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達其知,而明其辭以立其誠,故曰博學辯議,為此辭者也。 德畢施物,物雖有之,微細難識。夫玉者,真德象也。六理在玉,明而易見也。是以舉玉以諭物之所受于德者,与玉一体也。 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本也。國以為本,君以為本,吏以為本。故國以民為安危,君以民為威侮,吏以民為貴賤,此之謂民無不為本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命也。國以為命,君以為命,吏以為命。故國以民為存亡,君以民為盲明,吏以民為賢不肖,此之謂民無不為命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功也。故國以為功,君以為功,吏以為功。國以民為興坏,君以民為強弱,吏以民為能不能,此之謂民無不為功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力也,故國以為力,君以為力,吏以為力。故夫戰之胜也,民欲胜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故率民而守,而民不欲存,則莫能以存矣。故率民而攻,民不欲得,則莫能以得矣。故率民而戰,民不欲胜,則莫能以胜矣。故其民之為其上也,接敵而喜,進而不能止,敵人必駭,戰由此胜也。夫民之于其上也,接而懼,必走去,戰由此敗也。故夫菑与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士民也。嗚呼,戒之戒之!夫士民之志,不可不要也。嗚呼,戒之戒之! 行之善也,粹以為福己矣。行之惡也,粹以為菑己矣。故受天之福者,天不功焉。被天之菑,則亦無怨天矣,行自為取之也。知善而弗行,謂之不明;知惡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与有德;天有常菑,必与奪民時。故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于今,与民為讎者,有遲有速,而民必胜之。知善而弗行謂之狂,知惡而不改謂之惑,故夫狂与惑者,圣王之戒也,而君子之愧也。嗚呼,戒之戒之!豈其以狂与惑自為之,明君而君子乎,聞善而行之如爭,聞惡而改之如讎,然后禍菑可离,然后保福也。戒之戒之! 誅賞之慎焉。故与其殺不辜也,宁失于有罪也。故夫罪也者,疑則附之去已。夫功也者,疑則附之与已。則此毋有無罪而見誅,毋有有功而無賞者矣。戒之哉,戒之哉!誅賞之慎焉。故古之立刑也,以禁不肖,以起怠惰之民也。是以一罪疑,則弗遂誅也,故不肖得改也。故一功疑,則必弗倍也,故愚民可勸也。是以上有仁譽,而下有治名。疑罪從去,仁也;疑功從予,信也。戒之哉,戒之哉!慎其下,故誅而不忌,賞而不曲。不反民之罪而重之,不滅民之功而棄之。故上為非則諫而止之,以道弼之;下為非則矜而恕之,道而赦之,柔而假之。故雖有不肖民,化而則之。故雖昔者之帝王,其所貴其臣者,如此而已矣。 人臣之道,思善則獻之于上,聞善則獻之于上,知善則獻$ 夫人知之,曰:「群婢共殺犬,何獨銜冤於柳 意?此必柳意亦盜肉,不足服其心也。」考問果然。   福建汀州試院,堂前二古柏,唐物也,云有神。余按臨日,吏曰當詣樹拜。 余謂木魅不為害,聽之可也,非祀典所有,使者不當拜。樹枝葉森聳,隔屋數重 可見。是夕月明,余步階上,仰見樹梢兩紅衣人,向余磬折拱揖,冉冉漸沒。呼 幕友出視,尚見之。余次日詣樹各答以揖,為鐫一聯於祠門曰:「參天黛色常如 此,點首朱衣或是君。」此事亦頗異。袁子才嘗載此事於《新齊諧》,所記稍異 ,蓋傳聞之誤也。   德州宋清遠先生言,呂道士不知何許人,善幻術,嘗客田山司農家。值朱藤 盛開,賓客會賞,一俗士言詞猥鄙,喋喋不休,殊敗人意。一少年性輕脫,厭薄 尤甚,斥勿多言。二人幾攘臂。一老儒和解之,俱不聽,亦慍形於色。滿座為之 不樂。道士耳語小童取紙筆,畫三符焚之,三人忽皆起,在院中旋折數四。俗客 趨東南隅坐,喃喃自語,聽之,乃與妻妾談家事,俄左右回顧若和解,俄怡色自 辯,俄作引罪狀,俄屈一膝,俄兩膝並屈,俄叩首不已;視少年則坐西南隅花欄 上,流目送盼,妮妮軟語,俄嬉笑,俄謙謝,俄低唱《浣紗記》,呦呦不已,手 自按拍,備諸冶蕩之態;老儒則端坐石凳上講《孟子》齊桓晉文之事一章,字剖 句析,指揮顧盼,如與四五人對語,忽搖手曰不是,忽瞋目曰尚不解耶,咯咯癆 嗽仍不止。眾駭笑,道士搖手止之。比酒闌,道士又焚三符,三人乃惘惘凝坐, 少選始醒,自稱不覺醉眠,謝無禮。眾匿笑散。道士曰:「此小術,不足道。葉 法善引唐明皇入月宮,即用此符,當時誤以為真仙,迂儒又以為妄語,皆井底蛙 耳。」後在旅館,符攝一過往貴人妾魂,妾蘇後登車,識其路逕門戶,語貴人急 捕之,已遁去。此《周禮》所以禁怪民歟。   交河老儒汲潤礎,雍正乙卯鄉試。晚至石門橋,客舍皆滿。唯一小屋,窗臨 馬櫪,無肯居者,姑解裝焉。群馬跳踉,夜不得寐。人靜後,忽聞馬語。汲愛觀 雜書,先記宋人說部中有堰下牛語事,知非鬼魅,屏息聽之。一馬曰:「今日方 知忍饑之苦,生前所欺隱草豆錢,意在何處。」一馬曰:「我輩多由圉人轉生, 死者方知,生者不悟,可為太息。」眾馬皆嗚咽。一馬曰:「冥判亦不甚公,王 五何以得為犬?」一馬曰:「冥卒曾言之,渠一妻二女並淫濫,盡盜其錢與所歡 ,當罪之半矣。」一馬曰:「信然,罪有輕重,姜七墮豕,身受屠割,更我輩不 若也。」汲忽輕嗽,語遂寂。汲恒舉以戒圉人。   余一侍姬,平生不嘗出詈語。自云親見其祖母善詈,後了無$ 過奢之罰,富 者輕,而貴者重;過儉之罰,貴者輕,而富者重。蓋富而過奢,耗己財而已;貴而 過奢,其勢必至於貪婪,權力重則取求易也。貴而過儉,守己財而已;富而過儉, 其勢必至於刻薄,計較明則機械多也。士大夫時時深念,知益己者必損人。凡事留 其有餘,則召福之道也。」   小奴玉保言,特納格爾農家,忽一牛入其牧群,甚肥健,久而無追尋者,詢訪 亦無失牛者,乃留畜之。其女年十三四,偶跨此牛往親串家,牛至半途,不循蹊徑 ,負女渡嶺驀澗,直入亂山。崖陡谷深,墮必糜碎,惟抱牛頸呼號,樵牧者聞聲追 視,已在萬峰之頂,漸滅沒於煙靄間。其或飼虎狼,或委谿壑,均不可知矣。皆咎 其父貪攘此牛,致罹大害。余謂此牛與此女,合是夙冤,即驅逐不留,亦必別有以 相報也。   故城刁飛萬言,一村有二塾師,雨後同步至土神祠,踞砌對談,移時未去。祠 前地淨如掌,忽見坌起似字跡,共起視之,則泥土杖畫十六字曰:「不趁涼爽,自 課生徒,溷入書館,不亦愧乎?」蓋祠無居人,狐據其中,怪二人久聒也。時程試 方增律詩,飛萬戲曰:「隨手成文,即四言叶韻,我愧此狐。」   飛萬又言,一書生最有膽,每求見鬼,不可得。一夕,雨霽月明,命小奴攜罌 酒詣叢塚間,四顧呼曰:「良夜獨游,殊為寂寞,泉下諸友,有肯來共酌者乎?」 俄見磷光熒熒,出沒草際。再呼之,嗚嗚相距丈許,皆止不進。數其影約十餘,以 巨杯挹酒,灑之,皆俯嗅其氣。有一鬼稱酒絕佳,請再賜。因且灑且問曰:「公等 何故不輪迴?」曰:「善根在者轉生矣,惡貫盈者墮獄矣。我輩十三人,罪根未滿 ,待輪迴者四;業報沉淪,不得輪迴者九也。」問:「何不懺悔求解脫?」曰:「 懺悔須及未死時,死後無著力處矣。」灑酒既盡,舉罌視之,各踉蹌去。中一鬼回 首叮嚀曰:「餓鬼得飫壺觴,無以報德,謹以一語奉贈:『懺悔須及未死時也。』   翰林院筆貼式伊實,從征伊犁時,血戰突圍,身中七矛。越兩晝夜復甦,疾馳 一晝夜,猶追及大兵。余與博晰齋同在翰林時,見有傷痕,細詢顛末。自言:「被 創時,絕無痛楚,但忽如沉睡。既而漸有知覺,則魂已離體,四顧皆風沙澒洞,不 辨東西。了然自知為已死,倏念及子幼家貧,酸徹心骨,便覺身如一葉,隨風漾漾 欲飛;倏念及虛死不甘,誓為厲鬼殺賊,即覺身如鐵柱,風不能搖。徘徊佇立間, 方欲直上山頂,望敵兵所在,俄如夢醒,已僵臥戰血中矣。」晰齋太息曰:「聞斯 情狀,使人覺戰死無可畏,然則忠臣烈士,正復易為,人何憚而不為也!」   里有古氏,業屠牛,$ 去,吾 二人一刻千金,不能與爾談冥事也。』張口噓氣,木葉亂飛。吏悚然反走。後再過其 地,知為某氏墓也。德圃為凝齋先生侄。先生作《秋燈叢話》,漏載此事,豈德圃偶 未言及,抑先生偶失記耶?   先外祖母曹太恭人,嘗告先太夫人曰:「滄州有宦家婦,不見容於夫,鬱鬱將成 心疾,性情乖剌,琴瑟愈不調。會有高行尼至,詣問因果,尼曰:『吾非冥吏,不能 稽配偶之籍也;亦非佛菩薩,不能照見三生也。然因緣之理,則吾知之矣。夫因緣無 無故而合者也。大抵以恩合者必相歡,以怨結者必相忤,又有非恩非怨亦恩亦怨者, 必負欠使相取相償也,如是而已。爾之夫婦,其以怨結者乎?天所定也,非人也;雖 然,天定勝人,人定亦勝天。故釋迦立法,許人懺悔。但消爾勝心,戢爾傲氣,逆來 順受,以情感而不以理爭;修爾內職,事翁姑以孝,處娣姒以和,待妾媵以恩,盡其 在我,而不問其在人,庶幾可以挽回乎!徒問往因,無益也。』婦用其言,果相睦如 初。」先太夫人嘗以告諸婦曰:「此尼所說,真閨閣中解冤神咒也。信心行持,無不 有驗,如或不驗,尚是行持未至耳。」   蔡太守必昌云判冥,論者疑之。然朱竹君之先德(唐人稱人故父曰先德,見《北 夢瑣言》。),蔡君先告以亡期,蔡君之母,亦自預知其亡期,皆日辰不爽,是又何 說歟?朱石君撫軍,言其他事甚悉。石君非妄語人也。顧郎中德懋亦云判冥,後自言 以泄漏陰府事,謫為社公。無可驗也。余嘗聞其論冥律,已載《灤陽消夏錄》中。其 論鬼之存亡,亦頗有理。大意謂人之餘氣為鬼,氣久則漸消。其不消者有三:忠孝節 義,正氣不消;猛將勁卒,剛氣不消;鴻材碩學,靈氣不消。不遽消者亦三:冤魂恨 魄,茹痛黃泉,其怨結則氣亦聚也;大富大貴,取多用宏,其精壯則氣亦盛也;兒女 纏綿,埋憂齎恨,其情專則氣亦凝也。至於兇殘狠戾,氣亦不遽消,然墮泥犁者十之 九,又不在此數中矣。言之鑿鑿,或亦有所徵耶?   雍正戊申夏,崔莊有大旋風自北而南,勢如潮湧,余家樓堞半揭去(北方鄉居者 率有明樓以防盜,上為城堞。)。從伯燦宸公家,有花二盎,水一甕,並捲置屋上, 位置如故,毫不敧側。而階前一風爐銅銚,炭火方熾,乃安然不動,莫明其故。次日 ,詢迤北諸村,皆云未見。過村數里,即漸高入雲,其風黃色,嗅之有腥氣。或地近 東瀛,不過百里,海神來往,水怪飛騰,偶然狡獪歟?   從姪虞惇,甲辰閏三月官滿城教諭時,其同官戴君,邀游抱陽山。戴攜彭、劉二 生,從山前往。虞惇偕弟汝僑、子樹璟及金、劉二生,由山後觀牛$ 祟擾乎?君何不畏彼而反畏我哉?』是狐之立志,欲在人上矣 。宜其以人始,以人終也。若所說種種類類狐者,六道輪迴,惟心所造,正恐眼光落 地,不免墮入彼中耳。」   古者世祿世官,故宗子必立後,支子不祭,則禮無必立後之文。孟皮不聞有後, 亦不聞孔子為立後,非嫡故也。支子之立後,其為煢嫠守志,不忍節婦之無祀乎?譬 諸士本無誄,而縣賁父則始誄,死職故也。童子本應殤,而汪錡則不殤,衛社稷故也 。禮以義起,遂不可廢。凡支子之無後者,亦遂沿為例不可廢,而家庭之難,即往往 由是作焉。董曲江言,東昌有兄弟三人,仲先死無後,兄欲以其子繼,弟亦欲以其子 繼,兄曰:「弟當讓兄。」弟曰:「兄子幼而其子長,弟又當讓兄。」訟經年,卒為 兄奪。弟恚甚,鬱結成疾。疾甚時,語其子曰:「吾必求直於地下。」既而昏眩,經 半日復甦,曰:「豈特陽官悖哉?陰官之悖乃更甚。頃魂遊冥司,陳訴此事。一陰官 詰我曰:『汝為汝兄無後耶?汝兄已有後矣,汝特為貲產爭耳。見獸於野,兩人並逐 ,捷足者先得,汝何訟焉?』竟不理也。