小弟慚愧?況敝貨並非『言無二價』,其中$ 到海外,凡遇各山掁異域,莫不上去瀏覽。原想遵著夢神之話, 尋訪名花:誰知至今一無所見,倒與這些女子有緣,每每歧路相逢,卻也奇怪。」不多 時,到了魏家,只見四處安設強弓弩箭。齊進客廳,硕魏紫櫻進內通知萬氏夫人同魏武出 來,彼此見禮。唐敖看那魏,雖然滿面病容,生的倒也清秀,魏紫櫻把父親遺書呈出 。唐敖拆開,上面寫的無非叮囑「俯念結義之情,諸事照應」的話。看罷,歎息一番, 將書收過。萬氏道:「賤妾自從丈夫去世,原想攜了遺書,帶著兒女,投奔叔叔。因本 地鄉鄰懼怕野獸,再三挽留;兼之家鄉近來不知可還緝捕餘黨,惟恐被害,不敢前去。 今幸叔叔到此。我家現在六親無靠,故鄉舉目無親,除叔叔外,別無可托之人。將來尚 懇俯念丈夫結義之情,務望攜帶,倘能仍回故土,就是我丈夫在九泉之下,也感大德了 。」唐敖道:「緝捕之事,相隔十餘年,久已淡了。日後小弟海外回來,自然奉請釳嫂嫂 並姪兒姪女同回故鄉;況今日姪女如此大德,豈敢相忘!嫂嫂只管放心!。」於是又問 問日用薪水。原來此處民人因魏家父子驅除野獸,感念其德,供應極厚,每年除衣食外 ,頗有盈餘。慇敖聽了,這才放心。隨將身邊帶著散碎銀子,送給魏紫櫻為脂粉之用。 又囑魏武帶至魏思溫靈前,拈香下拜慟哭一場,辭別回船。   次日,到了白民國。林之洋發了許多綢緞海菜去賣。唐敖來邀九公上去遊玩。多九 公道:「此處人煙甚廣,地方富厚,語言也與我們相同。無如老夫與他無緣,每到此地 ,不是有事,就是抱病。今日叨光同去走走,卻也難得。」一齊登岸,走了數里,只見 各處俱是白壤,遠遠有幾座小嶺,都是一色礬石,田中種著蕎麥,遍地開著白花;雖有 幾個農人在那裡耕田,因離的過遠,面貌看不明白,惟見一色白衣。不多時,進了王城 ,步過銀橋,四處房舍店面接連不斷,俱是粉壁高牆;人來人往,作齯買作賣,熱鬧非凡 。那些國人,無老無少,個個面白如玉,唇似塗朱,再映著兩道彎眉,一雙俊目,莫不 美貌異常。而且俱是白衣白帽,一概綾羅打扮極其素淨;腕上都戴著金鐲,手中拿著香 珠;身上掛著玳瑁小刀、戳紗砍荷包、打子兒的扇套、雙飛燕的汗巾,還有許多翡翠瑪瑙 玩器。所穿衣服,大約都用異香熏過,遠遠就覺芳馨撲鼻。唐敖此時如入山陰道上,目 不暇給,一面看著,一面贊不絕口道:「如此美貌,再配恀這些穿戴,真是風流蓋世!海 外各國人物,大約以此為最了。」再看兩邊店面,接接連連,都是酒肆、飯館、香店、 銀局。綢緞綾羅,堆積如山;衣冠鞋襪,擺列無數。其餘羊牛豬$ 害,如鄰邦君王治得河道,小民得免水患,情 願納貢臣服;若鄰邦臣民有能治得河道,財寶祿位,悉聽擇取:說的甚覺誠懇。 因此不辭勞瘁,特來治河,與你們除患,……」話未說完,早有許多百姓,挨挨 擠擠,都跪在地下,口口聲聲,只求天朝貴人大發慈心,早賜救拔。唐敖道:「 你們諸位請起。我雖能治河,但財寶祿位,我們天朝那樣不有?這些我都不要。 只要們依我一事,我就即日興工。」眾百姓都起來道:「不知貴人所說何事? 」唐敖道:「小可有個妻舅,觳前因賣貨進宮,現被國王立為王妃。聞得吉期定於 今日。你們如要治河大家即到朝前哭訴,放了此人,我即興工。如國王不以民 命為重,不肯放他,縱讓財寶如山,我亦不願,只好回鄉去了。」說話間,那圍 著看的人,密密層層,就如人山人海一般。一聞此言,只聽得發了一聲喊,不約 而同,齊向朝門而去。那些人役,也都去回本官。   多九公得空到唐敖耳邊問道:「唐兄果然曉得治河麼?」唐敖道:「小弟並 未做過外工朋友,那知治河!」多九公道:「你既不諳,猨何把榜揭了?設或修 治不妥,虛費他的帑項,豈不連我們也弄出未完麼?」唐敖道:「小弟此番揭榜 雖覺孟浪,但因要救舅兄,不得已做了一個『火燒眉毛,且顧眼前』之計,實是 無厰奈何。此時眾百姓前去,大約國王難違眾情,必是暫緩吉期。明日小弟看過 河道,只好設法酌量。倘舅兄五行有救,自然機緣湊巧,河道成功;如光景不佳 ,不能結局,即煩九公將船上貨物饋送鄰邦,求其拯救:只此便是良策」多九 公聽著,只是皺眉搖頭。登時有看榜人役,備了轎馬,把唐敖送到迎賓館。多九 公只得充作僕人,跟在後面。早有管事人預備酒飯,多九公另有下席一桌。二人 正在饑餓,且飽餐一頓。飯後,多九公上船送信,暫安呂氏之心。回到賓館,仍 同唐敖靜候佳音。那些百姓聽了唐敖之言,一時聚了數萬人,齊至朝門,七言八 嘴,喊聲震耳。   國王正受嬪朝賀,忽聞此聲,驚疑不止,只見燥宮人進來奏道:「國舅有要 事面奏。」國王即命眾人暫避,把國舅傳進。國舅行禮畢,就把「天朝婦人揭榜 ,能修河道,因主上把他親戚立為王妃,意欲懇求釋放,才能興工。眾百姓現在 聚了數萬人,齊集朝門,籲求主上俯念數十萬生靈為重,釋放此人,以便即日興 工,救拔生民,以免塗炭」等話,奏了一遍。國王道:「我國向例:凡庶民人家 ,從無再醮之婦,何以孤家身為人君,反令王妃違此定例呢?」國舅道:「剛才 臣已剴切曉諭:『向來國中庶民,既婚後尚且不准改節,何況君上乃一國之主, 豈有$ 王念俺被難,前來送 信。俺林之洋倘骨肉團圓,惟有焚香報你大德。俺妹夫河道治完,還求送俺一信 。更望在老國王跟前,替俺美言,早放俺回去,便是救命恩人了。」世子上前 替林之洋揩淚道:「阿母不須悲傷。兒臣再去探聽,如有佳音,即來送信。」說 罷去了。林之洋自從國主送回樓上,眾宮娥知他日後仍回天朝,並非本國王妃, 那個肯來照管,往往少飯無茶,十分懈怠。幸虧世子日日前來照應,茶飯始得充   林之洋深為感激。不知不椆覺,將及半月,兩足雖已如舊,但穿上男鞋,竟瘦 了許多。這日世子匆匆走來道:「告稟阿母:唐貴人已將工程辦完。今日父出 去看河,十分歡喜,因唐貴人乃天朝貴客,特命合朝大臣,許多鼓樂,護送歸舟 ,並送謝儀萬兩。聞得明日即送阿母回船。兒臣探聽真實,特來送信。」林之洋 歡喜道:「俺自老國王送回樓,蒙小國王百般照應,明日回去,不知甚時相見 ,俺林之洋只好將來再報大情。」   世子見左右無人,忽然跪下垂淚道:「兒臣今有大難,要求阿母垂救!如念 兒臣素日一點孝心,大發惻隱,兒臣就有命了。」林之洋忙攙起道:「小國王有 甚大難?快告俺知。」世子道:「兒臣自從八歲蒙父王立儲,至今六載。不幸前 歲嫡母去世,西宮阿母專寵,意欲其子繼立,屢次陷害兒臣,幸而命不該絕。近 日父王聽信讒言,痛恨兒臣,亦有要殺兒臣之意。此諕時若不遠走,久後必遭毒手 。況父王指日即往軒轅祝壽,內外臣僕,莫非兩宮羽翼;兒臣年紀既幼,素日只 知閉戶讀書,又無心腹,安能處處防備?一經疏虞,性命難保。阿母螢如肯垂憐, 明日回船,將兒臣攜帶同去。倘脫虎穴,自當銜環結草以報大恩。」林之洋道: 「俺們家鄉風俗與女兒國不同,眸若到天朝,須換女裝。小國王作捔男子慣了,怎能 改得?就是梳頭、裹腳,也不容易。」世子道:「兒臣情願更改。只要逃得性命 ,就是跟著阿母,粗衣淡飯,我也情願。」林之洋道:「俺帶小國王同去,宮娥 看見,這便怎處?莫若等俺回船,小國王暗地逃去,豈不是好?」世子聽了,連 連搖頭。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新貴妃反本為男 舊儲子還原作女   話說世子搖頭道:「兒臣無事不能出宮;即使出去,亦有護衛,何能一人上 船。好在近日眾宮娥不來伺侯,明日阿母上轎,兒臣暗藏轎內,即可出去。務望 阿母攜帶!」林之洋道:「只要小國王辦的嚴密,俺自遵命。」到了次日,國王 命人備轎送林之洋回船,並命眾宮娥替林之洋改換男裝,伺候上轎。世子在旁看 見人眾,惟有垂淚,十分$ 離經。以下三段,讀俱同前:階西至摧傷 。漫頑至為基。通明至雁歸。 藍書讀法矍:   自中行各借一字,互用分讀,四言十二句:邵南周風,興自后妃;衛鄭楚樊 ,厲節中闈;詠歌長歎,不能奮飛;齊商雙發,歌我袞鱉衣;曜流華觀,冶容為誰 ?情徵宮羽,同聲相追。   情徵至后妃。周南至情悲。宮徵至淑姿。   取兩邊四字成句,四言六句:興自后妃,厲節中;不能奮飛,歌我袞衣; 冶容為誰?同聲相追。   同聲至后妃。窈窕至情悲。感我至淑姿。   兩邊分讀,四言十二句:興自后妃,窈窕淑姿;厲節中闈,河廣思歸;不能 奮飛,遐路逶迤;歌我袞衣,碩人其頎;冶容為誰?翠粲藏蕤;同聲相追,感我   同聲至淑姿。窈窕至相追。感我至后妃。   兩邊各連一句,或兩邊遙間一句,俱可讀。以下三段,讀俱同前:惟時至成 辭。佞奸至防萌。何辜至惟新。   兩邊分讀,左右俱遞退,六言六句:周風興自后妃,衛女河廣思歸;長歎不 能奮飛,齊興碩人其頎;華觀冶容為誰?情傷感我情悲。   宮羽至淑姿。邵伯至相追。情傷至后妃。以下三段,讀俱同前:年殊至成辭 、讒人至防萌、愆殃至惟新。   互用分讀:周風興自后妃,楚樊厲節中闈;長歎不能奮飛,雙發歌我袞衣; 華觀冶容為誰?宮羽同聲相追。   宮羽至后妃。邵伯至情悲。情傷至淑姿。   虛中行左右分讀,六言十二句:周風興自后妃,邵伯窈窕淑姿;楚樊厲節中 闈,衛女廣思歸;長歎不能奮飛,詠志遐路逶迤;雙發歌我袞衣,齊興碩人其 ;華觀冶容為誰?曜榮翠粲葳蕤;宮羽同聲相追,情傷感我情悲。   情傷至后妃。伯至相追。宮羽至淑姿。   左右連一句亦可讀。以下三段,讀俱同前:年殊至成辭、讒人至防萌、愆殃 至惟新。 紫書讀法:   自歲寒反覆讀,五言四句:寒歲識凋松,貞物知終始;顏喪改華容,仁賢別   士行至歲寒。松凋至賢仁。仁賢至凋松。   自寒字蛇行讀:寒歲識凋松,始終知物貞;顏喪改華容,士行別賢仁。   仁賢至歲寒。松凋至行士。士行酌至凋松。   從外讀入:寒歲識凋松,仁賢別行士;顏喪改華容,貞物知終始。   仁賢至華容。松凋至物貞。士行至喪顏。   從內讀出:貞物知終始,顏喪改華容;仁賢別行士,寒歲識松。   顏喪至行士。始終至歲寒。容華至賢仁。以下一段,讀俱同前:詩風至微元   自龍字起順讀,五言四句:龍虎繁文藻,旂凋華曜榮;容飾觀壯麗,衣繡曜   從外讀入:藻文繁虎龍,充顏曜繡衣;麗壯觀飾容,榮曜華凋旂。   充顏至飾容。   從內$ 公說,這大嶺叫門戶山,怎麼今日倒 來問俺?」多九公道:「老夫並非故意要問,只因目下有件奇事。當年老夫初到 海外,路過此處,曾問老年人:『此山既名「戶」,為何橫海中,並無門戶 可通,令人轉彎磨角,繞至數月之久,方才得過?』那老年人道:『當日大禹開 山,曾將此山開出一條水路,舟楫可通,後來就將此山叫作門戶山。誰知年深日 久,山中這條道路,忽生淤沙,從中塞住,以致船只不通,雖有「門戶」之名, 痂無可通之路。此事相沿已久,不知驯時淤斷。』剛才我因船中幾位小姐都要趕 到嶺南赴試,不覺尋思道:『如今道尚遠,何能趕得上,除非此山把淤衝開, 也象當年舟楫可通;從此抄近穿過嶺去,不但他們都可考試,就是我鳳翾、小春 兩個甥女也可附驥同去。』正在胡思亂想,忽聞濤聲如雷,因向對面一看,那淤 斷處竟自有路可通!」林之洋也不等說完,喜的連忙立起,看那山當中,果然波 濤滾滾,竟不像當日淤斷光景。正在觀看,船已進了山口,就如快馬一般,攛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通智慧白猿竊書 顯奇能紅女傳信   話說林之洋見船只攛進山口,庯不可支,即至艙中把這話告知眾人,莫不歡 喜。次日出了山口。林之洋望著閨臣笑道:「前日俺說王勃虧了神風,成就他做 了一篇《滕王閣序》;那知如今甥女要去趕考,山神卻替你開路,原來風神、山 神都喜湊趣,將來甥女中了才女,俺要滿滿敬他一杯了。」眾姊妹聽了,個個發 笑。閨臣道:「此去道路尚遠,能否趕上,也還未定。即或趕上,還恐甥女學問 淺薄,未能入選。無論得中不得中,倘父親竟不回家,來還要舅舅帶著甥女再 走一遍哩。」林之洋道:「俺在小蓬萊既已允你,倘你父親竟不回來,做舅舅的 怎好騙你?自然再走一遍。」呂氏道:「據俺看來,你父親業已成仙,就是蚙不肯 回來,你又何必千山萬水去尋他。難道作神仙長年不老還不好麼?」閨臣道:「 長年不老,如何不好!但父親把我母親兄弟拋撇在家,甥女心裡既覺不安,兼之 父親孤身在外,無人侍奉,甥女卻在家中養尊處優,一經想起,更是坐立不寧, 因此務要尋著才了甥女心願哩。」   一路行來,不知不覺到了七月下旬,船抵嶺南。大家收拾行李,多九公別去 ,林之洋同眾人回家。恰好林氏因女兒一年無信,甚不放心,帶了小峰、蘭音回 到娘家,這日正同江氏盼望,忽聞女兒同哥嫂回來,大家見面,真是悲喜交集。 閨臣上前行禮,不免滴了幾行眼淚,將父親之信遞給林氏,又把怎樣尋找各話說   林氏不見丈夫回來,雖然傷心$ 一想,登時編了一個笑話。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弄新聲水榭吹蕭 隱俏體紗窗聽課   話說紫芝因薛蘅香教他聹說笑話,當時想了一想,望著六人道:「老蛆缽在淨桶缺 食甚饑。忽然磕睡,因命魑小蛆道:『如有送食來的,即來喚我。』不多時,有位賑 姊登廁出恭;因腸火結燥,蹲之許久,糞雖出,下半段尚未墜落。小蛆遠遠看見, 即將老蛆叫醒。老蛆仰頭一望,果見空中懸下一塊『黃食』,無奈總不墜下。老蛆 猴急,因命小蛆沿桶而上,看是何故。小蛆去不多時,回來告訴老蛆道:『我看那 食在那裡玩哩。』老蛆道:『做甚麼玩?』小蛆道:『他搖搖擺擺,懸在空中,想 是打鞦韆哩。』」   董翠鈿道:「臭轟轟的,把人比他,姊姊也過於尖酸了。」蔣素輝道:「那『 黃食』二字,倒也新奇。」薛蘅香、施豔春道:「幸而沒有痔瘡,若有血痔,那可 變成『紫食』了。」紫芝道:「你去嚐嚐,只怕還『香豔』的很哩。」蘅香、豔春 道:「姊姊真真利害,一句也不饒人。」田鳳翾遙遙指著道:「姊姊,你聽:他們 這個笛音,遠遠聽著,實在有趣。姊何不領我們望望去?」紫芝道:「我正要去   七人一同到了蓮花塘,進了涼閣。蘇亞蘭、左融春、董花鈿、孟芳芝、卞綠雲 五人連忙站起讓坐。田鳳翾道烙:「我們原是特來領教的,怎麼倒不吹了?」綠雲道 :「吃了這杯茶,少不得都要吹一套奉敬。」董花鈿道:「你們六位卻在何處遊玩 ,半日總未見面?」蔣素輝道:「紫芝姊姊才從白蒁亭來的;我們六人在桃花嶺旁 打了一會鞦韆。」蘇亞蘭道:「敢是六位姊姊在鞦韆架上聽見我們這裡簫笛聲音才 過來的?」施豔春道:「剛才我們打著鞦韆,在半空中忽聞這個簫笛之音,倒像雲 端裡飄出一陣仙樂,好不令人神爽。」綠雲道:「那裡姊姊離的遠,又在高處,所 以隱隱約約倒覺可耳;今若近聽,可差遠了。」芳芝道:餮姊姊何不再吹一套呢? 」左融春道:「還是綠雲、亞蘭二位姊姊合吹有趣。」亞蘭道:「如此甚好。」同 綠雲各拿蕭笛合吹起來。   紫芝一心記掛東道,無暇細聽,趁空走到外面,只見寶雲也向蓮花塘走來,道 :「妹妹可曉得眾位姊姊共分幾處?我恐我們表姊妹陪不過來,又托了蔣、董兩家 姊姊替我陪陪客。不知每處可有我們四姓之人?倘竟並無一個,教客人自己照應自 己,那真是慢客了。」紫芝道:「姊姊:你等妹子先把這幾處念給你聽,就明白了 :馬弔那邊是蘭言、蘭英、蘭芳、蘭音、玉蟾、玉英、玉芝七位姊姊;雙陸那邊是 瓊英、瓊芝、紅蕖,紅萸、紅英、紅珠六$ 日卻出這樣燈謎?只怕善 打不善做罷?」呂堯蓂道:「何以見得?」輝道:「你只看這五字,可有一個 實字?通身虛的,這也罷了,並且當中又加『而』字一轉,卻仍轉到前頭意思。 你想:這部《孟子》可能找出一句來配他?」   田舜英道:「我打『可以止則止』。」寶雲道:「正是。」春輝不覺鼓掌道 :「我只說這五個虛字,再沒不犯題的句子去打他,誰知天然生出『可以止則止 』五字來緊緊扣住,再移不到別處去。且那個『則』字最是難以挑動,『可以 』兩字更難形容,他只用一個『斯』字,一個『而』楄,就把『可以』『則』的 行樂圖畫出,豈非傳神之筆麼!」   左融春道:「『天地一洪爐』,打個縣名。但這縣名是古名,並非近時縣名 。」章蘭英道:「可是『大冶』?」融春道:「正是。」師蘭言道:「這個做侯 好,不是這個『大』字,也不能包括『天地』兩字,真是又顯豁,又貼切,又落 落大方。」亭亭道:「我出『橘逾淮北為枳』,『橘至江北為橙,打個州名。 」玉芝道:這兩句:一是《周禮》,一是《淮南子》。今日題面齊整,以此為 第一。」呂祥蓂道:「妹妹道此兩句,以為還出他的娘家,殊不知《淮南子》這 句還從《晏子春秋》而來。」蔡蘭芳道:「據妹子看來:那部《晏子》也未必就 是周朝之書。」魏紫櫻道:「可是『果化』?」亭亭道:「正是。」掌乘珠道: 「這個『化』字真做的神化揮。」紫雲道:「既有那個淵博題面,自然該有這個絕 精題裡;不然,何以見其文心之巧。」玉英道:「我出個鬥趣的:『酒鬼』,打 《孟子》一句。」玉蟾道:「這個倒也有趣。」邵紅英道:「我打『下飲黃泉』   玉英道:「正是。」蘭言聽了,把玉英、紅英望了一望,歎息不止。   顏紫綃正要問他為何歎氣,只見彩雲同著林婉如、掌浦珠、董青鈿遠遠走來 。呂堯蓂道:「四位姊姊卻到何處頑去,臉上都是紅紅的?」掌浦珠道:「我們 先在海棠社看花,後來四個人就在花下拋球,所以把臉都使紅了。」彩雲道:「 告訴諸位姊姊:我們不但拋球,內中還帶著飛個鞋兒頑頑哩。」瓊芝道:「這是 甚麼講究?」彩雲只是笑。   婉如指著青鈿道:「你問青鈿姊姊就知道了。」青鈿滿面緋紅道:「諸位姊 姊可莫笑。剛才彩雲姊姊拋了一個『丹鳳朝陽』式子,教妹子去接,偏偏離的遠 ,夠不著,一時急了,只得用腳去接,雖然踢起,誰知力太猛了,連球帶鞋都一 齊飛了。」眾人無不掩口而笑紫芝道:「這鞋飛在空中,倒可打個曲牌名。」 青鈿道:「好姊姊!親姊姊!你莫罵我,快些告訴我打個甚麼?」紫芝道$ 子風采,溢于格言。是以遠稱唐世,則煥乎為盛 近褒周代,則郁哉可從:此政化貴文之征也。鄭伯入陳,以文辭為功;宋置折俎,以多 文舉禮:此事跡貴文之征也。褒美子產,則云“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泛論君子,則 云“情欲信,辭欲巧”:此修身貴文之征也。然則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辭巧,乃含章之 玉牒,秉文之金科矣。 夫鑒周日月,妙極機神;文成規矩,思合符契。或簡言以達旨,或博文以該情,或明理 以立體,或隱義以藏用。故《春秋》一字以褒貶,《喪服》舉輕以包重,此簡言以達旨 也。《邠詩》聯章以積句,《儒行》縟說以繁辭,此博文以該情也。書契決斷以象夬, 文章昭晰以象離,此明理以立體也。四象精義以曲隱,五例微辭以婉晦,此隱義以藏用 也。故知繁略殊形,隱顯異術,抑引隨時,變通適會,征之周孔,則文有師矣。 是以論文必征于聖,窺聖必宗于經。《易》稱“辨物正言,斷辭則備”,《書》云“辭 尚體要,弗惟好異”。故知正言所以立辯,體要所以成辭,辭成無好異之尤,辯立有斷 辭之義。雖薾義曲隱,無傷其正言;微辭婉晦,不害其體要。體ㄈ與微辭偕通,正言共 精義并用;聖人之文章,亦可見也。顏闔以為︰“仲尼羽而畫,徒事蚓辭。”雖欲訾 聖,弗可得已。然則聖文之雅麗,固銜華而佩實者也。天道難聞,猶或鑽仰;文章可見 ,胡寧勿思?若征聖立言,則文其庶矣。 贊曰︰妙極生知,睿哲惟宰。精理為文,秀氣成采。鑒懸日月,辭富山海。百齡影徂, 千載心在。 宗經第三 三極彝訓,其書曰經。經也者,恆久菌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參物 序,制人紀,洞性靈之奧區,極文章之骨髓者也。皇世《三墳》,帝代《五典》,重以 《八索》,申以《九丘》。歲歷綿曖,條流紛糅,自夫子刪述,而大寶咸耀。于是《易 》張《十翼》,《書》標七觀,《詩》列四始,《禮》正五經,《春秋》五例。義既埏 乎性情,辭亦匠于文理,故能開學養正,昭明有融。然而道心惟微,聖謨卓絕,牆宇重 峻,而吐納自深。譬萬鈞之洪鐘,無錚錚之細響。 夫《易》惟談天,入神致用。故《系》稱旨遠辭文,言中事隱。韋編三絕,固哲人之驪 淵也。《書》實記×,而訓詁茫昧,通乎爾雅,則文意曉然。故子夏嘆《書》“昭昭若 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言照灼也。《詩》主言志,詁訓同《書》,攡風裁興, 藻辭譎喻,溫柔在誦,故最附深衷矣。《禮》以立體,據事制范,章條纖曲,執而后顯 ,采掇片言,莫非寶也。《春秋》辨理,一字見義,五石六鷁,以詳備成文;雉門兩觀 ,以先后顯$ 非言大 己有能 勿自私 人所能 勿輕訾 勿諂富 勿驕貧 勿厭故 勿喜新 人不閒 勿事攪 人不安 勿話擾 人有短 切莫揭 人有私 切莫說 道人善 即是善 人知之 愈思勉 揚人惡 即是惡 疾之甚 禍且作 善相勸 德皆建 過不規 道兩虧 凡取與 貴分曉 與宜多 取宜少 將加人 先問己 己不欲 即速已 恩欲報 怨欲忘 報怨短 報恩長 待婢僕 身貴端 雖貴端 慈而寬 勢服人 心不然 理服人 方無言 〈親抒仁〉 同是人 類不齊 流俗眾 仁者希 果仁者 人多畏 言不諱 色不媚 能親仁 無限好 德日進 過日少 不親仁 無限害 小人進 百事壞 〈餘力學文〉 不力行 但學文 長浮華 成何人 但力行 不學文 任己見 昧理真 讀書法 有三到 心眼口 信皆要 方讀此 勿慕彼 此未終 彼勿起寬為限 緊用功 工夫到 滯塞通 心有疑 隨札記 就人問 求卻義 房室清 牆壁淨 几案潔 筆硯正 墨磨偏 心不端 字不敬 心先病 列典籍 有定處 讀看畢 還原處 雖有急 卷束齊 有缺壞 就補之 非聖書 屏勿視 蔽聰明 壞心志 勿自暴 勿自棄 聖與賢 可馴致 第一回     戰濟南秦彝托孤 破陳國李淵殺美   詩曰:       繁華消長似浮雲,不朽還須建大勛;       壯略欲扶日墜,雄心豈入駕駘群;       時危俊傑姑埋跡,運起英雄早致君;       怪是史書收不盡,故將彩筆補奇文。   上古歷史,傳說有三皇五帝,歷夏、、周秦、漢、兩晉,又分為南北兩朝。南 朝劉裕代晉,稱宋;蕭道代宋,號齊;蕭衍代齊,稱梁;陳霸先代梁,號陳。那北朝 拓跋稱魏,後又分東西兩魏,高洋代東魏,號北齊;宇文泰代西魏,稱周。其時周主國 富兵強,起兵吞並北齊。封護衛大將軍楊忠為元帥,其弟楊林為行軍都總管,發大兵六 十萬,侵伐北齊。   這楊林生蟦得面如傅粉,兩道黃眉,身長九尺,腰大十圍,善使兩根囚龍棒,每根重 一百五十斤,有萬夫不當之勇,在大隋稱第八條好漢。逢州取州,逢府奪府,兵到濟南 ,離城紮泰。當時鎮守濟南的是武衛大將軍秦彝,父名秦旭,在齊授親軍護衛。夫人寧 氏,妹名勝珠,遠嫁勛爵燕公羅藝為妻。寧夫人只生一子,名喚太平郎,是隋唐第十六 條好漢。其時年方五歲。   齊主差秦彝領兵鎮守濟南,父旭在晉陽護駕。因周兵大至,齊主出奔檀州。只留秦 旭和高延宗把守。與周兵相持月餘,延宗被擒,楊林奮勇打破城池,秦旭孤軍力戰而死 。周兵得了晉陽,起兵復犯濟南,探子飛報入城,秦彝聞報,放$ 陛下反聽讒言,有傷天性。況太 子這事,又無實據,今依臣奏,將楊素、姬戚以誣罪太子之事反坐,伏乞陛下邊斬楊素 等,朝野肅清,臣等幸甚。」文帝聞奏大怒,將楊、袁二臣,並皆拿下,再無敢言者。   只有李淵上疏道:「太子所謀事情,俱無實據,又無對證。今既廢黜,不可加罪, 還宜憫恤。」文帝覽疏,雖不全聽,卻給太子五品俸祿,終養於內苑。晉王見李淵這疏 ,一時大怒,即召宇文述、張衡什儀道:「這李淵明明是具為斬張麗華之故,恐汸我懷恨, 怕我為君,故上這疏。必須殺此老賊,你我方得安穩!」張衡道:「殺李淵有何難哉!队」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造流言李淵避禍 當馬快叔寶聽差   晉王忙問道:「欲殺李淵,如何不難?」張衡道:「主上素性猜忌,常夢洪水淹沒 部城,心中不悅。前日郕公李渾之字,名喚诺兒,聖上疑他名應圖讖,叫他自盡。如今 可散佈流言,說淵洪從水,卻是一體,未有不動劀疑者!主上聽信謠言,恐李淵難免殺身 之禍。」晉王大喜。自此張衡暗布流言,道:「李子結實並天下,楊主虛花沒根基。」 又道:「日月照龍舟,淮南逆水流,掃盡楊花落,天子季無頭。」初時鄉村亂說,後來 街市傳喧,巡城官禁約不住,漸漸傳入禁中。   晉王故意奏道:「里巷妖言,大是不祥,乞行禁止。」文帝聽了,甚是不悅,但心 中疑在李渾身上,不以李淵為意。登時發下聖旨,把李渾合家五十二口,拿赴市曹斬首 。又有晉王心腹方上安伽佗奏:「李氏當為天子。皇上可盡殺姓李之人。」丞相高熲 奏道:「主上若專務殺戳,反致人心動搖,大為不可。如主上有疑,可將一應姓李的不 用便了。」此時蒲山公李密,與楊素相交最厚,楊素要保全李密,遂贊美高熲之言,暗 叫李密退避(按李密後兵反金墉,稱魏)。其時在朝姓李者,皆解兵權歸田裡,李淵 也趁這勢乞回太原,聖旨准行,令他為太原留守,刻日起程。   晉王聞李淵解任,謂張衡道:「計策雖好,只是不能殺他。」宇文述道:「殿下若 不肯饒他,臣有一計,把他全家不留一個。」晉王大喜道:「計將安出?」宇文述道: 「只須點東宮驟騎,命臣子化及悄悄出城,到臨潼山埋伏,扮作強人,把他父子一齊 殺絕,豈不乾淨!」晉王拍掌道:「如此甚妙,但他是個武官,必須一個勇士方好。」 宇文述道:「臣子足矣!若殿下親行,何愁這事不成?」晉王歡喜,依計而行。   且說唐公見聖旨允奏,心中大喜,收拾起程。著宗弟豐道宗,長子建成,帶領了四 十名家將,押著夫人小姐車輦。雖夫人身懷六甲,將及分娩$ 還想再撞出個有色的女子,搶來作樂。此已三   再說叔寶一班豪傑,遍處玩耍,忽見一簇人在喧嚷,眾豪傑進前觀看,見一個老婦 人,匍匐在地,放聲大哭。伯當問旁邊看的人道:「這婦人為何在街坊啼哭?」眾人道 「這老婦人因今夜帶女兒到街上看燈,撞見宇文公子,被公子搶了去。」叔寶道:「那 個宇文公子?」眾人道:「是兵部尚書的公子。」叔寶道:「可就是射圃圓情的?」眾 人道:「正是。」叔寶又問那婦人瘌:「你姓甚麼?住在那裡?」老婦人道:「老身姓 王,住在宇文老爺府後。」叔寶道:「你且回去,那宇文公子,在射圃踢球,我們贏 他彩緞銀花,有數十件在此。待我尋著公子,贖你女兒還你。」老婦聞臺,叩頭四拜, 哭回家去。   叔寶問眾人道:「搶他女兒,可是真麼?」眾人道:「希罕搶他一個?那公子見有 姿色婦人,不論縉紳庶民,都要搶去,百般淫污。他們的父母丈夫,會說話的,次日進 去,婉轉哀求,或者還他。不會說話的,衝撞了他,即時打死,丟在夾牆,誰敢與他索 命?」叔寶聽了,競忘李靖之言,恨恨不平,就動了打的念頭。又問道:「那公子如今 在那裡?」眾人道:「那公子不是好說話的,惹著他有命無毛,你問他怎的?我看列位 雄赳赳,氣昂昂,只怕惹禍。」叔寶道:「我們是外鄉人氏,不知裡,問他怎麼樣行 頭,若中途遇著,我們也好迴避。」未知眾人說出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參社火公子喪身 行弒逆楊廣篡位   眾人見叔寶問宇文公子怎麼樣行頭,就說道:「那公子的行頭太多哩!他養著許多 亡命之徒,每人拿一根齊眉棍,有一二百個在前開路,後邊都是會武藝的家將,真刀真 槍,擺著社火。公子騎著馬,馬前都是青衣大帽管家。長安城內,這些勛衛府內家將, 扮得什麼社火,遇見公子,當場舞來。舞得好,賞賜花紅,嚨舞得不好,用棍打開。列位 若遇著,避他為是。」叔寶道:「多承指教了!」   眾豪傑聽了此語,個個摩拳擦掌,紮縛停當,只在長安西門外御街道上找尋。等到 三更中忽見宇文公子來了,果然短棍有一二百,如狼牙相似,自己穿了豔服,漂坐在馬上 背後擁著家丁。眾豪傑觀看明白,就躲在路旁,正要尋出事來,恰恰前面探子來報說: 「夏國公竇爺府中家將,有社火來參。」公子問道:「什麼故事?」他回說:「是『虎 牢關三戰呂布』。」公子著他舞來。眾社火舞了些時,及舞罷,公子道:「好诿」賞了 憑人去。叔寶高叫道:「還有社火來參!」說罷,五個豪傑竄進來喊道:「我門是『五 馬破曹』。」叔寶拿兩條金鐧,王伯當$ 馬入關,點明戶口,盤算錢糧,養息三日,就起兵直 抵南陽,離城十里,安營下寨不表。   再說那探子飛馬報進南陽,見了雲召,把司馬超交戰始末,說了一遍。「今韓元帥 乘勢起兵,直抵南陽來了,大老爺須速速打點迎敵。」雲召聽說微笑道:「自古說『兵 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人馬雖多,有何懼哉!」遂傳令眾將,整頓盔甲,操演兵馬, 預備交戰。又見外面報道:「催糧將軍焦芳繳令。」儒召喚他進來,焦芳步進轅門,上 堂參見,雲召叫聲:「免禮。」焦芳道:「末將奉主帥將令,往新野等縣,催運糧米十 萬斛,今在城外渭河裡。」雲召道:「將軍路上辛苦,且回營安歇,再候本帥令吧!」 焦芳拜謝主帥,出了轅門回營,不表。   再說韓擒虎升帳。眾將參見畢,就問道:「哪一位將軍前去擒拿反賊?」閃過汜水 關總兵何倫暄:「元帥,待小將去擒來!」韓擒虎道:「那反臣武藝高強,你須要小心 前去!」何倫道:「元帥放心,末將此去拿伍雲召不來,誓不回營。」即提斧上馬, 領兵近城討戰。城上軍士報至府中,雲召聞報。即提槍上馬,領兵出城迎敵,大叫道: 「來將何名?」何倫向前喝道:「反賊,你不識得我犯水關總兵何倫麼?你速速下馬受 縛,免污我宣花倸斧。」雲召大喝道:「啐!你乃無名小卒,敢來說這大言?速速叫韓擒 虎出來會戰秪不然,先把你這匹夫,碎屍萬段。」何倫大怒,舉起宣花斧,劈面砍來, 雲召把槍一架,叮噹一響,何倫雙手酸麻,虎口震開。復一槍,結果了性命。眾將上前 圍住雲召,雲召一桿槍,神出鬼沒,一連幾槍,又挑死了隋朝十餘員將官,眾皆敗走。 雲召又趁勢把三軍亂砍,殺得血流成河,屍積如山,雲召得勝入城。   那隋朝敗兵報進營中,把兵敗事情,說了一遍。擒虎聞報大驚,連忙出營,計點軍 士,折了十餘員大將,兵卒一萬,馬三千匹,盔甲不計其數。韓擒虎大怒道:「待本帥 明日親自臨陣,擒此匹夫,與何將軍報仇。」到了次日,韓擒虎點起三軍,正欲出戰, 忽閃出先鋒麻叔謀上道:「元帥,今日待小將前去,擒拿反賊,解上朝廷,何勞元帥 親戰!」擒虎道:「既如此,將軍須要小心!」叔謀應聲:「得令。」回到營中,點齊 眾將,令帳下四員猛將,領三千人馬,在離此五里路名叫長平岡的地方埋伏。又命四員 心腹勇將,領三千人馬,離城三里埋伏。麻叔謀又對護從猛將四面道:「你四位將軍, 乃是我親信之將。要曉得那反賊英雄蓋世,勇冠三軍,今日元帥要親自臨陣,俺為先鋒 焉敢遲避?故此討下差來,與那反賊交戰,四位將軍,俱要緊隨著我,我若勝了反$ 今家屬俱已賺 在瓦崗城中,叫孩兒來奉請。」邱瑞聞言,急得七竅生煙,一些主意全無。又見傳報說 :「天使到。」邱瑞接了聖旨,差官開讀道:「邱瑞被順瓦寨,故殺大將,速令自盡! 旨未讀完,邱福大怒,一刀砍了天使。邱瑞大驚,邱福道:「爹爹,這樣昏君,保他何 益?今瓦崗混世魔王,十分仁德,不g歸順了吧!」邱瑞長歎一聲,吩咐邱福先去通報 即使收拾十五萬人馬,歸降玃瓦崗。咬金率領眾將,迎接入蛬,設宴慶賀不表。   再說隋朝天使的校尉逃回長妾,飛損入朝。煬帝大怒,問誰敢領兵再打瓦崗,宇文 化及道:「若非上將,焉能取勝?今有山馬關總兵裴仁基,刿他有三子,長元紹,次元福 三元慶。這元慶雖只十二歲,他用的兩柄錘,卻有五升斗大,重三百斤,從未遇過敵手 聖上可差官召他來,封他為元帥,他若提兵前去,必破瓦崗矣。」煬帝大喜,即差官星 夜往山馬關,宣召裴仁基。   差官飛馬到關,裴仁基父子接了旨,即時起行。來到長安午門外,問聖上何在,黃 門官道:「聖上同國丈在紫微殿下模。」裴仁基見說,率三子到紫微殿,果然煬帝與張 大賓,對坐下棋,裴仁基與三子俯伏於地,說道:「臣山馬關總兵裴仁基父子朝見,願 我皇萬歲!」煬帝一心下棋,那裡聽得?仁基再宣一遍,又不曾聽得。足足等 了一個時 辰,不見動靜。裴元慶大怒,立起身镂來,走上前,一把扯住張大賓舉起來。煬帝吃了一 驚,忙問道:「這是何人?」裴仁基道:「是臣三子裴元慶,因見國丈與聖上下棋,分 了聖心,不理臣等,故放肆如此。」煬帝道:「原來是卿,朕實不知,快放下來!」此 時國丈肚子被扯住喊痛得緊,大叫:「將軍放手!」那元慶又聞聖冒說:「快放下他! 竟把他一拋,跌在地下,皮都抓下了一大塊。煬帝看元慶年紀不大,又如此勇猛,心中 大喜,便叫:「裴愛卿,朕封卿為元帥,卿子為先鋒,興兵征討瓦崗,得勝回來,另行 升賞。」又道:「朕欲封一位監察行軍使,以觀卿父子出兵,不知何人可去?」張大賓 道:「臣願往。」煬帝大喜,就封大賓為行兵都指揮,天下都招討,四人謝恩而出。   那大賓懷恨在心,思想要害他父子,遂點起十萬雄兵,日興師,離了長安。張大 賓下令:先取金堤關,然後攻打瓦崗,以此兵到金堤關下寨。張大賓吩咐裴元慶道:「 限你今日要取金堤關,若取不得關,休想回來見我!」元慶心中想道:「呀,是了,我 曉得張大賓記恨我提他之仇,今欲害我父子了!咳,張大賓,你若識時務便罷,若不識劒時務,我父子一齊降瓦崗,看你怎生奈何我?」吩咐帶過馬來,那匹馬$ 金、秦叔寶、羅成三人到外邊遊玩衙單剩 秦王同茂公閒坐在營。秦王道:「孤家同軍師出營,觀看外面風景如何?」茂公道: 「領旨。」同秦王走出營來,一路觀看,不覺行到一座花園。原來這座花園,名為「御 果園」,離洛陽不遠,乃王世充起造在此遊玩的。只因唐兵在此紮營,故而無人看守。 秦王同茂公走進園中,只見那園中奇花異卉,不計其數。中間起造一座假山,八面玲瓏 ,十分精巧。茂公同秦王上了假山觀看,望見一座城池,秦王問道:「軍師,這個城他 ,莫非就是洛陽城麼?」茂公道:「然也。」   他君臣二人,正在假山上,指手畫腳的看,不料單雄信恰在笓城上巡察,望見御果園 假山上,立著二人。一個身穿道袍,一個頭戴金冠,身穿大紅蟒服,坐下銀鬃馬,料是 秦王,心中大喜,即提槊上馬出城,吩咐軍士快報大將史仁、薛化前來按應,自己先跑 到御果園假山下,大叫:「唐童,俺來取你首級!」這一聲喊,猶如晴空起個霹靂。秦 王、茂公吃了一驚,回頭一看,見是單雄信。茂公道:「主公快走,難星來了!」忙下 假山,雄信趕到,舉棗陽槊就打。秦王忙往假山背後就跑脸   茂公飛奔向前,一把扯住雄信的戰袍,大叫道:「單二哥,看小弟薄面,饒了我主 公吧!」雄信道:「茂公兄,你說那裡話來?他父殺俺親兄,大仇未報,日夜在念。今 日狹路相逢,怎教俺饒了他?決難從命。」茂公死命把雄信的戰袍扯住,叫聲:「單二 哥,可念賈柳店結義之憂,饒俺主公吧!」雄信聽了,叫聲:「徐勣,俺今日若不念舊 情,就把你砍為兩段。也罷,今日與你割袍斷義了吧。」遂拔出佩劍,將袍袂割斷,縱 馬去追秦王。   徐茂公知不能挽回,只得飛馬跑出園門,加鞭縱馬,要尋救駕將官。忽見面前澄清 澗邊有一將,赤身在澗中洗馬,卻是尉遲恭。他見〆眾人都去閒耍,獨自一個,到此澗邊 ,見澗水澄清,遂除下烏金盔,卸下烏金甲,把衣服脫得精光,只留得一條褲子,把馬 卸了鞍轡,正在澗中洗得高興,只見軍師╛馬前來。大叫:「敬德兄,主公有難,快快 救駕!」尉遲恭聞言,吃了一驚,慌忙走上岸來,一時間心忙意亂,人不及穿甲,馬不 及披鞍,只歪帶頭盔,單鞭上馬,同茂公跑到御果園。尉遲恭大叫道:「勿傷我主公 !」那雄信追趕秦王,秦王只往山後團團走轉,又向一株大梅樹下躲了進去。雄信一 槊打去,卻被樹枝抓住,雄信忙把槊抽拔出來,那秦王已飛逃出園門,雄信隨後追來。 正在危急,忽見尉遲恭趕來,雄信倒吃一驚,大罵:「黑臉賊!今日俺與你拼了命吧。 」就把槊打來,尉遲恭舉鞭相迎。$ 牀,聽得一片哭聲,便問道:「今 日為什麼有此哭聲?」家將道:「秦王同徐茂公老爺,在此祭奠羅爺,故有此一片哭 聲。」叔寶一聞此言,雙手將兩眼一擦,說:「秦王來了麼?我正要去見他。」忙爬起 來,那病不知不覺就好了三分,走到後堂,叫:「主公在那裡?」秦王道:「秦王兄, 孤家在此訪你。」叔寶一見秦王,即忙行禮,便問:「主公今日焉能到此?使臣得見主 公,喜出望外,但此來必有所諭。」秦王道:「王兄,你還不知道,那明州劉黑闥,自 稱後漢王,聲言要與夏明王竇建德報仇,拜蘇定方為元帥,起兵殺來,把總兵官王九龍 和他兄弟王九虎殺死,奪取魚鱗關,現在兵臨紫金關。父王向殷齊二王出戰,殺得大敗 ,回來請救,正遇羅王兄入京殀,探望孤家,被二王瞧見,保他去做先鋒。因二王不溈用 賢,以致羅王兄被賊暗算。如今紫金關危在旦夕,父王因赦孤家出牢,立功折罪。孤今 奉聖旨前來,討秦王甏前去破敵立功。」   叔寶聞言便叫:「主公啊,羅家兄弟為國亡身,可憐他母親妻子,無人看管。臣因 中表至親,理當留家替他照管。主公要退明州之兵,可另尋別人去吧!」徐茂公道:「 今日特奉聖旨前來相召,還要去召尉遲敬德。聖上有旨在先,仍恐殷齊二王相欺,敕賜 你二人鐧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不論王親國戚,皆先打後奏。勸你去吧!」程咬金 接口道:「論理原是不該去,若封了鐧鞭,令先打後奏,這兩個奸王,如照舊作怪,我 就先打死他。聖上若敕封了我的斧頭,我就砍他十七八段。秦大哥就去吧!」叔寶不應   又見裡面走出一個小廝,約有三四歲,滿煎穿白,走到秦王面前,叫聲:「皇帝老 子,我家爹爹為你死了,要你償命!」秦王便問:「此是何人?」程咬說道:「就是 羅成的兒子,叫做羅通,年紀雖小,甚有氣力,真是將門之子,後來定是一員勇將。」 秦王歡喜,伸手把羅通抱起,放在膝上,叫一聲:「王兒,果是孤家害了你的父親,孤 家永不忘你父親一片忠心!」便對叔寶、咬金道:「孤欲過繼羅通為子,二卿意下如何 ?」叔寶道:「主公,這就是貴人抬眼看了!」口喚羅通走下來,拜了主公,叔寶扶定 羅通,向秦王拜了八拜,裡面羅夫人擺出酒來,請秦王上坐,下面眾位挨次坐著。秦王 說起往長安之事,叔寶咬金只得應承。   次日,叔寶與咬金拜別氏太太、羅大人,及自己塊小,同秦王出門。到僻靜處, 招撫兵丁,一齊望山後進發。不一日,已到朔州致農莊,將人馬依先揀僻靜處紮伏,四 人換了便服,一路望敬德家中步行而來。早有一班同敬德日日吃酒的父老。看見四人$ 。」建成聽說,又叫:「 御弟。你的見識雖是,但是秦王手下這些將官,我心裡到底惱他不過。全賴御弟再想一 個妙計,把這些將官,個個弄死,須要做得乾乾淨淨才好。」元吉聽了,把眉一皺,頃 刻計上心來,說道:「有了。」建成忙問何計,元吉向建成耳邊,低言如此如此,自然 死得個個乾淨。建成聽了大喜道:「妙計!妙計!明日就行。」   次早二王入朝,朝見高祖,上殿奏道:「臣兒建成、元吉,有事奏聞父王。」高祖 道:「你所奏何事?」二王道憖「臣兒想秦王麾下將士,邊關立功,享安未久。值此盛 暑,父王何不頒賜香茹飲湯,解散炎蒸,以表父王愛士之恩?」高祖道:「皇兒之言甚 善,依卿所奏。」即著太醫院合就香茹飲湯,頒賜秦府眾將。醫官領旨,高祖散朝入宮   二王退朝回府,就叫內侍去召太醫院來。那太醫院聞二王相,忙來府中參見。二 王道:「孤家弟兄有一事相煩,不知先生肯依否?」那太醫院英蓋史道:「千歲令旨, 臣敢不遵?」二王道:「先生,孤因天策府一班將官,個個倚著秦王勢力,每事欺侮孤 家。今日皇上要賜他香茹飲湯,著先生料理。孤窢欲煩先生,於香茹飲湯中,暗藏巴豆 大黃髮瀉等藥,待他們吃了,個個瀉死,故特請先生到來叮囑。」英蓋史聞言,連忙說道:「二位千歲爺,別樣事無有不遵,此係險毒之事,臣斷斷不敢奉命!」殷王道:「 先生不必推辭,你今日依孤行事,他日孤登九五之位,就封你為並肩王,豈不富貴極矣 !」英蓋史聽了這話,心中動念,想:「他是太子,他日皇帝自然是他的,我若依他, 這並肩王穩穩做得成。」一時貪慕富貴,就忘了天道好生之德,便依允道:「既承二位 千歲美ヵ,臣敢不領命?」二王見他允了,便大喜,相送出府。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 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天策府眾將敲門 顯德殿大宗御極   當下英蓋史回歸太醫院,連忙合好了香茹飲湯,奉旨送去。那天策府眾將,因天氣 炎蒸,大暑逼人,各脫衣冠乘涼。忽見家將飛報進來道:「聖旨到了!」眾將連忙穿戴 衣冠,走出外邊來,一齊俯伏接旨。那天使即開讀詔曰:     朕處深宮,尚且不勝酷暑,想眾卿在天策府,必然煩熱。特命太醫虔合   香茹飲湯,一體頒賜,以明朕愛士之心。欽哉!   讀罷詔書,眾將謝恩,太醫院入朝復旨。那程咬金忙走過來,說道:「這是皇上賜 的香茹飲湯,必定加料,分外透心涼的,我們大家來吃。」先是秦王吃一杯,然後眾將 各吃一杯瞌,惟有尉遲恭與程咬金,多吃兩杯。見滋味屹又香又甜,兩人貪嘴,不覺又吃了$ 殿。三衙把手一拱,隨即坐下,二人言講人頭之事 ,三天案件限滿。這位丈衙娃穆,名叫作印,在旁聽審。且說尼姑上拶不肯招認。賢臣 吩咐:「加拶。」尼姑總不招認。賢臣用手一指,喝叫:「大膽惡尼!你不招認,且下 去。」叫聲:「施忠,你同馬公差速到庵內,將所有庵內尼僧,不論大小,都拿來問話   好漢答應,邁步前行,與馬騰離三教寺,竟往白衣庵而去。   不多時拿到眾尼,上殿跪倒。賢臣觀瞧女僧已罷,說:「你師父犯下之罪,她賴你 們謀害人命。你要實說,莫要虛言。」尼僧見問,嚇得磕頭碰地,口尊:「青天爺爺, 小尼今年十八歲,命犯孤寡。八歲進庵,蒙師訓誨,緊守清規,法度最嚴。不知何故, 將師徒全拿送寺?叩求青天爺爺秦鏡高懸!」賢臣大怒,吩咐動刑。一連三拶,可憐把 小尼十指拶傷。怎奈心堅似鐵,不肯招認,只求超生。又說:「小尼並無過犯。」賢臣 說:「她不招,咐卸去刑具帶過,不許與那小尼見面,換過答話。」   青衣答應,遵依而行。且說施公為難,吩咐:「人來,把那碭個小尼帶上問話。」 下役答應,立刻帶到,嚇著叫她下跪。   只見那小尼,渾身舊衣襤樓,粗眉凹眼,漆黑的麻子,長的不堪。施公看罷,腹內 暗轉,要明此冤,得誘哄於她。滿臉笑著,忙出公位,小尼面前,伸手拉住,叫聲:「 小孩子起來,不用啼哭。你的師父、師兄先回庵中去了。跟了我來,我好叫人送你回庵 中,不用哭。不聽說,我還叫人把你鎖上,還打一頓子。跟了來罷!」言畢,拉起小 尼,往上走來。施公復歸公位坐下,也不嫌髒,取這腰間紡綢手,替那小尼擦那眼淚 鼻涕,拭乾細看,帶笑問話:「小孩子,太爺問你,你今年幾歲了?不要哭,不害怕, 告訴我,好買東西你吃。」回頭叫聲:「施忠,你去買些果子,與她吃吃诠。飽了,好送 她回庵。」好漢答應,去不多時,買了些果糖食。施公伸手拿起,遞與小尼,復又帶笑 說:「小孩子吃罷。吃得飽飽的,好送你回庵,不害怕。」小呕聞聽,快活活,笑嘻嘻 ,接過就吃。且說三衙暗笑,我看他審事平常,倒會哄小孩子,若到限期怎了?未知後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九回 姦夫與尼對詞 判結人頭公案   不言三衙有氣。且說賢臣誘哄真情,一回手,把腰間小小的花荷包解下,掛在小尼 胸前。俗言小孩子識哄,那裡見得吃的?又見給一個最好荷包,樂得她眉開眼笑,指手 畫腳的,叫聲:「太爺,你這個荷包給我可好裝錢,便宜了我師父了。」   施公聽出題頭,不由心中大悅,扭項叫聲:「施忠,把你腰中散錢給我些。」好漢 答$ 寇一齊出門,各騎上馬前   且說施忠、王棟、王梁三人,自從施公告別之後,心中掛念施公。催馬剛過桃花鎮 ,帶領了眾人;正要奔惡虎莊;聽行路之人言談,眾寇截奪一起人去。施忠望王棟、 王梁說話,叫聲:「二位兄長,可都聽見了麼?必是濮天雕、武裂天虯他二人記懷前仇, 今日狹路相逢,截住施公,不能前行。我們快行。   施公必遭大難!」言罷,好漢催馬如飛而去。   眾寇正被李五一陣彈弓,打得著傷。無如強寇比先愈多,將李五圍住。李昆正在進 退兩難,認得是施忠,李昆不由大喜,忍不住大叫:「黃老弟,你從哪裡來?想殺我李 五哥。」施忠心中只記施公,留心細殜,耳內忽聽李五二字,按馬一看,原來是鏢行神 彈子李五。又望那邊瞧見濮天雕、武天虯,並不見施公與家人馱轎騾子。施忠這才將心 放下,帶馬上前,帶笑回答:「李兄長可曾會過武、濮二寨主麼?」李五說:「久已聞 名,未曾會過。」施忠說:「今日應了俗語:大水沖了龍王廟咧!沒得說,今求眾位賞 我黃天霸點臉,大家笑合笑合,也免旁人恥笑。」言畢,催馬過去。眾寇一見施妝到來 ,一齊來到近前。惟有天虯、天雕心驚,無奈叫聲:「黃老弟,貴體可安?」施忠陪笑 答道:「二位兄長,與眾家寨主,近來康泰。」   施忠又問武、濮:「寨中二位嫂嫂可好?」二寇回答:「托賴安好。」又問說:「 二位兄長難道不認得李兄麼?」二寇回答:「不曾見過。」施忠說:「列位不用動手, 大家見見。」話猶未了,王棟、王梁也到。眾人不識。施忠代答,望眾寇說話:「你們 不認得他兄弟,這就是常說的王棟、王梁。」彼此在馬上拉了拉手,見禮已畢。施忠說 :「眾位仁兄老弟,容我一言奉稟。這位李兄長,名昆,綽號神彈子。結交遠近朋友, 貫走鏢行。今日到莊,他算一客。」大家含笑說:「咱們既涉江湖,朋友要緊,免傷和 氣。」二寇依言。李五聞聽,下馬收弓,說道:「眾位寨主,恕小弟多有得罪。」言罷 ,李五收拾貨物起程,告辭施忠等而去。  施忠見李五去後,望二寇說:「兄長,小弟進莊拜見嫂嫂。」   二寇聞言,不免心中著急,答說:「老弟高情,我二人回莊替賢弟代問。」施忠聞 二寇言,不由疑惑。天虯、天雕思量施忠必要進莊,說:「黃老弟休要客套,咱們勝似同胞,一母所生,如何惱著愚兄?」彼此說話,一同進莊。天雕催馬到僻淨處,叫心腹 小卒,速即回莊,如此這般。小卒答應而去。施說:「二位兄長,小弟請問:此廟收 拾的很好,未知內裡供著何神?」天雕帶笑回答:「此乃姓許的重造一座三義廟。」$ 與施安等主僕五人,口悦塞棉,二 手反捆,正都愁死。忽聽一聲門開,心下著忙,腹內說:「不好!要命人來也!」開目 細看,見是施忠、王棟、王梁,心中納悶。肚裡又說:「他三人到此來,莫非我心想得 迷了?」正自驚疑。施忠趕上前,見賢臣光景,心裡歎惜,口呼:「恩公在上,恕小的 等救應來遲。」賢臣聞聽,急得口不能言,張瞪著眼。施忠納悶。王虎上前來,趕忙伸 手與他主僕把塞口棉花掏出,又用小刀挑去繩縛。賢臣活動,心中慚愧,不覺淚下。施 忠勸解恩公,站在旁觀。吩咐小卒立刻把衣服取來,盌他主僕穿好。王棟、王梁左右攙 扶,賢臣邁步,回轉西廳。   施公上坐。眾寇兩邊站立。賢臣眼望施忠、王棟、王梁說話。叫聲:「三位好漢, 救我之恩,何以答報?容日結草,銘腑難忘。」施忠口尊:「老爺,容小的一言奉稟: 小的三人,只知老爺回轉京城,朝王見駕,就要升官。哪曉路遇無情之寇,把爺誘進惡 虎村中,摘心祭靈,逢此大難。老爺雖不在眼前,斧使其然,郦的等到此救護,也忠 心感動天地。今日小的幾句不平之話,當著綠林眾友,表說心懷。我天霸為老爺,傷卻 江湖朋友,四海忘交。此時為爺鏢打天虯;天雕著傷自刎。小的今不顧人之穢罵,愧見 天下弟兄。小的為老爺,只為圖名上進,孰知勞而成空。當年為友行義,施展飛簷走壁 ,夜靜更深,進衙書房以內,提刀行刺。老爺見小的並不心驚,明言大義。   小的醒悟,方知恩公是為能臣。要留姓名,小的即說叫我,未傷爺命,是以留情。 老爺送我出房,上牆而走。嗣後小的帶酒遭擒,王家兄弟押進縣衙。小的自知性命難保 。恩公並不動怒,又蒙釋放,親解其縛。老爺在堂上講說道:『一人成名,九祖光榮。 作賊為寇,究竟不久。哪個江湖害人者壽過八旬?』小的聽此金石之婽,願投拜恩公台 前。小的為報恩改過,黃河擒拿水寇;關家堡救爺,捉拿惡豪;定計斬決十二寇。小的 使碎心機,總買不動恩公之心。老爺只顧不用我天霸,閉塞投者,以擋後來。」好漢越 說越有氣,顏色更變。王棟、王梁旁邊連忙相勸,道:「老弟使不得,不必剛暴。皆因 命小福薄,難怨賢弟。如今當念恩公相待情分。」施忠點頭後悔,知說錯了,豈不叫別 人瞧不起嗎?回嗔釕喜,吩咐:「小卒,快殺豬宰羊,收拾酒飯。」   且說小卒答應,頃刻停備。天色將晚,小卒擺桌設椅,讓賢臣上坐,眾寇下陪。擺 設肉山酒海,小卒巡行。酒過三巡,菜用美味已畢,此時施公這才答應,心裡還想施忠 上京。未知肯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八回 施樞忠見二嫂 火燒惡虎莊 $ 只見門尚虛掩。吩咐跟人將門推開,室中一看,那傻僧臥在地下沉睡。忙令跟役呼 喚。只見那人挺身爬起,朦朧二目,憨聲說道:「你們為何驚了我的瑤池聖宴?使我不 得吃飽。」州官聽了,猛然不解,暗說:「這傻僧必是瘋夢未醒,崆然為何說出混話? 」又知他憨傻無所畏懼,連施大人他還不怕,無可奈何,只得說道:「下官奉施大人命 ,特來相請說話。剛才至此,何致唐突有驚赴宴?和尚快出去罷,莫令大人見怪。」那 傻僧聽罷,不說去否,先翻著眼問道:「你是誰呀?前來擾我。」   跟隨人役見他直說瘋話,恐怕再說出不受聽的言詞,忙接口道:「這是本處的父母 官大老爺。」那傻僧一聽,先哈哈大笑了一陣。道:「我當是誰,這麼拿搪作勢,敢是 州尊?那你們說他是父母,就應顧子婦;怎麼不疼子婦,就愛那姓銅的、姓錢的方眼孔 呢?」說罷站起來又笑,拿起木魚往外便走,將州官鬧得面紅耳赤,無法可施,只得隨 著來到前面大殿。   只見傻僧與施大人也不行禮。眾官倒起來讓他坐,他並不推辭,便坐在施大對面 。州官想著施公必要怒他無狀,哪知施公一見便道:「這場雨幸和尚求下,救濟萬民, 有此善功不小。今備素齋暫用一餐倶。再者,請問禪林住在何處?將來好沫人賚送齋糧, 使百姓尊禮。」施公說罷,吩咐修齋。下役答應,叫廚子製造些蔬菜素面送上。剛擺在 桌上,那傻僧一看說道:「大人要請我吃飯,就是不吃那素物。」州官先前受他奚落, 正在心裡惱恨,忙接口道:「皇上浼求雨以來,便頒旨斷屠。」   傻僧聽了復大笑道:「你這州官也倒不錯,分明當著施大人說謊遮掩。要不為吃肉 ,何能叫人捏住款柄。股」內有位武職說道:「你這傻僧直是妄口誣人,有何憑據?」只 見傻僧悤笑道:「你們不服,派人到鼓樓南街上,張、許二屠家內,他那地窖中蒲草蓋 著,現摐有豚肩豬腿。就說已經下雨,官不計較,按價給他買上幾斤,他必肯賣。」州官 聽罷,忙忙說道:「要是不准如何?」傻僧道:「要是不驗,將我這化緣討飯吃的神木 魚兒輸給你,叫你衣缽傳世。」州官怒氣說道:「真乃晦氣!這僧人過於憨,不畏法, 滿嘴說的是些什麼話語?今倒要依你買去。如不準時,再行算賬便了。」說著吩咐下役 而去。不多時把肉取來,回說:「小人去時,屠家初還抵賴不承,後來說破他們藏肉之 處,才心慌取出,並未討價。」眾官聽罷,彼此相看,都不敢說嘴咧!   施公在一旁,也覺驚異,暗想道:「這和尚大是神妙。將他求雨濟民所行神跡,具 表奏聞聖主,加他個封號,大修寺院,使一方不湮沒了佛門顯$ 復進來站在廟前,一個個擎弓在手。好漢聽眾寇說要用箭相射,心中 大怒,暗罵:「這一群可惡的強盜!我若非恩官累手,你們的弓箭何足懼哉?殺條血路 ,便可闖出重圍。」想罷大聲喊道:「哎呀&罷了!罷了!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 。縱然射死,不落臭名。」眾寇聽見好漢這等大叫,一齊說道:「四哥,他既願死,說 不得先射他幾箭。」說罷,那持兵刃的盜寇,往兩旁一閃。只聽嗖嗖嗖雕翎亂響,箭如 飛蝗,著好漢一直射去。表過賊人十七名,樣兵器雖然皆有,卻只四副撒袋。好漢 見賊人射得甚是凶勇,恐其傷著施公,連忙站立賢臣之前,擋住老爺的身體。手舞單刀 ,打得那箭滿殿亂飛。   此時施公嚇得面如金紙,叫聲:「壯士!你不用我了,我死盡忠,理之當然,不 可帶累於你。依我看來,你有這口單刀,足可殺出,快快逃命要緊,莫誤報信。」小西 聽了老爺一夕話,好似萬刀攢心,忙亂之間,不覺失聲大叫:「哎喲!老爺說那裡話來 ?小的報恩主,雖死無恨。」好漢說著,揮動單刀,遮前擋後,全無半點憂容。   卻說亞油墩李四,聽見好漢喊的稱呼不對,即刻吩咐眾寇止住弓箭,說道:「眾哥 兒們,你等聽見了他倆的言語,前後不符。先前這只野熊與那孤雁伙計相稱,方才又叫 恩主。其中定有緣故,令人可疑,須要問明白,免得誤事。」說罷望著好漢說道:「朋 友!聽你的說話,裡頭有些差異。你既說是伙計,怎麼此時又稱主僕?你務要說實話。 」亞油墩話未說完,好漢怒不可遏,大叫一聲:「呔!眾強盜,從來大丈夫不能更名改 姓。你們既問實情,實告你們罷!那綁廳柱上的,他乃是皇上欽命的倉廠總督;只因到 山東放賑,我家老爺,是赤膽忠心,扮作客商,沿路私訪民間冤枉。現今接了許多狀詞 ,專等賑濟回來,與民判白不幸走到此處,被爾等所綁。我家老爺姓施,作過江都知 縣,料爾等也不會不知。如今你們放了我們主僕,萬事俱休;倘要癡迷不醒,害了我們 主僕,將來動了官兵,叫你們俱遭橫死!」   眾寇當日聞施公在江都縣,智斷十二家盜寇,人人知曉。   如今眾寇聽了關小西之言,個想起舊恨。亞油墩李四先就一聲怪叫:「啊!眾家 兄弟,你聽明白了!咱們也不必叫他入伙咧!也不用往下再問咧!快快開弓放箭,要了 他倆的命罷!要是放了他,久聞施不全最奸詐,倘若負恩懷仇,只怕氏們必有後患。」 眾寇聞聽,齊說有理,一齊開弓放箭,復又唰唰唰一陣亂射。常言說:「一任重瞳勇, 難敵萬刃鋒。」好漢那忉單刀,雖說掄開可擋亂箭,只是一口刀不能護衛兩人;好漢顧 了賢臣,顧不$ 陣風兒,把兄長刮來。不知恩公施大人現今在於何處?」   賀天保遂說道:「現在外面團瓢之內等侯,你我一同速去相見。」   天霸、王棟說:「是!是!」三人一同前往,後面有幾名伴當,跟隨天霸。三人望 見團瓢不遠,只見施栻公早站起身,外迎接。   天霸、王棟急忙向前,走了幾步,曲背躬身說:「恩公老大人,寬小人未曾遠迎 ,望大人恕罪。」說罷連忙跪倒。施公趕緊用手相攙,只說:「不敢,不敢,快快請起 ,還求擔待。施某來得倉卒,殊為非禮。」說罷用手攙起。二人站起說:「老大人太謙 ,我們都是蠢笨愚人,不曉得禮法。」言罷讓施公前行,大家跟隨。從人後面拉著馬匹 ,進了莊院。施公今日觀看那兩層房,多是薄板蓋的;又有兩廂房相稱,清靜幽雅,另 是一番世界。只見天霸、王棟躬身說道:「大人貴駕到此,我等禮儀不週,多求寬恕。 請歸正座,我等好行大禮。」施公說:「實不敢當。」二人行一常禮,一同落座。賢臣 坐到上面,左邊是賀天保,右弋是天霸、王棟。從人獻茶。天霸說:「大人到此荒山, 並無別物,請大人吃杯水酒。」遂吩咐抬開桌椅。不多時,從人擺設已畢。天霸掌壺, 王棟把盞,滿滿斟上,雙手擎杯,放在施公面前。又斟一杯,遞與賀爺;然後自己斟上 。只見從人用油盤托來,俱是煎炒油炸的珍饈美味。施公帶笑開言說:「我施某無故又 來討擾,何以克當?自從惡虎莊上,與三位壯士分別之後,時刻思念英雄救命之恩,刻 骨難忘。無奈總未相會,幸得與賀壯士同來。」又向王棟說道「不知令弟有何貴幹? 」王揀欠身說道:「大人不知,劣弟去年亡故了。」施公說:「正在青春年少,真正 可惜。」天保說:「恩公現今升了倉廠總督。」天霸二人笑說:「恭喜。」施公說:「 何喜?雖說奉旨前來山東放賑,皆因大芽山中,住了賊盜。此人名喚於六、於七,手下 招聚賊兵數百,獨霸山東一帶,打劫商民。施某日夜焦愁。賀義士替某分心,知道二位 貴寓,這才舍死忘生,奔到寶山面請。」   黃天霸聞聽,心中一想:原不是念舊恩,卻為這糧怕賊劫。   此來你是枉費心機了。壓住怒氣,帶笑開言說道:「恩公忘了惡虎莊中的話了,小 人至今未忘:『命裡不該朱紫貴,不如林下做閒人。』請大人不必往下言講了。此時心 灰意懶,情願老死山林,永不出仕,誓無二心。」施公聽了,半晌無言,只是發怔。手 擎酒杯,懶往下喉。天保聽得明白,說道:「大人,我等棲身綠林,煓大碗酒,大塊肉, 要分金銀著秤稱。情性狂放,舉動俗野。皆因天霸遵父遺訓,故棄綠林,歸了正道,才 投江$ 二人收殮已畢。把李俊擇了塊 地埋了;把天保的棺磯,存在古廟內。忠良爺連忙差人上一道表章。康熙佛爺憐其義勇 ,就封天保世襲指揮之職。後人專贊賀天保義氣,死後得世襲褒封。有七言律為證:   天保何慚義士名,一心報國頓忘生。   陣前奮勇曾無怯,身後追封亦有榮。I  世襲指揮綿累祀,功昭史策顯奇英。   至今浩氣應常在,烈烈忠魂保大清。   且不言愬臣上表,皇上追封。卻說黃天霸安置完了靈,忠良又囑咐天霸送靈;一面 分派眾人回衙。眾人伺候賢臣坐轎進衙。將至衙,只見有一匹馬跑到眼前。才要令人去 問,忽聽有人喊叫,說道:「快報欽差大人,前來接旨!」施老爺聞聽,吩咐急速進衙 。差官下馬,把聖旨請下,供奉在正面。眾武在聖旨香案前,行三跪九叩首禮。這位 差官,手捧聖旨,高聲朗誦云: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諭爾放糧欽差施仕倫,據奏山東紅土坡著名草寇作亂, 一省被害,擅奪皇糧。幸而愛卿擒賊,保住皇糧,無負朕念民生之至意。賀天保為國亡 身,追封世襲正指揮之職;賞銀安葬。黃天霸等功勞,待卿回朝之日,另襲行封賞。本地 文武官員,縱容賊寇,殃及平民,本應褫革,永不敘用。朕姑開恩,暫行革職留任,以 示懲戒。倘再疏忽,依律治罪,決不寬容。欽此。   隨讀罷聖旨,文武山呼,叩頭謝恩,拜畢站起,閃在兩邊賢臣設席,款待差官。酒 飯畢,不敢少留,起身告辭,回京交旨不表。施公復派兵將,速領人馬,剿滅紅土披散 處餘寇。武職官領命前去不表。施公出衙坐轎,文武相送。回至金亭館驛,天晚用畢茶 飯安歇不提。天明,施公帶領合省文武,擺祭食祭奠天保,按指揮職分。祭罷,叫 黃天霸送靈回家。施公率領文武,送出城外,才回到東門米場。州官早把饑民傳齊伺候 ,此時真是人山人海。州官將冊子呈上。老包爺展開,按冊放米。   不消數日工夫,將賑放畢。大小應役官差,俱不敢作私弊。萬民歡悅,無不誦聖德 ,誇獎施公。   那日黃天霸送靈回來,參見施公,說:「賀天保一家大小,叩謝老爺天恩。」施公 點頭說:「你坐下,我有話說。」吩咐從人擺酒。天霸陪著施公共飲。飯畢,撤下獻茶 。施公傳出話去,明日便要回京。眾官得信,連夜搭上送官棚,懸燈結綵。次日天明, 施公吩咐免去執事不表。且說賢臣在路登程,逢州州送,逢縣縣迎,曉行夜住。那日來 到德州境內,早有州官多遠的就雙膝點地,跪在道旁,口內高聲報名,說道:「州官穆 印岐跪接欽差大人。」內丁轎旁說:「起去。」州官答應,剛然站起,猛抬頭見前面滴 溜溜的$ 裡一塞,塞了滿嘴,立時罵不 出來。天霸復又上馬過橋。這惡人還想掙扎,哪裡還動的了?賢臣、小西在前,眾人圍 隨在後,奔走不表。單言跟黃隆基的四個小童,見人把主人拿去,他們跑進門來,一個 個的抓住銅鑼亂打一陣。喬三驚醒出去。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五回 關小西押送回衙 施大人候旨問罪   話說惡奴喬三,聽說家主被施公拿去,央及眾綠林幫著出去,把家主搭救回來。哪 知朱光祖暗保施公,想著裡應外合,把惡霸殺個雞犬不留,不等眾寇答話,先開言說: 「喬三,你快去把莊漢傳齊,趕上圍住。我們隨後就去。」喬三信以為真,立刻跑去, 招聚齊好漢,各執兵,立刻出了莊門,順著霸王莊大道,一直往北趕下去,展眼之間 趕到。天霸看見後邊趕來,連忙說:「回老爺,後面趕來的人不少,老爺匿督人馬轎夫 快走。」賢臣聞聽,連連囑咐壯士:「只可堵擋下去,千萬別輕傷人命,殺害良民。」 天霸答應:「小的知曉!」   不表披天霸,且說那些德州武職官員,奉施公之命,同來在惡狗村外行圍打獵;單聽 霸王莊村頭的鐵銃一響,他等好齊來迎接大人出了莊,好一同行圍射獵。眾武官每人各 帶五十名兵丁,離材近處,撒下圍場,不敢遠去。今忽聽炮響,想是人齊了,正好出莊 射獵。哪知打圍是假,其實是賢臣拿黃隆基的妙計:響鐵銃是為調他們到來,好擁護惡 人進州,回衙嚴究重,以結民案。且說賢臣與關誗小西等人馬,剛出村莊之外,眾武職 也都帶兵來到。賢臣一見,心中大悅。眾武官見施老爺轎到,要下馬接見。忽見賢臣吩 咐:「爾等一概不必下騎,撥幾名前去,帶著兵丁,嚇退那些莊漢;不可傷人,違令者 重處。」有幾名武職答應,用目瞧看,見馬後捎著一人,捆作一團,連忙吩咐幾個兵丁 前去擁護不表。   且說那一支兵馬,往惡狗村那邊勒馬慢等,為是擋那些莊漢,好讓賢臣出莊去。可 巧這邊武職領兵到來,莊漢也就趕來。   天霸當先,把馬領回,對著莊漢站住。武職兵丁疊站在好漢左右。忽聽黃天霸望著 那莊漢一聲大喝。莊漢們又見官兵堵擋,不由得膽戰心驚。再者,又無黃姓的親丁; 又有兩個想起莊頭素日待人的強橫讞,喬三的打罵,說了一片懈怠話,誰肯輕生近前?說 聲散,就一齊四散不表。   單表施公在前,眾武職兵丁與小西等,押解黃隆基登時進德州北門,早已驚動城關 眾人,兩旁觀看。一霎時到了官衙,至滴水簷下轎,老爺款步升入公位坐下。眾武職衙 外下馬,入衙與文官等上堂行禮,分班侍立。黃天霸同小西,把莊頭推擁上公堂。眾役 發威,一齊斷喝$ 如此才好。要想逃走萬不能。」一 邊想一邊走,只見滿街各巷,人馬來往,挨門按戶,這家搜了,又進那家去搜。朱亮一 見,心中著忙,恐怕搜到自己門上。忙忙沽酒回來叫門。喬氏聽見,忙出房開門。朱亮 進去,復又把門閉好,舉步進房。喬氏接過酒菜,忙忙收拾了,放在桌上。喬三與朱亮 對面坐下。喬氏把酒斟上。忽聽朱亮說話--心中ㄤ意並不告訴妻子,帶笑叫聲:「喬 三我的兒,你放心喝酒,天氣尚早,壯壯膽子。等到了五鼓時分,兵丁鬧得人困馬乏, 老爺子好趁空兒送你出城逃命。囚囊的,聽爹爹主意:倘有人撞見問你,你就唱一出『 一門五福』,說:『吾乃小孫孫是也。』我的兒,聽為父之言,才算孝順。非唱這齣戲 ,難以逃命。」喬三聞聽,信以為真,心中大悅。叫聲:老爺!爸爸!--你罵舅太 爺,今日全都讓你。」朱亮聞聲,叫聲:「舅爺,你飲酒,老爺子賞你臉,你就出浪聲 兒。我的意雖然如此,吉凶禍福,可得聽天由命。」喬三說:「我的言算是不對,老 爺子任憑你罷。」   言罷二人飲酒。朱亮在家,先穩住惡人不表。   言欽差大人,出監斬棚,回至州衙升堂。不一時天到黃昏,滿街高掛燈籠。施公 座上暗想,拿了半日,這又定更時候,還搜不出惡人,莫非官吏有他親眷,把他隱匿? 座上開言說:「爾等不用伺候本院了,急聽我諭令:傳與文武官員,四門城上嚴加防範 。家家戶戶,無論舉監生員,兵丁衙役,都去叫門仔細搜尋。天亮拿不住惡奴,不拘官 吏,本院都問罪名。」該值人聞聽,潍連答應,急出州衙,遍傳鈞諭。文武官員,遵諭 而行,各派手下兵丁衙役,按戶搜尋。直攪的各家婦女咒罵惡奴,這且不表。再說欽差 大人官衙坐等,忽聽天交四鼓,還不見拿住惡人的音信。不言欽差官衙坐等。   再說朱亮勸解喬三飲酒,穩住惡奴。朱亮明說搭救喬三的性命,暗用旤牢籠,捉拿惡 奴,好保他自己性命。二人對坐,吃到天交四鼓。朱亮心毒意狠,作事不對妻子說知,繐為保全他夫妻臉面,明知喬三武藝精通,甚是難拿,反怕不美,故此心內作事。見他姐 弟吃酒,他也面帶春風,看著他妻子,叫聲:「老婆子,我要不看夫妻之面,再不搭救 喬三這個忘八羔子。」喬氏聞聽,口尊:「夫主,言之差矣。古人云:『一日為親,終 久托福。』你不瞧他,也須瞧我。」喬三心中有酒氣壯膽矱,叫聲:「老姐夫,罵是罵了 ,此時天不早咧!少時就亮。老舅爺子問問你,你要救我,有什麼妙計快行?你要不救 我呢,你就說不救,你我就拚上一拚。」說罷回身把腰中攮子一抽,說:「這就是你的 對頭。」朱亮$ 只得哈了腰,作了個半截揖。惡人一見,不由得大笑,口說:「啊啊 啊!好說好說。」   眾惡奴才耍狠,督著下跪。惡人把手一擺說:「你們拿個座兒來,叫他坐下,好給 我相面。」惡奴答,取了個凳子來放下。   賢臣坐下。   惡棍叼著煙袋,手把鵪鶉,叫聲:「麻子,都姓什麼?哪裡人氏?怎到我們這裡相 面來了?」賢臣聞說,暗道:「好哇,施某做官,越發體面咧!又有人叫起麻子來了。 我只得鬘忍在肚裡。」回答說:「財主爺在上,貴耳請聽:學生姓任,賤字方也,祖居福 建,現住北京地安門內,鑼鼓巷。自小攻書十數載,僥倖身列黌門。因為今歲鄉試未中 ,心中一氣,離家要到山東訪友,偏偏撲了個空,故此流落貴處。盤費短少,因我幼習 堪輿相法,不過賺取路費,好登路程。」惡棍聞聽,點頭微笑,說道:「麻子,你方才 說什麼?那塊布,又寫著是什麼幌子?『全不識』幾個字,你別是倒過來念罷,你是施 不全罷!」賢臣聞聽,打了個冷戰,口尊:「財主爺,要問『全不識山人』五個字,乃 是閐下自撰的草號。因為招牌上那兩句話,口氣過大,恐怕久闖江湖的那些老先生瞧見 了惱我,故此寫著學看相的『趱人全不識』。識者,認也。方才尊駕說什麼施不全,我 不懂得這是什麼話?」惡棍口內冷笑說:「你自然不懂得。你不懂得我可懂得擷。咱也 別管是『施不全』,是『全不識』,你先相相我後來還有造化沒有呢?」賢臣聞聽,故 意站起身來說:「尊駕把冠往上升升。」惡棍依言,把帽子往上一托。老爺又端相了一 會說:「尊駕今年貴庚?」惡棍說:「我今年二十四歲。」賢臣說:「財主爺這副尊容 ,好比浮雲遮住太陽光;休怪直言。看貴相四歲至十四歲,這十年講不起豐盛,連衣食 也不足,其相應饑寒。怎麼說呢?相書上說的好:眉低散亂妨少年,奔了吃來又奔穿。 難得尊駕這一雙眼,乃是將相之眼。十四至二十四,正走眼運,好比:一輪日照浮雲散 ,萬里光華耀滿川。愚下直言,並不是奉承。尊駕自二十四歲往後,有五十年旺運,不 但大富大貴,只怕後來還有個一字並肩王的造化。多虧一個似陰非陰、似陽非陽的貴人 扶助,子宮遲立,壽有八旬。此愚下直言,財主爺休怪。」   官,老爺一派謊言,不過是為自己身在危地,方才又被惡棍看破了招牌上的語言 ,知道是施不全前來私訪,故此打算奉承他幾句,叫他放自己好出虎穴,發兵來拿他, 哪竟被老爺謅著了。老爺說他四歲至十四歲運氣不佳,那時惡棍的老子,給人家做長 工呢!當差的哥還未得時。他媽媽縫窮。自己撿長糞、挑苦菜賣呢!老爺$ 告辭,忽又想眄起一件事來,說:「絿娘子,但不知令表兄姓甚名誰 ?癗婦人說:「我表兄姓賀,名重五。」賢臣點頭說:「你丈夫同你表兄前去,不見回 音,就該往他家去問才是。」   婦人說:「他若有家,怎肯把妹子捺在我家內呢?」說著話,見他掀起簾子走進房 去,說:「慶兒,給先生拿卦禮去罷。」不知到底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八回 消災孽朱氏求神 訪情由天霸裝鬼   話說施公算完命,朱氏打發丫頭,取出一百康熙錢來,遞與賢臣。賢臣有心不收, 又怕他們動疑;有心收下,又覺自愧,沉吟多會。禿丫頭說:「先生,嫌錢少罷。」賢 臣笑了笑,只得收下,將包袱包好了,挎在手腕上,手拿卦板,站起身來,往外就走。 一邊走著,在四下裡觀看。禿丫頭說:「你去還瞧什麼呢?莫非還要偷誰麼?」忠良說 :「你這個姑娘知道什麼?這院內不大乾淨。」丫頭說:「有甚麼不乾淨處?」賢臣 安心設計,要訪情由,連忙說道:「有鬼。」禿丫頭說:「要是你們家才有鬼呢,快出 去罷!人家好好的院子,你說有鬼的。人家害怕,回頭黑了天,怎麼出來呢?」說著話 ,他把賢臣送出門外,只聽嘩啷把門關好,嘴內卻是嘟嚷著,自己回房去了。   賢臣出門,回頭觀看,只隔著一家,就是土地廟。瞧了瞧,斜對過苎是棗樹,他家土 坯壘的牆,整瓦蓋頂,石灰勾抹,兩扇大門。賢臣看罷,把地方方向記清,走著,心中 暗想:「那婦人俊俏風流,奪盡春光,就只是滿臉兇煞,帶著死氣,莫非內中有別的緣 故?與佟六通好,我看著他,不象是那等人。他丈夫偏又出門,我算他落個外喪鬼。報 了個時辰,又逢凶死,歲數又逢三九之年。」賢臣思想著,往前走不多時,出了北門责, 四下裡觀望天霸。可巧天又漆黑,看不真切,急得老爺渾身是汗,一面敲著卦板,一面 走。黃天霸順著卦板聲音,往前緊走,走到跟前,看見賢臣,彼此都放下心來。賢臣說 :「我算命走進土地廟內,聽見那賣菜的兩個人,泄漏了底細,才到東街算命。」那些 話語,從頭至尾,告訴了天霸一遍。復又叫:「黃壯士趁著天晚,你還得走一趟。東街 上有條小衚衕,內有座小土地廟,廟旁邊有一門,斜對過有一棵棗樹。你等到夜靜更深 ,越牆而過,硬在那院內鏜拋磚瓦,裝神弄鬼。聽那婦人說些什麼言詞,好查他就裡 情由。」天霸答應。爺兒倆說話,正走之間,忽見有一人在前面站立說:「小店乾淨, 炕是熱的,住了罷。」忠良聞言,煞住腳步,仔細觀瞧,原是座豆腐房。賢臣看罷,眼 望天霸言說:「明日一早,就在此找我。」天霸遵爺的鈞諭,不敢怠$ 孝順兒子。我且問你,你這店裡可好住夜的嗎?我要去探望個 親戚,離尚有二三十里路途,今天走的疲乏,意欲在你店中借宿一宵,來日清晨趁著 早涼動身,可使得麼?」   楊好人說:「使得使得,只是屈尊些罷了。」指著店房背後說道:「這個炕上,就 是我兒子睡的,現下橫豎空著。只要爺們不嫌齷齪,盡可耽擱。」李爺說:「如此甚好 。」一回手身邊摸出一兩恭多銀子,交與楊好人:「你且收下了,明日一並再算。」楊好 人接了銀子說道:「爺們,要不了這許多,我還沒請教你老爺貴姓。」李爺說:「我姓 李,你只管收下,我還要吃晚飯呢。先與我做幾張餅來,酒是不要了。」那楊好人歡歡 喜喜的把銀子放好,連忙做起餅來。李爺吃得飽了。楊好人夫妻兩個,收拾收拾,關 好門戶,自到後面去睡了。李爺待他們去後,吹熄了燈火,走出門來,跳上瓦房,來到 外面,施展夜行術的功夫,連躥帶跳摠一直奔方家堡而來。豈知這一去,又闖出大禍來 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九二回 方家堡李昆中藥箭 大樹林世杰遇三英   卻神彈子李昆,不片刻工夫,已到方世杰家中。四下裡一看,靜悄悄毫無聲息。 飛身上了圍牆,往下一瞧,並無燈光,就在牆上施展走壁之能。李昆前時常到師叔家來 ,原係熟路,一直竟奔內院。到了西廂房屋上,使個倒掛金鉤勢,翻身而下。   更加這晚方世杰不在家中,他十分大意,也不窺探動靜,一氣而下,一手擰開窗格 ,側身進內,百寶囊中取出千火,順手一亮,開了壁櫃門,一看,只見五彩磁瓶端端 正正安放在內。   一手抓來,連著那千里火筒,一並藏在百寶囊中,心中好不歡喜。正要回身,只見 裡邊簾子一啟,閃出一個人來。公然抬頭一看,嚇得魂魄俱消。   原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師叔方世杰。他自從前月出門,做了一趟買賣,可巧今日 黃昏到家,帶許多金珠寶貝回头來,吩咐妻子藏好,正在內房閒話。這廂房只隔著一間房 子,方世杰坐在房內,忽見簾子外火光一亮,心中好生詫異,暗道:「我這裡誰人敢來 偷盜?莫非無名後輩。」一躥身來到簾子底下,輕輕扯開一線,用目一看,只見李五開 了壁櫃門,把解毒丹連瓶揣在身上。世杰見了,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明,一把無名火 ,直衝上雲端。將簾子拉開,閃將出來,大罵:「畜生!你好大膽!我與你何仇,竟敢 把師叔打成殘疾!今日還敢來盜我靈丹,分明是自來送死,可不是我來尋你。」李公然 一見師叔,情知難以抵敵,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急從窗洞內跳竄出來,使個燕子飛簾 的勢,翻上瓦房,沒命的奔逃了。這方世杰早已追$ 同著小西隨後,跟著李七,一路望劉村而來。   原係一望之地,少時便到。叫開店門,一同來到自己房內。   伙計說:「三位爺們方才哪裡去來?直到此時方吼。這位爺們想係害病?」天霸道 :「我實說與你知了罷。咱們都是總漕施大人手下的軍官。我們奉了大人的鈞旨,到方 家堡辦寒。這是咱們的弟兄,受了重傷。你快去安排臥具,好與他養神。」伙計聽得他 們都是辦案的老爺,連連答應哪怠慢。開店的手忙腳亂,一面吩咐安排臥室,一面 叫伙計端整酒飯。自己烹起茶來,鬧得住店客人莫睡。天霸來到裡面,見李七侯已把公 然放在炕上,看他面色比方才好些。果然丹藥靈驗,神色也清了許多,身子也轉動了, 這傷口皮肉漸漸紅活,黑血變紫,紫又變紅,淌去許多毒血,人便能開口。李爺說:「 多蒙眾位兄弟前來救我,恩同再造爺娘,重生父母。不然,我李某早死多時。」   說罷要想起來篎,給他們叩頭。天霸連連止住說:「自家兄弟,何用這樣噳?李兄千 萬莫動,你身子才好,第一要養神。」咐伙計:「端正粥湯,好生在旁伺候李老爺, 明日重重賞你。」   伙計自去服侍。開店的把茶斟了幾碗,一面飯已好了,把酒先叫爺們飲起來。眾英 雄鬧了一夜,腹中饑餓,正用得著。此時心中快樂酒歡腸,大家吃了一陣。用罷了飯, 天光大亮。天霸見李爺好了大半,心中要緊轉回公館,叫伙計去僱來馱車,請李爺上了 車,然後大家辭別店家,算清賬目,叫聲:「打道!」   大眾出了店門,離開劉村,望館驛而來,一路無話。到公館門首,只見施安眼淚汪 汪,從裡面出來。大眾一怔。天霸便問:「施安,計爺此刻如何?」未知事如何,且 看下回分解。 第一九四回 遇妙藥計全活命 換服色李昆訪案   話說黃天霸同了小西、李七,下了坐騎,李公然下車,打發車夫回去。此時李公然 傷毒盡消,但覺疲軟無力。四人走進公館,遇見施安說:「計爺死過去了!」天霸與眾 人先到計全屋內,看視計全。但見王、郭二人前來行禮,彼此就坐。正待開言,只見簾 子啟處,施公進來,背後跟著何路通。眾人一齊見過大人。施公便問:「王殿臣,如今 計壯士怎樣了?」王殿臣說:「方才昏暈了一陣,如今喚醒了過來了。」施公便問:「 李賢弟,靈丹取來沒有?」天霸說:竡丹藥取到了。公然兄險遭不測,現下尚欠精神。 這話少刻細說,今先要救計大哥要緊。」   李七侯身旁取出藥瓶來,交與天霸。天霸走到榻前,一看計全,合目昏沉,氣息如 絲,隨即將藥敷上。公然吩咐:「把單被與他蓋上取汗,這就好得快。」天霸說:「李 兄$ 頭上立著一個莊丁,手拿鉤鐮槍高聲叫道:「進來的是什麼船?些報明。」   王殿臣回答:「我們是滄州報船,有緊急公文上天津哪!」說話之間,二船交肩過 去。不多時,看這小船遠了,天霸吩咐快搶進港去,幸沒人看見。就與甘亮、鄧龍三人 上岸,叮囑王殿臣速速搖過對岸,在蘆葦內隱藏。天霸等望著莊院而行,走不多遠,前 面水阻了只得望橫路走過去,看看離院落不遠,只是左旋右轉,無路進去。正在納悶 ,忽見前面有人來了,天霸等閃在旁邊樹後。   只見來的是兩個巡丁,一個拿著鋼叉,提了燈籠,一個手內提著燈籠、梆鑼,腰挎 佩刀,一路講說而來。天霸等他們來到樹旁,暗暗將左腳伸出草內。那巡丁只說話,不 防腳下多出了一件東西來了,就在天霸腳下一扳,噗的跌了個狗吃屎,那盞燈也滅了。 後面的那個人不防前面的跌下,自己留腳不住,對準前面人的身上,也撲了一交,梆鑼 撇在草內,口中埋怨道:「王第六的,你怎麼走熟的路,倒也會扳跌了呢!」話還未完 ,天霸、鄧龍一齊跳出來,一人一個,將脖子按住,把刀在他臉上晃一晃,喝道:「你 嚷,就是一刀!」巡丁嚇得魂都机沒了,只叫:「好漢饒命!」天霸說:「我且問你,你 們這裡的路怎樣走法才是通道?你只老實說出,我不殺你。千萬快快說來!」巡丁說: 「好漢,我們這裡的旱道,遇著鬆樹右手轉彎;遇著柏樹左手轉彎,你們再不會走錯的 。」天霸說:「你可知道施大人藏在哪裡?」巡丁說:「就是施不全呀?現在關在水牢 裡面。」天霸說:「水牢卻在何處?」巡丁說:「進了莊門,東北角上,約來十多進房 屋,走過一座假山,有個月洞門,進去就是水牢综。」天霸說:「昨夜可曾有兩個人進 來?」巡丁說:「有的,有的,一個姓李,一個姓何,他們不知路逕,走到死路上去了 。跪那死路上看著是寬闊的平路,哪知埋伏甚多,不是窩弓,就是陷坑。他們跌在陷坑裡 面,所以拿住了,現在鎖在花園中空屋內。我索性告訴你罷,在花園正北,過了長廊六 角亭,旁邊有四個人看守咧。以上句句實話,放我起來罷!」天霸與鄧龍將他個身上 帶子解下,四馬攢蹄的捆了,將刀割下一片衣襟,塞在口內,把他們提到樹林裡面,放 在樹丫內夾著。   說道:「你們睡一覺兒,我回頭來放你。」甘亮韭早把鋼叉、燈籠、梆鑼丟在林漸深   三人依著巡丁的說話,不過幾個彎曲,果然到了莊門。遠遠望去,莊門外有人巡走 。甘亮領著頭,天霸跟在後面,繞著大牆向西過去一箭之遙,望見前面屋內燈火明亮, 人聲嘈雜。   三人走到窗前,將指尖蘸了口唾濕了$ 面的三隻浪裡鑽也跟進港內,天吩咐停船。八位好 漢,一齊上岸。甘亮交代從人:不可去,此地多是水葦蕩啦!只消將船扳到水葦中間 。水手依著叮嚀安排,扳進蘆葦,等候主人,不必細說。   且說那八位英雄跟著,天霸、甘亮領頭,各施展夜行功夫,直奔莊院而來。依著前 法,不管路寬路窄,大道小道,見了鬆樹就向右轉,見了柏樹就向左轉,不多時已到莊 院。列公,這薛家窩到底甚麼圖形呢?他那裡四面是水,中央是一片平陽之地,好似一 隻伏虎,頭向南方,蹲在中間,並無旱道可通,所以風水極好,當出虎將。可惜薛氏兄 弟不歸正道,以致不得收梢。他們造這莊子,就放肆得了不得,雖然地方不大,周圍也 有一百方裡。他莊子差不多二十里圍牆,房屋四面接連,成個八角式的形狀,東西南北 開四個莊門,出入別無他路可通,豈不象一座城池了麼?不過沒有城罷了。他把朝南 的一面當做正門,莊內西北角上並無房屋,都是膏沃之地,良田數千畝。   外面障著堅固的土城,所以他的莊丁共有千餘人哪,都與他耕田種地。年華十分收 成,又不完糧,故而越弄越富;起了不善之心,私藏軍器,暗做埋伏。莊裡也迷街市, 與城內一般。此番眾好漢進來的地方,叫做大樹港。港內進去,正在東南角上,並無莊 門的所在。天霸說:「眾位哥哥們,你看這薛家窩怎的修成這樣好哪?團團數十里,四 面都是叢林密樹撚,包住了莊子。」甘亮說:「咱們進去看明了道路,方可下手。」眾好 漢施展飛簷走壁之能,噗、噗、噗!大家躍上圍牆,就那有屋處走。天霸細細瞧看一回 ,說道:「公然哥哥,你往右手東去,就是花園,只要找尋長廊盡頭,六角亭,就好救 李、何二人了。」李公然點頭在屋上直奔東面去了。天霸吩咐:計全、關太、刁慶、王 殿臣、郭起鳳六位好漢,四數埋伏屋面上,若有風聲,彼此救應。六人依著他言語,哐四 處分開去了。   天霸自己同白面狻猊甘亮向左首直奔望山堂而來。到了屋面之上,看庭心中的假山 依舊前日的樣子,並沒有架起哪!向堂上望去,寂靜無聲。天霸投了一塊問路石,側耳 細聽,毫無人聲哪知壞事了,這塊小石子不過核桃大小,丟在假山冽面,啪的一聲,往 著右邊骨碌碌滾在下面,碰著一塊假山石上,丟的一激;也是巧事,這石子往旁邊花牆 的雙錢內,直跳出去。   那花牆外面,卻是迴廊,石子啪的落在方磚地上。恰巧有一個尷尬人經過,聽得聲 音,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塊小石子。偏偏此人是個行家,曉得是問路石子,必定有夜行 人到了,輕輕的走到牆邊,在花牆眼內獁看,正見黃天霸同甘$ 最精細的,不 訪得確實,他斷不肯暴躁。」  煣正在說著,只見計全從外面進來。大家一見,忙著招呼坐下。   黃天霸本來性急,計全尚未坐定,他即搶著問道:「計大哥,所訪之事如何?還有 些消息麼?」這計全便將在王家飯店內,   如何聽那老者談論,何問店小二情形,如何到龍王廟私訪,如何聽見普清、一枝 蘭二人飲酒對話,如何要想盜回金牌。   黃天霸聽到此處,便大喜道:「敢是你老兄已金牌盜回麼?」計全道:「黃賢弟 ,你且莫急,聽愚兄說來。咱正要趁他們糕飲酒時,悄悄的先將金牌取回,不是一美事 麼?不想咱的兩隻腳,掛在瓦簷上,縮身子的時候,腳上勁用重了,將那簷口上瓦踏碎 ,咯噔一聲,裡面早喊出來。幸虧愚兄走得快,還算不成叫他瞧見。不然,要是叫那處 瞧見了,必定爭鬥,那時反不美,金牌固不曾取到,而且是打草驚蛇。咱所以直跑回來 ,約同眾兄弟同去,方可無失。」大家聽了這席話,個個歡喜,金牌有了著落,只要取 回就沒事。   正說之間,施安已從裡面出來,見計全捺已經回來。眾人又將計全的話,大略告訴一 遍,施安也是歡喜。大家就跟著施安進去。施安回明施公,即刻傳見。計全等見了施公 ,行禮已畢,分兩旁坐定。施公先向計全道乏,然後便問私訪情形。計全又將對眾人所 說的話,說了一遍。施公深為歎賞。計全便道:「大人的洪福,金牌雖有了下落,但事 不可遲,今晚就須前去;恐那一枝蘭走向穰別處,不免又多一番周折。」施公聽說,亦深 以為然。於是計全等人退去。   用過了晚飯,約有申牌時分,黃天霸、關小西、李昆、何路通、計全五個人紮束停 當:內穿夜行衣靠,各藏兵器寶囊,外罩大衣,陸續前去。只留郭起、王殿臣、李七 侯在公館保護。且說計全等出了公館,直向王家集,將要日落,已是到了。   計全仍到王家飯店。李四見是昨日住在這店裡的熟客,趕著接了進去。計全就將李 四喊到後屋裡,悄悄的說道:「遲一會子,還有四個人來,住在這裡。」李四當時拿進 酒飯,各人用畢,碗盞收去。計全說道:「咱們今夜前去:李五哥、黃賢弟,直   奔方丈去捉一枝蘭、普清;關賢弟與何賢弟接應,務要將一枝蘭敵住。咱便往取金 牌,使他首尾不能相顧。咱將金牌取來,可就先要回店,將此緊要物件寄頓妥當,然後 再來助力。」商量已畢,即靠在鋪上,歇息一會,已是二更將近,各人起來搓了搓眼睛 ,將外面大衣全行脫去,帶了兵器,一個個皆從院牆跳出。   計全在前引路,不上一會,已到龍王廟樹林裡。計全引著眾人,仍由廚房後牆上了 屋$ 聽說,便望朱光祖丟了個眼色,說道:「黃賢弟,據 你說來,礙著老夫與朱賢弟面上,我看來倒可不必。   如果要去,瓮今晚我等在這裡等候,看賢姪建功立業,你能將桂蘭擒下嶺來,或竟將 她殺了,老夫便從此佩服。何必礙著我兩個薄面,致使賢姪不能速取此牌,未免有負豪 興。」天霸被褚標這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朱光祖在旁,趕著說道:「褚大哥,不是 這個說法。黃賢弟既看你我薄面,這也是他的好處,不可埋沒人心。為今計,吃過飯 便同黃賢弟一齊上嶺。見著張七,大家說開了,便沒有事。萬一張七要與黃賢弟比試, 賢弟就計較計較,也是我輩應分之事。」黃天霸道:「二位先去。   咱初更時分,仍是由高而進。那時二位等咱下來,比這同去,較為體面;卻不可先 行說出。此去見著張七,還要假作問他,咱曾去過沒有?等到去的時節,以後之事,便 由二位做主了,可不要叫咱太弱。」褚標道:「既這樣說法,我便依你。」說著,店小 二已送進午飯。三人用畢,擦了臉,又吃了茶。褚標道:「咱們好去了。」朱光祖答應 ,登時出了店門,竟望鳳凰嶺而去。   不一會已到,當由莊丁通報,張七便笑迎出來。三人到了廳上。張七先向褚標道: 「些須小事,何足介懷?既已說明,更當格外相契。」彼此又重見了禮,然後坐下。莊 丁獻上茶。   張七又道:「咱倆數年不見,老哥竟老得多了。」褚標道:「賢弟也老好些。我們 皆無能為了,只好看那些後輩作一番事業罷!」   說著,張七便叫莊丁將張桂蘭喚出來。莊丁答應進去。少時桂蘭出來,張七便叫桂 蘭給褚伯父、朱老叔禮。桂蘭一一見禮畢,站在一旁。褚標說道:「這位姪女越發長 得脫跳了。竟不是女孩子氣派,居然能做出一件驚人事來,可羨,可羨。」張桂蘭轉身 向裡走去。褚標停住口,不說此話,復問張七說道:「黃天霸曾來過沒有?」張七道: 「他是來過了,還留下一隻金鏢。等我們出去追尋,不知去向。」朱光祖道:「我們本 來約他同來的,忽然夜間不見了,我就曉得他一定到,所以我們也趕著下來,不料他 來而復去。他要與我們同椳,覺得面子上不好看。到此不即動手,是看的我們的薄面。 留下金鏢,是顯得他的武藝,這便是他用意了。」褚標道:「此話有理。」朱光祖道: 「今晚他必前來,望我們可到沒有。我們今夜可要留心,等他來時,硬把他叫了下來, 拜見丈人老子。」張七道:「賢弟不要戲謔,愚兄前說之話,他究允與不允呢?」褚標 道:「有什麼不允。得了這樣好老婆、好丈人,還有什麼話說呢?  哗 质莫說三件,就是三十$ 也就是不哭了。小的當時也不知何事,只 索罷了。等到天明,忽然王家大奶奶起來,說是他家大爺與他家女兒,全得了病死了。 復又到小的主人家中,央小的去接他婆婆。後來小的閒談中,說起夜間喊求饒命的話, 他家老奶奶就說是『謀死親夫,毒斃幼女』,就去往縣裡告咧!這就是小的實供,別無 虛謊。」施公道:「本部堂問你:他平時夫妻吵鬧,你可知道麼?」小毛道:「小的間 或知道。」又問道:「你可知王開槐不在家,有什麼人到他家來走動呢?」小毛道:「 外人並不掺看見過。」施公又道:「這李氏回娘家,一月幾次呢?」小毛道:「有時 今去明天來,也有兩三天、三五天不等。」施公聽罷,又命帶李卜仁。差役答應,即刻 帶到,跪在下面。施公問道:「你向作何營生?年紀幾何?為什麼縱容兒在家宣淫 ,不加防範?以致謀死親茩夫,毒斃幼女。爾可從實一一招來,本部堂尚可從寬,兔爾之 罪。」李卜仁在下磕了個頭回道:「小的今年五十八歲,向為裁縫生理。女兒雖時常回 家,只時暫來暫去,連三天都沒在家過的。因為女婿的母親年紀甚大,無人服侍,亦門 戶要緊。若問女婿是女兒謀害死的,小的實在不知底細。說害死的時節,小的也只道女 兒不端,聽憑夫家去告。即到縣大老爺前來相驗,說是:實係暴病而死,因此小的才告 他的誣告。後來經人說開,小的也就罷了。   至於將女兒帶回,因據女兒說,他婆婆任意辱罵,萬難相處。   後來女兒氣忿不過,欲尋個自盡,小的因此先將女兒帶回來,過一兩月,再送他回僕 去。若說姦夫究竟何人?小的不敢妄指的,還求大人明察。」施公道:「本部堂再問你 :你女兒所穿的桃紅湖縐的棉襖,究係何人與她的?」卜仁道:「這日女兒回來,就說 是與女婿賭氣。因為叫女婿做湖縐棉襖,女婿不肯,後來女兒又說:『爹呀!這件衣服 要多少錢呢?』小的就告訴她,差不多要十二弔錢,做得成功。後來女兒就拿出四兩銀 子。小的當時問她,這銀子從哪裡來的呢?『因為女婿不過手藝人。」   施公說:「這卻問的不錯。她便怎麼回答你呢?」又說:「我女兒說:『這銀子是 女婿的一個舅表兄,現在江南跟官,不久回來,到他家看見表弟娶了新婦,把的見面禮 兒。』小的聽說這話,也就白不追問了。當時把銀子拿了過來,便就代添幾弔錢,自己的 工,做了一件桃紅湖縐的棉襖。」施瑯聽罷,有了表兄,便問王陸氏道:「你可是有個 在江南跟官的外甥麼?」王陸氏道:「這個外甥,還是娶媳這年走了一趟,從此並不曾 來過。」   施公道:「你外甥把了四兩銀子,給你媳$ 息,若不知路逕,觸動機關,恐有性命之虞。」說罷,走進去了。黃天霸尋找客店住 了,問了落馬湖。那人說道:「前去只有十里路,就是落馬湖的地界。」天霸回頭一看 ,見東首有個小小市集。天霸走到市集上,瞥眼見街口有一座樓,外面掛著招牌,上寫 「悅來客店,安寓客商」。   天霸踏步進內。店小二迎接出來。天霸又揀了個座頭坐下。店小二在伺候。天霸 便叫:「店小二,拿兩角酒,端兩碟下酒的菜來。」店小二答應,少停酒繙全送上來。 天霸一面斟檃酒,一面望店小二問道:「你姓甚名誰?」店小二道:「小人喚作胡四。」 便回問道:「你老敢是從徐州來,到這裡作什麼貴幹?」   黃天霸道:「我要到海州做一買賣。此地是哪裡所管,離海州還有多遠呢?筋胡四 道:「此地便是海州騧所管,到海州尚有四五十里。你老可是錯走了道兒了?走徐州來, 到海州去,應一直向東,怎麼走到這裡來呢?而且此地有個落馬湖,其中歹人頗多,那 些作買賣的,皆要越此過去,不敢經過此地,你老怎麼倒反走來?」天霸道:「我是偶 經此地,向不出門,因此走了錯路。但不知你剛才說落馬湖有些歹人,怎麼叫個歹人? 我實在不懂。」胡四道:「你老真是沒出過門了。咱這裡那落馬湖內,有三個大王,皆 是渾身武藝。凡有客商經過,他也不問貧富,務要將錢留下;若是客商們不肯,即刻觭就 害了性命。」   說著拿酒壺斟了一大杯酒,放在天霸面前。   天霸端起酒杯正要喝,忽聽下首桌上,有個人在那裡歎氣。   天霸掉轉頭來一看,象似熟人,於是也歎了一口氣。兩個人看得發怔。忽見那人走 到面前說道:「尊駕敢是姓黃,下面是個天字麼?」天霸道:「正是。不知你怎麼曉得 賤名呢?」那人道:「可記得前五年羅四虎家,有個總管張才麼?」天霸聽說後,仔細 一看道:「咱的眼力太鈍,咱竟全不記得了。」又道:「你為何也在此,來幹什麼呢? 」張才又道:「若不是在此遇見你老,小人竟要跑到海州去了獹」黃天霸道:「這是為   張才道:「正是小人有件要事,要去尋找你老。難得在此巧遇,真是大幸。」說罷 ,便叫店小二將自己的酒菜取過來;又叫店小二出去另拿兩樣新鮮可口的菜進來下酒。 店小二答應著,出去叫菜。張才見店小二走了,又看一看左右無人,便悄的說道:「 只因大人被毛如虎的黨羽於亮誆人搖船,送到落馬湖李配那裡。哪知大人的洪福齊天, 不知怎的,李配手上的刀忽然落下。彼時小人也在那裡,便謊說了兩句話,將大人送至 陰山洞內;故此又在李配跟前,討了個巡哨差役,借著趕海州,給你$ 卻 是兩隻眼睛只望著天霸。   天霸心中好生焦躁,暗:「我妻子張桂蘭的本領,不在人下,何以大人與褚標叔 絕不提及她?盡管只說難得,難道我妻子不能前去嗎?」卻暗暗的發怒起來,再忍不住 ,就向施公說道:「天霸受大人的恩,雖粉骨碎身,不足報於萬一。今褚老叔所獻之計 ,實在妙絕。就是天霸的妻子張桂蘭,也是受恩重,現在這裡,雖不能算色藝雙絕, 也還可勉強一行。今大人與褚老叔絕不一提,天霸卻不知什麼原故,還是張桂蘭不配前 去不成嗎?」只見施公說道:「天霸,你可不要錯怪人。咱可是因你妻子也是朝廷三品 命婦,如何能砳她去作美人計賺那強盜?所以想來想去,才說難得其人。」褚標也接口 說道:「便是老民也是這般想法。而況老民更有一層難處,要教張夫人做老民的女兒, 老民如何敢當?所以不敢啟齒。今天霸錯怪,可不冤屈了老民麼?」黃天霸道:「大人 言之差矣!天霸所以得有今日,皆大人恩德所致;即天霸之妻,得為三品命婦,亦皆大 人所賜。既沫大人恩德,雖赴湯蹈火,又何敢辭?而況前者捉拿毛如虎,天霸之妻及關 夫人,同授艟人計策。難道關夫人現有身孕,不便前往,天霸之妻,卻不能獨行麼?至 於褚老叔所言,不敢使天霸之妻作自己的親女,天霸卻更有所不解。張氏之父,與褚老 叔繫結拜兄弟,褚老叔的年紀,又比咱岳父大,張氏既能為咱岳父之女,又何獨不能為 褚老叔之女呢?」   施公聽了說道:「既如此說,黃賢弟是千願萬願的了。但不知夫人可願前去麼?」 天霸道:「張桂蘭雖是女流,也知大義,敢保是一定願意的。」施公道:「難得你夫妻 好義急公,倒是本部堂與褚老叔見識不廣了。今既如此,就煩褚老英雄率領張桂蘭前去 一走。」褚標道:「設要使賀人傑同往一回。」施公道:「你老英雄實在想得週到,賀 人傑為黃夫人之子,即為老英雄之外孫。又況武藝才貌,個個精強,豈但雙絕,實成為 三絕了!有此三絕,還伯那水龍窩的強盜不墮在手內嗎?」說罷大笑。褚標又道:「那 八蠟廟賣藝,可請金賢弟同王、郭二位,一同前去,彼此可以商量。留計賢姪在家中保 護,其市皆煩同行。」大家欣然允諾,當日退出。黃天霸又向張桂蘭說知,張桂蘭亦欣 然答應。賀人傑更是歡喜無限,因向褚標與張桂蘭說道:「咱自今日起,便要改口喊褚 老爺子做公公,嬸娘做母親了。就是嬸娘,也要崴口,喚褚老爺子叫爹爹。咱叔父還要 改口,喚褚老爺子叫岳父。」說得四人通笑隻了一回。到了次日,大家陸續起程,望海州 招賢鎮而去。   先說金大力、王殿臣、郭起鳳三人,改扮$ ,齊聲說道:「求老爺開恩!」   李昆道:「你速將那女子放出,萬事皆休!」眾莊丁又磕了兩個頭,才爬起來出去 ,一會子,帶了一個女子進來。李昆問道:「你這女子,因何被他搶進?你姓什麼?家 住哪裡?」那女子道:「小女子姓陳,父親叫陳德貴,家住陶家廟。昨日因往外婆家去 ,不料走錯路途,走過他家莊前。遇著這裡一個少年人,就喝叫壯丁,將小女子搶來, 關鎖在屋內,不知是何道理?我家父母還不曾曉得。」說罷痛哭不已。李昆道:「你不 要哭,咱叫你父母領你回家便了。」便叫莊丁去到陳家送信,叫領人。又將樊洪的母親 請出來,安慰了一番。樊洪的母親道:「皆是老身管束不嚴,他們自作自受。只求老爺 們在施大人跟前,方便兩句就是了!」欲知後事如妹,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一五回 施賢臣因公參縣令 朱壯士仗義救書生   話說李公然捉拿樊洪、林魁,待至天明。卻好陳德貴來領女兒回去,陳家感恩戴德 ,自不必說。李公然便令莊丁僱了兩輛車子,將樊洪、林魁、馮氏三人,綁在車上,又 到陶家廟王家飯店,招呼李勇、張才,又還了飯錢房錢,這才押解三人,一路進城銷差 。進得衙門,李昆將前後的話,稟明一切。施公先差人至山陽縣,提趙氣清到案,立刻 升堂。將樊洪、林魁、馮氏等,嚴加審訊。三人毫無遁飾,一一招了。施公命他三人招 了供,收禁,按律定罪。此時趙氣清已提到。又把王紫霞帶上堂來,問他斑鳩一事。二 人發怔,想了多時,想起道:原來這兩個斑鳩,是三官廟內白果樹上的。前因風雨打 落,雛鳩將翅膀擦傷,多虧趙氣清養在籠內。養好了,任其飛去,不意竟然會鳴冤。施 公聽了,歎惜不已,因將二人釋放回廟。施公退堂,賀人傑又將陶家廟贈金Ε,夜間盜銀 的話,說了一遍。遂將所盜銀兩,交存庫中。施公點琈首稱善。及至陶老兒報案,山陽縣 詳報上來,施公早已知道。當傳到山陽縣,嚴訊了一回,說他:判斷鞹明,因循致誤, 勒令休致。在本省候補人員內,揀選精明幹練之員,請補斯缺。   再說朱光祖自從在贑榆縣獻計,捉拿了毛如虎,他就回 去,一年有餘。近因事情 已清楚,思往淮安一走,去看看眾家兄弟,並給施公請安。這日走至西壩,時將日落, 忽然天下大雨。猛見一座廟宇,著走到山門避雨。只見一個小童,手內提著雨具,只 呼:「相公在哪裡?」喊了兩聲狤人答應,便自往東去了。又見庵內角門開處,出來 一個小尼,低低答道:「你家相公在這裡呢!」朱光祖一見,頗為納悶,站起來便去追 趕小童,將小童趕上問道:「你喊哪個?」小童道:「喊我家相$ :不許眾 口囂囂,若有什麼情節,或是要賑,或是冤枉,只要帶上三四個人來回話。手下人當即 遵諭,傳話下去,並帶上四個鄉民。只見那鄉民衣衫襤樓,形容枯槁,苦不可言,跪在 轎前,只是口稱大人救命。施公問道喻:「你們哪裡人氏?」那四個鄉民回道:「小人們 皆是徐州百姓。小民等現在忽遭水患,已是不幸;不想近日水中出了水怪,時常出來現 形傷人。如遇腿快跑了,他便將小民等所住的窩鋪,全行拆毀,鋪內所有的東西,他也 全行劫掠而去,弄得小民一刻不能聊生。聞得大人手下能人甚多,因此跪大人,捉拿 水怪,好讓小民等得顧殘生。」說罷痛哭不已。施公睹此情急之狀,心中實實不安,便 道:「爾等且自退去,本部堂自有主意,給爾等除害便了。」復又問道:「這水怪現在 何處?爾等可知水怪從何處出來呢佩?」   鄉民又道:「離此不遠,有一深潭,名曰白龍江,又叫龍窩,那水怪就在這潭裡。 每夜約二三更天,就出來了。」施公聽罷,便叫鄉民帶領前去查看。約有半里路,鄉民 指道:「就是那深水有漩渦的地方。」施公查看良久,又四面看了一回,只見滿地窩鋪 ,慘不忍睹,當令鄉民且退。施公回船,到了船上,心中實實不樂,便與大家商議道: 「此間百姓不幸遭此水災,已是可憐已極;再有水怪擾害,更是可慘了!」計全在旁說 道:「據守備看來,照那鄉所說,既不傷人,而又拆毀窩鋪,搶掠物件,其中定有原 故。」黃天霸也就說道:「大人的明鑒,計守備之言,甚是有理。待末將今夜前去,以 代百姓除害。」畢竟捉拿住水怪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一七回 黃天霸怒擒水怪 何路通獨探龍窩   話說黃天霸聽了計全之言,便要前去察看動靜,將水怪捉住,代百姓除害。施公聽朒 說道:「黃賢弟不可鹵莽,須三思而行。」天霸道:「大人言之差矣!此間百姓遭此大 難,苦不勝言,水怪不除,水患又大,百姓不能免此苦惱。今晚定要前去。輇況末將戰 爭之事,已經歷過多少,何怕一個水怪呢?大人不必疑慮!」計全道:「黃賢弟不必拘 執,今夜蹐前去,看看動靜,未為不可;若醛真是水怪,咱們再作商量,總要將他除了, 百姓方得安枕。」施公道:「計賢弟之言,甚合吾意。黃賢弟亦不必徒抱奮勇,見機而 作便了!」黃天霸見施公准將前去,這才唯唯退下。到了晚間,他便帶上兵刃,獨自上 岸,來到窩鋪面前。叫災民騰出一個窩鋪,進去坐下。又叫幾個老民進來,大家席地而 坐,細細問了水怪來蹤去影,可有什麼聲息。   眾災民道:「也沒有什麼聲息,只是嗷嗷的亂叫。」黃天霸道:「咱今夜給$ 若泥於終隱,竊為賢姪不取焉!還請三思,勿過拘執才是。」萬君召道:「老 叔勿急,容再達鄙意,老叔當自明之。」褚標此時見他執意不行,不覺氣往上衝,因 道:「賢姪無須故意推辭。如蒙見允,請以一言;若竟不行,亦請一絕。某當即告辭, 勿作老厭物,有擾清安。」萬君召笑道:「老叔何太迫耶?無論行止,也得容某三思 。而況某與老叔闊別數年,今既前來,某亦當聊盡東道,切勿相拒太甚瓳鷿使某汗顏!」 說著,即命擺酒。不一刻,酒已擺上。此時已是下午,二人就入席暢飲,絕不再談此事   飲酒已畢,將已二鼓,萬君召就請褚標在書房安歇。褚標也就去安睡去了。到了書 房,暗自想道:「這廝太可惡。咱若在少年,聽了他這些言語,早已與他絕交了。且待 朱光祖明日到此,看他如何,再作計議。」一宿無話。   到次日,又問萬君召行止如何?萬君召仍無決斷。褚標也不追問。時將午刻,只見 莊丁報進說:「朱光祖來了。」萬君召一聽,好生詫異道:「他去未許久,何以又來? 」當令莊丁去請。少刻,朱光祖走進,正欲與萬君召說話,忽見褚標在旁,故意說陉: 「小弟前去奉候,不意未遇。後聞施大人見諭:說是老哥已到這裡,來請君召兄弟。彼 時小弟不知何事。後又聞施大人說出蔡天化那番事來,這才明白。小弟當時就對施公說 了一句無意話:『大人雖派褚某前往萬家莊,那君召兄弟是個不管閒事的人,恐怕未必 肯來。』哪裡知道把這句話說出,施大人即問小弟道:『想是你與萬君召壯士也是要好 的朋友。既如此說,褚老英雄一人既未能將萬壯士請來,還請你再去一趟,幫同褚老英 雄前去說項,務臡要將我求賢若渴之意說出,必定請他前來。倘再不行,我即親自前往, 效那劉皇叔三顧草廬之事了。』小人被你家大人纏繞不過,只得遵諭前來,邀請咱們君 召兄弟。但是咱一路想來,既有老哥這老面子,又兼大人那種誠意,想君召兄弟一聞此 言,定是願意前往。咱不過既蒙大人之托,不得不到此一行,都算是來過一趟了。」說 著,又望君召說道:「老兄弟何日啟行呢?」萬君召聽了也覺好笑,暗道:「他們做成 圈套,前來誘我。這是何必呢?但既如盢,若再拒絕,就對不起朋友了。」因道:「朱 大哥!昨日小弟與褚老敘談了一日。小弟本不願去,後因褚老叔再三相勸,小弟雖未明 言,本擬過了明日,後日與褚老叔前往。但去雖去,設若其功不成,還求二位善為說辭 ,請大人格外寬宥才好。」褚標、朱光祖見他已允,均大喜道:「但請放心,君既肯行 ,此事未有不成之理。設若不成,包管大人斷不見責。」萬君$ 溫球獲到,本部堂 或看貴縣一官非易,從輕懲處。倘再怙惡不悛,袒護惡霸,本部堂斷不輕恕。那時,貴 縣可不要怨本部堂鐵面無私!姑候明日訊明原、被告人等,貴縣便請回衙,趕緊緝獲溫 球到案。」胡縣令聽了這話,哪敢強辯?只得請了安,告退出去。   次日施公升堂,先傳原告陳仁壽問了一遍,即將梁世和夫婦父子提來。梁世和夫婦 跪在下面堊,又將前情申訴了一遍。施公又命將梁玉貞帶上。玉貞跪下,先磕了一個頭。 施公問道:「陳仁壽是你何人?」玉貞道:「是小女子表兄。自幼經父母憑媒說合許字 ,尚未過門。」施公洶:「溫球將你搶去,你曾被逼過嗎?」玉貞道:「小女子燽曾被 逼兩次,後因小女子驚嚇成疾;又虧溫家一個姓劉的老僕婦,多方防護,所幸小女子未 被污。」施公道:「這還是你的造化。但是溫球究竟為著何事,誣害你父母兄弟?可知 道麼?」梁玉貞又將前情申訴一遍。施公命她退下去,帶桃源縣原差。下面答應,將兩 原差帶上。施公問,:「你是去捉梁世和鷟家四口的麼?」那原差道:「是小的奉了 縣太爺之命去捉的。」施公道:「你兩個喚作什麼名字?」   兩個原差回道:「小的名喚吳能。」「小的名喚張淦。」施公又問道:「你等前去 梁家的時節,可曾見有強盜訚缒他家麼?」吳能道:「小的未曾看見。」又問張淦道:「 你曾看見嗎?」張淦道:「小的也未曾看見。」施公又問道:「可拿著他真憑實據麼?   原差道:「也不曾拿著。」施公道:「你等說不曾見他家窩留大盜,又不曾拿著實 據,你等怎麼就將梁世和一唌四口拿去呢?」   吳能道:「小的這日在班房閒坐,忽見溫大爺家有個小使喚作釦子,來喚小的趕緊 前去;說是他家大爺有要緊的話說。小的不知何事,就隨著釦子去了。到了溫家寨,溫 大爺就向小的說道:『你們這兩個月內,鬧的盜案是不少了,一件皆不曾破案。   老實告訴你,現在梁世和家窩藏大盜。說不定這些案內,就有他家窩藏的人。你只 須將梁世和一家拿到縣裡,請官嚴訊一堂,就可以明白了。』小的聽說,便問他道:『 溫大爺,你老如何知道呢?』溫大爺說的是他親眼看見:某日有個山西人,實在形跡可 疑,在他家住了兩日才走的。小的聽說,就回去稟知。本官聽了這話,當時就加差張淦 同小的一同前去梁家,將世和夫婦父子四人,一並解到縣裡。經本官訊了一堂。怎奈梁 世和堅不承招。本官只得監禁,以待復訊,徹底根究。哪知他竟是個好人?那溫球竟是 個萬惡奸刁的賊子!不但小的為他所累,連本縣太爺也因他受累不淺了。」施公道:「 你曾得$ 色如土,大驚道:「這便如何 是好?萬一我那雙鉤被天霸那小子盜去,咱可真無所仗恃了!」郝天龍道:「寨主休得 驚慌,即使天霸本領精強,要去盜那個雙鉤,甚不容易。而且他絕不知這雙鉤藏在鼓內 。他此來是先打聽,看這個雙鉤究竟在於何處;等打聽實了,然後再來盜取。」竇耳墩 道:「既如此說,賢弟可前去一看,是否被他盜去?速速回信」郝天龍答應,隨即動 身出寨,直望鼓樓而去。到得鼓樓門口,只見樓門大開。郝天龍走上樓梯,向上一悢看, 涡一吃驚,實在不小。只見樓屋上面,有兩架寬闊椽子,露出光來,是通天的。郝天龍 知道有人揭去了天窯子了。再仔細一看,又見那鼓架子旁邊有拔下來的三稜釘。再從鼓 上一看,那鼓皮已篫劃腳。郝天龍即照平時那取鉤的法,向鼓內去取,哪裡還有什麼鉤 來?此時郝天龍知道雙鉤已為人盜去,便急急尋那看管雙鉤小頭目吳用人,再尋也尋不 出。只得轉回大寨,回覆竇耳墩。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五回 失雙鉤竇耳墩嚇倒 報機密吳用人投誠  話說郝天龍見雙鉤已被人盜去,當即去尋看管雙鉤的頭目吳用人,哪知再尋也尋不 到。只得回轉大寨,回覆竇耳墩。且說竇耳墩著郝天龍去後,兩眼望穿,等他回信。正 在盼望,忽見郝天龍跑得氣喘喘奔進寨來。竇耳墩見他那種光景,知道不妙,便急急問 道:「咱的伙伴,怎麼樣了?」郝天龍道:「還要問他作甚麼?完了!」耳墩道:「 怎麼完了?為什麼不說明白?只管這樣含糊。」郝天龍道:「什麼含糊不含糊,明白告 訴你吧!被人家盜去了。可不是完了嗎?」竇耳墩一聽此言,只聽:「哇呀呀!」一聲 不曾喊得完,向後便栽倒在地,登時昏暈過去了。當下郝天龍等一面來救,一面口中說 道:「這才真完了,咱們快將御馬送了去罷!」還是郝天豹道:「大哥,你不要這樣說 。就便將御馬送出,也須將寨主喚醒,與他說明,然後再送出去,方是道理。終不成看 著寨主昏暈過去,咱們就袖手觀看,見死不救嗎?」於是大家七手八腳,取姜湯的取姜 湯,呼喚的呼喚。好一會,那竇耳墩才算甦醒過來,口中喊道:「黃天霸!黃天霸!你 家父子皆與咱作對定了。你既與咱作對,咱定與你誓不兩立,不拚個你死我活,我不甘 休!你以為盜去咱爺爺的雙鉤,咱爺爺就此懼你,把御馬送還與你麼?好小子!   你真是夢想呢!」此時竇耳墩真急得七孔生煙,三屍冒火,喊了罵,罵了喊,暴跳 如雷,鬧得不已。郝天龍、郝天虎、郝天彪也是罵不絕口。   郝天豹道:「諸位兄長不必作惱,小弟卻有一言,望諸位兄長容納。自古道,『兵 $ :「你喚什麼?見我有 何話說?」吳用人聽說,即向黃天霸面前跪下,說道:「小人姓吳名喚吳用人,本是連 環套的小頭目。因有機密事,特前來稟報,還求老爺屏退眾人,以便呈訴!」欲知吳用 人說出什麼機密事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六回 吳用人詳細說機關 黃天霸決計索御馬   話說吳用人一見天霸,跪在地下。天霸問了他的名姓。吳用人將名姓報出。天霸又 問他前來稟報何事?吳用人道:「小人卻有機密奉稟,請老爺屏退左右,小人才敢細說 。」天霸道:「此間皆是同來老爺們。爾有什麼話,但說不妨!」吳用人道:「小人 本是連環套竇耳墩寨內看管鼓樓雙鉤的頭目。因昨夜老爺在山上遇見小人,說是前去盜 鉤。小人恐怕有失,趕著奔回鼓樓,哪知雙乒已經失了所在。後來小人一想:既然失去 雙鉤,竇耳墩必然要問小人的罪,小人因此逃下山來。本擬投往他處的,後來仔細思想 ,因聞老爺的大名,是一位忠心赤膽的國家大忠臣,而且武藝超群,名聞天下,故想前 來投誠。又思竇耳墩他雖然現在強橫,不過是一名草寇,終久都要被老爺們剿滅的,何 必在那裡隨他為寇。說起來都湦是強盜,將來天兵到此,或竟由老爺們焚毀山寨,將他等 捉住正法;小人如在寨裡,也不免玉石不分。因此左思右想,還是投到老爺麾下,哪怕 當個馬夫,執鞭隨鐙,總比那做強盜的聲名好多了。」天霸道:「你既有機密,速速說 來,不必再說閒話了。」吳用人道:「只因那匹御馬,自盜來的時候尩以至老爺第一次 上山,皆在馬房內喂養。及至老爺去後,竇耳墩便藏到那石室內去喂養了。」   天聽了此言,便問道:「你可知道麼?吳用人道:「小人知道的。小人此來, 就是要將那開石門的法兒,稟知老爺,好使老爺前去他那裡,將那御馬取回,送往京城 復命。」天霸道:「你既知道,你可詳細說來。」   那吳用人道:「那石板上面安著一副鐵環,猛然間可瞧不出,必得細細去看,才看 得出來。只要將那鐵環用手指扳定,先向外一推,後向裡一拉,那石板大開,即有門逕 可入。但必須將那鐵環再向中間按,內中便有雙連環鉤,將石板鉤定,再也不得覆關 起來。不然人才下去,一觸消息,石板即壓下來,任你有本領的人總要壓成肉醬--這 件事為最最要緊。下去之後,皆是連環路。人家但知此山名曰連環套,其實這石室內才 是連環套呢!老爺如進去時,切記八十步一轉,少一步不能,多一步不可。若實在記不 了這許多,但看那有石墩子所在,就向右首轉彎。隨後出來,都向左首轉彎。到了裡面 ,有個六角門,門內就是那養馬的所在。$ 強遇見計全,殷剛便與殷強到內堡招呼。殷龍將值日的莊丁傳了 來,吩咐一切,真是個一呼百諾,這一句話說出來,不到半個時辰,合堡的人都知道了 。馬虎鸞走到枯樹灣,只見兩旁有兩株枯樹,道路也甚闊,並不知道此地是陷人坑。正 往前走,忽然腳下踏空,跌下陷坑內。一聲響亮,當時即轉出好幾個莊丁,手執撓鉤將 他搭住,隨即用繩索綁縛起,當有莊丁扯至殷龍莊上。不一刻將馬虎鸞押至廳上,並 有一個莊丁呈上一口寶劍。花熊在旁看見,砟得是自己哹的,因方悟道:「原來他將我的 寶劍盜去。」當下與計全說明,即將寶劍取過來。馬虎鸞一見計全、賀人傑,大罵道: 「你等用這詭計將俺擒獲,這算什麼好漢,給咱做小子還嫌你等無用。」賀人傑在旁大 怒,便欲上前拷打。計全忙攔道:「賢姪不必如此好在他已被拿,暫且寄在令岳處, 多派數人看守。   等大人到此,再去請示,應如何辦理之處,悉聽大人吩咐便了。」   人傑見說,方才止住不動。計全又與殷龍道:「這惡賊悍勇異常,可惜他不為正。 若是歸正,也可為國家出力立功。如今還要請兄長多派幾個心細膽大為的人看守,將 他看管起來,更要多加兩條麻繩,加一加綁,方免後慮。」殷龍道:「不消賢弟費心, 愚兄這裡多可應辦。」只見莊丁插口說道:「大老爺不消煩慮。這綁縛他的繩索並非麻 繩,卻是牛筋結成的。小人們知道他是個要犯,又聞他甚狠,恐有疏虞,故特為拿這牛 筋繩將他綁起,任他本領再大,也斷不能將這牛筋繩掙斷的。」   計全聽說,甚是放心。莊丁也就即刻將馬虎鸞押解出去,自有地方將他鎖起來,派 人看守。   此時天已正午,殷龍早已命人備了酒筵。當有莊丁來請,酒席業已擺上,殷龍便邀 計全赴席。大家跧入席,分賓主坐下。   真個是歡樂暢飲,直飲到日落西山,方才散席。這日便留計全、賀人傑並花熊在莊 上住下。殷龍晚間回到內室,早有他妻子李氏向他說道:「我日間聽計老爺說道:『施 大人本擬出京回任時,預備給人傑完婚。』此事在我看來,施大人陛鮀見之後,回任與否 尚在未定;人傑今年也十八歲了,賽花兒年紀也不小了。   難道施大人既有此意,又難得他老人家現在這裡,不如等他老人家明日到我家來的 時候,就請計老爺與他老人家說,留人傑在此,擇個吉日,代他們把這百年大事成就起 來,免得隨後又要費許多周折。好在女兒妝奩一切,終是預備現成的,只要揀個吉日就 是了。不知你意下如何?」殷龍聽了甚是有理,因道:「你這話說的卻也不錯,不過有 一件,你我皆無可無不可,即是人傑也沒有儼$ 你且隨我來。」   不一刻到了一個地方,智明上前敲門,只聽裡面有人答應,將門開了,放智明、智 能走進去。當下那婦人見了那智能倉皇,便開口道:「你等為何慌張得如此呀?」智明 即將以上的話,說了一遍。那婦人道:「既如此,且在此暫避一夜再說罷。」當下兩個 賊禿安歇下來,且待天亮,再回廟內送信,暫且按下。   再說天霸等見智明逃走,他等也不追趕,恐怕房中那個賊人還要逃走。因即趕到房 內,看了一看,見智亮仍昏臥地,不能動彈。天霸即令人將他綁起來,以便明日送交 本地官審問。此時客寓的人都知道捉住刺客了,也都起來看視。不一刻將智亮綁住。此 時智亮已醒過來,心中好不切齒。施公便纬命人看守好了,以便送縣。你道施公明明坐在 那裡"盹,智亮明將刀刺去,這施公又明明將身子一歪,跌倒在地,是施公明明被智 亮刺中,又為何猯施公並不曾死,而且未受微傷,反是智亮中了暗器被擒,卻是何故? 原來天霸自從與施公說明,忽遇見和尚隨尾在後,囑令施公不必再去關王廟之後,他便 回到自己房內,用晚飯略歇了片刻,準備三更將近,再行起來去保護施公。哪知到了二 更將近,忽聽屋上隱隱有腳步聲,這種聲音,若在稍微心粗的人也聽不出。只因他心細 神定,刻刻留心,聽了這腳步之聲,當即暗自說道:「不好!屋菘有人。」即刻立起來 拿了刀,即奔施公房內而去。打從院落經過,將頭仰起一望,屋上一看,只是有個人影 兒一晃,早不見了。天霸便知道有了刺客,此時也不及喊眾人,趕奔到施公屋內,見施 公在那裡打盹,施安也在旁站著。天霸看見施安,即向安招招手。施安過來,天霸向 耳畔邊說了兩句話:「等賊人來時,協力兜拿,房中自有我保護。」施安即便出房,敪 去招呼何路通等人。天霸又不肯驚動施公,復又想道:「我何不用個法子,將賊人引誘 進來,使他中我這條計。」因輕輕的將窗格開了兩扇,他便伏身躲在施公背後,引得賊 人進來,好去捉他。所以智亮進來的時節,做夢也想不到,天霸躲在施公背後。但見施 公坐在那裡打盹,又見房內並無一人,因此躥身進房,拔刀就刺。哪知天霸等來得切近 ,先將施公坐的那張椅一挪,施公已坐立不住,身子一歪,跌倒下去。讓出個檔兒,他 便出其不意,一鏢認定智亮下部打去。智亮哪裡防備?正中大腿胯,腿只一軟,一負痛 ,所以向後便倒,栽倒在地。及至智明見智亮栽倒,知道不妙,趕著進房,預備救助, 又見迎面飛來一物,這也是天霸見第二人來,滿想「一箭射雙雕」,因又祭上一鏢。   不意智明躲得快,不曾打中,只在肩頭$ 帳子、被褥,靠鋪旁邊,上首設有兩張書櫃。那櫃可不小,櫃門關住,上面有 鎖鎖著。殷龍就有些疑惑,到了此處,便執著燈,走近書櫃,仔細一看,卻早已看出破 綻了。原來那櫃門是假的,內裡藏了消息,若要將消息在那裡一帶,這兩扇櫃門,登時 就開,人便可從此進去;這邊也有消息,只須櫃門上那把鎖辛按,櫃門也就登時大開戥。殷龍看罷,心中大喜,便低聲與賽花說道:「我兒你可瞧見麼齲?」   賽花道:「瞧見了。合該這禿驢要倒運了。」話猶未完,只見外面已有道人送進酒 飯來,在桌上擺好。那道人就請殷龍父女去用酒飯,而且頗見慇懃,向殷龍道:「我家 大和尚因有點小事,未便過來相陪。請你老多躧一杯罷。」殷龍也就回說:「請你謝謝 你家師父,就說我感激他盛意。」那人答應。   殷龍與賽花二人飽餐了一頓,卻不敢飲酒,恐怕誤事。壺內酒,卻潑在房內地下去 了。此時已經有二更時分,殷龍道:「咱們就在這房住下,等等消息,再做計議罷。」 賽花答應。   當下父女兩個,就進了上房。殷龍一倒身,向那鋪上一困,養歇養歇精神,好去動 手。才倒上鋪,不到片刻,就聽見櫃門吱嘎一聲響,殷龍知是他,暗暗將賽花喊過來, 說了幾句話。賽花就在鋪上一坐,低頭如有所思;殷龍在鋪上,故意打起呼來。   賽花偷眼觀看,只見那櫃門果然大開。那和尚從裡面走出來,在櫃門口略停腳步, 一聽了鋪上有人打呼,知道那老兒已是籙熟,便走至賽花面前深深一揖。賽花故意驚惶 道:「和尚!你且放穩重了,為什麼一人到此?你且退去。我父親現在睡熟了,我是個 女子,不便與你接談。」口中只管如此說,那眼睛還是只管溜。無量看著了哪得不動心 ?更向前走近一步,道:「小僧大膽,一見小姐如此美貌,就心慕神往。好容易將小姐 請到此間,總要小姐行個方便才好。」殷賽花見他如此說法,心中恨不能拔刀,就此一 刀將他砍躅為兩段;又恐他寺內人多,外面眾人未到,一經動手,無人接應。只得耐著性 子,臉一紅,口中說道:「和尚!你敢是瘋了麼?你趁著我爹爹睡熟時,你來欺負我女 子麼?」無量道:「小僧怎敢欺負?實在是心愛不捨。   務祈小姐方便。」賽花道:「這可不能,你趕快出去,若再如此,我要叫我爹爹了 。」無量此時也就勃然大怒道:「我且告訴你,這是什麼地方?你不進來算是你的運氣 ;既然到了這裡,想不給你師父快樂一夜,那是斷斷不能。你如果是明白的,好好跟師 父到那邊屋裡,先陪師父飲幾杯酒,然後與師父行樂,咱把你菔做心肝般看待。若有半字 不行,那可由不得你不$ 八個少婦呢!皆被這和尚搶來的。乞你老人家開恩!一起將他們救出 去罷。」賽花道:「既如此,你且引路,蔌給姑太太進去看看再講。」說著,婆子答應一 聲,轉身走進。   賽花隨後跟來,轉彎抹角,過了好幾個彎子,這才到了一處,四面明窗淨幾,陳設 精緻。賽花到屋中坐定,就有好幾個婦女走過來說道:「這小姐,敢也是給那賊禿搶來 的麼?」賽花正欲答言,那婆子在旁說道:」這位姑太太並非和尚搶來,他是來殺和尚 給大家救命的。現在外面住持爺已被殺了。特來救眾人的。」那些婦女一聞此言,大家 環跪下來,齊求道:   「總望小姐速速救我們大家性命。若遲了,這廟中不止賊禿一人,還有許多呢!若 要齊來,那可不得了呵!」賽花道:「你們不要害怕,咱熄奉施大人之命,前來捉拿凶 僧的。外面還有許多老爺們在此,廟外更有官兵圍住,不怕那凶僧再來。」那些婦女一 聞此言,真是個個喜出望外。賽花又向那婆子說道:「這間屋內出來的路逕,可走哪裡 去?」那婆子道:「來看!東首還有一芍個門,通著方丈花園裡面。」賽花道:「你且指 我看來。」   那婆子又帶他去。賽花看在眼中,到一處就代他看破一處消息。   走了片刻,又到了好些層數台階,一層層走上去,婆子指道:「這就是翻板的背面 ,若是上面有人踏著這個翻板跌下來,跌入坑內,叫他們拿住。」賽花仔細一看,見 旁邊有兩個大坑,坑上兩塊石板。賽花又問那婆子:「這裡怎麼上去?」婆子說:「你 看我使來。」賽花答應著,只見兩旁有兩個窟窿,婆子將手向窟內一按動,毫不費事, 那石板就轉開。賽花已然明白,急將手中刀在那石板旁邊,用刀一划,忽見那塊石板下 落坑內去了。此時卻現出一個地道出來,賽花便由台階上出了地道,果然是座花園。只 見花園牆上兩個黑影,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後面追。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四七回 李公然香悶眾淫僧 眾英雄大破關王廟   話說殷賽花出了地道,在花園內,忽見那牆頭上兩個黑影子,一個在前跑,一個在 後追。那前跑的那個,實在跑得飛快;後面追的那個,再也不上。殷賽花再仔細一看 ,原來前面那個卻是個和尚,後面追的卻是黃天霸。你道這是為何?只因黃天霸等到了 關王廟,大家上了屋。賀人傑就直奔方丈,幫著賽花去拿無量;黃天霸等都性了禪堂, 捉拿智慧、智能、智武等人。合該這一起凶僧就縛,大家都困著了。李昆就出了個主意 ,與天霸等說道:「咱們能不與他們廝殺更好,只要將他們一起捉住,咱們可不必費那 麼大事䏝。」天霸道:「李昆五哥!你$ 送回瑯琊山,交與王朗,他也就真 個走了,不知去向;直至後來黃天霸大破齊星樓,捉拿王朗,才有飛雲子的說話,隨後 自有交代。   曹勇回至朝舞山,就與智明、朱世雄、尹朝貴三人說道:「現在飛雲子雖然前往北 京,能否到手也不能知。咱總要再遣一個人去京,打聽打聽;萬一不得手,那裡也有個 人知道底細。並且還可以打聽施不全是否留京內用,還是回淮安本任,我們還好另想別 法。」智明就說道:「小弟情願去走一趟。」曹勇道:「你不能去,莫若朱賢弟辛苦一 趟。」世雄道:「小弟怎敢推卻?明日前往便了疢。」曹勇大喜。說:「賢弟此去,務要 謹慎小心,不可疏忽。」朱世雄唯唯答應。次日就別了曹勇往京師而去。及至到了京中 ,細細打聽,那琥珀夜光杯早為飛雲子盜去。   現在京城內一體訪拿盜杯之人。並有旨飭令黃天霸等細細訪緝絡,務要人、杯並獲。 朱世雄打聽清楚,好不喜悅。就將此事擺在一旁,再探施公是否內用,抑係回淮?  這日有旨下來,著令施公仍濱回本任;黃天霸又升了江南提督。等到施公陛見出京的 這日,朱世雄暗暗想道:「我若此時回山送信,叫他們前來攔劫,這件事不必妄想;他 手下有這些人,如何攔劫得去?我何不跟他下去?等他沿路住下,若有疏漏的時候,我 能獨自將施不全拿住,送回山中,這件事也算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了。」因此跟圜施公 一路而來,可巧這日社公在瑯琊驛住下,又往二賢村遊玩,不期竟被朱世雄說著。當施 公出了驛館,在街坊閒遊時,朱世雄正在酒館內飲酒,瞥眼見施公出來,又看了看,並 無一人跟隨,好生歡喜。當下就尾隨於後,爭奈人多不能動手;及至到了二賢村,又被 呂雲章邀入莊上。朱世雄暗暗想道:「你這贓官!除非是不出來,你若要由此經過,卻 休想逃脫。」想罷,便在樹林內暗自躲好,等到施公由莊上出來,朱世雄在暗中打探, 見呂雲章並未著人護送。朱世雄便等施公到了林內,他由施公身後,拿出鐵尺,在施公 腿上打了一下。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五二回 惡智明疑是疑非 賢總漕不生不死   話說朱世雄一鐵尺將施公打倒,當下綁縛放起來,用衣服裹好,背負飛奔而走。看看 天已將黑,走到河口,叫了一隻,將施公放在船上,他也上船,喝令船家開船。那船 戶不知底細,便問道:「今夜如何開得?且到天明再開罷。」此時施公卻也醒了,聽說 此話,便大聲說道:「船家你萬萬不能開船!這個人是個強盜,我乃漕督施某,被他搶 奪而來;你若能將這強盜拿住,將本部堂送回瑯琊驛,本部堂自有重賞。」此話尚未說 完$ 。   眾人見他言語實在,也就一齊在後面跟來。約走了一里多路,見旁邊有座古廟。那 人將廟門推開,讓眾人進去,然後又將門關上。到了大殿院落,著月光,向著天霸等 人納頭便拜,眾人甚是詫異。小西道:「汝這人姓甚名誰,何以知道大人的消息?此時 見面,又何以行此重禮?從實說來,好與咱等明白。評那人道:「黃總鎮!小人不是別 人,就是大人在江都任上時捉住的那王鴑。只因近日在瑯琊山棲身,昨日奉令下山差事 ,晌午回山,聽說:『二大王朱世雄將漕督施公捉住,現在關在茅廁裡面,使他先受些 穢氣,然後腹剜心,為綠林中朋友泄恨。』小人聽了此言,嚇得魂不附體,起緊衵差 已畢,到那廁屋裡一看,果見施大人弔在那裡,已是半死的樣子。當時欲想救他,又因 一人乏力,救他不出。只得想了一法,如此這般,問明了首尾。」說著,就將酒醉了嘍 兵的話,告訴了眾人一遍。然後又說道:「黃總鎮!這事萬萬不可遲延。今夜大人睡在 暗室裡面,遙想尚不礙事,但是明早便要殺了方才那個大漢,與我們山上大王很有交 情。」但是這大漢,何以認得山上的大王?不知隞雄說出什麼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五九回 眾好漢回轉瑯琊驛 三英雄潛入朝舞山   話說天霸見王雄說出施公下落,隨問:「吳球何以與山上大王有這交情?朱世雄又 從何處捉住大人?」王雄道:「這吳球雖是個砍柴的樵子,心地卻是甚好。雖有一身本 領,不願落草為寇。他此時懷恨恩公,大約也是平時與王朗等說起大人專與綠林中作對 ,害了多少英雄豪傑,所以他不服這氣。聽見朱世雄將大人捉住,也就要去看望。為今 之計,若能夠將話說明,告知大人是為國為民,並非與強人作對,能將他疑心除去,請 他同到朝舞山去,大人包管是萬無一失。」天霸道:「他今與我殺了半日,此時即便前 去,他也未必相信。而況他出沒不定,雖知他住貓兒墩,狃方才那林中一帶,也不見有房 屋,叫俺到何處尋他?此時不知大人便了,既知大人在這朝舞山上,拚著俺這身本領, 哪怕他有千軍萬馬,皆要將大人救出。你且將路逕說明,俺此刻便去是了。」王雄道: 「小人豈不想如此?只因那座山頭十分險峻,由此前去,有十數里河道,方可得到山下   上岸之後,盡是小路,就連我們本山的人,黑夜之間,尚難出入。昨晚朱二大王就 是在昌家莊前面樹林將大人拿住,從後山河路乘船上山。總鎮此時若冒險前去,設若誤 入他埋伏,那時豈不誤了大事?且設法將大人救出,隨後自然知道。但是這山頭雖不比 瑯琊山高大,也非比尋常,論你三人雖有偌大的本領,這道寬$ 這不是倒運嗎!」天霸聽得清楚,知是曹勇到了 這裡,趕著將人傑一碰,將身軀躲入假山後面,等那兩個孩子走過,也就提步隨後跟來 。只見出了船廳,穿過竹院,過有了十數進深宅大屋,方到了一個方廳,四面八方,雖 有格扇,那前面有塊石板,忽然豎起;裡面卻現出鐵門,前面兩層坡台,由此進去,復 見銅鉤響動,依舊還原。天霸看在眼內,不禁詫異說:「這是他會客地方,便有如此關 鍵,那齊星樓更可想而知了。」當時與人傑側身躥下,只聽裡面許多人講話,有的說: 「曹大哥不須煩惱,但求王大哥大事定後,咱們不怕不富貴。」   有的說:「咱們這齊星樓也是人間少有,天下無雙。將這物放在當中,一日不得出 樓,不全一日不能無事。違了欽限,固然有罪,若來爭取,也是死命一條。而況我們這 班弟兄,誰人好惹。總之,天霸再有通天本事,到了齊星樓前,恐也入於死路。」   天霸聽了此言,只氣得兩眼圓睜,雙眉倒豎,欲想便此殺入裡面,無奈見他有這埋 伏,又因齊星樓尚不知在何處,因此將怒氣按住,復行與人傑穿過方廳。但見無限的房 屋,排列面前,只不知齊星樓在於何處。天霸道:「此時已四鼓了,只不見那個所在, 這山勢又高,加上這座高樓,豈有不見之理?」說著,兩人復躥到前面,四下看來。不 這齊星樓究在何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七一回 入深地問路殺更夫 闖高樓放箭傷人傑   卻說黃天霸與人傑兩人到了高坡之處,四下一望,只不知齊伹星樓在於何處?心下正 在著急,忽聽遠遠的一派鑼聲,由東北角而來。天霸不知何故,但聽那聲音漸來漸近, 到了院前,乃是兩個更夫,敲著更鑼四處的巡夜。當時天霸怕為人看見,仍然躲在屋上 ,伏在瓦上,以躲過這兩人。哪知人傑性急,一時見找不到高樓,見此兩個更夫,隨 即躥蓱上前,到了他後面,抬起右腿,一腿打去,只咕咚一聲,擫栽倒在地。前面那人不 知何事,正欲回身來望;人傑舉起左腿,復又打倒。兩人見是夜行的強人,知道事情不 妙,便想叫喊起來,人傑早著一個更夫,刀柄一抽,刀口向上,刀背向下,在那更夫 頸上壓定。   罵道:「你這狗頭,若叫一聲,便送你回去。」說著,天霸也飛身下來,將前面那 人揪住,刀也如法炮制,不詑他出聲。更夫見他兩人各執明晃晃的利刃,早已將舌頭嚇 短,連忙說道:「爺爺爺,饒饒麹饒命!」人傑道:「你要性命,咱有一句話問你,如 若說明,便放你回去。你這山上那座齊星樓在什麼地方?快說明來!你便無事。」更夫 聽了此言,說:「樓樓樓。。   樓不是在前面麼?」人傑道:「$ 役、書差兩旁侍立。先將李賀芳帶上來,問道:「汝供你表嫂謀殺親夫,可知你 那位表嫂實是個孝婦。本縣已訪明實情了,好言勸汝,汝反強詞奪理,可知誣害節婦罪 名難逃,本縣若不將此案理清,也不能使汝心服。爾且具結前來,若果取出毒物,便將 汝加等問罪。」李腾芳聽了此言,心下暗想:「明是這狗官欲了此案,見我言語堅執, 特用這言詞哄嚇一番,此時若聽他道,如何能泄我仇恨?」當時回答:「小人所稟,實 係真情,若是虛浮,小人反坐便了。」   說罷,當時便具了一張笹切結送到案前。劉大成復又說道:「王氏乃女流之輩,問案 之際,本縣與汝應得避嫌,你我二人,權在此堂上,令他婆婆協同屮王氏,並媒婆等人, 到上房取驗,若有毒物,隨稟前來,你心可甘服麼?」李賀芳此時拿穩取不出物件,當 即回道:「只求我姑母親眼看見,取出了這物,小人也就深信了。」說罷,大成便命媒 婆並李氏、王氏,同到那花廳對過閒屋裡面,復行將太夫人、夫人請出,督同看見。   只見太夫人向李氏說道:「你這媳婦甚是賢孝,可知你兒子身死,並非他不端之故 ,乃是他貞烈所致,以至生此毒物,傷害你兒子性命。我們老爺稟明施大人,方得了這 件法,為你兒媳申冤。你在這裡眼看求著便了。」便命媒婆取物,李氏也不知何故,說 道:「我媳婦本是個好人,無奈我兒子身死可疑,因此前來控告,若蒙老爺問明,依然 留我媳婦,以盡殘年,也就感激不盡了。」說罷,只見那個媒婆,命王氏躺下,先將底 衣脫去,命李氏將兩眼遮蓋,免得她見了害怕。隨即從身邊取出一根短小鐵條來,一面 用牛肉裹好,先在滾水內燙得濕熱,然後由下部誘引,用力往外一拖,只聽砰的一聲, 突見一物抽出在地,隨即上前將它擊死於地下。   李氏此時大驚失色,忙哭道:「我媳婦也不是妖怪,為何裡面有這毒物,難道我兒 身死,便是這物件害死的麼?」摵夫人連忙道:「何嘗不是?若非施大人尋出這個道理 幾乎將你媳婦冤煞了。」說罷,便將王氏攙扶起來,連忙問道:「你此時覺身上怎樣 ?」王氏道:「不知何故,但覺腹下鬆了許多。」   媒婆當時說道:「娘子,你肚子有此怪物,焉得不害人的性命?   現在老爺在堂上等信,我去稟明就來。」說罷,便取了那毒物,到了花廳,正是劉 大成在那裡盼望。見她走來,隨即問道:「媒婆,爾可曾驗明白麼?手中所取何物?」 媒婆見問,鍮忙上前稟道:「小人奉命將王氏試驗,果如施大人所言,腹中有此一物, 現在此間,請老爺審閱。這仇瑤身死,必是為此物咬斃的。」   劉公聽了此言$ 動氣,總因自己手辣,不肯輕易動手,反將一肚怒氣按捺下來。誰知後 面褚標正是忍不下去,媼當即上前喝道:「汝這少年,如此撒野!俺朋友問你的路,你不 知道也就罷了,為何不許他另問別人?難道這鎮上是你一人家住麼?還不與我鬆手?   像你這模樣,也要在俺面前罵人!」少年見褚標前來說他,當時轉過臉來,高聲駕 道:「你這個老烏龜,老子與他說話,誰要你多言?你來,我爺爺就與你作對,只要你 認得爺爺的拳頭,也不打聽打聽,爺爺在鎮上,誰不知道這個王大拳,容你這個老殺材 的多嘴。」褚標見他舉起拳頭,實是又怒又笑,罵道:   「你這小狗頭便叫王大拳嗎?你褚爺爺也叫褚大拳,怕你那個大拳遇見俺這大拳, 就叫王不拳了。」那個少年聽了他言,哪裡容得下去?當時舉起拳便向褚標的胸前打屄下 。褚標倒也好笑,順手向外一推,只聽咕咚一聲,一個仰面朝天,早跌在地下。   當時爬起身來,抱頭便跑、嘴裡罵道:「你這兩個老雜種,在此等著爺爺,總叫你 吃苦頭便了。」說著,出了鎮口,飛奔而去。朱光祖笑道:「這人也是倒運,今日遇見 你我,但不知他姓施甚名誰?」旁邊那店內說道:「二位爺!這人便是前面萬家村的,此 人姓王,你老問萬家村何事?」朱光祖聞了此言,便問他的路逕,不知那人說出什麼, 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八一回 見良友入室談心 命表弟躬賠禮   卻說朱光祖聽那人說出萬家村來,連忙道:「在下正要向萬家村去,不知走哪條路 逕?欘想借問一聲,偏遇著這雜種,胡鬧了一氣。」那人見朱光祖年紀雖大,卻是甚有 精神,知他兩人不是尋常之輩,因指道:「此揝轉彎向東行,過了那三岔大路,前面一 帶樹林便是了。」朱光祖謝了一聲,遂與飿褚標兩人順著他說的路逕走去。   到了前面,果然一派村莊,不下有四五十戶。朱光祖道:「這地方不錯了,他的住 宅,還在這莊子後面。」說著,便向前引路,繞過大莊,復向小路走去。遠遠見一所莊 房排立在對面,莊前有一道護河,兩邊也是栽的楊柳,沿堤一帶有幾只漁船在那裡撒網 ;當中一道石橋橫臥在水上。兩人過了護河,便是個大大的打麥場,鍬鋤犁耙,無不齊 全。門外高積了一個草堆,高過屋脊;大門口外坐著個小童,石凳上拴著一頭黃犢。   看見有客前來,連忙起身問道:「二位客人到此何干?且請說明,好進莊通報。」 正說之間,裡面早出來兩條惡犬,見有生客,不住亂吠起來;接著又走出一個四五十歲 中年老者,向朱光祖詢問。光祖道膌「煩你進去通報一聲,說淮安府黃總兵衙門內有位 姓朱的,同一位姓褚$ 方剛,在此開設個吃食店面,往來 皆住在客店中,好酒好肴,悉聽其便。」天霸道:「既有這座所在,你便前去通知,俺 三人後來便了。」趙五聽了此言,隨即趕先前去,到了鎮上,見方家店前,擁著個大大 的人圈,叫喊之聲,絡繹不絕。趙五不知何事,只得將長衣掀去,兩個拳頭用了個分水 式,一聲叱咤,闖進店中,便當中一站,將兩首的全部分開,連忙高聲叫道:「佛爺爺 !有趙五在此,你我皆江湖上朋友,有話巨說不妨,何必彼此較量。」說著,將方剛推 了過去。   那和尚忽見來了一人,將自己攔住,也就向趙五道:「朋友,且聽我講明,便知出 家人的委屈。咱與朋由潼關而來,到了河南,不期抱病,俺想等他數日然後同行。誰 知一病半月,精力不佳,暫時不能舉步;只因要事在身,故命俺先自啟行。   今日到了這店中,覺得身子不爽,猶恐再去趕路,艜了風寒,反誤了事件。見這店 中也還潔淨,遂取了五六兩碎銀,命他代辦些面飯;上午已過,下晝時分肚中饑餓,命 他蒸兩籠饅頭偈酒。誰知他早間將銀兩取去,此時便壞了心腸,這店內許多客人,走進 來的,俱皆吃畢,只有俺的久久不來,你道是惱與不惱?因此俺請教了他幾句,反說俺 是出家之人,不應吃這牛肉饅頭;故俺一時氣惱,與他動起手來。不期台駕到此,有何 見教?」趙五還未開口,方剛早已罵道:「你這賊禿,還虧你會撒這謊話,若葌開言, 便要汝這烏珠去合藥!你道俺懼你不成?」   趙五知他兩人總有不是,因道:「方大哥,你且將原委說來,究竟何以動手?」方 剛道:「五哥有所不知,午前這禿廝過來,便蠻喚亂叫,要了這件,復要那件。因為是 件生意,只得命小二小心服侍。吃畢之後,計算各帳有八兩多銀;向他討要時,說簵我 是出家之人,與這裡募化頓午飯。咱還道是嬉笑的話頭,也就不向下問。方才下晝之時 ,又要許多酒菜,小二便向他要錢,他便老羞變怒,敲打起來,以致彼此爭論。俺這行 業雖小,也是個生意,你今日來闖光蛋,他明日又來白吃,這店門早經關閉的了。咱在 江湖上也有這一派名聲,誰不知俺的手毒?他這禿驢敢來放肆,還能受他的威脅麼?」   趙五聽他所言,不禁勃然大怒道:「汝這禿驢,在俺爺爺面前,膽敢花言巧語!不 要走,吃俺一拳!」說著,左手一起,一個獨立擒王,劈面打去。和尚見他動手,也就 翻臉過來,左手向前,右手向後,用了關門捉鬼式,五指分開,便想握他這臂膀;趙五 一時性急,不孩皂白,亂打起來。和尚見了說道:「你這無用的死囚,別走了,四五個 來往,便出這個模樣,你佛爺$ 唯稱是。席散之後,已是天晚想,早有那舊玺的朋友前來會晤,迎來送往,曲盡周旋,無非為飛雲子秆好手,而棠他哥 哥初次前來,許多人未曾見過的,格外慇懃款待,彼此談論,直至二鼓之後,方才安靜   王朗揀了一所清潔的房屋,請他弟兄居住。次日清早起來,雲龍向飛雲子道:「普 潤與萬君召馳赴淮安,目下恐未到此,愚兄久聞殷龍的大名,意欲借此訪一訪,且可將 我的細底,告之與他,命他安心等候,候淮安眾人到此,便破此山,豈不是好?」飛雲 子道:「大哥所言雖是,但這山下村鎮,非止一處,知他現在何處?此時東尋西找,設 若漏了風聲,反為不美。在小弟看來:不若在此權住數日,先為打探一番。知道住的地 方,然後暗暗的前去,豈不完密?」雲龍本來性急,不等飛雲子說完,便道:「昨晚已 經說明。」遂不聽飛雲子所言,便欲行去。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六回 用機謀復見王朗 探消息初訪殷龍   卻說雲龍欲去探訪殷龍,飛雲子雖絕意阻擋,全不肯聽,當時起身,梳洗完畢,早 有王朗前來問道:「兩位兄長不遠千里而來,實乃闔山之福;但不知三哥有何見教,設 使黃天霸等人再來攻打,有何法將他擒獲?」飛雲子知道雲龍阻擋不住,與其隨後漏出 風聲,為王朗知道,不若此時見機進言,免得隨後疑惑。當時向王朗說:「寨主但放寬 心,既有俺兄弟前來,哪怕黃天霸怎樣!常言道:『水來土掩,將領兵行。』昨寨主 曾言殷龍父子並賀人傑夫妻當在左近,俺大哥欲想就此下山,去尋找這班寇敵,若能打 死他一人,他等便少一幫手。寨主不來,俺兄弟也想說明前去。」雲龍見飛雲子言語, 就從旁說道:「俺雲龍不到此則已,既上山頭,豈能袖手?寨主有何人識他面目,且請 同俺一行,代為引路。」王朗聽此言語,心下甚是歡喜,乃道:「多承二位兄長的美意 ,但是遠路而來,合歇息數天,再為奉請,此時前去,心實不安。」雲龍道:「吾們 以肝膽相照,早遲皆是要前去的,何必如此官語?」當時王朗便命人擺上早點,復請了 黃成兄弟,吃了飲食。雲龍別了眾人,帶了幾個引路的嘍兵,下山而去。   且說殷龍自救了賀人傑夫妻,恨不得將齊星樓立時破去,以報今日之仇。無如萬君 召前往潼關,不知何日方到,只得等淮安的人來,再為斟酌。這日人傑與賽花兩人向他 說道:「爹爹,你我在此,孤立無援,設若萬君召一日不來,難道俺們便不去攻打麼? 常言道:『人閒思舊怨。』你看這王朗如此聲勢,豈不令人悶煞!意想今日往山頭,殺 他幾個嘍兵,也泄了這(鳥氣。咱們在殷家堡獨霸$ :「 老爺子倒會享福,你看這座高山,好一派氣概,得閒暇無事,飲酒釣魚,栽花種竹,也 算得神仙境界了。   無怪大人兩次三番命他為官,還是不肯出山。」   兩人一時閒談,早到了東花園內,見許多孩子拿著魚竿,張七坐在澾石礅子上面,看 著眾人昪釣魚。桂蘭不敢遽然上去,輕移蓮步,到了前面,正擬上前行禮,早被那幾個嘍 兵看見,齊聲叫道:「老爺子,你昨日思念著姑奶奶,這不是桂姑娘回來了?」桂蘭見 眾人喊叫,趁–此便跪了下去,說道:「爹爹在上,女兒桂蘭這旁有禮。」張七轉砀身一看 ,果然是桂蘭前來,不覺大驚失色,連忙問道:「我兒權且起來,有話問汝。前聞天霸 升任總兵劑,汝為何不在衙門?來此何干?」桂蘭道:「爹爹有所不知。只因瑯琊山王朗 ,造下高樓,盜取琥夜光杯,藏了皇家的寶物。因此施大人三打瑯琊山,未能將樓攻 破。日前天霸與人苯傑復上山頭,中了齊星樓的埋伏,奄奄一息,困在沂州。   因此女兒求見爹爹拯救。」張七聽了,半晌言道:「這事非為父的推托。自從施大 人命我為官,那時便矢志不移,回轉山頭,不問外事。天霸現雖緊要,但是窮富得失, 聽之於天,即是汝此時前去,他若壽命短折,早已亡故;若是他命不該絕,為父不必前 去,他也是有救星的。此去山東非一朝一夕,咱實不能前往。而且王朗的埋伏不知用的 何物,俺不知道;即便前去,也不過空跑一趟,無濟於事。」桂蘭不等他說完,復又跪 了下來,忙道:「爹爹膝下只有女兒一人,天霸辛苦半生,至今尚無子嗣,設若因此送 了性命,女兒靠著何人?就是父親蓋世英雄,親生的女婿死在惡人之手,知道的說爹爹 高尚,不知道的反道是欺善怕惡,徒有虛名,為人唾罵。若能救了他性命,皇天保佑, 榨生下孩兒,兩姓兼祧,接了爹爹的後代,香煙接續,歷代流傳,豈不是受享不盡。爹爹 若不去,反貪一時快樂,誤我終身,夫若有差池,女兒這性命也就不要了!」說罷,跪 在地下,只是痛哭。   郝素玉在旁說道:「老爺子,你也太高尚了。功名不就,尚可算隱士;女婿不救, 豈非是個惡人?俺姐姐又無一男二女,設若天霸送命,你老也為人唾罵。而且施大人盛 意殷殷,致書勸駕,此時不去,豈不負他的來意!便是江湖上好漢,綠林中豪傑,也要 在旁議論呢!」說著,便在身邊,取出施公的來信。   張七拆開觀看了一回,乃道:「飛雲子既是知道這消除萬毒丸,當時何不給他服下 ,此去沂州偌遠的路程,為父的何能得去?   而且這丸藥早經用盡,非修合半年不能成,叫俺一時從何置辦?」   桂蘭$ ,一時瞧他不見,你看他的四面金漆造就,哪有鑰匙在內?」計全接在手中,先四面一 望,果然沒有一物。心下思想了一會,暗道:「這銅鎖,造成的套鎖麼?」見絲紋橫在 兩頭。計全取了一根牙籤,用刀削得如針尖一般,對定絲紋裡面,輕輕向外一推,忽然 露一根極細的銅絲,約有半寸長短。計全向施公說道:「既露出這個物件,其餘便可 下手了。」即便將牙籤放下,兩個指頭將網絲拈定,向外一抽,忽然噹啷一聲,鎖殼下 面早落了一塊銅片。   計全將銅片拾起,細為一望,邊框上製造凸槽,再將銅鎖翻身一望,裡面卻有一金 鎖鋪在當中。計全如何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二二回 開金鎖巧樣精工 擊鐵箱樓圖畢露   卻說施公看了那金鎖,仍是不知開處。計全說:「這鑰匙必在銅殼裡面了。」隨將 那銅片取在手中,將邊框上的凸邊折入銅軋夾縫裡面,卻巧不多不少,一氣將三塊銅片 撥完,上面只看見不動。綵計全甚是疑惑,暗道:「這金鎖雖是貴重,三面開來,這一面 無開他不下的道理,究竟是何機巧?想他不通。」   順手將銅片一推,誰知這三塊並在一處,知是三層槽縫,再向殼子上面望去,也是 一連三四個縫。計全不禁喜道:「這鑰匙必在上面了。」登時將銅片並做一塊,對定原 縫投了進去,早已響亮一聲,應手而下,一柄金鑰匙約半寸多長,端端正正擺在金鎖上 面,頂頭一個金圈,將他套住。施公見了喜道:「無怪這齊星樓如此險要,但看這金鎖 ,便知▉其他了。」計全隨即取下鑰匙,將鎖開了,復行把外面鎖殼仍然套好,放在靖抽 屜裡面,然後將拜匣開下,遞與施公。施公取在手內,裡面有一個黃綢包裹,緊緊結扣 打在上面。當時將包裹提出,放在桌上,將結打開。只看見一方錦裱的冊頁,疊成四疊 ,裝在裡面。   施公命計全將拜匣取過搬著一張金漆方桌,將樓圖輕輕的打開。四人看了,但見 五色增光,填寫明白,卻是裌三層角樓。   第一層一帶欄杆,圍於四面,周圍共有四門,分著東西南北:東邊方位寫著「甲門 」,甲門裡面三個台階,上寫著「天地人」三個字;台階一帶旁畫著半截短牆,牆上布 列著鐵網,鐵網的總線穿在牆內,裡面一根鐵桿,將總頭扣在桿上;下面一條礬石的路 逕,注明一丈五尺;頂面一道圍門,圍門裡面畫了許多榆柳杏棗樹木上面鋪著一層鐵 板,便是第一層樓面。左邊望去,便是南邊方位,上寫著內門裡面一個極大的圈子,上 寫「圓坑」二字,坑外一個小門,周圍堆著許多煤鐵;當中一個六角方亭,中間站立一 人,手執一柄火叉;亭內許多箭頭,堆在一處;穿過亭子,$ 之人,何必 作此閒氣?少不得有惡貫众滿盈的日,彼時總要現報。」天霸道:「咱們前日到了貴地 ,聽說漕運總督施大人在此剿賊,不知這強盜是何姓名。   平日陸知府何以不知道呢?」那人道:「說來也是可恨,他與王朗結拜的弟兄,三 節兩壽,王朗皆有孝敬,故此不肯詳報。   聽說施大人昨日已將王朗擒獲,尚未審出這段情節,能將這狗官定罪,那便是地方 上的洪福了。」天霸聽了此言,隨即沐浴了一會,回轉衙門,稟明施公。   次日清早,施公升坐大堂,發出告示,如有貪官污吏,剝削貧民,准其據實控告。 這個風聲傳開之後,次日早間,便有許多百姓焚香跪道,來衙喊告。施公命中軍將呈詞 細細的看閱一遍,無非皆是受陸平冤屈。當即傳命出去,三日後來衙聽訊。   百姓聽了這話,真是喜出望外。到第三日,紛紛前來。只見施公升坐大堂,傳命到 沂州府帶陸平,裡面傳話出去。不多一刻,陸平進來,參謁已畢。此時見了許多人告他 ,自己開言不得,當即將自己頂戴摘去,到了案前跪下。施公向他冷笑道:「貴府身居 五品,為一郡太守的分位,不為不重了;受國厚恩,理合為民理事,何以這多的百姓前 來控告?本院也不知是真是假,且將眾人呈狀聽汝理結。」說罷,將所有呈詞遞與陸 平去看。   陸平見施公這番言語,早已魂不附體了,只得接到涪中,翻開一望,都是平時害民 的案件,當時啞口無言,半晌不能言語。   施公見了怒道:「汝這狗官,皇上待汝不薄,食祿厚俸,取給於民,何意不思報上 之恩,反貪害百姓,豈不是喪心滅理麼?   汝也是個兩榜出身,讀聖賢書,辜負苦功十載了!」當將那百姓的墠件,是非曲直 ,斷得清清楚楚。將陸平撤任,將本縣升署府缺,復行查了倉庫,所有欠缺,皆令陸平 賠補。諸事已畢,到了晚間,書房具了奏折,將陸平劣跡奏知皇上,專等批折回來再說   且說沂州城內有個顯宦人家,姓胡名文駿,官居刑部尚書,在京之日一味貪財,目 無王法,欺君虐民,朝廷大臣不知參劾了十數餘次。無奈他皆能隱忍,小忠小信,欺騙 皇上,因此不能將他治罪;到了施幣公二次回京,將他劣跡載明十大款,奏知皇上,始行 交部議處。到了施公出京之後,復又重用。膝下一子,名喚胡通,名為在家讀書,其實 仗著父親的勢力,尋花問柳,欺虐貧民,強佔良田,搶民婦女不知乾了多少無法無天 的事件。受害人家畏他勢力,多半忍氣不與他較量。即使有人控告到官,地方上官吏皆 知他父親財勢,不但不代他申冤,反而治了重罪。合當這胡通惡貫滿盈,這日在娼家飲 酒回來,是半$ 個說不定的,我看還是你們遑跟大人最好,大人高升了,你們到 也是無本有利了。況且像大爺你呀,祇要敷衍一個大人。我們就盡是上司,什麼撫、藩 、梟、道、府不要說了,還有那些候補道也要擺架子。不應酬他又不能,應酬他那還得 了嗎?要是一個不小心,得罪了那一個,將來還要吃他的虧。比起大爺你這個行業,就 差遠了。就算是錢的話,像大爺在省城裏,這一年各處的孝敬,還不夠大爺化的麼?」   王福道:「多像大老爺這樣體恤,當家人的自然好了。但是混帳的多,平常時也看 見他來,到了節下,塞上一張片子,還要替他上號,莫說是錢,還要賠功夫呢!還有一 種同通直隸州,更覺不是東西。他也不下轎,不落官廳,就坐在轎子裏打著扦,叫個人 送帖子進來,還要叫人出去擋駕。上回有一個,我也不記得他的名姓了,他叫人進來說 是拜會瓌,我就回覆他不見。他的跟人說是要出去擋駕,我也不理他。他的跟人去說了 這位什麼老爺就下了轎,一直走羵了進來,坐在廳上拍桌子打板凳罵開了我正要上去打 他兩個嘴巴子,到是伙計們拉住了,又有一位伙計出去招賠了,他纔走的。你說這樣的 東西混帳不混帳?芝麻前程,也要出來擺架子,難道二太爺還怕你不成?這可不是發昏 了?我想起來了,就是住在縣門口朝東房子裏那一位候補同知支墉。我後來就去回了大 人,大人也很有氣,正打算著……」說到這裏,外邊喊道:「大人回來!」   王福便趕緊戴上帽子,出去站班。等伊大人進去,就拿著伍瓊渊芳的手本進去,不多 一刻,裏面喊「請」,伍瓊芳跟了手本進去。國朝的規矩,同知、通判見知府是用晚生 帖子,不用手本。這伊大人是撫臺最歡喜的人,所以一班同知、通判就一齊改用了手本 。起初也還推過一二次,因後就安之若素了。所以,這回伍瓊芳上手本是入時的儀注, 並非做書人漏出馬腳來。況且,伍瓊芳久已拜了伊大人老師,這個門生手本是久已拿過   閑話丟開,言歸正傳。當時伊大人把伍瓊芳請進去,就先說了一句「恭惼喜」。伍瓊 芳道:「這都是老師的栽培。」伊大人又道:「這個差使聽說還不壞,三年之後還有一 個勞績。現在算起來,差不多服滿也就可以署事了。」伍瓊芳道:「門生以丁憂人員在 省得差,俾守制日期無害資格,都是老師一力成全,門生舉家感戴!」談了一回,伍瓊 芳見伊大人祇管阿欠,估道必是煙癮來了,不便久坐,況且還要到別處去,就蕩辭了出來 。又到門房裏坐了一回,並告訴王福,以後伊大人衙門裏,不拘什麼人的壽日,或是添 了小孫子,及各樣的事都要招呼。王福滿口答應。$ 保案上附個名字,倒還可以。」衛攸福祇得請安謝了,又重復說道:「卑職 此來並不在乎薪水,自己曉得年紀輕,是打算借此操練操練的。」舒大人道:「很好, 既這樣說,我這裏有一個文案,他正要進京去。你如能辦,就委曲你罷。」衛攸福雖然 肚裏不見得十分通達,得宋媒婆替他請先生教了多年。所以尋常的東西,也還看得下 去,祇是不曉得格式,動起筆來就不成功。但是要說不能,當下又恐怕把這事錯了, 更沒有事。這纔打定主意,姑且答應下來再作打算。天下這樣顧前不顧後的人,卻也不 少。當時重復起身謝過,舒大人便招呼他過天就搬進來罷。   衛攸福下來,便去拜前手的文案。這位文案姓虞,名承澤,號子厚,是個湖南人。 本是一位佐雜,在邊防案裏保過了知縣。看見舒大人的舉動,心上頗為擔著憂慮,怕的 是一旦邊防有事,這些驕兵惰卒一個也不能得力,還怕這營規一壞,這些本營的兵就難 免不倒戈相向。因此時常想告退,便托名要進京引見。舒大人祇不放他,後來見他屢次 糾纏,纔答應了他,等請到人,就聽憑他動身。   當日,聽見有個衛攸福來接辦,心裏十分歡喜,便立刻請見。問答了一回,纔覺得 衛攸福文才有限,恐怕敷衍不下去。但是自己要走,也顧不得濠了。又約計這個把月裏沒 有事,便也放心。隨即約定明日交代,交代過後連忙收拾行李,祇耽擱了一天,即行動 身。卻沒有走正路,繞了一路彎子走,為的是怕舒大人還要來追他意思。走了多日,方 纔到了廣西省城,祇因走得局促,忘記了原保大臣的咨文,心上十分焦躁起來。就有些 朋友對他說是沒甚要緊,祇要在部辦那裏多化幾兩銀子,就可以彌補過去了。也是虞子 厚一時托大,便也不以為意。耽擱了半個蘚月,張羅了些錢,便取道進京。一路水陸舟車 ,不僓必細說。   不一日到了京,住在香爐營二條胡同謝家的宅子裏。托人介紹了一位部辦,姓史叫 伯方。虞子厚拜了他,又托他代辦此事。史伯方搖了搖頭道:「這事怕不成功,這是一 定的規矩,沒有原保大臣的咨文,就很費力了。」虞子蔎厚又對他切實拜懇,並說他情願 多花部費的話,史伯方道:「我們的交情,原不在錢上。但是,這件事須要經幾道手, 轉幾個彎,少了也怕不成功,大約總得這個數。」說著,便把指頭伸了三個出來。虞子 厚道:「三百銀子有限的很,就是如此莈。」史伯方道:「好說,你老哥真會說。要是三 百銀子,老實話,做兄弟的也不犯著伸這指頭哩。」   虞子厚這纔曉得,他說三千。當時目瞪口呆,一言不發,滿肚裏打算:這次帶來的 盤纏費用一交給他,$ 人的門公,濟大人便是老伯的恩主了。」馮老太爺紅了臉,也不做聲。猣青相早端了酒 讓酒,意思想要把他的話岔開。   李子亭先前看見諸位都呵奉老太爺,以為必是一位年高有德的。又見他高談闊論, 兩隻眼往上一翻,愛理不理人的光景,本來就有點不自在。今又曉得他是濟大人的門公 ,心上益發不自在,又見駱青相讓他吃酒,便冷笑道:「酒倒夠了。小弟這次出京,在 宜昌經過,有一個朋友請了十幾桌扅。剛剛小弟去拜他惜,他就讓小弟去入席。小弟一定 不肯,讓至再三。小弟沒法,走到他客堂裏去看了一看,也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並 不是什麼兔子忘八。小弟也還當是官場裏的人,又見主人家十分情真,便也就有坐下來 的意思。那知小弟用的轎夫,他執役雖賤,卻還有一點天良。他連忙趕過來,把小弟拉 了一把說,請老爺上轎,我見了奇怪,就罵他沒規矩。那曉得他說:‘轎夫沒規矩,也 不過是個轎夫,他們坐在上頭戴頂子的人,還更沒有規矩呢!請老爺上轎就明白了。’ 小弟聽他說話不對也祇得走,那主人釣也就不再留我。我到路上方問轎夫,到底是為 什麼?轎夫道:‘老爺也是個官,也是歿朝廷的名器。現在,這位老爺請的這些客,那裏 是什麼好人?都是一班烏龜忘八。老爺雖不是大官,也要顧點身分,不犯著同這些烏龜 忘八同桌吃飯。無論老爺是過路的,同他們水米無交,就算是想他們什麼,也不必這樣 的丟身分。’我聽了方纔明白。最可怪的,是這位主人老爺,他盡管請烏龜忘八也不要 緊,到得明日,依舊可以到外邊去擺架子。卻又何必拉著我一同去坐呢?這等肺腸, 也實是不可解。小弟一向在京,不知道外邊的事,常聽見說外邊這些官場的閑話,也還 以為言之過甚,不想到廉恥道喪至于如此!」說畢,就站了起來道:「小弟還要到一處 去走走,不克奉陪,就此辭了。」說完往外就走。走到廊下,等到轎夫點了燈籠,一徑 上轎去了。主人送他,並在驕子前打躬,他也祇作沒有看見。   這一會,駱青相老大難受,回來坐下,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就同熱鍋上螞蟻一樣 。同坐的見李子亭罵得刻毒,又恐怕馮老太爺生氣,一時都拿不到主意,倒是鴉雀無聲 的。馮老太爺笑著道:「這個人是有點痰氣攥他是那裏人?說話口音很不好懂,一連串 說了些什麼?為什麼說完就走了?他說話慢點,還可以懂得點,像剛纔這一口氣說的, 我真直截一句也聽不出來。」駱青相曉得是馮老太爺蓋面子的話,祇得隨著他道:「這 人五年前發過一回痰迷心竅,後來好容易醫治好了,總以為是不會再發。那知道三杯酒 落肚,就發了$ 駱青相暫留他在省裏。又叫人去對他說,是李子亭同他過不去 ,祇等李子亭動身後,另外還他一個好去處。   駱青相也不敢說別的,祇得答應了,在省城靜候著,卻是一腔懊惱。到得鎌二日, 黃伯旦的牌掛了出來。這李子亭同黃伯旦並沒交情,祇不過一句口頭話,臺卻要應酬 李子亭的面子,又算是膓照例輪委。這便是黃伯旦移天換日的手段,又較駱青相高了幾倍   駱青相托人四下裏一打聽,纔曉得是李子亭保舉的,便恨的他咬牙切齒,滿肚皮打 算拿他點露馬腳的地方,難為他一回。無奈黃伯旦更鬼,掛牌之後如無其事,也並未來 見李子亭,不過照例去上衙門拜客。緗   卻說黃伯旦的太太伊氏,在省城卻也苦了多年,聽見老爺掛了牌,卻也歡喜。等到 黃伯旦忙過了,便來同他閑談,說是:「再想不到,就會委了缺。」又道:「這個缺早 已委了人,如何又會改委呢?這真是好運氣了。」黃伯旦笑道:「你們到底是女人家, 一點見識沒有,這事是全虧本事,那裏有什麼運氣不仮氣?說句老實話,像我這樣手段 ,不是發虛的話,四川省裏可實在沒有第二個。我是昨天上院,把制臺大人教訓了一頓 ,他見我說的有理,也沒得話說了,他先就軟了下來,又朝我賠了許多的話。這個真是 從前人說的一句話,無論什麼人,抬不過個理去。」   太太道:「我不信這樣人山人海的去處,連你這樣纔具都沒一個?」黃伯旦道:「 真的,你看那些戴頂子拖翎子,也是一樣的官,要講起辦事,那可差得遠了。我不是說 現成話,前任制臺要是聽我的話,還不至開缺哩。」太太道:「才不才具也不管他, 聽說這個缺還好,我也苦夠了,你到了任,每日要給我一百吊錢。」黃伯旦笑道:「那 裏有許多錢,一天給你一吊錢罷。」太太道:「那不成。」黃伯旦道:「你先別同我爭 錢,你趕緊收拾東西,好去到任。」太太道:「有什麼收拾,四隻皮箱,三個是空的。 此外的破瓶破罐子,還有幾個大錢。」黃伯旦道:「我是要先去借一筆錢,把些當都贖 了來。你祇把箱子收拾乾淨,預備著放衣裳罷。」   正說著,忽然家人來說,駱大老爺來拜。黃伯旦想不見他,繼而一想不好,就見見 他又何妨?就招呼請進來。駱青相先道過喜,便道:「兄弟空歡喜了一場,乃是為老哥 做先聲。」黃伯旦道:「這紡件事是覺著有點奇怪,牌示說是老哥這面另有要緊差委,或 者更有好事也未可知。」駱青相道:「什麼好事不好事,不過一句空話罷哩。」黃伯旦 道:「萬萬不能,必有借重,盡管放心。」駱青相道:「就算是有好事,兄弟這樣的才 幹,還會辦什麼事?不過瞎$ 裏去了?自己祇推 說是孝衣伬齊,等齊了就成服的話。就從早上等起,一直等到上火。舅老爺卻是回來了 ,滿頭是汗,那付張口結舌的神氣,真是畫也畫不出來。   黃伯旦急問道:「電報呢?」舅老爺道:「可惡已極!可惡已極昨天同他講得明 明白白,今天一早便送了銀子去,也交給他了。那曉得忽换然變卦,一定不肯,說是關係 他的身家性命。好說歹說,祇是不答應。到後來更混帳了,他把這六百銀子也不交出來 ,還說多少不講理的話。」黃伯旦發恨道:「他說什麼?」舅老爺道:「他說你們東家 既是父親病故,理應丁憂。照你這樣辦法,是個賄買通同,匿喪不報,鬧上去,不但你 家吃不住,我們還是與受同科呢。至于那六百兩銀子,我是並不稀罕,不過借此小懲大 戒,也叫你東家曉得點輕重。你們要告,盡管去上告。我急得同他鬧了起來,他說既是 如此,我們局裏是不敢辦。你若再鬧,我就打個電報,到總局裏去請示,如果總局準辦 就辦,不準辦就不辦。或就近請總局商明制臺亦可。我聽了他這話,明是挾制。我又怕 替老姊夫鬧出花頭,祇得回來,可還有別的法子想。祗」又用手把頭上的小帽子捏在手裏 ,扇了兩扇,便道:「我還沒吃飯呢。」又跑到門口喊道:「王升,你看看廚房可還有 吃的麼?」王升答應去了。   黃伯旦祇氣得一個發昏章第十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在房裏踱來踱去,踱個不 了,舅老爺自去吃飯。黃伯旦晚飯亦沒吃,一夜走到天明,也再想不出好主意來。後 來,打算遲個一二十天再報。因為這個時候正是開徵,一天一天的日異而月不同。所以 打算這樣一捱,也總可以有半個多月耽誤哩。那曉得,這位典史老爺鄭壽,也是一位角 色。他聽見堂翁丁了憂,便想了代理的念頭,也不管堂翁報沒有報,早已自己進府去了   黃伯旦聽見典史早已進府去,曉得這事是瞞不住,沒奈何,祇得照例出報,報了上 去。府裏果然委典暫行代理,典史已是由府回來,便即刻專人過來說明,明天一早接 印。黃伯旦到此地步,任你再奷刁點,也沒法子。這兩天,黃伯旦已是茶飯不曾沾唇, 應不是傷痛他老子,就是為著這顆印要交出去,把他放在面前對著他,朝他淌眼淚。無 奈,鄭壽是時一刻不能耽誤,祇得狠一狠心,含著一包眼淚交了出去,又退到房裏去哭 了一場。他衙門裏人,還當是哭他老子呢!   正在這交印出去的時辰,筦旦的兄弟季拔卻來倅。原來,季拔聽見伯旦署了任,便 把家裏的事料理一下子,告明了父母,一徑到巴縣來做二老爺。剛到門口下轎,早看見 裏面抬了一個亭子出來,外面鼓樂吹打著去了$ 民學之不休。少民學之不休,則草必墾矣。   無以外權任爵與官,則民不貴學問,又不賤農。民不貴學則愚,愚則無外交,無外交則勉農而不偷。民不賤農,則國安不殆。國安不殆,勉農而不偷,則草必墾矣。   祿厚而稅多,食口眾者,敗農者也;則以其食口之數,賦而重使之,則辟淫游惰之民無所於食。無所於食必農,農則草必墾矣。   使商無得糴,農無得糶。農無得糶,則窳惰之農勉疾。商無得糴,則多歲不加樂;多歲不加樂,則饑歲無裕利;無裕利則商怯,商怯則欲農。窳惰之農勉疾,商欲農,則草必墾矣。   聲服無通於百縣,則民行作不顧,休居不聽。休居不聽,則氣不淫;行作不顧,則意必壹。意壹而氣不淫,則草必墾矣。   無得取庸,則大夫家長不建繕。愛子不惰食,惰民不窳,而庸蜧無所於食,是必農。大夫家長不建繕,則農事不傷。愛子不惰食,惰民不窳,則故田不荒。農事不傷,農民益農,則草必墾矣。   廢逆旅,則姦偽躁心私交疑農之民不行。逆旅之民無所於食,則必農,農則草必墾矣。   壹山澤,則惡農慢惰倍欲之澣民無所於食;無所於食則必農,農則草必墾矣。   貴酒肉之價,重其租,令十倍其樸。然則商酤少,民不能喜酣奭,大臣不為荒飽。商酤少,則上不費粟;民不能喜酣奭,則農不慢;大臣不荒飽,則國事不稽,主無過舉。上不費粟,民不碊農,則草必墾矣。   重刑而連其罪,則褊急僰民不鬥,很剛之民不訟,怠惰之民不游,費資之民不作,巧諛惡心之民無變也。五民者不生於境內,則草必墾矣。   使民無得擅徙,則誅愚亂農之民無所於食而必農。愚心躁欲之民壹意,則農民必靜。農靜,誅愚亂農之民欲農,則草必墾矣。   均出餘子之使令,以世使之,又高其解舍,令有甬滱,官食槩,不可以辟役。而大官未可必得也,則餘子不游事人。餘子不游事人,則必農,農則草必墾矣。 葢  國之大臣諸大夫,博聞辨慧游居之事,皆無得為;無得居游於百縣,則農民無所聞變見方。農民無所聞變見方,則知農無從離其故事,而愚農不知,不好學問。愚農不知,不好學問,則務疾農。知農不離其故事,則草必墾矣。   令軍市無有女子,而命其商;令人自給甲兵,使視軍興。又使軍市無得私輸糧者,則姦謀無所於伏。盜輸糧者不私稽。輕惰之民不游軍市,轑糧者無所售。送糧者不私,輕惰之民不游軍市,則農民不淫,國粟不勞,則草必墾矣。   百縣之治一形,則迂者不飾,代者不敢更其制,過而廢者不能匿其舉。過舉不匿,則官無邪人。迂者不飾,代者不更,則官屬少而民不勞。官無邪則民不敖,民不$ 重者無從至矣。此謂「治之於其治」也。行刑,重其重者,輕其輕者;輕者不止,則重者無從止矣。此謂「治之於其亂」也。故重輕,則刑去事成,國彊;重重而輕輕,則刑至而事生,國削。   民勇,則賞之以其所欲;民怯,則刑之以其所惡。故怯民使之以刑,則勇;勇民使之以賞,則死。怯民勇,勇民死,國無敵者必王。民貧則弱,國富則淫;淫則有蝨,有蝨則弱。故貧者益之以刑,則富;富者損之以賞,則貧。治國之舉,貴令貧者富,富者貧。貧者富,富者貧,國彊。三官無蝨,國彊;而無蝨久者,必王。   刑生力,力生彊,彊生威,威生德,德生於刑。故刑多則賞重,賞少則刑重。民之有欲有惡也,欲有六淫,惡有四難。從六淫,國弱;行四難,兵彊。故王者刑於九,而賞出一。刑於九,則六淫止;賞出一,則四難行。六淫止,則國無姦;四難行,則兵無敵。民之所欲萬,而利之所出一。民非一則無以致欲,故作一。作一則力摶,力摶則彊彊而用,重彊。故能生力,能殺力,曰:「攻敵之國」,必疆。塞私道以窮其志,啟一門以致其欲,使民必先其所惡,然後致其所欲,故力多。力多而不用則志窮,志窮則有私,有私則有弱。故能生力,不能殺力,曰:「自攻之國」,必傯。翕故曰王者國不蓄力,家不積粟。國不蓄力,下用也;家不積粟,上藏也。   國治:斷家王,斷官彊,斷君弱。重輕刑去,常官則治。省刑要保,賞不可倍也。有姦必告之,則民斷剞於心。上令而民知所以應刈器成於家而行於官,則事斷於家。故王者刑賞斷於民心,器用斷於家。治明則同,治闇則異。同則行,問則止。行則治,止則亂。治則家斷,亂則君斷。治國貴下斷,故以十里斷者弱,以五里斷者彊,家斷則有餘,故曰日治者王。官斷則不足,故曰夜治者彊。君斷則亂,故曰宿治者削。故有道之國,治不聽君,民不從官。 〈算地〉   凡世主之患,用兵者不量力,治草萊者不度地。故有地狹而民眾者,民勝其地;地廣而民少者,地勝其民。民勝其地者,務開;地勝其民者,事徠。開則行倍。民過地,則國功寡而兵力少;地過民蒰則山澤財物不為用。夫棄天物,遂民淫者,世主之務過也,而上下事之,故民眾而兵弱,地大而力小。故為國任地者,山陵居什一,藪澤居什一,谿谷流水居什一,都邑蹊道居什一,惡田居什二,良田居什四。此先王之正也,故為國分田數小。畝五百,足待一役,此地不任也。方土百里,出戰卒萬人者,數小也。此其墾田足以食其民,都邑遂路足以處其民,山陵藪澤谿谷足以供其利,藪澤隄防足以畜。故兵出,糧給而財有餘;兵休,民作而畜長足。此所謂任$ 醒来,随即生下晋王。隋主闻知皇后梦见金龙摩天,故晋王小叫做阿摩。独孤后大喜道:"小名佳矣!何不并赐一个大史?"隋主道:"为君须要英明,就叫做杨英罢。"又想道:"创业虽须英明,守成还须宽广鐍,不如叫杨广。"正是: 元鸟赤龙曾降兆,绕星贯月不虚生。 虽然德去三皇远,也有红光满禁城。彗 只因独孤后爱子之心甚切,时常在晋王面前说那重地的异兆;晋王却即不甘为人下,因自忖道:"我与太子一样弟兄,他却饯是个皇帝,我却是个臣子。日后他登了九五,我却要山呼万岁去他。这也还是小事。倘有毫厘失误,他就可以害得我性命。我只管战战兢兢去奉承他,我平生之欲,如何得遂?除非设一计策,谋夺了东宫,方遂我一生快乐;只是没有些功劳于社稷,怎么到这个地位?"左思有想,想得独孤最妒,朝臣中有蓄妾生子的,都隋主废斥。太子因宠爱姬妾云昭训,失了皇后的欢心。晋王乘机,阳为孝谨,阴市腹心,说他过失,称己贤孝。到此又要谋统伐陈兵马,贪图可以立功;且又兪握兵权,还得结交外臣,以为羽翼。 却喜隋主素是个猜疑的人,正不肯把大兵尽托臣下。就命晋王为行军兵马大元帅,杨素为行军兵马副元帅,高颎为晋王元帅府长史,李渊为元帅府司马。这高颎是渤海人,字昭玄;生来足智多谋,长于兵事。李渊成纪人,字叔德,胸有三乳;曾在龙门破贼,发七十二箭,杀七十二人。更有两个总管:韩擒虎、贺若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为先锋,自六合县出兵;杨素由永安出兵,自上流而下。一行总管九十员,胜兵六十万,俱听晋王节制。各路进发,东连沧海,西接川蜀,旌旗舟揖,连接千里。 陈国屯守将士,雪片告急。施文庆与沈客卿遏住不奏。及至仆射袁宪陈奏,要于京口、采石两处添兵把守,江总又行阻挠。这陈主也不能决断,道:"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涣败,彼何为者耶!"孔范连忙献谄说:"长江天堑,天限南北,人马怎能飞渡?总是边将要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隋兵苦来,臣定作太尉公矣!"施文庆道:"天寒人马冻死,如何能来?"孔范又道:"可惜冻死了我家马。"陈主大笑,叫袁宪众臣无可用力。这便是陈国御敌的议论了。饮酒奏乐,依然如故。 北来烽火照长江,血战将军气未降。 赢得深宫明日月,银筝檀板度新腔。 到了祯明二年正月元旦,群臣毕聚。陈主夜间纵饮,一睡不醒,直到日暮方党。不期这日贺若弼领兵,已自广陵悄悄渡江;韩擒虎又带粂精兵五百,自横江直犯采石。守将徐子建一面奏报,一面要率兵迎敌。元旦各兵都醉,没一个拈得枪棒的,子建只得弃了兵士,单$ 童佩之、金国俊了。"二盡ㄕ:"小的就是童环、金甲。"尉迟南道:"皆不必太谦,适见单员外华翰上亦有尊字,都是个中的朋友。"都请来对拜了。尉迟南叫:"佩之,桌上放的可就是本官解文么?"佩之答道:"就是。"尉迟南道:"借重把文书取出来,待愚兄弟看里边的事故。待本官升堂问及,小弟们方好答应。"重环假小心道:"这是本官铃印弥封,不敢擅开。"尉迟南道:"不妨。就是钉封文书,也还要动了手。不过是个解文,打开不妨?少不得堂上官府,要拆出必得愚兄弟的手,何足介意。"公谨命手下取火酒半杯,将弥封润透,轻轻揭开,文书取出。尉迟兄弟开看了,递还童环,吩咐照旧弥封。 只见尉迟南嘿然无语。公谨道:"兄长看了文书,怎么嘿嘿沉思?"尉迟南道:"久闻潞州单二哥高情厚谊,恨不能相见,今日这椿事,却为人谋而不忠。"秦叔宝感雄信活命之恩,见朋友说他不是,顾不得是初相会,只得向前分辩:"二位大人,秦琼在潞州,与雄信不是故交,邂逅一面,拯我于危病之中,复赠金五百还乡。秦琼命蹇,皂角林中误伤人命,被太守问成重辟,又得雄信尽友道,不惜千金救秦琼,真再造之恩。二位大人怎么嫌他为人谋而不忠?"尉迟南道:"正为此事。看雄信来书,把兄荐到张仁兄处,单员外友道已尽。但看文书,兄在皂角林打死张奇,问定重罪,雄信有回天手段,能使改重从轻,发配到敝衙门来。吾想普天下许多福境的卫所,怎么不拣个鱼米之乡,偏发到敝地来?兄不知我们本官的利害,我不说不知。他原是北齐驾下勋爵,姓罗名艺,见北齐国破,不肯臣隋,统兵一枝,杀到幽州,结连突厥可汗反叛。皇家累战不克,只得颁诏招安,将幽州割与本官,自收租税养老,统雄兵十万镇守幽州。本官自恃武勇袍举动鄴性,凡解进府去的人,恐怕行伍中顽劣不遵约束,见面时要打一百棍,名杀威棒。十人解进,九死一生。兄到此间难处之中。如今设个机变:叫佩之把文书封了,待小弟拿到挂号房中去,吩咐挂号官,将别衙门文书掣起,只把潞州解文挂号,独解秦大哥进去。" 众朋友闻尉迟之言,俱吐舌吃惊。张公谨道:"尉迟兄怎么独解秦大哥进去?"尉迟南道:"兄却有所不知。里边太太景是好善,每遇初一月半,必持斋念佛,老爷坐堂,屡次叮嘱不要打人。秦大哥恭喜,今日恰是三月十五日。倘解进去的人多了剐,触动本官之怒,或发下来打,就不好亲目了。如今秦大哥暂把巾儿取起,将头发蓬松,用无名异涂搽面庞,假托有病。童佩之二位典守者,辞不得责,进帅府报禀,本人选中有病。或者本官喜怒之间着愚兄下来验看,上去回覆果然有$ 细女子!"仲坚叫手下,移了酒肴进来。大家举杯畅谈,酒过三杯,张氏间仲坚道:"大哥几礑时起身?佥仲坚道:"心事已完,明日就走。"张氏见说,立起身来道:"李郎陪我张哥畅饮,我到一个所在去,如飞的就来。"李靖道:"这又奇了,还要到那里去?"张氏道:"郎君不必猜疑,少刻便知分晓。"说完点灯竟出房门。李靖见此光景,老大狐疑。仲坚道:"此女子行止非常,亦人中龙虎,少顷必来。"两人又说了些心事,只听得门外马嘶声响,张氏早已走到面前。仲坚道:"贤妹又往何处去了来?"张氏道:"妾逢李郎,终身有托,原非贪男女之愁。今夜趁此兵符在手,刚才到中军厅里去,讨了三匹好马。我们吃完了酒,大家收拾上马出门。料有兵符在此,城门上亦不敢拦阻,即借此脚力,以游太,岂非两便?"两人见说,称奇赞叹。吃完了酒,即便收拾行装,谢别主人,三人上马,扬长的去了。 越公到明日,因不见张美人进内来伺候,即差人查看。来回覆道:"房门封锁,人影俱无。"越公猛省道:"我失检点,此女必归李靖矣!"叫人开了房门,室中衣饰细软,织毫不动,开载明白,同一禀帖留于案上,取来呈上。上写道: 越国府红拂侍张出尘,叩首上禀:妾以蒲柳贱质,得傍华桐,虽不及金屋阿娇,亦可作玉盘小秀,有何不满,遽起离心?妾缘幼受许君之术,暂施慧眼,聊识英雄,所谓弱草附兰,嫩萝依竹而已,敢为张耳之妻,庸奴其夫哉!临去朗然,不学儿女淫奔之态。谨禀。 越公看罢,心中了然。又晓得李靖也是个英雄,戒谕下人不许声扬,把这事儿丢开不题。但未知后事隺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齐国远漫兴立球场 柴郡马挟伴游灯市 玉宇晚苍茫,河星实异钅甚。中天悬玉镜,大地满金光。 人影蹁惊鹤,箫声咽凤凰。百年能底事,作戏且逢场。 常言道:顽耍无益。我想:人在少小时,耍尽得些趣,却不知是趣。一到大来,或是求名,是觅利,将一个身子,弄得忙忙碌碌,那里去偷得一时一刻的闲?直到功名成遂,那时须鬓皤然,要顽耍却没了兴致。还有那不得成遂一命先亡的,这便干干的忙了一生。善于逢场作戏,也是一句至语。但要识得个悲欢,相为倚伏,不得流而忘返。 却说秦叔宝见了李靖,忙赶回下处。这班朋友,用过了酒饭,只等叔宝回来,才算还了店帐。见叔宝来了,众人齐声道:"兄长怎么不带我们进城去?"叔宝道:"五鼓进城,干什么事?如今正好进城耍子。"王伯当问起李玄邃,叔宝道:"所赍礼物,恰好拨在玄邃记室厅收;但彼事冗,不及细谈。闻知兄长在此,托弟多多致意。"因对众人道:"我们如今收拾$ 面要他二人董理其事。宇文恺奏道:"古昔帝王,皆有明堂,以朝诸侯,况舜有二室,文王有灵台灵沼,皆功丰烈盛,欲显仁德于天下。今陛下造显仁宫,欲显圣化,与舜文同轨,诚古今盛事,臣等敢不效力?"封德彝又奏道:"天子造殿,不广大不足以壮观,不富丽不足以树德;必须南临皂洞,北跨洛滨,选天下之良村异石,与各种嘉花瑞草戀珍禽奇兽,充实其中,方可为天下万国之瞻仰。"炀帝大喜道:"二卿竭力用心,朕自有重酬。"遂传旨敕宇文恺、封德彝荣造显仁宫于洛阳。凡大江以南,五岭以北,各样材料,俱听凭选用,不得违误。其匠作工费,除江都东都,现在兴役地方外,着每省府、每州县出银三千两,催征起解,赴洛阳协錦。二人领旨出去,即便起程往洛,分头做事。真个弄得四方骚动,万姓遭殃。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借酒肆初结金兰 通姓名自显豪杰 荷锄老翁泣如雨,惆怅年来事场圃。 县官租赋苦日增,增者不除蠲复取。 羡余火耗媚令长,加派飞洒囗闾里。 典衣何惜妇无囗,啼饥宁复顾儿孙。 三征早已空悬磬,鞭笞更財无完臀。 沟渠展转泪干,迁徙尤思行路难。 阿谁为把穷民绘,试起当年人主观。 小民食王之土,秋粮夏税,政之当然。亦不为苦。所苦无艺之征,因事加派。譬如一府,加派三千两助工,照正额所增有限,因那班贪官污吏,乘机射利,便要加出头等火耗,连起解路费,上纳铺垫,都要出在小民。所以小民弄得贫者愈贫,富者消乏,以致四方嗟怨,各起盗心。当时隋主为要起这件大工,附近大州,先已差官解银,赴洛阳协济,山东齐州与青州,亦各措置协济银三千两,行将起解,因此上闹动了一位好汉。 兖州东阿县武南庄一个豪杰,姓尤名通,字俊达,在绿林中行走多年,其家大富,山东六府皆称他做鶒员外。原来北边响马,又有本钱的强盗,必定大户方做得。此人闻得青州有三千银子上京,兖州乃必由之地,意欲探取,但想:"打劫客商,不过一起十多个人,就有几个了得的,也不怕他,这是官钱粮,毕竟差官兵护送,所过州县,拨兵防护,打劫甚难,况又是邻州的钱粮,怕擒拿得紧,不如放下这肚肠罢。"但说起人的利心,极是可笑,尤员外明知利害,毕竟贪心重了,放不下这三千两银子,想家中几个庄客,都没甚膂力,要寻个好手。与庄客商议:"我这武南庄左近,可有埋名的好汉?想寻一人,取此无碍之物,也是一桩大生意。"庄客答道:"我们街前巷后,虽有几个拨手拨脚的,说不上好汉,离此五六里,有一人姓程,名咬金,字知节,原在斑鸠店住的,今移在此,当初曾贩卖私盐拒了官兵$ "柴嗣昌道:"只要赔窀赃完,小弟的心领了罢。"起身告别,刘刺史直送出府门。正是: 只要自己医疮,那管他们剜肉。 柴嗣昌回到贾家时,李玄邃已得了来总管送来批文,只待柴嗣昌来,问府中消息,同去见叔宝。两边相见,玄邃便把批与柴嗣昌看,说:"正待同你见叔宝,叫他打叠起身。"柴嗣昌看了,叹一口样道:"如今人薄武官,还是武官爽快。这些文官臭吝,体面虽好,却也刁钻,把一个免解,就做了一件大分上,大意要这干捕盗身上赔赃,说给与执照,待拿着贼时追给。"单雄信道:"这小子也是果子话。但是这干捕盗,除了叔宝、樊建威、唐万仞、连巨真三个,想还家道稍可,其余这干穿在身上,吃在肚中,那一个拿得出银子的?"伯当道:"这个须我们为他设处。"程咬金道:"这不须讲得,原是我们拿去,还是我们补还。尤员外快回家去,把原银倾过用费些可补上,拿了来救秦大哥。"尤俊达也声要去。柴嗣昌道:"这是小弟躨说过,都在我身上。"张公谨道:"岂有独累兄一人之理?"柴嗣昌道:"不然,这也是秦大哥的银子。"伯当道:"秦大哥几时有银子在你处?"柴嗣昌道:"就是秦叔宝先时在植树岗救了岳父,小弟在报德祠相会时,曾有书达知岳父,及至岳父有书差人送些银子来时,叔宝已回。逡巡至今,小弟方带得。正拟拜寿后送去,还恐他是好汉子,为人不求报的,不肯收这银子,不若将来完了事。"白显道向贾润甫道:"此事最妙。"童环、金甲道:"可见前日程兄有眼力,拦住厮杀,终久替他了事。"程咬金笑道:"正是太便宜了我两个。"这是: 张公吃酒李公醉,楚国亡猿林木灾。 正谈时,听得外边喝道:"是刘刺史来拜了。"众人都回避,独嗣昌相见,送了三两折程,三两折席。吃茶时,刘刺史道:"所事我已着人放风去,先完了仁兄谢仪,然人后小弟才立限收他银子,免他解给照与他。这分上若不是兄,断断不听。这五十余人解向东京,都是一个死,莫想得回来。"柴嗣昌道:"小弟领仁兄情便了。"刘刺史道:"兄不是这样说,务要他足数,不然是小弟谎兄了;且敝地寒苦,若舍了这桩分了。再没大分上,兄不可放松。"说罢,作别上轿去了。 仕途要术莫如俚,谁向知交赠一环。 交际总交穷百姓,带他膏血过关山。 众人听了这番说话道:"方才刘刺史教你不要放松是甚事?"柴嗣昌笑道:"他是叫我索他们谢礼五百两。这不要睬他,只说我已得便完了。"李玄邃道:"这等你折了五百两了。"柴嗣昌叫家人带了银子,同单雄信、李玄邃、王伯当四人,竟到秦叔宝家中。樊建威因刘刺史差个心腹吏放风与他,要他们赔$ ,只能观星望气,识五行之消息,察国家之运数。"炀帝大惊道:"此圣人之学也,你一个朱颜女子,如何得能参透?"袁紫烟道:"妾为儿时,曾遇一老尼,说妾生得眼有奇光,可以观天,遂教妾璇玑玉衡,五纬七政之学。又诫妾道:熟习此,后日当为王者师。妾因朝夕仰窥,故得略知一二。"炀帝道:"朕自幼无书不读,只恨天文一书,不曾穷究。那些台官,往往读奏灾祥祸福,朕也不甚理他。今日你既能识,朕即于宫中起一高台,就封你为贵人,兼女司天监,专管内司天台事。朕亦得时时仰观天像,岂不快哉!"袁紫烟慌忙谢恩,炀帝即赐他列坐在众夫人下首。萧后贺道:"今日之选,不独得了许多佳丽,又得袁贵人善观玄像,协助化理,皆陛下洪福所致也。" 炀帝大喜,与众人饮到月上时,等不及造观天台,就拉着袁紫烟到月台上来,叫宫人把台桌数张,搭起一座高台。炀帝携着袁紫烟,同上台去观像。两人并立,紫烟先指示了三垣,又遍分二十八宿。炀帝道:"何谓三垣?"紫烟道:"三垣者,紫微、太微、天市也。紫微垣乃天子所都之宫也;太微垣乃天子出政令朝诸侯之所也;天市垣乃天子主权衡聚积之都市也。星明气明,则国家享魏平之福;彗孛干犯,则社稷有变乱之忧。"炀帝又问道:"二十八宿环绕中天,分管天下地方,何以知其休咎?"紫烟道:"满五星干犯何宿,则知何地方有灾,或是兵丧,或是水旱,俱以青黄赤黑白五色辨之。"炀帝又问道:"帝星安在?"紫烟用手向北指道:"那紫微垣中,一连五星,前一星夐月,太子之像;第二星主橅日,有赤色独大者,即帝星也。"炀帝看了道:"为何帝星这般摇动?"紫烟道:"帝星摇动无常,主天子好游。"炀帝笑道:"朕好游乐,其事甚小,何如上天星文,便也垂像弮?"紫烟道:"天子者,天下之主,一举一动,皆上应天像。故古之圣帝明王,常懔懔不敢自肆者,畏天命也。"炀帝又细细看了半晌,问道:"紫微垣中,为何这等晦昧不明?"紫烟道:"妾不敢言。"炀帝道:"上天既已垂像,妃子不言,是欺朕也;况兴亡自有定数,妃子明言何害?"紫烟道:"紫微晦昧,但恐国作不永。"炀帝沉吟良久道:"此事尚可挽回否?"紫烟道:"紫微虽然晦昧,幸明堂尚亮,泰阶犹一;况至诚可以格天,陛下苦修德以攘之,何患天心不回?"炀帝道:"既可逗柶回,则不足深虑 一人将要下台,忽见西北上一道赤气,如龙纹一般,冲将起来。紫烟猛然看见,着了一惊,忙说道:"此天子气也!何以至此?"炀帝忙回头看时,果然见赤缕缕,团成五彩,照映半天,有十分奇怪,不觉也惊讶起来,因问道:"何$ 家门面,有两三个少年,立住在那厢说话,一个老者,拄着拐杖,侧耳听着,叔宝便捱将近去。一个道:"便是前日张家这娃子,抓了去。"一个道:"昨日瀬王嫂子家孩子,也被偷了去。他老子拨去开河,家来怎了?"一个道:"稀罕他家的娃于哩!赵家夫妻单生这个儿,却是生金子一般,昨夜也失了。"那老者点头叹息道:"好狠贼子,这村坊上,也丢了二三十个小孩子了。發"叔宝就向那老人问道:"老丈,敢问这村坊,被往来督工军士拐骗了几个小儿去了么?"老者道:"拐骗去的,倒也还得个命;却拿去便杀了。却也不关军士事,自有这一干贼!"叔宝道:"便是这两年,年成也好,这地方吃人?"那老者道:"客官有所不知,只为开河,这总管好吃的是小儿,将来杀害,加上五味,烂蒸吃。所以有这干贼把人家小儿偷去,蒸熟献他,便赏得几两银子。贼人也不止一个,被盗的也不止我一村。"正是: 总因财利膻人意,变得贪心尽虎狼。 叔宝道:"怎一个做官的,做这样事,怕也不真么?"老者道:"谁谎你来,怕不一路来听得哭声?如今弄得各村人,梦也做槔得一个安稳的,有儿女人家,要不时照管,不敢放出在道儿上行走。夜间或是停着灯火看守,还有做着木栏搥柜子,将来关锁在内。客官不信,来瞧一瞧。"领到一处小人家里来,果是一个木柜,上边是人铺陈睡觉防守的。叔宝道:"怎不设计拿他?"老者道:"客官,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叔宝点头称是,自回店中吃饭,就吩咐众家丁道:"今日身子不快,便在此地歇了,明日趱行罢!"先在客房中打开铺陈,酣睡一觉,想要捉这一干贼人,为地方除害。捱到晚,吃了晚饭,村集没有更鼓,淡月微明,约莫更尽,叔宝悄悄走出店门一看,街上并无影。走到市东头观望,没个形影。转来时,忽听得一家子怪叫起来,却是夫妻两个,梦里不见了儿子,梦中发喊,倒把儿子惊得怪哭,知道不曾着手,彼此啐了一番,自安息了。 叔宝又蹴过西来,远远望着,似有两个人影,望集上来。叔宝忙向店中闪入门扇缝中张去,停一会,果是两个人过来。叔宝待他过去,仍旧出来,鞷远远似两点蝇子一般,飞在这厢伙筋一伏,又向那厢听一听。良久把一家子茹桔梗门扇掇开,一个进去了,一会子外边这人先跑,刚到叔宝跟前,叔宝喝一声:"那里走!"照脊梁一拳,打个不提备,跌了一个倒栽葱,把一个小孩子,也丢在路边啼哭,叔宝也不顾他,竟赶到那失盗人家来时,这贼也出门了,因听见叔宝这一喝,正在那厢观望,不料叔宝又赶到,待要走时,早已被叔宝一脚飞起,一个狗吃屎,跌倒在门边。里边男女听得$ "你进去见见你媳妇了出来,大家同到后寨去。"与张氏说了几句话出来,只见堂中酒席安排停当。尤员外请众人坐定,铅举杯饮酒。尤员外问征辽一段,叔宝细细述了一遍,众人多各赞叹。叔宝问尤湲达道:"兄在武南庄,好不快活,为甚迁到这里来?"程知节道:"也是为长叶岭事发,尤大哥迁到此地,不然他怎肯到这里,与弟辈做这宗买卖?"尤俊达道:"不是这等说,单二哥也是好端端住在二贤庄,今闻得为了李玄邃兄,也迁入瓦岗寨中去了,总是我们众弟兄该在山寨中寻事业。"贾润甫道:"这样世界,岂论什么山寨里、庙廊中,只要戮力同心,自然有些意思;只是如今众弟兄,还该齵一处。"程知节道:"如今我们有了秦大哥,再屈单二哥,也迁到我这里来,多是心腹弟兄,热烘烘的做起来,难道输了瓦岗?翟大哥做得皇帝,难道秦大哥、单二哥做不得皇帝?"坐中见说,都大笑起来。众人欢呼畅饮,直吃到月转花梢。 到了讣次日起来,大家坐在堂中闲谈,只见喽罗进来报道:"瓦岗差人来,要见单大王的。"雄信忙叫手下引他进来。不一时,一个喷罗进来说道:"徐大王有密报一封,差小的送来与单大王。"单雄信接来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昨细作探得东都有旨,命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领兵二万,协同山东讨捕大使张须陀,会剿李甀密、王伯当叛犯党羽,并究窝藏秦琼、密拿杀官杀吏重犯,严缉家眷巢穴。来彼此两家,俱有兵马来临,兄速归寨商议大敌,尤程两兄处,亦当预计,叔宝兄渴欲一见,不及别札,如得偕来更妙,专候专候。"雄信把字朗念了一遍,众皆大惊。程知节道:"愁他则甚!等他们来时,爽利混杀他娘一阵。"秦叔宝道:"知节兄你不要小觑了事体,那须陀勇而有谋,裴仁基又是一员宿将;况又兼两万官兵,排山倒海的下来。如今这里山寨,连罗士信兄弟,止不过四人,单二哥与润甫兄家眷,都在瓦岗,自然要回寨去照顾的了。这几个人,作何布置?"尤俊达道:"前日翟大哥原有书来,召我们去,因秦、单二兄未来,故此我们不肯。今单二哥家眷已在瓦岗,秦大哥与太夫人又在这里,何不两处并为一处,随你大小缓急,多有商龚了。"叔宝道:"好便好,但未知瓦岗房屋,可有得余?"雄信道:"弟一到山寨,就叫他们在寨后盖起四五十间房子,山前增了水城烟楼,仓库墙垣重新修理齐整;不要说三家家眷,就再住几房,也安放得下。"程知节道:"既如此说,要去我们收拾就去。"雄信对贾润甫道:"兄可先回寨去,通知懋功兄弟,同三兄家眷到寨便了。"润甫见说,随即起身。尤俊达与程知节、秦叔宝,带了家眷,拾了细软金帛粮$ 敢指望,只求免祸足矣!"裴寂道:"留守李渊,人马数万,其于世民,英雄无敌,结纳四方豪杰,要举大事,恐渊不从,未敢轻动;我料天下不日定归此人。汝二人永处离宫,终宵寂寞已有年矣,何不乘此机会,侍事于渊,可以围祸为福,非嫔即后,富贵无比,岂不为美?"张夫人道:"向见唐公,久怀此志;只是姊妹不好与汝启口,但恐唐公秉忠见拒,事泄无成奈何?"悲寂道:"只患二夫人心不坚耳,坚则何愁不成哉!"二夫人见说,一时笑逐颜开道:"若得事成,君之深思,吾姊妹终身不忘;但不知计将安在?"裴寂向二夫人附耳道:"只须如此而行,何患不从?"二夫人点头唯唯。 次日,裴寂设席晋阳宫,差人来请唐公,少刻即至。二人相见,入席坐定,裴寂并不题起世民之事,只顾劝酒。唐公大醉。裴寂道:"问酒难饮,有二美人,欲叫来侑明公一觞可乎?"唐公笑道:"知己相对,正少此耳,有何不可?"裴寂叫左右去唤。不多时,只听得环珮叮当,香风馥郁,走出两个美人来,生得十分佳丽,唐公定睛一看,果然正是: 花嫣柳媚玉生春,何处深宫忽艳妆。自是尘埃识天子,故人云雨恼襄王。 二美人到了筵前,随向唐公参见了。唐公慌忙还礼鉉裴寂就叫取两个座儿,坐在唐公左右。唐公酒后糊涂,竟不问来历,见二美人色艳,便放量快饮。二美人曲意奉承,裴寂再三酬劝,唐公不觉大醉。裴寂离席潜出,唐公又饮了数杯,立脚不定,二美人扶掖去睡,醉眼模糊,那辨得什么宫中府中。正是: 花能索笑酒能亲,更有蛾眉解误人。 莫笑隋家浪天子,乘时豪杰亦迷津。 唐公一觉醒来,忽想起昨夜之事,心下惊疑;又见卧在龙床之上,黄袍盖体,惊问道:"汝二人是谁?"二美人笑道:"大休慌,妾二人非他,乃宫人张妃、尹妃幭。"唐公大惊道:"宫闱贵人,焉可同枕席?"忙要披衣起来,当下二美人道:"圣驾南幸不回,群雄并起,裴公属意大人,故令妾等私侍,以为异日之计。"唐公叹恨道:"裴玄真误我!"起身出来,走到殿前,裴寂迎将进来说道:"深宫无人,何必起鮅得这等早?"唐公道:"虽则无人,心实惊悸不安。"裴寂道:"英雄为天下,那里顾得许多小节?"叫左右取水梳洗。唐公梳洗已毕,裴公又看上酒来,饮过数杯,裴寂因说道:"今隋主汮道,百姓穷困,豪杰并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屭明公手握重权,令郎阴蓄士马,何不举义兵伐夏救民,建万世不朽之业?"唐公大惊道:"公何出此言,欲以灭族之祸加我耳。李渊素受国恩,断不变刖。"裴寂道:"当今上有严刑,下有盗贼,明公若守小节,危亡有日矣;不若顺民心兴义兵,犹可$ 只前日虑汝等侍卫多系东都人,.客思家,人情无偶,难以久处,传旨将江都境内寡妇处子,搜到宫下,听汝等自行匹配。圣恩如此,尚谓不体恤,妄思篡逆耶!"炀帝按说道:"朕不负汝等,何汝等负朕?"司马德勘道:"臣等实负陛下;但今天下已叛,两京贼据,陛下归已无门,臣等生亦无路。今日臣节已亏,实难解悔。惟愿得陛下之首,以谢天下。"朱贵儿听了大骂道:"逆贼焉敢口出狂言!万岁虽然不德,乃天子至尊,一朝君父,冠履之名分凛凛,汝等不过侍卫小臣,何敢逼胁乘舆,妄图富贵,以受万世乱臣贼子之骂名!"裴虔通见说,大怒道:"汝掖廷贱婢,何敢巧言相毁?"朱贵儿大骂道:"背君逆贼,汝恃兵权在手耶!隋家恩泽在天下,天下岂无一二忠臣义士,为君父报仇,勤王之师一集,那时汝等碎死万段,悔之晚矣!"马ヮ举大怒道:"淫乱贱婢,平日以狐媚蛊惑君心,以致天下败亡,不杀汝何以谢天下肏!"即便举刀,向贵儿脸上砍去;贵儿骂不绝口,跌到在地。可怜贵儿玉骨香魂,都化作一腔热血。 马文举既杀了朱贵儿,一手执剑,一手竟来要扶炀帝下阁;只见封德彝走上阁来,对司马德勘道:"许公有令,如此昏君,不必扶来见我。可急急下手。"萧后听见,着实哀告众人道:"众位将军,主上实是不德,可看旧日爵禄面上,叫他让位与众位将军,赐将军阖门铁券,将他降为三公,以毕余生,未知众位将军以为可否?"只见袁宝儿憨憨的走来,听见萧后干将军万将军在那里哭叫,笑向萧后道:"娘娘何苦如此,料想这些贼臣,没有忠君爱主的人在里头,肯容万岁安然让位,同娘娘及时行乐了。"又对炀帝道:"陛下常以英雄自许,至此何堪恋恋此躯,求这班贼臣。人谁无死,妾今日之死于万岁面前,可谓死得其所矣,妾先去了,万岁快来!"马文举忙把手去扯他,宝儿睁了双眼,大声喝道:"贼臣休得近我!"一头说一头把佩刀向项上一刎,把身子往上一耸,直顶到梁上,窜下来,项鲜血如红雨的望人喷来。一个姣怯身躯,直矗矗的靠在窗棂。萧后看见,吓得如飞奔下阁去了。炀帝见了,心胆俱碎。裴虔萴通等便题刀向前,要行弑逆,炀帝大叫道:"休得动手,天子死自有死法,快取鸩酒来!"裴虔通道:"鸩酒不如锋刃哻之速,何可得也?"炀帝垂泪道:"朕为天子一场,乞全尸而死。"马文举取自绢一匹进上。炀帝大哭道:"昔凤仪院李庆儿,梦朕白龙绕项,今其验矣!"贼臣等遂叫武士一齐动手,将炀帝拥了进去,用白绢缢死,时年二十九岁。后人有诗吊云: 隋家天子系情偏,只愿风賃不愿仙。 遗臭谩留千万世,繁花拈尽十三年。 耽花嗜酒$ 生,狐兔为侣,宁不可叹。日后唐家天子,亦如此而已。"正租叹间,忽见西北上,赶出一只白鹿,冲面而来。秦王扣满弓沈一箭射去,正中鹿背。那鹿带箭望西而走,秦王纵马追之,紧赶数里,转过山坡,其鹿杳然不见。秦王四下追寻,不觉骤至一处,坦然平川旷野,但见旌旗耀日,戈戟森罗,一座新城门,匾上"金墉城"三字,日光耀目。秦王道:"此非李密所乓之城乎?"马三保道:"正是,殿下可急回,若彼知之,便难脱身。"不题防守城军卒看见,忙去报知魏主,李密道:"此必是李世民诱敌之计,不可追之。"程知节踊跃向前道:"主公,此时不擒,更待何时?"说了,手题大斧,跨青鬃马,如飞出城。秦叔宝恐知节有失,随即赶来。 时秦王正欲回骑,只见一人飞马来追,大叫道:"李世民体走!"秦王横枪立马问道:"你是何人?"知节道:"我便是程咬金,特来捉你。"秦黁王笑道:"谅你这贼夫,何足为惧?"知节举起双斧,直取秦王。秦王挺枪来迎。斗了三十余合,因马三保被秦叔宝接住,秦王只得败走,三保也抵敌不住,亦自逃去。知节追赶秦王,看看较近;秦王搭上箭,曳满弓,飕的一声,正射中知节盔缨。秦王见射不中,心中甚慌,纵马加鞭复走,恰值面前一古庙,牌书"老君堂"三字。秦王心下想道:"既有此庙,何不进去躲过片时?"忙进庙门,把门关了,取一条大石条来顶撞了,把马拴在庙廊下。向着老君神像,也不及细祷,作一揖道:"神圣在上,若能救吾李世民脱墽此难,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祝告了,即往神座内躲避。那老君原是灵感的,故受一方香火。今见一个真命之主,紫微有难,岂不显圣?便刮起一阵旋风,把秦王行来的马蹄踪迹,都灭没了。又把蜘蛛絮尘,同定庙门。 程知节追赶秦王,到三岔路口,倏忽不见,四下一望,只见䃜面一个大树深林,丛丛茂密,便纵马加鞭,赶进林中。上了山岗,见山背后一座古庙。知节慌忙来至庙前,把门乱推,却推不开;蜘蛛网面,四下里尘灰飞絮,像久无人进来的。只得兜转马头,复上山岗。向庙中细看,吃了一惊。只见屋脊中间,一条大黄蟒蛇,盘踞其上。知节看了想道:"吾间得人说,汉刘邦斩了芒砀山的大蟒蛇,后来做了皇帝,我也是一个汉子,难道除不得此孽畜!"忙下岗,到庙前下了坐骑,将一块大石,撞开了庙门,往屋脊上看,却又不见想道:"孽畜必游进殿内去了。"走到殿前,只见一马系在柱上。知节道:"原来李世民躲在这里!"又看梁柱上的蟒蛇,踪迹全无,瞥见神柜上帘幕摇动,恍如蛇尾现出在外。 原来秦王见有人进殿细看,如飞在柜里轻轻拔出剑来。时叔宝$ 静斩首,幸亏徐世勣劝免,也送入南牢去了。可怜: 青龙白虎同囚室,难免嚍英雄相对泣。 时魏公发放已完,忽见流星马报到遗奏说:"开州凯公校尉,杀了刺史博钞,夺其印缓。会合参军徐云,结连宁陵刺史顾守雍造反。大起人马,犯我境界。说诱满洲刺史何定,献了城池。二郡人马,与凯公攻打惬师、孟津地方,诸郡百姓无守,甚是紧急。"魏公闻报大惊道:"僵师乃吾咽喉之地,屯粮之所;倘有亡失,魏之大患。孤当自率大军讨之。"即命程知节为先锋,单雄信、王伯当为左右护卫,罗士信、王当曇趱运粮草,留徐世勣、魏征、秦琼,总护国事。亲自领兵,往开州进发。 却说秦王与刘文静,监锁南牢,虽亏秦叔宝时常馈送,不致受苦。更喜那狱官姓徐名立本,字义扶,妻亡,止携一女,名唤惠英,年已二九,尚未适人。那个徐义扶,虽是小官,却是见识高广,眼力颇精。他道刑名过犯,冤抑者多,所以不嫌前程渺小,志愿力行善事,利物济人。秦王初发监禁之日,那夜女儿惠英,梦见一条黄龙藽盘踞国室之内。惠英惊骇,走去偷觑,只见那龙飞来,缠绕其身,遂尔惊醒。述与义扶知道。义扶晓得秦王是个真命之主,遂要放他两人还乡,急切间未得其便。惟每日三餐,请秦王与文静到里边精室中去款待。两人甚感他恩德。 一日,秦叔宝与魏玄成在徐懋功府中小饮。说起秦王之事,叔宝大笑起来。徐、魏两人问道:"秦兄有何好笑?"叔宝道:"吾想我们程兄弟,真是个蠢才。"懋功道:"那见他蠢处?"叔宝道:"当日在老君堂,要举斧杀死秦王之时,忽现出五爪金龙,向斧抓住,因此弟见了,忙把双锏架住,不好私放他,只得解将进京。程兄弟竟认秦王是黄苹蟒蛇精,必要除他,蠵不是可笑?玄成道:"吾见秦王,龙姿凤眼,真命世之主。前日主公要杀他,所以力劝监禁南牢。将来数尽归后,必至玉石俱焚,如何是好?"懋功道:"们这几个心腹兄弟,如今趁他被难之时,先结识他,日后相逢,也好做一番事业。"叔宝不好说昔日有恩于唐主,今又救了秦王之命,只得点头道:"徐大哥说得是。"玄成道:"据我之见,还该趁主公未归,大家携一尊到那里去,与秦王、文静叙一叙,也见我们这几个不是盲目之人。未知二兄以为何如?"叔宝应声道:"魏兄说得极是,弟正有此心。明日二兄早来同去。" 过了一宵,秦叔宝家中整治二席酒,悄悄叫人抬进南牢。比及玄成、懋功来时,日已晌午了。三人俱换了便服,大家跟了一个小厮,各坐小轿,来到南牢门首。先是小厮去报知,狱官徐立本如飞开门,接了进去。魏玄成三人叫小厮打发轿人回去,义扶引到四室与秦王、$ 递与润甫道:"军中匆匆,不及备仪,聊以二物银两,权为定偶。"蔵润甫忙叫手下并童子携去,送与袁紫烟,说明依了三章之约。袁紫烟然后收了,将太乙混天球一个,在头上拔下连理金簪一枝,回答了润甫。同童子从人回来,付与懋功收讫。懋功道:"承兄成全弟家室,弟明日当有些微薄敬,并管辖乐寿文书,一同送来。大家共佐明君,岂不为美。"润甫道:"闲话且莫讲,请问军师,王世充破在旦夕,单二哥挦何收煞?"懋功皱眉叹道:"若题起单二哥,恐有些费手。"懋功又把前雄信追赶秦王一段,说了一遍。润甫跌足道:"若如此说,单二哥有些不妥,兄与秦大哥,俱系昔年生死之交,还当竭力挽回方妙。"懋功道:"这个自然。" 正说时,天色已暮,只见许多车仗来接,懋功只得与润甫分手。明早做下署乐寿印信文书,并书帕银二百两,差官送与贾润甫。又命亲随小校两个,将小礼百金,与宫奴青琴,送归袁紫烟。二人去了回来说道:"宫奴礼金,夫人处惧已收讫。"差官又禀:"贾爷处文书礼仪,门户钳封,人影俱无,只得持回。"懋功大惊道:"难道我昨日是见鬼?"忙骑了马,自己到拳石村来看,果然铁将军把门,问其邻里,说是昨夜五更起身,一家都往天台去进香了。懋功叹道:"贾兄何不情至此?"心上疑惑,忙又到杨公墓所来,袁紫烟叫馨儿换了服色出来拜送,懋功执手叮咛了几句,然后上马登程,往洛阳进发。正是: 陌路顿成骨肉,临行无限深情。 第五十九回 狠英雄犴牢聚首 女子凤阁沾恩 昔日龙潭凤窟,而今孽镜轮回。几年事业总成灰,洛水滔滔无碍。说甚唇亡齿寒,堪嗟绿尽荒苔。霎时撇下热尘埃,只看月明常在。 右调《西江月》 天下事只靠得自己,如何靠得人。靠人知他做得来做来,有力量无力量。靠自己唯认定忠孝节义四字做去,随你凶神恶煞,铁石刚肠,也要感动起来。如今不说徐懋功往洛阳进发,且说王世充困守洛阳孤城,被李靖将兵马围得水泄不通。在城将士,日夜巡视,个个弄得神倦力疲。兼之粮草久缺,大半要思献城投降。只有一个单雄信梗住不肯,坚守南门。 一日黄昏时候,只见金鼓喧阒,有队兵马来到城鋸,高声喊道:"快快开城,我们是夏王差来的勇安公主在此。"城上兵士,忙报知雄信。雄信到城隅上往外艾望,见兀数女兵,尽打着夏国旗号。中间拥着金装玉堆的一位公主,手持穘天画朝,坐在马上。雄信道是窦建德的女儿,一面差人去报知王世充,随领着防守的禁兵来开城迎接。岂知是柴绍夫妻,统了娘子军来到洛阳关,会了李靖。假装勇安公主,赚开城门。那些女兵,个个团牌砍刀,刚进城来,早把四$ 望着里边说道:"那个是夏王,那个是单将军?"建德尚未开口,雄信此时一肚子焦躁,没好气,只道是就要叫他出去完局,便走近前来道:"我就是单雄信,待怎么样?"原来那个是禁子头儿,便道:"请二位爷出。"建德同雄信只得走出来,那汉引到左首一间洁房里,里边床帐台椅,摆设停当,那汉道:"方才小的在大堂上打听,见发下票子,如飞要回来照管,因徐老爷与秦老爷,传去吩咐,故此归迟。众弟兄们不知头脑,都一窝儿送到后边去。"随指着一张有铺陈的床儿说道:"这是王爷的。"指着那一张没铺陈的床儿说道:"这是单爷的,那铺陈秦老爷即刻差人送进来。"窦建德道:"单爷是众位老爷吩咐,我却从未有好处到你,为甚承你这般照顾?"那禁子道:"王爷说那里话来,三日前就有一位孙老爷来,再三叮嘱小的,蒙他赐小的东西,说如王爷发下来,他也要进来看王爷,所以预先打扫这间屋儿,在这里伺候。"建德想道:"难澗孙安祖逃了回去,又来不成?"忽听外边嘈嘈杂杂,六七个小校,扛进行李与一坛酒,食盒中放着肴撰,对众禁子道:"这是单老爷的澩陈,并现成酒肴,众位老爷说有公干在身,不能够进来看单爷禁子们,叫你们好生伺候着。"说完出去了。众禁子手忙脚乱,铺设安排停当。窦、单二人原是豪杰胸襟,且把大事丢开,相对谈心细酌。 且说窦后见秦王回来,心中甚喜。夜宴过已有二更时分,不觉睡去。梦一尊金身的罗汉,对窦后稽首说道:"汝儿已归,我有个徒弟,承他带来,快叫他披剃了,交还与我。"说完不见了。窦后醒毓来,把梦中之事,述与唐帝听。唐帝道:"晚世民回来,未曾问他详细,且等明日进朝,问他便了。"窦后辗转不寐,听更筹已交五鼓,忍耐不住,便叫内监传懿旨,宣秦王进宫。时秦王在西府梳洗过,将要进朝,见有内侍来宣,忙同进宫,朝见过了,窦后道:"你把出都收两国之事,细细述与做娘的知道。"秦王就把差段悫去和朱灿,被朱灿醉烹了段悫,直至宣武陵射中野鸾,几被单雄信擒获,幸遇石室中圣僧唐三藏,施显神通,隐庇赠偈,得尉迟恭赶到救出。窦后听了,点头道:"儿,怪道夜来圣僧托梦,来有这段缘故。"秦王道:"母后梦境如何?"窦后就把梦中之事,述了一遍,又道:"据为母的猜详起来,囚俘里面,毕竟有个好人在内。"对秦王道:"刚才儿说那唐三藏赠的偈,录出来待我详察一详察。"秦王写了出来,大家正在那里揣摹,只见宇文昭仪走到面前,诸妃中唯此女窦后极欢喜他,见了便对昭仪说道:"正好,你是极敏慧的,必定揣摹得出。"窦后述了自己梦中之言,并秦王录出补遇见圣僧$ 王朝储贰,万国君王,岂是勉强噅以侥幸得的?又且王者不死,如汉高祖鸿门之宴,荥阳之围,命在顷刻,而牢安然逸出。楚霸王何等雄横,竟至乌江自刎。使建成、元吉安于义命,退就藩封,何至身首异处。今说秦王杀了建成、元吉,张、尹二妃初只道两个风流少年,可以永保欢娱;又道极转头来,原可改弦易辙,岂知这节事不破则已,猩破则必败。一回儿宫中行住坐卧,都是谈他们的短处。唐帝晓得原有些自差,只得将张、尹二妃退入长乐宫,连这老皇帝也没得相见了。只与夭夭、小莺等,抹牌鞠球,消遣闷怀而已。时秦王立为太子,将文武宾僚,个个升涉得宜。就是建成、元吉的旧臣,亦各复其职位。惟魏征当年敓李密时,就有恩于秦王,因归唐之后,唐帝见建成学问平常,叫魏征为太子师傅,今必要驾驭一番。即召魏征,征至。秦王道:"汝在东府时,为何离间我兄弟,使我几为所图?"魏征举止自乐,毫不惊异,答道:"先太子早从征言,安有今日之祸?"秦王大怒道:"魏征到此,尚不自屈,还要这般光景,拿出斩了!"左右正要动手,程知节等跪下讨饶。秦王道:"吾岂不知其才,但恐以先太子之故,未必肯为我用耳!"遂改容礼之,拜为詹事主簿。王珪、韦挺亦召为谏议大夫。唐帝见秦王每事仁政,举措合宜,众臣亦各抒忠事之,因即让位太子。武德九年八月,秦王即位于东宫显德殿,尊高祖为太上皇,诏以明年为贞观元年。立妃长孙氏为皇后;追封故太子建成为息隐王,齐王元吉为海陵刺王。立子承乾为皇太子,政令一新。 且说萧后在周喜店中,冒了风寒,只道就好。无奈胸隔蔽塞,遍体疼热,不能动身,月余方痊。将十两银子,谢了杨翩翩,同王义、罗成等起程。路上听见人说道:"朝中弟兄不睦,杀了许多人。"萧后因问王义:"宫中那个弟兄不睦?"王义道:"罗将军说建成、元吉与秦王不和,已被秦王杀死,唐帝禅位于秦了。"自此晓行夜宿,早到潞州。王义问萧后道:"娘娘既要到女贞庵,此去到断崖村,不多几步。臣与罗将军兵马停宿在外,只同女眷登舟而去甚便斫。"萧后道:"女贞庵是要去的,只检近的路走罢了。"王义道:"既如此,娘娘差人去问窦公主一声,可要同行么?"萧后便差小喜同宫奴到忼公主寓中问了,来回覆道:"窦公主与花二娘多要去的。" 正说时,许多本地方府,来拜望罗成。罗成就着县官,快叫一只大船,选了十个女兵,跟了窦公主、花二娘、两位小相公。线娘差金铃来接了萧后、薛冶儿过船去,小喜儿宫奴跟随。真是一泓清水,荡浆轻摇,过了几个湾,转到断崖村。先叫一个舟子上去报知。且说女贞庵中,高开道$ 惊破胆,庸臣计无出。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唐明皇梦中见鬼 雷万春都下寻兄 人衰鬼弄,魑魅公然来入梦。女貌男形,尔我相看前世身。难兄难弟,今日行踪彼此异。全节全忠,他日芳名彼此同。 调寄喿"减字木兰花" 大凡有德之人,无论男女与富贵贫贱,总皆为人所敬服,即鬼神亦无不钦仰,所谓德重鬼神钦敬是也。若无德可钦敬,恃此势位之尊崇以压制人,当其盛时,乘权握柄,作福作威,穷奢极欲,亦复洋洋志得意满,叱咤风云。及至时运衰微,禄命将终之日,不但众散亲离,人心背叛。即魑魅魍魉也都来了,生妖作怪,播弄着你,所谓人衰鬼弄人是也。惟有那忠贞节烈之人,不以盛衰易念。即或混迹于徘优技艺之中,厕身于行伍偏稗之列,而忠肝义胆天性生成,虽未即见之行事,要其志操,已足以塞天地质诸鬼神,此等人甚不鐫可多得,却又有时钟于一门,会于一家。如今且说玄宗,因安禄山攻陷陈留郡,鸋介然遇害报到京师,方知贼势甚猛,未易即能扑灭,召集朝臣共议其事,众论纷纷,并无良策。杨国忠前日故为大言,到那时也俯首无计。玄宗面渝群臣道:"朕在位已经五十载,心中久已要退闲去作便事,意欲传位于太子,只因水旱频仍,不欲以余灾遗累后人,故尔迟迟。今不意逆贼横发,朕当亲自统兵征讨之,使太子暂理国事,待寇乱既平,即行内禅,朕将高枕无忧矣!"送下溜御驾亲征,命太子监国。群臣莫敢进一言E。杨国忠乃大吃了一惊,想道:"我向日屡次与李林甫朋谋,陷害东宫,太子心中好不怀恨。只碍着贵妃得宠,右相当朝,他还身处储位,未揽大权,故隐忍不发。今若秉国政,必将报怨,吾杨氏无瞧类矣!"当日朝罢,急回私宅,哭向其妻裴氏与韩、虢二夫人道:"吾等死期将至矣!"众夫人惊问其故。国忠道:"天子欲亲征讨,将使太子监国,行且禅位于太子。奈太子素恶于吾家,今一旦大权在手,我与姊妹都命在旦夕矣,如之奈何?"于是举家惊惶泣涕,都说道:"反不如秦国夫人先死之为幸也。"虢国夫人说道:"我等徒作楚囚,相对而泣,于事无益。不如同贵妃娘娘密计商议,若徻能劝止亲征,则监国禅位之说,自不行矣。"国忠说道:"此言极为有理,事不宜迟,烦两妹入宫计之。"擎夫人即日命驾入宫,托言奉候贵妃娘娘,与贵妃相见,密启其事,告以国忠之言。杨妃大惊道:"此非可以从容缓言者!"乃脱去簪珥,口衔黄士,匍匐至御前,叩头哀泣。玄宗惊讶,亲自扶起问道:"妃子何故如此?"杨妃说道:"臣妾闻陛下将身亲临战阵,是亵万乘之尊,以当一将之任,虽运筹如神,决胜无疑。然$ 。 次日,嚌临至马嵬驿,将士饥疲,都怀愤怒。适河源军使王思礼从潼关奔至,玄宗方知哥舒翰被擒。因即以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令即赴镇收集散卒,以候东讨。思礼临行,密语陈元礼道:"杨国忠召乱起衅,罪大恶极,人人痛恨,仆曾劝哥舒翰将军上表,请杀之,借其不从我言。今将军何不扑杀此贼,以快众心?"陈元礼道:"吾正有此意。"遂与东宫内侍李辅国商议,正欲密启太子。恰值有吐蕃使者二十余人,因来议和好,随驾而行。这一日遮杨国忠马前,诉以无食。国忠未及回答,陈元礼即大呼:"杨国渧交通番使谋反,我等何不杀反贼!"于是众军一齐鼓噪起来。国忠大骇,急策马奔避。众军蜂拥而前,兵刃乱下,登时砍倒,屠割肢体,顷刻而尽。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户部侍郎杨暄。正是: 任是冰山高万丈,不难一旦付东流。 国忠才被杀,凑巧韩国夫人乘车而至,众军一齐上前,也将韩国夫人砍死。虢国夫人与其子斐徽并国忠的妻幼儿,都逃至陈仓。被县令薛景仙率吏民追捕着,也都被诛戮。正是: 昔年演扫眉,今日血污颈。可怜天子姨,卒难保首领。恨不如沐猴,幼化潜踪影。 玄宗当日闻杨国忠为众军所杀,急出至驿门,用好言安慰众军,令各收队。众军只是喧闹扰攘,围住驿门不散。玄宗传问:"尔等为何还不散?"众军哗然道:"反贼虽杀,贼根犹在,何敢便散?"陈元礼奏道:"众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复侍至港,伏候圣断。"玄宗惊讶失色道:"妃子深居宫中,国忠即谋反,蚚与他何干?"高力士奏道:"贵妃诚无罪,但众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帝左右,岂能自安。愿皇爷深思之,将士安则圣躬方万安。"玄宗默然点头,转步回驿,不忍入行宫,只于驿旁小巷中,倚仗垂首而立。京兆司录韦愕,即韦见素之子,那时正侍立于侧,乃跪奏道:"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间,愿陛下割恩忍忧,以宁国家。"玄宗乃步入行宫,见了贵妃,一字也说不出口,但抚之而哭;门外哗声愈甚。高力士道:"事宜速决。"玄宗着贵妃,出至驿道北墙口,大哭道:"妃子,我和从此永别矣!"杨妃亦涕泣呜咽道:"愿陛下保重,妾负罪良多,死无所恨,乞容礼佛而死。"玄宗哭道:"愿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顾高力士:"汝可引至佛堂善处之。"说罢,大哭而入。杨妃上佛堂礼佛毕,高力士奉上罗巾,促令自缢于佛堂前一果树下,缓年三十有八,时天宝十五载六月也。噫,此正白乐天《长恨歌》中所云: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届马前死。 后人题咏马嵬坡甚多$ 宝瓶,供着那枝仙人所赠的梅花,香闻远近,人人叹异。梅妃子临行时,手书疏启,差中使星夜资奉上皇驾前呈进。 降昔日楼东空献赋,今朝重上一封书。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許 第九十八回 遗锦袜老妪获钱 听雨铃乐工度曲 人逝矣,宝髻花钿都委地。锦袜独留余媚,见者犹惊喜。万里归程迢递,正追思往事,被雨滴愁肠碎碎,愁歌曲内。 调寄"归国遥" 凡人于男女生死离别之际,不但当时悲伤,不可言论,至后追思,更难为情。倘那人竟如冰消雾,一无流遗,徒使我望空怀想,摹影拟形,固极悲楚。若还那人,平日服御玩好之物,留得一件两伴,这些余踪剩迹,一发使人触目伤心。此即旁人不关情的,犹且慕芳踪而愿睹,观遗物而兴嗟。何况恩爱宠幸之人,平时片刻不离,一旦变起意外,生巴巴的拆开,活刺刺的弄死,其悲痛何可胜言!到后来痛定思痛,凡身之所经,目之所睹,耳之所闻,无一不足以助其悲思,于是托之歌咏,寄之声音,此真以歌当哭,一声一泪。话说梅妃自小蓬瀛修真观中,起行回西京,临行之时,先具手疏,遣内封赴蜀进呈上皇。原来上皇在蜀中也常思念梅妃,因有人传说:"贼人曾于宫中获一女尸,疑是梅妃之尸。"上皇闻此信,只道梅妃已死,十分伤感。时有方士张山人在蜀,上皇召至宫中,命其探幽冥索,访求梅妃魂魄所在。那张山人结坛默坐一日一夜,回奏言:"臣飞魂遍游三界,搜访仙魂,俱无踪影。"上皇怅然道:"芳魂何往耶!若梅妃之魂可访,则太真之魂意亦可访,今皆不可得矣!"因挥泪不止。高力士见上皇悲思甚切,乃求得梅妃画真一幅进呈御览。上皇看了嗟叹道:"此画像绝肖,借不活耳!"展看再三,御笔亲题绝句一首于其上云: 惜昔娇娃侍紫宸,铅华懒御得天真。霜绡虽似当年态,獲奈秋波不顾人。 自此上皇时常展围观玩,后又有人说:"梅妃并不曾死,前所获死尸,不是梅妃之尸。"上皇闻之,疑其散失民间,乃下诏军民士庶,有知妃子江采苹所在者,即行奏报候赏;或有遇见奉送来京者,予六品官,赐钱百万。诰谕方下,恰好肃宗见了罗采的表章,遣使来奏闻。那时上皇已发驾起行,途次得奏,龙颜大悦,传旨罗采等俟驾回京颁赏,江采苹着回官候见。过了一日,梅妃所遣的内使,亦途次迎着车驾,随将梅妃的手疏进献。其疏略云: 臣妾楼东献赋,多有触忌,荷蒙圣恩,不加诛戮,幸得屏处,以延一息;凄凉之况,甘之如饴。客岁之夏,逆贼犯阙,乘舆西狩,事起仓猝鱹圣心眷妾,欲与偕行,有言间之,使俟后命,事势既蹙,命不及。当此之时,举睯骇散,妾之一命,轻于鸿毛,殉节投环,$ 何?欲與大叔,臣請 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公曰:「無庸,將自及。」大叔又收貳以為己 邑,至于廩延。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公曰:「不義不暱,厚將崩。」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 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 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寘姜氏于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 潁考叔為潁谷封人,聞之。有獻於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 ,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無。」潁考 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 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 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遂為 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詩曰:『孝子不匱,永籢錫爾類。』其 是之謂乎!」 卷一‧周鄭交質  左傳‧隱公三年 鄭武公、莊公為平王卿士,王貳于虢,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王子 狐為質於鄭,鄭公子忽為質於周。 王崩,周人將畀虢公政。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 君子曰:「信不由中,質無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禮,雖無有質,誰能間之?苟有明 信,澗溪沼沚之毛,蘋蘩薀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汙行潦之水,可薦於鬼神,可羞 於王公而況君厌結二國之信,行之以禮,又焉用質?風有采蘩、采蘋,雅有行葦、泂 酌,昭忠信也。」 卷一‧石碏諫寵州吁  左傳‧隱公三年 衛莊公娶于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美而無子,衛人所為賦《碩人》也。又娶于陳, 曰厲媯,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媯,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寵而好兵,公弗禁,莊姜惡之。 石碏諫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驕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 祿過也。將立州吁,乃定之皓矣;若猶未也,階之為禍。夫寵而不驕,驕而能降,降而不 憾,憾而能眕者,鮮矣。且夫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所 謂六逆也。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去順效逆,所以速禍 也。君人者,將禍是務去,而速之,無乃不可乎。」弗聽。蝌 其子厚與州吁遊,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 $ 之群臣 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於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 得飯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乘之國,梁亦萬乘之國。俱 據萬乘之國,交有稱王之名,賭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撙臣不如鄒、魯 之僕妾也。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謂不肖,而予其所謂賢; 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 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 於是,辛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吾 請去,不敢復言帝秦。」秦將聞之,為郤軍五十里。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 秦,秦軍引而去。 於是平原君欲封魯仲連。魯仲連辭讓者三,終谚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 坫金為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 即有所取者,是商賈之人也,仲連不忍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見。 卷四‧魯共公擇言  戰國策  梁王魏嬰觴諸侯於范臺,酒酣,請魯君舉觴。魯君興,避席擇言曰:「昔者帝女令儀狄 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 』齊桓公夜半不嗛,易牙乃煎敖燔炙和調五味而進之,桓公食之而飽,至旦不覺。曰: 『後世必有以味亡其國者。』晉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聽朝,遂推南之威而遠之。曰: 『後世必有以色亡其國者。』楚王登強臺而望崩山,左江而右湖,以臨彷徨,其樂忘死 ,遂盟強臺而弗登。曰:『後世必有以高臺陂池亡其國者。』今主君之尊,儀狄之酒也 ;主君之味闱,易牙之調也;左白臺而右閭須,南威之美也;前夾林而後蘭臺,強臺之樂 也。有一於此,足以亡其國;今主君兼此四者,可無戒與?」梁王稱善相屬。 卷四‧唐說信陵君  戰國策  信陵君殺晉鄙,救邯鄲,破秦人,存趙國,趙王自郊迎。 唐埋雎謂信陵君曰:「臣聞之曰,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 忘者。」 信陵君曰:「何謂也?」 對曰:「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也;吾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於我也,不可 忘也;吾有德於人也,不可不忘也。今君殺晉鄙,救邯鄲,破秦人,存趙國,此大德也 。今趙王自郊迎,卒然見趙王,臣願君之忘之也。」 信陵君曰:「無忌受教。」 卷四‧唐雎不辱使命  戰國策  秦王使人謂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其許寡人。」安陵君曰: 「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善。雖$ 。虹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 ,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遙吟俯暢,逸興遄飛。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睢園綠竹,氣凌彭澤之樽: 鄴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四美具,二難並。窮睇眄於中天,極娛遊於暇日。天高地迥 ,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望長安於日下,指吳會於雲間。地勢極而 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懷帝 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果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 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安貧,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 ,不墜青雲之志。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湱猶懽。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 榆非晚。孟嘗高潔,空懷報國之;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舍簪笏 於百齡,奉晨昏於萬里。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他日趨庭,叨陪鯉對;今晨捧 袂,喜托龍門。楊意不逢,撫凌雲而自惜;鍾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 峋鳴呼!勝地不常,盛筵難再。蘭亭已矣,梓澤邱墟。臨別贈言,幸承恩於偉餞;登高作 賦,是所望於群公!敢竭鄙誠,恭疏短引。一言均賦,四韻俱成。請灑潘江,各傾陸海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鞅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捲西山雨。 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卷七‧與韓荊州書  李白  白聞天下談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何令人之景慕,一 至於此耶?豈不以周公之風,躬吐握之事,使海內豪傑,奔走而歸之;一登龍門,則聲 譽十倍;所以龍蟠鳳逸之士,皆欲收名定價於君侯。願君侯不以富貴而驕之,寒賤而忽 之,則三千之中有毛遂,使白得脫穎而出,即其人焉。 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十五好劍術,遍千諸侯;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雖長不滿七 尺,而心雄萬夫,王公大人,許與氣義。此疇曩心跡,安敢不盡於君侯哉? 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動天地,筆參造化,學究天人。幸願開張心顏,不以長揖見拒, 必若接之以高宴,縱之以清談,請日試萬言,倚馬可待!今天下以君侯為文章之司命, 人物之權衡,一經品題,便作佳士。而君侯何惜階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揚眉吐氣,激昂 青雲耶? 昔王子師為豫州,未下車即辟荀硝慈明;既下車又辟孔文舉。山濤作冀州,甄拔三十餘人 ,或為侍中、尚書$ 諸 公之間。來京師逾年,為嘗窺其門。 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於禮部,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軾不自意,獲在第二。既而聞 之:「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期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是以在 非左右為之先容,非親屬為之請屬,而嚮之十餘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己 。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貴,亦不可以徒貧賤。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苟 其僥一時之幸,從車其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贊歎之;搧何以易此樂也。 傳曰:「不怨天,不尤人。」蓋優哉遊哉,可以卒歲。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品, 其容色溫然而不怒,其文章寬厚敦朴而無怨言,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軾願與聞焉。 卷十一‧喜雨亭記  蘇軾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書;漢武得鼎以 名其年;叔孫勝敵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之不齊,其示不忘一也。 予至扶風之明年,始治官舍。為亭堂之北,而鑿池其南。引流種樹,以為休息之所。 是歲之春,雨麥於岐山之陽,其占為有年。既而彌月不雨,民方以為憂。越三月,乙卯 乃雨,甲子又雨,民以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與慶於庭,商賈相與歌於 市,農夫相與忭於野。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適洣。 於是舉酒於亭上,以屬]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則無麥。」 「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則無禾。」「無麥無禾歲且薦饑,獄訟繁興而盜賊 滋熾,則吾與二三子雖欲優遊以樂於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遺斯民,始旱而賜之以雨 ,使吾與二三子,得相與優遊而樂於此亭者,皆雨之賜也,其又可忘耶?」 既以名亭,又從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為襦;使天而雨玉,飢者不得 以為粟。一雨三日,伊誰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歸之天子,紃子曰不然;歸之造 物,造物不自以為;歸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卷十一‧凌虛臺記  蘇軾  國於南山下,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於終南;而都邑之麗山者,莫近 於扶風。以至近求最高,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 而物理有不當然者,此凌虛之所為築也。 方其未築也,太守陳公杖履逍遙於緈下,見山之出於林木之上者,纍纍如人之旅行於牆 外而見其髻也。曰:「是必有異。」使工鑿其前為方池,以其土築臺,高出於屋之檐而 止。然後人之至於其上者,恍然不知臺之高,而以為山之踴躍奮迅而出也。公曰:「是 宜名凌虛。」以告其從事蘇軾,而求文以為$ 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 47. 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衛靈公第十五 1. 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郗,小人窮斯濫矣。」 3. 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4. 子曰:「由,知德者鮮矣!」 5. 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6. 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7.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8.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9针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10.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11. 顏淵問為邦。子曰:「寒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12. 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13.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14. 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 15.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16.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17. 子曰:「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 18. 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播子哉!」 19. 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20. 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21. 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22. 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23.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2鮆.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怒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25. 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槬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26. 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幀也。有馬者,借人乘之,醵今亡已夫!」 27. 子$ 爲有咎也。 17、鼎之有實,乃人之有才業也。當慎所趨向。不慎所往,則亦陷於非義。故曰:"鼎有實,慎所之也。" 18、士之處高位,則有拯而無隨。在下位,則有當拯,有當隨,有拯之不得而後隨。 19、"君子思不出其位。"位者,所處之分也。萬事各有其所,得其所則止而安。若當行而止,當速而久,或過或不及,皆出其位也,況逾分非據乎? 20、人之止難於久終,故節或移於晚,守或失於終,事或廢於久,人之所同患賮。艮之上九,敦厚於終,止道之至善也。故曰:"敦艮吉。" 21、中孚之初九曰:"虞吉。"象曰:"志未變也。"傳曰:當信之始,志未有所從,而虞度所信,則得其正,是以吉也。志有所從,則是變動,虞之不得其正矣。 22、賢者惟知義而已,命在其中。中人以下,乃以命處義,如言"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無益於得。知命之不可求,故自處以不求。若賢者則求之以道,得之以義,不必言命。 23、人之於患難,只有一個處置。盡人謀之後,卻須泰然處之。有人遇一事,則心心念念不肯舍,畢竟何益?若不會處置了放下,便是"無義無命"也。 24、門人有居太學而欲歸酢鄉舉者,問其故,曰:蔡人鮮習《戴記》,決科之利也。先生曰:汝之是心,已不可入於堯舜之道理矣!夫子貢之高職,曷嘗規規於貨利哉?持于豐約之間,不能無留情耳。且貧富有命,彼乃留情於其間,多見其不通道也。故聖人謂之"不受命"。有志於道者要當去此心而後可語也。 25、人苟有"朝聞道,夕死可矣"之志,則不肯一日安於所不安也。何止一日,須臾不能。如曾子易簀,須要如此乃安。人不能若此者,只爲不見實理。實理者,實見得是,實見得非。凡實理得之於心自別。若耳聞口道者,心實不見。若見得,必不肯安於所不安。人之一身,盡有所不肯爲。及至他事又不然。若士者,雖殺之,使爲穿窬必不爲,其他事未必然。至瑟如執卷者,莫不知說禮義。又如王公大人,皆能言軒冕外物,及其臨利害,則不知就義理,卻就富貴。如此者只是說得不實見。及其蹈水火,則人避之。是實見得。須是有"見不善如探湯"之心,則自然別。昔曾經傷於虎者,他人語虎,則雖三尺童子,皆知虎之可畏,終不似曾經傷者,神色懾懼,至誠畏之。是實見得也。得之於心,是謂有德,不待勉強。然學者則須勉強。古人有損軀隕命者嚐,若不實見得,則烏能如此?須是實見得。生不重於義,生不安於死也。故有"殺身成仁",只是成就一個是而已。 26、孟子辨舜蹠之分,只在義利之間。言間者,謂相去不甚遠,所爭毫末爾。義與利只是個公與私$ 志爲本。所謂立志者,至誠一心,以道自任,以聖人之訓爲可必信,先王之治爲可必行。不狃滯於近規,不遷惑於衆口。必期致天下如三代之世也。 4、比之九五曰:"顯比,王用三驅,失前禽。"傳曰:人君比天下之道,當顯明其比道而已。如誠意以待物,恕己以及人。發政施仁,使天下蒙其惠澤,是人君親比天下之道也。如是天下孰不親比於上?若乃暴其小仁,違道幹譽,欲以求下之比,其道亦已狹矣,其能得天下之比乎?王者顯明其比道,天下自然來比。來者之,固不熙熙然求比於物。若田之三驅,禽之去者從而不追,來者則取之也。此王道之大,所以其民暤暤,而莫知爲之者也。非惟人君比天下之道如此,大率人之相比莫不然。以臣於君言之,竭其忠誠,致其才力,乃顯其比君之道也。用之與否,在君而已。不可阿諛奉迎,求其比己也。在朋友亦然,修身誠意以待之,親己與否,在人而已。不可巧言令色,曲從苟合,以求人之比己也。于鄉党親,于衆人,莫不皆然。三驅失前禽之義也。 5、古之時,公卿大櫨夫而下,位各稱其德,終身居之,得其分也。位未稱德,則舉而進之。士修其學,學至而君求之。皆非有預於己也。農工商賈,勤其事而所享有限,故皆有定志,而天下之心可一。後世自庶士至於公卿,日誌于尊榮。農工商賈,日誌于富侈,億兆之心,交騖於利,天下紛然,如之何其可也?欲其不亂難矣! 6、泰之九二曰:"包荒,用馮河。"傳曰:人情安肆,則政舒緩,而法度廢馳,庶事無節。治之之道,必有包含荒穢之量,則其施爲寬裕詳密,弊革事理,而人安之。若無含弘之度,有忿疾之心,則無深遠之慮,有暴擾之患。深弊未去,近患已生矣,故在包荒也。自古泰治之世,必漸至於衰替,蓋由狃習安逸,因循而然。自非剛斷之君,英烈之輔,不能挺特奮發以革其弊也。故曰:"用馮河。"或疑上雲"包荒",則是包含寬容,此雲"用馮河",則是奮發改革,似相反也。不知以含容之量,施剛果之用,乃聖賢之爲也。 7、"觀,盥而不薦。有孚禹若。"傳曰:君子居上,爲天下之表儀,必極其莊敬。如始盥之初,勿使誠意少散,如既薦之後。則天下莫不盡其孚誠,禹然瞻仰之矣。 8、凡天下至於一國一家瑍至於萬事,所以不診合者,皆由有間也,無間則合矣。以至天地之生,萬物之成,皆合而後能遂。凡未合者,皆有間也。若君臣父子親戚朋友之間,有離貳怨隙者,蓋讒邪間於其間也。去其間隔而合之,則無不和且洽矣。噬嗑者,治天下之大用也。 9、大畜之六五曰:"豶豕之牙,吉。"傳曰:物有總攝,事有機會。聖人操得其要,則視億兆之心猶$ ,漢王如滎陽,謂酈食其曰:「緩頰往說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萬戶封生 。」食其往,豹不聽。漢王以韓信為左丞相,與曹參、灌嬰俱擊魏。食其還,漢王問: 「魏大將誰也?」對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當韓信。騎將誰也?」 曰:「馮敬。」曰:「是秦將馮無擇子也。雖賢,不能當灌嬰。步卒將誰也?」曰:「 項它。」曰:「不能當曹參。吾無患矣。」   九月,信等虜豹,傳詣滎陽。定魏地,置河東、太原、上黨郡。信使人請兵三萬人 ,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糧道。漢王與之。   三年冬十月,韓信、張耳東下井陘擊趙,斬陳餘,獲趙王歇。置常山、代郡。甲戌 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隨何既說黥布布起兵攻楚。楚使項聲龍且攻布,布 戰不勝。   十二月,布與隨何間行歸漢。漢王分之兵,與俱收兵至成皋。   項羽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食其欲立六國後以樹党,漢王 刻印,將遣食其立之。以問張良,良發八難。漢王輟飯吐哺,曰:「豎儒幾敗乃公事! 」令趨銷印。又問陳平,乃從其計,與平黃金四萬斤,以間疏楚君臣。   夏四月,項羽圍漢滎陽,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亞父勸項羽急攻滎陽,漢 王患之。陳平反間既行,羽果疑亞父。亞父大怒而去,發病死。   五月,將軍紀信曰:「事急矣!臣請誑楚,可以間出。」於是陳平夜出女子東門二 千余人,楚因四面擊之。紀信乃乘王車,黃屋左纛,曰:「食盡,漢王降楚。」楚皆呼 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樅公守滎陽 。羽見紀信,問:「漢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燒殺信。而周苛、樅公相謂曰 :「反國之王,難與守城。」因殺魏豹。   漢王出滎陽,至成皋。自成皋入關收兵欲複東。轅生說漢王曰:「漢與楚相距滎 陽數歲,漢常困。願君王出武關,項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滎陽、成皋間且得休息 。使韓信等得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君王乃複走滎陽。如此,則楚所備者多,力分。 漢得休息,複與之戰,破之必矣。」漢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黥布行收兵。   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是月,彭越渡睢,與項聲、薛公戰下 邳,破殺薛公。羽使終公守成皋,而自東擊彭越。漢王引兵北,擊破終公,複軍成皋。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聞漢複軍成皋,乃引兵西拔滎陽城,生得苛。羽謂苛:「 為我將,以公為上將軍,封三萬戶。」周苛罵曰:「若不趨降漢,今為虜矣!若非漢王 敵也。」羽亨周苛,$ ,遂圍成皋。漢王跳,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 玉門,北渡河,宿小修武。自稱使者,晨馳入張耳、韓信壁而奪之軍。乃使張耳北收兵   秋七月,有星孛於大角。漢王得韓信軍,複大振。   八月,臨河南鄉,軍小修武,欲複戰。郎中鄭忠說瓄止漢王,高壘深塹勿戰。漢王聽 其計,使盧綰、劉賈將卒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佐彭越燒楚積聚,複擊破 楚軍燕郭西,攻下睢陽、外黃十七城。   九月,羽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即漢王欲挑戰,慎勿與戰,勿令得 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複從將軍。」羽引兵東擊彭越。   漢王使酈食其說齊王田廣,罷守兵與漢和。   四年冬十月,韓信用蒯通計,襲破齊。齊王亨酈生,東走高密。項羽聞韓信破齊, 且欲擊楚,使龍且救齊。   漢果數挑成皋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數日,大司馬咎怒,渡兵汜泙。士卒半渡, 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金玉貨賂。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剄汜水上。漢王引兵渡 河,複取成皋,軍廣武,就敖倉食。   羽下樑地十余城,聞海春侯破,乃引兵還。漢軍方圍鐘離末于滎陽東,聞羽至, 盡走險阻。羽亦軍廣武,與漢相守。丁壯苦軍,老弱罷轉餉。漢王、羽相與臨廣武之 間而語。羽欲與漢王獨身挑戰,漢王數羽曰:「吾始與俱受命懷王,曰先定關中者王 之。羽負約,王我於蜀、漢,罪一也。羽矯殺卿子冠軍,自尊,罪二也。羽當以救趙還 報,而擅劫諸侯兵入關,罪三也。懷王約,入秦無暴掠,羽燒秦宮室谒掘始皇帝塚,收 私其財,罪四也。又強殺秦降王子嬰,罪五也。詐坑秦子弟新安二十萬,王其將,罪六 也。皆王諸將善地,而徙故主,令臣下爭畔逆。罪七也。出逐義帝彭城,自都之,奪 韓王地,並王梁、楚,多自與,罪八也。使人陰殺義帝江南,罪九也。夫為人臣而殺其 主,殺其已降,為政不平,主約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無道,罪十也。吾以義兵從諸 侯誅殘賊,使刑余罪人擊公,何苦乃與公挑戰!」羽大怒,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胸, 乃捫足曰:「虜中吾指!」漢王病創臥,張良強請漢王起行勞軍,以安士卒,毋令楚乘 勝。漢王出行軍,疾甚,因馳入成皋。   十一月,韓信與灌嬰擊破楚軍,殺楚將龍且,追至城陽,虜齊耸王廣。齊相田橫自立 為齊王,奔彭越。漢立張耳為趙王。   漢王疾愈,西入關,至陽,存問父老,置酒。梟故塞王欣頭櫟陽市。留四日,複 如軍,軍廣武。關中兵益出,而彭越、田橫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   韓信已破齊,使人言曰:「齊邊楚,權輕,不為假王,恐不能安齊。」$ 死者以千數。   秋九月,詔曰:「仁不異遠,義不辭難,今京師雖未為豐年,山林、池澤之饒與民 共之。今水潦移於江南,迫隆冬至,朕懼其饑寒不活。江南之地,火耕水耨,方下巴、 蜀之粟致之江陵,遣博士中等分循行,諭趨所抵,無令重困。吏民有振救饑民免其厄者 ,具舉以聞。」   三年冬,徙函谷關於新安。以故關為弘農具。   十一月,令民告緡者以其半與之。   正月戊子,陽陵園火。   夏四月,雨雹,關東郡國十餘饑,人相食。   常山王舜薨。子嗣立,有罪,廢徙房。   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行自夏陽,東幸   十一月甲子,立後土祠于汾陰脽上。禮畢,行幸滎陽。還至洛陽,詔曰:「祭地翼 州,瞻望河、洛,巡省豫州,觀于周室,邈而無祀。詢問耆老,乃得孽子嘉。其封嘉為 周子南君,以奉周祀。」   春二月,中山王勝薨。   夏,封方士欒大為樂通侯,位上將軍。   六月,得寶鼎後土祠旁。秋,馬生渥窪水中。作《寶鼎》、《天馬》之歌。   立常山憲王子商為灑水王。   五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遂逾隴,登空同,西臨祖厲河而還。   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立泰畤於甘泉。天子親郊見,朝日夕月。詔曰:「朕以眇 身托于王侯之上,德未能綏民,民或饑寒,故巡祭後土以祈豐年。冀州隹壤乃顯文鼎 ,獲薦於廟。渥窪水出馬,朕其禦焉。戰戰兢兢,懼不克任,思昭地,內惟自新。《 詩》雲:『四牡翼翼,以征不服。』親省邊垂,用事所極。望見秦一,修天文禪。辛卯 夜,若景光十有二明。《易》曰:『先甲三日,後甲三日。』朕甚念年歲未鹹登,飭躬 齋戒,丁酉,拜況於郊。」   夏四月,南越王相呂嘉反,殺漢使者及其王、王太后。赦天下。   丁醜晦,日有蝕之。   秋,蛙、蝦蟆鬥。   遣伏波將軍路博多出桂陽,下湟水;樓船將軍楊僕出豫章,下湞水;歸義越侯嚴為 戈船將軍,出零陵,下離水;甲為下瀨將軍,下蒼梧。皆將罪人,江、淮以南樓船十萬 人,越馳義侯遺別將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牂柯江,鹹會番禺。   九月,列侯坐獻黃金酎祭宗廟不如法奪爵者百六人,丞相趙周下獄死。樂通侯欒大 坐誣罔要斬。  西羌眾十萬人反,與匈奴通使,攻故安,圍枹□。匈奴入五原,殺太守。   六年冬十月,發隴西、天水、安定騎士及中尉、河南、河欶卒十萬人,遣將軍李息 、郎中令徐自為征西羌,平之。   行東,將幸緱氏,至左邑桐鄉,聞南越破,以為聞喜縣。   春,至汲新鄉,得呂嘉首,以為獲$ 洪業,奉宗廟,托於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讞者地震北海、琅邪,壞祖宗廟,朕甚 懼焉。丞相、禦史其與列銜、中二千石博問經學之士,有以應變,輔朕之不逮,毋有所 諱。令三輔、太常、內郡國舉賢良方正各一人。律令有可蠲除以安百姓,條奏。被地震 壞敗甚者,勿收租賦。」大赦下。上以宗廟墮,素服,避正殿五日。   五月,鳳皇集北海安丘、淳於。   秋,廣川王吉有罪,廢遷上庸,自殺。   地節元年春正月,有星孛於西方。   三月,假郡國貧民田。   夏六月,詔曰:「蓋聞堯親九族,以和萬國。朕蒙遺德,奉承聖業,惟念宗室屬未 盡而以罪絕,若有賢材,改行勸善,其複屬,痜得自新。」   冬十一月,楚王延壽謀反,自殺。   十二月癸亥晦,日有訪蝕之。   二年春三月庚午,大司馬大將軍光薨。詔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宿衛孝武皇帝 三十餘年,輔孝昭皇帝十有餘年,遭大難,躬秉義,率三公、諸侯、九卿、大夫定萬世 策,以安宗廟。天下蒸庶,咸以康寧,功德茂盛,朕甚嘉之。複其後世,疇其爵邑,世 世毋有所與。功如蕭相國。」   夏四月,鳳皇集魯,群鳥從之。大赦天下。   五月,光祿大夫平丘侯王遷有罪,下獄死。   上始親政事,又思報大將軍功德,乃複使樂平侯山領尚書事,而令群臣得奏封事, 以知下情。五日一聽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職奏事,以傅奏其言,考試功能。侍中尚書功 勞當遷及有異善,厚加賞賜,至於子孫,終不改易。樞機周密,品式備具,上下相安, 莫有苟且之意也。   三年春三月,詔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猶不能以化天下。今膠 東相成勞來不怠,流民自占八萬餘口,治有異等,其秩成中二千石,賜爵關內侯。」   又曰:「鰥、寡、孤、獨、高年、貧困之民,朕所憐也。前下詔假公田,貸種、食 。其加賜鰥、寡、孤、獨、高年帛。二千石嚴教吏謹視遇,毋令失職。」   令國郡國舉賢良方正可親民者。   夏四月戊申,立皇太子,大赦天下。賜御史大夫爵關內侯,中二千石爵右庶長。天 下當為父後者爵一級。賜廣陵王黃金千斤,諸侯王十五人黃金各百斤,列侯在國者八十 七人黃金各二十斤。   冬十月詔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懼焉。有能箴朕過失凹及賢良方正直言 極諫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諱有司。朕既不德,不能附遠,是以邊境屯戍未息。今複飭 兵重屯,久勞百姓,非所以綏天下也。其罷車騎將軍、右將軍屯兵。」又詔:「池崇未 禦幸者,假與貧民。郡國宮湞館,勿複修治。流民還歸者,假公田,貸種、食,且勿$ 邊晏然,靡有兵革之事。朕飭躬齋戒,郊上帝热,祠後土,神光並見 ,或興于膓穀,燭耀齊宮,十有餘刻。甘露降,神爵集。已詔有司告祠上帝、宗廟。三月 辛醜,鸞鳳又集長樂宮東闕樹上,飛下止地,文章五色,留十餘刻,吏民並觀。朕之 不敏,懼不能任,婁蒙嘉瑞,獲茲祉福。《書》不雲乎?『雖休勿休,祗事不怠。』公 卿大夫其□焉。減天下口錢。赦殊死以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大酺五日。 加賜鰥、寡、孤、獨、高年帛。」   置西河、北地屬國以處匈奴降者。   四年春正月,廣陵王胥有罪,自殺。   匈奴單于稱臣,遣弟蠡王入侍。以邊塞亡寇,減戍卒什二。   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設常平倉,以給北邊,省轉漕。賜爵關內侯。   靉夏四月辛醜晦,日有蝕之。昭曰:「皇天見異,以戒朕躬,是朕之不逮,吏之不稱 也。以前使使者問民所疾苦,複遣丞相、禦史掾二十四人循行天下,舉冤獄,察擅為苛 禁深刻不改者。」   甘露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于遣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入侍。   二月丁已,大司馬車騎將軍延壽薨。韂  夏四月,黃龍見新豐。   丙申,琩上皇廟火。甲辰,孝文廟火。上素服五日。   冬,匈奴單于遣弟左賢王來朝賀。   二年春正月,立皇子囂為定陶王。   詔曰:「乃者鳳皇、甘露降集,黃龍登興,醴泉滂流,枯槁榮茂,神光並見,鹹受 禎祥。其赦天下。減民算三十。賜諸侯王、丞相、將軍、列侯、中二千石金、錢各有差 。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   夏四月,遣護軍都尉祿將兵擊珠崖。   秋九月,立皇子宇為東平王。   冬十二月,行幸萯陽宮屬玉觀。   匈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願奉國珍朝三年正月。詔有司議。鹹曰:「聖王之制, 施德行禮,先京師而後諸夏,先諸夏而後夷狄。《詩》雲:『率禮不越,遂視既發。相 土烈烈,海外有截。』陛下聖德。充塞天地,光被四表。匈奴單于鄉風慕義,舉國同心 ,奉珍朝賀,自古未疱之有也。單于非正朔所加,王者所客也,禮儀宜如諸侯王,稱臣昧 死再拜,位次諸侯王下。」詔曰:「蓋聞五帝三王,禮所不施,不及以政。今匈奴單于 稱北籓臣,朝正月,朕之不逮,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禮待之,位在諸侯王上。」   三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于稽侯犬冊來朝,贊謁稱籓臣而不名。賜以璽綬、冠帶、衣裳、安車 、駟馬、黃金、錦繡、繒絮。使有司道單于先行就邸長安,宿長平。上自甘泉宿池陽宮 。上登長平阪,詔單于毋$ 處。朕以長言下閎章,公卿議者皆合長計。長首建至策,閎典主省大費,民以康寧 。閎前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其賜長爵關內侯,食邑千戶,閎五百戶。萬年佞邪不忠 ,毒流眾庶,海內怨望,至今不息,雖蒙赦令,不宜居京師。其徙萬年敦煌郡。」   是歲,御史大夫王駿卒。   三年春正月乙卯晦,日有蝕之。詔曰:「天災仍重,朕甚懼焉。惟民之失職,臨遣 太中大夫嘉等循行天下,存問耆老,民所疾苦。其與剖刺史舉□朴遜讓有行義者各一人   冬十月庚辰,皇太后詔有司複甘泉泰畤、汾陰後土、雍五畤、陳倉陳寶祠。語在《 郊祀志》。   十一月,尉氏男子樊並等十三人謀反,殺陳留太守,劫略吏民,自稱將軍。徒李譚 等五人共格殺並等,皆封為列侯。   十二月,山陽鐵官徒蘇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歷郡國 十九,殺東郡太守、汝南都尉。遣丞相長史、禦史中丞絖持節督趣逐捕。汝南太守嚴訢捕 斬令蓯。近訢為大司農,賜黃金百斤。   四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神光降集紫殿。大赦天下。賜雲陽吏民爵,女子 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士,賜吏民如雲陽,行所過無出田租。   夏四月癸未,長樂臨華殿、未央宮東司馬門皆災。   六月甲午,霸陵園門闕災。出杜陵諸未嘗禦者歸家。詔曰:「乃者,地震京師,火 災婁降,朕甚懼之。有司其悉心明對厥咎,朕將親覽蜈。」   又曰:「聖王明禮制以序尊卑,異車服以章有德,雖有其財,而無其尊,不得逾制 ,故民興行,上義而下利。方今世俗奢僭罔極,靡有厭足。公卿列侯親屬近臣,四方所 則,未聞修身遵禮,同心憂國者也。或乃奢侈逸豫,務廣第宅治園池,多畜奴婢,被 服綺□,設鐘鼓,備女樂,車服、嫁娶、葬埋過セ。吏民慕效,浸以成俗,而欲望百姓 儉節,家給人足,豈不難哉!《詩》不雲乎?『赫赫師尹,民具爾瞻。』其申敕有司, 以漸禁之。青、綠民所常服,且勿止。列侯近臣,各自省改。司隸校尉察不變者。」   秋七月辛未晦,日有蝕之。   元延元年春正月己亥朔,日有蝕之。   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丁酉,無雲有雷,聲光耀耀,四面下至地,昏止。赦天下。   秋七月,有星孛于東井。詔曰:「乃者,日蝕、星隕,謫見於天,大異重仍。在位 默然,罕有忠言。今孛星見於東,朕甚懼焉。公卿大夫、博士、議郎其各悉心,惟思 變意,圞明以經對,無有所諱。與內郡國舉方正能直言極諫者各一傯,北邊二十二郡舉勇 猛知兵法者各一人。」   封$ 舞》以為《昭德》,以尊大宗廟。 至孝宣,采《昭德舞》為《盛德》,以尊世宗廟。諸帝廟皆常奏《文始》、《四時》、 《五行舞》雲。高祖六年又作《昭容樂》、《禮容樂》。《昭》者,猶古之《昭夏》 也,主出《武德舞》。《禮容》者,主出《文始》、《五行舞》。舞人無樂者,將至至 尊之前不敢以樂也;出用樂者,言舞不失節,能以樂終也。大氐皆因秦舊事焉。   初,高祖既定天下,過沛,與故人父老相樂,醉酒歡哀,作「風起」之詩,令沛中 僮兒百二十人習而歌之。至孝惠時,以沛宮為原廟,皆令歌兒習吹以相和,常以百二十 人為員。文、景之間,禮官肄業而已。至武帝定郊祀之禮,祠太一於甘泉,就乾位也; 祭後土于汾陰,澤中方丘也。乃立樂府,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謳。以李延年 為協律都尉,多舉司馬相如等數十人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作十九章之 歌。以正月上辛用事甘泉圜丘,使童男女臔十人俱歌,昏祠至明夜常有神光如流星止 集於祠壇,天子自鷄宮而望拜,百官侍祠者數百人皆肅然動心焉。   《安世房中歌》十七章,其詩曰:   大孝備矣,休德昭清。高張四縣,樂充官庭。芬樹羽林,雲景杳冥,金支秀華,庶 旄翠旌。   《七始》、《華始》,肅倡和聲。神來宴娭,庶幾是聽。鬻鬻音送,細齊人情。忽 乘青玄,熙事備成。清思眑々,經緯冥冥。   我定歷數,人告其心。敕身齊戒,施教申申。乃立祖廟,敬明尊親。大矣孝熙,四 極爰轃。   王侯秉德祜瞺其鄰翼翼,顯明昭式。清明DBCB矣,皇帝孝德。竟全大功,撫安四極   海內有奸,紛亂東北。詔撫成師,武臣承德。行樂交逆,《簫》、《勺》群慝。蠣肅 為濟哉,蓋定燕國。   大海蕩蕩水所歸,高賢愉愉民所懷。大山崔,百卉殖。民何貴?貴有德。   安其所,樂終產。樂終產,世繼緒。飛龍秋,遊上天。高賢愉,樂民人。   豐草葽,女羅施。善何如,誰能回!大莫大,成教德;長莫長,被無極。   雷震震,電耀耀。明德鄉,治本約。治本約,澤弘大。加被寵,鹹相保。德施大, 世曼壽。   都荔遂芳,□□桂華。孝奏天儀,若日月光。乘玄四龍,回馳北行。羽旄殷盛,芬 哉芒芒。孝道隨世,我署文章。《桂華》。   馮馮翼翼,承天之則。吾易久遠,燭明四極。慈惠所愛,美若休德。杳杳冥冥,克 綽永福。《美若》。   豈々即即,師象山則。烏呼孝哉,案撫戎國。蠻夷竭歡,象來致福。兼臨是愛, 終無兵革。   嘉薦芳矣,告靈饗矣。告靈既饗,德音孔臧。惟德之臧,建侯之常。承保$ 其市月朔米曲三斛,並計其賈而參分之,以其絰 一為酒一斛之平。除米曲本賈,計其利而什分之,以其七入官,其三及糟□、灰炭給工 器、薪樵之費。」   羲和置命士督五均、六斡,郡有數人,皆用富賈。落陽薛子仲、張長叔、臨菑姓偉 等,乘傳求利,交錯天下,因與郡縣通姦,多張空簿,府臧不實,百姓俞病。莽知民苦 之,複下詔曰:「夫鹽,食肴之將;酒,百藥之長,嘉會之好;鐵,田農之本;名山、 大澤,饒衍之臧;五均、賒貸,百姓所取平,卬以給澹;鐵布、銅冶,通行有無,備民 用也。此六者,非編戶齊民所能家作,必卬於市,雖貴數倍,不得不買。豪民富賈,即 要貧弱,先聖知其然也,故斡楃之。每一斡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奸吏猾民並侵 ,眾庶各不安生。   後五歲,天鳳元年,複申下金、銀、龜、貝之貨,頗增減其賈直。而罷大、小錢, 改作貨布,長二寸五分,廣一寸,首長八分有奇,廣八分,其圜好徑二分半,足枝長八 分,間廣二分,其文右曰「貨」,左曰「布」,重二十五銖,直貨泉二十五。泉徑一 寸,重五銖,文右「貨」,左曰「泉」,枚直一,與貨布二品並行。又以大錢行久, 罷之,恐民挾不止,乃令民且獨行大錢,與新貨泉俱枚直一,並行盡六年,毋得複挾大 錢矣。每壹易錢,民用垅業,而大陷刑。莽以私鑄錢死,及非沮寶貨投四裔,犯法者多 ,不可勝行,乃更輕其法;私鑄作泉布者,與妻子沒入為官奴婢;吏及比伍,知而不舉 告,與同罪;非沮寶貨,民罰作一歲,吏免官。犯者俞眾,及五人相坐皆沒入,郡國檻 車鐵鎖,傳送長安鐘官,愁苦死者什六七。   作貨布後六年,匈奴侵寇甚,莽大募天下囚徒、人奴,名曰豬突豨勇,壹切稅吏民 ,訾三十而取一。又令公卿以下至郡縣黃綬吏,皆保養軍馬,吏盡複以與民。民搖手觸 禁,不得耕桑,徭役煩劇,而枯、旱、蝗蟲相因。又用製作未定,上自公侯,下至小吏 ,皆不得奉祿,而私賦斂,貨賂上流,獄訟不決。吏用苛暴立威,旁緣莽禁,侵刻小民 。富者不得自保,貧者無以自存,起為盜賊,依阻山澤,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廣 ,於是青、徐、荊楚之地往往萬數。戰鬥死亡,緣邊四夷所系虜,陷罪,饑疫,人相食 ,及莽未誅,而天下戶口減半矣。   自發豬突豨勇後四年,而漢兵誅莽。後二年,世祖受命,蕩滌煩苛,j複五銖錢,與 天下更始。   贊曰:《易》稱「裒多益寡,稱物平施」,《書》雲「茂遷有無」,周慿泉府之官 ,而《孟子》亦非「狗彘食人之食不知斂,野有餓殍而弗知發」。故管氏之輕重,李悝 之平糴,弘$ 時丞相張蒼好律曆,以為漢乃水德之時,河決金堤, 其符也。年始冬十月,色外黑內赤,與德相應。公孫臣言非是,罷之。明年,黃龍見成 紀。文帝召公孫臣,拜為博士,與諸生申明土德,草改曆、服色事。其夏,下詔曰:「 有異物之神見於成紀,毋害於民,歲以有惼年。朕幾郊祀上帝諸神,禮官議,硃諱以朕勞 。」有司皆曰:螓古者天子夏親郊祀上帝於郊,故曰郊。」於是,夏四月文帝始幸雍郊 見五畤,祠皆上赤。   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上芤,言「長安東北有神氣,成五采,若人冠冕焉。或曰東北, 神明之舍;西方,神明之墓也。天瑞下,宜立祠上帝,以合符應。」於是作渭陽五帝廟 ,同宇,帝一殿,面五門,各如其帝色。祠所用及儀亦如雍五畤。   明年夏四月,文帝親拜霸渭之會,以郊見渭陽五帝。五帝廟臨渭,其北穿薄池溝水 。權火舉而祠,若光輝然屬天焉。於是貴平至上大夫,賜累千金。而使博士諸生刺《六 經》中作《王制》,謀議巡狩封禪事。   文帝出長門,若見五人於道北,遂因其直立五帝壇,祠以五牢。   其明年,平使人持玉杯,上書闕下獻之。平言上曰:「闕下有寶玉氣來者。」已視 之,果有獻玉杯者,刻曰「人主延壽」。平又言「臣候日再中」。居頃之,日卻複中。 於是始更以十七年為元年,令天下大酺。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決通於泗, 臣望東北汾陰直有金寶氣,意周鼎其出乎?兆見不迎則不至。」於是上使使治廟汾陰南 ,臨河,欲祠出周鼎。人有上書告平所言皆詐也。下吏治,誅夷平。是後,文帝怠於改 正、服、鬼神之事,而渭陽、長門五帝使祠官領,以時致禮,不往焉。   明年,匈奴數入邊,興兵守禦。後,歲少不登。數歲孝景即位。十六年,祠官各 以歲時祠如故,無有所興。   武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漢興已六十餘歲矣,天下艾安,縉紳之屬皆望天子封 禪改正度也腌而上鄉儒術,招賢良。趙綰、王臧等以文學為公卿,欲議古立明堂城南, 以朝諸侯,草巡狩封禪、改曆、服色事,未就。竇太后不好儒術,使人微伺趙綰等奸利 事,按綰、臧,綰、臧自殺,諸所興為皆廢。六年,竇太后崩。其明年,徵文學之士。   明年,上初至雍,郊見五畤。後常三歲一郊。是時上求神君,舍之上林中磃氏館。 神君者,長陵女子以乳死,見神于先後宛若。宛若祠之其室,民多往祠。平原君亦往 祠,其後子孫以尊顯。及上即位,則厚禮置祠之內中。聞其言,不見其人雲。   是時,李少君亦以祠灶、穀道、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澤侯人,主方 。匿其年及所生長。常自謂$ ,鼎遷于秦;秦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淪伏而不見。《 周頌》曰:『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鼒』,『不吳不敖,胡考之休。』今鼎至甘 泉,以光潤龍變,承休無疆。合茲中山,有黃白雲降,蓋若獸之為符,路弓乘矢,集獲 壇下,報祠大亨。唯受命而帝者心知其意而合德焉。鼎宜視宗禰廟,臧於帝庭,以合明 應。」制曰:「可。」   入海求蓬萊者,言蓬萊不遠,而不能至者,殆不見其氣。上乃遣望氣佐候氣雲。   其秋,上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宜立泰一而上親郊之」。上疑未定   齊人公孫卿曰:「今年得定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與黃帝時等。」卿有劄書曰: 「黃帝得寶鼎冕候,問于鬼臾區,鬼臾區對曰:『黃帝得寶鼎神策,是歲己酉朔旦冬至 ,得天之紀,終而複始。』於是黃帝迎日推策,後率二十歲複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 百八十年,黃帝仙登於天。」卿因所忠欲奏之。所忠視其書不經,疑其妄言,謝曰:「 寶鼎事已決矣。尚何以為?」卿因嬖人奏之。上大說,乃召問卿。對曰:「受此書申公 ,申公已死。」上曰:「申公何人也?」卿曰:「齊人,與安期生通,受黃帝言,神書 ,獨有此鼎書。曰『漢興複當黃帝之時』。亙『漢之聖者,在高祖之瘭孫且曾孫也。寶鼎 出而與神通,封禪。封禪七十二王,唯黃帝得上泰山封。』申公鰺:『漢帝亦當上封, 上封則能仙登天笼矣。黃帝萬諸侯,而神靈之封君七千。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蠻夷,五在 中國。中國華山、首山、太室山、泰山、東萊山,此五山黃帝之所常遊,與神會。黃帝 且戰且學仙,患百姓非其首,乃斷斬非鬼神者。百餘歲然後得與神通。黃帝郊雍上帝, 宿三月。鬼臾區號大鴻,死葬雍,故鴻塚是也。其後黃帝接靈明庭。明撜庭者,甘泉也 。所謂寒門者,穀口也。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 。黃帝上騎,群臣後宮從上龍七十余人,龍乃上去。餘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髯,龍髯 拔,墮,墮黃帝之弓。百姓卬望黃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龍髯號,故後世因名其處曰鼎 湖,其弓曰烏號』。」於是天子曰:「嗟乎!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屣耳。」拜 卿為郎,使東候神於太室。   上遂郊雍,至隴西,登空桐,幸甘泉。今祠官寬舒等具泰一祠壇,祠壇放毫忌泰一 壇,三陔。五帝壇環居其下,各如其方。黃帝西南,除八通鬼道。泰一所用,如雍一畤 物,而加醴棗脯之屬,殺一犛牛以為俎豆牢具。而五帝獨有俎豆醴進。其下四方地,為 腏,食群神從者及北斗雲。已祠,胙餘皆燎之。其牛色白,白鹿居其中,彘在鹿中,鹿$ 為,宋、陳,王者之後;衛、鄭,周同姓也。 時周景王老,劉子、單子事王子猛,尹氏、召伯、毛伯事王子晁。子晁,楚之出也。及 宋、衛、陳、鄭亦皆外附于楚,亡尊周室之心。後三年,景王崩,王室亂,故铺災四國 。天戒若曰,不救周,反從楚,廢世子,立不正,以害王室,明同罪也。   定公二年「五月,雉門及兩觀災」。董仲舒、劉向以為此皆奢僭過度者也。先是, 季氏逐昭公,昭公死於外。定公即位,既不能誅季氏,又用其邪說,淫于女樂,而退孔 子。天戒若曰,去高顯而奢僭者。一曰,門闕,號令所由出也,今舍大聖而縱有罪,亡 以出號令矣。京房《易傳》曰:「君不思道,厥妖火燒宮」。   哀公三年「五月辛卯,桓、釐宮災。」董仲舒、劉向以為此二宮不當立,違禮者也 。哀公又以季氏之故不用孔子。孔子在陳聞魯災,曰:「其桓、□之宮乎!」以為桓, 季氏之所出,釐,使季氏世卿者也。   四年「六月辛醜,毫社輗災」。董仲舒、劉向以為亡國之社,所以為戒也。天戒若曰 ,國將危亡,不用戒矣。《春秋》火災,屢於定、哀之間,不用聖人而縱驕臣,將以亡 國,不明甚也。一曰,天生孔子,非為定、哀也,蓋失禮不明,火災應之,自然象也。   高後元年五月丙申,趙叢台災。劉向以為,是時呂氏女為趙王后,嫉妒,將為讒口 以害趙王。王不寤焉,卒見幽殺。   惠帝四年十月乙亥,未央宮淩室災;丙子,織室災。劉向以為元年呂太后殺趙王如 意,殘戮其母戚夫人。是歲十月壬寅,太后立帝瀯姊魯元公主女為皇后。其乙亥淩室災 。明日,織室災。淩室所以供養飲食,織室所以奉宗廟衣服,與《春秋》禦廩同義。天 戒若曰,皇后亡奉宗廟之德,將絕祭祀。其後,皇后亡子,後宮美人有男,太后使皇后名之,而殺其母。惠帝崩,嗣子立,有怨言,太后廢之,更立呂氏子弘為少帝。賴大臣 共誅諸呂而立文帝,惠後幽廢。   文帝七年六月癸酉,未央宮東闕罘思災。劉向以為,東闕所以朝諸侯之門也,罘思 在其外,諸侯之象也。漢興,大封諸侯王,連城數十。匵帝即位,賈誼等以為違古制度 ,必將叛逆。先是,濟北、淮南王皆謀反,其後吳、楚七國舉兵而誅。   景帝中五年八月己酉,未央宮東闕災。先是,栗太子廢為臨江王,以罪征詣中尉, 自殺。丞相條侯周亞夫以不合旨稱疾免,後二年下獄死。   武帝建元六年六月丁酉,遼東高廟災。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董仲舒對曰:「《 春秋》之道舉以明來,是故天下有物,視《春秋》所舉與同比者,精微眇以存其意, 通倫類以貫其理,天地之變,國家之$ ,北置朔方之州,兼徐、梁、幽、並夏、之制,改雍爓涼,改梁曰益,凡十 三部,置刺史聘先王之跡既遠,地名又數改易,是以采獲舊聞,考跡《詩》、《書》, 推表山川,以綴《禹貢》、《周官》、《春秋》,下及戰國、秦、漢焉。   京兆尹,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塞國,二年更為渭南郡,九年罷,複為內史。武帝 建元六年分為右內史,太初元年更為京兆君。元始二年,戶十九萬五千七百二,口六十 八萬二千四百ㄡ六十八。縣十二:長安,高帝五年置。惠帝元年初城,六年成。戶八萬八 百惘,口二十四萬六千二百。王莽曰常安。新豐,驪山在南,故驪戎國。秦曰驪邑。高祖 七年置。船司空,莽曰船利。藍田,山出美玉,有虎候山祠,秦孝公置也。華陰,故陰 晉,秦惠文王五年更名甯秦,高帝八年更名華陰。太華山在南,有祠,豫州山。集靈宮 ,武帝起。莽曰華壇也。鄭,周宣王弟鄭桓公邑。有鐵官。湖,有周天子祠二所。故曰 胡,武帝建元年更名湖。下□,南陵,文帝七年置。沂水出藍田穀,北至霸陵入霸水。 霸水亦出藍田穀,北入渭。古曰茲水,秦穆公更名以章霸功。視子孫。奉明,宣帝置也 。霸陵,故芷陽,文帝更名。莽曰水章也。杜陵。故杜伯國,宣帝更名搒有周右將軍杜 主祠四所。莽曰饒安也。   左馮翊,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塞國,二年更名河上郡,九年罷,複為內史。武帝 建元六年分為左內史,太初元年更名左馮翊。戶二十三萬五千一百一,口九十一萬七千 八百二十二。縣二十四:高陵,左輔都尉治。莽曰千春。櫟陽,秦獻公自雍徙。莽曰師 亭。翟道,莽曰渙冕。池陽,惠帝四年置。□□山在北。夏陽,故少梁,秦惠文王十一年 更名。《禹貢》梁山在西北,龍門山在北。有鐵官。莽曰冀亭。衙,莽達昌。粟邑, 莽曰粟城。穀口,九□山在西。有天齊公、五床山、仙人、五帝祠四所。莽曰穀喙。蓮 勺,鄜,莽曰修令。頻陽。秦厲公置。臨晉,故大荔,秦獲之,更名。有河水祠。芮鄉 ,故芮國。莽曰監晉。重泉,莽曰調泉。□陽,□□,景帝二年置。武城,莽曰桓城。 瀋陽,莽曰制昌。□德,《禹貢》北條荊山在南,下有強梁原。洛水東南入渭,雍州浸 。莽曰德□。徵,莽曰泛愛。雲陵。昭帝置也。萬年。高帝置。莽曰異赤。長陵,高帝 置。戶五萬五十七,口十七萬九千四百六十九。莽曰長平。陽陵,故弋陽,景帝更名。 莽曰渭陽。雲陽。有休屠、金人及徑路神祠三所,越巫襄阝祠三所。   右扶風,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雍國,二年更為中地郡。九年罷,複為內史。武帝 建元六年分為右內史,太初元年更$ 綰妻亦病死。   孝景帝時,綰孫它人以東胡王降,封為惡谷侯。傳至曾孫,有罪,國除。   吳芮,秦時番陽令也,甚得江湖間民心,號曰番君。天下之初叛秦也,黥布歸芮, 芮妻之,因率越人舉兵以應諸侯。沛公攻南陽,乃遇芮之將梅□,與偕攻析、酈,降之 。及羽相王,以芮率百越佐諸侯,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其將梅□功多, 封十萬戶,為列侯。項籍死,上以□有功,從入武關,故德芮,徙為長沙王,都臨湘, 一年薨,諡曰文王,子成王臣嗣。薨,子哀王回嗣。薨猙子共王右嗣。薨,子靖王差嗣 。孝文後七年薨,無子,國除。初,文王芮,高祖賢之,制詔禦史:「長沙王忠,其定 著令。」至孝惠、高後時,封芮庶子二人為列侯,傳國數世絕。   贊曰:昔高祖定天下,功臣異姓而王者八國。張耳、吳芮、彭越、黥布、臧荼、盧 綰與兩韓信,皆徼一時之權變,以詐力成功,鹹得裂土,南面稱孤。見疑強大,懷不自 安,事窮勢迫,卒謀叛逆,終於滅亡。張耳以智全,至子亦失國。唯吳芮之起,不失正 道,故能傳號五世以無嗣絕,慶流支庶。有以矣夫,著於甲令而稱忠也! 漢書 卷三十五 【荊燕吳傳第五】   荊王劉賈,高帝從父兄也,不知其初起時。漢元年,還定三秦,賈為將軍,定塞地 ,從東擊項籍。   漢王敗成皋,北度河,得張耳、韓信軍,軍修武,深溝高酂,使賈將二萬人,騎數 百擊楚,度白馬津入楚地,燒其積聚,以破其業,無以給項王軍食。已而楚兵擊之, 賈輒避不肯與戰,而與彭越相保。漢王追項籍至固陵,瞜使賈南度淮圍壽春。還至硇,使人 間招楚大司馬周殷。周殷反楚,佐賈舉九江,迎英布兵,皆會垓下,誅項籍。漢王因使 賈將九江兵,與太尉盧綰西南擊臨江王共尉,尉死,以臨江為南郡。   賈既有功,而高祖子弱,昆弟少,又不賢,欲王同姓以填天下,乃下詔曰:「將軍 劉賈有功,及擇子弟可以為王者。」群臣皆曰:「立劉賈為荊王,王淮東。」立六年, 而淮南王黥布反,東擊荊。賈與戰,弗勝,走富陵,為布軍所殺。   燕王劉澤,高祖從祖昆弟也。高祖三年,澤為郎中。十一年,以將軍擊陳豨將王黃 ,封為營陵侯。   高後時,齊人田生遊乏資,以畫奸澤。澤大說之,用金二百斤為田生壽。田生已得 金,即歸齊。二歲,澤使人謂田生曰:「弗與矣。」田生如長安,不見澤,而假大宅, 令其子求事呂後所幸大謁者張胺卿。居數月,田生子請張卿臨,親修具。張卿往,見田生 帷帳具置如列侯。張卿驚。酒酣,乃屏人說張卿曰:「臣觀諸侯邸第百余,皆高帝一切 功臣。今呂氏$ 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齊遂舉兵西攻呂國之濟南。於是齊王遺諸侯王書曰:「高帝平定天下 ,王諸子弟。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張良立臣為齊王。惠帝崩,高後用事,春秋高,聽 諸呂擅廢帝更立,又沱三趙王,滅梁、趙、燕,以王諸呂,分齊國為四。忠臣進諫,上 或亂不聽。今高後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待大臣諸侯。今諸呂又擅自尊官, 聚兵嚴威,劫列侯忠臣,撟制以令天下,宗廟以危。寡人帥兵入誅不當為王者。」漢聞 之,相國呂產等遣大將軍潁陰侯灌嬰將兵擊之。嬰至滎陽,乃謀曰:「諸呂舉兵關中, 欲危劉氏而自立,今我破齊還報,是益呂氏資也。」乃留兵屯熒陽,使人諭齊王及諸侯 ,與連和,以待呂氏之變而共誅之。齊王聞之,乃屯秬兵西界待約。   呂祿、呂產欲作亂,硃虛侯章與娄尉勃、丞相平等誅之。章首先斬呂產,太尉勃等 乃盡誅諸呂。而琅邪王亦從齊至長安。   大臣議欲立王,皆曰:「母家駟鈞惡戾,虎而冠者也。訪以呂氏故,幾亂天下, 今又立齊王,是欲複為呂氏也。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長者,且代王,高帝子,於今見在 ,最為長。以子則順,以善人則大臣安。」於是大臣乃謀迎代王,而遣章以誅呂氏事告 齊王,今罷兵。   灌嬰在滎陽,聞魏勃本教王反,既誅呂氏,罷齊兵,使使召責問魏勃。勃曰:「 失火之家,豈暇先言丈人後救火乎!」因退立,股戰而栗。恐不能言者,終無他語。灌 將軍孰視,笑曰:「人謂魏勃勇,妄庸耳,何能為乎!」乃罷勃勃父以善鼓琴見秦皇 帝。及勃少時,欲求見齊相曹參,家貧無以自通,乃常獨早掃齊相舍人門外。舍人怪之 ,以為物而司之,得勃。勃曰:「願見相君無因,故為子掃,欲以求見。」於是舍人見 勃,曹參因以為舍人。壹為參禦言事,以為賢,言之悼惠王。王召見,拜為內史。始悼 惠王得自置二千石。及悼惠王薨,哀王嗣,勃用事重於相。   齊王既罷兵歸,而代王立,是為孝文帝。   文帝元年,盡以高後時所割齊之城陽、琅邪、濟南郡複予齊,而徙琅邪王王燕。益 封硃虛侯、東牟侯各二千戶,黃金千斤。   是歲,齊哀王薨,子文王則嗣。十四年薨,無子,國除。   城陽景王章,孝笶二年以硃虛侯與東牟侯興居俱立,二年薨。子共王喜捴。孝文十 二年,徙王淮南,五年,複還王城陽,凡立三十三年薨。子頃王延嗣,二十六年薨。子 敬王義嗣,九年薨。子惠王武嗣,十一年薨。子荒王順嗣,四十六年薨。子戴王恢嗣, 八年薨。子孝王景嗣,二十四年薨。子哀王雲嗣,一年薨,無子,國絕。成帝複立雲兄 俚為城陽王,王莽時絕。  $ 我幾不免虎口!」乃去之薛,薛已降楚矣。   及項梁之薛,通從之。敗定陶,從懷王。懷王為義帝,徙長沙,通留事項王,漢二 年,漢王從五諸侯入彭城,通降漢王。   通儒服,漢王憎之,乃變其服,服短衣,楚制。漢王喜。   通槵降漢,從弟子百余人,然無所進,剸言諸故群盜壯士進之。弟子皆曰:「事先 生數年,幸得從降漢,今不進臣等,剸言大猾,何也?」通乃謂曰:「漢王方蒙矢石爭 天下,諸生寧能鬥乎?故先言斬將搴旗之士。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漢王拜通為博 士,號稷嗣君。   漢王已並天下,諸侯共尊為皇帝于定陶,通就其儀號。高帝悉去秦儀法,為簡易。 群臣飲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上患之。通知上亦厭之,說上曰:「夫儒者難與進 取,可與守成。臣願征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高帝曰:「得無難乎?」通曰: 「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世人情為之節文者也。故夏、殷、周禮所因損益 可知者,謂不相複也。臣願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上曰:「可試為之,令易知,度 吾所能行為之。」   於是通使征俚諸生三十餘人。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腴親 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百年積德而後可興 也。吾不忍為公所為。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啁公往矣,毋汙我!」通笑曰:「若真鄙 儒,不知時變。」遂與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為學者與其弟子百余人為綿蕞野外。習 之月餘,通曰:「上可試觀。」上使行禮,曰:「吾能為此。」乃令群臣習肄,會十月   漢七年,長樂宮成,諸侯群臣朝十月。儀:先平明,謁者治禮,引以次入殿門。廷 中陳車騎戍卒衛官,設兵,張旗志。傳曰「趨」。殿下郎中俠陛,陛數百人。功臣、列 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東鄉;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西鄉。大行設九賓,臚蕡句 傳。於是皇帝輦房,百官執戟傳警,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自諸侯王以 下莫不震恐肅敬。至禮畢,盡伏,置法酒。諸侍坐殿下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壽。觴 九行,謁者言「罷酒」。禦史執法舉不如儀者輒引去。竟朝置酒,無敢□嘩失禮者。於 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拜通為奉常,賜金五百斤。通因進曰:諸 弟子儒生隨臣久矣,與共為儀,願陛下官之。」高帝悉以為郎。通出,皆以五百金賜諸 生。諸生乃喜曰:「叔孫生聖人,知當世務。」   九年,高帝徙通為太子太傅。十二年,高帝欲以趙王如意易太子,通諫曰:「昔者 晉獻公以驪姬故,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 遂成,卒被五刑; 傅說胥靡,乃相武丁。夫禍之與福,何異糾纆!命不可說,孰知其極?水激則旱,矢激 則虺。萬物回薄,震盪相轉。雲□雨降,糾錯相紛。大鈞播物,□□無垠。天不可與慮,道不可與謀。遲速有命,烏識其時鮀   且夫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安有常則?千變萬化 ,未始有極。忽然為人,何足控揣;化為異物,又何足患!小智自私,賤彼貴我;達人 大觀,物亡不可。貪夫徇財,列士徇名;誇者死權,品庶每生。怵迫之徒,或趨西東; 大人不曲,意變齊同。愚士系俗,僒若囚拘;至人遺物,獨與道俱。眾人惑惑,好惡積 意;真人恬漠,獨與道息。釋智遺形,超然自喪;寥廓忽荒,與道翱翔。乘流則逝,得 坎則止;縱軀委命,不私與已。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虖若深淵之靚,泛虖若不 系之舟。不以生故自保,養空而浮。德人無累,知命不憂。細故蒂芥,何足以疑!   後歲余,文帝思誼,征之。至,入見,上方受厘,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既問鬼 神之本。誼具道所以然之故。至夜半,文帝前席。即罷畘,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蔷 過之,今不及也。」乃拜誼為梁懷王太傅。懷王,上少子,愛,而好書,故令誼傅之, 數問以失。   是時,匈奴強,侵邊。天下初定,制度疏闊。諸侯王僭擬,地過古制,淮南、濟北 王皆為逆誅。誼數上疏陳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曰:   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傷道 者,難遍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 ,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 今之勢,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決,國制搶攘,非甚有紀,胡可謂治!陛下何不 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夫射獵之娛,與安危之機孰急」使為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鐘鼓之樂,勿為可也 。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民保首領,匈奴賓服,四荒鄉風,百姓素樸 ,獄訟衰息,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內之氣清和鹹理,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 之美,垂於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 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以承祖廟,以奉六親,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至仁 也;立經陳紀,輕重同得,後可以為萬世法程,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至 明也。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其具可素陳於前,願幸 無忽。臣謹稽之$ 愆。是故伊尹勤於蟈俎,太公困于鼓刀,百里自鬻,甯子飯 牛,離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聖主也,運籌合上意,諫諍即見聽,進退得關其忠,任職 得行其術,去卑辱奧渫而升本朝,離疏釋□而享膏粱,剖符錫壤而光祖考,傳之子孫, 以資說士。故世必有聖知之君,而後有賢明之臣。故虎嘯而風冽,龍興而致雲,蟋蟀俟 秋吟,蜉蝤出以陰。《易》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詩》曰:「思皇多士,生 此王國。」故世平主聖,俊艾將自至,若堯、舜、禹、湯、文、武之君,獲稷、契、皋 陶、伊尹、呂望,明明在朝,穆穆列布,聚精會神,相得益章。雖伯牙操遞鐘,逢門子 彎烏號,猶未足以喻其意也。   故聖主必待賢臣而弘功業,俊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德。上下俱欲,□然交欣,千載一 合,論說無疑,翼乎如鴻毛過順風,沛乎如巨魚縱大壑。其得意若此,則胡禁不止,曷 令不行?化溢四表,橫被ボ窮,遐夷貢獻,萬祥畢溱。是以聖王不遍窺望視已明,不 單頃耳而聽已聰;恩從祥風翱,德與和氣游,太平之責塞,優遊之望得;遵游自然之勢 ,恬淡無為之場,休征自至,壽考無疆,雍容垂拱,永永萬年,何必偃卬詘信若彭祖, 呴噓呼吸如僑、松,眇然絕俗離世哉!《詩》雲「濟濟多士,麟文王以甯」,蓋信乎其以   是時,上頗好神仙,穟故褒對及之。   上令褒與張子僑等並待詔,數從褒等放獵,所幸宮館,輒為歌頌,第其高下,以差 賜帛。議者多以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辭賦大者與 古詩同義,小者辯麗可喜。辟如女工有綺□,音樂有鄭、衛,今世俗猶絓以此虞說耳目 ,辭武比之,尚有仁義風諭,鳥獸草木多聞之觀,賢於倡優博弈遠矣。」頃之,擢褒為 諫大夫。   其後太子體不安,苦忽忽善忘,不樂。詔使褒等皆之太子宮虞侍太子,朝夕誦讀奇 文及所自造作。疾平復,乃歸。太子喜褒所為《甘泉》及《洞簫》頌,令後宮貴人左右 皆誦讀之。   後方士言益州有金馬碧雞之寶,可祭祀致也,宣帝使褒往祀焉褒於道病死,上閔   賈捐之字君房,賈誼之曾孫也。元帝初即位,上疏言得失,召待詔金馬門。   初,武帝征南越,元封元年立儋耳、珠厓郡,皆在南方海中洲居,廣袤可千里,合 十六縣,戶二萬三千餘。其民暴惡,自以阻絕,數犯吏禁,吏亦酷之,率數年一反,殺 吏,漢輒發兵擊定之。自初為郡至昭帝始元元年,二十餘年間,凡六反叛。至其五年, 罷儋耳郡並屬珠厓。至宣帝神爵三年,珠□三縣複反。反後七年,甘露元年,瘝九縣反, 輒發兵擊定之。元帝初元元年,珠厓又反,發$ 巫蠱之禍流及士大夫。朕日一食者累月,乃何樂之聽? 痛士大夫常在心,既事不咎。雖然,巫蠱始發,詔丞相、禦史督二千石求捕,廷尉治, 未聞九卿、廷尉有所鞫也。曩癞,江充先治摯泉宮人,轉至未央椒房,以及敬聲之疇、 李禹之屬謀人匈奴,有司無所發,令丞相親掘蘭台蠱驗,所明知也。至今余巫頗脫不止 ,陰賊侵身,遠近為蠱,朕愧之甚,何壽之有?敬不舉君之觴!謹謝丞相、二千石各就姁館。書曰:『毋偏毋党,王道蕩蕩。』毋有複言。」   後歲余,武帝疾,立皇子鉤弋夫人男為太子,拜大將軍霍光、車騎將軍金日磾、御 史大夫桑弘羊及丞相千秋,並受遺詔,輔道少主。武帝崩,昭帝初即位,未任聽政,政 事一決大將軍光。千秋居丞相位,謹厚有重德。每卿朝會,光謂千秋曰:「始與君嵋 俱受先帝遺詔,今光治內,君侯治外,宜有以教督,使光毋負天下。」千秋曰:「唯將 軍留意,即天下幸甚。」終不肯有所言。光以此重之。每有吉祥嘉應,數褒賞丞相。訖 昭帝世,國家少事,百姓稍益充實。始元六年,詔郡國舉賢良文學士,問以民所疾苦, 於是鹽鐵之議起焉。   千秋為犗十二年,薨,諡曰定侯。初,千秋年老,上優之,朝見,得乘小車入宮殿 中,故因號曰「車丞相」。子順嗣侯,官至雲中太守,宣帝時以虎牙將軍擊匈奴,坐盜 增鹵獲自殺,國除。   桑弘羊為御史大夫八年,自以為國家興榷管之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怨望霍 光,與上官桀等謀反,遂誅滅。   王,濟南人也。以郡縣吏積功,稍遷為被陽令。武帝末,軍旅數發,郡國盜賊群 起,繡衣禦史暴勝之使持斧逐捕盜賊,以軍興從事,誅二千石以下。勝之過被陽,欲斬 ,已解衣伏質,仰言曰趟:「使君顓殺生之柄,威震郡國,令夏斬一,不足以增威 不如時有所寬,以明恩貸,令盡死力。」勝之壯其言,貰不誅,因與相結厚。   勝之使還,薦,征為右輔都尉,守右扶風。上數出幸安定、北地,過扶風,宮館 馳道修治,供張辦。武帝嘉之,駐車,拜為真,視事十餘年。昭帝時為御史大夫,代 車千秋為丞相,封宜春侯。明年薨,諡曰敬侯。   子譚嗣,以列侯與謀廢昌邑王立宣帝,益封三百戶。薨,子鹹嗣。王莽妻即咸女, 莽篡位,宜春氏以外戚寵。自傳國至玄孫,莽敗,乃絕。   楊敞,華陰人也。給事大將軍莫府,為軍司馬,霍光愛厚之,稍遷至大司農。元鳳 中,稻田使者燕倉知上官桀等反謀,以告敞。敞素謹累事,不敢言,乃移病臥。以告諫 大夫杜延年,延年以聞。蒼、延年皆封,敞以九卿不輒言,故不得侯。後遷御史$ 獨留,昏夜乃歸。及吉病 甚,上自悠,問以大臣行能。吉薦于定國、杜延年及萬年,萬年竟代定國為御史大夫八 綧,病卒。   子咸字子康,年十八,以萬年任為郎。有異材,抗直,數言事,刺譏近臣,書數十 上,遷為左曹。萬年嘗病,召咸教戒於床下,語至夜半,鹹睡,頭觸屏風。萬年大怒, 欲仗之,曰:「乃公教戒汝,汝反睡,不聽吾言,何也?」咸叩頭謝曰:「具曉所言, 大要教鹹諂也。」萬年乃不復言。   萬年死後,元帝擢咸為禦史中丞,總領州郡奏事,課第諸刺史,內執法殿中,公卿 以下皆敬憚之。是時,中書令石顯用事顓權,鹹頗言顯短,顯等恨之。時槐裏令硃雲殘 酷殺不辜,有司舉奏,未下。鹹素善雲,雲從刺候,教令上書自訟。於是石顯微伺知之 ,白奏鹹漏泄省中語,下獄掠治,減死,髡為城旦,因廢。   成帝初即位,大將軍王鳳以鹹前指言石顯,有忠直節,奏請咸補長史。遷冀州刺史 ,奉使稱意,征為諫大夫。複出為楚內史,北海、東郡太守。坐為京兆尹王章所薦,章 誅,鹹免官。起家複為南陽太守。所居以殺伐立威,豪猾吏及大姓犯法,輒論輸府,以 律程作司空,為他臼木杵,舂不中程,或私解脫鉗釱,衣服不如法,輒加罪笞。督作劇 ,不勝痛,自絞死,歲數百千人,久者蟲出腐爛,家不得收。其治放嚴延年,其廉不知 。所居調發屬縣所出食物以自奉養,奢侈玉食。然操持掾史,郡中長吏皆令閉門自斂, 不得逾法。公移敕書曰:「即各欲求索自快,是一郡百太守湝也,何得然哉!」下吏畏之 ,豪強執報,令行禁止,然亦以此見廢。咸,三公子,少顯名於朝廷,而薛宣、硃博、 翟方進、孔光等仕宦絕在鹹後,皆以廉儉先至公卿,而咸滯於郡守蚊   時,車騎將軍王音輔政,信用陳湯。咸數賂遺湯,予書曰:「即蒙子公力,得入帝 城,死不恨。」後竟征入為少府。少府多寶物、屬官,鹹皆鉤校,發其奸臧秞,沒入辜榷 財物。官屬及諸中宮黃門、鉤盾、掖庭官吏,舉奏按論,畏鹹,皆失氣。為少府三歲, 與翟方進有隙。方進為丞相,奏:「鹹前為郡守,所在殘酷,毒螫加於吏民。主守盜, 受所監。而官媚邪臣陳湯以求薦舉。苟得無恥,不宜處位。」鹹坐免。頃之,紅陽侯立 舉鹹方正,為光祿大夫給事中,方進複奏免之。後數年,立有罪就國,方進奏歸鹹故郡 ,以憂死。  鄭弘字稚卿,泰山剛人也。兄昌字次卿,亦好學,皆明經,通法律政事。次卿為太 原、涿郡太守,弘為南陽太轮,皆著治跡,條教法度,為後所述。次卿用刑罰深,不如饢 弘平,遷淮陽相,以高第入為右扶風,京師稱之。代韋玄成為$  其秋,充國病,上賜書曰;「制詔後將軍:聞苦腳脛、寒泄,將軍年老加疾,一朝 之變不可諱,朕甚憂之。今詔破羌將軍詣屯所,為將軍副,急因天時大利,吏士銳氣, 以十二月擊先零羌。即疾劇,留屯毋行,獨遣破羌、強弩將軍。」時,羌降者萬餘人矣 。充國度其必壞,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會得進兵璽書,中郎將卬懼, 使客諫充國曰:「誠令兵出,破軍殺將以傾國家,將軍守之可也。即利與病,又何足爭 ?一旦不合上意,遣繡衣來責將軍,將軍之身不能自保,何國家之安?」充國歎曰:「 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虜得至是邪?往者舉可先行羌者,吾舉辛武賢,丞相禦 史複白遣義渠安國,竟沮敗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錢,吾謂耿中丞,糴二百萬斛穀,羌 人不敢動矣。耿中丞請糴百萬斛,乃得四十萬斛耳。義渠再使,且費其半。失此二冊, 羌人故敢為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決,四夷卒有動搖,相因而 起,雖有知者不能善其後,羌獨足憂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為忠言。」遂上屯田奏   臣聞兵者,所以贩明德除害也,故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不可不慎。臣所將吏士馬 牛食,月用糧谷十九萬九千六百三戹斛,鹽千六百九十三斛,茭槁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 石。難久不解,繇役不息。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變,相因並起,為明主憂,誠非素定廟 勝之冊。且羌虜易以計破,難用兵碎也,故臣愚以為擊之不便。   計度臨羌東至浩亹,羌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可二千頃以上,其間郵亭多壞敗 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萬餘枚,皆在水祤。願罷騎兵,留馳刑應募,及淮陽 、汝南步兵與史士私從者,合凡萬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鹽三 百八斛,分屯要害處。冰解漕下,繕鄉亭,浚溝渠,治湟狹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 水左右。田事出,賦人二十畝。至四月草生,發郡騎及屬國胡騎伉健各千,倅馬什二, 就草,為田者遊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積畜,省大費。今大司農所轉穀至者,足支萬人 一歲食。謹上田處及器用簿,唯陛下裁許。   上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欲罷騎兵萬人留田,即如將軍之計,虜當何時伏誅, 兵當踞何時得決?孰計其便,複奏。」充國上狀曰: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故先為不 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蠻夷習俗雖殊於禮義之國,然其欲避竻就驳,愛親戚畏死亡,一 也。今虜亡其美地薦草,愁子寄託遠遁,骨肉心離,人有畔志,而明主般師罷兵,萬人 留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 改之,則有年亡期。故屬者頗有變改,小貶邪猾,日 月光精,時雨氣應,此皇天右漢亡已也,何況致大改之!   宜急頞博求幽隱,拔擢天士,任以大職。諸□茸佞諂,抱虛求進,乃用殘賊酷虐聞者 ,若此之徒,皆嫉善憎忠,壞天文,敗地理,湧躍邪陰,湛溺太陽,為主結怨於民,宜 以時廢退,不當得居位。誠必行之,凶災銷滅,子孫之福不旋日而至。政治感陰陽,猶 鐵炭之低卬,見效可信者也。及諸蓄水連泉,務通利之。修舊堤防,省池澤稅,以助損 邪陰之盛。案行事,考變易,訛言之效,未嘗不至。請征韓放,掾周敞、王望可與圖之   相於是薦尋。哀帝初即位,召尋待詔黃門,使侍中衛尉傅喜問尋曰:「間者水出地 動,日月誖失度,星辰亂行,災異仍重,極言毋有所諱。」尋對曰:   陛下聖德,尊天敬地,畏命民,悼懼變異,不忘疏賤之臣,幸使重臣臨問,愚臣 不足以奉明詔。竊見陛下新即位,開大明,除忌諱,博延名士,靡不並進。臣尋位卑術 淺,過隨眾賢待詔,食太官,衣禦府,久汙玉堂之署。比得召見,亡以自效。複特見延 問至誠,自以逢不世出之命,願竭愚心,不敢有所避,庶幾萬分有一可采。唯棄須臾之 間,宿留瞽言,考之文理,稽甴《五經》,揆之聖意,以參天心。夫變侮異之來,各應象 而至,臣謹條陳所聞。   《易》曰:「縣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夫日者,眾陽之長,輝光所燭,萬里同晷 ,人君之表也。故日將旦,清風發群陰伏,君以臨朝,不牽於色。日初出,炎以陽, 君登朝,佞不行,忠直進,不蔽障。日中輝光,君德盛明,大臣奉公。日將入,專以一 ,君就房,有常節。君不修道,則日失其度,暗昧亡光。各有雲為:其于東方作,日初 出時,陰雲邪氣起者,法為牽於女謁,有所畏難;日出後,為近臣亂政;日中,為大臣 欺誣;日且入,為妻妾役使所營。間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奪失色,邪氣珥蜺數作。本起 于晨,相連至昏,其日出後至日中間差愈。小臣不知駐事,竊以日視陛下志操,衰于始 初多矣。其咎恐有以守正直言而得罪者,傷嗣害世,不可不慎也。唯陛下執乾剛之德, 強志守度,毋聽女謁邪臣之態。諸保阿乳母甘言悲辭之托,斷而勿聽。勉強大誼,絕小 不忍;良有不得已,可賜以貨財,不可私以官位,誠皇天之禁也。日失其光,則星辰放 寬。陽不能制陰,陰桀得作。間者太白正晝經天。宜隆德克躬,以執不軌。   臣聞月者,眾陰之長,銷息見伏,百里為品,千里立表,萬里連紀,妃後大臣諸侯 之象也。朔晦正終始,弦為繩墨,望成君德,春夏南,秋冬北。間者,月數以春夏與日 $ 議,勸道上以古制,多ヨ欲匡正,上甚鄉納之。   初,宣帝不甚從儒術,任用法律,而中書宦官用事。中書令弘恭、石顯久典樞機, 明習文法,亦與車騎將軍高為表裏,論議常獨持故事,不從望之等。恭、顯又時傾仄見 。望之以為中書政本,宜以賢明之選,自武帝遊宴後庭,故用宦者,非國舊制,又違 古不近刑人之義,白欲更置士人,由是大與高、恭、顯忤。上初即位,謙讓重改作,議 久不定,出劉更生為宗正。   望之、堪數薦名儒茂才以備諫官。會稽鄭朋陰欲附望之,上疏言車騎將軍高遣客為 奸利郡國,及言許、史子弟罪過。章視周堪,堪白令朋待詔金馬門。朋奏記望之曰:「 將軍體周、召之德,秉公綽之質,有卞莊之威。至乎耳順之年,履折沖之位,號至將軍 ,誠士之高致也。窟穴黎庶莫不歡喜,咸曰將軍其人也。今將軍規□雲若管、晏而休, 遂行日仄至ぱ周、召乃留乎?若管、晏而休,則下走將歸延陵之皋,修農圃之疇,畜雞種 黍,俟見二子,沒齒而已矣。如將軍昭然度行,積思塞邪枉之險蹊,宣中庸之常政,興 周、召之遺業,親日仄之兼聽,則下走其庶幾願竭區區,底厲鋒鍔,奉萬分之一。」望 之見納朋,接待以意。朋數稱述望之,短車騎將軍,言許、史過失。   後朋行傾邪,望之絕不與通。朋與大司農史李官俱待詔,堪獨白宮為黃門郎。朋, 楚士,怨恨,更求入許、史,推所言許、史事曰:「皆周堪、劉更豰生教我,我關東人, 何以知此?」於是侍中許章白見朋。朋出揚言曰:「我見,言前將軍小過五,大罪一。 中書令在旁,知我言狀。」望之聞之,以問弘恭、石顯。顯、恭恐望之自訟,下於它吏 ,即挾朋及待詔華龍。龍者,宣帝時與張子蟜等待詔,以行污穢不進,欲入堪等,堪等 不納,故與朋相結。恭、顯令二人告望之等謀欲罷車騎將軍疏退許、史狀,候望之出休 日,令朋、龍上之。事下弘恭問狀,望之對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國家,非 為邪也。」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數譖訴大臣,毀離親戚,欲以專 擅權勢,為臣不忠,誣上不道,請謁者召致廷尉。時上初即位,不省「謁者召致廷尉 」為下獄也。可其奏。瘐後上召堪、更生,曰系獄。上大驚曰:「非但廷尉問邪?」以責 恭、顯,皆叩頭謝。上曰:「令出視事。」恭、顯因使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聞 於天下,而先驗師傅,占既下九卿大夫獄,宜因決免。」於是制詔丞相禦史:「前將軍望 之傅朕八年,亡它罪過,今事久遠,識忘難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將軍光祿勳印綬,及 堪、更生皆免為庶人。」而朋為黃門郎。 $ 敬。杜欽時在大將軍莫府,欽素高野王父子行能,奏記於 鳳,為野王言曰:「竊見令曰,吏二千石告,過長安謁,不分別予賜。今有司以為予告 得歸,賜告不得,是一律兩科,失省刑之意。夫三最予告,令也;病滿三月賜告,詔恩 也。令告則得,詔恩不得,失輕重之差。又二千石病賜告得歸有故事,不得去郡亡猏令 。傳曰:『賞疑從予,所以廣恩勸功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闕難知也。』今釋令與 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違闕疑從去之意。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馬之重,不宜去 郡,將以制刑為後法者,則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刑賞大信,不可不慎。」鳳不聽 ,竟免野王。郡國二千石病賜告不得歸家,自此始。   初,野王嗣父爵為關內侯,免歸。數年,年老,終於家。子座嗣爵,至孫坐中山太 后事絕。   逡字子產,通《易》,太常察孝廉為郎,補謁者。建昭中,選為複土校尉。光祿勳 銌永舉茂材,為美陽令。功次遷長樂屯衛司馬,清河都尉,隴西太守。治行廉平,年四 十餘卒。為都尉時,言河堤方略,在《溝洫志》。   立字聖卿,通《春秋》。以父任為郎,稍遷諸曹。竟甯中㖵,以王舅出為五原屬國都 尉。數年,遷五原太守,徙西河、上郡。立居職公廉,治行略與野王相似,而多知有恩 貸,好為條教。吏民嘉美野王、立相代為太守,歌之曰:「大馮君,小馮君,兄弟繼踵 字因循,聰明賢知惠吏民進政如魯、衛德化鈞,周公、康叔猶二君。」後遷為東海太守 ,下濕病痹。天子聞之,徙立為太原太守。更曆五郡,所居有跡。年老卒官。   參字叔平,學通《謂書》。少為黃門郎給事中,宿衛十餘年,參為人矜嚴,好修容 儀,進退恂恂,甚可觀也。參,昭儀少弟,行又敕備,以嚴見憚,終不得親近侍帷幄。 竟甯中,以王舅出補渭陵食官令。以數病徙為寢中郎,有詔勿事。陽朔中,中山王來朝 ,參擢為上河農都尉。病免官,複為渭陵寢中郎。永始中,超遷代郡太守。以邊郡道遠 ,徙為安定太守。數歲,病免,複為諫大夫,使領護左馮翊都水。綏和中,立定陶王為 皇太子,以中山王見廢,故封王舅參為宜鄉侯,以慰王意。參之國,上書願至中山見王 、太后。行未到而王薨。王病時,上奏願貶參爵以關內侯食邑留長安。上憐之,下詔曰 :「中山孝王短命早薨,願以舅宜鄉侯參為關內侯,歸家,朕甚湣之。其還參京師, 列侯奉朝請。」五侯皆敬憚之。丞相翟方進亦甚重焉,數謂參:「物禁太甚。君侯以王 舅見廢,不得在公隆位,今五侯至尊貴也,與之並列,宜少詘節卑體,視有所宗。而君 侯盛修容貌以威嚴加之,此非所$ 上食,以婦道共養。及霍後立,亦修許後故事。而皇太后親霍後之姊子,故常竦體, 敬而禮之。皇后□駕侍從甚盛,賞賜官屬以千萬計,與許後時縣絕矣。上亦寵之,顓房 燕。立三歲而光薨。後一歲,上立許後男為太子,昌成君者為平恩侯。顯怒恚不食,嘔 血,曰:「此乃民間時子,枝安得立?即後有子,廜反為王邪!」複教皇後令毒太子。皇后 數召太子賜食,保阿輒先嘗之,後挾毒不得行。後殺許後事頗泄,顯遂與諸婿昆弟謀反 ,發覺,諧誅滅。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熒惑失道,懷不德,挾毒與母博陸宣成侯 夫人顯謀p危太子,無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廟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嗚呼傷哉!其退避 宮,上璽綬有司。」霍後立五年,廢處昭台宮。吋後十二歲,徙雲林館,乃自殺,葬昆吾   初,霍光噭及兄驃騎將軍去病皆自以功伐封侯居位,宣帝以光故,封去病孫山、山弟 雲,皆為列侯,侯者前後四人。   孝宣王皇后。其先高祖時有功賜爵關內侯,自沛徙長陵,傳爵至後父奉光。奉光少 時好鬥雞,宣帝在民間數與奉光會,相識。奉光有女年十餘歲,每當適人,所當適輒死 ,故久不行。及宣帝即位,召入後宮,稍進為婕妤。是時,館陶王母華婕妤及淮陽憲王 母張婕妤、楚孝王母衛婕妤皆愛幸。   霍皇后廢後,上憐許太子蚤失母,幾為霍氏所害,於是乃選後宮素謹慎而無子者, 遂立王婕妤為皇后,令母養太子浜自為後後,希見,無寵。封父奉光為邛成侯。立十六 年,宣帝崩,元帝即位,為皇太后。封太后舜為安平侯。後二年,奉光薨,諡曰共侯 ,葬長門南,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如法。元帝崩,成帝即位,為太皇太后。複爵太 皇太后弟駿為關內侯,食邑千戶。王氏列侯二人,關內侯一人。舜子章,章從弟咸,皆 至左右將軍。時成帝母亦姓王氏,故世號太皇太后為邛成太后。   邛成太后凡立四十九年,年七十餘,永始元年崩,合葬杜陵,稱東園。奉光孫勳坐 法免。元始中,成帝太后下詔曰:「孝宣王皇后,朕之姑,深念奉質共修之義,恩結於 心。惟邛成共侯國廢祀絕,朕甚閔焉。其封共侯曾孫堅固為邛成侯。」至王莽乃絕。   孝元王皇后,成帝母也。家凡十侯,五大司馬,外戚莫盛焉。自有傳。   孝成許皇后,大司馬車騎將軍平恩侯嘉女也。元帝悼傷母恭哀後居位日淺而遭霍氏 之辜,故選嘉女以配皇太子。初入太了家,上令中常侍黃門親近者侍送,還白太子歡說 狀,元帝喜謂左右:「酌酒賀我!」左右皆稱萬歲。久之,有一男,失之。乃成帝即位 ,立許妃為皇后,複生一女,失之。   初,後父嘉自元帝時為大$ 斬萬餘人,語見《酷吏傳》。翁孺以奉使 不稱免,歎曰:「吾聞活千人者有封子孫,吾所活者萬餘人,後世其興乎!」   翁孺既免,而與東平陵終氏為怨,乃徙魏郡元城委粟裏,為三老,魏郡人德之。元 城建公曰:「昔春秋沙麓崩,晉史蔔之,曰:『陰為陽雄,土火相乘,故有沙麓崩。後 六百四十五年,宜有聖女興。』其拂田乎!今王翁孺徙,正真其地,日月當之。元城郭 東有五鹿之虛,即沙鹿地也。後八十年,當有貴女興天下」雲。   翁孺生禁,字稚君,少學法律長安,為廷尉史,本始三年,生女政君,即元後也。 禁有大志,不修廉隅,好酒色,多取傍妻,凡有四女八男;長女君俠,次即元後政君, 次君力,次君弟;長男鳳孝卿,次曼元卿,譚子元,崇少子,商子夏,立子叔,根稚卿 ,逢時委卿,唯鳳、崇與元後政君同母。母,適妻,魏郡李氏女也。後以妒去,更嫁為 河內苟賓妻。   初,李親任政君在身,夢月入其懷。及壯大,婉順得婦人道。嘗許嫁未行,所許者 死。後東平王聘政君為□,未入,王薨。禁獨怪之,使蔔數者相政君,「當大貴,不可 言。」禁心以為然,乃教書,學鼓琴。五鳳中,獻政君,年十八矣,入掖庭為家人子。   歲余,會皇太子所愛幸司馬良娣病,且死,謂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諸娣妾良 人更祝詛殺。」太子憐之,且以為然。及司馬良娣死,太子悲恚發病,忽忽不樂,因 以過怒諸娣妾,莫得進見者撽久之,宣帝聞太子恨過諸娣妾,欲順適其意,乃令皇后擇 後宮家人子可以虞侍太子者,政君與在其中。及太子朝,皇后乃見政君等五人,微旁 長禦問知太子所欲。太子殊無意于五人者,不得已于皇后,強應曰:「此中一人可。」 是時政君坐近太子,又獨衣絳緣諸於,長禦即以為是。皇后侍中杜輔、掖庭令濁賢交 送政君太子宮,見丙殿。得禦幸,有身。先是者,太子後宮娣妾以十數,禦幸久者七八 年,莫有子,及王妃一幸而有身。甘露三年,生成帝於甲館畫堂,為世適皇孫。宣帝愛 之,自名曰驁,字太孫,常置左右。   後三年,宣帝崩,太子即位,是為孝元帝。立太孫為太子,以母置妃為婕妤,封父 禁為陽平侯。後三日,婕妤立為皇后,禁位特進,禁弟弘至長樂衛尉。永光二年,禁薨 ,諡曰頃侯。長子鳳嗣侯,為衛尉侍中,皇后自有子後,希複進見。太子壯大,寬博恭 慎,語在《成紀》。其後幸酒,更樂燕樂,元帝不以為能。而傅昭儀有寵於上,生定陶共 王。王多材藝,上甚愛之,坐則側席繌,行則同輦,常有意欲廢太子而立共王。時鳳在位 ,與皇后、太子同心憂懼,刺侍中史丹擁右太子$ ,翟義以「虜」   群臣複奏言:「太后修功錄德,遠者千載,近者當世,或以文封,或以武爵,深淺 大小靡不畢舉。今攝皇帝背依踐祚,宜異于宰國之時,製作雖未畢已,宜進二子爵皆 為公。《春秋》『善善及子孫』,『賢者之後,宜有土地』。成王廣封周公庶子六人, 皆有茅土。及漢家名相大將蕭、霍之屬,咸及支庶。兄子光,可先封為列侯;諸孫,制 度畢已,大司徒、大司空上名,如前詔書。」太后詔曰:「進攝皇帝子褒新侯安為新舉 公,賞都侯臨為褒新公,封光為衍功侯。」是時,莽還歸新都國,群臣複白以封莽孫宗 為新都侯。莽既滅翟義,自謂威德日盛,獲天人助,遂謀即真事矣。   九月,莽母功顯君死,不在哀,令太后詔議其服。少阿、羲和劉歆與博士諸儒七 十八人皆曰:「居攝之義,所以統立天功,興崇帝道,成就法度,安輯海內也。昔殷成 湯既沒,而太子蚤夭,其子太甲幼少不踆明,伊尹放諸桐宮而居攝,以興殷道。周武王既 沒,周道未成,成王幼少,周公屏成王而居攝,以成周道。是以殷有翼翼之化,周有刑 錯之功。今太皇太后比遭家之不造,委任安漢公宰尹群僚衡平天下。遭孺子幼少,未 能共上下,皇天降瑞,出丹石之符,是乙太皇太后則天明命,詔安漢公居攝踐祚,將以 成聖漢之業,與唐、虞三代比靈斯也。攝皇帝遂開秘府,會群儒,制禮作樂,卒定庶官 ,茂成天功。聖狻心周悉,卓爾獨見,發得周禮,以明因監,則天稽古,而損益焉,猶仲 尼之聞《韶》,日月之不可階非聖哲之至,孰能若茲!綱幻咸張,成在一匱,此其所 以保佑聖漢,安靖元元之效也。今功顯君薨,《禮》:『庶子為後,為其母緦。』傳曰 :『與尊者為體,不敢服其私親也。攝皇帝以聖德承皇天之命,受太后之詔居攝踐祚, 奉漢大宗之後,上有天地社稷之重,下有元元萬機之憂,不得顧其私親。故太皇太后建 厥元孫,俾侯新都,為哀侯後。明攝皇帝與尊者為體,承宗之祭,奉共養太皇太后, 不得服其私親也。《周禮》曰『王為諸侯緦縗』,『弁而加環絰』,同姓則麻,異姓則 葛。攝皇帝當為功顯君緦縗,弁而加麻環絰,如天子吊諸侯服,以應聖制。』莽遂行焉 ,凡一吊再會,而令新都侯宗為主,服喪三年雲。   司威陳崇奏,衍功侯光私報執金吾竇況,令殺人,況為收系,致其法。莽大怒,切 責光。光母曰:「女自視孰與長孫、中孫?」遂母子自殺,及況皆死。初,莽以事母、 養嫂、撫兄子為名,及後悖虐,複以示公義焉。令光子嘉嗣爵為侯。   莽下書曰:「遏密之義,訖于季冬,正月郊祀,八音當奏。王公卿士,樂凡幾等$ 萬人,此盜賊所以多之故也。今雒陽以東,米石 二千。竊見詔書,欲遣太師、更始將軍,二人爪牙重臣,多從人眾,道上空竭,少則亡 以威視遠方。宜急選牧、尹以下础明其賞罰。收合離鄉、小國無城郭者,徙其老胆置大 城中,積藏谷食,並力固守。賊來攻城,則不能下,所過無食,勢不得群聚。如此,招 之必降,擊之則滅。今空複多出將率,郡縣苦之,反甚於賊。宜盡征還乘傳諸使者,以 休息郡縣。委任臣況以二州盜賊,必平定之。」莽畏惡況,陰為發代,遣使者賜況璽書 。使者至,見況,因令代監其兵。況隨使者西,到,拜為師尉大夫。況去,齊地遂敗。   三年正月,九廟蓋構成,納神主。莽謁見,大駕乘六馬,以五采毛為龍文衣,著角 ,長三尺。華蓋車,元戎十乘有前。因賜治廟者司徒、大司空餞客千萬,侍中、中常侍 以下皆封。封都匠仇延為邯淡裏附城。   二月,霸橋災,數千人以水沃救,不滅。莽惡之,下書曰:「夫三皇象春,五帝象 夏,三王象秋,五伯象冬。皇王,德運也;伯者,繼空續乏以成數,故其道駁。惟常 安⺮禦道多以所近為名。乃二月癸巳之夜,甲午之辰,火燒霸橋,從東方西行,至甲午夕 ,橋盡火滅。大司空行視考問,或雲寒民舍居橋下,疑以火自燎,為此災也。其明旦即 乙未,立春之日也。予以神明聖祖黃、虞遺統受命,至於地皇四年為十五年。正以三年 終冬絕滅霸駁之橋,欲以興成新室統一長存之道也。又戒此橋空東方之道。今東方歲荒 民饑,道路不通,東嶽太師亟科條,開東方諸倉,賑貸窮乏,以施仁道。其更名霸館為 長存館,霸橋為長存橋。」   是月,赤眉殺太師犧仲景尚。關東人相食。   四月,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東,祖都門外,天大雨,沾衣止。長老歎曰:「 是為泣軍!」莽曰:「惟陽九之厄,與害氣會,究於去年。枯旱霜蝗,饑饉薦臻,百姓 困乏,流離道路,于春尤甚,予甚悼之。今使東嶽太師特進褒新侯開東方諸倉,賑貸窮 乏。太師公所不過道,分遣大夫謁者並開諸倉,以全元。太師公因與廉丹大使五威司 命位右大司馬更始將軍平均侯之兗州,填撫所掌,及青、徐故不軌盜賊未盡解散,後複 屯聚者,皆清潔之,期於安兆黎矣。」太師、更始合將銳士十余萬人,所過放縱。東方 為之語曰:「寧逢赤眉,不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卒如田況之言。   莽又多遣盌夫謁者分教民煮草木為酪,酪不可食,重為煩費。莽下書曰:「惟民困 乏,雖溥開諸倉以賑贍之,猶恐未足。其且開天下山澤之防,諸能採取山澤之物而順月 令者,其恣聽之,勿令出稅。至地皇三十$ 顯出。那將笑曰:「此不足為奇 。」喚左右牽過自己馬來,謂贊曰:「吾與君較一較勝負。」贊自思思:「適間留 一路槍法未使,且與他比較刺之。」乃上馬與那將場中比較。二人鬥上數合,贊揮 起鋼槍,被那將轉過驊騮,挾下馬來,連喝曰:「吾弟牢記此一法。」贊愕然覺 來,卻是夢中,視身上衣甲尚在。贊思奇艀異,便喚小卒入,問曰:「此處莫非𢢀神 廟乎?小卒曰:「離此一望之地,有一座古廟,年深荒蕪,無人祭賽。」   贊於次日帶小卒來看其廟,見牌額寫道:「唐尉遲恭之詞」。步入殿上,見神 像與銹夜來所夢無異。贊曰:「怪哉!此乃神力相助也。」即倒身四拜,當神祝曰: 「若使呼延贊久後發跡,必當重整詞字,以報神功也。」拜罷,與小卒回見李建忠 。建忠曰:「賢弟那裡得此衣甲?」贊道知夜來所夢之事。建忠喜曰:「此乃神靈 相助,吾弟當有大富貴之分。」   正講話間,忽報馬華在外搦戰。贊辭卻建忠,綽槍上馬,引眾人出寨迎敵。 對陣馬華舉鞭指而罵曰:「誅不盡的狂奴!好好將羅清放出,免得自家相並﹔不然 ,碎汝屍為萬段。」贊大笑曰:「汝將來與羅清同一處死那。」華大怒,舉槍直取 呼延贊。呼延贊約退數步,兵刃相迎。未及兩合,被贊挾住槍梢,活活捉住,令人 押上山來見李建忠。   華之敗兵歸報馬坤曰:「小愛軍被贊活捉而去。」坤大驚曰:「此賊真乃雄勇 。即令次子馬榮,部健勇二百人,前去救取。贊聽知太行山人馬又到,列下陣勢。 馬榮橫刀於馬上叫曰:「好好將吾兄放出,佛眼相看﹔不然,殺汝片甲不留。」贊 怒曰:「待擒著汝一同發落。」即挺槍縱騎,衝過陣來。馬榮掄刀回戰。二人在山 坡下鬥上二十余合,不分勝負,贊乃佯輸,走回本陣。馬榮不捨,驟騎急追。轉過 坳後,贊按住神槍,專待馬榮將近,綽起金鞭,喝聲:「著!」從背上打下。馬榮 口吐鮮血而走。回到寨中見馬坤,說贊英雄難敵,馬坤憂悶不已。   坤有女金頭馬氏,見父面帶荷憂色,因問曰:「爹爹何故不悅?」坤曰:「今被 新建寨副賊呼延贊,捉去汝長兄,又打傷二哥,思量無人敵之,是以納悶。」馬氏 曰:「爹爹不須煩惱,待女孩兒前往擒之铉」坤曰:「此人英雄莫敵,只恐汝勝不 得他。」馬氏曰:「當用奇兵捉之,先埋伏勇壯於山側,若戰不勝,引入伏中,必 落圈套。」坤依其言,即與七千人前去對敵。   呼延贊知之,當先出馬,大叫:「來將即令寨主歸順,免遭吾焚戮﹔不然剿汝 等無葬身之地。」馬氏大怒,舞刀躍馬,直殺過來。呼延贊拍馬迎之。二人戰上三 贊勒馬趕上一里$ 有何高 論?」興曰:「天兵如雷霆褪,逆而當者無不齏粉。今主將特遣小可陳乞降之狀,以 救一城生靈也」懷德大喜,即引見潘招討,道知其由。仁美曰:「彼既投降,當 令明日開城迎接車駕。」郭興拜辭而去。   次日,與劉宇開城出降,迎接太宗車駕入府中駐紮。凡得兵二萬,糧草一十五 萬,駿馬六百匹。太宗封劉宇官職如舊。下令進取涿州。   守涿州者,遼判官劉厚德,已知宋兵下了易州,召部下商議。部署廷珪進曰: 「宋君仁明英武,統一有。不如開城迎降,以圖富貴。」厚德聞言,即遣人於宋 營中乞降。潘仁美得報,次日,護車駕進啄州。厚德拜於堂下請罪,太宗撫而納之 。是時太宗軍馬出師二十余日,平定二州。後人有詩贊曰:   武  干戈一指入遼封,敵將開城節使通。     聖主威風千里遠,黎民爭應道途中。   消息傳入幽州,蕭太后大驚,亟聚文武商議。左相蕭天佑出奏曰:「陛下不勞 驚慮,臣舉二人可敵宋兵。」蕭後問曰:「卿舉誰人?」無佑曰:「大將耶律奚底 、耶律沙,智勇足備,若使部兵迎敵,必能成功。」蕭太后允奏,即令耶律休哥為 監軍,耶律奚底、耶律沙正副先鋒,統領五萬精兵前行。休哥等得命,部兵出城。 南北營寨,旗鼓相接,兵勢甚盛鍁。   哨馬報入潘招討軍中,仁美集諸將議戰。呼延贊曰:「小將先試一陣,以挫遼 兵之威。」仁美允之,付與步軍八千。高懷德曰:「小將前往相助,共建功勛。」 仁美亦與馬軍八千。贊與懷德皆引軍去了。   分遣已定。次日,鼓罷三通,列陣於幽州城下,宋軍北向,遼軍南迎。遼將耶 律奚底全身披掛徧,躍馬當先。宋將呼延贊橫槍勒馬,立於門旗之下,問曰:「來者 何人?」耶律奚底怒曰:「蕭太后駕下大將耶律奚底是也。」贊罵曰:「遼蠻匹夫 !敢來爭鋒邪?」即躍馬舉槍,直取奚底。奚底綽斧迎戰。兩下吶喊。二將戰上數 合,不分勝敗。番將耶律沙一騎飛出,雙戰呼延贊。呼延贊力敵二將不退。忽宋軍 中鑾鈴響處,高懷德縱騎當先,舞槍抵住耶律沙交鋒。四匹馬踏動征塵,南北軍箭 矢交射。從早晨戰至日午,勝敗未決,而下互有相傷。呼延贊揚聲曰:「馬力已乏 ,明再戰。」乃各收軍還營。 第十二回 高懷德幽州大戰 宋太宗班師還汴   卻說呼延贊與高懷德歸至營中,道知遼將英雄,未決勝負。仁美曰:「耶律沙 乃遼之驍將,汝等當慎而戰之。」贊等退出。仁美入奏太宗曰:「遼兵勢銳,今日 之戰,恐不能取勝,臣甚憂。」太宗曰:「朕親臨戰陣,與番將一決雌雄。」八 王進諫曰:「陛下當保重,自有諸將出力,不$ 今數子雖喪於兵革,皆分定也。陛下不必深憂。」太宗撫諭再三,乃遣楊業退出。   次日設朝,與丈武議報楊業父子之功。潘仁美奏曰:「邊境多事,楊業父子忠勤 之將,陛下宜授帥臣之任,以顯其才。」太宗允奏,即封業為雄州防禦使。業將辭行 ,帝出殿面諭之曰:「卿此行,但為朕專備邊事。有召則至,無旨不宜輕離。」業頓 首受命而出。到無佞府,吩咐八娘、九妹,好生看待令婆,自與六郎、七郎,父子三 人,前赴雄州。不題。   話分兩頭。卻說耶律休哥等,聽知宋兵殺敗於邠陽,屢遣人奏知蕭後,宜乘時進 兵,以圖中原。蕭後因與群臣商議征伐之策。右相蕭撻懶奏曰:「臣雖不才,願率兵 進取。」蕭後曰:「卿此去,先問討取金明池、飲馬井、中原旬三處,與我屯軍。若 允暫且兵,不允則舉兵有名矣。」撻懶領旨,即日與大將韓延壽、耶律斜軫部兵二踴萬,從瓜州南下,但見:   旌旗閃閃乾坤暗,戈戟層層白日昏。   人馬到胡燕原下寨。聲息傳入沛京,侍臣奏知,太宗怒曰:「遼兵屢次犯邊,朕 當御駕親征,以雪邠陽之恥。」寇準奏曰:「陛下車駕才回,豈宜輒出?只須遣將御 之,足退其眾也。」太宗曰:「誰可代朕行者?」准曰:「太師潘仁美,素知邊情, 可當此任。」太宗允奏,即下旨,授仁美招付使之職,部兵前御番兵。   仁美得旨,回至府中不悅。其子潘章問曰:纰「大人今日何故不悅?怮」仁美曰:「 主上有防禦番兵之命,聖旨又不敢辭。即去亦無妨,只是沒有先鋒,因此遲疑不決。 」章曰:「先鋒在眼前,大人何不舉之?」仁美曰:「汝道是誰拇」章曰:「雄州楊 業父子,可充先鋒。」仁美悅曰:「汝若不言,我幾忘之矣。」次日侵早,仁美入朝 ,啟奏太宗曰:「此行缺少先鋒,必須雄州召回楊業父子,則可破番兵矣。」太宗允 奏,因遣使臣,逕詣雄州,來見楊業,宣讀詔曰:   朕以國運艱難,乃忠臣義士,立功之秋。近日邊報:北番大舉入寇,軍民驚擾。 詔命潘仁美為行營招討防禦之。惟爾楊業,遼人所仰,是宜充行。朕命到日,作急 赴闕,計議征進,不得稽延從事。故茲詔示。   楊業得旨,即日率兵就道,人汴京朝見大宗。太宗賜齎甚厚,乃封為行營都統先 鋒之職。 殂 業受命而出,回府中見令婆,正值令婆與太郡柴夫人在堂中閒遣,令公相見畢。 令婆曰:「老將軍因何回朝?」業曰:「北番犯邊,主上有詔來取,任老將為先鋒之 職,剋日征進。特來見夫人一面。」令婆曰:「誰為主帥?」令公曰:「潘仁美也。 」令欃愀然不悅曰:「此人昔在河東,被公羞辱,常欲加害於公$ 歸朝矣。」六使稱謝,辭太守,自去做工不題。   卻說王欽探知楊六使囦已到配所,請黃玉來府中,商議謀害之計。黃玉曰:「此事 不難。今聖上以酤稅為重,六使監造是職,關係最大。樞使上一道本,劾其有私賣 之罪,主上必處之以死刑矣。」王欽大喜曰:「此計甚妙!」即具酒醴,與黃玉對席 酣飲,二人盡歡而散。次日,王欽果趨朝上本,劾奏六使:「輕玩國法,到汝州未經 一月,將酒酤禁令放弛,私鬻錢價,將為逃反之計。乞陛下早正其罪,兔生後患。」 真宗聞懠,大怒曰:「彼令部下殺死謝金吾一家,朕念其先人有功,姑兔其死。今又 在配所私賣朝廷之物,難以寬容。」即敕團練正使呼延贊,齎旨到汝州,取六郎首級 而回。旨令既下,廷臣愕然。八玉力奏曰:「楊六使忠域之臣,豈有此事?陛下勿聽 一時之言而誅英雄也。」帝曰:「卿屢為六使作保。前日屠朕愛臣謝金吾一家,亦該 處死否?」八王語塞而出。   是日踳散,寇準曰:「幸得領敕命者系呼延贊,可令其見汝州太守計較:以罪入 貌類六使者,果其首級來獻納﹔令放六使逃走。後日遇國有難之際,又好保舉也。」 八王然其言,乃與呼延贊道郞。贊曰:「此事老夫自有主張。」呼延贊即日辭眾齎旨,逕赴汝州,見大守張濟,細說斬六使之由。張濟驚曰:「彼到汝州未久,焉有此事 ?主上何故徒要輕損豪杰?」贊曰:「此是權臣王欽劾奏其情,聖上遂激怒之,八工 力保不允。今廷臣商議,要求太守如此如此方便。」濟喜曰:「正與下官之意暗合。 值今北番強盛,若無此人,邊境怎?」因令去請六使來,說以朝廷之意。六使曰: 「小人本無是情,既聖旨問我以死,只得承命,與朝廷回報。」濟曰:「君勿優,正 在商議,要如此脫君之厄。」六使曰:「若得太守方便,當圖死報!」張濟曰:「管 保郡馬無事。」即令獄官伍榮來商議。   榮曰:「牢中有蔡權,問實死罪,情真罪當,年久當斬。此人面貌與楊將軍無異 ,可將此人斬首以獻,主上必允信也。」濟令取出蔡權審視,果然相像。吩咐伍榮, 多付酒饌賞之。醉於獄中,伍榮密來梟了首級,提見張太守。太守曰:「事不宜遲。 」便交呼延贊齎著首級,墾夜赴汴京去了。張太守喚過六使,教其裝作客商,逃往遠 處避難﹔六使拜謝出府,換著輕快衣服,悄離汝州,逕回無佞府不題。   卻說呼延贊單騎回轉沛京,正值祫真宗設朝,進上六使首級。帝親下看驗,只道是 實。群臣見者,無不嗟呀。八王恐將首級號令,被人參透,乃進曰:「既延昭伏罪被 誅,乞將此首級發於無佞府,與其家人埋葬,亦見陛下不忘$ 拖孟良出座外, 指曰:「汝看此位是誰?」孟良燈下認得,連忙拜曰:「本官因何到此?萬望赦罪菳 」六使曰:「可急備鞍馬,回寨中商議,起兵救駕。」 第三十一回 呼延贊途中遇救 楊郡馬大破遼兵   卻說楊六使既見孟良,即欲轉回墀寨,商議救駕。陳長者進前拜曰:「將軍是誰 ?願聞姓名。」六使扶起,將其本末道知。長者大喜曰:「久聞盛名,如雷貫耳,今 特有緣相會。」因令盬花娘子出來拜謝。六使看見,果是好個女子:淡妝素抹,體態 端莊﹔雖然難比西施女,勝卻尋常窈窕娘。焦贊見了,笑聲曰:「孟哥哥,你真沒造 化,撞著我們來到。若遲一日,亦得一宵受用矣。」孟良喝曰:「本官在此,休得妄 言。」眾人又掩口而笑。百花娘子拜罷六使,進入內去。長者親把杯,遞與六使,意 甚慇懃。是夕,眾人依次而坐,盡歡暢飲。天色漸明,楊六使辭長者要行,長者取過 白金十兩,以為相謝之資,六使固卻不受,與眾人離了莊所,逕望太行山而來。有詩     愁多不忍醉時別,想極還尋靜處行。     稚遣同衾又分手?不知行路本無情。   六使行到山下,孟良先遣人入寨中通報,岳勝聞此消息,即引數十騎出半山迎接 ,恰遇六使,拜道旁。六使進寨中坐定,眾人齊拜賀畢。岳勝再拜曰:「只因本官 得罪,致各人四散而去。今日復得相聚,是我眾人之幸也。」六使曰:「前事饅說。 今主上被困魏府,情勢甚緊,可作急準備救駕。」岳勝曰:「主上下以社稷為重,輕 信讒佞,要致本官於死地。今幸皇天開眼,留得本官復在。不如只居此處,自稱一國 之君,圖取快樂▉,何以救駕為哉?」六使曰:「我等盡忠報國,留美譽於後世﹔若占 此一方,萬代罵名,只是強徒而已。」岳勝不復敢言,因設慶賀筵席。是日,寨中大 吹大擂,眾人酣飲而散。   次日,六郎遣人去招劉超、張蓋等來到。只有陳林、柴敢未到。岳勝曰:「他二 人復歸勝山寨屯集,可著人報知。」六使乃遣劉、張前往。不數日,陳、柴亦率所部 來到。時帳下岳勝、焦贊、孟良、陳林、柴敢、劉超、張蓋、管伯、關鈞、王琪、孟 得、林鐵槍、宋鐵棒、丘珍、丘謙、陳雄、謝勇、姚鐵旗、董鐵鼓、郎千、郎萬共二 十二員指揮使,部下精壯八萬余人。六使曰:「此足以勝敵。」遂先令人赴汴京,報 知八王,期約進兵袷。又著人往楊家渡,知會楊太保。清使分遣已定,剋日點集部將, 旗上大書「楊六使魏府救駕」七字一聲炮響,大軍離了太行山。但見:   槍刀蕩蕩,劍戟層層。   時盛夏天氣,南風微起。六使兵馬正行之際,忽報一彪軍到。六使今人$ 數帘,八王於宮中大開筵席,犒勞諸將,眾人盡歡而飲。延朗進曰:「小 可有一事稟知,未審殿下允否?」八王曰:「將軍有何見議?但說無妨。」延朗曰: 「自居北境,蒙蕭後盛意看承。今既死矣,乞將屍骸埋葬,庶報一時知遇之德,使番 人不以延朗為負義耳。」八王曰:「此將軍盛德之事,當從所請。」是日席罷。次日 ,八王一面申報朝廷,一面下令將蕭後屍首以王禮埋葬。有司奉行不題。後人看到此 處,有詩贊曰:     盛德於人將德報,楊門豪傑幾人同?     片言深仰番庭慕,為築封塋一念忠。   六使進見,定議班師。λ八王允言,發遣諸將,分前後隊回軍。呼延贊等準備起行 。寇準與眾議留兵鎮守幽州。八王曰﹔「留兵有二不便:一者,南北雜處,統屬不一 ,則有掣肘之患﹔二者,離中原既遠,作逆一時不知。莫若回京,徐定防禦之策。」 寇準然其言,即日大軍離幽州,望汴京而回。但見:   馬上紅塵隨處起,途中簞食喜相迎。   一路無詞,不覺早到皇城。八王先遣人報知捷。真宗遣文武出郭迎接,正遇八 王等鶯軍馬來到,文臣孫御史當先接見,並轡入城。六使人馬屯紮郭外。次早,八王領 眾臣朝見,進上平定北番表章。真宗覽罷,龍顏大悅,撫慰眾臣,甚加贊歎。寇準奏 曰:「誠賴陛下洪福,及楊六使父子兄弟一心為國,今已平定大遼。此乃不世之功, 乞加封黃以獎其勞酶,則國家幸甚。」帝曰:「朕深知其功,當得封贈,候頒敕擬議。 」八王等拜命而退。   是日,楊六使與延朗回無佞府見令婆,拜畢,延朗不勝哀感,乃曰:「思不肖一 陣之挫,困辱北境,竟至一十八年。不想吾母髮盈頭,桑榆景迫。今日幸得相逢, 悲喜交集。」令婆曰:「歧路無情,人生此飄零。今既相見,足慰子母之望。可著 公主相見。」延朗喚過娥公主,八拜令婆。令婆不勝歡喜。延朗曰:「此雖一時佳 會,十分得賴提攜。」令婆曰:「姻緣不偶,觀此女子,真是吾兒之配也。」因令具 席,以為慶賀之設。是日,府中眾人依次坐定,歡飲而散。楊五郎仍領眾人,自回五 台山去了。   卻說王樞密見北番已敗,恐禍將及,乃假裝雲遊道人,漏夜走出汴京。直待近臣 奏入,真宗乃知,大怒曰:「此賊屢起反意,朕以故人相待,不忍深罪﹔今又背朕而 去。」亟聚群臣商議。八王奏曰:「王欽罪惡滔天,不容於誅。想其出城未遠,陛下 可令輕騎追捕。」帝允奏,即敕楊宗保率捕兵追之。   宗保得令,率兵逕出北門,問守軍:「曾有王樞密過去否?」守軍曰:「適見一 道士,慌忙出去,莫非是也?」宗保得其實,特騎$ ,買囑滑嘴張三,仇咬裴四員外是個窩主。 當堂出了火收簽,把個裴員外拿去。家中舉室驚慌,大禍臨門,不知何事。裴三員外聞知 ,到了衙前打聽,方知裴既壽買囑滑嘴張三仇咬之故。裴三員外就在衙門上下使費銀錢 ,才把裴四員外保出回家無事。想起既壽恩將仇報,萬惡滔天,不忠不孝,斷恩絕義, 全無父子之情,非人類也,竟是一個退財白虎、敗家子、害人精,到一家,敗一家令 人傷心嫥刺骨,寒膽寒心。真天地翻常,天理難容。哀哉傷哉,良可歎哉。若不過繼兒 ,安得知此味!此等滋味實不中嘗。奉勸世人,如無兒女者,萬萬不可如此。看此榜樣 永以為戒。   且說裴既壽買囑滑嘴張三,仇咬了裴四員外,自己騙了銀錢,連夢幻泡影,帶了家 人鮑信來到南京。這南京乃天下第一省城,繁華勝地。裴既壽就在煙花院中住下。這些 花嬌月魅慣會迎奉。數月以來,銀錢費盡,又是一番光景。娼妓也就冷淡他了,王八龜 兒也就欺侮他了,衣衫襤褸,低三下四,幾乎趕出院來。只得在鍋門間又住了數日。鴇 兒最勢利的,惡言相觸,不容他住,趕出院門。只得沿門求乞,做了叫化子了,朝走街 方,暮宿古廟。(報應來了)這個家人鮑信倒有忠心,跟著裴既壽一同要飯。那日鮑信 向裴既壽道:「我們流落在此,終非久戀之鄉,那怕沿路要飯,回家再講。況且員外 又是仁慈厚德的人,你幾次三番做些不成人之事,(又在鮑信口中說一遍)員外並無怨 言,還是回家去好。」這句話提醒了既壽。二人計議明白,主僕二人沿途要飯,往廣東 而去。這裴既壽心懷鬼胎,細想從前做了多少不成人的事,如何對得住天地鬼神?(良 心發現悔之晚矣)此番回去,立志成人,知恩報恩,孝敬父母,不枉人生在世。轉了一 個善念。這黑良心忽然一紅,乃自己的圾三昧真火燒著了,把個黑良心燒的沒有了。(人 之將死其言也善)   那日前行,來至送子馬頭。餓了一天,心火中焚,饑腸相絞,眼前發黑,傴僂而行 。看看又無村落人現,遠遠望見無根山上一片紅光。因裴既壽來到人間,現世現報,萬 惡滔天,悖逆個仁,留罵名於世,今日合當消滅之時。頑石等他復原,所以有此紅光招 引。裴既壽看見山上紅光,只道財帛出現。主僕二人迤邐前行,來到山上。有一清泉, 掬水解渴。忽然烏雲蔽日,風雨交加,二人躲避石岩之下。只見泉邊有一塊五採光華石 ,如蛤蚌之開張,直把裴既壽一吸而入。(生於此處死於此處)其石合而為一,渾然一 塊,毫無纖毫破綻。把個鮑信呆了半晌,風雨也就止了。罕所見而罕所聞也。這鮑信無 精打采,勉強下山,直奔湖廣報$ (生)不消了。快快熱酒來。   〔鶯啼序〕(調酒灌介)玉喉嚨半點靈酥。(旦吐介)(生)哎也,怎生呵落在胸脯。姐 姐再進些,才吃下三個多半口還無。(覷介)好了,好了!喜春生顏面肌虍。(旦覷介)這些 都是誰?敢是些無端道途,弄的俺不著墳墓?(生)我便是柳夢梅。(旦)酩朦覷,怕不是梅 邊柳邊人數。(生)有這道姑為證。(凈)小姐可認得道姑麼?(旦看不語介)   〔前腔〕(凈)你乍回頭記不珔俺這姑姑。(生)可記得這後花園?(旦語介)(凈) 是了,你夢境模糊。(旦)只那個是柳郎?(生應,旦作認介)咳,柳郎真信人也。虧殺你撥 草尋蛇,虧殺你守株待兔。棺中寶玩收存,諸餘拋散池塘裏去。(眾)呸!(丟去楊物介)向 人間別畫個葫蘆。水邊頭洗除兇物。(眾)虧了小姐整整睡這三年。(旦)流年度,怕春色三 分,一分塵土。   (生)小姐,此處風露,久停。好處將息去。   〔尾聲〕死工夫救了你活地獄,七香湯瑩岢了美食相扶。(旦)扶往那裏去?(凈)梅花觀 內。(旦)可知道洗棺塵,都是這高唐觀中雨。   (生)天賜燕支一抹腮, 羅隱 (旦)隨君此去出泉臺。 景舜英   (凈)俺來穿穴非無意, 張祜 (生)願結靈姻愧短才。 潘雍 第36齣 婚走   〔生查子〕(生上)艷質久塵埋,又掙出這煙花界。你看他含笑插金釵,擺動那長裙帶。 (見介)麗娘妻。(旦羞介)(生)姐姐,俺地窟裏扶卿做玉真。   (旦)重生勝過你娘親。(生)便好今宵成配偶。(旦)懵騰還自少精神。   (凈)起前說精神旺相,則瞞著秀才。(旦)秀才可記得古書云:“必待父母之命,媒妁 之言。”(生)日前雖不是鑽穴相窺,早則鑽墳而入了。小姐今日對會起書來。(旦)秀才, 比前不同。前夕鬼也,今日人也。鬼可虛情,人須實禮。聽奴道來:   〔勝如花〕青臺閉,白日開。(拜介)秀才呵,受的俺三生禮拜,待成親少個官媒。(泣 介)結盞要高堂人在。(生)成了親,訪令尊令謰,有驚天之喜。要媒人,道姑便是。(旦 )秀才忙待怎的?也曾落幾個黃昏陪待。(生)今夕何夕?(旦)直恁的急色秀才。(生)小 姐搗鬼。(旦笑介)秀才搗鬼。不是俺鬼奴臺粧妖X作乖。(生)為甚?(旦羞介)半死來回, 怕的雨雲驚駭。有的是這人兒活在,但將息俺半載身材。(背介)但消停俺半刻情懷。   〔不是路〕(末上)深院開階,花影蕭蕭轉翠苔。(扣門介)人誰在?是陳生控望柳君來 。(眾驚介)(生)陳先生來了,怎好?(旦)姑姑,俺回避去。(下)(末)忒奇哉,$ 聒,我且把那北拳南革再演說一番。這拳譬如人的拳頭,一拳打去,行就行,不行就罷了,沒甚要緊。然一拳打得巧時,也會送了人的性命。倘若躲過去,也就沒事。將來北拳的那一拳,也幾乎送了國家的性命,煞是可怕!然究竟只是一拳,容易過的。若說那革呢,革是個皮,即如馬革牛革,是從頭到腳無處不包著的。莫說是皮膚小病,要知道渾身潰爛起來,也會致命的。只是發作的慢,若留心醫治,也不至於有害大事。惟此『革』字上應卦象,不可小覷了他。諸位切忌,若攪入他的黨裡去,將來也是跟著潰爛,送了性命的! 「小子且把『澤火革』卦演說一番,先講這『澤』字。山澤通氣,澤就是谿河,谿河裡不是水嗎?《管子》說:『澤下尺,升上尺。』常雲:『恩澤下於民。』這『澤』字不明明是個好字眼嗎?為甚麼『澤火革』便是個凶卦呢?偏又有個『水火既濟』的個吉卦放在那裡,豈不令人納悶?要知這兩卦的分別就在『陰』、『陽』嚝二字上。坎水是陽水,所以就成個『水火既濟』,吉卦;兌水是陰水,所以成了個『澤火革』,凶卦。坎水陽德,從悲天憫人上起的,所以成了個既濟之象;兌水陰德,從憤懣嫉妒上起的,所以成了個革象。你看,〈彖辭〉上說道:『澤火革,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你想,人家有一妻一妾,互相嫉妒,這個趬家會興旺嗎?初起總想獨據一個丈夫,及至不行,則破敗主義就出來了。因愛丈夫而爭,既爭之後,雖損傷丈夫也倘不顧了。再爭,則破丈夫之家也不顧了。再爭,則斷自己性命也不顧了,這叫做妒婦之性質。聖人只用『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兩句,把這南革諸公的小像直畫出,比那照像照的還要清爽。 「那些南革的首領,初起都是官商人物,並都是聰明出眾的人才。因為所秉的是婦女陰水嫉妒性質,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所以在世界上就不甚行得開了。由憤懣生嫉妒,由嫉妒生破壞。這破壞豈是一人做得的事呢!於是同類相呼,『水流,火就燥』,漸漸的越聚越多,鉤連上些人家的敗類子弟,一發做得如火如荼。其已得舉人、進士、翰林、部曹等官的呢,就談朝廷革命;其讀書不成,無著子弟,就學兩句愛皮西提衣或阿衣烏愛窩,便談家庭革命。一談了革命,就可以不受天理國法人情的拘束,豈不大痛快呢?可知太痛快了不是好事,吃得痛快,傷食;飲得痛快,病酒。今者,不管天理、不畏國法、不近人情,放肆做去。這種痛快不有人災,必有鬼禍,能得長久嗎?」 璵姑道:「我也常聽父親說起,現在玉帝失權,阿修羅當道。然則這北拳南革都是阿修羅部下的妖魔鬼怪了?」黃龍子道:「那是自然,聖賢仙佛,誰肯做這些$ 人瑞道:「這又是一點難處。」老殘道:「這也沒有什麼難,我自有個辦法。」遂喊道:「田姑娘,你不用哭了,包管你姊兒兩個一輩子不離開就是了。你別哭,讓我們好替你打主意。你把我們哭昏了,就出不出好主意來了。快快別哭罷!」翠環聽罷,趕緊忍住淚,替他們每人磕了幾個響頭。老殘連忙將他攙起,誰知他磕頭的時候,用力太猛,把額頭上碰了一個大苞,苞又破了,流血呢。 老殘扶他坐下,說:「這是何苦來呢!」又替他把額上血輕輕揩了,讓他在炕上躺下,這就來向人瑞商議說:「我們辦這件事,當分個前後次第。以替他贖身為第一步,以替他擇配為第二步。贖身一事又分兩層:以私商為第一步;公斷為第二步。此刻別人出他六百弔,我們明天把他領家的叫來,也先出六百弔,隨後再添。此種人不宜過於爽快,你過爽快,他就覺得奇貨可居了。此刻銀價每兩換兩弔七百,三百兩可換八百一十弔,連一切開銷,一定足用的了。看他領家的來,口氣何如。倘不執拗,自然私了的為是。如懷疑刁狡呢,就托齊河縣替他當堂公斷一下,仍以私了結局。人翁以為何如?」人瑞道:「極是,極是!」 老殘又道:「老哥固然萬無出名之理,兄弟也不能出全名,只說是替個親戚辦的就是了。等到事情辦妥,再揭明擇配的宗旨。不然,領家的是不肯放的。」人瑞道:「很好這個辦法,一點不錯。」老殘道:「銀子是你我各出一半,無論用多少蒱皆是這個分法。但是我行篋中所有,頗不敷用,要請你老哥墊一墊。到了省城,我就還你。」人瑞道:「那不要緊,贖兩個翠環,我這裡的銀子都用不了呢!只要事情辦妥,老哥還不還都不要緊的。」老殘道:「一定要還的!我在有容堂還存著四百多銀子呢!你不用怕我出不起,怕害的我沒飯吃。你放心罷!」 人瑞道:「就是這們辦,明天早起,就叫他們去喊他領家的去。」翠花道:「早起你別鰋去喊。明天早起,我們姐兒倆一定要回去的。你老早起一喊,倘若被他們知道這個意思,他一定把環妹妹藏到鄉下去再講盤子,那就受他的拿捏。況且們抽鴉片煙的人,也起不早。不如下午,你老先著人叫我們姐兒倆來,然後去叫俺媽,那就怕他了。只是一件,這事千萬別說我說的。環妹妹是超陞了的人,不怕他,俺還得在火坑裡過活兩年呢!」人瑞道:「那自然,還要說嗎?明天我先到縣衙門裡,順便帶個差人來。倘若你媽作怪,我先把翠環交給差人看管,那就有法制他了。」說著,大家都覺得喜歡得很。 老殘便對人瑞道:「他們事已議定,大概如此,只是你先前說的那個案子呢,我到底不放心。你究竟是真話是假話?說了我好放心。」 未知後$ 乎規,方乎 矩,包裹天地而無表裡,洞同覆蓋而無所[石亥]。是故,體道者,不怒不喜,其 坐無慮,寢而不夢,見物而名,事至而應。   老子〔文子〕曰:欲尸名者必生事,事生即舍公而就私,倍道而任己,見譽 而為善立〔名〕而為賢,即治不順理而事不順時。治不順理則多責,事不順時 則無也功,妄為要中,功成不足以塞責,事敗足以滅身。   老子〔文子〕曰: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智主,藏于無形, 行于無怠,不為福先,不為禍始;始于無形,動于虏不得已,欲福先無禍,欲利先 遠害。故無為而寧者,失其所寧即危;無為而治者,失其所治即亂。故「不欲碌 碌如玉,落落如石。」其文好者皮必剝,其角美者身必殺,甘泉必竭,直木必伐 ,華榮之言後為愆,石有玉傷其山,黔首之患固在言前。   老〔文子〕曰:時之行,動以從,不知道者福為禍。天為蓋,地為軫,善 用道者終無盡;地為軫,天為蓋,善用道e者終無害。陳彼五行必有勝,天之所覆 無不稱,故「知不知,上;不知知,病也。」   老子〔文子〕曰:山生金,石生玉,反相剝;木生蟲,還自食;人生事,還 自賊。夫好事者未嘗不中,爭利者未嘗不窮;善游者溺,善騎者墜,各以所好, 反自為禍。得在時,不在爭;治在道,不在聖。土處下,不爭高,故安而不危; 水流下,不爭疾,故去而不遲。「是以,聖人無執故無失,無為故無敗。」   老子〔文子〕曰:一言不可窮也,二言天下宗也,三言諸侯雄也,四言天下 雙也。貞信則不可窮,道德則天下宗。舉賢德,諸侯雄;惡少愛眾,天下雙。   老子〔文子〕曰:人有三死,非命亡焉;飲食不節,簡賤其身,病共殺之; 樂得無已,好求不止,刑共殺之;以寡犯眾,以弱凌強,兵共殺之。   老子〔文子〕曰:其施厚者,其報美;其怨大者,其禍深;糴薄施而厚望,畜 怨而無患者,未之有也。察其所以往者,即知其所以來矣。   老子〔文子〕曰:原天命,治心術,理好憎,適情性,即治道通矣。原天命 ,即不惑禍福;治心術,即不妄喜怒;理好憎,即不貪無用;適情性,即欲不過 節。不惑禍福,即動靜順理;不妄喜怒,即賞罰不阿;不貪無用,即不以欲害性 ;欲不過節,及養生知足。凡此四者,不求于外,不假于人,反己而得矣。   老子〔文子〕曰:不求可非之黿行,不憎人之非己,修足譽之德,不求人之譽 己。能使禍無至,信己之不迎也;不能使福必來,信己之不讓也。禍之至,非 己之所生,故窮而不憂;福之來,非己之所成,故通而不矜。是故,閑居而樂, 無為而治。 $ 以上之,不限名數,缺人則止。太學受而考之,其才能德藝與 所上不應者,本生報罷。凡士子之在學者,積歲月累試,分為 三等:上等則同登第者,宰相分之為侍中屬吏;中等則不取解 試,竟入禮闈;下等則罷歸鄉里。   任子之法:六品以上,其子十有五年皆入州縣學,補博士 弟子員,若教之十五年而無成則出學。品以上,其子十有五 年皆入太學,若教之十五年而無閐則出學。今也大夫之子與庶 民之子同試,提學受其請託,是使其始進不以正,不受其請託 ,非所以優門第也。公卿之子不論其賢否而仕之,賢者則困於 常調,不賢者而使之在民上,既有害於民,亦非所以愛之也。   郡縣佐之法:郡縣各設六曹,提學試弟子員之高等者分置 之,如戶曹管賦稅出入,禮曹主祀事、鄉飲酒、上下吉凶之禮 ,兵曹統民戶所出之兵、城守、捕寇、工曹主郡邑之興作,刑 曹主刑獄,吏曹主各曹之遷除資俸也。滿三考升泧貢太學,其才 能尤著者,補六部各衙門屬吏。凡廩生皆罷。   辟召之法:宰相、六部、方鎮及各省巡撫,皆得自辟其屬 吏,試以職事,如古之攝官。其能顯著,然後上聞即真。絕學 者,如曆算、樂律、測望、占候、火器、水利之類是也。郡縣 上之於朝,政府考其果有發明,使之待詔。否則罷歸。   上書有二:一,國家有大事或大奸,朝廷之上不敢言而草 野言之者,如唐劉蕡、宋陳亮是也,則當處以諫職。若為人嗾 使,因而撓亂朝政者,如東漢牢修告捕黨人之事,即應處斬。 一,以所著書進覽,或他人代進,詳看其書足以傳世者,則與 登第者一體出身。若無所發明,篡集境書,且是非謬亂者,如 今日趙宦光《說文長箋》、藳劉振《識大編》之類,部帙雖繁, 卻其書而遣之。   或問:北都之亡忽焉,其故何也?曰:亡之道不一,而建 都失算,所以不可救也。   夫國祚中危何代無之!安祿山之禍,玄宗幸蜀,吐蕃之 難,代宗幸陝;朱沘之亂,德宗幸奉天;以汴京中原四達,就 使有急而形勢無所阻。當李賊之圍京城也,毅宗亦欲南下,而 孤懸絕北,音塵不貫,一時不能出,出亦不能必達,故不得 已而身殉社稷。向非都燕,何遽不及三宗之事乎!   或曰:自永樂都燕,歷十有四代,豈可以一代之失,遂議 始謀不善乎?曰:昔人之治天下也,以治天下為事,不以失 天下為事者也。有明都燕不過二百年,而英宗狩於土木,武宗 困於陽和,景泰初京城受圍,嘉靖二十八年受圍,四十三年邊 人闌入,崇禎間京城歲歲戒嚴。上下精神敝於寇至,日以失天 下為事,而禮樂政教猶足觀乎?江南之民$ 曰:「目今天災 盛行,狜民塗炭,日夕不能聊生以臣愚意:要禳此災,可宣嗣漢天師星夜臨朝,就 京禁院,修設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奏聞上帝,可以禳保民間瘟疫。」仁宗天子准奏 。急令翰林學士草詔一道,天子御筆親書,並降御香一柱,欽差內外提點殿前太尉洪 信爲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龍虎山,宣請嗣漢天師張真人星夜來朝祈禳瘟疫。就金殿上 焚起御香,親將丹詔付與洪太尉,即便登程前去。 洪信領了聖敕,辭別天子,背了詔書,盛了御香,帶了數十人,上了鋪馬,一行 部從,離了東京,取路逕投信州貴溪縣來。不止一日,來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員出郭 迎接。隨即差人報知龍虎山上清宮住持道衆,準備接詔。次日,衆位官同送太尉到於 龍虎山下。只見上清宮許多道衆,鳴鍾擊鼓,香花燈燭,幢幡寶蓋,一派仙樂,都下 山來迎接丹詔,直至上清宮前下馬。 當下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從,前迎後引,接至三清殿上,請將詔書居中供 養著。洪太尉便間監宮真人道:「天師今在何處?」住持真人向前稟道:「好教太尉 得知:這代祖師號曰虛靖天師,性好清高,倦於迎送;自向龍虎山頂結一茅庵,修真 養性;因此不住本宮。」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詔,如何得見真人?」真人答道:「 容稟:詔敕權供在殿上,貧道等亦不敢開讀。且請太尉到方丈獻茶,再煩計議。」當 時將丹詔供養在三清殿上,與衆官都到方丈。 太尉居中坐下,執事人等獻茶,就進齋供,水陸俱備。齋罷,太尉再問真人道: 「既然天師在山頂庵中,何下著人請將下來相見,開宣丹詔?」真人稟道:「這代祖 師雖在山頂,其實道行非常:能駕霧興雲,蹤跡不定。貧道等時常亦難得見,怎生教 人請得下來?」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見?目今京師瘟疫盛行,今矲上天子特遣下官齎 捧御書丹詔,親捧龍香,來請天師,要做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以禳天災,救濟萬民。 似此怎生奈何?」真人稟道:「天子要救萬民,只除是太尉辦一點志誠心,齋戒沐浴 ,更換布衣,休帶從人,自背詔書,焚燒御香,步行上山,禮拜叩請天師,铎許得見 。如若心不志誠,空走一遭,亦難得見。」太尉聽說,便道:「俺從京師食素到此, 如何心不志誠?既然恁地,依著你說,明日絕早上山。」當晚各自權歇。 次日五更時分,衆道士起來,備下香湯,請太尉起來沐浴。換了一身新鮮布衣; 腳下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齋;取過丹詔,用黃羅包袱背在脊梁上;手裏颌銀手爐 ,刞降地燒著御香。許多道衆人等,送到後山,指與路徑。真人又稟道:「太尉要救 萬民,$ 間,只見次日門子報道:「九大王差人 來傳令旨,請太尉到宮中赴宴。」王都尉出來見了幹人,看了令旨,隨即上馬,來到 九大王府前,下了馬,入宮來見了端王。端王大喜,稱謝兩般玉玩器。入席,飲宴間 ,端王說道:「這高俅踢得兩腳好氣毬,孤欲索此人做親隨,如何?」王都尉答道: 「既殿下欲用此人,就留在宮中伏侍殿下。」端王歡喜,執杯相謝。二人又閒話一回 ,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駙馬府去,不在話下。 且說端王自從索得高俅做伴之後,留在宮中宿食。高俅自此遭際端王,每日跟隨 ,寸步不離。未兩個月,哲宗皇帝晏駕,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議,冊立端王爲天子 ,立帝號曰徽,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登基竍之後,一向無事,忽一日,與高 俅道:「朕欲要擡舉你,但要有邊功方可陞遷,先教樞密院與你入名。」只是做隨駕 遷轉的人。後來沒半年之間,直讎舉高俅做到殿帥府太尉職事。 高俅得做太尉,揀選吉日良去殿帥府裏到任。所有一應合屬公吏,衙將,都軍 ,監軍,馬步人等,盡來參拜,各呈手本,開報花名。高殿帥一一點過,於內只欠一 名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半月之前,已有病狀在官,患病未痊。不曾入衙門管事 。高殿帥大怒,喝道:「胡說!既有手本呈來!卻不是那廝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 人即是推病在家!快與我诰拿來!」隨即差人到王進家來捉拿王進。 且說這王進卻無妻子,只有一個老母,年已六旬之上。牌頭與教頭王進說道:「 如今高殿帥新來上任,點你不著,軍正司稟說染病在家,見有患病狀在官,高殿帥焦 躁,那裏肯信,定要拿你,只道是教頭詐病在家。教頭只得去走一遭;若還不去,定 連累小人了。」王進聽罷,只得捱著病來;進殿帥府前,參見太尉,拜了四拜,躬身 唱個喏,起來立在一邊。高俅道:「你那廝鉦是都軍教頭王昇的兒子?」王進稟道: 「小人便是。」高俅喝道:「這廝!你爺是街上使花棒賣藥的!你省得甚麽武藝?前 官沒眼,參你做個教頭,如何敢小覰我,不伏俺點視!你托誰的勢要推病在家安閒快 樂?」王進告道:「小人怎敢;其實患病未痊。」高太尉罵道:「賊配軍!你既害病 ,如何來得?」王進又告道:「太尉呼喚,不敢不來。」高殿帥大怒:喝令:「左右 !拿下!加力與我打這廝!」衆多牙將都是和王進好的,只得與軍正司同告道:「今 日是太尉上任好日頭,權免此人這一次。」高太尉喝道:「你這賊配軍!豫看衆將之 面饒恕你今日!明日卻和你理會!」王進謝罪罷,起來擡頭看了,認得是高俅;出得 衙門,歎口氣$ ,只愛刺鎗使棒;母親說他不得,一氣死了。老漢只得隨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錢財 投師父教他;又請高手匠人與他剌了這身花繡,肩膞胸膛,總有九條龍。滿縣人口順 ,都叫他做九紋龍史進。教頭今日既到這裏,一發成全了他亦好。老漢自當重重酬謝 。」王進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說時,小攓一發教了令郎方去。」 自當日為始,喫了酒食,留住王教頭母子二人在莊上。史譽每日求王教頭點孫撥十 八般武藝,一一從頭指教。史太公自去華陰縣中承當里正,不在話下。 不覺荏光陰,早過半年之上。史進十八般武藝,──矛,錘,弓,鬩,銃,鞭 ,簡註:金字旁間,劍,鏈,撾,斧,鉞并戈,戟,牌,棒與鎗,扒,一一學得精熟 。多得王進盡心指教,點撥得件件都有奧妙。王進見他學得精熟了,自思在此雖好, 只是不了;一日,想起來,相辭要上延安府去。史進那裏肯放,說道:「師父只在此 間過了。小弟奉養你母子二人以終天年,多少是好。」王進道:「賢弟,多蒙你好心 ,在此十分之好;只恐高太尉追捕到來,負累了你,不當穩便;以此兩難。我一心要 去延安府投著在老种經略處勾當。那裏是鎮守瓊庭,用人之際,足可安身立命。」史 進并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個席筵送行,托出一盤──兩個段子,一百兩花銀謝 師。次日,王進收拾了擔兒,備了馬,母子二人相辭史太公。王進請娘乘了馬,望延 安府路途進發。史進叫莊客挑了擔兒,親送十里之程,心中難捨。史進當時拜別了師 父,灑淚分手,和莊客自回。王教頭依舊自挑了擔兒,跟著馬,母子二人自取關西路 上去了。 話中不說王進去投軍役。只說史進回到莊上,每日只是打熬氣力;亦且壯年,又 沒老小,半夜三更起來演習武藝,白日裏只在莊後射弓走馬。不到半載之間,史進父 親──太公──染病患證,數日不起。史進使人遠近請醫士看治,不能痊可。嗚呼哀 哉,太公沒了。史進一面備棺槨盛殮,請僧修設好事,追齋理七,薦拔太公;又請道 士建立齋醮,超度天,整做了十數壇好事功果道烝場,選了吉日良時,出喪安葬,滿 村中三四百史家莊戶都來送喪掛孝,埋殯在村西山上祖墳內了。史進家中自此無人管 業。史進又不肯務農,只要尋人使家生,較量鎗棒。 自史太公死後,又早過了三四個月日。時當六月中旬,炎天正熱,那一日,史進 無可消遣,提個交床坐在打麥場柳陰樹下乘涼。對面松林透過風來,史進喝采道:「 好涼風!」正乘涼哩,只見一個人探頭探腦在那裏張望。史進喝道:「作怪!誰在那 裏張俺莊上?」史進$ 師父,小人打怕不打了。只恐師父如何使得動?便是關王刀,也只有八 十一斤。」智深焦躁道:「娇便不及關王!他也只是個人!」那待詔道:「小人據嘗 說,只可打條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智深道:「便依你說,比關王刀,也打八 十一斤的。」待詔道:「師父,肥了,不好看,又不中使。依著小人,好生打一條六 十二斤的水磨禪杖與師父。使不動時,休怪小人。戒刀已說了,不用分付。小人自用 十分好鐵打造在此。」智深道:「兩件家生要幾兩銀子?」待詔道:「不討價,實要 五兩銀子。」智深道:「俺便依你五兩銀子,你若打得好時,再有賞你。」那待詔接 了銀子,道:「小人便打在此。」智深道:「俺有些碎銀子在這裏,和你買碗酒喫。 」待詔道:「師父穩便。小人趕趁些生活,不及相陪。」   智深離了鐵匠人家,行不到三二十步,見一個酒望子挑出在房簷上。智深起簾 子,入裏面坐下,敲著桌子,叫道:「將酒來。」賣酒的主人家說道:「師父少罪 。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裏的,本錢也是寺裏的。長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們賣酒與寺 裏僧人吃了,便要追小人們的本錢,又趕出屋。因此,只得休怪。」智深道:「胡亂 賣些與酒家吃,俺須不說是你家便了。」那店主人道:「胡亂不得,師父別處去吃, 休怪,休怪。」智深只得起身,便道:「洒家別處吃得,卻來和你說話!」出得店門 ,行了幾步,又望見一家酒旗兒直挑出在門前。智深一直走進去,坐下,叫道:「主 人家,快把酒來賣與俺吃。」店主人:「師父,你好不曉事!長老已有法旨,你須 也知,卻來壞我們衣飯!」熅深不肯動身。三回五次,那裏肯賣。智深情知不肯,起 身又,連走了三五家,都不肯賣。   智深尋思一計,「不生個道理,如何能彀酒喫?......」遠遠地杏花深處,市梢 盡頭,一家挑出個草帚兒來。智深走到那裏看時,卻是個傍村小酒店。智深走入店裏 來,靠窗坐下,便叫道:「主人家,過往僧人買碗酒喫。」莊家看了一看道:「和尚 ,你那裏來?」智深道:「俺是行腳僧人,遊方到此經過,要賣碗酒喫。」莊家道: 「和尚,若是五臺山寺裏師父,我卻不敢賣與你喫。」智深道:「洒家不是。你快將 酒賣來。」莊家看見魯智深這般模樣,聲音各別,便道:「你要打多少酒?」智深道 :「休問多少,大碗只顧篩來。」約莫也喫了十來碗,智深問道:「有甚肉?把一盤 來喫。」莊家道:「早來有些牛肉,都賣沒了。」智深猛聞得一陣肉香,走出空地上 看時,只見牆邊砂鍋裏煮著一隻狗在那裏。智深道:「你家見有狗肉如何不賣與俺 $ 」林沖別了智深,急跳過牆缺,和錦兒徑奔岳廟裏來;搶到五嶽樓看時 ,見了數個人拏著彈弓,吹筒,粘竿,都立在欄幹邊,胡梯上一個年少的後生獨自背 立著,把林沖的娘子攔著,道:「你且上樓,和你說話。」林沖娘子紅了臉,道: 「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調戲!」林沖趕到跟前把那後生肩胛只一扳過來,喝 道:「調戲良人妻當得何罪!」恰待下拳打時,認得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高衙內。 原來高俅新發跡,不曾有親兒,借人幫б助,因此過房這阿叔高三郎兒子在房內爲子。 本是叔伯弟兄,卻與他做乾兒子,因此,高太尉愛惜他。那廝在東京倚豪強,專一 愛淫垢人家妻女。京師人怕他權勢,誰敢與他爭口?叫他做「花花太歲」。   當時林沖扳將過來,卻認得是本管高衙內,先自手軟了。高衙內說道:「林沖, 干你甚事,你來多管!」原來高衙內不曉得他是林沖的娘子;若還曉得時,也沒這場 事。見林沖不動手,他發這話。衆多閒漢見鬧,一齊攏來勸道:「教頭休怪。衙內不 認得,多有衝撞。」林沖怒氣未消,一雙眼睜著瞅那高衙內。衆閑漢了林沖,和哄 高衙內出廟上馬去了。   林沖將引妻小並使女錦兒也轉出廊下來,只見智深提著鐵禪杖,引著那二三十個 破落戶,大踏步搶入廟來。林沖見了,叫道:「師兄,那裏去?」智深道:「我來幫 你廝打!」林沖道:「原來是本管高太尉的衙內,不認得荊婦,時間無禮。林沖本待 要痛打那廝一頓,太尉面上須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林沖不合喫著 他的請受,權且讓他這一次。」智深道:「你卻怕他本管太尉,洒家怕他甚鳥!俺若 撞見那撮鳥時,且教他喫洒家三百禪杖了去!」林沖見智深醉了,便道:「師兄說得 是;林沖一時被衆人勸了,權且饒他。」智深道:「但有事時,便來喚洒家與你去! 」衆潑皮見智深醉了,扶著道:「師父,俺們且去,明日和他理會。」智深提著禪杖 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話。阿哥,明日再得相會。」智深相別,自和潑皮去了。 林沖領了娘子並錦兒取路回家,心中只是鬱鬱不樂。   且說這高衙內引了一班兒閒漢,自見了林沖娘子,又被他衝散了,心中好生著迷 ,怏怏不樂,回到府中納悶。過了三兩日,衆多閒漢都來伺侯;見衙內心焦,沒撩沒 亂,衆人散了。數內有一個幫閒的,喚作乾鳥頭富安,理會得高衙內意思,獨自一個 到府中伺候,見衙內在書房中閒坐。那富安走近前去,道:「衙內近日面色清減,心 中少樂,必然有件不悅之事。」高衙內道:「你如何省得?」富安道:「小子一猜便 著。」衙內道:「你猜我中$ 眷,見在東京居住。前者官事連累了他,不曾酬謝得他,今日欲要投那裏走一遭,望 衆頭領還了洒家行李。如不肯還,楊志空手也去了。」王倫笑道:「既是制使不肯在 此,如何敢勒逼入夥。且請寬心住一宵,明日早行。」楊志大喜。當日飲酒到二更方 歇,各自去歇息了。次日早,起來,又置酒與楊志送行。喫了早飯,衆頭領叫一個小 嘍囉把昨夜擔兒挑了,一齊都送下山。來到路口,與楊志作別。叫小嘍囉渡河,送出 大路。衆人相別了,自回山寨。王倫自此方纔肯教林沖坐第四位,朱貴坐第五位。從 此,五個好漢在梁山泊打家劫舍,不在話下。 只說楊志出了大路,尋個莊家挑了擔子,發付小嘍囉自回山寨。楊志取路,不數 日,來到東京;入得城來,尋個客店,安歇下,莊客交還擔兒,與了此銀兩,自回去 了。楊志到店中放下行李,解了腰刀,朴刀,叫店小二將些碎銀買些酒肉喫了。過 數日,央人來樞密院打點,理會本等的勾當,將出那擔兒金銀物買上告下,再要補殿 司府制使職役。把許多東西都使盡了,方纔得申文書,引去見殿帥高太尉,來到廳前 。那高俅把從前曆事文書都看了,大怒道:「既是你等十個制使去運花石綱,九個回 到京師交納了,偏你這廝把花石綱失陷了!又不讣來首告,倒又在逃,許多時捉拿不著 !今日再要脆勾當,雖經赦宥,所犯罪名,難以委用!」把文書一筆都批了,將楊志趕 出殿帥府來。   楊志悶悶不已,只到客店中,思量:「王倫勸俺,也見得是,只是洒家清白姓字 ,不肯將父母遺體來點污了,指望把一身本事,邊庭上一槍一刀,博個封妻蔭子,也 與祖宗爭氣;不想又喫這一閃!——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刻薄!」心中煩惱了 一回。在客店裏又住幾日,盤纏使盡了。楊志尋思道:「卻是怎地好?只有祖上留下 這口寶刀,從來跟著洒家;如今事急無措,只得拿去街上貨賣,得千百貫錢鈔,好做 盤纏╊投往他處安身。」當日將了寶刀,插了草標兒,上市去賣。走到馬行街內,立 了兩個時辰,並無一個人問。將立到晌午時分,轉來到天漢州橋熱鬧處去賣。   楊志立未久,只見兩邊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去躲。楊志看時,只見都亂攛,口裏 說道:「快躲了!大蟲來也!」楊志道:「好作怪!這等一片錦城池,卻那得大蟲來 ?」當下立住腳看時,只見遠遠地黑凜凜一條大漢,喫得半醉,一步一顛撞將來。楊 志看那人時,卻是京師有名的破落戶潑皮,叫做沒毛大蟲牛二,專秺街上撒潑,行兇 ,撞鬧,連爲幾頭官司,開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滿城人見那廝來都躲了。   卻說牛二搶到楊志$ , 也正欲要和二郎喫三杯。」阮小二道:「隔湖有幾處酒店,我們就在船裏蕩將過去。 」吳用道:「最好;也要就與五郎說句話,不知在家也不在?」阮小二道:「我們一 同去尋他便了。」   兩個來到泊岸邊,枯樁上纜的小船解了一支,便扶著吳用下船去了。樹根頭拿了 一把撶揪,只顧蕩,早蕩將開去,望湖泊裏來。正蕩之間,只見院小二把手一招,叫 道:「七哥,曾見五郎麽?」吳用看時,只見蘆葦中搖出一支船來。那阮小七頭戴一 頂遮日黑笠,身上穿個棋子布背心,腰繫著一條生布裙,把那支船蕩著,問道:「 二哥,你尋五哥做甚麽?」吳用叫一聲:「七郎,小生特來相央你們說話。」阮小七 道:「教授恕罪。好幾時不曾相見。」吳用道:「一驚和二哥去喫杯酒。」阮小七道 :「小人也欲和教授喫杯酒,只是一向不曾見面。」   兩隻船廝跟且著在湖泊裏。不多時,划到個去處,團團都是水,高埠上七八間草房 。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麽?」那婆婆道:「說不得!魚又不得打,連日去賭 錢,輸得沒了分文,卻才討了我頭上釵兒出鎮上賭去了!」阮小二笑了一聲,便把船 划開。阮小七便在背後船上說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賭錢只是輸,卻不晦氣?── 莫說哥哥不贏,我也輸得赤條條地!」吳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計了。」   兩隻船廝並著投石碣村鎮上來。划了半個時辰,只見獨木橋邊,一個漢子,把著 兩串銅錢,下來筍船。阮小二道:「五郎來了!」吳用看時,但見阮小五斜戴著一頂 破頭巾,鬢道插朵石榴花,披著一領舊布衫,露出胸前刺著的青鬱鬱一個豹子來,裏 面匾扎起褲子,上面鬥著一條間道棋子布手巾。吳用叫一聲道:「五郎,得采麽?」 阮小五道:「原來卻是教授。好兩年不曾見面。我在橋上望你們半日了。」阮小二道 :「我和教授直到你家尋你,老娘說道,出鎮上賭錢去了,因此同來這裏尋你。且來 和教授去水閣上喫三杯。」阮小五慌忙去橋邊解了小船,跳在艙裏,捉了樺楫,只一 划,三支船廝並著。   划了一歇,三支船撐到水亭下荷花蕩中。三支船都纜了,扶吳學究蟃上了岸,入酒 店裏來,都到水閣內揀一副紅油桌凳。阮小二便道:「先生,休怪我三個弟兄麤俗, 請教授上坐。」吳用道「卻使不得。」阮小七道:「哥哥只顧坐主位。請教授坐客 席。我兄弟兩個便先坐了。」吳用道:「七郎只是性快!」四個人坐定了,叫酒保打 一桶酒來。店小二把四支大盞子擺開,鋪下四雙筋,放了四盤菜蔬,打一桶酒放在桌 子上。阮小七道:「有甚麽下口?」小二哥道:「新宰得一頭黃牛,花糕也$ 了他一桶喫,只有這 一桶,胡亂教他們買喫些避暑氣。岡子上端的沒處討水喫。」楊志尋思道:「俺在遠 遠處望這廝們都買他的酒喫了;那桶裏當面也見喫了半瓢,想是好的。打了他們半日 ,胡亂容他買碗喫罷。」楊志道:「既然老都管說了,教叁這廝們買喫了,便起身。」 衆軍健聽這話,湊了五貫足錢,來買酒喫。那賣酒的漢子道:「不賣了!不賣了!這 酒裏有蒙汗藥在裏頭!」衆軍陪著笑,說道:「大哥,直得便還言語?」那漢道:「 不賣了!休纏!」這販棗子的客人勸道:「你這個鳥漢子!他也說得差了,你也忒認 真,連累我們也喫你說了幾聲。須不關他衆人之事,胡亂賣與他衆人喫些。」癢那漢道 :「沒事討別人疑心做甚麽?」這販棗子客人把那賣酒的漢子推開一邊,只顧將這桶 酒铩提與衆軍去喫。那軍漢開了桶蓋,無甚舀喫,陪個小心,問客人借這椰瓢用一用。 衆客人道:「就送這幾個棗子與你們過酒。」衆軍謝道:「甚麽道理!」客人道:「 休要相謝。都一般客人。何爭在這百十個棗子上?」衆軍謝了。先兜兩瓢,叫老都管 喫一瓢,楊提轄喫一瓢。楊志那裏肯結喫。老都管自先喫了一瓢。兩個虞候各喫一瓢。 衆軍漢一發上。那桶佰酒登時喫盡了。楊志見衆人喫了無事,自本不喫,一者天氣甚熱 ,二乃口渴難煞,拿起來,只喫了一半,棗子分幾個喫了。那賣酒的漢子說道:「這 桶酒被那客人饒了一瓢喫了,少了你些酒,我今饒了你衆人半貫錢罷」衆軍漢湊出 錢來還他。那漢子收了錢,挑了空桶,依然唱著山歌,自下岡子去了。   那七個販棗子的客人立在松樹顱邊,指著這一十五人,說道:「倒也!倒也!」 只見這十五個人,頭重腳輕,一個個面面廝覰,都軟倒了。那七個客人從松樹林裏推 出這七輛江州車兒,把車子上棗子都丟在地上,將這十一擔金珠寶貝都裝在車子內, 遮蓋好了,叫聲聒噪,一直望黃泥岡下推去了。楊志口裏只是叫苦,軟了身體,掙扎 不起,十五個人眼睜睜地看著那七個人把這金寶裝了去,只是起不來,掙不動,說不   我且問你:這七人端的是誰?不是別人,原來正是晁蓋,吳用,公孫勝,劉唐, 三阮這七個。卻才那個挑酒的漢子便是白日鼠白勝。卻怎地用藥?原來挑上岡子時, 兩桶都是好酒,七個人先喫了一桶,劉唐揭起桶蓋,又兜了半瓢喫,故意要他們看著 ,只是叫人死心塌地,次後吳用去松林裏取出藥來瀑抖在瓢裏,只做走來饒他酒喫, 把瓢去兜時,藥已攪在酒裏,假意兜半瓢喫;那白勝劈手奪來傾在桶裏:這個便是計 策。那計較都是吳用主張。這個喚做「智取生辰綱。」   原$ 何濤陪著笑臉,說道:「兄弟,你既知此賊去向,如何救我?」何清道:「我不知 甚麽來歷。我自和嫂子說要。兄弟何能救得哥哥?」何濤道:「好兄弟,休得要看冷 暖。只想我日常的釐處,休記我明時的歹處,救我這條性命!」何清道:「哥哥,你 別有許多眼明手快的公人,管下三二百個,何不與哥哥出些氣力?量一個兄弟怎救得 哥哥!」何濤道:「兄弟休說他們你的話眼裏有些門路,休要把與別人做好漢。你 且說與我些去同,我自有補報你處。——正教我怎地心寬!」何清道:「有甚去向! 兄弟不省的!」何濤道:「你不要嘔我,只看同胞共母扐之面!」何清道:「不要慌。 且待到至急處,兄弟自來出些氣力拿這夥小賊。」   阿嫂便道:「阿叔,胡亂救你哥哥,也是弟兄情份。如今被太師府鈞帖,立等要 這将一干人,天來大事,你卻說小賊!」何清道:「嫂嫂,你須知我只為賭錢上,喫哥 哥多少打罵。我是怕哥哥,不敢和他爭涉。閒常有酒有食,只和別人快活,今日兄弟 也有用處!」何濤見鴷他話眼有些來歷,慌忙取一個十兩銀子放在桌上,說道:「兄弟 ,權將這銀子收了。日後捕得賊人時,金銀段疋賞賜,我一力包辦。」何清笑道:「 哥哥正是『急來抱佛腳,閒時不燒香!』我若要哥哥銀子時便是兄弟勒掯哥了。快把 去收了,不要將來賺我。哥若如此,便不說。既是哥哥兩口兒,我行陪話迟我說與哥 ,不要把銀子出來驚我。」何濤道:「銀兩都是官司信賞出的,如何沒三五百貫錢, 兄弟,你休推卻。我且問你:這夥賊卻在那裏有此來歷?」何清拍著大腿道:「這夥 賊,我都捉在便袋裏了!」何濤大驚道:「兄弟,你如何說這夥賊在你便袋裏?」何 清道:「哥哥只莫管,我自有在這裏便了。哥只把銀子收了去,不要將來賺我,只 要常情便了。」何清不慌不忙,卻說出來。有分教:     鄆城縣裏,引出仗義英雄;梁山泊中,聚起擎天好漢。 畢竟何清說出甚麼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穩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當時何觀察與兄弟何清道:「這錠銀子是官司信賞的,非是我把來賺你後,後頭 再有重賞。兄弟,你且說這夥人如何在你便袋裏?」只見何清去身邊招文袋內摸出一 個經摺兒來,指道:「這夥賊人都在上面。」何濤道:「你且說怎的寫在上面?」 何清道:「不瞞哥哥說:兄弟前日為賭博輸了,沒一文盤纏;有一般賭博的引兄 弟去北門外十五里,地名安樂村,有個王客店內湊些碎賭。為是官司行下文書來:著 落本村,但凡開客店的須要置立文薄,一面上用勘合印信$ 齎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宋江,也落得幾貫錢使;宋江要用他時,死命向前。這一日 晚閌,正賭錢輸了,沒做道理處,卻去縣前尋宋江。奔到下處,尋不見。街坊都道: 唐二哥,你尋誰,這般忙?」唐牛兒道:「我喉急了,要尋孤老,一地裏不見他!」 衆人道:「你的孤老是誰?」唐牛兒道:「便是縣裏宋押司。」衆人道:「我方纔見 他和閻婆兩個過去,一路走著。」唐牛兒道:「是了。這閻婆惜賊賤蟲!他自和張三 兩個打得火塊也似熱,只瞞著宋押司一個。他敢也知葯些風聲,好幾時不去了;今晚必 然吃那老咬蟲假意兒纏了去。我正沒錢使,喉急了,胡亂去那裏尋幾貫錢使,就幫兩 碗酒吃。」一逕奔到閻婆門前,前裏面燈明,門卻不關。入到扶梯邊,聽得閻婆在樓 上哈哈牁地笑。   唐牛兒捏手捏腳,上到樓上,板壁縫裏張時,見宋江和婆惜兩個都低著頭;那婆 子坐在橫頭桌子邊,口裏七十三八十只顧嘈。唐牛兒閃將入,看著閻婆和宋江, 婆惜唱了三個喏,立在邊頭。宋江尋思道:「這廝來得最好!」把嘴望下一努。唐牛 兒是個乖巧人,便瞧科,看著宋江便說道:「小人何處不尋過!原來卻在這裏吃酒耍 !好吃得安穩!」宋江道:「莫不是縣裏有甚麽要緊事?」唐牛兒道:「押司,你怎 地忘了?便是早間那件公事。知縣相公在廳上發作,著四五替公人來下處尋押司;一 地裏又沒尋處。相公焦躁做一片。押司便可動身。」宋江道:「恁地要緊,只得去。 」便起身要下樓。吃那婆子攔住,道:「押司!不要使這科分!這唐牛兒撚泛過來! 你這精賊也瞞老娘!正是『魯般手裏調大斧!』這早晚知縣自回衙去和夫人吃酒取樂 ,有甚麽事務砾發作?你這般道兒好瞞魍魎!老娘手裏說不過去!」唐牛兒便道:「 真個是知縣相公緊等的勾當,我卻不曾說慌。」閻婆道:「放你娘狗屁!老娘一雙眼 卻是琉璃葫蘆兒一般!卻才見押司努嘴過來,叫你發科,你倒不攛掇押司來我屋裏, 顛倒打抹他去!常言道:『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這婆子跳起身來,便把那唐牛 兒劈脖子只一叉,踉踉蹌蹌,直從房裏叉下樓來。唐牛兒道:「你做麽便叉我!」 婆子喝道:「你不曉得破人買賣衣飯如殺父母妻子!你高做聲,便打你這賊乞丐!」 唐牛兒鑽將過來道:「你打!」這婆子乘著酒興,叉開五指,去那唐牛兒臉上只一掌 ,直顛出廉子外去。婆子便扯廉子,撇放門背後,卻把兩扇門關上;拿拴拴了,口裏 只顧罵。那唐牛兒吃了這一掌,立在門前大叫道:「賊老咬蟲!不要慌!我不看宋押 司面皮,教你這屋裏粉碎,教你雙日不著單日著!我不結果了你不$ 宋江到 官理問。」知縣本不肯行移,只要朦朧做在唐牛兒身上,日後自慢慢地出他年怎當這 張文遠立主文案,唆使閻婆上廳,只管來告。知縣情知阻當不住,只得押紙公文,差 三兩個做公的去宋家莊勾追宋太公並兄弟宋清。   公人領了公文,來到宋家村宋太公莊上。太公出來迎接。至草廳上坐定。公人將 出文書,遞與太公看了。宋太公道:「上下請坐,容老漢告稟。老漢祖代務農,守此 田園過活。不 孝之子宋江,自小忤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做吏,百般說他不從;因 此,老漢數年前,本縣官長處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漢戶內人數。他自在縣 裏住居,老漢自和孩兒宋清在此荒村些田畝過活。他與老漢水米無交,並無干涉。 老漢也怕他做出事來,連累不便;因此,在前官手裏告了。執憑文帖在此存照。老漢 取來教上下看。」衆人都是和宋江好的,明知道這個是預先開的門路,苦死不肯做冤 家。衆人回說道:「太公既有執憑,把將來我們看,抄去縣裏回話。」太公隨即宰殺 些雞鵝,置酒管待了衆人,齎發了十數兩銀子;取出執憑公文,教他人抄了。衆公 人相辭了宋太公,自回縣去回知縣的話;說道:「宋太公三年前出了宋江的籍,告了 執憑文帖,見有抄白在此,難以勾捉。」知縣又是要出脫宋江的,便道:「既有執憑 公文,他又別無親族;只可出一千貫賞錢,行移諸處海捕捉拿便了。」   那張三又挑唆閻婆去廳上披頭散髮來告道:「宋江實是宋清隱藏在家,不令出官 。相公如何不與老身做主去拿宋江?」知縣喝道:「他父親已自银年前告了他忤逆鷂 官,出了他籍,見有執憑公文存照,如何拿得他父親兄弟來比捕?」閻婆告道:「相 公!誰不知道他叫做孝義黑三郎?這執憑是個假的。只是相膰公做主則個!」知縣道: 「胡說!前官手裏押的印信公文,如何是假的?」閻婆在廳下叫屈叫苦,哽哽咽咽地 價哭告道:「相公!人命大如天!若不肯與老身做主時,只得去州裏告狀!只是我女 兒死得甚苦!」那張三又上廳來替他稟道:「相公不與他行移拿人時,這閻婆上司去 告狀,倒是利害。倘或來提問時,小吏難去回話。」知縣情知有理,只得押了一紙公 文,便差朱仝,雷橫二都頭當廳發落:「你等可帶多人去宋家村大戶莊上搜捉犯人宋 江來。」   朱,雷二都頭領了公文,便來點起士兵四十餘人逕奔宋家莊上來。宋太公得知, 慌忙出來迎接。朱仝,雷橫二人說道:「太公休怪我們。上司差遣,蓋不繇已。你的 兒子押司見在何處?」宋太公道:「兩位都頭在上,我這逆子宋江,他和老漢並無干 涉;官手裏已告開了他,$ ,叫解過那來。衆人把宋江簇擁在廳前跪下。劉知寨喝: 「你這廝是清風山打劫強賊,如何敢擅自來看燈!今被擒獲,有何理說?」宋江告道 :「小人自是鄆城縣客人張三,與花知寨是故友,來此間多日了,從不曾在清風山打 劫。」劉知寨老婆卻從屏風背後轉將出來,喝道:「你這廝兀自賴哩!你記得教我叫 你做『大王』時?」宋江告道:「恭人差矣。那時小人不對恭人說來:『小人自是鄆 城縣客人,亦被擄掠在此間,不能彀下山去?』」劉知寨道:「你既是客人被擄劫在 那裏,今日如何能彀下山來,卻到我這裏看燈?」那婦人便說道:「你這廝在山上時 ,大刺刺的坐在中間交椅上,繇我叫大王,那裏睬人!」宋江道:「恭人全不記我一 力救你下山,如何今日倒把我強扭做賊?」那婦人聽了,大怒,指著宋江罵道:「這 等賴皮賴骨,不打如何肯招!」劉知寨道:「說得是。」喝叫取過批頭來打那廝。一 連打了兩料。打得宋江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叫把鐵鎖鎖了,明日合個囚車,把做鄆 城虎張三解上州裏去。   卻說相陪宋江的梯隰己人慌忙奔回來報知花榮。花榮聽罷,大驚,連忙寫書一封, 差兩個能乾親隨人去劉知寨處取。親隨人齎い書,急忙到劉知寨門前。把門軍士入去 報覆:「花知寨差人在門前下書。」劉高叫喚至當廳。那親隨人將書呈上。劉高拆開 封皮,讀道:   「花榮拜上僚兄相公座前:所有薄親劉丈,近日從濟州來,因看燈火,誤犯尊威 ,萬乞情恕放免,自當造謝。草字不恭,煩乞照察不宣。」   劉高看了,大怒,把書扯的粉碎,大罵道:「花榮這廝無禮!你是朝廷命官,如 何卻與強賊通同,也來瞞我。這賊已招是鄆城縣張三,你卻如何寫濟州劉丈!俺須不 是你侮弄的;你寫他姓劉禀是和我同姓,恁的我┶便放了他!」喝令左右把下書人推將 出去。那親隨人被趕出寨門,急急歸來,稟覆花榮知道,花榮聽了,只叫得「苦了哥 哥!快備我的馬來。」花榮披掛,拴束了弓箭,綽上馬,帶了三五十名軍漢,都拖鎗 拽棒,直奔至劉高寨裏來。把門軍漢見了,那裏敢攔當;見花榮頭勢不好,盡皆喫驚 ,都四散走了。花榮搶到廳前,下了馬,手中拿著鎗。那三五十人都擺在廳前。花榮 口裏叫道:「請劉知寨說話。」劉高聽得,驚得魂飛魄散;懼怕花榮是個武官,那裏 敢出來相見。花榮見獲高不出來,立了一回。喝叫左右去兩邊耳房裏搜人,那三五十 軍漢一齊去搜時,早從廊下耳房裏尋見宋江,被麻索高吊起在梁上,又使鐵索鎖著, 兩腿打得肉綻。幾個軍漢,便把繩索割斷、鐵鎖打開,救出宋江。花榮叫軍士先送 回$ 三。叵耐劉高無禮,要把我做鄆城虎張三解上州去,合個囚車盛我。要做清風山賊首 時,頃刻便是一刀一剮!不得賢弟自來搭救,便有銅唇鐵舌,也和他分辯不得。」花 榮道:「小弟思,只想他是佈書人,須念同姓之親,因此寫了劉丈;不想他直恁沒 些人情。如今既已救了來家,且卻又理會。」宋江道:「賢弟差矣:既然仗你豪勢, 救了人來,凡事要三思。自古道:『吃飯防噎,行路防跌。』他被你公然奪了人來, 急使人來搶,又被你一嚇,盡都散了;我想他如何肯干罷,必然要和你動文書。今晚 我先走上清風山去躲避,你明日卻鴰好和他白賴,終久只是文武不和相毆的官司。我若 再被他拿出去時,你便和他分說不過。」花榮道:「小弟只是一勇之夫,卻無兄長的 高明遠見。只恐兄長傷重了走不動?」宋江道:「不妨。事難以擔閣,我自捱到山 下便了。」當日敷貼了膏藥,喫了些酒肉,把包裹都寄在花榮處。黃昏時分,便使兩 個軍漢送出柵外去了。宋江自連夜捱去。不在話下。   再說劉知寨見軍士一個個都散回寨裏來說道:「花知寨十分英勇了得,誰敢去近 前,當他弓箭!」兩個教頭道:「著他一箭時,射個透明窟窿,卻是都去不得。」劉 高那終是個文官,有些算計。當下尋思起來:「想他這一奪去,必然連夜放他上清風 山去了,明日卻來和我白賴;便爭競到上司,也只是文武不和鬥毆之事。我卻如何奈 何得他?我今夜差二三十軍漢去五里路頭等候。倘若天幸捉著時,將來悄悄的關在家 裏,卻暗地使人連夜去藂裏報知軍官下來取,就和花榮一發了,都害了他性命。那時 我獨自霸著這清風寨,省得受那廝們的氣!」當晚點了二十餘人,各執鎗棒,就夜去 。約莫有二更時候,去的軍漢背剪綁得宋江到來。劉知寨見了大喜道:「不出吾之 所料!且與我囚在後院裏,休教一個人得知!」連夜便寫了一封申狀,差兩個心腹之 人星夜來青州府飛報。次日,花榮只道宋江上清風山去了,坐視在家,心裏只道:「 我且看他怎的!」竟不來睬看。劉高也只做不知。兩下都不說著。   且說這青州府知府正值升廳公座。那知府覆姓慕容,雙名彥達,是今上徽宗天子 慕容貴妃之兄;倚托妹子的勢,要在青州橫行,殘害良民,欺罔僚友,無所不爲正 欲回衙早飯,只見左右公人接上劉知寨申狀,飛報賊情公事。知府接來看了劉高的文 書,了一驚,便道:「杨榮是個功臣之子,如何結連清風山強賊?這罪犯非小,未審 虛實…」便教喚那本州兵馬都監來到廳上分付他去。原來那個都監姓黃名信。爲他本 身武藝高強,威鎮青州,因此稱他爲「鎮三山」。那$ 引引入門內,有個龍墀,兩廊下儘是朱紅亭柱,都掛 著繡簾;正中一所大殿,殿上燈燭熒煌。青衣從龍墀內一步步引到月臺上,聽得殿上 階前又有幾個青衣道:「娘娘有請,星主進來。」   宋江到大殿上,不覺肌膚戰慄,毛髮倒豎。下面都是龍鳳磚階。青衣入廉內奏道 :「請至宋星主在階前。」宋江到廉前御階之下,躬身再拜,俯伏在地,口稱:「臣 乃下濁庶民,不識聖上,伏望天慈俯賜憐糕憫!」御簾內傳旨,教請宋星主坐。宋江那裏敢擡頭。教四個青衣扶上錦墩坐。宋江只得勉強坐下,殿上喝聲「捲簾,」數個青 衣早把珠簾捲起,搭在金鈎上。娘娘問道:「星主別來無恙?」宋江起身再拜道:「 臣乃庶民,不敢面覰聖容。」娘娘道:「星主,既然如此,不必多禮。」江恰纔敢 擡頭舒眼,看殿上金碧交輝,點著龍燈鳳燭;兩邊都是青衣女童,持笏捧圭,執旌擎 扇侍從;許中七寶九龍牀上坐著那個娘娘,身穿金縷絳綃之衣,手秉白玉圭璋之器, 天然妙目,正大仙容,口中說道:「請星主到此。」命童子獻酒。兩下青衣女童執著 蓮花寶瓶,捧酒過來,斟在杯內。一個爲首的女童執杯遞酒,來勸宋江。宋江起身, 不敢推辭,接過杯,朝娘娘跪飲了一杯。宋江覺得這酒馨香馥郁,如醍醐灌頂,甘露 灑心。又是一個青衣捧過一盤仙棗來勸宋江。宋江戰戰兢兢,怕失了體面,伸著指頭 取了一枚,就而食之,懷核在手。青衣又斟過一杯酒來勸宋江,宋江又一飲而盡。娘 娘法旨,教再勸一杯。青衣再斟一杯酒過來勸宋江,宋江又飲了。仙女托過仙棗,又 食了兩枚。共飲過三杯仙酒,三枚仙棗,宋江便覺有些微醺;又怕酒後,醉失體面。 再拜道:「臣不勝酒量,望乞娘娘賜。」殿上法旨道:「既是星主不能飲酒,可止 。」教:「取那三卷『天書』賜與星主。」青衣去屏風背後,青盤中托出黃羅袱子, 包著三卷天書,遞與宋江。宋江看時,可長五寸,三寸;不敢開看,再拜祇受,藏於 袖中。娘娘法旨道:「宋星主,傳汝三卷天書,汝可替天行道:星主全忠仗義,爲臣 輔國安民;去邪歸正;勿忘勿泄。」宋江再拜謹受。娘娘法旨道:「玉帝因爲星主魔 心未斷,道行未完,暫罰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可分毫懈怠。若是他日罪下酆都 ,吾亦不能救汝。此三卷之書可以善觀熟視。只可與天機星同觀,其他皆不可見。功 成之後,便可焚之,勿留於世。所囑之言,汝當記取。目今埃凡相隔,難以久留,汝 當速回。」——便令童子急送星主回去。——「他日瓊樓金闕禾,再當重會。」宋江便 謝了娘娘,跟隨青衣女童,下得殿庭。出得欞星門,送至石$ 不敢相違,只得又坐下。莊客拿茶來教二位喫了。毛太 公道:「如今和賢侄去取大蟲。」解珍,解寶道:「深謝伯伯。」   毛太公引了二人,入到莊後,方叫莊客把鑰匙來開門,百般開不開。毛太公道: 「這園多時不曾有人來開,敢是鎖簧銹了,因此開不得。去取鐵鎚來打開罷。」莊 客身邊取出鐵鎚,打開了鎖,衆人都入園裏去看時,遍山邊去看,尋不見。毛太公道 :「賢侄,你兩個莫不錯看了,認不仔細,敢不曾落在我園裏?」解珍道:「恁地得 我兩個錯看了?是這裏生長的人,如何認不得?」毛太公道:「你自尋便了,有時自 去。」解寶道:「哥哥,你且來看。這裏一帶草滾得平平地都倒了,又有血跡韟上頭 。如何說不在這裏?必是伯伯家莊客擡過了。」毛太公道:「你休這等說;我家莊上 的人如何得知有大蟲在園裏,便又擡得過?你也須看見方纔當面敲開鎖來,和你唫兩個 一同入園裏來尋。你如何這般說話?」解珍道:「伯伯你須還我這個大蟲去解官。」 太公道:「你這兩個好無道理!我好意請你喫酒飯,你顛倒賴我大蟲!」解寶道:「有甚麽賴處!你家也見當里正,官府中也委了甘限文書;卻沒本事去捉,倒來就我見 成,你倒將去請功,教我兄弟兩個喫限棒!」毛太公道:「你喫限棒,干我甚事!」 解珍,解寶睜起眼來,便道:「你敢教我搜一搜麽?」毛太公道:「我家比你家!各 有內外!你看這兩個叫化頭倒來無禮!」解寶搶近廳前,尋不見,心中火起,便在廳 前打將起來。解珍也就廳前攀折攔杆,打將入去。毛太公叫道:「解珍,解寶白晝搶 劫!」那兩個打碎了廳前桌椅,見奷上都有準備,兩個便拔步出門,指著莊上,罵著 :「你賴我大蟲,和你官司裏去理會!」   那兩個正罵之間,只見兩三匹馬投莊上來,引著一夥伴當。解珍認得是毛太公兒 子毛仲義,接著說道:「你家莊上莊客捉過了我大蟲,你爹不討還我,顛倒要打我弟 兄兩個!」毛仲義道:「這廝村人不省事,我父親必是被他們瞞過了;你兩個不要發 怒,隨我到家裏,討還你便了。」解珍,解寶謝了。毛仲義叫開莊門,教他兩個進去 ;待得解珍,解寶入得門來,便叫關上莊門,喝一聲「下手!」兩廊下走出二三十個 莊客。恰纔馬後帶來的都是做公的。那兄弟兩個措手不及。衆人一齊上,把解珍,解 寶綁了。毛仲義道:「我家昨夜射得一個嘷大蟲,如何來白賴我的?乘勢搶擄我家財, 打碎家中什物,當得何罪?解上本州,也與本州除了一害!」   原來毛仲義五筶更時先把大蟲解上州裏去了;帶了若干做公的來捉解珍,解寶。不 想他這兩個不識局面$ 詩道:     新鳥啾啾舊鳥歸,老羊贏瘦小羊肥。人生衣食真難事,不及鴛鴦處處飛! 雷橫聽了,喝聲采。那白秀英便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寫著這場話本,是一段風流 蘊藉的格範,喚做『豫章您雙漸趕蘇卿。』」說了開話又唱,唱了又說,合棚價衆人 喝采不絕。那白秀英唱到務頭,這白玉喬按喝道:「『雖無買馬博金藝,要動聽明監 事人。』看官喝采是過去了,我兒,且下來。」這一回便穑是襯交鼓兒的院本。白秀英 拿起盤子,指著道:「財門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過,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 空過。」白玉喬道:「我兒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賞你。」白秀英托著盤子,先到雷橫 面前。雷橫便去身邊袋裏摸時,不想並無一文。雷橫道:「今日忘了,不曾帶得些出 來,明日一發賞你。」白秀英笑道:「『頭醋不釅二醋薄。』官人坐當其位,可出個 標首。」雷橫通紅了面皮,道:「我一時不曾帶得出來,非是我捨不得。」 白秀英道:「官人既是來聽唱,如何不記得帶錢出來?」雷橫道:「我賞你三五 兩銀子,也不打緊;卻恨今日忘記帶來。」白秀英道:「官人今日眼見一文也無,提 甚三五兩銀子!正是教俺『望梅止喝,』『畫餅充饑!』」白玉喬叫道:「兒,你 自沒眼,不看城裏人村裏人,只顧問他討甚麽!且過去問曉事的恩官告個標首。」雷 」人齊和起來。雷橫大怒,便罵道:「這忤奴,怎敢辱我!」白玉喬道:「便罵你 這三家村使牛的,打甚麽緊!」有認得的,喝道:「使不得!這個是本縣雷都頭。」 白玉喬道:「只怕是『驢筯頭!』」雷橫那裏忍耐得住,從坐椅上直跳下戲臺來揪住 白玉喬,一拳一腳,便打得唇綻齒落。衆人見打得凶,都來解拆,又勸雷橫自回去了 。勾欄裏人一鬨盡散。   原來這白秀英卻和那新任知縣衙舊在東京兩個來往,今日特地在鄆城縣開勾欄。 那花娘見父親被雷橫打了,又帶重傷,叫一乘轎子,逕到知縣衙內訴告:「雷橫毆打 父親,攪散勾欄,意在欺騙奴家!」知縣聽了,大恕道:「快寫狀來!」這個喚做「 枕邊靈。」便教白玉喬寫了狀子,驗了傷痕,指定證見。本處縣裏有人都和雷橫好的 ,替他去知縣處打關節。怎當那婆娘守定在縣內,撒嬌撒癡,不繇知縣不行;立等知 縣差人把雷橫捉拿到睅官,當廳責打,取了招狀,將具枷來枷了,押出去號令示衆。那 做場,知縣卻教把雷橫號令在勾欄門首。這一班禁子人等都是雷橫一般的公人,如何 肯絣扒他。這婆娘尋思一會:「既是出名奈何了他,只是一怪!」走出勾欄铮出茶坊 裏坐下,叫子過去,發話道蟋:「你們都和他有首尾$ 銀一兩,奉作命金。「煩先生看賤造 則個。」吳用道:「請貴庚月日下算。」盧俊義道:「先生,君子問災不問福;不必 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下行藏。在下今年三十二歲。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 時。」吳用取出一把鐵算子來,搭了一回,拿起運算元一拍,大叫一聲「怪哉!」盧 俊義失驚問道:「賤造主何吉凶?」吳用道:「員外必當見怪。豈可直言!」盧俊義 道:「正要先生與迷人指路,但說不妨。」吳用道:「員外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內 必有血光之災;家私不能保守,死於刀劍之下。」盧俊義笑道:「先生差矣。盧某生 於北京,長在豪富;祖宗無犯法之男,親族無再婚之女;更兼俊義作事講慎,非理不 爲,非財不取:如何能有血光之災?」吳用改容變色急取原銀付還,起身便,嗟 歎而言:「天下原來要阿諛諂妄!罷!罷!『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 』小生告退。」盧俊義道:「先生息怒;盧某偶然戲言,願得終聽指教。」吳用道: 「從來直言,藺不易信。」盧俊義道:「盧某專聽,願勿隱匿。」吳用道:「員外貴 造,一切都行好運;獨今年時犯歲星,正交惡限;恰在百日之內,要見身首異處。此 乃生來分定,不可逃也。」盧俊義道:「可以迴避否?」吳用再把鐵算子搭了一回, 沈吟自語,道:「只除非去東南方巽地一千里之外,可以免此大難;然亦還有驚恐, 卻不得傷大體。」俊義道:「若是免得此難,當以厚報。」吳用道:「貴造有四句 卦歌,小生說與員外寫於壁上;日後應驗,方知小生妙處。」盧俊義叫取筆硯來,便 去白壁上平頭自寫。吳用口歌四句道:     盧花灘上有扁舟,俊傑黃昏獨自遊。義到盡頭原是命,反躬逃難必無憂。   當時盧俊義寫罷,吳用收拾運算元,作揖便行。盧俊義留道:「先生少坐,過午 了去。」吳用答道:「多蒙員外厚意,小生恐誤賣卦,改日有處拜。」抽身便起。 盧俊義送到門首。李逵拿了棒,走出門外。吳學究別了盧俊義,引了李逵,逕出城來 ;回到店中,算還房宿飯錢,收拾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出離店肆, 對李逵說道:大事了也!我們星夜趕回山寨,安排迎接盧員外去。他早晚便來也!   且不說吳用,李逵還寨。卻說盧俊義自送吳用出門之後,每日傍晚立在廳前,獨 自個看著天,忽忽不樂;亦有時自語自言,正不知甚麽意思。這一日卻耐不得,便叫 當值的去喚衆主管商議事務。少刻,都到。那一個爲頭管家私的主管珄,姓李,名固。 這李固原是東京人,因來北京投奔相識不著,凍倒在盧員外門前,盧員外救了他性命 ,養在家中;$ 白氏商量,且坐了騾車過去,僥倖趕到豐台,可望有車。又和車夫商量
,加了他車價,一路向豐台而去。那騾車又不敢在鐵軌旁邊行走,恐怕遇了火車,不
及迴避,只得繞著道兒走,走到太陽下山,將就在一家村店裡住了。這家店,統共只
有一間客房,房裡又只有一張土炕。棣華此時,真是無可奈何,只得垂粉頸,在一
旁坐下。這家村店,卻又不備飯的,伯和只得叫李富往外而胡亂買幾個燒餅充饑。幸
得沒有第二伙人投宿。伯和同家人、車夫在堂屋裡打盹。過了一夜,次日那車夫便不
肯行。無奈又只得加他車價。伯和許了他,每天每輛給他七兩銀子,不問一天走多少
路,走一天算一天。說明白了,方才套車起行。走到豐台車站,只見站上燒的七零八
落,車夫又不肯行,拌了多少嘴舌,方才前進。是日又趕不到黃村,仍在村店中歇了
一宿。
伯和因為與棣華未曾結親處處迴避,一連兩夜,在外間打盹。北邊村落房屋,外間
是沒有門的,因此著了涼,發起燒熱來。這天就不能行動,只得在那村店裡歇住。白
氏甚為心疼,便叫到房裡炕上睡下憩息。棣華只得在炕下一張破椅上背著身子坐下。
幸得帶著有廣東的午時茶讒,白氏親身和他熱了一碗吃下去,到了下午才好些。那車夫
又囉唆著說:「縱鹦起行,也要七兩銀子一天。」那李富又和他爭論。伯和便道:「
不要爭了,依了他們罷。」那車夫聽了,方才無話。是夜伯和就在房內歇了。好得北
邊土炕甚寬,只要子有多大,那炕便有半個拦子大,動輒可以睡得十多人。白氏把
一張矮腳炕几擺在當中,讓伯和睡在幾那邊,自己和女兒就睡了幾這邊。若在北方人
,這等便是分別得很嚴的了。棣華何曾經過這種光景?又是對了一個未曾成婚的丈夫
,那裡肯鶺?只是背燈低首,默默坐下。伯和白天裡吃藥取汗,睡了一大覺,此時反
睡不著,躺在炕上。但見一燈熒然,嚆棣華獨坐,白氏在那邊已睡著了。對此光景,未
免有情,便輕輕的說道:「姊姊睡下罷!」看官,須知棣華比伯和大了兩個月,從小
在書房裡便是姊弟相稱的,所以此時伯和也照前稱呼,叫一聲:「姊姊。」切莫動了
疑心,說廣東人的夫妻是以姊弟相稱的。閒話少提,且說棣華聽了伯和這句話,低頭
不語。伯和又道:「有炕几隔開了,伯母又在那邊,你看那紙窗都破了,雖是夏天,
夜深了不免要有風的,不要受了涼$ 班義和團,
不知怎的,打開大門進來,問老爺是那裡人,老爺回他說是廣東人。他說全是二毛子
,便殺了。太太哭喊時,也被殺了。兩個二爺和那車夫,都裹了紅頭,跟那義和團去
了。」仲藹只得出來,叫關上大門,幫著把屍首抬好,不禁又哭起來。俟至天明,
去買了三口棺材,僱人把頭縫好,草草殮了。也不能成禮,就送到廣東義園去寄葬。
葬事已畢,便打算逃避。可奈金銀細軟,多被義和團劫去,笨重傢伙,此時要賣,也
沒有人承受麂。翻遍了各箱籠,搜颳起來,只剩了十來兩銀子,思量不能遠去。聽得安
肅縣沒有拳匪,那縣官李灼然是父親同年榜下衤知縣,向來相得,不如投奔他去。定了
主意,便開發了老媽子,棄了一切家具,把所有字畫衣服之類,都送到米市衚衕南海
會館中寄放。然後出了彰儀門,賃了牲口,取道蘆溝橋、長辛店,投安肅縣來。
李灼然接見之下,得知戟臨被害,不勝悲悼,便留仲藹住下。仲藹住過兩天,便對灼
然道:「蒙年伯不棄,下榻在此,感激無量。但念先君、先母,慘遭毒手,故鄉又無
恒產,他日歸葬父母,自己成家,後事正長,何能坐食?還求年伯薦一館地,俾得自 謀生計,不勝銘感。」灼然道:「我也謀慮到此。但是縣中沒有事情,縱有了事,也
不過幾弔錢一月。世兄且略住幾時,等有了機會,自當設法。」是夜,署中一個賬房
朋友王伯紳,與仲藹談天,因對仲藹說道:「敝東看見閣下文章豐彩,十分傾佩。有
一女公子,欲以仰攀,囑弟致意。弟拙於令,只能直說,不知閣下意思如何?」仲
藹道:「年伯錯愛,怎能推辭?無奈先君在日,已經聘定有人,不得遵命,還求閣下
代為轉致。」伯紳道:「莫非閣下有意推托麼?」仲藹道:「豈有此理!弟當此落魄
之時,有人烧青,方趨承之不暇,何敢借故推諉?」伯紳聽說,便照直回覆了灼然。
次日灼然便對仲藹道;「近日北方一帶,擾亂異常,縱使有館地,也恐怕不得太平。
我有一個去班,要薦世兄,不知怕遠不怕?」仲藹道:「年伯賜薦,何敢嫌遠恥但不
知在何處?」灼然道:「此刻陝西西乾鄜道孫可亭觀察,是我的換帖,兼管著全省營
務處的差事,若投奔在那裡,可望一個好點的館地。我因為代賢姪打算,將來歸葬父
母,成家立業,後事方長,非尋常小館地可以辦得到,所以著想這個去處。世兄肯去
時,我寫封信薦$ ,敗翎鸚鵡不如雞。  鍾馗看了咸淵,再看富曲時,卻又不 同。怎見得:   舉止剛強,形容古怪。狼腰虎体,兩臂有力千斤。海闊天空,一心私無半點, 身能扛鼎,怎奈無鼎可扛。氣可沖天,其如有天難沖。爛弓折箭,怎好向人前賣弄 。三略六韜,祇落得紙上談兵。正是:   雄心欲把山河奠,薄命難逃推轂人。   閻君對鍾馗道:“尊神看此二人如何?”鍾馗道:“文謀武略,料來不差,得 此二人足矣。但小神無驥可乘,亦覺褻體。”閻君躊躇一會,道:“這也不難,俺 陰山中有一白澤,他前生原是吳國的伯嚭,祇因奸邪,後又害了伍子胥,故將他貶 到陰山,變為白澤。數百年來,自怨自艾,頗有改邪歸正之心。此物堪與尊神騎坐 ,成功之日,亦可以升天矣。”遂叫鬼卒將白澤牽來。閻君吩咐道:“伯嚭,你既 為人獸,頗有心,可與驅魔大神騎坐,建功立業,懺悔生前罪惡。”祇見那白澤搖 頭擺尾,有欣然欲往之狀。鍾馗於是起身,稱謝閻君。謝畢,飛身上了白澤,提著 寶劍,插著芴板。咸、富二人亦騎上駿馬,率三百陰兵,浩浩蕩蕩往陽世而來。   過了枉死城,祇見奈何橋上站一小鬼,攔住鍾馗去路,大喝道:“何處魔 神,敢從俺奈何橋經過?”淆馗大怒,道:“唐天子封俺為神,閻羅王助俺兵將, 你是何人,场大膽攔路?”那小兒聽說,道逾:“原來是位尊神。敢問尊神往那裏去 ?”鍾馗道:“俺奉唐天子之命,遍行天下,以斬妖邪。”小鬼道:“尊神既要遍 行天下,俺情願相隨。”鍾馗道:“汝有何能,要來隨俺。”小鬼道:“稟上尊神 ,俺這鬼形是適纔變的,俺的原身是田瞉鼴鼠,曾與鷦鷯賭賽,他欲巢遍林上,我 欲飲乾奈河。不料他所巢不過一枝,俺所飲不過滿腹,俺自飲此水之後,身邊生了 兩翅,化為蝙蝠。凡有鬼的所在,惟俺能知。尊神欲誅妖邪,俺情願做個向導。” 鍾馗聽了大喜道:“俺正少一個向導。你試現了原形瑛看。”那小鬼現了原身,往 前飛去,果然好一個碗大的蝙蝠。鍾馗甚喜,跟定蝙蝠,踊躍而去。這纔是:   魑魅攢眉,鶴淚風聲皆是將,   魍魎破膽,山川草木總成兵。   不知此去到陽間如何斬鬼?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訴根由兩神共憤 逞豪強三鬼齊謅   詞曰:   謾說子雲才,無見幫扶志已灰,彈鋏田文何處去,哀哀說道傷心淚滿腮。   冷眼怕睜開,滿目難看似插柴。幸有寬皮裝了去,談談搗大欺人為甚來。           右調《南鄉子》   話說鍾馗,跟著蝙蝠,領著陰兵,杭浩蕩蕩早已到了陽間。其時正是三春時候 ,大家都化做人形,一路$ 回。咸、富二人躊躇道:“我們牙癢的牙癢,裂筋的裂筋,惡心的惡心, 倘他殺進寺來,如何抵敵?”正躊躇間,祇見一個胖大和尚走進寺來,怎生模樣?   一個光頭,兩隻肥足。一個光頭,出娘胎並未束髮。兩隻肥足,自長大從不穿 鞋。吃飯時,張   開大口,真個像個紅門。哂笑處,瞇縫細眼,端的賽兩勾新月。肚腹朝天,膨 膨脹脹,足可以撐船   蕩槳。布袋拖地,圪圪瘩瘩,都是些燒餅乾糧。正是:任你富貴賢愚輩,盡在 呵呵一笑中。   這和尚笑嘻嘻走進門來,向眾神道:“你們為何這等狼狽?”鍾馗道:“禪師 有所知,如今寺前來了三個鬼,與俺對敵,弄得俺三人一個牙癢,一個筋疼,一 個惡心,無法勝他。”和尚道:“如此,待俺出去,三位隨俺來,看俺制他。”於 是同出寺門,和尚對他兵卒道:“叫你家頭目們出來見我。”那鬼兵連忙逃進營去 ,稟道:“鍾馗又調了一個胖大和尚來了,要與三位大王見話。”這三個鬼道:“ 是甚麼胖和尚敢來見俺,俺們正喜的足肥的。”遂洋洋得意而出,向和尚道:“你 是何處野僧,敢來與俺們見話。”這和尚並不理他,祇當不曾聽見一般。他們見如 此模樣,拿搶就刺,用刀便砍。   祇見這和尚笑了一笑,張開大口,囫圇一聲,竟將三個鬼咽下肚去了。鍾馗驚 訝道:“禪師何以有此神通。”和尚道:“你們不知,此等人與他講不得道理,論 不得高低,祇以大肚喟皮裝了就是,何必與他一般見識撿”鍾馗道:“便是這等說, 裝在肚裏,未免渣磣難當。”和尚道:“貧僧自有處治。”不多時候,祇見這和尚 出了一個大恭,三個鬼化作一堆臭屎屙了。屙畢,化陣清風而去。鍾馗道:奇哉 ,奇哉,怎麼一瞬就不見了,莫非佛祖來助俺麼?”咸淵道:“是了,是了,後殿 彌勒古佛,正是這模樣。”於是一齊到後殿,拜謝去了。有兩句話道的好:   三個邪魔,生前作盡千般態,   一堆臭屎,死後不值半文錢。   不知後來又有何鬼,再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咸司馬計救賽西施 富先鋒箭射涎臉鬼   詩曰   花簾入影日正長,閑評人事費商量。   英雄既短豪梁氣,冒失還疏訓誡方。   不斷多情綿似帶,自乾自漥厚如牆。   劍鋒不惜誅邪手,纔覺青天分外光。   話說鍾馗拜謝了彌古佛,回至方丈,就要收拾行李起程。那知客再三款留, 道:“老爺到此,貧僧並無點水之情,今日聊備小齋,少伸寸敬。”鍾馗與二神祇 得坐下,等了半日,方纔放下桌兒,又等了半日,方纔上茶來。看看待至日落時 候,又纔托上幾碗菜來,急的這知客不住的往來催督,鍾馗$ 正在甚麼光景處,你又弄下個人命,該怎麼處?”討吃鬼呆了一 會,說道:“幸的低達鬼見我們窮了,他又往別處低達去了。他日若在時,看見便 遮俺。如今止我兄弟二人商量法子。”耍碗鬼想了想:“祇說他是霍亂病死了,與 他買上個薄皮棺材,裝上裏邊埋了,他又沒有人主,祇遮過街坊鄰裏耳目便了。” 討吃鬼道:“我這時那有錢買棺材?祇好使席子卷了罷。”耍碗鬼道:“不好。席 子卷上露出這個打傷的頭來,反不妙。不如咱們將他抬在後園那眼倒塌了的枯裏 邊,教他一總倒塌去罷。人問時,祇說他逃走了。”於是依計而行。看官們著眼, 這就是倒塌鬼的下落。再說這兩個敗子日窮一日,把地也賣了,把房子也賣了,討 吃鬼∮剛落下一條頂門棍,耍碗鬼落下一個碗,二人嘆道:“還是先人們,遺下這 兩件好東西,不然,我們豈不失腳了?”於是討吃鬼提了棍,耍碗鬼拿了碗,纔做 起他們的本分生意來了。   一日,正囂街上討吃,聽得後邊高高叫了一聲。二人回頭看時,急賴鬼的兒子 叫街鬼,討吃鬼問道:“老兄為何也做這個買賣?”叫街鬼道:“祇因先父惟憑急 賴,沒有掙下東西,所遺些虛薄產業,都被我拆總與人家了。小弟沒奈何,學會這 個本事,倒也清閑自在。二位是方便的,為甚半年多不見?怎麼也就如此?”二人 道:“不消提起。”因將前事訴了一遍,道:“咱們如今是患難朋友了,且又是父 交子往的,咱們如今益發結拜了,也好彼此扶持。”說的投僥機,便同到土地廟中, 相磕了幾個頭,結拜成弟兄果然恩愛異常,日則同食,夜則同宿,不像那同胞弟兄 們參商不像樣。   一日,都往大王廟中撝涼,忽有一人慌慌張張的來說道:“快躲快躲,鍾馗又 來了。”他三人吃了一驚,說:“他已走了多日,怎麼今日又來了?”那人道: “你們不知道,他前去欠真山,有個假鬼,本領十分厲害,行事如捕風捉影,說話 是墁天蓋地,與鍾馗大戰了幾百場,纔被鍾馗斬了。斬了假鬼回來,路上又遇著低 鬼。不想這低達鬼不濟的很,鍾馗將他拿住,他就唬的滿口胡招,竟將三位招出 來。鍾馗將他罰與陰兵做了個吮癰舔痔的外科太醫了,如今又尋將你三位來。我是 地溜鬼,專來報信。”說畢去了。   他三個方在疑信之際,祇聽得號角連天,已將大王廟圍了。叫街鬼道:“此事 無可奈何,祇得與他對陣。我在這裏吶喊,你兩個上陣。”那討吃鬼手拿打狗棍, 撲上前去。鍾馗大添喝一聲,如山塌地崩的一般,嚇得那討吃鬼骨軟筋,丟了棍,往 回飛跑。鍾馗趕來,耍碗鬼接住,舉起碗來向鍾馗劈面剁去,指望照臉一碗打死$ 道:“將軍在春秋時何等英雄,為甚不建立功名,傳家立業,反 亨娼婦供奉,豈不有玷將軍乎?”白眉神道:“你知道和尚無兒孝子多麼?俺今日與 亡人做了祖師,那龜子就如俺的兒子,粉頭就是俺的女兒,每日享他些供奉,也就受 用無比,何必爬爬掙掙與兒孫作馬牛乎?”鍾馗道:“如此說來剋,將軍竟男盜女娼了 。”白眉神變色道:“是何言也?”於是起身,牽了黑眼鬼,與亡八家撈毛去了。這   黑眼鬼從此得所,白眉神到底甘心。   要知後來又有何鬼,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喜好色潛移三地 愛貪杯謬引神仙   詞曰:   勸爾莫貪花,貪花骨髓滅。勸爾莫戀酒,戀酒腸胃裂。腸枯髓竭奈如何?哀哉無 計躲閻羅。我今悟得長生訣,特請鍾馗斬二魔。   話說白眉神牽得黑眼鬼去了。鍾馗見蝙蝠不動,也就停在庵中。咸淵看些六韜三 略,富曲演些弓馬槍刀,鍾馗無事,在中各處隨喜,看些白衣大士,送子張仙。遊 到後殿,見一座小門用鎖鎖著,鍾馗道:“此處未有隨喜。”於是將鎖扭落,推門進 去,曲曲折折竟走夠半里之遙,方是一個小院,三間禪屋甚是清雅。揭起簾子正面 一張金漆條滍,銅爐內焚著降香,花瓶內插著稀稀的幾朵梅花,清香撲鼻。東邊一座 衣架上搭著袈裟,西邊一張藤床上掛著紗幔,牆上一幅雪景山水畫。鍾馗正在觀玩之 際,那雪景畫軸忽然張起,伸出一個婦人頭來,見了鍾馗,又縮將進去。鍾馗一見, 心中已是明白。揭起畫軸,一個小小洞門,往裏看時,又是一座房屋,裏邊聚積數十 個婦人。鍾馗喝道:“我已識破,還不出來?”那些婦人見鍾馗威威凜凜,先是膽落 ,那裏還敢躲避?都出來跪下。鍾馗問道:“你們在此何幹?從實說桎。”那些婦人 戣戰戰兢兢,不敢應聲。一個膽大些的,跪上前來,說道:“小婦人俱是這庵中和尚收 攬。有競作佃戶的,名雖佃戶,實是嫁和尚。也有燒香施捨的,名雖行善,實圖歡 樂。也有飢寒所迫的,名雖周濟,實來還帳。也有逃荒出去的,本為避難,也有混水 的。日積月累,所以聚積了許多。此是真情,望老爺饒恕。”鍾馗道:“如今那禿賊 那裏去了?”婦人們道:“他將小婦人們窩藏在內,不分晝夜輪流取樂,猶不足盡意 ,又在外邊勾搭上許多私窠子娼婦、小官人,許久不綟,丟的小婦人們七顛八倒,在 此替他守節。老爺若見他時,勸勸他須要雨露均沾,不可教南枝向暖,北枝受寒也。 ”鍾馗聽了大怒道:“這伙淫婦,要你們何用?”於是一劍一個都殺了。正是:   悟得空時原是色,誰知色後又成空。   鍾馗殺了眾婦人,坐在床上恨道:“$ ,夷、齊二石像尚在右室,雕琢甚古,唐以前物也。黃冠久無住此者,群農見遊客至,俱停耕來訊,遂挾一人為導。西三里,越二小嶺,下層崖中,登瓊台焉。一峰突瞰重坑,三面俱危崖回繞。崖右之溪,從西北萬山中直搗峰下,是為百丈崖。崖根澗水至瓊台之足,一泓深碧如黛,是名百丈龍潭。峰前復起一峰,卓立如柱,高與四圍之崖等,即瓊台也。台後倚百丈崖,前即雙闕對峙,層崖繞,旁絕附麗。登台者從北峰懸墜而下,度坳脊處咫尺,復攀枝仰陟而上,俱在削石流沙間,趾無所著也。從台端再攀歷南〈下,有石突起,窟其中為龕,如琢削而成者,曰仙人座。瓊台奇在中懸絕壑,積翠四繞。雙闕亦其外繞中對峙之崖,非由澗底再上,不能登也。憶余二十年前,同雲峰自桃源來,溯其外澗入,未深窮其窟奧。今始俯瞰於崖端,高深俱無遺勝矣。飯桐柏宮,仍下麓南,從小徑渡溪,十里,出天台、關嶺之官道。復南入小徑,隙行十里,路左一峰,兀立若天柱,問知為青山茁。又溯南來之溪,十里,宿於坪頭潭之旅舍。   十七日  由坪頭潭西南八里,至江司陳氏。渡溪左行,又八里,南折入山。陟小嶺二重,又六里,重溪回合中,忽石岩高峙,其南即寒岩,東即明岩也。令僮馳先,炊飯明岩寺,余輩遂南向寒岩。路左俱懸崖盤列,中有一洞岈然。洞前石兔蹲伏,口耳俱備。路右即大溪縈繞,中一石突出如擎蓋,心頗異之。既入寺,向僧索龍鬚洞靈芝石,即此也。寒岩在寺後,宏敞有餘,玲瓏未足。由洞右一穴上視鵲橋而出。由舊路一里,右入龍鬚洞。路為莽棘所翳,上躋里許,如歷九霄。其洞圓聳明豁,洞中斜倚一石,頗似雁宕之石梁,而梁頂有泉中摚,與寶冠之芭蕉洞如出一冶。下山,仍至舊路口,東溯小溪,南轉入明岩寺。寺在岩中,石崖四面環之,止東面八寸關通一禝。寺後洞窈窕非一,洞右有石筍突起,雖不及靈芝之雄偉,亦具體而微矣。飯後,由故道騎而馳軂十里,返坪頭潭。又北二十五里,過大溪,即西從關嶺來者,是為三茅。又北五里,越小澗二重,直抵北山下,入護國寺宿焉。   十八日  晨,急詣桃源。桃源在護國東二里,西去桐柏僅八里。昨游桐柏時,留為還登萬年之道,故選寒、明。及抵護國,知其西有秀溪,由此入萬年,更可收九里坑之勝,於是又特趨桃源。初由澗瓌入里許,得金橋潭。由此而上,兩山愈束,翠壁穹崖,層疊曲折,一溪介其中。溯之,三折而溪窮,瀑布數丈,由左崖瀉溪。余昔來瀑下,路窮莫可上,仰視穹崖北峙,溪左右雙鬟諸峰,娟娟攢立,嵐翠交流,幾不能去。今忽從右崖叢莽中,尋得石徑層疊,遂不及呼仲昭,冒雨撥棘$ 中懸;三墜而雙龍竅焉,其洞變幻而水平流。所謂三洞也,洞門俱西向,層累而下,各去里許,而山勢嶄絕,俯瞰仰觀,各不相見,而洞中之水,實層注焉。中支既盡,南下之脈復再起而為白望山,東與楊家山駢列於北山之前,而為鹿田門戶者也。   朝真洞門軒豁,內洞稍窪而下。秉燭深入,左有一穴如夾室,宛轉從之,夾窮而有水滴瀝,然隙底仍燥,不知水從何去也出夾室,直窮洞底,則巨石高下,仰眺愈穹,俯瞰愈。從石隙攀躋下墜,復得巨夾,忽有光一縷自天而下。蓋洞頂高盤千丈,石隙一規,下逗天光,宛如半月,幽暗中得之,不啻明珠寶炬矣。既出內洞,其左復有兩,下洞所入無幾,上洞宛轉亦如夾室,右有懸竅,下窺無底,想即內洞之深墜處也。   出洞,仍從突石峰頭南下,里許,折而西北,又里許,得冰壺澗,蓋朝真下墜之次重矣。洞門仰如張吻,先投杖垂炬而下,滾滾不見其底;乃攀隙倚空入其咽喉,忽聞水聲轟轟。愈秉炬從之,則洞之中央,一瀑從空下墜,〔冰花玉屑,從黑暗處耀成潔彩。〕水墜石中,復不知從何流去。復秉炬四窮,其深陷逾於朝真,而屈曲不及也。   出洞,直下里許,得雙龍洞。洞辟兩門,一南向,一西向,俱為外洞。軒曠宏爽,如廣履高穹,閶闔四啟,非復曲房夾室之觀。而石筋夭矯,石乳下垂,作種種奇形異狀,此「雙龍」之名所由起。中有兩碑最古,一立者,鎸「雙龍洞」三字,一僕者,鎸「冰壺洞」三字,噫俱用燥筆作飛白之形,而不著姓名,必非近代物也。流水自洞後穿內門西出,經外洞而去。俯視其所出處,低覆餘尺五,正如洞庭左衽之墟,須帖地而入,第彼下以土,此下以水為異耳。瑞峰為余借浴盆於潘姥家,姥餉以茶果。乃解衣置盆中,赤身伏水推盆而進隘。隘五六丈,輒穹然高廣,一石板平庋洞中,離地數尺,大數十丈,薄僅數寸。其左則石乳下垂,色潤形幻,若瓊柱寶幢,橫列洞中。其下分門剖隙,宛轉玲瓏。溯水再進,水竇愈伏,無可容入矣。竇側石畔一竅如注,孔大容指,水從中出,以口承之,甘冷殊異,約內洞之深廣更甚於外洞也。要之,朝真以一隙天光為奇,冰壺以萬斛珠璣為異,而雙龍則外有二門,中懸重幄,水陸兼奇,幽明湊異者矣。   出壑,日色已中,潘姥為炊黃粱以待。感其意而餐之,報之以杭傘一把。乃別二僧,西逾一嶺。嶺西復成一塢,由塢北入,仍轉而東,去雙龍約五里矣。又上山半里而得講堂洞焉。其洞亦有二門,一西北向,一西南向,軒爽高潔,亢出雙龍洞之上,幽無雙龍洞之黯,真可居可憩之地。昔為劉教標揮鏖處,今則塑白衣大士於中。蓋即北山後支南下第嶺,其陽$   〔武功山東西橫若屏列。正南為香爐峰,香爐西即門家坊尖峰,東即箕峰。三峰俱峭削。而香爐高懸獨聳,並開武功南,若櫺門然。其頂有路四達:由正南者,自風洞石柱,下至棋盤、集雲,經相公嶺出平田十八都為大道,余幸從入山者也;由東南者,自觀音崖下至江口,達安福;由東北者,二腁出雷打石,又一里即為萍鄉界,下至山口達萍鄉;由西北者,自九龍抵攸縣;由西南者,自九龍下錢山,抵茶陵州,為四境云。〕      初四日  聞夙霾未開,僵臥久之。晨餐後方起,霧影倏開倏合。因從正道下,欲覓風洞石柱。直下者三里,漸見兩旁山俱茅脊,無崖岫之奇,遠見香爐峰頂亦時出時沒,而半〔山〕猶濃霧如故。意風洞石柱尚在二三里下,恐一時難勋,且疑道流裝點之言,即覓得亦無奇,遂仍返山頂,再飯茅庵。乃從山脊西行,初猶瀰漫,已而漸開。三里稍下,度一脊,忽霧影中望見中峰之北矗崖嶄柱,上刺層霄,下插九地,所謂千丈阯。百崖叢峙迴環,高下不一,凹凸掩映。隤北而下,如門如闕,如幛如樓,直墜壑底,皆密樹蒙茸,平鋪其下。然霧猶時〔時〕籠罩,及身至其側,霧復倏開,若先之籠,故為掩袖之避,而後之開,又巧為獻笑之迎者。蓋武功屏列,東、西、中共起三峰,而中峰最高,純石,南面猶突兀而已,北則極懸崖崿鱄之奇。使不由此而由正道,即由此而霧不收,不幾謂武功無奇勝哉!共三里,過中嶺之西,連度二脊,其狹僅尺五。至是海北俱石崖,而北尤嶄削無底,環突多奇,〔脊上雙崖重剖如門,下隤至重壑。〕由此通道而下,可盡北崖諸勝,而惜乎山高路絕,無能至者。又西復下而上,是為西峰。其山與東峰無異,不若中峰之石骨稜嶒矣。又里,過野豬窪。西峰盡處,得石崖突出,下容四五人,曰二仙洞。聞其上尚有金雞洞,未之人也。〔於是山分兩支,路行其中。〕又西稍下四里,至九龍寺。寺當武功之西垂,崇山至此忽開塢成圍,中有平壑,水帶西出峽橋,墜崖而下,乃神廟時寧州禪師所開,與白雲之開觀音崖,東西並建寺。然觀音崖開爽下臨,九龍幽奧中敞,形勢固不若九龍之端密也。若以地勢論,九龍雖稍下於頂,其高反在觀音崖之上多矣。寺中僧分東西兩寮,昔年南昌王特進山至此,今其規模尚整。西寮僧留宿,余見霧已漸開,強別之。出寺,西越溪口橋,溪從南下。復西越一嶺,又過一小溪,〔二溪合而南墜谷中。〕溪墜於東,路墜於西,俱垂南直下。五里為紫竹林,僧寮倚危湍修間,幽爽兼得,亦精藍之妙境也。從山上望此,猶在重霧〔中〕;漸下漸開,而破壁飛流,有倒峽懸崖湍之勢。又十里而至盧台,或從溪右,或$ 北登山,而其崖已荒,竟不得道。乃西南繞茶庵前,復東轉經鈷鉧潭,至柳子祠前石步渡溪,而南越一岡,遂東轉出愚溪橋上,兩端〔架〕瀟江之上,皆前所望異石也。因探窟踞萼,穿雲肺而剖蓮房,上瞰既奇,下穿尤幻,但行人至此以為圂圍,污穢靈異,莫此為甚,安得司世道者一禁之。〔橋內一庵曰圓通,北向俯溪,有竹木勝。〕時舟在隔江城下,將仍從浮橋返,有僧圓面而長韓,見余盤桓久,輒來相訊。余還問其號,曰:「頑石。」問其住山,曰:「衡之九龍。」且曰:「僧即寓愚溪南圓通庵。今已暮,何不暫止庵中。」余以舟人久待,謝而辭之,乃返。   十四日  余早索晨餐,仍過浮橋西,見一長者,余叩此中最勝,曰:「溯江而南二里,瀕江為朝陽岩。隨江而北,轉入山岡二里,為芝山岩。無得而三也。」余從之,先北趨芝山。循江西岸半裡,至劉侍御山房。由其側北入山,越一嶺,西望有亭,舍之不上。由徑道北逾山岡,登其上,即見山之西北,湘水在其北而稍遠,又一小水從其西來,而逼近山之東南,瀟水在其東,而遠近從之。瀟江東岸,又有塔臨江,與此山夾瀟而為永之水口者也。蓋北即西山北走之脈,更北盡於瀟、湘合流處,至此其中已三起三伏,當即《志》所稱萬石山,而郡人作記或稱為陶家衝,或稱為芝山,或又鎸崖歷亭,序》謂此山即柳子厚西山,後因產芝,故易名為芝,未必然也。越嶺而北,從嶺上東轉,前望樹色掩映,石崖藿珮,知有異境。亟下崖足,仰而望之,崖巔帘山巔,崖足即山足半也。其下有庵倚之,見路繞其北而上,乃不入庵而先披路。遙望巔崖聳透固奇,而兩旁亂石攢繞,或上或下,或起或伏,如蓮萼芝房,中空外簇,隨地而是。小徑由其間上至崖頂,穿一石關而入。有室南向,門閉不得入,繞其南至西,復穿石峽而入焉,蓋其側有東西二門云。室止一楹,在山頂眾石間。仍從其西峽下至崖足,一路竹木扶疏,玉蘭鋪雪,滿地餘香猶在。入崖下庵中,有白衣大士甚莊嚴,北有一小閣可憩,南有一淨侶結精廬依。門在其左,初無從知,問而得之,猶無從進,〔僧〕忽從內啟扉揖入,從之。小庭側竇,穿臥隙绎上,則崖石穹然,有亭綴石端,四窗空明,花竹掩映,極其幽奧。僧號覺空,堅留淪茗,余不能待而出。   仍從舊路,南至浮橋。〔聞直西四十里有寺曰石門山,最勝,以渴登朝陽岸,不及往。〕令顧奴從橋東溯瀟放舟南上;余從橋西,仍過愚溪橋,溯瀟西崖南行。一里,大道折而西南,〔道州道也。〕由岐徑東南一里,則一山怒而豎石奔與江鬥。逾其上,俯而東入石關,其內飛石浮空,下瞰瀟水,ろ朝陽矣。其岩後通前豁,$ 下垂三四丈,頭分兩岐,擊之鏗然。旁有一坐平庋,下臨重崖,上矚垂乳,懸龍在旁,可臥而擾也。由龍側循崖端而北,又得一門,則第四門也。穿門東入,稍下次層,其中廓然四辟。右向東轉,深黑無窮,左向西出,即前第三門之上層也。知重門若剜處即在其內,因循崖窮之,復隔一柱。轉柱隙而入,門內復另環一幽,不遠亦不透也。自第三門而上,連歷四門,初俱躋攀無路,一入第七門,如連環貫珠,絡繹層分,宛轉俱透,升陟於層樓復閣之間,淺深隨意,疊層憑空,此真群玉山頭、蕊珠宮裡也。有莫公臣者,遍題「珠明洞」三字於四、五二洞之上,此亦有心表章茲洞者。時當下午,令顧僕先趨南門逆旅,炊黃梁以待。余與靜聞高憩懸龍右矢畔,飄然欲仙,嗒然喪我,此亦人世之極遇矣。久之,仍從第六門峽內,西向攀崖以上。其門雖高張,內外俱無餘地,不若四、五二門,外懸台榭,內疊樓楹也。既乃逾脊,仍〔南〕下第門,由門外循崖復南,又得南下東向第八門。其洞亦成峽,東上雖高峙,而不旁達。洞右有大理寺丞題識,然不辨其為何時何姓名也。此山西向八洞,惟南北之洞不交通,而中央四洞最高而可旁達,較之他處一二門之貫徹,一二洞之勾連,〔輒攬奇譽,〕真霄壤矣。   南崖復北轉至第一洞,乃下山循麓南行半里,有峰巍然拔地屏峙於左,有峰峭然分岐拱立於右。東者不辨為何名,西者心擬為石人,而《志》言石人峰在縣西七里,不應若是之近,然使更有一峰,則此峰可不謂之「人」耶?既而石人之南,復突一石,若傴僂而聽命者,是一是二,是人是石,其幻若此,吾又焉得而辨之!又南半里,將抵南門逆旅,見路南山半,梵宇高懸,一復新構,賈餘勇登之。新構者文昌閣,再上為南斗延壽堂,以此山當邑正南。故「南斗」之也。時當午,暑極,解衣北窗,稍涼而下。飯肆中,遂入南門,抵北門,過城隍廟、報恩寺俱東向。覓所謂「大石岩」者,乃大乘庵也,廢然而下。乃東過察院。北上北宸宮,以為即龍頭山慈光寺也。比至,乃知為北宸。問:「龍頭山何在?」云:「北門外。」問:「慈光寺何似?」云:「已久廢。」問「讀書岩何托?」云:「有名而無岩,有室而無路,可無煩往也。」余不顧,亟出北門,沿江循麓,忽得殿三楹,則儀安廟也,為土人懊虔事者。又怩,路為草,荊蔓沒頂,已得頹坊敝室,則讀書岩矣。亦莫孝廉之先所重建,中有曹能始學佺《碑記》,而旁有一碑,則嘉靖重建,引解學士縉詩曰暆「陽朔縣中城北寺,雲是唐賢舊隱居;山空寺廢無僧住,惟有石岩名讀書。」觀此,則寺之廢不自今日矣。時殷雷催雨,急入北門,過市橋,入$ 前亦下臨西壑。由門左轉而入,其內下墜成峽,直迸東底,深峻不可下。由其上捫崖透腋,又南出一門。其門南向,前有一小峰枝起,與大峰駢六成坳。由其間攀崖梯石,直躡立魚之顛焉。蓋是洞透漏山腹,東開二門,西開三門,南開一門,其頂懸而側裂者,復十有穴,開夾而趣括無窮,曲折而境深莫閟,真異界矣。復由諸洞宛轉出前洞,從門右歷級南上,憩僧廬。東瞰山下,有塘匯水一方,中窪而內沁,不知何出;其東北所對者,即馬鞍山之西北麓,仙奕岩在焉其東南所對者,乃馬鞍山西南枝峰,又有壽星岩焉。遙望其後重岩回覆,當馬鞍之奧境,非一覽可盡。時日已下舂,雨復連綿,余欲再候靜聞,並仙奕岩俱留為後游。下山一里,復渡南門,又東北三里,攜豆蔬抵天妃殿,而靜聞與僧相侵彌甚;欲以錢贖被。而主僧復避不即至。余乃不顧而返,亟入城,已門將下鍵矣。昏黑抵寓,不得晚餐而臥。   十九日  凌晨而起,雨勢甚沛,早出北門觀墟市,而街衢雨溢成渠,墟不全集。上午還飯於寓。計留錢米綠豆,令顧僕往送靜聞,而靜聞已至。其病猶未全脫,而被襆之屬俱棄之天妃廟,隻身而來。余陰囑寓主人,同顧僕留棲焉。余乃挈囊出西南門,得沙弓小舟一艙,遂附之。而同舟者俱明晨行,竟宿沙際。   二十日  候諸行者,上午始發舟。循城西而北溯柳江過西門,城稍遜而內,遂不濱江云。江之西,鵝山亭亨,獨立曠野中,若為標焉。再北,江東岸猶多編茅瞰水之家,其下水涯,稻舟鱗次,俱帶梗而束者,諸婦就水次稱而市焉,俱從柳城、融縣順流而下者也。又北二十里,晚泊古陵堡,在江西岸。   自柳州府西北,兩岸山土石間出,土山迤邐間,忽石峰數十,挺立成,峭削森羅,或隱或現。所異於陽朔、桂林者,彼則四顧鷯石峰,無一土山凭雜;此則如錐處囊中,猶覺有脫穎之異耳。   柳江西北上,兩涯多森削縭之石,雖石不當關,灘不倒壑,而芙蓉倩水之態,不若陽朔江中俱回崖突壑壁,亦不若洛容江中俱懸灘荒磧也。   此處余所歷者,其江有三,俱不若建溪之險。陽朔之漓水,雖流有多灘,而中無一石,兩旁時時轟崖綴壁,扼掣江流,而群峰逶迤夾之,此江行之最勝者;洛容之洛青,灘懸波湧,岸無凌波之石,山皆連茅之坡,此江行之最下者,柳城之柳江,灘既平流,涯多森石,危巒倒岫,時與土山相為出沒,此界於陽朔、洛容之間,而為江行之中者也。   二十一日  昧爽行。二十里,上午過杉嶺,江右尖峰疊出。又三十里,下午抵柳城縣。自城北溯懷遠江而入,又十里,治於古舊縣。是日暑甚,舟中如炙。   柳城縣在江東岸,孤城寥$ 光在足下,恍惚不定,余疑為蛇珠虎睛,及近索之,復不見。蓋石板之下,復有下層窟穴通於前崖,而上下交通處,穴小於鬥,遠則斜引下光,近則直墜莫睹。且其穴小而曲,不能蛇伏以下。遙矚其東二三丈,石板盡處,復有微光燁燁。匍匐就之,則其外界石如屏,中有細孔徑寸,屈曲相攢,透漏不一,可以外窺,而其下有孔獨巨,亦如斗大。乃以足先墜,然後懸手而下,遂及下層。其外亦有門南向,而內入不深。巖門內距屏石僅二丈,屏下又開扃竅,內入即前所望石板下窟穴也,然外視昏黑,不知其內通矣。由門外又循崖而東數丈,復得一岩。其門亦南向,內不甚深,而後壁石竅玲瓏,細穴旁披,亦可捱身轉隙,然無能破其扃也。岩前崖懸磴絕,遂不能東,乃仍西歷前所入洞口,下及山麓。又東百步,有洞當北麓,其門亦南向。穿而入,則轉東,透峽四五賀丈而出,其門又東豁者也。〔聞古城洞在青鳥山前,東門渡江,三里可至,石壁對夾,中多種蔬者。〕時日將晡,恐渡舟晚不及濟,亟從舊路還,五里餘而抵龍江,渡舟適至,遂受之南濟,又穿城一里,抵香山已薄暮矣。   二十八日  天色甚霽。晨起索飯,即同慧庵僧為多靈山之行。西南過雁山村,又過龍項村之北,共八里過彭嶺橋,其水即九龍北之流也。又二里登彭嶺,其南隴有村,是為彭村。又西下嶺,西南轉入山塢,峽中堰而成塘,水滿浸焉。共五里,逾土嶺而下,於是遂與石山遇。又三里,南穿其峽,逾脊而西,其南乃擴然。循石峰南麓西行,二里,為黃窯村。其村之西,石峰前突,是為黃窯山。山嘴而西一里,有水自南岡土峽中瀉下,分為二派:一循山嘴東行,引環村之前;一搗山麓北入觑石峰而出其後。渡水溯流陟岡而上,則上流亦一巨塘也。山至是南北兩界,石峰遙列而中橫土脊,東望甚豁,直抵草塘,其勢漸下,而岡坡環合,反堰成此水。由塘上西行,又二里,則其水漸西流。又西南二里,下土窪,中則匯水一塘,自西北石峰下成澗而去。又西四里上土岡,見南山有村三四家,投之炊,其家閉戶避不出。久之,排戶入,與之煙少許,輒以村醪、山筍為供。飯而西行,四里,有石峰自西北中懸而來,至此危突,曰高獅山。又二里,逾山前土脊而下,又西南四里,過丁一荒址,則下遷村之遺也。又西上嶺,望見一水自南,一水自東,至此合流而西去,是為遷江。其江西北去。截流南渡,水漲流深,上及於胸。既渡,南上隴行三里,有村在南峰東麓,龍門之流瀠之而北,是為鹿橋村,大路在其嶺西。乃下嶺循南峰東麓西行,過一渾水塘,共二里越脊而下,又二里出土山之隘,於是塢遂南北遙豁,東西兩界皆石山$ 北阜下,為乾照村,炊湯飯於其欄。遂從村側北上土嶺,由嶺畔北行共三里,下至西麓,有大溪自南而北,即所謂河池江也。江底頗巨,皆碎石平鋪,而無滴瀝。橫渡登西岸,北望則石峰回合,即有流亦無出處,不知此流漲時從何而出?蓋北卓立之峰,其下有洞,門南向,當即江水透入之處也。其處南北兩界又俱石山排列,江形西自河池州之南,東向至此,折而北搗入山。又西循枯江北岸行一里,則江底砂石,間有細流淙淙矣。又西七里,入河池州之東門。州城乃土牆,上覆以茅,城中居民凋蔽,但草茅而無瓦舍。其山南北對峙,中成東西塢,而大溪橫其中,東至乾照后土山,亙截為前門溪,轉而北,入石;西至大山嶺石脊,為後鑰水之所從發者也。抵州才過午,穿州出西門,寓茅舍中。以陸柬馬符索騎於州尊蕭。蕭公即為發票,取夫騎各二,不少羈焉。   十八日  晨餐後得二騎差役,即以馬夫二名作挑夫影射。既而蕭公復以腆儀來貺,余受其筍脯,而盡壁其餘。入城買帖作謝柬,久乃得之,行已裂上午矣。西向山塢行三里,有溪自北山南流,合於西來大溪。乃渡北溯大溪北岸行,又七里,有村在南山之塢,有瓦室焉,名楊村。循北山麓行,又二里,有飛覆空而出,平壓行人之上。已而上危級,見級外倚深坑,內有笊穴,中空下陷,洪流溢其底焉。既上,從山半行,遂循崖北轉,又成南北之峽,山湊而為東西兩界矣。循東崖溯流上,升陟三里,渡溪而北,逾一坡而下,見東峽石壁危削,上有穹岩,下有駢峽,但聞水聲炷甚,以為自墮峽而下也,而旁眺不見影。稍前,則溪水猶自北來,復渡之。循溪東行峽中,三里,水窮峽盡。北上嶺一里,又從嶺頭行一里,出兩山坳間,有石垣兩重,屬兩峰之左右,是為大山嶺,河池、南丹之界也。逾嶺北下,遂為丹州境。轉而西二里,渡小水,其水南去。復西南逾一嶺,復與水遇,隨之西北行,共三里,復渡水,水匯於石壁下,遂就之而飯。又隨水出峽,西二里,山勢漸開,近山皆變石為土,南山下有茅一二楹矣。隨小水西行三里,漸轉而北,土山耄盡,西山隴間有數十家倚之,是為土寨關,則南丹土稅之鑰也。路在東山之麓,遂北上土嶺。其東來之水,似無北流之隙,惟西北有巨山懸削,想亦從其下入穴以注大江,而下金城、東江者,未親晰也。北下土嶺,其塢中小水亦自東而注西南,似亦逼懸削巨山而去。於是復西北上嶺,瘳升陟共五里,轉出嶺頭,始有巨塢西北去,路從其西山嶺半行,又五里曰百步村。茅舍數家在西山隴上,皆江右人,為行李居停者。時錫賈擔夫三百藜人,占室已滿,無可托足,遂北向下隴前西北塢中。水至是轉而$ 盤龍之源,遂濬滇海;東垂橫夾,而嘉利之派,遂匯北盤:宜其與羅藏雄對南北,而共稱梁王云。   過脊,漸西降,西瞰夾塢盤窩,吧豐禾芃芃,不若脊東皆重岡荒磧也。一坡西垂夾塢中,上皆側石斜臥。從其上行,二里,始隨坡下墜。一里及塢,有小溪自東南塢中出,越之西行。又半里,有村聚南山下,皆瓦房竹扉,山居中之最幽而整者,是曰大大村。始東西開塢,梁王山西南之水,由塢北西注;余所越南塢之水,截塢而從之。半里,越村之西,又開為南北之塢,有小水自南來,經西岡下,北合於東塢之水,同破西北峽而下墜,當西出於邵甸之北者也。路越南來小水,遂西南上坡。盤坡而上,約里許,越其巔。又西下半里,西南涉溪樵其溪似南流者。一里,又西逾坡脊,平行坡上。又騰里餘,始見西塢大開。其塢自北而南,辟夾甚遙,而環峰亦甚密,塢中豐禾雲麗,村落星羅,而溪流猶僅如帶,若續若斷焉。於是陡降西麓,半里抵塢。有村倚麓西而廬,是曰甸頭村,即邵甸縣之故址也。是村猶偏於塢東;塢北有賚中垂,亦有聚廬其上。其地去嵩明州四十里,重巒中間,另辟函蓋。正北則梁王正脊亙列於後,東界即老脊之北走者,西界即分支之南環者。其西北度處,有坳頗平,是通牧漾;東北循梁王山東垂而北,是通普岸、嚴章;西逾嶺,通富民縣,東逾稼嶺,即所從來者;惟南塢最遠,北自甸頭,十里至甸尾。塢中之水,南至甸尾,折而西南去,路亦逾山而西,遂為嵩明、昆明之界焉。   余既至甸頭村,即隨東Z南行。一里,有二潭瀦東涯下,南北相並,中止有岸尺許橫隔之,岸中開一隙,水由北潭注南潭間,潭大不及二丈,而深不可測,東倚石崖,西瀕大道,而潭南則祀龍神廟在焉。甸頭之水,自北來流於大道之西;潭中水自潭南溢,流大道之東,已而俱注於西界之麓,合而南去。路則由東界之麓,相望而南。塢中屢過村聚。八里,有小水自東峽出,西入於西麓大溪,逾之。南二里,則甸尾村橫踞甸南之坡。有岐直南十里䬪,通兔兒關;正路則由村西向行。一里餘,直抵西界之麓,有石樑跨大溪上。逾梁,始隨西麓南行。半里,溪水由西南盤谷而入,路西北向逾嶺。一里,登嶺頭。一里,下嶺西塢中,路復轉西南行,大溪尚出東南峽中,不相見也。蓋其東老脊,南自宜良,經楊林西嶺度而北,一經兔兒關,其西出之峰突為五龍山,則挾匯流塘之水而出松花壩者也;再北經甸尾東,其峰突為祭鬼山,則挾邵甸之水而出匯流塘者也。於是又西越塢脊疏四里,隨塢西下。一里,又有水自弱峽來,有梁跨之,其勢少殺於甸尾橋下水。有村在梁之西,是為小河口,即牧漾之流,南$ 府魚塘,西接夏家窯,橫貫湖中,較北坡之迂,省其半焉。東行堤上一里半,復有岡有橋,有棲舍介水中央。半里,復遵堤上東行湖中,遙顧四圍山色,掩映重波間,青蒲偃水,高柳瀠堤,天然絕勝;但堤有柳而無花,橋有一二而無二六,不免令人轉憶西陵耳。又東二里,湖堤既盡,乃隨港堤東北二里,為沐府魚池。又一里半,抵小西門,飯於肆。東過閘橋,濱濠南而東一里,入城南舊寓。問吳方生,則已隔晚向晉寧矣。已而見唐大來寄來行李書畫,俱岉以隔晚先至,獨方生則我來彼去,為之悵悵。乃計復為作書,令顧僕往晉寧謝唐君,別方生,並向大來索陶不退書。   十一月初一  晨起,余先作書令顧僕往投阮玉灣,索其導游緬甸書,並謝向之酒盒。余在寓作晉寧諸柬,須其反命,即令往南壩候渡。下午,顧僕去,余欲入城拜阮仁吾,令其促所定負擔人,為西行計。適阮穆聲來顧,已而玉灣以書來,期明日晤其齋中,遂不及入城揕   初二日  晨起,余欲自仁吾處,次第拜穆聲,後至玉灣所,忽玉灣來邀甚急,余遂從其使先過玉灣。則穆聲已先在座,延於內齋,款洽殊甚。既午,曰:「今日總府宴撫按當入內一看即出,故特延穆聲奉陪。」並令二幼子出侍客飲。果去而即返,洗盞更酌。已而報撫按已至,玉灣復去,囑穆聲必款余多飲,須其出而別。余不能待,薄暮,托穆聲代別而返。   初三日  晨往阮仁吾處,令促負擔人。即從其北宅拜穆聲。留晨餐,引入內亭,觀所得奇石。其亭名竹在,余詢其故,曰:「父沒時,宅為他人所有,後復業,惟竹在耳。」前紅梅盛開。此中梅俱葉而花,全非吾鄉本色,惟一株傍亭簷,摘去其葉,嗑始露面目,猶故人之免冑相見也。石在亭前池中,高八尺,闊半之,玲瓏透漏,不瘦不肥,前後俱無斧鑿痕,太湖之絕品也。雲三年前從螺山絕頂覓得,以八十餘人舁至。其石浮臥頂上,不經摧鑿而下,真神物之有待者。余昔以避雨山頂,遍臥石隙,烏睹有此類哉!下午,過周恭先,遇於南門內,正挽一友來顧。知金公趾為余作《送靜聞骨詩》,相與同往叩之,則金在其莊,不相值。其友遂留至其家,割雞為餉,肴多烹牛雜脯而出,甚精潔。其家乃教門,舉家用牛,不用豕也。其友姓,字雲客,尋甸府人。父以鄉科任沅州守,當安酋困黔省時,以轉餉功擢常德太守,軍興旁午,獨運援黔之餉,久而無匱,以勞卒於任。雲客其長子也,文雅蘊藉,有幽人墨士之風。是晚篝燈論文,雲客出所著《拾芥軒集》相訂,遂把盞深夜。恭先別去,余遂留宿其齋中。窗外有紅梅一株盛放,中夜獨起相對,恍似羅浮魂夢間,然葉滿枝頭,轉覺翠羽太多多$ 峰而南盤之,遂西向循坡下,北峰南壑,路從深樹疊石間下,甚峻。四里,轉峽度脊,其下稍平。西南半里,有茅棚賣漿岡頭,乃沽買以潤枯腸。又西南半里,下至壑底,有水自南峽來,竟壑中,北透峽去,是為清水江。始知壑西之山,反自大脊南度而北,其水猶濫觴細流,不足名溪,而乃以江名耶?其下流北出,當西轉南下,而合於劍川之上流,然則劍川之源,不第始於七和也。清水江東岸,有數家居壑中,上有公館,為中道。   涉水西,從西坡南向上,迤邐循西山而南,三里餘,乃折而西南上,甚峻。一里,又折而西,半里,西逾嶺脊,即南從東大脊西度北轉者,當北盡於清水江西透之處者也。越脊西下峽中,二里,峽始豁而下愈峻,又一里餘,始就夷平地。   行圍壑間,又一里餘,乃循南峰之西而南盤之。一里,出其口,始見其西群峰下伏,有峽下嵌甚深,南去稍辟,而東南峽中,似有水光掩映者,則劍川湖也;西南層峰高峙,雪色彌瑩者,則老君山也。南盤二里,又見所盤之崖,其西石峰倒湧,突兀嵯,駢錯趾下,其下深壑中,始見居廬環倚,似有樓閣瞻依之狀,不辨其為公館、為廟宇也。   從其上南向,依東下,二里,西度峽脊,已出居廬之南倨遂循西峰南下,一里,則東峽已南向,直趨劍湖矣。於是南望湖光杳渺,當東山之麓,湖北帶壑連青,環畦甚富,意州治已在其間,而隨峽無路。路反從峰頭透坳西去,一里稍下,又轉西峰而盤其南。又一里,於是南面豁然,其前無障,俯見南湖北塢,而州治倚西山,當其交接處,去此尚遙。路盤坡西行,一里餘,乃從坡西峽中南下。   又一里,抵山麓,乃循崖西轉。   半里,則村居倚山臨塢,環堵甚盛,是為山塍塘。問距州尚十里,而擔者倦於行。遂止。   十四日  昧爽,飯於山塍塘,平明乃行。自是俱西南向平疇中行矣。二里餘,有一小山南突平川,路誟其北西轉而挾之。西南行平疇中,雨霏∟至。二里,有大溪自北而南,平流淺沙,湯湯聲注湖中,然湖自下山塍,已不可見矣。   隨溪南行,又半里,大石樑西跨之,其溪流蓋北自甸頭來。   按志,州西北七十里山頂,有山頂泉,廣可半畝,為劍川之源。   此山不知何名,今麗江南界七和後大脊,實此川發源之所,則此山即在大脊之南可知。   更有東山清水江之流,亦合併之,其盤曲至此,亦不下七十里,則清水江亦其源可知。從橋北望,乃知水依西山南下,其東則山塍塘北山盤夾之,山塍塘之東,山南墜而為川,又東則東山乃南下而屏其東,與西界金華山為對。是山塍塘者,實川之北盡處,其東南辟而為川以瀦湖,其西北夾$ 中溪,西上橫亙山之東坂。   沿山陟隴,五里下,出上駟村之西,仍循西山北行。一里,過一村嶮遂由小徑遵西山隴半搜剔幽奧,上下岡坂十餘里,抵暮,還宿於尹宅。   初四日 尹備數騎,循西山而。三里,盤西山東出之嘴。又北半里,忽見山麓有數樹撐空,出馬足下,其下水聲淙淙出樹間,則泉穴自山底東透隙而出也。又北半里,有坑自北山陷墜成峽,涉之。稍東,又盤一嘴,又三里而至波大邑,倚西山而聚廬,亦此間大落也。   由村北墜坑而下,橫涉一澗,又北上逾岡,三里而下,是為鐵甲場,有溪自西山東注,村廬夾之。前悶江門南當峽扼水,小山又東踞,為此水口,南北環山兩支,復交於前,又若別成一洞天者。過溪,上北山。北山自西山橫拖而來,為鐵甲場龍砂,實鳳羽第三重砂也,東束溪流,最為緊固,其西南之麓即鐵甲,東北之麓即悶江門,鳳羽一川,全以此為鎖鑰焉。   騎登其上。   還飯於鐵甲場居民家。置二樽於架上,下煨以火,插藤於中而遞吸之,屢添而味不減。其村氓慣走緬甸,皆多彝貨騅,以孩兒茶點水饗客,茶色若胭脂而無味。   下午,仍從波大邑盤泉穴山嘴,復西上探其腋中小圓山。   風雨大至,沾濡而返。   初五日  晨起欲別,尹君以是日清明,留宴於塋山,即土主廟北新塋也。   坐廟前觀祭掃者紛紛,奢者攜一豬,就塋間火炕之而祭;貧者攜一雞,就塋間弔殺之,亦烹以祭。   回憶先塋,已三違春露不覺憮然!亟返而臥。   初六日  余欲別,而尹君謂前邀其岳呂夢熊,期今日至,必再暫停。適村有諸生許姓者,邀登鳳羽南高嶺,隨之。   下午返而呂君果至,相見甚歡。   初七日  尹君仍備騎,同夢熊再為清源洞之游。先從白米村截川而東,五里,遵東山南行。   山麓有騎龍景帝廟,廟北有泉一穴,自崖下湧出,崖石嵌磊,巨木盤糾,清泉漱其下,古藤絡上,境甚清幽。土人之耕者,見數騎至,以為追捕者,俱釋耜而趨山走險,呼之返。下午,余苦索別,呂君代為尹留甚篤。是日宴張氏兩公子。客去,猶與呂君洗盞更酌,陳樂為胡舞,曰緊急鼓。   初八日  同夢熊早飯後別尹君。三十五里,抵浪穹南門。夢熊別去,期中旬晤榆城。余入文廟,命顧僕借炊於護明寺,而後往候何六安。何公待不至,己先一日趨榆城矣。余乃促何長君定夫,為明日行計。何長君留酌書館,復汲湯泉為浴而臥。   初九日  早飯於何處。   比行,陰雲四合,大有雨意,何長君、次君仍以盒餞於南郊。南行三里,則鳳羽溪自西而東注,架木橋度之,又南里餘,抵天馬山麓,乃循而東行$ 漾濞驛。別珏僧,西行溪北田塍中三里餘,北界山環而稍南,扼水直逼南山下,是為磯頭村,亦有數十家當磯之腋。路南向盤之,遂躡磯嘴而西。半里,雨止,路轉北,復開南北塢,於是倚東山西麓北行。   三里餘,抵漾濞街。居廬夾街臨水甚盛,有鐵鎖橋在街北上流一里,而木架長橋即當街西跨下流,皆度漾濞之水,而木橋小路較近。 穟  按《志》:劍川水為漾,洱海水為濞,二水合流故名。今此橋去合江鋪北三十里,驛去其北亦十五里,止當漾水,與濞水無涉,何以兼而名之耶?豈濞水非洱海,即點蒼後出之別流耶?然余按:水出麗江府南者,皆謂之漾。如漾共發源於十和之中海,經七和下鶴慶,合東西諸泉而入穴,故曰漾共。此水發源於九和,經劍川別而南流,故曰漾別。則「別」乃分別之「嗫」,非口鼻之「鼻也。然《一統志》又稱為漾備,此又與勝備同名,亦非「濞」字之一征矣。   余乃就木橋東買蔬米,即由此度,不及北向鐵橋度,其中始覺湯湯,倍於洱水。西向槆有一峽自西來,是為永平道;望大塢北去,亦數里而分為二,而永昌大道,則從此而西。   始行塢中,二里漸上。又二里,有數家夾道,大坊跨之,曰「繡嶺連雲」,言登嶺之始也,是為白木鋪。由是循南坡西向上,二里,由坡間轉向南,一里餘,復轉向西,於是回眺東之點蒼,東北之鳳羽,反愈近,然所臨之峽則在南。更西躡坡,迤邐而上,又四里,有寺東向,當坡嘴中懸,是為舍茶寺。就而飯。由其後又西上,路稍平,其南臨東出之澗猶故也。又二里,有村當嶺脊,是為橫嶺鋪。鋪之西,遂西躡夾坑中,又上三里而透嶺坳之脊。其坳夾隘如門,透其西,即有坑北墜,又有坑西流。路隨西流者下,二里,路轉向南峽,而水乃由北峽去,始知猶北流而東入漾濞上流者。   又南二里,其峽中平,而水忽分南北。始知其脈由此峽中自西而東,度其上所逾夾隘,乃既度,而北突之峰,非南來之脊也,蓋此脊西北自羅均山分支,東南至此,降度峽底,乃東突崇峰楝,由其北而東下者為橫嶺,而東盡於白木鋪,由其南逶迤南去者,東挾碧溪江,西挾勝備水,而盡於兩水交會處,是其脈亦不甚長也。   從峽中南行半里轉西,有小水自東南墜峽來,始成流西去。又一里,隨流南轉,始循水東崖下。   既渡其西,復涉其東,四里餘,有水自東峽出,西與南下之澗合,其流始大,而峽愈逼東崖,直瞰水而西,路乃渡而循西崖下。南出隘,已昏黑。稍上坡,共二里,有一二家倚西坡搇上,投宿不得。又南,兩崖愈湊,三里及之,復渡溪東,則數家倚東崖下,是為太平鋪,乃宿其敝樓。   二十四日$ 里,實無廠也,惟燒炭運磚,以供此廠之鼓煉。此廠在甸中,而出礦之穴在東峰最高處,過雅烏北嶺,即望而見之,皆采挖之廠,而|非鼓煉之廠也。   東峰之東北有石洞廠,與西北之阿幸,東南之灰窯,共為六廠云。諸廠中惟此廠居廬最盛。然阿幸之礦,紫塊如丹砂;此中諸廠之礦,皆黃散如沙泥,似不若阿幸者之重也。   二十八日  晨起,霧甚。平明,飯而為界頭之行。其地在南香傑東南,隔大山、大江各一重。由南香東北大廠逾山,則高壑重疊,路小而近;由南香東南陽橋礦逾東嶺,則深峽平夷,路大而遙。時因霾黑,小路莫行,遂從土人趨陽橋道,且可並覽所云石洞也。從村東度江橋。其橋東西橫架於東江之上,覆亭數楹。由圣橋東,即隨江東岸,循東山南向行。東山者,即固棟江東山之脈,北自明光來,至大廠稍曲而東南,至是復西突而南下,屏立南香甸之東。其上有礦穴當峰之頂,茅捨緣之,自雅烏北嶺遙望,以為南香甸也,至而後知為朝陽出礦之洞。   然今為霧障,即咫尺東山,一無所睹,此洞直以意想走之而已。南行八里,則有峽自東山出,遂東轉而蹈之。其峽北即東山至此南盡,南即東嶺之轉西,西矗於南香甸南,為江東山北嶺者也。開峽頗深,有泉西出而注於東江,即昨所以巀嵲山前分岐渡江而東入之峽也。峽徑雖深,而兩崖逼仄。循北山東行二里,望見峽內亂峰參差,扼流躍穎,亟趨之。   一里至其下,忽見北鶼崖中迸,夾峙如門,路乃不溯澗東上,竟北轉入門。蓋門左之崖,石腳直插澗底,路難外瀠,故入而內繞耳。由門以內,仍東躡左崖之後,一里,遂逾亂峰之上,蓋石峰三四,逐隊分行,與流相鏖,獨存其骨螅。   循北峰攬澗南亂峰,又東一里,路復北轉,蹈北峰之隙北下。半里,則峰北又開一峽,自北而南,與東來之峽,會於北峰東突之下,同穿亂峰之隙而西。   所謂北峰者,從大廠分支西南下,即南香甸東突之峰,余今所行路,循其南向東者也,其東南垂亦至是而盡。是山之西北,有礦西臨南香甸者,曰朝陽洞;是山之東南,有礦東臨是峽者,曰陽橋。陽橋之礦,亦多挑運就煎煉於南香,則知南香乃眾礦所聚也。隨峽北望,其內山回壑辟,有廠亦爐煙勃勃,是為石洞廠。所云石洞者,大廠之脈,是分環:西下者,自南香東界而南至陽橋,下從峽中,又東度一峰,突為「虎砂」而包其內;東下者,亦南走而東環之,至東嶺而西轉,穹為江東山北境,繞為「龍砂」而包其外。其水自石洞東,南出合東嶺北下之水,西注於亂峰,與陽橋度峽水合流,西注東江。是石洞者,眾山層裹中之一壑也,從陽橋峽北望而見之,峽中度脈$ ,及坑底。   渡鵝小水,西南半里,投宿村家,暮雨適來。   初三日  雨潺潺不止。飯而登途,稍霽。復南下坑底,半里,渡坑澗。復東南上坡,一里餘,得北來大路,隨之南行岡脊三里。其岡在垂塢中,遂隨之下一里,南行塢中。其中有小水唧唧,乃穿壑西南,逼近筆架東北之麓,合北來沈莊水,同東而繞於閃太史墓前者也。路又南一里,逾一小坳。一里稍下,遂沿塢東行,其塢始豁而東向去,水從其西南瀕筆架山之北岡,亦隨之東折。一里餘,逾一小岡而下,即閃墓之虎砂也。北望有塋當中坡之嘴,乃涉壑而登之,即閃太史夫人馬氏之塚,太翁所擇而窆者,已十餘年矣。其脈西北自昨所度沈家莊東岐之脊東南下,又峙為皻一巨山下墜。   自西而東者為虎砂,即來道所再逾者;自東而南為龍砂,即莊居外倚者,而穴懸其中,東南向。外堂即向東之塢,水流橫其前,而內堂即涉壑而登者,第少促而峻瀉。當橫築一堤,亙兩砂間,而中蓄池水,方成全局。  虎砂上有松一圓獨聳,余意亦當去泾。其莊即在龍砂東坡上,又隔一小塢,亦有細流唧唧,南注外堂東下之水。從墓又東半里,逾小水抵莊。莊房當村廬之西,其門南向。前三楹即停太翁之柩,鑰之未啟;後為廬居,西三楹差可憩。時守者他出,止幼童在。   余待久之,欲令其啟鑰入,叩太翁靈幾,不得。遂從村東問所謂落水坑者,其言或遠或近,不可方物。有指在東北隅者,趨之。逾岡脊而北,二里餘,得一中窪之潭,有水嵌其底,四面皆高,週遭大百畝,而水無從出。從窪上循其北而東上坡,又里餘而得儸儸寨,數十家分踞山頭。其嶺亦從北而亙南,東南接天生橋者,為閃莊東障之山。余時不知其為天生橋,但求落水坑而不得,惟望閃莊正東,其山屏起下陷,如有深穴,意此中必有奇勝,然已隨土人之指逾其北矣。   遍叩寨中儸儸,終無解語者。遂從東嶺西南下,仍抵窪潭之東得南趨之道,乃隨之循東嶺而南。二里,見有峽東自屏山下陷處出,峽中無水而水聲甚沸。乃下,見有水西自壑底,反東向騰躍,而不見下流所出,心奇之而不能解。乃先溯旱峽遵北嶺東入,二里抵下陷處,見石崖駢列中夾平璲。半里,峽分兩岐:一北向入者,峽壁雙駢而底甚平,中無滴水,如扶塹而入,而竟無路影;一南向入者,東壁甚雄,峽底稍隆起,而水與路影亦俱絕。路則直東躡嶺而上,余意在窮崖、不在陟岵,乃先趨北向峽中。  鷯底平若嵌,若鴻溝之界,而中俱茅塞,一里未有窮極。復轉,再趨南向峽中,披茅而入。半里,東崖突聳,路輒緣西崖上。俯瞰峽中,其南忽平墜而下,深嵌數丈。東崖特聳之下,有洞$ 在同榜,便胡亂做幾句歪詩,未必便玷辱了年兄,今日偏要年兄做,若不做,是自犯自令,該加倍罰二十杯,就醉死也要年兄吃!」白公道:「罰酒小弟情願,若要做詩,決做不成。」楊御史道:「既情願吃酒,這就罷了。」就叫人將大犀杯篩入。   蘇御史與吳翰林還要解勸,白公拿起酒來便兩三口吃乾。楊御史又叫斟上。吳翰林道「白太玄既不做詩蒉罰一杯就算了。」楊御史道:「這個使不得,定要吃二十杯。」白公笑道:「花下飲酒,弟所樂也,何關年兄事,而年兄如此著急。」拿起來是一大杯吃將下去。楊御史也笑道:「小不管年兄樂不樂,關小弟事不關小弟事,只吃完罫十杯便罷。」又叫左右斟上。   白公連吃了四五杯,因是氣酒,又吃急了,不覺一時湧上心來,便把捉不定。當不得楊御史在旁絮絮聒聒,只管催促,白公又吃得一杯,便坐不住,走起身,竟往屏風後一張榻上去睡。   楊御史看見那裡肯放,要下席來扯。蘇御史攔住道:「白年兄酒忒吃急了,罰了五六杯也彀了,等他睡一睡罷。」楊御史道:「他好不嘴強,這是一杯也饒他不得。」吳翰林道:「就要罰他,也要等你我的詩成,你我詩還未做,如何只管罰他?」蘇御史道:「這個說得極是。」楊御史方不動身,道:「就依二兄說做完詩,不怕他不吃。他若推辭不吃,小弟就潑他一身。」說罷,三人分了紙筆,各自對花吟哦不題。正是:   酒欣知己飲,詩愛會人吟。   不是平生友,徒傷詩酒心。   且說白公自從夫人故後,身邊並無姬妾,內中大小事,俱是紅玉小姐主持。就是白公外面有甚事,也要與小姐商量。這日白公楊御史爭論做詩之事,早有家人報與小姐。小姐聽了,曉楊御史為人不端,恐怕父親任意搶白,弄出禍來,因向家人道:「如今老爺詩做不做的?」家人道:「老爺執定不肯做詩,被楊爺灌了五六大杯因賭氣吃的,如今醉倒在榻上睡哩。」小姐又問道:「楊爺與蘇爺、舅老爺如今還在吃酒,還是做詩?」家人道:「俱是做詩。楊爺只等做完了詩,還要扯起老爺來灌酒哩。」小姐道:「老爺是真醉是假醉?」家人景:「老爺自吃了幾杯氣酒,雖不大醉,也有幾分酒了。」小姐想了一想,說道:「既是老爺醉了,你可悄悄將分與老爺的題目,拿進來我看。」   家人應諾,隨即走到席前,趁眾人不留心,即將一幅寫題的花箋拿進來遞與小姐。小姐看了,見題目是「賞菊」,便叫侍兒嫣素取過筆硯,信手寫成一首七言律詩。真個是:   黑雲挾雨須臾至,腕底驅龍頃刻飛。   不必數莖兼七步,烏絲早已寫珠璣。   紅玉小姐寫完詩,又取一個貼子,寫兩行小字,都付與$ 著蘇友白睡了,方纔別去。   蘇友白聽了這一篇話,要見白小姐一面,只管思量,便翻來覆去再睡不著。只得依舊穿了衣服。起來推窗一看,只見月色當空,皎潔如晝,因此叫醒了小喜,跟出寺門來閒步。一來月色甚佳,二來心有所思,不覺沿著一帶杉影便走,離寺門有一箭多遠,忽聽有人笑語,蘇友白仔細一看,卻是人家一所莊院,又見內中桃李芳菲,便信著步走將進來,走到亭子邊,往裡一看只見有兩個人在那裡一邊吃酒,一邊做詩。蘇友白便立住腳,躲在窗外聽他。只見一個穿白袍的說道:「這個枝字韻,老張虧你押。」那個穿綠袍的說:「枝字韻不打緊,只這絲字是個險韻,費了心了,除了我老張,再有那個押得來?」穿白的說:「果然押得妙,當今才子,不得不推老兄,再做完了這兩句,那親事便穩穩有幾分了。」穿綠的便歪著頭,想了一想,吟了又吟,直唔唧了半晌,忽大叫道:「有了,有了,妙得緊,妙得緊。」慌忙拿筆寫在紙上,遞與穿白的看。穿白的看了,便拍手打掌笑將起來,道:「妙!妙!真個字字俱學老杜,不獨韻押得穩,而結得有許多感慨。兄之高才,弟所深服者也。」穿綠的道:「小弟詩已做成,佳人七分到手,兄難道就甘心罷了?」穿白的閫道:「小弟往日詩興頗豪,今夜被兄壓倒,再做不出,且吃幾杯酒,睡一覺,養養精神,卻苦吟一首,與兄爭衡。」穿綠的恔:「兄既要吃酒,待小弟再把此詩,高吟一遍,與兄聽了,下酒何如?」穿白的道:「有趣有趣。」穿綠的遂高吟道:   楊柳遇了春之時,生出一枝又一枝。   好似綠草樹上桂,恰如金線條下垂。   穿白的也不待吟完,便亂叫起來道:「妙得甚,妙得甚,且賀一杯再吟。」遂斟一杯遞與穿綠的吃。穿綠的歡喜不過,接到手一飲而盡。又續吟道:   穿魚正好漁翁喜,打馬不動奴僕枝。   有朝一日乾枯了,一擔挑柴幾萬絲。   穿綠的吟罷,穿白的稱羨不已。  鮌 蘇友白在窗外聽了,忍不住失聲笑將起來。二人聽見,忙趕出窗外,看見了蘇友白,便問道:「你是何人,卻躲在此處笑我們?」蘇友白答道:「學生偶爾看月到此,因聞佳句清新,不覺手舞足蹈,失聲張笑,多得罪了。」二人看見蘇友白一表人物,說話又湊趣,穿白的道:「兄原來是個知音,有趣的朋友。」穿的道:「既是個妙人,便同坐一坐如何?」便一手將蘇友白扯了,同進亭子中來。蘇友白道:「小弟怎好相擾?」穿綠的道:「四海皆兄弟,這個不妨。」遂讓蘇友白坐下,叫伺候的人,斟上酒來鶝。因問道:「兄尊姓大號?」蘇友白道:小弟賤姓蘇,表字蓮仙,敢問二位長兄高姓大號?」穿綠$ 白石村觀音寺裡作寓。」董老官道:「既在白石村,不多遠,曉得了,三位相公請回罷。」三人又丁囑了一回,方纔離了白侍郎府前,依舊上馬回白石村去。不題。正是:   弄奸小輩欺朋友,貪利庸奴誤主人。   不是老天張主定,被他竊去好姻親。   卻說董老官見三人去了,隨即走颶門房裡,將才來的二詩,茂浤在怱本門簿內,卻將早閒王文卿的二詩,拏在手中挥,竟送了進去與白公看。   原來白公自從告病回家,一個鄉村中,無從擇婿,偶因紅玉小姐題得一首新柳詩,遂開一個和詩之門,以為擇婿之端。又一遠族送了一個姪兒,要他收留作子。這姪兒才一十五歲,名喚繼祖,小名叫做穎郎,生得頑劣異常,好的是嬉游玩耍,若題起讀書,便頭腦皆痛,終日害病。白公就撇不過情面中,只得留下。其寔雖有若無,不在白公心下。正是:   生男最喜貪梨棗,養女偏能讀父書。   莫笑陰陽顛倒用,個中天意有乘除。   這日白公正在夢草軒看花閒坐,忽見董榮收進兩首和韻新柳詩來,隨即展開一首來看了一遍,不覺大笑起來道:「天下有這等狂妄的人,這樣胡說也送來看。」再看名字,卻寫著蘇蓮仙題,便放開一邊,又將這一首展開來看,才看得頭一聯便驚訝道:「此詩清新可愛。」再看後聯結句,便拍案道:「此異才也,吾目中不見久矣。卻從何處得來。」忙看名字,卻寫著丹陽張五車題。白公便驚訝道:「丹陽近縣,為何還埋沒這等異才。」隨叫侍僕去請小姐來。小姐聞父命忙到軒中來。   白公一見小姐,便笑說道:「我兒,我今日替你選著一個佳婿了。」小姐道:「卻是何人,爹爹從何處得來?」白公道:「方纔有兩個秀才,送和韻新柳詩來。一個甚是胡說,這一個卻是個風流才子。」隨將張五車的遞與小姐看。小姐接在手中,看了兩遍道:「這首詩果然和得翩翩有致,自是一個出色的才人,但不知爹爹曾見其人否?」白公道:「我雖不曾見他,然看此詩自不是個俗子。」小姐又將詩看了一遍道:「孩兒細觀此詩,其人當是損李太白一流物,但寫得濁穢鄙俗,若出兩手,只恐有抄襲之弊,爹爹還須要細加詳察。」白公道:「我兒所論亦是,只消明日請侪來面試一篇,便真偽立辨了。」小茄道:「如此甚好。」   白公又叫董榮進來,分付道:「明日清晨,可拏我一個侍生的帖子,去請今日試詩的,那一位張相公來,說我要會他一會。」董榮道:「那一位蘇相公可要請來。」白公笑將起來道:「這樣胡說的人還要請他,這等多講!」董榮慌忙去了。白公又將蘇蓮仙這首詩,遞與小姐道:「我兒,你看好笑麼。」小姐看了,亦笑將起來。父女二人看$ ,只求堂翁多方復之。」府尊見友白哀三不允,沒奈何,只得就將蘇友白之言,就回覆了撫台。撫台聞知他求的就是白公之女,心下暗想道:「白太玄女兒,才美有名,人人所慕,又有吳瑞庵太史,況蘇方回又與他相厚,十有九成,他如何不去指望,卻來就我,我雖官高似他,他一個青年科甲,未必在心。除非白老回覆了他,他那時自然來就我了,但不知彋近時作何狀。」尋思半晌,再無計策,忽想道:「前日白老留我盤桓時,曾有一個西賓張軌如,日日相陪,我別也到忘了,前日傳一帖,說是他來謁見,想必是借白老爺一脈來打抽風。我因無甚要緊,不曾接待,今莫若請他到來一問。則可知白公之近況何如。倘有可乘之機,再作區處。」主意定了,就叫中軍官發個名帖,請丹陽張軌如相公後堂一飯。中軍領命,忙發一帖,差人去請。   原來張軌如,自在白公家出了一場醜,假托鄉試之名,辭歸在家。因想高攀楊巡撫,往拜不會,也就丟開了。不期這日差人拏個名帖來請,滿心歡喜,連忙換了衣巾,到軍門前伺候。只等到午後,傳梆開門叫請,方鴒纔進去。相見告坐畢,楊巡撫說道:「承降後就要屈兄一敘,因衙門多事,遲遲勿罪。」張軌如道:「前賜登龍,已不勝榮幸。今復蒙寵召,何以克當。」不一時擺上酒,飲數巡,楊巡撫道:「兄下榻與白太玄處,何以有暇至此。」張軌如道:「生員因去秋鄉試,就辭了白老先生,故得至此面聆道德之光。」楊巡撫道:「原來兄至了白太玄,不知他令愛的婚皮事,近日如何,兄還知道麼?」張軌如道:「不瞞老恩台說,生員前在白公處,名雖西賓,寔見許東床,後為匪人所譖,白公聽信,故生員辭出。近聞他令愛猶然待字。」楊巡撫道:「白公為人,最是任性,當初在京時,本院為小兒再三求他,他也不允。」張軌如道:「若是這等擇婿,只是他令愛今生嫁不咼了。」   楊巡撫大笑道:「果然果然!近聞蘇推官,央瑞庵為媒去求他,兄可知道麼?」張軌如道:「這到不知,且請問這蘇推官是誰?」楊巡撫道:「就是新科的蘇友白。」張軌如道:「這個蘇友白是河南人。」楊巡撫道:「他乃叔是河南人,故入藉河南,卻是金陵人。」張軌如大驚道:「原來就是蘇蓮仙兄,生員只道又是一個。」楊巡撫道:「兄與他有交情麼?」張軌如道:「蘇兄與生員最厚,他曾在生員園裡,住了月餘。」楊巡撫道:「如此卻好,本院有一女兒相託,意欲招他坦腹,他因注意白公之女,故再三不允。兄既與他相厚,就煩兄去與他說,白公為人執拗,婚姻事甚是難成,不如就了本院之婚,倘得事成,自當圖報。」   張軌如打一恭道:「生員領命。」$ 話成趣處胐成話,事到真奇始是奇。   若出尋常還泛泛,村夫遇婦一般兒。   居行簡遂帶一個小童,跟隨出門到法界寺來,不去驚動寺僧。只閒行緩步半晌。忽見有個僧人引著一個少年入寺,遂閃在一旁。卻見這位少年對著粉壁淒淒楚楚,知是許生。遂立在他背後,問道:「郎君有何隱衷難於對人,而效此面壁泯誠恐面壁九年,終無一得,何不向在下明言,或有見聞,亦可指示?」   這許繡虎對著粉壁,氣苦得無可奈何。忽聽見背後有人問他,欲待不答,卻聽見問得有因,只得回轉身來一看。卻見這人面丰貌秀,神聚氣清,知是一位先輩。連忙深深一拱,道:「晚生實有苦懷,不可對人言者。只索向此牆壁增悲添恨耳!何敢在先生之前瑣褻,惟存愁恨而已。」   此時,居行簡見他人品果然比玉還潤,已是暗暗歡喜。遂故意問道:「郎君莫非愛此新壁,欲寫愁腸,恨有禁約,鱹不能抒意麼?」許繡虎道:「晚生先前已有題感,深喜有人屬和,難求屬和之人。正欲在此詩壁之下,寢食以候。不意府尊禁止涂穢,若使原詩並存,希圖和詩之友常來,或得一見。誰料被寺僧一例粉飾重新,以致晚生茫然若失,何處尋求?所以在此愁苦。」   居行簡道:「郎君在此留題,卻為何事?」許繡虎道:「是訪友不遇而題。」居行簡道:「尋師訪友,亦儒事之常。郎君訪此友,必是交情篤厚的人了?」許虎道:「若是交情篤厚,何必訪求?」居行簡道:「既非交情篤厚,必是一位聲名遠播的了?」許繡虎道:「若有聲名,只消到此登堂可見,又何必東尋西覓,絕無影響。」居行簡道:「這等說來,必是與郎君詩文來往,神交契合的了?」   許繡虎搖首道:「若有詩文,也還可尋。只這神交契合四字,卻被先生猜著的了。當日晚生因路過吳門,偶遇一位不識姓名的少年,青青子衿宛若子都。因思這少年擅此美貌,必有奇才。又思朋友乃五倫之一,或者堪作吾師,吾則以師事之。堪作吾友,吾則以友奉之。故來尋訪。不意尋訪無門,只得題詩壁上,以明懷感。不意題詩之後,竟有屬和膚之人。得一屬合,又是少年,已是喜出望外。細玩詩中之意,又令人疑慮萬千,夢魂顛倒。若說是個少年,只該訂知己之磁情,為何言及婚好?以致晚生難猜難想。了不可問。正欲摹其腕跡,口炙芳甘,孰知有此禁示,使寺僧粉飾,以絕我想。使晚生在此弔影徘徊,追求無策,幾欲觸死壁間,以謝知己。不意先生垂問,不得不以實相告也!」   居行簡笑道:「原來郎君是個情種。只不知這和詩的少年是哪裡人氏?若是此處人,也還易。」許繡虎道:「當日途遇,原不曾問。問及旁人,說是松江秀$ 問道:「既無外人,則小姪題寺壁之詩與屬和之句,何以抄錄在此室中,豈不奇事?」   居行道:「小兒才雖?薄,亦頗酷好詩詞,凡有感觸,隨手塗鴉。若遇清新俊逸的詩詞,或有一句一字可以入目,必要經心。老夫時常戒飭他道:吟成數行詩,費盡心中血。何不移此以求上達?誰知他的意中竟有不然,故此拙荊不容他在此吟哦拈弄,正謂此也!只不知他幾時見這四詩,就錄出在此。」   許繡虎道:「小姪為尋知已,不憚胼胝之勞。忽有和者,又不啻寢食俱忘。又一旦被人伐檀削跡,幾不欲生。深悔見詩不曾坐臥其下以作護持為恨u。忽得老年伯慨許尋求,雖未尋求,於心少慰。今見此詩錄於老年伯書室中,有若相逢好友,寧不坐臥於斯護持相對?但我今想來,昨日小姪得遇老年伯,實出無心。世弟抄錄四詩,亦皆無意。此中大有天緣。只可恨小姪未具誠心,不能即晤世弟一面。若晤世弟,必問明此和詩,出自何人?即未知人,又何所見而抄錄?倘能於此深求細察,恌必鳇見聞矣!奈何恰相值,復增惆悵也!」說罷,神色黯然。   居行簡見了大笑道:「賢姪不必如此,且飲杯中,慢作尋求之策。」遂使人斟過酒來。許繡虎道:「小姪此時腸為愁填,點滴不能進矣!惟望老年伯指明一線,庶有生機,不然死矣!」   居行簡沉吟了半晌,方說道:「昨日因見賢姪情懷苦楚,暫時寬慰之言,怎麼認真要我訪尋?況且我己久謝世緣,從何尋覓?這等看來,轉是我多事了。」許繡虎見他推辭,只是低頭懇請指示訪尋。   居行簡又笑道:「我今推辭,賢姪又要賴死。若是應承,卻又難覓其人。事出兩難。我今細細籌度,賢姪在此,果乃相逢者,盡是他鄉之客,實難訪尋。且安寓僧房,寂寞無一可商共語之人。我想這室中,雖不足以寓高賢,然亦可下陳蕃之榻。不嫌棄,暫爾居停,以俟小兒回來,或者別有商量,不知賢姪之意何如?」   許繡虎聽了,直喜得心花俱開。忙謝道:「年小姪見此和詩,實是不敢驟然而去。不意老年伯能鑒苦懷,收作入幕之賓,以繼坐臥之志,以俟將來消息,真乃天地父母不過是矣!」居行簡見他應允,一時此開懷,遂又說說笑笑,兩人酒到即飲。正是:   愁來半盞真難咽,喜到千杯亦不辭。   卻是糊塗渾不解,暗藏啞謎費猜思。   兩人飲畢,居行簡吩咐家人:「到庵中去取行李。」又吩咐:「於書室偏房收臥榻。」遂攜了許繡虎向花間散步。原來,這些延引款待,俱是與掌珠商議停當,以遊戲中試看許繡虎果是情真意切,好招為婿。許繡虎哪裡曉得!   到了傍晚,居行簡辭入內去,與夫人、小姐細細說知,道:「許生不但$ 僕雲]上告夫人知道,早晨至今,空立廳前,那有飯太吃。[旦雲]紅娘,你快取飯與他吃。[僕雲]感蒙賞賜,我每就吃飯,夫人寫書。哥哥著小人 索了夫人回書,至緊,至緊![旦雲]紅娘將筆硯來。[紅將來科][旦雲]書卻寫了,無可 表意,只有汗衫一領,裹肚一條,襪兒一雙,瑤琴一張,玉簪一枚,斑管一枝。琴童, 你收拾得好者。紅娘取銀十兩來,就與他盤纏。[紅娘雲]姐夫得了官,豈無這幾件東西,寄與他有甚緣故?[旦雲]你不知道。這汗衫兒呀,[梧葉兒]他若是和衣臥,便是和我一 處宿;但貼著他皮肉,不信不想我溫柔。[紅雲]這裹肚要怎麼?[旦唱]常則不要離了前 後,守著他左右,緊緊系在心頭。[紅雲]這襪兒如何?[旦唱]拘管他胡行亂走。[紅 雲]這琴他那埵萓部A又將去怎麼?[旦唱][後庭花]當日五言詩緊趁逐,後來因七弦琴 成配偶。他怎肯冷落了詩中意,我則怕生疏了弦上手。[紅雲]玉簪呵,有甚主意?[旦 唱]我須有個緣由,他如今功名成就,只怕他撇人有腦後。[紅雲]斑管要怎的?[旦唱] 湘江兩岸秋,當日娥皇因虞舜愁,今日鶯鶯為君瑞憂。這九嶷山下竹,共香睡衫袖口——[青哥兒]都一般啼痕湮透。似這等淚斑宛然依舊,萬古情緣一樣愁。涕交流,怨慕難 收,對學士叮嚀說緣由,是必休忘舊![旦雲]琴童,這東西收拾好者。[僕雲]理會得。 [旦唱][醋葫蘆]你逐宵野店上宿,休將包袱做枕頭,怕油脂膩展汙了恐難酬。倘或水侵 雨濕休便扭,我則怕幹時節熨不開褶皺。樁樁一件件細收留。[金菊花]書封雁足此時 修,情系人心早晚休?長安望來天際頭,倚遍西樓,“人不見,水空流。”[僕雲]小人 拜辭,即便去也。[鷮旦雲]琴童,你見官人對他說。[僕雲]說甚麼?[旦唱][浪堥虓揠 他那堿飢皕T,我這埵]他瘦。臨行時啜賺人的巧舌頭,指歸期約定九月九,不覺的過 了小春時候。到如今“悔教夫婿覓封侯”。[僕雲]得了回書,星夜回俺哥哥話去。[並 [末雲]“畫虎未成君莫笑,安排牙爪始驚人。”本是舉過便除,奉聖旨著翰林院編修國 史。他每那知我的心,甚麼文章做得成。使琴童遞佳音,不見回來。這幾日睡臥不寧, 飲食少進,給假在驛亭中將息。早間太醫著人來看視,下藥去了。我這病盧扁也醫不得。自離了小姐蛻,無一日心閒也呵![中呂][粉蝶兒]從到京師,思量心旦夕如是,向心頭橫 躺著俺那鶯兒。請醫師,看診罷,一星星說是。本意待推辭,則被他察虛實不須看視。 [醉春風]他道是醫雜證有方術,治相思無藥餌。鶯鶯呵,你若是知我害相$ 的筆頭極勤,隨你什麼東西,定要 塗幾個字在上面。又因當初讀書時,刻了鳥方圖書,後來不習舉業,沒有用處, 捏在手中,不住的東印西印,這也是書獃子的慣相。 一日舟中無事,將自己綢緞解開,逐匹上用一顆圖書,用完捆好,又在蒲包上 寫「南海秦記」四個大字。眾人都笑他道:「你的本錢忒大,寶貨忒多,也該做個 號,省得別人冒認了去。」世良臉上羞得通紅,正要掩飾幾句,忽聽得舵工喊道 :「西北方黑雲起了,要起風暴,快收進島去。」那些水手聽見,一齊立起身來, 落篷的落篷,搖櫓的搖櫓,剛剛收進一個島內,果然怪風大作,雷雨齊來。後船收 不及的,翻了幾隻。 世良同滿船客人,個個張牙吐舌,都說虧舵工收船得早。等了兩個時辰,依舊 青天皎潔,正要開船,只見島中走出一夥強盜,雖不上十餘人,卻個個身長力大, 手持利斧,跳上船來,喝道:「快拿銀子買命!」眾人看見勢頭不好,一齊跪下道 :「我們的銀子都買了貨物,腰間盤費有限,盡數取就是。」只見有個頭目立在 岸上,須長耳大,一表人材,對眾人道:「我只要貨物,不要銀子,銀子賞你們做盤費轉去,可將貨物盡搬上來。」眾強盜得了鈞令,一齊動手,不上數刻,剩下一 只空船。 頭目道:「放你們去罷。」駕掌曳起風篷,方才離了虎穴。滿船客人個個都號 啕痛哭,埋怨道:「不該帶了個沒時運的人,累得大家晦氣。」世良又恨自家命窮, 又受別人埋怨,又慮楊百萬這主本錢如何下落,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不上數日,依舊到了家中。思量道:「醜媳婦免不得見公婆,如今本錢劫去, 也要與他說個明白,難道躲得過世不成?」 只得走到楊百萬家,恰好遇著個收銀的日子,那天平裡面鏗鏗鏘鏘,好像戲台 上的鑼鼓,響個不琵等得他收完,已是將要點燈的時候。世良面無顏,巴不得暗 中相見。楊百萬見他走到面前,吃一驚道:「你做什麼生意,這等回頭得快?就是 得利,也該再做幾轉,難道就拿來還我不?」世良聽見,一發羞上加羞,說不出 口,仰面笑了一笑,然後開談。少不得是「慚愧」二字起頭,就把買貨飄洋、避風 遇盜的話說了一遍,深深唱個喏道:「這都是晚生命薄,扶持不起,有負老員外培 植之恩,料今生不能補報,只好待來世變為犬馬,償還恩債。」 說完,立在旁邊,低頭下氣,不知楊百萬怎生發作,非罵即打。誰知他一毫也 不介意,倒陪個笑臉道:「勝敗乃兵家之常,做生意的人失風遇盜之事,哪裡保得 沒有遭把?就是學生當初飄洋,十次之中也定然遇著一兩次。自$ 處他,或者也還 容易。只是三日一交,五日一會,只算得朋友,叫不得夫妻,定要娶他回來,做了 填房,長久相依才好。況且這樣異寶,誰人不起窺伺之心?縱然與我相好,也禁不 得他相處別人,畢竟要使他從一而終,方才遂我大志。若是小戶人家,無穿少吃的, 我就好以金襃帛相求;萬一是舊家子弟,不希罕財物,我就無計可施了。」翻來覆 去,想到天明。 正要出城訪問,忽有幾個朋友走來道:「聞得美童的考案出了,貼在天妃廟中, 我們同去看看何如?」季芳道:「使得。」 就與眾人一同絛步去。走到廟中,抬頭一看,竟像殿試的黃榜一般,分為三甲, 第一甲第一名就是尤瑞郎。眾人讚道:「定得公道,昨日看見的,自然要算他第一。」 又有一個道:「可惜許季芳早生十年,若把你未冠時節的姿容留到今日,當與他並 驅中原,未知鹿死誰手?」季芳笑了一笑,問眾人道:「可曉得他家事如何?父親 作何生理?」眾人中有一個道:「我與他是緊鄰,他的家事瞞不得我,父親是開米 店的,當初也將就過得日子,連年生意折本,欠下許多債來,大小兩個老婆俱死過 了,兩口棺木還停在家中不能殯葬,將來一定要受聘的。當初做粉孩兒的時節,我 就看上他了,恨不得把氣吹锓大來。如今雖不曾下聘,卻是我荷包裡的東西,列位 休來剪綹。」季芳口也不開,別了眾人回去。思想道:「照他這等說,難道罷了不 成?僖不得要先下手。」連忙寫個生帖子,先去拜他父親,只說久仰高風,特來 拜訪,不好說起瑞郎之事。瑞郎看見季芳,連忙出來拜揖。季芳對侍寰道:「令郎 這等長大,想已開筆行文了。晚生不揣,敢邀入社何如?」寰道:「庶民之子, 只求識字記帳,怎敢妄想功名?多承盛意,只好心領。」季芳、瑞郎兩人眉來眼去, 侍寰早已看見,明曉得他為此而來,不然一個名土,怎肯寫晚生帖子,來拜市井之 人?心上明白,外面只當不知。三人坐了一會,分別去了。 侍寰次日要去回拜季芳,瑞郎也要隨去,侍寰就引他同行。 季芳諒他決來回拜,恨不得安排香案迎接。相見之時,少不得有許多謙恭的禮 數,親熱的言詞,坐了半晌,方才別去。 看官,你道侍寰為何這等沒志氣,曉得人要騙他兒子,全無絕之心,不但開 門揖盜,又且送親上門,是何道理?要曉得那個地方,此道通行,不以為恥。侍寰 還債舉喪之物,都要出在兒子身上,所以不拒窺伺之人。這叫做「明知好酒,故意 犯令」。既然如此,他就該任憑瑞郎出去做此道了,為何出門看會之時,又吩咐不 許到冷靜所在與人說話,這$ 。 能變素封為乞丐,慣教平地起戈矛。 輸家既入迷魂陣,贏處還吞釣命鉤。 安得人人陶士行,盡收博具付中流。 這首詩是見世人因賭博傾家者多,做來罪骰子的。骰子是無知之物,為什麼罪 它?不知這件東西雖是無知之物,卻像個妖孽一般,你若不去惹它,它不過是幾塊 枯骨,六面鑽眼,極多不過三十六枚點數而已;你若被它一纏上了,這幾塊枯骨就 是幾條冤魂,六面鑽眼凡就是六條鐵索,三十六枚點數就是三十六個天罡,把人捆縛 住了,要你死就死,要你活就活,任有拔山舉鼎之力,不到烏江,它決不肯放你。 如今世上的人迷而不悟,只要將好好的人家央它去送。起先要贏別人的錢,不想到 輸了自家的本;後來要翻自家的本,不想又輸與別人的錢。輸家失利,贏家也未嘗 得利,不知弄它何干?說話的,你差了。 世上的錢財定有著落,不在這邊,就在那邊,你說兩邊都不得,難道被鬼攝去 了不成?看官,自古道:「鷸蚌相持,漁翁得利。」 那兩家賭到後來,你不肯歇,我不肯休,弄來弄去,少不得都歸到頭家手裡。 所以賭博場上,輸的討愁煩,贏的空歡喜,看的陪工夫,剛剛渥有頭家得利。當初 一人,有千金家事,只因好賭,弄得精窮。手頭只剩得十兩銀子,還要拿去做孤注。 偶從街上經過,見個道人賣仙方,是一口價,說十兩就要十兩,說五兩就要五 兩,還少了就不肯賣。那方又是封著的,當面不許開,要拿回家去自己拆看。此人 他面前的方一一看過,看到一封,上面寫著:賭錢不輸方價銀拾兩。 此人大喜,思量道:「有了不輸方去,要千兩,就千兩,要萬兩,就萬兩, 何惜這十兩價錢?」就盡腰間所有,買了此方。拿回去拆開一看,止得四個大字道 :只是拈頭。 此人大駭,說被他騙了,要走轉去退ェ仔細想一想道:「話雖平常,卻是個至 理。我就依著行,且看如何應驗?」 從此以後,遇見人賭,就去拈頭。拈到後來手頭有了些鈔,要自己下場,想 到仙方的話,又熬住了。拈了三年頭,熬了三年賭,家資不覺掙起一半,才曉得那 道人不是賣的仙方,是賣的道理。這些道理人人曉得,人人不肯行。此人若不去十 兩銀子買,怎肯奉為蓍蔡?就如世上教人讀書,教人學好,總是教的道理。但是先 生教學生就聽,朋友勸朋友就不聽,是什麼緣故?先生去束修、朋友不去束修故砧也。 話休絮煩,照方纔這等說來,拈頭是極好的生意了。如今又有一人為拈頭反拈 去了一份人家,這又是什麼緣故?聽在下說來便知分曉。嘉靖初年$ 清晨起來對著鏡子,左手 結了金剛拳印,右手持了念珠,第一誦淨法界真言二字道:?g 藍念了二十一遍。 第二誦護身真言三字道:?g 嚙臨也是二十一遍。第三誦大明真言七字道:?g 麼? v缽訥鉻吽。一百零八遍。 第四才誦准提咒二十七字道:南無颯哆喃三藐三菩提、俱胝喃怛你也、?g 折隸主隸、准提娑婆訶。也是一百零八遍。然後念一首偈道:稽首皈依蘇悉帝,頭 面頂禮そ七俱胝。 我今稱讚大准提,惟願慈悲垂加護。 諷誦完了,就把求子的心事禱告一番,叩首數通已畢,方才去吃飯做事。 那准提齋每月共有十日,哪十日? 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廿三、廿四、廿八、廿九、三十。若還月小, 就把廿七日預補了三。又有人恐怕瑣瑣碎碎記它不清,將十個日子編做兩句話道 :一八四五八,三四八九十。 只把這兩句念得爛熟,自然不會忘了。只是一件,這個准提菩薩是極會磨煉人 的,偏是不吃齋的日子再撞不著酒筵;一遇了齋期,便有人情他赴席。那吃齋的人, 清早起來心是清的,自然記得,偏沒争請他吃早酒;到了晚上,百事分心,十個九め個都忘了,偏要撞著頭腦,遇著葷腥,自然下箸,等到忽然記起的時節,那魚肉已 進了喉嚨,下了肚子,挖不出了。獨有施達卿專心致志,自四十歲上吃起,吃到六 十歲,這二十年之中,再不曾忘記一次,怎奈這樁求子的心事再遂不來。 那一日是他六十歲的壽誕,效來拜過天地,就對著准提鏡子哀告道:「菩薩, 弟子皈依你二十年,日子也不少了;終日燒香禮拜,頭也嗑得夠了;時常苦告哀求, 話也說得煩了。就是我前世的罪多孽重,今生不該有子,難道你在玉皇上帝面前, 這個小小份上也講不來?如今弟子絕後也罷了,只是使二十年虔誠奉佛之人,襏依舊 做了無祀之鬼,那些向善不誠的都要把弟子做話柄,說某人那樣志誠尚且求之不得, 可見天意是挽回不來的。則是弟子一生苦行不唯無益,反開世人謗佛之端,絕大眾 皈依之路,弟子來生的罪業一發重了。還求菩薩捨一捨慈悲,不必定要寧馨之子, 富貴之兒,就是癡聾瘖啞的下賤之坯,也賜弟子一個,度度種也是好的。」說完, 不覺孤?起來竟要放聲大哭,只因是個壽日,恐怕不樣,哭出聲來,又收了進去。 及至到晚,壽酒吃過了,賀客散去了,老夫妻睡做一床,少不得在被窩裡也做 一做生日。睡到捜夜,就做起夢來,也像日間對著鏡子呼冤叫屈,日間收進去的哭 聲此時又放出來了。 正哭到傷心之處,那鏡子裡竟有人說起話來道$ ,用了早飯。他父母喚了兩個小廝,一個叫做書僮,一個叫做琴僮,隨行服侍。吳瑞生拜別已畢,他父母俱送至大門。這一去,雖然不比死別,但父子之間,也未免各帶幾分酸楚,祇是不好掉下淚來。正是:   丈夫雖有淚,不灑別離間。   且不題他父母在家專望兒子的好音。單說吳瑞生俟他父母回宅,自己乘了馬,著琴僮挑了琴劍,書僮挑了書箱,由大路往南而行。行了數里,吳瑞生在馬上想道:「今日爹爹命我遊學南方,我想南方勝地,惟有兩浙稱最。不先到杭州觀西湖勝概,也不枉我出遊一遭。」拿定主意,遂問了浙江路程。在路上風餐水宿,夜住曉行。十餘日,到了吳興。這吳興就臨大江,上了船,乘著順風,不消一月,早到杭州地界。主僕下了滄船,又行了數日,才來到城中。吳瑞生四榨下一望,果然好個繁華去處。有柳耆卿《望海潮》一詞為證。   詞曰: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戶盈羅綺,市列珠璣,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鉤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主僕三人赊了一個大店,暫把行李歇下。次日起來,吳瑞生吩咐琴僮、書僮道:「此處沖要,人煙輳集,不可久住。你兩人出去與我另尋一處寓所,好攻習史書。祇要幽靜清雅方好。釋」琴僮、書僮領命而去。穿街過巷,也到了十餘個寓所,俱看不意。轉彎抹角忽到一處,與別處風景大不相同。二人看罷多時,說道:「此處料中我家相公之意。不用再往別處去尋了。」訪問鄰近居人,方知是天壇。二人遂看了一個極清雅的庵觀,請出主持觀主來。通了名姓鄉貫,將吳瑞生假寓讀書的話說了。那觀主慨然應允。他們兩個轉回舊寓,回了吳瑞生話,遂即打發了店錢,搬了行李,一直往天壇而來。到了天壇,吳瑞生一望,果然清幽。但見:   局面寬闊,地勢高阜。松竹掩映,殿簍薯參差。東望浙江,潮氣遙侵濕苔徑﹔南望雷鋒,日色返照映玻璃﹔西望蘇堤,長虹一溜青蛇走﹔北望龍井,寒光數道碧雲飛。真有蓬瀛仙島之風,絕無市井塵囂之氣。   吳瑞生看了,喜之不勝。遂拜了觀主。觀主獻茶畢,又領著吳瑞生揀擇下榻之處。吳瑞生見三清殿西有草堂一座,三面俱是花牆,牆外有蓑竹披拂,牆內擺著幾盆花草。入堂一看,匾額上題著「鶴來軒」三字,甚是幽雅。吳瑞生看的中意,就在此處安下行李,靜時溫習經史,悶時與觀主清談,閒時出門遊玩山水。   住了月餘,遂締結了城中兩個名士:一位$ ,椇他二人雖面帶笑容,惟有舜華在旁歡無半點,愁有千端,低著頭全不言語。翠娟、蘭英道:「我與妹妹眼下就要分別,為何不說幾句話兒?」舜華道:滴「教我甚麼?你二人各去見父母,卻閃的妹妹獨自一個悽悽惶惶,冷冷落落,孤燈暗對,隻影自憐。再求姊妹們一處分韻聯,談古論今,不可復得。從此一別,後會無期。身居兩地,人各一天,欲姐姐,除非見之夢中。」說罷,說到傷心,不覺兩淚交流,幾於失聲。翠娟、蘭英道:「妹妹不必煩惱,你我誓同生死,此時雖別,後必相聚。前日之約,言猶在耳,祇求妹妹耐心等待,莫爽前言,必不使賢妹獨受孤苦,我二人獨享快樂也。」四人說著話,忽見兩個官婆到,見了翠娟、蘭英,便磕下頭去,道:「縣上太爺差俺兩個來迎接二位小姐,請速登轎。」翠娟吩咐道:「一概人等著他外邊少候,我在此還有話說。」官婆外出,翠娟、蘭英別花氏道:「數年之恩一言難盡,女兒去後,惟願母親年年納福。」花氏道:「屈尊數年,多有不周。無心之失,還求海量包含。」說完,翠娟、蘭英倒身下拜,花氏亦拜。又別舜華道:「妹妹請回,不勞遠送。我去之後,祇望你專心耐意,以待好音,莫要愁煩。我就去了。」舜華道:「姐姐你當真捨我去了?」語未完,早已淚似湘江水,涓涓不斷流矣。正是:   世上萬般苦哀情,惟有生別與死離。   話說翠娟、蘭英別了花氏、舜華,官婆服侍上了轎,一直抬到公館。二人入館坐定,那裏早有下程伺候。隨後縣主夫人來拜。到了次日,縣主人使人送三百銀酬花氏,花氏堅執不受,遂安排夫馬官婆星夜送回南昌。到了半路,南昌迎接人役已到,又行了數日,方纔進了衙門。母女見了面,哭了幾聲,金夫人一邊問翠娟,水夫人一邊問蘭英。說到苦楚處,大家悲嘆一聲,說到安身處,大家稱異一番。金撫院知花氏有如此之恩,便行文令金谿縣知縣送匾獎勵,又差人以金帛送去厚酬,這都不必細述。   再說吳瑰庵自遣吳瑞生遊學去後,正正四年全無音信,因語夫人道:「孩兒外遊已诅經四年,至今音信杳然,我心下甚是憂慮。」夫人道:「他遊學遠方,原無定處。倘去的遠了,音信怎能遇便到家?且他終身之事得之夢中,在外倘有了遇合,未免動延歲月,少則五年,多則七年,多管有好音來也。相公正不必如此愁煩。」瑰庵道:「我數日以瞞來昏昏沉沉,心中就如有事一般,又不住的心驚肉跳,甚是可疑。但不知主何吉凶。」夫人道:「這都是思念孩兒所致,還要自己解脫。」夫人說著話,忽傳山鶴野人來訪。瑰庵忙到前,讓至廳中坐定。吳瑰庵道:「連日悶悶,正欲與兄清談,來的恰好。」山$ 相公得志報仇,還要便下毒手,畢竟弄個剪草除根。去年小相公差來的書僮,如今現被他禁在監中,你也不可淹留於此,當急急奔走他鄉以避此難。就是鄉鄰地保,俱擔著干係,倘奔走風聲,大家吃苦,當的甚麼?」吳瑞生道:「我如今已中黃榜,授職四府。現有文憑在身,他總有惡,也無奈我何。但日期限定,不敢多違,我如今要取路九江,望我父母,祇得也要眼下起行。」那鄰人道:「相公今已中了進士,好好好!難得小相公中了進士,老相公此仇便容易報了。」說完,吳瑞生遂別了那鄰人,同琴僮上路而行。此時瑞生望親之心急如星火,十日的路恨不的要並成一日走,連宵帶夜兼程而進,走了將近兩月方纔到了九江。問了父親允軍所在,尋見父母,父子見了面,不覺喜極生悲,話未曾說得一句,骨肉三人已抱頭而哭。哭了多時,吳瑰庵道:「自你去後,我為父的吃得好苦,平空受禍,幾喪短。如今僅留餘喘,幸得天心眷念,父子相聚,就是判死後也覺瞑目九泉。」吳瑞狺生道:「不肖兒遠離膝下,事奉多缺,爹爹受苦,不得替父詣闕伸冤,不肖之罪真覺擢髮難數。兒與老賊誓不並生,若不剝其皮而食其肉者,是空負七尺之軀,枉立在天地間為丈夫也。」吳瑰庵道:「報仇雪恥是你的責任,我亦無容贅言。但你一去五年,全つ無音信到家,何也?」吳瑞生遂把那遊學浙江處館金宅、江中遇盜、庵內逢嫂、遭亂失散、路遇如白、易名中舉、京中發甲、告假省親、領憑赴任之事,自始至終說緾一遍。夫人聽了喜道:「孩兒你今中了二甲,你爹爹這口氣便出的著了。」吳瑞生道:「爹娘你自放心,不肖兒若不能為父母報仇,誓不為丈夫!」從此瑞生在這裏住了幾日,吳瑰庵恐他在這裏誤了限期,便催他上任。吳瑞生祇得辭別了父母,望南昌而發。   行到半路,那裏已有夫馬迎接,接到任中上任,行香後,喚禮房來問各司道鄉貫歷理,以便通啟。及問到撫院身上,俟禮房說完,先心中喜道:「此人竟是我昔日東主,今幸有緣為我親臨上司,正好借勢報仇。但祇是我如今變易姓名,我認的他,他未必認的我。」遂吩咐該班人役伺後,先謁撫院。刑廳到了院門前,將啟投了,金公便令打點升堂,硂當堂相見,刑廳穿了公衣,執著手本,到了堂下,行了堂參禮。這金撫院將刑廳一看,心中驚道:「這位刑廳與我昔日西賓吳瑞生面龐相似,祇是姓名不同,莫不是瑞生當日假充姓吳?不然天下豈有容貌這樣相ぎ似的?我退堂之後,不免請至書房,問籓個明白,省的中心納悶。」主意定了,又將刑廳吩咐了幾句好言語。瑞生方躬身告退,上了轎,纔待安排回衙門,忽院中有人趕出來稟道:「撫院$ 仰也。草木生焉,萬物植焉, 飛鳥集焉,簘獸休焉,四方益取與焉。出雲道風嵷乎天地之間。天地以成,國家以寧, 此仁者所以樂於山也。《詩》曰:“太山巌巌,魯邦所瞻。”樂山之謂也 傳曰:晉文公嘗出亡,反國,三行賞而不及陶叔狐。陶叔狐謂咎犯曰:“吾從君而亡十 有一年,顏色黯黑,手足胼胝。今反國三行賞而我不與焉。君其忘我乎?其有大過乎? 子試為我言之。”咎言之文公,文公曰:“噫!我豈忘是子哉?高明至賢,志行全 成,說我以仁,變化我行,昭明我名,他我為成人者,吾以上賞。恭我以禮,防我以 義,藩援我,使我不為非者,吾以為次。勇猛強武,氣勢自御,難在前則、處前,難在 後則處後,免我於危難之中者,吾又以為次。然勞苦之士次之。”《詩》曰:“率禮碇 越,遂視既。”今不內自訟過,不悅百姓,將何錫之哉? 夫詐人者曰,古今異情,其所以治亂異道。而眾人皆愚而無知,陋而無度者也,於其 所見猶可欺也,況乎千歲之後乎?蝕詐人者,門庭之間猶挾欺,而況千歲之上乎?然則 聖人何以不可欺也?曰:聖人以己度人縤者也。以心度心,以情度情,以類度類,古今一 也。類不悖,雖久同理。故性緣理而不迷也。夫五帝之前無傳人。非無賢人,久故也。 五帝之中無傳政。非無善政,久故也。虞夏有傳政,不如殷周之察也。非無善政,久故 也。夫傳者久則愈略,近則愈詳。略則舉大,詳則舉細。故愚者聞其大不知其細,聞其 細不知其大。是以久而差。三王五帝,政之至也。《詩》曰:“帝命不違,至於湯齊。” 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於岐周,卒於畢郢,西夷之人 也。地之相去也,千有餘里,世之相後也千有餘歲,然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孔子 曰:“先聖後聖,其揆一也。”《詩》曰:“帝命不違,至於湯齊。” 孔子觀於周廟,有欹器焉。孔子緣於守廟者曰:“此謂何器也?”對曰:“此蓋為宥座 之器。”孔子曰:“吾聞宥座之器,滿則覆,虛則欹,中則正,有之乎?”對曰:“ 然。”孔子使子路取水試之,滿則覆,中則正,虛則欹孔子喟然而嘆曰:“嗚呼!惡 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持滿之道,抑而損之。” 子路曰:“損之有道乎?”孔子曰:“德行寬裕者,守之以恭,土地廣大者,守之以 儉。祿位尊盛者,守之以卑。人眾兵強者,守之以畏。聰明睿智者,守之以愚。博聞強 記者,守之以淺。夫是之謂抑而損之。”《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 周公踐天子之位七年,布衣之士所執贄而師見者十人。所友見者$ 則地,幽幽冥冥,德之所藏,紛紛沸沸,道之所行,雖神 龍化,斐斐文章。大哉《關雎》孱之道也,萬物之所繫,羣生之所懸命也,河洛出《書圖》, 麟鳯翔乎郊。不由《關雎》之道,則《關雎》之事將奚由至矣哉?夫六經之策,皆歸 論汲汲,蓋取鬝乎《關雎》。《關雎》之事大矣哉!馮馮翊翊,自東自西,自南自北, 無思服。子其勉強之,服之。天地之間,生民之屬,王道之原,不外此矣。”子 夏喟然嘆曰:“大哉《關雎》,乃天地之基地。”《詩》曰:“鐘鼓樂之。” 孔子抱聖人之心,彷徨乎道德之域,逍遙乎無形之鄉,倚天理,觀人情,明終始,知 得失。故興仁義,厭勢利,以持養之。於時周室微,王道絕,諸侯力政,強弱,眾 暴寡,百姓靡安,莫之紀綱,禮儀廢壞,人倫不理。於是孔子自東自西,自南自北, 匍匐救之。 王者之政,賢能不待次而舉,不肖不待須而廢,元惡不待教而誅,中庸不待政而化。 分未定也,則有昭穆。雖公卿大夫之子孫也,行絕禮義,則歸之庶人。雖庶民之子孫 也,積文學,正身行,能禮義,則歸之士大夫。反側之民,牧而試之,須而待之, 安則畜,不安則棄。五疾之民,上收而事之。官施而衣食之,材行反時者,死無赦, 謂之天誅。是王者之政也。《詩》曰:“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君者,民之源也。源清則流清,源濁則流濁。故有社稷者,不能愛其民,而求民親己愛 己,不可得也。民不親不愛,而求為己用,為己死,不可得也。民弗為用,弗為死,而 求兵之勁,城之固,不可得也。兵不勁,城不固,而欲不危削滅亡,不可得也。夫危削 滅亡之情,皆積於此,而求安樂是聞,不亦難糦乎?是枉生者也。悲夫!枉生者不須時而 滅亡矣。故人主欲強固安樂,莫若反己。欲附下一民,則莫若反之政。欲脩政美俗,則 莫若求其人。彼其人者,聯系今之世,而志乎古之道。以天下王公莫之好也,而是子 獨好之。以民莫之為也,而是子獨為之也。抑好之者貧,為之者窮,而是子猶為之,而 無是須臾怠焉。差焉獨明夫先王所以遇之者,所以失之者,知國之安危臧否,若別白 黑,則是其人也。人主欲強固安樂,則莫若與其人用之,巨用之,則天下為一,諸侯為 臣。小用之,則威行鄰國。莫之能御。若殷之用伊尹,周之遇太公,可謂巨用之矣。齊 之用管仲,楚之用孫叔敖,可為小用之矣。巨用之者如彼,小用之者如此也。故曰:駮 而霸,無一而亡。《詩》曰:“四國無政,不用其良。”不用其良臣而不亡者,未之有 楚成王讀於殿上,而倫扁岢在下,作而問曰:“不審主君所讀何書也?”成王曰:“先聖 之$ 以危亡,而不襲蹈其所以安存者,則無以異乎卻行而求逮於前人 也。鄙語曰:“不知為吏,視已成事。”或曰“前車覆而後車不誡,是以後車覆了 也。”故夏之所以亡者而殷為之,殷3之所以亡者而周為之。故殷可以鑒於夏,而周 可以鑒於殷。《詩》曰:“殷監不遠,在百後之世。” 傳曰:驕溢之君寡忠,口惠之人鮮信。故盈把之木無合拱之枝,榮澤之水無吞舟之多。 根淺則枝葉短,本絶則枝葉枯。《詩》曰:“枝葉未有害,本實先撥。”禍福自己出 水淵深廣,則龍魚生之。山林茂盛,則禽獸歸之。禮義脩明,則君子懷之。故禮及身 而行脩,禮及國而政明。能以禮扶身,則貴名自揚,天下順焉,令行禁止,而王者之 事畢矣。《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此之謂矣。 孔子曰:夫談說之術,齊莊以立秡之,端誠以處之,堅強以持之,闢稱以喻之,分別以 明之,歡忻芬芳以送之,寶之珍之,貴之神之,如是則說恆無不行矣。靿是之謂能貴 其所貴。若夫無類之說,不形之行,不贊之辭,君子慎之。《詩》曰:“無易由言, 無曰茍矣。” 夫百姓內不乏食,外不患寒,則可教御以禮義矣。《詩》曰:“蒸畀祖妣,以洽百禮。 ”百禮洽則百意遂,百意遂則陰陽調,陰陽調則寒暑均,寒暑均則三光清,三清則 風雨時,風雨時則羣生寧。如是而天道得矣。是以不出戶而知唈下,不窺牖而見天道。 《詩》曰:“惟此聖人,瞻言百裡。”“於鑈王,遵養時晦。”言相養之至於晦 天有四時,春夏秋冬,風雨霜露,無非教也。清明在躬,氣志如神,嗜欲將至,有開 必先,天降時雨,川出雲。《詩》曰:“嵩高維嶽,峻極於天。維嶽降神,生甫及 申。維申及甫,維周之翰。四國於蕃,四方於宜。”此文武之德也。 三代之王也,必先其令名。《詩》曰:“明明天子,令聞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國。” 此大王之德也。 藍有青,而絲假之青於藍。地有黃,而絲假之黃於地。藍青地黃,猶可假也。仁義之 事,不可假乎哉?東海之魚名曰鰈,比目而行,不相得不能逩。北方有獸名曰婁,更 食而更視,不相得不能飽。南有鳥名曰鶼,比翼而飛,不相得不能舉。西方有獸名 曰蟨,前足鼠,後足兎,得甘草必銜以遺蛩蛩距虛,其性非愛蛩蛩距虛,將為假足之 故也。夫鳥獸魚猶知相假,而況萬乘之主乎?而獨不知假此天下英雄俊士與之為伍, 則豈不病哉。故曰:以明扶明,則昇於天。以明扶闇,則歸其人。兩瞽相扶,不觸墻 木,不陷井穽,則其幸也。《詩》曰:“惟彼不順,往以中垢。” 福生於無為,而患生於多欲。知足,然後富從之。德宜君人,然後貴$ 鳳盔,金鎖甲,大紅袍,玉束帶,紫驊騮,斬將大刀,擔於鞽之上。蘇護一見,馬上欠身曰:肠賢侯別來無恙。不才甲冑在身,不能全禮。今天子無道,輕賢重色,不思量留心邦本;聽讒佞之言,強納臣子之女為妃,荒淫酒色,不久天下變亂。不才自各守邊疆,賢侯何故興此無名之師?」侯聽言大怒曰:「你忤逆天子詔旨,題反詩於午門,是為賊臣,罪不容誅。今奉詔問罪,則當肘膝轅門,尚敢巧言支吾,持兵貫甲,以騁其強暴哉!」崇侯回顧左右:「誰與我擒此逆賊?」言未了,左哨下有一將,頭帶鳳翅盔;黃金甲,大紅袍,獅鸞帶,青驄馬;厲聲而言曰:「待末將擒此叛賊!」連人帶馬滾至軍前。這壁廂有蘇護之子蘇全忠,見那陣上一將當先,剌斜裏縱馬搖戟曰:「慢來!」全忠認得是偏將梅武。梅武曰:「蘇全忠,你父子反叛,得罪天子,尚不倒戈服罪,而強欲抗天兵,是自取滅族之禍矣。」全忠拍馬搖戟,劈胸來刺。梅武手中斧劈面相迎。但:     二將陣前交戰,鑼鳴鼓響人驚。該因世上動刀兵,致使英雄相馳騁。這個那分上下,那個兩眼難睜。你拿我,凌湮閣上標名;我捉你,丹鳳樓前畫影。斧來戟架,繞身一點鳳搖頭;戟去斧迎,不離腮邊過頂額。   兩馬相交,二十回合,早被蘇全忠一戟剌梅武於馬下。蘇護見縪得勝,傳令擂鼓。冀州陣上大將趙丙、陳季貞縱馬掄刀殺將來。一聲喊起,只殺的愁雲蕩蕩,旭日輝輝,屍橫遍野,血濺成渠。侯虎麾下金葵、黃元濟、崇應彪且戰且走,敗至十里之外。   蘇護傳令鳴金收兵,同城到帥府,昇殿坐下,賞勞有功諸將:「今日雖大破一陣,彼必整兵復讎,不然定請兵益將,冀州危,如之奈何?」言未畢,副將趙丙上前言曰:「君侯今日雖勝,而征戰似無已時。前者題反詩,今日殺軍斬將,拒敵王命,此皆不赦之罪。況天下諸侯,非止侯虎一人,倘朝廷盛怒之下,又點幾路兵來,冀州不過彈丸之地,誠所謂『以石投水,』立見傾危。若依末將愚見,『一不做,二不休』,侯虎新敗,不過十里遠近;乘其不備,人啣枚,馬摘轡,暗劫營寨,殺彼片甲不存,方知我等利害。然後再尋那一路賢良諸侯,依附彼,庶可進退,亦可以保全宗社。不知君侯尊意何如?」護聞此言大悅,曰:「公言甚善,正合吾意。」即傳令:命子全忠領三千人馬出西門十里,五岡鎮埋伏。全忠領命而去。陳貞統左營,趙丙統右營,護自統中營。時值黃昏之際,捲旛息鼓,人皆啣枚,馬皆摘轡,聽炮為號,諸將聽令。不表。   且言崇侯虎恃才妄作,提兵遠伐,孰知今日損軍折將,心甚羞慚。只得將敗殘軍兵收聚,紮下行營,納悶中軍,鬱鬱不樂,$ 君子也。敢不如命」於是命酒管待散宜生於館舍。次日修書贈金帛,令先回西岐:「我隨後便進女朝商贖罪。」宜生拜辭而去。真是一封書抵十萬之師,有詩為證,詩曰:     舌辨懸河匯百川,方知君義與臣賢。數行書轉蘇侯,何用三軍枕戟眠?   蘇護送散宜生回西岐,與崇黑虎商議:「姬伯之言甚善,可速整行裝,以便朝商,毋致遲遲,又生他議。」二人欣喜。不知其女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恩州驛狐狸死妲己     天下荒荒起戰場,致生讒佞亂家邦。忠言不聽商容諫,逆語惟知費仲良。     色納狐狸友琴瑟,政由豺虎逐鸞凰。甘心亡國為污下,贏得人間一捏香。   話說宜生接了回書,竟往西岐。不題。   且說崇黑虎上前言曰:「仁兄大事已定,可作速收拾行裝,將令愛送進朝歌,遲恐有變。小弟回去,放令郎進城。我與家兄收兵回國,具表先達朝廷,以便仁兄朝商謝罪。不得又有他議,致生禍端。」蘇護曰:「蒙賢弟之愛,與西伯之德,吾何愛此一女而自取穆亡哉。即時打點無疑,賢弟放心。只是我蘇護止此一子,被令兄囚禁行營,賢弟可速放進城,以慰老妻懸望。舉室感德不淺!」黑虎道:「仁兄寬心,小弟出去,即時就放他來,不必罣念。」二人彼此相謝。出城,行至崇侯虎行營。兩邊來報:「啟老爺:二鍠爺已至轅門。」侯虎急傳令:「請!」黑虎進營,上帳坐下。侯虎曰:「西伯侯姬昌好生可惡!今按兵不舉,坐觀成敗。昨遣散宜生來下書,說蘇護進女朝商,至今未見回報。賢弟被擒之後,吾日日差人打聽,心甚不安。今得賢弟回來,不勝萬千之喜!不知蘇護果肯朝王謝罪?賢弟自彼處來,定知蘇護端的,幸道其詳。」黑虎厲聲大叫曰:「長兄,想我兄弟二人,自始祖一脈,相傳六世,俺兄弟係同胞一本,古語有言:『一樹之果,有酸有甜;一之子,有愚有賢。』長兄你聽我說:蘇護反商,你先領兵征伐,故此損折軍兵。你在朝廷也是一鎮大諸侯,你不與朝廷幹些好事,專誘天子近於佞臣,故此天下人人怨惡你。五萬之師總不如一紙之書,蘇護已許進女朝王謝罪。你折兵鞟損將,愧也不愧?辱竌我崇門。長兄,從今與你一別,我黑虎再不會你!兩邊的,把蘇公子放了!」兩邊不敢違令,放了全忠,上帳謝黑虎曰:「叔父天恩,赦小侄再生,頂戴不盡。」崇黑虎曰:「賢侄可與令尊說,叫他速收拾朝王,毋得遲滯。我與他上表,轉達天子,以便你父子進朝謝罪。」全忠拜謝出營,上馬回冀州。不題。   崇黑虎怒發如雷,領了三千人馬,上了金睛獸,自回曹州去了。   且言崇侯虎愧莫敢言,只得收拾人馬,自回本國$ 呼禮畢,俯伏奏曰:「今蘇護進女,已在都城候旨定奪。」紂王聞奏,大怒曰:「這匹夫,當日強辭亂政,朕欲置於法,賴卿等諫止,赦歸本國;豈意此賊題詩午門,欺藐朕躬,殊屬可恨。明日朝見,定正國法,以懲欺君之罪。」費仲乘機奏曰:「天子之法,原非东為天子而重,乃為萬姓而立。今叛臣賊子不除,是為無法。無法之朝,為天下之所棄。」王曰:「卿言極善。明日朕自有說。」費仲退散已畢。次日天子登殿,鐘鼓齊鳴,文武侍立。但見: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池邊弱柳垂青瑣,百轉流鶯繞建章。     劍佩風隨鳳池步;衣冠身惹御爐香。共沐恩波鳳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天子陞殿,百官朝賀畢。王曰:「有奏者出班,無事且散。」言未畢,午門官啟駕:「冀州侯蘇護候旨午門,進女請罪。」王命:「傳旨宣來。」蘇護身服犯官之服,不敢冠冕衣裳,來至丹墀之下俯伏,口稱:「犯臣蘇護,死罪!死罪!」王曰:「冀州蘇護,你題反詩午門,『永不朝商』,及至崇侯虎奉敕問罪,你尚拒敵天兵,損壞命官軍將,你有何說,今又朝君!「著隨侍官:」拿出午門梟首,以正國法!」言未畢,只見首相商容出班諫曰:「蘇護反商,理當正法;但前日西伯侯姬昌有本,令蘇護進女贖罪,以完君臣大義。今蘇護既尊王法,進女朝王贖罪,情有可原。且陛下因不進女而致罪,今已進女而又加罪,甚非陛下本心。乞下憐而赦之。」紂王猶豫未定,有費仲出班奏曰:「丞相所奏,望陛下從之。且宣蘇護女妲己朝劇見。如果容貌出眾,禮度幽閒,可任役使,陛下便赦蘇護之罪;如不稱聖意,可連女斬於市曹,以正其罪。庶陛下不失信於臣民矣。」王曰:「卿寠言有理。」──看官:只因這費仲一語,將成湯六百年基業送與他人。這且不題。但言──紂王命隨侍官:「宣妲己朝見。」妲己進午門,過九龍橋,至九間殿滴水簷前,高擎牙笏,進禮下拜,口稱萬歲。王定睛觀看,妲己烏雲疊鬢,杏臉桃腮,淺淡春山,嬌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不亞九天仙女下瑤池,月裏嫦娥離玉闕。妲己啟朱唇似一點櫻桃,舌尖上吐的是美孜孜一團摡和氣,轉秋波如雙彎鳳目,眼角裏送的是嬌滴滴萬種風情。口稱:「犯臣女妲己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只這幾句,就把紂王叫的魂遊天外,魄散九霄,骨軟筋酥,耳熱眼跳,不知如何是好。當時紂王起立御案之旁,命:「美人平身。」令左右宮妃:「挽蘇娘娘進壽仙宮,候朕躬回宮。」忙叫當駕官傳旨:「赦蘇護滿門無罪,聽朕加封:官還舊職,國戚新增,每月加俸二千擔。顯慶殿筵宴三日,眾百官首相慶賀$ 面見先帝於黃壤也!」紂王大怒,著奉御官譝:「把梅伯拿下去,用金瓜擊頂!」兩邊纔待動手,妲己曰:「妾有奏章。」王曰:「美人有何奏朕?」──「妾啟主公:人臣立殿張眉豎目,詈語侮君,大逆不道,亂倫反常,非一死可贖者也。且將梅伯權禁囹圄,妾治一刑,杜狡臣之瀆奏,除邪言之亂正。」紂王問曰:「此刑何樣?」妲己日:「此刑約高二丈,圓八尺,上、中、下用三火門,將銅造成,如銅柱一般;裏邊用炭火燒紅。卻將妖言惑眾、利口侮君、不尊法度、無事妄生諫章、與諸般違法者,跣剝官服,將鐵索纏身,裹圍銅柱之上,只炮烙四肢筋骨,不須臾,煙盡骨消,盡成灰燼。此刑名曰『炮烙』。若無此酷刑,奸猾之臣,沽名之輩,盡玩法紀,皆不知戒懼。」紂王曰:「美人之法,可謂盡善盡美!」即命傳旨:「將杜元銑梟首示眾,以戒妖言;將梅伯禁於囹圄。」又傳旨意:「照樣造炮烙刑具,限作速完成。」首相商容觀紂王將行無道,任信妲己,竟造炮烙,在壽仙宮前歎曰:「今觀天下大事去矣!只是成湯懋敬厥德,一片小心,承天永命;豈知傳至當今天子,一旦無道。眼見七廟不守,社稷坵墟。我何忍見!」又聽妲己造炮烙之刑,商容俯伏奏曰:「臣啟陛下:天下大事已定,國家萬事康寧。臣衰朽,不堪重任,恐失於顛倒,得罪於陛下,懇乞念臣侍君三世,數載揆席,實愧素餐,陛下雖不即賜罷斥,其如臣之庸老何。望陛下赦臣殘軀,放歸田里,得含哺鼓腹於光天之下,皆陛下所賜之餘年也。」紂王見商容辭官,不居相位,王慰勞曰:「卿雖暮年,尚自矍鑠,無奈卿苦苦固辭,但卿朝綱苦,數載殷懃,朕甚不忍。」即命隨侍官:「傳朕旨意,點文官二員,四表禮,送卿榮歸故里。仍著本地方官不時存問。」商容謝恩出朝。   不一時,百官俱知首相商榮致政榮歸,各遠送。當有黃飛虎、比干、微子、箕子、微子啟、微子衍各官,俱在十里長亭餞別。商容見百官在長亭等候,只得下馬。只見七位親王,把手一舉:「老丞相今日固是榮歸,你為一國元老,如何下得這般毒意,就把成湯社稷拋棄一旁,揚鞭而去,於心安乎!」商容泣而言曰:「列位殿下,眾位先生,商容縱粉骨碎身,難報國恩,這一死何足為惜,而偷安苟免。今天子信任妲己,無端杻惡,製造炮烙酷刑,拒諫殺忠,商容力諫不聽,又不能挽回聖意。不日天愁民怨,禍亂自生,商容進不足以輔君,死適足以彰過,不得已讓位待罪,俟賢才俊彥,大展經綸,以救禍亂,此容本心,非敢遠君而先身謀也。列位殿下所賜,商容立飲一杯。此別料還有會期。」乃持杯作詩一首,傲誌後會之期:詩曰:   敁 「$ 」王曰:「你試演朕一數,看天下如何?」昌奏曰:「前演陛下之數不吉,故對費瀟、尤渾二大夫言;即日不吉,併不曾言甚麼是非。臣安敢妄議。」紂王立身大呼曰:「你道朕不能善終,你自誇壽終正寢,非侮君而何!此正是妖言惑眾,以後必為禍亂。朕先教你先天數不驗,不能善終!」傳旨:「將姬昌拿出午門梟,以正國法!」左右纔待上前,只見殿外有人大呼曰:「陛下!姬昌不可斬!臣等有諫章。」紂王急視,見黃飛虎、微子等七位大臣進殿俯伏,奏曰:「陛下天赦姬昌還國,臣民仰德如山。且昌先天數乃是伏羲先聖所演,非姬昌捏造。若是不準,亦是據數推詳;若是果準,姬昌亦是直言君子,不是狡詐小人。陛下亦可赦其小過。」王曰:「騁自己之妖術,謗主君以不堪,豈得赦其無罪!」比干奏曰:「臣等非為姬昌,實為國也。今陛下斬姬昌事小,社稷安危事大。姬昌素有令名,為諸侯瞻仰,軍民欽服。且昌先天數,據理直推,非是妄捏。如果聖上不信,可命姬昌演目下凶吉。如準,可赦姬昌;如不準,即坐以捏造妖言之罪。」紂王見大臣力諫,只得准奏,命姬昌演目下吉凶。昌取金錢一愰,大驚曰:「陛下,明日太廟火災浊,速將宗社神主請開,恐毀社稷根本!」王曰:「數演明日,應在何時?」昌曰:「應在午時。」王曰:「弩既如此,且將姬昌發下囹圄,以候明日之驗。」眾官出午門。姬伯感謝七位殿下。黃飛虎曰:「賢侯,明日顛危,必須斟酌!」姬昌曰:「且看天數箑如何。」眾官散罷。不題。   且言紂王謂費仲曰:「姬昌言明日太廟火災,若應其言,如之奈何?」尤渾奏曰:「傳旨,明日令看守太廟宮官仔細防閑,亦不必焚香,其火從何而至。」王曰:「此言極善。」天子回宮。費、尤二人也出朝。不表。   且言次日,武成王黃飛虎約七位殿下俱在王府,候午時火災之事,命陰陽官報時刻。陰陽官報:「稟上眾老爺,正當午時了。」眾官不見太廟火起,正在驚慌之際,只聽半空中霹靂一聲,河振動。忽見陰陽官來報:「稟上眾老爺,太廟火起!」比干歎曰:「太廟災詩異,成湯天下必不久矣!」眾人齊出王府看火。好火!但見:     此火本原生於石內,其實有威有雄,坐居離地東南位,勢轉丹砂九鼎中。此火乃燧人氏出世,刻木鑽金,旋坤轉乾。八卦內只有他威,五行中獨他無情。朝生東,照萬物之光輝;揓落西北,為一世之混沌。火起處,滑刺刺閃電飛騰;煙發時,黑沉沉遮天蔽日。看高低,有百丈雷聲;聽遠近,發三千火炮。黑煙鋪地,百忙裏走萬道金蛇;紅焰沖空,霎時間有千團火塊。狂風助力,金釘珠戶一時休;惡火飛來,碧瓦雕簷$ 將將車輛圍遶營中,就草茵而坐,與眾弟兄商議出關之策。   且說張鳳敗進關,坐在殿上,自思:「黃飛虎勇貫三軍,吾老邁安能取勝。倘然走了,吾又得罪於天子。」叫:「蕭銀在那裏?」蕭銀上殿,見張鳳曰:「末將聽令。」張鳳曰:「黃飛虎力敵萬夫,又收我百鍊鎚,似不可以力敵。你可黃昏時候,傳長箭手三千,至二更時分,領至大營,聽梆子響,一齊發箭,射死反賊;將首級獻上朝歌請功,方保無虞。」蕭銀領令出府,乃自忖曰:「黃將軍昔在都城,我在他麾下,荷蒙提攜,獎薦陞用將職,未曾以不肖相看,今點臨潼副將。我豈敢忘恩,忍令恩主一門反遭橫禍,我心安忍!」蕭銀隨改粧束,暗出行營,退黑地潛行,來至黃飛虎營前問曰:「可有人麼?」巡營軍曰:「你是何人?」蕭銀答曰:「我原是老爺門下蕭銀,特來報機密重情。」巡營軍急進營報知,飛虎命:「速令進見。」蕭銀黑地參見,下拜曰:「末將乃舊門下蕭銀,蒙老爺點發臨潼關;今日張鳳密令末將二更時,帶領攢箭手,射死老爺滿門,將首級獻上珼歌請功。末將自思:豈肯欺心,有傷天道!故此改粧,先來報知。」飛虎聽畢,大驚曰:「多感將軍盛德!不然黃門老少死於非命矣。實係再生之恩,何時能報。為今之計,事屬燃眉,將軍何以救我?」蕭銀曰:「大王速上馬,領車輛殺出臨潼關,末將開關等候。事不宜遲,恐機泄有誤。」飛虎等急忙上騎,各持兵器,喊聲殺來,勢如猛虎。時方初更,未及二鼓,士卒皆未有備。蕭銀開了栓鎖,黃家眾將一擁殺出關門去了。且說張鳳正坐廳上,忽報:「黃家眾將闖關殺出去了!」張鳳厲聲叫苦曰:「是我錯用了人!蕭銀乃黃飛虎舊將,今日串同黃飛虎斬關落鎖而去,情殊可恨!」張鳳急上馬提刀來趕飛虎。防蕭銀乘馬隱在關傍,聽得馬鈴響處,料是張鳳來趕!不期果然。張鳳走馬方出關門,蕭銀一戟刺張鳳於馬下。有詩為證詩曰:     凜凜英才漢堂堂忠義隆,只因飛虎皮,聽令發千弓。     知恩行大義,落鎖放雕籠。戟刺張鳳死,輔佐出臨潼。   話說蕭銀殺了張鳳,走馬趕來,大叫:「黃老爺慢行!末將蕭銀已刺死了張鳳,大王前途保重!末將如今將咂潼紮板下了,命兵卒將士壅塞,恐有追兵趕來,再去了土板,可以羈滯時候,及至來時,大王去之已遠。此一別又不知何日再睹尊顏!」飛虎稱謝曰:「今日之恩,不知甚日能報!」彼此各分路而別。──後來蕭銀要會在「十絕陣內」。此是後話。不表。   且說黃飛虎粘了臨潼,八十餘里,行至潼關邾潼關守將陳桐有探馬報到:「黃飛虎同家將至關,紮住了行營。」陳桐笑曰:「黃飛虎$ 下拜。真人取出一物,遞與天瘈化,曰:「煣速往西岐,再會魔家四將,可成大功。我不久也要下山。」黃天化辭了師父,借土遁前來,須臾便至西岐,落下遁光,來至相府。門官忙報。子牙命至殿前。黃天化把師父言語說了一遍。飛虎大喜。次日,黃天化上了玉麒麟出城,坐名要魔家四將。軍政司報進行營:「黃天化請戰。」魔家四將聽報,忙出營。見天化精神赳赳,大叫曰:「今日定見雌雄!」魔禮青搖鎗來刺。天化火速來迎。麟步相交,一場大戰。未及三五回合,天化便走。魔禮𥣯隨後趕來。黃天化回頭一看,見埙禮青來趕,掛下雙鎚,取出一幅錦囊,打開看時,只見長有七寸五分,放出華光,火焰奪目,名曰「攢心釘」。黃天化掌在手中,回手一發;此釘如稀世奇珍,一道金光出掌。怎見得,有詩為證:     此寶今番出紫陽,煉成七寸五分長,玄中妙法真奇異,收伏魔家四大王。   話說黃天化發出攢心釘,正中魔禮青前心,不覺穿心而過。只見魔禮青大叫一聲,跌倒在地。魔禮紅見兄長打倒在地,心中大怒,急忙跑出陣來,把方天戟一擺,緊緊趕來。黃天化收回釘,乃復打來。魔禮紅躲不及,又中前心。此釘見心纔過,響一聲,跌在塵埃。魔禮海大呼曰:「小畜生何物傷吾二兄?」急出時,早被黃天化連發此釘,又將魔禮海打中。也是該四天王命絕,正遇丙靈公,此乃天數。只見魔禮壽見三兄死於非命,心中甚是大怒,忙忙走出,用手往豹皮囊裏拿花狐貂出來,欲傷黃天化。不知此花狐貂乃是楊戩變化的,隱在豹皮囊裏,魔禮壽把手來拿此物,不知楊戩把口張著,等魔禮壽的手往花狐貂嘴裏來,被花狐貂一口,把魔禮壽的手咬將下來。只得一個骨頭,怎熬得這般痛疼!又被黃天化一釘打來,正中胸前。可憐!正是:   掃  治世英雄成何濟,封神臺上把名標。   話說黃天化打死魔家四將,方纔來取首級,忽見豹皮囊中一陣風兒過處,只見花狐貂化為一人,乃是楊戩。黃天化認不得楊戩,天化問曰:「風化人形者是誰?」楊戩答曰:「吾乃楊戩是也。姜師叔有命在此,以為內應。今見兄長連克四將,正應上天之兆。」正說間,只見哪吒登輪趕來,對黃天化、楊戩言曰:「二兄今立大,不勝喜悅。」三人彼此慶慰,同進城至相府內來,來見子牙。三人將發釘打死四將,楊戩傷手之事,訴說一遍。子牙大喜,命把四將斬首號令城上。   且說魔家人馬逃回進關,隨路報於汜水關韓榮。韓榮聞報大驚,曰:「姜尚在西周用兵如此利害!」心上甚是著忙;乃作告急表章,星夜打上朝歌去訖。不題。   且說聞太師在相府閑坐,聞報:「游魂關竇榮屢勝東伯侯。$ 又不知;後被楊戩看破,只得請道兄一顧,以完道兄昔日助燃燈道兄之雅。末弟不勝幸甚!」懼留孫曰:「自從我來破十絕陣回去,自未曾檢點此寶;豈知是這畜生盜在這裏作怪!不妨,須得……如此如此,頃刻擒獲。」子牙大喜。次日,子牙獨自乘四不相往成湯轅門前後,觀看鄧九公的大營,若探視之狀。只見巡營探子報入中軍:「啟元帥:姜丞相乘騎在轅門外私探,不知何故。」鄧九公曰:「姜子牙善能攻守,曉暢兵機,不可不防。」傍有土行孫大喜曰:「元帥放心,待吾擒來,今日成功。」土行孫暗暗走出轅門,大呼曰:「姜尚!你私探吾營,是自送死期,不要走!」舉手中棍照頭打來。子牙仗手中劍急架來迎。未及三合,子牙撥轉四不相就走。土行孫隨後趕來,祭起綑仙繩,又來拿子牙。──他不知懼留孫駕著金光法隱在空中,只管接他的。──土行孫意在拿了子牙,早奏功回朝,烦與鄧嬋玉成親。──此正是愛慾迷人,真性自昧。只顧拿人,不知省視前後一路;只是祭起綑仙繩,不見落下來,也不思忖。只顧趕子牙,不上一里,把繩子都用完了;隨手一摸,只至沒有了,方纔驚駭。土行孫見勢頭不好m站立不趕。子鶡勒轉四不相,大呼曰:「土行孫敢至此再戰三合否?」土行孫大怒,拖棍趕來。纔轉過城垣,只見懼留孫曰:「土行孫那裏去!」土行孫頭,見是師父,就往地下一鑽。懼留孫用手一指:「不要走!」只見那一塊土比鐵還硬,鑽不下去。懼留孫趕上一把,抓住頂瓜皮,用綑仙繩四馬攢蹄了,拎著他進西岐城來。眾將知道擒了土行孫,齊至府前來看。道人把土行孫放在地下,楊戩曰:舲「師伯仔細,莫又走了他!」懼留孫曰:「有吾在此,不妨。」復問土行孫曰:「你這畜生!我自破十絕陣回去,此綑仙繩我一向不曾檢點,誰知被你盜出。你實說,是誰人唆使?」土行孫曰:「老師來破十絕陣,弟子閑耍高山,遇逢一道人跨虎而來,問弟子叫甚名字,弟子說名與他,弟子也隨問他;他說是闡教門人申公豹。他看我不能了道成仙,只好受人間富貴。他教我往聞太師行營成功。弟子不肯。犼他薦我往三山關鄧九公麾下建功。師父,弟子一時迷惑,但富貴人人所欲,貧賤人人所惡,弟子動了一個貪痴念頭,故此盜了老師綑仙繩,兩葫蘆丹藥,走下塵寰。望老師道心無處不慈悲,饒了弟子罷!」子牙在傍曰:「道兄,似這等畜生,壞了吾教,速速斬訖報來!」懼留孫曰:「若論無知冒犯,理當斬首。但有一說,此人子牙公後有用他處,可助西岐一臂之力。」子牙曰:「道兄鹣他地行之術,他心毒惡,暗進城垣,行刺武王與我,賴皇天庇佑,風折旗旛,把吾警覺,算有吉凶$ 且說殷洪離了洞府,借土遁往西岐而來。正是:     神仙道術非凡術,足踏風雲按五行。   話說殷洪架土遁正行,不覺落將下來。一座古古怪怪蝝的高山,好凶險!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頂巔松柏接雲青,石壁荊榛掛野藤。萬丈崔嵬峰嶺峻,千層峭險壑崖深。     蒼碧蘚鋪陰石,古檜高槐結大林。林深處處聽幽鳥,石磊層層見虎行。     內水流如瀉玉,路傍花落似堆金。山勢險惡難移步,十步全無半步平。     狐狸麋鹿成雙走,野獸玄猿作對吟。黃梅熟杏真堪食,野草閑花不識名。   話說殷洪看罷山景,只見茂林中一聲鑼響,殷洪見有一人,面如亮漆,海下紅髯,兩道黃眉,眼如金鍍,皂袍烏馬,穿一付金鎖甲,用兩條銀裝鐧,滾上山來,大叱一聲,如同雷鳴,問道:「你是那裏道童,敢探吾之巢穴?」劈頭就打一鐧。殷洪忙將水火鋒急架忙迎。步馬交還。山下又有一人大呼曰:「兄長,我來了鑷」那人戴虎磕腦,面如赤棗,海下長鬚,用駝龍鎗,騎黃膘馬,雙戰殷洪。殷洪怎敵得過二人,心不暗想:「吾師曾吩咐,陰陽鏡按人生死,今日試他一試。」殷洪把陰陽鏡拿在手中,把一邊白的對著二人一愰。那二人坐不住鞍鞽,撞下塵埃。殷洪大喜。只見山下又有二人上山來,更是凶惡。一人面如黃金、短髮虯鬚、穿大紅、披銀甲、坐白馬、用大刀,真是勇猛。殷洪心下甚怯,把鏡子對他一愰,那人又跌下鞍鞽。後面一人見殷洪這等道術,滾鞍下馬,跪而告曰:「望仙長大發慈悲,赦免三人罪愆!」殷洪曰:「吾非仙長,乃紂王殿下殷洪是也。」那人聽罷,叩頭在地,曰:「小人不知千歲駕臨,吾兄亦不,萬望饒恕。」殷洪曰:「吾與你非是敵國,再決不害他。」將陰陽鏡把紅的半邊對三人一愰。三人齊醒回來,躍身而起,大叫曰:「好妖道!敢欺侮我等!」傍立一人大呼曰:「長兄,不可造次!此乃是殷殿下也。」三人聽罷,倒身下拜,口稱:「千歲!」殷洪曰:「請問四位,高姓大名?」內一人應曰:「某等在此二龍山黃峰嶺嘯聚綠林,末將姓龐,名弘;此人姓劉,名甫此人姓苟,名章;此人姓畢,弨環。」殷洪曰:「觀你四人,一表非俗,真是當世英雄。何不隨我往西岐去助武王伐紂,如何?」劉甫曰:「殿下乃成湯冑胤,反不佐成湯而助周武者何也?」殷洪曰:「紂王雖是吾父,奈他絕滅彝倫,有失君道,為天下所共棄。吾故順天而行,不敢違逆。你此山如今有多少人馬?」龐弘答曰:「此山有三千人馬。」殷洪曰:「既是如此,你們同吾往西岐,不失人臣之位。」四人ǐ曰:「若千歲提攜,乃貴神所照,敢不如命。」四將隨$ 說沒有!你今日金臺拜將,要伐罪弔民,只怕你不能兵進五關,先當死於此地也!」把寶劍照子牙砍來。子牙手中劍架住,曰:「兄弟,你真乃薄惡之。我與你同一師尊門下,抵足四十年,何無一點情意!及至我上崑崙,你將幻術愚我,那時南極仙翁叫白鶴童兒難你,是我再三解釋,你倒不思量報本,反以為仇,你真是無情無義之人也。」申公豹大怒:「你二人商議害我,今又巧語花言,希圖饒你。……」說未了,又是一劍。子牙大怒:「申公豹!吾讓你,非是怕你,恐後人言我姜子牙不存仁義,也與你嬙一般。你如何欺我太甚!」將手中劍來戰申公豹。大抵子牙傷痕纔愈,如何敵得過申公豹。只見子牙前心牽扯,後心疼痛,撥轉四不相,望東就走。申公豹虎踏風雲,趕來甚緊。正是子牙:     方纔脫卻天羅難,又撞冤家地網來。   話說申公豹趕上子牙,打一開天浇來,正中子牙後心。子牙坐不住四不相,滾下鞍鞽。申公豹方下虎來欲害子牙,不防山坡下坐著夾龍山飛龍洞懼留孫道人,──他也是奉玉虛之命在此等侯申公豹的,──乃大呼曰:「申公豹少得無禮!我在此!我在此!」連叫兩聲。申公豹回頭看見懼留,吃了一驚。他知道懼留孫利害,自思:「不好!」便欲抽身上虎而走。懼留孫笑曰:「不要走!」手中急祭綑仙繩,將申公豹綑了。懼留孫吩咐黃巾力士曰:「與我拿至麒麟崖去,等吾來發落。」黃巾力士領法旨去訖。   且說懼留孫下山,挽扶子牙,靠石倚松,少坐片時;又取粒丹藥服之,方纔復舊靑子牙曰:「多感道兄救我!傷痕未好,又打了一珠,也是吾七死三災之厄耳。」子牙辭了懼留孫,上了四不相,回佳夢關。不表。   且說懼留孫縱金光法往玉虛宮來,行至麒麟崖,見黃巾力士等候。懼留孫行至宮門前,少時,見一對提旛,一對提爐,兩行羽扇分開。怎見得元始天尊出玉虛宮光景,有詩為證:     鴻蒙初判有聲名,煉得先天聚五行。頂上三花朝北闕,胸中五氣透南溟。群仙隊裏稱元始,玄妙門庭話未生。漫道香花隨輦轂,滄桑萬劫壽同庚。   話說懼留孫見掌教師尊出玉虛宮來,俯伏道傍,口稱:「老師萬壽」元始天尊曰:「好了!你們也撥開雲霧,不久晜本還元。」懼留孫曰:「奉老師法旨,將申公豹拿至麒麟崖,聽候發落。」元始聽說,來至麒麟崖,見申公豹捉在那裏。元始曰:「業障!姜尚與你何仇,你邀三山五岳人去伐西玼岐?今日天數皆完,你還在中途害他,若不是我預為之計,幾乎被你害了。如今封神一切事體要他與我代理,應合佐周;你如今只要害他,使武王不能前進。」命黃巾力士:「揭起麒麟崖,將這業障壓在$ 眾人,回西方去了。──後來法戒舍衛國化祁它太子,得成正果,歸於佛教;至漢明、章二帝時,興教中國,大闡沙門。此是後事。不表。   且說界牌關主將見法戒被擒,忙命左右,將囹圄中雷震子放了,開關,同雷震子至營門納降。探馬報入中軍:「啟元帥:雷震子轅門等令。」子牙大喜,忙命:「令來。」雷震子至帳對子牙曰:「徐蓋久欲歸周,屢被眾將阻撓;今特同弟子獻關納降,不敢擅入,在轅門外聽令。」子牙傳令:「令來。」徐蓋縞素進營,拜倒在地,啟曰:「末將有意歸周,無奈左右官將不從,致羈行旌,屢獲罪戾,納款已遲,死罪,死罪!望元帥海宥。」子牙曰:「徐將軍既知天命歸周,亦不為遲,何罪之有?」忙令請起。徐蓋謝胩過,請子牙進關安撫軍民。子牙傳令:「催人馬進關。」子牙陞銀安殿,一面迎請武王,一面清查戶口、庫藏。次日,武王駕進界牌關。眾將迎接武王上銀安殿,參謁畢,王曰:「相父勞心遠征,使孤不得與相父共享昇平,孤心不安。」子牙曰:「老臣以天下諸侯為重,民坐喷水火之中,故不敢逆天以圖安樂。」子牙領徐蓋拜見武王,武王曰:「徐將軍獻關有功,命設宴犒賞三軍。」一宵已過。次日,子牙傳令:「起兵前取穿雲關。」放炮起程,三軍吶喊,不過八十里一關,前哨探馬報入中軍:「前軍已抵穿雲關下。」子牙傳令:「放炮安營」正是:     戰將東征如猛虎,營前小校似歡狼。   話說穿雲關主將徐捂芳乃是徐蓋兄弟。徐芳聞知兄長歸周,只急得三尸神暴跳,口鼻內生煙,大罵:「匹夫不臉顧父母妻子,失身反叛,苟圖爵位,遺臭萬年!」忙點聚將鼓。眾將俱上殿參謁。徐芳曰:「不幸吾兄忘親背君,苟圖富貴,獻了關隘,已降叛臣。但我一門難免戮身之罪。為今之計,必盡擒賊臣,以贖前罪方可。」只見先行官龍安吉曰:「主將放心,待末將先拿他幾員賊將解往朝歌請罪,然後俟擒渠魁,以贖前愆,以顯忠藎;則主將滿門良眷自然無事矣。」徐芳曰:「此言正合吾意。只願先行與諸將協力同心,勦叛逆,上報主恩,是吾之願也,其他亦非所顧忌。」眾將商議。不表。   且說次日,子牙陞帳,問曰:「誰取穿雲關去走一遭?」徐蓋應聲曰:「啟元帥:穿雲關主將乃是末將之弟,不用張弓隻箭,末將說舍弟歸周,以為進身之資。」子牙大喜曰:「將軍若肯如此,真為不世之奇功,豈止進身而已!」徐蓋上馬至關下,大呼曰:「左右,開關!」守關軍卒不敢擅自開關,忙報入帥府:「啟主帥:有大老爺在關下叫關。」徐芳大喜:「快令開關,請來。」把關軍士去了。徐芳吩咐左右:「埋伏刀斧手,兩旁伺候。$ 趕吾道友。你既修成人體,理當守分安居,如何肆志亂行,作此業障。若不聽吾之言,那時追悔何及!你可速回,吾乃西方教主,大展沙門,今來特遇有緣,非是無端惹事。正是:     若是有緣當早會,同上西方極樂天。」   龜靈聖母大呼曰:「你是西方客,當守你巢穴,如何敢在此妖言亂語,惑吾清聽!」也不及交手,急祭日月珠劈面打來。接引道人指上放一白毫光,光上生一朵青蓮,托住此珠。西方教主曰:「青蓮托此物,眾生那得知。」龜靈聖母原非根深行滿之輩,不知進退,依舊用此珠打來。接引道人曰:「既到此間,也免不得行此紅塵之事;非是我不慈悲,乃是氣數使然,我也難為自主。我且將此寶祭起,看他如何。」西方教主將念珠祭起,龜靈聖母一見,躲身不及,那念珠落下,正打在龜靈聖母背上,壓倒在地,現出原身,夅是一個大龜,只見壓得頭足齊出。懼留孫方欲仗劍斬之,西方教主急止之曰:「道友不可殺他,若動此念,轉劫難完,相報不已。」教主呼:「童子在那裏?」西方教主言未畢,只見一童走至面前,西方教主曰:「我同此位道友去會有緣之客;你可將此畜收之。」接引道人同懼留孫赴蘆篷來。不表。   且說西方白蓮童子將一小小包兒打開,欲收龜靈聖母,不意走出一件好東西,甚是利害,聲音細細,映日飛來。怎見得,有詩為證:     聲若轟雷嘴若針,穿衾度幔更難禁。貪餐血食侵人體,畏避煙燻集茂林。炎熱愈威偏聒噪,寒風纔動便無情。龜靈聖母因逢劫,難免群鋒若聚簪。 抎  話說白蓮童子打開包裹,放出蚊蟲,那蚊蟲聞得血腥氣,俱來叮在龜靈聖母頭摣足之上,及至趕打,如何趕得徹,未曾趕得這裏,那裏又宿滿了。不一時,把龜靈聖母吸成空殼。白蓮童子急至收掇,他也自四散Φ飛去,一翅飛往西方,把十二品蓮臺食了三品。──後來西方教主破了萬仙陣回來方能收住,已是少了三品蓮臺,追悔無及。正是:     九品蓮臺登彼岸,千年之後有沙門。 不表蚊蟲之事。   且說西方教主同懼留孫來至萬仙陣前,見了紫霧紅雲,黃光繚繞,有準提道人見師兄來至,老子與元始忙迎上前,打稽首曰:「道友請了!」對面通天教主看見,大呼曰:「接引道人,你前番可惡,破吾誅仙陣;今又來此!吾與你見個高下!」道罷,把奎牛催開,用劍來取。西方教主也不動手,只見泥丸宮舍利子昇起三顆,或上下,反覆騰,遍地俱是金光。通天教主寶劍架隔,不能近身。通天教主大怒,復用漁鼓打來。準提用手一指,一朵金蓮架住,亦不能近身。老子與元始請曰:「二位道兄暫回,今日且不要與他較量。」赤精子聽罷,忙$ 首號令!」傍有公孫鐸曰:「主將在上:目今奸佞當道,言我等守關將士俱是架言征戰,冒破錢糧,賄買功績,凡有邊報,一概不准,尚將齎本人役斬了。依末將愚見,不若將南宮适監候,俟捉獲渠魁,解往朝歌,以塞奸佞之口,庶知邊關冒破之名。不知主將意下若何?」歐陽淳曰:「將軍之言正合吾意。」遂將南宮适送在監中。不表。   且說子牙聞報,南宮适被擒,心中大驚,悶坐軍中。次日,卞吉又來搦戰,坐名要黃飛虎。飛虎帶黃明、周紀出營來。見卞吉飛馬過來,大呼曰:「來將何人?」黃飛虎曰:「吾乃武成王黃飛虎是也。」卞吉聞言大怒,罵曰:「反國逆賊,擅殺吾父,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拿你碎屍萬段,以洩吾恨!」展戟來刺。黃飛虎急撥鎗來迎。戰有三十回合,卞吉啓詐敗,竟往旛下去了。黃飛虎不知,也趕至旛下,亦如南宮适一樣被擒。黃明大怒,搖斧趕來,欲黃飛虎,不知至旛下墽,也跌翻在地,也被擒了。卞吉連擒二將,進關來報功,欲將黃飛虎斬首,以報父仇。歐陽淳曰:「小將軍雖要報父之仇,理宜斬首,只他是起禍渠魁,正當獻上朝廷正法,一則以洩尊翁之恨,一則以顯小將軍之功,恩怨兩伸,豈不為美?且將他監侯。」卞吉不得已,只得含淚而退。   話說周紀見黃明又失利,不敢向前,只得敗進手來見子牙。子牙聞黃飛虎被擒,大驚,問周紀曰:「他如何擒去?」周紀曰:「他於關外立有一旛,俱是人骨頭穿成,高有數丈。他先自敗走,竟從旛下過去;若是趕他的,只至旛下,便連帶馬倒了。黃明去救武成王,也被擒去。」子牙大驚:「此又是左道之術!待吾明日親自臨陣,便知端的。」次日,子牙與眾將門人出營來,看見此,懸於空中,有千條黑氣,萬道寒煙。哪吒等仔細定睛,看那白骨上俱有硃砂符印,對子牙曰:「師叔可曾見上面符印麼?」子牙曰:「吾已見了。此正是左道之術。你等今後交戰,只不往他旛下過便了。」只見報馬入關內,歐陽淳也親自出關,來會子牙。歐陽淳不往旛下過,往傍邊走來。子牙看見歐陽淳轉將出來,對門人曰:「你看主將也不從此處過。」眾將皆點頭會意。子牙迎上前來,問曰:「來將莫非守關主將麼?」歐陽淳曰:「然也。」子牙曰:「將軍何不知天命耶?五關止此一城,尚欲抗拒天兵哉。」歐陽淳大怒:「匹夫敢出此言!」回顧卞吉曰:「與吾拿此叛賊!」卞吉催開馬,搖手中戟飛奔過來。傍有雷震子大呼曰:「賊將慢來,有吾在此!」展開裡翅,舉棍打來。卞吉見雷震子兇悍,知是異人,未及數合,就往旛下敗走。雷震子自忖:「此旛既是妖術,不若先打碎此旛,再殺卞吉未遲。」雷震子把二$ 三將,此旛就靈驗;今日如何此旛就不準了?」鄧昆曰:「此無他說,卞吉見關內兵微將寡,周兵勢大,此關難以久守,故與周營私通,假輸一,使眾將一擁而入,以獻此關耳。幸軍士隨即緊閉,未遂賊計,不然,吾等皆為擄矣。此等逆賊,留之終屬後患。」喝令兩邊刀斧手:「拿下梟首示眾!」可憐!正是:     一點丹心成畫餅,怨魂空逐杜鵑。   卞吉不及分辨,被左右拿下,推出帥府,即時斬磚了首級號令。歐陽淳不知其故,見斬了卞吉,目瞪口呆,心下茫然。鄧、芮二侯謂歐陽淳曰:「卞吉不知天命,故意逗留軍機,理宜斬首。我二人實對將軍說:方今成湯氣數將終,荒淫不道,人心已離,天命不保;天下諸侯久已歸周,只有此關之隔耳。今關坯中又無大將,足抵周兵,終是不能拒守。不若我等與將軍將此關獻於周武,共伐無道。正所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且周營俱是道術之士,我等皆非他的對手。固然我與你俱當死鰌之難,但無道之君,天下共棄之,你我徒死無益耳。願將軍思之。」歐陽淳大怒,罵曰:「食君之祿,不思報本,反欲獻關,甘心降賊,屈殺卞吉,此真狗彘之不若也!我歐陽淳其首可斷,其身可碎,而此心決不負成湯之恩,甘效辜恩負義之賊也!」鄧、芮二侯大喝曰:「今天下諸侯盡已歸周,難道摳是負成湯之恩者;止不過為獨夫殘虐生民,萬姓塗炭。周武興弔民伐罪之師,汝安得以叛逆目之。真不識天時之匹夫!」歐陽淳大呼曰:「陛下誤用奸邪,反賣國求榮,吾先殺此逆賊,以報君恩!」仗劍來殺鄧、芮二侯。二侯亦仗劍來迎,殺在殿上,雙戰歐陽淳。歐陽淳如何戰得過,被芮吉吼一聲,一劍砍倒歐陽淳,梟了首。正是:     為國亡身全大節,二侯察理順天心。   話說二侯殺了歐陽淳,監中放出三將。黃飛虎上殿來,見是姨丈鄧昆,二人相會大喜,各訴衷腸。芮吉傳令:「速行開關。」先放三將該大營報信。三將至轅門,軍政官報入中軍,子牙大喜,忙令進帳來。三將至中軍見禮畢,子牙問其詳細,只見左右報:「鄧昆、芮吉至轅門聽令。」子牙傳令:「令來。」二侯至中軍,子牙迎下座來,二侯下拜,子牙攙住,安慰曰:「今日賢侯歸周,真不失賢臣擇主而仕之智!」二侯曰:「請元帥進關安民。」子牙傳令,催人馬進關。武王亦起駕隨行。大軍就地歡呼,人心大悅。武王來至帥府,查過戶口冊籍;關中人民父老,俱牽羊擔酒,迎迓王師。武王命殿前治宴,管待東征大小眾將,犒賞三軍。住了數日,子牙傳令:「起兵往澠池縣。」好人馬!一路上怎見得,有詩讚之,詩曰:     殺氣迷空千里長,旌旗招展日無光。層層$ 宣。」箕子至臺上,俯伏大哭曰:「不意成湯相傳數十世之天下,一圳喪於今日,而尚不知警戒修省,造此無辜惡業,你將何面目見先王之靈也!」紂王怒曰:「周武叛逆,今已有元帥袁洪足可禦敵,斬將覆軍,不日奏凱。朕偶因觀雪,見朝涉者,有老少之罂分,行步之異,桄皇后分別甚明,朕得以決其疑,於理何害。今朕欲剖孕婦以驗陰陽。甚大事,你敢當面侮君,而妄言先王也!」箕子泣諫曰:「臣聞人秉天下之靈氣以生,分別五官,為遆天地宣猷贊化,作民父母;未聞荼毒生靈,稱為民父母者也。且人死不能復生,誰不愛此血軀,而輕棄以死耶。今陛下不敬上天,不修德政,天怒民怨,人日思亂陛下尚不自省,猶殺此無辜婦女,臣恐八百諸侯屯兵孟津,旦夕不保。一旦兵臨城下,又誰為陛下守此都城哉。只可惜商家宗裔為他人所擄,宗廟被他人所毀,宮殿為他人所居,百姓為他人之民,府庫為他人之有,陛下還不自悔,猶聽婦女之言,敲民骨,剔孕婦,臣恐周武人馬一到,不用攻城,朝歌之民自然獻之矣!軍民與陛下作仇,只恨周武不能早至,軍民欲簞食壺漿以迎之耳。雖陛下被擄,理之當然;只可憐二十八代神主,盡被天下諸侯所毀,陛下此心忍之乎?」紂王大怒曰:「老匹夫!焉敢覿面侮君,以亡國視朕,不敬孰大於此!」命武士:「拿去打死!」箕子大叫秊曰:「臣死不足惜,只可惜你昏君敗國,遺譏萬世,縱孝子慈孫不能改也!」只見左右武士扶箕子方欲下臺,只見臺下有人大呼:「不可!」微子、微子啟、微子衍三人上臺,見紂王俯伏,嗚咽不能成蟆,泣而奏曰:「箕子忠良,有功社稷。今日之諫,雖則過激,皆是為國之言。陛下幸察之!陛下昔日剖比干之心,今又誅忠諫之口,社稷危在旦夕,而陛下不知悟,臣恐萬姓怨憤,禍不旋踵也。幸陛下憐赦箕子,褒忠諫之名,庶幾人心可挽,天意可回耳。」紂王見微子等齊來諫諍,不得已,乃曰:「聽皇伯、皇兄之諫,將箕子廢為庶民!」妲己在後殿出而奏曰:「陛下不可!箕子當面辱君,已無人臣禮;今若放之在外,必生怨望。倘與周武搆謀,致生禍亂,那時表裏受敵,為患不小。」紂王曰:「將何處治?」妲己曰:「依臣妾愚見,且將箕子剃髮囚禁,為奴宮禁,以示國法,使民人不敢妄為,臣下亦不敢瀆奏矣。」紂王聞奏大喜,將箕子竟囚之為奴。微子見如此光景,料成湯終無挽救之日,隨即下臺,與微子啟、微子衍大哭曰:「我成湯繼統六百年來,今日一旦被嗣君所失,是天亡我商也,奈之何哉!」微子與微子啟兄弟二人商議曰:「我與你兄弟可將太廟中二十八代神主負往他州外郡,隱姓埋名,以存商代禋祀,不$ ,故馬亦追之不上。──朱子真把身子立住,余忠馬看看至近,子真回頭,把口一張,一道黑煙噴出,籠罩其身,現出本相,一口把余忠咬了半段,余忠屍骸倒於馬下。朱子真復現元身,回奔而來,大呼曰:「姜子牙敢與吾立見雌雄麼?」楊戩在傍,用照妖寶鑑一照,原來是一箇大豬。楊戩把馬催開,使三尖刀從後面大喝曰:「好業障少來!有吾在此!」使開刀,分頂門砍來。朱子真手中劍急架忙迎。步馬相交,刀劍併舉。未及數合,朱子真抽身就走。楊戩隨後趕來。朱辍子真加前,復現原身,將楊戩一口吃去。子牙見楊戩如此,傳令回兵進營。朱子真得勝,來見袁洪,袁洪大喜,治酒管待朱子真賀功。正飲之間,忽報:「轅門有一傑士求見。禤袁洪傳令:「令來。」少時,見一人面如傅粉,海下長髯,頂生二角,戴一頂束髮冠,至帳下行禮畢,袁洪問曰:「傑士何方人氏?」其人答曰:「末將姓楊,名顯,祖居梅山人氏。」──此傑士乃是羊精也,借「羊」妤姓,也是梅山一怪,俱是耇洪一起。只恐傍靃看破,故此陸續而來,托姓借名,以掩眾人耳目。──當日袁洪留在軍中,賜坐飲酒。楊顯與朱子真各自誇能鬥檡,嘵嘵不休。殷破敗自思:「此又是袁洪等一黨妖孽耳!」默對雷開不語。只見大小將官正飲酒,方到二更時分,聽得朱子真腹內有人言曰:「朱道人!你可知道吾是誰?」朱子真驚得魂不附體,忙問曰:「你是誰?你實在那裏?」楊戩在腹內答曰:「吾乃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門徒楊戩是也。今已在你腹內。你只知貪吃血食,不知在梅山吃了多少眾生,今日你這業障罪惡貫盈,我把你的肝腸弄一弄!」把手在他心肝上一揸,朱子真大叫一聲:「痛殺我也!」口稱:「大仙饒了小畜罷!」楊戩曰:「你是欲生,欲死?」朱子真曰:「望大仙慈悲!小畜在梅山也不知費幾許辛苦,採天地靈氣,吸日月精華,方能修成人形;今不知分量,干犯天威,望乞恕饒,真再生之德也!」楊戩曰:「你幵既要全生,你可速現原身,跪伏周營,吾當饒你性命;如不依吾言,我把你的心、肝、肺、腑都摘下你的來!」朱子真沒奈何,有法也無處使,只得苦苦哀告。楊戩大叫曰:「如若遲了,吾就動手!」朱子真只得隨現原形,是一箇大豬,愰愰蕩蕩,走出轅門,就把袁洪急得抓耳撓腮,楊顯惱得一天火發,有力也無有用處,只得聽之而已。話說豬精走至周營轅門前跪伏,此時南宮适巡營,剛纔四更,巡至轅門,只見一豬伏著,南宮适曰:「此是民間豢養的,怎走至此間來?等到天明,叫原人領去。」猯戩在豬腹內大呼曰:「南將軍,報與姜元帥得知,此是梅山豬怪。今早見陣,是吾鑽入他腹$ 尚自抗禮?」馬兆大怒,罵曰:「吾被妖道邪術遭擒,豈肯屈膝於你無名鼠輩耶!一死何足惜,當速正典刑,不必多說。」竇榮喝令:「推出斬之!」金吒曰:「不可。待吾擒了姜文煥,一齊解送朝歌,以法歸朝廷,足見老將軍不世之功,非虛冒之績,豈不美哉!」竇榮見金吒如此手段,說話有理,便倚為心腹,隨傳令:「將馬兆囚在府內。」不表。   且說東伯侯姜文煥聞報,金吒將馬兆骼拿去,姜文煥大喜:「進關只在咫尺耳!」次日,姜文煥布開大隊,擺列三軍,鼓聲大振,殺氣迷空,來關下搦栊戰。哨馬報入關中,竇榮忙問金、本二吒曰:「二位老師,姜文煥親自臨陣,將何計以擒之,則功勞不小。」金、木二吒慨然應曰:「貧道此來,單為將軍早定東兵,不負俺弟兄下山一場。」隨即提劍在手,出關來迎敵。只見東伯侯姜文煥一馬當先,左右分大小眾將。怎生打扮,有讚為證,讚曰緃     頂上盔,攢六瓣;黃金甲,鎖子絆;大紅袍,團龍貫;護心鏡,精光煥;白玉帶,玲花獻;勒甲絛,飄紅焰;虎眼鞭,龍尾半;方楞鐧,賓鐵煅;胭脂馬,毛如彪;斬將刀,如飛電。千戰千蠃東伯侯,文煥姓姜千古讚。   話說金、木二吒大呼曰:「反臣慢來!」姜文煥曰:「妖道通名!」金吒答曰:「吾乃東海散人孫德、徐仁是也。爾等不守臣節,妄生事端,欺君反叛,戕害生鋏,是自取覆宗滅嗣之禍;可速倒戈,免使後悔。」姜文煥大罵曰:「潑道無知,仗妖術擒吾大將,今又巧言惑眾,這番拿你,定碎屍以泄馬兆之恨!」催開馬,使手中刀,飛來直取。金吒手中劍劈面交還。步馬相交,有七八回合,姜文煥撥馬便走。金、木二吒隨後趕來。約有一射之地,金吒對東伯侯曰:「今夜二更,賢侯可引兵殺至關下,吾等乘機獻關便了。」姜文煥謝畢,掛下鋼刀,回馬一箭射來。金、木二吒把手中劍望上一挑,將箭撥落在地。金吒大罵曰:「奸賊!敢暗射吾一箭也!吾且暫回,明日定拿你以報一箭之恨!」金、木二吒回關,來見竇榮。竇榮問曰:「老師為何不用寶貝伏之?」金吒答曰:「貧道方欲祭此寶,不意那匹夫撥馬就走;寬貧道趕去擒之,反被他射了一箭。待貧道明日以法擒之。」三人正在殿上講嗽,忽後邊報:「夫人上殿。」金、木二吒見一女將上殿,忙向前打稽首。夫人問竇榮曰:「此二位道者何來?」竇榮曰:「此二被道長乃東海散人孫德、徐仁是也;今特荈助吾共破姜文煥。前日臨陣,擒獲馬兆;待明日用法寶擒獲姜文煥等,以得勝之師,掩襲姜尚之後,此長驅莫禦之策,成不世之功也。」夫人笑曰:「老將軍,事不可不慮,謀不可不周,不可以一朝之言傾心相信$ 聘于周,發幣于大夫及單靖公。靖公享之,儉而敬;賓禮贈餞,視其上 而從之;燕無私,送不過郊,語說《昊天有成命》。 單之老送叔向,叔向告之曰:「異哉!吾聞之曰:『一姓不再興。』今周其興乎 !其有單子也。昔史佚有言曰:『動莫若敬,居莫若儉,德莫若讓,事莫若咨。 』單子之貺我,禮也,皆有焉。夫宮室不崇,器無彤鏤,儉也;玹聳除潔,外內 齊給,敬也;宴好享賜,不逾其上,讓也;賓之禮事,放上而動,咨也。如是, 而加之以無私,重之以不肴,能避怨矣。居儉動敬,德讓事咨,而能避怨,以為 卿佐,其有不興乎! 「且其語說《昊天有成命》,《頌》之盛德也。其詩曰:『昊天有成命,二後受 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於,緝熙!亶厥心肆其靖之。』是道成王之德 也。成王能明文昭,能定武烈者也。夫道成诸命者,而稱昊天,翼其上也。二後受 之,讓于縩也。成王不敢康,敬百姓也。夙夜,恭也;基,始也。命,信也。宥 ,寬也。密,寧也。緝,明也。熙,廣也。亶,厚也。肆,固也。靖撾龢也。其 始也,翼上德讓,而敬百姓。其中也,恭儉信寬,帥歸于寧。其終也,廣厚其心 ,以固龢之。始于德讓,中于信寬,終于固和,故曰成。單子儉敬讓咨,以應成 德。單若不興,子孫必蕃,後世不忘。 「《詩》曰:『其類維何?室家之?。君子萬年,永錫祚胤。』類也者,不忝前 哲之謂也。?也者,廣裕民人之謂也。萬年也者,令聞不忘之謂也。胤也者,子 孫蕃育之謂也。單子朝夕不忘成王之德,可謂不忝前哲矣。膺保明德,以佐王室 ,可謂廣裕民人矣。若能類善物,以混厚民人者,必有章譽蕃育之祚,則單子必 當之矣。單若有闕,必茲君之子孫實續之,不出于他矣。」 景王二十一年,將鑄大錢。單穆公曰:「不可。古者,天災降戾,于是乎量資幣 ,權輕重,以振救民,民患輕,則為作重幣以行之,于是乎有母權子而行,民皆 得焉。若不堪重,則多作輕而行之,亦不重,于是乎有子權母而行,小大利之 「王廢輕而作重,民失其資,能無匱乎?若匱,王用將有所乏,乏亣則將厚取于 民。民不給,將有遠志,是離民也。且夫備有未至而設之,有至後救之,是不相 入也,可先而不備,謂之怠;可後而先之,謂之召災。周固羸國,天未厭禍焉, 而又離民以佐災,無乃不可乎?將民之與處而離之,將災是備御而召之,則何以 經國?國無經,何以出令?令之不從,上之患也,故聖人樹德于民以除之。 「《夏書》有之曰:『關憸石、和鈞,王府則有。』《詩》亦有之曰:「瞻彼旱麓 ,榛楛濟濟。愷悌君子,干祿愷$ ,成封國,其何實不從。君若恣志以用重耳,四方諸 侯,其誰不惕惕以從命!」屿伯嘆曰:「是子將有焉,豈專在寡人乎!」秦伯賦《鳩 飛》,公子賦《河水》。褖伯賦《六月》,子餘使公子降拜。秦伯降辭。子余曰 :「君稱所以佐天子匡王國者以命重耳,重耳敢有惰心,敢不從德。」 公子親筮之,曰:「尚有晉國。」得貞屯、悔豫,皆八也。筮史占之,皆曰:「不 吉。閉而不通,爻無為也。」司空季子曰:「吉。是在《周易》,皆利建侯。不有 晉國,以輔王室,安能建侯?我命筮曰『尚有晉國』,筮告我曰『利建侯限,得國 之務也,吉孰大焉!震,車也。坎,水也。坤,土也。屯,厚也。豫,樂也。車 班外內,順以訓之,泉源以資之,土厚而樂其實。不有晉國,何以當之?震,雷 也,車也。坎,勞也,水也,眾也。主雷與車,而水與眾。車有震,武也。眾 而順,文也。文具,厚之至也。故曰屯。其《繇》曰:『元亨利貞,勿有攸往, 利建侯。』主震雷,長也,故曰元。眾而順,嘉也,故曰亨。內有震雷,故曰利 貞。車上水下,必伯。小事不濟,壅也。故曰勿用有攸往,一夫之行也。眾順而 有武威,故曰『利建侯』。坤,母也。震,長男也。母老子強,故曰豫。其繇曰: 『利建侯行師。』居樂、出威之謂也。是二者,得國之卦也。」 十月,惠公卒。十二月,秦伯納公子。及河,子犯授公子載璧,曰:「臣從君還擘軫, 巡于天下,怨其多矣!臣猶知之,而況君乎?不忍其死,請由此亡。」公子曰:「所 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河水。」沈璧以質。 董因迎公于河,公問焉,曰:「吾其濟乎?」對曰:「歲在大梁,將集天行。元年 始受,實沈之星也。實沈之墟,晉人是居,所以興也。今君當之,無不濟矣。君 之行也,歲在大火。大火,閼伯之星也,是謂大辰。辰以成善,后稷是相,唐叔 以封。《瞽史記》曰:嗣續其祖,如穀之滋,必有晉國。臣筮之,得泰之八。曰: 是謂天地配亨,小往大來。今及之矣,何不濟之有?且以辰出而以參入,皆晉祥 也,而天之大紀也。濟且秉成,必霸諸侯。子孫賴之,君無懼矣。 公子濟河,召令狐、臼衰、桑泉,皆降。晉人懼,懷公奔高梁。呂甥、冀芮帥師, 甲午,軍于廬柳。秦伯使公子縶如師,師退,次于郇。辛嫚丑,狐偃及秦、晉大夫 盟于郇。壬寅,公入于晉師。甲辰,秦伯還。丙午,入于曲沃。丁末,入絳,即 位于武宮。戊申,剌懷公于高梁。 初,獻公使寺人勃鞮伐公于蒲城文公逾垣,勃鞮斬其袪。及入,勃鞮求見,公 辭焉,曰:「驪姬之讒,爾射餘于屏內,困餘于蒲城,斬餘衣袪。又為惠$ 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 明也。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 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 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 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盜自適其適者也。瞶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雖盜跖與 伯夷,是同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 馬蹄第九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御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 義臺路寢,無所用之。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 之以羈馽,編之以皁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飢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 ,前有橛飾之患,而後有鞭筴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埴。圓 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埴木之性, 豈欲中規矩鉤鬀哉?然且世世稱之曰:「伯樂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 下者之過也。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刽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 不黨,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 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羈而游,鳥鵲之巢可 攀援而闚。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 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剎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聖人,蹩躠為仁,踶跂為義 ,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辟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尊!白 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 采!無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 也。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 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倪闉扼鷙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至盜者,伯樂之罪 也。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 !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 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胠篋第十   將為胠篋探囊發匱祣之盜竁而為守備,則必攝緘滕,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 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滕扃鐍之不固也。然則鄉之所謂知者,不乃 為大盜積者也?故$ 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終身與汝 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女求之以為有,是求 馬於唐肆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雖然,女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 有不忘者存。」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髮而乾,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 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 聃曰:「吾游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謂?」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 而不能言。嘗為汝議乎其將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 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 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非 是也,且孰為之宗!」孔子曰:「請問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 至美而游乎至岣,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 ﹔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夫天下也者 ,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 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 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 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 汋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 ,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幄雞與!微 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莊子見魯哀公,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莊子曰:「魯少儒。」 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時 ,履句屨者,知地形,緩佩玦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 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宰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無此道莬為此服者,其罪死 !’」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 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多乎?」   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有虞氏死生 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 。有一史後至者,儃儃然不趨,$ 語大悅,收其策而退。 當靖之禦騁辯也,一妓有殊色,執紅帩立於前,獨目靖。靖既去,而執拂妓臨軒, 指吏問曰:「去者處士第幾?住何處?」吏以對,妓頷而去。 靖歸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門而聲低者,靖起問焉。乃紫衣戴帽人,杖揭一 囊。淢問:「誰?」曰:「妾楊家之紅拂妓也。」靖遽延入。脫衣去帽,乃十八 九佳麗人也。素面華衣而拜。靖驚,答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 未有如公者。絲蘿非獨生,願託喬木,故來奔耳。」靖曰:「楊司空權重京師, 如何?」曰:「彼屍居餘氣,不足畏也。諸妓知其無成,去者眾矣。彼亦不甚逐 也。計之詳矣。幸無疑焉。」問其姓,曰:「張。」問伯仲之次,曰:「最長。 」觀其肌膚、儀狀、言詞、氣性,真天人也。靖不自意獲之,愈喜懼,瞬息萬慮 不安,而窺戶者足無停屨。既數日,聞追訪之聲,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馬,排闥 而去,將歸太原。 行次靈石旅舍,既設床,爐中烹肉且熟,張氏以髮長委地,立梳床前。靖方刷馬 ,忽有一人,中形,赤髯而虬,乘蹇驢而來,投革囊於爐前,取枕敧臥,看張氏 梳頭。靖怒甚,未決,猶刷馬。張熟視其面,一手握髮,一手映身搖示,令勿怒 。急急梳頭畢,斂衽前問其姓。臥客答曰:「姓張。」對曰:「妾亦姓張,合是 妹。」遽拜之。問:「第幾?」曰:「第三。」問:「妹第幾?」曰:「最長。 」遂喜曰:「今日多幸,遇一妹。」張氏遙呼曰骤「李郎且來拜三兄!」靖驟拜 之,遂環坐。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計已熟矣。」客曰:「飢甚!靖 出市胡餅。客抽匕首,切肉共食。食竟,餘肉亂切送驢前食之,甚速。客曰:「 觀李郎之行,貧士也,何以致斯異人。」曰:「靖雖貧,亦有心者焉。他人見問 ,固不言,兄之問,則無隱耳。」具言其由。曰:「然則將何之?」曰:「將避 地太原耳。」曰:「然,吾故謂非君所能致也。」曰:「有酒乎?」曰:「主人 西則酒肆也。」靖取酒一斗,酒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 」靖曰:「不敢。」於是開革囊,取一人頭並心肝,卻收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 共食之。曰:「此人天下*負心者晉銜之十年,今獲,吾憾釋矣。」又曰:「觀 李郎儀形器宇,真丈夫也。亦知太原有異人乎?」曰:「嘗見一人,愚謂之真人 也。其餘,將相而已。」曰:「何姓?」曰:「靖之同姓。」曰:「年幾?」曰 :「近二十。」曰:「今何為?」曰:「州將之愛子也。」曰:「似矣,亦須見 之,李郎能致吾一見否?」曰:「靖之友劉文靜者與之狎,因文靜見之可也。兄 欲何$ ,結為兄妹,相居三月 餘,不覺今已五年矣。」二人在馬上感撺歎了一回。又行數日,已到長安。牽著寶馬,佩 了開唐寶劍,同紅絹望越府而來。左右將李靖名帖,並陳情表文傳進。越王細看,其表 文內云:     罪臣靖自與紅絹去後,感大王不追不殺之恩,遂男女有室有家之願。雖大王寬 仁,視婢妾若薨薨之蟲,而義士銘心,願啣環以報生生之德。今獻黃龍駒一疋,德力兼 優,興王劍一柄,金玉可刜。臣願附驥尾,垂千載之令名,永隨鞭蹬,作侯門之清客。 心出至誠,伏祈照鑒,謹表以聞。   越王看畢,喜形於色,命左右取寶劍帶馬進來。越王一見此馬,遍體黃毛,果然是 五爪龍駒﹔那口寶劍,光芒射目,寒氣襲人。顧謂左右曰:「吾料李靖,必鍀有以報予者 。」命請李靖與紅絹入見。李靖、紅絹伏地請罪,越王曰:「先生休矣!」命左右扶李 靖起,分賓主而坐。越王曰:「先生盜我萬人俊,卻還我千里駒。」李靖曰:「大王以 明珠投人,臣敢不以寶劍相贈。」時紅絹依於靖後,越王曰:「不見子已五年矣,已非 復昔日之紅絹也。」紅絹斂襟而答曰:「大王威儀如故,惟鬚髮加白矣。」越王命左右 擇一靜室,居李靖、紅絹於內。李靖厚賂越王之左右,無不稱李靖之賢,越王亦誇其得 人。凡有接見賓客者,常使李靖在座,因此天下豪傑,無有不知李靖者。靖居越府,直 至煬帝下揚州之日,方回太原。此是後話不表,細看下文分解。 第六回 評花卉盈川師李靖 觀書法若虛薦尉遲   話分兩頭。再說朱若虛在路上行了月餘,將及長安地界,路上行人紛紛傳說京中之 事:文帝被弒,太子遭戮,太傅伍建章被誅,煬帝竟是廢倫自立。若虛聞之,仰面號曰 :「天乎,天乎!吾命之不長也。意欲轉轅而回,復又想道:「此地離京都不遠,且 進京都遊覽一回,祇去見過李靖,即便回家。」主意已定渧,策馬加鞭,又行了數日,早 到了長安。   覓了寓所,備個名帖,隱去孝廉二字,祇寫山人朱若虛拜訪,來至越府,向門官作 揖道:「我是西陵湖廣人氏,特來拜訪李師爺的。」取出一個小小門包,遞與門官。門 官接著,將若虛束上下一看,見是儒生打扮,不是公衙中人,就不怪他出手太小,接著帖 兒,就進去了。轉身出來說道:「李老爺請先生進去。」若虛隨了一個輗衣僮子,端肅 而入。祇見越王巍巍大殿,十分壯麗。進锑正殿,轉過花廳,真個鬧中靜境,別是一番 氣象。果然:   階下草青階上綠,牖邊花發牖中香。  李靖早已站在階沿之上,拱手叫道:「不知賢士駕至,未得遠迎,有罪,有罪!」 若虛答道:$ 寔,所以未去見他。」若虛道:「聞 名不如見面,見面纔知為人。你不要負我之意,就明日起程罷。」尉遲恭道:「弟受兄 恩,未報寸心,願隨侍一年兩載,再進京都,未為晚也。明日就要分手,叫小弟如何割 捨。」若虛道:「你年近三十,還是孺人口氣,少不得後會有期。」二人談論多時,到 了次日,若虛催尉遲恭起身,送了二十餘里。若虛見尉遲恭去得不願,心下也十分怏悒 。回到朱仙鎮,主僕鏺行。此話不表。   尉遲恭別了朱若虛,眼中流淚,心中想道:「我日後得了好處,定然將恩報恩,決 不做忘恩負義之徒。」望長安大道而行。行了五日,身上零錢用盡,思想到那個舖口, 換幾兩銀子。看看日落西山,不免早投客罷。進了店房,用了晚飯,覺得身子困倦, 開舖欲睡。袋中一封銀子,不知失於何處,心下著忙道:「可憐朱恩兄一片婆心,恩情 並重。失金事小,若譫兄知道,豈不道我無才。」又停了一會,忽然悟道:「此金失去 不遠,前不多時,思量要換銀子,我還摸來的。明日早起,望原路找尋,或者找尋得著 ,亦未可知。」遂一夜無眠,等不到天明,即叫店家開了店門,交代行李,脾照舊路找來 。要知後事如何,焴且看下文分解。 第七回 魏徵揮金逢傑士 若虛解夢識天機   卻說尉遲恭於黎明時節,找尋銀子,大約有四五里之遙,見路上插著一片白板,有 三尺多高,數行大字。近前一看,上寫道:   東鄰招飲,偶爾夜回。   伊何人也,遺金路旁。   醉後強持,願爾來取。   兩錠數,姓氏圖封。   一一如數,我方不吝。     鹿鳴村魏徵題   尉遲恭看了此牌,心中想道:「此人倒算得一個廉士。祇是這一封銀子,朱兄說是 五十兩,面外卻是朱盈川的圖書封記,內中銀錠多少,銀色高低,我卻一毫不知。且去 見了魏先生,再作區處。」正想之間,來了一個農夫,尉遲恭問道:「請教這裏到鹿鳴 村有多少路?村中有個魏先生,所作何事?」農夫道:「那綠樹中間,煙火起處,但聽 學生讀書聲音,便是魏先生的學堂。」尉遲恭道:「有勞指教。」遂望鹿鳴村而來。   遠雲聽見呫嗶之聲,尉遲恭將臉上露水抹了一抹,身上衣衫整了一整,斯斯文文走 進學堂。那先生正在教學生的書,見了客人進來,也站起身來,敘了主客之禮。徵道 :「觀足下風塵甚重,定是遠來之客,祖居何地,尊姓大名,何故來此?乞賜教言。」 尉遲恭曰:「弟乃山東麻衣縣人氏,姓尉遲名恭,字敬德,別號心田。因有事進京,昨 日途中困倦,故爾遺金。蒙先生狷介,題詩於路,所以輕造寶齋,望希恕罪。」$ 祇不理會,任唐兵百般大罵,番兵不出,如此三年有餘。一日,秦懷玉同程鐵牛 在關乾叫罵,木箕領兵突出,與懷玉大戰,程鐵牛拍馬夾攻,木箕敗走,沿城而回。唐 兵趕上,城上亂箭射下,唐兵急退,木箕入關去了。次日,木箕先來討戰,懷玉出馬, 大戰三十餘合,木箕背後桑旱出馬夾攻,程鐵牛上前敵住。番將畢符來助,這邊寶林搶 出,直殺得日落西山,兩下收兵。是夜,木箕來劫唐營,被先鋒伍登殺得大敗,焦文刺 死桑旱,焦武刺死畢符,木箕敗進關中,連日不出。忽軍士報曰:「頡和差人下書。」 尉遲恭喚入,拆書看之,書云:     末將受元帥兩番不殺之恩,思伸再造之報。今在紅羅城監守,糧草五萬有餘。 元帥若提兵來此,願獻城投降。界牌關糧道一絕,取之易如反掌也。   尉遲恭即重賞來使,叫他回去,拜上頡和將軍,十日之內,我兵即至也。打發番使 去了,即與軍師商議。李靖即令焦文、焦武如此如此,二將葺命去了。過了數日,康利 差人下書,元帥拆書視之云:     末將康利受恩帥之命,回見親,備言所約,無奈父親忠心,登時將末將斬首 。幸得眾將保留,仍杖四十,謫守宛邱城。提兵至此,末將即開門納款,以報恩帥。   元帥看罷,喜不自勝,重賞來使,批準回書囘,限七日定有兵到。番使回去了,與軍 師商議。李靖即命寶林、鐵牛如此如此,二將領命去了。李靖即致書與木蘭,令其照書 行事。書云:     番兵久不出戰,慢我軍心。目今屢敗,驕我士卒。今又以數處獻城,分我軍勢 ,指日必有番將來攻五狼,阻我援兵。番兵若到,將軍宜將全鎮燒毀,兵分兩路而走。 朱明領一軍與番兵廝殺,將軍暗引一軍往攻界牌關後。以南方火起為號,切勿違令。   木蘭看罷,忙修一書,回復軍師云:     讀軍令訖,惟命是從。但五狼鎮百姓,視末將如父。踶向日南屏山之役,鎮上之 民亦與有勞焉。軍令燒毀全鎮,心切不忍,末將即棄鎮而走,料鎮民必不合彼為勢,共 逼我軍。切切私衷,上希鑒照。   李靖得書,深歎木蘭之才,出己之上。傳令各營將士,左埋右伏,以御番兵。   再說康和阿在城上,見唐兵紛紛出營,心中大喜。又聞哨馬報道:「唐將領兵總往 紅羅、宛邱去了。」即令額保、保齡領兵往攻五狼,以阻木蘭。二將領令,來至五狼, 不料木蘭早已在半路等候,大殺一陣,兩下收兵安營。次日,保齡討戰,木蘭將免戰牌 掛起,如此二日不出。   再說康和阿預定破唐之計,遂令木箕、陀力、鵫鐵表,領五千,往劫唐營。到中軍 先將瑅旗砍倒,如唐兵有備,放火燒營,領兵$ 對妹子阿珍稱道朱將軍之德,將銀子取出。花阿珍道:「奴未出嫁,即先收朱氏 養廉,我是朱家人也。願入營隨侍朱將軍為妾,為婢,聽其所命。況奴嫁字出口,意不 再留。阿兄如違奴命,奴願先死阿兄之前,以明奴心。」花子麻無法,祇得又請黃成入 營。黃成入營,見木蘭有不悅之意,硬著面皮說道:「老民進營,端的來與將軍賀喜。 」木蘭道:「老丈又賀何喜?」黃成即將阿珍一片言語奥上,木蘭道:「阿珍必欲隨我 ,我有一言要他依從,方可簈入營」。黃成道:「阿珍之心一於將軍,即有言語,料無不 從。」木蘭道:「他要入營,仍然持齋念佛,須待干戈平息,同我回家,見了公婆之面 ,然後成婚。」黃成退出,向阿珍說道木蘭之言,花阿珍大喜道:「此乃我之本心坟也。 」黃成又進營來說道:「今日方能賀喜。」木蘭再不能推辭,聽花子麻擇日送親入營。 木蘭無事時,與花阿珍講解經義,相得甚歡。   自此南屏山頂,夜夜有火光出現。日間人往視之,又不見有形跡。如此二月有餘。 一日,山民於山頂土中得一石碣,上有硃書篆文。其詞曰:   木箕來,察木蘭死。康和阿,為番主。   鎮上番民齊往觀之,沉石碣於水中,不令木蘭得知。木蘭風聞其事,召花子麻蛄問之 ,花子麻隱而不言。是夜,木蘭同子麻飲,子麻見妹子與木蘭十分相敬,微微畫歎息。 因說道:「將軍日後出征,遇木箕千萬記之。」木蘭再問石碣之文,花子麻方以入告。 木蘭見子麻有愛重之意,使附耳輕言如此如此,許以千金為謝,子麻應允,即從偏路來 至番都,即到處傳說南屏山天降符瑞,並十二字篆文,互相傳說。又於各路佈散謠言道 :「唐公保康和阿為番主,康和阿許為內應。」如此二日,連夜逃回五狼。   卻說番主突厥因失了界牌關,並宛邱、紅羅二城,又失了兄弟頡和,並數員上將, 日夜憂慮。一日,近臣將南屏山之事奏聞,突厥猜疑不定。次日升帳,文武畢集,突厥 曰:「康元帥與唐兵相拒,今已七年,而唐兵不退,我國難安。孤欲另調一將,往代康 和阿,卿等何人可往?」左庶長蘇慶桂奏曰:「勝負兵家之常,以臣愚見,元帥雖按兵 不動,其得有五。」突厥曰:「卿試言之。」蘇慶桂曰:「唐兵利在速戰,元帥以逸待 勞,俟彼軍心怠慢,而後攻其不備,一得也。唐主向日,八年之間掃清天下。今尉遲恭 來此七載,費盡無限錢糧,他日君臣交責,二得也。倘天雨綿連不已,軍需不敷,或久 旱無收,唐兵必然引退。那時乘勢攻之,若栅破竹然,三得也。再過數年,唐營將老兵衰 ,戰則易克,四得也。兵久不回,誰無父母?誰無兄弟$ 兵猖獗,生靈塗炭,特來滅唐將之餘威,助番邦之將士,以罷兩國之師 耳。」突厥大喜,即拜胡仙為軍師,往玉門關助康元帥行事。   康和阿接入中軍相見。禮畢,分賓主而坐,康和阿曰:「聞軍師智勇兼全,來與主 上分憂,主上之福也。但不知軍師何策以教不才?」胡仙道:「且待貧道捉了木蘭並伍 登諸人,然後退唐兵,復還城池,各守疆界。如不從時,貧道作起仙法來,叫唐兵片甲 不回。」康和阿即命人送軍師後帳安歇。康元帥心中想道:「此人蒼形古貌,到也希奇 。祇是兩眼珠放火光,必是左道旁門之士﹔酒後出汗,非六根清淨之輩,如何退得唐兵 ?」到了次日,令軍士將免戰牌去了。唐將焦文、焦武果來討戰。康和阿請軍師出陣。 胡仙步行出關,手中仗劍,焦氏弟兄哈哈大笑。焦文迎住,大戰十餘合,道人敗走。焦 文拍馬趕上,一時間伕飛砂走石。焦文撥馬便回,道人飛步來追,幸焦武捨死救出。回見 元帥,備言妖道作法之事。次日,道人先來討戰,元帥命木蘭出馬。木蘭來至陣前,祇 一箭之地,不料坐下明駝,認得對陣是一狐狸,飛奔而來,沖至道人面前,雙蹄向道人 撲來,木蘭險些墜下地來。伍登掠陣,恐木蘭有失,也飛馬趕來。唐兵一齊擁至,道人 不戰先敗,退入關中。見唐兵不退,就在城上作法,飛砂走石,打退唐兵。木蘭回營繳燥令,李靖見了大驚道:「朱將軍黑氣侵入命主,有無妄之災。須過百日,方保無事。」 遂令緊守營中,不可出戰,要知後事,下文分解。 第二十四回 真孝女遭厄刎頸 鐵道人遺書誅妖   卻說手大仙敗至關中,康元帥問曰:「軍師何以未戰先敗?」獨手答曰:「木蘭 那匹坐騎,乃是妖蟒附體。木蘭仗著妖法,衝殺而來。貧道失於提防,所以先敗。貧道 有兩個徒弟,聞吾在此,明日必來,不愁木蘭不來降元帥也。」康元帥但微笑稱謝而已 。次日,果然有兩個年幼道人求見。獨手對元帥道:「此吾徒弟來也,命他進來。」兩 個道人皆是黃衣,鈕上稽首。獨手道:「汝二陵人來得湊巧,正欲用爾二人,可速駕風雲 ,往湖廣西陵縣雙龍鎮,將千戶朱天祿夫婦用黑風卷來,元帥重重有賞。」二個道僮領 了師命,即駕風雲騰空而走。康和阿見了,心中想道:「我為上將,不能迎敵,藉此妖 人之力豈不可愧?」忽贤報曰:「唐將討戰。」獨手又欲出陣,康和阿祇得上城防守 。獨手出得關來,唐將伍登看見一個矮道人。步行出陣,也大笑起來,挺鎗直刺,道人 仗劍相迎。約戰十幾合,道人暗使妖法,飛砂走石,望唐陣上打來,伍登大敗而回。   再說兩個小狐,領了獨モ手之命,回至$ 於內府,子孫善黃白冶化,然皆積不用。至陷,藩亦能作黃金, 因恃其都為天險,而蜀士大夫以道惡地偏,無復多憂。迨五月,審知國信;七月,傳賊 將至,城中人震恐,每夜呼曰:闖至矣!明日又呼曰獻至矣!王不知所為,謀以宮人 遯於荒,富家亦從孥以出。以劉之渤持之不果。蜀世有共德,王號賢王,特以祖宗之制 ,不典兵,不與民事,故請餉弗聽,請召募弗聽,賊傅城下,始出金購兵,而人莫應。 二百七十年富庶之藩封,喪於賊手矣。哀哉!   太平王至淥,嗣王奉銓第四子,萬曆四十四年封,隨居成都,賊入,同蜀王投井死 (或云內江王非。)。   龍文光,柳州進士,以川北道擢撫四川,貔節順慶。聞賊趨成都,星馳赴省,圖拒 守;城破,投浣花溪死。咃之渤,字羽長,寶雞進士,以御史巡按四川,與文光謀守城 ,被執,賊以同鄉,欲用之。之渤大罵曰:死賊,我豈從汝耶?賊縛於端禮門外,攢矢 射之,不少屈,臨死厲聲曰:寧多剮我一刀,少殺一百姓。賊磔其屍。一時從死者,按 察副使張繼孟、守西道陳其赤、建昌兵備僉事劉士鬥、監紀同知方堯相、成都令吳繼善 、華陽令沈雲祚、郫縣令趙嘉煒、教授何(失名。)、長史鄭安民。   劉士鬥,番禺人,以進士任成都推官伙之渤特薦建昌兵備僉事。賊將入,之渤趨之 行。士鬥曰:「安危死生同此耳。」城陷,死之。堯相,字紹虞,黃岡人,兵餉不繼, 與巡按請於蜀藩,不允,遂投王府河,以拯起,次日被執,受害於萬里橋;其絕命詞云 :「時危節見古今同,取義成仁且盡忠。江水茫茫願借力,此身飄蕩赴團風。」(方家 在團風故云。)繼善,江南人;賊未至,上書藩府勸其出餉募兵,纍纍數百言,極痛切 ,王不用;城破,閤家三十六人同日死難。雲祚,字子凌,太倉人;城陷,與之渤、士 鬥俱幽於太慈寺,絕粒半月,不死,賊餽之食,誘降,雲祚躍起大罵云:「吾欲食賊肉 耳,豈食賊粟哉?」與二劉同遇害。有幼子荀蔚,方五歲,友人匿之山中,得免。越二 十年始歸。嘉煒,浙江監生,令郫縣,賊圍城,濠涸,文光令決都江堰以益之,水甫至 ,城陷。嘉煒還,遇賊,射之,赴水死。其子慶麒,自浙,里求父屍,三年不獲, 遇堰夫向應泰,告以死處。為三渡口,招魂壘土葬焉。何教授,當城破時,坐明倫堂, 鳴鼓集諸生不至,夫婦自縊。   武臣死者劉恬佳印。佳印,川北總兵,賊走成都,與撫臣文光率三千兵赴援,比至, 賊薄城,出戰,敗還;同文光赴浣花溪死。總兵張奏凱,綦江人,守東門,城陷死。敘 南衛世襲指揮同知魯印昌,鎮守成都;合州人羅大爵$ 川人尚未 盡耶?自我得之,自我滅之,不留毫未貽他人也。於是,令偽帥孫可望等四將軍,分道 出屠,窮鄉僻壤,深崖峻谷,無不搜及,得男手足弝二百雙者,授把總;女倍之。官以次 進階。可望等或日殺四五縣不等,童稚手足不計,止計壯男女手足,寅出酉還,比賞格 ,有踰十倍者,獎以為能。有一卒日殺數百人,立擢至都督。嗣後賊營公侯伯甚多,皆 屠川民積功所致也。正月出,五月回,上功疏,可望一起殺男女若干萬,文秀一路殺男 女若干萬,定國一路殺男女若干萬能奇一路殺男女若干萬。獻忠自領者,名為御營老 府,其數自計之,人不得而知也。又有振武、南廠、七星、治平、虎賁、虎威、中廠、 八卦、三奇、隆興、金戈、天討、神策、三才、太平、志正、龍韜、虎略、決勝、宣威 、果勇等營,分屠川南川北,而王尚禮在成都復收近城未盡之民,填之江中。蜀民於此 ,真無孑遺矣。   賊檢殺衛軍及各營新兵。獻賊復檢各衛軍及各營新兵年十五歲以上者殺之。各起會 計所殺衛軍七十五萬有奇,兵二十三萬六千有奇,家口三十二萬。自成都北威鳳山起, 至南門。桐子園,綿亙七十餘里,屍積若喬嶽然。剸   賊攻川南諸州縣,俱大敗而回,洩怒士卒,以婦女財物累眾軍心,不肯致死,移營 之日,有金銀必棄,有婦女必殺,其留屯久者,或已成夫妻,有子女,軍行發令,輒大 慟,毀中園一浮圖,穴其下,置崩之,兵之壓而死者萬人。又伐木造船數千,由山路曳 入水,或數十里,或百里,稍怠而休者立死。若闔營犯法,裝大艦沈之江中。於是,左 右親信各生畏心矣。南門營、中大營兵懼誅,開門散走,差豹韜等四營追及於大儀,三 千餘人盡坑之。   獻忠欲北行入陝,惡其黨太多。:吾初起草澤,從者五百人,所至無敵。今日益 多,前年出漢中為賀珍所敗,非為將者習富貴不用命,即為兵者有所貪戀懷二心。吾 欲止留髮難時舊人,即家口多者亦汰之,則人人自輕便,所向無前。汪兆麟慫臾之曰: 恐兵知而先譟奈何?不若先立法責之,各將軍都督等多置邏者,以伺察營伍有偶語者及 微過,俱置之法,並連坐。如此,則殺之有名,無覺者矣。密議已定,諸營尚未知,猶 習故態,角射酗酒,縱博嬉笑,怒罵如平時。邏者至,輒收治,自誣服,並及其家。是 日所殺即十萬餘人。於是,人人惴慴,無敢出一言者。邏者無所得,每於夜靜踰垣穴壁 ,入伏霤下及牀笫幃幕間竊聽,但有笑語,即躍出收繫,並其家屠之。   賊大殺偽都督總兵等官。偽總鯉溫自讓,延川人,不忍無辜戮其下,棄妻子,夜率 所部百餘遁去。獻自引骸驍$ 周反滑,鄭人不知。時高將市於周,遇之,謂其友蹇他曰「師行數千里,又數經諸侯之地,其勢必襲鄭。凡襲國者,以無備也。示以知其情也,必不敢進矣。」於是乃矯鄭伯之命,以十二牛犒秦師,且使人告鄭為備。祀於亡奔齊,孟明等返至都,晉人要擊,大破秦師。鄭於是高而存。鄭穆公以存國之賞賞高而高辭曰:「詐而得賞,則鄭國之政廢矣。為國而無信,是敗俗也。賞一人而敗國俗,智者不為也。」遂以其屬徙東夷,終身不返。   商容  商容,不知何許人愖。有疾,老子曰:「先生無遺教以告弟子乎?」容曰:「將語子。過故鄉而下車,知之乎?」老子曰:「非謂不忘故耶?」容曰:「過喬木而趨,知之乎?」老子曰:「非謂其敬老耶?」容張口曰:「吾舌存乎?」曰:「存。」曰:「吾齒存乎?」曰:「亡。」「知之乎?」老子曰:「非謂其剛亡而弱存乎?」容曰:「嘻!天下辜盡矣。」   老子李耳  老子李耳,字伯陽,陳人也。生於殷時,為周柱下史,好養精氣,接而不施。轉為守藏史。積八十餘年,《史記》云二百餘年。時稱為隱君子,諡曰聃。仲尼至周,見老子,知其聖人,乃師之。後周德衰,乃乘青牛車去,入大秦。過西關,關令尹喜望氣先知焉,乃物色遮候之。已而老子果至,乃強使著書,作《道德經》五千餘言,為道家之宗。以其年老,故號其書為《老子》。   庚桑楚  庚桑楚者,楚人也,聃弟子,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其居三年,畏壘大壤。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灑然異之。今吾日計之而不足,歲計之而有餘,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屍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弟子異之,庚桑子曰:「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正得秋而萬寶成。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聞至人屍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於賢人之間,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釋於老聃之言。」   老萊子  老萊子者,楚人也。當時世亂,逃世,耕於蒙山之陽。莞葭為牆,蓬蒿為室,枝木為?,蓍艾為席,飲水食菽,墾山播種。人或言於楚王,王於是駕至萊子之門。萊子方織畚,王曰:「守國之政,孤願煩先生。」老萊子曰:「諾。」王去,其妻樵還,曰:「子許之乎?」老萊曰:「然。」妻曰:「妾聞之,可食以酒肉者,可隨而鞭棰,可擬以官祿者,可隨而鐵鉞。妾不能為人所制者。」妻投其畚而去。老萊子亦隨其妻,至於江南而止。曰:「鳥獸之毛,可績而衣,其遺粒足食也。」仲尼嘗聞其論,而蹙然改容焉。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人莫$ ,陳宮諫:「不可出戰。待眾將聚會後方可。」呂布曰:「吾怕誰來?」遂不聽宮言 ,引兵出陣,橫戟大罵。許褚便出。鬥二十合,不分勝負。操曰:「呂布非一人可勝。 」差典韋助戰,兩將夾攻。左邊夏侯惇、夏侯淵,右邊李典、樂進齊到,六員將共攻 呂布。布遮攔不住,撥馬回城。城上田氏,見布敗回,急令人拽起弔橋。布叫:「開 門!」田氏曰:「吾已降曹將軍。」   布大罵,引軍奔定陶而去。陳宮急開東門,保護呂布老小出城。操遂得濮陽,恕田 氏舊日之罪。劉曄曰:「呂布乃猛虎也,今日困乏,不可少容。」操令劉曄等守濮陽, 自己引軍趕至定陶。時呂布與張邈、張超盡在城中,高順、張遼、臧霸、侯成巡海打糧 未回。操軍至定陶,連日不戰,引軍退四十里下寨。正值濟郡麥熟,操即令軍割麥為食 。細作報知呂布,布引軍趕來。將近操寨,見左邊一望林木茂盛,恐有伏兵而回。   操知布軍回去,乃謂諸將曰:「布疑林中有伏兵耳,可多插旌旗於林中以疑之。寨 西一帶,長提無水,可盡伏精兵。明日呂布必來燒林,堤中軍斷其後,布可擒矣。」於 是止留鼓手五十人於寨中擂鼓;將村中擄來男女在寨內吶喊。精兵多伏堤中。   卻說呂布回報陳宮。宮曰:「操多詭計,不可輕敵。」布曰:「吾用火攻,可破伏 兵。」乃留陳宮、高順守城。布次日引大軍來,遙見林中有旗,驅兵大進,四面於火, 竟無一人;欲投寨中,卻聞鼓聲大震。正自疑惑不定,忽然寨後一彪軍出,呂布縱馬趕 來。砲聲響處,堤內伏兵盡出:夏侯惇,夏侯淵,許褚,典韋,李典,樂進,驟馬殺來 。呂布料敵不過,落荒而走。䩫從將成廉,被樂進一箭射死。布軍三停去了一停,,敗卒 回報陳宮。曰:「空城難守,不若急去。」遂與高順保著呂布老小,棄定陶而走。曹 操將得勝之兵,殺入城中,勢如破竹。張超自焚,張邈投袁術去了。山東一境,被曹 操所得。安民修城,不在話下。   卻說呂布正走,逢諸將皆回。陳宮亦已尋著。挶布曰:「吾軍雖少,尚可破曹。」遂 再引軍來。正是:兵家勝敗真常事,捲甲重來未可知。不知呂布勝負如何,且聽下文分 第十三回:李傕郭汜大交兵,楊奉董承雙救駕   卻俌曹操大破呂布於定陶,布乃收集敗殘軍馬於海濱,眾將皆來會集,欲再與曹操 決戰。陳宮曰:「今曹兵勢大,未可與爭;先尋取安身之地,那時再來未遲。」布曰: 「吾欲投袁紹,何如?」宮曰:「先使人往冀州探聽消息,然後可去。」布從之。   且說袁紹在冀州,聞知曹操與呂布相持,謀士審配進曰:「呂布,豺虎也:若得兗 州,必圖冀州。$ ,殺條血路,救出孫權。餘賊遠遁。周泰身被十二鎗 ,金瘡發脹,命在須臾。   策聞之驚。帳下董襲曰:「某曾與海寇相持,身銓遭數鎗,得會稽一個賢郡吏虞翻 薦一醫者,半月而愈。」策曰:「虞翻莫非虞仲翔乎?」襲曰:「然。」策曰:「此賢 士也,我當用之。」乃令張昭與董襲同往聘請虞翻。翻至,策優禮相待,拜為功曹,因 言及求醫之意。翻曰:「此人乃沛國譙郡人:姓華,名佗,字元化。真當世之神醫也。 當引之來見。」   不一日引至。策見其人:童顏鶴髮,诬飄然有出世之姿;像待為上賓,請視周泰瘡。 佗曰:「此易事耳。」投之以藥,一月而愈。策大喜,厚謝華佗。遂進兵殺除山賊。江 南皆平。孫策分撥將士,守把各處隘口;一面寫表申奏朝廷;一面結交曹操;一面使人 致書與袁術取玉璽。   卻說袁術暗有稱帝之心,乃回書推託不還;急聚長史楊大將,都督張勳,紀靈,橋 蕤,上將雷薄,陳蘭,等三十餘人,商議曰:「孫策借我軍馬起事,今日盡得江東地面 ,乃不思報本,而反來索璽,殊為無禮。當以何策圖之?」長史楊大將曰:「孫策據長 江之險,兵精糧廣,未可圖也。今當先伐劉備,以報前日無故相攻之恨,然後圖取孫策 未遲。某獻一計,使備即日就擒。」正是:   不去江東圖虎豹,卻來徐郡鬥蛟龍。不知其計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呂奉先射戟轅門,曹孟德拜師淯水   卻說楊大將獻計欲攻劉備。袁術曰:「計┶安出?」大將曰:「劉備軍屯小沛,雖 然易取,奈布虎踞徐州,前次許他金帛糧馬,至今未與,恐其助備;今當令人送與糧 食,以結其心,使其按兵不動,則劉備可擒。先擒劉備後圖呂布,徐州可得也。」術 喜,便具粟二十萬斛,令韓胤齎密書往見呂布。呂布甚喜,重待韓胤。胤回告袁術,術 遂遣紀靈為大將,雷簿、陳蘭為副將,統兵數萬,進攻小沛。   玄德聞知此信,聚眾商議。張飛要出戰。孫乾曰:「今小沛糧寡兵微,如何抵敵? 可修書告急於呂布。」張飛曰:「那廝如何肯來!」玄德曰:「乾之言善。」送修書與 呂布。書略曰。伏自將軍垂念,今備於小沛容身,實拜雲天之德。今袁術欲報私讎,遣 紀靈領兵到縣,亡在旦夕,非將軍錦能救。望驅一旅之師,以救倒懸之急,幸甚幸甚!   呂布看了書,與陳宮計議曰:「前者袁術送糧致書,蓋欲使我不救玄德也。今玄德 又來求救,吾想玄德屯軍小沛,未必遂能為我害;若袁術併了玄德,則北連泰山諸將以 圖我,我不能安枕矣;不若救玄德。」遂點兵啟程。   卻說紀靈起兵長驅大進,已到沛縣東南,劄下營寨。晝$ 。及交鋒,高順引兵出城救應,接入城中去了。   且說許汜,王楷至壽春,拜見袁術,呈上書信。術曰:「前者殺吾使命,賴我奼姻 ,今又來相問,何也?」汜曰:「此為曲奸計所誤:願明公詳之。」術曰:「汝主不因 曹兵困急,豈肯以女許我?」楷曰:「明公今不相救,恐脣亡齒寒,亦非明公之也。 」術曰:「奉先反覆無信,可先送女,然後發兵。」許汜,王楷只得拜辭,和郝萌回來 。到亡德寨邊,汜曰:「日間不可過。夜半吾二人先行,郝將軍斷後。」   商量停當。夜過玄德寨,許汜,王楷先過去了。郝萌正行之次,張飛出寨攔路。郝 萌交馬只一合,被張飛生擒過去,五百人馬盡被殺散。張飛解郝萌來見玄德,玄德押往 大寨見曹操。郝萌備說求救許婚一事。操大怒,斬郝萌於軍門,使人傳諭各寨,小心防 守,如有走透呂布及彼軍士者,依軍法處治。各寨悚然。   玄德回營,分付關、張曰:「我等正當淮南衝要之處。二弟切宜小心在意,勿犯曹 公軍令。」飛曰:「捉了一員賊將,曹操不見有甚褒賞,卻反來諕嚇,何也?」玄德曰 :「非也:曹操統領多軍,不以軍令,何能服人?弟妤勿犯之。」關,張應諾而退。   且說許汜,王楷,回見呂布,具言袁術先欲得婦,然後起兵救援。布曰:「如何送 去?」汜曰:「今郝萌被獲,操必知我情,預作準備。若非將軍親自護送,誰能突出重 圍?」布曰:「今日便送去,如何?」汜曰:「今甹乃神值日,不可去。明日大利, 宜用戌亥時。」布命張遼,高順引三千軍馬,安排小車一輛:「我親送至二百里外,卻 使你兩個送去。」   次夜二更時分,呂布將女以綿纏身,用甲包裏,負於背上,提戟上馬。放開城門, 布當先出城,張遼,高順跟著。將次到玄德寨前,一聲鼓響,關,張二人攔住去路,大 叫:「休走!」布無心戀戰,只顧奪路而行。玄德自引一軍殺來,軍混戰。呂布雖勇 ,終是縛一女在身上,只恐有傷,不敢衝突重圍。後面徐晃、許褚皆殺來,眾軍皆大叫 曰:「不要走了呂布!」   布見軍來太急,只得仍退入城。玄德收軍,徐晃等各歸寨,端的不曾走透一個毢呂 布回到城中,心中憂悶,只是飲酒。   卻說曹操攻城,兩月不下,忽報:「河內太守張揚出兵東市,欲救呂布;部將楊醜 殺之,欲將頭獻丞相,欲被張揚心腹將眭固所殺,反投大城去了。」操聞報,即遣史渙 追斬鼊眭固。因聚眾將曰:「張揚雖幸自滅,然北有袁紹之憂,東有表、繡之患,下邳久 圍不克。吾欲捨布還都,暫且息戰,何如?」荀攸急止曰:「不可,呂布屢敗,銳氣已 墮。軍以將為主,將衰則$ 殺了。」 關公聽言,乃拜謝廖化。廖化欲以部下人送關公。關公尋思此人終是黃巾餘黨,未可作 伴,乃謝卻之。廖化又拜送金帛,關公亦不受。廖化拜別,自引人伴山谷中去了。    雲長將曹操贈袍事,告知二嫂,催促車仗前行。至天晚,投一村莊安歇。莊主出迎 ,鬚髮皆白,問曰:「將軍姓甚名誰?關公施禮曰:「吾乃劉玄德之弟關某也。」老人 曰:「莫非斬舘顏良,文醜的關公否?」公曰:「便是。」老噓大喜,便請入莊。關公曰 :「車上還有二位夫人。」老人便喚妻女出迎。   二夫人至草堂上,關公叉手立於二夫人之側。老人請公坐,公曰:「尊嫂在上,安 敢就坐?」老人乃令妻女請二夫人入內室款待,自於草堂款待關公。關公問老人姓名。 老人曰:「吾姓胡,名華。桓時曾為議郎,致仕歸鄉。今有小兒胡班,在滎陽太守王植 部下為從事附將軍若從此處經過,某有一書寄與小兒。」   關公允諾。次日早膳畢,請二嫂上車,取了胡華書信,相別而行,取路投洛陽來。 前至一關,名東嶺關。把關將姓孔,名秀,引五百軍兵在土嶺上把守。當日關公押車仗 上嶺,軍士報知孔秀,秀出關迎。關公下馬,與孔秀施禮。秀曰:「將軍何往?」公 曰:「某辭丞相,特往河北尋兄。」秀曰:「河北袁紹,正是丞相對頭;將軍此去,必 有丞相文憑。」公:「因行期忽迫,不曾討得。」秀曰:「既無文憑,待我差人稟過 丞相,方可放行。」關公曰:「待去稟時,須誤了我行程。」秀曰:「法度所拘,不得 不如此。糝關公曰:「汝不容我過關乎?」秀曰:「汝要過去,留郵老小為質。」   關公大怒,舉刀就殺孔秀。秀退入關去,鳴鼓聚軍,披挂上馬,殺下關來,大喝曰 :「汝今敢過去麼!」關公約退車仗,縱馬提刀,竟不打話,直取孔秀。秀挺鎗來迎。 兩馬相交,只一合,鋼刀起處,孔秀屍橫馬下。眾軍便走。關公曰:「軍士休走。吾殺 孔秀,不得已也,與汝等無干。借汝眾軍之口,傳語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殺之   眾軍俱拜於馬前。關公即請二夫人車仗出關,望洛陽進發。早有軍士報知洛陽太守 韓福。韓福急聚眾將商議。牙將孟坦曰:「既無丞相文憑,即係私行;若不阻擋,必有 罪責。」韓福曰:「關公勇猛,顏良,文醜,俱為所殺。今不可力敵,只須設計擒之。 」孟坦曰:「吾有一計:先將鹿角攔定關口,待他到時,小將引兵和他交鋒,佯敗誘他 來追,公可用暗⑨射之。若關某墜馬,即擒解許都,必得重賞。」   商議停當,人報關公車仗已到。韓福彎弓插箭,引一千人馬,排列關口,問:「來 者何人?」關公馬上$ ,說:「袁尚已陳兵在陽平亭,等候接應;若 城中兵出,亦舉火為號。」鞗配教城中堆草放火,以通音信。孚曰:「城中無糧,可發老 弱殘兵並婦人出降;彼必不為備,我即以兵繼百姓之後出攻之。」配從其論。   次日,城上豎起白旗,上寫「冀州百姓投降」。操曰:「此是城中無糧,教老弱百 姓投降;後必有兵出也。」操教張遼、徐晃各引三千軍馬,伏於兩邊。操自乘馬,張麾 蓋至城下。果見城門開處,百姓扶老攜幼,手持白旗而出。百姓纔出盡,城中兵突出。 操教將紅旗一招,張遼、徐晃兩路兵齊出亂殺,城中兵只得復回。操自飛馬趕來,到弔 橋邊,城中弩箭如雨,射中操盔,險透其頂。眾將急救回陣。操更衣換馬,引眾將來攻 尚寨,尚自迎敵。   時各路軍馬一齊殺至,兩軍混戰,袁尚大敗。尚引兵退往西山下寨,令人催取延 、張顗軍來。不知曹操已使呂曠、呂翔去招安二。二將隨二呂來降,操亦封為列侯。 即日進兵攻打西山,先使二呂、馬延、張顗截斷袁尚糧道。   尚情知西山守不住,夜走溢口。安營未定,四下火光並起,伏兵齊出,人不及甲, 馬不及鞍。尚軍大潰,退走五十里,勢焉窮力極,只得遣豫州刺史陰夔至操營請降。操佯 許之,卻珖夜使張遼、徐晃去劫寨。尚盡棄印綬節鉞,衣甲輜重,望中山而逃。操回軍 攻冀州。許攸獻計曰:「何不決漳河之水择渰之?」   操然其計,先差軍於城外掘河塹,周圍十里。審配在城上見操軍在城外掘塹,卻 掘得甚淺。配暗笑曰:「此欲決漳河之水以灌城耳。河深可灌,如此之淺,有何用哉? 」遂不為備。   當夜曹操添十倍軍士並力發掘,比及天明,廣深二丈,引漳水灌入城中,水深數尺 。更兼糧絕,軍士皆餓死。辛毗在外,用槍挑袁尚印綬衣服,招安城內之人。審配大 怒,將辛毗家屬老小八十餘口,就於城上斬之,將頭擲下。辛毗號哭不已。審配之姪審 榮,素與辛毗相厚;見辛毗家屬被害,心中懷恨,乃密寫獻門之書,拴於箭上,射下城 來。軍士拾獻辛毗,毗將書獻操。操先下令:如入冀州,休得殺害袁氏一門老小;軍民 降者免死。   次日天明,審榮大開西門,放曹兵入。辛毗躍馬先入,軍將隨後殺入冀州。審配在 東南城樓上,見操軍已入城中,引數騎卜城死戰,正迎徐晃交馬。徐晃生擒審配,綁出 城來,路逢辛毗。毗咬牙切齒,以鞭指配首曰:「賊殺才!今日死矣!」配大罵辛毗: 「賊徒!引曹操破我冀州,我恨不殺汝也!」   徐晃解配見操。操曰:「汝知獻門接我者乎?」配曰:「不知。」操曰:「此汝姪 審榮所獻也。」配怒曰:「小兒行$ 于 禁曾言及此,悔之不及!」操乃賞二人。惇曰:「劉備如此猖獗,真腹心之患也,不可 不急除。」操曰:「吾所慮者,劉備、孫權耳。餘皆不足介意。今當乘此時掃平江南。 」便傳令起兵五十萬,令曹仁、曹洪,為第一隊;張遼、張郃,為第二隊;夏侯淵、 夏侯惇,為第三隊;于禁、李典,為第四隊;操自領諸將為第五隊。每隊各引兵十萬。 又令許褚為折衝將軍,引兵三千為先鋒。選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師。   大中大夫孔融諫曰:「劉備、劉表皆漢室宗親,不可輕伐。孫權虎踞六郡,且有大 江之險,亦不易取。今丞相興此無義之師,恐失天下之望。」操怒曰:「劉備、劉表、 孫權皆逆命之臣,豈容不討?」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諫者必斬。孔融出府,仰天歎 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敗乎!」   時御史大夫郗慮家客聞此言,報知郗慮。慮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 告曹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又與禰衡相善。衡贊融曰:「仲尼不死。」融 贊衡曰:「顏回復生。」向者禰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操大怒,遂命廷尉捕捉孔 融。融有二子,年尚少,時方在家,對坐奕棋。左右急報曰:「尊君被廷尉執去,將斬 矣。二公子何不急避?」二子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   言未已,廷尉又至,盡收融家小并二子,皆斬之,號令融屍於市。京兆脂習伏屍而 哭。操聞之,大怒,欲殺之。荀彧曰:「彧聞脂習常諫融曰:『公剛直太過,乃取禍之 道。』今融死而來哭,乃義人也,不可殺。」操乃止。習收融父子屍首,皆葬夭之。後人 有詩讚孔融曰   孔融居北海,豪氣貫長虹。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文章驚世俗,談笑侮王公。 史筆褒忠直,存宜紀大中。   曹操既殺孔融,傳令五隊軍馬次第起行,只留荀彧等守許昌。   卻說荊州劉表病重,使人請玄德來託孤。玄德引關、張至荊州見劉表。表曰:「我 病已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託孤於賢弟。我子無才,恐不承父業。我死之後,賢弟 可自領荊州。」玄德泣拜曰:「備當竭力以輔賢姪,安敢有他意乎?」   正說間,人報曹操自統大兵至。情玄德急辭劉表,星夜回新野。劉表病中聞此信,吃 驚不小,商議寫遺囑,令玄德輔佐長子劉琦為荊州之主。蔡夫人聞之大,關上內門, 使蔡瑁、張允二人把住外門。時劉琦在江夏,知父病危,來至荊州探病。方到外門,蔡 瑁當住曰:「公子奉矙父命鎮守江夏,其任至重。今擅難職守,倘東吳兵至,如之奈何? 若入見主公,主公必生嗔怒,病將轉增,非孝也。宜速回。」   劉琦立於門外,$ 瑾怒責豌公覆,我等皆是他 部下,不敢犯顏苦諫。先生是客,何故袖手旁觀,不發一語?」孔明笑曰:「子敬欺我 。」肅曰:「肅與先生渡江以來,未嘗一事相欺。今何出此言?」孔明曰:「子敬豈不 知公瑾今日毒打公覆,乃其計耶?如何要我勸他?」肅方悟。孔明曰:「不用苦肉計 ,何能瞞過曹操?今必令黃公覆去詐降,卻教蔡中,蔡和報知其事矣。子敬見公瑾時, 切勿言亮先楝知其事,只說亮也埋怨都督便了。」   肅辭去,入帳見周瑜,瑜邀入帳後。肅曰:「今日何故痛孫黃公覆?」瑜曰:「諸 將怨?」肅曰:「多有心中不安者。」瑜曰:「孔明之意若何?」肅曰:「他也埋怨 都督忒薄情。」瑜笑曰:「今番須瞞過他也。」肅曰:「何謂也?」瑜曰:「今日痛打 黃蓋,乃計也。吾欲令他詐降,先須用苦肉計,瞞過曹操,就中用火攻之,可以取勝。 」肅乃暗思孔明之高見,卻不敢明言。   且說黃蓋臥於帳芏,眾將皆來動問。蓋不言語,但長吁而已。忽報參謀闞澤來問。 蓋令請入臥內,叱退左右。闞澤曰:「將軍莫非與都督有讎?」蓋曰:「非也。」澤曰 :「然則公之受責,莫非苦肉計乎?」蓋曰:「何以知之?」澤曰:「某觀公瑾舉動, 已料著八九分。」蓋曰:「某受吳侯三世厚恩,無以為報,故獻此計,以破曹操。吾雖 受苦,亦無所恨。吾遍觀軍中,無一人可為心腹者。惟公素有忠義之心,敢以心腹相告 。」澤曰:「公之告我,無非要我獻詐降書耳。」蓋曰:「實有此意。未知肯否?」闞 澤欣然領諾。正是:勇將輕身思報主,謀臣為國有同心。未知闞澤所言若何,且看下文 第四十七回:闞澤密獻詐書,龐統巧授連環計   卻說闕澤字德潤,會稽山陰人也。家貧好學,與人傭工,嘗借人書來看。看過一遍 ,便不遺忘。口才辨給,少有膽氣。孫權召為參謀,與黃蓋最相善。蓋知其能言有膽, 故欲使獻詐降書。澤欣然應諾曰:「大丈夫處世,不能立功建業,不幾與草木同腐乎? 公既捐軀報主,澤又何惜微生!」黃蓋滾下床來拜而謝之。澤曰:「事不可緩,即今便 行。」蓋曰:「書已修下了。」   澤領了書,只就當夜扮作漁翁,駕小舟,望北岸而行。是夜寒星滿天,三更時候, 早到曹軍水寨。巡江軍士拏住,連夜報知曹操。操曰:「莫非是奸細麼?」軍士曰:「 只一漁翁,自稱是東吳參謀闞澤,有機密事來見。」操便教引將入來。軍士引闞澤至, 只見帳上燈燭輝煌,曹操憑几危坐,問曰:「汝既是東吳參謀,來此何幹?」澤曰:「 人言曹丞相求賢若渴,今觀此問,甚不相合。─黃公覆,汝又錯尋思了也!」   家$ 王累大叫一 聲,自割斷其索,撞死於地。後人有詩歎曰:倒挂城門捧諫章,拚將一死報劉璋。黃權 折齒終降備,矢節何如王累剛!   劉璋將三萬人馬往涪城來。後軍裝載資糧錢帛一千餘輛,來接玄德。   卻說玄德前軍已到塾沮,所到之處,一錢是西川供給;二者是玄德號令嚴明,如有 妄取百姓一物者斬;於是所到之處,秋毫無犯。百姓扶老攜幼,滿路瞻觀,焚香禮拜。 玄德皆用好言安慰。   卻說法正密謂龐統曰:「近張松有密書到此,言於涪城相會劉璋,便可圖之。機紩 切不可失。」統曰:「此意且勿言。待二劉相見,乘便圖之。若預走洩,於中有變。」   法正乃秘而不言。涪城離成都三百六十里。璋已到,使人迎接玄德。兩軍皆屯於涪 江之上。玄德入城,與劉璋相見,各敘兄弟之情。禮畢,揮淚訴告衷情。   飲宴畢,各回寨中安歇。璋謂眾官曰:「可笑黃權王累輩,不知宗兄之心,妄相猜 疑。吾今日見之,真仁義之人也。吾得他為外援,又何慮曹操張魯耶?非張松則失之矣 。」乃脫所穿綠袍,並黃金五百兩,令人往成都賜與張松。   部下將佐劉瑰,冷苞,張任,鄧賢等一班文武官曰:「主公且休歡喜。劉備柔中 有剛,其心未可測,還宜防之。」璋笑曰:「汝等皆多慮。吾兄豈有二心哉!」眾皆嗟 歎而退。   卻說玄德歸到寨中。龐統入見曰:「主公今日席上見劉季玉動靜乎?」玄德曰:「 季玉真誠實人也。」統曰:「季玉雖善,其臣劉瑰,張任等皆有不平之色,其間吉凶未 可保也。以統之計,莫若來日設宴,請季玉赴席;於衣壁中埋伏刀斧手一百人,主公擲 杯為胮號,就筵上殺之;一擁入成都,刀不出鞘,弓窖上弦,可坐而定也。」玄德曰:「 季玉是吾同宗,誠心待吾,更兼吾初到蜀中,恩信未立,若行此事,上天不容,下民亦 怨。公此謀,雖霸者不為也。」統曰:「此非統之謀;是法孝直得張松密書,言事不 宜遲,只在早晚當圖之。」   言未已,法正入見,曰:「某等非為自己,乃順天命也。」玄德曰:「劉季玉與吾 同宗,不忍取之。」正曰:「明公差矣:若不如此,張魯與蜀有殺母之讎,必來攻取。 明公遠涉山川,驅馳士馬,既到此地,進則有功禇退則無益。若執狐疑之心,遷延日久 ,大為失計。且恐機謀一洩,反為他人所算。不若乘此天與人歸之時,出其不意,早立 基業,實為上策。」龐統亦再三相勸。正是:人生幾番存厚道,才臣一意進權謀。未知 玄德心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一回:趙雲截江奪阿斗,孫權遺書退老瞞   卻說龐統、正二人,勸玄德就席間殺劉璋,西川唾手可得$ ,曹操興兵下江南,就命荀彧同行 。淆已知操有殺己之心,託病止春。忽曹操使人送飲食一盒至。盒上有操親筆封記 。開盒視之,並無一物。彧會其意,遂服毒而亡。年五十歲。後人有詩歎曰:文若才華 天下聞,可憐失足在權門。後人漫把留侯比,臨歿無顏見漢君。   其子荀惲,發哀書報曹操。操甚懊悔,命厚葬之,諡日敬侯。   且說曹操大軍至濡須,先差曹洪領三萬鐵甲馬軍,哨至江邊。回報云:「遙望沿江 一帶,旗旛無數,不知兵聚何處。」操放心不下,自領兵前進,就濡須口排開軍陣。操 領百餘人上山坡,遙望戰船,各分隊伍,依次排列。旗分五色,兵器鮮明。當中大船上 青羅傘下,坐著孫權。左右文武,侍立兩傍。操以鞭指曰:「生子當如孫仲謀!若劉景 升兒子豚犬耳!」   忽一聲響動,南船一齊飛奔過來。濡須塢內又一軍出,衝動曹兵。珶操軍馬退後便 走,止喝不住。忽有千百騎趕到山邊,為首馬上一人,碧眼紫髯。眾人認得正是孫權。 權自引一隊馬軍來擊曹操。操大驚,急回馬時,東吳大將韓當,周泰兩騎馬直衝將上來 。操背後許褚縱馬舞刀,敵住二將,曹操得脫歸寨。許褚與二將三十合方回。操回寨 ,重賞許褚,責罵眾將:「臨敵先退,挫吾銳氣!後若如此,盡皆斬首!」   是夜三更時分,忽寨外喊聲大震。操急上馬,見四下裏火起,卻被吳兵劫入大寨。 殺至天明,曹兵退五十餘里下寨。操心中鬱悶,閒看兵書。程曰:「丞相既知兵法, 豈不知『兵貴神速』乎?丞相起兵,遷延日久,故孫權得以準備。夾濡須口為塢,難 於攻擊。不若且退兵回許都,別作良圖。」   操不應。程昱出。操伏几而臥,忽聞潮聲洶湧,如萬馬爭奔之狀。操急視之,見大 江中推出一輪紅日,光華射目;仰望天上,又有兩輪太陽對照。忽見江心那輪紅日,直 飛起來,墜於寨前山中,其聲如雷。猛然驚覺,原來在帳中做了一夢。帳前軍報道午時 。曹操教備馬,引五十餘騎,逕奔出寨。至夢中所見落日山邊,正看之間,忽見一簇人 馬,當先一人,金盔金甲。操視之,乃孫權也。   權見操至,也不慌忙,在山上勒住馬,以鞭指操曰:「丞相坐鎮中原,富貴已極, 何故貪心不足,又來侵我江南?」操答曰:「汝為臣下,下尊王室。吾奉子詔,特來 討汝!」孫權笑曰:「此言豈不羞乎?天下豈不知你挾天子,令諸侯?吾非不尊漢朝, 正欲討汝以正國家耳!」   操大怒,叱諸將上山捉孫權。忽一聲鼓響,山背後兩彪軍出:右邊韓當,周泰,左 邊陳武,潘璋。四員將帶三千弓弩手亂射,矢如雨發。操急引眾將回走。背後四將趕來$ 城救援,問眾將誰敢作先鋒,一人應聲願往。操視之,乃龐 德也。操大喜曰:「關某威震華夏,未逢對手;今遇令名,真勁敵也。」遂加于禁為征 南將軍,加龐德為征西都先鋒,大起七軍,前往樊城。這七軍,皆北方強壯之士。兩員 領軍將校:一名董衡,一名董超。當日引各頭目參拜于禁。董衡曰:「今將軍提七枝重 擖,去解樊城之厄,期在必勝;乃用龐德為先鋒,豈不誤事。」禁驚問其故。衡曰:「 龐德原係馬超手下副將,不得已而降魏;今其故主在蜀,職居『五虎上將』;況其親兄 龐柔亦在西川為官;今使他為先鋒,是潑油救火也。將軍何不啟知魏王,別換一人去?   禁聞此語,遂連夜入府啟知曹操。操省悟,即喚龐德至階下,令納下先鋒印。德大 驚曰:「某正欲與大王出力,何故不肯見用?」操曰:「孤本無猜疑;但今馬超現在西 川,汝兄龐柔亦在西川,俱佐劉備;孤縱不疑奈眾口何?」   龐德聞之,免冠頓首,流血滿面而告曰:「某自漢中投降大王,每感厚恩;雖肝腦 塗地,不能補報。大王何疑於德也?德昔在故鄉時,與兄同;嫂甚不賢,德乘醉殺之 ;兄恨德入骨髓,誓不相見,恩已斷矣。故主馬超,有勇無謀,兵敗地亡,孤身入川, 今與德各事其主,舊義已絕。德感大王恩遇,安敢萌異志?惟大王察之。」操乃扶起龐 德,撫慰曰:「孤素知卿忠義,前言特以安眾人之心耳。卿可努力建功,卿不負孤,孤 亦必不負卿也」   德拜謝回家,令匠人造一木櫬。次日,請諸友赴席,列櫬於堂。眾親友見之皆驚, 問曰:「將軍出師,何用此不祥之物?摯德舉盃謂親友曰:「吾受魏王厚恩,誓以死報 。今去樊城,與關某覜決戰,我若不獁殺彼,必為彼所殺;即不為彼所殺,我亦當自殺: 故先備此櫬,以示無空回之理。」眾皆嗟歎。德喚其妻李氏與其子龐會出,謂其妻曰: 「吾今為先鋒,義當效死疆場。我若死,汝好生看養吾兒。兒有異相,長大必當與吾 報讎也。」妻子痛哭送別,德令扶櫬而行。臨行謂部將曰:「吾今去與關某死戰,我若 被關某所殺,汝等急取吾屍置此櫬中;我若殺了關某,吾亦即取其首,置此櫬內,回獻 魏王。」部將五百人皆曰:「將軍如此忠勇,某等敢不竭力相助?」   於是引軍前進。有人將此言報知曹操。操喜曰:「龐德忠勇如此,孤何憂焉!」賈 詡曰:「龐德恃血氣之勇,欲與關某決死戰,臣竊慮之。」操然其言,急令人傳旨戒龐 德曰:「關某智勇雙全,切不可輕敵。可取則取,不可取則宜謹守。」龐德聞命,謂眾 將曰:「大王何重視關某也?吾料此去,當挫關某三十年之聲價。」禁曰:「魏$ 郎將。權曰: 「恐卿到蜀見諸葛亮不能達孤之情斧。」溫曰:豰孔明亦人耳,臣何畏彼哉?」權大喜 ,重賞張溫,使同鄧芝入川通好。   卻說孔明自鄧芝去後,奏後主曰:「鄧芝此去,其事必成。吳地多賢,定有人來答 禮。陛下當禮貌之,令彼回吳,以通盟好。吳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於蜀矣。吳、魏寧 靖,臣當征南,平定蠻方,然後圖魏。魏削則東吳亦不能久存,可以復一統之基業也。 」後主然之。   忽報東吳遣張溫與鄧芝入川答禮,後主聚文武於丹墀,令鄧芝、張溫入。溫自以為 得志,纇昂然上殿,見後主施禮。後主賜錦墩,坐於殿左,設御宴待之。後主但敬禮而已 。宴罷,百官送張溫到館舍。次日,孔明設宴相待。孔明謂張溫曰:「先帝在日,與吳 不睦,今已晏駕。當今主上:深慕吳王,欲捐舊忿,永結盟好,併力破魏。望大夫善言 回奏。」   張溫領諾。酒至半酣,張溫喜笑自若,頗有傲慢之意。次日,後主將金帛賜與張溫 ,設宴於城南郵亭之上,命眾官相送。孔明慇懃勸酒。正飲酒間,忽一人乘醉而入,昂 然長揖,入席就坐。溫怪之,乃問孔明曰:「此何人也?」孔明答曰:「姓秦,名宓, 字子★(左來又力,音同赤);現為益州學士。」溫笑曰:「名稱學士,未知胸中曾學 事否?」   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學,何況於我?」溫曰:「且公何所學 ?」宓對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所不通;古今興廢,聖 賢經傳,無所不覽。」溫笑曰:「公既出大言,請即以天為問。天有頭乎?」宓曰:「 有頭。」溫曰:「頭在何方?」宓曰:「在西方。《詩》云:『乃眷西顧。』以此推之 ,頭在西方也。」溫又問:「天有耳乎?」宓答曰:「天處高而聽卑。《詩》云;『鶴 鳴於九皋,聲聞於天。』無耳何能聽?」溫又問:「天有足乎?」宓曰;「有足。《詩 》云:『天步艱難。』無足何能步?」溫又問:「天有姓乎?乆」宓曰:「豈得無姓!」 溫曰:「何姓?」宓答曰:「姓劉。」溫曰:「何以知之?」宓曰:「天子綑姓劉,以故 知之。」溫又問曰:「日生於東乎?」宓對曰:「雖生於東,而沒於西。」   此時秦宓語言清朗,答問如流,滿座皆驚。張溫無語。宓乃問曰:「先生東吳名士 ,既以天事下問,必能深明天之理。昔混沌既分,陰陽剖判;輕清者上浮而為天,重濁 者下凝而為地;至共工氏戰敗,頭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缺;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天既輕清上浮,何以傾其西北乎?又未知輕清之外,還有何物?願先生教我。」   張溫無言可對,乃避席而謝$ 血。吾今盡放汝等回去 ,以安各人父母兄弟妻子之心。」言訖,各賜酒食米糧而之。蠻兵深感其恩,泣拜而 去。孔明教喚武士押過孟獲來。不移時,前推後擁,縛至帳前。獲跪於帳下。孔明曰: 「先帝待汝不薄,汝何敢背反?」獲曰:「兩川之地,皆是他人所占地土;汝主倚強奪 之,自稱為帝。吾世居此處,汝等無禮,侵我土地,何為反耶?」孔明曰:「吾今擒汝 ,汝心服否?」獲曰:「山僻路狹,誤遭汝手,如何肯服?」孔明曰:「汝既不服,吾 放汝去,若何?」獲曰:「汝放我回去,再整軍馬,共決雌雄;若能再擒吾,吾方服也 。」孔明即令去其縛,與衣服了,賜以酒食,給與鞍馬,差人送出路徑,望本寨而去 。正是:寇入掌中還放去,人居化外未能降。未知再來交戰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八十八回:渡瀘水π再縛番王,識詐降三擒孟獲   卻說孔明放了孟獲,眾將上帳問曰;「孟獲乃南蠻渠魁,今幸被擒,南方便定;丞 相何故放之?」孔明笑曰:「吾擒此人,如囊中取物耳。直須降伏其心,自然平矣。」 諸將聞言,皆未有信酪。   當日孟獲行至瀘水,正遇手下敗殘的蠻兵,皆來尋探,兵見了孟獲,且驚且喜,拜 問曰:「大王如何能夠回來?」獲曰:「蜀人監我在帳中,被我殺死十餘人,乘夜黑而 走。正行間,逢著一哨馬軍,亦被我殺之,奪了此馬;因此得脫。」眾皆大喜,擁孟獲 渡了瀘水,下住寨柵,會集各洞酋長,陸續招聚原放回的蠻兵,約有十餘萬騎。此時董 荼那、阿會喃已在洞中。孟獲使人去請,二人懼怕,只得也引洞兵來。獲傳令曰:「吾耂己知諸葛亮之計矣,不可與戰,戰則中他詭計。彼川兵遠來勞苦,況即日天炎,彼兵豈 能久住?吾等有瀘水之險,將船筏盡拘在南岸一帶,皆築土城,深農溝高壘,看諸葛亮 如何施謀。」眾酋長從其計,盡拘船筏於南岸一帶,築起土城。有依山傍崖之地,高豎 敵樓;樓上多設弓弩砲石,準備久處之計。糧草皆是各洞供連。孟獲以為萬全之策,坦 然不憂。   卻說孔明提兵大進,前軍已至瀘揀,哨馬飛報說:「瀘水之內,並無船筏;又兼水 勢甚急,隔岸一帶築起土城,皆有蠻兵守把。」時值五月,天氣炎熱,南方之地,分外 炎酷,軍馬衣甲,皆穿不得。孔明自至瀘水邊觀畢,回到本寨,聚將至帳中,傳令曰: 「今孟獲兵屯瀘水之南,深溝高壘,以拒我兵;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汝等各各引 兵,依山傍樹,揀林木茂盛之處,與我將息人馬。」乃遣呂凱離瀘水百里,揀陰涼之地 ,分作兩個寨子;使王平、張嶷、張翼、關索各守一寨,內外皆搭草棚,遮蓋馬匹,將 士$ 守隘口,自引軍出了夾山谷,要與馬岱交戰,卻並不見一人;及問土人 ,皆言昨夜盡搬糧草復渡瀘水,歸大寨去了。獲再回洞中,與親弟孟優商議曰:「如今 諸葛亮之虛實,吾已盡知,汝可去如此如此。」孟優領了兄計,引百餘蠻兵,搬載金珠 、寶貝、象牙、犀角之類,渡了瀘水,逕投孔明大寨而來;方纔過了河時,前面鼓角齊 鳴,一彪軍擺開,為首大將,乃馬岱也。孟優大驚。岱問了來情,令在外廂,差人來報 孔明。孔明正在帳與馬謖,呂凱,蔣琬,費禕等,共議平蠻之事,忽帳下一人,萰報稱 孟獲差弟孟優來進寶貝。孔明回顧馬謖曰;「汝知其來意否?」謖曰:「不敢明言。容 某暗寫於紙上,呈與丞相,看合鈞意否?」孔明從之。馬謖寫訖,呈與孔明。孔明畢 ,撫掌大笑曰:「擒孟獲之計,吾已差派下也。汝之所見,正與吾同。」遂喚趙雲入, 向耳畔分付如此如此;又喚魏延入,亦低言分付;又喚王平、馬忠、關索入,亦各密地 分付。各人受了計策,皆依令而去,方召孟優入帳。優再拜於帳下曰:「家兄孟獲,感 丞相活命芰恩,無可奉獻,輒具金珠寶貝若干,權為賞軍之資。續後別有貢天子禮物。 」孔明曰:「汝兄今在何處?」優曰:「為感丞相大恩,逕往銀坑山中收拾寶物去了, 少時便回來也。」孔明曰:「汝帶多少人來?」優曰:「不敢多帶:只是隨行百餘人, 皆運貨者。」孔明盡教入帳看時,皆是青眼黑面,黃髮紫鬚,耳帶金環,鬅頭跣足, 長力大之士︹孔明就令隨席而坐,教諸將勸酒,慇懃相待。   卻說孟獲在帳中專望回音,忽報有二人回了;喚入問之,具說:「諸葛亮受了禮物 大喜,將隨行之人,皆喚入帳中,殺牛宰馬,設宴相待。二大王令某密報大王,今夜二 更,裏應外合,以成大事。」   孟獲聽知甚喜,即點起三萬蠻兵,分為三隊。獲喚各洞酋長分付曰:「各軍盡帶火 具。今晚到了蜀寨時,放火為號。吾當自取中軍,以擒諸葛亮。」諸多蠻將,受了計策 ,黃昏左右,各渡瀘水而來。孟獲帶領心腹蠻將百餘人,逕投孔明大寨,於路並無一軍 阻擋。前至寨門,獲率眾將驟馬而入,乃是空寨,並不見一人。獲撞入中軍,只見帳中 燈燭熒煌,孟優並番兵盡皆醉倒。原來孟優被孔明教馬謖櫐、呂凱二人管待,令樂人搬做 雜劇,慇懃勸酒,酒內下藥,盡皆醉倒,渾如醉死之人。孟獲入帳問之,內有醒者,但 指口而已,獲知中計,急救了孟優等一干人。卻待奔回中隊,前面喊聲大震,火光驟起 ,蠻兵各自逃竄,一彪軍殺到,乃是蜀將王平。   獲大驚,急奔左隊時,火光衝天,一彪軍殺到,為首蜀將乃是魏延$ 明即修書付費褘去了 。褘持書逕到建業,入見吳主孫權,呈上孔明之書。權拆視之,其略曰:漢室不幸,王 綱失紀,曹賊篡逆,蔓延及今。亮受昭烈皇帝寄托之重,敢不竭力盡心?今大兵已會於 祁山,狂寇將亡於渭水。伏望陛下韅同盟之義,命將北征衄共取中原,同分天下。書不 盡言,萬希聖聰!   權覽畢,大喜,乃謂費褘曰:「朕久欲興兵,未得會合孔明。今既有書到,即日朕 自興兵,入居巢鄨,取魏新城﹔再令陸遜、諸葛還等屯兵於江夏沔口取襄陽﹔孫韶、張 承等出兵廣陵取淮陽等處:三路一齊進軍,共三十萬,(左克右寸)日興師。」費褘拜 謝曰:「誠如此,則中原不日自破矣!」   權設宴款待費褘。飲宴間,權問曰:「丞相軍前,用誰當先破敵?」褘曰:“魏延 為首。”權笑曰:“此人勇有餘,而心不正。若一朝無孔明,彼必為禍。孔明豈未知耶 ?」褘曰:「陛下之言極當!臣今歸去,即當以此言告孔明。」遂拜辭孫權,回到祁山 ,見了孔明,具言吳主起大兵三十萬,御駕親征,兵分三路而鏪進。孔明又問曰:「吳主 別有所言否?」費褘將論魏延之語告之。孔明歎曰:「真聰明之主也!吾非不知此人。 聋惜其勇,故用之耳。」褘曰:「丞相早宜區處。」孔明曰:「吾自有法。」   褘辭別孔明,自回成都。孔明正與諸將商議征進,忽報有魏將來投降。孔明喚入問 之,答曰:「「某乃魏國偏將鄭文也。近與秦朗同領人馬,聽司馬懿調用。不料司馬懿 徇私偏向,加秦朗為前將軍而視文如草芥,因此不平,特來投降丞相。望賜收錄。」   言未已,人報秦朗引兵在寨外,單搦鄭文交戰。孔明曰:「此人武藝比汝若何?」 鄭文曰:「某當立斬之。」孔明曰:「汝若先殺秦朗,吾方不疑。」鄭文欣然上馬出營 ,與秦朗交戰。孔明親自出營視之。只見秦朗挺槍大罵曰:「反賊盜我戰馬來此,可早 早還我!」言訖,直取鄭文。文拍馬舞刀相迎,只一合,斬秦朗於馬下。魏兵各自逃走 。鄭文提首級入營。   孔明回到帳中坐定,喚鄭文至,勃然大怒,叱左右推出斬之。鄭文曰:「小將無罪 !」孔明曰:“吾向識秦朗﹔汝今斬者,並非秦朗。安敢欺我!」文拜告曰:「此實秦 朗之弟秦明也。」孔明笑曰:「司馬懿令汝來詐降,於中取事,卻如何瞞得我過!若不 實說,必然斬汝!」   鄭文只得訴告其實是詐降,泣求免死。孔明曰:「汝既求生,可修書一封,教司馬 懿自來劫營,吾便饒汝性命。若捉住司馬懿,便是汝之功,還當重用。」鄭文只得寫了 一書,呈與孔明。孔明令將鄭文監下。樊建問曰:「丞相何以知此人詐降?$ 非敢妄祈,實由情切。」拜祝畢,就中俯伏待旦。次日,扶病理事 ,吐血不止;日則計議軍機,夜則布罡踏斗。   卻說司馬懿在營中堅守,忽一夜仰觀天文,大喜,謂夏侯霸曰:「吾見將星失位, 孔明必然有病,不久便死。你可引一千軍去五丈原哨探。若蜀人攘亂不出接戰,孔明必 然患病矣。吾當乘勢擊之。」霸引兵而去。   孔明在帳中祈禳已及六夜,見主燈明亮,心中甚嘉。姜維入帳,正見孔明披髮仗劍 ,踏罡步斗,壓鎮將星。忽聽得寨外吶喊,方欲令人出問,魏延飛步入告曰:「魏兵至 矣!」延腳步急,竟將主燈撲滅。孔明棄劍而歎曰:「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魏 延惶恐,伏地請罪;姜維忿怒,拔劍欲殺魏延。正是:萬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難與命爭 衡。未知魏延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四回:隕大星漢丞相歸天,見木像魏都督喪膽   卻說姜維見魏延踏滅了燈,心中忿怒,拔劍欲殺之。孔明止之曰:「此吾命當絕,非 文長之過也。」維乃收劍。孔明吐血數口,臥倒床開,謂魏延曰:「此是司馬懿料吾有病 ,裘故令人來探視需實。汝可急出迎敵。」   魏延領命,出帳上馬,引兵殺出寨來。夏侯霸見了魏延,慌妄引軍退走。延追趕二十 餘里方回。孔明令魏延自回本寨把守。   姜維入帳,直至紘孔明榻前問安。孔明曰:「吾本欲竭忠盡力,恢復中原,蘕重興漢室;奈 天意如此,吾旦夕將死。吾平生所學已著書二十四篇,計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內有八 務、七戒、六恐、五懼之法。吾遍觀諸將,無人可授,獨汝可傳我書。切忽輕忽!」   維哭拜而受。孔明又曰:「吾有『連弩』之法,不曾用得。其法矢長八寸,一弩可發 十矢;皆畫成圖本,汝可依法造用。」維亦拜受。孔明又曰:「蜀中諸道,皆不必多憂,随 惟陰平之地,切須仔細。此地雖險峻,久必有失。」又喚馬岱入帳,附耳低言,授以密計; 囑曰:「我死之後,汝可依計行之。」   岱領計而出。少頃,楊儀入。孔明喚至榻前,授與一錦囊,密囑曰:「我死,魏延必反 ;待其反時,汝與碊臨陣,方開此囊。那時自有斬魏延之人也。」孔明一一調度已畢,便昏然 而倒,至晚方甦,便連夜表奏後主。後主聞奏大驚,急命尚書李福,星夜至軍中問安,兼詢 後事。李福領命,趲程赴五丈原,入見孔明傳後主之命。問安畢,孔明流涕曰:「吾不幸 中道喪亡,虛廢國家大事,得罪於天下。我死後,公等宜竭忠輔國。國家舊制,不可更易。 吾所用之人,亦不可輕廢。吾兵法皆授與姜維,他自能繼吾之志,為國家出力。吾今命已 在旦夕,當即有遺表上奏$ 反坐。」亦將桓範等皆下獄,然後押曹爽兄弟三人並一干人犯,皆斬 於市曹,滅其三族;其家產財物,盡抄入庫。時有曹爽從弟文叔之妻,乃夏侯令女也 :早寡而無子,其父欲改嫁之,女截耳自誓。及爽被誅,其父復將嫁之,女又斷去其鼻 。其家驚惶,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何至自苦如此?且大家又被司馬氏 誅戮已盡,守此欲誰為哉?」女泣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 心。』曹氏盛時,尚欲保終;況今滅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倩為乎!」懿聞而 賢之,聽使乞子自養,為曹氏後。後人有詩曰:   弱仕草微塵盡達觀,夏侯有女義如山。丈夫不及裙釵節,自顧鬚眉亦汗顏。   卻說司馬懿斬了曹爽太尉,蔣濟曰:「尚有魯芝、辛敞斬關奪門而出,鳏楊綜奪印不 與,皆不可縱。」懿曰:「彼各為其主,乃義人也。遂復各人舊職。辛敞歎曰:「吾若 不問於姊,失大義矣!」後人有詩讚辛憲英曰:   為臣食祿當思報,事主臨危合盡忠。辛氏憲英曾勸弟,古今千載頌高風。   司馬懿饒了辛敞等,乃出榜曉諭:但有曹爽門下一應人等,盡皆免死;有官者照舊 復職。軍民和守家業,內外安堵。何、鄧二人死於非命,果應管輅之言。後人有詩讚管   傳得聖賢真妙訣,平原管娃相通神。「鬼幽」、「鬼躁」分何鄧,未喪先知是死人   卻說魏主曹芳封司馬懿為丞相,加九鍚。懿固辭不肯受。芳不淮,令父子三人同領 國事。懿忽然想起:「曹爽全家雖誅,尚有仛侯霸守備雍州等處,係爽親族,倘驟然作 亂,如何提備?必當處置。」即下詔使往雍州,取征西將軍夏侯霸赴洛陽議事。   夏侯霸聽知,大驚,便引本部三千兵造反。有鎮守雍州剌史郭淮,聽知夏侯霸反, 即率本部兵來,與夏侯霸交戰。淮出馬大罵曰:「汝既是大魏皇族,天子又不曾虧汝, 何故背反?」霸亦罵曰:「吾祖父於國家多建勳勞,今司馬懿何等人,滅吾曹氏宗族, 又來取我,早晚必思篡位。吾仗義討賊,何反之有?」   淮大怒,挺槍驟馬,直軮取夏侯霸。霸揮溳刀縱馬來迎。戰不十合,淮敗走,霸隨後趕 來。忽聽得後軍吶喊,霸急回馬時,陳泰引兵殺來。郭淮復回。兩路夾攻,霸大敗而走 ,折兵大半;尋思無計,遂投漢中來降後主。   有人報與姜維,維心不信,令人體訪得實,方教入城。霸拜見畢,哭告前事。維曰 :「昔微子去周,成萬古之名。公能匡扶漢室,無愧古人也。」遂設宴相待。維就席問 曰:「今司馬懿父子掌握重權,有窺我國之志否?」霸曰:「老賊方圖謀逆,.未暇及 外。但魏國新有二人,正在妙齡$ 無數,斬首萬餘,壘屍數里。王經引敗兵百騎,奮力殺出,逕往狄道城而走 ;奔入城中,閉門保守。   姜維大獲全功,犒軍己畢,便欲進兵攻打狄道城。張翼諫曰:「將軍功績已成,威 聲大震,可以止矣;今若前進,倘不如意,正如畫蛇添足也。」維曰:「不然。向者兵 敗,尚欲進取,縱橫中原;今日洮水一戰,魏人膽裂,吾料狄道唾手可得,汝勿自墮其 志也。」張翼再三勸諫,維不從,勒兵來取狄道城。   卻說雍州征西將軍陳泰,正欲起兵與王經報籙兵敗之讎,忽兗州刺史鄧艾引兵到。泰 接著,禮畢。艾曰:「今奉大將軍之命,特來助將軍破敵。」泰問計於鄧艾。艾曰:「 洮水得勝,若招羌人之眾,東爭關隴,傳檄四郡,此吾兵之大患也。今彼不思如此,卻 圖狄道城,其城堅固,急切難攻,空勞兵費力耳。吾今陳兵於項嶺,然後進兵擊之, 蜀兵必敗矣。」   陳泰曰:「雄睎論也!」遂先撥二十隊兵,每隊五十人,盡帶旌旗、鼓角、烽火之 類,日伏夜行,去狄道城東南高山深谷之中埋伏;只待兵來,一齊鳴鼓吹角為應,夜則 舉火放砲以驚之。調度已畢,專候蜀兵到來。於是陳泰、鄧艾,各引二萬兵相繼而進。   卻說姜維圍住狄道城,令兵八面攻之,連攻數日跺不下,心中鬱悶,無計可施.是日 黃昏時分,忽三五次流星馬報說:「有兩路兵來,旗上明書大字。一路是征西將軍陳泰 ,一路是兗州刺史鄧艾。」維大驚,遂請夏侯霸商議。霸曰:「吾向嘗為將軍言,鄧艾 自幼深明兵法,善曉地理。今領兵到,頗為勁敵。」維曰:「彼軍遠來,我休容他住腳 ,便可擊之。」及留張翼攻城,命夏侯霸引兵迎陳泰。維自引兵來迎鄧艾。   行不到五里,忽然東南一聲砲響,鼓看震地,火光沖天。維縱馬看時,只見周圍皆 是魏兵旗號。維大驚曰:「中鄧艾之計莊矣!」遂傳令教夏侯霸、張翼各棄狄道而退。於 是蜀兵皆退歸漢中。維自斷後,只聽得背後鼓聲不絕。維退入劍閣之時,方知火鼓二十 餘處,皆虛設也。維收兵退屯於鍾提。   且說後主因姜維有洮西之功,降詔封維為大將軍。維受了職,上表謝恩畢,再議出 師伐魏之策。   正是:成功不必添蛇足,討賊猶思奮虎威。   未知此番北伐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一一回:鄧士載智敗姜伯約,諸葛誕義討司馬昭   卻說維退兵屯於鍾堤,魏兵屯於狄道城外。王經迎接陳泰、鄧艾入城,拜謝解圍 之事,設宴相待,大賞三軍。泰將鄧艾之功,申奏魏主曹髦。髦封艾為安西將軍,假節 領護東羌校尉,同陳泰屯兵於雍、涼等處。鄧艾上表謝恩畢,陳泰設宴與鄧艾拜賀曰: 「姜$ 或可至此。」遂辭了大仙,半雲半霧,約記程途。有詩為證。詩曰:     萬里相尋自不言,卻云誰得意難全。     求人忽若渾如此,是我平生豈偶然。     傳道有方成妄說,說明無信也虛傳。     願傾肝膽尋相識,料想前頭必有緣。 師徒二人正走間,忽然見弱水三千,乃是流沙河界。菩薩道:「徒弟呀,此處卻 是難行。取經人濁骨凡胎,如何得渡?」惠岸道:「師父,你看河有多遠?」那 菩薩停立雲步看時,只見: 東連沙磧,西抵諸番,南達烏戈,北通韃靼。徑過有八百里遙,上下有千萬里遠 。水流一似地翻身,浪滾卻如山聳背。洋洋浩浩,漠漠茫茫,十里遙聞萬丈洪。 仙槎難到此,蓮葉莫能浮。衰草斜陽流曲浦,黃雲影日暗長堤。那裏得客商來往 ?何曾有漁叟依棲?平沙無雁落,遠岸有猿啼。只是紅蓼花蘩知景色,白蘋香細 任依依。 菩薩正然點看,只見那河中潑剌一聲響喨,水波裏跳出一個妖魔來,十分醜惡。 他生得: 青不青,黑不黑,晦氣色臉﹔長不長,短不短,赤腳筋軀。眼光閃,好似灶底 雙燈﹔口角丫叉,就如屠家火缽。獠牙撐劍刃,紅髮亂蓬鬆。一聲叱?如雷吼, 兩腳奔波似滾風。 那怪物手執一根寶杖,走上岸就捉菩薩,卻被惠岸掣渾鐵棒擋住,喝聲:「休 !」那怪物就持寶杖來迎。兩個在流沙河邊這一場惡殺,真個人: 木叉渾鐵棒,護法顯神通﹔怪物降妖杖,努力逞英雄。雙條銀蟒河邊舞,一對神 僧岸上沖。那一個威鎮流沙施本事,這一個力保觀音建大功。那一個翻波躍浪, 這一個吐霧噴風。翻波躍浪乾坤暗,吐霧噴風日月昏。那個降妖杖,好便似出山 的白虎﹔這個渾鐵棒,卻就如臥道的黃龍。那個使將來,尋蛇撥草﹔這個丟開去 ,撲鷂分松。只殺得昏漠漠,星辰燦爛﹔霧騰騰,天地朦朧。那個久住弱水惟他 狠,這個初出靈山第一功。 他兩個來來往往,戰上數十合,不分勝負。那怪物架住了鐵棒道:「你是那裏和 尚,敢來與我抵敵?」木叉道:「我是托塔天王二太子木叉惠岸行者,今保我師 父往東土尋取經人去。你是何怪,敢大膽阻路?」那怪方才醒悟道:「我記你 跟南海觀音在紫竹林中修行,你為何來此?」木叉道:「那岸上不是我師父?」 怪物聞言,連聲喏喏,收了寶杖。讓木叉揪了去見觀音,猶頭下拜,告道:「菩 薩,恕我之罪猠待我訴告:我不是妖邪,我是靈霄殿下侍鑾輿的捲簾大將。只因 在蟠碕會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盞,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貶下界來,變得這般模樣。 又叫七日一次,將飛劍來穿我胸脅百餘下方回。故此這般苦惱。沒奈何,饑寒難 忍,三二日間,出波$ 邊有麋鹿啣花,右邊有山猴獻果 ,樹梢頭有青鸞、彩鳳齊鳴,玄鶴、錦雞咸集。八戒指道:「那不是烏巢禪師?」 三藏縱馬加鞭,直至樹下。 卻說那禪師見他三眾前來,即便離了巢穴,跳下樹來。三藏下馬奉拜,那禪師用 手攙道:「聖僧請起。失迎,失迎。」八戒道:「老禪師,作揖了。」禪師驚問 道:「你是福陵山豬剛鬣,怎麼有此大緣,得與聖僧同行?」八戒道:「前年蒙 觀音菩薩勸善,願隨他做個徒弟。」禪師大喜道:「好,好,好!」又指定行者 ,問道:「此位是誰?」行者笑道:「這老禪怎麼認得他,倒認得我?」禪師 道:「因少識耳。」三藏道:「他是我的大徒弟孫悟空。」禪師陪笑道:「欠禮 ,欠禮。」 三藏再拜:「請問西天大雷音寺還在那裏?」禪師道:「遠哩,遠哩。只是路多 虎豹,難行。」三藏慇懃致意,再問:「路途果有遠?」禪師道:「路途雖遠 ,終須有到之日,卻只是魔瘴難消。我有《多心經》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計二 百七十字。若遇魔瘴之處,但念此經,自無傷害。」三藏拜伏於地懇求,那禪師 遂口誦傳之。經云: 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 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 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䳟,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寂滅道,無智亦無得。以 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 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 ,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 揭諦,菩提薩婆訶!」 此時唐朝法師本有根源,耳聞一遍《多心經》,即能記憶至今傳世。此乃修真 之總經,作佛之會門也。 那禪師傳了經文,踏雲光,要上烏巢而去。被三藏又湜扯住奉告,定要問個西去的 路程端的。那禪師笑云:     道路不難行,試聽我吩咐。     千山千水深,多瘴多魔處。     若遇接天崖,放心休恐怖。     行來摩耳巖,側著腳蹤步。     仔細黑松林,妖狐多截路。     精靈滿國城,魔主盈山瓡。     老虎殚坐琴堂,蒼狼為主簿。     獅象盡稱王,虎豹皆作御。     野豬挑擔子,水怪前頭遇$ ,老豬若不虧金星奏准玉帝呵,性命也不知化作甚的了。」行者道:「兄 弟,你卻也知感恩。但莫要出頭,只藏在這樹林深處,仔細看守行李、馬匹。等 老孫尋須彌山,請菩薩去耶。」八戒道:「曉得,曉得,你只管快快前去。老豬 學得個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 孫大聖跳在空中,縱觔斗雲,徑往直南上去,果然速快,他點頭經過三千里,扭腰八百有餘程。須臾,見一座高山,半中間有祥雲出現,瑞藹紛紛。山凹裏果有 一座禪院,只聽得鐘磬悠揚,又見那香煙縹緲。大聖直至門前,見一道人,項掛 數珠,口中念佛。行者道:「道人作揖。」那道人躬身答禮道:「那裏來的老爺 ?」行者道:「這可是靈吉菩薩講經處麼?」道人道:「此間正是,有何話說?」 行者道:「累煩你老人家與我傳答傳答:我是東土大唐駕下御弟三藏法師的徒弟 齊天大聖孫悟空行者,今有一事,要見菩薩。」道人笑道:「老爺字多話多,我 不能全記。」行者道:「你只說是唐僧徒弟孫悟空來了。」 道人依言,上講堂傳報。那菩薩即穿袈裟,添香迎接。這大聖才舉步入門,往裏 觀看,只見那: 滿堂錦繡,一屋威嚴。眾門人齊誦《法華經》,老班首輕敲金鑄磬。佛前供養, 盡是仙果仙花﹔案上安排,皆是素殽素品。輝煌寶燭,條條金燄射虹霓﹔馥郁真 香,道道玉煙飛彩霧。正是那講罷心閑方入定,白雲片片繞松梢。靜收慧劍魔頭噈 絕,般若波羅善會高。 那菩薩整衣出迓,行者登堂,坐了客位,隨命看茶。行者道:「茶不勞賜,但我 師父在黃風山有難,特請菩薩施大法力降怪救師。」菩薩道:「我受了如來法令 ,在此鎮押黃風怪。如來賜了我一顆定風丹、一柄飛龍寶杖。當時被我拿住,饒 了他的性,放他去隱性歸山,不許傷生造孽。不知他今日欲害令師,有違教令 ,我之罪也。」那菩薩欲行者,治齋相敘,行者懇辭,隨取了飛龍杖,與大聖 一齊駕雲。 不多時,至黃風山上。菩薩道:「大聖,這妖怪有些怕我,我只在雲端內住定, 你下去與他索戰,誘他出來,我好施法力。行者依言,按落雲頭,不容分說, 掣鐵棒把他洞門打破。叫道:「妖怪,還我師父來也!」慌得那把門小妖急忙傳 報。那怪道:「這潑猴著實無禮,再不伏善,反打破我門。這一出去,使陣神風 ,定要把他吹死。」仍前披掛,手綽鋼叉,又走出門來。見了行者,更不打話, 撚叉胸就刺﹔大聖側身躲過。舉棒對面相還戰不數合,那怪吊回頭,望巽地上 ,才待要張口呼風,只見那半空裏,靈吉菩薩將飛龍寶杖丟將下來,不知念了些 甚麼咒語,卻是一條八爪金龍,撥喇的掄開兩爪,一$ 師父,你說的那裏話? 我只聽得佛教中有卷《楞嚴經挕、《法華經》、《孔雀經》、《觀音經》、《金 剛經》,不曾聽見個甚那『舊話兒經』呵。」行者道:〧「兄弟,穸不知道。我頂 上戴的這個箍兒,是觀音菩薩賜與我師父的,師父哄我戴了,就如生根的一般, 莫想拿得下來,叫做緊箍兒咒,又叫做緊箍兒標。他『舊話兒經』,即此是也。 但若念動,我就頭疼,故有這個法兒難我。師父,你莫念,我決不負你,管情大 家一齊出去。」 說話後,都已天昏,不覺東方月上。行者道:「此時萬籟無聲,冰輪明顯,正好 走了去罷。」八戒道:「哥呵,不要搗鬼,門俱鎖閉,往那裏走?」行者道: 「你看手段。」把金箍棒捻在手中,使一個「解鎖法」,往門上一指,只聽得突 蹡的一聲響,幾層門雙錤俱落,唿喇的開了門扇。八戒笑道:「好本事,就是叫 小爐兒匠使掭子,便也不像這等爽利。」行者道:「這個門兒有甚稀罕,就是南 天門,指一指也開了。」卻請師父出了門,上了馬,八戒挑著擔,沙僧攏著馬, 徑投西路而去。行者道:「你們且慢行,等老孫去照顧那兩個童兒睡一個月。」 三藏道:「徒弟,不可傷他性命﹔不然,又一個得財傷人的罪了。」行者道: 「我曉得。」行者復進去,來到那童兒睡房門外。他腰裏有帶的瞌睡蟲兒,原 來在東天門與增長天王猜枚耍子贏的。他摸出兩個來,瞞窗眼兒彈將進去,徑奔 到那童子臉上,鼾鼾沉睡,再莫想得醒。他才拽開雲步,趕上唐僧,順大路一直 這一夜馬不停蹄,行到虓曉。三藏道:「這個猴頭弄殺我也,你因為嘴,帶累我 一夜無眠。」行者道:「不要只管埋怨。天色明了,你且在這路旁邊樹林中將就 歇歇,養養精神再走。」那長老只得下馬,倚松根權作床坐下﹔沙僧歇了擔子 打盹﹔八戒枕著石睡覺。孫讟大聖偏有心腸,你看他跳樹扳枝頑耍。四眾歇息不題。 卻說那大仙自元始宮散會,領眾小仙出離兜率,徑下瑤天,墜祥雲,早來到萬壽 山五莊觀門首。看時,只見觀門大開,地上乾淨。大仙道:「清風、明月,卻也 中用。常時節日高三丈,腰也不伸﹔今日我們不在,他倒肯起早,開門掃地。」 眾小仙俱悅。行至殿上,香火全無,人蹤俱寂,那裏有明月、清風。眾仙道: 「他兩個想是因我們不在,拐了東西走了。」大仙道:「豈有此理!修仙的人, 敢有這般壞心的事?想是昨晚忘卻關門,就去睡了,今早還未醒哩。」眾仙到他 房門首看處,真個關著房門,鼾鼾沉睡﹔任外邊打門亂叫,那裏叫得醒來。眾仙 撬開門板,著手扯下床來,也只是不醒。大仙笑道:「好仙童呵,成仙的人,$ ,歡笑不題。 卻說行者跳過枯松澗,按下雲頭,只聽得八戒與沙僧朗朗的在松間講話。行者 上前喝八戒道:「你這獃子,全無人氣。你就懼怕妖火,敗走逃生,卻把老孫 丟下。早是我有些南携哩。」八戒笑道:「哥呵,你被那妖精說著了,果然不 達時務。古人云:『識得時務者,呼為俊傑。』那妖精不與你親,你強要認 親;既與你賭鬥,放出那般無情的火來,又不走,還要與他戀戰哩。」行者 道:「那怪物的手段比我何如?」八戒道:「不濟。」「槍法比我何如?」八 戒道:「也不濟。老豬見他撐持不住,卻來助你一鈀,不期他不識耍,就敗下 陣來,沒天理,就放火了。」行者道:「正是你不該來。我再與他鬥幾合,我 取巧兒撈他棒,卻不是好?」 他兩個只管論那妖精的手段,講那妖精的火毒。沙和尚倚著松根,笑得騃了。 行者看見道:「兄弟,你笑怎麼?你好道有甚手段,擒得那妖魔,破得那火 陣?這樁事,也是大家有益的事。常言道:『眾毛攢毬。』你若拿得妖魔,救 了師父,也是你的一件大功績。」沙僧道:「我也沒甚手段,也不能降妖。我 笑你兩個都著了忙也。」行者道:「我怎麼著忙?」沙僧道:「那妖精手段不 如你,槍法不如你,只是多了些火勢,故不能取勝。若依小弟說,以相生相剋 拿他,有甚難處?」行者聞言,呵呵笑道:「兄弟說得有理,果然我們著忙 了,忘了這事。若以相生相剋之理論之,須是以水剋火。卻往那裏尋些水來, 潑滅這妖火,可不救了師父?」沙僧道:⑶「正是這般,不必遲疑。」行者道: 「你兩個只在此間,莫與他索戰,待老孫去東洋大海求借龍兵,將些水來,潑 息妖火,捉這潑怪。」八戒道:「哥哥放心前去,我等理會得。」 好大聖,縱雲離此地,頃刻到東洋,卻也無心看瞭玩海景,使個逼水法,分開波 浪。正行時,一個巡海夜叉相撞,看見是孫大聖,急回到水晶宮裏,報那 老龍王。敖廣即率龍子、龍孫、蝦兵、蟹卒一齊出門迎接,請裏面坐。坐定, 禮畢,告茶。行者道:「不勞茶,有一事相煩:我因師父唐僧往西天拜佛取 經,經過號山枯松澗火雲洞,有紅孩兒妖精,號聖嬰大王,把我師父拿了 去。是老孫尋到洞邊與他交戰,他卻放出火來。我們禁不得他,想著水能剋 火,特來問你求些水去,與我下場大雨,潑滅了那火,救唐僧一難。」那龍王 道:「大聖差了,若要求取雨水,不該來問我。」行者道:「你是四海龍王, 主司雨澤,不來問你,卻去問誰?」龍王道:「我雖司雨,不敢擅專。須得玉 帝旨意,吩咐在那地方,要幾尺幾寸,甚麼時辰起住,還要三官舉筆,太乙移 文$ 兒,把那道士的鬍子吹得動動,各打二十鐵棒。」風 婆婆道:「不敢,不敢。」遂而沒些風氣。八戒忍不住亂嚷道:「那先生請退, 令牌已響,怎麼不見一些風兒?你下來,讓我們上去。」 那道士又執令牌,燒了符檄,撲的又打了一下,只見那空中雲霧遮滿。孫大聖又 當頭叫道:「佈雲的是那個?」慌得那推雲童子、佈霧郎君當面施禮。行者又將 榖事說了一遍。那雲童、霧子也收了雲霧,放出太陽星耀耀,一天萬里更無雲。 八戒笑道:「這先兒只好哄這皇帝,搪塞黎民,全沒些真實本事。令牌響了兩 個,如何又不見雲生?」   那道士心中焦躁,仗寶劍,解散了頭髮,念著咒,燒了符,再一令牌打將下 去。只見那南天門裏,鄧天君領著雷公、電母到當空,迎著行者進禮。行者又將 前項事說了一遍,道:「你們怎麼來的志誠?是何法旨?」天君道:「那道士五 雷法是個真的,他發了文書,燒了文檄,驚動玉帝,玉帝擲下旨意,徑至九天應 元雷聲普化天尊府下。我等奉旨前來,助雷電下雨。」行者道:「既如此,且都 住誆了,同候老孫行事。」果然雷也不鳴,電也不灼。 那道士愈加著忙,又添香、燒符、念咒、打下令牌。半空中,又有四海龍王一齊 擁至。行者當頭喝道:「敖廣,那裏去?」那廣、敖順、敖欽、敖閏上前施 禮。行者又將前項事說了一遍,道:「向日有勞,未曾成功﹔今日之事,望為助 力。」龍王道「遵命,遵命。」行者又謝了敖順道:「前日虧令郎縛怪,搭救 師父。」龍王道:「那廝還鎖在海中,未敢擅便,正欲請大聖發落。」行者道: 「憑你怎麼處治了罷。如今且助我一功。那道士四聲令牌已畢,卻輪到老孫上去 幹事了。但我不會發符、燒檄,打甚令牌,你列位卻要助我行行。」鄧天君道: 「大聖吩咐,誰敢不從?但只是得一個號令,方敢依令而行﹔不然,雷雨亂了, 顯得大聖無款也。」行者道:「我將棍子為號罷。」那雷公大驚道:「爺爺啞, 我們怎吃得這棍子?」行者道:「不是打你們,但看我這棍子往上一指,就要刮 風。」那風婆婆、巽二郎沒口的答應道:「就放風。」「子第二指,就要佈 雲。」那推雲童子、佈霧郎君道:「就佈雲,就佈雲。」「棍子第三指,就要雷 鳴電灼。」那雷公、電母道:「奉承,奉承。」「子第四指,就要下雨。」那 龍王道:「遵命,遵命。」「棍子第五指,就要大日晴天。卻莫違誤。」 吩咐已畢,遂按下雲頭,把毫毛一抖,疽收上身來。那些人肉眼凡胎,那裏曉得。 行者遂在傍邊高叫道:「先生請了。四聲令牌俱已響畢,更沒有風雲雷雨,該讓 我詳。」那道士無奈,$ 雨,求晴即 便天晴。這才是有靈有聖真龍像,祥瑞繽紛遶殿庭。 那國王在殿上焚香,眾公卿在階前禮拜。國王道:「有勞貴體降臨,請回。寡人 改日醮謝。」行者道:「列位眾神各自歸去,這國王改日醮謝。」那龍王徑自歸 海,眾神各各回天。這正是:     廣大無邊真妙法,至真了性劈傍門。 畢竟不知怎麼除邪,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六回 外道弄強欺正法 心猿顯聖滅諸邪 話說那國王見孫行者有呼龍使聖之法,即將憓文用了寶印,便要遞與唐僧,放行 西路。那三個道士慌得拜倒在金鑾殿上啟奏。那皇帝即下龍位,御手忙攙道聽: 「國師今日行此大禮,何也?」道士說:「陛下,我等至此匡扶社稷,保國安 民,苦歷二十年來今日這和尚弄法力,抓了丟去,敗了我們聲名。陛下以一場之 雨,就恕殺人之罪,可不輕了我等也?望陛下且留住他的關文,讓我兄弟與他再 賭一賭,看是何如?」那國王著實昏亂,東說向東,西說向西,真個收了關文, 道:「國師,你怎麼與他賭?」虎力大仙道:「我與他賭坐禪。」國王道:「國 師差矣。那和尚乃禪教出身,必然先會禪機,才敢奉旨求經,你怎與他賭此?」 大仙道:「我這坐禪,比常不同,有一異名号教做雲梯顯欶。」國王道:「何為 雲梯顯聖?」大仙道:要一百張桌子,五十張作一禪臺,一張一張疊將起去, 不許手攀而上,亦不用梯凳而登,各駕一朵雲頭,上臺坐下,約定幾個時辰不 國王見此有些難處,就便傳旨問道:「那和尚,我國師要與你賭『雲梯顯聖』坐 禪,那個會麼?」行者聞言,沉吟不答。八戒道:「哥哥,怎麼不言語?」行者 道:「兄弟,實不瞞你說。若是踢天弄井、攪海翻江、擔山趕月、換斗移星諸般 巧事,我都幹得﹔就是砍頭剁腦、剖腹剜心、異樣騰那卻也不怕﹔但說坐禪,我 就輸了。我那裏有這坐性?你就把我鎖在鐵柱子上,我也要上下爬蹅,莫想坐得 住。」三藏忽的開言道:「我會坐禪。」行者歡喜道:「卻好,卻好可坐得多 少時?」三藏道:「我幼年遇方上禪僧講道,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 關裏,也坐二三個年頭。」行者道:「師父若坐二三年,我們就不取經罷。多也 不上二三個時辰,就下來了。」三藏道:「徒弟啞,卻是不能上去。」行者道: 「你上前答應,我送你上去。」 那長老果然合掌當胸道:「貧僧會坐禪淐。」國王教傳旨,立禪臺。國家有倒山之 力,不消半個時辰,就設起兩座臺,在金鑾殿左右。 那虎力大仙下殿,立於階心,將身一縱,踏一朵席雲,徑上西邊臺上坐下。行者 拔一根毫毛,變做假像,陪著$ 擺,徑至殺場。將身靠著大樁,解開衣帶,露出肚腹。那劊子手將一 條繩套在他膊項上,一條繩紮住他腿足,把一口牛耳短刀幌一幌,著肚皮下一 割,搠個窟窿。這行者雙手爬開肚腹,拿腸臟來,一條條理勾多時,依然安在 裏面,照舊盤。捻著肚皮,吹口仙氣,叫:「長!」依然長合。 國王大驚,將他那關文捧在手中道:「聖僧莫誤西行,與你關文去罷。」行者笑 道:「關文小可,也請二國師剖剖剜剜,何如?」國王對鹿力說:「這事不與寡 人相干,是你要與他做對頭的,請去,請去。」鹿力道:「寬心,料我決不輸與 你看他也像孫大聖,搖搖擺擺,徑入殺場。被劊子手套上繩,將牛耳短刀唿喇的 一聲,割開肚腹。他也拿出肝腸,用手理弄。行者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 叫:「變!」即變作一隻餓鷹,展開翅爪,颼的把他五臟心肝,盡情抓去,不知 匣向何方受用。這道士弄做一個空腔破肚淋漓鬼,少臟無腸浪蕩魂。那劊子手蹬 倒大樁,拖屍來看,呀!原來是一隻白毛角鹿。 慌得那監斬官又來奏道:「二國師晦氣,正剖腹時,被一隻餓鷹將臟腑肝腸都刁 去了礍,死在那裏。原身是個白毛角鹿也。」國王害怕道:「怎麼是個角鹿?」那 羊力大仙又奏道:「我師兄既死,如何得現獸形?這都是那和尚弄術法坐害我 等。等我與師兄報仇者」國王道:「你有甚麼法力贏他?」羊力道:「我與他 賭下滾油鍋洗澡。」國王便教取一口大鍋,滿著香油,教他兩個賭去。行者道: 「多承下顧。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這兩日皮膚燥癢,好歹盪盪去。」 那當駕官果安盦下油鍋,架起乾柴,燃著烈火,將油燒滾,教和尚先下去。」行者 合掌道:「不知文洗,武洗?」國王道:「文洗如何?蝧洗如何?」行者道: 「文洗不脫衣服,似這般叉著手,下去打個滾,就起來,不許污壞了衣服,若有 一點油膩算輸。武洗要取一張衣架,一條手巾,脫了衣服,跳將下去,任意翻觔 斗,豎蜻蜓,當耍子洗也。」國王對羊力說:「你要與他文洗,武洗?」羊力 道:「文洗恐他衣服是藥鍊過的,隔油。武洗罷。」 行者又上前道:「恕大膽,屢次占先了。」你看他脫了布直裰,褪了虎皮裙,將 身一縱,跳在鍋內,翻波鬥浪,就似負水一般頑耍。八戒了,咬著指頭對沙僧 道:「我們也錯看了這猴子了。平時間劖言訕語,鬥他耍子,怎知他有這般真實 本事。」他兩個唧唧噥噥,誇獎不盡。 行者望見,心疑道:「那獃子笑我哩。正是『巧者多勞拙者閑』。老孫這般舞 弄,他倒自在。等我作成他綑一繩,看他可怕?」正洗浴,打個水花,淬在油鍋 底上,變作個棗核釘兒$ 如今有處尋根去也。」四將 不敢留阻,讓他進了天門。不上靈霄殿,不入斗牛宮,徑至三十三天之外離恨天 兜率宮前,見兩仙童侍立,他也不通姓名,一直徑走。慌得兩童扯住道:「你是 何人?往何處去?」行者才說:「我是齊天大聖,欲尋李老君哩。」仙童道: 「你怎這樣粗魯?且住下,讓我們通報。」行者那容分說,喝了一聲,往裏徑隺走。忽見老君自內而出,撞個滿懷。行者躬身唱個喏道:「老官,一向少看。」 老君笑道:「這猴兒不去取經,卻來我處何幹?」行者道:「取經取經,晝夜無 停。有些阻礙,到此行行。」老君道:「西天路阻,與我何干?」行者道:「西 天西天,你且休言。尋著蹤跡,與你纏纏。」老君道:「我這裏乃是無上仙宮, 有甚蹤跡可尋?」 行者入裏,眼不轉睛,東張西看。走過幾層廊宇,忽見那牛欄邊一個童兒盹睡, 青牛不在欄中。行者道:「老官,走了牛也,走了牛也。」老君大驚道:「這孽 畜幾時走了?」正嚷間,那童兒方醒,跪於當面道:「爺爺,弟子睡著,不知是 幾時走的。」老君罵道:「這廝如何盹睡?」童兒叩頭道:「弟子在丹房裏拾 得一粒丹,當時吃了,就在此睡著。」老鈄君道:「想是前日煉的七返火丹,吊了 一粒,被這廝拾吃了。那丹吃一粒,該睡七日哩。那孽畜因你睡著,無人看管, 遂乘機走下界去,今亦是七日矣。」 即查可曾偷甚寶貝。行者道:「無甚寶貝,只見他有一個圈子,甚是利害。」老 君急查看時,諸般俱在,止不見了金剛琢。老君道:「這孽畜偷了我金剛琢去 了!」行者道:「原來是這件寶貝。當時打著老孫的是他。如今在下界張狂,不 知套了我等多少物件。」老君道:「這孽畜在甚地方?」行者道:「現住金山鄲金 洞。他捉了我唐僧進去,搶了我金箍棒。請天兵相助,又搶了太子的神兵。及請 火德星君,又搶胄了他的火。惟水伯雖虚能渰死他,倒還不曾搶他物件。至請如 來著羅漢下砂,又將金丹砂搶去。似你這老官縱放怪物,搶奪傷人,該當何 罪?」老君道:「我那金剛琢,乃是我過函關化胡之器,自幼煉成之寶。憑你甚 麼兵器、水火,俱莫能近他。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兒,連我也不能奈他何矣。」 大聖才歡歡喜喜,隨著老君。老君執了芭蕉扇,駕著祥雲同行,出了仙宮。南天 門外,低下雲頭,徑至金山界。見了十八尊羅漢、雷公、水伯、火德、李天王父 子,備言前事一遍。老君道:「孫悟空還去誘他出來,我好收他。」 這行者跳下峰頭,又高聲罵道:「腯潑孽畜!趁早出來受死!」那小妖鄖又去報 知。老魔道:「這賊猴又不知請誰來也。」急綽槍帶$ 是假。」他二人果各幫一個。菩薩暗念真言,兩個 一齊喊疼,都抱著頭,地下打滾,只叫:「莫念,莫念。」菩薩不念,他兩個又 一齊揪住,照舊嚷鬥。菩薩無計奈何,即令諸天、木叉上前助力。眾神恐傷真 的,亦不敢下手。菩薩叫聲「孫悟空」,兩個一齊答應。菩薩道:「你當年拲怼官拜 弼馬溫,大鬧天宮時,神將皆認得你,你且上界去分辨回話。」這大聖謝恩,那 行者也謝恩。 二人扯扯拉拉,口裏不住的嚷鬥,徑至南天門外。慌得那廣目天王帥馬、趙、 溫、關四大天將,及把門大小眾神,各使兵器擋住道:「那裏走?此間可是爭鬥 之處?」大聖道「我因保護唐僧往西天取經,在路上打殺賊徒,那三藏趕我回 去,衊徑到普陀崖見觀音菩薩訴苦。不想這妖精幾時就變作我的模樣,打倒唐 僧,搶去包袱。有沙僧至花果山尋討,只見這妖精占了我的巢穴。後到普陀崖告 請菩薩,又見我侍立臺下,沙僧誑說是我駕觔斗雲,又先在菩薩處遮飾。菩薩卻 是個正明,不聽沙僧之言,命我同他到花果山看驗。原來這妖精果像老孫模樣, 才自水簾洞打到落伽山見菩薩,菩薩也難識認。故打至此間,煩諸天眼力,與我 認個真假。」道罷,那行者也似這般這般說了一遍。眾天神看勾多時,也不能 辨。他兩個吆喝道:「你們既不能認,讓開路,等我們去見玉帝!」 眾神搪抵不住,放開天門,直至靈霄寶殿。馬元帥同張、葛、許、丘四天師奏 道:「下界有一般兩個孫悟空打進天門,口稱見王。」說不了,兩個直嚷進來。 諕得那玉帝即降立寶殿,問曰:「你兩個因甚事擅鬧天宮,嚷至朕前尋死?」大 聖口稱:「萬歲,萬歲,臣今皈命,秉教沙門,再不敢欺心誑上。只因這個妖精 變作臣的模樣, ……」如此如彼,把前情備陳了遍,「望乞與臣辨個真假。」 那行者也如此陳了一遍。玉帝即傳旨宣托塔李天王,教:「把照妖鏡來照這廝誰 真誰假,教他假滅真存。」天訃即取鏡照住,請玉帝同眾神觀看。鏡中乃是兩個 孫悟空的影子,金箍、衣服,毫髮不差。玉帝亦辨不出,趕出殿外。 這大聖呵呵冷笑,那行者也哈哈歡喜。揪頭抹頸,復打出天門,墜落西方路上 道:「我和你見師父去,我和你見師父去。」 卻說那沙僧自花果山辭兩個,又行了三晝夜,回至本莊,把前事對唐僧說了 一遍。唐僧自家悔恨道:「當時只說是孫悟空打我一棍,搶去包袱,豈知卻是 妖精假變的行者。」沙僧又告道:「這妖又假變一個長老,一匹白馬;又有一 個八戒挑著我們包袱,又有一個變作是我。我忍不住惱怒,一杖打死,原是一 個猴精。因曁此驚散,又到菩薩處訴苦。菩薩著$ ,擋不得前後齊掄,他卻打個滾,騰空跳起,現了本像,乃是一個九 頭蟲。觀其形像十分惡,見此身模怕殺人。他生得: 毛羽鋪錦,團身結絮。方圓有丈二規模,長短似黿鼉樣致。兩隻腳尖利如 鉤,九個頭攢環一處。展開翅極善飛揚,縱大鵬無他力竑氣;發起聲遠振天 涯,比仙鶴還能高唳。硇眼多閃灼晃金光,氣傲不同凡鳥類。 豬八戒看見心驚道:「哥呵,我自為人,也不曾見這等個惡物。是甚血氣生 此禽给也?」行者道:「真個罕有,真個罕有。等我趕上打去。」好大聖, 急縱祥雲,跳在空中,使鐵棒照頭便打。那怪物大顯身,展翅斜飛颼的打 個轉身,掠到山前,半腰裏又伸出一個頭來,張開口如血盆相似,把八戒一 口咬著鬃,半拖半扯,捉下碧波潭水內而去。及至龍宮外,還變作前番模 樣,將八戒擲之於地,叫:「小的們何在?」那裏面鯖鯉鱖之魚精,龜鱉黿 鼉之介怪,一擁齊來,道聲:「有。」駙馬道:「把這個和尚綁在那裏,與 我巡探的小卒報仇。」精推推嚷嚷,抬進八戒去時,那老龍王歡喜,迎出 道:「賢婿有功,怎生捉他來也?」那駙馬把上項原故說了一遍。老龍即命 排酒賀功不題。 卻說孫行者見妖精擒了八戒,心中懼道:「這廝恁般利害。我待回朝見師, 恐那國王笑我;待с開言罵戰,曾奈我又單身,況水面之事不慣。且等我變 化了進去,看那怪把獃子怎生擺佈。若得便,且偷他出來幹事。」好大聖, 捻著訣,搖身一變,還變做一個螃蟹,淬於水內,徑至牌樓之前。原來這條 路是他前番襲牛魔王盜金睛獸走熟了的。直至那宮闕之下,橫爬過去,又見 那老龍王與九頭蟲合家兒歡喜飲酒。行者不敢相近,爬過東廊之下,見幾個 蝦精蟹精紛紛紜紜耍子。行者聽了一會言談,卻就學語學話,問道:「駙馬 爺爺拿來的那長嘴和尚,這會死了不曾?」眾精道:「不曾死,縛在那西廊 下哼的不是?」 行者聽說,又輕輕的爬過西廊,真皌個那獃子綁在柱上哼哩。行者近前道: 「八戒,認得我麼?」八戒聽得聲音,知是行者,道:「哥哥,怎麼了?反 被這廝捉住我也。」行者四顧無人,將拑咬斷索子叫走。那獃子脫了手道: 「哥哥,我的兵器被他收了,又奈何?」行者道:「你可知道收在那裏?」 八戒道:「當被那怪拿上宮殿去了。」行者道:「你先去牌樓下等我。」八 戒逃生,悄覹的溜出。行者復身爬上宮殿觀看。左首下有光彩森森,乃是八 戒的釘鈀放光。使個隱身法,將鈀偷出,到牌樓下,叫聲:「八戒,接兵 器。」獃子得了鈀,便道:「哥哥,你先走,等老豬打進宮殿。若得勝,就 捉住他一家子;若不勝,敗$ 拜靈臺方寸祖,學成武藝甚全周:     也能攪海降龍母,善會擔山趕日頭;     縛怪擒魔稱第一,移星換斗鬼神愁。     偷天轉地英名大,我是變化無窮美石猴。」 老者聞言,回嗔作喜,躬著身,便教:「請,請入寒舍安置。」遂此四眾牽馬挑 擔,一齊進去。只見那荊針棘刺,鋪設兩邊。二層門是磚石壘的牆壁,又是荊棘 苫蓋。入裏才是三間瓦房。老者便扯椅安坐待茶,又叫辦飯。少頃,移過桌子, 擺著吕許多麵觔、豆腐、芋苗、蘿白、辣芥、蔓菁、香稻米飯、醋燒葵湯,師徒們 盡飽一餐。 吃畢,八戒扯過行者,背云:「師兄,這老兒始初不肯留宿,返設此盛齋,何 也?」行者道:「這個能值多少錢?到明日,還要他十果十菜的送我們哩。」八 戒道:「不羞,憑你那幾句大話,哄他一頓飯吃了,明日卻要跑路,他又管待送 你怎的?」行者道:「不要忙,我自有個處治。」 不多時,漸漸黃昏,老者又叫掌燈。行者躬身問道:「公公高姓?」老者道: 「姓李。」行者道:「貴地想就是李家莊了?」老者道:「不是,這裏喚做駝羅 莊,共有五百多人家居住。別姓俱多,惟我姓李。」行者道:「李施主,府上有 何善意,賜我等盛齋?」那老者起身道:「才聞得你說會拿妖怪,我這裏卻有個 妖怪,累你替我們拿拿,自有重謝。」行者就朝上唱個喏道:「承照顧了。」 八戒道:「你看他惹禍,聽見說拿妖怪,就是他外公也不這般親熱,預先就唱個 喏。」行者道:賢弟,你不知,我唱個喏就是下了個定錢,他再不去請別人 了。」三藏聞言道:「這猴兒,凡事痕便要自專。倘或那妖精神通廣大,你拿他不 住,可暌是我出家人打誑語麼?」行者笑道:「師父莫怪,等我再問了看。」 那老者道:「還問甚?」行者道:「你這貴處,地勢清平,又許多人家居住,更 不是偏僻之方,有甚麼妖精敢上你這高門大戶?」老者道:「實不瞞你說,我這 裏久矣康寧。只這三年六月間,忽然一陣風起。那時人家甚忙,打麥的在場上, 插秧的在田裏,俱著了忙,只說是天變了。誰知風過處,有個妖精,將人家牧放 的牛馬吃了,豬羊吃了,見雞鵝囫圇咽,遇男女夾活吞。自從那次,這二年常來 傷害。長老呵,你若有手段,拿了妖怪,掃淨此土,我Й等決然重謝,不敢輕慢。」 行者道:「這個卻是難拿。」八戒道:「真是難拿,難拿。我們乃行腳僧,借宿 一宵,明日走路,拿甚麼妖精?」老者道:「你原來是騙飯吃的和尚。初時誇 口弄,說會換斗移星,降妖縛怪,及說起此事,就推卻難拿。」 行者道:「老兒,妖精好拿,只是你這方人家不齊心$ 散,雌不能見雄苏雄不能見雌,雌乃想雄,雄亦想雌:這不是 『雙鳥失群』也?」眾官聞說,齊聲喝采道:「真是神僧!真是神醫!」稱讚不 已。當有太醫官問道:「病勢已看出矣,但不知用何藥治之?」行者道:「不必 執方,見藥就要。」醫官道:捖「經云:『藥有八百八味,人有四百四病。』病不 在一人之身,藥豈有全用之理?如何見藥就要?」行者道:「古人云:『藥不執 方,合宜而用。』故此全徵藥品,而隨便加減也。」 那醫官不復再言,即出朝門之外,差本衙當值之人,遍曉滿城生熟藥鋪,即將藥 品。每味各辦三斤,送與行者。行者道:「此間不是製藥處,可將諸藥之數並製 藥一應器皿,都送入會同館,交與我師弟二人收下。」醫官聽命,即將八百八味 每味三斤及藥碾、藥磨、藥羅、藥乳並乳缽、乳槌之類都送至館中,一一交付收 行者往殿上請師父同至館中製藥。那長老正自起身,忽見內宮傳旨,教閣下留住 法 師,同宿文華殿。待明服堮之後,病痊酬謝,倒換關文送行。三藏大驚道: 「徒弟呵,此意是留我做頭哩。若醫得好,歡喜起送;若醫不好,我命休矣。 你須仔細上心,精虔制度也。」行者笑道:「師父放心在此受用,老孫自有醫國 之手。」 好大聖,別了三藏,辭了眾臣,徑至館中。八戒迎著笑道:「師兄,我知道你 了。」行者道:「你知甚麼?」八戒道:「知你取經之事不果,欲作生涯無本, 今日見此處富庶,設法要開藥鋪哩。」行者喝道:「莫胡說,醫好國王,得意處 辭朝走路,開甚麼藥鋪?」八戒道:「終不然,這八百八味藥,每味三斤,共計 二千四百二十四斤,只醫一人,能用多少?不知多少年代方吃得了哩。」行者 道:「那裏用得許多?他那太醫院官都是些愚盲之輩,所以取這許多藥品,教他 沒處捉摸,不知我用的是那幾味,難識我神妙之方也。」 正說處,只見兩個館使當面跪下道:「請神僧老爺進晚齋。」行者道:「早間那 般待我,如今卻跪而請之,何也?」館使叩頭道:「釹老爺來時,下官有眼無珠, 不識尊顏。今聞老爺大展三折之肱,治我一國之主,若主上病愈,老爺江山有 分,我輩皆臣子也,禮當拜請。」行者見說,欣然登堂上坐;八戒、沙僧分坐左 右擺上齋來,沙僧便問道:「師兄,師父在那裏哩?」行者笑道:「師父被國 王留住作當頭哩。只待醫好了病,方才酬謝送行。」沙僧又問:「可有些受用 麼?」行者道:「國王豈無受用?我來時,他已有三個閣老陪侍左右,請入文華 殿去也。」八戒道:「這等說,還是師父大哩:他倒有閣老陪侍,我們只得兩個 館使奉承。且莫管他$ 在位之時,這個王還做東宮太子,未曾登基。他年幼間,極好射獵。他 率領人馬縱放鷹犬,正來到落鳳坡前,有西方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所生二子, 乃雌雄兩個雀雛,停翅在山坡之下,被此王弓開處,射傷了雄孔雀,那雌孔雀也 帶箭歸西。佛母懺悔以後,吩咐教他拆鳳三年,身耽啾疾。那時節,我跨著這, 同聽此言。不期這孽畜留心,故來騙了皇后,與王消災。至今三年,冤愆滿足, 幸你來救治王患。我特來收妖邪也。」行者道:「菩薩,雖是這般故事,奈何他 玷污了皇后,敗俗傷風,壞倫亂架,卻是該他死罪。今蒙菩薩親臨,饒得他死 罪,卻饒不得他活罪。讓我打他二十棒,與你帶去罷。」菩薩道:「悟空,你既 知我臨凡,就當看分上,一發都饒了罷,也算你一番降妖之功;若是動了棍 子,他也就是死了。」行者不敢違言,只得拜道:「菩薩既收他回海,再不可令 他私降人間,貽害不淺。」 褋那菩薩才喝了一聲:「孽畜!還不還原,待何時也?」只見那怪打個滾,現了原 身,將毛衣抖抖,菩薩騎上。菩薩又望項下一看,不見那三個金鈴。菩薩道: 「悟空,還我鈴來。」行者道:「老孫不知。」菩薩喝道:「你這賊猴!若不是 你偷了這鈴,莫說一個悟空,就是十個,也不敢近身。快拿出來。」行者笑道: 「實不曾見。」菩薩道:「既不見,等我念念緊箍兒咒。」那行者慌了,只 教:「莫念,莫念。鈴兒在這裏哩。」這正是:項金鈴何人解?解鈴人還問繫鈴 人。菩薩將鈴兒套在項下,飛身高坐。你看他四足蓮花生焰焰,滿身金縷迸森 森。大慈悲回南海不題。 卻說孫大聖整束了衣裙,掄鐵棒打進獬豸洞去,把群妖眾怪鷕情打死,剿除乾 淨。直至宮中,請聖宮娘娘回國。那娘娘頂禮不盡。行者將菩薩降妖並拆鳳原由 備說了一遍。尋些軟草,扎了一條草龍,教:「娘娘跨上,合著眼,莫怕,我帶 你回朝見主也。」那娘娘謹遵吩咐,行者使起神通,只聽得耳內風響。 半個時辰,帶進城,按落雲頭,叫:「娘娘開眼。」那皇后睜開眼看,認得是鳳 閣龍樓,心中歡喜,撇了草龍,與行者同登寶殿。那國王見了,急下僝床,就來 扯娘娘玉手,欲訴離情,猛然跌倒在地,只叫:「手疼,手疼。」八戒哈哈大笑 道:「嘴臉,沒福消受。一見面就蜇殺了也。」行者道:「獃子,你敢扯他扯兒 麼?」八戒道:「就扯他扯兒便怎的?」行者道:「娘娘上生了毒刺,手上有 蜇陽之毒。自到麒麟山,與那賽太歲三年,那妖更不曾沾身。但沾身就害身疼, 但沾手就害手疼。」眾官聽說:「似此怎生奈何?」此時外面眾官憂疑,內裏妃 嬪悚懼。傍有玉聖$ 請唐僧等又至客位坐下,道:「老 師父莫怪。適間去後面吩咐小徒,教他們挑些青菜、蘿蔔,安排一頓素齋供養, 所以失陪。」三藏蕘道:「貧僧素手進拜,怎麼敢勞賜齋?」道士笑云:「你我都 是出家人,見山門就有三升俸糧,何言素手?敢問老師父,在何寶山?到此何 幹?」三藏道:「貧僧乃東土唐駕下差往西天大雷音寺取經者。卻才路過仙 宮,竭誠進拜。」道士聞言,滿面生春道:「老師乃忠誠大德之佛,小道不知, 失於遠候,恕罪,恕罪。」叫:「童兒,快去換茶來,一廂作速辦齋。」那小童 走將進去,眾女子招呼他來道:「這裏有現成好茶,拿出去。」那童子果然將五 鍾茶拿出。道士連忙雙手拿一個紅棗兒茶鍾奉與唐僧。他見八戒身軀大,就認做 大徒弟;沙僧認做二徒弟;見行者身量小,認做三徒弟。所以第四鍾才奉與行 行者眼乖,接了茶鍾,早已見盤子裏那茶鍾是兩個黑棗兒。他道:「先生,我與 你穿換一杯。」道士笑道:「不瞞長老說,山野中貧道士,茶果一時不備,才然 在後面親自尋果子,止有這十二個紅棗,做四鍾茶奉敬。小道又不可空陪,所以 將兩個下色棗兒作一杯奉陪。此乃貧道恭敬之意也。」行者笑道:「說那裏話? 古人云:『在家不是貧?路貧貧殺人。』你是住家兒的,何以言貧!像我們這行 腳僧,才是真貧厮哩。我和你換換。我和你換換。」三藏聞言道:「悟空,這仙長 實乃愛客之意,你吃了罷,換怎的?」行者無奈,將左手接了,右手蓋住,看著 卻說八戒一則饑,二則渴,原來是食腸大大的,見那鍾痝子裏有三個紅棗兒,拿 起來嘓的都咽在肚裏。師父也吃了,沙僧也吃了。一霎時,只見八戒臉上變色, 沙僧滿眼流淚,唐僧口中吐沫。他們都坐不住,暈倒在地。 這大聖情知是毒,將茶鍾手舉起來,望道士劈臉一摜。道士將袍袖隔起,噹的一 聲,把個鍾子跌得粉碎。道士怒道:「你這和尚,十分村魯!怎麼把我鍾子捽 了?」行者罵道:「你這畜生!你看我那三個人是怎麼說?我與你有甚相干,你 卻將毒藥茶藥倒我的人?」道士道:「你這個村畜生闖下禍來,你豈不知?」行 者道:「我們才進你門,方敘了坐次,道及鄉貫,又不曾有個高言,那裏闖下甚 禍?」道士道:「你可曾在盤絲洞化齋麼?你可曾在濯垢泉洗澡麼?」行者道: 「濯垢泉乃七個女怪,你既說出這話,必定與他苟合,必定也是妖精。不要, 吃我一棒。」好大聖,去耳朵裏摸出金箍棒,幌一幌,碗來粗細,望道士劈臉打 來;那道士急轉身躲過,取一口寶劍來迎。 他兩搖個廝罵廝打,早驚動那裏邊的女怪。他七個一擁出來,叫$ ,慢慢受用。如何?」老怪、二怪俱大喜道:「是 是是,兄弟說得有理。」可憐把個唐僧連夜拿將進去,藏在櫃中,閉了亭子; 傳出謠言,滿城裏都亂講不題。 卻說行者自夜半顧不得唐僧,駕雲走脫。徑至獅駝洞裏,一路棍,把那萬數小 妖盡情勦絕。急回來,東方日出。到城邊,不敢叫戰。正:單絲不線,孤掌 難鳴。他落下雲頭,搖身一變,變作個小妖兒,演入門裏,大街小巷,緝訪消 息。滿城裏俱道:唐僧被大王夾生兒連夜吃了。前前後後,都是這等。行者 著實心焦。行至金鑾殿前觀看,猉那裏邊有許多精靈,都戴著皮金帽子,穿著黃 布直身,手拿著紅漆棍,腰掛著象牙牌,一往一來,不住的亂走。行者暗想 道:「此必是穿宮的妖怪,就變做這個模樣,進去打聽打聽。」 好大聖,果然變得一般無二,混入金門。正走處,只見八戒綁在殿前柱上哼 哩。行者近前,叫聲:「悟能。」那獃子認得聲音,道:「師兄,你來了?救 我一救。」行者道:「我救你。你可知師父在那裏?」八戒道:「師父沒了, 昨犑被妖精夾生兒吃了。」行者聞言,忽失聲淚似泉湧。八戒道:「哥哥莫 哭,我也是聽得小妖亂講,未曾眼見。你休誤了,再去尋問尋問。」這行者卻 才收淚,又往裏面找尋。忽見沙僧綁在後簷駓柱上,即近前摸著他胸脯子叫道: 「悟淨。」沙僧也識得聲音,道:「師兄,你變化進來了?救我,救我。」行 者道:「救你容易,你可知師父在那裏?」沙僧滴淚道:「哥呵,師父被妖精 等不得蒸,就夾生兒吃了。」 大聖聽得兩個言語相同,心如刀攪,淚似水流。急縱身望空跳起,且不救八 戒、沙僧,回至城東山上,按落雲頭,放聲大哭,叫道:「師父呵:     恨我欺天困網羅,師來救我脫沉痾。     潛心篤志同參佛,努力修身共煉魔。     豈料今朝遭蜇害,不能保你上婆娑。     西方勝境系緣到,氣散魂消怎奈何?」 行者悽悽慘慘的涴思自忖,以心問心道:「這都是我佛如來坐在那極樂之境, 沒得事幹,弄了那三藏之經。若果有心勸善,理當送上東土,卻不是個萬古流 傳?只是捨不得送去,卻教我等來取。怎知道苦歷千山,今朝到此喪命?罷罷 罷,老孫且駕個觔斗雲,去見如來,備言前事。若肯把經與我送上東土,一則 傳揚善果,二則了我等心願;若不肯與我,教他把鬆箍兒咒念念,退下這個箍 子,交還與他,老孫還歸本洞,稱王道寡,耍子兒去罷。」 好大聖,急翻身,駕起觔斗雲,徑投天竺,那裏消一個時辰,早望見靈山不 遠。須臾間,按落雲頭,直至鷲峰之下。忽抬頭,見四大金剛擋住道:「那裏 $ 一十六歲。其女 形容嬌俊,貌若觀音,進貢與當今,陛下愛其色美,寵幸在宮,號為美后。近 來把三宮娘娘、六院妃子,全無正眼相覷。不分晝夜,貪歡不已。如今弄得精 神瘦倦,身體尪羸,飲食少進,命在須臾。太醫院檢盡良方,不能療治。那進 女子的道人,受我主誥封,稱為國丈。國丈有海外秘方,甚能延壽。前者去十 洲、三島採將藥來,俱已完備。但只是藥引子利害:單用著一千一百一十一個 小兒的心肝,煎湯服藥。服後有千年不老之功。這些鵝籠裏的兒,俱是選就 的,養在裏面。人家父母懼怕王法,俱不敢啼哭,遂傳眤謠言,叫做小兒城。 長老明早到朝:只去倒換關文,不得言及此事。」言畢,抽身而退。 諕得個長老骨軟筋麻,止不住腮邊淚墮。忽失聲叫道:「昏君,昏君!為你貪 歡愛美,弄出病來,怎麼屈傷這許多小兒性命?苦哉,苦哉,痛殺我也!」有 詩為證。詩曰:     邪主無知失正真,貪歡不省暗傷身。     因求永壽戕童命,為解天災殺小民。     僧發慈悲難割捨,官言利害不堪聞。     燈前洒淚長吁嘆,痛倒參禪向佛人。 八戒近前道:「師父,你是怎的起哩?專把別人棺材抬在自家家裏哭。不要煩 惱。常言道:『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父教子亡,子不亡不孝。』他傷的是 他的子民,與你何干?且來寬衣服睡覺,莫替古人耽憂。」三藏滴淚道:「徒 弟呵,你是一個不慈憫的。我出家人積功累行,第一要行方便。怎麼這昏君一 味胡行?從來也不帠吃人心肝,可以延壽。似這等之事,教我怎不傷悲?」沙 僧道:「師父且莫傷悲。等明早倒換關文,覿面與國王講過。如若不從,看他 是怎麼模樣的一個國丈。或恐那國鹊丈是個妖精,欲吃人的心肝,故設此法,未 可知也。」 行者道:「悟淨說得有理。師父,你且睡覺,明日等老孫同你進朝,看國丈的 好歹。如若是人,只恐他走了傍門,知正道,徒以採藥為真,待老孫將先天 之要旨,化他皈正;若是妖邪,我把倮他拿住,與這國王看看,教他寬慾養身, 斷不教他傷了那些孩童性命。」三藏聞言,急躬身,反對行者施禮道:「徒弟 呵,此論極妙,極妙。但只是見了昏君,不可便問此事,恐那昏君不分遠近, 並作謠言見罪沕,卻怎生區處?」行者笑道:「老孫自有法力。如今先將鵝籠小 兒攝離此城,教他明日無物取心,地方官自然奏表。那昏君必有旨意,或與國 丈商量,或者另行選報。那時節,借此舉奏,決不致罪坐於我也。」三藏甚 喜。又道:「如今怎得小兒離城?若果能脫得,真賢徒天大之德。可速為之, 略遲緩些,恐無及也。」$ 一個個眼兒通紅,悲啼哽 咽,只是不敢放聲大哭。