夫爭繼原為貲產,乃瞋目與我講宗祀,何不 解事至此耶?多置紙筆我棺中,我且訴諸上帝也。」此真至死不悟者歟!曲江曰:「 吾猶取其不自諱也。」   己卯典試山西時,陶序東以樂平令充同考官。卷未入時,共閒話仙鬼事。序東言 ,有友嘗游南嶽,至林壑深處,見女子倚石坐花下。稔聞智瓊、蘭香事,遽往就之。 女子以紈扇障面曰:「與君無緣,不宜相近。」曰:「緣自因生,不可從此種因乎? 」女子曰:「因須夙造,緣須兩合,非一人欲種即種也。」翳然滅跡,疑為仙也。余 謂情慾之因緣,此女所說是也。至恩怨之因緣,則一人欲種即種,又當別論矣。   大同宋中書瑞言,昔在家中戲扶乩,乩動,請問仙號。即書曰:「我本住深山, 來往白雲裡。天風忽颯然,雲動如流水。我偶隨之游,飄飄因至此。荒村茅舍靜,小 坐亦可喜。莫問我姓名,我忘已久矣。且問此門前,去山凡幾里?」書訖,乩遂不動 。或者此乃真仙歟?   和和呼通諾爾之戰,兵士有沒蕃者。乙亥平定伊犁,望大兵旗幟,投出宥死,安 置烏魯木齊,群呼之曰「小李陵」。此人不知李陵為誰,亦漫應之。久而竟迷其本名 。己丑、庚寅間,余在烏魯木齊,猶見其人,已老矣。言在準噶爾轉鬻數主,皆司牧 羊。大兵將至前一歲八月中旬,夜棲山谷,望見沙磧有火光。西域諸部,每互相鈔掠 ,疑為劫盜。登岡眺望,乃見一巨人,長丈許,衣冠華整,侍從秉炬前導,約七八十 人。俄列隊分立,巨人端拱向東拜$ 息,公必冷官也。己置於牀,是曾經停頓也,然再拈於手,是又遇提攜復起矣 。將來尚有熱時,但熱又占與前同耳。」後亦如所言。   吳惠叔攜一小幅掛軸,紙色似百年外物,云得之長椿寺市上。筆墨草略,半以淡 墨掃煙靄,半作水紋;中惟一小舟,一女子坐篷下,一女子搖櫓而已。右角濃墨,寫 一詩曰:「沙鷗同住水雲鄉,不記荷花幾度香。頗怪麻姑太多事,猶知人世有滄桑。 」款曰:「畫中人自畫並題。」無年月,無印記。或以為仙筆,然女仙手跡,人何自 得之?或以為游女,又不應作此世外語,疑是明末女冠,避兵於漁莊蟹舍,自作此圖 。無舊人跋語,亦難確信。惠叔索題,余無從著筆。置數日,還之。惠叔歿於蜀中, 此畫不知今在否也?   舅氏實齋安公言,程老,村夫子也。女頗韻秀,偶門前買脂粉,為里中少年所挑 。泣告父母,憚其暴,弗敢較;然恚憤不可釋,居恒鬱鬱。故與一狐友,每至輒對飲 。一日,狐怪其慘沮,以實告。狐默默去。後此少年復過其門,見女倚門笑,漸相軟 語,遂野合於小圃空屋中。臨別,女涕不捨,相約私奔。少年因夜至門外,引以歸。 防程老追索,以刃擬婦曰:「敢泄者死。」越數日,無所聞,知程老諱其事。意甚得 ,益狎昵無度。後此女漸露妖跡,乃知為魅,然相悅甚,弗能遣也。歲餘病瘵,惟一 息僅存,此女乃去,百計醫藥,幸得不死,貲產已蕩然。夫婦露棲,又尩弱不任力作 ,竟食婦夜合之資,非復從前之悍氣矣。程老不知其由,向狐述說。狐曰:「是吾遣 黠婢戲之耳,必假君女形,非是不足餌之也。必使知為我輩,防敗君女之名也。瀕危 而捨之,其罪不至死也。報之已足,君無更怏怏矣。」此狐中之朱家、郭解歟?其不 為己甚,則又非朱家、郭解所能也。   從孫樹寶言,辛亥冬與從兄道原,訪戈孝廉仲坊。見案上新詩數十紙,中有二絕 句云:「到手良緣事又違,春風空自鎖雙扉。人間果有乘龍婿,夜半居然破壁飛。」 「豈但蛾眉鬥尹邢,仙家亦自妒娉婷。請看搔背麻姑爪,變相分明是巨靈。」皆不省 所云。詢其本事,仲坊曰:「昨見滄州張君輔,言南皮某甲,年二十餘未娶。忽二豔 女夜相就,詰所從來,自云:『是狐。以夙命當為夫婦,雖不能為君福,亦不至禍君 。』某甲眈昵其色,為之不婚。有規戒之者,某甲謝曰:『狐遇我厚,相處日久,無 疾病,非相魅者。且言當為我生子,於似續亦無害,實不忍負心也。』后族眾強為納 婦,甲聞其女甚姣麗,遂頓負舊盟。迨洞房停燭之時,突聲若風霆,震撼簷宇,一手 破窗而入,其大如箕,攫某甲以去。次日,四出覓訪,杳$ 又鬥我圍旗,偏 有這些尖嘴薄舌的話說!我看你只怕未必延齡,反要促壽哩。若講著棋,我雖喜 同你著,卻又嫌你……」百花仙子道:「這卻為何?」麻姑道:「我喜你者,因 你棋不甚高,臭的有趣,同你對著,可以無須用心,即可取勝,所謂殺屎棋以作 樂,頗可借此消遣。無如你棋品平常,每每下到半盤,看勢頭不好,不是一擄, 就想推故要走。古人云:『未角智,先練品。』誰知你是未角智,先練擄,又練 走。所以我又嫌你。我們今日預先講定,或三盤五盤,必須見個勝負,不准半途 而廢。如果有事,請辦過再來,免得臨時鬧詭。」   百花仙子笑道:「小仙今拜南極仙翁為師,若論高手,大約除了敝老師就要 輪到小仙,豈可與從前一例看待。--就下十盤我也不懼!且命貴仙女暖酒安枰 ,我兩人好一飲一著,分個高下。」麻姑道:「仙姑休得誇強,到了終局,你才 知利害,那才後悔不該同我對局哩!」百花仙子道:「仙姑今日如果得勝,小仙 聞得下界高手甚多,我去凡間訪求明師,就便將弈秋請來,看你可怕?」麻姑道 :「那弈秋老先生,連孟夫子都佩服的,我如何不怕!但仙姑『下凡訪師』這句 話,未免動了紅塵之念,將來只怕下界有人聘你去做棋中高手哩。」   一面說笑,隨命仙女擺設酒肴,安排棋局,登時各逞心思,對著起來。百花 仙子只顧在此著棋,那知下界帝王忽有御旨命他百花齊放。   原來這位帝王並非鬚眉男子,係由太后而登大寶。乃唐中宗之母,姓武,名 曌,自號則天。按天星心月狐臨凡。當日太祖、大宗本是隋朝臣子,後來篡了煬 帝江山。雖是天命,但殺戮過重,且涉於淫私,傷殘手足;所以煬帝並各路煙塵 趁他這個虧處,都在陰曹控告唐家父子種種暴戾荼毒之苦。冥官具奏。幸虧眾神 條陳:與其令楊氏出世報仇,又結來生不了之案,莫若令一天魔下界,擾亂唐室 ,任其自興自滅,以彰報施。適有心月狐思凡獲譴,即請敕令投胎為唐家天子, 錯亂陰陽,消此罪案。   心月狐得了此信,歡喜非常,日盼下凡吉期。這日來到廣寒,與太陰告辭。 嫦娥觸動前事,因悄悄說道:「星君此去下界為帝,享受玉食萬方皆不足道。倘 能於一日之中,使四季名花莫不齊放,普天之下盡是萬紫千紅,那才稱得錦繡乾 坤,花團世界。不獨名傳千古,也顯得星君通天手段。」心月狐笑道:「這有何 難?我既為帝,莫講百花教他齊放,他不敢不遵,就是那從不開花的鐵樹,也要 開朵花兒給我看看哩。此時說來無憑,日後便見明白。」說罷作別。-一後來下 凡,脫生為則天皇帝,即唐中宗之母。   當時中宗$ 麼?」多九公道:「此等人豈無靈光。但恐此 人素日外面雖然吃齋念佛,或者一時把持不定,一念之差,害人性命,或忤逆父 毋,忘了根本;或淫人妻女,壞人名節,其惡過重,就是平日有些小小靈光,陡 然大惡包身,就如『杯水車薪』一般,那裡抵得住!所以登時把靈光消盡,虎才 吃了。不知此人除了吃齋念佛,別的行為若何?」林之洋道:「這人諸般都好, 就只忤逆父母,聞得還有甚麼『桑間月下』之事。除了這兩樣,總是吃齋行善, 並無惡處。」多九公道:「『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此人既忤逆父母,又 有『桑間月下』損人名節之事,乃罪之魁,惡之首。就讓吃齋念佛,又有何益。   林之洋道:「據九公這話,世人如作了孽,就是極力修為,也不中用了?」 多九公道:「林兄這是甚話!善惡也有大小:以善抵惡,就如將功贖罪,其中輕 重,大有區別,豈能一概而論。即如這人忤逆父母,淫人妻女,乃罪大惡極,不 能寬宥的。你卻將他吃齋念佛那些小善,就要抵他兩樁大惡,豈非拿了杯水要救 車薪之火麼?況吃齋念佛不過外面向善,究竟不知其心如何。若外面造作行善虛 名,心裡卻懷著兇惡,如此險詐,其罪尤重。總之,為人心地最是要緊。若謂吃 齋念佛都是善人,恐未盡然。」   話說間,離船不遠,忽見路旁林內飛出一隻大鳥,其形如人,滿口豬牙,渾 身長毛,四肢五官,與人無異,惟肋下舒著兩個肉翅,頂上兩個人頭,一頭象男 ,一頭象女。額上有文,細細看去,卻是「不孝」二字。多九公道:「我們剛說 不孝,就有『不孝鳥』出來。」   林之洋聽見『不孝』二字,忙舉火繩,放了一槍。此鳥著傷墜地,仍要展翅 飛騰。林之洋趕去,一連幾拳,早已打倒。三人進前細看,不但額有「不孝」二 字,並且口有「不慈」二字,臂有「不道」二字,右脅有「愛夫」二字,左脅有 「憐婦』二字。唐敖歎道:「當日小弟雖聞古人有此傳說,以為未必實有其事。 今親目所睹,果真不錯。可見天地之大,何所不有。據小弟看來這是世間那些不 孝之人,行為近於禽獸,死後不能復投人身,戾氣凝結,因而變為此鳥。」多九 公點頭道:「唐兄高見,真是格物至論。當日老夫瞥見此鳥,雖是兩個人頭,卻 都是男像,並無『愛夫』二字。-一因天下並無不孝婦女,所以都是男像。-- 它這人頭時常變幻,還有兩個女頭之時。聞得此鳥最通靈性,善能修真悟道,起 初身上雖有文字,每每修到後來竟會一字全無;及至文字脫落,再加靜修,不上 幾年,脫了皮毛,登時成仙去了。」唐敖道:「此非『放下屠刀,立刻成佛』麼 !$ 個咂嘴道:「這明明是粉條子,怎麼把他混充燕窩? 我們被他騙了!」及至把飯吃完,倭瓜早已乾乾淨淨,還剩許多燕窩。林之洋聞 知,暗暗歡喜,即托多九公照粉條子價錢給了幾貫錢向眾人買了,收在艙裡道: 「怪不得連日喜鵲只管朝俺叫,原來卻有這般財氣!」這日收口,正要停泊,忽 聽有人喊叫救命。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美人入海遭羅網 儒士登山失路途   話說林之洋船只方才收口,忽聽有人喊叫救命。唐敖連忙出艙,原來岸旁攏著 一隻極大漁船,因命水手將船攏靠漁船之旁。多九公、林之洋也都過來。只見漁船 上站著一個少年女子,渾身水濕,生得齒白唇紅,極其美貌。頭上束著青紬包頭, 身上披著一件皮衣,內穿一件銀紅小襖,腰中繫著絲縧,下面套著一條皮褲,胸前 斜插一口寶劍,絲縧上掛著一個小小口袋,項上扣著一條草繩,拴在船桅上。旁邊 立著一個漁翁、漁婆。三人看了,不解何意。   唐敖道:「請教漁翁,這個女子是你何人?為何把他扣在船上?你是何方人氏 ?此處是何地名?」漁翁道:「此係君子國境內。小子乃青邱國人,專以打魚為業 。素知此處庶民,都是正人君子,所以不肯攻其不備,暗下毒手取魚,歷來產魚甚 多,所以小子時常來此打魚。此番局運不好,來了數日,竟未網著大魚。今日正在 煩惱,恰好網著這個女子。將來回去多賣幾貫錢,也不枉辛苦一場。誰知這女子只 管求我放他。不瞞三位客人說,我從數百里到此,吃了若干辛苦,花了許多盤費, 若將落在網的仍舊放去,小子只好喝風了。」唐敖向女子道:「你是何方人氏?為 何這樣打扮?還是失足落水,還是有意輕生?快把實情講來,以便設法救你。」   女子聽了,滿眼垂淚道:「婢子即本地君子國人氏,家住水仙村。現年十四歲 ,幼讀詩書。雙親廉禮,曾任上大夫之職。三年前,鄰邦被兵,遣使求救,國主因 念鄰國之誼,發兵救應,命我父參謀軍機。不意至彼失算,誤入重地,兵馬折損; 以致發遣遠戍,死於異鄉。家產因此耗散,僕婢亦皆流亡。母親良氏,素有陰虛之 症,服藥即吐,惟以海參煮食,始能稍安。此物本國無人貨賣,向來買自鄰邦。自 從父親獲罪,母病又發,點金無術,惟有焦愁。後聞比物產自大海,如熟水性,入 海可取。婢子因思:人生同一血肉之軀,他人既能熟諳水性,將身入海,我亦人身 ,何以不能?因置大缸一口,內中貯水,日日伏在其中,習其水性,久而久之,竟 能在水一日之久。得了此技,隨即入海取參,母病始能脫體。今因母病又來取參, 不意忽遭羅網。婢子$ 地皮都要刮盡哩   無䏿過去,到了深目國。其人面上無目,高高舉著一手,手上生出一隻大眼,如朝 上看,手掌朝天;如朝下看,手掌朝地;任憑左右前後,極其靈便。林之洋道:「幸虧 眼生手上,若嘴生手上,吃東西時,隨你會搶也搶他不過。不知深目國眼睛可有近視? 若將眼鏡戴在手上,倒也好看。請問九公,他們把眼生在手上,是甚緣故?」