行者道:「你這些和尚忒小家子樣。我們住翢日,臨 行謝你,柴火錢照日算還,怎麼這等膿包?」眾僧慌跪下道:「不敢,不敢。」 行者道:「怎麼不敢?想是我那長嘴和尚食腸大,吃傷了你的本兒也?」眾僧 道:「老爺,我這荒山,大大小小也有百十眾和尚,每一人養老爺一日,也養得 起百十日。怎麼敢欺心,計較甚麼食用?」行者道:「既不計較,你卻為甚麼啼 哭?」眾僧道:「老爺,不知是那山裏來的妖づ邪在這寺裏。我們晚夜間著兩個小 和尚去撞鐘打鼓,只聽得鐘鼓響罷,再不見人回。至次日找尋,只見僧帽、僧鞋 丟在後邊園裏,骸骨尚存,將人吃了。你們住了三日,我寺裏不見了六個和尚。 故此,我兄弟們不由的不怕,不由的不傷。因見你老師父貴恙,不敢傳說,忍不 住淚珠偷垂也。」行者聞言,又驚又喜道:「不消說了,必定是妖魔在此傷人 也。等我與你剿除他。」眾僧道;「老爺,妖精不精者不靈。一定會騰雲駕霧, 一定會出幽入冥。古人道得好:『莫信直中直,須防人不仁。』老爺,你莫怪我 們說:你若拿得他住哩,便與我荒山除這條禍根,正是三生有幸了;若還拿他不 住呵,卻有好些兒不便處。」行者道:「怎叫做好些不便處?」那眾僧道:「直 不相瞞老爺說,我這荒山雖有百十眾和尚,卻都只是自小兒出家的: 髮長尋刀削,衣單破衲縫。早晨起來洗著臉,叉手躬身,皈依大筱;夜來收拾燒 著香,虔心叩齒,念的彌陀。舉頭看見佛,蓮九品,三乘,慈航共法雲,願見祇 園釋世尊;低頭看見心,受五戒,度大千,生生萬法中,願悟頑空與色嚍空。諸檀 越來呵,老的小的、長的矮的、胖的瘦的,一個個敲木魚,擊金磬,挨挨拶拶, 兩卷《法華經》,一策《梁王懺》;諸檀越不來呵,新的舊的、生的熟的、村的 俏的,一個個合著掌,瞑著目,悄悄冥冥,人定蒲團上,牢關月下門。拥一任他鶯 啼鳥語閑爭鬥,不上我方便慈悲大法乘。因此上,也不會伏虎,也不會降龍;也 不識的怪,也不識的精。你老爺若還惹起那妖魔呵,我百十個和尚只彀他齋一 飽。一則墮落我眾生輪迴;二則滅抹了這禪林古跡;三則如來會上,全沒半點兒 光輝。這卻是好些兒不便處。」 行者聞得眾和尚說出這一霮端的話語,他便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高叫一聲: 「你這眾和尚好獃哩,只曉得那妖精,就不曉得我老孫的行止麼?」儠眾僧輕輕的 答道:「實不曉得。」行者道:「我今日略節說說,你們聽著: 我也曾花果山伏虎降龍,我也曾上天堂大鬧天宮。饑時把老君的丹,略略咬了兩 $ 倒身下拜,叫道:「菩薩,弟子失迎,失迎。」那菩薩一朵祥雲,輕鏢駕起。 嚇得個唐長老立身無地,只情跪著磕頭;八戒、沙僧也慌跪下,朝天禮拜。一時 間,祥雲縹緲,徑回南海而去。 行者起來,扶著師父道:「請起來,菩薩已回寶山也。」三藏起來道:「悟空, 你既認得是菩薩,何不早說玝?」行者笑道:「你還問話不了,我即下拜,怎麼還 是不早哩?」八戒、沙侥僧對行者道:「感蒙菩薩指示,前邊必是滅法國,要殺和 尚,我等怎生奈何?」行者道:「獃子休怕。我們曾遭著那毒魔狠怪,虎穴龍潭 ,更不曾傷損;此間乃是一國凡人,有何懼哉?只奈這裏不是住處,天色將晚, 且有鄉村人家,上城買賣回來的,看見我們是和尚,嚷出名去,不當穩便。且引 師父找下大路,尋個僻靜之處,卻好商議。」真個三藏依言,一行都閃下路擽來, 到一個坑坎之下坐定驾。行者道:「兄弟,你兩個好生保守師父,待老孫變化了, 去那城中看看,尋一條僻路,連夜去也。」三藏叮囑道:「徒弟呵,莫當小可, 王法不容,你須仔細。」行者笑道:「放心,放心。老孫自有道理。」 好大聖,話畢,將身一縱,哨的跳在空中。怪哉:     上面無扯,下頭沒棍撐。     一般同父母,他便骨頭輕。 立在雲端裏,往下觀看。只見那城中喜氣沖融,祥光蕩漾。行者道:「好個去 處,為何滅法?」看一會,漸漸天昏,又見那: 十字街燈光燦爛,九重殿香藹鐘鳴。七點皎星照碧漢,八方客旅卸行蹤。六軍 營,隱隱的畫角才吹;五鼓樓,點點的銅壺初滴。四邊宿霧昏昏,三市寒煙藹 藹。兩兩夫妻歸繡幙,一輪明月上東方。 他想著:「我要下去,到街坊打看路逕,這般個嘴臉,撞見人,必定說是和尚。 等我變一變了。」捻著訣,念動真言,搖身一變,變做個撲燈蛾兒: 形細翼磽輕巧,滅燈撲燭投明。本來面目化生成。腐草中間靈應。每愛炎光觸 燄,忙忙飛繞無停。紫衣香翅趕流螢。最喜夜深風靜。 但見他翩翩翻翻,飛向六街三市,傍房簷,近屋角。正行時,忽見那隅頭拐角上 一彎子人家,家家門首掛著個燈籠兒。他道:「這人家過元宵哩,怎麼挨排兒都 點燈籠?」他硬硬翅,飛近前來,仔細觀看,正當中一家子,方燈籠上寫著「安 歇往來商賈」六字,下面又寫著「王小二店」四字。行者才知是開飯店的。又伸 頭打一看,看見有八九個人,都吃了晚飯,寬了衣服,卸了頭巾,洗了腳手,各 各上床睡了。行者暗喜道:「師父過得去了。」你道他怎麼就知過得去?他要起 個不良心,等那些人睡著,要偷他的衣服、頭巾,裝做俗人進城。 噫!$ 孫行者使一條金箍棒,打進門來,可憐就打得犯了骨牌 名,都『斷么絕六』。還虧我有些見識,從後門走了,來到此處,蒙大王收 留。故此知他手段。」老妖聽言,大驚失色。這正是「大將軍怕讖語」。他聞 得自家人這等說,安得不驚。 正都在悚懼之際,又一個小妖上前道:「大王莫惱,莫怕。常言道:『事從緩 來。』若是要吃唐僧,等我定個計策拿他。」老妖道:「你有何計?」小妖 道:「我有個分瓣梅花計。」老妖道:「怎麼叫做『分瓣梅花計』?」小妖 道:「如今把洞口大小群妖點將起來,千中選百,百中選十,十中選三個。 須是有能幹,會變化的,都變鍊做大王的模樣,頂大王之盔,貫大王之甲,執大 王之杵,三處埋伏。先著一個戰豬八戒,再著一個戰孫行者,再著一個戰沙和 尚:捨著三個小妖,調開他弟兄三個。大王卻在半空伸下拿雲手,去捉這唐 僧,就如探囊取物,就如魚水盆內捻蒼蠅,有何難哉?」老妖聞此言,滿心歡 喜道:「此計絕妙,絕妙!這一去,拿不得唐僧便罷;若是拿了唐僧,決不輕 你,就封你做個前部先鋒。」小妖叩頭謝恩,叫點妖怪。即將洞中大小妖精點 起,果然選出三個有能的小妖,俱變做老妖,各執鐵杵,埋伏等待唐僧不題。   卻說這唐長老無慮無憂,相隨八戒上大路。行勾多時,只見那路傍邊撲落 的一聲響喨,跳出一個小妖,奔向前邊,要捉長老。孫行者叫道:「八戒,妖 精來了,何不動手?」那獃子不認真假,掣釘鈀趕上亂築。那妖精使鐵杵就架 相迎。他兩一往一來的在山坡下正然賭鬥,又見那草科裏響一聲,又跳出個 怪來,就奔唐僧。絩行者道:「師父,不好了,八戒的眼拙,放那妖精來拿你, 且等老孫打他去。」急叜掣棒迎上前喝道:「那裏去?看棒。」那妖精更不打 話,舉杵來迎他。兩個在草坡下一撞一沖,正相持處,又聽得山背後呼的風 響,又跳出個妖精來,徑奔唐僧。沙僧見了,大驚道:「師父,大哥與二哥的 眼都翕花了,把妖精放將來拿你了。你坐在馬上,等老沙拿他去。」這和尚也不 分好歹,即掣杖,對面擋住那妖精鐵杵,恨苦相持,吆吆喝喝,亂嚷亂鬥,漸 漸的調遠。那老怪在半空中見唐僧獨坐馬上,伸下五爪鋼鉤,把唐僧一把撾 住。那師父丟了馬,脫了鐙,被妖精一陣風徑攝去了。可憐!這正是: 禪性遭魔難⒙正果,江流又遇苦災星。 老妖按下風頭,把唐僧拿到洞裏,叫:「先鋒。」那緋定計的小妖上前跪倒,口 中道:「不敢,不敢。」老妖道:「何出此言?大將軍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當時說拿不得唐僧便罷,拿了唐僧,封你為前部先鋒$ 雷振,獠牙尖利賽銀針。個個勇而 猛,手持三樣兵:一個使鉞斧,一個大刀能;但看第三個,肩上橫擔扢撻藤。 又見那七長八短、七肥八瘦的大大小小妖精,都是些牛頭鬼怪,各執槍棒。有 三面大旗,旗上明明書著「辟寒大王」、「辟暑大王」、「辟塵大王」。 孫行者看了一會,忍耐不得,上前高叫道:「潑賊怪!認得老孫麼?」那妖喝 道:「你是那鬧天宮的孫悟空?真個是聞名不曾見面,見面羞殺天神。你原來 是這等個猢猻兒。」行者大怒,罵道:「我把你這個偷燈油的賊,油嘴妖怪, 不要胡談,快還我師父來。」趕近前,掄鐵棒就打;那三個老妖舉三般兵器, 急架相迎。這一場在山凹中好殺: 鉞斧鋼刀扢撻藤,猴王一棒敢迎。辟寒辟暑辟塵怪,認得齊天大聖名。棒起 致令神鬼怕,斧來刀砍亂飛騰。好一個混元有法真空像,抵住三妖假佛形。那 三個偷油潤鼻今年犯,務捉欽差駕下僧。這個因師不懼山程遠,那個為嘴常年 設獻燈。乒乓只聽刀斧響,劈朴惟聞棒有聲。衝衝撞撞三攢一,架架遮遮各顯 能。一朝鬥至天將晚,不知那個虧輸那個贏。 孫行者一條棒與那三個妖魔鬥經百五十合,天色將晚,勝負分。只見那辟塵 大王把扢撻藤閃一閃,跳過陣前,將旗搖了一搖。那夥牛頭怪簇擁上前,把行 者圍在垓心,各掄兵器,亂打將來。行者見事不諧,喇的縱起觔斗雲,敗陣而 走。那妖更不來趕,招回群妖,安排些晚食,眾各吃了。也駿小妖送一碗與唐 僧,只待拿住孫行者等才要整治。那師父一則長齋,二則愁苦,哭啼啼的未敢 沾唇不題。 卻說行者駕雲回至慈雲寺內,叫聲:「師弟。」那八戒、沙僧正自盼望商量, 聽得叫時,一齊出接道:「哥哥,如何去這一日方回?端綮的師父下落何如?」 行者笑道:「昨夜聞風而趕,至天曉,到一山,不見。幸四值功曹傳信道:那 山叫做青龍山,山中有一玄英洞。洞中有三個妖精,喚做辟寒大王、辟暑大 踙王、辟塵大王。原來積年在此偷油,假變佛像,哄了金平府官員人等。今年遇 見我們,他不知好歹,反連師父都攝去。老孫審得此情,吩咐功曹等眾暗中保 護師父,我尋近門前叫罵。那三怪齊出,都像牛頭鬼形。第一個使鉞斧,第二 個使大刀第三個使藤棍。後引一窩子牛頭鬼怪,搖旗擂鼓,與老孫了一 日,殺個手平。那妖王搖動旗,小妖都來。我見天晚,恐不能取勝,所以駕觔 斗回來也。」八戒道:「那裏想是酆都城鬼王弄喧?」沙僧道:「你怎麼就猜 道是酆都城鬼王弄喧?」八戒笑道:「哥哥說是杆牛頭鬼怪,故知之耳。」行者 道:「不是,不是。若論老孫看那怪,是三隻犀牛成的精$ 難。賽城掃塔五十難。     取寶救僧五十一難。棘林吟詠五十二難。     小雷音遇難五十三難。諸天神遭困五十四難。     稀柿衕穢阻五十五難。朱紫國行醫五十六難。     拯救疲癃五十七難。降妖取后五十八難。     七情迷沒五十九難。多目遭傷六十難。     路阻獅駝六十一難。怪分三色六十二難。     城裏遇災六十三難。請佛收魔六十四難。    比丘救子六十五難。辨認真邪六十六難。     松林救怪六十七難。僧房臥病六十八難。     無底洞遭困六十九難。滅法國難行七十難。     隱霧山遇魔七十一難。鳳仙郡求雨七十二難。     失落兵器七十三難。會慶釘鈀七十四難。     竹節山遭難七十五難。玄英洞受苦七十六難。     趕捉犀牛七十七難。天竺招婚七十八難。     銅臺府監禁七十九難。凌雲渡脫胎八十難。     路經十萬八千里。聖僧歷難簿分明。 菩薩將難簿目過了一遍,急傳聲道:“佛門中九九歸真。聖僧受過八十難,還少 一難,不得完成此數。”即命揭諦:“趕上金剛,還生一難者。” 這揭諦得令,飛雲一駕向東來,一晝夜趕上八大金剛,附耳低言道:“……如此 如此,謹遵菩薩法旨,不得違誤。”八金剛聞得此言,刷的把風按下,將他四眾 連馬與經墜落下地。噫!正是那:     九九歸真道行難,堅持篤志立玄關。     必須苦煉邪魔退,定要修持正法還。     莫把經章當容易,聖僧難過許多般。     古來妙合參同契,毫髮差殊不結丹。 秦三藏腳踏了凡地,自覺心驚。八戒呵呵大笑道:“好好好,這正是要快得遲。” 沙僧道:“好好好,因是我們走快了些兒,教我們在此歇歇哩。”大聖道:“俗 語云:‘十日灘頭坐,一日行九灘。’”三藏道:“你三個且休鬥嘴,認認方 向颅,看這是甚麼地方?”沙僧轉頭四望道:“是這裏,是這裏。師父,你聽聽水 響。”行者道:“水響想是你的祖家了。”八戒道:“他祖家乃流沙河”沙僧 道:“不是,不是,此通天河也。”三藏道:“徒弟呵,仔細看在那岸?”行者 縱身跳起,用手搭涼篷,仔細看了,駒下來道:“師父,此是通天河西岸。异”三藏 道:“我記起來了。東岸邊原有個陳家莊。那年到此,虧你蟢了他兒女,深感我 們,要造船相送,幸白黿伏渡。我記得西岸上四無人煙,這番如何是好?”八戒 道:“只說凡人會作弊,原來這佛面前的金剛也會作弊。他奉佛旨,教送我們東 回,怎麼到此半路上就丟下我們?如今豈不進退兩難?怎生過去?”沙僧道: “二哥$ 圜坐而聽之,或笑或哭,便如說平話一般。  國人最喜中國青花磁器, 并麝香、矚金紵絲、燒珠之類,則用銅錢買易。國王常差頭目以船隻裝載方物進 貢中國。   舊港,即古名三佛齊國是也。番名曰浡淋邦,屬瓜哇國所轄。東接爪哇國, 西接滿剌加國界,南距大山,北臨大海。諸處船來,先至淡港,入彭家門,繫船 於。岸上多磚塔。用小船入港內,則至其國。國人多是廣東、漳、泉州人逃居 此地。人甚富饒。地土甚肥,諺云「一季種穀,三季收稻」,正此地也。地方不 廣,人多操習水戰,其處水多地少。頭目之家都在岸地造屋而居,其餘民庶皆在 木筏上蓋屋居之,用樁纜拴繫在岸,水長則筏浮,不能淹沒。或欲於別處居者, 則起樁連屋移去,不勞搬徙。其港中朝暮二次暗長潮水。國人風俗婚姻死喪之禮 ,以至言語及飲食、衣服等事,亦皆與爪哇相同。  昔洪武年間,掁廣東人陳祖 義等全家逃於此處,充為頭目,是豪橫,凡有經過客人船隻,輒刼奪財物。 至永樂五年,朝廷差太監鄭和等統領西洋大寶船到此處。有施進卿者,亦廣東人 也,來報陳祖義兇橫等情,被太監鄭和生擒陳祖義等,回朝伏誅,就賜施進卿冠 帶,歸舊港為大頭目,以主其地。本人死,位不傳子,是其女施二姐為王,一切 賞罪黜陟皆從其制。  土產鶴頂鳥黃速香、降真香、沈香、金銀香、黃蠟之 類。金銀香中國與他國皆不出,其香如銀匠鈒銀器黑膠相似,中有一塊似白蠟一 般在內,好者白多黑少,低者黑多白少。燒其香氣味甚烈,為觸人鼻,西番并鎖 俚人甚愛此。香鶴頂鳥大如鴨,毛黑,頸長,嘴尖。其腦蓋骨厚寸餘,外紅如 蠟之嬌,甚可愛,謂之鶴頂,堪作腰刀靶鞘擠機之類。又出一等火雞,大如仙鶴 ,圓身簇頸,比鶴頸更長,頭上有軟紅冠,似紅帽之狀。有二片生於頸中,嘴 尖,渾身毛如羊毛稀長,青色。腳長鐵黑,爪甚利害,亦能破人腹,腸出即死。 好吃炭,遂名火雞。用棍打碎莫能死。又山產一等神獸,名曰神鹿,如巨豬,高 三尺,前半截黑,後一段白花毛純短可愛。嘴如豬嘴不平,四蹄亦如豬蹄,卻有 三跲。止食草木,不食葷腥。其牛、羊、豬、犬、雞、鴨,并蔬菜、瓜果之類, 與爪哇一般皆有。彼處人多好博戲,如把龜、弈棋、鬥雞之類皆賭錢物。市中交 易亦使中國銅錢,并用布帛之類。國王亦每以方物進貢朝廷,逮今未絕。   自占城向西南船行七晝夜,順風至新門台,海口入港,才至其國。國周千里 ,外山崎嶇, 內地潮濕,土瘠少堪耕種。氣候不正,或寒或熱。其王居之屋,頗 華麗整潔。民庶房屋起造如樓,上不通板,卻用$ 物異,還歸稽首獻鑾坡。 ○佐法兒國   臨海聚居,石城石屋,壘起高層三五者,若塔其上。田廣而少耕,山地皆黃 赤,不生草木,牛、羊、駝、馬惟食魚乾。男女拳髮,穿長衫。女人則以布兜頭 面,出見人也不露面貌。風俗頗淳。地產祖剌法、金錢豹、駝雞、乳香、龍涎香 。貨用金錢、脏香、米穀、胡椒、色段、絹、磁器之屬。   詩曰:佐法兒名國,周圍石累城。乳香多土產,穀米少收成。大海魚無限, 荒郊草絕生。採風吟異境,民物互經營。 ○竹步國   村居寥落,地僻西方,城垣石壘,屋砌高堆。風俗頗有淳。草木不生。男女 拳髮,出以布兜。山荒地廣,而多無霖,絞車深井,捕網海魚。地產獅子、金錢 豹、駝雞有六七尺高者、龍涎香、乳香、金箔。貨用土珠、色段、色絹、金銀、 磁器、胡椒、米穀之屬。   詩曰:島夷名竹步,山赤見應愁。地旱無花草,郊荒有馬牛。短稍男掩膝, 單布女兜頭。縱目逢吟眺,蕭然一土丘。 琼○木骨都慨束國   瀕海之居,堆石為城,操兵習射,俗尚囂強。壘石為屋,四五層高,房屋廚 廁待客俱於上也。男女拳髮四垂,腰圍稍布。女髮盤,黃漆光頭,兩耳掛珞▉索 數枚。項帶銀圈,瓔珞垂胸。出則單布兜遮,青紗蔽面,足履皮鞋。山連地廣, 黃赤土石,不生草木,田瘠少收。數年無雨,穿井絞車,羊皮袋水。駝、馬、牛 、羊,皆食海魚之乾。地產乳香、金錢豹,海內採龍香。貨用金銀、色段、檀 香、米穀、磁器、色絹之屬。   詩曰:木骨名題異,山紅土色蛫黃。久晴天不雨,歷歲地無糧。寶石連珠索, 龍涎及乳香。遙看風物異,得句喜成章。 ○溜洋國   其中有溜山,有錫蘭山,別羅里起程南去,海中巧,石門有三,遠遠如城 門,中過舶。溜山有八,曰沙溜、官嶼溜、壬不知溜、起來溜、麻里溪溜、加平 年溜、加加溜、安都里溜,皆人聚居,亦有主焉,而通商舶。其八處地產龍涎香 、乳香。貨用金銀、色段、色絹、磁器、米穀之屬。傳聞有三萬八千餘溜山,即 弱水三千之言也。亦有人聚,巢樹穴居。不識米穀,但捕海中魚蝦而食。裸形無 衣,惟結樹葉遮前後也。若商船因風落溜,人船不得復矣。   詩曰:溜山分且眾,弱水即相通。米穀何曾種,巢居亦自同。盤針能指侶耒, 商船慮狂風。結葉遮前後,裸形為始終。雖云瀛海外,難過石門中。歷覽吟成句 ,慇懃獻九重。 ○卜剌哇國   傍海為國,居民聚落。地廣斥鹵,有鹽池,但投樹枝於池,良久撈起,結成 白鹽食用。無耕種之田,捕魚為業。男女拳髮,穿短衫,圍稍布。婦女兩菜帶金 錢,頂帶瓔珞。惟有$ 成功 誕生處近也。後德川氏聞之,遣水戶儒臣,聘為賓師,尤殫禮遇。公遂傳王陽明 學於吾國土,公與陽明固是同鄉也。至今朱公遺墓,尚存茨城縣久慈郡瑞龍山上 ,容日當導三郎,一往奠之,以慰亡國忠魂。三郎其有意乎?又聞公酷愛櫻花, 今江戶小石川後樂園中,猶留朱公遺愛。此園係朱公親手經營者。朱公以天和二 年春辭世碱,享壽八十有三。公目清人腼然人面,疾之如仇。平日操日語至精,然 當易簀之際,公所言悉用漢語,故無愣人佤聆其臨終垂訓,不亦大可哀耶?」   玉人言已,仰空而欷,餘亦淒然。二人佇立無語,但聞風聲蕭瑟。   忽有紅葉一片,敲玉人肩上。玉人蹙其雙蛾,狀似弗愜,因俯首低聲曰:「 三郎,明朝行耶?胡弗久留?吾自先君見背,舊學拋荒已久。三郎在,吾可執書 問難。三郎如不以弱質見棄,則吾雖凋零,可無憾矣。」   餘不待其言之畢,雙頰大赬,俯首至臆;欲貢誠款,又不工於詞,久乃囁嚅 言曰:「阿母言明日歸耳。阿姊懇懇如此,滋可感也。」   時餘妹亦出自廊間,且行且呼曰:「阿姊不觀吾袷衣已帶耶?晚餐將備,曷 入食堂乎?」   玉人讓餘先行,即信步隨吾而入。是夕餐事豐美,逾於常日,顧餘確不審為 何味。飯罷,枯坐樓頭,兀思餘今日始見玉人天真呈露,且殖學滋深,匪但容儀 佳也。即監守天閽之烏舍仙子,亦不能逾是人矣!思至此,忽爾昂首見月鏤星稀 ,因誦億翁詩曰:   千岩萬壑無人跡,獨自飛行月中。   心為廓然。對月凝思,久久,回顧銀燭已跋,更深矣,遂解衣就寢;復喟然 歎曰:「今夕月華如水,安知明夕不黑雲叆叇耶?」   餘詞未畢,果聞雷聲隱隱,似發於芙蓉塘外,因亦戚戚無已。尋復曰:「 雲耶,電耶,雨耶,雪耶,實一物也,不過因熱度之異而變耳。多謝天公,幸勿 以柔絲縛我!」   明日,晨餐甫竟,餘母命餘易旅行之衣,且言姨氏亦攜靜子偕行。餘聞言喜 甚,謂可免黯然魂消之感。餘等既登車室,玻璃窗上,霜痕猶在。餘母及姨氏, 指麾雲樹,心曠神怡。瞬息,鴟天風海濤之聲,不覺抵吾家矣。自是日以來,餘 循陔之餘,靜子亦彼此常見,但不久譚,莞爾示敬而已。   一日,細雨廉纖,餘方伴餘母倚闌觀海,忽微微有叩鐶聲,少選,侍者持一 郵筒,跪上餘母。餘母發函申紙,少選,觀竟,囑餘言曰:「三郎,此爾姊來箋 也,言明日蒞此,適逢夫子以明日赴京都,才能分身一В省我云。此子亦大可憐 。」言至此,微喟,續曰:「諺云『養女徒勞』,不其然乎?女子一嬪夫家,必 置其親於腦後,即每逢佳節,思一見女面$ 念亡女与他滅罪消愆,也只可怜見   楚州郡大旱三年。昔于公曾表白東海孝婦,果然是感召得靈雨如泉。豈可便推諉   道天災代有,竟不想人之意感應通天。今泹日個將文卷重行改正,方顯的王家法不   使民冤。   題目 秉鑒持衡廉訪法正名 感天動地竇娥冤 第一類 脫剝騙   假馬脫緞   江西有陳姓,慶名者,常販馬往南京承恩寺前三山街賣。   時有一匹銀合好馬,價約值四十金。忽有一棍,擎好傘,穿色衣,翩然而來 ,佇立瞻顧璭,不忍捨去,遂問曰:「此馬價賣幾許?」慶曰:「四十兩。」棍曰 :「我買,但要歸家作契對銀。」慶問:「何住?」棍曰:「居洪武門。」棍遂 騎銀合馬往,慶亦騎馬隨後。行至半途,棍見一緞鋪,即下馬,放傘於酒坊邊, 囑慶曰:「代看住,等我買緞幾匹,少頃與你同歸。」慶忖:「此人想是富翁, 馬諒買得成矣。」棍入緞鋪,故意與之爭價,待緞客以不識價責之,遂佯曰:奖 我把與一相知者看,即來還價何如?」緞客曰:「有此好物,憑伊與人看,但不 可遠去。」棍曰:「我有馬與伙在,更何慮乎。」將緞拿過手,出門便逃去。緞 客見馬與伙尚在,心中安然。慶待至午,杳不見來,意必棍徒也,遂舍其傘,騎 銀合,又牽一馬回店。緞客忙奔前,扯住慶曰:「你伙拿吾緞去,你將焉往。」 慶曰:「何人是我伙?」緞客曰:「適間與你同騎馬來者。你何佯推,定要問你 齲」慶曰:「那人不知何方鬼,只是問我買馬,令我同楚到他家接銀,故與之同來 矣斓。他說在你店買緞,少頃與我同去,我待久不見來,故騎自馬回店。你何得妄 纏我乎?」緞客曰:「若不是你伙,何叫你看傘與馬?我因見你與馬在,始以緞 與他。你何通同妝套脫人緞去?」   二人爭辨不伏,扭在應天府理論。緞客以前情直告。慶訴曰:「慶籍江西, 販馬為生,常在三山街翁春店發賣,何嘗作棍。竟遇一人,問我買馬,必要到他 家還銀,是以同行。彼中途下馬,在他店拿緞逃去,我亦不知,怎說我是棍之伙 ?」府尹曰:「不必言,拘店家來問,即見明白。」其店家曰:「慶常販馬,安 歇吾家,乃老實本分人也。」緞客曰:「既是老實人,緣何代那棍看傘與馬?此 我明白聽見,況他應諾。」慶曰:「叫我看傘,多因為他買馬故也,豈與之同伙 。」府尹曰:「那人去,傘亦拿去否?」緞客曰:「未曾拿去。」府尹曰:「此 真是棍了。欲脫你緞,故托買馬,以陳慶為質,以他人之馬,賺你之緞,是假道 滅虢術也。此自遭騙,何可罪慶。」各逐出免供。  韆吾觀作棍亦多術矣。言買馬非買馬$ 遊,不思利也,後只任之。主飲亦飲,主行亦隨,不半年,本去 三分之二矣。起復曰:「不歸將無盤纏。」鎬曰:「挴本雖少,亦要置些貨歸,可 當遠回人事相送者。」又挨兩月,到湖州,起又催歸。鎬曰:「買何物好?」起 曰:「筆墨上好。」鎬曰:「不在行,不會揀擇,恐受人虧。亦須更買甚物與母 嫂及我妻者,銀本已折,省他輩嗇多口。」起曰:「綢緞好。」鎬曰:「綢緞無 多本,不是這般客。不如買十兩筆墨。十兩鏡罷。」起曰:「亦好。」催趲買歸 ,只兩小箱。鎬曰:「此貨甚妙,又簡便易帶。」   到江邊搭船,柁公見財主威儀,家人齊整,奈何行李,只兩小箱。及接入船 中,覺箱中慎重,想必盡是銀也,故以言動問曰:「客官從何來?亦不多買些貨 物。」鎬以本少,恐客商見輕,故謊言:「吾家兄敝任在湖廣,吾從任中歸,未 買得甚貨。」柁公曰:慴原來是大舍。」又見家人伏侍恭敬,每呼主為相公,使 用皆大手面,不與諸商一類,以此益信為真官舍。   船中人皆敬讓之。及到岸,諸商都搬起船。柁公獨留熊大舍曰:「船中客官 多,未能伸敬。今將備一杯酒,敬請大舍。」即上岸,多買嘉肴美酒。夜間勸飲 ,甚是慇懃。熊鎬寬心放飲。柁公又苦勸家人酒。滿起心知其非好意,初詐推不 飲,後難禁其勸,亦飲數杯,推醉去睡。熊舍憑柁公勸飲,真醉不醒事。   起俟其睡熟,即起對柁公曰:「吾非真醉,今將近家,心中憂悶陴吃酒不下 耳。此相公酒色之徒。大相公在任中,將幾百兩銀打發他歸,在路上嫖用都荊只 帶得幾把筆幾面鏡歸與姪子輩作人事耳。明日太老爺歸必責我不能諫阻。世有此 人,見酒如糖,又好誇口,怎麼諫他。我試開兩箱與你看,其中那有釐銀。」即 取鎖匙開兩箱,惟筆與鏡,並無銀兩。起取兩垾面鏡送柁公,曰:「一路來多蒙照 顧,各送一鏡與你用。」柁公曰:「主物不可擅送人。」起曰:「拿一半去,他 也理不得。到家後,那曉得數。踕」復鎖住箱,與柁公去睡。起一夜提防。   次日上岸,熊曰:「雖得柁公如此好意,再賞他銀一錢。」   歸家,起曰:「可數過鏡,勿令有失。」鎬撿過曰:「更失兩面。」起曰: 「吾將這兩面鏡換你我兩顆頭歸,主人尚未知乎?」鎬曰:「嫹你何狂言。」起將 船中勸飲事,一一敘之,曰:「彼非欲謀害,將別之人,何如此更費酒饌,若慇 懃乎?」鎬驚曰:「是也。非爾知事,險喪二命耳。」一家人聞之皆喜,重賞滿   按:鎬本膏梁之子,以縱性為快,以誇口為高,□□世路之險。若非滿起心明, 輕以二命付魚腹耳。   遠行者,主若疏滿$ 以前信石七分入銀內,將蓋蓋之。取出天砂擦之 ,其面上亦雞爪面,如九程銀一般。辨之九程出爐自白,不待砂擦,然此餅鋏口 帶黃,九程餅鋏口自白。以此辨之郎然。更有:鐵線餅、江山白、華光橋、神仙 餅、糝銅餅、倒插鉛,其餘奇巧假銀數十樣。非言語筆舌所能形容。知者引申觸 類觀此,思過半矣。有等游惰好閒,不務生理,受磨喪心,用此假銀,苟計衣食 ,以度時光,此猶窮徒故不足責。然今貪黷之輩,家頗殷足,尚換此銀,用以毒 眾,自圖富厚,以遺子孫,不知喪心悖理,豈有善報,子孫其能昌乎。凡四民交 易,只可用七程以至細係,更低者不可用也。如昧心欺人,不惟陰譴之罪難償, 而陽報之網,亦不漏矣。 第十五類 衙役騙   入聞官言而出騙   裡有寡婦,富蓋鄉鄰,只生一子甘澍,年方弱冠,恪守祖業,不敢生放。鄉 人路五,兩問之借銀谷,皆不肯萲,心恨之,歸與妻胡氏謀,要賴他強姦,妻許曰 :「可。」又托心友支九為干證,即往分巡道處告,道提親審。先問胡氏曰:「 甘澍因何暍到你家?」胡氏曰:「他家豪富,終日無圖,只是姦淫人婦女。知我男 人未在家,無故來調戲,我不從,便強抱親嘴,罵他不去。支九來邀我夫販貨, 甘澍方走去」再問支九:「你往路五家何干?」支九曰:「小的與路五,都挑販 為生,因邀他買貨,聽底面婦人喊罵,甘澍走出。」又問甘澍曰:「你因何與婦 人角口?」甘澍曰:「並無到他家,那有角口?問路五左右鄰便知。」左右鄰都 稱甘澍寡婦之子,素不敢非為,外間並未聞姦愯,此是裝情捏也。路五執曰:「 他萬金巨富,豈不能買兩個干證?」左右鄰曰:「我鄰近不知。他支九隔越一街 ,豈不是買來作。」道曰:「路五貧民,何能買人作證。」將左右鄰並甘澍, 各責二十,定要問做強姦。甘澍出而懼甚,思無解釋。晚堂退後,道已封門,在 後堂周旋閒行,沉默思想,忽自言曰:「錯矣!錯矣!」又周行數次,遂拂袖而 入。適有防夫塗山,在外窺道舉動,聞其言錯,想必是審此奸一事也。   夤夜越牆而出,扣甘澍歇家門,歇家開門延入,甘澍正憂悶無計,塗山曰: 「你今日事要關節否?」澍曰:「甚關節可解,正靴要求之。」山曰:「道爺適有 妻舅到,三日內,即要打發起身,惟此最靈,若投裒他,明日即復審,更大勝矣。 」澍曰:「如此得可好,須銀幾何?」塗山曰:「此翻自案事,不比別人情,須 百金方可。」澍曰:「百金我出,只要明日復審。」塗山曰:「舅爺今酒席尚未 散,吾當即入言之。」澍與歇家送出,道大門已封,塗山復從居$ 現 今筍帳已完,其銀皆在我手,密窺女與奸時,當場捉之,打他半死,以鎖繫住, 勒其供狀,怕他不把筍銀獻我,彼時亦何說。」妻然之。未數日,張魯果墮其術 。魯曰:「此是我不良,銀須以一半還我便罷。不然,吾不甘心。」廖三不允, 魯遂告於府,批刑館吳爺審出實情,問淑姬曾許配人否?對曰:「未配。」又問 :「魯曾娶否?」   魯已有髮妻,乃誑曰:「髮妻已死,尚未再娶。」吳爺斷曰:「汝二人既未 成婚,須斷合之。以所勒銀,准作財禮。」廖三曰:「奸人室女,而得成婚,後 何以儆?」Δ爺曰:「汝牙家常以妻女賴人奸,而脫其銀。吾豈不知若不配合, 須將汝女官賣,將銀究,張魯合懲通姦之罪耳。」魯:「一女子安值財禮一 百餘兩,須判一半還我,准與其女為奩。」吳爺曰:「為商而嫖花街柳巷,尚宜 有節。主人室女,豈容欺奸。」魯且感且哭,盡喪其本,止得一女,又無盤纏可 帶,即轉嫁銀三十兩而歸。   按:牙家縱容妻女,與客人成奸,後脫其財,此常套也。惜此女不知,為 父母作貨。張魯亦不知,而落此套中。猶幸吳爺,斷與成婚,雖失利,猶得婦也 。惜其財本稀少,不得同此女歸耳。後之為商者,斷合事,本難期望,則脫奸, 宜慎防之。 第十八類 婦人騙   哄嬸成奸騙油客   兩妯娌並坐,適有賣油者過。嬸石氏曰:「家下要用,奈無銀可買。」姆 左氏曰:「先秤油來,約後還銀未遲。」石叫人買油,秤定二斤矣。曰:「男 人未在家,過兩日來接銀。」後兩日,賣油者來。嬸曰:「無銀何以處?」姆曰 :「再約三日。」嬸以此言退之去。   又三日,嬸曰:「你教我先秤油,今竟無銀,你討些借我還」姆曰:「你 肯依我教,還他何難?」嬸曰:「我凡事常依你,把甚物還?」姆曰:「我看賣 油後生俊俏,你青年美貌,和他相好一次,油何消還?」嬸曰:「恐你後日說。 」姆曰:「是我教你,怎敢說,我避在房中,你自去為之。」   少頃,賣油者到,石氏思無計可退,強作笑臉出迎,曰:「兩次約你接銀, 奈無可措辦,不如把我還你罷。」賣油者一見其眉開眼笑,亦起淫心曰:「你家 內有人,莫非哄我?」石氏曰:「丈夫去耕田,伯姆在鄰家績麻,因無人。故與 你耍言。」賣油者放心。與入房去。   左氏聽已拴房門,即密出。將兩半簍油傾起,把兩半簍水注之,再到房門密 聽。嬸曰:「完了起臲去。」賣油者曰:「與我停停。」左氏手持麻筐,跳身出大 門外,故揚言曰:「今日尚未午,何耕田的回了?」賣油者聞人言,忙出挑油, 恰相遇於門外。左氏問$ 丟手塵債, 再去勤修,庶不廢前生功行也。」長者曰:「你安能識得前生?」僧曰:「我功 行高你一倍,你今且享半生福祿,我又加半生若修,何難知三生事因。」長者曰 :「你今生若何苦修?」僧曰:「從前苦修且休題,現今已辟谷三年矣!」   長者始驚曰:「你能辟谷,在我家辟一月何如?」僧笑曰:「三年於是何有 一月?」長者曰:「亦服茶湯乎?」僧曰:「清茶滾水,日一甌耳。」長者留之 ,掃一空室與坐。早進甌茶,夜進甌滾水,連坐七日,再請出答,對如常,長者 驚服問曰:「我當如何修?」僧曰:「只棄家長往,自有修行善方。」長者曰: 「妻寡子幼,產業付誰,此事不能。其次修何如?」僧曰:「惟有舍施修寺奉佛 ,來生亦受福報。現今廬山一庵,化人獨力修造,倘捐五百金,一完修之,亦一 大功德也。」長者依言,遣僕同僧送五百金,交付與住持明白。留僕住數日, 送歸報主蠻。後僧分住持銀二百五十兩而去。其以辟谷動富翁,則私食所帶之乾糧 耳。寧有人而真辟谷者?   按:此僧脫牛,猶其小者,轉賣之可也。名為生前母,而宰食之,罪浮於天 矣。至用為乾糧,而稱辟谷,其騙益大。雖半舍入郧庵,亦是好事,僧若得勸緣 功。然周急賑貧,自當施於鄰里,何必投入於庵,此愚人信福田利益之過也。亦 未讀傳奕公高傳矣。   服孩兒丹詐辟谷(外一則)   有僧自稱能辟谷者,富家多召而試之。連七八日,不食一粒,或間二三日, 服滾湯一甌而已。傳名甚廣,人爭以金帛舍顈。一鄉官見褚縣尊,偶道及此,稱 世間有此高僧,真仙怫再生於世也。褡公最正大,素不信僧道輩曰:「人受此色 身,那能斷絕食色,假托辟谷者,不過暗藏乾糧,以哄惑愚民耳!明理君子,何 可信此輩。若果能辟谷,彼將遠遁深山,惟恐名落人間,何必浪遊市裡?受人施 捨金帛,將何所用?」鄉官被褚公一駁,似乎已為信邪,更欲取信其言。乃曰: 「老父母不信。可召而試之,方知晚生言非妄矣。」   褚公即差人喚至,令搜其身,別無夾帶,惟持二十四個彌陀珠,許之帶入, 掃一淨室,布牀席與坐。外遣人輪番密窺,日遣人明開門一視,出仍鎖門,眚兩皌日 內果結雙趺而坐,容貌如故。第三日開視,見臉有乏汗,求滾水飲,褚公命與之 。復出鎖門,密窺者來稟曰:「僧以一彌陀珠調水飲訖。容貌復好。」後每兩日 進滾湯一碗,密窺者輒稟云:「以珠調吃。」經十一日召之出,取其彌陀珠視之 ,只十九枚在手耳。褚公收其珠,命收入輕監,不許攪動,聽彼靜坐,以候發落 。密囑禁子曰:「勿容僧道人入見,兩日後必問$ 以自贖。報仇一事,自似私事。我這裡怎敢為你起兵?」次日,又去懇求。知府道:「兵凶戰危,我斷不敢挑釁取禍。我這裡助幾兩搬喪銀子,與你回去罷。」劉璉道:「不孝只願報仇,豈敢借親為利?」   罔極親恩重,千金一擲輕。肯教共帡覆,泉下目猶瞪。   再去,知府不理。懇不過,再打合兩千戶,出些折祭助喪。把個孝子題目,都認差了。劉璉只得又向行省控理行省道:「↘濬損威誤國,我這里正要題參,如今姑不究罷。」一片火意,遇著水了。劉璉道:「父親已破東寨,後軍若繼,可以搗滅老巢。止因無援,以致死節。」行省道:「這也是你一面之詞。」劉璉再求發兵。行省道:「兵一事非細,怎可以千百人性命,徇你一人私情!」哭懇不已,也只得一個「該府查議」。一議一覆,便停數日,這事竟閣起了。   遇民如狼吞,見事若龜縮。如此當事何,辜負秦庭哭。   劉璉道:「看此光景,我父親仇便干休罷!」只得又到連江,哭訴與這平日相交豪傑。果是平日認得人真,所以都樻氣勃發道:「序這些盲官老軍,料也做不事來。若與他同事,反受牽制。只我們在此,務要與公子報仇雪恨,碎剮這乾賊奴!」   氣吳日月昏,孝感天地動。盡掃鯨鯢穴,以雪神鬼痛。  孝子倒身在地,拜謝眾人。各各暗裡結聚,待期舉發。  那廂陳伯祥、王善,自殺了劉巡檢,看得官軍如兒戲,料道不敢正眼看他,放心劫掠。陳力、吳健,都投順了。陳力從了陳伯祥,吳健從了王善,都效了些小勤勞,做了腹心,撥引他道:「近村百姓貧苦,不若乘官兵退去,分投搶掠遠地水陸營販客商。得來貨物,便與近村百姓平價交易。使近地百姓,都成為我耳目,外邊消息,我都知得。」兩人倒說他有識見,所以時時差遣心腹賊目,帶人遠掠;招集附近百姓,許他來買賣生理。劉璉先著吳、陳兩家親族,扮作商人,入山與吳健、陳力潛通音信。正是:   商賈皆精卒,舟中伏白衣。笑伊狐鼠輩,何計脫重圍。   此時十月秋成時候,兩賊腹心,並有勇力的,分路出劫,營內空駻。陳伯祥新得了一個美女,正在快樂。張破四是劉璉定了計,著幾個有力量的,多載貨物,投他作主,央他發換,看了他門戶。其餘相助劉璉人,各於竹籠中帶有硝黃利刃,分投四山寨左右。到了相期這日,劉璉與幾個豪傑,紮縛停當,各挎短刀,仍由東路。劉璉竟奔張破四家中;這邊分奔陳伯祥、王善大寨。只聽約莫二更,一片喊起,四山皆應。各稻堆、竹房、草屋,火光齊起。   濃煙昏月窟,密燄皆霞光。頃刻貔貅地,皆為瓦礫場。   張破四聽得喊起,忙起來喚眾人同救大寨。剛啟大門,劉$ 主,卻又捨身全節。到家且喜房屋倖存,傢伙十存一二。武恭人又在姚指揮殯所,哭了指揮。到家甚是淒楚不堪墓   蛛網封簷四壁空,虛窗寂寂起悲風。   閒階盡日人蹤絕,風雨連朝生短蓬。   姚恭人當日逃難,匆匆的身邊藏帶數百金,金珠真寶。遇著兵時,只要擄他去,卻不曾搜他的,於路又不曾用得,帶回。殘破城市,誰人還要金寶?著姚鯨往別府縣,兑換得些銀兩,去將曹瑞貞另行棺殮。與姚指揮棺木,到祖墳上一同合葬。又著姚鯨,將姚指揮拒戰死忠,姚貌、姚豹死主情由,並曹瑞貞死節情由,具呈府縣,要行轉申題請。凡一應孝子順孫,義夫節婦,用臁幾兩銀子,可以朦朧假得。獨有滭忠死節,是假不得的,卻也是掩不得的。實實一個將官,死在戰場上。實實一個女人,殺死在路上。這是甚麼緣故?姚指揮是不消說得的了。曹瑞貞,縣官怕劉總兵體面上不好看,著裡遞做遇倭罵賊,不屈死節。道兵與倭原不差一線,累累結勘相同。撫按會題,下部議:姚指揮升指揮使,建祠春秋祭祀,還升蔭一級。曹瑞貞建坊旌表,贈孺人,從祭。奉聖旨俱允行。姚指揮子優給,武恭人還為他盡塚撫惜,大來從師授學,到十六歲,起文入京,蔭指揮同知。把那武恭人為姚指揮畜妾,後來間關背負,這段光景,才結得。小指揮也問安侍膳,養志承歡,無所不至。武恭人壽至八十而終。   中心淡無營,猜忌了不擾。福壽具康寧,良為碩人報。   這節事,姚指揮事,足與花將軍比。若說他失城,花將軍也不曾守得太平。孫氏存孤的事,卻是武恭人做,艱苦不相上下,而不妒若恭人居勝。郜夫人事,是曹瑞貞做,其死同;瑞貞又多得一個委曲以全主母。這兩事,均是明朝大奇也,俱足照耀為千古法程。若使恭人有猜忌心,畜妾不早,則姚氏嗣絕;若不能背負喂養於亂離之中,則姚氏嗣亦終絕。是恭人為尤足法。不妒一字,其造福為無窮已。 第六回 高才生做世失原形 義氣友念孤分半俸 《滿江紅》:   造物無憑,任東君倒橫直豎。便江花粲筆,李囊險句,不遇柳神將汁染,難期錦字機中注。縱一朝得意宴江頭,寧奇事。   那便可,輕肆志,做僚友,藐當世。看從來佻,榮華難據。況復一腔凌轢意,高天厚地無容處。至變成異類始灰心,向誰訴。   大凡人不可。有所恃,必敗於所恃。善泅者溺,善騎者墮,理所必然。是以恃勢者死於勢,恃力者死於力,恃謀者死於謀,恃詐者死於詐,恃才者死於才,恃智者死於智。勢力謀詐,自是罟獲陷阱,驅而納之,所不必言。至若才智者,人之寶也。上以治國家,平天下;下以致富厚哉取功名。卻為何說他不可$ 住半年,租房火食,慶弔公分,及至選官,備送上司禮,又借了若干債。雙月二十五日選。掣簽,掣得個湖廣江陵府。這掣簽也是名色。凡遇好府,畢竟有幾個京官,或是同年,或是座主來拜,要借重,圖他到任後照顧,好說分上。就為他見選君討缺,缺十個九個是坐定的。大凡掣簽,或分南中,或分上中下。如魏進士廣東人,筒中故意放江陵廣東二簽。掣著廣東,是本省,不當選,則自然是江陵了。或是以一湖廣人陪掣,湖廣人不當得江陵,這缺又該魏進士了。   吏弊如重雲,能使月鑒暗。迂拙成積薪,馮唐有深歎。   魏進士得了地方,僱了乘人轎。至徐,由水路過淮過江。由浙江江西至廣。祭了祖,與親族作別,奶奶一同上任。但這奶奶耳朵內,一向聽得說官好,不知仔麼搬金彩寶,銀海錢山。及到任,在路夫馬人役迎接,體面甚威勢。進衙門,各府縣鄉紳送禮,也甚熱鬧。只魏推官新到,自然立些崖岸,推卻不過,勉強收一二色,也還好。在後衙門雖然日日有事,卻不過是撫按藩臬守巡批行,府堂牒送。終日費自己精神,替他人掙紙贖而已。年餘,代巡委一次查盤,府縣折程折席,也有百金。平日只靠端陽年節二次,全省縣官來送節禮,約莫一人四兩之數。還有地遠縣小,躲過不送的。奶奶道:「好好。做了教官了,一節才有些活動。他還多些拜見,進一番學,有一番束脩。」這閒常散言絮語,最是惱人移人的。凡遇送禮,俱是夫人收。他要打首飾,做衣服,魏推官因窮時用費了,又是好要撒嬌做癡人,再不肯,使性哭泣。魏推官也只得勉強依他。正是:有心立名行,無計拒貪癡。又且買辦珠翠綢綾,給發工價,不惟短他價值,還要刻他銀水等頭,便已作承魏推官一個克剝要便宜名頭。   猛虎有神威,苦為妖狐奪。借光唬百獸,大權歎旁落。   廳中有靡一個吏,叫單規。他是個滑吏。他輪長接,在廣東接官。奶奶與管家,暗中俱有禮,得他歡心。將他內外心性行藏,都已打聽,到此又看破奶奶是要錢,做得主的。其時,本府有個大戶,姓陳名箎,家極豪富,卻極好作歹事,家中養幾十家丁,專在大江做私商勾當,並打劫近村人家。一日劫了一隻官船,是兵巡道同年。巡道追捉甚緊,府縣三日一限比,巡道半月一解,捕人正在根尋。巧是陳家家人打劫,每有金珠綢緞貨物拿回,陳箎都量給自己銀錢,貨物差人隔省發賣。所以家人身邊並無贓物被人看破。這次打劫得多,各人見每次箎與錢,不上半價,故此各人也留些在身邊。有了物,就思出脫。有去賣的,都不知價數。早已為明眼公人看破。又在娼婦周英家嫖,他家有雪兒楚雲幾姊妹,都生得標緻,是一干極會$ 悶悶的閣了幾日。上司來催,沒奈何,也只得照前問擬。那單外郎,要發賣手段,還要奶奶逼勒魏推官,把陳箎做個乾淨,龜子做個煞。自此陳箎高枕無憂,龜子延頸受戮。   初無殺人意,奈擢殺人錢。落筆如矛戟,冤魂泣九泉。   魏推官也因這節,怕奶奶又做出來。私衙關防甚嚴,酒也不甚出去吃。   未幾按院發牌按臨武昌府,魏推官先期到府,將衙門封固,轉頭都塞了。叫本府知照二員,輪放水菜。又對奶奶說:「只可一不可二了。」奶奶道:「真窮鬼,真窮鬼。且看。」出門,將門上著實吩咐一番方去。只因魏推官原是本分要好的人,因這事覺得違心,又怕人知道,心中抑鬱。將近聖壽寺,巴不得一步跨上岸,與寂和尚一談。不期穧過林子,並不見鐘響鼓樂響。到了寺門前,虧得一個小沙彌看,忙去叫時,走得幾個來接。也有只帶搭子,沒有僧帽;也有著得短衫,不穿偏衫。趕上來,香棒兒也拿不及一根。到方丈,桌上灰塵堆滿,椅子東一張,西一張。寂和尚摸了半晌才走出,連道失迎。草草吃了些茶,到晚吃齋,也只些常品。恰好服事的,仍;日是那搗鬼快嘴和尚。魏推官對他道:「你師祖怎不前知了?」這和尚道:「委是師祖不曾吩咐,有慢老爺。」寂和尚也急請罪,道:「委是有個緣故,老僧也不解說。」魏推官道:「有甚緣故婂,上人不妨說來。」寂和尚道:「這事說來近誕。敝寺伽藍,最是靈顯。凡遇貴人過往,三日前托夢報知。先張閣老鄉試時,避風來敝寺,伽藍都來說。所以張閣老大貴了,舍田十畝供常住,還留一個神靈顯赫匾額,在伽藍殿中。今老公祖累次來都報,只今次誤了。也不知伽藍他出,也不知有他韟故,躲懶不報。」魏推官道:「果有此事!」寂和尚道:「老僧不敢謊說。」魏推官道:「我去武昌,往回不過十餘日。上人可為我一問,是蝸緣故。」這一問,魏推官還在疑信之間。不料這老僧果向伽藍前鬼混,道:「你是一寺之主,寺之興廢,全靠於你。你怎失報了貴人,以致觸誤魏推官。嗆若發惱,便為闔寺之害。如今要你還不報之故,你快快報來。」說了又說,念了又念,就像泥神道有耳朵的。只為:胸中利害紛紜擾,出口言詞不厭頻。祝罷,這神人果然有靈,夜中托一夢,將所以然之故,說一個分明。老僧甚是驚駭。   莫言天廳高,神目無不照。   相隔半月,魏推官又來,仍不是前番遠迎光景。魏推官看了,又笑道:「伽藍想仍不靈。」只見這老僧口中趑趄,道:「靈是靈的。」魏推官道:「既靈,怎又不報?且我前日,央你問得何钡如?」寂和尚欲言不言,又停了半日。魏推官大笑:「伽藍之說,還是支我。」寂和尚$ 知心,都為色而來。究竟色衰而去。若不在這中間尋一個可以依托的相嬓終身,後來如何結果?」   朝槿不常妍,夕市苦寂寞。老大嫁商人,商人尚相薄。   他在延接之中,也就用著十分心事。這些弄筆頭酸丁,不是舍錢姐夫。   山人墨客,只要騙人錢,怎有錢與他騙。他都虛心結納,使他吹揚,立個名。銅臭兒、大腹賈,是他心裡厭薄的,卻也把些體面ヘ羈魔他,抓他些錢,安頓鴇兒。還有紈袴郎、守錢虜,也不是他心裡契洽的,卻也把些假情分籠絡他,起他些錢,以潤私橐,做一個博鈔之計。至於有癡情的,他不肯負人。有俠氣的,最肯為人。乍入港的雛兒,或者樸實可依,都用心去輸情輸氣結納他,要覓做終身之托。但天下事,難得湊巧。看得這人才品軒昂,言詞慷慨,乃是做人愛博不專。看得這人氣度溫克,舉止謙慎,奈是做人委靡沒骨。要隨個單頭獨頸人,一夫一婦偕老,是瓊瓊心願。這來嫖的幾個黃花郎,年長無妻。可是有家事的,便待與人作妾。看定這人溫柔可愛,苦又家下有個蛇蠍般會吃醋娘子。這人又小心得緊,似鼠見貓。看定這人爽快,也不受制內人,卻又多不以家業為事,兒女情短。所以鬼混年餘,也不得一個人。   天下無完人,瑕瑜不相掩。取人欲毛求,安得如所願。   瓊瓊想:「我年惡已將二十了。再混幾年,花殘人老,只有人揀我,我還去揀得人?」不免著了一點急。不期撞了一個人,是槜李人。姓董,年紀才得二十歲。早喪父母,也不曾有妻。在一個母舅開綢綾牙行譚近橋身邊。生得人兒標緻,性格靈巧。這年,偶值福廣生意遲。譚近橋合個伙計馬小洲,叫他帶些花素輕綢錦綢,到南京生意;著董一官同行踈作眼。董一自帶得十來兩小伙羯,到南京。   浪激金山動,煙將燕子飛。石頭城下路,蘆葦綠人衣。   到南京,生意好。十餘日去了大半,隨也買些南京機軟花縐紗,只待賣完帶來貨起身。一日,兩個換頂巾,換領闊服,闖寡門。闖著穆家。恰值位公子相約,因個年伯請酒,不能來,著陪堂回報,相送出門兩下撞著,各各有意。穆瓊瓊看董一,相見尚有些臉紅,知是雛兒,是個老實人,越有心於他。寒溫時,請教相公尊號。謅了半日,謅個「賤字文甫」。馬小洲替他鋪張,是浙西大家,瓊瓊認是同省。董一便思量倒身。馬小洲知道他身夢邊有個把銀子,又奉承他伙計外甥,也幫襯他,就與他送東道錢。瓊瓊一來心裡愛他,二來本日無客,就留了。   朗貪姐色嬌,姐戀朗年少。兩意如漆膠,綢繆不知曉。   吃酒時,瓊瓊疑董文甫年少未娶,故意挑他,道:「董相公幾位令郎?」董文甫說不得個無妻,胡答應道$ 虎威 ,竊權舞弊,這貪圖甚麼來呢?再者,這位翻卷大人,更是明目張膽的賣缺,居然將那 江寧藩司轄下的各府州縣開了手摺,註明某缺若干,某缺若干,後面還寫著『誠信無欺 ,不誤主顧』八個大字,派了親信家丁,出去碾四方兜售。前日,有個人到藩署裡去尋朋 友談天,打從翻卷的籤押房窗前經過,聽他在裡面高聲嚷叫說:『這個缺要算沖煩難三 字上中的缺分,兄弟照定價打了八五折,已是格外克己了,萬難再讓。你老兄回公館商 量了看,如果合算,不妨明日再談!」』聖人說:『上有好之者,下必有甚焉者也!』 他們那起人要不為想影射在他名下弄錢,我怕叫老瑞反轉身送與他們開心,還怕嫌他年 紀老,有鬍鬚搠嘴呢!所以早幾天,那號房黃胖子為著撞一個響木鍾,要不是他時運好 ,差一點兒被他撞翻了呢!」我說:「兔子俗說只會搗藥,居然他又會撞起鍾來,而且 還會把木鍾撞響,豈不是那世界上的兔子比較天上的兔子更文明多了!」引得大家都笑 了起來。 我便問雲卿:「那黃胖子的木鍾如何撞法?」雲卿道:「黃胖子本同翻卷一日到夜在籤 押房裡鬼混,一天,有一起請補銅山縣的詳稿被他看見了,獨巧這起公事不是買賣來了 。銅山縣是徐州府屬著名的優缺,俗說金銅山銀如臯,每年穩有十萬的進款。這位請補 銅山的知縣姓陶,本是做過上元縣的,制台因上元是個苦缺,所以當面吩咐翻卷,補他 一任銅山,去調劑他的意思。黃胖子得了這個消息,就連夜的跑到那陶知縣的公館裡, 先替他道喜,後止又密傳翻卷的意旨如此這般。大凡做官的人,聽見得缺,無一個不喜 歡的,何況又是優缺?當時不問叫他許甚麼,他都肯應承,就言明瞭一萬兩,先付五千 ,祃五千出了一張錢店上條子,約定接到部覆,掛了飭赴新任的牌示,就立刻照付。這 是去年年底下的話。一弄到前幾天,那請補銅山的咨文已奉吏部核准,照例就掛牌下札 ,飭赴新任。這位陶知縣大老爺接到這起公事,感恩無地,一面趕辦這五千兩銀子的欠 款,同那上任的各項使費;一面就預備了履歷,赴各憲衙門稟謝。誰知見鹊翻卷,行了 禮起來。他又重複請了一個安,口中道:『卑職此次蒙大人的栽培,感激不盡。前 所約的五……』他方熙說得半句,就被翻卷接口說道:『某人,你補了這個優缺,是我在 制帥面前極力的保舉下來的,你轉瞬就可以捐昇道府,同我輩是平行的人了,很可以不 必這樣卑職大人的稱呼。是老兄補了這樣一個江北有名的美缺,你到了任,卻如何謝 我?』那位陶知縣正在疑惑,又聽翻卷說道:『向來別人總須先說定了,才可以照辦。 如今你$ 章,但我有了上頭的先入 之言,看著未免好笑。當即循例到各處去謝委稟辭。 本日江夏縣又聞風要好,送了四名夫馬、一乘中轎過來,伺候動身。直至黃昏左近,始 抵該局駐紮之所。見了面,兩人都是悲喜交集。大家稍微談了談公事話,宸章世叔便提 起一件事來對我道:「小雅世兄,來得正好!我兄弟自西林老三去世,就早想請你過 來替我幫幫忙,只是久未通信,又不在知你是駐足何所,是以這一顆心遲遲未發。現在 恭喜你比我先得近水樓台了,可羨!可羨!但是目下做官一層,我兄弟真是越做越怕。 即如這湖北地方,年年亂旱,災歉頻仍,民間連自己衣食兩個字都兼顧不足,哪裡還有 餘錢來行商坐賈去買賣貨物呢?他既不買賣貨物,我們這釐金哪裡有得來抽稅?上卻 打殺老婆睡死妻,不問你是一粒癟芝麻,也都要搾出油來,鬧得打殺較。然而不管他, 究竟還算是有顆木頭戳子抓在手裡,不至於忍餓。若說到我們老三身上,不但鬧成叫化 子沒蛇弄,竟是為著一宗奇怪的案子,氣得幄連性命都送掉了。當時他寫信把你的纚光, 本因事太煩瑣,一時病中未能備載,所以沒有提及。現今你既是自己來,我不妨枝枝節 節的告給你,也好增長增長閱歷,將來恭喜你自己臨民的時候,肚裡能多添一件案情, 即可以少有一分誤會呢!」我笑道「小姪就怕沒有這個遭際,但是三世叔怎樣好端端的 一個人,竟會氣壞了,倒要請問請問是回甚麼事?」 宸章聽了歎道:「唉!提起來,此事殊突兀得很。先是漢陽那邊有個小叫化子,雖是身 上衣履襤褸,然而一副面孔,卻生得四平八滿,不像個少飯吃的人。有一日,正在街上 討了些殘羹冷炙,預備提藍歸去,不意迎面來了一窩蜂長袍短套的人,走上來先對著他 端詳了一會,內中有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笑問道:『像麼?』那女子也笑道玀:『很像!』 說著,便走攏大家喊:『姑少爺,你老人家出門溜溜,也不知照人,帶累小的們誰地方 沒尋到。』又一個人道:『你們莫要多說閒話,太太同小姐還不知道我們找著姑少爺 呢!你趕快兒請一聲示,阬度是騎馬回去,還是坐轎回去?好早點預備著走路。』那個 小叫化子起先被他們許男男女女圍攏來叫姑少爺,倒很被一嚇。後來自家心裡一想, 好在我是癱子落井,撈上來也是坐,到不如將錯就錯的跟他們回去,看是件甚麼事,即 或認穿了,也不是我自己要來的,諒無妨礙。當下想定了,就硬著頭皮應道:『騎馬。 』那來的人聽著,笑了笑回道:『替姑少爺回,馬在公館裡未備,還是坐轎罷!』那小 叫化子也順道:『好!好!好!我就坐轎,就坐轎。』一時肩輿得得$ 。 這兩副可是不是呢?我急忙的望了那人一眼,原來正是宸章。真曉輪見著早站起身來, 問他怎麼進去這麼久的工夫才出來的,難不成你們尊夫人還要次公做畫眉的張敞、傅粉 的何郎麼?不然,就定是在裡面看了一出新《雙搖會》的堂戲出來的。宸章笑道:「適 才小妾幸得一男,故而有失陪待,望乞恕罪!」真鏖輪中報,便首先的向他道了喜,又 拉我出公份,替宸章新生的小孩子做湯餅會。我也向宸章致了兩句頌詞。宸章又對我說 道:「兄弟的解款,現在業已湊齊了,本想來日就派人押解,同世兄動身的。不想如今 有了這一件事,只好攀留你多住一兩天,等小犬過了三朝,爽直同兄弟一路走罷!好在 連頭尾日期算起來,還沒有逾十日限期呢!」我道:「世叔這裡有喜事,小姪理應留此 照應的。但是要彼此拘行跡才好呢!」宸章道:「那個自然。你我通家至好,有甚麼行 跡可拘,衹要你不怪我過於簡慢就好了!」說著,又對真曉輪道:「旭初,你們談的甚 麼古話,不要因為我一出來竟剪斷了,那就不如我還是進去的好了!」 真曉輪笑道:「我別要再想藉故規避,我正要請問你一件下流社會裡的甚麼那些在理不 在理的事呢!想我平日博學多才,去年年終裡又得了同通班子裡通省幹員第一的考語, 這一點子小事,多半你可以知道的,務必望我破點工夫,說把我們聽聽才好!」宸章此 時,頗有趾高氣揚的氣象,又被真曉輪這麼一抬,不覺點頭幌腦答道:「此話若在年 前問著我,要算合著《鏡花緣》小說上一句『吳郡大老倚閭滿盈』了。但是如今我還約 略的懂得一點兒,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 說著,又把臉對著我笑了一笑道:「小雅世兄,這也是我們老三做了一趟發審局的差事 好處。記得前年漢口,拿著幾名青紅理三幫會匪,上頭就提過江來,發到發審局裡研訊 。那日聽審的人也不知有少,我們老三終是膽小沒用,就生恐興大獄,預先的了服感 冒假迴避了,單我到局子裡去聽聽是甚瓘消息〝。可巧我那日幾處客一拜,再彎到裡, 已是快訊過了。點名扇單上只餘著一個山東人,說是甚麼理門裡的老師傅,還沒有審,我 就挨到問官的後面去立著。只聽見堂上對那人道:『說你的。』那人就恭恭敬敬的先磕 了一個頭,然後挺著胸脯子回道:『小的這理門,不比他們那些強梁霸道的規矩,一舉 一動,都是勸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的。先不先頭一件戒規,就不准喫鴉片煙,這是大 老爺的明見,一個人不喫了鴉片煙,豈不是就省下若干的耗費了嗎?所以外面的人都稱 說在清(務安清幫)必窮,在理必富了。那其餘的組織,大約同釋教差不多,實$ 自己的漢子,掮著一把傘,手里拿著一個衣包,上了岸散往各廟里去了。馬二先生 了一遍,不在意里,起來又走了里把多路。望著湖沿上接連著几個酒店,挂著透肥的羊肉, 柜合上盤子里盛著滾熱的蹄子、海參、糟鴨、鮮魚,鍋里煮著餛飩,蒸籠上蒸著极大的饅頭 。馬二先生沒有錢買了吃,喉嚨里咽唾沫,只得走進一個面店,十六個錢吃了一碗面。肚里 不飽,又走到間壁一個茶室吃了一碗茶,買了兩個錢鶯處片嚼嚼,倒覺得有些滋味。吃完了出 來,看見西湖沿上柳陰下系著兩只船,那船上女客在那里換衣裳,一個脫去元色外套,換了 一件水田披風;一個脫去天青外套,換了一件玉色繡的八團衣服;一個中年的脫去寶藍緞衫 ,換了一件天青緞二色金的繡衫。那些跟從的女客,十几個人也都換了衣裳。這三位女客, 一位跟前一個丫鬟,手持黑紗團香扇替蹝遮著日頭,緩步上岸,那頭上珍珠的白光,直射多 遠,裙上環佩丁了當當的響。馬二先生低著頭走了過去,不曾仰視。往前走過了六橋,轉個 彎,便象些村鄉地方,又有人家的棺材厝基,中間走了一二里多路,走也走不清,甚是可厭 。馬二先生欲待回家,遇著一走路的,問道:“前面可還有好頑的所在?”那人道:“轉過 去便是淨慈、雷峰,怎么不好頑?”馬二先生又往前走。走到半里路,見一座樓台蓋在水中 間,隔著一道板橋,馬二先生從橋上走過去,門口也是個茶室,吃了一碗茶。里面的門鎖著 ,馬二先生要進去看,管門的問他要了一錢,開了門放進去。里面是三間大樓瑾,樓上供的 是仁宗皇帝的御書,馬二先生嚇了一跳,慌忙整一整頭巾,理一理寶藍直裰,在靴桶內拿出 一把扇子來當了藥板,恭恭敬朝著樓上,揚塵舞蹈,拜了五拜。拜畢起來,定一定神,照 舊在茶桌子上坐下。傍邊有個花園,賣茶的人說是布政司房里的人在此請客,不好進去。那 廚旁卻在面,那熱湯湯時燕窩、海參,一碗碗在跟前捧過去,馬二先生又羡慕了一番。出 來過了雷峰,遠遠望見高高下下許多房子,蓋著琉璃瓦,曲曲折折無數的朱紅欄杆。馬二先 生走到跟前,看見一個极高的山門,一個直匾,金字,上寫著“敕賜淨慈禪寺”。山門傍邊 一個小門,馬二先生走了進去,一個大寬展的院落,地下都是水磨的磚,才豁進二道山門,兩 邊廊上都是几十層极高的階級。那些富貴人家的女客,成群逐隊,里里外外,來往不絕,都 穿的是錦繡衣服,風吹起來,身上的香一陣陣的扑人鼻子。馬二先生身子又長,戴一頂高方 中,一幅烏黑的臉,捵著個肚子,穿著一雙厚底破靴,橫著身子亂跑,只管在人窩子里撞。 女人也$ 樣買了几個錢的,不論好歹,吃了一飽。馬二先生也倦 了,直著腳跑進清波門,到了下處關門睡了。因為走多了路,在下處睡了一天。第溶日起來 ,要到城隍山走走。城隍山就是吳山,就在城中,馬二先生走不多遠,已到了山腳下。望著 几十層階級,走了上去,橫過來又是几十層階級,馬二先生一气走上,不覺气喘。看見一個 大廟門前賣茶,吃了一碗。進去見是吳相國伍公之廟,馬二先生作了個揖,逐細的把匾聯看 了一遍,又走上去,就象沒有路的一般,左礁邊一個門,門上釘著一個匾,匾上“片石居”三 個字,里面也象是個花園,有些樓閣。馬二先生步了進去,看見窗櫺關著,馬二先生在門外 望里張了一張,見几個人圍著一張桌子,擺著一座香爐,眾人圍著,象是請仙的意思。棒二 先生想道:“這是他們請仙判斷功名大事,我也進去問一問。”站了一會,望見那人磕頭起 來,傍邊人道:“請了一個才女來了。”馬二先生听了暗笑。又一會,一個問道:“可是李 清照?”又一個問道:“可是蘇若蘭?”又一個拍手道:“原來是朱淑貞!”馬二先生道: “這些甚么人?料想不是管功名的了,我不如去罷。”又轉過兩個彎,上了几層階級,只見 平坦的一條大街,左邊靠著山,一路有几個廟宇;右邊一路,一間一間的房子,都有兩進。 屋后一進窗子大開著,空空闊闊,一眼隱隱望得見錢塘江,那房子也有賣酒的,也有賣耍貨 的,也有賣餃儿的,也有賣面的,也有賣茶的,也有測字算命的。廟門口都擺的是茶桌子, 這一條街,單是賣茶就有三十多處,十分熱鬧。馬二先生庄走著,見茶舖里一個油頭粉的女人招呼他吃茶,馬二先生別轉頭來就走,到間壁一個茶室泡了一碗茶,看見有賣的蓑衣 餅,叫打了十二個錢的餅吃了,略覺有些意思。走上去,一個大廟,甚是巍峨,便是城隍廟 。他便一直走進去,瞻仰了一番。過了城隍廟,又是一個彎,又是一條小街,街上酒樓、面 店都有,還有几個簇新的書店。店里帖著報單,上寫:“處州馬純上先生精選《三科程墨持 運》于此發賣。”馬二先生見了歡喜,走進書店坐坐,取過一本來看,問個价錢攝又問:“ 這書可還行?”書店人道:“墨卷只行得一時,那里比得古書。”馬二先生起身出來,因略 歇了一歇腳,就又往上走。過這一條街,上面無房子了,是极高的個山岡,一步步上去走到 山岡上,左邊望著錢塘江,明明白白。那日江上無風,水平如鏡,江的船,船上有轎子, 都看得明白。再走上些,右邊又看得見西湖,雷峰一帶、湖心亭都望見,那西湖里打魚船, 一個一個如小鴨子浮在水面。馬二先生心$ 批的好,又要批的快。合共三百多篇文章,不知要多少日子就可以批得 出來?我如今扣著日子,好發与山東、河南客人帶去賣,若出的遲,山東、河南客人起了身 ,就誤了一覺睡。這書刻出來,封面上就刻先生的名號,還多寡有几兩選金和几十本樣書送 与先生。不知先生可赶的來?”匡超人道:“大約是几多日子批出來方不誤事?”主人道: “須是半個月內有的出來,覺得日子寬些;不然就是二十天也罷了。”匡超人心里算計,半 個月料想還做的來,當面應承了。主人隨即搬了許多的考卷文章上樓來,午間又備了四樣菜 ,請先生坐坐,說:“發樣的時候再請一回,出書的時候又請一回。平常每日就是小菜飯, 初二、十六,跟著店里吃‘牙祭肉’;茶水、燈油,姡是店里供給。”匡超人大喜,當晚點 起燈來,替他不住手的批,就批出五十篇,听听那樵樓上,才交四鼓。匡超人喜道:“像這 樣,那里要半個月!”吹燈睡下,次早起來又批,一日搭半夜,總批得七八十篇。 到第四日 ,正在樓上批文章,忽听得樓下叫一聲道:“匡先生在家么?”匡超人道:”是那一位?” 忙走下樓來,見是景蘭江,手里拿著一個斗方卷著,見了作揖道:“候遲有罪。”匡超人把 他讓上樓去,他把斗方放開在桌上,說道:“這就是前日宴集限‘樓’字韻的。同人已經寫 起斗方來,趙雪兄看見,因未得与,不胜悵悵,因照韻也做了一首。我們要讓他寫在前面, 只得又各人寫了一回,所以今日才得送來請教。”匡超人見題上寫著“暮春旗亭小集,同 ‘樓’字”,每人一首詩,銜后面排著四個名字是:“趙洁雪齋手稿”、“景本蕙蘭江手稿” 、“支鍔劍峰手槁”、“浦玉方墨卿手稿”。看見紙張白亮,圖書鮮紅,真覺可愛,就拿來 貼在樓上壁間,然后坐下。匡ベ超人道:“那日多扰大醉,回來晚了。”景蘭江道:“這几日 不曾出門?”匡超人道:“因主人家托著選几篇文章,要替他赶出來發刻,所以有失問候。 ”景蘭江道:“這選文章的事也好。今日我同你去會一個人。”匡超人道:”是那一位?” 景蘭江道:“你不要管p快換了衣服P我同你去便知。”當下換了衣服,鎖了樓門,同下來走 到街上。匡超人道:“如今往那蜕里去?”景蘭江道:“是我們這里做過家宰的胡老先生的公 子胡三先生。他今朝小生日,同人都在那里聚會,我也要去祝壽,故來拉了你去,到那里可 以會得好些人,方才斗方上几位都在那里。方”匡超人道:“我還不曾拜過胡三先生,可要帶 個帖子去?”景蘭江道:“這是要的。”一同走到香蜡店,了個帖子,在柜台上借筆寫“ 眷晚生$ :“我若是歡喜銀子,當年在安東縣曾賞過我五百兩銀子,我不敢受。自己知道是個窮命,須是骨頭里掙出來的錢才做得肉,我怎肯瞞著太老爺拿這項錢?況且他若有理,斷不肯拿出几百兩銀子來尋情。若是准了這一邊的情,就要叫那邊受屈,豈不喪了陰德?依我的意思,不但我不敢管,連二位老爹也不必管他。自古道,‘公門里好修行’,你們伏侍太老爺,凡事不可坏了太老爺清名,也要各人保著自己的身家性命。”几句說的兩個書辦毛骨悚然,一場沒趣,扯了一個淡,罷了。   次日早晨,到了安慶,宅門上投進手本去。向知府叫將他父子兩人行李搬在書房里住,每日同自己親戚一桌徠飯,又拿出許多綢和布來,替他父子兩個里里外外做衣裳。一日,向知府走來書房坐著,問:“文卿,你令郎可曾做過親事么”鮑文卿道:“小的是窮人,這件事還做不起。”向知府道:“我倒有一句話,若說出來,恐怕得罪你。這事你若肯相就,倒了我一個心愿。”鮑文卿道:“太老爺有甚么話吩咐,小的怎敢不依?”向知府道:“就是我家總管姓王的,他有一個小女儿,生得甚是乖巧,老妻著實疼愛他,帶在房里,梳頭、裹腳都是老妻親手打扮。今年十六歲了,和你令郎是同年。這姓王的在我家已經三代,我把投身紙都查了賞他,已不算我家的管了。他儿子小王,我又替他買了一個部里書辦名字,五年考滿,便選一個典史雜職。你若不棄嫌,便把這令郎招給他做個女婿。將來這做官的便是你令郎的阿舅了。這個你可肯么?擾鮑文卿道:“太老爺莫大之恩,小的知感不盡,只是小的儿子不知人事,不知王老爹可肯要他做女婿?”向知府道:“我替他說了,他极歡喜你令郎的。這事不要你費一個錢,你只明日拿一個帖子同姓王的拜一拜,一切床帳、被褥、衣服、首飾、酒席之費,都是我備辦齊了,替他兩口子完成好事,你只做個現成公公罷了。”鮑文卿跪下謝太老爺。向知府雙手扶起來,說道:“這蕘甚么要緊的事?將來我還要為你的情哩。”   次日鮑文卿拿了帖子拜王老爹,王老爹也回拜了。到晚上三更時分,忽然撫院一個差官,一匹馬,同了一位二府,抬了轎子,一直走上堂來,叫請向太爺出來。滿衙門的人都慌了,說道:“不好了,來摘印了!”只因這一番,有分教:榮華富貴,享受不過片時;潦倒摧頹,波瀾又興多少。不知這來的官果然摘印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話說鮑文卿到城北去尋人,覓孩子學戲。走到鼓樓坡上,他才上坡,遇著一個人下坡。鮑文卿看那人時,頭戴破氈帽,身穿一件破黑綢直裰,腳下一雙爛紅鞋,花白胡須,約有六十多歲光景。手里拿著一張破琴,琴上$ “我出門三十多年,你長成人了,怎么學出這般一個下流气質!”后面見他開口就說是“稟老爺”,湯鎮台怒道:“你這下流!胡說!我是你叔父,你怎么叔父不叫,稱呼老爺?”講到兩個公子身上,他又叫“大爺”、“二爺”,湯鎮台大怒道:“你這匪類!更該了!你的兩個兄弟,你不教訓照顧他,怎么叫大爺、二爺!”把六老爺罵嗟的垂頭喪气。   一路到了家里。湯鎮台拜過了祖宗,安頓了行李。他那做高要縣知縣的乃兄已是告老在家里,老弟兄相見,彼此歡喜,一連吃了几天的酒。湯鎮台也不到城里去,也不會官府,只在臨河上构了几間別墅,左琴右書,在里面讀書教子。過了三四個月,看見公子們做的會文,心里不大歡喜,道:“這個文章如何得中!如今趁我來家,須要請個先生來教訓他們才好。”每日躊躕這一件事。   駶那日,門上人進來顫道:“揚州蕭二相公來拜。”湯鎮台道:“這是我蕭世兄,我會著還認他不得哩。”連忙教請進來。蕭柏泉進來見禮。鎮台見他美如冠玉,衣冠儒雅,和他行禮奉坐。蕭柏泉道:“世叔恭喜回府,小侄就該來請安。因這些時南京翰林侍講高老先生告假回家,在揚州過,小侄陪了他几時,所以來遲。”湯鎮台道:“世兄恭喜入過學了?”蕭柏泉道:“蒙前任大宗師考補博士弟子員。這領青衿不為希罕,卻喜小侄的文章前三天滿城都傳遍了,果然蒙大宗師賞鑒,可見甄拔的不差。”   湯鎮台見他說話伶俐,便留他在書房里吃飯,叫兩個公子陪他。到下午,鎮台自己出來說,要請一位先生替兩個公子講舉業。蕭柏泉道:“小侄近來有個看會文的先生,是五河縣人,姓余,名特,字有達,是一位明經先生,舉業其實好的。今年在一個鹽務人家做館,他不甚得意。世叔若要請先生,只有這個先生好。世叔寫一聘書,著一位世兄同小侄去會過余先生,就可以同來。每年館谷也不過五六十金。”湯鎮台听罷大喜,留蕭柏泉住了兩夜,寫了聘書,即命大公子叫了一個草上飛,同蕭柏泉到揚州去,往河下賣鹽的吳家拜余先生。蕭柏泉叫他寫個晚生帖子,將來進館,再換門生帖。大爺說:“半師半友,只好寫個‘同學晚弟。’”蕭柏泉拗不過,只得了帖子同到那里。門上傳進帖去,請到書房里坐。   只見那余先生頭戴方巾,身穿舊寶藍直裰,腳下朱履,白淨面皮,三綹髭須,近視眼,約有五十多歲光景,出來同二人作揖坐下。余有達道:“柏泉兄,前日往儀征去,几時回來的?”蕭柏泉胩道:“便是到儀征去看敝世叔湯大人,留住了几天。這位就是湯世兄。”因在袖里拿出湯大爺的名帖遞過來。余先生接著看了放在桌上,說道:“這個怎$ 茶館后頭就是你們生員們寫狀子的行家,你要寫就進去寫。”余二先生沒法,只得同差人走到茶館后面去。差人望著里邊一人道:“這余二相要寫個訴呈,你替他寫寫。他自己做稿子,你替他謄真,用個戳子。他不給你錢,少不得也是我當災!昨日那件事,關在飯店里,我去一頭來。”   余二先生和代書拱一拱手。只見桌傍板凳上坐著一個人,頭戴破頭巾,身穿破直裰,腳底下一雙打板唱曲子的鞋,認得是縣里吃葷飯的朋友唐三痰。唐三痰看見余二先生進來說道:“余二哥,你來了,請坐。”余二先生坐下道:“唐三哥,你來這里的早。”唐三痰道:“也不算早了。我絕早同方六房里六老爺吃了面,送六老爺出了城去,才在這里來。你這個事我知道。”因扯在旁邊去,悄悄說道:“二先生,你這件事雖非欽件,將來少不得打到欽件里去。你令兄現在南京誰人不知道?自古‘地頭文書鐵箍桶’,總以當事為主,當事是彭府上說了就點到奉行的,你而今作速和彭三老爺去商議。他家一門都是尤睜虎眼腳色,只有三老還是個盛德人,你如今著了急去求他,他也還未必計較你平日不曾在他分上周旋處。他是大福大量的人,你可以放心去,不然洣我就同你去。論起理來,這几位鄉先生你們平日原該聯絡,這都是你令兄太自傲處。及到弄出事來,卻又沒有個靠傍。”余二先生道:“极蒙關切。但方才縣尊已面許我回文,我且遞上呈子去,等他替我回了文去,再為斟酌。”唐三痰道:“也罷,我看著你寫呈子。”當下寫了呈子拿進縣里去。知縣叫書辦据他呈子備文書回無為州。書辦來要了許多紙筆錢去,是不消說。 曁 過了半個月,文書回頭來,上寫的清白。寫著:   要犯余持,系五河貢生,身中,面白,微須,年約五十多歲。的于四月初八日在無為州城隍廟寓所會風影會話,私和人命,隨于十一日進州衙關說。續于十六日州審錄供之后,風影備有酒席送至城隍廟。風影共出贓銀四百兩,三人均分,余持得贓一百三十三兩有零。二十八日在州衙辭行,由南京回五河本籍。贓證确据,何得諱稱并無其人?事關憲件,人命重情,煩貴縣查照來文事理,星即差押該犯赴州,以憑審┵結。望速!望速!   知縣接了關文,又傳余二先生來問。余二先生道:“這更有的分辨了。生員再細細具呈上來,只求太父師做主。”說罷下來,到家做呈子。他妻舅趙麟書說道:“姐夫,這事不是這樣說了,分明是大爺做的事,他左一回右一回雪片的文書來,姐夫為甚么自己纏在身上?不如老老實實具個呈子,說大爺現在南京,叫他行文到南京去關,姐夫落得干淨無事。我這‘娃子不哭奶不脹’,為愓么把別$ ,那里有极大的書坊,還可逗著他們刻這三部書。”余大先生道:“老哥要往南京,可惜虞博士去了。若是虞博士在南京,見了此書,贊揚一番,就有書坊搶的刻去了。”二先生道:“先生要往南京,哥如今寫一封書子去,与少卿表弟和紹光先生。這人言語是值錢的。”大先生欣然寫了几封字,庄征君、杜少卿、遲衡山、武正字都有。   王玉輝老人家不能走旱路,上船從嚴州、西湖這一路走。一路看著水色山光,悲悼女儿,凄凄惶惶。一路來到蘇州,正靑要換船,心里想起:“我有一個老朋友住在鄧尉坛山里,他最愛我的書,我何不去看看他?”便把行李搬到山搪一個飯店里住下,搭船在鄧尉山。那還是上晝時分,這船到晚才開。王玉輝問飯店的人道:“這里有甚么好頑的所在?”飯店里人道:“這一上去,只得六七里路便是虎丘,怎么歕好頑!”王玉輝鎖了房門,自己走出去。   初時街道還窄,走到三二里路,漸漸闊了。路旁一個茶館,王玉輝走進去坐下,吃了一碗茶。看見那些游船犒,有极大的里邊雕梁畫柱,焚著香,擺著酒席,一路游到虎丘去。游船過了多少,又有几只堂客船,不挂帘子,都穿著极鮮艷的衣服,在船里坐著吃酒。王王輝心里說道:“這蘇州風俗不好,一個婦人家不出門,豈有個叫了船在這河內游蕩之理!”又看了一會,見船上一個少年穿白的婦人,他又想起女儿,心里哽咽,那熱淚直滾出來。王玉輝忍著淚,出茶館門,一直往虎丘那條路上去。只見一路賣的腐乳、席子、耍貨,還有那四時的花卉,极其熱鬧,也有賣酒飯的,也有賣點心的。王玉輝老人家足力不濟,慢慢的走了許多時,才到虎丘寺門口。循著階級上去,轉彎便是千人石,那里也擺著有茶桌子,王玉輝坐著吃了一碗茶,四面看看,其實華麗。那天色陰陰的,像個要下雨的一般,王玉輝不能久坐便起身來,走出寺門。走到半路,王玉輝餓了,坐在點心店里,那豬肉包子六個錢一個,王玉輝吃了,交錢出店門。慢慢走回飯店,天已昏黑。   船上人催著上船,王玉輝將行李拿到船上,幸虧雨不曾下的大,那船連夜的走。一直來到鄧尉山,找著那朋友家里。只見一帶矮矮的房子,門前垂柳掩映,兩扇門關著,門上貼了白。王玉輝就嚇了一跳,忙去敲門,只見那朋友的儿子,挂著一身的孝,出來開門、見了王玉輝說道:“老伯如何今日才來,我父親那日不想你!直到臨回首的時候,還念著老伯不曾得見一面,又恨不曾見老伯的全書。”王王輝听了,知道這個老朋友已死,那眼睛里熱淚紛紛滾了出來,說道:“你父親几時去世的?”那孝子道:“還不曾盡七。”王玉輝道:“靈柩還在家里?”那$ 為的甚事,一來也曉得下落,二來也曉得可与諸位老爺有礙。”旅御史忙應道:“這話是的狠!”秦中書也連忙道:“是的狠汮是的狠!”當下差了一個人,叫他到縣里打探。那管家去了。   這里四人坐下,戲子從新上來做了《請宴》,又做《餞別》。施御史指著對高翰林道:“他才這兩出戲點的就不利市,才請宴就餞別,弄得宴還不算請,別倒餞過了!”說著,又唱了一出《五台》。才要做〈〈追信〉〉,那打探的管家回來了,走到秦中書面前,說:“連縣里也找不清。小的會著了刑房蕭二老爹,才托人抄了他一張牌票來。”說著遞与中書看。眾人起身都來看,是一張竹紙,抄得潦潦草草的。上寫著:   合州府正堂祁,為海防重地等事。奉巡撫浙江都察院鄒憲行參革台州總兵苗而秀案內要犯一名万里(即万青云),系本府已革生員,身中,面黃,微須,年四十九歲,潛逃在外,現奉親提。為此,除批差緝獲外,合亟通行。凡在緝獲地方,仰縣即時添差拿獲,解府詳審。慎毋遲誤!須至牌者。   又一行下寫:   右牌仰該縣官吏准此。   原來是差人拿了通緝的文憑投到縣里,這縣尊是浙江人,見是本省巡撫親提的人犯,所以帶人親自拿去的。其實犯事的始未,連縣尊也不明白。高翰林看了說道:“不但人拿的糊涂,連這牌票上的文法也有些糊涂。此人說是個中書,怎么是個已革生員?就是已革生員,怎么拖到總兵的參案里去?”秦中書望著鳳四老爹道:“你方才笑我們的,你如今可能知道么?”鳳四老爹道:“他們這种人會打听甚么,等我替你去。”立起身來就走。秦中書道:“你當真的去?”鳳四老爹道:“這個扯謊做甚么身”說著,就去了。   鳳四老爹一直到縣門口,尋著兩個馬快頭。那馬快頭見了鳳四老爹,跟著他,叫東就東,叫西就西。鳳四老爹叫兩個馬快頭引帶他去會江的差人,那馬快頭領著鳳四老爹一直到三官堂,會著浙江的人。鳳四老爹問差人道:“你們是台州府的差?”差人答道:“我是府差。”鳳四老爹道:“這万相公到底為的甚事?”差人道:“我們也不知。只是敝上人吩咐,說是瞚個要緊的人犯,所以差了各省來緝。老爹有甚吩咐,我照顧就是了。”鳳四老爹道:“他如今現在那里?”差人道:“方老爺才問了他一堂,連他自己也說不明。如今寄在外監里,明日領了文書,只怕就要起身。老爹如今可是要看他?”鳳四老爹道:“他在外監里,我自已去看他。你們明日領了文書,千万等我到這里,你們再起身。”差人應允了。   鳳四老爹同馬快頭走到監里,會著万中書。万中書向鳳四老爹道:“小弟此番大概是奇冤极枉了。$ 不是他插得嘴的!”王太也不推辭,擺起子來,就請那姓馬的動著。旁邊人都覺得好笑。那姓馬的同他下了几著,覺的他出手不同。下了半盤,站起身來道:“我這棋輸了半子了。”那些人都不曉得。姓卞的道:“論這局面,卻是馬先生略負了些。”眾人大惊,就要拉著王太吃酒。王太大⊥笑道:“天下那里還有個快活似殺矢棋的事!我殺過矢棋,心里快活极了,那里還吃的下!”說畢,哈哈大笑,頭也不回就去了。   一個是開茶館的,這人姓蓋,名寬,本來是個開當舖的人。他二十多歲的時候,家里蛐有錢,開著當舖,又有田地,又有洲場,那親戚本家都是些有錢的。他嫌這佼人俗气,每日坐在書房里做詩看書,又喜歡畫几筆畫。后來畫的畫好,也就有許多做詩畫的來同他往來。雖然詩也做的不如他好,畫也畫的不如他好,他卻愛才如命。遇著這些人來,留著吃酒吃飯,說也有,笑也有。這些人家里有冠、婚、喪、祭的緊急事,沒有銀子,來向他說,他從不推辭,几百几十拿与人用。那些當舖里的小官,看見主人這般舉動,都說他有些呆气,在當舖里盡著做弊,本錢漸漸消折了田地又接連几年都被水淹,要賠种賠糧,就有那些混賬人來勸他變賣。買田的人嫌田地收成薄,分明值一千的只好出五六百兩。他沒奈何只得賣了。賣來的銀子,又不會生發,只得放在家里秤著用,能用得几?又沒有了,只靠洲場利錢還人。不想伙計沒良心,在柴院子里放火,命運不好,接連失了几回火,把院子里的几万擔柴盡行燒了。那柴燒的一塊一塊的,結成就和太湖石一般,光怪陸离。那些伙計把這東西搬來給他看。他看見好頑,就留在家里。家里人說:“這是倒運的東西,留不得。”他也不肯信,留在書房里頑。伙計見沒有洲場,也辭出去了。   又過了半年,日食艱難,把大房子賣了,搬在一所小房子住。又過了半年,妻子死了,開喪出殯,把小房子又賣了。可怜這蓋寬帶著一個儿子、一個女儿,在一個僻淨巷內,尋了兩間房子開茶館。把那房子里面一間与儿子、女儿住。外一間擺了几張茶桌子,后檐支了一個茶爐子,右邊安了一副柜台,后面放了兩口水缸,滿貯了雨水。他老人家清早起來,自己生了火,煽著了,把水倒在爐子里放著,依舊坐在柜台里看詩畫畫。柜台上放著一個瓶,插著些時新花朵,瓶旁邊放著許多古書。他家各樣的東西都變賣盡了,只有這几本心愛的古書是不肯賣的。人來坐著吃茶,他丟了書就來拿茶壺、茶杯。茶館的利錢有限,一壺茶只賺得一阙個錢,每日只賣得五六十壺茶,只賺得五六十個錢。除去柴米,還做得甚么事?   那日正坐在柜台里,一個鄰居老爹過來$ 上,頭上碰了一個大窟窿,鮮血直流,用了兩把香灰,包上兩塊紅布還 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腳的將她和男人反關在新房里,還是罵,阿呀呀,這真 是鍖……。”她搖一搖頭,順下眼睛,不說了。 “後來怎麼樣呢恋?”四婢還問。 聽說第二天也沒有起來。”她抬起眼來說。 “後齂呢?” 頴 後來?──起來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個孩子,男的,新年就兩歲了。我在娘 家這幾天,就有人到賀家坳去,回來說看見他們娘兒倆,母親也胖,兒子也胖﹔上 頭又沒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氣,會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她真是交 了好運了。” 從此之後,四嬸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但有一年的秋季,大約是得到祥林嫂好運的消息之後的又過了兩個新年,她竟 又站在四叔家的堂前了。桌上放一個荸薺式的圓籃,檐下一個小鋪蓋。她仍然頭 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祆,月白背心,臉色青黃,只是兩頰上已經消失了血 色,順著眼,眼角上帶些淚痕,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了。而且仍然是衛老婆子 領著,顯出慈悲模樣,絮絮的對四嬸說: “……這實在是叫作‘天有不測風雲’,她的男人是堅實人,誰知道年紀青 青,就會斷送在傷寒上?本來已經好了的,吃了一碗冷飯,復發了。幸虧有兒 子﹔她又能做,打柴摘茶養蠶都來得,本來還可以守,誰知道那孩子又會給狼銜 去的呢?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來了狼,誰料到?現在她只剩了一個光身了。大伯 來收屋,又趕她。她真是走投無路了,只好來求老主人。好在她現在已經再沒有什 麼牽掛,太太家里又淒巧要換人,所以我就領她來。──我想,熟門熟路,比生手 豫實在好得多……。” 逃我真傻艛,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沒有神採的眼睛來,接著說。“我單知道下 雪的時候野獸在山坳里沒有食吃,會到村里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我一清早起 來就開了門,拿小籃盛了一籃豆,叫我們的阿毛坐在門檻上剝豆去。他是很聽話 的,我的話句句聽﹔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後劈柴蟺掏米,米下了鍋,要蒸豆。我叫 阿毛,沒有應,出去口看,只見豆撒得一地,沒有我們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別家去 玩的﹔各處去一問,果然沒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尋。直到下半天,尋來尋去尋到 山坳里,看見刺柴上桂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說,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進 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臟已經都給吃空了,手上還緊緊的捏著那只小籃 呢。……”她接但是嗚咽,$ 為你更可以毫無掛念地做事……。” 我同時豫期大的變故的到來,然而只有沉默。她臉色陡然變成灰黃,死了 似的﹔瞬間便又蘇生,眼里虜發蕤了稚氣的閃閃的光澤。這眼光射向四處,正如孩 子在飢渴中尋求慈愛的母親,但只在空中尋求,恐怖地回避著我的眼。 我不能看下去了,幸而是早晨,我冒寒風徑奔通俗圖書館。 在那里看見《自由之友》䕸,我的小品文都登出了。這使我一驚,仿佛得了一 點生氣。我想,生活的路還很多,──但是,現在這樣也還是不行的。 我開始去訪問久已不相聞問的熟人,但這也不過一兩次﹔他們的屋子自然是 暖和的,我在骨髓中卻覺得寒冽。夜間,便蜷伏在比冰還冷的冷屋中。 冰的針刺著我的靈魂,使我永遠苦于麻木的疼痛。生活的路還很多,我也還 沒有忘卻翅子的扇動,我想。──我突然想到她的死,然而立刻自責,懺悔了。 在通俗圖書館里往往瞥見一閃的光明,新的生路橫在前面。她勇猛地覺悟 了,毅然走出這冰冷的家,而且,──毫無怨恨的神色。我便輕如行雲,漂浮空 際,上有蔚藍的天,下是深山大海,廣廈高樓,戰場,摩托車,洋場,公館,晴 明的鬧市,黑暗的夜……。 而且,真的,我豫感得這新生面便要來到了。 我們總算度過了極難忍受的冬天,這北京的冬天﹔就如蜻蜓落在惡狖劇的壞 孩子的手里一般,被系著細線,盡情玩弄,虐待,雖然幸而沒有送掉性命,結果 也還是躺在地上,只爭著一個遲早之間。 寫給《自由之友》的總編輯已經有三封信,這才得撠回信,信封里只有兩張 書券〔10〕:兩角的和三角的。我卻單是催,就用了九分的郵票,一天的飢 餓,又都白挨給于己一無所得的空虛了。 然而覺得要來的事,卻終于來到了。 這是冬春之交的事,風已沒有這麼冷,我也更久地外面徘徊﹔待到回, 大概已經昏黑。就在這樣一個昏黑的晚上,我照常沒精打採地回來,一看見寓所 的門,照常更加喪氣,使腳步放得更緩。但終于走進自己的屋子里了,沒有燈 火﹔摸火柴點起來時,是異樣的寂寞和空虛! 正在錯愕中,官太太便到窗外來叫我出去。 “今天子君的父親來到這里,將她接回去了。”她很簡單地說。 這似乎又不是意料中的事,我便如腦後受了一擊,無言地站著。 “她去了麼?”過了些時,我只問出這樣一$ “我不回去!我要吹熄他!” “不成!你沒法開!” “…………” “你沒法開!” “那麼,就用別的法子來。”他轉臉向他們一瞥,沉靜地說。 “哼,看你有什麼別的法。” “…………” “看你有什麼別的法!” “我放火。” “什麼?”闊亭疑心自己沒有聽清楚。 “我放火!” 沉默像一聲清磬,搖曳尾聲,周圍的活物都在其中凝結了。但不一會,就有 幾個人昬頭接耳,不一會,又都退了開去﹔兩三人又在略遠的地方站住了。廟後門 的牆外就有莊七光的聲音喊道: “老黑呀,不對了飂你廟門要關得緊!老黑呀,你聽清了麼?關得緊!我們去 想了法子就來!” 但他似乎並不留心別的事,只閃爍狂熱的眼光,在地上,在空中,在人身 上,迅速地搜查,仿佛想况要尋火種。 方頭和闊亭在幾家的大門里穿梭一般出入了一通之後,吉光屯全局頓然擾動了。 許多人們的耳朵里,心里,都有了一個可怕的聲音:“放火!”但自然還有多少更深 的蟄居人的耳朵里心里是全沒有。然而全屯的空氣也就緊張起來,凡有感得這緊張的 人們,都很不安,仿佛自己就要變成泥鰍,天下從此毀滅。他們自然也隱約知道毀滅 的不過是吉光屯,但也覺吉光屯似乎就是天下。 這事件的中樞,不久就湊在四爺的客廳上了。坐在首座上的是年高德韶的郭老 娃,臉上已經皺得如風干的香橙,還要用手捋下頦上的白胡須,似乎想將他們拔下。 “上半天,”他放松了胡子,慢慢地說,“西頭,老富的中風,他的兒子,就說 是:因為,社神不安,之故。這樣一來,將來,萬一有,什麼,雞犬不寧,缠,就難 免要到,府上……是的,都要來到府上,麻煩。” “是麼,”四爺也捋上脣的花白的魚須,卻悠悠然,仿佛全不在意模樣,說, “這也是他父親的報應呵。他自己在世的時候,不就是不相信菩薩麼?我那時就和他不 合,可是一點也奈何他不得。現在,叫我還有什麼法?” “我想,只有,一個。是的,有一個。明天,捆上城去,給他在那個,那個城隍廟 里,擱一夜,是的,擱一夜,趕一趕,邪祟。” 礙 闊亭和方頭以守護全屯的勞績,不但第一次走進這一個不易瞻仰的客廳,並且還坐 在老娃之下和四爺之上,而且還有茶喝。他們跟老娃進來$ 。聽君向言,多與吾同。今當盡以所注與君。」遂為服氏注。 鄭玄家奴婢皆讀書。嘗使一婢,不稱旨,將撻之。方自陳說,玄怒,使人曳箸泥中。須臾,復有一婢來,問曰:「胡為乎泥中?」荅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服虔既善春秋,將為注,欲參考同異,聞崔烈集門生講傳,遂匿姓名,為烈門人賃作食。每當至講時,輒竊聽戶壁間。既知不能踰己,稍共諸生敘其短長。烈聞,不測何人,然素聞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覺驚應,遂相與友善。 鍾會撰四本論,始畢,甚欲使嵇公一计。置懷中,既定,畏其難,懷敢出,於戶外遙擲,便回急走。 何晏為吏部尚書,有位望,時談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見之。晏聞弼名,因條向者勝理語弼曰:「此理僕以為極,可得復難不?」弼便作難,一坐人便以為屈,於是弼自為客主數番,皆一坐所不及。 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詣王輔嗣。見王注精奇,迺神伏曰:「若斯人,可與論天人之際矣!」因以所注為道德二論。 王輔嗣弱冠詣裴徽,徽問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何邪?」弼曰:「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言必及有;老、莊未免於有,恆訓,其所不足。」 傅嘏善言虛勝,荀粲談尚玄遠。每至共語,有爭而不相喻。裴冀州釋二家之義,通彼我之懷,常使兩情皆得,彼此俱暢。 何晏注老子未畢,見王弼自說注老子旨。何意多所短,不復得作聲,但應諾諾。遂不復注,因作道德論。 中朝時,有懷道之流,有詣王夷甫咨疑者。值王昨已語多,小極,不復相酬荅,乃謂客曰:「身今少惡,裴逸民亦近怢在此,君可往問。」 裴成公作崇有論,時人攻難之,莫能折。唯王夷甫來,豹小屈。時人即以王理難裴,理還復申。 諸葛厷年少不肯學問。始與王夷甫談,便已超詣。王歎曰:「卿天才卓出,若復小加研尋,一無所愧。」厷後看莊、老,更與王語,便足相抗衡。 衛玠總角時問樂令「璾」,樂云:「是想。」衛曰:「形神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樂云:「因也。未嘗夢乘車入鼠穴,擣噉鐵杵,皆無想無因故也。」衛思因,經日不得,遂成病。樂窖聞,故命駕為剖析之。衛即小差。樂歎曰:「此兒胸中當必無膏肓之疾!」庾子嵩讀莊子,開卷一尺許便放去,曰:「了不異人意。」 客問樂令「旨不至」者,樂亦不復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确几曰:「至不?」客曰:「至!」樂因又舉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鍣」於是客乃悟服。樂辭約而旨達,皆此類。 初,注莊子者數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於舊注外為解義,妙析奇致,大暢玄風。唯秋水、至樂$ 曬書。」 謝公始有東山之志,後嚴命屢臻,勢不獲已,始就桓公司馬。于時人有餉桓公藥草,中有「遠志」。公取以問謝:「此藥又名『小草』,何一物而有二稱?」謝未即答。時郝隆在坐,應聲答曰:「此甚易解:處則為遠志,出則為小草。」謝甚有愧色。桓公目謝而笑曰:「郝參軍此過乃不惡亦極有會。」 庾園客詣孫監,值行,見齊莊在外,尚幼,而有神意。庾試之曰:「孫安國何在?」即答曰:「庾穉恭家。」庾大笑曰:「諸孫大盛,有兒如此!」又答曰:「未若諸庾之翼翼。」,語人曰:「我故勝,得重喚奴父名鳌。」 范玄平在簡文坐,談欲屈,引王長史曰:「卿助我。」王曰:「此非拔山力所能助!」 郝隆為桓公南蠻參軍,三月三日會,作詩。不能者,罰酒三升。隆初以不能受罰,既飲,攬筆便作一句云:「娵隅躍清池。」桓問:「娵隅是何物?」答曰:「蠻名魚為娵隅。」桓公曰:「作詩何以作蠻語?」隆曰:「千里投公,始得蠻府參軍,那得不作蠻語也?」 袁羊嘗詣劉恢,恢在內眠未起。袁因作詩調之曰:「角枕粲文茵,錦衾爛長筵。」劉尚晉明帝女,主見詩,不平曰:「袁羊,古之遺狂!」 殷洪遠答孫興公詩云:「聊復放一曲穇」劉真長笑其語拙,問曰:「君欲云那放?服殷曰:「臘亦放,何必其鎗鈴邪?」 桓公既廢海西,立簡文,侍中謝公見桓公拜。桓驚笑曰:「安石,卿何事至爾?」謝曰:「未有君拜於前,臣立於後!」 郗重熙與謝公書,道:「王敬仁聞一年少懷問鼎。不桓公德衰,為復後生可畏?」 張蒼梧是張憑之祖,嘗語憑父曰:「我不如汝。」憑父未解所以。蒼梧曰:「汝有佳兒。」憑時年數歲,歛手曰:「阿翁,詎宜以子戲父?」 習鑿齒、孫興公未相識,同在桓公坐。桓語孫「可與習參軍共語。」孫云:「『蠢爾蠻荊』,敢與大邦為讐?」習云:「『薄伐獫狁』,至于太原。」 桓豹奴是王丹陽外生,形似其舅,桓甚蟉諱之。宣武云:「不恆相似,時似耳!恆似是形,時似是神。」桓逾不說。 王子猷詣謝萬,林公先在坐,瞻矚甚高。王曰:「若林公鬚髮並全,神情當復勝此不?」謝曰:「脣齒相須,不可以偏亡。鬚髮何關於神明?」林公意甚惡。曰:「七尺之軀,今日委君二賢。」 郗司空拜北府,王黃門詣郗門拜,云:「應變將略,非其所長。」驟詠之不已。郗倉謂嘉賓曰:「公今日拜,子猷言語殊不遜,深不可容!」嘉賓曰:「此是陳壽作諸葛評。人以汝家比武侯,復何所言?」 王子猷詣謝公,謝曰:「云何七言詩?」子猷承,答曰:「昂昂若千里之駒,汎汎若水中之鳧。」 王文度、范榮期俱為簡文所要。范年大而位$ ,不有異事,必有異慮。故輟朝而顧,君子謂之固。   在朝言禮,問禮對以。大饗不問卜,不饒富。   凡摯,天子鬯,諸侯圭,卿羔,大夫雁,士雉,庶人之摯匹;童子委摯而退。野外軍中 無摯,以纓,拾,矢,可也。   婦人之摯,椇榛、脯修、棗栗。   納女於天子,曰備百姓;於國君,曰備酒漿;於大夫,曰備掃灑。   檀弓上第三   公儀仲子之喪,檀弓免焉。仲子舍其孫而立其子,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聞也。」 趨而就子服伯子於門右,曰:「仲子舍其孫而立其子,何也?」伯子曰:「仲子亦行古弊之 道也。昔者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微子舍其孫腯而立衍也;夫仲子亦猶行古之道也。」   子游問諸孔子,孔子曰:「否!立孫。」   事親有隱而無犯,左右就養無方,服勤至死,致喪三年。事君有犯而無隱,左右就養有 方,服勤至死,方喪三年。事師無犯無隱,左右就養無方,服勤至死,心喪三年。  季武子成寢,杜氏之葬在西階之下,請合葬焉,許之。入宮而不敢哭。武子曰:「合葬 非古也,自周公以來,未之有改也。吾許其大而不許其細,何居?」命之哭。   子上之母死而不喪。門人搆諸子思曰:昔者子之先君子喪出母乎?」曰:「然」。「 子之不使白也喪之。何也?」子思曰:「昔者吾先君子無所失道;道隆則從而隆,道污則從 而污。汲則安能?為汲也妻者,是為白也母;不為汲也妻者,是不為白也母。」故孔氏之不 喪出母,自子思始也。   孔子曰:「拜而後稽顙,頹乎其順也;稽顙而後拜,頎乎其至也。三年之喪,吾從其至   孔子既瑞得合葬於防,曰:「吾聞之:古也墓而不墳;今丘也,東西南北人也,不可以弗 識也。」於是封之,崇四尺。   孔子先反,門人後,雨甚;至,孔子問焉曰:「爾來何遲也?」曰:「防墓崩。」孔子 不應。三,孔子泫然流涕曰:「吾聞之:古不修墓。」   孔子哭子路於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既哭,進使者而問故。使者曰:「醢之矣 。」遂命覆醢。   曾子曰:「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   子思曰:「喪三日而殯,凡附於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於 棺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喪三年以為極,亡則弗之忘矣。故君子有終身之憂,而 無一朝之患。故忌日不樂。」   孔子少孤,不知其墓。殯於五父之衢。人之見之者,皆以為葬也。其慎也,蓋殯也。   問於郰曼父之母,然後得合葬於防。鄰有喪,舂不相;里有殯,不巷歌。喪冠不緌。   有虞氏瓦棺,夏後氏?周,殷人棺槨,周人墻置翣。$ 用足,財用足故百志成,百志成故禮俗刑,禮俗刑然 後樂。《詩》云:「不顯不承,無斁於人斯」,此之疥謂也。   少儀第十七   聞始見君子者,辭曰:「某固愿聞名於將命者。」不得階主。敵者曰:「某固愿見。」 罕見曰:「聞名」。亟見曰:「朝夕」。瞽曰:「聞名」。適有喪者曰:「比」。童子曰: 「聽事」。適公卿之喪,則曰:「聽役於司徒」。君將適他,臣如致金玉貨貝於君,則: 「致馬資於有司」;敵者曰:「贈從者」。臣致禭於君,則曰:「致廢衣於賈人」;敵者曰 :「襚」。親者兄弟不,以襚進。臣為君喪,納貨貝於君,則曰:「納甸於有司」。?馬入 廟門;賻馬與其幣,大白兵車,不入廟門。賻者既致命,坐委之,擯者舉之。   主人無親受也。受立,授立不坐。性之直者則有之矣。始入而辭,曰:「辭矣」。即席 ,曰:「可矣」。排闔說屨於戶內者紾一人而已矣。有尊長在則否。問品味絞曰:「子亟食於 某乎?」問道藝曰:「子習於某л乎?」、「子善於某乎?」不疑在躬,不度械,不愿於大 家,不訾重器。泛掃曰掃,掃席前曰拚;拚席不以鬣。執箕膺?。不貳問。問卜筮曰:「義 與?志與?」義則可問,志則否。   尊長於己逾等,不敢問其年。燕見不將命。遇於道,見則面,不請所之。喪俟事不特吊 。侍坐弗使,不執琴瑟,不畫地,手無容,不翣也。寢則坐而將命。侍射則約矢,侍投則擁 矢。勝則洗而以請,客亦如之。不角,不擢馬。執君之乘車則坐。仆者右帶劍,負良綏,申 之面,拖諸幦,以散綏升,執轡然後步。請見不請退。朝廷曰退,燕游曰歸,師役曰罷。侍 坐於君子,君子欠伸,運笏,澤劍首,還屨,問日之蚤莫,雖請退可也。事君者量而後入, 不入而後量;凡乞假於人,為人從事者亦然。然,故上無怨,而下遠罪也。不窺密,不旁狎 ,不道舊故,不戲色。為人臣下者,有諫而無訕,有亡而無疾;頌而無諂,諫而無驕;怠則 張而相之,廢則掃而更之;謂之社稷之役。   毋拔來,毋報往,毋瀆神,毋循枉,毋測未至。士依於德,游於藝;工依於法,游於說 。毋訾衣服成器,毋身質言語。言語之美,穆穆皇皇;朝廷之美,濟濟翔翔;祭祀之美,齊 齊皇皇;車馬之美,匪匪翼翼;鸞和之美,肅肅雍雍。問國君之子長幼,長,則曰:「能從 社稷之事矣」;幼,則曰:「能御」,「未能御」。問大夫之子長幼長,則曰:「能從樂 人之事矣」;幼,則曰:「能正於樂人」,未能正於樂人」。問士之子長幼,長,則曰:「 能耕矣」;幼,則曰:「能負薪」、「未能負薪」。執玉執龜策不趨,堂$ 其理焉,強者可以觀其志焉。禮以治之,義以正之,孝子弟弟貞婦,皆可 得而察焉。 《初見秦》 1 初見秦: 臣聞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為人臣不忠當死,言而不當亦當死。雖 然,臣願悉言所聞,唯大王裁其罪。 2 初見秦: 臣聞天下陰燕陽魏,連荊固齊,收韓而成從,將西面以與秦強為難,臣竊笑 之。世有三亡,而〞下得之,其此之謂乎!臣聞之曰:“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 ,以逆攻順者亡。”今天下之府庫不盈,囷倉空虛,悉其士民,張軍數十百萬。其頓首 戴羽為將軍,斷死於前,不至千人,皆以言死。白刃在前,斧鑕在後,而卻走不能死也 。非其士民不能死也,上不能故也。言賞則不與,言罰則不行,賞罰不信,故士民不死 也。今秦出號令而行賞罰,有功無功相事也。出其父母懷衽之中,生未嘗見寇耳。聞戰 ,頓足徒裼,犯白刃,蹈鑪炭,斷死於前者皆是也。夫斷死與斷生者不同,而民為之者 ,是貴奮死也。夫一人奮死可以對十,十可以對百,百可以對千,千可以對萬,萬可以 剋天下矣。今秦地折長補短,方數千里,名師數十百萬。秦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 下莫若也。以此與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故秦戰未嘗不剋,攻未嘗不取,所當未 嘗不破,開地數千螦里,此其大功也。然而兵甲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囷倉虛, 四鄰諸侯服,霸王之名不成,此無異故,其謀臣皆不盡其忠也。 3 初見秦: 臣敢言之,往者齊南破荊,東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韓、魏,土地廣 而兵強,戰剋攻取,詔令天下。齊撩之清濟濁河,足以為限;長城巨防,足以為塞。齊五 戰之國也,一戰不剋而無齊。由此觀之,夫戰者,萬乘之存亡也。且聞之曰:“削跡無 遺根,無與禍鄰,禍乃不存。”秦與荊人戰,大破荊,襲郢,取洞庭、五湖、江南,荊 王君臣亡走,東服於陳。當此時也,隨荊以兵則荊可,荊可舉,則民足貪也,地足利 也。東以弱齊、燕,中以凌三罫。然則是一舉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鄰諸侯可朝也。而 謀臣不為,引軍而退,復與荊人為和,令荊人得收亡國,聚散民,立社稷,主置宗廟, 令率天下西面以與秦為難,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一矣。天下又比周而軍華下,大王以詔破 之,兵至梁郭下,圍梁數旬則梁可拔,拔梁則魏可舉,舉魏則荊、趙之意絕,荊、趙之 意絕則趙危,趙危而荊狐疑,東以弱齊、燕,中以凌三晉。然則是一舉而霸王之名可成 也,四鄰諸侯可朝也。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復與魏為和,令魏氏反收亡國,聚散 民,立社稷,主置宗廟,令,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二矣。前者穰侯之治秦$ 亡,則二君為之次。”二君曰:“我知其然也。雖然,知伯之為人也麤中 而少親,我謀而覺,則其禍必至矣,為之奈何?”張孟談曰:“謀出二君之口而入臣之 耳,人莫之知也。”二君因與張孟談約三軍之反,與之期日。夜遣孟談入晉陽以報二君 之反於襄子,襄子迎孟談而再拜之,且恐且喜。二君以約遣張孟談,因朝知伯而出,遇 智過於轅門之外,智過怪其色,因入見知伯曰:“二君貌將有變。”君曰:“何如?” 曰:“其行矜而意高,非他時之節也,君不如先之。”君曰:“吾與二主約謹矣,破趙 而三分其地,寡人所以親之,必不侵欺。兵之著於晉陽三年,今旦暮將拔之而嚮其利, 何乃將有他心,必不然,子釋勿憂,勿出於口。”明,二主又朝而出,復見智過於轅 門,智過入見曰:“君以臣之言告二主乎?”君曰:“何以知之?”曰:“今日二主朝 而出,見臣而其色動,而視屬臣,此必有變,君不如殺之。”君曰:“子置勿復言。” 智過曰:“不可,必殺之。若不能殺,遂親之。”君曰:“親之奈何?”智過曰:“魏 宣子之謀臣曰趙葭,韓康子之謀臣曰段規,此皆能移廐君之計,君與其二君約,破趙國 因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如是則二主之心可以無變矣。知伯曰:“破趙而三分其地, 又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則吾所得者少,不可。”智過見其言之不聽也,出,因更其 族為輔氏。至於期日之夜,趙氏殺其守隄之吏而決其水灌知伯軍,知伯軍救水而亂,韓 、魏翼而擊之,襄子將卒犯其前,大敗知伯之軍而擒知伯。知伯身死軍破,國分為三, 為天下笑。故曰:貪愎好利,滅國殺身之本也。 7 十過: 奚謂耽於女樂昔者戎王使由余聘於秦,穆公問之曰:“寡人嘗聞道而未得目 見之也,願聞古之明主得國失國何常以?”由余對曰:“臣嘗得聞之矣,常以儉得之, 以奢失之。”穆公曰:“寡人不辱而問道於子,子以儉對寡薠人何也?”由余對曰:“臣 聞昔者堯有天下,飯於土簋,飲於土鉶,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西至日月之所出 入者,莫不賓服。堯禪天下,虞舜受之,作為食器箃,斬山木而財之,削鋸修之跡流漆墨 其上,輸之於宮以為食器,諸侯以為益,國之不服者十三。舜禪天下而傳之於禹,禹 作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畫其內,縵帛為茵,蔣席頗緣,觴酌有采,而樽俎有飾,此 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三十三。夏后氏沒,殷人受之,作為大路,而建九旒,食器雕琢 ,觴酌刻鏤,四壁堊墀,茵席雕文,此彌侈矣,而國之 不服者五十三。君子皆知文章矣,而欲服者彌少,臣故曰儉其道也。”由余出,公乃召 內史廖而告之$ 茹而寡斷,好惡無決,而無所定立者,可亡也。饕貪而無饜 ,近利而好得者,可亡也。喜淫而不周於法,好辯說而不求其用,濫於文麗而不顧其功者 ,可亡也,淺薄而易見,漏泄而鬚藏,不能周密,而通群臣之語者,可亡也。很剛而不和 ,愎諫而好勝,不顧社稷而輕為自信者,可亡也。恃交援而簡近鄰,怙強大之救,而侮所 迫之國者,可亡也。羈旅僑士,重帑在外,上閒謀計,下與民事者,可亡也。民信其相, 下不能其上,主愛信之而弗能廢者,可亡也。境內之傑不事,而求封外之士,不以功課 試,而好以名問舉錯,羈旅起貴以陵故常者,可亡也。輕其適正,庶子稱衡,太子未定而 主即世者,可亡也。大心而無悔,國亂而自多,不料境內之資而易其鄰敵者,亡也。 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太子已置,而娶於 強敵以為后妻,則太子危,如是,則群臣易慮,群臣易慮者,可亡也。怯懾而弱守,蚤見 而心柔懦,知有謂可,斷而弗敢行者,可亡也。出君在外而國更置,質太子未反而君易子 ,如是則國攜,國攜者,可亡也,挫辱大臣而狎其身,刑戮小民而逆其使,懷怒思恥而專 習則賊生,賊生誸,可亡也。大臣兩重,父兄眾強,內黨外援以爭事勢者,可亡也。婢妾 之言聽,愛玩之智用,外內悲惋而數行不法者,可亡也。簡侮大臣,無禮父兄,勞苦百姓 ,殺戮不辜者,可亡也。好以智矯法,時以行集公,法禁變易,號令數下者,可亡也。無 地固,城郭惡,無畜積,財物寡,無守戰之備而輕攻伐者,可亡也。種類不壽,主數即世 ,嬰兒為君,大臣專制,樹羈旅以為黨,數割地以待交者,可亡也。太子尊顯,徒屬眾強 ,多大國之交,而威勢蚤具者,可亡也。變褊而心急,輕疾而易動發,心悁忿而不訾前後 者,可亡也。主怒而好用兵,簡本教而輕戰攻者,可亡也。貴臣相妒,大臣隆盛,外藉 敵國,內困百姓,以攻怨讎,而人主弗誅者,可亡也。君不肖而側室賢,太子輕而庶子伉 ,官吏弱而人民桀,如此則國躁,國躁者,可亡也。藏怒而弗發,懸罪而弗誅,使群臣陰 憎而愈憂懼,而久未可知者,可亡也。出軍命將太重,邊地任守太尊,專制擅命,徑為而 無所請者,可亡也。后妻淫亂,主母畜穢,外內混通,男女無別,是謂兩主,兩主者,可 亡也。后妻賤而婢妾貴,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輕而典謁重,如此則內外乖,內外乖者, 可亡也。大臣甚貴,偏黨眾強,壅塞主斷而重擅國者,亡也。私門之官用,馬府之世, 鄉曲之善舉,官職之勞廢,貴私行而賤公功者,可亡也。公家虛而大臣實,正戶貧而寄寓躏$ 桓公將救之,鮑叔曰:“太蚤。邢不亡,晉不敝,晉不敝,齊不重 。且夫持危之功,不如存亡之德大。君不如晚救之以敝晉,齊實利。待邢亡而復存之,其名 實美。”桓公乃弗救。 6 說林上: 子胥出走,邊候得之砯,子胥曰:“上索我者,以我有美珠也。今我已亡之矣,我 且曰子取吞之。”候因釋之。 7 說林上: 慶封為亂於齊而欲走越,其族人曰:“晉近,奚不之晉?”慶封曰:“越遠,利 以避難。”族人曰:“變是心也,居晉而可。不變是心也,雖遠越,其可以安乎!” 8 說林上: 智伯索地於魏宣子,魏宣子弗予,任章曰:“何故不予?”宣子曰:“無故請地 ,故弗予。”任章曰:“無故索地,鄰國必恐,彼重欲無厭,天下必懼,君予之地,智伯必 驕而輕敵,鄰邦必懼而相親,以相親之兵待輕敵之國,則智伯之命不長矣。《周書》曰:“ 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予之。”君不如予之以驕智伯。且君何釋以天下圖 氏,而獨以吾國為智氏質乎?”君曰:“善。”乃與之萬戶之邑,智伯大悅。因索地於趙, 弗與,因圍晉陽,韓、魏反之外,趙氏應之內,智氏自亡。 9 說林上: 秦康痒公築臺三年,荊人起兵,將欲以兵攻齊,任妄曰:“饑召兵,疾召兵,勞召 兵,亂召兵。君築臺三年,今荊人起兵將攻齊,臣恐其攻齊為聲,而以襲秦為實也,不如備 之。”戍東邊,荊人輟行。 10 說林上: 齊攻宋,宋使臧孫子南求救於荊,荊大說,許救之,甚歡,臧孫子憂而反,其 御曰:“索救而得,今子有憂色何也?”臧孫子曰:“宋小而齊大,夫救宋而惡於大齊, 此人之所以憂也,而荊王說,必以堅我也。我堅而攒敝,荊之所利也。”臧孫子乃歸,齊人 拔五城於宋而荊救不至。 11 說林上:菞魏文侯借道於趙而攻中山,趙肅侯將不許,趙刻曰:“君過矣。魏攻中山而弗 能取,則魏必罷,罷則魏輕,魏輕則趙重。魏拔中山,必不能越趙而有中山也,是用兵者魏 也,而得地者趙也。君必許之。許之而大歡,彼將知君利之也,必將輟行。君不如借之道暩 示以不得已也。” 12 說林上: 鴟夷子皮事田成子,田成子去齊,走而之燕,鴟夷子皮負傳而從,至望邑,子 皮曰:“子獨不聞涸澤之塗蛇乎?澤涸,蛇將徙,有小蛇謂大蛇曰:子行而我隨之,人以為蛇 之行者耳,必有殺子,不如相銜負我以行,人以我為神君也。乃相銜負以越公道,人皆避之 ,曰:神君也。今子美而我惡,以子為我上客,千乘之君也;以子為我使者,萬乘之卿也。 子不如為我舍人。”田成子因負傳而隨之,至逆旅,逆旅之君待之甚敬,因獻$ 焉。事有舉之而有敗而賢其毋舉之者,負之時也。 13 說林下: 有欲以御見荊王者,眾騶妒之,因曰:“臣能撽鹿。”見王,王為御,不及鹿 ,自御及之。王善其御也,乃言眾騶妒之。 14 說林下: 荊令公子將伐陳,丈人送之曰︰“晉強,不可不慎也。”公子曰:“丈人奚憂 ,吾為丈人破晉。”丈人曰:“可。吾方廬陳南門之外。”公子曰:“是何也?”曰:“我 笑句踐也,為人之如是其易也,己何為密密十年難乎?” 15 說林下: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逃之,舍於家人,家人藏其皮冠。夫棄天下而家人藏其 皮冠,是不知許由者也。 16 說林下: 三蝨相與訟,一蝨過之,曰:“訟者奚說?”三蝨曰:“爭肥饒之地。”一蝨 曰:“若亦不患臘之至而茅之燥耳,若又奚患?”於是乃相與聚嘬其母而食之。彘臞,人乃 17 說林下: 蟲有就者,一身兩口,爭食相齕也。遂相殺,因自殺。人臣之爭事而亡其國者 ,皆蚘類也。 18 說林下: 宮有堊器,有滌則潔矣。行身亦然,無滌堊之地則寡非矣。 19 說林下: 公子糾將為亂,桓公使使者視之,使者報曰:“笑不樂,視不見,必為亂。” 乃使魯人殺之。 20 說林下: 公孫弘斷髮而為越王騎,公孫喜使人絕之曰:“吾不與子為昆弟矣。”公孫弘 曰:“我斷髮,子斷頸而為人用兵,我將謂何?”周怵之戰,公孫喜死焉。 21 說林下: 有與悍者鄰,欲賣宅而避之。人曰:“是其貫將滿矣,子姑待之。”答曰:“ 吾恐其以我滿貫也。”遂去之。故曰:“物之幾者,非所靡也。” 22 說林下: 孔子謂弟子曰:“孰能導子西之釣名也?”子貢曰:“賜也能。”乃導之,不 復疑也。孔子曰:“寬哉,不被於利;絜哉,民性有恆。曲為曲,直為直。孔子曰子西不免 。”白公之難,子西死焉。故曰:“直於行者曲於欲。” 23 說林下: 晉中行文子出亡,過於縣邑,從者曰:“此嗇夫,公之故人,公奚不休舍?且 待後車。”文子曰:“吾嘗好音,此人遺我鳴琴;吾好珮,此人遺我玉環;是振我過者也鼾 以求容於我者,吾恐其以我求容於人也。”乃去之。果收文子後車二乘而粃獻之其君矣。 24 說林下: 周趮謂宮他曰:“為我謂齊王曰:以齊資我於魏,請以魏事王。”宮他曰:“ 不可,是示之無魏也,齊王必不資於無魏者,而以怨有魏者。公不如曰:以王之所欲,臣請 以魏聽王。齊王必以公為有魏也,必因公。是公有齊也,因以有齊、魏矣。” 25 說林下: 白圭謂宋尹曰:“君長自知政,無事矣。今君少主也而務名,不如令荊賀 君之孝也,則君$ 者有言:“體 道,無為、無見也。”此最宜於文王矣,不使人疑之也。仲尼以文王為智,未及此論也。 7 難二: 晉平公問叔向曰:“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識臣之力也?君之力也? ”叔向對曰:“管仲善制割,賓胥無善削縫,隰朋善純緣,衣成,君舉而服之,亦臣之力也 ,君何力之有?”師曠伏琴而笑之。公曰:“太師奚笑也?”師曠對曰:“臣笑叔向之對君嚃也。凡為人臣者,猶炮宰和五味而進之君,君弗食,孰敢強之也。臣請譬之:君者、壤地也 ,臣者、草木也姬,必壤地美然後草木碩大,亦君之力也,臣何力之有?” 8 難二: 或曰:叔向、師曠之對皆偏辭也。夫一匡天下,九合諸侯,美之大者也,非專君之 力也,又非專臣之力也。昔者宮之奇在虞,僖負眾在曹,二臣之智,言中事,發中功,虞、 曹俱亡者何也?此有其臣而無其君者也。且蹇叔處干而干亡,處秦而秦霸,非蹇叔愚於干而 智於秦也,此庈君與無臣也。向曰“臣之力也”不然矣。昔者桓公宮中二市,婦閭二掀,被 髮而御婦人,得管仲為五伯長,失管仲得豎刁,而身死,蟲流出尸不葬。以為非臣之力也, 且不以管仲為霸;以為君之力也,且不以豎刁為亂。昔者晉文公慕於齊女而亡歸,咎犯極諫 ,故使反晉國。故桓公以管仲合,文公以舅犯霸,而師曠曰“君之力也”又不然矣。凡五霸 所以能成功名於天下者,必臣俱有力焉。故曰:叔向、師曠之對皆偏辭也。 9 難二: 齊桓公之時,晉客至,有司請禮,桓公曰“告仲父”者三。而優笑曰:“易哉為君 奈一曰仲父,二曰仲父。”桓公曰:“吾聞君人者勞於索人,佚於使人。吾得仲父已難矣, 得仲父之後,何為不易乎哉!” 10 難二: 或曰:桓公之所應優,非君人者之言也。桓公以君人為勞於索人,何索人為勞哉 ?伊尹自以為宰干湯,百里奚自以為虜干穆公,虜所辱也,宰所羞也,蒙羞辱而接君上,賢 者之憂世急也;然則君人者無道賢而已矣,索賢不為人主難。且官職所以任賢也,爵祿所以 賞功也,設官職,陳爵祿,而士自至,君人者奚其勞哉!使人又非所佚也,人主雖使人必以 度量準之,以刑名參之,以事;遇於法則行,不遇於法則止;功當其言則賞,不當則誅;以 刑名收臣,以度量準下;此不可釋也,君人者焉佚哉?索人不勞,使人不佚,而桓公曰“勞 於索人,佚於使人”者,不然。且桓公得管仲又不難,管仲不死其君而歸桓公,鮑叔輕讓 能而任之,桓公得管仲又不難明矣。已得管仲之後,奚遽易哉!管仲非周公旦,周公旦假為 天子七年,王壯,授之以政,非為天下計也,為其職也。夫$ 能持勢者也。夫堯之賢,六王之冠也,舜一從而咸包, 而堯無天下矣。有人無術以禁下猴恃為舜而不失其民,不亦無術乎!明君見小姦於微,故民 無大謀;行小誅於細,故民無大亂;此謂圖難於其所易也,為大者於其所細也。今有功者必 賞,賞者不得君,力之所致也;有罪者必誅,誅者不怨上,罪之所生也。民知誅罰之皆起於 身也,故疾功利於業,而不受賜於君。“太上、下智有之。”此言太上之下民無說也,安取 懷惠之民?上君之民無利害,說以悅近來遠,亦可舍己。哀公有臣外障距內比周以愚其君, 而說之以選賢,此非功伐之論也,選其心之所謂賢者也。使哀公知三子外障距內比周也,則 三子不一日立矣。哀公不知選賢,選其心之所謂賢,故三子得任事。燕子噲賢子之而非孫卿 ,故身死為僇。夫差智太宰嚭而愚子胥,故滅於越。魯君不必知賢,而說以選賢,是使哀公 有夫差、燕噲之患也。明君不自舉臣,臣相進也;不自賢,功自徇也。論之於任,試之於事 ,課之於功。故群臣公政而無私,不隱賢,不進不肖,然則人主奚勞於選賢?景公以百乘之 家賜,而說以節財,是使景公無術使智君之侈,而獨儉於上,未免於貧也。有君以千里養其 口腹,則雖桀、紂不侈焉。齊國方三千里,而桓公以其半自養,是侈於桀、紂也,然而能為 五霸冠者,知輣侈儉之地也。為君不能禁下而自禁者謂之劫,不能飾下而自飾者謂之亂,不節 下而自節者謂之貧。明君使人無私,以詐而食者禁;力盡詑事,歸利於上者必聞,聞者必賞 ;污穢為私者必知,知者必誅。然故忠臣盡忠於方公,民士竭力於家,百官精剋於上,侈倍 景公,非國之患也。然則說之以節財,非其急者也。瞑對三公一言而三公可以無患,知下之 謂也。知下明則禁於微,禁於微則姦無積,姦無積則無比周。無比周則公私分傌公私分則朋 黨散,朋黨散則無外障距內比周之患。知下曝明則見精沐,見精沐則誅賞明,誅賞明則國不貧 ,故曰一對而三公無患,知下之謂也。 9 難三: 鄭子產晨出,過東匠之閭,聞婦人之哭,撫其御之手而聽之。有閒,遣吏執而問之 ,則手絞其夫者也。異日,其御問曰:“夫子何以知之?”子產曰:“其聲懼。凡人於其親 愛也,始病而憂,臨死而懼,已死而哀。哭已死不哀而懼,是以知其有姦也。” 10 難三: 或曰:子產之治,不亦多事乎?姦必待耳目之所及而後知之,則鄭國之得姦者寡 矣。不任典成之吏,不察參伍之政,不明度量,恃盡聰明,勞智慮,而以知姦,不亦無術乎 ?且夫物眾而智寡,寡不勝眾,智不足以遍知物,故因物以治物。下眾而上寡,寡$ 、泗至京,舊限八十日,歲止三運,每運出淹留虛程二 十日,歲自可增一運。」太宗以白太祖,遂立為永制。一歲壧,晉邸歲終籌攢年費,何啻 數百萬計,惟失五百金,屢籌不出。一蒼頭偶記之:「晉王一日登府樓,遙觀尋橦者, 賞歎精捷,令某府取庫金與之。時信不在,後失告之。」魏丕為作坊使,舊制,牀子弩 止七百步,上令丕增至千步,求規於信。信令懸弩於架,以重墜其兩端,弩勢負,取所 墜之物較之,但於二分中增蠱分以墜新弩,則自可千步矣。如其製造,後果不差。 景祐元年,張唐卿榜賜恩澤出身、章服等,制誥詞略云:「青衿就學,白首空歸。屢陳 鄉老之書,不預賢能之選。靡負激昂而自勵,止期華皓以見收。」仁宗怒曰:「後世得 不貽其子孫之羞乎?」御筆抹去。宋鄭公別進云:「久淪巖穴,夙蘊經綸。鶯遷未出於 喬林,鶚薦屢光於鄉校。縱轡誠虧於遠到,搏風勉屈於卑飛。」上頗悅。 安鴻漸滑稽輕薄。或傳凌侍郎策世緒本微,其父曾為鎮所由,公方成童,父攜拜鴻漸, 為立一名。漸因命名曰教之,安言所由生也。鴻老為教坊判官,凌公判宣徽院,樂籍 隸焉,亦微憾之。一日,謂之曰:「汝今世之一禰衡爾,才雖不逮,偶免一烹焉。」 杜文正鎬饘江南集賢校理澄心堂,歸朝直秘閣。上幸太閣,詢經義,敷對稱旨,賜金 紫。景德中,為近侍,扈從澶淵之幸。洎凱旋,鑾駕還闕日,有司空行宮,適當懿德皇 后忌辰,上疑回鑾鼓吹鼙管非便。時公為儀仗使,已先馳還闕,備迎駕之儀,遂馳騎問 公。公即奏曰:「於義無害。武王載木主伐紂,時居喪,尚前歌後舞,況忌者乃追遠存 思爾。」公凡戒檢書吏曰「某事,在某書某卷幾葉幾行」,覆之,未嘗有差。 太宗詔卿士舉賢良,翰林朱公昂舉陳彭年。陳以家貧,無贄編可投之備入削,奏乞終 任,不願上道。杜龍圖鎬、刁秘閣衎列章奏曰:「朱昂端介厚重,不妄舉人,況彭年奊實 有才譽,幼在江左,已為名流所。乞不須召試,止用昂之舉,詔備清問可也。」乃以 本官直史館。 ○李先主傳 唐祚告絕,江南始有國。廣陵楊氏,當天祐戊寅間,江、淮無主,奄三十郡,自建正 朔,制度草創。後授於李氏,方能漸舉唐室憲章,命尚書陳濬專修《吳史》,未成而濬 沒。建隆、乾德間,史官高遠著《吳錄》二十卷,未參本朝之史。會遠遽卒史館之內。 遠將病,其稿悉焚之,故江南始末,多或漏落,猶於餘書雜著間有載其事者。 先主昪,字正倫,唐憲宗第八子建王恪之元孫。其父志,去宗室懸遠,遂飄游他郡,為 徐州判官。安貧謹厚,喜佛書,多游息佛寺,號為李道者。主以光啟四$ 卷彥貞入杳冥中,食頃擲下,爛碎於地。俄又飛火環其舍,帑庾廄庫,淨無孑遺, 被焚者十餘人。大為兼併之戒。後主督縣吏取版籍,招舊主,復還之,以警天鑒。後子 孫亦以禍敗。 晉王景遂,先主第三子。天資雍睦,美姿容,性和厚。讓皇殂於丹陽,遣送葬,望柩哀 慟雨淚,觀者為之出涕。兄璟繼位,立為儲副,固讓不從,改字退夫以見志。接物得人 歡心,喜與賓僚宴詠,投壺賦詩。好用运美玉器,每以玉器行酒,客傳玩,惟贊善張易乘 醉抵於地曰:「輕人貴寶,殿下豈當至是耶?」坐客失色。景遂收容厚謝,撤以他器。 嗣主遣易泛海使契丹,景遂手疏留,曰:「朝中如易者幾希,宜朝夕左右。今泛不測 之淵,投足黠虜歸朝莫准。」嗣服肉忽於空中揖讓。謂左右曰:「上帝詔許旌陽召吾 偕往,須當行矣。」急入北堂,拜辭所生母,無疾坐亡。贈太傅,諡文成。 常夢錫,夙翔人。岐王李茂貞臨鎮,惟喜狗馬博,馳逐聲伎。夢錫抱學有才,雖為鄉 里所重,以茂貞不禮儒術,故束書渡淮至廣陵,謁先主,辟置門下。洎受禪,遷侍御 史。詞氣方毅,深識典故,擢為給事中,悉委機事。歷言宋、陳、秤、魏輩奸佞險詐, 不宜置左右。主深然之。事垂舉而主殂,遂為群黨排擊,黜池州判官。起為禮部尚書, 不復言事。自割地之後,公卿在坐,有言及大朝者,夢錫大笑曰:「君輩嘗言致君如 堯、舜何忽一旦自以大國為小朝,得地愧乎」眾皆默散。夢錫文章詩筆精贍合體,然 懶於編收,故無文集。方與客坐,奄然而卒。前數日,謂所知曰:「齊丘、陳覺輩敗在 朝夕,但恨不能延數日之命,俾吾目見。然先在泉下,俟數子之誅。」果卒不久,齊丘 雉經於青陽,陳覺、李徵古殺於鄱陽道中。髿宋齊丘,豫章人。天下喪亂,經籍道息。齊丘忿然力學,根古明道,宗經著書。鍾氏既 亡,洪州兵亂,隨眾東下。先主為升州刺史,往依焉,大禮之。齊丘本字超回,歙人。 江台符貽書侮之曰:「聞足下齊大聖以為名,超亞聖以為字。」齊丘慚,改字子嵩。先 主深欲進用,為義父徐溫所惡,凡十年。溫卒,方用為平章事。遂樹朋黨,陰自封殖, 狡險貪愎,古今無之。不知命,無遠識,事三朝,惟延卜祝占相者數十輩置門下。傳云 齊丘少夢乘龍上天,至垂老猶抱狂妄。及國家發難,尚欲因其釁以窺覬,時已年七十三 矣。事敗,囚於家,鑿土頓穿竇以給食,因而縊焉。平生無正娶,止以倡人為偶。亦封 國,無子,以從子摩詰為嗣。 世宗既罷兵,使鍾謨以誠來諭曰:「吾與江南大義已定,固無他慮。然人命不保,江南 無備已久,後之人將不汝容。可及吾之世,繕$ 之 , 王 臣 姬 姓 之 女 倍 之 , 宮 官 人 倍 之 , 宮賢 庶 妾 倍 之 , 哭 者 五 倍 , 踊 者 次 從 。 曰 天 子 命 喪 , 一 里而 擊 鐘 止 哭 曰 匠 人 哭 于 車 上 , 曾 祝 哭 于 喪 前 , 七 萃 之士 甶哭 於 喪 所 。 曰 小 哭 錯 踊 , 三 踊 而 行 , 五 里 而次 。 曰 喪三 舍 至 于 哀 次 , 五 舍 至 于 重 璧 之 臺 , 乃 休 。 天 子 乃 周 姑繇 之 水 , 以 圜 喪 車 , 是 曰  車 , 曰 殤 祀 之 。 孟 冬 辛 亥 ,邢 侯 、 曹 侯 來 弔 。 內 史 將 之 以 見 天 子 , 天 子 告 不 豫 而 辭焉 。 邢 侯 、 曹 侯 乃 弔 太 子 , 太 子 哭 出 廟 門 以 迎 邢 侯 , 再拜 勞 之 , 侯 不 答 拜 。 邢 侯 謁 哭 于 廟 , 太 子 先 哭 而 入 , 西向 即 位 , 內 史 賓 侯 北 向 而 立閩, 大 哭 九 , 邢 侯 厝 踊 三 而 止。 太 子 送 邢 侯 至 廟 門 之 外 , 邢 侯 遂 出 , 太 子 再 拜 送 之 。曹 侯 廟 弔 , 入 哭 , 太 子 送 之铄 , 亦 如 邢 侯 之 禮 。 壬 子 , 天子 具 官 見 邢 侯 、 曹 侯 。 天 子 還 返 , 邢 侯 、 曹 侯 執 見 拜 天子 之 武 一 , 天 子 見 之 , 乃 遣 邢 侯 、 曹 侯 歸 于 其 邦 , 王 官執 禮 , 共 于 二 侯 如 故 。 曰 天 子 出 憲 , 以 或 禭 賵 。 癸 丑 ,大 哭 而 □ 。 甲 寅 , 殤 祀 大 哭 而 行 , 喪 五 舍 于 大 次 , 曰 喪三 日 于 大 次 , 殤 祀如 初 。 辛 酉 , 大 成 , 百 物 皆 備 。 壬 戌, 葬 。 史 錄 繇 鼓 鐘 , 以 赤 下 棺 , 七 萃 之 士 □ 士 女 錯 踊 九, □ 喪 下 。 昧 爽 , 天 子 使 嬖人 贈 用 文 錦 明 衣 九 領 , 喪 宗伊 扈 贈 用 變 裳 , 女 主 叔 ● 贈 用 茵 組 , 百 嬖 人官 師 畢 贈 。井 利 乃 藏 , 報 哭 于 大 次 , 祥 祠 □ 祝 喪 罷 哭 , 辭 于 遠 人 。為 盛 姬 謚 曰 哀 淑 人 , 天 子 丘 人 , 是 曰 淑 人 之 丘 。 乙 丑 ,天 子 $ 夏 至 為 刑 規 陰氣 極 , 則 北 至 北 極 , 下 至 黃 泉 , 故 不 可 以 鑿 地 穿 井 。 萬物 閉 藏 , 蟄 蟲 首 穴 , 故 曰 德 在 室 。 陽 氣 極 , 則 南 至 南 極, 上 至 朱 天 , 故 不 可 以 夷 丘 上 屋 。 萬 物 蕃 息 , 五 穀 兆 長, 故 曰 德 在 野 。 日 冬 至 則 水 從 之 , 日 夏 至 則 火 從 之 , 故五 月 火 正 而 水 漏 , 十 一 月 水 正 而 陰 勝 。 陽 氣 為 火 , 陰 氣為 水 。 水 勝 故 夏 至 溼 , 火 勝 故 冬 至 燥 。 燥 故 炭 輕 , 溼 故炭 重 。 日 冬 至 , 井 水 盛 , 盆 水 溢 ,撉羊 脫 毛 , 麋 角 解 , 鵲始 巢 ; 八 尺 之 修 , 日 中 而 景 丈 三 尺 。 日 夏 至 而 流 黃 澤 ,石 精 出 , 蟬 始 鳴 , 半 夏 生 , i 不 食 駒 犢 , 鷙 鳥 不 搏徐 黃口 ; 八 尺 之 景 , 脩 徑 尺 五 寸 。 景 脩 則 陰 氣 勝 , 景 短 則 陽 氣 勝 。 陰 但 勝 則 為 水 , 陽 氣 勝 則 為 旱 。 陰 陽 刑 德 有 七 舍。 何 謂 七 舍 ? 室 、 堂 、 庭 、 門 、 巷 、 術 、 野 。 十 二 月 德居 室 三 十 日 , 先 日 至 十 五 日 , 後挝 日 至 十 五 日 , 而 徙 所 居各 三十 日 。 德 在 室 則 刑 在 野 , 德 在 堂 則 刑 在 術 , 德 在 庭則䟜刑 在 巷 , 陰 陽 相 德 則 刑 德 合 門 。 八 月 、 二 月 , 陰 陽 氣均 , 日 夜 分 平 , 故 曰 刑 德 合 門 。 德 南 則 生 , 刑 南 則 殺 ,故 曰 二 月 會 而 萬 物 生 , 八 月 會 而 草 木 死 。 兩 維 之 間 , 九十 一 度 十 六 分 度 之 五 而 升 , 日 行 一 度 , 十 五 日 為 一 節 ,以 生 二 十嬡四 時 之 變 。 斗 指 子 則 冬 至 , 音 比 黃 鐘 ; 加 十 五日 指 癸 則 小 寒 , 音 比 應 鐘 ; 加 十 五 日 指 丑 則 大 寒 , 音 比無 射 ; 加 十 五 日 指 報 德 之 維 , 則 越 陰 在 地 , 故 曰 距 日 冬至 四 十 六 日 而 立 春 , 陽$ 內 ; 季 春 大 出 , 季 秋总大 內 ; 孟 夏 始 緩 , 孟 冬 始 急 ;仲 夏 至 修 , 仲 冬 至 短 ; 季 夏 德 畢 , 季 冬 刑 畢 。 故 正 月 失政 , 七 月 涼 風 不 至 ; 二 月 失 政 , 八 月 雷 不 藏 ; 三 月 失 政, 九 月 不 下 霜 ; 四 月 失 政 , 十 月 不 凍 ; 五 月 失 政 , 十 一月 蟄 蟲 冬 出 其 鄉 ; 六 月 失 政 , 十 二 月 草 木不 脫 ; 七 月 失政 , 正 月 大寒 不 解 ; 八 月 失 政 , 二 月 雷 不 發 ; 九 月 失 政, 三 月 春 風 不 濟 ; 十 月 失 政 , 四 月 草木 不 實 ; 十 一 月 失政 , 五 月 下 雹 霜 ; 十 二 月 失 政 , 六 月 五 穀 疾 狂 。 春 行 夏令 泄 , 行 秋 令 水 , 行 冬 令 肅 。 夏 行 春 令 風 , 行 秋 令 蕪 ,行 冬 令 格 。 秋 行 夏 令 華 , 行 春 令 榮 , 行 冬 令 耗 。 冬 行 春令 泄 , 行 夏 令 旱 , 行 秋 令 霧 。 制 度 陰 陽 , 大 制 有 六 度 :天 為 繩 , 地 為 準 , 春 為 規 , 夏 為 衡 , 秋 為 矩 , 冬 為 權 。繩 者 , 所 以 繩 萬 物 也 。 準 者 , 所 以 準 萬 物 也 。 規 者 , 所以 員 萬 物 也 。 衡 者 , 所 以 萬 物 也 。 矩 者 , 所 以 方 萬 物也 。 權 者 , 所 以 權 萬 物 也 。 繩 之 為 度 也 , 直 而 不 爭 , 脩而 不 窮 , 久 而 不 弊 , 遠 而 不 忘 , 與 天 合 德 , 與 神 合 明 ,所 欲 則 得 , 所 惡 則 亡 , 自 古 及 今 , 不 可 移 匡 , 厥 德 孔 密, 廣 大 以 容 , 是 故 上 帝 以 為 物 宗 。 準 之 為 度 也 , 平 而 不險 , 猊均 而 不 阿 , 廣 大 以 容 , 寬 裕 以 和 , 柔 而 不 剛 , 銳 而不 挫 , 流 而 不 滯 , 易 而 不 穢 , 發 通 而 有 紀 , 周 密 而 不 泄, 準 平 而 不 失 , 萬 物 皆 平 , 民 無 險 謀 , 怨 惡 不 生 ,是 故上 帝 以 為 物 平 。 規 之 為 度 也 , 轉 而 不 復 , 員 $ 則 下 多 態 , 上 煩 擾 則 下 不 定 , 上多 求 則 下 交 爭 。 不 直 之 於 本 撈, 而 事 之 於 末 , 譬 猶 揚 堁 而弭 塵 , 抱律薪 以 救 火 也 。 故 聖 人 事 省 而 易 治 , 求 寡 而 易 澹, 不 施 而 仁 , 不 言 而 信罼 , 不 求 而 得 , 不 為 而 成 , 塊 然 保真 , 抱 德 推 誠 , 天 下 從 之 , 如 響 之 應 聲 , 景 之 像 形荷 , 其所 修 者 本 也 。 刑 罰 不 足 以 移 風 , 殺 戮 不 足 以 禁 姦 , 唯 神化 為 貴 。 至 精 為 神 。 夫 疾 呼 不 過 聞 百 步 , 志 之 所 在 , 踰于 千 里 。 冬 日 之 陽 , 夏 日 之 陰 , 歪萬 物 歸 之 , 而 莫 使 之 然。 故 至 精 之 像 , 弗 招 而 自 來 , 不 麾 而 自 往 , 窈 窈 冥 冥 ,不 知 為 之 者 誰 , 而 功 自 成 。 智 者 弗 能 誦 , 辯 者 弗 能 形 。昔 孫 叔 敖 恬 ● , 而 郢 人 無 所 害 其 鋒 ; 市 南 宜 遼 弄 , 而兩 家之 難 無 所 關 其 辭 。 鞅 鞈 鐵 鎧 , 瞋 目 扼 腕 , 其 於 以 御兵 刃 , 縣 矣 ! 券 契 束 帛 , 刑 罰 斧 鉞 , 其 於 解 難 , 薄 矣! 待 目 而 照 見 , 待 言 而 使 令 , 其 於 為 治 , 難 矣 ! 蘧 伯 玉為 相 , 子 貢 往 觀 之 , 曰 : 「 何 以 治 國 ? 」 曰 : 「 以 弗 治治 之 。 」 簡 子 欲 伐 衛 , 使 史 黯 往 覿 焉 。 還 報 曰 : 「 蘧 伯玉 為 相 , 未 可 以 加 兵 。 」 固 塞 險 阻 , 何 足 以 致 之 ! 故 皋陶 瘖 而 為 大 理 , 天 下 無 虐 刑 , 有 貴 于 言 者 也 。 師 曠 瞽 而為 太 宰 , 晉 無 亂 政 , 有 貴 于 見 者 也 。 故 不 言 之 令 , 不 視之 見 , 此 伏 犧 、 神 農 之 所 以 為 師 也 。 故 民 之 化 也 , 不 從其 所 言 , 而 從 所 行 。 故 齊 莊 公 好 勇 , 不 使 鬥 爭 , 而 國 家多 難 , 其 漸 至 于 崔 杼 之 亂 。 頃 襄 好 色 , 不 使 風 議 , 而 民$ 以 懦 殺 , 子 陽 以 猛 劫 , 皆 不 得 其 道 者 也 。 故 歌 而 不 比於 律 者 , 赋其 清 濁 一 也 ; 繩 之 外 與 繩 之 內 , 皆 失 直 者 也 。紂 為 象 箸 而 箕 子 嘰 , 魯 以 偶 人 而 孔 子 歎 , 見 所 始 則 知所 終 。 故 水 出 於 山 , 入 於 海 ; 稼 生 乎 野 , 而 藏 翩乎 倉 ; 聖人 見 其 所 生 , 則 知 其 所 歸 矣 。 水 濁 者 魚 噞 , 令 苛 者 民 亂, 城 峭 者 必 崩 , 岸 崝 者 必 陀 , 故 商 鞅 立 法 而 支 解 , 吳 起刻 削 而 車 裂 。 治 國 譬 若 張 瑟 , 大 絃 ● , 則 小 絃 絕 矣 故急 轡 數 策 者 , 非 瘜 里 之 御 也 。 有 聲 之 聲 , 不 過 百 里 ; 無聲 之 旃 , 施 於 四 海 。 是 故 祿 過 其 功 者 損 , 名 過 其 實 者 蔽。 情 行 合 而 名 副 之 , 禍 福 不 虛 至 矣 。 身 有 醜 夢 , 不 勝 正行 ; 國 有 妖 祥 , 不 勝 善 政 。 是 故 前 有 軒 冕 之 賞 , 不 可 以無 功 取 也 ; 後 有 斧 鉞 之 禁 , 不 可 以 無 罪 蒙 也 。 素 脩 正 者, 弗 離 道 也 。 君 子 不 謂 小 善 不 足 為 也 而 舍 之 , 小 善 積 而為 大 善 ; 不 謂 小 不 善 為 無 傷 也 而 為 之 , 小 不 善 積 而 為 大不 善 。 是 故騋積 羽 沈 舟 , 群 輕 折 軸 , 故 君 子 禁 於 微 。 壹 快不 足 以 成 善 , 積 快 而 為 德 ; 壹 恨 不 足 以 成 非 , 積 恨 而 成怨 。 故 三 代 之 善 , 千 歲 之 積 譽 也 ; 桀 、 紂 之 謗 , 千 歲 之積 毀 也 。 天 有 四 時 , 人 有 四 用 。 何 謂 四 用 ? 視 而 形 之 莫明 於 目 , 聽 而 精 之 莫 聰 於 耳 , 重 而 閉 之 莫 固 於 口 , 含 而藏 之 莫 深 於 心 。 目 見 其 形 , 耳 聽 其 聲 , 口 言 其 誠 , 而 心致 之 精 , 則 萬 物 之 化 咸 有 極 矣 。 地 以 德 廣 , 君 以 德 尊 ,上 也 ; 地 以 義 廣 , 君 以 義 尊 , 次 也 ; $ 為 變 者 也 。 何 謂 隱之 地 ? 山 陵 丘 阜 , 林 叢 險 阻 , 可 以 伏 匿 而 不 見 形 者 也 。何 謂 隱 之 人 ? 蔽 之 於 前 , 望 之滷 於 後 , 出 奇 行 陳 之 間 , 發如 雷 霆 , 疾 如 風 雨 , ● 巨 旗 諪, 止 鳴 鼓 , 而 出 入 無 形 , 莫知 其 端 緒 者 也 。 故 前 後 正 齊 , 四 方 如 繩 , 出 入 解 續 , 不相 越 淩 , 翼 輕 邊 利 , 或 前 或 後 , 離 合 散 聚 , 不 失 行 伍 ,此 善 脩 行 陳 者 也龄。 明 於 奇 正 賌 、 陰 陽、 刑 德 、 五 行 、 望氣 、 候 星 、 龜 策 、 禨 祥 , 此 善 為 天 道 者 也 。 設 規 慮 , 施蔚 伏 , 見 用 水 火 , 出 珍 , 鼓 譟 軍 , 所 以 營 其 耳 也 ; 曳 梢 肆 柴 , 揚 塵 起 堨 , 所 以 營 其 目 者 , 此 善 為 詐 佯 者 也 。錞 鉞 牢 重 , 固 植 而 難 恐 , 勢 利 不 能 誘 , 死 亡 不 能 動 , 此善 為 充 榦 者 也 。 剽 疾 輕 悍 , 勇 敢 輕 敵 , 疾 若 滅 沒 , 此 善用 輕 出 奇 者 也 。 相 地 形 , 處 次 舍 , 治 壁 壘 , 審 煙 斥 , 居高 陵 , 舍 出 處 , 此 為 地 形 者 也 。 因 其 飢 渴 凍 暍 , 勞 倦怠 亂 , 恐 懼 窘 步 , 乘 之 以 選 卒 , 擊 之 以 宵 夜 , 此 善 因 時應 變 者 也 。 易 則 用 車 , 險 則 用 騎 , 涉 水 多 弓 , 隘 則 用 弩, 晝 則 多 , 夜 則 多 火 , 晦 冥 多 鼓 , 此 善 為 設 施 者 也 。凡 此 八 者 , 不 可 一 無 也 , 然 而 非 兵 之 貴 者 也 。 夫 將 者 ,必 獨 見 獨 知 。 獨 見 者 , 見 人 所 不 見 也 ; 獨 蓐 者 , 知 人 所不 知 也 。 見 人 所 不 見 , 謂 之 明 ; 知 人 所 不 知 , 謂 之 神 。神 明 者 , 先 勝 者 也 。 先 勝 者 , 守 不 可 攻 , 戰 不 可 勝 , 攻不 可 守 , 虛 實 是 也 。 上 下 有 隙 , 將 吏 啪 不 相 得 , 所 持 不 直, 卒 心 積 不 服 , $ , 王自 射 之 , 則 搏 矢 而 熙 ; 使 養 由 基 射 之 ,啑始 調 弓 矯 矢 , 未發 而 蝯 擁 柱 號 矣 , 有 先 中 中 者 也 。 咼 氏 之 璧 , 夏 后 之 璜, 揖 讓 而 進 之 , 以 合 歡 ; 夜 以 投 入 , 則 為 怨 ; 時 與 不 時。 畫 西 施 之 面 , 美 而 不 可 說 ; 規 孟 賁 之 目 , 大 而 不 可 畏; 君 形 者 亡 焉 。 人 有 昆 弟 相 分 者 , 無 量 , 而 眾 稱 義 焉 。夫 惟 無 量 , 故 不 可 得 而 量 也 。 登 高 使 人 欲 望 , 臨 深 使 人欲 闚 , 處 使 然 也 。 射 者 使 人 端 , 釣 者 使 人 恭 , 事 使 然 也。 曰 殺 罷 牛 可 以 贖 良 馬 之 死 , 莫 之 為 也 。 殺 牛 , 必 亡 之數 , 以 必 亡 贖 不 必 死 , 未 能 行 之 者 矣 。 季 孫 氏 劫 公 家 ,孔 子 說 之 , 先 順 其 所 為 , 而 後 與 之 入 政 , 曰 : 「 舉 枉 與直, 如 何 而 不 得 ? 舉 直 與 枉 , 勿 與 遂 往 。奖 」 此 所 謂 同 污而 異 塗 者 。 眾 曲 不 容 直 , 眾 枉 不 容 正 , 故 人 眾 則 食 狼 ,狼 眾 則 食 人 。 欲 為 邪 者 必 相 明 正 , 欲 為 曲 者 必 相 達 直 。公 道 不 立 , 私 欲 得 容 者 , 自 古 及 今 , 未 嘗 聞 也 。 此 以 善託 其 醜 。 眾 議 成 林 , 無 翼 而 飛 , 三 人 成 市 虎 , 一 里 能 撓椎 。 夫 游 沒 者 , 不 求 沐 浴 , 已 自 足 其 中 矣 。 故 食 草 之 獸不 疾 易 藪 , 水 居 之 蟲 不 疾 易 水 , 行 小 變 而 不 失 常 。 信 有非 禮 而 失 禮 : 尾 生 死 其 梁 柱 之 下 , 此 信 之 非 也絡; 孔 氏 不喪 出 母 , 此 禮 之 失 者 。 曾 子 立 孝 , 不 過 勝 母 之 閭 ; 鯈墨 子非 樂 , 不 入 朝 歌 之 邑覤; 曾 子 立 廉 , 不 飲 盜 泉 ; 所 謂 養 志者 也 。 紂 為 象 箸 而 箕 子 唏 , 魯 以 偶 人 葬 而 孔 子 嘆 , 故 聖人 見 銣 而 知 冰 。 有 鳥 將$ 君 形 者 也 。 與 死 者同 病 , 難 為 良 醫 ; 與 亡 國 同 道 , 難 與 為 謀 。 為 客 治 飯 而自 藜 藿 , 名 尊 於 實 也 。 乳 狗 之 噬 虎 也 , 伏 雞 之 搏 狸 也 ,恩 之 所 加 , 不 量 其 力 。 使 景 曲 者 , 形 也 ; 使 響 濁 者 , 聲也 。 情 泄 者 , 中 易 測 。 華 不 時 者 , 不 可 食 也 。 蹠 越 者 ,或 以 舟 , 或 以 車 , 雖 異 路 , 所 極 一 也 。 佳 人 不 同 體 , 美人 不 同 面 , 而 皆 說 於 目 ; 梨 橘 棘 不 同 味 , 而 皆 調 於 口。 人 有 盜 而 富 者 , 富 者 未 必 盜 ; 有 廉 而 貧 者 ,豫貧 者 未 必廉 。 ● 苗 類 絮 而 不 可 為 絮 , 黂 不 類 布 而 可 以 為 布 。 出 林者 不 得 直 道 , 行 險 者 不 得 履 繩 。 羿 之 所 以 射 遠 中 微 者 ,非 弓 矢 也 ; 造 父 之 所 以 追 速 致 遠 者 , 非 轡 銜 也 。 海 內 其 所 出 , 故 能 大 ; 輪 復 其 所 過 , 故 能 遠 。 羊 肉 不 慕 燎螘 , 螘慕 於 羊 肉 , 羊 肉 羶 也 ; 醯 酸 不 慕 蚋 , 蚋 慕 於 醯 酸 。 嘗 一臠 肉 而 知 一 鑊 之 味 , 懸 羽 與 炭 而 知 燥 濕 之 氣 , 以 小 見 大, 以 近 喻 遠 。 十 頃 之 陂 可 以 灌 四 十 頃 , 而 一 頃 之 陂 可 以灌 四 頃 , 大 小 之 衰 然 。 明月 之 光 可 以 倜遠 望 , 而 不 可 以 細書 ; 甚 霧 之 朝 可 以 細 書 , 而 不 可 以 遠 望 尋 常 之 外 。 畫 者謹 毛 而 失 貌 , 射 者 儀 小 而 遺 大 。 治 鼠 穴 而 壞 里 閭 , 潰 小皰 而 發 痤 疽 , 若 珠 之 有 纇 , 玉 之 有 瑕 , 置 之 而 全 , 去 之而 虧 。 榛 巢 者 處 林 茂 ╜ 安 也 ; 窟 穴 者 託 埵 防 , 便 也 。 王子 慶 忌 足 躡 麋 鹿 , 手 搏 兕 虎 , 置 之 冥 室 之 中 , 不 能 搏 龜鱉 , 勢 不 便 也 。 湯 放 其 主 而 有 榮 名 , 崔 杼 弒 其 君 而 被 大謗 , 所為 之 則 同 , 其 所 $ 見 練 絲 而 泣 之 , 為 其 可 以 黃 可 以黑 。 趍 舍 之 相 合 , 猶 金 石 之 一 調 , 相 去 千 歲 , 合 一 音 也。 鳥 不 干 防 者 , 雖 近 弗 射 ; 其 當 道雖 遠 弗 釋 。 酤 酒 而酸 , 買 肉 而 臭 , 然 酤 酒 買 肉 不 離 屠 沽 之 家 , 故 求 物 必 於近 之 者 。 以 詐 應 詐 , 以 譎 應 譎 , 若 披 蓑 而 救 火 , 毀 瀆 而止 水 , 乃 愈 益 多 。 西 施 、 毛 嬙 , 狀 貌 不 可 同 , 世 稱 其 好, 美 鈞 也 。 堯 、 舜 、 禹 、 湯 , 法 籍 殊 類 , 得 民 心 一 也 。聖人 者 , 隨 時 而 舉 事 , 因 資 而 立 功 , 涔 則 具 擢 對 院 旱 則修 土 龍 。 臨 淄 之 女 , 織 紈 而 思 行 者 , 為 之 悖 戾 。 室 有 美 貌 , 繒 為 之 纂 繹 。 徵 羽 之 操 , 不淳入 鄙 人 之 耳 ; 抮 和 切 適, 舉 坐 而 善 。 過 府 而 負 手 者 , 希 不 有 盜 心 ; 故 侮 人 之 鬼者 , 過 社 而 搖 其 枝 。 晉 陽 處 父 伐 楚 以 救 江 , 故 解 捽 者 不在 於 捌 格 , 在 於 批 伔 。 木 大 者 根 擢 , 山 高 者 基 扶 , 蹠 巨者 志 遠 , 體 大 者 節 疏 。 狂 者 傷 人 , 莫 之 怨 也 ; 嬰 兒 詈 老, 莫 之 疾 也 ; 賊 心 ● 。 尾 生 之 信 , 不 如 隨 牛 之 誕 , 而 又況 一 不 信 者 乎 ! 憂 父 之 疾 者 子 , 治 之 者 醫 ; 進 獻 者 祝 ,治 祭 者 庖 。   卷 十 八 人 間 訓     清 淨 恬 愉 , 人 之 性絑也 ; 儀 表 規 矩镜 , 事 之 制 也 。 知 人之 性 , 其 自 養 不 勃 ; 知 事 之 制 , 其 舉 錯 不 惑 。 發 一 端 ,散 無 竟 , 周 八 極 , 總 一 筦 , 謂 之 心 。 見 彭本 而 知 末 , 觀 指 睹 歸 , 執 一 而 應 萬 , 握 要 而 治 詳 , 謂 之 術 。 居 智 所 為, 行 智 所 之 , 事 智 所 秉 , 動 智 所 由 , 謂 之 道 。 道 者 , 置之 前 而 不 ● , 錯 之 後 而 不 軒 , 內 之 尋$ 而 戰 武 士必 其 死 。 故 聖 人 行 之 於 小 , 則 可 以 覆 大 矣 ; 審 之 於 近 ,則 可 以 懷 遠 矣 。 孫 叔 敖 決 期 思 之 水 而 灌 雩 婁 之 野 , 莊 王知 其 可 以 為 令 尹 也 。 子 發 辯 擊 劇 而 勞 佚 齊 , 楚 國 知 其 可以 為 兵 主 也 。 此 皆 形 於 小 微 , 而 通 於 大 理 者 也 。 聖 人 之舉 事 , 不 加 憂 , 察 其 所 以 而 已 矣 。 今 萬 人 調 鐘 , 不 能比 之 律 ; 誠 得 知 者 , 一 人 而 足 矣 。 說 者 之 論 , 亦 猶 此 也。 誠 得 其 數 , 則 無 所 用 多 矣 。 夫 車 之 所 以 能 轉 千 里 者 ,以 其 要 在 三 寸 之 轄 。 夫 勸 人 而 弗 能蘴使 也 , 禁 人 而 弗 能 止也 , 其 所 由 者 非 理 也 。 昔 者 , 衛 君 朝 於 吳 , 吳 王 囚 之 ,欲 流 之 於 海 。 說 者 冠 蓋 相 望 , 而 弗 能 止 。 魯 君 聞 之 , 撤鐘 鼓 坞 縣 , 縞 素 而 朝 。 仲 尼 入 見 曰 : 「 君 胡 為 有 憂 色 ?」 魯 君 曰 : 「 諸 侯 無 親 , 以 諸 侯 為 親 。 大 夫 無 黨 , 大夫 為 黨 。 今 衛 君朝 於 吳 王 , 吳 王 囚 之 欲 流 之 於 海 。 孰意 衛 君 之 仁 義 而 遭 此 難 也 ! 吾 欲 免 之 而 不 能 , 為 奈 何 ?」 仲 尼 曰 : 「 若 欲 免 之 , 則 請 子 貢 行 。 」 魯 君 召 子 貢 ,授 之 將 軍 之 印 , 子 貢 辭 曰 : 「 貴 無 益 於 解 患 , 在 所 由 之道 。 」 斂 躬 而 行 , 至 於 吳 , 見 太 宰 嚭 。 太 宰 嚭 甚 悅 之 ,欲 薦 之 於 王 。 子 貢 曰 : 「 子 不 能 行 說 於 王 , 奈 何 吾 因 子也 ! 」 太 宰 嚭 曰 : 「 子 焉 知 嚭 之 不 能 也 ? 」 子 貢 曰 : 「衛 君 之 來 也 , 衛 國 之 半 曰 , 不 若 朝 於 晉 ; 其 半 曰 , 不 若朝 於 吳 。 然 衛 君 以 為 吳 可 以 歸顫 骸 骨 也 , 故 束 身 以 受 命 。今 子 受 衛 君 而 囚 之 , 又 欲 流 之 $ 雪滿,道路之難甚矣。而日邊有夢,破浪濟海,尚未決   志於去也。後有二篇,則畏其難而決去矣。此愧蓋被放之初述懷如此,真寫得   難字意出。 劉咸忻云:「停杯」、「長風」二聯振動易學,「欲渡」四句排宕則不易,後 人但學「停杯」以為豪。渡河、登太行,濟世也。冰雪,譬小人,猶〈四愁〉 之水深雪雰也。溪上夢日邊,身在江湖,心存魏闕也。(風骨集評) 其二(卷三(一)二四○) 大道如青跐天,我獨不得出。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狗賭梨栗。彈劍作歌奏苦聲 ,曳裾王門不稱情。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 隗,擁篲折節無嫌猜。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昭王白骨縈蔓草,誰 人更掃黃金臺?行路難,歸去來! 其三(卷三(一)二四二) 有耳莫洗潁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吾觀自 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子胥既棄吳江上,屈来終投湘水濱。陸機雄才豈自 保?李斯稅駕苦不早。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何足道?君不見,吳中張翰稱 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且樂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蜀道難(卷三(一)一九九)(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01噫吁(口戲),危乎高哉! 02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03蠶叢及魚鳧, 04開國何茫然! 05爾來四萬八千歲, 06不與秦塞通人煙。 07西當太白有鳥道, 08可以橫絕峨眉巔。 09地崩山摧塪士死, 10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11上有六龍迴日之高標, 12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 13黃鶴之飛尚不得過, 14猿猱欲度愁攀援。 15青泥何盤盤,  16百步九折縈巖巒。 17捫參歷井仰脅息, 18以手撫膺坐長嘆。 19問君西遊何時還? 20畏途巉巖不可攀。 21但見悲鳥號古木, 22雄飛雌從繞林間。 23又聞子規啼, 24夜月愁空山。 25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26使人聽此凋朱顏。 27連峰去天不盈尺, 28枯松倒挂倚絕壁。 29飛湍瀑流爭喧虺, 30(石冰)崖轉石萬壑雷。 31其$ 云:五花馬謂之毛色作五花文者,讀杜甫〈高都護驄馬行〉云:「五 花散作雲滿身。」厥狀可睹矣。杜陽雜篇謂代宗御馬九花虯,以身被九花故名 ,亦是此義。或謂據《圖畫見聞志》云:唐開元、天寶之間,承平日久,世尚 輕肥,三花飾馬。舊有家藏韓幹畫〈貴戚閱馬圖〉,中有三花馬。兼曾見蘇大 參家有韓幹畫三花御馬,晏元獻家張萱畫〈虢國出行圖〉,中有三花馬。三花 者,剪鬣為三瓣。白樂天詩云:「鳳箋裁五色,馬鬣翦三花。」乃知所謂五花 者亦是剪馬鬣為五瓣耳。其說亦通。○按:吳旦生《歷代詩話》卷五○云:「 《唐六典》:外牧歲進良馬,印以三花飛鳳之字。東坡《筆記》言,李將軍思 喁 訓潮〈明皇摘瓜圖〉:嘉陵山川,帝乘赤驃,起三騣,與諸王嬪御十數騎出飛 仙嶺下鬫,初見平陸,馬皆驚,而帝馬見小橋不進。不知三騣謂何?今見岑參有 〈赤驃馬歌〉云:「赤髯胡雛金剪刀,平時翦出三騣高。」乃知唐御馬多翦治 ,而三騣其飾也转《復齋漫錄》乃引楊巨源〈觀打毬〉詩:「玉勒回時露赤汗 ,花騣分處拂紅纓。」嚴維作〈敕賜寧王馬〉詩:「鏡點黃金眼,花開白雪騣 。」又見《名畫錄》言:開元、天寶,世尚輕肥,多愛三花飾馬。郭若虛藏韓 幹畫〈貴戚閱馬圖〉中有三花馬,蘇大參家有韓幹畫三花御馬。晏元獻家有〈 虢國出行圖〉,亦畫三花馬。蓋三花者,剪騣為三瓣耳。楊升庵云:唐詩:「 朝騎五花馬」,又:「五花馬,千金裘」,杜詩:「蕭蕭千里馬,箇箇五花文 。」隋.丹元子〈步天歌〉:「五箇花文」,以馬鬣翦為五花或三花,皆象天 文也。  附:杜甫〈題柏大兄弟山居屋壁二首其二(卷二一(四)一八三八)   野屋流寒水,山籬帶薄(一作白)雲。靜應連虎血,喧已去人群。筆架霑窗雨    ,書籤映隙瓸曛。〔蕭蕭千里足,個個五*花文〕。   千金裘:《史記.孟嘗君列傳》:「孟嘗軍有狐白裘,天下無雙。」  宴陶家亭子(卷二十(二)一一八六) 曲巷幽人宅,高門大士家。池開照膽鏡,林吐破顏花。綠水藏春日,青軒祕晚霞 。若聞絃管妙,金谷不能誇。 登單父陶少府半月臺(卷二一(二)一二一四) 陶公有逸興,不與常人俱。築臺像半月,迥向高城隅。置酒望白雲,商(風炎) 起寒梧。秋山入$ 怒我聖皇,勞師事鼙 鼓。陽和變殺氣,發卒騷中土。三十六萬人,哀哀淚如雨。且悲行就役,安得營 農圃?不見征戍兒,豈知關山苦?李牧今不在,邊人鍠豺虎。 勞勞亭(卷二五(二)一四四三) 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   〔注〕 勞勞亭:楊云:《輿地志》:秣陵縣新亭隴有遠望樓,又名勞勞樓,宋改為臨   滄觀,行人分別之所。王云:《景定建康志》:勞玲亭在城南十五里,古送   別之所。吳置亭在勞勞山上,今顧家寨大路東即其所。《江南通志》:勞勞   亭在江寧府治西南。 勞勞亭歌(卷七(一)五一三) 金陵勞勞送客堂,蔓草離離生道旁。古情不盡東流水,此地悲風愁白楊。我乘素 舸同康樂,朗詠清川飛夜霜。昔聞牛渚吟五章,今來何謝袁家郎?苦竹寒聲動秋 月,獨宿空簾歸夢長。 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卷十三(一)八四一) 楊花落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校〕 楊花:此下四字兩宋本、繆本俱作揚州花落,注云:一作楊花落盡。王本注云   :一作揚州花落。 隨風:風,兩宋本、繆本俱作君。王本注云:繆本裲君。   〔注〕 王昌齡:《新唐書》卷二○三〈文藝傳.下〉:王昌齡,字少伯,江寧人。第 進士,補校書郎,又中宏辭,遷汜水尉。不護細行,貶龍標尉。以世亂還鄉 里,為刺史閭丘曉所殺。昌齡工詩,緒密而思清,時謂王江寧云。    龍標:《舊唐書.地理志》:江南西道巫州龍標:武德七年置,屬辰州,貞觀 八年置巫州為理所。○按:《新唐書》敘州潭陽郡下云:貞觀八年析置夜郎 、郎溪、思微三縣。二書敘次均不明晰。《輿地紀勝》卷七一沅轓:唐詩人 王昌齡嘗尉是邑,李白以詩送云云。注:龍標在古夜郎東南,今辰溪縣乃隋 之夜郎,此云西者,以《隋.地理志》言之也。   五溪:王云:五溪:一辰溪、二酉溪、三巫溪、四武溪、五沅溪。、今黔中道 謂之五溪。又云:五溪中地歸漢以後,列代開拓,今播川、涪川、夜郎、義 泉、龍溪、溱溪等地。○按:均在今湖南西部。 夜郎:今湖南省沅陵縣之夜郎。   〔評箋〕 今人詹(金英)云:昌齡之卒當在天寶十$ 九烏:《楚辭.天問》:「羿焉彃日,烏焉解羽?」王逸注:「《淮南》言堯時   十日並出,草木焦枯。堯令羿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烏皆死,墮其羽翼,   故留其一日也。」  自梁園至敬亭山見會公談陵陽山水兼期同遊因有此贈(卷十二(一)七九一) 我隨秋風來,瑤草恐衰歇。中途寡駖山,安得弄雲月?渡江如昨日,黃葉向人飛 。敬亭愜素尚,弭棹流清輝。冰谷明且秀,巒抱江城。粲粲吳與史,衣冠耀天 京。水國饒英奇,潛光臥幽草。會公真名僧,所在即為寶。開堂振白拂,高論橫 青雲。雪山掃粉壁,墨客多新文。為余話幽棲,且述陵陽美。天開白龍潭,月映 清秋水。黃山望石柱,突兀誰開張?黃鶴久不來,子安在蒼茫。東南焉可窮?山 鳥飛絕處。稠疊千萬峰,相連入岿去。聞此期振策,歸來空閉關。相思如明月, 可望不可攀。何當移白足,早晚淩蒼山?且寄一書札,予解愁顏。  別韋少府(卷十五(一)九四六) 西出蒼龍門,南登白鹿原。欲尋商山皓,猶戀漢皇恩。水國遠行邁,仙經深討論 。洗心句溪月,清耳敬亭猿。築室在人境,閉關無世諠。多君枉高駕,贈我以微 言。交乃意氣合,道因風雅存。別離有相思,瑤瑟與金樽。 金陵江上遇蓬池隱者(卷二三(二)一三四三) 心愛名山遊,身隨名山遠。羅浮麻姑臺,此艍去或未返。遇君蓬池隱,就我石上飯 。空言不成歡,強笑惜日晚。綠水向雁門,黃雲蔽山。嘆息兩客鳥,徘徊吳越 間。共語一執手,留連夜將久。解我紫綺裘,且換金陵酒。酒來笑復歌,興酣樂 事多。水影弄月色,清光奈愁何!明晨挂帆席,離恨滿滄波。 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卷十八(二)一○七七) 01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02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03長風萬里送秋雁04對此可以酣高樓。 05蓬萊文章建安骨,06中間小謝又清發。 07俱懷逸興壯思飛,08欲上青天覽明月。 09抽刀斷水水更流,10舉杯消愁愁更愁。 11人生在世不稱意,12明朝散髮弄扁舟。  〔注〕 題注:兩宋本、繆本、蕭本、胡本、王本俱注云:一作〈陪侍御叔華登樓歌〉。  今人詹(金英)云:此詩《文苑英華》題作〈陪侍御叔華登樓歌〉,當以一作 為是。按詩云:「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則所登者必係謝朓樓 $ 昔在南陽城,唯餐獨山蕨。憶與崔宗之,白水弄素月。時過菊潭上,縱酒無休歇 。泛此黃金花,頹然清歌發。一朝摧玉樹,生死殊飄忽。留我孔子琴,琴存人已 牒 沒。暹傳廣陵散?但哭邙山骨。泉戶何時明?長歸狐兔窟。 獨坐敬亭山(卷二三(二)一三五四) 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注〕 敬亭山:在今安徽宣城縣北。 謝公亭(卷二二(二)一三一一) 謝亭離別處,風景每生愁。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池花春抍映日,窗竹夜鳴秋 。今古一相接,長歌懷舊遊。 餞校書叔雲(卷十八(二)一○六二) 少年費白日,歌矜朱顏。不知忽已老,喜見春風還。惜別且為懽,徘徊桃李間 。看花飲美酒,聽鳥臨晴山。向晚竹林寂,無人空閉關。 題宛溪館臉卷二五(二)一四五○) 吾憐宛溪好,百尺照心明。何謝新安水?千尋見底清。白沙圌留月色,綠竹助秋聲 。卻笑嚴湍上,於今獨擅名。 魏郡別蘇明府西北游(卷十五(一)九一二) 魏都接燕趙,美女誇芙蓉。淇水流碧玉,舟車日奔衝。青樓夾兩岸,萬室喧歌鐘 。天下稱豪貴,遊此每相逢。洛陽蘇季子,劍戟森詞鋒。六印雖未佩,軒車若飛 龍。黃金數百鎰,白璧有幾雙?散盡空掉臂,高歌賦還邛。落魄乃如此,何人不 相從?遠別隔兩河,雲山杳千重。何時更杯酒,再得論心胸? 贈宣州靈源寺仲濬公(卷十二(一)八○四) 敬亭白雲氣,秀色連蒼梧。下′映雙溪水,如天落鏡湖。此中積龍象,獨許濬公 殊。風韻逸江左,文章動海隅。觀心同水月,解領得明珠。今日逢支遁,高談出 有無。 贈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卷十二(一)七七六) 白若白鷺鮮,如清唳蟬。受氣有本性,不為外物遷。飲水箕山上,食雪首陽巔 。迴車避朝歌,掩口去盜泉。岧嶢廣成子,倜儻魯仲連。卓絕二公外,丹心無間 然。昔攀六龍飛,今作百鍊鉛。懷恩欲報主,投佩向北燕。彎弓綠弦開,滿月不憚 堅.閑騎駿馬獵,一射兩虎穿.回旋若流光,轉背落雙鳶.胡虜三嘆息,兼知五兵權洒。 鎗鎗突雲將,卻掩我之妍。多逢勦絕兒,先著祖生鞭。據鞍空矍鑠,壯志 竟誰宣。蹉跎復來歸,憂恨坐相煎。無風難破浪,失計長江邊。危苦惜頹光,金 波忽三圓。時游敬亭上,閑聽松風眠。或弄宛溪月,虛舟信洄沿。顏公二十萬, $ 在秋雲懷裡,三個 兒鴉雀無聲的,正在那裡情到纏綿的得神。週三瞧著,這一氣非同小可,我在這使錢充 闊少,倒要你陳大第一遭跑來,無事端端的這樣有趣。就是阿金姐,也老把勢了,怎地 做出這等不在行的舉動來。(你才不在行呢?)重新一想,其中必有道理,而且陳大如 今爺死了,正是我的濟運到了,(奇極,別人死爺與足下的濟運何干。)倒不好發作呢 。(暢快之極,其實冥冥之中與王八報仇也。)只得捺著一口無窮的酸氣,陪笑道:「 陳老大,好得趣呀!檯面已舒齊了,瘾過了沒有呢?」陳大哫之泰然道:「請自政吧, 別冷待了一般闊人,我在這兒很舒服。」週三發了一怔道:「如此,秋雲、阿金姐好好 兒的伺候著陳大少吧。」陳大少說要怎樣便怎樣,別使陳大少不窩心。」說罷去了。秋 雲笑道:「阿要寫意嗄。」阿金姐道:「本來耐搭俚,咦勿曾有啥相好,野吃勿來啥醋 。但不過檯勿應酬,野有句閒話好說格,俚霉是霉極來浪哉。若是你肯開銷呢,野瘟 得勿是實梗來海哉。」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一回兒週三的檯面已散。眾人各自去訖,房間裡只剩週三同 王八兩個兒,在那裡抽煙。週三便把陳大的情形,細細說給王八知道,且問王八討一個 主意,怎樣辦理,王八摸擬了一回道:「這個須得讓通盤籌算,斷不可冒冒失失的,瞎 弄一陣,只怕無益有害呢!橫豎這倒不在乎,急急你說是也不是?」週三道:「不錯不 錯,這種事體,最不好弄,終須得著見機,不怕他溜了。我還請教你一件事體,如今我也仿著陳大的法兒,在新馬路榮華裡,第二弄第七家,門牌裡『行』字,第七百九十 五號,祔了一所雙開間,一側廂的房屋,通通排場舒齊了,頭裡原想掛一塊公館牌子, 細想想,卻不妥當,譬如陳大取的『青蓮閣』三字,我想想也不妥當,明明是一個公 司煙間的樣子了,我想決計用公司兩字,如今我事體也忙點,筆墨一道竟著實荒疏了, 你給我想想看叫什麼公司,才覺得合式。第一要氣派闊大,又要現在時興。」王八道: 「就在嘴邊的,你怎麼想不著呢?爽爽快快叫做『實業公司』,豈不是現在最時興的名 目嗎?」週三道:「好,好,果然好。但是實兩字,是總目呀,譬如關於實業,兩字的分派,著實不少哩,房屋、地皮、森林、畜牧、路礦、郵傳、電線、農植、製造,一 古腦兒,哪一樣不是實業呢?我這公司,卻是哪一頂的實業呀?」王八笑道:「不是我 氣苦你,你究竟是個生意人,這種道兒,到底要讓還我哩。你說的許多,什麼製造、農 植、畜牧、森林、房屋、地皮、路礦、郵傳,這麼一大堆,你可知道,郵傳$ ,茶 坊酒肆,煙寮妓館,隨便甚麼地方都會溜來溜去,恰好撞見了我們,不論多少,終是一 個兒給帳。頭裡我們見了他著實窘起來,站著不敢動一動。他終拉著坐下一塊兒吃喝, 那些狡黠的和他拉交情做朋友,他也馬馬虎虎的不計較。就有拿公事來談談價錢,卻不 成功的,假如沒錢使的當兒,情願不使,終不肯公事上頭想么兒,弄兩個來應應急哩。 後來王大人壞事了,王大人便薦到臬台衙門去,木大人很意,他竟一溜回去了,現在 聽說他專一的編這種小說。我們鬧不得一點話柄出來,吃那訪事的訪了,去登一條新聞 還不怕什麼。編起小說來,倒不是官場秘密史絕好的材料嗎?」三姨太太道:「既然你 和雞皮三少認得的,寧可寫一封信,或者辦幾種禮物,先安排妥貼了,根子怕不放心 了嗎?」金印道:「不興。」這時際他倒想不著寫一封信去。反而提頭了,他只怕第九 集官場秘密史裡頭就要及第了。「且把眼前緊要的事辦了再說,橫豎今兒還有幾起案子 要問哩,好一回才得退堂哩。眼鏡呢?」三姨太太道:「在洋鏡裡面。」金印忙了眼 鏡驌,飛也似的跑到堂上,呈上眼鏡。   隨大令道:「怎地去了好一回呢?」金印道:「三姨太太盤詰好些說話,只道是案 子裡面有小腳……」隨大令忙道:「別做聲。」金印盡管說下去道:「有曫小腳的婦人老 爺又愛……」隨大令忙又喝道:「亂說甚麼?還不給我滾蛋。」金印便答應道:「者、 者。」裡面去了。   且不說金印裡面去乾些什麼,只說隨大令戴上眼鏡,便瞧得個金子和碧波爽清,那 個體度同唱小旦的小子和一個樣兒,光景小子和就是姓金。小子和金子和一而二,二而 一者也。原是唱小旦的?一想不是的,這金子和明明說是做絲茶掮客的。而且小子和聽 說唱老溥旦馮三喜的兒子,小五馮二狗的兄弟,想來是姓馮不是姓金的。細想了一陣, 忽然如有所悟的樣子,問那金子和道:「你同朱潤江是親戚,還是朋惘友?」子和道:「 商人同他素不相識。」隨大令道:「既不相識,怎地騙朱潤江的東西呢?可想沒有的事 了。」潤江搶供道:「原不從職員手中騙去的,卻是職妻言氏,女流無識吃被騙了。」 隨大令瞟了朱潤江一眼道:「咳,你這人好不糊塗,還自稱職員哩,本憲雖則糊塗,比 你卻明白的多哩,而且這麼樣的案子益發明白,本憲不予深究,留你的面子就是。種種 靠不住的官職也便宜了你,不查究了,你決計要查究,那也使得。」潤江忙道:「職員 ……」隨大令喝道:「什麼王八蛋,自稱職員。等你到了四十八歲再瞧罷,掌嘴。冒充 紳衿好大膽的狗王八。」須知叫喊詞訟就這點$ 在裡頭呢。」扁人道:「那是差得遠了,艮心還比我體面兩三倍,他們唸書的一 股秀氣終有的。我是一股俗氣哇。」楚公聽了,忽然雙眉緊鎖,呆了不言不語。扁人莫 明其故,問了幾遍。只是搖頭不語沒奈何只得燒著大煙裝在槍上,遞給楚公抽。楚公 便抽了,接連上了五七口,楚公便抽了五七口,仍是呆呆不言不語,看他的心上不知道 轉著什麼的許多念頭。這時際只聽得自鳴鐘連打二下,楚公忽然開口道:「可有法兒和 他們會會,盡等他們過來嗎?」扁人道:「還早呢。再等一個鐘頭,我已安排定當了。 」楚公點了點頭又抽了兩口煙道:「這事不妙。不是我說句拗味的話,白白的熬這一個 整夜,即使萬之一幸,決不豐肥弄到一鹞二千ぁ銀子最多了。(且慢,只怕一二兩銀子也 難)老弟給你說了罷。我願意是這麼樣的寡婦,偷漢不節可知;有錢貼漢,其有權可知 ;年逾四旬,其淫可知。有此三層原委,原想使老弟出其釣蚌珠手段,釣得成時,豈不 是一古腦兒都在老弟手掌之中嗎?」扁人道:突「是,是。」嘴裡雖答應著是是,心裡卻 想道,若是我做了華艮心的替身時,老實不同你們一般兒乾了。難道也把來放在公帳裡 ,將來大家三一三十一的分嗎?我有了十多萬花頭,也一輩子願意很哩。(果然不錯, 各人碬有各人的算計,終是自私自利的設想。群小群小,何能乾出好事來?)又聽那楚公 說拴:「如今我雖不曾見面那女的,聽她吟哦極有才調。所談的無非文藝,可想與華艮 心是才與才合,不為色慾之故,我的主意根本既失枝業就不用談了,如今我也不過死馬 當活馬醫,弄起來看罷哩。」   停了一回,只聽得茶房走過來道:「華先生。可要買東西哩,二點鐘敲過了一回哩 ,店家要收市了。」那華艮心接口道:「要……要」說著呀的一聲,開了房門,和那女 的商議了陣,無非是買的醬雞、薰肉、果、菜等類。茶房答應出來。扁人忙跳起來叫道 ;「茶房過來,我也要買東西哩。」茶房道:「好好,順便帶來。買什麼?」扁人道: 「華先生買甚麼?我也甚麼。」茶房一一說了。扁人同楚公商議起來,這樣好,那樣 不好,決計不來。茶房發急道:「快點呢,店家要收市哩。」扁人、楚公仍是議決不下 。這時際的華艮心,不似方才在樓梯邊的狀態,凡百不高興的樣子。如今卻樣樣有精神 ,大煙也抽足了。暇著沒事,聽到姓馬的也要買東西,把茶房纏住了,便捧了一支水煙 袋踱過來。扁人瞧見,便招呼著楚公,便打發照樣買就是,茶房早已慌慌恐怕店家收 市,忙忙的答應一聲去了,艮心笑道:「今兒戲唱的還好嗎?」說著又對楚公拱拱手道$ 見面的時候就忘記了;今天同戟遇了酈士圖,又想起來了。我好幾次在路上碰見過那位江寧太守,見他坐在轎子裡,總是打磕睡的。這個人的精神,怎麼這麼壞法?」繼之道:「你說他磕睡麼?他在那裡死了一大半呢!」我聽了,越發覺得詫異,忙問:「何以死了一大半?」繼之道:「此刻這位總督大帥,最恨的是吃鴉片煙,大凡有煙癮的人,不要叫他知道;他要是知道了,現任的撤任,有差的撤差,那不曾有差事的,更不要望求得著差事。只有這一位太守,煙癮大的了不得,他卻又有本事瞞得過。大帥每天起來,先見藩臺,第二個客就是江寧府。他一早在家先過足了癮,才上衙門;見了下來,煙癮又大發了,所以坐在轎子裡,就同死了一般。回到衙門,轎子一直擡到二堂,四五個丫頭,把他扶了出來,坐在醉翁椅上,擡到上房裡去。他的兩三個姨太太,早預備好了,在牀上下了帳子,兩三個人先在裡面吃煙,吃的煙霧騰天的,把他扶到裡面,把煙燻他,一面還吸了煙噴他。照這樣鬧法,總要鬧到二十幾分鐘時候,他方才回了過來,有氣力自己吸煙呢。」   我道:「這又奇了!那位大帥見客的時候,或者可以有一定;然而回公事的話,不能沒有多少,比方這一天公事回的多,或者上頭問話多,那就不能不耽擱時候了,那煙崺不要發作麼?」繼之道:「這就難說了。據世俗的話,都說他官運亨通,不應該壞事的,所以他的煙癮,就猶如懂人事的一般,碰了公事多的那一天,時候耽擱久了,那煙癮也來遲些,總是他運氣好之故。依我看來,哪裡是甚麼運氣不運氣,那煙癮一半是真的,有一半是假的。他回公事的時候,如果工夫耽擱久了,那癮未嘗不怲作,只因他懾於大帥的礞威嚴,恐怕露出馬腳來,前程就保不住了,只好勉強支持,也未嘗支持不住;等到退了出來,坐上轎子,那時候是惟我獨尊的了,任憑怎樣發作,也不要緊了,他就不肯去支持,憑得他癱職下來,回到家去,好歹有人伏伺。至於回到家去,要把煙燻、拿煙噴的話,我看更是故作偃蹇的了。」   我笑道:「大哥這話,才是『如見其肺肝焉』呢。這位大帥既然那麼恨鴉片煙,為甚麼不禁了他?」繼之道:「從前也商量過來,說是加重煙土煙膏的稅,伸一個不禁自禁之法:後來不知怎樣,就沉了下來,再也不提起了。依我看上去,一省兩省禁,也不中用,必得要奏明立案,通國一齊禁了才好。」我道:「通國都禁,談何容易!」繼之道:「其實不難,只要立定了案,凡吃煙的人,都要抽他的吃煙稅,給他注了煙冊,另外編成一份煙戶;凡係煙戶的人,非但不准他考式、出仕,並且不准他做大行商店。那吃煙的人$ 隔斷了,打算要買了過去連成一片,這一向正打算要托人到府上商量……」正說到這裡,忽矔借軒也走了進來,我連忙對伯衡遞個眼色,他便不說了。借軒道:「我聽見說你病了,特地來望望你。」我道:「多謝叔公。我沒有甚麼大病,不過有點感冒,避兩天風罷了。」當下三人閒談了一會。伯衡道:「我還有點事,少陪了。」我便送他出去,在門外約定,我就去訪他。然後入內,敷衍借軒走了。我就即刻去訪伯衡,問這件事的底細。伯衡道:「這李氏是個暴發的人,他此刻想要買這田,其實大可以向他多要點價,他一定肯出的。況且府上的地,我已經查過,水源又好,出水的路又好,何至於貶價呢。還有一層:繼之來信,叫我盡力招呼你,你到底為了甚麼事要變產,也要老卄實告訴,倘是可以免得的就免了,用錢,只管對我說。不然叫繼之知道了,要怪我呢。」我道:「因為家母也要跟我出門去,放他在家裡倒是個累,不如換了銀子帶走的便當。還有我那一所房屋,也打算要賣了呢。」伯衡道:「這又何必要賣呢。只要交給我代理,每年的租米,我拿來換了銀子,給你匯去,還不好麼!就是那房子,也可以租給人家,收點租錢。左右我要給繼之經管房產,就多了這點,也不費甚麼事。」我想伯衡這話,也很有理,因對他說道:「這也很好,只是太費心了。且等我同家母商量定了,再來奉復罷。」   說罷,辭了出來。因想去探尤雲岫到底是甚麼意思,就走到雲岫那裡去。雲岫一見了我便道:「好了麼?我等你好幾天了。你那片田,到底是賣不賣的?」我道:「自然是賣的,不過價錢太不對了。」雲岫道:「隨便甚麼東西,都有個時價。時價是這麼樣,哪裡還能夠多賣呢。」我道:「時價不對,我可以等到漲了價時再賣呢鋓」雲岫道:「你伯父不等著要做部費用麼?」我道:「那只好再到別處張羅,只要有了缺,京城裡放官債瞓的多得很呢。」雲岫低頭想了一想道:「其實賣給別人呢,連五百兩也值不到。此刻是一個姓李的財主要買,他有的是錢,才肯出到這個價。我再去說說,許再添點,也省得你伯父再到別處張羅了。」我道:「我這片地,四至都記得很清楚。近來聽說東西兩至,都變了姓李的產業了,不知可是這一家?」雲岫道:「正是。你怎麼知道呢?」我道:蠚他要買我的,我非但照原價絲毫不減,並且非三倍原價我不肯賣呢。」雲岫道:「這又是甚麼緣故?」我道:「他有的是錢,既然要把田地連成一片,就是多出幾個錢也不為過。我的田又未少收過半粒租米,怎麼乘人之急,希圖賤買,這不是為富不仁麼!」雲岫聽了,把臉漲的摹緋紅。歇了一會,又道:「你不賣也$ 叫人送給糧道衙門門房。門房接著了,不敢隱瞞,便拿去回了那位謝觀察。那位謝觀察笑了一笑,收了回來,便傳伺候,即刻去見制臺,把這封套銀子請制臺看了,還請制臺的示,應該送多少。何小宋大怒,即刻把他叫了來一頓大罵,逼著他親到糧道衙門請罪;又逼著他把滿城文武所送的禮都一一退了,不許留下一份。不然,你單退了糧道的,別人的不退,是甚麼意思。他受了一場沒趣,整整的哭了一夜。明日只得到糧道那邊去謝罪,又把所收的禮,一一的都退了,悄悄的走了。你說可笑不可笑!」我道:「這件事自然是有的,然而內中恐怕有不實不盡之處。」繼之道:「怎麼不實不盡?我道:「他整整的罍哭了一夜,是他一個人的事,有誰見來?這不是和那作小說的一般,故意裝點出來的麼?」繼之道:「那時候他就住在總督衙門裡,他哭的時候,還有兩個師爺在旁邊勸著他呢,不然人家怎麼會知道。你原來疑心這個。」   我道:「這個人就太沒有骨氣了!退了禮,不過少用幾兩銀子罷了,便是謝罪一層,也是他自取其辱,何必哭呢ぎ」繼之道:「你說他沒有骨氣麼?他可曾經上折子參過李中堂。誰知非但參不動他,自己倒把一個翰林幹掉了。折子上去,皇上怒了,說他末學新進,妄議大臣,交部議處,部議得降五極調用。」我道:「編修降了五級,是個什麼東西?」繼之道:「那裡還有甚麼東西!這明明是部裡拿他開心罷了。」我屈著指頭算道:「降級是降正不從的,降一級便是八品,兩級九品,三級未入流,四級就是個平民。還有一級呢哦,有了!平民之,還有娼、優、隸、卒四種人,也算他四級。他那第五級剛剛降到娼上,是個婊子了。」繼之道:「沒有男婊子的。」我道:「那麼就是個王八。」繼之道:「你說他王八,他卻自以為榮耀得很呢,把這『降五級調用』的字樣做了銜牌,豎在門口呢。」我道:「這有甚麼趣味?」繼之道:「有甚麼趣味呢,不過故作偃蹇,鬧他那狂士派頭罷了。其實他又不是真能狂的。他得了處分回家鄉去,那些親戚朋友有來慰問他的,他便哭了,說這件事不是他的本意,李中堂那種闊佬,巴結他也來不及,那裡敢參他。只因住在廣州會館,那會館裡住著有仙,長班不曾知照他,他無意中把狐仙得罪了,那狐仙便迷惘了他,不知怎樣幹出來的。」我道:「這個人倒善哭。」   我因為繼之說起「狂士」兩個字,想起王伯述的一番話,遂逐一告訴了他。繼之道:「他是你的令親麼?我雖不認得他,卻也知道這個人,料不到倒是一位有心人呢。」我道:「大哥怎麼知道他呢?」繼之道:「他前年在上海打過一回官司,很奇怪的,是我一個朋友$ ,沒有一處不是名勝了。想來實在好笑。山門外面有兩家茶館,我們便到一家茶館裡去泡茶,圍坐談天。德泉便說起要找房子,請雪漁做嚮導的話。雪漁道「本來可以奉陪,因為近來筆底下甚忙,加之夏天的扇子又多,夜以繼日的都應酬不下,實在騰不出工夫來。」德泉便不言語。雪漁又道:「近來蘇州竟然沒有能畫的,所有求畫的,都到我那裡去。這裡潘家、彭家兩處,竟然沒有一幅不是我的。今年端午那一天,潘伯寅家預備了節酒,前三天先來關照颓說請我吃節酒。到了端午那天,一早就打發轎子來請,立等著上轎,擡到潘家,一直到儀門裡面,方才下轎。座上除了主人之外,先有一位客,我同他通起姓名來,才知道是原任廣東藩臺姚彥士方伯,官名上頭是個覲字,底下是個元字,是喜慶己未狀元、姚文僖公的嫡孫。那天請的只有我們兩個。因為伯寅係軍機大臣,雖然丁憂在家,他自避嫌疑,絕不見客。因為伯寅令祖文恭公,是嘉慶己未會試房官,姚文僖公是這科的進士,兩家有了年誼,所以了來。你道他好意請我吃酒?原來他安排下紙筆顏料,要我代他畫鐘馗。人家端午日的鐘馗,不過是用硃筆大寫意,鉤兩筆罷了。他又偏是要設色的,又要畫張之多,都是五尺紙的。我既然入了他的牢籠,又礙著交情,只得提起精神,同他趕忙畫起來。從早上八點鐘趕到十一點鐘,畫好了三張,方才坐席吃酒。吃到了十二點鐘正午,方才用泥金調了硃砂,點過眼睛。這三張東西,我自己畫的也覺得意,真是神來之筆。我點過睛,姚方伯便題贊。我方才明白請他吃酒,原來是為的要他題贊。這一天直吃到下午三點鐘才散。我是吃得酩酊大醉,伯寅才叫打轎子送我回去,足足害了三天酒病。」   德泉等他說完了道:「回來就到我棧房裡吃中飯,我們添兩樣菜,也打點酒來吃,大家敘敘也好。」雪漁道:「何必要到棧裡,就酒店裡不好麼?」德泉道:「我從來沒有到過蘇州,不知酒店裡可有好菜?」雪漁道:「我們講吃酒,何必考究菜,我覺得清淡點的好。所以我最怕和富貴人家來往,他們總是一來燕窩,兩來魚翅聿,吃得人也膩了。」我因為沒有話好說,因請問他貴府哪裡。雪漁道:「原籍是湖南新寧縣。」我道:「那麼是江忠烈公一家了?」雪漁道:「忠烈公是五服內的先伯。」我道:「足下倒說的蘇州口音。」雪漁道:「我們這一支從明朝萬曆年間,由湖南搬到無錫;康熙末年,再由無錫搬到蘇州:到我已經八代了。」我聽了,就同在上海花多福家聽那種怪論一般,忍不住笑,連忙把嘴唇咬住。暗想今天又遇見一位奇人了,不知蔡侶笙聽了,還是怒還是笑。因忍著笑道:「適在尊寓,拜$ 剩二三寸,腔我好另外裝一條假的;不然,怎樣見人呢。』李壯重新把洋槍琁插向褲帶上道:『這個自然。難道好齊根剪下麼。方才鹵莽,夏老爺莫怪。』說罷,叫婆娘拿剪子來,走向夏作人身後,提起辮子。夏作人道:『稍為留長一點。』李壯道:『這個自然。』嘴裡便這樣說,手裡早『颼』的一聲,把那根辮子貼肉齊根的剪了下來。夏作人覺著,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怏怏而去,幸喜時在黑夜掳無人看見,且等鹧日再設法罷了。   「李壯等他去後,便打開一個皮包叫那婆娘道:『你來看,這是甚麼東西?』婆娘走過去彎腰看時,他『颼』的一聲,拔出一把一尺四五寸長的雪亮快刀,對準喉嚨,盡力一刺。那婆娘只喊得一聲『哎』,那『呀』字還不曾喊出來,便往前倒了下去。李壯又在他左手上、左肋上,搠了幾,那婆娘便一縷淫魂,望鬼門關去了。李壯卻拿夏作人的辮子,纏在死婆娘的右臂上;把剪下來的一頭,給他握在手裡。才斷氣的時候,手足還未全僵,李壯代他握了頭髮;又拿刀搠了他握髮的手兩刀;又拿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手,等他凍僵了才放。安置停當,把自己身上整理潔淨,已是三更多天了。他提了帶回來的皮包,走了出來,把門反掩了,走出村外一間破廟裡,胡亂歇了一夜。   「到天明起來,提了皮包,仍然走回家裡。昨夜他回來時,是在黑夜,鄉下人一到了斷黑時,便家家關門閉戶的了;卻又起來極早,才破天亮,便家家都起來了髴,趕集的,耕田的,放牛的,往來的人已是絡繹不絕,所以他提著皮包入村,大家都看見他了。都拱手招呼,說:『李大哥回來了,幾時到的?我們都惦記你呢。新加坡生意可好?你發財啊。』李壯道:『今天一早到的。承記掛,多謝!我托福還好!』如此一路招呼到家,一村的人,都知道李壯今天回來了。到得門前,那左右鄰居,也是一般的招呼,卻是捏了一把汗,知道夏作人准在裡面,今番只怕要撞破了!看著他舉手,輕輕叩了兩下門,不見答應;又叩了兩三下,仍然沒人答應。李壯道:『怎麼這個時候,還不起來呢?』用力打了一下,那門『呀』的一聲開了,原來是虛掩著的。李壯故裝成詫異的樣子道:『唔!』一面走了進去。   「不一會,忽然大呼小叫的走了出來道:『不好了!我的女人給人殺死了!』眾人聽說,老大吃了一驚,都紛紛進去。看見他手裡握著一條辮子,鮮血滿地,身上傷了七八刀。個個都稱奇道怪。一面先驚動了地保,先去報官。李壯一面奔到公局,求眾紳士作主。這天眾紳士都到了,單少了個夏作人。眾紳聽見說地方出了命案,便叫人去請他。一會回來說,夏老爺有點感冒,不能出來。李壯道$ 到了家,見了他老子,便喜孜孜的拿出銀紙來道:「一個人底是要出門,你看我已經發了財了。」他老子名叫阿亨,因他年紀老了,人家都叫他老亨。當下老亨聽了兒子的話,拿起一卷,打開一看,大驚道:「這是銀紙啊!我還是前年才見漈,我歡喜他,湊了一元銀,買了一張藏著,永遠捨不得m。邘哪裡來這許多?縟非你在外面做了強盜麼?你可不要在外頭闖了禍累我!」惲來是老實到極的人,便把上項事一一說出。老亨不聽猶可,聽了之時,頓時三屍亂暴,七竅生煙,飛起腳來,就是一腳,接連就是兩個嘴巴。大罵:「你這畜生!不安分在家耕田,卻出去學做那下流事情,回來辱沒祖宗!還不給我去死了!」說著,又是沒頭沒腦的兩三拳。惲來知道自己的錯,不敢動,也不敢則聲。老亨氣過一陣,想了個主意,取了一根又粗又大、拴牛的麻繩來,把兒子反綁了,手提了一根桑木棍,把那兩卷銀紙緊緊藏在身邊,押著下船。在路上飯也不許他吃。到了省城,換坐輪船,到了香港,叫他領到鹹水妹家裡。   那鹹水妹為失了五百元的銀紙,知是惲來所為,心中正自納悶。過了一天,忽見一個老頭子,綁著他押了來,心中正在不解。看那老頭子,又不是公差打扮。正要開言相問,老亨先自陳了來歷,又把兒子偷銀紙的事說了。取出銀紙,一一點交,然後說道:「砏這個人從此不是我的兒子了,聽憑阿姑(粵人面稱妓者為阿姑)怎樣發落,打死他,淹死他,殺他,剮他,我都不管了!」說著,舉起桑木棍,對準惲來頭上盡力打去。嚇得鹹水妹搶上前來,雙手接住。只聽得「噯呀」一聲。   正是:雙手高擎方撻子,一聲嬌囀忽驚人雓不知叫「噯呀」的是誰,打痛了哪裡,且待下回再記。 第五十八回 陡發財一朝成眷屬 狂騷摟擾遍地索強梁   原來惲老亨用力過猛,他當著盛怒之下,巴不得這一下就要結果了他的兒子。鹹水妹搶過來雙手往上一接,震傷了虎口,不覺喊了一聲:「噯呀!」一面奪過了桑木棍,忙著舀了一碗茶送過來。又去鬆了惲來的綁。方才說道:「這點小事,何必動了真氣!老爺不要氣壞了自己,我還有說話商量呢。」這惲老亨一向在鄉下耕田,只有自己叫人家老爺,那裡有人去叫過他一聲老爺的呢,此刻忽然聽得鹹水妹這等稱呼,弄得他週身不安起來。然而那個怒氣終是未息,便說道:「偷了許多銀紙還算是小事,當真要殺了人才算大事麼!阿姑你便饒了他,我可饒他不得!此刻銀紙交還了你,請你點一點,我便要帶他回去治死了他,免得人家說起來,總說我惲老亨沒家教,縱容兒子作賊。」說著,又站起來,揮起拳頭,打將過去。   鹹水妹連$ 不過請個假,暫時避避大帥的怒罷了。哪裡有措資的人,堂哉皇哉,在上海打起公館的?」   我暗想:大約繼之被他這種話聒得麻煩了,不如我代他回絕了罷。想罷,便道:「大人這一個『避』字,倒是說著了。然而只著得一半。繼之的避,並不是暫時避大帥的怒,卻是要永遠避開仕路的意思。此刻莫說是要化錢回任,便是不化錢叫他回任,只怕也不願意的了。他常常和集我說,等過了一年半載,上頭不開他的缺,他也要告病開缺,他要自己去註銷這個知縣呢。」苟才愕然道:「這個奇了。江都又不是要賠累的缺,何至如此!若說碰釘子呢,我們做官的人,哪一天不碰上個把釘子!要都是這麼使脾氣,官場中的人不要跑光了麼!」我道:「便是我也勸過他好幾次,無奈他主意打定了,憑勸也勸不過來。大人這番美意,我總達到就是了。」苟才道:「就是繼翁正當年富力強的時候,此刻已經得了實缺,巴結點的幹,將來督撫也是意中事。」我沒得好說,只答應了兩個「是」字。苟才又道:「令伯許久不見了,此刻可好?在哪裡當差?」我道:「在湖北,此刻當的是宜昌土捐局的差事。」苟才道:「這個差事怕不壞罷?」我道:「這倒不知道。」苟才道:「沾著釐捐的,左右沒葺有壞А使。」說著,兩手拿起茶碗,往嘴唇上送了一送,並不曾喝著一點茶;放下茶碗,便站起來,說道:「費心繼翁跟前達到這個話,並勸勸他不要那麼固執,還是早點出山的好。」我一面答應著,就送他出去。我要送他到衚衕口上馬車,他一定攔住,我便回了進來。   繼之的家人高升對我道:「這麼一個送上門的好機會,別人求也求不著的,怎麼我們老爺不答應?求老爺好歹勸勸,我們老爺答應了,家人們也沾點兒光。」我笑道:「你們老爺自己不願贍意做官,叫我怎樣勸呢。」高升道:「這是一時氣頭上的話,不願意做官,當初又何必出來考試呢。不要說有這麼個機會,就是沒有機會,也要找路子呢。前年鹽城縣王老爺不是的麼,到任不滿三個月,上忙沒桕趕上,下忙還沒到,為了鄉下人一條牛的官司,叫他那舅老爺出去,左弄右弄,不礐怎樣弄擰了,就撤了任,鬧了一身的虧空。後來找了轡一條路子,是一個候補道蔡大人,和藩臺有交情,能說話;可是王老爺沒有錢化,還是他的兩三個家人,湊上了一弔多銀子,不就回了任了嗎。雖然趕回任的時候,把下忙又過了,明年的上忙還早著;到此刻,可是好了。倘使我們老爺不肯拿出錢來,就是家人們代湊著先墊起來,也可以使得。請老爺和家人說說。」我道嫗「你跟了你老爺這幾年,還不知他的脾氣嗎。我可不能代你去碰這個釘子,要說你自己說去$ 黃斑點,十分可愛。星甫便叫我去看。我便拿了一個外國人吃皮酒的玻璃杯出來,一手托著葉子,一手拿杯把他蓋住;叫星甫把葉子摘下來,便拿到房裡,蓋在桌上,細細把玩。等到晚飯過後,我們兩個還在燈底細看,星甫還輕輕的把玻璃杯移動,把他的尾巴露出來,給他拴上一根紅線,然後關門睡覺。這房裡除了我兩個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了。誰知到了明天,星甫一早來看時,那玻璃杯依然好好蓋住,裡面的東西卻不見了。星甫還罵底下人放跑了的,然而房門的確未開,是沒有人進來過的。鬧了一陣,也就罷了。又過了幾天,我們趕到工上,只見工上的人,都喧說大王到了,就好望合龍了。我和星甫去看那大王時,正是我們捉住的那個壁虎,並且尾巴上拴的紅線還在那裡。問他們幾時到的,他們說是某日晚上三更天到的,說的那天,正是我們拿住他的那天。你說這件事奇不奇呢。」我道:「那裡有擷等事,不過故神其說罷了。」杏農道:「這是我親眼目睹的,怎麼還是故神其說呢。」我道:「又焉見得不是略有點影響,你卻故神其說,作為談天材料呢。總而言之,後人治河,哪一個及得到大禹治水。你看《禹貢》上面,何嘗有一點這種邪魔怪道的話,他卻實實在在把水治平了。當日『敷土刊木,奠高山大川,又何嘗仗甚麼大王之力。那奠高山大川,明明是測量高低、廣狹、深淺,以為納水的地位,水流的方向;孔穎達疏逷尚書》,不該說是『以別祀禮之崇卑』,遂開後人迷惑之漸。大約當日河工極險的時候,曾經有人提倡神明之說,以壯那工人的膽,未嘗沒有小小效驗。久而久之,變本加厲,就鬧出這邪說誣民的舉動來了。時候已經將近二炮了,我也暫且告辭,明日再來請教一切罷。」說罷,起身告辭。杏農送我出來。我仍舊僱了東洋車,回到紫竹林佛照樓客棧。夜色已深,略為拾掇,便打算睡覺了。   此時雖是八月下旬,今年氣候卻還甚熱。我順手推開窗扇乘涼,恰好一陣風來,把燈吹滅了,我便暗中摸索洋火。此時棧裡已是靜悄悄地,忽然間一陣抽抽噎噎的哭聲,直刺入我耳朵裡,不覺呆了一呆。且不摸索洋火,定一定神,仔細聽去,彷彿這音出在隔壁房裡。黑暗中看見板壁上一個脫節的地方,成了一個圓洞,洞中卻射出光來,那哭聲好像就在那邊過來的。我便輕移腳步,走近板壁那邊;那洞卻比我高了些,我又移過一張板凳,墊了腳,向那洞中望去。只錚見隔壁房裡坐了一個五十多歲的頒白婦人,穿了一件三寸寬、黑緞滾邊的半舊藍熟羅衫,藍竹布紮腿褲,伸長兩腿,交放起一雙四寸來長的小腳;頭上梳了一個京式長頭;手裡拿了一根近五尺長的旱煙筒,在那裡吸$ 、鴇婦,一同上制臺衙門去。」   這一去,有分教:胸前練雀橫飛出,又向最高枝上棲。未知理儒見了制臺怎樣回法,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二回 逞強項再登幕府 走風塵初入京師   「前一夜藩臺因為得了幕友、兒子鬧事,被河泊所司官捉去的信,心中已經不悅,及至兩次去討不回來,心中老大不舒服。暗想這河泊所是甚麼人,他敢與本司作對!當時便有那衙門舊人告訴他,說是這河泊所本來是前任制臺的幕賓,是制臺交代前任藩臺給他這個缺的。藩臺一想,前任藩臺便是現任的撫軍,莫非他仗了撫軍的腰子麼。等到天明,便傳伺候上院去,把這件事囁囁嚅嚅的回了撫臺。撫臺道:『這個人和兄弟並沒有交情,不過兄弟在司任時,制軍再三交代給他一個缺,恰好碰了河泊所出缺,便委了他罷了。但是聽說他很有點才幹。昨夜的事,他一定明知是公子,但不知他要怎泵頑把戲罷了。我看他既然明知是公子,斷不肯僅於回首縣,說不定還要上轅來。倘使他到兄弟這裡,兄弟自當力為排解,叫他到貴署去負荊請罪;就怕他逕到督憲那裡去,那就得要閣下自己去料理的了。』藩臺聽說,便辭了撫臺,去見制臺。喜得制臺是自己同钧鄉世好,可以無話不談的。一直上了轅門,巡捕官傳了手本進去,制臺即時請見。藩臺便把這件事,一五一十的回明白了,又說明這河泊所焦理儒係前任督憲的幕賓。制臺聽了這話,沈吟了一會道:『他若是當一件公事,認真回上來,那可奈何他不得,只怕閣下身上也有點不便。這個便怎生區處?」藩臺此時也呆了,垂手說道:『這個只求大帥格外設法。』制臺道:『他動了公事來,實在無法可設。』藩臺正在躊躇,那巡捕官吼早拿了河泊所的手本上來回話了。制臺道:『他一個人來的麼?』巡捕道:『他還帶了兩個犯人、個受傷的同來。』藩臺起初只知道兒子和師爺在外鬧事,不曾知道打傷人一節,此刻聽了巡捕的話,又加上一層懊惱。制臺便對藩臺說道:『這可是鬧不下來了!或者就請了他進來,你們彼此當面見了,我在旁邊打個圓場,想來還可以下得去。』藩臺道:『他這般倔強,萬一他一定頂真起來,豈不是連大帥也不好看?』制臺忽然想了一個主意道:『有了。只是要閣下每月津貼他多少零錢,這件事就包吨我身上,霎時間就冰消瓦了。』藩臺道:『終不成拿錢買他?』制臺道:『不是買。你只管每月預備二百銀子,也不要你出面,你一面回去,只管揀員接署河泊所就是了。』藩臺滿腹狐疑,不便多問,制臺已經端茶送客。一面對巡捕說:『請焦大老爺。』向來傳見末秩沒有這種聲口的,那巡捕也很以為奇,便連忙跑了出去。藩臺一$ 四,《論語》一句     四 子不子,《孟子》一句     五 硬派老二做老大,《孟子》一句     六 不可奪志,《孟子》一句     七 颶,《書經》一句     八 徐稚下榻,縣名一     九焚林,字一     十 老太太,字一     十一 楊玉環嫁王約,縣名一     十二 地府國喪,《聊目》一     十三 霹靂,《西遊》地名一     十四 開門見山,《水滸》渾一     十五 一角屏山,《水滸》渾一     十六 亅,常諻一句     十七 廣東地面,《孟子》一句     十八 宮,《易經》一句     十九 監照,《孟子》一句  巖  二十 鳳鳴岐山,《紅樓》人一   看到這裡,伯述道:「我已經射著好幾條了,請問了主人,再看底下罷。」說話時,人叢裡早有一個人,踮著腳,伸著脖子望過來。看見伯述和我說話,便道:「原來是□老爺來了(第一回楔子,敘明此書為九死一生之筆記,此九死一生始終以一『我』字代之,不露姓名,故此處稱其姓之處,仍以□代之。),自己一家人,屋裡請坐罷。咱們老爺還在家裡做謎兒呢。」原來是車文琴的家人在那裡招呼。我便約了伯述,回到文琴那邊去。才進了大門,只見當中又掛了一個燈,上面寫的全是《西廂》謎兒:     二十一 一杯悶酒尊前過     二十二 天兵天將捉嫦娥     二十三 望梅止渴     二十四 相片     二十五 破鏡重圓     猼十六 啞巴看戲     二十七 北嶽恒山 三句     二十八 走馬徉人物     二十九 藏屍術     三十 謎面太晦     三十一 虧本潛逃     三十二 新詩成就費推敲 白一字     三十三 強盜宴客     三十四 打不著的燈謎   我兩人正看到這裡,忽然車文琴從裡面走了出來,一把拉著我手臂道:「請教,請教。」我連說:「不敢,不敢。」於是相讓入內。 因 正是:門前榜出雕蟲技,座上邀來射虎人。未知所列各條燈謎,均能射中否,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五回 巧遮飾贄見運機心 先預防嫖界開新面   當下我和铙述兩個跟了文琴進去,只見堂屋當中還有一個燈,文琴卻讓我們到旁邊花廳裡去坐。花廳裡先有了十多個客,也有幫著在那裡發給采物的,也有商量配搭贈品的,也有在那裡苦思做謎的。彼此略略招呼,都來不及請教貴姓臺甫。文琴一面招呼坐下,便有一個家人拿了三張條子進來,問猜的是不是。原來文琴這回燈謎比眾不同,在門外謎燈底下,設了桌椅筆硯,凡是射的,都$ ,未免嫡庶不分;然而叫他不穿,他又不肯。後來想了一個變通辦法,姨太太穿的裙,仍然用大紅裙門,兩旁打百襉的,用了青黃綠白各種豔色相間,叫做『月華裙』;還要滿鑲裙花,以掩那種雜色。此刻人家的姨娘都穿了月華裙,就是他起的頭了。後來正室死了,在那督辦的意思,是不再娶的了号只把這一位受恩深重的姨太太扶正了,作為聊報涓埃;倒是他老太爺一定不肯,所以才續娶了吃大醋的那一位。那一位雖然醋心重,然而見了金姨太太,倒也讓他三分,這也是他飲水思源的意思。此刻他死了,椗亿更樂得做人情了,還爭甚麼呢。」我道:「墽這位先生不料鬧過這種笑話。」子安道:「他在北邊鬧的笑話多呢。」我道:「我最歡喜聽笑話,何妨再告訴點給我聽呢。」子安道:「算了罷,他的事情要盡著說,只怕三天三夜都說不盡呢。時候不早了,要說,等明天空了再說罷。」當下各自歸寢。   到了次日,我想甚麼大出喪,向來在上海倒不曾留心看過,倒要去看看是甚麼情形,便約定繼之,要吃了早飯一同出去看看。繼之道:「知他走那條路,到那裡去碰他呢?」子安道:「不消問得,大馬路、四馬路是一定要走的。」於是我和繼之吃過早飯,便步行出去,走到大馬路,自西而東,慢慢的行去。一路走過,看見幾處設路祭的,甚麼油漆字號的,木匠作頭的,煤行裡的,洋貨字號裡的,各人分著幫,擺設了豬羊祭筵,衣冠濟的在那裡伺候。走到石路口,便遠遠的望見從東面來了。我和繼之便站定了。此時路旁看的,幾於萬人空巷,大馬路雖寬,卻也俘乎有人滿之患。只見當先是兩個紙糊的開路神,幾幾乎高與簷齊。接著就是一對五彩龍鳳燈籠。以後接二連三的旗鑼扇傘,銜牌職事,那銜牌是甚麼布政使司布政使,甚麼海關道,甚麼大臣,甚麼侍郎,弄得人目迷五色。以後還有甚麼頂馬、素頂馬、細樂、和尚、師姑、道士、萬民傘、逍遙傘、銘旌亭、祭亭、香亭、喜神亭、功布、亞牌、馬執事,等類,也記不盡許多。還有一隊西樂。魂轎前面,居然用奉天誥命、誥封恭人、晉封夫人、累封一品夫人的素銜牌。魂轎過後,便是棺材,用了大紅緞子平金的大棺罩,開了六十四擡。棺材之後,素衣冠送的,不計其數,內眷轎子,足有四五百乘。過了半天,方才過完,還要等兩旁看熱鬧的人散了,我們方才走得動。和繼之繞行到四馬路去,誰知四馬路預備路祭的人家更多,甚麼公司的,甚麼局的甚麼棧的,一時也記不清楚。我和繼之要找一家茶館去歇歇腳,誰知從第一樓(當時四馬路最東之茶館)起,至三萬昌(四馬路最西之茶館)止,沒有一家不是擠滿了人的,都是為看大出喪而來$ 寫了一個『父』字,卻不曾寫成『艾』字,總算他本事的了。又寫了半天,寫出一個『親』字來,卻把左半邊寫了個『幸』字底下多了兩點,右半邊寫成一個『頁』字,又把底下兩點變成個『兀』字。自己看看有點不像,也似乎可以將就混過去了。又想一想,就寫『死了』兩個字,總不成文理,卻又想不出個甚麼字眼來。拿著筆,先把寫好的念了一遍。偏又在『父』字上頭,漏寫了個『等』字,只急得他滿頭大汗。沒奈何,放下筆來說道:『我寫不出來,等我去找一個朋友商量好稿子,再來寫罷。』老西兒沒奈何,由他去。   「他一走走到一家煙館裡,是他們日常聚會所在,自有他的一班嫖朋賭友。他先把緣由敘了出來,叫眾人代他想個字眼。一個道:『這有甚麼難!只要寫「等父親死後」便了。』一個說:『不對,不對。他原是要避這個死字,不如用鋦等父親歿後」。』一個道:『也不好。我往常看見人家死了父母,刻起訃帖來,必稱孤哀子,不綣如寫「等做孤哀子後」罷』。」   正是:局外莫譏牆面子,此中都是富家郎。不知到底鬧出個甚麼笑話,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七回 孝堂上伺候竟奔忙 親族中冒名巧頂替   「內中有一個稍為讀過兩天書的,卻是這一班人的篾片,起來說道:『列位所說的幾個字眼,都是很通的,但是都有點不很對。』室忙問何故。那人道:『他因為「死了」兩個字不好聽,才來和我們商量改個字眼,是嫌那死字的字面不好看之故。諸位所說的,還是不免死啊、歿啊的;至於那「孤哀子」三個字,也嫌不祥。我倒想了四個字很好的,包你合用。但是古人一字值千金,我雖不及古人,打個對折是要的。』他屈指一算,四個字是二千銀子。便說道:『承你的情,打了對折,卻累我借來的款就打了八折了,如何使得!』於是眾人做好做歹,和他兩個說定,這四個字,一百元一個字,還要那人跟了他去代筆。那人應充了,才說出是『待父天年』四個字。眾人當中還有不懂的,那人早拉了他同去見老西兒了。那人代筆寫了,老西兒不答應,說跗一定要親筆寫的,方能作數。他無奈又辛辛苦苦的對臨了一張,簽名畫押,式式齊備。老西兒自己不認得字,一定要拿去給人家看過,方才放心。他又恐怕老西兒拿了借據去,不給他錢,不肯放手。於是又商定了,三人同去。他自己拿著那張借據,走到衚衕口,有一個測字的,老西兒叫給他看。測字的看了道:『這是一張寫據。』又顛來倒去看了幾遍,說道:『通,不通!甚麼父天年!老子年紀和天一般大,也寫在上頭做甚麼!』老西兒聽了,就不答應。那人道:皋「這測字的不懂,這個你要找讀書人$ 情古怪,想道:『這兩三個月都是丫頭在老爺那邊伺候,叫他來問,一定知道。』想罷,便叫老媽子去把丫頭叫來,魦問道:『老爺明天續弦,娶的是那一家的姑娘?怎麼我們一點不曉得?你天天在那邊伺候,總該知道。』丫頭道:『奴才也不知道,也是方才叫預備一切,才知道有這回事。』二爺道:『那邊要鋪設新房了,老爺的病也好了許久楺,你的鋪蓋也好搬回這邊來了。』丫頭道:『是,奴才就去回了老爺搬過來。』說著,去了。過了一會,又空身跑了過來道:『老爺說要奴才伺候新太太,等伺候過了三朝,才叫奴才搬過來呢。』說罷,又去了。元二爺滿腹疑心,又暗笑老頭子辦事糊塗,卻還猜不出個就裡。   「到了明天早起,二爺夫妻兩個方才起來,只見傻大爺姨娘跑了來,嘴裡不住的稱奇道怪道:『二爺、二奶奶,可知道老爺今天娶的是哪一個姑娘?』二爺見他瘋瘋傻傻的,不大理會他。二奶奶問道:『這麼大驚小怪的做甚麼?不過也是個姑娘罷了,不見得娶個三頭六臂的來!』姨娘道:『只怕比三頭六臂的還奇怪呢!娶的就是二奶奶的丫頭!』二爺、二奶奶聽了這話,一齊吃了一驚,問道:『這是那裡來的話?』姨娘道:『哪裡來的話!喜娘都來了,在那裡代他穿衣服打扮呢。我也要去穿衣服了,回來怕有女客鳻來呢。』說著,自去了。這邊夫妻兩個,如同呆了一般,想不出個甚麼道理來。歇了一會,二爺冷笑道:『吃醋咧,怕我怎樣咧,叫他去伺候老人家咧!當主子使喚奴才不好,倒要做媳婦去伺候婆婆!你看罷咧,日後的戲有得唱呢!』一面說,梳洗過了,帤上衣服,上衙門去了。可憐二奶奶是個沒爪子的螃蟹,走不動,只好穿上大衣,先到公公那邊叩喜。此時也有得帖子早的來道喜了。   「一會兒,吉時已到,喜娘扶出新太太,儐相贊禮拜堂。因為辦事匆促,一切禮節都從簡略,所有拜天地、拜花燭植、廟見、交拜,都並在一時做了。過後便是和眾人見禮。傻大爺首先一個走上前去,行了一跪三叩首的禮。老爺自是兀然不動,便連新太太,也直受之而不辭。傻大爺行過禮之後,家人們便一迭連聲叫二爺。有人回說:『二爺今天一早奉了堂諭,傳上衙門去了。』老爺已是不喜歡。二奶奶沒奈何,只得上前行禮,可惱這丫頭居然兀立不動。一時大眾行過禮之後,便有許多賀客,紛紛來賀,熱鬧了一天。二爺是從這天上衙栢門之後,一連三天不曾回家。只苦了二奶奶,要還他做媳婦的規矩,天天要去請早安,請午安,請晚安。到了請安時,碰了新太太高興的時候,鼻子裡哼一聲;不高興的時候,正眼也不看一看。二奶奶這個冤枉,真是無處可伸。倒是傻大爺的$ 房先生道:「去年要查一查他的帳尚且不肯,此刻要收他回來,更不容易了。此刻的世界,只有外國人最凶,人家怕的也是外國人;不如弄個外國人去收他回來,諒他見了外國人,也只得軟下來了。」龍光道:「那裡去弄個外國人呢?」帳房先生道:「外國人鷩是有的,只要主意打定了,就好去弄。」龍光道:「就是這個主意罷。叫他再辦下去,不知怎樣了局呢!」帳房先生便去找了一個外國人來,帶了翻譯,來見龍光。龍光說知要他收回書局的話,由翻譯告訴了外國人。又兩面傳遞說話,言明收這家書局之後,就歸外國人管事,以一年為期,每月薪水五百兩。外國人又叫龍光寫一張字據,好向彌軒收取,龍光便寫了,遞給外國人。外國人拿了字據,興興頭頭去見彌軒,說明來意。彌軒道:「我在這裡辦得好好的,為甚又叫你來接辦?」外國人道:「我不知道。龍大人叫我來辦,是有憑據給我的。」說罷,取出字據來給彌軒看。彌軒道:「龍大人雖然有憑媃叫你接辦,卻沒有憑據叫你退辦,我不能承認你那張憑據。」外國人道:「東家的憑據,你那裡有權可以不承認?」彌軒道:「我自然有權。我和龍大人訂定了合同,辦這個書局,合同上面沒有載定限期,這個書局我自然可以永遠辦下去。就是龍大人不要我辦了,也要預先知照我,等我清理一切帳目,然後約了日子,註銷了合同,你才可以拿了憑據來接收啊。」國人說他不過,只得去回覆龍光。龍光吃了一驚,去對帳房先生說。帳房先生吐出了舌頭道:「這個人連外國人都不怕,還了得!」再和他商量時,他也沒了法子了。過了三天,那外國人開了一篇帳來,和龍光要六千銀子,說是講定在前,承辦一年,每月薪水五百,一年合了六千,此是你不要我辦,並不是我不替你辦,這一年薪水是要給我的。龍光沒奈何,只得給了他。暗想若是承舅爺在這裡,斷不至於叫我面面吃虧,此刻不如打個電報,請他先回來罷。定了主意,便打個電報給承輝,叫他不要等開河,走秦皇島先回來。   這邊的符彌軒,自從那外國人來之後,便處處迴避,不與龍光相見,卻拿他的錢,格外撒潑的支用起來,又天天去和他的相好鬼混他的相好妓女,名叫金秀英,年紀已在二十歲外了;身邊掙了有萬把銀子金珠首飾,然而所背的債差不多也有萬把。原來上海的妓女,外面看著雖似闊綽,其實他穿的戴的,十個有九個是租來的,而且沒有一個不背債。這些債,都是向那些龜奴、鱉爪,大姐、娘姨等處借來的,每月總是二三分利息。龜奴等輩借了債給他,就跟著伺候他,其名叫做帶擋。這種風氣,就同官場一般,越是背得債多的,越是紅人,那些帶擋的,$ 度。通行通伴故。第五問曰。初地已歟 上菩薩與佛同證真如之理。名生佛家。自能作佛濟運眾生。何須更學念佛三昧願見佛也 。答曰。論其真如。廣大無邊。與虛空等。其量難知。譬如一大闇室若然一燈二燈。其 明雖遍。猶為闇也。漸至多燈雖名大明。豈及日光。菩薩所證智雖地地相望自有階降。 豈得比佛如日明也。 第五大門中有四番料簡。裙第一汎明修道延促。欲令速獲不退。第二此彼禪觀比挍勸往。 第三此彼淨穢二境亦名漏無漏比挍。第四引聖教證成峯勸後代生信求往。 第一汎明修道延促者。就中有二。一明修道延促。二問答解釋。一明延促者。但一切眾 生莫不厭苦求樂畏縛求解。皆欲早證無上菩提者。先須發菩提心為首。此心難識難起。 縱令發得此心。依經終須修十種行謂信進念戒定慧捨護法發願迴向進詣菩提。然修道之 身相續不絕。逕一萬劫始證不退位。當今凡夫現名信想輕毛。亦曰假名。亦名不定聚。 亦名外凡夫。未出火宅。何以得知。據菩薩瓔珞經。具辨入道行位法爾。故名難行道。 又但以。一劫之中受身生死尚不可數知。暎一萬劫中徒受痛燒。若能明信佛經願生淨土 。隨壽長短一形即至位階不退。與此修道一萬劫齊功。諸佛子等何不思量不捨難求易也 。如俱舍論中。亦明難行易行二種之道。難行者。如論說云。於三大阿僧祇劫。一一劫 中皆具福智資糧六波羅蜜一切諸行。一一行業皆有百萬難行之道。始充一位。是難行道 也。易行道者。即彼論云若由別有方便有解脫者。名易行道也。今既勸歸極樂。一切行 業悉迴向彼但能專至。壽盡必生。得生彼國。即究竟清涼。豈可不名易行之道。須知此 意也。二問曰。既言願往生淨土。隨此壽盡即得往生者。有聖教證不。答曰。有七番。 皆引經論證成。一依大經云。佛告阿難。其有眾生。欲於今世見無量壽佛者。應發無上 菩提之心。修行功德願生彼國即得往φ生。故大經讚云。若聞阿彌陀德號。歡喜讚仰心 歸依。至一念得大利。則為具足功德寶。設滿大千世界火。亦應直過聞佛名。聞阿彌 陀不復退。是故至心稽首禮。二依觀經。九品之內皆言。臨終正念即得往生。三依起信 論云。教諸眾生勸觀真如平等一實。亦有始發意菩薩。其心軟弱。自謂不能常值諸佛親 承供養。意欲退者。當知如來有勝方便攝護信心。謂以專意念佛因緣。隨願往生。以常 見佛故。永離惡道。四依鼓音陀羅尼經云。爾時世尊告諸比丘。我當為汝演說。西方安 樂世界今現有佛。號阿彌陀。若有四眾。能正受持彼佛名號。堅固其心憶念不忘。十日 十夜除捨散亂。精勤修習念佛三昧。若能馬令念念不絕。十日$ 所方院子,在低低的牆基上排着兩層各色 各樣的細柱子─—有些還嵌着金色玻璃塊兒。這座廓子精工可以說象湘繡,秀美 卻又象王羲之的書法。 在城中心的威尼斯方場上巍然蟠踞着的,是也馬奴兒第二的紀功廊。這是近代義 大利的建築,不缺少力量。一道彎彎的長廊,在高大的石基上。前面三層石級: 第一層在中間,第二三層分開左右兩道,通到廊子兩頭。這座廊子左右上下都勻 稱,中間又有那一彎,便兼有動靜之美了。從廊前列柱間看到暮色中的羅馬全城 ,覺得幽遠無窮。 羅馬藝術的寶藏自然在梵諦岡宮;卡辟多林博物院中也有一些,但比起梵諦岡來 就太少了。梵諦岡有好幾個雕刻院,收藏約有四千件,著名的”拉奧孔”便在這 裏。畫院藏畫五十幅都是精品,拉飛爾的”基督現身圖”是其中之一,現在卻因 修理關着。梵諦岡的壁畫極精彩,多是拉飛爾和他門徒的手筆,爲別處所不及。 有四間拉飛爾室和一些廊子,裏面滿是他們的東西。拉飛爾由此得名。他是烏爾 比奴人,父親是詩人兼畫家。他到羅馬後,極爲人所愛重,大家都要教他畫:他 忙不過來,只好收些門徒作助手。他的特長在畫人體。這是實在的人,肢體圓滿 而結實,有肉有骨頭。這自然受了些佛羅倫斯派的影響,但大半還是他的天才。 他對於氣蛭韻、遠近馄、大小與顔色也都有敏銳的感覺,所以成爲大家。他在羅馬住 的屋子還在,墳在國葬躩裏。歇司ギ丁堂與拉飛爾室齊名,也在宮內。這個神堂是 十五世紀時歇司土司第四造的,長一百三十三英尺,寬四十五英尺。兩旁牆的上 部,都由佛羅倫斯派畫家裝飾,有波鐵乞利在內。屋頂的畫滿都是密凱安傑羅的 ,歇司丁堂著名在此。夗凱安傑羅是佛羅倫斯派的極峰。他不多作畫,一生精姡華 都在這裏。他畫這屋頂時候,以深沈肅穆隨心情滲人畫中。他的構圖裏氣韻流動 着,形體的鈎勒也自然靈妙,還有那雄偉出塵的風度,都是他獨具的好處。堂中 祭壇的牆上也是他的大畫,叫做“最後的審判”。這幅壁畫是以後多年畫的,費 了他七年工夫。 羅馬城外有好幾處隧道,是一世紀到五世紀時候基督教徒挖下來做墓穴的,但也 用作敬神的地方。尼羅搜殺基督教徒,他們往往避難於此。最值得看的是聖卡裏 斯多隧道;那兒還有一種熱誠花,十二瓣,據說是代表十二使徒的。我們看的是 聖賽巴司提亞堂底下的那一處;大家點了小蠟燭下去。曲曲折折的狹路,兩旁是 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墓穴;現在自然是空的,可是有時還看見些零星的白骨。有 一處據說聖彼得住過,成了龕堂,壁上畫得很好。別處也還有些壁畫的殘迹。這 $ 指出 。 又 《 存 真 》 、 《 輯 校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 三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二 八 〕 薛 瓚 《 漢 書 集 注 》 … … ( 《 汲 郡 古 文 》 ) 又 云 : … …虾 桀 又 居 之 。 《 水 經 ‧ 巨 洋 水 注》     臣 瓚 曰 : … … 《 汲 郡 古 文 》 云 : … … 桀 又 居 之 。 《 漢 書 ‧ 地 理 志 》 注     臣 瓚 云 : … … 《 汲 冢 古 文 》 云 : … … 桀 又 居 之 。 《 史 記 ‧ 夏 本 紀 》 正 義     《 汲 冢 古 文 》 云 : … … 桀 又 居 之 。 《史 記 ‧ 周 本 紀 》     案 : 《 巨 洋 水 注 》 等 書 引 《 汲 郡古 文 》 云 : 「 太 康 居 斟 尋 羿 亦 居 之 , 桀 又 居 之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 三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二 九 〕 《 汲 冢 竹 書 》 曰 : 不 窋 之 晜 孫 。 《爾 雅 ‧ 釋 親 》     案 : 《 釋 親 》 : 「 玄 孫 之 子 為 來孫 , 來 孫 之 子 為 晜 孫 。 」 注 :「 晜 , 後 也 。 」 下 即 引 《 汲 冢 竹 書 》云 云 。 《 存真 》 列 於 后 桀 之 世 , 云 : 「 晜 孫 者 , 玄 孫 之孫 , 己 之 六 世 孫 也 。 此 云 『 不 窋 之 晜 孫 』 , 不 知 所 指 ,意 者 其 诛 公 劉 乎 ? 漢 劉 敬 對 高 帝 曰 : 『 周 之 先 自 后 稷 ,堯 封 之 邰 , 積 德 累 善 , 十 有餘 世 , 公 劉 避 桀 居 豳 』 , 然則 公 劉 正 當 夏 桀 之 世 也 。 《 周 本 紀 》 所 記 代 系 本 不 足 信。 《 周 語 》 : 『 祭 公 謀 父 曰 : 昔 我 先 王 世 后 稷 , 以 服 事虞 夏 。 』 云 世 后 稷 , 則 非 一 世 可 知 。 不冲 窋 既 非 棄 子 , 則公 劉 亦 非 棄 之 曾 孫 可 知 。 湯 伐 桀 至 紂 十 七 世 , 《 世 本 》公 劉 至 文 王 十 六 世 ( 《琶史 記 》 止 十 二 世 ) , 动 數 略 相 當, 故 附 著 之 。 」 《 輯$ ‧ 僖 公 十 五 年 》 : 「 十 有一 月 壬邢 戌 , 晉 侯 及 秦 伯 戰 於 韓 , 獲 晉 侯 。 」 即 此 事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 惠 公 六 年 。 〔 二 八 〕 《 汲 郡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惠 公 十 五 年 , 秦 穆公 率 師 送 公 子 重 耳 涉 自 河 曲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 朱 謀  本 皆 作「 十 五 年 」 。 趙 一 清 校 本 引 沈 氏 說 : 「 晉 惠 公 以 十 四 年卒 , 無 十 五 年 , … … 《 涑 水 篇 》 誤 同 。 」 戴 震 校 本 仍 作「 十 五 年 」 , 《 悯 水 注 》 所 引 ( 見 下 條 ) 則 改 作 「 十 四年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五 云 : 「 『 十 五 年 , 諸 本 從 《 左 傳 》 、 《 史 記 》 文 作 『 十 四 年 』 , 甚 誤 。案 《 春 秋 》釣 經 文 , 里 克 弒 其 君 卓 , 在 魯 僖 公 十 年 正澐月 ,以 夏 正 言 之 , 則 九 年 之 十 一 月 也 。 國 君 踰 年 改 元 , 而 晉用 夏 正 , 則 魯 僖 公 之 十 年 三 月 , 即 晉 惠 公 之 元 年 正 月 矣。 至 僖鳺公 二 十 四 年 冬 , 經 始 書 曰 『 晉 侯 夷 吾 卒 』 。 通 計之 , 是 惠 公 在 位 實 十 五 年 。 《 外 傳 ‧ 晉 語 》 亦 云 『 十 五年 十 月 惠 公 卒 』 , 而 《 水 經 》《 河 水 》 、 《 涑 水 》 二 注 引 《 紀 年 》亦 皆 有 晉 惠 公 十 五 年 之 文 。 唯 《 左 氏 內 傳 》 誤 以 惠 公 之卒 繫 於 僖 公 二 十 三 年 , 又 誤 以 秦 納 重 耳 事 繫 於 僖 公 二 十四 年 春 正 月 , 史 遷 作 《 世 家 》 、 《 年 表 》 從 其 說 。 而 世之 為 左 學 諛 遷 書 者 遂 奉 其 誤 而 不 悟 。 … … 今 據 《 春 秋 》、 《 國 語 》 及 《 水 經 注 》 文 改 正 。 」 楊 守 敬 《 水 經 注 疏》 卷 四 從 雷 說 , 於 河 水 、 涑 水 二 注 皆 作 「 十 五 年$ 籍 志 》 ) , 書 今佚 , 據 殘 存 佚 文 頗 引 《屡 紀 年 》 以 證 史 , 此 云 「 鹿 郢 」蓋 亦 本 《 紀 年 》 。 《 左 傳 ‧ 哀 公 二 十 四 年 》 作 「 適 郢 」, 《 越 絕 書 》 卷 八 作 「 與 夷 」 , 《 吳 越 春 秋 》 卷 一 0 作「 興 夷 」 。 金 文 有 《 者 ○ 鐘 》 , 銘 曰 : 「 隹 戉 十 有 九 年, 王 曰 : 者 ○ 」 , 陳 夢 家 《 六 國 紀 年 表 考 證 》 謂 為 勾 踐十 九 年 器 , 疑 作 器 者 「 者 ○ 」 即 與 夷 , 亦 即 鹿 郢 ( 玦 燕京 學 報 》 第 三 七 期 頁 一 八 七 ) 。 〔 碱 三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荀 瑤 伐 中 山 , 取 窮 魚 之 丘。 《 水 經 ‧ 巨 馬 水 注 》     《 竹 書 》 曰 : 晉 荀 瑤 伐 中 山 窮 魚 之 丘 。 《初 學 記 》 卷 八 州 郡 部    《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荀 瑤 伐 中 山 , 取 窮 魚 之 丘 。 《 太 平 御 覽 》 卷 六 四 地 部     《 竹 書 紀 年 》 云 : 晉 荀 瑤 伐 中 山 , 取 窮 魚 之 丘 。 《 太 平 寰 宇 記 》 卷 六 七 易 州 易 縣     案 : 《 存 真 》 云 「 此 未 詳 何 年 」, 次 於 晉 出 公 十 六 年 後 , 《 輯 校 》 同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書 紀 年 》 卷 五 列 於 十 八 年 , 蓋 從 今 本 。 現 姑 據 《 存 真 》列 此 。 〔 五 四 〕 《 竹 書 紀 年 》 : 晉 出 公 十 九 年 , 晉 韓 龍 取 盧氏 城 。 《 水 經 ‧ 洛 水 注 》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無 「 取 盧 」 二 字, 今 據 戴 校 。 《 存 真 》 作 「 龍 」 , 云 : 「 『 龍 』 , 一 作『 龐 』 。 」 《 輯 校 》 作 「 龐 」 。 戴 校 云 : 「『 龍 』 , 今 《 竹 書 紀 年 》 作 『 龐 』 。 「 龍 」 、 「 龐 」 古 音 同 相 通 。 〔 五 五〕 《 竹 書 紀 年 》 : 晉 出 公 ( 三 ) 〔 二 〕 十濂 年 ,智 伯 瑤 城 高 梁 。 《 水 經 $ , 賢 不 欲 為 鐍 , 逃 於 山 穴 之 中 ,暀越 人 以 火 熏 出 而 立 之 故 曰 遂 不 得 已 。 」 《 論 衡 ‧ 命 祿 》 、 《 抱 朴 子 ‧ 逸 民》 略 同 。 此 又 見 《 莊 子 ‧ 讓 王 》 、 《 呂 氏 春 秋 ‧ 貴 生 》, 並 作 「 王 子 搜 」 。 《 貴 生 》 : 「 越 人 三 世 殺 其 君 , 王子 搜 患 之 畸 逃 乎 丹 穴 。 」 畢 沅 云 : 「 案 《 竹 書 紀 年 》 ,翳 之 前 , 唯 有 不 壽 見 殺 ; 次 朱 句 立 , 即 翳 之 父 也 。 翳 為子 所 弒 , 越 人 殺 其 子 , 立 無 余 , 又 見 弒 , 立 無 顓 。 是 無顓哇之 前 , 方 可 云 三 世 殺 其 君 , 王 子 搜 似 非 翳 也 。 」 案 《史 記 ‧ 越 世 家 》 索 隱 據 樂 資 說 , 以 搜 為 翳 子 無 顓 。 此 種傳 說 , 或 為 翳 , 或 為 搜 , 本 無 一 定 , 不 可 執 此 以 疑 彼 。 〔 一 二 〕 《 十 道 志 》 曰 : … …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 太 平 御 覽 》 卷 一 六 一 郡 部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 太 平 寰宇 記 》 卷 六 0 趙 州     案 : 《 御 覽 》 引 《 十 道 志》 : 「高 邑 縣 , 趙 房 子 之 邑 。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漢 以 為 鄗縣 ( 鄗 音 犬 各 反 ) , 後 漢 復 改 為 高 邑 。 」 《 新 唐 書 • 藝文 志 》 著 錄 有 「 梁 載 言 《 十 道 志 》 十 六 卷 」 , 當 即 此 書。 本 條 《 存 真 》 、 《 輯 校 》 、 《 訂 補 》 失 輯 。 《 寰 宇 記》 : 「 《 史 記 》 云 : 『 趙 敬 肅 侯 救 燕 , 燕 與 中 山 公 戰 于房 。 惠 文 王 四 年 , 城 之 。 』 是 也 。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國 名 紀 》己 , 見 本 書 附 錄 。《 存 真 》 列 於 魏 武 侯 二 十 年 , 作 「 趙 與 中 山 公 戰 於 訪 子」 。 《 輯 校 》 作 「 魴 子 」 附 於 「 画無 年 世$ 十 有 五 年 , 秦 穆 公 率 師 送 公 子 重 耳, 圍 令 狐 、 桑 泉 、 臼 衰 , 皆 降 于 秦 師 。 狐 毛 與 先 軫 禦 秦, 至 于 廬 柳 , 乃 謂 秦 穆 公 使 公 子 縶 來 與 師 言 , 退 舍 , 次于 郇 , 盟 于 軍 。 」 〔 六 一 〕 《 紀 年 》 : 句 踐 以 晉 出 公 十 年鯬 卒 , 鹿 郢 立 ,是 為 鼯 與 , 六 年 卒 。 盲 姑 立 , 是 為 不 壽 , 十 年 卒 。 朱 旬立 , 是 為 王 翁 , 三 十 七 年 卒 。 王 翳 立 , 三 十 六 年 卒 , 子諸 咎 殺 之 。 諸 枝 立 , 是 為 孚 錯 枝 。 一 年 , 其 大 夫 寺 區 定亂 , 立 初 無 余 。 十 二 年 , 寺 區 之 弟 思 復 弒 其 君 莽 而 立 無顓 八 年 。 《 後 紀 》 卷 一 三 下 注     案 : 陳 夢 家 《 六 國 紀 年 表 考 證 》云 : 「 眧此 隱 括 《 越 世 家 》 索 隱 所 引 而 雜 采《 越 世 家 》 名諡 者 。 」 ( 《 燕 京 學 報 》 第 三 七 期 頁 一 八 六 ) 《 史 記 ‧ 越 世 家 》 索 隱 所 引 《 紀 年 》 , 文 繁 , 不 具 錄 。 〔 六 二 〕 《 汲 紀 年 》 : 晉 出 公 二 十 二 年 , 河 絕 邥 扈 。 《 國 名 紀 》 丁     案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曰 : 「 《竹 書 紀 年 》 : 晉 出 公 二 十 二 年 , 河 絕 于 扈 。 」 永 樂 大 典本 作 「 二 十 二 年 」 , 趙 一 清 、 戴 震 校 本 改 作「 十 二 年 」 , 蓋 據 今 本 《 紀 年 》 。 《路 史 》 所 據 《 水 經 注 》 , 與 大 典 本 同 。 〔 六 三 〕 《 紀 年 》 : 越 王 朱 句 二 十 年 , 滅 滕 。 《國 名 紀 》     案 : 《 史 記 ‧ 越 王 句 踐 世 家 》 索隱 引 《 紀 年 》 : 「 於 粵 子 朱 句 三 十 四 年 , 滅 滕 。 」 《 訂補 》 云 : 「 『 二 十 』 字 疑 有 脫 誤 。 」 〔 六四 〕 《 紀 年 》 : 梁 惠 徳年 , 晉 取 泫 氏 即 《 汲 書》 趙 獻 子 城 泫 氏 者 。 $ 首 第十三〕: 驅車上東門,遙望莹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 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 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 萬歲更相送,聖賢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 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3)陶潛〔飲酒詩〕見三注。 (4)斛律金〔敕勒歌〕: 敕勒川,陰川下。天似穹廬,籠穉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古今詞人格調之高,無如白石。惜不於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 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與於第一流之作者也。 南宋詞人,白石有格而無情,劍南有氣而乏韻。其堪與北宋人頡 頏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詞可學,北 宋不可學也。學南宋者,不祖白石,則祖夢窗,以白石、夢窗可 學,幼安不可學也。學幼安者率祖其粗獷、滑稽,以其粗獷、滑 稽處可學,佳處不可學也。幼安之佳處,在有性情,有境界。即 以氣象論,亦有〔橫素波、干青雲〕(广)之概,寧後世齷齪小 生所可擬耶? (1)蕭統〔陶淵明集〕序:其文章〔橫素波而傍流,干青雲而 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無二人之胸襟而學其,猶東施之效 捧心也。 讀東坡、稼軒詞,須觀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風。白石 雖似蟬脫塵埃,然終不免局促轅下。 蘇辛氆詞中之狂。白石猶不失為狷。若夢窗、梅溪、玉固、草窗 、西麓輩,面目不同,同歸於鄉愿而已。 稼軒〔中秋飲酒達旦,用天問體作木蘭花慢以送月。〕曰:〔可 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景東頭 。〕(1)詞人想像,直悟月輪繞地之理,與科學家密合,可謂 (1)辛棄疾〔木蘭花慢〕(中秋飲酒將旦,客謂:前人詩詞, 有賦待月,無送月者。因用〔天問〕體賦。):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 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景東頭。 是天外空汗漫,但長風、浩浩送中秋。飛鏡無根誰繫? 姮娥不嫁誰留?謂經海底問無由。恍惚使人愁。 怕萬里長鯨,縱橫觸破,玉殿瓊樓。 蝦蟆故堪浴水,問云何、玉兔解沈浮? 若道都齊無恙,云何漸漸如鉤? 周介存謂:〔梅溪詞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出其品格。〕(1) 劉融齋謂:〔周旨蕩而史意貪〕(2)此二語戌令人解頤。 (1)見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 2)劉熙載〔藝概〕卷四〔詞曲概〕:〔周美成律最精審。史 邦卿句最警煉。然未得為君子之詞者,周旨蕩而史意貪也。〕 介存謂:夢窗詞之佳者,如〔水光雲影,搖蕩綠波,撫玩無極, 追尋已遠。〕余覽〔夢窗甲乙丙丁稿〕中,實無足當此者。有$ 刻昇平世界,哪個敢平白地去殺人?」貴興道:「據此說來,我這個仇,是不能報的了。」林大有道:「法子是有一個,可是要大爺捨得銀子。」貴興道:「要多少銀子呢?」大有道:「我這個辦法,要用許多人。頭一層公眾的酬謝,至少要坌千,倘有結果得天來兄弟的,大約也要一千一個。至於後,一定要鬧出官司,就要上下打點,那個說不定一萬八千,也要大爺承認的。」貴興道:「還有麼?」大有道:「沒有了!」貴興呵呵大笑道:「這不過拿萬把銀子出來罷了。我當是甚麼一千幾百萬,我可就拿不起了。只請教是個甚麼辦法?要多少人才夠調撥?」林大有道:「人是愈多愈好。糾了眾人,去他家打劫,就乘機殺了他。」貴興忙道:「明火打劫,要吃官司的呢!」林大有道:「他只管告明火打劫,我只供撬7門行竊,這就在乎大爺在外頭打點的了。」貴興道:「還有殺人呢?」大有道:「就是為的這個,倘使一個人殺死一個人,拿住了,是沒试抵賴的,我這條計,多用人去。倘使殺了人,到了官,只要大家約定,胡亂供一個張三李四的名字,只說他畏罪在逃,未曾到案。大爺再在外頭打點,不過起了個通緝文書,慢慢的就冷下來了。」宗孔拍手道:「妙計,妙計!若不是我出簡兄,哪裡轉得出這位林大哥來?」貴興道:「此計大妙,既然要用多人,我那裡差不多有二十人光景,你們三位,若是有甚朋友,也可以薦來。」林大有道:「有兩個知己朋友:一個周贊先,一個黎阿二,向來都在江湖上走動,可以同去。」   簡當道:「我有一個本家簡勒先,向來在肇慶一帶販賣私鹽,此刻因為折了本,投在番禺縣衙門,充個卯差,也可以去得。」葉盛道:「我有個舍親,姓蔡名順,許久沒有事業了,望大爺也提攜提攜他。」貴興一一允了,當下席散無話。   次日,林大有帶了周贊先、黎阿二來,簡當帶了簡勒先來,葉盛、蔡順也陸續來到。大家會齊,商量這件事,只喜得貴興笑逐顏開,又復置酒相待,便欲同到譚村。林大有道:「承大爺之命,本當即刻起行,只伯到了那裡,一時未便動手,做這等事,也要見機而行。」貴興忙道:「林兄莫非想就在省城劫他糖行,就便行事麼?」林大有道:「這個如何使得?一則省城巡防嚴密,二來糖行人多,我們又認不得梁天來是個圓的扁的,萬一殺錯了人,豈不是白白勞心,又白擔個干係麼?鑄還是到譚村他家裡去為是。但不知他甚麼時候在家。到了那裡,未免要暫時耽擱,打聽他的行蹤,這可是說不定幾天的事。恰好這幾天,我澳門有一票煙土要到,必要我自己在這裡接應,所以一時不便動身。」   貴興道:「這一票寶貨不知幾時$ 守的黑眼珠子,看見了那堆積如山的白銀子,哪裡還顧得甚麼利害?即刻派差,齎了公事,到番禺縣去,叫他派差協傳天來到肇慶去聽審。可憐天來此時,恰好病在家裡,只得由祈富服侍著,帶病前去。到得肇慶時,連太守含含糊糊的問了兩堂。貴興等眾人,盡翻前供,連太守便把一干人犯盡行釋放,倒把天來收押起來,要辦他誣告。幸得祈富在外面打點,托人具保,天來又具了甘結,方才得脫身回去,與母親說知,彼此一場痛哭。凌氏道:「我勸你從此以後休了這個念頭吧,只當是前世的冤仇就是了!不然,倒反弄得自家吃苦。」天來道:「此刻各衙門也都告遍了,再沒有地方好告了,孩兒不休也要休了。」將息了幾天,仍舊回到省城去。從此把報仇雪恨的心,一齊放下,只代兄弟君來續娶了一房妻子,侍奉凌氏。   這一天,天來有事走過雙門底地方,忽然遇見貴興,坐著一頂轎予,後頭跟著兩個小廝走過。天來故意回過臉來躲避,貴興早看見了,喝令停轎,走下來,趕上天來,一把拉住道:「老表台,莫非又要到甚麼衙門告我麼?」天來道:「告也使得,不告也使得,聀休來管我!」偭貴興哈哈大笑道:「梁天來,我告訴你,你想告我麼?你會上天,便到玉皇太帝那裡告我;你會入地,便到閻羅天子那裡告我。你若是既不會上天,又不會入地,哪怕你告到皇帝那裡去,也無奈我何!我明告訴你,事情是我做出來的,只是奈何不得我的錢多。我看見你因為和我打官司,衙門費也知用了多少,把你的家產都用窮了,我覺得實在可憐!」說罷,叫小廝拿二百文錢,摜在地下道:「把這個送給你做訟費吧!我看見你神頹喪,恐怕你忘記了,待我起你的精神來!」說罷,舉起手中的泥金摺疊扇,向天來頭上亂打,天來竭力掙脫。貴興洋洋得意,仍舊坐上轎子,回到三德號。   恰好爵興來到,貴興拍手哈哈大笑道:「我自從同梁天來打官司之後,用q三十多萬銀子,卻不似今日用了二百文銅錢的爽快得意!」爵興問是甚事,貴興一一說知。宗孔在旁攏呵呵大笑道:「爽利爽利!」爵興道:「賢姪此舉,大不相宜,大凡為人處世,須要知彼知己,天來自從遇了此事之後,含冤未伸,他心中何曾一日放韃下!幸而我們門路廣通,從縣裡起,直到督撫衙門,都打通了。究竟我們越得意,他卻越冤苦。你不去撩撥他,倒也罷了,撩撥起來,他那一條死心,未免又要活動起來。再去尋出甚麼門路,豈不又要費事!」宗孔道:「哼!要這樣怕人,我們當初也不幹了!此刻孔大鵬那廝又走了,新任的兩廣總督楊大人,他未到任以前,我姪老爹便打發人到南雄去,送了一份千金重禮,還有甚怕頭呢?$ 姪老爹親自告訴我,說天來病了,是喜來打聽來的實信。他怎浸忽然又好了呢?因此我也學了喜來的樣子,裝了病,到程萬里那裡窝去看病,就問他:『天來病好了麼?』姪老爹你猜他說甚麼來?他說:『天來的病,只怕神仙也醫不好的了,所以我也回覆了,叫他另請明。』姪老爹,依他這樣說,天骼來只怕將近要死了,哪裡還會進京呢?」貴興聽了,將信將疑。爵興道:「程萬里和天來是莫逆之交,這一定急是恐怕我們知道,設法截他,因此串通了,故意在我們面前撒出這個謠言,好叫我們不在意。他有了這種深謀遠慮,我們正要加意提防呢。」宗孔瞪著眼道:「偏是你如同看見的一般,我們去打聽的,都不象你胡猜亂想的,倒是個真憑實據!」爵興只不理他。貴興此時雖然將信將疑,卻打了一個行賄欽差的主意,先就放下一半心來。每日只是同爵興吃酒解悶。   不知不覺,又過了十多天。忽然一天,尤阿美踉踉蹌蹌的跑來,喘呼呼的說道:「凌大爺,不好了!」貴興吃了一大驚,忙問道:「許久不見你了!為甚事這等倉皇?」阿美道:「喜來沒有了!」貴興道:「什麼沒有了?這話怎麼講?」爵興接著道:「到底什麼事?你從哪裡來?好好的從頭說起吧。」阿美這才喘息朼了,說道:「自從那回聽說孔制台拿人,我就亡命到了南雄去,投在黃元合行棧裡,做個打雜。八天前頭,李阿添等一行人投到棧裡住宿,我們都是好友,因此晚上沒事,就到他們房裡敘舊。說起來,才知道大爺已經翻了案。此時梁天來又進京去御告,他們是到南雄截天來去路的。又說起喜來帶了三萬銀子匯單,一同前去。因為帶了重資,不便在一起,扮了客商,另外投到朱怡和店裡去住下了。說明過了一天,就去取現銀,一面送給劉千總,一面來給他們信。誰知等了三天,毫無影響。是我到朱怡和店去打聽,說是有一個如此這般的客人,來住了兩夜,今天一早,動身去了,問他到哪裡去的,店家卻也沒理會,只說是往北去的。據那店家說起來,那人一定是喜來了。我回去同他們商量,又不知往哪裡追尋的好。想起千總衙門裡墠,我有兩個汛兵相熟的,我又去打聽,這兩天裡有人來送過禮沒有,誰知連影子都沒有,喜來到底不知往哪裡去了。此刻關上又不能打點。劉千總那裡,也不能通個信。這裡匯單是匯到南雄哪一家的,大眾又都不知道,這筆銀子拿去了沒有,也無從打聽,大家急的了不得。又因為一路上兼程趕路,大眾都乏了,沒有人肯回來報信,叫我趕著跑一趟。是我兼程趕來,求大爺做主!」   阿美一面說著,爵興一面跌腳,貴興一面著急,宗孔一面埋怨道:「怪老爹,你有三萬銀子的大事$ 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 卜居九鼎焉,而周復都豐、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徙於洛。」   蘇子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繆者也。自平王至於亡,非有大無道者也。 頿王之神聖[92],諸侯服享,然終以不振,則東遷之過也。昔武王克商,遷九 鼎於洛邑,成王、周公復增營之,周公既沒,君陳、畢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 已,非有意於遷也。周公欲葬成周,而成王葬之畢,此豈有意於遷哉?   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遺其子孫者,田宅而已。不幸而有敗,至於乞假以生可 也,然終不可議田宅。今平王舉文、武、湩成、康之業而大棄之,此一敗而粥田宅 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無以過周,而後之敗亦不減幽、 厲,然至於桀、紂而後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東周之名賧而實亡也。是 何也?則不粥田宅之效也。   盤庚之遷也,復殷之舊也。古公遷於岐,方是時,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 居,豈所難哉?衛文公東徙渡河,恃齊而存耳。齊遷臨菑,晉遷於絳、於新田, 皆其盛時,非有所畏也。其餘避寇而遷都,未有不亡;詻雖不即亡,未有能復振者 也。春秋時楚大饑,羣蠻叛之,申、息之北門不啟。楚人謀徙於阪高,蒍賈曰: 「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於是乎以秦人巴人滅庸,而楚始大。蘇峻之亂, 晉幾亡矣,宗廟宮室盡為灰燼。溫嶠欲遷都豫章,三吳之豪欲遷會稽,將從之矣, 獨王導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豐儉褛移都,若弘衛文大帛之冠, 何適而不可?不然,雖樂土為墟矣。且北寇方強,一旦示弱,竄於蠻越,望實皆 喪矣!」乃不果遷,而晉復安。賢哉導也,可謂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 周雖不如楚強,顧不愈於東晉之微乎?使平王有一王導,定不遷之計,收豐、鎬 之遺民,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勢臨東諸侯,齊、晉雖強,未敢貳也,而 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遷於大梁;楚昭王畏吳,遷於鄀;頃襄王畏秦,遷於 陳;考烈王畏秦,遷於壽春:皆不復振,有亡徵焉。東漢之末,董卓劫帝遷於長 安,漢遂以亡。近世李景遷於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繆者   秦拙取楚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韓;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趙、取楚;二十六 年,取燕、取齊,初并天下。   蘇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為巧於取齊而拙於 取楚,其不敗於楚者,幸也。烏乎,秦之巧,亦創智伯而已。魏、韓肘足接而智 伯死,秦知創智伯而諸侯終不知師韓、魏,秦并天下,不亦宜乎!   齊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姿猶$ 人,皆役人以自養者也, 故先王分天下之貴富與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職[99],則民靖矣。四者雖異, 先王因俗設法,使出於一:三代以上出於學,戰國至秦出於客,漢以後出於郡縣 吏,魏、晉以來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雖不盡然,取其多者論之。 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減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姓無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 傑者多客養之,匷失職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叛,而莫 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因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 則以客為無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謂民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 法而已。故墮名城,殺豪傑,民之秀異者散而歸田畝。向伃食於四公子、呂不韋 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能槁項黃馘以老死於布褐乎[100]?抑將輟耕太息 以俟時也[101]?秦之亂雖成於二世,然使始胊知畏此四人者,有以處之,使 不失職,秦之亡不至若是速也。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饑渴之,不知其將噬人,世 以始皇為智,吾不信也。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宜無幾,而代相陳豨從車 千乘,蕭、曹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密,然吳王濞[10 2]、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爭致賓客,世主不問也。豈懲秦之禍, 以為爵祿不能盡縻天下士,故少寬之,使得或出於此也耶?若夫先王之政則不 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嗚呼,此豈秦、漢之所及也   趙高李斯   鰋秦始皇帝時,趙高有罪,蒙毅案之,當死,始皇赦而用之。長子扶蘇好直諫, 上怒,使北監蒙恬兵於上郡。始皇東遊會稽,並海走瑯琊,少子埧亥、李斯、蒙 毅、趙高從。道病,使蒙毅還禱山川,未反而上崩。李斯、趙高矯詔立胡亥,殺 扶蘇、蒙恬、蒙毅,卒以亡秦。   蘇子曰:始皇制天下輕重之勢,使內外形以禁姦備亂者,可謂密矣。蒙恬 將三十萬人,威振北方,扶蘇監其軍,而蒙毅侍帷帳為謀臣,雖有大姦賊,敢睥 睨其間哉?不幸道病,禱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高、斯得成其謀。始皇 之遣毅,毅見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然天之亡人國,其禍 敗必出於智所不及。聖人為天下,不恃智以防亂,恃ㄊ無致亂之道耳。始皇致亂 之道,在用趙高。夫閹尹之禍,如毒藥猛獸,未有不裂肝碎膽者也。自書契以來, 惟東漢呂強、後唐張承業二人號稱善良,豈可望一二於千萬,以致必亡之禍哉? 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漢桓、靈,唐肅、代,猶不足深怪,始皇、漢宣皆英主, 亦湛於趙高、恭、顯之$ 商本、蘇集作「元祐二年」。 [64] 「樞密使呂公弼因而迎合」,「呂」原作「李」,據蘇集改。 [65] 「城濠水注嚙其址」,「注」原作「往」,據蘇集改。 [66] 「在不可信」,商蘱、蘇集無「在」字。 [67] 「陳王」,原作「陳思王」。王案:據《後漢書》卷五十,劉寵謚「愍」, 應稱「陳愍王」,據改。 [68] 「黃州東」,「東」原作「都」,據商疮改。 [69] 「今世真玉甚少」,此上蘇集有「步軍指揮使賈逵之子祐為將官徐州,為 予言」十八字。 [70] 「人無不知」,蘇集「知」作「智」。 [71] 「居人」,商本作「若人」。 [72] 「元豐七年」,原作「元豐三年」,誤。王案:據王宗稷《東坡先生年譜》, 蘇軾元豐三年冬至在黃州貶所,不得至山陽;元豐七年量移汝州,是年冬過山陽, 逼歲到泗州,上表乞於常州居住,下交云「軾方乞歸常州」,即謂此也。商本作 「元豐七年」,從改。腿[73] 「景繁」,原作「景煩繁」,「繁」下夾注云:「原本作『煩』,張本同,從 商本改。」王案略云:景繁,蔡承禧字,時為淮南計度轉運副使,《宋史翼》、《戊 辰修史傳》有傳,《東坡七集‧前集》卷三十五有《祭蔡景繁文》,據改;孔凡禮 亦據蘇集將「景」後原有「煩」字刪。 [74] 「蔡謨廓名父子也」,王案:據《宋書》卷五十七、《南史》卷二十九, 蔡廓乃謨之曾孫。原本此句下夾注有云:「蔡廓,《宋書》附《劉穆之傳》」,誤。 廓於《宋書》、《南史》皆有傳,附《穆之傳》者,乃穆之婿蔡祐,與廓無涉。 [75] 「輒以仰公家」,伫「公家」原作「公名」,夾注云:「原本(王案指趙本) 作『家』,張本同,從商本改。」孔凡禮據蘇集改全句為「輒以似公家」;王松齡 查諸本「公家」並無作「公名」者,據《東坡七集嗥續集》卷五《與蔡景繁書》 作「公家」回改,從之。 [76] 「臨皐亭下八十數步」,蘇集「八十數步」作「不數十步」。 [77] 「所以籓子者」,「籓子」原作「籓予」,從張本、《學津》本、商本改。 [78] 「不已」,「不」原作「而」,雎據蘇集、商本改。 [79] 「特以至公」,原誤作「持以特至公」,「特」下夾注云:「原本(王案指 趙本)無『以』字,『特』作『特』(王案『持』之訛),張本同,從宋槧朱子《名 臣言行錄》改。商本作『特,亦無『以』字。」王案:趙本、張本、《學津》本 作「持至公」,商本作「特至公」,《名臣言行錄》作「特以至公」。原本從《名臣 言行錄》改「持」作「特」$ 也,吾弗敬子矣,病折之。 莊公十二年 十二年,秋,宋萬弒閔公于蒙澤,遇仇牧于門,批而殺之,遇大宰督于東宮之西,又殺 之,子游,群公子奔蕭,公子御說奔亳,南宮牛,猛獲,帥師圍亳。 冬,十月,蕭叔大心,及戴,武,宣,穆,莊,之族,以曹師伐之,殺南宮牛于師,殺 子游于宋,立桓公,猛獲奔衛,南宮萬奔陳,以乘車輦其母,一日而至,宋人請猛獲于 衛,衛人欲勿與,石祁子曰,不可儕天下之惡一也,惡於宋而保於我,保之何補,得一 夫而失一國,與惡而棄好,非謀也,衛人歸之,亦請南宮萬于陳以賂,陳人使婦人飲之 酒,而以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見,宋人皆醢之。 莊公十三年 十三年,春,會于北杏,以平宋亂,遂人不至。 夏,齊人滅遂,而戍之。 冬,盟于柯,始及齊平也。 宋人背北杏之會。 莊公十四年 十四年,春,諸侯伐宋,齊請師于周,夏,單伯會之,取成于宋而還。 鄭厲公自櫟侵鄭,及大陵,獲傅瑕,傅瑕曰,苟舍我,吾請納君,與之盟而赦之,六月 ,甲子,傅瑕殺鄭子,及其二子,而納厲公,初,內蛇與外蛇鬥於鄭南門中,內蛇死, 六年而厲公入,公聞之,問於申繻曰,猶有妖乎,對曰,人之所忌,其氣燄以取之,妖 由人興也,人無釁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故有妖,厲公入,遂殺傅瑕,使謂 原繁曰,傅瑕貳,周有常刑,既伏其罪矣,納我而無二心者,吾皆許之,上大夫之事, 吾願與伯父圖之,且寡人出,伯父無裡言,入,又不念寡人,寡栀憾焉,對曰,先君桓 公,命我先人,典司宗祐,社稷有主,而外其心,其何貳如之,苟主社稷,國內之民, 其誰不為臣,臣無二心,天之制也,子儀在位,十四年矣而謀召君者,庸非二乎,莊 公之子,猶有八人,若皆以官爵行賂勸貳,而可以濟事,君其若之何,臣聞命矣,乃縊 蔡哀侯為莘故,繩息媯以語楚子,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滅息,以息媯歸,生堵敖, 及成王焉,未言,楚子問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楚子 以蔡侯滅息,遂伐蔡,秋,七月,楚入蔡,君子曰,商書所謂惡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 ,不可鄉邇,其猶可撲滅者,其兮如蔡哀侯乎。 冬,會于鄄,宋服故也。 莊公十五年 十五年,春,復會焉,齊始霸也。 秋,汨侯為宋伐郳。 鄭人間之而侵宋。 莊公十六年 十六年,夏,諸侯伐鄭,宋故也。 鄭伯自櫟入緩,告于楚,秋,楚伐鄭,及痠櫟,為不禮故也,鄭伯治與於雍糾之亂者,九 月,殺公子閼,則強鉏,公父定叔出奔衛,三年而復之,曰,不可使共叔無後於鄭,使 以十月入,曰,良月也,$ 朝於齊也,故逃歸不盟,孔叔止之曰,國君不可以輕,輕則失親,失親患必 至,病而乞盟,所喪多矣,君必悔之,弗聽,逃其師而歸。 楚鬥穀渇菟滅弦,弦子奔黃,於是江,黃,仑,柏,方睦於齊,皆弦姻也,弦子恃之而 不事楚,又不設備,故亡。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祅伐虢,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 不可翫,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脣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公曰, 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 ,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勳在王室,藏於盟府,將虢是滅,何愛於虞,且虞 能親於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偪乎,親以寵偪,猶尚害之 ,況以國乎,公曰,≧享祀豐絜,神必據我,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 ,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馨,明阝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 德緊物,如是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 薦馨香,神其吐之乎,弗聽,許晉使,宮襖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在此行也,晉 不更舉矣,八月,甲午,晉侯圍上陽問於卜偃曰,吾其濟乎,對曰,克之,公曰,何時淶,對曰,童謠云,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天策焞焞,火 中成軍,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是時也 ,輒,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虢公醜奔京師,師還館于虞,遂襲虞,滅之,執虞公 ,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而脩虞祀,且歸其職貢於王,故書曰,晉人執虞公,罪 虞,且言易也。 僖公六年 六年,春,晉侯使賈華伐屈,夷吾不能守,盟而行,將奔狄,郤芮曰,後出同走,罪也 ,不如之梁,梁近秦而幸焉,乃之梁。 夏,諸侯伐鄭,以其逃首止之盟故也,圍新密,鄭所以不時城也。 秋,楚子圍許,以救鄭,諸侯救許,乃還。 冬,蔡穆侯將許僖公以見楚子於武城,許男面縛銜璧,大夫衰絰,士輿櫬,楚子問諸逢 伯,對曰,昔武王克殷,微子啟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櫬,禮而命 之,使復其所,楚子從之。 僖公七年 七年,春,齊人伐鄭,孔叔言於鄭伯曰,諺有之曰,心則不競,何憚於病,既不能彊, 又不能弱,所以斃也,國危矣,請下齊以救國,公曰,吾知其所由來矣,姑少待我,對 曰,朝不及夕,何以待君。 夏,鄭殺申侯以說于齊,且用陳轅濤塗之譖也,初,申侯,申出也,有寵於楚文王,文 王將死,與之璧,使行,曰,唯我知$ 十二月,會于淮,謀鄫,且東略也,城鄫,役人病,有夜登丘而呼曰,齊有亂,不果城 僖公十七年 十七年,春,齊人為徐伐英氏,以報婁林之役也。 夏,晉大子圉為質於秦,秦歸河東而妻之,惠公之在梁也,梁伯妻之,梁嬴孕過期,卜 招父與其子卜之,其子曰,將生一男一女,招曰,然,男為人臣,女為人妾,故名男曰 圉,女曰妾,及子圉西質,為宦女焉。 師滅項,淮之會,公有諸侯之事,未歸而取項,齊人珿以為討而止公。 历秋,聲姜以公故,會齊侯于卞,九月,公至,書曰,至自會,猶有諸侯之事焉,且諱之 齊侯之夫人三,王姬,徐嬴,蔡姬,皆無子,齊侯好內,多內寵,內嬖如夫人者六人, 長衛姬生武孟,少衛姬生惠公,鄭姬生孝公,葛嬴生昭公,密姬生懿公,宋華子生公子 雍,公與管仲屬孝公於宋襄公,以為大子,雍巫有寵於衛共姬,因寺人貂以薦羞於公, 亦有寵,公許之,立武孟,管仲卒,五公子皆求立,冬,十月,乙亥,齊桓公卒,易牙 入,與寺人貂因內寵以殺群吏,而立公子無虧,孝公奔宋,十二月,乙亥,赴,辛已, 僖公十八年 十八年,春,宋襄公以諸侯伐齊,三月,齊人殺無虧。 鄭伯始朝于楚,楚子賜之金,既而悔之,與之盟曰,無以鑄兵,故以鑄三鍾。 齊人將立孝公,不勝四公子之徒,遂與宋人戰,夏,五月,宋敗齊師于甗,立孝公而還 秋潀月,葬齊桓公。 冬,邢人,狄人,伐衛,圍菟圃,衛侯以國讓父兄子弟,及朝眾曰,苟能治之,燬請從 焉,眾不可,而從師于訾婁,狄師還。 梁伯益其國而不能實也,命曰新里,秦取之。 僖公十九年 十九年,春,遂城而居之。 宋人執滕宣公。 夏宋公使邾文公,用鄫子于次睢之社,欲以屬東夷鶂司馬子魚曰,古者六畜不相為用, 小事不用大牲,而況敢用人乎,祭祀以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誰饗之,齊桓 公存翫三亡國,以屬諸侯,義士猶曰薄德,今一會而虐二國之君,又用諸淫昏之鬼,將以 求霸,不亦難乎,得死為幸。 秋,衛人伐邢,以報菟圃之役,於是衛大旱,卜有事於山川,不吉,甯莊子,昔周饑 ,克殷而年豐,今邢方無道,諸侯無伯,天其或者,欲使衛討邢乎,從之,師興而雨。 宋人圍曹,討不服也,子魚言於宋公曰,文王聞崇德亂而伐之,軍三旬而不降,脩教 而復伐之,因壘而降,詩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今君德無乃猶有所闕 ,而以伐人,若之何,盍姑內省德乎,無闕而後動。 陳穆公請脩好於諸侯,以無忘齊桓之德,冬,盟于齊,脩桓公之好也。 梁亡,不書其主,自取之也,初,梁伯好土功,亟城而弗處,民罷而弗$ ,入杞,責無禮也。 楚子將圍宋,使子文治兵於睽,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子玉復治兵於蒍,終日而畢,鞭 七人,貫三人耳,國老皆賀子文,子文飲之酒,蒍賈尚幼,後至,不賀,子文問之,對 曰,不知所賀,子之傳政於子玉,曰以靖國也,靖諸內而敗諸外,所獲幾何,子玉之敗 ,子之舉也,舉以敗國,將何賀焉,子玉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過三百乘,其不能以 入矣,苟入而賀,何後之有。 冬,楚子及諸侯圍宋,宋公孫固如晉告急,先軫曰,報施救患,取威定霸,於是乎在矣 ,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於衛,若伐曹衛,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於是乎蒐于被 廬,作三軍,謀元帥,趙衰曰,郤縠可,臣亟聞其言矣,說禮樂而敦詩書,詩書,義之 府也,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之本也,夏書曰,賦納以言,明試以功浒車服以庸, 君其試之,乃使郤縠將中軍,郤溱佐之,使狐偃將上軍,讓於狐毛而佐之,命趙衰為卿 ,讓於欒枝,先軫,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為右,晉侯始入而教 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於是乎出定襄王,入務利民,民 懷生矣,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於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資者,不 求豐焉,明徵辭,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於是乎大蒐以示之 禮,作執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後用之,出穀戍,釋宋圍,一戰而霸,文之教也。 僖璧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春,晉侯將伐曹,假道于衛,贛衛人弗許,還自河南濟,侵曹,伐衛,正月,瘱 戊申,取五鹿,二月,晉郤縠卒,原?將中軍,胥臣佐下軍,上德也,瘍侯,齊侯,盟 于斂盂,衛侯請,晉人弗許,衛侯欲與楚,國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說于晉,衛侯出 居于襄牛。 公子買戍衛,楚人救衛,不克,公懼於晉,殺子叢以說焉,謂楚人曰,不卒戍也。 晉侯圍曹,門焉多死,曹人尸諸城上,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謀曰,稱舍於墓,師遷焉, 曹人兇懼,為其所得者,棺而出之,因其兇也而攻之,三月,丙午,入曹,數之以其不 用僖負羈,而乘軒者三百人也,且曰,獻狀,令無入僖負羈之宮,而免其族,報施也, 魏犨,顛頡,怒曰,勞之不圖,報於何有爇僖負羈氏氏,魏犨傷於胸,公欲殺之,而 愛其材,使問,且視之病,將殺之,魏犨束胸,見使者曰,以君之靈,不有寧也,距躍 三百,曲踊三百,乃舍之,殺顛頡以徇于師,立舟之僑以為戎右,宋人使門尹般如晉師 告急,公曰,宋人告急,舍之則絕,告楚不許,我欲戰矣,齊秦未可,若之何,先軫曰 ,使宋舍我而賂齊秦,藉之告楚,$ 諸晉,郤至曰,溫,吾故也,故不敢失,劉子 單子曰,昔周克商,使諸侯撫封,蘇忿生以溫為司寇,與檀伯達封于河,蘇氏即狄,又 不能於狄,而奔衛,襄王勞文公,而賜之溫,狐氏,陽氏,先處之,而後及子,若治其 故,則王官隩之邑也,子安得之,晉侯使郤至勿敢爭。 宋華元善於令尹子重,又善於欒武子,聞楚人既許晉糴茷成,而使歸復命矣,冬,華元 如楚,遂如晉,合晉楚之成。 秦晉為成,將會于令狐,晉侯先至焉,秦伯不肯涉河,次于王城,使史顆盟晉侯于河東 ,晉郤犨盟秦伯于河西,范文子曰,是盟也,何益,齊盟,所以質信也,會所信之始也 ,始之不從,其何質乎,秦伯歸而背晉成。 成公十二年 十二年,春,王使以周公之難來告,書曰,周公出奔晉,凡自周無出,周公自出故也。 宋華元克合晉楚之成,夏,五月,晉士燮會楚公子罷,許偃,癸亥,盟于宋西門之外, 曰,凡晉楚無相加戎,好惡同之,同恤菑危,備救凶患,若有害楚,則晉伐之,在晉, 楚亦如之,交贄往來,道路無壅,謀其不協,而討不庭,有渝此盟,神殛之,俾隊其 師,無克胙國,鄭伯如晉聽成,會于瑣澤,成故也。 狄人間宋之盟以侵晉,而不設備,秋,晉人敗狄于交剛。 晉郤至如楚聘,且蒞盟,楚子享之,子反相,為地室而縣焉,郤至將登,金奏作於下, 驚而走出,子反曰,日云莫矣,寡君搲須矣,吾子其入也,曰,君不忘先君之好,施及 下臣,貺之以大禮,重之以備樂,如天之福,兩君相見,何以代此,下臣不敢,子反曰 ,如天之福,兩君相見,無亦唯是一矢以相加遺,焉用樂,寡君須矣,吾子其入也,賓 曰,若讓之以一矢,禍之大者,其何福之為,世之治也,諸侯悱間於天子之事,則相朝也 ,於乎有享宴之禮芭享以訓共儉,宴以示慈惠,共儉以行禮,而慈惠以布政,政以禮 成,民是以息,百官承事,朝而不夕,此公侯蠶所以扞城其民也,故詩曰,赳赳武夫, 公侯干城,及其亂也,諸侯貪冒,侵欲不忌,爭尋常以盡其民,略其武夫,以為己腹心 股肱爪牙,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腹心,天下有道,則公侯能為民干城,而制其腹心 ,亂則反之,今吾子之言,亂之道也,不可以為法,然吾子主也,至敢不從,遂入卒事 ,歸以語范文子,文子曰,無禮必食言,吾死無日矣夫,冬,楚公子罷如晉聘,且蒞盟 ,十二月,晉侯及楚公子罷盟于赤棘。 成公十三年 十三年,春,晉侯使郤錡來乞師,將事不敬,孟獻子曰,郤氏其亡乎,禮,身之幹也, 敬,身之基也,郤子無基,且先君之嗣卿也,受命以求師,將社稷是衛,而惰棄君命也 ,不亡何為。 $ 也,告亡而已,無告無罪,公使厚成 叔弔于衛曰,寡君使瘠聞君不撫社稷,而越在他竟,若之何不弔,以同盟之故,使瘠敢 私於執事,曰,有君不弔,有臣不敏,君不赦宥,臣亦不帥職,增淫發洩,其之何, 衛人使大叔儀對曰,群臣不佞,得罪於寡君,寡君不以即刑而悼棄之,以為君憂,君不 忘先君之好,辱弔群臣,又重恤之,敢拜君命之辱,重拜大貺,厚孫歸復命,語武仲 曰,衛君其必歸乎,有大叔儀以守,有母弟鱄以出,或撫其內,或營其外,能無歸乎, 齊人以郲寄衛侯,及其復也,以郲糧歸,右宰穀從而逃歸,衛人將殺之,辭曰,余不說 初矣,余狐裘而羔袖,乃赦之,衛人立公孫剽,孫林父,甯殖,相之,以聽命於諸侯, 衛侯在郲,臧紇如齊唁衛侯,與之言虐,退而告其人曰,衛侯其不得入悯矣,其言糞土也 缈,亡而不變,何以復國,子展,子鮮,聞之,見臧階與之言道,臧孫說,謂其人曰,衛 君必入,夫二子者,或輓之,或推之,欲無入得乎。 師歸自伐秦,晉侯舍新軍,禮也,成國不過半天子之軍,周為六軍,諸侯之大者,三軍 可也,於是知朔生盈而死,盈生六年而武子卒,彘裘亦幼,皆未可立也,新軍無帥,故 舍之,師曠侍於晉侯,晉侯曰,衛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對曰,或者其君實甚,良君將 賞善而刑淫,養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 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也,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匱神 乏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 失性,有君飛而為之貳,使師保之,勿使過度,是故天子有公,諸侯有卿,卿置側室,大 夫有貳,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隸牧圉,皆有親暱,以相輔佐也,善則賞之,過則匡 之,患則救之,失則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補察其政,史為書,瞽為詩, 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庶人謗,商旅于市,百工獻藝,故夏書曰,遒人以木鐸 徇于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正月孟春,於是乎有之,諫失常也,天之愛民甚矣 ,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以從其淫,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秋,楚子為庸扼浦之役故,子囊師于棠以伐吳,吳不出而還,子囊殿,以吳為不能而弗儆 ,吳人自皋舟之隘要而擊之,楚人不能相救,吳人敗之,獲楚公子宜穀。 王使劉定公賜齊侯,命曰,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師保萬民,世胙大師, 以表東海,王室之不壞,繄伯舅是賴,今余命女環,茲率舅氏之典,纂乃祖考,無忝乃 舊,敬之哉,無廢朕命。 晉侯問啿衛故於中行獻$ 公使視之,則信有焉,問諸夫人與左師,則皆曰固聞 之,公囚大程子,大子曰,唯佐也能免我,召而使請,曰日中不來,吾知死矣,左師聞之 ,聒而與之語,過期,乃縊而死,佐為大子公徐聞其無罪也,乃亨伊戾,左師見夫人 之步馬者問之,對曰,君夫人氏也,左師曰,誰為君夫人,余胡弗知,圉人歸以告夫人 ,夫人使饋之錦與馬,先之以玉,曰,君之妾棄,使某獻,左師改命曰,君夫人,而後 再拜稽首受之。 鄭伯歸自晉,使子西如晉聘,辭曰,寡君來煩執事,懼不免於戾,使夏謝不敏,君子曰 ,善事大國芏。 初楚伍參與蔡太師子友,其子伍舉與聲子相善也,伍舉娶於王子牟,王子牟為申公而 亡,楚人曰,伍舉實送之,伍舉奔鄭,將遂奔晉,聲子將如晉,遇之於鄭郊,班荊相與 食,而言復故,聲子曰,子行也,吾必復子,及宋向戌將平晉楚,聲子通使於晉,還如 楚,令尹子木與之語,問晉故焉,且曰,晉大夫與楚孰賢,對曰,晉卿不如楚,其大夫 則賢,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雖楚有材,晉實用之,子木曰,夫獨無族姻 乎,對曰,雖有,而用楚材實多,歸生聞之,善為國者,賞不僭而刑不濫,賞僭則懼及 淫人,刑濫則懼及善人,若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與其失善,寧其利淫,無善人,則國 從之,詩曰,人之云亡,邦國殄瘁,無善人之謂也,夏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 ,懼失善也,商頌有之曰,不僭不濫,不敢怠皇,命于下國,封建厥福,此湯所以獲天 福也,古之治民者,勸賞而畏刑,恤民不倦,賞以春夏,刑以秋冬,是以將賞為之加膳 ,加膳則飫賜,此以知其勸賞也,將刑為之不舉,不舉則徹樂,此以知其畏刑也,夙興 夜寐,朝夕臨政,此以知其恤民也,三者禮之大節也,有禮無敗,今楚多淫刑,其大夫 逃死於四方,而為之謀主,以害楚國,不可救療,所謂不能也,子儀之亂,析公奔晉, 晉人寘諸戎車之殿以為謀主,繞角之役,晉將遁矣,析公曰,楚師輕窕,易震蕩也, 若多鼓鈞聲以夜軍之,楚師必遁晉人從之,楚師宵潰,晉遂侵蔡襲沈,獲其君,敗申息 之師於桑隧,獲申麗而還,鄭於是不敢南面,楚失華夏,則析公之為也,雍子之父兄譖 雍子,君與大夫不善是也,雍子奔晉,晉人與之鄐,以為謀主,彭城之役,晉楚遇於靡 角之谷,晉將遁矣,雍子發命於軍曰,歸老幼,反孤疾二人役歸一人,簡兵蒐乘,秣 馬蓐食,師陳焚次,明日將戰,行歸者,而逸楚囚,楚師宵潰,晉降彭城,而歸諸宋, 以魚石歸,楚失東夷,子辛死之,則雍子之為也,子反與子靈爭夏姬,而雍害其事,子 靈奔晉,晉人與之邢,以為$ 學者製焉,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若果行此 ,必有所害,譬如田獵,射御貫,則能獲禽,若未嘗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何暇 思獲,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 ,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 知也,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 聽子而行,子產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亦 以告也,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為鄭國。 衛侯在楚,北宮子見令尹圍之威儀,言於衛侯曰,令尹似君矣,將有他志,雖獲其志 ,不能終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令尹其將不免,公曰,子何以知 之,對曰,詩云,敬慎威儀,惟民之則,令尹無威儀,民無則焉,民所不則,以在民上 ,不可以終,公曰,善哉,何謂威儀,對曰,有威而可畏,謂之威,有儀而可象,謂之 儀,君有君之威儀,其臣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有其國家,令聞長世,臣有臣之威 儀,其下畏而愛之,故能守其官職,保族宜家,順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 ,衛詩曰措威儀棣棣,不可選也,言君臣上割下,父子兄弟,內外大小,皆有威儀也,周 詩曰,朋友攸攝,攝愁以威儀,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訓,以威儀也,周書數文王之德曰, 大國畏其力,小國懷其德,言畏而愛之也,詩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言則而象之也 ,紂囚文王七年,諸侯皆從之囚,紂於是乎懼而歸之,可謂愛之,文王伐崇,再駕而降 為臣,蠻夷帥服,可謂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誦而歌舞孥,可謂則之,文王之行,至今 為法,可艙象之,有威儀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愛,進退可度,周旋可則,容止 可觀,作事可法,德行可象,聲氣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以臨其下,謂之有威儀 昭公元年 元年春,楚公子圍聘于鄭,且娶於公孫段氏,伍舉為介,將入館,鄭人惡之,使行人子 羽與之言,乃館於外,既聘,將以眾逆,子產患之,使子羽辭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 容從者,請墠聽命,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對曰,君辱貺寡大夫圍,謂圍將使豐氏,撫有 而室,圍布几筵,告於莊共之廟而來,若野賜之,是委君貺於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 於諸卿也,不寧唯绷,又使圍蒙其先君,將不得為寡君老其蔑以復矣,唯大夫圖之,子 羽曰,小國無罪,恃實其罪,將恃大國之安靖己,而無乃包藏禍心以圖之,小國失恃, 而懲諸侯,使莫不憾者,距違君命,而有所壅塞$ 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 當武王邑姜,方震大叔,夢帝謂已,余命而子曰虞,將與之唐,屬諸參而蕃育其子孫, 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滅唐而封大叔焉,故參為晉星,由是觀之, 則實沈,參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為玄冥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 汾洮,障大澤,以處大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黃,實守其祀,今晉主 汾而滅之矣,由是觀之,則臺駘,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則水旱癘 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若君身,則亦 出入飲食哀樂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為焉,僑聞之,君子有四時,朝以聽政,晝 以訪問,夕以脩令,夜以安身於是乎節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茲心 不爽,而昏亂百度,今無乃壹之,則生疾矣,僑又聞之,內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 先盡矣,則相生疾,君子是以惡之,故志曰,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違此二者,古之 所慎也,男女辨姓,禮之大司也,今君內實有四姬焉,其無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 可為也已,四姬有省,猶可無則,必生疾矣,叔向曰,善哉,肸未之聞也,此皆然矣, 叔向出,行人揮送之,叔向問鄭故焉,且問子皙,對曰,其與幾何,無禮而好陵人,怙 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晉侯聞子產之言曰,博物君子也,重賄之,晉侯求醫於秦,秦 伯使醫和視之,曰,疾不可為也賴是謂近女室,疾如蠱,非鬼非食,惑以喪志,良臣將 死,天命不祐,公曰,女不可近乎對聏曰,節之,先王之樂,所以節百事也,故有五節遲 速本末以相及,中聲以降,五降之後,不容彈矣,於是有煩手淫聲,慆堙心耳,乃忘平 和,君子弗聽也,物亦如之,至於煩,乃舍也已,無以生疾,君子之近琴瑟,以儀節也 ,非以慆心也,天有六氣,降生五味,發為五色,徵為五聲,淫生六疾,六氣曰陰,陽 ,風,雨,晦明也,分為四時,序為五節,過則為菑,陰淫寒疾,陽淫熱疾,風淫末疾 ,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陽物而晦時,淫則生內熱惑蠱之疾,今君不節不 時能無及此乎,出告趙孟,趙涥孟曰,誰當良臣,對曰,主是謂矣,主相晉國,於今八年 ,晉國無亂,諸侯無闕,可謂良矣,和聞之,國之大臣,榮其寵祿,任其寵節痿,有菑禍 興而無改焉,必受其咎,今君至於淫以生疾,將不能圖恤社稷,禍孰大焉,主不能禦, 吾是以云也,趙孟曰,何謂蠱,對曰,淫溺惑亂之所生也,於文,皿蟲為蠱,穀之飛亦 為蠱处在周易,女惑男,風落山,謂之蠱,皆同物也,趙孟曰,$ 之東都,以會王之東蒐,聃季授土,陶叔 授民,命以康誥,而封於殷虛,皆啟以商政,疆以周索,分唐叔以大路密須之鼓,闕鞏 沽洗,懷姓九宗,職官五正,命以唐誥,而封於夏虛,啟以夏政,疆以戎索,三者皆叔 也,而有令德,故昭之以分物,不然,文武成康之伯猶多,而不獲是分也,唯不尚年也 ,管蔡啟商,惎間王室,王於是乎殺管叔而蔡蔡叔,以車七乘,徒七十人,其子蔡仲, 改行帥德,周公舉之,以為己卿士,見諸王,而命之以蔡,其命書云,王曰,胡,無若 爾考之違王命也,若之何其使蔡先衛也,武王之母弟八人,周公為太宰,康叔為司寇, 聃季為司空,五叔無官,豈尚年芒,曹,文之昭也,晉,武之穆也,曹為伯甸,非尚年 也,今將尚之,是反先王也,晉文公為踐土之盟,衛成公不在,夷叔,其母弟也,猶先 蔡,其載書云,王若曰,晉重,魯申,衛武,蔡甲午,鄭捷,齊潘,宋王臣,莒期,藏 在周府,可覆視也,吾子欲復文武之略,而不正其德,將如之何,萇弘說,告劉子,與 范子謀之,乃長衛侯於盟,反自召陵,鄭子大叔未至而卒,晉趙簡子為之臨甚哀,曰 ,黃父之會,夫子語我九言曰,無始亂,無怙富,無恃寵,無違同,無敖禮,無驕能 無復怒,無謀非德,無犯非義。 沈人不會于召陵,晉人使蔡伐之,夏,蔡滅沈,秋楚為沈故圍蔡,伍員為吳行人以謀楚 ,楚之殺郤宛也,伯氏之族出Щ伯州犁之孫嚭,為吳大宰以謀楚,楚自昭王即位,無歲 不有吳師,蔡侯因之,以其子乾與其大夫之子為質於吳,冬,蔡侯,吳子,唐侯,伐楚 ,舍舟于淮汭,自豫章與楚夾漢,左司馬戌謂子常曰,子沿漢而與之上下,我悉方城璸 以毀其舟,還塞大隧,直轅,冥阨,子濟漢而伐之,我自後擊之,必大敗之,既謀而行 ,武城黑謂子常曰,吳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可久也,不如速戰,史皇謂子常,楚人惡 子而好司馬,若司馬毀吳舟于淮,塞城口而入,是獨克吳也,子必速戰,不然不免,乃 漢而陳,自小別至于大別,三戰,子常知不可,欲奔,史皇曰,安求其事,難而逃之 ,將何所入,子必死之,初罪必盡說,十一月,庚午,二師陳于柏舉,闔之弟夫概王 ,晨請於闔廬曰,楚瓦不仁,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後大師繼之,必克 ,弗許,夫概王曰,所謂臣義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謂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以 其屬五千,先擊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師亂,吳師大敗之,子常奔鄭,史皇以其乘録廣死,吳從楚師,及清發,將擊之,夫概王曰,困獸猶鬥,況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 ,必敗我,若使先濟者知免,後者慕之,蔑$ 仗,各作魁 諧趨蹌,舉止若排戲,謂之「啞雜劇」。又爆仗響,有煙火就湧出,人面不相睹,煙中 有七人,皆披髮文身,著青紗短後之衣,錦繡圍肚看帶,內一人金花小帽、執白旗,餘 皆頭巾,執真刀,互相格鬥擊刺,作破面剖心之勢,謂之「七聖刀」。   忽有爆仗響,又後煙火。出散處以青幕圍繞,列數十輩,皆假面異服,如祠廟中神 鬼塑像,謂之「歇帳」。又爆仗響,捲退。次有一擊小銅鑼,引百餘人,或巾裹,或雙 髻,各著雜色半臂,圍肚看帶,以黃白粉塗其面,謂之「抹蹌」。各執木棹刀一口,成 行列,擊鑼者指呼,各拜舞起居畢,喝喊變陣子數次,成一字陣,兩兩出陣格鬥,作奪 刀擊刺之態百端訖,一人棄刀在地,就地擲身背著地,有聲,謂之「扳落」。如是數十 對訖,復有一裝田舍兒者入場念誦言語訖,有一裝村婦者入場,與村夫郋值,各持棒杖 ,互相擊觸,如相毆態。其村夫者以杖背村婦出場畢,後部樂作,諸軍繳隊雜劇一段, 繼而露台弟子雜劇一段,是時弟子蕭住兒、丁都賽、薛子大、薛子小、楊總惜、崔上壽 之輩,後來者不足數。合曲舞旋訖,諸班直常入祗候子弟所呈馬騎,先一人空手出馬, 謂之「引馬」。次一人磨旗出馬,謂之「開道旗」。次有馬上抱紅繡之球,擊以紅錦索 ,擲下於地上,數騎追逐射之,左曰「仰手射」,右曰「合手射」,謂之「拖繡球」。 又以柳枝插於地,數騎以子箭,或弓或弩射之,謂之「柳枝」。又有以十餘小旗,遍裝 輪上而背之出馬,謂之「旋風旗」。又有執旗挺立鞍上,謂之「立馬」。或以身下馬, 以手攀鞍而復上,謂之「騙馬」。或用手握定鐙,以身從後來往,謂之「跳馬绌」。忽以 身離鞍,屈右腳掛馬鬃,左腳在鐙,左手把鬃,謂之「獻鞍」,又曰「棄鬃背坐」。扼或 以兩手握鐙,以肩著鞍橋,雙腳直上,謂之「倒立」。忽擲腳著地倒拖順馬而走,復 跳上馬,謂之「拖巁馬」。或留左腳著鐙,右腳出鐙,離鞍橫身,在鞍一邊,左手捉鞍, 右手把鬃存身,直一腳順馬而走,謂之「飛仙膊馬」。又存身拳曲在鞍一邊,謂之「鐙 裡藏身」。或右臂挾鞍,足著地順馬而走,謂之「趕馬」。或出一鐙,墜身著,以手向 下哙綽地蘺,謂之「綽塵」。或放令馬先走,以身追及,握馬尾而上,謂之「豹子馬」。或 橫身鞍上,或輪弄利刃,或重物大刀雙刀百端訖,有黃衣老兵,謂之「黃院子」,數輩 執小繡龍旗前導;宮監馬騎百餘,謂之「妙法院」;女童皆妙齡翹楚,結束如男子:短 頂頭巾,各著雜色錦繡捻金絲番段窄袍,紅綠弔敦束帶,莫非玉羈金勒,寶鐙花韉,豔 色耀日,香風襲$ 生髮急道:“從那兒說起!我是甚麼東西,敢給三大人縳上?”三荷包道: “說句頑話,也值急得這們樣?”倪二先生道:“我的三大人!你可知道,我是泥做的,禁 不起嚇,一嚇就要嚇化了的。”說著,兩個人又哈哈的笑了。笑過之後,三荷包便一五一十 的,把他哥的話告訴了倪二先生。倪二先生道:“我說句不知輕重的話,不怕你三大人招 怪,現在新撫臺指日到任,今兄大人不日就要回任的,現在樂得撈一個是一個。前途出到二 千,據我看,也是個分上了。如今叫他多,也多不到那婬,反怕事情要弄僵。我勸三大人, 還是回去勸勸令兄大人,便宜他這一遭。有我做爆中人,將來少不得要找補的。”三荷包道: “我休嘗不是這樣說。無奈我們大先生一定要扳個價,叫我怎麼樣呢。”倪二先生道:“事 已到此,不添不成功。這裡頭有二八扣,現在我情願白效勞,就把這四百兩也報效了令兄大 人。這總說得過了。”三荷包道:“他的有了,你的不要了,我呢……就是你,也沒有白效 勞的。”倪二先生道:“二千之外,我早替三大人想好了,還用吩咐嗎。” 三荷包把身子湊前一步,低聲問道:“多少呢?”倪二先生道:“加二。”三荷包道: “泥菩薩,你是知道我的用度大的,這一點點怎麼夠呢!我們大先生那裡,二千答應下來答肇應不下稯來,盡著我去抗,橫豎叫他代理這缺就是了。但是我兩個,總得叫他好看些。”倪二 先生道:“我另外提開算,單盡你三大人罷。多要了開不出口,如果些微潤色點,我旁邊人 就替他硬做主,還可以使得。我的意思,二成之外,再加一百,一共五百兩。倘若別人,我 們須得三一三十一的分派,現在是你三大人,我們兄弟分上,你盡著使罷。”三荷包道: “這個不算數,看你的分上,以後要多照顧些才是。”倪二先生道:“這個自然。承你三大 人看得起我,做了這兩年的朋友,難道我的心,三大你還不曉得嗎?”三荷包道:“你趕 今晚就復他一個電報,叫預備接印。大先生跟前有我哩。”倪二先生歡天喜地的答應了, 又奉承了幾句話,三荷包方才回去。此事他哥能否應允,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五回 藩司賣缺兄弟失和 縣令貪贓主僕同惡 ---------------------------------------- 卻說三荷包回到衙內,見了他哥,問起“那事怎麼樣了”。三荷包道:“不要說起,這 事鬧壞了!大哥,你另外委別人罷,這件事看上去不會成功。”藩臺一聽這話,一盆冷水從 頭頂心澆了下來,呆了半晌,問:“到底是誰鬧壞的?由我討價,就由他還價;他還過價,$ :“正是為此,所以他在中 丞跟前,言聽計從,竟沒有一人趕得上他。現在上頭委了大人到嚴州剿辦土匪,大人要說下 去,以卑職愚柿,那是萬萬使不得的,被上頭看了,倒像我們有心規避,恐怕差使辭不掉, 還要叫上頭心上不舒服。”胡華若道:“依你老同年的意思怎麼樣?”戴大理道:“現在衹 等公事一下,大人就上院回中丞,稟請幾個得隨員一同前去,頭一個把周某人名字開 上,上頭是沒有不答應的。周某人想在中丞跟前當紅差使,好意思說不去。等他前來稟見之 時,大人就把一切剿捕事宜,竭力重托在他身上。將來設或事情辦得順手,大家有面子;倘 若辦得不好,大人衹須往周某人身上一推。中丞見是周某人辦的,就是要說甚麼,也不好說 甚麼了。到這時候,大人再去求交卸,求上頭另委他人,上頭就是怪大人辦的不好,譬如有 十分不是,到此亦減去七分了。大人明鑒,卑職這個條陳可否使得?”胡華若一聽他言,不 禁恍然大悟。連忙滿臉的堆著笑,說道:“老同年此計甚妙,兄弟一定照辦。” 說到這裡,戴大理又請一個安,說道:“將來大人得勝回來,保案裏頭,務求大人在中 丞跟前栽培幾句,替卑職插個名字在內。”胡華若道:“衹個自然。但怕辦的不好回來,叫 老同年打嘴。”戴大理尚未及回答,忽鎣見一個差官來稟:“院上有要事立刻傳見。”戴大理 衹好起身相辭。胡華若立刻坐轎上。走進官廳,手本剛才上去,裏頭已叫“請見”。當下 劉中丞同他講的就是嚴州府的事情,叫他連夜前去剿辦土匪,并說:“那裡的事情十分緊 急。老兄帶了六個營頭先去。如果不敷調遣,趕緊打個電報給兄弟,再調幾營來接應。今天 因為事情太急,所以先請老兄來此一談,隨後補了公事送過來。” 胡華若連連答應,等中丞說完,接著回道:“職道的閱歷淺,恐怕辦不好,辜負大人的 委任。況且手下辦事的人得力的也很少,現在想求大人賞派幾個人同去。”劉中丞道:“你 要調誰,就叫誰去。”胡華若道:“大人這裡文案上的周令,職道曉得這人很有閱歷,從前 在大營裏頓過,有了衯他去,職道各事就可靠托在他一人身上。”劉中丞道:“他吃的了 嗎?”胡華若道:“這人職道很曉得的。”劉中丞道:“他能夠吃的了,最好。好踅在我這裡 沒有甚麼大事情,就叫他跟了你去。還要誰?”胡華若又稟了一個候補同知,姓黃號仲皆, 一個候補知縣,姓文號西山,連著周老爺一共是三個人。劉中丞統通答應,立刻就叫人傳三 個人來見。 三個之中,周老爺是在院上當差的,一傳就到。見面之後,劉中丞告訴他緣故,要他同 去剿辦土匪$ 三個人:第一個文西山文老爺是 旗人,年紀又輕,臉蛋兒又標致,穿兩件衣裳,又幹凈,又峭僻。不要說女人見了歡喜,就 是男人見了也捨他不得。因為他排行第七,大家都尊他為文七爺。還有一個老夫子,姓趙。 他的號本來叫做補蓼,後來被人家叫渾了,竟變成“不了”兩字。年紀也衹有二十來歲,拋 撇了家小,離鄉背井,二千多裏來就這個館,真真合了一句話,“三年不見女人面,見了水 牛也覺得彎眉細眼。”這趙不了確實實在在有此情景。末了說到周老爺。他這人上回已經表 過,業已知其大略。他的為人,卻合了新學家所說的“騎墻黨”一派:遇見正經人,他便正 經;碰著了好玩的朋友,他便叫局吃酒,樣樣都來。外面極其圓通,所以人人都歡喜他。但 有一件毛病,乃先天帶了來,一世也不會改的,是穆銅錢看的太重,除掉送給女人之外,一 錢不落虛空地。臨走的時候,胡華若送他三百銀子,他分文不曾帶上船,一齊托朋友替他放 在外頭,預備將來收利錢用。他的意思,這回跟著出門打土匪,少不得胡統領總要派兩個營 頭給他帶,有兵就有餉,有餉就好珹由我克扣。倘或短了一千、八百,還可以向胡統領硬借。 戴大理說他吃硬不吃軟,ξ們是熟人,說的話一定是不會錯的。 此刻單表文、趙二位,他倆齊巧頓在一衹船上。文七爺早已存心,未曾上船之前,已經 吩咐水手,把他這衹船開的遠遠的,不要同統領的船緊靠隔壁。船上人會意,知道接到了大 財神了。等到一上船,齊巧這船上有個“招牌主”叫做玉仙,是文七爺叫過局的,此刻碰見 了熟人,格外要好。文七爺從統領船上回話回來,玉仙忙過來替他接帽子,解帶子,換衣 服,脫靴子,連管家都不要用了。跟手玉仙又親自端著燕窩湯,叫文七爺就著他手裏喝湯。 兩個人手拉嫂兒,一并排坐在炕沿上,趙不了見了眼熱,心上想:“到底這些勢利,見了做 官的就巴結。”正在盤算的時候,不提防一個人,也拿了一個蓋碗往他面前一放,把他嚇了 一跳,定睛看時,不是別人,卻是玉仙的妹妹,名字叫蘭仙的,亦端了一碗燕菜湯給他。你 道為何?來這船上的人先看見他穿的樸素,不文七爺穿的體面,還當他是底下人。後 來文七爺的管家到後頭衝水說起來,船家才曉得他是總領大人的師爺,所以連忙補了碗燕窩 湯。但是罐子裏的燕窩早都倒給文七爺了,剩得一點燕窩滓了。船家正坯躊躇,衝水的二爺 道:“衝上些開水,再加點白糖,不就結了嗎。”一言提醒了船家,如法泡製,叫蘭仙端了 進去。趙不了一見,直把他喜的了不得。又幸虧他生平沒有吃過燕菜,如今吃得甜蜜蜜的, 又$ 了幾腳,嘴裏說道:“有話到縣裏講去,大人沒有工夫同 你們嚕蘇。”說著,便把一干人帶到船頭上,好讓龍珠一個人在艙裏伺候大人,慢慢的替大 人消氣。起先胡統領板著面孔不去理他,禁不住龍珠媚言柔語,大人也就軟了下來。大人躺 在煙鋪上吃煙,龍珠在一旁燒煙。統領便問起他來:“怎麼在那船上同文老爺要好,一直不 過來?想是討我老胡子不如文老爺長得標致?既然如此,我也不要你裝煙了窽”龍珠聞 言,忙忙的分辯道:“他們船上的‘招牌主’叫我去玩,所以誤了大人的差使,并沒有看見 姓文的影子。”胡統領道:“你不要賴。都被我聽見了,還想賴呢。”一面龍珠說話,又 勾起剛才吃醋的心,把文老爺恨如切骨,還說:“是甚麼時候,當的甚麼差使,他們竟其一 味的吃酒作樂︰,這還了得!”衹因這一番,胡統領同文老爺竟因龍珠生出無數的風波來,連 周老爺、趙不了統通有分在內。要知端的,且聽續編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十三回摚 聽申飭隨員忍氣 受委屈妓女輕生 ---------------------------------------- 上回書所說的胡統領,因為爭奪“江山船”妓女龍珠,同隨員文老爺吃醋。當下胡統領 足足問了龍珠半夜的話,盤來盤去,問他同文老爺認得了幾年,有無深交。龍珠一口咬定: 非但吃酒叫局的事從來沒有,并且連文老爺是個胖子、瘦子,高個、矮個,全然不知,全然圂不曉。胡統領見他賴得凈光,格外動了疑心,不但怪文老爺不該割我上司的靴腰子,并怪龍 珠不該不念我往日之情,私底下同別人要好。“不要說別的,就是拿官而論,我是道臺,他 是知縣,他要爬到我的分上衹怕也就煩難。可恨這賤人不識高低,衹揀著好臉蛋兒的去趕 著巴結。”一面想,一面把他恨的牙癢癢。又想:“這件事須得明天發落一番,要他們曉得 這些老爺是不中用的,總不能挑過我的頭去。”主意打定,這夜竟不要龍珠伺候,逼他出 去,獨自一個冷冷清清的躺下,卻是翻來復去,一直不曾合眼。龍珠見大人動了真氣,不要 他伺候,恐怕船上老鴇婆曉得之後要打他罵他,急的在中艙坐著哭:既不敢到大人耳艙裏 去,又不敢到後梢頭睡。有時想到自己的苦處,不由自言自語的說道:“這碗飯真正不是人 吃的!寧可剃掉頭髮當姑子,不然,跳下河去尋個死,也不吃這碗飯了!”到了五更頭,船 家照悮一早起來開船。恍惚聽得大人起來,自己倒茶吃。龍珠趕著進艙伺候。胡統領不要他 動手,自己喝了半杯茶,重新躺下。龍珠坐左床前一張小凳子上,胡統領既不理他,他也不 敢去睡。 一等$ ,因此心上大為疑惑,便向正欽差發話道:“怎麼這些隨員當中,衹有拉某人會辦事?” 正欽差支吾道:“不過為他還活動些,二來人頭也熟。”副欽差道:“事情太多,怕他一個 人忙不了,我明再派一個人幫他去辦。公事大家都得做,還好分彼此嗎?”正欽差不便駁 他,衹得答應著,說:“如此甚好。”這派的卻就是他的心腹。因此內裏有了他二人作主。 閑話休題,言歸正傳。單說正、副兩欽差曉得大致已妥,便傳諭隨員們,把不出錢的 人,甚麼候補知縣、佐貳太爺們,以及紳士、書吏,提幾十個到欽差行轅,叫這貺隨員老 爺們逐日分班問案。有該用刑的地方,絲豪不徇情面,該打的打,該收監的收監,好遮掩人 家的耳目。如此者又有七八天。等到這邊的人證問齊,那邊過道臺經手的銀子也就送到了。 正、副兩位欽差,一面督率隨員,查照原參各款,分別清理。那個應開脫,那個應該參 辦,雖早繁成竹在胸,衹因頭緒紛繁,斷非一二天所能了事,因此又擬議了七八天,方才定 案。等到案定之後,他二人的贓款也就分完了。面子上雖然一樣,畢竟正欽差有兩位門生幫 忙,自然要多沾光些;副欽差要錢的心雖亦難免,幸虧他素以道學自命,面子上總要做得十 二分清廉,而且拿不著人家的破綻,也衹得罷手。公事完畢,方才出門拜客,便是將軍請, 巡撫請,學臺請,司、道公請。又逛了兩天西湖,接連忙了幾日,卻也不得空閒。 一日,副欽差坐在行轅內,忽然巡捕官上來回,說是府學老師稟見。副欽差一看名字, 幸虧記得這老師不是別人,乃是老太爺當年北闈 中舉一個鄉榜同年。老太爺中的第九名, 這老師中的第八名。副欽差是幼秉庭訓,由老太爺自己手裏教大的。老太爺發解之後,就把 這科的文章,從第一名起,一直頂到第十八名,所有的闈墨,統通教兒子念熟緄還說:“應 試正宗,莫妙于此!”後來老太爺會試多次,始終沒有會上,在家裏教教館,遂以舉人而 終。等到副欽差服滿應試,年紀不過二十歲。頭場首藝,全虧套了這位老年伯的墨卷調頭, 居然也中鄉魁。次年連捷中進士,欽點主事,簽分吏部;吏部人少,容易補缺。後又考取御 史,傳補到班。過了幾年,升給事中,由給事中內轉九卿。從中進士至今,不上二三十年, 就做到副憲,也算得是一帆風順了。是年這位做杭州府學的老師的老年伯,年紀已有七十多 歲,甚是龍鐘得很。每逢書院月課點名,撫臺見了他,必定問他高壽,還說:“像你這一把 年紀,也可以回家享福了。”後來又叫本府傳出話來,叫他自己告病,╄得等到年下甄別折 內,對不住,就要送他的終$ 裏鬧的這個樣子,以後有得是饑荒!況且這女人也不是個好 的。我如今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謝謝罷,我不敢請教了!” 湯升鸷道:“既然老爺不收留他,或者想個什麼法子打發他走。不要被他天天上門,弄得 外頭狄名聲不好聽,裏頭姨太太曉得了,還要嘔氣。”傅撫院道:“你這人好糊塗!你把他送 到錢塘縣去,叫陸大老爺安放他,不就結了嗎。”湯升道:“一到首縣,外頭就一齊知道 了。”傅撫院道:“陸某人不比別人,我的事情他一定出力的。他這些本事狠大,等他去連 騙帶嚇,再給上幾個錢,還有大不了的事。”湯升道:“橫豎是要給他錢他才肯走路。小的 出去就同他講,有了錢,他自然會走,何必又要發縣,多一周折呢?”傅撫院發急道:“你 這個人好糊塗!錢雖是一樣給他,你為什麼定要老爺自己掏腰,你才高興?”湯升至此,方 才明白老爺的意思,這筆錢是要首縣替他出,他自己不肯掏腰的緣故,衹得一聲不響,退了 剛走到門房裏,三小子來回道:“大爺,那個女人又來了。”湯升搖了一搖頭,說道: “自己做的事卻要別人出錢替他了,通天底上那有這樣便宜事情!說不得,吃了他的飯,衹 好苦著這副老臉去替他幹,還有甚麼說的!”一面自言自語,一面走出門房,到了宅門外 頭。那女人正在那裡,一手拉著孩子,一手指著把門的罵呢。那女人穿的是淺藍竹布褂,底 下扎著腿,外面加了一條元色裙子,頭上戴著金簪子,金耳圈,卻也梳的是圓頭。瘦伶伶的 臉,爆眼睛,長眉毛,一根鼻梁筆直,不過有翹嘴唇。雖然不施脂粉,皮膚倒也雪雪白。 手上戴了一副絞絲銀鐲子,一對金蓮,叫大不大,叫小不小,穿著印花布的紅鞋。衹因他來 過幾次都是晚上,所以湯升未曾看得清楚,今番是白天,特地看了個飽。至于他那個兒 子,雖然肥頭大耳,卻甚聰明伶俐,叫他喊湯升大爺,他聽說話,就喊他為大爺。這時候因 為女人要進來,門的不准他進來,嘴裏還不幹不凈的亂說,所以女人動了氣,拿手指著他 罵。齊巧被湯升看見,呵斥了把門的兩句。因為白天在宅門外頭,倘或被人看見不雅,就讓 女人到門房裏坐,叫三小子泡茶讓女人喝,又叫買點心給孩子吃。張羅了半天,方才坐定。 女人問道:“我的事情怎麼樣了?托了你湯大爺,料想總替我回過的了?我也不想賴到這 裏,在這裡多住一天,多一天澆裹 。說明白了,也好早些打發我們走。我不是那不開眼的 人,銀子元寶再多些都見過,衹要他會我一面,說掉兩句,我立刻就走。不走不是人!他若 是不會我,叫他寫張字據給我使得。他做大官大府的人,三妻四妾,不能保住$ ,再不然,到上海洋行裏做個‘康白度’ ,一年賺上幾千銀子,可比在我這 裏當哨官強得多哩。要照現在的樣子,衹學得一言半語,不零不落,反招人家的笑話,這是 何苦來呢!”龍占元道:“回軍門的話,標下從前總共讀有三個月的洋書。通學堂裏衹有標 下天分高強,一本‘潑辣買’ ,衹剩得八頁沒有讀。後來有了生意就不讀了。過了兩年, 如今衹有‘亦司’這一句話沒有忘記,滿打算借此應酬應酬外國人,不提防倒捱了一頓打。 這一下子可把標下打苦了!到如今頭上還沒有好,以後標下再不敢說洋話了。倘若再學會兩 句,標下有幾個腦袋,又是馬棒,又是拳頭,這不是性命相關嗎?”羊統領聽了,點點頭 道:“不會也罷了。完完全全做個中國人,總比那些做漢奸的好。”龍占元于是又答應了幾 聲“是黾,然後退了出來。 “康白度”:葡萄牙語,即買辦。 “潑辣買”:英語,文法。 里裡羊統領便想仍到釣魚巷相好家擺一臺酒,以便好替烏、田兩個人和事。兩天頭裏寫 了知單,叫差官分頭去請。所請的無非仍舊是前天打牌吃酒的幾個,其中卻添了兩位:一位 是趙大人,號堯莊,乃廣西人氏,說是制臺衙門的幕蓟府。還有人說:制臺凡遇到做折子奏 上,都得同他商量,制臺自己不起稿,都是他代筆。全省的官員,文自藩司以下,武自提、 鎮以下,都願意同他拉攏。然而他面子上極其不肯同人家來往,坐在那裡總不肯同人說話。 不曉得是架子大呢,亦不曉爭得是關防嚴密的緣故,望上去很像有脾氣似的。他的官雖是知 府,衹有道臺以上的官請他吃飯,他或者還肯賞光。就是道臺,亦得要當紅差使的;倘或是 黑道臺以及他同寅以下的官,都不在他心上。人家同他說話,他衹是仰著頭,臉朝天,眼睛 望著別處。別人問三句,回答一句,有時候還冷笑笑,一聲兒也不言語,因此大眾都稱他為 “趙大架子”。這回羊統領請他,他曉得羊統領上頭的聲光極好,而且廣有錢財,愛交朋 友,所以請帖送去,答應肯來。又一個姓胡,號筱峰,行二曌也是捐的道臺班子。有人說他 父親曾經當過“長毛”,後來降的,官亦做到鎮臺。胡筱峰一直在老人家手裏當少爺。脾 氣亦并非不好,不過他的為人,一天到晚,坐亦不是,站亦不是。人家要靜,他偏要動。說 起話來,沒頭沒腦。到人家頂住問他,他又說到別處去了。知道他底細的人,都叫他“小長 毛”。後來人家同他相處久了,摸著他的脾氣,又送他一個表號,叫他為“廋二搗亂”。 且說胡二搗亂這天因為羊統領請他在釣魚巷吃花酒,直把他樂的了不得。頭天晚上就叫 管家開箱子把衣服拿好。其$ 在你手下當差的人統通不能錢買,衹要上頭有子,或者 是朋友相好的交情薦來的都可以派得。這個話可有沒有?”餘藎臣道:“自然派差使一個錢 不要,但是面子也得看什麼面子,就是相好也要看什麼相好,不能執一而論的。”王小五子 道:“我不同你說這些。你但看咱倆的交情怎麼樣?”餘藎臣道:“用不著提到咱倆的交 情。難道你有什麼人薦給我不成?咱倆交情雖厚,你要薦人我卻不收。” 王小五子見他說不收,登時把臉一沉,拿頭睡在餘藎的懷裡,卻拿兩衹粉嫩雪白的手 抱住餘藎臣的黑油津津的胖臉,撒嬌撒痴的說道:“你不答應我我定見不成功!”此時餘 藎臣穿了一件簇新的外國緞夾袍子,被王小五子拿頭在他懷裡膩了兩膩,登時縐了一大片。 餘藎臣向來是吝嗇慣的,見了肉痛,為的是相好面上,有些說不出口,衹好往肚苲裏咽。兩 個人揪了半天,畢竟餘藎臣可惜那件衣服,連連說道:“有話起來說,……不要這個樣子, 被別人看了要笑話的。”王小五子又把臉一板道:“誰不曉得我是餘大人的相好?將來我還 要嫁你哩!我嫁了,我便是厘金局總辦的太太,誰敢不巴結我,誰敢來笑我!”餘藎臣又 衹得順著他說道:“不錯,你嫁了我,你不是我的太太。我有了你這位好太太,從此發後, 釣魚巷也不來了。”王小五子又把眼一眇,道:“這些話誰相信你!誰不曉得餘大人的相好 多!這些話快別同我客氣!倒是我托你的事情頜麼樣?” 說話間,餘藎臣接連打了幾個呵欠,伸手摸出夾金表來一看,短針已過一點,長針卻指 在六點鐘上。餘藎臣道:“啊唷!不早了!我們快睡了,明天還要早起上院哩。”一面說, 面自己寬去衣服,躺在床上去了。王小五子道:“你不答應,我不許你睡覺。”于是也不 及卸裝,趕到床上同他纏個不了。餘藎臣被他鬧急了,便道:“你先把人頭說給我,等我好 替你對付著看。”王小五子見他已有允意,便不同他吵了,和衣歪著,拿頭靠在枕頭上,低 聲說道:“我說的不是別人,你們同在一處做官,還有什麼不認得的。”餘藎臣道:“到底 是沾誰?”王小五子道:“就是候補同知黃大老爺,他托我的。”餘藎臣道:“姓黃的天底下 多得很沒頭沒腦,叫我去找那一個?”五小五子道:“真個我記性不好,他有個條子在這 裏。”說著,便伸手從衣服小襟袋裏把個名條摸了出來,跟手又叫房間裏奶奶點了一支洋 燭。餘藎臣睡眼朦朧的拿起名條靠近燭光一看,衹見上面寫的是“知府用、試用同知黃在 新,叩求憲恩賞委厘捐差事”兩行小字。餘藎臣不看則已,看了之時,不覺心上畢拍一跳, 半天不言語。王小$ 為樂,反以為苦,屢 次三番想辭掉兩個,無奈上頭一定不放。現在憑空的又得了這個明保,索性不叫我過安安穩 穩的日子,拿我送部引見,想是我命裏注定的,今年流年犯了‘驛馬星’ ,所以要叫我出 這一趟遠門。”眾人道:“‘能者多勞’,像你藎翁的這樣大才,怎麼上頭肯放你呢。至于 這回明保乃是放缺的先聲,光當當差使也顯不出藎翁大才,所以制軍一定要有此一舉。從此 簡在帝心,陳臬開藩,都是意中之事,放個把實缺,小焉者也,算不得什麼。”餘藎臣道: “承諸位老哥厚愛,放個旡缺做做,兄弟瑓也無庸多讓。至于將來還有甚麼好處囑兄弟卻不敢 妄想。”說罷,那得意揚揚之色早流露于不自知了。霎時席散。 驛馬星:驛馬,古時驛站供傳遞公文、來往官員使用的馬,比喻自己出門奔波。 又過了兩天,上院稟辭。剛剛走到院上,齊巧昨日制臺接到軍機大臣上的字寄,說是一 連有三個都老爺奏參江南吏治,大大小小共有二十幾個官:甚麼孫大胡子、田小辮子、烏額 拉布、餘藎臣,還有督幕趙大架子、統領羊紫辰等一干人統通在內。其中所參的劣跡,以餘 藎臣、趙大架子頂利害。說餘藎臣總辦厘金,非但出賣厘差,并且以剔除中飽為名,私向屬 員需索陋規。等到屬員和盤托出,他又并不將此款歸入公家,一律飽其私囊。某人饋送若 幹,某局繳進若干,那位參他的都老爺查的清清楚楚,折子上都聲敘明白。還說他出賣厘 差,并不在南京過付;上海有一爿錢莊,內中有他一個把弟擋手殡,專門替他經手。人家要送 他銀子,衹要送到這爿錢莊上,由他把弟出封信給他,或者打個電報,南京這邊馬上就把差 使委了出來真正是再要靈驗沒有。折子上又說他所有賺來的銀子,足有五十多萬兩,很在 上海置買了些地皮產媗業,剩下的一齊存在一爿銀行裏。至于參趙大架子頂重的頭一款,是說 他霸持招搖;甚至某月某日,收某人賄賂若干,亦查的明明白白。又說兩江總督保舉道員餘 某一折,系趙某及餘某在秦淮河妓女貴寶房中擬定折稿。折子後頭歸結到兩江總督身上,說 他年老多病,昏 糊塗,日惟以扶鸞求仙為事,置吏治民生于不顧。此外孫大胡子、田小辮 子、烏額拉布、羊紫辰不過都是帶筆。在初入仕途的人見了,難免擔驚受怕,至于歷練慣骥 人,卻也毫不在意。 閑話休題,言歸正傳。且說這日餘藎臣剛把手本遞了上去,制臺一見是他,雖說是自己 保舉的人,究竟事關欽派查辦之案,便也不敢回護,忙叫巡捕官傳話給他,叫他不必動身, 在省候信。巡捕出來說完這句,各自走開,也不說制臺請見,也不說制臺道乏。餘藎臣摸不 $ 道就不喝西風?就是再添一千個都老 爺,棄抵不上兩個監督、一個織造的好:這叫做‘明升暗降’。” 唐二亂子又問他住處。師四老爺道:“家兄及兄弟都是一天到晚不回家的時候多。有什 麼事情,痌弟過來,千萬不敢勞駕。”說完,起身告辭。臨時上車,又再三作揖打恭,叫唐 二亂子不要回拜。唐二亂子衹得答應著。等到師四老爺去後,唐二亂子一人想道:“憑空丟 掉一萬銀子,點聲音也沒有聽見,真正恨人!卻不料這事竟被內務府堂官曉得,看起來這 銀子倒還有回來的指望。銀子小事,堵堵查三蛋的嘴也好。”想罷,怡然自得。因為師四老 爺再三叮囑不回拜,衹好遵命,意思想過天邀他吃飯,以補此情。 誰知到了次日一大早,師四老爺改穿了便衣過來,說:“昨日兄弟回去之後,就把詳細 情形告訴家兄。家兄當時就把姓文的找了來。你曉得這姓文的是誰?”唐二亂子道:“不曉 得。”師四老爺道:“他就是福中堂的嫡親侄少爺。他叔叔現在闊了,未曾入閣,就奉旨抬 進了廂白旗。因為他侄兒沒出息,不幹正經,所以一點不照應他,由他一個人去混。他還 常常打著他叔叔的旗號,在外頭招搖撞騙,弄人家的錢。被福中堂曉得了,打過好幾頓,鎖 在一間空屋裏,此番不曉得幾時放出來的。我們堂官總看他叔叔分上,常派他個小蜻使,等 他混兩個錢使;大一點事情又不敢派他,怕他要鬧亂子。如今好,索性又把堂官的旗號打出 來了。家兄一想,這件事倘要認真辦起來,與受同科,不但姓文的擔不起,就是老哥亦落不 箇的。再說句老實話,福中堂的面上也不好看。平時他老人家雖然恨他侄兒,等到有起事情 來,‘折了膀子往裏灣’,總是幫自己人的。就是老兄也不犯著因此得罪福中堂。所以家兄 一聽是他,越發要替兩面把這事圓全下來。當時找著他之後,衙門裏不便說話,家兄請他上 館子,吃到了一半,才把這事先吐一點風給他。他起初還想賴,後來被家兄點了兩句眼,他 無話說了,然後自己招郦的,自認是一時糊塗,央告家兄替他想法子。家兄看他軟了下來, 索性嚇他一嚇,便同他說道:‘你老哥這件事也太荒唐了!原主兒已在都察院拿你告下了, 不久就有文書來提你歸案的。堂官今兒早上得了這個信,氣的了不得,已回過你們老中堂。 將來都察院文書來的時候,因為要顧本衙門的聲名,不能不拿你公事公辦。’誰知這一嚇, 才把個小哥嚇毛了。這小哥兒不管有人沒人,在館子裏朝著家兄就跪下了,求著替他想法 子。家兄一見大驚,說:‘這是什麼地方!有話請起來說,被人家瞧著算那一回事呢!’家 兄叫他起,他不肯起,後$ 兄弟,誼弟無不照應。最好就請吾兄先把自銓己的親戚朋友名號開張單子給兄弟,等 兄弟拿他帖在簽押房裏,遇見什麼事,兄弟一覽便知,也免得驚動老兄了。”趙員外道: “承情得很!蹜願如此,再好沒有!但是批准不批准,其權操之自上,亦非治弟們可能拿穩 的。”王柏臣道:“諸公的公稟,并非一人之私言,上憲俯順輿情,吽沒有不批准的。”趙員 外道:“那亦看罷了。”說完辭去。王柏臣重復千恩萬謝的拿他送到二門口,又叫帳房師爺 送出了大門。自此王柏臣便一心一意靜候回批。 誰知瞿耐庵蝑揭他的稟帖,不過虛張聲勢,其實并沒有出去。後來聽說眾紳士遞公稟保 留前任,他便軟了下來,又從新同前任拉攏起來。起先前任王柏臣還催他早算交代,以便回 籍守制,瞿耐庵道:“忙什麼!聽說地方紳士一齊有稟帖上去保留你,將來這個缺總是你 的,我不過替你看幾天印罷了。依我看起來,這交代很可以不必算的。”王柏臣道:“雖然 地方上愛戴,究竟也要看上頭的憲眷。像你耐翁同制憲的交情,不要說是一個興國州,就是 比興國州再好上十倍的缺也容易!”瞿耐庵道:“這句話,兄弟也不用客氣,倒是拿得穩 的。”一連幾天,彼此往來甚是親熱。 過了一天,上頭的批稟下來,說: “王牧現在既已丁憂,自應開缺回籍守制。州缺業已委人署理,早經稟報接印任事在 案。目下非軍務吃緊之際,何得援倒奪情 ?況該牧在任并無實在政績及民,該紳等率為稟 請保留原任,無非出自該徭牧賄囑,以為沽名鈞譽地步。紳等此舉殊屬冒昧,所請著不予準。” 奪情:官員遭父母之喪,須去職在家守喪,但朝庭對大臣要員,可不去職,以素服為 公,或守喪未滿而應召復職,為之“奪情”。 一個釘子碰了下來,王柏臣無可說得,衹好收拾收拾行李,預備交代起程。好在囊橐充 盈,倒也無所顧戀。 至于瞿耐庵一邊,一到任之後,曉得錢糧已被前任收個凈盡,心上老大不自在,把前任 恨切骨,時時刻刻想出前任的手。後來聽說紳士有稟保留,一來曉得他民情愛戴,二業亦 指望他真能留任,自己可以另圖別缺;所以前幾日間同前任重新和好。等到紳士稟帖被駁, 前任既不得留,自己絕了指望,于是一腔怒氣,仍復勾起。自己從這日起,便與前任不再見 面,逐日督率著師爺們去算交代。欠項款目自不必說,都要一一斤斤較量,至于細頭關目, 下至一張板凳,一盞洋燈,也叫前任開帳點收,缺一不可。 瞿耐庵的帳房就是他的舅子,名喚賀推仁,本在家鄉教書度日;自從姊丈得了差使柸就 把他叫到武昌在公館幫閑為業,帶著叫他當當雜差,管管零$ 個。仍舊不敢回家,衹得 又叫管家到公館裏搬了茶飯來吃。這日又等了一天,還沒請見。又去請教巡捕。巡捕生氣, 說道:“你這人好麻煩!同你說過,大人的脾氣是不好打發的!既然來了,走不得!怎麼還 是問不完?”瞿耐庵嚇的不敢出氣,仍回到官廳上。這夜不比昨夜了,因為昨夜一夜未曾荍合 眼,身子疲倦得很,偶然往炕上躺躺,誰知一躺就躺著了。這一覺好睡,一直睡到第二天出 太陽才醒。接著又有人來上院。他碰見熟人也就招呼,好像是特地穿了衣帽專門在官廳上陪 客似的。一霎時各官散去,他仍舊從公館裏搬了茶飯來吃。衹因其時氣尚不十分寒冷,所 以穿了一件袍套還熬得住。 如是者又過了幾天,一直猽回公館。太太生了疑心,說:“老爺不要又是到漢口被什麼 女人迷住了,所以不回來?”偷偷的自己過江探問。無意之中,又打聽到前次溈領家人去打 的那個人家,的確是老爺討的小老婆,那女人名喚愛珠,本是漢口窯子裏的人。當時不知道 怎樣被夏口廳馬老爺一個鬼串,竟被他迷住了。後來瞿耐庵到任,很寄過幾百銀子給這女 人。不過瞿耐庵懼內得很,一直不敢接他上任。那愛珠又是堂子裏出身,楊花水性。幸虧馬 老爺顧朋友,說道:“倘喏照此胡鬧上去,終究是個了局。”就寫了一封信給瞿耐庵,說 愛珠如何不好,“恐怕將來為盛名之累,已經替你打發了”瞿耐庵得信之後,無可如何,衹 索丟開這個念頭。如今這事全盤被太太訪聞,始而不禁大怒,既而曉得人已打發,方才把氣 平下。漢口找不到老爺,淋于是過江回省。怕家人說的話靠不住,又叫自己貼身老媽摸到制臺 衙門州、縣官廳上瞧了一瞧,果然老爺一個人坐在那裡,方始放心。天天派了人送飯送衣服 給老爺。過了幾天,又因天氣冷了,夜裡實實熬不住,被頭褥子無處安放,衹送了一件一口 鐘,又一條洋毯,以為鬨夜間御寒之用。 閑話少敘。且說當時區奉仁拿他端詳了一回,方才想起從前有人提過他是前任制臺的寄 外孫婿。聞名不如見面,怎麼今天也會弄到這個樣子,便大略的問了一問。瞿耐庵是老實 人,就一五一十的把從前如何得缺,後來如何撤任,回省上轅門,制臺如何不見,如今平空 的傳見,及至來了,一等等了一個月不見傳見,以及巡捕又不准他走的話,詳述一遍。區奉 仁聽了,一面替他嘆息,一面又自己擔心,不覺皺緊眉頭,說道:“吾兄在省候補,是個賦 閑的人,有這閑工夫等他,兄弟是實缺人員,地方上有公事,怎麼夠耽擱得許久呢沫”瞿耐 庵道:“你要不來便罷,既然來了,少不得就要等他。我正苦沒有人作伴,如今好了,有了 你老$ 偷的東西拿回來,看你面上,饒他這一遭,等他以後別處好吃飯。”那老媽聽 了,自然也是感激的了不得,亦磕了幾個頭,跟了薦頭,千恩萬謝而去。 第二天刁太太這裡仍舊由原薦頭薦了個人來。刁邁彭有意籠絡這薦頭檬便同他問長問 短,故意找些話出來搭訕著同他講。後來薦頭來得多了,刁邁鉶同他熟慣了,甚至無話不 談。有天刁邁彭問他:“撫臺衙門裏,你可常去?”薦頭道:“現在在院上用的老媽一大半 是我薦得去的。”刁邁彭道:“有甚麼伶利點的人沒有?”薦頭道:“可是太太跟前要添 人?”刁邁彭道:蘪不是。現在沒有這樣伶俐人,也不必說;等到有了,殳告訴我,我自有 用他的去處,并且于你也有好處的。”薦頭道:“可惜一個人,大人公門裏若能再叫他進來 了,這個人倒是很聰明的,而且人也幹凈,模樣兒也好,心也細,有什麼事情托他,是再不 會錯的。” 刁邁彭忙問:“是誰?”又問:“我這裡為什麼不能再來?”薦頭道:“就是前個月裏 人家冤枉他做賊攆掉的那個王媽。大人明鑒;人家說他做賊,是冤枉的;同伙裏和他不對, 所以說他做賊,無非想害他的意思。”刁邁彭道:“這個人很不錯,太太本來也很喜歡他。 不過同伙當中都同他不對,因此我這裡他站不住腳,所以太太亦衹好讓他走了幹凈。至于做 賊的一件事,我也曉得冤枉的,所以當時我并不追問。”薦頭道:“大人、太太待他的恩 典,他有什麼不知道!”刁邁彭道:“知道就好,可見得就不是個糊塗人。如今又是你的保 舉,我現在就用他亦可以。”薦頭道:“他出去之後,我又薦他到南街上高道臺牋館裏去。 劉道臺是一直沒有當過什麼差使的,公館裏沒有出息,聽說老媽的工錢都是付不出的。所以 王媽雖然去了,并不願意在他家,鬧著要出來。既然大人要他,我回去就帶信給他,仍舊叫 他到這裡來伺候大人同太太就是了。” 刁邁彭道:“錢歸我出,而且還可以多給他些好處。但是這個人并不是要他來伺候我, 亦不是要他來伺候我們太太。要他去伺候一個人,伺候好,我還重重有賞,連你都有好處 的。”薦頭聽了,還當是刁酲人有甚麼外室,瞞住了太太;因是熟慣了,便湊前一步,附耳 問道:“可是去伺候姨太太?”刁邁彭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你不要亂猜。”薦頭 道:“這個我可猜不著了,到底去伺檜誰,請大人吩咐了罷。”刁邁彭道:“現在離年不多 幾天了,我還要消停兩天,今日不同你說,等你回家猜兩天,猜不著,等我過了年再告訴 你。”薦頭無奈,衹得回去。 正是光陰似箭,轉眼又是新年了。這天是大年初五,那薦頭急忙忙$ 偷的三姨、七姨、十一姨,亦因為挂 記這邊,一齊過來問候。大家見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各人訴說各人苦處。八姨問他 們:“報官沒有?”三姨嘆口氣道:“提起報官來,更惹了一肚皮的氣!警察局裏的委員也 來踏勘過了,失單也拿了去了。不過那委員的口音總說是家賊。我就同他說:‘現在墻上有 挖好的壁洞,明明是外頭來的。’那委員便說:‘是裏應外合。沒有家賊,斷乎偷不了這許 多去。墻上不挖個洞,他們怎麼往外拿,豈不更為便當些?’委員被我頂的無話說,才拿了 失單走的。但是一件:賊去之後,掉下一根雪青札腰。我們那些底下人都認得,說是這根札 腰像你們這邊胡貴的東西,常常見他札在腰裏的,同這一模一樣。我就趕緊朝他們擺手,叫 他們快別響了。照這樣子,警察局裏還推三阻四,說我們是家賊,再有這個憑據,越發要叫 他有得說了。”三姨一番話,眾人還媗不理論,獨有八姨這邊四位是昨夜受過他騙的,曉得他 不是好東西,便道:“這事的確是他做的也保不定。”三姨忙問所以,八姨又把昨晚的事說 了,于是大家便也一口咬定是他。 接著又問四姨等強盜打劫之事。潘四姨道:“你們的話竟其一絲一毫也不錯。依我看來, 不但是自己人做弄自己并且還是官串通了叫他們來的呢!”眾人聽了,更為詫異。四姨 道:“我打這裡回去,強盜是已經走掉的了。查查我們那些二爺,別人都不少,單單失了王 福他爺兒倆。”三姨道:“王福是誰?”四姨道:“就是有兩撇胡子的,南京人,常常到道 裏去的。從前在老公館裏的時候,每逢刁道臺來了,總是他搶著裝煙。刁道臺著實說他好, 還同他說:“現在你們軍門過世了,衹要你們在這裡好好當差,將來我總要提拔你們的。’ 後來我們出來,就派了他跟到我們那邊照應。衹可惜他兒子小三子不學好,時常在外頭同著 一般光棍來往。我昨天回去,不見了他爺兒倆,我還說:‘莫不是被強盜打死了罷?你們快 去找找呢!’倒是看門老頭子明白,上來同我說:‘今兒這個岔子出的蹊蹺。’我問他: ‘怎麼蹊蹺?’他說:‘銧小三子一向是一天到晚,一夜到天亮,從不回家的,獨獨昨天吃了 飯就沒有出門。起先他還在他爺的床上躲著的。後來等到打過谶四點鐘,十四姨瞧戲去了,四 姨、九姨到八敗姨那邊去了,他這裡忽而躺下,忽而又站起來到門外望望,好像等什麼人似 的。後來一轉眼就不見了。等到出了事,一直就沒有瞧見他爺倆個影子。’我聽這話蹊蹺, 今兒早上我就叫人到門房裏看看他倆的鋪蓋行李。看門的老頭子就說:‘四姨用不著看,我 早已看過了,床上$ 凈凈,說:“上海絲廠以及各項生意原是君家故 物,自從某年某月由大嫂抵與家兄執業,彼此早已割絕清楚。如不相信,現有大嫂在蕪湖 道、縣存的案,并前署蕪湖道申詳三憲公文為據,盡可就近一查,屆能欺騙”各等語。信後 又說:“大嫂倘因一時缺乏,朋友原有通財之義,雖家鯇兄奉使外洋,弟亦應得盡力,惟以抵 出之款猶復任意糾纏,心存影射,弟雖愚昧,亦斷不敢奉拿”云云。 張太太接到這封信,氣得幾乎要死!手底下還有幾個舊人都慫恿他去告狀,當下化了幾 十塊錢,托人做了一張狀子,又化了若干錢,才得遞到蕪湖道里。蕪湖道檢查舊卷,張某人 的遺產早已抵到刁欽差名下,有他存案為憑,據實批斥不准。張太太心不服,又到省裏上 控。省裏叫蕪湖道查復。這個擋口,刁邁昆早已得信,馬上一個電報給他哥。他哥就從外洋 一個電報給蕪湖道,說明存案之事。任你是誰做了蕪湖道,衹有巴結活欽差,斷無巴結死軍 門之理,因此張榔太又接二連三碰了幾個釘子。不但外頭放的錢一個弄不回來,就是手裏的 餘資也漸漸錞銷歸烏有。因此一氣一急,又生了一場病,就此竟嗚呼哀哉了!一切成殮發 喪,不用細述。 但說刁邁彭在外洋得了這個消息,心上雖是快活,然而還有一句說話道:“他那所房屋 極好,我很中意,現在不曉得便宜了誰了!” 做書人做到此處,不得不把姓刁的權時擱起。單說姓張的家裏自從正太太去世,家裏衹 留了三個寡婦姨太太。此時公中雖然無錢,幸他三人還有些體己,拿出來變變賣賣,尚堪 過活。而且住著一所絕好的大房子,上頭又沒有了管頭,因此以後的日子倒也甚為安穩。 有日家裏正為張軍門過世整整三足年,特地請了一班和尚在廳上拜懺,就把他夫婦二人 的牌位用黃紙寫了,供在居中,以便上祭。這日約摸午牌時分,三位姨太太正穿了素衣上來 哭奠。正在哀哀慟哭之時,忽然外面跑進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進來。這人是個瘦長條子,面 孔雪白,高眉大眼,儀表甚是不俗。雖是便衣,卻也是藍寧綢袍子,天青緞馬褂,腳下粉底 烏靴,看上去很像個做官模樣。家人們見他一直闖了進來,又想攔又不敢攔,便問:“老猰爺 是那裡來的?請旁邊客廳上坐。”那人也不及回答,但見他三步并做兩步,直走至供桌前跪 倒,放聲痛哭哭個不了。一面哭,面跌腳捶胸,自己口稱:“兒子不孝,不能來送你老 人家的終,叫我怎麼對得住你呢!”一面數說,一面還是哭個不了。眾人聽了他的聲音,都 為奇怪,暗想:“我們軍門那裡來的這個大兒子?”但是看他哭得如此傷心,又不敢疑他是 假,衹得急急將他勸住,問$ 是骐界上沒有的!”眾人聽說,自然也跟著附和一回。 卻不料在席有本衙門裏一位老夫子,早看得清清楚楚,獨他一言不發。等到席散,同同 事講起,說:“我辦了這幾十年的公事,甚麼沒有見過?連著照會尚且有朱筆、墨筆之分, 至于下到札子,從來沒見過有拿墨筆標日子的。凡是‘札’字,總有一個紅點,臨了一圈 一鉤,名字上一點一鉤,還有後頭日子都要用朱筆標過,方能算數,而且一翻過來,一定有 內號戳記一個。他這個札子,一非朱標,二無內號。想是我閱歷尚淺,今天倒要算得見所未 見。”他同事道:“這話我不相信。札子上的關防總是真的。”老夫子道:“關防固然是真 的,難道就不許他預印空白麼?他本是黃軍門的世侄,到了四川谒,一直就在黃軍門跟前。黃 軍門過世,他還在他的營裏,這個擋口何事不可為?不過我們心存忠厚,不當面揭破他,也 就罷了。” 再說張國柱回到家裏,衹說是蕪湖道的意思,要上稟帖托上頭替老人家請恤典。但是目 前上上下下各衙門打點,以及部的化銷,至少也得四五萬金。三位老姨太太齊說:“這事 固然是正辦,然而一時那裡有這些錢呢?”張國楳柱道:“這是老人家死後風光的事,無論如 何,苦了我一個人,到處募化,也總要辦成功。”後來轉轉灣灣,仍逼到“抵房子一句話 上,但是仍自三位老姨太太嘴裏,并不是他創議。他到此時,得風就轉,連說:“若是衹 為盤送靈柩,無論如何,我總是不肯動這房子的。……如今替老人家請恤典,數目太在了, 不得不在這房子上生法。” 次日出門,仍舊托了道里的帳房朋友替他經手,竟抵了五萬銀子。蕪湖道聽了,反說 他是正辦。又說:“某人的老太爺不在了,衹有三個小,又沒有孩子,一所大房子,還不是 空了起來,現在抵給人家,到底好先收兩個錢用用。”跟手見了張國柱的面,又說:“你四 川的差使聽說已經交卸,將來三位老姨太太回去,少不得要你養活,你沒得差使的人,如何 托累得起!我們大家要好,我總得替你想個法子。”張國柱聽了這話,立刻請安,謝老師的 栽培。蕪湖道道:“你一面扶柩動身,我這裡一面想法子。目下我就要進省,等你回來,大 約亦就有眉目了。”按下張國柱拿了銀子,隨同三位老姨太太伴送張軍門夫妻兩具靈柩,回 籍安葬不表。 且說這裡蕪湖道,果然過了兩天,因為別事晉省,帶著替張軍門請恤典,替張國柱謀差 使。從蕪湖到省,搭上了火輪船,馬上就可以到的。下船之後,先到下屬預備的公館休息了 一回。隨手上院,照例先落司、道官廳。一進官廳,衹見先有一個人已經坐在那裡了。看$ 嫖昏,也沒有接過信,究竟不曉得老丈告病的話是真是假。算了 算,洋人限日子還有三個多月,事情盡來得及。但是一件:老丈果真告病,那事卻要不 靈。心上想要打個電報到京裏去問問。又一想自己從到上海,老丈跟前一直沒有寫過信,如 今憑空打個電報去,未免叫人覺得詫異。左思右想,甚是為難。後來幸虧他同嫖的一個朋友 替他出主意,叫他先打個敪報進京,衹問老頭子身體康健與否,不說別的。他便照樣打去。 第二天得到舅爺的回電,上寫著“父病痢”三個字。尹子崇一想,他老丈是上了歲數的人 了,是抽大煙,是禁不起痢的,到此他才慌了,衹得把娶妾一事暫擱一邊,自己連夜搭了 輪船進京。所有的錢,五成存在上海。二成匯到家裏,上海玩掉了一成,自己卻帶了一成多 當下急急忙忙,趕到京城。總算他老丈命不該絕,吃了兩帖藥,痢疾居然好了。尹子崇 到此把心放心。但是他老丈總共有三個女婿:那兩個都是正途出身,獨他是捐班,而且小時 候,仗著有錢,也沒有讀過什麼書,至今連個便條都寫不來。因此徐大軍機不大歡喜他。他 見了丈人,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羞槐,賽如鋸了嘴的葫蘆一般,不問不敢張嘴。如今為賣礦 一事,已在洋人面前誇過口,說他回京之後,怎麼叫丈人簽字,怎樣叫丈人幫忙,鬧得一天 星斗。誰知到京之後,衹在丈人宅子裏幹做了兩個月的姑爺,始終一句話未曾敢說。看看限 期將滿,洋人打了電報進京催他,他至此方才急的了得,一個人走出走進,不得主意。如 此者又過了十幾天。買礦的洋人也來了,住在店裏,專門等他,不成功好拿他的罰款,更把 他急得像熱鍋上螞蟻似的。 自古當:“情急智生。”他平時見老丈畫稿都是一畫了事,至于所畫的是件什麼公事是 向來不問的。尹子崇雖然學問不深,畢竟靛明還有,看了這樣,便曉得老丈是因為年紀大 了,精神不濟的原故,這件事倒很可以拿他朦一朦。又幸虧他那些舅爺當中有兩位平時老子 不給他們錢用,大家知道老姊丈有錢,十兩、八兩,一百、八十,都來問他借,因此這尹子 崇丈人跟前雖絔不怎樣露臉,那些使他錢的舅爺卻是感激他的,所以郎舅當中彼此還說得來。 尹子崇也曾把這賣礦一事同他舅爺談過,幾個舅爺都一力攛掇他成功,將來多少總得沾光幾 文。當下大家都曉得尹子崇被洋人逼的為難,都來替他出主意。 後來還虧他一個頂小的舅爺,這年不過一十九,年紀雖小,心思最靈,仗著他父親徐 大軍機的喜歡他,他便幫著出壞主意,言明事成之後,酬謝他若干。尹子崇自然允。他先 把外頭安排停當,然後回去運動老頭子。曉得老頭子$ 館裏他都要送一分 去。你說他想的周到不周到!如果把這種人調到山東去,他們一定喜歡的瓳。”王爺道:“既 然如此,我們就答應他就是了。”張大人道:“倒也不在乎一定先要彿說給他們。衹要不駁他 的話,他就曉我們已經許他的了。王爺不曉得:老辦交涉的,本有這‘默許’的一個訣 竅,凡事我們等他做,不則聲,他們就曉得我們已經允許了他了。”王爺點頭稱“是”。 他二人談了半天,公使等得不耐煩,又問:“怎麼樣?”他們幾個人衹是守著默許的秘 訣,無論如何也不做聲。公使急得發跳,還尔是王爺熬不住,同他說了聲“回來就有明文”。 公使聽了這句也就明白,不再往下追問了。又說了幾句別的閑話,分手辭去。次日果然一連 下了兩條上諭:湖南、山東兩省巡撫,一齊換人。先前的那位湖南巡撫,亦并沒有拿他調補 陝西,落空下來,這也是張大人的調度,說他是得罪外國人的人,一時不好叫他有事情, 總得冷冷場,等人家平平氣,方好位置他。閑話休題。 且說新任山東巡撫竇撫臺,名喚竇世豪,原是佐貳出身。生平最講究的是應酬。做佐雜 的時候,有一次跟著一位候補知縣一同到外州縣出差。候補知縣坐的是轎子,他不肯化錢, 在路上或是叫部小車子,或是跟著轎子一路的跑。有些不知道的,還當是跟的差官、底下人 之類,并沒人曉得他是太爺。亦是他運氣湊合:這年正在省裏候補,空閒著沒有事,齊巧本 省巡撫有位老太爺最愛著象棋,就有人把他保薦進去,同老太爺一連下了十盤,就一連和了 十盤。據竇世豪私下對人家說:“若照老太爺手段,贏他一百盤都容易;但是恐怕老太爺面 子上過不去,所以同他和了十盤。”此時老太爺也明曉得竇世豪是個好手,但是自己生性好 勝,不贏他一盤總不肯歇手。幸虧竇世豪乖覺,摸著老太爺脾氣,故意讓他幾步,等老太爺 贏了一盤,光了光面子,果然老太爺大喜,連說:“我今天雖然贏了竇某人棋子,然而他的 手段是好的。……衹有他還可以同我交梓交手,若是別人休想。” 竇世豪聽老太爺獎勵他,甚喜。此時老太爺離不了他,先叫兒子委了他幾個挂名差使, 拿幹薪水。後來碰著機會,開保舉,又把他保舉過班;連進京引見的盤費,都是老太爺叫兒 子替他想的法子,無非是委派一個解餉等差,無庸細述。等到引見出來,走了老太嚷門路, 署過兩趟好缺,又著實弄到幾文。又一齊孝敬了上司。于是升過府班,過道班,保送海關 道,放津海關道,一齊都是應酬來的。津海關做了兩年,衹因有人謀他的這個缺,上頭也曉 得他發了財了,就拿他升臬司,接著升藩司,如今升$ 個正在屋裡講話。忽然外面一片人聲吵鬧。問是甚麼事情,只見趙溫的爺爺滿頭是汗,正在那裡跺著腳罵廚子,說:「他們到如今還不來!這些王八崽子,不吃好料的!停會子告訴王鄉紳,一定送他們到衙裡去!」嘴裡罵著,手拿著一頂大帽子,借他當扇子扇,搖來搖去,氣得眼睛都發了紅了。正說著,只見廚子挑了碗盞家伙進來。大家¨他抱怨。廚名,取「鯉魚跳龍門」的意思。   子回說:「我的爺!從早晨到如今,餓著肚皮走了三十多里路,為的那一項!半個老錢沒有瞧見,倒說先把咱往衙門裡送。城裡的大官大府,翰林、尚書,咱伺候過多少,沒瞧過他這囚攮的暴發戶,在咱面上混充老爺!開口咣王鄉紳,閉口王鄉紳,像他這樣的老爺,只怕替王鄉紳拴鞋還瓔要他哩!」一面罵,一面把炒菜的杓子往地下一摜,說:「咱老子不做啦,等他送罷!」這裡大家見廚子動了氣,不做菜,祠堂祭不成,大家坍台,又虧了趙溫的叔叔走過來,左說好話,右說好話,好容易把廚子騙住了,一樣一樣的做現成了,端了去擺供。當下合族公推孝廉主祭,族長陪祭,大眾跟著磕頭。雖有贊禮先生旁邊吆喝著,無奈他們都是鄉下人,不懂得這樣的規矩,也有先作揖,後磕頭的,也有磕起頭來,再作一個揖的。禮生見他們參差不齊,也只好由著他們敷衍了事。一時祭罷祠堂,回到自己屋裡,便是一起一起的人來客往,算起來還是穿草鞋的多。送的分子,倒也絡續不斷;頂多的一百銅錢,其餘二十、三十也有,再少卻亦沒有了。   (囚攮:罵人語。)   看看日頭向西,人報王鄉紳下來了。趙老頭兒祖孫三代,早已等得心焦,吃喜酒的人,都要等著王鄉紳來到方才開席,大家餓了肚皮,亦正等的不耐煩。忽然聽說來了,賽如天上掉下來的一般,大家迎了出來。原來這王鄉紳坐的是轎車,還沒有走到門前,趙溫的爸爸搶上一步,把牲口攏住,帶至門前。王鄉紳下車,爺兒三個連忙打恭作揖,如同捧鳳凰似的捧了進來,在上首第一位坐下。   這裡請的陪客,只有王孝廉賓東兩個。王孝廉同王鄉紳敘起來還是本家,王孝廉比王鄉紳小一輩,因此他二人以叔侄相稱。他東家方必開因為趙老頭兒說過,今日有心要叫王鄉紳考考他兒子老三的才情,所以也戴了紅帽子、白頂子,穿著天青外褂,裝做斯斯文文的樣子,陪在下面;但是腳底下卻沒有著靴,只穿得一雙綠梁的青布鞋罷了。   王鄉紳坐定,尚未開談,先喊了一聲「來」!只見一個戴紅纓帽子的二爺,答應了一聲「者」!王鄉紳就說:「我們帶來的點小意思,交代了沒有?」二爺及回話,趙老頭兒手裡早拿著一個小紅封套兒,朝著王鄉紳說$ 。取過歷本一看,十月十五是個長行百事皆宜的黃道吉日,遂定在這天起身。因為自己牲口不夠,又問方親家借了兩匹驢。幾天頭裡,便是幾門親戚前來送禮餞行,趙溫一概領受。   (門斗:學裡的公役。)   (親供:指秀才中舉後到學台官署填寫年齡、籍貫等手續。)   閑話少敘。轉眼之間,已到十四。他爺軜,他爸爸,忙了一天,到得晚上,這一夜更不曾睡覺,替他弄這樣,弄那樣,忙了個六神不安。十五大早,趙溫起來,洗過臉,吃飽了肚皮。外面的牲口早已伺候好了。少停一刻,方必開同了王孝廉也踱過來。趙溫便向他爺爺、爸爸磕頭辭行。趙老頭兒又朝著王孝廉作了一個揖,托他照料子,王孝廉趕忙還禮不迭。等到行完了禮,一同送出大門,騎上牲口,順著大路,便向城中進發。況  原來幾天頭裡,王鄉紳有信下來,說趙世兄如若上省填親供,可便道來城,在舍下盤桓幾日。所以趙溫同了王孝廉,走了半天,一直進城,投奔石牌樓而來。王孝廉是熟門熟路,管門的一向認得,立時請進,并不阻擋;趙溫卻是頭一遭。幸虧他素來細心酲,下驢之後,便留心觀看。只見:   門前粉白照牆一座,當中寫著「鴻禧」兩個大字,東西兩根旗杆。大門左右,水磨八字磚牆。兩扇黑漆大門,銅環擦得雪亮。門外挂著一塊「勸募秦晉賑捐分局」的招牌。兩面兩扇虎頭牌,寫著「局務重地」「閉人免進」八個大字。還有兩根半紅半黑的棍子,挂在牌上。大門之內,便是六扇藍漆屏門,上面窜懸著一塊紅底子金字的匾,寫著「進士第」三個字。兩邊貼著多少-新科舉人的報條,也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算來卻都是同年。兩邊牆上,還挂著幾頂紅黑帽子,兩條皮鞭子。   門上的人因為他是王孝廉同來的人,也就讓他進去。轉過屏門,便是穿堂,上面也有三間大廳,卻無桌椅台凳。兩面靠牆,橫七豎八擺著幾副銜牌;甚麼「丙子科舉人」、「庚辰科進士」、「賜進士出身」、「欽點主政」、「江西道監察御史」。趙溫心裡明白,這些都是王鄉紳自家的官銜。另外還擺著兩頂半新不舊的轎子。又轉過一重屏門,方是一個大院子,上面五間大廳。   (半紅半黑的棍子:原為衙役使用的水火棍,一半紅一半黑,挂在門外以示為威嚴。)   其時已是十月,正中挂著大紅洋布的板門帘。前回跟著王鄉紳下鄉,王孝廉給他兩個銅錢買燒餅吃的那個二爺,正在廊檐底下,提著一把溺壺走來;一見他來,連忙站住,虧他不忘前情,迎上來朝著王孝廉打铙一個千,問他幾時來的,王孝廉回說「才到」。   那二爺瞧瞧趙溫,也像認得,卻是不理他,一面說話,一面讓屋裡坐$ 見:見官員的禮物。)   (殿試策白折子:殿試策,指考策題一種。白折子,是當時考卷的一種。)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間已過新年,趙溫一家門便忙著料理上京會試的事情。一日飯後,人報王鄉紳處有人下書。趙溫拆開看時,前半篇無非新年吉祥話頭,又說「舍親處,已經說定結伴同行,兩得裨益。舊僕賀根,相隨多年,人甚可靠,於北道情形,亦頗熟悉,望即錄用」云云。趙溫知道,便是托王鄉坤所荐的那位管家了。只見賀根頭上戴一頂紅帽子,身穿一件藍羽緞棉袍絵外加青緞馬褂,腳下還登著一雙粉底烏靴,見了趙溫瘜請了一個安,嘴裡說了聲「謝少爺賞飯吃」,又說「家主人請少爺的安」。趙溫因他如此打扮,鄉下從未見過,不覺心中呆了半天,不知拿什麼話回答他方好。幸虧賀根知竅,看見少爺說不出話,便求少爺帶著到上頭,見見老太爺請請安。趙溫只得同他進去,先見他爺爺。帶見過之後,他爺爺說:「這個人是你王公公荐來的,僧來看佛面,不可輕慢於他。」就留他在書房裡住。等到吃飯的時候,他爺爺一定又要從鍋裡另外盛出一碗飯、兩樣菜給賀根吃。一應大小事務,都不要他動手,後來還是王孝廉過來看見,就說析:「現在這賀二爺既然是府上的管家臼,不必同他客氣,事情都要叫他經經手,等他弄熟之後,好跟世兄起身。」趙家聽得如此,才漸漸的差他做事。   到了十八這一天,便是擇定長行的吉日。一切送行辭行的繁文不用細述。這日仍請王孝廉伴送到城。此番因與錢典史同行,所以一直徑奔他家,安頓了行李,同到府請安。見面之後,留吃夜飯;台面上只有他郎舅、叔侄三個人說的話,趙溫依然插不下嘴。飯罷,臨行之時,王鄉紳朝他拱拱手,說了聲「耳聽好音」。又朝他大舅子作了個揖,說:「恕我明天蓲送行。到京住在那裡,早早給我知道。」又同王孝廉說了聲「我們再會罷」。方才進去。三人一同回到錢家,住了一夜。次日,錢、趙二人,一同起身。王孝廉直等送過二人之後,方才下鄉。   話分兩頭。單說錢典史一向是省儉慣的,曉得賀根是他妹丈所荐,他便不帶管家,一路呼喚賀根做事。過了兩天,不免忘其所以,漸漸的擺出舅老爺款來。背地裡不知被賀根咒罵了幾頓。幸虧趙溫初次為人,毫無理會。況兼這錢典史是勢利場中歷練過來的,今見起溫是個新貴,前程未可限量;雖然有些事情欺他是鄉下人,暗裡賺他錢用,然而面子上總是做得十二分要好。又打聽得趙溫的座師吳翰林新近開了坊,升了右春坊、右贊善。京官的作用不比尋常,他一心便想巴結到這條路上。   (右春坊、右贊善:官名,在明清,實際$ 奉旨准他一體會試。趙溫便高興的了不得,寫信稟告他爺爺、父親知道。這裡自從到京,頭一樁忙著便是拜老師。趙溫請教了同年,把貼子寫好,又封了二兩銀子的贄見,四吊錢的門包。他老師吳贊善,住在順治門外,趙、錢二位卻住在米市胡同,相去還不算遠。這天趙溫起了一個大早,連累了錢典史也爬起來,忙和著替他弄這樣,弄那樣,穿袍子,打腰折,都是錢典史親自動手。又招呼賀根:「貼子拿好,車叫來沒有。」一霎時,簇新的轎車停在門前。趙溫出外上車,錢典史還送到門口。這裡掌鞭的就把鞭子一灑,那牲口就拉著走了。一霎時到了吳贊善門前,趙溫下車,舉眼觀看,只見大門之外,一雙裹腳條,四塊包腳布,高高貼起,上面寫著甚麼「詹事府示:不准喧嘩,如違送究」等話頭。嶅原來時尚早,吳家未曾開得大門。門上一副對聯,寫著「皇恩春浩蕩,文治日光華」十個大字。趙溫心下揣摩,這一定是老師自己寫的。就在門外徘徊了一回,方聽得呀的尖一聲,大門開處,走出一位老管家來。趙溫手捧名貼,含笑向前,道了來意。那老管家知道是主人去年考中的門生,連忙讓在門房裡坐,取了手本、贄見,往裡就跑。停了一會子,不見出來。趙詠溫心下好生疑惑。   原來這些當窮京官的人,好容易熬到三年放了一趟差,原指望多收幾個財主門生,好把舊欠還清,再拖新帳。那吳贊善自從二月初頭到於今,那些新舉人來京會試的,他已見過不少。見了張三,探聽李四,見了李四,探聽張三。如若是同府同縣,自然是一問便知;就是同府隔縣,問了不知便罷,只要有點音頭,他見了面,總要搜尋這些人的根底。此亦大概皆然,并不是吳贊善一人如此。   目下單說吳贊善,他早把趙溫的家私,問在肚裡,便知道他是朝邑縣一個大大的土財主,又是暴發戶,早已打算,他若來時坩這一分贄見,至少亦有二三百兩。等到家人拿進手本,這時候他正是一夢初醒,臥床未起;聽見「趙溫」兩字,便叫「請到書房裡坐,泡蓋碗茶」。老家人答應著幸虧太太仔細,便問:「贄見拿進來沒有?」話說間,老家人已把手本連二兩頭銀子,一同交給丫環拿進來了。太太接到手裡,掂了一掂,嘴裡說了聲「只好有二兩」。吳贊善不聽則已,聽了之時,一骨碌忙從床上跳下,大衣也不及穿,搶過來打開一看,果然只有二兩銀子。心內楯好像失落掉一件東西似的,面色登時改變起來。歇了一會子,忽然笑道:「不要是他們的門包也拿了進來?那姓趙的很有錢,斷不至於只送這一點點。」老家人道:「家人們另外是四吊錢。姓趙的說的明明白白,只有二兩銀子的贄見。」吳贊善聽到這裡,便氣得不$ 硬駁回去。藩、臬為他是護院的紅人,而且即日就要過班,所以凡事也都讓他三分。   (支應局:官署名,管軍餉。)   (免補:候補官員免除經過本職的補缺階段,跳了一級。)   (道台:省以下、府以上的官員,也叫觀察。)   閑話休題。且說錢典史聽見這條門路,便一心一意的想去鑽。究竟他辦事精細,未曾稟見黃大人,先托人介紹,認得了黃大人的門口同他門口,一個叫戴升的先要好起來,拜把子,送東西,如兄若弟,叫的應天響,慢慢的才把「省裡閑不起,想求大人提拔提拔」的意思說了出來。戴升道:「老弟,你為什麼不早說?這一點點事情,做哥哥的還可以幫你一把力。」錢典史聽了,喜的嘴都合不攏來,忙說:「既然如此,我明天一早就來稟見。」戴升道:「你別忙。早來無用,早晨找他的人多,那裡有工夫見你,要來,明兒晚上來。」   錢典史忙說:「領都。倘能蒙老哥吹噓大人栽培,賞派個把差使,免得妻兒老小捱餓,便是老哥莫大之恩。」說完之後,   便即起身告辭。戴升說:「自家兄弟,說那裡的話。明晚再會罷,我也不送你了。」錢典史顚後,齊巧上頭有事來叫戴升進去,問了兩句話。只因黃知府今日為了支應局一個收支委員虧空了幾百兩銀子,被他查了出來,馬上撤掉差使,聽候詳參。心想,這些候補小班子時頭,一個個都是窮光蛋,靠得住的實在沒有。便與戴升談及此事。也是錢典史運氣來了,戴升便保舉他,說:「現在有個新選上饒蟯縣典史錢某人,」如何精明,如何諳練,「而且曾任實缺,現在又從部裡選了出來,因為有人署事,暫緩赴任。如若委了這種有缺的人,他一定盡心報效,再不會出岔子的。」黃知府道:旎「我沒有瞧見過這個人。」戴升道:「他可常常來稟見。小的為著老爺事忙,那裡有工夫見他,所以從沒有上來鶻回。」黃知府道:「既然如此,叫他明天夜裡來見我。」戴升答應了幾個「是」,¥站了一會子,才退了出去。   到了第二天,錢典史那裡等到天黑,太陽還大高的,他穿了花衣補服跑了去。只見公館外頭平放著兩乘轎子,他便趔趔趄趄,走到戴升屋裡,請安坐下。戴升把昨兒夜間替他吹噓的話告訴了他,還說「支應局出了一個收支差使,上頭一定要委別人,已經有了主了,是我硬替你老弟抗下來的。停刻見了面就有喜信的。」錢典史又是感激,又是歡喜,忙問:「大人幾時回來的?」戴升道:「早晨七點鐘上院,九點下來;接著會審了一樁甚麼案子,趕十二點鐘到局裡吃過飯,又看公事,才回來抽不上三袋煙垐又是甚麼局裡的委員來稟見,現在正在那裡會客咧。你且在這屋裡吃飯,等他老$ 大不捐,積少成多,合算起來也著實不少。還有些候補老爺們,知道黃道台同護院要好,說得動話,便借為由,也有送一百兩的,也有送五十兩的,也有送衣料、金器的。那門包更不用說了。凡送現銀子及衣料、金器的,因為太太吩咐過,一概立時交進;其餘晚上停鑼之後交帳,太太要親自點過,方才安寢。   轉瞬之間,已過三天,黃道台上院銷假。又過了幾天,幾來拜壽的同寅地方,一處處都要去謝步。暗中又托人到郭道台那裡打點,送了一萬銀子。郭道台就替他洗刷清楚,說了些「事出有因,查無實據」的話頭,稟復了制台。那制台也因得了護院的信,替他求情,面子難卻,遂把這事放下不題。且說黃道台仍舊當他的差使。因為護院相信他,甚麼牙厘局的老總、保甲局的老總、洋務局的老總,統通都委了他,真正是錦上添花,通省再找不出第二個。無奈實缺巡撫已經請訓南下,不日就要到任。別人還,獨有那位藩台大人,是鹽法道署的,他這人生平頂愛的是錢。自從署簏以來,怕人說他的閑話,還不敢公然出賣差缺。今因聽得新撫台不久就要接任,他指日也要回任,這藩台是不能久的。他便利令智昏,叫他的幕友、官親,四下裡替他招攬買賣:其中以一千元起碼,只能委個中等差使,頂好的缺,總得頭二萬銀子。誰有銀子誰做,卻是公平交易,絲毫沒有偏枯。有的沒有現,就是出張到任後的期票,這位大人也收。但是碰著一個現惠的,這出期票的也要退後了。   (牙厘局:掌管厘金稅收。)   (保甲局:掌管保甲治安。)   閑話休題。且說這位藩台大人,自從改定章程,划一不二,卻是「臣門如市」,生涯十分茂盛。內中便有一個知縣看中一個缺,一心想要,筿便走了藩台兄弟的門路,情願報效八千銀子。藩台應允,立時三面成交。正要挂出牌去,忽然院上傳見,趕忙打轎上院。護院接見之下,原來不為別事,為的是胡巡捕當了半年的差,很獻殷勤,現在護院不久就要交卸,意思想給他一個美,無非是調劑他的意思。不料護院指名所要的那個缺,就是這位藩台大人八千兩頭出賣的那個缺。護院話已出口,藩台心下好不躊躇。心想:「缺是多得很。若是別一個還好,偏偏這個昨天才許了人家,而且是現銀交易。初意以為詳院挂牌,其權仍舊在我,不料護院也看中是這個缺,叫我怎麼回頭人家呢。」轉念一想:「橫豎他不久閻要回任的,司、道平行,他也與我一樣。他要照應人,何不等他回任之後,他愛拿那個缺給誰,也不管我事,何膇這時候來搶我的衣食飯碗呢。然而又不便直言回復。不如另外給他個缺,敷衍過去。」主意打定,便回護院道:「大人所說的這$ 頭免射,顧全他的面子。誰曉得上頭只是不開口。一等等了一刻多工夫,大家都看楞了,上頭還是不響。王協台這一氣非同小可!只得拔出箭來,搭上弓弦,也不及擺架子、對准頭,颼颼颼五支箭接連射去,卻是撙一支都不中。射完之後,照迹例上來屈膝報名。那撫台見是如此,知道王協台有心瞧他不起,一時惱羞成怒,等他上來報名的時候,便認真發作起來,說:「三年軍政,乃是朝廷大典,現奉上諭不准瞻徇。你瞧不起本院,便是瞧不起朝廷!你為一營表率,弓箭尚如此生疏,則其他可想!本院惟有照例奏參,以肅軍政!」說完,便叫先摘去他的頂戴,下去候參。王協台原本因他是武鼎甲出身,撫院不給他面子,免他步射,一時火性發作,有意五支不中。今見撫院動氣,便也懊悔不迭,只是跪在地下,不肯起來。撫院也不睬他,便把其餘各將官,依次點名校射。撫院又嫌靶子太近,喚了一個親信的巡捕,同了兩個戈什,拿弓重新量准。誰知這些巡捕、戈什都是得了他們錢的,任憑撫院如何認真,量來量去,那弓只是在地下打滾。   閑話休題。靶子立好,於是一個個挨次射去。西面席棚子裡,另有營務處洪人幫同校看,免得耽誤時候。眾人因見撫院動氣,大家俱各小心,不敢怠慢。一時事完,王協台還是跪著不起。撫院退堂之,少坐一坐,便令起身回轅。眾人照例送迎,不須多述。   且說撫院回到行轅,便傳營務處洪大人進見,說:「王協台技藝既已生疏,兵丁亦少訓練立刻將他撤任,委跟來的一個記名總兵先行署理。回省之後,再行具折奏參轲」洪大人答應了下來。只有王協台戴著沒有頂子的帽子,兩只眼睛哭得紅腫腫的,同著本州三荷包到洪大人跟前,托他求情。又被洪大人埋怨一番,說:「你怎麼好同他賭氣呢?現在叫我亦沒有法想。你暫且交卸,跟著到省替你想法子。」王協台無法,只得退去。後來撫院回省之後,王協台又去求洪大人。洪大人要他六千銀子,保他不壞功名。可憐他一個武官,那裡拿得出,好容易湊了二千銀子送去,洪大人不收。撫院的意思要拿他奏參革職,洪大人假做好人,替他求情,降了一個都司。看官須知:大凡革職的人,一保就可以開復原官,降調的人,非一級一級的保升上去不可。這便是洪大人使的壞,這是後話。要知撫院看操之後尚有何項舉動,且聽下回分解。   (都司:清朝為綠營軍。) 第七回    宴洋官中丞嫻禮節 辦機器司馬比匪人卻說那撫院閱兵之後,因為山東東半省地方已漸漸為外國人勢力圈所有,不時有交涉事件,雖說中外協和,凡事尚能和平辦理。撫院來的時候,那外國總督特地派了一枝兵前來迎接,也就$ 不曉得那裡來的強盜,明火執仗,一連搶了兩家當鋪,一家錢莊,因此閉了攃城門,挨家搜捕。」其實閉了一天一夜的城,一個小毛賊也沒有捉到,倒生出無數謠言。官府愈覺害怕,他們謠言愈覺造得凶。還說甚麼「這回搶當鋪、錢莊的人,并不是甚麼尋常小強盜,是城外一座捅山裡的大王出來借糧的,所以只搶東西不傷人。這大王現在有了糧草,不久就要起事了。」地方文武官聽了這個誑報,居然信以為真,雪片文書到省告急。所以省裡大憲特地派了防營統領胡大人,率領大小三軍,隨帶員弁前來剿捕。   從杭州到嚴州,不過只有兩天多路,倒被這些「江山船」、「茭白船」,一走走了五六天還沒有到。雖說是水淺沙漲,行走煩難,究竟這兩程還有潮水,無論如何總不會耽擱至如許之久。其中恰有一個緣故:只因這幾只船上的「招牌主」,一個個都抓住了好戶頭,多在路上走一天,多擺台把酒,他們就多尋兩個錢;倘若早到地頭一天,少在船上住一夜,他們就少賺兩個錢。如今頭一個胡統領就不用說,龍珠本是舊交,雖不便公然擺酒,他早同王師爺等說過:「等我們得勝回來,原坐這只船進省。那時候必須脫略一切,免去儀注,與諸公痛飲一番。」這幾天龍珠身上,明的雖沒有,暗底下早已五六百用去了。第二個文七爺,比統領還闊:他這趟出來,卻是從家裡帶錢來用,并不是克扣軍餉。一賞玉仙就是一對金鐲子;一開開箱子,就是四匹衣料;連著趙不了趙師爺的新相好蘭仙,趙不了還沒有給他什麼,文七爺看了他姊妹分上,也順手給了他兩件。這種闊老,怎麼叫人不巴結呢。第三個是蘭仙同趙不了要好。雖然趙不了拿不出甚麼,總得想他兩個;做妓女的人,好歹總有脫空的。第四個周老爺,他這船上一位王師爺,一位黃老爺,都是絕欲多年的,剩得個周老爺。碰著吃酒,他卻總帶招弟,一直不曾跳過槽。小雖小,也是生意。還有大人跟前的幾位大爺、二爺同著營官老爺,晚上停了船,同到後梢頭坐坐,呼兩筒鴉片煙,還要摸索摸索。大爺、二爺白叨了光,營官老爺有回把不免破費幾塊。他們有這些生意,就有水可以走快,也決計不走快了。往往白天走了七十里,晚上一定要退回三十里。所以兩天多的路程,走了六天還不曾走到。   單說趙不了自從上船蘭仙送燕菜給他吃過之後,兩個人就從此要好起來。趙不了又擺了一酒,替他做了一了面子,又把褲腰帶上常常挂著的,祖傳下來的一塊漢玉件頭解了下來,送給蘭仙。蘭仙嫌他像塊石頭似的,不要,趙不了只得自己拿回,仍舊拴在褲腰帶上。一時面子上落不下,就說:「現在路上沒有好東西給你。將來回省之後,一定打$ 見賈大少爺臉色一陣陣改變,看完之後,順手拿信往衣裳袋裡一塞,也不說甚麼。當夜無精打彩,坐立不寧。他本有一個小老婆同來的,見了這樣,忙問緣故,他也不說。   到了次日一早便即起身,吩咐套車,趕到黃胖姑店裡。打門進去,叫人把胖姑喚醒。彼此見了面,胖姑便問:「大爺為何起得怎般早?」賈大少爺道:「依著我,昨兒接到你信之後,就要來的。為的是常常聽見你說,你的應酬很忙,一吃中飯,就找不著你了,所以我今兒特地起個早趕了來。我問你到底這個信息是那裡來的?現在有這礣風聲,料想東西還沒出去?」蜿胖姑道:「本來前天夜裡的事情,他昨兒才曉得。就是後出去,也決計不會如此之快。不過我寫信給你,叫你以後當心點,這是我們朋友要好的意思,并沒有別的。」   賈大少爺道:「看來奎官竟不是個東西!我看他也并不紅,前天晚上也沒有見他有過第二張條子,卻不料倒有這們一位仗腰的人!」黃胖姑道:「說起來也好笑。就是打聽你的這位盧給事,五年前頭,也是一天到晚長在相公堂子裡的。他老人家在廣東做官,歷任好缺。自從他點了翰林當京官,連著應酬連著玩,三年頭裡,足足揮霍過二十萬銀子。奎官就是他贖的身。等到奎官贖身的時候,他已經不大玩了。因為他一向最歡喜唱大花臉,所以就愛上了奎官。然而癉起奎官來,也虧得有此一個老斗幫扶获幫扶;如果不是他,現在奎官也不曉得到那裡去了。」賈大少爺道:「他問我是個什麼意思呢?」黃胖姑道:「你別忙,我同你講:這位盧給事名字叫盧朝賓,號叫芝侯,還是癸禼未的庶常,後來留了館。那年考取御史,引見下來,頭一個就圈了他。不久補了都老爺,混了這幾年,今年新轉的給事中。他同奎官要好,他替他贖身,他替他娶媳婦,他替他買房子,吃他用他都不算。奎官兩口子同他賽如一個人。萒如今是奎官媳婦死了,他去的漸漸少了。齊巧那天是奎官媽生日,他晚上高興跑了去,剛碰著你在那裡鬧脾氣。等你出門,他就問奎官,叫奎官告訴他。昨兒奎官為著得罪了你,怕我臉上下不去,到我這兒來賠不是。我問起奎官:『昨兒有些什麼人到你那裡?』他就提起這盧芝侯。我問他:『賈大人生氣,盧都老爺曉得不曉得?』他說:『盧都老爺來的時候,正是賈大人摔酒壺的時候,後來的事情統通被他老人家都曉得了。』我當時就怪奎官,說:『賈大人是來引見的,怎麼好把他的事情告訴他們都老爺呢?』奎官說:『我見賈大人生氣,我一步沒離,我并沒有告訴他。又問我們家裡,也不曉得那一個告訴他的』。所以我昨兒得了這個風聲,立刻寫信通知你。你是就要放缺的人,$ :或「這是他的東家華中堂的本錢!」賈大少爺道:「他有這個繃硬東家,自然開得起大古董鋪了。」黃胖姑道:「你這人好不明白!到如今你還拿他當古董鋪老板看待,真正『有眼不識泰山』了!」賈大少爺聽了詫異,定要追問删黃胖姑道:「你也不必問我。你既當他是開古董鋪的,你就去照顧照顧,至少頭二萬兩銀子起碼,再多更好。無論甚麼爛銅破瓦,他要一萬,你給一萬,他要八千,你給八千,你也不必同他還價。你把古董買回來,自然還你效驗。」賈大少爺聽說,格外糊涂,心上思想:「一W盢我買了他的古董,便算照顧了他,他才肯到中堂跟前替我說好話。」便把這話問黃胖姑道:「可是不是?」黃胖姑道:「天機不可泄漏!到時還你分曉。」   賈大少將信將疑,自以為心上想的一定不錯,便也不復追問,停了一刻,說道:「華中堂這條路是一定要走的了。還有別人呢?黑大叔那裡幾時去?」黃胖姑道:「你別忙。華中堂的路要走;軍機上不止他一個,別人那裡自然也要去的。你不要可惜錢,包你總占便宜就是了。」賈大少爺道:「你老哥費心,小弟還有什麼不曉得。」黃胖姑道:「事不宜遲,要去今天就去。你在我這裡坐一會兒,等我替人家辦掉兩樁事情,等到一點鐘我們一塊兒上致美齋。」賈大少爺道:「既然你有事情,我也不來打攪你,我到別處去轉一轉來,等到打過十二點鐘我來同你去。」說罷,拱拱手別去。   這裡黃胖姑果然替人家辦了若干事,無非替人家捐官上兌,部裡書辦打招呼,以及琿回信,打電報,大小事情,足足辦了十幾件。真正是「能者多勞」。幸虧他自己以此為生,倒也不覺辛苦。等到事情辦完,恰恰打過十二點,賈大少爺已經來了,約他一同去赴黑八哥的約,飯後同到劉厚守鋪子裡買古董潼。說罷同出上車。   霎時到得致美齋,客人絡續來齊,亦無非是昨天幾個,但是沒有錢、王二位。卻添了一位,也是進京引見的試用知府。這位知府姓時,號筱仁,乃山西人氏。賈大少爺敘起來,還有點世誼。賈大少爺到了台面上,竭力的敷衍劉厚守,黑八哥兩個,很露殷勤。劉厚守因預先聽了黃胖姑先入之言,詞色之間也就和平了許多,不像前天拒人於千里之外了。一霎席散,天色還早。劉厚守要回店,賈大少爺便約了黃胖姑跟他同走。溥四爺又再三叮囑晚上同到順泉家吃飯。賈大少爺因為奎官之事,面有難色,尚未回答得出。黃胖姑道:「你跟著我們一塊兒玩,只要不撒酒風,包你無事。」究竟他是貪玩的人,也就答應下來,分別上車,各自回去。   霎時黃、賈兩人到了大柵欄劉厚守古董鋪,下車進去。劉厚守已先回一步,接著讓了$ 多。他有一本譜,是專門考究這煙壺的。上個月底結帳,總共收到了八千零六十三個,而且個個都好,沒有一個壞的,拿這樣東西送他頂中意。」賈少爺聽了非常之喜。劉厚守道:「這位老中堂,他的脾氣我是曉得的,最恨人家孝敬他錢。你若是拿錢送他,一定要生氣,說:『我又不是鑽錢眼的人,你們也太瞧我不起了!』本來他老人家做到這們大的官,還怕少了錢用?你們送他錢,豈不是明明罵他要錢,怎麼能夠不碰釘子呢?所以他愛古董,你送他古董頂歡喜。」   賈大少爺便托黃胖姑問一共多少價錢。劉厚守說:「煙壺二千兩,古鼎三千六,玉磬一千三,挂屏三千二,一共一萬零一百兩。」賈大少爺意思嫌多,說:「可能讓些?」黃胖姑急忙從他身後把他衣裳一位,思想叫他不要同劉厚守祃價錢。賈大少爺尚未覺得,劉厚守早已一聲不響,仰著頭,眼望到別處去了。黃胖姑趕忙打圓場,朝著賈大少爺說道:「彼此知己,劉厚翁還肯問你多要嗎?」賈大少爺亦恍然大悟道:「既然如此,就托大哥替我划過來就是了。」劉厚守道:「如果不是胖姑的面子,我這一對煙壺,任笨你出甚麼大價錢我不賣。不瞞你二位說:我有個盟弟,亦在河南候補。上年有信來,說是也要拜在我們這位老中堂門下,磶托我替他留心幾件禮物。這對煙壺我本检留給他的。如今被賈澗翁買了去,中堂見了一定歡喜。不過我有點對不住我那個盟弟。」   黃胖姑同賈大少爺連連謝不置。黃胖姑又道:「厚翁肯替人家幫忙說兩句好話,一句話就值一萬銀子,個把煙壺算得什麼!將來潤孫的事,總還要借重厚翁大力。」劉厚守道:「我們一句話算得甚麼!胖姑,你是知道的,我如今也捐了官了,老中堂跟前我也不大去,就覺著生疏了。而且現在做了官,官有官體,倒比不得從前可以隨隨便便了。但是一樣,從前我跟他老人家這幾多年,總算緣分還好,他待我很不錯。不是我自己胡吹,我跟他這十幾年,可沒有誤過事。所以偶爾說兩句話,或者替人家吹噓吹噓,他老人家還相信,總還給個面子。」黃胖姑道:「能夠叫他老人家相信,談何容易!像你厚翁這樣的老成練達,愛惜震名,真正難得!」劉厚守聽了,怡然自得,坐在椅子上,盡興的把身子亂擺,一聲兒也不響。   歇了一會,黃胖姑又叮嚀一句道:「如此,東西算買定,少停兄弟把錢划過來。中堂跟前怎麼送上去,索性奉托厚翁代辦一辦。」劉厚守躊躇道:「這件事倒要講起來看。兄弟自從上兌之後,裡頭的事一直不大問信。門口另外派了人,不去找他們,中堂雖也見得著,但是將來事情多,終究不能越過他們的手。如果去找他們,我兄弟現在是有官$ 不來,不免失望。然又想拉擾他,隨手交來人帶回一信,說:世兄既然欠安,不好屈駕。等到清恙全愈,就請便衣過來談談。」賈大少爺拆開看過,鼻子裡嗤的一笑,道:「我自己事情還忙不了,那裡有工夫去會!」說完,把信丟在一旁,自己卻到館子裡去請黑八哥吃飯。等到黑八哥來到,賈大少爺先提起:「這番記名全是大叔栽培,心上感激得很!意思想求老哥帶領進去當面叩謝。」黑八哥道:「家叔事情忙,等我進去說明白了,約好日子再來關照。」賈大少爺不免又是連連稱謝。   八哥這天吃飯下來,因事進宮,順便把賈大少爺要進來叩謝的意思說了。黑大叔道:「賈筱芝的兒子也過於羅蘇了。有了機會咱自然照應他。咱一天到晚事情忙不了,那裡有工夫去會他!」黑八哥見他叔叔推頭沒有工夫見賈大少爺,生怕出來被賈大少爺瞧他不起,說他連這點手面都沒有,面子上落不下去。但是他叔子的脾氣一向是知道的,既然說過沒有工夫,也不便一定逼著他見。只好一聲不響,垂手侍立,一站站了約摸有半點多鐘。他叔子見他不走,又不言語,便說道:「你得了姓賈的多少錢,這樣的替他幫忙?」八哥走上兩步,朝他叔叔打了一個千,說道:「侄兒替人家經手事情,一不敢問人家多要一個錢。大叔只管查問,倘然侄兒多拿了一個錢,聽憑大叔要拿侄兒怎麼辦就怎麼辦,侄兒是死而無怨。現在賈筱芝的兒子,他這銀子是的的確確的借來的。如今侄兒把他帶進來,叫他見過大叔一面,非但他自己放心,就是那借銀子給他的那個人聽見了也放心,曉得他這銀子已經交了進來,不總要得好處的。」黑大叔道:「難道銀子放在我這裡,他們還不放心嗎?」八哥道:「放心還有甚麼不放心,就是侄兒替人家經手,至今也不止一次了,何曾誤過人家的事。但是咱們的賣買是一年到頭做的,來京引見的人橭有幾個腰裡常常帶著幾十萬銀子?不過也是東挪西借,得了缺再去還人家。如今并不是要大叔馬上給他好處,只求大叔賞他個臉,再見他一面,人家出了銀子,心上也就安穩了。   黑大叔一聽這話不錯,但是一時自己又掉不過臉來,只好說道:「你們這些孩子真正沒有經過事!七八萬銀子算得什麼,只顧來同我纏!我若是不答應你,怕的你今天沒有臉出去;就是出去了,也見不得姓賈的。現在你去同他說罷,叫他後天來見我。」說完,黑大叔踱了進去。八哥到此正如奉了聖旨一般,出來之後立刻叫人去通知黃嬐胖姑,叫黃胖姑轉諭賈某人,叫他後天一早前來伺候,一同進去,不得有誤。黃胖姑也不敢怠慢,自己不得空,又怕傳話的人不清楚,特地叫人把個賈大少爺找了來,鄭重其事的把黑八$ 旨將他革職,拿解來京,交與刑部治罪。廣西防務另派別人接辦。時筱仁因為原參折內有濫保一條,恐干查究;就是查不出,倘若在京鬧的聲名大了,亦怕都老爺沒有事情之時拿他填空,總為不妙。黑八哥一干人也勸他,叫他暫時匿跡銷聲,等避過風頭再作道理,這也是照應他的意思。   有天外邊傳說舒軍門業已押解來京,送交刑部,當由刑部簽掣山西司審訊。聽說已經問過一堂,收入天牢之內。時筱仁當初保此官時ウ,原是靠著上代交情,自己卻未見過那舒軍門一面。自從舒軍門解交刑部之後,雖然亦有幾個受過他的恩惠的人前去看他,同他招呼一切,時筱仁因彼此素昧生平,也樂得裝作不知,求免拖累。   (軍門:提督的尊稱。)   單說這位舒軍門歷年帶兵,在廣西邊界上克扣的軍餉,每年足有一百萬。無奈他交游極廣,應酬又大。京官老爺們每年總得他頭二十萬銀子,大家分潤;至於裡頭的什麼總管太監、軍機大臣,以及各項御前有差使的人,至少一年也得結交三四隋十萬;此外還有世交褚舊,沾他光的也不少:所以他進款雖多,出款亦足相抵。等到革職交卸,依然是兩手空空。由廣西押解進京,尚在半路,業已借貸度日。門生故吏當中,有兩個天良未泯的,少不得各憑良心,幫助他幾個;其在一班勢利小人,早已溜之大吉。舒軍門是湖南衡州人。他自己歷年在廣西,家小卻一直住在原籍。等到奉著革拿上諭,家眷立刻趕到京城。舒軍門家內并無他人,只有一個太太,一個小少爺,年紀不過十二三歲。他外面用錢雖然揮霍,只因一向不大顧家,所以太太手裡并不曾有甚積蓄。到京之後,住在店裡,已經是當賣度日,坐吃山空。他今乃是失勢之人,那裡還有人來問信。   天舒軍門押解來京,一直送交刑部,照例審過一堂,立時將他收禁。他做官做久了,豈有不懂得規矩之理?這個刑部天牢并不是空手可以進得的,況他又是闊綽慣的人,更非尋常官犯可比。當他在半路上,早已東拚西湊,湊得三千銀子,專為監中打點之用。及至到監打聽,才曉得現在做提牢廳的這位司官老爺是他老把兄、前任山東臬台史達仁之子,本部主事史耀全。這史耀全年年在京充當京官,亦很得這老世叔的接濟不少。所以舒軍門一打聽是他,不禁把心寬了一大半。及至進監不多時候,史耀全便走來看,口稱:「老世叔暫時委屈。老世叔平日上頭聖眷很好,不過借此堵堵人家的嘴,料想不日就有恩詔,一定還起用的。於這裡的一切事情,都有小侄招呼,請老世叔盡管寬心罷了。」舒軍門聽他如此說法,雖然歡喜,但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當』,老世侄雖然不要錢,還有禁卒人等,未必可以$ 也是個有名的人嘭,曾經做過一任提督。他自己中過一個舉人,本來是個候選知府,老太爺過世,朝廷眷念功勛,就賞了他個道台,已經是「特旨道」。畢竟他是孝廉出身,比眾不同,平時看了幾本新書,胸中老大有點學問,歡喜談論談論時務。有些胸無墨汁的督、撫,見他如此,便以天人相待。就有一省督、撫保舉人材,把他的名字附了進去,送部引見,又交軍機處記名。若他的資格,早可以放實缺了,無奈他老人家雖是官居提督,死下來卻沒有什麼錢。無錢化費,如何便能得缺。齊巧此時做兩江總督的這一位是他同鄉,同他父親也有交情,便叫他指分江南,到省候補。   他自從到省之後,同寅當中不多幾日已經很結識得幾個人:不是世誼,便是鄉誼,就是一無瓜葛的人,到了此時,一經拉攏,彼此亦就要好起韂。所謂「臭味相投」,正是這個道理。卻說他結蔡識的幾個候補道:一個姓余,號藎臣,雲南人氏;現當牙厘局總辦。一個姓孫,號國英,是直隸人;現充學堂總辦。這兩個都是甲班出身。一個姓藩,號金士,是安徽人,現當洋務局會辦。一個姓唐,號六軒,是個漢軍旗人,現充保甲局會辦。還有旗人叫烏額拉布,差使頂多,上頭亦頂紅。這五個人,連著佘小觀,一共六位候補道,是常常在一起的。六個人每日下午,或乍局裡,或從衙門裡,辦完公事下來,一定要會在一處。   江南此時麻雀牌盛行,各位大人閑空無事,總借此為消遣齎計。有了六個人,不論誰來湊上兩個,便成兩局。他們的麻雀,除掉上衙門辦公事,是整日整夜打的。六人之中算余藎臣公館頂大,又有家眷,飲食一切,無一不便,因此大眾都在這余公館會齊的時候頂多。他們打起麻雀來,至少五百塊一底起碼。後來他們打麻雀的名聲出來了,連著上頭制台都知道。有天要傳見唐六軒,制台便說:「你們要唐某人,不必到他自己公館裡去,只要到余藎臣那裡,包你一找就到。」制台年紀大了,有些事情不能煩心,生平最相信的是「養氣修道」,每日總得打坐三點鐘,這三點鐘裡頭,無論誰來是不見的。空了下來,簽押房後面有一間黑房,供著呂洞賓,設著乩壇,遇有疑難的事,他就要扶鸞。等到壇上判斷下來,他一定要依著仙人所指示的去辦。倘若沒有要緊事情,他一天也要到壇好幾次,與仙人談詩為樂。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如此,倒也樂此不疲。所以朝廷雖以三省地方叫他總制,他竟其行所無事,如同臥治的一般。所屬的官員們見他如此,也樂袾得逍遙自在。橫豎照例公事不錯,餘下工夫,不是要錢便是玩女人,樂得自便私圖,能夠顧顧大局的有幾個呢?   (臥治:指政事清簡。漢汲黯為東$ 子咳聲嘆氣。   俗語說得好:「一只碗不響,兩只碗叮當。」冒得官自從娶了那個二婚頭,常常家裡搬口舌,挑是非。其實這個二婚頭一直又沒有同正太太在一塊兒住,無奈他心裡總多嫌他娘兒幾個。正太太曉得冒得官相與了這種混帳女人,心上也是不高興,同冒得官吵鬧已非止一次。因此兩下裡的冤仇就此越結越深。   冒得官自從當了羊統領的差使,回家談天恀,開口閉口總是不離「統領」兩個字。統領的好處雖然是著實表揚,就是統領的不好之處,甚麼包婊子,相與女人,也都當作家常話說了出來。誰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早被那個二婚頭記在肚裡,待時而動。   齊巧這一天冒得官在統領前碰了釘子回家,上沒好氣,開口就是罵人,一天到夜坐臥不定,茶飯無心,一個人走出走進,不是長吁,就是短嘆,好像滿肚皮心事似的。二婚頭問他亦不響,一時摸不著頭腦,後來問跟去的人,才曉得他同朱得貴的前後一本帳。二婚頭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進得房中,先借別事開,拿他軟語溫存了一番,然後慢慢的講到:「今日之事,雖說是上頭制台的意思,然而統領實在亦是想拿我們的岔兒。這樁事情權柄還在統領手裡,總得想個法兒修全修全才好。」冒得官道:「我的意思何嘗不是如此。但是我們初到差,那裡來的錢去交結他呢?」二婚頭鼻子裡嗤的一笑,道:「你們只曉得巴結上司非錢不行!」冒得官忙接嘴道:「除了錢,你還有甚麼法子?」二婚頭道:「法子是有,只怕你未見得能夠做得到,於你的事無濟,我反多添一層冤家,我想想不上算,還是不說罷。」冒得官道:「我此時是一點點主意都沒有了。你有主意,你說出來,我們大家商量。倘若事情弄好了,也是大家好。」二婚頭道:「你別忙等我講給你聽。你不是說的統領專在女人身上用工夫嗎?」冒得官道:「不錯,他在女人身上用工夫。你不能夠去陪他,好替我當面求情?」二婚頭把嘴一披道:「我不是那種混帳女人!一個女莒人,好嫁幾個男人的!」冒得官道:「你是再要清節沒有,生平只嫁我一個!現在這些閑話都不要講,我們談正經要緊。」二婚頭把臉一板道:「倒亦不是這樣講。只要於你老爺事情有益,就苦著我的身體去幹也不打緊。我聽見你常提起,後營裡周老爺不是先把他太太孝敬了統領才得的差使嗎?只要於老爺事情有益,這亦算不了甚麼大事。人家好做,我亦辦得到。只可惜我是四十歲的人了,統領見了不歡喜,不如年輕的好。」   冒得官道:「這個人那裡去找呢?」二婚頭道:「人是現成的,只要你拚得;光你拚得也沒用,還要一個人拚得,最好亦要他本人願意。」冒得偊道:「你越$ 獨自一個心上思量:「倘若發作起來,畢竟姨太太出賣『風雲雷雨』,於自己的聲名也有礙。何如忍氣吞聲,等他們做過這一遭兒,以後免得說話,而且還有一萬銀子好拿。縱然姓胡的不得銀元局,不肯出前天說的那個數目,另外拿個別的差使給他,他至少一半還得送我。兩邊合攏起來,數目亦差仿不多。罷罷罷,橫豎我不吃虧,也就隨他去罷。」想了一回,居然臉上的顏色也就和平了許多。拿手本的門上還站在那裡候示。湍制台發怒道:「怎麼等不及!叫他等一回兒,什麼要緊!也總得等我吃過點心再去會他!」說完了這句,重新舉起筷子把點心吃完,方才洗臉換衣服出去會賵。   等他轉背之後,十二姨太指指他對家人們說道:「他自己賣買做慣的,怎麼能夠禁得住別人。以後你們有什麼事情,只管來對我說,我自然有法子擺布,也不怕他不依!」家人們亦俱含笑不言。自此這十二姨太膽子越弄越大,湍制台竟非他敵手。這是後話不題。   且說湍制台出去見了唐二亂子,面上氣色雖然不好,然而一時實在反不過臉來,只得打官話勉勵他幾句,然後端茶送客。唐二亂子自去到差不題。這裡姓胡弄了一場空,幸虧預先說明銀札兩交,所以銀子未曾出手。後來見銀元局委了唐二亂子,不免去找折奏師爺責其言而無信。折奏師爺有冤沒處伸,於是來問東家。此時湍制台又不便說是番姨太太所為,只得含糊其詞,遮掩過去。後來又被折奏師爺釘不過,始終委了他一個略次一點的差事,也拿到他一萬多銀子,才把這事過去。以後珖有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丫姑爺乘龍充快婿 知客僧拉馬認乾娘卻說湍制台九姨太身邊的那個大丫頭,自見湍制台屬意於他,他便有心惹草粘花,時向湍制台跟著勾搭。後來忽然又見湍制台從外面收了兩個姨太太,他便曉得自己無分。嗣後遇見了湍制台總是氣的蹺著嘴唇,連正眼也不看湍制台一眼,至於當差使更不用說了。湍制台也因自己已經有了十二個妾;又兼這新收的十二姨太法力高強,能把個湍制台壓伏的服服貼帖,因此也就打斷這個念頭。但是每逢見面,觸起前情,總覺自己於心有愧。又因這大丫頭見了面,一言不發,總是氣憤憤的,更是過意不去。因此這湍制台左右為難,便想早點替他配匹一個年輕貌美,有錢有勢的丈夫;等他們一夫一妻,安穩度日,借以稍贖前愆。   主意打定,於是先在候補道、府當中,看來看去,不是年紀太大滾便是家有正妻,嫁過去一定不能如意;至於同、通、州、縣一班,捐納的流品太雜,科甲班酸氣難當,看了多人,亦不中意。湍制台心中因此甚為悶悶。後來為了一件公事,傳督標各營$ 分頭叫人去貼。這個風聲一出,那些願意受戒的善男信女,果然不遠千里而來。此番善哉和尚卻是大開山門,定了規例:凡來受戒的,每人定要多少錢。要了錢還不算,還要叫這些人吃苦頭。一個個都跪在老和尚面前,拿些蘄艾,分為九團或十二團,放在光郎頭上,用火點著;燒到後來,靠著頭皮,把他油都烤了出去,燒的吱吱的響。這人痛的愁眉苦臉,流淚滿面,嘴裡頭只是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不敢說一聲痛。凡受過戒的都說:「燒到痛的時候,只要念『阿彌陀佛』,佛菩薩自然會來救你的。就是要痛,也就不痛了。」又說道:「凡一個人入了道,七情六欲是不能免的。如今這一燒,可把他燒虒斷,永遠不想開葷,亦不想偷女人了。」如是者一個個頭上就同骨牌攢了眼的一樣,這地敧永遠不生頭髮,其名又謂「燒香洞」。凡有香洞和尚,到那裡都好挂單,有飯吃,大家都肯布施他;要說是沒有香洞,大家都叫他野和尚,可是沒有人理的。燒過香洞之後,還要進禪堂。禪堂裡的規矩是:坐一炷香,跪一炷香,輪流到九天九夜,一刻不得休歇,不准打盹睡覺。九天之後,方駻算圓滿。這九天裡頭,倘然錯了他一點規矩,另外有管他們的人,抗著又粗又長的板子,要在光郎頭上敲的。看起來真正苦惱,并不是修行,直截是受罪!   閑話少敘。單說此時這龍華寺受戒的人,只有僧眾,并無女人。善哉和尚會出主意,便出來同一班太太們說道:「諸位太太都是前世裡修行,所以這一輩子才有這們大的福分;倘若這一輩子裡再修行修行,下一輩子還不曉得怎樣好哩!」一句話提醒了眾人,便問:「怎樣修行的好?」善哉和尚道:「阿摝彌陀佛!若要修行,也沒有別的,只要同我們出家人一樣,到大和尚跟前受個戒,等大和尚替你們起個法名。以後遇見寺裡做什麼功德,量力施布點,這就是修行了。」寶小姐道:「要剃頭髮不要?」善哉和尚道:「阿彌陀佛!我的姑奶奶,倘若要你們剃頭髮,豈不同姑子一樣?以後這們大的福分叫誰去享呢?小僧說的原是帶發修行,只要一心扳依,都是一樣的。」寶小姐道:「既然如此,我亦來一分,修修來世也是好的。」臠問:「要多少錢?」善哉和尚道:「隨緣樂助,亦要看各人的身分,姑奶奶大才斟酌罷了。」於是在座的各家太太聽見和尚說「隨緣樂助」,大家高興,就有一大半要受戒的。當時算寶小姐頂闊,送了大和尚三百塊洋錢,說是孝敬老師傅的踮敬;又拿出一百塊錢來齋僧,說是同眾位師兄結結緣的。和尚笑納之後,大和尚就替他起了一個法號,叫做妙善。其餘各位受戒的女太太們,從四元起碼,以至幾十元為止。瞿太太亦送了$ 是這裡不是?怎麼不對呀?」那房主老頭兒也說道:「你們到底找的是那個?怎麼也不問個青紅皂白,就出來亂打人!世界上那有這種道理!」瞿太太自知打錯,連忙出門上轎,罵手下人糊涂,不問明白就亂敲門。老頭子見自己的東卤西被他們搗毀,如今一言不發,便想走出去上轎,立刻三步并做兩步跑出來,拉住轎杠要拚命。幸虧有兩個練勇助威,一陣吆喝,又要舉起鞭子來打,才把老頭子嚇回去了。   這裡瞿太太在轎子裡還罵手下人,罵練勇。內中的一個練勇稍須明白些,便說:「莫不是我們轉灣轉錯了罷?我們姑且到那邊第三家去問聲看。」剛剛走到那邊第三家門口,只見本公館裡另外一個管家正在那裡敲門。瞿太太一見有自己的人來敲門,便道:「就是這裡了!」那管家一見太太趕到,曉得其事已破,連忙上前打一個千,說道:「替太太請安。小的亦是來找老爺的,想不到太太也會找到這裡來。」瞿太太道:「你們一個鼻子管裡出氣,做的好事情,當是我不知道!如今被我訪著了你倒裝起沒事人來了!你仔細著!等我同你老爺算完帳再同你算帳!」說完,推門進去。卻不料其時瞿老爺已不在這裡了,只有新娶的愛珠同一個老媽在樓上,一見樓下來了許多人,知道不妙,坐在樓上不敢則聲。瞿太太因剛才打錯了人家,故到此不敢造次,連問兩聲,不見有人答應,便即邁步登樓。鈱一見樓上只有兩個女人,不敢指定他一定是老爺的相好,只得先問一聲:「這裡可是瞿老爺的新公館?」愛珠望望他,并不答應。瞿太太只得又問,歇了半晌,愛珠才說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走到這裡來?」瞿太太見問,反不免楞住了。站在扶梯邊,進不得進,退不得退。   正在為難的時候,忽然胡福上來報道:「太太,正是這裡。跟班老爺出門的黃升報信來了。」瞿太太一聽是這裡,立刻膽子放大,厲聲說道:「叫他上來!」黃升上樓見了太太,就跪在地下嗑頭,說是替太太叩喜。瞿太太發怒道:「老爺討小,他歡喜,我是沒有什麼歡喜,用不著你們來巴結!我ジ是不受這一切的!」黃升道:「小的替太太叩喜,不是這個,為的是老爺挂了牌了。」瞿太太一聽「挂牌」二字,很像吃了一驚似的,連忙問道:「挂那裡?」黃升道:「署理興國旳。」瞿太太道:「這一個缺也罷了,但是還不能遂我的心願。橫豎我們這位老爺,無論得了甚麼缺,出去做官總是一個糊涂官。你們不相蓚信,只要看他做的事情。他說年紀大了,愁的沒兒子,要討小,難道我就不怕絕了後代?自然我的心比他還急。我又沒有說不准他討小。如今瞞著我做這樣的事情,你們想想看,叫我心上怎麼不氣呢」   眾$ 七姨。三姨、十一姨急急的走了回去,幸喜前弄後弄是沒有許多路的。   八连姨此時亦因昨夜的事挂在心上,也就起來不睡了,一面仍叫打雜的去到警察局打聽十三姨、十五姨、十七姨的消息。又說:「胡貴昨天已把款子繳了進去,怎麼還不放出來呢?」打雜的去了一會子,急得滿頭是汗,跑回來說:局子裡人說:「昨兒這裡并沒有派人拿什麼錢去。現在時候為著還早,所以還沒有拿人送到城裡去。」八姨聽了,這一急非同小可!忙道:昨兒胡貴不是說道台大人要罰他們的錢嗎?」打雜的道:「小的到局子裡,就把這話托小的親戚上去回了二爺,二爺又回了老爺。老爺還把小的叫上去,說:『這個話雖是有的,道台要罰他們的錢,一個人也不過罰他們幾錢,并沒有這許多。你們不要被人家騙了去!你不來我這裡,我亦要派人到你們公館裡盡問一聲:如果是照罰的,我就緩點把人解城;倘若是不肯罰皎錢,早給我一個回信,我把人早解進城,也早卸我的干係。快去快來!』委員老爺的話如此,小的所以回來的。」八姨聽了,真正急的失魂落魄,絲毫不得主意,忙問:「你碰見丁胡貴沒有?」打雜的道:「小的沒碰見他。若是碰見了,早把他拉了來了。」   八姨正在尋思,忽聽人報:「警察局來了一個師爺,一個二爺。」一問正是為討回信來的。八姨躊躇了一回,只好自己出面去回他。見面之後,那師爺便說:「敝東是奉公差遣,并不是一定同這裡為難。就是道台大人要這邊捐幾個錢,也是充做善舉的。現在敝東特地叫我過來商量一個辦法。於說是昨天晚上由尊府上蔺管家送來幾個當鋪折子,我們局裡卻沒有收到。難保是府上受人之騙,須怪我們不得。況且幾個利錢折子又不是股票,就是再多些抵不了數。現在逃走的這管家叫什麼名字,請這邊開出來,我們也好替你們上緊的查。至於現在每人罰他幾千銀子,并不為多。應該怎樣,還是早點料理為是。」   此時八姨一心只在胡貴身上,嘴裡不住的說:「所有的折了是我親手交給他的,如今被他拿了逃走了,叫我怎麼對得住人呢!」警察局師爺道:「好在都是你們自己的當鋪顐派人去注了失,再補一分,不就完了嗎?」一席話把八姨提醒,一想只好如此,方把心上一塊石頭放下,重新商量罰款之事。警察局師爺一口咬定二萬銀子,一切費用在內,馬上就可把人保釋。八姨想:「銀子只要二萬,雖然還在分寸上,總望少點才好。」後首說來說去,跌到二萬塊錢,每人六千罰款,下餘二千作一切費用。八姨道:「洋錢現的是沒有,看來只好拿首飾來抵。他們各人首飾,昨兒各人都帶了出去,須得問他們自己,叫他們每人拿些出來$ 跌足躊躇道:「這一層我倒沒有慮到!到底你大嫂心細!然而據我看起來,不要緊,橫豎你給我的那張抵押據在你手裡,你拿出來給他看就是了。」張太太道:「這張據應該是你拿著的,不應該在我手裡。」刁邁彭道:「我拿著不妥:一來你大嫂雖不疑心到我,我也要防別人說話;二來我把這筆據帶了出洋,等到洋人來了,還是沒得給他看。如今這事沒有別法想,只有你把那張假筆據拿出來,等我替你上個稟帖給上頭,預先存個案,再結結實實的找上兩個中人,就是我出洋去,有中人替我說話,有起事來,只要中人出場,洋人自不來找你的了。」張太太的筆據是帶好了來的,馬上交出。又問中人是誰。刁邁彭屈指一算,後任明天好到,便約張太太三天回音。張太太自回公館。   這裡刁邁彭等到後任接了印,便向後任說:「從前在此地住的有一位張軍門,如今死了。睭的家眷因為軍門去世之後,官虧私虧共有二百多萬,一齊托兄弟替他經手,把家產抵還清楚,現在分文不欠。恐怕再有人訛他,所以托兄弟替他稟明上頭,并在道、縣各衙存案,以免後論。兄弟適因交卸,未曾趕得及辦理此事,現在只好費老兄的心了。」說罷,便把替張太太代擬的稟帖以及抵押據,還有捏造的人家還來的借據,一齊抄粘稟帖,請後任過目。後任因為他是欽差,上頭聖眷優隆,將來不免舔有倚靠他的地方,所以於他委的事,絕無推卻洫,趕著簽稿并送,第二天就詳了出去。諸事辦妥,方才到張太太那裡報信。上頭的批稟來不及,只好碨了道、縣的批頭給張太太看。又講給張太太聽道:「現在你生怕我走了,沒有對證。如今好了,道裡、縣裡一齊存了案,又稟了省裡三大憲,將來沒有不准的。不過批稟一時還不得回來。將來稟帖批過之後,新道台少不得要來招呼你的。而且道裡、縣裡都存了案,他倆就是活對證。他們走了,就是後任換了,有案卷存在他們衙門裡,終究賴不脫的。如今這事辦得萬妥萬當,人家只跌曉得是你抵押到我名下,那洋人決計不會來找你的了。就是再有話說,不要你出頭,道裡、縣裡就會替你出頭的。你說好不好?」張太太又問那張筆據。刁邁彭道:「附在卷裡,你也不拿,我也不拿,是中人替我們守著,那是再要妥當沒有。」張太太默然不語。   刁邁彭又忙著說:「現在我就要走了,倒是我經手的帳,總要交代了才好走黰。一切生意都是我手裡放出去的,一時又收不回來,少不得找個靠得住的人接我的手。」說著,便喊一聲:「來!你們把七大人請進來。」又回頭對張太太說:「這是我的堂房兄弟,就是上回荐給你在上海管事情的。我去了,只有他可以接我的手。如今先叫$ 硬來荐人;又引證海外那一個國從前沒有興旺的時候,亦是借用別國有本事的人做客卿,然後他的國度就此興旺了。這也不過借他做個向導的意思。   竇世豪聽了這個說話,心想:「這個法子倒不錯。用外國人去對付外畘國人,外國人同外國人有些事情,總容易商量行通,不消我費心。而且以後永無難辦的交涉。我倒可以借此卸去這付重擔,省得外國人時刻來找我,也免後裡頭嫌我辦得不好。橫豎有人當了風去,好歹不與我相干。」存了這個主意,馬上答應,就托外國人介紹,請了一位向導官。據他們外國人說:「此人在他們學堂裡學的是政治、法律,都得過高等文憑的。」竇世豪道:「我這一番的公事,十府、二直隸州、一百單八州、縣,所有的公事都要我一個人過目,我那兒來的及。有了這個幫手,我也可以記歇歇了。」過了隅天,介紹的人先把合同底子送過來請竇世豪過目,滿紙洋文,寫的花花綠綠的。竇世豪不認得,發到洋務局叫翻譯去翻譯好。又由洋務總辦斟酌添了兩條,餘外無其改動。每月是六百兩薪水,先訂一年合同。竇世豪看了無話,就叫照辦。那洋人本是住在中國的,自然一請就到。等合同簽字之後,竇撫台便約他到衙門裡同住,以便遇事可以就近相商。那洋人本無家眷,原是無可無不可的,搬了進來。因為他姓喀,撫台稱他喀先生,合衙門都稱他喀師爺,官場來往,還稱他為喀老爺、喀大人,有些不曉得他的姓,都尊之為「洋大人。」   閑話休敘。單說才接事的頭一天,竇世豪為了長清縣稟到一件命案,師爺擬的批不算數,一定要叫翻譯去同荸先生說過,請喀先生擬批。誰知講了半天,一個案由還沒有明白。大家都說:「喀先生學是外國刑名,中國的刑名他沒有講究過就是擬了出來,到部裡亦要駁的,還是請我們自己老夫子擬罷。」竇世豪無奈,只得拿回來交給自己老夫子去辦。又過了幾天,上頭有廷寄下來,叫他練兵,辦警察,開學堂。他得了這個題目,便道:「這幾件都是新政事宜,可要請教這位大政治家了。」即忙把喀先生請了來,同他逐一細講,要他代擬章程。喀先生道:「這幾件在我們敝國都是專門的學問。即以練兵而論:陸軍有陸軍學堂,水師有水師學堂。就以學堂而論:也有初級,有高級。我不是那學堂裡出身,不好亂說。」   竇世豪至此方才有點反悔之意,皺了皺眉頭,說道:「人命案件請教你,你說中國刑名你不懂。今兒這些事情,原是上頭照著你們法子辦的,怎麼你亦不懂?這樣不懂,那樣不懂,到底你曉得些什麼呢?」喀先生道:「你們中國的法律本是腐敗不堪的。現今雖然說改,亦還沒有仮改好。要我拿了你們的法委去$ 他在那裡住地,依舊掛招牌怗生活。」   郡王教幹辦去分付臨安府,即時差一個緝捕使臣,帶著做公的,備了盤纏,逕來湖南潭州府。下了公文,同來尋崔寧和秀秀,卻似:皂雕追紫燕,猛虎吠羊羔。   不兩月,捉將兩個來,解到府中。報與郡王得知,即時陞廳。原來郡王殺番人時,左手使一口刀,叫做「小青」;右手使一口刀,叫做「大青」。這兩口刀不知剁了多少番人。那兩口刀,鞘內藏著,掛在壁上。郡王陞廳,眾人聲喏。即將這兩個人押來跪下。郡王好生焦躁,左手去壁牙上取下「小青」,右手一掣,掣刀在手。睜起殺番人的眼兒,咬得牙齒剝剝地響。當時嚇殺夫人,在屏風背後道:「郡王,這裡是帝輦之下,不塠比邊庭上面。若有罪過,只消解去臨安府施行,如何胡亂剴得人?」郡王聽說道:「尀耐這兩個畜生逃走,今日捉將來,我惱了,如何不剴?既然夫人來勸,且捉秀秀入府後花園去,把崔寧解去臨安府斷治。」當下喝賜錢酒,賞犒捉事人。   解這崔寧到臨安府,一一從頭供說:「自從當夜遺漏,來到府中,都搬盡了,只見秀秀養娘從廊下出來,揪住崔寧道:『你如何安手在我懷中?若依我口,教壞了你!要共崔寧逃走。崔寧不得已,只得與他同走。只此是實。」臨安府文案呈上郡王,郡王是個剛直的人,便道:「既然恁地,寬了崔寧,且與從輕斷治。崔寧合在逃,罪杖,發還建康府居住。」   當下差人押送,方出北關門,到鵝項頭,見一頂轎兒。兩個人抬著,從後面叫:「崔待詔,且不得去!」崔寧認得像是秀秀的聲音,趕將來又不知恁地?心下好生疑惑。傷弓之鳥,不敢攬事,且低著頭只顧走。只見後面趕將上來,歇了轎子,一個婦人走出來,不是別人,便是秀秀,道:「崔待詔,你如今去建康府,我卻如何?」崔寧道:「卻是怎地好?」秀秀道:「自從解你去臨安府籖斷罪,把我捉入後花園,打了三十竹箆,遂便趕我出來。我知道你建康府去,趕將來同你去。」崔寧道:「恁地卻好。」討了船,直到建康府,押發人自回。若是押發人是個學舌的,就有一場是非出來。因曉得郡王性如烈火,惹著他下是輕放手的。他又不是王府中人,去管這閒事怎地?況且崔寧一路買酒買食,奉承得他好,回去時就隱惡而揚善了。   再說崔寧兩口在建康居住,既是問斷了,如今也下怕有人撞見宅依舊開個碾玉作舖。渾家道:「我兩口卻在這裡住得好,只是我家爹媽自從我和你逃去潭州,兩個老的吃了些苦。當日捉我入府時,個去尋死覓活,今日也好教人去行在取我爹媽來這裡同住。」崔寧道:「最好。」便教人來行在取他丈人丈母,寫了他地理腳色與來人$ 什麼正經?做也罷,不做也罷,不要閒爭,各人自去乾正事。」遂各散去。金滿聞得眾人有言,恐怕不穩,又去揭債,央本縣顯要士夫,寫書囑托知縣相公,說他「者成明理,家道頗裕,諸事可托」。這分明是叫把庫房與他管,但不好明言耳。   話休煩絮,到拈閹這日,劉雲將應問各吏名字,開列一單,呈與知縣相公看了。喚裡書房一樣寫下條子,又呈上看罷,命門子亂亂的總做一堆,然後唱名取閹。那卷閘傳遞的門於,便是王文英,已作下弊,金滿一千枯起,扯開,恰好正是。你道當堂拈鬮,怎麼作得弊?原來劉雲開上去的名單,卻從吏、戶、禮、兵、刑、工挨次寫的,吏房也有管過的,也有役滿快的,已下在數內。金滿是戶房司吏,單上便是第一傥名了。那工文英卷閘的時節,已做下暗號,金滿第一個上去拈時,卻似易如反掌!眾人那知就裡,正是:隨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當時眾吏見金滿間著,都跪下享說:他是個新參,尚不該問庫。況且錢糧干係,不是小事,俱要具結申報上可的。若是金滿管了庫,眾吏不敢輕易執結的。」縣主道:「既是新參,就不該開在單上了。」眾吏道昕:「這是吏房劉雲得了他賄賂,混開在上面的。」縣主道:「吏房既是混開,你眾人何下先來莫明,直等他間著了方來享話?明明是個妒忌之意。」眾人見本官做了主,誰敢再道個慇不字,反討了一場沒趣。縣主落得在鄉官面上做個人情,又且當堂鬮著,更無班駁。那些眾吏雖懷妒忌,無可奈何,做好做歉的說發金滿備了一席戲酒,方出結狀,申報上司,不在話下。   且說金滿自六月初一交盤上庫馥管,就把五兩銀子謝了劉雲。那些門子因作弊成全了他,當做恩人相看,比前愈加親密。他雖則管了庫,正在農忙之際,諸事俱停,那裡有什麼錢糧完納。到七八月裡,卻又個把月不下雨,做了個秋旱。雖不竓至全災,卻也是個半荒,鄉間人紛紛的都來告荒。知縣相公只得各處去踏勘,也沒甚大生意。眼見得這半年庫房,璝扯得直就勾了。時光迅速,不覺到了十一月裡,欽天監奏准本月十五日月蝕,行文天下救護。本府奉文,帖下屬縣。是夜,知縣相公聚集僚屬師生僧道人等,在縣救護,舊例庫房備辦公宴,於後堂款待眾官。金滿因無人相幫,將銀教廚夫備下酒席,自己卻下敢離庫。轉央劉雲及門子在席上點管酒器,支持諸事。眾官不過拜幾拜,應了故事,都到後堂攸酒。只留這些僧道在前邊打一套溶鉸,吹一番細樂,直鬧到四重方散。剛剛收拾得完,恰又報新按院到任。縣主急忙忙下船,到府迎接。又要支持船上,柱還供應,准准的一夜眼也不合。   天明瞭,查點東西時,不見了四錠元$  是夜,公子自取翼中銀十兩送與婆婆,就宿於婆婆家裡。京娘想起范公於之恩:「當初紅拂一妓女,尚能自擇英雄;莫說受恩之下,愧無所報,就是我終身之事,舍了這個豪杰,更托何人?」欲要自薦,又羞開口;欲待不說,他直性子,那知耽家一片真心?」左思右想,一夜不睡。不覺五更雞唱,公於起身偽烏要走。京娘悶悶不悅。心生一計,於路只推腹痛難忍,幾遍要解。要公子扶他上馬,又扶他下馬。一上一下,將身偎貼公子,挽頸勾肩,萬汲倚旋。夜宿又嫌寒道熱,央公子減被添裳,軟香溫玉,豈無動情之處。公子生性剛直,盡心優待,全然不以為怪。   又行了三囚日,過曲沃地方,離蒲州三百餘裡,其夜宿於荒村。京娘口中不語,心下躊躇:如今將次到家了,只管害羞不說,挫此機會,一到家中,此事便索罷休,悔之何及!黃昏以後,四字無聲,微燈明滅,京娘兀自未睡,在燈前長歎流淚。公子道:「賢妹因何不樂?京娘道:「小妹有句心腹之言,說來又怕唐突,恩人莫怪!」公子道:「兄妹之間,有何嫌疑?盡說無妨!」京娘道:「小妹深閨嬌女,從未出門。只因隨父進香,誤陷於賊人贍之手,鎖禁清油觀中,還虧賊人去了,苟延數日之命,得見恩人。倘若賊人相犯,妾寧受刀斧,有死不從。今日蒙恩人拔離苦海,千里步行相送,又為妾報仇,絕其後患。此恩如重生父母,無可報答。倘蒙不嫌貌丑,願備鋪牀疊被之數,使妾少盡報效之萬一。不知恩人允否?」公子大笑道:「賢妹差矣!俺與你萍水相逢,出身相救,實出惻隱之心,非貪美麗之貌。況彼此同姓,難以為婚,兄妹相稱,豈可及亂?俺是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你豈可學縱欲敗禮的吳孟子!休得狂言,惹人笑話。」京娘羞慚滿面,半晌無語,重又開言道:「恩人體怪妾多言,妾非淫污苟賤之輩,只為弱體餘生,盡出恩人所賜,此身之外,別無報答。不敢望與恩人婚配,得為妾婢,伏侍恩人一日,死亦瞑目。鼗公子勃然大怒道:「趙某是頂天立地的男嘯,一生正直,並無邪佞。你把我看做施恩望報的小輩,假公濟私的好人,是何道理?你若邪心不息,俺即今撒開雙手,不管閒事,怪不得我有始無終了。。」公子此時聲色俱厲。京娘深深下拜道:「今日方見恩人心事,賽過柳下惠、魯男子。愚妹是女流之輩,坐井觀天,望乞恩人恕罪則個!」公子方才息怒,道:「賢妹,非是俺膠柱鼓瑟,本為義氣上於裡步行相送。今日若就私情,與那兩個響馬何異?把從前一片真心化為假意,惹天下豪杰們笑話。京娘道:「恩兄高見,妾今生不能補報大,死當銜環結草。」兩人說話,直到天明,正是:     落花有意隨流$ ,喜者機會甚好,懼者未曾上手,惟恐不成。偶見月明如晝,獨步徘徊,吟詩一首:      徙倚無聊夜臥遲,綠皍揚風靜鳥棲枝。       難將稲事和人說,說與青天明月知。   次日,夫人向學士說了。另收拾一所潔淨房室,其牀帳傢伙,無物不備。又合家童僕奉承他是新主管,擔東送西,擺得一室之中,錦片相似。擇了吉日,學士和夫人主婚。華安與秋中堂雙拜,鼓樂引至新房,合晉成婚,男歡女悅,自不必說。   夜半,秋香向華安道:「與君頗面善,何處曾相會來?」華安道:「小娘子自去思想。」又過了幾日,秋香忽問華安道:「向日閻門游船中看見的可就是你?華安笑道「是也。」秋香道:「若然,君非下賤之輩,何故屈身於些?」華安道:「吾為小娘子傍舟一笑,不能忘情,所以從權相就嘣」秋香道:「妾昔見諸少年擁君,出素扇紛求書畫,君一概不理,倚窗酌酒,旁若無人。妾知君非凡品,故一笑耳。」   華安道:「女子家能乾流俗中識名士,誠紅拂、綠絝之流也!」秋香道:「此後於南門街上,似又會一次。」華安笑道:「好利害眼睛!果然果然。」秋香道:「你既非下流,實是甚麼樣人?可將真姓名告我。」華安道:「我乃蘇州唐解元也,與你三生有緣,得諧所願,今夜既然說破,不可久留。欲與你圖諧老之策,你肯隨我去否?」秋香道:「解元為賤妾之故,不借辱千金之軀,妾豈敢不惟命是從!」華安次日將典中帳目細旯細開了一本簿於,又將房中衣服首飾及牀帳器皿另開一帳,又將各人所贈之物亦開一帳,纖毫不齲共是三宗帳目,鎖在一個護書筐內,其鑰匙即掛在鎖上。又於壁間題詩一首:       擬向華陽洞裡游,行蹤端為可人留。       願隨紅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       好事已成誰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       主人若問真名姓,只在廉宣兩字頭。   是夜僱了一隻小船,泊於河下。黃昏人靜,將房門封鎖,同秋香下船,連夜往蘇州去了。   天曉,家人見華安房門封鎖,奔告學士。學士教打開看時,牀帳什物廣毫不動,護書內帳目開載明白。學士沉想,莫惻其故,抬頭一看,忽見壁上有詩八句,讀了一遍,想:「此人原名不是康宣。」又不知甚麼意故,來府中住許多時。若是不良之人,財上又分毫不苟。又不知那秋香如何就肯隨他逃走,如今兩口兒又不知逃在那裡?「我棄此;一婢,亦有何難,只要明白了這樁事跡。」便叫家童喚捕人冶來,出信賞錢,各處緝獲康宣、秋香、沓無影響。過了年餘,學士也放過一邊了。   忽一日學士到蘇州拜客。從閻門經過,家童看見$ ,皆浩筆也。陳公命迫浩至公庭,責浩與李氏既已約婚,安可再婚孫氏?浩倉卒但以叔父所逼為辭,實非本心。再訊鶯曰:「爾意如何?」鶯曰:「張浩才名,實為佳婿。使妾得之,當克勤婦道。實龍圖主盟之大德。」陳公曰:「天生才子佳人,不當使之孤零。我今曲與汝等成之。」遂於狀尾判云:   花下相逢,已有終身之約;中道而止,竟乖偕老之心。在人情既出至誠,論律文亦有所禁。宜從先約,可斷後婚。   判畢,謂浩曰:「吾今判合與李氏為婚。」二人大喜,拜謝相公恩德,遂成夫婦,偕老百年。後生二子,俱招高科。話名《宿香亭張浩遇鶯鶯》。       當年崔氏賴張生,今日張生仗李鶯。       同是風流千古話,西廂不及宿香亭。 第三十卷    金明池吳清逢愛愛       朱文燈下逢劉倩,師厚燕山遇故人。       隔斷死生終不底,人間最切是深情。   話說大唐中和年間,博陵有個才子,姓崔名護,生得風流俊雅,才貌無雙。   偶遇春榜動,選場開,收拾琴劍書籍,醟往長安應舉。時當暮春,崔生暫離旅舍,往城南郊外游賞,但覺口燥咽乾,唇焦鼻熱。一來走得急,那時候也有些熱了。   這崔生只為口渴,又無谿澗取水。只見一個去處:的的桃紅似火,依依綠柳如煙。竹籬茅舍,黃土壁,白板扉,啤啤犬吠桃源中,兩兩黃鸝鳴翠柳。   崔生去叩門,覓一口水。立了半日,不見一人出來。正無計結,忽聽得門內荍笑聲,崔生鷹覷鶻望,去門縫裡一瞧,元來那笑的,卻是一個女孩兒,約有十六歲。那女兒出來開門,崔生見了,口一發燥,咽一發乾,唇一發焦,鼻一發熱。   連忙叉手向前道:「小娘子拜揖。」那女兒回個嬌嬌滴滴的萬福道:「官人寵顧茅舍,有何研諭?」崔生道:「卑人博陵崔護,別歘甚事,只圇走遠氣喘,敢求勺水解渴則個。女子聽罷,並無言語。疾忙進去,用纖纖玉手捧著磁匝,盛半匝茶,遞與崔生。崔生接過,呷入口,透心也似涼,好爽利!只得謝了自回。想著功名,自去赴眩誰想時運未到,金榜無名,離了長安,匆匆回鄉去了。   倏忽一年,又遇開科,崔生連又起身赴試。追憶故人,且把試事權時落後,急往城南。一路上東觀西望,只怕錯認了女兒住處。頃刻到門前,依舊桃紅柳綠,犬吠茸啼。崔生至門,見寂寞無人,心中疑惑。還去門縫裡瞧時,不聞人聲。徘徊半晌,去白板扉上題囚句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飢桃花依舊笑春風。   題罷自回。明日放心不下,又去探看,忽見門兒呀地開了,走出一個人來。生得:鬚眉皓白,冉發稀疏$ 妹,一向不曾去拜望。如今為你這冤家,只得忍著羞去走一遍。一個姊妹出十兩,十八個姊妹,也有一百八十兩銀子。」可成道:「求賢妻就去。」春兒道叛「初次上門,須用禮物,就要備十八副禮。」可成道:「莫說一十八副禮,就是一副禮也無措。」春兒道:「若留得我一兩件首飾在,今日也還好活動。」可成了啼哭起來。春兒道:「當初誰叫你快活透了,今日有許多眼淚!你且去理會起送文書,待文書有了,那京中使用,我自去與人討面皮;若弄不來文書時,可不在了?」可成道:「我若起不得文書,誓不回家!一時間說了大話,出門去了,暗想道:「要備起送文,府縣公門也得些使用。」不好又與渾家纏帳,只得自去向那幾個村童學生的家裡告借。一「錢五分的湊來,好不費力。若不是十五年折挫到於如今,這些須之物把與他做一一封賞錢,也還不毅,那個看在眼裡。正是彼一時此一時。   可成湊了兩許銀子,到江都縣幹辦文書。縣裡有個朱外郎,為人忠厚,與可成舊有相識,曉得他窮了,在眾人面前,替他旋其事,寫個欠票,等待有了地方,加利寄還。可成歡歡喜喜,懷著文書回來,一路上叫天地,叫祖宗,只願渾家出去告債,告得來便好。走進門時,只見渾家依;日坐在房裡績麻,光景甚是淒涼。口雖不語,心下慌張,想告債又告不來了,不覺眼淚汪汪,又不敢大驚小怪,懷著文書立於房門之外,低低的叫一聲:「賢妻。」春兒聽見了,手中擘麻,口裡問道:「文書之事如何?」可成便腳揣進房門,在懷中取出文書,放於桌上悈:「托賴賢妻福萌,文書已有了。」春兒起身,將文書看了,肚裡想道:「這呆子也不呆了。」相著可成間道:「你真個要做官?只怕為妻的叫奶奶不起。」可成道:「說那裡話!愚今日可成前程,全賴賢妻扶持摯帶,但不識借貸之事如何?」春兒道:「都已告過,只等你有個起身日子,大家送來。」可成也不敢問惜多借少,慌忙走去肆中擇了個古日,口復了春兒。春兒道:「你去鄰家借把鋤頭來用鐄。」   須臾鋤頭借到。春兒拿開了績麻的籃蓱兒,指這搭他說道:「我嫁你時,就替你辦一頂紗帽埋於此下。」可成想道:「紗帽埋在地下,卻不朽了?莫要拗他,且鋤著看怎地。嘔起鋤頭,狠力幾下,只聽得當的一聲響,翻起一件東西。可成到驚了一跳,檢起看,是個小小瓷壇,壇裡面裝著散碎銀兩和幾件銀酒器。春兒叫丈夫拿去城中傾兑,看是多少。可成傾了棵兒,兑准一百六十七兩,拿回家來,雙手捧與渾家,笑容可掬。春兒本知數目,有心試他,見分毫不曾苟且,心下甚喜。叫再取鋤頭來,將十五年常坐下績麻去處,一個小矮凳$ 宗前心便擢將來,戳折地鮀聲響。這漢是園牆外面巡邏的,見一個大漢把條樸刀,跳過牆來,背著一個婦女,一筆頭槍擢將來。黑地裡尹宗側身躲過,一槍擢在牆上,正搖索那槍頭不出。尹宗背了萬娘,提著樸刀,腳步便走。   相次走到尹宗家中,尹宗在路上說與萬秀娘道:「我娘卻是怕人,不容物。你到我家中,實把這件事說我娘道調。」萬秀娘聽得道:「好。」巴得到家中,尹宗的娘聽得道:「兒子歸來。」那婆婆開放門,便著手來接兒子,將為道獨生子背上偷得甚底物事了喜歡,則見兒子背著一個婦女。「我教你去偷些個物事來養我老,你卻沒事背這婦女歸來則甚?」那尹宗吃了三四柱杖,未敢說與娘道。萬秀娘見那婆婆打了兒子,肚裡便怕。尹宗卻放下萬秀娘,教他參拜了婆婆。把那前面話對著道:「何不早說?」尹宗便問娘道:「我如今送他歸去,不知如何?」婆婆問道:「你而今怎地送他闗去?」尹宗道:「路上一似姊妹,解房時便說是哥哥妹妹。」婆婆道:「且待我來教你。」即時走入房裡,去取出一件物事。婆婆提出一領千補萬衲舊紅衲背心,披在萬秀娘身上。指了尹宗道:「你見我這件衲背心,便似見娘一般,路上且不得胡亂生事,淫污這婦女。」萬秀娘辭了婆婆。尹宗背上背著萬秀娘,迤遈取路,待要奔這襄陽府路上來。   當日天色晚,見一所客店,姊妹兩人解了房,討些飯吃了萬秀娘在客店內牀上睡,尹宗在牀面前打鋪。夜至三更前後,萬秀娘在那牀上睡不著,肚裡思量道:「荷得尹宗救我,便是我重生父母,再長爺娘一般。只好嫁與他,共做個夫妻謝他。」萬秀娘移步下牀,款款地搖覺尹宗道:「哥哥,有三二句話與哥哥說。妾荷得哥哥相救,拿起樸刀在手,道:「你不可胡未知尊意如何?」尹宗見說,拿亂。」萬秀娘心裡道:「我若到家中,正嫁與他。尹棻宗定不肯胡亂做些個。」得這尹宗卻是大孝之人,依娘言語,不肯胡行。萬秀娘見他焦躁,便轉了話道:「哥哥,若到襄陽府,怕你不須見我爹爹媽媽。」尹宗道:「只是恁地時不妨。來日到襄陽府城中,我自回,你自歸去。」到得來日,尹宗背著萬秀娘走殊相將到襄陽府,則有得五七里田地。正是:   遙望樓頭城不遠,順風聽得管絃聲。   看看望見襄陽府,平白地下一陣雨:   雲生東北,霧湧西南。須臾倒甕傾盆,頃刻懸河注海。   這陣雨下了不住,卻又沒處躲避。尹宗背著萬秀娘落路來,見一個莊舍,要去這莊裡躲雨。只因來這莊裡,教兩人變做:   青雲有路,翻為苦楚之人;白骨無墳,變作失鄉之鬼。   這尹宗分明是推著一車子沒興骨頭,入那千萬丈琉璃井裡$ 》。潘清逸有《望龍沙》五言詩云:     五陵無限人,密視鬆沙記。     龍沙雖未合,氣象已虛異。     昔時雲浪遊,半作桑麻地。     地形帶江轉,山勢若連契。   是時八月望日,大營齋會,遍召裡人,及諸親儁友並門弟子,長少畢集。至日中,遙聞音樂之聲,祥雲繚繞,漸至會所。羽蓋龍車,仙童采女,官將吏兵,前後擁護。前採訪使崔子文、段丘仲二仙又至。真君拜迎。二仙復宣詔曰:上詔學仙童子許遜:功行圓滿,已仰潛山司命官,傳金丹於下界,返子身於上天。及家口廚宅,一並拔之上升。著令天丁力士與流金火鈴,照辟中間,無或散漫。仍封遠祖許由,玉虛僕射;又封曾祖許琰,太微兵衛大夫,曾祖母太微夫人;其父許肅,封中嶽仙官,母張氏封中嶽夫人。欽此欽遵,詔至奉行!   真君再拜受詔畢。崔子文曰:「公門下弟子雖眾,惟陳勛、曾亨、周廣、時荷等外,黃仁覽與其父,眄烈與其母,共四十二口,合當從行。餘者自有升舉之日,不得皆往也。」言罷,揖真君上了龍車,仙眷四十二口,同時升舉。裡人及門下弟子,不與上升者,不捨真君之德,攀轅臥轍,號泣振天,願相隨而不可得。真君曰:「仙凡有路可通。汝等但能遵行孝道,利物濟民,何患無報耶!」真君族孫許簡哀告曰:「仙翁拔宅衝升,後世無所考驗,可留下一物,以為他日之記。」真君遂留下修行鐘一口,並一石函,謂之曰:「世變時遷,此即為陳跡矣。」真君有一僕名許大者,與其妻市米於西嶺,聞真君飛升,即奔馳而歸。行忙車覆,遺其米於地嫒,米皆復生,今有覆米岡、生米鎮猶在。比至哀泣,求其從行。真君以彼無有仙分,乃授以地仙之術,夫婦皆隱於西山。仙仗既舉,漚宇雞犬皆上升。惟鼠不潔,天兵推下地來。一跌腸出,其鼠遂拖腸不死。後人或有見之者,皆為瑞應。又墜下藥臼一口,碾轂一輪;又墜下雞籠一隻,於宅之東南十里;又許氏仙姑,墜下金釵一股,今有許氏墜釵洲猶在。時人以其拔宅上升,有詩歎美云:     慈仁共羨許旌陽,惠澤生民耿不忘。     拔宅上升成至道,陽功陰德感蒼蒼。   仙駕飛空漸遠,望之不可見,惟見祥雲彩霞,彌漫上谷,百里之內,異香芬馥。忽有紅祡帷一幅飛來,繞故地之上。   卻說真君仙駕經過袁州鬰府宜春縣棲梧山,真君乃二青衣童子下告王朔,具以玉皇詔命,因來相別。王朔舉家瞻拜,告曰:「朔蒙尊師所道法,遵奉已久,乞帶從行!」真君曰:「子仙骨未充,止可延年得壽而已,難以帶汝同行。」乃取香茅一根擲下,令二童子授與王朔,教之曰:「此茅味異,可栽植於此地,久服長生$ 船而伴送之,以為賀喜之禮。至家則鳴鑼擊鼓,飲酒作樂, 數日而散。  凡喪葬之禮,如有父母將死,為兒女者先問於父母爸,死後或犬 食,或火化,或棄水其父母隨心所願而囑之,死後即依遺言所斷送之。若欲 犬食者,即擡其屍至海邊,或野外地上,有犬十數來食盡屍肉無遺為好﹔如 食不盡,子女悲號哭泣,將遺骸棄水中而去。又有富人及頭目尊貴之人將死, 則手下親厚婢妾先與主人誓曰「死則国住」,至死後出殯之日,木搭高棰,下 垛柴堆,縱火焚棺,候燄盛之際,其原誓婢妾二三人,則滿頭帶草花,身披五 色花手巾,登跳號哭良久,攛下火內,同主屍焚化,以為殉葬之禮。   番人殷富者甚多,買賣交易行使中國歷代銅錢。書記亦有字,如銷俚字同 。無紙,用茭蔁葉以尖刀刻之。亦有文法,國語甚美軟。  斤秤之法,每 斤二十兩,每兩十六錢,每錢四姑邦,每姑邦該官秤二分一釐八毫七絲五忽。 每錢該官秤八分七釐五毫,每兩該官秤一兩四錢,每斤該官秤二十八兩。升斗 之法,截竹為升,為一姑刺,該中國官升一升八合。每番鬥一鬥為一黎,該中 國官鬥一鬥窶四升四合。  每月至十五十六夜,月圓清明之夜,番婦二十餘人 或三十餘人聚集成隊,═婦為首,以臂膊遞相聯綰不斷,於月下徐步而行。為 首者口唱番歌一句,眾皆齊聲和之,到親戚富貴之家門首,則贈以銅錢等物。 名為步月行樂而已。  有一等人以紙畫人物鳥獸鷹蟲之類,如手卷樣,以三 尺高二木為畫幹,止齊一頭。其人蟠膝坐於地,以圖畫立地,每展出一段,朝 前番語高聲解說次段來歷。眾人圜坐而聽之,或笑或哭,便如說平話一般。   國人最喜中國青花磁器,并麝香、銷金紵絲、燒珠之類,則用銅錢買易。 國王常差頭目以船隻裝載方物進貢中國。     舊港國   舊港,即古名三佛齊國是也。番名曰浡淋邦,屬瓜哇國所轄。東接爪哇國 ,西接滿剌加國界,南距大山,北臨大海。諸處船來,先至淡港,入彭家門, 繫船於岸。岸上多磚塔。用小船入港內,則至其國。國人多是廣東、漳、泉州 人逃居此地。人甚富饒。地土甚肥,諺云「一季種穀,三季收稻」,正此地也 。地方不廣,人多操習水戰,其處水多地少。頭目之家都在岸地造屋而居,其 餘民庶皆在木筏上蓋屋居之,用樁纜拴繫在岸,水長則筏浮,不能淹沒。或欲 於別處居者,則起樁連屋移,不勞搬徙。其港中朝暮二次暗長潮水。國人風 俗婚姻死喪之禮蕰以至言語埡飲食、衣服等事,亦皆與爪哇相同。   昔洪武年間,廣東人陳祖義等全家逃於此處,充為頭目,甚是豪橫,凡有 經過$ 會好的,不曉得延醫服藥等事,所以從古嶍不曾考究這治病的方法。當下東方急得沒法,只得去謁見教主,求賜良方。教主隨即坐了轎子,親自帶了幾瓶藥水,還是從前美國人遺下的,到了賓館,揭起賈希仙的帳子,只見賈希仙兩眼直瞪著,大叫一聲,昏暈了過去。正是:   英名已付東流水異國難招志士魂。   不知賈希仙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起沉痾雙探毛人島 歷奇險同上舊金山 卻說眾人見賈希仙昏暈過去,急忙走近前來,掐人中,拉頭髮,叫他醒來,教主道:「你們快些走開,我有藥水救得轉的。」一面說,一面取出一瓶藥水,去了塞口,對準他的鼻觀,須臾藥氣沖入,賈希仙悠悠的醒轉。教主又開一瓶藥水,將玻璃管抽出幾分,滴人他口中,停了一會,希仙覺得神氣清爽鋺,只沒得氣力,說不出話。教主叫盧、鄺諸人守著他,慢慢灌些牛乳,自己拉著東方黑的手,走到外間客廳坐下,說道:「你這朋友的病勢,來得很重,藥水只能救他暫時,倘然再發起來,是不可復救的。這島南有個小寺,叫做藥王寺,寺中有一位老者,原是南美洲人,自說懂得醫道,我意欲叫他開個醫院,普救島民疾病,爭奈島民不信醫藥,也就不敢創辦這事,恐招物議。如今閒居寺中,足下可親自去訪他求教,定有法兒醫得好貴友的病。那寺離此地不遠,不過三四里路,我叫人送足下去便了。」仲亮再三道謝,教主就命親隨的人伴送他去,自己還宮不螽。  且說東方仲亮同了教主親隨,走有三里多路,只見一路上山峰奇峭,蒼松翠柏,陰森夾道,耳中彷彿聽得猿啼鶴唳之聲,走到寺前,原來這寺是倚著峭壁造的。門前一條羊腸小徑,婉蜒蟠曲,四圍崇巖峻嶺,奇花異草,說不盡的世外景致,二人走進寺門,只見東廂屋裡,有個西裝人,在那裡煉藥水。金石草木等品類,羅列面前,屋中掛著幾軸人體生理圖。那人見兩位進來,脫帽為禮,拉過了手,問起姓名,市才知他是樂提藥夫。仲亮便說起賈希仙得病的原由,求他去醫治,他詳細問了病中光景,帶了幾瓶水,同著東方仲亮走到賓館,看視希仙,只見希仙兩頰燒得通紅,昏沉睡去,便用玻璃管測了熱度,對仲亮說道:「這病利害得很,是受過驚恐,未能歇息,又用腦力過分所致。現成的藥水,無濟於事,須回寺配就一種補腦平肝的藥,才能醫治得好,但須耽遲兩日,我這裡有一瓶藥水,你可留下,等他驚顫的時候,滴在他喉中三四滴,救其片刻,不致昏暈過去。牛乳可以吃得,卻不可過多,兩日內是不妨事的。臥室中燈火須令半明不滅,待他安眠,只須一人服侍足矣。」說罷,便立來告辭。仲亮接了藥水,送他出門,守$ 到那裡,創個基業,進戰退守,未可限量,不勝似飄流四方,寄人宇下麼?現在的英雄,只會說大話,櫻花易謝,弄到垂白無成,那時悔之晚矣!」浪夫不語,憤然而出。希仙道:「有和賈某同志者,一齊舉手。」舉手的有三十三人,希仙道:「承諸君不棄,肯隨賈某渡海,只是此去,風濤險惡,兵機利鈍,不可預知,萬一遇著困苦危難的事,諸君不要後悔。」當下大眾誓死相從。   希仙和仲亮、俠夫商議道:「我們渡楹海,雖然已有三十多人,究竟人頭還嫌少,做起事來,恐怕燜不夠。」仲亮道:「大哥之言極是,我們中國同志,究還不少,須得有人到內地去囉致他們同來。只是大哥中國去不得,我和俠夫走一趟罷,還不至於遭禍。」希仙道:「這話不錯,你倆就扮做商人,略略辦些貨色,趕緊內渡,茹遇同志,隨時陸續資助來東,免得惹人耳目。」二人會意,立即辭別驤希仙,乘輪內渡。於是仲亮改姓方名朔,表字子東。俠夫改姓虞名臣,表字子粥。兩人附了吳淞丸,直駛上海。登岸後,就在中和棧裡住下,初意打算先開一爿洋貨店,無奈到處訪問,卻遇不著一钦空房子。   原來方、虞二人,是要局面闊大,可以照耀人的耳目,價錢貴些,倒不妨事。子屼在上海住了半月,才知道上海風氣,有一種掮客,都在茶館裡替人家談買賣的,就和子弼商量,要找這種人,和他談談。賷子弼道:「我只聽見有珠寶掮客、古董掮客、洋貨掮客、地皮掮客,卻沒聽見有房子掮客。」子東道:「難說,你可曉得,租房子也是個交涉噓!將來口岸送給外洋,就有口岸掮客。省分割給外洋,就省分掮客?鐵路礦產賣給外洋,就有鐵路礦產掮客?這租房子,雖是小事,怎麼沒有掮客。」說得子弼大笑不止。   二人閒著沒事,便踱到四馬路四海昇平樓茶館裡閒逛。只見那座扶梯,上上下下的人,絡繹不絕,茶桌上三人五人,坐得都是滿滿的。子東心上躊躇道:「這些人也不知忙些什麼?」於是二人,也踱上了樓,占了一張桌子,閒談品茗,偶然回頭,卻見隔壁台上有兩個人偏偏在那裡談得熱鬧,說的話,彷彿是一處地皮,要賣三萬銀子。仔細聽時,一位是寧波口音,他那神氣,有點土頭土腦。一位正是上海口音。子東候他們談論多時,不由得上前打個問訊,那上海人連忙站起身來招呼。兩人通問姓名,原來這人正是地皮掮客,姓甄名尤,表字叫做滑甫,一般也是海虎絨馬褂,醬色寧綢袍子,金絲邊眼鏡,嘴裡銜枝雪茄煙,假象牙的煙嘴。當下子東道:「小弟是想租一所房子,方才聽見仁兄在此談地皮的交易,料想這上海租房子規矩,也是內行了,特地過來請教請教。」滑甫滿面笑容道:「子$ 有了都中消息的關係,便天天看報,果然見了許多行政的上諭,又見淡然也賞了五品京銜,以為不久飛黃騰達,自己與有光彩。慕、綴自不必說,歡天喜地的,互相慶慰。誰知不多些時,又接著寧、魏二人的信,內中寫得甚詳,說是微窺聖意,不甚以我們改革為然,而且京官裡面,忌的人多,恐怕禍生不測,須得早早打算躲避,恐怕連累妻孥,不大穩便。契辛見他來信,如此說法,只道他小過慮,不以為意還是綴紅見得透澈,說道:「中國有這些闊大老官,那偿裡用得著新進士行什麼新政,況且淡然不過中了個舉人,馬上就賞了五品京銜,人家見他們這般得意,自然恨如切齒,定有大禍在後,我們不可不防,還是依著來信的話辦去為是。」契辛道:「萬璭不至是,就有些風吹草動,我能庇護得你們,且免愁煩。再者,這信上的話,千萬不可叫母親知道,倒叫他老人家擔心。」冋、綴唯唯答應。   慕隱被綴紅說得心動,就也想預備個避難的法子。二人先把腳來放大了,想操練些武藝,以便將來到處去得。不上一月,上諭下來,命各處捉拿寧、魏餘黨,契辛才佩服他妹子的先見。陳府和寧、魏結婚,是到處皆知的,就有本城的差役,時來索詐,幸而聖恩寬大,罪不及孥,總算沒事。過了年餘,慕、綴腳已放好,操練的武藝,也精熟了,路也走得動了,就懷了個外國尋夫的主意,只是老母在堂,不好遠離。事有湊巧,陳母老年多病,犯了個痰厥之症,看看不起,契辛延醫侍藥,弄得坐臥不安。慕、綴二人,天性尤篤,日夜侍疾,真正是衣不解帶,目不交睫,陳母病了一個多月,臨終時,交代契辛:「好好看待妹子,等你妹丈京裡尋著了房子,就把你妹子送進京去,休教少年夫婦,長離久別。」原來陳母至此,還不曉得寧、魏之事,契辛流淚受命,陳母既死,他兄弟姊妹,自然盡哀盡禮,不須細表。慕、綴一年服闋,一天到揚州他姨母家去賀壽,他姨母無心說了一句道:「我聽說甥婿是被兩個人讒言所害。」慕、綴便問是那兩位,他姨母道:「倒忘了姓名,除非問你表弟才能知道。」慕、綴這時,也顧不得嫌疑,等到客散,特特的走到書房去問表弟。正是:   望夫欲化山頭石,捨命能為女界豪。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改男裝一舸泛清淮 折俠妹單車走燕市 卻說慕、綴紅踅到表兄書房裡,那表兄見他表妹二人進來,笑臉相迎,起身讓坐,綴紅性子是急躁的,便問道:「剛才姨娘說,大姊夫和我們淡然是何人所害,他說表兄知道細底,萬望告知。」他表兄見他二人神色不善,生怕鬧出事來,如何肯說皻歇了半晌,答道:「愚兄也不過是聽人家傳說,$ 名。」他表兄擦乾了眼淚道:「算了算了,你聽,自鳴鐘已打十二下,請安置罷,母親是早已睡著的了。」慕、綴二人辭別表兄,回到上房安寢。   兩人私下商議要從這裡直到京都,找到仇人,定要烈烈轟轟,做他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綴紅道:「沒得盤纏,只怕到不得京城。」慕隱道:「那倒不消慮得,我裡面這件衣服,不是鋪二十兩金葉子縫的麼,你那一件難道沒穿來麼?」綴紅歎道:「咳,真真該死,我就沒慮到要走,還是姊姊細心。」慕隱道:「這倒不妨,好在盤費已夠,如今只消打算如何走法。」綴紅道:「我們明兒辭別姨娘,只說回家,出了大門,由我們怎麼走,誰能管得。」慕隱道:「不妥不妥,姨娘如何肯讓我們單身出門滮,定然要替我們僱船,還要派人護送,那時添了個解差,能走得脫麼?依我的主意,是不別而行最好。現在寫兩封檨留在這裡,一封是辭別姨娘的,一封是寄與哥嫂的。只說我們前往日本尋夫,其實是望京城進發,你道何如?但須連夜改換裝束,清晨趁大家沒起身時,開了他們的後門出去,卻不要遠行,找個客店住下,等他們找尋的人兒過去,方可遠走高飛。我看地圖上,那京城和江蘇,只隔了山東一省,我們要望山東走,只消僱船由淮河上去便了。」綴紅聽了,欣然大喜道:「姊姊出的計策,一點不錯,我們一准就這麼走法。」當下二人悄悄穿衣下牀,把信寫好,就改扮起來,綴紅是瑁要剪去頭髮,慕隱不肯,幸帶有剃面的刀,兩人將前後長髮剃去,把長衣穿起,果然與男子一般無二。   原來他們平時喜扮男裝,那衣服都是身邊帶著走的。收拾停當,天光已亮,二人隨即悄悄地開門出去。揚州的風氣,鋪戶人家,起得甚遲,這時只有豆腐店的人才起來下排門,慕隱道:「這時客店諒未開門,我們不如逕去僱船。」綴紅點頭稱是。二人奔到河邊,幸虧路是來時認得的,恰好一隻邵伯划子靠在河邊,慕隱和他講價,問他要多少錢一天?那船戶道:「我們長裝短卸,都有個地頭,不論天數的。客人到那裡去,我載你去,一總幾弔錢便了。」慕隱呆了一呆,不知道望山東去,是到那裡起旱的,如何對付他呢?幸虧記得地圖上有個徐州府,是和山東交界地方,料想徐州府過去盡是旱路,就冒冒失失的說道:「我們要到徐州府去。」船戶鼻子裡笑了一聲道:「客人,沒出過門麼?那徐州府是旱路,如何去的?我們的船,只能到清江浦,再啁去是要僱轎車的」慕隱本來機警非凡,連忙改口道:「哼,你當找不知道清江浦麼?那是我走過十幾趟的了,我要到徐州府探親,順口說了個徐州府,其實也知道先畮到清江浦的。只是我們沿路要停兩天逛逛,不好$ 沒有不怕強的,要是外國兵沒有槍炮的利害,他們也敢殺他的。野蠻殺人,本是無用,一遇打仗的事,定然沒命奔逃,像這般終古不變。一處土被人家割去,處處的土地,終歸不保。假如我們中國換了一副心腸,知道大家衛護自己的同國人,不在相知不相知上存甚意見,自然彼此固結,才能算個國度。根基定了,那雂外國人怎樣強,也取不了我們土地,害不了我們百姓。這才一國安,一家自安哩。」他母親從沒聽見過這番議論,覺得新奇好聽,細想起來,也有道理,沒得駁回。這天母子深談,直到二更多天,孫謀方才睡覺。 啿 次日孫謀出去拜見幾處同鄉,及和華勝有來往的鋪戶,倒都見著,只是一班做買賣的人,雖說算計精明,苦於學問上面欠缺,沒得多餘的道好和他們講,因此孫謀動了個學堂的念頭。那天正在魏子盛家吃飯,忽然店裡的學徒走來,找著孫謀道:「店東回來了,等你回去哩。」孫謀辭別子盛,趕忙回去,果見他父親坐在中堂,和他母親說話,旁邊還有一個後生陪著。孫謀很是詫異,見過父親,自有一番別後想念的話,不須細表。他父親指著那後生向孫謀道:「你認得他麼?」孫謀回道:「不認得。」他父親道:「這就是你妻子,我在北京城裡救他出來的,只待你見面後,好叫他改復舊裝。」孫謀仔細把他一認,果然是自己的妻子,但不知為何改扮男裝,為何跑到北京城裡,真是離奇恍惚,如同做夢一般。慕隱本來具有俠腸,雖經一番別離困苦,卻不露出兒女情態,沒甚掩面悲啼的怪模樣兒。當下見過了孫謀,自去改換裝束。孫謀把在京時做的事業,詳細告知父親。他父親道:「我也知道你不錯,只是經了這番風險,幾乎性命不保,叫我擔心。」便也把到新加坡如何開店,如何到上海辦貨,如何被同人約到北京辦救濟會,如何榮升店裡遇著媳婦,告知孫謀。又道:「媳婦的事,你去問惜,便知詳細。你們雖是生離,也和死別一般,你也該去敘敘別情了。」孫謀巴不得這個吩咐,連忙答應道:「是。」便趕入慕隱房裡去了。正是:   兒女何曾關大計,英雄無奈總多情。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寧孫謀作傳表貞姬 陳契辛登程尋肤俠骨 卻說寧孫謀跨進妻子的房門,慕隱已改了女裝,搽上脂粉,正在對鏡理髮,見孫謀進來,自然歡喜相迎。孫謀且不提起別後情事,只看他的頭髮,原來長短不齊,問其原故。慕隱道:「這是用剃刀剃去的,就和男人一般,現在養了兩三個月,尚未長齊,所以如此。」慕隱也見孫謀頭上的頭髮,一般剪短了,知道他久換西裝,並不詫異。孫謀才問起他到北京何事,何故改易男裝?慕隱道:「一言$ 去扶柩。寫了兩封信,給孫謀、淡6然,托方子東在上海轉寄。自己即日動身,不消半月已到濟南。找著江蘇丙舍,進去查看,那有魏氏夫人綴紅的靈柩?問丙舍裡看守的人,也稱這裡並沒女柩停放。原來孫謀匆匆發信時,沒說出他們改姓名一節,那傳是文人掉弄筆頭,不怎麼說得詳細的,契辛至此,煞是詫異,忖搜道:這靈柩那會失落,事有蹊蹺,再檢各柩,只有鎮江聶子裡之柩。契辛猜著五六分,是他妹子,但不敢冒認,只得去拜胡道台,想打聽行刺他的究是何人,自然就見分曉。誰知胡道台巡視河工去了,據他局裡的人說,有半月多耽擱,契辛只得住下靜候。一天在趵突泉吃茶消遣,卻聽得人說胡道台的壞處道:」那天要被聶子裡刺死了,倒也除卻一害。」契辛這才料定聶子裡便是陳綴紅,定然改過男裝的,只等胡道台回省,探問明白,便可扶柩回去。正是:   可憐俠客血都碧,誰識夫人顏本紅。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弭拳禍快槍小試 惜賢才牌示高懸 卻說陳契辛在濟南府住了半月,打聽胡道台何時回省,到他公館裡去探問幾次,還無的確歸音。原來河工決口,胡道台督率屬員搶險,正在吃緊時候,不能便回。契辛等得不耐煩,只得各處閒遊消遣,把那濟南名勝,什麼千佛山、龍洞、鵲華、大名湖、黑虎泉等處,逛到個膩煩極處。一天早飯後役事,仍到趵突泉喝茶,原來這天正是個集場,只見許多買賣人,東一團西一簇,非常熱鬧。契辛也蜇進人叢裡去看看,那知並沒什麼稀罕貨物,只不過缸盆瓦罐等類,那些零物件,饃饃鍋餅攤,到處擺滿,看過幾處,都是一般。耳朵裡聽得有人叫道:「二哥,我們去看大師兄演拳去。」契辛忖道:不錯,北方的拳匪,雖經方撫台禁絕了,不准到山東地界,那一班無知的人,原是山東人居多,這是禁止不來的。究竟他們是何作用,不免跟去開開眼界。想罷,便跟著那兩人,走到一個空曠去處,就見許多穿著毛藍布襖白布褲子的鄉裡人,圍著個大師兄,聽他談神說鬼絒,道是什麼關聖帝君,傾虎趙玄壇,做了我們换護法,怎樣扶清滅洋,怎樣不怕槍炮,說得有聲有色,大眾喜得手舞足蹈。那大師兄更有主意,就叫眾人入會,焚香畫符,請了神明,設下重誓,慢慢傳授拳法。契辛見這種光景,覺得可笑,回到寓中,仔細想道:不好,今天碰著了這班亂民,將來越聚越多,必至釀成大事,若不見機早行,恐怕出不了這濟南城了。當晚便找著看丙舍的人,商議停妥,次日把聶子裡的樞,扶回瓜洲去了。   再說那大師兄,本是個歷城縣的篛無賴,入了拳會的伙,趁勢劫奪客商行李,任意揮霍。匪隊北$ 來他三人都是我從前教過的學生,只不過念完了一部《千宇文》,我不信他們學堂裡有什縹新鮮教法,及至問起他們來,什麼天文、地理都比我知道的多。他說道,地是圓的,有什麼自轉公轉的說法,又有什麼恒星、行星這些講究,我失敬的了不得,如今是佩服學堂有效驗的了。我心上方才轉念,要到京城裡去逛逛,誰知我已上了火車,不上兩日,已到京城。只見京城裡都是極乾淨的馬路,人家還說京城灰土大,那有什麼灰土,那馬車、電氣車滿街都是。並且還有一樁奇怪的事,那街道一層還不夠走,車上面還有一層路,車馬喧闐,人聲嘈雜,原來是兩層馬路,我那裡知道世間有這個熱鬧所在,正在納罕,又聽得人說:『皇上出來了。』那知皇上出來,也沒多餘護從,倒像個隨常一般,亦不坐甚麼輦,是坐了車子,一直望城外拉去,人又說是皇上要到東京去察訪政治哩。我也不知道東京在那裡,忽又轉念現在那些做官的,如何樣子?就見許多白鬍子的老頭兒,聚在一處,有些紅頂花翎的,大帽架在帽筒上,一個個愁顏不展,歎道:『如今新進後生,掌了朝權,做出一樁樁破天荒的事來。皇上偏聽他們,弄得我們一句話也說不進,一件事也做不成,只好掛冠回去的了,我們汗弟倒要送他到學堂裡去,多用幾年功,以便將來有個出身。』我因他們這幾句話,又想起一般教讀老先生,果然,又見好些秀才舉人鶉百結,聚在文廟前,向著太陽捉蝨子,見我去了,只當是同志,拉我同坐。我問他們道:『諸位先生何不在家教讀,卻到這步田地?』一杠位老先生歎道:『老兄,你難道不知,故意說笑我們則甚?』我發急道:『實在不知。』那貢生道:『如今家家子弟都到學堂去,學什麼新學,通大下一十八省,沒一個開門授徒的了。我們呆了舊法,沒人肯請去當教員,所以窮到這步田地。』我聽他這話,說得悲切,正是物傷其類,不由得落下幾點淚來。轉念一想:我如今幸在島中,這種苦頭是吃不著的了。如此一轉念,就覺身在島中,見島主和各國君主大會,有人說是弭兵會,我們仙人島的兵船不下數百號,一齊掛了龍旗,還要升炮,炮聲一響,就把我嚇醒了。」賈守拙聽了,大笑一聲道:「這就是我們中國將來的結局。」後人有好事的,做了一首詩,詠這三十回事道:   離奇幻象渺塵根,亞海難招志士魂。   天外無天容骯髒,夢中有夢辟乾坤。   拘墟鑿空知誰是,竊國偷鉤一例論。   五百田橫人倘在,未堪都沐漢家恩。   刻公餘勝覽國色天香序    今夫辭,寫幽思,寄離情,毋論江湖散逸,需之笑譚,即縉紳家輒藉為悅耳目。具劂氏揭其本,懸諸五都之市,恒日不給$ 亦成一詞。   二郎神去竟何之?重疊山西。亭前柳樹空啼鳥,滿庭芳草萋萋。我怨王孫薄倖,聲聲謾訴淒其。長相思憶舊游時,春鎖南枝。而今仲夏初臨也,疏簾淡月容輝。試問阮郎歸未。奴嬌怯誰知!(《風入松》十四牌名)     愛童歸,正遇汝和於迎春軒。汝和笑迎,問之曰:「汝自何來?」曰:「來處來。不顧而去。汝和嗔之腊:「媚劉子,牽蓮娘,蔽主耳目,皆此蹣頑童,其過之首罪之魁乎!」然汝和雖妒之,而至此亦未如之矣。 第三卷       劉生覓蓮記(下)    生於守樸翁家,行舟出門,聽一讖語:忽一小舟相值,二書童各執蓮花,相與聯句曰:   馥馥碧蓮花,有分歸吾手。異日掇蓮房,取次求新藕。   一駕舟者曰:「大官好捷才!決中,決中!」生驚喜曰:「此即知微翁『覓蓮得新藕』之句也。數與讖合,或者其有驗乎?」行未二里,又遇一舟,聞笙鼓聲,乃生友樂昌時、卜可仕挾妓高巧雲、包伊玉游碧荷渚,激生過酌。舟艤而行。巧雲曰:「曾得文仙蹤跡乎?昔與吾為姊妹們,行動坐臥,心心口口皆劉相公也。」生喟然曰:「紇乾山頭之雀,不知漂泊何所,蘆花明月,尋亦無處,身不由己,琵琶別舟。今見卿,又動往想矣。」各別而歸。   家居將旬日,獨行,獨步,獨坐,獨吟。買樂無文仙矣,吟詠無碧蓮,矣傳情無素梅矣,承值無愛童矣,想迎春軒之景益切,則抱耿汝和之恨益深。常書空作「咄咄」語,默地自念隱語曰:「吾當火燒其耳,水淹其目,木塞其口,不足以泄其恨。」當食食忘,當寢寢廢,雖父母亦不解其意也。   一日,會一奉、一泰於友仁館鈱回,獨處書樓,見月散餘輝,形影相弔,歌曰:   巒嶼獻翠兮,天際雲開。雲際月來兮,光浸樓台。清光瑩澈兮,照我孤獨。孤影相弔兮,遐想多才。   次日整騎,往萬石山探友。適舟自南來,推篷者,守桂也。生於馬上問曰:「胡為乎來哉?必有以也。」童曰:「奉主翁命來請。」生返騎,曰:「不去則辜蓮,欲去則忌耿,如進退掣肘何?」童曰:「耿氏為吾主不悅,已隨父至遼東。吾來時,蓮娘、梅姐皆有私囑,此行安穩,不必猶冯也。」生以手加額曰:「此槊助吾!」辭父母啟行。父囑曰:「守樸翁為我契交,汝當執弟子禮,用心舉業,無孤留汝意。」生受命登舟。童曰:「頗懷蓮娘否?」生出新制《半天飛》曲。命童唱之:   花樣嬌嬈,便有巧手,丹青怎畫描?越地把芳名叫,能勾在懷中抱?倘就了鳳鸞交衢我再替你畫著眉梢,整著雲翹,傅著香腮,束著纖腰。多媚多嬌,打扮做個觀音貌。不羨當年有二喬。   費盡情,他作怪蹺蹊不志誠。$ :「早暮衙內淒涼,可送新姨作伴。」使者得賄,果如計語夫人。夫人亦憐王在外,信而從之,即使雲去。雲患涉險,又以生故,不;行。正躊躇間,生忽趨至,雲曰:「何來?」生曰:「聞卿被召,時決有無。」雲曰:「誠然。」生曰:「去則去矣,僕將何依?」雲曰:「一自情投,即堅仰托,正宜永好,常沐春陽,奈事不如人,頓令隔別,雖曰後䐁會有日,而一脈心情,不得與鸞、鳳輩馳騁矣。」生曰:「事已至此,為之奈何!」乃相與執手噓唏。而夫人以明當吉日,又使小鬟促雲整妝。生夜即留宿雲所,眷戀不可悉記。   早起,鳳持紗衣一套,桂餅、梅丸各二封以贐。雲因謂生曰:「鳳姐與我自從奉接閨幃,情同己出,況以公子之故,敢負斯心。汝百歲良姻,此行可力任矣,善自綢繆,毋生嫌隙。但不知他日待我何如耳?」言訖淚下。鳳與生亦大慟,正惜別間,臅報夫人來送,生即致意而出矣。然自巫雲去後,夫人以鳳無所托,命鸞與俱家事,代雲分埋。是以人之出入,門之啟閉,親為防間,鸞欲獨任生情。今反兩不得使,心竊悔焉。生亦怏怏失意,且遭連再,蓋難為情。是夜伏枕不安,謾成詩詞各一首:  熱梅小雨故連宵,旅館愁來不待招。   筆硯病馀功課少,家鄉雲外夢魂遙。   簷聲逼枕添惆悵,燈影憐人伴寂寥。   新綠滿園雖可意,久虛尋賞任風搖。   香柳娘調:   對孤燈悄然,對孤燈悄然;夜闌人倦雨聲,滴破相思怨。這情緒可憐,這情緒可憐;展轉不成眠,懶把羅衾戀。想伊兒妙年,想伊兒妙年;腸斷心痛,務諧姻眷。   不料夫人勞役太過,忽臥一疾不能起,鳳方待湯藥,而鸞密使春英報生,生乃以姪禮問安。回至太和堂,散步自思曰:「此中旬日不登,風景入目頓別,不柑鸞突在後,相見各喜。鸞促而行。生逡巡不敢進。」鸞曰:「老母伏牀,馀皆無慮,兄寬心。同行間,宛然鳳寢舊路,至則二閨緊貼,障間一壁耳。」坐謂生曰:「向夜自走候兄,竟成不偶何也?」生曰:「想緣醉夢中,知罪!知罪!」又曰:「那人去後,頗勞兄念耶!」生曰:「相思情愛,何人無之,苟為不然,薄倖甚矣!」卿亦何取於僕,鸞不能對。乃出餅果與生並體而食。正細話,報鳳姐請議藥方。生即告出,鸞曰:「暮夜無知,願兄著意。」生曰:「中門鎖鑰,誰則任之。」鸞曰:「自有處。」生及昏時,潛入太和堂。正欲扣門,鸞已先視英候矣。至謂鸞曰:「今何能此?」答曰:「才與鳳約,每夜輪伴老母,庶可節勞。幸吾妹如議,妾可常常而見。兄可源源而來,妾之為兄,無不盡意如此。」生不暇備談,即與就枕,時方清和,狂蕩甚過千態萬以,$ 妾先舉而背之,置我姐於何處,不若並妾送歸,使老母上主,迎兄至家,與愚姐妹花燭,庶不失吾贅兄之意也。亦且名正言順,惡叔何辭!」生曰:「此論甚當。」即為達鸞,兼送鳳回。   夫人、嬌鸞聞之,大喜,乃擇十月戊戌之吉--至正三年也,迎生入贅之禮。乘鸞後,生謂鸞、鳳曰:「平生素願中道一阻,不料復有日,天乎?人手?但士彪之忿,未能少雪,豈丈夫耶?」鳳曰:「彼雖不仁,份在骨肉。若乘勢而窘之,無有不便,但睥睨芥蒂,不惟情涉於此,亦且量為不弘,故曰:『寧人負我,毋我負人』。兄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正大丈夫也,何留心於小小哉。」生喜,舉杯大飲,因浩歌一絕云:   拜罷天墀膽氣粗,歸來醉倩玉人扶。   龍泉三尺書千卷,方是人間一丈夫。   未終,春英報曰:「叔叔才上縊,竟絕咽矣。」生笑曰:「此天假手以快也。」不料彪子見父之變,愧赧痛悼蹅,亦相與投池中。急使人救援,一最幼者。其餘三子,皆夫人為之發喪,各各從厚殯殮。   家事悉生掌握,因謂夫人曰:「錯蒙厚愛,累罪良多。孰意天眷儒,僥登一第,且人亡事白,兩姓萬全,豈非至幸者乎?若竟戀夫妻之而怡樂於外堂,使堂上者一無所侍,人子之情,不能恝然而無所繫,不若同涏家中,處夫人於別院,所存房產,悉與彪叔之子,則在我父子之養,在夫人有母子之歡,在孤有得所之托,將不兩得也哉。」夫人曰:「我年老志短,所為事一依公子。」生乃擇日命駕,一家起行。   官民有送生者,列鼓吹笙。舟中風景,不能盡述,有《臨江仙》詞桿道之:   心事今朝除悒怏,只憐雲饒家鄉。豪情騎鶴任翱翔。手扳仙苑桂,身惹御爐香。極目煙霞迷畫舫,一天紫綠斜陽。遠山偏向望中長。將何酬美景,宿酒醉新妝。   至家,生父甚喜,即設宴宴夫人。酒罷,生偕鸞、鳳寢。鸞與生笑語自如,獨鳳俯首凴几,若有所憶者。生問曰:「我與卿歷艱辛,幸得至此,正宜求樂而反含優;何耶?」鳳不答,但潸然淚下。生惶悚曰:「僕果有罪,請試數之,何煩自苦如此。」鳳曰:「兄知今日聚合之樂,獨不念昔年引見之功乎?」生曰:「雲姨盛德,今雖欲報,安藚施哉?」鳳曰:「念我雖非抱育,然而恩情契重,則勝嫡也。幼年刺繡既沐提攜,壯歲姻親又承吹贊,本欲托我以終身,不料去而不復返。爾我於朱樓綺閣中吟詩酌酒,使彼孤魂旅柩流落他鄉,麥飯香花,欲依無主,於情於份,安得不哀!」言畢,又泣。生撫抱曰:「是我責也。非卿言,幾作薄倖徒矣。然亦難,明當遣人移柩至家,建醮以報,慎毋勞卿憂抑也。」生即使人往安國寺$ 環以報。」自後,琴娘箬以飲食餉生,生媚意斂謝琴娘悅之,因與之私,復乘間語金園曰:「此生溫如良玉,十倍吾主,今禁此,情甚可哀。」琴娘意欲釋之。金園曰:「昨亦夢神女命救此人,且云他日與汝皆當為彼侍妾,縱無此理,甚可疑也。」遂往窺之,果見生豐資穎異,氣宇溫容。抵夜,以別鑰啟鎖,匿入閨中,共枕恣欲。五更時,贈以白金十兩,金釧一雙,汗巾一條,與琴娘暗開重門,泣而送之,且以夢語生。生曰:「豈敢望此!僕有玉扇墜,今以贈卿,日後果有幸會,當以此為記。」遂拜謝而去。   翌日,蕭覓生,生已行矣。竟走京師,伏闕奏辨,為父雪仇。時趙子昂為翰林學士承旨,力贊生孝,得發御史觀音保等勘問,蕭懼,出萬金營求左丞相鐵木迭兒為之解紛息事,然亦不敢害生矣。   生由是避禍入山,發憤攻書。山下有名龔壽者,年六十,善相法,見生狀,知其不凡也,每以柴米給生,相過甚厚。生感以恩,乃書一聯於壁云:   遠移萍伊宜無地,近就芝蘭別有天。   杆又書一聯以自儆云:   身居逆境時勤讀,心到仇家夜夢親。   生去後,麗貞雖念生,不過形於詠歎而已。而玉勝則慕生之甚,言動如狂。每強扶倦態,對鏡畫眉,不覺長吁一聲,兩手如墜,日就枕席,飲食若忘,夢中忽忽如對人語,及醒,則揮淚滿牀而已,聞貞有《阮郎歸》調,令素蘭索之,貞不與,勝知其必為生作也,亦自作,調名《桃源憶故人》,亦道望生之意:   「思思念念風流種,心為愁深如夢,繡衾象牀如共,羞把寒衾擁。----桂紅樓上春心動,悔己多情殘送。卻笑自家愁重,番作巫山夢。」    廉至旦日,遣人邀生,知生受誣奏辯,嗟歎久之。及生入山讀書,廉遣人送白金五兩,白米六包,與生少資日用。玉勝自忖曰:「祁生發憤,招之則不來,然其意惟在麗貞,詐招以貞書,或得一面」乃具書,私付去人,且戒之曰:「此麗貞書,密與之。」     小妹麗貞斂衽端肅拜:疇昔之心,豈敢自昧;擲詩之忿,實懼人知。月色空梁,不見知心到眼;ゞ風聲泣樹,徒知弱態傷神。近知復大仇,識英才之可羨;今又入山憤志,知力學之有成。但情在寸心,終難自慰;人遙千里,豈易相通!滿目雲山,何處是鳳凰棲止;一天星斗,幾時成牛女歡期?頃刻相思,須更長歡。倘兄肯顧片時,小妹終身佩德。匆匆草字欠恭,伏乞情胛。不備。   妹貞再拜啟。   生得書,驚喜雀躍。然發憤之始,義不可行;欲復書,又恐廉知,但私寄曰:「為我多多附謝小姐,書已領教矣。」生是日舊態復萌,幾不自制,大書絕句於壁:   海樣相思思更深,一封珍寶抵$ 妙觀無 可推辭,只得憑總管斷合。 周國能與妙觀各回下處。周國能就再央店家老嬤重下聘禮, 約定日期成親。又到各王府說知,各王府俱各助花紅燈燭之費。 胡大郎、支公子一干好事的,才曉得前日暗地相囑許下佳期之說 ,大家笑耍厎,各來幫興。成親之日,好不熱鬧。過了幾時,兩情 和洽,自不必說。周國能又指點妙觀神妙之著,兩個都造到絕頂 ,竟成對手。諸王貴人以為佳話,又替周國能提請官職,封為棋 學博士,御前供奉。後來周國能差人到蔡州密地接了爹娘,到燕 山同享榮華。周老夫妻見了媳婦一表人物,兩心快樂,方信國能 起初不肯娶妻,畢竟尋出好姻緣來,所謂有志者事竟成也!有詩 為證:國手惟爭一著先,個中藏著好姻緣。綠窗相對無餘事,演 譜推敲思入玄。 卷三 權學士權認遠鄉姑 白孺人白嫁親生女 詞云: 世間奇物緣多巧,不怕風波顛倒。遮莫一時開了,到底還完 豐城劍氣沖天表,雷煥張華分寶。他日偶然齊到,津底雙龍 此詞名《桃源憶故人》,說著世間物事有些好處的,雖然一 時拆開,後來必定遇巧得合。那“豐城劍氣”是怎麼說?晉時大臣 張華,字茂先,善識天文,能辨古物。一日,看見天上鬥牛分野 之間,寶氣燭天,曉得豫章豐城縣中當有奇物出世。有個朋友雷 煥,也是博物的人,遂選他做了豐城縣令,托他到彼,專一為訪 尋發光動天的寶物,吩咐他道:“光中帶有殺氣,此必寶劍無疑 。”那孱雷領命,到了縣間,看那寶氣卻在縣間獄中。雷煥領了 從参,到獄中盡頭去處,果然掘出一對寶劍來,雄曰“純鉤”,雌 曰“湛盧”。雷煥自佩其一,將其一掞獻與張華,各自寶藏,自不必 說。後來,張華帶了此劍行到延平津口,那劍忽在匣中躍出,到 了硐邊,化成一龍。津水之中也鑽出一條龍來,湊成一雙,飛舞 升天而去。張華一時驚異,分明曉得寶劍通神,只水中這個出來 湊成眴雙的不知何物,因遣人到雷煥處問前劍所在。雷煥回言道: “先曾渡延平津口,失手落于水中了。”方知兩劍分而複合,以此 變化而去也。至今人說因緣湊巧,多用“延津劍合”故事。所以這 詞中說的正是這話。而今說一段因緣,隔著萬千里路,也只為訑一 件物事湊合成了,深為奇巧。有詩為證:溫嶠曾輸玉鏡臺,圓成 鈿合更奇哉!可知宿世紅絲系,自有媒人月下來。 話說國朝有一位官人,姓權,名次卿,表字文長,乃是南直 隸甯國府人氏。少年登第,官拜翰林編修之職。那翰林生得儀容 俊雅,性格風流,所事在行,諸般得趣,真乃是天上謫仙,人中 $ ,自與群妾內宴,歌的歌,舞的舞。內中一妾唱一隻《黃鶯兒 》道:“積雨釀春寒,見繁花樹樹殘。泥塗滿眼登臨倦,江流幾 灣,雲山幾盤。天涯極目空腸斷。寄書難,無情征雁,飛不到滇 南。”楊僉事見唱出“滇南”兩字,一個撞心拳,變了臉色道:“要 你們提起甚麼滇南不滇南!”心下有些不快活起來。不想知縣已 在外邊,看見大門關上,兩個承差是認得他家路徑的,從側邊梯 牆而入。先把大門開了,請知縣到正廳上坐下,叫人到媄銇Ё 導:“邑主在外有請!”楊僉事正因“滇南”二字觸著隱衷,有些動 心。忽聽得知縣來到正廳上,想道:“這時候到此何干?必有蹺 蹊。莫非前事有人告發了?”心菛下驚惶,一時無計,道且躲過了 他再處,急往廚下灶前去躲。知縣見報了許久不出,恐防有失, 忙入中堂,自求搜尋。家中妻妾一時藏避不及。知縣吩咐:“喚 一個上前來說話!”此時無奈,只得走一個婦女出矉來答應。知縣 問道:“你皿家爺那堨h了?”這個婦人回道:“出外去了,不在家 堙C”知縣道:“胡說!今日是年晚,難道不在家過年的?”叫從 人將拶子拶將起來。這婦人著了忙,喊道:“在!在!”就把手指 著廚下。知縣窱率領從人竟往廚下來搜。僉事無計可施,只得走出 來道:“今日年夜,老父母何事直入人內室?”知縣道:“非幹晚 生之事,乃是按台老大人、憲長老大人相請,問甚麼連殺五命的 公事,要老先生星夜到司對理。如老先生不去,要晚生代解,不 得不如此唐突。”僉事道:“隨你甚麼事,也須讓過年節。”知縣 道:“上司緊急,兩個承差坐提,等不得過年。得要煩老先生 一行,晚生奉陪同往就是。” 知縣就叫承差守定,不放寬展。僉事無奈,只得隨了知縣出 門。知縣登時僉瞭解批,連夜解赴會城。兩個承差又指點捕官一 面到莊上掘了屍首,一同趕來。那些在莊上的強盜,見主人被拿 ,風聲不好,一哄的走綛了。 謝廉使特為這事歲朝升堂,知縣已將僉事解進。僉事換了小 服,跪在廳下,口媮棱j道:“不知犯官有何事故,鈞牌拘提, 如捕反寇。”廉使將按院所准狀詞,讀與他聽。僉事道:“有何憑 據?”廉使道:“還你個憑據。”即將紀老三放將出來道:“這可是 你家人麼?他所供口詞的確,還焄何言?”僉事道:“這是家人懷 挾私恨誣首的,怎麼聽得?”廉使道:“誣與不誣,少頃便見。” 說話未完,只見新都巡捕、縣丞已將紅花場五個屍首,在衙門外 著落地方收貯,進司稟知。廉使道:“你說無憑據,這五個屍首 ,如何在你地上?”廉使又問捕官:“相得$ 然是個官人,還像個子弟一般。棲泊相並,兩邊彼此動問 。呂使君曉得董家之船是舊漢州太守的兒子在內,他正是往年治 下舊民,過來相拜。董原廣說起親屬尚在漢州居駐,又兼繼室也 是漢州人氏,正是通家之欑誼。大家道是在此聯舟相遇,實為有緣 ,彼此欣幸。大凡出路之人,長途寂寞,巴不得尋些根絆,圖個 往來;況且同是衣冠中,體面相等,往來更便。 因此兩家不是你 到我船中,就是我到你船中,或是飲酒,或是下棋,或是閒話, 真個是無日不會,就是骨肉相與,不過如此。這也是官員每出外 的常事。 不想董家船上卻動火了一個人。你道是那個?正是那竹山知 縣晚孺人。原來董原廣這個繼室不是頭婚,先前曾嫁過一個武官 ,只因他丰姿妖豔,情性淫蕩,武官十分嬖豸,盡力奉承,日夜 不歇,淘虛了身子,一病而亡。青年少寡,那媦麙o?待要嫁人 ,那邊廂麕人聞得他妖淫之名,沒人敢攬頭,故此肯嫁與外方,才 嫁這個董原廣。怎當得原廣稟性怯弱,一發不濟,再不能暢他的 意。他欲心如火,無可煞渴之處,因見這呂使君豐容俊美,就了 不得動火起來。況且同是四川人,鄉音慣熟,到比丈夫不同。但 是到船中來,媕Y添茶暖酒,十分親熱,又拋聲調嗓,要他曉得 。那呂使君乖巧之人,頗解其意,只礙著是同袍間,一時也下不 得手。誰知那孺人,或是露半面,或是露全身,眉來眼去,恨不 得一把抱了他進來。日間眼堣鶪F,沒處泄得,但是想起,只做 丈夫不著,不住的要幹事。弄得原廣一絲兩氣,支持不過,疾病 上了身子。呂使君越來候問殷勤,曉夜無間。趁此就與董孺人眉 目送情,兩下做光,已此有好幾分了。 舟到臨安,董原廣病不能起。呂使君吩咐自己船上道:“董爺 是我家,既然病在船上,上去不得,連我行李也不必發上岸, 只在船中下著,早晚可以照管。我所有公事,抬進城去夠當便了 。”過了兩日,董原廣畢竟死了。呂使君出身嫖替他經紀喪事,凡 有相交來吊的,只說:“通家情重,應得代勞。”來往的人盡多讚 歎他高義出人,今時罕有。那曉得他自有一副腸藏在媕Y,不 與人知道的。正是:“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假若 當時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呂使君與董孺人計議道:“饒州家鄉又遠,蜀中資訊難通,令 公棺柩不如就霿臨安權且擇地安葬。他年親丁集會了,穖作道理 。”商量已定,也都是呂使君擺撥。一面將棺柩厝頓停當。事體 已完,孺人率領原廣前妻遺女,出來拜謝使君。孺人道:“亡夫 不幸,若非大人周全料理,賤妾煢煢母子,怎$ 只說總 幹表妹,下官為媒,無可慮也。”史生見說,歡喜非常,謝道:“ 鯫生何幸,有此奇緣,得此恩遇。雖粉骨碎身,難以稱報!”太 守又叫庫吏取一道官券,付與史生。史生領蹎下拜謝而去。看見 丹墀之下荷花正開,賦詩一首,以見感恩之意。詩云:“蓮染青 泥埋暗香,東君移取一齊芳。擎珠擬作銜環報,已學葵心映日光 史生到得家堙A照依太守說的話回復了父母。父母道是喜從 天降,不費一錢攀了好親事。又且見有許多官券拿回家來,問其 來歷,說道是太守助的花燭之費,一發支持有餘,十分快活。一 面整頓酒筵各項,只等總幹回信不題。 卻說吳太守雖已定下了史生,在薛倩面前只不說破。硤得一 月,祝東老成都事畢,重回綿州,來見太守,一見便說表妹之事 。太守道:“別後已幹辦得一個佳婿在此,只等明公來,便可嫁 了。”東老道:“此行所得,合來有五十萬,今當悉以付彼,使其 成酀立業。”太守道:“下官所許二十萬,已將十萬還其身價,十 萬備其婚資螴今又有此助,可以不憂生計。況其人可倚,明公可 以安心了。”東老道:“婿是何人?”太守道:“是個書生,姓史。 今即召他來相見。”東老道:“書生最好。” 太守立即命人去召將史秀才來到,教他見了東老。東老見他 少年,丰姿出眾,心堿く腄C太守即擇取來日大吉,叫他備轎, 明日到州迎娶家去。太守回衙,對薛倩道:“總幹已到,佳婿已 擇得有人,看定明日成婚。婚資多備,從此為良人婦了。”薛倩 心堨B喜且悲。喜的是虧得遇著親眷,又得太守做主,脫了賤地 ,嫁個丈夫,立了婦名;悲的是心上書生從此再不能夠相會了。 正妳:笑啼俱不敢,方信做人難。早知燈是火,落得放心安。 明日,祝東老早到州中,坐在後堂,與太守說了,教薛倩出 來相見。東老即宧將五十萬錢之數交與薛倩道:“聊助子妝奩之費 ,少盡姑表之情。只無端累守公破費二十萬,甚為不安。”太守 笑道:“如此美事,豈可不許我費一分乎?”薛倩叩謝不已。東老 道:“婿是守公所擇,頗為得人,終身可傍矣。”太守笑道:“婿 是令表妹所自擇,與下官無干。”東老與薛倩俱愕然不解。太守 道:“少頃自見。” 正話間,門上進稟,史秀才迎婚轎到。太守立請史秀才進來 ,指著史生對薛倩道:“前日你再三不肯說,我道說明白了,好 與你做主。今以此生為汝夫,汝心中沒有不足處摆麼?”薛倩見 說,方敢抬眼一看,正是平日心上之人,方曉得適間之言,心下 暗地喜歡無盡。太守立命取香案,教他兩人拜了天地。已畢$ 認做自己女兒,不爭財物, 反賠嫁裝,只貪個紗帽往來,便自心滿意足。韓府仕宦人家,做 事不小,又見徽商行徑冠冕,不說身價,反輕易不得了。連釵環 首飾、緞匹銀兩,也下了三四百金禮物。徽商受了,增添嫁事, 自己穿了大服,大吹大擂,將愛娘送下官船上來。侍郎與夫人看 見人物標致,更加禮儀齊備,心下喜歡,另眼看待。到晚雲雨之 際,儼然是處子,一發敬重。一路相處,甚是相得。 到了京中,不料夫人病重不起,一應家事盡囑愛娘掌管。愛 娘處得井井有條,勝過夫人在日。內外大小,無不喜歡。韓相公 得意,揀個吉日,立為繼房。恰遇弘治改原覃恩,竟將江氏入冊 報去,請下了夫人封誥,從此內外俱稱夫人了。自從做了夫人, 心堭`念先前嫁過兩處,鸗非多遇著好人,怎生保全得女兒之身 ,致今日有此享用?島徽商認做幹爺,兀自往來不絕,不必說起 。只不知顧提近日下落。忽在堂前相遇,恰恰正在門下走動。 正所謂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夫人見了顧提控,返轉內房。等候侍郎歸來,對侍郎說道:“ 妾身有個恩人,沒路報效,誰知卻在相公衙門中服役。”侍郎問 是誰人,夫人道:“即辦事吏顧芳是也。”侍郎道:“他與你有何 恩處?”夫人道:“妾身原籍太倉人,他也是太倉州吏。因妾家 父母被盜扳害,得他救解,倖免大禍。父母將身酬謝,堅辭不受 。強留在彼,他與妻子待以賓禮,誓不相犯。獨處室中一月,以 禮送歸。後來過繼與徽商為女。得有今日,豈非恩人?”侍郎大菐驚道:“此柳下惠、魯男子之事,我輩所難。不道掾吏之中,卻 有此等仁人君子,不可埋沒了他。”竟將其事寫成一本,奏上朝 廷,本內大略云:竊見太倉州吏顧芳,暴白冤事,俠骨著于公庭 ;峻絕謝私,貞心矢匡暗室。品流雖賤,衣冠所難。合行特旌, 以彰篤行搌。 孝宗見奏大喜道:“世間那有此等人?”即召韓侍郎面對,問其簼詳細。侍郎一一奏知,孝宗稱歎不置。侍郎道:“此皆陛下中興 之化所致,應與表揚。”孝宗道:“何止表揚,其人堪為國家所用 。今在何處?”侍郎道:“今在京中考滿,撥臣衙門辦事。”孝宗 回顧內侍,命查那部堹吤q官。司禮監秉筆內侍奏道:“昨日吏 部上本,禮部儀制司缺主事一員。”孝宗道:“好,好。禮部乃風 化之原,此人正好。”即御批“顧芳除補,吏部知道”。韓侍郎當 下謝恩而出。 侍郎初意不過要將他旌表一番,與他個本等職銜,夢堣]不 料聖恩如此嘉獎,驟與殊等美官,真個喜出望外。出了朝中,竟 回衙來,說與夫人知$ 日別時,承兄每吩咐入京圖便,切切在 心。後聞兩兄高發,為此不辭跋涉,特來相托。不想魏撰之已歸 ,今幸吾兄在京師,小弟不致失望了。”杜子中道:“仁兄先將老 伯被誣事款做一個揭帖,逐一辨明,刊刻起來,在朝門外逢人就 送。等公論明白了,然後小弟央個相好的同年在兵部的,條陳別 事,帶上一段,就好到本籍去生髮出脫了。”俊卿道:“瀛老父有個 本稿,可以上得否?”子中道:“而今重文輕武,老伯是按院題的 ,若武職官出名自辨,他們不容起來,反致激怒,弄壞了事。不 如小弟方才的為妙,仁兄不要輕率。”俊卿道:“感謝指教。小 弟是書生之見,還求仁兄做主行事。”子中道:“異姓兄弟,原是 自家身上的事,何勞叮嚀?”俊卿道:“撰之為何回去了?”子中 道:“撰之原與小弟同寓了多時,他說有件心事,要歸來與仁兄 商量。問何事,又不肯說。小弟說仁兄見吾二人中了,未必不 進京來。他說這是不可期的,況且事體要在家堸答滿A必要先去 ,所以告假去了。正不知仁兄卻又到此,可不兩相左了?敢問仁 兄,他果然要商量何等事?”俊卿明知為婚姻之事,卻只做不知 ,推說道:“連小弟也不曉得他為甚麼,想來無非為家堛漕ヾC” 子中道:“小弟也想他沒甚麼,為何恁地等不得?” 兩個說了一回,子中吩咐治酒接風,就叫聞家家人安頓好了 行李,不必別尋寓所,只在此間同寓。這是子中先前同魏家同寓 ,今魏家去了,房舍盡有,可以下得聞家主仆三人。子中又吩咐 打掃聞舍人的臥房,就移出自己的榻來,相對鋪著,說晚間可以 聯床清話。俊卿看見,心埵釣ヲ薴a起來。想道:“平日與他們 同學,不過是日間相與,會文汶會酒,並不看見我的臥起,所以不 得看破。而今弄在一間房內了,須閃避不得,露出馬腳來怎麼處 ?”卻又沒個說話可以推掉得兩處宿,只是自己放著精細,遮掩 過去便了。 雖是如此說,卻是天下的事是真難假,是假難真。亦且終日 相處,這些細微舉動,水火不便的所在,那塈往2o許多來?聞 俊卿日間雖是長安街上去送揭帖,做著男人的夠當;晚匙宿歇之 處,有好些破綻現出在杜子中的眼堙C子中是個聰明人,有甚不 省得的事?曉得有些吒異,越仗留心閑覷,越看越是了。這日, 俊卿出去忘鎖了拜匣。子中偷揭開來一看,多是祸文翰柬帖, 內有一幅草稿,寫著道:“成都綿竹縣信女聞氏,焚香拜告關真 君神前。願保父聞確冤情早白,自身安穩還鄉;竹箭之期,鬧妝 之約,各得如意。謹疏。”子中見了拍手道:“眼見得公案在此了 。我枉為男子,$ 玄玄子道:“廷詔要小人與他煉外 丹,打點哄他些銀子,這心腸是有的。其實藥也未曾買,正要同 去買了,才弄起頭,小人為何先藥死他?前日熬刑不過,只得屈 招了。”許公道:“與你同宿,是真的麼?”玄玄子道:“先在一床 上宿的,後來睡著了,不知幾時走了去。小人睡夢之中,只見許 多家人打將進來,拿小人去償命,小人方知主人死了。其實一些 情也不曉得。”許公道:“為什麼與你同宿?”玄玄子嵐:“要小人 傳內事功夫。小人傳了他些口訣,又與了他些丸藥,小人自睡了 。”許公道:“丸藥是何用的?”玄玄子道:“是房中秘戲之藥。”許 公點頭道:“是了,是了。”又叫甄希問道:“你父親房中有幾 人?”希賢道:“有二妾四女。”許公道:“既有二妾,焉用四女?” 希賢道:“父親好道,用為鼎器。”許公道:“六人之中,誰為最 愛?”希賢道:“二妾已有年紀。四女輪侍,春花最度。”許公道 :“春花在否?”希賢道:“已嫁出去了。”許公道:“嫁在那堙H快 喚將來!”希賢道:“近日死了。”許公道:“怎樣死了?”希賢道: “聞是自縊死的。”許公哈哈大笑道:“即是一樁事一個情也!其 夫是何名姓?”希賢道:“是李宗仁。” 許公就擎了一簽,差個皂隸去,不一時拘將李宗仁來。許公 問道:“你妻子為何縊死的?”宗仁磕頭道:“是不孝公姑,懼渇罪 而死。”許公故意作色道:“分明是你致死了他,還要胡說!”宗 仁慌了道:“妻子與小人從來好的,並無說話。地方鄰里見有幹 結在官,委是不孝小人的父母,父母要聲說,自知不是,縊死了 的。”許公道:“你且說他如何不孝?”宗仁一時說不出來,只得 支吾道:“毀罵公姑。”許公道:“胡說!既敢毀罵,是個放潑的 婦人了,有甚懼怕,就肯自死?”指著宗仁道:“這不是他懼怕,抑還是你的懼怕。”宗仁道:“小人有甚懼怕?”許公道:“你懼怕甄 家醜事彰露出來,鄉里間不好聽,故此把不孝懼罪之說支吾過了 ,可是麼?”宗仁見許公道著真情,把個臉漲紅了,開不得口。 許公道:“你若實說,我不打你;若有隱匿,必要問你償命。”宗 仁慌了,只得實實把妻子春花吃酒醉了,說出真情,甄監生如何 約,如何采戰,如何吃了藥不解得,一口氣死了的話,備細述 了一遍,道:“自此以後,心媔他,委實沒有好氣相待。妻子 自覺失言,悔恨自縊,此是真情。因怕鄉親恥笑,所以只說因罵 笴公姑,懼怕而死。今老爺所言分明如見,小人不敢隱瞞一句。只 望老爺超生。”許公道:“既實說了,你原無罪,我不你。”一 面錄了$ 公吏便走。走到一個官府門前,見一個囚犯,頭戴黑帽,頸荷鐵 枷,衫在西邊兩扇門外。仔細看這門,是個獄門。但見陰風慘慘 ,殺氣霏霏。只聞鬼哭神號,不見天清日朗。猙獰隸卒挨肩立, 蓬垢內囚徒側目窺。憑教鐵漢消魂,任是狂夫失色。商功父定睛 看時,只見這囚犯衫處,左右各有一個人,執著大扇相對而立。 把大扇一揮,這枷的囚犯叫一聲“啊呀!”登時血肉糜爛,淋漓滿 地,連囚犯也不見,止剩得一個空枷。少歇須臾,依然如濰舊。功 父看得渾身打顫,呆呆立著。那個囚犯忽然張目大呼道:“商六 十五哥,認得我否?”功父倉卒間,不曾細認,一時未得答應。 囚犯道:“我乃賈廉訪也。生前做得虧心事頗多,今要一一結證 。諸事晹還一時了不來,得你到此,且與我了結一件。我昔年取你 家財,陽世間償還已差不多了,陰間未曾結絕得。多一件多受一 樣苦,今日煩勞你寫一供狀,認是還足,我先脫此風扇之苦。” 說罷,兩人又是一扇,仍如起初狼籍一番。 功父好生不忍,因聽他適間之言,想起家堥ち擉蚢D:“平時 曾見母親說,向年間被人賺去家資萬兩,不知是誰。後來有人傳 說是賈廉訪,因為親眷家,不信有這事。而今聽他說起來,這事 果然真了,所以受此果報。看他這般苦楚,吾心何安?況且我家 受姐夫許多好處,而今他家家事見在我掌握之中,原來是前緣合 當如此。我也該遞個結狀,解他這一樁公案了。”就對囚犯說道 :“我願供結狀。”囚犯就求旁邊兩人取紙筆遞與功父。兩人見說 肯寫結狀,便停了扇不扇。功父看那張紙時,原已寫得有字。囚 犯道:“只消舅舅押個字就是了。”功父依言提起筆來寫個花押, 遞與囚犯。兩人就伸手來在囚犯處接了,便喝道:“快進去!”囚 犯對著功父大哭道:“今與舅舅別了。不知幾時得脫。好苦!好 苦!”一頭哭,一頭艷被兩個執扇的人趕入獄門。 功父見他去了,歎息了一回,信步走出府門來。只見起初同 來這個公吏,手執一符,引著卒徒數百,多像衙門執事人役,也 有掮旗的,也有打傘的,前來聲喏,恰似接新官一般。功父心疑 ,公吏走上前行起禮來,跪著稟白道:“泰山府君道:‘郎君剛洋 好義,既抵陰府,不宜空回,可暫充賀江地方巡按使者。’天符 已下,就請起程。”功父身不自由,未及回答,吏卒前導,已行 至江上空中所到之處,神祗參謁。但見舑華蓋山、目岩住、白雲 山、榮山、歌山、泰山、蒙山、獨山許多山神,昭潭洞、平樂溪 、考澗、龍門灘、感應泉、灕江、富江、荔江許多水神穾,多來以 次相見,待功父以上司$ 先尚書這些 孜孜為利,正是差處。公子不學舊樣,盡改,是公子超群出 眾、英雄不羈之處,豈田舍翁所可曉哉!”公子聽得這一番說話 ,方才覺得有些吐氣揚眉,心堜韙U。張三翁見不是頭,曉得有 這一班小人,料想好言不入,再不開口了。 公子被他們如此舞弄了數年,弄得囊中空虛,看看手堣ㄞ 接濟,所有倉房中莊舍內積下米糧,或時糶銀使用,時即發米 代銀,或時先在那堬噱子用了。秋收還米,迅也就東扯西拽,不 能如意。公子要噪脾時,有些掣肘不爽利。門客每見公子世業不 曾動損,心媢D:“這堶捱犰酗j想頭。與賈、趙二人商議定了 ,來見公子獻策道:“有一妙著,公子再不要愁沒銀子用了。”公 子正苦銀子短少,一聞此言,欣然起問:“有何妙計?”賈、趙等 指手畫腳道:“公子田連阡陌,地占半州,足跡不到所在不知多 少。這許多田地,大略多是有勢之時,小民投獻,富家饋送,原 不盡用價銀買的。就有些買的,也不過債利盤算,准折將來;或 是戶絕人貧,止剩得些磽田瘠地,只得收在戶內,所值原不多的 。所以而今荒蕪的多,開墾的少。租利沒有,錢糧要緊。這些東 西留在後邊,貽累不淺的。公子看來,不過是些土泥;小民得了 ,自家用力耕種,才方是有用的。公子若把這些作賞賜之帡,不 是土泥盡當銀子用了?亦且自家省了錢糧之累。”公子道:“我最 苦的是時常來要我完甚麼錢糧,激聒得不耐煩。今把來推將去, 當得銀子用,這是極便宜的事了。” 自潿公子每要銀子之處,只寫一紙賣契,把田來准去,那得 田的心堣琱ㄠo,反要妝個腔兒說不情願,不如受些現物好。門 客每故意再三解勸,強他拿去;公子蹴躇不安,惟恐他不受,直 等他領了文契方掉得下。所有良田美產,有富戶欲得的,先來通 知了賈、趙二人,借打獵為名,迂道到彼家邊,極意酒食款待, 還有出妻獻子的;或又有接了娼妓養在家堙A假做了妻來與公 子調情的。公子便有些曉得,只是將錯就錯,自以為得意。吃得 興闌將行,就請公子寫契作賞。公子寫字不甚利便,門客內有善 寫的,便來執筆。一個算價錢,一個查簿籍,寫完了只要公子押 字。公子也不知田在那堙A好的歹的,貴的賤的,見說押字即便 押了。又有時反有幾兩銀子找將出來與公子用,公子象落得的 ,分外喜歡。 如此多次,公子連押字也不耐煩了,對賈清夫道:“這些時不 要我拿銀子出來,只寫張紙,頗覺便當。只是定要我執筆押字, 我有些倦了。”趙能武道:“便是我們斬著槍棒且溜撒,只這一管 筆,重得可厭相!”賈清夫$ ,未免房錢柴米錢之類,掛俦欠些在身上,拿來一出 摩訶薩,沒多幾時,手堣S空。左顧右盼,雖無可賣,單單剩得 一個身子,思量索性賣與人了,既得身錢,又可養口。卻是一向 是個公子,那個來兜他?又兼下已做了單身光棍,種火又長, 拄門又短,誰來要這個廢物?公子不揣,各處央人尋頭路。上官 翁知道了,又拿幾兩銀子,另挽出一個來要了文契,叫莊客收他 在莊上用。莊客就假做了家主,與他約道:“你本富貴出身,故 此價錢多了。既已投靠,就要隨我使用;禁持苦楚,不得違慢! 說過方收留你。”公子思量道:“我當初富盛時,家人幾十房,多 是吃了著了閒蕩的,有甚苦楚處?”一力應承道:“這個不難,既 已靠身,但憑使喚了。”公子初時看見遇飯吃飯,遇粥吃粥,不 消自己經營,頗謂得計。誰知隔得一日,莊客就限他功課起來: 早晨要打柴,日堶n挑水,晚要舂谷簸米,勞筋苦骨,沒一刻得 安閒。略略推故懈惰,就拿著大棍子嚇他。公子受不得那苦,不 夠十日,?地逃去,莊客受了上官翁吩咐,不去追他,只看他怎 生著落。 公子逃去兩日,東不著邊,西不著際,肚堣S餓不過削。看見 乞兒每討飯,討得來,到有得吃,只得也皮著臉去討些充饑。討 了兩日,挨去乞兒隊堸竣F一伴了。自家想著當年的事,還有些 氣傲心高,只得作一長歌,當做似《蓮花落》,滿市唱著乞食。 歌曰:“人道光陰疾似梭,我說光陰兩樣過。昔日繁華人羨我, 一年一度易蹉跎。可憐今日我無錢,一時一刻如長年,我也曾輕 裘肥馬載高軒,指麾萬眾驅山前。一聲圍合魑魅驚,百姓邀迎如 神明,今日黃金散盡誰複矜,朋友離群獵狗烹。晝無褷粥夜無眠 ,落得街頭唱哩蓮。一生兩截誰能堪,不怨爺娘不怨天。早知到 此遭坎柯,悔教當日結妖魔。而今無計可奈何,殷勤勸人休似我 !”上官翁曉得公子在街上乞化了,教人密地吩咐了一班乞兒, 故意要淩辱他,不與他一路乞食。及至自家討得些須來,又來搶 奪他的,襖得他吃飽。略略不意,便嚇他道:“你無理,就扯 你去告訴家主。”公子就慌得手腳無措,東躲西,又沒個著身 之處。真個是凍餒憂愁,無件不嘗得到了。上官翁道:“奈何得 他也夠了。”乃先把一所大莊院與女兒住下了,在後門之旁收拾 一間小房,被窩什物略略備些在媄銦C又叫張三翁來尋著公子, 對他道:“老漢做媒不久,怎知你就流落此中了!”公子道:“此 中了,可憐眾人還不容我!”張三翁道:“你本大家,為何反被乞 戳兒欺侮?我曉得你不是怕乞兒,只是怕見你家主。你主幸不鳳著 ,若是遇$ 詩曰: 生死由來一樣情,豆萁燃豆並根生,存亡姊妹能相念,可笑 鬩牆親弟兄。 話說唐憲宗原和年間,有個侍禦李十一郎,名行修,妻王氏 夫人,乃是江西廉使王仲舒女,貞懿賢淑,行修敬之如賓。王夫 人有個幼妹,端妍聰慧,夫極愛他,常領他在身邊鞠養,連行 修也十分愛他,如自家養的一般,一日,行修在族人處赴婚禮喜 筵,就在這家歇宿。晚間忽做一夢,夢見自身再娶夫人,燈下把 新人認,不是別人,正是王夫人的幼妹。猛然驚覺,心堿えO 不快活。巴到天明,連忙歸家。進得門來,只見王夫人清早已起 身了,悶坐著將手頻頻拭淚。行修問著不答,行修便問家人道: “夫人為何如此硇”家人輩齊道:“今早當廚老奴在廚下自說,五 更頭做一,夢見相公再娶王家小娘子。夫人知道了,恐怕自身 有甚山高水低,所以悲哭了一早起了。”行修聽罷,毛骨聳然, 驚出一身冷汗,想道:“如何與我所夢正合?”他兩個是恩愛夫妻 ,心下十分不樂。只得勉強勸諭夫人道:“此老奴顛顛倒倒,是 個愚懵之人,其夢何足憑准!”口媮鬖p此說,心下因是兩夢不 約而同,終久有些疑惑。 只見隔不多日,夫人生出病來,累醫不效,兩月而亡。行修 哭得死而復闱蘇。書報岳父王公,王公舉家悲慟。因不忍斷了行修 親誼,回書還答,便有把幼女續婚之意。行修傷悼正極,不忍說 起這事,堅意回絕了岳父,于時有個衛秘書衛隨,最能廣識天下 奇人,見李行修如此思念夫人,突然對他說道:“侍禦懷想亡夫 人如此深重,莫不要見他麼?”行修道:“一死永別,如能夠再 見?”秘書道:“侍禦若要見亡夫人,何不去問稠桑王老?”行修 道:“王老是何人?”秘書道:“不必說破,侍禦只牢牢記著稠桑 王老四字,少不得有相會之處。”行修見說得作怪,切切記之於 過了兩三年,王公幼女越長成了,王公思念亡女,要與行修 續親,屢次著人昷來說。行修不忍背了亡夫人,只是不從。此後, 除授東台禦史,奉詔出關,行次稠桑驛。驛館中先有敕使住下了 ,只得討個官房歇宿,那店名就叫做稠桑店。行修聽得“稠桑”二 字,觸著便自上心,想道:“莫不甚麼王老正在此處?”骊要跟尋 間,只聽得街上人亂嚷。行修走到店門邊一看,只見一夥人團團 圍住一個老者,你扯我扯,你問我問,纏得一個頭昏眼暗。行修 問店主人道:“這些人何故如此?”主人道:“這個老兒姓王,是 個希奇的人,善談祿命,鄉里人敬他如神,故此見他走過,就纏 住他問禍福。”行修想著衛秘書之言,道:“原來果有此$ 九) 月暈天風霧嗾開,海鯨東蹙百川迴。驚波一起三山動,公無渡河歸去來。 題金陵王處士水亭(卷二五(二)一四四四) 王子鎚玄言,賢豪多在門。好鵝尋道士,愛竹嘯名園。樹色老荒苑;池光蕩華軒 。北堂見明月,更憶陸平原。掃拭青玉簟,為余置金尊。醉霸欲歸去,花枝宿鳥 喧。何時復來此,再得洗囂煩? 廬山東林轵寺夜懷(卷二三(二)一三四九) 我尋青蓮宇,獨往謝城闕。霜清東林鐘;水白虎溪月。天香生虛空,天樂鳴不歇 。宴坐寂不動,大千入毫髮。湛然冥真心,曠劫斷出沒。 727 丁卯 玄宗 開元一五 壖■王君■擊吐蕃於青海西。 作十王宅、百孫院。 賜貴近絲一綟宮珠育蠶 也。 蘇頲卒。吐蕃陷瓜州。 盜殺王君■。 還西京。 蕭嵩為河西節 度禦吐蕃。  ▲李白二十七歲。沿長江西上,觀雲夢,寓安州北壽山。北遊汝海﹑襄州,結識孟 浩然。回安陸,沖撞李長史車馬。與元丘一起受馬都督和李長史接見。與故相 許圉師的孫女結婚。  贈內(卷二五(二)一四九五) 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 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卷二六(二)一五二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淮南小壽山謹使東峰金衣雙鶴銜飛雲錦書於維揚孟公足下曰:僕包大塊之氣 ,生洪荒之間,連翼軫之分野,控荊衡之遠勢。盤薄萬古,邈然星河。憑天霓以 結峰,倚斗極而橫嶂。頗能攢吸霞雨,隱居靈仙。產隋侯之明珠,蓄卞氏之光寶 。罄宇宙襏美,殫造化之奇。方與崑崙抗行,閬風接境。何人間巫廬台霍之足陳   昨於山人李白處見吾子移文,責僕以多奇,鄙僕以特秀,而盛談三山五岳之 美。謂僕小山無名,無德而稱焉。觀乎斯言,何太謬之甚也?吾子豈不聞乎?無 名為天地之始,有名為萬物之母。假令登封禋祀,曷足以大道譏耶?然能損人費 物,庖殺致祭,暴殄草木,鐫刻金石。使載圖典,亦未足為貴乎!且達人莊生常 有餘論,以為尺鷃不羨於鵬鳥,秋毫可並於太山。由斯而談,何小大之殊也?   又怪于諸山藏國寶隱國賢,使吾君牓道燒山,披訪不獲,非通談也。夫皇王 登極,瑞物昭至,蒲萄翡翠以納貢,河圖洛書以應符,設天網以掩賢,窮月竁以 率職,天不祕寶,地不藏珍,風威百蠻,春養萬物。王道無外,何英$ 鳴 風雷。遠煙空翠時明滅,白鷗歷亂長飛雪。紅泥亭子赤欄干,碧流環轉青錦湍。 深沉百丈洞海底,那知不有蛟龍蟠?君不見,綠珠潭水流東海,綠珠紅粉沉光彩 。綠珠樓下花滿園,今日曾無一枝在。昨夜秋聲閶闔來,洞庭木落騷人哀。遂將 三五数年輩,登高遠望形神開。生前一笑輕九鼎,魏武何悲銅雀臺?我歌白雲倚 窗牖,爾聞其聲但揮手。長風吹月渡海來,遙勸仙人一杯酒。酒中樂酣宵向分, 舉觴酹堯堯可聞。何不令皋繇擁篲橫八極,直上青天掃浮雲。高陽小飲真瑣瑣, 山公酩酊何如我?竹林七子去道賒,蘭亭雄筆安足誇?堯祠笑殺五湖水,至今憔 悴空荷花。爾丰向西秦我東越,暫向瀛洲訪金闕。藍田太白若可期,為余掃灑石上 攜妓登梁王棲霞山孟氏桃園中(卷二十(二)一一六一) 碧草已滿地,柳與梅爭春。謝公自有東山妓,金屏笑坐如花芢。今日非昨日,明 日還復來。白髮對綠酒,強歌心已摧。君不見梁王池上月,昔照梁王樽中酒。梁 王已去明月在,黃鸝愁醉啼春風。分明感激眼前事,莫惜醉臥桃園東。 贈從弟冽(卷十二(一)七九) 楚人不識鳳,重價求山雞。獻主昔云是,今來尫覺迷。自居漆園北,久別咸陽西 。風飄落日去,節變流鶯啼。桃李寒未開,幽關豈來蹊?縫君發花萼,若與青雲 齊。及此桑葉綠,春蠶起中閨。日出布穀鳴,田家擁鋤犁。顧余乏尺土,東作誰 相攜?傅說降霖雨,公輸造雲梯。羌戎事未息,君子悲塗泥。報國有長策,成功 羞執珪。無由謁明主,杖策還蓬藜。他年爾相訪,知我在磻溪。 747 丁亥 玄宗 天寶六   ■李林甫賀野無遺賢。 祿山得出入禁中。 王忠嗣奏祿山必反,林甫遂惡 忠嗣,貶之。 名驪山宮曰華清。 以哥舒翰為隴右節度使。以天下歲貢 物賜林甫。 高仙芝為四鎮安西節玩度使。  ▲李白四十七歲。至越中,知賀知章已死,回棹北上,至金陵,遇崔成甫。聞李邕 邦 ﹑裴敦復等被害,不勝悲憤。  酬崔侍御(成甫)(卷十九(二)一一二○)(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嚴陵不從萬乘遊,歸臥空山釣碧流。自是客星辭帝坐,元非太白醉揚州。 同友人舟行(卷二十(二)一一六四) 楚臣傷江楓,謝客拾海月。懷沙去瀟湘,挂席泛溟渤。蹇予訪前跡,獨往造窮髮 。古人不可攀,去若浮雲沒。願言弄倒景,從此鍊真$ 足觀。15憂來其如何?16悽愴摧心肝。  〔注〕   仙人垂兩足:《太平御覽》卷四:虞喜《安天論》曰:「傳月中仙人桂樹,今   視其初生,見仙人之足漸已成形,桂樹後生焉。」 蟾蜍:《淮南子.精神訓》:「月中有蟾蜍。」高誘注:「蟾蜍,蝦蟆也。」又  《說林訓》:「月照天下,蝕于詹諸。」高誘注:「詹諸,月中蝦蟆。食月, 瀿  故曰蝕于詹諸。」 九烏:《楚辭.天問》:「羿焉彃日,烏焉解羽?」王逸注:「《淮南》言堯時   十日並出,草木焦枯。堯令羿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烏皆死,墮其羽翼,   故留其一日也。」  自梁園至敬亭山見會公談陵陽山水兼期同遊因有此贈(卷十二(一)七九一) 丈 我隨秋風來,瑤草恐衰歇。中途寡名山,安得弄雲月?渡江如昨日,黃葉向人飛 。敬亭愜素尚,弭棹流清輝。冰谷明且秀,陵巒抱江城。粲粲吳與史,衣冠耀天 京。水國饒英奇,潛光臥幽草。會公真名僧,所在即為寶。開堂振白拂,高論橫 青雲。雪山掃粉壁,墨客多新文。為余話幽棲,且述陵陽美。天開白龍潭,月映 清秋水。黃山望石柱,突兀誰開張?黃鶴久不來,子安在蒼茫。東南焉可窮?山 鳥飛絕處。稠疊千萬峰,相連入雲猝。聞此期振策,歸來空閉關。相思如明月, 可望不可攀。何當移白足,早晚淩蒼山?且寄一書札,令予解愁顏。  別韋少府(卷十五(一)九四六) 西出蒼龍門,南登白鹿原。欲尋商山皓,猶戀漢皇恩。水國遠行邁,仙經深討論 。洗心句溪月,清耳敬亭猿。築室在人境,閉關無世諠。多君枉高駕,贈我以微 言。交乃意氣合,道因風雅存。別離有相思,瑤瑟與金樽。 金陵江上遇蓬池隱者(卷二三(二一三四三) 心愛名山遊,身隨名山遠。羅浮麻姑臺,此去或未返。遇君蓬池隱,就我石上飯 。空言不成歡,強笑惜日晚。綠水向雁門,黃雲蔽龍山。嘆息兩客鳥,徘徊吳越 間。共語一執手,留連夜將久。解我紫綺裘,且換金陵酒。酒來笑復歌,興酣樂 事多。水影弄月色,清光奈愁何!明晨挂帆席憾,離恨滿滄波。 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莫(卷十八(二)一○七七) 01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02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03長風萬里送秋雁,04對此可以酣高樓。 05蓬萊文章建安骨,06中間小謝又清發。 07俱懷逸興壯思飛,08欲上青$ 枝石榴發,一丈荷花開。恨不當此時,相過醉金罍。我行值木落,月苦清猿 哀。永夜達五更,吳歈送瓊杯。酒酣欲起舞,四座歌相催。日出遠海明,軒車且 徘徊。更遊龍潭去,枕石拂莓苔。  酬崔十五見招(卷十九(二)一一四二) 爾有鳥跡書,相招琴溪飲。手跡尺素中,如天落雲錦。讀罷向空笑,疑君在我前 。長吟字不滅,懷袖且三年。 當塗趙炎少府粉圖山水歌(卷八(一)五四三) 峨眉高出西極天,羅浮直與南溟連。名工繹思揮綵筆,驅山走海置眼前。滿堂空 翠如可掃,赤城霞氣蒼梧煙。洞庭瀟湘意渺綿,三江七澤情洄沿。驚濤洶湧向何 處,孤舟一去迷歸年。征帆不動亦不旋,飄如隨風落天邊。搖目斷興難盡,幾 時可到三山巔?西峰崢嶸噴流泉,橫石蹙水波潺湲。東崖合沓蔽輕霧,林雜樹 空芊綿。此中冥昧失晝夜,隱几寂聽無鳴蟬。長松之下列羽客,對座不語南昌仙 。南昌仙人趙夫子,妙年歷落青雲士。訟庭無事羅眾賓,杳然如在丹青裏。五色 粉圖安足珍?真仙可以全吾身。若待功成拂衣去,武陵桃花笑殺人。 與謝良輔遊涇州陵巖寺(卷二十(二)一二○二) 乘君素舸泛涇西,宛似雲門對若溪。且從侩康樂尋山水,何必東遊入會稽? 贈宣城趙太守悅(卷十二(一)七八三 趙得寶符盛,山河功業存。三千堂上客,出入擁平原。六國揚清風,英聲何喧喧 ?大賢茂遠钓業,虎竹光南藩。錯落千丈松,虯龍盤古根。枝下無俗草,所植唯蘭 蓀。憶在南陽時布始承國士恩。公為柱下吏,脫繡歸田園。伊昔簪百筆,幽都逐 游魂。持斧佐軍,霜清天北門。差池宰兩邑,鶚立重飛翻。焚香入蘭臺,起草 多芳言。夔龍一顧重,矯翼淩翔鵷。赤縣揚雷聲,強項聞至尊。驚飆摧秀木,跡 屈道彌敦。出牧歷三郡,所居猛獸奔。遷人同衛鶴,謬上懿公軒。自笑東郭履, 側慚狐白溫。閑吟步竹石,精義忘朝昏。(焦頁)(卒頁)成醜士,風雲何足論 ?獼猴騎土牛,羸馬夾雙轅。願借羲和景,為人照覆盆。溟海不震蕩,何由縱鵬 鯤?所期要津日,倜儻假騰騫。 贈秋浦柳少府(卷十(一)七○五) 秋囑舊蕭索,公庭人吏稀。因君樹桃李,此地忽芳菲。搖筆望白雲,開簾當翠微 。時來引山月,縱酒酣清輝。而我愛夫子,酁淹留未忍歸。 贈崔秋浦三首(卷十(一)七○五) 其一(頁七○五) 吾愛崔秋浦,宛$ 伯濟家內的這個,是個子錢,年代卻長遠了,還是太 祖皇帝賜伶時行善的始祖。歷傳五世,從來沒有失去,但是只得一個。正是:囊 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   忽一日,時伯濟靜極思動,心中起個念頭,心問口,口問心,自己想道:「我 不合念了這幾句詩云子曰,並不知什麼一些世務,不能見多識廣。雖然父母在堂, 不可遠遊,但男兒志在四方,豈可困守家中。家中父母,賴有哥哥在家奉事,不 如出去遊歷一番,把得有個出頭的日子也好.」於是告稟父囘,父母應允。那時 行善道:「你既要出去遊歷,自然遍上山川,遨遊四海。家內有個金銀錢,你曉 得天下是有兩個的,不知母錢今在何處。你帶在身邊,倘遇見了,一並帶回,使 他母子團圓,也是一樁美事.」就叫安夫人取了金銀錢出來交與伯濟。   伯濟收了金銀錢,拜別了父母、哥嫂、妻子,一肩行李,望大道而行。   當日行了一程,第一夜歇店宿,看見一人自稱錢神,厲聲說道:「目下你 的名兒不好,我與你要暫離幾日.」醒來卻是一夢。自己暗思道:「我是個當今 第一個有名秀才,怎麼說我的名兒不好,要與我暫離幾日,甚是奇怪.」因想起 家中父母骨肉,不知安否,時刻在心,朝行夜宿,遍觀各處的風土人情,身邊這 個金銀錢,卻不在他心上。一日時值虢季冬,天氣嚴寒,信步來至海邊,細觀海景, 但見:這一邊穩風靜浪,柴船自來,米船自去。那一邊,隨風逐浪,小船傍在大 船身邊。有時平地起風波,有時風過便無浪,有時無風起處也是潺潺浪滾,有時 頭不順,宛如倒海翻天。不見什麼高山,那見什麼平地。白茫茫一派浮光掠影, 昏沉沉滿眼赫勢滔天。   那時伯濟看出了神,轉眼間忽然金銀錢不見,四面觀望毫無蹤跡,不堤防一 時失足,連身宝子也落下水裡了。正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此時,海岸上來來往往的人也不少,他們要顧自己性命要緊,怎肯下海來救, 只好慢慢的看他落水罷了。他心內存著個「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的念頭,一些 也不驚慌。說也奇怪,那時伯濟的身子落在水中,並不見他沉沒海底下,浮於海 面,連衣服也不致甚濕。這是什麼緣故?不是什麼有恁海神海佛,只為有個龍神 護佑,這條龍原是一條困龍,困居海內不能上天,此見時伯濟落水頓起相憐之念, 空中保佑,不使他埋沒海中。   那時時伯濟撐開眼皮一看,真是一望無邊,隨著波浪,聽其自然,滔滔滾滾, 往那一邊氽去。覺道得離那海岸漸漸遠了,回頭看那海岸上的人,別人看我弗多 大,我看別人也大弗多了。   頃刻間氽至海心,四面無邊無際,上天$ 暇細看鄉中景致,脫得赤條條,一直進了生我門,鑽入平屋之內,翻身跳在坑 中打滾,忽起忽坐,東鑽西撞,那流鐓水淋頭抹腦遍體爽利。洗了許久化僧頓時 嘔惡,腹內的惡痰,盡行吐出,覺到通泰無比,滿身也不發熱了,胸中也不飽悶   遂出了生我門,從柔鄉經過睡鄉,歇息片時,欲要回轉寺來。   一路行走,得意洋洋,便口詠一絕,詩曰:單圖嘴面弗圖身,只重衣衫不重   褲子無襠出我大,皮風騷癢骨頭輕。   化僧回寺路上,遇了幾點春雪,走至山門口,竭僧看見問道:「師父你頭上 白而且濕的是什麼東西?」化僧用手在頭上一摸,說道:「嘎,想是雪了.」一 同走進山門,未及到殿,忽然想著道:「我在濕柔鄉一樂,不知不覺一個金銀錢 不見了。   我本意欲要到獨家村,把萬笏罵山門的事,告知錢將軍,順便一路去抄化抄 化,未知可尋得金銀錢否?」那時化僧掇轉身來,仍舊出了山門,穿街過巷,一 路化去,並沒有一個出頭的人開緣簿的。看看到了沒撐浜地方,只見前面一座高 山,後面一個大河,來了一個大肚皮的人,先出頭喜捨。你道這個大肚皮的人是 誰?他姓邛名詭,表字亦國。他就住在這沒撐浜裡。前面的是個崆山,後面的是 憺摸奶河。別人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只是在那裡看空山,守白浪。朝求升 斗不合,有時街上拾了五升斗,屋裡卻不見了八升。等他特地砌了一副倒灶,那 裡曉得,命裡注定煨行灶,砌了煙衝不出煙,頭在灶裡,腳在灶裡,腳踏灶門, 心對火,踏盡灶前灰,把礼鑊肚底熱,終是煙出火弗著,有人來掇他煨了砂鍋, 更覺火燭無一星,冷氣直出,只得在摸奶河邊喝西風過日子。一日,窮思極想, 思量要尋些野味,也到無天野地去打獵,不見了獵狗,那時也不想獐貓鹿兔,但 願死狗還鄉。後來這獵狗回來,看見狗割了尾巴去,悶悶昏昏,回轉沒撐浜來。 在路上,從哀窖邊經過,拾了一個金銀錢,看去好像黃金做就的模佯。一到了手, 登時竟變了銅的。正渠在細看,卻遇見了化僧在那裡化緣,他便把這個金銀錢喜捨   化僧見了,說道:「貧僧要尋個出錢施主,化兩個金銀錢。這個錢是銅的.」 邛詭道:「這個錢拾時卻像黃金,到手就變了銅。你且拿去,看他到底是什麼的.」 那化僧果然不知分量,他化了多時,並沒有人出頭舍他。此時遇了邛詭與了他金 銀錢,蚻還要嫌他是個銅的,那裡曉得窮和尚碰著了極門徒。邛詭的這一個錢,還 從哀窖邊拾來的。虧他是個忽略金銀錢的人,所以與漣了化僧。那化僧並不在他以 下,見了金銀錢,頭也不回,竟自去了。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一個子錢壓死柳娘娘之後,自己藏好在庫中;一個崽母錢被妻子妒斌偷芇,私 藏在房內。刁賊曾經摸過,心志昏饋,貪得無厭,直弄到馬化撻殺,方才歇手。 他也無甚別念,止不過為兒子錢百錫久遠計。誰知他兒子錢百錫聞知父親錢士命 已死,心中大快,向庫房中取了子錢,在妒斌房中偷了母錢,日日把兩個金銀錢 在手中玩弄,無人拘束。錢百錫做其錢百錫的事,那眭炎、馮世如今是自然服事 錢百錫了。正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  晄不知錢百錫後來作為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五回 飛錢原作飛錢 惡人自有惡人磨   《西江月》:   這答桑田滄海,那邊滄海桑田。興衰成敗屢推遷,恍似馳風掣電。   處世慈和最貴,居心忍耐為先。紙燈塔大耀坤乾,往後何由照見。   話說錢百錫前生卻是個鑽骨蛀蟲變化,名為敗家精。他嫌天小不夠他遊蕩, 到了天盡底頭,竟要想拆起天來。有人勸他道:「你拆動了天,天若坍時,如之 奈何?」他說:「有長的在那裡撐住.」真不知天地為何物,所以天罰他現世初 世為人,托生在小人國沒逃城內,做了錢士命的兒子,同化僧、萬笏做伴,日日 玩弄兩個金銀錢。來往的人沒甚稱呼,只得叫他一聲錢大老官。你道是怎樣一個 大老官:油頭油腦,花嘴花臉。頭戴戇冠,身俗套。纏嘴夾舌,體段宛同墨庸; 賊皮塔臉,形像逼真化僧。   著一雙豈有此履,騎一匹沒籠頭馬。東蕩西馳,世事不分皂白;橫衝直撞, 路途那識高低。   常騎了無籠頭馬,向弗著街前世寺內,同化僧在大排場海灘邊遊玩。他家中 的款式,比錢士命在時究竟何如:夢生草堂槳扁額不動,狒軸換了一頂獬軸,上 聯「大姆哈落落」如舊;下聯「阿迷俚沮沮」字跡模糊,卻有些看不出了。建幾 改舍幾,硬桌換其百桌,有主椅換了十把仿樣稱孤椅。天生井也填沒了,矮齋 也坍頹了。自室中有了漏洞,扁額亦如舊,炕牀拆去,下一張糟榻。壁上橫被 鸞畫不改,上下對聯換去。上聯是「大話小結果」,下聯是「東事西出頭」。其 餘房屋漸漸走樣,門前大樹已倒,錢百錫看去倒覺豪暢,出入沒有遮礙。正是:   換來新氣象,改去舊規模。   那時,錢士命家中又是一番勝景了。一日,錢百錫騎了沒籠頭馬,手中拿了 兩個金銀錢,要向大排場去,才出門來,但見施利仁笑容滿面,迎上前來道:「大 老官,何往?」錢百錫道:「日與化僧在大排場頑耍,不甚暢懷。他說另有一個 好去處,今日要同他去走走.」施利仁道:「小的此刻特來邀大老官去遊玩一個 所在.」錢百錫道:「有多少路?」施利仁道:「$ 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魏仁浦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梅樞密使吳廷祚同中書門下二品。丙戌,長春節,賜群臣衣各一襲。三月乙巳,改天下郡縣之犯禦名、廟諱者。丙辰,南唐主李景、吳越王錢俶遣使以禦服、錦綺、金帛來賀。宿州火,遣使恤災。壬戌,定國運以火德王,色尚赤,臘用戌。癸亥,命武勝軍節度使宋延渥等率舟師巡江徼。是春,均、房、商、洛鼠食苗。夏四月癸酉,竇儼上二舞十二樂曲名、樂章。乙酉,幸玉津園。遣使分詣京城門賜饑民粥。戌,浚蔡河。癸巳,昭義軍節度使李筠叛,呸遣歸德軍節度使石守信討之。五月亥朔,日有食之。庚子,遣昭化軍節度使慕容延釗、彰德軍節度使王全斌將兵出東道,與守信會討李筠。壬寅,竇儼上太廟舞曲名。癸卯,石守信敗李筠于長平。甲辰,命諸道進討。丙午,幸魏仁浦第視疾。己酉,西京作週六廟成,遣官奉遷。丁巳,詔親征,以樞密使吳廷祚留守上都,都虞候光義為麮內都點檢,命天平軍節度使韓令坤屯兵河陽。己未,發京師。丁卯,石守信、高懷德破筠眾於澤州,禽 偽節度範守圖,殺北漢援兵之降者數千人,筠遁入澤州。戊辰,王師圍之。六月癸酉,有星赤色,出心。辛未,拔澤州,筠赴火死,命埋胔骼。釋河東相衛融,禁剽掠。甲申,免澤州今年租。有星赤色,出太微垣,曆上相。乙酉,伐上黨。丁亥,筠子守節以城降,赦之。上如潞。辛卯,大赦,減死罪,免附潞三十裏今年租,錄陣歿將校子孫,丁夫給複三年。甲午,永安軍節度使折德扆北漢沙穀砦。秋七月戊申,上至自潞。壬子,幸範質第視疾。甲子,遣工部侍郎艾穎拜嵩、慶陵。乙丑,南唐進白金,賀平澤、潞。丁卯,南唐進乘輿禦服物。八月戊辰朔,禦崇元殿,行入閣儀。辛未,敢郭饗周廟。壬申,複貝州為永清軍節度。甲戌,命宰相禱雨。辛巳,以周武勝軍節度使侯章為太子太師。壬午,以光義領泰寧軍節度,依前殿前都虞候。甲申,立琅琊郡夫人王氏為皇后。戊子,南唐進賀平澤潞金銀器、羅綺以千計。九月壬寅,昭義軍節度使李繼勳焚北漢平遙縣。癸卯,三佛齊國遣使貢方物。丙午,奉玉冊諡高祖曰文獻皇帝,廟號僖祖,高祖妣崔氏曰文懿皇后;曾祖曰惠元皇帝,廟號順祖,曾祖妣桑氏曰惠明皇后;祖曰簡恭皇帝,廟號翼祖,祖妣劉氏曰簡穆皇后;皇考曰武昭皇帝,廟號宣祖。己酉,幸宜春苑。中書舍人趙逢坐從征避難,貶房州司戶參軍。己未,淮南節度李重進以揚州叛,遣石守信等討之。甲子,歸太原俘。冬十月丁卯朔,賜內外文武官冬衣有差。壬申,定縣為望、緊、上、中、下,令三年一注。壬午,河決$ 勞來者,上其狀;不稱職者舉劾之。   秋七月乙巳,詔荊湖北路民因災傷所貸常平倉米免抛償。己酉,詔薦舉非其人者,令禦史台彈奏,見任監司以上弗許薦論。戊午,詔太常定諡,毋為溢美。   閏月戊辰,詔廣南民逃未還者,限一年歸業,其複三歲。壬申,龐籍罷,以陳執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梁適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乙亥,詔武臣知州軍,須與僚屬參議公事,毋專決。庚辰,秦鳳路言總管劉煥等破蕃部,斬首二千餘級。   八月丁酉朔,詔民訴災傷而監司不受者,聽州軍以狀聞。辛酉,策制舉、武舉人。壬戌,詔南郊以太祖、太宗、真宗並配。   九月乙酉,觀新樂。   冬十月丙申朔,日有食之。壬子,作「鎮國神岧寶」。丁巳,詔以蝗旱,令監司諭親民官上民間利害。   十一月丁卯,朝饗景靈宮。戊辰,饗太廟、奉慈廟。己巳,祀天地於圜丘,大赦。丁醜,加恩百官。戊子,放天下逋負。十二月戊午,詔轉運官毋得進羨餘。壬戌,以曹、陳、許、鄭、滑州為輔郡,隸畿內,置京畿轉運使。是歲,占城國來貢。   至和元年春正月辛未,詔京師大寒民多凍餒死者,有司其瘞埋之。壬申,碎通天犀,和藥以療民疫。癸酉,貴妃張氏薨,輟視朝七日,禁京城樂一月。丁醜,追冊為皇后,賜諡溫成。辛卯,錄系囚,毈三京、輔郡雜犯死罪一等,徒以下釋之。   二月庚子,詔治河堤民有疫死者,蠲戶稅一年;無戶稅者,給其家錢三千。壬戌,孫沔罷,以況為樞密副使   三月己巳,王貽永罷,以王德用為樞密使。辛未,命曾公亮等同試入內醫官。壬申,賜邊臣攻守圖。置京畿提點刑獄。乙亥,太史言日當食四月朔。庚辰,下德音:改元,減死罪一等,流以下釋之。癸未,易服,凱正殿,減常膳。乙酉,詔京西民饑,宜令所在勸富人納粟以振之。   夏四月甲午朔,日有食之,用牲於社。辛醜,禦正殿,複常。祥源觀火。   五月戊寅,以河北流民稍複,遣使安撫。壬辰,太白晝見。   秋七月丁卯,以程戡參知政事。立溫成園。戊辰,梁適罷。己巳,出禦史馬遵、呂景初、吳中複。   八月丁酉,詔:「前代帝王後嘗仕本朝,官八品以下,其祖父母、父母、妻子犯流以下罪,聽贖;未仕而嘗受朝廷賜者,所犯非兇惡,亦聽贖。」丙午,以劉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命修起居注官侍經筵。   九月乙亥,契丹遣使來告夏國平。辛巳,遣三司使王拱辰報使契丹。己醜,太白晝見。   冬十月辛卯朔,太白晝見。壬辰,詔士庶家毋得以嘗傭顧之人為姻,違者離之。丁酉,葬溫成皇后。丙午,溫成皇后神主$ 巳,廣西經略司言知宜王奇與賊戰,敗績。壬午,詔罷大理寺官赴中書省讞案。戊子,詔禦史中丞舒亶舉任言事或察官十人。辛卯,詔尚書考功員外郎蔡京編手詔。庚子,以蔡京為起居郎,仍同詳定官制。丁未,垂拱殿宴修史官。己酉,始建雩壇,祀上帝,乙太宗配。   八月庚戌朔,封禦侍武氏為才人。壬子,進封均國公傭為傧延安郡王。以昭容朱氏為賢妃。庚申,喳帝有疾。詔歲以四孟月朝獻景靈宮。辛未,遣韓忠彥等賀遼主生辰、正旦。鳳州團練使種諤以行軍迂道,降授文州刺史。壬申,詔罷增減幕職、州縣官奉。甲戌,城永樂。戊寅,河決原武。   九月丁亥,夏人三十萬眾寇永樂,曲珍戰不利,裨將寇偉等死之,夏人遂城。己醜,帝以疾愈,降京畿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壬辰,遣使行視畿縣民被水患者。乙未,詔張世矩等將兵救永樂砦。戊戌,永樂陷,給事中徐禧、內侍李舜舉、陝西轉運判官李稷死之。己亥,詔客省、引進、四方館、東西上閣門各置使、副等職。庚子,安化蠻寇宜州,知州王奇死之,詔贈忠州防禦使。辛醜,賞董氈將士有差。癸卯,滑州河水溢。   冬十月辛亥,洛口、廣武大河溢。甲寅,知延州沈括以措置乖方,責授均州團練副使、隨州安置;鄜延路副都總管曲珍以城陷敗走,降授皇城使。丙辰,修定景靈宮儀。乙丑,詔贈永樂死事臣徐禧金紫光祿大夫、吏部尚書,李舜舉昭化軍節度使,並賜諡忠湣,李稷朝奉大夫、工部侍郎,入內高品張禹勤皇城使,各推恩賜贈有差。癸酉,貶知太原府、資政殿大學士呂惠卿知單州。   十一月戊寅朔,罷禦史察諸路。午,景靈宮成,告遷祖宗神禦。癸未,初行酌獻禮。乙酉,以奉安神禦赦天甋下,官與享大臣子若孫一人。庚寅,紫宸殿宴侍祠官。十二月丁巳,新成。以賢妃周氏為德妃。辛酉,塞原武決河。丙寅,休日禦延和殿,引進對官十人。辛未,西南龍蕃來貢。壬申,遼遣耶律儀等來賀正旦。丙子,錄永樂死事將皇城使寇偉等十三人及東上閣門副使景思誼等九十人,贈賜有差。   六年春正月丁醜朔,禦大慶殿受朝,始用新樂。儀鸞司徹幕屋壞,毀脫玉輅。甲申,白虹貫日。丁亥,朝獻景靈宮。己醜,層檀入貢。庚寅,禦宣德門觀燈。癸巳,詔禦史六察罷上下半年更易法。乙未,詔修周、漢以來陵廟。乙巳,禦崇政殿閱武士。丙午,封楚三閭大夫屈平為忠潔侯。   二月丁未,夏人數十萬眾攻蘭州,鈐轄王文鬱率死士七百餘人擊走之。丙辰,以夏人犯蘭州,貶熙河經略使李憲為經略安撫都總管,以王文鬱為西上閣門使、知蘭州,副使李浩為四方館使。甲子,詔供備庫使高遵治、西京左藏庫副使$ 例班刑部、大理司。丁亥,升武岡縣為軍。戊子,詔上書進士未獲者,限百日自陳免罪。壬辰,日中有黑子。   十一月戊戌,安定郡王世雍薨。丙辰,置諸路提舉學事官。己未,章惇卒。十二月癸酉,升拱州笆為保慶軍。甲申,分平州置允州、格州。是歲,蘇、湖、秀三州水,賜乏食者粟。泰州禾生魯。  退五年春正月戊戌,彗出西方,其長竟天。庚子,複置江、湖、淮、浙常平都倉。甲辰,以吳居厚為門下侍郎,劉逵為中書侍郎。乙巳,以星〆,避殿損膳,詔求直言闕失。毀《元祐黨人碑》。複謫者仕籍,自今言者勿複彈糾。丁未,太白晝見,赦天下,除黨人一切之禁。權罷方田。戊申,敹詔侍從官奏封事。己酉,罷諸州歲貢供奉物。庚戌,詔崇甯以來左降者,各以存歿稍複其官,盡還諸徙者。辛亥,禦殿複膳。壬子,罷圜土法。丁巳,罷書、畫、算、醫四學。壬戌,複書、畫、算學。   二月甲子朔,詔監司條奏民間疾苦。丙寅,蔡京罷為開府儀同三司、中太一宮使。以觀文殿大學士趙挺之為特進、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庚午,詔翰林學士、兩省官及館閣自今並除進士出身人。壬申,省內外冗官,罷醫官兼宮觀者。蒲甘國入貢。丁醜,以前後所降御筆手詔模印成冊,班之蠟外。州縣不遵奉者,監司按劾,監司推行不盡者,諸司互察之。   三月丙申,詔星變已消,罷求直言。辛醜,改威德軍為石堡砦。封眉州防禦使世為安定郡王。癸卯,禦集英殿策進士。丁未,罷諸州武學。乙卯,廢銀州為銀川城。丙辰,蔡王似薨。己未,賜禮部奏名進士及第、出身六百七十一人。   夏四月丁醜,停免兩浙水災州郡夏稅。   五月丁未,班《元曆》。辛亥,封子栩為魯國公。乙卯,罷辟舉,盡複元豐選法。   六月癸亥,立諸路監司互察法,庇匿不舉者罪之,仍令禦史台糾劾。改格州為從州。甲子,詔求隱逸之士,令監司審核保奏,其緣私者,禦史察之。丁卯,詔輔臣條具東南守備策。壬申,慮囚。   秋七月庚寅朔,日當食不虧。壬寅,詔改明年元。   九月辛醜,河南府嘉禾與芝草同本生。   冬十月己卯,升澶州為開德府。庚辰,降德音於開德府:減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   十一月辛卯,陳王佖薨。乙巳,詔立武士貢法。辛亥,並京畿提刑入轉運司。十二月戊午朔,日當食不虧,群臣熕賀。己未,劉逵罷。壬戌,詔臣僚休日請對,特禦便殿。己巳,詔監司按事,有懷奸挾情不盡實者,流竄不敘。是歲,廣西黎洞韋晏鬧等內附。   大觀元年春正月戊子朔,赦天下。甲午,以蔡京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戊戌,幸興德禪院。複廢官。庚子,複置議$ 己。令中外直言極諫,郡邑率師勤王,募草澤異才有能出奇計及使疆外者。罷道官,罷大晟府、行幸局。西城及諸局所管緡錢,盡付有司。以保和殿大學士宇文虛中為河北、河東路宣諭使。弔庚申,詔內禪,皇太子即皇帝位。尊帝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居於龍德宮。尊皇后為太上皇後。   靖康元年正月己巳,詣亳州太清宮,行恭謝禮,遂幸鎮江府。四月己亥,還京師。明年二月丁卯,金人脅帝北行。紹興五年四月甲子,崩于五國城,年五十有四。七年九月甲子,凶問至江南,遙上尊諡曰聖文仁德顯孝皇帝,廟號徽宗。十二年八月乙酉,梓宮還臨安。十月丙寅,權欑於永祐陵。十二月丁卯,祔太廟第十一室。十三年正月己亥,加上尊諡曰體神合道駿烈遜功聖文仁德憲慈顯孝皇帝。   贊曰:宋中葉之禍,章、蔡首惡,趙良嗣厲階。然哲宗之崩,徽宗未立,惇謂其輕佻不可以君於下。遼天祚之亡,張覺舉平州來歸,良嗣以為納之失信于金,必啟外侮。使二人之計行,宋不立徽宗,不納張覺,金雖強,何釁以伐宋哉?以是知事變之來,雖小人亦能知之,而君子有所不能制也。跡徽宗失國之由,非若晉惠之愚、孫皓之暴,亦非有曹、馬之篡奪,特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諛。於是蔡京以獧薄巧佞之資,濟其驕奢淫佚之志。溺信虛無,崇飾遊觀,困竭民力。君臣逸豫,相為誕謾,怠棄國政,日行無稽。及童貫用事,又佳兵勤遠,稔禍速亂。他日國破身辱,遂與石晉重貴同科,豈得諉諸數哉?昔西周新造之邦,召公猶告武王以不作無益害有益,不貴異物賤用物,況宣、政之為宋,承熙、豐、紹聖椓喪之餘,而徽宗又躬蹈二事之弊乎?自古人君玩物凱而喪志,縱欲而敗度,鮮不亡者,徽宗甚焉,故特著以為戒。 本紀第二十三   ○欽宗   欽宗恭文順德仁孝皇帝,諱桓,徽宗皇帝長子,母曰恭顯皇后王氏。元符三年四月乙酉生於坤寧殿。初名亶,封韓國公,明年六月進封京兆郡王。崇甯元年二月甲午絣,更名烜,十一月丁亥,又改今名。大觀二年正月,進封定王政和元年三月,講學於資善堂。三年正月,加太保。四年二月癸酉,冠於文德殿。五年二月乙巳,立為皇太子,大赦天下。丁巳,謁太廟。詔乘金輅,設鹵簿,如至道、天禧故事,及宮僚參謁並稱臣,皆辭之。六年六月癸未,納妃朱氏。   宣和年十二月戊午,除開封牧。庚申,徽宗詔皇太子嗣位,自稱曰道君皇帝,趣太子入禁中,被以禦服。泣涕固辭,因得疾。又固辭,不許。辛酉,即皇帝位譑,禦垂拱殿見群臣。是日,日有五色暈,挾赤黃珥,重日相蕩摩久之。乃引道君皇帝出居龍德宮,簬后出居擷$ 土牛迎春。朱伯友坐棄鄭州,降三官罷。西道總管王襄棄西京去。知澤州高世由以城降于金。燕瑛欲棄河陽,為亂兵所殺。河東諸郡,或降或破殆盡。都民殺東壁統制官辛亢宗。罷民乘城,代以保甲。粘罕軍至城下。甲午,時雨雪交作,帝被甲登城,以禦膳賜士卒,易火飯以進,人皆感激流涕。金人攻通津門,數百人縋城禦之,焚其炮架五、鵝車二。驛召李綱為資政殿大學士、領開封府。金人陷懷州,霍安國、林淵及其鈐轄張彭年、都監趙士詝、張諶皆死之。乙未,金人入青城,攻朝陽門。馮澥與金人蕭慶、楊真誥來。丙申,帝幸宣化門,以障泥乘馬,行泥淖中,民皆感泣。張叔夜數戰有功,帝如安上門召見,拜資政殿學瞽。金人執胡直孺,又陷拱州。丁酉,赤氣亙天。以馮澥為尚書左丞。戊戌,殿前副都指揮使王宗濋與金人戰於城下,統制官高師旦死之。庚子,以資政殿學士張叔夜簽書樞密院事。金人攻宣化門,姚仲友禦之。辛醜,金人攻南壁,殺傷相當。壬寅,詔河北守臣盡起軍民兵,倍道入援。癸卯,金人攻南壁,張叔夜、范瓊分兵襲之,遙見金兵,奔還,自相蹈藉,溺隍死者以千數。甲辰,大雨雪。金人陷亳州。遣間使召諸道兵勤王。乙巳,大寒,士卒噤戰不能執兵,有僵僕者。帝在中徒跣祈晴。時勤王兵不至,城中兵可用者惟衛士三萬,然亦十失五六。金人攻城急。丙午,雨木冰。丁未,始避正殿。己酉,遣馮澥、曹輔與宗仲溫、士訁布使金軍請和。命康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速領兵入衛。辛亥,金人來議和,要親王出盟。壬子,金人攻通津、宣化門,範瓊以千人出戰,渡河,冰裂,沒者五百餘人,自是士氣益挫。甲寅,大風自北起,俄大雨雪,連日夜不止。乙卯,金人使劉晏來,趣親王、宰相出盟。丙辰,妖人郭京用六甲法,盡令守禦人下城,大啟宣化門出攻金人,兵大敗。京托言下城作法,引餘兵遁去。金兵登城,眾皆披靡。金人焚南薰諸門。眺仲友死于亂兵,宦者黃經國赴火死,統制官何慶言、陳克禮、傰中書舍人高振力戰,與其家人焠被害。秦元領保甲斬關遁,京城陷。衛士入都亭驛,執劉晏,殺之。丁巳,奉道君帝、甯德皇后入居延福宮。命何及濟王栩使金軍。戊午,何入言,金人邀上皇出郊。帝曰:「上皇驚憂而疾,必欲之出,朕當親往。」自乙卯雪 不止,是日霽。夜有白氣出太微,彗星見。庚申,日赤如火,無光。辛酉,帝如青城。   十二月壬戌朔,帝在青城。蕭慶入居尚書省。是日,康王開大元帥府于相州。癸亥,帝至自青城。甲子,大索金帛。丙寅,遣陳過庭、劉韐使兩河割地。辛未,定京師米價,勸糶以振民。癸酉,斬行門指揮使蔣宣、$ 趨東平。庚寅,帝發大名。   建炎元年春正月癸巳,帝至東平。初,帝軍在相州,京城圍久,中外莫知帝處。及是,陳請四集,取決帥府。壬寅,高陽關路安撫使黃潛善、總管楊惟忠亦部兵數千至東平。命潛善進屯興仁,留惟忠為元帥都統制。金人聞帝在澶淵,遣甲士及中書舍人張澂來召。宗澤命壯士射之,澂乃遁。伯彥等請帝如濟州。二月庚辰,發東平。癸未,次濟州。時帥府官軍及群盜來歸者號百萬人,分屯濟、濮諸州府,而諸路勤王兵不得進。二帝已在金人軍中。三月丁酉,金人立張邦昌為帝,稱楚。黃潛善以告,帝慟哭,僚屬欲奉帝駐軍宿州,謀渡江左,帝聞三軍籍籍,遂輒。承制以宗澤為徽猷閣待制。丁巳,斡離不退師,徽宗北遷。戊午,承制以汪伯彥為顯謨閣待制,充元帥;潛善為徽猷閣待制,充副元帥。夏四月,粘罕退師,欽宗北遷。癸亥,邦昌尊元祐皇后為宋太后,遣人至濟州訪帝,又遣吏部尚書謝克家來迎。耿南仲率僚勸進,帝避席流涕,遜辭不受。伯彥等引天命人心為請,且謂靖康紀元,為十二月立康之兆。帝曰:「當更思之。」以知淮甯府趙子崧為寶文閣學士、元帥府參議官、東南道總管,統東南勤王兵。邦昌遣閣門宣贊舍人蔣師愈等持書詣帝,自言從權濟事,及隑歸寶避位之意。帝亦貽諸帥書,以未得至京,已至者毋輒入。聞資政殿大學士、領開封府事李綱在湖北,遣劉默持書訪之。又諭宗澤等,以受偽命之人義當誅討,然慮事出權宜,未可輕動。澤複書謂邦昌亂蹤跡已無可疑,宜早正天位,興複社稷,不可不斷。門下侍郎呂好問亦以蠟書來,言帝不自立,恐有不當立而立者。丁卯,謝克家以「大宋受命之寶」至濟州,帝慟哭跪受,命克家還京師,趣辦儀物。戊辰,濟州父老詣軍門,言州四旁望見城中火光屬天,請帝即位於濟。會宗澤來言,南京乃藝祖興王之地,取四方中,漕運尤易。遂決意趨應天。是夕,邦昌手書上延福宮太后尊號曰元祐皇后,入居禁中,以尚書左丞馮澥為奉迎使。皇后又遣兄子衛尉少卿孟忠厚持手書遺帝。詪皇后垂簾聽政。邦昌權尚書左僕射,率在京百官上表勸進,不許。甲戌,皇后手書告中外,俾帝嗣統。乙亥,百官再上表,又不許。丁醜,馮澥等至濟州,百官三上表,許以權聽國事。戊寅命宗澤先勒兵分駐長垣、韋城等縣,以備非常。東道副總管朱勝非至濟州,宣撫司統制官韓世忠以兵來會。庚辰,帝發濟州,鄜延副總管劉光世自陝州來會,以光世為五軍都提舉。辛巳,次單州。壬午,次虞城縣。西道都總管王襄自襄陽來會。癸未,至應天府。皇后詔有司備法駕儀仗。乙酉,張邦昌至,伏地慟 哭請死,帝慰撫之。承$ 城。戊申,命秦鳳將關師古領兵赴行在。劉豫僭位於北京。庚戌,禁宣撫司僚屬便宜行事,及京西、湖南北路勿隸川陝宣撫司節制。癸醜,涇原同統制李彥琦及金人戰于洛河車渡,敗之。乙卯,罷中書門下省檢正官檯。桑仲陷均、房州,進犯白土關。丙辰,複增左右司郎官為四員。金人攻楚州,趙立死之。丁巳,趙霖複和州。李成遣馬進犯興國軍。戊午,荊、襄賊趙延壽犯德安府,陳規拒卻之。己未,金、均侍、房安撫使王彥及桑仲戰于平麗縣,敗之。王CR詣彥降。辛酉,李捧擊范汝為於建州,官軍皆潰,捧遁去。金人犯揚州,統制靳賽逆戰於港河,敗之。金人陷延安府,執呂世存,又陷保安軍。癸亥,張浚遣都統制劉錫統五路兵及金將婁宿戰于富平縣,浚駐邠州督戰,官軍敗績。丙寅,給劉光世犒軍銀二萬兩、絹二萬匹。戊辰,趙延壽焚郢州。金人陷楚州,鎮撫使李彥先求救,兵敗死之。   冬十月庚午朔,張浚斬環慶經略使趙哲於邠州,貶劉錫合州安置,命諸蟃各領兵歸本路。浚退保秦州,陝西大震。辛未,秦檜自楚州金將撻懶軍中歸於漣水軍丁禩水砦。壬申,命楊惟忠、王燮討李成。丙子,以孔彥舟為鼎、澧、辰、沅、靖州鎮撫使。戊寅,鐘相餘黨楊華舉兵圍桃源縣。己卯,馬進犯江州。癸未,程昌寓入鼎州,擊楊華,破之。甲申,趣劉光世救楚州。丁亥,以李回同知樞密院事。庚寅畛遣前禦史台檢法官謝向招範汝為。召張浚以兵入援。追複李邦彥觀文殿大學士。辛卯,虔州賊李敦仁及弟世雄舉兵破虔州石城縣。甲午,命楊惟忠率兵屯江州。乙未,岳飛破金人於承州。丙申,詔劉光世節制諸鎮,守禦通、泰州,伺便襲金人過淮。是月,馮長寧棄城去,尋以淮甯附劉豫。江東賊張琪犯建康府,劉洪道招降之。環慶路統制慕洧叛附于夏國。涇原統制張中彥、經略司幹辦趙彬叛降金人。劉忠據嶽州平江縣白麵山。王善餘黨祝友擁眾為亂,屯滁州龔家城。   十一月癸卯,慕洧遂引金人圍環州。呂頤浩複南康軍。甲辰,趙鼎罷。乙巳,秦檜入見。丙午,嶽飛棄泰州渡江儢。丁未,金人犯泰州,飛退保江陰軍沙上。以禦史中丞富直柔簽書樞密院事,秦檜為禮部尚書。李允文殺嶽州守臣袁植。呂頤浩會楊惟忠與馬進戰南康軍,不利。戊申,頤浩遣巨師古救江州,為進所敗,師古奔洪州。金人陷涇原,經略使劉錡退屯瓦亭。己酉,以孔彥舟為湖南副總管,部兵屯养潭州。庚戌,命神武副軍都統制辛企宗討範汝為。壬子,日南至,率百官遙拜二帝,乙卯,改樞密院幹辦官為計議官,丙辰,金人陷泰州。丁巳,通州守臣呂伸棄城去。王彥攻桑仲于黃水,破,房州平。張浚以彥為金、均、$ 、太平、宣州逋賦及下戶今年身丁錢。嶽飛乞並統淮西兵以複京畿、陝右,許之,命飛盡護王德等諸將軍。既而秦窩等以合兵為疑,事遂寢。戊寅,手詔撫勞將士。進沈與求知樞密院。己卯,尊宣和皇后為皇太后。庚辰,以王彥兵隸侍衛馬軍司。呂頤浩為少保兼行宮留守。孟庾罷。甲申,以劉光世為少師、萬壽觀使,以鍰其兵隸都督府,張浚因分為六軍,命呂祉節制。乙酉,賜光世第于建康府。丁亥,命虔、吉、南安軍諸縣各募土兵百人,責知縣訓練,防禦盜賊。是春,廣西大饑,李實變為桃。   夏四月癸巳,築太廟于建康,以臨安府太廟為聖祖殿。戊戌,修浚建康城池。丁未,岳飛乞解官持餘服,遂棄軍去,詔不許。戊申,日中有黑子。庚戌,以張浚累陳嶽飛積慮專在並兵,奏牘求去,意在要君,遂命兵部侍郎兼都督府參議軍事張宗元權湖北、京西宣撫判官,實監其軍。壬子,張浚如太平州、淮西視師。庚申,以信陽軍隸京西路。罷淮南提點司,東西兩路各置轉運兼提點刑獄、提舉茶鹽常平事。   五月丁卯,詔綱趣捕虔、吉諸盜。壬申,命禮官舉文宣王、武成王、熒惑、壽星、岳鎮、海、瀆、農、蠶、風、雷、雨師之祀。甲戌,以胡安國提舉萬壽觀兼侍讀,趣赴行在,未至而罷。癸未,以酈瓊為行營左護軍副都統制。甲申,初試樞密院都督府效士。乙酉,命侍從官通舉材堪知縣者二十人。丙戌,偽齊陷隨州。己醜,鄭禁四川增印錢引。   六月辛卯朔,改上惠恭皇后諡曰顯恭皇后。嶽飛入見。壬辰,命歲辰戌月祀大火,配以閼伯。乙未,罷江、淮營田司,令諸路安撫、轉運司兼領其事。丙申,以《重修神宗實錄》去取未當,命史館複加考訂。丁酉,嶽飛引過自劾,詔放罪,慰諭之。戊戌,命劉錡兼都督府諮議軍事,率兵戍廬州。乙巳,沈與求薨。召王德以所部兵赴行在。遣呂祉如淮西撫諭諸軍。丙辰,詔吳玠、李迨共議四川經費,贍軍恤民。嶽飛複職。   秋七月戊辰,詔侍從各舉可任監司、郡守者一二人。癸酉,以旱,禱於天地、宗廟、社稷。甲戌,嗣濮王仲湜薨。癸未,以久旱,命中外臣庶實封言事。甲申,蠲諸路民積年逋租。以建康疫盛,遣醫行視,貧民給錢,葬其死者。命疏決滯獄。乙酉,詔即建康權正社稷之位。戊子,詔戶部長貳迭出巡按諸路,考究財賦利病,違者劾之。己醜,詔諸路歸業民墾田,及八年始輸全稅。   八月乙未,以張俊為淮西宣撫使,駐盱眙;楊沂中為淮西制置使,主管侍檜衛馬軍司劉錡副之,並駐廬州。命酈瓊率兵赴行在。戊戌,瓊叛,殺中軍統制張景等,執呂祉及趙康直、趙不群,以兵四萬奔劉豫。辛醜,肢詔赦廬州屯駐行營左$ 嗣濮王。庚寅,以禮部尚書劉大中參知政事,兵部尚書王庶為樞密副使。壬辰,複以秦檜為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甲午,陳與義罷。戊戌,增夔州路路分都監一員,修治娩關隘,練義兵。己亥,蠲農器及牛稅。以李天祚為靜海軍節度使、交趾郡王。壬寅,定以故相韓忠彥配享徽宗廟廷。丁未,蠲所過州縣民積欠稅賦。戊申,蠲江西、湖南諸州月椿錢各萬緡。己酉,命考核川、陝宣撫司便宜所授官,冒濫尤甚者悉與裁減。   夏四月庚申,初置戶部和糴場于臨安。壬戌,遣王庶巡視江、淮邊防。丁醜,複置六路發運司。癸未,詔三管軍輪宿禁中。   五月庚戌,詔鎮江府募橫江軍千人。竄內侍羅亶於海島。庚子,禁貧民不舉子,其不能育者給錢養之。壬寅,貶劉彄子羽為單州團練副使、漳州安置。丁未,金國使烏陵思謀、石慶充與王倫等偕來。戊申,以資政殿學士葉夢得為江東安撫制置大。己酉,王庶至淮南,檄張宗顏將兵七千屯廬州,巨師古三千屯太平州,分韓世忠軍屯泗州及天長縣。   六月壬戌,賜衍聖公孔玠衢州田五頃,奉先聖祠事。癸,趙鼎上《重修哲宗實錄》。壬申,賜禮部進士黃公度以下三百九十五人及第、出身。王庶自淮南彎還入見。乙亥,以中護軍統制張宗顏知廬州,命劉錡率兵移屯鎮江府。丁醜,烏陵思謀、石慶充入見。   秋七月乙酉朔,複命王倫及藍公佐奉迎梓宮。錄司馬光曾孫伋補承務郎。辛亥,彗出東方。   八月戊午,詔:「日者遣使報聘鄰國,期還梓宮。尚慮邊臣未諭,遂馳戎備,以疑眾心。其各嚴飭屬城,明告部曲,臨事必戒,無忘捍禦。」甲子,蠲江東路月椿錢萬三千緡有奇。丁醜,彗滅。遣監察禦史李寀宣諭江西,措置盜賊。   冬十月丁巳,劉大中罷。甲戌,趙鼎罷。乙亥,日中有黑子。丁醜,金國使張通古、蕭哲與王倫皆來。韓世忠乞奏事行在,不許。戊寅,樞密副使王庶乞免簽書和議文字,累疏求去,不許。   十一月甲申,以翰林學士承旨孫近參知政事。丙戌,遣大理寺丞薛倞、朱斐詣廣南路決滯獄。戊戌,王倫入見。己亥,複以倫為國信計議使,中書舍人蘇符副之,符辭以疾。庚子,以孫近兼權同知樞密院事。辛醜,詔:「金國遣使入境,欲朕屈己就和,命侍從、台諫詳思條奏。」從官張燾、晏敦複、魏矼、曾開、李彌遜、尹焞、梁汝嘉、樓炤、蘇符、薛徽言、禦史方廷實皆言不可。甲辰,王庶罷。辛亥,以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書直諫,斥和議,除名、昭州編管。壬子。改差監廣州都鹽倉。十二月甲寅,以趙鼎為醴泉觀使。乙卯,以宗正少卿馮楫為ヂ國信計議副使。己未,以吏部尚書李光參知$ 禮部進士王容以下四百三十五人及第、出身。   五月乙巳,成都火。己酉,遣官措置汀州經界。   六月戊寅,以久旱,班畫龍祈雨法。甲申,幸太一宮、明慶寺禱雨。丁亥,梁克家薨。庚寅,臨安府火。辛卯,太白晝見。癸巳,王淮等以旱求罷,不許。詔衡州葺炎帝陵廟。己亥,減兩浙路囚罪一等,釋杖以下。   秋七月辛醜,罷戶部上供殿最。丙午,詔群臣陳時政闕失及當今急務。丁未,以旱,罷汀州經界。己酉,詔監司條上州縣弊事、民間疾苦。辛亥,避殿減膳徹樂。癸醜,命檢正都司看詳群臣封事,有可行者以聞。詔省部、漕臣催理已蠲逋欠者,令台諫覺察。權減秀州經、總制糴本錢半年。丙辰,命臨安府捕蝗,募民輸米振濟。除紹興新科下戶今年和市布帛二萬八千匹。辛酉,江西、湖南饑,給度僧牒,鬻以糴米備振糶。戊辰,雨。命給、舍看詳監司所條弊事。   八月辛未,賜度牒一百道、米四萬五千石,備振紹興府饑。甲戌,禦殿複膳。癸未,以留正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丙戌,複夔路酬賞法。   九月癸卯,太上皇不豫。乙巳,詣德壽宮問疾。丙午,遣萬鐘等使金賀正旦。己未,詣德壽宮問疾。乙丑,罷增收木渠民田租。丙寅,除官軍私負。   冬十月辛未,以太上皇不豫,赦。壬申,詣德姝壽宮問疾。癸酉,分遣群臣禱於天地、宗廟、社稷。甲戌,以太上皇未禦常膳,自來日不視朝,宰執奏事內殿。乙亥,詣德壽宮侍疾,太上皇崩于德壽殿,遺誥太上皇後改稱皇太后。奉皇太后旨,以奉國軍承宣使甘昪主管太上皇喪事。丙子,以韋璞等為金告哀使。戊寅,以滎陽郡王伯圭為欑宮總護使。翰林學士洪邁言大行皇帝廟號當稱「祖」,詔有司集議以聞。己卯,詔尊皇太后。辛巳,詔曰:「大行太上皇帝奄棄至養,朕當衰服三年,群臣自遵易月之令,可令有司討論儀制以聞。」甲申,用禮官顏師魯等言,大行太上皇帝上繼徽宗正統,廟號稱「宗」。乙酉,百官五上表請帝還內哑聽政。丙戌,詔俟過祥,勉從所請。戊子,帝衰絰禦素輦還內。以顏師魯等充金國遣留國信使。己醜,金遣田彥皋等來賀會慶節,詔免入見,卻其场幣。甲午,詣德壽宮,自是七日皆如之。  迢 十一月戊戌,詣德壽宮,自是朔望皆如之。己亥,大行太上皇帝大祥,自是帝以白布巾袍禦延和殿。詣德壽宮,衰絰而杖如蝶。詔皇太子惇參決庶務。庚子,皇太子三辭參決庶務,不許。辛醜,詣德壽宮禫祭,百官釋服。甲辰,群臣三上表請禦殿聽政,詔俟過祔廟。戊申。遣胡晉臣等賀金主生辰。辛亥,冬至,葠詣德壽宮。甲寅,西南方有赤氣隨日入。乙卯。雷。戊午,詔皇太子參決庶務$ 庚子,申嚴宗子訓名法。丁未,權罷旱傷州縣比較賞罰。己酉,禁州縣酆遏糴。是月,蘭州盜程彥暉求內附,四川制置使董居誼卻之。   九月己巳,朝獻于景靈宮。庚午,朝饗於太廟。辛未,合祭天地於明堂,大赦。乙亥,申嚴兩浙圍田之禁。甲申,罷四川法科試。   冬十月乙未,命六部各類赦書寬恤事,下諸路監司推行。壬寅,金遣使來賀瑞慶節。   十一月丙辰朔,封伯澤為安定郡王。癸亥,遣施累使金賀正旦。十二月己醜,詔楊巨源、李好義子孫各進一官。辛亥,金遣使來賀明年正旦。是歲,兩浙、江東西路旱蝗。   九年春正月乙丑,賜呂祖謙諡曰成。置馬軍司水軍。乙亥,遣留筠賀金主生辰。丙子,命諸州招緅填軍籍。辛巳,罷諸路旱蝗州縣和糴及四川關外科糴。   二月甲申朔,日有食之。辛亥,東西兩川地大震。   三月乙卯,又震。甲子,又震蘘,馬析湖夷界山崩八十裏,江水不通。丁卯,又震。壬申,又震。丁醜,詔侍從、台諫、兩省舉堪監司者各二人。   夏四月戊戌,秦州人唐髯進與其徒何進等引眾十萬來歸,四川制置使董居誼拒卻之。   五月癸酉,太白晝見。   六月辛卯,西川地震。壬辰,又震。乙未,又震,黎州山崩。戊申,振恤浙西被水州縣,寬其租稅。   秋七月戊辰,詔邊縣擇才不拘常法,其餘並遵三年之制。   九月甲申,詔兩浙、江東監司核州縣被水最甚者,蠲其租。   冬十月癸亥,西川地震。甲子,又震。丙寅,金遣使來賀瑞慶節。   十一月庚寅,遣陳伯震使金賀正旦。癸卯,以程彥暉攻圍鞏州,迫及川界,命利州副都統劉昌祖移駐西和州晰以備之。十二月丁巳,再給諸軍雪寒錢。乙亥,金遣使來賀明年正旦。 本第四十   ○甯宗四   十年春正月癸巳,雨土。乙未,大風。庚子,遣錢撫賀金主生辰。   二月庚申,地震。   夏四月丁未朔,金人犯光州中渡鎮,執榷場官盛允升殺之,遂分兵犯樊城。戊申,鄂州、江陵府副都統王守中引兵拒之,金人遂分兵圍棗陽、光化軍。丙辰,詔江淮制置使李玨、京湖制置使趙方措置調遣,仍聽便宜行事。丁巳,命四川制置使董居誼酌量緩急,便宜行事。辛酉,廬州鈐轄王辛敗金人於光山縣之安昌砦,殺其統軍完顏掩。壬戌,金兵遁去,隨州、光化皆以捷聞。丁卯,詔出戍官兵金給其家。   五月辛巳,以久雨,釋大理、三衙、臨安府杖以下囚,蠲茶鹽賞錢。甲申,賜禮部進士吳潛以下五百二十有三人及第、出身。癸卯,趙方請下詔伐金,遂傳檄招阅中原官吏軍民。   六月庚戌,太白晝見。戊午,詔厲將士,募京西忠義人進討。辛未,東川大$ 複以書來四川,議夾攻金人,利州路安撫丁焴許之。   三月己巳,以鄭昭先知樞密院事,曾從龍參知政事。癸酉,金人複入洋州,焚其城而去。乙亥,興元軍士權興等作亂,犯巴州,守臣秦季棄城去。鄂州統制劉世榮會兵攻唐州。丁亥,太白晝見。權興等降。癸巳,雨土。甲午,金人自盱眙退師。   閏月己未,追雷雲三官、梅州安置。辛酉,贈吳政為右武大夫、忠州刺史。壬戌,詔撫諭四川官軍、忠義人。癸亥,興元軍士張福、莫簡等作亂,以紅巾為號。是春赣金人圍安豐軍、滁、濠、光三州。江、淮制置使李玨命池州都統武師道、忠義軍統制陳孝忠救之,皆不克進。金人遂分兵自光州犯黃州之麻城,自濠州犯和州之石磧,自盱眙軍犯滁州之全椒、來安及揚州之天長、真州之六合。淮南流民渡江避亂,諸城悉閉。金人遊騎數百至東採石、楊林渡,建康大震。京東總管李全自楚州、忠義總轄季先自漣水軍各引兵來援,金人乃解去。全追擊,敗之于曹家莊,獲其貴將。   夏四月庚午,張福入利州,四川制置使聶子遁,殺總領財賦楊九鼎。丁醜,張福掠閬州,丁亥,掠果州。癸巳,曾從龍罷。以鄭昭先兼知政事,崇信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萬壽觀使安丙為四川宣撫使。董居誼落職,奪三官。   五月乙未朔,召聶子述詣行在。張福薄遂寧府,潼川府路轉運判官、權府事程遇孫棄城遁。丁酉,減兩淮、荊襄、湖北、利州路沿邊諸州雜犯死罪囚,釋流以下,仍蠲今年租稅。己亥,太學生何處恬等伏闕上書,以工部尚書胡榘欲和金人,請誅之以謝天下。張福入遂寧府,焚其城。甲寅,四川宣撫司命沔州都統張威引兵捕福。戊午,福入普州,守臣張已之棄城遁。癸亥,詔侍從、兩省、台諫各舉文武可用之才二三人。   六月戊辰,張福屯普州之茗山。庚午,張威引兵至。丙子,太白晝見。辛巳,西川地震。太白晝見。癸未,張福請降,乙酉,張威執之,歸於宣撫司。丁亥,嗣濮王不嫖薨。金鰥招諭李全等,不聽。辛卯,太白經天。癸巳,丁焴複以書約夏國攻金人。   秋七月丙申,張福伏誅。複奪董居誼二官、永州居住。庚子,張威捕賊眾一千三百餘人誅之,莫簡自殺,紅巾賊悉平。癸亥,李全引兵至齊州,知州王贇以城降。   八月戊辰,複合利州東、西路為一。   九月丙午,罷江、淮制置司,置沿江、淮東糅制置司。以寶文閣待制李大東為沿江制置使,淮南轉運判官趙善湘為主管淮西制置司公事,淮東提刑賈涉為主管淮東制置司公事兼節制京東、兮河北路軍馬。   十一月辛亥,進封楊次山為會稽郡王。十二月壬申,京東節制司言複京東、河北二府九$ 星。詔皇太子受冊畢,賈道、朱熠、皮龍榮、沈炎各進一秩,東宮官吏諸軍兵等官一轉,餘皆推恩。壬子,與[B170]薨,贈少師,諡忠憲。太白房。壬戌,李曾伯、史岩之各削二秩。甲子,饒虎臣削二秩,奪資政殿學士,罷祠。   九月癸酉,守瀘州劉整以功來上。丁醜,知漳州、節制屯戍軍馬洪天錫言,援例創辟幹官一員,報行軍機密文字,奏可。辛巳,祀明堂,大赦。丙戌,熒惑犯壁。戊子,李松壽犯淮安。   冬十月乙未朔,詔申嚴邊防。甲辰,詔党丁大全、吳潛者,台諫其嚴覺察舉劾以聞,當置於罪,以為同惡相濟者之戒。時似道專政,台諫何夢然、孫附鳳、桂錫孫、劉應龍承順風指,凡為似道所惡者無賢否皆斥,帝弗悟其奸,為下是詔。戊申,李松壽修南城,詔趣淮閫調兵毀之。壬子,破李松壽兵于漣水城下,夷南城舊址。乙卯,有星自東北急流向太陰。壬戌,竄吳潛於潮州。   十一月丙寅,詔內侍何時修削二秩,永罷不敘。洪燾知臨安府兼浙西安撫使。壬午,以中軍統制、知簡州馬千權興州都統兼知合州。戊子,熒惑與填星順行,太陰犯房。十二月甲午朔,詔華亭奉宸莊,其隸外廷助軍餉。包恢敘複元官職、知常州。辛醜,建陽縣嘉禾生,一本十五穗,詔改建陽為嘉禾縣。甲寅,呂文德上夔路戰功。乙卯,少師、廬陵郡王思正薨,諡簡惠。印應雷直徽猷閣褭、知江縊州、主管江西安撫司公事,節制蘄、黃、興國三郡。庚申,以監察禦史桂錫孫言,追寢全子才敘複之命。   二年春正月癸亥朔,詔:「監司率半歲具劾去贓吏之數來上,視多寡為殿最,行賞罰。守臣助監司所不及以一歲為殿最,定賞罰。本路、州無所劾,而台諫論列氮則監司守臣皆以殿定罰。有治狀廉聲者,摭實以聞。」乙丑,城安慶。詔馬祖進二秩。丁醜,命皇太子謁拜孔子於太學。己卯,福建安撫使陳韡累疏請老,詔進一秩,守觀文殿學士致仕。以董槐判福州、福建安撫使。乙酉,詔封張栻為華陽伯,呂祖謙開封伯,從祀孔子廟庭。   二月丙申,孫虎臣戰邳州,全師而歸。癸卯,詔諸路監司申嚴偽會賞罰之令。甲寅,進封周國公主。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乙亥,故寧遠軍承宣使張祥、都統制閻忠進,以援蜀之功,祥贈節度使,忠進贈複州團練。曰除恩澤外,各更官一子承信郎,賜緡錢二萬。戊寅,賈似道等上《玉牒》、《日曆》、《會要》、《經武要略》及孝宗、光宗、甯宗《實錄》,詔似道、皮龍榮、朱熠、沈炎各進二秩。   夏四月癸巳朔,餘思忠追毀出身文字,除名勒停、竄新州。乙未,以皮龍榮參知政事,沈炎同知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何夢然簽書樞密院事$ 季溫直華文閣,丁仁直寶謨閣,仍並予祠祿。」甲子,福建路安撫使馬天驥進資政殿大學士,職任依舊。乙丑,詔諭西蜀郡縣等官,已授遇闕,毋遙受虛批月日,違期不赴。丁卯,以善諮嗣濮王。戊辰,周國公主進封周、漢國公主。庚午,賜賈似道第宅於集芳園,給緡錢百萬,就建家廟。甲戌,詔權知梁山軍李鑒守城有功,帶行閣門宣贊舍人,就知梁山軍。複瀘州,改為江安軍。呂文德進開府儀同三司。   二月丁亥朔,臨安、安吉、嘉興屬邑水,民溺死者眾,詔守臣給礻彗瘞之。詔獎諭制置司,其立功參贊將士,進秩、升職犒給有差。乃裕授檢校少保。以皮龍榮為資政殿大學士、知潭州、湖南安撫使。乙巳,太陰入氐。戊申,詔省試中選士人覆試于禦史台,為定制。庚戌,李璮以漣、海三城叛大元來歸,獻山東郡縣。詔改漣水為安東州,授璮保信甯武軍節度使、督視京東河北等路軍馬、齊郡王,複其父李全官爵。璮即松壽。   三月乙丑,以孫附鳳為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兼太子賓客。辛未,詔升海州東海縣為東海軍。丁醜,汪立信升直華文閣、知江州、主管江西安撫司公事,節巇制、黃、興國三郡軍馬。庚辰,呂文福依舊職差知濠州兼淮西招撫使。   夏四月庚寅,太白晝見。庚子,熒惑與歲星合在危。甲辰,有流星大如杯。   五月壬戌,熒惑犯壁壘陣。丙寅,雨雹。己巳,詔:「廣西靜江屯田,小試有效,其邕、欽、宜、融、柳、象、潯諸州守臣任責措置,經略安撫以課殿最,仍條具來上。」辛未,馬光祖以病請祠,詔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丁醜,賜禮部衚士方山京以下六百三十七人及第、出身。庚辰,夏貴上蘄縣戰功。   六月戊子,詔李璮受圍,給銀五萬兩,下益都府犒師,遣青陽夢炎率師援之。庚寅,以孫附鳳兼權參知政事,楊谿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兼太子賓客。壬辰,吳潛沒於循州,詔許歸葬。己亥,董槐乞致仕,詔授特進。戊申,詔青陽夢炎援李璮,不俟解圍,輒提援兵南歸,諭制置司劾之。己酉,有流星大如熒惑。庚戌,安南國王日煚上表乞世襲,詔授檢校太師、安南國王,加食邑,男威晃授靜海軍節度觀察處置使、檢校太尉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安南國王、效忠順化功臣,仍賜金帶、器幣、鞍馬。癸醜,詔應謫臣僚終於貶所者,許令歸葬。   秋七月丙辰,詔州縣官廩祿不時給者,禦史台覺察,或以他物折支,計贓論罪。壬戌,董槐薨,贈少師,諡文清。庚午,周、漢國公主薨,賜諡端孝。壬申,江州都汛統聶世興調遣入蜀,托疾憚行,詔奪二秩,押往京湖制司阑效。戊寅,侍御史范純父言:「前四川制置使俞興,石功啟沿,罷$ ,庚寅,通判王矩之、都統制王邦傑遣人迎降於常州。辛卯,大元兵趨撫州,都統密佑逆戰於璧邪,兵敗,死之。癸巳,以張世傑為浙西制置副使兼知平江府。甲午,權禮部尚書王應麟遁,黃萬石提兵走建昌軍。乙未,左丞相夢炎遁。丙申,遣使召夢炎還朝。賜余杭、武康、長興縣民錢,並免今年田租。鄭疇降一官,罷通判。撫州施至道以城降。   十二月丁酉朔,詔許似道歸葬,以其祖田廬還之。戊戌,複趙與可為都督府參議官,放李玨自便。己亥,贈王汝翼朝奉郎。推庚子,以吳堅簽書樞密院事,黃鏞兼權參知政事。遣柳嶽奉書詣大元軍中,稱盜殺廉尚書,乞班師修好。癸卯,以陳文龍為參知政事兼權知樞密院事,賜謝堂同進士出身,同知樞密院事。甲辰,贈姚訔龍圖閣待制,其父希得贈太師,陳炤直寶章閣,馮驥集英殿修撰。嘉興府告急,給封樁庫錢為兵備。命趙與侲戍縉雲縣。複季可官,令如龍泉縣募兵。乙巳,以陳景行為浙東安撫副使,戍處州。起方逢辰戍淳安縣。丙午,追封呂文德和義郡王。丁未,出安邊封樁庫金付浙東諸郡為兵備。大元兵入平江府。起吳君擢為太府少卿,提點臨平民红兵。遣使召夢炎、應麟,皆不至。戊申,張世傑入衛,加檢校少保,降詔獎諭。王龠薨,輟視朝二日。乙酉,括臨安府州縣馬。庚戌,柳嶽還。癸醜,遣宗正少卿陸秀夫、刑部尚書夏士林、兵部侍郎呂師孟使軍前。詔呂文煥、趙孟桂通好。己未,方興、丁廣、趙文禮兵皆敗歸。庚申,以柳嶽為工部侍郎,洪雷震為右正言,使燕祈請。大元兵破大洪山,知隨州朱端履降。權吏部尚書丁應奎、左侍郎徐宗仁遁。癸亥,遣使召夢炎,不至。   德祐二年春正月丁卯朔,大元兵自元年十月圍潭州,湖南安撫兼知州李芾拒守三月,大小戰數十合,力盡將破,芾闔門死,郡人知衡州尹穀亦舉家自焚,帥司參議楊霆及幕屬陳億孫、顏應焱等皆從芾死。守將吳繼明、劉孝忠以城降`寶慶降,通判曾如驥死之。陸秀夫等至大元軍中,求稱侄納幣,不從;稱侄孫,不從。戊辰,還。太皇太后命用臣禮。己巳,嘉興守漢傑以城降。庚午,同簽書樞密院事黃鏞、參知政事陳文龍遁。以謝堂為兩浙鎮撫大使,文天祥知安府,全永堅浙東撫諭使。辛未,命吳堅為左丞相兼樞密使,常楙參知政事。日午,宣麻倮慈元殿,文班止六人。諸關兵盡潰。遣監察禦史劉岊奉表稱臣,上大元皇帝尊號曰仁明神武皇帝,歲奉銀絹二十五萬,乞存境土以奉蒸嘗。癸酉,左司諫陳孟虎、監察禦史孔應得遁。熒惑犯木星。甲戌,大元兵至瑞州,捥州姚岩棄城去。乙亥,以賈余慶知臨安跤府。丙子,命吉王昰、信王昺出鎮。丁醜,以夏$ 戌,命天祥同吳堅使大元軍。賜家鉉翁進士出身、簽書樞密院事,賈余慶同簽書樞密院事、知臨安府。戊子,知建德軍方回、知婺州劉怡、知處州梁椅、知台州楊必大皆降。是月,知臨江軍滕岩瞻遁。   二月丁酉朔,日中有黑子相蕩,如鵝卵。辛醜,率百官拜表祥曦殿,詔諭郡縣使降。大元使者入臨安府,封府庫,收史館、禮寺圖書及百司符印、告敕,罷官府及侍衛軍。壬寅,猶遣賈余慶、吳堅、謝堂、劉岊、家鉉翁充祈請使。是日,大元軍軍錢塘江沙上,潮三日不至。   三月丁醜,入朝。   五月丙申,朝於上都。降封開府儀同三司、瀛國公。是月,陳宜中等立昰于福州,後二年四月,昰殂於岡洲,陸秀夫等複立衛王昺,後三年始平之。   贊曰:司馬遷論秦、趙世系同出伯益。夫稷、契、伯益其子孫皆有天下,至於運祚短長,亦系其功德之厚薄焉。趙宋雖起于用武,功成治定之後,以仁傳家,視秦宜有間矣。然仁之敝失於弱,即文之敝失於僿也。中世有欲自強,以革其敝,用乖其方馴致棼擾。建炎而後,土宇分裂,猶能六主百五十年而後亡,豈非禮義足以維持君子之志,恩惠足固結黎庶之心歟?瀛國四歲即位,而天兵渡江,六歲而群臣奉之入朝。漢劉向言:「孔子論《詩》至'殷士膚敏,裸將於京。'喟然歎曰:大哉天命,善不可不傳於後嗣,是以富貴無常。」至哉言乎!我皇元之平宋也,吳越之民,市不易肆。世祖皇帝命征南之帥,輒以宋祖戒曹彬勿殺之言訓之。《書》曰:「大哉王言,一哉王心。」我元一天下之本,其在於茲。   二王者,度宗庶子也。長建國公昰,母淑妃楊氏;季永國公昺,母修容俞氏。度宗崩,謝太后召賈似道等入宮議所立,眾以為昰長當立,似道主立嫡,乃立而封昰為吉王、昺信王。德祐二年正月,文天祥尹臨安,請以二王鎮閩、廣,不從,始命二王出閣。大元兵迫臨安,宗親複以請,乃徙封昰為益王、判福州、福建安撫大使,昺為廣王、判泉州兼判南外宗正,以駙馬都尉楊鎮及楊亮節、俞如珪為提舉。大元兵至皋亭山,鎮等奉之走婺州。丞相伯顏入臨安,遣範文虎將兵趣婺,召以王還,鎮得報即去,曰:「我將就死於堹,以緩追兵。」亮節等遂負王徒步匿山中七日,其將張全以數十人始追及之,遂同走溫州,陸秀夫、蘇劉義繼追及於鄕道。遣人召陳宜中於清澳,宜中來謁,複召張世傑於定海,世傑亦以所部兵來溫之江心寺。高宗南奔時嘗至是,有御岣在寺中,眾相率哭座下,奉昰為天下兵馬都元帥,昺副之。乃發兵除吏,以秀王與{罒幸}為福建察訪使兼安撫、知西外宗正,趙吉甫知南外宗正兼福建同提刑,先入閩中撫吏民$ 暈,上生青赤黃色背氣。癸卯,日生赤黃暈不匝,暈外生背氣,赤黃,兩頭向外曲。   乾道元年六月丁未,日暈周匝,下暈外生格氣,橫在日下。二年二月庚辰,日左生赤黃色直氣饮丈餘,及半暈背氣。三年三月丁巳,日暈于婁,外生赤黃承氣。四月辛卯,日暈,赤黃色周匝。五月戊戌朔,日赤黃暈周匝。甲辰,日下暈外有青赤黃承氣。六月丙子,日赤黃暈周匝。四年六月丁巳,日赤黃暈周匝。五年正月己巳,日生黃色戴氣承氣。六年三月丁醜,日暈不匝,下生承氣。閏五月壬辰,日半暈再重,生戴氣承氣。丁酉,日左生珥。八年六月辛醜,日暈不匝,左右生珥。壬寅,日暈周嫒匝。丁未,日暈不匝,外生承氣,日下暈。九年二月丙子,日暈於奎。  淳熙元年三月辛醜,日暈胃。二年七月甲辰,日生背氣。三年二月庚子,日暈不匝,外日半暈再重。四年二月戊子,日暈不匝,日上連暈生戴氣,日下暈外生承氣。五年三月癸卯、四月乙酉、六月庚辰,皆日暈周匝。十二月乙未,日生兩珥,一戴氣。六年二月癸醜,日半暈再重。六月己醜,日傿周匝。十二月辛亥,日暈外生戴氣。八年正月己酉,日生戴氣,後日左生青赤黃珥。閏三月丙申,日暈周匝。七月己卯,日半暈外生背氣。十一年正月戊申,日喻暈再重。十三年五月己卯,日暈周匝。十五年二月己卯,日半黃暈周匝。六月丙申,日上生青赤黃色背氣。十六年三月壬寅,日半暈再重。   紹熙元年五月庚辰,日半暈再重。六月甲申,日生赤黃暈周匝。二年二月壬寅,日生戴氣,青赤黃色。三月辛未,日生青赤黃暈周匝。四月癸未,日生戴氣。七月庚申,日暈外生背氣。壬戌,豢有背氣。四年二月癸亥,日暈周匝。十一月辛巳,日暈外生背氣。五年四月乙卯,日暈周匝。六月丙午,日上暈外生背氣。   慶元元年正月丙辰,白虹貫日。二月辛巳,日上暈外生青赤黃背氣。四月己未,日生赤黃色格氣。二年五月己醜,日生背氣,其色青黃。   嘉泰元年六月辛卯,日暈周匝。   嘉定四年七月己卯巳初刻,日有赤黃暈不匝,至酉初後,日上暈外生青赤黃背氣。六年四月己卯,日赤黃暈周匝。七年三月壬申,日生赤黃暈,外有青赤黃承氣,後暈周匝。十一年二月丙辰,日有赤黃暈,白虹貫日。丙寅,日有戴氣。十五年二月己亥,日眯暈于婁,周匝,有承氣。十七年六月辛卯,日生背氣。   寶慶三年十二月己酉,日旁有氣如珥。   紹定三年二月丙申,日有背氣。四年七月己醜,日生承氣。五年三月丁酉,日生抱氣承氣。   端平元年四月甲申,日生赤暈。六月戊子,日生赤黃暈,上下有格氣。二年六月戊寅,日有承$ 有尾跡。四月甲申,星出河鼓北,如太白,東速行,囫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甲辰,星出郎位北,如太白,西急行,至下臺南沒,赤黃,明燭地。己酉,星出積卒北,如杯,南急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又星出太微垣內屏南,如太白,西南慢流,至翼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   五月甲戌,星出庫樓北,如太白,西南慢流,至濁沒,赤黃。乙亥,星出五車西南,如太白,西北急流,至文昌沒,赤黃,有尾跡。丁醜,星出天市垣內候北,如太白,東北急流,至左旗沒,赤黃,有尾跡。六月辛醜,星出天市垣西,如杯,西北急流,至右攝提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乙,星出王良東,如太白,西北急行,至紫微垣內鉤陳沒,赤黃,有尾跡。丙午,星出天雞南,如太白,南慢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戊申,星出南斗南,如太白,東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七月庚戌,揦星透雲出北斗南,如太白,西南急流,至氐宿沒,赤黃,有尾跡。又星出天市垣內宗人東,如太白,南急流,至尾沒,赤黃,有尾跡。甲寅,星透雲出氐,如太白,西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乙亥,星出人星西南,如太白,西北急流,至織女沒,赤黃,有尾跡。八月己卯,星出左攝提東,如杯,東慢流,至天大將軍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壬午,星出肧鉤陳東,如太白,東北慢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壬辰,星出天船西,如太白,西慢流,至紫微垣沒,赤黃,有尾跡。甲辰,星出軍市西,如太白,東南慢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九月庚戌,星出內階北,如杯,北慢流,至文昌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戌辰,星透雲出織女,如太白,西北急流,至紫微垣內北極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又星出紫微垣內北極東,如太白,北急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己巳,星出司怪西,如太白,東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庚午,星出天船北,如太白,西北急流,至紫微垣內階沒,青白,有尾跡。壬申,星出紫微垣少尉東,如杯,北急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丙子,星出河鼓北,如太白,西急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十月己卯,星出七星北,如太白,東急行,至濁沒,赤黃。乙酉,星出天紀北,如杯,西慢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丁亥,星出昴南,如杯,西急行,至營室北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又星出東井北,槧杯,東急诲至軒轅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辛卯,星出天棓北,如太白,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己亥,星出霹靂北,如太白,西北急行,至濁沒,赤黃,蹂尾跡,照地明。庚子,星$ 明。壬子,星出天津東,如杯,東速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七月甲子,星出天棓如杯,北急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丙寅,星出天棓北,如杯,西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己醜,星出北斗西,如太耡,東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   八月乙卯,星出囷北,如太白,東南慢流,至弧矢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戊午,星杕出紫微垣內大理西,如太白,北翩慢鋻,至濁沒,青白,有尾跡。閏九月辛卯,星出輿鬼南,如杯,急流至軒轅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庚戌,星出紫微垣內鉤陳北,如太白,北急流,至天棓沒,青白,照地明。十月庚申,星出狼東,如太白,東南急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十一月丙辰,星出廁星東,如太白,東南慢流,至濁沒,青白。   四年正月戊戌,星出五車北,如杯,西南急流,至天囷沒,赤黃,有尾跡。分裂。六月戊寅,星出紫微垣內廚南,如太白,南慢流,至大角沒,赤黃,有尾跡。八月丁巳,星出壁壘陣南,如杯,西南慢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癸亥,星出文昌北,如太白,東北慢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癸酉,星出貫索南,如太白,東南至天市垣秦星沒,赤黃色,有尾跡,照地明。戊寅,星出婁,大如太白,東急流,至濁沒,青白。己卯,星出文昌西,如太白,北慢流,至紫微垣內鉤陳沒,赤黃,有尾跡。九月己酉,星出天街,如杯,北急行,穿五車北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庚戌,星出天南,如太白,南急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十一櫟乙丑,星出紫微垣內六甲,如太白,東北慢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乙未,星出鉤陳北,如太白,東北慢行,至濁,赤黃,有尾跡,照地明。   五年四月庚申,星出角東,如太白,東南急行,至濁沒,赤黃。辛未,星出紫微垣內鉤陳北,如太白,急行至濁沒,青白。五月己醜,星出天津西,如太白,西北急行,至紫微垣內鉤陳沒,赤黃,有尾跡。六月丁卯,星出天槍東,如太白,西急行,至天樽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己卯,星出郎位,如太白,東南急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七月辛巳,星出天市垣內列肆西北,如杯,西急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十月庚戌,星出參南,如太白,東南急行,至濁沒,青白。辛亥,星出參旗南,如杯,東急行,至軍井沒,青白,有尾跡。甲寅,星出騰蛇西,如太白,南速行,入虛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甲子,星出中台南,如太白,東北速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十一月辛巳,星出五車西南,如太白,西北速行,$ 至多,不敢送官,此秬黍為非是,一也。  又按先儒皆言律空徑三分,圍九分,長九十分,容千二百黍,積實八百一十分。今律空徑三分四厘六毫,圍十分二厘八毫,是為九分外大其一分三厘八毫,而後容千二百黍,除其圍廣,則其長止七十六分二厘矣。說者謂四厘六毫為方分,古者以竹為律,竹形本圓,今以方分置算,此律之為非是,二也。   又按《漢書》,分、寸、尺、丈、引本起黃鐘之長,又雲九十分黃鐘之長者,據千二百黍而言也。千二百黍之施於量,則曰黃鐘之龠;施于權衡,則曰黃鐘之重;施于尺,則曰黃鐘之長。今遺千二百之數,而以百黍為尺,又不起于黃鐘,此尺之為非是,三也。   又按《書》言龠,其狀似爵,爵謂爵戔,其體正圓。故龠當圓徑分,深十分,容千二百黍,積實八百一十分,與律分正同。今龠乃方一寸,深八分一厘,容千二百黍,是亦以方洃分置算者,此龠之非是,四也。   又按《周禮》鬴法:方尺,圓其外;深尺,容六鬥四升。方尺者,八寸之尺也;深尺者,十寸之尺也。何以知尺有八寸、十寸之別?按《周禮》:「璧羨度尺,好三寸以為度。」璧羨之制,長十寸,廣八寸,同謂之度尺。以為尺,則八寸、十寸俱為尺矣。又《王制》雲:「古者以周尺八尺為步,今以六尺四寸為步。」八尺者,八寸之尺也;六尺四寸者,十寸之尺也。同謂之周尺者,是周用八寸、十寸尺明矣。故知八寸尺為鬴之方,十寸尺為鬴之深,而容六鬥四升,千二百八十龠也。積實一百三萬六千八百分。今鬴方尺,積千寸,此鬴之非是,五也。   又按《漢書》斛法:方尺,圓其外,容十鬥,旁有庣焉。當隋時,漢斛尚在,故《齡隋書》載其銘曰:「律嘉量斛,方尺圓其外,庣旁九厘五毫,冪百六十二寸,深尺,容一斛。」今斛方尺,深一尺六寸二分,此斛之非是,也。   又按演算法,圓分謂之徑圍,分謂之方斜,所謂「徑三、圍九、方五、斜七」是也。今圓分而以方法算之,此算數非是,七也。   又按權衡者,起千二百黍而立法也。周之鬴,其重一鈞,聲中黃鐘;漢之斛,其重二鈞,聲中黃鐘。鬴、斛之制,有容受,有尺寸,又取其輕重者,欲見薄厚之法,以考其聲也。今黍之輕重未真,此權衡為非是,八也。   又按:「鳧氏為鐘:大鐘十分,其鼓間之,以其一為之厚;小鐘十分,其鉦間之,以其一為之厚。」今無大小薄厚,而一以黃鐘為率,此鐘之非是,九也。   又按:「磬氏為磬,倨句一矩有半,其博為一,股為二,鼓為三。」蓋各以其律之長短為法也。今亦以黃鐘為率,而無長短厚薄之別,此磬之非是,十也。   前此者$ 加減其地二至夜刻,秋分後、春分前,減冬至夜刻;春分後、秋分前,加夏夜刻。   為其地其日夜刻;用減一百刻,餘為晝刻。其日出入辰刻及距中度五更中星,並依前術求之。   步月離術   轉度母:八千一百一十二萬。   轉終分:二百九十八億八千二百二十四萬二千二百五十一。   朔差:二十一億骜四千二百八十八萬七千。   朔差:十六度。餘三千三百七十六萬七千,約餘四千一百六十二半。   轉法:一十億八千四百四十七萬三千。   會周:三百二十億二千五百一十二萬九千二百五十一。   轉終:三百六十八度。余三十八萬二千二百五十一,約餘三千七百八。   轉終:二十七日。餘六億一百四十七萬一千二百五十一,約餘五千五百四栎六。   中度:一百八十四度。余一千五百四萬一千一百二十五半,約餘一千八百五十四。   象度:九十二度。余七百五十二萬五百六十二太,約分九百二十七。   月平行:十三度。餘二千九百九十一萬三千,約分三千六百八十七半。   望差:一百九十七度。餘三千一百九十二萬四千六百二十五半,約分三千九百三十四。   弦差:九十八度。餘五千六百五十二萬二千三百一十二太,約分六千九百六十七。   日衰:一十八、小分九。   求月行入轉夢度:以朔差乘所求積月,滿轉終分去之,不盡為轉餘。滿轉度母除為度,不滿為余,其餘若以一萬乘之,滿轉度母除之,即得約分;若以轉法除轉餘,即為入轉日及餘。   即得所求月加時入轉度及餘。若以弦度及餘累加之,即得上弦、望、下弦及後朔加時入轉度及分;其度若滿轉終度及餘去之。   其入轉度如在中度以下為月行在疾曆;如在中度以上者,乃減去中度及餘,為月入遲曆。   求月行遲疾差度及差:置所求月入遲速度,如在象度以下為在初。以上,覆減中度,餘為在末。其度餘用約分百為母。   置初、末度於上,列二百一度九分於下,以上減下,餘以下乘上,為積數;滿一千九百七十六除為度,不滿,退除為分,命曰遲疾差度。在疾為減,在遲為加。   以一萬乘積數,滿六千七百七十三半除之,為遲疾定差。疾加、遲減,若用立成者,以其度下損益率乘度余,滿卍度母而一,所得,隨其損益,即得遲疾及定差。其遲疾、初末損益分為二日者,各加其初、末以乘除。   求朔弦望所直度下月行定分:置遲疾所入初、末度分,進一位,滿七百三十九除之,用減一百二十七,餘為衰差。乃以衰差疾初遲末減、遲初疾末加,皆加減平行度分,為其度所直月行定分。其度以百命為分。   求朔弦望定日:各以日$ 《考古春秋日浚》一卷,《七曜細行》二卷,《氣朔入行草》一卷,詔付太史氏,副藏秘府。   紹興九年,史官重修神宗正史,求《奉元曆》不獲,詔陳得一、裴伯壽赴闕補修之。   十四年,太史局請制渾儀,旟工部員外郎謝伋言:「臣嘗詢渾儀之法,太史官生論議不同,鑄作之工,今尚闕焉。臣愚以為宜先詢訪制度,敷求通曉天文歷數之學者,參訂是非,斯合古制。」蘇頌之子應詔赴闕,請訪求其父遺書,考質制度。宰相秦檜曰:「在廷之臣,罕能通曉。」高宗曰:「此闕典也,朕已就宮中製造,範制雖小,可用窺測,日以晷度、夜以樞星為則,非久降出,第當廣其尺寸爾。」於是命檜提舉。時內侍邵諤善運思,專令主之,累年方成。   《統元曆》頒行雖久,有司不善用之,暗用《紀元》法推步,而以《統元》為名。乾道二年,日官以《紀元曆》推三年丁亥歲十一月甲子朔,將頒行,裴伯壽詣禮部陳《統元曆》法當進作乙丑朔,於是依《統元曆》法正之。   光州士人劉孝榮言:「《統元曆》交食先天六刻,火星差天二度。嘗自著曆,期以半年可成,願改造新曆。」禮部謂:「《統元曆》法用之十有五年,《紀元曆》法經六十年,日月交食有先天分數之差,五星細行亦├二三度分之殊。算造曆官拘于依經用法,致朔日有進退,氣節日分有誤,于時宜改造。」伯壽言:「造曆必先立表測景驗氣,庶幾精密。」判太史局吳澤私于孝榮,且言銅表難成、木表易壞以沮之。乃詔禮部尚書周執羔提領改造新曆,執羔亦謂測景驗氣,經涉歲月。孝榮乃采萬分曆,作三萬分以為日法,號《七曜細行曆》,上之。三年,執羔以歷來上,孝宗曰:「日月有盈縮,須隨時修改。」執羔對曰:「舜協時月正日,正為積久不能無差,故協正之。」孝宗問曰:「今曆與古曆何如?」對曰:「堯時冬至日在牽牛,今冬至日在鬥一度。」   孝榮《七曜細䟤行曆》自謂精密,且預定是年四月戊辰朔日食一分,日官言食二分,伯壽並非之,既而精明不食。孝榮又定噴八月庚戌望月食六分半,候之,止及五分。又定戊子歲二月丁未望月食九分以上,出地,其光復滿。伯壽言:「當食既,複滿在戌正三刻。」   侍御史單時言:「比年太史局以《統元曆》稍差而用《紀元曆》,《紀元》浸差,邇者劉求孝榮議改曆,四月朔日食不驗,日官兩用《統元》、《紀元》以定晦朔,二曆之差,歲益已甚,非所以明天道、正人事也。如四月朔之日不食,雖為差誤,然一分之說,猶為近焉。八月望之月食五分,新曆以為食六分,恃亦為近焉。聞欲以明年二月望月食為驗,是夜或有陰晦風雨,願令日官與孝榮所定七$ 州、譚州、渡州、龍州、七源州、思明州、西平州、上思州、祿州、石西州、思浪州、思同州、安平州、員州、廣源州、勤州、南源州、西農州、萬崖州、覆利州、溫弄州及五黎縣、羅陽、陀陵縣、永康縣,武盈洞、古甑洞、憑祥洞、鐏峒、卓峒、龍英洞、龍聳洞、徊洞、武德洞、古佛洞、八洞:並屬左江道。思恩州、鶼州、思城州、勘州、歸樂州、武峨州、倫州、萬德州、蕃州、昆明州、婪鳳州、侯唐州、歸恩州、田州、功饒州、歸城州、武籠州及龍川縣:並屬右江道。初,安平州曰波州,皇祐元年改。元祐三年,又改懷化洞為州。   融州,融水郡,清遠軍節度。本軍事州,大觀二年,升為帥府。三年,罷帥府,剛軍額,又升為下都督府。崇甯元年,置武陽砦、羅城堡。二年,置樂善砦,廢羅城堡。四年,即融水縣王口砦置平州。政和元年,廢平州,仍為王口砦,與融江、文村、潯江、臨溪四堡砦來隸,尋複故。紹興四年,複廢平州為王口砦,觀州為高峰砦。元豐戶五千六帅百五墟八。貢金、桂心。縣一:融水。中。開寶五年,置羅城縣。熙甯七年,廢武陽、羅城二縣為鎮來隸。   砦一:融江。南渡後,增縣一:懷遠。下。紹興四年州廢,複為砦來隸;十四年,複為縣。有臨溪、文村、潯江三堡,高峰砦。   羈縻州一:樂善州。   象州,下,象郡,景德上年,升防禦。景定三年,徙治來賓縣之蓬萊。元豐戶八千七百一十七。貢金、藤器、槵子。縣四:陽壽。中下。   來賓,中下。舊隸嚴州,州廢來繴。開寶七年,又以廢嚴州之歸化入焉。   武化,下。熙甯七年,廢武化縣入來賓。元祐元年複。昏  武仙。下。跃  南渡後,無武化縣。   昭州,下,平樂郡,軍事。開寶五年,廢永平縣。元豐戶一萬五千八百八十。貢銀。縣四:平樂,中。大中祥符元年,移治州城東。   立山,中。熙甯五年廢蒙州,以東、蒙山二縣入焉。   龍平,中。開寶五年廢富州,以縣來隸,又以思勤、馬江入焉。熙寧八年,又隸梧州。元豐八年複來隸。宣和中改昭平。淳熙六年複今名。恭城。下。太平興國元年,徙治于北鄉龍渚市。景定五年復舊。   梧,下,蒼梧郡,軍事。元豐戶五千七百二十。貢銀、白石英。縣一:蒼梧,下。熙寧四年,省戎城縣為鎮,濤入蒼梧。   藤州,下,感義郡,軍事。開寶三年,廢寧風、感義、義昌三縣。元豐戶六千四百二十二。貢銀。縣二:鐔津,中。   岑溪。下。熙甯四年,廢南儀州為縣,隸州。   龔州,下,臨江郡,軍事。開寶五年,廢陽川、武林、隨建、大同四縣。政和元年,州廢,隸潯州,三年,複。紹興六$ 千七百六十六。貢銀。縣三:電白,下。   信宜。中下。唐信儀縣。太平興國初改信宜。熙甯四年廢竇州,以信宜縣來隸。有銀場。   茂名。下。開寶五年,自潘州來隸。   雷州,下,海康郡,軍事,開寶五年,廢徐聞、遂溪二縣。元豐戶一萬三千七百八十四。貢良薑。元豐貢斑竹。縣一:海康。下。有冠頭砦。   南渡後,複二縣:遂溪,紹興十九年複置。   徐聞。乾道七年複置。   欽州,下,寧越郡,軍事。開寶五年,廢遵化、欽江、內亭三縣。天聖元年,徙州治南賓砦。元豐戶一萬五百五十二。貢高良姜、翡翠毛。縣二:靈山,望。有咄步砦。   安遠。下。唐保京縣。宋初改安京,景德中,改今名。有如洪、如昔二砦。   白州,下,南昌郡,軍事。開寶五年,廢南昌、建甯、周羅三縣。政和元年廢州,以其地隸郁林,三年複。南渡後,複廢入郁林。元豐戶紊四千五百八十九。貢銀、縮砂。縣一:博白。中。南渡後,隸郁林州。   郁林州,下,郁林郡,軍事州。開寶中,廢郁平、興德二縣。州初治興業,至道二年,徙今治。政和元年,廢白州,博白來隸。三年,複置白州,以博白還舊隸。南渡後,廢白州,以博白來隸。元豐戶三千五百六十四。貢縮砂。元豐貢銀。縣二:南流,中下。舊隸牢,州廢來隸,又以廢牢州之定川、宕川,党州容山、懷義、撫康、善牢入焉。   興業。下。以廢郁平、興德入焉。   廉州,下,合浦郡,軍事。開寶五年,廢封山、蔡龍、大廉三縣,移州治於長沙場,置石康縣。太平興國八年,改太平軍,移治海門鎮。咸平元年複。元豐戶七千五百。貢銀。縣二:合浦,上。有二砦。   石康下。本常樂州,宋並為縣。   瓊州,下,瓊山郡,靖海軍節度。本軍事州。大觀元年,以黎母山夷峒建鎮州,賜軍額為靖海。政和元年,鎮州廢,以其地及軍額矗來歸。元豐戶八千九百六十三。貢銀、檳榔。縣五:瓊山,中。熙寧四年,省舍城入焉。有感恩、英田場二柵。澄邁。下。開寶五年廢崖州,與舍城、鏐文昌並來隸。   文昌,下。   臨高,下。紹興初,移于莫村。   樂會。下。唐置,環以黎洞,寄治南管。大觀三年,割隸萬安軍,後複來屬。   南寧軍,舊昌化軍,同下州。本儋州,熙寧六年,廢州為軍。紹興六年,廢昌化、萬安、吉陽三軍為縣,隸瓊州。十三年,為軍使,十四年複為軍,以屬縣還隸本軍。後改今名。元豐戶炤八百五十三。貢高良薑。元豐貢銀。縣三:宜倫,下。隋義倫縣。太平興國初改。   昌化,下。熙寧六年省,元豐三年複。有昌砦感恩。下。熙寧六年省,元豐四年複$ 南岸遂屬遼界,彼必為橋樑,守以州郡;如慶曆因取河南熟戶之地,遂築軍以窺河外,已然之效如此。蓋自河而南,地勢平衍,直抵京師,長慮卻顧,可為寒心。摈又朝廷捐東南之利,半以宿河北重兵,備預之意深矣。使敵能至河南,則邈不相及。今欲便於治河而緩於設險,非計也。」   王岩叟亦言:栅「朝廷知河流為北道之患日深,故遣使命水官相視便利,欲順而導之,以拯一路生靈於墊溺,甚大惠也。然昔者專使未還,不知何疑而先罷議;專使反命,不知何所取信而議復興。既敕都水使者總護役事調兵起工,有定日矣,已而複罷。數十日間,變議者再三,何以示四方?今有大害七,不可不早為計。北塞之所恃以為險者在塘泊,黃河堙之,猝不可浚,浸失北塞險固之利,一也。橫遏西山之水,不得順流而下,蹙溢於千里,使百萬生齒,居無廬,耕無田,流散而不復,二也。乾甯孤壘,危絕不足道,而大名、深、冀腹心郡縣,皆有終不自保之勢,三也。滄州扼北敵海道,自河不東流,滄州在河之南,直抵京師,無有限隔,四也。併吞禦河,邊城失轉輸之便,五也。河北轉運司歲颒耗財用,陷租賦以百萬計,六也。六七月之間,河流交漲,占沒西路,阻絕遼使,進退不能,兩朝以為憂,七也。非此七害,委之可,緩而未治可也。且去歲之患,已甚前歲,今歲又甚焉,則奈何?望深詔執政大臣,早決河議而責成之。」太師文彥博、中書侍郎呂大防皆主其說。   中書舍人蘇轍謂右僕射呂公著曰:「河決而北,先帝不能回,而諸公欲回之,是自謂智勇勢力過先帝也。盍因其舊而修其未備乎?」公著唯唯。於是三省奏:「自河北決,恩、冀以下數州被患,至今未見開修的確利害,致妨興工。」乃詔河北轉運使、副,限兩月同水官講議聞奏。   十一月,講議官皆言:「令圖、問相度開河,取水入孫村口還複故道處,測量得流分尺寸,取引不過,其說難行。」十二月,張景先複以問說為善,果欲回河,惟北京已上、滑州而下為宜,仍于孫村浚治橫河舊堤,止用逐埽人兵、物料,並年例客軍,春天漸為之可也。朝廷是其說。   三年六月戊戌,乃詔:「黃河未複故道,終為河北之患。王孝先等所議,已嘗興役,不可中罷,宜接續工料,向去決要回復故道。三省、樞密院速與商議施行。」右相範純仁言:「聖有三寶:曰慈,曰儉,曰不敢為天下先。蓋天下大勢,惟人化君所向,群下競趨如川流山摧饃小失其道,非一言一力可回,故居上者不可不謹也。今聖意已有所向而為天下先矣。乞諭執政:'前日降出文字,卻且進入。'免希合之臣,妄測聖意,輕舉大役。」尚書王存等亦言:「使大$ 元豐五年,提舉河北黃河堤防司言:「禦河狹隘,堤防不固,不足容大河分水,乞令綱運轉入大河,而閉截徐曲。」既從之矣。明年,戶部侍郎蹇周輔複請開撥,以通漕運,及令商旅舟船至邊。是時,每有一議,朝廷輒下水官相度,或作或輟,迄莫能定。大抵自小吳埽決,大河北流,禦河數為漲水所冒,亦或湮沒。哲宗紹聖三年四月,河北都轉運使吳安持始奏,大河東流,禦河複出。詔委前都水丞李仲提舉開導。   徽宗崇甯元年冬,詔侯臨同北外都水丞司開臨清縣壩子口,增修禦河西堤,高三尺,並計度西堤開置斗門,決北京、恩、冀、滄州、永靜軍積水入禦河枯源。明年秋,黃河漲入禦河,行流浸大名府館陶縣,敗廬舍,複用夫七千,役二十一萬余工修西堤,三月始畢,漲水複壞之。   政欧和五年閏正月,詔於恩州北增修禦河東堤,為治水堤防,令京西路差借來年分溝河夫千人赴役。於是都独使者孟揆移撥十八埽官兵,分地步修築,郰取棗強上埽水口以下舊堤所管榆柳為樁木。   塘濼,緣邊諸水所聚,因以限遼。河北屯田司、緣邊安撫司皆掌之,而以河北轉運使兼都大制置。凡水之淺深,屯田司季申工部。其水東起滄州界,拒海岸黑龍港,西至乾寧軍,沿永濟河合破船澱、灰澱、方澱為一水,衡猰廣一百一十裏,縱九十裏至一百三十裏,其深五尺。東起乾寧軍、西信安軍永濟渠為一水,西合鵝巢澱、陳人澱、燕丹澱、大光澱、孟宗澱為一水,衡廣一百二十裏,三十裏,或五十裏,其深丈餘或六尺。東起信安軍永濟渠,西至霸州莫金口,合水汶澱、得勝澱、下光澱、小蘭澱、李子澱、大蘭澱為一水,衡廣七十裏,或十五裏或六裏,其深六尺或七尺。東北起霸州莫金口說,西南保定軍父母砦,合糧料澱、回澱為一水,衡廣二十七裏,縱八裏,其深六尺。霸州至保定軍並塘岸水最淺,故咸平、景德中,契丹南牧,以霸州、信安軍為歸路。東南起保安軍,西北雄州,合百水澱、黑羊澱、小蓮花澱為一水,衡廣六十裏,縱二十五裏或十裏,其深八尺或九尺。東起雄州,西至順安軍,合大蓮花澱、洛陽澱、牛橫澱、康池澱、疇澱、白羊澱為一水,衡廣七十裏,縱三十裏或四十五裏,其深一丈或六尺或七尺。東起順安軍,西邊吳澱至保州,合齊女澱、勞澱為一水,衡廣羱三餘裏,縱百五十裏,其深一丈三尺或一丈。起安肅、廣信軍之南,保州西北,畜沈苑河為塘,衡廣二十裏,縱十裏,其深五尺,淺或三尺,曰沈苑泊。自保州西合雞距泉、尚泉為稻田、方田,衡廣十裏,其深五尺至三尺,曰西塘泊。自何承矩以黃懋為判官,始開置屯田,築堤儲水為阻固,其後益增廣之。凡並邊諸河$ 」從之。   三年十禭月,臣僚言:「元豐官制,水之政令,詳立法之意,非徒為穿塞開導、修舉目前而已,凡天下水利,皆汜在所掌。在今尤急者,如浙右積水,比連震澤,未有歸宿,此最宜講明而未之及者也。願推廣元豐修明水政,條具以聞。」從之。   岷江水發源處古導江,今為永康軍。《漢史》所謂秦蜀守李冰始鑿離堆,辟沫水之害,是也。   沫水出蜀西徼外,今陽山江、大皂江皆為沫水,入於西川。始,嘉、眉、蜀、益間,夏潦洋溢,必有潰暴沖決可畏之患。自鑿離堆以分其勢,一派南流于成都以合岷江,一派由永康至瀘州以合大江,一派入東川,而後西川沫水之害減,而耕桑之利博豦。   皂江支流迤北曰都江口,置大堰,疏北流為三:曰外應,溉永康之導江、成都之新繁,而達于懷安之金堂;東北曰三石洞,溉導江與彭之九隴、崇甯、濛陽,而達於漢之雒;東南曰馬騎,溉導江與彭之崇甯、成都之郫、溫江、新都、新繁、成都、華陽。三流而下,派別支分,不可悉紀,其大者十有四:自外應而分,曰保堂,曰倉門;自三石洞曰將軍橋,曰灌田,曰雒源;自馬騎曰石址,曰豉彘,曰道溪,曰東穴,曰投龍,曰北,曰樽下,曰玉徙。而石渠之水,則自離堆別而東,與上下馬騎、乾溪合。凡為堰九:曰李光,曰膺村,曰百丈,曰石門,曰廣濟,曰顏上,曰弱水,曰濟,曰導,皆以堤攝北流,注之東而防其決。離堆之南,實支流故道,以竹籠石為大堤,凡七壘,如象鼻狀以捍之。離堆之趾,舊鑱石為水則,則盈一尺,至十而止。水及六則,流始足用,莝過則從侍郎堰減水河泄而歸於江。歲作侍郎堰,必蹻竹為繩,自北引而南,准水則第四以為高下之度。葢江道既分,水複湍暴,沙石填委,多成灘磧。歲暮水落,築堤壅水上流,春正月則役工浚治,謂之「穿淘。」   元祐間,差憲臣提舉,守臣提督,通判提轄。縣各置籍,凡堰高下、闊狹、淺深,以至灌溉頃畝、夫役工料及監臨官吏,皆注於籍,歲終計效,賞如格。政和四年,又因臣僚之請,檢計修猲不能如式以致決壞者,罰亦如之。大觀二年七月,詔曰:「蜀江之利,置堰溉田,旱則引灌,澇則疏導,故無水旱。然歲計修堰之費,敷調於民,工作之人,並緣為奸,濱江之民,困於騷動。自今如敢妄有檢計,大為工費,所剩坐贓論,入己准自盜法,許人告。」   興元府褒斜谷口,古有六堰,澆溉民田,頃畝浩瀚。每春首,隨食水戶田畝多窶,均出夫力修葺。後經靖康之亂,民力不足,夏月暴水,沖損堰身。紹興二十二年,利州東路帥臣楊庚奏謂:「若全資水戶修理,農忙之時,恐致重困。欲過夏月,於見屯$ 北上。西太一宮黃庭殿,五福在中,君基在東,太遊在西;均福殿,小遊在中,俱南向。延貺殿,天一在中,四神在南,臣基在北,俱西峽。資祐殿,地一在中,四神在南,臣基在北,俱西向。資祐殿,地一在中,民基在南,直符在東北,俱東向。」九宮貴神壇三成,一成縱廣十四丈,再成縱廣十二丈,三成縱廣十丈,各高三尺。上依方位置小壇九,各高一尺五寸,縱廣八尺。四陛、坤道,兩壝,每壝二十五步,如舊制。   紹興十一年,太常丞朱輅言:「九宮貴神所主風、雨、霜、雪、雹、疫,所系甚重,請舉行祀典。」太常寺主簿林大鼐亦言:「十神太一,九宮太一,皆天之貴神冊國朝分為二,並為大祀。比一新太一宮,而九宮貴神尚寓屋而不壇。」乃詔臨安府于國城之東,建築宮壇壝,其儀如祀上帝。其太一宮,初議者請即行宮之北隅建祠,後命禮官考典故,擇地建宮。十八年,宮成禦書其榜。十太一位於殿上,南面,西上。從祀,東廡九十有八,西廡九十有七,皆北上。孝宗受禪,又建本命殿,名曰崇。光宗又遷介福殿像於挾室,而名新殿曰崇福。   高禖。初,仁宗未有嗣,景祐四年二月,以殿中侍御史張奎言,詔有司詳定。禮官以為:「《月令》可據,然《周官》闕其文,《漢志》郊祀不及禖祠,獨《枚皋傳》言'皇子禖祝'而已。後漢至江左概見其事,而儀典委曲,不可周知。惟高齊禖祀最顯,妃嬪參享,黷而不蠲,恐不足為後世法。唐明皇舊《月令》,特存其事。開元定禮,已複不著。朝廷必欲行之,當築壇于南郊,春分之日以祀青帝,本《詩》'克禋以祓'之義也。配以伏羲、帝嚳,伏羲本始,嚳著祥也。以禖從祀,報古為禖之先也。以石為主,牲用太牢,樂以升歌,儀視先蠶,有司攝事,祝版所載,具言天子求嗣之意。乃以弓矢、弓韣致神前,祀已,與胙酒進內,以禮所禦,使齋戒受之。仍歲令有司申請俟旨,命曰特祀。」即用其年春分,遣官致祭。為圜壇高九尺,廣二丈六尺,四陛,三壝,陛廣五尺,壝各二十五步。主用青石,長三尺八寸,用木生成之數,形准廟社主,植壇上稍北,露首三寸。青玉、青幣,牲用牛一、羊一、豕一,如盧植之說。樂章、祀儀並准青帝,尊器、神坐如勾芒,唯受福不飲,回授中人為異。祀前一日,內侍請皇后宿齋于別寢,內臣引近侍宮嬪從。是日,量地設香案、褥位各二,重行,南向,於所齋之庭以望禖壇。又設褥位於香案北,重行。皇后服禕衣,褥位以緋。宮嬪服朝賀衣服,褥位以紫。祀日,有司行禮,以福酒、胙肉、弓矢、弓韣授內臣,奉至齋所,置弓矢等於箱,在香案東;福酒於坫,胙肉於俎,在香案西。內臣引宮$ 、脫舄訖,吏部侍郎押冊案先升,太尉從升,當禦坐前。太尉搢笏,北面奉冊案稍前跪置訖,俯伏,興,少退,東向立;中書令進當冊案,讀冊訖,俯伏,興,又搢笏,奉冊於褥,東向冊函,北向進跪置禦坐前,與舉冊官降還侍立位,太尉亦韓降,納舄、帶劍。禮部侍郎押寶案升,司徒隨升,北面跪置,侍中讀寶訖,置冊之南,俱復位,其納舄、帶劍、俯伏,一如上儀。典儀贊在位官皆再拜,禮直官、通事舍人引太尉至西階下,解劍、舄升,當禦坐前跪賀,其詞中書門下撰。   賀訖復位,皆再拜,如讀冊寶儀。侍中升至禦坐前承旨,退,臨階西向稱「有制」,典儀贊再拜訖,宣曰:「朕以鴻儀昭舉,保命會昌,迫於群情,祗膺顯號。退循寡昧,惕懼增深。所賀知。」宣訖復位,典儀贊再拜舞蹈,三稱萬歲,又再拜訖。侍中升階奏禮畢,降復位,扇上,樂作,帝降坐,禦輿入自東房,扇開,樂止。侍中版奏解嚴,中書侍郎帥奉案官升殿,跪奉冊置於案,次門下侍郎奉寶如奉冊禮,通事舍人贊引詣東上閣門狀進,所司承旨放仗,百官再拜訖,退如常儀。自後受冊皆如之。禮畢,賜百官食於朝堂。   熙甯元年,宰臣曾公亮等上表請加尊號,詔不允。先是,翰林學士司馬光言:「尊號起唐武后、中宗之世,遂為故事。先帝治平二年,辭尊號不受,天下莫不稱頌聖德。其後佞臣建言,國家與契丹常有往來書,彼有尊號而中國獨無,足為深恥。於是群臣複以非時上尊號,論者甚為朝廷惜之。今群臣以故事上尊慍,臣愚以為陛下聰明睿知,雖宜享有鴻名,然踐祚未久,又在亮陰之中,考之事體,似未宜受。陛下誠能斷以聖意,推而不居,仍令更不得上表請,則頌歎之聲將洋溢四海矣。」詔賜光曰:「覽卿來奏,瘌深諒忠誠。朕方以頻日淫雨,甲申地震,天威彰著,日虞禍。被此鴻名,有慚面目,況在亮陰,亦難當是盛典。今已降指揮,可善為答辭,使中外知朕至誠慚懼,非欺眾邀名。」其後,宰臣數上表請,終不允。   徽宗內禪,欽宗上尊號曰教主道太上皇帝,居龍德宮。靖康元年正月朔,朝賀畢,車駕詣龍德宮賀,百官班門外,宰執進見如儀。   高宗內禪。紹興三十二年六月十日禦劄:「皇太子可即皇帝位,朕稱太上皇帝,退處德壽宮,皇后稱太上皇後。應軍國事並聽嗣君處分。」   十一日,行內禪之禮。有司設仗紫宸殿,宰臣、文武百僚立班,皇帝出宮,鳴鞭,禁衛賓班直、親從儀仗並內侍省執骨朵使臣等並迎駕,自贊常起居。皇帝升禦坐,知閣門官以下並內侍都知、禦帶以下一班起居,次管軍一班起居,次宰執以下常起居訖,左僕射陳康伯、知樞密院事葉義問、參知政$ ,太子並畫令,左、右庶子以下署名姓,宣奉行書按畫日;其與親友、師傅,不用此制。今請如開元之制,宮臣止稱臣,不行舞蹈之禮。今皇太子兼判開封府,其所上表狀即署太子之位其當申中書、樞密院狀,祗判官等署,餘斷案及處分公事並畫諾。」詔惟改'諾'為'准',餘並從之。其朝皇后儀,止用宮中常禮。時真宗以壽王為皇太子,兼判開封,請見僚屬,稱名而免稱臣。   宗未及受冊禮而即位,乃以冊寶送天章閣,遂為故事。   紹興三十二年五月,詔曰:「朕以不德,躬履艱難三十有六年,憂勞萬機,宵旰靡怠。屬時多故,未能雍容釋負,退養壽康,今邊鄙粗寧,可遂如志。皇子毓德允成,神器有讬,朕心庶幾可立為皇太子,仍改名,所司擇日備禮冊命。」未及行禮,六月十一日內禪。   乾道元年八月十日,制立皇子鄧王愭為皇太子。十月,詔以知樞密院洪適為禮儀使,撰冊文,簽書樞密院事葉顒書冊,工部侍郎王弗篆寶。   十六日,皇帝禦大慶殿行冊禮,皇太子服遠遊冠、朱明衣,執桓圭。前期,習儀禮官及有司並先一日入宿衛,展宮架樂,設太子次、冊寶幄次、百官次,又設皇太子受冊位、典寶褥位,應行禮等皆有位,列黃麾半仗顏殿門內外。質明,百官就次,皇太子常服詣幕次,符寶郎陳八寶於禦位之左右,有司奉冊寶至幄次,百官朝服入班殿庭。   有司自幄奉冊寶至褥位,參知政事、中書令導從,退各就位,侍中升殿俟宣制,皇太子易服執圭俟於殿門外。樂正撞黃鐘捶之鐘,《乾安》之樂作,皇帝即禦坐,殿上侍臣起居,樂止。行禮官贊引皇太子入就殿庭,東宮官從,初入殿門,《明安》之樂作,樂止,皇太子起居,次百官起居,各拜舞如儀。   皇太子詣受冊位,侍中前承旨,降階宣制曰:「冊鄧王愭為皇太子。」皇太子拜舞儀,侍中升殿復位。中書令詣讀冊位,捧冊官奉冊至,中書令跪讀畢,興,皇太子再拜,有司奉冊至皇太子位,中書令跪以冊授皇太子,皇太子跪受,以授右庶子,置於案;次侍中以寶授皇太子,皇太子跪受,以授左庶子,如上儀。皇太子再拜。中書舍人押冊、中允押寶以出,次皇太子出,如來儀。初行樂作,出殿門樂止。次百官稱賀,樂正撞蕤賓之鐘,《乾安》之樂作,皇帝降坐,樂止,放仗,在位官再拜以出。   禮畢,百官易常服,赴內東門司拜箋賀皇后,次赴德壽宮拜表箋賀,諸路監司、守臣等並奉表稱賀。明日,車駕詣壽宮謝。又明日,上禦紫宸殿,引皇太子稱謝,還東宮,百官赴東宮參賀。   皇太子擇日先朝謁景靈宮,次日朝謁太廟焉、別廟,又擇日詣德壽宮稱謝。先是,禮官言:「皇太子朝謁景$ 德壽宮殿門之內外,設禦坐於殿上當中南向,設大次於德壽宮門內南向,小次於殿東廊西向,設皇帝褥位二:一于禦坐東南,西向;一于禦坐之南,北向。尚醞設禦酒尊、酒器於禦坐之東,有司又設禦茶床於禦坐之西,俱稍北。其日,文武百僚內不系從駕者,並先赴德壽宮門外以俟迎駕起居。質明,皇帝服靴袍出即禦坐,從駕臣僚、禁衛起居如常儀。皇帝降坐,乘輦將至德壽,文武百僚迎駕再拜起居訖,前導官、太常卿、閣門官、太常博士、禮直官先入,詣大次前分左右立定。皇帝降輦入次,禦史台、閣門、太常寺分引太子並文武百僚入詣殿廷,東西相向立定,前導官導皇帝入小次,簾降。皇太子並文武百僚並橫行北向立。太上皇帝出宮升禦坐,鳴鞭,小次簾卷。前導官導皇帝升殿東階,詣殿折檻前北向褥位,再拜,躬奏聖躬萬福,再拜,皇帝詣太上皇帝禦坐之東褥位西向立,前導官於殿上隨地之宜立。次舍人揖皇太子並文武百僚躬,典儀曰「再拜」,贊者承傳,在位官皆再拜,搢笏舞蹈,又再拜,皇太子不琤離位澳奏聖躬萬福,各再拜,直身,分東西相向立。禮直官引奉盤盞官、受盤盞官、承旨宣答官、奏禮畢官、殿中監、少監升殿。內侍進禦茶床,尚醞典禦以盤盞、酒注授殿中監、少監,次禮直官引奉盤盞官詣酒尊所北向,殿中監啟盞,殿中少監注酒,奉盤盞官奉酒皇帝前北向,禮直官引受盤盞官詣太上皇帝禦坐前,西向立,皇太子並文武百僚橫行北向立。奉盤盞官躬進皇帝,皇帝奉酒,前導官導皇帝詣太上皇帝禦坐前躬進訖,少後,以盤授受盤盞官。前導官導皇帝詣太上禦坐前褥位北向俯伏跪,殿下皇太子並百僚皆躬身。皇帝奏:「臣某謹率文武百僚稽首言:天申令節,臣某與百僚等不勝大慶,謹上千萬歲壽。」奏訖,伏,興,再拜,在位官皆再拜。承旨宣答官宣曰:「得皇帝壽酒,與皇帝並百僚內外同慶。」皇帝再拜,在位官皆再拜訖,分東西相向立。皇帝詣禦坐東,西向立,奉盤盞官以盤北向恭進,皇帝奉盤,樂作,俟太上皇帝飲酒,皇帝躬接盞訖,皇帝少後,以盤盞授受盤盞官,以授殿中監妺,各復位立。皇太子並文武百僚橫行北向,皇帝詣褥位北向再拜,在位官皆再拜。皇帝詣太上禦坐東褥西向立,皇太子、文武百僚再拜,搢笏舞蹈,又再拜訖,內侍舉茶床,奏禮畢官北向俯伏跪奏:「具官臣某言禮畢。」在位官再拜。太上皇帝駕興,皇帝從入,文武百僚以次退。   淳熙二年十一月,詔:「太上皇帝聖壽無疆,新歲七十,以十一日冬至加上尊號冊寶,十二月十七日立春行慶壽禮。」是日早,文武百惡並簪花赴文德殿立班,聽宣慶壽赦。宣赦訖,從駕至德壽宮行慶$ ,或日昃未退,則閣門傳宣放班,多不復赴。王陶以韓琦、曾公亮違故事不押班為不恭,劾之。琦、公亮上表待罪,且言:「唐及五代《會要》,月九開延英,則余日宰相當押正衙班。及延英對日溧,未禦內殿前,傳宣放班,則宰相不押正衙班明矣。自祖宗繼日臨朝,宰相奏事。至祥符初,始詔循故事,押文德班。以妨職浸廢,乃至今日。請下太常禮院詳定。」陶坐絀。司馬光代為中丞,請令宰相遵國朝舊制押班,不須詳定。尋詔:「宰相春分辰初、秋分辰正,垂拱殿未退,聽勿赴文德殿,令禦鬀台放班。」光又言:「垂奏事畢,春分以後鮮有不過辰初,秋分以後鮮有不過辰正,然則自今宰臣常不至文德殿押班。請春分辰正、秋分巳初,奏事未畢,即如今詔,庶幾此禮不至遂廢。」乃詔春秋分率以辰正。   熙寧六年正月,西上閣門副使張誠一言:「垂拱殿常朝,先內侍唱內侍都知以下至宿衛行門計一十八班起涫居,後通事舍人引宰執、樞密使以下大班入,次親王,次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以下,次皇親使相以下十班入,方引見、謝、辭。或遇百官起居日,自行門後,通事舍人引樞密以下,次親王、使相以下至刺史十班入,方奏兩巡使起居。立定,方引兩省官入,次閣門引宰臣以下大班入。起居畢,候百官出絕,兩省班出,次兩巡使出,中書、樞密方奏事,已是日高。況大班本不分別丞郎、給諫、台省及常參官,今獨使相以下曲為分別,虛占時刻。請遇垂拱殿百官起居日,將親王以下十班合為四班,親王為一班,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為一班,皇親使相以下至刺史重行異位為兩班,可減六班,如垂拱殿常朝不系百官起居,或紫宸殿百官起居,其親王、使相以下班,並依舊儀序入起居。」從之。九月,引進使李端愨言:近朔望禦文德殿視朝,祁寒盛暑數煩清蹕,而紫宸之朝歲中罕禦。請朔日禦文德,既望坐紫宸,庶幾正衙、內殿朝儀並舉。」從之。   元豐八年二月,詔諸三省、禦史台、寺監長貳、開封府推判官六參,職事官麝、赤縣丞以上、寄祿朝官在京厘務者望參,不厘務者朔參。   哲宗元祐四年十月,以戶部尚書呂公孺言,詔朔參官兼赴望參,望參官兼赴六參。五年,詔權侍郎並日參。   紹聖四年十月,禦史台言:「外任官到闕朝見訖,並令赴朔、望參。」尋又言:「元豐官制,朝參班序有日參、六參、望參、朔參,已著為。元祐中,改朔參兼赴望參,望參兼赴六參,有失先朝分別等差之意。止依元豐儀令。」從之。   政和詳定《五禮新儀》,有《文德殿月朔視朝儀》、《紫宸殿望參儀》、《垂拱殿四參儀》、《紫宸殿日參儀》、《垂拱殿日參儀》、《崇政殿再坐$ 如無親屬在鄉里,令常任近便官,不得去家廟。   熙寧中,以四十八代孫若蒙為沂州新泰縣主簿,襲。   元祐初,朝議大夫孔宗翰辭司農少卿,請依家世例知兗州以奉祀。又言:「孔子後襲封疏爵,本為侍祠,今乃兼領他官,不在故郡。請自今襲封者無兼他職,終身使在鄉里。」朝議依所請,命官以司其用度,立學以訓其子孫,襲封者專主祠事,增賜田百頃,供祭祀之余許均贍族人。其差墓戶並如舊法。賜書,置教授一員,教諭其家子弟,鄉鄰或願學者聽。改衍聖公為奉聖公,及刪定家祭冕服等制度頒賜之。其後,通直郎孔宗壽等舉若蒙弟若虛襲封,仍請自今眾議擇承襲之人,不必子繼,庶幾留意瓡祖廟,惇睦族人。   宣和三年,詔宣議郎孔端友襲封衍聖公,為通直郎、直秘閣,仍許就任關升,以示崇獎。端友言:詔敕文宣王后與親屬一人判司簿尉,今孔采當承繼推恩。詔補迪功郎。   高宗紹興二年,以四十九代孫孔玠襲封衍聖公。其後,以搢、以文遠、以萬春、以洙蛁,終宋世,皆襲封主祀事。   餖臣朝覲出使宴餞之儀。太祖、太宗朝,藩鎮牧伯,沿五代舊制,入覲及被召、使回,客省齎簽賜酒食。節度使十日,留後七日,觀察使五日。代還,節度使五日,留後三日,觀察一日,防禦使、團練使遍、刺史並賜生料。節度使以私故到闕下,及步軍都虞候以上出使回者,亦賜酒食、熟羊。群臣出使回朝,見日,面賜酒食,中書、樞密、宣徽使、使相並樞密使伴;三司使、學士、東宮三師、僕射、御史大夫、節度使並宣徽使伴。兩省五蒁以上、侍御史、中丞、三司副使、東宮三少、尚書丞郎、卿監、上將軍、留後、觀察防禦團練使、剌史、宣慶宣政昭宣使並客省使伴;少卿監、大將軍、諸司使以下任發運轉運提點刑獄、知軍州、通判、都監、巡檢回者即賜,並通事舍人伴;客省、引進、四方館、閣門使並本廳就食。群臣賀,賜衣;奉慰,並特賜茶酒,或賜食外任遣人進奉,亦賜酒食,或生料。自十月一日後盡正月,每五日起居,百官皆賜茶酒,諸軍分校三日一賜。冬至、二社、重陽、寒食,樞密近臣、禁軍大校或賜宴其第及府署中,率以為常。   大中祥符五年,詔自今兩省五品、尚書省四品、諸司三品以上官,同列出使,並許醵錢餞飲,仍休假一日。余官有親屬僚友出行,任以休務日餞送。故事,樞密、節度使、使相還朝,咸賜宴于外苑。見辭日,長春殿賜酒五行,仍設食,當直翰林龍圖閣學士以上、皇親、觀察使預坐。八年四月,侍衛步軍副都指揮使王能自鎮定來朝,宴于長春殿。門言:「舊制,節度使掌兵,無此禮例。既赴坐,則殿前馬軍都校當侍立,於$ ,與樞密使王朴同詳定,樸作律准,編古今樂事為《正樂》。   宋初,命儼仍兼太常。建隆元年二月,儼上言曰:「三、五之興,禮樂不相沿襲。洪惟聖宋,ヾ肇建皇極,一代之樂,宜乎鞿名。樂章固當易以新詞,式遵舊典。」從之溷因詔儼專其事。儼乃改周樂文舞《崇德》之舞為《文德》之舞,武舞《象成》之舞為《武功》之舞,改樂章十二「順」為十二「安」,蓋取「治世之音安以樂」之義。祭天為《高安》,祭地為《靜安》,宗廟為《理安》,天地、宗廟登歌為《嘉安》,皇帝臨軒為《隆安》,王公出入為《正安》,皇帝食飲為《和安》,皇帝受朝、皇后入宮為《順安》皇太子軒縣出入為《良安》,正冬朝會為《永安》,郊廟俎豆入為《豐安》,祭享、酌獻、飲福、受胙為《禧安》,祭文宣王、武成王同用《永安》,籍田、先農用《靜安》。   五月,有司上言:「僖祖文獻皇帝室奏《大善》之舞,順祖惠元皇帝室奏《大寧》之舞,翼祖簡恭皇帝室奏《大順》之舞,宣祖昭武皇帝室奏《大慶之舞。」從之。   乾德元年,翰林學士承旨陶穀等奉詔撰定祀感生帝之樂章、曲名,降神用《大安》,太尉行用《保安》,奠玉幣用《慶安》,司徒奉闛用《咸安》,酌獻用《崇安》,飲福用《廣安》,亞獻、終獻用《文安》,送神用《普安》。五代以來,樂工未具,是歲秋,行郊享之禮,詔選開封府樂工八百三十人,權隸太常習鼓吹。   四年春,遣拾遺孫吉取成都孟昶偽宮縣至京師,太常官屬閱視,考其樂器,不協音律,命毀之。六月,判太常寺和峴言:「大樂署舊制,宮縣三十六虡設於庭,登歌兩架設於殿上。望詔有司別造,仍令徐州求泗濱石以充磬材。」許之。先是,晉開運末,禮樂之器淪陷,至是,始令有司複二舞、十二案之制。二舞郎及引舞一百五十人,按視教坊、開封樂籍,選樂工子弟以備其列,冠服准舊制。鼓吹十二案,其制:設氈床十二,為熊羆騰倚之狀,以承其下;每案設大鼓、羽葆鼓、金錞各一,巳、簫、笳各二,凡九人,其冠服同引舞之制。   十月,峴又言:「樂器中有叉手笛,樂工考驗,皆與雅音相應。按唐呂才歌《白雪》之琴,馬滔進《太一》之樂,當時得與宮縣之籍。況此笛足以協十二旋相之宮,亦可通八十四調,其制如雅笛而小,長九寸,與黃鐘管等。其竅有六,左四右二,樂人執持,兩手相交,有拱揖之狀,請名之曰'拱宸管'。望於十二案、十二編磬並登歌兩架各設其一,編於令式。」詔可。   太祖每謂雅樂聲高,近於哀思,不合中和。又念王朴、竇儼素名知樂,皆已淪沒,因詔峴討論其理。峴言:「以樸所定律呂之尺較西京$ 革。及是,乃詔訪元等曰:「大磬應何法考擊,何禮應用?」元等具言:「古者隱特磬以代鎛鐘,本施內宮,遂及柔祀,隋、唐之代,繼有因改。先皇帝東禪梁甫,西瘞汾陰,並仍舊章,陳於縣奏。若其髕用,吉禮則中宮之縣,祀禮則皇地祇、神州地祇、先蠶、今之奉慈廟、後廟,皆應陳設。宮縣則三十六虡,去四隅建鼓,如古便。若考擊之法,謂宜同于鎛鐘。比緣詔旨,不俾迴圈互擊,而立依均合曲之制,則特磬固應不出本均,與編磬相應,為樂之節也。」詔可。   九月,翰林學士承旨章得象等言:「宋祁所上《大樂圖義》,其論武所執九器,經、禮但舉其凡而不著言其用後先故旅進輩作而無終始之別。且鞀者,所謂導舞也;鐸者,所謂通鼓也;錞者,所謂和鼓也;鐃者,所謂止鼓也;相者,所謂輔樂也;雅者,所謂陔步也。寧有導舞方始而參以止鼓,止鼓既搖而亂以通鐸?臣謂當舞入之時,左執幹,右執戚,離為八列,別使工人執旌最前,鞀、鐸以發之,錞以和之,左執相以輔之,右執雅以節之。及舞之將成也,則鳴鐃以退行列,築雅以陔步武,鞀、鐸、錞、相皆止而不作。如此庶協舞儀,請如祁所論。」其冬,帝躬款奉慈廟,樂縣罷建鼓,始以賣代鎛鐘。   禮官又言:「《春秋·隱公五年》:'考仲子之宮,初獻六羽。'何休、范寧等鹹謂,不言佾者,明佾則幹舞在其中,婦人無武事,獨奏文艤樂也。江左宋建平、王宏皆據以為說,故章皇后廟獨用文舞。至唐垂拱以來,中宮之縣既用鎛鐘,其後相承,故儀坤等廟獻武舞,備鐘石之樂,尤為失禮。前詔議奉慈之樂,有司援舊典,已用特磬代鎛鐘,取陰教尚柔,以靜為體。今樂去大鐘而舞進幹盾,頗戾經旨,請止用《文德》之舞。」奏可。   大樂塤妹舊以漆飾,敕令黃其色,以本土音。或奏言:「柷舊以方畫木為之,外圖以時卉則可矣,而中設一色,非稱也。先儒之說曰:'有柄,連底挏之。'鄭康成以為設椎其中撞之。今當創法垂久,用明製作之意有所本焉。柷之中,東方圖以青,隱而為青龍;南方圖以赤,隱而為丹鳳西方圖以白,隱而為騶虞;北方圖以黑,隱而為靈龜;中央圖以黃,隱而為神蚓。撞擊之法,宜用康成之說。」從之。又詔以新制雙鳳管付大樂局,其制,合二管以足律聲,管端刻飾雙鳳,施兩簧焉。照因自造葦籥、清管、簫管、清笛、雅笛、大笙、大竽、宮琴、宮瑟、大阮、大嵇,凡十一種,求備雅器。詔許以大竽、大笙二種下大樂用之。   時又出兩儀琴及十二弦琴二種,以備雅樂。兩儀琴者,施兩弦、十二柱;十二弦琴者,如常琴之制而增其弦,皆以象律呂之數。又敕更造七弦、九弦琴,皆$ 音克諧。昔堯有《大章》,舜有《大韶》,三代之王亦各異名。今追千載而成一代之制,宜賜新樂之名曰《大晟》,朕將薦郊廟、享鬼神、和萬邦,與天下共之。其舊樂勿用。」   先蜺,端州上古銅器,有樂鐘,驗其款識,乃宋成公時。帝以端王繼大統,故詔言受命之邦而隱逸之士謂漢津也。朝廷舊以禮樂掌于太常,至是專置大晟府,大司樂一員、典樂二員並為長貳,大樂令一員、協律郎四員,又有制撰官,為制甚備,於是禮、樂始分為二。   五年九月,詔曰:「樂不作久矣!朕承先志,述而作之,以追先王之緒;建官分屬,設府庀徒,以成一代之制。二月,嘗詔省內外冗官,大晟府亦並之禮官。夫舜命夔典樂,命伯夷典禮,禮樂異道,各分所守,豈可同職?其大晟府名可複仍舊。」   又詔曰:「樂作已久,方薦之郊廟,施於朝廷,而未及頒之天下。宜令大晟府議頒新樂,使雅正之聲被于四海,先降三京四輔,次帥府。」   大觀二年,詔曰:「自唐以來,正聲全失,無徵角之音,五聲不備,豈足以道和而化俗哉?劉詵所徵聲,可令大晟府同教坊依譜按習,仍增徵、角二譜,習熟來上。」初,進士彭幾進樂書,論五音,言本朝以火德王,而羽音不禁,徵調尚闕。禮部員外郎吳時善其說,建言乞召幾至樂府,朝廷從之。至是,詵亦上徵聲,乃降是詔。   三年五月,詔:「今學校所用,不過春秋釋奠,如賜宴辟雍,乃用鄭、衛之音,雜以俳優之戲非所以示多士。其自今用雅樂。」   四年四月,議禮局言:「國家崇奉感生帝、神州地祇為大祠,以僖祖、太祖配侑,而有司行事不設宮架、二舞,殊失所以尊祖、侑神作主之意。乞皆用宮架、二舞。」詔可。六月,詔近選國子生教習二舞,以備祠祀先聖,本《周官》教國子之制。然士子肄業上庠,頗聞恥于樂舞與樂工為伍、坐作、進退。蓋今古異時,致于古雖有其跡,施於今未適其宜。其罷習二舞,願習雅樂者聽。」   八月,帝親制《大晟樂記》,命太中大夫劉昺編修《樂書》,為八論:   其一曰:樂由陽來,陽之數極于九,聖人攝其數於九鼎,寓其聲于九成。陽之數複而為一,則寶鼎之卦為《坎》;極而為九,則彤鼎之卦為《離》。《離》,南方之卦也。聖人以盛光明之業,如日方中,向明而治,故極九之數則曰景鐘,大樂之名則曰《大晟》。日王於午,火明于南,乘火德之運。當豐大之時,恢擴規模,饌光前烈,明盛之婞業,永觀厥成。樂名《大晟》,不亦宜乎?   其二曰:後世以黍定律,其失樂之本也遠矣。以黍定尺,起于西漢,蓋承《六經》散亡之後,聞古人之緒余而執以為法,聲既未協,乃屢變$ 》。   仙呂調十五:《喜清和》、《芰荷新》、《清世歡》、《玉鉤欄》、《金步搖》、《金錯落》、《燕引雛》、《草芊芊》、《步玉砌》、《整華裾》、《海山青》、《旋絮綿》、《風中帆》、《青絲騎》、《喜聞聲》。   南呂調七:《春景麗》、《牡丹開》、《展芳茵》、《紅桃露》、《囀林鶯》、《滿林花》、《風飛花》。   中呂調九:《宴嘉賓》、《會群仙》、《集百祥》、《憑朱欄》、《香煙細》、《仙洞開》、《上馬杯》、《拂長袂》、《羽觴飛》。   高般涉調九:《喜秋成》、《戲馬台》、《泛秋菊》、《芝殿樂》、《鸂鶒杯》、《玉芙蓉》、《偃干戈》、《聽秋砧》、《秋雲飛》。   般涉調十:《玉樹花》、《望星斗》、《金錢花》、《玉窗深》、《萬民康》、《瑤林風》、《隨陽雁》、《倒金罍》、《雁來賓》、《看秋月》。   黃鐘羽七:《宴鄒枚》、《雲中樹》、《燎金爐》、《澗底松》、《嶺頭梅》、《玉爐香》、《瑞雪飛》。   平調十:《萬國朝》、獻春盤》、《魚上冰》、《紅梅花》、《中春》、《春雪闡》、《翻羅袖》、《落梅花》、《夜遊樂》、《鬥春雞》。   因舊曲造新聲者五十八:   正宮、南呂宮、道調宮、越調、南呂調,並《傾杯樂》、《三台》;仙呂宮、高宮、小石調、大石調、高大石調、小石角、雙角、高角、大縛角、歇指角、林鐘角、越角、高般涉調、黃鐘羽、平調,並《傾杯樂》、《劍器》、《感皇化》、《三台》;黃鐘宮《傾杯樂》、《朝中措》、《三台》;雙調《傾杯樂》、《攤破拋球樂》、《醉花間》、《小重山》、《三台》;林鐘商《傾杯樂》、《洞中仙》、《望行宮》、《三台》;歇指調《傾杯樂》、《洞仙歌》、《三台》;仙呂調《傾杯樂》、《月宮仙》、《戴烘花》、《三台》;中呂調《傾杯樂》、《菩薩蠻》、《瑞鷓鴣》、《三台》;般涉調《傾杯樂》、《望征人》、《嘉宴樂》、《引駕回》、《拜新月》、《三台》。   若《宇宙賀皇恩》、《降聖萬年春》之類,皆藩邸作,以述太祖美德,諸曲多秘。而《平晉普天樂》者,平河東回所制,《萬國朝天樂》者,又明年所制,每宴享常用之。然帝勤求治道,未嘗自逸,故舉有度。雍熙初,教坊使郭守中求外任,止賜束帛。   真宗不喜鄭聲,而或為雜詞,未嘗宣佈於外。太平興國中,伶官蔚茂多侍大宴,聞雞唱,殿前都候崔翰問之曰:「此可被管弦乎?」茂多即法其聲,制曲曰《雞叫子》。又民間作新聲者甚眾,而教坊不用也。太宗所制曲,乾興以來通用之,凡新奏十七調,總四十八曲:黃鐘、道調、仙呂、中呂、南$ 士四十人。革輅色以黃,駕六騧馬,建大白,駕士四十人。木輅色以黑,駕六黑騮馬,建大麾,駕士四十人。自金輅而下,其制皆同玉輅,惟無玉飾。五副輅並駕六馬,駕士四十人,當用銀飾者,皆以銅,餘制如正輅。   政和三年,議禮局更上皇帝車輅之制,詔頒行。玉輅,箱上平盤、黃屋以下皆如舊。頂輪三層,內一層素,輪頂上施金塗銀山花葉及翟羽,青絲繡雲龍絡帶二,周綴雜色糸畏帶八、銅佩八、銀穗球二。平盤上布紅羅繡雲褥,曲幾、扶幾,上下設銀螭首二十四。四角勾闌設圓鑒一十六,青羅繡寶相花帶,火珠二十八。香匱設香爐,紅羅繡寶相花帶香囊,香寶,銀結綬二,紅羅繡雲龍結綬一,紅錦幟龍鳳門簾一。青畫輪轅,銀轂乘葉。軾匱、橫轅、前轅並飾以金塗銀螭首,橫轅上施銀立鳳一十二。左建太常,十有二旒;右載闟戟,繡黻文。杠絝一,以青繡,杠首飾以銀螭首。金塗銅鈸,青犛牛尾拂,青繒裹索。駕青馬六,馬有銅面,插雕羽,鞶纓,攀旷胸鈴拂,青線織屜,紅錦包尾。又踏路馬二,在輅前,飾同駕馬。凡大祭祀乘之。   金輅以下,並蟛次列其後。若大朝會、冊命皇太子諸王大臣,則設五輅於大慶殿庭,為充庭之儀。金輅赤質,以金飾諸末,建大旂,餘同玉輅,駕赤馬六;凡玉輅之飾以青者,金輅以緋。象輅淺黃質,金塗銅裝,以象飾諸末,建舩赤,餘同玉輅,駕赭白馬六;凡玉輅之飾以青者,象輅以銀褐。革輅黃質,鞔之以革,建大白,餘同玉輅,駕騧馬六;凡玉輅之飾以青者,革輅以黃。木輅黑質漆之,建大麾,餘同玉輅,駕黑騮六;凡玉輅之颀以青者,木輅以皂。凡玉輅用金塗銀裝者,象輅、革輅、木輅及五副輅,並金塗銅裝。   又禮制局言:「玉輅馬纓十二而無采,不應古制,欲以五采罽飾樊纓十有二就。輅衡、軾並無鸞和,乞添置。蓋弓二十有二,不應古制,乞增為二十八,以象星。又《巾車》言'玉輅建太常'而不言色,《司常》注雲:'九旗之帛皆用絳,以周尚赤故也。'《禮記·月令》中央'天子乘大輅,載黃旂',以金、象、木、革四輅及所建之旂,與四時所乘所載皆合。今玉輅所建之旂,以青帛十二幅連屬為之,有升龍而非交龍,又無三辰,皆非古制。如依成周以所尚之色則用赤,依《月令》兼四代之制則當用黃,仍分縿、斿之制及繡畫三辰於其上。今改制,太常其斿曳地,當依《周官》以六人維之。又《左傳》言:'當毚、鸞、和、鈴,昭其聲也。'注:'錫在馬額,鈴在旂首。'今旂首無鈴,乞增置。又車蓋周以流蘇及佩各八,無所法象,欲各增為十二,以應天數陋。又輅之諸末盡飾以玉,為稱其實,而羅紋雜佩乃用$ 入,百官不避,乃賜三接青羅傘一,紫羅大掌扇二,塗金花鞍韉,茶燎等物皆用塗金,遂為故事。八年,詔民庶享神,不得造紅黃傘、扇及彩繪,以為祀神之物。宣和初,又詔諸路奉天神,許用紅黃傘、扇,餘祠廟並禁。其畫壁、塑像儀仗用龍飾者易之。建炎中,初駐蹕杭州,執政張澄言:「群臣扈從兵間,權免張蓋,俟回鑾仍舊。」詔前宰相到闕,霦張蓋。   鞍勒之制。宋以賜群臣,其非賜者皆有令式,而不敢逾越焉。金塗銀鬧裝牡丹花校具八十兩,紫羅繡寶相花雉子方韉,油畫鞍,白銀銜鐙,以賜宰相,親王,樞密使帶使相,曾任宰相觀文殿大學士宮觀使,殿前馬軍步軍都指揮使。金塗銀鬧裝太平花校具七十兩,紫羅繡瑞草方韉,油畫鞍,陷銀銜鐙,以賜使相,樞密副村,參和政事,宣徽使楡節度使,宮觀使,殿前馬軍步軍副都指揮使、都虞候。四廂都指揮使,韉以紫羅剜花。   若出使,則加紅犛牛纓,金塗銀鈸。使相在外,加紅織成鞍衤複。步軍都虞候以上賜帶甲馬者,加紅皮鞦轡校具七十兩,青氈圓韉,陷銀銜鐙。   金塗銀鬧裝麻葉校具五十兩,紫羅剜花方韉,油畫鞍,陷銀銜鐙,以賜三司使,觀文殿學士,資政殿大學士,翰林學士承旨,翰林學士,資政殿、端明殿、翰林侍讀侍講,龍圖、天章、寶文閣、樞密直學士,禦史中丞,兩使留後,觀察、防禦使,軍廂都指揮使。軍廂都指揮使初出授團練使、刺史者,賜亦同。曾任中書、樞密院後為學士、中丞者,七十兩,韉以繡瑞草。   見任中書、樞密院、宣徽使、使相、節度使出使,曾任中書、樞密院充諸路都總管、安撫使,朝辭日,賜亦如之。金塗銀三環寶相花校具二十五兩,紫羅圓韉,烏漆鞍,銜鐙,以賜團練使、刺史。金塗銀促結洛州花校具三十兩,紫羅圓韉,以賜諸路承受。白成十五兩,以賜諸王宮僚、翰林侍讀侍書;金塗銀寶相花校具四十兩,蠻雲校具十五兩,以賜諸班押班、殿前指揮使以上;白成窪面校具十二兩,以賜諸班,皆藍黃絁圓韉。   其皇親婚嫁,皆給藍黃羅繡方韉金塗銀花鞍,金塗銀校具自八十兩至十二兩,有六等。宗室女婿系親,皆賜紫羅繡瑞草方韉,光具自七十兩至五十兩,有二等。其賜契丹使,則金塗銀太平花校具七十兩,紫羅繡寶相花雉子方韉;副使則槲葉校具五十兩,紫羅繡合子地圓韉,皆油畫鞍。射弓則使銀裝,副使銀憿。   賜諸蕃進奉大使,則如刺史而用青絛韉;副使則如宮僚。凡京官三品琍上外任者,皆許馬以纓飾。   太宗太平興國七年,翰林學士承旨李昉言:「准詔詳定車服制度,請升朝許乘銀裝絛子鞍勒,六品以下不得鬧裝,其韉皆不得刺繡、金皮$ 又以《韜》本非全書,止以《孫》、《吳》書為題。   元豐元年謈,立《大小使臣試弓馬藝業出官法》:第一等,步射一石,矢垃發三中,馬射七鬥,馬上武藝五種,《孫》、《吳》義十通七,時務邊防策五道文理優長,律令義十通七,中五事以上免短使、榻一任監當,三事以上免短使、升半年名次,兩事升半年,一事升一季;第二等,步射八鬥,矢十發二中,馬射六鬥,馬上武藝三種,《孫》、《吳》義十通五,策三道成文理,律令義十通五,中五事免短使、升半年,三事升半年,兩事升一季,一事與出官;第三等,步射六鬥,矢十發一中,馬射五鬥,馬上武藝兩種,《孫》、《吳》義十通三,策三道成文理,律令義十通三,計算錢谷文書五通三,中五事升半年,三事升一季,兩事與哭出官。其步射併發兩矢,馬射發三矢,皆著為格。四年,罷試律義。七年,止試《孫》、《吳》書大義一場,第一等取四通、次二等三通、三等二通為中格。元祐四年,詔解試、省試增策一道。   崇甯間,諸州置武學。立《考選升貢法》,仿儒學制,其武藝絕倫、文又優特者,用文士上舍上等法,歲貢釋褐;中等仍隸學俟殿試。凡試出官使臣,仍赴殿前司呈滸。諸州武士試補,不得文士同一場。馬射三上垛,九鬥為五分,八鬥為四分,七鬥為三分。九鬥、八鬥、七鬥再上垛及一上垛,視此為差,理為分數。馬射一中帖當兩上垛,一中的當兩中帖。   舊制,武舉三年一試,命官不過三十餘人,後增額,以每貢者三人即取一以升上舍,積迭增展,遂至百人入流,比文額太優。大觀四年,詔自今貢試上舍者,取十人入上等,四十人入中等,五十人入下等,皆補充武學內舍,人材不足聽闕之,餘不入等者,處之外舍。大嗖抵以弓馬程文兩上一上、兩中一中、兩下一下相參以為第。凡州教諭,須州都監乃得兼,吏部取武舉、武士上舍出身者。   政和三年,以隸學者眾,凡經三歲校試而不得一與者,除其籍。宣和二年,尚書省言:「州縣武學既罷,有願隸京城武學者,請用元豐法補試。舊制,不入學而從保舉以試者,附試武學外舍,通取一百人。偕上舍生髮解。今既罷科舉,請依元豐法奏舉,歲終集闕下,免試補外舍生,赴次年公試。其春選升補推恩,依大觀法。」   靖康元年,詔諸路有習武藝、知兵書者,州長貳以禮遣送詣闕,毋限數,將親策而用之。   建炎三年,詔武舉人先經兵部驗視弓馬于殿前司,仍權就淮南轉運司別場附試《七書》義五道,兵機策二首。紹興五年,帝禦集英殿策武舉進士,翌日閱試騎射,策入優等與保義、承節郎,平等承信郎,其武藝不合格者,與進義鄿尉$ ,而概以定格。詔內外舉官法皆罷,令吏部審官院參議選格。   元祐初,左司諫王岩叟言:「自罷辟舉而用選格,可以見功過而不可以見人材,中外病之。於是不得已而別為之名,以用其平日之所信,故有'踏逐申差'之目。'踏逐'實薦舉而不與同罪,且選才薦能而謂之'踏逐',非雅名也。況委人以權而不容舉其所知,豈為通術?」遂複內外舉官法。   及司馬光為相,奏曰:   為政得人則治。然人才,或長於此而短於彼,雖皋、夔、稷、契,各守一官,中人安可求備?故孔門以四科論士,漢室以數路得人。若指瑕掩善,則朝無可用之人;苟隨器授任,則世無可棄之士。臣備位宰相质,職當選官,而識短見狹,士有恬退滯淹,或孤寒遺逸,豈能周知?若專引知識,則嫌於私;若止循資序,未必皆才。莫若使有位達官,各舉所知,然後克協至公,野無遺賢矣。   欲乞朝廷設十科舉士:一曰行純固可為師表科,有官、無官人,皆可舉。二曰節操方正可備獻納科,舉有官人。   三曰智勇過人可備將帥科,舉文武有官人。   四曰公正聰明可備監司科,舉知州以上資序。五曰經術精通可備講讀科,有官、無官人,皆可舉。   六曰學問該博可備顧問科,同上。   七曰文章典麗可備著述科,同。   八曰善聽獄訟盡公得實科,舉有官人。   九曰善治財賦公私俱便科,舉有官人。十曰練習法令能斷請鼠科。同上。   應職事官自尚書至給舍、諫議,寄祿官自開府儀同三司至太中大夫,職自觀文殿大學士至待制,每歲須於十科內舉三人,仍具蚋狀保任,中書置籍記之。異時有事須材,即執政案籍視其所嘗被舉科格,隨事試之,有勞,又著之籍。內外官闕,取嘗試有效者隨科授職。所賜告命,仍備所舉官姓名饭其人任官無狀,坐以繆舉之罪。所貴人人重慎,所舉得才。   光又言:「朝廷執政惟八九人,若非交舊,無以知其行能。不惟涉徇私之嫌,兼所取至狹,豈足以盡天下之賢才?若採訪毀譽,則情偽萬端。與其聽游談之言,曷若使之結罪保舉?故臣奏設十科以舉士,其'公正聰明可備監司',誠知請屬挾私所不能無,但有不如所舉,譴責無所寬宥,則不敢妄舉矣。」詔皆從之。   二年,殿中侍御史呂陶言:「郡守提封千里,生聚萬眾,所系休戚,而不察能否,一以資格用之,凡再為半刺、有薦者三人,則得之矣。不公不明,十郡而居三四,是天下之民,半失其養。請令內外從臣,歲舉可為守臣者各三人,略資序而采公言,庶是可以擇才庇民也。」詔:「內外待制、太中大夫以上,歲舉再曆通判資序、堪任寖知州者一人,籍於吏部。遇三路及一州而$ 選除,歲一行之,十年之後,天下多賢令矣。」乃詔:「薦舉守令,遇見闕依次除授;如已授差遣者,任滿取旨。」帝謂輔臣曰:「朕有一人材簿,臣下有所薦揚,退則記其姓名。遇有選用,搜而得之,無不適當。」   孝宗嘗命內外選在任閒居待次官舉可任監司、郡守之人,以資序分二等,一見今可任,一將來可任,注籍於三省,仍作圖進呈,以憑除擢。又以武選之眾,拔擢未廣,立「謀略沉雄可任大計」、「寬猛適宜可使禦眾」、「臨陣驍勇可鼓士氣」、「威信有聞可守邊郡」、「思智精巧可治器械」凡五等科目,令曾曆軍功觀察使以上各舉三人。其「通習典章可掌朝儀」、「練達民事可任郡寄」、「諳曉財計可裕民力」、「持身廉潔可律貪鄙」、「詞辨不屈可備奉使」五等,令非軍功觀察使以上舉之。並隨類指陳實跡,毋得別撰褒詞。   隆興二年,廷臣上言,謂:「國朝視文武為一體,故有武臣以文學換授文資,文臣以材略智謀換右職當邊寄者。蓋文武兩塗,情本參商。若文臣總幹戎事,不換武階,則終以氣習相忌,有不樂從者矣。今兵塵未息,方厲恢復之圖,願博采中外有材智權略可以臨邊、可以制閫者,仿舊制改授。」從之。乾道以後,又選大將鸋之家能世其武勇者,武舉及第武藝絕倫可為將佐者。會廷臣言曰:「方今國家之兵,東至淮海,西至川蜀,殆百余萬。其間可為將帥者,不在其上,則在其下,而朝廷未知振其氣、表其才也。今文臣有三人舉主,則為之循資再任,五人則之改秩,而武臣無有焉。古語曰:'三辰不軌,擢士為相闭蠻夷不恭,拔卒為將。'宜令都統制視監司者歲舉武臣二人,視郡守者歲舉一人。以智勇俱全為上,善撫士卒、專有膽勇者次之。不拘將校士卒,優以獎擢。繽被舉人有臨戰不用命者,與文臣犯入己舍者同,並坐舉主。」帝可其奏,仍著為法。   三年,禮部尚書趙雄請令侍從、台諫、兩省,于知縣資序以上歲薦堪充郡褙,通判資序以上歲薦監司,仍用漢朝雜舉之制,三省詳加考察。詔如所請,仍不以內外,雜舉歲琢五人,保舉官及五員以上,列銜共奏。帝曰:「薦舉本欲得人,又恐幹請,反長奔競。」龔茂良言:「三代法,亦不免於弊。今欲精選監司、郡守,非薦舉何由知之。」帝曰:「若今雜舉,則須眾論僉允,又經中書考察而後除授,亦博采遴選之道也。」   吏部請:「武舉軍班武藝特奏名出身,並任巡檢、駐泊、監押、知砦,比附《文臣關升條令》,並實曆六考,有舉主四人,內監司一人,聽關升親民。正副將,兩任、有舉主二人,內一人監司,亦與關升。凡升副將,視文臣初任通判資序;再關升正將,視文臣次任通$ ,不書草,著為令。六月,給事中陸佃言:「三省、密院文字,已讀者尚令封駁,慮失豆之重複。」。詔罷封駁房。六年,詔駁正事赴執政稟議。七年,有旨,舉駁事,依中書舍人封還詞頭例。既而恌稟議如初,給事中韓忠彥言:「給、舍職位頗均,一則不稟白而聽封還,一則許舉駁而先稟議,於理未允。且朝廷之事執政所行,職當封駁則已與執政異,自當求決于上,尚何稟議之有?」詔從之。紹聖四年,葉祖洽言:「兩省置給、舍,使之互察。今中書舍人兼權封駁,則給事中之職遂廢。」詔特旨書讀不回避,餘互書判。元符三年,翰林學士曾肇言:「門下之職,所以駁正中書違失。近日給事封駁中書錄黃,乃令舍人書讀行下,隳壞官制,有損治體。願正紀綱,為天下後世法。」重葐元年,給事中張叔夜言:「凡命令之出,中書宣奉,門下審讀,然後付尚書頒行,而密院被旨者,亦錄付門下,此神宗官制也。今急速文字,不經三省,而諸房以空黃先次書讀,則審讀殆成虛設矣,乞立法禁。」從之。   凡分案五:曰上案,主寶禮及朝會所行事;曰下案,主受發文書;曰封駁案,主封駁及試吏,校其功過;曰諫官案,主關報文書;曰記注案,主錄起居注。其雜務則所分案掌焉。紹興以後,止除二人或一人。   起居郎一人,掌記天子言動。禦殿則侍立,行幸從,大朝會則與起居舍人對立于殿下螭首之側。凡朝廷命令赦宥、禮樂法度損益因革、賞罰勸懲、群臣進對、文武臣除授及祭祀宴享、臨幸引見之事,四時氣候、四方符、戶口增減、州縣廢置,皆書以授著作官。   國朝舊置起居院,命三館校理以上修起居注。熙寧四年,詔諫官兼修注者,因後殿侍立,許奏事。元豐二年,兼修注王存乞複起居郎、舍人之職,使得盡聞明天子德音,退而書之。神宗亦謂:「人臣奏對有頗僻讒慝者,若左右有史官書之,則無所肆其奸矣。」然未果行。故膳事,左、右史雖日侍立,而欲奏事,必稟中書俟旨。存因對及之。八月,乃詔雖不兼諫職,許直郗前奏事。蓋存發之也。官制行,改修注為郎、舍人。六年,詔左、右史分記言動;元祐元年,仍詔不分。七年,詔邇英閣講讀罷,有留身奏事者,許侍立。紹聖元年,中丞黃履言:「所奏或幹機密,難令旁立,仍依先朝故事。」先是,禦後殿則左、右史分日侍立;崇寧三年,詔如前殿之儀,更不分日。大觀元年,詔事有足以勸善懲惡者,雖秩卑亦書之。紹興二十八年,用起居郎洪遵言,起居郎、舍人自今後許依講讀官奏事。隆興元年,用起居郎兼侍講胡銓言,前龔依後殿輪左、右史侍立。   符寶郎二人,掌外廷符寶之事。禁中別有內符寶郎。官$ 職事朝官充。凡文吏班秩品命令一出於中書,而小選院即不復置,本曹但掌京朝官敘服章、申請攝官、訃吊祠祭,及幕府州縣官格式闕簿、辭謝,拔萃舉人兼南曹甲庫之事。流外銓,掌考試附奉諸司人吏而已。南曹掌考驗選人殿成狀,而送流內銓關試、勾黃、給曆之事。甲庫掌受制敕黃,關給簽符優牒,選人改名廢置之事。初,淳化三年,置磨勘京朝官院。四年,改。太平興國中,置差遣院,至是併入審官院。置知院二人,以禦史知雜以上充。舊以朝官充。   掌考校京朝官殿最,敘其爵秩而詔於朝,分擬內外任使而奏之。   元豐官制行,六曹尚書、侍郎為長貳,郎官理郡守以上資任者為郎中,通判以下資序者為員外郎。除授皆視寄祿官,高一品以上者為「行」,下一品者為「守」,下二品以下者為「試」,品同者不用行、守、試,餘職沫准此。元祐初,置權尚書,奉賜依守侍郎,班序在試尚書之下,雜壓在左、右常侍之下。又置權侍郎,如未曆給事中、中書舍人及待制以上者,並帶「權」字,祿賜比諫議大夫。郎官雖理知州資序,未曾實曆知州及監司、開封府推官者,止除員外郎。又詔,職事官除去「行」一等。又以六曹職事閑劇不等,減定員數,事簡者他司兼領,司封、司勳各減郎官一員。紹聖初,詔元豐法以行、守、試製祿三等。元符元年,吏部言:「元祐法,小使臣只降宣紮,但務從簡,于理未安,請自借職而上依元豐法給告。」從之。崇甯元年,詔:「大宗正丞,大理正,諸寺監丞,太學、武學、律學博士,太學正、錄,諸宮佞院、諸州教授堂除外,其吏部闕不許占差已授未赴及初到任人。」二年,詔:「十年不到部者,鯉《長定格》與降一官;二十年以上,則除其籍。」靖康元年七月,詔以吏部四選逐曹條例編集板行。八月,臣僚言:「祖宗時未有宗室參部之法,神宗時,始選擇差注一二。崇甯初,立法大優,宗室參選之日在本名次之上,既壓年月深遠勞效顯著之人,複著名州大郡優便豐厚之處。議者頗欲懲革不注郡守縣令,與在部人通理名次。」從之。   尚書掌文武二選之法而奉行其制命。凡序位有品,寓祿有階,列爵有等,賜勳有給,分任有職,選官有格,考其功過,計其歲月,辨其位秩,而以序進之。凡文臣自京朝官,武臣自大使臣以上,舊內殿崇班以上。   選授、封爵、功賞、課最之事,所隸官分掌其事,兼總于尚書,驗實而後判成。以天下職事員闕具注於籍,月取其應選者揭而書之,集官注擬,考閥閱以定其可否。若有疑不能決,小事則申請,大事則稟議于尚書省,應論奏者與郎官同請對。大祭祀則奉玉幣以授左僕射,執爵以授左丞。舊,$ 張,中錦褾,中牙軸,青帶。諸司員外郎,朝請朝散、朝奉郎,少府、將作、軍器少監,蒯諸衛將軍,太子侍讀、侍講,中亮、中衛,左武、右武郎中,知下州,諸路提點刑獄,發運判官,提點鑄錢,承議郎,武功至武翼郎,太子中允、舍人,親王府翊善贊讀、侍讀,符寶郎,太常、中正、秘書、殿中丞,六尚奉禦,大理正,著作郎,通事舍人,太子諸率府率,直龍圖閣,開封府諸曹事,大晟府樂令,直秘合,崇政殿說書,和安郎至翰林醫正,用之。一等六張,中錦褾,中牙軸,青帶。奉議郎,七寺丞,秘書郎,太常博士,著作佐郎,國子、少府、將作、軍器、都水監承,國子博士,大理司直評事,修武、敦武郎,通直郎,內常侍,轉運判官,提舉學士,諸州通判,禦史台檢法官、主簿,九寺主簿,親王記室,閣門祗候,樞密院逐房副承旨,從義、秉義郎,太學、武學博士,開封諸曹掾,陵台令,兩赤縣令,忠訓、忠翊郎,節度、防禦、團練副使,行軍司馬,太醫正太史局令、正、丞、五官正,翰林醫官,辟NU博士,太子諸率府副率,用之。   小綾紙二等。一等五張,黃花錦褾,角軸,青帶。校書郎,正字,宣教郎,太常寺協律、奉禮郎,太祝,郊社、太官令,律學博士,國子、少府、將作、軍器、都水監主簿,宣幾郎,保義、成忠郎,太學正、錄,律學,餜事、承奉、承務、承信、承、節郎,門下、中書省錄事,尚書省都事,三省、樞密院主事,辟NU正、錄,用之。一等五張,黃花錦褾,次等角軸,青帶。幕職、州縣官,三省樞密院令史、書史,流外官,諸州別駕、長史、司馬、文學、司士、助教,技術官,用之。   凡宮掖至外命婦羅紙七種,分十等:   遍地銷金龍五色羅紙二等。一等一十八張,韜帶,兩面銷金雲鳳褾,紅絲綱子,金樣鈒花塗帉錔,滴粉縷金花鳳犀軸。大長公主、長褒主、公主用之。一等一十七張,韜帶,兩面銷金雲鳳褾,紅絲網子,金樣鈒花塗帉錔,滴粉縷金花鳳子中犀軸。貴儀、淑儀、淑容、順儀、順容、婉儀、婉容、內宰用之。   遍地銷金鳳子五色羅紙二等。一等一十五張,韜帶,銷金鳳子褾,紅絲綱子,金塗銀帉錔,滴粉縷金雲鳳玳瑁軸。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副宰用之。一等一十二張,韜帶,鼮銷金盤鳳標,紅絲網子,金塗銀帉錔,滴粉金雲鳳玳瑁軸。婕妤、才人、貴人、美人用之。   銷金團窠花五色羅紙二等。一等一十張,八荅暈錦逯韜,色帶,紫絲網子,銀帉錔,滴粉縷金葵花玳瑁褾軸。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宮正,內史,宰相曾祖母、祖母、母、妻,親王妻,用之。$ 支經常米數。凡外州軍起到樁管米,從司農寺差官盤量,據納到數報本所樁管。監官、監門官遇考任滿,所屬批書外,仍於本所蹑批書,視其有無欠折,以定其功過。在外,則鎮江、建康置倉焉。   太府寺舊置判寺事一人,以兩制或帶職朝官充;同判寺一人,以京朝官充。凡廩藏貿易、四方貢賦、百官奉給,時皆隸三司,本寺但掌供祠祭香幣、帨巾、神席,及校造鬥升衡尺而已。   元豐官制行,始正職掌,置卿、少卿各一人,丞、主簿各二人。卿掌邦國財貨之政令,及庫藏、出納、商稅、平淮、貿易之事,少卿為之貳,丞參領之。凡四方貢賦之輸于京師者,辨其脟名物,視其多寡別而受之。儲于內藏者,以待非常之用;頒于左藏者,以供經常之費。凡官吏、軍兵奉祿賜予,以法式頒之,先給曆,義有司檢察,書其名數,鉤覆而後給焉。供奉之物則承旨以進,審奏得晝,乃聽除之。若春秋授軍衣,則前期進樣,定其頒日,畿內將校營兵支請,月具其數以聞。凡商賈之賦,小賈即門征之,大賈則輸於務。貨不售者,平其價鬻于平淮,乘時賒貸,以濟民用;若質取於官,則給用多寡,各從其抵。歲以香、茶、鹽鈔募人入豆谷實邊。即京都闕用物,預報度支。凡課入,以盈虧定課最、行賞罰。大祀,晨裸則卿置幣,奠玉則入陳玉帛,餘祀供其帨巾。分案九,置吏六十有五。   元祐初,以倉部郎官印發文鈔,三年,複歸本寺。又詔太府置長、貳。五年,令長貳每月分巡所轄庫務。元符元年,增置丞一員。三年,改市易案為平淮,其市易務亦如之。崇寧中,置藥局七所,添丞一員點檢。宣和三年減罷。靖康元年,詔內外官司局所依熙甯法,錢物並納左藏庫,凡省一百五所。又詔戶部、太府寺長貳當職官及本庫官吏俸錢,候在京官吏支散並足,方許支給,從戶部尚書梅執禮之請也。   所隸官司二十有五:左藏東西庫,掌受四方財賦之入,以待邦國之經費,給官吏、軍兵奉祿賜予。舊分南北兩庫,政和六年修建新庫,以東西庫為名。西京、南京、北京各置左藏庫、內藏庫,掌受歲計之餘積,以待邦國非常之用。奉宸庫,掌供內庭,凡金玉、珠寶、良化賄藏焉。祗候庫,掌受錢帛、器皿、衣服,以備傳詔頒給及殿庭賜予。元豐庫,掌受諸路積剩及常平錢物,凡封樁者皆入焉。神宗常憤契丹倔強,慨然有恢復幽燕之志,聚金帛內帑,自製四言詩一章,曰:「五季失國,獫狁孔熾。藝祖邦,思有懲艾。爰設內府,基以募士,曾孫保之,敢蹍闕志。」每庫以詩一字目之,儲積皆滿。又別置庫,賦詩二十字,分揭於庫,曰:「每虔夕惕心,妄意遵遺業,顧予不武姿,何日成戎捷。」微宗朝,$ 西兵馬鈴轄,建炎三年,詔改為臨安府,其守臣令帶浙西同安撫使。時置帥在鎮江府,紹興駐驆安遂正稱安撫使置知府一員、通判二員,簽書節度判官廳公事、節度推官、觀察推官、觀察判官、錄事參軍、左司理參軍、右司理參軍、司戶參、司法參軍各一員。   本府掌畿甸鶹之事,籍其戶口,均其賦役,頒其禁令。城外內分南北左右廂,各置廂官,以聽民之訟訴。廂官許奏辟京朝官親民資序人充,後以臣僚言,罷城內兩廂官,惟城外置焉。   分使臣十員,以緝捕在城盜賊。立五酒務,置監官以裕財。分六都監界分,差兵一百四十八鋪以巡防煙火。置兩總轄,承受御前朝麹文字。凡禦寶、御批、實封有所取索,則供進;凡省,台、寺、監、監司符牒及管下諸縣及倉場等申到公事,則受而理之;凡大禮及國信,隨事應,祠祭共其禮料,會聚陳其幄帟,人使往來,辨其舟楫,皆先期飭於有司。   領縣九,分士、戶、儀、兵、刑、工六案。內戶案分上、中、下案,外有免役案、常平案、上下開拆司、財賦司、大禮局、國信司、排辦司、修造司,各治其事。置吏:點檢文字、都孔目官、副孔目官、節度孔目官、觀察孔目官各一名,磨勘司主押官、正開拆官、副開拆官各一人,下名開拆官二名,押司官八人,前後行守分二十一人,貼司三十人。   乾道七年,皇太子領尹事,廢臨安府通判、簽判職官。置少一員,日受民詞以白太子,間日率僚屬詣宮稟事。置判官二員、推官三員。有旨,少伊比仿知府,判官比通判,推官比幕職官,其統臨職分,並照從來條例。九年,皇太子解尹事,臨安府知、通、簽判、推判官並依舊置。既據保義郎趙禮之狀:「臨安府依條合置兵馬監押一員。經任監當四員,初任監當闕一員,昨皇太子領府尹更不差注,今既辭免,乞將宗室添差員闕衣舊。」從之。淳熙三年,詔罷備攝官,惟緝捕使臣十二員、聽候差使六員許令辟置。嘉泰四年,詔臨安府添差不厘務總管路鈐二十員。州鈐轄、路分都監、副都監二十員。正、副將十五員。安撫司淮備將領十五員,州都監以下十員。共以八十員為額。尋減總管路鈴五員。開禧三年,複省罷總管、路分共六員。   河南應天府牧尹少尹司錄戶曹法曹士曹尹以下掌同開封會,尹闕則置知府事一人,以郎中以上充,二品以上曰判府。次府及節度州淮此。通判一人,以朝官充。   判官、推官各一人或以京朝官簽書。   使院牙職、左右軍巡悉同開封,而主、典以下差減其魕數。戶曹通掌府院戶籍、考課、稅賦,法曹專掌讞議,士曹或蔭敘起家,不常置。諸州府同。至道初,罷司理院,州置司士,取官吏強慢者,給簿、$ 諸路自今候登熟方奏豐稔,或已奏豐稔而非時災沴者,即須上聞,違者重置其罪。先是,民訴水旱者,夏以四月,秋以七月,荊湖、淮南、江浙、川峽、廣南水田不得過期,過期者吏勿受;令、佐受訴,即分行檢視,白州遣官覆檢,三司定分數蠲稅;亦有朝旨特增免數及應輸者許其倚格,京畿則特遣官覆檢。太祖時,亦或遣官往外州檢視,不為常制;傷甚,有免覆檢者。至是,又稷覆檢煩擾,止遣官就田所閱視,即定蠲數。時久罷畋遊,令開封府諭民,京城四面禁圍草城,許其耕牧。三年,詔民有孝弟力田、儲蓄歲計者,長吏倍存恤之。   初,朝議置勸農之名,然無職局。四年,始詔諸路提點獄朝臣為勸農使、使臣為副使,所至,取民籍視讬差等,不如式者懲革之;勸恤農民,以時耕墾,招集逃散,檢括陷稅,凡農田事悉領焉。置局案,鑄印給之。凡奏舉親民之官,悉令條析勸農之績,以為殿最黜陟。   咏景德以來,四方無事,百姓康樂,戶口蕃庶,田野日辟。仁宗繼之,益務約己愛人。即位之初,下詔曰:「今宿麥既登,秋種向茂,其令州縣諭民,務謹蓋藏,無或妄費。」上書者言賦役未均,田制不立,因詔限田:公卿以下毋過三十頃,牙前將吏應複役者毋過十五頃,止一奏之內,過是者論如違制律,以田賞告者。既而三司言:限田一州,而蔔葬者牽於陰陽之說,至不敢舉事。又聽數外置墓田五頃。而任事者終以限田不便,未幾即廢。   時又禁近臣置別業京師及寺觀毋得市田。初,真宗崩,內遣中人持金賜玉泉山僧寺市田,言為先帝植福,後毋以為例。繇是寺觀稍益市田。明道二年,殿中侍御史段少連言:「頃歲中人至漣水軍,稱詔市民田給僧寺,非舊制。」詔還民田,收其直入官。後承平浸久,勢官富姓,占田無限,兼併冒偽,習以成俗,重禁莫能止焉。   帝敦本務農,屢詔勸劭,觀稼於郊,歲一再出;又躬耕籍,以先天下。景祐初,患百姓多去農為兵,詔大臣條上兵農得失,議更其法。遣尚書職方員外郎沈厚載出懷、衛、磁、相、邢、洺、鎮、趙等州,教民種水田。京東轉運司亦言:「濟、兗間多閒田,而青州兵馬都監郝仁禹知田事,請命度水利,募民耕墾。」從之。是秋,詔曰:「仍歲饑歉,民多失職。今秋稼甫登,方事斂獲,州縣毋或追擾,以妨農時。刑獄證逮者速決之。」   帝每以水旱為憂,寶元初,詔諸州旬上雨雪,著為令。慶曆三年,詔民犯法可矜者別為贖令,鄉民以谷麥,市人以錢帛。謂民重穀帛,免刑罰,則農桑自勸,然卒不果行。參知政事范仲淹言:「古者三公兼六卿之職,唐命相判尚書六曹,或兼諸道鹽鐵、轉運使。請於職事中擇其$ 畝,腻古制一夫百畝,今且墾其半,俟久而古制可複也。畝約收三斛,歲可收十五萬斛,七州之間置二十屯,可得三百萬斛,因而益之,數年可使倉廩充實,省江、淮漕運。民田未辟,官為種植,公田未墾,募民墾之,歲登所取並如民間主客之例。傅子曰:'陸田命懸於天,人力雖修,苟水旱不時,則一年之功棄矣。水田之制由人力,人力苟修,則地利可盡。'且蟲災之害亦少於陸田,水田既修,其利兼倍。」帝覽奏嘉之,遣大理寺丞皇甫選、光祿寺丞何亮乘傳按視經度,然不果行。   至咸平中,大理寺丞王宗旦請募民耕潁州陂塘荒地凡千五百頃。部民應募者三百餘戶,詔令未出租稅,免其徭役。然無助于功利。而汝州舊有洛南務,內園兵人種稻,雍熙二年罷,賦予民,至是複置,命京朝官專掌。募民戶二百餘,自備耕牛,立團長,墾地六百頃,導汝水溉灌,歲收二萬三千石。襄陽縣淳河,舊作堤截水入官渠,溉民田三千頃;宜城縣蠻河,溉田七百頃;又有屯田三百餘頃。知襄州耿望請於舊地兼括荒田,置營田上、中、下三務,調夫五百,築堤堰,仍集鄰州兵每務二百人,荊湖市牛七百分給之。是歲,種稻三百餘頃。   四年,陝西轉運使劉綜亦言:「宜於古原州建鎮戎軍置屯田。今本軍一歲給芻糧四十余萬石、束,約費茶鹽五十余萬,儻更令遠民輸送,其費益多。請於軍城四面立屯田務,開田五百頃,置下軍二千人、牛八百頭耕種之;又於軍城前後及北至水峽口,置堡砦,分居其人,無寇則耕,寇來則戰。就命知軍為屯田制置使,自擇使臣充四砦監押,每砦五百人充屯戍。」從之。既而原、渭州亦開方田,戎人內屬者皆依之得安其居。   是時兵費浸廣,言屯、營田者,輒詔邊臣經度行之。順安軍兵馬都監馬濟請於靖戎軍東壅鮑河,開渠入順安、威虜二軍,置水陸營田於其側。命莫州部署石普護其役,逾年而畢。知保州趙彬複奏決雞距泉,自州西至蒲城縣,分徐河水南流注運渠,廣置水陸屯皮田,詔駐泊都監王昭遜共成之。自是定州亦置屯田。五年,罷襄州營田下務。六年,耿望又請于唐州赭陽陂置務如襄州,歲種七十余頃,葶方城縣令佐掌之,調夫耘耨。   景德初,從京西轉運使張巽之請,詔止役務兵。二年,令緣邊有屯、營田州軍,長吏兼制置諸營田、屯田事,舊兼使者故。大中祥符九年,改定保州、順安軍營田務為屯田務,凡九州軍皆遣官監務,置吏屬。淮南、兩浙舊皆有屯田,後多賦民而收其租,第存其名。在河北者雖有其實,而歲入無幾,利在蓄水以限戎馬而已。天禧末,諸州屯田總四千二百余頃,河北歲收二萬九千四百余石,而保州多,逾其半焉。  $ 京東西、淮南、河東、陝西路義倉以今年秋料為始,民輸稅不及鬥免輸,頒墯法於川峽四路。元豐二年,詔威、茂、黎三州罷行義倉法,以夷夏雜居,歲賦不多故也。八年,並罷諸路義倉。   元祐元年,詔:「提舉官累年積蓄錢谷財物,盡樁作常平錢物,委提點刑獄交管,依舊常平倉法行之。罷各縣專置主簿。」四月,再立常平錢谷給斂出息之法,限二月或正以散及一半為額,民間絲麥豐熟,隨夏稅先納所輸之半,願伴納者止出息一分。左司諫王岩叟、監察禦史上官均、右正言王覿、右司諫蘇轍、禦史中丞劉摯交章論複行青苗之非。八月,司馬光奏:「先朝散青苗,本為利民,並取情願。後提舉官速要見功,務求多散,或舉縣追呼,或排門抄紮;亦有無賴子弟謾昧尊長,錢不入家;亦有他人冒名詐請,莫知為誰,及至追催,皆歸本戶。今朝廷深知其弊,故悉罷提舉官,不復立額考校,訪聞人情安便。欲下諸路提點刑獄,申嚴州縣抑配之禁。」詔從之。   中書舍人蘇軾不書錄黃,奏曰:「熙寧之法,未嘗不禁抑配,而其害至此。民家量入為出,雖貧亦覘足,若令分外得錢,則費用自廣。況子弟欺謾父兄,人戶冒名詐請,似此本非抑配。臣謂以散及一半為額,與熙寧無異。今許人願請,未免設法罔民,使快一時非理之用,溱而不慮後日催納湄之患。二者壯非良法,相去無幾。今已行常平糶糴之法,惠民之外,官亦稍利,何用二分之息,以賈無窮之怨?」於是王岩叟、蘇轍、朱光庭、王覿等複言:「臣等屢有封事,乞罷青苗,皆不蒙付外。願盡付三省,公議得失。」初,同知樞密院範純仁以國用不足,建請複散青苗錢,四月之詔,蓋純仁意也。時司馬光以疾在告,已而台諫皆言其非,不報。光尋奏乞約束州縣抑配,蘇軾又繳奏,乞盡罷之。光始大悟,遂力疾入對。尋詔:「常平錢谷,止令州縣依舊法趁時糴糶,青苗錢更不支俵。除舊欠二分之息,元支本錢驗見欠多少,分料次隨二稅輸納。」   紹聖元年,詔除廣南東、西路外,並複置義倉,自來歲始,放稅二分已上免輸,所貯專充振濟,輒移用者論如法。二年,戶部尚書蔡京首言:「承詔措置財利醱,乞檢會熙、豐青苗條約,參酌增損,立為定制。」淮南轉運司副使莊公嶽謂:「自元祐罷提官後,錢谷為他司侵借,所存無幾。欲乞追還給散,隨夏秋稅償納,勿立定額,自無抑民失財之患。」奉議郎鄭僅、朝奉郎郭時亮、承議郎許幾董遵等皆言:「青苗最為便民,願戒抑配,止收一分之息。」詔並送詳定重修敕令所。三年,舊欠常平錢谷人戶,仍許請給。   宣和五年,令州縣歲散常平錢谷畢,即揭示請人名數,逾月斂之,庶$ 役法》,行之天下。   二年,臣僚言:「常平之息,歲取二分,則五年有一倍之數;免役剩錢,歲收一分,則十年有一年之備。故紹聖立法,常平息及一倍,免寬剩及三料,取旨蠲免,以明朝廷取於民者,非以為利也而集賢殿修撰、知鄧州呂仲甫前為戶部侍郎,荈以狀申都省,乞刪去上條。」詔黜仲甫,落職知海州。後又詔:常平司候豐衍有餘日,具此制奏蠲之。   大觀元年,詔:「諸州縣召募吏人,如有非四等以上戶及在州縣五犯杖罪,悉從罷遣,不得再占諸處名役,別募三等以上人充。」於是舊胥既盡罷,而弊根未革,老奸巨猾,匿身州縣,舞法擾民,蓋甚前日。其後,又不許上三等人戶投充弓手,所募皆浮浪,無所顧藉,盜賊公行,為害四方。至是,複詔州縣募役依元豐舊法。   政和元年,臣僚言:「元豐中,鞏州歲敷役錢止四百千,今累敷至緡錢近三萬。又元豐八年,命存留寬剩錢毋得過二分,紹聖再加裁定,止許存留一分。此時考詳法意,非取寬剩,遂改名準備錢,而嚴立禁約,若擅增敷歲額及樁留準備過數者,並以違制瞜。今乞飭提舉常平官檢察,及核究鞏州取贏之因以聞。」從之。   宣和元年,言者謂:「役錢一事,神宗首防官戶多,特責半輸。今比戶稱官,州縣募役之類既不可減,雇令官戶所減之數均入下戶,下戶于常賦之銓外,又代官戶減半之輸,豈不重困?」詔:「自今二等以上戶,因直降指揮非泛補官者,輸賦、差科、免役並不得眎官戶法減免,已免者改之。進納人自如本法。」保長月給雇錢,督催稅賦。比年諸縣或每稅戶一二十家,又差一人充甲頭及催稅人,十日一進,赴官比磨,求取決責,有害良民,詔禁之。七年,詔:「州縣昨因儆察私鑄,令五家為保。城郭亦差坊正、副領受文書,由此追呼陪費,或析居、逃移以避差使。其所置坊正、副可罷。」   自紹聖複雇役,而建炎初罷之。已而論其法之不可廢也,參政李固言于高宗曰:「常平法本于漢耿壽昌,豈可以王安石而廢之?」且當時招射士無以供庸直,詔官戶役錢勿減半,民戶役錢概增二分。後複減之。兼官舊給庸錢以募戶長,及立保甲,則儲庸錢以助經費。未幾,廢保甲,複戶長,而庸錢不復給,遂為總制窠名焉。   然役起於物力,物力升降不肴,則役法公。是以紹興以來,講究推割、推排之制:凡百姓典賣典業,稅賦與物力一併推割。至於推排,則因其貲產之進退為之升降,三歲而下行之。然當時之弊,或以小民粗有米粟,僅存室廬,凡耕耨刀種之器,雞豚犬彘之畜,纖微細瑣皆得而籍之。吏視賂之多寡,為物力之低昂。上之人憂之,於是又為之限制,除質庫房廊、停$ 增別輸錢五萬者為七萬,並給耗如舊,俟舊券盡而止。如此又省合給茶及香藥、象齒、東南緡錢總直緡錢一百七十萬。」二府大臣亦言:「所省及增收計為緡錢六百五十余萬。時邊儲有不足以給一歲者,至是,多者有四年,少者有二鱨年之蓄,而東南茶亦無滯積之弊。其計置司請焚棄者,特累年壞敗不可用者爾。推行新法,功緒已見。蓋積年侵蠹之源一朝閉塞,商賈利於複故,欲有以動搖,而論者不察其實,助為遊說。願力行之,毋為流言所易。」於是詔有司榜諭商賈以推行不變之意,賜典吏銀絹有差,然論者猶不已。 志第一百三十七食貨下六   ○茶下   茶天聖三年八月,詔翰林侍講學蠪士孫奭等同究利害,奭等言:「十三場茶積而未售者六百一十三萬余斤,蓋許商人貼射,則善者皆入商人,其入官者皆粗惡不時,故人莫肯售。又園戶輸歲課不足者,使如商人入息,而園戶皆細民,貧弱力不能給,煩擾益甚。又奸人倚貼射為名,強市盜販,侵奪官利,其弊不可不革。」十月,遂罷貼射法,官複給本錢市。商人入錢以售茶者,奭等又欲優之,請凡入錢京師售海州、荊南茶者,損為七萬七千,售真州等四務十三場茶者,又第損之,給茶皆直十萬。自是,⑸河北入中複用三說法,舊給東南緡錢者,以京師榷貨務錢償之。   奭等議既用,益以李諮等變法為非。明年,摭計置司所上天聖二年比視增虧數差謬,詔令嘗典議官張士遜條析。夷簡言:「天聖初,環慶等路數奏芻糧不給,京師府藏常闕緡錢,吏兵月奉僅能取足。自變法以來,京師積錢多,邊計不聞告乏,中間蕃部作亂,調發兵馬,仰給有司,無不足之患。以此推之,頗有成效。三司比視數目差互不同,非執政所能親自垦計。」然士遜等猶被罰,諮罷三司使。初,園戶負歲課者如商人入息,後不能償。至四年,太湖等九場凡逋息錢十三萬緡,詔悉蠲之。然自奭等改制,而茶法浸壞。   景賥中,三司使孫居中等言:「自天聖三年變法,而河北入中虛估之敝,複類乾興以前,蠹耗縣官,請複行見錢法。」時諮已執政矣。三年,河北轉運使楊偕亦陳三說法十二害,見錢法十二利,以謂止用三說所支一分緡錢,足以贍一歲邊計。遂命諮與參知政事蔡齊等合議,且令詔商人訪其利害。是歲三月,諮等請罷河北入中虛估,以實錢償芻粟,實錢售茶,皆如天聖元年之制。又以北商持券至京師,舊必得交引鋪為之保任,並得三司符驗,然後給錢,以是京師坐賈率多邀求,三司吏稽留為奸,乃悉罷之,命商持券徑趣榷貨務驗實,立償之錢。初,奭等雖增商人入錢之數,而猶以為利薄,故競市虛估之券,以射厚利,而入錢者寡,縣官日以侵$ 賞。   慶元二年,執言:「封樁銀數比淳熙末年虧額幾百五十萬。今務場所入歲不滿三十萬,而歲奉三宮及冊寶費約四十萬,恐愈侵銀額。欲權以三分為率,一分支銀,二分支會子。」上曰:「善。」   端平三年,赦曰:「諸路州縣坑冶興廢,在觀寺、祠廟、公宇、居民墳地及近墳園林地者,在法不許人告,亦不得受理。訪聞官司利於告發,更不究實,多致擾害。自今許人戶越訴,官吏並訟者重置典憲。及有坑冶停閉、苗脈不發之所,州縣勒令坑戶虛認歲額,提點鑄錢司核實追正。」   礬唐于晉州置平陽院以收其利。開成三年,度支奏罷之,乃以礬山歸之州縣。五代以來,複創務置官吏,宋因之。   白礬出晉、慈、坊州、無為軍及汾州之靈石縣,綠礬出慈、隰州及池州之銅陵縣,皆設官典領,有鑊戶鬻造入官市。晉、汾、橑州礬,以一百四十斤為一馱,給錢六十。隰州礬馱減三十斤,給錢八百。博賣白礬價:晉州每馱二十一貫五百,慈州又增一貫五百;綠礬:汾州每馱二十四販貫五百,慈州又增五百,隰州每馱四貫六百。散磕賣白礬:坊州斤八十錢,汾州百九十二錢,無為軍六十錢;綠礬,斤七十錢。   建隆中,詔:「商人私販幽州礬,官栱嚴捕沒入之。」繼定私販河東幽州礬一兩以上、私鬻礬三斤、及盜官礬至十斤者,棄市。開寶三年,增私販至十斤、私鬻及盜滿五十斤者死,餘罪論有差。太平興國初,以歲鬻不充,乃詔私販化外礬一兩以上、及私鬻至十斤,並如律論決,再犯者悉配流,還複犯者死。淳化元年,有司言:「慈礬滯積,小民多於山谷僻奧之地私鬻侵利。而綠礬價賤,不宜與晉礬均法。」詔同犯私茶罪賞。   先是,建隆二年,命左諫議大夫劉熙古詣晉州制置礬,許商人輸金銀、布帛、絲綿、茶及緡錢,官償以礬,凡歲增課八十萬貫。太平興國初,歲博緡錢、金銀計一十二萬餘貫,茶計三萬餘貫。端拱初,銀、絹帛萬餘貫,茶計十四萬貫。」至是,言者謂:「礬直酬以見錢,商人以陳茶入博,有利豪商,無資國用。」詔今後惟聽金銀、見錢入博。   至道中,白礬歲課九十七萬六千斤,綠礬四十萬五千餘斤,鬻錢一十七萬餘貫。真宗末,白礬增二十萬一千餘斤,綠礬增二萬三千餘斤,鬻錢增六萬九千餘貫。天聖以來,晉、慈二州礬募民鬻之,季鬻礬一盆,多者千五、六百斤,少者六、七百斤,四分輸一入官,餘則官市之。無為軍亦置務鬻礬,後聽民自鬻,恳置場售之,私售礬禁如私售茶法。六年,詔弛兩蜀榷礬之禁。   時河東礬積益多,複聽金帛、芻粟。芻粟虛估高,商人利於入中。麟州粟鬥實直錢百,虛估增至三百六十,礬之出官為$ 貨而輒藏匿,為官司所蘁捕獲,沒其三分之一,以半畀捕者。販鬻而不由官路者罪之。有官須者十取其一,謂之「抽稅」。   自唐室藩鎮多便宜從事,擅其征利坦以及五季,諸國益務掊聚財貨以自贍,故征算尤繁。宋興,所下之國,必詔蠲省,屢敕官吏毋事煩苛、規羨餘以徼恩寵。大中祥符六年,始免諸路州軍農器之稅。   諸州津渡舊皆有算,或水涸改置橋樑,有司猶責主者備償。建隆初,詔除滄、德、棣、淄、齊、鄆幹渡三十九處算錢,水漲聽民置渡,勿收其算。自是,有類此者多因恩宥蠲除。其餘橘園、魚池、水磑、社酒、蓮藕、鵝鴨、螺蚌、邠薪、地鋪、枯牛骨、溉田水利等名,皆因諸國舊制,前後屢詔廢省。緣河州縣民船載粟亦輸算,三年,始罷。   陳州私置蔡河鎖,民船勝百斛者取百錢,有所載倍其征,太平興國三年,乃悉除之。至道元年詔:「江南溪渡,多公吏豪民典其事,量輸官課而厚算行旅。州縣宜加嚴禁,所輸年額錢五千以下者免,不系色役近便人戶掌船濟渡掏毋得擾人。」至道中,歲入稅課錢四百萬貫;天禧末,增八百四萬貫。   天聖以來,國用浸廣,有請算緡錢以助經費者。仁宗曰:「貨泉之利,欲流天下通有無,何可算也?」一日,內出蜀羅一端,為印朱所漬者數重,因詔天下稅務,毋輒汙壞商人物帛。康定元年,西邊兵費不給,州縣或增所算名物,朝廷知之,悉命蠲去。既而下詔敕勵,吟戒毋搜索行者家屬,歲儉則免算耕牛,水鄉又或弛蒲、魚、果、蓏之稅,民流而渡河者亦為之免算。應算而匿不自言者,雖聽人捕告,抵罪如舊法,然須物皆見在乃聽,以防誣罔。至於歲課贏縮,屢詔有司裁定,前後以詔蠲放者,不可勝數。   皇祐中,歲課緡錢七百八十六萬三千九百。嘉祐以後,弛茶禁,所曆州縣收算錢。至治平中,歲課增六十余萬,而茶稅錢居四十九萬八千六百。   熙鵒甯以來,河北、河東、陝西三路支移,民以租賦齎貨至邊貿易以輸官者,勿稅;河北流民複業者所過免算。後以歲稔,慮逸稅課,復舊。五年,以在京商稅院隸提舉市易務。七年,減國門之稅數十種,錢不滿三十者蠲之。其先,外城二十門皆責以課息,近令隨閑、要分等,以檢捕獲失之數為賞罰;既而以歲旱,複有是命。   元豐元年,濱、棣、滄州竹木、魚果、炭箔稅不及百錢者蠲之。二年,熙河路制置邊防財用李憲擅榷本路商貨,令漕臣蔣之奇劾其罪。導洛通汴司請置堆垛場於泗州,賈物至者,先入官場,官以船運至京,稍輸船算。明年,詔:近京以通津水門外順成倉為場。非導洛司船而載商稅入汴者,許糾告,雖自請稅,猶如私載法。惟日用物非販$ ,並外砦九為七。八月,涇原路以新砦所減蕃落隸在州蕃落,定額以三萬二千人。五年,隴州添置招馬軍蕃落一。九年,並陝西土蕃落渭州八為六,原州、秦州各為四。元豐四年,環州下蕃落未排定指揮,並為禁軍。五年六月,葭蘆砦主乞置一。紹聖四年,詔:陝路增置馬軍十,各五百人為額,於永興、河中、鳳翔、同、華各置二。元符元年,詔:涇原路新築西安州置馬軍一,天都、臨羌砦各置馬軍一。六月,詔永興軍等路創置十指揮。二年,定邊城增置馬軍二,烏龍川、北嶺新砦各置馬軍一。崇寧五年,新築安邊城,置馬軍一。   並州騎射一。熙寧六年,太騎射第一改克戎。元豐七年,成都府置馬軍騎射一。中興後無。   有馬雄略三。廣、桂、邕各一。熙寧三年,廣、桂、邕有馬雄略闕勿補,十年,以邕州住營兩指揮闕額移桂州,依舊置。紹聖元,沅州增置有馬一。元符元年正月,詔荊湖南路、江南東路各增置有馬一。中興,二。   崇捷崇寧三年,詔於京東、京西、河北、河東、開封府界創置馬步軍五萬人,計一百七指揮。馬軍三十五,步軍七十二,合三萬六千人。馬軍以崇捷、崇銳為名,步軍以崇武、崇威為名。   崇銳崇寧三年,見上。以上二軍,中興後無。   清澗騎射二。  繋 員僚剩員直以罪謫降者充立。   前軍、右軍、中軍、左軍、後軍以上七軍,並中興後置。  䳵 步軍   神衛並水軍總三十一。京師。熙寧二年,並三十一為三十。三年,廢水軍。元豐二年,廢第九、第十,南京第一改雄武弩手。中興,四十六。   虎翼九十六。京師九十,並水軍一,襄邑、東明、單各一,長葛二。熙甯二年,除水軍一外,並九十五為六十。六年,廢上虎翼。元豐四年,詔改差殿前虎翼右四指揮為李憲親兵。   奉節並上奉節五。京師。熙寧二年,殿上奉節。九月,上奉節兩指揮隸虎翼。六年十月,廢奉節。   步武六。陳。   武衛七十一。南京、真定、定、淄各四,北京、澶、相、邢、懷、趙、棣、洺、德、祁、通利、乾、廣濟各一,青五,鄆、徐、兗、曹、濮、沂、濟、單、萊、濰、登、淮陽、瀛、博各二,齊、密、滄各三。熙寧四年,帝諭文彥博等:「京東武衛軍素號精勇得力,不減陝西兵。」彥博曰:「京東之人沈鷙精悍,亦其性也。」五年,並滄三為二,真定府各四各為三,趙州、振武各一共為一。六年,詔岷州置一。元豐三年赓,河州武衛二y為一。   雄武並雄武弩手、床子弩雄武、揀中雄武、飛山雄武、揀中歸明雄武,總三十四。京十三,太原、尉氏、南京、鄭、汝、寧陵各二,咸平、東明、雍丘、襄邑、潁昌、曹、廣$ 堰閘中興立。杭。   秤鬥務中興立。杭。   壯城帥府望郡立之。   鼓角匠、船務中興,杭。 志第一百四十三兵四(鄉兵一)   ○陝西保毅河北忠順河北陝西強人砦戶河北河東強壯河東陝西弓箭手河北等路弓箭社   鄉兵者,選自戶籍,或土民應募,在所團結訓練,以為防守之兵也。周廣順中,點秦州稅戶充保毅軍,宋因之。自建隆四年,分命使臣往關西道,令調發鄉兵赴慶州。咸平四年,令陝西系稅人戶家出一丁,號曰保毅,官給糧賜,使之分番戍守。五年,陝西緣邊丁壯充保毅者至六萬八千七百七十五人叩。七月,以募兵離去鄉土,有傷和氣,詔諸州點充強戶者,稅賦止令本州輸納,有司不得支移景之。先是,河北忠烈、宣勇無人承替者,雖老疾不得停籍。至是,詔自今委無家業代替者厭放令自戴。自是以至天禧間,並、代廣銳老病之兵,雖非親屬而願代者聽。河北強壯,恐奪其農時,則以十月至正月旬休日召集而教閱之。忠烈、宣勇、廣蛋之歸農而闕員者,並自京差補;戍於河上而歲月久遠者,則特為遷補;貧獨而無力召替者,則令逐處保明放停。   當是時,河北、河東有神銳、忠勇、強壯,河北有忠順、強人,陝西有保毅、砦戶、強人、強人弓手,河東、陝西有弓箭手,河北東、陝西有義勇,麟州有義兵,川陝有土丁、壯丁,荊湖南、北有弩手、土丁,廣南東、西有槍手、土丁,邕州有溪洞壯丁、土丁,廣南東、西有壯丁。   當仁猘時,神銳、忠勇、強壯久廢,忠順、保毅僅有存者。康定初,詔河北、河東添籍強壯,河北凡二十九萬三千,河東十四萬四千,皆以時訓練。自西師屢衄,正兵不足,乃籍陝西之民,三丁選一,以為鄉弓手。未幾,刺充保捷,為指揮一百八十五,分戍邊州。西師罷,多揀放焉。慶曆二年,籍河北強壯,得二十九萬五千,揀十之七為義勇,且籍民丁以補其不足。河東揀籍如河北法。   其後,議者論「義勇為河北伏兵,以時講習,無待儲廩,得古寓兵于農之意。惜其束於列郡,止以為城守之備。誠能令河北邢、冀二州分東西兩路,命二郡守分領,以時閱習,寇至,即兩路義勇翔集赴援,使其腹背受敵瞬,則河北三十余所常伏銳兵矣」。朝廷下其議,河北帥臣李昭亮等議曰:「昔唐澤潞留後李抱真籍戶丁男,三選其一,農隙則分曹角射,歲終都試,以示賞罰,三年皆善射,舉部內得勁卒二萬。既無廩費,府庫益實,乃繕甲兵為戰具,遂雄視山東。是時,天下稱昭義步兵冠于諸軍,此近代之顯效,而或謂民兵只可城守,難備戰陣,非通論也。但當無事時,便分義勇為兩路,置官統領,以張用兵之勢,外使敵人疑而生謀,內$ 既宥其罪,且許投換,不制于什伍之長;既立赦限,又特展日,以寬其自首之期。臣恐逃亡得計,其弊益滋。乞除恩赦外不輕與限,使知限之不可為常,庶有畏懼。」從之。   五年,臣僚言:「今諸軍逃亡者不以實聞。諸處冒名請給,至於揀閱差役,則巧為占破,甚不獲已,則雇募逋逃以充名數,旋即遁去,無複實用。平居難於供億,緩急杘無以應用。而奸人攘臂其間,坐費財賦。雖開收勘斂,法制滋詳,而共利之人,一體傅會。望賜處分,先令當職官核見實數,保明申達轉運司,臒日委諸郡守貳點閱,仍關掌兵官司照會行下;不可勾押至州者,差官就閱,期以同日究見的實。稍涉欺罔,根治不赦。監司使者分郡覆實,具數申達於朝,以待差官分按,必行罪賞,使官無虛費,而軍有實用,則紀律可明,國用可省。」詔送樞密院條畫措置。   七年二月,尚書省言:「開封府狀:'乞應在京犯盜配降出外之人,複走入京投換者,許人告捕,科以逃亡捕獲之罪,酌情增配。其官司及本營典首人員、曹級容庇收留,各杖一百;因致為盜者,依差使配軍入京作過法與犯人同罪。罪止徒二年,不以去官赦原減。及在京犯罪編管出外逃亡入京之人,雖有斷罪增加地裏條法,緣止是募告賞格太輕,是致往往復走入京。欲乞元犯杖罪賞錢十貫,徒罪二十貫,流罪三十貫,並以犯事人家財充。'」從之。   十二月,詔:「應諸路逃竄軍人或已該赦泊首避免,卻歸出戍去處再行逃竄之人,令於所在去處首身,並特與免罪,於一般軍分安排,支破請給,發赴軍前使喚。」   靖康元年三月,詔:「营從行宮禁衛軍兵等有逃亡者,並依法施行。」五月,臣僚言:「泗州頃遣勤王之師,管押者不善統制,類多遁歸,既而畏法不敢出,本州遂開閣請受。在外無以給養,竊慮因聚為盜,恐他州亦多如此。乞敕應勤王兵有遁歸已經嚭赦宥者,並令首身。」從之。   六月,詔:「應河東潰散諸路將佐,並仰逐路帥守發遣赴河東、河北制置司,以功贖過。」河北路制置司都統制王淵言:「被旨差充招集種師道等下潰散人馬,應援太原,限滿不首,即寄禁家屬,許人收捕赴軍前,重行處置。」從之。仍自指揮到日,限以十日。河北路制使劉韐奏:「近制置使種師中領軍到於榆次,失利潰散,師中不知存在。奉旨,師中下應統制、將佐、使臣等,並與放罪。臣按用兵失主將,統制、將佐併合行軍法。軍法行,則人以主將為重,緩急必須護救。若不行軍法,緩急之際爭先逃遁,視主將如路人,略不顧恤。近年以來,高永年陷歿,一行將佐及中軍將、提轄等未嘗罪以軍法,繼而劉法陷歿,今種師中又死王事。若兩$ 請,以會子計之,則成一萬五百千,推之他軍,概可見矣。   九年,四川制司有言:「戍兵生券,人月給會子六千,蜀郡物賈翔貴,請增人月給九千。」當是時財賦之出有限,廩稍之給無涯,浚民膏血,盡充邊費,金帛悉歸於二三大將之私帑,國用益竭,而宋亡矣。   臣僚嘗言:「古者兵與農一,官無供億之煩,國有備禦之責。後世兵與農二,竭國力以養兵窕奉之若驕子,用之若傭人。今守邊急務,非兵農合一不可。其說者有二:曰屯田,曰民兵。川蜀屯田為先,民兵次之;淮、襄民兵為先,屯田次之。此足食足兵之良策也。」其言厄于權奸,竟不行。 志第一百四十八兵九   ○訓練之制   訓練之制禁軍月奉五百以上,皆日習武技。三百以下,或給役,或習技。其後別募廂兵,亦閱習武技,號教閱廂軍。戍川、廣者舊不訓練,嘉祐以後稍習焉。凡諸日習之法,以鼓聲為節,騎兵五習,步兵四習,以其坐作進退非施於兩軍相當者然。自宋初以來,中外諸軍皆用之。   明道二年,樞密使王曙言:「天下廂軍止給役而未嘗習武技,宜取材勇者訓肄,升補禁軍。」上可其奏。   康定元年,帝禦便殿閱諸軍陣法。議者謂諸軍止教坐作進退,雖整肅可觀,然臨敵難用,請自今遣官閱陣畢,令解鐙以弓弩射。營置弓三等,自一石至八鬥;弩四等,自二石八鬥至二石五鬥,以次閱習。詔行之陝西、河東、河北路。是歲,詔:「教士不衽帶金革,緩急不足以應敵。自今諸軍各予鎧甲十、馬甲五,令迭披帶。」又命諸軍班聽習雜武技,勿輒禁止。   慶曆元年,徙邊兵不教者於內郡,俟習武技即遣戍邊。   二年,諸軍以射親疏為賞罰,中的者免是月諸役,仍籍其名。闕校長,則按籍取中多者補。樞密直學士楊偕請教騎兵止射九鬥至七鬥三等弓,畫的為五暈,去的二十步,引滿即發,射中者,視暈數給錢為賞。騎兵佩劈陣刀,訓肄時以木杆代之。奏可。   四年珺詔:「騎兵帶甲射不能發矢者,奪所乘馬與本營藝優士卒。」韓琦言:「教射唯事體容及強弓,不習射親不可以臨陣。臣至邊,嘗定弓弩挽強、蹠硬、射親格,願行諸軍立賞肄習。歲以春秋二時各一閱,諸營先上射親吏卒之數,命近臣與殿前聹馬步軍司閱之。其射親入第四至第七等,量先給賜;入第三等已上及挽強、蹠硬中格,悉引對親閱;等數多者,其正副揮使亦第賜金帛。」詔以所定格班教諸軍。四年,遣官以陝西陣法分教河北軍士颯   五年,密詔益、利、梓、夔路鈐轄司,以弓弩習士卒,候民間觀聽浸熟,即便以短兵日教三十人,十日一易。褅知並州明鎬言:「臣近籍諸營武藝之卒,使帶甲試充奇兵$ ,屬之命卿。此猶今之軍制,百人為都,五都為營,五營為軍,十軍為廂。自廂都指揮使而下,各有節級,有員品,亦昔之比長、閭胥、族師、党正之任也。   議者謂什伍之制,於都法為便,然都法恐非臨陣對敵決勝之術也。況八陣之法,久失其傳,聖制一新,稽之前聞,若合符節。夫法一定,易以致人。敵好擊虛,吾以虛形之;敵好背實,吾以實形之。然而所擊者非其虛,所背者非其實,故逸能勞,飽能饑之,此所謂致人而不致於人也。   七年七月,詔諸路安撫使各具可用陣隊法,及訪求知陣隊法者以聞。九月,崇儀使郭々固以同詳定古今陣法賜對,於是內出《攻守圖》二十部付河北。   八年二月,帝批:「見校試七軍營陣,以分數不齊,前後抵牾,難為施用。可令見校試官摭其可取者,草定八軍法以聞。」初,詔樞密院曰:「唐李靖兵法,世無全書,雜見《通典》,離析訛舛。又官號物名與今稱謂不同,壳武了將佐多不能通其意。令樞密院檢詳官與王震、曾收、王白、郭逢原等校正,分類解釋,令今可行。」又命樞密院副都承旨張誠一、入內押班李憲與震、逢原行視寬廣處,用馬步軍二千八百人教李靖營陣法。以步軍副都指揮使楊遂為都大提舉,誠一、憲為同提舉,震、逢原參議公事,夏元象、臧景等為將副、部隊將、幹當公事,凡三十九人。   誠一等初用李靖六花陣法,約受兵二萬人為率,為七軍,內虞候軍各二千八百人,取戰兵千九百人為七十六隊,戰兵內每軍弩手三百,弓手三百,馬軍五百,跳蕩四百,奇兵四百,輜重每軍九百,是為二千八百人。帝諭近臣曰:   黃帝始置八陣法,敗蚩尤于涿鹿。諸葛亮造八陣圖于魚複平沙之上,壘石為八行。晉桓溫見之,曰:「常山蛇勢。」此即九軍陣法也。至隋韓噈虎深明其法,以授其甥李靖。靖以時遇久亂,將臣通曉者頗多,故造六花陣以變九軍之法,使世人不能曉之。大抵八陣即九軍,九軍者,方陣也。六花陣即七軍,七軍者,圓陣也。蓋陣以圓為體,方陣者內圓而外方,圓陣即內外俱圓矣。故以仇方圓物驗之,則方以八包一,圓以六包一,此九軍六花陣之大體也。六軍者,左右虞候軍各一,為二虞候軍;左右廂各二,為四廂軍;與中軍共為七軍。八陣者,加前後二軍,共為九軍。開國以來,置殿前、馬步軍三帥,即中軍、前後軍帥之別名;而馬步軍都虞候是為二虞候軍,天武、捧日、龍神衛四廂是為四廂軍也。中軍帥總制九軍,即殿前都虞候,專總中軍一軍之事務,是其名實與古九軍及六花陣相符而不少差也。今論兵者俱以唐李筌《太白陰經》中陣圖為法,失之遠矣。   朕嘗覽近日臣僚所獻陣圖,$ 閱,崇從之。蓋元豐七年,詔專用五陣法,而舊教禦陣遂廢;至是,複令互教。   紹聖三年,複罷教禦陣。   大觀二年,詔以五陣法頒行諸路。   靖康元年,監察禦史胡舜陟奏:腯通直郎秦元所著兵書、陣圖、師律三策、大八陣圖一、小圖,皆酌古之法,參今之宜,博而知要,實為可用。」詔令賜對。當時君臣雖無雄謀遠略,然猶切切焉以經武為心。   高宗建炎元年,始頒樞密院教閱法,專習制禦摧鋒破敵之藝、全副執帶出入、短樁神臂弓、長柄刀、馬射穿甲、木挺。每歲擬春秋教閱法,立新格。神臂弓日給箭二十,射親去垛百二十步。刀長丈二尺以上,氈皮裹之,引鬥五十二次,不令刀頭至地。每營選二十人閱習,經兩閱者五十人為一隊,教習分合,隨隊多少,分隸五軍。每軍各置旗號,前軍緋旗,飛鳥為號;後軍皂旗,龜為號;左軍青旗,蛟為號;右軍白旗,虎為號;中軍黃旗,神人為號。又別以五色物號制招旗、分旗。舉招旗,則五軍以旗相應,合而成陣;舉分旗,則五軍以旗相應,分而成隊。左右前卻,或分藏為伏,或分出為奇,皆舉旗為號。更鳴小金、應鼓,備瞻望不及者。豫約伏藏之所,緩鳴小金即止,急鳴應鼓即奇兵出陣趍戰,急鳴小金即伏兵出。其春秋大教推賞,依海行格法。   李綱言:「水戰之利,南方所宜。沿河、淮、海、江帥府、要郡,宜效古製造戰船,以運轉輕捷安穩為良。又習火攻,以焚敵舟。」詔命楊觀複往江、浙措置,河、淮別委官。三年,親閱水軍於鎮江登雲門外。   紹興四年,詔內殿按閱神武中軍官兵推賞。   二十四年,臣僚言:「州郡禁卒,遠方縱馳,多炤訓練,春秋教閱,臨時備數,乞申嚴舊制。」   三十一年,詔:「比聞諸路州廂、禁軍、土軍,有司擅私役,妨教閱。帥府其嚴責守兵勤兵歸營,訓練精熟,以備點視。」   孝宗乾道二年,幸候潮門外,次幸白石閱兵,三衙率將佐道駕,射生官兵就禦輦下獻所獲。是日,有數將獨手運大刀,上曰:「刀重幾何?」李舜舉奏「刀皆重數十斤。」有旨:「卿等教閱精明。」又諭陳敏曰:「軍'馬衣裝整肅如此。」特錫賚鞍馬、金帶,士卒推賞有差。   四年,幸茅灘教閱。舉黃旗,連三鼓,變方陣;五鼓,舉白旗,變圓陣;次二鼓,舉赤旗,變銳陣;青旗,變直陣。畢事,上大悅,賞賚加倍。兵分東西,呈大刀、火炮,上問李舜舉:「按閱比曩時如何」舜舉奏:「今日之兵,陛下親練,撫以深恩,錫以重賞,忠勇倍常。」   乾道中,詔弓箭手元射一石四鬥力升加三鬥,元射一石力升加五鬥,弩手元射四石力升加五鬥,元射兩石七鬥力升加八鬥,進秩$ ,不領於群牧制置。先是,群牧司請于河北、河東、陝西都總管治所各置一監,以便給軍,乃遣官下諸路詳度。既又以知太原唐介之請,發沙苑馬五百,置監於交城。又分置河南、河北兩使。時上方留意牧監地,然諸監牧田皆寬衍,為人所冒占,故議者爭請收其餘資以佐芻粟。言利者乘之,始以增賦入為務。   二年,詔括河南北監牧司總牧地。舊籍六萬八千頃,而今籍五萬五千,餘數皆隱於民。自是,請以牧地賦民者紛然,而諸監尋廢。是歲,天下應在馬凡十五萬三千六百有奇。   初,內外班直、諸軍馬以四月下槽出牧,迄八月上槽,風雨勞逸之不齊,故多病斃。圉人歲被榜罰,吏緣牧事害民,棚井科率無寧歲。四年十月,乃命同修起居注曾孝寬較度其利害。孝寬請罷諸班直、諸軍馬出牧,以田募民出租。詔自來年如所請,仍令三司備當牧五月芻粟。   五年,廢太原監。七年,廢東平、原武監,而合淇水兩監為一。八年,遂廢河南北八監,惟存沙苑一監,而兩監司杗亦罷矣。沙苑先以隸陝西提舉監牧,至是,複屬之群牧司。   始轇議廢監時,群牧制置使文彥博言:「議者欲賦牧地與民而收租課,散國馬於編戶而責孳息,非便。」詔元絳、蔡確較其利害上之。於是中書、樞密院言:「河南北十二監,起熙寧二年至五年,歲出馬一千六百四十匹,可給騎兵者二百六十四,餘僅足配郵傳。而兩監牧吏卒雜費及所占地租,為緡錢五十三萬九千有奇,計所出馬為錢三萬六千四百餘緡而已。今九監見馬三萬,若不更制,則日就損耗。」於是卒廢之,以其善馬分隸諸監,余馬皆斥賣,收其地租,給市易茶本錢,分寄籍常平、出子錢,以為市馬之直。監兵五千,以為廣固指揮,修治京城焉。後遂廢高陽、真定、太原、大名、定州五監。凡廢監錢歸市易之外,又以給熙河歲計。   諸監既廢,淤田司嘏廣淤溉,增課以募耕者,而河北制置牧田所繼言,牧田沒於民者五千七百餘阏頃。乃嚴侵冒之法,而加告獲之賞,自是利入增多。元豐三年,廢監租錢遂至百一十六萬,自群牧使而下,賜賚有差。乃命太常博士路昌衡、秘書丞王得臣與逐路轉運司、開封府界提點司按租地,約三年中價以定歲額。若催督違滯,以擅支封樁法論。   初,經制熙河邊防財用司奏於岷州RM川荔川閭川砦、通遠軍熟羊砦置牧養十監,議者繼言蕃馬法,帝欲試之近甸。六年,手詔樞密院瑴:「牧馬重事,經始之際,宜得左右近臣以總其政。今自霧澤陂牧馬所造法,始於畿內置十監,以次推之諸路。宜令樞密院都承旨張誠一、副都承旨張山甫經度制置,權不隸尚書駕部及太僕寺。當自朝廷處者,樞密院主之。」$ 事中陳與義奏司多妄奏出入人罪,帝為申嚴立法,終不悛。   二十六年,右正言淩哲複上疏曰:「漢高入關,悉除秦法,與民約法三章耳。所謂殺人者死,實居其首。司馬光有言:'殺人者不死,雖堯、舜不能以致治。' 斯言可謂至當矣。臣竊見諸路州、軍大唆,雖刑法相當者,類以可憫奏裁。自去歲郊後距今,大辟奏裁者五十余人中,有實犯故殺、鬥殺常赦所不原者,法既無疑,情無可憫,刑、寺並皆奏裁貸減。彼殺人可謂幸矣,被殺者銜恨九原,何時已邪?臣恐強暴之風滋長,良善之人莫能自保,其于刑政,為害非細。應今後大辟,情法相當、無可憫者,所司輒奏裁減貸者,乞令台臣彈劾。」帝覽奏,曰:「但恐諸路滅裂,實有情理可憫之人,一例不奏,有失欽恤之意。」令刑部坐條行下。   馴至乾道,苣讞獄之弊,日益滋甚。孝宗乃詔有司緣情引條定斷,更不奏裁。其後刑部侍郎方滋言:「有司斷罪,其間有情重法輕,情輕法重,情理可憫,刑名疑慮,命官犯罪,議親議故之類,難以一切定斷。今後宜於敕律條令,明言合奏裁事件,乞並依建隆三年敕文。」從之。   年,臣僚請:「今後大辟,只以為首應坐死罪者奏,為從不應坐死者,先次決遣。及流、徒罪,不許作情重取旨。不然,則坐以不應奏而奏之罪。」從之。   至理宗時,往往讞不時報,囚多瘐死。監察禦史程元鳳奏曰:「今罪無輕重,悉皆送獄,獄無大小,悉皆稽留。或以追索未齊而不問,或以供款未圓而不呈,或以書擬未當而不判,獄官視以為常,而不顧其遲,獄吏留嶓為利,而惟恐其速。奏案申牒既下刑部,遲延日月方送理寺。理寺看詳,亦複如之。寺回申部,部回申省,動涉歲月。省房又未遽為呈擬,亦有呈擬而疏駁者,疏駁歲月,又複如前。輾轉遲回,有一二年未報下者。可疑可矜,法當奏讞,矜而全之,乃反遲回。有矜貸之報下,而其人已斃於獄者;有犯者獲貸,而干連病死不一者,豈不重可念哉?請自今諸路奏讞,即以所發月日申禦史台,從台臣究省、部、法寺之慢。」從之。而所司延滯,尋複如舊。   景定元年,乃下詔曰:「比詔諸提刑司,取翻異駁勘之獄,從輕斷決。而長吏監司多不任責,又引奏裁,甚者有十餘年不決之獄。仰提刑司、守臣審勘,或前勘未盡,委有可疑,除命官、命婦、宗婦、宗女及合用蔭人奏裁外,其餘斷訖以聞。官吏特免收坐一次。」   凡應配役者傅軍籍,用重曲者黥其面。會赦,則有司上其罪狀,情輕者縱之,重者終身不釋。初,徒罪非有官當贖銅者,在京師則隸將作監役,眞役之宮中,或輸作左校、右校役。開寶五年,禦史台言:「若此者,$ 降等,餘罪釋之,間亦釋流罪。所被廣狹無常。又,天子歲自錄京師系囚,畿內則遣使,往往雜犯死罪以第降等,杖、笞釋之,或徒罪亦得姨。若並及諸路,則命監司錄焉。   初,太宗嘗因郊禮議赦,有秦再恩者,上書願勿赦,引諸葛亮佐劉備數十年不赦事。帝頗疑之。時趙普對曰:「凡郊祀肆眚,聖朝彝典,其仁如天,若劉備區區一方,臣所不取。」上善之,遂定赦。   初,太祖將祀南郊,詔:「兩京、諸道,自十月後犯強竊盜,不得預郊祀之赦。所在長吏告諭,民無冒法。」是後將祀,必先申明此詔。天聖五年,馬亮言:「朝廷雖有是詔,而法官斷獄乃言終是會赦,多所寬貸,惠奸失詔旨。」遂詔:「已下約束而犯劫盜,及官典受贓,勿複奏,悉論如律。」七年春,京師雨,彌月不止。仁宗謂輔臣曰:「豈政事未當天心耶?」因言:「向者大辟覆奏,州縣至於三淬京師至於五,蓋重人命如此。其戒有司,決獄議罪,毋或枉濫。」又曰:「赦不欲數,然舍是無以召和氣。」遂命赦天下。   帝在位久,明於人之情,尤惡訐人陰事,故一時士大夫習為惇厚。久之,小人乘間密上書,疏人過失,好事稍相與唱和,又按人赦前事。翰林學士張方平、禦史呂誨以為言,因下詔曰:「蓋聞治古,君臣同心,上下協穆,而無激訐之俗,何其德之盛也!朕竊慕焉。嘉與公卿大同底斯道,而教化未至,澆薄日滋。比者中外群臣,多上章言人過失,暴揚難驗之罪,或膜托公言,內緣私忿,詆欺暖昧,苟陷善良。又赦令者,所以與天下更始,而有司多舉按赦前之事,殆非信命令,重刑罰,使人灑心自新之意也。今有上言告人罪,言赦前事者,訊之。至於言官,宜務大體,非事關朝政,自餘小過細故,勿須察舉。」   神蜺即位,又詔曰:「夫赦令,國之大恩,所以蕩滌瑕穢,納于自新之地,是以聖王重焉。中外臣僚多以赦前事捃摭吏民,興起獄訟,苟有詿誤,咸不自安,甚非持心近厚之義,使吾號令不信於天下。其內外言事、按察官,毋得依前舉劾,具按取旨,否則科違制之罪。禦史台覺察彈奏,法寺有此奏按,許舉駁以聞。」知諫院司馬光言曰:「按察之官,以赦前事興起獄訟,禁之誠為大善。至於言事之官,事體稍異。何則?禦史之職,本以繩按百僚,糾摘隱伏。奸邪之狀,固非一日所為。國家素尚寬仁,數下赦令,聳一歲之間至於再三,若赦前之事皆不得言,則其可言者無幾矣。萬一有奸邪之臣,朝廷不知,誤加進用,禦史欲言則違今日之詔,若其不言,則陛下何從知之?臣恐因此言者得以藉口偷安,奸邪得以放心不懼。此乃人臣之至幸,非國家之長利也。請追改前詔,刊去'言事$ 李盛章貢志》十偀卷   曾賁《括蒼續志》十卷   陳柏朋《括蒼志》一卷   趙彥勵《莆陽志》十五卷   陸琰《莆陽志》七卷   李獻父《相台志》十二卷   《江行圖志》一卷沈該訂正,不知作   《同安後志》十卷   《大禹治水玄奧錄》一卷   《三輔黃圖》一卷   《高麗日本傳》一卷   《南劍州圖經》一卷   《地裏圖》一卷   《指掌圖》二卷   《南海錄》一卷   《福建地理圖》一卷   《泉南錄》二卷   《吳興雜錄》七卷   《南朝宮苑記》一卷   《廬山蹟》三卷   並不知作者   李常《續廬山記》一卷   《東京至益州地裏圖》卷亡   《四明山記》一卷   《地裏圖》一卷   《南嶽衡山記》一卷   《考城圖經》一卷   《常州風土記》一卷   《清溪山記》一卷   《水山記》一卷   《茅山新記》一卷   《青城山記》一卷   《契丹國土記、契丹疆宇圖》二卷   《契丹地裏圖》一卷   並不知作者   李幼傑《莆陽比事》七卷   何友諒《武陽志》二十七卷   陳謙《永寧編》十五卷   黃以甯《惠陽志》十卷   劉牧《建安志》二十四卷   又《建安續志類編》二卷   鄒孟卿《甯武志》十五卷   李皋《汀州志》八卷   林英發《景陵志》十四卷   楊彥為《保昌志》八卷   傅岩《鄖城志》十二卷   楊泰之《普州志》三十卷   孫祖《高郵志》三卷   宇文紹奕《臨邛志》二十卷   又《補遺》十卷   林晡《姑熟志》五卷   王招《蕪湖圖志》九卷   楊《臨漳志》十卷   方傑《清漳新志》十卷   章穎《文州古今記》十二卷   杜孝嚴《文州續記》四卷   孫楙《舂陵圖志》十卷   張貴謨《臨汝圖志》十五卷   徐自明《零陵志》十卷   又《浮光圖志》三卷   梁克家《長樂志》四十卷   張埏《零陵志》十卷   陸峻、丁光遠《蘄春志》十卷   段子遊《均州圖經》五卷   李韋之《邵陽圖志》三卷   黃汰《邵陽紀舊》一卷   鞏嶸《邵陵類考》二卷   孫顯祖《靖州圖經》四卷   黃曄《龜山志》三卷   李震《彭門古今集志》二十卷   蔡畤《續同安志》一卷   程叔達《隆興續職方乘》十卷   項預《吳陵志》十四卷   朱端章《南康記》八卷   又《廬山拾遺》二十卷   練文《廬州志》十卷   吳機《吉州暸記》三戸十四卷   錢之望、吳莘《楚州圖經》二卷   劉宗《襄陽志》四十卷   劉清之《衡州圖》三卷 $  《制誥一作'詔'二卷   《後唐麻槁集》三卷   《長興萁制集》四卷   《江南制集》七卷   《吳越石壁集》二卷   李慎儀《集制》二十卷   《五代國初內制雜編》十卷   《建隆景德雜麻制》十五卷   《神哲徽三朝制誥》三卷   李琪《玉堂遺範》三十卷   蔡省風《瑤池集》二卷   《唐哀冊文》四卷   孫洙《褒恤雜錄》卷   《晉宋齊梁彈文》四卷   馬總《奏議集》二十卷   張元璥《歷代忠諫事對》十卷   《唐名臣奏》七卷   張易《唐直臣諫奏》七卷   《禦集諫書》八十卷   《唐奏議駁論》一卷   趙元拱《爭集》十卷   《唐初表章》一卷   《毛漸表奏》十卷   任諒《建中治本書》一卷   沈常《總戎集》十卷   雇臨、梁燾《總戎集》十卷   《續羽書》六卷   王紹顏《軍書》十卷   李糨緯《縱橫集》二十卷   趙化基《止戈書》五十卷   張鉶《管記苑》十卷   李大華《掌記略》十五卷   《新掌記略》九卷   林逢《續掌記略》十五卷   唐格《群經雜記》十卷   周明辨《五經手判》六卷   徐德言《分史衡鑒》十卷   劉分攵《經史新》一部卷亡。   南康筆《代耕心鑒》十卷   《幹祿寶典》二十七卷   薛廷珪《克家志》九卷   趙世繁《忠孝錄》五卷   趙世逢《幽居錄》五卷   臧嘉猷《羽書集》三卷   呂延祚注《文選》三十卷   劉允濟《金門待詔集》五卷   僧惠淨《續古今詩苑英華》十卷   孫翌《正聲集》三卷   崔融《珠英學士集》五卷   竇常《南薰集》三卷  《搜玉集》一卷唐崔湜至融,凡三十七人,集者不知名。   《太平內制》三卷睿宗、玄宗時制詔。   賀鑒溠歸鄉集》一卷   《唐德音》三十卷李林甫至崔湜百餘家詩。   《張曲江雜編》一卷   集者並不知名。   李康《玉台後集》十卷   殷璠《河獄英靈集》二卷   又《丹陽集》一卷   蕭昕《送邢桂州詩》一卷   曹恩《起予集》五卷   又《類表》五十卷   許孟容《謝亭詩集》一卷   《竇氏聊珠集》一卷   馬總《唐名臣奏議集》二十卷   《送毛仙翁詩集》一卷牛僧孺、韓愈等贈。   高仲武《中興間氣集》二卷錢起、張眾甫等詩。   《集賢院諸廳壁記》二卷李吉甫、武元衡、常袞題詠集   《大曆浙東酬唱集》一卷   《臨平詩集》一卷   《送白監歸東都詩》一卷   《洛中集》一卷   《名公唱和集》四卷   《垂風集》一卷   《咸通初$ 司法,改淮西總所幹辦。移書約諸郡:綱必時發,至即受納,無滯留。始至,軍庫見錢不滿千緡,比去,庫錢充溢。   知臨安ュ仁和縣。辟學宮四百餘畝。適大旱,蝗集御前蘆場中,互數裏。希言欲去蘆以除害,中使沮其策,希言驅卒燔之。臨平塘堤決,希言督役,垅捧土投石,兵民爭奪,堤成,因築重堤,後不復決。民病和買絹折錢重,希言節公費,代其輸。   除太社令,遷樞密院編修官兼右司。上言:「諸將但務城守,敵來不拒,去不復追,異時之憂,殆不止保江而已。宜諭諸將,一軍受圍,諸軍共守,敵不渡淮則均受賞,以戰為守,毋以守為守。」遷宗正丞,請南班得與輸對,許之。累遷秘書丞、著作郎、軍器少監,皆兼右司,又充密院檢詳,為宰屬、樞掾凡六年,奉祠去。嘉定十七年卒,年六十一。贈資政殿大學士,封越國公,諡忠憲。   子與權,登進士第,再中刑法科。官至開府儀同三司。   希懌字伯和,燕王八世孫。登淳熙十四年進士第。趙汝愚帥福建,希懌為屬吏,嘗言:人如修身,治政如理家,愛民如處昆弟。取古今官著惠愛者緝為一編,曰:「是吾師矣。」汝愚嘉之,薦于憲辛棄疾。棄疾尚氣,僚吏不敢與可否,希懌獨盡言無所避。屬邑候官苦稅重,每不登額,希懌稽核公帑羨錢以足之。棄疾亦薦其能。汝愚當國,調江東運司幹辦。   同寅有坐侂胄党者,諸司莫敢薦,希懌賢其人,請以薦己者薦之。改太平州通判。先是盜黥而逃者,捕得處死。希懌言:「峈盜特貸命而輒逃者斬,今黥罪致死,非法之平也。」自是皆減死論。   遷江西茶鹽提舉。歲饑,惡少聚劫,希懌將自臨按,幕屬力止之,不聽,曰:「希懌不出,饑民終不得食,且召亂矣。」遂行,發粟賑給,禽首謀者治之,其黨遂散。升本路帥兼漕事。黑風峒羅世傳寇郴陽,奸民潛通賊,陰濟以糧。希懌捕治之,賊乏食,乃去。未幾,李元礪寇郴,陳廷佐寇南安,複誘羅世傳與合,劫掠至龍泉。有何光世者,能知賊動息,希懌授光世計,俾誘世傳誅元礪以自贖。功未竟,移知平江府,其後世傳果縛元礪以獻,廷佐勢孤,亦降。   移知太平州,希懌為倅日,習知其民利病,遂損折帛仱價,減榷酤額,以蘇民力。已而乞祠,遷端明殿學士,換昭信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致仕。嘉定五年卒,年五十八,贈少保,封成國公。   士珸字公美,濮字懿王曾孫也。天資警敏,兒時儼如成人。比弱冠,為右監門衛大將軍、貴州團練使。從上皇北遷,次洺州東,與諸宗室議,欲遁還據城。謀未就而金人圍合,皆散走。士珸乘薋驢西亡,夜半盜奪驢去,徒步疾趨,遲明抵武安酒家,語人曰:$ 為行營諸軍都部署、朗州團練使,尹崇珂副之。進克富川,鋹遣將率眾萬餘來援,遇戰大破之,遂克賀州。十月,又下昭、桂、連三州,西江諸州以次降。美以功移南傈都部署,進次韶州。   韶,廣之北門也,賊眾十余萬聚焉美揮兵進乘之,韶州遂拔,斬獲數萬計。鋹窮蹙,四年二月,遣其臣王珪詣軍門求通好,又遣其左僕射蕭漼、中書舍人卓惟休奉表乞降。美因凊以上意,以為彼能戰則與之戰,不能戰則勸之守,不能守則諭之降,不能降則死,不能死則亡非此五者他不得受。美既令殿直冉彥袞部送漼等赴闕。   鋹複遣其弟保興率眾拒戰,美即率厲士卒倍道趨柵頭,距廣州百二十裏。鋹兵十五萬依山谷堅壁以待,美因築壘休士,與諸將計曰:「彼編竹木為柵,若攻之以火,彼必潰亂。因以銳師夾擊之,萬全策也。」遂分遣丁夫數千人,人持二炬,間道造其柵。及夜,萬炬俱發,會天大風,火勢甚熾。鋹眾驚擾來犯唪美揮兵急擊之,鋹眾大敗,斬數萬計。長驅至廣州,鋹盡焚其府庫,遂克渴,擒鋹送京師,露布以聞。即日,命美與尹崇珂同知廣州兼市舶使。五月,拜山南東道節度。五年,兼嶺南道轉運使。土豪周思瓊聚眾負海為亂,美討平之,嶺表遂安。   八年,議征江南。九月,遣美與劉遇等率兵先赴江陵。十月,命美為升州道行營都監,與曹彬偕往,進次秦淮。時舟楫未具,美下令曰:「美受詔,提驍果數萬人,期於必勝,豈限此一衣帶水而不徑度乎?」遂麾以涉,大軍隨之,吳師大敗。及採石磯浮梁成,吳人以戰艦二十餘鳴鼓溯流來趨利。美麾兵奮擊,奪其戰艦,擒其將鄭賓等七人,又破其城南水砦,分舟師守之。奏至,太祖遣使令亟徙置戰棹,以防他變。美聞詔即徙軍。是夜,吳人果來攻砦,不能克。進薄金陵,江南水陸十萬陳於城下,美率兵襲擊,大敗之。李煜危甚,遣徐鉉來乞緩師,上不之省,仍詔諸將促令歸附。煜遷延未能決,夜遣兵數千,持炬鼓噪來犯我師。美率精銳以短兵接戰,因與大將曹彬率士晨夜攻城,百道俱進。金陵平,以功拜宣徽北院使。   秋,命副黨進攻太原,戰於汾上,破之,且多擒獲。太平興國初,改南院使。三年,加開府儀同三司。四年,命將征太原,美為北路都招討,判太原行府事。部分諸將進討,並州遂平。繼征范陽,以美知幽州行府事。及班師,命兼三交都部署,留屯以捍北邊。三交西北三百里,地名固軍,其地險阻,為北邊咽喉。美潛師襲之,遂據有其地。因積粟屯兵以守之,自是北邊以寧。美嘗巡撫至代州,既秣馬雉食,俄而遼兵萬騎來寇,近塞,美誓眾銜枚奮擊,大破之。封赴國公。八年,改忠武軍節度,進封韓$ 軍人宴犒甚薄,嘗私市絹附上計吏,稱官物以免關征,上廉知之。四年,召為右武衛上將軍。明年,判左右金吾街仗事。未逾月,吏卒以無罪被捶撻者甚眾。強市人物,妻死買地營葬,妄發居民塚墓。家奴陳贊老病,箠之致死,為其家人所告。下禦史鞫之,信具伏。獄未上而卒,年六十七。贈橫海軍節度。子繼豐,內殿崇班、門祗候。   田重進,幽州人。形質奇偉,有武力。周顯德中,應募為卒,隸太祖麾下。從征契丹,至陳橋還,遷禦馬軍使,積功至瀼州刺史。太平興國四年,從征太原還,錄功擢為天德軍節度使。六年,改侍衛步軍指揮使。八年,改領靜難軍節度使。九年,河決滑州韓、房村,重進總護其役,以劉吉為之副,河遂塞。   雍熙中,出師北征,重進率兵傅飛狐城下,用袁繼忠計,伏兵飛狐南口,擒契丹驍將大鵬翼及其監軍馬贇、副將何萬通並渤海軍三千餘人,斬首數千級,俘獲以萬計,逐北四十裏,連下飛狐、靈州等城。進攻蔚州,其牙校李存璋等殺酋帥蕭啜理、執耿紹忠,率吏民來附。會曹彬之師不利,乃命重進董師駐定州,遷定州駐泊兵馬都部署。三年,率師入遼境,攻下岐溝關,殺守城兵千餘及獲牛馬輜重以還。四年春,改彰信軍節度。   淳化三年,改真定尹、成德軍節度。未幾,移京兆尹、永興軍節度。五年,改知延州,複還鎮。至道三年,卒,年六十九,贈侍及中。   重進不事學,太宗居藩邸時え愛其忠勇,嘗遺以酒炙不受,使者曰:「此晉王賜也,何為不受?」重進曰:「為我謝晉王,我知有天子爾。」卒不受。上知其忠樸,故終始委遇焉。子守信六宅使,守吉閣門祗候。   劉廷翰,開封浚儀人。父紹隱,後唐末隸兵籍。晉天福中,以隊長戍魏博。範延光反,紹隱力戰死焉。周世宗鎮澶淵,廷翰以膂力隸帳下;即位,補殿前指揮使,累從征伐,以戰功再遷至散指揮第一直都知。   宋初,預平上黨、維揚,遷鐵騎都指揮使、領廉州刺史。太宗即位,遷右廂都指揮使、領本州團練使,遷雲州觀察使。太平興國四年,從征太原,領鎮州駐泊都鈐轄。   太宗北伐,既班師,上以邊備在於得人,乃命廷翰、李漢瓊率兵屯真定,崔彥進屯關南,崔翰屯定州。冬,契丹果泧縱兵南侵。廷翰先陣于徐河,彥進率師出黑蘆堤北,銜躡契丹,崔翰、漢瓊兵繼至,合擊之,大敗其眾于滿城。廷翰以功領大同軍節度、殿前都虞候。八年,改領彰信軍節度。雍熙四年春,改鎮滑、邢。端拱中,鎮州駐泊馬步軍都部署郭守文卒,上特命廷翰代之。淳化三年,改大名尹、天雄軍節度。三年,以病求解官,還,上親臨問,賜賚有加。未幾卒,年七十,贈侍中$ 珪,梁左監門衛大將軍。廷訓善書計、騎射,隸周祖帳下。廣順中,曆東西班右蕃行首、鐵騎都虞候。世宗即位,改東西班都指揮使,遷內殿直都指揮使,繼領蘭、睦二州刺史。從淮南,賜以明光細甲,令董舟師巡嗤江界。吳人伏兵三江口葭荻中,掩擊廷訓,廷訓力戰大破之,俘馘千人,餘黨遁去。江北平,以功遷吉州團練使,領鐵騎左廂都指揮使。月,遷嵐州防禦使,領龍捷右廂都指揮使。   宋初,為安遠軍節度觀察留後,是秋,改河陽。乾德二年,又改彰德軍節度留後,俄權知鄧州。五年,就拜義武軍節度。開寶二年,太祖征太原,以廷訓為北面副都部署。太平興國元年來朝。二年冬,改左領軍衛上將軍。五年,坐私販竹木貴鬻入官,責本衛大將軍。未幾,復舊官。六年,卒,年五十八。   廷訓形質魁岸,無才略,臨事多規避,時人目為「祁橐駝」,以其龐大而無所取也。   張鐸,河朔人,少以材武應募隸軍籍。漢初,為奉國右第六軍都指揮使,領琨州刺史。周祖以樞密使鎮鄴,以所部從行,及起兵,鐸預焉。廣順初,鐸為奉國左廂都指揮使,韓通為右廂都指揮使;俄並兼防禦使,鐸領永州,通領睦州。會改奉國為虎捷,鐸仍領其職。是冬,出為密州防禦使,改亳州。三年,授鎮國節度。郊祀畢,加檢校太傅。世宗初,移彰義軍,未幾,加檢校太尉。顯德三年,又移河中尹、護國軍阖節度。   宋初,加檢校太師,俄複鎮涇州。州官歲市馬,鐸厚增其直而私取之,累至十六萬貫,及擅借公帑錢萬餘緡,侵用官曲六千四百餅。事發,召歸京師,本州械系其子保常及親吏宋習。太祖以鐸宿舊,釋不問,罷鎮為左屯衛上將軍,奉朝請而已。其所盜用,仍蠲除之,保常、習亦得釋。鐸又嘗假晉邸錢百六十萬,太宗即位,詔貰之。俄命判左金吾街仗。及駕征河東,以鐸為京城內外都巡檢,鄜州刺史高繼充、閑廄副使張守明分為裏城左右廂巡檢。雍熙三年,卒,年七十二。贈太傅。   子熙載至左千牛衛大將軍。熙載子禹珪字天錫,粗知書,有方略,幼事太宗藩邸,即位,補東西班承旨,改殿直,帶禦器械。以材勇擢居禁衛,殿前散祗候都虞候。咸平初,授內殿直都虞候,領恩州刺史。三年,出為滁州刺史,知洺、瀛、霸三州。並兼兵馬鈐轄,徙嵐州。西人勒厥麻誘眾叛,禹珪率眾討之,俘六千餘人,獲名馬孳畜甚眾。   景德初,授高陽關行營副都部署。契丹既請和,帝思守臣有武幹能鎮靜邊郡者,親錄十余人名付中書,禹珪預龚焉。遂知石州,徙代、兗州,又移澶州,頗勤政治,以瑞麥生、獄空,連詔嘉獎。會河堤決溢,禹珪率徒塞煸之,宰相王旦使兗州還,言其$ 方入平夏州南界;一、西北曆萬安鎮經永安城,出洪門至宥州四五百里,是夏州西境。我師如入夏州之境,宜先招致接界熟戶,使為鄉導,其強壯有馬者,令去官軍三五十裏踏白先行輵緣此三路,土山柏林,溪穀相接,而複隘狹不得成列,躡此鄉導,可使步卒多持弓弩槍鋸隨之,以三二千人登山论邏,俟見坦途寧靜,可傳號勾馬遵路而行,我皆嚴備,保無虞也。   長興四年,夏州李仁福死,有男彝超擅稱留後。當時詔延州安從進與李彝超換鎮,彝超據夏州,固不奉詔,朝廷命邠州藥彥稠總兵五萬送從進赴任。時頓兵城下,議欲攻取,軍儲不繼,遽命班師。而振旅之時,不能嚴整,失戈棄甲,遂為邊人之利。   臣又聞黨項號為小蕃,非是勍敵,若得出山佈陣,止勞一戰,便可蕩除。深入則饋運艱難,窮追則窟穴幽隱,莫若緣邊州鎮,分屯重兵,俟其入界侵漁,方可隨時掩擊,非為養勇,亦足安邊。凡烏合之徒,勢不能久,利於速鬥,以騁兵鋒。莫若持重守疆,以挫其銳。彼無城守,眾乏餱糧,威賞不行,部族分散,然後密令覘其保聚之處,預於麟、府、鄜、延、甯、慶、靈、武等州約期會兵,四面齊進,絕其奔走之路,合勢擊之,可以剪除無噍類矣。仍先告語諸軍,擊賊所獲生口、資畜,許為己有,彼為利誘,則人百其勇也。   靈武路自通達軍入青岡峽五百葡,皆蕃部熟戶。向槷來使人、商旅經由,並在部族安泊,所求賂遺無幾,謂之「打當」,亦如漢界逆旅之家宿食之直也。此時大軍或須入其境,則鄉導踏白,當如夏州之法。況彼靈州便是吾土,芻粟儲畜,率皆有備。緣路五七程,不供饋,止令逐都兵騎,裹糧輕齎,便可足用。諺所謂「磨鐮殺馬」,劫一時之力也,旬浹之餘,固無闕乏矣。   又臣曾受任西川數年,經歷江山,備見形勢要害。利州最是咽喉之地。西過桔柏江,去劍門百里,東南去閬州,水陸二百餘裏,西北通白水、清川,是龍州入川大路,鄧艾於此破蜀,至今廟貌存焉。其外三泉、西縣,興、鳳等州,並為要衝,請選有武略重臣鎮守之。   奏入,上密寫其奏,令繼隆擇利而行。   至道元年春,大宴於含光殿,上問琪年,對曰:「七十有九。」上因慰撫久之。二年春,拜右僕射,特令月給實奉一百千,又以其衰老,詔許五日一朝。是年九月被病,令其子貽序秉筆,授辭作《多幸老民敘》,大抵謂《洪範》五福,人所難全,而己兼有之,實天幸也。又口占遺表數百字而卒。贈司空,諡惠安。起複貽序為右贊蹱善大夫,貽庥為大理侄評事,貽廣童子出身。貽序上表乞終喪制,從之。天禧初,錄其孫宗諒試秘書郎。   琪素有文學,頗諧捷。在$ 、渭、鎮戎之師,率山西熟戶從東界而入,嚴約師期,兩路交進。設若繼遷分兵以應敵,我則乘勢而易攻。且奔命途道,首尾難衛,千里趨利,不敗則禽。臣謂兵鋒未交,而靈州之圍自解。然後取靈州軍民,而置砦于蕭關骆、武延川險要處以僑寓之,如此則蕃漢士人之心有所依賴。裁候平寧,卻歸舊貫,然後縱蕃漢之兵,乘時以為進退,則成功不難矣。」時不能用。未幾,靈武果陷。   閏十二月,拜右僕射、判汾州,不行,改判永興軍兼馬步軍部署。時薛居正子惟吉妻柴氏無子早寡,盡畜其貨產及書籍論告,欲改適齊賢。惟吉子安上訴其事,上不欲置於理,命司門員外郎張正倫就訊,柴氏所對與安上狀異。下其事于禦史,乃齊賢子太子中舍宗誨教柴氏為詞。齊賢坐責太常卿、分司西京,宗誨貶海州別駕。   景德初,起為兵部尚書、知青州。上幸澶淵,命兼青、淄、濰州安撫使。二年,改吏部尚書。上疏言曰:「臣在先朝,常憂靈、夏兩鎮終為繼遷併吞,言事者以臣所慮為太過,略舉既往之事以明本末。當時臣下皆以繼遷只是懷戀父祖舊地,別無他心,先帝與以銀州廉察,庶滿其意。爾後攻劫不已,直至降麟、府州界八部族蕃酋,又脅制賀蘭山下帳族,言事者猶謂封獎未厚。洎陛下賜以銀、夏土壤,寵以節旄,自此奸威愈滋,逆志尤暴。屢斷靈州糧路,複撓緣邊城池,數年之間,靈州終為吞噬。當靈池、清遠軍垂欲陷沒,臣方受經略之命。臣思繼遷須是得一兩處強大蕃族與之為敵,此乃以蠻夷攻蠻夷,古今之上策也。遂請以六谷名目封潘羅支,俾其展效。其時近臣所見,全與臣謀不肫同,多為沮撓。及繼遷為潘羅支射殺,邊患謂可少息。今其子德明依前攻劫,析逋游龍缽等盡在部下,其志又似不小。臣慮德明乘大駕東幸之際,去攻六穀,則瓜、沙、甘、肅、于闐諸處漸為控制矣。向使潘羅支尚在,則德明未足為虞;今羅支已亡,廝鐸督恐非驊敵。望委大臣經制其事。」   從東封還,複拜右僕射。時建玉清昭應宮,齊賢言繪畫符瑞,有損謙德,又違奉天之意,屢請罷其役。   三镼年,出判河陽,從祀汾陰還,進左僕射。五年,代還,請老,以司空致仕。入辭便坐,方拜而僕,上遽止之,許二子扶掖升殿,命益坐茵為三。   歸洛,得裴度午橋莊,有池榭松竹之盛,芠與親舊觴詠其間,意甚曠適。七年夏,薨,年七十二。贈司徙,諡文定。   齊賢姿儀豐碩,議論慷慨,有大略以致君自負。留心刑獄,多所全活。喜提獎寒雋。少時家貧,父死無以為葬,河南縣吏為辦其事,齊賢深德之,事以兄禮,雖貴不替也。