多九公道 :「據老夫看來,大約他因近來人心不測,非上古可比,正面看人,竟難捉摸,所以把 眼生手上,取其四路八方都可察看,易於防範,就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無非小 心謹慎之意。」唐敖道:「古人書上雖有『眼生手掌』之說,卻未言其所以然之故。今 聽九公這番妙論,真可補得古書之不足。」   這日到了黑齒國。其人不但通身如墨,連牙齒也是黑的,再映著一點朱唇,兩道紅 眉,一身紅衣,更覺其黑無比。唐敖因他黑的過甚,面貌想必醜陋,奈相離過遠,看不 明白,因約多九公要去走走。林之洋見他們要去遊玩,自己攜了許多脂粉,先賣貨去了 。唐、多二人隨後也就登岸。唐敖道:「他們形狀如此,不知其國風俗是何光景?」多 九公道:「此地水路離君子國雖遠,旱路卻是緊鄰,大約其國風俗還不過於草野。老夫 屢過此地,因他生的面貌可憎,想來語言也就無味,因此從未上來。今蒙唐兄攜帶,卻 是初次瞻仰。大約我們不過借此上來舒舒筋骨,要想有甚可觀可談之處,只怕未必。唐 兄只看其人,其餘就可想見。」唐敖連連點頭。   不知不覺進了城。作買作賣,倒也熱鬧。語言也還易懂。市中也有婦女行走,男女 卻不混雜,因市中有條大街,行路時,男人俱由右邊行走,婦人都向左邊行走,雖係一 條街,其中大有分別。唐敖起初不知,誤向左邊走去,只聽右邊有人招呼道:「二位貴 客,請向這邊走來。」二人連忙走過。細細打聽,才知那邊是婦人所行之路。唐敖笑道 :「我倒看不出,他們生的雖黑,於男女禮節倒分的明白。九公,你看,他們來來往往 ,男女並不交言,都是目不邪視,俯首而行。不意此地竟能如此,可見君子國風氣感化 也不為不遠了。」多九公道:「前在君子國,那吳氏弟兄曾言他們國中世俗人文,莫非 天朝文章教化所致;今黑齒國又是君子國教化所感。以木本水源而論,究竟我們天朝要 算萬邦根本了。」   談論間,迎面到了十字路口,旁有一條小巷。二人信步進了小巷,走了幾步,只見 有一家門首貼著一張紅紙,寫著「女學塾」三個大字。唐敖因立住道:「九公你看,此 地既有女學塾,自然男子也會讀書了。不知他們女子所讀何書?」$   唐敖道:「若非舅兄前去相救,竟有走不出門之苦。不知舅兄何以不約而同,也到 他家?」林之洋道:「剛才你們要來遊玩,俺也打算上來賣貨,奈這地方從未做過交易 ,不知那樣得利。後來俺因他們臉上比炭還黑,俺就帶了脂粉上來。那知這些女人因搽 脂粉反覺醜陋,都不肯買,倒是要買書的甚多。俺因女人不買脂粉,倒要買書,不知甚 意。細細打聽,才知這裡向來分別貴賤,就在幾本書上。」唐敖道:「這是何故?」   林之洋道:「他們風俗,無論貧富,都以才學高的為貴,不讀書的為賤。就是女人 ,也是這樣,到了年紀略大,有了才名,才有人求親;若無才學,就是生在大戶人家, 也無人同他配婚。因此,他們國中,不論男女,自幼都要讀書。聞得明年國母又有甚麼 女試大典,這些女子得了這個信息,都想中個才女,更要買書。俺聽這話,原知貨物不 能出脫,正要回船,因從女學館經過,又想進去碰碰財氣,那知湊巧遇見你們二位。俺 進去話未說得一句,茶未喝得一口,就被你們拉出,原來二位卻被兩個黑女難住。」唐 敖道:「小弟約九公上來,原想看他國人生的怎樣醜陋。誰知只顧談文,他們面上好醜 ,我們還未看明,今倒被他們先把我們腹中醜處看去了!」多九公道:「起初如果只作 門外漢,隨他談甚麼,也不至出醜,無奈我們過於大意,一進門去,就充文人,以致露 出馬腳,補救無及,偏偏他的先生又是聾子,不然,拿這老秀才出出氣,也可解嘲。」   唐敖道:「據小弟看來:幸而老者是個聾子。他若不聾,只怕我們更要吃虧。你只 看他小小學生尚且如此,何況先生!固然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究竟是他受業之 師,況紫衣女子又是他女,學問豈能懸殊?若以尋常老秀才看待,又是『以貌取人』了 。世人只知『紗帽底下好題詩』,那裡曉得草野中每每埋沒許多鴻儒!大約這位老翁就 是榜樣。」   多九公道:「剛才那女子以『衣輕裘』之『衣』讀作平聲,其言似覺近理。若果如 此,那當日解作去聲的,其書豈不該廢麼?」唐敖道:「九公此話未免罪過!小弟聞得 這位解作去聲的乃彼時大儒,祖居新安。其書闡發孔、孟大旨,殫盡心力,折衷舊解, 言近旨遠,文簡義明,一經誦習,聖賢之道,莫不燦然在目。漢、晉以來,注解各家, 莫此為善,實有功於聖門,有益於後學的,豈可妄加評論。即偶有一二注解錯誤,亦不 能以蚊睫一毛,掩其日月之光。即如《孟子》『誅一夫』及『視君如寇仇』之說,後人 雖多評論,但以其書體要而論,昔人有云:『總群聖之道者,莫大乎六經,紹六經之教 者,莫尚乎$ 片陸分、麝香陸分、蟾酥壹錢、火硝參錢、滑 石肆錢、煆石膏貳兩、大赤金箔拾張,共碾細末,越細越好,瓷瓶收貯,不可透氣。專 治夏月受暑頭目昏暈,或不省人事,或患痧腹痛,吹入鼻中,立時起死回生。如騾馬受 熱暈倒,也將此藥吹入即蘇。故又名『人馬平安散』。古方用硃砂配合,老夫恐他污衣 ,改為白色。」把方寫了,唐敖接過,再三致謝。   炎火山過去,路過長臂國。有幾個人在海邊取魚。唐敖道:「他這兩臂伸出來竟有 兩丈,比他身子還長,倒也異樣。」多九公嘆道:「凡是總不可強求。即如這注錢財, 應有我分,自然該去伸手,若非應得之物,混去伸手,久而久之,徒然把臂弄的多長, 倒像廢人一般,於事何濟?」   又走幾日,到了翼民國,將船泊岸。三人上去,走了數里,並未看見一人。林之洋 唯恐過遠,意欲回船。唐敖因聞此國人頭長有翼,能飛不能遠,並非胎生,乃是卵生, 決意要去看看,林之洋拗不過,只得跟著前進。又走數里,才有人煙。只見其人身長五 尺,頭長也是五尺,一張烏嘴,兩個紅眼,一頭白髮,背生雙翼,渾身碧綠,倒像披著 樹葉一般,也有走的,也有飛的。那飛的不過離地二丈,來來往往,倒也好看。   林之洋道:「他們個個身長五尺,頭長也是五尺,他這頭為甚生得這長?」多九公 道:「老夫聞說此處最喜奉承,北邊俗語叫做愛戴高帽子,今日也戴,明日也戴,滿頭 盡是高帽子,所以漸漸把頭弄長了。這是戴高帽子戴出來的。」唐敖道:「怪不得古人 說是卵生,果然像個四足鳥兒。」林之洋道:「若是卵生,這些女人自然都會生蛋了。 俺們為甚不買些人蛋?日後到了家鄉,賣與戲班,豈不發財麼?」多九公道:「班中要 他何用?」林之洋道:「俺看這些女人,也有年紀老的,也有年紀小的;若會生蛋,那 年紀老的生的自然是老蛋,年紀小的生的自然是小蛋。俺們有了老蛋、小蛋,到了家鄉 ,那些戲班為甚不要?只怕小蛋還更值錢哩!」多九公道:「林兄把『旦』字認作白字 了。他們小旦並非雞蛋之『蛋』,你如不信,把他肚腹剖開,裡面並無蛋黃,只有一肚 曲子。還有拿的好身段,穿的好衫子,並且還有絕紗的小嫩嗓子。」林之洋道:「九公 說他並無蛋黃,據俺看來:只怕還有元絲錁哩。再要搜尋,大約金鐲子也是有的。就是 那扛旗兒二等小旦,萬不濟,也有幾塊洋錢,也有一個包金鐲子。就只令俺不懂的,剛 才說的明明是個『旦』字,為甚是『白』字?若是『白』字,下面多了一橫,上面少了 一撇,這是怎講?」   唐敖道:「舅兄何必只管談論小旦,你看這些飛$ ,不能趨陪,多有得罪,尚望 海涵!至令親因在王府賣貨,忽染重恙,現在仍未獲痊,俟略將養,自然即送歸 舟。至立王妃之說,係小民訛傳,斷斷不可輕信。但治河一事,不知貴人有何高 見?」唐敖道:「貴邦河道受病之由,小子尚未目睹,不敢謬執臆見。若論大概 情形,當年治河的,莫善於禹。吾聞禹疏九河,這個『疏』字,卻是治河主腦: 疏通眾水,使之各有所歸,所謂『來有來源,去有去路』。根源既清,中無壅滯 ,自然不至為患了。此小子愚昧之見,將來看過河道,尚望國舅大人指教。」國 舅聽了,連連點頭。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佳人喜做東床婿 壯士愁為學桉妻   話說國舅聞唐敖之言,不覺點頭道:「貴人所言這個『疏』字,頓開茅塞, 足見高明。想來敝邦水患,從此可以永絕了。老夫還要回去覆命,暫且失陪,明 日再來奉陪去看河道。」吩咐人役預備酒宴,小心伺候。乘輿呵殿而去。多九公 道:「林兄之事,若據前日用兵征剿光景,竟是毫無挽回;今日據國舅之言,又 象林兄不久就要回來。莫非林兄前日竟未成親?令人不解。」唐敖道:「大約此 事全虧眾百姓之力。國王恐人眾作亂,所以暫緩吉期,也未可知。」   多九公道:「這且慢慢再去打聽。第治河一事,關係非輕,倘有疏虞,不但 林兄不能還鄉,就是我們也不知如何結局。老夫頗不放心。明日看過河道,唐兄 究竟是何主見?」唐敖道:「這個河道,其實看也罷,不看也罷。小弟久已立定 一個主意。我想:河水泛濫為害,大約總是河路壅塞,未有去路,未清其源,所 以如此。明日看過,我先給他處處挑挖極深,再把口面開寬,來源去路,也都替 他各處疏通。大約河身挑挖深寬,自然受水就多,受水既多,再有去路,似可不 致泛濫了。」多九公道:「治河既如此之易,難道他們國中就未想到麼?」唐敖 道:「昨日九公上船安慰他們,我喚了兩個人役,細細訪問。此地向來銅錢甚少 ,兼且禁用利器,以杜謀為不軌;國中所用,大約竹刀居多,惟富家間用銀刀, 亦甚希罕。所有挑河器具,一概不知。好在我們船上帶有生鐵,明日小弟把器具 畫出樣兒,教他們製造。看來此事尚易成功。」多九公道:「原來此地銅鐵甚少 ,禁用利器。怪不得此處藥店所掛招牌,俱寫『咬片、咀片』;我想好好藥品, 自應切片,怎麼倒用牙咬?醃臢姑且不論,豈非舍易求難麼?老夫正疑此字用的 不解,今聽唐兄之言,無怪要用牙咬了,我們家鄉藥店雖用刀切,招牌亦寫『咬 咀』字樣,雖係遵著古人醫書,誰知這故典卻出在女兒國的$ 書,以戒後人。恰好此書去年方才脫稿,腹中忽然嘔出一物,狀如 牛脾,有眼有口;以茶澆之,張口痛飲,飲至五碗,其腹乃滿,若勉強再澆,茶 即從口流出,恰與家父五碗之數相合。蓋家父近年茶量更大,每次必吃五碗,若 少飲一碗,心內即覺不寧;少停再飲,仍是五碗;因此身體日見其瘦,飯亦懶吃 。去年偶因五碗之後,強進數碗,忽將此物吐出,此來身體方覺稍安。」   若花道:「這是吉人天相,兼之伯伯立言垂訓,其功甚大,所以獲此善報, 將來定是壽享期頤。」紫瓊道:「家父若像去歲一飲五碗之時,幾至朝不保暮; 此時較前雖覺略健,奈受病已深,年未五旬,已覺衰老。但願如姊姊所言,那就 是妹子之福了。」   譚蕙芳道:「適才姊姊言茶葉多假,不知是何物做的?這假茶還是自古已有 ,還是起於近時呢?」   紫瓊道:「世多假茶,自古已有。即如張華言『飲真茶令人少睡』。既云真 茶,可見前朝也就有假了。況醫書所載,不堪入藥,假茶甚多,何能枚舉。目下 江、浙等處以柳葉作茶;好在柳葉無害於人,偶爾吃些,亦屬無礙。無如人性狡 猾,貪心無厭,近來吳門有數百家以泡過茶葉曬乾,妄加藥料,諸般製造,竟與 新茶無二。漁利害人,實可痛恨。起初製造時,各處購覓泡過乾茶;近日遠處販 茶客人至彼買貨,未有不帶乾茶以做交易。至所用藥料,乃雌黃、花青、熟石膏 、青魚膽、柏枝汁之類,其用雌黃者,以其性淫,茶葉亦性淫,二淫相合,則晚 茶殘片,一經製造,即可變為早春,用花青,取其色有青豔;用柏枝汁,取其味 帶清香;用青魚膽;漂去腥臭,取其味苦,雌黃性毒,經火甚於砒霜,故用石膏 以解其毒,又能使茶起白霜而色美。人常飲之,陰受其毒,為患不淺。若脾胃虛 弱之人,未有不患嘔吐、作酸、脹滿、腹痛等症。所以妹子向來遵奉父命,從不 飲茶。素日惟飲菊花、桑葉、柏葉、槐角、金銀花、沙苑、蒺藜之類,又或用炒 焦的蕙苡仁。時常變換,倒也相宜。我家大小皆是如此,日久吃慣,反以吃茶為 苦,竟是習慣成自然了。」   葉瓊芳道:「真茶既有損於人,假茶又有害於人,自應飲些菊花之類為是。 但何以柏葉、槐角也可當茶呢?」   