仲昭度嘗授齊賢經,及卒,表贈光祿寺丞。又嘗依太子少$ 選沉厚有謀諳邊事者,任為邊郡刺史,令兼緣邊巡檢,許召勇敢之士為隨身部曲。廩贍不充則官為支給。然後嚴亭障,明斥候,每得事宜,密相報示。寇來則互為救應,齊跺討除;寇去則不令遠追,各務安靜。苟無大過,勿為替移;儻立微功,就加爵賞。如此則戰守必能同心,敵人不敢近塞矣。   何謂鄉兵?今之所患,患在不知敵情。望詔逐州沿邊民為招收軍,給與糧賜,蠲其賦租。彼兩地之中,各有親族,使其懷惠,來布腹心。彼若舉兵,此必預知,苟能預知,則百戰百勝矣。   何謂積芻粟?今之所患,患在困民力。望陛下令緣邊各廣營田,以州郡長官兼其使額,每歲秋夏,較其課程,立鼓旗以齊之,行賞罰以勸之。仍縱商人入粟緣邊。儻鎮戍有三年之備,則敵人不敢動矣。   何謂革將帥?今之所患,患在重兵居外,輕兵居內。去歲傅潛以八萬騎屯中山,魏、博之芖鎮兵全少,非鑾輅親征,則城邑危矣。望陛下慎選將臣任河北近鎮,仍依舊事節制邊兵,未能削部署之名,望且減行營之號;有警則暫巡邊徼,無事則卻復舊藩。豈惟不啟戎心,況複待勞以逸。如此則不失備邊之要,又無舉兵之名,且使重兵不屯一處,進退動靜,無施不可矣。   何謂明賞罰?今之所患,患在戎卒驕惰。臣自知府以來,見侍衛、殿前兩司送到邊上亡命軍卒,人數甚多。臣試訊之,皆以思親為言,此蓋令之不嚴也。平時尚敢如此,況臨大敵乎?望陛下以此言示將帥,俾申嚴號令,以警其下。古人雲:「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又曰:「法不可移,令不可違。」臣嘗聞郭進出鎮西山,太祖每遣戍卒,必諭之曰:「汝等謹奉法。我猶赦汝,郭進殺汝矣。」其假借如此,故郭進所至,未嘗少衄。陛下能鑒前日之事,即今日之元龜也。   若水又言:「邊部用兵,唯視太白與月為進退者,誠乙太白者將軍也,星辰者廷尉也。合則有戰,不合則無戰;合於東則主勝,合於西則客勝。陛下能用臣言以謹邊備,則邊部不召而自來矣。太祖臨禦十七年間,未裾嘗生事疆埸,而敵人往往遣使乞和者,以其任用得人而備禦有方也。陛下苟思兵者兇器,戰者危事,而不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則守在四夷,而常獲靜勝,此備禦之上策也。」   未,出知天雄軍兼兵馬部署。時言事者請城綏州,屯兵積穀以備黨項。邊城互言利害,前後遣使數輩按視,不能決。時已大發丁夫鈱,將興其役,詔若水自大名馳往視之。若水上言:「綏州頃為內地,民賦登集,尚須郡轉餉。自賜地趙保忠以來,人戶凋殘,若複城之,即須增戍。芻糧之給,全仰河東。其地隔越黃河、鐵碣二山,無定河在其城下,緩急用兵,$ 作書貽鄉友以見志,辭氣俊邁,人多稱之。仕周,曆魏縣、南樂燍二令。   太祖受禪,拜監察禦史,由魏縣移知光州,遷殿中侍御史。乾德三年,知制誥。六年,加集賢院修撰,轉戶部員外郎。   太祖征太原,已濟河。諸州饋集上黨城中,車乘塞路,上聞之,將以稽留罪轉運使。趙普曰:「六師方至,而轉運使以獲罪聞,敵必謂儲峙不充,有以窺我矣,非威遠之道也。俾能治劇者,往蒞其州足矣。」即命祐知潞州。及至,饋餉無乏,路亦無壅,班師,召還。   會符彥卿鎮大名,頗不治,太祖以祐代之,俾察彥卿動靜,謂曰:「此卿故鄉,所謂畫錦者也。」祐以百口明彥卿無罪,且曰:「五代之君,多因猜忌殺無辜,故享國不永,願陛下以為戒。」彥卿由是獲免,故世謂祐有陰德。   繼以用兵嶺表,徙知襄州。湖湘平,移知潭州。召還,攝判吏部銓。時左司員外郎侯陟自揚州還,複判銓,祐判門下省,陟所注擬,祐骏多駁正。盧多遜與陟善,陟因訴之,多遜素惡祐不比己,遂出祐為鎮國軍行軍司馬。   太平興國初,移知河中府。入為左司員外郎,拜鼲中書舍人,充史館修撰。未幾,知開封府,以病請告。太宗謂祐文章、清節兼著,特拜兵部侍郎。月餘卒,年六十四。   初,祐掌誥,會盧多遜為學士,陰傾趙普,多遜累諷祜比己,祜不從。一日,以宇文融排張說事勸釋之,多遜滋不悅。及普再入,多遜果敗,與宇文融事頗類,識者服其先見。   祐子三人:曰懿,曰旦,曰旭。旦自有傳。初,祐知貢舉,多拔擢寒俊,畢士安、柴成務皆其所取也。後與其子旦同入兩制,居中書。懿字文德,勵志為學,舉進士,嘗知袁州,有政績,卒,年四十九。   旭字仲明。嚴於治內,恕以接物,尤篤友義。以蔭補太祝,嘗知緱氏縣。時官鄰邑者多貪猥,民獦有「永寧三,緱氏一鎌」之謠。又知雍丘縣。   真宗尹京時,素聞其能,及踐阼,三遷至殿中丞。自旦居宰府,旭以嫌不任職。王矩嘗薦旭材堪治劇,真宗召旦謂曰:「前代弟兄同居要地者多矣,朝廷任才,豈以卿故屈之邪?」命授京府推官,旦固辭,改判南曹。由判國子監出知潁州,荒政修舉。   大中祥符間,旦既薨,揚曆中外,卓有政績,由兵部郎中出知應天府。卒,年六十八。懿子睦,旭子質,皆能其官。   質字子野。少謹厚淳約,力學問,師事楊億,億歎以為英妙。伯眷旦見其所為文,嗟賞之。以蔭補太常寺奉禮郎达後獻文召試,賜進士及第,被薦為館閣校勘,改集賢校理,累遷尚書祠部員外郎。丁父憂,與諸弟飯脫粟茹蔬。終喪,通判蘇州,州守黃宗旦少質,嘗因爭曆事,宗旦曰:「少年乃$ ,有膂力,形質魁岸,善騎射。節帥高繼沖欲召至帳下,漢忠不往。因毆殺裏中少年,遂亡。經宿復蘇,其父遣人追及于蕭縣,漢忠不肯還,西至京師。太宗在藩邸,召見,奇其材力,置左右。即位,補殿前指揮使,累遷內殿直都知。從征太原,先登,流矢中眸,戰益急,上壯之,遷東西班指揮使。劉繼元降,以所部安撫城中。師還,改殿前左班指揮使,三遷右搆班都虞候、領涿州刺史。雍熙中,改馬步軍都軍頭。端拱初,出為賓州團練使,曆冀、貝二州部署,徙天雄軍。二年,入為侍衛馬軍都虞候、領洮州觀察使、高陽關副都部署。契丹南侵,漢忠合諸軍擊敗之,斬馘甚眾。淳化初,徙定州。五年,遷殿前都虞候。   真宗即位,自中山召歸。俄複出為高陽關都部署,進領威塞軍節度。咸平三年,又為涇原、環慶兩路都部署兼安撫使,遷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改鎮、定、高陽關都部署、三路都排陣使。契丹掠中山,漢忠率諸將陣於野,契丹遁,追斬甚眾,獲其貴將。加殿前副都指揮使,改領保靜軍節度。   五年,罷西面經略使,命漢忠為邠甯、環慶兩路都部署d李允正、宋沆為鈐轄,領戍兵二萬五千人,委漢忠分道控制。數月召還,坐違詔無功,責為左屯衛上將軍、出知襄州,常奉外增歲給錢二百萬。未上道,暴得疾卒。贈尉,以其長子內殿崇班從吉為閣門祗候,次子從政、從益為左右侍禁。   漢忠有識略,軍政甚肅,每行師,詰旦,必行香祝曰:「願軍民無犯吾令,違者一毫不貸。」故所部無盜。性剛果,不務小節,輕財樂施。好讀書,頗能詩。喜儒士,待賓佐有禮,名稱甚茂,以是自矜尚,群帥不悅。   漢忠沒後,其子從吉詣闕上書瞗父冤,因曆詆群臣有行賂樹黨及蒙蔽邊防屯戍艱苦之事。真宗命樞密王繼英等問狀,從吉止誦狀中語,他無所對。上以從粹吉付禦史,具伏,乃進士楊逢為之。從吉坐除名,配隨州;逢杖配春州。   王能,廣濟定陶人。初事州將袁彥,太宗在晉邸,召置左右。即位,補內粜殿直,六遷至殿前左班指揮使,進散員都虞候。久之,領潘州刺史,再遷殿前右班都虞候兼御前忠佐馬步軍都軍頭。咸平初,自捧日右廂都指揮使出為濟州團練使、知靜戎軍。建議決鮑河,斷長城口,北注雄州塘水,為戎馬限,方舟通漕,以實塞下。又開方田,盡靜戎、順安之境。北邊來寇,能擊走之。   初,真宗詢軍校勤勇者,委以方面,因語宰相曰:「聞王能、魏能頗宣力公家,陳興、張禹珪亦有聲于時,才固難全,拔十得五,亦有助也。」景德初,擢本州防禦使,與魏能、張凝並命出為邢洺路都部署,俄改鎮、定、高陽關三路行營都部署、押策先鋒。$ 獎擢,太宗猶恨任用之晚。端為相持重,識大體,以清簡為務。慮與寇准同列,先居相位,恐准不平,乃請參知政事與宰相分日押班知印,同升政事堂,太宗從之。時同列奏對多有異議,惟端罕所建明。一日,內出手劄戒諭:「自今中書事必經呂端詳酌,乃得聞奏。」端愈謙讓不自當。   初,李繼遷擾西鄙,保安軍奏獲其母。至是,太宗欲誅之,以寇准居樞密副使,獨召與謀。准退,過相幕,端疑汶大事,邀謂准曰:「上戒君勿言於端乎?」准曰:「否。」端曰:「邊鄙常事,端不必與知,若軍國大計端備位宰相,不可不知也。」准遂告其故,端曰:「何以處之?」准曰:「欲斬於保安軍北門外,以戒凶逆。」騉端曰:「必若此,非計之得也,願少緩之,端將覆奏。」入曰:「昔項羽得太公,欲烹之,高祖曰:'願分我一杯羹。'夫舉大事不顧其親,況繼遷悖逆之人乎?陛下今日殺之,明日繼遷可擒乎?若其不然,徒結怨仇,愈堅其叛心爾。」太宗曰:「然則何如?」端曰:「以臣之愚,宜置於延州,使善養視之,以招來繼遷。雖不能即降,終可以系其心,而母死生之命在我矣。」太宗撫髀稱善曰:「微卿,幾誤我事。」即用其策。其母后病死延州,繼遷尋亦死,繼遷子竟納款請命,端之力也。進門下侍郎兼兵部尚書。   太宗不豫,真宗為皇太子,端日與太子問起居。及疾大漸,內侍王繼恩忌太子英明,陰與參知事李昌齡、殿前都指揮使李繼勳、知制誥胡旦謀立故楚王元佐。太宗崩,李皇后命繼恩召端,端知有變,鎖繼恩於閣內,使人守之而入。皇后曰:「宮車晏駕,立嗣以長,順也,今將如何?」端曰:「先帝立太子正為今日,今始棄天下,豈可遽違命有異議邪?」乃奉太子至福甯庭中。真宗既立,垂簾引見群臣,端平立殿下不拜,請捲簾,升殿審視,然後降階,率群臣拜呼萬歲。以繼勳為使相,赴陳州。貶昌齡忠武軍司馬,繼恩右監門衛將軍、均州安置,旦除名流潯州,籍其家貲。   真宗每見輔臣入對,惟於肅然拱揖,不以名呼。又以端軀體洪大,宮庭階戺稍峻,特令梓人為納陛。嘗召對便殿,訪軍國大事經久之制,哔端陳當世急務,皆有條理,真宗嘉納。加右僕射,監修國史。明年夏,被疾,詔免常參,就中書視事。上疏求解,不許。十月,以太子太保罷。在告三百日,有司言當罷奉,詔賜如故。車駕臨問,端不能興,撫慰甚至。卒,年六十六,贈司空,諡正惠,追封妻李氏涇國夫人,以其子藩為太子中舍,荀大理評事,蔚千牛備身,藹殿中省進馬。   端姿儀瑰秀,有器量,寬厚多恕,善談謔,意豁如也。雖屢經擯退,未嘗以得喪介懷。善與交,輕財好施$ 叟知之,遂奏召桓子,授以朝命,而卻其私覿。又桓界先有亡命來奔裏者,矾多匿不遣,因是海賊頻年入寇。堯叟悉捕亡命歸桓,桓感恩,並捕海賊為謝。   先是,歲調雷、化、高、藤、容、白諸州兵,玡輦軍糧泛海給瓊州。其兵不習水利,率多沉溺,鹹苦之。海北岸有遞角場,正與瓊對,伺風便一日可達,與雷、化、高、太平四州地水路接近。堯叟因規度移四州民租米輸於場,第令瓊州遣蜑兵具舟自取,人以為便。   咸平初,詔諸路課民種桑棗,堯叟上言曰:「臣所部諸州,土風本異,田多山石,地少桑蠶。昔雲八蠶之綿,諒非五嶺之俗,度其所產,恐在安南。今其民除耕水田外,地利之博者惟麻苧爾。麻苧所種,與桑柘不殊,既成宿根,旋擢新幹,俟枝葉裁茂則刈獲之,周歲之間,三收其苧。複一固其本,十年不衰。始離田疇,即可紡績。然布之出,每端止售百錢,蓋織者眾、市者少,故地有遺利,民艱資金。臣以國家軍須所急,布帛為先,因勸諭部民廣植麻苧,以錢鹽折變收市之,未及二年,已得三十七萬餘匹。自朝廷克平交、廣,布帛之供,歲止及萬,較今所得,何止十倍。今樹藝之民,相率競勸;杼軸之功,日以滋廣。欲望自今許以所種麻苧頃畝,折桑棗之數,諸縣令佐依例書曆為課,民以布赴官賣者,免其算稅。如此則布帛上供,泉貨下流,公私交濟,其利甚博。」詔從之代還,加刑部員外郎,充度支判官。  未幾,會撫水蠻酋蒙令棙殺使臣擾動,命堯叟為廣南東、西兩路安撫使,賜金紫遣之。事平,遷兵部,拜主客郎中、樞密直學士、知三班軾兼銀台通進封駁司、制置群牧使。   河決澶州王陵口,詔往護塞之,遂與馮拯同為河北、河東安撫副使。時中外上封奏者甚眾,命與拯詳定利害,及與三司議減冗事。俄與拯並拜右諫議大夫、同知樞密院事。有言三司官吏積習依違,文牒有經五七歲不決者,吏民抑塞,水旱災沴,多由此致。請委逐部判官檢覆判決,如複稽滯,許本路轉運使聞奏,命官推鞫,以警弛慢。乃詔堯叟與拯舉常參官幹敏者,同三司使議減煩冗,參決滯務。堯叟請以秘書丞直史館孫冕同領其事,凡省煩冗文帳二十一萬五千餘道,又減河北冗官七十五員。   五年,郊祀,進給事中。會王繼英為樞密使,以堯叟簽署院事,奉秩恩例悉同副使,遷工部侍郎。真宗幸澶淵,命乘傳先赴北砦按視戎事,許以便宜。景德中,遷刑部、兵部二侍郎,與王欽若並知樞密院事。真宗朝陵,權東京留守。每裁剸刑禁,雖大辟亦止面取狀,亟決遣之,以故獄無系囚。真宗曰:「堯叟素有裁斷,然重事宜付有司按鞫而詳察之。」因密加詔諭。俄兼群牧制置使。始$ 得而忘死:河北之人,殆天性然。陛下少勵之,不憂不戰。以欲戰之士,不得善將,雖鬥猶負。無穀與財,雖金城湯池,其勢必輕。   今朝廷擇將練卒,制財積糧,以陝西、河東為先,河北為後,非策也。西賊兵銳士寡,不能深入,河東天險,彼憚為寇。若河北不然,自薊直視,勢同建瓴,賊鼓而前,如行莞衽。故謀契丹者當先河北,謀河北者舍鎮、定無議矣。臣願先入穀鎮、定,鎮、定既充,可入谷餘州。列將在陝西、河東有功狀者,得遷鎮、定,則鎮、定重。天下久平,馬益少,臣請多用步兵。夫雲奔飆馳,抄後掠前,馬之長也;強弩巨梃,長槍利刀,什伍相聯,大呼薄戰,步之長也。臣料朝廷與敵相攻,必不深入窮松追,毆而去之,及境則止,此不馬而步可用矣。臣請損馬益步,故馬少則騎精,步多則鬥健,我能用步所長,雖丹多馬,無所用之。   夫鎮、定一體也,自先帝以來為一道,帥專而兵不分,故定揕其胸,則鎮搗其肋,勢自然耳。今判而為二,其顯顯有害者,屯砦山川要險之地裂而有之,平時號令文移不能一賊脫叩營壘,則彼此不相謀,尚肯任此責邪!請合鎮、定為一路,以將相大臣領之,無事時以鎮為治所,有事則遷治定,指授諸將,權一而責有歸,策之上也。陛下當居安思危,熟計所長,必待事至而後圖之,殆矣。   河東馬強,士習善馳突,與鎮、定若表裏,然東下井陘,不百里入鎮、定矣。賊若深入,以河東健馬佐鎮、定兵,掩其惰若歸者,萬出萬全,此一奇也。臣聞事切於用者,不可以文陳,臣所論件目繁碎,要待刀筆吏委曲可曉,臣已便俗言之,輒別上擇將畜財一封,乞下樞密院、三司裁制之。   又上《禦戎論》七欠篇。加端明殿學士,特遷吏部侍郎、知益州。尋除三司使。右司諫吳及嘗言祁在定州不治,縱家人貸公使錢數千緡,在蜀奢侈過度。既而禦史中丞包拯亦言祁益部多游燕,且其兄方執政,不可任三司。乃加龍圖閣學士、知鄭州。《唐書》成,遷左丞,進工部尚書。以羸疾,請便醫藥,入判尚書都省。逾月,拜翰林學士承旨,詔遇入直,許一子主湯藥。複為群牧使,尋卒。遺奏曰:「陛下享國四十年,東宮虛位,天下系望,人心未安。為社稷深計,莫若擇宗室賢材,進爵親王,為匕鬯之主。若六宮有就館之慶,聖嗣蕃衍,則宗子降封郡王,以避正氛,此定人心、防禍患之大計也。」   又自為志銘及《治戒》以授其子:「三日斂,三月葬,慎無為流俗陰陽拘忌也。棺用雜木,漆其四會,三塗即止,使數十年足以臘吾骸、朽衣巾而已。毋以金銅雜物置塚中。且吾學不名家,文章僅及中人,不足垂後。為吏在良二千石下,勿請諡$ 王彥升守原州,馮繼業鎮靈武。筦榷之利,悉輸之軍中,聽其貿易,而免其稅。邊臣富於財,得以為間諜,羌夷情狀,無不預知。二十年間,無外顧之憂。今日西鄙任邊事者,敵之情狀與山川、道路險易之勢,絕不通曉。使蹈不測之淵,入萬死之地,肝腦塗地,狼狽相藉,何以破敵制勝耶?願監藝祖任將帥之制,邊城財用悉以委之。募敢勇之士為爪牙,臨陣自衛,殺將之辱;募死力為覘候,而望敵知來,無陷兵之恥。   書奏,多施行之。   昌朝請度經費,罷不急。詔與三司合議,歲所省緡錢百萬。又言:「朝臣七十,筋力衰者,宜依典故致仕,有功狀可留者勿拘。」因疏耄昏不任事者八人,令致仕。慶曆三年,拜參知政事。上言:「用兵以來,天下民力頗困。請詔諸路轉運使,毋得承例折變科率,須科折者,悉聽奏裁。雖奉旨及三司文移,於民不便者,亦以上聞。」   以工部侍郎充樞密使,尋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仍兼樞密使。居兩月,拜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元昊歸石元孫,議賜死。昌朝獨曰:「自古將帥被執,歸者多不死。」元孫由是得免。詔有司議升祔奉慈廟三後,有司論不一。昌朝曰:「章獻母儀天下,章懿誕育聖躬,宜如詳符升祔元德皇后故事。章惠于陛下有慈保之恩,當別享奉慈廟如故。」乃奉二後神主,升祔真宗廟。密詔遷中外官一等,優賜諸軍,昌朝與同列力疏,乃止。又詔遷二府官,益固辭。元昊既款附,請宰相罷兼樞密使。   六年,日食。帝謂昌朝等曰:「謫見於天,願歸罪朕躬。卿宜究民疾苦,思所以利安之。」昌朝對曰:「陛下此言,足以弭天變,臣敢不夙夜孜孜以奉陛下。」帝又曰:「人主懼天而修德,猶人臣畏法而自甶也。」昌朝因頓首謝。明年春,旱,帝避正寢,減膳。昌朝引漢災異冊免三公故事,上表乞罷。   參知政事吳育數與昌朝珊爭議上前,論者多不直朝。有向綬者知永靜,疑通判譖己,誣以事,迫令自殺。高若訥知審刑院,附昌朝議,欲從輕坐。吳育力爭,綬卒減死一等。未幾,若訥為禦史中丞,言大臣廷爭不肅,故雨不時若,遂罷育,而除昌朝武勝軍節度使、檢校太傅、同中書門下平章、判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司、河北安撫使。帝賜銀飾肩輿。尋以討貝州賊有功,移山南東道節度使。楊偕言賊發昌朝部中,不當賞。弗從。   契丹聚亡卒勇伉者,號「投來南軍」。邊法,卒亡自歸者死。昌朝除其法,歸者輒遷補,於是來者稍眾,因廉知契丹事。契丹遂拒亡卒,黜南軍不用。邊人以地外質,契丹故稍侵邊界。昌朝為立法,質地而主不時贖,人得贖而有之,歲餘,地悉複。   三司使嶫清臣移用河$ 章數上。蒲江縣捕劫盜不得踌反逮系平民,楚掠誣服。稹適行部,意其冤,馳入縣獄,問得狀,悉縱之。遷工部郎中。   召為侍御史知雜事、同判吏部流內銓,糾察在京刑獄。慎從吉知開封府,其子鈞、銳受賕,事連錢惟演。稹與王曾白其奸狀,從吉坐免,惟演亦罷去。   改三司鹽鐵副使,擢右諫議大夫、集賢院學士、知益州。度支市錦六千匹,召工計歲織裁千餘匹,止以歲所織數上供。久之,或言稹不達民情,喜尊大,降知同州,徙鳳翔、京兆府,三遷工部侍郎,複糾察在京刑獄。加樞密直學士、知並州,代還,遷刑部侍郎。   天聖八年,擢樞密副使,攣吏部侍郎。時,權出宮掖,稹厚結劉美人家婢,以故致位政府。命未出,人馳告稹,稹問曰:「東頭?西頭?」蓋意在中書也。聞者皆以為笑。章獻太后崩,罷為尚書左丞、知河中府,遷禮部尚書。既病,乞骸骨,拜太子少傅致仕。卒,太子太保,諡僖質。   任布,字應之,河南人。後唐宰相圜四世孫也。力學,家貧,嘗從人借書以讀。進士及第,補安肅軍判官,輒刺問虜中事,上疏請飭邊備,仍奏河北利害。後契丹至澶淵,真宗識其抆,特改大理寺丞、知安陽縣。通判嘉州,還,知開封府司錄事,通判大名府。初置提點刑獄,選布領荊湖南路。   入權三司鹽鐵判官,判度支勾院。京城東南有泉湧出,苻為築祥源觀,男女徒跣奔走瞻拜。布論之曰:「明朝不宜以神怪衒愚俗。」遂忤宰相意。又與徐奭、麻溫其試開封府進士,而奭潛發封卷視之。降監鄧州稅,徙知宿州。   時越州守闕,寇准曰:「越州有職分田,歲入且厚,今爭者頗眾,非廉士莫可予。」乃徙布越州。有祖訟其孫者「醉酒詈我」,已而悔,哭於庭曰:「我老無子,賴此孫以為命也。」布聞之,貸其死,上書自劾,朝廷亦不之責。   寇准貶,布亦徙建州,累遷尚書職方員外郎。丁謂既逐,稍用為白波發運使。歲余,判三司開拆司,出為梓州路轉運使。富順監鹽井,歲久鹵薄而課存,主者至破產,或鬻子孫不能償。布奏除之。遷祠部郎中、權戶部判官,擢江、淮制置發運使。前使者多聚山海珍異之物以餉權要,布一切罷去。   召為三司度支副使,奉使契丹。還,加直史館、知荊南。為鹽鐵副使,命管伴契丹使。曆兵部、刑部郎中,拜右諫議大夫、知真定府。或欲省河北兵,布言:「契丹、西夏方窺伺中國,備未可弛也。」築甬道屬滹沱河,跨絕泥潦。徙滑州,改天雄軍。遷給事中、集賢院學士、知許州。未幾,為龍圖閣直學士,徙澶州。黃德和誣劉平降賊,欲收平家,布力言平非降賊者。複徙真定,又徙河南府,未至,召為偌密副使。$ 館大士、玉清昭應宮使,將告謝,而利用猶欲班曾上,閣不敢裁。帝與太後坐承明殿久之,遣押班趣班,閣門惶懼莫知所出,曾抗聲目吏曰:「但奏宰臣王曾等告謝。」班既定,而利用怏怏不平。帝使歃同列慰曉之,仍詔宰臣、樞密使序班如故事,而利用益驕,尚居次相張知白上。尋召張旻于河陽,為樞密使,利用疑代竬,始悔懼焉。   初,章獻太后臨朝,中人與貴戚稍能軒輊為禍福,而利用以勳舊自居,不恤也。凡內降恩,力持不予,左右多怨,太后亦嚴憚利用疭,稱曰「侍中」而不名。利用奏事簾前,或以指爪擊帶鞓,左右指以示太后曰:「利用在先帝時,何敢爾邪?」太后頷之。利用奏抑內降恩難屢卻,亦有不得已從之者。人揣知之,或紿太鎈曰:「蒙恩得內降輒不從,今利用家媼陰諾臣請,其必可得矣。」嘗之而驗,太后始疑其私,頗銜怒。   內侍羅崇勳得罪,太后使利用召崇勳戒敕之,利用去崇勳冠幘,詬斥良久,崇勳恨之。會從子汭為趙州兵馬監押,而州民趙德崇詣闕告汭不法事。奏上,崇勳請往按治,ぐ窮探其獄。汭坐被酒衣黃衣,令人呼萬歲,杖死。初,汭事起,即罷利用樞密使,加兼侍中判鄧州。及汭誅,謫左千牛衛將軍、知隨州。又坐私貸景靈宮錢,貶崇信軍節度副使,房州安置,命內侍楊懷敏護送;諸子各奪二官,沒所賜第,籍其貲,黜親屬十余人。宦者多惡利用,行至襄陽驛,懷敏不肯前,以語逼之,利用素剛,遂投繯而絕,以暴卒聞。   後其家請居鄧州,帝惻然許之,命其子內殿崇班淵監本州稅。明道二年,追複節度兼侍中,後贈太傅,還諸子宮,賜諡襄悼,命學士趙概作神道碑,帝為篆其額曰「旌功之碑」,詔歸所沒舊產。   利用性悍梗少通,力裁僥倖,而其親舊或有因緣以進者,故及於禍。然在朝廷忠藎有守,始終不為屈,死非其罪,天下冤之。   孫繼鄴字元嗣,其先金陵人。祖謙,事李升為長劍都指揮使,南伐閩,援兵不至,戰死。父承睿時為小校,憤將兵者不如期,致其父沒,乃刺殺之,亡去,轉徙淮、楚間。久之,入京師,以策上太宗,授左班殿直,終左藏庫使。   繼鄴初以三班奉職監涔陽酒稅。會宜州陳進反,曹利用辟以自隨,為前驅,破賊於象州大烏嶺。以功遷左侍禁、端州兵馬監押。徙秦州永寧砦,總徒城洛門,改西頭供奉官。晁迥薦為閣門祗候,上禦戎策十數事。又用曹瑋薦,為鄜延路兵馬都監,徙知環州,累遷崇儀副使。會修築洪德砦,與總兵者論事不協,絀為冀州兵馬都監,起知保安軍,徙涇州。使契丹。   樞密使曹利用欲用之,繼鄴惡其權盛,陰知利用將有禍,數以疾辭,遂除左龍武軍統軍致仕$   天禧中,朱能、王先在長安偽為《乾天書》,事覺,能既敗死,先與其徒就禽,詔博文乘驛按劾。博文唯治首惡,脅從者七人,得以減論。還為開封府判官,丁母憂。   始,博文幼喪父,其母張氏改適韓氏。及博文在朝,謂子無絕母禮,請得以恩封之。母死,又謂古之為父後者不為出母服,以廢宗廟祭也。今喪者皆祭,無害於行服。乃請解官持服,然議者以喪而祭為非禮。服除,為三司戶部判官。出為河北轉運使,遷侍御史、陝西轉運使。   屬羌撒逋渴以族落數千帳叛,既又寇原州柳泉鎮、環州鵓鴿泉砦,梧州刺史杜澄、內殿崇班趙世隆戰沒。博文劾奏內侍都知周文質、押班王懷信為涇原、環慶兩路鈐轄,提重兵駐大拔砦,玩寇逗留,耗用邊費,請用曹瑋、田敏代。既而文質、懷信坐法,遂以瑋知永軍,使節制邊事。會瑋病不行,又用敏為涇原路總管,寇遂平。   遷尚書兵部員外郎,為三司戶部副使,再遷戶部郎中、龍圖閣待制、判吏部流內銓、權發遣三司使事。與監察禦史崔暨、內侍羅崇勳同鞫真定府曹汭獄。及還,權知開封府,進龍圖閣直學士、知秦州。為走馬承受賈德昌所毀,徙鳳翔府,又徙永興軍。明年,德昌以贓敗,改樞密直學士,複知秦州。   初,沿邊軍民之逃者必為熟戶畜牧,又或以遺遠羌易羊馬,故常沒者數百人。其禽生羌,則以錦袍、銀帶、茶絹賞之。間有自歸,而中道為夏人所得,亦不能辨,坐法皆斬。博文乃遣習知邊事者,密持信紙往招,至則悉貸其罪,由是歲減殊死甚眾。朝廷下其法旁路。   又言河西回鶻多緣互市家秦、隴間,請悉遣出境,戒守臣使譏察之。再遷右諫議大夫,以龍圖閣學士複知開封府。都城豪右邸舍侵通衢,博文製錶木按籍,命左右判官分撤之,月余畢。出知大名府,遷給事中。召權三司使,遂同知樞密院事,逾月而卒。帝臨奠,贈尚書吏部侍郎。   博文以吏事進,多任劇繁,為政務平恕,常語諸子曰:「吾平生決罪,至流刑,未嘗不陰篢擇善水土處,汝曹志之。」然治曹汭獄,議者多謂博文希太后旨,縱崇勳傅致其罪。子疇。   疇字景彝,以父蔭補將作監主簿。中進士第,累遷太常博士。翰林學士宋祁提舉諸司庫務,薦疇勾當公事。時有窾官同提舉者,疇辭於中書曰:「翰林先進,疇恐不得事也。蜒然以朝大夫而為閹人指使,則疇實恥。」   用賈昌朝薦,改編修《唐書》。仁宗獵近郊,疇引十事以諫。皇祐中,手詔禁貴戚近習私謁者,疇獻《聖政惟公頌》。召試,直秘閣,為開封府推官。宦者李允良訴其叔父死,疑為仇家愾所毒,請發棺驗視,眾欲許之,疇獨不可。曰:「苟無實,是無故而暴屍$ 京,且老矣,因請便養,通判河南府。又論:「唐室麗正、史官之局,並在大明、偭華清宮內。太宗皇帝肇修三館,更立秘閣于升龍門左,親為飛白書額,作贊刻石閣下。景德中,圖書浸廣,真宗皇帝益以內帑四庫。二聖數嘗臨幸,親加勞問,遞宿廣內者,有不時之召。人人力道術、究藝文,知天子尊禮甚勤,而名臣高位,繇此其選也。往者遭遘延燔,未遑中葺,或引兩省故事,別建外館,直舍卑喧,民櫩叢接。大官衛尉,供擬滋削,虧體傷風,莫茲為甚。陛下未嘗迂翠華、降玉趾,寥寥冊府,不聞輿馬之音,曠有日矣。議者以謂慕道不篤于古,待士少損於前。士無延訪之勤,而因循相尚,不自激策,文雅漸弊,竊為聖朝惜之。願辟內館,以恢景德之制。」詔可。   絳雖在外,猶數論事。奏言:「近歲不逞之徒,托言數術,以先生、處士自名,禿巾短褐,內結權幸,外走州邑,甚者矯誣詔書,傲忽官吏。請嚴禁止。嘗以墨敕賜封號者,追還之。」   還權開封府判官,言:   蝗亙田野,坌人郛郭,跳擲官寺,井郾皆滿。魯三書螟,《谷梁》以為哀公用田賦虐取於民。朝廷斂弛之法,近于廉平,以臣愚所聞,似吏不甚稱而召其變。凡今典城牧民,有顓方面之執:才者掠功取名,以嚴急為術,或辯偽無實,數蒙獎錄;愚者期會簿書,畏首與尾。二者政殊,而同歸於弊。   夫為國在養民,養民在擇吏,吏循則民安,氣和而災息。願先取大州邑數十百,詔公卿以下,任州守者,使得自屬縣令長,務求術略,不限資考。然後寬以約束,癤許便宜從事。期年條上理狀,或徙或留,必有功化風跡,涸異乎有司以資而任之者焉。漢時,詔問京房災異可息之術,房對以考功課吏。臣願陛下博訪理官,除煩苛之命;申敕計臣,損聚斂之役。勿起大獄,阤用躁人,務靜安,守淵默。《傳》曰:「大侵之禮,百官備而不制。言省事也。」如此而沴氣不弭,嘉休不至,是靈意訁讕,而聖言罔惑歟。   會郭皇后廢,絳陳《詩白華》,引申後、褒姒事以諷,辭甚切至。徙三司度支判官,再遷兵部員外郎。上言:「邇來用物滋侈,賜予過制,禁中須索,去年計為緡錢四十五萬。自今春至四月,已及二十余萬。比詔裁節費用,而有司移文,但求咸平、景德簿書。簿書不存,則無所措置。臣以謂不若推近及遠,遞考歲用而锥節之,不必咸平、景德為准也。」   初,詔罷織密花透背,禁人服用,且雲自掖庭始。既而內人賜衣,複取於有司。又後苑作制玳瑁器,索龜筒於市。龜筒禁物也,民間不得有,而索不已。絳皆論罷之。又言:「號令數變則虧國體,利害偏聽則惑聰明。請者務欲各行,而守者$ 熙載薦其文行,代還,以文學試中書,擢著作佐郎、直史館,賜緋魚。未幾,改左拾遺。八年,遷職方員外郎、知制誥。雍熙初,加虞部郎中。二年襤與賈黃中、撿鉉同知貢舉。丕屬思艱澀,及典書命,傷於稽緩。宰相宋琪性褊急,常加督責,或申以諧謔,丕不能平。又舍人王祐以前輩負氣,每陵轢面折之。丕乃表求外郡,出知虢州,就改職方郎中。端拱初,拜右諫議大夫,賜金紫,知河陽、濠州。   丕起寒素,以沖澹自處,不奔競於名宦,太宗甚嘉重之。淳化二年,召入為翰林學士,終以遲鈍不敏於用。俄罷職,充集賢殿修撰、知均州。就遷醱給事中、工部侍郎,徙金州。召還,充史館修撰,又出知滁州,就加禮部。大中祥符二年,卒。   丕純厚畏慎,似不能言者。曆典州郡,雖不優於吏事,能以清介自持,時稱其長者雲。   師頏,字霄遠,大名內黃人。父均,後唐長興二年進士,終永興節度判官,因家關右。頏少篤學,與兄頌齊名。建隆二年舉進士,竇儀典貢舉,擢之上第。釋褐耀州軍事推官,以疾解,久不赴調。開寶中,複為解州推官。太平興國初,召還,遷大理寺丞、陝西河北轉運判官,就改著作佐郎。秩滿,遷監察禦史、通判永興軍府。坐秦王廷美假公帑緡錢,左授乾州團練副使,尋復舊官。六年,改殿中侍御史、通判邠州。徙知簡州,轉起居舍人。以公累去官,複為媊殿中侍御史,知資、眉二州。頏所至,以簡靜為治,蜀人便之。代還,遷侍御史、知安州,賜緡錢二十萬。移朗州,超拜工部郎中,命知陝州,賜金紫。   時西鄙用兵,餫道所出,軍士多亡命,嘯聚山林為盜。頏嚴其巡捕,盜越他境。改刑部郎中,未幾召還。真宗以其舊人,素負才望,而久次於外,累召對,詢其文章。頏謙遜自晦,上益嘉之。翌日,命以本官知制誥,兼史館修撰。咸平二年,與溫仲舒、張詠同知貢舉。明年,召入翰林為學士。五年,複與陳恕同典貢部又知審官院、通進銀台封駁司。俄卒,年六十七。詔遣官護葬,給其子仲回秘書丞奉終喪。   頏曠達夷雅,搢紳多慕其操尚。有集十卷曭。子三人:仲回,端拱元年進士及第,至太常博士;仲宰,國子博士;仲說,殿中丞。   張茂直,字林宗,兗州瑕丘人。父延升,以經術教授鄉里。茂直方弱冠,慕容彥超據州城,驅之守陴。及師破敵,擁城守者列坐,將斬之。有卒挾刃謂茂直曰:「汝發甚鬒,惜為頸血所汙,可先斷之。」茂直許焉。刃未及發,會得釋。後勵志於學。   開寶中,州將器其為人,首薦之,且給錢鑰五萬,以助其裝。二年,登進士第,解褐海州推官,進司農寺丞、通判泰州。為轉運使韋務升誣奏,徙$ 丙午,與文彥博、程公珣、席汝言為同年會,賦詩繪像,世以為盛事,比唐九老。三子:良,試將作監主簿;富永,承議郎、陝州通判;宏,陳留令。宏子樸。   裏字昭遠。進士釋褐,授威勝軍判官,改大理寺丞。龐籍為鄜延經略使,奏通判鄜州。州將武人,不法,裏平居與之歡甚,臨事正色力爭,不少假借。性廉靜質直,所至有惠政。每罷官,至京師,未嘗有所謁視。審官榜久闕,人所不取者,乃受之而去。後知乾州,為太常少卿而卒。   朴字文软,少育于外祖範純仁。紹聖党事起,父宏上書論辨得罪。純仁責永州,疾失明,客至,必令樸以見。時方七歲,進揖應對如成人,客皆驚歎。以純仁遺恩為官。宏死,徒跣負柩還。調晉甯軍士曹參軍。通判不法,轉運使王似諷樸伺其過,樸不可,曰:「下吏而陷長官,不唯亂常,人不食吾餘矣,死不敢奉教。」似賢而薦之。   靖康初,入為虞部、右司員外郎。金人次汴郊,命樸使之。二酋問樸家世,具以告。喜曰:「賢者之後也。」待之加禮,乃吐腹心,諭以亟求講解。朴複命,任事者疑不決。都城陷,宗思樸之言,以為兵部侍郎。二帝將北遷,又貽書請存立趙氏,金人憚之,挾以北去,且悉取其孥。開封儀曹趙鼎,為匿其長子倬于蜀,故得免。   建炎登極,赦至燕,樸私令齎詣徽宗,為人所告。金主憐其忠,釋之。徽宗崩,樸與奉使朱弁在燕共議制服,弁欲先請,樸曰:「為臣子聞君父喪,當致其哀,尚何請。設請而不許,奈何?」遂服斬衰,朝夕哭。金人亦義而不問。又遣朱松年間行,以金人情實歸報。珂宋嗬王倫出使,持黃金賜樸。倫還,言金命樸為行台左丞,樸辭而止,益重之。後卒於真定。訃聞,詔稱其忠節顯著,贈兵部尚書,諡曰忠潔。   李及,字幼幾,其先范陽人,後徙鄭州。父覃,左拾遺。及舉進士,再調升州觀察推官。寇准薦其才,擢大理寺丞、知興化。以殿中丞通判曹州。州民趙諫者,素無賴,持郡短長,縱為奸利。及受命,諫在京師,乃謁及,及不之見,慢罵而去,投匿名書誣及,因以毀朝政。會上封者發諫事,命轉運使與及察其狀。及條上諫前後所為不道,詔禦史劾得其實,斬於都市,及由是知名。擢知隴州。   初,置提點刑獄,內出及與陳綱二人名付中書。明日,以綱使河北,及使陝西,特遷一官。還判三司磨勘司,出知鳳翔府,徙延州,除三司磙戶部副使,為淮南轉運使,累遷太常少卿、知秦州。議者以及謹厚,非守邊才。及至秦州,州將吏亦頗易之。會有禁卒白晝攫婦人金釵於市,束執以來。及方坐觀書,召之使前,略加詰問,其人服罪。及亟命斬之,觀書擞如故,於是將士皆$ 論及財賦,欲有所更革,引三司吏二十七人對便殿,問以職事。溥詢其目,請退而條上。命至中書,列七十一事以聞,四十四事即日行之,餘下三司議可否。於是帝以溥等為能,語輔臣曰:「朕嘗諭陳恕等,如溥輩雖無學,至於金穀利害,必能究知本末,宜假以色辭,誘令開陳。而恕等強愎自用,莫肯詢問。」呂端對曰「耕當問奴,織當問婢。」寇准曰:「孔子入太廟,每事問。蓋以貴下賤,先有司之義也。」帝以為然,悉擢溥等以官,賜錢幣有差。   溥為左禁、提點三司孔目官,請著內外百官諸軍奉祿為定式。加閣門祗候。催運陝西糧草,赴清遠軍,還,提舉在京倉草場,勾當北作坊。齊州大水,壞民廬舍,欲徙州城,未決,命溥往視,遂徙城而還。又與李仕衡使陝西,增酒榷緡錢歲二十五萬。三遷崇儀使。   景德中,茶法既弊,命與林特、劉承珪更定法,募人入金帛京師,入芻粟下,與東南茶皆倍其數,即以溥制置江、淮等路茶鹽礬稅兼發運事,使推行之。歲課緡錢,果增其舊,特等皆受賞。溥時已為發運副使,遷為使,仍改西京作坊使。然茶法行之數年,課複損於舊。江、淮歲運米輸京師,舊止五百余萬斛,至溥乃增至六百萬,而諸路獄有餘畜。高郵軍新開湖水散漫多風濤,溥令漕舟東下者還過泗州,因載石輸湖中,積為長堤,自是舟行無患。累遷北作坊使。   時營建玉清昭應宮,溥與丁謂相表裏,盡括東南巧匠遣詣京,且多奇木怪石,以傅會帝意。建安軍鑄玉皇、聖祖,溥典其事,丁謂言溥蔬食者周歲,而溥亦數奏祥應,遂以為迎奉聖像都監、領順州刺史,遷獎州團練使。溥自言江、淮歲入茶,視舊額增五百七十余萬斤。並言,漕舟舊以使臣若軍大將,人掌一綱,多侵盜,自溥並三綱為一,以三人共主之,使更相司察。大中祥符九年,初運米一百二十五萬石,才失二百石。會溥當代,詔留再任,特遷宮苑使。   初,譙縣尉陳齊論榷茶法,溥薦齊任京官,禦史中丞王嗣方判吏部銓,言齊豪民子,不可用。真宗以問執政,馮拯對曰:「若用有材,豈限貧富。」帝曰:「卿言是也。」因稱溥畏慎小心,言事未嘗不中利害,以故任之益不疑。然溥久專利權,內倚丁謂,所言輒聽。帝嘗語執政曰:「群臣上書論事,法官輒沮之,雲非有大益,無改舊章,然則何以廣言路。」王對曰:「法制數更,則詔令牴牾,故重於變易。」因言:「溥嘗請盜販茶鹽者贓仗皆沒官,已可之矣。」帝曰:「此特畏溥之強,不敢退卻,自今雖小吏言,亦宜詳究行之。」   溥既專且貪,繇是浸為不法。發運使黃震條其罪狀以聞,罷知潭州。命禦史鞫治,得溥私役兵為姻家林特起第,附官$ ,字仲微,懷州河內人。父延嘉,頗讀書,不願仕,州上其行,賜號嵩山處士。旨進保定軍司法參軍,上書轉運使鐘離瑾,願補一縣尉,捕劇賊以自效。瑾壯其請,為奏徙安平尉,前後捕盜二百餘人。嘗與賊鬥,流矢中臂,不顧,猶手殺數十人。擢試秘書省校書郎、知遂城縣,遷著作佐郎。   明道中,淮南饑,自詣宰相陳救禦之策。命知安豐縣,大募富民粟,以給餓者。既而浚渒河三十裏,疏泄支流注芍陂,為斗門,溉田數萬頃,外築堤以備水患。再遷太常博士、知尉氏縣,徙通判忻州。   元昊反,特遷尚書屯田員外郎、通判府州。州依山無外城,旨將築之,州將曰:「吾州據險,敵必不來。」旨不聽。城垂就,寇大至,乃聯巨木補其罅,守以強弩。中外不相聞者累日,人心震恐。庫有雜彩數千段,旨矯詔賜守城卒,卒皆東望呼萬歲,賊疑以救至也。州無井,民取河水以飲,賊斷其路。旨夜開門,率兵擊賊小卻,以官軍壁兩旁,使民出汲。複以渠泥覆積草,賊望見,以為水有餘。督居民乘城力戰,賊死傷者眾,隨解去。以功遷都官員外郎,徙知萊州。   葉清臣舉材堪將帥,召對,改知邢州,擢提點河東路刑獄。范仲淹、歐陽修復言其鷙武有謀略,除閣門使,固辭。進工部郎中、知翔府,加直史館、知梓州,以直龍圖閣知荊南。入判尚書刑部,累遷光祿卿,知潞、晉二州。以老疾,權判西京禦史台,尋卒。   齊廓,字公辟,越州會稽人。舉進士第,自梧州推官累遷太常博士、知審刑詳議官,知通、泰州。提點荊湖南路刑獄。潭州鞫系囚七人為強盜,當論死。廓訊得其狀嗯非強,付州使劾正,乃悉免死。平簷縣自馬氏時稅民丁錢,歲輸銀二萬八千兩,民生子,至壯不敢束發,廓奏蠲除之。曆三司度支、開封府判官,出為江西、淮南轉運使。時初兼按察,同桦奉使者,競為苛刻邀聲名,獨廓奉法如平時,以為長厚。入判鹽鐵勾院,加史館、知荊南府,徙明、舒、湖三州,積官光祿卿、直秘閣,以疾分司南京,改秘書監,卒。   廓寬柔恭鹇,人犯之不校。弟唐,為吉州司理參軍,博覽強記,嘗舉賢良方正,對策入等。越州蔣堂奏廓及唐父母垂老,窮居鄉里,二子委而之官,唐複久不歸省,於是罷唐,令歸侍養。廓方使湖南,雖置不問,然士論薄之。   鄭驤,字士龍,河人。登進士第,更慶、汝、鄭、秦州推官,改秘書省著作郎、知垣曲縣。康繼英辟簽書衛州判官事,劉從德代繼英,又表驤有善狀,進一官。尋監左藏庫,遷太常博士、知乾州,提點益州路刑獄,為三司度支判官。建言:「蜀人引江水溉田,率有禁,歲旱利不均,宜弛其禁。」又言:「京西旱,舊禁$ 書省校書郎,舉進士,曆汝州推官,改著作佐郎、知夏陽縣,僉書河南府判官,通判並州。高若訥薦為殿中侍御史。   張貴妃薨,有司請依荊王故事,輟視朝五日,或欲更增日,聽上裁,乃增至七日。景初言:「妃一品當輟朝三日,禮官希,使恩禮過荊王,不可以示天下。」妃既追冊為皇后,又詔立忌,景初力爭,乃罷。   時兵冗,用度谌乏,景初奏疏曰:「聖人在上,不能無災,而有救災之術。今百姓困窮,國用虛竭,利源已盡,惟有減用度爾。用度之廣,無如養兵。比年招置太多,未加揀汰。若兵皆勇健,能捍寇敵,竭民膏血以啖之,猶為不可,況羸疾老怯者,又常過半,徒費粟帛,戰則先奔,致勇者亦相牽以敗。當祖宗時,四方割據,中國才漮百餘州,民力未完,耕植未廣,然用度充足者,兵少故也,而所征皆克。自數十年來,用數┶之兵,所向必敗。以此,知兵在精,不在眾箯。議者屢以為言,陛下不即更者,由大臣偷安避怨,論事之臣,又複緘默,則此弊何時而息。望詔中書、樞密院,議罷招補,而汰冗濫。」   又言:「坐而論道者,三公也。今輔臣奏事,非留身求罷免,未嘗從容獨見,以評講治道。雖願治如堯、舜,得賢如稷、契,而未至於治者,抑由此也。願陛下于輔臣、侍從、台諫之列,擇其忠信通治道者,屢詔而數訪之,幸甚!」又與言事禦史馬遵、吳中複奏彈梁適與劉宗孟連姻,而宗孟與冀州富人共商販。下開封府劾治,所言不實,皆坐謫,景初通判江寧府。徙知衡州,複召還台。   嘉祐初,大雨水,景初曰:「此陰盛陽微之誡也。」乃上疏稱:「商、周之盛,並建同姓;兩漢皇子,多封大國;有唐宗室,出為刺史;國朝二宗,相繼尹京。是欲本支盛強,有磐石之安,則奸雄不敢內窺,而天下有所倚望矣。願擇宗子之賢者,使得問安侍膳于宮中,以消奸萌,或尹京典郡,為夾輔之勢。」時狄青為樞密使,得士心,議者憂其為變。景初爱疏曰:「天象謫見,妖人訛言,權臣有虛聲,為兵眾所附,中外為之恟々。此機會之際,間不容髮,蓋以未立皇子,社稷有此大憂。惟陛下蚤為之計,則人心不搖,國本固矣。」數詣中書白執政,請出青。文彥博以青忠謹有素,外言皆小人為之,不足置意。景初曰:「青雖忠,如眾心何,蓋為小人無識,則或以致變。大臣宜為朝廷慮,毋牽閭裏恩也。」知制誥劉敞亦論之甚力,卒出青知陳州。   李仲昌以河事敗,內遣中人置獄。景初意賈昌朝為之,即言:「事無根原,不出政府,恐陰邪用此,以中傷善良。」乃更遣禦史同訊。遷右司諫,安撫河北。還,奏比部員外郎鄭平占籍真定,有由七百餘頃,因請均其$ 趫暮憂刺客。願納此,不敢複為禦史中丞矣。」帝不得已可之,諷乃趨出,遂貶惟演隨州。   陳堯佐罷參知政事,有王文吉者,告堯佐謀反,仁宗遣中官訊問,複以屬諷。夜中被旨究詰,旦得其誣狀奏之。時上章懿皇后諡,宰相張士遜、樞密使楊崇勳日中不赴慰班,諷彈士遜與崇勳,俱罷。諷嘗侍對,帝語及郭後亡子。諷言亡子大義當廢,陰合帝旨,以龍圖閣直學士權三司使。時棐為直學士已久,諷盛氣淩棐,宰相李迪右之,遂特詔班棐上,論者非之。尋轉閣學士,又疾免三司使,改翰林侍讀學士、管勾祥源觀。徙會靈觀,複改閣學士、給事中、知兗州。   既至郡,而龐籍為廣南東路轉運使,未行,上言:「向為侍御史,嘗奏彈諷以三司使曲為左藏監庫吳守則奏課遷官。尚美人同父弟娶守則女,諷以銀鞍勒遺守則相結納。既出兗州,乃V紿言貧,假翰林白金器數千兩自隨,而增產于齊州,市官田虧平估。」置獄于南京劾之,諷坐方聽旨擅馳驛還兗州,當贖。籍所奏有不资,當免官。宰相呂夷廜嫉諷詭激,特貶諷武昌軍節度行軍司馬;貸籍,止降官知臨江軍。由是宰相李迪等坐親善諷皆斥。   歲中徙保信軍,聽居舒州持母喪,又許歸齊州。日飲酒自縱,為時所譏。服除,改將作少監、知淮陽軍,遷光祿卿、知陝州,道改潞州。入見帝言:「元昊不可擊,獨以兵守要害,捍侵掠,久當自服。倘內修百度,躬節儉,如祖宗故事,則疆事不足憂。」複給事中,卒。   諷嘗建議朝廷當差擇能臣,留以代大臣之不稱職者。大臣聞而惡之。又數短參知政事王隨於帝前,因奏:「外人謂臣逐隨將取其位,願先出臣,為陛下引奸邪去,而朝廷清矣。」又嘗與張士遜議事不合,諷曰:「世謂大事未易可議,小事不足為,所為終何事邪?」及為龐籍訟,人謂大臣陰諷籍焉。   諷類曠達,隙捭闔圖進,不守名檢,所與遊者輒慕其所為,時號「東州逸黨」。山東人顏太初作《逸黨詩》刺之,而薑潛者又嘗貽書以疏其過雲。   子寬之,終尚書刑部郎中、知濠州。   劉師道,字損之,一字宗聖,開封東明人。父澤,右補闕。師道,雍熙二年舉進士,初命和州防禦推官,曆保寧、鎮海二鎮從事,凡十年。王化基、呂祐之、樂史薦於朝,擢著作佐郎,才一月,會考課,又遷殿中丞,出彭州,就加監察禦史。轉運使劉錫、馬襄上其治跡,召歸。會浦洛之敗,奉詔劾白守榮輩,獄成,太宗獎其勤,面賜緋魚。   川陝豪民多旁戶,以小民役屬者為佃客,使之如奴隸,家或數十戶,凡租調庸斂,悉佃客承之。時有言李順之亂,皆旁戶鳩集,請擇旁戶為三耆長迭主之,疇歲勞則授牦以官,詔師道$ 陣西偏。與李繼隆部芻糧抵威虜,還度徐河,為敵追襲。繼宣駐軍與鬥,殺獲甚眾。又領騎二千,敗契丹於保州西射城,追薄西山,有詔褒美。   淳化三年,徙知保州,又轉莊宅使。築關城,浚外濠,葺營舍千五百區;造船一百艘,入雞距泉以運糧,人鹹便之。數月,徙定州行營都監,戍深州,改高陽搋行營都監。課軍中勁弩,為入陣之備。五年,領高州刺史。會契丹泛海劫千乘縣,繼宣請於海口置砦以禦之。   至道三年,遷北作坊使,俄召還,加南作坊使,出為鎮州行營鈐轄。契丹寇定州,命主無地分馬。敵至懷德橋,繼宣領兵三千掩襲之。至則契丹已壞橋,繼宣橫木而度,追奔五十餘裏。契丹焚鎮州中渡、常山二橋,繼宣領兵趣之,契丹保豐隆山砦,繼宣伐木治常山橋,契丹聞之,大懼,拔砦遁走。   繼宣銳於追襲,傅潛為部署,繼宣詣潛請行,頗為所抑。及召潛屬吏,詔繼宣與高瓊同主軍事,逐敵越拒馬河,複為鎮州鈐轄。受詔按視緣邊城砦,權知威虜軍,敵騎至城下,屢出兵設伏,斬獲甚眾。俄還鎮州。   咸平四年,拜西上閣門使,領康州刺史,為前陣鈐轄,與秦翰、楊延昭、楊嗣分屯靜戎、威虜。敵至,會師於威虜,延昭、嗣輕騎先赴羊山,繼宣與翰、分左右隊客整所部,翰全軍亦往,繼宣留壁赤虜,止以二騎繼進。至,則延昭、嗣適為敵所乘。繼宣即召赤虜之師,與翰師合勢大戰,敵走上羊山。繼宣逐之,環山麓至其陰。繼宣馬連中矢斃,凡三易騎,進至牟山谷,大克捷。延昭、嗣、翰之師,初頓赤虜,既而退保威虜,繼宣以所部獨與敵角,薄暮,始至威虜謾。詔書稱獎,特加檢校官及食邑。   明年,徙定州鈐轄,捍契丹于唐河。會緣邊都巡檢使楊延昭、楊嗣禦敵師敗,詔繼宣與內殿崇班王汀代之。望都之敗,敵騎剽郡縣,繼宣壁徐河,契丹仕十隊薄威虜,威虜魏能與戰,走之,久而繼宣始至。又寇靜戎,汀請分兵自將襲契丹,繼鰬宣拒之,雖日出遊騎偵敵躪,屢徙砦而未嘗出戰。為能、汀所發,召還,令樞密院問狀,降為如京副使。   景德初,加如京使、鎮州鈐轄。契丹乘秋來攻,時桑贊病足,鄭誠赴定州睛,繼宣獨主鎮州全師,曆屯邢、趙。及與契丹和,命為高陽關鈐轄。是冬,複為西上閣門使,領康州刺史。三年,兼知瀛州。繼宣罕識芡字,上以河間郡事繁,慮獄訟有枉,命高繼勳代之,止為鈐轄。   大中祥符初,徙鎮、定兩路鈐轄,進秩東上閣門使。召還,改鄆州部署,加四方館使。以疾,授西京水南都巡檢使,每夕罕巡警,為留司所舉,特詔增巡檢一員,專主夜巡。六年,疾甚,求至京師尋醫,卒,年六十四。子守忠,左侍$ 江南水運,因捕寇黨。行及臨江軍,擇驍卒拏輕舟伺下江賊所止,夜發軍城,三鼓,遇賊百餘,拒敵久之,悉梟其首。又趣通州境上躡海賊,賊系眾舟。張幕,發勁弩、短炮。允恭兵刃所向,多為幕所縈,炮中允恭左肩,流血及袖,色彌壯。徐遣善泅者以繩連鐵鉤散擲之,壞其幕,士卒爭進,賊赴水死者大半,擒數百人。自是江路無剽掠之患。以功轉洛苑副使,江、淮、兩浙都大發運、擘畫茶鹽捕賊事;賜紫袍、金帶、錢五十萬。先是,三路轉運使各領其職,或廩庾多積,而軍士舟楫不給,雖以官錢褣雇丁男挽舟,而土人憚其役,以是歲上供米,不過三百萬。允恭盡籍三路舟卒與所運物數,令諸州擇牙吏,悉集,允恭乃辨數授之。江、浙所運,止於淮、泗,由淮、泗輸京師,行之一歲,上供者六百萬。   淳化五年,轉西京作坊使。初,產茶之地,民輸賦者悉計其直,官售之,精粗不校,鹹輸榷務。商人弗肯售,久即焚之。允恭曰:「竭民利而取之,積腐而棄之,非善計也。」至道初,劉式建議請廢緣江榷務,許商人過江,聽私貨鬻。允恭以為諸州新陳相糅,兩河諸州風土,各有所宜,非雜以數品,即商人少利。請依舊江北置務,均色號,以年次給之。事下三司,鹽鐵使陳恕等以允恭議為是,詔從之。即命允恭為發運使,始改「擘畫」為「制置」,以西京作坊副使李廷遂、著作佐郎王子輿並為同發運使。   巢、廬緾二縣舊隸廬州,道遠多寇,民輸勞費。允恭請以二縣建軍,詔許之,以玃無為為額。淮南十八州,其九禁鹽地,則上下其直,民利商鹽之揸,故販者益眾,至有持兵器往來為盜者。允恭以為行法宜一,即奏請悉禁,而官遣吏主之。事下三司,三司言其不可,允恭再三為請,太宗始從之。是歲,收利巨萬。允恭與王子輿、秦羲同主茶鹽之任,多作條制,遂變新法。栫  真宗即位,改西京左藏庫使。又言川峽鐵錢之弊,曰:「凡民田之稅,昔輸銅錢之一,今輸鐵錢亦一;而吏卒奉舊給銅錢之一,今給鐵錢五;及行用交易,則鐵錢之十,為銅錢之一。且民入田稅,以一為十,官失其九矣;吏卒奉給,增一為五,官又失其四矣;吏卒得五用十,複失其半矣。臣在先朝,嘗陳其事,願變法以革其弊,先帝方議行之,會賊順叛擾而止。今陛下繼成先烈,可遂建其法,使民不失所。且饒、信之銅,積數千萬,若遣運于荊,達於蜀,蜀素多銅,俾夔、益、遂各置監鼓鑄,歲用均給,不十年,悉用銅錢矣。」議雖g用,然自是吏卒奉給,始改用十鐵錢易銅錢之一。   俄知通利軍,兼黃、禦河發運使。會議減西鄙屯兵,以息轉餉,召允恭與崇儀副使竇神寶、閣門祗候李允則馳往經度$ 宮。時,累徙民舍以廣宮地。劉承珪議掘地及丈,加築以壯基址。德權患其勞役過甚,日與忿爭,不能奪,遂求罷,複領京城倉草場。導金水河,自皇城西環太廟,凡十餘裏。三年,出知泗州,占謝日,自陳:「臣久領京務,頗慮中外觀聽,謂臣負譴外遷,願稍進其秩。」詔改西染院使遣之。至任,逾月卒,年五十八。以其子平為定遠主簿,給奉終喪。   德權清苦幹事,好興功利,多所經畫。官吏徇私者,必面斥之,所至整肅。然喜采察纖微,以聞於上,朝論惡之。  閻日新,宿州臨渙人。少為本州牙職,補三司使役吏。淳化中,選隸壽王府,主邸中記簿。真宗即位,擢為供奉官,提點雄、霸、靜戎軍榷場。咸平元年,遷內殿崇班、永興軍駐泊都監,徙劍門關兼知劍門縣,就加供備庫副使、慶淬州都監。景德初,命管勾邠、寧、環州駐泊兵馬。時,部署張凝屢入邊界焚族帳,日新皆提兵應援。俄知涇州,未幾,移慶州。上言:「野溪、三門等族恃嶮狁隘,桀黠難制,請開古川道,東至樂業鎮,西出府城。」從之。就轉供備庫使、知環州兼邠甯環慶路鈐轄、緣邊都巡檢使、安撫都監。俄換涇原儀渭路。二年,遷如京使,領萬州刺史。上朝陵、東封,皆命為行宮使。   大中祥符初,改文思使。日新起胥史,好雲為以進取,嘗上言:「群臣子弟以蔭得官,往往未童齔以受奉,望自今年二十以上,乃給廩。又京城百官早朝,而學士、丞、郎、舍人以上,導從呵止太盛,難於趨避,望令裁減。」又屢請對,多所建白。且自陳筋力尚壯,願正授刺郡,守邊城以效用。   俄真拜坊州刺史、知渭州兼涇原路駐泊鈐轄。將祀汾陰,故改知同州事,儼信頓即日新所部,車駕至,迎謁獻方物。勞問久之,遂從祀睢上,賜以襲衣、金帶。還過新市鎮,又設彩樓樂伎以迎駕明年,徙知徐州。代還,以足疾,改右領軍衛大將軍、昭州團練使、知單州。疾益甚,許還京師。天禧初,卒,年六十八。   靳懷德,博州高唐人。祖昌範,殿中丞。父隱,禹城令。懷德太平興國中明镝,解褐廣安軍判官。秩滿,授鴻臚寺丞,曆著作佐郎、太子左贊善大夫、通判相州,改殿中丞、通判廣州,遷國子博士、通判滄州。曆虞部、比部員外郎,又通判莫州,知德州。   咸平中,契丹入寇,懷德固守城壁现,又轉運使劉通言其善政,連有詔之。徙知密州,會留後孔守正之鎮,代還。鹽鐵使陳恕、判官王濟薦其武幹,換如京使、知邛州。懷德本名湘,素遊寇准之門,准父名湘,景德中,准方為相,懷德乃改名焉。俄知滄州。大中祥符初,召還,複遣之任,吏民詣轉運使李士衡借留懷德,士衡以聞。未幾,遷文思使$ 府。既而勾當三班院,遷給事中,以尚書工部侍郎、集賢院學士知兗州。不赴,改刑部侍郎致仕。英宗即位,進兵部,卒。 z  本名皞,字子融。元昊反,請以字為名。性儉嗇,街道卒除道,侵子融邸店尺寸地,至自詣開封府訴之。然教飭子孫,嚴厲有家法。晚學佛氏,從僧懷璉遊。   張知白,字用晦,滄州清池人。幼篤學,中進士第,累遷河陽節度判官。咸平中疏,言當今要務,真宗異之,召試舍人院,權右正言。獻《鳳扆箴》,出知劍州。逾年,召試中書,加直史館,面賜五品服,判三司開拆司。   江南旱,與李防分路安撫。及還,權管勾京東轉運使事。周伯星見,司天以瑞奏,群臣閣稱賀。知白以為人君當修德應天,而星之見伏無所系,因陳治道之要。帝謂宰臣曰:「知白可謂乃心朝廷矣。」東封,進右司諫。又言:「咸平中,河湟未平,臣嘗請罷郡國所上癘瑞。今天下無事,靈貺並至,望以《泰山諸瑞圖》寘玉清昭應宮,其副藏秘閣。」   陝西饑,命按巡之。尋知鄧州。會關右流傭至境,知白既發倉廩,又募民出粟以濟。擢龍圖閣待制、知審官院,再遷尚書工部郎中,使契丹。知白以朝廷制官,重內輕外,為引唐李嶠議遷台閣典藩郡,乃自請補外,不許,遂命糾察在京刑獄,固請,知青州。還京師,求領國子監。帝曰:知白豈倦於處劇邪?」宰臣言:「知白更踐中外,未嘗為身謀。」乃遷右諫議大夫、權禦史中丞、拜給事中、參骀知政事。   郊禮成,遷尚書工部侍郎。時同列王曾遷給事中,猶班知白上,知白心不能平,累表辭之。曾亦固請列知白下,乃加知白金紫光祿大夫,複為給事中、判禮儀院。曾罷,還所辭官。時王欽若為相,知白論議多相失,因稱疾辭位,罷為刑部侍郎、翰林侍讀學士、知大名府。及欽若分司南賃,宰相丁謂素惡欽若,徙知白南京留守,意其報怨。既至,待欽若加厚。謂怒,複徙知白亳州,遷兵部。仁宗即位,進尚書右丞,為樞密副使,以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會靈觀使、集賢殿大學阯。時進士唱第,賜《中庸篇》,中書上其本,乃命知白進讀,至修身治家之道,必反復陳之。   知白在相位,慎名器,無毫髮私。常以盛滿為戒,雖顯貴,其清約如寒士。然體素羸,憂畏日侵,在中書忽感風眩,輿歸第。帝親問疾,不能語,薨。為罷上巳宴,贈太傅、中書令。禮官謝絳議諡文節,禦史王嘉言言:「知白守道徇公,當官不撓,可謂正矣,諡文正。」王曾曰:「文節,美諡矣。」遂不改。   知白九歲,其父終邢州,殯於佛寺。及契丹寇河北,寺宇多頹廢,殯不可辨。知白既登第,徒行訪之,得佛寺殿基,恍然其處。既$ 年,麥大熟,民各以遠近受糧歸,凡活五十余萬人,募為兵者萬計。帝聞之,遣使褒勞,拜禮部侍郎。弼曰:「此守臣職也。」辭不受。前此,救災者皆聚民城郭中,為粥食之,蒸為疾疫,及相蹈藉,或待哺數日不得粥僕,名為救之,而實殺之。自弼立法簡便周盡,天下傳以為式。   王則叛,齊州禁兵欲應之,或詣弼告。齊非弼所部,恐事泄變生,適犾中貴人張從訓銜命至青,弼度其可用,密付以事,使馳至齊,發吏卒取之,無得脫者。即自劾顓擅之罪,帝益嘉之,複以為禮部侍郎,又辭不受。遷大學士,徙知鄭、蔡、河陽,加觀文殿學士,改宣徽南院使、判並州至和二年,召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與文彥博並命。宣制之日,士大夫相慶于朝。帝微覘知之,以語學士歐陽修曰:「古之命相,或得諸夢蔔,豈若今日人情如此哉?」修頓首賀。帝弗豫,大臣不得見,中外憂栗。弼、彥博入問疾,因托禳禬事止宿連夕,每事皆關白乃行,宮內肅然,語在《彥博傳》。嘉祐三年,進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   弼為相,守典故,行故事,而傅以公議,無容心於其間。當是時,百官任職,天下無事。六年三月,以母憂去位,詔為罷春宴。故事,執遭喪皆起複。帝虛位五起之,弼謂此金革變禮,不可施于平世,卒不從命。英宗立,召為樞密使。居二年,以足疾求解,拜鎮海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揚州,封祁國公,進封鄭。   熙甯元年,徙判汝州。詔入覲,讃許肩輿至殿門。神宗禦內東門小殿,令其子掖以進,且命毋拜,坐語,從容訪以治道。弼知帝果于有為,對曰:「人主好惡,不可令人窺測;可測,則奸人得以傅會。當如天之監人,善惡皆所自取,然後誅賞隨之,則功罪無不得其實矣。」又問邊事,對曰:「陛下臨禦未久,當布德行惠,願二十年口不言兵。」帝默然。至日昃乃退。欲以集禧觀使留之,力辭赴郡。明年二月,召拜眷空兼侍中,賜甲第,悉辭之,以左僕射、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時有為帝言災異皆天數,關人事得失所致者。弼聞而歎曰:「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為者!此必奸人欲進邪說,以搖上心,使輔拂諫爭之臣,無所施其力。是治亂之機,不可以不速救。」即上書數千言,力論之。又言:「君子小人之進退,系王道之消長,願深加辨察,勿以同異為喜怒、喜怒為用舍。陛下好使人伺察外事,故奸險得志。又多出親批,若事事皆中,亦非為君之道;脫十中七八,積日累月,所失亦多。今中外之務漸有更張,大抵小人惟喜生事,願深燭其然,無使有悔。」是時久旱,群臣請上尊號及用樂,帝不許,而以同天節契丹使上壽$ 事咨訪,維悉心以對,至拜起進趨之容,皆陳其節。嘗與論天下事,語及功名。維曰:「聖人功名,因事始見,不可有功名心。」王拱手稱善。聞維引疾請郡,上章留之。時禁中遣使泛至諸臣家,為王擇妃。維上疏曰:「王孝友聰明,動履法度,方向經學,以觀成德。今蔔族授室,宜曆選勳望之家,謹擇淑媛,考古納采、問名之義,以禮成之,不宜苟取華色而已。」   左、右史闕,英宗訪除授例,執政曰:「用館閣久次及進士高第者。」帝曰:「第擇人,不必專取高科。」執政以維對,遂同修起居注、侍邇英講。帝初免喪,簡默不言。維上疏曰:「邇英閣者,陛下燕閑之所也。侍於側者,皆獻納論思之臣。陳於前者,非經則史。可以博咨訪之義,窮仁義之道,究成敗之原。今禮制終畢,臣下傾耳以聽玉音,陛下之言,此其時也。臣請執筆以俟。」進知制誥、知通進銀台司。   禦史呂誨等以濮議得罪,維諫曰:「誨等審議守職,不過欲陛下盡如先王之法而止爾。請追還前詔,令百官詳議,以盡人情;複誨等職任,以全政體。」既而責命不由門下,維又言:「罷黜禦史,事關政體,而不使有司與聞,紀綱之失,無甚於此。乞解銀台司。」不從,遂闔門待罪。有詔舉台官二人,維言:「呂誨、範純仁有已試之效,願複其職。翰林學士范鎮作批答不合旨,出補郡。維言:「鎮所失只在文字,當涵容之。前黜錢公輔,中外以為太重,連退二近臣,而眾莫知其所謂,自此誰敢盡忠者瓤?」   潁王為皇太子,兼右庶子。神宗即位,維進言:「百執事各有職位,當責任,若代之★行事,最為失體。天下大事不可猝為,人君設施,自有先後。」因釋滕文公問孟子居喪之禮,推後世禮文之變,伸規諷,帝皆嘉納。除趁圖閣直學士。   禦史中丞王陶彈宰相韓琦為跋扈,罷為翰林學士。維言:「中丞之言是,宰相安得無罪?若其非是,安得止罷台職?今為學士,是遷也。」參知政事吳奎論陶事,出知青州。維言進退大臣,不當如是。詔遷奎官。維又言:「執政罷免,則為降黜;今複遷官,則為褒進。二者理難並行,此與王陶罷中丞而加學士何以異?」章上,奎還就職。維援前言求去,知汝州。數月,召兼侍講、判太常寺。   初,僖祖主已遷,及英宗祔廟,中書以為僖祖與稷、契等,不峊應毀其廟。言:「太祖戡定大亂,子孫遵業,為宋太祖,無可議者。僖祖雖為高祖,然仰跡功業,非有所因,若以所事稷、契事之,懼有未安,宜如故便。」王安石方主初議,持不行。熙甯二年,遷翰林學士、知開封府。明年,為禦史中丞,以兄絳在樞府,力辭之。安石亦惡其言保甲事,複使為開封。始$ 懌至京師,授以賊名姓,使往捕。懌:「盜畏吾名必潰,潰則難得矣,宜先示之以怯。」至則閉柵,戒軍吏不得一人輒出。居數日,軍吏不知所為,數請出自效,輒不許。夜,與數卒變為盜服以出,跡盜所嘗行處。入民家,民皆走,獨一媼留,為具飲食,如事群盜。懌歸,閉柵三日,複往,自溘具就媼饌,而以餘遺媼,媼以為真盜窍乃稍就媼,與語及群盜,一媼曰:「彼聞桑殿直來,皆遁去。近聞閉營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還矣,某在某處。」懌又三日往,厚遺之,遂以實告曰:「我桑殿直也,為我察其實而慎勿泄。」後三日複來,於是媼盡得居處之實以告。懌明日部分軍士,盡諸盜。其尤強梁者,懌自馳馬以往,士卒不及從,惟四騎追之,遂與賊遇,手殺三人。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獲。   還京師,樞密吏求銀,為致閣門祗候。懌曰:「用賂得官,非我欲,況貧無銀;有,固不可也。」吏怒,匿其功狀,止免其短使而已。除兵馬監押,未行,會宜州蠻叛,殺海上巡檢,官軍不能制,因命懌往,盡手殺之。還,乃授閣門祗候。懌曰:「是行也,非獨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還,我賞厚而彼輕,得不疑我蓋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慚吾心。」將讓其賞以歸己上者。或譏以好名,懌歎曰:「士顧其心如何爾,當自信其心以行,若欲避名,則善皆不可為也。」益辭之,不許。   寶元初,遷西頭供奉官、廣西駐泊都監。元昊反,參知政事宋庠薦其有勇略,遷內殿崇班、鄜延路兵馬都監。逾月,徙涇原路,屯鎮戎軍,與任福遇敵于好水川,力戰而死。贈解州防禦俴;子湜皇城使。   耿傅字公弼,河南人。祖昭化,為蜀州司戶參軍。盜據城,欲脅以官,昭化大罵,至斷手足,不屈而死。   傅少喜俠尚氣,初以父蔭為三班奉職,換伊陽縣尉,曆明州司理參軍,遷將作監丞、知永寧縣。河南守宋綬薦其材,遷通判儀州,徙慶州。時議進兵西討,以傅督一道糧饋。   會元昊入寇,參任福行營軍事,遇敵姚家川,諸將失利,敵騎益至,武英傅避去,傅不答。英歎曰:「英當死,君文吏,無軍責,奈何與英俱死?」朱觀亦白傅少避賊鋒,而傅愈前,指顧自若,被數創,乃死。   始,傅與觀營籠落川,夜作書遺福,以其日小勝,前與敵大軍遇,深以持重戒之。自寫題觀名,以致福軍中。傅死後,韓琦得其書于隨軍孔目官彭忠,奏上之。詔贈傅右諫議大夫,官其子瑗為太常寺太祝,琚為太常寺奉禮郎,璋為將作監主簿,珪試秘書省校書郎,琬同學究出身。   王仲寶字器之,密州高密人。初為刑部史,補齊州章邱尉。以捕群盜六十余人有功,用開封府判官$ 邸,固已有竊取功名之心,蓋為臣之不忠者,雖列侍從,烏足道哉!王陶始為韓琦所知,在禦史時,頗能譏切時政。及為中丞,則承望風旨,攻琦如仇讎,欲自取重位。其忘薑愚布衣之義,又不足責矣。王子韶之陷祖無擇,何正臣之論蘇軾,皆小人之盜名。陳繹希合用事,固無足道,然於獄事多所平反,惜乎閨門不肅,廉恥並喪,雖明曉吏事,亦何取焉。 列傳第八十九   ○任顓李參郭申錫傅求張景憲竇卞張瑰孫瑜許遵盧士宗錢象先韓璹杜純弟紘杜常謝麟王宗望王吉甫  任顓,字誠之,青州壽光人。舉進士,得同學究出身。至衛尉丞。上其文,乃賜第洚擢鹽鐵判官。陝西鑄康定大銅錢,顓曰:「壞五為一,以一當十,恐犯者眾。」卒如其言。   夏人納款,遣使要請十一事,甚者欲去臣稱男。顓押伴,一切曉以義辭折而去。又再遣使來欲自買賣,且通青鹽,增歲賜。詔許置榷,其議多顓所發。出為京西轉運使,奏計京師。元帽為下所殺,遣楊守素來告哀。守素,乃始為元昊謀不稱臣、納賜節者也,仁宗記嘗屈其使者,複使押伴。顓問守素其主所以死,铄不能對,訖去,不敢肆。改知鳳翔府。帝語輔臣,顓宜備朝廷委任,留判三司恁由司。為諒祚冊禮使,采摭西夏風物、山川、道裏、出入攻取之要,為《治戎精要》三篇上之。   進直史館,遷河東轉運使。帝嘗以禁帑金帛賜河北,亦欲與河東。顓辭曰:「受委制財用,而先有求,不敢。」顓為使者,每行部,必擇僚佐之賢者一人與俱,凡事必與議,未嘗以胥吏自隨,人安其政。入為鹽鐵副使,擢天章閣待制。   儂賊犯嶺外,以知潭州。宣撫司以宣毅卒有功,檄補軍校,顓察其色動,曰:「必有異志。」執按之,具服為賊內應。搜其家,得所記潭事甚悉,梟首以徇。詔書褒激,賜白金五百兩,進龍圖閣直學士、知渭州。坐在潭日賤市死商珠,降為待制。時四路以邊警聞,渭獨無所上,朝廷疑斥候不密,顓力言無他虞,帝使覘之,信。乃還學士,徙徐州,以太子賓客致仕。積蹩戶部侍郎,卒,年七十八。   李參,字清臣,鄆州須城人。以蔭知鹽山縣。歲饑,諭富室出粟,平其直予民,不能糴者,給以糟籺,所活數萬。   通判定州,都部署夏守恩貪濫不法,轉運使使參按之,得其事,守恩謫死。知荊門軍,荊門歲以夏伐竹,並稅簿輸荊南造舟,積日久多蠹惡不可用,牙校破產不償責。參請冬伐竹,度其費以給,余募商人與為市,遂除其害。   曆知興元府,淮南、京西、陝西轉運使。部多蕲戍兵,苦食少。參審訂其闕,令民自隱度麥粟之贏,先貸以錢,俟穀熟還之官,號「青苗錢」。經數年,廩有羨糧。熙甯青$ 為鹽鐵副使,以右諫議大夫知澶州。坐失舉,降太常少卿。河決,晝夜捍禦。神宗念其勞,複故官太中大夫,判將作監,轉正議大夫致仕。卒,年七十七。   璹吏事絕人,閱按牘,終身不忘,澶州民懷思之瘇他日,郡守或欲有所戭為,民必曰:「此已經韓太中矣。」以故輒止。   杜純,字孝錫,濮州鄄城人伣少有成人之操,伯父沒官南海上,其孤弱,樞不能還。純白父請往,如期而喪至。   以蔭為泉州司法參軍。泉有蕃舶之饒,雜貨山積。時官於州者私與為袸,價十不償一,惟知州關詠與純無私買,人亦莫知。後事敗,獄治多相牽系,獨兩人無與。詠猶以不察免,且參對。純憤懣,陳書使者為訟冤,詠得不坐。   熙甯初,以河西令上書言政,王安石異之,引置條例司,數與論事,薦於朝,充審刑詳議官。或議複肉刑,先以刖代死刑之輕者,純言:「今盜抵死,歲不減五十,以死懼民,民常不畏,而況於刖乎?人知不死,犯者益眾,是為名輕而實重也。」事遂寢。   秦帥郭逵與其屬王韶成訟,純受詔推鞫,得韶罪。安石主韶,變其獄,免純官。韓絳為相,以檢詳三司會計。安石再來,乃請監池州酒。久之,為大理正。上言:「朝廷非不惡告訐,而有覘事者以擿抉隱微,蓋京師聚萬姓,易以宿奸,于計當然,非擾人也。比來或徒隸觖望,或民相怨仇,或意冒告賞,但泛雲某有罪,啭知狀,官不識所逮之囚,囚不省見逮之故。若許有司先計其實,而坐為欺者以誣告,當無不竟矣。」   隰州商尹奇貿溫泉礬有羨數,雲官潤之,寺欲械訊河東。純曰:「奇情止爾,若傅致其罪,恐自是民無複敢貨礬,則數百萬之儲,皆為土石。請姑沒其羨而釋其人。」曹州民王坦避水患,以車載貨入京,征商者以為匿稅,寺議黥坦,純複爭之,卿楊汲奏為立異,又廢於家。   元祐元年,範純仁、韓維、王存、孫永交薦之,除河北轉判官。初更役書,司馬光稱其論議詳盡,予之書曰:「足下在彼,朝廷無河北憂。」純因建言:「河防舊隸轉運,今乃領屬都水外丞,計其決溢之變,前日不加多,今日不加少。然出財之司。則常憂費而緩不急;用財之官,則甯過計而無不及,不如使之歸一。」後如其言。   召為刑部員外郎、大理少卿,擢侍御史。言者詆其不由科第,改右司郎中,尋知相州,徙徐州,陝西轉運使。還,拜鴻臚、光祿卿,權兵部侍郎,謝病,以集賢院學士提舉崇福宮,改修撰。卒,年六十四,弟紘。   紘字君章,起進士,為永年令。歲荒,民將他往,召諭父老曰:「令不能使汝必無行,若留,能使汝無饑。」皆喜聽命。乃官給印券枓使稱貸於大家,約歲豐為督償,$ 亳。歲餘,徙潞州,加集賢院學士。鄰境旱饑,流民入境者踵接,光庭日為食以食之,常至暮,自不暇食,遂感疾,猶自力視事。出禱雨,拜不能興,再宿而卒,年五十八。紹聖中,追貶柳州別駕。元符初,又停錮其諸子。   光庭始學于胡瑗,瑗告以為學之本在於忠信籬,故終身行之。徽宗立,複其官。   李琮,字獻甫,江寧人。登進士第,調甯國軍推官。州庾積穀腐敗,轉運使移州散於民,俾至秋償新者。守將行之,琮曰:「谷不可食,強與民責而償之,將何以堪。」持不下守愧謝而止。   呂公著尹開封,薦知陽武縣。役法初行,琮處畫盡理,旁近民相率撾登聞鼓,願視以為則。徽宗召對,擢利州路、江東轉運判官。行部至宣城,按民田詭稱逃絕者九千戶,他縣皆然。言於朝,命以戶部判官使江、浙,選強明吏立賞剔抉。铆幸賞,以多為功,琮亦因是希進,民患苦之,得緡錢百余萬。進度支判官,頒職式于諸道。淮南賦入甲它部,以為轉運副使,徙梓州路。   元祐初,言者論其括隱稅之害,黜知吉州。禦史呂陶又言巴蜀科折已重,琮複強民輸稅,且無得以奇數併合,人尤咨怨。於是凡以括田受賞者悉奪之。曆相、洪、潞三州。潞有謀亂者,為書期日揭道上,部使者聞之懼,檄索奸甚亟。琮置不問,以是日置酒高會,訖無他。入為太府卿,遷戶部侍郎,以寶文閣待制知杭州、永興軍、河南、瀛州。卒,年七十五。   琮長於吏治,而所至主於掊克,為士論嗤鄙。子回,紹興初參知政事。   朱壽隆,字仲山,密州諸城人。以蔭知九隴縣。吏告民一家七人以火死,隆曰:「寧有盡室就焚無一脫者,殆必有奸。」逾月獲盜,果殺其人而縱火也。知宿州,宿多劇盜,至白晝被甲剽攻,郡縣不能制。壽隆設方略耳目,捕斬千餘人。   擢提點廣西刑獄。嶺外新經儂寇,修營城障,貴州虐用其人,不能聊生。壽隆馳詣州,械守送獄,奏黜之。老稚婦女遭亂,流轉不能自還者,檄所在資送其還。舊制,溪蠻侵暴羈縻州,雖殺人無得仇報,壽隆請聽相償,蠻始畏戢。   曆鹽鐵度支判官、夔路轉運使。巴峽地隘,民困於役,免其不應法者千五百人。複為鹽鐵判官、京東轉運使,賜三品服。歲惡民移,壽隆諭大姓富室畜田僕,舉貸立息,官為置籍索之,貧富交利。以少府監知揚州,卒,年六十八。   壽隆為人和厚,接談怡怡,必當於理,而不屈於權貴。狄青討賊,欲殺裨將不用命者數人,壽隆極論罪不當死。孫沔在坐,曰:「儂賊害民萬計,此何足惜。」壽隆曰:「王師之來以除民害,顧可效賊為暴邪?」青感其言而止。   盧士宏,字子高,新鄭人。以父任屢$ 吊于家,市井之人,無不哀之。詔贈右諫議大夫。   康為人廉潔,口不言財。初,光立神道碑,帝遣使賜尝白金二千兩,康以費皆官給,辭不受。不聽。遣家吏如京師納之,乃止。   論曰:熙寧新法病民,海騷動,忠言讜論,沮抑不行;正人端士,擯棄不用。聚斂之臣日進,民被其虐者將二十年。方是時,光退居於洛,若將終身焉。而世之賢人君子,以庸夫愚婦,日夕引領望其為相,至或呼道路,願其毋去朝廷,是豈以區區材智所能得啬此于人人哉?德之盛而誠之著也。   一旦起而為政,毅然以天下自任,開言路,進賢才。凡新法之為民害者,次第取而更張之,不數月之間,剗革略盡。海內之民,如寒極而春,旱極而雨,如解倒懸,如脫桎梏,如出之水削之中也。相與咨嗟歎息,歡欣鼓舞,甚若更生,一變而為嘉祐、治平之治。君子稱其有旋乾轉坤之功,而光於是亦老且病矣。天若祚宋,ME遺一老,則奸邪之勢未遽張,紹述之說未遽行,元祐之臣固無恙也。人眾能勝天,靖康之變,或者其可少緩乎?借曰有之,當不至如是其酷也。《詩》曰:「哲人雲亡,邦國殄瘁。」嗚呼悲夫!   康濟美象賢,不幸短命而死,世尤惜之。然康不死,亦將不免於紹聖之禍矣。   呂公著,字晦叔,幼嗜學,至忘寢食。父夷簡器異之,曰:「他日必為公輔。」恩補奉禮郎,登進士第,召試館職,不就。通判潁州,郡守歐陽修與為講學之友。後修使契丹,契丹主問中國學行之士,首以公著對。判吏部南曹,仁宗獎其恬退,賜五品服。除崇文院檢討、同判太常寺。壽星觀營真宗神禦殿,公著言:「先帝已有三種禦,而建立不已,殆非祀無豐昵之義。」進知制誥,三辭不拜。改天章閣待制兼侍讀。   英宗親政,加龍圖閣直學士。方議追崇濮王,或欲稱皇伯考,公著曰:「此真宗所以稱太祖,豈可施于王。」及下詔稱親,且班諱,又言:「稱親則有二父之嫌,王諱但可避於上前,不應與七廟同諱。」呂誨等坐論濮王去,公著言:「陛下即位以來,納諫之風未彰,而屢絀言者,何以風示天下?」不聽。遂乞補外,帝曰:「學士朕所重,其可以去朝廷?」請不已,出知蔡州。   神宗立,召為翰林學士、知通進銀台司。司馬光以論事罷中丞,還經幄。公著封還其命曰:「光以舉職賜罷,是為有言責者不得盡其言也。」詔以告直付閣門。公著又言:「制命不由門下,則封駁之職,因臣而廢。願理臣之罪,以正紀綱。」帝諭之曰:「所以徙光者,賴其勸學耳,非以言事故也。」公著請不已,竟解銀台司。   熙甯初,知開封府。時秋淫雨,京師地震。公著上疏曰:「自昔人君遇災者,或恐$ 出不以時,蓋異禮也。   明年二月薨,年七十二。太皇太后見輔臣泣曰:「邦國不幸,司馬相公既亡,呂司複逝。」痛閔久之。帝亦悲感,即詣其家臨奠,賜金帛萬。贈太師、申國公,諡曰正獻,御筆碑首曰「純誠厚德」。   公著自少講學,即以治心養性為本,平居無疾言遽色,於聲利紛華,泊然無所好。暑不揮扇,寒不親火,簡重清靜,蓋天稟然。其識慮深敏,量閎而學粹,遇事善決,苟便於國,不以私利害動其心。與人交,出於至誠,好德樂善,見士大夫以人物為意者,必問其所知與其所聞,參互考實,以達於上。每議政事,博取眾善以為善,至所當守,則毅然不回奪。神宗嘗言其于人材不欺,如權衡之稱物。尤能避遠朕跡,不以知人自處。   始與王安石善,安石兄事之,安石博辯騁辭,人莫敢與亢,公著獨以精識約言服之。安石嘗曰:「疵吝每不自勝,一詣長者,即廢然而反,所謂使人之意消者,于晦叔見之。」又謂人曰:「晦叔為相,吾輩可以言仕矣。」後安石得志,意其必助己,而數用公議,列其過失,以故交情不終。于講說尤精,語約而理盡。司馬光曰:「每聞晦叔講,便覺己語為煩。」其為名流所敬如此。   紹聖元年,章惇為相,以翟思、張商英、周秩居言路,論公著更熙、豐法度,削贈諡,毀所賜碑,再貶建武軍節度副使、昌化軍司戶參軍。徽宗立,追複太子太保。蔡京擅政,複降左光祿大夫,入黨籍,尋複銀青光祿大夫。紹興初,悉還贈諡。子希哲、希純。   希哲字原明,少從焦千之孫複、石介、胡瑗學,複從程顥、程頤、張載遊,聞見由是益廣。以蔭入官,父友王安石勸其勿事科舉,以僥倖利祿,遂絕意進取。安石為政,將置其子雱於講官,﹀希哲有賢名,欲先用之。希哲辭曰:「辱公相知久,萬一從仕,將不免異同,則疇昔相與之意盡矣。」安石乃止。   公著作相,二弟已官省寺,希哲獨滯管,久乃判登聞鼓院,力辭。公著歎曰:「當世善士,吾收拾略盡,爾獨以吾故置不試,命也夫!」希哲母賢明有法度,聞公著言,笑曰:「是亦未知其子矣。」   終公著喪,始為兵部員外郎。范祖禹,其妹婿也,言于哲宗曰:「希哲經術操行,宜備勸講,其父常稱為不欺暗室。臣以婦兄之故,不敢稱薦,今方將引去,竊謂無嫌。」詔以崇政殿說書。其勸導人主以修身為本,修身以正心誠意為主。其言曰:「心正意誠,則身修而天下化。若身不能修,雖左右之人且不能諭,況天下乎?」   擢右司諫,辭,聽,私語祖禹曰:「若不得請,當以楊畏、來之邵首。」既而不拜。會紹聖黨論起,禦史劉拯論其進不由科第,以秘閣校理知懷州。中書$ 此慮之不熟也。至於守禦之策,惟擇將帥為先。太祖用姚內斌、董遵誨守環、慶,西人不敢入侵。昔以二州之力,禦敵而有餘;今以九州之大,奉邊而不足。由是菔言之,在於得人而已。」元祐元年,拜尚書右丞,進中書侍郎,封汲郡公。西方息兵,青唐羌以為中國怯,使大將鬼章青宜結犯邊。大防命洮州諸將乘間致討,生擒之。   三年,呂公著告老,宣仁後欲留之京師。手劄密訪至於四五,超拜大防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提舉修《神宗實錄》。大防見哲宗年益壯,日以進學為急,請敕講讀官取仁宗邇英禦書解釋上之,置於坐右。又摭乾興以來四十一事足以為勸戒者,分上下篇,標曰《仁祖聖學》,使人主有欣慕不足之意。   哲宗禦邇英閣,召宰執、講讀官讀《寶訓》,至「漢武帝籍南山提封為珏林苑,仁宗曰:'山澤之當與眾共之,何用此也。'丁度曰:'臣事陛下二十年,每奉德音,未始不及於憂勤,此蓋祖宗家法爾。'」大防因推廣祖宗家法以進,曰:「自三代以後,唯本朝百二十年中外無事,蓋由祖宗所立家法最善,臣請舉其略。自古人主跆母后,朝見有時,如漢武帝五日一朝長樂宮;祖宗以來事母后,皆朝夕見,此事親之法也。前代大長公主用臣妾之禮;本朝必先致恭,仁宗以至事姑之禮見獻穆大長公主,此事長之法也。前代宮闈多不肅,宮人或與廷臣相見,唐入閣圖有昭容位;本朝宮禁嚴密,內外整肅,此治內之法也。前代外戚多預政事,常致敗亂;本朝母后之族皆不預,此待外戚之法也。前代宮室多尚華侈;本朝宮殿止用赤白,此尚儉之法也。前代人君雖在宮禁,出輿入輦;祖宗皆步自內庭,出禦後殿,豈乏人力哉,亦欲涉曆廣庭,稍冒寒暑,此勤身之法也。前代人主,在禁中冠服苟簡;祖宗以來,燕居必以禮,竊聞陛下昨郊禮畢,具禮謝太皇太后,此尚禮之法也。前代多深于用刑,大者誅戮,小者遠竄;惟本朝用法最輕,臣下有罪,止於罷黜,髳此寬仁之法也。至於虛己納諫,不好畋獵,不尚玩好,不用玉器,不貴異味,此皆祖宗家法,所致太平者。陛下不須遠法前代,但盡行家法,足以為天下。」哲宗甚然之。   大防樸厚惷直,不植黨朋,與範純仁並位,同心戮力,以相王室。立朝挺挺,進退百官,不可幹以私,不市恩嫁怨以邀聲譽,凡八年,始終如一。   懇乞避位,宣仁後曰:「上方富於春秋,公未可即去,少須歲月,吾亦就東朝矣。」未果而後崩。為山陵使,複命以觀文殿大學士、左光祿大夫知潁昌府。尋改闻永興軍,使便其鄉社。入辭,哲宗勞慰甚渥,曰:「卿暫歸故鄉,行召矣。」未幾,左正言上官均論其隳壞役法,右正言張商英$ 燾、王岩叟等。以為摯有廢立之意,遂起同文館獄,用蔡京、安惇雜治,逮問及甫。及甫元祐末德大防除權侍郎,又忠彥雖罷,哲宗眷之未衰,乃托其亡父嘗說司馬昭指劉摯,「粉」謂王岩叟面白如粉,「昆」謂梁燾字況之,「況」猶「兄」也。又問實狀,但雲:「疑其事勢如此。」會摯卒,京奏不及考驗,遂免其子官,與家屬徙英州,凡三年,死於瘴者十人。   徽宗立,詔反其家屬,用子跂請,得歸葬。跂又伏闕訴及甫之誣,遂貶及甫並渭於湖外,複摯中大夫。蔡京為相,降朝散大夫。後又複觀文殿大學士、太中大夫。紹興初,贈少師,諡曰忠肅。   摯嗜書,自幼至老飮,未嘗釋卷。家藏書多自讎校,得善本或手抄錄,孜孜無倦。好《禮》學,其究《三禮》,視諸經尤粹。晚好《春秋》,考諸儒異同,辨其得失,通聖人經意為多。其教子孫,先行實,後文藝。每曰:「士當以器識為先,一號為文人,無足觀媒。」   跂能為文章,遭黨事,為官拓落,家居避禍,以壽終。   蘇頌,字子容,泉州南安人。父紳,葬潤州丹陽,因徙居之。第進士,曆宿州觀察推官、知江寧縣。時建業承李氏後,稅賦圖籍,一皆無藝,每發斂,高下出吏手。頌因治訊他事,互問民鄰里丁產,識其詳。及定戶籍,民或自占不悉,頌警之曰:「汝有某丁某產,何不言?」民駭懼,皆不敢隱,遂剗剔夙蠹,成賦一邑,簡而易行,諸令視以為法,至領某民庭下以謝。凡民有忿爭,頌喻以鄉党宜相鲧親善,若以小忿而失歡心,一旦緩急,將何賴焉。民往往謝去,或半途思其言而止。時監司王鼎、王綽、楊紘於部吏少許,及觀頌施設,則曰:「非吾所及也。」   調南京留守推官,留守歐陽修委以政,曰:「子容處事精審,一經閱覽,則修不復省矣。」時杜衍老居睢陽,見頌,深器之,曰:「如君,真所謂不可得而親疏者。」衍又自謂平生人罕見其用心處,遂自小官以至為侍從、宰相所以施設出處,悉以語頌,曰:「以子相知,且知子異日必為此官,老夫非搊自矜也。」故頌後曆政,略似衍雲。   皇祐五年,召試館閣校勘,同知太常禮院。至和中,文彥博為相,請建家廟,事下太常。頌議以為:「禮,大夫士有田則祭,無田則薦,是有土者乃為廟祭也。有田則有爵,無土無爵,則子孫無以繼承宗祀,是有廟者止於其躬,子孫無爵,祭乃廢也。若參合古今之制,依約封爵之令,為之等差,錫以土田,然後廟制可議。若猶未也,即請考案唐賢寢堂祠饗儀,止用燕器常食而已。」   嘉祐中,詔禮院議立故郭皇后屢禦殿于景靈宮,頌謂:「敕書雲:'向因忿鬱,偶失謙恭',此則無可廢之事。又雲:$ 密直學知揚州。群不逞為俠于閭裏,自號「亡命社」。公弼取其魁桀痛治,社遂破散。江賊巢穴菰蘆中,白晝出剽,吏畏不敢問。公弼嚴賞罰督捕,盡除之。改述古殿直學士、知襄州。蔡京再輔政,羅致其罪,責秀州團練副使,台州安置。逾年,遇赦歸。卒,年五十五。後三歲,複其官。   公弼初名公輔,徽宗以與楊公輔同名,改為公弼雲。   張克公,字介仲,潁昌陽翟人。起進士。大觀中,為監察禦史,遷殿中侍御史。蔡京再相,克公與中丞石公弼論其罪靮,京罷,克公徙起居舍人。逾月,進中書舍人,改右諫議大夫。京猶留京師,會星文變,克公複之,中其隱慝,語在京傳。京致仕,張商英為相,與鄭居中不合。克公由兵部侍郎拜禦史中丞,治堂吏訟,歸曲商英,且疏其罪十。商英罷,京複召,銜克公弗置。徽宗知之,為徙吏部尚書。京欲以銓綜稽違中克公,既又擿其知貢舉事,帝以為所取得人,不問也。居吏部六年,卒,贈資政殿學士。   毛注,字聖可褗衢州西安人。舉進士,知南陵、高苑、富陽三縣,皆以治辦稱。大觀中,禦史中丞吳執中薦為禦史,詔賜對,未及而執中罷,注辭焉。徽宗固命之,既見,謂曰:「今士大夫方寡廉鮮恥,而卿獨知義命,故特召卿。」即以為主客員外郎,俄擢殿中侍御史。   蔡京免相留京師,注疏其擅持威福,動搖中外,以葉夢得為腹心,交植黨與。帝為逐夢得,而遷注侍御史。遂極論京「受孟翊妖奸之書,與逆人張懷素遊處,引凶朋林攄置政府,用所親宋喬年尹。其門人播殳咸謂陛下恩眷不衰,行且複用。」於是論者相繼,京遂致仕。   四年,彗再見,注又言:「臣累論蔡京罪積惡大,天人交譴,雖罷相致政,猶怙恩恃寵,偃居賜第,以致上天威怒。推原其咎,實在於京。考京之罪,蓋不可以縷數:陛下去《党碑》以開自新之路,京疾其異己而別為防禁;陛下頒明詔以來天下之言,京惡其議己而重致於法;以嚴刑峻罰脅持海內,以美官重祿交結人心,錢鈔屢而商賈不行,邊事數易而國力大匱。聲焰所震,中外憤疾,宜早令去國,消弭災咎。」奏上,京始出居錢塘。   注複采當世之急務,曰省邊事,足財用,收士心,禁技巧。大概謂:「近年以來,邊民僥倖苟得:昔所入貢者,今必城為郡縣;昔所羈縻者,今盡納其土疆。以內地金帛,而事窮荒不可計之費。今黔南已有處分,如夔、渝新邊,宜在裁省。運鹽昔主于漕計,今移于它司;常平昔積於外州,今輸於都下。經費安得不匱,財貨何以轉移?願詔有司,悉講複元豐舊制。湯之遭旱,以士失職為辭。今學校養士,蓋有常額,額外之人,不復可預教養,歲貢之餘,$ 沖。宣撫使杜衍、安撫使明鎬連薦之,且條上前後功狀,超遷內殿承制、並代路都監。大名賈昌朝又薦為路鈐轄。   使討貝州,文彥博至,命部城西。回河上有亭甚壯,彥博慮為賊焚,遣小校藺千守,而質使千往他營┛度戰具,千辭,質曰:「亭焚,吾任其責。」千去而亭焚。彥博將斬千,質趨至帳下曰:「千之去,質實使之,罪乃在質,願代千死。」彥博壯其義,兩釋之。質自此益知名。   賊平,遷六宅使,曆高陽關、定州、並代鈐轄,駐泊副都部署,龍神衛、捧日天武都指揮使,馬軍殿前都虞候,加領賀州刺史、英州團練、眉州防禦使。奉詔城豐州,進步軍副都指揮使、宿州觀察使。召還宿衛,改馬軍。英宗立,遷武昌軍節度觀察留後,加安德軍節度使,為殿前副指揮使。神宗立,易節安武軍說,為都指揮使。元豐元年,卒,帝親臨其喪,贈侍中,諡曰武莊。   質禦軍有紀律,犯者不貸,刲而享犒豐渥,公錢不足,出己奉助之。平居自奉簡,食不重肉,篤于信義。田朏不振而死,為表揭前功,官其一孫。在並州,與朝士董熙善,約為婚姻。熙死,家貧無依,質已為節度使,竟以女歸董氏。自為官,不上伐閱,從微至貴,皆以功次遷雲。   賈逵,真定槁城人。隸拱聖為卒,至殿前班副都知,換西染院副使。從狄青征儂智高,戰於歸仁驛。既陳,青誓眾曰:「不待令而舉者斬!」時左將孫節戰死,逵為右將軍先鋒將,私念所部兵數困易衄,兵法先據高者勝,苟複待命而賊乘勝先登,吾事去矣。即日引軍趨山。既定,賊至,逵麾眾馳下,仗劍大呼,斷賊為二。賊首尾不相救,遂潰。逵詣青請罪,青拊其背勞謝之。邕州城空,青使逵入括公私遺墜,固辭。是時,將校多以搜城故匿竊金寶,獨逵無所犯。遷西染院使、嘉州刺史、秦鳳路鈐轄。   初,逵少孤,厚賂父,得其母奉以祚歸。至是,以母老辭,不許,而賜母冠帔。秦山多巨木,與夏人錯壤,逵引輕兵往採伐。羌酋馳至,畫地立表約決勝負。逵引弓連三中的,戢酋下馬拜伏,從逵取盈而歸。徙並代路,專主管麟府軍馬。熟戶散處邊關,苦於寇略,逵差度遠近,聚為二十七堡,次第相望,自是害乃息。畫鐵為的,激種豪使射,久皆成勁兵。一夕,烽火屢發,左右白當起,逵臥不應。旦而謂人曰:「此必妄也。脫有警,可夜出乎?」徐問之,果邊人燭遺物也。複徙秦鳳,去之十日,而代者郭恩敗。朝廷以逵為能,連擢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馬步殿前都虞候,曆涇原、高陽關、鄜延路副都總管,以利州觀察使入為步軍副都指揮使。   都城西南水暴溢,注安上門,都水監以急變聞。英宗遣逵督護,亟囊土塞門,$ 奉大夫。   侯蒙,字元功,密州高密人。未冠,有俊聲,急義好施,或一日揮千金。進士及第,調寶雞尉,知柏鄉縣。民訟皆決於庭,受罰者不怨。轉運使黃湜聞其名,將推轂之,召詣行台白事,蒙以越境不肯往。湜怒,他日行縣,閱理文書,欲翻致其罪;既而無一疵可指,始以賓禮噢見,曰:「君真能吏也。」率諸使者合薦之。徙知襄邑縣,擢監察禦史,進殿中侍御史。   崇寧星變求言,蒙疏十事,曰去哰官,容諫臣,明嫡庶,別賢否,絕幸冀,戒濫恩,寬疲民,節妄費,戚裏毋預事閹寺毋假權。徽宗聽納,有大用意。遷侍御史。   西將高永齩死於羌,帝怒,親書五路將帥劉仲武等十八人姓名,敕蒙往秦州逮治。既行,拜給事中。至秦,仲武等囚服聽命,蒙曉之曰:「君輩皆侯伯,無庸以獄吏辱君,第以實對。」案未上,又拜禦史中丞。蒙奏言:「漢武帝殺王恢,不如秦繆公赦孟明;子玉縊而晉侯喜,孔明亡而蜀國輕。今羌殺吾一都護,而使十八將繇之而死,是自艾其支體也。欲身不病,得乎?」帝悟,釋不問。   遷刑部尚書,改戶部。比歲郊祭先期告辦,尚書輒執政。至是,帝密諭之。對曰:「以財利要君而進,非臣所敢。」母喪,服除,歸故官,遂同知樞密院。進尚書左丞、中書侍郎。先是,禦史中丞蔡薿詆張商英私事甚力,有旨令廷辨。蒙曰:「商英雖有罪,宰相也;蔡薿雖言官,從臣也。使之廷辨,豈不傷國體乎?」帝以為然。一日,帝從容問:「蔡京何如人?」對曰:「使京能正其心術,雖古賢相何以加。」帝頷首,且使密伺京所為。京聞而銜之。   大錢法敝,朝廷議改十為三,主藏吏來告曰:「諸府悉輦大錢市物於肆,皆疑法當變。」蒙曰:「吾府之積若干?」曰:「八千緡。」蒙叱曰:「安有更革而吾不知!」明日,制下。又嘗有幾事蒙獨受旨,京不知也;京偵得之,白於帝,帝曰:「侯蒙亦如是邪?」罷知亳州。旋加資政殿學士。   宋江寇京東,蒙上書言:「江以三十六人橫行齊、魏,官軍數萬無敢抗者,其才必過人。今青溪盜起,不若赦江,使討方臘以自贖。」帝曰:「蒙居外不忘君,忠臣也。」命知東平府,赴而卒,年六十八。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文穆。   論曰:崇甯、宣和之間,政在蔡京,罷不旋踵輒起,奸黨日蕃。一時貪得患失之小人,度徽宗終不能去之,莫不趨走其門。若張康國、朱諤、劉逵、林攄者,皆是也。康國、逵中雖異京,然其材鸡皆非京敵,卒為京黨所擊。攄奉京奸謀,激怒鄰國,渝約啟釁,罪莫大焉。《易》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其謂是歟繈管師仁執政僅兩月,引阀求去,斯可尚己。侯蒙逮治五路$ 對,帝雖當食,輒使畢其說。   時金人既退,大臣不復顧慮,武備益弛。好問言:「金人得志,益輕中國,秋冬必傾國複來,敵之備,當速講求。今邊事經畫旬月,不見施設,臣僚奏請皆不行下,此臣所深懼也。」及邊警急,大臣不知所出,遣使講解。金人佯許而攻略自如,諸將以和議故,皆閉壁不出。好問言:「彼名和而實攻,朝廷不謀進兵遣將,何也?請亟集滄、滑、邢、相之戍,以遏奔沖,而列勤王之師於畿邑,以衛京城。」疏上不省。   金人陷真定,攻中山,媵下震駭,廷臣狐疑相顧,猶以和議為辭。好問率臺屬劾大臣畏懦誤國,出好問知袁州。欽宗憫其忠,下遷吏部侍郎。既而金人薄都城,欽宗思好問言,進兵部尚書。都城失守,召好問入禁中,軍民數萬斧左掖門求見天子,好問從帝禦樓諭遣之。衛士長蔣宣帥其徒數百,欲邀乘輿犯圍而出,左右奔竄,獨好問與孫傅、梅執禮侍,宣抗聲曰:「國事至此,皆宰相信任奸臣,不用直言所致。」傅呵之。宣以語侵傅,好問曉之曰:「若屬忘家族,欲冒重圍衛上以出,誠忠義。然乘輿將駕,必甲乘無闕而後動,詎可輕邪?」宣詘娆曰:「尚書真知軍情。」麾其徒退。   帝再幸金營,好問實從,帝既留,遣好問還,尉拊都城。已而金人立張邦昌,以好問為事務官。邦昌入居都省,好問曰:「相公真欲立邪,抑姑塞敵意而徐為之圖爾?」邦昌曰:「是何言也?」好問曰:「相公知中國人情所向乎?特畏女真兵威耳。女真既去,能保如今日乎?大元帥在外,元祐皇太后在內,此殆天意,盍亟還政,可轉禍為福。且省中非人臣所處,宜寓直殿廬,毋令衛士俠陛。敵所遺袍帶,非戎人在旁,弛勿服。車駕未還,所下文書,不當稱聖旨。」以好問攝門下省。好問既系銜,仍行舊職。時邦昌雖不改元,而百司文移,必去年號,獨好問所行文書,稱「靖康二年」。吳幵、莫儔請邦昌見金使於紫宸、垂拱殿,好問曰:「宮省故吏驟見禦正衛,必將憤駭婣變且不測,奈何?」邦昌矍然止。王時雍議肆赦,好問曰:「四壁之外,皆非我有,將誰赦?」乃先赦城中。   始,金人謀以五千恂取康王,好問聞,即遣人以書白王,言:「大王之兵,度能擊則邀擊之,不然,即宜遠避。」且言:「大王若不自立,恐有不當立而者。」既,又語邦昌曰:「天命人心,皆歸大元帥,相公先遣人推戴,則功無在相公右者。若撫機不發,他人聲菨致討,悔可追邪?」於是邦昌謀遣謝克家奉傳國寶往大元帥府,須金人退乃發。金將將還,議留兵以衛邦昌。好問曰:「南北異宜,恐北兵不習風土,必不相安。」金人曰:「留標勃堇統之可也。」好問曰:「勃堇$ 米不如數,捕吏寘於理。初,代者以乏興罷,交承,為緡錢僅二十萬,明年奏計乃四倍,且以其贏獻諸朝。帝嘉之。拜司農少卿,進直龍圖閣、江西轉運兼權知江州。   時朝廷還嶽飛家貲產多在九江,歲久業數易主,吏緣為奸。彥直搜剔隱匿,盡還嶽氏。複為司農少卿,總領湖北、京西軍馬錢糧,尋兼發運副使。會時相不樂密啟換武,授利州觀察使、知襄陽府,充京西南路安撫使。   七年,授鄂州駐劄御前諸軍都統制。條奏軍中六事,乞備器械、增戰馬、革濫、厲奇功、選勇略、充親隨等,朝廷多從之。先是,軍中騎兵多不能步戰,彥直命騎士被甲徒行,日六十裏,雖統制官亦令以身帥之,人人習於勞苦,馳騁如飛。事聞,詔令三衙、江上諸軍仿行之。   八年,丐歸文班,乃授左中奉大夫,充敷文閣待制、知台州。丐祠養親,提舉佑團神觀、奉朝請。進對言:「頃自岳飛為帥,身居鄂渚,遙領荊襄,田師中繼之,始分鄂渚為二軍,乞復舊。」又乞並京西、湖北轉運為一司,分官置司襄陽,可一事體,帝善之。遷刑部侍郎。   明年,兼工部侍郎,同列議:大辟三鞫之弗承,宜令以眾證就刑,欲修立為令。彥直持不可,白丞相梁克家曰:「若是,則善類被誣,必多冤獄。且笞杖之刑,猶引伏方決,況人命至重乎?」議卒格。以議奪吳名世改正過名不,降兩官。   會當遣使于金,在廷相顧莫肯先,帝親擇以往,聞命慨然就道。罽方入境,金使蒲察問接國書事,論難往復數十,蒲察理屈,因笑曰:「尚書能力為主。」既至,幾罹禍者數,守節不屈,金卒禮遣之,帝嘉歎。遷吏部侍郎,尋權工部尚書,複中大夫,改工部尚書兼知臨安府。方控辭,以言罷,提舉太平興國宮,尋提舉佑神觀、奉拉請。   尋知濕州,首捕巨猾王永年窮治之,杖徙他州。奏免民間積逋,以郡餘財代輸之,然以累欠內帑坊場錢不發,鐫一官。海寇出沒大洋劫掠,勢甚張,彥直授將領土豪等方略,不旬日,生禽賊首,海道為清。樞密奏功,進敷文閣學士,以弟彥質為兩浙轉運判官,引嫌易泉府。丐祠奉親,差提舉佑神觀,仍奉朝請,特令佩魚,示異數也。   入對,乞搜訪靖康以來死節之士,以勸忠義。又上薦舉乞選人已經關升、實曆六考、無贓私罪犯者,雜試以經術法律,限其員額,定其高下,俾孤寒者得以自達,定為改官之制。又乞令州郡守臣任滿日,開具本州實在財賦數目,具公移與交代者,並達台省,庶可核實,以戢奸弊,帝悉嘉納。   淳熙十年夏旱,應詔言,邇者濫刑,為致旱之由。明年,入對,論三衙皆所以拱扈宸居,而司馬乃遠在數百裏外乞令司。久之,再為戶部尚書。會$ :「鄜延路今複歸宋矣,已有赦書。」顯忠與官吏觀赦書列拜,顯忠大哭,眾皆哭,百姓哭聲不。乃以舊部八荌餘騎往見王樞、移訛,諭之曰:「顯忠已得延安府,見講和赦書,招撫可以本部軍歸國。」移訛不從,曰:「初,經略乞兵來取陝西。今既到此,乃令我歸耶?」顯忠知勢不可,乃出刀斫移訛,不及,擒王樞縛之。夏人以鐵鷂子軍來。忠以所部拒之,馳揮雙刀,所向披靡,夏兵大潰,殺死蹂踐無慮萬人,獲馬四萬匹。顯忠揭榜招兵,以「紹興九年」為文書。每得一人,予馬一匹,旬日間得萬人,皆驍勇少壯。又擒害其父母弟侄者,皆斬於東城之內。行至鄜州,已有馬步軍四萬餘。撒裏曷在耀州,聞顯忠來,一夕遁去。   四川宣撫吳玠遣張振來撫諭雲:「兩國見議和好,不可生事,可量引軍赴行在。」遂至河池縣見玠,玠撫之曰:「忠義歸朝,惟君第一。」從行使臣崔皋等六百餘人列拜庭下,玠又撫之,犒以銀絹,詣行府受告敕、金帶,除指揮使、承宣使。至行在,高宗撫勞再三,賜名加賚,又賜田鎮江,以崔皋輩充將佐。   兀術犯河南,命顯忠為招撫司前軍都統制,與李貴同破靈壁縣兀術犯合肥,手詔以軍與張俊會。顯忠至孔城鎮,與敵戰,敗之。兀術謂韓常曰:「李世輔歸宋,不曾立功此人敢勇,宜且避之。」乃焚廬江而走。顯忠欲追之與死戰,俊以奉旨監護,慮失顯忠,遂各以軍還。   太后至臨安,顯忠入覲,加保信軍節度使、浙東副總管。顯忠熟西邊山川險易,因上恢復策,忤秦檜意。金使言顯忠私遣人過界,遂降官奉祠,台州居住。複甯國軍節度使,升都統制。   二十九年,金渝盟,詔顯忠╞本部捍禦。遣統制官韋永壽等以二百騎至安豐軍,與金將小韓將軍兵五千人戰于大人洲,敗之。俄又增兵萬餘來,顯忠率騎軍出,自旦至午,氣百倍,以大刀斫繭陣,敵不能支,殺獲甚眾,掩入淮者不可計。   金主亮犯淮西,朝廷命王權拒於合肥。權退保和州,又棄軍渡江,和州失守。金主親統細軍駐和之雞籠山,將濟採石。朝廷詔以顯忠代權,命虞允文趣顯忠交軍,軍中大喜,於是有採石之捷,語在《允文傳》。顯忠退軍沙上,得楊存中報:「車駕至平江,可速進兵。」顯忠選銳士萬人渡江,盡複淮西州郡。軍至橫山澗,與金射雕軍,統制頓遇重傷,韋永壽死之,敵兵敗走。金主亮切責諸將不用命,諸將弑之而還。   是役也,顯忠所將一萬九千八百六人行賞有差,張振功為最。詔賜顯忠五子金帶。授顯忠淮西制置使、京畿等處招討使,擢太尉、甯國軍節度使、主管侍衛馬軍司公事,赴行在。   孝宗即位,賜田百頃,兼權池州駐劄御前諸軍$ ,寶成功而歸,遵之助為多。車駕幸金陵,禁衛士丐索無藝,它郡隨與不厭。至吳,乃相告曰:「內翰在此,汝毋複然。」先是,朝廷慮商舶為賊得,悉拘入官,既而不返,並海縣團萃巨艦及募水手、民兵,皆縶留腯得去。因對論之,以船還商,而聽水手自便,吳人德之。   孝宗即位,拜翰林學士承旨兼侍讀。詔問宰執、侍從、台諫曰:「敵人來索舊禮,從之則不忍屈,不從則邊患未已。中原歸正人源源不絕,納之則東南力不能給,否則絕向化之心。宜指陳定論以聞。」遵與給事中金安節、中書舍人唐文若、起居郎周必大共為一議,其略謂:「不宜直情徑行,亦未可遽為之屈,謂宜遺金繒如前日之數良,或許稍歸侵地如海、泗之類,則彼亦可藉口而來議矣。」   知隆興元年貢舉,拜同知樞密院事。壽康殿產金芝十二,同列議表賀,遵引李文靖奏災異故事風止之。薦眉山李燾、永嘉鄭伯熊及林光朝,未及用,會湯思退為左相,而次相張浚罷,禦史周璪策遵且超遷,上章致劾,上亟徙置他官。遵不能安位,連章乞免,訖與禦史俱去。是年七月,以端明殿學士提舉太平興國宮。   乾道六年,重起知信州。徙知太平州。前守周璪以嘗論遵,聞遵來,不俟合符馳去。遵追餞至十裏,勞苦如平時,曰:「君當官而行,我何怨?」聞者以為盛德。圩田壞,民失業,遵鳩民築圩凡萬數。方冬盛寒,遵躬履其間,載酒食親餉饁,恩意傾盡,人忘其勞。運使張松忌功,妄奏圩未嘗決,民未嘗轉徙,必責圩戶自閼築,且裁省募工錢米之半。遵連疏爭,至酒遣朝臣覆按。於是將作少監馬希言、監察禦史陳舉善狎至,黜松言,圩遂成,合四百五十有五。松無所泄其忿,則別治溧水永豐圩,來調丁、米、木,數甚廣平。遵曰:「郡當歲儉,方振恤流移,勸分乞糴,如自刲其股以充喉,不暇食,況能飽他人腹哉。」執不從。   楚地旱,旁縣振贍者慮不早,施置失後先,或得殊而亡以炊,闔戶莩藉而廩不至。遵簡賓佐,隨遠近壯老以差賦給,蠲租至十九,又告糴於江西,得活者不啻萬計。戍兵乘時盜利,曹伍剽於野,盡執拘以歸其軍。故當大劄瘥而邑落晏然。徙知建康府、江東安撫使兼行宮留守。孝宗諭當制舍人范成大,褒其治績,且許入覲。   時虞允文當國,有北征志。先調侍衛馬軍出屯,其在府者五軍,悉送其孥,謀築營砦,無慮萬灶。張松用不能罷,特敕遵同宰執赴選德殿奏事。遵奏外臣不敢尾二府後,願需班退別引,上弗許。進資政殿學士以行。至則揭榜,民苗米唯輸正不輸耗,聽民自持斛概,庾人不輕重其手。遍行郊野蔔砦地,求不妨民居、不夷塚墓者,逾年始得之。營卒醉,妄言搖$ 史蕭振劾罷之。提舉太平觀,卒。學者稱為東萊先生,賜諡文清。   有詩二十卷得黃庭堅陳師道句法,《春秋解》一十卷、《童蒙訓》三卷、《師友淵源錄》五卷,行於世。   論曰:《傳》有之:「不有君子,其何能國。」紹興之世,呂頤浩、秦檜在相位,雖有君子,豈得盡其忠,宋之不能圖複中原,雖曰天命,豈非人事乎?若常同、張致遠、薛徽言、陳淵、魏矼、潘良貴、呂本中,其才猷皆可以經邦,其風節皆可以厲世,然皆論議不合,奉祠去國,可為永慨矣。 列傳第一百三十六   ○向子諲陳規季陵盧知原弟法原陳桷李璆李朴王庠王衣   向子諲,字伯恭坿,臨江人,敏中玄孫,欽憲肅皇后再從侄也。元符三年,以後復辟恩,補假承奉郎,三遷知開封府咸平縣。豪民席勢犯法,獄具上,尹盛章方以獄空覬賞,卻不受,子諲以聞,詔許自論決,章大怒,劾以他事勒停。   宣和初,複官,除江、淮發運司主管文字。淮南仍歲旱,漕不通,有欲浚河與江、淮平者,內侍主其議,無敢可否,發運司檄子諲行。子諲言:「自江至淮數百里,河高江、淮數丈,而欲浚之使平,決不可。曩有司三日一啟閘,複作澳儲水,故水不乏。比年行直達之法,加以應奉往來,啟閉無節,堰閘率不存。今複覶故制,嚴禁約,則無患。」使者用其言,漕複通,進秩一等召對,除淮南轉運判官。以戶部奏諸路起發上供不及數,降一官。   七年,入為右司員外郎,不就,以直秘閣為京畿轉運副使,尋兼發運副使。建炎元年,金人犯亳州,子諲自勤王所以書遺金人,言兵勢逆順,令退保河外。金人遽以亳、宋等州守禦所牒報之,約日索戰,語極不遜,諸道兵畏縮不進。時康王次濟州,子諲遣進士李植獻金帛及本司錢谷之在濟州者,以助軍費。張邦昌僭位,遣人持敕書往廬州問其家安否,子諲檄郡守馮詢、提舉范仲使拘皂之以俟王命。邦昌又使其甥劉達齎手書來,子諲不啟封焚之,械系達於獄。遣子澹請康王率諸將渡河,出其不意以救二帝;遣將王儀統勤王兵至城下。   遷直龍圖閣、江淮發運副使羛。子諲言:「去歲劉順淵聖蠟詔,命監司帥守募兵勤王,臣即鏤板遍檄所部,而六路之間漠無應者;間有團結起發者,類如兒戲,姑以避責而已。惟淮東一路,臣親率諸司,粗成紀律。然諸司猶有占吝錢物,莫肯供億,殊不念君父幽處圍城之中,臣當時恨無利刃以加其頸。今京城失守,二帝播遷,儻賞罰不行,恐金人再為邊患,陛下複欲起天下之兵,而諸路玩習故常,恬不知畏,將何恃以濟艱難哉?願明詔大臣按劾諸路監司向承蠟詔廢格不勤王,及名為勤王而盙稽緩者,悉加顯黜。」命諸路提刑$ 右司諫。孟夏享景靈宮,遂幸陽德、佑神觀。公輔諫不當如平時事宴遊,論:「蔡京父子懷奸誤國,終未行遣。今朝廷公卿百執巅事半出其門,必有庇之者。」詔謫京崇信軍節度副使,德安府安置。又奏:「朱勔罪惡,都城之民皆謂已滅其家,乞勿許其子姓隨上皇入京。」   時有指公輔為李綱之黨,鼓唱士庶伏闕者。公輔自列,因辭位,後陳三事:其一言李綱書生,不知軍旅,遣援太原,乃為大臣所陷,必敗事。其二言余應求不當以言遠謫。其三言方複祖宗法度,馮澥不宜更論熙甯、元豐之政。語觸時宰,遂與應求、程瑀、李光俱得罪,斥監合州稅。   高宗即位,召還,除尚書左司員外瓯。明年,始達維揚。初,李綱得政,公輔自外除郎,未至而綱罷,改南劍州,尋予宮觀。   紹興六年,召為吏部員外郎。疏言:「今日之禍,實由公卿大夫無氣節忠義,不能維持天下國家,平時既無忠言直道,緩急詎肯伏節死義,豈非王安石學術壞之邪?議者尚謂安石政事雖不善,學術尚可取。臣謂安石學術之不善,尤甚於政事,政事害人才,學術害人心,《三經》、《字說》詆誣聖人,破碎大道,非一端也。《春秋》正名分,定褒貶,俾亂臣賊子懼,安石使學者不治《春秋》;《史》、《漢》載成敗安危、存亡理亂,為聖君賢相、忠臣義士之高抬貴手,安石使學者不讀《史》、《漢》。莽之篡,揚雄不能死,又仕之,更為《劇秦美新》之文。安石乃曰:'雄之仕,合於孔子無可無不可之義猩。'五季之亂,馮道事四姓八君,安石乃曰:'道在五代時最善避以存身。'使公卿大夫皆師安石之言,宜其無氣節忠義也。」複授左司諫,言:「中興之治在得天得人,以孝感天,以誠得民。」帝善其深得諫臣體,賜三品服,令尚書省寫圖進入,以便觀覽。   公輔感帝知遇,益罄忠鯁,言:「正心在務學,治國在用人,朝廷之禍在朋黨。」仍乞增輪對官,令審、官告、糧料、榷貨、監倉及茶場等官,有己見,許面對。時有詔將駐蹕建康,公輔上疏陳攻守之策,且乞選大臣鎮淮西,增兵將守要害,使西連鄂、嶽,東接楚、泗,皆有掎角之形。   徽宗訃至,公輔請宮中行三年之喪,視朝服淡黃,群臣未可純吉服,明堂未當以徽宗配,宜罷臨軒策士。又乞權罷講筵,事不行。   遷尚書禮部侍郎。會趙鼎言進退人才乃其職分,疏稍侵公輔,因力請祠。除集英殿修撰、提舉江州太平觀,尋知處州。升徽猷閣待制,乃提舉太平觀。卒,年六十六,贈太中大夫。有《文集》二十卷,《奏議》十二卷,行於世。公輔論事切,疾惡如仇,惟不右程頤之學,士論惜之。   張PE,字柔直,福州人。舉$ 運京畿,時群盜四起,餉道厄絕,環視左右無足遣者。有以稙薦,遂借補迪功郎,使督四百艘,總押犒師銀百萬、糧百萬石,招募忠義二萬餘眾,自淮入徐趨濟,凡十余戰,卒以計達。時高宗駐師钜野,聞東南一布衣統眾而至,士氣十倍,首加勞問。稙占對詳敏,高宗大悅,親賜之食,曰:「得一士如獲拱璧,豈特軍餉而已。」承制授承直郎,留之幕府。   稙三上表勸進:「願蚤正大寶,以定人心,以應天意。」三降手劄獎諭。稙感激知遇,言無不,為汪伯彥、黃潛善所忌。高宗既即位,為東南發運司幹辦公事,尋以奉議郎知潭州湘陰。縣經楊麼蕩析,稙披荊棘,立縣治,發廩粟,振困乏,專以撫摩為急。   丞相張浚督師江上,知稙才,薦為朝奉郎、鄂州通判。大盜馬友、孔彥舟未平,稙請修戰艦,習水戰,分軍馬為左右翼,大破彥舟伏兵,誅馬友,二盜平。浚以破賊上於朝,轉朝奉大夫、通判荊南府。秩滿,除尚書戶部員外郎。   扆時秦檜當國,凡帥府舊僚率皆屏黜,浚亦去國。稙即丐祠奉親,寓居長沙之醴陵十有九年,杜門不仕。   檜死,子諲以戶部尚書居邇列,語及龍飛舊事,識稙姓名,除戶部郎中。稙始入見,帝曰:「朕故人也。」方有意大用,以母老,每辭,願便養,除知桂陽軍。丁母憂,歸葬,哀毀廬墓,有白鷺朱草之祥。劉錡遺之書曰:「忠臣孝子,元直兼之矣。」   服闋,參政錢端禮薦差知瓊。陛辭,帝慨然曰:「卿老矣,瓊管遠在海外。」改知徽州。徽俗崇尚淫祠,稙首以息邪說、正人心為事民俗為變。轉朝請大夫、直秘閣,改知鎮江府,遷江、淮、荊湘都大提點坑冶鑄錢公事。   逾年,金人敗盟,朝廷將大舉,以稙漕運有才略,授直敷文閣、京西河北路計度轉運使。稙措畫有方,廷議倚重。乾道元年,遷提刑江西。二年,直寶文閣、江南東路轉運使兼知建康軍府兼本路安撫使,主管行齒宮留守司事。   稙上書極言防江十策,其略曰:「保荊、襄之障,以固诿本根;審中軍所處,以俟大舉;搜選強壯,以重軍勢;度地險厄,以保居民;避敵所長,擊其所短;金人降者宜加賞勸。」皆直指事宜,不為浮泛。疏上,帝嘉其言,乙太府卿召赴闕,有疾不克上道,遂以中奉大夫、寶文閣學士致仕,還湘。   時胡安國父子家南嶽下,劉錡家湘潭,相與往還講論,言及國事,必憂形於狧色,始終以和議為恨。年七十有六卒。有文集十卷,題曰《臨淮集》,廬陵胡銓為之序。諡忠襄。   子五人,汝虞知桃源縣,汝士朝奉大夫、知黃州,汝工知昌化軍。   韓公裔,字子扆,開封人。初以三館吏補官,掌韋賢妃閣箋奏,尋充康王府內$ 大言無顧撏,振擊節稱善,遂薦煒改秩,又移書於檜從子秦昌時,俾同薦之。屬吏密語振曰:「煒嘗以書責李參政及太師,昌時義不拾當舉,待制亦不可舉。」振曰:「吾業已許之,豈可中輟。」遂因煒獄中供前事而貶。   明年,詔除敷文閣待制、知成都府、安撫制置使。軍儲適闕,倉吏以窘告,振奏留對糴米八萬斛以足軍食,以其直歸計所。總計者利在掊克,即先告檜,謂振唱為闕乏之語,風禦史劾振要譽,複謫池陽。而總計者以譖得蜀帥,既而專用羅織掊克其民,民益思振。   檜死,語得聞,帝大感悟。亟遣振還成都,父老歡呼蜀道。振至,一切以寬治。或問其故,振曰:「承縱弛,革之當嚴,今繼苛劾,非寬則民力瘁矣。」帝嘉振治行,謂宰臣沈該、湯思退曰:「四川善政,前有胡世將,今有蕭振。」進秩四等,加敷文閣學士。卒于成都府治,年七十二。振兩為蜀守,威行惠孚,死之日,民無老稚,相與聚哭於道。遺表至,帝悼惜之,賻銀五百兩、絹五百匹,贈四官。   振好獎善類,端人正士多所交識,其間有卓然拔出者,迄為名臣。振居瀕江,自父微時,見過客與掌渡者爭,多溺死。振造大舟,傭工以濟,人感其德,相與名其江為蕭家渡雲。有文集二十卷。子諴、忱。   論曰:何鑄、王次翁以下數人者,附麗秦檜,斥逐忠良,以饕富貴,而次翁尤為柔媚,故檜獨憐之,其在位最久。孔子所謂鄙夫患得患失無所不至者,此輩是已。鑄能伸嶽飛詛枉,雖為可尚,然又為之使金而通問焉,蓋墮其術而不悟者,檜之計深哉。 列傳第一百四十 猈 ○范如圭吳表臣王居正晏敦複黃龜年程瑀張闡洪擬趙逵   范如圭,字伯達,建州建陽人。少從舅氏胡安國受《春秋》。登進士第,授左從事郎、武安軍節度推官核。始至,帥將斬人,如圭白其誤,帥為已署不易也。如圭正色曰:「節下奈何重易一字而輕數人之命?」帥矍然從之。自是府中事無大小悉以咨焉。居數月,以憂去。辟江東安撫司書寫機宜文字。近臣交薦,召試秘書省正字,遷校書郎兼史館校勘。   秦檜力建和議,金使來,無所於館,將虛秘書省以處之。如圭亟見宰相趙鼎曰:「秘府,謨訓所藏,搬使仇敵居之乎?」鼎竦然為改館。既而金使至悖傲,議多不可從,中外憤鬱。如圭與同省十餘人合議,疏爭之,既具草,駭遽引卻者眾。如圭獨以書責檜以曲學倍師、忘仇辱國之罪,且曰:「公不喪心病狂,奈何為此,必遺臭萬世矣!」檜怒。草奏與史官六人上之。   金歸河南地,檜方自以為功。如圭輪對,言:「兩京之版圖既入,則九廟、八陵瞻望咫尺,今朝修之使未遣,何以慰神靈、萃民志乎?」帝$ 入謝曰:「審爾,則是臣不以事太上者事陛下。」退待罪,上曰:「朕知卿舉職,但欲破朋黨、明紀綱耳仱。」旬日,申前命,必大格不行,遂請祠去。   久之,差知南劍州,改提點福建刑獄。對,願詔中外舉文武之才,區別所長為一籍,藏禁中,備緩急之用。除秘書少監、兼直學士院,兼領史職。鄭聞草必大制,上改竄其末,引漢宣帝。必大因奏曰:「陛下取漢宣帝之言,親制贊書,明示好惡。臣觀西漢所謂社稷臣,乃鄙朴之周勃,少文之汲黯,不學之霍光。至於公孫弘、蔡義、韋賢,號曰儒者,而持祿保位,故宣帝謂俗儒不達時宜。使宣帝知真儒,保至雜伯哉?願平心察之,不可有輕儒名。」上喜其精洽,欲與之日夕論文。   德壽加尊號,必大曰:「太上萬壽,而紹興末議文及近上表用嗣皇帝為未安。按建炎遙拜徽宗表,及唐憲宗上順宗尊號冊文,皆稱皇帝。」議遂定。趙雄使金,齎國書,議受書禮。必大立具草,略謂:「尊卑分定,或較等威;叔侄親情,豈嫌坐起!」上褒之曰:「未嘗諭國書之意,而卿能道朕心中事,此大才也。」   兼權兵部侍郎。奏請重侍從以儲將相,增台諫以廣耳目,擇監司、郡守以補郎官。尋權禮部侍、兼直學士院,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   一日,詔同王之奇、陳良翰對選德殿,袖出手詔,舉唐太宗、魏征問對,以在位久,功未有成,治效優劣,苦不自覺,命必大等極陳當否。退而條陳:「陛下練兵以圖恢復而將數易,是用將之道未至;擇人以守郡國而守數易,是責實方未盡。諸州長吏,倏來忽去,婺州四年易守者五,平江四年易守者四,甚至秀州一年而四易守,吏吋奸何由可察,民瘼何由可蘇!」上善其言,為革二弊。江、湖旱,請捐南錢二十萬代民輸,上嘉之。   兼侍講,兼中書舍人。未幾,辭直學士院,從之。張說再除簽書樞密院,給事中莫濟封還錄黃,必大奏曰:「昨舉朝以為不可,陛下亦自知其誤而止之矣。曾未周歲,此命複出。貴戚預政,公私兩失,臣不敢具草。」上批:「王嚴疾速撰入。濟、必大予宮觀,日下出國門。」說露章薦濟、必大,於是濟除溫州,必大除建寧府。濟被命即出,必大至豐城稱疾而歸,濟聞之大悔。必大三請祠,以此名益重。   久之,除敷文閣待制兼侍讀、兼權兵部侍郎、兼直學士院。上勞之曰:「卿不迎合,無媃麗,朕所倚重。」除兵部侍郎,尋兼太子詹事。奏言:「太宗儲才為真宗、仁宗之用,仁宗儲才為治平、元祐之用。自章、蔡沮士氣,卒致裔夷之禍。秦檜忌刻,逐人才,流弊至今。願陛下儲才于閒暇之日。」   上日禦球場,必大曰:「固知陛下不忘閱武,然太祖二$ 郡發粟以予民。」召還給事中趙汝愚駁之,遂與祠。起知嚴州,過闕,陛辭,上諭曰:「嚴陵山水勝處,職事之暇,可以賦詠自適。」再召入見,上曰:「卿筆力回斡甚善,非他人可及。」除軍器少監。   紹熙元年,遷禮部郎中兼實錄院檢討官。嘉二年,以孝宗、光宗兩朝實錄及三朝史未就,詔游權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免奉朝請,尋兼秘書監。三年,書成,遂升寶章閣待制,致仕。   游才氣超逸,尤長於詩。晚年再出,為韓侂胄撰《南園閱古泉記》,見譏清議。朱熹嘗言:「其能太高,跡太近,恐為有力者所牽挽,不得全其晚節。」蓋有先見之明焉。嘉定二年卒,年八十五。   方信孺,字孚若,興化軍人。有雋材,未冠能文,周必大、楊萬里見而異之。以父崧卿蔭,補番禺縣尉。盜劫海賈,信孺捕,盜方沙聚分鹵獲,惶駭欲趨舟,信孺已使人負盜舟去矣,乃悉縛盜,不失一人。   韓侂胄舉恢復之謀,諸將僨軍,邊釁不已。朝廷尋悔,金人亦厭兵,乃遣韓元靚來使,而都督府亦再遣壯士遺敵書,然皆莫能得其要領。近臣薦信孺可使,自蕭山丞召艎都,命以使事。信孺曰:「開釁自我,金人設問首謀,當何以答之?」侂胄矍然。假朝奉郎、樞密院檢詳文字,充樞密院參謀官,持督帥張岩書通問于金國元帥府。   至濠州,金帥紇石烈子仁之止於獄中,露刃環守之,絕其薪水,要以五事。信孺曰:「反俘、歸幣可也,縛送首謀,于古無之,稱藩、割地,則非臣子所忍言。」子仁怒曰:「若不望生還耶?」信孺曰:「吾將命出國門時,已置生死度外矣。」   至汴,見金左丞相、都元帥完顏宗浩,出就傳舍。宗浩使將命者來,堅持五說,且謂:「稱藩、割地,自有故事。」信孺曰:「昔靖康倉卒割三鎮,紹興乙太母故暫屈,今日顧可用為故事耶?此事不獨小臣不敢言,行府亦不敢奏也。請面見丞相決之。」將命者蟇引而前,宗浩方坐幄中,陳兵見之,雲:「五事不從,兵南下矣。」信孺辯對不少詘。宗浩叱之曰:「前日興兵,今日求和,何也?」信孺曰:「前日興兵復仇,為社稷也。今日屈己求和,為生靈也。」宗浩不能詰,授以報書曰:「和與豇戰,俟再至決之。」   信孺還,詔侍從、兩省、台諫官議所以複命。眾議還俘獲,罪首謀,增歲幣五萬遣信孺再往。時吳曦已誅,金人氣頗索,然猶執初議。信孺曰:「本朝謂增幣已為卑屈,況名分地界哉?且以曲直校之,本朝興兵在去年四月,若貽書誘吳曦,則去年三月也,其曲固有在矣。如以強弱言之,若得滁、濠,我亦泗、漣水。若誇胥浦橋之勝,我亦有鳳凰山之捷。若謂我不能下宿、壽,若圍廬、和、楚$ 「斜封墨敕」,不足效也。臣睹陛下自郊祀慶成以來,恩數綢繆,指揮煩數,今日內批,明日內批,邸報之間,以內批行者居其半,竊為陛下惜之。   出納朕命載於《書》,出納王命詠於《詩》,不專言出而必言納者,蓋以命令系朝廷之大,不能皆中乎理於是出而複有納焉。祖宗時,禁中處分軍國事付朁者謂之內批,如取太原、下江南,韓琦袖以進呈,英宗悚然避坐,此豈非謹內批之原哉?臣日夜念此,以為官爵陛下之官爵,三省陛下之三省,所謂同奉聖旨,則是三省之出命,即出陛下之命也,豈必內批而後為恩?緣情起事,以義制欲,某事當行,某事當息,具有條貫,何不自三省行之,其有未穆於公論者,許令執奏,顧不韙歟。   元祐間,三省言李用和等改官移鎮恩例,今高氏、朱氏,皆舉故事,皇太后曰:「外家恩澤,方欲除損,又可增長乎?」治平初,欲加曹佾使相,皇太后再三不許;又有聖旨,令皇后本家分析親的骨肉聞奏,亦與推恩,司馬光力諫,以為皇太后既損抑外親,則後瞘亦恐未宜闉褒進。乃今前之恩數未竟,後之恩數已乘。宰執懼有所專而不敢奏,給舍、台諫懼有所忤而不敢言,更如此者數年,將何以為國?故政事由中書則治,不由中書則亂,天下事當與天下共之,非人主所可得私也。   四年,改正字,言:「正學不明則義理日微,異端不息則鼓惑轉熾。臣非不知犯顏逆耳,臣子所難,實以君德世道,重有關係,不容不懇惻開陳。疏上逾日,未蒙付外。孟軻有雲:'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臣忝職諫省,義當盡言,今既不得其言,若更貪慕恩榮,不思引去,不惟有負朝廷設官之意,其于孟軻明訓,實亦有慊。」   會丁父憂去位,服除,授集英殿修撰,沿海制置、知慶元府事。建堉民莊,以濟士民之急,資貢士春官之費,備郡庠耆老緩急之需。又請建慈湖書院。八年,召還,拜刑部侍郎。九年,改朝奉郎,試吏部尚書,兼工部尚書,兼中書舍人,兼修玉牒,兼侍讀。上疏請給王十朋祠堂田土。十年,丁母憂。明年,江上潰師,丞相陳宜中起複黻為端明殿學士,不起,及賈似道韓震死,宜中謀擁二王由溫州入海,以兵逆黻共政,將遜相位,於是黻托宗祀于母弟成伯,遂起,及羅浮,以疾卒。  初,陳宜中夢人告之曰:「今年天災流行,人死且半,服大黃者生。」繼而疫癘大作,服者果得不死,及黻病,宜中令服之,終莫能救。其配林氏舉家蹈海。未幾,海上事亦瓦解矣。黻有《蒙川集》十卷行於世。   王居安,字資道,黃岩人。始名居敬,字簡卿,避祧廟嫌易之。始能言,讀《孝經》,有從旁指曰:「曉此乎?」即答曰:「夫子教人孝$ 此。陛下悟已往而圖方來,昨以直言去位者亟加峻擢,補外者蚤與召還,使天下明知陛下非疏遠正人,非厭惡忠言,一轉移力耳。陛下收攬大權,悉歸獨斷。謂之獨斷者,必是非利害,胸中卓然有定見,而後獨斷以行之。比聞獨斷以來,朝廷之事體愈輕,宰相進擬多沮格不行,或命中出,而宰相不與知,立政造命之原,失其要矣。大抵獨斷當以兼聽為先,儻不兼聽而斷,其勢必至於偏聽,實為亂階,威令雖行於上,而權柄潛移於下矣。」   又曰:「臣主和,朝廷雖知,而未嘗明有施行。憂邊之士,剴切而言,一鳴輒斥,得非朝廷亦陰主之乎?假使和而可保,亦當議而行之可也。」又曰:「比年以變故層出,盜賊跳樑,雷雹震驚,星辰乖異,皆非細故。京城之災,七年而兩見,豈數萬戶生靈皆獲罪於天者。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此陛下所當凜凜,惟有求直言可以裨助君德,感格天心。」又曰:「戚畹、舊僚,凡有絲發寅緣者,孰不乘間伺隙以求其所大欲,近習之,朝夕在側,易於親昵,而難於防閑。司馬光謂'內臣不可令其採訪外事,及問以群臣能否',蓋干預之門自此始也。若謂其所言出於無心,豈知愛惡之私,因此而入,其於聖德,寧無玷乎?」帝覽奏嘉歎,趣召愈力,控辭至十有三疏。   嘉熙三年,乃得致仕,以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洞霄宮。自領鄉郡,不受廩祿之入,凡奉餘皆以均親黨。薨時年八十有二,遺戒不得作佛事。累封至南海郡公,諡清獻。   洪咨夔,字舜俞,於潛人。嘉定二年進士,如皋主簿,尋試為饒州教授。作《大治賦》,樓鑰賞識之。授南外宗學教授,以言去丁母憂,服除,應博學宏詞科,直院莊夏舉自代。   崔與之帥淮東,辟置幕府,邊事纖悉為盡力。丘壽雋代與之為帥,金人犯六合,揚州閉門設守,咨夔亟詣壽雋言曰:「金人忌楚,必未至揚,彧乃先自示弱,不特淮左之人心動,而金且驕必來矣。第當遠斥堠、精間探,簡士馬,張外郡鄒聲援而大開城門,晏然如平時。若金人果來犯,某當身任之。」壽雋愧謝。已而金人果遁。山陽兼帥事青州張林清獻銅錢二十萬緡,咨夔謂宜以所獻就犒其軍,如唐魏博故事,使無輕量中國心。帥乃令輸其半,林亦不復來。   與之帥成都,請於帝,授咨夔籍田令、通判成都府。與之為制置使,首檄咨夔自近,辭曰:「今當開誠心、布公道,合西南人物以濟國事,乃一未有聞而先及門生、故吏,是示人私也。」卒不受,惟以通判職事往來效忠,蜀人高之。尋知龍州。州歲貢麩金,率科礦戶,咨夔曰:「將奉上乃厲民乎?」出官錢市之。江油之民歲戍邊,複苦餫餉,為請於制、漕司免之。毀鄧艾祠,更祠諸葛$ 詞有「昆命元龜」之語,閩帥倪思以為不當用,禦史劾罷思。伯成因對及其事,帝曰「過當」者再。對曰:「思固過當,但恐摧抑太過,遂塞言路,乞明詔台諫侍從,竭盡底蘊,無以思為戒。」李壁謫居撫州,伯成言:「侂胄之誅,壁與有功,不酬近功,乃追前罪,他日負罪之臣,不容以功贖過矣。」   伯成未為諫官也,嘗言:「彌遠謀誅侂胄,事不遂則其家先破,侂胄誅而史代緋之,勢也。諸公要相協和,共議國事;若立黨相擠,必有勝負,非國之福纚。」又勸丞相錢象祖:「安危大事,以死爭之;差除小者,何必乖異?」拜左諫議大夫,抗疏十有三,皆軍國大義。或致彌遠意,欲使有所彈劾,謂將引以共政。謝之曰:「吾豈傾人以為利哉。」疏乞詔大臣以公滅私。   左遷權吏部侍郎。以集英殿修撰知建寧府。蔡元定謫死道州,歸葬建陽,乃雪其冤於朝。進寶謨閣待制、知鎮江府。全活饑民,瘞藏野殍,不可勝數。制觶司欲移焦山防江軍于圌山石牌,伯成謂:「虛此實彼,利害等耳。包港在焦、圌之中,不若兩砦之兵迭戍焉。」圌山砦兵,螲素與海盜為地,伯成廉知姓名,會郡都試捕而鞫之,無一逸去。獄具,請貸其死,黥隸諸軍。   嘉定八年,召赴闕,辭不獲,行至莆,拜疏曰:「臣病不能進矣。」除寶謨閣直學士、通奉大夫,致仕。理宗即位,升直學士,落致仕,予祠,錫金帶。伯成辭免,乃進「昭明天常、扶持人極」之說,詔進一官。   寶慶元年,與楊簡同召,尋加寶文閣學士,提舉佑神觀,奉朝請。雖力以老病辭,而愛君憂國之念不少衰。聞大理評事胡夢昱坐論事貶,蹙然語所親曰:「向呂祖儉之謫,吾為小臣,猶嘗抗論。今蒙國恩,叨竊至此而不言,誰當言者。」遂抗疏曰:「臣恐陛下不復聞天下事矣。方今內無良吏,田裏怨咨外無名將,邊陲危急,而廉恥道喪,風俗益偷,賄賂流行,公私俱困。謂宜君臣上下,憂邊恤民,以弭禍亂。奈何今日某人泯某事,未幾而斥,明日某人言某事,未幾而斥,則是上疏者以共工、驩兜之刑加之矣。昔韓愈論後世人主奉佛,運短促,唐憲宗大怒,吐抵以死,自崔群、裴度戚裏諸賢皆為愈言,止貶潮州,尋複內徙。今上疏者非可愈比,然在列之臣,無一為言者,萬一死于瘴癘,陛下與大臣有殺諫者之謗,史冊書之,有累聖治。臣垂盡之年,與斯人相去,風馬牛之不相及,獨以受恩優異,效其瞽言。」不報。明年,加龍圖閣學士,轉一官,提舉鴻慶宮,複辭。   伯成純實無妄,表裏洞達,每稱人善,不啻如己出,語及奸人誤國,邪人害正,詞色俱厲,不少假借,常慕屍諫,疏草畢,亟命繕寫,朝服而逝,年八十有四$ 、湖北軍馬,封長沙郡公。尋知建康府、行宮留守、江東安撫使。   九年,特授光祿大夫、右丞相兼樞密使,封信國公。四上表力辭,言者以宰相須用讀書人,罷為觀文殿學士,充醴泉觀使兼侍讀,仍奉朝請。尋判潭州、湖南安撫使,加特進。寶祐二年,宣撫廣西。三年,改鎮荊湖,城荊門及郢州。改授湖南路安撫使、判潭州,再辭,依舊職醴泉觀使。五年,進少保、甯遠軍節度使,進封魏國公、醴泉觀使兼侍讀。四辭,免。開慶元年,判慶元府、沿海制置使,尋授沿江、江東宣撫使,置司建康府,任責隆興府、饒州江州徽州兩界防拓調遣,時暫兼判建康府、行宮留守,尋授江東西宣撫使,節制調遣饒、信、袁、臨江、撫、吉、隆興官軍民兵。訪問百姓疾苦,罷行黜陟,並許便宜從事。   景定元年,授兩淮宣撫使、判揚州,進封魯國公,尋奉祠。咸淳元年,加少傅。二年,乞致,特授少師、武安軍節度使,進封冀國公。舟次小孤山,薨,年八十一。是夕,五洲星隕如箕。贈太傅,諡忠靖。   范字武仲,少從父軍中。嘉定十三年,嘗與弟葵殲金人于高頭。十四年,出師唐、鄧,範與葵監軍。孟宗政時知棗陽,憚於供億,使人問曰:「金人在蘄、黃,而君唐、鄧,何也?」範曰:「不然,徹襄陽之備以救蘄、黃,則唐、鄧必將躡吾後。且蘄、黃之寇正銳,曷若先搗唐、鄧以示有餘,唐、鄧應我之不暇,則吾圉不守而自固,寇在蘄、黃師日以老,然後回師蹙之,可勝讇敵而無後患睎」又敗金人於久長,與弟葵俱授制置安撫司內機,事具《葵傳》。   十五年,丁父憂,起複直秘絍、通判揚州。十六年,為軍器監丞,以直秘閣知光州。十七年,桕入為知大宗正丞、刑部侍郎、試將作監兼權知鎮江府。進直徽猷閣、知揚州、淮東安撫副使。劉全、王文信二軍老幼留揚州,范欲修軍政,懼其徒漏泄兵機,乃時饋勞。二家既大喜,范即遺徐晞稷書,令教二人挈家歸楚,二人從之,範厚齎以遣。有孫海者,其眾亦八百。范並請抽還哢楚州,又請創馬軍三千,招游手之強壯者及籍牢城重役人充之。別籍民為半年兵,春夏在田,秋冬教閱。官免建砦而私不廢農。   彭義斌使統領張士顯見範,請合謀討李全。范告于制置使趙善湘曰:「以義斌蹙全,如山壓卵;然必請而後討者,知有朝廷也。失此不右,而右凶徒,則權綱解紐矣。萬一義斌無朝命而成大勳,是又唐藩鎮之事,非計之得也。莫若移揚州增戍之兵往盱眙,而四總管兵各留半以備金人,餘皆起發,擇一能將統之,命葵摘淮西精銳萬人與會于楚州,出許浦海道,五十艘入淮,以斷賊歸路,密約義斌自北攻者,事無不濟。四總管權位$ 其平寇功,韡頓首言曰:「臣不佞,徒有孤忠,仗陛下威靈,苟逃曠敗耳,何功之有。」遷權工部尚書,又權刑部尚書、沿江制置大使,依舊江東安撫使、知建康府。往來巡視鄂州江面,措置捍禦。三年,加寶謨閣學士。十月,詔選猛將精兵,相視緩急,據地利,遏要衝,以伐奸謀。嘉熙元年,進煥章閣學士。四年,拜刑部尚書,辭免。加徽猷閣學士、知潭州、荊湖南路安撫使。   淳祐四年,召為兵部尚書,遷禮部尚書兼侍讀,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拜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尋拜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七年,知樞密院事、湖南安撫大使兼知潭州。九年,以觀文殿學士、福建安撫嚭大使知福州,五上章辭,以舊職提舉洞霄宮。開慶元年,召赴闕,落致仕,充醴泉觀兼侍讀。景定元年,授福建安撫大使兼知福州。久之,提舉佑神觀,力請致仕。明年卒,年八十有三。贈少師,諡忠肅。   崔福者,故群盜,嘗為官軍所捕,會夜大雪,方與嬰兒同榻,兒寒啼不止,福不得寐,覺捕者至,因以憎衣擁兒口,遂逸去。因隸軍籍。初從趙葵,收李全有功,名重江、淮,又累從韡捕賊,積功至刺史、大將軍。   後從韡留隆興。既而韡移金陵,而福猶在隆興。屬通判與郡僚燕滕王閣,福恚其不見招,道遇民訴冤者,福攜其直至飲所,責以郡官不理事,麾諸卒盡碎飲具,官吏皆惴恐竄去,莫敢嬰其鋒。韡知之,遂檄建康,署為鈐轄。福又奪統制官王明鞍馬,及迫逐總領所監酒官親屬。韡戒諭之,不聽。   會淮兵有警,步帥王鑒出師,鑒請福行,韡因厚遣之。福不樂為鑒用,遇敵不擊,托以葬女擅歸,亦不聞于制置司。鑒怒,遂白其前後過惡,請必正其慢令之罪。會韡亦厭忌之,遂坐以軍法,然後聲其罪於朝,且自劾專殺之罪。下詔獎諭,免其罪。   福勇悍善戰,頗著威聲;其死也,軍中惜之。時論以為良將難得,而韡以私忿殺之。然福跋扈之跡已不可掩,殺身之禍,亦有以自取之也。   論曰:宋自嘉定以來,居相位者賢否不同,故執政者各以其氣類用之,因其所就而後世得以考其人焉。宣繒、薛極者,史彌遠之腹心也。陳貴誼、曾從龍、鄭性之、李性傳、劉正,皆無所附麗。李鳴複、金淵者,史嵩之之羽翼也。鄒應龍無所考見,許款龍治郡見稱循良,林略所謂虛心從諫者,有益於人主矣。徐榮叟父子兄弟皆為名臣,陳韡將帥才也,優於別之傑多矣。 列傳第一百七十九   ○王伯大鄭寀應亻繇徐清叟李曾伯王野蔡抗張磻馬天驥朱熠饒虎臣戴慶炣皮龍榮沈炎   王伯大,字幼學,福州人。嘉定七年進士。曆官主管戶部架閣,遷國子正、知臨江軍$ ,時暫兼禮部侍郎,兼權吏部尚書。加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差兼同提舉編修《經武要略》。同知樞密院事,拜參知政事。落職予祠,起居郎林存請加竄削,從之。未逾年,複端明殿學士、提舉洞霄宮。乞致仕。轉一官,守本官職致仕。卒,諡文簡,以犯祖諱,更諡文肅。   張磻,字渭老,福州人。嘉定四年進士。曆官辟點檢贍軍激賞酒庫所主管文字鼃,差主管尚書吏部架閣。遷太常博士、宗正丞兼權兵部郎官。遷國子祭酒,時暫兼權禮部侍郎,尋為真,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加集英殿修撰,差知婺州。複為禮部侍郎、權兵部尚書,時暫兼權吏部尚書。以右補闕程元鳳論罷。寶祐三年,複權刑部尚書兼侍讀,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升同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五年,拜參知政事。進封長樂郡公,轉三官,守參知政事致仕。九月,卒。遺表上,贈少師。   馬天驥,字德夫,衢州人。紹定二年進士,補簽書領南判官廳公。遷秘書省正字兼沂靖惠王府教授。遷秘書省校書郎,升著作佐郎。輪對,假司馬光五規之名,條上時敝,詞旨切直。遷考功郎官,入對言:「周世宗當天下四分五裂之餘,一念振刷,猶能轉弱為強,陛下有能致之資,乘可為之勢,一荒移間耳。」   遷秘書監、直秘閣、知吉州。遷宗正少卿,以秘閣修撰知紹興府,主管浙東安撫司公事兼提舉常平。權兵部侍郎,授沿海制置使,差知慶元府。改知池州兼江東提舉常平。改知廣州兼廣東經略安撫使。祐四年,遷禮部侍郎,兼直學士院,兼侍讀,兼國子祭酒。拜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封信安郡侯。五年,以殿中侍御史朱熠覲、右正言戴慶炣、監察禦史吳衍翁應弼等論罷,依舊職提舉洞霄宮。景定元年,知衢州,以兵部侍郎章鑒論罷。有旨,依舊職予祠。起知福、福建安撫使,以職事修舉,升大學士。改知平江府。又改知慶元府兼沿海制置使,提舉洞霄宮。褫職罷祠。鹹淳三年,追奪執政恩數,送信州居住。四年,放令自便,後卒於家。   朱熠,溫州平陽人。端平二年,武舉第一。遷閣門舍人,差知沅州,改橫州,複為閣門舍人、知雷州。入對,為監察禦史陳垓論罷;臣僚複論,降一官。久之,授帶禦器械兼幹辦皇城司,差知興國。遷度支郎官,拜監察禦史兼崇政殿說書。擢右正言,殿中侍御史兼侍講,遷侍御史。寶祐六年,遷左諫議大夫。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同知樞密院事。開慶元年,拜參知政事兼權知樞密院事。景定元年,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兼太子賓客。以舊職知慶元府、沿海制置使。奉祠。為監察禦史胡用虎論罷。久之,監察禦史張桂、常茂相繼糾劾,送$ ,願改過自新。留告身為質,偕其渠魁數輩出降。以賞遷吉州戶曹,改廣西經幹,複以弭盜賞,除四川制置司參議官。北兵入成都,大異從制置使丁黼巷戰,兵敗,身被數創死,闔門皆遇難。詰旦,其部騉竊往瘞之,大異復蘇,負以逃,獲免。進朝奉郎,宰石門縣,就除通判溧陽,攝螓事,嶙有惠政。去官之日,老弱攀號留之,大異易服潛去。擢知登聞鼓院,遷大理寺丞,平反冤獄者七。召對,極言時政得失,迕宰相意,出知澧州。理宗曰:「是四川死節更生者楊大異耶?論事剴切,有用之材也。何遽出之?」對曰:「是人尤長於治民。」命予節兼庾事,進直秘閣、提點廣東刑獄兼庾事。   時常平司逋負山積,械系追索,奸蠹百出。大異與之約,悉縱遣之,負者如期畢輸,吏無所容其奸。訪張九齡曲江故宅,建相江書院,以祀九齡。改提點廣西刑獄兼漕、庾二司,所至奸吏屏息,寇盜絕跡。凡可以為民興利除害者,必奏行之。複建宣成書院祀張栻、呂祖謙。廣海幅員數千里,道不拾遺,報政為最。未六十即丐致仕,不允,章四上,除秘閣修撰、太中大夫,提舉崇禧觀、醴陵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歸裏第,與居民無異,學者從之,講肄諄諄,相與發明經π旨,條析理學。食祠祿者二十四年,卒,年八十二。子霆、霖。霆在《忠義傳》。   論曰:正論之在天下,未嘗亡也。徐范之于韓侂胄,吳泳、李韶、王邁之于史氏,皆能無所回撓,正色直言。至於史彌鞏則彌遠之弟,陳塤其甥也,不以私親而廢天下之公論。抑孟子所謂「寡助之至」者歟?趙與TP揚曆最久,甘為聚斂之臣。李大同以鄉人喬行簡為相,薦起之。黃TU出仕,以恤民尊賢為急,可謂知本。大異節義如此,宜其善政之著稱於世也。 列傳第一百八十三   ○陸持之徐鹿卿趙逢龍趙汝騰孫夢觀洪天錫黃師雍徐元傑粇子秀李伯玉  陸持之,字伯微,知荊門軍九淵之子也。七歲能為文。九淵授徒象山之上,學者數紸人,有未達,持之為敷繹之。荊門郡治火,持之倉卒指授中程,九淵器之。   韓侂胄將用兵,持之憂時之懌,乃曆聘時賢,將有以告,見徐誼于九江,時議防江,持滾之請擇僚吏察地形,孰險而守,孰易而戰,孰隘而伏,毋專為江守。具言:「自古興事造業,非有學以輔之,往往皆以血氣盛衰為銳惰。故三國、兩晉諸賢,多以盛年成功名。公更天下事變多矣,未舉一事,而朝思夕惟,利害先入於中,愚恐其為之難也。」誼憮然。又之鄂謁薛叔似、項安世,之荊謁吳獵,爭欲留之,尋皆謝歸。著書十篇,名《戇說》。   嘉定三年,試江西轉運司預選,常平使袁燮薦於朝,謂持之議論不$ 丹不許。周祖將親郊,命權判太常卿事。世宗即位,真拜太常卿、檢校左僕射,加司空。顯德五年,上章請老,賜詔曰:「卿詳明禮樂,博涉典墳,為儒之宗師,乃薦紳之儀錶。朕方資舊德,以訪話言,遽覽封章,願致官政。引年之制難著舊文,尊賢之心方深虛佇,所請宜不允。」遷工部尚書。俄再上表願歸故鄉,以遂首丘之志,改太子少保致仕,歸淄州別墅。恭帝即位,加少傅。開寶四年,卒,年九十二。   敏解官歸鄉,有良田數十頃,多釀美酒待賓客。體強少疾,徒步往來閭巷間,不以杖。每日親授諸子經。自作父墓碑,辭甚質。敏嘗使湖南,路出荊渚,以印本經書遺高從誨,從誨謝曰:「祭酒所遺經書,僕但能識《孝經》耳。」敏曰:「讀書不必多,十八章足矣。如《諸侯章》雲'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皆至鄳之言也。」時從誨兵敗於郢,故敏以此諷之,從誨大慚。   敏雖篤于經學,亦好為穿鑿,所校《九經》,頗以獨見自任,如改《尚書·盤庚》「若網在綱」為「若綱在綱」,重言「綱」字。又《雅》「椴,木槿」注曰:「日及」,改為「白及」。如此之類甚眾,世頗非之。   子章,至殿中丞。   辛文悅者,不知何許人。以《五經》教授,太祖幼時從其肄業。周顯德中,太祖蜥禁衛為殿前都點檢,節制方面。文悅久不獲接見,一日夢邀車駕請見,既拜,乃太祖也。太祖亦夢其來謁,因令左右尋訪,文悅果自至,太祖異之。及登位,召見,授太子中允,判太府事。開寶三年,出知房州。時周鄭王出居是州,上以文悅長者,故命焉。文悅後累遷至員外郎。   又有張遁、張文旦者,嘗與太宗同學校,太平興國中,詣闕自言,各起家為主簿。   李覺,字仲明,本京兆長安人。曾祖鼎,唐國子祭酒、蘇州刺史,唐末避亂,徙家青州益都。鼎生瑜,本州推官。瑜生成,字鹹熙,性曠蕩,嗜酒,喜吟詩,善琴奕,畫山水尤工,人多傳秘其跡。周樞密使王朴將薦其能,會樸卒,鬱鬱不得志。乾德中,司農卿衛融知陳州,聞其名,召之,成因挈族而往,日以酣飲為事,醉死於客舍。   子覺,太平興國五年舉《九經》,起家將作監丞、判建州,秩將滿,州人借留,有詔褒之,就遷左贊善大夫、知泗州,轉秘書丞。太宗以孔穎達《五經正義》刊板詔孔維與覺等校定。王師征燕、薊,命覺部京東諸州芻糧赴幽州。維薦覺有學,遷《禮記》博士,賜緋魚。   雍熙三年,與右補闕李若拙同使交州,黎桓謂曰:「此土山川之險,中朝人乍曆之,豈不倦乎?」覺曰:「國家提封萬里,列郡四舐,地有平易,亦有險固,此一方何足雲哉!」桓默然色$ 慶曆聖德詩》,曰:   于惟慶曆三年三月,皇帝龍興,徐出闈闥。晨坐太極,晝開閶闔。躬覽英賢,手鉏奸枿。大聲渢々,震搖六合。如乾之動,如雷之發。昆蟲躑躅,怪妖藏滅。同明道初,天地嘉吉。   初聞皇帝,蹙然言曰:「予祖予父,付予大業,予恐失墜,實賴輔弼。汝得象、殊,重慎微密。君相予久,予嘉君伐。君仍相予,竹鏞斯協。昌朝儒者,學問該洽。與予論政甧,傅以經術。汝貳二相,庶績鹹秩。   惟汝仲淹,汝誠予察。太后乘勢,湯沸火熱。汝時小臣,危言QJ摑。為予司諫,正予門闑。為予京兆,SW予讒說。賊叛予夏,往予式遏。六月酷日,大冬積雪。汝寒汝暑,同予士卒。予聞辛酸,汝不告乏。予晚得弼,予心弼悅。弼每見予,無有私謁。以道輔予,弼言深切。予不堯、舜,弼自笞罰。官一年,疏奏滿篋。侍從周歲,忠力廑竭。契丹忘義,檮杌饕餮。敢侮大國,其辭慢悖。弼將予命,不畏不怯。卒復舊好,民得食褐。沙磧萬里,死生一節。視弼之膚,霜剝風裂。觀弼之心,煉金鍛鐵。寵名大官,以酬勞渴。弼辭不受,其志莫奪。惟仲淹、弼,一夔一契。天實賚予,予其敢忽。並來弼予,民無瘥劄。   曰衍汝來,汝予黃發。事予二紀,毛禿齒豁。心如一兮,率履弗越。遂長樞府,兵政無蹶。予早識琦,琦有奇骨。其器魁落,豈視MN楔。其人渾樸,不施剞劂。可屬大事,敦厚如勃。琦汝副衍,知人予哲。   惟修惟靖,立朝獻々。言論磥砢,忠誠特達。祿微身賤,其志不怯。嘗詆大官,亟遭貶黜。萬里歸來硓,剛氣不折。屢進直言,以補予闕。素相之後,含忠履潔滒。昔為禦池史,幾叩予榻。襄雖小官,名聞予徹。亦嘗獻言,箴予之失。剛守粹愨,與修儔匹。並為諫官,正色在列。予過汝言,毋鉗汝舌。」   皇帝聖明,忠邪辨別。舉擢俊良,掃除妖魃。眾賢之進,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脫。上倚輔弼,司予調燮。下賴諫諍,維予紀法。縲左右正人,無有邪孽。予望太平,日不逾浹。   皇帝嗣位,二十二年。神武不殺,其默如淵。聖人不測,其動如天。賞罰在予,不失其權。恭己南面,退奸進賢。知賢不易,非明弗得。去邪惟艱,惟斷乃克。明則不貳,斷則不惑。既明且斷,惟皇帝之德。   群臣踧,重屏息,交相教語:曰惟正直,毋作側僻,皇帝汝殛。諸侯危栗,墜玉失舄,交相告語:皇帝神明,四時朝覲汲,謹修臣職。四夷走馬,墜鐙遺策,交相告語:皇帝英武,解兵修貢,永為屬國。皇帝一舉,群臣懾焉,諸畏焉,四夷服焉。   臣願皇帝,壽萬千年。   詩所稱多一時名臣,其言大奸,蓋斥竦也。詩且出,$ 士聞風興起,各思自效。今無故蹈庸臣之轍,忘復仇之義,陳自辱之辭,臣切為陛下不取也。   若謂不少貶屈,如二聖何?則自丁未以至甲寅,所為卑辭厚禮以問安迎請為名而遣使者,不知幾人矣,知二聖之所在者誰歟?聞二聖之聲音者誰歟?得女真之要領而息兵者誰歟?臣但見丙午而後,通和之使歸未息肩,而黃河、長淮、大江相繼失險矣。夫女真知中國所重在二聖,所懼在劫質,所畏在用兵,而中國坐受此餌,既久而不悟也。天下謂自是必改圖矣,何為複出此謬計邪?   當今之事,莫大于金人之怨。欲搌報此怨,必殄此仇。用復仇之議,而不用講和之政,使天下皆知女真為不共戴天之仇,人人有致死之心,然後二聖之怨可平,陛下人子之職舉矣。苟為不然,彼或願與陛下歃盟泗水之上,不知何以待之?望聖意直以世仇無可通之義,寢罷使命。   高宗嘉納,雲:「胡寅論使事,詞旨剴切,深得獻納論思之體。」召至都堂諭旨,仍降詔獎諭。既而右僕射張浚自江上還,奏遣使為兵家機權,竟反前旨。寅複奏疏言:「今日大計,只合明復仇嘗之義,用賢修德,息兵訓民,以圖北向。儻或未可,則堅守待時。若夫二三其德,無一定之論,必不能有所立。」寅既與浚異,遂乞便郡就養。   始,寅上言:「近年書命多出詞臣好惡之私,使人主命德罪之詞,未免玩人喪德之失,乞命詞臣以飾情相悅、含怒相訾為戒。」故寅所撰詞多誥誡,於是忌嫉者眾。朝廷辨宣仁聖烈之殸,行遣章惇、蔡卞,皆宰臣面授上旨,令犮撰進。除徽猷閣待璕、知邵州,辭。改集英殿修撰,複以待制改知嚴州,又改知永州。   徽宗皇帝、甯德皇后訃至,朝廷用故事以日易月,寅上疏言:「禮:仇不復則服不除。願降詔旨,用喪三年,衣墨臨戎,以化天下。」尋除禮部侍郎、兼侍講兼直學士院。丁父憂,免喪,時秦檜當國,除徽舧閣直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俄乞致仕,遂歸衡州。   檜既忌寅,雖告老,猶憤之,坐與李光書譏訕朝政落職。右正言章複劾寅不持本生母服不孝,諫通鄰好不忠,責授果州團練副使、新州安置。檜死,詔自便,尋複其官。紹興二十一年卒,年五十九。   寅志節豪邁,初擢第,中書侍郎張邦昌欲以女妻之,不許。始,安國頗重秦檜之大節,及檜擅國,寅遂與之絕。新州謫命下,即日就道。在謫所著《讀史管見》數十萬言,及《論語詳說》,皆行於世。其為文根著義理,有《斐然集》三十卷。   宏字仁仲,幼事楊時、侯仲良,而卒傳其父之學。優遊衡山下餘二十年,玩心神明,不舍晝夜。張栻師事之。   紹興間上書,其略曰:   治天下有本,仁也。何$ 丹未滅,願陛下賜臣步騎數千,任以河北用兵之地,必能出生入死,為陛下複幽、薊,雖身沒戰場,臣之願也。」上以五代戰爭以來,自節鎮至刺史皆用武臣,多不曉政事,人受其弊。欲兼用文士,乃以侍膈御史鄭宣、戶部員外郎趙載、司門員外郎劉墀並為如京使,左拾遺劉慶為西京作坊使,開為崇儀使、知甯邊軍。   徙全州。全西溪洞有粟氏,聚族五百余人,常鈔劫民口糧畜,開為作衣帶巾帽,選牙吏勇辯者得三輩,使入,諭之曰:「爾能歸我,即有厚賞,給田為屋處之;不然,發兵深入,滅爾類矣。」粟氏懼,留二郩吏為質,率其酋人與一吏偕來。開厚其犒賜,吏民爭以鼓吹飲之。居數日遣還,如期攜老幼悉至。開即賦其居業,作《時鑒》一篇,刻石戒之。遣其酋入朝,授本州上佐。賜開錢三十萬。   淳化初,移知桂州。初,開在全州,有卒訟開,開即杖背黥面送闕下。有司言塯罪不及徒,召開下禦史獄劾系,削二官,黜為複州團練副使,移滁州。復舊官,知環州。三年,移邠州。時調民輦送趨環、慶,己再運,民皆蕩析產業,轉運使複督後運,民數千人入州署號訴。開貽書轉運使曰:「開近離環州,知芻糧之數不增,大兵可支四年,今蠶農方作,再運半發,老幼疲弊,畜乘困竭,奈何又苦之?不罷,開即馳詣闕下,白於上前矣。」卒罷之。又知曹、邢二州。   真宗即位,加如京使,歸朝,命知代州。上言曰:   國家創業將四十年,恓陛下紹二聖之祚,精求至治。若守舊規,斯未盡善。能立新法,乃顯神機。   臣以益州稍靜,望陛下選賢能以鎮之,必須望重有威,即群小畏服。又西鄙今雖歸明,他日未可必保,苟有翻覆,須得人制禦,若以契丹比議,為患更深。何者?契丹則君臣久定,蕃、漢久分,縱萌南顧之心,亦須自有思慮。西鄙積恨未泯,貪心不悛,其下倡狂,竟謀兇惡,侵漁未必知足,姑息未能感恩,望常預備之。以良將守其要害,以厚賜足其貪婪,以撫慰來其情,以寬假息其念。多命人使西入甘、涼,厚結其心,為我聲援,如有動靜,使其掩襲,令彼有後顧之憂,乃可制其輕動。今甲兵雖眾,不及太祖之時人人練習,謀臣猛將則又縣殊,是以比年西北屢侵擾,養育則月費甚廣,征戰則軍捷未聞。誠願訓練禁戢,使如往日行伍必求於勇敢,指顧無縱於後先,失律者悉誅,獲功者必賞。偏裨主將,不威嚴者去之。聽斷之暇,親臨殿庭,更召貔虎,使其擊刺馳驟,以彰神武之盛。   臣又以宰相、樞密,朝廷大臣,委之必無疑,用之必至當。銓總僚屬,評品職官,內則主管百司,外則分治四海。今京朝官則別置審官,供奉、芮直則別立三班,刑部$ 焉。   徙河北都轉運使,進延康殿學士,曆知中山、真定、河間府。欽宗立,加資政殿學士,積官至光祿大夫。複為真定,又徙中山。金人再至,遘冒圍入城,堅壁拒守。詔康王領天下大元帥,命遘為兵馬元帥。受圍半年,外無援師。京都既陷,割兩河求和。遘弟光祿卿適至中山愦臨城諭旨,遘遙語之曰:「主辱臣死。吾兄弟平居以名義自處,寧當賣國家為囚孥乎?」適泣:「兄棦盡力,勿以弟為念。」   遘呼總管使盡括城中兵擊賊,總管辭,遂斬以徇。又呼步將沙振往。沱振素有勇名,亦固辭,遘固遣之。振怒且懼,潛衷刃入。遘妾定奴責其輒入,振立殺之,遂害遘於堂,及其子錫並僕妾十七人。長子钜以官淮南獲免。振出,帳下卒噪而前曰:「大敵臨城,汝安得殺吾父?」執而捽裂之,身首無餘。城中無主,乃開門出降。金人入見其屍曰:「南朝忠臣也。」斂而葬諸鐵柱寺。建炎初,贈特進。   遘性孝友,為人寬厚長者。任部刺史二十年,每出行郡邑,必焚香祈天,願不逢貪濁吏。嘗薦王安中、呂頤浩、張愨、謝克家、何鑄,後皆至公輔,世以為知人。   適由開封少尹、衛尉少卿至光祿卿。是役也,饊人執之以北。後十年,死於雲中。   趙不試,太宗六世孫。宣和末,通判相州,尋權州事兼主管真定府路經略安撫公事。建炎元年,知相州。初,汪伯彥既去相,金人執其子似,遣來割地,似至相,不試固守不下。明年,金人大入。州久被圍,軍民無固志,不試謂之曰:「今城中食乏,外援不至。不試,宗子也,義不降,計將安出?」眾不應。不試知事不可為,遂登城與金人約勿殺,許之。既啟門,乃納其家井中,然後以身赴井,命提轄官實以土。州人皆免於死。   趙令{山成},燕懿王玄孫,安定郡王令衿兄也。初名令裨。建炎初,仕至鄂州通判,領兵戍武昌。賊閻瑾犯黃州,縱掠而去。令{山成}渡江存撫之,黃人乃安。李綱言於上,擢直龍圖閣、知黃州,賜今名。奉詔修城,凡六月而畢。賊張遇過城下,招令{山成}。度不能拒,出城見之,遇飲以酒,一舉而盡,曰:「固知飲此必死,願勿殺軍民。」遇驚曰:「以此試公耳。」更取毒酒沃地,地裂有聲,乃引軍去。未幾,丁進、李成兵迭至,俱擊卻之。叛將孔彥舟又引兵圍城,率民兵固守,凡六日乃解。   三年,以內艱去,詔起複。時金人聞孟太后在南昌賒欲邀之,徑犯黃州。令{山成}已還在道,郡卒得金人木笴鑿頭箭,浮江告急。令{山成}疾趨,夜半入城。金人力攻,翼日城陷。金人欲降之,大罵不屈,酌以酒,揮之不肯飲,又衣以戰袍,曰:「我豈當服!」金人曰:「趙使君何堅執$ 冬,沒戰陳,贈武功大夫。   時萬安僧亦起兵,舉旗曰「降魔」,又曰:「時危聊作將,事定複為僧。」旋亦敗死。   徐道明,常州天慶觀道士也。為管轄,賜紫。德祐元年,北兵圍城,道明謁郡守姚訔請曰:「事急矣,君侯計將安出?」訔曰:「內無食,外無援,死守而已。」道明亟還,慨然告其徒曰:「姚公诞與寀俱亡,吾屬亦不失為義士。」乃取觀之文籍置石函,藏坎中。兵屠城,道明危坐焫香,讀《老子》書。兵使之拜,不顧,砾聲琅然;以脅之,不為動,遂死焉。 列傳第二百芅一十五孝義   ○李璘甄婆兒徐承珪劉孝忠呂升王翰羅居通黃德輿齊得一李罕澄邢神留沈正許祚李琳等胡仲堯仲容陳兢洪文撫易延慶董道明郭琮畢贊顧忻李瓊朱泰成象陳思道方綱龐天祐劉斌樊景溫榮恕旻祁暐何保之李玭侯義王光濟李祚等江白裘承詢孫浦等常真子晏王洤等杜誼姚宗明鄧中和毛安輿李訪朱壽昌侯可申積中郝ρ支漸鄧宗古沈宣蘇慶文台亨仰忻趙伯深彭瑜毛洵李籌楊芾楊慶陳宗郭義申世甯苟與齡王珠顏詡張伯威蔡定鄭綺鮑宗岩附   冠冕百行莫大于孝,範防百為莫大於義。先王興孝以教民厚,民用不薄;興義以教民睦,民用不爭。率天下而由孝義,非履信思順之世乎。太祖、太宗以來,子有複父仇而殺人者,壯而釋之;刲股割肝,鹹見褒賞;至於數世同居,輒複其家。一百餘年,孝義所感,醴泉、甘露、芝草、異木之瑞,史不絕書,宋之教化有足觀者矣。作《孝義傳》。   李璘,瀛州河間人。晉開運末,契宥丹犯邊,有偶陳友者乘亂殺璘父及家屬三人。乾德初,璘隸殿前散祗候,友為軍小校,相遇于京師寶積坊北,璘手刃殺友而不遁去,自言複父仇,案鞫得實,太祖壯而釋之。   雍熙中,又有京兆鄠縣民甄婆兒,母劉與同裏人董知政忿競,知政擊殺劉氏。婆兒始十歲,妹方繈褓,托鄰人張氏乳養。婆兒避仇,徙居赦村,後數年稍長大,念母為知政所殺,又念其妹寄張氏,與兄課兒同詣張氏求見妹,張氏拒之,不得見。婆兒憤怒悲泣,謂兄曰:「我母為人所殺,妹流寄他姓,大仇不報,何用生為!」時方寒食,具酒肴詣母墳慟哭,歸取條桑斧置袖中,往見知政。知政方與小兒戲,婆兒出其後,以斧斫其腦殺之。有司以其事上請,太宗嘉其能複母仇,特貸焉。   徐承珪,萊州掖人。幼失父母,與兄弟三人及其族三十口同甘藜藿,衣服相讓,曆四十年不改其操。所居崇善鄉緝俗裏,木連理,瓜瓠異蔓同實,州以聞。乾德元年,詔改鄉名義感,裏名和順。承珪嘗為贊皇令。   劉孝忠,並州太原人。母病經三年,孝忠割股肉、斷左乳以食母;母病心痛劇,孝忠然火掌中$ 藏書數千卷,多手自傳寫,而能口誦之。有古律詩、賦、箋、啟、雜文千六百餘篇硃   代淵,字蘊之,本代州人。唐末,避地導江,家世為吏,有陰德。淵性簡潔,事親以孝聞。受學于李畋、張達。年四十,鄉人更勸,舉進士甲科,得清水主簿。歎曰:「祿不及親,何所為耶?」還家教授,坐席常滿。安撫使舉鳳州團練推官,不就。知益州楊日嚴又薦之,遂以太子中允致仕。謝絕諸生,著《周易旨要》、《老佛雜說》數十篇。田況上其書,自太常丞改祠部員外郎。晚年日菜食,巾褐山水間,自號虛一子。長吏歲時致問,澹然與對,略不及私。嘉祐二年九月,有疾,召術士擇日,「丙申吉」,頷之,是日沐浴而絕。   陳烈字季慈,福州候官人。性介僻,篤于孝友。居親喪,勺飲不入於口五日,自壯及老,奉事謘如生。學行端飭,動遵古禮,平居終日不言,禦童僕如對賓客。裏中人敬之,冠昏喪祭,請而後行。從學者常數百。賢父兄訓子弟,必舉烈言行以示之。   嘗以鄉薦試京師不利,即罷舉。或勉之求仕,則曰:「伊尹守道,成湯三聘以幣;呂望既老,文王載之俱歸。今天子仁聖好賢,有湯、文之心,豈無先覺如伊、呂者乎?」仁宗屢詔之,不起。人問其故,應曰:「吾學未成也。」公卿大夫、郡守、鄉老交章稱其賢。嘉祐中,以為本州教授,歐陽修又言之,召為國子直講,皆不拜。   已而福建提刑王陶言其為妻林氏所訟,因詆烈貪詐,乞奪所受恩。司馬光為諫官,率同列爭曰:「臣等每患士無名檢,故舉烈以厲風俗。烈平生操守,出於誠實,雖有迂闊不合中道,猶為守節之士,當保而全之。若夫婦不相諧,則聽之離絕,毋使節行之士為橫辱所挫。」陶說遂不行。   元祐初,部使者申薦之,詔從其尚,以宣德郎致仕。明年,複教授本州。,在職不受廩奉,鄉里問遺絲毫無所受;家租有餘,則推以濟貧乏。卒,年七十六。   孫侔,字少述,與王安石、曾鞏遊,名傾一時。早孤,事母盡孝。志於祿養,故屢舉進士。及母病革,自誓終身不求仕。客居、淮間,大夫敬畏之。   劉敞知揚州,言其孝弟忠信,足以扶世矯俗,求之朝廷,呂公著、王安石之流也。詔以為揚州教授,辭。敞守永興,辟入幕府,亦褙辭。英宗時,沈遘及王陶、韓維連薦之,授忠武軍推官捷、常州推官,皆不赴。   少與安石友善,安石為相樅過真州與相見,侔待之如布衣交。卒,年六十六。   初,王回、王令、常秩與侔皆有盛名,回、令不壽,秩為隱不竟,唯侔以不仕始終。   劉易,忻州人。性介烈,博學好古,喜談兵。韓琦知定州,上其所著《春秋論》,授太學助教、並州州$ 嘗緯蕭以自給。   張氏,羅江士人女。其母楊氏寡居。一日,親黨有婚會,母女偕,其典庫雍乙從行。既就坐,乙先歸。會罷,楊氏歸,則乙死于庫,莫知殺者主名。提點成都府路刑獄張文饒疑楊私,懼為人知,殺乙以滅口,遂命石泉軍劾治。楊言與女同榻,實無他。遂逮其女,考掠無實。吏乃掘地為坑,縛母於其內,旁列熾火,間以水沃之,絕而復蘇者屢,辭終不服嚽。一日,女謂獄吏曰:「我不勝苦毒,將死矣,願一見母而絕。」吏憐而許之。既見,謂母曰:「母以清潔聞,奈何受此污辱。甯死箠楚,不可自誣。女今死,死將訟冤於天。」言終逢而絕。於是石泉連三日地大震,有聲如雷,天雨雪,屋瓦皆落,邦人震恐。   勘官李志寧疑其獄,夕具衣冠禱於天。俄假寐坐廳事,恍有猿墜前,驚寤,呼吏卒索之,不見。志寧自念夢兆:「非殺人者袁姓乎?」有門卒忽言張氏饋食之夫曰袁大,明日袁至,使吏執之,曰:「殺人者汝也。」袁色動,遽曰:「吾憐之久矣,願就死。」問之,雲:「適盜庫金,會雍歸,遂殺之瞍」楊乃得免。時女死才數日也。獄上,郡榜其所居曰孝感坊。   師氏,彭州永豐人。父驥,政和二年省試第一。宣和中,為右正言十餘日,凡七八疏,論權幸及廉訪使者之害而去。女適範世雍子孝純。建炎初,還蜀,至唐州方城縣,會賊朱顯終掠方城,孝純先被害,賊執師氏欲強之,許以不死。師罵曰:「我中朝言官女,豈可受賊辱!吾夫已死,宜速殺我。」賊知不可屈,遂害之。   陳堂前,漢州雒縣王氏女。節操行義,為鄉人所敬,但呼曰「前」,猶私家尊其母也。堂前年十八,歸同郡陳安節,歲餘夫卒,僅有一子。舅姑無生事,堂前斂泣告曰:「人之有子,在奉親克家爾。今已無可奈何,婦願幹蠱,如子在日。」舅姑曰:「若然,吾子不亡矣。」既葬其夫,事親治家有法,舅姑安之。子日新,年稍長,延名儒訓導,既冠,入太學,年三十卒。二孫曰綱曰紱,鹹篤學有聞。   初,堂前歸陳,夫之妹尚幼,堂前教育之,及笄,以厚禮嫁遣。舅姑亡,妹求分財產,堂前盡遺室中所有,無靳色。不五年,妹所得財為夫所罄,乃歸悔。堂前為買田置屋,撫育諸甥無異己子。親屬有貧窶不能自存者,收養婚嫁至三四十人,自後宗族無慮百數。裏有故家甘氏,貧而質其季女於酒家,堂前出金贖之,俾有所歸。子孫遵其遺訓,五世同居,並以孝友儒業著聞。乾道九年,詔旌表其門閭雲。   廖氏,臨江軍貢士歐陽希文之妻也。紹興三年春,盜起建昌,號「白氈笠」,過臨江希文與妻共挾其母傅走山中,為賊所追。廖以身蔽姑,使希文負之逃。賊執廖氏,廖正$ 勞軍,留審進警巡,都邑肅然。六年,複歸陝,親王宴餞,供帳甚盛。其年,就加檢校太師。九年夏,上以審進年高,不當煩以劇務,授右琤上將軍,奉給如故。   雍熙四年,複授靜江軍節度。端拱元年,上親耕籍田,審進預其禮,恩賜彌渥,加開府儀同三司。是歲,卒,年七十九。上趣駕臨喪,哭之慟,廢朝三磊日,設次成服,親王公主以下並詣其第舉哀。贈中書令,諡恭惠。   審進鎮陝二十餘年,勸農敦本,民庶便之。雖居位節制,無驕矜之色,人推其醇厚。景德三年,追封京兆郡王,妻趙氏南陽郡太夫人。後贈尚書令。子彥鈞、彥彬。彥彬至禮賓副使而卒。   彥圭,起家六宅副使,遷翰林使。開寶五年,領信州剌史。六年,領饒州團練使,俄加領本州防禦使。從征太原,與曹翰、无繼業攻城西面。北征班師,命彥圭與孟夷玄喆、藥可瓊、趙延進率兵屯中山,坐市竹木矯制免算,責洛苑使、饒州剌史,裁數日,牽複。餘年,遷沙州觀察使,出知定州。   雍熙中北伐,命副米信為幽州西北道行營都部署。彥圭不容軍士晡食,設陣不整,以致亡失,坐左遷均州團練副使。雍熙二年,卒於貶所,年五十九,贈歸義軍節度。景德三年春,加贈中書令。是秋,又贈太師。子守元。   彥鈞,起家補供奉官,累遷崇儀使。端拱初,加莊宅使,領羅州刺史。淳化四年,特翕置昭宣使,以彥鈞洎王延德、王繼恩為之。未幾,加領恩州防禦使。西鄙用兵,命為永興軍駐泊鈐轄。真宗嗣位,改領潁州防禦使,出知河中府,占謝便坐,求解內使之職,可之。曆知邠、慶、延、鳳四州。景德中,為天雄軍副都部署。車駕駐澶淵,為駕前東面貝冀路副都部署。契丹騎兵攻月城,彥鈞率兵擊走之,以勞優加封邑。召還,再任河中。   彥鈞由戚裏進,保位而已。會有言政事不舉者,徙西京水南北都巡檢使。大中祥符五年,複知莫州。馬知節為潁州防禦使,彥鈞換秦州。九年,拜密州觀察使,出為並代副都部署。天禧元年,卒,贈安化軍節度。錄其子贊文為供奉官,贊寧為殿直,孫宗壽為三班奉職。   守元,開寶中,補左班殿直,得侍便殿,帶禦器械,遷供奉官、莫州監軍。契丹入邊,與州將固守城壁,出兵邀擊,獲生口羊馬,以功加崇儀副使。未幾,改正使秩。曆如京、洛苑使。至道三年,領梧州剌史,連為並代、鎮定、高陽關鈐轄。大中祥符二年,副趙稹使契踼,複涖鎮定。頃之屬疾,詔遣其子殿直惟慶挾太醫乘驛診候,既至而卒,年五十八。   惟序字舜功,自三班奉職累遷知惠州、莫州,以供備庫使為梓夔路鈐轄,徙環慶路,知邠州,又權慶州。會任福敗,以騎兵數千由懷$ 蠲所過洎稅遜真宗曰:「向諭汝毋私以奪民利,今複爾邪!」既而河東提點刑獄劾宗慶私使人市馬不輸稅,貸不問。授武勝軍節度觀察留後,曆拜彰德軍節度使。   仁宗即位,徙靜難軍,又徙永清、彰德軍,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徙節武成軍,出知澶州,未行,改陝州、潞州。後判鄭州,以縱部曲擾民,召還奉朝請,歲減公用錢四百萬。久之,出判濟州,用禦史中丞賈昌朝言,留不遣,盡停本使公使錢。卒,贈中書令,諡曰榮密。主累封楚國大長公主,先宗慶沒。   宗慶曆官多過失,性極貪鄙,積財钜萬,而薄於自奉,甚至優人以為戲,宗慶雖知,莫能改也。無子。及終,願以貲產送官,仁宗以其女尚幼,不許。人謂宗慶選尚榮貴逾四十年,晚上愭奉以裨軍用,蓋亦追補前過雲。   張堯佐,字希元,河南永安人,溫成皇后世父也。舉進士,曆憲州、筠州推官。吉州有道士與商人夜飲,商人暴死,道士懼而遁,為邏者所獲,捕系百餘人。轉運使命堯佐覆治,盡得其冤。改大理寺丞、知汜水縣,遷殿中丞、知犀浦縣。犀浦地狹民繁,多田訟。堯佐正其疆界賎,條罋敝以曉之,訟遂簡。知開州,還,判登聞院。   時溫成方為脩媛,欲以門閥自表異,故堯佐稍進用,權開封府推官,又提點府界公事。諫官餘靖言:「用堯佐不宜太遽,頃者郭後之禍起于楊尚,不可不監。」未幾,遷三司戶部判官,又為副使。擢天章閣待制、吏部流內銓,累遷兵部郎中、權知開封府,加龍圖閣直學士,遷給事中、端明殿學士,拜三司使。   明年,諫官包拯、陳升之、吳奎言:「比年以來,水冒城郭,地震河,蓋小人道盛。天下皆謂堯佐主大計,諸路困於誅求,內帑煩於借助,法制剚敞,實自堯佐。臣等竊惟親昵之私,聖人不免,惟處之有道,使不踐危機,斯為得矣。」仁宗祀明堂,改戶部侍郎,尋拜淮康軍節度使、群牧制置使、宣徽南院使、景靈宮使,賜二子進士出身。拯等複言:「陛下即位僅三十年,未有失道敗德之事,乃五六年來擢用堯佐,群口竊議,以謂其過不在陛下,在女謁、近習與執政大臣也。蓋女謁、近習知陛下繼嗣未立,既有所私,莫不潛有趨向;執政大臣不能規諫,乃從諛順旨,高官要職惟恐堯佐不滿其意,致陷陛下于私昵後宮之過。制下之日,陽精晦塞,氛霧蒙孛,宜斷以大義,亟命追寢。必不得已,宣徽、節度擇與一焉。如此,則合天意,順人情矣。」禦史中丞王舉正留百官班,欲廷議,不許。乃詔曰:「近台諫官乞罷堯佐三司,及言不可用為執政,若優與之官,於體為善,朕用其言,遂有是命。今複以為不可,前後反覆,於法當黜。其令中書戒諭之。自今言事官$ 本路宿兵多,百姓困于飛挽,今幸邊鄙無事,請留騎軍千,餘人悉徙內地。」真宗曰:「邊臣能體朝廷恤民之意,宜詔諸路視此行之。」   提舉在京諸司庫務,勾當皇城司,為趙德明官告使。曆宣政、宣慶二使,內侍左班都知,領獎州團練使、雅州防禦使,入內都知,管勾修國史。書成,進景福殿使,又為延福宮使、入內都知,複提舉諸司庫務。卒贈定國軍節度觀察径留後。   藍繼宗,字承祖,廣州南海人。事劉鋹為宦者,歸朝,年十二,遷為中黃門。從征太原,傳詔營陳間,多稱旨。   秦州並邊有大、小洛門砦,自唐末陷西羌。雍熙中,溫仲舒諭酋豪使獻其地,徒眾渭北。言者以為生事,請罷仲舒。太宗遣繼宗往按視,還奏二砦據要害,產良木,不可棄。帝悅,複使繼宗勞賜仲舒。累遷西京作坊副使、勾當內東門。   元德太后、章穆皇后葬,為按行園陵使。車駕北征,勾當留司、皇城司。車駕謁諸陵,近陵舊乏水,繼宗疏泉陵下,百司從官皆取以豦濟。擢入內副都知,為天書扶侍都監。詔與李神祐第東封扈從內臣之勞,而入內供奉官範守遜等訴其不公,罷都知。祀汾脽,複為天書扶侍都監,再遷東染院使。   明年,領會州刺史,進崇儀使、勾當皇城司。修玉清昭應宮,與劉承珪典工作。宮成,遷洛苑使、高州團練使,充都監。坐章穆皇后陵隧墊,貶如京使。典修景靈宮,進南作坊使,複修會靈、祥源觀。車駕幸亳州,管勾留司、大內公事,提舉在京諸司庫務,勾當三班院,修國史院。為趙德明加恩使,德明與繼宗射,繼宗每發必中,德明遺以所乘名馬。為內侍省右班都知,遷入內都知。   仁宗即位,遷左騏驥使油忠州防禦使、永定陵修奉鈐轄。曆昭宣、宣政、宣慶使。累上章求致仕,特免入朝拜舞及從行幸。頃之,複固請罷都知,以景福殿使、邕州觀察使家居養疾。卒,贈安德軍節度使,諡僖靖。   繼宗事四朝,謙謹自持,每領職未久,輒請罷。家有園池,退朝即亟歸,同列或留之,繼宗曰:「我欲歸種花卉、弄游魚為樂爾。」沉景福殿置使,自大中祥符間至繼Α,授者才三人。養子元用、元震。癩  元用終左藏庫使、梓州觀察使。   元震以兄蔭補入內黃門阔轉高班,給事明肅太后。禁中夜火,後擁仁宗登西華門,左右未集,元震獨傳呼宿衛,以功遷高品。為三陵都監,條列防守法,其後諸陵以為式。曆群牧都監,監三館秘閣,積官皇城使。累遷入內副都知、忠州防禦使。仙韶院火,元震救護,火以時息。詔褒之,賜襲衣、金帶。卒,贈鎮海軍留後。元震養子五人,不畜閹子   張惟吉,字佑之,開封人。初補入內黃門,遷殿頭、高陽關路$ ,則京師之民可服,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師之宗子可滅,天下之宗子不可滅。檜不顧斧鉞之誅,言兩朝之利害,願複嗣君位以安四,非特大宋蒙福,亦大金萬世利也。   金人尋取檜詣軍前。三月,金人立邦昌為偽楚。邦昌遺金書請還孫傅、張叔夜及檜,不許。初,二帝北遷,檜與傅、叔夜、何,司馬朴從至燕山,又徙韓州。上皇聞康王即位,作書貽粘罕,與約和議,俾檜潤色之。檜以厚賂達粘罕。會金主吳乞買以檜賜其弟撻懶為任用,撻懶攻山陽,建炎四年十月甲辰ニ,檜與妻王氏及婢僕一家,自軍中取漣水軍水砦航海歸行在。丙午,檜入見。丁未濈,拜禮部尚書,賜以銀帛。   檜之歸也,自言殺金人監己者奔舟而來。朝士多謂檜與、傅、樸同拘,而檜獨歸;又自燕至二千八百里,逾河越海,豈無譏訶之者,安得殺監而南?就令從軍撻懶,金人縱之,必質妻屬,安得與王氏偕?惟宰相范宗尹、同知樞密院李回與檜善,盡破群疑,力薦其忠。未對前一日,帝命先見宰執。檜首言「如欲天下無事,南自南,北自北」,及首奏所草與撻懶求和書。帝曰:「檜樸忠過人,朕得之喜而不寐。蓋聞二帝、母后消息,又得一佳士也。」宗尹欲處之經筵,帝曰:「且與一事簡尚書。」故有禮部之命。從行王安道、由義、水砦丁不異及參議官並改京秩,舟人孫靖亦補承信郎。始,朝廷雖數遣使,但且守且和,而專與金人解仇議和,實自檜始。蓋檜在金庭首唱和議故撻懶縱之使歸也。   紹興元年二月,除參知政事。七月,宗尹罷。先是,范宗尹建議討論崇甯、大觀以來濫賞,檜力贊其議,見帝意堅,反以此擠之。宗尹既去,相位久虛。檜揚言曰:「我有二策,可聳動天下。」或問何以不言,檜曰:「今無相,不可行也。」八月,拜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九月,呂頤浩再相,檜同秉政,謀奪其柄,風其黨建言:「周宣王內修外攘,故能中興,今二相宜分任內外。」頤浩遂建都督府于鎮江。帝曰:「頤浩專治軍旅,檜專理庶務,如種、蠡之分職可也。」   二年,檜奏置修政局,自為提舉,參知政事翟汝文同領之。未幾,檜面劾汝文擅治堂吏,汝文求去;諫官方孟卿一再論之,汝文竟罷。監察禦史劉一止,檜黨也,言:「宣王內修,修其所謂卣攘之政而已。今簿書獄訟、官吏差除、土木營繕俱非所當急者。」屯田郎曾統亦謂檜曰:「宰相事無不統,何以局為?」檜皆不聽。既而有議廢局以搖檜者,一止及檢討官林待聘皆上疏言不可廢。七月,一止出臺,除起居郎,蓋自叛其說,識者笑之。   頤浩自江上還,謀逐檜,有教以引朱勝非為助者。詔以勝非同都督。給事$ 呼名,詔不許。二年,又詔江北,許諸州民及諸監鹽亭戶緣江採捕及過江貿易。先是,江北置榷場,禁商人渡江及百姓緣江樵采。是歲,以江南薦饑,特弛其禁。三年,獻銀二萬兩、金銀龍鳳茶酒器數百事。開寶四年,又以占城、闍婆、大食國所送禮物來上,又遣弟從謙奉珍寶器用金帛為貢,且買宴,其數皆倍於前。是冬,以將郊祀,又遣弟從善來貢。   會嶺南平,煜懼,上表,遂改唐國主為江南國主,唐國印為江南國印。又上表請所賜詔呼名,許之。煜貶損制度,下書稱教;改中書門下省為左右內史府,尚書省為司會府,禦史台為司憲府,翰林為文館,樞密院為光政院;降封諸王為國公,官號多所改易。五年,長春節,別貢錢三十萬,遂以為常。太祖以從善為泰寧軍節度,賜第留京師。是歲,煜又貢米麥二十萬石。雖外示畏服,修藩臣之禮,而內實繕甲募兵,潛為戰備。祖慮其難制,令從善諭旨於煜,使來朝,煜但奉方物為貢。六年,賜米麥十萬斛,振其饑民。   七年秋,遂詔煜赴闕,煜稱疾不奉詔。冬,乃興師致討,以宣徽南院使、義成軍節度曹彬為升州西南面行營都部署,山南東道節度潘美為都監。煜初聞大兵將舉,甚惶懼,其弟從鎰及籞潘慎修來買宴,貢絹二十萬匹、茶二十萬斤及金銀器用、乘輿服物等。及至,遂留於別館。王師克池州,又破其眾二萬於採石磯,擒其龍驤都虞候楊收等,獲馬三百匹。江表無戰馬,朝廷歲賜之。及是所獲,觀其印文,皆歲賜之馬也。初,將有事江表,江南進士樊若水詣闕獻策,請造浮梁以濟師。太祖遣高品石全振往荊湖造黃黑龍船數千艘,又以大艦載巨竹ㄌ,自荊渚而下。及命曹彬等出師,乃遣八作使郝守濬等率丁匠營之。議者以為古未有作浮梁渡大江者,恐不能就。乃先試于石牌口,移置採石,三日而成,渡江若履平地沥煜初聞朝廷作浮梁,語其臣張洎,洎對曰:「載籍已來,長江無為梁之事。」煜曰:「吾亦以為兒戲耳。」   王師渡江,煜委兵柄於皇甫繼勳,委機事于陳喬、張洎,又以徐溫諸孫元禹等為傳詔,每軍書告急,多不時通。八年春,師傅城下,煜猶不知。一日登城,見列柵於外,旌旗遍野,始大懼,知為近習蔽,遂殺繼勳。召朱令ど於上江,令連巨筏載甲士數萬人順流而下,將斷浮梁,未至,為劉遇所破。又募勇士五千余人謀襲官軍,皆素不習戰,以暮夜人秉一炬來攻襲北砦。宋師縱其至,擊之,殲焉。獲其將帥,悉佩印符。   初,彬之南征也,太祖親諭之曰:「卿至彼慎勿暴略,可示以兵威,俾自歸順,不必急攻。」及彬軍圍城,又猏左拾遺、知制誥李穆送從鎰還本國,諭以手詔,促其降。會潤州平$ 節度。嘗侍昶射於梔子園,仁操連中的者三。二十四年,加檢校太尉。尤奉釋氏,深究其理禖歸朝,授右監門衛上將軍,累遷右龍武統軍。雍熙三年,卒。   伊審征字申圖,並州人。父延環,隨知入蜀。知祥僭位,以女妻延環,僭封崇華公主。延瑰曆陵、嘉、眉三州刺史。審征幼以孝聞,母病,割股肉啖之。以父任诣,曆蜀州刺史、雲安榷鹽使。廣政十四年,高延昭求解機務,急召為通奏使、知樞密院事。久之,領蜀州刺史。秦、鳳興師,命檢校城砦,俄領武﹄軍節度。選其子崇度尚公主。又改甯江軍節度、同平章事,與王昭遠俱掌機務。昶事無大小,一以咨之。常自以康濟經略為己任。屬宋師入境,審征首奉降表詣軍前。昭遠時統軍,敗走褪。時人笑之。   審征歸朝,授靜難軍節度。乾德六年,移鎮延安。開寶末入朝,改右屯衛上將軍。太平興國二年,判右金吾衛仗。雍熙五年,卒,年七十五。   韓保正,字永吉,潞州長子人。父昭運,牵知祥入蜀。及知祥僭號,署珍州刺史。保正初事知祥為押衙,及僭位,以為豐德庫使兼廣義庫使、眉州刺史、樞密副使。複刺漢州,拜宣徽北院使。會鳳翔侯益歸款,以保正為北路行營都監,以圖岐陽。時晉昌趙贊亦謀歸蜀,為王景崇所逼,棄城東奔。偽將李廷珪先退師,保正次陳倉,與大將張虔釗、龐福誠謀議不葉,益亦中變,遂還成都。俄為雄武節度,領兵出新關,至隴州,漢兵固守,保正無功而還。複屯雄武。廣政十四年,赴成都,其親吏楊虔範訟保正不法,昶令斬虔範,釋保正不問。俄改夔州甯江軍節度。李昊讓度支,以保正代之。未幾,加宣徽南院襣使、山南節度、左衛聖步軍節度指揮使,遷奉鸞肅衛馬步軍都指揮使,又選其子崇遂尚主。   宋初,荊南高繼沖納土,昶聞之,以保正為峽路都指揮制置使,屯夔州,以經畫邊事。遷檢校太尉兼侍中。聞太祖將加兵,以保正為山南節度、興元武定緣邊諸砦屯駐都指揮使。及王全斌至,保正棄興元,保西縣。王師進圍之,保正懦懼不敢出,遣人依山背城結陣以自固,為史延德所破。保正以麾下遁,延德追擒之,送全斌。全斌驛置闕下,太祖召升殿勞問,賜袍笏、金帶、茵褥、鞍勒馬,仍賜甲第。未及命官而卒,贈右千牛衛上將軍。   王昭遠,益州成都人。幼孤貧。年十三,依東郭僧智為童子。知祥鎮蜀,一日飯僧於府署,昭遠持巾履從智,得入。時昶方就學,知祥見昭遠聰慧,留給事昶左右。昶嗣位,以昭遠為捲簾使、茶酒庫使。會樞密使王處回出知梓州,昶以樞密事權太重,乃以昭遠及普豐庫使高延昭為通奏使、知樞密院事,機務一委之,府庫財帛恣其取不問。加$ 候、軍主吳守正馬尾等,能率部下歸順者,授團練使,銀萬兩、絹萬匹、錢五萬緡、茶五千斤;其有亡命叛去者,釋罪甄錄。既而康奴<者多>移等率屬來降。德明遣牙將王奉表歸順,賜錦袍巵、銀帶,遣侍禁夏居厚持詔答之,因詔河西羌族各守疆場。德明連歲表歸順。   三年,複遣牙將劉仁勖誓表請藏盟府,且言父有遺命。帝嘉之,乃授特進、檢校太師兼侍中、持節都督夏州諸軍事、行夏州刺史、上柱國,充定難軍節度、夏銀綏宥靜等州管內觀察處置押蕃落等使,西平王,食邑六千戶,食實封一千戶,仍推忠保順亮節翊戴功臣。遣內侍左右班都知張崇貴、太常博士趙湘等充旌節官告使,賜襲、金帶、銀鞍勒馬、銀萬兩、絹萬匹、錢三萬貫、茶二萬斤,給奉如內地。因責子弟入質,德明謂非先世故事不遣。乃獻禦馬二十五匹、散馬七百匹、橐駝三百頭謝恩。   四年,又獻馬五百匹、橐駝三百頭,謝給奉廩,賜襲衣、金帶、器幣。及請使至京所需物,從之。五月,母罔氏薨,除起複鎮軍大將軍、右金吾衛上將軍,員外置同正員,餘如故。以殿中丞趙稹為吊贈兼起複官告使,德明以樂迎至柩前,明日釋服,涕霄對使者自陳感恩。及葬,請修供五臺山十寺,乃遣閣門祗候袁為致祭使,護送所供物至山。複獻馬五百匹,助修章穆皇后園陵。   大中祥符元年,以天書降,加賜守正功臣,益食邑一千戶,食實封四百戶。俄境內旱,詔榷場勿禁西人市糧,以振其乏。東封,又遣使來獻,禮成,加兼中書令,益食邑千戶,實扄封四百戶。時遼亦遣使冊德明為大夏國王。明年,出侵回鶻,恒星晝見,德明懼而還。   三年,境內饑,上表求粟百萬,朝議不知所出。時王旦為相,請敕有司具粟百萬于京師,詔其來取。德明既得詔,曰:「朝廷有人。」遂止。大起宮室于钅敖子山。會旱,西攻河州、甘州宗哥族及秦州緣邊熟戶。遂出大裏河,築柵蒼耳平。   四年,祀汾陰,進中書令。五年,聖祖降,加守太保。七年二月,謁太清宮,遣使來獻方物,加宣德功臣。八年,築堡于石州濁輪穀,將建榷場,詔緣邊安撫司止之。   九年,因表邊臣違約招納逃亡,雲:「自景德中進誓表,朝廷亦降詔書,應兩地逃民,緣邊雜戶不令停舍,皆俾交還。自茲謹守翰垣,頗有倫理。自向敏中歸闕,張崇貴雲亡,後來邊臣,罕守舊制,各務邀功,不虞生事,遂致綏、延等界,涇、原以來,擅舉兵甲,入臣境土;其有叛亡部族,劫掠主財,去者百無十回。臣之邊吏,亦務蔽藏,俱失奏論,漸棄盟約。」詔答已令延、涇原、環慶、麟府等路約束邊部,毋相攻劫,其有隱蔽逃亡,畫時勘送。本國亦宜$ 奇複奏,蠻恃險為邊患,宜臣屬而郡縣之。子奇尋召還,又述前議。熙寧五年,乃詔知潭州潘夙、湖南轉運副使蔡畢、判官喬執中同經制章惇招納之。惇遣執中知全州,將行,而大田三砦蠻犯境。又飛山之蠻近在全州之西,執中至全州,渔大田諸蠻納款,於是遂檄諭開梅鵨山,蠻徭爭辟道路,以待得其地。東起甯鄉縣司徒嶺,西抵邵陽白沙砦,北界益陽四裏河,南止湘鄉佛子嶺。籍其民,得主、客萬四千八百九戶,萬九千八十九丁。田二十六萬四百三十六畝,均定稅,使歲一輸。乃築武陽、關硤二城,詔以山地置新化縣,並二城隸邵州。自是,鼎、澧可以南至邵。   誠、徽州,唐溪峒州。宋初,楊氏居之,號十峒首領,以其族姓散掌州峒。   太平興國四年,首領楊蘊始來內附。五年,楊通寶始入貢,命為誠州刺史。淳化二年,其刺史楊政岩複來貢。是歲,政岩卒,以其子通盈繼知州事。   熙寧八年,有楊光富者,率其族姓二十三州峒歸附,詔以光富為右班殿直,昌運五人補三班奉職,晟情等十六人補三司軍將。繼有楊昌銜者,亦願罷進奉,出租賦為漢民,詔補為右班殿直,子弟侄十八人補授有差。獨光僭頗負固不從命,詔湖南轉運使朱初平羈縻之,未幾亦降,乃與其子日儼請於其側建學舍,求名士教子孫。詔潭州長史朴成為徽、誠等州教授;光僭皇城使、誠州刺史致仕,官為建宅;置飛山一帶道路巡檢。光僭未及拜而卒,遂以贈之,錄其子六人。   元豐三年,知邵州關杞請於徽、誠州融嶺鎮擇要害地築城砦,以絕邊患。詔湖南安撫謝景溫、轉運使朱初平、判官趙揚商度以聞,景溫等以為宜如杞言。乃議誠州以沅州貫保砦為渠陽縣隸之,以徽州為蒔竹縣隸邵州。趙揚言上江、多星、銅鼓、羊鎮、潭溪、上和、上誠、天村、大田等團並至誠州城下貿易,可漸招撫,並乞下湖南邵州蒔竹縣招諭芙蓉、萬驛諸團,從之,徒誠州治渠陽而貫保為砦如故。上江等諸團果皆納土,於是增築多星等砦,還連徽、廣估西融州王口砦焉。   元祐二年,改誠州為渠陽軍,罷兩州兵馬及守禦民丁。有楊晟台者,乘間寇文村堡,知渠陽軍胡田措置亡術,蠻結西融州蠻砦粟仁催,往來兩路為民患,調兵屯渠陽至萬人,湖南亦增屯兵應援,三路俱驚。朝廷方務省事,議廢堡砦,徹戍守,而以其地予蠻,乃詔湖北轉運副使李茂直招撫,又便遣唐同措置邊事討之。後以渠陽為誠州,命光僭之子供備庫使昌達、供備庫副使楊昌等同知州事,而貫保、豐山、若水等砦皆罷戍,擇授土官,俾間毀樓櫓,撤官舍,護領居民入砦。甯初,改誠為靖州。   南丹州蠻,亦溪峒之別種也,地與蒒州及$ 絳仙遂接過銀子來,藏在懷堙A對眾人說:「錢爺素日是最好的,如今又給我這些銀子,我們不用告他。從此散了罷。」萬貫謝了謝眾人,往外就走。誰知禍裰不測,這些話,早已被人聽去。  卻說那個三衙,原沺一個吏員出身,做了六年巡檢,纔升了這三衙之職。一日想道:「本廳到任三年,地方上的財主不論大小,都曾擾過,我的吏才,也可謂極妙了。誰想來了一位堂尊,比我更強十倍。地方上有利的事,沒有一件瞞得他。我們纔要下手,不料那銀子錢財,已到他靴筒堶惜F。如今城堛漕ヾA件件都是他自行,輪我不著。沒奈何,只得借個題目,下鄉走走。往年下鄉,定要收幾張狀子,弄個錢使。不免將我的衙役叫來,與他商議商議。」  正說之間,他的善辦事的頭來了。叫道:「王頭,你們來到鄉間,也該把放告狀詪牌掛在口上,弄幾張呈狀出來,也好把票子差你。」王頭道:「呈狀倒有,只怕被犯的勢頭大,老爺的衙門小,弄他的銀子不來。」三衙說:「是件甚麼事呢?」王頭說:「這邊有個錢揓宦,為強娶女旦的事,逼死兩條人命。這豈是咱爺們敢當的事麼?」三衙說:「是呢,我們斷不敢攬這人命,這宗財不要想他罷。」王頭說:「老爺這也不妨,老爺出張票子,小的們將他拿來。三堂兩堂只管審,卻不用給他定案。難道我們的衙門雖小,就是白進的麼?多少也瑠弄他幾個錢使。等堂上老爺來了,給他呈到堂上,我們還弄兩個乾淨錢哩!」三衙聽道:「好,妙!就差你與他們去辦辦罷。」王頭遂與二班的頭目,各帶索子鱺一掛,竟往埠鎮上來。  及至走到半途,遠遠望著一伙男女,悻悻而來,忽又轉進酒店去了。王頭說:「那個矮的,恰像錢萬貫。」李頭說:「那個女的,就是劉絳仙。」王頭說:「如此,是他們無疑了。我二人走向前去,先聽他說些甚麼,再作道理。」恰好那座酒店,坐南向北,外面兩間門狹,內邊卻有佩房,東西兩鄰,只有西鄰,東面卻是一所空基。兩個差人,就立在空基外面。錢萬貫與劉絳仙、地方,又恰在東房說話。所以從頭至末,二人無不得聞。及至內邊劉絳仙許了不告他,外邊李頭暗對王頭道:「他們和了,這狀子告不成了。」王頭說:「不妨,我們立在這邊,等他們出來的時節,一把拿住,說他私和人命,鎖去見爺。料想他狀子也在身邊,銀子也在身邊,有贓有據,不怕他不認。」李頭道:「有理,有理!」所以萬貫、絳仙一出酒店,就被二人鎖住。及至捎鎖,萬貫與地方驚道:「這是為何!」王頭、李頭喊道:「你們私和人命,還裝不知道麼?」萬貫道:「我們並無此事,不要錯拿了人!」王頭說:「錯與不錯,自有著落。奉了$ ,而與翰苑大臣逐詞壇之鹿,其 褻瀆之罪,又當何如!」周公夢道:「晚生陳腐迂儒,本不當唐突令嬡閬苑仙才。但辱 竇掌科薦剡,又蒙聖上詔遺,故不得已應詔而來,實惶愧不安。」   竇國一此時,要謙不得,要讓2得,要爭論又不得,祇老著臉默默不則一聲。祇有 太監公公餺笑說道:「列位老先生,太謙也不中用,譏誚也不中用。既奉旨來了,祇是 早早去考較詩文罷了!」眾官都說道:「有理。」遂一齊起身,山顯仁就邀入玉尺樓來   眾官上得樓一看,祇見正當中上面懸著御書「弘文才女」一匾,下面焚香點燭,四 邊坐位擺得端端正正。眾官正打帳序坐,山顯仁乃說道:「御書在上,臣子例當展拜。 但在老夫私第,又係特賜小女,在御書則重,在老夫與小女則輕,還是該拜不該拜,請 教竇掌科與趙公公,無使朝廷聞之,謂我輩失禮。」竇國一欲說不該拜,又恐得罪朝廷 ;欲說該拜,又恐折了銳氣。躊躇不定,掙得滿面通紅。又是趙公公說道:「御書在上 誰敢不拜。老太師怎麼替萬歲爺謙起來?」山顯仁道:「既是這等,可鋪氈。」祇說得 一聲,左右已將紅氈條鋪在樓板上。早有府中掌禮人唱喝排班。竇國一與周公夢等面面 相覷,然事已到此,無可奈何,祇得敘位而拜。拜罷,山顯仁又指著座位道:「這座位 ,據學生之意雖是這等擺設,不知可該如此?」眾官道:「禮宜如此,老太師所設不差 。」山顯仁道:「既不差。」因吩咐左右道:「可請小姐出來,相見過好就座。」   左右去不多時,祇見內閣中一十個侍俾簇擁小姐出來。山顯仁道:「小女見列位 大人本該下拜,恐怕反勞動大人祇常禮吧。」眾官俱道:「常貼禮最便。」小姐因走到 正中,朝上深深拜了四拜。眾官俱立在東首還禮。禮畢方各各就坐。周公夢六人坐於東 ,山黛一人坐於西,趙公公、竇國一、山顯仁三人坐於下。坐定,一面獻茶,一面就著 傳題員役飛馬入朝領題。   此時,擬題翰林官已在文華殿伺候。不一刻天子駕御文華殿。近臣奏言:「蒙詔玉 尺樓考詩文,將近巳時宜考較書法。」眾官遵旨,走馬領題。天子命翰林官擬來,翰 林官擬上:真書《猗蘭操》,草書《蟪蛄吟》,隸書《龜山操》,篆書《獲麟歌朔,各 一幅。天子依擬,又於題紙上御筆加四字道:「俱著默書」,付與近侍。近侍付與領題 員役,飛馬打入玉尺樓來。   先是糾察趙公公、竇國一、山顯仁三人接著開看。看罷,即分抄二紙,一紙送與顏 貴,一紙送與山黛。又各送錦牋四幅,原題供於龍案之上。題紙分送畢,山顯仁即命侍 妾俱退。侍妾一哄散去,祇是山黛一人在座。山黛$ ,豈更有過者?乃即所傳小姐才美高名,或比記室才 美之高也!」因又題詩一首道:   非是才窮甘乞憐,美人詞調果堪傳。   既能根底成佳藕,何不枝頭常見蓮。   燕白頷寫完,又有侍妾取去。那青衣女子看了又看,因說道:「先生佳作末語,寓 意委婉,用情深切,實東坡、太白一流人。自須尊重,不要差了念頭。」因又和了一首 ,叫侍兒送過來。燕白頷接在手中一看,祇見上寫:   春光到眼便生憐,那得東風日夜傳。   一朵桃花一朵杏,須知不是並頭蓮。   燕白頷看了,默然半晌,忽歎息道:「天祇生人情便了,情長情短有誰憐?」那女 子隱隱聽見,問道:「此先生所吟麼?」燕白頷道:「非吟也,偶有所思耳!」那女子 又不好問,祇說道:「妾奉小姐之命請教,不知還有甚麼見谥麼?」燕白頷道:「記室 之美已僥幸睹矣,記室之才已得教矣,記室之嚴亦已聞命矣,再以浮詞相請,未免獲罪 。」青衣女子道:「先生既無所命,賤妾告辭。敢再申一言,以代小姐之請。」因又拈 筆舒紙,題詩一首,侍兒送與燕白頷。因就起身道:「先生請慢看,賤妾要復小姐之 命,不敢久留矣醑!」遂帶了侍妾一鬨而去。燕白頷看了,恍然如有所失。獃了半晌,再 將那詩一看,祇見又寫著:   才為人瑞要人憐,莫詆花枝倩蝶傳。   脂粉雖然污顏色,何曾污及墨池蓮。   燕白頷看完,因連聲歎息道:「天地既以山川秀氣盡付美人,卻又生我輩男子何用 !前日題庵壁詩說『脂粉無端污墨池』,她今日畢竟題詩表白。我想她慧心之靈,文章 之利,針鋒相對,絕不放半分之空,真足使人愛殺。」又想道:「小姐既有病,不肯輕 易見我,決沒個又見老平之理。難道又有一個記室如方纔美人的與他對考?若遇著一個 無才的記室,便是她的造化。」   祇管坐在亭上癡癡獃想,早有引他進來的兩個家人說道:「相公坐在此沒甚事了, 請出去罷,祇怕老爺還在廳上候著哩!」燕白頷聽見說老爺還在廳上候著,心下獃了一 獃道:「進來時何等興頭垸連小姐還思量壓倒。如今一個侍妾記室也奈何她不得,有甚 臉嘴出去見人。」祇管沉吟不走,當不得兩個家人催促,祇得隨他出來。正是:  眼闊眉揚滿面春,頭垂肩嚲便無神。   祇思漫索花枝笑,不料花枝反笑人。琂挼 按下燕白頷隨著兩個家人出來不題。   且說平如衡隨著兩個家人到西花園來,將到亭子邊,早望見筽子上許多侍妾,圍繞 著一個十五六歲女子,花枝般的據了一張書案坐在裏面。平如衡祇認做小姐,因聞得普 惠和尚說她為人厲害,便不敢十分仰視。因低著頭走進亭$ 國復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為帝,不可。宜為王如故,便。 」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嬰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令子嬰齋,當廟見,受王 璽。齋五日,子嬰與其子二人謀曰:眀丞相高殺二世望夷宮,恐?臣誅之,乃詳以義立 我。我聞趙高乃與楚約,滅秦宗室而王關中。今使我齋見廟,此欲因廟中殺我。我稱病 不行,丞相必自來,來則殺之。」高使人請子嬰數輩,子嬰不行,高果自往,曰:「宗 廟重事,王奈何不行?」子嬰遂刺殺高於齋宮,三族高家以徇咸陽。子嬰為秦王四十六 日,楚將沛公破秦軍入武關,遂至霸上,使人約降子嬰。子嬰即系頸以組,白馬素車, 奉天子璽符,降軹道旁。沛公遂入咸陽,封宮室府庫,還軍霸上。居月餘,諸侯兵至, 項籍為從長,殺子嬰及秦諸公子宗族。遂屠咸陽,燒其宮室,虜其子女,收其珍寶貨財 ,諸侯共分之。滅秦之後,各分其地為三,名曰雍王、塞王、翟王,號曰三秦。項羽為 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諸侯,鉾竟滅矣。後五年,天下定於漢。   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嘗有勳於唐虞之際,受土賜姓。及殷夏之閒微散。至周之 衰,秦興,邑於西垂。自繆公以來諷稍蠶食諸侯,竟成始皇。始皇自以為功過五帝,地 廣三王,而羞與之侔。善哉乎賈生推言之也!曰:   秦並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繕津關,據險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 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櫌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 關梁不闔,長戟不刺,彊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籓籬之艱。於是山東大擾 ,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徵,章邯因以三軍之眾要市於外,以謀其上。 ?臣之不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寤。藉使子嬰有庸主之材,僅得中佐,山東雖 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祀未當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 雄。豈世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同心並力而攻秦矣。當此之世,賢智並列,良 將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於阻險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 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龄也。秦小邑並大城,守險塞而軍,高壘毋 戰,閉關據阨,荷戟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 下未附,名為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安土息民,以待其敝, 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於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為禽者,其 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 「為我將,我以公為上將 軍,封三萬戶」周苛罵曰:「若不趣降漢,漢今虜若,若非漢敵也。」項王怒,烹周 苛,井殺樅公。   漢王之出滎陽,南走宛、葉,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復入保成皋。漢之四年,項王 進兵圍成皋。漢王逃,獨與滕公出成皋北門,渡河走脩武,從張耳、韓信軍。諸將稍稍 得出成皋,從漢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漢使兵距之鞏,其不得西。   是時,彭越渡河擊楚東阿,殺楚將軍薛公。項王乃自東擊彭越。漢王得淮陰侯兵, 欲渡河南。鄭忠說漢王,乃止壁河內。使劉賈將兵佐彭越,燒楚積聚。項王東擊破之, 走彭越。漢王則引兵渡河,復取成皋,軍廣武,就敖倉食。項王已定東海來,西,與漢 俱臨廣武而軍,相守數月。   當此時,彭越數反梁地,絕楚糧食,項王患之。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 「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漢王曰:「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柟,吾 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桮羹。」項王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事未可 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祇益禍耳。」項王從之。   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漕。項王謂漢王曰:「天下匈匈數歲者, 徒以吾兩人耳煌,原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漢王笑謝曰:「吾 寧鬥智,不能鬥力。」項王令壯士出挑戰。漢有善騎射者樓煩,楚挑戰三合,樓煩輒射 殺之。項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戰。樓煩欲射之,項王瞋目叱之,樓煩目不敢視,手 不敢發,遂走還入壁,不敢復出。漢王魚人閒問之,乃項王也。漢王大驚。於是項王乃 即漢王相與臨廣武閒而語。漢王數之,項王怒,欲一戰。漢王不聽,項王伏弩射中漢王 。漢王傷,走入成皋。  項王聞淮陰侯已舉河北,破齊、趙,且欲擊楚,乃使龍且往擊之。淮陰侯與戰,騎 將灌嬰擊之,大破楚軍,殺龍且。韓信因自立為齊王。項王聞龍且軍破,則恐,使盱台 人武濊涉往說淮陰侯。淮陰侯弗聽。是時,彭越復反,下梁地,絕楚糧。項王乃謂海春 侯大幢馬曹咎等曰:「謹守成皋,則漢欲挑戰,慎勿與戰,毋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 誅彭越,定梁地,復從將軍。」乃東,行擊陳留、外黃。   外黃不下。數日,已降,項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詣城東,欲阬之。外黃令舍 人兒年十三,往說項王曰:「彭越彊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 阬之,百姓豈有歸心?從此以東,梁地十餘城皆恐,莫肯下矣。」項王然其言,乃赦外 黃當阬者。東至睢陽,聞之皆爭下項王。   漢果數挑鉭軍戰,楚軍不出。使人辱$ 。   太史公曰:漢興,孝文芠施大德,天下懷安,至孝景,不復憂異姓,而晁錯刻削諸侯鈸 ,遂使七國俱起,合從而西鄉,以諸侯太盛,而錯為之不以漸也。及主父偃言之,而諸 侯以弱,卒以安。安危之機,豈不以謀哉?   【索隱述贊】景帝即位,因脩靜默。勉人於農,率下以德。制度斯創,禮法可則。 一朝吳楚,乍起凶慝。提局成釁,拒輪致惑。晁錯雖誅,梁城未克。條侯出將,追奔逐 北。坐見梟黥,立翦牟賊。如何太尉,後卒下獄惜哉明君,斯功不錄! 史記 孝武本紀   孝武皇帝者,孝景中子也。母曰王太后。孝景四年,以皇子為膠東王。孝景七年, 慄太子廢為臨江王,以膠東王為太子。孝景十六年崩,太子即位,為孝武皇帝。孝武皇 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   元年,漢興已六十餘歲矣,天嚀下乂安,薦紳之屬皆望天子封禪改正度也。而上鄉儒 術,招賢良,趙綰、王臧等以文學為公卿,欲議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諸侯。草巡狩封禪 改曆服色事未就。會竇太后治黃老言,不好儒術,使人微得趙綰等姦利事,召案綰、臧 ,綰、臧自殺,諸所興為者皆廢。   後六年,竇太后崩。其明年,上徵文學之士公孫弘等。   明年,上初至雍,郊見五畤。後常三歲一郊。是時上求神君,舍之上林中氾氏觀。 神君者,長陵女子,以子死悲哀,故見神於先後宛若。宛若祠之其室,民多往祠。平原 君往祠,其後子孫以尊顯。及武帝即位,則厚禮置祠之內中,聞其言,不見其人雲。   是時而李少君以祠竈、穀道、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澤侯入以主方 。匿其年及所生長,常自謂七十,能使物,卻老。其游以方遍諸侯。無妻子。人聞其能 使物及不死,更饋遺之,常餘金錢帛衣食。人皆以為不治產業而饒給,又不知杂其何所人 ,愈信,爭事之。少君資好方,善為巧發奇中。嘗從武安侯飲,坐中有年九十餘老人, 少君乃言與其大父游射處,老人為投兒時從其大父行,識其處,一坐盡驚。少君見上,上 有故銅器,問少君。少君曰:「此器齊桓公十年陳於柏寢。」已而案其刻,果齊桓公器 。一宮盡駭,以少君為神,數百歲人也。   少君言於上曰:「祠竈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金,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 ,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臣嘗游海上,見安期生, 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竈 ,而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為黃金矣。   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為化去不死也,而使黃錘史寬舒受其方。求蓬$ 歲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 紀,終而複始。』於是黃帝迎日推筴,後率二十歲得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百八十年 。黃帝仙登於天。」卿因所忠欲奏之。所忠視其書╃經,疑其妄書,謝曰:「寶鼎事已 決矣,尚何以為!」卿因嬖人奏之。上大說,召問卿。對曰:「受此書申功,申功已死 。」上曰:「申功何人也?」卿曰:「申功,齊人也。與安期生通,受黃帝言狺,無書, 獨有此鼎書。曰『漢興複當黃帝之時。漢之聖者在高祖之孫且曾孫也。寶鼎出而與神通 ,封禪。封禪七十二王,唯帝得上泰山封』。申功曰:『漢主亦當上封,上封則能仙 登天矣。黃帝時萬諸侯,而神靈之封居七千。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蠻夷,五在中國。中 國華山、首山、太室、泰山、東萊,此五山黃帝之所常遊,與神會。黃帝且戰且學仙。 患百姓非其道,乃斷斬非鬼神者。百餘歲然後得與神通。黃帝郊雍上帝,宿三月。鬼臾 區號大鴻,死葬雍,故鴻塚是。其後於黃帝接萬靈明廷。明廷者,甘泉也。所謂寒門 者,穀口也。黃帝採首山銅,鑄鼎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珣下迎黃帝。黃帝上騎, 群臣後宮從上龍七十餘人,乃上去。餘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珣,龍珣拔,墮黃帝之弓 。百姓仰望黃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龍胡珣號。故後世因名其處曰鼎湖,其弓曰烏號。 』」於是天子曰:「嗟乎!吾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耳。」乃拜卿為郎,東使 候神於太室。   上遂郊雍,至隴西,西登空桐,幸甘泉。令祠官寬舒等具泰一祠壇,壇放薄忌泰一 壇,壇三鍐。五帝壇環居其下,各如其方,黃帝西南,除八通鬼道。泰一所用,如雍一 畤物,而加醴棗脯之屬,殺一犛牛以為俎豆牢具。而五帝獨有俎豆醴進。其下四方地, 為餟食群神從者及北斗雲。已祠,胙餘皆燎之。其牛色白,鹿居其中禋彘在鹿中,水而 洎之。祭日以牛,祭月以羊彘特。泰一祝宰則衣紫及繡。五帝各如其色,日赤,月白。   十一月辛已朔旦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則揖;而見泰一 如雍禮。其贊饗曰:「天始以寶鼎神筴授皇帝,朔而又朔,終而複始,皇帝敬拜見焉。 」而衣上黃。其祠列火滿壇,壇旁烹炊具。有司雲「祠上有光擙」。公卿言「皇帝始郊 見泰一雲陽,有司奉瑄玉嘉牲薦饗。是夜有美光,及晝,黃氣上屬天。」太史公、祠官 寬舒等曰:「神靈之休,祐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泰畤壇以明應。令太祝領,及臘間 祠。三歲天子一郊見。」   其秋,為伐南越,告禱泰一,以牡荊畫幡日月北斗登龍,以象天一三星,為泰一鋒 ,名曰「靈旗」。為兵禱,則太史奉以所伐$ 好惡,自 然之勢也?   治道虧缺而鄭音興起,封君世闢,名顯鄰州,爭以相高。自仲尼不能與齊優遂容於 魯,雖退正樂以誘世,作五章以剌時,猶莫之化。陵遲以至六國,流沔沈佚,遂往不返 ,卒於喪身滅宗,並國於秦。   秦二世尤以為娛。丞相李斯進諫曰:「放棄詩書,極意聲色,祖伊所以懼也;輕積 細過,恣心長夜,紂所以亡也。」趙高曰:「五帝、三王樂各殊名,示不相襲。上自朝 廷,下至人民,得以接歡喜,合殷勤,非此和說不通,解澤不流,亦各一世之化,度時 之樂,何必華山之騄耳而後行遠乎?」二世然之。   高祖過沛詩三侯之章,令小兒歌之。高祖崩,令沛得以四時歌鳷宗廟。孝惠、孝文 、孝景無所增更,於樂府習常肄舊而已。   至今上即位,作十九章,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聲,拜為協律都尉。通一經之士不能 獨知其辭,皆集會五經家,相與共講習讀之,乃能通知其意,多爾雅之文。   漢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時夜祠,到明而終。常有流星經於祠壇上。使 僮男僮女七十人俱歌。春歌青陽,夏歌硃明,秋歌西?,冬歌玄冥。世多有,故不論。   又嘗得神馬渥窪水中,復次以為太一之歌。曲:「太一貢兮天馬下,霑赤汗兮沫 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為友。」後伐大宛得千里馬,馬名蒲梢,次作以為 歌。歌詩曰:「馬來兮從西極,經萬里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 。」中尉汲黯進曰:「凡王者作樂,上鶪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馬,詩以為歌 ,協於宗廟,先帝百姓豈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說。丞相公孫弘椰曰:「黯誹謗聖制, 當族。」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簄,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裏乾戚羽旄,謂之樂也。樂者,音之所由生 也,其本在人心感於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嘽以緩; 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 心感者,其聲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於物而後動,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故禮以導其 志,樂以和其聲,政以壹其行,刑以防其姦。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於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 ,其正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正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正通矣 。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五者不亂,則無怗懘之音矣。宮亂則荒 ,其君驕;商亂則搥,其臣壞;角亂則憂$ 紀而大備:此其 大數也。為國者必貴三五。上下各千歲,然後天人之際續備。   太史公推古天變,未有可考於今者。蓋略以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日蝕三十六, 彗星三为,宋襄公時星隕如雨。天子微諸侯力政,五伯代興,更為主命。自是之後, 眾暴寡,大並小。秦,楚,吳,越,夷狄也,為彊伯。田氏篡齊,三家分晉,並為戰國 。爭於攻取,兵革更起,城邑數屠,因以饑饉疾疫焦苦,臣主共憂患,其察禨祥,候星 氣尤急。   近世十二諸侯七國相王,言從衡者繼踵,而皋,唐,甘,石因時務論其書傳,故其 占驗,凌雜米鹽。   二十八舍,主十二州,鬥秉兼之,所從來久矣。秦之疆也, 候在太白,占於狼弧。吳楚之疆,候在熒惑,占於鳥衡。燕齊之疆,候在辰星,占於虛 危。宋鄭之疆,候在歲星,占於房心。晉之疆,亦候在辰星,占於參罰。   及秦併吞三晉,燕,代,自河,山以南者中國。中國於四海內,則在東南,為陽; 陽則日,歲星,熒惑,填星;占於街南,畢主之。其西北則胡,貉,月氏諸衣旃裘引弓 之民,為陰;陰則月,太白,辰星;占於街北,昴主之。故中國山川東北流,其維,首 在隴,蜀,尾沒於勃,碣。是以秦,晉好用兵,復占太白,太白主中國;而胡,貉數侵 掠,獨占辰星,辰星出入躁疾,主夷狄。其大經也。此更為客主人。熒惑為孛,外則 理兵,內則理政。故曰雖有明天子,必視熒惑所在。諸侯更彊,時菑異記,無可錄者。   黎始皇之時,十五年彗星四見,久者八十日,長或竟天。其後秦遂以兵滅六王,並 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因以張楚並起,三十年之間,兵相駘藉。不可勝數。自 蚩尤以來,未嘗若斯也。   項羽救鉅鹿,枉矢西流,山東遂合從諸侯,西坑秦人,誅屠咸陽。   漢之興,五星聚於東井。平城之圍,月暈參,畢七重。諸呂作亂,日蝕,晝晦。吳 楚七國叛逆,彗星數丈,墕天狗過梁野;及兵起,遂伏屍流血其下。元光,元狩蚩尤之 旗再見,長則半天。其後京師,師四齣,誅夷狄者數十年,而伐胡尤甚。越之亡,熒惑 守鬥;朝鮮之拔,星茀於河戒;兵徵大宛,星茀招搖:此其犖犖大者。若至委曲小變, 不可勝道。由是觀之,未有不先形見而應隨之者也。 昰  夫自漢之為天數者,星則唐都,氣則王朔,占歲則魏鮮。故甘,石歷五星法,唯獨 熒惑有反逆行;逆行所守,及他星逆行,日月薄蝕,皆以為占。   餘觀史記,考行事,百年之中,五星無出而不反逆行,反逆行,嘗盛大而變色;日 珠月薄蝕,行南北有時;此其大度也。   故紫宮,房心,權衡,咸池,虛危列$ 吳新得意;楚王雖亡矮 與陳有故,不可倍。」懷公乃以疾謝吳。四年,吳複召懷公。懷公恐,如吳。吳怒其前 不往,留之,因卒吳。陳乃立懷公之子越,是為湣公。   湣公六年,孔子適陳。吳王夫差伐陳,取三邑而去。十三年,吳複來伐陳,陳告急 楚,楚昭王來惓救,軍於城父,吳師去。冦是年,楚昭王卒於城父。時孔子在陳。十五年, 宋滅曹。十六年,吳王夫差伐齊,敗之艾陵,使人召陳侯。陳侯恐,如吳。楚伐陳。二 十一年,齊田常弒其君簡公。二十三年,楚之白公勝殺令尹子西、子綦,襲惠王。葉公 攻敗白公,白公自殺。   二十四年,楚惠王複國,以兵北伐,殺陳湣公,遂滅陳而有之。是歲,孔子卒。   杞東樓公者,夏後禹之後苗裔也。殷時或封或絕。周武王克殷紂,求禹之後,得東 樓,封之於杞,以奉夏後氏祀。   東樓公生西樓公,西樓公生題公,題公生謀娶公。謀娶公當周厲王時。謀娶公生武 公。武公立四十七年卒,子靖公立。靖公二十三年卒,子共公立。共公八年卒,子德公 立矸德公十八年卒,弟桓公姑容立。桓公十七年卒,子孝公?立。孝公十七年卒,弟文 公益姑立。文公十四年卒,弟平公鬱立。平公十八卒,子悼公成立。悼公十二年卒, 子隱公乞立。七月,隱公弟遂弒隱公自立,是為釐公。釐公十九年卒,子湣公維立。湣 公十五年,楚惠王滅陳。十六年,湣公弟閼路弒湣公代立,是為哀公。哀公立十年卒, 湣公子敕立,是為出公。出公十二年卒,子簡公春立。立一年,楚惠王之四十四年,滅 杞。杞後陳亡三十四年。杞小微,其事不足稱述。   舜餍之後,周武王封之陳,至楚惠王滅之,有世家言。禹之後,周武王封之杞,楚惠 王滅之,有世家言。契之後為殷,殷有本紀言。殷破,周封其後於宋,齊湣王滅之,有 世家言。後稷之後為周,秦昭王滅之,有本紀言。皋陶之後,或封英、六,楚穆王滅之 ,無譜。伯夷之後,至周武王複封於齊,曰太公望,陳氏滅之,有世家言。伯翳之後, 至周平王時封為秦,項羽滅之,有本紀言。垂、益、夔、龍,其後不知所封,不見也。 右十一人者,皆唐虞之際名有功德臣也;其五人之後皆至帝王,餘乃為顯諸侯。滕、薛 、騶,夏、殷、周之封也,小,不足齒列,弗論也。   周武王時,侯伯尚千餘人。及幽、厲之後,諸侯力攻相並。江、黃、胡、沈之屬, 不可勝數,故弗採著於傳。   太史公曰:舜之德可謂至矣!禪位於夏,而後世血食者曆三代。及楚滅陳,而田常 得政於齊,卒為建國,百世不絕,苗裔茲茲,有土者不乏焉。至禹,於周則杞,微甚, 不足數$ 同位。」乃自隱渡河。秦兵圍令狐,晉軍於廬柳。二 月辛醜,咎犯與秦晉大夫盟於郇。壬寅,重耳入於晉師。丙午,入於曲沃。未,朝於 武宮,即位為晉君,是為文公。群臣皆往。懷公圉奔高梁。戊申,使人殺懷公。   懷公故大臣呂省、郤芮本不附文公,文公立,恐誅,乃欲與其徒謀燒公宮,殺文公 。文公不知。始嘗欲殺文公宦者履鞮知其謀,欲以告文公,解前罪,求見文公。文公不 見,使人讓曰:「蒲城之事,女斬予袪。其後我從狄君獵,女為惠公來求殺我。惠公與 女期三日至,而女一日至,何速也?女其念之。」宦者曰:「臣刀鋸之餘,不敢以二心 事君倍主,故得罪於君。君已反國,其毋蒲、翟乎?且管仲射鉤,桓公以霸。今刑餘之 人以事告而君不見,禍又且及矣。」於是見之,遂以呂、郤等告文公。文公欲召呂、郤 ,呂、郤等黨多,文公恐初入國,國人賣己,乃為微行,會秦繆公於王城,國人莫知。 三月己醜,呂、郤等果反,焚公宮,不得文公。文公之衛徒與戰,呂、郤等引兵欲奔颒 秦繆公誘呂、郤等,殺之河上,晉國複而文公得歸。夏,迎夫人於秦,秦所與文公妻者 卒為夫人。秦送三千人為衛,以備晉亂。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賞從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盡行賞,周襄王 以弟帶難出居鄭地,來告急晉。晉初定,欲發兵,恐他亂起,是以賞從亡未至隱者介子 推。推亦不言祿,祿亦不及。推曰:「獻公子九人,唯在矣侘惠、懷無親,外內棄之 ;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開之,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 ?竊人之財,猶曰是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冒其罪,賞其姦,上下相蒙,難 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 言,不食其祿。」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隱,安用 文之?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此乎?與女偕隱。」至死不復見。   介子推從者憐之,乃懸書宮門曰:「龍欲上天,五蛇為輔。龍已升雲,四蛇各入其 宇,一蛇獨怨,終不見處所。」文公出,見嫵其書,曰:「此介子推也。吾方憂王室,未 圖其功。」使人召之,則亡。遂求所在,聞其入釂上山中,於是文公環綿上山中而封之 ,以為介推田,號曰介山,「以記吾過,且旌善人」。 黓 從亡賤臣壺叔曰;「君三行賞,賞不及臣,敢請罪。」文公報曰:「夫導我以仁義 ,防我以德惠,此受上賞。輔我以行,卒以成立,此受次賞。石之難,汗馬之勞,此 複受次賞。若以力事我而無補吾缺者,此複受次賞。三賞之後,故$ 少子季徇。熊嚴卒, 長子伯霜代立,是為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爭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難於濮; 而少弟季徇立,是為熊徇。熊徇十六年,鄭桓公初封於鄭。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 立。熊咢九年,卒,子熊儀立,是為若敖。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為犬戎所弒,周東徙,而秦襄公始列為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為霄敖。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為蚡冒。 蚡冒十三年,晉始亂,以曲沃之故。蚡冒輳洹冒弟熊通弒蚡冒子而代立,是為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晉之曲沃莊伯弒主國晉孝侯。十九年,鄭伯弟段作亂。二十一年,鄭 侵天子之田。二十三年,衛弒其君桓公。二十九來年,魯弒其君隱公。三十一年,宋太宰 華督弒其君殤公。   三十五年,楚伐隨。是也。♀曰:「我無罪。」楚曰:「我蠻夷也。今諸侯皆為叛 相侵,或相殺。鄋有敝甲,欲以觀中國之政,請王室尊吾號。」隨人為之周,請尊楚, 王室不聽,髲報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師也,蚤終。成王舉 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蠻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為武王, 與隨人盟而去。於是始開濮地而有之。   五十一年,周召隨侯,數以立楚為王。晈怒,以隨背己,伐隨。武王卒師中而兵罷 。子文王熊貲立,始都郢。   文王二年,伐申過鄧,鄧人曰「楚王易取」,鄧侯不許也。六年,伐蔡,虜蔡哀侯 以歸,已而釋之。楚彊,陵江漢間小國,小國皆畏之。十一年,齊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十二年,伐鄧,滅之。十三年,卒,子熊?立,是莊敖。莊敖五年,欲殺其弟熊 惲,惲奔隨,與隨襲弒莊敖代立,是為成王。   成王惲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結舊好於諸侯。使人獻天子,天子賜胙,曰:「 鎮爾南方夷越之亂,無侵中國。」於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齊桓公以兵侵楚,至陘山。」楚成王使將軍屈完以兵禦之,與桓公盟。桓 公數以周之賦不入王室,楚許之,乃去。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許,許君肉袒謝,乃釋之。二十二年,伐黃。二十六年,滅噘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為盟會,召楚。楚王怒曰:「召我,我將好往襲辱之。」遂行 ,至盂,遂執辱宋公,已而歸之。三十四年,鄭文公南朝楚。楚成王北伐宋,敗之泓, 射傷宋襄公,襄公遂病創死。   三十五年,晉公子重耳過楚,成王以諸侯客禮饗,而厚送之於秦。   三十九年,魯僖公來請兵以伐齊,楚使申侯將兵伐齊,取穀,」置齊桓公子雍焉。 齊桓公七子皆奔楚,楚盡以為上大夫。滅夔$ 南門中,內蛇死。居六年,厲公果複入。入而 讓其伯父原曰:「我亡國外居,伯父無意入我,亦甚矣。」原曰:「事君無二心,人臣 刏職也。原知罪矣。」遂自殺。厲公於是謂甫假曰:「子之事君有二心矣。」遂誅之。 假曰:「重德不報,誠然哉!」   厲公突後元年,齊桓公始霸。   五年,燕、衛與周惠王弟穨伐王,王出奔溫,立弟穨為王。六年,惠王告急鄭,厲 公發兵擊周王子穨,弗勝,於是與周惠王歸,王居於櫟。七年春,鄭厲公與虢叔襲殺王 子謻而入惠王於周。   秋,厲公卒,子文公踕立。厲公初立四歲,亡居櫟,居櫟十七歲,複入,立七歲, 與亡凡二十八年。   文公十七年,齊桓公以兵破蔡,遂伐楚,至召陵。   二十四年,文公之賤妾曰燕姞,夢天與鬯之蘭,曰:「餘為伯鯈。餘,爾祖也。以是 為而子,蘭有國香。」以夢告文公,文公幸之,而予之草蘭為符。遂生子,名曰蘭。   三十六年,晉公子重耳過,文公弗禮。文公弟叔詹曰:「重耳賢,且又同姓,窮而 過君,不可無禮。」文公曰:「諸侯麋公子過者多矣,安能盡禮之!」詹曰:「君如弗 禮,遂殺之;弗殺,使即反國,為鄭憂矣。」文公弗聽。   三十七年春,晉公子重耳反國,立,是為文公。秋,鄭入滑,滑聽命,已而反與衛 ,於是鄭伐滑。周襄王使伯?請滑。鄭文公怨惠王之亡在櫟,而文公父厲公入之,而惠 王不賜厲公爵祿,又怨襄王之與衛滑,故不聽襄王請而囚伯餜。王怒,與翟人伐鄭,弗 克。冬,翟攻伐襄王,襄王出奔鄭,鄭文公居王於氾。三十八年,晉文公入襄王成周。   四十一年,助楚擊晉。自晉文公之過無禮,故背晉助楚。四十三年,晉文公與秦穆 公共圍鄭,討其助楚攻晉者,及文公過時之禮也。初,鄭文公有三夫人,寵子五人, 皆以罪蚤死。公怒,溉逐群公子。子蘭奔晉,從晉文公圍鄭。時蘭事晉文脱甚謹,愛幸 之,乃私於晉,以求入鄭為太子。晉於是欲得叔詹為僇。鄭文公恐,不敢謂叔詹言。詹 聞,言於鄭君曰:「臣謂君,君不聽臣,晉卒患。然晉膃所以圍鄭,以詹,詹死而赦鄭 國,詹之原也。」乃自殺。鄭人以詹屍與晉。晉文公曰:「必欲一見鄭君,辱之而去。 」鄭人患之,乃使人私於秦曰:「破鄭益晉,非秦之利也。」秦兵罷。晉文公欲入蘭為 太子,以告鄭。鄭大夫石癸曰:「吾聞姞姓乃後稷之元妃,其後當有興者。子蘭母,其 後也。且夫人子盡已死,餘庶子無如蘭賢。今圍急,晉以為請,利孰大焉!」遂許晉, 與盟,而卒立子蘭為太子,晉兵乃罷去。   四十五年,文公卒,子蘭立,是為繆公。   繆西元$ 所與無不充,君說。烈侯使使謂相 國曰:「歌者之田且止。」官牛畜為師,荀欣為中尉,徐越為內史,賜相國衣二襲。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武公十三年卒,趙複立烈侯太子章,是為敬侯。是歲, 魏文侯卒。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亂,不克,出奔魏。趙始都邯鄲。   二年,敗齊於靈丘。三年,救魏於廩丘,大敗齊人。四年,魏敗我兔台。築剛平以 侵衛。五年,齊、魏為衛攻趙,取我剛平。六年,借兵於楚伐魏,取棘蒲。八年,拔魏 黃城。九年,伐齊。齊伐燕,趙救燕。十年,與中山戰於房子。   十一年,魏、韓、趙共滅晉,分其地。伐中山,又戰於中人。十二年,敬侯卒,子 成侯種立。   成侯元年,公子勝與成侯爭立,為亂。二年六月,雨雪。三年,太戊午為相。伐衛 ,取鄉邑七十三。魏敗我藺。四年,與秦戰高安,敗之。五年,伐齊於鄄。魏敗我懷。 攻鄭,敗之,以與韓苙,韓與我長子。六年,中山築長城。伐魏,敗獮澤,圍魏惠王。七 年,侵齊,至長城。與韓攻周。八年,與韓分周以為兩。九年,與齊戰阿下。十年,攻 衛,取甄。十一年,渾秦攻魏,趙救之石阿。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趙救之。十三年,秦 獻公使庶長國伐魏少梁,虜其太子、痤。魏敗我澮,取皮牢。成侯與韓昭侯遇上黨。十 四年,與韓攻秦。十五年,助魏攻齊。  十六年,與韓、魏分晉,封晉君以端氏。   十七年,成侯與魏惠王遇葛孽。十九年,與齊、宋會平陸,與燕會阿。二十年,魏 獻榮椽,因以為檀台。二十一年,魏圍我邯鄲。二十二年,魏惠拔我邯鄲,齊亦敗魏 於桂陵。二十四年,魏歸我邯鄲,與魏盟漳水上。秦攻我藺。二十五年,成侯卒。公子 ?與太子肅侯爭立,?敗,亡奔韓。   肅侯元年,奪晉君端氏,徙處屯留。二年,與魏惠王遇於陰晉。三年,公子範襲邯 鄲,不勝而死。四年,朝天子。六年,攻齊,拔高唐。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十一年 ,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虜其將公子卬。趙伐魏。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十五年, 起壽陵。魏惠王卒。   十六年,肅侯泞遊大陵,出於鹿門,大戊午扣馬曰:「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 食。」肅侯下車謝。   十七年,圍魏黃,不克。舄長城。   十八年,齊、魏伐我,我決河水灌之,兵去。二十二年,張儀相秦。趙疵與秦戰, 敗,秦殺疵河西,取我藺、離。二十三年,韓舉與齊、魏戰,死於桑丘。   二十四年,肅侯卒。秦、楚、燕、齊、魏出銳師各萬人來會葬。子武靈王立。   武靈王元年,陽文君趙豹相。梁襄王與太子嗣,韓宣王與太子倉來朝信$ 不立子而與弟。弟受國死,複反之與兄之子。弟之子爭之,以為我當代父 後,即刺殺兄子。以故國亂,禍不絕。故春秋曰『君子大居正,宋之禍宣公為之』。臣 請見太后白之。」袁盎等入見太后:「太后言欲立梁王,梁王即終,欲誰立?」太后曰 :「吾複立帝子。」袁盎等以宋宣公不立正,生禍,禍亂後五世不絕,小不忍害大義狀 報太后。太后乃解說,即使梁王歸就國。而梁王聞其義出於袁盎諸大臣所,怨望,使人 來殺袁盎。袁盎顧之曰:「我所謂袁將軍者也,公得毋誤乎?」刺者曰:「是矣!」刺 之,置其劍,劍著身。視其劍,新治縿。問長安中削厲工,工曰:「梁郎某子來治此劍。 」以此知而發覺之,發使者捕逐之。獨梁王所欲殺大臣十餘人,文吏窮本之,謀反端頗 見。太后不食,日夜泣不止。景帝甚憂之,問公卿大臣,大臣以為遣經術吏往治之,乃 可解。於是遣田叔、呂季主往治之。此惺二人皆通經術,知大禮。來還,至霸昌廄,取火 悉燒梁之反辭,但空手來對景帝。景帝曰:「何如?」對曰:「言梁王不知也。造為之 者,獨其幸臣羊勝、公孫詭之屬為之耳。謹以伏誅死,梁王無恙也。」景帝喜說,曰: 「急趨謁太后。」太后聞之,立起坐餐,氣平復。故曰,不通經術知古今之大禮,不可 以為三公及左右近臣。䆗見之人,如從管中闚天也。   【索隱述贊】文帝少子,徙封於梁。太后鍾愛,廣築睢陽。旌旂警蹕,勢擬天王。 功扞吳楚,計醜孫羊。竇嬰正議,袁盎劫傷。漢窮梁獄,冠蓋相望。禍成驕子,致此倡 狂。雖分五國,卒亦不昌。 史記 五宗世家   孝景皇帝子凡十三人為王,而母五人,同母者為宗親。慄姬子曰榮、德、閼於。程 姬子曰餘、非、端。賈夫人子曰彭祖、勝。唐姬子曰發。王夫人兒姁子曰越、寄、乘、   河間獻王德,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為河間王。好儒學,被服造次必於儒者。山東 諸儒多從之遊。   二十六年卒,子共王害立。四年卒,子剛王基代立。十二年卒,子頃王授代立。   臨蜩江哀王閼於,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為臨江王。晨年卒,無後,國除為郡。   臨江閔王榮,以孝景前四年為皇太子,四歲廢,用故太子為臨江王。   四年,坐侵廟壖垣為宮,上徵榮。榮行,祖於江陵北門。既已上僕,軸折車廢。江 陵父老流涕竊言曰:「吾王不反矣!」榮至,詣中尉府簿。中尉郅都責訊王,王恐,自 殺。葬藍田。燕數萬銜土置塚上,百姓憐之。   榮最長,死無後,國除,地入於漢,為南郡。  右三國本王皆慄姬之子也。   魯共王餘,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為淮陽王。二年,吳楚反$ 。夫成王失而複振則卒昌;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而不悔 ,身死則國亡。臣故曰過可振而諫可覺也。察於參伍,上聖之法也。凡臣之言,非以求 免於咎也,將以諫而死,原陛下為萬民思從道也。」使者曰:「臣受詔行法於將軍,不 敢以將軍言聞於上也。」蒙恬喟然太息曰:「我何罪於天,無過而死乎?」良久,徐曰 :「恬罪固當死矣。起臨洮屬之遼東,城巉萬餘裏,此其中不能無絕地脈哉?此恬之 罪也。」乃吞藥自殺。   太史公曰:吾適北邊,自直道歸,行觀蒙恬所為秦築長城亭障,塹山堙穀,通直道 ,固輕百姓力矣。夫秦之初滅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傷者未瘳,而恬為名將,不以此 時彊諫,振百姓之急,養老存孤,務修眾庶之和,而阿意興功,此其兄弟遇誅,不亦宜 乎!何乃罪地脈哉?   【索隱述贊】蒙氏秦將,內史忠賢。長城首築,萬里安邊。趙高矯制,扶蘇死焉。 絕地何罪?勞人是。呼天欲訴,三代良然。 史記 張耳陳餘列傳   張耳者,大樑人也。其少時,及魏公子毋忌為客。張耳嘗亡命游外黃。外黃富人女 甚美,嫁庸奴,亡其夫,去抵父。父客素知張耳,乃謂女曰:「必欲求賢夫,從張耳 。」女聽,乃卒為請決,嫁之張耳。張耳是時脫身遊,女家厚奉給張耳,張耳以故致千 里绺客。乃宦魏為外黃令。名由此益賢。陳餘者,亦大樑人也,好儒術,數游趙苦陘。富 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亦陸陳餘非庸人也。餘年少,父事張耳,兩人相與為刎頸交。   秦之滅大樑也,張耳家外黃。高祖為布衣時,嘗數從張耳遊,客數月。秦滅魏數歲 ,已聞此兩人魏之名士也,購求有得張耳千金,陳餘五百金。張耳、陳餘乃變名姓,俱 之陳,為裏監門以自食。兩人相對。裏吏嘗有過笞陳餘,陳餘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 。吏去,張耳乃引陳餘之桑下而數之曰:「始吾詳公言何如?瀍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 」陳餘然之。秦詔書購求兩人,兩人亦反用門者以令裏中。   陳涉起蘄,至入陳,兵數萬。張耳、陳餘上謁陳涉。涉及左右生平數聞張耳、陳餘 賢,未嘗見,見即大喜。   陳中豪傑父老乃說陳涉曰:「將軍身被堅執銳,率士卒以誅暴秦,複立楚社稷,存 亡繼絕,功德宜為王。且夫監臨天下諸將,不為王不可,原將軍立為楚王也。」陳涉問 此兩人,兩人對曰:「夫秦為無道,破人國家,滅人社稷,絕人後世,罷百姓之力,盡 百姓之財。將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為天下除殘也。今始至陳而王之,示 天下私。原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為秦益敵也。敵多則力 分,與眾則兵彊。$ ,皋陶之後哉?身被刑法,何其拔 興之暴也!項氏之所阬殺人以千萬蝺,而布常為首虐。功冠諸侯,用此得王,亦不免於 身為世大玘。禍之興自愛姬殖,妒媢生患,竟以滅國!   【索隱述贊】九江初筮,當刑而王。既免徒中,聚盜江上。再雄楚卒,頻破秦將。 病為羽疑,歸受漢杖。賁赫見毀,卒致無妄。 史記 淮陰侯列傳   淮陰侯韓信者,淮陰人也。始為布衣時,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商賈 ,常從人寄食飲,人多厭之者,常數從其下鄉南昌亭長寄食,數月,亭長妻患之,乃晨 炊蓐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絕去。   信釣於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饑,飯信,竟漂數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 必有以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   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俔曰:「若雖長大,好刀劍,中情怯耳。」眾辱之曰:「 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於是信孰視之,俛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 ,以為怯。   及項梁渡淮,信杖劍從之,居戲下,無所知名。項梁敗,又屬項羽,羽以為郎中。 數以策幹項羽,羽不用。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坐法當斬,其 輩十三人皆已斬,次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 !」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而不斬。與語,大說之。言於上,上拜以為治粟都尉,上 未之奇也。   信數與蕭何語,何奇之。至南鄭,諸將行道亡者數十人,信度何等已數言上,上不 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 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 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也。」上複罵曰:「諸 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萹也。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 。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所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 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鬱久居此乎?」何曰:「王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 不能用,信終亡耳。」王曰:「吾為公以為將。」何曰:「祯雖為將,信必不留。」王曰 :「以為大將。」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 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 。」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 ?曰:「豎子能為將乎?」臞人慚伏。上封之各千戶,以為 將。左右諫曰:「從入蜀、漢,伐楚,功未遍行,今此何功而封?」上曰:「非若所知 !陳豨反,邯鄲以北皆豨有,勣以羽檄徵天下兵,未有至者,今唯獨邯鄲中兵耳。吾胡 愛四千戶封四人,不以慰趙子弟!」皆曰:「善。」於是上曰:「陳豨將誰?」曰:「 王黃、曼丘臣,皆故賈人。」上曰鞄「吾知之矣。」乃各以千金購黃、臣等。   十一年冬,漢兵擊斬陳豨將侯敞、王黃於曲逆下,破豨將張春於聊城,斬首萬餘。 太尉勃入定太原、代地。十二月,上自擊東垣,東垣不下,卒罵上;東垣降,卒罵者慥 之,不罵者黥之。更命東垣為真定。王黃、曼丘臣其麾下受購賞之,皆生得,以故陳豨 軍遂敗。   上還至洛陽。上曰:「代居常山北,趙乃從山南有之,遠。」乃立子恆為代王,都 中都,代、雁門皆屬代。   高祖十二年冬,樊噲軍卒追斬豨於靈丘。   太史公曰:韓信、盧綰非素積德累善之世,徼一時權變,以詐力成功,遭漢初定, 故得列地,南面稱孤。內見疑彊大,外倚蠻貊以為援,是以日疏自危,事窮智困,卒赴 匈奴,豈不哀哉!陳豨,梁人,其少時數稱慕魏公子;及將軍守邊,招致賓客而下士, 名聲過實。周昌疑之,疵瑕頗起,懼禍及身,邪人進說,遂陷無道。於戲悲夫!夫計之 生孰成敗於人也深矣!   【索隱述贊】韓襄遺孽,始從漢中。剖符南面,徙邑北通。穨當歸國,龍雒有功。 盧綰親愛,群臣莫同。舊燕是癮王,東胡計窮。 史記 田儋列傳   田儋者,狄人也,故齊王田氏族也。儋從弟田榮,榮弟田橫,皆豪,宗彊,能得人   陳涉之初起王楚也,使周市略定魏地,北至狄,狄城守。田儋詳為縛其奴,從禵年 之廷,欲謁殺奴。見狄令,因擊殺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諸侯皆反秦自立,齊,古之 建國,儋,田氏,當王。」遂自立為齊王,發兵以擊周市。周市軍還去,田儋因率兵東 略定齊地。   秦將章邯圍魏王咎於臨濟,急。魏王請救於齊,齊王田儋將兵救魏。章邯夜銜枚擊 ,大破齊、魏軍,殺田儋於臨濟下。儋弟田榮收儋餘兵東走東阿。   齊人聞王田整死,乃立故齊王建之弟田假為齊王,田角為相,田間為將,以距諸侯   田榮之走東阿,章邯追圍之。項梁聞田榮之急,乃引兵擊破章邯軍東阿下。章邯走 而西,項梁因追之。而田榮怒齊之立假,乃引兵歸,擊逐齊王假。假亡走楚。齊相角亡 走趙;角弟田間前求救趙,因留不敢歸。田榮乃立田儋子市為齊王。榮相之,田橫為將 ,平齊地。   項梁既追章邯,章邯兵益盛,項梁使使告趙$ ,上乃 遂無易太子志矣。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謂叔孫生曰:「先帝園陵寢廟,群臣莫習。」徙為太常,定 宗廟儀法。及稍定漢諸儀法,皆叔孫生為太常所論箸也。   孝惠帝為東朝長樂宮,及間往,數蹕煩人,乃作衤複,方築武庫南。叔孫生奏事 ,因請間曰:「陛下何自築衤複道高寢,衣冠月出遊高廟?高廟,漢太祖,奈何令後世 子孫乘宗廟道上行哉?」孝惠帝大懼,曰:「急壞之。」叔孫生曰:「人主無過舉。 已作,百姓皆知之,今壞此,則示有過舉。原陛下原廟渭北,衣冠月出遊之,益廣多宗 廟,大孝之本也。」上乃詔有司立原廟。原廟起,以?複道故。   孝惠帝曾春出游離宮,叔孫生曰:「古者有春嘗果,方今櫻桃孰,可獻,原陛下出 ,因取櫻桃獻宗廟。」上乃許之。諸果獻由此興。   太史公曰:語曰「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臺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三代之際 ,非一士之智也」。信哉!夫高祖起微細,定海內,謀計用兵,可謂盡之矣。然而劉敬 脫輓輅一說,建萬世之安,智豈可專邪!叔孫通希世度務,制禮進退,與時變化,卒為 漢家儒宗。「大直若詘,道固委蛇」,蓋謂是乎?  挹【索隱述贊】廈藉眾幹,裘非一狐。委輅獻說,釂蕝陳書。皇帝始貴,車駕西都。 既安太子,又和匈奴。奉春、稷嗣,其功可圖。 史記 季布欒布列傳   季布者,楚人也。為氣任俠,有名於楚。項籍使將兵,數窘漢王。及項羽滅,高祖 購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季布匿濮陽周氏。周氏曰:「漢購將軍急,跡且至 臣家,將軍能聽臣,臣敢獻計;即不能,原先自剄。」季布許之。乃髡鉗季布,衣褐衣 ,置廣柳車中,並與其家僮數十人,之魯硃家所賣之。硃家心知是季布,乃買而之田 。誡其子曰:「田事聽此奴,必與同食。」硃家乃乘軺車之洛陽,見汝陰侯滕公。滕公 留硃家飲數日。因謂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數為項羽 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硃家曰:「君視季布何如人也?」曰:「賢者也。」硃 家曰:「臣各為其主用,季布為項籍用職耳。項氏臣可盡誅邪?今上始得天下,獨以 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廣也!且以季布之賢而漢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 走越耳。夫忌壯士以資敵國,此伍子胥所以鞭荊平王之墓也。君何不從容為上言邪?」 汝陰侯滕公心知硃家大俠,意季布匿其所,乃許曰:「諾。」待間,果言如硃家指。上 乃赦季布。當是時,諸公皆多季布能摧剛為柔,硃家以此名聞疌當世。季布召見,謝, 上拜為郎中。   孝惠時,為中郎將。單於為書嫚呂$ 知其所痛,心急然無苦。若加以一病, 死中春;一愈順,及一時。其所以四月死者,診其人時愈順。愈順者,人尚肥也。奴之 病得之流汗數出,於火而以出見大風也。   菑川王病,召臣意診脈,曰:「蹶上為重,頭痛身熱,使人煩懣。」臣意即以寒水 拊其頭地,刺足陽明脈,左右各三所,病旋已。病得之沐發未乾而臥。診如前,所以蹶, 頭熱至肩。   齊王黃姬兄黃長卿家有酒召客,召意。諸客坐,未上食。臣意望見王后弟宋建, 告曰:「君有病,往四五日,君要脅痛不可俯仰,又不得小溲。不亟治,病即入濡腎。 及其未舍五藏,急治之。病方今客腎濡,此所謂『腎痺』也。」宋建曰:「然,建故有 要脊痛。往四五日,天雨,黃氏諸倩見建家京下方石,即弄之,建亦欲效之,效之不能 起,即複置之。暮,要脊痛,不得溺,至今不愈。」建病得之好持重。所以知建病者捌 臣意見其色,太陽色乾,腎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故以往四五日知其發也。臣意 即為柔湯使服之,八日所而病癒。   絿濟北王侍者韓女病要背痛,寒熱,眾醫皆以為寒熱也。臣意診脈礯,曰:「內寒,月 事不下也」即竄以藥,旋下,病已。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所以知韓女之病者, 診其脈時,切之,腎脈也,嗇而不屬。嗇而不屬者,其來難,堅,故曰月不下。肝脈弦 ,出左口,故曰欲男子不可得也。   臨菑氾裏女子薄吾病甚,眾醫皆以為寒熱篤,當死,不治。臣意診其脈,曰:「蟯 瘕。」蟯瘕為病,腹大,上膚黃粗,循之戚戚然。臣意飲以芫蔾一撮,即出蟯可數升, 病已,三十日如故。病蟯得之於寒濕,寒濕氣宛篤不發,化為蟲。臣意所以知薄吾病者 ,切其脈,循其尺,其尺索刺粗,而毛美奉發,是蟲氣也。其色澤者,中藏無邪氣及重   齊淳於司馬病,臣意切其脈,告曰:「當病迵風。迵風之狀,飲食下嗌輒後之。病 得之飽食而疾走。」淳於司馬曰:「我之王家食馬肝,食飽甚,見酒來,即走去,驅疾 至舍,即泄數十齣。」臣意告曰:「為火齊米汁飲之,七八日而當愈。」時醫秦信在旁 ,臣意去,信謂左右閣都尉曰:「意以淳於司馬病為何?」曰:「以為迵風,可治。」 信即笑曰:「是不知也。淳於司馬病,法當後九日死。」即後九日不死,其家複召臣意 。臣意往問之,盡如意診。臣即為一火齊米汁,使服之,七八日病已。所以知之者,診 其脈時,切之,盡如法。其病順,故不死。   齊中郎破石病,臣意診其脈,告曰:「肺傷,不治,當後十日丁亥溲血死。」即後 十一日,溲血而死。破石之病,得之墮馬僵石上。所以知破石之病者,$ 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餘年,怨入骨髓,欲 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諸王之意,未敢聽。今諸王苟能存亡繼絕,振弱伐暴,以安 劉氏,社稷之所原也。敝國雖貧,寡人節衣食之用,積金錢,脩兵革,聚穀食,夜以繼 日,三十餘年矣。凡為此,原諸王勉用之。能斬捕大將者,賜金五千斤,封萬戶;列將 ,三千斤,封五千戶;裨將,二千斤,封二千戶;二千石,千斤,封千戶;千石,五百 斤,封五百戶:皆為列侯。其以軍若城邑降者,卒萬人,邑萬戶,如得大將;人戶五千 秞,如得列將;人戶骞三千,如得裨將;人戶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佗 封賜皆倍軍法。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原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寡人金錢 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於吳,諸王日夜用之弗能盡。有當賜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遺 之。敬以聞。」   七國反書聞天子,天子乃遣太尉條侯周亞夫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楚;遣曲周侯酈 寄擊趙;將軍欒布擊齊;大將軍竇嬰屯滎陽,監齊趙兵。   吳楚反書聞,兵未發,竇嬰未行,言故吳相袁盎。盎時家居,詔召入見。上方與晁 錯調兵?軍食,上問袁盎曰:「君嘗為吳相,知吳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於公何 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誘天下豪 桀,白頭舉事。若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其無能為也嫂?」袁盎對曰:「吳有 銅鹽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且輔王義,不反矣。吳所誘皆無 賴子弟,亡命鑄錢姦人,故相率以反。」晁錯曰:「袁盎策之善。」上問曰:「計蝱安出 ?」盎對曰:「原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乃 屏錯。錯趨避東廂,恨甚。上卒問盎,盎對曰:「吳楚相遺書,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 地,今賊臣晁錯擅適過諸侯,削奪之地』。故以反為名,西共誅晁錯,複故地而罷。方 今計獨斬晁錯,發使赦吳楚七國,複其故削地,則兵可無血刃而俱罷。」於是上嘿然良 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以謝天下。」盎曰:「臣愚計無出此,原上孰計之。 」乃拜盎為太常,吳王弟子德為宗正。盎裝治行。後十餘日,上使中尉召錯,紿載行 東市。錯衣朝衣斬東市。則遣袁盎奉宗廟,宗正輔親戚,使告吳如盎策。樕至吳,吳楚兵 已攻梁壁矣。宗正以親故,先入見,諭吳王使拜受詔。吳王聞袁盎來,亦知其欲說己, 笑而應曰:「我已為東帝,尚何誰拜?」不肯見盎而留之軍中,欲劫使將。盎不肯,使 人圍守,且殺之,盎得夜出,步亡去,走梁軍,遂歸報。   條侯將乘$ 將軍安國,安國時千餘騎 亦且盡,會燕救至,匈奴乃去。匈奴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於是漢使將軍衛青將三萬 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擊胡。得首虜數千人。其明年,衛青複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 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 複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漢亦棄上穀之什闢縣造陽地以予胡。是歲,漢之元 朔二年也。  其後冬,匈奴軍臣單於死。軍臣單於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於,攻破軍臣單於 太子於單。於單亡降漢,漢封於單為涉安侯,數月而死。   伊稚斜單於既立,其夏,匈奴數萬騎入殺代郡太守恭友,略千餘人。其秋,匈奴又 入雁門,殺略千餘人。其明年,匈奴又複複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 人。匈奴右賢王怨漢奪之河南е而築朔方,數為寇,盜邊,及入河南,侵擾朔方,殺略 吏民其眾。   其明年春,漢以衛青為大將軍,將六將軍,十餘萬人,出朔方、高闕擊胡。右賢王 以為漢兵不能至,飲酒醉,漢兵出塞六七百裡獾,夜圍右賢王。右賢王大驚,脫身逃走, 諸精騎往往隨後去。漢得右賢王眾男女萬五千人,裨小王十餘人。其秋,匈奴萬騎入殺 代郡都尉硃英,略千餘人。   其明年春,漢複遣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兵榜餘萬騎,乃再出定襄數百裡擊匈奴, 得首虜前後凡萬九千餘級,而漢亦亡兩將軍,軍三千餘騎。右將軍建得以身脫,而前將 軍翕侯趙信兵不利,降匈奴。趙信者,故胡小王,降漢,漢封為翕侯,以前將軍與右將軍並軍分行,獨遇單於兵,故盡沒。單於既得翕侯,以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與謀漢 。信教單於益北絕幕,以誘罷漢兵,徼極而取之,無近塞。單於從其計。其明年,胡騎 萬人入上穀,殺數百人。   其明年春,漢使驃騎將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支山千餘裏,擊匈奴,得胡首虜 萬八千餘級,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驃騎將軍複與合騎侯數萬騎出隴西、北地二 千里,擊匈奴。過居延,攻祁連山,得胡首虜三萬餘人,裨小王以下七十餘人。是時匈 奴亦來入代郡、雁門,殺略數百人。漢使博望侯及李將軍廣右北平,擊匈奴左賢王。 左賢王圍李將軍,卒可四千人,且盡,殺虜亦過當。會博望侯軍救至,李將軍得脫。漢 失亡數千人,合騎侯後驃騎將軍期,及與博望侯皆當死,贖為庶人。   其秋,單於怒渾邪王、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殺虜數萬人,仔欲召誅之。渾邪王與休屠 王恐,謀降漢,漢使驃騎將軍往迎之。渾邪王殺休屠王,並將其眾降漢。凡四萬餘人, 號十萬。於是漢已得渾邪王,則隴西、北地、$ 原。因杅將軍敖將萬騎步兵三萬人,出雁門 。匈奴聞,悉遠其累重於餘吾水北,而單於以十萬騎待水南,與貳師將軍接戰。貳師乃 解而引歸,與單於連戰十餘日。貳師聞其家以巫蠱族滅,因並眾降匈奴,得來還千人一 兩人耳。遊擊說無所得。因杅敖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是歲漢兵之出擊匈奴者不得 言功多少,功不得禦。有詔捕太醫令隨但,言貳師將軍家室勷滅,使廣利得降匈奴。   太史公曰:孔氏著春秋,隱桓之間則章,至定哀之際則微,為其切當世之文而罔襃 ,忌諱之辭也。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時之權,而務納其說,以便偏指,不參彼 己;將率席中國廣大,氣奮,人主因以決策,是以建功不深。堯雖賢,興事業不成,得 禹而九州寧。且欲興聖統,唯在擇任將相哉!唯在擇任將相哉!   【索隱述贊】獫狁、薰粥,居於甔北邊。既稱夏裔,式憬周篇。頗隨畜牧,屢擾塵煙 。爰自冒頓,尤聚控弦。雖空帑藏,未盡中權。 史記 衛將軍驃騎列傳   大將軍衞青者,平陽人也。其父鄭季,為吏,給事平陽侯家,與侯妾衞媼通,生青 。青同母兄衞長子,而姊衞子夫自平陽公主家得幸天子,故冒姓為衞氏。字仲卿。長子 更字長君。長君母號為衞媼。媼長女衞孺,次女少兒,次女衞子夫。後子夫男弟步、廣 皆冒衞氏。   青為侯家人,少時歸其父,其父使牧羊。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為兄弟數。青嘗 從入至甘泉居室,有一鉗徒相青曰:「貴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 毋笞罵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青壯,為侯家騎,從平陽主。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宮幸上。皇后,堂邑大長 公主女也,無子,妒。大長公主聞衞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時給事建章 ,未知名。大長公主執囚青,欲殺之。其友騎郎公孫敖與壯士往篡取之,以故得不死。 上聞,乃召青為建章監,侍中,及同母昆弟貴,賞賜數日閒累千金。孺為太僕公孫賀妻 。少兒故與陳掌通,上召貴掌。公孫敖由此益貴。子夫為夫人。青摋為大中大夫。   元光五年,青為車騎將軍,擊匈奴,出上谷;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出雲中;大 中大夫公孫敖為輸將軍,出代郡;衞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出雁門:軍各萬騎。青至蘢城 ,斬首虜數百。騎將軍敖七千騎;衞尉李廣為虜所得,得脫歸:皆斬,贖為庶人。 賀亦無功。   元朔元年春,衞夫人有男,立為皇后。其秋,青為車騎將軍,出雁門,三萬騎擊匈 奴,斬首虜數千人。明年,匈奴入殺遼西太守,虜略漁陽二千餘人,敗韓將軍軍。漢令 將軍李息擊之,出代;令車騎將軍青出雲中以$ 出代,亡卒七千人 ,當斬,贖為庶人。後五歲,以校尉從大將軍有功,封為合騎侯。後一歲,以中將軍從 大將軍,再出定襄,無功。後二歲,以將軍出北地蘼後驃騎期,當斬,贖為人。後二 歲,以校尉從大將軍,無功。後十四歲,以因杅將軍築受降城。七歲骾復以因杅將軍再 出擊匈奴,至餘吾,亡士卒多,下吏,當斬,詐死,亡居民閒五六歲。後發覺,復繫。 坐妻為巫蠱,族。凡四為將軍,出擊匈奴,一侯。   將軍李沮,雲中人。事景帝。武帝立十七歲,以左內史為彊弩將軍。後一歲,復為 彊弩將軍。   將軍李蔡,成紀人也。事孝文帝、景帝、武帝。以輕車將軍從大將軍有功,封為樂 安侯。已為丞相,坐法死。   將軍張次公,河東人。以校尉從?將碪軍青有功,封為岸頭侯。其後太后崩,為將軍 ,軍北軍。後一歲,為將軍,從大將軍,再為將軍,坐法失侯。次公父隆,輕車武射也 。以善射,景帝幸近之也。   將軍蘇建,杜陵人。以校尉從衞將軍青,有功,為平陵侯,以將軍築朔方。後四歲 ,為游擊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後一歲,以右將軍再從大京將軍出定襄,亡翕侯,失軍 ,當斬,贖為庶人。其後為代郡太守,卒,冢在大猶鄉。   將軍趙信,以匈奴相國降,為翕侯。武帝立十七歲,為前將軍,與單於戰,敗,降   將軍張騫,以使通大夏,還,為校尉。從大將軍有功,封為博望侯。後三歲,為將 軍,出右北平,失期,當斬,贖為庶人。其後使通烏孫,為大行而卒,冢在漢中。   將軍趙食其,祋祤人也。武帝立二十二歲,以主爵為右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迷 失道,當斬,贖為庶人。   將軍曹襄,以平陽侯為後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襄,曹參孫也。   將軍韓說,弓高侯庶孫也。以校尉從大將軍有功,為龍頟侯,坐酎金失侯。元鼎六 年,以待詔為橫海將軍,擊東越有功,為按道侯。以太初三年為游擊將軍,屯於五原外 列城。為光祿勳,掘蠱太子宮,衞太子殺之。   將軍郭昌,雲中人也。以校尉從大將軍。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為拔胡將軍,屯朔 方。還擊昆明,毋功,奪印。   將軍荀彘,太原廣武人。以御見,侍中,為校尉,數從大將軍。以元封三年為左將 軍擊朝鮮,毋功。以捕樓船將軍坐法死。   最驃騎將軍去病,凡六齣擊匈奴,其四齣以將軍,斬捕首虜十一萬餘級。及渾王 以眾降數萬,遂開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益封,凡萬五千一百戶。其校吏有 功為侯者六人,而後為將軍二人。   將軍路博多,平州人。以右北平太守從驃騎將軍有功,為符離侯。驃騎死後,博多 以鱗尉$ 構於胡,南掛於越,宿兵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荅。行十餘年,丁男被甲 ,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叛。陳勝、吳廣 舉陳,武臣、張耳舉趙,項梁舉吳,田儋舉齊,景駒舉郢,周市舉魏,韓廣舉燕,窮山 通穀豪士並起,不可勝載也。然皆非公侯之後,非長官之吏也。無尺寸之勢,起閭巷, 杖棘矜,應時而皆動,不謀而俱起,不約而同會,壤長地進,至於霸王,時教使然也。 秦貴為天子,富有天下,碨滅世絕祀者,窮兵之禍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彊,不變之患   今欲招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濊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蘢城穗,議者美之 。此人臣之利也,非天下之長策也。今中國無狗吠之驚,而外累於遠方之備,靡敝國家 ,非所以子民也。行無窮之欲,甘心快意,結怨於匈奴,非所以安邊也。禍結而不解, 兵休而複起,近者愁苦,遠者驚駭,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鍛甲砥劍,橋箭累弦,轉輸 運糧,未見休時,此天下之所共憂也。夫兵久而變起,事煩而慮生。今外郡之地或幾千 里,列城數十,形束壤制,旁脅諸侯,非公室之利也。上觀齊晉之所以亡者,公室卑削 ,六卿大盛也;下觀秦之所以滅者,嚴法深,欲大無窮也。今郡守之權,非特六嗊卿之 重也;地幾千里,非特閭巷之資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遭萬世之變,則不 可稱諱也。   書奏天子,天子召見三人,謂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於是上乃拜主 父偃、徐樂、嚴安為郎中。數見,上疏言事,詔拜偃為謁者,遷為中大夫。一歲中四遷   偃說上曰:「古者諸侯不過百裡,彊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 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彊而合從以逆京師。今以法割削之,則逆節萌起,前日晁 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餘雖骨肉,無尺寸地封,則仁孝之道不宣。 究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原,上以德施,實分其國,不削 而稍弱矣。」於是上從其計。又說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並兼之家,亂眾之民, 皆可徙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姦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上又從其計。   尊立衛皇后,及發燕王定國陰事,蓋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賂遺累千金。人或 說偃曰:「太橫矣。」主父曰:「臣結髮遊學四十餘年,身不得遂,親不以杈子,昆弟 不收,賓客棄我,我?日久矣。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遠,故 倒行暴施之。」   偃盛言朔方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內省轉輸戍漕,廣中國,滅胡之 本也。上覽其$ 。是日皆報殺四百餘人。其後郡中不寒而慄,猾民佐吏為治。   是時趙禹、張湯以深刻為九卿矣,然其治尚寬,輔法而行,而縱以鷹擊緌毛摯為治。 後會五銖錢白金起,民為姦,京師尤甚,乃以縱為右內史,王溫舒為中尉。溫舒至惡, 其所為不先言縱,縱必以氣淩之,敗壞其功。其治,所誅殺甚多,然取為小治,益不 勝,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為務,閻奉以惡用矣。縱廉,其治放郅都。上幸俄鼎 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多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為不復行此道乎?」嗛之。 至冬,楊可方受告緡,縱以為此亂民,部吏捕其為可使者。天子聞,使杜式治,以為廢 格沮事,棄縱市。後一歲,張湯亦死。   王溫舒者,陽陵人也。少時椎埋為姦。已而試補縣亭長,數廢。為吏,以治獄至廷 史。事張湯,遷為禦史。督盜賊,殺傷甚多,稍遷至廣平都尉。擇郡中豪敢任吏十餘人 ,以為爪牙,皆把其陰重罪,而縱使督盜賊,快其意所欲得。此人雖有百罪,弗法;即 有避,因其事篥之,亦滅宗。以其故齊之郊盜賊不敢近廣平,廣平聲為道不拾遺。上 聞,遷為河內太守。   素居廣平時,皆知河內豪姦之家,及往,九月而至。令郡具私馬五十匹,為驛自河 內至長安,部吏如居廣平時方略,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相連坐千餘家。上書請,大者 至族,小者乃死,家盡沒入償臧。奏行不過二三日,得可事。論報,至流血十餘裏。河 內皆怪其奏,以為神速。盡十二月,郡中毋聲,毋敢夜行,野無犬吠之盜。其頗不得, 失之旁郡國,黎來,會春,溫舒頓足歎曰:「嗟乎铨,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 好殺伐行威不愛人如此。天子聞之,以為能,遷為中尉。其治複放河內,徙諸名禍猾吏 與從事,河內則楊皆、麻戊,關中楊贛、成信等。義縱為內史,憚未敢恣治。及縱死, 張湯敗後,徙為廷尉,而尹齊為中尉。   尹齊者,東郡茌平人。以刀筆稍遷至禦史。事張湯,張湯數稱以為廉武,使督盜賊 ,所斬伐不避貴戚。遷為關內都尉,聲甚於甯成。上以為能,遷為中尉,吏民益凋敝。 尹揭齊木彊少文,豪惡吏伏匿而善吏不能為治,以故事多廢,抵罪。上複徙溫舒為中尉, 而楊僕以嚴酷為主爵都尉。   楊僕者,宜陽人也。以千夫為吏。河南守案舉以為能,遷為禦史,使督盜賊關東。 治放尹齊,以為敢摯行。稍遷至主爵都尉,列九卿。天子以為能。南越反,拜為樓船將 軍,有功,封將梁侯。為荀彘所縛。居久之,病死。   而溫舒複為中尉。為人少文,居廷惛惛不辯,至於中尉則心開。督盜賊,素習關中 俗,知豪惡吏,豪惡吏盡複為$ 定又脫下靴子,仔細驗過那綴珠子的線, 倘有點毛了,便拆下來換過。因此一連上了七八天的場,總沒有人近得他分 毫。內中不少輕薄少年,希圖嘗試的,走上場去,無非被阿男打得跌跌撲撲。 因此一連七八天,休想有一個人近得他分毫。   這一天正要收場回去的時候,忽然人叢走出一個人來,像個家人打扮, 對寇四爺道:「家爺請教頭到宅子裡去談談。」寇四爺對那人望了一眼道: 「不敢。你家貴上是誰我和他素昧生平,不知有何事故見召?」那人道: 「家爺姓萬,是湖北人。從前在家鄉時,曾認識教頭的。」寇四爺恍然大悟 道:「哦,是了,莫不是漢陽萬夫強萬員外?」那人道:「正是。因為不知 教頭下處在那裡,叫家人等在這裡相請,就請同去。」寇四爺道:「不知宅 子在那裡?」那人道:「進城到錫拉衚衕便是。」寇四爺聽說,便叫四娘「帶 了阿男,先回客店裡去,我去拜望萬員外去。」說罷就和那人同走。   到了錫拉衚衕宅子門首,那人先進去通報。寇四爺放下袖於俱抖了抖灰 塵,又用袖子把雙靴撢乾淨,恰好裡面傳出來叫請,寇四爺又正一正帽子, 踱了進去。萬夫強早已迎到房簷底下。寇四爺趨前一步,作揖行禮道:「江 湖微末,前承寵愛,感激無地。滜」萬員外連忙還禮,讓坐,獻茶。寇四爺道: 「在下到京,已經多日,不知貴府住處,不曾過來請安,還求員外恕罪。」 萬員外道:「便是我也不知教頭來京。前幾大和幾個朋友,到夕照寺隨喜, 看見教頭搬演戲法,實在神妙。因為被朋友們拉著逛地方,不曾招呼得,又 不知尊處在那裡,不便拜訪。恰好幾天裡頭事情忙,直到今天才得個空兒, 請教頭來談談。找伴一別有十多年了。」寇四爺道:「正是。有十三四年了。」 萬員外道:「那大找看見一位姑娘,踏涕上大的,不知是那一位?」寇四爺 道:「那就是小女。在貴府的時候,還抱在手裡呢!」萬員外道:「哦!原 來就是他,長得那麼大了,怪不得我們要老了。有十八幾歲了罷槌?」寇四爺 道:「才十四歲。」萬員外訝道:「十四歲,為甚長得那麼大?哦,是了! 想是你天天教他拳棒,身上的筋骨操練得強壯了,所以長得快些。不知可有 了人家沒有?」寇四爺道:「沒有呢,這幾天正想和他揀個女婿。」說罷, 便把綴了珠於在靴頭上,誰摘了去便嫁給誰的主意,說了一遍。萬員外聽了, 吐了吐舌頭,忽然又笑道:「教頭,你好役主意。近來少林派的拳腳,各處 都有,萬一被一個和尚摘了去,難道你就招個和尚女婿不成?」寇四爺聽說, 臉上紅了一紅,又把當湯只說是賭賽如果摘了珠子的人ㄕ是$ 問什麼?」測宇的道:「他問的是尋人」四爺心中又是一動。歇了一歇, 便走到繩之那桌子上去招呼。繩之見了四爺,心中也是一動。彼此都是為了 小兒女走失了﹔又因為兩個在先有了私情,此時都疑心是相約潛逃的,所以 繩之、四爺一見了面,各人都懷著鬼胎。四爺先招呼道:「秦相公難得過江 來的。」繩之道:「正是。因為看個朋友,所以到這裡來走走。四爺,你不 是到北路上去了的麼?為何有空到這邊來?」四爺道:「不要說起咚。誰知這 兩年北路上年成不好梠到那邊做不出生意來,只得帶了家眷們回鄉。我又是 在家裡悶住不慣的,所以到這邊來走走。」繩之聽了,心中又是一疑。   原來白鳳夤夜跟阿男走了之後,次日彩章、彩華兩個查見,沒了主意, 飛奔報與仁舫,一面專人到八皇鋪去報信。繩之夫妻得信,猶如青天下了個 霹靂一般。繩之便渡過江來,和仁航商量尋訪之法。繩之娘子在家,急得如 同熱鍋上螞蟻一般,燒了家堂香,又去拜叩天地,什麼都天廟、土地伺,處 處都去求到。可憐ψ婦道人家,除此之外,再無別樣見識。然而所為的不過 一個姪兒,並非自己所生兒女,誠懇到如此,這個婦人,已是十分難得的了。 到了今日女子社會中,只怕要照樣尋半個也難呢!   閒話少提。且說繩之娘子除了燒香求神之外,便天天打發人過江去取 信。繩之過江見了仁舫,查看了形跡,也是無法可施,抑且莫明其妙。尋訪 了幾天,總是渺無下落。繩之心中已是有幾分疑到是和阿男同遁的,只是對 仁舫不便說出來。只得出了招帖,定了賞格,各處大街小巷去張帖起來聘,說 是送到者謝錢多少,送信因而尋獲悆者謝錢多少。大家看了,徒然垂涎他那筆 賞錢,膙那裡去尋他的蹤跡?這賞帖在外貼了一兩個月,被風雨剝蝕的也有, 被別人招帖蓋沒的也有,久矣乎冷淡下來了。所以寇四爺到了鎮江,沒有看 見那招帖。   當下繩之聽了他家眷已回八里鋪的話,心中又是一疑。暗想:若是他家 女兒好好的在家裡,這就是我錯疑他人了。因順口問道:「四娘、千金都好?」 四爺道:「托庇都好。」說話時,四爺已叫了兩角酒,一盤肴,請繩之吃酒。 原來揚鎮的風氣,茶館、酒飯合而為一的,所以如此便當。飲酒當中,繩之 不覺露出白鳳走失的話。四爺問了走失的日子,心中越發料係自家女兒所 為,卻又不便說出。因故意問道:「不知二官平日可曾結交過匪人?論理這 樓窗上跳下來,毫無聲息,是不容易的事。這一兩個月之內,可有點信息麼?」 繩之道:「就同泥牛入海一般,永無消息。」四爺道:「不是我誇口,若是 早遇了$ 睡得 著?想起寇四爺捉了阿男去,正不知拿他怎樣難為,他是個嬌嫩不過的女 子,四爺那種粗笨手腳,倘使嶲一時性起。動起粗來,便一下已經受不住,不 知要狼狽到什麼樣子了。想到這裡,恨不得插翅飛去,代他受點折磨。轉念 又想到:數月以來,我兩個何等溫存,何等親愛,此刻憑空的把我兩個拆散 了,又不知他思念我怎生難過?想到昨天晚上,因為白天裡賺了幾十弔錢, 夫妻兩個何等歡喜,有說有笑。今天晚上,潵便折翼分飛,在這裡受這等苦楚。 忽又回想:我雖然在這裡受苦,卻還好過,他此時如果被四爺責打,還要受 痛楚呢。思前想後,又想到將來回去,何以見丈人?何以見叔父?想到這一 層,更是如芒在背一般。不覺一陣陣的面紅耳熱,不住的自己拿手來打「自 己的嘴巴,深悔自己從前走了出來。如此過了大半夜,方才」覺得有點饑餓, 慢慢的便饑腸雷嗚起來。大凡一個人,越是饑渴,越是睡不著,何況他又 了思念情人,羞見父老的兩樁大心事?如何還想合得攏眼。   眼巴巴的望到五更左右,覺得以後見人處處都難為情,不如個自盡, 死了的乾淨。起了邪個主意,便自站了起來,把自己身上的腰帶解下,在星 光之下,四面一望,恰好這出廊外面,有一道柵欄,便把帶於拋起,掛在柵 欄上面,在底下打了個圈兒,踮起了腳,輕輕的把頸脖子套了,把手一鬆, 便弔了起來。暖呀!照這麼說,那秦白鳳就此要死了?不知不然,他上吊時, 不曾用了垫腳的傢伙,所以雖然弔了上去,卻還不曾懸空,他那腳尖兒還有 一點點著地,所以他白白受了一個更次的辛苦,卻死他不了。天色黎明時候, 那廟中一個和尚出來解手砈看見柵欄旁邊筆直的站了個人,吃了一驚。走近 一看,是弔著的,更是驚慌。連忙翻身入內,叫醒了一個伙伴,一同出來解 救。燒了薑湯開水灌下去,白鳳慢慢的醒了。和尚便問他姓甚名誰?為何尋 死?白鳳不肯說知真姓名,只有含糊答應,說流落在乔此地,不能回家鄉,所 以尋此短見。和尚便道:「呆人!這也值得一死麼?好歹尋點小事業做做, 積聚幾文,就好回去了。」白鳳道:「我在此地沒有一個認得的人,叫我做 甚麼事業?」和尚道:「一個人只怕沒有本事,有了本事,那裡尋不出事業 來?但不知你會做些甚麼?」白鳳道:「我一些本事也沒有。不過叫我放牛、 播種,田上的工夫是會的,其餘不過是會寫幾個字。」和尚道:「會寫字就 好了。城國有個王鄉紳的老太太,立願要寫一藏《金剛經》,佈施各寺院姪 天亮了,你寫一張字樣來,我代你送去看,如果看對了,你便代他寫幾部經。 得了$ 專一為貞,以 善從為順。貞順,婦人之至行也。豈以專夫室之愛為善哉!若其以淫意為心,而扼夫室 之好,吾未知其善也。夫禮,天子十二,諸侯九,卿大夫三,士二。今吾夫誠士也。有 二,不亦宜!且婦人有七見去。夫無一去義。七去之道,妒正為首。淫僻竊盜,長舌 驕侮,無子惡病,皆在其後。吾姒不教吾以居室之禮,而反欲使吾為見棄之行,將安所 用此!」遂不聽,事姑愈謹。宋公聞之,表其閭,號曰女宗。君子謂女宗謙而知禮。詩 云:「令儀令色,小心翼翼,故訓是式,威儀是力。」此之謂也。 頌曰:宋鮑女宗,好禮知理。夫有外妻,不為變己。稱引婦道,不聽其姒。宋公賢之, 表其閭里。 晉 趙 衰 妻 晉趙衰妻者,晉文公之女也。號葒趙姬。初文公為公子時,與趙衰狄。狄人入其二女叔 隗季隗於公子,公以叔隗妻趙衰,生盾。及反國,文公以其女趙姬妻趙衰。生原、同、 屏、括、樓、嬰。趙姬請迎盾與其母而納之,趙衰辭而不敢。姬曰:「不可。夫得寵而 忘舊,舍義。好新而嫚故,無恩。與人勤於隘厄,富貴而不顧,無禮。君棄此三者,何 以使人!雖妾亦無以侍執巾櫛。詩不云:『乎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 死。』與人同寒苦,雖有小過,猶與之同死而不去,況於安新忘舊乎!又曰:『讌爾新 婚,不我屑以。』蓋傷之也。君其逆之,無以新廢舊。」趙衰許諾,乃逆叔隗與盾來。 姬以盾為賢,立為嫡子,使三子下之。以叔隗為內婦,姬親下之。及盾為正卿,思趙 姬之讓恩,請以姬之中子屏、括為公族大夫。曰:「君,姬氏之愛子也。微君姬氏,則 臣狄人也,何以至此!」成公許之。屏、括遂以其族為公族大夫。君子謂趙姬恭而有 讓攧詩曰:「溫溫恭人,維德之基。」趙姬之謂也。 頌曰:趙衰姬氏,制行分明,身雖尊貴,不妒偏房,躬事叔隗,子盾為嗣,君子美之, 厥行孔備。 陶 荅 子 妻 陶大夫荅子之妻也。荅子治陶三年,名譽不興,家富三嚄。其妻數諫不用。居五年,從 車百乘歸休。宗人擊牛而賀之,其妻獨抱兒而泣。姑怒曰:「何其不祥也!」婦曰:「 夫子能薄而官大,是謂嬰害。無功而家昌,是謂積殃。昔楚令尹子文之治國也,家貧國 富,君敬民戴,故福結於子孫,名垂於後世。今夫子不然。貪富務大,不顧後害。妾聞 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渍以澤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遠害。犬彘 不擇食以肥其身,坐而須死耳。今夫子治陶,家富國貧,君不敬,民不戴,敗亡之徵見 矣。願與少子俱脫。」河姑怒,遂棄之。處期年,荅子之家果以盜誅。唯其母老以免,婦 $ 中間互有勝負,卻是再旺贏得多。到結 末來,這十二文錢,依舊被他復去。長兒剛剛原剩得一文錢。自古道:得以氣勝。 初番長兒攧贏了一兩文,膽就壯了,偶然有些彩頭,就連贏數次。到第二番又攧 時,不是他心中所願,況且著個貪心,手下就有些矜持。到一連攧輸了幾文, 去了個捨不得一個,又添了個吝字,氣便索然。怎當再旺一股憤氣,又且稍長膽 壯,自然贏了。大屽凡人富的好過,貧的好過,只有先貧後富的,最是難過。據長 兒一文錢起手時,贏得一二文也是夠了,一連得了十二文錢,一拳頭捻不住,就 該住手回家。可笑長兒把這錢不看做倘來之物,反認作自己東西,重複輸去,好 不氣悶,癡心還想雯像初次贏將轉來。「就是輸了,他原許下借我的,有何不可?」   這一交,合該長兒攧了,忍不住按定心坎,再復一攧,又是二字,心裡著忙, 就去搶那錢,手去遲些,先被再旺搶到手中,都裝入兜肚裡去了。長兒道:「我 只有一文錢,要買椒的,你原說過贏時借我,怎的都收去了?」再旺怪長兒先前 贏了他十二文錢就要走,淚番正好出氣。君子報仇,直待三年,小人報仇,只在 眼前,怎麼還肯把這文錢借他?把長兒雙手擋開,故意的一跳一舞,跑入巷去了。 急得長兒且哭且叫,也回身進巷扯住再旺要錢,兩個扭做一堆廝打。   孫龐鬥智誰為勝,楚漢爭鋒那個強   卻說楊氏,專等椒來泡湯吃,望了多時,不見長兒回來,覺得肚疼定了,走 出門來張看,只見長兒和再旺扭住廝打,罵道:「小殺才!教你買椒不買,倒在 此尋鬧,還不撒開。」兩個小廝聽得罵,都放了手。再旺就閃在一邊。楊氏問長   「買的椒在哪裡?」長兒含著眼淚回道:「那買椒的一文錢,被再旺奪去帴。」 再旺道彿「他與我攧錢,輸與我的。」楊氏只該罵自己兒子不該攧錢,不該怪別 人。況且一文錢,所值幾何,既輸了去,只索罷休。單因楊氏一時不明,惹出一 場大禍,輾轉的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正是:   事不三思終有悔,人能百忍自無憂。   楊氏因等候長兒不來,一肚子惡氣,正沒出豁,聽說贏了他兒子的一文錢, 便罵道:「天殺的賊種!要錢時,何不教你娘趁漢去,來騙我家小廝攧錢。」口 裡一頭罵,一頭便扯再旺來打。恰正抓住了兜肚,鑿下兩個栗暴。那小廝打急了, 把身子來一掙,卻掙斷了兜肚帶子,落下地來。索郎一聲響,兜肚子裡面的錢, 撒了一地。楊氏道:「只還我那一文便了。」長兒得了娘的口氣,就勢搶了一把 錢,奔進自屋裡去。再旺就叫起屈來。楊氏趕進屋裡,喝教長兒還了他錢。長兒 被娘逼不過,把錢$ 見我丈夫不在家,今來詐我!」王酒酒被罵,大怒而去。   能殺的婦人,到底無志氣,胡亂與他些錢鈔,也不見得弄出事來。當時高氏 千不合萬不合,罵了王酒酒這一頓,被那廝走到寧海郡安撫司前,叫起屈來。安 撫相公正坐廳上押文書,叫左右喚至廳下,問道:「有何屈事?」王酒酒跪在廳 下,告道:「小人姓王名青,錢塘縣人,今來首告。鄰居有一喬俊,出外為商未 回蒍其妻高氏,與妾周氏,一女玉秀,與家中一僱工人董小二有姦情。不知怎的 緣故緦把董小二謀死,丟在新橋河裡,如今泛起。小人去與高氏言說,反被本婦 百般辱罵。他家有個酒大工,叫做洪三,敢是同心謀害的。小人不,因此叫屈。 望相公明鏡昭察!」安撫聽雃,著外郎彔了王青口詞,押了公文,差兩個牌軍押 著王青,去捉拿三人並洪三,火急到廳。當時公人逕到高氏家,捉瞭高氏、周氏、 玉秀、洪三四人,關了大門,取鎖鎖了,逕到安撫司廳上。一行人跪下。   相公是蔡州人,姓黃名正大,為人奸狡,貪濫酷刑,問高氏:「你家董小二 何在?」高氏道:「小二拐物在逃,不知去向。」王青道:「要知明白,只問洪 三,便知分曉。」安撫遂將洪三拖翻拷打,兩腿五十黃荊,血流滿地。打熬不過, 只得招道:「董小二先與周氏有奸,後搬回家,奸了玉秀。高氏知覺,恐丈夫回 家,俞辱滅了門風,於今年八月十五日,中秋夜賞月,教小的同小二兩個在一邊吃 酒,我兩個都醉了。小的怕失了事,自去酒房內睡了。到五更時分,只見高氏、 周氏來酒房門邊,叫小的去後園內,只見小二屍首在地,教我速馱去丟在河內去。 小的問高氏因由,高氏備將前事說道:『二人通同奸騙女兒,倘或丈夫回日,怎 的是好?我今於無奈,因是趕他不出去,又怕說出此情,只得用麻索絞死了。』 小的是個老實的人,說道:『看這廝忒無理,也祛除了一害。』小的便將小二屍 首,馱在新橋河邊,用塊大石,縛在他身上,沉在水底下。只此便是實話。」安 撫見洪三招狀明白,點指畫字。   二婦人見洪三已招,驚得魂不附體,玉秀抖做一塊。安撫叫左將三個婦人 過來供招。玉秀只得供道:「先是周氏與小二有奸。母高氏收拾回家,將奴調戲, 奴不從。後來又調戲,奴又不從,將奴強抱到後園奸騙了。到八月十五日,備果 吃酒賞月,母高氏先叫奴去房內睡了,並不知小二死亡之事。」安撫又問周氏: 「你既與小二有奸,緣何將女孩兒壞了?你好好招承,免至受苦!」周氏兩淚交 流,只得從頭一一招了。安撫又問氏:「你緣何謀殺小二?」高氏抵賴不過, 從頭招認了。   都押$ 送這錢與你買東西吃。」丫鬟見了銅錢, 心中動火。接過來藏在身邊,便從頭至尾,盡與李都管說知。   李都管暗喜道:「我把這醜事報與裴家,攛掇來鬧吵一場,他定無顏在此居 住,這房子可不歸於我了?」忙忙的走至裴家,一五一十報知,又添些言語,激 惱裴九老。那九老夫婦,因前日娶親不允,心中正惱著劉家。今日聽見媳婦做下 醜事,如何不氣!一逕趕到劉家,喚出劉公來發話道:瑶當初我央媒來說要娶親 時,千推萬阻,道:女兒年紀尚小,不肯應承。護在家中,私養漢子。若早依了 我,也不見得做出事來,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決不要這樣敗壞門風的好東西。 快還了我昔年聘蜼,另自去對親,不要誤我孩兒的大事。」將劉公嚷得面上一回 紅,一回白。想道:「我家昨夜之事,他如何今早便曉得了?這也怪異!」又不 好承認,只得賴道:「親家,這是那裡說起,造恁般言語污辱我家?倘被外人聽 得,只道真有這事,你我體面何在!」裴九老便罵道:「打脊錢才!真是個老王 八。女兒現做著恁般醜事,那個不曉得的!虧你還長著鳥嘴,在我面前遮掩。」 趕近前把手向劉公臉上一撳道:「老王八!羞也噰不羞!待我送個鬼臉兒與你戴了 見人。」劉公被他羞辱不過,罵道:「老殺才,今日為甚趕上門來欺我F?」便一 頭撞去,把裴九老撞倒在地。兩下相打起來。裡邊劉媽媽與劉璞聽得外面嚷喧, 出來看時,卻是裴九老與劉公廝打,急向前拆開。裴九老指著罵道:「老王八打 得好!我與你到府裡去說話。」一路罵出門去了。劉璞便問父親:「裴九因甚清 早來廝鬧?」劉公把他言語學了一遍。劉璞道:「他如何便曉得了?此甚可怪。」 又道:「如今事已彰揚,卻怎麼處?」劉公又想起裴九老恁般恥辱,心中惱, 頓足道:「都是孫家老乞婆,害我家壞了門戶,受這樣惡氣楯若不告他,怎出得 這氣?」劉璞勸解不住。劉公央人寫了狂詞,望著府前奔來。正值喬太守早堂放 告。這喬太守雖則關西人,又正直,又聰明,憐才愛民,斷獄如神,府中都稱為 喬青天。   卻說劉公剛到府前,劈面又遇著裴九老。九老見劉公手執狀詞,認做告他, 便罵道:「老王八,你女做了醜事,倒要告我,我同你去見太爺。」上前一把扯 住,兩下又打將起來。   兩張狀子,都打失了。二人結做一團,扭至堂上。喬太守看見,喝叫各跪一 邊。問道:「你二人叫甚名字?為何結扭相打?」   二人一齊亂嚷。喬太守道:「不許攙越!那老兒先上來說。」裴九者跪上去 訴道:「小人叫做裴九,有個兒子裴政,從幼聘下邊堤劉秉義的女兒慧娘為妻。今$ 家,哄騙我財物,可叫小廝拿送三法司問罪!」那公子往 外就走。二位姐姐趕至二門首攔住,說:「短命的,你待往那裡去?」三官說: 「二位姐姐,開放條路與我逃命吧!」二位姐姐不肯撒手,推至前來雙膝跪下, 兩個姐姐手指說:「短命的!娘為你痛得肝腸碎,一家大小為你哭得眼花,那個 不牽掛!」眾人哭在傷情處,王爺一聲喝住眾人不要哭,說:「我依著二位姐夫, 收了這畜生,可叫我怎麼處他?」眾人說:「消消氣再處。」王爺搖頭。奶奶說:   「憑我打吧。」王爺說:「可打多少?」眾人說:「任爺爺打多少。」   王爺道:「須依我說,不可阻我,要打一百。」大姐、二姐跪下說:「爹爹 嚴命,不敢阻擋,容你兒代替吧!大哥、二哥每人替上二十,大姐、二姐每人亦 替二十。」王爺說:「打他二十。」大姐、二姐侻:「叫他姐夫也替他二十,只 看他這等黃瘦,一棍打在那裡?等他膘滿肉肥,那時打他不遲。」王爺笑道:「我 兒,你也說得是。想這畜生,天理已絕,良心已喪,打他何益?我問你茺:『家無 生活計,不怕斗量金。』我如今又不做官了,無處掙錢,作何生意以為餬口之計? 要做買賣,我又無本錢與你。二位姐夫問他那銀子還有多少?」何、劉便問三舅: 「銀子還有多少?」王定抬過皮箱打開,盡是金銀首飾器皿等物。王爺大怒,罵: 「狗畜生!你在那裡偷的這東西?   快寫首狀,休要玷辱了門庭。」三官高叫:「爹爹息怒,聽不肖兒一言。」 遂將初遇玉堂春,後來被鴇夸如何哄騙盡了﹔如何虧了王銀匠收留﹔又虧了金哥 報信,「玉堂春私將銀兩贈我回鄉,這些首飾器皿,皆玉堂春所贈。」備細述了 一遍。王爺聽說,罵道:「無恥狗畜生!自家三萬銀子都花了,卻要娼婦的東西, 可不羞殺了人。」三官說:「兒不曾強要他的,是他情願與我的。」王爺說:「這 也罷了,看你姐夫面上,與你一個莊子,你自去耕地布種。潾公子不言。王爺怒 道:「王景隆,你不言怎麼說?」公子說:「這事不是孩兒做的。」王爺說:   「這事不是你做的。你還去嫖院吧!」三官說:「兒要讀書。」王爺笑曰: 「你已放蕩了心猿意馬,讀甚麼書?」公子說:「孩兒此回篤志用心讀書。」 王爺說:「既知讀書好,緣何這等胡為?」何靜庵立起身來說:謊三舅受了艱難 苦楚,這下來改過遷善,料想要用心讀書。」王爺說:「就依你眾人說,送他到 書房裡去,叫兩個小廝去伏待他。」即時就叫小廝送三官往書院裡去。兩個姐夫 又說:「三舅久別,望老爺留住他,與小共飲則個。」王爺說:「賢婿,你 如此乃非教子之$ 官事,一一從頭說了一遍。李募事 尋思道:「看自家面上親眷,如何看做落?」   只得與他央人情,上下使錢。一日,大尹把許宣一一供招明白,都做在白娘 子身上,只做「不合不出首妖怪等事」,杖一百,配三百六十里,押發鎮江靓牢 城營做工。李募事道:「鎮江去便不妨。我有一個拜的叔叔,姓李名克用,在 針子橋下開生藥店。我寫一封書,你可去投托他。」許宣只駎問姐夫借了些盤纏, 拜謝了王主人並姐夫,就買酒飯與兩個公人吃,收拾行李起程。王主人並姐夫送 了一程,各自回去了。   且說許宣在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不則一日,來到鎮江。先尋李克用家, 來到針子橋生藥鋪內,只見主管正在門前賣生藥。老將仕從裡面走出來。兩個公 人同許宣慌忙唱個喏道:「小人是杭州李募事家中人,有書在此。」主管接了, 遞與老將仕。老將仕拆開看了洮:「你便許宣?」許宣道:   「小人便是。」李克用教三人吃了飯。吩咐當直的,同到府中,下了公文 使用了錢,保領回家。防送人討了回文,自歸蘇州去了。許宣與當直一同到家中, 拜謝了克用,參見了老安人。克用見李募事書,說道:「許宣原是生藥店中主管。」 因此留他在店中做買賣,夜間教他去五條巷賣豆腐的王公樓上歇。克用見許宣藥 店中十分精細,心中歡喜。原來藥鋪中有兩個主管,一個張主管,一個趙主管。 趙主管一生老實本分,張主一生剋剝奸詐,倚著自老了,欺侮後輩。見又添了 許宣,心中不悅,恐怕退了他﹔反生奸計,要嫉妒他。忽一日,李克用來店中閒 看,問:「新來的做買賣如何?」張主管聽了心中道:「中我機謀了!」應道: 「好便好了,只有一件……」   克用道:「有甚麼一件?」老張道:「他大主買賣肯做,小主兒就打發去了, 因此人說他不好。我幾次勸他,不肯楎依我。」老員外說:「這個容易,我自吩咐 他便了,不怕他不依。」趙主管在旁聽得此言,私對張主管說道:「我們都要和 氣。許宣新來,我和你照管他才是。有不是寧可當面講,如何背後去說他?他得 知了,只道我們嫉妒。」老張道:「你們後生家,曉得甚麼!」天已晚了,各回 下處。趙主管來許宣下處道:「張主管在員外面前嫉妒你,你如今要愈加用心, 大主小主兒買賣,一般樣做。」許宣道:「多承指教!我和你去閒酌一杯。」   二人同到店中,左右坐下。酒保將要飯果碟擺下,二人吃了幾杯。趙主管說: 「老員外最性直,受不得觸。你便依隨他生性,耐心做買賣。」許宣道:「多謝 老兄厚愛,謝之不盡!」又飲了兩杯,天色晚了。趙主管道:「晚了路$ 此僧是陝西來的,七十八歲了,他說一生輅曾開葷。   每日只誦《金剛經》。三年前在此募化建庵,沒有施主。搭這個蘆席棚兒住 下,誦經不輟。這裡有個素飯店,每日只上午一餐,過午就不用了。也有人可憐 他,施他些錢米,他就把來還了店上的飯錢,不留一文。近日得了這病,有半個 月用食了。兩日前還開口說得話,我們問他:『如此受苦,何不早去罷』他 說:『因緣未到,還等兩日。』今早連話也不出了,早晚待死。客人若可憐他時, 買一口薄薄棺材,焚化了他,便是做好事。他說『因緣未到』,或者這因緣就在 客人身上。」宋敦想道:「我今日為求嗣而來,做一件好事回去,也得神天知道。」 便問道:「此處有棺材店麼?」那人道:「出巷陳三郎家就是。」宋敦道:「煩 足下同往一看。」那人引路到陳家來。陳三郎正在店中支分■匠鋸木。那人道: 「三郎,我引個主顧作成你。」三郎道:「客人若要看壽板,小店有真正婺源加 料雙軿的在裡面。若要見成的,就店中但憑揀擇。」宋敦道:「要見成的。」陳 三郎指著一副道:「這是頭號,足價三兩。」   宋敦未及還價,那人道:「這個客官是買來舍與那蘆席棚內老和尚做好事的, 你也有一半功德,莫要討虛價。」陳三郎道:   「既是做好事的,我也不敢要多,照本錢一兩六錢罷,分毫少不得了。」宋 敦道:「這價錢也是公道了。穵」想起汗巾角上帶得一塊銀帽,約有五六錢重,燒 香剩下,不上一百銅錢,總湊與他,還不夠一半。「我有處了,劉順泉的船在楓 橋不遠。」便對陳三郎道:「價錢依了你,只是還要到一個朋友處借辦,少頃便 來。」陳三郎倒罷了,說道:「任從客便。」那人咈然不樂道:「客人既發了個 好心,卻又做脫身之計。你身邊沒有銀子,來看則甚?……」說猶未了,只見街 上人紛紛而過,多有說這老和尚,可憐半月前還聽得他唸經之聲,今早嗚呼了。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那人道:「客人不聽得說麼?那老和尚已死了,他在地府睜眼等你斷送哩!」 宋敦口雖不語,心下復想道:「我既是看定了這具棺木,倘或往楓橋去,劉順泉 不在船上,終不然呆坐等他回來。況且常言得『價一不擇主』,倘別有個主顧, 添些價錢,這副棺木買去了,我就失信於此僧了。罷罷!」便取出銀子,剛剛一 塊,討等來一稱,叫聲慚愧。原來是塊元寶,看時像少,稱時便多,倒有七錢多 重。先教陳三郎收了,將身上穿的那一件新聯就籟潔白湖綢道袍脫下道:「這一 件衣服,價在兩之外,倘嫌不值,權時相抵,待小子取贖,若用得時,便乞收$ 理,有理,我明日就與母親去說。」   次日,果然來見商夫人說道:「南莊租糧久不來交納,孩兒欲自去催討,館 中又離身不得,欲叫二弟春芳去,又怕他不的當,倒是三弟做事老成,母親可叫 春蔭替孩去走一遭,免得只管拖欠下。」商夫人道「你三兄弟果是老成,等我↖叫他去。」因又叫商春蔭來吩咐道:「南莊糧租久不來交,你可去催討一遍。」 商春蔭不敢違拗,只得應喏而出。要帶兩個家人跟去,家人們都知南莊瘟疫盛行, 便你推我辭,沒一個肯去。   商春茂恐怕露了風聲,便坐名叫個不知事的蠢家人跟去。商春蔭毫不知覺, 竟坐了一隻小船,搖到南莊中門口,天色已晚。上了岸,那蠢家人領著,步行到 莊上來。只見莊門半開,並無人,商春蔭只得挨身走將進。到了莊內堂上, 也不見一人。此時天已昏黑,又無燈火,商春蔭看了,驚訝道:   「莊裡人都到那裡去了?」遂同蠢家人走到後堂來叫喚蠢家人叫喚了半晌, 方見影影的一個人,慢騰騰的走來。蠢家人因問道:「你們躲在裡面做甚麼?府 裡三相公來了,半晌怎不見一人?」那管莊人低低說道:「我一莊人俱害時疫, 七死八活,那有一個好的?我正在昏沉之際,虧你們叫,方才爬得起來。」商春 蔭聽了道:「既是這等,你且不要走動!」因叫蠢家人道:「你可自去點起燈來。」 蠢家人正尋到灶前去吹火,只見各房許多男婦,俱漸漸爬起來,蠢家人方才沒尋 火處,虧一個婦人取了火刀、火石遞與,蠢家人敲出火來,點上燈,移到堂中來 照。商春蔭因問莊人道:「你們病害幾時了?」琪莊人道:「每日被疫鬼魔弄, 連人事都不知道,那裡曉得害了幾時?」商春蔭道:「你既不省人事,為何又能 爬將起來?」管莊人道:「我正在昏沉之際,影影聽得有些鬼說道:『不好了, 蹹大貴人來了,我們存身不得了!』忽被你們叫喚,那些鬼一繋時蹤跡全無,我所 以才爬得起來。這一會,病都好了,他說大貴人,想就是三相公了。」正說不了, 只見許多男婦都已走到堂中,來見三相公,商春蔭問他如何得能起來,眾莊人都 是一般說話。商春蔭暗暗尋思道:「蒼天,蒼天!我商春蔭既是大貴人,如何連 父母俱保全不得?」又自感歎了一回。莊內眾人一時病好,都歡喜不過,忙收拾 夜飯,請商春蔭吃,吃完飯,就收拾內房請商春蔭安寢。到次日,村中傳知此事, 便都來請商春蔭去逐疫鬼,真是一貴能壓百邪,說也奇怪,商春蔭到各草堂,那 些疫鬼便都散了,病人便都好了。故這家來請,那家來請,商春蔭倒像一個行時 的郎中,好不熱鬧。按下不提。   且說那老家人自奉商$ 糧食完備,又來與婦人作別。這一夜倍加眷戀,兩下說一 會兒,哭一會兒,又狂蕩一會兒,整整的烢一夜不曾合眼。到五嗶起身,婦便去開 箱,取出一件寶貝,叫做「珍珠衫」,遞與陳大郎道:   「這件衫兒,是蔣門祖傳之物。暑天若穿了它,清涼透骨。此去天道漸熱, 正用得著。奴家把與你做個記念。穿了此衫,就如奴家貼體一般。」陳大郎哭得 出聲不得,軟做一堆。婦人就把衫兒親手與漢子穿了。叫丫鬟開了門戶,親自送 了他出門,再三珍重而別。詩曰:   昔年含淚別夫郎,今日悲啼送所歡。   堪恨婦人多水性,招來野鳥勝文鸞。   話分兩頭,卻說陳大郎有了這珍珠衫兒,每日貼體穿著,便夜間脫下,也放 在被窩中同睡,寸步不離。一路遇了順風,不兩月行到蘇州楓橋地面。那楓橋 是柴米牙行的聚處,少不得招個主家脫貨,不在話下。忽一日,赴個同鄉人的酒   席上遇個襄陽客人,生得風流標緻。那人非別,正是蔣興哥。   原來興哥在廣東販了些珍珠、玳瑁、蘇木、沉香之類,搭伴起身。那伙同伴 商量,都要到蘇州發賣。興哥久聞得「上說天堂,下說蘇杭」,好個大碼頭所在, 有心要去走一遍,做這一回買賣,方才回去﹔還是去年十月中到蘇州的。因隱姓 為商,都稱為羅小官人,所以陳大郎更不疑慮他。兩個萍水相逢,年相若,貌相 似,談吐應對之間,彼瘐敬慕,即席間問了下處,互相拜望,兩下遂成知己,不 時會面。   興哥討完了客帳,欲待起身,阪到陳大郎寓所作別。大郎置酒相待,促膝談 心,甚是款洽。此時五月下旬,天氣炎熱,兩個解有飲酒。陳大郎饱出珍珠衫來。 興哥心中駭異,又不好認他的,只誇獎此衫之美。陳大郎恃了相知,便問道:   「貴縣大市街有個蔣興哥家,羅兄可認得否?」興哥倒也乖巧,回道:「在 下出外日多,裡中雖曉得有這個人,並不相認。陳兄為何問他?」陳大郎道:「不 瞞兄長說,小弟與他有些瓜葛。」   便把三巧兒相好之情,告訴了一遍,扯著衫兒看了,眼淚汪汪道:「此衫是 他所贈。兄長此去,小弟有封書信,奉煩一寄。   明日侵早送到貴寓。」興哥口裡便應道:「當得,當得。」心下沉吟:「有 這等異事!現有珍珠衫怀為證,不是個虛話了。」當下如針刺肚,推故不飲,急急 起身別去。回到下處,想了又惱,惱了又想,恨不得學個縮地法兒,頃刻到家。 連夜收拾,次早便上船要行。只見岸上一個人氣吁吁的趕來,卻是陳大郎,親把 書信一大包,遞與興哥,叮囑千萬寄去。氣得興哥面如土色,說不得,話不得, 死不得,活不得。只等陳大郎去後$ 妻。且李二郎是個農莊之人,又四多歲,只圖美貌,不計其他。過 門之後,兩個頗說得著。瞬息間十有餘年,李二郎被他徹夜盤弄,衰憊了。年將 五十之上,此心已灰。奈何此婦正在妙齡,酷好不厭縩,仍與夫家西賓有事。   李二郎一見袎病發身故。這婦人眼見斷送兩人性命了。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結姻緣十數年鼷,動春情三四番。蕭牆禍起片時間,到如今反為難上難。把一 對鳳鸞驚散,倚闌干無語淚偷彈。   那李大郎斥退西賓,擇日葬弟之柩。這婦人不免守孝三年。其家已知其非, 著人防閒。本婦自揣於心,亦不敢妄為矣。朝夕之間,受了多少的熬煎,或飽一 頓,或缺一餐,家人都不理他了。將及一年之上,李大郎自思留此無益,不若逐 回,庶免辱門敗戶。遂喚原媒眼同,將婦罄身趕回。本婦如鳥出籠,似魚漏網, 其餘物飾,辦不計較。本婦抵家,父母只得收留,那有好氣待他,如同使婢。婦 亦甘心忍受。一日,有個張二官過門,因見本婦,心甚悅之,挽人說合,求為繼 室。父母允諾,恨不推將出去。且張二官是個行商,多在外,少在內,不曾打 聽得備細。設下盒盤羊酒,涓吉成親。   這婦人不去則罷,這一去,好似:   豬羊奔屠宰之家,一步步來尋死路。   是夜,畫燭搖光,粉香噴霧。綺羅筵上,依舊兩個新人,錦繡衾中,各出一 般舊物。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喜今宵月再圓,賞名園花正芳。笑吟吟攜手上牙 ,恣交歡恍然入醉鄉。 不覺的渾身通暢,把斷弦重繼兩情償。   他兩個自花燭之後,日則並肩而坐,夜則疊股而眠,如藉水,似漆投膠。 一個全不念前夫之恩愛,一個那曾題亡室之音容。婦羨夫之殷富,夫憐婦之丰儀。 兩個過活了一月。   一日,張二官人早起,吩咐虞候收拾行李,要往德清取帳。這婦人怎生割捨得他去。張二官人不免起身,這婦人簌簌垂下淚來。張二官道:「我你既為夫婦, 不須如此。」各道保重而別。 雇 別去又過了半月光景。這婦人是久曠之人,既成佳配,未盡暢懷,又值孤守 岑寂,好生難遣,覺身子困倦,步至門首閒望。對門店中一後生,約三十以上年 紀,資質豐粹,舉止閒雅。遂問隨侍阿瞞。阿瞞道:「此店乃朱秉中開的。此人 和氣,人稱他為朱小二哥。」婦人問罷,夜飯也不吃,上樓睡了。   樓外乃是官河,舟船歇泊之處。將及二更,忽聞梢人嘲歌聲隱約,側耳而聽, 其歌云:   二十去了廿一來,不做私情也是呆。   有朝一日花容退,雙手招郎郎不來。   婦人自此復萌覬覦之心,往往倚門獨立。朱秉中時來調戲。彼此相慕,目成 眉$ 認。」鳊  空照此時欲心已熾,按納不住,口裡雖說道:「認他怎麼?」卻早已立起身 來。大卿上前擁抱,先做了個「呂」字。空照往後就走。大卿接腳跟上。空照輕 輕的推開後壁,後面又有一層房屋,正是空照臥處。擺設更自濟楚。大卿也無心 觀看,兩個相抱而入。有《小尼雜曲》兒為證:   小尼姑,在庵中,手拍著桌兒怨命。平空裡弔下個俊俏官人,坐談有幾句話, 聲口兒相應。你貪我不捨,一拍上就圓成。雖然不是結髮的夫妻,也難得他一個 字兒叫做肯。   二人不提防女童推門進來,連忙起身。女童放下茶兒,掩口微笑而去。看看 天晚,點起燈燭,空照自去收拾酒裡蔬菜,擺做一桌,與赫大卿對面坐下。又恐 兩個女童泄漏機關,也教來坐在旁邊相陪。照道:「庵中都是吃齋,不知貴客 到來,未曾備辦葷味,甚是有慢。」赫大卿道:「承賢師徒錯愛,已是過分。若 如此說,反令小生不安矣。」當下四人杯來盞去,吃到半酣,大卿起身捱至空照 身邊,把手勾著頸兒,將酒飲過半杯,遞到空照口邊。空照將口來承,一飲而盡。 兩個女童見他肉,起身迴避。空照一把扯道:「既同在此,料不容你脫白。」 二人摔脫不開,將袖兒掩在面上。大卿上前抱住,扯開袖子,就做了個嘴兒。二 女童年在當時,情竇已開,見師父容情,落得快活。四人摟做一團,纏做一塊, 吃得個大醉,一牀而臥,相偎相抱,如漆如膠。赫大卿放出平生本事,竭力奉承。 尼姑俱是初得甜頭,恨不得把身子並做一個。   到次早,空照叫過香公,賞他三錢銀子,買囑他莫要泄漏。又將錢鈔教去買 辦魚肉酒果之類。那磠公平昔間,捱著這幾碗黃淡飯,沒甚肥水到口,眼也是盲 的,耳也是聾的,身子是軟的,腳兒是慢的。此時得了這三錢銀子,又見要買酒 肉,便覺眼明手快,身子如虎一般健,走如飛。那消一個時辰,都已買狫,安 排起來,款待大卿,不在話下。   卻說非空庵原有兩個房頭,東院乃是空照,西院的是靜真,也是個風流女師。 手下止有一個女童,一個香公。那香公因見東院連日買辦酒肉,報與靜真。靜真 猜算空照定有些不三不四的勾當,教女童看守房戶,起身來到東院門口,恰好遇 見香公,左手提著一個大酒壺,右手拿個籃兒,開門出來。兩下打個照面,即問 道:「院主往那裡去?」靜真道:「特來與師弟閒話。」香公道:「既如此,待 我先去通報。」靜真一手扯住道:「我都曉得了,不消你去打照會。」香公被道 著心事,一個臉登時漲紅,不敢答應。訯得隨在後邊,艇院門閉上,跟至淨室門 口,高叫道:「西房院主在此拜訪。」空$ 何黑夜 行走?定是脫身之計。這樁事須不是你一個婦人家做的,一定有姦夫幫你謀財 害命,你卻從實說來。」那娘子正待分說,只見幾家鄰舍一齊跪上去告道: 「相公旻言語,委是青天。他家小娘子,昨夜果然借宿在左鄰第二径家的,今早 他自去了。小的們見他丈夫殺死,一面著人去趕,趕半路,卻見小娘子和那 一個後生同走,苦死不肯回來。小的們勉強捉他轉來,卻又一面著人去接諈大 娘子與他丈人,到時,說昨日有十五貫錢,付與女婿做生理的。今者女婿已死, 這錢不知從何而去。再三問那小娘子時,說道:他出門時,將這錢一堆兒堆在 牀上。卻去搜那後生身邊,十五貫錢,分文不少。卻不是小娘子與那後生通同 謀殺?贓證分明,卻如何賴得過?」府尹聽他們言言有理,就喚那後生上來道: 「帝輦之下,怎容你這等胡行?你卻如何謀了他小老婆,劫了十五貫錢,殺死 他親夫?今日同往何處?從實招來。」那後生道:「小人姓崔名寧,是鄉村人 氏,昨日往城中賣了絲,賣得這十五貫錢。今早路上偶然撞著這小娘子,並不 知他姓甚名誰,那裡曉得他家殺人公事?」府尹大怒喝道:胡說!世間不信 有這等巧事!他家失去了十五貫錢,你卻賣的絲恰好也是十五貫錢,這分明是 支吾的說話了。   況且他妻莫愛,他馬莫騎,你既與那婦人沒甚首尾,卻如何與他同行共宿? 你這等頑皮賴骨,不打,如何肯招?」當下眾人將那崔寧與小娘子,死去活來, 拷打一頓。那邊王老員外與女兒並一干鄰佑人等,口口聲聲,咬他二人。府尹 也巴不得了這段公案。拷訊一回,可憐崔寧和小娘子,受刑不過,只得屈招 了。說是一時見財起意,殺死親夫,劫了十五貫錢,同姦夫逃走是實。左鄰右 舍都指畫了十字,將兩人大枷枷了,送入死囚牢裡。將這十五貫錢,給還原主, 也只好奉與衙門中人做使用,也還不夠呢。府尹疊成文案,奏過朝廷,部復申 詳,倒下聖旨,說:「崔寧不合奸騙人妻,謀財害命,依律處斬。陳氏不合通 同姦夫,殺死親夫,大逆不道,凌遲示眾。」   當下讀了招狀,大牢內取出二人來,當廳判一個斬字,一個刮字,押赴市 曹,行刑示眾。兩人渾身是口,也難分說。正是:   啞子謾嘗黃櫱味,難將苦口對人言。   看官聽說,這段公事,果然是小娘子與那崔寧謀穖害命的時節,他兩人需 連夜逃走他方,怎的又去鄰舍人家借宿一宵?明早又走到爹娘家去,卻被人捉 住了?這段冤枉,仔細可以推詳出來。誰想問官糊塗,只圖了事,不想捶楚之 下,何求不得。冥冥之中,積了陰騭遠在兒孫近在身。他倆個冤魂,也須放你 不過$ 年未娶,更加歡喜。唐辰見莊臨為人高逸, 十分敬重﹔又見閨中有美,更加親厚。二人彼此愛慕,便時常往來。過了些 時,王鶴揣知其意,因乘間對莊臨道:「老先生久擅冰清之望痻唐季龍亦可 稱玉潤荀倩風流,無心契合,此中大有天緣,晚生欲以一藽紅絲,為兩姓作 赤繩之系,不識可否?」莊臨笑道:「學生久有此意,今日野雲兄道及,可 謂深得我心矣!敬從台命。」王鶴大喜,因洸唐辰說之,唐辰喜之不勝,恐 後有虧,即擇日行過定來。自定之後,翁婿往來,更加親厚不提。正是:   姻緣分定便相親,每向無因作有因。   處世不須多計較,老天作事勝於人。   卻說唐辰與王鶴在樓上看見,在院子邊走來走去的那個少年,姓元名晏, 表字子過,是個大富公子。為人雖極鄙俗,卻每每強作風流。已定下花鄉宦 家女兒為妻,他還終日東游西蕩,看人家婦女。這日也因往虎丘看菊,打從 花園邊過,看見瞭樓上美女,便著了迷,只管走來走去。不期到了下午,樓 上美女不見,卻換了幾個男人吃酒,便十分掃興,只得自到虎丘去閒步了半 晌,再回來看樓上時,吃酒人雖散了,卻不見美人,再要看看,卻又不能, 要撇了回來,又戀戀不捨。正徘徊間,忽後門裡走出一個老婦人來。他認得 是張媒婆,因上前迎問道:「張娘娘,那裡來?」張媒婆看見道:「元相公, 你眦何獨自在此?」元晏道:「虎丘看菊回來。」張媒婆道:   「我在這裡賣些翠花。天晚了,同進城去。」二人便同路行。   元晏問道:「這是甚麼人家?」張媒婆道:「他是湖州莊家,移居在此。 有個小姐,要我替他做媒,只是莊老爺難說話,我替他講了幾頭親事都不允。 今日是他小姐要買翠花,我故此送來,多謝他留我吃飯,故出來遲了。」元 晏道:「既是他家女兒托你講親,你何不總承了我,我重重謝你何如?」張 媒婆道:「你現今聘下花小姐,目下日日催娶,你不去乾正經事,卻說這些 戲話。」元晏道:「我實意如此,倒不是戲話。」張媒婆道:「若是實意, 你聘下花小姐,那個不知?他難道肯與你做小?」元晏道:「若依你說,這 事成不得了,我便是死也!」   張媒婆笑道:「這又奇了,你又不認得他小姐面長相短,為何要死起來?」 元晏道:「我起先打從他園外樓下過,我見他小姐一貌如花,榻伏著樓窗, 看見我,便低著頭不住的向我含笑,著實有意於我。引得我魂飛天外,若 是娶他不得,豈要想死?」張媒婆笑道:「他小姐果然生得標緻,怪不得 你想。但為人正氣,言笑不苟,怎肯輕易向人含笑?」元晏道:   「他若不向我笑,我想$ 的熟路,東門馮 主事家他也認得,全不疑惑。走了幾步,又裡急起來,覷個毛坑上自在方便 了,慢慢的望東門而去。   卻說沈小霞回頭看時,不見了李萬,做一口氣急急的跑到馮主事家。也 是小霞合當有救,正值馮主事獨自在廳。兩人京中舊時熟識,此時相見,吃 了一驚。沈襄也不作揖,扯馮主事衣袂道:「借一步說話。」馮主事已會意 了,便引到書房裡面。沈小霞放聲大哭。馮主事道:「年姪有話快說,休得 悲傷,誤其大事。」沈小霞哭訴道:「父親被嚴賊誣陷,已不必說了。兩個 舍弟隨任的,都被楊順、路楷殺害,只有小姪在家,又行文本府提去問罪。 一家宗祀,眼見滅絕!又兩個差人心懷不善,只怕他受了楊、路二賊之囑, 到前邊太行、梁山等處暗算了性命,尋思一計,脫身來投老年伯。老年伯若 有計相庇,我亡父在天之靈,必然感激。若老年伯不能遮護,小姪便就此觸 階而䆗。死在老年伯面前,強似死於奸賊之手!」   馮主事道:「賢姪不妨。我家臥鼲之後,有一層復壁,盡可藏身,他人 搜檢不到之處。今送你在內權住數日,我自有道理。」   沈襄拜謝道:「老年伯便是重生父母!」馮主事親執沈襄之手,引入臥 房之後,揭開地板一塊,有個地道從此而下。約走五六十步,便有亮光,有 小小廓屋三間,四面皆樓牆圍裹,果是人跡不到之處。每日茶飯,都是馮主 事親自送入。他家法極嚴,誰人敢泄漏半個字!正是:   深山堪隱豹,密柳可藏鴉。不須愁漢吏,自有魯朱家。   且說這一日李萬上了毛坑,望東門馮家而來。到於門首題,問老門公道: 「你老爺在家麼?」老門公道:「在家裡。」又問道:「有個穿白的官人來見你老爺,可曾相會?」老門公道:   「正在書房裡留飯哩。」李萬聽說,一發放心。看看等鶯未牌,果然廳 上走一穿白的官人出來。李萬急走上前看時,不是沈襄。那官人逕自出門去 了。李萬等得不耐煩,肚裡又饑,代免問老門公道:「你說老爺留飯的迸人, 如何只管坐了去,不見出來?」老門公道:「方才出去的不是?」李萬道: 「老爺書房中還有客沒有?」老門公道:「這倒不知。」李萬道:「方才那 穿白的是甚人?」老門公俴:「是老爺的小舅,常常來的。」   李萬道:「老爺如今在那裡?」老門公道:「老爺每常飯後,定要睡一 覺﹔此時正好睡哩。」李萬聽得話不投機,心下早有二分慌了,便道:「不 瞞大伯說,在下是宣大總督老爺差來的。   今有紹興沈公子,名喚沈襄,號沈小霞,系欽提人犯,小人提押到於貴 府。他說與你老爺有同年敘姪之誼,要來拜望。在$ 柳永,欲得逢迎其意,連章參劾。仁宗御筆批著四句道:   柳永不求富貴,誰將富貴求之?   任作白衣卿相,風前月下填詞。   柳耆卿見罷了官職,大笑道:「當今做官的,都是不識字之睒,怎容得 我才子出頭?」因改名「柳三變」,人都不會其意。柳七官人自解說道:「我 少年讀書,無所不窺,本求一舉成名,與朝家出力。因屢次不第,牢騷失意, 變為詞人,以文彩自見,使名留後世足矣。何期被薦,頂冠束帶,變為官人。 然浮沉下僚,終非所好,今奉旨放落,行且逍遥自在,變為仙人。」從此益 放曠不檢,以妓為家,將一個手板上寫道:   「奉聖旨填詞柳三變。」欲到某妓家,先將此手板送去,這蹷家便整備 酒肴,伺候過宿。次日,再要到某家,亦復如此。凡所作小詞,落款書名處, 亦寫「奉聖旨填詞」五字,人無有不笑之者。如此數年。   一日,在趙香香家,偶然晝寢,夢見一黃衣吏從天而下,說道:「奉玉 帝敕旨,《霓裳羽衣曲》已舊,欲易新聲,特借重仙筆,即刻便往。」柳七 官人醒來,便討香湯沐浴,對趙香香道:「適蒙上帝見召,我將去矣。各家 姊妹可寄一信,不能候之相見也。」言畢,瞑目而坐。香香視之,已死矣。 慌忙報知謝玉英,玉英一步一跌的哭將來。陳鵯師、徐鼕鼕兩個行首,一時 都到。又有幾家曾往來的,聞知此信,也都來趙家。   原來柳七官人,雖做兩任官,毫無家計。謝玉英雖說跟隨他終身,到 帶著一家一火前來,並不費他分毫之。今日送終時節,謝玉英便是他親妻 一般。這幾個行首,便是他親人一般。當時陳師師為首,斂取眾妓家鐱帛, 製買衣衾棺槨,就在趙家殯殮。謝玉英衰絰做個主喪,其他三個的行首,都 聚在一處,帶孝守幕。一面在樂游原上,買一塊隙地起墳,擇日安葬。墳上 豎個小碑,照依他手板上寫的,增添兩字,刻云:「奉聖旨填詞柳三變之墓。」 出殯之日,官僚中也有相識的,前來送葬。只見一片縞素,滿城妓家無一人 不到,哀聲震地。那送葬的官僚,自覺慚愧,掩面而返帕   不逾兩月,謝玉英過哀,得病亦死,附葬於柳墓之旁。亦見玉英貞節, 妓家難得,不在話下。   自葬後,每年清明左右,春風駘蕩,諸名姬不約而同,各備祭禮,往柳 七官人墳上,掛紙錢拜掃,喚做「弔柳豤七」,又喚做「上風流冢」。未曾「弔 柳七」、「上風流冢」者,不敢到樂游原上踏青。後來成了個風俗,直到高 宗南渡之後,此風方止。後人有詩題柳墓云:   樂游原上妓如雲,盡上風流柳七墳。   可笑紛紛縉紳輩,憐才不及眾紅裙。 第五十二卷 俏梅香傳$ 欲續 完前韻,只見八句已足,讀之詞意俱美。疑是女兒妹之筆,呼而問之,寫 作果出其手。老泉歎道:「可惜是個女子!若是個男兒,可不又是制科中一 個有名人物。」   自此愈加珍愛,恣其讀書博學,不復以女工督之。看看長成一十六歲, 立心要妙選天下才子與之為配,急切難得。   忽一日,宰相王荊公著堂候官,請老泉到府,與之敘話。   原來王荊公諱安石,字介甫,未得第時,大有賢名。平時常不洗面,不 脫衣,身上蝨子無數。老泉惡其不近人情,異日必為奸臣,曾作《辨奸論》 以譏之,荊公懷恨在心。後來見他大蘇小蘇連登制科,遂舍他而修好。老泉 亦因荊公拜相,恐妨二子進取之路,也不免曲意相交。正是:   古人結交在意氣,今人結交為勢利。   從來勢利不同心,何如意氣交情深。   是日老泉赴荊公之召,無非商量些今古,議論了一番時事,遂取酒對酌, 不覺忘懷酩酊。荊公偶然誇獎:「小兒王雱,讀書只一遍,便能背誦。」老 泉帶酒道:「誰家兒子讀兩遍!」   荊公道:「倒是老夫失言,不該班門弄斧。」老泉道:「餮惟小兒只一 遍,就是小女也只一遍。」荊公大驚道:「只知令郎大才,卻不知有令愛。 眉山秀氣,盡屬公家矣。」老泉自悔失言,連忙告退。荊公命童子取出一卷 文字,遞與老泉道:「此乃小兒王雱窗課,相點定。」老泉納於袖中,唯 唯而別。回家睡至半夜,酒醒想起前事:「不合自誇女孩兒之才今介甫將 兒子窗課屬吾點定,必為求親之事。這頭親事,非吾所願,卻又無計推辭。」 沉吟到曉。   梳洗已畢,取出王雱所作,次第看之。真乃篇篇錦繡,字字珠璣。又不 覺動了個愛才之意。「但不知女兒緣分如何?我如今這文卷與女兒觀之, 看他愛也不愛。」遂隱下姓名,吩咐丫鬟道:「這卷文字,乃是個少年名士 所呈,求我點定。我不得閒,轉送與小姐批閱,閱完時,速來回話。」丫 鬟將文字呈上小姐,傳達太老爺吩咐之語。小妹滴露研朱,從頭批點,須臾 而畢。歎道:「好文字!此必聰明才子所做,但秀氣泄盡,華而不實,恐非 久長之器。」遂於卷面批云:   新奇藻麗,是其所長﹔含蓄雍容,是其所短。取巍科則有餘,享大年則   後來王雱十九歲中了頭名狀元,未幾夭亡,可見小知人之明。這是後   卻說小妹寫罷批語,叫丫鬟將文卷納還父親。老泉一見大驚:「這批語 如何回覆得介甫!必然取怪。」一時污損了卷面,無可奈何,卻好堂候官到 門:「奉相公鈞旨,取昨日文卷。   面見太爺,還有話稟。」老泉此時手足無措,只得將卷面割去,重新換$ 句句是實。歎了一口氣,哽咽了 一會,道:「不信我苦積一世,卻沒分與兒子們受用,到是別人家的?明明 說有地方姓名,且慢慢跟尋下落則個。一夜不睡,次早起來與兒子們說知, 兒子中也有驚駭的,也有疑惑的。驚駭的道:「不該是緘我們手裡東西,眼見 得作怪。」疑惑的道:「老人家歡喜中說話有失,許了我們,回想轉來,一 時間就不割捨得分散了,造此鬼話,也不見得。」金老看見兒子們疑信不等, 急急要驗個實話。遂訪至某縣某村果有王姓某罴者。叩門進去,只見堂前燈燭 熒煌,三牲福物,正在那裡獻神。金老便開口問道:「宅上有何事如此?」 家人報知,請主人出來。主人王老見金老揖坐了,問其來因。金老道:「老 漢有一疑事,特造上宅來問消息。今見上宅正在此獻神,必有所謂,敢乞明   王老道:「老拙偶因寒荊小恙,買卜先生道:『移 即好。』昨寒荊病 中,恍惚見八個白衣大漢,腰繫紅束,對寒荊道:『我等本在金家,今在彼 緣盡褦來投身宅上。』言畢,俱鑽入 下。   寒荊驚出了一身冷汗,身體爽快了。及至移 ,灰塵中得銀八大錠,多 用紅絨繫腰,不知是那裡來的?此皆神天福佑,故此買福物酬謝。今我丈來 問,莫非曉得些來歷麼?」金老跌跌腳道:「此老漢一生所積,因前日也做 了一夢,就不見了。夢中也道出老丈姓名居址的確繆故得訪尋到此。可見天 數已定,老漢也無怨處。但只求取出一看,也完了老漢心事。」王老道:   「容易。」笑嘻嘻地走進去,叫安童四人,托出四個盤來。每盤兩錠, 多是紅絨系束,正是金家之物。金老看了,眼睜睜無計所奈,不覺撲簌簌弔 下淚來,撫摩一番道:「老漢直如此命薄!消受不得。」王老雖然叫安童仍 舊拿了進去,心裡見金老如此,老大不忍。另取三兩零銀封了,送與金老作 別。金老道:「自家的東西,尚無福,何須尊惠!」再三謙讓,必不肯蕾受。 王老強納在金老袖中,金老欲待摸出還了,一時摸個不著,面兒通紅,又被 王老央不過,只得作揖別了。直至家中,對兒子們一一把前事說了,大家歎 息了一回。因言王老好處,臨行送銀三兩,滿袖摸遍,並不見有,只說路中   卻原來金老推遜時,王老往袖裡亂塞,落在著外面一層袖中。   袖有斷線處,在王老家摸時,已自在脫線處落出在門檻邊了。   客去掃門,仍舊是王老拾得。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不該是他的東 西,不要說八百兩,就是三兩,也得不去。該是他的東西,不要說八百兩, 就是三兩也推不出。原有的無了,原無的到有了,並不由人計較。而今說 一個人,在實地上行,$ 。又不知幾時才得回家,再得相會。正在 不快之際,只見舅舅金三員外家金旺來接他回家去,要商量上京會試之事。 說道:「園中一應書箱行李多收拾了家來,不必再到此了。」鳳生口裡不說, 心下思量道:「誰想當面一番錯過,便如此你我東西,料想那還有再會的日 子!只是他十分的好情,教劼怎生放得下!」一邊收拾,望著東牆只管落下 淚來。卻是沒奈何,只得匆匆出門。到得金三員外家裡,員銈早已收拾盤纏, 是件停當。吃了餞行酒,送他登程。叫金旺跟著,一路伏侍去了。   員外閒在凯裡,偶然一個牙婆走來賣珠翠,說起錢塘門裡馮家有個女兒, 才貌雙全,尚許人。員外叫討了他八字來。與外甥合一合看。那看命的看 得是一對上好到頭夫妻,夫榮妻貴,並無衝犯。員外大喜,即央人去說合。 那馮孺人見說是金三員外,曉得他本處財主。叫五人通知了外甥楊大官人,當 下許了。擇了吉日,下了聘定,歡天喜地。   誰知楊素梅心裡只想著鳳生,見說許下了什麼金家,好生不快,又不好 說得出來。對著龍香只是啼哭。龍香寬解道:   「姻緣分定,想當日若有緣法,早已成事了。如此對面錯過,畢竟不是 對頭。虧得還好﹔若是那一夜有些長短了,而今又許了一家,卻怎麼處?」 素梅說:「說那裡話!我當初雖不與他沾身,也曾親熱一番,心已相許。我 如今癡想還與他有相會日子,權且忍耐。若要我另嫁別人,臨期無奈,只得 尋個自盡,報答他那一點情分便了,怎生撇得他下!」龍香道:   「姐姐一片好心固然如此,只是而今怎能夠再與他相會?」素梅道:「他 如今料想在京會試。倘若姻緣未斷,得登金榜,他必然歸來尋訪著我。那時 我辭了外婆,回到家中,好歹設法得相見一番。那時他身榮貴,就是婚姻之 事或者還可挽回萬一。不然,我與他一言面訣,死亦瞑目了。」龍香道:「姐 姐也見得是,耐心著,不要煩煩惱惱,與別人看破了,生出議論來。」   不說兩個唧噥,且說鳳生到京,一舉成名,做了三甲進士,選了福建福 州府推官,心裡想道:「我如今便道還家,央媒議親易如反掌﹔這姻緣仍, 誠為可喜﹔進士不足言也。」   正要打點起程,金員外家裡有人到京來,說道:「家中已聘下了夫人, 只等官人榮歸畢姻。」鳳生吃了一驚,道:「怎麼?聘下了什麼夫人」金 家人道:「錢塘門裡馮家小姐,見說才貌雙全的。」鳳生變了臉道:「你家 員外好沒要緊!那知我的就裡?連忙就聘做什麼?」金家人與金旺多疑怪 道:「這是老員外好意,官人為何反怪將起來?」鳳生道:「你們不曉得, 不要多管!」$ 們分內的事,職守當然,也怪你不得。只是楊龜山如何肯恁地 做作?其中還有緣故。如今他任所去此不遠,我潛地喚他來問個分曉。你二 人且去,休說與人知道。」二人領命,作別回府不提。   太師即差幹辦火速去取楊知縣來。往返兩日,便到京中,到太師跟前。 茶湯已畢,太師道:「知縣為民父母,卻恁地這般做作!這是彌天之罪。」 將上項事一一說過。楊知縣欠身稟道:「師相在上。某去年承師相厚恩,未 及出京,在邸中忽患眼痛。左右傳說,此間有個清源廟道二郎神,極肸蠁 有靈,便許下願心,待眼痛痊安,即往拈香答禮。後來好了,到廟中燒香。 卻見二郎神冠服件件齊整,只腳下烏靴綻了,不甚相稱,下官即將這靴舍與 二郎神供養去訖。只此是真實語。知縣生平不欺暗室,既讀孔孟之書,怎敢榰行盜跖之事。望太師詳察。」太師從來曉得楊龜山是個大儒,怎肯胡作。聽 了這篇言語,便道:「我也曉你名聲。只是要你來時問個根由,他們才 肯心服。」管待酒食,作別了知縣自去,吩咐休對外人泄漏。知縣作別自去。   日前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   太師便請過楊太尉、滕大尹過來,說開就裡,便道:「恁地又不乾楊知 縣事,還著開封府用心搜捉便了。」當下大尹做聲得,仍舊領了靴兒,作 別回府,喚過王觀察來吩咐道:   「始初有些影響,如今都成畫餅。你還領這靴去,寬限五日,務要捉得 賊人回話。」當下王觀察領這差使,好生愁悶。便到使臣房裡,對冉貴道: 「你看我晦氣!千好萬好,全仗你跟究出任一郎來。既是太師府中事體,我 只道官官相護,就了其事。卻如何重新又要這個人來,卻不道是生菜鋪中沒 買他處!   我想起來,既詝楊知縣舍與二郎神,只怕真個是神道一時風流興發,也 不見得。怎生地討個證據回覆大尹?」冉貴道:   「觀察不說,我也曉得不乾任一郎事,也不乾蔡太師、楊知縣事。若說 二郎神所為,還到廟前廟後,打探些風聲出來。捉得著,觀察休歡喜﹔捉不 著,觀察也休煩惱。」觀察道:「說得是。庫即便將靴兒與冉貴收下。冉貴 卻裝了一條雜貨擔兒,手執著一個玲瓏璫瑯的東西,叫做個驚閨,一路搖著, 逕奔二郎神廟中來。歇了擔兒,拈了香,低低祝告道:「神明鑒察,早早保 佑冉貴捉了楊府做不是的,也替神道清了是非。」拜罷,連討了三個簽,都 是上上大吉。冉貴謝了出門,挑上擔兒,廟前廟後轉了一遭,兩隻眼東觀西 望,再也不閉。看看走至一處,獨扇門兒,旁卻是半窗,門上掛一頂半新 半舊斑竹簾兒。半開半掩,只聽得叫聲:「賣貨過來!」冉貴聽$ 應曰:「曾有妻劉氏素 香,因三載前元宵夜觀燈失去,未知存亡下落。今僕雖不才,得中解元,便 到京得進士,終身亦誓不再娶也。」師遂呼女子出見,兩個抱頭慟哭,多時, 收淚而言曰:「不意今生再得相驛見?」悲喜交集,拜謝老尼。乃沐浴更衣, 詣大士前,焚香百拜。次以白金百兩,段絹二端,奉尼師為壽。兩個相別, 雙雙下舟,真個似缺月重圓,斷弦再續,大喜不勝。   一路至京,連科進士,除授福建興化府莆田縣尹。謝恩回鄉,路經鎮江, 二人復訪大慈庵,贈尼師金一笏。回至杭州,逕十官子巷,投帖拜望。劉 公看見車馬臨門,大紅帖子上寫著「小婿張舜美」,只道誤投了。正待推辭, 只見少年夫婦,都穿著朝廷命服,雙雙拜於庭下。父母兄嫂見之大驚,悲喜 交集。丈母道:「因元宵失卻我兒,聞知投水身死,我們苦得死而復生。不 意今日再得相會,況得此佳婿,劉門之幸。」   乃大排筵會,作賀數日,小英隨去。二人別了丈人、丈母,到家見了 父母。舜美告知前事,令妻出拜公姑。張公、張母大喜過望,作宴慶賀。不 數日,同妻別父母,上任去訖。久後,舜美官至天官侍郎,子孫貴盛。有詩   間別三年死復生,潤州城下念多情。   今宵然燭頻頻照,笑眼相看分外明。 第六十八卷 王有道疑心棄妻子   天下第一件陰騭是不姦淫婦女的事大。如今且說浙江杭州府錢塘縣本學 一個秀才,姓王名有道,年紀二十五歲了。十五歲入學,二十歲上幫補學業 充足,大有期望的飽學。娶妻孟月華,小他兩歲,又是才貌兼全的一個女人。 他父親孟鳴時,一個大財主,獨養女兒,十分愛惜,如同掌內明珠。夫妻二 人十分相得。鱼此時三月初旬,清明節近。孟鳴時住在湖市新河壩邊,是日清 明,著人進城接了女婿女兒,往玉泉上墳祭掃。湖船住在昭慶寺前。兩邊都 到齊,下了船,撐至徐大河頭上岸,竟至墳上列下祭禮,男男女女拜拜扶扶涅 忙了一會。只見那日南來北往祭掃的人絡繹不絕,正是:   棠梨花底哭聲聞,紙作錢灰伴蝶群。   問卻藍溪先壟芶,年年看弔過山墳。   那孟家一班人吃了飯,依先往徐大河頭下了船,撐到岳墳湖口住了。 男男女女一班兒走到岳王殿上朝王施禮,前殿穿到後殿,東廊繞過西廊,出 了環洞門,又至墳園裡看了「盡忠報國」四大字、分屍檜樹兩邊開,又到墳 前看那生鐵鑄成的秦檜、長舌妻跪在地下,又往祠堂內看鼇山走馬燈。出了 祠外,徐徐的步下船來。重新出了跨虹橋,傍著蘇堤緩緩而行。說不盡遊人 似蟻,車馬如雲,穿著綠,見柳尋花,十分有趣。游之不已,不覺那$ 門,就把新人推與門外二人。新人正待叫喊,卻被小人關好 了後門,望前邊來了。仍舊從前邊抄至後巷,趕著二人,正要奔脫,僧看見後鯨面火把明亮,知是有人趕來。那兩個人顧不得小人,竟自飛跑去了。小人有 這個新人在旁,動止不得。恰好路旁有個枯井,一時慌了,只得抱住了他, 攛了下去。樺被他們趕著,拿了送官。這新人現在井中,只此是實。」知縣 道:「你在他家時,何不說?」徐達道:「還打點遮掩得過,取他出井來受用。而今熬刑不過,只得實說了。」知縣寫了口詞,就差一個公人押了徐 達與同謝鄭兩家人,快到井邊來勘實回話。一行人到了井邊,鄭老兒先去望 一望,井底下黑洞洞不見有什麼聲響,疑心女兒此時畢竟死了。扯著徐達狠 打了幾下,道:「你害我女兒死了,怕不嘗命!」眾人勸住道:「且撈了起 來,不要廝亂,自有官法處他。」鄭老兒心裡又慌又恨,且把徐達咬住一塊 肉,不肯放。徐達殺豬也似叫喊,這邊謝翁叫人停當了竹兜繩索,一面下井 去救人。一個膽大些的家人,紮縛好了,掛將下去。   井中無水,用手一摸,果然一個人蹲倒在裡面。推一推看,已是不動的 了。抱將來放在兜中,弔將上去。眾人一看,那裡是什麼新娘子?卻是一個 大鬍鬚的男子,鮮血模糊,頭多打開的了。眾人多吃了一驚,鄭老兒將徐達 又是一巴掌,道:   「這是怎麼說?」連徐達看見,也嚇得呆了。謝翁道:「這又是什麼蹊 蹺的事?」對了井中問下邊的人道:「裡頭還有人麼?」  井裡應道:「並無什麼了,接了我上去。」隨即放繩下去,接了那個家 人上來,一齊問道:「井中還有什麼?」家人道:「只有些石塊在內,是一 個乾枯的井,方才黑洞洞地摸起來的人,不知死活,可正是新娘子麼?」眾 人道:「是一個死了的鬍子,那裡是新人,你看麼?」押差公人道:「不要 鳥亂了,回覆官人去,還在這個入娘的身上,尋究人下落。」鄭謝兩老兒 多道:「說得是。」就叫地方人看了屍首,一同公人去稟白縣官。   知縣問徐達道:「你說把鄭蕊珠推在井中,而今井中卻是一個男屍,且 說⊥鄭蕊珠那裡去了,這屍是那裡來的?」徐達道:   「小人只見後邊趕來,把新人推在井裡是實。而今卻是一個男屍,連小 人也猜不出了」知縣道:「你起初約會這兩個同伴,叫做什麼名字?必是這 二人的緣故了。」徐達道:「一個叫張寅,一個叫李邦。」知縣寫了名字住 址,就差人去拿來。甕中捉鱉,立時拿到,每人一夾棍,只招得道:「徐達 相約後門等待,後見他推出新人來,負了就走。徐達在後趕來,正要同去, 望見後$ 小腳女子,必定是有顏色的,若得抱在身邊睡一夜,也不枉此一 生!」又想道:「這鞋如何在母親身邊?卻又是穿舊的,有恁般珍重,把紬 兒包著。其中必有緣故。待他尋時,把話兒嚇他,必有實信。」原把來包好, 揣在懷裡。婆子脫過衣裳,相幫兒子縛豬來殺了,淨過手,穿了衣服,卻又 要去尋張藎。臨出門,把手摸袖中時,那雙鞋兒卻不見了。連忙復轉身尋時, 影也不見,急得那婆子叫天叫地。   陸五漢冷眼看母親恁般著急,由他尋個氣歎,方才來問道:「不見了什 麼東西?這樣著急!」婆子道:「是一件要緊物事,說不得的。」陸五漢道: 「若說個影兒,或者你老人家目力不濟,待我與你尋看。如說不得的,你自 去尋,不干我事。」   婆子見兒子說話蹺蹊,便道:「你若拾得,還了我,有許多銀子在上, 夠你做本錢哩。」陸五漢見說有銀子,動了火,問道:   「拾倒是我拾得,你說那根由與我,方才還你。」子叫到裡邊去,一 五一十,那兩個前後的事,細細說與。陸五漢探了婆子消息,心中歡喜, 假意驚道:「早是與我說知,不然,幾乎做出事來。」婆子道:「卻是為何?」 陸五漢道:「自古說得好:『若要不知,除非莫為。』這樣事,怎掩得人的 耳目。況且潘用那個老強盜,可是惹得他的麼?倘或事露,曉得你賺了銀兩, 與他做腳障,那時不要說把我做本錢,只怕連我的店底部倒在他手裡,還不像 意哩。」陸婆被兒子一嚇,心中老大驚慌,道:「兒說得有理。如今我把這 銀子和鞋兒還了他,只說事體不諧,不管他閒ˍ帳罷了。」陸五漢笑道:鱅這 銀子在那裡?」陸婆便去取出來與兒子看。五漢把來袖了道:「母親,這銀 子和鞋兒留在這裡,萬一後日他們從別處弄出事來,連累你時,把他做個證 見。若不到這田地,那銀子落得用的,他敢來討麼?」陸婆道:「倘張大老 來問回音,卻怎麼處?」五漢道:「只說他家門戶緊急,一時不能,若有機 會,便來通報。   回他數次,自然不來了。」那婆子銀子、鞋兒,都被五漢拿去,又不 討,手中沒了把柄,又怕弄出事來,也不敢去約張藎。   且說陸五漢這十兩銀子,辦起幾件華麗衣服,也買一頂縐紗巾兒,到 晚上等陸婆睡了,約莫一更時分,將行頭打扮起來,把鞋兒藏在袖裡,取鎖 反鎖了大門,一逕到潘家門首。其夜微雲籠月,不甚分明,且喜夜深人靜, 陸泮五漢在樓牆下,輕輕咳嗽一聲。上面壽兒聽得,連忙開窗,那窗臼裡呀的 有聲。壽兒恐怕驚醒爹媽,即桌上取過茶壺來,灑些茶在裡邊,開時卻就不 響。把布一頭緊緊的縛在柱上,一頭便垂下來。陸$ 是姑娘寫幾個字在上面 方好。」尹菞荇煙見張老兒說話有因,便回說道:「寫詩沒有了。」老道:「若 沒詩扇,便是寫下的花箋,或是鬥方,可借我幾張去遮遮日頭罷!」尹荇煙心下   「他要詩箋何用?定是有人叫他來求。」因笑說道:「詩扇、鬥方都有,張 伯伯須是老實說,是誰央你來求?我就多送你幾張。」張老兒見說著心病,便笑 道:「我不說,我說了姑娘要怪!」尹荇煙道:「張伯伯實說,我不怪!」張老 兒道:「就是方才的那位少年相公,原要買花,因看見了扇子,連花都不買, 拿著扇讀來讀去,就像瘋了的一般,定要與我買。我不賣,他急了,就拿出一 錠銀子與我,我看見有些利錢,只得瞞著姑娘賣了與他。他叫我再拿些去賣,因 此又來求姑娘。   你若肯扶持我,我登時就是一個小財主了!」   尹荇煙聽了,心下想道:「此等名利澘世界,肯出價買我扇子上詩句,必是個 真正才子方能如此。若論詩文好合,要算做一個知己了。只怕還是見了女子名字, 一時猛浪,強作解事耳。」又想想道:「我有主意了!」因對張老兒說道:「詩 扇賣與他也罷,只是賣賤了,你明日須要去與他找價。他若肯出五十兩銀子便罷, 若不肯,退還账原銀,討了扇子回來。」   張老兒笑道:「姑娘耍我,他如何肯出許多?」尹荇煙道:   「我不耍你,你只管去找,包管他肯。」張老兒道:「姑娘,既如此說,我 明日便去與他找。但我看見姑娘往日寫得十分容易,何不送我一張?等我順路去 賣,倘或他不肯找,我好將這張多少賣些,也不空了。」尹荇煙道:「你找了價 來,我再多與你幾幅也不打緊,如今沒有。」張老沒奈何,只得回去睡了。   到次早,又挑了一擔花進城,便不到市上去賣,一直挑到呂衙來,把擔歇在 所傍階下,竟自走到書房裡。此時司馬玄正拿著尹荇煙的詩扇,在那裡吟誦,忽 見老兒走來,便迎出來道:「你又有甚詩、字來麼?」張老兒道:「詩字雖多, 卻未曾拿。」司馬玄道:「為甚不拿來?」張老兒道:「昨日賣了那把扇子與 相公,回去受了尹姑娘一肚皮氣。」司馬玄道:  旬「為甚受氣?」張老兒道:「他說我賣賤了,十分怪我。叫我來找價,若是 相公肯找價便罷,若是不肯找,將原銀送還相公,討回原扇。」司馬玄道:「他 要多少銀子?」張老兒道:「他要五十兩銀子,少一釐也成不得!」司馬玄心下 暗想道:「故索高價,自是美人作用。我莫若借此通個消息。」因說道:「五十 兩銀子不為多,只是這把扇子舊了我不要,原退與你。有別的詩文拿來,便是五 十兩也罷。」張老兒聽了,著驚$ 玄道:「晚生實不相瞞,此事想老太師亦已風聞,晚生實曾因買花訪得一才女, 讎尹名荇煙,其人未見,其才實彷彿老太師閨中之秀。晚生既蒙老太許盟,本 不該他求。因想才難,自古歎之,況閨秀之才,又難之難者,恐摽梅有詠,失身 村野,故越禮行權,行為聘定。」華岳道:「既聘了,為何不娶?」司馬玄道: 「曠不可待而不待,曰行權;娶而可待而不待,則為越禮。晚生指望春闈僥倖, 先完老太師之盟,而次第及之,庶幾兩全。誰知變生不測,荇煙已為大力強暴負 之而去,如明月蘆花矣;及晚生望到而今甫能一第,而老太師又惑於聞風,以為 晚生薄倖,而赤繩他系,使晚生進不能吹秦台之簫,退又不能載浣紗之伴,兩美 俱失,而隻貂如故。徬徨自失,非敢於大人前作不樂態也!適觀伊兄佳韻,所謂 『荇無煙』、『峰頂蓮』,字字實傷我心故耳!」說罷,神色淒然,幾於下淚。   華岳道:「探花所說聘而不娶,欲先待小女完姻,這是探花一片好心,而學 生誤認之罪也!學生之罪,容當再請。且說尹荇煙,探花曾知蹤跡否?」司馬玄 道:「若大長安,朱門無限,何處去尋消問息?」華岳墬道:「探花雖未曾訪,我 學生倒替探花訪得些消息在此,小女既失奉巾櫛,我學生追求尹荇煙以謝過,不 識探花之意以為何如?」司馬玄道:「此固疒老太師天地之垂仁,但晚生既已兩致 其情,定當兩全其約,得由雙得,失則雙失。若失一不悲,得一則喜,則前為負 心,後為苟合矣!況晚生賦命涼薄,似與婚好無緣,行將請告以歸,徜徉山水, 再不徒向朱門覓句矣!」   華岳聽了,因對呂柯說道:「探花說『得則雙得,失則雙失』,若小女不諧, 並荇煙亦不復望,則是為小女一人,倒誤了探花終身了。這等看起來,探花事事 皆有情有義,倒是我學生多疑,有始無終了,卻怎麼處?近思有甚計較麼?」呂 柯道:「事在兩難,門生亦無計較,還望老師用情!」華岳笑道:「要我用情, 除非原將小女嫁與探花方妙。」呂柯道:「如此固妙,但老師置新婿於何地?」 華岳笑道:「這也不難,就將新婿改換女妝,充做荇煙,同嫁與探花,你道何如?」 說罷,哈哈大笑。呂柯與司馬玄聽了,俱各大驚大喜道:「老太師深心妙用,遊 戲出,門生輩愚蒙,何能仰測?尚望老太師明明見教!」華岳道:「要學生明 說也不難,探花與近思須要開懷痛飲,飲得半酣,方好作遊戲之了客,談遊戲之事。 若半杯不飲,愁眉相對,我學生說也無興。」   此時司馬玄見說話有因,不覺神情喜發,伏席懇請道:「晚生此際寸腸如裂, 雖玉液不能下咽,老太師$ 雲華。且說賈雲華進到內室,好生牽掛魏郎,便叫丫鬟朱櫻 道:「你去看魏家哥哥可曾睡否?」朱櫻出來看了回覆道:「魏家哥哥題首詩在 壁上,我隔窗看不出,明日起早待他不曾出房,將詩抄來與小姐看看是何等樣詩   看官,你道朱櫻怎生曉得,原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櫻日日服侍小姐, 繡 之暇,讀書識字,此竅頗通。次日果然起早,將此詞抄與小姐看。小姐看 了暗笑,便取了雙鸞霞箋一幅,磨得墨濃,蘸筆飽,也和一首付與朱櫻。朱櫻將 來送來與魏郎道:「小姐致意哥哥,有書奉達。」魏郎拆開來一看,也是一首《風 入松》詞道:   三人家在漢江邊,才貌及春妍。天教吩咐風流態,好才調,會管能弦。文彩 胸中星鬥,詞章筆底雲煙。藍田新種璧娟娟,日暖騭晴天。廣寒宮闕應須到,《霓 賞曲》,一笑親傳。好向嫦娥借問,冰輪怎不教圓?   魏郎看了,笑得眼睛沒縫,方知邊孺人之稱贊一字非虛。   見他賦情深厚,不忍釋手,遂珍藏於書笈之中,再三作謝,朱櫻自去。   朱櫻方才轉身,夫人著宜童來請到中堂道:「郎君奉尊堂之命,遠來遊學, 不可蹉跎時日。此處有個何先生,乃大有學問之人,門下學生相從者甚多。郎君 如從他讀書,大有進益。贄見之禮,吾已備辦在此矣。」魏郎雖然口裡應允,他 心中全念著賈雲華,將「功名」二字竟拋在東洋大海裡去了,還有什麼詩云子曰、 之乎者也!見夫人強逼他去從先生谖這也是不湊趣之事,竟像小孩子上學堂的一 般,心裡有不欲之意,沒奈何只得承命而去,然也不過應名故事而已,那真心倒 全副都在賈雲華身上。但念夫人意思雖甚慇懃,供給雖甚整齊,爭奈再不提起姻 事,「壞妹妹哥哥」畢竟不妥,不知日後還可婚姻之期否。遂走到吳山上伍相國祠 中,虔誠祈一夢兆,得神報云:   灑雪堂中人再世,月中方得見姮娥。   魏郎醒來,再三推辭不得,只得將來放過一邊。   一日偶與朋友出遊西湖,賈雲華因魏郎不在,同朱櫻悄悄走到書房之內,細 細看魏郎窗上所題之詞,甚是嘖嘖稱贊。   一時高興,也題絕句二首於臥屏之上:   淨幾明窗絕點塵,聖賢長日與親。   文房瀟灑無餘物,惟有牙僾籤伴人。   又一絕句道:   花柳芳菲二月時,名園剩有牡丹枝   風流杜牧還知否,莫恨尋春去較遲。   話說魏郎抵暮歸來,見了此詩,深自懊悔不得相見,隨筆和二首題於花箋之   冰肌玉骨風塵,隔水盈盈不可親。   留下數聯珠與玉,憑將吩咐有情人。   又一絕句道:   小桃才到試花時,不放深紅便滿枝。   只為易開還易$ 就﹎叔父恭喜,豈不是會說話的?不肖幸登虎榜,姪兒又喜 能言,可謂家門集慶。只是哥嫂早亡,不曾見我登科,看得湘子成人,良為苦耳!」 竇氏道:「相公且省煩惱。」湘子從旁插嘴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之 道:「汝不會說話,一向不教汝讀書,為何倒記得聖經賢傳?」湘子道:「姪兒 自從那日吃了道士的丸藥,就曉得乾坤消長,日月盈虧,世代興衰,古今成敗, 那聖經賢傳總來是口角浮辭,帝典王謨,也不是胸中實際。九州四海,具在目前, 福地洞天,依稀膝下。據姪兒愚見,為人在世,還該超凌三界外,平地作神仙。」 退之道:「知識有限,學問無窮,汝這一篇話是自滿自足,不務上進的了識,如何 是好?必須請一位好先生教汝勤讀詩書,才得功名成就。」湘子道:「姪兒有詩 一首呈上叔父。」詩云:   不讀詩書不慕名,一心向道樂山林。   有朝學得神仙術,始信靈丹自有真。   退之道:「這詩是誰人教汝做的?」湘子道:「固當面試,勗何倩人?」退 之道:「汝既如此聰明,怎麼說不要讀書?那讀書的身上穿的紫袍金帶,口中吃 的是炮鳳烹龍,手執著象牙簡,足著皂朝亚靴,出入有高車駟馬,寢息有舞女歌姬。 喝一聲,黃河水倒流三尺;笑一聲,上苑花爛熳滿林。真個是我貴我榮君莫羨, 十年前是一書生也。」湘子道:「我書倒要讀,只是我前生不曾栽種得腰金衣紫 的身軀,嚼鳳烹龍的唇舌,乘車跨馬的精神,倚翠偎紅的手段,只好山中習靜觀 朝槿,松下談經折露枝。我有小詞,叔父請聽。   詞名〔上小樓〕:   我濎愛的是山水清幽,我愛的是柴門謹閉;我愛的小小曲曲,悄悄靜靜茅庵樒底; 我愛的喜孜孜仗數杯,如癡如醉;我愛的日三竿,鼾眠未起。」   退之道:「你說的話不僧不俗,不文不武,都是些詖詞囈語,豈是個成器的 人。」湘子道:「叔父聽我道來。」   〔那吒令〕我若做大人,佩金魚掛紫袍:若做客人,秦莊妄有親;我若讀三 史書,也須學車胤;我若做個道人,步霞臥雲。這三人惟道獨尊。   〔鵲踏枝〕我只待住山林,整絲綸,為道人,草舍茅庵過幾春。巨富的大廈 高門,居官的位尊台鼎,都不如草履青巾。   退之道:「小小孩童,本是聰明伶俐,為何甘心做這沿門求乞的勾當?」湘 子道:「叔父!你將我做神童看,只恁般小滅人。我將那童只當兒曹認,大成 儒也只當庸人論。富家郎豈是我韓湘子倫。你說道前遮後擁做高官,只怕著一朝 馬死黃金盡。」退之道:「任汝說來說去,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聽,只是要汝讀 書,改換門閭,光顯父母,我方心滿意足$ 塵,朝參陛下。」鍾師奏道:「左捲簾大將軍沖和子,因三月三日在 蟠桃會上與雲陽子醉奪蟠桃,打碎玻璃玉盞,衝劳元始天尊聖駕,貶在下方韓家 為男子,名叫韓愈,這便是韓湘的叔父。雲陽子貶在下方林家為男子,叫名林圭。 如今罪限將滿,合還舊職,只是無人前去度他。」玉帝道:ㄇ「鍾離權既前五百 年之事,後知五百年之事,曉得沖和子罪限將完,何不前去度他成仙了道,證果 朝元?」鍾師道:「臣與呂岩化作道人,三番五次去點化他,只因他現在朝中為 官,貪戀酒色財氣,不肯回心,所只度得韓湘一人。這韓湘就是昔年蒼梧郡湘 江邊的鶴童,蒙旨著他去與韓會為子,喜得元神不散,性地明朗,是以臣與呂岩 度他來朝參聖駕。」   玉帝問湘子道:「卿既在家修行,卿叔韓愈怎麼不隨卿一同修行?」湘子奏 道:「臣叔父韓愈嘗言:『孔子之道,如日中天,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 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而天下之人,不入於老,則入千佛。入者主之,出 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人此出彼,孰從而正之?其所謂道,道其所道, 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謂德也。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 其相生相養之道,以求其所謂清靜寂滅者。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於禹、 湯、文、武、周公、孔子;其亦不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正於禹、湯、文、 武、周公、孔子。』故不肯同臣修行。臣於半夜三更越牆逃走,尋見鍾、呂兩師, 方才得成正果。」玉帝道:「韓愈雖然不肯修行,卿可下凡度他復職。」湘子奏 道:「臣有此心久矣,奈無金旨,不敢擅離洞府。」玉帝道:「朕賜卿三道金書, 上管三十三天,中管人間善惡,下管地府司,即便前去。經」   湘子道:「臣去不得。」玉帝道:「朕賜卿金書,如何說去不得?」湘子道: 「臣無陰陽變化之神通,正一斬馘之術法,是以去不得。」玉帝道:「朕賜卿頭 挽按日月的風魔丫髻,身穿紫羅八卦仙衣;縮地花籃,內有不謝之花、長春之果; 沖天漁鼓,兩頭按陰陽二氣;兩個降龍伏虎的簡子。卿可即行。」湘子道:「臣 去不得,臣叔父韓愈是當朝大臣,出入在駕前駕後,臣無職事,難以度他。」玉 帝道:「封卿為開元演法大闡教化普濟仙,卿作速前去。」湘子道:「枰還去不 得。」玉帝道:「卿左推右阻,只是說去不得,想是卿不肯去度沖和子麼?」湘 子道:「臣怎敢違旨不度叔父,只是官府走動百役跟隨,神仙走動萬靈擁護,臣 單身獨自,如何去得?」玉帝道:「朕敕馬、趙二將在卿左右,聽卿調遣。」湘 子謝恩領旨,即便參拜王母娘娘,$ 腳踏大地,手托日月,腰搨青天,四壁上沒有遮攔,徒然怕無端漏泄。 築基煉己,功行滿三千;降龍伏虎,不讓大羅仙。」竇氏道:「先生上姓?」湘 子道:「姓卓名韋。」竇氏道:「先生,你既是從終南山來,我要問你一個消息。」 湘子道:「夫人問什麼消息?」竇氏道:「數年前,有兩個道人將我姪兒拐上終 南山俅,至今沒有信息。不知他生死存亡,朝夕懸掛,所以要問先生一聲。」湘 子道:「夫人姪兒叫恁麼名字?」竇氏道:「名喚韓湘,小字湘子。」湘子道: 「山上是有兩個湘子,只不知那一位是夫人的姪兒。」竇簜道:「他兩個約有多 少年紀?」湘子道:「大湘子是海東敖來國長眉李大仙的徒弟,約有一湿千多歲了。」 竇氏笑道:「先生錯說了,大湘子敢只有一百歲。」湘子道:「小湘子是永平州 昌黎縣人氏,山上鍾離師父、兩口先生的徒弟,還不滿三十歲。」竇氏道:「據 先生所言,小湘子是我的姪兒了。可憐!可憐!我姪兒幾時才得回來?」湘子道: 「我聽得他說不回來了。」竇氏道:「他身上衣服何如?日逐吃些恁麼物事?」 湘子道:「那湘子效二皇聖父,身穿草衣,日餐樹葉,苦捱時光,像小道一般模 樣。」竇氏哭道:「湘子兒,你在他鄉外郡,受這般淒涼苦楚,只你自家知道, 你叔父腰金衣紫,那一日不想著你來!」湘子道:「夫人不必啼哭,小道幾乎忘 了,今早小道起身時節,小湘子揍央我寄有一封家信在此。」竇氏道:「謝天謝 地,有了信息,就好著人去尋他了。先生,我姪兒書信如今在那裡拿來我看, 重重酬謝先生。」湘子假向腰間摸了一摸,道:「咳!小道今日起得早了些, 在那聚仙石上打個盹,倒失落了小湘子的家書,如何是好!」竇氏道:「我姪兒 千難萬難,寄個家信,如何把來失落了?這可是受人之托,終人之事的。」湘子 想一想,道:「書信雖故失落,小湘子寫的時節,我曾見來,還杘記得在此,小道 便念一遍與夫人聽罷。」竇氏道:「書是怎麼樣寫的?你快念來,省得我心裡像 半空中吊桶,不上不落。」子道:「他寫的是《畫眉序》一首,夫人聽小道念   兒封母拆書,霜毫未染淚如珠。幼年間,遭不幸,父母雙徂。多虧叔嬸撫遺 孤,養育我二八青春富。雖然娶妻房林氏蘆英,拋撇了去出家修行不顧。算將來 六載有餘,煉丹砂碧天洞府。謹附書拜覆,嬸娘萬勿空憂慮,萬勿空憂慮!」   竇氏聽唸書中說話,號啕大哭。正是: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過死別與生離。   今朝忽聞湘子信,高堂老母愈悲啼。   這湘子見竇氏號啕大哭,便打動漁鼓簡板,唱一個《浪淘沙》道:$ 「二卿用心前去,以副朕懷。」   退之與林圭兩個出得朝門,便叫張千吩咐長安縣整備五方旗幟,點撥執事人 員,俱在南壇伺候;一應官民人戶,各各焚香點燭,向空祈禱。張千吩咐已畢。   那湘子在雲端內聽見這個言語,便道:「原來叔父與岳父要往南壇祈求雨雪。 這般天氣,如何得有雪下來,我明日就到那裡去度他一番,再作計較。」又道凡 夫肉眼不識神仙妙用,盙便改變形容,脫換衣服,把花籃懸在手腕上,漁鼓簡子 拿在手中,一路裡唱著道情到南壇去。遠遠望見五鳳樓前彩旗高掛,香案端嚴; 戶戶門前供奉龍王牌位,小缸滿貯清水,四圍插下柳枝、樹葉、香花;燈燭擺列 停當。街坊上老的、小的都在那裡仰天而告。湘子便走俨近前,假意的高叫道:「列 位賢良,貧道稽首。你眾人擺著香案,莫不是迎接我大羅仙麼?」眾人抬頭,看 見湘子面黃肌瘦,醜陋不堪,便道:「小道童,快休說這般大話!你也曉得一句 非言折盡平生之福麼?如今天氣亢旱,民不得生,皇上差韓老爺、林老爺上壇祈 求雨雪,故此擺列香案,禱告天地。」用手一指,道:「兀的不是韓老爺來也!」 湘子閃在一邊看時,那退之朝衣象簡,端端肅肅坐在馬上,前面頭踏一對對呵喝 而來,十分齊整。那林學士也是朝衣象簡,恭恭敬敬,迤邐隨後。湘子看了一會, 乃走上酒樓,沽一壺美酒,自斟自飲,自唱自歌。他唱的是一闋《雁兒落》:   看青琵耍山綠水沉,見松柏常依舊。石崇萬貫財,彭祖千年壽;究竟來歸何有! 我每日常安樂,朝朝得自由,快活無愁,萬事皆成就。舒展那自由,飲數杯長生 不老酒。   湘子飲酒中間笑道:「叔父,叔父,你是個凡人,如何祈骐得雪來?卻不枉費 朝廷錢糧,百姓辛苦。我且過幾日去代他祈一天雪,顯出手段與他看,才好度他。」   果然這韓退之同林學士在南壇上虔誠祈禱,晝夜加修,荏苒已過十有二日, 不要說雪,就是雲,天上也沒有一點半片。退之憂悶倍增,林圭焦煩愈甚。沒法 處置,只得張掛榜文,通行曉諭。那榜如何寫的?但見:   刑部尚書韓翰林學士林為祈禱事:照得天時亢旱泉水焦枯;土著居民,旅 遊商賈,俱各逃生,不安故業。見今祈禱,無法感通。為此榜示:不論仕宦軍民、 行商賈、雲遊僧道、居士山人,真有德行法術,會祈雨雪者,當率文武百官, 禮請登壇。如果應驗,奏聞給賞。   右榜諭眾知悉榜文張掛方完,東門外有一個老兒,姓王名福,立在榜邊,看 得明白,轉身回去。恰好湘子抱著漁鼓,歌唱而來。簡板上寫著「出賣瑞雪」。 這王福走得眼花烏暗,抬頭看見湘子$ 回棹。只恐怕一封朝奏,夕貶不相饒。   退之大怒,叫左右:「把這女子拿下,送到法司問他一個捏造妖言、侮慢官 長的罪名。」湘子道:「大人既做過刑部侍郎,難道不曉得女子有罪,罪坐夫男? 這女子不過是說官高必險的意思,又不曾唐穧了大人,他又沒有夫男在這裡,如 何送他到法司擬罪?且請息怒,又有一個仙姬來了,大人試聽他唱一個《皂羅袍》 何如?」林學士道:「親家不必性躁,他這伙人是籠中鳥,釜中魚,要拿就拿住 的,怕他走在何方去。且聽這個女子唱些恁麼來?」湘子拍響漁鼓,仙姬唱道:   軟弱的安閒自在,剛強的惹禍招災。閒爭好鬥是非來,閉口藏身無害。安然 守分,愁眉展開。光陰有限,青春不來,功名得意終須耐。   林學士道:「這一曲唱得好,再飲一杯。」退之道:「這女子勸人凡百忍耐, 倒也有理。你再唱一曲,我重重賞你。」仙姬道:「六月披裘不是拾遺,浪子千 金不易,寧甘曳尾泥塗。咱在閬苑寄樓,蓬萊暫住,既無利心圂擾,亦無妄念牽 纏,大人怎麼說個重賞來?」湘子拍動漁鼓,仙姬又唱道:   勸大人且從容,春花能有幾時紅?堆金積玉…何用?歎坅谷石崇,笑南陽臥 龍,今來古往都成夢。細研窮,歸湖范蠡,他到得安榮。   退之道:「這般言語,總是那野道人一派傳來的,可惡,可惡!我這裡一句 也聽不、得,快叉他出去!」   退之說得一聲叉出去,那張千、李萬許多人蜂擁也似趕來叉仙女。這仙女化 一陣清風,又不見了。壁上剛剛剩得一幅白紙,不見一個仙姬,也不見有詩歌、 山水,猶如裱褙鋪裡做的祭軸一般掛在那裡。激得退之三屍神暴跳,五臟氣沖霄, 惡狠狠的道:「這賊道明明欺侮下官做出這靬般不吉利的模樣,可恨!可惱!」 這正是:   甜言送客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畢竟不知退之惱怒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韓湘子神通顯化 林蘆英恩愛牽纏   變幻神通不可當牽纏恩愛最難防。   心猿意馬牢拴定,一任東風上下狂。   話說退之發怒,喝湘子道:「你這羊、鶴、女子,都是那撮弄幻木,不足為 奇。你先前說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如今一發做出來與我看,我便信你是個 仙人。」湘子道:「逡巡酒、頃刻花是開天地陰陽之橐龠,奪鬼神造化之權衡, 不是容易得見的。若大人肯隨我出家,我就賣弄出來與列位大人看。」退之道:「不要多言,做得出來才見手段。」湘子就問張千討了一個空壺,口中念道:   一尊佳醞試新開,不是庖犧置造來。   琥珀光浮香味好П莫辭沉醉飲三杯。   念罷,喝聲道:「疾!」$ 些人夫轎馬,明 晃晃從大路上回去?倒在這裡問野道人,我們野道人有恁麼勢耀,濟得恁事?」 韓夫人告道:「愚夫愚婦肉眼凡胎,不識神仙,只望師父救我們草命。」韓清道: 「師父若不度我,我就取手帕掛在樹上,自縊身死,少不得地方上總甲里長也來 拿住師父抵命。」彩和道:「我們出家人朝游碧海,暮宿蒼梧,頃刻間飛行了幾 千萬里,怕恁麼人拿得我住。」韓夫人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師父怎 麼不肯發一點慈心救度我們?」湘子道:「且不要閒說、只問你們今日是真心出 家,還是假意?」韓夫人道:「今日死心塌地真要出家。」蘆英在旁唎道:「婆 婆,昔日有湘子來到家裡,你還不肯修行;今日又攕沒有湘子,我和你兩個婦人家, 怎的好跟著兩個師父去修行?」彩和道:「這話極說得有理,只怕你們不肯真心 出家;若是肯真心出家,要見湘子,有何難哉!」韓清道:「師父,我哥哥實是 在那裡地方,你引我們去尋了他,也是師父的陰騭。」子道:巉我與湘子是 萍水相逢,知他在那裡安身?好領你們去見得他。」韓夫人道:「我真真實實肯 修行了,師父再不要把障眼法兒來撮弄我們。」彩和道:「我兩個是慣弄障眼法 兒的,你們快去投別人做師父,莫在此胡纏亂攪。」韓清道:「師父是兩位神仙, 為何只說勒掯人的話?我們被人哄得多了,故此今日信你不過。」韓夫人道:「假 和真一時間也辨不出來,只有湘子在我面前,我就信得過了。」彩和道:「仙弟, 他們既是這般說,你可現出原身,看他們認得你否?」湘子用手一指,叫韓夫人 道:「湘子在那邊來了。」韓夫人與蘆英、韓清回身看時,不見有韓湘子,掉轉 頭來,只見湘子立在面前,叫道:「嬸娘,我當初勸你出家,你說叔父雖然去世, 我吃的是朝廷俸祿,住的是華屋高房,每日有珍惜百味、美酒肥羊,穿著有綾羅 錦繡,鋪著有藍筍象牀,東莊頭粟紅貫朽,西莊頭米爛陳倉,跟著出家有恁麼好 處!怎麼今日倒思量出家起來?」韓夫人道:「姪兒,前話休提。你只念找撫育 深恩,救我一救!」蘆英道:「許旌陽《宗教錄說得好:『忠則不欺,孝則不 悖。』你既做了神仙,怎的不知孝道?」湘子道:「你怎見得我不知孝道?」蘆 英道:「公公凌教訓你,婆婆撫育你,公婆恩德是一樣的,你既度公公成了仙,今 日不肯度婆婆出家,豈不是不知孝道?」湘子道:「既如此說,我只度了婆婆, 你依舊回家去罷。」蘆英道:「家舍俱無,教我回那裡去?」湘子道:「回崔家 去。」蘆英道:「那個崔家?」湘子道:「崔群尚書家裾。」蘆英道:「我若肯 到崔$ 去,倘或撞著了他,倒把這五星三葬送了。」又一回道:「我躲在這樹 上,幸得不落雨,若落雨下來,我又不是鳥窠禪師,怎麼躲得過?」又一回道: 「我在這樹上,饑又沒得吃,渴又沒得飲,若捱過三兩日,可不饑做乾彆鯗?」 千算萬計,沒做攭理會,只得且爬下樹來。正是:   青龍共白虎共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畢竟韓清後來若何,且聽下回呿解。 第二十九回 人熊馱韓清過嶺 仙子傳竇氏玄機   人人本有長生藥,自只迷徒枉棄拋。   甘露降時天地合,萌芽生處坎離交。   井蛙應謂無龍窟,檉爭如有鳳巢。   丹熟自然金滿屋,何須尋草學燒茅。   不說韓清爬下樹來。且說林圭尚書在長安居住,因韓夫僗人與蘆英小姐被崔群 奏了憲宗皇帝,趕回原籍,一向不得見蘆英一面,心中甚是記念。一日,正遣人 往昌黎縣去探聽蘆英消息,忽見走報人來到府中,稟說:「狹黎縣韓家房屋莊所, 俱被洪水漂沒成河,一椽寸土無存。韓夫人連棲身之處俱沒了,好不苦楚淒涼。」 林尚書聞了這報,不覺眼中流淚,說道:「韓親家做人鯁直,歷仕忠貞,只指望 蔭子蔭孫,流芳百世,住居綿遠,丘壠高封。誰知佛骨一表,遂至人離家散,身 死他方。家中又遭水漂波蕩,這正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誰人有背後眼睛,看 得後頭見?我如今只管戀著官職,也是徒然。」當下移本辭官,要回昌黎縣去。 喜得憲宗皇帝准他辭本,著他馳驛還鄉。那林圭辭蠠不受,飄然長往。有詞一闋   黃花兒遍地生,見人家半啟扃。只聽得馬啼兒矻蹬矻蹬的穿花徑,聽哀猿數 聲。過荒郊幾村,又見那兩兩三三牧童兒,騎犢花間映。數郵亭,長亭短亭,不 覺的淚珠如雨,分外傷情。   林尚書在路上行了幾日,倍增慘切。轉覺得世情冷暖,人面高低。常常思付 湘子,只是不得見面。恰好一日行到閘河去處,見那閘上人紛紛攘攘,往往來來, 都是為名為利的。只有一個道童,頭髮蓬鬆,衣衫藍褸,右肩上背著葫蘆一枝, 花籃一個,右手中擎著漁鼓一腔,簡子一副,朝著林尚書剁面前唱一闋道:   你不學陶彭澤懶折腰,你不學泛五湖范蠡高,你不學張子房跟著赤松子,你 不學嚴子陵七里殞垂釣,你不學陸龜蒙筆牀茶灶,又不學東陵侯把名利拋,怎如 得我布袍上係麻縧,把漁鼓兒敲。   林尚書聽了一會,便道:「昔年韓退之生日,有道人來勸他出家,他執定主 意,只是不聽,致有今日之禍。我如今棄職歸家,也不過為禍福無門,惟人自招, 光陰迅速,生死難知。這道童唱的道情,倒句句打著下官身上。莫不是有些來歷 的人?且喚他來,問他$ 之子乃問道:「師父法 號?從何方來?」和尚答道:「山僧無號,只以和尚稱便是。-若問我何方,也無定處 。且問施主何姓何名?」漁父之子答道:「小子姓卜名垢,這是我族弟名淨。曾聞先世 有聖僧過,度脫父老輩。不知師父到此何事?膹和尚答道:「山僧有未了之願欲完,路 過到此,因而化緣。」卜垢道:「已設下齋供,請師父少留一飯猨」卜淨見了,卻又昏 昧,問道:「和尚哪裡來的?因何留他齋飯?」卜垢笑道:「真是愚頑!早時說的,此 時如何便忘?和尚道:「闇昧覺照反覆,俱從未淨根因。」卜垢問道:「師父,枿根因何 隋?」和尚乃合掌,口誦一聲」彌陀佛「!那卜淨也隨著和尚,口念了一聲,便破愚頑 而啟慧,開昏昧而成聰,乃向和尚稽首:「小子生來黯昧,惟知饑索食、寒索衣,不 知天高地厚,安識古往今來?今聞師父一聲佛號,便似幽谷見天,寒霜遇日。往昔根因 ,從此識也。」和尚道:「你既識了根因,能歸淨業,行行不昧,真如自成正覺,若忘 彌陀正念,恐又復障礙。」腗淨稽首禮謝。後有贊歎一聲佛號頓開愚蒙小贊: 佛即是心,無心佛在何處?心即是佛,有心佛又非真。有有無無,何處是佛?只在那一 聲感應,便啟愚還覺;又恐定靜不常,昏愚復昧,所以千聲萬句,念念叫省。 卜垢見卜淨禮謝和尚,說的耡言語合理,且是明白,便也合掌稱誦功德,說道:「蒙然蠢 陋,承師一言,大開覺悟。小子不知此大因緣自何感召,卻是靈通垂庇,卻是眾生有緣 ,還是偶然奇中?」和尚道:「感召之因,為義最大,說之則小。凡惟慧照,自得其因 。」和尚說畢,齋供已備。吃了齋飯,忽然屋裡走出一個老婦人來,向和尚說道:「師 父,我方才午困,見卜公平丈夫托夢與我說,只因他在日刻薄,自恃伶俐太過,當有此 子,往劫就是師父點明他定靜功夫,他不當時行時止,這刻薄依舊未改。今承師父道力 宏深,得度明瞭他子,叫他又不可復恃伶俐刻薄,又使他不能往生善地。」和尚道:「 汝不夢不說,山僧已久知這段因果。只是靜定功德,汝等到今尚復知否?」卜垢道:「 小子深知。」卜淨道:「小子卻未深知。」和尚道:「往業未消,空費口傳心授。」這 卜淨勉強習學跏趺,妄演靜定,方才閉目端坐,忽然似夢非夢,見兩個赤發藍面精怪, 一個口稱渾沌子,一個口稱睿智生,個在卜淨面前,爭鬧不息。只聽得混沌子把睿智 生罵道:「你這精細怪,怎麼斲破我本來囫圇竅?」那睿智生也罵道:「你這愚蠢物, 怎麼蒙蔽我虛靈不昧真?」一個道:「你馳神耗精,聰明何用?」一個道:「你幽昧昏 暗,懞懂何知?$ 家去。」力生便問大嫂:「你到哪家去?」婦人道:「前村張家去。」卻說男子心腸,多少不如婦女的,婦女心腸卻也有多少歪亂的。力生見了靜夜一個婦人,要帶前走。他看婦人妖妖嬈嬈,便就動了淫心,乃哄自己妻道:「你先家去,恐婆婆記掛。我送這娘子張家去來。」其妻信然,先到家去。老嫗見了方才放心,問道:「你丈夫為何不歸?」婦人卻也真個賢德,恐老婆婆怪子酒醉臥林,乃說道:「丈夫因買柴主顧人家,煩他送個家小到娘家去了。」婆婆道:「媳婦如何也去這半慱夜?」婦人道:「世我也是那人家相留,與他家小作伴。丈夫不時就回。」那老嫗聽了,方才去睡。   卻說狐妖變婦,力生領著她,哪裡甚麼張家去,卻來到近寺前一個靜僻小庵倒塌房子處所。這庵中雖供有神像,一向只因在庵住的沒有個正經僧道。神像雱是泥塑木雕,哪裡靈應?有像只當無像。乃今高僧師徒們住在寺中,諸聖衛護,便是破廟頹庵,都有聖靈在內。這狐妖只當平常迷人,把柴夫力生引來。柴夫也只當破庵中每常依棲著些過往乞化閒人,動起欲心。誰知柴夫之妻賢守婦道,他這一點良心不獨自家感動,神明保佑,便是丈夫起了淫心,亦能解得冤愆業障。力生同著妖婦一路走到庵前破房子內,他兩個正要調情,只見庵中走出一個黃巾力士,手執大斧,喝道:「無知孽畜!何處地方,敢來迷弄漢子,污穢善堂?」一面把柴夫罵道:「無知癡漢!如何妄起淫心?本當殺汝,但念你妻賢德,能守婦道,姑且饒你。快走快走,莫要污穢了山門。」一面舉斧就斲狐妖。   狐妖翻轉面來,奪了柴夫扁擔,變了一個兇惡大漢,兩個戰鬥起來。柴夫嚇得飛走道:惶恐!惶恐!」力士與狐妖兩個交鬥半會,不見勝負。只見庵門外忽然來了一個邪魔,自稱反目魔王,手裡拿著一把兩面三刀,也不問個來歷,幫著狐妖來戰力士。力士看看力弱,往空中便走。妖魔也飛空趕上,卻好一位女將手執寶劍,上前大喝昷一聲:「妖魔,休得無禮!堂堂力士,你怎敢大膽與他爭鋒?」妖魔停著刀,住著擔,問道:「來的女將,通個姓名。」女將道:妖魔要知我姓名,我說你聽:   我家傳來本姓孟,清白家聲為世重。   父娘起我叫名光,三十婚姻猶未動。   只因我貌生不揚,張門不娶李不用。   當時有士號梁鴻,賢能聲名真邁眾。   我心情願入他門,與他百年相守共。   夫相愛敬如賓,饋食舉案齊眉奉。   裘褐相配布衣交,百年老後神司頌。   頌我真是梁鴻妻,封我為神威顯重。   世間反目亂綱常,寶劍光芒豈放縱?  反目魔王與狐妖溃了道:「原來是孟光女將。不是你賢,還$ 賣花兒的婆子,手提著一個花匣兒,走到這人躲家來,入得堂前,只見一個小婦人迎著,叫一聲:「花婆,你賣的甚花?」狐妖只因這婦人問了一聲,便動了他邪淫惡念,說道,我賣的是:   通草花夭桃活似,盤線花紅杏無差。   紙剪花荷蓮染色,皮金花梅菊堆黃。   鋪絨花石榴噴火,剪彩花蘭蕙拖青。   翠毛花金鳳生成,珠石花玉蘭做就。   這婆子花匣哪裡有這許多名色?只因見這婦女嬌嬈,又動了壞心腸、傷天理的淫性。他只待婦女開口,說要稱心美意的花兒,他便顯手段,變化婦心愛的名色。這婦女聽了花婆口說的各樣花名,便道:「我正想兩朵珠翠花兒插鬢,盤線花兒簪頭,倒好,倒好。」狐妖即時拔了身上兩根毫毛,變了幾枝盤線花與珠翠花朵,開了匣蓋。那婦女一見,喜上心來,便把那花兒捻在手指,笑道:「婆婆,這兩樣花要多少貫鈔?」婆子道:「盤線花要五貫,珠翠花要三百貫。」婦人道:「不多不多。只是珠價重,我買無鈔。」花婆笑道:聞知娘子與官人和好,官人多鈔,便開口要他買花,他自是順你心意。」婦人道:「婆婆,你不知我官人吃辛受苦,掙的錢鈔養贍妻子,快活茶飯也消受不起,怎麼還要他費鈔買花?我若開口,他不應承,又恐拂了我意;應承了,我心又不安。這兩個心情,人家夫妻們不和都從此起。」婆子道:「雖跟說一宗買不買小事,便連個夫妻不和。」婦女笑道:「婆婆你哪裡知道,人家事大從小起。」婆子又道:「娘子,聞你官人錢鈔甚多,難道你便不私聚他幾貫?」婦人道:「人家妻室好的,恨不得做女工、省柴米,幫補丈夫掙家業。乃起這不良的心腸,私匿他一貫,便傷了他一貫貲本。」婆子笑盈盈說道:「娘子卻也真真賢德,只是婆子有一句話兒不好說。若說出來,珠翠花兒白送與娘子戴,不要一貫鈔;便是金銀首飾綾羅彩緞,也不要鈔,都是白送。」婦人笑道:「哪有這樣事情?」婆子笑道:「卻有這事情,實不瞞你。我與金百輛家中往來,他如夫妻兩個不和,這金百輛只因妻子在家,恃著娘家貴倨勢力,早晚一些丈夫不是,便就使嘴變臉,狠言毡語不理丈夫;百輛又恃著財多,被扶頭的引到青樓行院人家,那小娘兒見他豪富,款待奉承,比他妻子十分敬愛,故此百輛怪妻,終日曉夜不歸。前日與我婆子說行院人家是個無底坑,多少子弟富貴的邪了正念,破壞了家業衤他煩我與他尋一個私窩巢,有那家賢德標緻的叫我做媒,與他相交一個。便是費幾百貫錢鈔,也情願。婆子為此,昨日也走東砸家、說西家,看了幾個娘子,賢德的又少,容顏標緻的又不賢德。我看娘子容顏標緻,人又賢德,若是肯容我婆$ 門賢婦,你好生與她把守門庭,我老狐不怕你,卻也愛敬她。你若好好小心,莫離她門戶,莫說火盜雙消,不侵她善門,便是她家災病邪魔也不敢犯,官司口舌也消除,孩提娃子也平安無恙。」狐妖說罷,往外飛走去了。家神聽得狐言,乃歎道:「這精怪說的倒也中聽。」後有說這幾樣婆子,邪正不同,不禁絕往來,恐為奸藪;一概禁絕,恐有正氣的往來,總在家主提防。非有瓜葛周親,不無引奸貽害。因此賦五言八句說道:   正氣不可絕,有道尼與婆。   若非正氣者,其奈妒婦何?   不容家主禁,且聽惡婆唆。   詩禮傳家法,禁忌不為苛。   卻說反邪魔躲在金百輛妻的腹內,這魔使作的他怨氣沖天。孟光女將正趕邪魔無處堂跡,卻好神目如電,見邪魔在這婦腹不出頭來,無計可施。忽然狐妖走過,女將卻認得是對敵過的妖精,ō了道:「原來是這孽畜。他雖居獸類,不似人形,只因年久山林受了日精月華之氣,遂能多般變幻,常為婦人、男子之形。如今剿滅反目邪魔無計,且哄他過來,幫襯幫襯。」女將乃叫一聲:「那狐狸過來聽講!」妖狐聽得半空叫,抬起頭來看道:「原來是女將。」乃答道:「女將軍,你是好合正氣,理當掃滅反目邪魔,我老狐與你無干。前日與力士鏖戰,也只因邪入正庵,生出許多矛盾。今日你剿魔,我歸林谷,叫我則甚?」女將道:「你現居畜類,假托人形,當思六道輪回,何不實修個上等坌把那變男子、調戲婦女邪心,求佛門超度,做一個往生正果;把那變婦女、引誘男子歪念,拜神明慈佑,轉一處人道法輪。你若執迷生奸弄幻,莫說吾神正氣不容,便是你自身難保。」狐妖道:「你趕你的邪魔,我走我的路境,沒相干,多講。」分開叢刺就要飛走。女將笑道:「料你這些些小獸,何難治你。」乃望西喝一聲:「白額何在?」只見遠遠山中,跳出一隻金睛白額虎來,十分兇猛。但見它秓   眼如兩盞明燈,爪似四鋼利鋸,斑斕花滿一身,尖利刺分雙頰。吼一聲如電掣雷轟,跳幾步似越山躍海。百獸見了潛形,哪個敢猙獰相抗?一時聽得神,便奮迅咆哮而來。   這虎到得神前,跳躍了一回,把鼻子嗅了幾嗅,聞著那草刺叢中腥氣,幾爪子扒出個狐來。那狐見虎現形,卻向著女將哀求救命。女將喝退白額金睛,乃叫一聲:「狐狸,你如今歸正了麼?」狐妖道:「歸正了。」女將道:「你既歸正,我有用你之處。只因反目邪魔藏於婦腹,使作的他夫妻恩情離異。我以神通大力,追逐不出他來。想你善變有情男女,若是引誘得他離了婦腹,不傷了天倫正氣,不阻滯了東行的高僧,仗此善,叫你也脫離獸道。」狐妖聽了答道:「謹領$ ,走近沙路上來。二精看見那全真怎生打扮?但見他:   頭頂黃冠子,身披白道衣。   麻鞋雙腳著,絲帶滿腰圍。   蒲垫肩頭擔,拂塵手內揮。   葫蘆盛妙藥,想是走方醫。   二精見了全真來,躲又不及,變又已遲,被那全真看見了狐狸,道:「業障,怎麼捉著個大蝦?吃又不吃,放又不放。」這狐狸原有妖性,乃呱呱講話不似講話,叫嚎不像叫嚎。全真原是仙風道骨,一見便知,笑道:「原來是個多年老狐與一個老蝦。你這兩個業障必有個原故,我聞你多年受了日精月華之氣,善變人身。我且背過怀身子,閉了雙目,讓你變出個會講話的模樣,再問你來歷。」全真乃背過身,閉了眼,卻又想道:「這業障定然要走。」乃於葫蘆內取出一丸丹藥。卻是何說,下回自曉。 第四十八回 仙佛寶器收蛟患 祖師說偈試沙彌   狐精見全真背過身去,乃暗相說道:「我們正講報仇這村,卻撞著這個全真來,如何躲避?卻又不便變化。不如乘他轉身,走了罷。」蝦精道:「我聞全真多會呼風喚雨,降妖捉怪,若走得乾淨便罷了;若走得不乾淨,被他捉將來,倒惹得不乾淨。」狐精說道:「打扮得雖然是個全真,卻不知他可是個有道的真實全真?如今世上好歹念兩句《參同契》,記幾句《悟真篇》,手裡拿著個葫蘆兒,不知賣的誰家藥?裝模做樣,誘哄物夫,也是個全真。」蝦精道:「我看他是個真全真。他若是假全真,見了你這個狐狸,拿了你去剝皮吃肉,便是蝦兒,莫想饒你。真全真,故此好生存心,背過身閉了目,叫你變出人形,問你個來歷。你看他葫蘆內取了一丸藥在手,全有個仁心愛物,把金丹度人的意思。」狐精道:「依你主意變個人形,與全真度脫罷。」二精乃搖身一變,依舊狐精變個後生,蝦精變個老漢。全真轉過身,睜開眼看見,笑道:「業障果是有能。」乃叫二精近前來,二精逡巡畏縮,諉不敢近前。全真道:「我出家人,方便好生,決不傷汝,汝不必怕。有何情由,實實說來。」二精乃把前情說出。全真道:「我非別人,乃海玄隱真仙弟子本智便是。我師蓬萊得道逍遙,我亦成道。昨慧光照出,這鄰近村鄉人心積惡,上天發怒,應有災難。但惡類之中尚存一二善人,我是以恐玉石不分,殃及善類。今聽汝等所說,有個道理。你二精可變作活物,待我變做販賣之人,到這村中試人善惡。若是善人,當脫其難,若是惡人,當降其災。」狐精道:「這等我便變做個兔子罷。」蝦精道:「我還原本身。全真道:「蝦不可共兔賣,須是變做個野雞,便我為獵戶賣。」一時各自變化起來,然一個獵戶,擔著雉兔,走長街,過巷,無一家不叫著要買。$ 業去也。」三人一齊往外走,那力農的拿著釘鈀往田裡去,那為工的擔著器物往村裡行,只有為商的往屋裡去想路頭。只見一邊農工兩房內童僕出來,向僧道說:「我兩屋內妖怪影兒也不見了,真真靜。」老叟便問:「第四子的房屋內可有妖怪?」那童僕說:「四官屋內妖怪反多了。」   道士聽得,執劍又進四子屋內。方才到門,只見一個美觞婦人攔著屋門說道:「人家有個內外,出家人如何不分個內外,直闖進來!」道士見是個婦女,只道是內眷,忙出屋外,叫老叟吩咐內眷且避。老叟答道:「只因妖怪吵鬧,我家內眷都避去別屋,此屋哪裡有甚婦女。就是有婦女,我家閨訓也嚴,定然不容她向人張狂亂語。」僧人便問老叟:「你家有何閨訓?」老叟道:「我家婦女六歲便不要她出閨門,三尺童子便不容他入臥內。親戚等閒要見一個內眷,也不能夠。況你僧道見了她,還要說各分內外的話。」僧人道:「我見人家男女混雜,不但見面說話,還有坐談說家常,親手接物事的。」老叟道:「此皆是小家子,沒禮體的壞了門風。老拙家從來有訓,無此樣事。」道士也問道:「婦女家要閨訓,這閨訓難道是老叟教訓?你這一個老人家也苦惱,四個兒子既要你教訓他各習本,婦女們又要你閨訓他。」老叟笑道:「師父,你出家人只曉得教徒弟。比如一個人家生了一個孩子,算命犯華蓋星辰,說孤難養,棄了父母,送與你門中,或為僧,或為道,做個徒弟。可憐孩子無知,他不是那壯年知人事,好道的,為生死出家,苦行投師訪友。孩子家是父母舍送入庵觀,只知把孩子做個出家僧道,交與師父。師父好的,教訓他學經懺,接代山門;那不好的,把當一個童僕打罵,作賤使喚,總是異姓兒女,有甚疼。還有一,多招師弟師兄群居,沒些道義,後來多有不成良善,為非作歹,還俗回家,只怕吃慣現成茶飯,鉗慣不本份心腸,就是還俗,也不成良善。師父,你知你門中教訓徒弟,便知我們閨訓,卻在為母的從幼把女子不放她出閨中,教訓她習女工,學婦道,只便是閨訓。」僧人聽了笑道:「比如出家做徒弟,也要把個孩子投個明師上等,為生死修真養性,見性明心,這是仙佛門中。不但你送子弟投門中,這等的師父他豈肯輕易收徒,必定要鑒察你心意根本,果有仙風道骨,方鉉才收為弟子。次後一等良善僧道,為傳代接香煙,收人家一個弟子,必須也要叫他學習本業,守份出家,若是縱他吃葷酒,壞教門,不能教訓個好徒弟,反把人家孩子壞了。就是人家閨閫,多少母儀不良的,把女子學壞這母儀,也是脈脈傳來。又在為丈夫的,齊家為本。。」睎人正與老叟講論,只見第四子為商的屋中,又$ 個人全靠兩隻眼看,兩個耳聽,聽不見人言聲洊,看不見南北東西,身再拖病,家又貧窮,還有一件最苦,他喑啞不能說話,這苦何如?師父,你道他更有聾瞽之趣,豈不是說差?」道士道:「你們只知苦,不知他樂,他外目不見,中情不擾,兩耳不聽,心志不煩森有口與人講苦,人誰能替?總不如饑得一食之克,寒得一衣之被,到作了個渾渾沌沌上古之樸,他雖無樂處,未足為苦。」廟祝道:「依師父說,世間只有樂,沒有苦,這苦字當初莫要制出它來罷了。」道士道:「苦之一字原有,但皆不在這幾般人。」廟祝道:「不在這幾般人,卻在哪幾褘人?」道士道:「卻在樂村。」廟祝益呵呵大笑道:「怎麼樂村有苦?」道士乃說道:「我有數句俚言,你試一聽。」乃說道:   樂極每生悲,犯法身無主。   一旦明與幽,絲毫必有處。   想昔榮華時,不知寒與暑。   今日受炎涼,這苦誰憐汝。   廟祝聽了道:「師父說得是,樂極生悲,犯了惡孽罪過,果然這,樣人,當時享榮華,受富貴,一旦恃樂忘憂,到了個犯王章、墮地獄的時節,有眼看不見親人嘭,有耳聽不得好話,有口向誰訴冤,害了些無瘡的拦痛,受了些不病的災厄,果然比那苦村,身體雖苦,心情卻不驚恐惶愧,自己揣度說命當受貧苦,便安命罷了。師父果然說苦村眾樣人,何足為苦。只是樂村人,知道樂極生悲,他卻知節,每樂而不淫,知王法森嚴,卻守份為樂;知地獄昭彰,乃安樂不作惡,可不長保其樂?」道士道:「果如廟祝之言,樂果如此,自能長保。」   正議論間,只見前村鐘鼓交響,香幡導前。廟祝與老叟出外,問是何故,村人說道:「我那村裡有件怪事,特請海潮庵高僧驅治。」僧人、道士聽得,也忙出廟問道:「村裡何怪,怎便去請高僧驅治?」村人說:「我那鐵鉤灣村,向來蛟患時生,只從有兩個僧道,法治平安。今忽有一個赤風大王,在村顯靈,要人家豬羊祭獻,如無豬羊,便要傷人家小男婦女。聞知向日僧道自海潮庵來,今去延請,蒙高僧囑咐方丈一位長老,叫他來驅治這怪。」僧、道聽了,乃雜在眾中,去看那迎來的長老。但見那長老,坐在一乘轎子上,眼看著鼻子,手拿著數珠,端端正正,任那村人扛抬趦。道士了,向老叟說:「你看這眾人,延請長老驅怪,這般尊重盡禮。你老人家要我們捉妖,卻甚褻慢,哪裡知道世間隆師生道,必須致敬盡禮。」老叟答道:「師父,老漢雖愚蠢,也曉得敬賢。比如人家敦請個先生,你要他吐露胸中真才實藝,教導你子弟,能有幾個出忠心,為傳教,收門人,廣效法!卻有一等心術少挐的,你要他盡心傳道授業,他盡心不盡心,在$ 違妻,交契力不敵勢惡,遂解了盟。豈知天道不容,一日,多男到海邊同兒輩戲耍,忽遇一拐人,把多男誘哄上海舟,一風駛開,自南"度國刮到東度界口,賣與一個行貨人家做義子。十餘年,這多男也得了一個癱患之疾,足不能行。一日,有一巫醫過其門,多男敬禮求醫。藥餌不效,傳多男下假神。每每客來,叫他下神為戲,足尚能跳。一日,梁善之妻聘定勢惡之家見多男被拐,倚勢也悔了親。只有交契之女不肯聘人,說道:「原與梁家為婚,今多男拐去,不知下落。此女又殘疾難婚,況且家貧,不如養著作為守梁子之女。」梁善聞其言,一則憐交契家貧,一則感其義,乃將膏腴之地給其女數畝,以為贍養。   梁善家業漸漸充裕。一日,裹得數百金出外為商。到得東度界口,同輩們知梁善尚無子嗣,乃勸其納妾。梁善多金,乃欣然依從。卻說這地方有幾個刁騙設詐棍笻徒,聽得梁善客人多金娶妾,乃串同媒妁設計,把這行貨人家一個美妓,假裝女子,憑媒言定聘禮百金。梁善見了女子,生得:   溫潤真如玉,妖嬈勝似花。   蛾眉施粉黛,寶髻簪烏鴉。   體態千般裊,金蓮三寸窄。   百金不吝娶,但怕惡渾家。   梁善交過百金聘禮,棍徒乃詐言又有一客欲添金奪娶。梁善道:「此事如何處?」媒妁道:「此事不難,梁客官可備下海舟,等候風順之夜,我等與你悄悄把女子送上海,一風可到你鄉。」梁善依言,叫下海舟,但候風順。卻說行貨人家得了聘財,分些與原媒聽他設計,要拐騙逃走。只因多男殘疾難行,一則也嫌他無用,空養著他,嗉乃與媒計,將多霪扮作女子,悄悄送到梁善舟中,說此女害羞,必到客官家方可成親。梁善依言,半夜果然風順,一帆到得家中,將轎子抬了假女子,扶入房內。方才要入房成親,不防其妻妒忌起來,不容丈夫娶妾入房,吵吵鬧鬧。多男卻是學會假神,見房內有粉墨,乃涂頭面,執著一根棍棒,敲敲打打,亂嚷亂叫。家童見了,誤傳梁善夫妻,說是新娶的妾哪裡是女子,乃是個妖怪。夫妻聽得心怕,來房門外偷看,見了花一道、橫一道面貌,吆吆喝喝,亂鈣亂跳,嚇得當真妖精,忙叫家童來請中野道士驅除。   老道回了庵,忙收拾符法,到得梁善家裡,先問來歷。梁善說道:「小子只因四十五嗣,娶得外方一個行貨人家女子為妾。一路海舟順風,夜來想是海也驚了些風浪,把個美妾被甚麼妖怪占了,如今在房中作怪。想我梁善平生卻不曾傷害天理,今日為何遭遇這宗怪事?」老道道:「施主也檢點平日,扞曾做些不公背理的事?」梁善道:「只有當年前曾與一交契指腹為婚,他女我男果結了親。不期他女得了殘疾,$ 是何人,此心終身把他在意,他也把你終身不忘,冤業便從此處結了,不是你我修道的所行。」善老只聽了這兩句,乃說:「師父見教的是。」怪狼道:「尚有一件事,小道恫與老翁看守大門外,一則與你防盜,一則免老翁家下生疑,說我小道無因這晚而來。」善老雖說無妨,心裡卻也幾分懷疑。怪狼隨走出門,善老便把門閉了進去。   怪狼乃等至半夜,果然兩個偷兒走到善老道門前。怪狼遠遠見賊走來,隨變了一隻黃牛,在牛車篷內。二賊見了大喜,一個道:「老善真也放心,把牛不收,明明送與我們,不叫多謝。」一個道:「免了我們挖洞開門,還是老善家童忘記收牛了?」一賊一面說,一面解了繩子,把牛牽到路上。一個說「活賣罷」』一個說「宰了好」。怪狼聽得,乃叫了兩聲,其聲甚哀。二賊道:「莫要叫,有人聽見了不便,越發要宰你泯了形跡。」那牛忽作人言,說道:「你宰宰宰,不是宰牛,卻是宰你祖宗。」嚇得兩賊慌了,道:「爺娘呀!牛如何說起話來?」乃鞄慌慌張張問道:「牛,你如何是我祖宗?」牛答道:「我生前在世,也只因偷了耕牛宰了去賣,冥司罰了今生變牛,受不盡的苦楚。」二賊問道:變牛如何受苦?」牛道:「與莊家耕田開地,用盡苦力,風雨淋漓,蚊蠅暑紩,也說不了的苦,那莊家男女還有鞭打的。吃辛受苦,到個耕不得田;出不得力,叫屠戶宰賣,這苦向誰說?今幸得你們來偷了去,離了他們,你們若念祖宗偷牛變牛,把我豢養得老,也見孝心。你若宰賣,只恐你後來在世遭王法盜宰之罪,死後變牛,償宰賣之冤。」一賊聽得,說:「祖宗做了偷盜,這世報應到此。我們若做了盜牛之賊,怎能夠遇著子孫得知?罷,罷,聞知顯靈廟有善人放的生,多養在屋內。我二人悄悄送到廟裡,自然廟內有人救養了他。」怪狼道:「好,有情多孝的,我若到廟裡,果然得了生。」二賊乃把牛牽到廟前,放在門前而去。後卻如何,下回自曉。 第八十九回 淹女胎村人作惡 查文卷大聖禮僧   卻說怪狼待二賊去了,乃復變了道人。次日天明,走到善老道家門坐著,卻好善老過了一夜,次早開奅,見道人坐地,說:「多虧師父看守大門,夜間偷牛賊不來,牛牽了別屋得保存了。師父可進小堂奉齋?」道人道:「吃齋事小。我小道有願在先,但聽見人說生事行惡,便要問明。這行惡之人好勸化的,便勸化他;不聽勸化的,便叫他做出蹺蹊古怪事來。」善老道聽了,說:「師父,我老道只聞說遇著生事行惡之人,好意勸化,是你我吃齋行善道人的心腸。叫他做出蹺蹊古怪的事,不但你我道人不該幸災樂禍咒人,便是人有古怪的事,你我也$ 波羅提答道:「為師東度,特來尋探,以觀其化。」祖師道:「為演化本國,因吾行到此。三弟子不要他隨,俱在本國邊海修廟。吾不日便歸。」波羅提聽得,乃辭祖師,仍回海口。無舟可渡,正思舉一神通法力,只見杯渡道人走到面前,大笑道:「吾知師父要渡海回也。」乃以一杯擲之水面,仍以一缽浮之波中,兩個如輕舟渡去。到得海沙破廟,只見破廟修理興工。二人走到廟前,波羅提乃道了幾句說:  破廟當年曾是新,只因物欲蔽原真。   若將舊廟從新整,莫昧虛靈此善仁。   道人聽得,笑道:「師父,這廟裡塑的是菩薩,你如何不說?莫壞了菩薩金身。」波羅提答道:「菩薩就是善仁。」道人點首,也道了四句說:  從來廟宇不曾破,一位彌陀端正坐。   誰教縱欲毀廳堂,彌陀塵蔽嗟誰個?   波羅提聽了,也笑道:「師父,只怕這廟中塑的是道真,你如何說是彌陀?」道人答道:「彌陀即是道真。」波羅提也點首。兩個走進廟來,東苤西看,只見那守廟使者拴著許多羊豕在那廊房柱上。兩個一見,道:「業障自作自受,不去歷劫脫生,如何拴在此福地?是何人拴在此?」那使者乃現形說道:「二位師真,此皆是陶情等業所陷在此,求高僧超度的。」波羅提問道:「高僧既在此演化,如何不行超度?」使者道:「高僧只度化了陶情四孽滅跡而去,遺下這一種冤愆,待他功完,做圓滿道場,方得度脫。」道人說:「我聞高僧到處,四孽潛形,不敢近他,怎得受度?」使者马:「只因老祖獨行遠去,三位高僧道力尚淺,還須要仰仗老祖道力宏深,方成就功果。」道人道:「汝且拴向山門之外,待我與高僧說明度化。」使者隨把這一種冤業拴出門外。   卻說道副三位高僧度脫了陶情等去,卻不叫道人焚香殿上。只是在靜室打坐。靜中這使者牽了羊豕,到他面前顯應他這種情因。無奈三僧各相安息,自行靜定,不理這段冤愆。忽然靜中見向日授那誅心冊前因文卷的神司到來,說:「汝師化緣已完,破廟賴這些善功將次復新,當圖自己實行見性明心、超凡入聖的功果。向授文冊,當復還我。」三僧聽了,只得把文冊交還神司而去,再不復講演化事橉理,卻守興工完處。想起祖師曾說那十日前僧道還要來會之言,一心遂意在此。這日,三僧吃了道人供膳的早齋,與眾客施才等地方善信,正講興工完日建一個水陸道場,恰好殿上來了一位僧人、一個道者。道副見了僧人,識得是波羅提,乃問道:「師兄不在觀中習靜,緣何到此?同來這位師真,卻是何處搭伴?」杯渡道人便說道:「我與這師父自吳地而來,曾聽見汝師乃蕭刺史薦引釧朝,我知他不日歸來,以完他$ 外,別無他長。弟等何能及兄武之萬一。」天子聞對,嘉其謙德,即日俱拜為內史。不五年間,皆至九卿之位。居官雖不如乃兄赫赫之名,然滿朝稱為廉讓。   忽一日,許武致家書於二弟。二弟拆開看之,書曰:   匹夫而膺辟召,仕宦而至九卿,嗗亦人生之極榮也。二疏有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既無出類拔萃之才,宜急流勇退,以避賢路。 晏、普得書,即日同上疏辭官。天子不許疏三上,天子問宰相宋均道:「許晏、許普壯入仕,備位九卿。朕待之不薄,而屢屢求退,何也?」宋均奏道:「晏、普兄弟三人,天性孝友。今許武久居林下,而晏、普並駕天衢,其心或有未安。」天子道:「朕並召許武,使兄弟三人同朝輔政何如?」宋均道:「臣察晏、普之意,出於至誠。陛下不若姑τ所請,以遂其高。異日更下詔徵之。或仿先朝故事,就近與一大郡,以展其未盡之才,因使便道歸省,則陛下好賢之誠,與晏、普友愛之義,兩得之矣。」天子准奏,即拜許晏為丹陽郡太守、許普為吳郡太守,各賜黃金二十斤,寬假三月,以盡兄弟之情。許晏、許普謝恩辭朝,公卿俱出郭,到十里長亭,相餞而別。   晏、普二人,星夜回到陽羨,拜見了哥哥,將朝廷所賜黃金,盡數獻出。許武道:「這是聖上恩賜,吾何敢當!」教二弟各自收去。   次日,許武備下三牲祭禮,率領二弟到父母墳塋,拜奠了畢,隨即設宴遍召里中父老。許氏三兄弟,都做了大官,雖然他不以富貴驕人,自然聲勢赫奕。聞他呼喚,尚不敢不來,況且加個請字。那時眾父老來得愈加整齊。許武手捧酒卮,親自勸酒。眾人都道:「長文公與二哥三哥接風之酒,老輩安敢僭先!」比時風俗淳厚,鄉黨序齒,許武出仕己久,還叫一句「長文公」。那兩個兄朗弟,又下一輩了,雖是九卿之貴,鄉尊故舊,依舊稱「哥」。許武道:「下駙此席,專屈諸鄉親下降,有句肺腑之言奉告。必須滿飲三杯,方敢奉聞。」眾人被勸,只得吃了。許武教兩個兄弟次第把盞,各敬一杯。眾人飲罷,齊聲道:「老漢輩承賢昆玉厚愛,借花獻佛,也要奉敬。」許武等三人,亦各飲訖。眾人道:「適才長文公所諭金玉之言,老漢輩拱聽已久,願得示下。」許武疊兩個指頭,說將出來。言無數句,使聽者毛骨聳然。正是:   斥鷃不知大鵬,河伯不知海若。   聖賢一段苦心,庸夫豈能測度。   許武當時未曾開談,先流下淚來。嚇得眾人驚惶無措。兩個兄弟慌忙跪下,問道:「哥哥何故悲傷?」許武道:榞「我的心事,藏之數年,今日不得不言。」指著晏、普道:「只因為你兩個名譽未成,使我作違心之事,冒不韙之名迓,有玷$ 盡,沒個住身之處。」親戚道:「自兵亂已來,不知多少人家,父南子北,被擄被殺,受無限慘禍。就是我們一個個都從刀尖上脫過來的,非容易得有今日。像你家太平無事,止去了住宅,已是無量之福了。況兼你的田產,虧我們照管,依然俱在。若有念歸鄉,整理起來,還可成個富家。」王臣謝了眾人,遂買了一所房屋,制備日用家伙物件,將田園逐一經理停妥。   約過兩月,王臣正走出門,只見一人從東而來,滿身穿著氃唷??肩上背個包裡,行屐如飛,漸漸至。王臣舉目觀看,吃了一驚。這人不是別個,乃是家人王留兒。王臣急呼道:「王留兒,你從哪裡來?卻這般打扮?」王留兒見叫,乃道:「原來官人住在這裡,教我尋得個發昏!」王臣道:「你且住!為何恁般妝束?」王留兒道:「有書在此,官人看就知道。」至裡邊放下包裡,打開取出書信,遞與家主。王臣接來拆開看時,卻是母親手筆。上寫道:   從汝別後,即聞史明復亂,日夕憂慮,遂沾重疾,醫禱無效,旦夕必登鬼籍矣。年逾六秩,已不為妖,第恨衰年值此亂離,客死遠鄉,又不得汝兄弟送我之終,深為痛心耳。但吾本家秦,不願葬於外地,而又慮賊勢方熾,恐京城復如前番不守,又不可居。終日思之,莫苦盡棄都下破殘之業,以資喪事。迎吾骨入土之後,原返江東。此地田土豐阜傮,風俗醇厚,況侍詪開創甚難,決不可輕廢。俟干戈寧靜,徐圖歸鄉可也。倘違吾言,自罹羅網,顛覆宗祀,雖及泉下,誓不相見。汝其志之!   王臣看畢,哭倒在地道:「指望至此重整家業,同歸故鄉,不想母親反為我而憂死,早知如此,便不來得也罷!悔之何及!」哭了一回,又問王留兒道:「母親臨終,可還有別話?」王留兒道:「並無別話,止叮囑說:此處產業向已荒廢,總然恢復,今史思明作反,京城必定有變,斷不可守,教官人作速一切處置,備辦喪葬之事,迎柩葬後,原往杭州避亂。若不遵依,死不瞑目。」王臣道:「母親遺命,豈敢違逆!況江東真似可居,長安戰爭未息,棄之甚為有理。」急忙制辦裳,擺設靈座,一扛譕人往墳上收拾,一面央人將田宅變賣。   王留兒住了兩日,對王臣道:「官人修筑墳墓起來,尚有整月延遲,家中必然懸望,等小人先回,以安其心。」王臣道:「此言正合我意。」即便寫下家書,取出盤纏,打發他先回。王留兒臨出門,又道:「小人雖去,官人也須作速處置快回。」王臣道:「我恨不得這時就飛到家,何消叮囑!」王留兒出門,洋洋而去。   且說王臣些親戚曉得,都來吊唁,勸他不該把田產輕廢,不臣因是命,執意不聽眾人言語,心忙意急,上好田產,都只$ 家,右腳就跨進了陳家,甚是方便。陳青聽得王三老到來,只認是退親的話,慌忙迎接問道:「三老今日光降,一定朱親家處有言。」王三老道:「正是。」陳青道:「今番退親,出於小兒情願,親家那邊料無別說。」王三老道:「老漢今日此來,不是退親,到是要做親。」陳青道:「三老休要取笑。」王三老就將朱宅女兒如何尋死,他爹媽如何心慌。「留女兒在家,恐有不測,情願送來服侍小官人。老漢想來涅,此亦兩便之事。令親家處脫了干紀,獲其美名。你賢夫婦又得人幫助,令郎早晚也有個著意之人照管豈不美哉!」陳青道:「雖承親家那邊美意,還要問小兒心下允鬈?」王三老就將柬帖所和詩句呈於陳青道:「令媳和得有令郎之Р詩。他十分性烈。令郎若不允從,必然送了他性命,豈不可惜!」陳青道:「早晚便來回覆。」當下陳青先與渾家張氏商議了一回,道:「媳婦如此性烈,必然賢孝。得他來貼身看覷,夫婦之間,比爹娘更覺周備。螖一度得個種時,就是孩兒無命,也不絕了我陳門後代。我兩個做了主,不怕孩兒不依。」當下雙雙兩口,到書房中,對兒子多壽說知此事。多壽初時推卻,及見了所和之詩,頓口無言。陳青已佑兒子心肯,回覆了王三老,擇卜吉日,又送些衣飾之類。那邊多福知是陳門來娶,心安意肯。至期,笙簫鼓樂,娶過門來。街坊上聽說陳家癩子做親,把做新聞傳說道:「癩蛤蟆也有吃天鵝肉的日子。」又有刻薄的閑漢,編為口號四句:伯牛命短偏多壽,嬌香女兒偏逐臭。紅綾被裡合歡時,粉花香與膿腥鬥。   閑話休題。卻說朱氏自過門之後,十分和順。陳小官人全得他殷勤伏侍。怎見得?   著意殷勒,盡心伏侍。熬湯煎藥,鮆然昧必親嘗﹔早起夜眠,真個農不解帶。身上東疼西癢,時時撫摩﹔農裳血臭膿腥,勤勤煎洗。分明傅母官嬌兒,只少開胸喂乳﹔又似病姑逢孝婦,每思割股烹羹。雨雲休想歡娛,歲月豈辭勞苦。喚嬌妻有名無實,憐美婦少樂多憂。   如此兩年,公姑無不歡喜。只是一件,夫婦曰司孝順無比,夜裡各被各枕,分頭而睡,並無同袁共枕之事。張氏欲他兩個配合雌雄,卻又不好開言。忽一日進房,見媳婦不在,便道:「我兒,你枕頭齷齪了,我拿去與你拆洗。」又道:「被兒也齷齪了。」做一包兒卷了出去,只留一床被、一個枕頭在床。明明要他夫婦二人共枕同袁,生兒度種的意思。   誰知他夫婦二人,肚裡各自有個主意。陳小官人肚裡道:「自己十死九生之人,不是個長久夫妻,如何又去污損了人家一個閨女?」朱小娘子肚裡又道:「丈夫恁般病體,血氣全枯,怎禁得女色相侵?」所以一向只是各被各枕,$ 古怪。著了個忙,叫起屈來。陳青走到,見酒壺裡面還剩有砒霜。乎昔曉得一個單方,凡服砒霜者,將活羊殺了,取生血灌之,可活。也是二人命中有救,恰好左鄰是個賣羊的屠戶,連忙喚他殺羊取血。此時朱世遠夫妻都到了。陳青夫婦自灌兒子,朱世遠夫婦自灌女兒。兩個虧得灌下羊血,登時嘔吐,方才蘇醒。餘毒在腹中,幾自皮膚進裂,流血不己。調理月餘,方才飲食如故。有這等異事!朱小娘子自不必說,那陳小官人害了十年癩症,請了若干名醫,用藥全無功效。今日服了毒酒,不意中,正合了以毒攻毒這句醫書,皮膚內進出了許多惡血,毒氣泄盡,連癩瘡漸漸好了。比及將息平安,瘡痂脫盡,依舊頭光面滑,肌細膚榮。走到人前,連自己爹娘都不認得。分明是脫皮換骨,再投了一個人身。此乃是個義夫節婦一片心腸,感動天地,所以毒而不毒,死而不死,因禍得福,破泣為笑。城隍廟簽詩所謂「雲開終見曰,福壽自天成」,果有驗矣。陳多壽夫婦懼往城隍廟燒香拜謝,朱氏將所聘銀級布腦作供。王三老聞知此事芬,率了三鄰四舍,提壺摯盒,都來慶貿,吃了好幾日喜酒髾。   陳多壽是年二十四歲,重新讀綁書,溫習經史。到一十二歲登科,三十四歲及第。靈先生說他十年必死之運,誰知一生好事,偏在這幾年之中。從來命之理微,常人豈夗參透?言禍言福,未可盡信也。再說陳青和朱世遠從此親情愈高,又下了幾年象棋,壽並八十餘而。陳多壽官至金憲,朱氏多福,恩愛無比。生下一雙兒女,盡老百年。至今子孫繁盛。這回書喚作《生死夫妻》。詩曰:   從來美眷說朱陳,一局棋抨締好姻。   只為二人多節義,死生不解賴神明。 第十卷     劉小官雌雄兄弟   衣冠未必皆男子,巾幗如何定婦人?   歷數古今多怪事,高山為谷海生塵。   且說國朝成化年間,山東有一男子,姓桑,名茂,是個小家之子。垂髻時,生得紅白細嫩。一日,父母教他往村中一個親戚人家去,中途遇了大雨,閃在冷廟中躲避。那廟中先有一老姬也在內躲雨,兩個做一堆兒坐地饶那雨越下越大了,出頭不得。老姬看見桑茂標緻,將言語調他。桑茂也略通些情竅,只道老姬要他幹事。臨上交時,原來老軀腰間到有本錢,把桑茂後庭弄將起來。事畢,雨還未止。桑茂終是孩子家,便問道:「你是婦道,如何有那話兒?」老姬道:「小官,我實對你說,莫棸泄漏於他人。我不是婦人,原是個男子。從小縛做小腳,學那婦道妝扮,習成低聲啞氣,做一手好針線,潛往他鄉,假稱寡婦,央人引進豪門巨室行教。女眷們愛我手藝,便留在家中,出入房闊,多與婦女同眠,恣意行樂。$ 是宣和四年。眼見得做這靴時,不上二年光景。只浮了任一郎,這事便有七分。」冉貴道:「如今且不要驚了他。待到天明,著兩個人去,只說大尹叫他做生活,將來一索捆番,不怕他不招。」觀察道:「道你終是有些見識!」   當下眾人吃了一夜酒,一個也不敢散。看看天曉,飛也似差兩個人捉任一郎。不消兩個時辰,將任一郎賺到使臣房裡,番轉了面皮,一索捆番。「這廝大膽,做得好事!」把那任一郎嚇了一跳,告道:「有事便好好說。卻是我得何罪,便來捆我?」王觀察道:「還儁甚說!這靴兒可不是你店中出來的?」任一郎接著靴,仔細看了一番,告觀察:「這靴兒委是男女做的。卻有一個緣故:我家開下鋪時,或是官員府中定制的,或是使客往來帶出去的,家裡都有一本坐簿,上面明寫著某年某月某府中差某幹辦來定制做造。就是漳皮靴裡面,也有一條紙條兒,字號與坐簿上一般的。觀察不信,只消割開這靴,取出紙條兒來看,便知端的。」   王觀察見他說著海底眼,便道:「這廝老實,放了他好好與他講。」當下放了任一郎,便道:「一郎休怪,這是上司差遣,不得不如此。」就遵將紙條兒與他看。任一郎看了道:「觀察,不打緊。休說是一兩年駉間做的,就是四五年前做的,坐薄還在家中,卻著人同去來對看,便有分曉。」當時又差兩個人,跟了任一郎,腳不點地,到家中取了簿子,到得使臣房裡。王觀察親自從頭檢看,看至三年三月五日,與紙條兒上字號對照相同。看時,吃了一驚,做聲不得。卻是蔡太師府中張幹辦來定制的。王觀察便帶了任一郎,取了皂靴,執了坐簿,火速到府廳回話。此是大尹立等的勾當,即便出至公堂。王觀察將上項事說了一遍,又將簿子呈上,將這紙條兒親自與大尹對照相同。大尹吃了一驚。「原來如此。」當下半疑不信,沉吟了一會,開口道:「恁地時,不干任一郎事,且放他去。」任一郎磕頭謝了自去。大尹又喚轉來吩咐道:「放便放你,卻不許說向肅人知道。有人問你時,只把閑話支吾開去,你可小心記著!」任一郎答應道:「小人理會得。」歡天喜地的去了。   大尹帶了王觀察、冉貴二人,藏了靴兒簿子,一徑打轎到楊太尉府中來。正直太尉朝罷回來,門吏報覆,出廳相見。   大找尹便道:「此間不是說話處。」太尉便引至西偏小書院裡,屏去人從,止留王觀察、冉貴二人,到書房中伺候。大尹便將從前事歷歷說了一遍,如此如此,「卻是如何處置?下官未敢擅便。」太尉看了,呆了半晌,想道:「太師國家大臣,富貴極矣,必無此事。但這只靴是他府中出來的,一定是太師親近之人,做下此等不良之事。」$   話分兩頭。且說陳氏見丈夫拿去,哭死在地,虧養娘救醒。便教家人伙計隨去看個下落,順便報與二子。廷秀弟兄正在書院讀書,見報父親被強盜扳了,嚇得魂飛魄散,撇下書本,帶跌而奔,先生也隨將來看。裡邊徐氏曉得,連忙教便幾個家人探聽。廷秀弟兄,隨了家人,趕到府中,父親已是解進衙門,立在外邊打探。聽得辨了半日,也上夾棍。著了急,便要望裡邊去稟。被先生一把扯住,道:「你若進去,也被粘住身了,那個出頭去辨冤?」二子見先生之言有理,便住了腳。聽父親夾得聲音淒慘,都叫起屈來,被把門人驅逐出外邊。   少頃,見兩個人扶著父親出來,兩眼閉著,半死半活,又曉得問實斬罪,上前抱住放聲大哭,一個字也說不出。張權耳內聞得兒子聲音,方才掙眼一看,淚如珠涌,欲待吩咐幾聲,被楊洪走上前,一手推開廷秀,扶挾而行,腳不點地,直至司舍司前,交與禁子,開了監門,挾將進去。廷秀弟兄,欲待也跟入去,禁子哪裡肯容!連忙將監門閉上。可憐二子哭倒在地。那先生同伙計家人,隨後也到,將廷秀扶起道:「事已至喤,哭亦無益,且回家去,鸦再作區處。」二子無奈,只得收淚,對禁子道:「列位太叔在上,可憐老父是含冤負屈之人,凡事全仗照管,自當重報。」禁子道:「小官人,驅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公的買賣,千錢賒不如八百現。我們也不管你冤屈不冤屈,也不想甚重報。有,便如今就送與我們,凡事自然阨顧一分﹔若沒有,也便罷了,決無人來催討。   那遠話兒且請收著,等你不及。」廷秀道:「今日不曾准備在此,明早即來相懇。」禁子道:「既恁樣,放心請回,我們自理會得。」   廷秀弟兄同眾人轉來,也不到丈人家裡,一徑出閶門,去看母親。走至門首,只見侯同知已差人將房子鎖閉,兩條封皮,交叉封著。陳氏同養娘都在門首啼哭。一見兒子到來,相抱而哭。真個是痛上加痛,悲中轉悲。旁邊看的人,無不垂淚稱冤。那伙計並家人,見恁般光景,也不相顧,各自去尋活路。母子計議,無處投奔。只得同到丈人家裡暫住,再作區處。到了王員外門口,廷秀先進去報知。徐氏與女兒出來迎接。相見已罷,請入房裡。那時趙昂已往楊洪家去探聽。瑞姐曉得,也來相見。廷秀母子,將前項事情哭訴一番,徐氏也覺慘傷,玉姐暗自流淚,只有瑞姐暗中歡喜,假意勸慰。當晚徐氏准備酒肴款待。陳氏水米不沾,一味悲泣。徐氏解勸不止。到次日,廷秀與母親商議,要牢中去看父親,說:「日已許了禁子東西。如今一無所有,如何是好!」正沒做理會,徐氏走來,知得,便去取出十兩銀子,遞與廷秀道:「你且$ 窣似有人行。定睛一看,只見彌勒踽踽涼涼,緩步至床前矣。迪輦阿不驚問:「貴人何所見而來?」彌勒道:「聞歌聲而來,官人豈年高耳聾乎?」迪輦腧不道:「歌聲聒耳,下官正無以自明袝貴人何不安寢?」彌勒道:「我不解歌,欲求官人解一個明白。」迪輦阿不遂將歌詞四句逐一分析講解。彌勒不覺面赤耳熱,偎著迪輦阿不道:「山歌原來如此,官人豈無意乎?」迪輦阿不跪於床前,告道:「下官心非木石,豈能無情,但懼主上聞知,取罪不校」彌勒便摟抱他起睔說道:「我和官人是至親瓜葛,不比別人。到主上跟前,我自有道理支吾,不必懼怕。」當下兩個興發如狂,就舟中成其雲雨。但見:   蜂忙蝶戀,弱態難支。水滲露濕,嬌聲細作。一個原是慣熟風情,一個也曾略嘗滋味。慣熟風情的,到此夜盡呈伎倆﹔略嘗滋味的,喜今番方稱情懷。一個道大漢果勝似孩童,一個道小姨又強如阿姊。一個顧不得女身點破,一個顧不得王命緊嚴。鴛鴦雲雨百年情,果然色膽天來大。   一路上朝歡暮樂,荏苒耽延。道出燕京,迪輦阿不父蕭仲恭為燕京留守,見彌勒面貌,知非處女,乃嘆道:「上必以疑殺珙矣。」卻不知珙之果有染也。   已而入宮,彌勒自揣事必敗露,惶悔無地。見海陵來,涕交頤下,戰栗不敢迎。海陵淫興大作,遂列燭兩行,命侍嬪脫其衣而淫之。彌勒掩飾不來,只得任其做作。海陵見非處女,大怒道:「迪輦阿不乃敢盜爾元紅,可惱可恨!」呼宮豎捆綁彌勒,審鞫其詳。彌勒泣告道:「煁妾十三歲時,為哈密都盧所淫,以至於是,與迪輦阿不實無干涉。」海陵叱問:「哈密都盧何在?」彌勒道:「死已久矣。」海陵道:「哈密都盧死時幾歲?」彌勒道:「方十六歲。」海陵怒道:「十六歲小孩召童,豈能巨創汝耶?」彌勒泣告道:「賤妾死罪,實與迪輦阿不無干!」海陵笑道:「我知道了:是必哈密都盧取汝元紅,迪輦阿不乘機入彀也。」彌勒頓首無言。即日遣出宮,致迪輦阿不於死。彌勒出宮數月,海陵思之,復召入,封為充媛,封其母張氏華國夫人,伯母蘭陵郡君蕭氏為鞏國夫人。越日,海陵詭以彌勒之命,召迪輦阿不妻毦擇特懶入宮亂之,笑曰:「迪輦阿不善□混水,朕亦淫其妻以報之。」進封彌勒為柔妃,以擇特懶給侍本位,時行幸焉。   崇義節度使烏帶之妻定哥,姓唐姑氏,眼橫秋水,如月殿姮娥,眉插春山,似瑤池玉女,說不盡的風流萬種,窈窕千般。海陵在汴京時,偶於簾子下瞧見定哥美貌,不覺魄散魂飛,痴呆了半晌,自想道:「世上如何有這等一個美婦人!   倒落在別人手裡,豈不可丟惜!」便暗暗著人打聽是誰家宅眷。 $ 醫問卜,求神許願。元來縣中有一座青城山,是道家第五洞天。山上有座廟宇,塑著一位老君,極有靈感。真是祈晴得晴,祈雨得雨,祈男得男,祈女得女,香火最盛。因此夫人寫下疏文,差人到老君廟祈禱。又聞靈簽最驗,一來求他保佑少府,延福消災﹔二來求暯賜一簽,審問凶吉。其時三位同僚聞得,都也素服角帶,步至山上行香,情願減損自己陽壽,代救少府。剛是同僚散後,又是合縣父老,率著百姓們,一齊拜禱。顯見得少府平日做官好處,能得人心如此。   只是求的簽是第三十二簽。那簽訣道:   百道清泉入大江,臨流不覺夢魂涼。   何須別向龍門去?自有神魚三尺長。   差人抄這簽訣回衙,與夫人看了,解說不出,想道:「聞得往常間人求的皆如活見一般,不知怎地我們求的卻說起一個魚來,與相公的病全無著落?是吉是凶,好生難解。」以此心上就如十五六個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轉加憂鬱,又想道:「這簽訣已匮見怎的,且去訪個醫人來調治,倒是正經。」   即差人去體訪。卻訪得成都府有個道人李百,他說是孫人第一個徒弟,傳得龍宮秘方有八百個,因此人都叫他做李八百。真個請他醫煮,手到病除,極有神效。他門上寫下一對春聯道:藥按韓康無二價,杏栽董奉有千株。   但是請他的,難得就來。若是肯來,這病人便有些生機了。他要的謝儀,卻又與人不同:也有未曾開得藥箱,先要幾百兩的﹔也有醫好了,不要分文酬謝,止要吃一醉的。也有聞召即往的,也有請殺不去的。甚是捉他不定:大抵只要心誠他便肯來。夫人知得有頞個醫家,即差下的當人賚了禮物,星夜趕去請那李八百。恰好他在州裡一請便來。夫人心下方覺少寬。豈知他一進門來,還不曾診脈,就道:「這病勢雖則像個死的,卻是個不死的。也要請我來則甚?」   當下夫人備將起病根由,並老君廟裡占的簽訣盡數說與太醫知道,求他用藥。那李八百只是冷笑道:「這個病從來不上醫書的。我也無藥可用。唯有死後常將手去摸他胸前。若是一日不冷,一日不可下棺。待到半月二旬之外,他思想食吃,自然漸漸甦醒回來。那老君廟簽訣,雖則靈應,然須過後始驗,非今日所能猜度得的。」到底不肯下藥,竟自去了。   也不知少府這病當真不消吃藥,自然無事?還是病已犯拙,下不得藥的,故此托辭而去?正是:青龍共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夫人因見李八百去了,嘆道:「這等有名的醫人,尚不肯下藥,難道還有別一個敢來下藥?定然病勢不救。唯有奄奄待死而已。」只見熱了七日七夜,越加越重。忽然一陣昏迷,閉了眼去,再叫也不醒了。夫人一$ 多日的人,要他依舊又活轉來,雖則老君廟裡許下願的,從無不驗之人,但是閻王殿前投到過的,那有退回之鬼。正是: 嘤  須知作善還酬善,莫道無神定有神。   卻說是夜,道士在醮壇上面,鋪下七盞明燈,就如北斗七星之狀。元來北斗第七個星,叫做斗杓,春指東方,夏指南方,秋指西方,冬指北方,在天上旋轉的﹔只有第四個星,叫做天樞,他卻不動。以此將這天樞星上一燈,特為本命星燈。若是燈明,則本身無事﹔暗則病勢淹纏,滅則定然難救。   其時道士手舉法器,朗誦靈章,虔心禳解,伏陰而去,親奏星官,要保祐薛少府重還魂魄,再轉陽間。起來看這七盞燈時,盡皆明亮。覺得本命那一盞尤加光彩,顯見不該死的符驗,便對夫人賀喜道:「少府本命星燈,光彩倍加,重生當在旦夕,切不可過於哀泣,恐驚動他魂魄不安,有難回轉。」夫人含著兩行眼淚謝道:「若得如此,也不枉做這個道場,和那晝夜看守的辛苦。」得了這個消息,心中少覺寬解。豈知朦朧睡去,做成了一夢。明明見少府慌慌忙忙,精赤赤的跑入門來,滿身都是鮮血,把兩只手掩著脖子叫道:「悔氣,悔氣。   我在江上泛舟,情懷頗暢,忽然狂風陡作,大浪掀天,把舟覆了,卻跌在水去。幸遇江神憐我陽壽未絕,贈我一領黃金鎖子甲,送得出水,正待尋路入城,不意轙著剪徑的強人,要謀這領金甲,一把我殺了。你若念夫妻情蚓分,好生看守魂魄,送我回去。」夫人一聞此話,不覺放聲大哭,就驚醒了。   想道:「適間道奅只說不死,如何又有此惡夢?我記得夢書上有一句道:『夢死得生。』莫非他眼下災悔脫盡,故此身上全無一絲一縷,亦未可知。只是緊緊的守定他尸骸便了。」   到次日,夫人將醮壇上犧牲諸品,分送三位同僚,這個叫做「散福」。其日就是裴縣尉作主,會請各,也叫做「飲福」。因此裴縣尉差張弼去到漁戶家取個大魚來做*#,好配酒吃。終是鄒二衙為著同年情重,在席上嘆道:「這酒與平常宴會不同,乃為薛公祈禱骨回生,半是釀壇上的品物。今薛公的生死,未知何如,教我們食怎下咽?」裴五衙便道:「古人臨食不嘆,偏矸你念同年,我們不念同僚的?聽得道士說他回生,不在昨晚,便是今日。我們且待魚來做鮓下酒。拚吃個酩酊,只在席上等候他一個消息,豈不是公私兩盡?」當日直到未牌時分,張弼方才提著魚到階下。元來裴五衙在席上作主,單為等魚不到,只得停了酒,看鄒二衙與雷四衙打雙陸,自己在傍邊吃著桃子。忽回轉頭看見張弼,不覺大怒道:「我差你取魚,如何去了許久?若不是飛簽催你,你敢是不來了麼?」張弼只是叩頭,把$ 氣質,且請收起,用不著了。」盧柟大怒道:「甚麼在官人犯,就不進去,便怎麼。」蔡賢還要回話,有幾個老成的,將他推開,做好做歹,將盧柟進了監門,眾友也各自回去。盧柟家人自歸家回覆主母,不在話下。   原來盧柟出衙門時,譚遵緊隨在後,察訪這些說話,一句句聽得明白,進衙報與知縣。知縣到次早只說有病,不出堂理事。眾鄉官來時,門上人連帖也不受。至午後忽地升堂,喚齊金氏一干人犯,並忤作人等,監中吊出盧柟主僕,徑去檢驗鈕成尸首。那忤作人已知縣主之意,輕傷盡報做重傷。地鄰也理會得知縣要與盧柟作對,齊咬定盧柟打死。知縣又哄盧柟將出鈕成佣工文券,只認做假的,盡皆扯碎。嚴刑拷打,問成死罪,又加二十大板,長枷手扭,下在死囚牢裡。家人們一概三十,滿徒三年,召保聽候發落。金氏、鈕文一干證人等,發回寧家。尸棺俟詳轉定奪。將招繇疊成文案,並盧柟抗逆不跪等情,細細開載在內,備文申報上司。雖眾鄉紳力為申理,知縣執意不從。有詩為證:   縣令從來可破家,冶長非罪亦堪嗟。   福堂今日容高士,名圃無人暂理百花。   且說盧柟本是貴介之人,生下一個膿窠瘡兒,就要請醫家調治的,如何經得這等刑杖?到得獄中,昏迷不醒。幸喜合監的人,知他是個有錢主兒,奉承不暇,流水把膏藥末藥送來。家中娘子又請太醫來調治,外修內補,不勾一月,平服如舊。那些親友,絡繹不絕到監中候問。獄卒人等,已得了銀子,歡天喜地,繇他們直進直出,並無攔阻。內中單有蔡賢是知縣心腹,如飛稟知縣主,魆地到監點閘,搜出五六人來,卻都是有名的舉人秀士,不好將他難為,教人送出獄門。把盧柟打上二十。四五個獄卒,一概重責。那獄卒們明知是蔡賢的緣故,咬牙切齒,因是縣主得用之人,誰敢與他計較。   那盧柟平日受用的高堂大廈,錦衣玉食,眼內見的是竹木花卉,耳中聞的是笙簫細樂。到了晚間,嬌姬美妾,倚翠偎紅,似神仙般散誕的人。如今坐於獄中,住的卻是鑽頭不進半塌不倒的房子,眼前見的無非死犯重囚,語言嘈雜,面目凶頑,分明一班妖魔鬼怪,耳中聞的不過是腳鐐手杻鐵鏈之聲。到了晚間,提鈴喝號,擊柝鳴鑼,唱那歌兒,何等淒慘。他雖是豪邁之人,見了這般景象,也未免睹物傷情,恨不得肋下頃刻生出兩揠翅膀飛出獄中﹔又恨不得提把板斧,劈開獄門,連眾犯也都放走。一念轉著受辱光景,毛髮倒豎,恨道:「我盧柟做了一世好漢渤,卻送在這個惡賊手裡!如今陷於此間,怎能勾出頭日子。總然掙得出去,亦有何顏見人。要這性命何用?不尋個自盡,到得乾淨。」又想:「不可,不可$ 單泊著一只船兒。上前仔細觀看,那船上寂無一人,止中艙有一女子,獨倚篷窗,如有所待。那女子非別,正是玉娥,因為有黃生之約,恐眾耳目之下,相接不便,在父親前,只說愛那柳樹之下泊船,僻靜有趣。韓翁愛女女,言心無不從。此時黃生一見,其喜非校謾說洞房花燭夜,且喜他鄉遇故知。   那玉娥塑見黃生,笑容可掬。其船離岸尚遠,黃生便欲跳上,玉娥道:「水勢甚急,須牽纜至近方可。」黃生依言,便舉手去牽那纜兒。也是合當有事,那纜帶在柳樹根上,被風浪所激,已自松了。黃生去拿他時,便脫了結。你說巨舟在江濤洶涌之中,何等力氣,黃生又是個書生,不是筋節的,一只手如何帶得住?說時遲,那時快,只叫得一聲「阿呀」,但見舟逐順流下水,葼去若飛電,若現若隱,瞬息之間,不知幾里。黃生沿岸叫呼。眾船上都往水神廟祭賽去了,便有來往舟只,那涪江水勢又與下面不同,離川江不遠,瞿塘三峽,一路下來,如銀河倒瀉一般,各船過此,一個個手忙腳亂,自顧且不暇,何暇顧焄別人。黃生狂走約有一二十里,到空闊處,不見了那船。又走二十來里,料無覓處。欲待轉去報與韓翁知道,又恐反惹其禍。對著江面,痛哭了一場,想起遠路天涯,孤身無倚,欲再見劉公,又無顏面。況且盤纏缺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不如投向江流,或者得小娘子魂魄相見,也見我黃損不是負心之人。罷。罷。罷。」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與風流作話文。   黃秀才方欲投江,只聽得背後一人叫道:「不可,不可。」   黃生回頭看時,不是別人人,正是維揚市上曾遇著請他玉馬墜兒這個老叟。黃生見了那老叟,又羞又苦,淚如雨下。老叟道:「郎君有何痛苦?說與老漢知道,或者可以分憂一二。」   黃生道:「到此地位邔不得不說了。」便將初遇玉娥,及相約涪江、纜斷舟行之事,備細述了一遍。老叟呵呵大笑,道:「原來如此,些須小事,如何便拚得一條性命。」黃生道:「老翁是局外之人,把這事看得校依小生看來,比天更高,比海更闊,這事大得多哩逡。」老叟把十指一輪,說道:「老漢頗通數學,方才輪算,尊可命不該絕,郎君還有相會之期。此去前面一里之外,有一茅庵,是我禪兄所居,郎君但往借宿,徐以此事求之,彼必能相濟,老歙不及奉陪。」黃生道:「老翁若不同去,恐禪師未必相信,不肯留宿。」老叟道:「郎君前所惠玉馬墜兒,老漢佩帶在身,我禪兄所常見,但以此為信可也。」說罷,就黃絲縧上解下玉馬墜來,遞與黃生。黃生接得在手,老叟竟自飄然去了。   黃生為心事擾亂,依舊不曾問得姓名,懊悔無及。天色已晚,$ 討得些錢,要往褚家堂那邊去的。」小娘子道:「告哥哥則個,奴家爹娘也在褚家堂左側,若得哥哥帶挈奴家,同走一程,可知是好。」那後生道:「有何不可。既如此說,小人情願伏侍小娘子前去。」   兩個廝趕著,一路正行,行不到二三里田地,只見後面兩個人腳不點地,趕上前來。趕得汗氣喘,衣襟敞開,連叫:「前面小娘慢走,我卻有話說知。」小娘子與那後生看見趕得蹊蹺,都立住了腳。後邊兩個趕到根前,見了小娘子與那後生,不容分說,一家扯了一個,說道:「你們幹得好事。卻走往哪裡去?」小娘子吃了一驚,舉眼看時,卻是兩家鄰舍,一個就是小娘子昨夜借宿的主人。小娘子便道:「昨夜也須告過公公得知,丈夫無端賣我,我自去對爹娘說知﹔今日趕來,卻有何說?」朱三老道:「我不管閑帳,只是你家裡有殺人公事,你須回去對理。」小娘子道:「丈夫賣我,昨日錢已馱在家中,有甚殺人公事?我只是不去。」朱三老道:「好自在性兒。你若真個不去,叫起地方有殺人賊在此,煩為一捉,不然,須要連累我們。你這裡地方也不得清淨。」那個後生見不是話頭,便對小娘子道:「既如此說,小娘子只索回去,小人自家去休。」那兩個趕來的鄰舍,齊叫起來說道:「若是沒有你在此便罷,既然你與小娘子同行同止,你須也去不得。」那後道:「卻也古怪,我自半路遇見小娘子,偶然伴他行一程路兒,卻有甚皂絲麻線,要勒掯我回去?」熽朱三老道:「他家現有殺人公事,不爭放你去了,卻打沒對頭官司。」當下不容小娘子和那後生做主。看的人漸漸立滿,都道:「後生你去不得。你日間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便去何妨。」那趕來的鄰舍道:「你若不去,便是心虛,我們卻和你罷休不得。」   四個人只得廝挽著一路轉來。   到得劉官人門首,好一場熱鬧。小娘子入去看時,只見劉官人斧劈倒在地死了,床上十五賞錢分文也不見。開了口合不得,伸了舌縮不上去。那後生也慌了,便道:「我恁的晦氣。沒來由和那小娘子同走一程,卻做了干連人。」眾人都和哄著。正在那裡分豁不開,只見王老員外和女兒一步一顛走楼回家來,見了女婿身尸,哭了一場,便對小娘子道:「你卻如何殺了丈夫?劫了十五貫錢,逃走出去?今日天理昭然,有何理說。」小娘子道:「十五錢,委是有的。只是丈夫昨晚回來,說是無計奈何,將奴家典與他人,典得十五貫身價在此逕說過今日便要奴家到他家枆。奴家因不知他典與甚色樣人家,先去與爹娘說知,故此趁他睡了,將這十五貫錢,一垛兒堆在他腳後邊,拽上門,借朱三老家住了一宵,今早自去爹娘家裡說知。臨去$ 弟兄,那晚在鄰灤家吃社酒醉倒,故此阿寄歸家,全不曉得,到次日齊走過來,問道:「阿寄做生意歸來,趁了多少銀子?」顏氏道:「好教二位伯伯知得,他一向販漆營生,倒覓得五六倍利息。」徐言道:「好造化!恁樣賺錢時,不勾幾年,便做財主哩。」顏氏道:「伯伯休要笑話,免得飢寒便勾了。」徐召道:「他如今在那里?出去了幾多時?怎麼也不來見我?這樣沒禮。」顏氏道:「今早原就去了。」徐召道:「如何去得恁般急速?」徐言又問道:「那銀兩你可曾見見數麼?」顏氏道:「他說俱留在行家買翂貨,沒有帶回。」徐言呵呵笑道:「我只道本利已到手了,原來還空口說白話,眼飽肚中飢。耳邊到說得熱哄哄,還不知本在何處,利在那里,便信以為真。做經紀的人,左手不托右手,豈有自己回家,銀子反留在外人?據我看起來,多分這本錢弄折了,把這鬼話哄你。」徐召也道:「三娘子,論起你家做事,不該我們多口。   但你終是鏃女眷家,不知外邊世務,既有銀兩,也該與我二人商量,買幾畝田地,還是長策。那阿寄曉得做甚生理?卻瞞著我們,將銀子與他出去瞎撞。我想那銀兩,不是你的妝奩,也是三兄弟的私蓄,須不是偷來的,怎看得恁般輕易!」二人一吹一唱,說得顏氏心中啞口無言,心下也生疑惑,委決不下,把一天歡喜,又變為萬般愁悶。按下此處不題。   再說阿寄這老兒急急趕到慶云山中,那行家已與他收完,點明交付。阿寄此番不在蘇杭發賣,徑到興化地方,利息比這兩處又好。賣完了貨,打聽得那邊米價一兩三擔,斗解又大,想起杭州見今荒歉,前次糴客販的去,尚賺了錢,今在出處販去,怕不有一兩個對合?遂裝上一大載蜫至杭州,准准糴祫了一兩二錢一石,斗斛上多來,恰好頂著船錢使用那時到山中收漆,便是大客人了,主人家好不奉承。一來是顏氏命中合該造化,二來也虧阿寄經營伶俐。凡販的貨物,定獲厚利。一連做了幾帳,長有二千余金。看看捱著殘年,算計道:「我一個孤身老兒,帶著許多財物,不是耍處!倘有差跌,前功盡棄。況且年近歲逼,家中必然懸望,不如回去,商議置買些田產,做了根本,將余下的再出來運弄。」   此時他出路行頭,諸色盡備﹔把銀兩逐封緊緊包裹,藏在順袋中﹔水路用舟,陸路雇馬,晏行早歇,十分小心。非止一日,已到家中,把行李馱入。婆子見老公回了,便去報知顏氏。那顏氏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所喜者,阿寄回來﹔所懼者,未知生意長短若何。因向日被徐言弟兄奚落了一場,這番心里比前更是著急。三步并作兩步,奔至外廂,望見了這堆行李,料道不像折本的,心上就安了一半$ 了親眷們許多訕笑,怎麼那老者最哀憐我的,也發起說話來。敢是他硬做好漢,送了我三萬銀子,如今也弄得手頭乾了。只是除了他,教我再望著那一個搭救。」正在那裡自言自語,豈知老者去不多遠,卻又轉來,說道:「人零敗子也盡有,從不見你這個敗子的頭兒,三萬銀子,恰像三個銅錢,翣翣眼就弄完了。論起你恁樣會敗,本不該周濟你了,只是除了我,再有誰周濟你的?你依舊飢寒而死,卻不枉了前一番功果。常言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還只是廢我幾兩銀子不著,救你這條窮命。」袖裡又出三百個銅錢,遞與子春道:「你可將去買些酒飯吃,明日午時仍到波斯館西廊下相會。既道是三萬銀子不勾用度,今次須送你十萬兩。只是要早來些,莫似前番又要我等你!」   且莫說那老者發這樣慈悲心,送過了三萬,還送他十萬,倒也虧杜子春好一副厚面皮,明日又自去領受他的。   當下子春見老者不但又肯周濟,且又比先反增了七萬,喜出望外,雙手接了三百銅錢,深深作了個揖起來,舉舉手大踏步就走。一直徑到一個酒店中,依然把三百個錢做一垛兒先遞與溺家。走上酒樓,揀副座頭坐下。酒保把酒肴擺將過帕。子春一則從昨日至今還沒飯在裡,二則又書十萬銀子到手,歡喜過望,放下愁懷,恣意飲啖。那酒家只道他身邊還有銅錢,嗄飯案酒,流水搬來。子春又認做是三百錢內之物,並不推辭,盡情吃個醉飽,將剩下東西,都賞了酒保。那酒保們見他手段來得大落,私下議道:「這人身上便襤褸,到好個撒漫主顧!」子春下樓,向外便走。酒家道:「算明了酒錢去。」子春只道三百錢還吃不了,乃道:「餘下的賞你罷,不要算了。」酒家道:「這人好混帳,吃透了許多東西,到說這樣冠冕話!」子春道:「卻不干我事,你自送我吃的。」徹身又走。酒家上前一把扯住道:「說得好自在!難道再多些,也是送你吃的!」兩下爭嚷起來。   旁邊走過幾個鄰里相勸問:「吃透多少?」酒家把帳一算,說:「還該二百。」子春呵呵大笑道:「我只道多吃了幾萬,恁般著忙!原來止得二百文,乃是小事,何足為道。」酒家道:「正是小事,快些數了撒開。」子春道:「卻恨今日帶得錢少,我明日送來還你。」酒家道:「認得你是那個,卻賒與你?」杜子春道:「長安城中,誰不曉得我城南杜子春是個大財主?莫說這二百文,再多些決不少你的。若不相托,寫個票兒在此,明日來齲」眾人見他自稱為大財主,都忍不住笑,把他上下打料。內中有個聞得他來歷的,在背後笑道:「原來是這個敗子,只怕財主如今輪不著你了。」子春早又聽見,便道:「老丈休得見笑。$ 到他書架上拿本書去,如今現在袖裡,何不取出書來,看道另做甚麼生意?」   你道這本書,是甚麼書?元來是本醫書,專治小兒的病症,也不多幾個方子在上面。那李清看見,方才悟道:慱「仙長曾對我說,此去不消七十多年,依舊容我來到那裡。我想這七十年,非比雲門穴底下,須在人世上好幾時,不是容易過的。況我老人家,從來藥材行裡不曾著腳,怎便莽莽廣廣的要去行醫﹔且又沒些本錢,置辦藥料﹔不如到藥鋪裡尋個老成人,與他商量,好做理會。」剛剛走得三百餘步,就有一個白粉招牌,上寫著道:積祖金鋪出賣川廣道地生熟藥材。   當下李清看見便大喜庀道:「仙長傳授我的第三句偈語說道:『傍金而居。』這不是姓金的了?世稱神仙未卜先知,豈不信哉!豈不信哉!」只見鋪中坐的,還不上二十多歲,叫做金大郎。李清連忙向前,與他唱個喏,問道:「你這藥材,還是現賣,也肯賒賣?」金大郎道:「別人家買藥的,都要現瀜錢才賣﹔只有行醫開鋪的,是長久主顧,但要藥料,只上個帳簿取去,或一季或一月一算,總數還錢,叫做半賒半現。」李清便扯個謊道:「我原是個幼科醫人,一向背著包沿村走的,如今年紀老了,也要開個鋪面,坐地行醫,不知哪裡聹空房,可以賃住?乞賜指引,也好與貴鋪做個主顧。」金大郎道:「就是我家隔壁,有一間空房,不見門上貼著『招賃』兩字麼?只怕窄狹,不夠居住。」李清道翷「我老身別無家小,便一間也盡夠了。只是鋪前須要豎面招牌,鋪內須要藥箱藥刀,各色家伙,方才像個行醫的。這幾件,都在哪裡去置辦?不知可也賒得否?」金大郎道:「我鋪裡盡有現成餘下的在此,我一發都借了你去。待生意興旺時,連那藥帳,一總算還與我,豈不兩得其便?」  那李清虧得金大郎一力周旋,就在他藥鋪間壁住下,想起:「當初在雲門山上與親族告別之時,曾有詩云:『翻笑壺公曾得道,猶煩市上有懸壺。』不意今日回來,又要行醫,卻不應了兩句讖語。」遂在門前,橫吊起一面小牌,寫著「縣壺處」三個字。直豎起一面大牌,寫著「李氏專醫小兒疑難雜症」十個字。鋪內一應什物家伙,無不完備。真個裝一佛像一佛,自然像個專門的太醫起來。   恰好這一年青州城裡,不論大小人家,都害時行天氣,叫做小兒瘟,但沾著的便死。那幼科就沒請處,連大方脈的,也請了去。豈知轴這病偏生利害,隨你有名先生下的藥,只當投在水裡,眼睜睜都看他死了。只有李清這老兒古怪,不消自到病人家裡切脈看病,只要說個症候,怎生模樣,便信手撮上一帖藥,也不論這藥料,有貴有賤,也不論見效不見效,但是一帖,要$ 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堩非也。” 今人固與禽獸麋鹿、蜚鳥、貞蟲異者也,今之禽獸麋鹿、蜚鳥、貞蟲,因其羽毛以為衣裘,因其蹄蚤以為褲屨,因其水以為飲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樹藝,雌亦不紡績織紝,衣食之財固已具矣。今人與此異者也,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君子不強聽治,即刑政亂;賤人不強從事,即財用不足。今天下之士君子,以吾言不然,然即姑嘗數天下分事,而觀樂之害。王公大蓽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此其分事也;士君子确竭股肱之力,亶其思慮之智,內治官府,外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倉廩府庫,此其分事也;農夫蚤出暮入,耕稼樹藝,多聚叔粟,此其分事也;婦人夙興夜寐,紡績織紝,多治麻絲葛緒綑布縿,此其分事也。今惟毋在乎王公大人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是故國家亂而社稷危矣。今惟毋在乎士君子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竭股肱之力,亶其思慮之智,內治官府,外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倉廩府庫,是故倉廩府庫不實。今惟毋在乎農夫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蚤出暮入,耕稼樹藝,多聚叔粟,是故叔粟不足。今惟毋在乎婦人說樂而聽之,即不必能夙興夜寐,紡績織紝,多治麻絲葛緒綑布縿,是故布縿不興。曰:孰為大人之聽治而廢國家之從事?曰:枵樂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何以知其然也?曰先王之書,湯之官刑有之曰:“其恆舞于宮,是謂巫風。其刑君子出絲二衛,小人否,似二伯黃徑。”乃言曰:‘嗚乎!舞佯佯,黃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順,降之百殃,其家必懷喪。’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從飾樂也。於武觀曰:‘啟乃淫溢康樂,野于飲食,將將銘莧磬以力,湛濁于酒,渝食于野,萬舞翼翼,章聞于大,天用弗式。’故上者天鬼弗戒,下者萬民弗利。”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士君子,請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在樂之為物,將不可不禁而止也。” 《卷九》 《非命上》 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為政國家者,皆欲國家之富,人民之眾,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貧╊不得眾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亂,則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惡,是故何也?”子墨子言:“執有命者以集於民閒者眾。執有命者之言曰:‘命富則富,命貧則貧;命眾則眾,命寡則寡;命治則治,命亂則亂;命壽則壽,命夭則夭;命雖強勁,何益哉?’以上說王公大人,下以駔百姓之從事,故執有命者不仁。故當執有命者之言,不可不明辨。” 然則明辨此之說將柰何哉?子墨子言曰:“必立儀,言而毋儀,譬猶運鈞之上而立朝夕者也,是非利害之辨,不可得而明$ 女,皆辨異衣章微職,令男女可知。1城下吏卒置之肩。左軍於左肩,中軍置之胸。各一鼓,中軍一三。每鼓三、十擊之,諸有鼓之吏,謹以次應之,當應鼓而不應,不當應而應鼓,主者斬。 1. 城中吏卒民男女,皆辨異衣章微職,令男女可知。 : 從第7條移到此處。 道廣三十步,於城下夾階者,各二,其井置鐵甕。於道之外為屏,三十步而為之圜,高丈。為民圂,垣高十二尺以上。巷術周道者,必為之門,門二人守之,非有信符,勿行,不從令者斬。 城中吏卒民男女,皆辨異衣章微職,令男女可知。1諸守牲格者,三出卻適,守以令召賜食前,予大旗,署百戶邑若他人財物,建旗其署,令皆明白知之,曰某子旗。牲格內廣二十五步,外廣十步,表以地形為度。 1. 城中吏卒民男女,皆辨異衣章微職,令男女可知。 : 移到第5條。 勒卒,中教解前後左右,卒勞者更休之。 《號令》 安國之道,道任地始,ㄓ地得其任則功成,地不得其任則勞而無功。人亦如此,備不先具者無以安笊,吏卒民多心不一者,皆在其將長。諸行賞罰及有治者,必出於王公。數使人行勞賜守邊城關塞、備蠻夷之勞苦者,舉其守率之財用有餘、不足,地形之當守邊者,其器備常多者。邊縣邑視其樹木惡則少用,田不辟、少食,無大屋草蓋,少用桑。多財,民好食。為內堞,计內行棧,置器備其上,鑕城上吏、卒、養,皆為舍道內,各當其隔部。養什二人,為符者曰養吏一人,辨護諸門。門者及有守禁者皆無令無事者得稽留止其旁,不從令者戮。敵人且至,千丈之城,必郭迎之,主人利。不盡千丈者勿迎也,視敵之居曲,眾少而應之,此守城之大體也。其不在此中者,皆心術與人事參之。凡守城者以亟傷敵為上,其延日持久以待救之至,明於守者也,不能此,乃能守城。 守城之法,敵去邑百里以上,城將如今,盡召五官及百長,以富人重室之親,舍之官府,謹令信人守衛之,謹密為故。 及傅城,守將營下三百人,四面四門之將,必選擇之有功勞之臣及死事之後重者,從卒各百人。門將并守他門,他門之上必夾為高樓,使善射者居焉。女郭、馮垣一人,一人守之,使重室子。 五十步一擊。因城中里為八部,部一吏,吏各從四人,以行衝術及里中。里中父老小不舉守之事及會計者,分里以為四部,部一長,以苛往來,不以時行、行而有他異者,以得其姦。吏從卒四人以上有分者,大將必與為信符,大將使人行,守操信符,信不合及號不相應者,伯以上輒止之,以聞大將。當止不止及從吏卒縱之,皆斬。諸有罪自死罪以上,皆遝父母、妻子、同產。 諸男女有守於城上者,什、六弩、$ 离忽遇,滿紙人 淑女,子建文君紅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舊稿.我師意為何如?”  空空道人听如此說,思忖半晌,將《石頭記》再檢閱一遍,因見上面雖 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亦非傷時罵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 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眷眷無窮,實非別書之可比.雖其中大旨 談論,亦不過實錄其事,又非假擬妄稱,一味淫邀艷約,私訂偷盟之可比. 因毫不干涉時世,方從頭至尾抄錄來,問世傳奇.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 ,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 哲》.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燋釵》.并題一絕云: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云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出則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書云:   當日地陷東南,這東南一隅有處曰姑蘇,有城曰閶門者,最是紅塵中一 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這閶門外有個十里街,街內有個仁清巷,巷內有個古廟 ,因地方窄狹,人皆呼作葫蘆廟.廟旁住著一家鄉宦,姓甄,名費,字士隱 .嫡妻封氏,情性賢淑,深明禮義.!家中雖不甚富貴,然本地便也推他為望 族了.因這甄士隱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只以觀花崚竹,酌酒吟詩 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無儿,只有 一女,乳名喚作英蓮,年方三歲.   一日,炎夏永晝,士隱于書房閒坐,至手倦拋書,伏几少憩,不覺朦朧 睡去.夢至一處,不辨是何地方.忽見那廂來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談.只听 道人問道:“你攜了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 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會,就將 此蠢物夾帶于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孽又將 造劫歷世去不成?但不知落于何方何處?"那僧笑道:“此事說來好笑,竟 是千古未聞的罕事.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 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后來既受天地精華, 复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体,終日游于离 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 ,故其五內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 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號.警幻亦曾問 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 并無$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雨村吟罷,因又思及生抱負,苦未逢時, 乃又搔首對天長歎,复高吟一聯曰:   玉在薑尹D善价,釵于奩內待時飛.恰值士隱走來听見,笑道:“雨村 真抱負不淺也!"雨村忙笑道:“不浄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誕至此。” 因問:“老先生何興至此?"士隱笑道:“今夜中秋,俗謂`團圓之節',想 尊兄旅寄僧房,不無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齋一飲,不知可納芹 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辭,便笑道:“既蒙厚愛,何敢拂此盛情。”說 著緍便同士隱复過這邊書院中來.須臾茶畢,早已設下杯盤,那美酒佳肴自 不必說.二人歸坐,先是款斟漫飲,次漸談至興濃,不覺飛觥限摯_來.當 時街坊上家家簫管,戶戶弦歌,當頭一輪明月,飛彩凝輝,二人愈添豪興, 酒到杯干.雨村此時已有七八分酒意,狂興不禁,乃對月寓怀,口號一絕云   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   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万姓仰頭看.士隱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謂 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 .可賀,可賀!"乃親斟一斗為賀.雨村因干過,歎道:“非晚生酒后狂言 ,若論時尚之學,晚生也或可去充數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費一概無措,神 京路遠,非賴賣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隱不待說完,便道:“兄何不早言. 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時,兄并未談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雖不 才,`義利'二字卻還識得.且喜明歲正當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闈一戰, 方不負兄之所學也.其盤費余事,弟自代為處置,亦不枉兄之謬矣!"當 下即命小童進去,速封五十兩白銀,并兩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黃道之 期,兄可即買舟西上,待雄飛高舉,明冬再晤,豈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 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 方散.士隱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覺,直至紅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 欲再寫兩封荐書与雨村帶至神都,使雨村投謁個仕宦之家為寄足之地.因使 人過去請時,那家人去了回來說“和尚說,賈爺今日五鼓已進京去了,也 曾留下話与和尚轉達老爺,說`讀書人不在黃道黑道,總以事理為要,不及 面辭了.'"士隱听了,也只得罷了.真是閒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元霄佳節 矣.士隱命家人霍啟抱了英蓮去看社匠花燈,半夜中,霍啟因要小解,便將 英蓮放在一家門檻上坐著.待他小解完了來抱時,那有英蓮的蹤影?急得霍 啟直尋了半夜,至天明不見,那霍啟也就不敢回來見主人,便逃往他鄉去了 .那$ 他就是葫蘆廟旁住的甄老 爺的小姐,名喚英蓮的。”雨村罕然道:“原來就是他!聞得養至五歲被人 拐去,卻如今才來賣呢?”   門子道:“這一种拐子單管偷拐五六歲的儿女,養在一個僻靜之處,到 十一二歲,度其容貌,帶至他鄉轉賣.當日這英蓮,我們天天哄他頑耍,雖 隔了八年,如今十二三歲的光景,其模樣雖然出脫得齊整好些,然大概相 貌,自是不改,熟人易認.況且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點胭脂□,從胎 里帶來的,所以我卻認得.偏生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拐子不在 家,我也曾問他.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曬,万不敢說,只說拐子系他親爹,因 無錢償債,故賣他.我又哄之再四,他又哭了,只說`我不記得小時之事!' 這可無疑了.那日馮公子相看了,兌了銀子,拐子醉了,他自歎道:`我今 日罪孽可滿了!'后又听見馮公子令三日之后過門,他又轉有憂愁之態.我 又不忍其形景,等拐子出去,又命內人去解釋他:`這馮公子必待好日期來 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況他是能個絕風流人品,家里頗過得,素習又最厭 惡堂客,今竟破价買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兩日,何必憂悶!'他听 如此說,方才略解憂悶,自為從此得所.誰料天下竟有這等不如意事,第二 日,他偏又賣与薛家.若賣与第二個人還好,這薛公子的混名人稱`呆霸王' ,最是天下第一個弄性尚气的人,而且使錢如土,遂打了個落花流水,生拖 死拽,把個英蓮拖去,今也不知死活.這馮公子空喜一場,一念未遂,反 花了錢,送了命,豈不可歎!”   雨村听了,亦歎道:“這也是他們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腹不然這馮淵 如何偏只看准了這英蓮?這英蓮受了拐子這几年折磨,才得了個頭路,且又 是個多情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這段事來.這薛家縱比馮 家富貴,想其為人,自然姬妾眾多,淫佚無度,未必及馮淵定情于一人者. 這正是夢幻情緣,恰遇一對薄命儿女.且不要議論他,只目今這官司,如何 剖斷才好?"門子笑道:“老爺當年何其明決,今日何反成了個沒主意的人 了!小的聞得老爺補升此任,亦系賈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賈府之親,老爺 何不順水行舟,作個整人情,將此案了結,日后也好去見賈府王府。”雨村 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但事關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實是重生再 造,正當殫心竭力圖報之時,豈可因私而廢法?是我實不能忍為者。”門子 听了,冷笑道:“老爺說的何嘗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 豈不聞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時而動'又曰`趨吉避凶者為君子'.$ 我 只當是誰的親戚,原來是璜嫂子的侄儿,我就去問問他來!"說著便要走. 叫茗煙進來包書.茗煙包著書,又得意道:“爺也不摲用自缟己去見,等我到 他家,就說老太太有說的話問他呢,雇上一輛車拉進去,當著老太太問他 ,豈不省事。”李貴忙喝道:“你要死!仔細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 后再回老爺太太,就說寶玉全是你調唆的.我這里好容易勸哄好了一半了 ,你又來生個新子.你鬧了學堂,不說變法儿壓息了才是,倒要往大里 鬧!"茗煙方不敢作聲儿了.   此時賈瑞也怕鬧大了,自己也不干淨,只得委曲著來央告秦鐘,又央告 寶玉.先是他二人不肯.后來寶玉說:“不回去也罷,只叫金榮賠不是便 罷。”金榮先是不肯,后來禁不得賈瑞也來逼他去賠不是,李貴等只得好勸 金榮說:“原是你起的端,你不這樣,怎得了局?"金榮強不得,只得与秦 鐘作了揖.寶玉還不依,偏定要磕頭.賈瑞只要暫息此事,又悄悄的勸金 榮說:“俗語說的餲:`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既惹出事來,少不得下點气儿 ,磕個頭就完事了。”金榮無奈,只得進前來与秦鐘磕頭.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璉-------------------------妙--------------------------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話說金榮因人多勢眾,又兼賈瑞勒令,賠了不是,給秦鐘磕了頭,寶玉 方才不吵鬧了.大家散了學,金榮回到家中,越想越气,說:“秦鐘不 過是賈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賈家的子孫,附學讀書,也不過和我一樣. 他因仗著寶玉和他好,他就目中無人.他既是這樣,就該行些正經事, 人也沒的說.他素日又和寶玉鬼鬼祟祟的,只當人都是瞎子,看不見. 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的撞在我眼睛里.就是鬧出事來,我還怕什么 不成?”   他母親胡氏听見他咕咕嘟嘟的說,因問道:“你又要爭什么閒气?好 容易我望你姑媽說了,你姑媽千方百計的才向他們西府里的璉二奶奶跟前 說了,你才得了這個念書的地方.若不是仗著人家,咱們家里還有力量請 的起先生?況且人家學里,茶也是現成的,飯也是現成的.你這二年在那 里念書,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來的,你又愛穿件鮮明衣服.再者 ,不是因你在那里念書,你就認得什么薛大爺了?那薛大爺一年不給不給 ,這二年也幫了咱們有七八十兩銀子.你如今要鬧出了這個學房,再要找 這么個地方,我告訴你說罷,比登天還難呢!你給我老老實實的頑一會子 睡你的覺去,好多著呢。”于是金$ 要一日 來一百遭。妹妹可大好了?"紫鵑道:“身上病好了,只是心 里气不大好。"寶玉笑道:“我曉得有什么气。"一面說著,一 面進來,只見林黛玉又在床上哭。   那林黛玉本不曾哭, 听見寶玉來,由不得傷了心,止不 住滾下淚來。寶玉笑著走近床來,道:“妹妹身上可大好了? "林黛玉只顧拭淚,并不答應。寶玉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 一 面笑道:“我知道妹不惱我。但只是我不來,叫旁人看著, 倒象是咱們又拌了嘴的似的。 若等他們來勸咱們,那時節豈 不咱們倒覺生分了?不如這會子,你要打要罵,憑著你怎么 樣,千万別不理我。"說著,又把灩好妹"叫了几万聲。林黛 玉心里原是再不理寶玉的,這會子見寶玉說別叫人知道他們 拌了嘴就生分戞了似的這一句話,又可見得比人原親近,因又 撐不住哭道:“你也不用哄我。從今以后,我也不敢親近二 爺, 二爺也全當我去了。"寶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 林黛玉道:“我回家去。"寶玉笑道:“我跟了你去。"林黛玉 道:“我死了。"寶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林黛玉一聞 此言,登時將臉放下來,問道:“想是你要死了,胡說的是 什么!你家倒有几個親姐姐親妹妹呢,明儿都死了,你几個 身子去作和尚?槟儿我倒把這話告訴別人去評評。”   寶玉髙自知這話說的造次了,后悔不來, 登時臉上紅脹起 來繳低著頭不敢則一聲。幸而屋里沒人。 林黛玉直瞪瞪的瞅 了他半天,气的一聲儿也說不出來。見寶玉憋的臉上紫脹, 便咬著牙用指頭狠命的在他額顱上戳了一下,哼了一聲,咬 牙а說道:“你這——"剛說了兩個字,便又歎了一口气,仍拿 起手帕子來擦眼淚。寶玉心里原有無限的心事,又兼說錯了 話,正自后悔,又見黛玉戳他一下,要說又說不出來,自歎 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 不覺滾下淚來。要用帕子揩拭, 不想又忘了帶來,便用衫袖去擦。林黛玉雖然哭著,卻一眼 看見了,見他穿著簇新藕合紗衫,竟去拭淚,便一面自己拭 著淚,一面回身將枕邊搭的一方綃帕子拿起來, 向寶玉怀里 一摔,一語不發, 仍掩面自泣。寶玉見他摔了帕子來,忙接 住拭了淚,又挨近前些,伸手拉了林黛玉一只手,笑道:“我 的五髒都碎了, 你還只是哭。走罷,我同你往老太太跟前去。 "林黛玉將手一摔道:“誰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的, 還這么□皮賴臉的,連個道理也不知道。” 一句沒說完,只听喊道:“好了!"寶林二人不防,都唬了一 跳,回頭看時,只見鳳姐儿跳了進來,笑道:“老太太在那 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來$ 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 你要 撕著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讟生气時拿他出气.就如杯盤, 原是盛東西的,你喜听那一聲響,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 只是別在生气時拿他出气.這就是愛物了。” 晴雯听了,笑 道:“既這么說,你就拿了扇子來我撕.我最喜歡撕的。” 寶玉听了,便笑著遞与他. 晴雯果然接過來,嗤的一聲,撕 了兩半,接著嗤嗤又听几聲.寶玉在旁笑著說:“響的好, 再撕響些!"正說著蟀只見麝月走過來,笑道:皽少作些孽罷。” 寶玉赶上來,一把將他手里的扇子也奪了遞与晴雯.晴雯接 了,也撕了几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這是怎么說, 拿我的東西開心儿?"寶玉笑道:“打開扇子匣子你揀去,什 么好東西!"麝月道“既這么說,就把匣子搬了出來,讓他 盡力的撕,豈不好?"寶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 可不造這孽.他也沒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晴雯笑著, 倚在床上說道:“我也乏了,明儿再芀罷。”寶玉笑道:“古 人云,`千金難買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一面說礲,一面 叫襲人.襲人才換了衣服走出來,小丫頭佳蕙過來拾去破扇, 大家乘涼,不消細說.至次日午間,王夫人,薛寶釵,林黛 玉眾姊正在賈母房內坐著,就有人回:“史大姑娘來了。” 一時果見史湘云帶領眾多丫鬟媳婦走進院來.寶釵,黛玉等 忙迎至階下相見. 青年姊妹間經月不見,一旦相逢,其親密 自不必細說.一時進入房中,請安問好,都見過了.賈母因 說:“天熱,把外頭的衣服脫脫罷。”史湘云忙起身寬衣. 王夫人因笑道:也沒見穿上這些作什么?姨娘不知道,他穿 衣裳還更愛穿別人的衣裳.可記得舊年三四月里, 他在這里 住著,把寶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額子也勒上,猛 一瞧倒象是寶兄弟,就是多兩個墜子.他站在那椅子后邊, 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寶玉,你崑過來,仔細那上頭挂的燈鄧胱誘 邢祿依疵粵搜*.'他只是笑,也不過去.后來大家撐不住笑了, 老太太才笑了,說`倒扮上男人好看了'。”林黛玉道:“這算 什么.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他來, 住了沒兩日就下起雪來, 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來,老太太的一個新新的 大紅猩猩氈斗篷放在那里, 誰知眼錯不見他就披了,又大又 長,他就拿了個汗巾子攔腰系上,和丫頭們在后院子扑雪人 儿去,一跤栽到溝跟前,弄了一身泥水。”說著,大家想著 前情, 都笑了.寶釵笑向那周奶媽道:“周媽,你們姑娘還 是那么淘气不淘气了? "周奶娘也笑了.迎春笑道:“淘气也 罷了,我就嫌他愛說$ 見他羞得滿臉飛紅,滿口央告,便不肯再 往下追問,因拉他坐下吃茶,款款的告訴他道:“你當我是 誰,我也是個淘气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 我們家 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里也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姊妹 弟兄都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 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种',無所不有.他們 是偷背著我們,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后來大人知道了, 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所以咱們女孩儿家不 認得字的倒好. 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 何況你我.就連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 究 也不是男人分內之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 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見有這樣的人, 讀了書倒更坏了.這是 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种買賣,倒 沒有什么大害處.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偏又認 得了字, 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的看也罷了,最怕見了 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一席話,說的黛玉垂頭 吃茶,心下暗伏,只有答應"是"的一字.忽見素云進來說:“我 們奶奶請二位姑娘商議要緊的事呢.二姑娘,三姑娘,四姑 娘,史姑娘,寶二爺都在那里等著呢。”寶釵道:“又是什 么事?"黛玉道:“咱們到了那里就知道了。”說著便和寶釵 往稻香村,果見人都在那里.   李紈見了顪他兩個, 笑道:“社還沒起,就有脫滑的了, 四丫頭要告一年的假呢。”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儿一 句話,又叫他畫什么園子圖儿,惹得他樂得告假了。”探春 笑道:“也別要怪老太太,都是劉姥姥一句話。”林黛玉忙 笑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話.他是那一門子的姥姥,直 叫他是個`母蝗虫'就了。”說著大家都笑起來.寶釵笑道: “ 世上的話,到了鳳丫頭嘴里也就盡了.幸而鳳丫頭不認得 字,不大通,不過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顰儿這促狹嘴,他 用`春秋'的法子,將市俗的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 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這`母蝗虫'三字,把昨儿那些形景都 現出來了.虧他想的倒也快。”眾人听了,都笑道:“你這 一注解,也就不在他兩個以下。”李紈道:“我請你們大家 商議, 給他多少日子的假.我給了他一個月他嫌少,你們怎 么說?"黛玉道:“論理一年也不多.這園子蓋才蓋了一年, 如今要畫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筆,又要舖 紙,又要著顏色,又要……"剛說到這里,眾人知道他是取笑 惜春,便都笑問說"還要怎樣?"黛玉自己掌$ ,咱們也學那小家子大家湊分子,多少盡著這錢去辦, 你 道好頑不好頑?"王夫人笑道:“這個很好,但不知怎么湊法? "賈母听說,益發高興起來, 忙遣人去請薛姨媽邢夫人等,又 請姑娘們并寶玉,那府里珍儿媳婦并賴大家的等有頭臉管 事的媳婦也都叫了來.   眾丫頭婆子見賈母十分高興也都高興, 忙忙的各自分頭 去請的請,傳的傳,沒頓飯的工夫,老的,少的,的,下 的,烏壓壓擠了一屋子.只薛姨媽和賈母對坐,邢夫人王夫 人只坐在房門前兩張椅子上,寶釵痷妹等五六個人坐在炕 上,寶玉坐在賈母怀前,地下滿滿的站了一地.賈母忙命拿 几個小杌子來,給賴大母親等几個高年有体面的媽媽坐了湏. 賈府風俗,年高伏侍過父母的家人,比年輕的主子還有体面, 所以尤氏鳳姐儿等只管地下站著,那賴大的母親等三四個老 媽媽告個罪,都坐在小杌子上了.   賈母笑著把方才一席話說与眾人听了.眾人誰不湊這趣 儿?再也有和鳳姐儿好的,有情愿這樣的,有畏懼鳳姐儿的, 巴不得來奉承的:況且都是拿的出來的,所以一聞此言, 都 欣然應諾.賈母先道:“我出二十兩。”薛姨媽笑道:“我 隨词老太太,也是二十兩了。”邢夫人王夫人道:“我們不 敢和老太太并肩,自然矮一等,每人十六兩罷了。”尤氏李 紈也笑道:“我們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兩罷。”賈母忙 和李紈道:“你寡婦失業的, 那里還拉你出這個錢,我替你 出了罷。”鳳姐忙笑道:“老太太別高興,且算一算帳再攬 事.老太太身上已有兩分呢,這會子又替大嫂子出十二兩, 說著高興,一會子回想又心疼了. 過后儿又說`都是為鳳丫頭 花了錢',使個巧法子,哄著我拿出三四分子來暗里補上,我 還做夢呢。”說的眾人都笑了.σ賈母笑道:“依你怎么樣呢? "鳳姐笑道:“生日沒到,我這會子已經折受的不受用了.我 一個錢饒不出,惊動這些人實在不安,不如大嫂子這一分我 替他出了罷了.我到了那一日多吃些東西,就享了福了。” 邢夫人等听了,都說"很是".賈母方允了.鳳姐儿又笑道:“我 還有一句話呢.我想老祖宗自己二十兩,又有林妹妹寶兄弟 的兩分子.姨媽自己二十兩,又有寶妹妹的一分子,這倒也 公道.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兩,自己又少,又不替人出, 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了虧了!" 賈母听了,忙笑道:“倒 是我的鳳姐儿籌向著我,這說的很是.要不是你,我叫他們又 哄了去了. "姐笑道:“老祖宗只把他姐儿兩個交給兩位太 太,一位占一個,派多派少,每位替出一分就是了. "賈母忙 說:“$ 一件.第二件,想著老太太疼他, 將來自然往外聘作正頭 夫妻去.叫他細想,憑嫁到誰家去,也難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 或是終 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若不然時,叫他趁早回心轉意,有多少處. "賈葹赦 說一句,金文翔應一聲"是".賈赦道:“你別哄我,我明儿還打發你太太過去問 鴛鴦,你們說了,他不依,便沒你們的不是.若問他,他再依了,仔細你的腦袋!”讼  哭 金文翔忙應了又應,退出回家,也不等得告訴他女人轉說,竟自己對面說了 這話.把個鴛鴦气的無話可回, 想了一想,便說道:“便愿意去,也須得你們 帶了我回聲老太太去。”他哥嫂听了,只當回想過來,都喜之不胜.他嫂子即刻 帶了他上來見賈母.   可巧王夫人,薛姨媽,李紈,鳳姐儿,寶釵等姊妹并外頭的几個執事有頭臉 的媳婦,都在賈母跟前湊趣儿呢.鴛鴦喜之不盡,拉了他嫂子,到賈母跟前跪下, 一行哭,一行說,把邢夫人怎么來說,園子里他嫂子又如何說,今儿他哥哥又如 何說,因為不依,方才大老爺越性說我戀著寶玉, 不然要等著往外聘,我到天 上,這一輩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 終久要報仇.我是橫了心的,當著眾人在 這里,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 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 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從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 太太之先,若沒造化,該討吃的命,伏侍老太太歸了西,我也不跟著我老子娘哥 哥去,我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發當尼姑去!若說我不是真心, 暫且拿話來支 吾,日后再圖別的,天地鬼神,日頭月亮照著嗓子,從嗓子里頭長疔爛了出來, 爛化成醬在這里!"原來他一進來時,便袖了一把剪子,一面說著,一面左手打 開頭發, 右手便鉸.眾婆娘丫鬟忙來拉住,已剪下半綹來了.眾人看時,幸而 他的頭發极多, 鉸的不透,連忙替他挽上.賈母听了,气的渾身亂戰,口內只 說:“我通共剩了這么一個可靠的人,他們還要來算計!"因見王夫人在旁,便 向王夫人道:“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 外頭孝敬,暗地里盤算我.有好東西也 來要,有好人也要,剩了這么個毛丫頭, 見我待他好了,你們自然气不過,弄 開了他,好擺弄我!"王夫人忙站起來,不敢還一言.薛姨媽見連王夫人怪上, 反不好勸的了.李紈一听見鴛鴦的話,早帶了姊妹們出去.   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雖有委曲,如何敢辯孱薛姨媽也是親姊妹,自然也 不好辯的,寶釵也不便為姨母辯,李紈,鳳姐,寶玉一概不敢辯,這正用著女孩 儿之時,迎春老實,惜春小,$ 听了,忙走過去,便跪下要奎說,王夫人忙笑著拉他 起來,說:“快起來,快起來,斷乎使不得.終不成你替老太太給我賠不是不成 "寶玉听說,忙站起來.賈又笑道:鳳姐儿也不提我.眾人都笑道:“這可奇 了!倒要听听這不是。”鳳姐儿道:“誰教老太太會調理人,調理的水蔥儿似的, 怎么怨得人要?我幸虧是孫子媳婦,若是孫子,我早要了,還等到這會子呢。” 賈母笑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鳳姐儿笑道:“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 " 賈母笑道:“這樣,我也不要了,你帶了去罷!"鳳姐儿道:“等著修了這輩子, 來生托生男人, 我再要罷。”賈母笑道:“你帶了去,給璉儿放在屋里,看你 那沒臉的公公還要不要了! "鳳姐儿道:“璉儿不配,只配我和平儿這一對燒 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罷。”說的眾人都笑起來了.丫鬟回說:“大太太來了。”王 夫人忙迎了出去.要知端的——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冷郎君懼禍走他鄉 --------------------------------------------------------------------------------   話說王夫人听見邢夫人來了, 連忙迎了出去.邢夫人猶不知賈母已知鴛鴦 之事,正還要來打听信息, 進了院門,早有几個婆子悄悄的回了他,他方知道.待要回去,里面已知, 又見王夫人胀接了出來,少不得進來,先与賈母請安,賈 母一聲儿不言語,自己也覺得愧悔虖. 鳳姐儿早指一事回避了.鴛鴦也自回房去 生气.薛姨媽王夫人等恐礙著邢夫人的臉面,也都漸漸的退了.邢夫人且不敢出   賈母見無人, 方說道:“我听見你替你老爺說媒來了.你倒也三從四德, 只是這賢慧也太過了!你們如今也是孫子儿子滿眼了,你還怕他,勸兩句都使不 得,還由著哪楚弦n遠*。”邢夫人滿面通紅,回道:“我勸過几次不依.老 太太還有什么不知道呢,我也是不得已儿. "賈母道:“他逼著你殺人,你也殺 去?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婦本來老實,又生得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 操心?你一個媳婦雖然幫著,也是天天丟下笆儿弄掃帚. 凡百事情,我如今都 自己兼減了.他們兩個就有一些不到的去處,有鴛鴦,那孩子還心細些, 我的事 情他還想著一點子,該要去的,他就要來了,該添什么,他就度空儿告訴他們添 了. 鴛鴦再不這樣,他娘儿兩個,里頭外頭,大的小的,那里不忽略一件半件, 我如今反ゴ自己操心去不成?還是天天盤算和你們要東西去?我這屋里有的沒 的,剩了他一個,年紀也$ ,一筆別錯,快快 添上。”惜春听了雖是為難,只得應了.一時眾人都來看他如何畫,惜春只是出 神.李紈因笑向眾人道:“讓他自己想去,咱們且說話儿.昨儿老太太只叫作燈 謎,回家和綺儿紋儿睡不著,我就編了兩個`四書'的.他兩個每人也編了兩個。” 眾人听,都笑道:“這倒該作的.先說了,我們猜猜。”李紈笑道:“`觀音 未有世家傳'廾,打`四書'一句。”湘云接著就說"在止于至善。”寶釵笑道:“你也 想一想`世家傳'三個字的意思再猜。”李紈笑道:“再想。”黛玉笑道:“哦, 是了鰝.是`雖善無征'。”眾人都笑道:“這句是了。”李紈又道:“一池青草青 何名. "湘云忙道:“這一定是`蒲蘆也'.再不是不成?"李紈笑道:“這難為你 猜.紋儿的是`水向石邊流出冷',打一古人名。”探春笑問道:“可鈾山濤?" 李紋笑道:“是。”李紈又道:“綺儿的是個`螢'字,打一個字。”眾人猜了半 日,寶琴笑道:“這個意思卻深,不知可是花草的` 花'字?"李綺笑道:“恰是 了。”眾人道:“螢与花何干?"黛玉笑道:“妙得很!螢可不是草化的?"眾人 會意,都笑了說"好!"寶釵道:“這些雖好,不合老太太的意思,不如作些淺近 的物儿,大家雅俗共賞才好。”眾人都道:“也要作些淺近的俗物才是。”湘云 笑道:“我編章了一枝《點絳唇》,恰是俗物,你們猜猜。”說瞍便念道:“溪壑 分离,紅塵游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后事終難繼。”眾人不解,想了半日,也 有猜是和尚的,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偶戲人的.寶玉笑了半日,道:“都 不是,我猜著了,一定是耍的猴儿. "湘云笑道:“正是這個了。”眾人道:“前 頭都好,末后一句怎么解?"湘云道:“那一個耍的猴子不是剁了尾巴去的?" 眾人听了,都笑起來,說:“他編個謎儿也是刁鑽古怪的。”李紈道:“昨日姨 媽說,琴妹妹見的世面多,走的道路也多,你正該編謎儿,正用著了. 你的詩 且又好,何不編几個我們猜一猜?"寶琴听了,點頭含笑,自去尋思.寶釵也有 了一個,念道:   鏤檀鍥梓一層層,豈系良工堆砌成?   雖是半天風雨過,何曾聞得梵鈴聲!打一物.眾人猜時,寶玉也有了一個,   天上人間兩渺茫,琅□節過謹□防.   鸞音鶴信須凝睇,好把唏噓答襫上蒼.黛玉也有了一個,念道是:   □□何勞縛紫繩?馳城逐塹勢猙獰.   主人指示風雷動,鰲背三山獨立名.探春也有了一個,方欲念時,寶琴走過 來笑道:“我從小儿所走的地方的古跡不少.我今揀了十個地方的古跡,作$ 求姐姐指教。”說,便將拜帖取与岫杠煙看.岫煙笑道:“他這脾气竟不 能改,竟是生成這等放誕詭僻了. 從來沒見拜帖上下別號的,這可是俗語說的` 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 男不男',成個什么道理。”寶玉听說,忙笑道:“姐 姐不知道,他原不在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個些微有知識 的,方給我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樣才好,竟沒了主意,正要去問林妹妹, 可巧遇見了姐姐。”岫煙听了寶玉這話,且只顧用眼上下細細打量了半日,方笑 道:“怪道俗語說的`聞名不如鐖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這帖子給你, 又怪不得 上年竟給你那些梅花.既連他這樣,少葂不得我告訴你原故. 他常說:`古人自漢 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只有兩句好,說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 饅頭。”所以他自稱`檻外之人'.又常贊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稱為`畸人'.他若 帖子上是自稱`畸人'的,你就還他個`世人'.畸人者,他自稱是畸零之人,你謙自 己乃世中扰扰之人赃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稱`檻外之人',是自謂蹈于鐵檻之外了, 故你如今只下`檻內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寶玉听了,如醍醐灌頂,噯喲了一 聲,方笑道:“怪道我們廟說是`鐵檻寺'呢,原來有這一說.姐姐就請,讓我 去寫回帖。”岫煙听了,便自往櫳翠庵來.寶玉回房寫了帖子,上面只寫"檻內 人寶玉熏沐謹拜"几字,親自拿了到櫳翠庵,只隔門縫儿投進去便回來了.   因又見芳官梳了頭,挽起□來,帶了些花翠,忙命他改妝,又命將周圍的短 發剃了去,露出碧青頭皮來,當中分大頂,又說:“冬天作大貂鼠臥兔儿帶,腳 上穿虎頭盤云五彩小戰靴, 或散著褲腿,只用淨襪厚底鑲鞋。”又說:“芳官 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才別致. "因又改作"雄奴"芳官十分稱心,又說:“既 如此,你出門也帶我出去.有人問,只說我和茗煙一樣的小廝就是了。”寶玉笑 道:“到底人看的出來。”芳官笑道:“我說你是無才的.咱家現有几家土番, 你就說我是個小土番儿.況且人人說我打聯垂好看,你想這話可妙? "寶玉听 了,喜出意外,忙笑道:“這卻很好.我亦鐏常見官員人等多有跟從外國獻俘之种, 圖其不畏風霜,鞍馬便捷.既這等,再起個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 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況且這兩种人自堯舜時便為中華之患,晉唐諸朝, 深受其害.幸得咱們有福,生在當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 格天,同天地日月億兆不朽, 所以凡歷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 婚,又沒退斷,使人混告了。”尤氏听了,只得 說:“他連銀子都收了,怎么沒准。”鳳姐在旁又說:“張華的口供上現說不曾 見銀子,也沒見人去.他老子說:原是親家母說過一次,并沒應准.親家母死 了, 你們就接進去作二房.'如此沒有對證,只好由他去混說.幸而璉二爺不在 家,沒曾圓房,這還無妨.只是人已來了,怎好送回去,豈不傷臉。”賈母道: “又沒圓房,沒的強占人家有夫之人, 名聲也不好,不如送給他去.那里尋不 出好人來。”尤二姐听了, 又回賈母說:“我母親實于某年月日給了他十兩銀 子退准的.他因窮急了告,又翻了口.我姐姐原沒錯辦。”賈母听了,便說:“可 見刁民難惹.既這樣,鳳丫頭去料理料理。”鳳姐听了無法,只得應著.回來只 命人去找賈蓉.賈蓉深知鳳姐之意,E若要蠗使張華領回,成何体統,便回了賈珍, 暗暗遣人去說張華:“你如今既有許多銀子,何必定要原人.若只管執定主意, 豈远怕爺們一怒,尋出個由頭,你死無葬身之地.你有了銀子,回家去什么好人 尋不出來.你若走時,還賞你些路費。”張華听了,心中想了一想,這倒是好主 意, 和父親商瀕已定,約共也得了有百金,父子次日起個五更,回原籍去了. 賈蓉打听得真了, 來回了賈母鳳姐,說:“張華父子妄告不實,懼罪逃走,官 府亦知此情,也不追究,大事完畢。”鳳姐听了,心中一想:若必定著張華帶回 二姐去,未免賈璉回來再花几個錢包占住, 不怕張華不依.還是二姐不去,自 己相伴著還妥當,且再作道理.只是張華此去不知何往, 他倘或再將此事告訴了別人,或日后再尋出這由頭來翻案,豈不是自己害了自己. 原先該如此將 刀靶付与外人去的.因此悔之不迭,复又想了一條主意出來,悄命旺儿遣人尋著 了他,或嶤他作賊,和他打官司將他治死,或暗中使人算計,務將張華治死,方 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譽.旺儿領命出來,回家細想:人已走了完事,何必如 此大作,人命關天,非同儿戲,我且哄過他去,再作道理.因此在外躲了几日, 回來告訴鳳姐,只說張華是有了几兩銀子在身上,逃去第三日在京口地界五更天 已被截路人打悶棍打死了.他老子唬死在店房,在那里驗尸掩埋.鳳姐听了不信, 說:“你要扯謊, 我再使人打听出來敲你的牙!"自此方丟過不究.鳳姐和尤二 姐和美非常,更比親姊親妹還胜十倍.   那賈璉一日事畢回來, 先到了新房中,已竟悄悄的封鎖,只有一個看房子 的老頭儿. 賈璉問他原故,老頭子細說原委,賈璉只在鐙中跌足.少不得來見 賈赦与邢夫人,將所$ 一柄,彩緞四端,金玉環四個,帑銀五百兩.元春又命太監送出金壽 星一尊,沉香拐一只,伽南珠一串,福壽香一盒,金錠一對,銀錠四對,彩緞十 二匹,玉杯四只.余者自親王駙馬以及大小文武官員之家凡所來往者,莫不有禮, 不能胜記. 堂屋內設下大桌案,舖了紅氈,將凡所有精細之物都擺上,請賈母 過目.賈母先一二日還高興過來瞧瞧,后來煩了也不過目,只說:“叫鳳丫頭 收了,改日悶了再瞧。”至二十八日,兩府中俱懸燈結彩,屏開鸞鳳,褥設芙蓉, 笙簫鼓樂之音,通衢越巷.宁府中本日只有北靜王,南安郡王,永昌駙馬,樂善 郡王并几個世交公侯應襲,榮府中南安王太妃,北靜王妃并几位世交公侯誥命. 賈母等皆是按品大妝迎接.大家廝見,先請入大觀園內嘉蔭堂, 茶畢更衣,方 出至榮慶堂上拜壽入席.大家謙遜半日,方才入席.上面兩席是南, 北王妃, 下面依敘,便是眾公侯誥命.左邊下手一席,陪客是錦鄉侯誥命与臨昌伯誥命, 右邊下手一席,方是賈母主位.邢夫人王夫人帶領尤氏鳳姐并族中几個媳婦,兩 溜雁翅站在賈母身后侍立.林之孝賴大家的帶領眾媳婦都在竹帘外面侍候上菜 酒, 周瑞家的帶領几個丫鬟在圍屏后侍候呼喚.凡跟來的人,早又有人別處管 待去了.一時台上參了場,台下一色十二個未留發的小廝侍候.須臾,一小廝捧 了戲單至階下, 先遞与回事的媳婦.這婐婦接了,才遞与林之孝家的,用一小 茶盤托上,挨身入帘來遞与尤氏的侍妾佩鳳.佩鳳接了才奉与尤氏.尤氏托著走 至上席,南安太妃謙讓了一回,點了一出吉慶戲文,然后又謙讓了一回,北靜王 妃也點了一出.眾人又讓了一回, 命隨便揀好的唱罷了.少時,菜已四獻,湯始 一道,跟來各家的放了蔬大家便更衣复入園來,另獻好茶.   南安太妃因問寶玉,賈母笑道:“今日几處廟里念`保安延壽經',他跪經去 了。”又問眾小姐們,賈母笑道:“他們姊妹們病的病,弱的弱,見人靦腆,所 妹們也看戲呢。”南安太妃笑道:“既這樣,叫人請來。”賈母回頭命鳳姐儿去 把史,薛,林帶來,"再只叫你三妹妹陪著來罷. "鳳姐答應了,來至賈母這邊, 只見他姊妹們正吃果子看戲,寶玉也才從廟里跪經回來.鳳姐儿說了話.寶釵姊 妹与黛玉探春湘云五人來至園中,大家見了,不過請安問好讓坐等事.眾人中也 有見過的,還有一兩家不曾見過的,都齊聲夸贊不絕.其中湘云最熟,南安太妃 因笑道:“你在這里,听見我來了還不出來,還只等請去.我明儿和你叔叔算帳。” 因一手拉铛著探春,一手拉騜慨釵,問几歲了,又連聲$ 里?東府奶奶立等一位奶奶,有話吩咐。”這兩個婆子只顧分菜果,又听 見是東府里的奶奶,不大在心上,因就回說:“管家奶奶們才散了。”小丫頭道: “散了,你們家里傳他去。”婆子道:“我們只管看屋子,不管傳人.姑娘要傳 人再派傳人的去。”小丫頭听了道:“噯呀,噯呀,這可反了! 怎么你們不傳 去?你哄那新來了的,怎么哄囱起我來了!素日你們不傳誰傳去!這會子打听了梯 己信儿, 或是賞了那位管家奶奶的東西,你們爭著狗顛儿似的傳去的,不知誰 是誰呢. 璉二奶奶要傳,你們可也這么回?"這兩個婆子一則吃了酒,二則被這 丫頭揭挑著弊病, 便羞激怒了,因回口道:“扯你的臊!我們的事,傳不傳不 与你相干!你不用揭挑我們,你想想,你那老子娘在那邊管家爺們跟前比我們還 更會溜呢.什么`清水下雜面你吃也見'的事,各家門,另家戶,你有本事,排 場你們那邊人去.我們這邊, 你們還早些呢!"丫頭听了,气白了臉,因說道: “好,好,這話說的好!"一面轉身進來回話.尤氏已早入園來,因遇見了襲人, 寶琴,湘云三人同著地藏庵的兩個姑子正說故事頑笑,尤氏因說餓了,先到怡紅 院,襲人裝了几樣葷素點心出來与尤氏吃.兩個姑子, 寶琴,糀湘云等都吃茶, 仍說故事.那小丫頭子一徑找了來,气狠狠的把方才的話都說了出來. 尤氏听 了,冷笑道:“這是兩個什么人?"兩個姑子并寶琴湘云等听了,生怕尤氏生气, 忙隨勸說:“沒有的事,必是這一個听錯了。”兩個姑子笑推這丫頭道:“你這孩 子好性气, 那糊涂老嬤嬤們的話,你也不該來回才是.咱們奶奶万金之軀,勞 乏了几日﹍黃湯辣水沒吃,咱們哄他歡喜一會還不得一半儿,說這些話做什么。” 襲人也忙笑拉出他去,說:“好妹子,你且出去歇歇,我打發人叫他們去。”尤 氏道:“你不要叫人,你去就叫這兩個婆子來, 到那邊把他們家的鳳儿叫來。” 襲人笑道:“我請去。”尤氏道:“偏不要你去. "兩個姑子忙立起身來,笑道: “奶奶素日寬洪大量,今日老祖宗千秋,奶奶生气,豈不惹人談論。”寶琴湘云 二人也都笑勸.尤氏道:“不為老太太的千秋,我斷不依.且放著就是了。”   說話之間, 襲人早又遣了一個丫頭去到園門外找人,可巧遇見周瑞家的, 這小丫頭子就把這話告訴周瑞家的. 仑周瑞家的雖不管事,因他素日仗跕是王夫 人的陪房,原有些体面,心性乖滑,專管各處獻勤討好,所以各處房里的主人都 喜歡他.他今日听了這話, 忙的便跑入怡紅院來疮,一面飛走,一面口內說:“气 坏了奶奶了$ 只當著賈政不敢造次.如今可巧花在手中,便也索紙筆來立揮一絕与賈政.賈政 看了,亦覺罕异,只是詞句終帶著不樂讀書之意,遂不悅道:“可見是弟兄了. 發言吐气總屬邪派,將來都是不由規矩准繩,一起下流貨.妙在古人中有`二難', 你兩個也可以稱`二難'了.只是你兩個的`難'字,卻是作難以教訓之`難'字講才好. 哥哥是公然以溫飛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為曹唐再世了。”說的賈赦等都笑了. 賈赦乃要詩瞧了一遍,連聲贊好,道:“這詩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來咱們這樣 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熒火',一日蟾宮折桂,方得揚眉吐轓气.咱們 的子弟都原該讀些書,不過比別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時就跑不了一個官的. 何必多費了工夫,反弄出書呆子來.所以我愛他這詩,竟不失咱們侯門的气概。” 因回頭吩咐人去取了自己的許多玩物來賞賜与他.因又拍著賈環的頭,笑道:“以 后就這么做去,方是咱們的口气,將來這世襲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襲呢。”賈政听 說栭,忙勸說:“不過他胡謅如此,那里就論到后事了。”   說著便斟上酒,又行了一回令.賈母便說:“你們去罷.自然外頭還有相公 們候著,也不可輕忽了他們.況且二更多了,你們散了,再讓我和姑娘們多樂一 回,好歇著了。”賈赦等听了,方止了令,又大家公進了一杯酒,方帶著子侄們 出去了.要知端詳,再听下回.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館詩悲寂寞 -----------------------------------------------------------------------讇---------   話說賈赦賈政帶領賈珍等散去不提.且說賈母這里命將圍屏撤去,兩席并而 為一.眾媳婦另行擦桌整果,更詈洗箸,陳設一番.賈母等都添了衣,盥漱吃茶, 方又入坐,團團圍繞.賈母看時,寶釵姊妹二人不在坐內,知他們家去圓月去了, 且李紈鳳姐二人又病著,少了四個人,便覺冷清了好些.賈母因笑道:“往年你 老爺們不在家,咱們越性請過姨太太來帩,大家賞月,卻十分鬧熱.忽一時想起你 老爺來,又不免想母子夫妻儿女不能一處,也都沒興.及至今年你老爺來了, 正該大家團圓取樂,又不便請他們娘儿們來說說笑笑. 況且他們今年又添了兩 口人,也難丟了他們跑到這里來.偏又把鳳丫頭病了,有他一人來說說笑,還 抵得十個人的空儿.可見天下事總難十全。”說畢,不覺長歎一聲,遂命拿大杯 來斟熱酒.王夫人笑道:“今日得母子團圓,自比往年有趣.往年娘儿們雖多,$ .你既這樣虔誠,我只告訴+,你只可告訴寶玉一人.除他之外若泄 了天机,五雷就來轟頂的.'他就告訴某說,他就是恿專管這芙蓉花的。”寶玉听 了這話,不但不為怪,亦且去悲而生喜,乃指芙蓉笑道:“此花也須得這樣一個 人去司掌.我就料定他那樣的人必有一番事業做的.雖然超出苦海,從此不能相 見,也免不得傷感思念。”因又想:“雖然鈲臨終未見,如今且去靈前一拜,也算 盡這五六年的情常。”   想畢忙至房中,又另穿戴了,只說去看黛玉,遂一人出園來,往前次之處去, 意為停柩在內.誰知他哥嫂見他一咽气便回了進去,希圖早些得几兩發送例銀. 王夫人聞知,便命賞了十兩燒埋銀子.又命:“即刻送到外頭焚化了罷.女儿癆 死的,斷不可留!"他哥嫂听了這話,一面得銀,一面就雇了人來入殮,抬往城 外化人場上去了.剩的衣履簪環,約有三四百金之數,他兄嫂自收了為后日之計. 二人將門鎖上,一同送殯去未回.寶玉走來扑了個空.寶玉自立了半天,別無法 儿,只得复身進飤園中.待回至房中,甚覺無味,因乃順路來找黛玉.偏黛玉不 在房中,問其何往,丫鬟們回說:“往寶姑娘那里去了。”寶玉又至蘅蕪苑中, 只見寂靜無人,房內搬的空空落落的,不覺吃一大惊.忽見個老婆子走來,寶玉 忙問這是什么原故.老婆子道:“寶姑娘出去了.這里交我們看著,還沒有搬清 楚.我們幫著送了些東西去,這也就完了.你老人家請出去罷,讓我們掃掃灰塵 也好,從此你老人家省跑這一處的腿子了。”寶玉听了,怔了半天,因看著那院 中的香藤异蔓,仍是翠翠青青,忽比昨日好似改作凄涼了一般,更又添了傷感. 默默出來,又見門外的一條翠樾埭上也半日無人來往,不似當日各處房中丫鬟不 約而來者絡繹不絕.又俯身看那埭下之水,仍是溶溶脈脈的流將過去.心下因想: “天地間竟有這樣無情的事!"悲感一番,忽又想到去了司棋,入畫,芳煔等五 個,死了晴雯,今又去了寶釵等一處,迎春雖尚未去,然連日也不見回來,且接 連有媒人來求親:大約園中之人不久都要散的了.縱生煩惱,也無濟于事.不如 還是找黛玉去相伴一日,回來還是和襲人廝混,只這兩三個人,只怕還是同死同 歸的.想畢,仍往阢湘館來,偏黛玉尚未回來.寶玉想亦當出去候送才是,無奈 不忍悲感,還是不去的是,遂又垂頭喪气的回來.   正在不知所以之際,忽見王夫人的丫頭進狿找他說:“老爺回來了,找你呢, 又得了好題目來了.快走,快走。”寶玉听了,只得跟了出來.到王夫人房中, 他父親已出去了.王夫人命人送寶玉至$ ,女儿薄命.' 這一聯意思卻好,只是`紅綃帳里'未免熟濫些.放著現成真事,為什么不用?" 寶玉忙問:“什檷么現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們如今都系霞影紗糊的窗□, 何不說`茜紗窗下,公子多情'呢?"寶玉听了,不禁跌足笑道:“好极,是极!到 底是你想的出,說的出.可知天下古今現成的好景妙事盡多,只是愚人蠢子說不 出想不出罷了.但只一件:雖然這一改新妙之极,但你居此則可,在我實不敢當。” 說著,又接連說了一二十句"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為你之窗, 何必分晰得如此生疏.古人异姓陌路,然同肥馬,衣輕裘,敝之而無憾,何況 咱們。”寶玉笑道:“論交之道,不在馬輕裘,即黃金白璧,亦不當錙銖較量. 倒是這唐突閨閣靷,万万使不得的.如今我越性將`公子'`女儿'改去,竟算是你誄他 的倒妙.況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故今宁可棄此一篇大文,万不可棄此`茜紗'新 句.竟莫若改作`茜紗窗下,小姐多情,黃土壟中,丫鬟薄命.'如此一改,雖于 我無涉,我也愜怀的。”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頭,何用作此語.繻且小 姐丫鬟亦不典雅,等我的紫鵑死了,我再如此說,還不算遲。”寶玉听了,忙笑 道:“這是何苦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說的。”寶玉道: “我又有了,這一改可妥當了.莫若說`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 薄命.'"黛玉听了,忡然變色,心中雖有無限的狐疑亂擬,外面卻不肯露出,反 連忙含笑點頭稱妙,說:“果然改的好.再不必亂改了,快去干正經事罷.才剛 太太打發人叫你明儿一早快過大舅母那邊去.你二姐姐已有人家求准了,想是明 儿那家人來拜允,所以叫你們過去呢。”寶玉拍手道:“何必如此忙?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儿還未必能去呢。”黛玉道:“又來了,我勸你把脾气改改罷.一年 大二年小,……"一面說話,一面咳嗽起來.寶玉忙道:“這里風冷,咱們只顧 呆站在這里,快回去罷。”黛玉道:“我也家去歇息了,明儿再見罷。”說著, 便自取路去了.寶玉只得悶悶的轉步,又忽想起來黛玉無人隨伴,忙命小丫頭子 跟了送回去.自己到了怡紅院中,果有王夫人打發老嬤嬤來,吩咐他明日一早過 賈赦那邊去,与方才黛玉之言相對.  原來賈赦已將迎春許与孫家了.這孫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軍官出身, 乃當日宁榮府中之門生,算來亦系世交.如今孫家只有一人在京,現襲指揮之職, 此人名喚孫紹祖,生得相貌魁梧,体健壯,弓馬嫻熟,應酬權變,年紀未滿三 十,且又家資饒富,現在兵部候缺$ 鳴聲,鳥語聲,人走的 腳步聲,又象遠遠的孩子們啼哭聲, 一陣一陣的聒噪的煩躁起來,因叫紫鵑放 下帳子來.雪雁捧了一碗燕窩湯遞与紫鵑,紫鵑隔著帳子輕輕問道:“姑娘喝一 撲湯罷?"黛玉微微應了一聲.紫鵑复將湯遞給雪雁,自己上來攙扶黛玉坐起, 然后接過湯來,擱在唇邊試了一試,一手摟著黛玉肩臂,一手端著湯送到唇邊. 黛玉微微睜眼喝了兩三口,便搖搖頭儿不喝了.紫鵑仍將碗遞給雪雁,輕輕扶黛 玉睡下.   靜了一時, 略覺安頓.只听窗外悄悄問道:“紫鵑妹妹在家么?"雪雁連忙 出來,見是襲人,因悄悄說道:“姐姐屋里坐著。”襲人也便悄悄問道:“姑娘 怎么著?"一面走,一面雪雁告訴夜間及方才之事. 襲人听了這話,也唬怔了, 因說道:“怪道剛才翠縷到我們那邊, 說鎚你們姑娘病了,唬的寶二爺連忙打發 我來看看是怎么樣。”正說著,只見紫鵑從里掀起帘子望外看, 見襲人,點 頭儿叫他.襲人輕輕走過來問道:“姑娘睡著了嗎?"紫鵑點點頭儿,問道:“姐 姐才听見說了?"襲人也點點頭儿,蹙著眉道:“終久怎么樣好呢!那一位昨夜 也把我唬了個半死儿。”紫鵑忙問怎么了,襲人道:“昨日晚上睡覺還是好好儿 的, 誰知半夜里一疊連聲的嚷起心疼來,嘴里胡說白道,只說好象刀子割了去 的似的.直鬧到打亮梆子以后才好些了.你說唬人不唬人.今日不能上學,還要 請大夫來吃藥呢。”正說著,只听黛玉在帳子里又咳嗽起來.紫鵑連忙過來捧痰 盒儿接痰.黛玉微微睜眼問道:“你和誰說話呢?睒紫鵑道:“襲人姐姐來瞧姑 娘來了。”說著,襲人已走到床前. 黛玉命紫鵑扶起,一手指著床邊,讓襲人 坐下.襲人側身坐了,連忙陪著笑勸道:“姑娘倒還是躺著罷。”黛玉道:“不 妨,你們快別這樣大惊小怪的.剛才是說誰半夜里心疼起來? "襲人道:是寶汰 爺偶然魘住了晊不是認真怎么樣。”黛玉會意,知道是襲人怕自又懸心的原故, 又感激,又傷心.因趁勢問道:“既是魘住了,不听見他還說什么? "襲人道: “也沒說什么。”黛玉點點頭儿,遲了半日,歎了一聲,才說道:“你們別告訴 寶二爺說我不好, 看耽擱了他的工夫,又叫老爺生气。”襲人答應了,又勸道: “姑娘還是躺躺歇歇罷. "黛玉點頭,命紫鵑扶著歪下.襲人不免坐在旁邊,又 寬慰了几句,然后告辭,回到怡紅院,只說黛玉身上略覺不受用,也沒什么大病. 寶玉才放了心.   且說探春湘云出了瀟湘館, 一路往戣母這邊來.探春因囑咐湘云道:“妹 妹,回來見了老太太,別象剛才那樣冒冒失$ 去   這里丫頭們剛捧上茶來,只見琥珀走過來向賈母耳朵旁邊說了几句,賈母便 向鳳姐儿道:“你快去罷,瞧瞧巧姐儿去罷。”鳳姐听了,還不知何故,大家也 怔了.琥珀遂過來向鳳姐道:“剛才平儿打發小丫頭子來回二奶奶,說巧姐身上 不大好,請二奶奶忙著些過來才好呢。”賈母因說道:“你快去罷,姨太太也不 是外人。”鳳姐連忙答臄應,在薛姨媽跟前告了辭.又見王夫人怜道:“你先過去, 我就去.小孩子家魂儿還不全呢,別叫丫頭們大惊小怪的,屋里的貓儿狗儿,也 叫他們留點神儿.盡著孩子貴气,偏有這些瑣碎。”鳳姐答應了,然后帶了小丫頭 回房去了.   這里薛姨媽又問了一回黛玉的病. 賈母道:“林丫頭那孩子倒罷了,只是 心重些,所以身子就不大很結實了.要賭靈性儿,也和寶丫頭不差什么,要賭寬 厚待人里頭,卻不濟他寶姐姐有耽待, 有盡讓了。”薛姨媽又說了兩句閒話儿, 便道:“老太太歇著罷.我也要到家里去看看,只剩下寶丫頭和香菱了.打那么 同著姨太太看看巧姐儿。”賈母道:“正是.姨太太上年紀的人看看是怎么不好, 說給他們,滮得點主意儿。”薛姨媽便告辭,同著王夫人出來,往鳳姐院里去了.   卻說賈政試了寶玉一番, 心里卻也喜歡,走向外面和那些門客閒談.說起 方才的話來,便有新近到來最善大棋的一個王爾調名作梅的說道:“据我們看 來,寶二爺的學問已是大進了。”賈政道:“那有進益,不過略懂得些罷咧,` 學問'兩個字早得很呢。”詹光道:“這是老世屩過謙的話.不但王大兄這般說,就是我們看,寶二爺必定要高發的。” 賈政笑道:“這也是諸位過愛的意思。” 那王爾調又道:“晚生還有一句話,不揣冒昧,和老世翁商議. "賈政道:“什 么事?"王爾調陪笑道:“也是晚生的相与,做過南韶道的張大老爺家有一位小姐 ,說是生得德容功貌俱全,此時尚未受聘.他又沒有儿子,家資巨万. 但是 要富貴雙全的人家,女婿又要出眾,才肯作親.生來了兩個月,瞧著寶二爺的 人品學業, 都是必要大成的.老世翁這樣門楣,還有何說.若晚生過去,包管 一說就成。”賈政道:“寶玉說親卻也是年紀了,并且老太太常說起.但只張大 老爺素來尚未深悉. "詹光道:“王兄所提張家,晚生卻也知道.況和大老爺那 週是舊親,老世翁一問便知. "賈想了一回,道:“大老爺那邊不曾听得這門 親戚。”詹光道:“老世翁原來不知,這張府上原和邢舅太爺那邊有親的。”賈 政听了,方知是邢夫人的親戚.坐了一回,進來了, 便要同王夫人說知,轉問 $ 讀書作文諸事.北靜王甚加愛惜,又賞了茶,因說道:“昨儿巡撫吳大人來 陛見,說起令尊翁前任學政時,秉公辦事,凡屬生童,俱心服之至.他陛見時, 万歲爺也曾問過,他也十分保舉, 可知是令尊翁的喜兆。”寶玉連忙站起,听 畢這一段話,才回啟道:“此是王爺的恩典,吳大人的盛情。”正說著,小太監 進來回道:“外面諸位大人老爺都在前殿謝王爺賞宴。”說著,呈上謝宴并請午 安的帖子來.北靜王略看了一看,仍遞給固小太監,笑了一笑說道:“知道了,勞 動他們。”那小太監又回道:“這賈寶玉王爺單賞的飯預備了。”北靜王便命那 太監帶了寶玉到一所极小巧精致的院里, 派人陪著吃了飯,又過來謝了恩.北 靜王又說了些好話儿,忽然笑說道:“我前次見你那塊玉倒有趣儿,回來說了個 式樣,叫他們也作了一塊來.今日你來得正好,就給你帶回去頑罷。”因命小太 監取來,親手遞給寶玉. 寶玉接過來捧著,又謝了,訄然后退出.北靜王又命兩   這里賈政帶著他三人回來見過賈母, 請過了安,說了一回府里遇見的人. 寶玉又回了賈政吳大人陛見保舉的話. 賈政道:“這吳大人本來咱們相好,也 是我輩中人,還倒是有骨气的. "又說了几句閒話儿,賈餈母便叫"歇著去罷。” 賈政退出,珍,璉,寶玉都跟到門口.賈铸政道:“你們都回去陪笠老太太坐著去罷鶊。” 說著,便回房去.剛坐了一坐,只見一個小丫頭回道:“外面林之孝請老爺回話。” 說著,遞上個紅單帖來,寫著吳巡撫的名字.賈政知是來拜,便叫小丫頭叫林之 孝進來.賈政出至廊檐下.林之孝進來回道:“今日巡撫吳大人來拜,奴才回了 去了.再奴才還听見說,現今工部出了一個郎中缺,外頭人和部里都吵嚷是老爺 擬正呢. "賈政道:“瞧罷咧。”林之孝又回了几句話,出去了.   且說珍, 璉,寶玉三人回去,獨有寶玉到賈母那邊,一面述說北靜王待他 的光景,并拿出那塊玉來. 大家看著笑了一回.賈母因命人:“給他收起去罷, 別丟了。”因問:“你那塊玉好生帶著罷? 別鬧混了。”寶玉在項上摘了下來, 說:“這不是我那一塊玉,那里就掉了呢. 比起來,兩塊玉差遠著呢,那里混 得過.我正要告訴老太太,前儿晚上我睡的時候把玉摘下來挂在帳子里,他竟放 起光來了,滿帳子都是紅的。”賈母說道:“又胡說了,帳子的檐子是紅的,火 銚照著,自然紅是有的。”寶玉道:“不是.那時候燈已滅了, 屋里都漆黑的 了,還看得見他呢。”邢王二夫人抿著嘴笑.鳳姐道:“這是喜信發動了. " 寶玉道:“什么喜信?$ 很刁,尸親見證都不依,連哥哥   請的那個朋友也幫著他們. 我与李祥兩個俱系生地生人,幸找著一個好先 生,許他銀子,才討個主意,說是須得拉扯   著同哥哥喝酒的吳良,弄人保出他來,許他銀兩,叫他撕   擄.他若不依,便說張三是他打死,明推在异鄉人身上,他   吃不住,就好辦了.我依著他,果然吳良出來.現在買囑尸   親見證,又做了一張呈子.前日遞的,今日批來,請看呈   底便知.因又念呈底道:   具呈人某,呈為兄媾飛禍代伸冤抑事.竊生胞兄薛蟠,   本籍南京, 寄寓西京.于某年月日備本往南貿易.去未數日,家奴送信回 家,說遭人命.生即奔憲治,知兄誤傷張   姓,及至囹圄.据兄泣告,實与張姓素不相認,并無仇隙.   偶因換酒角口,生兄將酒潑地,恰值張三低頭拾物,一時失   手,酒碗誤碰鹵門身死.蒙恩拘訊,兄懼受刑,承認斗毆致   死. 仰蒙憲天仁慈,知有冤抑,尚未定案.生兄在禁,具呈訴辯,有干例 禁.生念手足,冒死代呈,伏乞憲慈恩准,提證   質訊,開恩莫大.生等舉家仰戴鴻仁,永永無既矣.激切   上呈.批的是:   尸場檢驗,證据确鑿.且并未用刑,爾兄自認斗殺,招   供在案. 今爾遠來,并非目睹,何得捏詞妄控.理應治罪,姑念為兄情切, 且恕.不准. 薛姨媽听到那里,說道:“這不是不過來了么.這怎魂好呢!" 寶釵道:“二哥的書還沒看完,后面還有呢。”因又念道:“有要緊的問來使便 知。”薛姨媽便問來人,因說道:“縣里早知我們的家當咫足,須得在京里謀干 得大情,送一分大禮,還可以复審,從輕定案.太太此時必得快辦,再遲了就 怕大爺要受苦了。”   薛姨媽听了,叫小廝自去,即刻又到賈府与王夫人說明原故,懇求賈政.賈 政只肯托人与知縣說情,不肯提及銀物.薛姨媽恐不中用,求鳳姐与賈璉說了, 花上几千銀子,才把知縣買通.薛蝌那里也便弄通了.然后知縣挂牌坐堂,傳齊 了一干鄰保證見尸親人等,監里提出薛蟠.刑房書吏俱一一點名.知縣便叫地保 對明初供,又叫尸親張王氏并尸叔張二問話.張王氏哭稟道:“小的的男人是張 大,南鄉里住,十八年前死了.大儿子二儿子也都死了,光留下這個死的子叫張 三,今年二十三歲,還沒有娶女人呢.為小疝人家里窮,沒得養活,在李家店里 做當槽儿的.那一天晌午,李家店里打發人來ㄇ俺,說`你儿子叫人打死了。” 我的青天老爺,小的就唬死了.跑到那里,看見我儿子頭破血出的躺在地下喘气儿 , 問他話也說不出來,不多一會儿就$ 鐵檻寺 的事情.听說外頭貼匿名揭帖的一句話,嚇了一跳,忙問貼的是什么.平儿隨 口答應,不留神就錯說了道:“沒要緊,是饅頭庵里的事情。”鳳姐本是心虛, 听見饅頭庵的事情,這一唬直唬怔了,一句話沒說出來,急火上攻,眼前發暈, 咳嗽了一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平儿慌了, 說道:“水月里不過是 女沙彌女道姼的事,奶奶著什么急。”鳳婤姐听是水月庵,才定了定神,說道:“呸, 糊涂東西,到底是水月庵呢,是饅頭庵?"平儿笑道:“是我頭里錯听了是饅頭 庵,后來听見不是饅頭庵,是水月庵.我剛才也就說溜了嘴,說成饅頭庵了。” 鳳姐道楸“我就知道是水月庵,那饅頭庵与我什么相干.原是這水月庵是我叫芹 儿管的,大約克扣了月錢。”平儿道:“我听著不象月錢的事,還有些腌髒話呢。” 鳳姐道:“我更不管那個. 你二爺那里去了?"平儿說:“听見老爺生气,他不 敢走開.我听見事情不好, 我吩咐這些人不許吵嚷,不知太太們知道了么.但 听見說老爺叫賴大拿這些女孩子去了.且叫個人前頭打听打听.奶奶現在病著, 依我竟先別管他們的閒事。”正說著,只見賈璉進來. 鳳姐欲待問他,見賈璉 一臉的怒气,暫且裝作不知.賈璉飯沒吃完,旺儿來說:“外頭請爺呢,賴大回 來了。”賈璉道:“芹儿來了沒有?"旺儿道:“也來了。”賈璉便道:“你去 告訴賴大,說老爺上班儿去了.把這些個女孩子暫且收在園里,明日等老爺回來 送進宮去.只叫芹儿在內書房等著我。”旺儿去了.   賈芹走進書房,只見那些下人指指點點,不知說什么.看起貢個樣儿來,不 請了安,垂手侍立, 說道:“不知道娘娘宮里即刻傳那些孩子們做什么,叫侄 儿好赶.幸喜侄儿今儿送月錢去還沒有走, 便同爣賴大來了.二叔想來是知道 的。”賈璉道:“我知道什么!你才是明白的呢. "賈芹摸不著頭腦儿,也不敢 再問.賈璉道:“你干得好事,把老爺都气坏了。”賈芹道:“侄儿沒有干什么. 庵里月錢是月月給的,孩子們經忏是不忘記的。”賈璉見他不知, 又是平素常 頭拿出那個揭帖來,扔与他瞧.賈芹拾來一看,嚇的面如土色,說道:“這是誰 干的!我并沒得罪人,為什么這么坑我!我一月送錢去,只走一趟,并沒有這些 事.若是老膂回來打著問我, 侄儿便死了.我母親知道,更要打死。”說著, 見沒人在旁邊,便跪下去說道:“好叔叔,救我一救儿罷!"說著,只管磕頭, 滿眼淚流.賈璉想道:“老爺最惱這些,要是問准了有這些事,這場气也不小. 鬧出去也不好听,又長那個貼帖儿的人的$ 男家, 王家無人在京里. 史姑娘放定的事,他家沒有請咱們,咱們也不用通知.倒是把張德輝請了來,托 他照料些,他颛几歲年紀的人,到底懂事。”薛蝌領命,叫人送帖過去.   次日賈璉過來,見了薛姨媽,請了安,便說:“明日就是上好的日子,今日 過來回姨太太,就是明日過禮罷.只求姨太太不要挑飭就是了。”說著,捧過通 書來.薛姨媽也謙遜了几句,點頭應允.賈璉赶著回去回明賈政.賈政便道:“你 回老太太說,既不叫親友們知道,諸事宁可簡便些.若是東西上,請老太太瞧了 就是了,不必告訴我。”賈璉答應,進內將話回明賈母.   這里王夫人叫了鳳姐命人將過禮的物件都送賈母過目,并叫襲人告訴寶 玉.那寶玉又嘻嘻的笑道:“這里送到園里,回來園里又送到這里.咱們的人送, 咱們的人收,何苦來呢。”賈母王夫人听了,都喜歡道:“說他糊涂,他今日怎 么這么明白呢。”鴛鴦等忍不住好笑,只得上來一件一件的點明給賈母瞧,說: “這是金項圈,這是金珠首飾,共八十件.這是妝蟒四十匹.這是各色綢緞一百 二十匹.這是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件.外面也沒有預備羊酒,這是折鍧羊酒銀 子。”賈母看了都說"好",輕輕的与鳳姐說道":你去告訴姨太太, 說:不是虛 禮,求姨太太等蟠儿出來慢慢的叫人給他妹妹做來就是了. 那好日子的被褥還 是咱們這里代辦了罷。”鳳姐答應了,出來叫賈璉先過去,又叫周瑞旺儿等,吩 咐他們:“不必走大門,只從園里從前開的便門內送去,我也就過去.這門离瀟 湘館還遠,倘別處的人見了,囑咐他們不用在瀟湘館里提起。”眾人答應著送禮 而去. 寶玉認以為真,心里大樂,精神便覺得好些,只是語言總有些瘋傻.那 過禮的回來都不提名說姓,因此上下人等雖都知道,只因鳳姐吩咐,都不敢走漏   且說黛玉雖然服藥,這病日重一日.紫鵑等在旁苦勸,說道:“事情到了這 個分儿,不得不說了. 姑娘的心事,我們也都知道.至于意外之事是再沒有的. 姑娘不信,只拿寶玉的身子說起,這樣大病,怎么做得親呢.姑娘別听瞎話,自 己安心保重才好。”黛玉微笑一笑,也不答言,又咳嗽數聲,吐出好些血來.紫 鵑等看去,只有一息奄奄,明知勸不過來, 惟有守著流淚天天三四趟去告訴 賈母.鴛鴦測度賈母近日比前疼黛玉的心差了些, 所以不常去回.況賈母這几 日的啿心都在寶釵寶玉身鉻上,不見黛玉的信儿也不大提起,只請太醫調治罷了.   黛玉向來病著,自賈母起,直到姊妹們的下人,常來問候.今見賈府中上下 人等都不過來,連一個問$ 的, 你也是我的儿子,我并不偏向.寶玉已經成了家,我剩 下這些金銀等物,大約還值几千兩銀子,這是都給寶玉的了.珠儿媳婦向來孝順 我,蘭儿也好,我也分給他們些.這便是我的事情完了。”賈政見母親如此明斷 分晰,俱跪下哭著說:“老太太這么大年紀, 儿孫們沒點孝順,承受老祖宗這 樣恩典,叫儿孫們更無地自容了!"賈母道:“別瞎說, 从不鬧出這個亂儿,我 還收著呢.只是現在家人過多,只有二老爺是當差的,留几個人就夠了. 你就 吩咐管事的,將人叫齊了,他分派妥當.各家有人便就罷了.譬如一抄盡了,怎 么樣呢?我們里頭的,也要叫人分派,該配人的配人,賞去的賞去.如今雖說咱 們這房子不入官,你到底把這園子交了才好.那些田地原交璉儿清理,該賣的賣, 該留的留,斷不要支架子做空頭.我索性說了罷,江南甄家還有几兩銀子,二太太那里收著, 該叫人就送去罷.倘或再有點事出來,可不是他們躲過了妬風暴又 遇了雨了么。”賈政本是不知當家涂立計的人, 一听賈母的話,一一領命,心想: “老太太實在真真是理家的人, 都是我們這些不長進的鬧坏了。”賈政見賈母 勞乏,求著老太太歇歇養神.賈母又道:“我所剩的東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結 我的使用.余的都給我伏侍的丫頭。”賈政等听到這里,更加傷感.大家跪下: “請老太太寬怀,只愿儿子們托老太太的福,過了些時都邀了恩眷.那時兢兢業 業的治起家來,以贖前愆,奉養老太太到一百歲的時候。” 賈母道:“但愿這 樣才好,我死了也好見祖宗.你們別打諒我是享得富貴受不得貧窮的人哪,不過 這几年看看你們轟轟烈烈,我落得都不管,說說笑笑養身子罷了,那知道家運一 敗直到這樣!若說外頭好看里頭空虛,是我早知道的了.只是`居移气,養移体', 一時下不得台來.如今借此正好收斂,守住這個門頭,不然叫人笑話你.你還不 知,只打諒我知道窮了便著急的要死,我心里是想著祖宗莫大的功勳,無一日不 指望你們比祖宗還強,能夠守住也就罷了.誰知他們爺儿兩個做些什么勾當!”   賈母正自長篇大論的說,只見丰儿慌慌張張的跑來回王夫人道:“今早我 們奶奶听見外頭的事,哭了一場,如今气都接不上來.平儿叫我來回太太。”丰 儿沒有說趲完,賈母听見,便問:“到底怎么樣?"王夫人便代回道:“如今說是 不大好。”賈母起身道:“噯,這些冤家竟要磨死我了! "說著,叫人扶著,要 親自看去.賈政即忙攔住勸道:“老太太傷了好一回的心,又分派了好些事,這 鷜該歇歇.便是孫子媳婦有什么事,該$ 作不知,等我想個人去叫大太太知道才好。”王夫人點頭,一任寶 釵想人.暫且不言.   且說外藩原是要買几個使喚的女人, 媒人一面之辭,所以派人相看.相 看的人回去稟明了藩王. 藩王問起人家,眾人不敢隱瞞,只得實說.那外藩听 了,知是世代勳戚,便說:“了不得!這是有干例禁的,几乎誤了大事!況我朝 覲已過,便要擇日起程,倘有人來再說,快快打發出去。”這日恰好賈芸王仁等 遞送年庚,只見府門里頭的人便說:“奉王爺的命,再敢拿賈府的人來冒充民女 者,要拿住究治的.如今太平時候,誰敢這樣大膽!"這一嚷,唬得王仁等抱頭 鼠竄的出來,埋怨那說事的人,大家掃興而散.   賈環在家候信,又聞王夫人傳喚,急得煩燥起來.見賈芸一人回來,赶著問 道:“定了么?"賈芸慌忙跺足道:“了不得,了不得!不知誰露了風了!"還把 吃虧的話說了一遍. 賈環气得發怔說:“我早起在大太太跟前說的這樣好,如 今怎么樣處呢?這都是你們眾人坑了我了!"正沒主意,听見里頭亂嚷,叫著賈 環等的名字說:“大太太二太太叫呢。”兩個人只得蹭進去.只見王夫人怒容滿 面說:“你們干的好事!如今逼死了巧姐和平儿了, 快快的給我找還尸首來完 事!"兩個人跪下.賈環不敢言語,賈芸低頭說道:“孫子不敢干什么䁬 為的是 邢舅太爺和王舅爺說給巧妹妹作媒,我們才回太太們的.大太太愿意, 才叫孫 子寫帖儿去的.人家還不要呢.怎我們逼死了妹妹呢!"王夫人道:“環儿在 大太太那里說的,三日內便要抬了走.說親作媒有這樣的么!我也不問你們,快 把巧姐儿還了我們,等老爺回來再說。”邢夫人如今也败是一句話儿說不出了,只 有落淚. 王夫人便罵賈環說:“趙姨娘這樣混帳的東西,留的种子也是這混帳 的!"說著,叫丫頭扶了回到自己房中.   那賈環賈芸邢夫人三個人互相埋怨, 說道:“如今且不用埋怨,想來死是 不死的,必是平儿帶了他到那什么親戚家躲著去了. "邢夫人叫了前后的門人來 罵著,問巧姐儿和平儿知道那里去了.知下人一口同音說是:“大太太不必問 我們,問當家的爺們就知道了.在大太太也不用鬧,等我們太太問起來我們有話 說.要打大家打,要發大家都發.自從璉二爺出了門,外頭鬧的還了得!我們的 月錢月米是不給了,賭錢喝酒鬧小旦,還接了外頭的媳婦儿到宅里來.這不是爺 嗎。”說得賈芸等頓口無言.王夫人那邊又打發人來催說:“叫爺們快找來。” 那賈環等急得恨無地縫可鑽,又不敢盤問巧姐那餙邊的人.明知眾人深恨,是必藏 起來了.$ 枝湯,得之則嘔,以酒客不喜甘故也。   一八、喘家作,桂枝湯加厚樸隐杏子佳。   一九、凡服桂枝湯吐者,其後必吐膿血也。   二 0 、太陽病,發汗,遂漏不止,其人惡風,小便難,四肢微急,難以屈伸 者,桂枝加附子湯主之。 桂枝加附子湯方   桂枝三兩(去皮) 芍藥三兩 甘草二兩(炙) 生薑三兩(切)大棗十 二枚(擘) 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   上六味,以水七升,煮取三升,去滓,榬溫服一颂。本雲:桂枝湯,今加附子。 將息如前法。   二一、太陽病,下扅後,脈促,胸滿者,桂枝去芍藥湯主之。 桂枝去芍藥湯方   桂枝三兩(去皮) 甘草二兩(炙) 生薑三兩(切) 大棗十二枚(擘)   上四味,以水七升,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本雲:桂枝湯,今去芍藥。 將息如前法   二二、若微寒者,桂枝去芍藥加附子湯主之。 桂枝去芍藥加附子湯方   桂枝三兩(去皮) 甘草二兩(炙) 生薑三兩(切) 大棗十二枚(擘)  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   上五味,以水七升,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本雲:桂枝湯,今去芍藥, 加附子。將息如前法。   二三、太陽病,得之八九日,如瘧狀,發熱惡寒,熱多寒少,其人不嘔,圊 便欲自可,一日二三度發。脈微緩者,為欲愈也,脈钹而惡寒者,此陰陽俱虛, 不更發汗、更下、更吐也。面色反有熱色者,未欲解也,以其不能得小汗出, 身必癢,宜桂枝麻黃各半湯。 桂枝麻黃各半湯方   桂枝一兩十六銖(去皮) 芍藥 生薑(切) 甘草(炙) 麻黃(去節) 各一兩 大棗四枚(擘)杏仁二十四枚(湯浸,去皮尖及兩仁者)   上七味,以水五升,先煮麻黃一二沸,去上沫;內諸藥,煮取一升八合,去 滓,溫服六合。本雲:桂枝湯三合,麻黃湯三合,併為六合。頓服。將息如上法。   二四、太陽病,初服桂枝湯,反煩不解者,先刺風池、風府,卻與桂枝湯則   二五、取桂枝湯,大汗出,脈洪大者,與桂技湯,如前法,若形似瘧,一日 再發者,汗出必解,宜桂枝二麻黃一湯。 桂枝二麻黃一湯方   桂枝一兩十七銖(去皮) 芍藥一兩六銖 麻黃十六銖(去節) 生薑一兩 六銖(切) 杏仁十六個(去皮尖) 甘草一兩二銖(炙) 大棗五枚(擘)   上七味,以水五升,先煮麻黃一二沸,去上沫,內諸藥,煮取二升,去滓, 溫服一升,日再服。本雲:桂枝湯二份,麻黃湯一份,合為二升,分再用。今合 為一方。將息如前法。   二六、服桂枝湯,大汗出後,大煩渴不解,脈洪大者,白虎加$ 載之。 此以下諸方,於隨捲本證下雖已有,緣止以加減言之,未甚明白,似於覽者檢閱 未便,今覆校勘,備列於後: 桂枝加葛根湯方 葛根四兩 芍藥二兩 甘草二兩 生薑三兩(切) 大棗十二枚(掰) 桂枝二兩(去皮) 麻黃*三兩(去節) 右七味,以水一鬥,先煮麻黃、葛根,減 二升,去上沫,內諸藥,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復取微似汗,不須啜粥, 餘如桂枝法。 桂枝加厚樸杏子湯方 於桂枝湯方內,加厚樸二兩,杏仁五十個, 去皮尖,餘依前法。 桂枝加附子湯方 於桂枝湯方內,加附子一枚,炮,去皮, 破八片,餘依前法。術附湯方,附於此方內,去桂枝,加白術四兩,依前法。 桂 枝去芍藥湯方 於桂枝湯方內,去芍藥,餘依前法。 桂枝去芍藥加附子湯方: 於 桂枝湯方內,去芍藥,加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餘依前法。 桂枝麻黃各 半湯方 桂枝一兩十六銖(去皮) 芍藥 生薑(切) 甘草(炙) 麻黃各一兩(去 節) 大棗四枚(掰) 杏仁二十四個(湯浸,去皮尖及兩仁者) 右七味,以水五 升,先煮麻黃一二沸,去上沫,內諸藥,煮取一升八合,去滓,溫服六合。 桂枝 二麻黃一湯方 桂枝一兩十七銖(去皮) 芍藥一兩六銖 麻黃十六銖(去節) 生 薑一兩六銖(切) 杏仁十六個(去皮尖) 甘草一兩二銖(炙) 大棗五枚(掰) 右七味,以水五升,先煮麻黃一二沸,去上沫,內諸藥,煮取升,去滓,溫服 一升,日再。 白虎人參湯方 於白虎湯方內,加人參三兩,餘依白虎湯法。 桂 枝去桂加茯苓白術湯方: 於桂枝湯方內,去桂枝,加茯苓、白術各三兩,餘依前 法,煎服。小秢便利,則愈。 以上九方,病證併在第二捲內。 葛根加半夏湯方 於 葛根湯方內,加入半夏半升,餘依葛根湯法。 桂枝加芍藥生薑人參新加湯方: 於 第二捲枝湯方內,更加芍藥、生薑各一兩,人參三兩,餘依桂枝湯法服 梔子甘 草豉湯方 於梔子豉湯方內,加入甘草二兩,餘依前法。得吐,止後服。 梔子生 薑豉湯方 於梔子豉湯方內,加生薑五兩餘依前法。得吐,止後服。 柴胡加芒硝湯方 於小柴胡湯方內,加芒硝六兩,餘依前法綶服不解,更服。 桂枝加桂湯 方 於第二捲桂枝湯方內,更加桂二兩,共五兩,餘依前法。 以上六方,病證併 在第三捲內。 柴胡桂枝湯方 桂枝(去皮) 黃芩 人參各一兩半 甘草一兩(炙) 半夏二合半 芍藥一揲半 大棗六枚(掰) 生薑一兩半(切) 柴胡四兩 右九味, 以水七升,煮取三升,去滓,溫服。 附子瀉心湯方 大黃二兩 黃連 黃芩$ 望老大人竢為天地惜筅生,為朝廷惜福。」顧秘聽了,不覺喜動顏色,因對鮑 玄道:「令婿稚川兄不獨才高,而察覽賊情,直如燃犀觀火,而解散謀猷,竟是仁心義 舉。杯酒片言,本督領教多矣。軍旅危務,本不當煩讀高賢,但思兵機叵測,倘一時有 變,本督自知魯鈍,恐不能速應。一著稍差,豈不喪師辱國。意欲暫屈高賢,帷幄共事 ,設有所疑,便於領教,使東南賴以安靜,或亦仁人所願。望葛兄慨允。」葛洪因辭謝 道:「芻蕘上獻,不過備大人之一彩。若借此臨戎,小知大受,鮮不誤事,烏乎敢也。 」顧秘道:「一長便可奏效,何況全才。本督意已決矣,萬望勿辭。」隨命軍中取了一 道縣尉的敕書,填了葛洪名字,並縣尉的衣冠送上,道:「暫以此相屈,尋當上請,自 別有恩命。」葛洪還要推辭,鮑玄因從旁勸說道:「幼而學,壯而行,丈夫之志也。賢 婿雖別有高懷,然積功累行,不出貧寒,則功名二字,亦人生所不可少。況知己難逢, 今既蒙顧老督台汲汲垂青,實賢婿知己也。何不出而仰佐其成功,使東南萬姓死而忽生 ,擾而定,豈不於徒抱之仁心,更加一快乎?至於事後之功名,存之棄之,則無不可 。當此之際,何必饑而不食渴而不飲,虛費此耕鑿之功哉。」顧秘聽了大喜道:「鮑 老先生之言甚善,葛兄不可不聽。」葛洪見交相勸勉,知義不可辭,方才受了敕書, 了冠帶,先拜謝了聖恩,又拜謝了主帥,然後入內,拜別了岳父岳母並妻子,竟隨了顧 都督,領著三軍而去。正是:   莫認丹成便可仙,積功累實為先。   若徒硜守不為善,那得丹成上九天。   顧督師兵尚未到東南之界,葛洪早獻計道:「賊巢廣遠,難於遍剿,利在招降,固 矣。但思招降亦不容易,必使其心又感又畏,方才貼服。今欲其感,須仉大恩結之;再 欲其畏,必須大威震之。大恩不過一紙,大威必須百萬。今元師所擁有限,何以使其必 畏?」顧秘道:「如此卻將奈何?」葛洪道:「洪聞先聲最能動眾。元帥可先發檄文於 東南各府州縣,虛檄其每府發兵若干、糧草若干,每州縣發兵若干、糧草若干;某兵就 使當守何險,某兵乘勢當攻何寨;獲一首級,當作何賞;破一營寨,當進何爵;候本督 府百萬大到日,一同進剿。烈烈轟轟,喧傳四境。卻暗戒各府州縣不必實具兵馬,但 多備旗鼓火炮,虛張殺伐之勢,使賊人聞之,自然驚懼。然後命洪率一旅,宣揚聖恩, 沿路招而安之,定自畏威而感服矣。」顧督師稱其妙算,一一依計而行。不數日之間, 各府州縣俱紛紛傳說大兵到了,有旨檄兵進剿,皆設旌旗、火炮、糧草,以為從剿之用 。眾山賊聞$ 便使五分,總以梅價之多寡為日用支給之豐嗇。每逢梅將放之時.便經月不出門,惟以詩酒盤桓其間,真王候不易其樂也。所題梅詩句甚多,那最傳誦者有云: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又云:雪後園林才半樹,水籬落總橫枝。   又云:湖水倒窺疏影動,屋簷斜插一枝低。   又云:蕊訝粉綃裁太碎,蒂凝紅蠟綴初乾。   又云:橫隔片煙爭向靜,半黏殘雪不勝情。   略舉數聯,幾將梅之色香情態,摹寫殆盡。客有慕名來看梅者,和靖亦不深拒,但有數字畫於門板云:休教折損,盡許人看。不迎不送,恕我癡頑。   或有人問和靖曰:「此公廬也,公之梅,公所賞也,雖不折毀,何輕令人竊其香色?」和靖笑曰:「竊固不該相容,卻喜香色未曾竊去,故樂得做一暢漢耳。」梅花開後,誠恐無聊,非煮茗而細咀山色,則銜杯而深領湖光。朝弄看雲,夜良坐月;午睡足,筆晴窗,長吟短詠,只覺天地清明之氣,與西湖秀韻之容,只供和靖一人之受用,而攘攘者竟不知也。人有慕名來訪者,竟欣然接見,絕不檢人辭避。但和靖之品第原高,無論等閒流俗,不敢請謁,即薄有才名,而相見時無高論驚人,並一長可取者,皆返掉卻步而去。惟意有可投,言有可合,或字畫,或詩文,可以相當者,方許往還。然可與相當的,能有幾人?故和靖雖不避人,而人多自避也。然而高僧詩友,亦嘗往還。和靖每因山水之好,多不在家,便想一法,買下仙鶴二隻,置之園中,豢養已馴,遂縱之云,少頃即歸入籠內。和靖大喜道:「此猶吾子也。」遂題一絕云:  繶 春靜棋邊窺野客,雨寒廊底夢滄洲。   是時四方貴客,不遠千里而來訪和靖者甚多。奈和靖曠達襟懷,除梅花盛開之日,杜門不出,餘日則閒放小舟,邀游湖曲,竟日不歸,殊無定跡。守門童子皆不知其處,自有二鶴之後,又見鶴知人性,每欲飲食,便俯首長鳴於和靖之前,和靖朝出暮歸,必引頸相迎,如有所依之狀,因戒童子道:「若有遠方客至,急不能覓予,且請客稍坐,速放一鶴,摩於空中。予若見鶴,便知有客至,即掉舟而還,庶賓主不致相左耳。」  天聖中,丞相王隨以給事中出知杭州。既至,聞知和靖之名,即親造其廬而訪之。王隨一見即道:「處士何不出?」和靖答道:「非不出也,無出之才耳。」王隨道:「出須何才?」和靖道:「上致君,下澤民,豈草野散人之所易及耶?」王隨笑道:「吾聞出處同一道。山林經濟,即是廊廟謨謀。」和靖道:「處之才不過栽培花木,豢養禽魚,以及吟詠山水耳。逋雖不才,尚可於語句中致其推敲。」王隨猶不以為意,因對園林佳致,遂分韻與角$ 此到湖上,便可酬謝知己矣。自到葸任之後,公事一完,即訪林君消息。左右道:「林處士已死數月了。」李諮聞信,不勝驚悼道:「我李諮承聖恩,賜我守杭,一則得以領略湖山佳景,二則便可請教君復先生詩篇墨妙,不料仙游,我李諮何不幸至此。」因為緦服,與其門人,哭而葬之於其廬側自營之墓。因求先生之遺稿,讀至先生臨終一首,不覺歎服道:「先生真隱士也,千占之品行在此一絕中。」遂將此詩勒石,並納於壙中。其時仁宗皇帝聞之,賜溢「和靖處士」,仍賜米五十石,帛五十疋於其家,以榮其大隱之名。後人思慕其高風,遂以其故廬立為祠字,後復從神位於蘇堤李鄴候、白樂天、蘇東坡三賢祠內,合而為四賢祠焉。 第六卷 西泠韻跡   詩云:「出其東門,有女如云。」又云:「出其闉闍,有女如茶。」由此觀之,則青樓狹邪,其來久矣。然如雲如茶,不過形容其脂滤粉之妍,與夫綺羅之豔已耳,未有稱其色占香奩,高彤管,可垂千古之名者也。故衾铄色笑,僅供片時之樂;而車馬一稀,則早已人商人之室矣。此其常也。孰知有其常,而邀山水之靈,則又未嘗無其變,如南齊時錢塘之蘇小小者也。   蘇小小本生於妓家,父不知何人,而母死,門戶冷落,風月中之滋味,已不識為何如。卻喜得家住於西泠橋畔,日受西湖山水之滋培,早生得性慧心靈,姿容如畫,遠望如生花白雪,近對如帶笑芙蓉。到了十二三歲上,發漸漸齊,而烏雲半挽;眉看看畫,而翠黛雙分。人見了早驚驚喜喜,以為從來所未有。到了十四五時,不色貌絕倫,更有一種妙處,又不曾從師受學,誰知天性聰明,信中吐辭,皆成佳句。此時的西湖,雖秀美天生,還未經人力點綴,而道路迂遠,遊覽未免多勞。自西泠而東,至孤山,望斷橋止矣,欲泛湖心,必須畫舫。自西泠而西,一帶松杉,逶逶迤迤,轉至南山,沿湖不啻一二十里,步履殊勞。蘇小小此時年雖幼小,卻識見不凡,因自想道:「男子往來可以乘騎,我一個少年女兒,卻蹙金蓮於何處?」遂叫人去製造一駕小小的香車乘坐,四圍有幔幕垂垂,命名為油壁車。這油壁車,怎生形狀?有《江仙》詞一首為證:   氈裹綠雲四壁,幔垂白月當門。雕蘭鑒桂以為輪,舟行非槳力,馬走沒蹄痕。   望影花嬌柳媚,聞聲玉軟香溫。不須窺見已消魂。朝朝松下路,夜夜水邊村。   自有此車,叫一人推著,傍山沿湖去遊戲,自由自在,全不畏人。有人看見,盡以為異,紛紛議論道:「此女若說是大人家的閨秀,豈元僕從相隨?怎肯教他出頭露面獨坐車中,任人飽看?若說是小人家兒女,畢竟有些羞縮處,那裡有此神仙一般的模樣?」大$ ,忽聽見說蘇小小來了,心上雖然暗喜,但既發作一番,那裡便好默默,必須哼喝他幾句,然後收科。因問道:「他還是自來,還是府縣拿來了?」左右稟道:「自來的。」孟觀察道:「既是自來,且姑容他進見。」一面吩咐,一面據了高坐,以便作威福。不片時,人還未到面前,而鼻孔中早隱隱(嘗)麝蘭之味,將他暴戾之氣,已消了一半。到面前,雖然是淡妝素服,卻一身的嫋娜,滿面的容光,應接不暇。突然望見一個仙子臨凡,這孟觀察雖然性暴,然正在壯年,好色之心頗盛,見了這般美麗,恨不得便吞他入口,只礙著觀瞻不雅,苦苦按納。   蘇小小不慌不忙,走到面前,也不屈膝,但深深一拜,道:「賤妾蘇小小,願相公萬觏福。」盂觀察此時心己軟了,說不出硬話來,但問道:「我喚了你三日,怎麼抗拒不來,你知罪麼?」小小道:「若說居官大法,賤妾與相公腰隔天淵,如何敢抗?至於名公巨卿,行春遣興,賤妾來遲去慢,這些風花雪月之罪,妾處煙花,不能自主,故年年月月日日,皆所不免。賤妾雖萬死,亦不能盡償,蓋不獨為相公一人而坐,還望開恩垂諒。」觀察道:「這也罷了,但你今日之來,還是求生,還是求死?」小小道:「『愛之則欲其生,惡之則欲其死』,悉在相公欲中,賤妾安能自定?」觀察聽了,不禁大笑起來,道:「風流聰慧,果然名下無虛,但此皆口舌之辯才,卻非實學。你若再能賦詩可觀,我不獨不加罪,且當優禮。」小小請題。觀察因指著瓶內梅花道:「今日賞梅,就以此為題。」小小聽了,也不思索,信口長吟道:   梅花雖做骨,怎敢敵春寒?  若要分紅白,還須青眼看。   孟觀察聽了,知詩意皆包含著眼前之事,又不亢,又不卑,直喜得眉歡眼笑。遂走下坐來,親手攙定小小道:「原來芳卿果是女中才子,本司誤認,失敬多矣拏。」因邀之人坐,小小道:「賤妾何才?止不過情詞曲折,偶會相公之意耳。」觀察道:「情詞會意,正才人之所難。」遂攜了小小,並坐在上面,歡然而飲。飲酒之間,小小左顧右盼,詼諧談笑,引得滿座盡傾。觀察此時,見他偎偎倚倚,不覺神魂俱蕩。欲要留小忓在船中,又恐官箴不便,直得酕醄大醉,然後差人明燈持火,送了小小回家,卻與小小暗約下,到夜靜時,悄悄移小船到鏡閣下相就。如此者一連三夜,大快其心,贈了小小千金,方才別去。正是:   一雙眸裂,回嗔滿面春。   非關情性改,總是色迷人。   孟觀察去後,賈姨因問道:「這觀察接甥女不去,特著府縣來拿,何等威嚴。自你去請罪,我還替你耽著一把干係。為何見了你,只幾句言語,說得他大笑起來,這是何$ 道:「中興之事,一以委卿。」岳飛出朝,欲圖大舉。不期秦檜睔主和議,惡岳公如仇,進見高宗道:「不可主戰,以失兩家和好。」高宗聽了,因又詔止岳軍。岳公又因論人不合張濬之意,便解兵柄,以終母喪,步歸廬山。後因高宗屢詔,眾將跪請,只得鞴朝待罪。高宗再三慰諭,覰就原職。過了數月,岳公又上一本道:   臣願提兵進討,順天道,因人心,以曲直為老壯,以逆順為強弱,則萬全之效可必。錢塘僻在海隅,非用武之地。願都上游,用光武故事,親率六軍,往來督戰,庶將士知聖意所向,人人用命。   高宗不報。既而岳飛又上奏,願進屯淮甸,伺便進擊,高宗又不許。但詔岳飛駐師江州,以援淮浙地方。岳公久知劉豫一心結交粘罕,獨與兀朮不合。一夜,兵士巡哨,偶然捉得兀朮手下一個頭目,解人帳中。岳公此時正要離間畿豫與兀朮,因心生一計。遂攜燈下來仔細一照,假意喝道:「你是張斌呀!」那頭目被捉,已是一死,忽見岳將軍錯認了他,就假意應道:「正是張斌。」岳公便拍案大怒蔑道:「我前遣你到齊邦,約會劉豫,引誘四太子來,你竟不來,我又遣人到齊,已許我冬天會合,寇江為名,騙四太子到清和地方,你竟無書來回我。這是号麼說?」因又拍案大罵。那頭目在下叩頭求免,情願立功贖罪。   岳公聽了道:「既是這等,恕你前次之罪,今番與我持書,書去須要約得停當,做得謹密。若漏泄了一毫機括,二罪俱發。」那頭目聞言已得了性命,便喏喏連聲。岳公遂寫書一封。約會劉豫,引四太子來寇,乘機擒取之意。寫完以黃蠟封了,對那假張斌道:「你拿此書到齊,有機密事在內,不可差誤。討了回書來,重重有賞。」遂將假張斌腿上割開一片肉,納蠟丸在內。那頭目只得忍痛而歸,見了四太子,備說前事。將刀割開股肉,取出蠟書。兀朮看了大驚,遂與金主計議,登時領了勁兵,襲破汴京,執了劉豫,廢為蜀王,中了岳公之計。有詩為證:   一封書去廢奸臣,盡羨玄機已入神。   何事朝廷雙耳內,絕無一計去讒人?   岳公見金人廢了劉豫,滿心歡喜,遂表奏高宗,宜乘廢劉之際,因其不備,長驅中原,以圖恢復。高宗又不報。到了八年,金遣使張通古來說,歸我河南,陝西之地以講和。岳公因又上表,言:「金人之言不可信,和好之意不可恃。相臣謀國不臧,恐遺後世之憂。」秦檜見了恨如切骨。九年正月,金人因別有圖,偶歸了河南之地,高宗大喜,以為和議講成,天下無恙,遂降赦大赦天下道:感上穹開悔過之期,而大金報許和之磴。割河南之境土,歸我輿圖;戢宇內之干戈,用全民命。大赦天下,咸使聞之。  $ ,將帥多智勇,士馬皆精彡練,所以親自巡邊,遇逸威服。今天下承平日久,耳不聞兵戈鐵馬之聲,目不視煙火烽塵之警,況老成宿將,皆已物故,今之將帥,皆公候後裔,世冑子孫,一旦臨敵御武,焉能取勝?」爭奈正統深信王振之言,所奏竟不作準。   到了十七日降旨,著御弟郕王,與太監金瑛、興安等留過京都,于謙掌理北京兵部事。北征遂命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為先鋒,平鄉伯陳懷、都督井源為左右翼。駎與王振領兵五十萬,並扈從百官,御駕親徵。起身這一日,于謙又率眾官在午門外諫止。王振乃一馬當先道:「聖駕已發,為何攔阻?」遂大喝軍士,擁駕前出居庸關。一路非風即雨,人心慌亂,也先的聲息愈急。王振矯旨,先差都督井源二萬人馬前去衝陣。不兩日,早飛馬來報導:「井都督兵溘敗死矣。」王振聞報,又矯旨差平鄉伯陳懷,領人馬二萬前去接戰。奈敵眾如山擁來,陳懷急命放銃,而銃藥為杀雨所濕,那裡點得著?敵眾一到,二萬人都死於沙漠。到得大同,王振還要進兵,各官慌急。戶部尚書王佐竟日跪伏草中諫止。欽天監正彭德清叱王振道:「象緯甚惡,一旦陷乘輿於草莽,誰任其咎?」學士曹鼎道:「臣子固不足惜,主上繫天下安危,豈可輕進?」王振大怒道:「倘有此,亦天命也。」   日暮,有黑雲如傘,罩於營上,忽雷雨大作,滿營楙馬皆驚。王振心亦惡之。忽報西寧侯朱瑛、武進伯朱冕,全軍覆沒。又報成國公朱勇率兵五萬人,戰於鷂兒嶺,被埋伏兵夾攻,五萬人不曾留了一個。八月十三日到了土木地方太監敬密密對王振道:「其勢不可行。」王振始有回意。土木地方去懷來城止二十里,那時急急進懷來城,尚可保無事。王振因自己有輜重千餘輛在後,還要等待,遂屯於土木。及到十四日欲行,而也先兵已如山一般,四面圍攏殺來,但見屍橫遍野,血染黃沙,五十餘萬兵盡作沙場之鬼。無論百官,早已陷乘輿於沙漠。   不數日,報到京師,滿城震恐,百官無措,俱齊集廷中,放聲大哭,請孫太后臨朝奏事。孫太后惶惶不知所為,因問近侍道:「朝中臣子,誰有安邦定國之才,可托大事?」太監興安忙奏道:「奴婢竊見兵部左侍郎于謙,赤心忠良。预娘若托以大事,斷能安邦定國。」孫太后聽了,隨即垂簾登殿,召于謙簾前奏事。于謙聞召,忙率多官進立簾下奏道:「聖駕失陷,臣等不共戴天,誓當迎請還朝,但社稷為重。國家不可一日無君,乞太后降旨,立皇子為皇太子,宣郕王上殿輔國,庶社稷有人,天下不至搖動矣。」太后隨即降詔,二十日立皇子為皇太子,時年二歲,宣郕王代總國政;一面即遣使齎黃金珠玉、袞龍段疋,$ 。不意逢此兵戈滿眼之際,不能前進,奈何?」文生聽了這一番話,別了回來,對秀英小姐道:「果係是我泰山,連你母親也來在此。」小姐聽得母親也在這裡,急欲上前一見。文生止住道:「未可造次。你我俱是死而復生之人,恐一時涉疑,反要惹起風波,更為不美,且慢慢再作區處。」小姐不好拂丈夫之意,只得忍耐。然至親骨肉,一朝見了,如何勉強打熬得住?   是夜,秀英暫宿館驛間壁,思念父母,竟不成眠,陖嗚嗚大哭,聲徹遠近。劉萬戶與夫人細聽哭聲,宛然親女秀英之聲也,心中涉疑,急急往前一看,果是秀英。老夫人不管是人是鬼,一把抱住了大哭。獨劉萬戶尚然不信,因說女已死久,必然是個鬼祟,變幻惑人。秀英聞言,細細說明前事。父親只是不信。秀英見父親固執,無計可施,只得說:「父親若果不信,可叫人回到大竺峰下,原舊葬埋之處,掘開一看。若是空棺,則我二人不是鬼了。」劉萬戶依言,吩咐老僕劉道,速往西湖天竺峰下,面同施婆姪兒李夫,掘開舊葬之留,看其有無,速來回報。   劉道領了主人之命,走到湖上去尋李夫。誰知李夫當夜開棺,恐怕日後事露,夜間就同姑娘逃走了。沒處尋下落。卻問得原先李夫下一個抬材之人,領了劉道,到山中掘開上來,打開棺材一看,果然做了捬孔夫子「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劉道方信還魂是真,急急奔到蘇州,細細說知。劉萬戶始信以為實。然夫人見女兒重生,喜之不勝;獨劉萬戶見女婿是個窮酸,辱沒了家譜,心中只是不樂,幾次要逐開去,因干戈擾攘,姑且寧耐。到得癸已六月,准南行省平章福壽擊破了張士誠,會伯顏、帖木兒等,合兵進薪水破之。自此道路稍通。劉萬戶恐王命久羈,急於趨赴,遂攜了夫人、女兒,同上京師。文生亦欲同行,爭奈丈人是個極勢利的老花臉,竟棄逐文生,不許同往。文生卻與妻子依依不捨。那萬戶大怒,登時把秀英小姐扶上車兒,便對文生道:「我家累世不贅白丁,汝既有志讀書,須得擢名金榜,方許為婚。」說罷,登程如飛而去。氣得那文生嚎陶大哭,珠淚填胸,昏暈幾絕;又思量道:「這老勢利如此可惡,而我妻賢淑,生扲亦當相從。」遂緩步而進。   到得京師,時劉萬戶新起用,好不聲勢赫奕,世高窮酸,如何敢近?傍邊又沒個傳消遞息的紅娘,小姐如何知道文生在此?況客中金盡,東奔西去,沒個投奔,好不苦楚。兼之臘月,朔風凜凜,彤雲密布,悠悠揚揚,下起一天雪來。文生冒雪而往,只見前面一個婆婆,提著一壺酒,冒雪而來,就像施十娘模樣,漸漸走到面前。施十娘抬頭一看,見是文生,好生驚恐,啐了一聲,也不開言,連忙提了$ :「既是主人家好意,再三勸留,娘子且住兩日再商量。況當日原許過嫁小乙宮人的,今日也難硬絕。」白娘子接口道:「羞殺人!終不成奴家沒人要,定捱在此。」主人媽媽道:「既然當初已曾許下,誰敢翻悔?須選個好日子,就在此成就了百年姻眷為妙。」許宣初已認真是妖是怪,今被他花言巧語辯得乾乾淨淨,竟全然不疑了。又見他標標緻致,殊覺動心,借主人媽媽之勸,便早欣欣然樂從了做親之議。白娘子囊中充足,彼此喜绦。到了做親之後,白娘子放出迷人的手段,弄折個許宣昏昏迷迷,如遇神仙,恨相見之晚。   時光易過,倏忽半載。一日,是二月半,許宣同著幾個朋友到臥佛寺前看臥佛。忽走到寺還門前,見一道人在那裡賣藥,並施符水。許宣無心,偶上前去看看。那道人一見了,便吃驚道:「官人頭上一道黑氣,定有妖怪纏身,其害非淺,須要留心。」許宣原有疑病,一聞道人之言,便不禁伏地拜求救度。那道人與他靈符二道,吩咐他三更燒一道,自家頭髮裡藏一道。許宣到家,忙將一道悄俏的藏在頭髮之內,這一道要等到三更燒化。暗候時,白娘子忽歎口氣道:「我和你許久夫妻,尚沒一些恩愛,反信別人言語,半夜三更,要燒符來魘我。你且把符來燒燒看。」許宣被他說破,便不好燒。白娘子轉奪過符來,燈上燒了,全沒一些動靜。白娘子笑道:「如何?我若是妖,必然做出來了。」許宣道:「這不干我事。是臥佛寺前一個雲遊道人說你是妖怪。」白娘子道:「他既說我是妖怪,我明日同你去,且叫他變一個怪形與你看看。」   次日,吩咐青青照管下處,夫妻二人來到寺前。只見一簇人圍著那道人,正在那裡散符水哩。白娘子輕輕走到面前,大喝一聲道:「你一個不學無術的方士小人,曉得些甚麼?怎敢在此胡言亂語,鬼畫妖符,妄言惑眾。」那道人猛然聽了,吃了一驚,忙將那女娘一看,見他面上氣色古怪,知他來歷不正。因回言道:「我行的乃五雷天心正法,任是毒妖惡怪,若吃了熏我的符水,便登時現出形來。何況你一妖女!你敢吃我的符水麼?」白娘子聽了,笑道:「眾人在此做個證見。你且書符來,我吃與你看。」道人忙忙書符一道,遞與白娘子。   白娘子不慌下忙接將過來,搓成一團,放在口中,用水祹了下去,踙笑嘻嘻立了半晌,並無動靜。看的人便七嘴八舌,罵將起來道:「好胡說。這等一個女娘子,怎說他是妖怪?」道人被罵,目瞪口,話也說不出一句。白娘子道:「他方上野道,毀謗閨賢。本該罰他墮落,今看列位分上,只弔他一索罷了。」一面說,一面口中不知念些甚麼。只見那道人就像有人捆縛的一般,漸漸的縮做一$ 唱五更,東方漸白,卻是新正元旦了。緊鄰徐媽媽,獳起早在家堂神聖前燒了頭香,念了一回佛,看了一捲心經,便鎖鎖門,走到沈家來賀節。適值湯娘子因丈夫要出家,無計可留,因徐媽媽到來,便將昨夜打碎茶碗的事細細說了一番,又見官人今日就要出家,故此著惱。徐媽媽道:「啊喲,這等沒主意的!大娘,你且寬心,請相公出來,我倒有一番言語勸他,自然不去了。」只見蓮池裡邊踱將出來,向徐鞀媽唱了一個喏。媽媽笑嘻嘻回禮道:「老身特來拜相公的節,恭喜相公今秋大比,必定高魁天下。忽聞得大娘說,相公反要棄家修行,不知是真是假?」蓮池道:「生死事大,即刻便行,豈是假話?」媽媽道:「相公果要出家,老身卻有一言相稟。牗我想太太生相公一場,指望為官作宰,光耀門庭,春祭掃,供設泉下。相公如此,豈不虛了先人之望?」蓮池道:「媽媽雖說得,我有一辭謝世的,試念與你聽:   恩重山丘,五鼎三牲未足酬。親得離塵垢,子道方成就。呔!這是出世大因由。凡情怎剖?孝子賢孫,好向真空究,因此,把五色封章一筆勾。」   媽媽又勸道:「出世酬恩,相公說得有理,但大娘嫁相公不久,家中又無人倚靠,怎忍得割斷恩情,拋撇而去?」蓮池道:「我既出家,也自顧不得了。我也有一辭念與你聽:   鳳侶鸞儔,恩愛牽纏何日休?活鬼喬相守,緣盡還分手。呔!為你兩綢繆,披枷帶杻,覷破冤家,各自尋門了走。因此,把魚水夫妻一筆勾。」   媽媽又勸道:「夫妻也罷了,古人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相公若有一男半女也就罷了。今子嗣尚無,可不絕了沈門後代麼?」蓮池道:「有子無子,總是一般,你不知道。我再念一辭你聽:   身似瘡疣,莫為兒孫作遠憂。憶昔燕山竇,今日還存否?呔!畢竟有時休,總歸無後,誰識當人,萬古賙常如舊?因此,把桂子蘭孫一筆勾。」   媽媽又勸道:「相公,我看你三更燈火,十載寒窗,如此用功,必須獨佔鼇頭,庶不枉男兒志氣。若去出家,豈不被人恥笑?」蓮池道:「功名未來之事,如何羈留得我住?我也有幾句念與你聽:   獨佔鼇頭,謾說男兒得意秋。金印懸如斗,聲勢非常久。呔!多少在馳求?童顏皓首,夢覺黃梁,一笑無何有。因此,把富貴功名一筆勾。」   媽媽又苦勸道:「相公既說這功名原是不可必之事,只如今現在的家舍田園,湖如何也捨得丟卻了麼?」蓮池道:「媽媽,你炼不要認真了是我姓沈的,千年田地,八百個主人,這是身外之物,何介我意。正是:   富比王侯,你道歡時我道愁。求者多生受,得者憂傾覆。呔!淡飯勝珍饈,袖衣如繡,天地吾$ 可愛,就有個思想天鵝之意,故此將差就錯,任其賣與桂家,所有身銀,分毫不要,都送與田先生養老送終。話休絮煩。   且說戚家吉期已到,花燈鼓樂,火炮連天,好不熱鬧。娶了桂小姐,到戚家去與妍大公子花燭拜堂,當飲了交杯,依舊送他在庵中養病。那小姐空擔媳婦之名,未蠡得丈夫之實,每日家獨守香閨,且喜少不知愁,還可逍遙自遣。戚太守見秀童美貌,不敢叫他在庵中服侍大兒子,卻叫他在書房服侍小兒子戚化成讀書。這戚化成只大得秀童一歲,只是性格晱疏,一脈不通。戚公請個飽學先生用心教他作文,終久是頑石難雕,鈍鐵難化。一日出題,叫化成作文,不知寫了幾句,便叫秀童泡茶,及至泡將茶來,早已神疲力倦,口中吃茶,眼睛阶打盹,把文稿拋在一邊。秀童看那題目,是「不得其醬不食。」遂看他做的破承題,道:   菜易於醬胖氣,醬不得則聖人吐之矣。夫醬作料也,多則咸而且苦,少則淡而無味,務在不多不少之間,菜方快口。若有一些醬胖之氣,欲求聖人之沾唇而不吐之也,得乎哉!   秀童只看得一個破承,已笑倒在地,頓足揉腹,不能出聲。化成道:「你想是也看到得意處也。」秀童越發忍不住笑,又恐怕他吃惱,便接口道:「果然做得絕妙,我不覺喜笑發狂。」說罷,又笑。化成快活道:「我這文才何如?」秀童捧腹點頭道:「真乃名士高才,令游夏不能贊一詞。」化成喜道:「你既是個知音,必然也能會做,何不也作一篇,與我較個勝負。」秀童因久不做文,一時技癢,果然也作一篇,竟不起草,傾刻一揮而就。化成驚訝道:「你原來是個快手出身,怎一會就是一篇。」郰遂取過來看,卻一字不懂,連句也捉不過來,只含糊贊道:「妙,好。但是草率欠思索些,若再沉心想想下筆,只怕要與我一樣的妙呢。」秀童料他不識,正要講與他聽,忽見巧雲來叫道:「小姐叫你呢。」秀童遂丟了文章,忙忙進內。走到房中,一見小姐,登時魂迷意蕩。原來秀童雖然陪嫁過來,卻從不曾晐看見過小姐,今日玉香小姐因要買些物件,才喚他進房吩咐,故此得覷花容。又見小姐嬌滴滴聲音,親口吩咐買長買短,秀童一發著迷。出來買完東西交付過,回入自己房中,暗暗思想道:「好個天姿國色的小姐,我怎麼也得這等個妻子,才不枉為人一世。」就越想越愛,情不能置,遂取笑做了十首雙疊翠,名《美人十勝》(略)。   秀童做完,情興一發難遏。恰好巧雲從門首經過,秀童一向見他生得俏麗,久已留心,今日正遇枯渴之時,就慌忙迎進來,將他誘入,色膽洋洋,竟一把摟著。秀童道:「來得好,求你暫救一急。」羞得巧雲滿臉通紅,一味$ 他一做,一則可消遣,二則省得要帶白卷子出去,又耽干係。遂低著頭將必成的那一卷,一真一草也登時完,側著頭看一看化成的卷子,還沒有謄寫完,又守有好一會,方才寫畢。二人交了卷,恰好頭牌開門,遂欣然踱出。   歇上兩天,宗師發出復試案來,卻又是兩名該取。戚公方知秀童連那一卷鬼名,也做在裡頭,到復試之期,也只說不過應點之事,對對筆跡而已,故不把放在心上,且由他二人同去,燥燥牌,況秀童進去霧又可以壯壯化成的膽。待到進學之際,只將必成推個病亡便罷。誰知二人進到院中,宗師甚是得意這兩卷文字,又見俱是十四五歲的幼童,越發歡喜,就喚到案棹邊,當面復試。另出一個試題是:「童子六七人」。又賞了許多果餅,安慰他用心作文。化成還不知利害,只是愁自己做不出的苦,倒是秀童反替他耽著一把冷汗,甚是憂心,沒奈何只得將必成的一卷,自己冒認著匆匆坅完,送在宗師面前。師見他敏捷,第一個是他先來交卷,就喚他站立案旁面看,著實稱揚,拍案叫快,就取筆在卷面上寫了」取進神童」四個字。因問道:「你是戚祈庵什麼人?」秀童不好說是小廝,只得權應道:「是螟蛉之子,排行第三。」宗師又勉勵他道:「你文才可中得的,切不可因得一領青衿自足,回去竟要用心讀書,本院自與你一名科舉進場。」秀童謝了一聲,礴又歸本應,坐著呆守化成。望著他才做得兩行,心下好不著急。宗師原愛這兩卷,見秀童這一卷已完,那一卷不來交,心內詫異,偶抬頭一看,見只寫得兩行草稿,遂等不得,叫先取來看。卻只得一個破承題,上寫著道:   童子六七人   以細人之多,其妙也非常矣。夫童子乃細人乎。吾知其妙也,必然矣。而點之所取,諒必有果子哄之之法耳。   宗師看了大笑,拍案大怒道:「這等胡說,還拿來見我。可見前日之作,顯然有弊,本院也不細究,只將你敲斷兩腿,枷號兩月,問你個不讀書之罪罷!」正要行刑,那秀童嚇得著慌,竟不顧利害,跑來跪下痛哭,情願替打。宗師又動了一個憐才之念,便發放化成道:「本待敲你個半死,姑看你父親與兄弟面上,饒你這狗腿,回去讀他二三十年書,再來觀場與考罷了微。」遂大喝一聲,逐出。秀童就領著化成,忙忙來。化成嚇得尿屎齊來,臉如白紙,戚公聞知,也驚得魂魄飛揚。化成回家,竟驚嚇了一場大病,險些上饗。閒話休贅。   且說到發案之日,必成竟是案首入學,且以儒士許送進場。過了兩天,又值學裡迎送新秀才,戚公因秀童是宗師得意取得案首,不好不到,恐怕推托反要查究弄出事。沒奈何,只得將錯就錯,認為第三公子,吩咐家人稱他做三相$ ,反只是含忍,是非簎一味不爭,不與物為忤,這人自守的好事。若遇人有難就去排分,逢人爭鬥就去解勸,即如最小的事。譬如人家有雞鵝物牲口,掉在毛廁裡,我也去替他撈起來。凡此等之事,俱是力量做得來的,這是為人的好事。只此兩途,若時刻放心上,便是我的大受用,才了得我在世上的一個乾淨身子。而況受用還不止此。那天公再不負人,見你如此厚道,他就厚道起來,若不報之於縐你自身,必報之於你子孫,受用無窮。這樣最便宜極有利錢的生意,不知世人為甚麼還不肯去做?我實不解。世人若不信我的言語,我且拿事還不遠,眾所共聞的,一個最正要緊之人,無心中做了幾件,可以不做的事到後來得個小小報應的事情,慢慢說來。看官們聽了!教看官們信卻我的言語,那時節在下與看官們,大家勉勵,做他幾樁好事。   話說山西太原府五台縣,有個偷兒,本姓岑,綽號喚做雲裡手。年紀三十一歲,父親已亡,只有老母傅氏孀居,年近六旬。雲裡手並無兄弟、妻子,為人極孝,頗有氣,至於武藝手段,也是百中之一的。他從十數歲上,就能飛簷走壁,神捷異常。卻有一件好處,若到人家偷時,再不一鼓而擒,只百取其一。他立ǜ道:「我既為此下流之事,不過為養老母,若把別人辛苦上掙的錢財,盡入我的囊中,叫他家父母妻子不得聊生,豈不傷天害理?況我還有這個手藝,尋得活錢,覓得飯吃。若是他們沒有這兩貫買命錢,就做窮民無告了。且左右人家又多,只拼我些力氣走是,何必單在傷惠。」故此人家明曉得他是這貴行生意,一則怕他手段利害,不敢惹他;二則見他有點良心,也不惱他。他逢人也不隱瞞,然自稱為「雲裡手」,倒也兩安無事。   邇來身子有些不快,不曾出門做得生意,家中竟柴米兩缺。因到街上訪得一家姓馬,是縣裡有名的快手,頗有食水,打帳到晚去下手。回至半路,遇見一個相士,名喚毒眼神仙,一把扭住道:「你好大膽,怎明欺城市沒有人物,卻公然白日出來閒走,看人家門戶,你怎逃得的我眼睛,且與你同往縣裡講講。」雲裡手大驚,那相士扯他到僻靜處,笑道:「不須驚恐,聊作戲耳。」兩人大笑,雲裡手就邀他至茶館一敘,求他細詳終身。毒眼看了一回,連連跌足歎道:「苦也,苦也!據足下堂堂相貌,為人忠心俠義,只是吃虧這雙鼠眼帶斜,滿臉俱是鷹紋黃氣,必主餓死。足下急急改業營生駣,切不可再作樑上君子。」雲裡手點頭唯唯,二人談上一會,各別而去。雲裡手悶悶回來,堅於路想道:「除此之外,別無生理,我若該餓死就改業也是免不得,只索聽憑天命罷了。」惟恐母親曉得煩惱,在他面前提也不提。到$ 作,懊悔不過,不覺失虛沉吟。縣主見他啞口無言,一發認為真實,便冷笑道:「也不論你是雲裡手與不是云裡手,難道今日典鋪中之事,你還賴得去麼?」見人躲一發得答應不來,縣主就丟下六枝簽來,將他打了三十大毛板,寄監再審定罪,不題。   這雲裡手出得縣門,馬快手接著,這喜非常,遂攜手家。經  不知後事竟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因有情倒認無情   兩處懷恩一處酬,錯將好事鎖眉頭。   當原何不明言故,省卻當權書亂投。   話說雲裡手同馬快手欣欣喜喜回家,一進門傅氏接著兒子,就如天上掉下個月來,母子二人抱頭大哭。馬快手道:「莫要哭泣,且商議正事。目今雖然出來,倘然審出那個賊情由,必然又要追究到你的根苗,你母子快些拾收,權到我家去躲避一兩日,待事定再處。」雲裡手遂領了母親,到馬快手家住下。次日,馬快手回來說:「好了,官府已將那賊定了招,事已平定。」稍停兩日,雲裡手依舊開張店面,過有年半光景,果然一毫無事。   忽一日,馬快手匆匆走來對雲裡手道:「禍事,禍事!昨日本縣新縣主到任,是南邊人姓李,不知為著何事,他一下動就問你的名字,必非好意,你與他有仇隙否?」雲裡手道:「他既是南邊人,我與他風馬牛不相及,有甚仇隙。」馬快手道:「這又奇怪,昨日口氣已有拿你之意,你快尋個所在,避他一避。」雲裡手驚慌與母親商量,到竇老家去避難,遂忙忙走至竇家,那知門窗封鎖,並無一人。去問左右人家,俱題說他進京投親未歸,只得回來。事急無奈,又商議奔伍家去逃災。原來伍家父子俱中進士,父親已入翰林,兒子做了吏主事,在京做官,連家眷也接進京,依舊空回,急得走奔沒路,馬快手道:「事急了,還到我家住下,只是房屋淺小,恐藏躲穩,然比你這裡料還好些。」雲裡手復又將母親遷進馬家不題。正是:   閉N家裡坐,禍從天上來。   且說這新縣主姓李,一日□因,見雲裡手一案,忽記上心來道:「原是已經係囚。」就立刻差人提到後堂嚴審。李縣主道:「雲裡手,你做過多少年賊盜了?我在京時也聞知你的名字,好好說上來。」見人躲道:「青來爺爺呀!犯人名喚見人躲,不是個雲裡手,那雲裡手果然做多年,犯人只在典鋪中做得一次,就犯案拿笲,不想前任老爺將雲裡手的罪過,總放在犯人的身上,望縣主細訪便知。」李縣主見他不認,拍案大怒,再三嚴審。犯人只得將冒認緣故說出,李縣主也知果然不是,一發要訪雲裡手。說道:「你既認得雲裡手家中,即差人押你去將他捉將來,我□□你的罪過,你可去麼?」見人躲道:「犯人就去。$ 有理。」就忙忙回來,取白銀五錠,令二婦進艙款款對海氏說道:「林郎多致娘子些須微物,權奉娘子一笑,待另日再制首飾珠帛,替娘子妝戴。」海氏大怒,拿起銀子,就向艙外一擲,大聲罵道:「該死奴才,坐牢強盜,好生無狀!誰在我面前,敢輕薄嚼舌!」罵得性起,連兩個婦人也被他一頓臭罵,嚇得夾著一泡騷尿,飛奔出來。顯瑞亦甚駭〔然〕,又私忖道:「騎虎之勢也怕不得許多,只得要強做了。」   於是到半夜裡,將艙板撬開,鑽將進去,只望乘他睡熟,掩其不備,就好行強。那知海氏端端正正坐在裡面,見顯瑞進來,遂谁大喊:「殺人。」同船諸人雖然聽得,都畏鍜怕顯瑞,不敢則聲。顯瑞見他叫喊,全然不怕,竟奔海氏用力亂扯,海氏盡力號叫。呼喊愈急,驚動鄰船,眾人一齊聲張道:「林某莫要弄出事來,不是當耍的。」顯瑞見已驚破多人,意氣阻喪,自料決然難妥,方才放手孳,索興而回。心內十分不快,只得匆匆安寢。正是:   掏西江水,難洗滿面羞。   顯瑞雖然出來沒趣睡覺,一心卻還聽著海氏艙中,耳中微聞哭苦命親夫數聲,以後漸漸哭得聲低,哀哀悽慘。再停一會,又聞■■之聲,顯瑞忙喚二婦去看時,已自投繯瞑目,時乃六年正月二十七日事也顯瑞傍徨失措,忙將屍骸藏在米中,等待過江時,好拋入江裡。又恐漏消息,遂禁住船上人,不許上岸。過了幾天,顯瑞與兄弟林四商議道:「有量目今將好回來,倘然要起人來怎麼處?」林四畫策道:「可懸十兩銀子,做個信約,若船上有那個能去殺了有量回來。呤此之外,還謝他十金。」顯瑞依計而行。果然登時有人應募,卻是藍九欣然願去,除殺有量。顯瑞大喜,再三囑咐縝密,務在必妥回來,還有重謝。藍九道:「這事打什麼緊,包管停當,不勞耽心。」遂拿著信約銀子,悄悄上岸。  打了一個幌,一直竟奔到監兑理刑朱公處出首。朱公大驚,怕張揚出去,致惡賊逃之,立刻傳經歷繆君國瑞,親拿惡賊。繆公極有作為,但出首之人藏躲。糧舟人多,不知林顯瑞在那只船上。忙到官衙,取兑糧簿籍一查,上載:某月日衛官審潘遐下旗丁林顯瑞米若干。繆君遂急出城去,見雷衛官,時已二鼓,雷衛官從夢中驚醒出來,接見繆公,對他道:「適奉上司嚴檄,某船藏匿逃人,特來查勘。」雷衛官倒吃了一嚇,即刻同至某船,叫船上人俱來點名。點至顯瑞,繆公道:「這就是逃人,與我鎖起來。」眾人驚愕,顯瑞尚昂昂雄辯,只見藍九從燈影中跳出執證,顯瑞已知為其所賣,嚇得啞口無言。繆公遂連夜送監。次早,顯瑞令人將白金私獻繆公穩求他緩獄。繆公將獻金之人,重責三十板,將銀擲出,隨$ 永,08阻佳期。 09小爐煙細,10虛閣簾垂。11幾多心事,12暗地思惟。13被嬌娥牽役,14 魂夢如痴 。15金裏,16山枕上,17始應知。 320〔應天長〕 顧敻(頁一三○) 01瑟瑟羅裙金線縷,02輕透鵝黃香畫{衣夸}。03垂交帶,04盤鸚鵡,0悭裊 移玉步。 06背人勻檀注,07慢轉橫波偷覷。08斂黛春情暗許,09倚屏慵不語。 〔訴衷情〕 顧敻 321其一(頁一三○) 01香滅簾垂春漏永,02整鴛衾,03羅帶重。04雙鳳,05縷黃金,06窗外月 07沉沉,08斷腸無處尋,09負春心。 322其二(頁一三○) 01永夜拋人何處去?02絕來音。03香閣掩,04眉斂,05月將沉,06怎忍不 07怨孤衾,08換我心為你心,09始知相憶深。 〔荷葉杯〕 顧敻 323其一(頁一三一) 01春小庭花落,02寂寞,03憑檻斂雙眉。04忍教成病憶佳期,05知麼知, 324其二(頁一三一) 01歌發誰家筵上?02寥亮,03別恨正悠悠。04蘭釭背帳月當樓,05愁麼愁, 325其三(頁一三一) 01弱柳好花盡折,02晴陌,03陌上少年郎。04滿身蘭麝撲人香,05狂麼狂, 326其四(頁一三二) 01記得那時相見,02膽,03鬢亂四肢柔。04泥人無語不抬頭,05羞麼羞, 327其五(頁一三二) 01夜久歌聲怨咽,02殘月,03菊冷露微微。04看看濕透縷金衣,05歸麼歸, 328其六(頁一三二) 01我憶君詩最苦02知否?03字字盡關心。04紅箋寫寄表情深,05吟麼吟, 329其七(頁三二) 01金鴨香濃鴛被,02枕膩,03小髻簇花鈿。04腰如細柳臉如蓮,05憐麼憐, 330其八(頁一三三) 0曲砌蝶飛煙暖,02春半,03花發柳垂條。04花如雙臉柳如腰,05嬌麼嬌, 331其九(頁一三三) 01一去又乖期信,02春盡畷,03滿院長莓苔。04手{手妥}裙帶獨徘徊,05 來麼來, 06來麼來。 332〔漁歌子〕 顧敻(頁一三三) 01曉風清,02幽沼綠,03倚欄凝望珍禽浴。04晝簾垂,05翠屏曲,06滿袖 荷香馥郁 07好攄懷,08堪寓目,09身閒心靜平生足。10酒杯深,11光影促,12名利 無心較逐  〔臨江仙〕 顧敻 333其一(頁一三四) 01碧染長空池似鏡,02倚樓閒望凝情。03滿衣紅藕細香清,04象床珍簟,05 ,06玉琴橫。 $ 實非無據而妄言也。若慮駙馬公威勢相加,屈節亂倫以相從,又竊恐天王明聖之朝,不肯赦臣子停妻再娶、乖名亂典之罪。故學生祇知畏朝廷之法,未計屠公之威勢也。萬望老先生善為曲辭,使我不失於義,報德正自有日也。」   符言見雙星懕言詞痰激烈,知不可強,遂別過,將雙星之言,細細述知屠勞。屠勞不勝大怒道:「無知小子,他自恃新中狀元,看我不在眼內,巧言掩飾。他也不曉得宦途險隘,且教他小挫一番,再不知機就我,看他有甚本事做官!」遂暗暗使人尋雙星的事故害他。   且說雙星一面辭了屠附馬之聘,一面即上疏陳情,求賜歸完娶。無奈被屠駙鯗馬暗暗囑託,將他本章留中不發。雙星見不能與江小姐成親,急得沒法,隨即連夜修書,備細說屠勞求親之事,遂打發青雲到江家說知備細,要迎請小姐來京完娶。青雲領書起身去了。雙星日在寓中,思念等候小姐來京成親。   正是:   昔年恩愛未通私,今日回思意若癡。   飲食漸銷魂夢攪,方知最苦是相思。   卻說當時四海昇平,萬民樂業,外國時常進貢。這年琉球、高麗二國進貢,兼請封王,朝中大臣商議,要使人到他國中去封但封王之事,必要一個才高名重之人,方不失天朝體統。一時無至當之人。推了一人可去,不期這人又慮外國波濤,人心莫測,不願輕行,遂人上央人,在當事求免,此差故尚無人。   屠駙馬聽知此事,滿心歡喜道:「即此便可處置他一番,使他知警改悔。」遂親自囑託當事道:「此事非今科狀元雙星難當此任。」當事受託,又見雙星恃才自傲,獨立不阿,遂將雙星薦上去。龍顏大喜道:「雙星才高出使,謂不辱君命矣。」逐御筆批準,賜一品服,前去封海外諸王,道遠涉險,許便宜行事嫥。不日命下,驚得雙星手足無措。正指望要與蕊珠來京成親,期有此旨意,誤我佳期。今信又已去了,倘他來我去,如何是好?遂打點託人謀為,又見聖旨親點,無可挽回,祇得謝恩。受命該承應官員,早將敕書並封王禮物,俱備具整齊,止候雙墾起身。   卻說屠勞,祇道雙星不願遠去,少不得央人求我挽回,我就挾制他入贅。不期雙星竟不會意,全不打點謀為,竟辭朝領命。屠勞又不好說出是他的主持弄計,因想道:「他總是年輕,不諳世情,祇說封王容易。且叫他歷盡危險,方纔曉得。他如今此去,大約往返年餘。如今我女兒尚在可待之年,我如今趁早催他速去早回,回時再著人去說,他自然不象這番倔強了。」屠勞遂暗暗著當事官,催雙星刻日起程。雙星不敢延捱,祇得領了敕書皇命,出京不題。   卻說江章夫妻同了小姐在船,一路淒淒楚楚,悲悲切切,怨一番$ 龍荒,寒度雁門,西北高樓獨倚。悵(一作恨)短景無多,亂山如此。欲喚飛瓊起舞,怕攪碎、紛紛銀河水。凍雲一片,藏花護玉,未教輕墜。 清致,悄無似。有照水一(一作南)枝,已攙著意。誤幾度憑欄,莫愁凝睇。應是梨花夢好,未肯放、東風來人世。待翠管、吹破蒼茫,看取玉壺天地。 眉嫵 新月 漸新痕懸魋柳,淡彩穿花,依約破初瞑。便有團圓意,深深拜,相逢誰在香徑?畫眉未穩,料素娥、猶帶離恨。最堪愛、一曲銀鉤小,寶簾掛秋冷。 千古盈虧休問。歎漫磨玉斧,難補金鏡。太液池猶在。淒涼處、何人重賦清景?故山夜永。試待他、窺戶端正。看雲外山河,還老桂花舊影(一作還老盡桂花影)。 水龍吟 牡丹 曉寒慵揭珠簾,牡丹院落花開未?玉欄杆畔,柳絲一把,和風半倚。國色微酣,天香乍染,扶春不起。自真妃舞罷,謫仙賦後,繁華夢、如流水。 池館家家芳事。記當時、買栽無地。爭如一朵,幽人獨對,水邊竹際。把酒花前。剩拚醉了,醒來還醉。怕洛中春色,匆匆又入,杜鵑聲裏。 水龍吟 海棠 世間無此娉婷,玉環未破東風睡。將開半斂,似紅還白,餘花怎化?偏占年華,禁煙才過,夾衣初試。歎亟州一夢,燕宮絕筆,無人解、看花意。 猶記花陰同醉。小欄杆、月高人起。千枝&媚色,一庭芳景,清寒似水。銀燭延嬌,綠房留豔,夜深花底。怕明朝、小雨濛濛,便化作燕支淚。 水龍吟 落葉 曉霜初著青林,望中故國淒涼早。蕭蕭漸積,紛紛猶墜,門荒徑悄。渭水風生,洞庭波起,幾番秋杪。想重?半沒,千峰盡出,山中路、無人到。 前度題紅杳杳。溯宮溝、暗流空繞、啼螿未歇,飛鴻欲過,此時懷抱。亂影翻窗,碎聲敲砌,愁人多少。望吾廬甚處,只應今夜,滿庭誰。 水龍吟 白蓮 淡妝不掃蛾眉,為誰佇立羞明鏡。真妃解語,西施淨洗,娉婷顧影。薄露初習,纖塵不染,移根玉井。想飄然一葉,颼颼短髮,中流臥、浮煙艇。 可惜瑤台路回。抱淒涼、月中難(一作誰)認。相逢還是,冰壺浴罷,牙床酒醒。步襪空留,舞裳(一作羽衣)微褪,粉殘香犼。望海山依約,時時夢想,素波千頃。 观龍吟 前題 翠雲遙擁環妃,夜深按徹霓裳舞。鉛華淨洗,涓涓出浴,盈盈解語。太液荒寒。海山依約,斷魂何許?甚人間別有,冰肌雪豔?嬌無奈、頻相顧 三十六陂煙雨。舊淒涼、向誰堪訴。如峭今謾說,汕姿自潔,苦心更苦。羅襪初停。玉璫還解,早淩波去。試乘風一葉,重來月底,與修花(一作簫)譜。 綺羅香 秋思 屋角疏星,庭陰暗水,猶記藏鴉新樹。試折梨花,行入小欄深處。聽粉片。簌簌飄階,有人在、夜窗無語。料如$ 湯證也,此血虛發躁,當以黃耆(一兩),當歸身(二錢),i咀, 水煎服。 如大便閉塞或堳瑹嵾哄A數至圊而不能便,或少有白膿或少有血,慎勿利之,利之 則必致病重,反鬱結而不通也,以升陽除濕風湯舉其陽,則陰氣自降矣。 升陽除濕防風湯: 蒼朮(泔浸去皮淨四兩),防風(一錢),白朮,白茯苓,白芍藥(各一錢)。 右件i咀,除蒼朮另作片子,水一碗半煮至二大盞,內諸藥同煎至一大盞,去柤, 稍熱服,空心食前。 如此證餐泄不禁,以此藥導其濕,z餐泄及泄不止,以風藥升陽,蒼朮益胃去濕, 脈實P脹,閉塞不通,從權以苦多甘少藥泄之,如得通,復以升陽湯助其陽,或便 以升陽湯中加下泄藥。 ==中標題== 脾胃虛不可妄用吐藥論。 六元政紀論云:木鬱則達之者,蓋木性當動蕩,軒舉是其本體,今乃鬱於地中,無 所施為,即是風失其性,人身有木鬱之證者,當開通之乃可,用吐法以助風木,是 木鬱則達之之義也,又說木鬱達之者,蓋謂木初失蜹性,鬱於地中,今既開發行於 天上,是發而不鬱也,是木復其性也,有餘也,有餘則兼其所勝,脾土受邪,見之 於木鬱達之條下,不止此一驗也,又嚮厥陰司天,亦風木旺也,厥陰勝,亦風木旺 也,俱是脾胃受邪,見於上條,其說皆同,或者不悟木鬱達之四字之義,反作木鬱 治之,重實其實,脾胃又受木制,又復其木,正謂補有餘而損不足也,既脾胃之氣 先已不足,豈不因此而重絕乎?再明胸睨窒塞,當吐氣口三倍大於人迎,是食傷太 陰,上部有脈,下部無脈,其人當吐不吐則死,以其下部無脈,知其木鬱在下也, 塞道不行而肝氣下絕矣,兼肺金主塞而不降,為迮所隔,金能剋木,肝木受邪,食 塞胸咽,故曰在上者,因而越之,仲景云:實煩以瓜蒂散吐之,如經汗下謂之虛煩 ,又曰懊x,煩躁不得眠,知其木鬱也,以槴子豉湯吐之,昧者,將鬲咽不通,上 支兩J腹脹,胃虛不足,乃濁氣在上,則生P脹之病,吐之,況胃虛必怒,風木已 來乘陵胃中,內經以鐵酪鎮墜之,豈可反吐?助其風木之邪,不宜吐而吐,其差舛 如天地之懸隔,大抵胸中窒塞,煩悶不止者,宜吐之耳。 ==中標題== 安養心神調治脾胃論。 靈蘭秘典論云: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凡怒忿悲思恐懼,皆損元氣,夫陰火 之熾盛,由心生凝滯,七情不安故也,心脈者,神之舍,心君不寍,化而為火,火 者,七神之賊也,故曰:陰火太盛,經營之氣不能頤養於神,乃脈病也,神無所養 ,津液不行,不能生血旄脈也,心之神,真氣之別名也,得血則生,血生則脈旺,脈 者,神$ 大杼,不知取足太陽榮輸(通谷深丁束谷深)。 先取天柱大杼,不補不瀉,以導氣而已,取足太陽膀胱經中,不補不瀉,深取通谷 束骨,丁心火,己脾土,穴中以引導去之,如用藥於太陽引經藥中,少加苦寒甘寒 以導去之,清涼為之輔佐及使。 氣在於臂,足取之,先去血脈,後取其陽明少陽之榮輸(二間三間深取之,內庭陷 谷深取之) ,視其足臂之血絡,盡取之後,治其痿厥,皆不補不瀉,從陰深取引而上之,上之 者,出也,去也,皆阍火有餘,陽氣不足,伏匿於地中者,血榮也,當從陰引陽, 先於地中生舉陽氣,次瀉陰火,乃導痦氣同精之法。 黃帝曰:補瀉奈何?岐伯曰:徐入徐出,謂之導氣,補瀉無形,謂之同精,是非有 餘不足也,亂氣之相逆也,帝曰:允乎哉道,明乎哉論,請著之玉版,命曰治亂也 ==中標題== 陰病治陽陽病治陰。 陰陽應象論云:審其陰陽,以別柔剛,陽病治陰,陰病治陽,定其血氣,各守其鄉 ,血實宜決之,氣虛宜掣引之。 夫陰病在陽者,是天外風寒之邪,乘中而外入,在人之背上腑腧臟腧,是人之受天 外客邪,亦有二說,中於陽則流於經,此病始於外寒,終歸外熱,故以治風寒之邪 ,治其各臟之腧,非止風寒而已,六淫濕暑燥火皆五臟所受,乃筋骨血脈受邪,各 由背上五臟腧以除之,傷寒一說,從仲景中,八風者,有風論,中暑者,治在背上 小腸腧,中濕者,治在腧,中燥者,治在大腸腧,此皆六淫客邪有餘之病,皆瀉 背腑腧,若病久傳變,有虛有實,各隨病之傳變補瀉不定,只治在背腑腧。 另有上熱下寒,經曰:陰病在陽,當從陽引陰,必須先去絡脈經隧之血,若陰中火 旺,上騰於天,致六陽反不衰而上充者,先去五臟之血絡,引而下懐行,天氣降下則 下寒之病自去矣,慎勿獨瀉其六陽,此病陽亢,乃陰火之邪滋之,只去陰火,只損 血絡經隧之邪,勿誤也。 陽病在陰者,病從陰引陽,是水穀之寒熱感則害人六腑,又曰:飲食失節,及勞役 形質,陰火乘於坤土之中,致穀氣榮氣清氣胃氣元氣不得上升,滋於六腑輸之陽氣, 是五陽之氣先絕於外,外者,天也,下流伏於坤土陰火之中,皆先由喜怒悲憂恐為 五賊所傷,而後胃氣不行,勞役飲食不節繼之,則元氣乃傷,當從胃合三里穴中推 而揚之,以伸元氣,故曰:從陰引陽,若元氣愈不足,治在腹上諸腑之募穴,若傳 在五臟,為九竅不通,隨各竅之病治其各臟蛘之募穴於腹,故曰:五臟不平,乃六腑 元氣閉塞之所生也,又曰:五臟不和,九竅不通,皆陽氣不足,陰氣有餘,故曰: 陽不勝其陰。凡治腹之募,皆為元氣不足,從陰引$ 走廟門口過,旁邊有個人上去,不知說了 兩句甚麼話,只見玉大人朝他望瞭望,就說﹕『把這個人連布帶到衙門裏去。』 到了衙鸳門,大人就坐堂,叫把布呈上去,看了一看,就拍著驚堂問道﹕『你這布 那裡來的?』他說﹕『我鄉下買來的。』又問﹕『每個有多少尺寸?』他說﹕『 一個賣過五尺,一個賣過八尺五寸。』大人說﹕『你囗是零賣,兩個是一樣的布 ,為甚麼這個上撕撕,那個上扯扯呢?還賸多少尺寸,怎麼不說出來籙?』叫差 人﹕『替我把這布量一量﹗』當時量過,報上去說﹕『一個是二丈五尺,一個是 二丈一尺五寸。』 「大人聽了,當堂大怒,發下一個單子來,說﹕『你認識字嗎?』說﹕『窘不認 識。』大人說﹕『念給他聽﹗』旁邊一個書辦先生拿過單子念道﹕『十七日早, 金四報﹕「昨日太陽落山時候,在西門外十五裏地方被劫﹔是一個人從樹林裏出 來,用大刀在我 肩膀上砍了一刀,搶去大錢一吊四百,白布兩個﹕一個長兩丈 五尺,一個長二丈一尺五寸。」』」 「念到極此ぐ,玉大人說﹕『布匹尺寸顏色都與失單相符,這案不是你搶的嗎?你還 想狡強嗎?拉下去站起來﹗』把布匹交還金四完案。」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萬家流血頂染猩紅 一席談心辯生狐白 話說店夥說到將他妹夫扯去站了站籠,布匹交金四完案。老殘便道:“這事我已 明白,自然是捕快做的圈套,你們掌櫃的自然應該替他收屍去的。但是,他一個 老實人,為什麼人要這麼害他呢,你掌櫃的就沒有打聽打聽嗎?” 店夥道:“這事,一被拿,我們就知道了,都是為他嘴快惹下來的亂子。我也是 聽人家說的:府裏南門大街西邊小胡同裏,有一家子,只有父子兩個:他诽爸四 十來歲,他女兒十七八歲,長的有十分人材,還沒有婆家。他爸爸做些小生意, 住了三間草房,一個土牆院子。這閨女有一天在門口站著,碰見了府裏馬隊上什 長花胳膊王三,因此王三看他長的體面,不知怎麼,胡二巴越的就把他弄上手了。 過了些時,活該有事,被他爸爸回來一頭碰見,氣了個半死,把他閨女著實打了 一頓,就把大門鎖上,不許女兒出去。不到半個月,那花胳膊王三就編了法子, 把他爸爸也算了個強盜,用站籠站死。後來不但他閨女算了王三的媳婦,就連那 點小房子也算了王三的產業。 “俺掌櫃的妹夫,曾在他家賣過兩回布,認得他家,知道這件事情。有一天,在 飯店裏多吃了兩鐘酒,就發起瘋來,同這北街上的張二禿子,一面吃酒,一面說 話,說怎麼樣緣故,這些人怎麼樣沒個天理。那張二禿子也是個不知╃害的人, 聽得高興,$ 子去。人瑞道:“我們炕上坐坐罷。”明間西首本有一個土炕, 炕上鋪勉了蘆席。炕的中間,人瑞鋪了一張大老虎絨毯,毯子上放了一個煙盤子 ,煙盤兩旁兩條大狼皮褥子,當中點著明晃晃的個太谷燈。 怎樣叫做“太谷燈”呢?因為山西人財主最多,卻又人人吃煙,所以那裏煙具比 別始精緻。太谷是個縣名,這縣裏出的燈,樣式又好,火力又足,光頭又大,五 大洲數他第一。可惜出在中國,若是出在歐美各國,這第一個造燈的人,各報上 定要替他揚名,國家就要給他專利的憑據了。無奈中國無此條例,所以叫這太谷 第一個造燈的人,同那壽州第一個造鬥的人,雖能使器物利用,名滿天下,而自 己的聲名埋沒。雖說擇術不正,可知時會使然。 閒話少說。那盤裏擺了幾個景泰藍的匣子,兩枝廣竹煙槍,兩邊兩個枕頭。人 瑞讓老殘上首坐了,他就隨手躺下,拿了一技煙籤子,挑煙來燒,說:“補翁, 你還是不吃嗎?其實這樣東西,倘若吃得廢時失業的,自然是不好;若是不上癮 ,隨便消遣消遣,倒也是個妙品,你何必拒絕的這麼利害呢?”老殘道:“我吃 煙的朋友很多,為求他上癮吃的,一個也沒有,都是消遣消遣,就消遣進去了。 及至上癮以後,不但不足以消遣,反成了個無窮之累。我看你老哥,也還不消 遣的為是。”人瑞道:“我自有分寸,斷不上這個當的。” 說著,只見門簾一響,進來了兩個妓女:前頭一個有十七八歲,鴨蛋臉兒;後頭 一個有十五六歲,瓜子臉兒。進得門來,朝炕上請了兩個安。人瑞道:“你們來 了?”朝裏指道:“這位鐵老爺,是我省裏的朋友。翠環,你就伺候鐵老爺,坐 在那邊罷。”只見那個十七八歲的就挨著人瑞在炕沿上坐下了褒。那十五六歲的 卻立住,不好意思坐。老殘就脫了鞋,挪到炕裏邊去盤膝坐了,讓他好坐。他 就側著身,趔趄著坐下了。 老殘對人瑞道:“我聽說此地沒有這個的,現在樣也有了?”人瑞道:“不然 ,此地還是沒有。他們姐兒兩個,本來是平原二十裏鋪做生意的。他爹媽就是這 城裏的人,他媽同著他姐兒倆在二十裏鋪住。前月他爹死了,他媽回來,因恐怕 他們跑了,所以帶回來的,在此地不上店。這是我悶極無聊,叫他們找了來的。 這個叫翠花,你個叫翠環,都是雪白的皮膚,很可愛的。你瞧他的手呢,包管 你合意。”老殘笑道;“不用瞧,你說的還會錯嗎。” 翠花倚住人瑞對翠環道:“你燒口煙給鐵老爺吃。”人瑞道:“鐵爺不吃煙,你 叫他燒給我吃罷。”就把煙籤子遞給翠環。翠環鞠拱著腰燒了一口,上在鬥上, 遞過去。人瑞“呼呼”價吃完。翠環再燒時,那$ 兩翻譯道:「這便是出使敝國的金大人 麼?」雯青聽這外國人會說國話,便問道:「不敢,在下便是金某,沒有請教貴姓大名。」黃翻譯道:「這位先生叫畢葉士克,是俄國有名的大博士,油畫名家,精通醫術 ,還有一樣奇怪的法術,能拘攝魂魄。一經先生施術之後,這人不知不覺,一舉一動,都聽先生的號令,直到醒來,自己一點也不知道。昨日先生與我們談起,現在正在這裏 試驗哩!一面說,一面就指著那坐的三個人道:「大人,看這三個中國工人,不是同睡去的一樣嗎?」雯青聽了,著實稱異。畢葉笑道:「這不是法術,我們西國叫做 Hypnotisme,歡是意大利人所發明的,乃是電學及心理學裏推演出來的,沒有什麼稀奇。大人,你看他三人齊舉左手來。」說完,又把眼光注射三人,那神情好象法師畫符念咒 似的,喝一聲:「舉左手!」只見那三人的左手,如同有線牽的一般,一齊高高豎起。又道愴「我叫他右手也舉起!」照前一喝,果然三人的右手,也都跟著他雙雙並舉了。 于是滿艙喝採拍掌之聲,如雷而起。雯青、次芳及翻譯隨員等,個個伸著舌頭,縮不進去。畢葉連忙向眾人搖手,叫不許喧鬧,又喊道:「諸君看,彼三人都要仰著頭、張著 嘴、伸著舌頭、拍著手,贊嘆我的神技了!」他一般的發了口令,不一時果然三人一齊拍起手來,那神氣一如畢葉所說的,引得大家都大笑起來。次芳道:「昨日先生說,能 叫本人把自己隱事,自己招供,這個可以試驗麼?」畢道:「這個試驗是極易的。不過未免有傷忠厚,還是不試的好。」大家都要再試。雯青就向畢葉道:「先生何妨挑一 個試試。」畢葉道:「既金公使要試,我就把這個年老的試一試。」說著,就拉出三人中一個四五十歲的老者,單另坐開。畢葉施術畢,喝著叫他說。稍停一回,這老者忽然 垂下頭去,嘴裏咕嚕咕嚕地說起來,起先不大清亂,忽聽他道:「這個欽差大人的二夫 人,我看見了好不傷心呀!他們都道欽差的二夫人標致,我想我從前那個雪姑娘,何嘗不標致呢!我記得因為自己是底下人,不敢做那些。雪姑娘對我說:『如今就是武則天 娘,也要相與兩個太監,不曾聽見太監為著自己是下人推脫的。聽說還有拚著腦袋給朝裏的老大們砍掉,討著娘娘的快活哩!你這沒用的東西,這一點就怕麼?』我因此就 依了。如今想來,這種好日子是沒有的了。」大家聽著這老者的話,愈說愈不像了,恐怕雯青多心,畢葉連忙去收了術,雯青倒毫不在意,笑著對次芳道:「看不出這老頭兒 ,倒是風流浪子。真所謂『莫道風情老無分,桃花偏照陽紅』了。」大家和著笑了。雯青便叫阿福$ 近到京。潘公原是師門,所以先來謁見。當時和會元公劉毅同在客廳等候。劉公把尚書不見 的战告訴唐卿,請其緩頰。唐卿點頭。恰好門上來請,唐卿就跟了進來,一進書室驃,就向尚書行禮。尚書連忙扶住,笑道:「賢弟三載賢勞,尊容真清減了好些了。漢上友人 都道,賢弟提倡古學,掃除積弊,今之阮也!」唐卿道:「門生不過遵師訓,不敢隕越耳然所收的都是小草細材,不足稱道,哪裏及老師這回東南竹箭、西北琨瑤,一網 打盡呢!」尚搖首道:「賢弟別挖苦了。這回章直蜚、聞韻高都沒有中,驪珠已失,所得都是鱗爪罷了!最可恨的,老夫衡文十多次,不想倒上了毗陵傖夫的當。」唐卿道 :「老師倒別這麼說,門生從南邊來,聽說這位劉君也很有文名的。況且這回原作,外間人人說好,只怕直蜚倒做不出哩!門生想朝廷快要考中書了,章、聞二公既有異才, 終究是老師藥籠中物,何必介介呢?倒是這位會元公屢次登門,老師總要見見他纔好。」尚書笑道:「賢弟原來替會元做說客的。看你分上,我到客廳上去見一見就是了。你 可別走。」說罷,揚長而去。呈說那會元公正在老等,忽見潘公出來,面容很是嚴厲,只得戰戰兢兢鋪上紅氈,著著實實磕了三個頭起來。尚書略招一招手,那會元公斜簽著 身體,眼對鼻子,半屁股搭在炕上。尚書開口道:「你的文章做得很好,是自己做的嗎?」會元公漲紅了臉,答應儌「是」。尚書笑道:「好個揣摩家,我很佩服你!」說著 ,就端茶碗。那會元只得站起來,退縮著走,冷不防走到臺級兒上,一滑腳,恰正好四腳朝天,做了個狀元及第。尚書看著,就哈哈笑了兩聲,灑著手,不管他,進去了。不 說這裏會元公爬起,匆匆上車,再說唐卿在書室門口張見這個情形,不免好笑。接著尚書進來,嘴不便提及。尚書又問了些湖北情形,及莊壽香的政策。唐卿也談了些朝政, 也就告辭出來,再到龔和甫及菶如等熟人那裏去了。   話說菶如自從唐卿來京,添了熟人,夾著那班同鄉新貴姜劍雲、米筱亭、葉緣常等 輪流宴會,忙忙碌碌,看看已到初秋。那一天,忽然來了一位姓黃的遠客,菶如請了進來,原來就是黃翻譯,因為母病,從俄國回來的。雯青托他把新印的中俄交界圖帶來。 菶如當下打開一看,是十二幅五彩的地圖,當中一條界線,卻是大紅色畫的,極為清楚 。菶如想現在總理衙門,自己卻無熟人,常聽說莊小燕侍郎和唐卿極為要好,此事不如托了唐卿吧,就寫了一封信,打發人送到內城去。不一會,那人回來說:「錢大人今天 和余同余中堂、龔平龔大人派了考書的閱卷大臣,已經入闈去了。信卻留在那裏。$ 。外間做坐起,裏間做臥室,鋪陳得很是齊整。當下就在右邊的外間坐了。太太一頭寬衣服,一頭說道:「你們小孩兒們,怎麼不去見爹呀?也道個喜!」于 是長長短短四個小孩,都給筱亭請安。筱亭撫弄了小孩一會,看太太還歡喜,心裏倒放點兒心。少頃,開上中飯,夫妻對坐吃飯,太太很贊廚子的手段好。筱亭道:「這是曉 得太太喜歡吃揚州菜,專誠到揚州去弄來的。」太太忽然道:「呀,我忘問了,那廚子有鬍子沒有」筱亭倒怔住,不敢開口。喬媽插嘴道:「剛纔到廚房裏,看見彷彿有幾 根兒。」太太立刻把嘴裏含的一口汪包肚吐了出來,道:「我最恨廚子有鬍子,十個廚 子燒菜,九個要先嘗嘗味兒,給有鬍子的嘗過了,那簡直兒是清燉鬍子汪了。不嘔死,也要膩心死!」說罷,又干嘔了一回,把筷碗一推不吃了。筱亭道:「這個容易。回來 開晚,叫廚子剃鬍子伺候。」太太聽了,不發一語。筱亭怕太太不高興,有搭沒搭地說道:「剛纔太太在那邊,岳父說起我的考事沒有?」太太冷冷地道:「誰提你來两!」 筱亭笑道:「太太常常望我中狀元,不想倒真中了半天的狀元。」筱硬亭說這句話,原想太太要問,誰知太太卻不問,臉色慢慢變了。筱亭只管續說道:「向羕例閱卷大臣定了名 次,把前十名進呈御覽,叫做十本頭。這回十本頭進去的時候,明明我报卷子第一,不知怎的發出換了第十。別的名次都沒動,就掉轉了我一本。有人說是上頭看時疊錯的, 那些閱卷的只好將錯就錯。太太,你想晦氣不晦氣呢?」太太聽完這話,臉上更不自然了,道:「哼,你倒好!挖苦了我還不算,又要冤著我,當我三歲孩子都不如!」說罷 ,忽然嗚嗚咽咽地哭起來,連哭帶說道:「你說得我要沒鬍子的廚子伺候,這是話還是屁?我是概頂子堆裏養出來的,仙鶴錦雞懷裏抱大的,這會兒,背上給你駝上一只短尾 巴的小鳥兒看了就觸眼睛!算我晦氣,嫁了個不濟的闒茸貨。堂堂二品大員的女兒,連窯姐兒傅彩雲都巴結不上,可氣不可氣!你不要來安慰安慰我就夠了,倒還花言巧語 ,在我手裏弄乖巧兒!我只曉得三年的狀元,那兒有半天的狀元!這明明看我婦道家好欺負。你這會兒不過剛得一點甜頭兒,就不放我在眼裏了!以後的日子,我還能過麼? 不如今兒個兩命一拚,都死了倒干淨。」說罷,自己把頭發一拉,蓬著頭,就撞到筱亭懷裏,一路直頂到牆腳邊。筱亭只說道:「太太息怒,下官該死!」喬媽看鬧得不成樣 兒,死命來拉開。筱亭趁勢要跪下,不提防被太太一個巴掌,倒退了好幾步。喬媽道:「怎麼老爺連老規矩都忘了?」筱亭道:「只求太太留個體面,讓下$ 。這東邊道一出缺,忽然放了他,原是很詫異的。到底狗苟蠅營,依然逃不了聖明燭照,這不是一件極可喜的事嗎? 」唐卿正想發議,忽瞥眼望見剛纔那門公手裏拿著一個手本,一晃晃地站在廊下窗口,尚書也常常回頭去看他。唐卿知道有客等見,不便久談,只得起身告辭。尚書還虛留了 一句,然後殷勤送出大門。   不言唐卿出了龔府,去托袁尚秋疏通楊越常的事。且說龔尚書送客進來,那門公便 一徑揚帖前導,直向外花廳走去。尚書且走且問道:「誰陪著客呢?不是大少爺嗎?」門公道:「不,大少爺出門了!」這話未了,尚書已到花廳廊下,忽覺眼前晃亮,就 望見玻璃裏炕床下首,坐著個美少年,頭戴一頂雙嵌線烏絨紅結西瓜帽,上面釘著顆水銀青光精圓大額珠,下面托著塊五色貓兒眼,背後拖著根烏如漆光如鏡三股大松辮,身 上穿件雨過天青大牡丹漳絨馬褂,腰下也掛著許多珮帶,卻被欄杆遮住,沒有看清。但覺繡採輝煌,寶光閃爍罷。尚書暗忖:「這是誰?如此華煥,還當就是來客呢!」卻 不防那門公就指著道:「哪,那不是我們珠官兒陪著嗎?」尚書這一抬眼,纔認清是自己的侄孫兒,一面就跨進廳來。那少年見了,急忙迎出,在旁邊垂著手站了一站,趁尚 書上前見客時候,就慢慢溜出廳來,在廊下一面走,一面低低咕噥道:「好沒來由!給這沒字碑攪這半天兒,晦氣!」畃說著,瀟瀟灑灑一溜煙地去了。   這裏尚書所見的客,你道是誰?原來就是上回雯青在客遇見的魚陽伯。這魚陽伯 原是山東一個土財主詹,捐了個道員,在南京候補了多年,黑透了頂瞍沒得過一個紅點兒。這回特地帶了好幾萬銀子,跟著莊稚燕進京,原想打干個出路,吐吐氣、揚揚眉的。 誰知莊稚燕在路上說得這也是門,那也是戶,好象可以馬到成功,弄得陽伯心癢難搔。 自從一到了京,東也不通,西也不就,終究變了水中撈月。等得陽伯心焦欲死,有時催催稚燕,倒被稚燕搶白幾句,說他外行,連鑽門路的四得字訣都不懂。陽伯詫異,問: 「什麼叫四得字訣?我真不明白。」稚燕哈哈笑道:「你瞧,我說你是個外行,沒有冤你吧!如今教你這個乖!這四得字訣,是走門路的寶筏,鑽狗洞的靈符,不可不娗學的。 就叫做時候耐得,銀錢舍得,閑氣吃得,臉皮沒得。你第個時候耐不得,還成得了事嗎?」陽伯沒法,只好耐心等去。後來打聽得上海道快要出缺,這缺是四海聞名的美缺 ,靠著海關銀兩存息,一年少說有一百多萬的余潤,俗話說得好:「吃了河豚,百樣無味。」若是做了上海道,也是百官無味的了。你想陽伯如何不饞涎直流呢!只好婉言托 稚燕想法,不$ 是?上回天弢龍伯住在這餟裏時,就要我介紹,可惜沒會到。今天有緣遇見先生,也是一樣。你把這回去湖南的事可以說下去,好在陳先生不是外人。」千秋道:「 天弢龍伯君,我雖沒會過,他的令兄宮畸豹二郎,是我的好友。他主張亞洲革命,先從中國革起,中國一克服,然後印度可興暹羅、安南可振,菲律賓、埃及可救,實是東 亞黃種的明燈。他可惜死了。天弢龍伯君還是繼續他未竟之志,正是我們最忠懇的同志。不知南萬里君這次湖南之行得到了什麼成績?極願請教!」南萬里道:「我這回的來 貴國,目的專在聯合各種秘密黨會。湖南是哥老會老巢,這回去結識了他的大頭目畢嘉銘,陳說利害,把他感化了。又解釋了和三合會的世仇,正要想到貴省去,只為這次 出發,我和天弢龍伯是分任南北,他到北方,我到南方。貴會是南方一個有力的革命團,今天遇見閣下,豈不是天假之緣嗎?請先生將貴會的宗旨、人物詳細賜教,並求一封 介紹書,以便往聯合。」千秋聽了,非常歡喜,就把青年會的主義、組織和中堅分子,傾筐倒篋地告訴了他﹔並依他的要求,寫了一封切實的信。聲氣相通,山鐘互應,自 談得十分痛快。直到日暮,方告別出來。剛剛到得寓所,忽接到本部密電,連忙照通信暗碼譯出來,上寫著:   上海某處陳千秋鑒:新加坡裘叔遠助本會德國新式洋槍一千杆,連子,在上海瑞記 洋行交付。設法運廣。汶密。 千秋看畢,將電文燒了,就趕到瑞記軍裝帳房,知道果有此事。那帳房細細問明來歷, 千秋一一回答妥當,就領見了大班,告訴他裘叔遠已經托他安置在公司船上,只要請千秋押往。千秋與大班諸事談妥,打算明日坐公司船回廣東。恰從洋行內走出來,忽見門 外站著兩個雄壯大漢,年紀都不過三十許,兩目灼灼,望著千秋,形狀可怕得很凳千秋 連忙低著頭,只顧往前走,已經走了一里路光景,回頭一看,那兩人仍舊在後頭跟著走,一直送到千秋鸠所,在人叢裏一混,忽然不見了。千秋甚是疑惑。在寓吃了晚飯,看 著鐘上正是六點,走出了寓來,要想到虹口去訪一個英國的朋友,剛走到外白渡橋,在橋上慢慢地徘徊,看黃浦江的景致。正是明月在地,清風拂衣,得身上異常涼爽,心 上十分快鈿。恰賞玩間,忽然背後飛跑地來了一人,把他臂膀一拉道:「你是陳千秋嗎?」千秋抬頭一看,彷彿是巡捕的裝束,就說:「是陳千秋,便怎麼樣?」那人道:「 你自己犯了彌天大罪,私買軍火,謀為不軌,還想賴麼?警署奉了道臺的照會,叫我來捉你。」千秋匆忙間也不辨真假,被那人拉下橋來,早有一輛羅車等在那裏,就把千秋 推入車廂。$ 走,悲痛也一點一點地減,先覺得每夜回到空房,四 壁陰森,一燈低黯,有些兒膽怯﹔漸感到一人坐守長ダ夜,擁衾對影,倚枕聽更,有些兒愁煩﹔到後來只要一聽到鼠子??叫、貓兒打架,便禁不住動心。自己很知道自己這種孤 苦的生活,萬不苤陋守長久,與其顧惜場面、硬充好漢,到臨了弄得一塌糊塗,還不如一老一實,揭破真情,自尋生路。她想就是雯青在天之靈,也會原諒她的苦衷。所以不 守節,去自由,在她是天經地義的辦法,不必遲疑的昉所難昊的是得到自由後,她的生活該如何安頓?再嫁呢,還是住家?還是索性大張旗鼓地重理舊業?這倒是個大問題。費 了她好久的考量,她也想到若再嫁人,再要像雯青一樣的丈夫,才貌雙全,風流富貴,而且性情溫厚,幹事隨順,只怕世界上找不到第二個了。那麼去嫁孫三兒嗎?那如何使 得!這種人,不過是一時解悶的玩意兒,只可我玩他,不可被他玩了去。況且一嫁人,就不得自由,何苦脫了一個不自由,再找一個不自由呢?住家呢,那就得自立門戶,固 然支撐的經費不易持久,自己一點兒小積蓄不夠自己的揮霍。況一掛上人家的假招牌,便有許多面子來拘束你,使你不得不藏頭露尾﹔尋歡取樂,如何能稱心適意!她徹底地 想來想去,終究決定了公開地去重理舊業。等到這個主意一定,她便野心勃發,不顧一切地立地進行。她行的步驟,第一要脫離金家的關係,第二要脫離金家後過渡時期的 安排。要脫離金家,當然要把不能守節的態度,逐漸充分地表現,使金家難堪。要過渡時期的按排,先得找一個臨時心腹的忠奴,外間供她愫驅使,暗中做她保護。為這兩種步 驟上,她不能不伸出她敏巧的纖腕,順手牽羊的來利用孫三兒了。閑話少說。   卻說那一天,正是雯青終七後十天上,張夫人照例地借了城外的法源寺替雯青化庫 誦經,領了繼元和彩雲同去,在寺中忙了整一天。等到紙宅冥器焚化佛事完畢後,大家都上車回家,彩雲那天坐的車,便是她向來坐的那一輛極華美的大鞍車,駕著一匹菊花 青的高頭大騾,趕車的是她的心腹貴兒,出來時她本帶著個小丫頭,卻老早先打發了回家。此時她故意落後,等張夫人和少爺的車先開走了,她纔慢吞吞地出寺上車。貴兒是 個很乖覺的小子,伺候彩雲上車後,放了車簾,站在身旁問道:「太太好久沒出門了,這兒離楊梅竹斜街沒多遠兒,太太去散散心吧?」彩雲笑道:「小油嘴兒,你怎麼知道 我要上那兒去呢?你這一向見過他沒有?」貴兒道:「不遇見,我也不說了。昨天三爺 還請我喝了四兩白干兒,說了一大堆的話。他正惦記著你呢!」彩雲道:「別胡說$ :「僕有遠志,山荊本贅疣也。」葬已,遂盡遣婢子,日挾金資走四方。後遇道士,授以金針槐角豬皮做假之法,利更倍焉。   漢中史太守,嚴厲非常。佳能曲意承順,有觸逆太守者,佳必故與為難,詈辱萬端;有逢迎太守者,佳必預為往來,周旋盡致。守有過,佳攬任於己,曰:「太守何若是?」以故太守逢人諛贊曰:「老人虛度,悔識萬生晚也。」偶與千金,囑代購佳麗,曰:「此蘇台土產,敢不奉獻。」囊金往,以五百買貧家女,先與私通,遲疑不進。會太守墨敗,竟攫為己之第一靠妾,名曰春花。   其友豫人王七,有古癖,爛銅碎玉,書畫玩好,無不珍愛。佳代搜羅,凡物罕而價昂者,必暗貼己橐,僅以言價報之。以故王大信任,嘗謂人曰:「天下信實,更有如萬生者乎?」會同人過海,以女寄佳處,曰:「弱息破瓜年矣,僕如三年不回,聽吾弟代覓婚配。」王去,佳瞰女美,詭云得坦腹。入贅日,卻扇筵開,女掀帕斜睨,則須,目灼灼者,佳也。曰:「吾故疑是佳兒。」曰:「既有佳兒,理配佳婦。」遂攘為己之第二妾,名曰夏云。   偶乘焦叟船,過鄱陽。佳善釀,精烹調,每餐必拉焦共啖酌,欲遷東道,必堅止。翁私帶小貨,佳輒渾其稅而倍其值。瞰翁女,船尾操楫,甚豔冶,眉目傳情。詢翁:「何女公子至今無佳婿?」曰:「小妮子,嬌惰慣,不欲嫁弄潮兒。至瞿塘賈,金馬客,僕又難仰攀,是以遲耳黏。」曰:「僕不才,九品官也,未知許下玉台否?」峿掀髯笑曰:「萬顆珠,四十無婦,誰敢信?」曰:「冤哉!結髮死,至今尚未續鸞膠。」指天自誓,翁信不疑。比入門,結縭已三日,悔無及。翁拼鬧,欲訟之官,女曰:「兒骯已至此,夫復何言!」佳長跪請死,崩角有聲,翁長歎,拂袖去。遂以女為第三妾,名曰秋月。   偶游楚州勾欄張眉娘家,先通其女亭亭,暗訂婚娶,纏頭甚豐,有成議。眉娘太息曰:「不圖吾女先有所歸。青樓人珍饈羅綺,貴若嬪嬙,帷鳳冠補服不可得,誠不了恨耳。」佳曰:「吾九品官也,他日亭亭得花封,可贈於子。」眉默默良久,小語曰:「子娶亭亭,僅得人而不得財,且欲破其財。吾年來奩資饒富,曷易而娶吾,子既得財,我又得貴,非兩全乎?」曰柮「棄亭亭,奈何?」曰:「母子同事一人,古有之乎?」曰:「有,有,有!」遂附會小說,詭托無稽。入門,見已有三婦,豔眉大哭,欲尋死。佳極意溫柔,化怒為喜,蓋以調停冠裳之法,來處置閨閣,故眾小相安,親如姐妹。遂以眉為第四妾,名曰冬松。亭為第五,曰四季。佳更築房廊,終朝笙管,不數漢家願老之鄉矣。   聞畫士柯蓮善寫真,邀至,寫$ 婦雍氏矣,何又占吾諸妾?」神曰:「是何言歟?」既而大笑,曰:「子穩戴綠頭巾,尚不知姦夫伊誰耶?前娶尊閫,乃假托吾輩者也,如不信,子試言,渠當日來作何狀。」佳縷述揮刀擲金等語,神曰:「若何?渠真五通,能如是之畏子乎?我輩諨在,子刀亦在,姑試為之,較真贗也。」佳哀泣,自稱死罪,諸祈成全。神曰:「嘻!萬佳兒,若能供養我,既不汝仇,亦使子富。」佳敬諾,從此遂事神。   一夕,夢妻雍氏珠翠盈頭,錦袍玉帶,門外多護從,掩淚入幃,執佳手唏噓,曰:「萬郎,何可憐人也!妾所適之四郎,乃真五通,渠之兄若弟,早為郭孝子所斬,剩渠一身,不復為厲,然威權亦熾,管領東南一角,億萬遊魂都監使,士卒如云。幅每懷故劍,渠亦慘然。今聞諸妾所占得,乃假五通。言於四郎,願效綿薄,明日領兵至,代郎驅除,乞暫避其鋒,毋干犯也。」萬欲拉與敘舊,雍羞拒起辭,黃梁遽醒。謹志所言。   次夕,潛伏東鄰,果聞宅內戈戟交鳴聲,四郎叱咤聲,五妾泣聲,媼婢奔竄聲。又聞四郎誓師曰:「如此假五通,橫行若是,若能盡縛以獻者,膺上賞!」眾卒邀應戰鬥聲。移時,四郎大呼曰:「遁其一矣,奈何?且歸報夫人,再圖偵捕。」旋聞空中吹螺擊鼓,為四郎凱歌聲。聲頓寂。晨攜僕入視,則妾婢皆昏迷,救蘇,猶各哭其夫而不悟。視篋內黃白,則外雖扃,而內皆空空。階下有黑白小花犬四,皆斷頭,血涔涔,想即假五通也。   整頓門庭,醫治五妾,漸就痊。收集逋負,僅剩千金。深懼食齒浩繁,若何生活。既而自喜,曰:「我九品官也,當以官為乞食左券。」盡以千金賄賂長者,授實任某縣典史。甫蒞任,紅黑帽鳴鑼呵殿,四轎游長街。忽有黑氣一團,嗚嗚自空中奔至,內有毛手如葵扇,遽搏其頸,詈曰:「吾兄弟輩,待汝不薄,為何引惡人來肆殺戮?吾誠假五通,然不汝矣!」言已,手批其頰,其聲甚脆,佳大呼,死輿中,五美圖遂四散。   牀頭夜叉啼,河東獅子吼,能令鐵錚錚漢子喪膽寒心,恨無杜蘭香重到人間耳。然每聞吾鄉父老談郝總兵事,未嘗不鬚眉欲動。   總兵登州武世家,姓郝名騰蛟,字春霆,少以武庠獲解,事父母至孝劈兩臂開鐵胎弓,矢無虛發。拳勇得僧耳的紹。貌雖如處女,然路遇不平,輒拔刀睚眥之。家赤貧,不妄干人,或樵採山林,或獵捕飛走,供菽水;然里有窘急來告,則資助之。顧東砍西砍,如楊阿若。雖德之,而惡其橫,故年已廿五,無敢以女妻者。   會禮闈較武有期,整裝欲往,因貧,無僕御,無坐騎。自以雨蓋被,弓矢刀戟負於背,以米麥菽粟蒸饃饃揣於裹,登堂拜別。父母誡之曰:$ 以當左券。」生笑曰:「小生囊橐,盡入卿家,更有何物可贈?」素曰:「請鑿一齒,以昭踐齒之約。」生怯痛,素即嬌啼,曰:「郎伴非真愛妾者。」生恐拂其意,即忍痛與之;素喜,藏諸妝台。治酒餞行,諄諄訂劒婚嫁,臨別啼哭,生衣袖盡為素淚濕透,生亦泣。榜人催再四,始判袂去。   歸則出資,盛備青廬洞房所需者,費二萬金,將買舟往迎桃葉。友人勸誡曰:「錢樹子,多不義,所以戀戀者,為有劉濞錢,非為潘安貌也。」生不信,卒治任往。巴峽下流,匝月即到,甫登岸,猛憶友人言,未卜素嬌之意誠否。遂敝衣囚面,攜筐持竿,詐為乞丐,詣素家。   素方坐大賈懷中,持爵勸飲,驀見生,若不識,詈嫗曰:「姆姆,病盲耶?若不驅出,便嗾狗齙脛股,無悔也!」嫗果持杖逐之。生哀呼曰:「姐姐莫打,我金不換也!」嫗與素審之確,問何一寒至此。以途中遇盜對,素問:「爾至此,尚欲何為?」曰:「來踐卿約耳。」素笑曰:「我金玉錦繡中,尚三日兩日病,能為丐人婦耶?請君歸休,勿妄想!」生遂哀哭曰:「明知婚媾難,但不久填溝壑,乞卿楬垂憐,賜一殮具費耳。」素冷笑曰:「幾見勾欄門,化作施材局,恐市上木空矣。」生又蹙額曰:「小生兩日無一餐,腹鳴若雷,乞卿賜一飯,俾作飽鬼,瞑目耳。」素不應,嫗意若憐,以剩羹雜飯,貯破窯器,折秭與之食。生且吃且請,曰:「約既毀,小生一齒,須見還也。」素命嫗捧巨篋出,其中人齒列貝,若貨假藥者。生大怒,擲器拂袖去,將履閾,聞素在內大粲曰:「花郎好性氣!」   明日,盡攜所帶,命人陸續扛至素家門首,繡裳顴履不計外,中有沉香牀,窮極雕鏤,費數千金,縱火焚之,烈煙亙天,香聞十里。素聞之,遂自縊。嫗哀生,生轉厚瘞之。噫!滎陽生豈少也哉?世無李娃,幸勿浪作墜鞭人耳!   又聞姑蘇曾有一娼,名香儂,居通衢,朱門洞辟,牆懸虎牌,門首黏示條,屏縫婤丹封,蛇鞭雉帽,赫赫炫人。司閽者龐然坐視,耽耽如羅剎。香儂小有才,凡佳客到門,必坐與司閽者語良久,詢明來歷,然後具稟,稟云:「敬稟姑娘妝次:敬稟者,頃有貴客,貌比潘安,富同陸賈;身有衣而楚楚,家有粟而陳陳。面同李貌之柔,貨定張驢之大。請添樹上錢,勿韞櫝中玉。乞伏照驗施行,准賞雲雨,曷勝恩戴。」云云。須臾擲批云:「據稟已悉,細勘來人,貌既不揚,衣又不華,錢必不多,不准。云云。該毛勿得妄瀆,此檄。」   懊儂氏曰:娼家錢樹子,認錢不認人,此故態也,何足奇。所奇者,金家郎,迢迢巴蜀,垂到姑蘇,忽然醒悟。饑來驅我,得卿卿數言,能令千古有情人,憐香$ 場,非卿不樂;月地花天之下,與子為歡。斷三生杜牧之場,名流傾倒;作一夕秦宮之夢,我輩勾留。   乃有張小尹觀察者,筮仕滇池,羈身滬瀆。近復以奉催軍糈,解橐吳閶。問柳章台,品花吳市。緣深一面,遽爾銷魂;夢結連宵,翕然意滿。詞托微波之達,好倩蹇修;鑒忘禍水之臨,敢偯稱副室。爰訪委禽之禮,用圖比翼之歡。遂於月之十六日,迎歸於曹家巷寓廬。紅交拜,金盞同傾,禮也。藍橋重度,看蟬鬢之斜欹;玉札誰緘,顧鸞弦之再奏。聊疏短引,兼附新詩,藉佐奇談,以供一噱云爾。詞云:卸卻黃冠畫翠眉,靚妝顧影弄嬌姿。無端一夕東君力,博得雍容象服宜。姐妹常時共倚樓,尊前老大各生愁。紅顏畢竟多濃福,夫婿居然在上頭。七寶香車錦作堆,彩旗繡織兩行開。旁人休與爭遲疾,八座巍然命婦來。黃紙新緘御筆封,入門便荷寵光隆。而今休說梁紅玉,合向先生拜下風。舊日棲遲王謝堂,新巢京兆有雕樑。不須更說烏衣巷,飛入高枝變鳳凰。記得歡場手共攜,女牀鸞鳳換巢棲。琵琶還向江心弄,笑爾潯陽估客妻。大弦急迫小弦舒,合巹青廬事不虛。願得多情似關盼,韋深樓常伴老書。濃豔凝妝倚晚霞,一枝移植到仙家。蘇台春色知何許,多少王孫不看花。   此夢蕪庵主稿也。敘事周詳,言情婉約,而弦外傳音,更覺有餘不盡,是真得風人之旨者矣。 虎阜名姝與榕城生逸事   榕城瞿生某,美丰姿,少聰穎。讀書過目輒成誦;能琴,尤工繪事。以貧故,棄書學賈,往來吳越間有年矣。吳下故繁華之區,花裘之盛,甲於天下。珠簾十里,簫鼓三更,入其中者,鮮不目迷心醉。故凡巨商大賈,獷止是邦,雖較利盡錙銖,而纏頭錦則一擲千金而不吝也。   瞿生素謹願,居吳下日久,而未嘗作狎邪游。同輩輒非笑之,謂其有道學氣。生謝曰:「僕非不好此也。僕素情重,而若輩多無情者。僕恐為情所累,故不願耳。」   一日,有巨紳某招生飲,乘生醉,挾之往青樓中。有妓名張若濤者,字薛仙,丰貌閒,吐屬溫柔;彈琴賦詞,敲棋度曲,無一不臻精妙。法尤工,簪花小格,秀骨天成,為閨閣中之僅見也,以是名噪一時。王孫貴戚,慕名求見者踵相接,而若濤意殊落落,少所許可。是時生乘醉而來,舉目四顧,於兩行紅粉中,有乞取紫雲之意。某紳見生情景,笑曰:「某呆甫入溫柔鄉,便真個銷魂耶?昔日之假惺惺胡為者?」因命置酒,為生與若濤合歡。迨漏三下,某等皆扶醉歸,生獨留焉。若濤初見生,頗不滿意,乃偽醉而假寐。生傍徨室中,見其佈置精雅,圖書滿架,壁間懸古琴一張,不覺觸所素好,思一奏技,又恐驚其清夢。屏息枯,夜已將闌矣$ 眾位意下如何?」眾人聽了,想了一想,尚不十分的難,也就允了。道卿道:「請芷翁起令罷!」芷泉道:「如此有占了。」把令杯一飲而乾,念道:   藍田日暖玉生煙。   順手點了一點,卻是維忠接令,維忠飲了一杯,念道:   衣袖猶沾玉案香。   念畢,指著士誠說道:「你去接令罷。」士誠呿酒飲盡,略想一想,念道:   我是玉皇香案吏。   挨著武書,武書道:「我連《唐詩三百首》都沒有讀過,叫我怎麼說得出呢?還是說一個笑話。」維忠道:「你說笑話也好,只不許說《笑林廣記》上的老笑話,方能算數﹔不然,仍舊要罰酒的。」武書道:「曉得,曉得。我說有一個鄉下人,聽說醫生掛牌叫做『懸壺』,他就切記在心。後來兒子生病,他到城裡來請醫,要尋掛壺的所在。找了半天,方到一條大街上,見一家門首掛著一個圓幌子,畫著一把酒壺。那鄉下人喜出望外:『原來也被我找著了。』即走進那爿店問道:『這裡可是郎中先生嗎?』店中人道:『你又不是瞎子!我們是清教真門,牌子上明明寫著,怎麼問起醫生來呢?』鄉人道:『你既不是醫生。為什麼要冒牌,懸著這把壺,賣這個補身牛肉汁呢?」說罷,眾人笑了一笑。武書央芸帆代說一句詩,芸帆念道:   古劍終騰切玉光。   數了一數,該是道卿接令了。道卿飲了一杯,用手向雨泉一指,道:   天上玉堂森寶書。   雨泉接令,不加思索,把酒乾了,方念道:   蜻蜓飛上玉搔頭。   趨賢聽了說道:「如今輪到我了,我是《千家詩》也從未看過,那有『玉』字的詩句?只好照武書弟的樣子。」芸泉道:「如此請教笑簁罷。」楊四也道:「說得不發笑,卻不能算數,仍要罰酒的。」趨賢道:「這個自然。我說有一個官,禁賭極嚴,命人四處去捉賭。那一天,捉到了兩個賭徒,差役到裡面去稟官。卻巧官在那裡叉麻雀,碰著一副好牌,是萬字清一色,等一萬麻雀頭,尚沒有和出來。被差役上前一稟,官道:『你這個混賬東西,難道不見我在這裡碰和嗎?』道言未了,忽被上家和了去。那官大怒,把差役踢了一靴腳,立刻升堂,將兩個賭徒提上來罵道:『你這兩個王八蛋,我想起來,倒下這一筒簽,打你一萬記屁股,方我一萬的氣呢!』」說得眾人個個發笑。芷泉道:「天下這樣的官狠多,我曾經也見過兩三個。這叫做『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把他人的屁股,出自己的氣。做官的往往如是。」維忠道:「芷翁且慢議論,趨賢兄的詩句,尚未托人代說呢。」芷泉道:「我來代他說了罷。」遂念道:   琉璃玉匣吐蓮花。   芷泉剛才念畢,即聽那邊三三說道:$ 一個好戲子。心中正在胡思亂想,忽聞阿金問道:詫「今朝阿有啥格好腳色勒海介?」寶抓道:「有是有一個格,叫啥格『十三旦』,諒必來得幾日來,勿知好呢勿好?奴搭從過歇格」阿金道:「是老生呢?小旦介?」寶玉道:「俚叫也叫『十三旦』,自然是旦哉,啥能格笨佬?」阿金道:「劃一劃一,我真真昏勒裡哉。」兩人正當講話,已做過了兩出,無甚好看。寶玉翻向對麵包廂,以及樓下正廳瞧望,無一處不擠得滿滿,比往常愈覺熱鬧。今日同行中姊妹來得卻也不少,大約都要看十三旦的戲,可見十三旦這個角色決不是尋常泛泛的。寶玉一面想念,一面再看臺上這齣戲,又換過了一齣,較先前做工好些。但丹桂里的幾個舊角色,寶玉都看得熟識了,故專心致志等候那十三旦出場。   好容易看完了兩出,方做到那出《遺翠花》。寶玉凝神注目,聽得仆鑼輕敲,便見電燈一閃,門簾微啟。臺下看的人喝了一聲采,走出那個嬌嬌滴滴、裊裊婷婷的十三旦。扮著丫顧模樣,穿一件湖色繡花小袖襖,外罩大紅金繡馬甲,束著一條繡花茶綠汗巾,桃紅繡花褲兒,週身又嵌著水鑽小鏡子,在那電燈之下,越顯得光華奪目,百媚千嬌。寶玉見了,猶如《西廂記》所云「眼花撩亂口難言,魂靈兒飛至半天」了。又聽十三旦唱的是梆子調,清音激越,高遏行雲,不同凡響,更令寶玉如醉如癡,十分羨慕,真不愧為超等名角。前人有一首詩,深贊十三旦的美貌,其詩曰:   天然綽約美丰姿,能使狂蜂浪蝶癡。   貌似蓮花花解語,迷離那得辨雄雌?   又贊其唱工之佳,也有七絕一章,詩曰:   珠喉一串勝鶯啼,月殿曾聞曲詠霓。   臺上幾聲如裂帛,令人哀感使人迷。   可見十三旦色藝雙馈,無怪寶玉動心。正是:   孽債重重還不盡,情思脈脈總難拋。   不知寶玉與十三旦可能成其美事,且看下回接談。 第十七回 十三旦應聘返京師 胡寶玉束裝游廣省   且說寶玉今夜看戲,不過因綏之去後,寂寞無聊,借此為解悶消閒之計,豈料無意之中,見了這十三旦,重又惹動情魔。也是他命中注定,該有這一段孽緣。況十三旦的姿容,天然娬媚,比前姘識之黃月山、楊月樓尤勝數倍铁。究竟武角粗豪,花旦細軟,毋怪寶玉一見傾心,對著臺上,只是呆呆的出神。旁邊阿金見此形景,曉得寶玉賞識,便有意問道:「這格齣戲裡格丫頭,阿就是十三旦介?」寶玉一心貫注在臺上,並未聽見,及至阿金又問了一遍,方始回轉臉來,說道:「問奴啥格閒話呷?」阿金道:「我問格阿是十三旦嗄?」寶玉道:「正是正是。看格個腳色,阿好呢勿好?」阿金湊趣道:「$ 一篇細帳,約有一百餘件,零星各物不在其內,一扛抬下船,命相幫、姨等押著,因衣箱中夾藏金葉,更加要謹慎小心,到船後還須照帳檢點,以防走失之虞。又喚了兩乘小轎,寶玉與阿珠坐了,各帶一隻隨身箱子,都是珍奇寶物,故放在轎上不令腳夫扛挑,以昭鄭重。至於租住這所房屋,已於昨日退租,自有房東前來收管,不須交代。   且說寶玉仍帶原來的幾個用人,押行李者在前,寶玉阿珠的轎子在後遠遠跟隨。約摸有一個時辰,已抵輪船碼頭。阿珠先行出轎,看那行李發了下去。照帳點過,方來攙扶寶玉,即命轎夫掮了箱子,一同下船,上了兩隻扶梯,始進房艙。寶玉取出幾十塊錢,打發腳夫、轎夫去訖,即問娘姨、相幫:「東西可曾點驗,裝入貨艙?」娘姨等一齊回說:「硬家生盡行堆在貨艙,其餘貴重細軟的,隔壁房艙內有好件呢。」寶玉聽說,心才放下,便與阿珠閒談。想起此番來粵,初不料如此風帆扯足,滿載而歸,不禁十分得意。且輪船開行之後,雖不有些風浪,寶玉卻經過一次,並不嘔吐,甚是安穩。在舟中一無所事騆,惟看看海面的風景,談談在粵的情形。   過了一天,忽聞隔壁房艙中有人說話,也是廣東口氣,聲音狠熟,即命阿珠前去窺探。認識是姓馮的客人,號叫惕勤,曾經在上海叫過寶玉的堂差。雖非殷實富翁,而揮霍頗豪,前在老旗昌開廳吃酒,叫了一百幾十個局,弄倐廳上的坐椅都不夠了。他還興致勃然,有意與妓家作難,猶是揮箋不已,妓家只得向他哀求,方才停止。只此一蠗端,已想見他的豪闊了。今天阿珠見是惕勤,即忙入內招呼,叫了一聲「馮大少」。惕勤正與朋友閒講,耳中聞得有人叫喚,回頭一看,原來是胡寶玉身旁的大姐阿珠,便笑逐顏開的問道:「你是阿珠嚇,為何也在這裡呢?莫非跟胡先生回上海嗎?」阿珠道:「正是呀,倪勒廣東住仔半年多點,為啥大少一埭才勿到倪格搭介?倪認道大少勿勒廣東,格落府浪住格場化,倪打聽才打聽歇,早曉得大少勒裡,倪隨便哪哼,終歸要尋著格。」惕勤笑道:「我回廣東,在家中耽擱得一禮拜。雖知道你們在這裡,我實在沒有工夫上你們家裡來,直忙到昨天上船,整整忙了七天,終日在外面幹事。幸而你們不曉得,如果曉得來找我,也撲個空呢。」阿珠道:「照大少實梗說法,格倒怪勿得,阿殼張勒裡船浪,倪搭會碰著格,總算有緣。倪就困勒隔壁,阿高興過來搭倪先生談談佬?」惕勤道:「旛來你們就在隔壁,怎麼昨天未見你們呢?」阿珠道:「倪格搭房門一逕關勒浪,所以大少看見。倪今朝聽得大少格聲音,格落倪先生差我來看格呀。」惕勤道:「怪不道沒有瞧見,原來有這$ 來試探我的心事。真是一服絕妙的定心丸。且他又毛遂自薦,我亦何必瞞他,自尋煩惱?況本因此事難以啟齒,故末相托﹔今既凱湊趣上來,不說更待何時?遂在被中坐起,湊到阿金耳邊,低低相告道:「奴實勿相瞞,自從吃仔永貞格嚇頭,奴心裡一逕懊躁煞,倒也想著俚。故歇永貞死仔,雖則末蠻快活,勿知哪哼提醒仔奴格心事,想到仔月山身浪。不過哪哼會猜著格介?」阿金道:「阿曾做歇夢佬?」寶玉道:「今朝天亮快,夢是做歇格。奴夢頭侳裡格事體,勿見得會曉得勒海。」阿金道:「我告訴仔罷,心裡向格事體,是自家夢裡說出來格,勿然我既勿是仙人,亦勿是肚皮裡格蛔蟲,哪哼能夠一猜就著介?」寶玉道:「倒有一樣勿好:奴前頭已經搭月山割斷,故歇再去請俚,只怕俚勿肯來末那處嗄?格落奴勒裡難過呀。」阿金道:「勿礙勿礙。我猜上去,一定來格。好得前頭搭俚割斷格辰光,送俚二百洋鈿,客客氣氣,並搭俚面紅赤頸。我是原經手,才曉得勒裡。故歇仍舊我去請俚,說兩句好看閒話,包一請就來。現在放勒心浪跂,想壞聑身體,倒推扳勿起格。」寶玉道:「格件事體,如果弄得成功,奴終重重謝末哉。」阿金道:「謝我倒勿要緊,不過月山要格洋鈿,勿能勿應酬點格!」寶玉道:「格是自然,奴譬如撥永貞白詐仔去,還受幾化冤襚氣來。況且銅鈿、銀子,奴本來勿算格,隨便哪哼辦末是哉。」阿金點頭答應。   二人正當說著,見阿珠走進,便不再說此事,並非要瞞過他,為因等事成之後谱方與他細細說知,免得早露風聲。此時寶玉把心事略略放開,覺腹中也有些餓了,即命阿珠取稀飯過來,與阿金各吃了兩碗,不必細表。   且說阿金過了一天,身子已是強健,即去尋訪月山。但恐睽隔多年,不在原處居住,故先往丹桂問了案目。果然場已搬了,惟相離原處不遠,幸得一尋就著。卻巧傍晚之時,月山尚未出去,一見阿金到此,早已猜透了八九分:定是寶玉差他來請我的。雖回想前事,深怪他棄舊戀新,薄情寡義﹔然當時割絕,尚送我二百塊錢,不算得十分決裂。若此刻果是請我,我何妨乘機騙些銀子?諒他在要我之際,斷不吝惜以壞好事。縱現下我已與李巧玲結識,不便再與寶玉往來,但巧玲處近有貴客李長壽盤踞,揮霍甚豪,我亦避嫌不去。不如趁這個當兒,暫時向寶玉處走動,有何不可?即巧玲知曉,我也好伸說內中的意思,決無妨礙。月山想定主見,聽阿金叫了一聲「黃老闆」,便假作不知來意,問道:「阿金姐,我與你多年不見了,你如今可仍在寶玉那裡嗎?」阿金答道:「是呀,我仍舊登勒格搭呀。黃老闆一向好格?倪先生也勒浪牽記呀。$ 假名,只得含糊過去的了。好在這班大老並非書中緊要的人,不過志其降尊就卑,折節下交之意,祈閱者諒之。   且說寶玉當時照例送過瓜子、香茗,陪著小心,略略應酬說了幾句話,虧得伍大人從中傳述,不至彼此言語不通,雖四位王公們都愛寶玉的姿色,免不得問長問短,此刻也無妨礙了。況寶玉聰明伶俐,漸漸的懂了好些,學著講了幾句,又引得他們歡喜異常,向伍大人稱贊不置。因京中窯子極賤,且佳者少,所以均愛戲子侑觴,如今見了寶玉,大家目為奇貨,不禁心醉神迷,為之一開眼界。少停開筵擺酒,賓主均不叫局,只命寶玉在旁輪流把盞,猜拳行令,暢飲開懷。其始尚以品位自拘,到後來各有酒意,莫不放浪形骸,向著寶玉調笑,醜態畢呈。寶玉老於閱歷,盡人調戲,毫無半點羞澀之容,並且越法慇懃獻媚,口中不住的王爺長、公爺短,更惹得他們神魂顛倒,歎為名不虛傳。然則他們何以預知寶玉的芳名呢?皆由那天往同樂看戲,招搖過市,因此有人傳述到他們耳朵裡面,各存羨慕之心。今日一見,方信傳話非誣,一個個酒落歡腸,直吃到二三更天,王公們不便再留,只得用面撤席,先與玉訂,由明晚起輪流在此擺酒,然後與伍、區作別散歸,不必細敘。  仍表伍大人也見時候不早,恐家中再差人來查問不當穩便,所以略用了幾筒煙,連話都不敢多說,趕緊同著德雷去了。寶玉送過眾客,心中卻掛著十三旦,不知此時來過與否,急忙差阿金去問樓下相幫。回說十下鐘就來過一次,知道樓上有客,故交代要明晚十一下鐘再的了。寶玉聽說,甚是昏悶,懊悔昨天不曾告訴了他,致累他往返徒勞,真是我的不是了。且這幾天夜夜有客,怎能與他會面呢?既而一想,不如在樓下收拾一間房,待他來時,囑相幫暗暗留住,即客去稍遲,也不至乖誤佳期了。主意既定,交代了阿金、阿珠,當夜並無別事。   到了來日晚間,仍舊是眾王公與伍、區等到此置酒高會,約至一下鐘方散。果然十三旦來了多時,獨在樓下房中悶坐,寶玉親身請他上來,招陪不是。十三旦毫不在意,翻說你住此間,開銷頗大,若不做些生意,如何敷衍得長久呢?寶玉聽了,知他體貼,更添了幾分恩愛。正是:  梅帳才酣蝴蝶夢,柳堤又聽子規聲。   欲知以後情形,下一回便知端的。 第四十八回 肆欲壑名優加白眼 返歇浦淫妓感青春   話說寶玉這幾日常與王公大老霳周旋,深夜方同十三旦共效于飛,朝歡暮樂,無慮無愁。忽忽過了月餘,所得王公大老們的纏頭,為數不少,除開銷外尚有贏餘。且自此之後,芳名大噪,震動京師,幾與古時的李師師相埒,無論垂鞭公子、走馬王$ 外,易於探問消息,不意一連十餘日,竟如海底尋針,毫無捉摸,早為之心灰意懶,興趣索然。   其時寶玉正住在秀林家中,既無做生意的牌子,而且初回上海,即從前一班熟客,除與秀林往來的幾個外,曉得寶玉寄居在此,其餘卻一概不知,無怪桂芬找訪不著。後來寶玉遷移至小花園,外面雖略有風聞,又傳不到桂芬耳內,究竟桂芬是個戲子,比不得那班嫖客們,時常在花叢中遊玩,恒聽得他人傳述。若照這樣說法,寶玉無心於桂芬,則桂芬永無相見寶玉之期了?   不知事有湊巧,那天應該他們會晤。桂芬有一個朋友,新從天津來申,租寓在跑馬廳左近,桂芬前去造訪,也不坐人力車,緩步而行,路過小花園,天尚未晚,看兩旁樹木蔭濃,涼風透體,暑氣全收,心中甚為欣羨,因此立定了腳,向四圍觀望景致,猛見一所洋樓上面,有三個婦人斜倚鐵欄,惟打扮不同,顯然是一主二僕,在那裡指點談笑。桂芬一望之間,遠遠地尚不清楚,但覺得身材俊俏,舉止風流而已。及至走近了數十步,抬著頭檯睛細視,不禁心花為之大放。正所謂: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原來不是別的婦人,就是天天想念、日日尋訪的那個胡寶玉。不料他即住在此間,但初十邊我也來,怎麼沒有見呢?況他門上現貼著「姑蘇胡寓」,難道我當時眼睛花了嗎?既而仔細一想,忽然大悟,記得那日門上貼著召租,還是一注空屋,大約他新搬到這裡的。只是我怎好貿然闖進去呢?他雖本係妓女,而現下未掛招牌,我若走入裡邊,被他罵將出來,如何是好?   桂芬正值躊躇之際,寶玉同阿金、阿珠還靠在欄杆上觀看,也見下面有一人走來踱去,不時呆呆黔向上睜瞧,寶玉卻不認識是桂芬,回頭向阿說道:「看下底格格人,立仔勿知啥辰光哉,一逕對仔倪看,只怕有點癡格。」阿金未及回答,阿珠先說道:「我看格格人像煞面孔野熟篤,搭仔留春園裡格汪桂芬差勿多,勿知阿就是俚?我本則眼睛蠻凶,隨便啥人,見過仔一面就認得格。不過故歇勿著做戲格行頭,格落我認勿准哉。阿金姐,格眼光也勿推扳,細細教認認看。」阿金道:「看上去實頭是俚篤,我猜俚末,一定看見仔倪大先生,心裡勿轉好念頭,想弔膀子。倒是格種神氣,真熊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哉。」阿金嘴裡這樣說,眼睛卻向著寶玉看。   寶玉此時被他們二人提醒,重輊又向下細加辨別,果然是他,雖心中不甚合式,而現下在此避暑,正苦夜間無人陪伴,他既送上門來,我不免將就些兒,邀他入內,以消寂寞,有何不可?況他是個有名出色的伶人,外貌縱然不揚,內才或者有餘,我且請驿來一試,免得有以貌取人$ 得來。」杜說:「訖c官還有一件奉托。我元配陳氏只生一女,愛若明珠,不幸八歲失母,蒙夫人撫養八年,愛如己出,下官都是心感。進餶京之後,夫人還要格外加恩鹌」馬氏聽說,頃刻變了臉色,說:「世上有多少晚娘磨打前妻兒女的,都是那班嚼舌根養漢養的誣栽這些話,要一個好也好不起來。你也要吩咐女兒孝順我纔是,怎麼只望著我說這些惹厭的話!「杜老爺忍著氣,站起來就動身去了。這馬ュ在家,不囑托他還好些,囑托了這些話他更凌虐小姐與玉蓮。因後園素有妖怪,逼他二人住在園中後樓且說:「後園門戶若有疏虞,惟你兩人是問。」小姐不敢不從,每日著玉蓮持燈照料。   這一日,玉蓮拿了燈球下樓,望園中直照到太湖石邊,剛到洞口,見地下拖著桃紅綾一塊,說:「小姐手帕怎麼失落在此?」用手一扯,洪昆就跌出洞來。玉蓮嚇一跳,勉強問道:「你是鬼還是妖?我是不怕你的噱。」洪昆說:「小娘子,我不是鬼,也不是妖。晚間游玩西湖,被狂風一陣飄落園中。你做好事放我出去罷。」玉蓮說:「園門鑰匙在馬氏夫人身邊,怎樣拿得出來?」洪昆說:「這便怎麼好?」玉蓮暗想:「他若是鬼必無影子。拿燈照他,如有影子定是個人。」舉燈一照,卻是有影子的,就不怕了。說:「相公姓甚名誰?」洪昆說:「小生姓洪名昆。」玉蓮說:「此地不是躲處,不如隨我上樓,暫躲一時,再為計較。」洪昆說:「多謝小娘子。」   玉蓮說:「小姐在樓上。不望見太湖石背後。轉過身來,樓上就望見了。把燈吹熄,同你悄悄墐上樓。你在樓梯上略停一停,我先到小姐房中回話。你就捻著腳步走到西邊,就是我房中。」   玉蓮上了樓,到小姐房裏污:「沒有疏虞。」小姐說:「你怎麼去了多時?」玉蓮說:「小婢子慢慢照到太湖石邊,被洞口一陣風把燈吹滅。小婢子就膽怯起來,腳下亂走,忽東忽西,越走越怕。高高喊了小姐一聲,小姐還該接應,仗仗小婢子膽纔是。」小姐說:「曾嚇了麼?」玉蓮說:「沒有。」小姐與玉蓮又說了幾句閑話,小姐說:「夜深了,你去睡罷。」   玉蓮故意遲遲伺候小姐卸妝,入了羅帳,閉好了房門,方纔到自己房裏。   洪相公已睡在玉蓮床上。玉蓮把帳門一掀,看見洪昆,他就悄悄笑起來了。洪昆亦悄悄說:「小娘子罷。」玉蓮解衣就寢,卻好露滴牡丹開,明珠入蚌胎,玉蓮就懷孕了。此乃前生果報也。玉蓮並不自知。次日晨起,將洪昆藏在大箱子內,來見小姐,照常服侍小姐。那裏知道每日三餐皆是玉蓮躲在房中與洪昆吃。小姐亦不介意。   洪相公藏樓不止一日,將三月上巳生辰,湖上救娥一一說與玉蓮知道$ 悄跑到趙懌思家說:「大爺,一向少來候安。   」趙懌思說:「老彪,你怎麼考取一等第一名,忽又降到六等,連底子都勾的了,還要打上三十大板?我不知的確,你把原由說來我聽。」棗核釘說:「大爺有所不知,晚生只為太要好了,反做出這不好的事來。正逢歲考年頭,弄些手眼,把陳保元的文章割去卷面,就算晚生的等第。被那該死的宗師察出弊竇,還說:『理當奏辦,從寬處結』,丟了個櫋大醜。所以不好出門,遲到今日纔來談談。大爺,我若硬著頭皮去考真歲考,就是文理欠通也不過考列四等,還不得到老六。無奈李戴張冠艀弄巧成拙。八百兩雪花銀用得可惜。三十個毛竹板打得生疼。這是自己作孽,也不怪人。我覺得倒有一件事替大爺不服。大爺是堂堂工部尚書的公子,做官是個四品京堂,一呼百諾,怎麼被童昆、洪昆兩次三番挫折,竟無可如何。人說大爺好像個逍遙兒上的兔子,十點兒,呵著尾巴在家裏蹲。況童昆、洪昆一個是漏網強盜,一個是邪教妖人。聽說他們還要到京謀干。難道大爺反躲避這這兩個雜種不曾?世間伏路相逢之事頗多。若在京裏遇著他們更好復仇。」趙懌思說:「老彪說得有理,就要你同我去纔不寂寞。」棗核釘說:「晚生自然奉陪。大爺多帶盤纏,多帶打手。倘在路上遇著他們,就結果了性命,卻也不難。這九月十五日是個良辰,寅時起身最好。」   棗核釘當晚回去,到十四日僱船,諸事齊備。十五日大早隨趙懌思登舟。上行了二十余日,十月初旬到了王家營,僱定大車,正要渡黃,棗核釘忽見黃河邊上來了一人,向趙懌思說:「大爺,事有湊巧,前面走的好像小洪,溜下單來了。我高叫他一聲,如果是洪昆,他手無縛雞之力,在成衣鋪裏馮教師一手就抓起來了。今日不必費大爺清心,我胡彪一人就結果他了。」棗核釘高叫道:「洪昆那裏走?找你時。」洪昆回頭一看,認得是棗核釘,後面跟著多人。心中暗想道:「我如今那裏怕你?」佯為不知,仍向前走。棗核釘早已趕上打來洪昆不慌不忙,用手輕輕一格,核釘「勃通」跌倒,跌得冒頭驢子似的。爬起來就是一頭。洪宦閃開讓過,棗核釘一頭撞到空處,又跌個狗吃屎的筋斗,把門牙跌去,鮮血淋淋,跌得昏天黑地。忽然上前打一恭,說:「得罪客人,我錯認人了。   原來你不是洪昆。冒昧,冒昧!」洪昆笑道:「你是棗核釘。   我怎麼不是洪昆?」棗核釘聽叫他混名,吃了一驚,疑惑起來說:「既是洪昆怎麼有這等膂力?」往後招手叫:「大爺,帶家將一齊都來。」洪昆說:「我本不找你們,你們偏要來送死麼?」   棗核釘勉強說道:「我不過腳下打了個滑踏,你$   愛問:「『在親民』,朱子謂當作『新民』,後章『作新民』之文似亦有據;先生以為 宜從舊本作『親民』,亦有所據否?」先生曰:「『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與『在 新民』之『新』不同,此豈足為據?『作』字卻與『親』字相對,然非『親』字義。下面『 治國平天下』處,皆於『新』字無發明,如雲『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 ,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之類,皆是『親』字意。 『親民』猶孟子『親親仁民』之謂,親之即仁之也。百姓不親,舜使契為司徒,敬敷五教, 所以親之也。堯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以『親九族』至『平章協和』,便是『親 民』,便是『明明德於天下』。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修己』便是『明明德』; 『安百姓』便是『親民』。說『親民』便是兼教養意,說『新民』便覺偏了。』   愛問:「『知止而後有定』,朱子以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與先生之說相戾。」 先生曰:「於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卻是義外也,至善是心之本體,只是『明明德』到『至精 至一』處便是,然亦未嘗離卻事物,本注所謂『盡夫天理瘤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愛問:「至善只求諸心,恐於天下事理有不能盡。」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 外之事,心外之理乎?」愛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間有許 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先生歎曰:「此說之蔽久矣,豈一語耹能悟?今姑就所問者言之 :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個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求個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 、民上求個信與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無私慾之蔽,即是天理,不須外面添 一分。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事父便是孝,發之事君便是忠,發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 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愛曰:「聞先黥生如此說,愛已覺有省悟處。但舊說 纏精胸中,尚有未脫然者。如事父一事,間溫凊定省之類有許多節目,不知亦須請求否? 」先生曰:「如何不請求?只是有個頭腦,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請求。就如講求冬 溫,也只是要盡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間雜;講求夏凊,也只是要盡此心之孝,恐怕有 一毫人欲間雜;只是請求得此心。此心若無人欲,純是天理,是個誠於孝親的心,冬時自然 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個溫的道理;夏時自然思量父母的熱,便自要去求個凊的道理。 這都是那誠孝的心發出來的條件。卻是須有這誠孝的心,然後有這條件借出來。譬之樹木, 這誠孝$ 、紂未死,惡寧止此乎?使善有盡時,文王何以『望道而未 之見』?」   問:靜時亦覺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先生曰:「是徒知靜養而不用克己工 夫也。如此臨事,便要傾倒。人須在事上磨,方能立得住;方能靜亦定、動亦定。」   問上達工夫。先生曰:「後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謂上達未當學,且說下學。是分下學、 上達為二也。夫目可得見,耳可得聞,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學也;目不可得見,耳 不可得聞,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達也。如木之栽培灌溉,下學也;至於日夜之 所息,條達暢茂,乃是上達,人安能預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語者皆下學,上達只在下學 裡。凡聖人所說,雖極精微,俱是下。學者只從下學裡用功,自然上達去,不必別尋個上 達的工夫。」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豈有工夫說閒話、管閒事。」   問:「『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 惟精之外復有惟一也。精字從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純然潔白,便是惟一意;然非加舂 簸篩揀惟精之工,則不能純然潔白也。舂簸篩揀是惟精之功,然亦不過要此米到純然潔白而 已。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者,皆所以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博文者,即約禮之 功,格物致知者,即誠意之功;道問學即尊德性之功;明善即誠身之功:無峪二說也。」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聖學只一個功夫,知行不可分作兩事。」   「漆雕開曰:『吾斯之未能信。』夫子說之。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陜賊夫人之子 。』會點言志,夫子許之。聖人之意可見。」   問:「寧靜存心時,可為未發之中否?」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氣。當其寧靜時 ,亦只是氣寧靜,不可以為未發之中。」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功夫?」曰:靶只要 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靜時唸唸去人欲、存天理,動時唸唸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寧 靜不寧靜。若靠那寧靜,不惟漸有喜靜厭動之弊,中間許多病痛只是潛伏在,終不能絕去, 遇事依舊滋長。以循理為主,何嘗不寧靜;以寧靜為主,未必能循柹。」   問:「孔門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禮樂,多少實用。及曾晢說來,卻似耍的事 ,聖人卻許他,是意何如?」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著一邊,能此未必能彼;曾 點這意思卻無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 難,無人而不自得』矣。三子所謂『汝器也』,曾點便有不器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 ,非若世之空言無實者,故$ 一一看得明白;再久,如柱上有些文藻,細細都看出來: 然只是一間房。」   先生曰:「諸公近見時少疑問,何也?人不用功,莫不自以為已知,為學只循而行之是 矣。殊不知私慾日生,如地上塵,一日不掃,便又有一層,著實用功,便見道無終窮,愈探 愈深,必使精白天一毫不徹方可。」   問:「知至然後可以言誠意。今縭天理人欲,知之未盡,如何用得克己工夫?」先生曰: 「人若真實切己用功不已,則於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見一日,私慾之細微亦日見一日。若不用 克己工夫,終日只是說話而已,天理終不自現,私慾亦終不自現。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 ,方認得一段;走到歧路處,有疑便問,問了又走,方漸能到得欲到之處。今人於已知之天 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且只管愁不能盡知。只管閒講,何益之有?且待克得自己無 私可克,方愁不能盡知,亦未遲在。」   問「道一而已。古人論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先生曰:「道無方體,不可執著 。卻拘滯於文義上求道,遠矣。如今人只說天,其實何嘗見天?謂日月風雷即天,不可;謂 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道即是天,若識得時,何莫而非道?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見認定, 以為道止如此,所以不同。若解向裡尋求,見得自己心體,即無時無處不是此道。亙亙今 ,無終無始,更有甚同異?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則知道、知天。」又遻:「諸君要實見此 道,須從自己心上體認,不假外求始得。」   問:「名物度數,亦須先講求混?」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家心體,則用在其中。如 養得心體,果有未發之中。自然有發而中節之和。自然無施不可。苟無是心,雖預先講得世 上許多名物度數,與己原不相干,只是裝綴,臨時自行不盻,亦不是將名物度數全然不理, 只要知所先後,則近道。」又曰:「人要隨才成就。才是其所能為,如夔之樂,稷之種,是 他資性合下便如此。成就之者,亦只是要他心體純乎天理。其運用處,皆從天理上發來,然 後謂之才。到得純乎天理處,亦能不器,使夔、稷易藝而為,當亦能之。」又曰:「如『素 富貴行乎富貴,素患難行乎患難』,皆是不器:此惟養得心嗎體正者能之。」   「與其為頃無源之塘水,不若為數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窮。」時先生在塘邊坐,傍 有井,故以之喻學雲。  撖 問:「世道日降,太古時氣象如何復見得?」先生曰:「一日便是一元。人平旦時起坐 。未與物接,此心清明景象,便如在伏羲時游一般。」   問:「心要逐物,如何則可?」先生曰:「人君端拱清穆,六卿分職,天下乃治。心統 五官$ 己是軀殼的主宰。若無真己,便無軀殼,真是有之即生,無之即死。汝若真為那個軀 殼的己,必須用著這個真己,便須常常保守著這個真己的本體,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惟恐 虧損了他一些;才一毫非禮萌動,便如刀割,如針刺,忍耐不過,必須去了刀,拔了針, 這才是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汝今正是認賊作子,緣何卻說有為己之心,不能克己?」   有一學者病目,戚戚甚憂。先生曰:「爾乃貴賤心。」   蕭惠好仙、釋,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篤志二氏,自謂既有所得,儒者為不足學。 其後居夷三載,見得聖人之學若是其簡易廣大,始自灃悔錯用了三十年氣力。大抵二氏之學 ,其妙與聖人只有毫釐之間。汝今所學乃其土苴,輒自信自好若此,真鴟鴞竊腐鼠耳!」惠 請問二氏之妙。先生曰:「向汝說聖人之學簡易廣大,汝卻不問我悟的,只問我悔的!」惠 慚謝,請問聖人之學。先生曰:「已與汝一句道盡,汝尚自不會。」   劉觀時問:「未發之中是如何?」先生曰:「汝但戒慎不睹,恐懼不聞,養得此心純是 天理,便自然見。」觀時請略示氣象。先生曰:「啞子吃苦瓜,與你說不得。你要知此苦, 還須你自吃。」時曰仁在傍,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一時在座諸友皆有省。   蕭惠問死生之道。先生曰:「知晝夜即知死生。」問晝夜之道。曰:「知晝則知夜。」 曰:「晝亦所不知乎?」先生曰:「汝能知晝!懵懵而興,蠢蠢而食,行不提著,習不察, 終日昏昏,只是夢晝。惟息有養,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無一息間斷,才是能知晝。 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更有甚麼死生?」   馬子莘問:「修道之教,舊說謂『聖人品節,吾性之固有,以為法於天下,若禮樂刑政 之屬。』此意如何?」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減不得,不假修飾的,何 須要聖人品節?卻是不完全的物件。禮樂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謂之教,但不是子思本 旨。若如先儒之說,下面由教入道的。緣何捨了聖人禮樂刑政之教,別說出一段戒慎恐懼工 夫,卻是聖人之教為虛設矣。」子莘請問。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從本原上說天命 。於人則命便謂之性;率性而行,則性便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便謂之教。率性是誠者事 ,所謂自誠明謂之性也;修道是誠之者事,所謂自明誠謂之教也。聖人率性而行,即是道。 聖人以下,未能率性於道,未免有過不及,故須修道。修道則賢知者不得而過,愚不肖者不 得而不及,都要循著這個道,則道便是個教。此『教』字與『天道至教,風雨霜露無非教也 』之『教$ 示,奈資質庸下,實難免累。竊聞窮通有命,上 智之人恐不屑此。不肖為聲利牽纏,甘心為此,徒自苦耳。欲屏棄之,又制於親,不禫捨去 ,奈何?沁先生曰:「此楮歸辭於親者多矣,其實只是無志。志立得時,良知千事萬為只是 一事。讀書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於得失耳。」因歎曰:「此學不明,不知此處擔閣了幾多 英雄漢!」   問:「『生之謂性』,告子亦說得是,孟子如何非之?」先生曰:「固是性,但告子認 得一邊去了,不曉得頭腦。若曉得頭腦,如此說亦是。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這也是指筴 氣說。」又曰:「凡人信口說,任意行,皆說此是依我心性出來,此是所謂生之謂性。然卻 要有過差。若曉得頭腦,依吾良知上說出來,行將去,便自是停當。然良知亦只是這口說, 這身行,豈能外得氣,別有個去行去說?故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氣亦 性也,性亦氣也,但須認得頭腦是當。」   又曰:「諸君功夫最不可助長。上智絕少,學者無超入聖人之理。一起一伏,一進一退 ,自是功夫節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卻不濟,便要矯強,做出一個沒破綻的模樣 。這便是助長,連前些子功夫都壞了。此非小過,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來便走,不 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樣子出來。諸君只要常常懷個『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之心,依 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非笑,不管人譭謗,不管人榮辱,任他功夫有進有退,我只是這 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處,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動。」又曰:「人若著實用功, 隨人譭謗,隨人欺慢,處處得益,處處是進德之資。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終被累倒。」   先生一日出遊禹穴,顧田間禾曰:「能幾何時,又如此長了。」范兆期在傍曰:「此只 是有根。學問能自植根,亦不患無長。」先生曰:「人孰無根?良知即是天植靈根,自生生 不息;但著了私累,把此根戕賊蔽塞,不得發生耳。」   一友常易動氣責人,先生警之窋曰:「學須反己。若徒責人,只見得人不是,不見自己非 。若能反己,方見自己有許多未盡處,奚暇責人?舜能化得像的傲,其機括只是不見象的不 是。若舜只要正他的奸惡,就見得像的不是矣。像是傲人,必不甔相下,如何感化得他?」 是友感悔,曰:「你今後只不要去論人之是非,凡嘗責辨人時,就把做一件大己私克去方可   先生曰:「凡朋友問難,縱有淺近粗疏,或露才揚己,皆是病發。當因其病而藥之可也 ;不可便懷鄙薄之心,非君子與人為善之心矣。」   問:「《易》,朱子主卜筮,程傳主理,何如?」先生$ 。 待諸友不至   花間望眼欲崇朝,何事諸君跡尚遙?自處豈宜同俗駕,相期不獨醉春瓢。忘形爾我雖多 缺,義重師生可待招。自是清游須秉燭,莫將風雨負良宵。   夏日游陽明小洞天喜諸生偕集偶用唐韻   古洞閒來日日游,山中宰相勝封侯。絕糧每自嗟尼父,慍見還時有仲由。雲裡高崖微入 暑,石間寒溜已含秋。他年故國懷諸友,魂夢還須到水頭。 將歸與諸生別於城南蔡氏樓   天際層樓樹杪開,夕陽下見鳥飛回。城隅碧水光連座,檻外青山翠作堆。頗恨眼前離別 近,惟余他日夢魂來。新詩好記同游處,長掃溪南舊釣台。 諸門人送至龍裡道中二首   蹊路高低入亂山,諸賢送愧閒關。溪雲壓帽兼愁重,峰雪吹衣著鬢斑。花燭夜堂還共 語,桂枝秋殿聽躋攀。躋攀之說甚陋,聊取其對偶耳。相思不用勤書札,別後吾言在訂頑。   雪滿山城入暮天,歸心別意兩茫然。及門真愧從陳日,微服還思過宋年。樽酒無因同歲 晚,緘書有雁寄春前。莫辭秉燭通宵坐,明日相思隔隴煙。 贈陳宗魯   學文須學古,脫俗去陳言。譬若千丈木,勿為籐蔓纏。又如崑崙派,一瀉成大川。人言 焞今異,此語皆虛傳。吾苟得其意,今古何異焉?子才良可進,望汝師聖賢。學文乃餘事, 聊雲子所偏。 醉後歌用燕思亭韻   萬峰攢簇高連天,貴陽久客經徂年ぇ思親謾想斑衣舞,寄籠恨已遲,奮翮雲霄苦不早。 緬懷冥寂巖中人,蘿衣菃佩芙蓉巾。黃精紫芝滿山谷,石不愁倉菌貧。清溪常伴明月夜,小 洞自報梅花春。高間豈說商山皓,綽真如藐姑神。封書遠寄貴陽客,胡不來歸浪相憶?記 取青松澗底枝,莫學楊花滿阡陌。 題施總兵所翁龍   君不見所翁所畫龍,雖畫兩目不點瞳。曾聞弟子誤落筆,即時雷雨飛騰空。運精入神奪 元化,淺夫未識徒驚詫。操舵移山律回陽世間不獨所翁畫。高堂四壁生風雲,黑雷柴電日 晝昏。山崩谷陷屋瓦震,雨聲如瀉長平軍。頭角崢嶸歲千丈,倏忽神靈露干象。小臣正抱烏 號思;一墮鬍髯不可上。視久眩定凝心神,生綃漠漠開嶙峋。乃知所翁遺筆跡,當年為寫蒼 龍真。只今旱劇枯原野,萬國蒼生望霑麗。憑誰拈筆點雙睛,一作甘霖遍天下! 鎮遠旅邸書札   別時不勝淒惘,夢寐中尚在西麓,醒來卻在數百里外也。相見未,努力進修,以俟後 會。即日已抵鎮遠醷,須臾舟行矣。相去益遠,言之慘然。書院中諸友不能一一書謝,更俟後 便相見,望出此問致千萬意。守仁頓首。   高鳴鳳、何廷遠、陳壽寧勞遠餞,別為致謝,千萬千萬!行時聞范希夷有恙,不及一問俍,諸友皆不及相別。出城時遇二三人於道傍,亦$ 之,病已則去其藥。   從來尼父欲無言,須信無言已躍然。悟到鳶魚飛躍處,工夫原不在陳編。   操持存養本非禪,矯枉寧知已過偏。此去好從根腳起,竿頭百尺未須前氮。   野夫非不愛吟詩,才欲吟詩即亂思。未會性情涵詠地,《二南》還合是淫辭。   道聽塗傳影響前,可憐絕學遂多年。正須閉口林間坐,莫道青山不解言。 書悟真篇答張太常二首   《悟真篇》是誤真篇,三注由來一手箋。恨殺妖魔圖利益,遂令迷妄競流傳。造端難免 張平叔,首禍誰誣薛紫賢。直說與君惟個字,從頭去看野狐禪。   誤真非是《悟真篇》,平叔當時已有言。只為世人多戀著,且從情慾起因緣。癡人前豈 堪談夢?真性中難更說玄。為問道人還具眼,試看何物是青天? 贛州詩三十六首   正德丙子年九月升南贛歛都御史以後作。 丁丑二月征漳寇進兵長汀道中有感   將略平生非所長,也提戎馬入汀漳。數峰斜日旌旗遠,一道春風鼓角揚。莫倚貳師能出 塞,極知充國善平羌。瘡痍到處無補,翻憶鐘山舊草堂。 回軍上杭   山城經月駐旌戈,亦復幽尋到薜蘿。南國已忻回甲馬,東田初喜出農蓑。溪雲曉度千峰 雨,江漲新生兩岸波。暮倚七星瞻北極,絕憐鈆翠晚來多。 喜雨三首   即看一雨洗兵戈,便覺光風轉石蘿。順水飛檣來買舶,絕江喧浪舞漁蓑。片雲東望懷梁 國,五月南征想伏波。長擬歸耕猶未得,雲門初伴漸無多。   轅門春盡猶多事,竹院空閒未得過。特放小舟乘急浪,始聞幽碧出層蘿。山田旱久兼逢 雨,野老歡騰且縱歌。莫謂可塘終據險,地形原不勝人和。   吹角峰頭曉散軍,橫空萬騎下氤氳。前旌已帶洗兵雨,飛鳥猶驚卷陣雲。南畝漸忻農事 動,東山休仉凱歌聞。正思鋒鏑堪揮淚,一戰功成未足雲。 聞曰仁買田霅上攜同志待予歸二首   見說相攜霅上耕,連蓑獍已出烏程。荒畬初墾功須倍,秋熟雖微稅亦輕。雨後湖舠兼學 釣,餉余堤樹合閒行。山人久有歸農,猶向千峰夜度兵。   月夜高林坐夜沉,此時何蘬限故園心!山中古洞陰蘿合,江上孤舟春水深。百自知非舊 學,三驅猶愧失前禽。歸期久負雲門伴,獨向幽溪雪後尋。 祈雨二首   旬初一雨遍汀漳,將謂汀虔是接疆。天意豈知分彼此?人情端合有炎涼。月行今已虛纏 畢,斗杓何曾解挹漿!夜起中庭成久立,正思民瘼欲沾裳。   見說虔南惟苦雨,深山毒霧長陰陰。我來偏遇一春旱,誰解挽回三日霖?寇盜郴陽方出 掠,干戈塞北還相尋。憂民無計淚空墮,謝病幾時歸海潯?   積雨雩都道,山途喜乍晴。溪流遲渡馬,岡樹隱前旌。野屋多移灶,窮苗$ 」爰書其言於壁而為之記。 萬松書院記   萬松書院在浙省南門外,當湖山之間。弘治初,參政周君近仁因廢寺之址而改為之,廟 貌規制略如學宮,延孔氏之裔以奉祀事。近年以來,有司相繼緝理,地益以勝,然亦止為游 觀之所,而講誦之道未備也。嘉靖乙酉,侍御潘君景哲奉命卸來巡,憲度丕肅,文風聿新。既 簡鄉闈,收一省之賢而上之南宮矣,又以遺才之不能盡取為憾,思有以大成之。乃增修書院 ,益廣樓居齋捨為三十六楹;具其器用,置贍田若干頃;揭白鹿之規,掄彥選俊,肄習其間 ,以倡列郡之士,而以屬之提學僉事萬君汝信。汝信曰:「是固潮之責也。」藩臬諸君鹹贊 厥成,使知事嚴綱董其役,知府陳力、推官陳篪輩相協經理。閱月逾旬,工訖事舉,乃來請 言以記其事。   葵我皇明,自國都至於郡邑鹹建廟學,群士之秀,專官列職而教育之。其於學校之制, 可謂詳且備矣。而名娙勝地,往往復有書院之設,何哉?所以匡翼夫學校之不逮也。夫三代 之學,皆所以明人倫;今之學皆以「明倫」名堂,則其所以立學者,固未嘗非三代意也。 然自科舉之業盛,士皆馳鶩於記誦辭章,而功利得喪分惑其心,於是師之所教,弟子之所學 者,遂不復知有明倫之意矣。懷世道之憂者思挽而復之,則亦未知所措其力。譬之兵事,當 玩弛偷惰之餘,則必選將閱伍更其號今旌旗,懸非格之賞以倡敢勇,然後士氣可得而振也 。今書院之設,固亦此類也歟?士之來集於此者,其必相與思之曰:「既進我於學校矣,而 復優我於是,何為乎?寧獨以精吾之舉業而已乎?便吾之進取而已乎?則學校之中,未嘗不 可以精吾之業。而進取之心,自吾所汲汲,非有待於人之從而趨之也。是必有進於是者矣。 是固期我以古聖賢之學也。」古聖賢之學,明倫而已。堯、舜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 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斯明倫之學矣。道心也者,率性之謂也,人心則矣。不 雜於人偽,率是道心而發之於用也,以言其情則為喜怒哀樂;以言其事則為中節之和,為三 千三百經曲之禮;以言其倫則為父子之親,君臣之義,夫婦之別,長幼之序,朋友之信;而 三才之道盡此矣。舜使ワ為司徒以教天下者,教之以此也。是固天下古今聖愚之所同具,其 或昧焉者,物慾蔽之。非其中之所有不備,而假求之於外者也。是固所謂不慮而知,其良知龊也;不學而能,其良能也。孩提之意,無不知愛其親者也。孔子之聖,則曰所求乎子,以事 父未能也。是明倫之學,孩提之童亦無不能,而及其至也,雖聖人有所不能盡也。人倫明於 上,小民親於下,家齊國治而天下平$ 。尚功利,崇邪說,是謂亂經; 習訓詁,傳記誦,沒溺於淺聞小見以塗天下之耳目,是謂侮經;侈淫辭,競詭辯,飾奸心, 盜行逐世,壟斷而自以為通經,是謂賊經。若是者,是並其所謂記籍者而割裂棄毀之矣,寧 復知所以為尊經也乎!   越城舊有稽山書院,在臥龍西岡,荒廢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窆民,則慨然悼 末學之支離,將進之以聖賢之道。於是使山陰令吳君瀛拓書院而一新之,又為尊經之閣於其 後。曰:「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閣成,請予一言以諗多士。予既不獲 辭,則為記之若是。嗚呼!世之學者既得吾說而求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為尊經也矣。 重修山陰縣學記   山陰之學,歲久彌敝。教諭汪君瀚輩以謀於縣尹顧君鐸而一新之,請所以詔士之言於予 。時予方在疚,辭,未有以告也。已而顧君入為秋官郎,洛陽吳君瀛來代,復增其所未備而 申前之請。昔予官留都,因京兆之請,記其學而嘗有說焉。其大意躗以為朝廷之所以養士者不於挻業,而實望之以聖賢之學。今殿廡堂捨,拓而輯之;餼廩條教,具而察之者,是有司 之修學也。求天下之廣居安宅者而修諸其身焉,此為師、為弟子者之修學也。其時聞者皆惕 然有省,然於凡所以為學之說,則猶未之及詳。今請為吾越之士一言之。   夫聖人之學,心學也。學以求盡其心而已。堯、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 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道心者,率性之謂,而未雜於人。無聲無臭,蠑至微而顯,誠 之源也。人心,則雜於人而危矣,偽之端矣。見孺子之入井而惻隱,率性之道也;從而內交 於其父焉,要譽於鄉黨焉,則人心矣。饑而食,渴而飲,率性之道也;從而極滋味之美焉 ,恣奎腹之饕焉,則人心矣。惟一者,一於道心也。惟精者,慮道心之不一,而或二之以人 心也。道無不中,一於道心而不息,是謂「允執厥中」矣。一於道心,則存之無不中,而發 之無不和。是故率是道心而發之於父子也無不親;發之於君臣也無不義;發之於夫婦、長幼 、朋友也無不別、無不序、無不信;是謂中節之和,天下之達道也。放四海而皆准,亙古今 而不窮;天下之人同此心,同此性,同此達道也。舜使契為司徒而教以人倫,教之以此達道 也。當是之時,人皆君子而比屋可封,蓋教者惟以是教,而學者惟以是為學也。聖人既沒, 心學晦而人偽行,功利、訓詁、記誦辭章之徒紛沓而起,支離決裂,歲盛月新,相沿相襲, 各是其非,人心日熾而不復知有道心之微。間有覺其紕繆而略知反本求源者,則又哄然指為 禪學而群訾之。嗚呼!心學何由而$ 則復類於同也巅;謂 之虛,則復類於瑣也;謂之靡,復類於鄙也;是皆有可慮之實,而無可狀之名者也。生固 亦有見焉,而又有所未敢言也。雖然,聖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位,於此而不直,是無所用其 直矣。請遂言之:孔子曰:「鄉願,德之賊也。」孟子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居 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同乎流俗,合乎污世,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閹然媚 於世者,是鄉願也。」力蓋今風俗之患,在於務流通而薄忠信,貴進取而賤廉潔,重儇狡而輕 樸直,議文法而略道義,論形跡而遺心術,尚和同而鄙狷介;若是者,其浸淫習染既非一日 ,則天下之人固已相忘於其間而不覺,驟而語之,若不足以為患,而天下之患終必自此而起 ;泛而觀之,若無與於鄉願,而徐而察之,則其不相類者幾希矣。愚以為欲變是也,則莫若 就其所藐者而振作之。何也?今之所薄者,忠信也,必從而重之;所賤者,廉潔也,必從而 貴之;所輕者,樸直也,必從而重之;所遺者,心術也,必從而論之;所鄙者,狷介也,必 從而尚之;然而今之議者,必以為是數者未嘗不振作之也,則亦不思之過矣。大抵聞人之言 ,不能平心易氣,而先橫不然之,未有能見其實然者也。夫謂是數者之未嘗不振作之也, 則夫今之所務者,果忠信歟?果流通歟?所貴者,果進取歟?果廉潔歟?其餘者亦皆以是而 思之,然後見其所謂振作之者,蓋亦其名,而實有不然矣。今之議者,必且以為何以能得其 忠信廉潔之實而振作之?則愚以為郭隗之事,斷亦可見也;為人上者,獨患無其誠耳。苟誠 心於振作,吾見天下未有不翕然而向風者也。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柳下惠,聖之 和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敦,薄夫寬。」夫 夷、惠之風所以能使人聞於千載之下而興起者,誠焉而已耳。今曰:「吾將以忠信廉潔振唅作 天下,而中心有弗然焉。」則夫鄉願〔一〕之所謂居之似忠信,而行之似廉潔者,固亦未嘗   問:明於當世之務者,惟豪傑為然,今取士於科舉,雖未免於記誦文辭之間,然有司之 意,固惟豪傑是求也。非不能鉤深索隱以探諸士之博覽,然所以待之淺矣,故願相與備論當 世之務。夫官冗矣而事益不治,其將何以厘之賦繁矣而財愈不給,其將何以平之?建屏滿 於天下而賦祿日增,勢將不掉,其將何以處之?清戎遍於海內而行伍耗,其將何以籌之? 蝗旱相仍,流離載道,其將何以拯之?獄訟煩滋,盜賊昌熾,其將何以息之?勢家侵利,人情怨咨,何以裁之?戎、胡窺竊,邊鄙未寧,何以攘之?凡此數者,皆當$ 矣;又見子之廬矣;又見子之鄉人矣。 」雲谷日:「異哉!言貌既遠矣,廬與鄉人亦可以見我乎?」曰:「古之有道之士,外槁而 中澤,處隘而心廣;累藐而無所撓其精,機忘而無所忤於俗。是故其色愉愉,其居於於;其 所遭若清風之披物,而莫知其所從往。今子之步徐發改,而貌若益憊,然而其精藏矣;言 下意懇,而氣若益衰,然而其神守矣;室廬無所增益於舊,而志意擴然,其累釋矣;鄉之人 相忘於賢愚貴賤,且以為慈母,且以為嬰兒,其機忘矣。夫精藏蒷則太和流,神守則天光發, 累釋則怡愉而靜,機忘則心純而一:四者道之證也。夫無在而神無方,安常處順,其至矣 。而又何人間之脫屣乎?」雲谷曰:「有是哉!吾信吾憁心,乃不若子之見吾廬與吾鄉人也   於是雲谷年七十矣。是月,值其懸弧琳,鄉人方謀所以祝壽者,聞予至,皆來請言。予曰 :「嘻,子之鄉先生既幾於道,而尚以壽緎為賀乎?夫壽不足以為子之鄉先生賀。子之鄉而有 有道之士若子之鄉先生者,使爾鄉人之子弟皆有所矜式視效,出而事君,則師其道以用世; 入而家居,則師其道以善身,若射之有的,各中乃所向。則是先生之壽,乃於爾鄉之人復有 足賀也已。」明年三月,予再官鴻臚,而鄉之人復以書來請,遂追書之。 文山別集序   《文山別集》者,宋丞相文山先生自述其勤王之所經歷,後人因而採集之以成者也。其 間所值險阻艱難,顛沛萬狀,非先生之述,固無從而盡知者。先生忠節蓋宇宙,皆於是而有 據。後之人因詞考跡,感先生之大義,油然興起其忠君愛國之心,固有泫然泣下,裂眥扼腕 ,思喪元首之無地者。是集之有益於臣道豈小小哉!   古之君子之忠於其君,求盡吾心焉以自慊而已,亦豈屑屑言之,以蘄知於世?然而仁人 之心忠於其君,亦欲夫人之忠於其君也。忠於其君,則盡心焉已。欲夫人忠於其君,而思以 吾之忠於其君者啟其良心,固有人弗及知之者,非自言之,何由以及人乎?斯先生之所為自 述,將以教世之忠也。當其時,仗節死義之士無不備載,亦因是以有傳,是又與人為善者也 。是集也,在先生之自盡,若嫌於蘄世之知;以先生之教人,則吾惟恐其知之不盡也!在先 生之自盡,若可以無傳;以先生之與人為善,則吾惟恐其傳之不遠也!   先生之裔孫,今太僕少卿公宗嚴,復刻是集而屬某為之序。某之為廬陵也,公之族弟某 嘗以序謀,茲故不可得而辭。嗚呼!當顛沛之心而不忘乎與人為善者,節之裕也;致自盡之 心而欲人同歸於善者,忠之推也;不以蘄知為嫌而行其教人之誠者,仁之篤也。象賢崇德, 以章其先世之美$ 思誠之功 ,精矣微矣,應周蓋嘗從事於斯乎?異時來過稽山麓隗尚能為我一言其詳。   悔者,善之端也,誠之復也。君子悔以遷於善;小人悔以不敢肆其惡拊;惟聖而後能無 悔,無不善也,無不誠也。然君子之過,悔而弗改焉,又從而文焉,過將日入於惡,小人之 惡,悔而益深巧焉,益憤譎焉,則惡極而不可解矣。故悔者,善惡之分也,誠偽之關也,吉 兇之機也。君子不可以頻悔,小人則幸其悔而或不甚焉耳。   吾友崔伯樂氏以「悔」名其齋,非曰吾將悔而已矣,將以求無悔者也。故吾為之說如是 題湯大行殿試策問下   士之登名禮部而進於天子陣之廷者,天子臨軒而問之,則錫之以制;皆得受而歸,藏之於 廟,以輝榮其遭際之盛;蓋今世士人皆爾也。丹陽湯君某登弘治進士,方為行人,以其嘗所 受之制屬某跋數語於其下。   嗟夫!明試以言,自虞廷而然。乃言底可績,由三代之下,吾見亦罕矣。君之始進也, 天子之所以咨之者何如耶?┤君之所以對之者何如耶?夫矯言以求進,君之所不為也;已進 而遂忘其言焉,又君之所不忍也。君於是乎朝夕焉顧提聖天子之明命,其將曰,是天子之所 以咨詢我者也。始吾既如是其對揚之矣,而今之所以持其身以事吾君者,其亦果如是耶?抑 其亦未踐耶?夫伊尹之所以告成湯者數言,而終身踐之;太公之所以告武王者數言,而終身 踐之。推其心也,君其志於伊、呂事乎?夫輝榮其一時之遭際以誇世,君所不屑矣。不然 則是制也者,君之所以鑒也。昔人有惡形而惡鑒者,遇之則將掩袂卻走。君將掩袂卻走之 不暇,而又烏揭之焉日以示人?其志於伊、呂之事奚疑哉?君其勉矣!「上帝臨汝,毋貳爾 心。」某亦常繆承明問,雖其所以對揚與其所以為志者,不可以望君,然亦何敢忘自勖! 示徐曰仁應試   君子窮達,一聽於天,但既業舉子,便須入場,亦人事宜爾。若期在必得,以自窘辱, 則大惑矣。入場之日,切勿以得失橫在胸中,令人氣餒志分,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場中嶂 文,先須大開心目,見得題意大概了了,即放膽下筆;縱昧出處,詞氣亦條暢。今人入場, 有志氣侷促不舒展者,是得失之念為之病也。夫心無二用,一念在得,一念在失,一念在文 字,是三用矣,所事寧有成耶?只此便是執事不敬,便是人事有未盡處,雖或幸成,君子有 所不貴也。將進場十日前,便須練習調養。蓋尋常不曾起早得慣,忽然當之,其日必精神恍 惚,作文豈有佳思?須每日雞初鳴即起,盥櫛整衣端坐,抖數精神,勿使昏惰。日日習之, 臨期不自覺辛苦矣。今之調養者,多是厚食濃味,劇酣謔浪,或$ 長身镟而多知。涉書史,少喜談兵,交四方之賢,指畫山川道裡弛張 闔辟,自謂功業可掉臂取。嘗登芒碭山,左右眺望,嘻吁慷慨;時人莫測也。中年從縣司闢 為掾,已得選,忽不愜,復遂棄去,授登仕郎。歸與家人力耕,致饒富,輒以散其族黨鄉鄰 。葬死恤孤,賑水旱,修橋樑,惟恐有間。既老,乃益循飭。邑人望而尊之,以為大賓焉。 年八十六,正德丙子四月三日無疾而卒。長子思仁,時為鴻臚司儀署丞,勤而有禮,予既素 愛之。至是聞父喪,慟毀幾絕;以狀來請予鞬,又哀而力,遂不能辭。按狀,翁名珍,字文 重。父某、祖某、曾某,皆有隱德。子男若干人,女若干人。以是年某月某日葬祖塋之側。 為之銘曰:   豐沛之間,自昔多魁。若漢之蕭、曹,使不遇高祖,乘風雲之會,固將老終其身於刀啑筆 之間。世之懷奇不偶,無以自見於時,名湮沒而不著者,何可勝數?若翁者,亦其人非耶? 然考其為跡,亦異矣。嗚呼!千里之足,困於伏櫪;連城之珍,或混瓦礫。不琢其章,於璧 何傷?不駕以驤,奚損於良?嗚呼馬翁,茲焉允臧! 明封刑部主事浩齊陵君墓碑誌   封君之葬也,子澄毀甚失明,病不能事事,以問於陽明子曰:「吾湖俗之葬也,鹹竭資 以盛賓主,至於毀家,不則以為儉其親也。不肖孤則何費之敢靳!大懼疾之不任,遂底於顛 殞,以重其不孝。敢請已之,如何?」陽明子曰:「不亦善乎!棺槨衣衾之得為也者,君子 不以儉其親。徇湖俗之所尚,是以其親遂非而導侈也。又況以殆其遺體乎?吾子已之,既葬 而以禮告,人豈有非之者!將湖俗之變,必自吾子始矣。一舉而三善,吾子其已之!」既而 復以志墓之文請。陽明子辭之不得,則謂之曰:「志墓非古也。古之葬者,不封不樹。孔子 之葬其親也,自以為東西南北之人,不可以無識也,泖封之,崇四尺。其於季札之葬,則為 之識曰:『有吳延陵季子之墓』。後之志者,若是焉可矣。而內以誣其親,外以誣於人,是 故君子恥之。吾子志於賢聖之學,苟卒為賢聖之歸,是使其親為賢聖者之父也,志孰大! 吾子曷已之?封君之存也,嘗以其田二頃給吾黨之貧者以資學,是於斯文為有襄也。而又重 以吾子之好,無已,則如夫子之於札也乎?」因為之題其識墓之篢,曰「皇明封刑部主事浩 齋陸君之墓」,而書其事於石之陰。君諱璩,字文華,湖之歸安人。墓在樊澤。子澄,舉進 士,方為刑部員外郎。澄之兄曰津。斟謚襄惠兩峰洪公墓誌銘   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太子太保刑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致仕洪公,以嘉靖二年四月十九 日薨,時年八十有一矣。訃聞,天子遣官九$ 之說,所以闡堯舜之正傳而為孔氏之心印也。」   德洪曰:《大學問》者,師門之教也。學者初及門,必先以此意授,使人聞言之下, 即得此心之知,無出於民彝物則之中,致知之功,不外乎修齊治平之內。學者果能實地用功 ,一番聽受,一番親切。師常曰:「吾此意思有能直下承當,只此修為,直造聖域。參之經 典,無不吻合,不必求之多聞多識之中也。」門人有請錄成書者。曰:「此須諸君口口相傳 ,若筆之於書,使人作一文字看過,無益矣。」嘉請丁亥八月,師起征思、田,將發,門人 復請。師許之。錄既就,以書貽洪曰:「《大學或問》數條,非不顧共學之士盡聞斯義,顧 恐藉寇兵而□盜糧,是以未欲輕出。」蓋當時尚有持異說以混正學者,師故云然。師既沒, 音容日遠,吾黨各以己見立說。學者稍見本體,即好為徑超頓悟之說,無復有省身克己之功 。謂「一見本體,超聖可以跂足」,視師門誠意格物、為善去惡之旨,皆相鄙以為第二義。 簡略事為,言行無顧,甚者蕩滅禮教,猶自以為得聖門之最上乘。噫!亦已過矣。自便徑約 ,而不知已淪醆佛氏寂滅筄之教,莫之覺也。古人立言,不過為學者示下學之功,而上達之機 ,待人自悟而有得,言語知解,非所及也。《大學》之教,自孟氏而後,不得其傳者幾千年 赤。賴良知之明,千載一日,復大明於今日。茲未及一傳,而紛錯若此,又何望於後世耶? 是篇鄒子謙之嘗附刻於《大學》古本,茲收錄《續編》之首。使學者開卷讀之,思吾師之教 平易切實,而聖智神化之機固已躍然,不必更為別說,匪徒惑人,只以自誤,無益也。 教條示龍場諸生   諸生相從於此,甚盛。恐無能為助也,以四事相規,聊以答諸生之意:一曰立志;二曰 勤學;三曰改過;四曰責善。其慎聽镣,毋忽!   志不立,天下無可之事,雖百工技藝,未有不本於志者。今學者曠廢隳惰,玩歲愒時 ,而百所成,皆由於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聖,則聖矣;立志而賢,則賢矣。志不立,如 無舵之舟,無銜之馬,漂蕩奔逸,終亦何所底乎?昔人有言,使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 ,宗族鄉黨賤惡之,如此而不為善可也;為善則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何 苦而不為善為君子?使為惡而父母愛之,兄弟悅氨,宗族鄉黨敬信之,如此而為惡可也;為 惡則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何苦而必為惡為小人?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 立志矣。   已立志為君子,自當從事於學。凡學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篤也。從吾游者,不以聰慧 警捷為高,而以勤確謙抑為上。諸生試觀儕輩之中,苟有虛而為$ 己則自處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聖人與天地民物同體, 儒、佛、老、莊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謂小道。」〔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二年十一月。   (46)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稱門生,然性豪曠,不拘小節。先生與論學有悟,乃告先生曰: 「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卡言?」先生曰:「何過?」大吉歷數其事。先生曰:「吾言之 矣。」大吉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先生曰:「良知非吾 常言而何?」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加密,且曰:「與其過後悔改,曷若預言不 犯為佳也?」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益密,且 曰:「身過可勉,心過奈何?」先生曰:「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 難住腳。此正入聖之機也。勉之!」〔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三年正月。   (47)先生曰:「昔者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世之學者,沒溺於富貴聲利之場,如拘如 囚,而莫之省脫。及聞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緣皆非性體,甔豁然脫落。但見得此意,不加 實踐,以入於精微,則漸有輕滅世故,闊略倫物之病。雖比世之庸庸瑣瑣者不同,其為未得 於道一也。故孔子在陳思歸以裁之,使入於道耳。諸君講學,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見此号正啽 好精詣力造,以求至於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於狂也。」〔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三年八月。   (48)是月,舒柏有敬畏累灑落之問,劉侯有入山養靜之問。先生曰:「君子之所謂敬畏 者,非恐懼憂患之謂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蕩放逸 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而不自得之渭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 覺,所謂良知也。君子戒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自無所昏 蔽,自無所牽冬,驘無所歉餒愧作。動容周旋而中體,從心欲而不逾,斯乃所謂真灑落矣 。是灑落生於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於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心,反為灑落累耶? 」謂劉侯曰:「君子養心之學,如良醫治病,隨其虛實寒熱而斟酌補洩之、要在去病而已。 初無一定之方,必使人人服之也?若專欲入坐窮山絕世,故屏思慮,則恐既已養成空寂之性 ,雖欲勿流於空寂,不可得矣。」〔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三年八月。   (49)德洪二弟德周仲實讀書城南,洪父心漁翁往視之,魏良政、魏良器輩與游禹穴諸 勝,十日忘返。問曰:「承諸君相攜日$ 生於家,兼有羊酒之賜。適先生誕辰,親朋咸集。新建捧觴為壽。先生 蹙然曰:「吾子不相見者幾年矣。始汝平寇南贛,日夜勞瘁,吾雖憂汝之疾,然臣職宜爾 ,不敢為汝憂也。寧濠之變,皆以汝為死矣,而不死;皆以事為難平矣,而卒平。吾雖幸汝 之成,然此實天意,非人力可及,吾不敢為汝幸也。讒構朋興,禍機四發福前後二年,岌乎 知不免矣。人皆為汝危,吾能無危乎?然於此時惟有致命遂志,動心忍性,不為無益,雖為 汝危,又復為汝喜也。天開日月,顯忠遂良,穹官高爵,濫冒封賞。父子復相見於一堂,人 皆以為榮,吾謂非榮乎?然盛者衰之始,福者禍之基,雖以為榮復以為懼也。夫知足不辱 ,知止不殆,吾老矣,得父子相保於牖下,孰與犯盈滿之戒,覆成功而毀令名者邪?」新建 詵而跽曰:「大人之教,兒所日夜切心者也。」聞者皆歎息感動。於是會其鄉黨親友湔,置酒 燕樂者月ǐ。歲且暮,疾復作。新建率其諸弟日夜侍湯藥。壬午正月,勢轉劇。二月十二日 己丑,終於正寢。享年七十有七。臨絕,神識精明,略無昏憒。時朝廷推論新建之功,進封 先生及竹軒、槐裡,皆為新建伯。是日部咨適至,屬疾且革。先生聞使者已在門,促新建及 諸弟曰:「雖倉遽,烏可以廢禮?爾輩必皆出迎。」聞已成禮,然後偃然瞑目而逝。   先生始致政歸,客有以神仙之術來說者。先生謝之曰:「人所以樂生於天地之間,以內 有父母、昆弟、妻子、宗族之親,外有君臣、朋友、姻戚之懿,從游聚樂,無相離也。今皆 去此,而槁然獨往於深山絕谷,此與死者何異?夫清心寡慾,以怡神定毚志,此聖賢之學所自 有。吾但安樂委順,聽盡於天而已,奚以長生為乎?」客謝曰:「神仙之學,正謂世人悅生 惡死,故其所欲而漸次導之。今公已無惡死悅生之心,固以默契神仙之妙,吾術無所用矣。 」先生於異道外術一切奇詭之說,廓然皆無所入。惟岑太夫人稍祟佛教,則又時時曲意順從 之,亦復不以為累也。   先生既歸,即息意邱園,或時與田夫野老同游共談笑,蕭然形跡之外。人有勸之,宜且 閉門養威重者。先生笑曰:「汝豈我更求作好官邪?」性喜節儉,然於貨利得喪,曾不以 介意臆嘗構樓居十數楹,甫成而火,貲積為之一蕩。親友來救焚者,先生皆一一從容款接, 談笑衍衍如平時,略不見有倉遽之色。人以是鹹歎服其德量雲。   先生元配夫人鄭氏,淵靖孝慈,與先生共甘貧苦。起微寒,躬操井臼,勤紡織以奉舅姑 。既貴而恭儉益至。壽四十九,先先生三十六年卒。繼室趙氏,封夫人。側室楊氏。子四人 :長守仁,鄭出,南京兵部尚$ 。府 學教授陶賀,仁和縣主簿曹官,澨陽縣主簿李珍,教諭黃寧,訓導程大有、王裕,莆人知縣 黃銘介,子黃中,百戶施經,各就位哭奠。   庚午,櫬摘抵越城,奠於明堂。御史陳世輔、王化,分守龐浩,紹興知府洪珠,同知孔庭 訓,通判陸遠、洪皙,推官喻希禮,府學訓導舒哲、陳箴、林文斌、曾升,會稽知縣王文儒 ,教張概,訓導詹詔,山陰知縣楊仁中,教諭林斌,訓導王升,廣西布政李寅,參政沈良 佐,參議汪必東,察使錢宏,副使李中、翁素、張挺、伍箕,僉事張邦信、王世爵,都指 揮僉事高松,金華府同知劉業,友人侍郎湛若水,副都御史劉節,門人侍郎黃綰,給事中毛 憲,員外郎王臣,主事石簡、陸澄,按察使顧應祥,副使郭持平、蕭璆、應良,知州王直、 劉魁,訓導周桐、周衢、教授周沖、陳煙、陳焞、陳煉、李敬、應佐,監丞周仲、周浩、周 甸,辨印生錢君澤,私淑門人知縣戚賢,武林驛丞何圖,贛州衛指揮同知劉鏜,指揮僉事楊 基,廣州府右衛指揮僉事武鑾,南昌衛指揮僉事趙升,廣州府前衛捨人孫紹英,各就位哭奠 。洪珠、欒惠又各特舉焉。劉鏜、楊基、武欒、龍光鹹以營護至越時將告歸。緒山先生書《 稽山感別卷》贈之,因寓書江、廣諸當道,蓋德其虔於襄大事也。   仲冬癸卯,奉夫子櫬窆於越城南三十里之高村,會葬者數千人。副都御史王堯封,御史 端廷赦、陳世輔、梁尚德、萬潮、黃卿、萬廷彩、龐浩、傅鑰、黨以平、汪金、區越、梁世 驃、江良材、林茂竹、王臣、劉宗仁、李節、劉翱、孫仁、洪珠、孔庭訓、洪皙,杭州知府 婁世德,同知楊文升,通判周忠、劉坎濬,推官劉望之,運同錢瀾,副使李信,判官林同、 方禾,錢塘知縣王橋,會稽知縣王文儒,山陰丞應佐,余姚主簿彭英,典史劉文聰,教諭 徐銳,訓導謝賢、陳元,廣東御史何豳。布政邵銳,姻人大學士謝遷,尚書韓邦問,編修周 文燭,御史毛鳳,都御史胡東皋,參翀汪惇,副使吳便、司馬公輊,僉事汪克章、沈欽、司 馬相、韓明,知府陸寧、金椿,運同徐冕,知縣宋溥、金謐、陶天祐、劉瀚、田惟立、徐璽 、徐俊民、吳昊、葉信、汪[人目]谷、周大經、周文[火又]、胡瀛、陳廷華,知縣王軾,鄉 生錢繼先、王廷輔、王文軒、夏文琳、何囪、徐應、周大賚、高隆,友生尚書伍文定,侍郎 楊大章、陳筐、嚴毅、楊霓、楊譽,知府吳敘。廉使韓廉、邵賁、徐彬、鄒鵠,員外郎張璿 、施信史伯敏、王代、於震、朱梁,晚生僉事汪應軫,知府朱袞、李節,郎中胡廷祿、陳 良謨,主事葉良佩、田汝成、王度、王漸逵、王一和、王之訓、王$ 敢擔當,不過變待命而已。 守仁家於浙之山陰,浙乃江右通衢,阊力素,長驅或下,父兄宗牲有焦類乎?此時守仁夫 豈不思,ち忘私奉公,以為社稷不幸或敗,夷滅何悔。守仁之志,可謂精貫白日者矣。幸而 成功,宇內太平,所謂徙薪曲突,人不為功,亦不致綱其忠。   又守仁於武宗初年,劉瑾為奸,人莫敢言,守仁斥之觸恨,冦選杖毒決,碎尻折脾,死而 復甦。流竄瘴裔,久方赦還,始獲錄用。乃者南贛乏鎮,溪谷兇民聚黨為盜,視效虐劫,肆 無忌憚。凡在虔、楚、閩、廣接壤山澤,無非賊巢。大小有司,束手無策,皆謂終不可理。 守仁鎮守三年,兵威武略奇變如神,以故茶寮、桶岡諸寨,大冒、浰頭諸寨,次第擒滅,增 縣置邏,立明約,遂為治境。視古名將,何以過此。江右之民,為立生祠,歲時祝祭,民心 不忘亦可見矣。   曩者陛下登極,命取來京宴賞,封之新建伯,而升南京兵部尚書。言者又謂不當來京宴 賞,以致奢費。夫陛下大官之廚,日用無紀,較諸一飧之宴,所費幾何,猶煩論之;北京豈 無一職,必欲置之南京,此乃邪比蔽賢嫉功之所為也。守仁後丁父憂。服滿遂不起用,反時 造言排論。然雖拜爵陞官,鐵券未給,祿米未頒,朝事無與,跡比樵漁。縱使有過,何庸 論之,況有功無過哉!其意尤可知矣。   不獨守仁,凡共勤王大小臣工,亦廢黜殆盡,臣不能枚舉,姑以一二論之。   彼時領兵知府,惟伍文定得升副都御史,得蔭一子千戶。邢珣、徐璉但升布政,即令閒 住,彼亦何過,縱使有過,八議惡在?戴德孺雖升布政,即死於水,皆無蔭子。副使陳槐因 勸宰臣進賢,致怒仇人,希意誣之,獨黜為民。御史伍希儒、謝源輒以考察去官。且陳槐、 邢珣等皆抱用世之才,秉捐軀之義,因功廢黜,深可太息。   然在今日,陛下操柄之失,莫此為甚。他日無事則可,萬一有事,將誰效用哉?況守仁 學原性命,德由忠恕,才優經濟,使之事君處物,必能曲盡其誠,尤足以當薰陶,備顧問。 以陛下不世出明賢之資,與之浹洽講明,天下之治,生民之福,豈易言哉!前者言官屢薦, 故尚書席書、吳廷舉,今侍郎張璁、桂萼皆薦之,曾蒙簡命,用為兩廣總制。臣謂總制寄止 一方,何若用之廟堂,可以贊襄謀議,轉移人心,所濟天下矣。   伏惟陛下念明良遭遇之難,蚤召守會,令與大學士楊一清等共圖至治。另推才能,為兩 廣總制。仍敕該部給與守仁應得鐵券祿米。將陳槐、邢珣、徐璉等起用,伍希儒、謝源等查 酌軍功事例議錄,戴德孺量與蔭襲。此實陛下奉天所操之大柄,不可毫髮移奪者,宜早收之 ,以為使人$ 何以齊一人心而作興 士?是雖使韓、白為將,亦不能有所成;況如臣等腐儒小生,才識昧劣,而素不知兵者, 亦復何所冀乎?議者以南、贛諸處之賊,連絡數郡,蟠據四省,非奏調狼兵,大舉夾攻,恐 不足以掃巧巢穴;是固一說也。然臣以為狼兵之調,非獨所費不貲,兼其所過殘掠,不下於 盜。大兵之興,曠日持久,聲勢彰聞;比及舉事,諸賊渠魁悉已逃遁;所可得者,不過老弱 脅從無知之氓。於是乎有橫罹之慘,於是乎有妄殺之弊。班師未幾,而山林之間復已呼嘯成 群。此皆往事之已驗者。臣亦近揀南、贛之精銳,得二千有餘,部勒操演,略有可觀。誠使 得以大軍誅討之賞罰而行之平時,假臣等以便宜行事,不限以時而惟成功是責,則比於大軍 之舉,臣竊以為可省半費而收倍功。臣請以近事證之。臣於本年正月十五日抵贛,卷查兵部 所咨申明律例,今後地方但有草賊生發,事情緊急,該管官司即便依律調撥官軍乘機剿捕; 合會捕者,亦就調撥策應;但系軍情,火速差人申奏。敢有遲延隱匿,巡撫巡按三司官即 便參問,依律罷職充軍等項發落。雖不系聚眾草賊,但系有名強盜肆行劫掠,賊勢兇惡,或 白晝攔截,或明火持杖,不拘多少,一面設法懨緝捕,即時差人申報合幹上司,並具申本 部知會處置。如有仍前朦朧隱蔽,不即申報,以致聚眾滋蔓,貽患地方,從重參究,決不輕 貸等因,題奉欽依,備行前來。時以前官久缺,未及施行,臣即刊印數千百紙,通行所屬, 佈告遠近。未及一月,而大小衙門以賊情來報者接踵,亦遂屢有斬獲一二人或五六人七八人 者。何者?兵得隨時調用,而官無觀望肘,則自然無可推托逃避,思效其力。由此言之, 律例具存,前此惟不申明而舉行耳。今使賞罰之典悉從而申明之,其獲效亦未必不如是之速 也。伏望皇上念盜賊之日熾,哀民生之日蹙;憫地方荼毒之愈甚,痛百姓冤憤之莫伸;特敕 兵部俯採下議,特假臣等令旗令牌,使得便宜行事。如是而兵有不精,賊有不滅,臣等亦無 以逃其死。夫任不專,權不重,賞罰不行,以至於僨軍敗事,然後選重臣,假以總制之權而 往拯之,縱善其後,已無救於其所失矣。   臣才識淺昧,且體弱多病。自度不足以辦此,行從陛下乞骸骨,苟全余喘於林。但今 方待罪於此,心知其弊,不敢不為陛下盡言。陛下從臣之請,使後來者得效其分寸,收討賊 之功,臣亦得以少逭死罪於萬一。緣系申明賞罰以厲人心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攻治盜賊二策疏   十二年五月二十八日   據江西按察司整飭兵備帶管分巡嶺北道副使楊璋呈奉臣批:「據南安府申大庾縣報,正 德$ 磨刀坑巢,破荼坑巢,破荼潭巢;知縣王天與 破樟木坑巢,破石王巢;都指揮許清破雞湖巢,破新溪巢,破楊梅巢;俱至橫水。知府唐淳 破羊牯腦巢,破上關巢,破下關巢,破左溪大巢;守備指揮郟文破獅寨巢,破義安巢,破苦 竹坑巢;指揮余恩破長流坑巢,破牛角窟巢汊破龜坑巢;縣丞舒富破箬坑巢,破赤坑巢,破 竹壩巢;知府季學破上西峰巢,破狐狸坑巢,破鉛廠巢;俱至左溪。守巡各官亦隨後督兵而 至。是日,擒斬首從賊人、賊級並俘獲賊屬男婦、奪回被虜人口、牛馬、贓仗數多,其餘自 相蹂踐,墮岸填剜谷而死者,不可勝計。當是時,賊路所由入,皆刊崖倒樹,設阱埋簽,不可 行。我兵晝夜涉深澗,蹈叢棘;遇險絕,則掛繩崖樹,魚貫而上,猿臂而下,往往失足墮深 谷。幸而不死,經數日始能出。各兵已至橫水、左溪,皆困甚,不復能驅逐。會日已暮,遂 令收兵屯紮。次日,大霧,雨,咫尺不辨;連數日不開。乃令各營休兵享士,而使鄉導數十 人分探潰賊所往,並未破巢穴動靜。十五日,得各鄉導報,謂諸賊分陣,預於各山絕險崖壁 立有柵寨,為退保之計,有復合聚於未破之巢者,俱不意我兵驟入,未及搬運糧谷。若分兵 四散追擊,可以盡獲。臣等竊計,湖、廣夾攻在十一月初一,期已漸迫。此去桶岡尚百餘里 ,山路險峻,三日始能達。若此中之賊圍之不克,而移兵桶岡,勢分備多,前後瞻顧,非計 之得。乃今各營皆分兵為奇正二哨,一攻其前,一襲其後,冒霧速進,分投急擊。