紫瓊道:「世人只知菊花、桑葉之類可以當茶,那知柏葉、槐角之妙!按《 本草》言:柏葉苦平無毒,作湯常服,輕身益氣,殺蟲補陰,鬚髮不白,令人耐 寒暑。蓋柏性後凋而耐久,實堅凝之質,乃多壽之木,故可常服。道家以之點湯 當茶,元旦以之浸酒闢邪,皆有取於此。麝食之而體香,毛女食之而體輕,可為 明驗。至槐角按《本草》乃$ 要替他照應客,所以不 能奉陪。我看你們鬥兩牌,還要到別處去哩。」章蘭英道:「請教蘭言姊姊:我們 還是打古譜、打時譜呢?還是三花落盡,十字變為熟門;還是百子上桌,十子就算 熟門呢?」師蘭言道:「要打,自然時譜簡便。至於百子上桌,十子就算熟門,未 免過野,這是譜上未有的。若照這樣打法,那『鯽魚背』色樣也可廢了。」宰玉蟾 道:「正是,妹子聞得『鯽魚背』有個譜兒,不知各家是怎樣幾張?」紫芝道:「 我記得樁家是紅萬、九十、三萬、六索,餘皆十子、餅子;四八之家,百子、九餅 、一萬、一索、三萬、三索、七萬、七索;么五九家,九萬、九索、五萬、五索, 餘皆十字;二六之家,一張空堂、四張餅子、三張十字、二索當面、四肩在底。二 六之家,關賞鬥十,樁家立紅,九十加捉;四八之家,以百子打樁,或發三萬,或 發三索;大家照常鬥去,那就上了。」宰玉蟾道:「怪不得人說紫芝姊姊嘴頭利害 ,你只聽他講這牌經,就如燕子一般,滿口唧卿咋咋,叫個不住。看這光景,將來 紫芝姊夫如不懼內,我再不信。」眾人聽了,都道:「玉蟾姊姊這句道得好。」錢 玉英道:「妹子向來只知打著頑,不知此中還有古譜、今譜之分。倒要請教是何分 別?」章蘭英道:「古譜哩,不過小色樣多些;今譜小色樣少些。諸如『百後趣』 、『趣後百』、『大參禪』、『小參禪』、『捉極獻極』、『捉百獻極』之類,今 譜盡都刪了。」玉芝道:「色樣多些,豈不有趣,為何倒要刪去?難道嫌他過於熱 鬧麼?」師蘭言道:「他刪去不為別的,因此等小色樣,每牌皆有,如果鬥上,其 中恐有犯賠之家,必須檢查滅張;若牌牌如此。未免過煩,因此刪去,以歸簡便。 況此中四門色樣不一而足,其餘如『雙疊』、『倒捲』、『香爐』、『桌弔』之類 ,何嘗不妙。只要會打,千變萬化之處甚多,又何必在幾個小色樣時刻較量哩。」 蔡蘭芳道:「不消再議,我們打時譜罷。」枝蘭音道:「妹子才初學,色樣越少越 好,省得照應不來。」大家翻了百子,都打起來。   宰玉蟾道:「請教諸位姊姊:如今還有把馬弔抽去八張,三個人打著頑,叫作 『蟾弔』,那是甚麼意思?」蔡蘭芳道:「他因向來四人打馬弔,馬是四條腿;所 以三人打就叫蟾弔,蟾是三條腿;還有兩人頑的叫作『梯子弔』,蓋因梯子只得兩 條腿。」玉蟾道:「若是這樣,將來一人頑,勢必叫作『商羊弔』了。」師蘭言道 :「姊姊你道那打蟾弔的是個甚麼主見?皆因粗明打弔,尚未得那馬弔趣味;或者 當日學時本由蟾弔學成,一時令其驟改馬弔,就如鄉里人進城,$ 小蛆道:『他搖搖擺擺,懸在空中,想 是打鞦韆哩。』」   董翠鈿道:「臭轟轟的,把人比他,姊姊也過於尖酸了。」蔣素輝道:「那『 黃食』二字,倒也新奇。」薛蘅香、施豔春道:「幸而沒有痔瘡,若有血痔,那可 變成『紫食』了。」紫芝道:「你去嚐嚐,只怕還『香豔』的很哩。」蘅香、豔春 道:「姊姊真真利害,一句也不饒人。」田鳳翾遙遙指著道:「姊姊,你聽:他們 這個笛音,遠遠聽著,實在有趣。姊姊何不領我們望望去?」紫芝道:「我正要去   七人一同到了蓮花塘,進了涼閣。蘇亞蘭、左融春、董花鈿、孟芳芝、卞綠雲 五人連忙站起讓坐。田鳳翾道:「我們原是特來領教的,怎麼倒不吹了?」綠雲道 :「吃了這杯茶,少不得都要吹一套奉敬。」董花鈿道:「你們六位卻在何處遊玩 ,半日總未見面?」蔣素輝道:「紫芝姊姊才從白蒁亭來的;我們六人在桃花嶺旁 打了一會鞦韆。」蘇亞蘭道:「敢是六位姊姊在鞦韆架上聽見我們這裡簫笛聲音才 過來的?」施豔春道:「剛才我們打著鞦韆,在半空中忽聞這個簫笛之音,倒像雲 端裡飄出一陣仙樂,好不令人神爽。」綠雲道:「那裡姊姊離的遠,又在高處,所 以隱隱約約倒覺可耳;今若近聽,可差遠了。」芳芝道:「姊姊何不再吹一套呢? 」左融春道:「還是綠雲、亞蘭二位姊姊合吹有趣。」亞蘭道:「如此甚好。」同 綠雲各拿蕭笛合吹起來。   紫芝一心記掛東道,無暇細聽,趁空走到外面,只見寶雲也向蓮花塘走來,道 :「妹妹可曉得眾位姊姊共分幾處?我恐我們表姊妹陪不過來,又托了蔣、董兩家 姊姊替我陪陪客。不知每處可有我們四姓之人?倘竟並無一個,教客人自己照應自 己,那真是慢客了。」紫芝道:「姊姊:你等妹子先把這幾處念給你聽,就明白了 :馬弔那邊是蘭言、蘭英、蘭芳、蘭音、玉蟾、玉英、玉芝七位姊姊;雙陸那邊是 瓊英、瓊芝、紅蕖,紅萸、紅英、紅珠六位姊姊;花湖那邊是錦楓、錦春、錦心、 錦雲、萃芳、瓊芳六位姊姊;十湖那邊是麗蓉、麗樓、麗春,麗輝四位姊姊;象棋 那邊是小春、小鶯、乘珠、祥蓂、月輝、珠鈿六位姊姊;投壺那邊是婉如、婉春、 瑞春、瑞蓂、蘭芬、蘭蓀、紫櫻、紫雲八位姊姊;鞦韆那邊是鳳翾、蘅香、豔春、 翠鈿、素輝、彩雲六位姊姊;品簫那邊是亞蘭、融春、花鈿、芳芝、綠雲五位姊姊 共四十八位。還有幾處,等妹子看過,再來告訴你,大約青鈿妹妹那副鐲子是我的 了。姊姊可見芸芝姊姊麼?」   寶雲道:「他同再芳姊姊才從蓮花塘出去,因再芳姊姊要學『大六壬課』,大 約都在芍藥軒講究課$ 此地藥苗都是數千里外移來的,甚至還有外國之種,若 一齊亂折,亦甚可惜,莫若大家隨便說一花草名,或果木名,依著字面對去,到 覺生動。」   畢全貞道:「不知怎麼對法,請姊姊說個樣子。」紫芝道:「古人有一二句 對的最好:『風吹不響鈴兒草,雨打無聲鼓子花。』假如耕煙姊姊說了『鈴兒草 』,有人對了『鼓子花』,字面合式,並無牽強,接著再說一個,或寫出亦可。 如此對去,比舊日鬥草豈不好玩?」鄴芳春道:「雖覺好玩,但眼前俗名字面易 對的甚少。即如當歸一名『文無』,芍藥一名『將離』,諸如此類,可准借用麼 ?」紫芝正要回答,忽然想起青鈿東道之事,連忙說道:「妹子有件事,少刻再   說罷,走到外面去尋青鈿。找來找去,找到梅花塢,只見董青鈿同宋良箴、 司徒嫵兒、廖熙春、緇瑤釵、蔣秋輝在那裡擺著算盤,談論算法。蔣秋輝道:「 剛才所說這些歸除之類,無甚趣味。據我愚見:莫若大家隨便說一難算之事請教 眾人。如有人答得出固妙;倘無人知,自再破解。諸位姊姊以為何如?」緇瑤釵 道:「如此甚好,就請那位先說一個。」廖熙春道:「因談算法,忽然想起前在 家鄉起身時,親戚姊妹都來送行。適值有人送了一盤鮮果,妹子按人分散,每人 七個多一個,每人八個少十六個,諸位姊姊能算幾人分幾果麼?」司徒嫵兒道: 「此是盈朒算法,極其容易:以七個、八個相減;餘一個為法;多一個、少十六 個相加,共十七個為實。法除實,為人數。這帳『一』為法,一歸不須歸,十七 便是人數。以十七乘七個,得一百一十九個;加多一個,是一百二十個。乃十七 人分一百二十個果兒。」熙春道:「向來算法有籌算、筆算、珠算,今姊姊一概 不用,卻用嘴算,又簡便,又不錯。」宋良箴命丫鬟取出百文錢道:「妹子不喜 算法,卻有兩個頑意:一名『韓信點兵』,一名『二十八宿鬧昆陽』……」   紫芝等的發躁,只得上前拱手道:「諸位請了!我要兑換幾兩銀子。」青鈿 道:「此話怎講?」紫芝道:「這裡錢也有,算盤也有,不是要開錢店麼?」青 鈿道:「開錢店倒還有點油水,就只看銀水眼力還平常,惟恐換也不好,不換也 不好,心裡疑疑惑惑,所以不敢就開。姊姊何不出個新奇算法頑頑呢?」紫芝道 :「別的頑意都可奉陪,就只此道弄不明白。不瞞妹妹說:一個『小九九』竟學 了半年,我還只當九九是八十三哩。你跟我來,寶雲姊姊找你哩。」於是一同來 至白蒁亭。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鬥百草全除舊套 對群花別出新裁   話說青鈿跟了紫芝$ 這也不必講。第五句『開要安 詳大雅』,這句紫芝妹妹更不是了。剛才他開弓時,先用左手將弓推出,卻用右 手朝後硬拉,這不是開弓,竟是扯弓了。所謂開者,要如雙手開門之狀,兩手平 分,方能四平,方不吃力,若將右手用扯的氣力,自然肘要下垂,弄成茶壺柄樣 ,最是醜態,不好看了。第六句『放須停頓從容』,我看他剛才放時並不大撒, 卻將食指一動,輕輕就放出去;雖說小撒不算大病,究竟箭去無力,樣子也不好 看。射箭最要灑脫,一經拘板,就不是了。況大撒毫不費事,只要平時拿一軟弓 ,時時撒放,或者手不執弓,單做撒放樣子,撒來撒去,也就會了。若講停頓二 字,他弓將開滿,並不略略停留,旋即放了出去,何能還講從容?第七句『後拳 鳳眼最宜豐』,他將大指並未挑起,那裡還有鳳眼?縱有些須鳳眼,並不朝懷, 弦也不擰,因此後肘更不平了。第八句『穩滿方能得中』,就只這句,紫芝妹妹 卻有的,因他開的滿,前手也穩,所以才中了兩箭。但這樣射去,縱箭箭皆中, 也不可為訓。」   紫芝道:「姊姊此言,妹子真真佩服!當日我因人說射鵠子只要準頭,不論 樣子,所以我只記了『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孩』這兩句,隨便射去,那裡 曉得有這些講究。」亞蘭道:「妹妹:你要提起『左手如托泰山』這句,真是害 人不淺!當日不知那個始作俑者,忽然用個『托』字,初學不知,往往弄成大病 ,實實可恨!」瓊芝道:「若這樣說,姊姊何不將這『托』字另換一字呢?」亞 蘭道:「據我愚見:『左手如托泰山』六字,必須廢而不用才好。若按此名,托 字另換一字,惟有改做『攥』字。雖說泰山不能下個攥字,但以左手而論,卻非 攥字不可。若誤用托字,必須手掌托出;手掌既托,手背定然彎曲;手背既彎, 肘也因之而翻,肩也因之而努。托來托去,肘也歪了,肩也高了,射到後來,不 了攥字,手背先是平正,由腕一路平直到肩,毫不勉強,弓也易合,弦也靠懷, 不但終身無病,更是日漸精熟,這與托字迥隔霄壤了。」玉蟾道:「妹子也疑這 個托字不妥,今聽姊姊之言,真是指破迷團,後人受益不淺。」綠雲道:「據妹 子意思:只要好準頭,何必講究勢子,倒要費事?」亞蘭道:「姊姊這話錯了。 往往人家射箭消遣,原圖舒暢筋骨,流動血脈,可以除痼疾,可以增飲食,與人 有益的。若不講究勢子,即如剛才紫芝妹妹並不開弓,卻用扯弓,雖然一時無妨 ,若一連扯上幾天,肩肘再無不痛。倘不下腰,不下氣,一股力氣全堆胸前,久 而久之,不但氣喘心跳,並且胸前還要發痛,甚至弄成勞傷之症。再$ 做假之理。妹子飲個令杯,此後席中如有 做假的,罰兩杯;主人如再過於讓菜,也罰兩杯。行令的只管行令,用酒用菜的 只管用酒用菜,各隨其便,彼此才覺適意。並且今日所行之令,一經令到跟前, 全要細心,並非粗心浮氣所能行的;若再彼此遜讓,不獨分心耽擱好令,就是過 於拘束,亦甚無趣。」眾人道:「所論極是。以後如有誤犯的,無論主客均照此   瓊芝掣了獸名疊韻道:「獬豸范蔚宗《後漢書》獬豸,神羊也。本題疊韻, 『羊也』雙聲,敬浦珠姊姊一杯。」玉芝道:「妹子聞得東方朔把獬豸叫做『任 法獸』,這是何意?」蘭言道:「因他能別曲直,所以臯陶治獄,凡罪疑者,俱 令獬豸觸之。古有『獬豸冠』,取義於此。我們只顧閑談,豈不耽擱浦珠姊姊笑 話麼。」   掌浦珠道:「紫芝妹妹,你替我唱個小曲,我也多飲兩杯。」紫芝道:「小 曲雖有,但眾姊妹今日聚後,聞得都有告假回府之意。我想我們百人自從赴宴相 聚以來,內中結拜的不一而足;即以妹子而論,除了我家七個姊妹,其餘八九十 位,倒有多半同我結為異姓姊妹。將來別後,不知今生可能再見。那昭明太子說 的:『歎分飛之有處,嗟會面以無期。』細想起來,能不令人心酸!」說著,不 覺滴下淚來。眾人聽了,也都觸動離懷,個個傷感。青鈿道:「別後究竟怎樣呢 ?」紫芝道:「惟有想他們再來。」青鈿道:「你想他,他不來呢?」紫芝道: 「他不來,我自然要恨了。我這小曲就是這個意思。」   因唱道:「又是想來又是恨,想你恨你都是一樣的心。我想你,想你不來反 成恨;我恨你,恨你不來越想的恨。想你是當初,恨你是如今。我想你,你不想 我,我可恨不恨?若是你想我,我不想你,你可恨不恨?」   小春道:「婉如姊姊是個有名的『恨人』,這個小曲許多『恨』字,倒與他 對路。小曲唱過,我們都飲一杯,請接令罷。」   浦珠掣了昆蟲雙聲。蘭芝道:「姊姊也要替我敬一杯哩。」春輝道:「這個 題目最窄,浦珠妹妹雖受主人之託,只怕所飛之句還難得湊巧哩。不知妹妹要用 何名?」掌浦珠道:「要承上文,惟『蜘蛛』二字最好。」春輝道:「若用蜘蛛 ,其飛觴之句,莫若《兩京雜記》『蜘蛛結而百事喜』最妙了。」浦珠道:「妹 子適才也曾想到。因受主人之託,意欲想個雙聲疊韻俱全的才覺有趣。」把酒飲 畢,想一想道:「有了。蜘蛛《關尹子》聖人師蜘蛛,立網罟。『師蜘』疊韻, 『蜘蛛』雙聲,敬玉芝妹妹一懷,普席一杯。」   玉芝一心只想早早接令,惟恐過遲容易題目被人說了,難以交卷;正在盼望 ,恰好這$ 、鯪鯉、玉䖴;蟲名:螳蜋、蛺蝶、青蜓、蟋蟀、果蠃、蜉蝣 、蜣蜋、蛣蟩、螟蛉、耀夜。例如?」春輝道:「得罪!共九十七杯了!」紫芝 道:「各門你都想到,單這一門想不到,卻也奇怪。」春輝道:「你口中露意, 也想酒吃了。」   芸芝趁春輝同紫芝講話,忙向玉芝輕輕說了一句。玉芝道:「春輝姊姊聽了 ,我用列女:瑤英、驪姬、文君、扶都、莊姜,……」正念的順口,只聽春輝叫 道:「有了,不必念了。」玉芝道:「那個是的?」春輝道:「扶都、莊姜都對 本題。」玉芝道:「既是列女,為何單這兩個切題,別的又不對呢?」若花道: 「上文是蜘蛛二字,你把承上這個規例怎麼忽然忘了?」玉芝聽了,這才明白。   春輝道:「如今玉芝妹妹恰恰共罰一百杯,不但他自己不能全飲,就是他府 上七位姊姊也不能代如許之多,必須大家公議,替他設法銷去若干,自飲若干, 然後好接前令。」   玉芝道:「既承姊姊美意,我倒有個善處之法:今日難得連主帶客共計一百 人,這一百杯酒好在不多不少,每位只消代我一杯就完了。」青鈿道:「你們聽 :好自在話兒!若不認真罰幾杯,少刻都要亂令了!並且所有幾個雙聲疊韻都被 你隨嘴說的乾乾淨淨,少刻別人掣籤,又不能抄你舊卷,要費人許多神思,更覺 可恨,如何輕輕放了你!」因向眾人道:「他這罰酒,妹子出個主意,此刻且將 罰酒暫停,先把『莊姜』流觴句子教他飛出;所飛之句,只准四字。其四字之內 ,如有三個雙聲或三個疊韻一氣接連不斷,即將此酒請寶雲姊姊出個飛觴之令, 都替他飛出去。倘不如式,自飲十杯,其餘九十杯,就以『莊姜』二字要在一部 書上教他飛出。諸位姊姊以為何如?」   蘭言道:「若以正理而論,凡雙聲疊韻,必須兩字方能湊成一個;今四個字 內要他三個雙聲疊韻,這是打馬弔推般出色算法,未免苦他所難了。古來只有『 溪西雞齊啼』五個字內含著四個疊韻,這是自古少有的;今又限他要在『莊姜』 二字之內飛觴,較之『溪西雞齊啼』,豈非更是難中之難麼?」瓊芝道:「既如 此,何不就請青鈿妹妹說個樣子呢?」青鈿道:「『溪西雞齊啼』就是樣子,何 必再說。」史幽探道:「據我愚見:只要四字之內,恰恰湊成兩個,也就罷了, 何苦定要三個。況句中又要或『莊』或『姜』在內,就是兩個也就盡彀一想了。 」青鈿道:「一百杯罰酒,若不給他一個難題目,就是大家心裡也不服,少刻別 人倘或受罰,都要以此為例了。」秦小春道:「我用一百『秦』字在一部書上替 他飛出,何如?」青鈿道:「『秦』字不算。」蘭言道:$ 「姊姊莫要勸他,你越勸,他越得意了。天下既有『溪西雞齊啼』 五個字內含著四個疊韻,難道就無四個字內含著三個雙聲麼。」一面說著,舉起 杯來連飲兩杯,道:「必須多飲幾杯活活機才想的出哩。」又命丫鬟斟兩杯飲了 ,不覺笑道:「我今日要學李太白斗酒百篇了。」掌紅珠道:「這位李太白不知 何時人,向來卻未聽見過。」   玉芝道:「難道『自稱臣是酒中仙』這句也未聽過麼?」呂堯蓂道:「這玉 芝妹妹只怕要瘋了,他的話越說越教人不解。」   玉芝忽叫道:「諸位姊姊暫止喧嘩,酒仙交卷了:莊姜《中庸》齊莊中正。 『齊莊』雙聲,『莊中』雙聲,『中正』雙聲,敬鳳雛姊姊一杯,請教笑話一個 ,普席各飲雙杯。」眾人齊聲贊道:「這句果然飛的有趣!難得四個字巧巧生在 一母。今日大家飛觴之句,以此為最了。」   張鳳雛道:「妹子因昨日綠雲姊姊央求眾人寫扇子,偶然想起一個笑話,一 人夏日去看朋友,走到朋友家裡,只見朋友手中拿著一把扇子,面前卻跪著一人 在那裡央求,朋友拿著扇子只管搖頭,似有不肯之狀。此人看見這個樣子,只當 朋友素日書法甚佳,不肯輕易落筆,所以那人再三跪求,仍不肯寫。此人看不過 意。因上前勸道:『他既如此跪求,你就替他寫寫,這有何妨』。只見地下跪著 那人連連喊道:『你會意錯了!我並非求他寫,我是求他莫寫。』」說的眾人不 覺好笑。蘭言道:「世人往往自以為是,自誇其能,別人看著,口裡雖然稱贊, 心裡卻是厭煩,他自己那裡曉得。這個笑話雖是鬥趣,若教愚而好自用的聽了, 卻是當頭一棒,真可猛然喚醒。人能把這笑話存在胸中,凡事虛心,所行之事, 自然不致貽笑於人了。」   青鈿道:「笑話業已說過,請寶雲姊姊銷這百杯酒了。」寶雲道:「恰好妹 子素日有個心願,此時借此把酒銷去,卻也有趣。但恐過於迂腐,不合大家之意 。」眾人道:「姊姊有何心願,只管吩咐,無不遵命。」寶雲道:「妹子幼年因 父母常念膝下無子,時常憂悶,每每患病,所以暗暗許個心願,親自敬錄一萬張 《覺世真經》,各處施送,此刻意欲奉送諸位姊姊一張。當日發願之時,曾禱告 神祗:有人見了此經,如能敬誦一遍的,願他諸事如意,遇難成祥。今日奉送之 後,但願時時敬誦,自然消凶聚慶,福壽綿長。喜得大家分居各道,每位另有十 張,拜懇帶去替我施送。並且《真經》之後還有幾行小字,是勸人敬避聖諱的。 妹子因鄉愚無知,往往直稱聖諱,並不稱『某』;而於文字亦不敬避。即使有不 能不用者,則『䨒』字按前人韻書原可通用,似應書此,方$ 了!」   紫芝道:「此令既有二十餘門之多,何必要這古人名?妹子適才約計由唐虞 至前隋,按經史可考的共有二百餘人,都是雙聲疊韻,未免過寬。必須除去這一 門,方不浮泛。」   閨臣道:「不但此籌可去,並且此令甚長,若慢慢行去,恐令未完,天就晚 了。據妹子愚見:莫若大家依次先掣二三十籤,再一總結算。應說笑話者說笑話 ,願行小令者行小令。如此分個段落,不過兩三次就可令完,既不耽誤飲酒,又 可不致夜深。不知可好?」   彩雲掣了服飾雙聲道:「妹子就遵姊姊之命,早早交卷:輕裘《墨子》牂羊 之裘,練帛之冠。『牂羊』疊韻,敬紅英姊姊一杯。」   紅英掣了戲良雙聲道:「琴棋《顏氏家訓》圍棋有手談、坐隱之名。『有手 』疊韻,敬瑤芝姊姊一杯。」井堯春道:「這樣寬題,不替主人轉敬,未免可惜 。」燕紫瓊道:「此題若輪到妹子,大約也可轉敬一杯。」邵紅英道:「你們二 位一善琴,一善棋,腹中自然該有琴棋故典,既是如此,你們就各認一字,也飛 一句書,如雙聲疊韻俱全,抑或兩個雙聲,兩個疊韻,我說一個笑話,設或飛句 不能如式,每人各飲三杯。」堯春道:「既如此,我就有僭,先飛琴字。李延壽 《北史》:『垂簾鼓琴,風韻雅遠。』兩個雙聲。」紫瓊道:「邯鄲淳《藝經》 :『夫圍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雙聲疊韻俱全。請教笑話了。」   紅英道:「輪我掣籤飛句,只有我聽人的笑話,此時反弄到自己身上,倒也 別緻。適才我因李延壽『李』字卻想起一個笑話:有個宰相去世多年,他族中有 個姪兒,每與親朋交談,就把『家伯』賣弄出來,意欲使人知他為宰相族姪。一 日偶到杭州遊玩,出見石壁題著前朝許多名士,他也寫了幾字道:『大丞相再從 姪某嘗游於此。』題畢而去。後來有個士人李果,最好詼諧,看見此字,因題其 旁道:『元元皇帝二十五代孫李某繼游於此。』」蘭若笑道:「此話雖是遊戲, 但鄉愚往往犯了此病,轉將這話給他聽了,受益不淺。」   瑤芝掣了獸名雙聲道:「窮奇王弼《周易略例》一陰一陽而無窮。『一陰』 、『陰一』、『一陽』俱雙聲,敬月芳姊姊一杯,普席兩杯。」   褚月芳掣了藥名雙聲道:「紅花《謝康樂集》含紅敷之繽翻。『含紅』雙聲 ,敬萃芳姊姊一杯。」   哀萃芳掣了地名雙聲。春輝道:「按現在十道所轄縣名,雙聲疊韻,約有一 百,若用縣名,未免過於省事,誤用者罰。」萃芳道:「幸而妹子想了一個,卻 與這些名目不同:中州《離騷經》夕攬中州之宿莽。本題、『州之』俱雙聲,敬 小鶯姊姊一杯。」   題$ 奔;怎麼哥哥又要前去?」   忽見小卒來報:「余公子到了。」眾人甚喜,迎進山寨。同史述、洛承志 道了闊別,問了眾人姓名,序齒歸坐。史述問起文府之事,余承志歎道:「文 伯伯自從平了倭寇,就在劍南鎮守。後因各才女俱請假回籍,即命弟兄五個一 同完姻。誰知剛過吉期,文伯伯竟在劍南一病不起,及至他們弟兄趕到,延醫 診治,奈積勞成疾,諸藥不效,竟至去世。幸虧武后因念文蕓哥哥向日代理節 度印務尚屬出力,仍命承襲父職。去歲孝服已滿。今因心月狐光芒已退,特囑 小弟前來暗暗通知:明年三月初三桃會之期一同起兵,先把武氏弟兄四座大關 破了,諸事就易如反掌。」   廉亮道:「四關都叫何名?」余承志把「北名酉水,西名巴刀,東名才貝 ,南名無火」,以及命名之意也說了。尹玉道:「他因『木」字犯諱,缺一筆 也罷了;就只『炁』字暗中缺一筆未免矯強。」薛選道:「這四關那一處易破 ?那一處難破?」余承志道:「聞得酉水、無火二關易破,巴刀最凶,才貝尤 其利害。文家哥哥命小弟到此,一來通信,二來就命與諸位兄長商量破關之策 。並命小弟到河東同章家十位哥哥酌議。」   洛承志道:「為何不請章伯伯示下,倒同十位哥哥商酌?」余承志道:「 章伯伯也於三年前去世,如今章葒哥哥接襲其職。」宋素道:「據文家哥哥意 欲先破某關?」余承志:「有人議論宜先破難的;若把易的破了,恐他兵馬並 在一處,那難的更難了。若據文蕓哥哥之意,先破易的為佳。蓋四關破他兩關 ,先挫動他的銳氣,那兩關就勢如破竹了。」眾人道:「此說甚善。將來自應 先攻酉水、無火二關為是。」   余承志連連點頭,即欲別去。眾人再三挽留。余承志道:「我還要到河東 把事議定,好回文府送信,豈可在此耽擱?」卞璧道:「哥哥既有正事,弟等 也不敢過於扳留;但臨期在何處會齊,還要通個信息才好。」余承志道:「如 先攻北南二關,自然在酉水關會齊。到了臨時,少不得自有關照。前日文家哥 哥說:『成敗在此一舉。』彼時所有各家眷屬,都要帶在軍營,惟恐事有不測 ,與其去受武氏弟兄荼毒,莫若合家就在軍前殉難,完名全節,以報主上,倒 可免了許多後累。」諸人連連點頭。   余承志別了眾公子,到了河東,見了章府十位公子,即回淮南,將各話回 了文家弟兄。   那時承志已同司徒娬兒婚配,林書香、陽墨香也都招贅在家。只有余麗蓉 因隱姓埋名住在文府,尚未許字;恰好洛承志差人下書替卞璧作伐,余承志當 即應允,把余麗蓉送到小瀛洲草草完婚。過了新正,文蕓、章葒,史$ ,容告神明 謂之頌。風雅序人,事兼變正;頌主告神,義必純美。魯國以公旦次編,商人以前王追 錄,斯乃宗廟之正歌,非宴饗之常詠也。《時邁》一篇,周公所制,哲人之頌,規式存 焉。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晉輿之稱原田,魯民之刺裘縪,直言不詠,短辭以諷,丘 明子順,并謂為誦,斯則野誦之變體,浸被乎人事矣。及三閭《橘頌》,情采芬芳,比 類寓意,乃覃及細物矣。 至于秦政刻文,爰頌其德。漢之惠景,亦有述容。沿世并作,相繼于時矣。若夫子云之 表充國,孟堅之序戴侯,武仲之美顯宗,史岑之述熹后,或擬《清廟》,或范《駉》、 《那》,雖淺深不同,詳略各異,其褒德顯容,典章一也。