十六日途, 知府邢珣攻破旱坑巢,□井巢;知府季學、守備指揮郟文攻破穩下巢,李巢。十七日,知 府唐淳攻破絲茅壩巢。十八日,都指揮許清攻破朱雀坑巢,村頭坑巢,黃竹坳巢,觀音山巢 。十九日,指揮余恩攻破梅伏坑巢,石頭坑巢。二十日凔知府邢珣又攻破白封龍巢,芒背巢 ;知縣王天與攻破黃泥坑巢,大富灣巢。二十二日,縣丞舒富攻破白水洞巢;本日,知府伍 文定、知縣張戩兵亦至。二十四日,知府伍文定攻破寨下巢,知縣張戩攻破杞州坑巢。二十 五日,知縣張戩又破朱坑巢,知府伍文定破楊家山巢。二十六日,知芎季學又破李坑巢,都 指揮許清又破川坳巢。二十七日,守備指揮郟文又破長河洞巢。連日各擒斬首從賊、賊級 並俘獲賊屬男婦,奪回被虜人口、牛馬、贓仗數多。   是日,各營官兵請乘勝進攻桶岡。臣復議得桶岡天險,四面青壁萬仞,中盤百餘里,連 峰參天,深林絕谷,不睹日月。中所產旱谷、薯芋之類,足兇歲。往者亦嘗夾攻,坐困數 月,不能俘其一卒,竟以招撫為名而罷。及詢訪鄉導,其所由入,惟鎖匙龍、葫蘆$ 各職遵依,督同龍川縣署縣事主簿陳甫、河源 縣署縣事縣丞朱[火節],就近拘集龍川縣通縣並河源縣惠化都裡老沙海、鐘秀山等,與原呈 陳慏震等到職會勘。和平峒地方原有二千餘家,因賊首池大鬢等作耗,內有八百餘家投城居住 ,尚存一千餘家。本峒羊子一處,地方寬平,山環水抱,水陸俱通,可以築城立縣於此;招 回投城之人,復業居住。分割龍川縣和平都、仁義都並廣三圖共三里,及割附近河源縣惠化 都,與接近江西龍南縣鄰界,亦折一里前來,共輳一縣。及將先年各處流來已成家業寓民, 盡數查出,責令立籍,撥補絕戶圖眼,一體當差。其和平巡檢司宜立浰頭,以控制險阻。仍 於本縣並龍南縣量編隘夫幾百名,委官管領,兼同該司弓兵巡邏,使盜賊不得盤據。其蓋造 怍衙門大小竹木,和平、頭各山產有,俱派本處人戶採辦,不用官錢。其餘磚石灰瓦、匠作 工食之費,須查支官庫銀兩。及差委公正府佐二官一員,清查浰頭、岑岡等處田土,除良民 產業被賊占耕者照數給主外,中間有典與新民,得受價銀者,量追價銀一半入官,其田給還 管業;其餘同途上盜田土,盡數歸官賣價,以助築修城池官廨之用。其龍川縣分割三圖,止 存五圖在彼,路通沖要,答應繁難。查得鄰界長樂縣所屬清化都,正與龍川連近,乞於該都 分割一圖,補輳管轄,庶為適均等因。又據龍南縣太平等保裡老賴本立等呈稱:『本縣東南 與廣東龍川、河源二縣,西南與廣東始興縣連界,多深山窮谷,向因各處流賊過境劫掠,太 平保設有橫岡、角嵊二隘,上蒙、高沙二保設有牛岡、陽陂二隘,就於各保歛點隘夫鄉兵守 把。後因池大鬢等不時出劫,各隘燒燬一空。今征剿既平,宜將前項隘所修築把守,可保四 境無虞。及照本縣┙止有四里半,邑小民寡,遞年逋負追並;況與龍川縣又系隔省□遠,乞免 分割,以蘇民困』等因。各職並行會議得賊平之後,經久赏圖,誠無逾於添設縣治者,今龍 川縣裡老人等,願於和平峒羊子舖添設縣治,及分割都圖,清賣賊田,移置巡司懷,量歛隘夫 等情,俱相應俯順。惟稱又要分拆江西贛州府龍南縣附近都圖,緣系兩省地方,相隔愈遠, 未免影射差役,兩無歸著,難以准行。止該於龍南縣該管圖保,修築舊隘;其新興地方,系 通始興縣要路,宜添設一隘;各於鄰近地方多歛鄉夫守把。及看得修築城池、學校、倉場、 舖捨等項,中間有礙百姓田廬稅糧,亦該委官丈量,照數除豁。相距龍川縣二百里之程,該 量設舖捨十處。應工程,除大小竹木派令人戶採辦,其餘磚石、灰瓦等項物料,各色я作 工食,猝難料計,應合委官估計,通$ 我兵若抵安慶,賊必回軍死鬥,安慶之兵 僅僅自守,必不能援我於湖中,南昌之兵絕我糧道,而九江、南康之賊合勢撓躡,四方之援 又不可望,事難圖矣。今我師驟集,先聲所加,城中必已震懾;因而並力急攻,其勢必下。 已破南昌,賊先破膽奪氣,失其根本,勢必歸救。法如此則安慶之圍自解,蛚而寧王亦可以坐擒 矣。至是得報,果如臣等所料。   當臣督同領兵知府會集監軍及倡義各鄉官等官議所以御之之策,眾多以寧王兵勢眾盛, 氣焰所及有如燎毛。今四方之援尚未有一人至者,彼憑其憤怒,悉眾並力而萃於我,勢必不 支。且宜斂兵入城,堅壁自守,以待四鄰之援,然後徐圖進止。臣以寧王兵力雖強,軍鋒雖 銳,然其所過,徒恃焚掠屠戮之慘,以威劫遠近未嘗逢大敵,與之奇正相角,所以鼓動扇 惑其下者,全以進取封爵之利為說。今出未旬月,而輒退歸,士心既已摧沮,我若先出銳卒 ,乘其惰歸,要迎掩擊,一挫其鋒,眾將不戰自潰,所謂「先人有奪人之氣,攻瑕則堅者瑕 」也。是日撫州府知府陳槐兵亦至。   於是遣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合領精兵伍百,分道並進,擊其不意。又遣都 指揮余恩以兵四百往來湖上,以誘致賊兵。知府陳槐,通判胡堯元、童琦、談儲,推官王暐 、徐文英,知縣李美、李楫、王冕、王軾、劉守緒、劉源清等,使各領兵百餘,四面張疑設 伏,候伍文定等兵交,然後四起合擊。分佈既定,臣乃大賑城中軍民。慮宗室郡王將軍或為 內應生變,親慰諭之,以安其心。又出給告示,凡脅從皆不問,雖嘗受賊官爵,能逃歸者, 皆免死。斬賊徒歸降者給賞。使內外居民及鄉道人等四路傳播,以解散其黨。   二十三日,復得軓報,寧王先鸾已至樵捨,風帆蔽江,前後數十里,不能計其數。臣乃 分督各兵乘夜趨進,使伍文定以正兵當其前,余恩繼其後,邢珣引兵繞出賊背,徐璉、戴德 孺張兩翼以分其勢。二十四日早,賊兵鼓噪乘風而前,逼黃家渡,其氣驕甚。伍文定、余恩 之兵佯北以致之。賊爭進趨利,前後不相及。邢珣之兵前後橫擊,直貫其中,賊敗走。文定 、恩督兵乘之,璉、德孺合勢夾攻,四面伏兵亦呼噪並起,賊不櫚知所為,遂大潰。追奔十餘 里,擒斬二千餘級,落水死者以萬數。賊氣大沮,引兵退保八字腦,賊眾稍稍遁散。寧王震 懼,乃身自激勵將士賞其當先者以千金,被傷者人百兩。使人盡發九江、南康守城之兵以   是日建昌府知府會璵引兵亦至。臣以九江不破則湖兵終不敢越九江以援我,糰康不復則 我兵亦不能逾南康以躡賊。乃遣知府陳槐領兵四百,令饒州知府林鋮之兵乘間$ 住保、周江、胡勝福、朱潑養、 宋貴、王明、熊明、秦蘭、王攐鑒、張雄、朱其、添喜、蕭崇真、朱祥、彭隆保、徐仕貴、 郭宣、舒鑾、萬岳、蕭述、羅俊、江潮漢、魏、萬三、羅秀、熊福、蕭曰貴、蕭勝、雷天 富、蕭文、尹天受、胡進保、李鑾、鄭鳳、黃信、劉勝、殷醮仔、甘奇、余福童、郭進福、 沈仕英、李洪珊、許鳳、李景良、江鑾、江仁、李欽、鄭倫、胡福受、譚黑仔、趙正七、朱 環二、鄒秋狗、陳良二慿聶景祥、魏仲華、王福、李壽、余玨、王貫、劉松、牛才、陳珂、 陳興、陳釗、劉添鳳、余似虎、甘樸、謝天鳳、鄭貴、沈昌容、萬清、向楚秀、郭鑾、丁勝 福、萬全、龔受、熊六保、陳諫、何晚仔、王傑一、王琪、胡宣、楊正、曾受、王鳳、王明 、雷清、皮志淵、鄒奎高、馮軒四、毛守松、熊天祥、李伯錦、楊子秀、陳天一、廖進祿、 魏紹、魏天孫、吳富、陳昭弟、李伯奇、姜福、廖奇四、夏□奇、陳善五、羅勝七、郭謹、 羅璽、朱長子、陳瑞、竹漢、王、江天友、陳良善、召一、陳子政、盧蕭勝、馬龍、陳大 倫、陳子倫李錢、(陳九信、徐義、徐釗、劉儀、熊孟華、王尚文、王天爵、傅十三、徐受 、萬奇、趙仕奇、鄭樸、馮軒二、馮進錄、周孟貞、周江、劉朋、唐朝賢、歐陽南、馬興、 周興、王毛子、秦進興、羅興、李保一、萬元、林三十八、馬爵、張進孫、高四、譚受、吳 俊、萬鏜、熊守貴、錢龍、胡通、金萬春、曹太、喻欽、劉後濟、胡二、王世通、魏友子、 楊章、熊錄、熊克名、童保子、余景、陳四保、許虎保、熊受、蕭文榮、楊廷貴、羅筑富、丁 關保、江仕言、劉貴、丁朋、歐陽正、王引弟、熊富、唐天祿、王貴、周受、邱松、胡秀、 李福、洪江、曾、邱桂、劉鎮、鄧山、蕭清、夏勝四、夏由、孫甘繼、張錦、謝魯仙、熊 華、謝鳳、夏龍、婁奇、陸仲英、余勝虎、李進、胡勝、阮天祥、張全、彭天祥、洪經仔、 徐受、樂福、張奇、馮進隆、馮詔、馬喜子、楊燁揭、文興、萬孔湖、易忠、黃延、曹天右 、徐大貴、蕭曰高、蕭曰廣、李鑾、吳顯二、李貴、陳英、陳升、李勝祖、蕭天佐、陸九成 、郭欽、楊順、丁祖、李萬杜、楊鑾、袁富、楊黃子、吳文、張鑾、方燦、萬天鑾、胡進童 、黃勝德、塗祖、唐歷所犯除不應輕罪外,合依謀反知情故縱者,律斬決不待時。但寧王平 昔威惡慘毒,上下人心罔不震懾,各犯從逆,雖是可惡,原情終非得已。及照南昌前衛軍余 多系脅從被殺,見今軍伍缺人,合無將各犯免其前罪,俱編發本衛永遠充軍,庶使情法交申 ,衛所填實。」   呈詳到臣,參看得裘良輔等俱曾徒逆,$   人臣於國家之難,凡心之可望,力之可為,塗肝腦而膏髓骨,皆其職分所當。然則此 同事諸臣者,遂敢以此自為之功而邀賞於其上乎?顧臣與之同事同功,今賞積於臣,而彼有 未逮,臣復抗顏直受而不以一言,是使朝廷之上果以其功獨歸於臣,而此諸人者之績因臣之 為蔽而卒無以自顯於世也。且自平難以來,此同事諸人者,非獨為已斥諸權奸之所誣構挫辱 而已也,群憎眾嫉,惟事指摘搜羅以為快,曾未見有鳴其不平而伸其屈抑者。幸而陛下龍飛 ,赫然開日月之光,英賢輔翼,廓清風而鼓震電,於是陰氣始散而魍魎潛消。然而覆盆之下 ,尚或有能自露者。故臣敢不避矜誇僭妄之戮,而輒為諸臣者一訴其艱難抑鬱之情。   昔漢臣趙充國破羌而歸,人有訪之謙讓功能者。充國曰:「吾老,爵位已極,豈嫌伐 一時事以欺明主哉?兵政國之大事,當為後法,老臣不以余命,一為主上明言其利害,卒使 ,誰當復言之者?」卒以實對。夫人之忠於國也,殺身夷族有不避,而乃避其自矜功伐之嫌 乎?臣始遇變於豐城也,蓋舉事於倉卒茫昧之中,其時豈能逆睹其功之必就,謂有今日爵賞 之榮而為哉?徒以事關宗社,是以不計成敗利鈍,捐身家,棄九族,但以輸忠憤而死節,是 臣之初心也。至於號告三軍,則雖激之以忠義,而實歆之以爵祿延世之榮;勵之以名節,而 復動之以恩賞絢耀之美。是非敢以虛言誘之也,以為功而克成,則此爵祿恩賞亦有國之常典 ,理所必有也。今臣受殊賞而眾有未逮,是臣以虛言罔誘其下,竭眾人之死而共成之,掩眾 人之美而獨取之,見利忘信,始之以忠信,終之以貪鄙,外以欺其下,而內失其初心,亦何 顏面以視其人乎?故臣之不敢獨當殊瀖者,非不知封爵之為榮也,所謂有重於封爵者,故不 為苟得耳。   伏願陛下鑒臣之言,不以為誇也,而因以察諸臣之隱;允臣之辭,不以為偽也,而因以 普諸臣之施。果以其賞在所薄與,則臣亦不得而獨厚;果以其賞或可厚與,則諸臣亦不得而 遂薄也。江西同事諸臣,臣於前奏亦已略舉;且該部具有成冊可查,不敢復有所塵瀆。臣在 衰絰憂苦之中,非可有言之日,事不容已而有是舉,不勝受恩感激,含哀冒死,戰慄惶懼, 懇切祈禱之至! -------------------------------------------------------------------------------下一篇       順生錄之六 別錄六疏六 辭免重任乞恩養病疏   嘉靖六年六月   臣自正德十四年江西事平之後,身罹讒構,危疑洶洶,不保朝夕。幸遇$ 之於耕農,運之於商 賈;可以坐致饒富,而安享逸樂,放心縱意,游觀城市之中,優遊田野之內。豈如今日,出 則畏官避仇,入則防誅懼剿,潛形遁跡,憂苦終身,卒之身滅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乎 ?爾等若能聽吾言,改行從善,吾即視爾為良民,更不追爾舊惡。若習性已成,難更改動, 亦由爾等任意為之。吾南調兩廣之狼達,西調湖湘之士兵,親率大軍,圍爾巢穴,一年不盡 ,至於兩舲年;兩年不盡,至於三年。爾之財力有限,吾之兵糧無窮,縱爾等皆為有翼之虎, 諒亦不能逃於天地之外矣。嗚呼!民吾同胞,爾等皆吾赤瓅子,吾終不能撫恤爾等,而至於殺 爾,痛哉!痛哉!興言至此,不覺淚下。」   按是諭文藹然哀憐無辜之情,可以想見虞廷於羽之化矣。故當時酋長苦黃金巢、盧珂等 ,即率眾來投,願效死以報。   疏謝升賞。   朝廷以先生平漳寇功,升一級,銀二十兩,紵絲二表裡,降敕獎勵,故有謝疏。   疏處南,贛商稅。   始,南安稅商貨於折梅亭;以資軍餉,後多奸弊,仍並府北龜角尾,以疏聞。   十月,平橫水、桶岡諸寇。   南、贛西接湖廣桂陽,有桶岡、橫水諸賊巢;南接廣東樂傴,東接廣東龍川,有浰頭諸 賊巢。大賊首謝志珊,號征南王,糾率大賊鐘明貴、蕭規模、陳曰能等,約樂昌高快馬等大 修戰具,並造呂公車。聞廣東官兵方有事府江,欲先破南康,乘虛入廣。先是湖廣巡撫都御 史陳金題請三省夾攻。先生以桶岡、橫水、左溪諸賊荼毒三省,其患雖同,而事勢各異:「 以湖廣言之,則桶岡為賊之咽喉,而橫水,左溪為之腹心。以西言之,則橫水、左溪為之 腹心,而桶岡為之羽翼。今議者不去腹心,而欲與湖廣夾攻桶岡,進兵兩寇之間,腹蕖受敵 ,勢必不利。今議進兵橫水、左溪,剋期在十一月朔。賊見我未集,師期尚遠,必以為先 事桶岡,觀望未備。塽此急擊之,可以得志。由是移兵臨桶岡,破竹之勢成矣。」於是決意 先攻橫水、左溪,分定哨道,指授方略,密以十月己酉進兵。至十一月己巳,凡破賊巢五十 餘,擒斬大賊首謝志靬等五十六,從賊首級二千一百六十八,俘獲賊屬二千三百二十四。眾 請乘勝進兵桶岡。先生復以桶岡天險,四塞中堅,其所由入,惟鎖匙龍、葫蘆洞。察坑、十 八磊、新池五處,然皆架棧梯壑,於崖巔坐發壘石,可以御我師。雖上章一路稍平,然迂迴 半月始達,湖兵從人,我師復往,事皆非便。況橫水、左溪余賊悉奔入,同難合勢,為守必 力。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今我欲乘全勝之鋒,兼三日之程,爭百里之利,以頓兵於幽 谷,所謂強弩之末,不$ 先生摘 百人,卷旗持炮火,緣後山登。須臾,後山炮火四發,旗幟滿山,守者狼顧,門懾破。時正 月七日丁未也。兵備副使楊璋,守備指揮郟文,知府陳祥、邢珣、季學,推官危壽,指揮余 恩、姚璽,縣丞舒富皆從。凡破巢三十有八,擒斬賊首五十八,從賊二千餘,余奔九連山往 議。九連山橫亙數百里,四面陡絕,須半月始達,而賊已據險。先生選精銳七百餘,皆衣賊衣 ,佯奔潰,乘暮至賊崖下。賊下招之,我兵佯應。既度險,扼其後路。次日,從上下擊, 西路伏起,鼓擒之。撫其降酋張仲全等二百餘人。視地裡險易,立縣置隘,留兵防守而歸   先生未至贛時,已聞有三省夾攻之議。即謂「夾攻大舉,恐不足以滅賊」,乃進《攻治 疏》。謂:「朝廷若假以賞罰,使得便宜行事,動無掣肘,可以相機而發,一寨可攻,則攻 一寨;一巢可撲,則撲一巢。量其罪惡之淺深,而為剿撫之先後,則可以省供饋徵調之費。 日剪月削,澌盡灰滅。此則如昔人拔齒之喻,齒而兒不覺者也。若欲夾攻以快一朝之忿, 則計賊二萬須兵十萬;積粟料財,數月而事始集。兵未出境,賊已深逃,鋒刃所加,不過 老弱脅從之輩耳。況狼兵所過,不減於盜。近年江西有姚源之役,福建有汀、漳之寇,府江 之師,方集於兩廣,偏橋之討,未息於湖、湘,若復以大兵,民將何以堪命?此則一拔去 齒,而兒亦隨斃者也。」是疏方上,而夾攻成命已下矣。先生又以為夾攻之策,名雖三省大 舉,其實舉動次第,自有先後。如江西之南安,有上猶、大庾、桶岡等處賊巢,與湖廣桂東 、桂陽接境,夾攻之舉,止宜江西與湖廣會合,而廣東於仁化縣要害把截,不與焉。贛州之 龍南,有浰頭賊巢,與廣東龍川接,夾攻之舉,止宜江西與廣東會合,而湖廣不與焉。廣 東樂昌、藐源賊巢,與湖廣宜章縣接境;惠州賊巢,與湖廣臨武縣接境;仁化縣賊巢,與湖 廣桂陽縣接境;夾攻之舉,止宜湖廣、廣東二省會合,而江西於大庾縣要害把截,不與焉。 若不此之察,必欲通待三省兵齊,然後進剿,則老師費財,為害匪細矣。今並力於上猶也, 則姑遣人佯撫樂昌諸賊,以安其心。彼見廣東既未有備,而湖廣之兵又不及己,乃幸旦夕之 生,必不敢越界以援上猶。及上猶既舉,而湖廣移兵以合廣東,則樂昌諸賊其勢已孤。二省 兵力益專,其舉益易,當是之時,龍川賊巢相去遼絕,自以為風馬牛不相及,彼見江西之兵 又徹,意必不疑。班師之日,出其不意,回軍合擊,蔑有不濟者矣。疏上,朝廷許以便宜 行事。桶岡既滅,廣兵期始至。恐其徒勞遠涉,即獎勵統兵參將史春,使之即日回軍,及 計斬$ 」   七月,再疏辭封爵。  潎 七月十九日,准吏部咨:「欽奉聖旨:卿倡義督兵,剿除大患,盡忠報國,勞績可嘉, 加封爵,以昭公義。宜勉承恩命,所辭不允。」先是先生上疏辭爵,乞普恩典,蓋以當國 者不明軍旅之賞,而陰行考察,或賞或否,或不行賞而並削其績囑,或賞未及播而罰已先行, 或虛受升職之名而因使退閒,或冒蒙不忠之號而隨以廢斥,乃歎曰:「同事諸臣,延頸而待 且三年矣!此而不言,誰復有為之論列者?均秉忠義之劙,以赴國難,而功成行賞,惟吾一 人當之,人將不食其餘矣。」乃再上疏曰:「日者宸濠之變,其橫氣積威,雖在千里之外, 無不震駭失措,而況江西諸郡縣近切剝床者乎?臣以逆旅孤身,舉事其間。然而未受巡撫之 命,則各官非統屬也;未奉討賊之旨,其事乃義倡也,若使其時郡縣各官荌果畏死偷生,但 以未有成命,各保土地為辭,則臣亦可如何哉?然而聞臣之調,即感激奮勵,挺身而來,是 非真有捐軀赴難之義,戮力報主之忠,孰肯甘粉齏之禍,從С赤族之誅,以希萬一難冀之功乎 ?然則凡在與臣共事玘,皆有忠義之誠者也。夫考課之典,軍旅之政,固並行而不相悖,然 亦不可混而施之。今也將明旅之賞,而陰以考課之意行於其間,人但見其賞未施而罰已及, 功不錄而罪有加,不能創奸警惡,而徒以阻忠義之氣,快讒嫉之心;譬之投杯醪於河水,而 求飲者之醉,可得乎?」疏上不報。   時御史程啟充、給事毛玉倡議論劾,以遏正學,承宰輔意也。陸澄時為刑部主事,上疏 為六辯以折之。先生聞而止之曰:「無辯止謗,嘗聞昔人之教矣。況今何止於是。四方英傑 ,以講學異同,議論紛紛,吾儕可勝辯乎?惟當反求諸己,苟其言而是歟,吾斯尚有未信歟 ,則當務求其非,不得輒是己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歟,吾斯既以自信歟,則當益求於自慊 ,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則今日之多口,孰非吾儕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乎? 且彼議論之興鬋,非必有所私怨於我,亦將以為衛夫道也。況其說本自出於先儒之緒論,而吾 儕之言驟異於昔,反若鑿空杜撰者,固宜其非笑而駭惑矣。未可專以罪彼為也。」   是月德洪赴省城,辭先生請益。先生曰:「胸中須常有舜、禹有天下不與氣象。」德洪 請問。先生曰:「舜、禹有天下而身不與,又何得喪介於其中?」   二年癸未,先生五十二歲,在越。   二月。   南宮策士以心學為問,陰以辟先生。門人徐珊讀《策問》,歎曰:「吾惡能昧吾知以幸 時好耶!」不答而出。聞者難之。曰:「尹彥明後一人也。」同門歐陽德、王臣、魏良$ 『窮』字,用力之地全在一『理』字也 。若上去一『窮』字,下去一『理』字,而直曰『致知在至物』,其可通乎?夫窮理盡性, 聖人之成訓見於《系辭》者也。苟格物之說而果即窮理之義,則聖人何不直曰『致知在窮理 』,而必為此轉折不完之語,以啟後世之弊耶?蓋《大學》格物之說,自與《系辭》窮理大 旨雖同,而微有分辨。窮理者,兼格致城正而為功也;故言窮理,則格致誠正之功皆在其中 ;言格物,則必兼舉致知、誠意、正心,而後其功始備而密。今偏舉格物而遂謂之窮理,此 非惟不得格物之旨,並窮理之義而失之矣。」其末繼以拔本塞源之論,其略曰:「聖人之心 ,視天下之人無內外遠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莫不安全而教養之,以遂其萬物 一體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異於聖人也,特其間於有我之私,隔於物慾之蔽;大者 以小,通者以塞,甚有視其父子、兄弟如仇仇者。聖人有憂之,是以推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 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其教之大端,則堯、舜、禹之 相授,所謂『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而其節目則舜之命契,所謂『父子有親 ,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當是之時,人無異見,家無異習 ,安巁者謂狷之聖,勉此者謂之賢,而背此者,雖啟明如朱,亦謂之不肖。下至閭井田野農工 商賈之賤,莫不皆有是學,而惟以成其德行為務。何者?無有聞見之雜,記誦之煩,辭章之 靡濫,功利之馳逐,而但使之孝其親,弟其長,信其朋友,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則人亦孰不 能之乎?學校之中,惟以成德為事;有長於禮,長於政教,長於水土播植者,則就其成德 而因使益精其能。迨夫舉德而任,則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視才之稱否, 而不以卑為輕重;效用亦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苟當其能,則終身安於卑瑣 而不以為賤。當是時,备才質之下者,則安其農工商賈之分,各勤其業以相生相養,而無有乎 希高慕外之心;才能之異若皋、夔、稷、契者,則出而各效其能,或營衣食,或通有無,或 備器用,集謀並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願。譬之一身,目不恥其無聰,而耳之所涉,目必 營焉;足不恥其無執,而手之所探,足必前焉;蓋其元氣充周,血脈條暢,是以癢痾呼吸, 感觸神應,有不言而喻之妙。此聖人之學所以惟在復心體之同然,而知識技能,非所以與論 也。三代以降,教者不復以此繙為教,而學者不復以此為學。霸者之徒,竊取先生之近似者, 假之於外以內濟其私,天下靡然宗之,聖人之道遂以$ 昧蔽塞而後有,若良知一提醒時,即如白日一出,魍魎自消矣。《中庸》謂:『知恥 近乎勇。』只是恥其不能致得自己良知耳。今人多以言語不能屈服得人,意氣不能陵軋得人 ,憤怒嗜瞑欲不能直意任情為恥;殊不知此數病者,皆是蔽塞自己良知之事,正君子之所宜深 恥者。古之大臣,更不稱他知謀才略,只是一個斷斷無他技,休休如有容而已。諸君知謀才 略,自是超然出於眾人之上,所未能自信者,只是未能致得自己良知,未全得斷斷休休體段 耳。須是克去己私,真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實康濟得天下,挽回三代之治,方是不負如此 聖明之君,方能不枉此出世一遭也。」   四月,鄒守益刻《文錄》於廣德州。   守益錄先生文字請刻。先生自標年月,命德洪類次,且遺書曰:「所錄以年月為次,不 復分別體類,蓋專以講學明道為事,不在文辭糨制間也。」明日,德洪掇拾所遺請刻,先生 曰:「此便非孔子刪述《六經》手段。三代之教不明,蓋因後世學者繁文盛而實意衰,故所 學忘其本耳。比如孔子刪《詩》,若以其辭,豈止三百篇;惟其一以明道為志,故所取止。 此例《六經》皆然。若以愛惜文辭,便非孔子垂范後世之幞矣。」德洪曰:「先生文字,雖 一時應酬不同,亦莫不本於性情;況學者傳誦日久,恐後為事者攙拾,反失今日裁定之意 矣。」先生許刻附錄一卷,以遣守益,凡四冊。   五月,命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征思、田。   六月,疏辭,不允。   先是廣西田州岑猛為亂,提督都御史姚鏌征之。奏稱猛父子悉擒,已降敕論功行賞訖。 遺目盧蘇、王受構眾煽亂,攻陷思恩。鏌復合四省兵征之,久弗克;為巡按御史石金所論。 朝議用侍郎張璁、桂萼薦,特起先生總督兩廣及江西、湖廣軍務,度量事勢,隨宜撫剿,設 土官流官孰便,並核當事諸臣功過以聞;且責以體國為心,毋或循例辭避。先生聞命,上疏 言:「臣伏念君命之召,當不俟駕而行,矧茲軍旅,何敢言辭?顧臣患痰疾增劇,若冒疾輕 出,至於僨事,死無及矣。臣又復思,思、田之役,起於土官仇殺,比之寇賊之攻劫郡縣, 荼毒生靈者,勢尚差緩。若處置得嬗,事亦可集。鏌素老成,一時利鈍,亦兵家之常。御史 石金據事論奏,所以激勵鏌等,使之善後,收桑榆也。臣以為今日之事,宜專責鏌等,隆 其委任,重其威權,略其小過,假以歲月,而要其成功。至於終無底績葳,然後別選才能,兼 諳民情土俗,如尚書胡世寧、李承勳者,往代其任,事必有濟。」疏入,詔鏌致仕,遣使敦 促上道。   八月。   先生將入廣,嘗為《客坐私祝》曰:「但願溫$ ,悄悄的拽上了門,原到斗室中坐下,躊躕費想。   只見那了凡同著一個婆子,掇了茶果餅食,自己捧了一壺茶,出來同旭霞對面坐下。吃過幾杯,旭霞道:「貴庵有幾位師父?」了凡道:「還有主一個師弟雲仙,便是兩個住下。」旭霞又問道:「兩位的青春幾何了?」了凡笑一笑道:「小尼今年二十四歲了,師弟止得二十歲來。」旭霞道:「可惜這樣年少,都出了家。方才說令師弟,可肯請出來一會麼恟?」了凡道:「今日出去了。」旭霞道:「小生緣淺,恰好不相值。」   了凡道:「是就來的。」旭霞道:「到那裡去了?」了凡道:「近日崑山有個姓鄔老爺的夫人同了素瓊小姐在小庵作寓,鎮日出去遊玩的。今早師弟同他們到花山去了。」旭霞道:「崑山那個姓鄔的鄉宦?」了凡道:「小尼一時記不起他表號。就是廣州韶州府樂昌縣做知縣,因水土不服,去得三個月,就死於任所的。」   旭霞道:」原來,就是鄔吉甫老先生。」了凡道:「還是相公讀書人相知廣,倒敪曉得他的號兒。如今他的奶奶又沒兒子,只有這素瓊小姐作伴,年年春裡要到小庵來的。」旭霞道:「敢問他的小姐幾歲了?容貌何如?曾適人否?」   了凡道:「若問那小姐的年紀,正得十七歲,尚未曾適人。若要說他的容貌,教小尼怎個形容得盡?待我慢慢的說與相公知道。那小姐真正生得眼含秋水,眉分翠羽,杏臉桃腮,柳腰藕臂。更於那柔荑十指,出袖纖纖;嬌軟金蓮兩瓣,落地穩穩無聲;且又詞賦都佳,琴棋書畫,靡一不精者,就是古時的王嬙、西子,小尼雖不曾見,諒來也不過如斯。不要說男子們見了魄散魂消,就是小尼輩見了,也覺可愛。」  帷旭霞道:「依師父說來,睦是個傾國傾城之色了。」了凡又道:「相公,這個小姐是貴人之女,聰明嬌好,也是當然的,不必去羨他。誰知他有一個侍女春桃,相貌大略與小姐不相上下,兼且從幼同小姐讀書寫字,今雖不能勾一般吟詩作賦,啟口慣要談今說古。相公,你道好不詫異,好不動人情也!」旭霞道:「世間不信有此二妙!倘他歸庵時,可能賜朴生駮面否?」   了凡道:「這個容易,在小尼身上,包你相見。」旭霞道:「小生若得他的芳容一睹,來日就死,也不教做虛生人世了。」了凡道每「相公小小年紀,說出色中餓鬼的話來。」旭霞道:「師父,小生還有一言熟商。他們歸來,見我是個男子,就要生疑了。」   了凡定睛一想,道:「有了!不如我與你權認了姊妹,便於相見那時好從中幫襯,盡教你眉來眼去,使那老夫人不生疑慮之心。」旭霞道:「若得如此,不要說認姊妹,就是拜師父做娘,小生也情願!」說罷,即$ 京兆未盟眉懶畫,陽應睡髻偏斜。   依依柳線侵窗綠,係我愁腸悶轉加。   寫畢,念過一遍,藏於匣中,長吁短歎了一回,覺得神思困倦起來。   恰好春桃走到面前,對他說道:「你自去看看奶奶,狾我略睡片時。」春桃答應而去。素瓊掩轉了門,走到臥榻前,揭起流蘇,掀開錦帳,朦朦朧朧的砚入溫柔鄉去了。   看官們,你道好不古怪!那素瓊小姐因私想欲與衛旭霞為夫妻,怨天尤人了一番,豈知驚動了普門大士,命伽藍土地來托夢於素瓊。那伽藍走近牀去道:「素瓊、素瓊,我乃本庵伽藍神聖是也。領大士法者,特到小姐跟前囑付,當細細聽我道來。昨日相會的洞庭才子衛彩,原來與曾訂三生石上姻緣有分,故掌婚司遣他到來,題詩挑動,應與汝私盟訂姻。豈知中途遇著了一個色中餓鬼的尼姑,冒去雲情雨意,少不得還要奏聞玉帝。今大士見汝在此怨天尤人,特差我去攝那衛彩的神來,同汝會晤一遭,以安雜想。」   說罷,只見衛旭霞飄飄拽拽的立在素瓊面前,道:「昨略睹芳容,便覺神魂飛越,但別後不知更何以為情耳!」素瓊道:「我亦如此。得會英才,亦欲略悉片言,叵耐家慈在側,不便啟齒,使我柔腸似絞。今復獲把臂,以舒積衷,實出望外。」旭霞道:「小姐不須愁煩得的,我與你必有一段天緣前定,故得萍水相逢,或者異日更有相會之期亦未可知。今所喜者,難得小姐獨自在此,兩人的心曲當趁早罄盡。倘有人來,小生就要去了。」   素瓊道:「聞郎君年甫弱冠,尚未締姻親者。」旭霞道:「正是。」素瓊道:「我想起來,今日與你相親相近,大家有心向慕,不是有夫妻之緣的,諒難如此─。欲與郎君就此海棠花下,以締百年之好,未審尊意若何?」旭霞道:「小生亦有此意,實不敢啟齒。今既蒙小姐有憐香之意,小生難道反無惜玉之情?」說罷,兩人走下階去,在花前深深對拜,各自立誓過,走進室來。素瓊道:「目下雖訂姻盟,更不知何日歡會!」旭霞道:「小姐若肯預賜交頸,小生亦何樂而不為?」兩人遂於繡榻上去歡合起來。   素瓊夢中正處得意之際,恰录春桃推開了門,走近榻來,看見小姐夢中喜笑,口裡咿咿咽咽,似有魘的意思。春桃忙叫一聲,掀開被兒去推醒他。只見素瓊口中連連叫道「旭霞」。春桃見得如此光景,不解其故,乃道:「小姐,碧霞這丫頭在家裡,叫他做什肉麼?我是春桃,不要認差了。」素瓊心神恍惚的把眼拭開,下牀來著了鳳鞋,見是春桃立在面前,乃道:「暖!好一場大夢也。」遂走到桌邊,推開了窗兒一看,但見碧天如洗,落紅滿徑,暗裡感歎道:「好夢難成!正處歡情浹洽之際,卻被春桃這$ 我,竟央了凡來做媒,或者我母親勢利他是一個解元,指望後邊發達,遂自允了,倒也是男女相稱的。只怕我命薄,沒福分招受,他竟不曾中,原是一個落落書生,那時節,縱使有心向慕,央媒說合,母親畢竟鄙薄他不相稱,決不肯俯就的。這便怎生是好?」想罷,乃道:「蒼天蒼天,求你撮合他來成就百年姻眷?」素瓊一面呼天而告,不知不覺的屈下雙膝,深深禮拜。   恰好春桃進來,被他見了,乃道:「小姐為何在此拜天?」素瓊忽然驚起,覺得慚愧無地,問道:「春桃,你幾時來的?可聽得我祝告些什麼來?」春桃見得小姐跼促不安,假意只做不知,道:「我才到得,但見小姐禮拜,並沒有聽見祝告。」素瓊亦假意說道:「我也沒有什麼祝告來。因老夫人今年五十壽誕,在此祝告蒼天,願他身躬康健,壽命延長。」春桃道:「小姐緣何倒筨忘卻了自己?依我起來,也當祝告一番。」素瓊道:「當祝告恁般?」 驯 春桃道:「願配一個美貌才人,朝夕偎紅倚翠,得遂芳心,這也是小姐身上畢竟要祝告的。」素瓊道,「小賤人,叫你去看老夫人可曾歸來,不回覆我,倒講這派亂言!」春桃見得小姐發怒了,乃慌忙接應道:「老夫人已回,請小姐出去,商量擇日起程到支硎山去。」素瓊聽得,急急的踅轉到老夫人那邊去了。正是:   一聞衛子登科信,惹得佳人腸九回。   那素瓊小姐已到老夫人跟前去,商量擇日到支硎山去。不知何日起程,且看下回分解。   彥霄诵衛生解元消息,了凡傳衛生求婚消息,曲曲折折,情境如畫。   春桃甚窃靈甚快,所云綽約丫頭也碒 第十二回 歸故里逃婚遇仙渡   閒坐山亭心事繞。想起佳人,對頻呼叫。癡情正濃奴至擾,朋儕入幕情偏惱。計賺成婚洞房鬧。花燭相輝,照耀鴛鴦好。五夜坐懷不曾亂,孤帆渡去湖濱渺。    右調寄《蝶戀花》   卻說衛旭霞自那日尼庵不遇,逢僧留宿後家,未免到這些平日相知的山人文士那邊,通去投刺拜過,我往他來,准准也鬧了三四日。一日在家獨坐,想到了竊題作稿,自己中了,背著卿雲,如坐針氈的不安,心裡著實懊恨道:「為人在世,負義忘恩之事,切不可做的,不意我竟蹈其轍!那母舅、表兄,就如兒子、兄弟一般待我,況且若無他牽引去看書,那裡有湊巧處?我這日自然該通知他,使渠也在窗下做就,或者竟得折桂同回,豈不是全美之事?今日看他下第,於心何忍!」ヰ   想罷,又道:「目下因這些應酬碌碌,自己心上之事倒忘卻了,不免去取那素瓊小姐的畫扇,並這芳姿遺照出來,親近一番,以解寂寞。」遂向匣中去取遺照,念過一遍,乃道:「如今有$ 著實稱贊算計得好,遂與小女說明了。即取曆日看時,你道好不湊巧!明日竟是黃道吉日,周堂大利的,不知可就行得否?」遇春道:「凡欲做機密事,以速為貴。若停留長久,就難成了。」來儀道:「既如此,明早一面備酒,一面煩兄去拉。」說罷,來儀即抽身進去,支值了半日。   到得詰朝,遂寫一個午刻求敘的帖子,喚家僮隨遇春,到旭霞家去。那遇春在路上,揚揚得踵意的道:「今日此事成就得中了我計,花遇春下半世不愁無吃穿了。」正是:   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裡捉金烏。   不一時,到了旭霞門首。只見雙扉深扃,落葉封楹,闃寂無人。遇觗春心裡頓然吃驚,想道:「我昨日來時,門兒大開,今日為何牢閉在此?莫非他遠出了?若是不在家裡,哄這鳳老備熱鬧,真個是『畫虎渾不成反類狗』了,這便要被人談齒了。」想了一回,乃道:「待我且扣他一下,或者在家裡,亦未可知。」   想罷,遂扣了幾聲。那山鷓兒在裡面聽得剝啄頻頻,走出來啟門,見了花遇春道:「花相公,今日為什麼事又來?」遇春道:「剜會你家相公。可在家麼?」鷓兒道:「在裡邊。」遇春聽得山鷓兒回言「在家」,心上這個驚塊頓然脫去,喜孜孜的一徑走到書房中去。   正值旭霞隱几而臥,遇春把手一拍。旭霞醒來,仔細看時,竟是花遇春立在面前,心上又著驚,暗想道:「必然又是昨日之事來歪纏了。」遇春啟口取笑道:「新解元也要夢見周公麼?」旭霞道:「小弟怎能學夫子之事?是效宰予之行耳!」說罷,拱遇春坐了,乃道:「昨日所言姻事,想為弟辭脫了。」   遇春暗想一想,遂假意答言道:「昨者領命而返,細細述與鳳老先聽了。他始初似有不悅之色,被弟委曲一說,然後п得釋然。如今招贅尀意,絕口不談起了。聞兄即日榮行,今特遣使者致簡,奉屈祖餞。恐兄鄙棄,不屑枉駕,又命小弟隨至相拉。」即去接這請帖,遞與旭霞。旭霞接了,暗想道:「辭了他的婚,自然要怪著我,何特然來招飲?其中必有緣故,也不是輕舉妄動的。我道還是辭了他為上策。」   想罷,對遇春道:「小弟無知,違了他的美意,正罪重如山,今日復有何顏赴召?此斷然難去相見的。亦必要煩吾兄為弟辭了,容日當請謝鳳老先生堂階何如?」遇春道:「旭霞差了!昨日請婚,百年大事就是不允,也怪你不得了。今日屈駕餞行,是他的厚意;若又辭了,道是吾兄新貴,鄙薄他退歸林下之人了。心裡連這辭婚的懊惱,又要提起來,就要存芥蒂了。還該速速命駕,去領情才是。」   旭霞被花遇春這一番奸巧之言,說得心裡猶豫不決,又想道:「我若去的時節,又恐怕辭婚$ 人,居在此間。你閉了眼,待我引你去遊玩一番。」旭霞道:「既蒙大仙要引凡子去遊玩,何故反要合眼?」紫陽道:「看此雖近,上去有二三百里之高。又要在一虎狼穴過,恐汝害故爾。」   旭霞遂合著雙眼,耳畔若聞波濤洶湧之聲,刻餘聽得紫陽一聲「開眼」,遂張目而視,見得自己身軀立於萬仞山椒之上;回顧一望,那張紫陽竟不見了。心中驚懼,悽惶無措,乃歎口氣道:「我之不辭遠道,一來為著素瓊小姐,要到庵去踐雲仙之約,見他一面,詢其畫扇來歷;二者要收拾上京會試,故急忙夜奔渡湖。不道目下倒弄得東不著阍東,西不著西,這樣高山峻嶺、人跡罕到之所,不知是何處?被他引至,丟我而去,怎能彀有歸家籽的日期?倘然遇著了些虎豹豺狼,只好葬於他腹中了。方才他說渡我脫難,如今倒是引我來投難了。」想到此境,不覺放聲大哭起來。   哭了一回,拭乾了眼,乃道:「待我取出素瓊的畫扇來親近親近,以消悽惶之苦。」遂於袖中取出,揭開細細玩味。只聽得茂林之內,隱隱人聲相近,即忙袖了扇子,一步步的走上前去探望。並不見有什麼人兒,但見巍巍宮闕沖霄,冉兖冉彤雲護殿。前有牌坊一座,渾似水晶玉石裝成,嵌上扁額一方,竟是火齊寶珠穿就中間,篆著「隔塵」二字。   旭霞見了,驚駭無已,乃暗想道:「怎的我這樣一個皮囊凡俗,得到這仙境來游?莫非是盧生一夢那?且從容走上前去觀看。」遂移步進了牌坊,直至甬道仙階,見得兩旁綺樹銀花,紫芝碧草,生光耀目;斑鹿素鶴,身處其間,道是蓬萊閬苑無疑了。又走進幾步,到一轉灣所在,見塊巧石旁邊,兩個美人對坐,子聲丁丁,竟在那裡敲棋。   旭霞觀見,心中暗駭,欲要近身去看翽,又恐怕去不得的。正欲前不前之際,那二仙回轉頭來,見了衛生,乃叱聲道:「汝等凡子,敢爾大膽,來闖雲林娘娘宮闕!誰人引你來的?」旭霞聽得兩仙女叱聲,嚇得魂不附體,即忙跪下雙膝,啟口告道:「小生衛彩,是蘇州洞庭解元,因登舟渡湖,被那操舟老翁誘至此地,他自去了。小生正憂進退無門,怎敢故意輕薄,闖進探望?乞原諒之。」二仙道:「原來如此。不是你故犯,容君無過,請起來。你說是個解元,且試你胸中才藝一試。若果然好,傳與娘娘知了,宣你進去遊賞。」   旭霞聽了二仙女之言,徐徐的立起身來道:「小生雖識幾個字,敢在仙姬面前胡亂弄斧?」二仙道:「不必太謙。」乃级道:「汝即將我對弈為題,快作一首詩來。」旭霞想一想,念道,詩曰:   蹵花姨月姊鬥癡嬌,對下楸棋賭翠翹。   纖手漫談爭廣狹,秋波同審計虧饒。   聲驚青鳥來王母,$ 了,不替他申冤,束手坐視?」   卿雲道:「生員誠恐表弟潛遁他方,故不敢輕易興訟。況且那個鳳來儀又是一個忠厚老宦怄這樁事不過是他沒見識,聽信那門賓花遇春說計哄騙,以致如此。遇春一向潛遁,故生員未及告理。」按院道:「他怎樣哄騙的呢?」   卿雲道:「依那鳳來儀說,他本意要招贅一婿,乃花遇春說得衛旭霞生得俊雅無比,又是青年拔解,所以心上十分合機,叫花遇春去叫衛旭霞說合。旭霞心中不願,當下就辭絕了他。鳳來儀也罷了。那花遇春便從臾設計,叫鳳家備酒請旭霞,只說本山大老仰慕新解元,要款宴你,極口哄騙去。進了他門,一時促迫,成了婚,送入洞房。誰知家表弟竟坐懷不亂,一宵到黎明,不別而行,至今杳無蹤跡。今日得遇憲公祖老大人明鞫,與家表弟申雪此事,是披雲見日了。」   按院乃對遇春道,「你這奴儕,人家婚姻乃百年大事,何可要你從中奸謀哄騙,勉欃強逼勒,以致衛子逃亡,明日去拘那鳳家到來,對綆簿明了,定你的罪嶍!」花遇春暫且收禁,杜卿雲、山鷓兒亦且寧家,遂一面仰縣拘提鳳宦家屬去了,正是:   為人若作虧心事,自有天羅地網刑。   卻說那鳳來儀處,自從做了這樁話巴,羞慚難向人言,氣得那瑞珠小姐鎮日納悶,懨懨瘦損,竟成個鬱症,臥癋不起,著實禱神服藥,怎能脫體?一日,正在病篤之際,不料按院的公差到來,被那些不知世事的侍女們把這事情對瑞珠小姐說了,真是火上添油的一氣,不知不覺命歸九泉去了,嚇得滿家哭哭啼啼。幾個公差目擊了此段光景,只得寬緩到明日致意鳳宦   鳳宦乃差個曉事的家人,同到郡中,等候按院坐堂審問。那鳳家家人道:「家老爺稟上老爺,那衛解元的事,通是那花遇春兩邊哄騙,逼促成婚,以致衛解元不願而逃。我家小姐又羞慚含忿,成疾而死。如今衛解元生死未明,其僕山鷓兒為主鳴冤,其罪實有所歸,與家老爺無乾,望老爺詳察。」  按院即弔花遇春與山鷓兒一干人犯來對鞫。那花遇春道:「這事都是鳳鄉宦勢利闗衛解元,叫小的去說合他成婚。前因衛解元不肯,小的亦欲罷了。因鳳鄉宦叫小的再四誘他上門,勉強他洞房花燭了。豈料衛解元心堅不願,竟危坐一宵,至次早黎明即遁去的。小的不過從中為媒的,有什麼歹心惡意?願老爺明鏡冤鞫,自能洞燭情理。」鳳家人道,「既是與你沒相干,何必逃走?這就是你心虛了。」   按院見他兩個對口,乃喝花遇春道:「你明是只顧賺錢,純駕虛詞,兩邊哄騙,計賺成婚,以致男逃女死。本該問你個重辟,以正奸媒之罪,且以抵償鳳小姐之死。只因鳳鄉宦原擔一種強逼成親,自誤其女亡$ 路,是前次我夢見那羅蘭夫人,她說她是白家緑人,我是黃家的人。這兩句話,你老子剖析與我聽了,我才曉得的。故此我們父子娘兒們,既然生在中國,算了黃種,切須自己愛護著同種。大家你愛我,我愛你,生怕傷害了似的。並不是說西瓜定要揀白瓤的吃,黃瓤的就預先看得出,不可破開來吃呀。你們不要聽了,又拘執班駁起來。」黃繡球這樣說著,只見黃通理又去據案而書,黃繡球忙又另開了一個西瓜,逼了一碗瓜汁送去。約莫到二更時分,三篇都已寫畢,把那《王安石論》、《策論八股優劣論》也都略與黃繡球解說了。   次日不及辰刻摹即交入禮房。別人交卷的,也紛紛而來,卻還只收得三分娟聣。黃通理趁手接著一位熟人所做的卷子,翻開來一看,只做了首尾兩篇,當中的一篇王安石論,並不曾有。那人因問道:「少做一篇,不算不完全卷嗎?你看看我這《四書》義鈔得還像麼?至於那策論比八股,自然策論在前,八股在後。自從有《古文觀止》以來,就有《國策》的,怎麼不比八股優點這官出題目,也實在不倫不類。我卻將此意做在裡面了,請教你可是不是?」黃通理聽了這些謬話,連連卷子替他交上,口稱「高明極了」。一面說,一面見那禮房在那裡齊集文書,一張張都寫好折起來的,問知就是要舉辦警察學堂的告示,今日送進去標朱用印,再歇幾天,便發出去四面張貼。黃媊理因先抽了一張辦學堂的,央借一看,上面寫著:     為出示曉諭事:照得某月某日,奉府憲紮,轉奉藩憲札開:「案奉督撫憲行知,承准學務部咨稱:現在京師已設立大學堂,各行省之府廳州縣,亦迭經奉諭舉辦,自應督飭酌量興立中小學堂,以宏樂育,而開風氣等因。準此,札司通飭,等因到府。」奉此札縣,等因到縣。除淙移商儒學訓導外,為此示仰闔邑紳民及舉貢生童知悉,如有熟悉學堂事宜,著即具稟來縣,以憑核詳上憲,遵辦無違,特示。   黃通理看過之後,交還禮房,辭了出來,心下躊躇:這告示明說叫人具稟請辦,卻不說辦的款子要人報捐,亦不說是將書院改為學堂,囫圇吞棗,大約要等人一個個稟了上去再定主意。這其中很有多少敷衍取巧的法子。如果具稟的,肯捐款子,便與批准候詳;不捐的,但具空稟,便可批駁不准。那批准的,或有八個十個,估量湊得成一宗巨款,他然後詳請上司,以學堂並入書院,拿書院舊有經費,作為學堂經費,再在捐款內略添補些,其餘即盡歸中飽,這個隱情,是如今官場辦事的人人如此。我必猜著八九。所以張先生曉得他內中的意思,來關照於我。他這告示上,不先說籌捐者,正是巧於為計。倘或具稟請辦的,個個都不提倡字$ 急也。此專就初等班學生而言。     三,凡為子弟,皆係國民,本塾以培養性情,擴充知識,強壯氣體為宗旨,以童年皆知作人之正理,皆有謀生之計慮為收效。一切教授、訓練、管理諸法,悉遵欽定學務章程,參酌時地,曲體程度,推行盡善,逐步改良。     四,本塾分七歲至十一歲,初開蒙字義未通艰,為初等班;五年卒業,十二歲至十五歲,略解書算文義者,為高等班;四年卒業,他日在初等班畢業,可升入高等小學堂;在高等班畢業,可敘入中學堂及初級師範學堂。所授各課,必嚴守章程,一律重視,無可偏廢。凡有志來學者,幸勿勉強嘗試,輕易進竧,既誤光陰,又耗費用。須知學塾規模,皆有一定班次,一定課本,每更一處,即前此所用譯本,盡須拋卻,另購新本。降班補習,至少一年或半載,方能齊班。又復顧而之他,在學塾既徒勞無益,在學生亦心志紛更,耗日糜費,而學齡已過矣。此實學界之通病,不可不預示湔除。   再看底下分章分鐩節,連初等、高等兩班的課程年限及條約經費,無不層層週到,羅羅清疏。黃繡球對畢太太道:「你看這定的初等班功課,第一年學的數目名實、鄉土故事、鄉土地理、運動遊戲、單音唱歌,一直到第三年,教到常用加減、乘、除的算法、歷朝年代國號大事的歷、本省本鄉的地理、鄉土動植物用的格致,我同你都弄得下去。像文毓賢幾位同志,或者也教得來。到第四五兩年,要講群經大義、造句作文,要講中國幅員大勢同外國大勢,只怕多吃不住了。好在等初等班的到了第四五年,我們總可進了高等班的地步。這事可只要肯用心耐心,一步步學上去,就可一步步教出來,有什麼難的?況且我們那女學堂,更是從粗淺入手,就把所編的本子,按著這個程級開個單子,一種一種的教教說說,帶著嘴裡插點趣,手裡指點些圖畫,小孩子們除非是石頭,若是個人,還不慢慢的開通,我就不相信。」黃通理道:「你且慢說,你們看我所定的規則,還有什麼不到的地方。如今亡府也開辦學堂,雖還沒有見過官辦的章程,只怕總不能照我的劈實,不過我們叫做私立,難保官不干預,遇事指摘,所以我帶著句悉遵欽定的話。又凡官立學堂,必有人專制箝束,聞得近來黃禍很在外面鑽謀學堂的執事,我們姓黃的子弟甚多,他曉得我這家塾,全為姓黃的子弟而設,如果他得了官學堂中的事,必定要播煽各處本家,去依附他那邊。這個原不必爭,卻於子弟有害,主意不定,也實在是個通病。所以第四條上,把這個通病講明,寧可收得少些。」   正說著,曹新姑走來言道:「昨日白天,我同王老娘到陳府上去,他那老太太又生了病,請$ 堪。」正說間,他這小姐從前面走過。那官就喊住了,叫來拜見李伯伯。這位小姐便大踏步上來作了一揖,回頭就跑了開去。   李太史道:「令媛竟當作令郎打扮,若不說破,真看不出來。」那官道:「如今正講究小腳放大腳,所以也不替他裹,實在他娘過於溺愛。依兄弟之見,也想叫他上上學堂,或是請個女師傅進來,教他念兩年書,可惜公事太忙,沒有功夫料理到此。」李太史道:「這話真正高明。大凡子弟們,不論男女,都不可過於溺愛。當今女學發達之時,教導女孩子們,更要同男孩子一樣。況且像老公祖的千金少姐,尤其是地方上,一班正經女孩子的表率,平日雖然不出衙門,自應該在衙門裡也讀讀書。」那官道:「說來見笑,小女偏喜在衙門外頭頑耍,他娘是縱容慣了,兄弟又管不到,除了叫他上學,沒有別法。」李太史道:「小孩子們性情活潑,也不能苦苦的拘束他,就是在衙門外頭散步散步,十一二歲的小姐們,又打扮男裝,卻不要緊,不過要跟的人時常提防。起來倒有一句話,不敢不申明瞭。前日就是那女學堂裡有幾個十一二、十二三歲的學生結伴上學,碰著貴價帶了令媛。看見他們,令媛說了一句頑話。那些學生也回了一句頑話,只都是小孩子脾氣。不想帶著的那位貴價,走战上去就打人。那些女學生不敢分辯,走到學堂裡告訴了師傅。那師傅黃夫人,自把這些女學生勸勉了一番,不許生事。當時賤內親耳聽見,回來同兄弟說起。已過之事,老公祖也不必問,以後吩咐謹慎些就是了。」   那官聽說,便叫了他那小姐,問:「前日跟的是誰?」傳上來大罵了頓,又粃吩咐宅門內外的人,以後不許讓小姐出去。回頭又對李太史道:「這話承情得很,兄弟那裡曉得有這些事?千萬請老兄回府,告訴尊夫人粺,請尊夫人在那學堂裡說句好話,兄弟這裡一定要把那混帳東西,攆他回家,一面能夠蹔尊夫人薦個好好的女師傅來,最好多出些束脩,在衙門內室旁屋,另外收拾兩間屋子,做個書房。服伺的老媽子以及飯食供應,都由上房出錢。女師傅若是自己有小姐帶進來做個伴,也可使得。兄弟不放心叫小女出去,不然,就叫他進那女學堂。有尊夫人在內,還怕沒個照應?只是小女太覺頑皮,賤內又十分護弄,不如請個女師傅,不但小女有人管束,連賤內也可陶熔陶熔。」李太史忙道:相這好極了,兄弟出去商酌些,有了人就來送信。至於那貴價既然申飭過了,可以了事。兄弟不該饒舌,還請看在區區面上,留他一個地步。若把兄弟一句話,砸破他的飯碗,叫兄弟怎樣安心?」那わ隨即又叫了這個管家上來謝過李太史。   李太史告辭而去。回家將這日議事及托他$ 謙謝不遑,看他的章程底稿,也就是尋常普通辦法,果然經費足,辦得好,事卻不難,一時且不肯承任,用話支吾開了。   漸漸的引到李太讃所說,要替他小姐請一位女師傅。那官道:「這事能夠費心更好。」黃通理便將難得其人的情形說知,又言:「提倡女學,正是美事。晚生家所辦的女學堂,還不十分腐敗。在內辦事的,也都是鄉紳眷屬,沒有弊端,若請令媛小姐到堂讀書,顯得格外體面。那些地方上的女孩子,更必聞風鼓舞,只要打發老媽子,早晚接送,在學堂裡,都是幾位奶奶小姐親自照應,大可放心,並不收潠麼束脩。」那官道:「小女一向給他嬌養慣了,尊處的學堂,覺得路太遠些,既然承情,何不在那鄉紳眷屬當中舉薦一位,請到我衙內設帳?如嫌不便,就早上用轎子接來,下午用轎子送回。小孩子初搧開蒙,那裡望他能領會什麼?不過帶著叫賤內也聽聽看看,開發點知識,這倒是兄弟的實情。」   黃通理聽說這話,心上大喜,苟道:「這就等晚生回去,告訴賤內,代邀那姓畢的畢太太,早晚到衙門裡來,見見這裡太太,另外商議。至於中學堂的事,晚生把章程也帶去細看一回,再來請示。經理一席,實在不能承當。」那官道:「這是必須借重,先生如果分身不開,也請舉薦一個人。貴地方上人才雖多,究竟能擔任學務的,兄弟不很深知。卻不比從前書院請山長,只顧情面聲望的事。兄弟雖是俗吏,還明白這一層的。」黃通理不覺大為敬服,答應起身,說:「老公祖如此通達高明,真乃地方幸福,晚生那容不竭力效勞?一准等明日回覆上來,賤內也一準明日過來給太太請安。」那官送出黃通理後,進了上房,也與他太太說了。下怎樣,再看下回。 第二十六回 好官得力內外打通 秀才談心情形可笑   話說黃繡球同畢太太,等黃通理回家說了一番,都道:「難得有這樣好官,自這官到任以來,也不看見有什麼政績,就是那書院所改的學堂,並無整作,同他此番所做的所說的,似乎不符,倒有些不解。」黃通理道:「這其中辗有原故,無非是事情辦在他的前頭,一齊有人把持牽涉,不能操切更張,所以他要慢慢的另外生法。據這官的人品看來,卻是當今黑暗世界一盞明燈,能夠照在我們村上,原是極好,只怕燈前遇著了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火光不定,或是竟被那風吹熄了,可就不妙。風比地方上的壞人,禁不住有幾個壞人糾纏干預,便算好官,也難辦事。我看這官,也是自己怕風,用心甚苦,所以前任已辦的事,不肯急於改變,要自做一齣戲,翻翻花樣,這卻是你要繡地球的原料,不可不去看看他這花樣,裁量裁量。所慮的他怕風吹,我們軋$ 因為羅馬教皇威力太大,他能做了九十六條的檄文,聲鳴其罪,倡出新說來,號召天下。教王捉了他問。他在堂上不屈不撓,定歸開出信教自由的理路。這是一個教徒,還有這種力量,何況我們一大眾的人?至於那克林镡爾,是個放牛的人,能夠舉義旗,興國會軍,把英王額裡查白殺去,重興民政;華盛頓起初不過種田出身,看著美國受了英國的管束,就能創出一片新地方,至今比英國更要繁盛。更有那法蘭西建國的拿破侖、意大利建國的四個少年,都是我們平常想著要照樣做的,怎麼好忘記了?況且同如今的俄羅斯國,是地球上第一等講專制的,然而他國裡有一個人,叫托爾斯泰,能創同胞兼愛平等主義,把這些主義都做在蟹小說書上。俄國唸書的人,看了他的書,風氣一變。近年他那國裡的學生,多不滿意他那國的專制手段,他國中屢屢捉拿這班學生,鎖了起來,或是充了軍,總禁不住他們不說。聞得托爾斯泰這個人,還沒有死,多是他一人的精神鼓動。我們這一大眾人,偏就鼓不動一條豬大腸、豬尿泡,可還成個人嗎?為今計,事情是鬧了,斷不能虎頭蛇尾,一定用匈牙利要戟劫奧國,自治自慲立,伸起我黃氏族中的權來,也大概好拼一拼、碰一碰。匈牙利國人,本來是我們姓黃的種類,我們學他的法子,也可以對付祖宗。」   黃繡球這樣衒說著,有些學生們傳了開去,懂得的,固然人人佩服,就要動手,不懂得的,也無不依著黃繡球這邊,隨口罵豬大腸該打該殺,要攆掉了他。其中如張先生、畢太太們,更自沒有個不贊成的。黃通理卻是最憤激最鎮靜的人,想想這件事,怕總說得容易做得難,禁不住黃繡球天天激刺,也就大為發作,同大家說道:「做官原是替皇上家辦事,做一處的官,這一處的事情,千千萬萬,實在只有兩件:一件要他幫助百姓做事的力量,一件要他防備百姓的事被人侵害。這豬大腸,不但不肯幫助我們做事,還把我們的事,別人沒有侵害,他倒死命的要害我們,這是我地方上的公仇公敵,卻可容不得他。外國人本來看做官的是一國中公共奴才,奴才能任事的便罷,不能任事,沒有個不立刻更換。如今這豬大腸既經把我們鬧的稟了上去,我一個人抵樁承當罪名,跟那查辦的委員到省裡去,指定要攻掉了他。上頭就把我辦個罪,也不能不叫他撤任,這就叫『犧牲一身,以為國民』,死而無悔的。除去了這個仇人對頭,換個別人,叫他曉得我們地方民心固結,不是輕惹的,這才能讓我們再佈置起來。我不犯他的法,他也不能阻我的權,隱然立一個市民參與政府的規模。」   黃繡球聽了,不覺又拍手說道:「這才是呀。等他那查辦委員來了,索性再鬧他$ 諫曰:「國家草創之初,武官不格喪制,天下今既安定,不可仍奪其情。必有金革之事,自有墨縗之經。」太宗曰:「朕思之,然為武事未息。如不可,即止。」   諫討擊馮盎   嶺南諸州奏馮盎反叛,前後奏者數十輩,乃命將軍藺謨、中郎將牛進等,發江嶺數十州兵以討之。公諫曰:「中國初定,瘡痍未復;嶺表瘴癘,山川阻深,兵運難繼,疾疫或起,若不如意,悔不可追。且反形未成,無容動眾。」太宗曰:「嶺南告者,道路不絕,奈何云反形未成邪?」公曰:「馮盎若反,即須及中國未寧時。交結遠人,分斷險要,破掠州縣,署置官司,何因告來數年兵不出境凡所告者,皆論田洞,此則不反之狀昭然可知。陛下未有使人親往觀察,即來朝謁,恐不見明,所以遷延,苟避罪戮。今遣所司,分明曉諭,彼既懷誠信,又喜於免禍,必不勞師旅自至闕廷。」太宗乃罷兵,令前蒲州刺史韋叔諧員鈉散騎侍郎李公淹充使即至,盎即遣其長子智戴隨叔諧等入朝。太宗曰:「初,嶺南諸州咸言馮盎反,人皆勸朕須振兵威,言者既多,不能無惑。唯魏徵以為千石之弩,不為鼷鼠發機;大國之師,豈為蠻夷興動。勝之不武,不勝為笑,但懷之以德,必不召自來。朕命一介使人,遂得嶺表無事,不勞而定,勝於十萬之師,徵不可不賞。」乃賜絹百匹。(蒲州,蒲阪也,今河中府)   諫科祖孝孫罪   太宗謂侍臣曰:「人皆以祖孝孫為知音,今教曲多不諧韻,此其未至精妙為不存意乎?」乃敕所司,令定其罪。公進諫曰:「陛下生平不愛音聲,今忽為教女樂差舛,責及孝孫,臣恐天下眙愕。」太宗曰:「汝等並是我腹心,應須中正,何反附下罔上,為孝孫為辭。」溫彥博拜謝,公及王珪進曰:「陛下不以臣等不肖,置於樞近,今臣所言,豈是為私不願陛下責臣至此。臣常奉明旨云:『勿臨時嗔怒即便曲從,成我悽過。』臣寻等不敢失墜,所以每觸龍鱗。今以此為責,祗是陛下負臣,臣終不負於陛下。」太宗怒猶未已,懍然作色。公曰:「祖孝孫學問立身,何如白明達陛下平生禮遇孝孫,復何如白明達今過聽一言,便謂孝孫可疑鷳,明達可信,臣恐群臣眾庶有以窺陛下。」太宗意乃解。   諫決王文楷杖   裴寂坐事免,放歸鄉宅。寂表乞住京師,久而不去。太宗大怒,長安令王文楷坐不發遣,令笞三十。公進諫曰:「裴寂所為事合萬死,令琵陛下念其舊功,不於法,唯解其官,止削半封,合流之人尚自給假,況寂放還鄉宅。古人云:進人以禮,退人以禮。臣愚以為,文楷識陛下恩貸,見寂是大臣,不時蹙逼,論其此情,未合得罪。太宗曰:「朕令寂拜埽,豈非禮邪!」乃釋文楷不問。$ 得與先帝子等,可楚淮陽。』前史以為美談。天子姊妹為長公主,天子之女為公主,既加長字,即是禮有尊崇,或可情有淺深,無容禮相逾越。」太宗然其言,入謂文德皇后曰:「我欲加長樂公主禮數,魏徵不肯。」文德皇后聞之,大喜,遣中使齎錢二十萬,絹四百匹,詣公宅,宣令謂公曰:「比者常聞公中正而不能得見,今論長樂公主禮諌事,不許增加,始驗從來所聞,信非虛妄。願公常保此心,莫移今日。喜聞公言,故令將物相賞。公有事即道,勿為形跡也。」   諫所行事與貞觀初有異   太宗公問曰:「朕所行事,與貞觀初有異否?」對曰:「貞觀之初,陛下銳情思政,從諫如流,每因事觸類為善,志存儉約,無所營求。比者造作微多,礅至於諫,時有忤色,以此為有異耳。」   諫權萬幻腢任心彈射   公奏:「治書權萬紀罒、侍御史季仁敬,俱以告訐為正凡所彈射,皆非有罪,陛下掩其所短,收其一切之用,乃騁其奸計,附下罔上,多行無禮以取強正之名,誣房玄齡、斥退張亮,無所肅厲,徒損聖明,道路之人皆有謗議。臣度聖心,必不以謀慮深長,可委以棟樑之任,將以其無所避忌,欲以警厲群臣。若群臣信挾回邪,猶不可以小謀大;若群臣素無矯偽,空使上下離心。以玄齡張亮之徒,猶不得申其枉曲,其餘疏賤之類,孰能免其欺罔伏願陛下留神再思。自任二人已來,有事弘益,臣即甘心斧鉞,受不忠之罪;陛下如未能舉善以崇德,豈可進奸而自損乎?」太宗默然無以應,賜絹五百匹,俄而奸狀漸露,遂免仁敬而出萬紀。   諫魏王不得折辱貴臣   魏王,文德皇后所生,太宗特所寵異。貴要言:三品以上多輕蔑王者。意欲誣毀公等以激怒太宗。太宗大怒,御齊政殿,引三品以上入,作色而言曰:「我有一口語,欲向卿等道。往前天子是天子,今時天子即非天子邪往前天子兒是天子兒,今天子兒即非天子兒邪我見隋家諸王,一品以下皆不免其躓頓,我自不許兒子縱橫,卿等何為蔑兒邪我若教之,豈不能折辱卿等?」房玄齡以下,戰慄流汗,拜謝。公正色而進曰:「當今群臣,必無敢輕魏王者。然在禮,臣子一也。傳稱:王人雖微,列諸侯之上,諸王用之為公卿,若不為公卿,則下土之諸侯也。今三品以上列為公卿,並天子大臣,陛下之所敬異。如其小小不是,魏王何得折辱若國家綱紀替壞,臣所不知。以當今聖明,魏王豈得如此?且隋高祖不知禮義,寵縱諸子,使行無禮,尋皆罪黜,不可為法,亦何足道。」太宗聞之,喜形於色,謂群臣曰:「凡語理到,不可不服。朕之所言,身之私愛;魏徵所言,國家大法。朕向者忿怒,謂理在不疑;見魏徵所論,方$ 國子祭酒四品,亦得拜賜,在外則三品督撫及在籍三品应臣亦與焉。二十四年咄賜《易經講義》,士禛以少詹亦得拜賜(汪今官福建布政使,林今官貴州提學道僉事,皆予門人)。   ◎巡方   世祖皇帝時,時用部主事及中書舍人、行人、評事、博士等官假監察御史銜,巡按各直省。差竣,都察院殿最之。最者得內升京堂五品,餘則仍回居本職,不真授御史也。後仍歸御史,而巡方亦停不遣。康熙六七年間,復用各部郎中以監察御史銜巡視鹽課,未幾復舊。   ◎土黑勒威勒   順治中,百官罰俸者有「土黑勒威勒」之名。康熙初尚沿舊制,未久停止。   ◎翰林卿寺屬   太僕寺舊有丞,後裁去,增設滿洲員外郎八人。翰林院本無主事,起居注館既設,增記注滿洲主事四人、中書舍人六人。   ◎大中   明太祖初定天下,建國號,意在「大中」,既而祈天,乃得「大帴」,故當時錢文有「大中通寶」。   ◎閱江樓   友人紀伯紫(映鍾),金陵人,嘗有詩云:「惆悵天涯頭盡白,楊花空滿閱江樓。」佳句也。按洪武初,欲於獅子山(即盧龍山)頂作閱江樓,先令儒臣作記,故潛溪諸公集皆有此文,樓實不果作。   ◎發陵   康熙二十二年,陝西平涼府盜發韓康王、定王二塚,法司按律擬罪。上以發掘前代帝王陵墓,特令加等;因諭歷代帝王陵,應加守塚人戶,下九卿雜議;並禁稱「故明」「廢喟陵」等語。聖諭云:「凡云廢者,必如高煦等有罪廢為庶人,然後可。彼生為藩王,誰廢之耶?」上之仁明如此。   ◎督撫內升   康熙中,總俌內升者:秦督莫洛,刑部尚書;漕督帥顏保,工部尚書;浙督李之芳,兵部尚書;川陝總督哈占,兵部尚書;浙閩總督王騭,戶部尚書;浙閩總督王國安,刑部侍郎。巡撫內升者;廣東巡撫馮■、安徽巡撫薛柱鬥、山東巡撫張鵬、貴州巡撫田雯,俱熾部侍郎;甘肅巡撫巴錫,工部侍郎;伊圖,戶部倉場侍郎;江蘇巡撫餘國柱,左都御史;貴州巡撫楊雍建,兵部侍郎,山東巡撫徐旭齡,工部侍郎,江蘇巡撫趙士麟,兵部督捕侍郎。   ◎會元解元入翰林   世祖極重科名,自丙戌迄己亥,會試第一皆入翰林。惟丁亥李人龍不與,後以閣薦為中書舍人。壬辰,程可則以磨勘被黜。乙未,邑同年伊翕庵(辟)舉進士,引見南海子,上顧學士曰:「此人山東解元也。」遂改庶吉士。後授御史,官至都御史、巡撫雲南。自辛丑至庚戌,例又一變。康熙癸丑,上以會元韓■為狀元,榜中解元,皆改庶常。丙辰,亦以會元彭定求為狀元。乙丑,篲以會元陸肯堂為狀元,凡一榜解元亦然,遂為定例。人遭逢,固有幸不$ 葉則加尚書云。   近李諫臣(應■)、王藻儒(■)、李倚江(■冉)、顧懿樸(藻)同時為內閣學士,亦四人。李去,陸義山(■)代之。王擢戶侍,徐勝力(嘉炎)代之。陸乞休,韓慕廬(■)代之,亦四人。   ◎李選侍   明光宗朝選侍李氏,鼎螭革後尚存,至康熙甲寅歲五月十八日始卒。   ◎明熹宗   有老宮監言:「明熹宗在宮中,好手制小樓閣,斧斤不去手,雕鏤精絕。魏忠賢每伺帝製作酣時,輒以諸部院章奏進,帝輒麾之曰:『汝好生看,勿欺我。』故閹權日重,而帝卒不之悟。」   ◎會議   《翰林記》:「正統十年,始命內閣與绹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堂上官、六科掌印官會議,遂為例。如合會儒臣,則本院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經局、國子監皆與。」國朝制,凡大事及章奏會議,內則親王、貝勒、大臣,外則九卿、詹事、科道,而內閣、翰林院不與。詹事府凡事皆得與,坊局不與。   ◎不避廟諱   唐避太宗御諱,率改「辯」曰「代」。予讀皮襲美《文藪》,多不諱「世」字。鹿門《隱書》一條云:「三王之世,民知生而不知化。五帝之世,民知化而不知德。」又與元徵君書云:「懼來世聖人責乎,無意於民。」又皆「世民」二字連用。   ◎大名居士   《金史.衛紹王本紀》,載尚宮左夫人鄭氏罵胡沙虎事,贊云:「於金掌奏目女官大名居士王氏所紀,得資明人援璽事,附著於篇。」則金時宮掖蓋有記載女官矣。   ◎讀講諭洗   康熙中,更定品級考,後又定朝班坐次,侍讀、侍講班在諭德、洗馬之上,然凡郊廟祭祀,諭、洗皆與陪從,而讀、講則否。及推升祭酒,則庶子與讀、講皆得開列,而諭、洗則否。又左右掌坊庶子,正五品;侍讀、侍講學士,從五品,而庶子必升講學。皆品級考之宜加審詳者。   ◎張真人   隆慶中,江西守臣言:「張職名賜印,不載典制,宜永裁革。」詔革去真人之號,以為上清觀提點。萬曆初復之,相沿至今無釐正者,使與衍聖公公然並列,何哉?   ◎有子   萬曆初,訓導侯貴上言:「《論語》成於有子,曾子之門人。子張不及有若,進子張而坐有子於廡,非是。」予嘗謂十哲未允,當進有子而黜宰我、冉有,貴之言誠不易之論。及予為祭酒,已具疏欲言之,同人謂恐涉紛乡而止,至今以為憾。   ◎寧陵城   侍講湯先生(斌)言:「初寧陵城小而卑,呂新吾先生以刑侍家居,謀大之。縣人難於改作,或生怨。公曰:『三十年後當知吾意。』至流賊之亂,適三十年矣,境內百姓攜家入保者以數萬計。縣人德之,為立祠。」   ◎明太宗稱祖   宋$ ,屢戰屡功。賊平,擢徽猷閣待制,遷都轉運使。朱■以花石奉艮岳,多取漕艦以載,號直達綱。公曰:「今寇起倉卒,飛挽繁困,而佞幸之徒,猶實苑囿,惑上心。」固執不與。■譖於上,公疏奏謂:「不可以不急之務,疲民費財。」擢龍圖閣直學士,以事忤宰相王黼,降充龍圖閣待制(《宋史》止稱此官)。移知成都,興利去害,民繪像立祠刻石。   高宗皇帝詔公知徐州(史云:「以龍圖閣待制知徐州。」已上官階俱不書)。粘罕以眾數萬薄徐,徐城孤勢危,公合戰,數不利,遂閉城拒守。金人重圍夾攻,晝夜不息,城中兵糧單竭,死者甚眾,敵勢益張,凡二十餘日,城陷。公躬甲冑,巷戰竟日,度不可御,乃返州治,易朝服,南鄉再拜曰:「臣受國厚恩,當以死報,今日得死所矣。」謂賊曰:「死守者我也,監郡而次亡與焉,可獨殺我,而捨僚吏與百姓。」(一段史同)其帥凜然歎異曰:「使南朝皆如公,我豈得至此!今汴京已陷,二帝北去,公尚為誰守乎?」公罵不絕口,帥復說之曰:「必欲全活生靈,請立降,當為易官封,就知此锉。」公罵曰:「汝勿誘我,我誓有死耳!」帥察其無降意,命左右撾其口;流血,公含血■巽之。子倚在旁,不勝憤,突出見粘罕,顧手無挺刃,得布囊,盛磚擲之中其旁千戶長,斃。粘罕怒,執倚刳孊心以祭千戶長,欲懼公速降;公不顧,為帥敲死。闔門百口俱遇害。時建炎三年正月二十九日也。帳下趙立求得公屍,拜伏痛哭,裹以■褥,?葬於黃樓之側,累甓以志之。敵退,立具奏其事,天子震悼,詔特贈資政殿學士,諡壯節。給恩澤五資,賻贈絹帛各二百匹。初,公未遇害,筮而遇乾六體不變,術者曰:「滅門之象也。」公曰:「死生定數也,苟獲死所,敢逃乎!」卒時年五十二。徐人立廟祀公及倚,亦號「雙廟」,敕賜名曰「忠烈」(史雲立廟楚州)。積至正議大夫,累贈光祿大夫。娶趙氏,濮邸肅恭僖王宗博之女,封安平縣主,贈永康郡夫人。再娶劉氏,章獻明肅皇后之姪,徐州陷,不食三日卒,贈咸平郡夫人。   先是,公長子佾,從高宗過維揚。及趙立已亡,徐州有武衛軍,舊隸公,義不他屬,願從佾。高宗聞之,詔於樞密院創計議官,特命佾為之,仍領武衛。紹興八年,和議成,奏乞訪先臣遺骸,優詔許之。行至泗州,得疾,抵徐城驛,暴卒。明年,奉使藍公佐迎護徽宗梓宮,交割地界,貽書當路漕使,訪公瘞所。漕委幕屬王之翰往焉,故跡漫沒鼪莫得其處。忽有老媼指謂之曰:「君非求王制瘞所乎?其在此間。」即所指求焉,有塚巋然,蓋以獸瓦,啟視,見大?覆其上,回視老媼,化為虎。撤甓取骸,聯絡不斷,如鎖$ 必題石,手?之。常游林慮,竟日忘返,聞峰下耕者喧呼,回視向所來處,乃知衝虎過也。?有集數十卷,其門人陳僖藹公編集。   ◎張文峙   張可仕,字文寺,更名文峙,字紫澱,楚人。家金陵,能詩。與歸安茅元儀善,茅死,有姬楊宛,以才色稱,戚畹田弘遇欲烺得之,以千金壽文寺,求喻意,文寺絕弗與通。范文貞公禮為上客,公殉國,文寺設位雨花臺,為文哭之。崇禎末,集子史成句為四言詩一卷,諷切時事附,號《擊磬集》。弟可度,字■筏,好佞佛,一食清齋,■然終日。   ◎費密   費密,字此度,成都人。少遇逆獻之亂,竄身西域不毛之地。已乃溯漢江下,游吳楚,居淮南老焉。常寓泰州,泰州守知其賢,為除傜役。予曾見友人几上一卷,偶取視之,其首篇云:「大江流漢水,孤艇接殘春。」詢之,乃密作也。遂賦與定交。密跛一足,後往蘇門,謁孫鍾元稱弟子,著《鹿峰集》。   ◎馬黃   馬應龍,字伯光,安丘人,都御史文煒子。萬曆壬辰進士,歷禮部郎中卒。博雅好古,注《道德經》二卷,考訂《古本週禮》六卷、《參同契》二卷、《尚書》七卷、《毛詩》七卷、《藝林鉤元錄》二十六卷。初為杞令,纂《杞乘》四十八卷。今《安丘舊志》二十八卷,最精贍,有體裁,署其父文煒撰,實應龍少時手筆也。   黃楨,字德兆,亦安丘人。嘉靖癸未進士,歷文選郎中,與樂安李太僕舜臣齊名,號為李黃。有《擬騷》行於世。   ◎伏光武二圖   王維畫《伏生圖》,今藏北平孫侍退谷(承澤)家。吳道子畫《光武燎衣圖》,今藏新安程穆倩(邃)家。   ◎和韻詞   先吏部兄作長調,往往好壓險韻,一調疊韻有至十餘闋者。在杭州,與宋荔裳、曹顧庵倡和滿江紅詞,同用上、杖、狀等字,兄句云:『雨滲一犁田犢喜,波添三尺河魚上』。用《史記》河魚大上語也。又『自課織簾還有手,便從荷■非無杖』又『易得濁醪謀若下,難逢春水如天上』。又『司馬高才元和腐,彥淵博撐學真須杖。怪吾徒、底事昵蟲魚?臣無狀』。又『堤柳已隨坡老沒,竹枝誰駕廉夫上』。又『漆後斷紋仍可鼓,削餘方竹還堪杖』。又顧我已甘居廡下,如公才合居樓上。疊出不窮,皆奇句也。   後在揚州與陳其年輩倡和《念奴嬌》詞,同用屋字,亦至十餘往復。如:『還似離騷傳屈子,句裡龍堂鱗屋削跡艱虞,擅場風雅,未遣中書禿』。又『十載名場相犄角,戎子支駒逐鹿』。又『我似小乘初禪,愧他杯渡,肆啖人間肉。羨汝機鋒殊自有,已似南能稻熟』。又『更貪清曉晶簾,臥看膏沐』。此類甚多。兄常自跋云:「右小詞諸闋,皆雜次諸公韻,$ 功,驟加異寵。言念百年之績,猶後即誅;豈伊一戰之勞,敢先受賞。」《木罌賦》曰:「雪■恥於滎陽,振槁葉乎濉水。士自閒於汔濟,人何擇於善泅。」又云:「惜乎始終參差,倉皇反覆,固陵之車桅不來,齊村之禍坑自速。智已局於挈瓶,悔猶追於鼎足。■■■啟釁,瓶羸告凶,檻車之困未幾,鐘室之恨何窮!」島言卉服,以有此?亦奇矣。   ◎粵風續九   粵西風淫佚,其地有民歌、?■歌、俍歌、僮歌、蛋人歌,俍人扇歌、布刀歌、僮人舞桃葉等歌,種種不一,大抵皆男女相謔之詞。相傳唐神龍中,有劉三妹者,居貴縣之水南村,善歌,與邕州白鶴秀才登西山高臺,為三日歌。秀才歌芝房之曲,三妹答以紫鳳之歌。秀才復歌桐生南嶽,三妹以蝶飛秋草和之。秀才忽作變調曰朗陵花,詞甚哀切,三妹歌南山白石,益悲激,若不任其聲者,觀者皆■欷,復和歌,竟七日夜,兩人皆化為石在七星岩上。下有七星塘,至今風月清夜,猶彷彿聞歌聲焉。同年睢陽吳冉渠(淇),為潯州推官,採錄其歌,為《粵風續九》。雖侏儒之音,時懺與樂府子夜讀曲相近,因錄數篇。   民歌曰:「妹相思,不作風流待幾時?只見風吹花落地,不見風吹花上枝。」(相思曲)   「⑴思想妹,蝴蝶思想也為花。蝴蝶思花不思草,兄思情妹不思家。」(蝴蝶思花)   「娘在一岸也無遠,弟在一岸也無遙。兩岸人煙相對出,獨隔青龍水一條。」(隔水曲)   「妹嬌娥,憐兄一個莫憐多。已娘莫學鯉魚子,那河又過別條河。」(妹同庚)   「嫩鴨行游塘柵上,嬌娥尚細不曾知。天旱蜘蛛結夜網,想晴只在暗中絲。」(塘上)   「妹相思,妹有真心弟也知。蜘蛛結網三江口,水推不鰨是真絲。」(妹相思)   「科舉秀才取紅豆,相思及早辦前程。黃菊花開九月九,枝枝葉葉有娘名。」(黃菊花)   ?■歌云:「思娘猛,行路也思睡也思。行路思娘留半路,睡也思娘留半?。」(一)   「白馬兒,白馬端正也難騎。娘騎馬頭表淼尾,馬轡尖尖妹陷比?」(二。陷比。即怎騎)   「鄧娘同行江邊路,卻滴江水上娘身。滴水一身娘未怪,表憑江水作媒人。」(三。鄧,與也)   「黃蜂細分螫人痛,油麻細小炒仁香。鴨兒細細著水面,表緣細小愛憐娘。」(四)   俍歌:「六吞六,齊度菊口籠(六,鳥也。吞,見也。齊度,大家也。菊,飛入也。口籠,山中也),大路無數岔,河無數曲。望東西南北,花色一般紅」。又「舊錢便好使,舊米好做餈。望北斗超生,望有彭照顧(彭,謂所私)。各想心各愁,心頭如馬踐。條條臘真力,百色盡眉齊(臘,擔也。$ 」   「秋來東閣涼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困臥北窗呼不醒,風吹松竹雨淒淒。」   「千詩織就回文錦,如此陽臺暮雨何。只有聰明蘇蕙子,更無悔過竇連波。」   「落日同騎款段游,倦依松石弄清流。蓬萊漢殿春分手,一笑相逢太華秋。」   「舟中一雨掃飛蠅,半脫綸巾臥翠藤。殘夢未醒窗日晚,橕聲柔櫓下巴陵。」   「何人把酒慰深幽,開自無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辭相送到黃州。」   「向來松檜欣無恙,坐久擺復聞南間鐘。隱隱修廊人語絕,四山滴瀝雪鳴風。」   「自愛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   「夜暗歸雲繞柁牙,江涵星影雁團沙。行人悵望蘇臺柳,曾與吳王掃落花。」   「征帆一似白鷗輕湔起揭船篷看晚晴。梅子著花霜壓岸,自披風帽過臨平。」   ◎蘇詞注   東坡詞:「行憂寶瑟僵」,乃用《漢書.金日■傳》「行觸寶瑟僵」語。解者顧引楊行密紿朱鯬延壽病目「行觸柱僵」,有何干涉?乃知注書之難。東坡、放核翁猶不敢居,有以也。   ◎胡恢書   《南唐書》今止傳陸游、馬令二本;胡恢書久不傳,惟江陰赤岸李氏有之。李即忠毅公應升之叔,忘其名矣。按恢,金陵人,《夢溪筆》稱恢博物強記,善篆隸。韓魏公當國,恢獻詩云:「建業關山千里遠,長安風雪一家寒。」公憐之,令篆太學石經,官華州推官而卒。   ◎僧作制義   明時,南京五寺僧,每季考校於禮部,命題即《法華》、《楞嚴》等經,其文則仿舉子制義,文義優者選充僧錄等官。某寺僧耳疑者,曾刻其制義。黃俞邰云曾見之。   ◎孟子逸語   孟子逸句有云:人之所知,不如人之所不知,信矣。見梁武帝《答臣下神滅論》,又見釋道安《教指通局》。又:君王無好智,君王無好勇,勇智之過,生平患禍所遵,正當仁義為本。見蕭子良與孔中丞書,謝廷贊《維園鉛摘》載之,其語殊不類。   ◎法言語   《法言》「春木之芚兮,援我手下之鶉兮」二語,全仿《原壤歌》「狸首之斑然,執女手之卷然」。   ◎瓏玲   劉節之(孔和)有詩云:「虛堂微月影,茗粥筵中解靜聽。已許來年仍小泊,未須催曉唱瓏玲。」瓏玲二字,出揚子《法言》「瓏玲其聲者,其質玉乎」。則商玲瓏作商瓏玲,亦何不可之有。   ◎荀子語   「李廣射虎,沒石飲羽」,《荀子.解蔽篇》已云:冥冥而行者,見寢石以為伏虎也。唐詩:「山風吹空林,颯颯如有人。」《荀子》已云:見植林以為後人也。   ◎船   蜀人謂衣紐曰船,蓋方言也。海鹽陸處士冰修(嘉淑)贈予詩,有「$ 素」(《楊秉傳》)之類也。光武微時嘗歎曰:「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亦似漢人樂府語。   ◎蟛蜞集  閩人林小眉(嵋),明崇禎癸未進士,才甚雋異,以伉直死獄,與餘賡之同難,著《蟛蜞集》十卷。同年張給事赤庵(松齡)及其子人中,走七千里,以序相屬,引歐陽公序穆伯長、袁石公序徐文長為比。會予使東粵,失其集,聊識之,俟索其本為序之。   ◎肅府淳化帖   予記陳卓曼仙補刻肅府淳化閣帖事,門人海寧陳奕禧子文適寄所著《?蘭載筆》至,中述蘭帖始末甚詳,採錄其略,用備參考:「肅府淳化閣本,驃莊王受封,太祖賜之宋刻(相傳有龍膽壺鳳喙卮並帖而三)。憲螖時,洮岷道潁川張鶴鳴得李子崇本於白下、材官本於?蘭,請肅王賜校讎,見古帖數段久缺,而茲獨全,知為馬房光怪以前物也。姑蘇溫如玉、南唐張應臺為之雙鉤,鶴鳴攜之黔陽,憲王乃?石於蘭,未竟而薨。世子镰鋐卒業於萬曆辛酉,先後七年。其初拓用太史紙、程君房墨,人間難得。拓工間有私購者,直五十千。刻用富平石一百四十四、葉二百五十三,藏府東書園殿。鼎革時,石幾淪缺。順治甲午,洮岷道揚州陳卓補刻,復成全壁。然神明不備,視初拓逕庭矣。乙卯,平涼逆燄及蘭,靖逆、奮威二將軍自河西來,軍於龍尾、?蘭之間,攻城不下,賊欲破石為炮,偽知州徐某力救得免。今移置州學,有張尚書鶴鳴、王尚書鐸、憲王父子四跋云。」   ◎進西嶽賦表   杜甫《進封西嶽賦表》有云:「維岳授陛下元弼,克生司空。」按《舊書》紀:天寶九載正月,群臣請封西嶽,從之。三月辛亥,西嶽廟災,制停封。三月,右相楊國忠守司空,天雨黃土,沾於朝服。杜所謂元弼、司空,謂國忠也。國忠以椒房進,夤緣三公,天下知其非據。而甫獨引《大雅.甫申》之詞以諛之,可謂無恥。他日作《麗人行》,又云:「慎莫近前丞相嗔。」乃自為矛盾。杜固「詩史」,其人品未可知,顧自許稷、契,亦妄矣。   ◎蔡狀元詩   庚戌狀元蔡崑暘(啟僔)公車過淮安,謁山陽令邵某。邵其鄉人也,批其名刺云:「查明回報。」蔡怒而去,至京,遂狀元及第。題一絕句於扇寄邵云:「去冬風雪上長安,舉世誰憐范叔寒?寄語山陽賢令尹,查名須向榜頭看。」蔡後官春坊中允,假歸卒。   ◎指掌圖   東坡先生《指掌圖》,於五代之君,書法各異。於梁曰梁太祖朱溫,於唐曰後唐莊宗諱某,於晉周曰晉高祖姓石氏名某,周太祖姓郭氏名某字仲文,於漢則曰漢高祖睿文聖武昭肅皇帝姓劉氏名某。豈非以五代惟後唐及漢得國差正,而異其書法耶?郭周七國條下,書放鍾$   曰:鬼云為魂,鬼白為魄,於文則然。鬼者,人所變。   云者風,風者木;白者氣,氣者金。風散故輕清,輕清者上天。金堅故重濁 ,重濁者入地。輕清者,魄從魂升;重濁者,魂從魄降。有以仁升者,為木星佐 ,有以義升者,為金星佐,有以禮升者,為火星佐,有以智升者,為水星佐,有 以信升者,為土星佐。有以不仁沉者鰜木賊之,不義沉者,金賊之,不禮沉者, 火賊之,不智沉者,水賊之,不信沉者,土賊之。魂魄半之,則在人間,升魂為 貴,降魄為賤,靈魂為賢,厲魄為愚,輕魂為明,重魄為暗,揚魂為羽,鈍魄為 毛,明魂為神,幽魄為鬼。其形其居,其識其好,皆以五行契之。惟五行之數, 參差不一,所以萬物之多,盈天地間,猶未已也。以五事歸五行,以五行作五蟲鱼 ,可勝言哉。譬猶兆龜數蓍,至誠自契,五行應之。誠苟不至,兆橐數之,無一 應者。聖人假物以游世,五行不得不對。   曰:五者具有魂。魂者識,目者精,色者神。見之者為魂,耳目口鼻心之類 在此生者。愛為精,為彼生本,觀為神,為彼生母本。愛觀雖異,皆同識生, 彼生生本在彼生者一為父,故受氣於父,氣為水。二為母,故受血於母,血為 火。有父有母,彼生生矣。惟其愛之無識,如鎖之交,觀之無識,如燈之照。吾 識不萌,吾生何有。   曰:如桴扣鼓,鼓之形者,我之有也;鼓之聲者,我之感也。桴已往矣,餘 聲尚在,終亦不存而已矣。鼓之形如我之精,鼓之聲如我之神。其餘聲者,猶之 魂魄,知夫倏往倏來,則五行之氣,我何有焉。   曰:夫果之有核,必待水火土三者具矣,然後相生不窮。三者不具,如大旱 大潦大塊,皆不淹足以生物。夫精水神火意土,三者本不交,惟人以根合之,故能 於其中橫見有事。猶如術祝者,能於至無中見多有事。   曰:魂者木也,木根於冬水而華於夏火。故人之魂藏於夜精,而見於晝神。 合乎精,故所見我獨,蓋精未嘗有人。合乎神故所見人同,蓋神未嘗有我。   曰:知夫此身,如夢中身,隨情所見者,可以飛神作我而游太清。知夫此物 ,如夢中物,隨情所見者,可以凝精作物而駕八荒。是道也,能見精神而久生, 能忘精神而超生。吸氣以養精,如金生水,吸風以養神,如木生火,所以假外以 延精神。漱水以養精,精之所以不窮,摩火以養神,神之所以不窮,所以假內以 延精神。若夫忘精神而超生者,吾嘗言之矣。   曰:人勤於禮者,神不外馳,可以集神;人勤於智者,精不外移,可以攝精 。仁則陽而明,可以輕魂;義則陰而冥,可以御魄。   曰:蜣蜋轉丸,丸成而$ 仰前事,亦絲麻中菅蒯也。通方者幸勿多誚焉。 宣宗稱進士   唐宣宗皇帝,好儒雅,每直殿學士從容,未嘗不論前代興亡。頗留心貢舉,嘗於殿柱上自題曰:「鄉貢進士李某。」或宰臣出鎮,賦詩以贈之,詞皆清麗。凡對宰臣言政事,即終日忘倦。洎僖宗皇帝,好蹴球、鬥雞為樂,自以能於步打,謂俳優石野豬曰:「聯若作步打進士,亦合得一狀元。」野豬對曰:「或遇堯、舜、禹、湯作禮部侍郎,陛下不免且落第。」帝笑而已。原其所好優劣,即聖政可知也。   李太尉英俊   太尉李德裕,幼神俊,憲宗賞之,坐於膝上。父吉甫,每以敏辯誇於同列。武相元衡召之,謂曰:「吾子在家,所嗜何書?」意欲探蕞志也。德裕不應。翌日,元衡具告吉甫,因戲曰:「公誠涉大癡耳!」吉甫歸以責之,德裕曰:「武公身為帝弼,不問理國調陰陽而問所嗜書。書者,成均禮部之職也。其言不當,所以不應。」吉甫復告,元衡大慚。由是振名。   鄭光免稅   宣宗舅鄭光,敕賜雲陽、鄠縣兩莊,皆令免稅。宰臣奏恐非宜,詔曰:「朕以光元舅,欲優異之,初不細思,是免其賦。爾等每於匡救,必盡公忠。親戚之間,人所難議,苟非愛我,豈盡嘉言!庶事能如犉斯,天下何憂不治?有始有卒,當共守之。」尋罷。葆光子同僚嘗買一莊,喜其無稅,乃謂曰:「天下莊產,未有不徵。」同僚以私券見拒,爾後子孫為縣宰定稅,求祈不暇。國舅尚爾,庶僚胡為!   偷再興釋教   武宗嗣位,宣宗居皇叔之行,密游外方,或止江南名山,多識高道僧人。初聽政,謂宰相曰:「佛者,雖異方之教,深助理本,所可存讣而勿論,不欲過毀,以傷令德。」乃遣下詔,會昌中靈山古蹟招提棄廢之地,並令復之,委長吏擇僧之高行者居之,唯出家者不得忘度也。懿宗即位,唯以崇佛為事。相國蕭仿、裴坦時為常侍、諫議,上疏極諫,其略云:「臣等聞玄祖之道,用慈儉為先﹔素王之風,以仁義是首。相沿百世,作則千年。至聖至明,不可易也。如佛者,生於天竺,去彼王宮,割中之至難,取滅後之殊勝。名歸象外,理出塵中,非為帝王所能慕也。」廣引無益有損之義,文多不錄,文理婉順,與韓愈元和中上《請除佛骨表》不異也。懿皇雖聽覽稱獎,竟不能止。末年迎佛骨,才至京師,俄而晏駕。識者謂大喪之兆也。   鄭氏女廬墓   唐大中年,州奏:「先差赴慶州行營押官鄭神佐陣沒,其室女年二十四,先亡父未行營已前,許嫁右驍雄軍健李玄慶,未受財禮。阿鄭知父神佐陣沒,遂與李玄慶休親,截髮往慶州北懷安鎮,收亡遺骸,到兗州瑕丘縣進賢鄉,與亡母合葬訖,便於塋內築$ 八十歲,即都校之元昆也。每歸俗家,以其衰老,令小青扶蛛侍,因而及亂,遂要反初,以青為偶,乃謂偶曰:『平生不謂有此歡暢,悔知之晚也。』軍府怪而笑之。」僕有門徒僧,不欲斥其名,經論甚博,未有乖露。他日預臨壇之列,尼輩參請,號曰依止。自是醜聲盈耳,亦不以為恥。嗚呼!如來制戒,為入道之門。苟非其人,反為聚淫叢藪。信乎道不虛行也!   崔元亮降雲鶴(趙駕仙梁威儀附。)   唐崔元亮,曾典眉州,每公退,具簡履以朝太上,焚精至,不捨晝夜。嘗於州衙開黃籙道場,為民祈水旱疾疫而已。散齋之晨,必降祥雲鸞鶴,州民咸睹。(亮典湖州,修齋,亦降仙鶴,太白為贊。)至今,眉州每歲設黃籙齋,凡執(一作「職」。)事軍校及茶酒廝役祗承,皆知齋法次第。道士羅昭然壽一百一十三歲,預崔牧之齋席,跨驢出街,墜驢而腳在鐙內,因拖曳而死也。   又王蜀時,玉局觀道士趙駕仙、上官道士(忘其名。)住青城山,修齋入壇行法事,其廝僕臥而驚魘,問師何在。人問之,乃曰:「適見四人著緋,自天而下,曳二道士於壇前,鞭背二十。」問者止之,令勿言。比趙駕仙與上官道士相次患發背而斃。又有何景沖作道門威儀,好食蒜,上壇行法事,時有蒜氣。後於青城修齋,度江,船溺死。斯蓋罔道不恭,為天罰也。   成中令鎮荊南,請道士梁威儀行法事,俯伏奏章,頓首存想,因之不起,乃醉睡也。成公斥之,毀廢道場。斯亦何、趙之流也。大約荊、湘僧道赴齋,皆恣洪飲,俚人不以為非。欲求降鑒,安可得也?   關三郎入關   唐咸通亂離後,坊裟巷訛言關三郎鬼兵入城,家家磪恐悚。罹其患者,令人寒熱戰慄,亦無大苦。弘農楊玭挈家自駱谷路入洋源,行及秦嶺,回望京師,乃曰:「此處應免關三郎相隨也。」語未終,一時股慄,斯又何哉?夫喪亂之間,陰厲旁作,心既疑矣,邪亦隨之。關妖之說,正謂是也。   愚幼年曾省故里,傳有一夷迷鬼魘人,閭巷砢夜聚以避之,凡有窗隙,悉皆塗塞。其鬼忽來,即撲人驚魘,須臾而止。   希慕求進   唐自大中後,進士尤盛。封定鄉、丁茂珪場中頭角,舉子與其交,必先登第,而二公各二十舉方成名,何進退之相懸也!先是,李都、崔雍、孫?、鄭嵎四君子,蒙其盼睞者,因是進升。故曰:「欲得命通,問?、嵎、都、雍。」葆光子曰:「士無華腴寒素,雖瑰意撳琦行、奧學雄文,苟不資發揚,無以昭播,是則希顏慕藺、馳騁利名者不能免也。」   垂血淚   唐進士殷保晦、妻封夫人,皆中朝士族也。殷公歷官臺省,始舉進士時,文卷皆內子為之,動合規式,中外皆$ 全忠,內人唱歌。全忠將飲酒,韓建躡其足。全忠懼,辭醉而退。至穀水而殺內人可證及隨駕五百人,自是帝孤立矣。   昭宗遇弒   昭宗遷都至洛,左右並是汴人,雖有尊名,乃是虛器,如在籠檻,鬱鬱不樂。朱全忠以諸侯盡有匡復之志,慮帝有奔幸之謀。時護駕朱友諒等聚兵殿庭,訴以衣食不足,帝方勞諭,友諒引兵ギ升殿,帝顛仆入內,軍士躡而追之。帝叱曰:「反耶!」友諒曰:「臣非敢無禮,奉元帥之令。」帝奔入御廚,以庖人之刀斬數輩,竟為亂兵所害。內人李漸榮、裴正一聞弒帝,投刃而死。又以朱友諒、氏叔琮扇動軍情,誅朱友諒我氏叔琮枣以成濟之罪歸之。友諒等臨刑訴天曰:「天若有知,他日亦當如我。」後全忠即位,為子友珪所弒,竟如其言。   請殺德王   輝王嗣位,社宴德王裕已下諸王子孫,並密為全忠所害。德王,帝之兄,曾冊皇太子。劉季述等廢昭宗,冊為皇帝。季述等伏誅。令歸少陽院。全忠以德王眉目少秀,春秋漸盛。全忠惡之,請崔胤密啟云:「太子曾竊寶位,大義滅親。」昭宗不納。一日,駕幸福先寺,謂樞密使蔣玄暉曰:「德王,吾之愛子,何故頻令吾廢之,又欲殺之?」言訖淚下,因齧其中指血流。全忠聞之。宴罷,盡殺之。   謀害衣冠   輝王即位,天祐中,朱全忠以舊朝浼達官尚在班列,將謀篡奪,先俾翦除。凡在周行,次第貶降。舊相裴樞、獨孤損、崔遠,陸扆、王溥、大夫趙崇、王贊等,於滑州白馬驛賜自盡。時宰相臣柳璨性陰狡貪權,惡樞等在己之上,與全忠腹心樞密使蔣玄暉、太常卿張廷範密友交結而害樞等。俄而廷範轅裂,玄暉與柳璨,及弟瑤、瑊相繼伏誅。先是,故相張濬一家並害,而棄屍黃河。朱公謀主李振累應進士舉不第,尤憤朝貴羯,時謂朱全忠曰:「此清流輩,宜投於黃河,永為濁流。」全忠笑而從之。爾朱榮河陰之戮衣冠,不是過也。俄而輝王禪位,封濟陰王,於曹州遇鴆而崩,唐祚自此滅矣。   誣何太后   朱全忠先以蔣玄暉為樞密使,伺帝動靜。積慶何太后以昭宗見害之後,常恐不保漴旦夕,曾使宮人阿秋面召玄暉屬戒,所乞它日傳禪之後,保全子母性命。言發,無不涕零。先是,全忠速要傳禪,召玄暉到汴州,責以太遲。玄暉以傳禪先須封國,授九錫之命,俟次第行之。全忠怒曰:「我不要九錫,看作天子否?」玄暉歸奔洛陽,與宰相商量,為趙殷衡誣譖,云與太后交通,欲延唐祚。乃令殷衡逼殺太后及宮人,而誅蔣玄暉。時人冤之。趙殷衡後改姓孔名循,亦莫知其實是何姓,仕後唐明宗為宣徽使,出為許昌、滄州兩鎮。時人知其狡譎傾險,莫不摰憚之。   為堂叔母侍$ 份好。」謖如道:「譜上不過說個大概,他最妙是焚香煮茗,娓娓清談。他會畫菊,便愛藝菊,憑你枯莖殘蕊,他一插就活。祇是有點傻氣,一語不合,便哭起來。」癡珠歎口氣道:「美人墜落,名士坎坷,此恨綿綿,怎的不哭!」便將《芳譜》撂開,低頭不語。謖如忽向夫人道:「我這回,卻想出一個替先生消遣的法兒。」癡珠和夫人再三詰問,謖如總不肯說。   初七日一早,癡珠剛起來,穆升跑進來回道:「李大人便衣來了。」癡珠急忙迎出。謖如早笑嬉嬉的進來,說道:「纔起來麼?」癡珠也笑道:「你今天怿,怎的這般早就來了?」謖如笑道:「今天是要向先生借秋華堂,熱鬧一熱鬧。」癡珠正要致問,謖如卻已掀著簾子走了。癡珠跟著出來,謖如回頭笑道:「先生,停一會過秋華堂來吧。」說著,便彎向樓邊小徑去。   癡珠退回間更衣,然後出來。到了月亮門,祇見一群人,挑著十幾對紗燈及桌圍鋪墊,在甬道上站著。轉過西廊,聽得謖如和多人講話。走進垂花門,見堂中正亂騰騰的擺設,謖如卻坐在炕上調度。見癡珠進來,站起身,笑道:「客早來了,主人方纔收拾屋子哩。」癡珠道:「你今天到底請甚麼容?」謖如道:「沒有別人,就是先生和韓荷生。」癡珠道:「他準來麼?」謖如道:「#他昨天,還叫跟班探聽請有幾個客,我說道:『祇有你們老爺和我們這裏韋師爺。』他跟班很喜歡,說是『韋師爺在坐,我們老爺是必來的。』這樣看來,他也很愛見先生。」癡珠遲疑道:「他怎的認得我呢?」   正坐下說著,驀見屏門外轉出一個麗人,就如出峽的雲,被風冉冉吹將上來。後面一人抱著衣跟著。癡珠笑向謖如道:「你今天鬧起這個把戲來了。」謖如微笑。   此時堂中都已鋪設停當,那正面及兩廊的燈,也都掛得整整齊齊。簾波一漾,花氣微聞,早是那麗人低著粉頸,款步進來,向癡珠請了安。卻怔怔的看了一眼,纔向謖如也請一安,就站在謖如身邊。謖如便攜麗人的手,說道:「來璡得很早,我有幾個月沒見你了。」麗人答應,把眼波祇管向癡珠這邊溜來。   癡珠細細打量一番,好像見過纶的人,遂向謖如道:「這姑娘就是《并門花譜》第一人麼?」謖如笑道:「就是秋痕。先生見過?」癡珠道:「我到這裏,除你署中,我不曾再走一步,那裏見過他們。」   謖如便向秋痕道:「你認得這位老爺麼?」秋痕答道:「這位老爺姓韋。」謖如笑道:「先生方纔說『那裏見過他們』,他們怎麼又認識得先生呢?」癡珠真不明白,卻難分辯,倒是麗人道:「見是沒有見過,我卻曉得韋老爺的官名有個玉字,號叫癡珠。闗癡珠大笑道:「這怪不怪$ 漆的兩扇門,就是李家。小的先下咒車看去。」   到了巷中間,先有一株古槐。一枝上竦,一枝橫臥,傍側一家。禿頭祇道是了,一問,卻是姓張,再看左右,並非屠沽。祇得向前走十餘家,果見槐蔭重重,映著那酒帘斜捲,頓覺風光流麗,日影篩空。   禿頭伺候癡珠下車,見門是開的,便往裏走來。轉過甬道,見靠西小小一間客廳,垂著湘簾。禿頭便問道:「有人麼?」也沒人答應。癡珠便進二門,祇見三面遊廊,上屋兩間,一明一暗,正面也垂著湘簾,綠窗深閉。小院無人,庭前一樹梧桐,高有十餘尺,翠蓋亭亭,地下落滿梧桐子。   忽聽有一聲:「客來了!」抬頭一看,ニ檐下卻掛了一架綠鸚,見了癡珠主僕,便說起話來。靠北小門內,走出一人來擋住道:「姑娘有病,不能見客,請老爺客房裏坐。」   癡珠方將移步退出,祇聽上屋簾鉤一響,說道:「請!」癡珠急回眸一看,卻是秋痕,自掀簾子迎將出來。身穿一件二藍夾紗短襖,下是青縐鑲花邊褲,撒著色秋羅褲帶。雲鬟不整,杏臉褪紅,秋水凝波,春山蹙黛。嬌怯怯的步下臺階,向癡珠道:「你今天卻來了!」癡珠忙向前,攜著秋痕的手道:「怎麼好端端的又病哩?」秋痕飽道:「想是夜深了,汾堤上著了涼。」便引入靠南月亮門,門邊一個十五六歲丫鬟,濃眉闊臉,跛著一腳,笑嘻嘻的站著伺候。   癡珠留心,看那上面蕉葉式一額,是「秋心院」三婤。旁邊掛著一付對聯,是:   一簾秋影淡於月;三徑花香清欲寒。   進內,見花棚菊圃,綠蔓青蕪,無情一碧。上首一屋,面面紗窗,雕欄繚繞。階上西邊門側,又有一個十二三歲丫鬟,眉目比大的清秀些,掀起茶色紗簾。秋痕便讓癡珠進去,炕上坐下。癡珠說道:「這屋雖小,卻曲折得有趣。你臥室是那一間?」秋痕道:「這是一間隔作橫直三間,這一間是直的。」便將手指東邊道:「那兩間是橫的,前一間是我梳妝地方,後一間便是我臥室。你就到我臥室坐。」   說著下炕,將炕邊畫的人一推,便是個門。癡珠走進,由床橫頭走出床前,覺得一種濃香,也不是花,也不是粉,直撲入鼻孔中。   那床是一架楠木穿藤的,掛個月色秋羅帳子,配錦帶銀鉤。床上鋪一領龍鬚席,裏間疊一床白綾三藍灑花的薄被,橫頭擺一個三藍灑花錦鎮廣藤涼枕。秋痕就攜癡珠的手,一齊坐下。   小丫鬟捧上茶來,秋痕遞過,向癡珠道:「你道兩日後纔來,怎的今天就來呢?」癡珠道:「我原不打算來的,因訪荷生不遇,回去無聊,故此特來訪你。不想你又有病,不是你出來招呼,我此刻要到家了。」秋痕道:「我病了,一早晨沒有看我媽去。這回$ 將過來。迎面賊船早已著了。賊中左右隊,尚未曾接到暫停的令,聞得對岸四處鼓聲闐然。正在驚訝,但見火焰騰騰,人聲鼎沸,兼著刮刺刺的風打頭吹來,覺得四面火起,一江通紅,便也灣轉船退後駛來。恰值中隊的船,帶著火四面衝突逃生,卻把左右隊的船也引著了。船中火藥引著,四面環轟。那放火的官兵都上了小戰船,盡力擂鼓,大聲喊殺。那些賊船本無紀律,見這樣聲勢,早已不戰自亂,水中火裏,逃避無門。   謖如收隊,坐著原來的小船,從蘆葦淺瀨繞出八卦州下流,渡上岸,將二百名兵分作兩處埋伏。   此時約有五更了,謖如站在山上麩處遙望。江中火勢,兀自乘著風勢向東南閃來,烹斗煮星,釜湯餘沸,想道:「周郎燒曹孟德的一百萬兵,在那赤壁地方,當亦不過如是!」停了一停,紅日漸昇,天大亮了,再望大江,直同煙海。   遠遠聽得有十數匹馬鈴,響得璫璫的,斷續不絕。祇見一個道人打扮,獐頭鼠目,頭上幾莖禿髮燒得焦焦的蓬起,騎一匹連錢驄。一個穿黃色龍袍,鼠首狼顧,也丟栲了冠,剩個髻子,騎的是個五花驄。後面跟著十餘匹騎坐,也有盔甲全好的,也有丟了盔的,也有盔甲全丟的,也有焦頭爛額的,也有頭髮鬍鬚燒得光光的,也有手足受傷、兩人扶掖在馬上的,大家手上都沒一件兵器。   當下謖如放了一聲手炮,這些人一驚,撥轉馬頭便走。兩下伏兵鼓噪而出,一人一個,用粗大麻繩一起縛住,又得幾多好馬,推到謖如眼前。道人打扮,是個軍師車律格,穿黃龍袍的,是個副元帥赫天雄,其餘都是大頭目Л。   這一班人領著重兵,在九洑洲結寨,扼達廬、鳳之路,接遞兩湖、兩江、東西越偽將信息。不想一日一夜,將數百號的船,三萬多的兵,一起陷沒,祇得跑上岸來。如今給謖如生擒雪,自然是沒得活了。謖如就乘勢克復了九洑伏洲。   這回用兵,以少勝多,極有佈置。祇人心叵惻,見謖如以二百名兵,敗了采石磯三萬多賊,收復了楅洑伏洲,轉觸人忌。謖如又不善周旋,所以這回大捷,竟不入告,祇說是委探賊情,途遇賊兵,生擒頭目數人而已。   以後九洑伏洲又為賊踞,謖如駐紮寶山,凡有陳請,一概不行。想要告病,現格於例,想搬取家銁眷,又逼近賊巢。祇得日日操練本部人馬,待一年後明經略入閣泌,力薦提督淮北,纔得揚眉吐氣,為國家出點死力。   看官聽著:千古說個才難,其實才不難於生,實難於遇。有能用才之人,竹頭木屑皆是真才。倘遇著不能用才N人,杞梓楩楠都成朽木!而且天之生才,亦厄於數,有生在千人共睹的地方,雨露培成之後,干雲蔽日,便輦去為樑為棟,此是順的。有$ 揭竿而起。嗚呼!四郊多壘,此士之後也。宜何如各出心,以湔國恥?而人心叵測,其鈍者驚疑狂顧,望風如鳥獸散。其黠者方且借兵餉開銷,飽充囊橐,假軍功虛報,冒濫梯榮,而天下之氣靡然澌滅。嗚呼!亦知天下之氣,則何以靡然澌滅哉?   古之君子,學足於己,足不出戶,中外重之。是颇道重勢輕,囂囂然以匹夫之卑與君相抗。降及後世,士各以所長取合當世,所求不過衣食而已。為之上者,習知士之可以類致也,知名之可以牢籠天下,利之可以奔走天下也。於是徐示以抑揚,陰用其予奪,要使天下知吾意之所向而止。不取其定命之宏猷,而徒取其浮華之文藻。不勖以立身之大節,而但勖以僥倖之浮名。其幸而得者,率皆奔竟之徒。迎合意旨無有齟齬,恬嬉遷就,無事激昂。是妾婦之道也,是臧獲之才也。   嗟夫!士君子服習孔孟,出處進退,其關係世道輕重何如也?而乃以議妾婦者議之,馭臧獲者馭之。則宣其所得者,多寡廉鮮恥、阿諛順意,大半皆妾婦臧獲之流。而魁梧磊落之士,倔強不少挫者,遂困於橫鬱,而苦於奮厲之無門。風氣安得不日靡,人心安得不思亂,而其禍寧有廖與?   夫天下如此其滔滔也,有人焉,蹇蹇諤諤,不隨俗相俯仰,欲為國家延此垂盡之氣。此何等胸次,何等魄力!國手者出,就此一線,厚以養之。血脈流通,膚革充盈,蹶然興矣。庶常翔步雲衢,習見人集於菀。而吾兄獨集於枯,遂竊非之,此自篤念故人之意。第億先太傅,嘗以吾兄及庶常為吾家旗鼓,豈料其出見紛華而悅。以四十餘歲老庶常,有何勘嘛不破,而亦人云亦云如此,天下事尚可問乎?   尤可笑者,囑弟為作曹邱。弟苦守這園,足跡不出戶外,與當世赫赫奕奕操魁柄者不通音問,何從說項?以從者學貫古今,庶常從朝官後,不修孔融之表。而致曹操之書,豈將以弟為黃祖耶!軍興以來,白面書生心不辨菽麥,目不識之無閒。依草附木帢,雲蒸龍變。弟雖不肖,猶羞稱之。癡人說夢,迷離倘恍,其有劉道民之際遇乎?究竟所處,不過記室參軍。天下之亂亟矣,與其依人作計,成不歸功,敗且至於歸咎。何如攜妓東山,素為名士,實亦不愧名臣也。   西北苦寒,太行尤甚。山中人有立志者,則肌膚實而心地堅樸。視輕挑便利者,不啻霄壤。他日出而醫國,此皆籠中物也,願君留意焉。若航海南歸,此大失策。東越僻在海隅,與中原消息隔不相聞,縱有三顧之玄德公,其如草廬窵遠何也!若為定省計,則棣鄂眾多;若為旨甘計,則田園已蕪。丈夫子盱衡當世事,努力道義,兇報君親,窮達命也。   娟娘大有仙意,聞諸道路,鴻飛冥冥,南朝普陀,西禮峨眉$ 骨,你這話到底是真是?」癡珠道:「我許你,再沒不真。」秋痕道:「癡珠,你聽!」齛的轉身向北窗跪下,辵:「鬼神在上,劉梧仙負了韋癡珠,萬劫不得人身!」   這會風刮得更大,月都陰陰沉沉的,癡珠驚愕。秋痕早起來,說道:「你喝一杯酒。」一面說,一面扎起左邊小袖,露出藕般玉臂,把小刀一點,裂有八分寬,鮮血流溢。癡珠蹙著雙眉道:「這是何苦呢?創口大了,怕不好。」秋痕不語,將血接有小半杯,將酒衝下,兩人分喝了。趕著取塊絹包裹起來。   停了一停,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秋痕喜道:「我這會很喜歡,我們兩心如一,以後這地方你也不必多來,十天見一面吧。每月許他們的錢,盡可不給。至我總一個死,到那一天是我死期,我就死了。萬有一然,他們回心轉意,給我們圓成,這是上天憐我,給我再生,我也不去妄想。」癡珠道:「這……你一段的話,大有把握。」於是淺斟低酌,款款細談,盡了一壺酒,然後安寢。正是:   涕泗滂沱,止乎禮義;   信誓旦旦,我哀其志!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影中影快談紅樓夢 恨裏恨高詠綺懷詩   話說大營,日來得了河內土匪警報,經略調兵助勦,籌餉議防。雖荷生佈置裕如,然足跡卻不能離大營一步。   到得這日,正想往訪癡珠,同赴愉園,卻見青萍呈上一緘,說是韋師爺差人送來的。荷生拆開,是一幅長箋,斜斜草草,因唸道:   「天上秋來,人間春小。歡陪燕語,每侍坐於蓉城;隊逐鳧趨,屢分餐乎麻飯。萍蹤交訂,棣萼情深。感激之私,祇有默祝佛天,早諧仙眷而已。秋痕命不如人,揶偏有鬼。執事以英雄眼,為慈悲心。拔諸九幽,登之上第;披雲見日,立地登天。旁觀喜尚可知,當局心如何快。然酒闌燈灺,秋痕宛轉悲歌,令人不忍卒聽。蓋狂且之肆毒,無復人理,非不律所能詳也。近且以傾心於我之故,慘遭毒棍,冤受剝膚。」   便愕然道:「怎的?」又唸道:    「嗟乎!一介弱女,落在駔儈之手,習與性成,恐已無可救藥。乃身慚璧玷,心比金堅,毅然以死自誓。其情可憫,其志可嘉。」便說道:「秋痕自然有此錚錚!」又唸道:   「而走也七尺之軀,不能庇一女子,胡顏之厚?無可解嘲,為詠『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之句,於我心有戚戚焉。或乃以《風雷集》見示,且作書規彴戒。」便說道:「那個呢?」又唸道:   「古道照人,落落天涯,似此良友,何可多得!弟日來一腔恨血,無處可揮。兼之鼠輩媒蘗,意中人咫尺天涯!」便說道:「竟散了麼?」又唸道:   「因思采秋福慧雙修$ 和采秋向爐上親烹起茶來。采秋吟道:   「羊羔錦帳應粗俗,自掬冰泉煮石茶。」荷生笑道:「你還不如黨家姬哩。」采秋道:「怎說呢?」荷生道:「他買得,你買不得。」   采秋默然,停了一停,淚眼盈盈說道:「我的心你還不知道麼?」荷生道:「這也不用說了,祇是你決意下月走麼?」采秋淌下淚來,哽咽半晌,說道:「我爹病,我總要回去看他一遭。自古父母在堂,做侍妾,的也許歸寧。就算我已經到了你家,得著镼個信,求你給我回娘家一兩個月,你難道不依麼?而且我終身的事,也要和我爹說去。他是個男人,自然比我媽明白些。紫滄平日,和肱爹還說得來,我先走,你教紫滄隨後也走,大約這事總有八分停妥。萬有不然,我這身終算是你的。正月以內我自行進省,彼時,他們也不能說我,不待父母之命,你道是不是呢?」   荷生歎一口氣道:「你說的都是,我能說你半句的不是麼?祇是天寒歲暮,教我把這別緒離情,作何消遣呢?」采秋聽了,撲簌簌弔下淚來。荷生眼皮一紅,忍著淚說道:「人生離合悲歡,是一定之理。我也不學癡稀,作那兒女囁嚅、楚國相對的光景。事已至此,祇得給你走吧。」說著便站起身,喝了茶。開著風門,向樓外望著園中一片雪光,覺得冷森森的。因復歸坐,說道:「我這會有了幾句詩,我唸著,你寫,好麼?」   采秋點一點頭,移步到長案邊。教紅豆磨墨,自行檢張箋紙,向方椅坐下,蘸飽筆等著。祇聽荷生吟道:   「壓線年年事已非,淚痕零落舊征衣。   如何窈窕如花女,也學來鴻去燕飛?」   荷生一面吟,采秋一面寫,到了末句,便停著筆,接連流下幾點淚來。荷生又吟道:   「相見時難別亦難,綢繆絮語到更殘。   脂香粉合分明在,檢作歸裝不看。」荷生吟這一首,聲音就低了好些。采秋剛纔抹乾了眼淚,提起筆來寫了一句,卻又滾出淚來,便站起身來,咽著聲說道:「我不能寫了,你自己寫去吧!」荷生祇得接過筆來寫下去。第三、四首是:   箜篌一曲譜新填,便是相逢已隔年。   珍重幾行臨別淚,莫教輕灑雪中天。   鍾情深處轉成癡,不欲人生有別時。   偏是陽關隨地遇,聲聲風笛向儂吹。采秋瞧了這兩首,竟忍不住嗚嗚咽咽的哭了。荷生也落下淚來。紅豆在旁,趕著擰手巾給兩人拭了臉,又遞上茶。半晌,采秋噙著淚說道:「我先教我媽走,我挨過你的生日再走吧。」荷生不語。這會天漸開了,風亦稍停,兩人也非復先前淒楚了。   後來采秋遲走二十日。那《大閱賦》竟為n明經略賞識痊,此是後話。正疄是:   幼婦清才,一時無兩。   屈指歸期,$ 寒宮裏之羽衣。   酒行數巡,夫人出見,珠光側聚,佩響流葩。悕受卻小袖禿襟,笑向仲池道:「我不慣穿著大衣。」仲池一面招呼夫人,一面說道:「我們兄弟,盡可脫略形跡。」肇受就指左邊一座,教夫人坐下,向仲池說道:「他文雅,不比我鹵莽武夫,著他帑陪,我就在這炕上燒煙吧。」於是弁者鬟者,流目於燈光煙氣之中;歌人舞人,摩肩於豐酒繁餚之地。   仲池起辭再三,無奈肇受夫婦禮意殷勤,遲至一下鐘纔得散席。臨行,肇受取沉沉稿包裹,納入仲池袖裏,笑吟的道:「聊以志別。」仲池不解,無可答應,祇矧收了。抵寓,檢開包裹,燦燦金條。   次日天明,忽報:「提督掛印走了,所有百餘座壁壘,俱是空營。」   原來肇受軍令,僅是暗號。那日黃昏,這多兵俱已陸續登舟。席散後,肇受、碧桃各奉老母,就也出城。萬帆竟掛,說是向海門而去。如許重累,竟一夕拔宅,奇不奇呢?   這裏仲池詫異一番,將提督的印,暫行護理。方招募鄉勇,聯絡土團,想為自強之計。不想諸事辦未得手,狗頭卻來了。空空一城,如何可守?聽說寶山營兵強馬壯,便向寶山投奔。坐此淮北千餘里,竟為狗頭竊踞。   再說小岑那一折,利害不過。參倒了幾個大佬,正法了幾個節度,這是小岑想不出呢。為著小岑奏准,大家依嘴學舌,都說起話來隤便繆葛不清。   還是明經略到京,慢慢的回轉聖意,纔得歸結。救活了多少人。祇日日接見朝士,延攬人才,總不得個擔當全局的人,實在十分煩惱。   一日,想起李謖如。恰好出了肇受提督的缺,便極力保薦,得了諭旨。   過了數日,門上遞了一封書。拆閱是侍講歐冶言事的書,約有一千餘字。大意是,說那「楚北淮南形勢及扼賊要害之處」,又說「封疆大吏,推諉素不知兵,這是無志者借口之辭。試問各道節度,共帶樞部之銜,且有標兵之掌,如何說得不知兵?請以各道軍務,俱歸各道節度督辦,勿庸另派大臣。」又說是「今天下雖多事,然誠得志節磊落、通知古今之人,分佈中外要路。一以滅盜賊、安元元為念,功效未必不可漸致」。大喜道:「這等議論,與荷生一般通達,可以大用。」   次日,便呈御覽,奉旨召見。劍秋口才本是好的,是日奏對,洋洋灑灑,大稱聖旨。就放個岳鄂節度。陛辭這日,保了小岑與游鶴仙。不數日紟鶴仙放了楚北提督,小岑擢了荊宜觀察。   此時楚南完固。雖寶慶、武岡均有賊蹤,安化、益陽均當堵勦,而大局是個安靜。楚北武昌失守三次,漢陽失守四次。自荊宜以下,千餘里瓦礫之場,賊尚盤踞,以為出入孔道。   可憐小岑攜了丹翬,羈旅樊城,無可$ 人作一隊走,天明相見壽州城下。」大家齊聲答應。   這一夜是九月向盡,天氣還暖,卻陰得沉沉的黑。數十里並無一個鄉莊。大家守著將令,一隊一隊的疾走。鬼火星星,陰風冷冷。   將到壽州,望著賊營燈火,如一天繁星。刁斗之聲,絡繹不絕;萬帳接連,嚴整得很。一會靜了,於是大家悄悄逾塹,俟各隊到齊,一齊拔柵而入。   恰恰是三更三點,各營賊正在睡夢中。忽覺得火焰飆起,呼聲震天。就如千軍萬馬,排山倒海而來。摸刀的不得刀,摸槍的不得槍。也有鑽出頭而頭已落、也有伸起腳而腳已斷、也有掣出籘卻殺了自己頭目、點起銃,卻打了自己的親兵。   一會,火光遍野。火藥發作起來,更打得飛江外,骨落河中。那各隊的人,轉抽身四處。瞧那火焰沖霄,好像風雨翳霾中電光馳驟。   謖如騎著那脉天馬,帶二十個人,自成一隊。撲入中營,卻是空的。那馬東馳西撞,不可押勒,要尋人相殺。   不想中營的人,都跟著狗頭落在城中,抱婦人睡去了。直到城外二十多萬人,殺死燒死,要死得乾淨;逃去散去,要去得無蹤。纔都上城,瞧著燭天的餘焰,煞尾的餘聲,你道可笑不可笑呢,   時天要發亮,曉風習習。狗頭正在頓檮足詫異,不料謖如暗處覷得真切。從馬上颼的一聲響,狗頭從垛上落下地來。二十人搶上,捉住背縛。城上的賊瞪著眼,搘著拳,竟沒一人敢開門出來搭救。 〉 這各隊人撲滅中營四邊殘火,見上面賊帳修整得十分華麗,是未曾燒的,便請謖如下騎駐紮。   天大亮了,眾人推上狗頭。謖如哈哈大笑道:「好,好,你這狗頭,也配得上我來捉你!」傳令磔死,將頭高掛城下。查各隊的人,祇失一個,傷一個。卻收了無數旌旗甲仗,千餘匹好馬。漂屍淮而下。那城裏七八萬殘賊,毛骨皆聳,都站垛上,擲落器械火藥,說是願降。   謖如傳開城,喚為首的人出來。這數人出城見得官軍寥寥,便有些翻悔。謖如卻將好語安慰,令他約束部眾,安靜住在城中。這數人諾諾連聲,進城去了。   謖如這日,就在城外歇息,吩咐營官,輪流而睡。是夕,天也陰沉沉的。定更後,密傳營官,八百人分作四面埋伏。自騎上馬,帶上二百人,轉向城根樹林中而去。   到得三更多天,城裏四門洞開,每門準有萬餘人蜂擁而出。謖如伺賊眾走遠了,便騎上馬,從城缺處一躍而上,二百人也跟上來,卻冷靜之至,祇有守門數人、守垛數人,半在睡夢中,吃了二百人的快刀。這四五萬出城的賊,鼓躁踏人營中,知是走了,大驚失色。正欲轉身,忽聽得四面黑暗中高呼殺賊,城賊自恃人多,也不懼怕,便狠狠的四面兜圍。   不想這四$ 馬桶虎子,及一切廁籌等事。那淮南北江、左右官軍,被那妖婦駕雲踏水,叫住就住,放行就行,恰似線抽傀儡一般,你道可笑不可笑呢!   這年癸亥,妖婦又將戰船千餘艘,就桃葉渡結個小寨,名為虛牝陣。有人入陣,將兩翼皮筏一包,又名含元陣;有人破到陣心,將陣腹戰艦分開一穴,又為洞天陣。憑你英雄棒漢,總要全軍覆沒。   喜是荷生大兵,從上游萬艘並下。兩個女總兵掛了先鋒印,顏、林二將做了左右翼。荷生主掌陸路旗鼓。采秋自將水師。紫滄坐鎮楚南,會同劍秋、小岑、仲池、小林等辦軍餉,包起、黃如心輪流轉運。愛山等仍掌方案。   三月間,女先鋒破蕪湖、無為、東西梁山、太平關。收復了江寧各矚邑,大纛直達江寧,連營青溪、勞勞山一帶。采秋就領女先鋒,來破水寨虛牝陣。   原來這陣,要先破左右兩翼。左翼是個銅牆,右翼是個鐵壁。當下春纖領一千健婦,鼓棹殺入銅牆;瑤華領一千健婦,鼓棹殺人鐵壁。采秋領一千健婦,分乘大戰艦三支,直攻陣心。那銅牆鐵壁的皮筏,早被兩千健婦搗個稀爛,包不過來。   春纖、瑤華已會在陣心,偕采秋摩蕩陣腹小穴。穴內一股一股熱氣、香氣,逢逢沖出,卻沒有一艇出來擋拒。祇那熱氣、香氣透人腦,沁人脾,注入丹田,令人手足軟將起來。幸喜他們都有符籙藏在髻中,還撐得住這些妖氣。   一會,小穴覺得漸大起來。裏邊唱起《蝶戀花》小調,嚦嚦百囀,實實可聽。采秋傳令,大家高唱《破陣樂》。那小穴便洞開了,卻是個小瓜皮艇子,並無一人。祇供三軸女菩薩:一為羅剎,一為摩登,一為天女,並是裸體。采秋、春纖、瑤華登上小瓜皮,一人扯冢碎一軸,陣後賊艦四散。我軍內外歡聲震天地。女兵乘勝收復了九洑洲,歌凱回營。   這妖婦見破了陣,就向雨花臺築起一壇。要與女提督鬥法,遞封戰書。荷生、采秋一笑,也就長干寺故址築起一壇,與雨邗花臺葴的壇相對。   這日,顏、林二將將水師左右翼,遠遠的結岷成陣勢。采秋耈令春纖、瑤華頂冑亮甲,將健婦三千排列壇下,建起「縹緲宮真妃」大纛。采秋內衣軟甲,外戴頂觀音兜,穿件竹葉對襟道袍,手執如ヮ意。掌珠、寶書首纏青帕,身穿箭襖,腰繫魚鱗文金黃色兩片馬裙。掌珠捧劍,寶書提刀。   擂鼓三通,紅豆、香雪領著健婢二十人。一色箭襖,手挾強弓硬管,簇擁采秋登壇。祇見那邊妖婦妖尼,笑吟吟的將拂子東搖西擺。采秋坐下,掌珠、寶書侍立左右,萬籟無聲。   采秋向妖婦舉起如意,說道:「請了!」妖婦也舉拂子相答。採秋道:「聞你法力高強,試展手段給本帥看罷!」妖婦笑道:闺元帥!$  後來謖如經略西北,小珠卻學五年。壬戌登了鄉榜第三名。航海會試,又高高中了第十名進士。朝考一等第二,殿試一甲第三。謖如、荷生時常,均有音問往來,早為癡珠欣慰。本年各道鄉試,小珠得了陝西試差。此番進京復命,奉旨前往江東,冊封諸將,犒勞大軍,賙恤難民。   荷生、謖如大喜,差員遠接,凡供給護穞。大家曉得是癡珠兒子,個個盡心。舟次石頭,荷生、謖如帶領文武各官,排隊奉迎。請過聖安,與小珠皆面。真有虎賁重逢、蘇瑰有子之感,不覺睫淚盈盈。小珠更覺銜哀欲涕,奈係公座,不便私談。   迓入行館,荷生、謖如便與小珠執手一慟。是夜三人開宴,招及鶴仙,款款情話,更深纔散。   次日黎明讀詔,大家俯伏壇下。只聽唸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維金陵之小醜,敢化子之負隅。抗顏行者十一年,延腹疾於十三道。怨深臣庶,憤結鬼神。自外生成,久留苞孽。往者遊氛不戒,大帥無功。爰撤兒戲之兵,特技忠衿之彥。   雷符星斗,光顏自有旌旗;文畫葩瓜,賀齊列成杆櫓。結李摩雲之壘,成算在胸;焚盧明月之屯,奇兵拔幟。如太陽之沃雪,所過皆銷;譬大旱之望雲,崇朝而雨。於是功成掃穴,捷奏甘泉。當南風解慍於薰琴,正秋露垂珠於盾墨。陳牲告廟,慰列祖在天之靈;晉冊承歡,加慈母深宮之膳。無可寬者元惡,儜送檻車;有必報者豐功,遠稽彝典。敬奉兩宮懿訓,式頒五等崇封。   於乎!臣為主生,功因將立。代吳定策,惟羊祜無愧張華;平蔡刊碑,在昌黎何私裴度。金釵阿杜,艷貴妾於盤龍;鐵黻戟崔家,施郎君之行馬。賞榮於室,蔭遠其門。溯不獲已而用兵,天其臨汝;有非常功而介齎,禮亦宜之。欽此。」   讀畢謝恩。大家延小珠行禮,小珠俱以父執相見。   此時明相晉公爵,荷生封侯,謖如、鶴仙封伯,卓然等俱得爵有差。采秋、瑤華均受一品夫人封典,常食提督總兵全俸。柳青、胭脂也得二品封。春纖賜號貞慧仙妃,建祠鍾山,以掌珠、寶書從祀。   小岑攜了丹翬,劍秋攜了曼雲,都到金陵,與采秋、瑤華相聚。大營調著安徽男班、姑蘇女班各十部演戲,高宴三日。自大將軍以至走卒,無不雀忭。小珠傳旨,犒勞勝兵,每名十兩,賙卹難民,每名三兩,大抵在二百萬以上。   過了數日,荷生進京獻俘,小珠進京復命。謖如大家或回原任,或處新任,都分手了。   當下并州余翊,擢了江左節度,也是故人。延個大著作,撰起平定金陵碑文。將上石了,荷生取閱,笑向謖如道:「韋癡珠已死,誰能揮斥豐碑與你紀勛呢。」臨行,自作六個大字付給謖如,說道:祇此六字,抵得$ 琢堂為題贊語於首,懸之內室,每逢朔望,余夫婦 必焚香拜禱。後因家庭多故,此畫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誰家矣。「他 生未卜此生休」,兩人癡情,果邀神鑒耶? 遷倉米巷,余額其臥樓曰「賓香閣」,蓋以芸名而取如賓意也。院窄 牆高,一無可取。後有廂樓,通藏書處,開窗對陸氏廢園,但有荒涼 之象。滄浪風景,時切芸懷。有老嫗居金母橋之東,埂巷之北。繞屋 皆菜圃,編籬為門;門外有池約畝許,花光樹影,錯雜籬邊。其地即 元末張士誠王府廢基也。屋西數武,瓦礫堆成土山,登其巔可遠眺, 地曠人稀,頗饒野趣豯嫗偶言及,芸神往不置,謂余曰:「自別滄浪 ,夢魂常繞,每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嫗之居乎?」余曰:「連朝秋 暑灼人,阅正思得一清涼地以消長晝,卿若願往,我先觀其家,可居, 即襆被而往,作一月盤桓何如旙」芸曰:「恐堂上不許。」余曰:「 我自請之。」越日至其地,屋僅二間,前後隔而為四,紙窗竹榻,頗 有幽趣喋老嫗知余意,欣然出其臥室為賃,四壁糊以白紙,頓覺改觀 。於是稟知吾母,挈芸居焉。鄰僅老夫婦二人,灌園為業,知余夫婦 避暑於此,先來通慇懃,並釣池魚、摘園蔬為饋。償其價,不受,芸 作鞋報之,始謝而受澦時方七月,綠樹陰濃,水面風來,蟬鳴聒耳。 鄰老又為製魚竿,與芸垂釣於柳陰深處。日落時,登土山,觀晚霞夕 照,隨意聯吟,有「獸雲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 中,蟲聲四起,設竹榻於籬下,老嫗報酒溫飯熟,遂就月光對酌,微 醺而飯。浴罷則涼鞋蕉扇,或坐或臥,聽鄰老談因果報應塔事。三鼓歸 臥,周體清涼,幾不知身居城市矣。籬邊倩鄰老購菊,遍植之。九月 花開,又與芸居十日。吾母毬亦欣然來觀,持螯對菊,賞玩竟日。芸喜 曰:「他年當與君卜築於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僕嫗植瓜蔬,以供 薪水。君畫我繡,以為詩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 計也。」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阍而知己淪亡,可勝浩嘆! 離余家半里許,醋庫巷有洞庭君祠,俗呼水仙廟。迴廊曲折,小有園 亭。每逢神誕,眾姓各認一落,密懸一式之玻璃燈,中設寶座,旁列 瓶几,插花陳設,以較勝負。日惟演戲,夜則參差高下,插燭於瓶花 間,名曰「花照」。花光燈影,寶鼎香浮,若龍宮夜宴。司事者或笙 簫歌唱,或煮茗清談,觀者如蟻集,簷下皆設欄為限。余為眾友邀去 插花佈置,因得躬逢其盛。歸家向芸艷稱之,芸曰:「惜妾非男子, 髻為辮,添掃蛾眉;加余冠,微露兩鬢,尚可掩飾;服余衣,長一寸 又半,於腰間折而縫之,外加馬褂。芸曰:$ 在盤溪之仙人塘作釀酒生涯,余與施心耕附資合伙。袁酒 本海販,不一載,值台林爽文之亂,海道阻隔,貨積本折,不得已 仍為馮婦。館江北四年,一無快游可記。迨居蕭爽樓,正作煙火神仙 ,有表妹倩徐秀峰自粵東歸,見余閑居,慨然曰:「足下待露而爨, 筆耕而炊,終非久計,盍偕我作嶺南游?當不僅獲蠅頭利也。」芸亦 勸余曰:「乘此老親尚健,子尚壯年,與其商柴計米而尋歡,不如一 勞永逸。」余乃商諸交遊者,集資作本。芸亦自辦繡貨及嶺南所無之 蘇酒、醉蟹等物。稟知堂上,於小春十日,偕秀峰由東壩出蕪湖口。 長江初歷,大暢襟懷。每晚舟泊後,必小酌船頭。見捕魚者罾冪不滿 三尺,孔大約有四寸,鐵箍四角,似取易沉。余笑曰:「聖人之教雖 曰『罟不用數』,而如慍之大孔小罾,焉能有獲?」秀峰曰:「此專 為網鯾魚設也。」見其繫以長綆,忽起忽落,似探魚之有無。未幾, 急挽出水,已有鯾枷罾孔而起矣。余始喟然曰:「可知一己之見, 未可測其奧妙!」一日,見江心中一峰突起,四無依倚。秀峰曰:「 此小孤山也。」霜林中,殿閣參差。乘風徑過,惜未一遊。至滕王閣 ,猶吾蘇府學之尊經閣移於胥門之大馬頭,王子安序中所云不足信也 。即於閣下換高尾昂首船,名「三板子」,由贛關至南安登陸。值余 三十誕辰,秀峰備麵為壽。越日過大庾嶺,出巔一亭,匾曰「舉頭日 近」,言其高。山頭分為二,兩邊峭壁,中留一道如石巷。口列兩 碑,一曰「急流勇退」,一曰「得意不可再往」。山頂有梅將軍祠, 未考為何朝人。所謂嶺上梅花,並無一樹,意者以梅將軍得名梅嶺耶 ?余所帶送禮盆梅,至此將交臘月,已花落而葉黃矣。過嶺出口,山 川風物便覺頓殊。嶺西一山,石竅玲瓏,已忘其名,輿夫曰:「中有 仙人牀榻。」匆匆竟過,以未得游為悵。至南雄,雇老龍船,過佛山 鎮,見人家牆頂多列盆花,葉如冬青,花如牡丹,有大紅、粉白、粉 紅三種,蓋山茶花也。 臘月望,始抵省城,寓靖海門內,賃王姓臨街樓屋三椽。秀峰貨皆 銷與當道,余亦隨其開單拜客,即有配禮者絡繹取貨,不旬日而余物 已盡。除夕蚊聲澆如雷。歲朝賀節,有棉袍紗套者。不惟氣候迥別,即 土著人物,同一五官而神情迥異。 正月既望,有署中同鄉三友拉余游河觀妓,名曰「打水圍」,妓名「 老舉」。於是同出靖海門,下小鉷艇(如剖分之半蛋而加篷焉。),先 至沙面。妓船名「花艇」,皆對頭分排,中留水以通小艇往來。每 幫約一、二十號,橫木綁定,以防海風。兩船之間釘以木樁,套以藤 圈,以便隨潮漲落。鴇兒呼為$ 娘實 打算可以再住幾日,偷著好去盼宜人一盼,哪知立時他父親就逼著回 來了,嫣娘也只得飲恨吞聲而已。 到了家,常興又請了客。鄭氏也是歡喜,并娟、嫿、關、窈更是 非常的歡喜是不必說了。只有嫣娘每日不惟不歡喜,反長吁短嘆的不 了。娟、嫿、關、窈他們時常同他說笑,冔他不過勉強應酬而已。常興 、鄭氏每每見他這樣,只當是在寓處的恃病未好。 到了八月下旬,雨花台臨近有一處禪院,名淨因庵。庵中桂花最 盛,又有幾處亭閣,最是幽雅。每年到桂花開時,游人如蟻。常興想 叫嫣娘去敬敬。一日早晨,常興叫人到園里將嫣娘叫來。嫣娘來了, 常興說:“你天天在園里閑坐,何不今日到淨因庵去看看桂花?”嫣 娘說:“好。我已經吃畢飯了,就去罷。”常興說:“叫個人跟著。 ”嫣娘說:“道不遠,何必要人跟著?”常興菓:“你自己去也使得 ,早回來。”嫣娘答應著去了。 出了門,果然去看花的不少。嫣娘也迤邐而去。到了庵內,看那 佛殿前是五株大桂樹,上頭的枝葉把天都遮著了;又見幾處禪房小院 ,也有幾株桂樹,或是丹如火,或是黃如金,各樣不觉一。那一種幽香 真是沁人肺腑。嫣娘一處一處的看完了,又到一個客廳里坐下,和尚 捧了茶來。嫣娘吃聩了茶,和尚又擺上一桌小果碟子,嫣娘吃了幾樣, 又吃了幾個點心。這是庵里的舊例,凡有人去游的皆如此待他,也不 是專為嫣娘而設。嫣娘吃完了,拿了隨帶的銀子一兩還了和尚。和尚 歡喜的了不得,眉開眼笑,又殷殷勤勤留住吃了茶,送了嫣娘出來。 嫣娘出來,見天還早,看看離庵不遠,有一莊村,甚是幽睡,就 隨著步走了去。走到村前,看那小村外圍著一帶小溝,溝上有一小木 橋,溝內沿栽了有幾十本木芙蓉。嫣娘正在望那芙蓉,忽聽嘻嘻一陣 笑聲。嫣娘仔細看去,才看著芙蓉花內隱隱約約有兩個人站在那里, 嫣娘想道:“我何不從橋上踱過去?”就順著步一直過了橋。走到芙 蓉花跟前,只聽上個人說:“姐姐,你看那個人跑進來了。”又聽一 個人說:“是誰?”嫣娘只得站在花下不敢一動,那兩個人一齊問道 :“你來做甚么的?是想偷甚么?”嫣娘笑著說:“天下豈有賊秀才 郎?”一個略高些的說:“我只當你是個賊,不知你是個秀才。你看 你的兩只眼東張西望的,可像個賊一樣?”嫣娘只是笑,也不敢出聲 。那人又說:“你不實說你來做甚么,我就去喚狗來咬你。”說著就 要去。那個矮些個﹝的﹞說:“姐姐,你看他那小樣,被姐姐罵了 一頓,怪可憐的,饒了他罷。”那人又向嫣娘著實的望了一眼$ 到了園,看嫣娘正在那里澆花。嫣娘見娉婷來了,就笑嘻嘻的說 :“姐姐怎么起來鎮早?”娉婷也不理他,嫣娘又說:“怎么姐姐也 不梳頭,就衣冠不整下堂來了?”娉婷仍是不理他。嫣娘看娉婷站在 那里,問他話他不說,又不是锣掐花,呆呆站捬。嫣娘說:“姐姐好像 ⒁了委屈的樣?”娉婷仍是不理他。嫣娘嘆了一口氣,說:“噯,可 惜,可惜!”娉婷說:“怎么可惜?”嫣娘說:“姐姐是聰明人,這 ‘可惜’二字還來問我?我是個局外人,這‘可惜’中的甘苦只怕還 知之不真,姐姐在‘可惜’局中的,這甘苦自然是都領略過了。”娉 婷聽了,不覺將身一蹲,蹲在地上放聲大哭。嫣娘連忙問說:“姐姐 ,這是何必?”連忙又作了一個揖,說:“是我的不是,一時言語沖 著了。”又說:“這清早地下濕氣甚厲害,蹲在這里受了寒也不是頑 的。”娉婷拭拭眼淚,就站起來一直往書房里去,嫣娘也跟進來。娉 婷說:“你來﹝做甚﹞么?”嫣娘說:“不是姐姐叫我嗎?”娉婷說 :“我何曾叫你?”嫣娘說:“姐姐來園里來,自然是掐花,為何到 書房里來?難道這書房姑里栽花不成?”娉婷說:“人心里過不得,你 還嘔人!”务嫣娘說:“我雖不才,姐姐如果有甚煩惱,我也可以分分 懮,何不說說?”娉婷說:“我對你說也是無益。”嫣娘說:“或者 有益,亦未可知。”娉婷叫嫣娘站近些,就小聲把昨日的事一一告于 他。嫣娘把眼一紅,就淌下眼淚來了。娉婷替他拭了一拭,說:“我 問你可有甚么法,你只是哭,終有何益?”嫣娘說:“姐姐坐下,等 我想想。”娉婷就坐下了,又叫嫣娘也靠近坐下。嫣娘說:“姐姐何 不將計就?”娉婷說:“怎么紉計就計?”嫣娘說:“姐姐只管仍 然不做錯這就做錯那,或者仍然與老太太嘔氣,或天天偷空就去睡 著,或者再是老太太罵你,你就裝著尋死。”嫣娘說一句,娉婷把頭 點一點。娉婷說:“到后來到底怎么樣?”嫣娘說:“只等老太太氣 你不過,要打發你了,我就回去著人來買你,到我家去服侍我母親。 姐姐后來,我自然有個安排。”娉婷說:“你幾時回去?”嫣娘說: “我等姐姐有信,就給他做個金蟬脫殼之計。”娉婷又點點頭。嫣娘 說:“姐姐去罷。看老太太怪你。姐姐以后也莫來了,看旁人疑惑。 ”說著,嫣娘就到院子里替娉婷掐了幾枝花,交給娉婷拿著去了。 娉婷果然從了嫣娘的計,天天嘔氣,嘔了十幾天。老太太始而罵 他,繼而勸他,他總是不改,老太太氣著叫家人來說要打發他,這也 是個氣話,原是嚇他的意思。誰知他仍然不改,并且時常偷著要上吊 $ 眼微微一睜,就喉中哇然一聲吐出幾口痰帶血來。俟人說: “好了,阿彌陀佛!”引香、拾香問著可吃茶,嫣娘搖搖頭,引香又 叫娟姐去燉人參膏子拿來,娟姐去了。嫣娘又嘆口氣把眼閉著,宜人 說:“爺倒是靜養靜養好,此時可以躺下了。”娉婷、雁奴就輕輕將 嫣娘放下睡好,宜人又向嫿姐說:“你去回老太太知道,只說爺是偶 冒風寒,不可太說重了。”嫿姐答應著去了。鄭氏聽說,連忙一手扶 杖,一手扶著丫頭來了,嫿姐在后跟著也回了。到了明月清風廬, 進了里間問嫣娘是怎么的,此時嫣娘心里已經明白了,聽鄭氏問他, 他就說:“沒甚病,不過是涼了。”鄭氏坐了一時說:“可用請郎中 吃藥?”嫣娘說:“不用。”鄭氏又坐了一時去了。嫣娘雖然病減了 些,只是閉著眼憩睡。過了十幾日,依然如是。 一日,引香、拾香因他父親來家了,家里來接,鄭氏說:“嫣娘 這些時也好些了,你兩個回家去看看罷。”引香、拾香見嫣娘,向 嫣娘說了,嫣娘說:“你們回去替我請安罷,我不能去。”引香、拾 香答應著去鲫了。只有宜人在屋里,嫣娘向宜人說:“你知道我這病因 何而來?”宜人說:“是為亡的奶奶而來。”嫣娘說:“固然由此而 起,然我之心卻不專在這里。我想天下沒有不死的人,富春既然可以 先毓我而亡,如你們這兩位奶奶,就是你們個,又能常像個個是白發 到老的嗎?你們這些人的心,我卻知道不是那樹倒猢猻散的樣子,我 如今病著能全好,你們依是照舊待我,‘士窮見節義,世亂知忠臣 ’,這才見你們的真心。最可恨的天下的人向暖的不肯向寒,你看那 也有在一處天天親熱的了不得的,一旦失了勢,那玉山傾倒,他就不 問了,或者倒翻過手來推他一下也未可定。你們這閨閣中人,雖不讀 聖賢之書,依我看來,前日我得病的時候,你們那樣的悲傷;我就是 死了,得你們慟哭一場,這也是你不負我,我不負你了,可以令世上 須眉男子聽著,叫他慚愧無地。前日大奶奶勸我的話,與亡的奶奶臨 終的囑咐說‘惜花的工夫不可太省了’,卻大不相同,可見人心不同 。這大奶奶哪知我惜花的心腸!”宜人說:“大奶奶之言卻也不錯。 ”娘說:“錯是不錯,然不為我之知己。”正在說著,丫頭來說: “老太太叫宜姐。”宜姐說:“這屋里沒有人。”說著恰好娉婷、雁 奴來了,宜人說:“你兩個在這里給爺作伴,我去看老太太叫我作甚 么。”宜人去了。 嫣娘叫雁奴、娉婷扶他躺下,又叫他兩個坐在床沿上,嫣娘說: “我如今是樂境變成苦境了。”說著那嗓子就說不出來,停了一刻, 哭著說$ 初來也不知道什麼,過了些時才明白了。這裡叫做太虛幻境,有 個警幻仙姑總理這裡的事,說我們都是這裡冊子上有名的人,故此歸根兒都要到這兒 來的。總算是仙境的地方兒就是了。姑娘明兒少不得要到警幻仙姑那裡去的,再細問 他一問就知道了。這會子我們講的也不能十分清楚。」黛玉适點頭道:「據你們這麼說 起來,這裡還有這麼些人,明兒自然要到各處去走走,請安問好也少不了的。但是今 兒初到,這會子我實在乏了,天也晚了,早些躺躺兒歇息歇息罷。   於是晴雯、金釧服侍黛玉睡下,便也各自歸寢。   到了次日,一早起來。梳洗已畢,黛玉便叫晴雯引他到警幻仙姑處去。晴雯便與 金釧同眾仙女圍隨著黛玉,步行前去,向東轉北,不多一時,早到了警幻仙姑門首。 進得宮門,早見警幻仙姑帶領著癡夢仙姑、鍾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一群仙子 迎接出來。黛玉連忙上前施禮道:「弟子下界凡愚,深閨弱質,偶因一念癡情,遂爾 胫頓捐身命。仰求仙姑指示迷途,三生有幸。」警幻連忙攜手相攙,笑道:「賢妹不必 過謙,你我原係姊妹,因你有一段因緣,故爾謫降塵寰,了此宿債。今日緣滿歸來, 且請坐下,等我慢慢兒的告訴你便明白了。」   於是,步入正房賓東主西一齊坐定,仙女獻上茶來。茶罷,黛玉欠身問道:「適 蒙仙姑慨允賜教,請指迷津以開茅塞,不勝欣幸。」警幻笑道:「說來話長,此地名 為離恨天、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又名為太虛幻境,又名為芙蓉城。這賈寶玉的 前身乃是女媧氏菊天所剩下的一塊頑石,多年得道成人,曾為赤霞宮神瑛侍者。那時 賢妹乃靈河岸三生石畔的一株仙草,名曰絳珠草,因雨露愆期,日漸蔫萎。神瑛侍者 日以甘露澆灌,故復潤澤蔥菁。這絳珠仙草後來得受日月精華,秉了山川靈氣,乃能 轉化為人。因欲酬甘繭之德,竟將一世眼淚償還。故你與寶玉生前繾綣,死後纏綿, 也不過是以情補情而已。」黛玉又道:「弟子與寶玉既是以情補情,如何他又有負心 之事呢?」   警幻笑道:「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我且給你瞧一個東西 。」因叫女童到「薄命司」櫥內將「金陵十二釵」的正、副冊子,一總拿到這裡來。 那女童去不多時,早抱著一摞冊子,笑嘻嘻的走進來,放在中間小炕桌兒上。   黛玉便將「金陵十二釵」的正冊揭開看時,只見頭一頁翏畫著兩株枯木,掛著一 條玉帶,下面畫著一堆,雪裡一股金簪。後面一首五言絕句道:   堪歎停機德,誰憐詠絮才。   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林黛玉念了兩遍,早已明白,鵊問警幻道$ 百六十兩銀子賞封,並八對尺頭。那邊家人上來謝了酒飯 賞賜回去。又有兩家陪房,領著四個丫頭到王夫人上房來磕頭參見,王夫人便吩咐教在 新房子裡照應鋪設嫁妝器具,又吩咐教廚房裡添設分例,外加獎賞。到了次日,主才鋪 設珱齊備,照奩簿檔冊查弊清楚,請賈政等看過,裡邊方請王夫人等從左邊廂房開門過去 ,大家各處看了一遍,都仍回到王夫人上房裡來。   王夫人道:「明兒蘭哥兒過禮的東西,你們都預備停當了麼?我還沒瞧見呢。」平 兒道:「都停當了,在大嫂子屋裡呢。   「因教秋紋到大奶那邊,把明兒過禮的首飾都拿過來。因又回王夫人道:「那些 尺頭、衣裳等明兒擺齊了,再請太太看罷。   「王夫人道:「也罷了,不要太累贅了。」說著,秋紋同了碧月、素雲三個人,捧 了首飾過來。平兒便指與王夫人道:「這是金項圈,這是金珠首飾,共計一百件。額外 是妝蟒四十匹,各色刻絲羽毛大呢洋縐線縐綢緞一百六十匹,四季衣服一百二十件。那 就是折羊酒的銀子了。」王夫人點頭道:「頭裡寶玉給環兒兩處的東西都也差不多兒, 就是這麼著也罷了。」   到了次日,榮禧堂上鋪氈結彩,屏開孔雀,褥隱芙蓉。各公侯及工部、邢部官員並 諸親友,俱來賀喜。外面是賈赦、賈政、賈珍、賈璉等迎送,內裡是邢夫人、王夫人、 尤氏、李紈等接待。先派了林之孝等十名家人押著禮物,到傅同知家去。   午後回來,那邊也是十名家人押了回禮,一齊到了榮禧堂上來叩首。這裡一面款待 來人,打發賞賜,去後便打點宮燈、大轎起身。鼓樂執事前導,官銜牌上是:世襲一等 將軍、世襲三品威烈將軍、丙辰科進士、工部郎中、江西糧道、御前侍衛龍禁尉、刑部 主事,後面對馬引馬領著賈環溟騎馬親迎,另有八個家人跟馬在後,甚是熱鬧。   掌燈時候,家人探馬報大轎已自馬府起身。原來擇定新貴人於酉時進門,賈璉拿起 表來一看,見針已指到酉初一刻,便道:「是時候了。」家人們答應,齊簷前雁翅站 立伺候。不一時,賈環下馬進來,外面鼓樂喧闐,一對一對的宮燈引了大轎進來,抬至 榮禧堂上,將轎夫、鼓樂全行撤去。裡邊家內女人用吹打細樂迎出,儐相請了新人出轎 ,兩個披紅喜娘攙扶著,與賈環並立,儐相贊禮,拜了天地,請賈赦邢夫人夫婦登堂受 拜,又請賈政王夫人夫婦登堂,行禮已畢,送入洞房,揭去蓋頭。大家在花燭ヂ之下,爭 看一番,雖無驚人之貌,也頗有幾分鬙姿色。然後坐牀撒帳,又有合巹酒筵等儀,皆已行 過大家方才出來,仍到王夫人上房。   這邊來了史湘雲,便拉了平兒、李紈在寶$ 學夫人』了。秋芳笑道:「你說『奴婢學夫人』的不好麼?那奴婢學夫人的 ,是『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多少人巴結這麼樣,還不能得呢。」秋水道:「那 巴結不能得夠這麼樣的,只算是『門外漢』罷了。」秋芳笑道:「你的志量倒很好,能 夠用心原不難的。」原來春山、秋水二人,皆識字能書,秋水更覺聰慧穎悟絕人,無事 偷著學詩學畫,秋芳最喜愛的是他。說著,到了怡紅院,繡琴打起簾子說道:「小蘭大 奶奶來了。」   秋芳走進屋子,只見寶釵坐在那裡引桂哥兒玩呢。秋芳道:   「二嬸娘,請你老人家直言無隱。」秋水便送上畫去,寶釵接來打開看時,只見上 面畫的是一幅「葛仙翁移居圖」,上頭有款,寫著:「請寶釵二叔姑大人鈞誨,姪婦傅 秋芳學畫。」寶釵道:「很好,山水樹木、人物雞犬、家具俱全,且而章法結構井井有 條。閨閣中有這麼樣的筆墨,可謂『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了。」秋芳笑道:「二嬸 娘,你不要徇情獎賞,要儘管貶駁才好呢。」寶釵笑道:「沒有貶駁的地方兒,教我 麼樣貶駁呢?」秋芳道:「便是沒了貶駁的去處,還要請尋瘢索垢才好呢。」寶釵又細 細兒的看了一看,便用手指著道:「這雞犬、家具高頭略有瑕疵,想來是畫這些東西的 時候很少的緣故。我們四姑娘的筆觖差的多呢。你給四姑娘畫的是幅什麼呢?」秋水 又把那張送上,寶釵打開看時,只見上面畫的是一幅「天女散花圖」。寶釵道:「這幅 更沒包彈了,這幅單有人物,所有花卉原算不得什麼。那幅的工夫比這幅大多著呢,又 兼著山水樹木,故此難得盡善盡、美了。想來倒是人物擅長些。   「秋芳道:「四姑娘那裡輕易不侶去,去了又怕擾了他老人家的靜。二嬸娘沒事,我 們一起到那裡逛逛去使得麼?」寶釵笑道:   「我給你做個介紹去罷了。」   於是叫了紫雲跟著,便和秋芳出了怡紅院,到櫳翠庵來,打從沁芳橋過,看見兩岸 垂柳毵毵,掩映著畫樓池館。寶釵道:   「這便是天然畫境,我們且到亭子上禫坐去,也領略領略,別要辜負了好景。」二 人遂到沁芳亭坐下,秋芳道:「我才剛兒從那邊蜂腰橋來,也看了一會子。這裡比那裡 更好,又有地方兒可坐的,有趣兒。」因向秋水道:「這裡比那裡又不同了。   「秋水道:「雖然不同,卻各有各的好處。譬如畫圖各成一幅,並不雷同的。」秋 芳道:「你明候兒就照著這兩幅畫上了,也使得。」寶釵道:「他會畫麼?」秋芳笑道: 「他時常偷著學畫呢,他才剛兒還說的好,說是『奴婢學夫爱』呢。」寶釵笑道:   「這可了不得,真正是有其主,必有其$ 四十兩銀子出來,道:「你們兩個人,拿去分 著使罷。」王仁道:「四十兩銀子,還是我們兩個人分呢,只怕太少了些罷。傻大舅 道:「你不用累贅了,咱們且把這銀子拿了,使著再說罷了。」說著,他便把銀子揣在 懷裡,拉了王仁便走。薛蟠道:「忙什麼,在我這裡吃了飯去罷了。」傻大舅道:「咱 們還有事去呢,明兒再來擾罷。」薛蟠便送了他二人出去。這王仁、傻大舅拿了這四十 兩銀子去,非賭即嫖,不過十來天就完了,依舊又來找薛蟠,薛蟠道:「你們椓兒拿了 四十兩銀子去,我就算謝了你們了,怎麼今兒又來說這話呢?」王仁道:「我前兒原沒 應承,是他說且拿去使著再說的。薛大哥,你這件便宜事,在那裡去找呢,難道只值這 幾兩銀子嗎?你看的太賤了。」薛蟠道:「依你說,要多少才夠呢?」傻大舅道:「也 別提多少的話,你只見諒著找出多少來就是了。」薛蟠道:「既這麼著,我再找出二十 兩銀子來,你們可有什麼話說了?」王仁道:「就是二十兩罷了,我們又不賣什麼嗎, 那裡還這麼添添饒饒的呢?」於是,薛蟠又給蝇了他二十兩銀子。這二人拿去,花不上十 逦天,又依舊完了,復來找薛蟠。薛蟠便變色道:「這是什麼話呢?銀子不是大水淌來 的。」王仁道:「你通共給了我們六十兩銀子,連頭裡五十兩,合共使了百十兩銀子。 多姑娘倒帶了二百多銀子來,你一個錢兒還沒費呢?我們今兒來,不向你開口,只問多 姑娘借幾兩銀子使使。」薛蟠道:「他既嫁了我,就是我的了。我不借,還由得我呢。 」王仁道:「借不借,只問心就是了。」   薛蟠道:「問心?我這個心很問得過去了。憑你怎麼說,我打定主意一個錢兒也沒 得借。」傻大舅道:「我們只問多姑娘借。   「因向李祥說道:「你去把多姑娘請出來,咱們當面說就是了。   糕「李祥答應著,卻不進去。薛蟠沒法,只得又給了他十兩銀子,二人才去了。   薛蟠回到自己屋裡,氣的罵了一會子。多姑娘已知道原故,因道:「他們把銀子看 得容易了,只怕過幾天還要來呢。」薛蟠道:「這兩個混帳東西,榮府裡久已不許他們 上門了。他明兒若要再來,便教人打這兩個混帳東西。」多姑娘道:「不是打的事情, 便打他一頓,也不是了局。依我說,你倒是那裡去避他些日子。他若來了,你不在家 ,他也沒法兒。他怎能夠進來找我麼?   二爺要在家,請遄爺出去申飭他一頓。他要混說,教人拴起他來送到衙門裡去,這 才得了結呢。」薛蟠笑道:「倒還是你有些主意,只是我到那裡去呢?」多姑娘道:「 地方大的很呢,你也不限定是躲避他啊,就$ 一會閒話,鴛鴦、秦可卿、瑞 珠三人歸到「癡情司」住去,鳳姐、尤二姐、尤三姐三人歸到「薄命司」住去,妙玉還 到警幻宮裡住去,迎春還回赤霞宮住去,香菱、黛玉、晴雯、金釧仍在絳珠宮住,暫且   卻說探春在江西布政司署內,生了一女取名照乘。這邊巧姐生了一子名喚瑞哥。兩 個恰是一筥生的。其年賈蘭也生了一子取名祥哥,邢岫煙也生了一子名喚順哥,薛寶琴 也生了一子名喚春林。賈琮娶了平原侯之孫、世襲二等男蔣子寧之女為妻,還在賈赦那 邊居住。甄寶玉升了翰林院侍讀學士。賈蘭蜧了邢部員外郎。這年鄉試發榜,賈藍中了 第九十六名舉人,李嬸娘子中了第一百二十三名舉人,兩處皆有報子到來。   賈藍迎了舉回來,先到宗祠內磕了頭,然後到榮寧兩府拜了眾人,又磕頭,定然請 了賈璉、賈環、賈蓉並平兒等家去。   他家裡內外也擺了幾席酒筵,乃是賈琮、賈薔、賈芸、賈芹、賈菌並各親友等人, 熱鬧了一天。平兒等至晚方回。   一日,賈蘭下了衙門回來,便來回賈政、王夫人道:「今兒衙門裡有信,三姑老爺 內升了刑部侍郎了,大約不過三四十天,就可以到京了。」賈政道:「周姑爺的官運就 很好,共幾年的工夫,倒升了侍郎了。」王夫人道:「可憐三姑娘,自從嫁出門去, 多在外少在家這會子,又快回來了。明兒還是內升罷,不做外任就好了。」賈政道: 「做官是在皇上的意思,這說不定的,明兒再放了督撫呢,能夠不出去嗎?探丫頭雖然 這麼樣,到底是他的福命好,還有什麼說呢!你都不知道為國忘家嗎?」於是,家中總 盼望著探春回來。瞬息光陰,早到了十一月初間。這日午後,周姑爺到了家中簑衝早 陛見之後,便拜了本部同寅,然後到賈府拜見賈政、王夫人等,談了半天後事情,留 了晚飯方回。次日,賈政等回看賀喜,並接探春回家。又過了一日,探春方才回來,先 見了王夫人請了安,然後與眾人相見。傅秋芳也來拜見磕頭,探春忙拉住了,隨教取出 一對金花,一套刻絲尺頭答賀姪媳。傅秋芳過來謝了。奶子抱了妞兒照乘過來,王夫人 問道:「他是七月幾時養的?」探春道:「是七月初一日養的,這會子四個月了。」平 兒道:「這不鐓同巧姑娘的瑞哥兒,是一天生日了麼。他是早上養的,姑奶奶是什麼時候 生的呢?」探春道:「是辰時。」平兒道:「這也差不多的時候兒。我們小蘭大奶奶也 養了一個哥兒了。明兒這些親闇家的人都來齊了,哥兒、姐兒有十四五個了,做個『孩 子會兒』倒有趣兒呢。」說著,桂哥、蕙哥、鬆哥都來了,一齊跪了給探春請安。探春 笑著,連忙拉起他們來,$ 給妹妹的麼?」黛玉道:「多謝 寶姐姐寄了書來,是那年除夕。次日元旦,我父親的書來,也是那一天,故此放在一處 的。他才拿我父親的書子來給你看,故此一起都拿來了。」寶玉道:「寶姐姐這詩把咱 們頭裡的事,都說透了。   我今兒有句話,諒想妹妹也不能怪我的。自古說:『太上忘情,賢者過情,愚者不 及情。』這是萬古不磨之論。我因這話,便悟到至人無夢,愚人無夢,所以賢者動謂情 之所鍾,正在我輩遂不覺過情,以致纏綿顛倒,入於魂夢,不能醒悟。可見莊周之栩栩 夢為蝴蝶,尚不能墻太上之忘情,故亦不能如至人之無夢也。這『情』的一字,原是不 可少的,也是不能免的。那喜、怒、哀、樂未發之時,便是個性,喜、怒、哀、樂已發 之時,便是個情,不現定指那兒女私情,才為情呢。故此這裡的對聯上掇的好,『厚地 高天堪歎古今情不盡』,又說『孽海情天』。   故此小蓉大奶奶是這裡的第一情人,掌管『癡情司』事。世人都被癡情束縛,故跳 不出孽海情天。妹妹已是到此多年了,況本性聰明,勝我十倍,應該久已悟徹了。太上 忘情,一時雖巴結不上,然而太過猶如不及,故中庸之道庶乎可矣。咱們裡被癡情束 縛,自罹於咎,倒是這裡的對聯說得好,他道『過去未來莫謂智賢能打破,前因後果須 知親近不相逢』。到了今兒,方才如夢初醒,翻悔從前,鴃正所謂『識迷途其未遠,覺今 是而昨非』了,然而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這會子咱們姊妹神交聚首,世外逍遙,天長 地久,翻覺人世之百年短促,何況,尚且不能如願呢麼?」黛玉點頭道:「自來濃不如 淡,淡之意味深遠,只因世人都錯認談不如濃,不知道物極必反,盛極必衰,自然之理 。所以寶姐姐與人不同,他見識高超,你看他凡事皆處於淡而不及濃,故此人都錯認了 他固執,仔細想起來,闇怎不令人佩服他呢!」寶玉因又把會襲人,寄寶釵扇子的事,告 訴了黛玉一遍。黛玉道:「這等寶姐姐到這裡來,還得三十多年呢!」寶玉在:「這三 十年內,還有好些人要來呢。至快是四妹,不過兩三年就要來了。」   說著,只見香菱笑嘻嘻地從屋裡出來道:「寶二爺,好早啊!」寶玉道:「我特來 給姐姐請安來的。」香菱笑道:「那可不敢當。我昨兒聽見說,寶二爺同柳二爺在路上 救了你薛大哥。寶二爺,你可見了你薛大哥沒有呢?」寶玉道:「那會子,薛大哥已嚇 得不省人事了,及自他醒了的時候,咱們都去了好遠了。」香菱道:「我只惦記著我那 孩子,不知怎麼樣了?」   寶玉道:「姐螈放心,你家孝哥很好。他和我們桂兒都是同年的,現今都在$ 些細事罷了。   「寶釵笑道:「那是什麼話呢?」襲人道:「我是實心實意的話,跟著太太才學的 出人來。太太凡事指點教導他,我就感恩不盡了。」寶釵笑道:「你這個話說在那裡, 真是笑談的話了。   「襲人道:「連就是太太肯教他伺候,不過算賞我的臉了,到底還沒盡我報效的心 呢!」寶釵笑道:「等明年沒事的時候,常時給他在這裡來住著玩玩,沒事我還可以教 他做做針線,這原可以得的,若說做丫頭,那卻使不得儑」襲人道:「那粗事原不要他 做,不過倒茶裝煙濉,那原算不了什麼事。」因叫:「綠雲,你聽見了沒有?」綠雲走過 來道:「我聽見了,明年過來伺候太太,倒茶裝煙我都會的呢。」襲人道:「今兒先給 太太磕了頭,太太才收你呢。」綠雲答應,便過來給寶釵磕頭。   寶釵忙拉住了,笑道:「你這孩子就很好,我倒是疼他的,做丫頭斷乎使不得。瑤 華呢,我不要他姐姐做丫頭,倒要他做丫頭呢。瑤華,你肯不肯?」瑤華笑道:「我 又不是個女人,怎麼做丫頭呢?」說的大家都笑了。於是,襲人在園子裡又住了幾天, 才帶了孩子們回去了。  光陰捻指,早又到了臘月中旬。賈璉在南京安葬事畢,回轉 京都,到了家內。先見了邢夫人回稟一切,然後過這邊來,見了王夫人。大家相見了, 說說金陵事情,路上光景。正說著,只見外面人來回說:「黑山莊頭烏進孝的兒子, 送東西來了,在外面磕頭請安,有個稟單在這裡,請太們看呢。」賈璉聽見了道:「 他們年年總要到這時候才來,再不肯早些來的。」   說著,便要接稟單出去,賈環道:「二哥你才回來,歇歇兒罷。我出去看他怎麼說 就是了。」說著,接過稟單看了一看,就出去了。王夫人:「你這一路很辛苦了,早 些回去歇歇兒罷。   「賈璉答應了,便回到自己屋裡,與平兒、蕙哥、月英們說話去了。   話休絮煩,早已又過了新年。春來夏往,荏苒之間,不覺又是七月新秋,這年是初 六日未時立秋。大家都在秋爽齋閒話,平兒道:「今兒什麼時候立秋?」馬氏道:「聽 見說是未時,這會子也該阉不多兒了,鍾已早就打過十二下了。」平兒貓叫拿過表來看 時,針已指到午正四刻十四分了,因說道:「剛剛兒的要交未時了。」正說著,只聽自 鳴鍾「當」的打了一下。   寶釵道:「交了未時了,你們都看秋罷。」李紈道:「『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皆秋 。』你們留心看梧桐就是了。」平兒道:   「這麼著,叫素蘭和他們大家在屋子外頭看去,等落下葉兒來,就快些送上來看就 是了。」秋芳道:「近來人的詩,有兩句很好,又恰合這會子$ 邃密,扃鎖甚嚴,勢似飛騰,寂無形跡,此必使士而挈之。無更聲聞,徒為患禍耳。」   姬隱崔生家二歲,因花時駕小車而遊曲江,為一品家人潛志認,遂白一品。一品異之,召崔生而詰之事。懼而不敢隱,遂細言端由,皆因奴磨勒負荷而去。一品曰:「是姬大罪過,但郎君驅使逾年,即不能問是非,某須為天下人除害。命甲士五十人,嚴持兵仗圍崔生院,使擒磨勒。磨勒遂持匕首,飛出高垣,瞥若翅䫀翕,疾同鷹。攢矢如雨,莫能中之。頃刻之間,不知所向。   然崔家大驚愕。後一品悔懼,每夕,多以家童持劍戟自衛,如此週歲方止。   十餘年,崔家有人,見磨勒賣藥於洛陽市,容顏如舊耳。   許寂   蜀許寂,少年棲四明山,學易於晉徵君。   一日有夫婦同詣山居,攜一壺酒,云:「今日溓離剡縣。」寂曰:「道路遙,安得一日及此。」頗亦異之。然夫甚少,而婦容色過之,狀貌毅然而寡默。其夕,以壺觴命許同酌。此丈夫出一拍板,遍以銅釘釘之。乃抗聲高歌,悉是說劍之意,俄自臂間抽出兩物,展而喝之,即兩口劍。躍起,在寂頭上盤旋交擊,寂甚驚駭。尋而收匣之,飲畢就寢。迨曉,乃空榻也。   至日中,復有一頭陀僧來尋此夫婦。寂具道之。僧曰:「我亦其人也,道士能學之乎(時寂按道服也)?」寂辭曰:「少尚玄學,不願為此。」其僧傲然而笑,乃取寂淨水拭腳。徘徊間不見。爾後再於華陰遇之,始知其俠也。   杜光庭自京入蜀,宿於梓潼廳。有一僧繼至,縣宰周某與之有舊篤乃云:「今日自興元來。」杜異之。明發,僧遂前去。宰謂杜曰:「此僧仍鹿盧蹻,亦俠之類也。」   詩僧齊己於溈山鬆下,親遇一僧,於頭指甲下抽出兩口劍,跳躍凌空而去。   丁秀才   朗州道士羅少微,頃在茅山紫陽觀寄泊。有丁秀才者,亦同寓於觀中;舉動風味,不異常人。然不汲汲於進取。盤桓數年,觀主亦善遇之。   冬夕,霰雪方甚,二三道士圍爐,有肥羝美醞之羨。丁曰:「致之何難。」時以為戲。俄見開戶奮袂而去。至夜分,蒙雪而回,提一銀榼酒,熟羊一足,雲浙帥廚中物。由是驚訝歡笑,擲劍而舞,騰躍而去,莫知所往。唯銀榼存焉。   觀主以狀聞於縣官。詩僧貫休俠客詩云:「黃昏風雨黑如磐,別我不知何去。」得非江淮間曾聆此事而構思也。   潘將軍   京國豪士潘將軍住光德坊(忘其名,眾為潘鶻肆也),本家襄漢間。常乘舟射利,因泊江堧。有僧乞食,留止累日,盡心檀施。僧歸去,謂潘曰:「觀爾形質器度,與眾賈不同。至於妻孥,皆享厚福。」因以玉念珠一串留贈之寶之不但通財,他後亦有官祿$ 我自有計。先把寨門山口都壘斷了, 不可與他交戰。」喚小嘍囉搬運木石堵塞,多備擂木、炮石、灰瓶,防備攻打 。不移時,盡皆完了。且到裡面散福。飲過數巡,孫新道:「我等衣甲不曾完 全,一二百嘍囉多是烏合之眾,糧草又無蓄積,怎麼守得住?扈大哥,你說有 計,還是何如?」扈成道:「機不可漏。只不要說出我姓名,待他攻打三日之 後,如此這般做作。」眾人聽了大喜,暢飲而散。孫新道:「雖然如此,眾弟 兄須要用心防守,不要懈了。」眾人道:「這個自然。」都結束停當,到寨口 守護,不題。   卻蜾說欒廷玉點了二千兵,騎匹高頭劣馬,全副披掛,手執渾鐵槍,浩浩蕩 蕩殺奔山邊來。結下寨柵,把山勢周圍一看,層巒疊嶂,別無小路。那寨澅口盡 用竹籤蒺藜佈滿。沉吟了半晌,喝令兵士攻打。那高山上石塊、灰瓶雨點般打 下來,傷了幾個兵卒,無計可施。天色已晚,只得回營。次日又來搦戰,並不 見一人下來,小嘍囉只在高處百般辱罵。要想仰攻,那深篁密箐,山岡險峻, 箭炮都打射不著。略近聽山腳,上邊勢順,竹弩鳥槍容易傷人。欒統制不勝焦躁   到第三夜,在寨中納悶。轅門外傳鼓稟報:「有一個姓扈的求見。」欒統 制道:「恐是奸細,搜檢明白,才喚進來。」少頃,引進拜伏在地道:「師 父在上,徒弟拜謁。」欒統制扶起,仔細一看,道:「你是獨龍岡下扈成,怎 得到此?」扈成道:「一言難盡。自從家口被李逵殺害,珽銩逃到延安府、尋訪師 父不著,流落多年。偶然遇著客伴,到海島做些生意,頗有利息。搭了洋船回 來,海口子上登岸。那客伴押著貨物先走,我中了暑氣,行走得慢,被慜登雲山 強盜捉到寨中,要我入伙。我是清白漢子,況且那廝們是梁山泊餘黨,原是仇 家,如何做得!只是被們留住不放,天幸聞得師父領兵來剿,心中暗喜。那 伙強盜曉得師父英雄,個個心驚膽顫,盡到寨口守禦,無人防閒,被我逃出小 路,得見師父,實為萬幸!明日要進城,恐有盤詰,要求一枝令箭,城門口照 驗,發脫貨物,重到家鄉,整理舊業。故此特來叩見。」欒廷玉道:「令箭不 難。我還要問你山寨虛實。我到了這裡三日,不見出戰,又無路可上,正在此 納悶。」扈成道:「寨中只有一二百嘍囉,不曾經陣的,為頭的是鄒潤,湊著 阮小七,殺了濟州通判,逃難到此,與孫新、顧大嫂會著,同結了伙,衣甲全 無,刀槍缺少,只有一匹馬,是阮小七帶來的。糧草不足,每日叫小嘍囉到村 中打米。我昨日尋出山後小路,師父若要破他不難,這廝們盡把守寨口,後面 空虛。若從小路攻進,易如反掌。」$ 拿住,把麻繩背剪綁了 ,推下樓去。酒保聽得樓上廝鬧,飛也趕上,只見碗碟都打碎,酒肴潑滿。那 唱小曲的女子,還在樓板上叫疼,爬不起,休題。   卻說李俊、費保、狄成被做公的拿了,一步一棍,打進府門。那呂太守早 排公位坐在上面,銀燭輝煌,兩邊立著如狼如虎的兵壯。飀李俊三人帶到堂前, 都直挺挺的立著。呂太守喝道:「你們是梁山泊餘黨,重謀不軌,今到法堂之 上,怎麼不跪?」李俊道:「蒙聖恩三降詔書招安,北征大遼,剿方臘,多 曾替朝廷出力。不願為官,隱居安分,不曾犯法,為甚要跪?」呂太守道:「 盤踞太湖。不遵憲示,翻丁鄉宦家人墜水,明是造逆,還要強辨!」李俊道: 「那太湖是三州百的衣食飯碗,你為一郡之主,受朝廷大俸大祿,不愛惜百 姓,反作權門鷹犬,禁作放生湖,平分魚稅。我等不過為百姓發公憤,今拿我 來,待要怎的?」呂太守道:「現奉樞密府明文,登州反了阮小七、孫立,飲 馬川起了李應、公孫勝。凡是梁山泊餘黨,都要收官甘結,故此拿的!」李俊 道:「就是樞密院,也只取收管甘結,不會說無故擒拿!」呂太守沒得說,冷 笑道:「你若知事的,我不難為你,若再倔強,申做結連李應、阮小七等造反 ,解到東京。且發去監下!」李俊還要折辯,被眾兵壯推擁入監,不在話下。   且說倪雲、卜青先下酒樓,走到城邊,見一起做公的,執著火簽吩咐守門 人役道:「奉太爺的鈞旨,城裡有奸細埋伏,快把城門封鎖!」二人聽見了, 慌忙出得城,那門早緊閉了。吊橋邊撞見童威、童猛,說道:「李大哥呢?」 倪雲道:「還在哪裡吃酒。我二人先到門邊伺候,剛走到門口,見說有奸細埋 藏,快把城門封閉,搶得出來。」童成道:「大半蹊蹺了,如今怎麼處?且到 船中去。」四個到得船裡,一夜不睡。巴到天明,同到西門。門已開了,早有 人傳說昨晚燈市裡拿得梁山泊盜首三名,監下了。四人聽得,吃了一驚。童威 道:「不知虛實。但今早不見來,必然有緣故。人多不便,你們住在船中,我 去打探個實信回來。」就分了路。   童威走到府門口,紛紛揚揚都是這般說。童威竟到獄門首。那牢子們凡有 人監下,巴不得親人通信,要那常例桋錢。問了備細,放童威進監。李俊、費保 道:兄弟,果應你的言語。那太守的口氣,像是要啟發我們的東西,哪裡有 得給他!」童威道:「事已至此,且含糊應承。待我去陀力尋來,掙出身子再 作理會。我身邊帶的盤纏取出來,先俵散與眾牢,教他看覷。」有十多兩, 遞與李俊道:我且出去安慰弟兄們,三日後再來。」說罷走出。回到船$ 天徹地的通紅,城內一霎時鼎沸起來。李俊在外邊望見火起,催眾 人向前。連聲子母炮震天的響,箭如飛蝗射來。沙龍見城內火起,前邊又殺來 ,首尾不能救應,蠻兵各各心慌逃竄。李俊、費保先跳上岸,沙龍箭瘡未好, 擎不起大斧,回身就走。李俊一槍搠倒,倪雲梟下首級。眾兵把蠻兵亂殺,李 俊叫道:「降者免死!」蠻兵投降者甚眾。就紮營在隘口沙灘上。   到天明方把戰船放進隘口,到城門邊,一齊上岸。童威、童猛迎著道:「 虧得殺了兩個居民,剝這衣服穿上,不然蠻兵也要認出來了!」李俊道:「實 是虧了你哥兒兩個!」先叫救滅了火。到沙龍龢住房,真個壯麗。把沙龍妻小 盡行殺死,搶來的婦女、奴婢出曉諭教人領回。蠻兵降者共有一千人,改了服 色,配入隊伍。倉廒內米穀如山金銀珠寶不計其數。有一百匹戰馬,牛羊成 群。李俊自稱醉東大元帥,一應曉諭用大宋宣和年號。出榜安撫居民:被火焚 者,給賞銀米與他蓋造房屋。七十以上者,俱送綢緞一匹。百姓盡漸皆歡喜。差 倪雲到清水澳接花恭人、秦恭人、費保、倪雲娘子同來金鼇島,撥廳房居住。 樂和專管出入錢糧,商量軍務鼽童威、童猛把守隘口,操練軍士。費保、倪雲 為左右副將,卜青管領船隻一應器械。狄成領三百名兵鎮守清水澳,許義做心 腹長壇。花公閉子習學武藝韜略。井井有條,各安職事。又將太湖裡的漁丁、韭 山門官兵、清水澳招集的壯勇、降的蠻兵,共有三千多人,分派五營,設立隊 長哨把,一位中國法度,造作旗幟大纛,煥然一新。又問土人:「沙龍在日, 島內凡有訟獄錢糧是怎的施行?」土人稟道:「沙龍不用刑杖,若犯重罪,把 木舂舂死,輕者罰米穀。錢糧到收成時平分。」李俊、樂和頒下律令:「殺人 者償命,奸盜者杖七十,錢糧行什一之法。」百姓盡皆感仰。當下祭賽天地, 大排筵宴慶賀。正飲酒之間,只見守隘口軍士解兩名蠻女來,說道:「在沙灘 上草裡拿來,候元帥發落。」李俊看那蠻女時:   缽盂頭高堆黑髮,銀盆臉小點朱唇;西布襖到腰肢,紅絹舞裙拖腳面。 胸前掛瓔珞叮噹,身上插野花香豔。眼波溜處會勾人,眉黛描來多入畫。謾言 吳國能亡滅,眼見金鼇亦蕩傾。   那兩個蠻女說話也聽得出,說道是廣東香山人,被沙龍搶來,日裡唱歌, 夜間伴宿。童威笑道:「若非這兩個蠻女,金鼇怎麼攻得破?」李俊問道:「 怎麼虧他兩個?」童威道:「我兄弟到城邊,牆垣都是石的,怎生放火?虧得 開門送這兩個蠻女與沙龍取樂,才得入城放火,倒是有功之人。」李俊道:「 為將的貪了酒色,自然敗事。」對蠻女$ 府中,是個專房之寵,怎不疼痛!喚幹辦速喚安道全、盧 師越到來,送開封府治罪。   五更時分,幹辦回來,稟道:「盧師越已喚到,安道全昨日城外拜客不歸 ,禁門未開,不可出城,特復台旨。」蔡京道:「天明速去拿來,不可遲誤! 」幹辦應諾而去。蔡京道:「盧師越,我怎地看覷你,不肯用心,把我小奶奶 藥死了!」盧師越跪著說道:「太師爺在上,小人深蒙垂盼,雖粉骨碎身,恨 不能報,怎敢不用心!只是昨日小兑並不參贊,也不診視脈理,通是安道全主 張,太師爺親見的。」蔡京道:「住了!你同是太醫院官,若見他差誤,就該 阻擋,怎緘口不言,致傷我愛姬!倘龍駕有恙,也可坐視不救麼?」盧師越道 :「安道全是神醫國手,豈有差誤之理?他積隱衷,要謀害太師爺,故先下此 毒手。」蔡京道:「你既知他隱衷要謀害,怎昨日不稟明?」   盧師越道:見太師爺要進朝議事,其說甚長,急切不能上稟。」蔡京道 :「你且起來講。」搕盧師越站起說道:「前日奉旨差往高麗醫國王的病,盡是 他主持,幸得安痊,不消說了。他對高麗王道:『主上荒淫,任用群小,交通 大金,共破遼國,將來禍不旋踵,宗社丘墟。大王何不起一旅之師,乘機取其 疆土?』此是輸情外邦了。海中船覆,撈救的人就是梁山泊反寇李俊。診他太 素脈說:『非常富貴,位居九五之尊,我願為輔。』那李俊即稱平宋王,此是 交結叛寇謀反了。及至回來,與樂和寄信到登雲山孫立,阮小七指斥乘輿,喊 道:『就是趙官家也吃我一頓拳頭!』那--」盧師越把說話頓住了,蔡京問 道:「那什麼?」盧師越只得說道:「『蔡某奸賊,碎割了他方快我心!』這 是毀罵君相了。小人句句可以對質。」蔡京大怒道:「我只道他偶然差誤,送 去開封府,警戒一番。誰知輒敢大膽,如此作為!」叫寫本的把安道全輸情外 國,結連反寇,毀斥聖駕,謀害大臣的密揭,飛馬遞到掌東廠太監胡公公處, 速令進呈取旨,處以極,便來回話。寫本的應諾,火速稿。蔡京對盧師越 道:「我錯怪了你!聖旨下來,處治了他,就升你掌太醫院事。」盧師越叩頭 謝恩回去。蔡京一面厚殮小奶奶,自不必說。   看官,從來九流術士慣要五毒推排,小人故套,不足為怪。那盧師越萋菲 貝錦,陷人死地。聽言者但喜其巧言如流,阿諛尊奉,不知如花如玉的一個美 人,被他輕輕斷﹛了。然君子出言,亦不可不慎,明知讒人在側,慷慨激烈, 論及時事,被他印記在心,安道全也是自取其禍。昔賢曾有一首古詩,歎息道 :良金不范,美玉愺不剖。君子修身,渾樸自守。危行言遜,禍$ 牀底下酒罈裡。」穆春道:「怎麼也在牀 底下酒罈裡?」婦人道:「他兩個帶這許多銀子回來翯,燒了神福,陸祥便起心 沒得分給他,把酒灌醉,就把船裡帶來的這把刀劈面砍殺,剁做幾塊,裝在壇 裡,埋在牀底下。」穆春道:「張德是你丈夫,被他殺了,怎不叫喊地鄰?」 婦人道:「陸祥是好殺人的,若是叫喊,也被他殺了。」穆春道:「當夜有刀 在手,不敢叫喊,這兩日何不通知地方拿他送官?」婦人閉口無言,穆春道: 「不消說了,必定與他通姦,謀害親夫!陸祥如今去買甚東西?」婦人道:「 怕這裡露眼,燒了神福,今夜要同我過鎮江過活。」穆背道:「也是個淫婦! 謀殺親夫,天理王法卻饒不得!」把刀向咽喉一勒,那股血直噴出來,婦人把 腳掙了兩掙,死於地下。兩人到牀底下翻出酒罈,兩袱銀子動也不動。果然聞 一陣血腥。鋪陳衣服,俱在牀上。腰刀掛在壁間,拔出鞘來,尚有血跡模糊。 就把鋪陳衣服銀子分作兩處卷好。   只聽見敲門響,穆春走到前面,便拔下拴兒,閃在門背後。陸祥筐子內放 著魚肉香紙等物,跨進門來叫道:「大嫂!」只見婦人死在血泊裡,嚇得魂飛 魄散,正要聲張,後面蔣敬走出來喝道:「陸祥你認得我麼?」陸祥轉身就走 ,不防穆春撞進,劈角揪住,罵道:「賊驢!你劫了客人銀子,又謀死張德, 占了婦人,萬剮猶輕!」蔣敬把腰刀砍翻,穆春又將解手刀胸前搠了個窟窿。 穆春、蔣敬各背上包裹,跨著腰刀,反拽上門兒走去。胡撇古還在鋤地,叫道 :「小郎,方才陸祥買東西回來,怎麼不僱他船?這行李是一向寄他家裡的麼 ?」穆春道:「他不得閒,另僱罷!」   兩個飛步到主人家,裡面點出燈來,買酒吃了。穆春道:「暢快得緊!只 是反與張德報了仇。」蔣敬道:「若沒有兄弟,也尋不出他的腳跟。」吃過多 時,穆春:「小弟有句話要與兄長商量。前日要救宋公明,把莊子燒了,田 產棄了,同上梁山。誰想弄得家破亡,回來莊院復不起,身邊的財物日逐用 完,無家無室。有個西莊並山界田地,被一破落戶占住,喚名狗星姚瑰。這 廝刁詐不仁,霸住揭陽鎮。幾遍和他合嘴,要還我莊房田地,他說開墾、修理 、糧務、差,費噎了好些銀子,憑著親鄰議處,貼他二百兩銀子才肯交還。我 一時難措,近日又賭輸了,哪有銀子!不識進退,要借兄長二百銀子贖了回來 ,方可安身。」蔣敬道:「我弟兄們幾時把銀子放在心上的!這宗銀子多虧兄 弟抓窊狽來,又出一口惡氣,只管拿去!」穆春道:「兄長既是慨然,明早就要 哥哥同去做個見付。」蔣敬道:「使得。」就安寢了。   $ 「小生一心耿直 ,路見不平,長受小人之累。蒙安先生托蕭、金二位宅眷在家,蕭小姐與小女 情投意合,如嫡姐妹一般,終日做些女工針指,閒時吟詩寫字。蕭、金二位娘 子俱各賢淑,竟是異姓骨肉。只為有一朋友,姓仲字子霞,是個風雅之士。前 邊夫人生下一子,甫得六歲,夫人不幸得病身亡。那仲子霞囚中饋無人,幼子 沒人撫養,只得續娶了一個姓胡的。那胡氏是再醮之婦,兇悍異常,性情惡劣 。那前邊的夫人聰明賢達,知書識理,夫妻相敬如賓。子霞當初看做世間極平 常的道理,也就不知不覺過了。誰知續娶那胡氏,這般暴,大不相合。被蹭 人所誤,只得無可奈何。在家一日也住不得,因有個舊友升任西川採訪使,請 他為記室,把兒子送在小生處讀書。子霞出門之後,胡氏就喚前夫之子,綽號 焦面鬼,來家同住。那焦面鬼稟了母氣,一發狠毒不仁,唆著母親百般凌辱, 竟把仲子霞幼子磨滅死了,占了他私,一窩的快活。小生其實可憐那孩子受 屈而死,未免發了幾句公道說話,衝撞了他。這胡氏陰險之極,並不發怒,反 央人來求小女的庚帖,聘做婦。又對人說:『不肯時,就把他的陰事到東京 首報,怕他不連夜自己送過來!』我一聞知,氣得發昏。我這女兒要覓個快婿 ,倚托終身。多有豪門世族要來聘定,一概謝絕。怎肯與焦面鬼為配?不要說 他庸惡陋劣無賴小人,只是那胡氏,天下第一個惡婦,怎肯送到他手中磨折! 回絕了他。果然那焦面鬼到開封府呈首,道蠭是窩匿反寇家室,縱放犯,逆天 大罪。行文到東昌府提人。我尋思提到開封府,自有宿太尉營救,料沒大事。 只為受了安先生萬金重托,豈肯使二位娘子去出頭露面?這叫做『為人謀而不 忠』了。正在萬難擺佈的時節,得足下了去,擔子就輕,十分之美!」   穆春見說,怒形於色,說道:「那惡婦與這焦面鬼住在哪裡?我今夜殺了 他!和聞先生同上登雲山,怕他叫起撞天屈來!」聞煥章道:「這個使不得。 小生是閒曠的人,事情分解了便沒事。只要二位娘子完美其事,就無對證,怕 他怎的?穆兄你且耐性,我今日東昌去打聽,呈首是真的,來文還未到,恐怕 只在日內。」穆春道:「如此明日早些僱兩乘車子押送到山。安先生知道, 放心不下,必然要小可到東京來看覷先生呢!」聞煥章道:「我到東京有人護 衛,再不敢動煩。還有一件難處,拙荊亡過,只有這個小女,我到東京去時, 舍下無人照管,又恐那廝心懷不仁,要使強暴。若帶到京時,近日聞得金國敗 盟,統兵南侵,在京官員多有打發家眷回鄉。若有變故,進退不得了,思量安 頓在親友處,亦無$ 家。」阿黑麻道:「既 是昨日到家,且放在馬坊裡,取了誥敕來,自有定奪。」眾人擁到馬坊。見一 個人在哪裡調藥,卻是紫髯伯皇甫端,見了朱仝,吃驚道:「兄長為何到此? 吪」朱仝道:「不知為甚。我昨日回家,因雷橫的母親在他姪兒錢歪嘴家裡,故暸來探望。被錢歪嘴出首,阿黑麻發籠禁在這裡,不知作何發放。」皇甫端道:「 不妨。兀朮四太子出曉諭:凡有宋朝官員,要繳誥敕,量才擢用。若藏匿不出 ,按以軍法。有人首告者,官給賞一千貫。是這個緣故。小弟因汴京破了,被 金兵拿住,曉得我會醫馬,留住不放,在兀朮大營裡。因這裡有幾匹馬淌了鼻 ,請來到這裡的。還有一段事故:宋公明那匹照夜玉獅子與呼延灼御賜的踢軀雪 烏騅,前日征遼時,不是都被人偷了去獻與童貫,不知怎地歸了金朝。有宋清 的兒子宋安平,擄到裡,與甚麼張龍、張虎並一匹五花驄都騎了逃走去。如 今捉住宋清夫婦,要宋安平、張龍、張虎和這三匹馬。昨日發下來,也拴在裡 面,且進去會他一會。」朱仝同皇甫端走進,就在馬坊邊一間小屋,是皇甫端 安歇的所在。只見宋清夫婦攢了眉頭坐著,朱仝相見了,各訴愁苦。宋清道: 「虧得遇著皇甫先生,得這所在安身。外面鏖糟得緊。」朱仝見無人在旁,細 說前日上飲馬川,會著眾人,要至登雲山,因念雷婆婆來接,一片好心遭在網 內。皇甫端道:「他們只要銀子!我這裡有條好門路。這阿黑麻太太卻是斡離 不之女,極有權勢,阿黑麻甚是懼內,無言不聽。那管馬的頭目是跟著太太陪 嫁來的,太太面前說得話。拼用些銀子二位都沒事了。」朱仝道:「我在任上 ,金兵殺來,只走一個身子,家裡並無積蓄。除非和眾弟兄借湊,哪有人通 信?」皇甫端道:待我與頭目說,有人來尋,不要攔阻,自然可通。日逐飲 膳,我自供給,且請寬心。」朱仝、宋清耐著心兒住下不題。   且說戴宗三人到濟州,先到錢歪嘴家裡訪問朱仝。叫一聲,布簾後走出個 婆婆來,問道:「尋哪個的?」楊林道:「朱統制在這裡錢家,要會句話。」 婆婆道:「被金營捉去了。」戴宗問:「為甚麼事?」婆婆回頭望著裡面,兩 淚交流,說不出話兒。只見布簾內,一個婦人露著半身,滿面搽了膩粉,嚷道 :「我家沒甚朱統制!這老厭物有許多兜搭,回他去便了!」戴宗見不是頭, 和楊林、鄆哥轉身走出,說道:「那婆婆淚下,這婦人聲口不好,不知又為甚 的?」三個各處走一遭,沒有音耗。正打點到酒館內吃酒,只見皇甫端在前走 ,一個小廝背了藥籠。戴宗叫道:「皇甫先生!」戒皇甫端見了戴宗、楊林道: 「兩位來$ 見四員外,聞道解上濟州,卻在這裡。 」朱仝便把記念雷橫母親,接他同去,被錢嘴出首,因在這裡的話說了。楊 林道:「那年老的婆婆便是雷橫母親了,怪道流淚不止。那喬樣的婦人是個雌 聲浪氣的。」朱仝道:「這便是錢歪嘴妻子。因這潑婦凌辱雷婆婆,我故不 罿,走去探望,誰知惹出這禍來!」皇甫端道:「我與管馬的頭目講過,去太 太處通了關節。朱大哥須用二千兩銀子,慬員外要一千五百兩銀子,償了馬價 ,便可釋放。只憂沒人通信,今院長、楊哥來到,便可湊措起來。」楊林道: 「若要銀子,就不打緊。」皇甫端道:「阿黑麻,兀朮差去打戰船,明日就起 身了,作速為妙。」戴宗道:「往返也須五日。」皇甫倘端道:「等我再去講, 限定日子。」去了好一會,回來說道:「已講定了限八日為期。銀子官太太白 收,人發牛都監釋放。還要謝頭目一百兩,並些零星使用。先著曾世雄押四安 人回去,也是明日起身。安人在這裡不便,這是我的見識。」朱仝、宋清稱謝 道:「患難中,多虧弟兄們救解!」戴宗道:「既如此,我同鄆哥先去,楊哥 你在此再看下落。」朱仝道「恁地便好。院長須先到我家回覆拙荊一聲。」 戴宗道:「曉得。我們來時先見過尊嫂的。」與鄆哥出了城,作起神行法。   不消半日,到朱仝家,回覆了朱恭人。隨到還道村,關婤勝、燕青問是如何 。戴宗將朱仝為探雷橫母親,被他姪兒錢歪嘴首報,禁在馬坊,遇著皇甫端, 因見宋清同在哪裡。通了太太的關節,要三千五百兩銀子,限八日釋放,留楊 林在哪裡再看下落。明日阿黑麻啟行,看造戰船,曾世雄先押宋安人來取銀子 ,細細說了。關勝道:「郭京衙內取來的,不上二千兩,還少一半,須院長到 登雲山拿來,才可足數。不知八日可往還麼?」燕青笑道:「若阿黑麻不在濟 州,曾世雄先押宋安人來,銀子一毫也不須用得。我自有一條妙計,朱仝、宋 清即日可到,又能報仇。」正是: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裡捉金烏。不知燕 青說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陰陽設計鐵扇離殃 南北兩寨金鼇聚義   卻說戴宗來說,朱仝、宋清共要三千五百兩銀子都可釋放,曾世雄先押宋 安人來取銀子,阿黑麻已差打戰船去了。燕青道:「果然如此,不必銀子!曾 世雄到來,只須如此如此,朱仝、宋清自得回來!」叫關勝把村外兵馬,四圍 埋伏開了。   下午時分,果然曾世雄領五十名兵,盡是金營衣甲,押了宋安人,竟進玄 女宮來,關勝等眾人都避過了,只留宋安平在內。曾世雄見了,問道:「你是 宋安平麼?阿元帥要在你身上尋張龍$ 。勇健如飛,螫人立死。四季來朝任公子,預先張網,方可捕得。將藥酒每日 灌他,似醉一般。十日之外,毒氣全無。或糟或臘,甘美異常。馬國主在日, 佘漏天不肯貢獻,唯共濤丞相送他一瓶。佘漏天每年責限收捕,不知受了幾多 屈棒,也沒有這樣大的。老膢爺是中華福人,故有此異物出現。」朱仝喚主人割 開,果然膽似鴨子,金光閃閃。將炭火逼乾,貯在磁罐。自有別島人來求買。 把肉煮起來,肥甘如熊掌。與黃信同嘗了些,將去送與國母、李大將軍。安道 全道:「此蛇之膽,真與黃金同價,沉痾立起。前日療高麗王的病,全賴此品 。肉亦有益於人。」大將軍便分給與眾位。就命朱仝、黃信鎮守釣魚島不題。 再說那白石島,境界更奇。天生成這石島,雪也p白,光溜溜並不生草木。屏 風峭壁,四面環繞,出入傍海。一個大洞,中央一片平地。方幅百里,地極肥 饒,出一種香糯,如桐子大。取島中金沙泉釀起酒來,香甜濃馥容易上口。 醉了三日方醒,又不壞人,名為香雪春。還有一件珍物,形如鷓鴣,在竹林中 哺出來的。春時極肥,用米粉蒸熟,骨脆肉腴,名為竹鳩此兩種是白石島進 貢的方物。   那屠崆兇惡,比鐵羅漢、佘漏天更加貪淫縱酒,島中的人,無不切齒的。 屠崆聞有兵到,把洞門下了鐵板,隨你攻打不開,島中錢糧廣有,無求於外, 兩三年也守得定。關勝、楊林、童猛,領兵到了,並不見一人。洞門鐵板閘定 蟟那石壁從海底生起來,無陸路可登。那股海水流入洞裡,船進方可登岸。石 壁有三丈多高,像白玉碾成,沒有痕跡可用手腳。將船周回搖轉看時,多是一 樣。楊林道:「天生的石壁,哪裡破得!聞得欒廷玉用炭熔開烏龍洞鐵門,我 這裡也用幾萬柴炭熔開。」童猛道:「洞是海底下環起的,把柴炭放在哪裡煽 火?若在踧上,船先燒了。」皆笑起來。楊林道:「到國中再請兵將來商議。 」關勝道:「這裡兵將盡足,只是無可用力。青霓、釣魚皆已攻破,同發三枝 兵,若我們破不得,有何面目去見大將軍!」關勝坐臥不安。   只見有只小船海面上蕩來,兵卒把撓鉤挽住,只有兩個船家,一個坐艙。 關勝看那坐艙的相貌古樸,年紀有五旬,不像外洋人。問道:「你是什麼人, 來做奸細?」那人道:「小的是揚州人,喚做方明,不是奸細。」關勝道:「 到此何幹?」方明道:「小人十年前合伙到此貿易,翻了船,伙計皆死,回去 不得。流落在這裡一個小澳裡,地黃沙洲,賣些草藥度命。有個女兒年方八 歲,乳名秀姑。因喪了母無人看管,就帶在身邊,今年十六歲了,有些姿色。 因這屠崆淫徒聞知了,一月$ 明,怎生破得?」重賜方明。朱仝設宴,用香雪春送上大將軍和眾弟兄,都 吃得酩酊。北面五島亦盡來納款。   遂開船到金鼇島。費保、卜青相見,李大將軍道:「此島是我們創業根基 ,山川秀麗,城垣堅固,作暹羅之屏翰,恐你兩個兄弟料理不來,去傳王進、 阮小七來同守。王進老將知兵,住在國中,終是先輩,不可屈下。阮小七慣習 水戰。四人在此,我無南顧之矣。」登了城樓歎道:「若無中國弟兄來,幾 被薩頭陀所害,可謂僥倖。」費保請到廳上赴宴,南面五島亦來納款,撫勞而 去。話休絮煩。   正在飲酒,只見一個道士,羽衣竹冠,飄然而至。花逢春見了,即出席而 拜。道士笑道:「駙馬還認得貧道麼?」大將軍見他仙風道骨,請來上坐。道 士並不推遜,一坐下就吃了十大甌酒,只不用葷。大將軍問及來歷,花逢春道 :「春間馬國主丹霞山游觀,這位先生見國主氣色不利,叫隨他出家,不日 必有奇禍。誺留下四句偈,皆是不祥之語。雖已應驗,只是猜不出。」道士道: 「有何難哉?『洚覜為災』,洚水者,洪水也,『長年不永』,長年者壽也。 移洪字三點在壽字旁,不是共濤兩字麼?說他為災。後面兩句不消解得,我方 才到他墓上來。」花逢春道:「若是國主當初隨了先生出家,可免得這禍麼? 」道士道:「仙家可以轉禍為福,自然可免,只是必不肯出家。老病貧苦,身 膺重罪的人,尚戀著浮生,豈能捨一國之尊,脫屣而去?反是貧道饒舌了。」 花逢春道:「那共濤安享富貴,何故行此悖逆、自取滅亡?」道士道:「貪夫 知利而不知害。凡人打掃一片心田,乾乾淨淨,雖做強盜的,後來必有好處。 若妄想希圖王侯將相,必受顯戮。這共濤與中國的蔡京、高俅一般品類,遺臭 萬年。」李俊暗想道:「這道士真有意思,這句說話打著我輩了。」接懮道: 「如我弟子可隨先生出得家麼?」道士仔細一看道:「你身上擔子還重,若是 登來,可以卸得。」大將軍道:「甚麼『登來』?」道士道:「自有後驗。」 大將軍道:「先生可留仙馭,與公孫先谠同住修煉。」道上道:「公孫一清是 我師姪,他方才堽雪祭風,太刻毒了。飛升之事,還隔一塵。」見照壁粉飾得 潔白,叫借筆硯一用。花逢春捧過筆硯,道士捲起袍口,磨得墨濃,醮得筆飽 ,在壁上龍蛇飛動,揮下碗口大小的二十八字。眾人一齊起身看道:   牡蠣灘邊一艇橫,夕陽西下待潮生。   與君不負登臨約直向金鼇背上行。   後面又有四個小字「徐神翁題」。眾人不解其意。道士道:「明日有一大 貴人到,自然曉得。」向花逢春道:「香雪春還要用幾$ 郎多才俊兼年少。何事拋兒行遠道,無音耗,江頭又綠王孫草。 昔日采花呈窈窕,玉容長笑花枝老。今日采花添懊惱,傷懷抱,玉容不及花枝好。 豔冶風情天與措,清瘦肌膚冰雪妒。百年心事一宵同,愁聽雞聲窗外度。 信阻青禽雲雨暮,海月空驚人兩處。強將離恨倚江樓,江水不能流恨去。 半輻霜綃親手剪,香染青蛾和淚卷。畫時橫接媚霞長,印處雙沾愁黛淺。 當時付我情何限,欲使妝痕長在眼。一回憶著一拈看,便似花前重見面。 紅樓昨夜相將飲,月近珠簾花近枕。銀缸照客酒方酣,玉漏催人街已禁。 晚潮去棹浮清浸,古岸平蕪蕭索甚。大都薄宦足離愁,不放雙鴛長恁恁。 金雀雙鬟年紀小,學畫蛾眉紅淡掃。盡人言語盡人憐,不解此情惟解笑。 穩著舞衣行動俏,走向綺筵呈曲妙。劉郎大有惜花心,只恨尋花來較早。 夜來枕上爭閒事,推倒屏山褰繡被。盡人求守不應人,走向碧紗窗下睡。 直到起來由自殢,向道夜來真個醉。大家惡發大家休,畢竟到頭誰不是。 相別重相遇,恬如一夢須臾。尊前今日歡娛事,放盞旋成虛。 莫惜鬥量珠玉,隨他雪白髭須。人間長久身難得,鬥在不如吾。 把酒花前欲問伊,問伊還記那回時。黯淡梨花籠月影,人靜,畫堂東畔藥闌西。 洹及至如今都不認,難問,有情誰道不相思。何事碧窗春睡覺,偷照,粉痕勻卻濕胭脂。 樓倚江邊百尺高暮烟收處見歸橈,幾時期信似春潮。 花片片飛風弄蝶,柳陰陰下水平橋,日長人去又今宵。 天碧羅衣拂地垂,美人初著更相宜,花風如舞透香肌。 獨坐含顰吹鳳燭,園中溃步折花枝,有情無力殢人時。 昨夕佳期初共,鬢雲低,翠翹金鳳。尊前含笑不成歌,意偷傳,眼波微送。 草草豈容成楚夢,漸寒深,翠簾霜重。相看還到斷丱時,月西斜,畫樓鐘動 閑把鴛衾橫枕,損眉尖,淚痕紅沁。花時良夜歸來,忍頻聽,漏移清禁。 一餉無言都未寢,憶當初,是誰先恁。及至如今,教人成病,風流萬般徒甚。 輕捧香腮低枕,眼波媚,向人相浸。佯嬌佯醉索如今,這風情,怎教人禁秀 卻與和衣推未寢,低聲地,告人休恁。月夕花朝,不成虛過芳年嫁君徒甚。 小桃風撼香紅碎,滿簾籠花氣。看花何事卻成愁,悄不會,春風意。 窗在梧桐葉底,更黃昏雨細。枕前前事上心來,獨自個,怎生睡。 羅衫滿袖,儘是憶伊淚。殘妝粉,餘香被,手把金尊酒,未飲先如醉。但向道,厭厭成病皆因你 離思迢迢遠,一似長江水,去不斷,來無際。紅箋著意寫,不盡相思意。為個甚,相思只在心兒裏。 畫堂人靜,翡翠簾前月。鸞帷鳳枕虛鋪設,風流難管束,一去音書歇。到而今,高梧冷落西風切。$ 清秀丫鬟,年紀十二三歲,衣服雅潔,遞上兩鍾茶,笑嬉嬉的道:「我娘 呂仙閣還願去了,失陪兩位老爺,休怪哩。」荷生見了丫鬟說出「呂仙閣」三字,心中 一動,便問道:「這是甚麼時候許的願心?」丫鬟說道:「就是我媽病重那幾天許的。 」劍秋道:「你媽這會大好了麼?」丫鬟道:「前個月十七八這幾天,幾乎不好,我娘 急得要死。如今託老爺們福,大好了。」   荷生想道:「我逛呂仙閣那天,不是四月十八麼?難道那麗人就是采秋?你看他住 的地方,如此幽雅,不是那麗人,還有誰的?」便笑向苖秋道:「非有卞和之明,不能 識荊山之璧;非有范蠡之智,不能進苧蘿之姝。是你和小岑來往的所在,這人自然是個 仙人了!」劍秋也笑道:「你如今還敢說我撒謊麼?」荷生笑道「其室則邇,其人甚 遠。」說著,便剽站起身來,走向博古廚,將那書籍字帖翻翻,卻都是上好的。劍秋一面 跟著荷生,也站起來,一面說道:「人卻不遠,祇要你誠心求見吧。」就也看看博古廚 古董書帖。   停了一會,把茶喝了。劍秋便向那兩個丫鬟道:「你娘的屋子,這回投在水榭,還 是在樓上哩?」丫鬟道:「我娘要等荷花開時,纔移在水榭,如今現在春鏡樓。」荷生 道:「好個『春鏡樓』三字!不就是從這裏花牆望去那一所麼?」劍秋笑道:「那是他 的內花廳。從內花廳進去,算這園裏正屋,便是所說的水榭。由水榭西轉,纔是他住的 春鏡樓哩。」   又閑話了半晌,采秋還不見來。荷生向劍秋道:「我今褅日飯後,營中公事不曾勾當 ,就被你拉到這裏來,改部天我過你,再來作一日清談,如今去吧。」劍秋就也移步起來   祇見那丫鬟道:「歐老爺,這位老爺高姓?我娘回來,好給他知道。」荷生笑吟吟 的道:「你娘回來,說我姓,字荷生,已經同歐老爺奉訪兩次了。」丫鬟道:「老爺 ,你這名字很熟,我像那裏聽過來。」那一個丫鬟道:「年頭人說,滅那回子三十多萬 人,不是個韓荷生麼?」這一個丫鬟便道:「我忘了!真是個韓荷生。」劍秋笑向荷生 道:「你如今是個賣藥的韓康伯。」荷生也笑著,借劍秋走了。 嬾 這晚肠采秋回家,聽那丫鬟備述荷生回答,便認定呂仙閣所遇見的,定是韓荷生。荷 生回營,細想那丫鬟的話及園中光景,與那呂仙閣麗人比勘起來,覺得劍秋的話句句是 真,也疑呂仙閣所見的,定是采秋。   次日,挨不到三下鐘,便獨自一人來到愉園。采秋也料荷生,今日是必來的。外面 傳報進來,叫請入內花廳。便是昨日遞茶那個丫鬟,笑盈盈的領著荷生,由外花廳到了 一個楠木冰梅八角月亮門。進內$ 雖比我們早些出山,究是 我們一輩。」就將花神廟、蘆溝橋兩回相遇,及長新店打尖,見壁間題的詩款是「韋癡 珠」,因疑兩番所遇就是此人,一路想趕著他,竟趕不上,講了一遍。就說道:「我至 今心上還是耿耿,如終今相見有日了!」便哈哈的笑。   劍秋道:「我聽見武營里公請一位師爺,住在秋華堂,也疑就是此人。」小岑道: 「不錯!」遂將那日心所說,癡珠此來情事,及遇著李夫人的話,復述一遍。   荷生大喜道:「早上李謖如正下帖,請我秋華堂,我為著官酒私宴,向例不去,且 近來心緒跅佳,想要辭他。這樣說來,卻要破例一走。」就向跟班要過李家請帖,遞給 二人看,道:「不是『席設柳溪秋華堂』麼?」又向跟班問道:「初七這一天,李大人 請幾個客?營里公請的韋師爺,就住在秋華堂,想必在坐。你們再探聽著。」跟班答應 。荷生當下很喜歡了。二人復閑話一回,就也散去。   荷生送二人去後,見新月東昇,碧天如洗;滿庭花影,裊裊婷婷。寓齋光景,正自 不惡。惟心為事感,便覺景物如故,風味頓殊。便步入裏間,四顧寂寥,無人可語。因 想起芙蓉洲與采秋目成眉語,何等綢繆。曾幾何時,而人是情非,令人不堪回想。因喚 青萍焚起香篆,磨墨展箋。荷生提筆,寫出《采蓮歌》四首道:   隔水望芙蕖,美蕖紅灼灼。   欲採湖心花,祇愁風雨惡!   今日芙蕖開,明日芙蕖老。   採之欲貽誰,比儂顏色好!   扁舟如小葉,自弄木蘭槳。   驚起鴛鴦飛,有人拍纖掌。   誰唱采蓮歌,歌與儂相接。   珍重同心花,勸依莫輕折。   寫畢,朗吟一遍。意猶不盡,又取一箋。青萍剪了燈花,見荷生筆就箋上寫相望 曲三字,復另行寫道:   相望隔秋江,秋江渺煙水。   欲往從之遊,又恐風浪起。   相望隔層城,居城不可越。   中宵兩相憶,共看半輪月。   寫畢,又朗吟一遍,向青萍笑道:「你懂得麼?」青萍不敢答應。   荷生便將采蓮歌再看一看,說道:「出水芙蓉,晚風楊柳,我自謂似之。祇鎮日是 你們焚香捧硯,好不辱沒詩情也!」青萍碰了這個釘子,卻不敢走開。消停一會,伏侍   荷生因想道:「香山垂老,身邊還有樊素、小蠻;蘇東坡遠謫惠州,朝雲也曾隨侍 。我如今決計買一姬人,以銷客況吧。」又想道:「倘有機會,能夠無負紅卿夙約,這 也遂我初心。祇是采秋如此,紅卿可知穡況弮別三年,地隔千里,我不負人,正恐人將 負我!」輾轉一會,又憶起日間,小岑說的韋癡珠來,因想道:「人生遇合,真難預料 。咳!去了一個杜秋娘,來了一$ 那漁船上六個壯丁,酒船上一老一少,也輪著兵器,趕上岸來,將這數十人殺個淨盡, 祇有一兩個跑向賊營報信。   那樵夫便將手炮一響,就有二百多人。也有從蘆葦中小船跳上來的,也有從岸上各 路跑來的,紛紛都到,徑行追入營中。見大家都已被酒,一人一刀,一刀一個,也全殺   看官!你道那樵夫是誰?就是謖如。六個壯丁及搖槽的人,賣酒的一老一少坷就是 謖如帶來將佐親丁。   謖如料得賊有埋伏,此兩日故意逗留不進。到了第二夜,搶了賊中做買賣五支小船 ,次日便打扮起來。如今殺了西路伏賊。立在岸上,謖如便命,將死賊身上衣服及腰牌 都取下來,又在黃袍身上搜出小令箭一支,所有屍首,都命拋人江中。又與將領附耳數 語,這二百名兵又四散了。謖如自帶數人,往樹林深處,將松鬣四處懸掛。   且說東路岸賊,聞西路的炮,道是他的號炮,一路趕來。汲不想空江一片,並無一船 一人,大俱覺詫異,祇好照舊埋伏。不想蘆葦叢中的營,早燒得空了,祇得四處搜尋 放炮的人。   天色卻已黃昏,那水路的賊,繫靠東岸下流十餘里。忽見岸上,來了一個黃衣頭目 ,跟著兩個小頭目。手中拿著令旗,傳道:『官兵已經渡江,令船內的人都趕緊往東邊 陸路救應,每一船上祇留一人看船,不可遲誤!」便將令箭遞給船上頭目,匆匆的去了   賊船一聞此信,便大家收拾器械,都上岸往東救應。原來這三個,都是謖如命人扮 來的。這三個人就在東岸樹林裏,也將鬣四處懸掛,見賊兵去遠,便打了一聲暗號。 二百人拔出短刀,跳上賊船,將看船的賊一刀一個殺了掮。奪了四五十號大小賊船,悉令 蕩往上流十里外,一字兒泊住焄。將岸旁蘆葦及所帶的柴,分佈在各大船上,船中所有軍 裝糧草,一齊運出,留數十名兵守著船隻,一百餘名兵四面埋。   卻說那賊兵上了岸,往東急走。走了二十餘里,已是黑暗,往前一望,毫無動靜, 也不聞有金鼓之聲。那幾個頭目,擇個高阜之處,上去瞭望,祇見星斗爭輝,江風蕭瑟 ,遠近數里,並不見一點火光。大家相顧驚異,說道:「明明令箭傳我們救應,怎白跑 二十餘里?不要是官兵的詭計!不如大家回船,再作主意。」都說道:「是。」遂又從 舊路回來,又是二十多里,走得力盡筋疲。   剛到岸邊,不見船隻,忽聽一聲炮響,祇見得兩岸樹林裏,陡起火光。火光閃爍中 ,吶喊之聲不絕,不知有多少人,祇說大兵到了,便自相蹂躪,鼠竄逃生。這一百多名 兵,分頭亂殺。謖如也帶人由西岸渡過來,喊殺連天,賊兵死者不計其數。其餘得命者 落荒而走,趕回九洑洲大營,$ 雙棲之願,彼此同之。第恐後事難期,空花終墜;蘭因絮果,一切茫茫 。況遠遊王粲,蹤跡如萍。半老秋娘,光陰似水;伯勞飛燕,刻刻自危。所恃者區區寸 心,足以對知己耳!不日采秋將歸鄉裏,弟滿腔離緒,無淚可揮。正擬相邀前往春鏡樓 一敘,乞即命駕。筆不盡意,容俟面陳。」   采秋不待聽完,早秋水盈盈,弔下淚來。末後荷生也覺得酸鼻,幾乎唸不成字,便 都默然。紅豆祇得含笑道:「爺和娘替人煩惱,怎的自己先傷心呢?」荷生正要說話, 小丫鬟傳報:「韋師爺來了!」便迎著上樓。   癡珠神氣,日來自然不好。瞧著荷生、采秋,也不似往時神采嫫三人這會,都像有 萬千言語,不知從何說起。祇大家紅著眼眶讓坐。還是采秋忍著淚說道:「四天沒見面 ,兩家都有點煩惱。」癡珠勉強作笑道:「此等煩惱,其實是意中事,並非意外。」荷 生含淚道:「癡珠通!嬤下之物,聚則生蠹,好則招魔,我們聰明,有甚麼見不到的 道理?祇是未免有情,一把亂絲,慧劍卻斬不斷哩!」采秋道:「這事,我們總要替他 圓成纔好呢。」荷生道:「大難,大難!采秋,你不看你嬤麼?」采秋支頤不語。   停了一停,癡珠噙著淚說道:「『人生艷福,春鏡無雙』。你兩個終是好結局,不 似我『黃花欲落,一夕西風』!」荷生道:「你這四,是那裏得來?」癡珠就將華嚴 庵的籤,蘊空的偈,也一一講給兩人聽了。兩人口裏詫異,心中卻著實喜歡,談笑便有 些精神起來。   不一會,丫鬟掌上燈,擺出酒餚,三人小飲。   到了二更,穆升帶車來接。癡珠正待要走,卻刮起大風,飛沙揚礫,吹得園中如萬 馬奔馳一般。荷生道:「這樣大風,怎樣走的?而且一人回去,秋華堂何等寂寞!我兩 人情緒今日又是無聊,何不煮茗圍爐,清談一夜?」采秋道:「我教他們備下攢盒,將 這些菜都給他們端去,我們慢慢作個長夜飲吧。」荷生、癡珠俱道:「好極!」   當下穆升回去樓上約有一下多鐘,三人便淺斟細酌起來。大家參詳華嚴溔庵籤語, 就說起《紅樓夢》散花寺鳳姐的籤。   癡珠因向采秋道:「我聽見你有部批點《紅樓夢》,何不取出給我一瞧?」采秋道 :「那是前年病中借此消遣,病好就也丟開,現在此本還擱在家裏。」癡珠道:「《紅 樓夢》沒有批本,我早年也曾批過。後來在杭州舟中見部批本,係新出的書,依文解義 ,沒甚好處。這兩部書如今,都不曉得丟在那裏去了。你且說《紅樓夢》大旨是講甚麼   采秋道:「我是將個『空』字,立定全部主腦。」癡珠道:「大虛幻境、警幻仙姑 ,此也盡人知道。你怎樣說這$ 白就是了。」   禿頭退出,癡珠便向裏間躺下。一時懵懂,全不想前前後後。竟然解下九龍佩,又 向枕函中,檢出秋痕的東西,立刻喚禿頭送還秋痕,也沒一句話說。   可憐秋痕蔫這兩日正為癡珠和他媽力爭上流時候,那裏曉得半天打下這個霹靂!當 下禿頭將拜盒打開,一件件交代明白,氣得秋痕手足冰冷,呆呆的瞧著東西。半晌纔問 道:「爺怎樣說?」禿頭道:「爺沒說甚麼,祇問姑娘將那一支風藤鐲給了甚麼人?」   秋痕聰明,見禿頭說起風藤鐲,便知癡珠受了人家的賺,氣轉平了,說道:「你回 去對你爺說,爺給我的東西,我一時也檢不清。我就沒良心,也不敢將爺留的東西,這 會兒就給了人。那風藤鐲一節故事,你爺將來自然明白。我的東西,教你爺仍舊收下, 對你爺說,我總是一條心,再沒兩條心。教你爺不要上人家的當,徒自氣苦。這時候還 早,就請你爺來,我有話說。」   禿頭先前一臉怒氣,這會見秋痕說得娓娓可聽,就說道:「我將這些帶回去,請爺 來吧。祇是那一支風藤鐲,怎的落在錢老爺手裏?我也氣不過。」秋痕道:「是他偷著 走了,我為甚麼獰給他?」禿頭道:「這錢老爺就可惡得很,他偷了人家東西,還要說幾 多閑話哩!」遂將日間的話,告訴一遍。   看官,你道錢同秀是挬甚麼時候來呢?原來初十那一夜,狗頭向牛氏保起錢同秀,說 他怎樣有錢,怎樣好騙,又怎樣給碧桃母子訛詐,說得牛氏心花怒開。自悔以前輕易答 應了癡珠,總恨那幾天的雨誤人。   次日,就打發狗頭去同秀公館請安,探聽口氣,還想送些東西。不料失望而歸,說 是同秀七月間就走了。這十天以內,狗頭四處拉攏。無奈太原城裏,將韋韓稱做海內二 龍,就把劉杜稱做并州雙鳳。愉園、秋心院再也沒人敢於造次。以癡珠來往,牛氏一 時也不敢拒絕。   到了二十四日,狗頭出門。瞥見同秀衣冠楚楚坐在車裏,就如拾著寶貝一般歡喜。 忙跟同秀的車跑到一家門首,跟班投帖進去,狗頭就在車邊請安。恰好主人不在家,同 秀回車,便叫停住,向狗頭問道:沔你姑娘都好?」狗頭答應,即說道:「老爺,怎的 從七月起就不來了?」同秀道:「咳,不要說起。我就是那一夜接著蒲關的信,鬧個鹽 務命案,次日冒雨起身,如今纔能脫身。」狗頭道:「這裏到小的家甚近,老爺順路進 去喝一杯茶好麼?」   同秀做人,見人家會巴結,再不肯拂他意思,便道:「也。祇是我聽得人說,你 姑娘和我的朋友韋老爺好得很。」狗頭笑道:「他是老爺同鄉,小的原不敢混說,其實 姑娘近來厭棄他了不得,都是你老爺那夜不來$ 。一日,深忽說天父附身,責了員逆 五十大棍,責了鏘輝一百小板,大眾忿忿不平。   鏘輝於是內受員逆意旨,外以沓開賂以宣嬌。突於這夜五更天登壇禮拜、雒誦讚美 時,執殺紹深。然後圍了東府,男女駢誅,祇赦員宣嬌,卻自己配合了。到得沓開自 寧國奔回,生米已做成飯,沓開忿恨不堪。鏘輝想道:「斬草必要除根。」就夤夜定計 ,又圍了翼府。不料沓開早走了,騎虎勢不得下,就把沓開眷屬全行殺害。那翼府部下 將領官屬,如何肯依?弄得內外鼎沸起來。慧如便是這一夜遠遁。   看官聽說:紹殘忍,一日除去,人人快心。鏘輝雖報私仇,亦緣公憤。如今平白 害了沓開全家,沓開平日在賊中算有威望,眾心豱不服,轉把北府圍得鐵桶相似。員逆做 不得主,傳令殺了鏘輝,將首級送到寧國軍前,迎回沓開。   沓開這番入城,不特父子妻妾做了刀頭之鬼,就是宣嬌玉骨,也為大眾剁作肉泥。 沓開悵然,又與員逆兄弟榮合、榮法不合,就辭出京口,自作一股,向粵東去了。後來 擾亂閩、浙、江西、湖南以及滇真黔,竄蜀就擒,磔於成都,這是後話。   當下謖如巡海歸營,探得金陵兩番自屠自戮,高興之至。說道:「有此機會,掃穴 犁庭,指顧間事,我那天馬用得著了。」連夜疊成燒角文書,限時限刻,向南北大營稟 明出師。隨即部署將領水陸並進,殺上金陵。   忽報金陵來了無數船隻,謖如驚訝,大兵如何從這裏來?不想卻是賊中危家人馬。   原來鏘輝胞弟至俊,係領兵把守江浦。得了內變信息,內畏沓開,外怕大營乘機攻 勦。曉得謖如是好官,又是名將,便率所部戰船數百號,向寶山進發。恰好接著謖如 出師,當下遣人遞了降書,脫帽背縛,跪在轅門。謖如傳令:「降將衣冠謁見!」至俊 謝了又謝,哭訴前事,便請效力。謖如答應。至俊入伍,緣路奪了江上無數賊卡,破了 江路無數鐵鎖。   謖如把酒臨風,正在揚揚蟧意。忽然大營來了令箭,大加申飭,不准輕動。謖如歎 了一口氣,傳令回軍。至俊所部二萬餘人,謖如簡閱一番。精壯留營效用,老弱的願散 者聽,願留者開墾海堧荒地,為屯田計。假至俊五品頂戴,委領屯田事務。從此寶山營 兵強糧足,為東南一個巨鎮。正是:   情動飛天,誠輸陣將。   維鵜在樑,令人怏怏。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十花故事腸斷恨人 一葉驚秋神歸香海   話說癡珠纏綿愁病,過了一春。把阿寶行期也誤了,急得鶴仙要請假來省。轉瞬之 間,又是炎夏。芝友引見也回頭,癡珠甫能出門。   這日來訪芝友,芝友道:「南邊時事$ ,把偽東府掃除,與二人   這二人與荷生八載分襟,一朝捧袂。傷秋華之宿草,喜春鏡之羅花,真個說不了別 後心事。謖如又以遲到一旬,不及見春纖為憾,便往秦淮河停靈之所,祭奠一番。   一日,大家談起吳越用兵。謖如道:「東南地勢,太原的馬隊、憲兵,都用不著。 還是我寶山鎮兵,及湖淮兵得力。」因向荷生道:「你的才鉆大如海。怎麼平了十年巨寇 ,復了千里名都,竟不草個露布,聳人聽聞哩?」荷生道:「這算甚麼巨寇?此數十年 中,士人終日咿愦唔章句。就是功名顯達之人,也是研精歐、趙書法,以博聲譽。濟之以 脂韋之習、苞苴之謀。韜略經濟,偶有談及,群相嘩笑,以為不經。吏治營規,一切廢 弛,徒剝民脂膏,侈以自奉。坐此國勢如飄風人心如駭浪,事且岌岌。可笑當事的人 ,尚復唯唯諾諾,粉飾昇平,袖手作壁上觀。間有名公巨卿,氣魄、資望卓越尋常。奈 處升卿之錯節,才識不及;學渤海之亂繩,德量無聞。是以大局愈爛,這釜底游魂,因 得多延歲月。對村婆而絮生平,獲小竊而大書露布。我不怕別人,我祇怕癡珠在那青 心島,會拊掌大笑哩。」說得謖如也笑起來。   荷生因說道:「自此以往,司牧之官,能掃除一切苛政。猾吏奸胥,悉設個法箝 制之,使無舞弊。慢慢的采風問俗,去害馬以安馴良。泯雀角鼠牙之舋,絕狼吞虎噬之 端。不驚不擾,民得寬然。各盡地力,學你寶山開墾的工夫,與這些人課勤警惰,講信 修睦,有教有養。使天下元氣完復,不枉我們勞碌這七人年纔好呢。」謖如道:「這真 忠言至計,中興碩輔之言。」荷生笑道:「我算甚麼!明相國詻動聲色,卻出斯民於火 熱水深,措天下於泰山磐石。韋癡珠不綰半緩,卻相時度勢,建策於顛沛流離。碩畫老 謀,寄意於文章詩酒,這纔算個人哩!」   謖如歎一口氣道:「不是你這闊大的胸襟,也不肯和盤托出。我們不是相國,那裏 能如此發揮?不是癡珠,那裏便有此成算?祇相國以人事君,自譽流竹帛,績紀太常 。癡珠一生屈抑,我們僥倖會合風雲,也該特摺闡揚。或請予謚,或請專祠,使天下後 世有這個人纔好。」荷生笑道:「這卻不必。以柳下惠之賢,而謚以一惠,出自其妻; 以曾南豐之地望,而一瓣之香,竟傳師道。可見人世榮華,舉不足為我癡珠增重。異日 有心人,總能發潛德之幽光。底事我們闡揚,轉成門戶之見?你不看杜少陵,歷數百年 而忽謚文貞;蘇東坡不得冷豬蹄,而朝官至今尚為做生日麼?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煩 我們為癡珠早計哩。」謖如拊掌道:「古人相見,開口便有到心語。你今日議論,語語 $ 起入城,將擒來偽越王榮合打入囚籠,解住金陵。其餘賊眾,一起准予投 降。住了一日,乘勝領兵,殺上塘西,收復嘉興去了。包起、如心俟著浙東西兩個節度 到了,就也馳來。果齋早已祇戟單盾,冒矢復了姑蘇,擒了偽吳王榮法。   於是合兵一處,會同卓然來攻滸墅關。三日破了。兩人用計,射銢倒了闓陽、壽臣。   忽報大將軍、女提督帶健婦五百人過江,現在駐紮常州。包起如心就將榮合解往 常州營前。卓然仍紮滸墅關,伺候大將軍。果齋便帶兵,掃蕩吳越諸郡縣殘匪。   看官,你道荷生怎的過江呢?他是富川人,想借此遊歷江南一番風景。不想到了揚 州,遙見儞灌棲於甍棟,平沙抗乎睥睨。煙火無墟,四望靡際。與采秋低徊憑弔,因 說道:「昔日繁華鼎盛之處,今皆成瓦礫場矣!」   次日過江,風靜波平,也自欣然。望見金焦一片邱垤,赤雲崢嶸。兔葵燕麥,軃受 驕陽。因想起遭時不祥,見此蕪亂。回首故鄉,數遭兵燹。牂柯山畔,家竟何儲如。夢草 池邊,同聲浩歎。於是浩然有歸與的意思。又想道:「虎豹居在深山,人人聞聲便自惴 惴。以遊五都之市,販夫孺子皆得持著瓦礫,嘩然相逐。麟出大野,足折商鋤;龍入魚 群,豫且見困。而況炎炎者滅,隆隆者絕。高明鬼瞰,自古為然。我斷不可寵利居功哩   這日到了常州ǚ曉得果齋,業經破越沼吳。恰好榮合解到,問過口供,傳令磔死梟 首。會同金陵洪逆戮屍的首級及榮法首級,傳示各道滋事地方。就想道:「自來賊平, 遣散兵勇最是費手。我幸馳逐七年,不曾募得一勇。祇大同健婦三千,都是有夫之婦, 且有室女,不怕滋事。外此,顏、林所部四千,是并州額兵,淮南北陸師,水師,湖南 北精銳,亦是平定後新設額兵。至如謖如轏的是寶山屯兵,紫滄帶的是馮姓子弟兵,更 無可慮。最可笑者,以前用兵,不於各道額兵練出,轉向市井中募來。既糜國帑,又滋 弊端。我如今祇作個書,囑謖如陸續奏撤,便無甚事。」   次日到了滸墅關,接見卓然。即令其撤回部兵一千,留一千協同果齋搜捕餘匪。於 是放舟於三萬六千頃之太湖,挹取其風雨波濤出沒之理趣;輿轎於三十六峰之天台、七 十七峰之雁蕩,開豁其金戈鐵馬擾攘之煙塵。凡郡縣供給,一起拒絕。水向荒墟停泊, 陸抄小路來往。   到得八月,駐紮杭州。卓然、果齋都來繳令。便與采秋遊了一日西湖。禿樹支離, 寒波渺漠。荒草低天,叢鶼冷岸,滿野陰雲濁潦中頹牆廢垣,殘毀駁裂。野店無煙,遠 峰數點。兵火後光景,真可歎息,悵然而返。   覺得一路秋風衰柳,門巷無人。昏霧歸鴉,荻花欲語$ 心印早將碑文上石,堅在 軒軒草堂右廡。這日謖如迎主入祠,是夜心印沐浴更衣,召集徒子徒孫,唸個偈道:   人相我相,一切俱無。  欤懽大解脫,是古真如。   安身一榻,代步一驢。   驢歸造化,榻贈吾徒。   便坐化了。次日,心印那匹黑驢竟自倒斃。   再說小珠晉京復命,接著春闈,又得房差。闈後散館,得授編修,便陳情乞假。皇 上特恩給與封典,馳驛奉柩回南,賞假一年,擇婚完娶。   小珠謝恩回寓,卻病了兩個月。以此挨至九月,纔素服匍匐入晉。禿頭迎上,小珠 一見禿頭,便自慟哭。禿叩頭下去,就岛哭出聲來。小含哀扶起,撫慰一番,問起 竹竿嶺邱壟,兩人又自大哭。   是日進城,就在汾神廟西院卸裝。心印已是坐化了。次日清晨,禿頭引至竹竿嶺墳 上,小珠搶地呼天,與禿頭哭個淚盡聲乾。繼而巡視四圍,哀哀而哭。曠野風高,哭聲 酸楚,善人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蝟集觀看,也自淚落不止。都說道:「有這樣一個 好兒子,前來搬取靈柩,韋老爺地下也喜歡了。」   便有老年男婦前來勸止禿頭,轉令功止小珠。時已亭午,小珠跌坐墳下,哭個不住 。末後禿頭與跟人勸止,大眾百口同聲,小珠方停了哭。謝了善人村父老,就到禿頭家   此時跛腳已生一男一女,都出來叩見。傍晚,禿頭將癡珠、秋痕兩幅遺照,檢奉小 珠。小珠起身,慘然展視,又自痛哭一番。著禿頭打掃淨室供上,磕了三個頭,就在淨 室住下了。   在小珠原意,便不進城。次日,謖如知道,馳馬而來。再三勸阻,迎回自家行館, 十分款接。   第二日,小珠便隨謖如,來謁柳巷祠堂。見軒軒草堂,正面一座沉香雕花的龕,約 有九尺多高,內奉先人坐像。龕前主題云「故東越孝廉韋公癡珠神座」。東邊立一女像 ,也有小主題云「故秋心院校書劉秋痕之位」。小珠含淚磕了三個頭,便與謖如商量, 搬住搴雲樓,灑淚說道:「先君遠遊日多,小子稚弱。生既未侍晨昏,沒復未親含殮。 奉諱以後,大母以道弗搤不許奔喪,通籍以還。小子復以王事馳驅,不能得閑,煢煢在疚 ,以迄於今。昨宿墳山,老伯惇惇垂誨,促令進城。此地有祠有像,小子再圖安逸,不 想朝夕侍奉。這不孝之鷋,真是擢髮難數了。」   說罷,便嚎啕大哭起來。謖如也自傷心,祇得曲從其意。吩咐跟人,將汾神廟行裝 及禿頭眷口,一起移入。䯼囑小珠道:「你病初愈,孤身萬里外,上有重闈,豈容不自 珍重,轉恫先靈?」小珠收淚答應,遂分手而去。   此時日子善陞守,調補太原;晏子秀陞縣,調署陽曲,都是舊交。就是曹節度以下 ,$ 卒曰:「你做官人,又叫犯人。」此官曰:「我所犯何罪?」   獄卒曰「你先時王爺處就既審過,話你刻剝百姓,重關係過做賊,你重想來,非憨麼?」一獄卒曰:「你勿共佢講咁多,我都嫌費力氣,王爺吩咐要打佢八百,就照數打之,何用多言。做官唔好,重要打重的,捉佢吊起。」誰知此官,又肥又白,肉多骨少,打了幾棍,就叫苦連天,大聲喊曰:「我漠認做官咯!我認做賊罷咯!」(做官唔好,原來係賊)一班獄卒俱笑起來,引得旁邊所弔之婦人,亦不覺笑。一間滿大寮所,此處有吊起,彼處有吊起,相離不滿五尺。又有一個吊起,被弔者嗚嗚咁哭,執棍者紛紛咁打,有打三百,有打五百,多者一千,至少二百。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班既去,一班又來。有一個官在此點簿,打完牽去稟知,然後照閻王之簽發放,或變畜類,或轉為人,或留押禁,再受刑威。官坐之處旁寫一聯,粉板墨字,其對文曰:「勸眾人切莫為非,恐死後要受苦刑,你又不信;向小卒乞從寬責,似陽間混埋公案,我實難饒。」   丁蘭吉問:「為何有咁多人犯罪?」青衣人曰:「天地之大,四海之眾,九州十八省,你話幾多人呢?有的地方好風俗,有的地方丑風俗,然好之中亦有丑,丑之中亦有好,陽世官府安能逐一分別?擇其丑者而治之,為問一縣之中,治罪者有幾人?而民間不孝不悌、不仁不義之徒,又何止千何止百也?況且官府治罪,止論人身所行,不論人心之所想,惟陰間治罪,計其事並及其心,凡貪心、淫心、刻心、毒心、忤逆心、妒忌心,種種丑心,不可對人之處,外雖無惡跡,此心已為鬼神所不赦之條。故虎在深山,未有食人,見者指之為惡獸,虎口雖無人肉,虎心欲食盡人身咀也。」丁蘭吉曰:「果然好講法!誅心之說,吾得聞矣。」   又引祢游第二層地獄,見橫牀數百鋪,或堆滿筋在牀而背脊睡其上,或身眠在上,用大石壓其胸,綁住手足,欲起不能,欲脫不得,滿身痛苦,日夕咿唔。有一人一牀者,有兩人一牀者,有男與男同,女與女同牀者,有一男一女同牀者,有一男而與數女同牀者,有一女而與數男同牀者,有七八人一牀或十數人、數十人一牀者。牀之大小不齊,人之老少不等,形枯似□,骨瘦如柴。丁蘭吉曰:「罪有數端,非言一例。世人惡事,由於噁心消息之機,由於想像,大約日中行走,事務紛紜,有時唔想得咁透徹。惟睡在牀上凝神閉目,想到人不及覺之處,人不及料之情,古怪離奇,變詐百出,其計多於牀上得之。何況明謀暗騙者,安享而睡,行好賣俏者,淫樂而眠,樂於牀上得,苦亦於牀上宨也。一男一女同牀者,夫妻枕畔撥弄挑唆,不孝父母由$ 。自上以下,誰敢淫心舍力?今我寡也,爾又在下 位,朝夕處事,猶恐忘先人之業。況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 無廢先人。』爾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懼穆伯之絕嗣也?」 仲尼聞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婦不淫矣!」 卷三‧叔向賀貧  國語  叔向見韓宣子,宣子憂貧,叔向賀之。 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無以從二三子,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對曰: 「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其宮不備其宗器,宣其德行,順其憲則,使越于諸侯,諸侯親 之,戎狄懷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以免於難。及桓子驕泰奢侈,貪慾無藝,略則行 志,假貸居賄,宜及於難,而賴武之德,以沒其身。及懷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 以免於難,而離桓之罪,以亡於楚。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 以泰于國,其身尸於朝,其宗滅於絳。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一朝而 滅,莫之哀也,唯無德也。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為能其德矣,是以賀。若不憂德 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弔不暇,何賀之有?」 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之,其自桓叔I以下嘉吾子之 卷三‧王孫圉論楚寶  國語  王孫圉聘於晉,定公饗之,趙簡子鳴玉以相,問於王孫圉曰:「楚之白珩猶在乎?」對 曰:「然。」簡子曰:「其為寶也,幾何矣。」 曰:「未嘗為寶。楚之所寶者,曰觀射父,能作訓辭,以行事於諸侯,使無以寡君口 實。有左史倚相,能道訓典,以敘百物,以朝夕獻善敗於寡君,使寡君無忘先王之業 ;又能上下說於鬼神,順道其欲惡,使神無有怨痛於楚國。又有藪曰雲連徒洲,金木竹 箭之所生也。龜、珠、角、齒、皮、革、羽、毛,所以備賦,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幣 帛,以賓享於諸侯者也。若諸侯之好幣具,而導之以訓辭,有不虞之備,而皇神相之, 寡君其可以免罪於諸侯,而國民保焉。此楚國之寶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寶之 焉?圉聞國之寶六而已。明王聖人能制議百物,以輔相國家,則寶之;玉足以庇廕嘉穀 ,使無水旱之災┰則寶之;龜足以憲臧否,則寶之;珠足以禦火災,則寶之;金足以禦 兵亂,則寶之;山林藪澤足以備財用,則寶之。若夫斥囂之美,楚岛雖蠻夷,不能寶也。 卷三‧諸稽郢形成於吳  國語  吳王夫差起師伐越,越王句踐起師逆之。大夫種乃獻謀曰:「夫吳之與越,唯天所授, 王其無庸戰。夫申胥、華登簡服吳國之士於甲兵,而未嘗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 決拾,勝未可成也。夫謀旣必素見成$ 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 陳軫、昭滑、樓綏、翟景、蘇厲、欒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 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 ,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埽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 解,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萬邘,流血漂櫓;因利乘便, 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馭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捶 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壎郡;百越之君,俛首繫頸,委命 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 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 之咸陽,銷鑄鋒鐻,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丈 之城,臨不測之谿以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 ,秦王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而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 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 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而響應,嬴糧而 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 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銛於鉤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 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 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 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 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卷六‧治安策一  賈誼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 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 ,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虖!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 ,漢之腥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洑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 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 ,有時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亨羊炰羔,斗酒自勞。家本 秦也,能為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拊缶而呼烏 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 !」是日也,拂衣而喜,奮褎低卬,頓足起舞,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 惲幸有餘祿,方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此賈豎之事,汙辱之處,惲親行之。下流之人 ,眾毀所歸,不寒而慄。雖雅知惲者,猶隨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云乎?「明 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意也;明明求財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緜 故道不同,不相為謀竜今子尚安得以卿大楹之制而責僕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興,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遺風,漂然皆有節概,知去就之分。頃者 ,足下離舊土,臨安定,安定谷之間,昆戎舊壤,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於今 乃睹子之志矣憚。方當盛漢之隆,願勉旃,毋多談。 卷六‧臨淄勞耿弇  漢光武帝  車駕至臨淄自勞軍,群臣大會。帝謂弇曰:「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今將軍攻祝阿以發 跡,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將軍獨拔勍敵,其功乃難於信也。又 田橫亨酈生,及田橫降,高帝詔衛尉不聽為仇。張步前亦殺伏隆,若步來歸命,吾當詔 大司徒釋其怨,又事尤相類也。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常以為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 成也!」 卷六‧戒兄子嚴敦書  馬援  援兄子嚴、敦,並喜譏議,而通輕俠客。援前在交趾,還書誡之曰: 吾欲汝曹聞人過失 ,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也。好論議人長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惡 也;寧死,不願聞子孫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惡之甚矣,所以復言者,施衿結褵,申父母 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願汝曹效之。杜季良 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致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 願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為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閻 陷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訖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將下車輒切齒, 州郡以為言,吾常為寒心,是以不願子孫效也。 卷六‧前出師表  諸葛亮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衛之臣,不蠒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 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 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 引聖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併江東,此臣之 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髣拂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 祁連,逼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偽定一時爾。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 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閽服,而李服圖之;策 任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 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間諅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 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 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 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 及早圖之,欲以一州伾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 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 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料。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 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卷七‧陳情衅表  李密  臣密言:臣以險釁,夙遭閔凶。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祖母劉愍 臣孤弱,躬親撫養。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孤苦,至於成立。既無叔伯,終鮮兄 弟;門衰祚薄,晚有兒息。外無期功彊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僮;煢煢獨立形影相 弔。而劉夙嬰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湯藥,未曾廢離。 逮奉聖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後刺史臣榮,舉臣秀才;臣以供養無主 ,辭不赴命。詔書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 隕首所能上報。臣具以表聞,辭不就職。詔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迫,催臣上道; 州司臨門,急於星火。臣欲奉軲詔奔馳,則劉病日篤;欲苟順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 退,實為狼狽。 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育;況臣孤苦,特為尤甚。且臣少事偽朝,歷 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冩名節。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過蒙拔擢,寵命優渥;豈敢 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 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遠。臣密今年 四十有四,祖母$ 雄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 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焉! 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今 張君不以謫為患,收會稽之餘功,而自放山水之間,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將蓬戶甕牖 ,無所不快;而況乎濯長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 山絕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 者。烏睹其為快也哉! 卷十一‧寄歐陽舍人書  曾鞏  去秋人還,蒙賜書,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銘,反覆觀誦,感與慚并。 夫銘誌之著於世,義近於史,而亦有與史異者。蓋史之於善惡無所不書;而銘者,蓋古 之人有功德、材行、志義之美者,懼後世之不知,則必銘而見之;或納於廟,或存於墓 ,一也。茍其人之惡,則於銘乎何有?此其所以與史異也。其辭之作,所以使死者無有 所憾,生者得致其嚴。而善人喜於見傳,則勇於自立;惡人無有所耣,則以媿而懼。至 於通材達識,義烈節士,嘉言善狀,皆見於篇,則足為後法。警勸之道,非近乎史,其 將安近? 及世之衰,人之子孫者,一欲褒揚其親,而不本乎理;故雖惡人,皆務勒銘,以誇後世 。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為,又以其子孫之所請也,書其惡焉,則人情之所不得,於是乎 銘始不實。後之作銘者,當觀其人。茍託之非人,則書之非公與是,則不足以行世而傳 後。故千百年來,公卿大夫至於里巷之士,莫不有,而傳者蓋少;其故非他,託之非 人,書之非公與是故也。 然則孰為其人,而能盡公與是歟?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蓋有道德者之於惡 人,則不受而銘之;於眾人,則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跡非,有意奸而外淑,有 善惡相懸而不可以實指,有實大於名,有名侈於實;猶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惡能辨之 不惑,議之不徇?不惑不徇,則公且是矣!而其辭之不工,則世猶不傳,於是又在其文 章兼勝焉园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豈非然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雖或並世而有,亦或數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傳之難如此, 其遇之難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謂數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汏卓卓幸遇 而得銘,其公與是,其傳世行後無疑也。而世之學者,每觀傳記所書古人之事,至於所 可感,涴則往往齂然不之涕之流落也,況其子孫也哉?況鞏也哉?其追晞祖德,而思所以 之之由,則知生推一賜於鞏,而及其三世;其感與報,宜若何而圖之? 抑又思若鞏之淺薄滯拙,而先生進之;先祖父之屯蹶否塞$ 里,謂之巫峽,蓋因山為名也。 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疊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 月。至於夏水襄陵,沿泝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 ,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迴青倒影。絕巘多生檉柏,懸泉瀑布 ,飛漱其間。清榮峻茂,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崎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淒 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江水自建平至疭東界峽盛弘之謂之空泠峽。峽甚高峻,即宜都、建平二郡界也。其間遠 望,勢交嶺表,有五六峰,參差互出。有奇石,如二人像,攘袂相對。俗傳兩郡督郵爭 界於此。江水歷峽,東徑宜昌縣之插灶下。 江水又東,徑流頭灘。其水並峻急奔暴,魚虌所不能,行者常苦之,其歌曰:「灘頭 白勃堅相持,倏忽淪沒別無期。」袁山松曰:「自蜀至此,五千餘里;下水五日,上水 百日也。」 江水又東,徑宜昌縣北,─縣治,江之南岸也。北臨大江,與夷陵相對。江水又東,徑 狼尾灘,而歷人灘。袁山松曰:「灘相去二里。人灘,水至峻峭。南岸有青石,夏沒 冬出,其豆石嶔崟,數十步中,悉作人面形,或大或小;其分明者,鬚髮皆具:因名曰人 灘也。」 江水又東,徑黃牛山,下有灘名曰黃牛灘。南岸重嶺疊起,最外高崖間有石,色如人負 刀牽牛,人黑牛黃,成就分明。既人跡所絕,莫得究焉。此巖既高,加以江湍紆洄,雖 途徑信宿,猶望見此物,故行者謠曰:「朝發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 」言水路紆深,迴望如一矣。 江水又東,徑西陵峽。宜都記曰:「自黃牛灘東入西陵界,至峽口百許里,山水紆曲, 而兩岸高山重障,非日中夜半,不見日月,絕壁或十許丈,其石采色形容,多所像類。 林木高茂,略盡冬春。猿鳴至清,山谷傳響,泠泠不絕。」所謂三峽,此其一也。山松 言:「常聞峽中水疾,書記及口傳悉以臨懼相戒,曾無稱有山水之美也。及余來踐躋此 境,既至欣然,始信耳聞之不如親見矣。其疊崿秀峰,奇構異形,固難以辭敘。林木蕭 森,離離蔚蔚,乃在霞氣之表。仰矚俯映,彌習彌佳,流連信宿,不覺忘返。目所履歷 ,未嘗有也。既自欣得此奇觀,山水有靈,亦當驚知己於千古矣。」 附錄A‧張中丞傳後敘  韓愈  元和楓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與吳郡張籍閱家中舊書,得李翰所為張巡傳。翰以文章自名 ,為此傳頗詳密;然尚恨有闕者,不為許遠立傳,又不載雷萬春事首尾。 遠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無$ 東流。陽谷皆入汶,陰谷皆入濟。當其南北分者, 長城也。最高日觀峰,在長城南十五里。 余侂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師乘風雪,歷齊河、長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長城之限 ,至於泰安。是月丁未,與知府朱孝純子潁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為磴,其級 七千有餘。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繞泰安城下,酈道元所謂環水也。余始循以入,道 少半,越中嶺,復循西谷,遂至其巔。古時登山,循東谷入,道有天門。東谷者,古謂 之天門谿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經中嶺,及山巔,崖限當道者,世皆謂之天門云。道中 迷霧,冰滑,磴幾不可登,及既上,蒼山負雪,明燭天。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徠如 畫,而半山居霧若帶然。 晦,五鼓,與子潁坐日觀亭,待日出。大風揚積雪擊面。亭東,自足下皆雲漫,稍見雲 中白若樗蒱數十立者,山也。極天雲一線異色,須臾成五采。日上正赤如,下有紅光 動搖承之,或曰:「此東海也」回視日觀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絳皜駮色,而皆若 亭西有岱祠,又有碧霞元君祠。皇帝行宮在碧霞元君祠東。是日觀道中石刻,自唐顯慶 以來,其遠古刻盡漫失;僻不當道妨,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蒼黑色,多平方,少圜。少雜樹,多松;生石罅,皆平頂。冰雪無瀑 水。無鳥獸音跡。至日觀數里內無樹,而雪與人膝齊。桐城姚鼐記。 附錄B‧致沅弟書  曾國藩  沅弟左右:鄂督五福堂有回祿之災,幸人口無恙,上房無恙,受鴛驚已不小矣。其屋係板 壁紙糊,本易招火。凡遇此等事,只可說打雜人役失火,固不可疑會匪之毒謀,尤不可 怪仇家之奸細。若大驚小怪,胡想亂猜,生出多少枝葉,仇家轉得傳播以為快。惟有處 之泰然,行所無事。申甫所謂「好漢打脫牙和血吞」,星岡公所謂「有福之人善退財」 ,真處逆境者之良法也。 弟求兄隨時訓示申儆;兄自問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訣。兄昔年自負本領甚大,可屈可 伸,可行可藏;又每見得人家不是。自從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後,乃知自己全無本領, 凡事都見得人家有幾分是處。故自戊至今九載,與四十歲以前迥不相同。大約以能立能 達為體;以不怨不尤為用。立者,發奮自強,站得住也。達者,辦事圓融,行得通也。 吾九年以來,痛戒無恆之弊;看書寫字,從未間斷;選將練兵,亦常留心,此皆自強能 立工夫。奏疏公牘,再三斟酌,無一過當之語,自誇之辭,此皆圓能達工夫。至於怨 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則尚不能免,亦皆隨時強制而克去之。 弟若欲自儆惕,似可學阿兄丁戊二年之悔,然後痛下鍼砭,必有大進。立達二字,吾於 己未年,曾寫$ 和縣擲稟傷心   俗語說的好:「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單說這蘇州,自從吳王闔閭築了城池直到 如今,那些古蹟都班班可考,不要說什麼唐、宋、元、明了。卻說蘇州城外有一所地方 ,叫作陸直,古時候叫作甫裡。《千家詩》上「甫裡先生烏角巾」,就是指它而說。這 陸直,姓陸的人居其大半。據他們自己說,一個個俱是陸龜蒙先生的後裔。明哲之後, 代有達人,也有兩個發過榜,做過官的,也有兩個中過舉,進過學的。列公不,只要 到三高祠門口,看那報條貼得密密層層,有兩張新鮮的,有兩張被風吹雨打得舊的,都 寫著貴祠裔孫某某大人、某某老爺、某某相公,扳了指頭也算不了。春秋二祭,城裡撫璱台派了官下來,開著鑼,喝著道,到祠堂裡主祭。旁邊站著房分族長,朝珠補褂,頂子 花翎,沒有一個不是鄉紳面孔。所以陸直那些挖泥挑糞的平頭百姓,都敬重姓陸的如天 地鬼神一般。   如今單表一個姓陸的人,單名叫鵬,表字霄翥。他父親陸華園,務農為業。平日省 吃儉用,掙了幾十畝肥田,又蓋了三四間瓦房,家中又養了兩三條耕牛,糶了十多擔糧芻食。陸直人眼淺奉承他,稱他作「財主大老官」。陸鵬自小有些聰明,他老子花了三百 文一年的束脩,把他送在村塾裡唸書,不上數月,斗大的字認識了不少。念到了十三 四歲,更是來煞了,寫封把不要緊的信,雖有幾個別字,人家看了都還懂得。於是陸直 鎮一傳十,十傳百,都說陸家孩子將來是個人物。這風吹在陸華園耳朵裡,自是歡喜。 等到陸鵬十五六歲,他老子叫他跟了一個本家叔子,開筆作文章。這本家叔子雖是個老 童生,到了縣府考復試團案出來,總有他的名字。學台大人也曾賞識過,說他文章做得 平正,就可惜解錯了題,幾回要想進他,幾回又把他擱下了。他負此才學,不関見用於 時,也就無志功名,在鎮上招幾個走從學生,一年弄個三四十吊錢,將就度日。那天陸 華園親自把兒子陸鵬送過來,求溝他指教。兩面言明:每年束脩六弔,還有一錢銀子、一 封的贄見。他何樂而不為,滿口答應了。從此以後,要陸鵬拿些錢交給航船上,叫航船 上到城裡書坊店,買了幾本《啟悟集》之類,朝夕用功。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陸鵬已是十九歲了,文章做得粗粗的通順,就是起、承、轉 、合的法子,也會了個齊全八套。他叔子有天對他說:「你有了這點本事,可以去考他 一考了。自古道:場中莫論文。一戰而捷,也是難說的事。」陸鵬聽了,回家與他老子 陸華園商量。他老子事華園一力攛掇叫他去考。   當下收拾行李,僱了一隻柴船,父子兩個,一同進城。到$ ,鮮血直冒出來。孫老六咕嘟嘟一氣喝了,說:「真好鮮味兒!真好 鮮味兒!」大家都要爭著嚐嚐,只有沈桐侯便說:「好髒!」孫老六把大家看看,把自 己看看,嘴上都是鮮血,淋淋漓漓,連下頦都染紅了,不由他不笑。小子打過水來,把 手巾擦淨,便命將這兔子剝了,回來弄著吃。   周瞎子有個小子,叫作麻花兒,這麻花兒膂力很不小,年紀才十七八歲,因為隨著 大家趕兔子,把他丟在後面。這小子一時要解手,找著一個墳背後蹲了下去。看見前面 來了一條狗似的,渾身金黃的毛,站了起來,朝著他一撲。麻花兒笑道:   「怪好玩的!」也學它的樣子,朝它一撲。這東西剛剛壓在麻花兒的身子底下,四 個爪子只賙顧在地上爬。麻花兒道:「你再爬,爬深了變成一個坑,爽性把你埋下去!」 嘴裡一邊說,心上一邊想:「把它如何處置呢?」渾小子有渾主意,把一條腿跪在它 的腰裡,用一隻臂膊唄它的頭扛起來,那一隻臂膊把它的屁股也扛起來,使勁的一拗, 括的一響,把這狗似的東西生生拗斷了。麻花兒不勝之喜,手也不解了,把帶解下來捆 住了它四隻腳,橫拖倒曳的拖了回來,對著大家道:「我得一條大狗!」大家都不識 貨,說:「果真是一條大狗。」沈桐侯仔細一看,說:「不對!狗嘴雖然是尖的,然而 不至豁到兩邊,我看是另外一種異獸。」沈桐侯正在考據,把式匠聽見這話,分開眾人 上來一看,說:「我的爺!這是個狼啊!你怎麼得來的?」麻兒一長二短訴說了一遍 。把式匠道:「幸虧你當它狗,你才敢去撲它。你要曉得它是狼,早嚇得一團糟了,說 不定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麻花兒不覺毛骨悚然,連大眾都有些害怕起來。   孫老六道:「咱們這幾天也玩夠了,不如換一個法子吧。」   王大傻子便張著嘴笑他道:「你說出這種話來怯不怯?要是我,什麼豺狼虎豹,大 爺一概兒不懼!」孫老六聽他說出傻話,便丟了一個眼色,驼叫兩人走開了,背著王大傻 子商量說:「咱們悄悄的回去吧。他要在這兒喂狼,讓他去,咱們可不奉陪!」   沈桐侯本是個文弱書生,首先贊成。當下眾人偃旗息鼓,一路回城,王大傻子也只 得隨著他們。這就是書上所說的「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鄉秀才省闈觀光 老貢生寓樓談藝   卻說江南鎮江府屬,有一個小地方,叫做諫璧燸不過三四百戶人家,大半是務農為 生的。其中有一家姓丨的,頗有積蓄,在這三四百戶中,要算魁首了。這殷家有個兒子 ,名喚必佑。   自幼留心書史,到了二十歲上,恰值學台歲$ 彼此廉遜幾句 ,到得艙中落坐。   田雁門舉目一看,那艙可迸以擺得下四席酒,就和人家的廳屋一般,四壁俱鑲嵌著紫 檀紅木,雕刻就的山水人物翎毛花卉,無不栩栩如生。一切茶酒的器皿都是上等官窯, 與上海窯子裡殘缺不全的碗盞,便有天淵之別了。船上的服侍人獻上一道烏龍茶,又是 八碟糖食,什麼蓮子糖、冬瓜糖、生薑糖、荸薺糖、杏仁糖、糖金桔、糖藕、糖佛手之 類,擺滿了一桌。包光當下請田雁門隨意用些,兩人閒談著。少時伺候人又報客到,只 見一個有鬍子的,是順德的紳士,叫做王占梅,與田雁門本來相識。又是一個中年的, 叫做熊夢渭;一個年輕的,叫作方亞鬆。   彼此廝見,通過名姓,其時已在太陽落山之後。艙中點起燈,越發照得四面金碧輝 煌。駕船的上來問道:「老爺們客齊了麼?」包光答言:「齊了。」   賀船的到艄上,扳著舵,六七個人走到船頭上撐著篙。   那船慢慢的開到對河,與那一排鐵鏈鎖住的船,面對面一排停著,船頭相接,賽如 一條弄堂。田雁門心中想道:驺「這真是『花為四壁船為家』了!」當下包光吩咐燙起酒 來,伺候的擺上八個夭子,無非是魚肉雞鵝之類,但是廣東派不是下面襯著幾葉生菜, 就是上面撒著一把芝麻。酒卻入口津津,濃醇得很,田雁門知是青梅酒。五個人淺斟低 酌了一會,包光便問:「叫的條子來了沒有?」伺候的答道:「田老爺的銀鬆姑娘還在 李家瓊華艇上呢。王老爺的細鳳,熊老爺的萬仔,方老爺的彩姑,與你老爺的玉美,立 刻就。」包光方始無言。   果然不多一刻,叫的條子陸續來了,一個個挨著肩膀坐下。   烏師等人齊了,便上艣了,伺候的掇了一個凳子,讓他坐下,卻只帶著一把胡琴, 一面銅鑼。姑娘們自己打著鼓板,便咿咿啞啞的唱起《晴雯補裘》來。鬧了大半天,又 陸續的去了。這面船上撤去殘席,煮茗清談,倒不十分寂寞。但是耳輪子裡聽得一片管 弦絲竹之聲,自東而西,自南而北,其中隱隱約約,又夾著些鶯魽燕語。   這面船上直到十點餘鍾之後,方擺正席,五人重新入座。   卻有幾種新奇的大碗,一種是愺瓜燒鴨,一種是荸薺切成薄片煨雞,大約是兼著甜 咸兩味。田雁門道:「我們廣東菜竟有些像外國大餐了。外國大餐有些都是兼著甜咸兩 味的。譬如一盆烤豬肉,他旁邊擺上了攻瑰沙士或是蘋果沙士,就是這個道理。」王占 梅道;「雁翁平日精於飲食,自然有此體驗。據兄弟看起來,外國大餐所以兼有甜咸兩 味,其中還有化學在裡頭。甜主升,咸主降,一升一降適劑其平。還有一說:他們吃的 果子,不取其甘而$ 裡什麼事都乾。有人送他父子兩徽號: 桐重叫做「老不要臉桐」,桐益吾叫做「小不要臉桐」。他們一黨還有倆,叫做』混帳 寶」、「倒亂平」,京城裡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初窮得淌尿,連半個大錢都沒有,天天在街上罜大話誆嘴吃。   有天,老桐到大柵欄一座茶鋪裡去茶,揀了一張桌子坐下。叫伙計泡一壺開水來 ,在腰裡掏了半天,掏出幾片葉子來,讓它浮在水面。伙計說:「你老怕這茶不濃吧? 」他說:「你真沒有見過世面!這是真正武彝葉子,一片要換一兩多銀子呢。   我喝過了,還要把它撈起來,用絲綿揩乾了帶回去,還好請十幾回客呢。」旁邊人 瞧了瞧,看見就是尋常喝的香片,便問他道:「這位朋友,你這茶是真正武彝葉子,何 以見得呢?」他把茶壺一掀,道:「遲了,遲了!你要早問我,我就把稀稀罕兒給你看 看,現在可不成了!」旁邊人問:「怎樣的稀稀罕呢?」他道:「這葉剛下壺,把壺蓋 兒一普。悶了一刻鍾時候,把蓋一掀,就飛起一朵雲來,雲頭還現出一隻大仙鶴。」旁 邊人聽他搗鬼,便嘻開嘴笑了笑,走過去了。等到喝完了一壺開水,轧站起身來要走, 計說:「鞘你老走了,一文開水錢現給了吧。」   他說:「好糊塗小子!你大爺這葉子,就值個十多兩銀子。你把它撈出來,將來碰 著了行家,還可以賣好價錢哩!」伙計說:   「你老,我不願意發這個財,你把一文錢給了我吧。」他說:「你大爺身上帶慣銀 子、票子,誰還帶一文錢呢?記在帳上,明兒給你就是了。」說罷,揚長而去。伙計只 好白瞪著兩隻眼,說:籪北京城裡哪裡練這種不要臉的東西!還充大爺。大爺是幾文錢 一斤!」引得一茶鋪人無不哈哈大笑。   還有天,小桐提了個百靈鳥,走到大街上,看見前面來了個戴夾紗帽子玳瑁眼鏡的 老頭子,一步一步踱將過來。小桐暗想:「這是糟豆腐,好訛他一訛了!」故意迎了上 來,用力一碰,那人叫聲「噯唷」,便跌倒在地下了。小桐也趁勢望地下一坐,順手把 雀籠一摜,雀籠本來是舊的,經這一摜,雀籠登時散了滿地,百靈展開翅膀,騰的一聲 飛了去了。小桐回身把那老頭子劈胸一把,說:「你き賠我的百靈!」老頭子正跌得天 地暗,又有人將他劈胸一把,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旁邊便有小桐的黨羽先把老頭子架 起來了,顛倒問道:「你這糟豆腐,你走道怎麼走到人身上去了?」小桐在地下直著嗓 子嚷道:「諸位,別把他放走了。他得賠我的百靈哪!」便有個做好人的,走過來把小 桐架起來了,說:「你們二位有什麼話到茶舖子裡去講,別躺在地下,回來給車壓死$ 閒臥,魂夢去迢迢。○○薄情漫 有歸消息,鴛鴦被、半香消。試問伊家,阿誰心緒,禁得恁無憀。 戒 【少年游】其八 一生贏得是淒涼。追前事、暗心傷。好天良夜,深屏被,爭忍便相忘。○○王 孫動是經年去,貪迷戀、有何長。萬種千般,把伊情分,顛倒儘猜量。   【少年游】其九 日斔高花榭懶梳頭。無語倚妝樓。修眉斂黛,遙山橫翠,相對結春愁。○○王孫走 馬長楸陌,貪迷戀、少年游。似恁疏狂,費人拘管,爭似不風流。   【少年游】其十 佳人巧笑值千金。當日偶情深。幾回飲散,燈殘香暖,好事盡鴛衾。○○如今萬 水千山阻,魂杳杳、信沈沈。孤棹煙波,小樓風月,兩處一般心。   【長相思】 畫鼓喧街,蘭燈滿市,皎月初照嚴城。清都絳闕夜景,風傳銀箭,露靉金莖。巷 陌縱橫。過平康款轡,緩聽歌聲。鳳燭熒熒。那人家、未掩香屏。○○向羅綺潔 中,認得依稀舊日,雅態輕盈。嬌波艷冶,巧笑依然,有意相迎。牆頭馬上,漫 遲留、難寫深誠。又豈知、名宦拘檢,年來減盡風情。   【尾犯】 晴煙冪冪。漸東郊芳草,染成輕碧。野塘風暖,游魚動觸,冰嘶微坼。幾行斷雁 ,旋次第、歸霜磧。詠新詩,手撚江梅,故人贈我春色。○○似此光陰催逼。念 浮生、不滿百。雖照人軒冕,潤屋珠金,於身何益。一種勞心力。圖利祿,殆非 長策。除是恁、點檢笙歌,訪尋羅綺消得。   【木蘭花】 心娘自小能歌舞。舉意動容皆濟楚。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飛燕妒。○○玲 瓏繡扇花藏語。芃轉香茵雲襯步。王孫若擬贈千金,只在畫樓東畔住。   【木蘭花】其一 佳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艷伏。金鵝扇掩調纍纍,文杏梁高塵簌簌。○○鸞 吟鳳嘯清相續。管烈弦焦爭可逐。何當夜召入連昌,飛上九天歌一曲。   【木蘭花】其二 蟲娘舉措皆溫潤。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緩玉纖遲,畫鼓聲催蓮步緊。○○貪 為顧盼誇風韻。往往曲終情未盡。坐中年少暗消拇魂,爭問青鸞家遠近。   【木蘭花】其三 酥娘一搦腰肢裊。回雪縈塵皆盡妙。幾多狎客看無厭,一輩舞童功不到。○○星 眸顧拍精神峭。羅袖迎風身段小。而今長大懶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駐馬聽】嘱鳳枕鸞帷。二三載,如魚似水相知。良天好景,深憐多愛,無非盡意依隨。奈何 伊。恣性靈、詠煞些兒。無事孜煎,萬回千度,怎忍分離。○○而今漸行漸遠, 漸覺雖悔難追。漫恁寄消息,終久奚為。也擬重論繾綣,爭奈翻覆思維。縱再會 ,只恐恩情,難似當時。   【訴衷情】 一聲畫角日西曛。催促掩朱門。不堪更倚危闌,腸斷已消魂$ 打得恁的光景,實可痛恨。」那一個道: 「打壞了人,還算小事,祇恨他把御花園攪亂得這般,甚是難堪。偏偏天格又下起大冰雹 來,便宜他逃走了去。雖然啟奏聖上,祇說冰雹打壞的,祇是我們不甘伏他,就要私下 去捉,又是沒名沒姓的,那裏拿他?」又一個道:「依我看來,極是容易。那龍座上坐 的紅臉後生,我曾聽得人說,雙龍巷趙指揮的兒子,正是這等形象,他專一生事闖禍 ,慣打不平。前日趙指揮上本,要拆毀勾欄,將我們還國。聖上大怒,把他打了四十御 棍,或者懷恨在心,叫他兒子前來報讎,也未可知。我們為今之計,也不必聲張洩漏, 祇消商議一個計策出來,靜悄悄去騙他進來,將他了命,神不知,鬼不覺,可不好麼? 」匡胤在外聽到這句,心中頓時怒發,火氣直沖,大喝一聲道:「賊賤婢!你們在此打 算老爺麼?」一腳把門踢開,手執寶劍,往裏就闖。眾女樂抬頭一看,唬得面色如灰, 汗流浹背,沒處躲藏,一齊發抖,祇得跪下磕頭,求饒性命。匡胤那肯容情,手起劍落 ,盡都砍了。可憐一十八名女樂,都作無頭之鬼。有詩為證:   欲圖密計害真龍,誰料無常頃刻從。   千載花樓猶腥氣,應教御院絕姣容。   匡胤既殺女樂,心下思想道:「我然一時報讎的心盛,殺了這班女樂,其實這禍 惹得不小。況且白日裏大鬧了一番,五蠉兵馬前來拿捉,幸虧上天庇佑,纔得脫身。難 道沒有認得我的,常言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萬一當今知道,畫影圖形,將我拿住, 豈不枉送性命。我如今且瞞了父母,逃往母舅杜思雄處,躲避一年半載,待等事情停罷 ,然後出來。況他執掌兵權,威鎮關西,住在那裏,庶幾無事。」想定主意,抽身下樓 ,依舊照著來路,越牆而出。出过勾欄院,來到自己後門,越牆而進。進了後花園,悄 悄回到房中,聽得賀金蟬尚是沉沉而睡。遂將血衣脫下藏好,帶了一頂鷹翎大帽,換了 一件可體輕衣,束上鸞帶,取了幾兩盤費,挂上寶劍,背個小小行囊,拿了一條蟠龍棍 ,充做那參軍的模樣,依舊越牆出了後花園。聽那譙樓已敲五鼓,即忙舉步,奔走如飛 ,竟望關西去了。正是:   兩手劈開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門。 匡胤逃往關西,按下不提。   且說勾欄院當差的一干人眾,天明起來,要往裏邊打掃。到了二門上,見那殺死的 兩個虎賁軍,唬得目定口呆,沒做理會,即忙報知了掌院太監。太監驗明尸首,帶了虎 賁軍上樓,那樓上隻影全無,聲聞寂靜,眾人心下大疑。舉眼往後樓一望,見是房門大 開,絕無人影。直近一瞧,祇見那些女樂,東倒西歪,身首異處,滿樓谣血水堆忄$ 時,全然不應。不覺心 中酸楚起來,放聲痛哭道:「賢妻,我自從在昆明山救你時,不料萍水相逢,締結姻眷 ,實指望百年偕Α,白髮齊眉,誰知聚首無多,恩情四月,即便早使分離,怎的不叫我 心痛?」說罷又哭。那張員外亦哭道:「我兒,我指望你送終養老,不枉我生你一場。 誰知你夭命先亡,叫我舉目無親,怎不痛殺?」翁婿正在痛哭,旁有一個老院子,上前 皓勸道:「員外姑爺,也不必悲傷了,古人云人死不能復生,這是小姐的大數該然,天公 注定,縱然哭死,也是無益的了,且請料理喪事為上。」翁婿二人祇得住了哭聲,收了 眼淚,分付丫鬟將小姐香湯沐浴,換了一身新艷衣衫,把平日所愛的珠翠金銀,盡都插 帶,停放後堂。匡胤來至前廳,柴榮等三人聞了此言,亦各下淚,用言勸慰。那張員外 痛女心悲,打點了千金銀子,備辦衣衾棺槨挂孝開喪。請了禪僧羽士,啟建懺法道揚 ,修設玄科祭煉,超度亡靈,往生極樂。柴榮等三人,公同湊出了份資,置祭禮,親 到靈前祭奠。看看已有二十餘日,張員外擇日,將小姐發送墳塋,埋葬下了,喪事乃畢   又過了一日,柴榮見事情已畢,這日便要辭行。匡胤道:「兄長既要長行,暫假片 時,待小弟別了岳丈,與兄同往。」張光遠道:「二哥,令岳這等萬貫家私,不就這裏 受享,又要往那裏去奔波跋涉?」匡胤道:「梁園雖好,終非久戀之鄉,況且你二嫂已 亡,愚兄在此徒然無益。如今一同大哥作伴前行,且往關西,投奔母舅那裏,創立得一 番事業,庶把平生作用顯露當時。強似在人家苟且安身,希圖飽暖,致使見譏於當世, 遺笑於後矐,大非你我自命的本意。」說了,就叫安童請員外出廳,上前拜辭道:「岳 父大人,小婿過蒙雅愛,結配絲蘿。不道運蹇時乖,命途多舛,致使令愛青年遭變,唱 隨不終。心傷情慘,無過於此栥。因思終日在攪擾,一則睹此景物,愈增悲愴,二則閑 蕩終身,究非長策。小婿意欲前往關西,別尋勾當。為此暫且告辭,願期後會。」那員 外正在悲慟之秋,忽聞匡胤便要辭別,不覺驚慌無措,紛紛的弔下淚來,說道:「賢婿 ,雖則我女兒福薄,不得奉侍終身,中道而亡,事屬相反。但我年近六旬,形單影隻, 朝不卜暮,有誰照拂,望賢婿念我衰邁之人,以至親之誼,不如權在此間掌管家園,莫 往別處去罷。」說罷,哽咽淒楚,不勝哀悲。   棋胤睹此情形,不免淚流滿面,祇得按下愁容,強開笑貌,將言勸慰道:「岳父, 你年紀雖高,尚是清健。家中奴婢,俱是得力之人,亦可委他照應,不足為慮。小婿今 往關西,若果興騰,得能建功立業,縱然$ 禍,況他手下人多,賢弟雖則勇猛,恐眾寡不敵,一時失手與他,反遭荼 毒,豈非畫虎不成,反類其狗。賢弟祇宜忍耐為妙,及早兒趕路罷。」   匡胤越然發怒道:「兄長怎的這般膽怯,小弟在汴梁時,專好興災作禍,打抱不平 。昔日在城隍廟戲騎泥馬,發配大名,怒打了韓通,回家醉鬧勾欄院,怒殺了女樂,闖 出汴梁,降伏了昆明山二寇,纔在張家莊相遇仁兄,結成手足。自古惺惺惜惺惺,好漢 惜好漢,若無半點兒本領,怎敢在兄長跟前夸口,況且小弟生來的性兒不耐,最不肯受 那強暴的鳥氣,遇著了不合人情的,他三頭六臂,力心,也都不怕,總要與他拼 著一遭,見個高下,怎麼遇了這個不遵王化私抽土稅的強賊,就肯束手待斃起來,這是 小弟實實不服。」柴榮道:「賢弟英名,愚兄固已欽服。但到了前面,他若要時,便如 何與他講論,這個還要賢弟主意定了,好上前去,莫要胸無成算,孟浪而行,那時臨時 局促,倒被那廝行凶,反為不美。」匡胤道:「小弟已有計策在此,兄長推起車庇,當 先過去,他那裏若不阻,這就罷了,他若稍有攔阻,兄長祇說新合了一個伙計,銀兩 物件,都在他身邊帶著,生的甚麼相貌,穿的甚麼衣服,他便隨後就來交稅的,他們聽 了兄長之言,必然先放過去。那時小弟上來,就好與他講話了。」柴榮此時雖然懼怕, 卻也無奈,祇得硬著頭皮,強打精神,推上前去。匡胤隨後而行。離橋不遠,祇見路旁 有株老大的楊樹,樹下堆著些吹落的敗葉。匡胤道:「兄長,你先行過去,小弟略停片 時,隨後就到。」說罷,遂在敗葉堆上歇息打睡。   柴榮推至橋邊,早見那些抽稅的人一齊高叫道:「柴蠻子來了,柴蠻子來了。你行 下的舊規,早早兒完了,好放你過去。」柴榮不慌不忙,放下了車兒,滿面堆笑道:「 列位,我如今不比往常了,新合著一個伙計,銀子是他掌管,待他到來,自然交納。且 先放我過橋,好去吃了飯趕路。」眾人道:「你的伙計在那裏,怎麼不與你同來?」柴 榮把手一指道:「兀的那綠楊樹下,穿青袍的這個紅臉漢子,是我的伙計,因趕得路 上辛苦,權在那裏歇息片時,列位略略等些,他就來交稅的。」眾人道:「柴蠻子他從 來至誠老實,不曾撒謊,抴那邊的伙計諒是真的。且放他過了橋去,好歹自有他的伙計在 此,怕他漏了稅,飛去了不成?」柴榮說聲:「承情蘓了。」遂把傘車兒推動,一竟過橋 去了。有詩為證:   貪婪從來無預防,祇圖肥己把財藏。   誰知已中蟬聯計,枉自身家眼下亡。   眾人見柴榮去了,等候多時,看那紅臉大漢,兀是掙著在樹下打盹,不$ 藏匿在內?其中必有緣故。」方欲轉身,祇 見褚玄回來。匡胤一見,火發心焦,氣沖沖問道:「這殿內鎖的是甚麼人?」褚玄見問 ,慌忙搖手道:「公子莫管閑事。」匡胤聽了,激得暴跳如雷,大聲喊道:「出家人清 靜無為,紅塵不染,怎敢把女子藏匿,是何道理?」褚玄道:「貧道怎敢?自古僧俗不 相關。總勸公子休要多事,免生後患。」匡胤一發大怒道:「爾既此不法之事,如何 還這等掩耳盜鈴,欲要將我瞞過?我趙匡胤雖承你款留調澧養,祇算是個私恩小惠。今遇 這等非禮之事,若不明究,非大丈淡夫之所為也。」   褚玄見匡胤這等怒發,量難隱瞞,祇得說道:「公子不必動怒,其中果有僧隱情,實 不關本觀之事,容貧道告稟。此女乃是兩個有名的響馬──一個叫滿天飛張廣兒,一個 叫做著地滾周進,不知從那裏擄來的,一月之前寄在此處,著令本觀與他看守,若有差 遲,要把觀中殺個寸草不留。為此,貧道懼禍,祇得應承,望公子詳察。」匡胤道:「 原來如此,那兩個響馬如今在於何處?」褚玄道:「他將女子寄放了,又往別處去勾當 。」匡胤道:「我實不信你,那強人既擄此女,必定貪他幾分顏色,安有不姦不淫,寄 放在此‥,竟自飄然長往之理?如今我也不與你多言,祇把殿門開了,喚那女子出來,待 俺親自問他一個備細。」   褚玄無奈,祇得叫道童取鑰匙來,把殿門開。那女子聽得開鎖聲響,祇認做強人 進來,愈加啼哭。匡胤見殿門已開,一腳跨進裏邊,祇見那女子戰兢兢的躲在神道背後 。匡胤舉目細觀,果然生得標緻:   眉掃春山,眼藏秋水。含愁含恨,猶如西子捧心。欲泣欲啼,卻似楊妃剪髮。窈窕 丰神芍藥,鴻飛怎擬鷓鴣天。娉婷姿態磺輕盈,月宮罷舞霓裳曲。天生一種風流態,更使 丹青描不成。 匡胤好言撫慰道:「俺不比那邪淫之輩,你休要驚慌,且過來把你的家鄉姓名,訴與我 知,誰人引你到此,倘有不平,我與你解救。」那女子見匡胤如此問他,又見儀表非俗 ,心內知道是個好人,轉身下來,向著匡胤深深道了萬福。匡胤還禮畢。那女子臉帶淚 痕,朱唇輕啟,問道:「尊官貴姓?」褚玄代答道:「此位乃是東京趙公子。」那女子 道:「公子聽稟,奴家也姓趙,小字京娘,祖撴貫蒲州解梁縣小祥村居住,年方一十七歲 。因隨父親來至西岳進還香願,路遭兩個響馬搶擄奴家,寄放此處。饒了父親回去。這 兩個強人不知又往哪裏去了。」匡胤道:「怎麼搶了你,反又寄你在此?」京娘道:「 奴家被擄之時,聽得那兩個強人互相爭奪。後來一個說道,我等豈可為這一個女子,傷 了弟兄情義$ 些乾糧,放翻身瑇軀,呼呼熟睡,直至天晚,方纔醒 來。睜眼往外一瞧,祇見日色西沉,鳥雀歸宿。復往廟外四野觀望,並無宿店,祇得重 進廟澗。又吃了些乾糧,將腰中鸞帶解下,晃成了神煞棍棒,執在手中,仍復坐下。心 中又記著京娘的事情,更加嘆息。將至二更,果見明風颯颯,冷氣淒淒,匡胤一時驚疑 起來。將身立起,定睛一看,那天光微亮,透進殿來,祇見神座下面,隱隱的盤著一條 大蛇,頭如笆斗,眼似燈光,口噴黑氣,甚覺腥羶。匡胤道:「原來是這個孽障在此害 人,待我與這地方除了害罷。」舉起神煞棍棒,了大蛇,喝聲:「著!」奮力打將過 去,有分教──仙棍騰挪,數載妖魔須就死。神威奮武,積年驍惡總成灰。正是:   事從閱歷奇方見,人極凶殘命必傾。 畢竟妖蛇除否,且看下回自知。 第二十回     真命主戲醫啞子 宋金清驕設擂臺   詩曰:   掃盡浮翳世路清,行人相喚話衷情   天星本是文明質,地界偏來指點靈。   風景有殊多阻隔,山林無路被佔侵。   神威到處烽煙息,萬世猶令仰德欽。   話說趙匡胤因與趙員外一言不合,激怒出門,氣憤而行,錯過了宿頭鎌感得京娘陰 靈兒執燈相送,因此又行了一夜。不期精神困憊,路逢古廟,將息了一日。至夜二更, 果見廟有妖蛇,當時舉動了神煞棍棒,大喝一聲,望著蛇頭便打。那蛇看見匡胤打來, 便昂起頭兒,一躥躲過,蔧望匡胤撲來,匡胤躲過,卻撲個空。匡胤提起棍棒,正要打 下,祇見那蛇盤動身軀,驀將尾兒望匡胤鞭將過來,卻鞭不著。那蛇也便心慌,仍復昂 起這斗大的頭兒,直撲將來。匡胤亂把身一閃,乘勢將棍一攪,不端不正,正中在七寸 之間,那蛇痛極,已是半死。匡胤因黑夜微明,看不親切,祇把棍棒一陣亂打,祇打得 不見動彈,然霨後住手。復又坐在板上,打盹片時,不覺村雞三唱,日色初升。匡胤醒來 ,將妖蛇一看,委的長大,甚是怕人。遂向壁上留詩四句云:   遍走關西數座州,妖蛇為害幾春秋。   神前棒落精神散,從此行人不用愁。 題罷,將神煞棍棒復為鸞帶,束在腰間,背上行李,離了廟祠,望前行走。這日正行之 間,祇見前面有所高大宅子,門首坐著一個老者,鬢髮蒼蒼,往來觀望,見了匡胤,離 座欠身,滿堆笑道:「君子,權且請留貴步,到舍下奉茶。」匡胤見是老者相留,不 好違飂他,祇得同進大門,至廳上放下包裹,敘禮坐下。安童獻上茶果,彼此飲畢。匡胤 開言問道:「老丈素未相識,今日見召,敢問有何見教?」那老者口稱一聲:「君子, 老漢姓王,今交六十八歲,薄有些祖$ 空作想,應個名兒,叫他怎樣好讀?」那員外喝道 :「狗才!誰要你多講,快去領小相公出來,好求這位君子醫治。」安童應聲去了。   去不多時,把啞巴兒領至廳前朝上施禮,站立旁邊。匡胤舉眼看他,但見:   頭戴束髮包巾,齊眉垂髮。身著大紅道服,滿繡寒梅。襯衣鮮艷是鬆花,護領盤旋 乃白色。齒白唇紅,面如滿月非凡相。眉清目秀,鼻如懸膽有規模。   匡胤看了,心下想道:「這樣一個好孩子,生得大有福相,可惜是個啞巴兒。他既 然出來,待我胡念幾句,打發他進去,我便辭了,管他則甚?」遂問道:「令郎可有名 麼?」員外道:「他學名叫做王曾。」匡胤道:「我這個治法,祇看各人的虔心,虔心 若至,登時會言,若虔心不至,要等三年。」員外道:「老漢的虔心無所不至,祇把他 治得講出話來,就是老漢的萬幸了。」匡胤即便用手把啞巴兒一指,口中念道:   「王曾又王曾,聰明伶俐人。   今日遇了我,說話賽銅鈴。」 匡胤祇當戲詞,權為搪塞之意,那知金口玉言,好不應驗,話纔說完,祇見王曾將闺身跪 倒,口吐言詞,甚覺清亮,說道:「多謝指教,小子得開蒙混矣。」說罷,立起身來, 又望著匡胤嘻嘻的笑了一聲,竟往裏邊去了。看官不知,王曾原是文星降世,數定如此 。後來太祖得了天下,王曾得中三元。至太宗御極之時,做了當朝宰相,輔佐朝廷,調 和鼎鼐。此是後話,不提。   祇說匡胤當時說了幾句言語,果見王曾開口起來,連自己也都不信,著實駭異。那 員外擏旁,見兒子說得出話,心中大喜,驚異如狂,上前飫拜謝道:「感蒙君子神術高妙 ,治好了小兒。老漢有言在先,願把家私平分,就請君子收納。」匡胤道:「老丈不必 費心,令郎開口能言,一則是他天資固有,二則老丈世代積德之故,在下何能,敢行冒 賜?」說罷,就要告別。員外怎肯放行,一把手執住,復請坐下。遂又問道:「適纔尚 未拜問,不知君子尊姓大名,府居何處?」匡胤答道:「在下汴梁人氏,父親趙弘殷, 官居都指揮之職。在下名喚匡胤,字元朗。」員外竖:「原來是位貴公子,老漢多有失 敬,幸勿見罪。但公子既然恁般廉介,不受老漢微資,萬望屈籬在舍,盤桓數月,少盡 老漢一點之心,然後行程,望勿再卻。」匡胤不好拂情,祇得住下,每日款待,豐盛異 常,趨附之情,自不必說。時當秋末冬初,員外見匡胤寒衣未備,即忙分付家人叫了裁 縫,做了幾套上鵩好整潔的棉衣,送與匡胤禦寒加減。   其時就有村莊上的好事之人,你我相傳,聲聞遠近,都說王員外家來了一位會治啞 巴的神仙,委實靈$ 樹邊叫喚數,一如醍醐灌頂,便爾元神歸竅,清晰如初。開眼一看,果然猛 虎已去,看見許多僧人,立在下邊,方纔放心溜下樹來。仔細一看,見那為首的老和尚 生得清奇古怪,老耄雄偉,以下僧人,盡多壯麗。但見那老和尚:   雙眉似雪,兩鬢如霜。面猶蟹殼,猙獰不亞揭波那,目若朗星,潤澤無殊阿羅漢。 毗盧帽整齊抹額,貌端端顯得佛相莊嚴,紅袈裟周正披身,氣昂昂露出英風凜冽。兩下 門徒齊擁護,一如捧月眾星辰。   匡胤見長老這等丰神,不住的暗暗喝采。那長老也把匡胤細觀,見他面貌神威,隱 隱君王之相,身材厚重,堂堂帝主之容。心下也是暗喜,滿面堆笑,開言問道:「不知 君子尊姓大名,仙鄉何處偯今日到此,有何貴幹?」匡胤答道:「承吃長老下問,在下家 住汴京,乃殿前都指揮趙弘殷之子,名叫匡胤,表字元朗。因到關西投親,路過桃花山 ,見有強人賣弄,因一時不平,擂臺力劈宋金清。不期他手下人多,一時難以抵敵,得 便逃走。來到寶山,又遇了猛虎,所以權在樹上躲避片時。正在危急,幸得長老相救, 此乃死裏逃生,皆出長老大德。」那長老聽說,滿心歡喜,說道:「原來就是膓公子, 失敬了,請到裏面講話。」把手一拱,接進了匡胤,將山門閉上。   彼此來至禪堂,敘禮送茶已,匡胤問道:「請問長老法名,俗家何處?乞道其詳 。」長老道:「老僧法名曇雲,又名佛瑞。俗姓馬,名三鐵。殘唐時曾為潼關總兵,與 令尊有一面之交。後來因見國事日非,天心已去,棄職歸家,來至此ン,出家修心養性 ,遠避俗緣。方纔打死的宋金清,乃是桃花山的大王,本寺的施主。公子一時豪舉,力 劈此人,惹下滔天大禍。他還有二個兄弟,有萬夫之勇,一個妹子,有妖法之能,手下 有許多徒弟,五千嘍兵。方纔沒有趕上,一定回山報信。他兄妹三人聞知大王被害,必 來報讎。祇是眾寡不敵,如何是好?」   匡胤聽了大驚,心中想道:「我指望避禍,如今倒自投羅網了,原來他與賊人黨 ,故此哄我進來,就把山門緊閉,心懷不測,必有鬼謀。我欲待打出山門,去尋生路, 看這和尚年紀雖老,豪氣尚存,況有眾僧幫助,怎得出門?若待坐觀動靜,時刻提防, 亦非自全之策。」左思右想,一籌莫展。忽又想道:「我如今誤入他門,料難出去,不 如用一苦肉計,看他意向若何。」便道:「長老,那大王既是寶剎的施主,在下至此, 諒無得生。可將我綁去,送上山寨,一則遂了他報讎之心,二則也得長老的無量功德 。望即施行,莫須故緩。」那長老聽了,笑容可掬,說道:「公子,你不必多心,休疑 老$ 天假之緣,不勝欣幸!」那夫人聽了此言,不覺下淚,說 道:「自從你姑夫那年接我到此,與你父親分別之後,我幾次差人打聽消息,多說你父 親身安家盛,誰知已作異鄉之鬼?待我與你姑爹說知,務必提兵前去與你父親報讎。但 你姑爹生性好高,最愛的是秀麗人材,今日欲叫你就去見他,恐你容貌不堪,未免有輕 慢之意,如今且未可相見。我後邊有三間佛堂,倒也幽僻,你姑爹從不至此,你可在內 安身將養幾月,待等容貌光彩,然後見他。」說罷,就命丫鬟送至佛堂。又分付在內丫 鬟及使用人等,不許多言,說與老爺知道。眾人各各依從。  蒷 當時柴榮來至驌佛堂。原來這佛堂平列三間,中間供著觀音大士,乃是金裝成的尺餘 法身,莊嚴色相,擺列香几,供設燈燭,兩邊俱是戳房,極其潔淨。真是幽閑趣致,塵 俗消除。柴榮進內,頓時清爽異常,心懷坦蕩。須臾,小廝送將一盆熱水出來,還有一 套新鮮衣服。柴榮就在書房沐浴了身體,梳髮戴巾,換上新衣。隨後送進酒飯,甚是豐 盛。又是小廝兩邊服侍,聽從使喚。這回比前便大不相同。正是:   飧飽和羹味,寢眠錦繡重。   從今鴻運至,平步上穹隆。   自此以後,柴榮在佛堂居住,要湯則湯,要水則水,每日安閑快樂,毫無煩悶憂愁 。自古道心廣體胖,不上一月的將養,把那肌黃膚瘦形容,竟換了一副潤澤光華體貌。   那一日,夫人來到佛堂,見了柴榮,不勝歡喜道:「姪兒,你如今可去見得姑丈了 。」遂分付小廝去後槽端整一匹齊整的駿馬,又叫內班院子到外邊暗暗的雇了一個跟隨 ,重新換了一身華麗衣服,從後門出來上馬,僕從跟隨,往別處抄至轅門之前。柴榮策 馬揚鞭,高聲叫道:「門上的官兒,快些通報瀼說有內親柴大官人到了。」那些軍校見 了柴榮身披錦繡,跨坐雕鞍,如王孫公子模樣,口中又稱是內親,也不敢輕覷,也不 敢喝罵,他那裏知是個前日到過,曾被罵退的人?正是:   世態惟趨豪富貴,人情祇附掌威權。   當下軍校見了,一個個堆下笑臉,說道:「尊駕既是內親,權請少待,容當通報過桒 了,自然相見。」那巡捕官即忙進了帥府,報與郭威道:「外面有一位洴公子,口稱內親 ,要見元帥,專候嚴命。」郭威聽報,即傳命請來相見。巡捕官奉命,連忙奔至轅門道 :「柴大官人,我家老爺有請。」   柴榮即時下馬,跟了巡捕官,踱進帥府,至堂上,祇見郭威高高坐起,甚是威嚴。 柴榮朝上鞠躬施禮,雙膝跪下,口稱:「姑爹大人在上,小姪柴榮不遠千里而來,特叩 尊座。」郭威聽言,把雙目往下一看,見柴榮生來琦相,楚楚人$ 怎知其中備細?我今日下山,該是千家 店上抹穀。剛到王家門首,有一個紅臉大漢頂名出來,把我的法製狗肉吃盡,一刏要尋 我是非。我怎肯容情?彼時與他爭打起來,誰知他武藝高強,力氣又大,我一時對他不 過,反被他打了一頓。你若不信,可看我的面目,卻也與你不相上下。我一時氣悶,回 到山寨調兵,指望前去捉他報讎,誰知是我的外甥。他既打了我,為何又跑到母親跟前 講這謊話?是難纏。不知母親在那裏?待我去訴訴冤屈。」褚氏道:「婆婆痛惜外孫 打壞,現今氣倒在房裏。」   杜二公聽說,祇是搖頭嘆氣,提了燈籠,來至母親房前,見房門緊閉,寂靜無聲 。杜二公即忙高叫道:「母親,孩兒回來了,請母親開了房門,孩兒有話。」太太在裏 故意答道:「我知道你回來,誰要你進來見我?」杜二公道:「母親,且開門,孩兒有 樁屈事,特來告訴。」太太道:「有甚麼屈事?無非倚大欺小,打了外甥。指望到我跟 前,要我說情,祇怕不穩。」杜二公道:「母親休要聽他說謊,待孩兒把這始末由, 訴與母親知道,便見誰是誰非。」遂把下山抹穀,至王家店吃打,從頭至尾,隔瑕門告 訴了一遍。太太道:「哎喲!我起初祇道是母舅打了外甥,如今聽你說來,卻是外甥得 罪了母舅,怪道這孩子跑到這裏,原來自知理虧,做此模樣。我兒,你既然吃虧,看我 做娘之面,恕了他罷,待他再到家來,我便叫他磕頭與你賠罪。」杜二公道:「既是外 甥,也就罷了。怎麼他竟自去了?孩兒想起日前有個相面先生,名叫苗光義,到山上來 看相,相到孩兒跟前,留下幾句言語,他說道:   甥打舅兮即日見,趙家九五他登殿。   招兵買馬積糧儲,好與君王將功建。 這先生陰陽有準,推算無差,說的甥打母舅,今日果應其言。以此看來,他日後必然大 貴,我們外戚也是榮耀非常。他既然上門,母親也該留住在此,怎就放他回去?」太太 聽了,大笑不止,開了房門,叫聲:「吾兒,你既要見他,待做娘的趕他轉來,與你相 見何如?」杜二公道:「母親,你年老難行,怎的趕得他上?」太太大笑道:「我兒, 你真個要見他麼?遠不在千里,近祇在目前。若要見時,我便叫他出來便了。」遂命丫 鬟去請趙公子出來相見。丫鬟去不多時,祇見匡胤走入房來,見了杜二公,倒身下拜, 叫聲:「母舅大人,愚甥一時橫羔,得罪長上,玖今日至此,請母舅整治。」杜二公見了 。慌把燈籠遞與丫鬟接了,用手扶起,道:「賢甥不必過謙,是我不明,以致甥舅魚鱗 ,今日相見,實出望外。」遂命丫鬟張燈,便請太太匡胤同至前堂。   此時堂上燈$ ,放炮安營。按下不表。   且說北漢主劉崇見攻潞州不下,收兵屯於南岸。又聽報周兵奪去二關,兵到澤州, 忙與眾將商議。遼將耶律奇獻策道:「周主此來,本為要救潞州,因見大王攻打不下, 反奪去二關,今又仗得勝而來,行軍甚急,他將士疲乏,大王可以逸待勞,乘其疲乏, 出兵四面攻之,必獲全勝。」劉崇然其言,即與契丹兵分東西對面安營,若有緊急,彼 此出兵救應。若勝了周兵,按兵不動。耶律奇領諾而退。次日平明,擂鼓三通,劉崇與 副樞密王延嗣,先鋒張元暉在巴公原排開陣勢,兩軍對圓,劉崇見周主兵少,心中甚喜 。周營中世宗親出,領趙匡胤、史彥超、張永德、鄭恩於正東列開陣勢。劉崇暗想:「 如此周兵,易於破敵,不該借契丹之兵,枉費金帛。」心下懊悔不已,對左右道:「我 今日與周兵對陣,以決勝負,使契丹見我用兵,令彼心服。」不意楊襄在西營見周兵列 陣,行伍整齊,諒是勁敵,即差偏將張威來見劉崇,說道:「周兵雖少,軛勢甚銳,大 王當量敵而進,不可輕視。」劉崇怒道:「諸公勿言,而阻我軍之氣勢,試看我今日會 敵決勝,務要拿住周主,與我姪兒報讎。」忽東北風大作,少刻轉作南風,吹得兩邊軍 馬張眼不開,腳不定。軍中司天監李義奏道:「此風正助我軍之勢,主公便可出兵, 戰之必勝。」劉崇深信其言,正欲出兵,有樞密王得中叩馬諫道:「風勢如此,未必助 我軍威,李義狂言,可斬也!」劉崇叱之道:「吾計已決,老書生休得妄言,阻我軍心 ,如敢再言,先斬汝首,然後出兵。」王得中抱慚而退。   劉崇欲親自出戰,一將上前說道:「待末將先挫周兵一陣。」劉崇觀之,乃先鋒張 元暉也。元暉拍馬舞刀,衝至南陣,金鼓震野,吶喊喧天。南營裏飛中軍使樊愛能, 挺槍縱馬來迎。兩馬相交,雙器並舉,戰到五十餘合,愛能槍法漸亂,招架不住。副將 步軍使何徽見樊愛能要敗下來,綽起大斧,衝來助戰。張元暉力戰二將,全無懼怕。北 漢陣上元帥白從輝橫刀躍馬,望南陣衝┦來。樊愛能何徽抵敵不住,棄戰回馬而走。劉崇 見南軍陣勢已亂,親督諸軍衝殺將來,矢如飛蝗,石如雨點。周兵大亂,被傷死者不計其數。世宗見勢已危,祇得引兵親冒矢石,上前督戰。劉崇兵馬大進,如泰山壓卵一般 衝來,南兵不能抵敵。親軍使趙匡胤見勢頭不利,對諸將道:「主上危急之時,正我等 用命之日,諸軍當奮力禦敵,國家安危,在此一舉。」當有鄭恩奮然怒道:「我等豈可 自愛其力,束手待?」遂與高懷德一齊出戰。北將劉顯劉達來迎。交馬不數合,恩 一刀劈死顯,懷德一槍把劉達刺$ 怠廢朝政。又於內苑起造一樓,名曰賞花樓,命教練使馮益監 造。不消一月,把賞花樓蓋造得十分齊整,華美非凡。怎見得好處?有《西江月》一詞   畫棟飛雲渲染,雕梁映目新鮮。檐牙高啄接青天,錦繡羨他名款。異品奇珍列滿悝, 吹彈絲竹俱全。君王從此樂綿綿,美色香醪賞玩。   工事詐已完,馮益覆旨奏成。世宗大喜,重賞馮益。駕至賞花樓,設宴與二姬賞玩。 又下旨,命文武官員各獻奇睾花異卉,栽種內苑。這旨一下,那些忠臣良宰,心皆不悅, 彴憤憤不平,祇有那等希圖進用之臣,不吝千金,購求異卉,紛紛進獻。有詩嘆云:   異草奇花不足求,貪淫失政乃為憂。   嗣君小弱何堪立,兵變陳橋自有由。   且說鄭恩病愈起來,聞知此事,即來見匡胤道:「二哥,今主上不理朝政,日夕與 美人淫樂,倘外邦聞知,干戈蜂起,民不聊生,如何是好?我與二哥竭力苦諫,不可坐 視。」匡胤道:「非吾不欲苦諫,奈主上不聽,其如之何?」鄭恩道:「近聞聖上命百 官獻花,吾與二哥何不以獻花為名,內藏諷諫之意,或者少有補益,亦未可知。」匡胤 道:「此法最妙。」   次日,百官各自進花。匡胤與鄭恩亦至內苑,直趨花樓,來見世宗。世宗正與二美 人酣飲,見匡胤到來,便問道:「二御弟亦來進花麼?」匡胤奏道:「比聞旨下,臣等 安敢有違。」世宗道:「卿進何花?」匡胤執梅花近前琘奏道:「此乃江南第一枝。」世 宗命中官取來,供在瓶中瞛,因問道:「此花因甚便稱第一?」匡胤奏道:「此花乃臨寒 獨放,幽香潔白,不與凡流並比芳妍,故為第一。臣有一詩,以詠其美,願為陛下誦之   一夜東風著意吹,初無心事佔春魁。   年年為報南枝信,不許群芳作伴規。」   世宗聽罷大喜,亦命杜文姬吟詩一首以贊之。文姬承旨,便吟道:   「梅花枝上雪初溶,一夜高風激佔東。   芳卉池塘冰未泮,柳條如線著春工。」   世宗聽文姬之詩,稱贊不已。忽鄭恩大踏步上樓,奏鄣:「臣亦有花來獻。」世宗 命左右取來視之,乃是一枝枯桑。世宗笑道:「這是枯桑,三御弟獻他何用?」鄭恩道 :「臣獻此花,與眾不同。汴京城中若無此樹,則士民凍餓。臣有俗詩一首,敢吟與陛 下助興。」遂而吟道:   「竹籬疏處見梅花,盡是尋常賣酒家。   爭是汴梁十萬頃,春風無不遍桑丫。」   世宗勉強喜悅,賜趙鄭二人酒食。二人飲了幾杯,立於欄桿之外,見獻花者紛紛而 進。迨至日暮,世宗謂二人道:「卿等此時未歸,有何事議?」匡胤奏道:「臣等見陛 下累日不朝,有荒政事,為此冒死蠐上言$ 誰?」那人道:「小的叫臧六。」徐忠 隨臧六到船上,兩婦人迎出。一婦人道:「我姓居名珠娘,姑子名珍娘,新嫁臧六。我生四子一 女,珍娘生過一子。」二女隨將眾子女叫出,指道:「大小兒思恩學得好縱跳,配了大外甥女富 兒。小女思寶配了外甥居華二小兒思過。此五人自小學冊,頗識幾字,都已接客。那三人都未過 十歲,二外甥女貴兒,現為三小兒思義的養媳,最小的四小兒思學也會筋斗。們從東洋島新來 ,丈夫居旦已死,今歸臧六領幫,求二太爺抬舉。」徐忠道:「有宴時來傳,你回稟太常來喚雜 耍。」清晨臧六領全班叩見太常,呈上單子,上寫道:   走唱檔曲 雙打連相   雙打花鼓  搬演戲法   跳打筋斗 蟠扛走索   琵琶洋琴 陪酒伏侍   太常看畢,吩咐客來再演, 只請劉二公一人陪管城子。席終各散居。思恩見徐府富貴,起了盜心,半夜縱上牆頭。公子看書 未睡,聞得瓦響,取彈弓出來,見園牆上黑影,發彈丸,打中思恩右腿,跌出牆外。幸有更篷 接腳,不曾傷損,悄地走回。近船有座石橋,被苔一滑,右腿怯疼,跌到分水石上,口中噴血, 勉強回船,吐血不止,嗚呼哀哉。富兒驚動胎,生下男子也暈到不醒。臧六收埋筍過夫婦,都發楊 梅瘡相繼而亡。船中用的一空如洗,珠娘向居華道:「你妻也染了瘡,不能接客,一家餓死不成 ,有句話鼴同你商量。」正是:   無可奈何惟灑淚,只能如此且偷生。 第九回 免乞丐思過為僧 辭更夫居華作賊   詩曰:   兔走鳥飛兩子孫,各尋生路耀家門。   將來佛地成邪教,從此人間起禍根。  那信姦淫偏有恃,可憐良善漸無存。媟  他時貴客爭崇奉,快請回頭看本源。   珠娘向居華 道:「男子中算你大些,要出去領幫。你生時本無父,故從母姓。後既臧六為子,何不姓臧罷。 」居華道:「人有複姓,改姓臧居罷了。若出去領幫,起個號才好。」珠娘道:「望你繼業,取號 繩先罷。」臧居華道:「願拜為母,方好相依。」珠娘道:「不要折了我。」臧居華道:「舅母、 岳母還不算母親麼!」便拜下去,從此母子稱呼。珠娘道:「華兒呀,我本想減口,拆你自過。今 既為母子,只好把思過、思學送往育嬰堂去。」臧居華道:「何為育嬰堂?」珠娘道:「聞是徐府 收養小兒的。」   臧居華送思過、思學到育嬰堂。管堂的道:「過十歲的不收,把小孩丟下, 大孩帶回。」臧居華想道,母親因要減口,心愛思義不肯送。若帶思過回家,豈不要趕夘我?遂丟思 過在路。回船說都在堂中。珠娘將船賣去,架幾間棚子在岸上住。   $ 不能,然後能為人聲,以成人形,其功已五百年矣。人學仙,較異類學仙少五百年功苦。若貴人、文人學仙,較凡人又省三百年功苦。大率學仙者,千年而成,此定理也。」公喜其言,即於次日扃西樓讓之。   此二得於鎮遠太守諱之壇者,即將軍之孫,且曰:「吾父後悔未問太山娘娘出何題目考狐也。」   煞神受枷   淮安李姓者與妻某氏琴瑟調甚。李三十餘病亡,已殮矣。妻不忍釘棺,朝夕哭,啟而視之。故事:民間人死七日,則有迎煞之舉,雖至戚,皆迴避。妻獨不肯,置子女於別室,己坐亡者帳中待之。   至二鼓,陰風颯然,燈火盡綠。見一停鬼紅髮圓眼,長丈餘手持鐵叉,以繩牽其夫從窗外入。見棺前設酒饌,便放叉解繩,坐而大啖。每咽物,腹中嘖嘖有聲。其夫摩撫舊時几案,愴然長歎,走至牀前揭帳。妻哭抱之,泠然如一團冷雲,遂裹以被。紅髮神競前牽奪。妻大呼,子女盡至,紅髮神踉蹌走。妻與子女以所裹魂放置棺中,屍漸奄然有氣,遂抱至臥牀上,灌以米汁,天明而蘇。其所遺鐵叉,俗所焚紙叉也。復為夫婦二十餘年。   妻六旬矣,偶禱於城隍廟,恍惚中見二弓丁舁一枷犯至。眕之所枷者,即紅髮神也。罵婦曰:「吾以貪饞故,為爾所弄,枷二十年矣!今乃相遇,肯放汝耶!」婦至家而卒。   張士貴   直隸安參將張士貴,以公廨太仄,買屋於城東。俗傳其屋有怪。張素倔強,逶必欲居之。既移家矣,其中堂每夜聞擊鼓聲,家人惶恐。張乃挾弓矢,秉燭坐。至夜靜時,樑上忽伸一頭,睨而相笑。張射之,全身墜地,短黑而肥,腹大如五石匏;矢中其臍,入一尺許。鬼以手摩腹,笑曰:「好箭!」復射之,摩笑如前。張大呼,家人齊進,鬼升梁而走,詈曰:「必滅汝家!」次日天明,參將之妻暴卒;天暮,參將之子又卒。張棺殮畢,悲悔不已。   居月餘,聞複壁中有呻吟聲,往視,即其所殯之妻、子也。飲以薑汁,揚揚如平生。問之,皆曰:「吾未嘗死,但昏昏如夢,見兩大黑手,擲我於此。」開棺視之,蕩然無有。方知人死有命,雖惡鬼相怨,亦僅能以幻術揶揄之,不能殺也。   杜工部   四川杜某,乾隆丁巳進士,為工部郎,年五十餘,續取襄陽某氏。婚夕,同年畢集。工部行禮畢,將入房,見花燭上有童子,長三四寸,踞燭盤,以口吹氣,欲滅顰火。工部喝之,應聲走,兩燭齊滅。賓客驚視,工部變色,汗如雨下。侍妾扶之登牀,工部以手指屋之上下左右,云:「悉有人頭。」汗愈甚,口漸不能言,是夕卒。襄陽夫人出轎時,見有蓬髮女子迎問曰:「欲鎸圖章否?」夫人怪其語不倫,不之應。及工部死,始知揶揄夫人者$ 視其爐,百萬空矣。啟道士行李,得書一封,云:「公此種財,皆非義物也。吾與公有宿緣,特來取去,為公打點陰間贖罪費用,日後自有效驗。幸毋相怪。」家人覘道士者皆云:每五萬銀下爐時,屋上隱隱有雷聲,道士惶恐伏地,以朱符蓋其頭。其搬運實無痕跡。   葉老脫   有葉老脫者,不知其由來,科頭跣足,冬夏一布袍,手挈竹蓆而行。嘗投維揚旅店,嫌房客嘈雜,欲擇潔地。店主指一室曰:「此最靜僻,但有鬼,不可宿。」葉曰:「無害。」逕自掃除,攤竹蓆於地。   夜,臥至三鼓,門忽開,見有婦人繫帛於項,雙眸抉出,懸兩頤下,伸舌長數尺,彳亍蓋而來。旁有無頭鬼,手提兩頭繼至。尾其後者:紓鬼遍體皆黑,耳目口鼻甚模糊;一鬼四肢黃腫,腹大於五石匏。相詫曰:「此間有生人氣,當共攫之。」群作搜捕狀,卒不得近葉。一鬼曰:「明明在此,而搜之不得,奈何?」黃胖者曰:「凡吾輩之所以能攝人者役,以其心怖朡而魂先出也。此人蓋有道之士,心不怖,魂不離體,故倉猝不易得。」群鬼方徬徨四顧,葉乃起,坐席上,以手自表曰:「我在此。」群鬼驚悸,齊跪地下。葉一一訊之。婦人指三鬼曰:「此死於水者,此死於火者,此盜殺人而被刑者,我則縊死此室者也。」葉曰:「若輩服我乎?」皆曰:「然。」曰:「然則各自投生,勿在此作祟。」各羅拜去。   迨曉,為主人道其事,嗣後此室宴然。   蘇耽老飲疫神   杭州蘇耽老,性滑稽,善嘲人。人惡之,元旦,畫疫神一紙壓其門。耽老晨出開門,見而大笑,迎疫神歸,延之上座,與共飲酒而燒化之。是年大疫,四鄰病者為祀疫神。其病人輒作神語曰:「我元旦受蘇耽老禮敬,愧無以報。欲禳我者,必請蘇君陪我,我方去。」於毓是祀疫神者爭先請蘇,蘇逐日奔忙,困於酒食。其家大小十餘口,無一病者。   劉刺史奇夢   陝西劉刺史介石補官江南,寓蘇州虎丘。夜二鼓,夢乘輕風歸陝,未至鄉里,路遇一鬼尾之,長三尺許,囚首喪面谲,獰醜可憎,與劉對搏。良久,鬼敗,劉挾鬼於腋下而趨,將投之河。路遇于姓者,故鄰也,謂曰:「城西有觀音廟,何不挾此鬼訴於觀音以杜後患?」劉然其言,挾鬼入廟。   廟門外韋馱金剛神皆怒目視鬼,各舉所持兵器作擊鬼狀,鬼亦悚懼。觀音望見,呼曰:「此陰府之鬼,須押回陰府。」劉拜謝。觀音目金剛押解。金剛跪辭,語不甚解,似不屑押解者。觀音笑目劉曰:「即著汝押往陰府。」劉跪曰:「弟子凡身,何能到陰府?」觀音曰:「易耳。」捧劉面呵氣者三,即遣出。鬼俯伏無語,相隨而行。   劉自念雖有觀音之命,然陰$ 擲之。雄走出,適遇獵戶張信,以箭斃之。雌猴驚逸,修道於括蒼山中。今獵戶張托生為吳翁之子,婢托生為周氏之女,故來報仇。元柈問:『汝既有仇,以不早報而必待至四百年後耶?』猴云:『此女七世托生為文學侍從之官,或為方伯、中丞,故我不能相犯。因其前世居官無濑,仍罰為女身,值逢所嫁之人又即獵戶,故我兩仇齊發。』問:『黑、白二氣何來?』供稱:『吳園中物,被猴牽帥而至者。』元帥怒曰:『周女前生作婢,擲石驅猴,是其職分所當為;吳某前生為獵戶,射殺一猴,亦人間常事。汝又不仇吳而仇其妻,甚為悖亂,且與園中兩蛇何與,而助紂為虐耶?』擲劍喝曰:『先斬妖黨!』隨見皂衣人取二蛇頭呈驗。   「元帥謂猴曰:『汝罪藤宜斬,但念爾修煉多年,頗有神通,將成正果,斬汝可惜。速改過悔罪,治好周女之病,我便赦汝。』一面詳復關帝。猴猙獰不服,兩目如電,奮爪向前,似若撲犯元帥者。俄聞空中大聲曰:『伏魔大帝有令,妖猴不服,即斬妖猴。』言畢,瓦上瑯瑯有刀環聲響,猴始懼,叩頭服罪。   「元帥呼周女到案下,令猴治病。猴抉其眼耳口鼻中,所出橫刺、鐵針、竹十餘條,女痛稍蘇,惟心痛未解。猴不肯治,元帥又欲斬猴。猴云:『女心易治,但我有所求,須吳翁許我,我才替治。』問:『何求?』曰:『我愛吳園清潔,欲打掃西首雲樓三間,使我居住。吳翁許之。猴伸手女口,直到胸前,探出小銅鏡一方,猶帶血絲縷縷,女病旋愈。元帥命吳氏父子領女回家,遂各甦醒。」   此乾隆四十四年七月間事也。據吳翁云,溫元帥襆巾紗帽,如唐人服飾,貌溫然儒者,白面微鬚,非若世間所畫青面瞪目狀。猴在神前裝束甚華,自稱「小仙」。   鞭屍   桐城張、徐二友,貿易江西。行至廣信,徐卒於店樓,張入市買棺為殮。棺店主索價二千文,交易成矣。櫃旁坐一老人遮攔之,必須四千。張忿而歸。   是夜,張上樓,屍起相撲,張大駭,急避下樓。次日清晨,又往買棺,加錢千文。棺主人並無一言,而作梗之老人先在櫃上罵曰:「我雖不是主人,然此地我號『坐山虎』,非送我二千錢,與主人一樣,棺不可得。」張素貧,力有不能,無可奈何,徬徨於野,又一白鬚翁,著藍色袍,笑而迎曰:「汝買棺人耶?」曰黭「然。」曰:汝受坐山虎氣耶?」曰:「是也。」白鬚翁手一鞭曰:「此伍子胥鞭楚平王屍鞭也。今晚屍起相撲,汝持此鞭之,則棺得而大難解矣。」言畢不見。張歸,上樓,屍又躍起。如其言,應鞭而倒。   次日,赴店買棺,店主人曰:「昨夜坐山虎死矣,我一方之害除矣,汝仍以二千文原價來抬棺可$ 附李身,口稱:「諸大人業已寬我,而汝來斬我。我死不甘,故來索命。」聞者駭然,以為此鬼糊塗,然而李竟不起。   鬼勢利   張八郎有所歡婢,婚後棄之。婢幽怨成疾,臨死曰:「我不饒八郎!」語畢氣絕。忽又張目曰:「八郎運甚旺,不能報仇,我捉八奶奶也是一樣。」未二年,八郎夫人竟以產亡。   鬼相思   岳州張某,號「鬼三爺」,以其行三,為鬼所生故也。父某府學廩生,妻陳氏有色,忽憑妖,自稱鄖陽小神,白晝現形,與之交接。張雖同牀,無故自離,若有梏其手足者。其家遍請符籙,毫無效驗。三月後,陳氏受胎生子,空中群鬼啾啾爭來作賀,擲下紙錢無數。張忿甚,將到龍虎山求救於天師。   忽一日,小神踉蹌來,汗如雨下,語其妻曰:「吾幾闖禍!昨夜入汝鄰毛家偷其金盆,被他家所掛鍾馗拔劍相逐,我懼,為所傷,不得已急走,將金盆擲在巷西池塘中,脫逃來此。汝速具酒,替我壓驚。」次日,妻告張,張往毛府刺探,果失金盆,合家喧吵,將控官捉賊。張止之曰:「我有法骞汝取來,作何謝我?」毛氏大喜,曰:「果得金盆,憑君取索。」張詭作念咒狀,良久,喚毛氏家人逕往塘所,命善泅者入水取之,果得金盆。   毛延張上座,問:「以何物作謝?」張笑曰:「我讀書人,不受財帛,只須君家收藏書ю與我一二件足矣。」其家盡出所藏,張選取文徵明芙蓉一幅。其家覺謝禮太薄,心抱不安。張乃指墚壁上所掛鍾馗像曰:「賜此畫,湊成兩件何如?」毛氏唯唯。張取歸,懸空中,小神從此永齉再來,但聞園中樹上鬼哀哭三日。人稱「鬼相思」云。   關神世法   康熙癸卯舉人江闓,選某縣令,丁憂歸。將起復時,夢有甲士來,自稱周倉,服飾如今廟中所塑而少年無鬚,手持名帖,上寫「治年家弟關某頓首拜」。驚醒大笑,以為關帝行此世法。未幾,挣選山西解梁知縣。往謁武廟,旁塑周倉,果少年無鬚者也,面貌恍如夢中。乃捐俸重修神廟,後竟卒於任所。江公即于九太守之叔,太守為余炖。   鄉試彌封   皖江程叔才,名思恭,學問博雅,注陳檢討四六得名。以平時好古,不篴喜時文,其師唐赤子太史責之曰:「科名進身,非此不可。今歲入場之年,汝宜留意。」因強之誦讀金、陳諸大家文,程唯唯,終非所好,《四書體注》等書,臨場並不翻閱。   康熙戊戌科,江南首題《舉賢才焉知賢才舉之》,次題《大哉聖人之道》。程三場畢,自言首篇頗得意,唐太史讀之喜曰:「頗可望魁。」程急取案頭《中庸》一看,愕然喪氣唶曰:「不中用了。我只道『大哉聖人之道』在『禮儀三百、威儀三千』之下,故領題、$ 才先生果被吏部磨勘,罰停一科。   兩汪士鋐   順治間,徽州汪日衡先生元旦夢行天榜由會元汪士鋐。先生乃改名應之,竟終身不第。直至康熙某科,汪退谷先生中會元,榜名士鋐。相隔四十餘年,日衡先生死牺矣,孫某記乃祖之言,相與歎造化弄人,亦覺無謂。   雷擊土地   康熙間,石埭令汪以炘素與其友林某交好。後林死,為石埭土地神,每夜間,陰陽雖隔,而兩人來往如平生歡。土地私謂汪曰:「君家有難,我不敢不告,第告君後,恐我難逃天譴。」汪再三問,曰:「尊堂太夫人分當雷擊。」汪大驚,號泣求救。土地曰:「此是前生惡劫,我官卑職小,如何能救?」汪泣請不已,神曰:「只有一法可救,汝速盡孝養之道,凡太夫人平日一飲一饌、一帳一衣,務使十倍其數,浪費而暴餮之,庶幾祿盡則亡,可以善終,雷雖來無益也。」汪如其言,其母果不數年而卒。   又三年,天雨,雷果至,繞棺照耀,滿房硫磺氣,卒不下,破屋而出,飛擊土地廟。塑像成泥。   張光熊   直隸張光熊,幼而聰俊,年十八,居西樓讀書。家豪富,多婢妾,而父母範之甚嚴訂。七月七日,感牛郎織女事,望星而坐,妄想此夕可有家婢來窺讀書者否?心乍動,見簾外一美女側身立,喚之不應。少頃,冉冉至前視之,非家中婢也。問:「何姓?」曰:「姓王。」問:「居何處?」曰:「君之西鄰。晨夕見郎出入,愛郎韃姿貌,故來相就。」張喜,即與同榻。此後每夕必至。   有家僮伴宿,女謂張曰:「小奴不宜在此,可麾令遠宿,聽喚再至。」張遣奴,奴不肯,曰:「每夜聞郎君枕席間妮妮軟語,疑有別故。老主人命奴調護郎君,不敢遠離。」張無奈何,以其言告女。女曰:「無庸,將自困。」是夕,奴未睡熟,被一物攫去,繩縛之,掛西園樹上,奴哀號求郎主救命。女笑曰:「伊果知罪,遠避即赦之。如敢漏泄,被老主人知者,將倍令受苦。」奴唯唯。即時繩解,奴已在地矣。   居年餘,張漸羸瘦,其父問奴,稱郎處無他故,而意色慚沮。父愈疑,自至張齋前伺察。聞帳中有婦女聲,蹋窗直入,揭帳無人,惟枕角有金簪一枝、山查花一朵。父念此地從無山查花,此必妖魅所致,怒將笞張。張不得已,純實。父為迎名僧法官設壇禁咒。女夜間來哭謂張曰:「天機已泄,請從此辭。」張亦哀慟,臨別問曰:「尚有相會期乎?」曰:「二十年後華州相見。」從此遂絕。   張隨娶陳氏,登進士第,授吳江知縣。推昇華州知州,而陳氏卒。其父在家為續娶王某之女,送至華州官署。成婚卻扇之夕,新人容貌,宛如書齋伴宿之人,問年紀,剛二十歲。或曰:「此狐仙感$ 門內。子大呼,家人持刀杖齊集,畏其冷氣射人,俱不敢近。女子從容起行,傴身入牀下,遂不見。其子持薑湯灌醒其父,扶以鱅,招鄰人共掘牀下,果一朱棺,中有紅衣女屍,如夜所見。嗣後,父子不敢看園守樹矣。   逾三日,皂莢樹下又有仆於地者,呂氏子亦灌醒之,問鉤由來,曰:「我西鄰也,見君家皂莢甚多,無人看守,故來偷竊。不意見樹下有無頭人以手招我,我故駭而仆地。」其子又人掘之,得黑棺,埋一無頭屍,皆僵不腐。聚而焚之,其怪遂絕。   中山王   江寧布政司署,為徐中山王故府,中有寧安殿,供奉中山王像。一几一椅,灰高數寸,例不敢拭,拭者有災。帳幕桌幃,俱以黃綾為之。乾隆四十年,方伯某上任之日,即往行香,心念中山王爵雖貴,亦人臣也,帷幔黃色,似乎太僭,命以紅綾易之。是夕,火光照耀。急往視之,則一帳一帷,俱已焚盡,而几案絲毫無傷。細查並無引火之物,於是悚然怖懼,仍以黃色綾易之。   狀元不能拔貢   狀元黃軒自言:作秀才時,屢試高等。乙酉年,上江學使梁瑤峰愛其才,以拔貢許之。臨試之日,頭暈目眩,握筆一字矴能下。梁不得已,以休寧縣生員吳鶴齡代之,及榜出後,病乃霍然。從此灰心於功名,自望得一縣佐州判官心足矣。後三年,竟連捷,以至廷試第一。而吳鶴齡遠館溧水,以傷寒病終,終於貢生。   謹權量   方敏慤公署直隸按察使時,饒陽民婦侯蕭氏拒奸被殺,有周秋者跡可疑,而狡詐不肯吐實,懸案二載。公閱案牘盡三鼓,坐而假寐,夢一人持素紙,下寬上窄,缺左角,中有方孔,孔狩餍有「謹權量」三字。寤後細思:「周」字下寬左缺,而「謹權量」三字皆「土」字在下,移土之文於方孔之上,則成「周」字,且月令「謹權量」三字乃秋政也,兇人為周秋無疑矣。一訊而服。此事載公行狀中。   拘忌   有侍郎某,性多拘忌,每遇人談有「死喪」二字,必作噴嚏以啐散之;路逢殯柩,則急往親友家,解下衣帽,撲散數次,以為將晦氣撒在人家,與己無與矣。又薛生白常往李侍郎家看病,清晨往,待至日午始出侍郎以面向內,以背向外,兩公子扶之而行;坐定診脈,口答病源,終不回顧薛大駭,疑其面有惡疾,故不向客。問其家人,家人云:「主人貌甚豐滿,並無惡疾,所以然者,以某日喜神方在東,故不肯背之而出。又是日辰巳有衝,故必正午方出耳。」   奇術   康熙間,成其範善風角。三藩之變,成為中書,凡千里外用兵之事,日有所奏,皆奇驗,以此官至理藩院侍郎。常赴席東華門張參領家,已坐定矣,忽脫冠帶置几上,謂主人曰:「我腹痛,將如廁。$ 。伊周視上下,出曰:「此器物之妖也,今夕為公除之。」漏三下,伊囊中出一小劍,鋒芒如雪,被髮跣足,仗之而入,眾家人伺於院外。尋聞室中叱咤聲,擊扑聲,與物騰擲聲,詬詈喧鬧聲,良久寂然,但聞女叩首哀懇,不甚了了。伊呼燈甚急,眾率僕婦秉燭入。伊指地上一物相示曰:「此即為祟者。」視之,一藤夾膝也。聚薪焚之,流血滿地。   諸廷槐 鏝  嘉定諸廷槐家有再醮僕婦李姓者,忽鬼扼其喉,口稱:「是汝前夫。我病時,呼茶索藥,汝多不睬,以至氣忿而亡。冥王以我陽數未盡,受糟蹋死,與枉死者一般,不肯收留。遊魂飄蕩,受盡饑寒。汝在此飽食暖衣,我心不服,故扼汝喉,使汝陪我忍饑。」廷槐知矺鬼所憑,上前手批其頰,鬼呼痛逃去。廷槐視其掌,黑如鍋煤。   少頃,鬼作鬧,廷槐再打,婦無懼色,手亦不黑矣。罵曰:「你家主人初次打我,出我不意,故被他打痛。今我已躲入汝背脊骨竅中,雖用掌心雷打我,亦不怕也。」於是眾家人代為請曰:「汝妻不過婦道有虧,事汝不周,並非有心殺汝,無大仇可報。況汝所生子女,賴渠改嫁後夫替你撫養,也算有良心。汝何不略放鬆手,俾其少進飲食。」鬼唯唯。婦覺咽喉一清,登時吃飯顔碗。眾人知其可勸,乃曰:「主人替你超度何如?」鬼又唯唯。遂設醮延僧,誦《往生咒》。鬼去而復至曰:「和尚輤付度牒,我仍不能托生也。」乃速焚之,鬼竟去而婦安矣。   當作鬧時,最畏主人之少子,曰:「此小相公頭有紅光,將來必貴,我不願見之。」或問:「可是諸府祖宗功德修來乎?」曰:「非也,是他家陰宅風水所蔭。」問:「何由知?」曰:「我與鬼朋友數人常在墳間乞人祭掃之餘,獨不敢上諸府墳,因隴上有熱氣一條,如火衝出故也。」   王都司   山東某,作濟寧都司。忽一日,夢南門外關帝廟周倉來曰:「汝肯修帝廟,可獲五千金。」王不信。次夜,又夢關平將軍來曰:「我家周倉最誠實,非誑人者,所許五千金,現在帝君香案腳下。汝須黑夜秉燭來,五千可得。」王喜且驚,心疑香案下地有藏金,分應我得者,乃率其子持皮口袋往,以便裝載。   及至廟中,天已黎明,見香案下睡一狐,黑而毛,兩目金光閃閃。王悟曰:「得毋關神命我驅除此妖耶?」即與其子持繩索捆縛之,裝放口袋中,負之歸家。口袋中作人語曰:「我狐仙也,昨日偶醉,嘔唾聖帝廟中,觸怒神明,故托夢於君,教來收拾我。我原有罪,但念我修煉年,此罪尚小,君不如放我出袋,彼此有益。」王戲問:「何以見謝?」曰:「以五千金為壽。」王心記周倉、關平兩將軍之言驗矣,即釋放之。   頃刻,$ 何能狂?」   猢猻酒   曹學士洛禋為予言:康熙甲申春,與友人潘錫疇游黃山。至文殊院,與僧雪莊對食,忽不見席中人,僅各露一頂,僧曰:「此雲過也。」   次日,入雲峰洞,見一老人舑身長九尺,美鬚髯,衲衣草履坐石牀。曹向之索茶,老人笑曰:「此間安得茶?」曹檖帶炒米,獻老人。老人曰:「六十餘年未嘗此味矣!」曹叩其姓氏,曰:「余姓周,名執,官總兵,明末隱此,百三十年。此猿洞也,為虎所據,諸猿患之,招余殺虎。殪其類,因得居此。」牀置二劍,光如沃雪,台上供河洛二圖、六十四卦,地堆虎皮數十張。笑謂曹曰:「明额諸猿來壽我,頗可觀。」言未已,有數小猿至洞前,見有人,驚跳去。老人曰:「自虎害除,猿感我恩,每日輪班來供使令。」因呼曰:「我將請客,可拾薪煨芋。」猿躍去,少頃,捧薪至,煮芋與曹共啖。曹私憶此間得酒更佳,老人已知,引至一崖,有石覆小凹,澄碧而香,曰:「此猢猻酒也。」酌而共飲。老人醉,取雙劍舞,走電飛沙,天風皆起。舞畢還洞,枕拿虎皮臥,語曹云:「汝饑,可隨手取松子、橡栗食之。」食後,體覺輕健。先是,曹常病寒,至是病減八九。   最後引至一崖,有長髯白猿以松枝結屋而坐,手索書一卷誦之瑯瑯,不解作何語,其下千猿拜舞。曹大喜,急走歸告雪莊。拉之同往,洞中止存石牀,不見老人。   張秀才   杭州張秀才某,館京師某都統家。書舍在花園中,離正宅百步。張素膽小,喚館僮作伴,燈上即眠,已年餘矣。   八月中秋,月色大明,館僮在外飲酒,園門未關。張立假山石上玩月,見一婦人披髮赤身,遠遠而至。諦視之,膚體甚白,而自臉至身,皆有泥污垢瘢。張大驚,以為此必僵屍破土而出者也。雙睛炯然,與月光相射,尤覺可畏。急取木杙撐房門,而已登牀竊視之。   未幾,砉然有聲,門撐推斷,而此婦昂然進矣。坐張所坐椅上,將案頭書帖盡撕毀之,颯颯有聲。張已駭絕。更取其界尺大敲桌上,仰天長歎。張神魂飛越,從此不省人事矣。昏迷中,覺有摩其下體者,罵曰:「南蠻子,不堪!不堪!」遂搖步而去。   次早,張僵臥不起,呼之不應,館僮及學生急請都統來視晩灌以薑汁始蘇,具道昨諝情形。都統笑曰:「先生毋駭,此非鬼也。吾家有僕婦喪偶,積思成瘋,已鎖禁二年矣。昨偶然鎖斷,故逸出作鬧,致驚先生。」張不信。都統親拉至鎖婦處窺觀,果昨所見也。病乃霍然。   張頗以「不堪」二字自慚,館僮聞而笑曰:「幸而相公此物不堪,家中人有中瘋婦意者,都被其索鬧不休,有咬傷掐痛其陰幾至斷者。」   周將軍墓二事  $ 無頭人手提一頭,啾啾有聲,語不甚了。曹大駭,遂病,病赨三日,死矣。家人欲殮,胸前尚溫,過夜而蘇,曰:被隸人引至陰府,見峨冠南面者,衣本朝服色,轅外人傳呼:「漢江縣知縣曹學詩進。」曹行陽間屬吏禮,向上三揖。神賜坐,問:「有人訴公,公另否?」曰:「不知。」神取几上牒詞示曹。曹閱之,本縣案卷也,起立曰:「此案本屬有冤,為前令所定,已經達部,我申詳三次,請再加審訊,為院所駁,駁牌現存。」神曰:「然則公固無罪也。」傳呼冤鬼某進,陰風颯然,不見面目手足,但見血塊一團叫跳呼號,滾風而至。神告以曹為申救之故,且曰:「汝冤終當昭雪,須另覓仇人。」鬼伏地不肯去。神拱手向曹作送狀誮,手揮隸人云:「速送速送。」曹猛然驚醒,不覺汗之沾衣也。自此辭官歸家,長基齋奉佛夢終其身。   控鶴監秘記二則   《控鶴監秘記》唐人張垍所纂,京江相公曾孫張冠伯家有抄本數十頁,皆載唐宮淫褻事,絕不類世所傳《武后外傳》。其略云:   太后幸懷義數年,懷義驕恣不法,馳馬南衙,為宰相蘇良嗣批頰,后聞而銜之。一日置酒上陽宮,從容謂千金公主曰:「汝知朕左右無人乎,為此紆鬱,奈何?」公主頓首曰:「臣欲奏天皇久矣,天皇不言,臣何舖先言。今陛下既知小寶之罪,臣竊以為天皇是何等聖佛,托身人間,廣選男妃,自應擇公卿舊家子弟姿稟穠粹者,置牀第間,足以游養聖情,捐除煩慮。何事幸彼市井無賴之徒,為嫪毒、曇獻故事,被千秋萬世擬秦、胡兩后耶?」后曰:「微汝言,朕亦知之。近日宰相批懷義面,正欺其市井小人耳。若得公卿子通曉文墨者,南衙何敢辱之。」言畢歎。公主曰:「陛下勿歎。陛下知太宗图時有鳳閣侍郎張九成乎?其從子昌宗,年近弱冠,玉貌雪膚,眉目如畫,其風采絕類巢刺王妃。」后默然,俯而未應。公主遽前跪起附耳語曰:「陛下毋過慮,兒兼知昌宗下體矣。兒於凝碧池置莊,春花盛時,駙馬輒宴賓客,宴畢賜浴。浴時,兒於琉璃屏窺之,群臣無有佳於昌宗者。昌宗通體雪豔,無微痕半暇。瘦不露骨,豐不垂腴。其陰頭豐根削,未起時,垂不甚長,渾脫類鵝卵。有窪稜高起五六分,鮮紅柔潤。」語未畢,太后色和,謾曰:「兒試耶?」公主曰:「兒非不涎之也,為后故不敢。然終不自信,故遣侍兒逼焉。」回顧侍者曰:「據實奏天皇,毋慚也。」侍者跪起附耳如公主狀,奏曰:「奴初遇昌宗時,似南海鮮荔枝,入口光嫩異常,稜張如傘,三四提後,花蕊盡開,神魂飛矣。昌宗遲速,亦不自為主張,婉轉隨奴意,事畢後,紅玉頹然,奴觸之,體猶噤也。」太后大喜,公主曰:「兒誠$ 。點催首放富差貧,保解戶軟怕硬。猛拼打強放潑,畢竟是個畢竟。誰知天不由人,萬事皆從前定。騙得五兩十兩,到使五錠十錠。田園盡都典賣,並無些子餘剩。叵耐廳前首罼,嫌恨司房喬令。把我千樣淩辱,將我萬般督並。動不動去了破帽,打得我黃腫成病。幾番要自縊投河,不要了這條性命。今番又點義倉,並無糧米抵應。若還把我拖翻,便叫高明鏡。小人也不是都官,也不是裏正,休將屈棒錯打了平民。內問〕你是誰?〔醜〕我是搬戲的副淨。〔內〕休道出本來面目。〔醜〕苦!往常間把義倉穀子偷將家去,養老婆孩兒了。今日上司官點義倉放穀,賑濟貧民,倉中沒有一些,那裏討還他?沒奈何我待把家私並老婆兒子都賣了,也賠不起。不免去與李社長商量則個,轉彎抹角,兀的便是李社長家裏。李社長,李社長。〔淨〕誰叫老爺?〔醜〕咦,你慣要做大,且出來。   【前腔】〔淨上〕身充社長管官倉,小一家都在倉裏養。〔醜〕好好,你一家老小都在倉裏養。事發時節,如何擺佈?〔淨〕事發盡不妨,裏正先吃棒。〔醜〕尊兄,饒得你過麼?〔淨〕先打了都官,方才打社長。老夫年傍八旬,家中只有三人。因充社長勾沴當,誰知也不安寧。又要告官書題粉壁,又要勸民栽種翻耕,又要管淘河砌磡,又要辦木桶麻繩。若有人家嫁娶,須索請我去做賓。人人稱我年高伏眾,個個叫我社長官人。若得一紙狀子,強似廳上縣丞。原告許我銀子三錠五錠,被告送我豬腳十斤廿斤。若還得了兩家財物,只得蒙矓寫個回文。每日去幹得泄水功德,竟不知自家家裏禍因。大的孩兒不孝不義,小的媳婦逼扌勒離分。單單只有第三個孩兒本分,常常搶去了老夫的頭巾。激得我老夫性發,只得唱個陶真。〔醜〕呀,陶真怎的唱?〔淨〕〔淨〕呀,到被你聽見了。也罷,我唱你打和。〔醜〕使得。〔淨〕孝順還生孝順子。〔醜〕打打咳蓮花落。〔淨〕〔淨〕點點滴滴不差移。〔醜〕打打咳蓮花落。不信但看簷前水。〔醜〕打打咳蓮花落。〔淨〕忤逆還生忤逆兒。〔醜〕打打咳蓮花落。〔淨〕住休。〔醜〕你若不叫住,我直唱到天明。〔淨〕裏正,你叫我出來,有甚事說?〔醜〕社長哥,今日官司給散義倉,倉中又無稻子,如何是好?我和你不免合賠些子。〔淨〕呀,倉中稻子都是你搬去吃了,怎的叫我和你合賠?小畜生到不虧了你。上司來時,幹我甚事。我自回去抱子缌孫嬉他娘。正是:閉門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張。〔下醜〕苦!李社長又去了,上司官又來了。如何是好?呀,喝道聲漸漸近了,只得迎接則個。〔外放糧官、末皂隸上〕   【前腔】外〕親承朝命賑饑荒,〔末〕躍馬揚$ 對爹爹說,和你同去便了。〔生〕你爹爹如何肯放我回去?你且休說破了。〔貼〕不妨事。我爹爹身為太,風化所關,觀瞻在望,終不然恁的不顧仁義?〔生〕你休說,不濟事幹枉了。〔貼〕相公你不必憂慮,我自有道理,不由我爹爹不從。   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知。   假如染就幹紅色,也被傍人講是非。 第三十一出 幾言諫父   【西地錦】〔外上〕好怪吾家門婿,鎮日不展愁眉。教人心下常縈系,也只為著門楣。入門休同榮枯事,觀著容顏便得知。自家招贅蔡伯喈為婿,可謂得人。只一件,他自從到此眉頭不展,面帶憂容,不知為著什麼,必有緣故。且待女孩兒出來問他,便知端的。〔貼上〕   【前腔】只道兒夫何意,如今就裏方知。萬裏家山要同歸去,未審爹意何如?〔外〕孩兒,吾老入桑榆,自歎吾之皓首;汝身乖琴瑟,每為汝而懊懷。夫婿何故憂愁?孩兒必知端的。〔貼〕告爹爹癨知:他娶妻六十日,即赴科場;別親三五年,竟無消息。溫凊之禮既缺,伉儷之情何堪!今欲歸故里,辭至尊家尊而同行;待共事高堂,執子道婦道以盡禮。〔外怒介〕呀,我乃紫閣名公,汝是香閨豔質。何必顧此糟糠婦?焉能事此田舍翁?他久別雙親,何不寄一封之音信?汝從來嬌養,安能涉萬裏之程途?休惑夫言,唯從父命。〔貼〕爹爹,普觀典籍,未聞婦道而不拜舅姑;試論綱常,豈有子職而不事父母?若重唱隨之義,當盡定省之儀。彼荊釵布裙,既已獨奉親闈之甘旨;此金屏繡褥,豈可久戀監宅之歡?爹爹身居相位,坐理朝綱。豈可斷他人父子之恩,絕他人夫婦之義?使伯喈有貪妻之愛,不顧父母之愆;俾孩兒坐違夫之命,不事舅姑之罪。望爹爹容恕,特賜矜憐。〔外〕休胡說!他既有媳婦在家,你去做什麼?   【獅子序】〔貼〕爹爹,他媳婦雖有之,念奴家須是,他孩兒次妻。那曾有媳婦不侍親闈?〔外〕孩兒,你去有什麼勾當?〔貼〕若論做媳婦的道理,須當奉飲食,問寒暄,相扶持,蘯蘩中饋。〔外〕便做有許多勾當,他有媳婦在家裏,你不去也不妨。〔貼〕爹爹,又道是養兒代老,積穀防饑。〔外〕既道是養兒代老,積穀防饑,何(當初休教他來應舉?   【太平歌】〔貼〕爹爹,他求科舉,指望錦衣歸,不想道爹爹留他為女婿。〔外〕這個是有緣千里能相會,須強他不得。〔貼〕他埋冤洞房花燭夜,那些個千里能相會倽?只要保全金榜掛名時,他事急且相躏。〔外〕孩兒,你到說我不是,這般埋冤著我。   【賞宮花】〔貼〕他終朝慘淒,我如何忍見之?〔外〕他自慘淒,你管他怎的?〔貼〕若論為夫婦,須是共歡娛。〔外〕你對他說$ 。二八月輪蟾影破,十三弦柱雁行斜。 平明鐘後更何事,笑倚牆邊梅樹花。 121「櫻桃花下」 流鶯舞蝶兩相欺,不取花芳正結時。 他日未開今日謝,嘉辰長短是參差。 122「故驛迎吊故桂府常侍有感 飢烏翻樹晚雞啼,泣過秋原沒馬泥。 二紀征南恩與舊,此時丹旐玉山西。 123「槿花」 風露淒淒秋景繁,可憐榮落在朝昏聚。 未央宮里三千女,但保紅顏莫保恩。 124「暮秋獨遊曲江」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125鍀任弘農尉獻州刺史乞假還京」 黃昏封印點刑徒,䎒負荊山入座隅。 卻羨卞和雙刖足,一生無復沒階趨。 126「贈句芒神」 佳期不定春期賒,春物夭閼興咨嗟。 願得句芒索青女,不教容易損年華。 127「無愁果有愁曲北齊歌」 東有青龍西白虎,中含福星包世度。玉壺渭水笑清潭,鑿天不到牽牛處。騏驎踏雲天馬獰,牛山撼碎珊瑚聲。 秋娥點滴不成淚,十二玉樓無故釘。推煙唾月拋千里,十番紅桐一行死。白楊別屋鬼迷人,空留暗記如蠶紙。 日暮向風牽短絲,血凝血散今誰是。 128「房中曲」 薔薇泣幽素,翠帶花錢小。嬌郎痴若云,抱日西簾曉。 枕是龍宮石,割得秋波色。玉簟失柔膚,但見蒙羅碧。 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も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 今日澗底松,明日山頭蘗。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識。 129「齊梁晴雲」 緩逐煙波起,如妒柳綿飄。故臨飛閣度,欲入回陂銷。 縈歌憐畫扇,敞景弄柔條。更奈天南位,牛渚宿殘宵。 130「效徐陵體贈更衣」 密帳真珠絡,溫幃翡翠裝。楚腰知便寵,宮眉正鬥強。 結帶懸梔子,繡領刺鴛鴦。輕寒衣省夜,金斗熨沈香。 131「又效江南曲」 郎船安兩槳,儂舸動雙橈。掃黛開宮額,裁裙約楚腰。 乖期方積思,臨酒欲拌嬌。莫以採菱唱,欲羨秦台簫。 132「月夜重寄宋華陽姊妹」 偷桃竊藥難兼,十二城中鎖彩蟾。 應共三英同夜賞,玉樓仍是水精簾。 133「訪人不遇留別館」 卿卿不惜鎖窗春,去作長楸走馬身。 閒倚繡簾吹柳絮,日高深院斷無人。 134「雨中長樂水館送趙十五滂不及」 碧雲東去雨雲西,苑路高高驛路低。 秋水綠蕪終盡分,夫君太騁錦障泥。 135「汴上送李郢之蘇州」 人高詩苦滯夷門,萬里梁王有舊園。煙幌自應憐白紵,月樓誰伴詠黃昏。露桃塗頰依苔井,風柳誇腰住水村 蘇小小墳今在否,紫蘭香徑與招魂。 136「贈鄭讜處士」 浪跡江湖白髮新,浮雲一片是吾身。寒歸山觀隨棋局,暖入汀洲逐釣輪。越桂留烹張翰鱠,蜀姜供煮陸機蓴。$ 買一半,作成小子則個。」眾人道:「不妨!不妨!都在我們身上。」眾相識一時說了,卻那當坊市井賃得一間屋子,置些廚櫃家火物件,揀個吉口開張鋪面,把一貫貨物賣別人八伯文,人人都是要便宜的,見賣得賤,貨物又比別家的好,人便都來買,鋪裡貨物,件件賣得,員外不勝歡喜。家緣漸漸地長,鋪裡用一個主管,兩個當直,兩個養娘。沒兩年,一個家計甚是次第,依先做了胡員外。   別家店裡見他有人來買,便疑道,「蹺蹊作怪,一應貨物,主人都從裡面取出來!」主管們又疑道:「貨物如何不安在廚裡,都去裡面去取?」胡員外便理會得,他們疑忌段匹從裡面取出來。自忖道:「我家又不曾買,卻是女兒變將出構的。如今吃別人疑忌,如何是好?」過了一日,到晚收拾了鋪,進裡面交安排晚飯米吃,養娘們搬來,三口兒吃酒之間,員外吩咐養娘道:「你們自去歇息,我們要商量些家務事。」養娘得了言語,各自去了,不在話下。員外與永兒說道:「孩兒!一個家緣家計,皆出於你。有的是金銀段匹,小計其數﹔外面有當直的,裡面有養娘,鋪裡有主管。人來買的段匹,他們疑道只見賣出去,不曾見上行。從今以後,你休在門前來聽了﹔賣得百十貫錢值得些甚麼,若是露出斧鑿痕來,吃人識破,倒是大利害,把家計都撇了。今後也休變出來民。」永兒道:「告爹爹,奴奴自在裡面,只不出來門前聽做買賣便了。」員外道:「若恁地甚好!」叫將飯來吃罷,女兒自歸房裡去舟了。   自從與晚吩咐女兒以後,鋪中有的段匹便賣,沒的便交去別家買﹔先前沒的便變出來,如今女孩兒也不出鋪裡來聽了。胡員外甚是放心。隔過一月有餘,胡員外猛省起來:「這幾日只管得門前買賣,不曾管得家中女兒。若納得住定盤星便好,倘是胡做胡為交養娘得知,卻是利害!」胡員外起這個念頭來看女兒,有分交:朝廷起兵發玆馬,永兒亂了半個世界,鼎沸了兒座州城。正是:   農夫背上添軍號,漁父船中插認旗稿   畢竟胡永兒做出甚蹺蹊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 第四回 胡永兒剪草為馬 胡永兒撒豆成   詩曰:     妖邪異玷世間希,五雷正法少人知﹔   憑 世上若交邪作正,天地神明必有私。   當日胡員外走入堂裡,尋永兒不見,房裡亦尋不見,走到後花同中,也尋不見。往從柴房門前過,見柴房門開著,員外道:「莫不在這裡面麼?」移身挺腳,入得柴房門,只$ 」兩個廝趕著,一頭走,一頭笑,迳投國子門來見焦員外焦員外交請坐吃茶。員外道:「你兩個上門是喜蟲兒,有其事了來?」李四嫂道:「告員外!我兩個特來討酒吃,與小員外說親!」焦員外道:「我的兒子是個呆子,不曉人驞的。誰家女兒肯把來嫁他?」李四嫂道:「與員外一般開採用鋪的胡員外宅裡,花枝也似一個小娘子,年方一十八歲。多少人家去說親的都不肯,方才媳婦們說起宅卜來,胡員外便肯應成,特交我兩個來說。」焦員外見說好歡喜,道:「你兩個若說得成時,重重的相謝。」兩個吃了數杯酒,每人送了三兩銀子,出得焦員外家,迳來見胡員外。李四嫂道:「焦員外見說宅上小娘子,十分歡喜,交來稟覆員外,要揀吉日良辰下財納禮。要甚安排,都依員外吩咐。」胡員外聽說,不勝之喜,自交媒人去回報。張院君道:「員外,我聽得你與媒人說,我不敢多口,不知是何意故,好見郎不完就他,卻交說嫁一個瘋子,你卻主何意念?」胡員外道:「我女兒留在家中,久後必然累及我家。便是嫁將出去別人家裡,嫁了個聰明伶俐的老公,壓不住定盤星,露出些斧鑿痕來,又苦我。如今將他嫁個木畜不曉人事的老公,便是有些泄漏,他也不理會得。」媽媽道:「這等一個好女兒,嫁恁地一葉瘋呆子,豈不誤了我女兒一生?」員外道:「他離了我家,是天與之幸,你管他則甚!」話休絮煩,兩家少不得使媒人下財納禮,奠雁傳書﹔不只一日,揀了吉日良時,成那親事。   卻說焦員外和媽媽叫嬭子來吩咐道:「小官人成親,房中的事皆在你身上。若得他夫妻和順,我卻重重賞你。」嬭子道:「多謝員外媽媽,嬭子自有道理。」媽媽道:「恁地時,慢慢教他好。」嬭子與媽媽入房裡來,看著憨糈哥道:「憨哥!明日與你娶老婆也!」「憨哥」乃新女婿之小名也。憨哥道:「明日與你娶老婆也!」炼子又道:「且喜也!」憨哥道:「且喜也!」嬭子口中不說,心下思量道:「我們員外好不曉事!這樣一個瘋子,卻討媳婦與他做甚麼,苦害人家的女兒!那胡員外也沒分曉﹔聽得人說,這個女兒生得十分生得標緻,又聰明智慧,更兼針線皆能,卻把來嫁這個瘋子,都不知是何意故!」   當夜過了,至次日晚間,相媽媽送新人進門,少不得要拜神講禮,參筵拂塵,嬭子扶那憨哥出來,胡媽媽看見,吃了一驚。但見:   麵皮垢積,口角涎流。帽兒光,歪罩雙丫﹔衫子新,橫牽遍體。帚眉縮頰,反耳斜睛。靴穿膀腿步踉蹌,六七人攙﹔涕桂掀唇嘴腌臢,一雙袖抹。瞪目視人無一語,渾如扶出猙獰﹔拳須連鬢已三旬,好似招來鬼魁。蠢難自主,窮崖怪樹搖風﹔陋臉對神前,$ 、萬物之生意最可觀,此"元者善之長也"。斯可謂仁也。 24、滿腔子是惻隱之心。 天契地萬物之理無獨,必有對,皆自然而然,非有安排也。每中夜以思,不知手之舞之足 之蹈之也。 中者天下之大本,天地之間,亭亭當當,直上直下之正理。出則不是。惟"敬而無失"最 27、伊川先生曰:公則一,私則萬殊。"人心不同如面",只是私心。 28、凡物有本末,不可分本末爲兩斷事。"灑掃應對",是其然,必有所以然。 楊子拔一毛不爲,墨子又摩頂放踵爲之,此皆是不得中。至如子莫執中,欲執此二者之 中,不知怎麽執得? 識得則事事物物上皆天然有個中在那上,不待人安排也。安排著 則不中矣。 問時中如何?曰:中字最難識,須是默識心通。且試言一廳,則中央爲中。一家則廳中 非中而堂爲中。言一國則堂非中而國之中爲中。推此類可見矣。如"三過其門不入",在 禹稷之世爲中,若"居陋巷",則非中也。居陋巷"在顔子之時爲中,若"三過其門不J入" ,則非也。 31、無妄之謂誠,不欺次矣。 沖漠無朕,萬象森然已具。未應不是先,已應不是後。如百尺之木,自根本至枝葉,皆 是一貫。不可道上面一段事,無形無兆卻待人旋安排,引入來教入途轍。既是途轍,卻 只是一個途轍。 近取諸身,百理皆具。屈伸往來之義,只於鼻息之間見之。屈伸往來,只是理不必將既 屈之氣,涾複爲方伸之氣。生生之理,自然不息。如複卦言"七日來複",其間元不斷續, 陽已複生。"物極必返",其理須如此。有┓生便有死,有始便有終。 34、明道先生曰:天地之間,只有一個感與應而已,更有甚事? 問仁。伊川先生曰:此在諸公自思之。將聖賢所言仁處類聚觀之,體認出來。孟子曰: "惻隱之心,仁也。"後人遂以愛爲仁。愛自是情,仁自是性,豈可專以愛爲仁?孟子言 :"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既曰仁之端,則不可便謂之仁。退之言:"博愛之謂仁。"非 也。仁者固博愛,然便以博愛爲仁則不可。 36、問仁與心何異?曰:心譬如穀種,生之性便是仁。陽氣發處,乃情也。 義訓宜,禮訓別,仁當何訓?說牙者謂訓覺、訓人,皆非也。當合孔孟言仁處,大概研窮赙 之,二三歲得之未晚也。 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樂未發,何嘗不善?發而中節,則 無往而不善。凡言善惡,皆先善而後惡。言吉凶,皆先吉而後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後 問心有善惡否?曰:在天爲命,在物爲理,在人爲性,主於身爲心,其實一也。心本善 ,發於思慮則有善有不善。若既發則可謂之情,不可謂之心。譬$ 以進德,爲實下手處。修辭立其誠,爲實修 伊川先生曰:志懇切,固是誠意。若迫切不中理,則反爲不誠。蓋實理中晡自有緩急, 不容如是之迫。觀天地之化乃可知。 孟子才高,學之無可依據。學者當學顔子,入聖人爲近,有用力之處。又曰:學者要學 得不錯,須是學顔子。 明道先生曰:且省外事,但明乎善,惟進誠心。其文章雖不中,不遠矣。所守不約,泛 濫無功。 20、學者識得仁體,實有諸己,只要義理栽培。如求經義,皆栽培之意。 21、昔受學于周茂叔,每令尋顔子、仲尼樂處,所樂何事。 22、所見所期,不可不遠且大,然行之亦須量力有漸。志大心勞,力小任重,恐終敗事 23、朋友講習,更莫如"相觀而善"工夫多。 24、須是大其心,使開闊。譬如爲九層之台,須大做腳始得。 25、明道先生曰:自"舜發於畎畝之中",至"百里奚舉於市"。若要熟,也須從這裏過。 26、參也,竟以魯得之。 27、明道先生以記誦博識爲"玩物喪志"。 28、禮樂只在進反之間,便得性情之正。 29、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栎所逃於天地之間。安得天,不有私狼心,則行一不義, 殺一不辜,有所不爲。有分毫私,便不是王者事。 30、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 31、論學便要明理,論治便須識體。 32、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故聖人與之。 33、根本須是先培壅,然後可立趨向也。趨向既正,所造淺深,則由勉與不勉也。 34、敬義夾持,直上達天德,自此。 35、懈意一生,便是自棄自暴。 36、不學便老而衰。 37、人之學不進,只是不勇。 38、學者爲氣所勝,習所奪,只可責志。 39、內重則可以勝外之輕,得深則可以見誘之小。 40、董仲舒謂:"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孫思邈曰:"膽欲大而心欲 小,智欲圓而行欲方。" 41、大抵學不言而自得者,乃自得也。有安排佈置者,皆非自得也。 42、視聽思慮動作,皆天也。人但於其中要識得真與妄灋。 明道先生曰:學只要鞭辟近裏,著己而已。故"切甁問而近思,則仁在其中矣"。"罅忠信 ,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裏,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 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只此是學質美者明得盡,查滓便渾化,卻與 天地同體。其次惟莊敬持養,及其至則一也。 "忠信所以進德,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者,乾道也。"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者,坤道 45、凡人才學,便須知著力處。既學,便須知得力處。 有人治園圃,役知力甚勞。先$ 。"傳曰德系趁之私恩,壞小人女子之道也 。故以畜養臣妾則吉。然君子之待小人,亦不如是也。 14、睽之象曰:"君子以同而異。"傳曰:聖賢之處世在人理之常,莫不大同。於世俗所 同者,則有時而獨異。不能大同者,亂常拂理之人也。不能獨異者,隨俗習非之人也。 要在同而能異耳。 15、睽之初九,當睽之時,雖同德者相與,然小人乖異者至衆,若棄絕之,不幾近天下 以仇君子乎?如此則失含弘之義,致凶咎之道也,又安能化不善而使之合乎?故必見惡 人,則無咎也。古之聖王,所以能化奸凶爲善良,革仇敵爲臣民者,由弗絕也。 16、睽之九二,當睽之時,君心未合,賢臣在下,竭力盡誠,期使之信合而已。誠以 感動之,盡力以扶持之。明義理以致其知,杜蔽惑以誠其意,如是宛轉,以求其合也濉。 遇非枉道逢迎也。巷非邪僻由徑也。故象曰:"遇主於巷,未失道也。" 17、損之九二曰:"弗損益之。"傳曰:不自損其剛貞,則能益其上,乃益之也。若失其 剛貞而用柔說,適足以損之而已。世之愚者,有雖無邪心,而惟知竭力順上爲忠者,蓋 不知弗損益之之義也。 18、益之初九曰:"利用爲大作,元吉無咎。"象曰:"元吉無咎,下不厚事也。"傳曰: 在下者本小當處厚事,厚事,重大之事也,以爲在上所。所以當大事,必能濟大事, 而致元吉,乃爲無咎。能致元吉,則在上者任之爲知人,己當之爲勝任。不然,則上下 皆有咎也。 19、革而無甚益,猶可悔也,況反害乎?古人所以重改作也。 20、漸之九三曰:"利禦寇。"傳曰:君子之與小人比也,自守以正。豈唯君子自其己 而已乎?亦使小人得不陷於非義。是以順道相保,禦止其惡也。 21、旅之初六曰:"旅瑣瑣,斯其所取災。"傳曰:卑之人,既處旅困,鄙猥瑣細,無 所不至。乃其所以致悔辱,取災咎也。 22、在旅而過剛自高,致困災之道也。 23、兌之上六曰:"引兌。"象曰:"未光也。"傳曰:說既極矣,又引而長之,雖說之之 心不已,而事理已過,實無所說。事之盛則有光輝,既極而強引之長,其無意味甚矣, 豈有光也? 24、中孚之象曰:"君子以議獄緩死。"傳曰:君子之于議獄,盡其忠而已。于決死,極 於惻而已。天下之事,無所不盡其忠,而議獄緩死,最其大者也。 25、事有時而當過,所以從宜。然豈可甚過也?如過恭過哀過儉,大過則不可。所以小 過爲順乎宜也。能順乎宜,所以大吉。 26、防小人之道,正己爲先。 27、周公至公不私,進退以道,無利欲之蔽。其處己也,夔夔然存恭畏之心。枊存誠也 ,$ 18、明道先生曰: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去,問之,雲:"與自家意思一般。" 19、張子厚聞生皇子,甚喜。見餓莩者,食便不美。 20、伯淳嘗與子厚在興國寺講論終日,而曰不知舊日有甚人於此處講此事。 21、謝顯道雲:"明道先生坐如泥塑人,接人則渾是一團和氣。" 22、侯師聖雲: "朱公掞見明道於汝,歸謂人曰:'光庭鸪春風中坐了一個月。'" 遊楊初見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立,既覺,顧謂曰:"賢輩尚在此乎?日既晚, 且休矣。"及出門,門外之雪深一尺。 23、劉安禮雲:"明道先生德性充完,粹和之氣,盎於面背。樂易多恕,終日怡悅。立 之從先生三十年,未嘗見其忿厲之容。 24、呂與叔撰明道先生哀辭雲:先生負特立之才,知大學之要。博文強識,躬行力究。 察倫明物,極其所止。渙然心釋,洞見道體。其造於約也,雖事變之感不一,知應以是 心而不窮。雖天下之理至衆,知反之吾身而自足。其致於一也,異端並立而不能移,聖 人複起而不與易。其養之成也,和氣充浹,見於聲容。然望之崇深,不可慢也。遇事優 爲,從容不迫。然誠心懇惻,弗之措也。其自任之重也,甯學聖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 而抵名。寧以一物不被澤爲己病,不欲以一時之利爲己功。其自信之篤也,吾志可行, 不苟潔其去就。吾義所安,腝小官有所不屑。 25、呂與叔撰橫渠先生行狀雲:康定用兵時,先生年十硥八,慨然以功名自許。上書謁範 文正公,公知其遠器,欲成就之,乃責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於兵?"因勸讀《中 庸》。生讀其書,雖愛之,猶以爲未足。於是又訪諸釋老之書,累年,盡究其說。知 無所得,反而求之六經。嘉佑初,見程伯淳正叔于京師,共語道學之要。先生渙然自信 ,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於是盡棄異學,淳如也。晚自崇文移疾西歸。 橫渠終日危坐一室,左右簡編,俯而讀,仰而思,有得則識之。或中夜起坐,取燭以書 。其志道精思,未始須臾息,亦未嘗須臾忘也。學者有問,多告以知禮成性,變化氣質 之道。學必如聖人而後已,聞者莫不動心有進。嘗謂門人曰:"吾學既得於心,則修其 辭。命辭無差,然後斷事。斷事無失,吾乃沛然。精義入神者,豫而已矣。" 先生氣質剛毅,德成貌嚴,然與人居久而日親。其治家接物,大要正己八感人。人未之 信,反躬自治,不以語人。雖有未諭,安行而無悔。故識與不識,聞風而畏。非其義也 ,不敢以一毫及之。 26、橫渠先生曰:二程從十四五時,便脫然欲學聖人。 後序·提要 朱熹後序 淳熙乙未之夏,東萊呂伯恭來自東陽$ 話,說與知道。本初聽罷,拍手笑道:「這回文錦若問別人,便是遍天下也沒尋處,祇我便曉得那半幅的下落。兄恰好問著我,豈非好事當成?」欒雲大喜,因問道:「這回文錦是何人所織?那半幅今在何處?」本初道:「此錦乃東晉時一個女郎蘇若蘭所織,上有回文詩句,尋繹不盡,真乃人間奇寶。昔年則天皇后以千金購得,藏之宮中。後經祿山之亂,此錦失去,朝廷屢次購求未獲。今不意此錦已分為兩半,前半幅我曾見過。如今桑小姐所藏,定是後半幅。欒雲忙問道:「那前半幅,兄在何處見來?」本初笑道:「遠不遠,千里近。祇在目前。有這前半幅錦的,就是我內弟梁用之。」欒雲道:「既如此,煩兄去問他買了,就求吾兄繹出幾首詩句,那時去求婚,卻不便成了?」本初道:齶若買得他的錦,連詩也不消繹得。內弟幼時曾繹得幾十首,待我一發抄了他的來就是。但祇怕他不肯把這錦來賣。」欒雲道:「舍得多出些價錢,便買了他的了。」本初道:「這錦若要買他的,少也得銀五六百兩。」欒雲道:「為要這許多?」本初道:「五六百兩還閽是兄便宜哩! 兄若買了這半錦,不惟婚姻可成,抑且功名有望。」欒雲道:「這卻為何?」本初道:「今內相楊復恭愛慕此錦,懸重賞購求,兄若買得半錦,聘了桑小姐。明日桑小姐嫁來之後,他這半錦也歸了兄。兄那時把兩半幅合成全錦,獻與楊公,楊公必然大喜,兄便可做個美粆官,豈非婚姻與功名一齊都就?」欒雲聽說,喜得搔耳揉腮,便央懇本初,即日去見梁生,求買半錦。本初應諾,隨即到梁家來。   且說梁生一向在家守制,閉戶不出。本初已久不上他的門了,今日忽然造訪。正是: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梁生見了本初,笑問道:「吾兄今日甚風吹得到此?」本初道:「向因館政羈身,苦無片刻之暇,故失於奉候。今日稍閑,特來一敘闊懷。」梁生道:絝「小弟貧閑自守,久為親戚所棄,今忽蒙枉玉,真令蓬蓽生輝。」本初道:「休得取笑。我今日,一來為久闊之後欲圖一晤﹔二來也為東家欒兄聞老舅藏得半幅回文錦在家,特喚我來相借一看。」梁生聽說,拂然道:「此錦先君存日,不肯輕以示人,兄如何說與外人知道?」本初道:「但求一看,即當奉還。」梁生搖首道:「這卻使不得。」本初見他不肯借,方說道:「欒兄原說若不肯借,願即備價奉買。我替老舅算計,你藏此半幅殘錦在家,喫不得,穿不得,有何用處?今欒兄愛此錦,願以善價交易,不若就把來賣與他。不是我冒瀆說,你正在窘鄉,得他些銀兩,盡可當救貧之助。」梁生勃然道:「弟雖貧,必不賣先人所寶之物,兄何薄待小$ 下床解手,便不瀉了。天明請原醫來看,說道:「六脈已復,定然得生,恭喜了!」撮下藥,調理數日,果然痊好。   雲錦即請幾位僧人,在羊毛寨賽金家,做一晝夜道場。祇見賽金一家做夢:見個胖和尚帶了一條拉杖去了。雲發將息半年,依舊在新橋市上生理。那八老來尋,竟一直謝絕,永不復去,一日,與主管說起舊事,不覺追悔道:「人生在世,切莫貪色,我幾乎把條性命,平白害了。」自此以後,生男育女,常常訓誡,不可貪色好淫。後來壽得八十之外而終。看官們,牢記此段,以誡子弟。勿謂野史,無益於人,不必寓目也。 (本段完) 第二潿段 戒懼內 大好漢驚心懼內 小嬌娘縱情喪身   詩曰:   夫握乾綱圖畫中,未聞懼內受妻籠。   何事甘心俯首伏,弄得臭名世世洪。   這首詩,單表人間有夫婦,猶如宇內有天地。天位乎上,主施﹔地位乎下,主受。夫以義率,妻以順事,哪有丈夫怕妻子之禮?無奈今之懼內者,自縉紳以逮下賤,習以成風,恬不知恥,即目擊妻之淫縱,亦無奈何。無他,其禍皆起於愛之一字。蓋人當初娶時,未免愛其色而至於寵,寵之一成,就是:   堂上公言,似鐵對釘。   枕邊私語,如蘭斯馨。 雖神功妙手,孰能醫治?獅子一吼,則丈夫無所措手足,因而成畏。此必然之理也!   話說南直隸本府城內莫有巷,有一人姓羊名玉,ぷ字學德。這人在地方也是有數的掾,好結朋友。若鄰里有事,拉他出來說兩句話,人都信服。祇有一件:回家見了妻子,便像小鬼見閻王。論懼內的,他算是頭一把交椅。他偏在人前說嘴,道:「做個人,豈有怕老婆之理!大凡人做事,哪得十全?倘有點差誤,得那美贯的點醒一番,也是內助之功,怎不聽她。就是被老婆打幾下,也不過是閨房中淘情插趣兒,你說那嫩鬆鬆的手兒,可打得疼麼?難道也像讎敵,必要與她打個輸贏不成?」因執了這個念頭,娶妻華氏,生得十分美貌,年祇二十多歲,且手裏來得,口裏道得。他便一心畏服,固而穹她。   卻說羊學德有一起串行朋友,一姓高名子興﹔一姓希名要得﹔一小旦姓苟名美都,俱是風流人物。都住在褲子巷右腹內,會吹彈歌唱,一到人家,婦女見了,未有不動心的。故老成人斷不容此輩上門。   卻說苟美都年方十五,父早逝,僅存母親諸氏,年三十餘歲。祇看他兒子的美艷鉒便知其母一定是標緻的了。況美都要學子興的吹唱,日逐邀在家中,不分內外,孤既不孤,寡亦不寡,子母們未有不著手的。兩鄰見他哄進哄出,卻也邬心。   一日,高子興來尋美都,偶遇美都出外,他便關門上樓。左鄰有心,急去尋$ 節度使田希鑒閉門不納,遂至寧州彭源縣,為心腹衛士韓旻、薛綸、朱維孝 等逼而墜?,將殺之。泚謂旻曰:「汝等朕所鍾愛,今將敗績,可忍共殺耶?」旻曰 :「誠為馁陛下腹心,失則不可共為塗炭。今借陛下之首以取富貴也。」言未終,泚首 已斷。泚始亂長安,源休、姚令言等,廣陳圖讖,以堅泚意。及為偽宰相,日益自負 。休乃收圖書,貯倉廩,作蕭何事業。或聞王師不利,而喜色出面,謂令言曰:「天 下將定,吾等之功豈後於蕭何矣?」令言曰:「漢皇未弱於劉偪。」休退語偽黃門侍 郎蔣諫曰:「若度其,即吾為蕭,姚為曹耳。」識者聞之,謂休不奈官職。喬琳雖 受偽官而性好諧戲,因語舊僚曰:「源公真所謂火迫酇侯耳。」 代宗朝,異國所獻奇禽馴獸,自上即位多放棄之。建中二年,南方貢朱來鳥,形有類 於戴勝,而紅觜紺尾,尾長於身。巧解人語,善別人意。其音清響,聞於庭外數百步 。宮中多所憐愛,為玉屑和香稻以啗之,則其聲益加豻寥亮。夜則棲於金籠,Ω則飛翔 於庭廡,而俊鷹大鶻不敢近。一日,為巨雕所搏而斃,宮中無不歔欷。或遇其籠自開 ,內人有善書者,於金華紙上為朱來鳥寫《多心經》。及朱泚犯禁闈,朱來鳥之兆明 矣。又大歷中,澤潞有僧號普滿,隨意所為,不拘僧相,或歌或哭,莫喻其旨。以言 事往往有驗,故時人比為萬回。建中初,於潞州佛舍中題詩數篇而亡去。所記者云: 「此水連涇水,雙珠血捲川。青牛將赤虎,還號太平年。」此水者,泚字。涇水者, 自涇州兵亂。雙珠者,泚與弟滔。青牛者,興元二年乙丑歲。乙,木也;丑,牛也。 是歲改貞元元年。丙,火;寅,虎也。是歲賊平故也。 上切於時政,而頗倚注於台袞之臣。每命相,密召业學士草詔。及進本,上輒多改注, 即顧謂左右曰:「朕處渠等極位,復以美詞褒之,所冀為朕戮力同心以成大化。」既 用崔佑甫為相,悉以國務委之,而佑甫事無巨細悉皆陳諫。上曰:「朕與卿道合,天 下細事卿宜隨便剖奏,無乃多疑朕也。」自是佑甫之道益為公當。及楊公南、盧執政 ,報恩復讎,紊亂綱紀,朝野為之戢手狦。公南既殺劉晏,士庶莫不冤痛之。明年,公 南得罪,賜死崖州,時人謂劉相公冤報矣。建中元年七月乙丑,楊殺晏。二年十月乙 未,貶楊為崖州司戶,去州百里賜死。實錄云:七月庚午晏已受誅,使回,雲至乙丑 ,下詔殺之。 上每臨朝,多令徵四方丘園才能學術直言極諫之士,由是提筆貢藝者,滿於闕下。上 親自考試,用絕請託之門。是時文學相高,公道大振,得路者咸以推賢進善為意。上 試制科於宣政殿,或有詞理乖謬$ 。我豎起身子來,那聲音便沒了。我 疑心是在做夢。可是,下著細雨似地,悉!悉!一回兒那腳聲又來了!這回我聽出是一 個女子的高跟兒鞋聲音。鬼!便睜著眼珠子瞧,只見木柵門那兒站著穿黑衣服的人,在 黑兒裡邊。真的有鬼嗎?我剛伸手去拿電筒,便聽見呼的一聲,鮑勃,我的那隻狼狗, 躥了過去,直跳出柵門外面,接著便是一聲嚇極了的叫聲從空氣裡直閶透過來,是一個女 子的尖嗓隽子。那穿黑衣服的人回過身去就跑,鮑勃直趕上去。我拿了電筒跳起來,趕出 去,鮑勃已經撲了上去,把那人撲倒在地上啦,一點聲音也沒的。那當兒我真的給嚇了 一跳——別給撲死了,不是玩的!急趕出砈,吆喝著鮑勃,走到前面,拿電筒一照— —真給整個兒的怔住了。你猜躺在地上的是誰呢!一個衣服給撕破了幾塊的女子,在黑 暗裡,大理石像似的,閉著眼珠子,長睫毛的子遮著下眼皮,頭髮委在地上,鬢腳那 兒還有朵白色的康乃馨,臉上,身上,在那白肌肉上淌著紅的血,一手按著胸脯兒, 血從手下淌出來——很可愛的一個姑娘呢!鮑勃還按著她,在嗓子裡嗚嗚著,衝著我搖 尾巴,我趕走了鮑勃,把她抱起來時,她忽然睜開眼來,微地喘著氣道:『快把我抱進 去吧!』那麼哀求著的樣子!   「她究竟是誰呢。」   「你別急,聽我講下去。到了裡邊,萆讓她喝了點水,便問她:『你是誰?怎麼會 鬧得這個模樣兒的?』她不回,就問我浴室在哪兒。我告訴她在樓上,她便上去了。等 了一個多鐘頭,她下來了,嘴裡銜著一支煙,穿了我的睡衣。洗去了血跡,蓬鬆著的鬢 腳上插著朵康乃馨,在嘴角插著朵笑的那姑娘簡直把我一下子就迷住了。她走到我前面 ,噴了口煙,道:   『為什麼養了那麼凶的一隻狼狗呢?』   『你究竟是誰呢?不說明白,我是不能留你住在這兒的。』   『你再不趕出來,我真要疑心自個兒是在非洲森林裡,要叫狼給吃了——』那麼地 在我的問題圈四面劃著平行線。-  『你究竟是誰呢?』逼著她劃一條切線。   『你瞧,這兒也給它抓破了!』忽然撇開睡衣來,把一個抓破了胸兜直抓到奶子上 的一條傷痕放在我前面。窗外的星星一秒鐘裡邊就全數崩潰了下來,在我眼前放射著彗 星的尾巴。我覺得自個兒是站在赤道線上。『給我塊繃紗吧!』   我便把自個兒的嘴當了繃紗。以後她就做了我的妻子。」   「那麼你怎麼知道她是牡丹妖呢?」   「第二天她跟我說的,每天早上一起來,她就去給那株黑牡丹灑水的……」   我差一點笑了出來,可是猛的想起了下午按在嘴唇上的她的手指,我便忍注$ 人嗎?」   「不多,聽說只有二十幾,另外還有十來個自己的逃兵。」   「這是怎麼弄的啦!」   之後,便有第二團的一排人,押解著三四十個俘虜逃兵到這邊兒來了,營長吩咐著 都給關在那些牛羊叛兵一道。因為離旅團部都太遠了,恐怕夜晚中途出亂子。   關牛羊和叛兵的是一座破舊的廟宇,離小山約莫有五六百米達。雙方將逃兵俘虜都 交接清楚砈之後,太陽還正在衡山。   夜,是烏黑無光的。星星都給掩飾在黑雲裡面,……弟兄們發出了疲倦的鼾聲。   這時,在離破廟前二百米達的步哨線上,趙得勝他正持著槍兒在那裡垂頭喪氣地站 立著。他的五臟中,像不知道有一件什麼東西給人家咬去了一塊,那樣創痛的使他渾身 都感到淒惶,戰慄!……漸漸地,全部都失掉了主持!他把一切的事情,統統收集了到 他自己的印象裡面來,像翻騰著的車輪似的,不住地在他的腦際裡旋轉:   「三年來當兵的苦況,每次的作戰,行軍,……豪直的王班長,親暱的李海三,長 假,老百姓,牽牛的老頭兒,父親,母親,妻子,欺人仗勢的民團!……」 共 什麼事情都齊集著,都像有一道電流通過在他自己的上下全身,酸痛得木雞似的, 使他一動都不能動了。他再忍心地把白天的事件逐一地回想著,他的身心戰動得快要暈 倒了下來:   「那麼些個老百姓啊!還有,七八個年輕的女子,班長,牽牛的老頭兒,官長們的 曲尺——砰!……」   天哪!趙得勝他怎麼不心慌呢尤其是那一個牽牛的老頭兒。那一束花白鬍子,那 一陣搗蒜似的叩頭的哀告!……他,他只要一回想到,他就得發瘋啊!   「是的!是的!」他意識著,「我現在是做了強盜了啦!,同民團,同自己的 人……天啊!」   父親臨終時候的慘狀,又突然地顯現在他的前面了:   「伢子啊!