至于班傅之《北征》、《西 征》,變為序引,豈不褒過而謬體哉!馬融之《廣成》、《上林》,雅而似賦,何弄文 而失質乎!又崔瑗《文學》,蔡邕《樊渠》,并致美于序,而簡約乎篇。摯虞品藻,頗 為精核。至云雜以風雅,而不變旨趣,徒張虛論,有似黃白之偽說矣。及魏晉雜頌,鮮 有出轍。陳思所綴,以《皇子》為標;陸機積篇,惟《功臣》最顯。其褒貶雜居,固末 代之訛體也。 原夫頌惟典懿,辭必清鑠,敷寫似賦,而不入華侈之區;敬慎如銘,而異乎規戒之域; 揄揚以發藻,汪洋以樹義,雖纖巧曲致,與情而變,其大體所底,如斯而已。 贊者,明也,助也。昔虞舜之祀,樂正重贊,蓋唱發之辭也。及益贊于禹,伊陟贊于巫 咸,并揚言以明事,嗟嘆以助辭也。故漢置鴻臚,以唱言為贊,即古之遺語也。至相如 屬筆,始贊荊軻。及遷《史》固《書》,托贊褒貶,約文以總錄,頌體以論辭;又紀傳 后評,亦同其名。而仲治《流別》,謬稱為述,失之遠矣。及景純注《雅》,動植必贊 ,義兼美惡,亦猶頌之變耳。 然本其為義,事在獎嘆,所以古來篇體,促而不廣,必結言于四字之句,盤桓乎數韻之 詞。約舉以盡情,昭灼以送文,此其體也。發源雖遠,而致用蓋寡,大抵所歸,其頌家 之細條乎! 贊曰︰容體底頌,勛業垂贊。鏤影攡聲,文理有爛。年積愈遠,音徽如旦。降及品物, 炫辭作玩。 祝盟第十 天地定位,祀遍群神,六宗既禋,三望咸秩,甘雨和風,是生黍稷,兆民所仰,美報興 焉!犧盛惟馨,本于明德,祝史陳信,資乎文辭。 昔伊耆始蠟,以祭八神。其辭云︰“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虫毋作,草木歸其澤。” 則上皇祝文,爰在茲矣!舜之祠田云︰“荷此長耜,耕彼南畝,四海俱有。”利民之志 ,頗形于言矣。至于商履,聖敬日躋,玄牡告天,以萬方罪己,即郊禋之詞也;素車禱 旱,以六事責躬,則雩禜之文$ 奕奕清暢,其《鷦鷯》寓意,即韓非之《說難》也。左思奇才,業深覃思, 盡銳于《三都》,拔萃于《詠史》,無遺力矣。潘岳敏給,辭自和暢,鍾美于《西征》 ,賈餘于哀誄,非自外也。陸機才欲窺深,辭務索廣,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龍朗練 ,以識檢亂,故能布采鮮淨,敏于短篇。孫楚綴思,每直置以疏通;摯虞述懷,必循規 以溫雅;其品藻“流別“,有條理焉。傅玄篇章,義多規鏡;長虞筆奏,世執剛中;并 楨干之實才,非群華之韡萼也。成公子安,選賦而時美,夏侯孝若,具體而皆微,曹攄 清靡于長篇,季鷹辨切于短韻,各其善也。孟陽、景陽,才綺而相埒,可謂魯衛之政, 兄弟之文也。劉琨雅壯而多風,盧諶情發而理昭,亦遇之于時勢也。 景純艷逸,足冠中興,《郊賦》既穆穆以大觀,《仙詩》亦飄飄而凌云矣。庾元規之表 奏,靡密以閑暢;溫太真之筆記,循理而清通,亦筆端之良工也。孫盛、干寶,文勝為 史,准的所擬,志乎典訓,戶牖雖異,而筆彩略同。袁宏發軫以高驤,故卓出而多偏; 孫綽規旋以矩步,故倫序而寡狀。殷仲文之孤興,謝叔源之閑情,并解散辭體,縹渺浮 音,雖滔滔風流,而大澆文意。 宋代逸才,辭翰鱗萃,世近易明,無勞甄序。 觀夫后漢才林,可參西京;晉世文苑,足儷鄴都。然而魏時話言,必以元封為稱首;宋 來美談,亦以建安為口實。何也?豈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會哉?嗟夫!此古人所以 貴乎時也。 贊曰︰才難然乎!性各異稟。一朝綜文,千年凝錦。餘采徘徊,遺風籍甚。無曰紛雜, 皎然可品。 知音第四十八 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夫古來知音,多賤同而思 古。所謂“日進前而不御,遙聞聲而相思”也。昔《儲說》始出,《子虛》初成,秦皇 漢武,恨不同時;既同時矣,則韓囚而馬輕,豈不明鑒同時之賤哉!至于班固、傅毅, 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筆不能自休”。及陳思論才,亦深排孔璋,敬禮請潤色,嘆 以為美談;季緒好詆訶,方之于田巴,意亦見矣。故魏文稱︰“文人相輕”,非虛談也 。至如君卿唇舌,而謬欲論文,乃稱“史遷著書,諮東方朔”,于是桓譚之徒,相顧嗤 笑。彼實博徒,輕言負誚,況乎文士,可妄談哉!故鑒照洞明,而貴古賤今者,二主是 也;才實鴻懿,而崇己抑人者,班、曹是也;學不逮文,而信偽迷真者,樓護是也;醬 瓿之議,豈多嘆哉! 夫麟鳳與□雉懸絕,珠玉與礫石超殊,白日垂其照,青眸寫其形。然魯臣以麟為□,楚 人以雉為鳳,魏民以夜光為怪石,宋客以燕礫為寶珠。形器易征,謬乃若是;文情$ 獨孤皇后。婦人見 識淺簿,認以為真,常在文帝面前,冷言冷語,弄得文帝十分猜疑,常常遣人打聽太子   到開皇三年十月,有東宮倖臣姬戚出首太子,說:「東宮叫師姥卜吉凶,道聖上忌 在十八年,此期速矣!又於廄中養馬千匹,欲謀悖逆之事。」文帝聞言,料事已真,不 覺大怒。即召太子,太子跪在殿下,宣讀詔書,廢太子為庶人,立晉王為太子,宇文述 為護衛。東宮舊臣唐今臣、鄒文勝等,皆被楊素誑奏斬首。朝廷側目,無敢言者。大夫 袁旻,與文林郎楊孝政同奏道:「父子乃天性至親,今陛下反聽讒言,有傷天性。況太 子這事,又無實據,今依臣奏,將楊素、姬戚以誣罪太子之事反坐,伏乞陛下邊斬楊素 等,朝野肅清,臣等幸甚。」文帝聞奏大怒,將楊、袁二臣,並皆拿下,再無敢言者。   只有李淵上疏道:「太子所謀事情,俱無實據,又無對證。今既廢黜,不可加罪, 還宜憫恤。」文帝覽疏,雖不全聽,卻給太子五品俸祿,終養於內苑。晉王見李淵這疏 ,一時大怒,即召宇文述、張衡什儀道:「這李淵明明是為斬張麗華之故,恐我懷恨, 怕我為君,故上這疏。必須殺此老賊,你我方得安穩!」張衡道:「殺李淵有何難哉!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造流言李淵避禍 當馬快叔寶聽差   晉王忙問道:「欲殺李淵,如何不難?」張衡道:「主上素性猜忌,常夢洪水淹沒 部城,心中不悅。前日郕公李渾之字,名喚洪兒,聖上疑他名應圖讖,叫他自盡。如今 可散佈流言,說淵洪從水,卻是一體,未有不動疑者!主上聽信謠言,恐李淵難免殺身 之禍。」晉王大喜。自此張衡暗布流言,道:「李子結實並天下,楊主虛花沒根基。」 又道:「日月照龍舟,淮南逆水流,掃盡楊花落,天子季無頭。」初時鄉村亂說,後來 街市傳喧,巡城官禁約不住,漸漸傳入禁中。   晉王故意奏道:「里巷妖言,大是不祥,乞行禁止。」文帝聽了,甚是不悅,但心 中疑在李渾身上,不以李淵為意。登時發下聖旨,把李渾合家五十二口,拿赴市曹斬首 。又有晉王心腹方上安伽佗奏道:「李氏當為天子。皇上可盡殺姓李之人。」丞相高熲 奏道:「主上若專務殺戳,反致人心動搖,大為不可。如主上有疑,可將一應姓李的不 用便了。」此時蒲山公李密,與楊素相交最厚,楊素要保全李密,遂贊美高熲之言,暗 叫李密退避(按李密後兵反金墉,稱魏公)。其時在朝姓李者,皆解兵權歸田裡,李淵 也趁這勢乞回太原,聖旨准行,令他為太原留守,刻日起程。   晉王聞李淵解任,謂張衡道:「計策雖好,只是不能殺他。」$ 與他?他若知 是兄長,休說不收兄馬,定然還有厚贈,如今兄同小弟再去便了。」叔寶笑道:「找若 再去,方才便道姓名與他了。如今賣馬有了盤費,回到下處,收拾行李,就要起身回鄉   伯當道:「兄不肯去,弟也不敢們強,兄長下處,卻在何處?」叔寶道:「在府前 王小二店內。」伯當道:「那王小二是潞州城衛著名的勢利小人,對兄可曾有不到之處 叔寶因感柳氏之賢,不便在兩個朋友面前說王小二的過錯,便道:「二位兄長,那王小 二雖屬炎涼,他夫婦二人,在我面上還算週到。」伯當聽了點頭,便叫酒保擺上酒饌暢 飲,於是三人作別,伯當、映登二人往二賢莊去了。   叔寶回到下處,小二見沒有了馬,知是賣了,便道:「秦爺,這遭好了!」叔寶聽 了不言語,把飯銀算還於小二,取了批文,謝別柳氏,收拾行李,把雙鐧背上肩頭。又 恐雄信追來,故此連夜出城,往山東而去。   那王伯當、謝映登到二賢莊,雄信出迎,伯當道:「單二哥,你今日做了不妙的事 了!」雄信忙問何事,伯當道:「你今日可曾買一匹馬麼?」雄信道:「馬不是假的, 二位如何得知?」伯當道:「方才賣馬的對我說道,說你貪小利,失了名望的人了!」 雄信道:「他不過是個好手,有何名望?」伯當道;「他名望比別個不同些兒,你可知 道他的名姓否?」雄信道:「我問他,他說是濟南府人姓王;我便問起秦叔寶,他說是 他的同班,我就央他進裡坐。」伯當聞言哈哈大笑道:「可惜你當面錯過,他正是『小 孟嘗秦叔寶』。」雄信吃驚道:「啊呀,他為何不肯通名,如今在那裡?」伯當道:「 就在府前王小二店內。」   雄信就要趕去,伯當道:「天色已晚,趕進城來不及了,明早去吧。」雄信性急, 與二人吃了一夜酒,天包微明,就上馬趕到小二店前下馬,問小二道:「有名望的山東 秦爺,可在店麼?」小二道:「秦爺昨晚起身去了。」   雄信聞言,就要追趕,忽見家將跑來叫道:「二員外,不好了!大員外在楂樹崗被 唐公射死,如今棺木到莊了。」雄信聞言大哭道:「伯當兄,弟今不得去趕叔寶兄弟, 請兄多多致意,代為請罪。」說罷飛馬回去了。伯當、映登辭別回去,欲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樊建威冒雪訪良朋 單雄信揮金全義友   再說叔寶恐雄信趕來,走了一夜,自覺頭昏,硬著身子又走十餘里。不料腳軟,不 能前進,見路旁有一東嶽廟,叔寶奔入廟來,要去拜臺上坐坐。忽然頭昏,仰後一交, 豁喇一聲,倒在地上,肩上雙鐧,竟把七八塊磚都打碎了。驚得道人慌忙來扶,那裡扶 得他動?只$ 了父母,羅 安、羅春一同起身,到中軍廳,取了盔甲器械,吩咐羅安、羅春在朋友處借住,等他回 來,進帥府復命,不可泄漏。自己一馬奔出城來。伯當在前相等,二人拍馬,連夜兼行 不一日,來到瓦崗,果見許多人馬,團團圍住。羅成叫聲:「伯當兄,我今殺入陣去, 你可乘勢入城去知會。」伯當依允,羅成遂縱馬衝入陣內,大喝道:「隋兵讓開路,俺 秦叔銀來了。」隋兵聽了,齊說:「不好了,要挖老大王眼珠的來了。」大家把箭射來 羅成把槍一攆,那射來的箭,都叮叮噹噹落在地下。被羅成哄一聲響,衝進營盤,直衝 得一路兵東倒西歪,死者不計其數。楊林聞報,同眾將一齊上馬,先是楊道源一馬殺來 被羅成掄槍攔開刀,喝聲過來。將手勒住甲縧,提過馬來,扯了雙腳,哈喇一聲響,撕 為兩半片,拋在地下。那徐茂公在城上看見塵上沖天,知是羅成已到,忙令眾將大開城 門,分頭殺出,齊攻大寨。   且說羅成在陣內,撕開楊道源,槍挑盧芳,鐧打薛亮,十二太保被他殺了八個。楊 林大怒,舉囚龍棒劈面來迎,羅成使開槍,如銀龍出水,猛虎離山。楊林道:「這是羅 家槍法。」羅成道:「我哥哥秦叔寶學得羅家槍,難道我堂弟秦叔銀,學不得羅家槍麼 遂提槍直刺,楊林舉棍相迎,大戰十餘合。楊林只戰得平手,卻被瓦崗眾好漢殺來,楊 林心中一慌,被羅成耍的一槍,正中左腿,楊林幾乎墜馬,大叫一聲,回馬便走,羅成 縱馬趕來,隋兵降者二萬餘人,棄下糧草馬匹軍器,不計其數。追趕二十餘里,鳴金收 兵。羅成會見叔寶,訴說前事,雄信也撞見,彼此賠罪。羅成對叔寶道:「哥哥,弟今 不敢入城見舅母,恐有泄漏。如今就要回去,可為我致意舅母。」叔寶道:「這個自然 我也不敢相留。」羅成遂別叔寶,連夜回燕山去了。   當下叔寶等收兵入城,咬金問道:「羅成御弟呢?為何不來朝見?」叔寶道:「他 瞞了父親,私自走來,恐有泄漏,已回燕山去了。」咬金道:「前日孤家去召他的詔書 難道他不奉詔嗎?」王伯當道:「臣路上遇見他的,因此不曾說起。」咬金道:「這也 罷了!這次敗了楊林,豈不是孤家之福星?王王兄,你可為孤家去金州取景陽鐘。秦王 兄,你可為孤家去雷州取龍鳳鼓。」二人領旨,分頭而去。   且說楊林敗去二十餘里,收了殘兵,再欲來打瓦崗,忽有聖旨到來,說:「海外離 石湖劉留王,起兵來犯登州,令楊林回登州鎮守,不可擅離。」楊林無奈,只得上本, 保舉潼關總兵魏文通,攻打瓦崗寨,自回登州鎮守。那劉留王聞得楊林已回,亦收兵回 去,若楊林一離登州,他又引兵復來,因$ 官。龍舟四座,皆以錦綵為帆,又有千艘騎兵,緊傍 兩岸而行。煬帝坐的龍舟,挽牽俱用婦女,各穿五色彩衣。煬帝觀岸上婦女,挽牽錦纜, 這些五色彩衣,紅紅綠綠,心中大喜。此話不表。   再說曹州宋義王孟海公,聞知昏君來游江都,必從四明山經過,忙發下一十八道矯 詔,差官各處傳送,令舉兵齊人四明山相會,捉拿昏君,共舉大事。   且說那河北壽州王李子通,得了孟海公詔書,忙傳伍雲召上殿道:「孤家正欲興兵 與元帥報仇,不料昏君遊幸江都,今有宋義王孟海公矯詔到來,要孤家舉兵,同集四明 山相會,捉拿昏君,元帥就此發兵前去。」雲召大喜道:「多謝主公。」說罷,退出朝 門,點起十萬雄兵。又發書到沱羅寨伍天錫處,令他為先鋒,在前相等,同往四明山去   且說瓦崗寨程咬金得了這矯詔,十分大喜。即下旨興二十萬雄兵,命秦叔寶為元帥 裴元慶為先鋒,與徐茂公軍師,並諸將起身。又命邱瑞保瓦崗寨。三軍浩浩蕩蕩,往四 明山進發。   到了四明山,孟海公早興十萬大兵,在山下紮寨。報混世魔王到了,孟海公即迎接 咬金入帳。次後相州白御王高談聖、山東濟南王唐壁、濟寧知世王王溥、蘇州上樑王沈 法興、湖廣楚王雷大鵬、山後定陽王劉武周、河北壽州王李子通、沙沱英王羅於突厥、 幽州北漢王鐵木耳、魯州淨秦王徐元朗、江陵大梁王蕭銑、武林淨梁王李執、明州齊王 張稱金、楚州楚越王高士達、陳州勇南王吳可宣、夏州夏明王高士遠,各領雄兵十萬齊 到。杜伏威、張善相、李芙蓉、薛舉,四個為領袖,帶領六十四處煙塵,共兵二十二萬 ,戰將千員,陸續俱到。孟海公接入帳內見禮,分班坐定。   孟海公道:「列位王兄在此,孤有一言相告,今昏君誅害忠良,弒父親兄,欺娘奸 嫂。又遊幸江都,開河害民,種種罪惡,萬至怨苦。今諸位王兄,俱要同心協力,捉拿 昏君,眾王兄意下如何?」眾反王道:「孟王兄之言有理。」班中閃出徐茂公道:「今 日請先立盟主,調用各路大兵。」眾王道:「徐先生之言有理。」遂共推程咬金為盟主 徐茂公道:「那宇文成都勇冠三軍,力敵萬人,必須立下先鋒,然後可擒成都。」忽李 子通隊裡閃出元帥伍雲召說道:「小將願為前部先鋒。」眾王一看,見那員將士銀盔銀 甲,面如紫玉,目若朗星,三綹長髯,堂堂儀表,立於帳下。壽州王李子通對眾王道: 「列位王兄,此乃南陽侯伍雲召,隋朝右僕射伍建章之子。伊父被昏君斬首,又差宇文 成都圍困南陽。他殺傷了隋朝三十多員上將,內無糧草,外無救兵,他殺出重圍,相投 孤家。他心存報仇,封為先鋒,無$ 魂,開喪掛白。諸 將皆勸李淵即皇帝位,李淵猶豫未決,適恭帝侑知天意在唐,遂禪位於李淵。李淵再拜 受命,戴冕冠,披黃袍,升大殿。即皇帝位,是為高祖神堯皇帝。眾臣朝賀畢,高祖下 旨,國號大唐,改元武德。封世子建成為殷王,立為太子,次子世民為秦王,三子元吉 為齊王,四子元霸為趙王,李靖為魏國公,馬三保為開國公,殷開山為定國公,長孫無 忌為楚國公。其餘文武百官,各加封賞。廢恭帝侑為譙國公。眾臣一齊謝恩。李靖拜辭 高祖,雲遊海外,此話不表。   再說西魏王李密,聞煬帝被宇文化及所弒,自立為許帝,心中大怒。即與軍師徐茂 公商議,發下十八道矯旨,差十八員官,遍約各家反王,興兵征討反賊。俱齊集在甘泉 關相會,如不到者,以反賊論。這矯旨一傳,各路反王,果然興師到甘泉關,惟有大唐 李淵這支兵不見來,他卻在宇文化及背後殺來,故此不曾來會。看官要曉得,為什麼自 背後殺來?原來高祖當日得了李密的矯旨,聚集眾官商議,可差何人往揚州去殺宇文化 及,搶取傳國玉璽來。李淳風出班奏道:「陛下欲誅宇文化及,並獲得傳國玉璽,非趙 王李元霸前去不可。」高祖准奏,即著李元霸領二千驍騎,出潼關而來,化及聞報,即 差宇文成都到潼關拒敵,成都領旨,提兵前往潼關迎敵,這且慢表。   再說甘泉關眾王子會齊,大家計議道:「必須舉一人為十八邦都元帥,提調人馬, 方有約束。只是大將無數在此,舉得那個好?」徐茂公道:「有個方法在此,憑天吩咐 ,將甘泉關閉了,一人叫三聲,誰叫得關開,就推他為十八邦都元帥。」眾王子齊說道 :「有理!」當下閉上關門。先是十八邦的反正,一個個叫過去,然後眾將大家各依次 序叫去,那裡叫得開,輪到程咬金,他便誇口說道:「我當初做混世魔王,三斧頭取了 瓦崗,何況這座關門,讓我來叫他開。」遂向前大叫道:「關門!關門!你依了老程開 了吧!」說也奇怪,才叫得兩聲,只聽得一陣狂風,呼的一聲響,兩扇關門就大開了。 程咬金大笑道:「何如?還要讓我當下。」當下眾人信服,推他上臺,拜了十八邦都元 帥之職。十八邦大小將官,一齊下拜。當下程咬金令三軍殺奔江都而來。   宇文化及在江都聞十八路反王,合兵一百八十萬,由甘泉關殺奔前來,心中大驚, 只得留兄弟宇文士及守揚州,自己帶了蕭后與宮峨,連夜逃奔,入淮而去,這裡眾王子 一到城下,宇文士及就開城投降。咬金下令眾將官無分晝夜,追趕宇文化及,違令者軍 法從事。眾將只得星夜趕來。這且慢表。   且說宇文成都領兵十萬,在潼關紫金山下。$ 。」尉遲恭便對黑氏道:「娘子,你支吾他兩句吧! 」黑氏無奈,只得掩口微笑,低聲說道:「奴家方才得罪程將軍,如今不敢違命,已做 了親,前來請罪,謝謝大媒。」說罷,就道了四個萬福。咬金連忙回禮,叫聲:「不敢 ,你方才不肯,為何一時沒了主意?」黑氏聽了,面色變紅。咬金笑道:「不要害羞, 大家來吃喜酒吧。」三人共飲,直吃到月轉花梢,咬金方大醉辭去。   次日天明,秦王升帳,二人討恩。徐茂公道:「今日還有一個女將前來,尉遲恭一 發捉了,一總賞你。」話未完,忽見軍士報來,外面又有一員女將討戰。秦王道:「尉 遲王兄,快去擒來,一發賜你成親。」尉遲恭大喜,提槍上馬,來至陣前。看見女將生 得千姣百媚,比黑氏更覺好些。原來那白氏,因黑氏被擒,不見首級號令,放心不下, 就來打聽消息,因叫道:「你這黑臉賦,好好送還我家姊姊黑夫人,萬事全休,若道半 個不字,教你性命難保。」尉遲恭道:「不要開口。你姊姊黑夫人,已嫁了我,你也嫁 了我,來配合成雙吧。」白氏大怒,把槍刺來,尉遲恭舉槍相戰,戰不上十合,被尉遲 恭撞開槍,活擒過馬,回營繳令。秦王大喜,又賜與尉遲恭完婚。軍士得令,送至尉遲 恭營中,黑夫人迎進後帳。白夫人初時不從,被黑夫人再三相勸,只得依允,遂與尉遲 恭成親。按下不表。   再說孟海公聞此消息,不勝忿恨,大叫一聲:「罷了!」忽見大夫人馬賽飛過來道 :「大王不消發怒,待妾明日出陣,擒拿尉遲恭來,千刀萬剮,與大王消恨便了。」孟 海公道:「御妻,你須小心。」馬賽飛道:「曉得了。」到了次日,就提起繡鸞刀,肩 上繫一個硃紅竹筒,筒內藏二十四把神刀,一馬當先,直抵唐營討戰。小軍飛報,又有 女將討戰。秦王道:「為什麼他們女將這樣多?」咬金道:「主公,如今這個賜了臣吧 。」茂公道:「你擒得來,就賜你。」咬金大喜,握斧上馬,直至陣前,看見女將,比 前日兩個還勝百倍,心中大喜。大喊道:「娘子,你今年青春多少?我要與你做親,你 道快活麼?」馬賽飛聽了這話,便問道:「你莫非是尉遲恭麼?」咬金道:「正是,你 要嫁他麼?」馬賽飛大怒,把刀砍來,咬金舉斧相迎。戰了三合,馬賽飛忙將肩上的竹 筒拿下,揭開了蓋,叫聲:「來將看俺的寶貝!」咬金抬頭一看,見一刀飛起,咤的一 響,正中咬金肩上,翻下馬來,被馬賽飛擒住,用索綁縛,活捉回營。未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小羅成力擒女將 馬賽飛勘破迷途   當下王世充、孟海公見馬賽飛得勝$ 徒   施公問:「你--你也會吃酒不會?」惡人見問,認是好話,答道:「小的也會吃 點酒。」施公又問:「不知你吃酒的量,吃得多少呢?多吃害人不害人麼?」惡人說: 「小的也不瞞哄老爺,還吃過數斤。」施公說:「這等說來,你還吃不過本縣了。   本縣除了辦事,退堂後,是吃酒為樂。只有一宗毛病很不好,最好飲酒,懶意吃菜 ;就愛吃的姜兒,圖他性暖有火料也!」   惡人一聽此言,大聲道:「老爺,老爺!快別拿姜下酒,很不好呢!」此必是吃死 冤魂當報,怨鬼撥亂他的性。施公聽得話內有因,就得了主意了,故意說:「薑酒不可 同吃,也不知怎麼講呢?你若解說的明白,真有不好之處,本縣要不用了。」   惡人見問,才覺住口,驚得渾身打戰,張口結舌,又不敢不說。   施公見此光景,冷笑罵道:「迷徒!你既不說,本縣少不得要動刑追你。」吩咐把 馮氏帶上來對詞。青衣答應而去。施公又問薑酒不可同吃之故。惡人不敢說出,只是發 怔,立刻把臉都變青了。施公心中明白,復又哈哈大笑。看見青衣把馮氏帶來跪下。施 公吩咐:「馮氏,你把董六謀死你前夫細細說來。」馮氏答應,又照前所告之言,一一 哭訴。施公問:「董六,你可聽真了麼?難怪你方才說薑酒不可同吃,內中有些隱情。 爛肺之事,你這該死的囚徒,快快說來,免得用刑。」惡人見問,不住的叩頭,淚流滿 面,無可奈何,口稱:「老爺,小的貿易守法,不敢越禮胡行。小的便娶馮氏,乃是明 媒正娶,他心願從。今來告狀,無憑無據。若以薑酒爛肺,謀死前夫,何不早告?含冤 數年,忽又喊冤,而且贓證全無。他有瘋症,是以枉告。」施公大喝一聲,說:「你這 囚徒!好張利口。事已敗露,親口自言薑酒害人。你與郝遇朋生前,每日一早,空心以 姜飲酒。此乃《本草》遺留六沉八反薑酒爛肺毒方,諒你不懂藥性賦。若依本縣想來, 必有主謀之人,問真再議。」吩咐動刑起來,眾役一齊答應上堂,把董六拉下倒地,兩 腿套上夾棍,左右拉繩。只聽惡人叫,「哎喲」,魂離天外。青衣用涼水照臉連噴幾口 。惡人醒來,疼得叫苦哀求。施公問道:「招不招?」   青衣回說:「他不招。」施公又問:「馮氏,你丈夫不招。倘若你再不實招,立即 追你之命!」馮氏說:「小婦人所告,並非謊言。一有不實,情願領死。」施公一聽, 吩咐將夾棍收繩。惡人聽得,魂飛膽裂,大聲叫道:「招了,招了!」   青衣一時住刑。施公說:「那怕你堅心似鐵,難嘗官法如爐。」吩咐鬆棍帶上來。 青衣將夾棍繩放下,把董六拉上去。   跪下招供怎$ 自始至終,又說一遍。施公聽罷,與招單相符,又提僧尼,畫押呈上。立刻 吩咐:連十二寇共作移文,詳報上司。回文一到,以便正法結案。又吩咐禁子,當堂給 九黃釘了腳鐐,又把七珠打了三十大板,打個死去活來,這才同收監內。又把施食的十 二個和尚帶來跪下,施公說:「爾等內有蓮花院中僧人否?」眾僧回道:「我等十人, 各廟居住,他倆是蓮花院的。」施公說:「你們十人,既不是九黃廟中之僧,與你們無 干。從今以後,你們謹守清規,本縣今日開放你們,去罷!」眾僧一一謝恩,叩首起來 ,下堂唸經出去,各回本廟而去。施公又看二僧,面貌慈善,都有年紀,不象行惡之人 ,說:「你二人同這小和尚回廟,焚修去罷!」三僧謝恩,叩頭起來,回蓮花院。餘僧 俱跪下。施公看去,腰粗膀大,凶眉惡眼,個個都是不法之人。不問情由,抽籤擲下: 每人打三十大板,一面枷在江都縣路口上,一月示眾。問:「情願還俗,即發回家為民   又叫施食的十二尼姑跪下。一看,就認出不賢惠的有四個尼姑,吩咐帶在一旁。向 那八個尼姑說道:「你們聽本縣吩咐,你們各回庵去。七珠自作自受。從今你們須守清 規。那七珠的觀音庵內,每人輪流照看焚修。但有風吹草動,本縣查出,定不寬恕。去 罷!」八尼一齊答應,叩頭而去。四個尼姑都擔驚怕。施公說:「你們四人作的壞事, 你們自己明白。還有什麼辯處,快快實說!本縣好結此案。」四尼不敢強辯,個個叩頭 ,口稱:「老爺,小尼心邪。