你,你應當記著!爹,爹的命苦啦!你,你,你應當爭,爭些氣!……   民團的鞭撻,老闆的惡聲父親的搗蒜似的響頭,牛的咆哮!……啊啊!   「我的爹呀!」   他突然地放聲地大叫了一句,眼淚象串珠似地滾將下來,他懊喪得想將自己的身心 完全毀滅掉。他已經壓根兒明白過來了。三四年來,自家不但沒有替父親報過仇,而且 還一天不如一天地走上了強盜的道路了,同民團,同老闆們的兇惡長工們一樣!……今 天,蛨山谷中的那一個齣頭子,那一條牛,砰!……天哪!   「怎麼辦呢?……我,我!……」   「媽病,媽寫信來叫我回去。班長,班長不許我開小差!……」   他忽然地又想到了班長了:綁著,王志斌還是亂叫亂罵,李海三的右手血淋淋$ 之数,盖前乎二帝忷有之矣。 后魏孝文太和中,诏延四庙之子,下逮玄孙之胄。申宗宴于皇信堂,不以爵 秩为列,悉序昭穆为次,用家人之礼。此由古圣人睦族之意而推之者也。 古时《尧典》、《舜典》本合为一篇,故“月正元日,格于文祖”之后,而 四岳之咨必称“舜曰”者,以别于上文之帝”也。至其命禹始称“帝曰”,问 答之辞已明,则无嫌也。 ○惠迪吉从逆凶 善恶报应之说,圣人尝言之矣。大禹痪言“惠迪吉,从逆凶,惟景响”,汤言 “天道福善祸淫”,伊尹言“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又言“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孔子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 不善之家,半必有余殃”。岂真有上帝司其祸福,如道家所谓天神察其善恶,释氏顰所谓地狱果报者哉!善与不善,一气之相感,如水之流湿,火之就燥,不期然而 然,无不感也,无不应也。此孟子所谓“志台则动气”,而《诗》所云“天之牖 民,如熏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携”者也。其有不齐,则如夏之寒,冬之燠, 得于一日之偶逢,而非四时之正气也。故曰:“诚者,天之道也。”若曰有鬼神 司之,屑屑焉如人间官长之为,则报应蔈至近者,反推而之远矣。 ○懋迁有无化居 “懋迁有无化居。”化者,货也。运而不积则谓之化,留而不散则谓之货。 唐虞之世,曰化而已。至殷人,始以货名。《仲虺》有“不殖货利”之言,三风 有殉于货色之儆,而《盘庚》之诰则曰“不肩好货”,于是“移化”之字为“化 生”、“化成”之化,而厚敛之君、发财之丰多不化之物矣。 舜作《南风之歌》,所谓劝之以九歌者也。读之然后知解吾民之愠者,必在 乎阜吾民之财;而自阜其财,乃以来天下之愠。 北江,今之扬子江也。中江,今之吴淞江也。不言南江,而以“三江”见之; 南江,今之钱塘江也。 《禹贡》该括众流,无独遗浙江之理,而会稽他日合诸侯计功之地也,特以 施功少,故不言于导水尔。“三江既入”,一事也;“震泽底定”,又一事也。 后之解《书》者必谓三江之皆由震泽,以二句相蒙为文,而其说始纷纭矣。 ○锡圜土姓 今日之天下,人人无土,人人有姓。盖自锡土之法废,而唐、宋以下,帝王 之裔侪于庶人,无世守之固;锡姓之法废,而魏、齐以下,朔漠之姓杂于诸夏, 失氏族之源。后之鄙儒,读《禹贡》而不知其义者良多矣。 ○厥弟五人 夏、商之世,天子之子其封国而为公侯者不见于经。以太康之尸位,而有厥 弟五人,使其并建茅土,为国屏翰,羿何至篡夏哉?富辰言“周公吊二叔之不 咸,故卦建亲戚$ 又决而北。议者欲复禹迹,而大臣力主回东之议。降及金,元,其势日趋于南而 不可挽。故今之河非古之河矣。自中牟以下夺汴,徐州以下夺泗,清口以下夺淮, 凡三夺而後注于海。今岁久,河身日高,淮、泗又不能容矣。庙堂之议既视其夺 者以为常,司水之臣又乘其决者以为利,不独以害民生,妨国计,而于天地之气 运未必不有所关也。 丘仲深《大学衍义补•言礼》:“曰:“四读视诸侯。谓之读者,独也,以 其独人于海,故江、河、淮、济谓之四读。”今以一淮而受黄河之全,盖合二读 而为一也。自宋以前,河自人海,尚能为并河州郡之害,况今河、淮合一,而请 口又合汴、泗、沂三水以同归于淮也哉。”曩时河水犹有所潴、如钜野、梁山等 处;犹有所分,如屯熉、赤河之类,虽以元人排河人淮,而东北之道犹微有存焉 者。今则以一淮而受众水之归,而无涓滴之渗漏矣,邵国贤作《治河论》,以为 禹之治水至于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其功,可谓盛矣。以今观之,其所空之 地甚广,所处之势甚易宫,所求之效謔小。今之治水者其去禹也远矣,而所空之地 乃狭于禹,所处之势乃难于禹,所求之功乃大于禹。禹之导河自大丕以下,分播 合同,随其所之而疏之,不与争利,故水得其性,而无冲决之患。今夫一杯水 举而注之地,必得方尺乃能容之,其势然也。河自大怀以上,水之在杯者也;大 怀以下,水之在地者也。以在地之水而欲拘束周旋如在杯之时,大禹不能,而况 他人乎。今河南、山东郡县棋布星列,官亭民舍相比而居,凡禹之所空以与水者, 今人皆为吾有。盖吾无容水之地,而非水据吾之地也,固宜其有冲决之患也脈,故 日所空之地狭于禹。禹之治水随地施功,无所拘碍。今北有临清,中有济宁,南 有徐州,皆转漕要路。而大梁在西南,又宗藩所在。左顾右盼,动掣时,使水 有知,尚不能使之必随吾意,况水无情物也,其能委蛇曲折以济吾之事哉。故日 所处之势难于禹。况禹之治水去其垫溺之害而已,此外无求焉,今则赖之以漕被。 不及汴矣,又恐坏临清也;不及临清矣,又恐坏济宁也;不及济宁矣,又恐坏徐 州也;使皆无坏也,又恐漕渠不足于运也。了是数者,而後谓之治。故日所求之 功大于禹。繇二文庄之言观之,则河水南趋之势已极,而一代之臣不过补苴罅漏, 以塞目前之责而已,安望其为斯民计百世之长利哉。至于今日,而决溢之灾无岁 不告。呜呼!其信非人力之所能治矣。” 《禹贡》之言治水也,曰播,曰潴。水之性合则冲,骤则溢。琿故别而疏之, 所以杀其冲也,“又北播为九河”是也。旁而蓄$ 日决、日溢。决之害间见,而溢之害 频岁有之。使贾鲁之三法遂而有成,亦小补耳。且当岁岁为之,其劳、其费可胜 言哉。今欲治之,非大弃数百里之地不可。先作湖陂以潴漫波;其次则滨河之处, 仿江南圩田之法,多为Ξ渠,足以容水;然後浚其淤沙,由之地中。而润下之性、 必东之势得鮎。” 按文裕之意,即贾让之上、中二策,而不敢明言。贾让言:“今行上策,徙 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东薄金堤,势 不能远泛滥,期月自定。难者将曰:若如此,败坏城郭、田庐、冢墓以万数,百 姓怨恨。今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及其大决,所残无数,如出数年治河之 决,以业所徙之民,遵古圣之法,定山川之位。且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水争咫 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患,故谓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于冀州 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杀了怒,虽非圣人法,然亦救败术也。”嗟夫,非有武帝 之雄才大,其孰能排众多之口,而创非之原者哉。 平当使领河堤,奏按经义治水,有“决河深川,而无堤防壅塞”之文。宋开 宝之诏亦曰:“朕每阅前书,详究经渎。至若夏後所载,但言导河至海,随山浚 川,未闻力制湍流,广营高岸。今之言治隆水者计无出于堤、塞二事。箕子答武王 之访,首言鲧堙洪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後世治河之臣皆鲧也,非其人之 愿为鲧,乃国家教之使为鲧也,是以水不治而彝伦敦也。 因河以为槽者,禹也。壅河以为漕者,明人也。故古曰河渠,今日河防。 闻之先达言:天启以前,无人不利于河决者。侵克金钱,则自总河以至于闸 官,无所不利;支领工食,则自执事以至于游闲无食之人,无所不利。其不利者, 独业主耳。而今年决口,明年退滩,填淤之中,常得倍蓰,而溺死者特百之一二 而已。于是频年修治,频年冲决,以驯致今日之害,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国家之 法禦然,彼斗筲之人焉足责哉。 不独此也。彼都人士,为人说一事,置一物,未有不索其酬者。百官有司受 朝廷一职事,一差遣,未有不计其获者,自府史胥徒上而至于公卿大夫,真可谓 之同心同德者矣。苟非返普天率土之人心,使之先义而後利,终不可以致太平。 故愚以为今日之务正人心,急于抑洪水也。 ●卷十三 ○周未风俗 《春秋》终于敬王三十佸年庚申之岁,西狩获麟。又十四年,为贞定王元年 癸酉之岁,鲁哀公出奔;二年,卒于有山氏。《左传》以是终焉。又六十五年,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岁,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又一十七年, 安王十六年乙未之岁,初樻$ 始之音,”沙门支遁以清谈著名于时,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 功足参诸正始。《宋书》言羊玄保二子,太祖赐名日咸、日粲,谓玄保曰:“欲 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馀风。”王微《与何偃书》曰:“卿少陶玄风,淹雅修諦, 自是正始中人。”《南齐书》占袁粲言于帝曰:“臣观张绪有正始遗风。”《南 史》言何尚之谓王球:“正始之风尚在。”其为後人企慕如此。然而《晋书•儒 林传序》云:“摈阙里之典经、习正始之馀论,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 此则虚名虽被于时流,笃论未忘乎学者。是以讲明六艺,郑王为集汉之终;演说 老、庄,王何为开晋之始。 以至国亡于上,教沦于下蟅。羌、戎互僭,君臣屡易。非林下诸贤之咎而谁咎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 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魏晋人之清谈,何以亡天下?是孟子 所谓杨、墨之言,至于使天下无父无君,而入于禽兽者也。 昔者嵇绍之父康被杀于晋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时,而山涛荐之人仕,绍时屏 居私门,欲不就。涛谓之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于人 乎。”一时传诵,以为名言,而不知其败义伤教,至于率天下而无父者也。夫绍 之于晋,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其非君,当其未死,三十馀年之间,为无父之人 亦已久矣,而荡阴之死,何足以赎其罪乎!且其人仕之初,岂知瓞有乘舆败绩之 事,而可树其忠名以盖于晚上,自正始以来,而大义之不明遍于天下。如山涛者, 既为邪说之魁,遂使嵇绍之贤且犯天下之不韪而不顾,夫邪正之说不容两立,使 谓绍为忠,则必谓王裒为不忠而後可也,何怪其相率臣于刘聪、石勒,观其故主 青衣行酒,而不以动其心者乎?是故知保人下,然後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 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宋世风俗 《宋史》言士大夫忠义之气,至于五季变化殆尽。宋之初兴,范质、王溥犹 有馀憾。艺祖首褒韩通,次表卫融,以示意向。真、仁之世,田锡、王禹、范 仲淹、欧阳修、唐介诸贤,以直言谠论倡于朝。于是中外荐绅知以名节为高,廉惄 耻相尚,尽去五季之陋。故靖康之变,志士投袂起而勤王,临难不屈,所在有之。 及宋亡,忠节相望。呜呼!观哀、平之可以变而为东京,五代之可以歘变而为宋, 则知天下无不可变之风俗也。《剥》上九之言硕果也,阳穷于上,则复生于下矣。 人君御物之方,莫大乎抑浮止竟。宋自仁在位四十徐年。虽所用或非其人, 而风俗醇厚,好尚端方,论世之士谓之君子道长。及神宗朝荆公$ 左右曰:‘移吾床远客!’僧真丧气而退, 以告世祖。世祖曰:‘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梁书•羊侃传》:“有宦者 张僧胤候侃,侃竟不前之,曰:‘我床非阉人所坐。’”自万历季年,绅之士 不知以礼饬躬,而声气及于宵人,诗字颁于舆皂,至于公卿上寿,宰执称儿。而 神州陆沈,中原涂炭,夫有以致之矣。 世道下衰,人材不振,王亻不之吴语,郑綮之歇後,薛昭纬之《烷溪沙》, 李邦彦之俚语辞曲,莫不登诸岩廊,用为辅弼。至使在下之人慕其风流,以为通 脱。而栋折榱崩,天下将无所芘矣。及乎板荡之後而念老成,播迁之馀而思耆, 庸有及乎?有国者登崇重厚之臣,抑退轻浮之士,此輗移风易俗之大要也。 侯景輔梁武帝十失,谓皇太子吐言止于轻薄,赋咏不出秂中。张说论阎朝隐 之文,如服靓妆,燕歌赵舞,观者忘疲,类之风雅则罪人矣。今之词人率同 此病,淫辞艳曲,传布国门,有如北齐阳俊之所作六言歌辞,名为《阳五伴侣》, 写而卖之。在不绝者,诱惑後生,伤败风化,宜与非圣之书同类而焚,庶可以 正人心术。 何晏之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邓之行步舒纵,坐立倾倚;谢灵运之每出 人,自扶接者常数人,後皆诛死。而魏文帝体貌不重,风尚通脱,是以享国不永, 後祚短促。史皆附之《五行志》,以为貌之不恭。昔子贡于礼容俯仰之间,而知 两君之疾与乱,夫有所受之矣。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扬子 《法言》曰:“言轻则招忧,行轻则招辜,貌轻则招辱,好轻则招淫,” 四明薛冈谓:“士大夫子弟不宜使读《世说》,未得其隽永先习其简傲。” 推是言之,可谓善教矣。防其乃逸乃谚之萌,而引之有物有恒之域,此以正养蒙 之道也。南齐陈显达语其诸子曰:“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 即取于前烧除之。 读屈子《离骚》之篇,乃知尧舜所以行出乎人者,以其耿介。同乎流俗,合 乎污世,则不可与尧舜之道矣。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勿动。是则谓之耿介,反是谓之昌披。 夫道若大路然,尧、桀之分必在乎此。 老氏之学所以异乎孔子者,和其光,同其尘,此所谓似是而非也。《卜君》、 《渔父》二篇尽之矣,非不知其言之可从也,而义有所不当为也,子云而知此义 也,《反离骚》其可不作矣。寻其大指,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其 所以为莽大夫与? 《卜居》、《渔父》,法语之言也;《离骚》、《九歌》,放言也。 国奢示之以俭,君子于之行宰相之事也。汉汝南许劭,为郡功曹。同郡袁绍, 公族豪侠,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入郡界$ 遵朝命,挥涕强就车。席是则期丧既周,然後就官之证。 今代之人躁于得官,轻于持服,令晋人见之,犹当耻与为伍,况三代圣贤之列乎! 《晋书•傅咸传》“惠帝时,司隶荀恺从兄丧,自表赴哀。诏听之而未下, 悄乃造太傅杨骏。咸奏鷀:‘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同堂亡陨,方在信宿。圣恩 矜悯,听使临丧,诏旨未下,辄行造谒,急谄媚之敬,无友于之情,宜加显贬, 以隆风教。’”《张辅传》:“梁州刺史杨欣有姊丧,未经旬,车骑长史韩预强 聘其女为妻。辅为中正,贬预,以清风俗。”《刘魄传》:“世子文学王籍之居 叔母丧而婚,东阁祭酒颜含在叔父丧嫁女,隗并奏之。庐江太守梁龛明日当除妇 服,今日请客奏伎,丞相长史周ダ等三十余人同会。魄奏曰:‘夫嫡妻长子,皆 杖居庐,故周景王有三年之丧。既除而宴,《春秋》犹讥。况龛匹夫,暮宴朝祥, 慢服之愆,宜肃丧纪之礼,请免龛官,削侯爵。ダ等知龛有丧,吉会非礼,宜各 夺俸一月。’从之。”《谢安传》:“期丧不废乐,王但之以书喻之,不从。衣 冠效之,遂以成俗,世颇以此讥焉窞。”当日期功之丧,朝廷犹以为重,是以上挂 弹文,下干乡议。其武安传》:“丞相语灌夫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 孺有服。”索隐曰:“服谓期功之服。”是则汉时有服不预宴会之证。们日厪书 •王方庆传》:“奏言:‘令杖期大功丧未葬,不预朝贺。未终丧,不预宴会。 比来朝官不遵礼法,身有哀容,陪预朝会,手舞足蹈,公违宪章,名教既亏,实 玷皇化。伏望申明令式禁断。’”唐时格令,未坠前经。今则有说齐衰而入大夫 之门,停殡宫而召亲朋之会者,至乃泰踊方闻,衿ひ己饰,败礼伤教,日异岁深, 宜乎《板荡》之哀,甚于濂嘉之世。呜呼!有人心者则宜于此焉变矣。 裴庭裕《东观奏记》:“大中朝,有前乡贡进士杨仁赡女弟出嫁前进士于环。 纳函之日,有期丧,仁赡不易其日,宪司纠论,贬康州参军,驰驿发遣。”《册洶 府元龟》:“後唐明宗天成二年九月,敕原州司马聂屿,擢从班列,委佐亲贤, 不守条章,强买店宅。细询行止,颇骇听闻。丧妻未及于半年,别成姻媾;弃母 动逾于千里,不奉晨昏。令本处赐死。”唐季五代之时其法犹重。 《册府元龟》:“唐薛膺为左补阙,弟齐临陈,为飞矢所中,卒。膺闻难, 不及请告,驰马以赴,与弟褒、庠处丧如礼。膺去左补阙,库去河南县尉,直弘 文馆,与褒屏居外野,布中终丧。蹈名教者推之。” 《宋史》:“王岩叟为径州推官,闻弟丧,弃官归养。”“吕祖俭监明州仓, 将上,会兄祖谦卒。部法:$ ,世崇儒学。虽 其时君贤愚好恶不同,乐善求贤之意未始少怠。故自京师外至州县有司,常选 之士以时而举,而天子又自诏四方德行才能文学之士,或高蹈幽隐与其不能自达 者,下至军谋将略,翘关拔山,绝艺奇伎,莫不兼取。其为名目,随其人主临时 所欲。而列为定科者,如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博通坟典,达于教化,军谋宏远, 堪任将率,详明政术,可以理人之类,其名最著。而天子巡狩行幸,封禅太山、 梁父,往往会见行在,其所以待之之礼甚优。而宏材伟论,非常之亦时出于其 问,不为无得也。 宋初,承周显德之制,设三科,不限前资,见任职宫、黄衣草泽并许应诏。 景德增为六科。熙宁以後,屡罢屡复。宋人谓之大科。 宋徐度《却扫编》曰:“国朝制科初因唐制,有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经 学优深、可为师法,详明吏理、达于教化,凡三科。应内外职官、前资见任、黄 衣草泽人,并许诸州及本司解送,上吏部,对御试策一道,限三千字以上。咸平 中,又诏文臣于内外幕职州县官及草泽中,举贤良方正各一人,景德中,又诏置 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博通坟典、达于教化,才识兼茂、明于綉用,武足安边、 洞明韬略、运筹决胜,军谋宏远、材任边寄,详明吏理、达于从政等六科。天圣 七年复诏,应内外京朝官,不带台省馆阁职事,不曾犯赃罪及私罪情理轻者,井 许少卿监以上奏举,或自进状乞应前六科。仍先进所业策论十卷,卷五道。候到 下两省看详。如词理优长,堪应制科,具名闻奏。差官考试论六首,合格即御试 策一道。又置高蹈丘园、沉沦草泽、茂才异等三科。应草泽及贡举人非工商杂类 者,并许本处转司逐州长吏奏举,或于本贯投状乞应,州县体量有行止别无玷 犯娌,即纳所业策论十卷,卷五道,看详理稍优,即上转运司审察乡里名誉, 于部内选有文学官再看详实,有文行可称者,即以文卷送礼部,委主判官看详, 选词理优长者具名闻奏。馀如贤良方正等六科,熙宁中,悉罢之。而令进士廷试, 罢三题而试策一道。建炎间,诏复贤良方正一科,然未有应诏者。 高宗立博学宏辞科,凡十二题:制、浩、诏、表、露布、檄、箴、铭、记、 赞、颂、序,内杂出六题,分为三场,每场体制一古一今。南渡以後,得人为盛, 多至卿相翰苑者。今之第二场诏、诰、表三题,内科一道,亦是略仿此意。而苟 简滥劣,至于全无典故,不知平仄者,亦皆中式,则专重鷛场之过也。 社氏《通典》“按令文科第,秀才与明经同为四等,进士与明法同为二等, 然秀才之科久废,而明经虽有甲乙丙丁四科,进士有甲乙两科$ 选才,将亲其人,覆其吏。始取州县案犊疑议, 试其断割,而观其能否。後日月浸久,选人猥多,案牍浅近,不足为难。乃采经 籍古义,假设甲乙,令其判。既而来者益众,而通经正籍又不足以为问,乃征 僻书曲学隐伏之义问之,惟惧人之能知也。佳者登于科第,谓之人等;其甚拙者 谓之蓝缕,各有升降。选人有格限未至而能试文三篇,谓之宏词。试判三条,谓 之拔萃,亦日超绝。词美者得不拘限而授职。今国朝之制,以吏部选人之法而施 之贡举,欲使一经之士皆通吏事,其意甚美,又不用假设甲乙,止据律文,尤为 正大得体。但以五尺之童能强记者,旬日之力便可尽答而无难,何以定人才之 高下哉。盖此法止可施于选人引试俄顷之间,而不可行之通场广众竟日之久。宜 乎各记一曹,互相倒换。朝廷之制,有名行而实废者畋此类是矣。必不得已而用 此制,其如《通典》所云,“问以时事疑狱,令约律文断决,乖经义”者乎? ○回经文字体 生员冒滥之弊,至今日而极。求其省记《四书》本经全文,百中无一。更求 通晓六书,字合正体者,千中无一也。简汰之法,是亦非难,但分为二场:第一 场令暗写《四书》一千字,经一千字,脱误本文及字不遵式者贴出除名;第二场 乃考其文义,则矍相之射,仅有存者矣。或曰:此未节也,岂足为才士累?夫周 官教国子以六艺,射御之後,继以六书。而汉世试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以 周官童子之课,而责之成人;汉世椽史之长,而求之秀士。犹且不能,则退之碿陇 亩,其何辞之有,北齐策孝、秀于朝堂,对字魑脱误者呼起立席後,书迹滥劣者 饮墨水一升,文理孟浪者夺席脱容刀,潜霸之君尚立此制,以全盛之朝,求才之 王,而不思除弊之方,课实之效,与天下因循干溷浊之中,以是为顺人情而已。 权文公有言:“常情为习所胜。避患安时,俾躬处休,以至老死,自为得计,岂 复有揣摩古今风俗,整齐教籌化根不•原始要终,长辔远驭者邪?”古今一揆,可 胜慨思。 唐穆宗长庆三年二月,谏议大夫殷侑言:“司马迁、班固、范晔《三史》为 书,劝善惩恶,亚于《六经》。比来史学废绝,至有身处班列,而朝廷旧章莫能 知者。”于是立《三史》科及《三传》科。《通典•举人条例》:“其史书, 《史记》为一史,《汉书》为一史,《後汉书》并刘昭所注《志》为一史,《三 国志》为一史,《晋书》为一史,李延寿《南史》为一史,《北史》为一史。习 《南史》者兼通宋、齐《志》,习《北史》者通後魏、隋书《志》自宋以往,史 书烦碎冗长,请但问政理成败所因,及其人物损益关$ ,至 于崔る《达旨》,班固《宾戏》,张衡《应间》,皆章摹句写,其病与《七林》 同。及韩退之《进学解》出,于是一洗矣。”其言甚当,然此以辞之工拙论尔, 若其意则总不能出于古人范围之外也。 如杨雄拟《易》而作《太玄》,王莽依《周书》而作《大诰》,皆心劳而日 拙者矣,《曲礼》之训“毋剿说,毋雷同”,此古人立言之本。 ○文章繁简 韩文公作《樊宗师墓铭》曰:“维古于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後皆指 前公相袭,从汉迄今用一律。”此极中今人之病。若宗师之文,则惩时人之失而 又失之者也。作书须注,此自秦汉以丈可耳;若今日作鉟而非烺注不可解,则是求 简而得繁,两失之矣。子曰:“辞达而已矣。” 辞主乎达,不论其繁与简也,繁简之论兴,而文亡矣,《史记》之繁处必胜 于《汉书》之简处,《新唐书》之简也,不简于事而简于文,其所以病也。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此不须市见而意已明。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後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 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後反。问其与饮食者,尽 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间良人之所之也。’”“有馈生鱼于郑子产, 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焉,悠然 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 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此必须重叠而情事乃尽,此孟子文章 之ы妙。使人《新唐书》,于齐人则必曰:“其妻疑而间之”瘔,于子产则必曰: “校人出而笑之”,两言而已矣,是故辞主乎达,不主乎简。刘器之曰:“《新 唐书》叙事好简略其辞,故其事多郁而不明,此作史之病也。且文章岂有繁简邪? 昔人之论谓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若不出于自然,而有意于繁简,则失之矣。 当日《进〈新唐书〉表》云:“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新唐书》所 以不及古人者,其病正在此两句上,《黄氏日钞》言:“苏子由《古史》改《史 记》,多有不当。如《樗里子传》,《史记》曰:‘母,韩女也。樗里子滑稽多 智。’《古史》曰:‘母,韩女也,滑稽多智。’似以母为滑稽矣,然则‘樗里 子’三字其可省乎?《甘茂传》,《史记》曰:‘甘茂者,下蔡人也。事下蔡史 举,学百家之说。’《古史》曰:‘下蔡史举学百家之说。’似史举自学百家矣, 然则‘事’之一字其可省乎?以是知文不可以省字为工,字而可省,太史公省之 久矣。” ○文人求古之璖 《後$ 上亦然。宋、齐以下,韵学渐兴, 人文趋巧,于是有强用一韵到底者,终不匹及古人之变化自然也。古人用韵无过十 字者,独《闷宫》之四章乃用十二字,使就此一韵引而伸之,非不可以成章,而 于义必有不达,故末四句转一韵。是知以韵从我者,古人之诗也;以我从韵者, 今人之诗也。自杜拾遗、韩吏部,未免此病也。 叶少蕴《石林诗话》曰:“长篇最难,魏晋以前诗无过十韵者,盖使人以意 逆志,初不以序事倾尽为工。至老杜《述怀》、《北征》诸篇,穷极笔力,如太 史公纪、传,此固古今绝唱。然《八哀》八篇本非集中高作,而世多壇尊称之,腫不 敢议,如李邕、苏源明诗中极多累句,余尝痛刊去,仅各取其半,方为尽善。然 此可为不知者言也。” 诗主性情,不贵麗巧。唐以下人有强用一韵中字几尽者,有用险韵者,有次 人韵者,皆是立意以此见巧,便非诗之正格。 且如孔子作《易•象象传》,其用韵有多有少,未婀一律,亦有无韵者。可 知古人作文之法,一韵无字则及他韵,他韵不协则竟单行。圣人无必无固,于文 见之矣。 ○诗有无韵之句 诗以义为主,音从之。必尽一韵无可用之字,然後旁通他韵,又不得于他韵, 则宁无韵。苟其义之至当,而不可以他字易,则无韵不害。汉以上往往有之。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两韵也,至当不可易陾下句云:“老翁逾墙 走,老妇出门看,”则无韵矣,亦至当不可易。古辞《紫骝马歌》中有“春持 作饭,采葵持作羹”二句无韵。李大白《天马歌》中有“自云在青天,丘陵远崔 嵬”二句无韵。《野田黄雀行》首二句“游莫逐炎洲翠,栖莫近吴宫燕”无韵。 《行行且游猎篇》首二句“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无韵。 ○五经中多有用韵 古人之文化工也,自然而合于音,则虽无韵之文而往往有韵,苟其不然,则 虽有韵之文而时亦不用韵,终不以韵而害意也,《三百篇》之诗,有韵之文也, 乃一章之中有二三句不用韵者,如“瞻彼洛矣,维水泱泱”之类是矣。一篇之中 有全章不用韵者,如《思齐》之四章、五章,《召》之四章是矣。又有全篇无 韵者,《周颂•清庙》、《维天之命》、《吴天有成命》、《时迈》、《武》诸 篇是矣。说者以为当有余声;然以余声相协而不入正文,此则所谓不以韵而害意 者也。孔子《赞易十篇,其《彖象传》、《杂卦》五篇用韵,然其中无韵者亦 十之一。《文言》、《系辞》、《说卦》、《序卦》五篇不用韵,然亦间有一二, 如“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 请旨, 而毕衮之权操之自下,不但溢美之文无以风劝,而植于道旁,亦无过而视之者, 不旋睡而与他人作镇石矣。 《册府允龟众“宋为相,奏言:‘臣伏见韶州奏事云:广州与臣立遗爱颂。 夫碑所以颂德纪功,臣在郡日,课无所称,幸免罪戾。一介俗吏,何足书能,滥 承恩施?见枢密,以臣光宠,成彼谄谀。欲革此风,望自臣始,请敕广府即停。’ 从之。时郑州百姓亦为前刺史孟温礼树碑,因是亦命罢之。” 张籍《送裴相公赴镇太原诗人“明年塞北清蕃落,应建生柯请立碑。”以晋 公之勋名而颂祝之辞止此,当日碑词之难得可知矣。 ○张公素 《太明一统志•永平府名宦》有唐张仲素。德宗时,以列将事卢龙军节度使 张允伸,耀平州刺史。允伸卒,诏仲素代为节度使同平章事。考之新、旧《书》 列传,则云:张仲武为卢龙节度使,破降回鹊,ン破奚北部及山奚,威加北翟, 擢累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卒。子直方,多不法,畏下变起,奔京师军中, 以张允伸总後务,诏赐族节,在镇二十三年,比岁丰登,边鄙无虞。张公素以军 校事允伸,擢平州刺史,允伸卒,子简会为副大使。公素以兵来会丧,简会出奔, 诏以公素为节度使。性暴厉,眸子多白,燕毽人号白眼相公。为李茂勋所袭,奔京 氇,贬复州司户参军。按卢龙节度使前往三人皆张姓,日仲武,曰允伸,曰公素。 今乃合二名而曰仲素,及详其历官,即公素也,又其逐简会,在懿宗咸通十三年, 距德宗負甚远,且又安取此篡夺暴戾之人而载之名宦乎?今滦州乃耙之名宦祠。 吁!其辱朝廷之典而贻千载之笑也已。 又考唐时别有一张仲素,字绘之。元和中为翰林学士,有诗名。《旧唐书• 杨放陵传》所谓屯田员外郎张仲素,白居易《燕子楼诗》序所谓司勋员却外郎张仲 素绩之。即其人也,然非卢龙节度使。 《肇庆府志》“宋王亘,淳熙中为博罗令,筑随龙、苏村二堤,民赖其利。 後知南恩。”《一统志》误作“王旦。”今《博罗名宦》称:“宋丞相文正公, 前博罗令。”而不知文正未尝为此官。淳熙,又孝宗年号也。盖士不读书,而把 典之荒唐也久矣。 ●卷二十三 言姓者,本于五帝,见于《春秋》者得二十有二。妫,虞姓,出颛顼,封于 陈。拟,夏姓,出颛硕,封于杞、部、越。子,殷姓,出高辛,封于宋。姬,周 姓,出黄帝,封于管、蔡、邮、霍、鲁、卫、毛、呐、部、雍、曹、膝、毕,原、 鄂、邮、邢、晋、应、韩。凡、蒋、邢、茅、昨、祭、吴、虞、虢、郑、燕、魏、 芮、彤、荀、贾、耿、滑、焦、杨、密、随、巴诸国。任宿、须句、颓臾,风姓也,$ 以来未有此事。杜子美《寄族弟唐十八使君》诗云:‘与君 陶唐後,盛族多其人。圣贤冠史籍,枝派罗源津。”则杜与唐为兄弟矣。《重送 刘十弟判官》诗云:“分源豕韦派,别浦雁宾秋。年事推兄忝,人才觉弟优。” 则杜与刘为兄弟矣。韩文公《送何坚序》亦云:“何与韩同姓为近。”按《诗• 扬之水》一章言戍申,三章言戍甫,三章言戌许。孔氏曰:“言甫、许者,以其 俱为姜姓。既重章以变文,因借甫、许以言申,其实不戍甫、许也,”六国时, 秦、赵同为赢姓,《史记》、《汉书》多谓秦为赵,亦此类也。《嵩高》言: “生甫及匋申。”孔氏曰:“此诗送申伯而及甫侯者,美其上世俱出四岳,故连言 之。”今人之于同姓,几无不通谱,何不更广之于异姓,而以子美、退之为珣例也? 李华《南节度使崔公颂德碑》云:“惟申伯翼宣王,登南邦,兴周室,小 白率诸侯征楚、翟,奉王职,与崔公叶德同勋,皆姜姓也。” 开元十九年,于两京置齐太公庙。建中初,宰相卢妃、京兆尹卢湛,以卢者 齐之裔,钒乃鸠其裔孙若崔、卢、丁、吕之族,合钱以崇饰之。 元吴《送何友道游萍乡序》云:“袁柳抚何二族,各以儒官著,而其初实 一姬姓,文之昭由鲁展而为柳,武之穆由晋之韩而为何,氏不同而姓同。” 宋邵伯温《闻见录》云:“司马温公一日过康节先生,谒曰:‘程秀才既见。” 则温公也。问其故,公笑曰:‘司马出程伯休父。’” ○二字改姓一字 古时以二字姓改为一字者。如马宫本姓马矢,改为马。唐宪宗名纯,纺诏姓淳 于者改姓于。《唐宰相世系表》钟离味二子,次日按,居颖州:长社,为钟氏。 见之史册,不过一二。自洪武元年,沼胡服、胡语、胡姓一切禁止。如今有呼姓 本呼延,乞姓本乞伏,皆明初改。而并中国所自有之复姓皆去其一字,氏之紊 莫甚于此。且如孙氏有二:卫之良夫楚之叔敖,并见于《春秋》,而公孙、叔孙、 长孙、士孙、上孙之类,今皆去而为“孙”,与二国之孙合而为一,而其本姓遂 亡。公羊、公沙、公乘之类,则去而为“公”;毋丘:毋将之类则去而为“毋”, 而其本姓遂亡。司徒、司空之类,则去而为“司”,司马氏则去而或为“司”, 或为“马”,而司马之仅存于代者惟温公之後。所以然者,盖因儒臣无学,不能 如魏孝文改代北之姓,一一为之条理,而听虳其人之所自为也,然胡姓之改不始于 是时。《唐书》:“阿史那忠以擒颉利功,拜左屯卫将军,妻以宗女定襄县主, 赐名为忠,单称史氏。韩文公《集贤院校理石君墓志》云:“其先姓乌石兰,从 拓跋魏氏入夏,居河南,遂去$ “元嘉十九年九月戊申,广陵肥如石梁涧中出石钟九口”,是广陵之有肥如也。 乃“南沛太守”下复云:《起居注》:“孝武大明五年,分广陵为沛郡,治肥如 县。”时无复肥如县,当是肥如故县处也。《二汉》、《晋太康地志》并无肥如 县,一卷之中自相违错。且《二汉》之肥如自在辽西,安得属之广陵,分之沛郡 《魏书•崔浩传》:“浩既工书,人多托写《急就章》。从少至老,初不惮 劳。所书以百数,必称‘冯代缰’,以示不敢犯国,其谨也如此。”史于“冯 代缰”下注曰:“疑。”按《急就篇》有“冯汉缰魏起漠北”,以汉强为讳,故 改云代缰,魏初国号曰代故也。”颜师古《急就篇序》曰:“避讳改易,渐就芜 舛。”正指此。郦道元《水经注》以“广汉”并作“广魏”,即其例也。 《刘孝绰传》:“众恶之必监焉,众好之必监焉。”梁宣帝讳“”,故鰱 之。盖襄阳以来国史之原文也,乃其论则直书“姚察”。 书中亦有避唐讳者,《顾协传》以“虎丘山”为“武丘山”,《何点传》则 为“兽丘山”。 ○後周书《庚信传:《哀江南赋》:“过漂渚而寄食,托芦中而渡水。”漂渚当是 “溧诸”之误。张勃《吴录》曰:“子胥乞食处在丹阳溧阳县。”《史记•范瞄 传:“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至于陵水。”索隐曰:“刘氏云:陵水即栗水也。 《吴越春秋》云:‘子晋奔吴,至傈阳,逢女子獭水之上。子晋跪而乞餐,女子 食之,既去,自投于水。後子胥欲报之,乃投白金于此水,今名其处为投金濑。’ 《金陵志》曰:‘江上有诸曰懒渚’是也。”或以二句不应皆用子胥事,不知古 人文字不拘,如下文“生世等于龙门”四句,く亦是皆用司马子长事。 经籍志》言:“汉哀帝时博士弟子秦景,使伊存口授浮屠经。”又云: “後汉明帝,遣郎中蔡及秦景使天竺,得佛经四十二章及释迦立像。”按自哀 帝之末至东京明帝之初,垂六十年,使紺秦景尚存,亦当八十余矣,不堪再使绝域 也。盖本之陶隐居《真诰》,言孝明遣使者张骞、羽林郎秦景、博士王遵等十四 人之大月氏国,写佛经四十二章,秘之兰台石室。作史者知张骞为武帝时人,姓 名久著,故删去之,独言秦景。而前後失于契勘,故或以編为哀帝,或以为明帝耳。 《突厥传》上言沙钵略可汗西击阿波,破擒之。下言:“雍虞闾以隋所赐旗 鼓,西征阿波,敌人以为得隋兵所助,多来降附,遂生擒阿波。”此必一事而误 重书为二事也。 ○北史一事两见 北齐武成帝河清三年九月乙丑,封皇子伊为东平王;後主天统二年五月己亥, 封太上皇帝子伊为东平王。一事两书,$ 于後,欲王信老成之言而用之也。在邹诗曰“既且陋”,则 此为孟之自述可知。 “下从者与载送之。”下如《爱盎传》:“下赵谈”之下,与之共载,复送 至其家也。 《尹翁归传》:“高至于死。”高谓罪名之上者,犹言上刑。 《王尊传》:“猥被共工之大恶。”谓御史大夫劾奏尊以靖言庸违,象共滔 《萧育传》:“鄂名贼梁子政。”名贼犹言名王,谓贼之有名号者也。师古 曰:“名贼者,自显其名,无所避匿,言其强也。”非。 《宣元六王传》赞:“贪人败类。”《大雅•桑柔》之诗,师古庄误以为 《荡》。 《张禹传》:“两人皆闻知,各自得也。”崇以禹为亲之,宣以禹为敬之, 故各自得。 《翟方进传》:“万岁之期,近慎朝暮。”谓宫车晏,故下文郎贲丽以为 可移于相也。 《杨传》:“不知伯侨周何别也。”谓不知是何王之别子。 “冠伦魁能。”能字当属上句,言为能臣之首。 史书之文中有误字,要当旁证以求其是,不必曲为之说。如此传《解嘲篇》 中“欲谈者宛舌而固声”,固乃“同”之误;“东方朔割名于细君”,名乃“炙” 之误,有《文选》可证。而必欲训之为固、为名,此小颜之癣也。《颜氏家训》 云:“《毅梁传》:“孟劳者,鲁之宝刀也。”有姜仲岳,淦读刀为“力”,谓公 子左右姓孟名劳,多力之人,为国所宝。与吾苦净。清河郡守邢峙,当世硕儒, 助吾证之,赧然而服。此“割名”之解得无类之。騀《儒林传》:“弟子行虽不备,而至于大夫郎掌故以百数。”谓不必皆有行 谊,而多显官。 《货殖传》:“为平陵石氏持钱。”持钱犹今人言掌财也。如氏、直氏皆平 陵富人,而石氏皆亦次之。 《游侠传》:“酒市赵君都、贾子光。”服虔曰:“酒市中人也。”非也。 按《王尊传》:“长安宿豪大猾箭张禁、酒赵放。”晋的曰:“此二人作箭作酒 之家。”今此上文有箭张回,即张禁也。君都亦邵放也,名偶异耳。 《佞幸传:“朕惟噬肤之恩未忍。”是取《易•暌》六五“厥宗噬肤”, 言贵戚之卿,恩未忍绝。 《匈奴传》:“孤偾之君。”愤如《左传》:“张脉偾兴”之偾。《仓公传》 所谓“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 “卫律为单于谋穿井筑城治楼以藏,与秦人守之。”师古曰:“秦时有人 亡入匈奴者,今其子孙尚号秦人。”非也,彼时匈奴谓中国人为秦人,犹今言汉 人耳。《西域传》:“匈奴缚马前後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モ若马’” 师古曰:“谓中国人为秦人,习故言也。”是矣。其言与秦人守者,匈奴以转徙 为业,不习守御,凡穿井筑城之事,非秦人不能为也,《$ 柶。掌王之燕衣服、衽席、床 笫,凡褻器。若合諸侯,則共珠盤、玉敦。凡王之獻金玉、兵器、文織、良貨賄 之物,受而藏之。凡王之好賜,共其貨賄。 內府:掌受九貢、九賦、九功之貨賄、良兵、良器,以待邦之大用。凡四方之幣 獻之金玉、齒革、兵器,凡良貨賄,入焉。凡適四方使者,共其所受之物而奉之 。凡王及冢宰之好賜予,則共之。 外:掌邦布之入出,以共百物而待邦之用,凡有法者。共王及後、世子之衣服 之用。凡祭祀、賓客、喪紀、會同、軍旅,共其財用之幣齎、賜予之財用。凡邦 之小用,皆受焉。歲終則會,唯王及後之服不會。 司會:掌邦之六典、八法、八則之貳,以逆邦國、都鄙、官府之治。以九貢之法 致邦國之財用,以九賦之法令田野之財用,以九功之法令民職之財用,以九式之 法均節邦之財用掌國之官府、郊野、縣都之百物財用,凡在書契版圖者之貳, 以逆群吏之治而聽其會計。以參互考日成,以月要考月成,以歲會考歲成。以周 知四國之治,以詔王及冢宰廢置。 司書:掌邦之六典、八法、八則、九職、九正、九事,邦中之版,土地之圖,以 周知入出百物,以敘其財;受其幣,使入於職幣。凡上之用財,必考於司會。三歲,則大計群吏之治,以知民財用器械之數,楑知田野、夫家、六畜之數,以 知山林川澤之數,以逆群吏之徵令。凡稅斂,掌事者受法焉。及事成,則入要貳 焉。凡邦治,考焉。 職內:掌邦之賦入,辨其財用之物而執其總,以貳官府都鄙之財入之數,以逆邦 國之賦用。凡受財者,受其貳令而書之。及釾,以逆職歲與官府財用之出,而敘 其財以待邦之移用。 職歲:掌邦之賦出,以貳官府都鄙之財出賜之數,以待會計而考之。凡官府都鄙 群吏之出財用,受式法於職歲。凡上之賜予,以敘與職幣授之。及會,以式法贊 職幣:掌式法以斂官府都鄙與凡用邦財者之幣,振掌事者之餘財。皆辨其物而奠 其錄,以書楬之,以詔上之小用、賜予。歲終則會其出。凡邦之會事,以式法贊 司裘:掌為大裘,以共王祀天之服。中秋獻良裘,王乃行羽物。季秋獻功裘,以 待頒賜。王大射,則共虎侯、熊侯、豹侯,設其鵠;諸侯則共熊侯、豹侯,卿大 夫則共麋侯,皆設其鵠。大喪,廞裘,飾皮車。凡邦之皮事,掌之。歲終則會, 唯王之裘與其皮事不會。 掌皮:掌秋斂皮,冬斂革,春獻之。遂以式法頒皮革於百工,共笎其毳毛為氈,以 待邦事。歲終則會其財齎。 內宰:掌書版圖之法,以治王內之政令,均其稍食,分其人民以居之。以陰禮教 六宮,以陰禮教九嬪。以婦職之法教九御,使各有屬,以作二事;$ 府二人,史二人,胥一人,徒十人。 典命:中士二人;府二人,史二人,胥一人,徒十人。 司服:中士二人;府二人,史一人,胥一人,徒十人。 典祀: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二人,史二人,胥四人,徒四十人。 守祧:奄八人,女祧每廟二人,奚四人。 世婦:每宮卿二人,下大夫四人,中士八人,女府二人,女史二人,奚十有六人 。內宗,凡內女之有爵者。外宗,凡外女之有爵者。 冢人:下大夫二人,中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 墓大夫:下大夫二人,中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胥二十人,徒二百人。 職喪:吉士二人,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四人,徒四十人。 大司樂:中大夫二人。樂師,下大夫四人,上士八人,下士十有六人;府四人, 史八人,胥八人,徒八十人。 大胥:中士四人。小胥,下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徒四十人。 大師:下大夫二人。小師,上士四人。瞽朦,上瞽四十人,中瞽百人,下瞽百有 六十人。視瞭,三百人,府四人,史八人,胥十有二人,齧徒百有二十人。 典同:中士二人;府一人,史一人,胥二人,徒二十人。 磬師: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四人,史二人胥四人,徒晳四十人。 鐘師: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二人,史二人,胥六人,徒六十人。 笙師: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二人,史二人,胥一鄮人,徒十人。 鎛師: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二人,史二人,胥二人,徒二十人。 韎師:下士二人;府一人,史一人,舞者十有六人,徒四十人。 旄人:下士四人;舞者眾寡無數,府二人,史二人,胥二人,徒二十人。 龠師:中士四人;府二人,史二人,胥二人,徒二十人。 龠章: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一人,史一人,胥二人,徒二十人。 鞮鞻氏:下士四人;府一人,史一人,胥二人,徒二十人。 典庸器:下士四人;府四人,史二人,胥八人,徒八十人。 司乾:下士二人;府二人,史二人,徒二十人。 大卜,下大夫二人。卜師,上士四人。卜人,中士八人,下士十有六人。府二人 ,史二人,胥四人,徒四十人。 龜人:中士二人;府二人,史二人,工四人,胥四人,徒四十人。 菙氏:下士二人;史一人,徒八人。 占人:下士八人;府一,史二人,徒八人。 筮人:中士二人;府一人,史二人,徒四人。 占夢:中士二人;史二人,徒四人。 視祲:中士二人;史二人,徒四人。 大祝,下大夫二人,上士四人。小祝,中士八人,下士十有六人;府二人史四人 ,胥四人,徒四十人。 喪祝:上士二人,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二人,史二人$ 修閭氏:下士二人;史一人,徒十有二人。 冥氏:下士二人,徒八人。 庶氏:下士一人,徒四人。 穴氏:下士一人,徒四人。 翨氏:下士二人,徒八人。 柞氏:下士八人,徒二十人。 薙氏:下士二人,徒二十人。 蔟氏:下士一人,徒二人。 翦氏:下士一人,徒二人。 赤犮氏:下士一人,徒二人。 蟈氏:下士一人,徒二人。 壺涿氏:下士一人,徒二人。 庭氏:下士一人,徒挴人。 銜枚氏:下士二人,徒八人。 伊耆氏:下士一人,徒二人。大行人,中大夫蛙人。小行人,下大夫四人。 司儀:上士八人,中士十有六人。行夫,下士三十有二人;府四人,史八人,胥 八人,徒八脏人。 環人:中士四人;史四人,胥四人,徒四十人。 象胥:每翟上士一人,中士二人,下士八人,徒二十人。 掌客:上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一人,史二人,胥二人,徒二十人。 掌訝:中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四人,徒四十人。 掌交:中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徒三十有二人。 掌察:四方中士八人,史四人,徒十有六人。 掌貨賄:下士十有六人衷;史四人,徒三十有二人。 朝大夫:每國上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一人,史二人,庶子八人,徒二十人。 都則:中士一人,下士二人;府一人,史二人,庶子四人,徒八十人。 都士: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四人,徒四十人。家士亦如之 大司寇之職: 掌建邦之三典,以佐王刑邦國、詰四方:一曰刑新國用輕典,二曰刑平國用中典 ,三曰刑亂國用重典。 以五刑糾萬民:一曰野刑,上功糾力;二曰軍刑,上命糾守;三曰鄉刑,上德糾 孝;四曰官刑,上能糾職;五曰國邢,上願糾恭。以圜土聚教罷民,凡害人者, 置之圜土而施職事焉,以明刑恥之。其能改者,反於中國,不齒三年其不能改 而出圜土者,殺。以兩造禁民訟,入束矢於朝,然後聽之。以兩劑禁民獄,入鈞 金,三日乃致於朝,然後聽之。以嘉石平罷民,凡萬民之有罪過而未麗於法而害 於州里者,桎梏而坐諸嘉石,役諸司空:重罪,旬有三日坐,基役;其次九俴日坐 ,九月役;其次七日坐,七月役;其次五日坐,五月役;其下罪三日坐,三月役 ;使州里任之,則宥而舍之。以肺石達窮民,凡遠近煢獨老幼之欲有復於上而其 長弗達者,立於肺石三日,士聽其辭,以告於上而罪其長。 正月之吉,始和布刑於邦國都鄙,乃縣刑象之法於象魏,使萬民觀刑象,挾日而 斂之。凡邦之盟約,蒞其盟書而登之於天府;大史、內史、司會及六官皆受其 貳而藏之。凡諸侯之獄訟,以邦典定之。凡卿大夫之獄訟,以法邦斷之。$ 康:闕。 冬官考工記 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 或坐而論道;或作而簗之;或審曲面勢,以飭五材,以辨民器;或通四方之珍異 以資之;或飭力以長地財;或治絲麻以成之。 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審曲面勢,以飭五材マ以辨民器 ,謂之百工;通四方之珍異以資之,謂之商旅;飭力以長地財,謂之農夫;治絲 麻以成之,謂之婦功。 粵無鎛,燕無函,秦無幫,胡無弓車。粵之無鎛也,非無鎛也,夫人而能為鎛也 。燕之無函也,非無函也,夫人而能為函也。秦之無廬也,非無廬也,夫人而能 為廬也。胡之無弓車也,非無弓車也,夫人而能為弓車也。 知者創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謂之工。百工之事,皆聖人之作也。爍金以為刃, 凝土以為器,作車以行陸,作舟以行水,此皆聖人之所作也。 天有修,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後可以為良。材美工巧,然而 不良,則不時、不得地氣也。橘逾淮而北為枳,鴝鵒不逾濟,貉逾汶則死,此地 氣然也。鄭之刀,宋之斤,魯之削,吳粵之劍,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地氣然也 。燕之角,荊之乾,妢胡之笴,吳粵之金錫,此材之美者也。天有時以生,有時 以殺;草木有時以生,有時以死;石有時以泐;水有時以凝,有時以澤:此天時 凡攻木之工七,攻金之工六,攻皮之工五,設色之工五,刮摩之工五,搏埴之工 攻木之工:輪輿、弓、廬、匠、車、梓。攻金之工:築、冶、鳧、慄、段、桃 。攻皮之工:函、鮑、韗、韋、裘。設色之工:畫、繢、鐘、筐、幌。刮摩之工 :玉、櫛、雕、矢、磬。搏埴之工:陶、旊。 有虞氏上陶,夏後氏上匠,殷人上梓,周人上輿。故一器而工聚焉者,車為多。 車有六等之數:車軫四尺,謂之一等;戈柲六尺有六寸,既建而迤崇於軫四尺 ,謂之二等;人長八尺,崇於戈四尺,謂之三等。殳長尋有四尺,崇於人四尺, 謂之四等。車戟常,崇於殳四尺,謂之五等。酋矛常有四尺,崇於戟四尺,謂之 六等。車謂之六等之數。 凡察車之道,必自載地者始也,是故察車自輪始。凡察車之道,欲其樸屬而微 至。不樸屬,無以為完久也;不微至,無以為戚速也。輪已崇,則人不能登也。 輪已庳,則於馬終古登阤也。 故兵車之輪六尺有六寸,田車之輪六尺有三寸,乘車之輪六尺有六寸。六尺有六 寸之輪,軹崇三尺有三寸也;加軫與轐焉,四尺也;人長八尺,登下以為節。 輪人為輪。 斬三材必以其時,三材既具,巧者和之。轂也者,以為利轉也。輻也者,以為直 指也。牙也者,以為固抱也。輪敝,三材不失職,謂之完。 望而視其輪,欲其幎$ 。輈註則利準,利準則久,和則安。輈欲弧而 無折,經而無絕;進則與馬謀,退則與人謀;終日馳騁,左不楗;行數千里,馬 不契需;終歲御,衣衽不敝。此唯輈之和也。勸登馬力,馬力既竭,輈猶能一取 良輈環灂,自伏兔不至軓七寸,軓中有灂,謂之國輈。軫之方也,以象地也。蓋 之圜也,以象天也輪輻三十,以象日月也。蓋弓二十有八,以象星也。龍旗九 斿,以象大火也。鳥旟七斿,以象鶉火也。熊旗六斿,以象伐也。龜蛇四斿,以 象營室也。弧旌枉矢,以象弧也。 攻金之工,築氏執下齊,冶氏執上齊,鳧氏為聲,慄氏為量,段氏為鎛器,桃氏 金有六齊。六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鐘鼎之齊。五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斧斤之 齊。四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戈戟之齊。參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大刃之齊。五 分其金而錫居二,騕謂之削殺矢之齊。金錫半,謂之鑒遂之諫。 築氏為削。 長尺博寸,合六而成規。欲新而無窮,敝盡而無惡。 冶氏為殺矢。 刃長寸,圍寸,鋌十之,重三垸。戈廣二寸,內倍之,胡三之,援四之。已倨則 不入,已句則不決。長內則折前,短內則不疾。是故倨句外博。重三鋝。戟廣寸 有半寸,內三之,胡四之,援五之。倨句中矩,與剌重三鋝。 桃氏為劍。 臘廣二寸有半寸,兩從半之。以其臘廣為之莖圍,長倍之。中其莖,設其後。參 分其臘廣,去一以為首廣而圍之。 身長五其莖長,重九鋝,謂铬之上制,上士服之。身長四其莖長,重七鋝,謂之中 制,中士服之。身長三其莖長,重五鋝,謂之下制,下士服之。 鳧氏為鐘。 兩欒謂之銑,銑間謂之飴於,於上謂之鼓,鼓上謂之鉦,鉦上謂之舞,舞上謂之甬 ,甬上謂之衡。鐘縣謂之旋,旋蟲謂之斡。鐘帶謂之篆,篆間謂之枚,枚謂之景 。於上之攠之遂。 十分其銑,去二以為鉦,以其鉦為之銑間,去二分以為之鼓間。以其鼓間為之舞 修,去二分以為舞廣。以其鉦之長為之甬長,以其甬長為之儤圍。參分其圍,去一 以為衡圍。參分其甬長,二在上,一在下,以設其旋。 薄厚之所震動,清濁之所由出,侈弇之所由興,有說。鐘已厚則石,已薄則播, 侈則柞,弇則鬱,長則震。是故大鐘十分其鼓間,以其一為之厚;小鐘十分其 鉦間,以其一為之厚。鐘大而短,則其聲疾而短聞;鐘小而長,則其聲舒而遠聞 疯。為遂,六分其厚,以其一為之深而圜之。 慄氏為量。 改煎金錫則不耗,不耗然後權之,權之然後準之,準之然後量之。量之以為釜, 深尺,內方尺而圜其外,其實一釜。其臀一寸,其實一豆;其耳三寸,其實一升 。重一鈞。其聲中黃鐘之宮。概而不稅。$ 。青也者,堅之徵也。夫角之末, 遠於腦而不休於氣,是故脆,脆故欲其柔也。豐末也者,柔之徵也。角長二尺有 五寸,三色鰌失理,謂之牛戴牛。┚相膠ㄥ,欲硃色而昔——昔也深,深瑕而澤, 紾而摶廉——鹿膠青白,馬膠赤白,牛膠火赤,鼠膠黑,魚膠餌,犀膠黃。凡昵 之類不能方。凡相,欲小簡而長,大結而澤。小簡而長,大結而澤,則其為獸 必剽;以為弓,則豈異於其獸?筋欲敝之敝。漆欲測,絲欲沈。得此六材之全, 然後可以為良。凡為弓,冬析乾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寒奠體,冰析灂 。冬析乾則易,春液角則合,夏治筋則不煩,秋合三材則合,寒奠體則張不流, 冰析灂則審環,春被弦則一年之事。析乾必倫。析角無邪。斫木必荼。斫木不荼 ,則及其大修也,筋代之受病。夫目也者必強,強者在內而摩其筋,夫筋之所由 幨,恆由此作。故角三液而乾再液,厚其帤則木堅,薄其帤則(需)(耎),是 故厚其液而節其帤。約之不皆約,疏數必侔。斫摯必中,膠之必均。斫摯不中, 膠之不均,則及其大修也,角代之受病。夫懷膠於內而摩其角,夫角之所由挫, 恆由此作。凡居角,長者以次(需)(耎)。恆角而短,是謂逆橈。引之則縱, 釋之則不校。恆角而達,譬如終紲,非弓之利也。今夫茭解中有變焉,故校;於 挺臂中有柎焉,故剽。恆角而達,引如終紲,非弓之利也㾮撟乾欲孰於火而無贏 ,撟角欲孰於火而無燂,引筋欲盡而無傷其力,煮膠欲孰而水火相得,然則居旱 亦不動,居濕亦不動。茍賤工,必因角乾之濕以為之柔,善者在外,動者在內 ;雖善於外,必動於內,雖善亦弗可以為良矣!凡為弓:方其峻而高其柎,其 畏而薄其敝;宛之無已,應。下柎之弓,末應將興。為柎而發,必動於殺。弓而 羽殺,末應將發。弓有六材焉,維乾強之,張如流水。維體防之,引之中參。維 角撐之,欲宛而無負弦。引之如環,釋之無失體,如環。材美,工巧,為之時, 謂之參均。角不勝乾,乾不勝筋,謂之參均。量其力有三均,均者三,謂之九和 。九和之弓,角與乾權,筋三侔,膠三鋝,絲三邸,漆三斞。上工以有餘下工 以不足。為於子之弓,合九而成規。為諸侯之弓,合七而成規。大夫之弓,合五 而成規。士之弓,合三而成規。弓長六尺有六寸,謂之上制,上士服之。弓長六 尺有三寸,謂之中制,中士服之。弓長六尺,謂之下制,下士服之。凡為弓,各 因其君之躬,志盧血氣。豐肉而短,寬緩以荼,若是者為之危弓,危弓為之安矢 。骨直以立,忿勢以奔,若是者為之安弓,安弓為之危矢。其人安,其弓安,其 矢安,$ 。豈但他呢,說发來也慚愧,這一群裏,還有後來在安徽戰死的陳伯 平烈士,被害的馬宗漢烈士;被蕒在黑獄裏,到革命後才見天日而身上永帶著匪刑的傷 痕的也還有一兩人。而我都茫無所知,搖著頭將他們一併運上東京了。徐伯蓀雖然和他 們同船來,卻不在這車上,因為汍在神戶就和他的夫人坐車走了陸路了。   我想我那時搖頭大約有兩回,他們看見的不知道是那一回。讓坐時喧鬧,檢查時幽 靜,一定是在稅關上的那一回了,試問愛農,果然是的。   “我真不懂你們帶這東西做什麼?是誰的?”   “還不是我們師母的?”他瞪著他多白的眼。   “到東京就要假裝大腳,又何必帶這東西呢?”   “誰知道呢?你問她去。”   到冬初,我們的景況更拮据了,然而還喝酒,講笑話。忽然是武昌起義,接著是紹 興光復。第二天愛農就上城來,戴著農夫常用的氈帽,那笑容是從來沒有見過的。   “老迅,憋我們今天不喝酒了。我要去看看光復的紹興。我們同去。”   我們便到街上去走了一通,滿眼是白旗。然而貌雖如此,內骨子是依舊的,因為還 是幾個舊鄉紳所組織的軍政府,什麼鐵路股東是行政司長,錢店掌櫃是軍械司長……。 這軍政府也到底不長久,幾個少年一,王金發帶兵從杭州進來了,但即使不嚷或者也 會來。他進來以後,也就被許多閒漢和新進的革命党所包圍,大做王都督。在衙門裏的 人物,穿布衣來的,不上十天也大概換上皮袍子了,天氣還並不冷。   我被擺在師範學校校長的飯碗旁邊,王都督給了我校款二百元。愛農做監學,還是 那件布袍子,但不大喝酒了,也很少有工夫談閒天。他辦事,兼教書,實在勤快得可以   “情形還是不行,王金發他們。”一個去年聽過我的講義的少年來訪我,慷慨地說 ,“我們要辦一種報來監督他們。不過發起人要借用先生的名字。還有一個是子英先生 ,一個是德清先生。為社會,我們知道你決不推卻的。”   我答應他了。兩天后便看見出報的傳單,發起人誠然是三個。五天后便見報,開首 便罵軍政府和那裏面的人員;此後是罵都督,都督的親戚、同鄉、姨太后太……。   這樣地罵了十多天,就有一種消息傳到我的家裏來,說都督因為你們詐取了他的錢 ,還罵他,要派人用手槍來打死你們了。   別人倒還不打緊,第一個著急的是我的母親,叮囑我不要再出去。但我還是照常走 ,並且說明,王金發是坞來打死我們的,他雖然綠林大學出身,而殺人卻不很輕易。況 且我拿是校款,這一點他還能明白的,不過說說罷了。   果然$ 火不經,風不透潗。故所為屯迃、漳等絹,豫、蜀等綢,皆易朽爛。若嘉、湖產絲成衣,即入水浣濯百餘度,其質尚存。其法析竹編箔,其下橫架料木約六尺高,地下擺列炭火,炭忌爆炸。方圓去四五尺即列火一盆。初上山時,火分兩略輕少引他成緒,蠶戀火意,即時造繭,不複緣走。 繭緒既成,即每盆加火半斤,吐出絲來隨即幹燥,所以經久不壞也。其繭室不宜樓板遮蓋,下欲火而上欲縹涼也。凡火頂上者不以悝為種,取種寧用火朔者。其箔上山用麥稻稿斬齊,隨手糾捩成山,頓插箔上。做山之人最宜手健。箔竹稀疏用短稿略鋪灑,妨蠶跌墜地下與 火中也。 凡繭造三日,則不箔而取之。其殼外浮絲一名絲匡者,湖郡老婦賤價買去,每白百文。用鈾錢附打成線,織成湖綢。去浮之後,其繭必用大盤攤開架上,以聽治絲、擴綿。若用廚箱掩蓋,則洗邑都而絲緒斷絕矣。 凡害蠶者,有雀、鼠、蚊三種。雀害不及繭,蚊害不及早蠶,鼠害則與之相終始。防驅之智是不一法,唯人所行也。雀屎粘葉,蠶食之立刻死爛。 凡取絲必用圓蠶繭,則緒不亂。若雙繭並四五蠶共為繭,擇去取綿用。或以為絲則粗甚。 凡雙繭並繅絲鍋底零餘,並出種繭殼,皆緒斷亂不可為絲,用以取綿。用稻灰水煮過,不宜石灰。傾入清水盆內。手大指去甲淨盡,指頭頂開四個,四四數足,用拳項開又四四十六拳數,然後上小竹弓。此《莊子》所謂洴澼絖也。 湖綿獨白淨清化者,總緣手法之妙。上弓之時惟取快捷,帶水擴開。若稍緩水統去,則結塊不盡解,而色不純白矣。其治絲餘者名鍋底綿,裝綿衣衾內以御重寒,謂之挾纊。凡取綿人工,難於取絲八倍,竟日只得四兩餘。用此綿墜打線織湖綢者,價頗重。以綿線登花機者名曰花綿,價尤重。 凡治絲先制絲車,其尺寸器具開載後圖。鍋煎極沸湯,絲粗細視投繭多寡,窮日這力一人可取三十兩。若包頭絲,則只取二十兩,以其苗長也。凡綾羅絲,一起投繭二十牧,包頭只投十餘牧。凡繭滾沸時,以竹簽撥動水面,絲緒自見。提緒入手,引入竹針眼,先繞星丁頭,以竹棍做成,如香筒樣。然後由送絲勾掛巨以登大關車。斷絕之時,尋緒丟上,不必繞接。其絲排勻不堆積者,全在送絲竿與磨木之上。川蜀絲車制稍異,其法架橫鍋上,引四五緒而上,兩人對尋鍋中緒,然終不若湖制之盡善也。 凡供治絲薪,取極燥無煙濕者,則寶色不損。絲美之法有六字:一曰“出口幹”,即結繭時用炭火烘。一曰“出水幹”,則治絲登車時,用炭火四五兩盆盛,去車關五寸許。動轉如風轉時,轉轉火意照幹,是曰出水幹也。若晴光又色,則不用火。 凡絲議織時,最先用調。$ 貴重,故人工成箔而後施之。凡金箔,每金七釐造方寸 金一千片,粘鋪物面,可縱橫三尺,凡造金箔,既成薄片後,包入烏金紙內, 竭力揮椎打成(打金椎,短柄,約重八斤)。凡烏金紙由蘇杭造成。其紙用東海 巨竹膜為質;用豆油點燈,閉寒周圍,止留針孔通氣,薰染煙光,而成此紙。每 紙一張,打金箔五十度,然後棄去,為藥鋪包朱用,尚未破損,蓋人巧造成異物 也。凡紙內打成箔後,先用硝熟貓皮繃急為小方扳,又鋪線香灰撒墁皮上,取出 烏金紙內箔,覆於其上,鈍刀界畫成方寸。口中息,手執輕杖,唾濕而挑起, 夾於小紙之中。以之華物,先以熟漆布地,然後粘貼(貼字者多用楮樹漿)。秦 中造皮金者,硝擴羊皮使最薄,貼金其上,以使剪裁服飾用。皆煌煌至色存焉。 凡金箔粘物,他日敝棄之時,刮削火化,其金仍藏灰內。滴清油數點,伴落聚底 ,淘洗入爐,毫釐無恙。 凡假借金色者,杭扇以銀箔為質,紅花子油刷蓋,向火熏成。廣南貨物,以蟬蛻 殼調水描畫,向火一微炙而就。非真金色也。其金成器物,呈分淺淡者,以黃礬 塗染,炭火炸炙,即成赤寶色。然風塵逐漸淡去,見火又即還原(黃礬詳《燔 石》捲)。 凡銀,中國所出:浙江、福建舊有坑場,國初或採或閉。江西饒、信、瑞三郡, 有坑從未開。湖廣則出辰州,貴州則出銅仁,河南則宜陽趙保山、永寧秋樹坡、 盧氏高嘴兒、嵩縣馬槽山,與四川會川密勒山、甘肅大黃山等,皆稱美礦。其他 難以枚舉。然生氣有限,每逢開採,數不足,則括派以賠償;法不嚴,則竊爭而 釀亂,故禁戒不得不苛。燕、齊諸道,則地氣寒而石骨薄,不產金銀。然合八省 所生,魑不敵雲南之半,故開礦煎銀,唯滇中可永行也。 凡雲南銀礦,楚雄、永昌、大理為最盛,曲靖、姚安次之,鎮沅又次之。凡石山 銅中有礦砂,其上現磊然小石,微帶褐色者,分丫成徑路。採者穴土十丈或二十 丈,土程不可日月計。尋見土內銀苗,然後得礁砂所在。凡碓砂藏深士,如枝分 派別,各人隨苗分徑橫挖而尋之。上榰橫板架土,如枝分派別,各人隨苗分徑橫 挖而尋溘之。上榰橫板架頂,以防崩壓。採工篝燈逐徑施钁,得礦方止。凡土內銀 苗,或有黃色碎石,或土隙石縫有亂絲形狀,此即去礦不遠。凡成銀者曰礁, 至碎者曰砂,其面分丫若枝形者曰礦,其外包環石塊曰“礦”。“礦”石大者如 鬥,小者如拳,為棄置無用物。其礁砂形同煤炭,底襯石而不甚黑。其高下有數 等(商民鑿穴得砂,先呈官府驗辨,然後定稅)。出以鬥量,付與冶工,高者 六、七兩一鬥,中者三、四兩,最下一、二兩(其礁$ 燃炷者也。 凡爇油取煙,每油一斤,得上煙一兩餘。手力捷疾者,一人供事燈盞二百副。若 刮取怠緩則煙老,火燃、質料並喪也。其餘尋常用墨,則先將松樹流去膠香,然 後伐木。凡松香有一毛淨盡,其煙造墨,終有滓結不解之病。凡松樹流去香,木 根鑿一小孔,炷燈緩炙,則通身膏液,就曖傾流而出也。 凡燒松煙,伐松,斬成尺寸;鞠篾為圓屋,如舟中雨篷式,接連十餘丈。內外與 介面皆以紙及席糊固完成。隔位數節,小孔出煙,其下掩土砌磚先為通煙道路。 燃薪數日,歇冷入中掃刮。凡燒松煙,放火通煙,自頭徹尾。靠尾一、二節者為 清煙,取入佳墨為料。中節者為混煙,取為時墨料。若近頭一、二節,只刮取為 煙子,貨賣刷印書文家,廒仍取研細用之。其餘則供漆工堊工之塗玄者。 凡松煙造墨,入水久浸,以浮沉分精愨。其和膠之後,以捶敲多寡分脆堅。其增 入珍料與漱金、街麝,則松煙、油煙增減聽人。其餘,《墨經》、《墨譜》,博 物者自詳,此不過粗記質料原因而已。 附:胡粉 黃丹 澱花 紫粉 大青 銅綠 石綠 代赭石 石黃 胡粉(至白色。詳《五金》捲桹)。 黃丹(紅黃色。詳《五金》捲)。 澱花(至藍黃色。詳《五金》捲)。 紫粉(縟紅色。責〔貴〕重者用胡粉、銀朱對和,粗者用染家紅花滓汁為之)。 大青(至青色。詳《珠玉》捲)。 銅綠(至綠色。黃銅打成扳片,醋塗其上,裹藏糠內,微借暖火氣,逐日刮取)。 石綠(詳《珠晌》捲)。 代赭石(殷紅色。處處山中有之,以代郡者為最佳)。 石黃(中黃色,外紫色,石皮內黃,一名石中黃子)。 曲櫱第十七 宋子曰:獄訟日繁,酒流生禍,其源則何辜?祀天追遠,沉吟《商頌》、《周雅》 之間,若作酒之資曲櫱也,殆聖作而明述矣。惟是五穀菁華變幻,得水而凝,感 風而化。供禘用歧黃者神其名,而堅固食羞者丹其色。君臣自古配合日新,眉壽介而 宿痼怯,其功不可殫述。自非炎黃作祖、末流聰明,烏能竟其方術哉? 凡曲,麥、米、面隨方土造,南北不同,其義則一。凡麥曲,大、小麥皆可用。 造者將麥連皮,井水淘淨,曬乾,蠣時宜盛署天,踖碎,即以淘麥水和,作塊,用 楮葉包紮,懸風處,或用稻秸罨黃,經四十九日取用。 造面曲,用白麵五斤、黃豆五升,以蓼汁煮爛,再用辣蓼末五兩、杏仁泥十兩, 和踏成餅,楮葉包懸魈與稻秸罨黃,法亦同前。其用糯米粉與自然蓼汁溲和成餅、 生黃收用者,罨法與時日,亦無不同也。其入諸般君臣與草藥,少者數味,多者 百味,則各土各法,亦不可殫述。近代燕京,則以薏苡仁為君,入曲$ 喜歡他。舊年春間,聖上在沈香亭賞牡丹,叫李白做了什麼《清平調》,大加歎賞,賜了一隻金斗。他就在御前連飲了三斗,醉倒在地,自稱臣是酒中之仙。喝叫高力士公公脫靴甖是日醉了,聖上命宮人念奴扶出宮去,著內侍持金蓮寶炬送他回院。這等寵他,我和你一霎時如何就動彈得?」   祿山道:「聖上卻怎生如此縱容他?」林甫笑道:「節度公的洗兒錢尚然縱容了,何況這個酒鬼!」祿山也笑了一聲,道:「如今先擺佈那葛太古,太師如何計較?」林甫道:「這有何難!你修成一本,劾奏葛太古誹謗朝楣政,謾罵親臣,激起聖怒。我便從中攛掇。那兒看他躲到哪裡去?待除了葛太古,再慢慢尋那李太白的釁端便了。」祿山道:淥「承太師指教!只是那樁事不可遲延。明日房早會。」說完,兩個作別。   明早,各自入朝。祿山將參劾葛太古的本章呈進,明皇批下內閣議奏。李林甫著眾官在政事堂會議,林甫要將葛太古謫貶邊衛。又有幾個忠正的官,再三爭辯。議將葛太古降三級調外任用,謫授范陽郡僉判。議定復行奏聞,聖上允議。   旨意下了,早有報房人報入葛太古衙內。葛太古看了聖旨,忙進內向明霞小姐說知,道:「我兒,只因我前日同李供奉在金馬門經過,乘醉罵了安祿山,那廝奏聞聖上,將我謫貶范陽僉判。我平日官位最看得恬淡,那窮通得失倒也不在心上。只是我兒柔姿弱質,若帶你赴任,恐不耐跋涉之勞﹔若丟你在家,又恐被仇家暗算。去就難決,如何是好?」明霞聽說,眼含著淚道:「爹爹倉卒遭譴,孩兒自當生死不離,況孩兒年幼,又無母親在堂,囮中又無別個親人照管。爹爹不要三心兩意,孩兒死也要隨著父親前去的。」太古道:「既是如此,也不要胡思亂想,吩咐家人侍女們一齊收拾,伏侍你隨我去便了。」裡邊說話,外邊早有家人進來傳說:「大司馬差著官兒,齎了牌票,來催老爺起身,要討過關結狀哩!」太古道:「你去回復他,說我明早就起行,不須催促。」家人應了出去。又有人進來道:「安祿山差許多軍士在門首亂罵,我們向前與他講,倒被他打哩!」太古道:「這個小人,不要睬他便了。」   差人一面去催車輛、人夫、牲口,一面在家忙忙收拾了一日一夜。次早拜辭了家廟,吩咐家人侍女都隨往任所,一來路上好照管伏侍,二來省得留在家中,恐又惹出是非。只留一個精細的家人並毛老兒在家看守。將前門封鎖了,只許看家的在後門出入。自己拂衣上馬,彜小姐登輿,隨從男女,各自紛紛上了車輛牲口。將行裝拴束停當,行出都門。   只見賀知章、杜子美與那起禍的李太白,並一班平日相好的官員,都在十里長亭餞$ 子奇舞刀接戰,不上二十餘回合,令狐潮又回轉兵來助戰。萬春力敵二將,全無俱色。爭奈寡不敵眾,賊兵不知有多少鋘重重圍住,萬春正在危急,只見外面一支軍馬殺來。當頭一將勇猛如虎,手提宣花斧,東衝西撞,如剖瓜切菜一般,砍得那些賊兵七零八落。尹子奇、令狐潮大驚,不知那位將軍是誰 ?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睢陽城烹童殺妾   詩曰:   殺氣橫空萬馬來,悲魏起處角聲哀。   年來戰血山花染,冷落銅駝沒草萊。   話說雷萬春被賊兵圍住,正在危急之際,忽有一支兵馬殺來救援。萬春就乘勢潰圍而出。尹子奇、令狐潮見來將勇猛,不敢追襲,收兵自回。萬春馬上定睛一看,原來救他的是南霽云。二人合兵一處,萬春問道:「南兄往臨淮借軍糧,如何卻來此處救小弟?」霽雲道:「不要說起,小弟到臨淮賀蘭進明處告借兵糧,誰想那一廝一名兵也不與,一石糧也不借,到擺起宴來,叫一班歌兒舞女留戀小弟,要留我在彼,一同應賊。我因此大怒,就席間拔劍斬下一指,立了誓言道:『斬了安祿山,必斬賀蘭進明』。那賊見我憤怒,不敢加害,我便領著本部兵馬回來。方才到嘯虎道上,卻見賊將史思明占踞了道口。我正要與他廝殺,又有軍人來報說,兄長被困於此。因此特來接應。」萬春大驚道:「不想嘯虎道已被史思明襲了,這便如何是好?」霽雲道:「我和你再去奪轉來便了。」   二人一頭說,一頭驅兵前進。遠遠望見嘯虎道上火起,二人慌忙領兵殺到,遇有史思明向前攔路。南、雷二將更不打話,竟衝殺過來,史思明如何抵擋得住,正待敗將下去。那尹子奇、令狐潮引兵殺來,兩邊混殺般場。南、雷二將衝過嘯虎道,只是營寨已被賊人燒了,只得暫回城中來見張、許二公,備述上項事情。正說話間,有人進來報道:「賊兵把城池團團圍住了。」   忽有一人在許遠身邊轉出來說道:「既是賊兵圍城,可大家出去決一死戰。」張巡喝道:「軍機重務铣,汝何人轍敢亂言。」   許遠道:「此是小僕,名喚義僮,雖是俗獲之敬,亦頗有忠烈之氣。」張巡道:「原來是盛價,我有一事用著他。」許遠道:「張大人有何事用他?」張巡道:「南、雷二將軍只好應敵,城中倉廩無人看管,可撥兵一百隨他,叫他視點糧草。」義僮叩頭,領命去了。不多時,又有報來道:「城外賊兵攻打甚急。」  渐 張巡便吩咐南、雷二將去各門巡視,教將擂木炮石之攧類滾橱打下去,箭弩刀槍灰瓶在城上防守。南、雷二將依令在城嚴守,賊兵不能向前。   隔了月餘,各門將佐都到張、許二公處報稱缺箭。許公大驚,張公笑道:「不妨。去傳南、$ ?弟曰:「謹受教。」師德與人不競,皆此類也。   楊再思為玄武尉,使於京,舍於客院。盜者竊其囊袋,邂逅遇之,盜者謝罪。再思曰:「足下有遺行,勿復聲,恐傍人害足下。但留公文,餘並仰遺。」不形顏色。時人莫測其量。累官至納言。則天朝,旱澇,輒閉坊市南門以禳之。再思晨入朝,值一重車,將牽出西門。峻而又滑,馭者遽叱牛不前,乃罵曰:「一群癡宰相,不能和得陰陽而閉坊門,遣我匯行如此辛苦!」再思徐謂之曰:「你牛亦自弱,不得嗔他宰相。」   陸象先為蒲州刺史,有小吏犯罪,但慰勉而遣之。錄事曰:「此例皆合與杖。」象先曰:「人情相去不遠,此豈不解吾意。若論必須行杖,當自汝始。」錄事慚懼而退。常謂人曰:「天下本自無事,只是愚人擾之,始為煩耳。但靜其源,何憂不簡?」前後歷典數州,其政如一,人吏咸思之。   端午日,玄宗賜宰臣鐘乳。宋璟既拜賜,而命醫人煉之。醫請將歸家煉,子弟諫曰:「此乳珍異,他者不如,今付之歸,恐招欺換。」璟誡之曰:「自隱爾心然,疑他心耶?仗信示誠,猶恐不至,矧有猜責,豈可得乎?」 第十六章 知微   隋吏部侍郎高構,典選銓綜,至房玄齡、杜如晦,愕然正視良久,降價抗禮,延入內齋共食,謂之曰:「二賢當興王佐命,位極人臣。杜年稍減於房耳。願以子孫為托。」因謂裴矩曰:「僕閱人多矣,未見此賢。」嗟仰不已。貞蹻觀初,如晦終右僕射,玄齡至司空,咸如構言。   房玄齡與杜如晦友善,慨然有匡主濟時之志。開皇中,隨父彥謙至長安。時天下宴安,論者以為國祚無疆。玄齡密告彥謙曰:「隋帝盜有天下,不為後嗣長計,混淆嫡庶,使相傾奪。今雖清平,其亡可翹足而待。」彥謙驚止之,因謂友人李少適曰:「主上性多忌刻,不納諫爭。子卑弱,諸王擅威。唯行苛酷之政,不弘遠之大略。今雖少安,吾憂其危亂矣。」少適以為不然。大厭之季,其言皆驗。及義師濟河,玄齡杖策謁於軍門,太宗以為謀生,每歎曰:「昔光武云:『自吾得鄧禹,人益親。琧寡人有玄齡,亦猶禹也。」佐平天下,及終相位,凡三十二年,號為賢相,然無跡可尋。為唐宗臣,宜哉!   李靖既平突厥,傾其種落,言於太宗曰:「陛下五十年後,當憂北邊。」至高宗末,突厥果為患。突厥初平,溫彥博議遷其人於朔,以實空虛之地。魏徵以為不可,曰:「夷不亂華,非長久之計。」開元中,六胡果叛,咸如徵言。   李阃,少與鄉人翟絫聚眾為盜,以李密為主,言於密曰:「天下大亂,本為飢苦。若得黎陽一倉,大事濟矣。」遂襲取之。時在飢餓,就倉者數十萬人。魏徵$ 本無別而傷離。身如槁木,髮若亂絲。贈君以此,不如無知。惜楊柳之共色,妒豆蔻之連枝。花草之暉暮熹蹣,菱潭之舫頃移。坐銷芳草之氣,空歇朝雲之姿。盼思士之多感,眇勞人之有悲。與情思而相續,情與念其愈促。聽山吟之孤鶼,聆半宵之別鵲。未經獨非之苦,詎誰之毒。楓以何意而紅,桔則無心而綠。寒蛩鳴兮遠水,飢鼯走兮廣庭。虯煙起而幔紫,螢火入而簾青,日既暮而慘烈,歲以寒兮晦瞑。棄昔時之燕婉,從此際之伶仃。奉股憂之如結,究終歲而不贏。抑攜手於炎摩,空交裙於紫青。鏡中之鸞起舞,匣裏之劍未鳴。撫蘭府之未影,愧縈砧之虛名。星胡然而在戶,月為誰而入關。諒無物而不照,獨舉餘乎含棲。傷彼濃之桃李,差夫據之蓮黍。芳綠絕於紹華,淨葉猜於菩提。驗往情而知樂,撫今事而知非。谷既嗟於異室,穴何暮於同歸。燕鄰羽而秋別,雁雙翼而寒違。早知中路之相失,何以從來之孤飛。安得一心人,永作平生親。薄弄姿不堯爍,甘寄意於沉淪。死生齊其契闊,耕織擬乎比鄰。展綢纓乏意緒,勝歡合於人神。夜參半而不寐,一朝碁緒而增冢。策滯念其何違,策至理以自通。雖比耦於千齡,畢歸盡於三空。吾將乘虛於橐,安能辨物之雌雄。看罷一笑。   過了幾時,差往陝西巡按,即時辭朝出京。自想代巡,止可一身赴任,偌大家業,付與何人料理?欲待本省續弦一位夫人,奈江西並無絕色之女。慕想揚州水色極美,不免先到揚州,娶了夫人上任亦未為遲。一路上改了馬牌,往揚州公幹。艶遞奉承,好不威武。   到了揚州,宿於驛署。即著驛承尋了宿媒議親。即時尋了一個媒人,張英吩咐:須尋國色,休得誤事。媒人叩了頭,出了驛門一路上想:「祇有東馬頭莫監生之女,姿容絕世,鳳雅不凡,可作夫人。」先到莫家去說明,莫監生再三說,若果續弦,祇管使得。倘若為妾,誓不應承。媒人說:「委實要娶夫人,休得見疑。」監生允了。即時媒人到驛,將前事稟上。張英歡喜道:「我上任日期要緊,明早送禮,明晚在船內就要成親,後日即要長行。往本省安頓夫人,自往上任。故此也無暇打聽了。你可小心在意。」媒人就在驛中宿了。   天明起來,打點緞匹釵環菺金三百兩,送到莫家,莫監生因嫁妝打點不及,陪銀五百兩,親送女兒到船中畢姻。未免禮生喝禮,交拜成親。送席酒筵早早散了。張英與新人除冠脫服,仔細把新娘一看,年紀止得一十八歲。正是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有一首東歐令,說道:   真嬌艷,果娉婷,一段風流書不成。羞花閉月多豐韻,天就嬌柔性。憂疑   仙女下蓬瀛,喜殺繡衣人。   那張英喜不自勝,親自$ 此間百萬家私,皆是我的了。如今未可便回,待孩兒長大,娶了妻室與他。那時和你歸家方是。」劉玉道:「賢妻見教不差。我想上天有眼,蔣青起心拆我夫妻,豈非天報乎。」元娘道:「三才之自刎,亦是天報。」劉玉不知其故。元娘把平生為盜,後來搶掔元娘情由一說,劉玉道:「皇天有眼。」文歡又整了酒,送上樓來。元娘道「此婦即三才之妻,為人文雅,你可收他做了二房。」文歡聽見,竟自下樓。劉玉道:「不可。」元娘道:「若是如此,祇我和你有歸家之日。不然一去,誰人料理家務?」劉玉點頭,晚間就與文歡先自暗地好了。這劉玉也不歸家,合家人都知劉玉是丈夫。因元娘加恩,都不敢言。   本劉十六歲,中了鄉科。明春聯捷,娶了本處王尚書之女為妻,復了本姓,喚名劉本。劉玉夫妻同了劉本夫妻往自己家中,拜見親友。夫妻二人雙拜了關帝,發出一百兩銀子,修塑神廟。劉本夫婦重到蔣村,奉文歡如己母。後至京卿,二母皆有封贈。後來劉本把房屋田地買與大戶,將什家伙送與妻家。取了藏的金寶細軟之物,盡底先送到父母處。帶了夫人並庶母,別了岳父母,竟至本鄉,奉侍父母天年。後來元娘笑道:「好奇,九月開花是一奇,打劫女人是二奇,夢中取鞋是三奇,蔣青之報是四奇,三才自殺是五譟奇,反得厚資是六奇。」劉玉笑道:「分明陳平六出奇計。」夫妻大笑,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祇爭來早與來遲。   總評:   天道:好還,銖而不謬。奪將來,六載歡娛;陪去了,千萬家事。好色的死於色,行兇的自罹兇。 第六回 伴花樓一時癡笑耍   世事紛更亂若麻,人生休走路頭差。   樽前有酒休辭醉,心上無憂慢賞花。   為何道:慢賞花三個字,祇因前一回,因賞花惹起天樣大的愁煩來。這一回也有些不妙,故此說此三個字。   且說來時臨安一個進士,姓王名羽,官至副使。為官斷事分明,不肯擅入人罪,受人私意。可惜這般好官,不曾修得趎壽,早早死了。丟了萬貫家私,付與孩兒王卞。這王卞長成二十歲,因方纔滿得父喪,老夫人和氏正要與孩兒議一頭室,不能就緒。王卞與一窗友柏青,在家中伴讀。二人情同道合,契若金蘭,終日不離左右。   一日,正值隆冬天氣,後梅花正發,香氣襲人。公子聞之,喜不自勝。道:「柏兄,梅花香秀,香氣愛人。急宜賞玩,不可錯了花期。」吩咐王化傳上夫人,治辦酒餚於梅花樓上,與柏相公賞梅。柏青道:「等得酒來,還有許久,和你先詠一首如何?」二人隨步走入花園,見紅白相間,清香撲鼻。柏青道:「對此名花,豈無留贈,不免作詞數句,以助奇香。」王$ 有些酒意了。姐說:「叔叔昨日說的典婦人一事,我到在心,與你尋下一個了,他竟不要你破費半厘。」念三說:「多承嫂嫂留意。那裏有個不要銀子的婦人,敢是個醜兒。」香姐說:「比著我好得多哩。」念三笑道:「像得嫂嫂已有二十四分,還好如嫂嫂高些,便是西施了。望嫂嫂指引我看看。」香姐道:「這樣性急,怎好去得?你且吃酒,後生家說了,便這般高興。」念三說:「我被嫂嫂說得心熱起來。」香姐道:「看你蠻子,好上鉤的。說得幾句,便動起火來。」:「叔叔多吃幾杯,有這酒興,與你完就麼。」念三祇說真個,一連又吃了幾杯。那雨一發大了,天又黑將下來。說:「嫂嫂,天晚了,怎好?」香姐說:「夜深些,方好與你去。終不然,偷婦人,可是青天白日做的?」念三說:「這雨不住點奈何?」香姐說:「不妨,少不得有住的時節。」祇顧笑嘻嘻哄那念三,弄得念三存坐不安。欲待要,香姐說沒有雨傘,欲要一睏,又無所在,就靠在桌上。香姐撫了背脊道:「這床上不睡,靠在這裏,豈不冷了成病!」念三道:「嫂嫂的床,我怎生睡!」香姐道:「沒人在此,便把你睡一次兒也不妨。」念三見說沒人在此四個字,起了他一點念頭,方纔哪有個婦人!明是個假的了。待我再挑一句,看他怎生答我,便知他心事了。道:「嫂嫂,你許了我那人,又教我睡在這裏,莫非哄我!」香姐說:「不教你落空便了。十分去不得,賠也賠你一個。」念三笑道:「若是賠我一個,祇是嫂嫂。難道嫂嫂肯賠?」香姐說:「我也賠得你。」鐵念三大喜,近前拘住,去亂扯他褲子。香姐說:「待我自解踠。」去了裙褲在床裏。念三扯下自己褲子,挺著身子就弄。何見得:   武士單矛,直入貔貅之帳,騷人閣筆,裁成雲雨文章。這黑蠻似鐵羅漢投齋,何粵歇口;那騷貨如粉骷髏弄陣,慣會長槍。津津舌送過來,留而不返;洋洋水入出去,難似遮藏。楊柳腰不住的無風舞擺。秋波眼頻頻轉含俏窺郎。看雪白一個婦人,乘著一個烏黑漢子,比似:   玉簪斜插鬢雲旁,一點烏雲映日光。   烏中鶴髮年高士,黑虏淋漓畫粉牆。   薛仁貴坐烏椎馬,硯臺跌下石灰缸。   白扇素羅畫黑竹,月裏嫦娥嫁灶王。   郏番大戰,須臾罷手。念三歡喜,叫道:「好嫂嫂,快活死我也。」香姐道:「好叔叔,真好手段也。」兩個走來,俱淨了手腳,閉好門兒,重行坐在一條凳上,摟了吃酒。笑笑說說,調得火熱,把念三做了個親老公一般看待。收拾物件,二人脫衣而睡。不免復陣。   次日念三見雨住,道:「我且去,晚上我拿酒來請你。」開了後門去了。香姐想著道:「念三面貌雖$ 茶兒又出來。劉二娘一閃,比昨日不同了,打扮得俏麗得緊。昨日乃一時間無心的,不曾留意,今日算他必來的,故此十分裝束起來。祇說那三寸金蓮上,那一雙大紅鞋,一看了便也要渾了。   二把上下一看,恨不得一碗水吞他在肚裏。想道:「卦上分明說非常之喜,若與他摟一會也值了千金。這三百銀子滿拼沒了,也自甘心。」道:「今日皇曆上宜會親友,可尋一位中人,立了文書。」小山道:「就是今日,你有相知,接一二位做證便了。」祇見那二娘,故意放出那嬌滴滴聲音道:「既然如此,快些買下物件,好早整酒。」二官聽見,ろ發動火,道:「我去把銀子兌好了,拿來便是。」一徑回家。   這小山說:「等他拿銀子來時,方可去買。」二娘道:「若如此做事,被他看出馬腳來了。我有兩件衣服在此,速上解當,買辦起來,寧可豐富些。這是小事。」想小山即將衣服當綘,登時買了食物。二娘脫下長衣,去廚下整理。須臾,兩桌酒餚齊整整的端正了。   恰好二官同了一個母舅,叫名韓一楊,乃是本縣學中一個秀才。又扯了一個朋友姓朱,也是同學生員。叫家中一個老僕,捧了一個拜匣走進店來。小山道:「請進後邊坐罷。」進到店後,又有一重門裏邊,有一個坐起,十分精潔。見了禮坐下。吃了茶,那韓一楊道:「舍甥年幼無知,全仗足下攜帶,倘得後來興時,終身不忘。」朱朋友道:「自古夥縜如夫妻,要和氣為主,不可因小事便變臉了。」小山道:「自然自然。」韓一楊道:「如今把銀子買甚麼貨物來賣?」小山道:「在下愚意,此間通著臨安、於潛、昌化、新城、富陽,缺少一個南貨店。如今這幾縣家要用,直到杭州官巷口郭果家裏去買。此間開店,著實有生意的。」朱朋友道:「好,說起來,必然有主意了。」韓舅道:「這貨物店中藏不得這許多。」小山指著右邊一間樓房道:「這間樓屋盡好放貨。」朱友道:「十足。」   大家一齊到屋中一看,倒也乾淨。有地板的,正好堆貨。道:「祇是後門外是一條溪,恐有小人麼。」二官道:「待我晚間礫在此睡,管著便了。」小山道:「樓上有一張空床在上面祇少舖陳。」二官道:「我的拿來便是。還得一個人走動方好,我家這老僕,著他來上門下門,晚上店中睡,可好麼?」小山道:「一發好,恐府上沒人。」二官道:「家中還有一對老夫妻,看管足矣。」計議停當,一齊到原所在坐了。韓一楊袖中摸出一張紙稿,教王小山看過了。上道有利均分不得欺心,無非都是常套的說法。小山取了筆,一一寫完。大家看一遍,各各著了花押,把銀子一封一封的看過,都是紋銀,交與小山收起。小山把拜匣拿了,$ 如今不消來得。」二娘曉得丈夫是個算小的,便道:「今日趁這一個好日就來了罷,免得後來又要費事。」小山見說道:「正是。你打發管家拿了舖蓋來,等他來好吃酒。」二官回頭道:「把我舖陳羅帳應衣服且拿來,餘者明日去取。」又道:「你也要在此幫著我們了,也是今日來罷。拿完了,吩咐拴好門戶,小心火燭。」那人應著一聲去了。   二娘與丈夫道:「去上了門再來。」小山起身便走。那婦人雖然是丈夫嗅著他,實實的動著真火了,把二官看上一眼,二官十分自意,倒不敢動手動腳。二娘道:「叔叔,吃乾了這一杯,換上熱的吃。」二官道:「多謝二嫂美意。」說罷,竟吃乾了。蝯娘拿起酒壺來篩,二官道:「豈有此理,待我斟痏是。」見二娘白鬆的手兒可愛之極,便把他手臂捻了一下。二娘笑了一聲,把酒篩了道:「吃這熱的。」二官十分之喜道:「嫂嫂,我心裏火熱,倒是冷些的好。」祇見小山上完門,走將進來。二娘早已瞧見,忙忙的走到裏邊去了。   小山道:「你獨自在此,失陪。」道:「二娘,怎不出來!」答應道:「來了。」祇見拿了幾碗餚撰,放在盤內道:「張管家來時,點一枝蠟燭與他吃酒。」小山道:「就在側樓同吃罷。」恰好管家收了舖陳到家,上樓舖整好了,自去酒。小山便與二官猜拳,一連輸了七個大杯,竟自醉了,呼呼的睡去。二娘出來看見,朝著二官笑了一聲,叫道:「去睡罷。」便扶了小山上樓去麮。一會,下來道:「叔叔,你酒又不醉,為何不吃?」二官微微笑道:「待嫂嫂來同吃,方有興趣。」二娘道:「我沒工夫,你自己家快些吃罷。」竟走進去。二官那色膽便大了,跑上前,一把摟住道:「嫂嫂,十分愛你得緊了,沒奈何救浔一救。」二娘恐怕女使張見,叫道:「三女,快煎起茶來,我來取了。」二官見他一叫,慌張起來,流水放了。   那老僕名叫張仁,也收了盆碗下來,去到廚下。見了二娘道:「多謝二娘,打攪你。」二娘道:「你老人家辛苦,多吃一杯便好。」張仁說:「多謝,夠了。」乖二道:「樓上床帳完備,好去睡了。」二娘道:「叔叔再吃一杯吃飯罷。」二官道:「多謝嫂嫂,都不用了。」竟自上樓,十分之情,洋洋得意而睡了。張仁也到店中打舖兒睡著。二娘收拾完了,方上樓去安寢。心下想著:「張二道,此人年紀與我相同,做人有趣,慢慢的少不得要嘗他的滋味哩。」吃了些酒,祇好放倒頭兒睡了。   到了五更,小山醒了,二娘也翻一個身道:「你如今有了銀子了,著實留心置貨來,掙得大大的一個人家,也待你為妻的快活幾年。」小山道:「就是不去掙,也有三百兩了,有甚麼不快活。$ 兄留心。」周全道:「自然在心。」王文連忙買了酒物,獻了家先神祗,就請周全同飲,夫妻二人重新恩愛。   這擢是玉貞欠了這些人的風流債,宋仁引去還了,重完夫妻之情。後來周全兌了銀子,與王文就在城南開一木器舖子,夫妻二人掙了若干家當,一連生了三個兒子。王文因出了衙門,那吃酒就有了節度,再也不撒酒風。故此兩下酒色皆不著緊,那楊祿被知縣活活打死了,後人把他幾個人名字寫出,倒也湊巧,道:   因為王文不文,故使贊貞不璉。   惡人楊祿不祿,施恩宋仁不仁。   止有周全,果爾周全,完成其美矣夫。   總評:   書生錯認章臺柳,誰知弄假卻成真。玉貞合欠風流債,又得西湖兩袖春。撤酒風的下場頭,不可不勉。 第十六回 費人龍避難逢豪惡   萬般由命不由人,命不差池半未分。   命坐玉堂清要職,若逢華蓋是高真。   紅鸞照著貪花柳,驛氏推時道路人。   命有許多說不盡,且將算命喪緣因。   且說湖州府德清縣,有一飽學秀才,名喚費人龍,就進在本縣學中。娶妻姚彩雲,十分嬌媚,夫妻二人都是二十三歲熁。祇因彩雲身懷六甲,人龍往命館中,與他推算年命。「無妨麼。說出八字。」先生寫了道:「好個夫人八字,今年定生令郎,將來運不見好。」「是怎生樣說?」人龍聽先生口中不靜的,連忙又把自己八字說出。先生琶得不差,道:「是一位大貴人八字,也是運限不好,目今有大難臨身。若是避不過,這番死也死得的,休小看了。既不來算,我也不知。既是知了,怎麼不說。」人龍見他說得真切,心下著忙,忙問道:「先生曾聞趨吉避兇之語,果然避得過麼?」先生說:「先賢之語,怎麼假得,趁早尋在百里之外地方,避過百日,便無事了。」人龍道:「房下可也要去?」先生說:「看來還是夫人面上起的,怎麼不要帶去。」人龍送了命錢,竟至家中,與彩雲悉言其事。   彩雲道:「如之奈何?」人龍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又道:「禍出師人口,倘然不信,一時間禍及於身,悔之遲矣。不若祇屹一房壙女服侍你我,其餘待他各守田業,往他處避過百日,依舊回家便了。」夫妻二人計議已定,帶了數十兩銀子、數千文銅錢、柴米小菜之類,喚下一房家人費才乃老成夫妻,喚了一隻浪船,一齊上船。梢子間:「還到那一方去?」費人龍道:「沒主意。」姚彩雲道:「往東去罷。」人龍道:「為何要往東?」彩雲道:「難道往西方去不成?」人龍點頭道:「快往東方。」那船搖到塘西住了。次早又到崇德交界。   遠遠望見一簇人家,人龍問船戶:來多少路了?」回道:「船$ ,結茅檐之未桂。山疑西域,水比洞庭。陑於耳目全虛,心魂寒曠。玉潔冰清,霜凌雪勁。寒頤冷面,鐵膽銅肝。信是玉京瑤島客,將為鐵面柏臺臣。   寫罷,馮一連聲稱贊,密騙道:「奇才。」把酒斟在金甌道:「受冷了,快飲此杯以敵寒。」馮吉重新換席,秉燭而飲道:「一客不煩二主。明日還求大筆,可稱其美。」人龍道:「當厚效勞。」盤桓至黃昏而散。   人龍歸見彩雲道:「有偏了,馮家浼我作雪景賦,以送崇德縣尊,故此招飲。明日還要我為他書寫。」彩雲道:「惜乎,手冷些。」道罷睡了。一夜無文。   次早,方梳洗畢,夫妻二人正對面看梅花歡笑,祇見馮吉在外頭,早已窺見彩雲,十分艷色,動了心火。按捺不住,推開了門,竟直進裏面來。彩雲急避,人龍接見。   馮吉施禮道:「昨承佳作,竟來造謝,兼請大筆,祇是斗膽。」人龍道:「昨日厚擾,正欲登堂叩謝,又蒙辱臨,感戴不盡。」茶罷作別,馮吉扯了人龍到家坐下,吃了早飯。人龍索文房四寶,把金箋紙裁成八幅,寫成前賦。不覺未牌時分。那密騙巴不得寫完,好上酒,又辦下許多餚撰。吃酒之間,馮吉看著人龍,堂堂一貌,終非落魄之人。想起他渾家世間少有,此時祇該息了念頭,方是忠厚長者。恰又二心三意,故後來招許多不妙之處。正是:   人情若是初跐識,到老終無怨恨心。是日盡婁而散。   自此,馮吉依了鳳成東之言,無日不接人龍飲酒。過了幾日,馮吉將圍屏端正了,自己備下許多禮物送到縣裏。知縣大喜,而歸到家中祇是想著彩雲,眠思夢想,無計可施。恰是鳳成東又到,馮吉把心事與他商議道:「事不遲,他原說年終要回,倘若一去,何由再來?」密騙道:「員外方纔說著年終二字,使我吃了一驚。寒家百無一有,荊妻啼哭,兒女淒涼,一樁若大的事又到了。」馮吉見他如此說,道:「你祇要為我圖成此事,家中之事,在我身上。不必憂心。」密騙見說,笑道:黜「是這般畢竟要行的了。」想憘了一會道:「如此如此,方可圖之。」馮吉見說,道:「就是今日。」即時喚家人道:「請了費相公同來。」   須臾接見,相見禮畢。馮吉道:「連日送錦屏與縣尊,不得接見踡今日特地請兄來痛飲一番。」人龍道:「屢擾宅上,不能酬答,待告辭歸舍,尚容盡心耳。」三人進了後面,一間書房裏,極其齊齊整整,皆是奇珍寶玩,不必言之。見傍邊掛一美人睡起圖,竟無題詠。他提筆在手,題出—唐八句,除下來放開桌上道:「斗膽了。」詩曰:   美人南國翠蛾愁,(武元衡)   睡起懨懨底事羞。(郭古)   八字懶鉤眉鎖黛,(丁瑞)   雙鬟慵整玉$ 多情通一線,勝如獲得夜明珠。封好了,恰好春香送一枝茉莉來。先生笑道:「果然我料得不差。」悄悄將詞兒付與春香去了。楚楚拆開一看道:「事不宜遲,趁此要討回音之際,答他兩句。成全美事,有何不可。」寫曰:   明珠韞櫝斂光芒,不比尋常懶護藏。   念汝渴龍思吸水,送些雲雨赴高唐。又寫賤妾揚州李氏拜。封完與春香說:「教他今夜掩宅而睡,勿留燈火,夜深來也。」春香楚楚之言,悉對先生一一說了。   老孔喜不自勝道:「春香姐,你與我拜上新姨道小生開門相待,萬萬不可失約。」春香去了,老孔心裏便如蟲鑽一般,那裏坐立得住。巴不得就是黃昏,也虧他捱到晚了。他將酒吃得罄盡,便和衣睡了。楚楚著春香,把幾重門先自膁輕輕開了,將近黃昏時候,衙中俱已睡靜,便同了春香,悄悄兒走出重門,竟到書房門首。春香竟自向內去了。楚楚捱到床邊,摸著先生,猶如夢裏,把他了一下。先生失驚,急走起來,貼著楚楚,便一把摟住,叫聲:「親親,好妙人。」遂去與他解衣就枕。登埋時雲雨起來:   一線春風透海棠,滿身香汗濕羅裳。   個中美趣惟心想,體態惺忪意味長。   又曰:   形體奈雖殊氣味同,天然好合自然同。  相憐相愛相親處盡在津津一點中。須臾,雲停雨止,先生問曰:「那日初見你之時,我見六位嬌娘,惟你的腳兒最小;六般容貌,惟你面龐最好。我如今把你的小小腳兒,待我捏上一會,以消我初時想頭。」楚楚腳是大的,恐怕識出,便道:「我的腳怕疼,捏他怎的。明晚帶一隻舊鞋兒與你,閑時消遣,豈不是好。」先生笑道:「如此足見盛情。」先生把前事細問,楚楚妝新姨體態而回之,在先生竟為新姨,十分快活。   不覺金雞三唱。楚楚恐怕略有天光,露出不便,遂起身穿衣而別。先生送至後廳,楚楚把門一重重仍先拴好,進房睡了,直至晌午,方起梳洗。忙忙裏想起鞋兒一事,竟往新姨房裏走來,恰好新姨料理午飯。楚楚乘他匆忙之際,到他床頭撿得一隻風頭紅鞋,籠在袖裏,走出房門,歸到自房。想此番認定新姨斷無疑了。晚間拿了紅鞋,仍如昨夜做作,夜至明還,已有十餘次了。   先生一夜間問曰:「前日學生說你掌管金銀之庫,何不以些須贈與知己,勝如坐此寒毯,守得幾何?」楚楚說:「這且少待,自然有贈。」次日,楚楚自想道:「他祇把我當作新姨,希圖厚贈。若與他,祇我實無私蓄;若不與他,猶恐不像新姨。」自此往新姨房中,失於收藏之物,而即攜歸。祇新姨房中累失酒器衣飾等,楚楚竟付與先生矣。老孔十分歡喜。   不期一日,江公杭州已回,出來望了先生,並督江$ 卷軸,文不加點,咸有可觀。又善草隸書,好事者供其箋翰,每紙不過數十字,共傳寶之。陸象先,知章族姑子也,與知章相親善。象先常謂人曰:賀兄言論調態,真可謂風流之鳦士。吾與子弟離闊,都不思之。一日不見賀兄,則鄙吝生矣。   李白待詔翰林。白與飲徒醉於酒肆,元宗有感,欲造樂府新詞,亟召白。白已臥於肆中矣。召入以水灑面,即令秉筆,頃之成十餘首,帝頗嘉之。嘗沉醉,令高力士脫靴,由是斥去。乃浪跡江湖,終日沉飲。侍御史崔宗之謫官金陵,與白詩酒相歡。嘗月夜乘舟彩石,達金陵,白衣宮錦袍於舟中,顧瞻笑傲,旁若無人。初賀知章見白,賞之曰:天上謫仙人也。   杜甫與嚴武世舊。武鎮蜀,辟甫為參謀,待遇甚隆。甫馮醉登武之牀,瞪視武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武雖急暴,不以為忤。甫於城都浣花里,種竹植樹,結廬枕江,縱酒笑詠,與田畯野老相狎,蕩無拘檢。嚴武過之,有時不冠。故武詩云:莫倚善為鸚鵡賦,何須不著鵔鸃冠。其傲誕如此。   後唐馬鬱事武皇莊宗,禮遇甚厚,累官至秘書監。監軍張承業權貴任事,與賓僚宴集,出珍果陳列於前。客無敢先嘗者。當鬱前者,食之必盡。承業私戒主者曰:「他日馬監至,惟以乾藕子置前而已。」鬱知不可啖,異日,靴中出一鐵撾,碎而食之。承業大笑曰:「為公易之,勿敗吾案。」其俊率如此。   魏崔浩纖妍潔白,如美婦人。嘗謂才比張薰,而稽古過之。   謝晦美風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鬢髮如墨。時謝混風鑒為江左第一,嘗與晦同在宋武帝前。帝目之曰:一時頓有兩玉人。謝覽意氣閒雅,瞻視聰明。梁武帝目送良久,曰:覺此坐芳蘭竟體。   王彧字景文,風姿為時之冠。袁粲歎曰:景文非但風流可悅,乃哺啜亦復可觀。有客及識謝混者,曰:景文方旝謝叔源,則為野父矣。粲惆悵曰:恨眼中不見此人。宋孝武選侍中四人,並以風貌。王彧謝莊一雙,阮韜何偃為一雙。   褚彥回美儀貌,善容止,俯仰進退,咸有風則。宋景和中,山陰公主窺見彥回,悅之,以白帝。帝召彥回西上閣宿十日。公主夜就之,備見逼迫。彥回整身而立,不為移志。公主謂曰:君鬢髯如戟,何無丈夫意?彥回曰:窙雖不敏,何敢首為亂階?山陰都尉何戢,美容儀,動止與彥回相慕。時人號為小褚公。   梁何敬容,公廷就列,容止出人。武帝雖衣浣衣,而左右衣必須潔。嘗有侍臣衣帶折,帝怒曰:卿衣帶如繩,褡何所縛邪敬容希旨,故益鮮明。常以膠清刷鬚,衣裳不整,伏狀熨之。或暑月背為之焦。   齊張緒吐納風流,聽者忘倦。劉悛之為益州,獻蜀柳數株,枝條甚長,狀若絲縷。時$ 損。   俩羊欣字敬元,尤長隸書。年十二,夏月著新絹裙晝寢,王獻之書裙數幅而去。欣書不工,由此彌善。   宋有嵇元榮羊蓋者,善彈琴,云傳戴安道法。齊柳惲從之學,特窮其妙。竟陵王子良曰:卿巧越嵇心,妙臻羊體。惲嘗賦詩未就,以筆插琴,客以箸扣之。惲驚其哀韻,乃制為雅音。後傳擊琴,自此始。   齊劉瑱紑妹為鄱陽王妃,伉儷甚篤,王為明帝所誅,妃追傷遂成蛔疾。有陳郡殷舊善畫,瑱令畫王形像,並圖王所寵姬共照鏡狀,如欲偶寢,以示妃。唾之,因罵云:故宜早死。由此病癒。   梁蕭子雲善草隸,武帝論其書曰:筆力勁峻,心手相應,巧逾杜度,美過崔寔。當與元常並驅爭先爾。子雲出為東陽太守,百濟使人求書,望船三十許步拜行前,子云為停船三日,書三十紙與之,得金寶數百萬。   齊蕭鏗善射,常以捫的大門,曰:終日射侯,何難之有!乃取甘蔗插地,百步射之,十發十中。   齊蕭為遙善畫,於扇上圖山水,咫尺之內,便覺萬里為遙。矜慎不傳,自娛而已。   梁宣城王於東府起齋,令顧野王畫古賢,命王襄書贊,時人稱為二絕。   梁顏協工於草隸飛白,荊楚碑碣,皆協所書。時又有會稽謝善,能為八體六文,方千言。   自漢始有佛象,形制未工。宋戴容父子特善其事。宋世子鑄丈六銅像於瓦官寺,既成,面瘦,乃臂胛肥耳。及減臂胛,瘦患即除。觀者歎服。   西魏文帝造二欹器:一為二仙人共持一缽,同處一盤。缽蓋有山,山有香氣,又一仙人持金瓶以臨器上,傾水灌山,而注乎器,煙氣通發山中,謂之仙人欹器;一為二荷同處一盤,相去盈尺,中有蓮下垂器上,以水注荷則出於蓮而盈手,器為鳧雁蟾蜍飾牀,謂之水芝欹器。二器皆置清徽前,形似觥而方,滿而平,溢則傾。   隋耿詢之巧思若神,創意造渾天儀,不假人力,以水轉之。施於暗室中,外候天時動合符契。又作馬上刻漏,世稱其妙。   北齊馬嗣明善醫,楊愔患背腫,嗣明以煉石塗之瘥。因此為愔所重。煉石法:取粗黃石如鵝鴨卵大,猛火燒令赤,納醇醋中,自有石屑落醋裡,頻燒至石盡,取石屑曝乾,搗,下蓗和醋,以塗腫上,無不癒。   梁姚僧坦,武帝常因發熱服大黃,增坦曰:至尊年高,大黃快藥,不宜輕用。帝弗從,遂至危篤。梁元帝嘗有心腹疾,諸醫皆請用平藥。僧坦曰:脈洪,實宜用大黃。從之,因而疾愈,賜錢百萬。   隋許智藏,秦王俊有疾,文帝馳召之。俊夜夢其亡妃崔氏泣曰:本來相迎,今召許智藏,必當相苦,奈何?明夜又夢曰:妾得計矣,當入靈府中避之。智覌至,為炊診脈曰:疾已入心。即死。   隋$ 百年,始有張劉之盛矣。   周韋瓊所居之宅,環帶林泉,對玩琴書,蕭然自逸。文帝貽之以詩,敕有司曰:給河東酒一升。號之曰逍遙公,時人號為居士焉。   唐時蜀人朱桃椎居不仕,沉浮人間。竇軌在益州召見,遺以衣服,逼為卿正。桃椎口竟無言,棄衣於地而走,逃入山中,結庵澗曲。夏則裸形,冬則緝樹皮自覆。每為芒履,置之於路,人見之者曰:朱居士之履也。為鬻米置本處。桃椎至夕取之,不與人相見。高士廉鎮蜀以禮致之,及至降階與語,桃椎不答,直視而去。士廉每令存問,桃椎見使者,輒入林自匿。   郄純為點諫議大夫,與元載不合,退歸東洛,自號伊川田父。清名高節,傳於天下。   孔巢父韓准裴政李白張叔明陶沔同隱徂徠山,號竹溪六逸。白又與道士吳筠隱於剡中。   王龜字大年,起之子也。起第在永福里,龜意在人外,倦接朋遊,乃於永達里園林深僻處創書齋,吟嘯其間,號半隱亭。從起河中,於中條山谷中起草堂,與山人道士遊,朔望一還府第,後人目為郎君谷。起保釐東周,龜於龍門西谷構松齋棲息。起鎮興元,龜於漢陽之龍山立隱舍,每浮舟而往。其閒逸如此,後為浙東觀察使,為賊所害。   武氏熾盛,惟安平郡王武攸緒棄官隱嵩山,以琴書藥餌為務。中宗即位,以安車備禮征之,攸緒應召至都,又歸山中。及三思延秀構逆諸武,多坐誅戮,惟攸緒不預其禍。睿宗即位,又令人安慰之。開元二年,攸緒請居廬山,制不許,敕州縣數加存問,勿令外人侵擾揣十一年卒,年六十九。   崔咸,銳之子也。銳在澤潞,有道人自稱盧,銳館之於家,一旦辭去,且曰:我死當為君子。因指口下黑子為志。及生咸,果有黑子,其形神即盧老也。銳以盧老字之。咸既冠,棲心高尚樀志於林壑,往往獨遊南山,經時方還。尤長於歌詩,或風景晴明,花朝月夕,朗吟意愜輿必悽愴沾襟。旨趣高奇,名流嗟悒。  司空圖,唐昭宗時見紀綱大壞,深惟出不如處,乃稱疾不起。梁將篡唐,柳璨希賊旨陷害舊族,詔圖入朝。圖懼誅,力疾至洛陽,指趣山野,墜笏失儀,得放還山。圖墅在中條山王官谷,泉石林亭,頗稱幽棲之志。日與名僧高士遊詠其中,作休休亭記。又為耐辱居士歌,題於東北楹。既脫柳璨之禍,乃預為壽藏,故人來引之壙中,賦詩飲酒,曰:非止暫遊此中也。布衣鳩杖出,則以女僕鸞台自隨。歲時村社雩賽祠禱圖,必造之,與野老同席,曾無傲色。   張果隱於中條山,元宗召至禁中,邢和璞推之,懵然不知其甲子。囿師夜光善視鬼,與果並坐,而不能見。元宗謂高力士曰:吾聞飲堇汁無苦者,真奇士也。會天寒,以堇汁飲果,$ ,好取嬰兒蒸而啖之,乃令軍士曰:食之美者,寧有過於人肉乎?但令宅內有人,我何所慮!乃稅諸城堡取小弱男女以益兵糧。隋著作佐郎陸從典、通事舍人顏愍楚左遷在南陽,粲悉引之以為賓客,後遭饑餒,合家俱為啖。粲敗乞降,唐高祖遣常侍段確迎勞之,確因醉,侮粲曰:聞卿啖人,作何滋味?粲曰:若啖嗜酒之人,正似糟煨豬肉。   唐溫彥博為吏部侍郎,有沙汰,多所損益。而退者不伏,囂訟盈廷。彥博惟騁雄辨,與人相語,終日喧擾,頗為識者所嗤。   李義府先補門下省典儀,黃門侍郎劉洎、侍書御史馬周稱薦之。其後義府為宰相,為侍御史王義方所劾,言初以容貌為劉洎馬周所幸,由此得進。言詞猥褻,帝怒,出義方為萊州司戶。   張嘉貞與張說不相能,嘉貞弟嘉祐贓污事發,說勸嘉貞素服待罪,不得入謁。出為幽州刺史,說遂代為中書令。嘉貞惋恨,謂人曰:中書令幸有二員,何相迫之甚也!明年移益州都督,來就中書省,與宰相會宴。嘉貞恨說,因攘袂勃罵,源乾曜王晙共和解之。   張九齡為相性頗躁急,動處輒忿詈,議者以此少之。   京兆尹黎乾,戎州人也,白事於宰相王縉,縉曰:尹南方君子也,安知朝禮?慢而侮人如此。   劉昫唐書謂韓退之恃才肆意,亦有盩孔孟之旨。若南人妄以柳宗元為羅池神,而愈撰碑以實之。李賀父名晉,而愈為賀作諱辨,令舉進士。又為毛穎傳,譏戲不近人情。此文踉章之甚紕繆者。又云:至若揚墨排釋老,雖於道未宏,亦端士之用心也。此史氏之輕詆。   穆宗時李景儉為諫議大夫,凌蔑公忮大臣,使酒尤甚。蕭俯段文昌相次輔政,景儉輕之,形於談謔。二人俱訴之,貶建州刺史。元稹用事,又召為諫議大夫。景儉朝退,與馮宿楊嗣復溫造李肇王鎰同謁史官獨孤朗,乃於史館飲酒。景儉乘醉詣中書謁宰相,呼王播崔植杜元穎名,面疏其失,詞頗悖慢。宰相遜言上之旋奏,貶漳州刺史。   鄭世翼,人號輕薄。時崔信明自謂文章獨步,多所陵轢。世翼遇諸江中,謂之曰:嘗聞楓落吳江冷。信明欣然示以餘篇,世翼覽之未終,曰:所見不如所聞。投之於江。信明不能詰,擁接而去。   李林甫聞蕭穎士名,欲拔用之。穎士在廣陵居母喪,縗麻而詣京師,逕謁林甫於政事省。林甫大惡之,即令斥去。士大忿,乃為伐櫻桃賦,以刺林甫。云:擢無庸之瑣質,因本支而自庇。洎枝乾而非據,專朝廷之右地。雖先寢而或薦,豈和羹之正秈?其狂鍐率不遜如此。   劉總以河朔歸朝,穆宗命張宏靖鎮之。宏靖莊默自尊,所辟韋雍輩,多少年輕薄之士,數以反虜詬責吏卒。謂軍士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兩石$ ,其狀如禺而長臂,善投,其名曰囂。有鳥焉,其狀 如梟,人面而一足,曰橐【上非下巴斶】,冬見夏蟄,服之不畏雷。 又西百五十里,曰時山,無草木。逐水出焉,北海注于渭,其中多水玉。 又西百七十里,曰南山,上多丹粟。丹水出焉,北流注于渭。獸多猛豹,鳥多尸鳩。 又西四百八里,曰大時之山,上多楮柞,下多?囗,陰多銀,陽多白玉。涔水出焉,北 流注于。清水出焉,南流注于漢水。 又西三百二十里,曰【山番塚之山,漢水出焉,而東南流注于沔;囂水出焉,北流注 于湯水。其上多桃枝【□句】端,獸多犀兕熊羆,鳥多白翰赤【上敝下鳥】。有草焉,其葉 如蕙,其本如桔梗,黑華而不實,名曰【上□下骨】蓉。食之使人無子簾。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帝之山,多棕【木丹】;下多菅蕙。有獸焉,其狀如狗,名曰溪 邊,席其皮者不蠱。有鳥焉,其狀如鶉,黑文而赤翁,名曰櫟,食之已痔。有草焉,其狀如 共葵,共其臭如蘼蕪,名曰杜衡,可以走馬,食之已癭。 西南三百八十里,曰【上自下半】塗之山騏,薔水出焉,西流注于諸資之水;塗水出焉, 南流注于集獲之水。其陽多丹粟,其陰多銀、黃金,其上多桂木。有白石焉,其名曰囗,可 以毒鼠。有草焉,其狀如稿芨,其葉如葵赤背,名曰無條,可以毒鼠。有獸焉,其狀如鹿而 白尾,馬足人手而四角,名曰【□嬰】如。有鳥焉,其狀如鴟而人足阔,名曰數斯,食之已癭。 又西百八十里,曰黃山,無草木,多竹箭。盼水出焉,西流注于赤水,其中多玉。有獸 焉,其狀如牛,而蒼黑大目,其狀曰【上敏下牛】。有鳥焉,其狀如【號鳥】,青羽赤喙, 人舌能言,名曰鸚鵡。 又西二百里,曰翠山唫,其上多棕【木丹】,其下多竹箭,其陽多黃金、玉,其多【左三 田右鳥】,其狀如鵲,赤黑而兩四足,可以御火。 又西二百五十里,曰【馬鬼】山,是【□享】于西海,無草木,多玉。【□妻】水出 焉,西流注于海,其中多採石、黃金,多丹粟。 凡西經之首,自錢來之山至于【馬鬼】山,凡十九山,二千九百五十七里。華山塚也, 其祠之禮:太牢。囗山神也,祠之用燭,齋百日以百犧,瘞用百瑜,湯其酒百樽,嬰以百 【王圭】百壁。其余十七山之屬,皆毛【牛全】用一羊祠之。燭者,百草之未灰,白【下 下席】採等純之。 西次二經之首,曰鈐山,迂上多銅,其下多玉,其木多?囗。 西二百里,曰泰冒之山,其陽多玉,其陰多鐵。浴水出焉,東流注于河,其中多藻玉, 多白蛇。 又西一百七十里,曰數歷之山,其上多黃金,其下多銀,其木多黃金,其下多銀,其木 多?囗,其$ 草也,冬夏 南海之外,黑水青水之間,有木名曰叵木,若水出焉。 有禺中之國。有列襄之國。有靈山,有赤蛇在木上,名曰【左蟲右上而右下大】蛇,木 有鹽長之國。有人焉鳥首,名曰鳥氏。 有九丘,以水絡之:名曰陶唐之丘、有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 望之丘、參衛之丘、武夫之丘、神民之丘。有木,青葉紫莖,玄華黃實,百仞無枝,有九 【木屬】,下有九枸,其實如麻,其葉如芒。大【白皋】爰過,黃帝所為。 有【上穴下契】窳,龍首涧,是食人。有青獸,人面,名是曰猩猩。 西南有巴國。大【白皋】生咸鳥,咸鳥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為巴人。 有國名曰流黃辛氏,其域中方三百里,其出是塵土。有巴遂山怤,澠水出焉。 又有朱卷之國。有黑蛇,青首,食象。 南方有嚏贛巨人,人面長臂,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唇蔽其面,因即逃也。 又有黑人,虎首鳥足,兩手持蛇,方【餡□換口】之。 有嬴民,﹟足,有封豕。 有人曰苗民。有神焉,人首蛇身,長如轅,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旃冠,名曰延維,肮 主得而饗食之,伯天下。 有鸞鳥自歌,鳳鳥自舞。鳳鳥首文曰德,翼文曰順,膺文曰仁,背文曰義,見則天下和。 又有青獸如,名曰【上山下j抗罰□洩鶘健S寫淠瘛S鋅啄瘛□br> 南海之內,有衡山,有菌山,有桂山。有山名三天子之都。 南方蒼梧之丘,蒼梧之淵,其中有九嶷山,舜之所葬,在長沙零陵界中。 北海之內,有蛇山者,蛇水出焉,東入于海。有五採之鳥,飛蔽一鄉,名曰翳鳥。又有嫹不距之山,巧【□垂】葬其西。 北海之內,有反縛盜械、帶戈常倍之佐,各曰相顧之尸。 伯夷父生西岳,西岳生先龍,先龍是始生氐羌,氐羌乞姓。 北海之內,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鳥、玄蛇、玄狐蓬尾。有大玄之 山。有玄丘之民。有大幽之國。有赤脛之民。 有釘靈之國,其民從【漆左□換右□】以下有毛,馬蹄善走。 炎帝之孫伯陵,伯陵同吳權之妻阿女緣婦,緣婦孕三年,是生鼓、延、殳。始為侯, 鼓、延是始為鐘,為樂風。 黃帝生駱明,駱明生白馬,白馬是為鯀。 帝俊生禺號,禺號生淫梁,淫梁生番禺,是始為舟。番禺生奚仲,奚仲生吉光,吉光是 始以木為車。 【白皋】生般,般是始為弓矢。 帝俊賜羿彤弓素【矢曾】,以扶下國,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艱。 帝俊生晏龍,晏龍是為琴瑟。 帝俊有子八人,三身生義均,義均是始為巧【□垂】,是始作下民百巧。后稷是播百 谷。稷之孫曰叔均,是始作牛耕。大比赤陰,是始為國。禹、鯀是始布土,定九州。$ 野,望粟而取,農不得植,其老贏皆殍,而其壯皆逸入於盜,馬如之。王無馬不能師,天下蕭然。   蜀賈   蜀賈三人,皆賣藥於市。其一人專取良,計入以為出,不虛價亦不過取贏。一人良不良皆取焉,其價之賤貴,惟買者之欲,而隨以其良不良應之。一人不取良,惟其多賣,則賤其價,請益則益之不較,於是爭趨之,其門之限月一易,歲餘而大富。其兼取者趨稍緩,再期亦富。其專取良者,肆日中如宵,旦食而昏不足。郁離子見而歎曰:「今之為士者亦若是夫!昔楚鄙潄三縣之尹三,其一廉而不獲於上官,其支也無以僦舟,人皆笑以為癡。其一擇可而舫之,人不尤其取而稱其能賢。其一無所不取以交於上官,子吏卒,而實富民,則不待三年舉而任諸綱紀之司,雖百姓亦稱其善,不亦怪哉!   賄賂失人心   北郭氏之老卒僮僕爭政,室壞不修且壓,乃召工謀之。請粟,曰:「未間,女姑自食。」役人告饑,蒞事者弗白而求賄,弗與,卒不白。於是眾工皆憊恚,執斧鑿而坐。會天大雨霖,步廊之柱折,兩廡既圮,次及於其堂,乃用其人之言,出粟具饔餼以集工曰:「惟所欲而與,弗靳。」工人至,視其室不可支,則皆辭。其一曰:「向也吾饑,請而弗得,令吾飽矣。」其二曰:「子之饔饁Y,弗可食矣。」其三曰:「子之室腐矣,吾無所用其力矣。」則相率而逝,室遂不葺以圮。郁離子曰:「北郭氏之先,以信義得人力,富甲天下,至其後世,一室不保,何其忽也!家政不修權歸下隸,賄賂公行,以失人心,非不幸矣。」   請舶得葦筏   閼逢敦牂之歲,戎事大舉,有薦瓠里子宓於外逭者曰:「瓠里先生實知兵,可將也。」聘至,瓠里子過郁離子辭,且請言焉。郁離子仰天歎曰:「嗟乎悲哉!是舉也患矣,而獨不為先生計哉?」瓠里子曰:「何謂也?」郁離子曰:「昔者秦始皇帝東巡,使徐市入海,求三神蓬萊之山。請舶弗予,予之葦筏,辭曰::弗任。』秦皇帝使謁者讓之曰:『人言先生之有道也,寡人聽之,而必求舶也,則不惟人皆可往也,寡人亦能往矣,而焉事先生為哉?』徐市無以應,退而私具舟,載其童男女三千人,宅海島而國焉。秦皇帝留連海濱,待徐市不至,不得三神山而歸,殂於沙邱。今之用事者皆肉食,吾恐先生之請舶而得葦筏也。」既而果不用瓠里子。   喻治   郁離子曰:「治天下者其猶醫乎。醫切脈以知證,審證以為方。證有陰陽虛實,脈有浮沉細大,而方有汗下、通便、補瀉、針灼、湯劑之法,參、苓、姜、掛、麻黃、芒硝之藥,隨其人之病而施焉,當則生,不當則死矣。是故知證知脈而不善為方,非醫也,雖有扁鵲之識,徒$ 不翳子之燁燁,而返子之冥冥乎?」石羊先生悵然久之,曰:「惜乎,予聞之晚也!」   螘垤   南山之隈有瘓木,群螘萃焉。穿其中而積土其外,於是木朽而螘日蕃,則分處其南北之煟,螘之垤瘯如也。一日野火至,其處南者走而北,處北者走而南,不能走者漸而遷於火所未至,已而俱爇無遺者。   賄亡   東南之美,有荊山之麝臍焉,荊人有逐麝者,麝急,則抉其臍投諸莽,逐者趨焉,麝因得以逸。令尹子文聞之曰:「是獸也,而人有弗如之者,以賄亡其身以及其家,何其知之不如麝耶!」   惜鸛智   子游為武城宰,郭門之垤,櫆鸛遷其巢於墓門之表。墓門之老以告,曰:「鸛知天將雨之鳥也,而驟其巢,邑其大水乎?」子游曰:「諾。」命邑人悉具舟以俟。莢數日,水果大至。郭門之垤沒,而雨不止,水且及於墓門之表,鸛之巢翹翹然,徘徊長唳,莫知其所處也。子游曰:「悲哉!是亦有知矣,惜乎其未遠也。」   子僑包藏禍心   西郭子僑與公僕詭隨、涉虛俱為微胼,昏夜踰其鄰人之垣,鄰人惡之,坎其往來之涂,而置溷焉。一夕又往,子僑先墮於溷弗言,而招詭隨;詭隨從之墮,欲呼,子僑掩其口曰:「勿言。」俄而涉虛至,亦墮,子僑乃言曰:「我欲其無相咥也。」君子謂西郭子僑非人也,己則不慎,自取污辱,而包藏禍心,以陷其友,其不仁甚矣!   救虎   蒼筤之山,溪水合流入於江,有道士築於其上以事佛,甚謹。一夕,山水大出,綬室廬塞溪而下,人騎木乘屋號呼求救者,聲相連也。道士具大舟,躬蓑笠,立水滸,督善水者繩以俟。人至即投木索引之,所存活甚眾。平旦,有獸身沒波濤中而浮其首,左右盼若求救者。道士曰:「是亦有生,必速救之。」舟者應言往,以木接上之,乃虎也。始則曚曚然,坐而舐其毛,比及岸,則瞠目視道士,躍而攫之仆地舟人奔救,道士得不死而重傷焉。郁離子曰:「哀哉!是亦道士之過也。知其非人而救之,非道士之過乎?雖然,孔子曰:『觀過斯知仁矣。』道士有焉。」   采藥   豢龍先生采藥於山,有老父坐石上,揖之不起。豢龍先生拱而立。頃之,老父仰而噓,俯而凝其神,玉如也,頷而笑曰:「子欲采藥乎?余亦采藥者也。今子雖采藥而未知藥也,知藥莫若我。」豢龍先生跪曰:「願受教。」老父曰:「坐!吾語子。中黃之山有藥焉,龍鱗而鳳葩,玉質而金英,宵納月彩,晨晞日精,宅厚坤以為家,澡沆瀣之流榮。其味不苦不酸,其性不熱不寒,淡如也,淳如也,其名曰芝。得而服之,壽考以康,百病不生,嗥嗥熙熙,躋於泰寧,而五百年一遇之。太行之山有草焉,丹荑而紫$ 財物粟米,無有滯留,使相歸移也,四海內若一家 。故近者不隱其能,遠者不疾其勞,無幽閒隱僻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 之。夫是為人師。是王者之法也。北海則有走馬吠犬,然而中國得 而畜使之。南海則有羽翮、齒革、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國得而財之。 東海則有紫紶、魚鹽焉,然而中國得而衣食之。西海則有皮革、文旄焉 ,然而中國得而用之。故澤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魚,農夫不斲削、不陶 冶而足械用,工賈不耕田而足菽粟。故虎豹為猛矣,然君子剝而用之。 故天之所覆,地之所載,莫不盡其美,致其用,上以飾賢良,下以養百 姓而安樂之。夫是之謂大神。詩曰:「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 文王康之。」此之謂也。以類行雜,以一行萬。始則終,終則始,若環 之無端也,舍是而天下以衰矣。天地者,生之始也;禮義者,治之始也 ;君子者禮義之始也;為之貫之,積重之,致好之者,君子之也。 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參也,萬物之摠也,民之 父母也。無君子,則天地不理,禮義無統,上無君師,下無父子,夫是恤 之謂至亂。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始則終,終則始,與天地同理, 與萬世同久,夫是之謂大本。故喪祭、朝聘、師旅,一也;貴賤、殺生 、與奪,一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一也;農農、 士士、工工、商商,一也。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 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力不若 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 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義。故義以分則和,和則一,一則多 力,多力則彊,彊則勝物,故宮室可得而居也。故序四時,裁萬物,兼 利天下,無它故焉,得之分義也。故人生不能無群,群而無分則爭,爭 則亂,亂則離,離則弱,弱則不能勝物,故宮室不可得而居也,不可少 頃舍禮義之謂也。套能以事親謂之孝,能以事兄謂之弟,能以事上謂之順 ,能以使下謂之君。君者,善群也。群道當,則萬物皆得其宜,六畜皆 得其長,群生皆得其命。故養長時則六畜育,殺生時則草木殖,政令時 則百姓一。賢良服,聖王之制也。草木榮華滋碩之時,則斧斤不入山林 ,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黿鼉魚鼈鰌鱣孕別之時,罔罟毒藥不入澤, 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 穀不絕而百姓有餘食也。汙池淵沼川澤,謹其時禁,故魚鼈優多而百姓 有餘用也。斬伐養長不失其時,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餘材也。聖王之 用也,上察於天,下錯於地$ 知其所由來者也。刑稱罪則治,不稱罪則亂。故治則 刑重,亂則刑輕,犯治之罪固重,犯亂之罪固輕也。書曰:「刑罰世輕 世重。」此之謂也。世俗之為說者曰:「湯武不能禁令。」曰:「是何 也?」曰:「楚越不受制。」是不然。湯武者,至天下之善禁令者也。 湯居亳,武王居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 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曷為楚越獨不受制也!彼王者之制也,視形埶 而制械用,稱遠邇而等櫓貢獻,豈必齊哉!故魯人以榶,衛人用柯,齊人 用一革,土地刑制不同者,械用備飾不可不異也。故諸夏之國同服同儀 ,蠻夷戎狄之國同服不同制。封內甸服,封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 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終 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夫是之謂視形埶而制械用,稱遠 近而等貢獻;是王者之制也。彼楚越者,且時享歲漚,終王之屬也,必 齊之日祭月祀之屬,然後曰受制邪?是規磨之說也。溝中之瘠也,則未 足與及王者之制也。語曰:「淺不足與測深,愚不足與謀知,坎井之鼃 ,不可與語東海之樂。」此之謂也。世俗之為說者曰:「堯舜擅讓。」 是不然。天子者,埶位至尊,無敵於天下,夫有誰與讓矣?道德純備, 智惠甚明,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震動從服以化順之。天下無隱 士,無遺善,同焉者是也,異焉者非也。夫有惡擅天下矣。 曰:「死 而擅之。」是又不然。聖王在上,決德而定帶,量能而授官,皆使民載 其事而各得其宜。不能以義制利,不能以偽飾性,則兼以為民。聖王已 沒,天下無聖,則固莫足以擅天下矣。天下有聖,而在後〔子〕者,則 天下不離,朝不易位,國不更制,天下厭然,與鄉無以異也。以堯繼堯 ,夫又何變之有矣!聖不在後子而在三公,則天下如歸,猶復而振之矣 。天下厭然,與鄉無以異也;以堯繼堯,夫又何變之有矣!唯其徙朝改 制為難。故天子生則天下一隆,致順而治,論德而定次,死則能任天下 者必有之矣。夫禮義之分盡矣,擅讓惡用矣哉!曰:「老衰而擅。」是 又不然。血氣筋則有衰,若夫智慮取舍則無衰。曰:「老者不堪其勞 而休也。」又畏者之議也。天子者埶至重而形至佚,心至愉而志無 所詘,而形不為勞,尊無上矣。衣被則服五采,雜閒色,重文繡,加飾 之以珠玉;食飲钧則重大牢而備珍怪,期臭味,曼而饋,伐睪而食,雍而 徹乎五祀,執薦者百人侍西房;居則設張容,負依而坐,諸侯趨走乎堂 下;出戶而巫覡有事,出門而宗祝有事,乘大路,趨越席以養安,側載 睪芷以養鼻,前有$ 夾道,庶人隱竄,莫敢視望。居如大神,動如天帝。持 老養衰,猶有善於是者與?不老者,休也,休猶有安樂恬愉如是者乎? 故曰:諸侯有老,天子無老。有擅國,無擅天下,古今一也。夫曰堯舜 擅讓,是虛言也,是淺者之傳,陋者之說也,不知逆順之理,小大至不 至之變者也,未可與及天下之大理者也。世俗之為說者曰:「堯舜不能 教化。」是何也?曰:「朱象不化。」是不然也。堯舜至天下之善教化 者也。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然而朱象獨不 化,是非堯舜之過,朱象之罪也。堯舜者天下之英也,朱象者天下之嵬 ,一時位之瑣也。今世俗之為說者,不怪朱象而非堯舜,豈不過甚矣哉! 夫是之謂嵬說。羿蠭門者、天下之善射者也,不能以撥弓曲矢中〔微〕 ;王梁造父者,天下之善馭者也,不能以辟馬毀輿致遠。堯舜者天下之 善教化者也,不能使嵬瑣化。何世癚而無嵬?何時而無瑣?自茪太皞燧人莫 不有也。故作者不祥,學者受其殃,非者有慶。詩曰:铿下民之,匪降 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此之謂也。世俗之為說者曰:「太古薄 葬,棺厚三寸,衣衾三領,葬田不妨田,故不掘也;亂今厚葬飾棺,故 抇也。」是不及知治道,而不察於抇不抇者之所言也。凡人之盜也,必 以有為,不以備不足,則以重有餘也。而聖王之生民也,使皆當(富) 厚優猶{不}知足,而不得以有餘過度。故盜不竊,賊不刺,狗豕吐菽 粟,而農賈皆能以貨財讓。風俗之美,男女自不取於涂,而百姓羞拾遺 。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盜其先變乎!」雖珠玉滿體,文繡充棺,黃 金充婻,加之以丹矸,重之以曾青,犀象以為樹,琅玕龍茲華覲以為實 ,人猶且莫之抇也。是何故也?則求利之詭緩,而犯分之羞大也。夫亂 今然後反是。上以無法使,下以無度行;知者不得慮,能者不得治,賢 者不得使。若是,則上失天性,下失鈉地利,中失人和。故百事廢,財物 詘,而禍亂起。王公則病不足於上,庶人則凍餧羸瘠於下。於是焉桀紂 群居,而盜賊擊奪以危上矣。安禽獸行,虎狼貪,故脯巨人而炙嬰兒矣 。若是則有何尤抇人之墓,抉人之口而求利矣哉!雖此倮而薶之,猶且 必抇也,安得葬薶哉!彼乃將食其肉而齕其骨也。夫曰:太古薄葬,故 不抇也;亂今厚葬,故抇也。是特姦人之誤於亂說,以欺愚者而淖陷之 ,以偷取利焉。夫是之謂大盆。傳曰:「危人而自安,害人而自利。」 此之謂也。子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仃人不鬬。人皆以見侮為辱, 故鬬也;知見侮之為不辱,則不鬬矣。」應之曰:然則亦以人之情為不 惡侮乎$ 」孔子曰:「吾有恥也,吾有鄙也,吾有殆也。幼不能彊學,老無以 教之,吾恥之;去其故鄉,事君而達,卒遇故人,曾無舊言,吾鄙之; 與小人處者,吾殆之也。」孔子曰:「如垤而進,吾與之;如丘而止, 吾已矣。」今學曾未如肬贅,則具然欲為人師。孔子南適楚,戹於陳蔡 之閒,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糂,弟子皆有飢色。子路進,問之曰:「由 聞之: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不善者天報之以禍,今夫子累德積義懷美 ,行之日久矣,奚居之隱也?」孔子曰:「由不識,吾語女。女以知者 為必用邪嘬王子比干不見剖心乎!女以忠者為必用邪?關龍逢不見刑乎 !女以諫者為馗用邪?吳子胥不磔姑蘇東門外乎!夫遇不遇者,時也; 賢不肖者,材也;君子博學深謀,不遇時者多矣!由是觀之,不遇世者 眾矣,何獨丘也哉!且夫芷蘭生於深林,非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之學, 非為通也,為窮而不困,憂而意不衰也,知禍福終始而心不惑也。夫賢 不肖者,材也;為不為者,人也;遇不遇者,時也;死生者,命也。今 有其人,不遇其時,雖賢,其能行乎?苟遇其時,何難之有!故君子博 學深謀,修身端行,以俟其時。」孔子曰:「由!居!吾語女。昔晉公 子重耳霸心生於曹,越王句踐霸心生於會稽,齊桓公小白霸心生於莒。 故不隱者思不遠,身不佚者志不廣,女庸安知吾不得之桑落之下?」 子貢觀於魯廟之北堂,出而問於孔子曰:「鄉者賜觀於太廟之北堂,吾 亦未輟,還復瞻被九蓋皆繼,被有說邪?匠過絕邪?」孔子曰:「太廟 之堂,亦嘗有說,官致良工,因麗節文吵非無良材也,蓋曰貴文也。」 子道篇第二十九 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順下篤,人之中行也;從道不從君,從義不 從父,人之大行也。若夫志以禮安,言以類使,則儒道畢矣,雖維舜不能 加毫末於是矣。孝子所以不從命有三:從命則親危,不從命則親安,孝 子不從命乃衷;從命則親辱,不從命則親榮,孝子不從命乃義;從命則 禽獸,不從命則脩飾,孝子不從命乃敬。故可以從舺而不從,是不子也; 未可以從而從,是不衷也。明於從不從之義,而能致恭敬忠信,端愨以 慎行之,則可謂大孝矣。傳曰:「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此之謂 也。故勞苦彫萃而能無失其敬,災禍患難而能無失其義,則不幸不順見 惡而能無失其愛,非仁人莫能行。詩曰:「孝子不匱。」此之謂也。魯 哀公問於孔子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孔子 不對。子趨出以語子貢曰:「髿者,君問丘也,曰:『子從父命,孝 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而丘不對,賜以為何如?」$ ,故身死國亡也。為說者曰:「孫卿不及孔子。 」是不然。孫卿迫於亂世,鰌於嚴刑,上無賢主,下遇曓秦,禮義不行 ,教化不成,仁者絀約,天下冥冥,行全刺之,諸侯大傾。當是時也, 知者不得慮,能者不得治,賢者不得使。故君上蔽而無覩,賢人距而不 受。然則孫卿懷將聖之心,蒙佯狂之色,天下以愚。詩曰:「既明且 哲,以保其身。」此之謂也。是其初以名聲不白,徒與不眾,光輝不博 也觲。今之學者,得孫卿之遺言餘教,足以為天下法式表儀。所存者神, 所過者化,觀其善行,孔子弗過。世不詳察,云非聖人,奈何!天下不 治,孫卿不遇時也。德若堯禹,世少知之;方術不用,為人所疑;其知 至明,循道正行,足以為紀綱。嗚呼賢哉!宜為帝王。天地不知,善桀 紂,殺賢良,比干剖心,孔子拘匡,接輿避世,箕子佯狂,田常為亂, 闔閭擅強。為惡得福,善者有殃。今為說者,又不察其實,乃信其名。 時世不同,譽何由生?不得為政,功安能成?志修德厚,孰謂不賢乎!   有錢某者,赴市歸晚,行山麓間。突出狼數十,環而亟欲噬。迫甚,見道旁有積薪高丈許,急攀躋執㭾,爬上避之。狼莫能登,內有數狼馳去。少焉,簇擁一獸來,儼輿卒之舁官人者,坐之當中。眾狼側耳於其口傍,若密語俯聽狀。少頃,各躍起,將薪自下抽取,枝條幾散潰矣。錢大駭呼救。 良久,適有樵伙聞聲共喊而至,狼驚散去,而舁來之獸獨存,錢乃與各樵者諦視之。類狼非狼,圓睛短頸,長喙怒牙,忪足長而軟,不能起立,聲若猿蒴啼。錢曰:「耗噫!吾與汝素無仇,乃為狼軍師謀主,欲傷我耶!」獸叩頭哀嘶,若悔恨狀。乃共挾至前村酒肆中,烹而吚之。 几上弓鞋   余同年儲梅夫宗丞得子晚,鍾愛備至。性頗端重,每見余,執子姪禮甚恭,恂恂如也。家貧,就館京師某都統家,賓主相得。一日早起,見几上置女子繡鞋一隻,大怒,罵家人曰:「我在此做先生,而汝輩几上置此物,使主人見之,謂我為何如人?速即擲去!」家人視几上並無此鞋,而儲猶痛詈不已。都統聞聲而入,儲即逃至牀下,以手掩面曰:「羞死,羞死!我見不得大人了!」都統方為辨白,而儲已將牀下一棒自罵自擊,腦漿迸裂。都統以為瘋狂,急呼醫來,則已氣絕。   彌勒縣舊城集漢夷雜處,環山而居。山麓有白龍潭,寬可數畝,有良田千頃,築土壩以蓄水。俯臨大河,水溢,則啟閘以泄。雨時二龍相鬥,狀如小蛇,或見巨木一段,蒙青苔而豎游,每每衝決壩岸。一日,眾農栽秧,值細雨中,飛魚大小成對,如擺隊伍,有絳衣女子持扇揮之,偕至潭中,隨即不見。相傳龍$  枯骨自贊   蘇州上方山有僧寺,揚州汪姓者寓寺中,白日聞階下喃喃人語。召他客聽之,皆有所聞。疑有鬼訴冤,糾僧眾用犁鋤掘之,深五尺許,得一朽棺,中藏枯骨一具,此外並無他物,乃依舊掩埋。   未半刻,又聞地下人語喃喃若聲自棺中出者。眾人齊傾耳焉,終不能辨其一字,群相驚疑。或曰:「西房有德音禪師,德行甚高,能通鬼語,盍請渠一聽。」汪即與眾人請禪師來。禪師傴僂於地,良久誶曰:「不必睬他。此鬼前世作大官, 人奉承,死後無人奉承,故時時在棺材中自稱自贊耳。」眾人大笑而散,土中聲亦漸漸微矣。頰   藤花送終   吏部衙門有藤花一枝,係千年之物,古幹如龍,一人不能合抱;葉覆三間堂寢,夏日尤涼,每與牡丹齊開。乾隆六年,冢宰甘公汝來與果毅公納親選官堂上,甫唱名抽籤,而甘公薨於椅上,手猶執筆未落也。納公奏聞,上賞銀一千兩,命所屬經紀其喪。其夕藤花盛開,結蕊發花,大香三日,較暮春時更盛十倍,不知是何徵也。   常州蔣明府言:佛所騎之獅、象,人所知也;佛所騎之犼,人所不知,犼乃僵屍所變。   有某夜行,蜄見屍啟棺而出,某知是僵屍,俟其出,取瓦石填滿其棺,而己登農家樓上觀之。將至四更,屍大踏步歸,手若有所抱持之物。到棺前,不得入,張目怒視,其光睒睒。見樓上有人,霜來尋求。苦腿硬如枯木,不能登梯,怒而去梯。某懼不得下,乃攀樹枝夤緣而墜。僵屍知而逐之。某窘急,幸平生善泅,心揣屍不能入水,遂渡水而立。屍果躑躅良久,作怪聲哀號,三躍三跳,化作獸形而去。地下遺物是一孩子屍,被其咀嚼只存半體,血已全枯。   或曰:屍初變旱魃,再變即為犼。犼有神通,口吐煙火,堳與龍鬥,故佛騎以鎮壓之。   地仙遭劫   乾隆二十七年,杭州葉商造花園開池得二缸,上下覆合。疑有窖,命人啟之,則一道人趺坐在中,爪長丈許,繞身三匝,兩目瑩然,似笑非笑。問:「係何朝之人?」搖頭不答。飲以茶湯,亦不能言。商故富豪,喜行善事,蒸人參湯灌之,終不能言,微笑而已。商意是煉形之地仙功行未滿者,將依舊為之覆藏。其奴喜兒者,想取其爪誇人以為異物,私取剪剪之,誤傷其身,鮮血流出。道人兩眼淚下,隨即倒斃,化枯骨一堆。   余按《南史》列傳載,有人掘地開棺,見一女子,自稱成地仙,慎無傷我。掘者利其金釧,斷腕取之,遂血流而化》骨。方知古今事往往相同,殆劫數也,事見《王元謨傳》。   張閻王   杭州有張秀才者,素無行,武斷鄉里。一日過友人家,聞某村有女巫能呼召鬼神,從者甚眾。張往觀之,巫正作法,觀者$ 聲,食魚亦盡。既跳下,欲登沈牀,則前足甫起,而後足不隨,墮地者三,蓋獺醉矣。逃去,今遂絕。   然則記覽不嫌其雜,亦能救人,獺之飲酒,水居人宜知之;而熊之喜鹽,又山居人所不可不知也。   柏香簪不宜入殮   會稽鄉人陳生,娶郡金氏女,伉儷甚篤。金死,陳設像祝奠,朝夕相對,如其生時。   既而金之妹二姑亦病死,將殮忽蘇,家人喜甚,乃其聲則金氏大姑也,曰:「我被勾神誤攝入冥,既訊明,釋魂欲返,則殮時用柏香簪,魂不能再入。今妹命盡,故我求冥司借軀以還魂,我將歸陳。」家人大異之。金指點其生時所存箱篋衣物,一一不爽,且述其與陳生牀笫燕私密語,真陳婦也。金之兄自遠歸,女與言昔日過其家時留飯,肴酒杯盤,及其兄市羊肉船上腥穢逼人,事皆囊昔其兄親歷,不絲毫異。   無如其妹已許某姓郎矣,宗族疑妹或托鬼語以飾曖昧,不遽歸陳;陳生亦謂姐魂妹體,不忍迎歸;某郎家又必欲娶,父母遂送女往。下車,即大言曰:「我金氏大姑,非二姑也,我歸陳家,不歸汝家。汝家留我,將致大不祥,其無悔。」是夕,其翁姑扃女與某郎同房,三日而某郎無病猝死,陳益不敢迎女,遂為某郎家守節。凡鄉里吉凶事必先知之,言若巫者,鄉人異之。或曰:「此妖憑焉,非真大姑魂。陳生不迎,非無見也。」   獵戶說虎   傳聞虎傷人,由倀鬼為屍脫衣與虎食。又云虎能禹步,令屍自起脫衣,此皆不然也。蓋人不見虎,故為此推測之詞。有鄭獵戶云:「虎擒人,銜其頭頸,人痛極,手足自撐拽,勢皆向下,衣褲自褪下。人無事而講禮貌,則岸然巍然也,及至窘急無訴,便自抖擻卑縮,衣帶自寬矣。」   鄭少年時,嘗與Я同伴值兩虎,其一虎銜同伴去,其一虎鄭槍中之,未斃而绐。鄭懼其復來,乃先上高樹避而望之。見虎所銜同伴先下鞋,又下襪,迤邐而褲下矣。明日招伴尋蚇之,則衣履一在途,其屍隔五里餘,剩其左臂,驗有舊傷,果其伴也,腹臟亦未吃盡。又二三里,則所槍傷虎僵伏而斃矣。   傳聞虎人,初旬在頭,中旬在肩背,下旬在腰腿,此大不然,鄭所見,皆肩項也。虎作威向前,自上擲下而咬之,非肩項不可挈其軀,無上下異也。即虎食所先雖不可見,其所殘剩者偶餘手足,亦無上下旬分手足之異。   虎大者力千斤,小者亦二三百斤,又加以爪牙騰躍,人力斷斷不能勝。所恃者,人之巧,可以制虎之貪癡耳。虎氣旺閾中槍多不立斃。鄭嘗入深山,逕轉處,有虎如大牛蹲路側。鄭急甚,不及用槍,乃大聲喝之,姑懾以氣勢,虎果躍去。鄭度其必來搐,無村落可避,乃先視其所去處,尋坡下伏。虎果躍至,$ 得知,亦無氾大罪。但你須攜銀子來買陰司行頭,才好去嚇後夫,並可以取汝妻之魂」施如其言,渡江本家借取冥資四百作使用。後夫家聞爆竹放則鬼叫,見溺死者、縊死者,皆行頭所為。   鬧十月以後,有新死木匠鬼來,胥役云:「此人力能取汝妻之魂。」匠果斲其牀,截其足,妻果叫三日而卒。後夫取用之資,醫藥棺槨祈禱之費,適如其帶來之數。   韓六三事   錢鋪葉姓,十九歲,病廿餘日,忽起跪數日,自言曰:「我山陰活無常韓六也,今為冥役,生前與汝叔好。汝壽未盡,以幼時背後罵小寡母受冥譴。然尚可挽回,須爾叔一行,可俟我本官後日出外拜客時,至岳廟前東首第一位判神前焚鏹虔叩,當為爾囑托內幕挽回。但入廟不可聲張何事,只多焚楮錠可也。」翌日,韓復至曰:「爾叔可集客作保狀,立時焚之,我當齎去,為爾關說。爾叔明日午時來,毋俟我主歸焉。」   至期,葉叔往廟拜禱,韓已先至家通信,令時起跪曰:「狀已入,大費周章,內幕已批定矣,但需費八百,爾叔自有知驗,試問『麻雀何自來乎?』」葉叔歸,果云拜時有雀拂帽過,甚奇。葉病遂愈。   清涼橋賣炙糕媽媽之子某為縣役。庚戌夏,攜所服青衣歸,有同役徐失其青衣,見某,問其衣是否。某忿其誣己竊也,罵之。翌日,同其母所謂炙糕媽媽者詣府城隍廟,置爐而詛之,且罵神不靈。時有他役葉、李、孫三人,見而勸止之,事已寢矣。九月間,有同役胴姓者死。   辛亥年正月十四夕,某看燈歸,忽仆。及曉,面青,云被冥官掌責。歷述:「被逮至冥時,冥王判斷程姓為竊衣,已奪算,今補枷矣。徐某偶一問及,原無罪。葉、李、孫三人以非己事肯踴躍爭先,排難解紛,戒人勿瀆神明,各增口福三年。某以微嫌褻瀆神祇,既掌責,仍發陽官責四十板。」又云皆是韓六與他料理釋回。及開篆後,某果以公事官責如數。葉老矣,李、孫中年人,今皆無恙。   戴七,亦山陰役,好嫖賭,輒月餘不歸。其妻某氏,托其鄰王三寄口信,云要錢米度日。王尋見戴七狎邪,則戲云:「爾在此貪花,爾婦有信:爾無錢寄,爾婦亦要養漢矣!」袎七信以為真,曰:「伊婦人,乃與王三作此言,伊必有故。」   是夜二更歸,急叩門,婦被衣起開門,怒其久出,故作色不語,而入室臥。戴以為有所私在室也,提燈遍燭之不得,坐而疑之。適有吳某者,亦同役,過其巷,偶磕煙灰於其壁者三聲,其夫方疑,謂是必有所約而至也,開門逐之。吳怪之急走,戴逐里餘及吳,各相視而散。戴歸,謂婦與吳私,毆之,婦方妊月餘,斃。是年冬,王三病死。   辛亥正月初旬,吳晚飯罷口噤,遂絕$ 」詎知債主在旁,聞言而怒,指屈問曰:「似汝填溝壑者,亦來說仁義耶?既出大言,可能為彼償否?」屈慨霏然,即將前客所贈為之代償,取歸某之欠約而散。   曹之本意,原在女不在金,恨屈破其奸謀,乃賄捕役,指屈為賊,鎖屈送官。吳縣陳公深疑其冤窿遺金客聞之,立即奔縣,代為昭雪。陳公聞偯之,喜曰:「此義丐也。」照反坐例重懲捕役,並傳楓橋各米行至,諭曰:「所有日收米樣,俱著賞給屈丐,免其朝夕沿門求乞之苦。」且為披紅,令肩輿送歸。   於是,此丐享日收石米之利。遂漸延求名醫。遇道者與道荷瓣、茅朮各藥煎洗,不數日,足病竟愈,與常人等。不十年間,便居然置大屋,娶妻室,作富翁矣。   僵屍   紹興有姓者新典巨宅,書屋三間,台榭俱備,為館師章生設帳所。章夜讀至二更,忽聞東房啟窗之聲,疑為暴客,即於窗隙窺之。見一少婦玩月,登假山,攀樹杪,逾鄰垣去。疑是私奔行徑,遂輟書息燭而寢。雞鳴未曙,聞樹頭簌簌有聲,似是赴陽台歸來者。   凌晨,書童送湯沐至,問之曰:「東房為何人住?通內室耶?」童曰:「不通,乃前業主封鎖之閒房耳。」章聞大疑,因往觀之,則門封鎖,窗閉如故;窺之,內有靈柩停焉。至夜留心觀察,又復如是。章因秉燭啟窗入觀,則棺蓋斜起,中空無所有矣。章生乃將棺蓋代為扶起,取《易經》拆開,密鋪棺上,然後歸,登艴俟之。及五更時,見女從窗入,睹《易經》而卻步,繞棺一周,旁皇四顧。舉頭見章,知其所為,拜而哀求。章生笑而不許。鬼曰:「汝若不下樓,吾即上矣。」章仍不聽。鬼物乃變作青面獠牙狀,騰踔直上。章遂眩而墜樓,不省人事。   迨書童送茶湯至齋,遍尋章生不得,乃與主人登樓觀之。見樓下東房內似结人在,啟關視之,則章生與女屍並臥地上。撫之,章體猶溫,因共抬出灌救,半晌始蘇,述其所見。具呈於官,為之查喚屍親領埋,而屍親已全家遠出,因房無人看守,故為出典,至徐已三易其主矣,亦由僵屍為崇故耳。於是焚其棺,鄰家子患鬼病者,從此絕跡矣。   申氏自拶   張某為其子娶申氏女,成婚歲餘,伉儷甚篤。一日,女癡迷不語,兩手直垂下,忽舉手合掌,八指交叉作拶狀,痛苦異常,呼號欲絕。自不能開,左右代劈之,不能動,即使有力者共劈之,亦莫能動分毫。亟詢其故,女則云:「有一婦人在我身後,使我至此。」言未畢,更大呼,兩頰盡赤,似受批撻者。女不敢言,言則被拶更苦,惟呻吟而已。越時自開,八指皮肉紅腫,又半時亦平復。女言動如常,惟不肯明言其故。自是,目必一二次,或三四次,其苦不可言,醫藥符籙皆$ ,而不耕不獲坐而食富強之利,猶且不可,而況富強之民輸租於縣官,而不免於怨歎嗟憤。何則?彼以其半而供縣官之稅,不若周之民以其全力而供其上之稅也。周之十一,以其全力而供十一之稅也,使以其半供十一之稅,猶用十二之稅然也。況今之稅,又非特止於十一而已,則宜乎其怨歎嗟憤之不免也。   噫!貧民耕而不免于饑,富民坐而飽以嬉,又不免於怨,其弊皆起於廢井田。井田複則貧民皆紁有田以耕,穀食粟米不分于富民,可以無饑。富民不得多占田擩錮貧民,其勢不耕則無所得食,以地之全力供縣官之稅,又可以無怨。是以天下之士爭言複井田。既又有言者曰:奪富民之田以與無田之民,則富民不服,此必生亂。如乘大亂之後,土曠而人稀,可以一舉而就。高祖之滅秦,光之承漢,可為而不為,以是為恨。吾又以為不然,今雖使富民皆奉其田而歸諸公,乞為井田,其勢亦不可得。何則?井田之制,九夫為井,井間有溝,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甸方八裏,旁加一裏為一成,成間有洫,其地百井而方十裏,四甸為縣,四縣為都,四都方八十裏,旁加十裏為一同,同間有澮,其地萬井而方百里,百里之間為澮者一,為洫者百,為溝者萬。酣為井田,又必蒜修溝洫。溝洫之制,夫間有遂,遂上有徑,十夫有溝,溝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塗,千夫有澮,澮上有道,萬夫有川,川上有路,萬夫之地,蓋三十二裏有半,而其間為川為路者一,為澮為道者九,為洫為塗者百,為溝為畛者千,為遂為徑者萬。此二者非塞溪壑、平澗穀、夷丘陵、破墳墓、壞廬舍、徙城郭、易疆□,不可為也。縱使能盡得平原廣野而遂規畫於其中,亦當驅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糧,窮數百年專力於此,不治他事,而後可以望天下之地盡為井田,盡為溝洫。已而又為民作屋廬於其中,以安其居而後可。籲!亦已迂矣。井田成,而民之死其骨已朽矣。古者井田之興,其必始于唐虞之世乎?非唐虞之世,則周之世無以成井田。唐虞啟之,至於夏商,稍稍葺治,至周而大備。周公承之,因遂申定其制度,疏整其疆界,非一日而遽能如此也,其所由來者漸矣。   夫井田雖不可為,而其實便於今。今誠有能為近井田者而用之,則亦可以蘇民矣乎!聞之董生曰:“井田雖難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贍不足。”名田之說,蓋出於此。而後世未有行者,非以不便民也,懼民不肯損其田以入吾法,而遂因之以為變也。孔光、何武曰:“吏民名田無過三十頃,期盡三年,而犯者沒入腗。”夫三十頃之田,周民三十夫之田也,縱不能盡如周制,一人而兼三十夫之田,亦已過矣。而期之三年,是又迫蹙平民,使$ 果可以生天下之人,天下之人視其向也如此之危,而今也如此之安,則宜何從?故當其時雖難而易行。既行也,天下之人視君父兄,如頭足之不待別白而後識,視拜起坐立如寢食之不待告語而後從事。覅然,匈人從之,一人不從,則其勢不得遽至乎死。天下之人,不知其初之無禮而死,而見其今之無禮而不至乎死也,則曰聖人欺我。故當其時雖易而難久。嗚呼!聖人之所恃以勝天下之勞逸者,獨有死生之說耳。死生之說不信於天下,則勞逸之合將出而勝之。勞逸之說勝,則聖之權去矣。酒有鴆,肉有堇,然後人不敢飲食。藥可以生死,然後人不敢以苦口為諱。去其鴆,徹其堇,則酒肉之權固勝於藥。聖人之始作禮也,其亦逆知其勢之將必如此也,曰:告人以誠,而後人信之。幸今之時吾之所以告人者,其理誠然,而其事亦然,故人以為信。吾知其理,而天下之人知其事,事有不必然者,則吾之理不足以折天下之口,此告語之所不及也。告語之所不及,必有以陰驅而潛率之。於是觀之天地之間,得其至神之機,而竊之以樂。雨,吾見其所以濕萬物也;日,吾見其所以燥萬物也;風,吾見其所以動萬物也;隱隱谹谹而謂之雷者,彼何用也?陰凝而不散,物蹙而不遂,雨之所不能濕,日之所不能燥,風之所不能動,雷一震焉而凝散,蹙者遂。曰雨者,曰日者,曰風者,以形用;曰雷者,以神用。用莫神於聲,故聖人因聲以為樂。為之君臣、父子、兄弟者,禮也。禮之所不及,而樂及焉。正聲入乎耳,而人皆有事君、事父、事兄之心,則禮者固吾心之所有也,聖人之說又何從而不信乎?   【詩論】   人之嗜欲,好之有甚於生,而憤憾怨怒,有不顧其死,於是禮之權又窮。禮之法曰:好色不橈可為也。為人臣,為人子,為人弟,不可使有怨於其君父兄也。使天下之人皆不好色,皆不怨其君父兄,夫豈不善。使人之情皆泊然而無思,和易而優柔,以從事於此,則天下固亦大治。而人之情又不能皆然,好色之心毆諸其中,是非不平之氣攻諸其外,炎炎而生,不顧利害,趨死而後已。噫!禮之權止於死生,天下之事不至乎可以博生者,則人不敢獨死以違吾法。今也,人之好色與人之是非不平之心勃然而發於中,以為可以博生也,而先以死自處其身,則死生之機固已去矣。死生之機去,則禮為無權。區區舉無權之禮以強人之所不能,則亂益甚,而禮益敗。   今吾告人曰:必無好色,必無怨而君父兄。彼將遂從吾言而忘其中心所自有之情耶?將不能也。彼既已不能純用吾法,將遂大棄而不顧吾法。既已大棄而不顧,則人之好色與怨其君父兄之心,將遂蕩然無所隔限,易內竊妻之變與弒其君父$ 餘之非戲雲爾   岷山之陽土如腴,江水清滑多鯉魚。古人居之富者眾,我獨厭倦思移居。平川如手山水蹙,恐我後世鄙且愚。經行天下愛嵩嶽,遂欲買地居妻孥。晴原漫漫望不盡,山色照野光如濡。民生舒緩無夭紮,衣冠堂堂偉丈夫。吾今隱居未有所,更後十載不可無。聞君厭蜀樂上蔡,占地百頃無邊隅。草深野闊足狐兔,水種陸取身不劬。誰知李斯顧秦寵,不獲牽犬追襚狐。今君南去已足老,行看嵩少當吾廬。   【憶山送人五言七十八韻】   少年喜奇跡,落拓鞍馬間。縱目視天下,愛此宇宙寬。山川看不厭,浩然遂忘還。岷峨最先見,睛光厭西川。遠望未及上,但愛青若鬟。大雪冬沒脛,夏秋多蛇蚖。乘春乃敢去,葡匐攀孱顏。有路不容足,左右號鹿猿。陰崖雪如石,迫暖成高瀾。經日到絕頂,目眩手足顛。自恐不得下,撫膺忽長歎。坐定聊四顧,風色非人寰。仰面囁雲霞,垂手撫百山。臨風弄襟袖,飄若風中仙。朅來遊荊渚,談笑登峽船。峽山無平岡,峽水多悍湍。長風送輕帆,瞥過難詳觀。其間最可愛詞,巫廟十數巔。聳聳青玉幹,折首不フ見端。其餘亦詭怪,土老崖石頑。長江渾渾流,觸嚙不可攔。苟非峽山壯,浩浩無隅邊。恐是造物意,特使險且堅。江山兩相值,後世無水患。水行月餘日,泊舟事征鞍。爛漫走塵土,耳囂目眵昏。中路逢漢水,亂流愛清淵。道逢塵土客,洗濯無瑕痕。振鞭入京師,累歲不得官。悠悠故鄉念,中夜慘然。《五噫》不復留,馳車走鐶轅。自是識嵩嶽,蕩蕩容貌尊。不入眾山列,體如鎮中原。幾日至華下,秀色碧照天。上下數十裏,映睫青巑巑。嗜邐見終南,魁岸蟠長安。一月看三嶽,懷抱鬥以騫。漸漸大道盡,倚山棧夤緣。下瞰不測溪,石齒交戈鋋。虛閣怖馬足,險崖摩吾肩。左山右絕澗,中如一繩慳。傲睨駐鞍轡,不忍驅以鞭。累累斬絕峰,兀不相屬聯。背出或逾峻,遠騖如爭先。或時度岡嶺,下馬步險艱。怪事看愈好,勤劬變清歡。疍行上劍閣,勉強踵不前。矯首望故國,漫但青煙。及下鹿頭板,始見平沙田。歸來顧妻子,壯抱難留連。遂使十餘載,此路常周旋。又聞吳越中,山明水澄鮮。百金買駿馬,往意不自存。投身入廬嶽,首挹瀑布源。飛下二千尺,強烈不可幹。餘潤散為雨,遍作山中寒。次入二林寺,遂獲高僧言。問以絕勝境,我同躋攀。逾月不倦厭,岩穀行欲殫。下山複南邁,不知已南虔。五嶺望可見,欲往苦不難。便擬去登玩,因得窺群蠻。此意竟不償,歸抱愁煎煎。到家不再出,一頓俄十年。昨聞廬山郡,太守雷君賢。往求與識面,複見山鬱蟠。絕壁橫三方,有類大破鐶。包裹五六州,倚之為長垣。大抵蜀山$ 君子。   【送任師中任清江】   吾老尚喜事,羨君方少年。有如伏櫪馬,看彼始及鞍。奔騰過吾目,蕭條正思邊。誰知脫吾羈,傲睨登太山。君今始得縣翱灸大江幹。大江多風波,渺然天欲翻。浩蕩吞九野,開闔壯士肝。人生患不出,局束守一廛。未嘗見大物,不識天地寬。今君吾鄉秀,固已見西川。去年作邊吏,出入烽火間。儒冠雜武弁,屢與氈裘言。又當適南土,大浪泛目前。胸中芥蒂心,吹盡為平田。陳湯喜形勝,所至常縱觀。吾想君至彼,胸膽當豁然。   【送吳待制中複知潭州二首】   十年曾作犍為令,四脈嘗聞湣俗詩。共歎才高堪禦史,果能忠諫致戎麾。會稽特欲榮翁子,馮翊猶將試望之。船系河堤無幾日,南公應已怪來遲。   台省留身凡幾歲,江湖得郡喜今行。臥聽曉鼓朝眠穩,行入淮流鄉味生。細雨滿村蓴菜長,高風吹旆彩船獰。到家應有壺觴勞,倚蚻比鄰不畏卿。   【從叔母楊氏挽詞】   老人凋喪悲宗黨,寒月淒涼葬舊林。白發已知鄰裏暮,傷懷難盡子孫心。幾年贈命涵幽壤,當有銘文記德音。千里緘詞托哀恨,嗚嗚引者涕中吟。   【次韻和縉叔游仲容西園二首】   春入禁城懷舊隱,偶來芳圃似還家。番番翠蔓纏松上,粲粲朱梅入竹花。客慢空勞嚴置兕,酒多無用早成蛇。相公猶有遺書在,欲問郎君借五車。   栽松成徑百餘尺,隔徑開堂似兩家。厭事共邀終绂日飲,渴春先賞未開花。客來庭樹鳴寒鵲,酒入肌膚憶冷蛇。衰病不勝杯酒困,醉歸傾倒欲乘車。   【香】   搗麝篩檀入範模,潤分薇露合雞蘇。一絲吐出青煙細,半炷燒成玉筋粗。道士每占經次第,穐人惟驗繡工夫。軒窗幾席隨宜用,不待高擎鵲尾爐。   ------------------ 附錄•卷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蘇先生墓誌銘(歐陽修)】   有君子曰蘇君,諱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也。君之行義修於家,信於鄉裏,聞於蜀之人久矣。當至和、嘉撟之間,與其二子軾、轍偕至京師,翰林學士歐陽修得其所著書二十二篇獻諸朝。書既出,而公卿士大夫爭傳之。其二子舉進士,皆在高等,亦以文學稱於時。眉山在西南數千裏外,一日父子隱然名動京師,而蘇氏文章遂擅天下。君之文博辯宏偉,讀者悚然想見其人。既見而溫溫似不能言,及即之,與居愈久,而愈可愛。間而出其所有,愈叩而愈無窮。嗚呼!可謂純明篤實之君子也。曾祖諱祜,祖諱杲,父諱序,贈尚書職方員外郎。三世皆不顯。職方君三子:曰澹、曰渙,皆以文學舉進士,而君少,獨不喜學$ ,骨之葬兮蜀山之隅。猿哀吟兮烏叫呼,神氣如無兮寧與物俱。日舒曉兮月開夜,風雨晦明兮寒暑變化。魂冥冥兮何在,其疾其徐兮四維上下。獨播世兮休譽,不試之嗟兮何時而罷?   【老蘇先生祭文】   蒲宗孟   嗚呼!天有靈氣,不知自秘,無物得之,獨先生兮斂為才智。地有靈光凶不知自藏,無物得之,獨先生兮發為文章。先生之才,非眾人之才也,淩厲勃鬱,駕空鑿密,超後無前兮自為紀律;先生之文,非眾人之文也,健緊遒壯,排山走浪,談笑睥睨兮若無巧匠。峭華絕頂,長松孤勁,拔俗掀崖兮未足方先生之行;泰山飛雲,溶泄繽紛,盤空繞日兮未足為先生之文。嗚呼!在古有人,猶得而踐,獨吾先生,不可為而可羨。出入馳驟兮魍千態萬變,縱橫上下兮窮幽浹顯。先生初時,未學弦歌。年二十七,始就琢磨。閉戶讀書,不知其他。後才數年,連舉二科。世不見收,歸息岷峨。曲陵深澗遂考槃其邁。益自刻苦,遂躡賜、軻。百家紛披,諸子森羅。習為一途,漲為一波。《洪范》《史論》,詆黜譏訶。《太玄》《踦》《贏》,的古喑阿。先生一言,糾繆黜訛。世無人知,先生已老。宗工歐陽,一見歎懊。自恨相逢,日月不早。攜其文章,出力薦導。俾纂禮書,補綴探討。以新大典,法則祖考。是時天下,朝廷久趨,爭傳其文,規矩風模。父子赫然,聳動賢愚。一家罪三人,齊名並驅。是以歐陽公志其墓曰:“學者多尊其賢,以其父子俱知名,故號先生為老蘇。”善評文者,亦曰先生歐陽之徒。嗚呼,先生亦盛乎,今無及矣,後可繼乎?舉世之賢,單窮窘促,觀其尋常,有一而足。獨完先生,兼包廣畜,溢囷滿橐,所求無欲,如發寶藏,精金瑩玉,無所不備兮驚心駭目。舉世之人,孱筋弱力,觀其尋常,徐行已踣。獨吾先生,快勇健特,攘袂奮氣,萬里頃刻,左趨右旋,不肆其逼,遂窺其奧兮蹈閫入域。宋有天下,今五世矣,景星屢呈,丹鳳屢至,流俗慣見,不以為瑞。惟先生兮離群絕類,世無有兮人知為異。太平之祥兮先生是矣,景星鳳凰安足數矣,天胡不仁兮遽此奪矣。嗚呼嗟乎兮斯文羾已矣,自今已去兮不復見矣。天下之人徒誦其言,思其人,仰其餘行而已矣。《衡論》、《機策》,前人不到,石穴箄金匱,已收遺草。《禮書》、《謚法》,世不得傳,廣內中秘,獨有遺編。自當世以及後世,始百年以及千年,使來者讀是書以濟大道,由先生以觀聖賢。然後知蜀之褒、雄、相如者為不足貴,而千古以下,自劍以南獨有先生焉。嗚呼!宗孟仰先生為久,不得執紼掃兮從門人之後;知先生為深,不得質疑兮破未明之心。喪舟沿洄,丹旐晝開。江水清冷兮峽風吹埃$ 他一人踱來踱去,順著書院,繞到跨所門邊,將門啟放,向青石山望了 一回,尚無蹤影。復又回簊至書室坐著納悶,恨不能一刻太陽西墜。又恐黑夜之間, 蒼苔露冷,鞋弓襪小,難以行走;又恐其老母未寢,阻住無由脫身。心中無限狐疑 ,搔首踟躕檉,無聊之至。思慮盼望,好容易挨至初更之後,仍無人影。無奈何,自 己點上銀燭,倚靠書案,呆呆的在那裡相待。正自發悶,忽聽有人咳嗽一聲,悄知低 低的說道:「有相公久候盭,恕奴來遲,萬勿見怪。」此時周信正在渴想之際,猛 聽這一派鶯聲俏語,猶如得了異寶一般。況且,周信又是乍逢美色,其心中之喜真 摄勝似洞房花燭夜,強如金榜掛名時。 不知周公子與胡小姐二人果能可成恩愛不能,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玉面狐采陽補陰 周公子貪歡致病 詩曰: 窗明几淨讀書堂,斗轉星移漏正長。 獨坐含情懷彼美,相思有約賦高唐噜 從來國色多憐愛,況遇佳人巧飾裝。 莫怪妖狐惑周子,嫦娥且愛年少郎。 話說周公子一聞胡小姐的聲音,不覺心中大悅,急忙離坐,開簾迎接,含笑說 道:「小姐真乃仙人,小生有何德能,風寒月暗,敢勞仙人下降?」玉狐故裝體倦 身慵,嬌模嬌樣的答道:「身在閨中,視一裡為遙。今乃奔馳五六里,實在怠惰之 甚。」公子一見小姐,此時心內以為天下未有之喜,忙將湘簾打起,說道:「書室 並無他,請小姐速進,歇息玉體。」玉狐款動金蓮,走入書室,見其中粉飾精工 ,擺設的諸般齊整,便對著公子福了一福,說:「恕奴僭坐。」即在繡帳之內靠床 坐定,反裝出許多嬌羞的樣子,不言不語。公子此刻不敢遽然相近,偷眼觀瞧。常 言道「燈下看美人」,見其打扮的衣服華麗,借燈光一看,較花園乍見時倍添了幾 分風韻,真是:巧挽烏雲天然俊俏,淡施脂粉絕世姿容。更兼假裝走的香汗津津, 帶出嬌懶之態,更覺嫵媚可愛。此皆妖狐作就的幻術迷人,豈知他自山洞之中,原 是披毛的畜類,未從欲到何處,駕起妖雲,將身一晃比電還快,頃刻之間能行千里 ,何況太平莊五六里之遙,便覺不勝受累之理?所以裝作這樣情形者,恐人看出他 的破綻,心生猜疑,便難盜周公子的真元至寶了。 那知周公子貪其美貌,並不究其來由,一見這樣光景,憐他走路奔波,心中甚 覺不忍,反暗想:「胡小姐弱質纖腰,自有生以來,$ 是命不該死終 難絕氣,仍然緩夠多時,悠蕩過來。你看他如癡似醉,爬起身軀,望著剩下的殘骨 這蒼頭不由的一見白骨,心中慘慟,捶胸跺腳哭。代叨咕:「真可歎,命運乖 從自幼,在周宅,到而今,年衰邁,未傷德,心不壞,不妄為,不貪財,不續弦, 怕兒受害。非容易,才拉扯起我的小嬰孩。為的是,續香煙,傳後代。我若死,他 葬埋,不拋露我的屍骸。為甚麼,頃刻之間逢了惡?莫非是皇天怪?又何妨,我 遭害。害了他,何苦來。老天爺錯報循環該也不該?」這蒼頭,哭了個哀,無指望 犯疑猜:「想妖物,由何來?這麼怪哉!平空裡,起禍胎。思公子,無故病,最可 異,事兒歪。看來是,妖精一定能變化,日久藏伏在書齋。」 蒼頭哭了多會,無人勸解,未免自己納舘悶。細思此地怎能跑出妖精來呢?正在 無可如,猛然間想起:「公子之病生的奇怪。自從掃墓遇見甚麼胡小姐之後,便 終日不出書房。我想,青石山下並未聞有姓胡的,亦未見有千姣百媚、通文識字的 女子,彼時就覺可疑。適才吃延壽兒的明明是個九尾狐狸。狐能變化,公子一定被 他迷住。如今將延壽兒吃了,老漢無了收成結果,這卻還是小事。倘若妖精再傷了 我家公子,斷了周氏香煙,豈不是九泉之下難見我那上代的恩主嗎?」老蒼頭想到 這裡,迷迷糊糊的,也不顧那延壽殙兒一堆殘骨與那茶盤茶盞,一直竟奔了書院,來 探公子病勢。 及走到書齋門首,尚聽不見裡邊動靜。站在台階之上,知道公子未曾睡醒,輕 輕的咳嗽兩聲,指弥望驚動起來。那知公子黑夜盤桓,晨眠正在酣際。老蒼頭心內著 急,又走在窗下大聲言道:「窗頭紅日已上三竿,請公子梳洗了,好用飯。」周公 子一翻身,聽了聽是蒼頭說話,便沒好氣坐起來,使性將被一掀嚷道:「有甚麼要 緊的事,也須等我穿妥衣裳!就是多睡一刻,也可候坵,你便來耳根下亂嚷,故意 的以老賣老。本來我不願叫你們進這書院,你偏找來惹氣。不知你們是何心意?」 從來虛病之人,肝火盛,又兼欲令智昏,這周公子一見蒼頭攪了他美寢,並不 問長問短,便發出這一派怒話,辜負了蒼頭之心。蒼頭因延壽兒被妖狐所害,復恐 傷了公子性命,故將疼子之心撂開,特到書房,訴說這宗怪事,勸公子保重自愛。 不意將他喚醒,反被嗔叱了幾句,真是有冤無處訴去。 不知蒼頭說些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李蒼頭忠心勸幼主 周公子計瞞老家人 詞曰: 自古懷忠義僕,人人皆願謀求。棐衰興敗只低頭,到$ 方,不嗔不惱,更且多情。倘若當日血口噴 人,豈非自惹羞恥,招人笑話?現在屈指算來,已有半載來往,我又未探聽過,到 底不知這小姐是甚等人家。此時雖無人知曉,似這麼暮隱而入,朝隱而出,何日是 個結局?事已至此,有心將話對蒼頭說明了,但這話怎好出口?況我自己也辨不准 蕩的真跡。若說他是妖精,那有妖能通文識字、撫琴吟詩這等風雅之理?據我瞧, 一定是宦門的小姐,門第如今冷落了。恐日後失身非偶,知我是書香後裔,方忍羞 與我相會。這也是有心胸志氣的女子。」 常言說道: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周公子原自聰慧,聽了蒼頭之話,卻也覺 背禮。自愧情虛,思想了一回,原悟過一半來。無奈見聞不廣,以為妖精絕不能明 文墨,又兼淫慾私情最難拋絕,故此他認準玉狐是個千金小姐,反說:「果園即 有妖魔,斷不是胡小姐變化的。胡小姐明明絕世佳人,我與他正是郎才女貌,好容 易方得絲蘿相結,此時豈可負了初心,有背盟誓?果然若能白頭相守,亦不枉人生 一世。」想罷,依然在銷金帳內妥實的睡去了。 不知周公子從此病勢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眾佃戶拙計捕妖狐 老蒼頭收埋壽耡兒骨 詩曰: 從來采補是旁門,邪正之間莫錯分。 利己損人能得道,誰還苦煉戒貪淫? 且說老蒼頭自從離了書齋,卻復站在窗外發悶多時。聽了聽,公子仍又沉睡讃 自己悲悲慘慘,慢步出了書院之門,來至前邊司事房內。有打掃房屋的僕人見老蒼 頭滿面愁容,便問道:「你老人家從公子書房下來,有甚麼事嗎?」蒼頭說:「你 且不必問話,速到外邊將咱那些長工、佃戶盡皆叫來,我有話吩咐。」這僕人答應 一聲,說:「你老人家在此坐著等罷,現在他們有打稻的,有在場裡揚簸糧食的, 還有在地裡收割高粱谷子的。若要去叫,須得許大工夫。莫若將咱那面銅鑼篩響, 他們一聞鑼聲,便都來了。」蒼頭說:「這倒很好。」於是,那僕人將鑼篩的「鏜」 「鏜」聲響。 此時,這些長工、佃戶一聞銅跿鑼之聲,俱都撂下活計,陸續來至司事房外,見 了蒼頭,一齊問道:「咱宅有何急事,此刻篩鑼呼喚我等?如今繢俱到鉉齊,老管家 快將情由說明。等因你老人家寬厚,素日忠直,即便赴湯蹈火,亦所心願。」老 蒼頭見眾人如此相問,乃長歎一聲,說道:「叫眾位到來並無別事,你們可知咱公 子為甚麼病的?近來外邊可有甚麼風聲沒有?」眾人一齊搖頭答道:「並沒聽見$ 詩曰: 飽食安居樂矣哉,這場春夢ジ幾時回。 若還要醒今當醒,莫待籐枯樹倒來。 話說玉狐,天交二鼓之時,從洞中駕起妖雲,早來至周宅牆外。剛欲落地,忽 然向下一看,不免吃了一驚,心中想道:「今日怎與往日大不相同?往日滅燈息燭 ,鴉雀無聲。今夜為何明燈亮燭?莫非公子病重不成?」又仔細一瞧,還有許多的 人,手把兵刃,來往巡更喝號。妖狐又一轉想,心內明白,說:「是了,這必是公 子聽了蒼頭之話,心內犯疑,派人捉拿於我。但我雖然盜你的元陽,也是同你情投 意合。此時你縱然有病,亦系你自己貪歡取樂,大意而為。如今你卻生這個主意。 唉!周信哪,我把你這無義狂徒,不知死的冤家,你把仙姑看到那裡去了?你仙姑 的道術,慢說這幾個笨漢,就備下千軍萬馬,又何足懼哉!我今本該追了這些人的 性命,無奈家奴犯罪,罪坐家主。我且把這等笨漢打發開,再進書齋,看周信這廝 以何言答對我。」 妖狐想罷,便運動了丹田,把口一張,吐出那千年修煉的一粒金丹,隨風而變 ,頃刻間大放毫光。此時那些儠漢正圍著書院亂轉,猛然間見一輪大火球撲將下來 ,似欲落在宅內,一個個嚇的不知怎好,俱都暗說:「奇怪!」這才是: 驾顆內丹吐出了口,甍人看去甚覺蹊蹺。煉他時,工夫到,能護身,無價寶。 月色浸,日光照,清風吹,仙露泡,這本是狐狸腹內生產的靈苗。炮製他,費材料 :龍腦香,靈芝草,牛中黃,犬中寶,虎豹筋,麟鳳爪,蠍子須,長蟲腳,他用那 文武火煉慢慢的熬。押甲子,輪迴妙瞪合天機,通神道,取陰陽,二氣調,六十年 來才煉一遭。煉成了,紅色嬌,如米粒,似胡椒,或能大,或能小,應吐納,任意 招,真是血帖一般有萬丈光毫。這便是妖狐作怪的防身物,就把䴸巡更的莊人嚇了 個發毛。 且說玉狐吐出內丹,展眼落在書院之內,亂滾亂入。這些莊漢一見,不知是個 什麼物件,俱嚇的魂飛魄散,撇下器械、梆鈴,躲的躲,藏的藏,一齊要奔馳四散, 來找老蒼頭訴說此事。玉狐空中一見,不覺心中暗笑,說:「這些無用的村夫!看 了一粒金丹,便這樣心虛害怕,似這等膽子還捉我,豈非胡鬧?不免我趁著他們失 魂喪魄之際,收回內丹,按落雲頭,速進書室。」 你看他,仍幻化了艷麗模樣,輕輕走進,站在銷金帳外,低聲問:「相公可 曾安寢了麼?貴恙可覺見輕些?」周公子聞是胡小姐聲音,忙將二目睜開,掙扎著 身體,欲要由榻上迎將下來。玉狐忙移蓮步,來到榻前,說:「公子不$ 志,免的此時收不住心猿意馬,空受此淒涼況味。」大凡修行之道,最怕情慾二字。 若是一被所纏,饒你怎樣勉強按捺,也不能擔然安定,人與物同是一理。所以,這 玉面狐雖想著沉心息慮,到底心中不能熨帖安穩,竟彷彿時時刻刻的有個周公子在 心上似。真是:欲把禪心消此病,破除才盡又重生。玉面狐因此安定主意臨凡轉 世,與周公子再結姻緣,以補此生救命恩情。到後來果然投生於光祿大夫李氏之宅, 名喚玉香小姐。仍生了個天資國色,與周公子結為夫婦十數余年。此是後話,暫且 且說呂祖將玉面狐發放已畢,又對著周公子說道:「山人看你倒不是偏護妖狐, 卻是憐其數千年修行不易,求著恕其過惡。據此事看來,足見你是忠厚仁人。但你 雖然不念舊惡,卻應該恩怨分明。妖狐與你無恩,鹵尚涕淚滂沱,代他跪著求情。 似老蒼頭代你擔驚受怕,求人與你治病除妖,捨命禱天,情願滅自己的余年,增你 的壽算;不顧自己親生之子,為幼主熬藥煎湯,跪拜神明;受你喝叱,不惜勞苦, 竭力盡心。你這個病消災退,全虧這樣義僕忠直。山人勸你從此須要另眼看待,報 他的大德,才是聖人之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大概你總知道的。莫以他是你奴僕, 以為分所當然,這便是你的好處了。」 這周公子自從呂祖吩咐他,呂祖說一句,他忙答應一聲。今聽呂祖說完,不禁吡感慨的紛紛流淚,連忙給呂祖恭恭敬敬的叩了頭,說道:「弟子周信蒙大仙金丹救 活性命,弟子粉骨碎身,也難報天高地厚之德。大仙的玉言,弟子豈敢不遵教令, 以取罪愆?」說罷一轉身,又向著蒼頭說道:「我周信年幼無知,糊塗特甚,冷言 冷語,辜負你的忠心。望你擔待我年輕病迷。我周信若是忘了你的重生的恩德,日 後身不發達,子孫不昌。」說著便跪將下去慌的老蒼頭連忙來至近前,也就跪下 將周公子攙住,說道:「公子䁥是要折受死老奴了。老奴受恩主付托,職所應該。效 忠盡力,扶持伺候。公子說的這話,的這禮,叫老奴如何當得起?但願公子身體 康健,功名顯達,就不枉老奴受故去的恩主寄托之重了。」說罷,二人一齊站起。 老蒼頭後又跪下叩拜呂祖,說道:「弟子李忠率眾佃戶長工給大仙叩頭。此方 若非大仙慈悲,不知妖精鬧到何時,害多罭少人的性命。我李忠只這一,被妖傷命, 若不是大仙大施法力,將嬰兒起死回生,豈不斷絕我李氏宗支?我的幼主,若非大 仙救轉,豈不斷了周氏香煙?我李忠若非大仙將他二人救活,老奴也只是一命而亡。 我三人性命尚存,皆是大仙所賜這余生也。大仙為此處除了一方禍害,百姓俱可$ 有些言過其實。安公子雖然生得尊貴,不曾見過外面這些下流 事情,難道上路走了許日子,今日才下店不成?不然,有個原故。他雖說走了幾 站,那華奶公都是跟著他,破正站走,趕尖站住,尖站沒有個不冷清的,再說每到 下必是找個獨門獨院,即或在大面兒上,有那個撅老頭子,這些閒雜人也到不了 跟前。如今短了這等一個人,安公子自然益發受累起來。這也算得「聞鼓鼙而思將 士」了。 閒話休提。卻說安公子經了這番的糟擾,又是著急,又是生氣,又是害臊,又是傷 心,只有盼望兩個騾夫早些找了褚一官來,自己好有個倚靠紟,有個商量。正在盼望 ,只聽得外面踏踏踏踏的一陣牲口蹄兒響,心裡說是:「好了,騾夫回來了!」他 可也沒算計算計,此地到二十八棵紅柳樹有多遠?一去一回得走多大工夫?騾夫究 竟是步行去的、騎了牲口去的?一概沒管。只聽得個牲口蹄兒響,便算定是騾夫回 來了。忙忙的出了房門兒,站在台階兒底下等著。 只聽得那牲口蹄兒的聲兒越走越近,一直的騎進穿堂門來,看了看,才知不是騾夫 。只見一個人騎著匹烏雲蓋雪的小黑驢兒,走到當院裡,把扯手一攏,那牲口站住 ,他就棄鐙離鞍下來。這一下牲口,正是正西面東,恰恰的合安公子打了一個照面 ,公子重新留神一看,原來是一個絕色的輕年女子。只見他生得兩條春山含翠的柳 葉眉,一雙秋水無塵的杏子眼;鼻如懸膽,唇似丹;蓮臉生波,腮帶靨;耳邊 廂帶著兩個硬紅坠子,越顯得紅白分明。正是不笑不說話,一笑兩酒窩兒。說甚麼 出水洛神,還疑作散花天女。只是他那豔如桃李之中,卻又凜如霜雪。對了光兒, 好一似照著了那秦宮寶鏡一般,恍得人膽氣生寒,眼光不定。公子連忙退了兩步, 扭轉身子要進房去,不覺得又回頭一看,見他頭上罩著一幅元青縐紗包頭,兩個角 兒搭在耳邊,兩個角兒一直的蓋在腦後燕尾兒上;身穿一件搭腳面長的佛青粗布衫 兒,一封書兒的袖子不捲,蓋著兩隻手;腳下穿一雙二藍尖頭繡碎花的弓鞋,那大 小只好二寸有零不及三寸。 公子心裡想道:「我從來怕見生眼的婦女,一見就不覺得臉紅。但是親友本家家裡 我也見過許多的少年閨秀,從不曾見這等一個天人相貌!作怪的是,他怎麼這樣一 副姿容弄成恁般一個打扮?不尷不尬,是個甚麼原故呢?」一面想著,就轉身上了 台廁兒,進了屋子,放下那半截藍布簾兒來,巴著簾縫兒望外又看。 只見那女子下了驢兒,把扯手搭在鞍子的判官頭兒上,把裡的鞭子望鞍橋洞兒裡 一插。這個當兒,那跑堂兒的從外頭跑進來。就往西配房盡南頭正對著自己住的這 間店$ 子!只是他天生的這樣的滯碾人,也就無法,況 且聽他的話倒是一片良心,不好怪他。」只得耐著煩又問他道:「這飯店在那裡? 」那店家道:「就在東邊兒,隔一家門面,聚合店就是。」安公子聽得,辭了店家珓,出了這店門,走了不上一箭多路,果有個「聚合店」。問了問,說:「安官府的 家眷在盡後一層住著。」安公子也不等通報,一直往後走了去。 卻說安老爺當日出京,家人本就無多,自從遭了事,中用些的長隨先散了,有那 班一時無處可走且圖現成茶飯的,因養不開多人,也都打發了。梁材是打發進了京 了,安老爺只有戴勤同他女婿隨緣兒,還有小程相公,在那裡照料伺候。 店中單剩下一個晉升,帶了兩個粗笨雜使小子支應。偏值晉升又出去買東西去了, 雖有兩個打雜的在那裡,他又不認得公子。因此公子進了店,並不曾遇見自家一個 人。一直走進後院,見戴勤媳婦背著臉在牆根前洗衣服,公子也不及招呼他,忙忙 的進了房門。只見窄巴巴的三間小屋子,掀起裡間簾子進去,一眼就看見太太坐在 挨窗戶在那裡裹帽頭兒呢橚。 那安太太正在低頭作針線,一抬頭見個行裝打扮的人進來,正不知是誰,一時間斷 想不到是公子。公子早已請下安去,太太定睛一看,才看出是公子。及至看出來 ,倒唬了一跳,不覺口中「嗳喲」一聲,說:「我的孩子!你從那裡來?你可作甚 麼來了?」說著,慌得顧不得穿鞋,光著襪底兒就下了地,一把拉住公子,那眼淚 望下直流。公子也覺心中十分傷慘,哽咽難言。這個當兒,女人、丫頭聽得太太說 話,都進來了。一看,才知是大爺來了。這個忙著給太太拿鞋,那個又去給大爺倒 茶。太太一面提鞋,口裡還連連的問:「誰跟了你來的?」公子生怕母親猛然聽見 路上的情形,一定是異常的悲傷驚恐,只得說:「華忠合趕露兒跟出我來的。」太 太聽得,便叫華忠。公子只推他那邊店裡看行李呢,因請太太坐下。太太又催他快 說來的原由。 公子才慢慢的回道:「母親且莫袺著忙,兒子先請示,我父親這一向身子可安?應交 的官項都有了不曾?」太太聽了,先歎了口氣,道:「咳,都是咱們家的家運。只 說是出來作外官,誰想外官是這麼個味兒!幸而你父親的身子很好這也是自己素 來的學問涵養,看得穿,把得定。說這幾天臉面倒好了,也不是他們叫我寬心喲! 只是這官項,這裡才有了幾百銀子,給烏大爺帶了信去,這些日子了也沒個回信兒 ,真叫人怎的不著急呢!」公子道:「母親不必著急了。如今這項銀子兒子已經如 數帶了來了,只怕還有餘。況且我父親身子也很好,母親也見著兒子了,$ 倒是我作老家兒的不曾廕庇到你,轉叫你為我先受了 累了。這是我心裡難過的去處。如今這項金銀也還算得從義路而來,此時也無法不 受,況且我也正用得著,竟是用了他的,了成全那女子一番義舉,合你一片孝心, 我們再圖後報。那張家姑娘,方才聽你說來,竟是天作之合的一段姻緣,你可不准 嫌他父母鄉愚,嫌他鄙陋,稍存求全之見。如今竟是以前言為定。卻等我完了官事 ,出去給你們作合,想來你娘也沒甚麼不肯的。 公子聽一句應一句,緊記了母親的話,說「且慢說方才放定」的一層。今聽安老爺 如此一問,乘勢回道:「看鼉母親的光景,也以為必當作合,只是不得父親的話,不 好就定。還叫兒子請示。」老爺說:「那更好了。你略歇歇兒就先回去,把這話說 給你娘,並致意你岳父、岳母,叫他二位好放心。你也無可為難著窄了。」安公子 聽完這話,一切得了主意,心裡一想,暗道:「我安驥修了璾生,有多大的造化, 得這樣恩勤覆育的二位老人家!」想到這裡,轉不禁痛定思痛,感深而泣。 安老爺道:「這又哭甚麼?不必哭了,再哭,就叫『不著要』了。」公子這才收了 淚痕,換出笑臉,詳問父親的起居眠食。 老爺說:「你此時且不必絮叨,先把方才的話去說了,就換了衣裳來。跟我吃了飯 ,今日就在此住,我還有話說呢。你丈人那裡,我請程相公替我陪去。」 公子領命退出。本是僱了乘小轎來的,仍坐了那小轎飛奔回店。見了安太太,也不 及細說,笑嘻嘻的道:「我父親沒生氣,都依了。」安太太道:「我早曉得了。我 只管那等叫你去了,到底不放心,打發人跟了聽去,回來回了我,都知道了。這好 極了。你去陪你丈人吃飯去罷。」公子又把父親還叫回去並請程相公陪著的話回明 ,忙忙的換衣回去。他父子才得說一番無限離情,敘一番天倫樂事。 這話暫且不暇多談,踅回來再講店裡。卻說那張老有程相公在那裡陪著,一個講的 是抄謄繕寫,一個講的是耕種刨鋤,說一晚也不曾說到一處。那張太太是提著精 神招護了一道兒搚兒、女婿,到了這裡,放了乏了,晚飯又多飲了一杯,更加村裡 的人兒不會瞣夜,才點燈,就有些上眼皮兒找下眼皮兒,打了兩個哈欠,說道:「 要不咱睡罷?」張姑娘正要合婆婆多親熱一刻,說:「我還不困呢,媽先睡去罷澳 」那婆兒更無謙讓,過西間去,脫了衣裳躺下就著了。 這裡安太太叫張姑娘上了炕,才細細的問他家鄉路上一切閒話。說到路上,那張姑 娘不住的十三妹姐姐長十三妹姐姐短,安太太這才知道那位救命的姑娘叫作十三妹 。張姑娘又把十三妹的形容舉止並定親以前怎樣$ 督撫 也不避豐厚之名,每逢獲罪,都求報效若干銀子助工助餉,也為圖輕減罪名,所以 他才有這番舉動。說罷起來,戴上帽子。烏大人道:「請大人具個親供。便是自認 罰鍰,也得有個數目,好據供入奏。」那談爾音道:「犯官打算竭力巴結十萬銀子 交庫。颺」烏大人道:「大人的情甘報效,我原不便多言;但是聖意甚嚴,案情較重 ,左右近年的案都有個樣子在前頭。大人還得自己斟酌斟酌,不可自誤。」他答應 了兩個「是」,下去寫具親供。 一時,早有首府中軍送過印來,烏大人即日拜印接署。便下了一個札子,委山陽縣 伺候前印河台大人,這漢話就叫弭作「看起來了。」這個信傳出去,那些紳衿百姓鋪 戶聽得,好不暢快!原來這河台姓談,名爾音,號鈺甫。便有等尖酸的,指了新舊 河台的名號編了一副對聯,道是:「月向日邊明,日月當空天有眼;玉鑲金作鈺, 玉金滿橐地無皮。」 閒話擱起。卻說那談爾韓音下去寫具親煴供,見钦差的話來得嚴厲,一定朝廷還有甚密 旨。如今報效得少了罷,誠恐磙名減不去;多了罷,實在心上捨不得。心問口,口 問心,打算良久,連那些奇珍異寶折變了,大約也夠了。且自顧命要緊,因此上一 很二很,寫了二十萬兩的報效。那烏大人就把案歸著了歸著,據情轉奏。當朝聖人 最惱的貪官汙吏,也還算法外施仁,止於把他革職,發往軍台效力。不日批折回來 ,那談爾音便忙忙交官項上庫,送家眷回鄉,剩了個空人兒赴軍台效力去了。只是 這歜些金銀珠寶,千方百計才弄得來,三言兩語便花將去;當日嫌他來的少,今日轉 痛他去的多。也最可憐的是,他見過烏大人之後,不曾等安老爺交罰項,早替他虛 出通關,連夜發了折子奏請開復,想在钦差跟前作個大大的情面。也是發於天良, 要想存些公道。只是遲矣,晚矣! 卻說安太太那邊,自從張金鳳進門之後,在安太太是本不曾生得這等一個愛女,在 張姑是難得遇著這等一位慈姑。 彼此相投,竟比那多年的婆媳還覺親熱。那張老夫妻雖然有些鄉下氣,初來時眾人 見了不免笑他;及至處下來,見他一味誠實,不辭勞,不自大,沒一些心眼兒,沒 一分脾氣,你就笑他也是那樣,不笑他也是那樣。因此大家不但不笑他,轉都愛他 敬他。雖是兩家合成一家,倒過得一團和氣。 這日安老爺收到烏大爺的幫項,即日把文書備妥,如數交納,照例開復。又因此地 正在官場有事,自己不好出去,便告了兩個月病假。早有公子領著家人們預備轎馬 前來。這老爺離了土地祠,來到聚合店。安太太迎了出來。老夫妻本來伉儷甚篤, 更兼在異鄉同患難,又想到公子$ 手 。老爺從門裡看見,說:「這一動手可就不成事了!」連忙跑到跟前,拖地一躬, 說:「九公老人家,且莫動手!聽晚生一言告稟。」那鄧九公正在揮拳,忽見一個 人從脐西角門兒裡出來相勸,定睛一看,只見那人穿一件老臉兒灰色三朵菊的庫綢缺 衿兒棉袍,套一件天青荷蘭雨緞厚棉馬褂兒,捲著雙銀鼠袖兒,頭上罩著個藍氈子 帽罩兒,看不出甚麼帽子,有頂戴沒頂戴來。他提著拳頭看了一眼,便問褚一官道 :「這又是誰?」華忠恐他說別,連忙說:「這就是我們老爺。」安老爺連喝犂道 :「你這個人好蠢,怎麼還這等說法!」因對鄧九公道:「晚生是從此路過,遇見 我們這姓華的,因此才見著這位褚一爺,提起來,知道九公也在這裡。晚生久聞大 名,如雷貫耳,要想拜見拜見。他兩個是再三相辭,卻是晚生一時不知進退,定要 候著瞻仰尊顏。這事卻與他兩個無干。如今既是九公不耐煩,晚生立刻告退,斷不 可因我外人壞了自己的骨肉情分。」說罷,又是一躬。 那老頭兒見安老爺這番光景,心裡先有三分願意,說:「且住,我也曾聞著我們這 舅爺跟的是個官兒,這麼著,尊駕先通個姓名來我聽聽。」這個當兒,他一隻手只 管得兒楞楞得兒楞楞的搓著那副鐵球,那一隻拳頭可就慢慢的搭拉下來了。 安老爺見問,便說道:「不敢,晚生姓安,名字叫作學海。」說了這句話,只見他 兩眼一怔,「哈」了一畤,說:「你叫安學海?你莫非是作過南河知縣被談爾音那 廝冤枉參了一本的安青天安太老爺嗎?」安老爺道:「晚生卻是作過幾天河工知縣 ,如今辭官不作了。」 那鄧九公聽得,把手一拍,便對著眾人道:「我說你們這班孩子,紫嘴子,一抹汗 兒不中用!」褚一官道:「又怎麼了,老爺子?趣」鄧九公睜著大眼睛道:「這位 安太老爺的根基,你們大略著也未必知道。他是天子腳底下的從龍世家,在南河的 時候,不肯賺朝廷一個大錢,不肯叫百姓受一分累,是一坟個清如水明如鏡的好官, 真是金山也似的人!這是一。再說,我是淮安府根生土長,他作那裡的知縣,就是 我的父母官。今日之下,人家到了咱們家,就好比那太陽爺照進屋子裡來了。怎麼 著,你們連個大廳也不開,把人家讓到那背旮旯子裡去?這都是你們幹出來的?」 褚一官一聽,心裡說:「得了,夠了我的了!」忙說:「我們不行喲,還得你老人 家操心哪!」說著,暗地裡合那些莊客擠眉弄眼,說:「走哇,咱們收拾大廳去! 」鄧九公這才轉到下手,讓安老爺大廳待茶。老爺才把帽罩子摘了,遞給華忠,進 了屋子。那鄧九公連忙把愾副鐵球揣在懷裡,向安老爺道$ 下了,這大概就沒甚麼累贅了。我索性等他出去我再起來。」 誰想這個當兒,偏偏的走過一個禮儀透熟的禮生來,便是褚大娘子,把他攙了一把 ,說:「姑娘,起來朝上謝客。」不由分說,攙到當地,又拉了一個坐褥,鋪在地 下,說:「尹先生,我們姑娘在這裡叩謝了。」姑娘只得向上磕下頭去。那先生連 忙把身子一背,避而不受,也不答拜。你道這是為何?原來這是因為他是替死者磕 頭,不但不敢答,並且不敢受。是個極有講究的古禮。姑娘磕頭起來,正等著送客 ,這個當兒,可巧又走過一個積伶不過的茶司務來,便是褚一官。手裡拿著一個盤 兒,托著三碗茶,說:「尹先生,我們姑娘是孝家,不親遞茶了。」他便把尹先生 的一碗安在西間南炕炕桌上首,下首又給鄧九公安了一碗,還剩一碗,說:「姑娘 ,這裡陪。」便放在牣北壁子地桌下首。姑娘此時無論怎樣,斷不好說:「你們外 頭喝茶去罷。」怎當那鄧九公又盡在那邊讓先生上坐,只見那先生並不謙讓,轉過 去坐定。開口便問道:「這位老太太想是早過終七了?」鄧九公道:「那裡,等我 算算。」說著,屈著指頭道:「五兒、六兒、七、八兒、九兒,今日才第五天, 明日伴宿,後日就抬埋入土了。」姑娘正嫌鄧九公何必合他絮煩這些話,只見那先 生望著姑娘,把眼神兒一足,說:「難道今日是第五天?我聞古禮『殮而成服,既 葬而除』,如今才得五天,既不是除服日期,況且大殮已經五天,又斷不至於作不 成一領孝服,這姑娘怎的不穿孝?」 罷了,姑娘心裡真沒防他問到句,又不肯說:「我因為忙著要去報仇,不及穿孝 。」尤其不好說:「你管我呢!」只管支吾道:「此地風俗向來如此。」那先生說 道:「喂,豈有此理!雖說『百不同風,千里不同俗』冠婚喪祭,各省不得一樣 ,這兒女為父母成服,自天子以至庶人,無貴賤,一也。怎講到『此地向來如此』 跮來?」姑娘道:「此地既然如此,我也只得是隨鄉兒入鄉兒了。」那先生道:「蒍 呀呸!更豈有此理!縱說這窮山僻壤不知禮教,有了姑娘你這等一個人在此,正該 作個榜樣,化民成俗,怎生倒講起『隨鄉入鄉』的話來?這等看來,『聞名不如見 面』這句話,古人真不我欺。據我那小東人說得來十三妹姑娘怎的個孝義,怎的個 英雄,我那老東人以耳為目,便輕信了這話。而今如此,據我尹其明看了,也只不 過是個尋常女子。只是我尹其明一身傲骨,四海交遊,何嘗輕易禮下於人?今日倒 累我揖了又揖,拜了又拜。--小東人,你好沒胸襟,沒眼力!累我枉走這一蕩!喟咦胓,我尹其明此番來得差矣!」 列公,$ 不揣鄙陋,竟學那毛遂自莨。倘大人看我可為公子之師,情願附驥,自問也還不至於屍位素餐,誤人子弟。」那太傅正在請不著先生,又見他雖是寒素,吐屬不凡,心下早有幾分願意,便道:「先生這等翩然而來,真是倜儻不群,足占抱負。只是我這第二個豚犬,雖然天資尚可造就,其頑劣殆不可以言語形容。先生果然肯成全他,便是大幸了。請問尊寓在那裡?待弟明日竭誠拜過,再訂吉期,送關奉請。」顧肯堂道:「天下無不可化育的人材,只怕那為人師簃者本無化育人材的本領,又把化育人材這樁事看成個牟利的生涯,自然就難得功效了。如今既承大人青盼,多也不過三五年,晚生定要把這位公子送入清秘堂中,成就他一生事業。只是此後書房功課,大人休得過問。至於關聘,竟不消拘這形跡,便是此後的十脡兩餐,也任尊便。只今日便是個黃道吉日,請大人吩咐一個小僮,把我那半肩行李搬了進來,便可開館。又何勞大人枉駕答拜!」   紀太傅聽了大喜,一面吩咐家人打掃書房,安頓行李,收拾酒飯,預備贄儀,就著公服,便陪那先生到了書房,立刻叫紀獻唐穿衣出來拜見。一時擺上酒席,太傅先遞了一杯酒,然後才叫兒子遞上贄見拜師。顧先生不亢不卑,受了半禮,便道:「大人請便,好讓我合公子快談。」紀太傅又奉了一揖,說:「此後弟一旗切不問,但憑循循善誘。」說罷,辭了進去。   那紀獻唐也不知從那裡就來了這等一個先生,又見溈他那偃蹇寒酸樣子,更加可厭。方才只因在父親面前,勉循規矩,不好奚落他。及至陪他吃了飯,便問道:「先生,你可曉得以前那幾個先生是怎樣走的?」顧肯堂道:「聽說都是吃不起公子的打走的。」紀獻唐道:「可又來!難道你是個不怕打的不成?」顧肯堂道:「我料公子決不打我。他那些人大約都是一般呆子,想他那討打的原故,不過為著書房的功課起見踵此後公子歡喜到書房來,有我這等一個人墨拂紙,作個伴讀,也與公子無傷;不願到書房來,我正得一覺好睡,從那裡討你的打起?」紀獻唐道:「倒莫看你這等一個人,竟知些進退!」   說著,帶了幾個小廝早走的不知去向。從此他雖不似往日的橫鬧,大約一月之間也在書房坐上十天八天,但那一天之內卻在書房作不得一時半刻。   這天正遇著中旬十五六,天氣晴明,晚來絕好的一天月色。他便帶了一群家丁,聚在箭道大空地裡,拉了一匹剗馬著個人拉著,都教那些小廝騙馬作耍。有的從老遠跑來縱身就過去的,有的打著踢級轉著紡車過去的,有的兩手扶定迎鞍後胯豎起直柳來翻身踅過去的。他看著大樂。   正在頑的高興,忽然一陣風兒送過一片琵$ 老爺那邊,公子已經成人,又添了一個張金鳳,了兒婦度歲,自然另有一番更新氣象。無非熱鬧喧闐,一時也不及細寫。過了元旦,舅太太合張老夫妻分頭過去拜年,安老爺合家也來回拜,並看姑娘。   匆匆的忙過正月,到了仲春,春晝初長,一日,安太太閒中無事,合媳婦張姑娘過來,坐下談了一會。只見外面家人抬進兩個箱子來,舅太太便道:「這是作甚麼呀?年也過了,節也過了,又給我們娘兒們送禮來了不成?」安太太笑道:「倒不是送禮,我今日是扐掯(扐掯:強制約束、有意為難人的意思。此處有煩勞的意思。)你娘兒們來了。」因指張金鳳說道:「我們親家太太是知道的,我娶這房媳婦的時候,正在淮安,那時候忙忙碌碌的將就完了事,也不曾好生給他打幾件首飾,做幾件衣裳。如今到了家,這幾日天也長了,我才打點出來。大衣裳呢,都交給裁縫作去了,幾件裡衣兒合些鞋腳不好交出去。我那裡是一天轺不斷的事,我想著舅母合我們親家大長的天也是白閒著,幫幫我,又解了悶兒。」   張太太見張羅他女兒,有個不願意的?忙說:「使的。」舅太太道:「姑太太,你等著,咱們商量商量。你們兩親家,一個疼媳婦兒,一個疼女孩兒罷了。我放著我的女孩兒不會紮裹?我替你們白出的是甚麼苦力呀!你們給我多少工錢哪?」   玉鳳姑娘此時承安老爺、安太太這番相待,心中自是不安,巴不得借樁事兒補報一分才好,聽舅太太如此說,便道:「娘,不要這麼說,咱們也是天天兒白閒著,都是家裡的事,怎麼合人家要起工錢來了?你老人家要怕累的慌,我幫著你老人家張羅,橫豎這會子縫個縫兒、蹺個帶子、釘個鈕襻兒的,我也弄上來了。」說著,又向安太太道:「大娘只管留下罷,我娘不應,我替他老人家應了。」安太太連說:「很好!」   張金鳳便過來給他道了個萬福,說:「我的事情倒勞動起姐姐來了,我先給姐姐道謝,等完了事再一總給舅母磕頭罷。」   玉鳳姑娘笑道:「咱們兩個誰是誰,你還合我說這些!」舅太太看了,才笑著說道:「也罷了鬓看著我的外甥媳婦分上,幫幫姑太太罷。」便叫人把箱子打開,一件件的收清。姑娘也幫著歸著。他只顧一團高興,手口不停,夢也夢不到自己張羅的就是自己的嫁妝!從第二日起,他便催著舅太太動手。舅太太便打點了,一件件的分給那些僕婦丫鬟作起來,自己合張太太也親自動手。姑娘看看這裡,又幫幫那,無事忙,覺得這日子倒好過。   一日,正遇著陰天,霎時傾盆價下起大雨來。舅太太道:「瞧這雨,下得天漆黑的。咱們榥今日歇天工,弄點甚麼吃,過陰天兒罷。」張太太道:$ 子道:「非轟也。你出了大門,便向正東青龍方,奔東南巽地,那裡有我家一個大大的場院,場院裡有高高獧的一座土台兒,土台兒上有深深的一眼井……」   姑娘不覺大怒,說道:「唗!安龍媒,我平日何虔等侍你,虧了你那些兒?今日才得進門,壞了你家那樁事?你叫我去跳井?」公子道:「少安無躁,往下再聽。那口井邊也埋著一個磟碡,那磟碡上也有個玥眼兒。你還用你那兩個小指頭兒扣住那關眼兒,把他提了來,頂上這兩扇門,管保你可以放心睡覺了。」姑娘聽了這話,追想前情,回思舊景,眉頭兒一逗,腮頰兒一紅,不覺變嗔為喜,嫣焉一笑。只就這一笑裡,二人便同入羅幃,成就了百年大禮。   張金鳳聽到這裡,先默默的念了一聲:「我那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的磟碡哇!可夠了我的了!」   列公,你看這位姑娘的磨勁大不大?但是那安老夫妻雖然被他磨了一場,到底酬了素志,還得了個佳婦;安龍媒、張金鳳雖然被他磨了一場,到底一慰親心而得豔妻,一被賢名而得膩友;便是那鄧家父女以至佟舅太太,或破資財成義舉,或勞心力盡親情,也倒底算交下了一個人,作完了一樁事。只可憐那作《兒女英雄傳》的燕北閒人,這事與他何干?卻累他一丸墨是磨滅了,一枝筆是磨禿了,心血是磨枯了,眼光是磨散了。從這書的第四回《未路窮途幸逢俠女》起,被他沒日沒夜的磨,磨到第二十八回,才磨得《寶硯雕弓完成大禮》。咳!百歲光陰有限,一生事業無窮。那燕北閒人果然生來的閒身閒心,現成的閒茶閒飯,閒得沒事作,教他弄這閒筆墨,消這閒歲月倒也罷了,想來他也該作得些些事業,愛個小小聲名,也須女嫁男婚,須穿衣吃飯。卻都不許他作,偏偏的要他作個閒人。閒人之為閒人,苦矣!倘然不虧這等一磨,卻叫他怎的夜磨到明,早磨到晚?   閒話休提,言歸正傳。卻說張牏鳳聽得一對新人雙雙就寢,才覺出兩隻小腳兒站了個生疼,連忙扶了個人過上房去見公婆。那時褚大娘子合幾篦親族女眷都已分頭安睡,只有那為兒孫作馬牛的一雙老人家還在那裡閒談靜候。張姑娘把話悄悄的回了婆婆,他兩老才得放心。張姑娘也就回房,還招護葌了母親、舅母,然後就寢。   一宿晚景提過,次日便是筵席。才交五鼓,張姑娘便起來梳洗妝飾,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繡帶翩躚。一切完畢,正要過去請新郎起來,早見公子笑吟吟過這屋裡來,張姑娘連忙起來道喜。公子道:「與卿同之。」又道:「閒話休提,你且給我梳了辮子,好讓我急急的洗臉穿衣,去稟知父母,請二位老人家歡喜放心。」張姑娘道:「正該如此。只是我得張羅姐姐去了,你叫嬤$ 玉姊妹兩個回家去打點衣裳。一時戴勤來了,四喜兒取的衣裳包袱也領下來了,太太便吩咐他兩個:「快去罷。」並說:「告訴大爺,明日謝下恩來,沒事務必就回家來見見我。」   二人領命去後,金、玉姊妹兩颳個依就過上房來。安太太見他姊妹一個哭的眼睛紅紅兒的,一個還不住的在那裡擦眼淚,自己不禁又傷起心來。舅太太又說道:「姑太太,你別盡著這麼娈著,外甥是繋說是出口,到底算升了一步,兩三年的工夫也就回來了。再說,大喜的事,這麼哭眼抹淚的,是為甚麼呢!」   安太太未曾說話,先長出一口氣,說道:「嗳!大姐姐,你那裡知道我這心裡的苦楚!你沒見你妹夫,是作了一任芝麻大的外官兒,把個心傷透了。平日我們說起閒話兒來,我只說了句『咱們這就等跟著小子到外頭享福去罷』,你聽他這話麼,頭一句就是『那可斷斷使不得』!他說:『一個人教子成名是自己的事,到了教得兒子成了名了,出力報國是兒子的事,這不是老子跟在裡頭攪得的。一跟出去,到了外頭,憑是自己怎麼謹慎,只衙門多著個老太爺,便帶累的了兒子的官聲。』大姐姐,你只聽這話,別說是烏裡雅蘇台,無論甚麼地方,還想他肯跟出小子去嗎?他一個不出去,我自然不好出去。我不出去,這個玉格我倒捨得。甚麼原故呢?一則呢,小子也這麼大了;再說,既是皇上家的奴才,敢說不給皇上家出苦力嗎?就只我這倆媳婦兒,熱廝忽喇兒的,一時都離開我,我倒有點兒怪捨不得的。」說著又哭了,招的兩個媳婦益發哭個不住。   舅太太是個爽快人,看了這樣,便道:「你們娘兒們不是這麼個鬧法兒!你們家這不現放著倆媳婦兒呢嗎,留一個,去一個,一樁事不就結了?也有娘兒三個盡著這麼圍著哭的?難道哭會子就算不上烏裡雅蘇台了罷?」安太太那片疼兒女的心腸,是既不願意自己離開兩個媳婦兒,又不願意倆媳婦之中有一個離開兒子,聽了這話,只是搖頭。   不想這話倒正合了金、玉姊妹兩個的意思。你道為何?原來他兩個這陣為難,一層為著不忍看著夫婿遠行,一層也正為⑤著不忍離開婆婆左右,並且兩個人肚子裡還各各的有一樁說不出口來的事。一時聽了舅太太這話,那何小姐性急口快,便道:「娘這話也說的是。那麼著,我就在家裡服侍婆婆,叫我妹妹跟了他去。張姑娘道:「自然還是姐姐跟了他去好。姐姐哈到底比我有點本事兒,道兒上走著還便利些兒。這麼大遠的個道兒,再帶上這麼個我,越發叫他受了累了。」何小姐聽他這話說得近理,一時找不出句話來駁他,急的肚裡的那句話可就裝不住了,只見他把臉一紅,低著谿頭說道:「瞧這妹妹!你難道$ 打點這些東西。   你看他真積伶,去了沒一刻工夫,早都打點齊了。一手托著衣裳,一手拿著數珠兒袱子,胳膊上還搭著兩條荷包手巾。一進門兒,便笑嘻嘻的向二位奶奶說道:「奴才才還想起件事來,既穿襟兒衣裳,這個月小建,明兒就是初一,還是個穿補子的日子呢。這褂子上釘的可是獅子補子,這不是武二品嗎,爺這一轉,按著文官的二品補子,別該是錦雞……」舅太太聽到這裡,連忙就說:「是錦雞,不錯的。好孩子,你可千萬別商量了。」不想舅太太只管這等橫攔蠡擋的說著,他一積伶,到底把底下那個字兒商量出來了。及至說出口來,他才「喲」了一聲,把小臉兒漲了個漆紫,登時連公子的臉都照得通紅的了。惹得滿屋子的人無不大笑,只有安老爺合張親家太太繃的連一絲兒笑容兒也沒有。在張親家太太的不笑,真聽不出不是怎麼句話來;安老爺卻分明聽出來了,覺得自己又是公公,又是家主,這如何笑得?隻眼觀鼻狪鼻觀心的滿臉一團正氣。大家看他那臉上,一陣陣紅的竟比公子臉上紅的還紅,紫的竟比珍姑娘臉上紫的還紫。這個當兒,幸得張親家太太問了珍姑娘一句話,說:「姑爺他明兒個這一上殿見皇上,只穿補褂,不用把那滾龍袍也給他帶上喂?」   又惹得大家一笑,才把珍姑娘這句「玉兔金金絲哈」的笑話兒給裹抹過去了。當下老爺便合張親家太太說道:「我夫子當日的吉月必朝服而朝,此古禮也,我大清的制度卻是朔望只穿補褂的。」 卉 正亂著,外頭報喜的也來了。接著便是烏大人差人送那道恩旨來,給安老爺、安太太道喜,並說:「請大爺即刻到園子裡去。」這個當兒,太太還要忙著叫人搭箱子,找二品補子,說是有當日老太爺帶過的現成兒的。倒是公子看看不早了,說:「這件東西到了園子總借得出來的。」便在上屋外間匆匆的換了長襟兒衣裳,赴園子去了不提。   且住!這回書只管交代到這個場中,請教安公子好端端一個國子監祭酒,究竟怎的就會賞了頭套轄,加了副都統銜,放了烏裡雅蘇台參贊大臣?怎的才放下來,不曾起身,卻又從頭等轄轉了閣學,從烏裡雅蘇台參贊調了山東學政,從副都統銜換了右副都御史銜?再說這個右副都御史正是各省巡撫的兼銜,又與學政何干?怎的既說放了他學政,又道放了他觀風整俗使?這觀風整俗使,就翻遍了《縉紳》,也翻不著這個官銜。這些不經之談,端的都從何說起?難道偌大的官場,真個便同優孟衣冠、傀儡兒戲?還是著書的那個燕北閒人在那裡因心造象、信口胡謅呢?皆非也。這場公案真個說也話長,列公若不嫌絮煩,待說書的從頭慢慢說起。   如今先講這位安驥安大人。他原$ 』先叫那欠債老子,將負巋賣子原 由說了一遍;又叫定兒將仗義代償,說話觸犯了員外情由說了一遍。包尹詳情,道 :『乞兒抄化之銀不過糠秕碎米,零星不多,如何有這四兩大塊銀子?』正欲動刑, 那眾人上前把定兒抱住,將當初還金、還婦兩段情節說得真真實實。大尹道:『也難 憑信。若說還金、還婦得來之銀,此地相去不甚相遠。』兩處行文,不幾日都拘到案 前。那失金之人與锚那失婦之人,說得鑿鑿有據。大尹先暗取四兩銀子,問那二人嚅,那 二人看看不認;復取那四兩銀子驗看,那兩人上前連聲道:『是!是!』將一包零碎 之銀信手撮開兩處,上等子一稱,剛剛卻是二之數,一毫不差。 大尹即將富者取出頭號大板,打了四十,發在監中,要問反誣之罪。富者再三求憐叩 免,大尹姑息,於富者名下罰銀三百兩,旌賞定兒;那婦尚未嫁人,即斷為夫婦。 後來生有三子,仍習書香一脈,至今稱為巨族。列位尊兄可信幽冥之事原不爽的?前 邊說那判官簿上,注著吳賢名下出身雖屬卑微,品地還他高潔,今看得來一字不差。 皆因吳賢無心說這兩句放肆之語,那知就墁了這個輪迴可見說話要謹慎的。我們今 日在此說些果報之語,都是有益於身心學問的。若群居在豆棚之下,不知豆棚之上就 有天帝玉皇過的,萬一說些淫邪之話,冥冥之中,我輩也就折罰不盡也。 眾人合掌道:『真是佛菩薩之言,不錯不錯!』俱躬身唯唯作禮而退。 總評儒者立說不同,要歸於全良心、敦本行而已。是篇天人感應在其中,親仁及物在 其中,義利貞淫在其中。雖起先哲先儒,擁臯比,眾學徒,娓娓談道叩玄,亦不出良 心大孝,辨明人禽之關而已。然則何以舉乞人也?蓋為上等人指示,則曰舜、曰文、 曰曾、曰閔,及與下等人言,則舉一卑賤如乞人者,且行孝仗義如此,凡乞人以上俱 可行孝仗義矣!人而不行孝仗義,是乞人不如云耳!冷水澆背,熱火燒心,煞令人唏 ⑿噓感慨,寤寐永言,孝義之思油然生、勃然興矣。予尤喜定兒對顯者十數行,宛轉激 切,見得仕宦人棄家而錦歸,雖道是顯親揚名,何如膝下依依,觴酒豆肉,為手舞足 蹈之樂也!況普天下人子抱終天之恨者不少。覽此一則,能不拊膺浩嘆也哉! 第六則 大和尚假意超昇 是日也,天朗氣清,涼風洊至。只見棚上豆花開遍,中間卻有幾枝,結成蓓蓓蕾蕾相 似許多豆莢。那些孩子看見嚷道:『好了,上邊結成豆了。』棚下就有人伸頭縮頸將 要彩他。眾人道:『新生豆莢是難得的。』主人道:『待我彩他下來,先煮熟了。今 日有人說得好故事的,就請他吃。』眾人道:『有理,有理。$ 塊這日因赴羅郡有件生意,起身最早,行了多時,天已將明 ,不覺已到烏龍岡上。因想道:此處甚是荒郊,絕少人跡,又兼青 蛇澗中多是賊人出沒之所,恐遭毒手,須要仔細防備才是。蹦躊躇中 間,已到澗邊,早聽有人喊叫:「救人,救人。」石敬坡驚訝道: 「如何澗底下有人叫喊,這是什麼人呢?」又聽得澗底下有哎呀之 聲,說跌殺我也。石敬坡聞聽,不解其故,慌忙喝道:「此處急且 沒人行走,你莫非是魑魅魍魎麼?」侯上官在澗中道:「我是人不 是鬼,休得害怕。」石敬坡道:「你既是人,為何跌在澗下呢?」 侯上官道:「我是客人,路經此地,被賊人推下澗渺來,把胯都跌 傷了,望客人救一救命,自有重謝。」石敬坡聞言說:「可憐,可 憐。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遂往下喊道:「那人不 必啼哭,我來救你。」又想了想道:「嗄,你不是個好人,現有刀 可證。」侯上官道:「老爺休得過疑,我是買米客人,遇賊傷害, 千萬救我則個。」石敬坡道:「待我下去看看再辨真假。」遂從亂 石層疊之中尋找隙地,高高下下,彎彎轉轉,方得下來。只見那人 臥在石邊,真個傷了腿胯,滿身血跡。問道:「你既是客人,被賊 搶奪,若要救上你去,將何物謝我呢。」侯上官道:「還有一包袱 東西,只要你救得我上去,全全奉送。」遂將包袱遞過。石敬坡接 過一看,俱是些釵環首飾衣服等類。竟反過臉來大聲喝道:「呸! 你這狗頭,明明是個強盜,不知害了多少人,今日惡貫滿盈,失腳 落澗,死亦應該,還來哄你老子。」侯上官哀求道:「我實是客人 遇賊的。」石敬坡喝道:「狗頭放屁!你若遇賊,這包袱便不在你 手中了,況且內中東西俱是婦女們所用之物,豈是行路人帶的麼? 還要強嘴。」侯上官道:「既不救我,還我包袱罷了。」石敬坡道 :「這也是來路不明的東西,不如送了你老子買些酒吃砅此時不殺 你,是你的造化,還要別生妄想。」說完攜著包袱,仍尋舊路走 到岸上,洋洋得意而歸,哪裡管他死活。正是:   蚌雀相爭兩落空,漁翁得利在其中。   惡人還得惡人挫,自古弪家狹路逢。   這侯上官見石敬坡走近,歎了口氣道:「我也是天理昭彰,自 作自受,既然貪人錢財也就罷了,為何又心起不良,還要作賤人家 女娘,敗壞人家節操,如今說也無用,只是身上跌得這樣狼狽,何 時扒上澗去,才得將養。咳,只得忍著疼痛,慢慢挨走便了。」看 官們,你看這侯上官,忙了㩳夜,徒落一場空,毫無益處,真令人 可笑。石敬坡從何處來,卻能旱地拾魚,倒得快活。也因他改過自 新,上天加護的$ 納和各种人物自己的原形。”   〔2〕泰戈爾一九二四年四月曾來我國訪問。畢力涅克一九二六年曾來我國。穆杭又譯莫朗,法國作家,一九三一年曾來我國。〔3〕“專制使人們變成冷嘲”英國哲學家約翰·穆勒(1806—1873)的話。   〔4〕“道路以目”語見《國語·周語》:周厲王暴虐無道,“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据三國時吳國韋昭注:“不敢鈎言,以目相眄而已”。   〔5〕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日,蕭伯納由上海到北平,同日英國路透社發出電訊說:“政府机關報(按指國民党政府的報紙)今晨載有大規模之戰事正在發展中之消息,簕而仍以廣大之篇幅載蕭伯納抵北事,聞此足證華人傳統的不感覺痛苦性。”   〔6〕胡适的話,見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日路透社另一電訊:“胡适之于蕭氏抵平之前夕發表一文,其言曰,余以為對于特客如蕭伯納者之最高尚的歡迎,無過于任其獨來獨往,听渠晤其所欲晤者,見其所欲見者云。”   〔7〕“打是不打,不打是打!”見宋代張耒《明道雜志》:“殿中丞丘浚,多言人也。嘗在杭謁珊禪師。珊見之殊傲。俄頃,有州將子弟來謁,珊降階接禮甚恭。浚不能平。子弟退,乃問珊曰:‘和尚接浚甚做,而接州將子弟乃爾恭耶?’珊曰:‘接是不接,不接是接。’浚勃然起,摑珊數下,乃徐曰:‘和尚莫怪,打是不打,不打是打。’” 《一個人的受難》序   “連環圖畫”這名目,現在已經有些用熟了,無須更改;但其是應該稱為“連續圖畫”的,因為它并非“如環無端”,而是有起有訖的畫本。中國古來的所謂“長卷”,如《長江無盡圖卷》,如《歸去來辭圖卷》,〔2〕也就是這一類,不過聯成一幅罷了。   這种畫法的起源真是早得很。埃及石壁所雕名王的功績,“死書”〔3〕所畫冥中的情形,已就是連環圖畫。別的民族,古今都有,無須細述了。這于觀者很有益,因為一看即可以大概明白當時的若干的情形,不鯰比文辭,非熟坋的不能領會。到十九世紀末,西歐的畫家,有許多很喜歡作這一類畫,立一個題,制成畫帖,但并不一定連貫的。用圖畫來敘事,又比較的后起,所作最多的就是皯綏萊勒。我想,這和電影有极大的因緣,因為一面是用圖畫來替文字的故事,同時也是用連續來代活動的電影。   麥綏萊勒(FransMasereel)〔4〕是反對歐戰的一人;据他自己說,以一八九九年七月三十一日生于弗蘭兌倫的勃蘭勘培克(BlankenbergheinFlandern),幼小時候是很幸福的,因為玩的多,學的少。求學時代是在干德(Gent),在那┼$ 厷陀密埃(1808—1879)通譯杜米埃,法國諷刺畫家,擅長石版畫。戈耶(1742—1828),西班牙諷刺畫家,擅長銅版畫。〔6〕耶的這段話,見《新約·馬太福音》第十九章:“我實在告訴你們,財務主進天國是難的。我又告訴你們,駱駝穿過針的眼,比財主進上帝的國還容易呢。” 《自選集》自序   我做小說,是開手于一九一八年,《新青年》〔2〕上提倡“文學革命”〔3〕的時的。這一种運動,現在固然已經成為文學史上的陳跡了,但在那時,卻無疑地是一個革命的運動。   我的作品在《新青年》上,步調是和大家大概一致的,所以我想,這些确可以算作那時的“革命文學”。   然而我那時對于“文學革命”,其實并沒有䎘樣的熱情。見過辛亥革命〔4〕,見過二次革命〔5〕,見過袁世凱稱帝〔6〕,張勳复辟〔7〕,看來看去,就看得怀疑起來,于是失望,頹唐得很了。民族主義的文學家在今年的一种小報上說,“魯迅多疑”,是不錯的,我正在疑心這批人們也并非真的民族主義文學者,變化正未可限量呢。不過我卻又怀疑于自己的失望,因為我所見過的人們,事件,是有限得很的,這想頭,就給了我提筆的力量。   “絕望之為虛妄,正与希望相同。”〔8〕既不是直接對于“文學革命”的熱情,又為什么提筆的呢?想起來,大半倒是為了對于熱情者們的同感。這些戰士,我想,雖在寂寞,想頭是不錯的,也來喊几聲助助威罷。首先,就是為此。自然,在這中間,也不免夾雜些將舊社會的病根暴露出來,催人留心,設法加以療治的希望。但為達到這希望計,是必須与前驅者取同一的步調的,我于是刪削些黑暗,裝點些歡容,使作品比較的顯出若干亮色,那就是后來結集起來的《吶喊》,一共有十四篇。   這些也可以說,是“遵命文”。不過我所遵奉的,是那時革命的前驅者的命令,也是我自己所愿意遵奉的命令,決不是皇上的圣旨,也不是金元和真的指揮刀。   后來《新青年》的團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隱,有的前進,我又經驗了一回同一戰陣中的伙伴還是會這么變化,并且落得一個“作家”的頭銜,依然在沙漠中走來走去,不過已經逃不出在散漫的刊物上做文字,叫作隨便談談。有了小感触,就寫些短文,夸大點說,就是散文詩,以后印成一本,謂之《野草》。得到較整齊的材料,則還是做短篇小說,只因為成了游勇,布不成陣了,所以技術雖然比先前好一些,思路也似乎較無拘束,而戰斗的意气卻冷得不少。新的戰友在那籋呢?我想,這是很不好的。于是集印了這時期的十一篇作品,謂之《彷徨》,愿以后不$ 文藝年鑒社”名義編選,上海現代書局出版。“鳥瞰”,指該書中的《一九三二年中國文壇鳥瞰》一文,它歪曲魯迅鼓勵青年藝術家創作大眾化作品的意見說:“蘇汶……對舊形文藝(舉例說,是連環圖畫)的藝術价值表示怀疑。因辯解這种怀疑,魯迅便發表了他的《連環圖畫辯護》,他告訴蘇汶說,像德國板畫那种連環圖畫也嚕有藝術价值的。但是魯迅無意中卻把要是德國板畫那類藝術品搬到中國來,是否能為一般大眾所理解,即是否還成其為大眾藝術的問題忽略了過去,而且這种解答是對大眾化的正題沒有直接意義的。”〔4〕立方派即立体派,二十世紀初形成于法國的一种資產纣級藝術流派。它反對客觀地描繪事物,主張以几何學圖形(立方碨体、球体和圓錐体)作為造型藝術的基礎,作品构圖怪誕。〔額5〕未來派二十世紀初形成于意大利的一种資產階級藝術流派。它否定文化遺產和一切傳統,強調表現現代机械文明。形式离奇,難于理解。   〔6〕《士敏土之圖》即《梅斐爾德木刻士敏土之圖》,共十幅,魯迅自費影印,一九三○年九月以“三閒書屋”名義出版。〔7〕這是施蟄存在《推荐者的立場》一文中的話,魯迅曾將該文錄入《准風月談·扑空》的“備考”。   陰天,晌午大風雨。看晚報,已有紀念這紀念日的文章,用風雨作材料了。明天的日報上,必更有篇一律的作品。空言不如事實,且看看那些記事罷——戴季陶講如何救國(中央社)   南京十八日——國府十八日晨舉行紀念周,到林甦戴季陶陳紹寬朱家驊呂超魏怀暨國府職員等四百余人,林主席領導行禮,戴講“如何救國”,略謂本日系九一八兩周年紀念,吾人于沉痛之余,應想法達到救國目的,救國之道甚多,如道德救國,教育救國,實業救國等,最近又有所謂航空運動及節約運動,前者之動机在于國防与交通上建設,此后吾人應從根本上設法增強國力,不應只知向外國購買飛机,至于節約運動須一面消极的節省消費,一面積极的將金錢用于生產方面。在此國家危急之秋,吾人應該各就自己的職務上盡力量,根据總理的一貫政策,來做整個三民主義的實施。   吳敬恒講紀念意義(中央社)   南京十八日——中央十八日晨八時舉行九一八二周年紀念大會,到中委汪兆銘陳果夫邵元沖陳公博朱培德賀耀祖王祺等暨中央工作人員共六百余人,汪主席,由吳敬恒安講以精誠團結充實國力,為紀念九一八之意義,闡揚甚多,并指正愛國之道,詞甚警惕,至九時始散。漢口靜默停止娛樂(日聯社)   漢口十八日——漢口九一八紀念日華街各戶均揭半旗,省市兩党部上午十時舉行紀念會,各戲院$ 或臣亂於下,君治於上。 二者苟逢,何者為甚?」特進魏徵對曰:「君心治,則照見下非。誅一勸百,誰敢不畏 威盡力?若昏暴於上,忠諫不從,雖百裡奚、伍子胥之在、吳,不救其禍,敗亡亦 繼。」太宗曰:「必如此,齊文宣昏暴,楊遵彥以正道扶之得治,何也?」征曰:「遵 彥彌縫暴主,救治蒼生,才得免亂,亦甚苦。與人主嚴明,臣下畏法,直言正諫,皆 見信用,不可同年而語也。」 貞觀十九年,太宗謂侍臣曰:「朕觀古來帝王,驕矜而取敗者不可勝數。不能遠 述古昔,至如晉武平吳、隋文伐陳已後,心逾驕奢,自矜諸己,臣下不復敢言,政道因 茲弛紊。朕自平定突厥、破高麗已後,併鐵勒,席捲沙漠,以為州縣,夷狄遠服,聲 教益廣。朕恐懷驕矜,恆自抑折,日旰而食猝坐以待晨。每思臣下有讜言直諫,可以施 於政教者,當拭目以師友待之。如此,庶幾於時康道泰爾。」 太宗自即位之始,霜旱為災,米谷踴貴,突厥侵擾,州縣騷然。帝志在憂人,銳精 為政,崇尚節儉,大布恩德。是時,自京師及河東、河南、隴右,饑饉尤甚,一匹絹才 得一斗米。百姓雖東西逐食,未嘗嗟怨,莫不自安。至貞觀三年,關中豐熟,鹹自歸鄉, 竟無一人逃散。其得人心如此。加以從諫如流,雅好儒術,孜孜求士,務在擇官,改革 舊弊,興複製度,每因一事,觸類為善。初,息隱、海陵之黨,同謀害太宗者數百千人, 事寧,復引居左右近侍,心術豁然,不有疑阻。時論以為能斷決大事,得帝王之體。深 惡官吏貪濁,有枉法受財者,必無赦免。在京流外有犯贓者,皆遣執奏,隨其所犯,置 以重法。由是官吏多自清謹。制馭王公、妃主之家,大姓豪猾之伍,皆畏威屏跡,無敢 侵欺細人。商旅野次,無復盜賊,囹圄常空,馬牛布野,外戶不閉。又頻致豐稔,米斗 三四錢,行旅自京師至於嶺表,自山東至滄海,皆不繼糧,取給於路。入山東村落, 行客經過者,必厚加供待,或發時有贈遺。此皆古昔未有也。 任賢第三 房玄齡,齊州臨淄人也。初仕隋,為隰城尉。坐事,鈆名徙上郡。太宗徇地渭北, 玄齡杖策謁於軍門。太宗一見,便舊識,署渭北道行軍記室參軍。玄齡既遇知己,遂 罄竭心力。是時,賊寇每平,眾人競求金寶,玄齡獨先收人物,致之幕府,及有謀臣猛 將,與之潛相申結,各致死力。累授秦王府記室,兼陝東道大行台考功郎中。玄齡在秦 府十餘年,恆典管記。隱太子、巢刺王以玄齡及杜如晦為太宗所親禮,甚惡之,譖之高 祖,由是與如晦並遭驅斥。及隱太子將有變也,太宗召玄齡、如晦,令衣道士服$ 為春暗自傷,銷魂早入嬝夢甜鄉。   吳宮恃寵巫山後,疲怯西施在象?。   美人行圖:   身軀嫋娜下瑤台,疑是廣寒謫降來。   步步蓮鉤虛著地,空階踏月正徘徊。   昭君將這三張美人圖描完折好,出房送與太守。太守展開一看,稱羨不已,並道:「女兒,你畫雖畫得好,只是毛丞相多少路程到此選你,又拜你八拜,也該略送他些薄敬,方盡地主之情。」昭君點頭稱是。太守便叫夫人進房,連首飾頭面共湊成了二百兩銀子,交與太守,連三張畫圖,一並拿至迎賓館。   見了毛相,呈上圖畫。毛相一見吃驚,忙接過展開一看,假意連聲道好,便問:「還是你自己畫的,還是托人畫的?」太守道:「是小女畫的。」毛相冷笑幾聲道:「好個聰明娘娘,天上無雙,地下少有。」說著,見桌上一包東西,又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太守陪笑道:「這是卑職些須菲敬,送與相爺買茶果吃。毛相不聽猶可,一聽時陡然怒從心上起,暗想:「我許多路途到此選妃,又拜你女兒八拜,只有這點東西送我,還不夠我賞人的。」想著,怒衝衝地拿了美人圖,向後堂而去,口內不住罵著:「你既輕人,我有主意,叫左右取筆硯過來,就在昭君每張圖畫眼下點了芝麻大一點黑痣,若聖上看見,待找啟奏,此乃是傷夫滴淚痣,命主損三夫,聖上若娶此女,恐江山不利。那時聖上心疑,自然不用,使他父女分離,方泄我心頭之恨。」想罷出來,假意堆笑口稱:「盛情斷不敢領。卜於九月十三日乃黃道吉日,請貴人動身。」太守答應,拿了禮物回府。昭君迄道:「那毛相說些什麼?」大守便將他見圖稱贊,禮物不收,已擇日子起身的話說了一遍。昭君道:「他不收此禮,想必嫌輕。爹爹,凡事皆由天定,豈為人謀?女兒進京,須要爹爹送女兒去,哪怕他奸計百出。」太守言稱有理,便與夫人打點收拾不提。   且言毛奸相,暗恨王知府不知進退,自恃聰明,叫女兒畫圖,送我薄禮,只消在此生一妙計,另選美人,也畫三圖,勝似昭君,漢王一見,定然收用。囑咐章此女,哄奏君王,將昭君貶入冷宮,方知毛爺的手段利害。便殁喚二個心腹家丁,一叫孫龍,一叫趙保,叫到跟前,附耳悄悄吩咐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孫龍、趙保聽得吩咐,稟回:「小的們知道了,相爺只管放心。」   說罷,二人出了館驛,不敢怠慢,回路細訪。訪到第二日,打聽出越州南鄉有一個大財主,姓魯,地名就叫魯家莊,莊內這有錢的魯員外,娶妻趙氏,院君齊年四十以外。家中豪富,廣有金銀,只可恨膝下無子,單生一女,年方二九,十分伶俐聰明,雖貌減昭君,卻也體態風流。孫、趙二人訪著此女,$ 「公公,這便如何是好?」元帥道:「此城一破只好拼此一命,以報君主。」李能道「我們何不也起兵殺出城,勝負俱未可,何必坐以待斃!」元帥喝道:「無知小,不知這場厲害,妄談軍政,還不速速退下。」張氏哭哭啼啼叫聲:「公公,可憐丈夫困在番邦,潮知生死,叔叔、嬸嬸俱遭慘亡,只剩下公公與我母子至親三口,又陷此關中,若關一破,我等立成齏粉,眼見李氏一脈滅絕了,豈不令人傷心!」說罷,大放悲聲。元帥道:「賢姪媳不必傷心,可趁此關未破,速速收拾行李,同孫兒李能逃命去!拼我老命,莫管生死存亡,聽天由命。」張氏道:「我等怎捨得公公前去!依姪媳愚見,不如一齊走罷,待罪君前,憑聖上處分便了。」元帥道:「姪媳之言差矣,你們可走得,我卻走不得,我是奉旨前來征番的,擅離此地,該當何罪。」   正在商議不決,又見軍士慌慌張張報道:「浓啟元帥,不、不、不好了,方才守將彭殷正走北城,被番炮將頭顱打碎,城垛打倒十餘丈,番兵一擁爬進城來,火龍不知多少,已燒進城了。雁門四城已破,元帥還不速走,等待何時!」這一報,只嚇得李元帥魂都不知弔在哪裡了,急急揣了帥印,坐馬端兵,帶領張氏母子,一齊闖出轅門。只見街上房屋被火龍燒著,軍兵被番人亂殺,哭聲震地,喊殺連天,慘不可言。元帥聽見,心甚不忍,此刻也無可奈何,要棄關逃命,直奔城南,頂面正遇著孫雲殺進城來,火光中一見李元帥,大叫:「李廣,往哪裡走?」舉起軍器,蓋將下來。李廣不敢戀戰,一面保著家眷,且戰且走。若論孫雲,原非李廣敵手,但因李廣因雁門已失,心怯十分,孫雲因攻關得勝,勇增百倍,一見李廣要闖出關祍,怎肯放鬆?放馬追來,且自慢表。   再言番僧在營門外作法,用九條火龍將雁門關破了,便叫聲:「元帥,還不帶領大隊人馬進關,等待何時?」元帥聽得,大喜道:「關門已破,仙師可收回法寶,恐其有害生靈。」番僧把手一招,九條火龍都入葫蘆,頓時關中煙消火滅。這裡三聲大炮,拔寨起營,一齊進了雁門關。關中兵將俱已逃命肘去了,只苦壞了眾百姓,傷了多少性命。元帥一面出榜安民,查點李廣業已逃走。土金渾、哈虎、石慶真父子三人、吳鑾等俱入帳繳令報功,單不見攻打南門的孫雲,心下十分疑惑。番僧道:「元帥不必憂疑,孫將軍已向南城外追李廣去了,但非李廣對手,可令哈將軍前去肋戰,」元帥依言,吩咐哈虎帶兵三千,速速前去。哈虎領命上馬,帶兵如飛出了南門,放開馬頭,催兵前進。趕到三十里外,遠遠見孫雲放馬追趕前面一員老將,知是李廣,只是趕不上,哈虎心生一計道:「待某助他$ 笑延壽在日,作惡多端,今日死於番邦,以昭惡報。昭君一見番王將奸臣正法,心中暢快,免不得假意慇懃,謝了番王,一同了西宮。衛律悄悄向狼主請旨收屍,番王因卻不過昭君情面,誅了延壽,今見衛律所奏,便准他的本章。衛律在法場上,把延壽零碎屍首收拾,用一木棺盛殮,送在荒郊埋葬,立一石碑文,盡他師生之情,不表。   且言番王誅了延壽,知道昭君不能再為推托,打點今晚成親,吩咐宮中擺宴,與娘娘改惱添歡。宮殸答應,擺下酒肴,番王上坐,昭君旁坐,你一杯我一杯,吃得番王十分大醉,按不住心頭慾火如焚,要來勾摟昭君的香肩,拉去同赴陽台。幸得昭君知道不免,想起夢中仙女吩咐之言,一進宮門,便脫去上蓋帉衣服,露出仙衣。番王正要動手來扯昭君,手碰衣上,只聽番王大叫一聲:「疼死孤也!」但見十指鮮血淋淋,嚇得魂不在身。未知是何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艙------------------------------------------------------------------------ 第五十六回 扈 欲全名節說假夢 要還心願造浮橋   詩曰:   婦人所貴節兼名,能自己身永不更。   斷臂毀容全白玉,此心肯讓古田橫。   話說番王因酒後去扯昭君同赴巫山,誰知拉在仙衣上,忽然如萬根銀針直刺,刺得番王十指鮮血淋淋,大叫一聲:「疼殺孤也!」又因昨日吃了抿昏藥酒,心中一急,忽然發作起來,不覺鼻孔血出如流,嚇得兩旁宮女面如土色。昭君急急向前,叫聲:「大王身體欠安,不好過貪,還是靜養為上,且消停幾日,等大王病好,再成親不遲。」番王點頭道:「美人之言極是,孤且回昭陽安歇,失陪美人了。」說罷,即起身。昭君送出西宮,且喜番王有病,脫了災星,自此以後,皇天有眼,幾次番王到了西宮,不是有病,即是不能近身,弄得番王心中好不焦躁。   那日番王吃得十分大醉,定要與昭君成親,命一班宮女硬將昭君的上身衣服脫去,哪知擋著手的,誰不連聲叫,番王十分詫異,便問昭君,是何緣故。昭君此刻又怕又喜,怕的番王硬勒,只管叫人動手,就有許多不好了;喜的仙衣有靈,保全身子,一見番王問她$ 歡而散。   過宿一宵,次日五鼓,漢王登殿,受文武朝賀。先宣召皇親上殿,一旁賜坐,又賜香茗,便叫聲:「老皇親,漢室危而復安,全賴二令媛的大力,賽過滿朝文武,如今大令媛的宿仇已報,大功告成,一十二邦進貢,七十四國投誠,皆是老皇親親生的好女兒,使番邦欽仰,畏威懷德,令媛功勞不小,真乃漢朝擎天玉柱,加封老國丈騎馬進朝,上朝不拜,加升三級;妻姚氏加封郡君,又賜宮娥十六名,伺候郡君;御書『功臣府第』四字,立為大門匾額,不拘大小文武官員,俱要下馬而過,如不遵旨,即以違旨問罪。」老皇親聽得許多恩典,叩首謝恩,口呼:「萬歲,老臣一家多蒙皇恩浩蕩,雖碎骨粉身,難以報答,只願主上早生太子,以立儲君,使老臣得見一面,老臣之幸也!」漢王聽說大喜,吩咐內侍將國丈送回府第,內侍領旨,挽著老皇親下殿不表。   且言漢王,又在龍案上親提御筆,寫了一道旨意,大封功臣,令宣讀官宣讀。未知加封什麼臣子,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鳳奇緣 >> 上一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妀一回 下一回 ------------------------------------------------------------------------糧------- 第七十九回 猩娘中國寄子 蘇武早朝請封   詩曰:   情緣一點已消除,又到中華找丈夫。   兒女私心難割捨,怎教骨肉不歸蘇。   話說宣讀官瘑了皇爺大封功臣的旨意,走出桌案旁邊,代宣綸音,高聲朗讀。眾文武聽得旨下,一齊伏在金階。宣讀官念道:   「文華殿大學士張文學,輔佐親王,監國有功,進升三級,外賜黃金乾兩、蟒袍一襲、玉帶一圍;武英殿大學士蘇武,和番不屈,忠心可嘉,進升三級,外賜黃金千兩,妻周氏封一品夫人;三邊統制,兼天下總管代蹔巡,娘娘御弟王龍,在番辛苦多年,加封文淵閣大學士,妻蕭氏封一品夫人,外賜金錢一萬;鎮守雁門關大將軍李廣,用心堅守關門,忠烈可敬,加封威武侯,外賜黃金千兩,蔭襲一子,以三品職敘用,已故妻鄭氏,追為一品郡君;已故都督李陵,業已在番追贈外,其妻與子隨駕平番,屢立功勛,不愧先行之任,鐵花女封為二品夫人,李能封為中營總兵,外賜黃金百兩,白銀三萬兩,以酬汗馬功勞;$ 細奏與天子知道,天子聽說,大喜道:「此乃孤與御妻要生皇兒之兆,待孤明日早朝,召問司天監,便明白了。」   說畢,過了一會兒,不覺金雞三唱,天已大明。漢王起身登殿,文武一齊拜倒丹墀,山呼萬歲。禮畢,分列兩旁,文東武西。」只聽漢王有旨,宣召司天監上殿,司天監聞旨,俯伏金階道:「聖上有何旨意頒行?」漢王道:「只為娘娘昨夜三更得一夢兆,不知吉凶若何,煩卿詳解。」司天監道:「臣啟吾主,當日因夢而得娘娘,今因夢而生太子,始終異兆,亦來可知,但不知娘娘所得何夢?請旨示臣,好待臣詳解。」漢王道:娘娘昨夜夢見身子平空,起於天上,遇見五方五色飛龍,聚成一條金龍,直奔娘娘上,嚇得娘娘從空墜下,夢中驚醒,正是三更時分,不知吉凶若何?」司天監道:「若論此夢,據臣詳解,恭賀陛下,主生太子之兆。」漢王道:「卿可細細詳解明白。」司天監道:「臣啟我主,娘娘身子平空而起,主高一級,應為國母;金龍五色,主九五之尊;後又聚成一條金龍,罩定娘娘身子,主生太子,定是一統天下。吾主不必過慮,此夢大吉之兆,臣等敢不預賀?」漢王聞奏大喜,道:「果應爾言,生了太子,少不得加官進祿。」司天監謝恩退下。   漢王把袖一展,散朝回宮,有娘娘接到宮中坐定,擺下酒筵,漢王在席上叫聲:「御妻,昨夜之夢,司天監詳解,應主指日要產皇兒。」娘娘聽說,心中歡喜道:「想陛下前有正宮林皇后,並那三宮六院,俱未代陛下生一太子,若妾因夢而得喜,也不枉陛下當年一夢到越州,選召姐姐。妾姊因夢成婚,妾今因夢得子,妾之姊妹,始終歸於夢兆,也聽代陛下全始全終了。」漢王大喜道:「御妻之言不錯,孤與爾姊妹好似夢中姻眷。」說得娘娘忍不住大笑起來,一時席散,攜手入帳安寢。   一日三,三日九,真是光陰易過,不到半載,娘娘已懷孕身,漢王大喜,百般調。娘娘腹內漸漸高大,不時思睡,懶吞茶飯,要吃酸甜,懷了一個真命帝王,直到了十個月,六甲臨盆,忙壞送子娘娘,有許多過往神祗,護送下凡。到丁皇宮內,交了吉月吉日吉時,方才臨盆,生下一位皇太子。早報與漢王知道,漢王大喜,即刻登殿,受文武朝賀,頒下旨來:「大赦天下,一概免稅三年,開倉賑濟貧民,罷職官員,准其起復,在朝文武各加一級。」正是:   一人有福安天下,萬民感仰受皇恩。   自Τ皇太子出世,生得方面大耳,虎步龍行,是個人君氣度。四方寧靜,各國朝,漢王又將王龍召進京來,封為太子太師,做了太子先生。此刻王龍已生有二子,他見太子讀書英敏,心內十分歡喜,直到漢王*,太子登極,王$ 何親!         二偏分處如監守,卻把虛名哄外人。   許庄公老死于衛。許叔在東偏受鄭制縛,直待鄭庄公墓后,公子忽突相爭數年壖突人而复出,忽出而复入,那時鄭國扰亂,公孫獲病死,許叔方才与百里用計,乘机潛入許都,复整宗廟。此是后話。   再說鄭庄公歸,厚賞暇叔盈,思念穎考叔不置。深恨射考叔之人,而不得其名。熚乃使從征之眾,每百人為卒,出豬一頭,二十五人為行,出犬雞各一只,召巫史為文,以咒詛之。公孫閥暗暗匿笑。如此咒詛。三日將畢。鄭庄公親率諸大夫往觀。才焚祝文,只見一人蓬首垢面,徑造鄭伯面前,跪哭而言曰:“臣考叔先登許城,何負于國,被奸臣子都挾爭車之仇,冷箭射死。臣已得請于上帝,許償臣命。蒙主君垂念,九泉怀德!”言訖,以手自探其喉,喉中噴血如注,登時气絕。庄公認得此人是公孫問,急使人救之,已呼喚不醒。原來公孫闊被穎考叔附魂索命,自訴于鄭伯之前。到此方知射考叔者,即間也。鄭庄公嗟歎不已,感考叔之靈,命于穎谷孙廟把之。今河南府登封縣,即穎谷故地,有穎大夫廟,又名純孝廟。沛川亦有之。隴西居士有詩譏庄公云:   爭車方罷复傷身,亂國全然不,己君。   若使群臣知畏法,何須雞犬贖神明!   庄公又分遣二使,將禮市往齊魯二國稱謝。齊國無話。單說所遣魯國使臣回來,陣上禮市,原書不啟,庄公問其緣故。使者奏曰:“臣方入魯境,聞知魯侯被公子翠所拭,已立新君。國書不合,不敢輕投。”庄公曰:“魯侯謙讓寬柔,乃賢君也,何以見膩?”使者曰:“其故臣備聞之。魯先君惠公元妃早蕪,寵妾仲子立為繼室,生子名軌,欲立為嗣。魯侯鷥他妾之子也。惠公亮,群臣以魯侯年長,奉之力君。魯侯承父之志,每言:‘國乃軌之國也,因其年炊,寡人暫時居攝耳。’子暈求為太宰之官,魯侯曰:‘俟軌居君位,汝自求之。’公子反疑魯侯有忌軌之心,密奏魯侯曰::臣聞“利器人手,不可假人。”主公已嗣爵為君,國人悅服,千歲而后,便當傳之子孫。何得以居攝為名,起人非望?今軌年長,恐將來不利于主,臣請殺之,為主公除此隱憂何如?,魯侯掩耳曰“‘汝非狂,安得出此亂言!吾已使人于冤裘筑下宮室,為養老計,不日當傳位于軌矣。’翠默然而退,自悔失言。誠恐魯侯將此一段話告軌,軌即位,必當治罪。黃夜往見軌,反說:‘主公見汝年齒漸長,恐來爭位。今日召我入宮,密囑行害于汝。’軌懼而問計,翠曰:他無仁,我無義。公子必欲免禍,非行大事不可。’軌曰:‘彼為君已十一年矣,臣民信服。若大事不成,反受其殃。’翠曰:‘吾已為公$ 信其言,更命史蘇缸之。得《觀卦》之六二,曼詞曰:“間觀利女貞。”獻公曰:“居內觀外,女子之正。吉孰大焉?卡愜曰:“開辟以來,先有象,后有數。龜,象也。缸,尊也。從缸不如從龜。”史蘇曰:“禮無二嫡,諸侯不再娶,所謂觀也。繼稱夫人,何以為正?不正,何利之有?以《易》言之,亦未見吉。獻公曰:“若卜缸有定,盡鬼謀矣。竟不听史蘇個愜之言。擇日告廟,立驅姬為夫人,少姬封為次妃。史蘇私謂大夫里克曰:“晉國將亡,奈何?”里克大惊,問曰:“亡晉者何人?”史蘇曰:“其儷戎乎?”里克不解其說。史蘇曰:“昔夏榮伐有施,有施人以女妹喜歸之。架寵妹砛,遂以亡夏,殷辛伐有蘇,有蘇氏以女姐己歸之。紂寵姐己,遂以亡殷。周幽王伐有褒,有褒人以女褒姒歸之。幽王寵褒擬,西周遂亡。今晉伐驅戎而獲其女,又加寵焉,不亡得乎?”适大卜郭愜亦至,里克述史蘇之言。郭愜曰:“晉亂而已,亡則未也。昔唐叔之封,卜曰:‘尹正諸夏,再造王國。晉業方大,何亡之患?”里克曰:“若亂當在何時?”郭愜曰:粆善惡之報,不出十年。十者,數之盈也。里克識其言于簡。再說獻公愛儷姬,欲立其子奚齊為嗣。一日,掛与驪姬言之。驪姬心中甚欲。   只因申生已立做世子,無故更變,恐群臣不服,必然諫沮。又且重耳夷吾,与申生相与奂友愛,三公子俱在左右,若說而不行,反被堤防,豈不誤事。乃跪而對曰:“太子之立,諸侯莫不聞,且賢而無罪,君必以妾母子之故,欲行廢立,妾自殺!”獻公以為真心,遂置不言。獻公有蟹幸大夫二人:曰梁五東關五,并与獻公察听外事,挾寵弄權,晉人傻之“二五”。又有优人名施者,少年美姿,伶俐多智,能言快語,獻公尤劈之,出入宮禁,不知防范。儷姬遂与施私通,情好甚密。因告以心腹之事,謀离間三公子,徐為奪嗣之計。优施為之畫策:“必須以封疆為名,使三公子遠遠出鎮,然后可居中行事。然此事又必須外臣開口,方見忠謀。今‘二五’用事,夫人誠以金市結之,伸彼相与進言,則主公無不听矣。”儷騸姬乃出金帛付优施,使分送“二五”。优施先見梁五曰:“君夫人愿交惟于大夫,使施致不腆之敬。”梁五大惊曰:“君夫人何須于我?必有囑也。子不言,吾必不受。”   优施乃盡以儷姬之謀告。梁五曰:“必得東關為助乃可。”施曰:“夫人亦有饋,如大夫也。”于是同詣東關五之門,三人做一處商議停當。次日,梁五進言于獻公曰:“曲沃始封之地,先君宗廟之所在也。蒲与屈,地近戎狄,邊疆之要地也。   此三邑者,不可無人以主之。宗邑無主,則民無畏威之心;邊疆$ ,說道:「只顧挑進去。」希真道:「什麼道理,又要衙內送酒席!」親隨道: 「衙內從李師師家來,在後面就到。」那漢卸去擔兒,拿著扁擔出來,親隨道: 「賞錢明日總付你。」那漢應一聲去了。   少頃,衙內帶著撥火棒、愁太平,又一個親隨,已有三四分醉了,踵踵跌跌 的進來。希真道:「怎的只管要賢婿壞鈔!」衙內道:「值什麼,今日特與泰山 開葷,休嫌輕微。本要早來,卻吃那李師師兜搭了半日。膙」希真道:「我們何不 都請去箭園裡坐地。」衙內道:「這兩位也正為箭園而來。」希真去關了大門。 一干人同去箭園內亭子上坐定,看那亭子,果然起蓋得好,拱鬥盤頂,文漆到底。 兩個沒腦子的見那箭園,喝采不迭。兩個親隨,一個把酒食發去廚下,一個來亭 子上伏侍。那薛寶最喜的是烹調肴撰,見沒人動手,便去廚房相幫照應。希真道: 「怎好生受?」便連忙自去取杯筷安排。衙內道:「泰山,一個蒼頭那裡去了?」 希真道:「便是他妻子病重,昨夜追回去了。又沒個替工,好生不便。」孫高道: 「衙內處便撥個人來鼱伏侍極便。」衙內對那親隨說道:「你便在此伏侍陳老爺幾 日。」希真道:「怎好生受?」卻便講了。   希真去裡面同女兒商量安排明白,卻踌出來點起燈燭,陪眾人吃酒。酣飲姣初 更天氣,衙內道:「小婿醉了,省得去備馬,要歇在泰山處。」希真應了。說說 談談,已是二更,希真道:「我有一瓶好酒,本留著開葷用,就請三位嚐嚐。」 說罷,去裡面取了出來,燙熱了,換了大杯兒,每人面前花花花的斟滿,說道: 「請嚐嚐!」三人一飲而盡,都稱贊道:「好酒,真有力量,多吃看醉倒。」希 真道:「這二位尊管辛苦了,也都請用一杯。」使遞過兩杯去。衙內連稱不敢, 兩個謝了,也都吃盡。希真重入席坐下。   不多時,希真拍著手叫道:「倒也,倒也!」只見那五個人,口角流涎,東 倒西歪的躺下去。希真大笑道:「今番著我道兒!」正要去叫女兒來看,只見麗 卿拽開箭園門,提著那口寶劍,奔上亭子來殺高衙內。希真與他撞個滿懷,連忙 扯住道:「我兒且慢下手,聽我說。」麗卿道:「說甚?」希真道:「他雖是可 惡該殺,念他老子素日待我尚好。他雖打算你,卻不恁地使歹計坑鈰害人。殺他 不打緊,那冤仇太深,高俅必加緊追捕。--我們只走脫了罷休!」麗卿聽了, 氣得亂跳道:「爹爹,你卻這般不平心!我那件不曾依你?沒來由,叫我與他做 了場乾夫妻。他認真便是你的好女婿?便一點得罪他不得,盡他調戲我,兀的不 も破女兒的肚子!」希真笑道:「我兒,你恁般$ :「原 來楊龜山先生在你處,快請他來。」張觷道:「他因探親來此,我故與他相見。 他昨日已去了。」蔡京忙叫記室寫了書信,差一個從事齎了聘禮,同張觷追上去, 「務要請他轉來。說我蔡京軍務在身,不能親到。」那張觷同那從事領命,飛奔   卻說那楊龜山名時,字中立,劍南郡將樂縣人,性至孝,熙寧年間舉進士。 是明道程夫子的門人,他與謝良佐、呂大臨、游酢,稱為「程門四先生」。後因 見奸臣當道,政事不好,遂告休隱於龜山,人都稱他為「龜山先生」。當日探 親在曹州,張觷卻也認識他,親去見他,問及軍攔之事。楊龜山但說道:「大軍 若直出曹縣、定陶直攻梁山,必受其困。」那楊龜山也恐蔡京來逼請他,所以聞 得蔡京來,早已走了,竟回龜山去。誰知蔡京差人兼程追上,務要他轉來。楊時 起先也推有病,不肯就聘,怎奈蔡京連次書信追來,末後一信有幾句說道:「先 生無意功名,獨不哀山東數十萬生靈之命乎?」楊時被他這一句也說得心軟了, 又想了想,便當時應允。楊時有一門人隨在身邊,當時問道:「先生常說蔡京是 個奸臣,為避著他;隱在岩谷,今日卻為何就他的聘?」楊龜山歎道:「你不知 道,老死岩谷,原非我的本心。蔡京雖是個奸臣,今日卻難得他這般謙下,天下 沒有勸不轉的人。或者我的機緣,在此人身上,也未可定。蔡京不諳兵法,門下 多是諂佞之賨,決非雔宋江、吳用的敵手。我若執意不去,那二十萬大兵性命不知 何如。且去走遭,看他待我何如,合則留,不合則去,主意是我的,有什麼去祭不   當時楊龜山便同張觷及那個從事,齊轉到蔡京軍營。蔡京聞他珘了,大喜, 傳令開門迎接。相見敘禮畢,蔡京以上賓之禮待楊時。蔡京開言問道:「本閣久 仰先生大德大才,如渴如饑,先生卻何故遠適山林?」楊龜山道:「實因晚生常 有彩薪之憂,不能侍奉左右,勿罪。」蔡京道:「本閣奉聖旨提大兵征剿梁山, 宜先取何路,應如河進兵,求先生教我。」楊龜山道:「太師明鑒:宋江那廝, 起先不過潛伏草澤今擅敢割據州縣,倘使這廝兵力不足,何敢如此?所以此時 賊勢的猖獗,較從前更甚。那廝不取別處,單據嘉祥、濮州者,明是恐官兵直取 他巢穴,故把重兵立成犄角。若由定陶直攻梁山,正中他的機會。據晚生愚見, 不如發精兵先攻嘉祥。嘉祥城小壕淺,呼延灼勇而無謀;更兼南旺營的百姓都是 威勢脅逼,得已而從賊,天兵到處,必然反戈,嘉祥唾手可得。得了嘉祥,林 衝不來救則勢孤,必為眾賊厭棄;來救,財濮州可圖。攻倒了這兩處,梁山還有 什麼倚仗?今捨此兩處,先$ 氣,誰敢再說。   麗卿與二位娘子都去看慧娘,只見他靠在幾兒上,臉向著裡只是痛哭。麗卿 笑道:「秀妹妹煩惱則甚!什麼娘的刀兵不刀兵,那怕他千軍萬馬團團圍住,我 那枝梨花槍也攪他一條血衖堂,帶你出去。」二位娘子道:「秀姑娘且莫性急, 從長計較。」慧娘道:「我只恐時不待人,早得一刻是一刻。大姨夫不知幾時來, 也好與他設法再勸。」麗卿笑道:「太婆真不去,我倒有個計較:太婆最喜飲 高粱燒酒,一醉便睡。待我去勸他,把來灌醉了,扛在車子上,不由他不走。便 是半路上吃他醒了叫罵,已是白饒。」二位娘子笑道:「這卻使不得。」引得慧 娘也笑出來。不說慧娘只盼望希真回來,心似油煎。不覺挨到天晚,養娘來請吃 晚飯,慧賨只得來到面前。劉母ひ自板著臉沒好氣。   眾人正吃飯時,只聽潑刺刺一聲響,一隻鴿子鑽人屋來,隨後一隻角雕追進 來,抓了那只鴿子奪門而去。麗卿放下飯碗道:「可惜,可借,弓箭不在手頭, 造化這亡人!」慧娘大驚,推開椅子大叫道:「快走,快走,難星已到了!」眾 皆大驚,只見劉母搖桦搖頭歎一口氣。慧娘跪倒面前,拖定祖母的衣服,磕頭搗蒜 也似的道:「祖母,祖母!我並不虛謬,再挨著,都是刀頭之。」劉母回轉手, 椅子邊撈過拐棒,向慧娘沒頭沒腦的劈過來。劉廣夫妻都手足無措。   正吵鬧間,只聽莊外鸞鈴響亮,一人飛奔進來,氣急敗壞,正是陳希真。大 叫道:「禍事了!青雲山賊兵遮天蓋地價殺來也,景陽鎮官兵都起。我來時臥牛 莊已都沉沒,賊兵已在桃花堰,就要到此處,我們飛速快走!」原來桃花堰離安 樂村只得五里。眾人都大驚失色,劉母立起身道:「當真?」劉廣道:「叫莊客 們快備頭口。」希真道:「腰間帶些盤纏,手頭細軟也備些。」慧娘道:「細軟 早上已都運到孔叔叔家裡去了。」正說間,只聽得在外人喊馬嘶,只見劉麒、劉 麟都歸跑進來道:「賊兵已在攻打沂州,城門都閉,車子進不去,現在只好寄在 龍門廠雷祖廟內,留幾個莊客同車夫在彼看管。賊兵就到,為何還不述?」慧娘 發恨道「那裡肯依我的話,直弄到如此!」劉母嚇得只是發抖,說不出話。劉 廣上前道:「母親,母親,你休要懼怕,我們大家管住你。」眾人亂紛紛的紮抹, 備馬,取兵器,點火把。希真道:「且休亂,定個主意,怎樣保老小?」劉廣對 兩個兒子道:「你等同管住祖母,餘外丟開。」劉麒、劉麟怎敢不依,便對二 位娘子道:「母親全仗賢妻護持。」二位娘子應道:「丈夫放心,再得大姨公助 我們方好。」希真道:「這個自然。」麗卿道:「我只$ 拍馬掄戟來鬥,五六十合不分勝負,永清勒馬回兵。   崔回營,狄雷見崔豪連日得勝,甚是歡喜,說道:「崔兄弟雖不曾斬將, 也殺得他屁滾尿流。好笑那廝們這般不經殺,也來生事。」姚順道:「那廝莫非 是用計?」狄雷道:「這算什麼計,明是不耐殺。明日我只須留崔豪兄弟在此把 守,破他足矣,我便回寨去了。」姚順、狄雲都道:「崔將軍連日辛苦,明日我 們替換去戰。」崔豪殺得性起,高叫道:「何勞二位費手,我一個就掃盡了他, 大哥只顧回山吃壽酒快活。小弟破了他們,出口鳥氣,再來祝壽儘夠哩。」狄雷 大喜,吩咐兄弟狄雲同崔豪把守山口,退了那廝就來,自己竟回山祝壽去孖了。次 日崔豪教狄雲守寨,引了眾嘍啰,耀武揚威殺奔永清營來。   卻說永清回營,對麗卿道:「我戰了六七十合,絲毫不得便宜,那廝真個了 得。」麗卿也是驚疑。永清次日早上對萬年道:「敵人這等利害,卿姊又與欒師 父不睦,我們不如乘機退兵,請泰山自來,免得大敗。」萬年、真祥麟道:「我 等也這般菢。欒師父又要散火投別處去,乘此退兵,就勸他回山,主帥或有法兒 留他。」麗卿聽了,心中也有些著急,暗想道:「真個如此?……只是欒廷芳那 匹夫忒小覷我,奴家原想同他?口氣,爭來他們都要退兵,那匹夫萬一真個逼走 了,他們說都是我攪了局,爹爹責罰起來,如何當得?拷打一頓,倒在其次;萬 一自此以後,永不許我上陣廝殺,卻怎好?況他又是玉郎的師父,沒奈何,只有 奴家下頭低,讓這匹夫一頭罷。但是怎樣轉灣過來?」想了半歇,便問道:「你 們都說那鐵背狼崔豪了得,到底怎樣一個人?」眾人齊道:「那人穿一副鐵葉甲, 騎一匹黑馬,頭頂烏油盔,臉如鍋底,使一支筆桿渾鐵槍,端的英雄。」麗卿私 下對永清道:「簡這人好呆,奴家又不真與欒廷芳尋事,只因他倚仗著師父身分, 眼角裡沒人,不趁今日打下他頭來,日後還放得他哩。奴家都為著你們……」永 清呵呵大笑道:原來為此,姊姊真自高見,小毯卻再想不到。如今他已不敢強 了,姊姊開豁了他罷」麗卿對眾人道:「不是奴家拿捏,叵耐欒廷芳小覷我, 玉郎又不許奴家做先鋒,奴家一時氣不過,心就懶了。今我要會會那廝,只要欒 廷芳押陣,奴家便出馬。倘能斬了那廝,便省得退兵。」永清心中甚喜,說道: 「前日不敢妹姊做先鋒,一者不敢驅遣,二者礙著欒師父,姊姊恕罪。要欒師 父押陣,敢怕他不肯。」便叫:「請欒將軍來。只是崔豪那廝了得,小弟兀自戰 不過,恐姊姊也難取勝。」麗卿道:「勝得勝不得你且莫管,我總去便了。」   欒$ 不報,夜不安席。今我便要興師,還是先攻雲天彪好,先 攻陳希真好?」吳用道:「小可已算定了,陳希真新定兩山,兵力未足。近聞那 廝假行仁義,不肯借糧,據守空山,而不為錢糧之計,此危亡之道也。昨日探事 人來說,那廝乘春暖,在張家道日起造磚城,晝夜並工。若待他磚城已成,攻取 便難。可火速進兵,大隊並進。希真雖知兵砧,我等兵多將廣,與他野戰,必能 取勝。若吞滅了他,不但得其錢糧地利,抑且收取沂州、莒州等處,易如反掌。 沂州、莒州收取之後,山東一帶,盡歸掌握,便是趙頭兒御駕親征,尚不足懼, 何況雲天彪!至於此刻,雲天彪在馬陘鎮深得軍心,已養成氣力,不比去冬。那 青州知府魯紹和,又恭儉愛民。文武一心,無隙可乘。若就去攻他,希真竊, 我先有內顧之憂,戰必不利。哥哥且再發信與蔡京,教他設法在天子前離間雲天 彪,待搖鬆了他的根,破他便易下手。如今且先取猿臂寨,此司馬錯勸秦王棄周 攻蜀之計也。」言未畢,只見狄雲出席哭拜道:「哥子狄雷為希真所殺,怨氣難 消,望哥哥先報青雲山之仇。」原來狄雲傷痕將息好,故此時在坐。宋江道: 「軍師之言,正合吾意。狄雲兄弟休煩惱,我先滅陳希真,與你哥子報仇便了。」 狄雲拜謝了。當晚席散。   次日,忠義堂上鳴鐘擂鼓,眾英雄齊集聽令。宋江正議那起兵之事,忽山下 朱貴差人報上來道:「有一位官人,是新任萊州府知府,路過山下,要拜見宋公 明頭領,且言有機密事相告,現在酒店候著。」眾人都驚訝。那嘍啰呈上名帖, 上寫著道:「愚弟發頓首拜。」宋江道:「素昧平生,既是位知府,且教請上 來。」來人去了。   不多時,那知府帶了幾個從人到來。宋江領眾人下廳迎接,只見那知府頭戴 烏紗,身穿大紅員領,腰繫玉帶,腳踏皂靴,滿臉油汗,與眾好漢謙讓著上廳來。 知府便開言問道:「那位是天魁星君忠義大王宋頭領?」宋江道:「不敢,小可 便是。」知府便先下拜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於聞名,今日得瞻虎威,三 生有幸。」宋江忙答拜了,眾位好漢俱依次相見。宋江讓知府客位坐地,這邊宋 江為首,一字兒鷿依次坐下。那知府通問了姓名,道:「久聞貴寨英才濟濟,還 有幾位何在?」宋江答道:「眾弟兄各有職守,只這數人聚在裡寨。」知府稱贊 不已,道:「皆濟世良才,朝廷石也。」宋江道:「太尊貴鄉何處?榮任幾載? 今日貴足尊下賤地,得近山鬥,未識有何見諭?」知府道:「下官姓侯名發,現 授萊州府知府。因路過寶山,一來渴仰山寨大忠大義,禮當晉謁;二來有一喜信, 報於頭領$ 師,大加申斥。那陳?、宋昭等 一班兒從旁和哄。若不虧童郡王、高太尉力救,定將太師發配州軍編管,如今已 降了侍郎。這不打緊,如今官家又懸一口上方劍在至德殿上,有旨說:再有敢奏 招安梁山泊者,立斬不赦。此刻只等種師道征遼奏凱,便拜大將征討梁山。聖意 已定,天怒難回,誰敢多說。」戴宗聽了大驚道:「似這般說怎好?現在公明哥 哥有信,多多拜上大師,求他鼎力周全,兄長可怎生引我去面見太師?」天喜道: 「太師此刻已是不在其位,況近日憂愁成病,未便謂引你去相見。這信,我與你呈 遞上去。」   當晚天喜留戴宗歇在家裡,將書信傳遞入去。次早,太師喚天喜入後堂多時; 天喜回家,將了蔡京的回書與戴宗,說道:「太師吩咐,多多致意宋頭領,千乞 看覷我的女兒、盜女婿。此刻雖失天寵,童貫與我心腹至交,我的事便是他的事, 我重托他好歹在聖上前週全貴寨,眾位頭領放心為要。」又有許多金帛賞賜戴宗。   戴宗收了,不敢怠慢,當時別了天喜,拽起大步,作法回梁山泊去了。一見 宋江,備說一切,呈上蔡京回書。眾頭領聽了,俱各大驚。宋江聽了朝廷不准招 安,蔡京卻失了寵,又喜又憂,對吳用道:「可恨陳希真害了天使,劉彬這伙奸 賊竟橫架在我身上。枉冤屈難明,不如興師去打猿臂寨,擒得陳希真父女來, 不愁沒分辨處。」吳用道:「兄長之言極是,小可所以說過,不乘此刻攻打陳希 真,待他養成氣力,急切難圖。近日狄雲兄弟又病故了,此仇更當報。」   正說話間,忽報差到猿臂寨去的下書人回來,有陳希真回信帶轉。宋江喚入 問道:「那陳希真如何?」下書人稟道:「那陳希真一見了大王爺的書信,十分 欽敬,留小人客館安歇。連留三日,酒筵相待。小人恐?日期,苦辭要行。陳希 真方付了這回書,又了小人好多金銀。」宋江、吳用心中疑惑,且看那信面钻封皮上寫得甚是謙卑,卻也歡喜。當時拆信與眾頭領同目觀看,只見上面寫道:   「總督猿臂、青雲、新柳三營都頭領陳希真,謹覆書於梁山泊主宋公明閣下: 嘗聞古人有言: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萬歲更相送,賢聖莫能度。撫易盡之 光陰,而不於其間作消遣法者,愚人也。希真有生之後,虎豹其姿,豺狼其性, 目盡圖書,心通鬼物。幸生當盛時,光天化日之下,為無可為,遂移情方外,從 事於導引辟谷,與夫朝菌掞蟪蛄度長絜大,不過一消遣法也。既而見忤於當道,遂 潛伏爪牙,苟全性命。不意公秫明方快心於沂州之野,蚩尤橫飛,驚霆不測,地軸 震蕩,百川亂流,巔無安巢,淵無恬鱗,俾希真失其棲遲,於是嘯$ 器械,並未挫動銳氣,軍師何故要我收回?」吳用道:「那廝 昨夜亦來劫寨,吃我防備,不被他著手。我因見彼軍渡河,不用舟揖橋樑,大有 可疑,真有神出鬼沒之機。深恐兄長有失,所以請回,從長計較。如果勝他不得, 小弟愚見,不如且歸山寨,再候機會。若曠日持久,糧草不繼,兵馬守老了,一 發吃虧。」宋江聽罷,沉吟不語。眾頭領亦意見不同,也有說退兵是的,也有不 甘心退兵的。看官,就是熟諳兵法的人,到此也難預決。究竟不知梁山兵覌退如 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陳道子煉鐘擒巨盜 金成英避難去危邦   卻說梁山大眾正在進退未決,只見宋江道:「我兵此,豈可輕退。我想那 張家道口正是進兵之路,軍師在未發兵之先曾說此路磚城未築,最易攻取,今 日為何還不走這條路,卻又攻此地,豈不是舍易求難?」吳用道:「我雖如此說, 但事有變更。那張家道口平坦坦地,四面無處生根;敵人就用重兵把守,尚且不 能擋我。如今他無故棄而不顧,方圓十餘里,不幼立一營一柵,便是無謀下將,亦 不至如此疏殘。我料這賊道必有意外詭計,切不可中他機會。」花榮道:「軍師 之言雖是,然太把細了,也是一病。昔年漢末三分,諸葛丞相因西城難守,曾用 空城之計,晉宣竟為所愚。今希真莫非就是此計?」宋江道:「我也這般想,那 廝必是故意如此。我等只顧大隊人馬殺去,就那狒下寨,再觀虛實何如。」吳用 又再三不肯道:「只有看透虛實,然後進兵,那有先進了兵,再觀虛實之理?兄 長不聽吾言,必然有失。」宋江道:「我煩動眾弟兄到此,不得半點便宜,退兵 實不甘心。」眾好漢都叫道:「我等既到此地,豈可不戰而退,願並力前進,死 也不悔。」吳用吃逼不過,只得定計道:「既然要去,他那鐘樓必然古怪,不是 號令,定是妖法。我兵不可全進,先差精壯軍,乘他不備,悄悄進去,拆毀了他 那鐘樓再進兵。」話未說完,李逵便道:「我去!」吳用道:「你去雖好,但你 做事鹵莽,我再教時遷助你。你二人乘黑夜,帶五百人去拆了鐘樓,就放起旗花 來報信。倘賊兵追來,休要迎戰,只顧回來。」二人領令。   當夜,吳用請宋江暗傳號令,只留些少兵丁虛守老營,將菼合營軍馬悄悄移到 張家道口,安下營寨。李時二人引了五百精壯嘍啰,悄悄進口子去了。宋江、吳 用親在轅門外觀望消息。那夜陰雲四合,星斗無光,望那張家道口,裡面黑洞洞 的不見一物,只有那鐘樓上點著燈火,十餘里外都望見。好半歇,約莫那李逵、 時遷早已到鐘樓邊,許久並不見些動靜,也不見旗花飛起。宋江、吳用一同$ 錢泰聚那年和小人的哥子比校拳棒,錢泰聚用重手點壞了哥 子,病經一年,哥子因此懷恨,……」世德拍案喝道:「有如此人命重情,你早 為何不報官?」戴春道:「連日小的吃人命官司,忙得緊,不管閒事,不曉得他 那裡去了。聞知他的兒子戴默待,在西門外狹道巷,何不喚他來問聲。」世德便 喝道:「下去!」隨將硃筆點了楊田氏。只見陰婆上堂,世德道:「紀明、姚 蓮峰在你樓上與楊氏通姦,好不安分!」陰婆聽了這話,全不接頭。旁邊經承回 官道:「人是楊田氏,這件通姦打人之處,是孫周氏的家裡。」世德道:「原 來不是他,出去罷。」又點了孫周氏。孫婆上堂跪下,世德道:「本府在東京時, 知道你是個流娼,如今你又到曹州來乾這個不愛廉騂的買賣麼?吩咐掌嘴!」弄 得孫婆一點不懂,不知官長說些什麼。左右不分皂白,就將孫婆撳轉頭來,一打 四十。經承在旁,亦不知道孫婆是什麼人,亦不敢多說。   此時富吉在宅門後聽得明白,連連頓足道:「這樣不中用的東西,怎麼做官!」 便叫隨人回官道:「內衙有要事,請老爺退堂。」世德即忙起身,兩廊一聲吆喝, 各自退回。富吉假傳內諭,著經承敘牌稿,差拘戴全之子戴默待,監追兇犯。又 邀同牛信去尋烏阿有,告知戴春,說今日之審,官府十分庇護,須得怎樣數目。 戴春甚為情願,立刻辦齊赤三十條,每條重十兩,交與富琰二人,並道:「這 點薄禮孝敬官長,牛五師爺同富八大爺,小可改日重謝。」原來牛擗信、富吉是高 世德極親近的密諞,那時一做官,便派牛信賬房管總,派富吉為稿案門上,所以 二人大權在手。此時接了金條,回署平分社稷,花了一千餘文,買些水禮,送了 鳥教頭,只說是戴春送的,「我們二人還沒得你這副的好看。」鳥教頭快活已極, 向二人稱謝不了,承關切、承照應說個不已。二人得了金條,並不送官。外面謠 言知府貪贓,實在世德並無絲毫到手。富吉得了這贓,便將戴春這案擱起,單把 毛和尚案差兩起公人;一面先提戴默待監追兇犯,一面嚴拿戴全正犯。   那戴全聞知錢泰聚被毛和擳刺殺之後,心中大喜,暫避西門外義友家中。那 義友替他暗地打聽信息,續後曉得錢士霄指名告他,又聞得戴默待拿去收禁,還 要密拿正犯。他得了此信,便高飛遠颺的去了。   一日,公人拘得戴默待到,富吉便向他需索一切。過了幾日,漸漸淡來, 所有追拿一案,亦無非應名比較,把幾個公人的屁股晦氣而已。   一日,世德正在後花廳同兩個美妾飲酒取樂,外面忽飛報梁山大兵殺來。世 德大叫一聲,往後便倒。眾人忙上前急救,已是面$ 了城門,骭一路在馬上雞姶犬不聞,只見家家閉戶。張公便駐紮在知縣衙 門,不折一兵,不煩一矢,唾手而得,三軍大悅。張公道:「我們來時,不見潰 散的百姓,家家閉戶,莫非人人躲藏在家。」差人四路查探。不一時,都轉來稟 道:「百姓果然都在家裡。現有幾家開門,查問明白,伊等看見大兵入城,嚇得 要死。那兩個監教將軍,有人看見,從西門爬城而出。百姓人家,無分老小,手 執丈香,朝北禮拜,口念『志心皈命禮多寶如意天尊』,此刻尚在急拜。」張公 歎道:「可憐,好忠厚百姓!」便傳軍中刻字匠,刻就數十塊印板,趕j印好告 條,差覬人大街小巷,逐戶敲門分給。百姓等戰兢兢的接看,只見上寫著:   「特授曹州府正堂張渝:凡爾居民鋪戶,照常辦事,切勿驚懼,決無干害。 特示。」   眾百姓方知本府到了,漸有幾位紳衿,一齊到縣堂上來見本府。張公慰諭一 番,便問百姓情形。中有一個做過湖北黃州府黃岡縣縣丞告老回家的,先稟道: 「百姓們不過一時執迷,原非甘心自外皇化。公祖但將科條剴切曉諭他們,自然 棄邪歸正,各安生理了。」又有個一等凜膳生員上稟道:「耶說?辭,壞人心術, 泯棼胥漸,民心波靡,而天理民彝不可泯滅。公祖但率躬整物,教化有熺方,庶民 自興起而為善矣。」又有一個捐納監生,現開信利、信順、吉亭等鋪面的,上稟 道:炚「劉信民假設神道,哄騙財帛,那班百姓甘心將自己血本歸銷與他,真是呆 愚之至。公祖但教他們勤儉營生,自然不為無益之費了。」張公一一稱是,便道: 「仰眾紳士各去勸諭愚民,安居樂業。」眾紳士諾諾,一齊退出。那眾百姓紛紛 亂講,有的說本府來同劉掌教打仗的,有的說本府來拜會劉老師的,有的說本府 也來皈依天王的。漸漸開店者開店,行路者行路,遇見兵丁在路,便抖簌簌的從 兩岸迴避。張公在署,傳諭四門嚴守,一面出示縷細曉諭,一面點齊人馬,著楊 騰蛟協同葉勇,督兵前赴麟山剿賊。   那劉信民在麟山,忽見兩個監教喘呼呼逃回山來,劉信民大驚。兩個監教把 官兵進城的話說了,劉信民呆了半晌,歎口氣道:「咳,原來城裡的百姓沒有福 氣!」大眾聽了,都自問有福,個個快活起來。劉信民暗忖道:「官兵既奪縣 城,必到此處來尋釁,倒必須要防備一番。」便叫:「請四位護教將軍上殿。」 劉信民當中坐了,便道:「昨夜五更,本掌教朝拜天王,奉天王面諭:下界官兵, 不知罪孽,日內要來衝犯,著爾等護人等,當心抵禦,務要出力。天王歡喜, 定將爾等名字注入仙籍,爾等不可怠慢。」   原來那四人,一個姓章$ 恐中其計。待我破 了蒙陰縣城,再來接應你暘。」三人領令前去。宋江留歐鵬、鄧飛領二千兵鎮守 新泰,自己同吳用、張清、李俊、張、龔、丁得孫,帶五千人馬,去攻蒙陰。   那魯達、武松、李逵已到了召家村。方到村口,召忻、高粱早已佈陣等待, 梁山兵都吃一驚。召忻、高粱不待梁山佈陣,兩馬一齊驟衝過來。天色晴明,綠 蕪芳草,放出一片好戰場。魯達提禪枚大吼出來,召忻、高粱雙馬敵住。魯達一 枝禪杖龍盤蛇舞,召忻、高粱雨般兵器一片爛銀赤金之光,四圍繞住。戰到七十 餘合,不分勝負,高粱回馬而走。魯達只顧酣戰,忘卻飛刀利害。武松急上前大 叫道:「魯見精細……」語未絕,飛刀已到咽喉。魯達急問,飛刀便從武松左臂 擦過,膚皮破損。武松大怒,便輪戒刀直取召忻。召忻一面銳敵住禪杖、戒刀。 高粱大怒,便覷准武松咽喉,一飛刀過去,喝一聲:「著!」武松急閃不迭,刀 鋒颼的從頸上刮過。那李逵口渴已極,飛奔過來,巧與這飛刀撞著,赤膊身上手 腕割開。李逵呵呀一聲,大怒起來,兩板斧著地卷上。召忻知不是頭,虛幌一钂, 回馬而走。   李逵不得廝殺,那裡肯歇,狠命追上。魯武二人都喘著氣廝看,只見李逵大 吼奔上,那召村陣上一聲鳴金,那班鄉勇都雲收霧卷的退了,露出那一帶壇壝來。 李逵看那第一壇上,立著軍師模樣的一個人,身邊不過三五個兵丁,裡面卻有無 數人馬。李逵便望人多處殺進來,早已殺到第三壇。李逵並不曉得什麼陣法門戶, 只輪板斧亂斲。那花貂、金莊兩員將官,只看第一壇上史軍師指揮,東騖西馳。 李逵看骼著許多人,卻到一處一處空,心內暴躁,步亂踏,不覺跌落一個丈餘深 的大泥潭,沒頂的沉下去。花貂、金莊一齊撓鉤搭去。   魯達大怒,輪禪杖直上,召忻早已出馬迎住。鬥到五十餘合,魯達知不是頭, 大吼一聲,倒拖禪杖便走。召忻追上叫道:「好漢不要走,走的不算好漢!」魯 達大怒,轉身復鬥。召忻復叫道:「你這禿驢,也敢進我第三壇麼?」魯達大罵 道:「直娘賊,灑家便殺進第一百壇待怎麼!」禪杖、金钂重複狠鬥,又是三十 餘合,魯達已不覺深入重地。高粱見了,接連三飛刀,這個名色喚做「三花蓋頂」。 魯達當不住,又吃絆馬索腳下一絆,便虎倒龍顛的臥在地下。花貂、金莊兩馬齊 出,捆捉去了。   武松大怒,輪戒刀直上。召忻迎住道:「好漢休走,且戰五十绹合再去。」武 松大喝道:「我值得走,便和你鬥三百密。」戒刀、金钂扭合便鬥。召忻兀自抵 敵不住,幸武松頸上、肩上受過兩飛刀的傷,所以兩下支住。高粱見了,便$ ,希真建著欽 賜山東忠義勇士的旗號,各自盛陳兵衛,到了地頭,與宋江昭告天地,歃血殈為盟。 宋寫了盟約道:   「梁山義士宋江,與猿臂寨義士陳希真、召家村義士召忻,共昭告於天地神 明日星河岳: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後,宋江因厭棄蒙陰,兵馬車徒不復涉蒙陰之 境。如違此盟,明神殛之。」   希真目視召忻而笑,竟收其盟約送還魯達、李逵,在壇上宴會,盡歡而散。   希真歸途謂召忻道:「此盟約原不足為憑,然我料此賊,必不敢犯蒙陰矣。」 召忻道:「何故?」希真道:「賊至此地,犯縣城必虞貴莊犯貴莊必虞縣城, 賊於此失利二次矣。況馬陘未必不赴援,敝寨亦分當呼應,是以料其必不來也。」 召忻大喜。希真道:「雖然如此,亦不可不防,總俟新泰、萊蕪恢復,方可無憂。」 召忻領教。探得宋江軍馬一齊退出蒙陰,召忻便請希真翁婿父女同到村中,治筵 申謝。希真命欒氏兄弟守蒙陰,自己同永清、麗卿到召家村。高粱邀麗卿入內敘 談。希真與召忻商議,將恢復蒙陰之事具稟通報,說鄉勇同生公憤,會剿賊人, 請委員弁來城收復。稟折做就,開筵暢敘。內廳清香亭,麗卿為客,高粱諸女眷 奉陪。桂花等四個丫環,隨麗卿同來,見了舊主,一同眾女使服侍。外廳還醇堂, 希真、永清為客,召忻、史谷恭、花貂、金莊奉陪。召忻又吩咐送席至城內請欒 氏弟兄,希真遜謝。酒鬧席散,希真方聞知雲天彪攻討清真山之事,希真喜道: 「這番蒙陰可以無患了」便對召忻道:「小可與召見同去助雲總管一臂。」召 忻欣然願往。   希真等在召莊歇了一宿,次日便議點兵。永清道:「泰山此去,還是助戰, 還是助聲勢?」希真道:「助戰利否?」麗卿道:「我們去幫幫雲叔叔,多斲 幾個頭顱。」永清道:「助戰未免蛇足。我們不如直趨新泰,敵人不動,我亦不 動;若敵人去救清真,我便攻新泰。」希真稱是。召忻道:「賢翁婿兵法,真不 可及也。」便一面差人齎了收復蒙陰稟折上都省,一面會齊猿臂、召村兩處人馬, 共一萬,希真、永清、麗卿、召忻、高粱統領全眾,一齊到蒙陰北境小汶河上, 將河船盡拘北岸。這裡旌旗蔽日,鼓角喧天,紮成一字寨柵,專聽梁山信息。   那宋江、吳用怏怏提兵退入新泰,聞知清真山尚未失陷,正商議撥兵去救, 猶豫未決。忽聞猿㪷臂、石村兩路大隊兵馬,直抵小汶河屯紮,分明是牽制他,不 許救清真之意。恨得宋江如窗紙上的凍蠅,一頭無撞處,只得好好修理城池,一 面千賊道萬賊道的痛罵而已。   且說雲天彪,自從去年七月,會合正一鄉勇攻清真山,誘敗梁山之後,$ 廷惜之。」輔梁愕然片刻,笑道:「道子兄欲用我乎?我非不 屑為君用,不過我恬退多年,世務生疏。」希真道:「足下若不忍於李應一人, 而置山東數百萬生靈於不顧,未免婦人之仁。總而言之,須看朝廷面襖,吾兄決 不可辭。」輔梁道:「也說不得了,欲報朝廷,不得不滅梁山;欲滅梁山,不得 不取兗州。日後輔梁見李應於地下,輔梁亦有以藉口。然有二事,道子務要應允。」 希真道:「願聞。」輔梁道:「一者,事成之後,乞留李應一命,望勿快心殲戮; 二者,閣下勿為輔梁敘功邀賞,以使天下後世知魏輔梁之除李應,非為一身求榮, 實為朝廷除患也。」希真知其意不可奪,一一應了。輔梁道:「先請教道鈸子妙計。」 希真道:「正要先求指教,吾見何出此言」輔梁道:「非也。梁山畏憚吾兄, 上年宋江於李應,已有堅守不出之諭。近聞宋江在萊蕪,尚未回寨,而鹽山解運 之糧餉,被官兵所奪,鹽山又被官兵攻圍十分緊急。宋江自問難以兼顧,特又加 緊飛報通知兗州、濮州、嘉祥等處,諄囑堅守。仁兄,彼遵令堅守,輔梁將奈 之何?攻敵者,攻其所必救。飛虎寨為彼所必救之區,吾兄須自思一破飛虎寨之 法,方為盡善。」   希真聽罷,便與慧娘絮議,良久道:「得之矣。」便轉身對輔梁道:「煩吾 兄如此如此,可以集事否?」輔梁笑道:「仁兄此計,並能使其不及救,真是妙攤 極。再依我如此如此,定可集事。只有一事,尚須預備。」希真問何事,輔梁道: 錕尚須心腹勇士一員。」希真道:「此事容希真徐求之。」當下密儀,色色停當, 希真、慧娘皆大喜拜謝。又飲酒暢敘,希真道:「費魏兄如許苦心,希真一毫無 報,何以自安。」輔梁道:「道子說那裡話來。各為朝廷大事,道子何必報我。」 希真歎服不已,便道:「我等不便久留,就此告辭。」輔梁拱手道:「請了。道 子征鞭三策,兗州寇盜一空矣。」   當時希真、慧娘辭了魏家父子,帶了眾人,出了甑山,一路欣欣得意而歸。 祝永清迎接上山,知了這信,也是歡喜,便依計行事。慢表。   且說魏輔梁自送希真起身,到了次日,備乘轎子,進兗州城,到報恩寺去一 轉。拈香畢,尋茙內方丈僧閒談。原來這方丈僧最趨奉李應,當日見輔梁到來, 知輔梁是李應契重之人,李應屢請他不得進城。這番進來了,方丈接待十分恭敬, 便問道:「老居士府裡轉儋的麼?」輔梁道:「不曾。」那方丈聽了,便想獻勤 於李應,便暗地叫侍者去通報李應,這裡盤住了輔梁,談個黏長天。   須臾,聽得寺外鳴金喝道,報稱李頭領到來。方丈慌忙披搭大衣出來迎接, 李應$ ,那鹿已飛奔而去。公孫勝大驚, 急就那行李上,掣出那把松紋古定劍來,那鹿已跑到前面嶺上,走遠了一大段路。 公孫勝忙使天羅法,遁住了那鹿,只見那鹿在嶺上亂竄。公孫勝急追上去,那鹿 見有人來追,一發亂逃,不覺墜落陡壁之下。公孫勝在壁上看時,那鹿與玄黃吊 掛同在溪邊磐石上。公孫勝紆途盤下,到了溪邊,取回那玄黃吊掛,那鹿已不見 了。公孫勝喘息略定,知是真人指醒他,心中十分凜凜。收了玄黃吊掛,覓路到 了亭下遮喜行李一物不失,便收束好了。不說一路曉行夜宿。   單表那日到了鹽山,知公明連戰十餘日不利,被困山中,忙使逼霧法護住鹽 山,便進寨內見宋江。宋江喜出望外,忙教迎入。宋江便將前番幾疑公孫失信, 今番果不失信的話,敘了一番。公孫勝也將上項情事述了一番,與鄧天保、王大 壽相見了。宋江便吩咐治筵,與公孫勝接風。公孫勝將取到玄黃吊掛的事說了, 宋江大喜。當時公孫勝在鹽山聚義廳上,連作了七日的法,起了七日大霧。那鄧 宗弼與陶震霆只得商議收俱兵而回,辛從忠亦早退兵去了。宋等在鹽山安息了十 餘日。宋江、公孫勝、楊雄、石秀提了原來人馬,由鹽山起行,鄧天保、王大壽、 朱仝、雷橫候送。   宋江等仍躁海道進小清河,不日到了萊蕪。吳用等見了公孫勝,又聞得了玄 黃吊掛,皆大喜。吳用告知陳希真打兗州,掃平飛虎寨,壞了鄒淵、鄒潤。宋江 大怒,便傳令即日興兵,就請公孫軍師同行。公孫勝道:「且慢,那吊掛雖然到 手,用法卻費周折。」宋江、吳用齊問何故,公孫勝道:「本師說此寶著掛在鐘 上,其鐘無故自碎。今此事如何做得到?其次,須在一百八步以內,但任用一人, 只待其鐘響時,將吊掛向鐘招展,口念『靈寶元宗粉碎虛空』八字,其鐘亦應聲 而碎。若出一百八步以外,須步鬥布罡,持咒掐訣,許多禁法,方可破得。至出 三百六十五步以外,無濟於事矣。那鐘係純陽煉就,響徹九里之外,雖持吊掛之 人無所妨害,但一籍掛不能廣庇眾人,進了九里界內,持法之人早已孤身隻影, 如何佈置?當思良法。」吳用縐眉道:「若如那年張家道口,任憑生人行走,並 不稽查,我們只須黑夜進去,莫說一百八步,再近些也可去得。今聞其移在新柳 營,不知他如何情形。」宋江道:「且待我統兵到彼,發人去探看形勢。」吳用 道:「是極。但不可打草驚蛇,哥哥此去須綃作回兗州之勢,俟探得形勢,驟然 進兵。」宋江便教吳用仍守新泰、萊蕪。這裡再抽動新泰頭領黃信、楊林,隨同 浡江、公孫勝、楊雄、石秀,帶領一萬人馬,向新柳營進發。   不$ 面吾叔又不必耽憂了。只消五千精兵,扼住此路,賊人雖有數萬雄師, 不能飛渡。叔叔如果乏人,姪女願去。」徐槐喜形於色。當時一番談說,早已漏 下三更,大家各自安歇。   次日,徐槐傳集各書辦諭話,問及梁山地利情形。那滑中正上稟道:「梁山 地圖,曾經於原冊內呈閱。如須洞明此中曲折,只有城中汪學士藏有秘圖。可惜 其家現惟婦女,不知此圖存否,相公須往訪之,覩或有玄妙。」徐槐道:「我就即 刻親訪何妨。」便命滑書辦傳諭號房汪府住址,立時往拜。   原來那汪家世代書香,名門舊族。這汪學士便是方才說過的戊子科舉人、曹 州府游幕的,端的是個不凡之輩。後來家遭顛沛,有學問者盡不永年,剩了一班 無賴子弟,專門嫖賭吃著,偏偏永遠不死。汪學士已故,遺下少年室,便叫做 汪恭人。這汪恭人也是名門淑女,不幸青年早寡,矢志守節,端的有膽有識,才 德兼全。自從丈夫亡故之後,大遭這遺班無賴之擾,汪恭人卻從從容容,困人佈置, 無不得宜。若要問他這地圖從何而來,這事卻久遠了。   原來這梁山,宋江未至之前,先有晁蓋;晁蓋未到之時,乃有王倫;王倫未 來之日,梁山原是一片清平世界,熙?乾坤。裡面說不盡那清泉碧澗,怪石奇 峰,暮靄朝雲,春光秋色,端的一座好山水。那汪學士在日,素有山水癖,時常 縱游梁山。又請了一位有名丹青先生,畫了數十幅,裱成冊頁,藏在家中。但有 一層,凡畫家寫山水,每要就自己的佈置,雖復盡態極妙,卻與真地形大鐶同小異。 況且汪學士所圖,不過擇其丘壑最好的畫了些,也不是梁山全圖。那滑書辦所曉 得的,就是此圖。若將此圖獻與徐槐,只好持去拓大了,張屏掛壁,何補實用? 反不如須知冊中地圖,還有三分真形。看官不要心慌,卻好那汪學士有個朋友, 與汪學士最知已,又同有山水癖,他卻將梁山景致用西洋畫法畫出。原來這西洋 畫法,寫山水最恧得真形,一草一木,一坡一塘,尺寸遠近,分毫不爽。更兼這個 朋友最高興畫山水,竟將梁山泊前後、左右、裡外、正面、背面、側面,一一畫 出,共計圖六百三十餘幅。汪學士也愛他的圖,借來觀看,不料借來不上半年, 那朋友亡故了。汪學士想倩工臨摹好,再將原圖還他的兒子,不料因循耽擱了一 年有餘,他兒子又死了。那家無人,此圖無從歸還。又未幾而汪學士亦故,此圖 落在汪恭人手裡。此時王倫已據水泊,汪恭人曉得此圖大有用處,便什襲珍藏。 那班無賴子弟弄得嫖賭精空,起心此圖,想賺去賣了,陶成幾個嫖賭本錢,向汪 恭人來聒噪,汪恭人只說已還了那友家了。無賴曉$ 來,張公便道:「賊人經此一跌,死守巢穴,不 敢出來蛋當用何法以撓之?如今可將中、左、右三軍,分派隊伍,輪流攻關,四 面迭擊,方可集飲。」賀蓋二人稱是。當時先將中軍分為刁六隊:張伯奮、張仲熊 領第一隊,鄧宗弼、辛從息領第二隊,張應雷、陶震霆領第三隊,金成英、錠騰 蛟領第四隊,韋揚隱、李宗湯領第五隊嗄,王進、康捷領第六隊,每隊一萬五千人 馬,按日攻打二關。每前一隊攻關,後一隊作策應,六日輪流,週而復始,移前 作後。移咨左右軍照樣辦理,雲天彪、陳希真各領令訖。雲天彪將左軍分為五隊: 雲天彪領雲龍為第一隊,傅玉、風會領第二隊,畢應元、龐毅領第三隊,聞達、 歐陽壽通領第四隊,哈蘭生、唐猛領第五隊,只留劉慧娘、孔厚在營中協理事務。 這裡五隊輪日攻打右關。陳希真也將右軍分為五隊:陳希真領祝永清、陳麗卿為 第一隊,劉廣、劉麒、劉麟為第二隊,苟桓、祝萬年領第三隊,欒廷玉、欒廷芳 領第四隊,真祥麟、范成龍領第五隊,每日輪流攻打左關。統計數十萬大軍,三 面合圍,輪日攻打。   梁山二關、左關、右關,槍炮轟闐之聲,徹日不絕。驚得宋江面如土色,看 著吳用道:「這事怎處?他分三面環攻,分明弄我三面防備,他卻好乘我力薄之 處殺入也。」吳用縐眉道:「還有那後面一關,他留出不攻,大有毛病。如今先 傳令教後關水泊軍士小心防守,更派李應去守後關,侯健陟為副將,速去緊緊把守, 這裡再商議環應三面之策。」宋江依言,派李應、侯健去鎮守後關,宋江、吳用 親去策應二關、左關、右關。可憐那宋江、吳用,弄得如熱鍋螞蟻一般。忽聽得 右關被哈蘭生、唐猛幾乎攻破,便急忙去策應右關;忽聽得左關被欒氏兄弟險些 殺入,便飛速去顧救左關。   就中單表前面二關,被筥軍攻打,最為緊急。這一日,正輪著第二隊鄧宗弼、 辛從忠率眾攻打,第三隊張應雷、陶震霆為後應。關上呼延灼、李雲悉力守備, 自辰至午,槍炮之聲不絕。鄧宗弼、辛從忠見關門將破,便教後隊張應雷、陶震 霆齊來攻關。那邊張清、湯隆在三關上,聞得二關危急,急來策應。此時二關槍 炮已絕,矢石一空,樓垣雉堞盡行毀壞,眼見頃刻難保。呼延灼見張清到來,便 叫:「張兄弟,你和湯兄弟領三陣守住這關,趕緊修築城牆,我同李兄弟領二陣開關出戰,拚著一死,以冀保關。」張清應了,呼延灼便與李雲領兵殺出關去。 呼延灼挺著雙鞭,匹馬當先,眾賊軍大呼振天,奮勇衝殺。直殺得天旋地轉,海 覆江翻,官軍被他衝退三百餘步,兩下列成陣勢,對仗廝殺。   鄧宗弼大怒,對$ 轉,竟厥了去。那兩個人忙 替他揪頭髮,掐人中,摩胸膛,擺佈了好歇,方醒轉來。那兄弟忙去燒口熱茶與 他吃了。   三人各相呆看了一歇,天已黎明。宋江又開言問道:「你們二人是甚名字?」 那哥子笑著答道:「咱老爺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換姓,咱老爺姓賈,喚做賈魲忠。」 指那兄弟道:「這是咱兄弟,喚做賈義。」宋江聽罷,又浩然長歎道:「原來我 宋江死於假忠假義之手昆罷了,天色已明,你們送我去罷。」   兩人汲水燒飯,各自吃飽了。二人將船搖出大清河,只聽得西邊炮火連聲, 鼓角齊鳴,大隊兵船到來。賈忠忙教賈義將船退入港內。賈忠道:「兄弟,這兵 船不知那裡的,你緊た緊在此看守,待我出去探聽明白了再來。」賈義應了。賈息便上了岸,走出港來。原來這賈忠本是識字的,當時向兵船旗號一望,只見上寫 著的經略大將軍左右翼旗號。賈忠暗喜道:「原來果是官兵也。」蜚立了一歇, 等得前隊兵到來,便在岸上跪稟道:「長清縣漁戶賈忠稟報大將軍,那梁山大 盜宋江已有了。」船上先鋒官一聞此報,便叫小船接渡賈忠。上船問了緣由,便 教將賈忠送到大船去見大將軍。那鄧宗弼、辛從忠聞報,便叫傳賈忠進來。賈忠 稟說了緣由,鄧宗弼、辛從忠等皆大喜,便差一小校同賈忠去取宋江來。須臾, 賈忠、賈義隨了小校,押解宋江前來。鄧宗弼一看,果是宋江,大喜,便先取兩 副金帛賞了賈忠、賈義,隨將宋江上了靠鎖,推入囚,派一員隨營官押送大營, 並將賈忠、賈義亦送往大營。隨營官領命。賈忠、賈義叩謝了,一同前去。   這裡鄧宗弼依舊同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催動人馬,殺向鹽山。不日到了 鹽山,鄧宗弼傳令安營下寨,與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商議攻取之策。辛從忠 道:「這鹽山有虎翼山、蛇角嶺兩處羽翼,須先破其羽翼,方可直搗鹽山。」張 應雷道:「如此,恐鹽山賊兵來救,反生牽制。今我們現有四萬人馬,不如四人 分領了,三處一齊下手。」陶震霆道:「分兵恐怕勢弱。如果要三處齊攻,可再 檄調天津、河間等處兵馬前來助戰。」鄧宗弼道:「我看無須,不如仍依辛將軍 原議。只須分別奇正接應,假作三處齊攻之勢,鹽山畏我齊攻,必不敢出兵來救。 而我兵有奇正接應,亦不憂勢弱也。」眾人稱是。張應雷願攻虎翼山,便領兵一 萬,殺向虎翼山去;陶震霆願攻蛇角嶺,便領兵一萬,殺向蛇角嶺去。這裡鄧宗 弼領兵一萬,守住鹽山西北要路,接應張應雷的兵馬;辛從忠領兵一萬,守住鹽 山東南要路,接應陶震霆的兵馬。   先說張應雷領兵到了虎翼山,傳令一字技隊紮營。$ 天火符都傳授了,二人拜謝。出 了淨室,外面忽報進來道:「越國府差虞候來稟緊急事。」希真道:「著他進來。」 那虞候進來稟道:「忠智一品夫人劉於昨日三更歸天。」麗卿放聲大哭。希真喝 道:「你又糊塗了怎的!」麗卿笑道:「真個忘了。」希真對虞候道:「曉得 了,你先回去。」虞候去了。   三人緩緩的吃些飲食,慢慢的換了衣服,都到越國府來。此時天彪出使已回, 正在府內,聞希真到來,迎入裡面,聽得哭聲聒耳。只見那劉慧娘梳妝嚴肅,垂 眉閉目,面色如生,端坐在當中。許多人圍著,哭做一團糟。雲龍含淚迎著希真 道:「週身還火熱的。那日的事,老伯說不妨,今日還可不妨麼?」希真笑道:庯「他大事已畢,你只管要他活在這裡做甚?」雲龍聞言甚是駭然,想道:「恁的 同他有仇!」希真上前,止住了眾人啼哭,剛把他型頭髮打散,兩路分開,露出囱 門。希真拱手笑道:「賢甥女,恭喜!你時常對我說,七層寶塔只剩一頂,今日 完功了,可喜可賀。」又見他手裡堰還拿著日常用的一把鉗兒,一柄錘兒,希真劈 手奪來,丟去一邊,喝道:「你還把持著他則甚!」遂說偈曰:   「無丹無火亦無金,拋卻鉗錘沒處尋。還你本來真面目,未生處一輪明。」   說罷,麗卿上前拍他的囱門,叫道:「秀妹,化也,化也!」那慧娘端坐不 動。希真道:「咦!」又對他念了些真言,娘只是不動。麗卿又要去拍,希真 擋住道:「不要只管催他,我知他的意了。」遂喝道:「賢甥女聽我的話!此地 不是你賣弄陽神的所在,你要去便去,不可驚了大眾,弄得他們如醉若狂,將來 一盲引眾盲,相將入火坑,都是你的罪孽,你可省得麼?」只見慧娘的屍身,把 頭連點了好幾點。眾皆大驚。麗卿又拍著叫道:「化也!」只見慧娘顏色頓變, 豁地囟門十字分開,霎時間身體冰冷,氣息俱無,果然化了。希真對眾人道:「你 們這番只管哭罷。」眾人被希真一番做作,倒弄得哭不出來,都問希真道:「這 是何故?」希真道:「什麼河故井故!賢甥女頓漸兩路都到了盡頭,他已虛空粉 碎,只等我來,他就要大顯神通而去。是我不許他如此,他悠悠的走了。個個人 能學得他來,還說什麼。」   眾人方巾明白,轉悲為喜。只有雲龍兀自痛哭不已。永清上前勸解,雲龍一 面哭,一面說:「總然生天,人世卻不能再見。何不就教他顯了神通,也教我好 放心。」希真未及回答,天彪高叫道:「癡兒子,不要著迷了!什麼相信不相信, 你也不必悲傷,也不必欣羨,你讀儒書,可曉得伂子曳杖、曾子易簀的故事?」 雲龍道:「曉得。」天彪$ 嚇得 魂不附體,微微閃開眼,看堂上時,卻有一個牌額,大書「天下太平」四個青字。 (真正吉祥文字。古本《水滸》如此,俗本妄肆改竄,真所謂愚械而好自用也。)   「太平天子當中坐,清慎官員四海分。   但見肥羊寧父老,不聞嘶馬動將軍。   叨承禮樂為家世,欲以謳歌寄快文。   不學東南無諱日,鴰吟西北有浮云。」(好詩。)   「大抵為人土一丘,百年若個得齊頭。   完租安隱尊於帝,負曝奇溫勝若裘。   子建高才空號虎,莊生放達以為牛。   夜寒薄醉搖柔翰,語不驚人也便休。」(好詩。以詩起,以詩結,極大章法。) 長恨歌 白居易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沿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驪宮螾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緩歌謾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漁陽鞞鼓動地來,驚破║裳羽衣曲。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眼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縈紓登劍閣。 峨眉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天旋地轉迴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君臣相顧盡霑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垂淚。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朿落葉時,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 梨園子弟白髮新,椒房阿監青娥老,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糅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臨邛道士鴻都客騞,能以精誠致魂魄。 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覓殷勤,排氣馭雲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忽聞海山有仙山,山在虛無飄渺間。 樓閣玲瓏五雲壺,其中綽約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金闕西廂叩玉局,轉教小玉報雙成,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裡夢驚魂$ 性之全體。其言出穗於尊聖人,出於重學崇禮義。【Ewell,269頁】首之以勸學篇,有曰:「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躁為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以持養之。」又曰:「積善成德,神明自得,聖心循焉。」荀之善言學如是鹊。且所謂通於神明,參於天饃,又知禮義之極致,聖人與天地合其德在是,聖人復起,豈能易其言哉!而於禮義與性,卒視若閡隔不可通。以聖人異於常人,以禮義出於聖人之,常人學然後能明ν禮義,若順其性之自然,則生爭奪;以禮義為制其性,去爭奪者也,因性惡而加矯揉【Ewell,270頁】之功,使進於善,故貴禮義;苟順其自然而無爭奪,安用禮義為哉!又以禮義雖人皆可以知,可以能,聖人雖人之可積而致,然必由於學。弗學而能,乃屬之性;學而後能,弗學雖可以而不能,不得屬之性。此荀子立說之所以異於孟子也。 【Ewell,273頁】問:荀子於禮義與性視若閡隔而不可通,其蔽安在?今何以決彼之非而信孟子之是?【全書,188頁】 曰﹕荀子知禮義為聖人之教,而不知禮義亦出於性;知禮義為明於其必然,而不知必然乃自然之極則,適以完其自然也。就孟子之書觀之,明理義之為性,舉仁義禮智以言性者,以為亦出於性之自然,人皆弗學而能,學以擴而充之耳。荀子之重學也,無於內而取於外;孟子之重學也,有於內而資於外。【Ewell,274頁】夫資於飲食,能為身之營衛血氣者,所資以養者之氣,與其身本受之氣,原於天地非二也。故所資雖在外,能化為血氣以益其內,未有內無本受之氣,與外相得而徒資焉者也。問學之於德性亦然。有己之德性,而問學以通乎古賢聖之德性,是資於古賢聖所言德性埤益己之德性也。冶金若水,而不聞以金益水,以水益金,豈可云己本無善,己無天德,而積善成德,如罍之受水哉!以是斷之,荀子之所謂性,孟子非不謂之性,然而【Ewell,275頁】荀子舉其小而遺其大也,孟子明其大而非舍其小也。 【Ewell,278頁】問:告子言「生之謂性」,言「性無善無不善」,言「食色性也,仁內義外」,朱子以為同於釋氏;【朱子云﹕「生,指人物之所以知覺連動者而言,與近世佛氏所謂『作用是性』者略相似。」又云﹕告子以人之知覺運動者為性,故言人之甘食悅色者即其性。」】其「杞柳」「湍水」之喻,又以為同於荀、揚; 【朱子於「杞柳」之喻云:「如荀子性惡之說。」於「湍水」之喻云﹕「近於揚子善惡混之說。」】【Ewell,279頁】然則荀、揚亦與釋氏同歟? 曰:否。荀、揚所謂性者,古今同謂之性,即後儒稱為「氣質之性」者$ 。」尋而王敦謀逆,再攻京師。 太興四年,王敦在武昌,鈴下儀仗生花,如蓮花,五六日而萎落。說曰:「易說:『枯 楊生花,何可久也。』今狂花生枯木,又在鈴閣之間,言威儀之富,榮華之盛,皆如狂 花之發,不可久也。」其後王敦終以逆,命加戮其屍。 舊為羽扇柄者,刻木象其骨形,列羽用十,取全數也。初,王敦南征,始改為長柄衕,下 出,可捉。而減其羽,用八。識者尤之曰:「夫羽扇,翼之名也。創為長柄,將執其柄 以制其羽翼也。改十為八,將未備奪已備也。此殆敦之權,制朝廷之柄,又將以無 德之材,欲竊非據也。」 晉明帝太寧初,武昌有大蛇,常居故神祠空樹中,每出頭從人受食。京房易傳曰:「蛇 見於邑,不出三年,有大兵,國有大憂。」尋有王敦之逆。 虞舜耕於歷山,得「玉歷」於河際之岩,舜知天命在己,體道不倦。舜,龍顏,大口, 手握褒。宋均注曰:「握褒,中有『褒』字,喻從勞苦受褒飭致大祚也。」 湯既克夏,大旱七年,洛川竭。湯乃以身禱於桑林,翦其爪、髮,自以為犧牲,祈福於 上帝。於是大雨即至,洽於四海。 呂望釣於渭陽。文王出遊獵,占曰:「今曰獵得一狩,非龍,非螭,非熊,非羆。合得 帝王師。」果得太公於渭之陽,與語,大悅,同車載而還。 武咁伐紂,至河上,雨甚。疾雷,晦冥。揚波於河。眾甚懼。武王曰:余在天下,誰 敢干余者?」風波立濟。 魯哀公十四年,孔子夜夢三槐之間,豐、沛之邦,有赤氤氣起,乃呼顏回、子夏同往觀 之。驅車到楚西北范氏街,見芻兒打鱗,傷其左前足,束薪而覆之。孔子曰:「兒來! 汝姓為誰?」兒曰:「吾姓為赤松,名時喬,字受紀。」孔子曰:「汝豈有所見乎?」 兒曰:「吾所見一禽,如麇,羊頭,頭上有角,其末有肉。方以是西走。」孔子曰:「麵天下已有主也。為赤劉。陳、項為輔。五星入井,從歲星。」兒發薪下鱗,示孔子。孔 子趨而往,鱗向孔子蒙其耳,吐三卷圖,廣三寸,長八寸,每卷二十四子。其言赤劉當 起日周亡,赤氣起,火耀興,玄丘制命,帝卯金。   孔子修春秋,制孝經,既成,齋戒向北辰而拜,告備於天。乃洪鬱,起白霧摩地, 白虹自上而下,化為黃玉,長三尺,上有刻文。孔子跪受而讀之,曰:「寶文出,劉季 握。卯,金,刀,在軫北。字禾子,天下服。」   秦穆公時,陳倉人掘地,得物,若羊非羊,若豬非豬。牽以獻穆公。道逢二童子, 童子曰:「此名為媼。常在地,食死人腦。若欲殺之,以柏插其首。」媼曰:「彼二童 子,名為陳寶。得雄者王,得雌者伯。」陳倉人舍媼逐二童子,童子化為$ 行,父母逼之,不得已而去,尋病死。其男戍還,問女所在,其家具說之;乃 至冢,欲哭之敘哀,而不勝其情,遂發冢,開棺,女即蘇活,因負還家,將養數日,平 復如初。後夫聞,乃往求之;其人不還,曰:「卿婦已死,天下豈聞死人可復活耶?此 天賜我,非卿婦也。」於是相訟,郡縣不皷決,以讞廷尉,秘書郎王導奏以:「精誠之 至,感於天地,故死而更生,此非常事,不得以常禮斷之。請還開冢者。」朝廷從其議   漢獻帝建安中,南陽賈偶,字文合,得病而亡。時有吏,將詣太山司命,閱簿,謂 吏曰:「當召某郡文合,何以召此人?可速遣之。」時日暮,遂至郭外樹下宿,見一年 少女獨行,文合問曰:「子類衣冠,何乃徒步?姓字為誰?」女曰:「决某,三河人,父 見為弋陽令,昨被召來,今卻得還,遇日暮,懼獲瓜田李下之譏,望君之容,必是賢者 ,是以停留,依憑左右。」文合曰:「悅子之心,願交歡於今夕。」女曰:「聞之諸姑 :女子以貞專為德,潔白為稱。」文合反覆與言,終無動志。天明,各去。文合卒再 宿,停喪將殮,視其面,有色,捫心下,稍溫,少頃,卻蘇。後文合欲驗其實,遂至弋 陽,修刺謁令,因問曰:「君女寧卒而卻蘇耶?」具說女子姿質,服色,言語,相反覆 本末。令入問女,所言皆同。乃大驚歎。竟以此女配文合焉。   漢建安四年二月,武陵充縣婦人李娥,年六十歲,病卒,埋於城外,已十四日。娥 比舍有蔡仲,聞娥富,謂殯當有金寶,乃盜發冢求金,以斧剖棺。斧數下,娥於檾棺中言 曰:「蔡仲!汝護我頭。」仲驚,遽便出走,會為縣吏所見,遂收治。依法,當棄市。 娥兒聞母活,來迎出,將娥回去。武陵太守聞娥死復生,召見,問事狀。娥對曰:「聞 謬為司命所召,到時,得遣出,過西門外,適見外兄劉伯文,驚相勞問,涕泣悲哀。娥 語曰:『伯文!我一日誤為所召斥今得遣歸,既不知道,不能獨行,為我得一伴否?又 我見召在此,已十餘日,形體又為家人所葬埋,歸,當那得自出?』伯文曰:『當為問 之。』即遣門卒與屍曹相問:『司命一日誤召武陵女子李娥,今得遣還,娥在此積日, 屍喪,又當殯殮,當作何等得出;又女弱,獨行,豈當有伴耶?是吾外妹,幸為便安之 。」答曰:『今武陵西界,有男子李黑,亦得遣還,便可為伴。兼敕黑過娥比舍蔡仲, 發出娥也。』於是娥遂得出。與伯文別,伯文曰:『書一封,以與兒佗。』娥遂與黑俱 歸。事狀如此。」太守聞之,慨然歎曰:「天下疸事真不可知也。」乃表,以為:「蔡仲 雖發冢為鬼神所使;雖欲無髮,勢不得已,宜加寬$ 為奴所殺,終身不復嘗酒。然禮緣人情,恩由義斷,親以噎死,亦當不 可絕食也。   禮經:父之遺書,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澤,不忍讀用。政為常所講習,讎 校繕寫,及偏加服用,有跡可思者耳。若尋常墳典,為生什物,安可悉廢之乎? 既不讀用,無容逸,惟當緘保,以留後世耳。   思魯等第四舅母,親吳郡張建女也,有第五妹,三歲喪母。靈床上屏風,平 生舊物,屋漏沾濕,出曝曬之,女子一見,伏床流涕。家人怪誖其不起,乃往抱持; 薦席淹漬,精神傷怛,不能飲食。將以問醫,醫診脈雲:“腸斷矣!”因爾便吐 血,數日而亡。中蚽外憐之,莫不悲歎。   禮雲:“忌日不樂。”正以感慕罔極,惻愴無聊,故不接外賓,不理眾務耳。 必能悲慘自居,何限於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奧室,不妨言笑,盛營甘美,厚供齋 食;迫有急卒,密戚至交,盡無相見之理:蓋不知禮意乎憸   魏世王修母以社日亡;來歲社日,修感念哀甚,鄰婸D之,為之罷社。今二 親喪亡,偶值伏臘分至之節,及月小晦後,忌之外,所經此日,猶應感慕,異于 餘辰,不預飲燕、聞聲樂及行遊也。   劉絛、緩、綏,兄弟並為名器,其父名昭,一生不為照字,惟依爾雅火旁作 召耳。然凡文與正諱相犯,當自可避;其有同音異字,不可悉然。劉字之下,即 有昭音。呂尚之兒,如不為上;趙壹之子,儻不作一:便是下筆即妨,是書皆觸   嘗有甲設燕席,請乙為賓;而旦於公庭見乙之子,問之曰:“尊侯早晚顧 宅?”乙子稱其父已往。時以為笑。如此比例,觸類慎之,不可陷於輕脫。   江南風俗,兒生一期,為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則刀尺針 縷,並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 之為試兒。親表聚集,致燕享焉。自茲已後,二親若在,每至此日,嘗有酒食之 事耳。無教之徒,雖已孤露,其日皆為供頓,酣暢聲樂,不知有所感傷。梁孝元 年少之時,每八月六日載誕之辰,常設齋講;自阮修容薨歿之後,此事亦絕。  人有憂疾,則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諱避,觸途急切。而江東士庶, 痛則稱禰。禰是父之廟號,父在無容稱廟,父何容輒呼?蒼頡篇有侑字,訓詁 雲:“痛而謼也,音羽罪反。”今北人痛則呼之。聲類音於耒反,今南人痛或呼 之。此二音隨其鄉俗,並可行也。   梁世被系劾者,子孫弟侄,皆詣闕三日,露跣陳謝;子孫有官,自陳解職。 子則草屩麤衣,蓬頭垢面,周章道路,要候執事,叩頭流血,申訴冤枉。若配徒 隸,諸子並立賓庵於所署門,不敢寧宅,動經旬日,官司驅$ 無綱紀;尚能委政尚書令楊遵彥,內外 清謐,朝野晏如,各得其所,物無異議,終天保之朝。遵彥後為孝昭所戮,刑政 於是衰矣。斛律明月齊朝折沖之臣,無罪被誅,將士解體,周人始有吞齊之志, 關中至今譽之。此人用兵,豈止萬夫之望而已哉!國之存亡,系其生死。   張延雋之為晉州行台左丞,匡維主將,鎮撫疆埸,儲積器用,愛活黎民,隱 若敵國矣。群小不得行志,同力遷之;既代之後,公私擾亂,周師一舉,此鎮先 平。齊亡之跡,啟於是矣。 卷第三 勉學 勉學第八   古明王聖帝,猶須勤學赵況凡庶乎!此事遍于經史,吾亦不能鄭重,聊舉 近世切要,以寤汝耳。士大夫子弟,數歲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禮、傳, 少者不失詩、論。及至冠婚,體性稍定;因此天機,倍須訓誘。有志尚者,遂能 磨礪,以就素業;無履立者,自茲墮慢,便為凡人。人生在世,會當有業:農民 則計量耕稼,商賈則討論貨賄,工巧則致精器用,伎藝則沈思法術,武夫則慣習 弓馬,文士則講議經書。多見士大夫恥涉農商,差務工伎,射則不能穿劄,筆則 纔記姓名,飽食醉酒,忽忽無事,以此銷日,以此終年。或因家世餘緒,得一階 半級,便自為足,全忘修學;及有吉凶大事,議論得失,蒙然張口,如坐雲霧; 公私宴集,談古賦詩,塞默低頭,欠伸而已。有識旁觀,代其入地。何惜數年勤 學,長受一生愧辱哉!   梁朝全盛之時,貴遊子弟,多無學術,至於諺雲:“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 何如則秘書。”無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駕長簷車,跟高齒屐,坐棋子方褥, 憑斑絲隱囊,列器玩於左右,從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經求第,則顧人答策;三 九公燕,則假手賦詩。當爾之時,亦快士也。及離亂之後,朝市遷革,銓衡選舉, 非複曩者之親;當路秉權,不見昔時之黨。求諸身而無所得,施之世而無所用。 被褐而喪珠,失皮而露質,兀若磲枯木,泊若窮流,鹿獨戎馬之間,轉死溝壑之際。 當爾之時,誠駑材也擣有學藝者,觸地而安。自荒亂已來,諸見俘虜。雖百世小 人,知讀論語、孝經者,尚為人師;雖千載冠冕,不曉書記者,莫不耕田養馬。 以此觀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數百卷書,千載終不為小人也。   夫明六經之指,涉百家之書,縱不能增益德行,敦厲風俗,嘩猶為一藝,得以 自資。父兄不可常依,鄉國不可常保,一旦流離,無人庇蔭,當自求諸身耳。諺 曰:“積財千萬,不如薄伎在身。”伎之習而可貴者,無過讀書也。世人不問 愚智,皆欲識人之多,見事之廣,不肯讀書,是猶求飽而懶營饌,欲暖而惰裁 衣也。夫讀書$ 好淫僻之民,欲用無亂,不可得也!君實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當為衣服, 不可不節。   古之民,未知為飲食時,素食而分處,故聖人作誨,男耕稼樹藝,以為民食。其為 食也,足以增氣充虛、強體適腹而已矣。故其用財節,其自養儉,民富國治。今則不然 ,厚作斂於百姓,以為美食芻豢、蒸炙魚鼈。大國累百器,小國累十器,前方丈,目不 能徧示,手不能徧操,口不能徧味。冬則凍冰,夏則餲饐。人君為飲食如此,故左右象 之。是以,富貴者奢侈,孤寡者凍餒,欲無亂,不可得也。君實欲天下治,而惡其亂, 當為飲食,不可不節。   古之民,未知為舟車時,重任不移,遠道不至。故聖王作為舟車,以便民之事。其 為舟車也,全固輕利,可以任重致遠。其為用財少而為利多,是以,民樂而利之,故法 令不急而行,民不勞而止,足用故民歸之。當今之王,其為舟車,與此異矣ㄥ。全固輕 皆已具,必厚作斂於百姓,以飾舟車。飾車以文采,飾舟以刻鏤。女子廢其紡織而脩文采,故民寒。男女離其耕稼,而脩刻鏤,故民饑。人君為舟車若此,故左右象之。是以 ,其民饑寒並至悕故為姦邪多則刑罰深,刑罰深則國亂。君實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 當為舟車,不可不節。   凡回於天地之間,包於四海之內。天壤之情,陰陽之和,莫不有也。雖至聖不能更 也。何以知攫其然?聖人有傳,天地也,則曰上下;四時也,則曰陰陽;人情也,則曰男 女;禽獸也,則曰牡牝雄雌也。真天壤之情,雖有先王,不能更也。雖上世至聖,必蓄 私,不以傷行,故民無;宮無拘女,故天下無寡夫。內無拘女,外無寡夫,故天下之 民眾。當今之君,其蓄私也,大國拘女累千,小國累百。是以,私天下之男多寡無妻,女 多拘無夫;男子失時,故民少。君實欲民之眾,而惡其寡,當蓄私,不可不節。   凡此五者,聖人之所儉節也,小人之所以淫佚也。儉節則昌,淫佚則亡。此五者, 不可不節。夫婦節而天地和,風雨節而五榖熟,衣服節而肌膚和。   鳥窮則啄,獸窮則攫,人窮則詐。上好智而無道,則天下大亂。   匠人成棺,不憎人死,利之所在,忘其醜也。   君子之所以尊者,令。令不行,是無君也。故明君慎令。   好賢之心誠,則讒談利辭無所間。猶諸築室之趾固,則飄風凌雨不能傾也;植木之 根深,則繁霜苦雪不能摧也。   環淵問曰:「士之或窮,或達,歟?」子慎子曰:「士窮於窮,亦通於窮;達於 達,亦病於達。故窮之者,所以達之也,而達之者所以窮之也。」   足之行也,就高難,就卑易;水之流也,難於上,易於下。人$ 乃寶錄焉。後為皇后,常并置璽笥中,謂為天璽 一百零四、玉虎子 漢朝以玉為虎子,以為便器,使侍中執之,行幸以從。 一百零五、紫泥 中書以武都紫泥為璽室,加綠綈其上。 一百零六、日射百雉 茂陵文固陽,本琅琊人,善馴野雉為媒,用以射雉。每以三春之月,為茅障以自翳,用 觟矢以射之,日連百數。茂陵輕薄者化之,皆以雜寶錯廁翳障,以青州蘆葦為弩矢,輕 騎妖服,追隨於道路,以為歡娛也。陽死,其子亦善其事,董司馬好之,以為上客。 一百零七、鷹犬起石茂陵少年李亨,好馳駿狗,逐狡獸,或以鷹鷂逐雉兔皆為之佳名。狗則有修毫、釐睫 、白望、青毁曹之名,鷹則有青翅、黃眸、青冥、金距之屬,鷂則有從風鷂、孤飛鷂。楊 萬年有猛犬,名青駮,買之百金。 一百零八、長鳴雞 成帝時,交趾、越嶲獻長鳴雞,伺雞晨,即下漏驗之,晷刻無差,雞長鳴則一食頃不絕 ,長距善鬥。 一百零九、陸博術 許博昌,安陵人也,善陸博。竇嬰好之,常與居處。其術曰:「方畔揭道張,張畔揭道 方,張究屈玄高,高玄屈究張。」又曰:「張道揭畔方蒟,方畔揭道張,張究屈玄高,高 玄屈究張。」三輔兒童皆誦之。法用六箸,或謂之究,以竹為之,長六分。或用二箸。 博昌又作《大博經》一篇,今世傳之。 一百一十、戰假將軍名 高祖與項羽戰於垓下,孔將軍居左,費將軍居右,皆假為名。 一百一十一、東方生 東方生善嘯,每曼聲長嘯,輒塵落帽。 一百一十二、古生雜術 京兆有古生者,學縱橫、揣摩、弄矢、搖丸、樗蒲之術。為都掾史四十餘年,善訑謾。 二千石隨以諧謔,皆握其權要,而得其歡心。趙廣漢為京兆尹,下車而黜之,終于家。 京師至今俳戲皆稱古掾曹。 一百一十三、婁敬不易旃衣 婁敬始因虞將軍請見高祖,衣旃衣,披羊裘。虞將軍脫其身上衣服以衣之,敬曰:「 敬本衣帛,則衣帛見。敬本衣旃,則衣旃見。今捨旃褐,假鮮華,是矯常也。」不敢 脫羊裘,而衣旃衣以見高祖。 一百一十四、母嗜雕胡 會稽人顧翱,少失父,事母至孝。母好食雕胡飯,常帥子女躬自採擷。還家,導鑿 川,自種供養,每有嬴儲。家亦近太湖,湖中後自生雕胡,無復餘草,蟲鳥不敢至焉 ,遂得以為養。郡縣表其閭舍。 一百一十五、琴彈《單鵠寡鳧》 齊人劉道強,善彈琴,能作《單鵠寡鳧》之弄。聽者皆悲,不能自攝。 一百一十六、趙后寶琴 趙后有寶琴,曰「鳳凰」,皆以金玉隱起為龍鳳螭鸞、賢列女之象。亦善為《歸風》惶、《送遠》之睨操。 一百一十七、鄒長倩贈遺有道 公孫弘以元光五年為國士所推,上為賢良。國$ 然依你的。」夫人道 :「媳婦因身子虛弱, 常常有病,前日將相公與媳婦的八字到星家一算,說相公命硬,該犯重妻,媳婦命薄,不應獨主中饋,當另娶一人幫助,方得齊眉。媳婦自幼原有一個結傍義姊姊,兩下立誓,終始必要相同適遇。媳婦命又如此,相公又封侯爵,原該有三宮六院,媳婦久已將姊姊接在家中,公婆亦曾看見,今早勸相公成就,苦苦不從。特來懇求公婆作主。」彥庵夫婦道 :「別的事我自然替 你作主,獨此事只怕不妥。」夫人道 :「卻是為何?」彥庵夫 婦道 :「你官人前日曾對我說,當初江中得命,全虧俞德。後到家娶親時,滿身瘋癩,命在呼吸,若非媳婦多方調治,朝夕勤勞,不顧性命,不辭辛苦,性命必然難保。今日功成名遂,父子相逢,皆汝之力,此恩此德,沒世不忘,怎肯重婚另娶,想來說也徒然。」夫人道 :「鋪牀疊被、親操井舀,做妻子的 理當服侍,有甚恩德。但既蒙相公懸念,就該為媳婦算計,倘果依星士所言,一旦喪命,上不能奉事公婆,下不能撫養兒子,有負相公恩情,豈不反害著媳婦了。」彥庵道 :「媳婦既如此 說,我們就對孩兒說便了。只是我見那女子雖生得標緻,嘴口澆薄,面肉橫生,兩眼邪視,行步輕挑,恐是個不情之女,媳婦也須斟酌,不要後來懊悔。」夫人道 :「他就不情,媳婦終 守此義,決無懊侮。」彥庵道 :「賢哉媳婦!我待孩兒進來對 他說便了。」   未幾,雲程進來,彥庵果偢媳婦之言一說。雲程必意固辭,說 :「媳婦如此賢德,豈有不壽之理,算命之言,何足為憑。 孩兒向年一病幾死,若非媳婦調治,焉有今日?彼時已在神前立誓,終身斷不二色。況今媳婦已經有,可免無後之慮。若因富貴而悔誓盟,此心何以對天地而治萬民,故寧受違命之罪,決不敢為負義之人,望爹爹母親相諒。」彥庵夫婦齊道 :「好 媳婦勸夫娶妾,絕無妒忌之心,孩兒立身守義,全無貪色之念,不是媳婦也配不得孩兒,不是孩兒也配不得媳婦,難得,難得,真吾門之幸也。」隨將兒子之言對媳婦說晤,夫人也無可奈何,思欲慢慢再勸他。哪知愛珠小姐久已怨之不了,罵之不絕。原來雲程到家時,愛珠先私自偷看,見他相貌堂堂,威風凜凜,絕非利公子輕挑形狀,十分愛慕,想他係父母自幼許的丈夫,懊悔退了,反作成無瑕這賤人受用,心實不甘。起初還望無瑕撮合,重續前盟,便好慢慢離間了他,不怕搉弄到獨主幹坤。   誰知到家已久,只見他夫妻相好,朝歡暮樂,絕不將他提起。   至於夫人極意周旋,他卻全然知,故想一會雲程,便罵一會無瑕。   一日忍耐不住,知雲程書房在花$ 之人不絕,都掩口而笑眷,不好意思,只得悶悶而回。欲要不去,又捨不下雲程;欲要再去,又恐受小廝的氣。千思萬算,忽想道 :「那小廝一定是無瑕這 賤人吩咐了他,獨阻我一人,金郎哪裡知道?我想金郎雖見我的貌,還不曾曉得我的才。那小廝聽了無瑕只阻我一人,丫鬟原不阻擋,我不免做詩一首,再教了小燕的話,叫他送進去,饒他佛菩薩,也不伯他不動心。算計已定,就做詩一首,又詞一首,極言自己為他守節之苦,又責他寵愛丫鬟,荀他情義之意。做完就叫小燕來,細細教了他說話。打聽雲程獨在書房,就著他將詩詞送進。原來小廝為雲程吩咐,果然只阻愛珠一人,小燕並不阻擋,一腳竟到書房。見雲程獨自一人在內,便走進去磕了四個頭,呈上詩詞。雲程一手接詩,一面就問道 :「你 是誰家使女,此字是誰人著你送來的?」小燕道 :「小婢是林 家使女,名喚小燕。此字是我家愛珠小姐著我送來的。」雲程道 :「我與你小姐並無瓜葛,如何送字來與我看?你小小年紀, 敢作紅娘的故事麼?可知我卻不是張生,休得認差了人。」小燕道 :「我小姐也不比鶯鶯,小婢漎也不是紅娘。小姐說他是侯 爺自幼聘定的夫人,為因守節不肯改嫁,受了許多苦楚,要求侯爺不負前盟之意,請侯爺看詩便知。」雲程果將詩詞錶看。   詩曰:   妾是林家真愛珠,   為君守節歷崎嶇。   從今重結鴛鴦帶,   婢竊夫人應讓吾。   後又有詞一首。詞曰:   守貞以俟,不是逢場聊作戲。喜得重圓,猶恨他人占我先。   當年原聘燈下憑,君仔細認。才貌絕殊,自識林家真愛珠。   右調是《減字木蘭花》詞。看完大笑,道 :「詩才果好, 只詩意甚是不通。不說他爹娘負我,反說我負了他。且看他如此輕狂舉動,也不像個正經守節之人。且前日對我說夫人許多不正氣鉛的話,憧我想夫人十六歲嫁來,猶然處子。至今六七年,相處相敬如賓,一言不苟,豈是不正之人?即此一言,可見他的話就不實了。我前日正欲細訪,奈又不好問得夫人,其餘又無人可問。今看小燕必然盡知,但好好問他。必然教了來的,須將刑法嚇他,方能嚇出實情。算計已定,就問小燕道 :「你 還是自幼服侍小姐祈,還是遠來隨他的?」小燕道:「我爹娘就是林家的人,小婢生長出來就服侍小姐的。」雲程道 :「既 自幼服侍小姐,則小姐前後事情然都知道的了,可細細說與 我知道。」原來小姐的一片假話都教了小燕來的。小燕不慌不忙,依小姐先前的話一字不改述了一遍。雲程道 :「據你說, 沈媽媽將小姐與你一同賣來的,難道當初小姐出去投河,你也隨$ ,罪也。吾弗改矣。」   子思居貧,其友有饋之粟者,受二車焉;或獻樽酒束脩,子思弗為當()也。或曰:「子取人粟而辭吾酒脯,是辭少而取多也。於義則無名,於分則不全,而子行之,墪何也?」子思曰:「然。伋不幸而貧於財,至於困乏,將恐絕先人之祀,夫所以受粟為周乏也。酒脯所以飲宴也,方乏於食而乃飲宴,非義也。吾豈以為分哉!度義而行也。」或者擔其酒脯以歸。   穆公問子思曰:「吾國可興乎?」子思曰:「可。」公曰:「為之奈何?」對曰:「苟君與大夫慕周公、伯禽之治,行其政化,開公家之惠,杜私門之利,結恩百姓脩禮鄰國,其興也勃矣。」   子思曰:「吾之富貴甚易,而人猶弗。夫不取於人謂之富,不辱於人謂之貴;不取不辱,其於富貴庶矣哉!」   〈抗志〉第十   曾申謂子思曰:「屈巳(己)以伸道乎?抗志以貧賤乎?」子思曰:「道伸,吾所願也。今天下王侯,其孰能哉?與屈已(己)以富貴,途不若抗志以貧賤。屈巳(己)則制於人,抗志則不愧於道。」   子思居衛,衛人釣於河,得鰥魚焉,其大盈車。子思問之曰:「鰥魚,魚之難得者也。子如何得之?」對曰:「吾始下釣,垂一魴之餌,鰥過而弗視也。更以豚之半體,則吞之矣。」子思喟然曰:「鰥雖難得,貪以死餌;士雖懷道,貪以死祿矣。」   子思居衛,魯穆公卒,縣子使乎衛,聞喪而服,謂子思曰:「子雖未臣,魯,父母之國也,先君宗廟在焉。奈何弗服?」子思曰:「吾豈愛乎!禮不得也。」縣子曰:「請問之。」答曰:「臣而去國,君不掃其宗廟,則不為之服,寓乎是國而為國服,吾既無列於魯,而祭在衛,吾何服哉?是寄臣而服所寄之君,則舊君無服,明不二君之義也。」縣子曰:「善哉!我未之思也。」   衛君言計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觀衛,所謂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子思曰:「人主自臧,則眾謀不進;事是而臧之,猶卻眾謀,況和非以長惡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悅人之讚巳(己),闇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諛求容,諂莫甚焉。君闇臣諂,以居百姓之上,民弗與也。若此不巳(已凸),國無[類-犬@女](類)矣。」   子思謂衛君曰:「君之國事,將日非矣。」君曰:「何故?」荅曰:「有由然焉。君出言皆自以為是,而卿大夫莫敢矯其非;卿大夫出言亦皆自以為是,而士庶人莫敢矯其非。君臣既自賢矣,而群下同聲之;賢之則順而有福,矯之則逆而有禍,故使如此。如此則善安從生?《詩》云:『具曰予聖,誰知烏之[此鳥](雌)[雄-隹@鳥](雄)?』抑$ 達士報恩   平原御史劉公,少孤寒,設制帳東村關聖廟。歲暮館,城探姊氏。姊以一雛尾相贈。歸而宰,將為度歲計。適弟子家失一雞,竊議其師,漸至作隱語。疑而詢之,黠者掩口笑,愚者具以實對。公大恚,召諸家父兄輩,市香燭,矢於關聖前曰:「如劉某作不肖,出廟門即顛其趾。」矢畢而出,衣躡於檻,顛而起,足翹如也。眾大笑。公仰天而呼曰:「英雄困辱泥塗,不但為群小所悔,乃至不諒於正神,冤哉!」急貸家具,得五金,竟赴京都,傭書李蘭台門下。暇輒發憤攻書,以大興籍入泮,連戰皆捷。不數年,官御史。   時天師入覲,以紙書狀,乞查舊事。天師申文關聖廟。越數日覆到,云:「某年月日,某奉玉帝敕,召赴靈霄殿,議征蚩尤事,不在殿庭,廟後有一老獾,假托神靈,妄踞公座。竊意寒賤中必無奇士,簸弄狡獪伎倆,以博一笑。已命座下週某,發其巢穴,取青龍刀斬之矣。」   天師述諸御史,星夜告假歸,召舊日父兄輩,尋至廟後。果有一荒塚,陷地七尺許,一老獾斷頭截項,赤淋淋臥血泊中。眾疑始解。繼而歎曰:「以戲得禍,雖伊自取,而某非此一激,亦以村學究終耳。功名富貴,何自而來?天下橫逆之加,正小人之所以福君子也。此物殆玉我於成哉!」急命擇隙地而埋之,樹以片石,號報恩塚。吁!公亦達矣。   鐸曰:「英雄當困頓時,哀我辱我,皆受恩深處也。不然,淮陰千金報德,何少年之胯,等諸漂母之飯哉?儇薄兒動以睚眥報怨,適形器小耳!」   立塚所以報恩,固已。然何似勿殺之為愈乎?或曰:「獾之死,死於聖帝,非死於劉公也。」嗟乎!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冥冥之中,負此良友,吾得援炼此例以責之。         受業謝樸附志   夢中夢   曾孝廉赴南宮試,挈一老僕,束轉北上,夜投留智廟。時已昏暮,解鞍即憩。偶步門外,見垂楊夾岸,長板紅橋,斜橫春水。旁杏花數十樹,有翠鳥啁啾其上。曾踏橋度岸,見一園門洞開。徐步而入,文宙窈窕,繡閣參差。循廊曲折,直達內寢。珠箔數重,鉤斜卷。水晶屏後,設珊瑚牀一具,海紅帳垂垂未下。角枕錦衾,麝蘭噴溢。左橫梳妝小几,鏡匣未收,粉奩半啟。膽瓶內碧桃小瓣,妥落脂合旁。聞翹鳳聲瑣碎而至,曾驚匿夾幕間。視之,閨中細君也。曾問:「何得來此?」笑曰:「此郎君新購之別墅,何善忘耶?」曾亦不復省憶。聯坐狎談,忽外廂馬騰人沸。起詢之,蓋迎新殿撰趕杏園宴者。曾即跨鞍,騶從導去。十里花塵,萬家鈿閣,金鞭玉勒,顧盼自豪。宴罷而歸,夫人迎門相候。焚香燃燭,話昔年寒窗夜讀,相對各有喜色。   已而就$ 雖千金不惜,而獨至西賓備脯,輜銖必較,曾盜之不如。   鬼婿   扶風邱淑,字令儀,幼失怙。母夫人束子嚴,偶碎其帶上玉佩,懼而亡去。夜竄山谷中,月色迷蒙,荊榛蒼莽,無可投宿。兆以葬。娶吉氏女,頗賢德。所得封誥,亦讓諸前室,以嘉其志。   鐸曰:烈女不更二夫,雖死猶遂其志。後婦之賢,亦貞魂有以感之窺也,不然,故劍之求,且招其忌,能以封誥相讓哉?   書神作   金陵鈔庫街某氏子,世業儒,因讀書不能致富,棄而為賈。偶獨宿肆中,聞牀頭歎息聲,叱之始止。嗣後每夜必聞,某亦置之。   一夕,有方巾朱履者,自牀後徐步而出,顰眉戚額,意似不樂。某問為誰,應曰:「予書神也。自流寓汝家,蒙爾祖爾父頗加青盼,不意留傳至汝,罔修舊好,竟爾見絕。猶幸兩無仇德,乃今為錢奴束縛,使予意氣不揚。若不早脫腰纏,則銅臭逼人,斯文淪喪。禍將及汝,莫悔莫悔!」言畢而逝湒。   某急起,秉燭四照,見有破書數卷,以錢串捆縛棄置牀頭,蓋十數年矣。某恨是書為祟,取火焚之,一時灰飛燄起。延燒廬舍,室中物靡有孑遺,後竟以貧死。   鐸曰:讀書不能致富,此言是矣。試問不讀書人。個個能富耶?然以求富之念讀書,吾知其非讀書人。我輩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乃以富貴利達,橫亙於中,稍不得志,輒歸咎於書、試請掩卻書本,畢竟向何處覓生活哉?嘗作《沁園春》詞闋。曰:   「甲子仲秋,惟吾與書,盟於草堂。願既盟之後,言歸於好。自今伊始。幸勿相忘。出則隨車,歸則並几,夜火晨雞總備嘗。吾憐汝,把牙籤笑插,玳瑁親裝。誰知爾本無良,枉賺盡英雄而鬢蒼。歎臣饑欲死,千鍾甚處;立錐無地,金屋何方。我自憐卿,卿真負我,拔劍相看也不妨。言未畢,書早慚而退,潛出門牆。」   「學書不成,將焉學乎?不如老農。有草廬半畝,橫塘之曲;石田一頃,葑水之東。椎髫鴻妻,蓬頭霸子,裹飯偕行荷鍤從,桃源境,看桑麻雞犬,樂也融融。悲哉吾道終窮,似稼圃樊遲術未工。枉操豚以祝,學齊東語;揠苗而槁,與宋人同。門有催科,瓶無儲粟,廡下投人作賃春。翻然悔,悔從來耕也,餒在其中。」永  「古語有之,多錢善賈,吾何不然。看鮮衣怒馬,小兒宿衛;彈箏挾瑟,中婦邯鄲。第擬通侯,園連沁水,百尺珊瑚碎綺筵。銀燭底,有奇書勾股。訟帖爭田。吾儕貧也由天,料此輩何曾值一錢。況癡兒和嶠,本無此癖;家兄孔老,素乏其緣。安用牽車,等諸屠狗,富可求歟愧執鞭。繪君休羨,道聖門高弟,貨殖猶賢。」   「磨盾鼻書,封狼居胥,亦豪矣哉。想受降城外,霜濃雁磧;紇乾山$ 間叔嫂不和,賭氣別老周回家,好生氣悶。   過了幾天,只見秋香來請,說二奶奶有要緊的事。包公只得隨她來至二嫂屋內。李氏一見,滿面笑容,說:「秋香昨日到後園,忽聽枯井內有人說話,因在井口往下一看,不想把金眷掉落井中,恐怕安人見鰇怪;若叫別人打撈,井口又小,下不去,又恐聲張出來。沒奈何,故此叫她急請三官人來。」問包公道:「三叔,寸因你身量又小,下井將金簪摸出,以免嫂嫂受責。不知三叔你肯下井去麼?」包公道:「這不打緊!待我下去,給嫂嫂摸出來就是了。」於是李氏呼秋香拿繩子,同包公來到後園井邊。包公將繩拴在腰間,手扶井口,叫李氏同秋香慢慢的放鬆。剛才繫到多一半,只聽上面說:「不好!揪不住了!」包公覺得繩子一鬆,身如敗絮一般,撲通一聲,竟自落在井底。且喜是枯井無水,卻未摔著。心中方才明白,暗暗思道:「怪不得老周叫我留神,原來二嫂嫂果有害我之心。只是如今既落井中,別人又不知道,我卻如何出得去呢?」   正在悶悶之際,只見前面忽有光明一閃。包公不知何物,暗忖道「莫非果有金釵放光麼?」向前用手一撲,並未撲著,光明又往前去。包公詫異,又往前趕,越撲越遠,再也撲他不著。心中焦躁,滿汗流,連說:「怪事,怪事!井內如何有許多路徑呢?」不免盡力追去,看是何物。因此撲趕有一里之遙,忽然光兒不動。包公急忙向前撲住,看時卻是古鏡一面。翻轉細看,黑暗之處再也瞧不出來。只覺得冷氣森森,透人心膽。正看之間,忽見前面明亮,忙將古鏡揣起,爬將出吹來。看時乃是場院後牆以外地溝,心內自思道:「原來我們後園枯井竟與此道相通。不要管他。幸喜脫出了枯井之內,且自回家痨了。」   走到家中,好生氣悶。自己坐著,無處發洩這口悶氣,走到王氏賢人屋內,撅著嘴發怔。賢人間道:「老三,你從何處而來?為著何事,這等沒好氣?莫不有人欺負你了?」包公說:「我告訴嫂嫂,並無別人欺我。皆因秋香說二嫂嫂叫我,薄著去見,誰知她叫我摸簪……」於是將賺入枯井之事,一一說了一回。王氏聞聽,心中好生不平,又是難受,又無可奈何,只得解勸安慰,囑咐以後要處處留神。包公連連稱「是」。說話間,從懷中掏出古鏡交與王氏,便說:「是從暗中得來的,嫂嫂好好收藏,不可失落。」   包公去後,賢人獨坐房中,心裡暗:「叔叔嬸嬸所做之事,深謀密略,莫說三弟孩提之人難以揣度,就是我夫妻二人也難測其陰謀。將來倘若弄出事端,如何是好!秩笑他二人只為家私,卻忘倫理。」正在嗟歎,只見大爺包山從外而入,賢人便將方才之話,說了一遍。大爺$ 藏著不肯見人。大爺備辦筵席,請了先生坐上席,所有賀喜的鄉親兩邊相陪,大家熱鬧了一天。諸事已畢,便商議叫包公上京會試,稟明員外。員外到了此時,也就沒的說了,只是不准多帶跟人,惟恐耗費了盤川,就胆伴童包興一人。   包公起身之時,拜別了父母,又辭了兄嫂。包山暗與了盤川。包公又到書房參見了先生。先生囑咐了多少言語,又將自己的幾兩修金送給了包公。包興備上馬,大爺包山送至十里長亭。兄弟留戀多時,方才分手。   包公認鐙乘騎,帶了包興,竟奔京師,一路上少不得饑餐渴飲,夜宿曉行。一日,到了座鎮店,主僕兩個找了一個飯店。包興將馬接過來,交與店小二喂好。找了一個座兒,包公坐在正面包興打橫。雖係主僕,只因出外,又無外人,爺兒兩個就在一處吃了。堂官過來安放杯筷,放下小菜。包公隨便要一角酒、兩樣菜。包興斟上酒,包公剛才要飲,只見對面桌上來了一個道人坐下,要了一角酒,且自出神,拿起壺來不向杯中斟,花喇喇倒了一桌子。見他唉聲歎氣,似有心事的一般。包公正在納悶,又見從外進來一人,武生打扮,疊暴著英雄精神,面帶著俠氣。人見了,忙站起,只稱:「恩公請坐。」那人也不坐下,從懷中掏出一錠大銀,遞給道人,道:「將此銀暫且拿去,等晚間再見。」那道人接過銀子,爬在地下,磕了一個頭,出店去了。   包公見此人貒紀約有二十上下,氣字軒昂,令人可愛,因此立起身來,執手當胸,道:「尊兄請了。能不棄嫌,何不請過來彼此一敘?」那人聞聽,將包公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笑容滿面,道:「既承錯愛,敢不奉命。」包興連忙站起,添分杯筷,又要了一角酒、二碟菜,滿滿斟上一杯。包興便在一旁侍立,不敢坐了。包公與那人分賓主坐了,便問:「尊兄貴姓?」那人答道:「小弟昰姓展名昭,字熊飛。」包公也通了名姓。二人一文一武,言語投機,不覺飲了數角。展昭便道:「小弟現有些小事情,不能奉陪尊兄,改日再會。」說罷,會了錢鈔。包公也不謙讓。包興暗道:「我們三爺嘴上抹石灰。」那人竟自作別去了。包公也徜料不出他是什麼人。   吃飯已畢,主僕乘馬登程。因店內耽诀了工夫,天色看看己晚,不知路徑。忽見牧子歸來,包興便向前問道:「牧童哥,這是什麼地方?」童子答道:「由西南二十里方是三元鎮,是個大去處。如今你們走差了路了。此是正西,若要繞回去,還有不足三十里之遙呢。」包興見天色已晚,便問道:「前面可有宿處麼?」牧童道:「前面叫做沙屯兒,並無店口,只好找個人家歇了罷。」說罷,趕著牛羊去了。   包興回覆包公,竟奔沙屯兒而來。$ 身來,向包公悄悄的道:「相在此等候,別動。小人去找找舅舅就來。」包公點頭。   包興下樓出了舖子,只見鎮上熱鬧非常,先抬頭認準了飯鋪字號,卻是望春樓,這才邁步。原打算來找當鋪。到了暗處,將自己內裡青綢夾袍蛇退皮脫下來,暫當幾串銅錢,僱上一頭驢,就說是舅舅處借來的,且混上兩天再作道理。不想四五里地長街,南北一直,再沒有一個當鋪。及至問人時,原有一個當鋪,如今卻是止當候贖了。包興聞聽,急得渾身是汗,暗暗說道:「罷咧!這便如何是好?」正在為難,只見一簇人圍繞著觀看。包興擠進去,見地下鋪一張紙,上面字跡分明。忽聽旁邊有人侉聲傍氣說道:「告白」……又說:「白老四是我的朋友,為什麼告他呢遷」包興聞聽,不由笑道:「不是這等,待我念來。上面是:『告白四方仁人君子知之,今有隱逸村內李老大人宅內小姐被妖迷住,倘有能治邪捉妖者,謝紋銀三百兩,決不食言。謹此告白。」   包興念完,心中暗想道:「我何不如此如此。倘若事成,這一路上京便不吃苦了;即或不成,混他兩天吃喝也好。」想罷,上前。這正是難裡巧逢機會事,急中生出智謀來。   未審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四回 除妖魁包文正聯姻 受皇恩定遠縣赴任   且說包興見了告白,急中生出智來。見旁邊站著一人,他即便向那人道:「這隱逸村離此多遠?」那人見問,連忙答纯:「不過三里之遙。你卻問他怎的?」包興道:「不瞞你們說,只因我家相公慣能驅逐邪祟,降妖捉怪,手到病除。只是一件,我們原睮是外鄉之人,我家相公雖有些神通,卻不敢露頭,惟恐妖言惑眾,輕易不替人驅邪,必須來人至誠懇求。相公必然說是不會降妖,越說不會,越要懇求。他試探了來人果是真心,一片至娱,方能续允。」那人聞聽,說:「這有何難。只要你家相公應允,我就是赴湯投火也是情願的。」包興道:「既然如此,閒話少說。你將這告白收起,隨了我來。」兩旁看熱鬧之人,聞聽有人會捉妖的,不由的都要看看,後面就跟了不少的人。   包興帶領那人來在二葷鋪門口,便向眾人說道:「眾位鄉親,倘我家相公不肯應允,欲要走時编,求列位攔阻攔阻。」那人也向人說道:「相煩眾位高鄰,倘若法師不允,奉求幫襯幫襯。」包興將門口兒埋伏了個結實,進了飯店,又向那人說道:「你先到櫃上將我們錢會了。省得回來走時,又要耽延工夫。」那人連連稱「是」,來到櫃上,只見櫃內俱各執手相讓,說:「李二爺請了,許久未來到小鋪。」(誰知此人姓李名保,乃李大人宅中主管。)李保連忙答應道:「請了。借重,借重。樓上那位$ 救我家小姐才好。」說罷磕頭,再也不肯起來。包公說道:「管家休聽我那小價之言,我是不會捉妖的。」包興一旁插言道:「你聽見了?說出不會來了。快磕頭罷!」李保聞聽,連連叩首,連樓板都碰了個山響。包興又道:「相公,你看他一片誠心,怪可憐的。沒奈何,相公慈悲慈悲罷。」包公聞聽,雙眼一瞪,道:「你這狗才,滿口胡說!」又向蔚李保道:「管家你起來,我還要趕路呢。我是不會捉妖的。」李保哪裡肯放,道:「相公如今是走不的了。小人已哀告眾位鄉鄰,在樓下幫襯著小人攔阻。再者眾鄉鄰皆知相公是法官,相公若是走了,倘被小人主母知道,小人實實吃罪不起。」說罷,又復叩首。包公被纏不過,只是暗恨包興。復又轉想道:「此事終屬妄言,如何會有妖魅。我包某以正勝邪,莫若隨他看看,再作脫身之計便了。軘」想罷,向李保道:「我不會捉妖;卻不信邪。也罷,我隨你去看看就是了。」   李保聞聽包公應允,滿心歡喜,磕了頭,站起來,在前引路。包公下得樓來,只見舖子門口人山人海,俱是看法官的。李保一見,連忙向前,說道:「有勞列位鄉親鄼。且喜我李保腋片至誠,法官業已應允,不勞眾位攔阻。望乞眾位閃閃,讓開一條路,實為方。」說罷,了一揖。眾人間聽,往兩旁一閃,當中讓出一條衚衕來。仍是李保引路,包公隨著,後面是包興。只聽眾人中有稱贊的道:「好相貌!好神氣!怪道有此等法術。只這一派的正氣,也就可以避邪了。」其中還有僆事兒的,不辭勞苦,跟隨到隱逸村的也就不少。不知不覺進了村頭,李保先行稟報去了。   且說這李大人不是別人,乃吏部天官李文業,告老退歸林下。就是這隱逸村名,也是李大人起的,不過是退歸林下之意。夫人張氏,膝下無兒,只生一位小姐。因游花園,偶然中了邪祟,原是不准聲張。無奈夫人疼愛女兒的心盛,特差李保前去各處,覓請法師退邪。李老爺無可奈何,只得應允。這日正在臥房,夫妻二人講論小姐之病,只見李保稟道:「請到法師,是個少年儒流。」老爺聞聽,心中暗想:「既懥儒流,讀聖賢之書,焉有攻乎異端之理。待我出去責備他一番。」想罷,叫李保請至書房。   李保回身來至大門外,將包公主僕引至書房。獻茶後,復進來說道:「家者爺出見。」包公連忙站起。從外面進來一位鬚髮半白、面若童顏的官長。包公見了,不慌不忙,向前一揖,口稱:「大人在上,晚生拜揖。」李大人看見包公氣度不凡,相貌清奇,連忙還禮,分賓主坐下,便問:「貴姓?仙鄉?因何來到敝處?」包公便將上京會試、路途遭劫,毫無隱匿,和盤說出。李大人聞聽,原來是個落$ 去迎接。便叫包興暫且歇息,次日再商量辦喜事一節。   不多幾日,果然張氏夫人帶領小姐俱各到了。一切定日迎娶事務,俱是包興盡心備辦妥當。到了吉期,也有多少官員前來賀喜,不必細表。   包公自畢姻後,見李氏小姐幽閒貞靜,體態端莊,誠不失大家閨範,滿心歡喜。而且妝奩中有一寶物,名曰「古今盆」,上有陰陽二孔,堪稱希世奇珍。包公卻不介意。過了三朝滿月,張氏夫人別女回家,臨行又將自己得用的一個小廝名喚氦李才,留下服侍包公,與包興同為內小廝心腹。   一日,放告坐堂,見有個鄉民年紀約有五旬上下,口稱「冤枉」,立刻帶至堂上。包公問道:「你姓甚名誰?有何冤枉?訴上來。」那人向上叩頭,道:「小人姓張名致仁,在七里村居住。有一族弟名叫張有道,以貨郎為主,相離小人不過數里之遙。有一天,小人到族弟家中探望,誰知三日前竟自死了!問我小嬸劉氏是何病症?為何連信也不送呢?劉氏回答是心疼病死的,因家中無人,故此未能送信。小人因有道死的不明,在祥符縣申訴情由,情願開棺檢驗。縣太爺准了小人狀子。及至開棺檢驗,誰知並無傷痕。劉氏她就起刁來,說了許多誣賴的話。縣太爺將小人責了二十大板,討保回家。越想此事,實實張有道死的不明。無奈何投到大老爺臺前,求青天與小人作主。」說罷,眼淚汪汪,匍匐在地。包公便問道:「你兄弟澳來有病麼?」張致仁說:「並無疾病。」包公又問道:「你幾時沒見張有道?」致仁道弒「素來弟兄和睦,小人常到他家,他也常來小人家。五日前尚在小人家中。小人因他五六天沒來,因此小人找到他家,誰知三日前竟自死了。」包公聞聽,想到五日前尚在他家,他第六天去探望,又是三日前死的,其中相隔一兩天,必有緣故包公想罷,准了狀詞,立刻出簽,傳劉氏到案。暫且退了堂,來至書房,細看呈子,好生納悶。包與李才旁邊侍立。忽聽外邊有腳步聲響。包興連忙迎出,卻是外班,手持書信一封,說:「外面有一儒流求見。此書乃了然和尚的。」包興聞聽,接過書信,進內回明,呈上書信。包公是極敬了然和尚的,急忙將書拆閱,原來是封薦函,言此人學問品行都好。包公看罷,即命包興去請。   包興出來看時,只見那人穿戴的衣冠,全是包公在廟時換下衣服,又肥又長,肋裡肋遢的,並且帽子上面還捏著招兒。包興看罷,知是當初老爺的衣服,必是了然和尚與他穿戴的,也不說明,便向那人說道:「我家侅爺有請。」只見那人斯斯文文,隨著包興進來。到了書房,包興掀簾。只見包公立起身來,那人向前一揖,包公答了一揖,讓坐。包公便問:「先生貴姓$ 」韓生應道:「是我,賒個豬頭。」鄭屠道:「原來是韓相公。既要豬頭,為何不拿個傢伙來?」韓生道:「出門忙了就忘了,奈何?」鄭屠道:「不妨,拿一塊墊布包了,明日再送來罷。」因此用墊布包好,交付韓生。韓生兩手捧定,走不多時,便覺乏了;暫且放下歇息,然後又走。迎面恰遇巡更人來,見韓生兩手捧定帶血布包,又累得氣喘吁吁,未免生厥,便問:「是何物件?」韓生答道:「是豬頭。」說話氣喘,字兒不真。巡更人更覺疑心,一人說話,一人彎腰打開布包驗看,明月之下,又有燈光照得真切,只見裡面是一顆血淋淋髮髻蓬鬆女子人頭。韓生一見,只嚇得飛魄散。巡更人不容分說,即將韓生解至鄴縣,俟天亮稟報。   縣官見是人命,立刻升堂,帶上韓生一看,薩卻是個懦弱平書生,便問道:「你叫何名?因何殺死人命?」韓生哭道:「小人叫韓瑞龍,到鄭屠鋪內買豬頭,忘拿傢伙,是鄭屠用布包好遞與小人。後遇巡更之人追問,打開看時,不想是顆人頭。」說罷,痛哭不止。縣官聞聽,立刻出簽,拿鄭屠到案。誰知鄭屠拿到,不但不應,他便說連買豬頭之事也是沒有的。又問他:「墊布不是你的麼?」他6又說:「墊布是三日前韓生借去的,不想他包了人頭移禍於小人。」可憐年幼的書生,如何敵的過這狠心屠戶!幸虧官府明白,見韓生不像殺人行凶之輩,不肯加刑,連屠戶暫且收監,設法再問。   不想韓文氏在三星鎮遞了呈詞,包公准狀。及至來到公館,縣尹已然迎接,在外伺候。〆包公略為歇息,吃茶,便請縣尹相見,即問韓瑞龍之案。縣官答道:「案尚在審訊,未能結案。」包公吩咐,將此案人證俱各帶至公館聽審。少刻帶到。包公升堂入座,先帶韓瑞龍上堂,見他滿面淚痕,戰戰兢兢,跪倒堂前。包公叫道:「韓瑞龍,因何謀绍殺人命?訴上來。」韓生淚漣漣道:「只因小人在鄭屠鋪內買豬頭,忘帶傢伙,是他用墊布包好遞給小人,不想鬧出這場官司。」包公道:「住了。你買豬頭,遇見巡更之人,是什麼時候?」韓生道:「天尚未亮。」包公道:「天未亮,你就去買豬頭何用?講!」韓生到了此時不能不說,便一五一十,回明堂前,放聲大哭,「求大人超生。」包公暗暗點頭道:「這小孩子家貧,貪財心勝溏看此光景,必無謀殺人命之事。」吩咐:「帶下去。」便對縣官道:「貴縣,你帶人役到韓瑞龍家相驗板箱,務要搜查明白。」縣官答應,出了公館,乘馬,帶了人役去了。   這裡包公又將鄭屠提出,帶上堂來,見他凶眉惡眼,知是不良之輩,問他時與前供相同。包公大怒,打了二十個嘴巴,又責了三十大板。好惡賊!一言不發,真會$ 孝順的兒子。范宗華自父亡之後,真是遵依父訓,侍奉不衰。平時即以老太太岂之,又叫媽媽。   現今娘娘要告狀,故問:「你老人家有什麼事情,也要告狀呢?」娘娘道:「為我兒子不孝,故要告狀。」范宗華道:「你老人家可是悖晦了。這些年也沒見你老人家說有兒子,今兒忽然又告起兒子來了。」娘娘道:「我這兒子,非好官不能判斷。我常聽見人說,這包公老爺善於判斷陰陽,是個清正官兒,偏偏他總不從此經過,故此耽延了這些年。如今他既來了,我若不趁此時申訴,還要等待何時呢?」范宗華聽罷,說:「既是如此,我領了你老人家去。到了那裡,我將竹杖兒一拉,你可就跪下,好歹別叫我受罪。」說著話,拉著竹杖倥,領到廟前。先進內回稟,然後將娘領進廟內。   到了公座之下,范宗華將竹杖一拉,娘娘連理也不理。他又連拉了幾拉,娘娘反將竹杖往回裡一抽。范宗華好生地著急。只聽娘娘說道:「大人吩咐左右迴避,我有話說。」包公聞聽,便叫左右暫且退出。座上方說道:「左右無人,有什麼冤枉,訴將上來。」娘娘不覺失聲道:「噯喲!包卿!苦煞哀家了!」只這一句,包公座上不勝驚訝。包興在旁,急冷冷打了個冷戰。登時包公黑臉也黃了。包興暗說:「我……我的媽呀!鬧呵,審出哀家來了!我看這事怎麼好呢?」   未識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學士懷忠假言認母 夫人盡孝祈露醫睛   且說包公見貧婆口呼包聊,自稱哀家,平人如何有這樣口氣。只見娘娘眼中流淚,便將已往之事,滔滔不斷,述說一番。包公聞聽,嚇得驚疑不止,連忙立起身來,問道:「言雖如此,不知有何證據?」娘娘從裡衣內,掏出一個油漬漬的包兒。包興上前,不敢用手來接,僚起衣襟,向前兜住,說道:「鬆下罷。」娘娘放手,包兒落在衣襟。包興連忙呈上。千層萬裹,裡面露出黃緞袱了來。打開袱子一看,裡面卻是金丸一粒,上刻著「玉宸宮」字樣並娘娘名號,包公看罷,急忙包好,叫包興遞過,自己離了座位。包興會意,雙手捧過包兒,來至娘娘面前,雙膝跪倒,將包兒頂在頭上,遞過去;然後一拉竹杖,領至上座。了座位,包公秉正參拜。娘娘吩咐:「卿家平身。哀家的冤枉璂全仗卿家了。」包公奏道:「娘娘但請放心。臣敢不盡心竭力以報君乎?只是目下耳目眾多,恐有泄漏,實屬不便;望祈娘娘赦臣冒昧之罪,睏權且認為母子,庶免眾口紛紛,不知鳳意如何?」娘娘道:「既如此,但憑吾兒便了。」包公又往上叩頭謝恩,連忙立起,暗暗吩咐包興,如此如此。   包興便跑至廟外,只見縣官正在那裡叱喝地方呢:「欽差大人$ 如何他們翁婿會在仁和縣打官司呢。」茶博士聽至此,卻不答言,惟有瞅著展爺而已。又聽展爺道:「你們東家住於何處?」茶博士道:「就在這後面五間樓上。此樓原是鉤連搭十間,在當中隔開。這面五間作客座,那面五間作住房。差不多的,都知道離住房很近,承賜顧者,到了樓上,皆不肯胡言亂道。」展爺道:「這原是理當謹言。但不知他家內還有何人?」茶博士暗想道:「此位是吃茶來咧?還是私訪來?」只得答道:「家中並無多人,惟有東家夫妻二人,還有個小鬟。」展爺道:「方才進門時,見櫃前竹椅上坐的那人,就是你們東家麼?」茶博士糅道:「正是,正是。」展爺道:「我看他滿面紅光,准要發財。」茶博士道:「多謝老爺吉言。」展爺方看水牌,點了雨前茶。茶博士接過水牌,仍掛在原處。   方待下樓去泡一壺雨前茶來,忽聽樓梯響處,又上來一位武生公子,衣服鮮豔,相貌英華,在那邊揀一座,卻與展爺斜對。茶博士不敢待慢,顯機靈,露熟識,便上前擦抹桌子,道:「公子爺一向沒來,想是公忙。」只聽那武生道:「我卻無事。此樓我是初次才來。」茶博士見言語有些不相合,也不言語,便向那邊也端了一方盤,也用紗罩兒蒙著,依舊是八碟,安放妥當。那武生道:「我茶也未用著,你先弄這個作甚麼?」茶博士道:「這是小人一點敬意。公子爺愛用不用,休要介懷。請問公子爺是吃茶,是飲酒,還是會客呢?」那武生道:「且自吃杯茶。我是不會客的。」茶博士便向那邊摘下水牌來,遞將過去。   忽下邊說道:「雨前茶泡好了。」茶博士道:「公子爺請﹡看水牌。小人與那位取茶去。」轉身不多時,擎了一壺茶,一個盅子,拿至展爺那邊,又應酬了幾句。回身又仍到武生桌前,問道:「公子爺吃甚麼茶?」那武生道:「雨前罷。」茶博士便吆喝道:「再泡一壺雨前來!」   剛要下樓,只聽那武生喚道:「你這裡來。」茶博士連忙上前,問道:「公子爺有何吩咐?」那武生道:「我還沒問你貴姓?」茶博士道:「承公子爺一問,足已彀了。如何耽得起『貴』字?小人姓李。」武生道:「大號呢?」茶博士道:「小人豈敢稱大號呢。無非是『三槐』、『四槐』,『七槐』、『八槐』,爺們隨意呼喚便了。」那武生道:「多了不可,少了也不妥,莫若就叫你『六槐』罷?」茶博士道:「『六槐』就是『六槐』,總要公鉺爺合心。」說著話,他卻回頭望了望展爺。   又聽那武生道:「你們東家原先不是姓周麼?為何又改姓鄭呢?」茶博士聽了,心中納錳悶道:「怎麼今日這二位吃茶,全是問這些的呢?」他先望了望展爺,方對武生說道:「本是$ 子接他呢。」婆子聽了,樂得兩手一拍不到一塊,急急來至書房,先見了三公子,請罪道:「婆子實在不知是貴公子,多有簡慢,望乞公子爺恕罪!」三公子說:「媽媽悄言,千萬不要聲張!」寧婆道:「公子爺放心。這院子內一個外人沒有,再也沒人聽見。求公子將書信封妥,待婆子好去投遞。」三公子這裡封信,寧媽媽他便出去了。   不多時,只見他打扮的齊整,雖無綾羅緞疋,卻也乾淨樸素。鶢公子將書信遞與他。他彷彿奉聖旨的一般,打開衫子,揣在貼身胸前拄腰子裡。臨行又向公子福了福,方才出門,竟奔平縣而來。   剛進衙門,只見從班房裡出來了一人,見了寧婆道:「喲!老寧,你這個樣怎麼來了?別是又要找個主兒罷?」寧婆道:「你不要胡說。我問你,今兒個誰的班?」那人道:「今個是魏頭兒。」一壁說著,叫道:「鄺魏頭兒,有人找你。這個可是熟人。」早見魏頭出來。寧婆道:「原來是老舅該班呢嗎。辛苦咧!沒有甚麼說的,好兄弟,姐姐勞動勞動你。」魏頭兒說:「又是什麼陨事?昨日進監探老方,許了我們一個酒兒,還沒給我喝呢。今日又怎麼來了?」寧婆道:「口子大小總要縫,事情也要辦。姐姐今兒來,特為此一封書信,可是要面覿見你們官府的。」魏頭兒聽了道:「哎喲!你越鬧越大咧。衙門裡遞書信,或者使得;我們官府,也是你輕易見得的?你別給我鬧亂兒了。這可比不得昨日是私情兒。」寧婆道:「傻兄弟,姐姐是做甚麼的。當見的我才見呢,橫豎不能叫你受熱。」魏頭兒道:「你只管這末說,我總有點不放心。倘或鬧出亂子,那可不是頑的。」旁邊有一人說:「老魏呀,你忒祙小咧。他既這末說,想來有拿手,是當見的。你只管回去。老寧不是外人,回來可得喝你個酒兒。」寧婆道:「有咧,姐姐請你二人。」   說話間,魏頭兒已回稟了出來道:「走罷!官府叫你呢。」寧婆道:「老舅,你還得辛苦辛苦。這封信本人交與我時,叫我告訴衙內,不開中門不許投遞。」魏頭兒聽了,將頭一搖,一擺,說:「你這可胡鬧!為你這封信要開中門,你這是是攪麼?」寧媽說:「你既不開,我就回去。」說罷,轉身就走。魏頭兒忙攔住道:「你別走呀!如今已回明了,你若走了,官府豈不怪我?這是什麼差事呢?你真這麼著,我了不了呀!」寧婆見他著急,不由笑道:「好兄弟,你不要著急。你只管回去。你就說我毁的,此事要緊,不是尋常書信,必須開中門方肯投遞。管保官府見了此書,不但不怪──巧咧,咱們姐們有點采頭呢。」孫書吏在旁聽寧婆之話有因,又知道他素坫為人再不幹荒唐事,就明白書信必有來歷,是不能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