不料老爺的神目如電。小尼等豈敢虛言強辯,只求老爺看 佛面。小尼以後改邪歸正。謹守清規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回 當堂申文詳報 判啞巴打手式   且說施公聽了四尼之言,大笑道:「國法難免,把四尼推下,每人重責十五大板。 」皂役答應,齊喊拉將下去,登時打完。斷離尼庵,還俗配人。施公放了四尼,又吩咐 知會四老爺,親到蓮花院,清查財物。傳海潮、李天成領贓;再叫他等文書回來,看立 斬眾盜,以解心中之恨。公差答應下堂去,知會四尼,傳海、李二姓,跟去蓮花院查財   且說施公又叫將啞巴帶上來,登時帶到跪下。但見二目流淚,急得搓手抓肚拍心, 指指口,搖搖手。眾役與振公都不解其意。施公說:「武二你不必著急,方才你抓抓肚 子,是自恨不會說話;拍拍心,是心中明白本縣打的手式。只要你把手式打的明白,本 縣就立刻替你審明。」啞巴一聽,心中暗喜,連連叩頭。施公說:「你家住何處?」啞 巴見問,用手向東一指。   施公說:「東關以外。」啞巴點點頭。施公又問:「什麼地$ 想興隆,萬萬不能。   其中必有緣故。本縣何不問其內裡之情?」隨叫:「施忠,你去把安門的家主叫來 ,我有話問他。」好漢下馬,邁步走到哪家門首,帶笑開言,說:「借問你們一聲,那 位是家主?」門裡一人,年有四旬,應聲答道:「不敢,愚下就是。不知有何見諭?」 施忠說:「本縣老爺有話問你。」那人聞聽,連忙整衣戴帽,邁步出門,跟定好漢,來 至施公面前。那人並不下跪,深深一躬,口尊:「老父師,生員不知駕到,未得遠接。 」施公說:「賢契免禮。本主一事不明。賢契既讀孔聖之書,必達周公之禮。安門換戶 ,乃是吉祥之事,今日五鬼破壞,動土豈不有損?」那人聞聽,復打一躬,口尊:「老 父師,門主既讀詩書,豈有不看憲書之理。奈門生家沒有學館,請了一位先生,知曉陰 陽風水,煩先生擇揀吉期,道今日甚好。門生也有些不懂,問他之故?他說不用提起, 安門之時,必有明公問,故此門生伺候這裡。今聽老父師呼喚,門生特出拜見。」賢臣 聞聽,心中納悶,叫聲:「賢契,此人大約與你有仇。」那人回答:「無仇。」施公說 :「既是這樣,你去把他叫來,本縣有話問他。」   那人答應,回身去不多時,回來手舉字柬,口尊:「老父師,門生家先生有書一封 ,叫門生拿來,求老父師一看。」又說:「今日理當叩見,恐其衝破縣尊,眼下不能高 遷矣!」賢臣聞聽心悅,說:「此人奇異。我先看看字體,是何言語。」   想罷,伸手接過封皮,上寫:「今月今日今時,縣尊駕到」   賢臣心驚,面視時分相對。賢臣點頭說:「妙哉!待我看裡面如何?」上寫:山東 曲阜縣民人孔淨,字奉江都縣主。今日今時,台駕回轉,路過此戶。馬上且觀。吾乃孔 聖之後,微習天文地理之妙術。今日係五鬼破壞之期,內有吉星衝破,不敢報名,恐泄 天機,神鬼見怪。此戶轉禍為祥,家道豐盛,子在父死,夫存妻亡。頂帶綿綿,代代恒 足矣!民人孔淨數字不恭,求恕具。   賢臣看罷,不由吃了一驚。心中默言,此人學術通神,未來預知;此柬猶如板上釘 釘,所言真正不錯。我只知古人書中之理,卻不曉陋室之中有此高人。但能有日官到極 品,必請孔淨主文。有心此時行聘,惟恐輕妄。賢臣沉吟多會,除非如此這般。想罷帶 笑說:「賢契聽我一言,回府替我多多拜上孔先生。就說本縣路過,不曾修帖奉拜,容 日再謁。」那人聞聽,又打一躬說:「門生請教老父師,今日安門到底好不好。」施公 見問,含糊答道:「賢契不必追問,今日最大吉大利,賢契請回言罷!」賢臣把字柬插 入靴桶裡。賢臣講罷,不多時主僕$ 後進太和門,至殿台階下。梁九公進殿不多會,只見他站 立殿外,望賢臣一點首。施公不敢怠慢,哈著腰兒,打一躬,走金階,步玉路,同進殿   梁九公退閃一旁。賢臣口呼「萬歲」三聲,行了三跪九叩首朝王禮畢,俯伏在地。 皇上問曰:「仕倫,朕看卿家奏草,乃清室家例。依卿准奏。就命卿家親自驗看,曉諭 八旗眾家。朝臣對子馬、頂馬,自今規則已定,有人越例者,聽參。」   國家親王,許放對子馬四對;世子、駙馬,許放對子馬四對;貝勒、覺羅,許放對 子馬三對;黃帶子並五爵,許放對子馬兩對。九門提督,許放頂馬二匹;六部大人,許 放頂馬一對。八旗古塞按板沙依梅音,許放頂馬一匹;無蔭封的各旗,許放頂馬一匹。   皇上說:「即命卿家曉諭,欽此欽遵。越例者,按律治罪。卿乃治國能臣,還有何 事,只管奏朕。」賢臣見問,正中機會,叩首說:「謝主龍恩。臣啟陛下,清室江山一 統,萬國宋朝,海晏河清,軍歡民樂,五穀豐登。據有穿宮太監,恐致弊端。   必得挨次查驗,以杜彼等邪思。」皇爺聞奏,龍心甚悅,叫聲:「仕倫,依卿所奏 ,就命卿家查驗可也。」賢臣說:「謝主龍恩。」皇爺一擺手:「卿平身。」萬歲叫聲 :「九公,朕賞不全一年全俸。」言罷轉駕回宮。   且說梁公在一旁聽的明白,氣得眼睛直呆呆的瞪著。賢臣分明見著,只裝不知。九 公見駕已回宮去,氣得無話,多時方說出來,叫聲:「不全,跟我走出來!」下了御階 ,梁九公看見無人,帶怒說:「施不全站住!我問你:先不過合你說句頑話,就往我們 一個眼裡插棒,參了一款。你先出去,少時我們與伴兒商議再講!」賢臣一聞梁九公之 言,叫聲:「梁老爺,何用動氣,且停一步,聽我一言。並非我有心參你,因他先教我 參,才敢斗膽。有心不奏,又恐老爺笑我無才。不過隨口之言,何用嗔怪呢?」九公聞 聽說:「不用你巧辯。請罷!」賢臣下太和殿高聲說道:「旨下!」那些王公侯伯等官 聞聽,不敢怠慢。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五回 皇上准題本 恩賞一年俸   眾朝臣謝恩已畢,一齊站起,與施公拉手賀喜;散出朝來,乘轎騎馬,各回府宅內 。九門提督心有病,見賢臣並未提他,心中知情,哈著腰兒,向賢臣拉了拉手,彼此一 笑,都不說破,分別各乘馬回府。   賢臣頓轡加鞭,離府門不遠,瞧見門前多人鬧吵。原是內監。看見賢臣,一齊發怒 ,跑過攔路說話,叫聲:「府尹,今朝上門拚命!井水不犯河水。為什麼無緣無故參我 們一本?」   眾太監當中有些又望賢臣講話,叫聲:「施老爺,求恕我$ 臣聞聽,話內必有大變,只問她便知,叫:「那婦人把你的實情申稟上來!」郝 氏答說:「大老爺,小婦人郝氏,今年四十四歲;亡夫四十八歲,姓王名玉麟。他在布 店交易。子名王振,年二十歲。他父死後,也在布店。多蒙財東看其父面,周濟我子娶 親,算一番好意。哪知其中有變。小婦人家住後門方磚口內。夫主去世四載,兒子進店 ,每月工銀一兩。昨日娶媳進門,晚上親朋散後,他倆小夫妻入洞房。小婦人睡覺,將 近半夜光景,忽聽媳婦喊叫。當道他夫妻不和,小婦人連忙穿衣跑出房門,見一人往外 飛跑,天黑看不真。卻又見兒子從門外而進,勸他媳婦莫要做聲。新人痛哭,拉住小婦 人叫:『娘!』只說『坑殺人了!』小婦人道問其故。回說:『你兒出去後,又進房。 摸著他,滿嘴鬍鬚,欲與我成親。被我抓他臉,他就跑,面目無從看真。』媳婦就要尋 死。小婦人害怕,看守至天明。請他母到家,共同伸冤。懇大老爺明鏡高懸,判斷仔細 。」賢臣又問:「你家除汝母子,還有何人?」郝氏回答:「並無別人。」想來禍都由 郭東家所起。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三回 王振吐實話 玉山道真情   王振說:「郭東家原籍太原府,名叫玉山,開布鋪。小的父親在日,每月工價三兩 。父親去世,小的將鋪接續。去歲小的商議親事。一應費用,東家許以相助。小的回家 ,告訴母親,是以央媒提親。他說:『我與你看中一女,住天師府對過,可著媒去說。 』小的應承,挽張媒一說即妥,擇吉三月娶親。財東他說:『我離家日久,欲要娶親, 奈本處不許外鄉之人。自從看見馮家之女,想成疾病。此親算我所娶。給你紋銀五十兩 ,另續新婚;再加工銀三兩,管你一世不受貧寒。若要不允,還我財禮,逐出鋪外。』 小的無奈應承,瞞哄母親。昨晚小的成親之後,故裝出外,他在門首溜進房中。新人哭 喊,手抓口嚷,搶天呼地。以是今日告狀,全是小的之錯,今情願領罪。」賢臣聽罷大 怒,罵:「王振你這個畜牲該死!世上此事豈可允得的麼?」往下又叫:「郭玉山,偌 大年紀,行此傷天害理之事。」郭玉山回說:「大老爺在上,容小的細稟,那日討帳路 過此處,瞧見此女端莊,嗣後想念得病待死。因是定計,都是實情。叩大老爺恩典寬免 ,以後痛改前非。」說罷叩首。   賢臣大聲罵道:「好奸徒!倚勢圖奸!該當何罪?快著大刑伺候。爾等男女六人聽 真:國法無私,本府按律治罪。禍因郭玉山而起,剛才本府聽罷六人之言,前後倒也相 對的。就只那郭玉山其情可惡!你替王振娶親之事,實是願意助他銀兩,又外給銀五十$ 他父,啟奏調兵,擒拿惡僧。小的聽言有理,當即救公子出寺,送至京 城。到家幾日,並無音信。小的不平,是以來此投書上稟。   賢臣看畢訴呈收起。又叫關太進書房,復又追問一遍,說:「你有傳家寶刀一口, 現在哪裡?拿來我看。」關太答應,從腰間取出。只聽叮噹一聲,關太雙手將刀奉上, 說:「請大老爺過目。小的此刀,傳家七代,名曰折鐵倭刀。祖傳三十六路,變化多端 。」賢臣閃目細看,有詩為證:   刀柄可把,利刃吹毛。   倭鋼煉就,上將魂消。   傳家至寶,避邪降妖。   施公看罷交還,關太重新將刀收好,一旁站立。忽見守門人進書房回話:「外有順 天府衙役求見。」賢臣吩咐令他進來。   不多時帶進,跪下報名:「小的郭起鳳給大老爺叩頭。」「小的王殿臣叩頭。小的 二人,奉命到宛平縣,把胡妻一案提來。」   老少二人跪在左右。公差退下。賢臣觀看已畢,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四回 翁婿當堂實訴 賢臣問得隱情   再言那人見問,口尊:「大老爺,小的住在護國寺東廊以內。小的房主,官名都稱 按大爺,現為梅林章京。小人作工,住房一間,工錢五百,夫妻兩口度日。老妻與房主 煮飯,暫作月工。所生一女,名叫關姐,今年二十過門;這個就是女婿。   偶出怪事,小的女兒過門,未滿一月。忽然那日他到小的家要女兒,回說未回家, 他竟不依,反賴小的將女藏了。翁婿之冤,因此斷不明白。告進宛平縣,二月有餘。幸 喜青天提問,好似撥雲見日。小的名叫馬富,妻子秦氏,皆五旬。這是小的真情,望大 老爺明鏡高懸判斷。」言罷叩頭。賢臣說:「少年之人說來,不許隱藏。」那人見問, 尊聲:「大老爺,小的名叫胡六,白塔寺後住。寡母今年五十一歲;小的二十四歲。父 在日定下親事。困窮耽緩,今歲方娶過門。尚未一月,那晚忽然不見。小的次早去岳家 吵鬧,竟賴未歸。告進二月有餘。小的手藝為生,耽誤時日,叩求老爺速判冤枉。可憐 寡母無靠。」言罷叩頭,哭得可傷。   賢臣聽聞,忽然想起一事。叫聲:「馬富,有一個桃花寺慧海和尚,與按大爺家往 來,不知你見過沒有?」馬富說道:「如若老爺提起慧海和尚,小的怎麼不認得的呢? 是女兒乾伯伯,認婿為乾兒。女兒出嫁,曾來幫了好些東西。自此以後不來。」賢臣聽 聞,言言對景,心下明白,吩咐胡六、馬富:「你二人不用胡賴!本府另有裁處。放你 二人討保回去,營生度日,汝女日後自有下落。暫且回去。」又叫:「郭起鳳、王殿臣 ,你們快將他帶到衙門,告訴書吏,如此這般,事畢回話$ 負聖恩。」洪教真人真人朝行夜宿,一路無話。這日來至通州,真人下船乘轎,法官 騎馬,到了齊化門,穿城而過,一直奔至九天宮住下。因恐驚走妖邪,不去朝見,只好 臨期陛見,與僧人睹面。又寫封牌一面,諸神免見。又暗差法官,探聽番僧何時入壇。 法官訊問已畢,對天師稟道:「後日十三日良辰吉時,番僧上台求雨,萬歲御駕親臨, 眾文武一齊隨駕。」真人聽罷,暗想必須如此奏明,方為停妥。想罷眼望法官說道:「 爾速行安置,以備朝見。」法官答應。   這日正是朝賀之期,鐘鼓齊鳴,笙簫細樂,檀香撲鼻,金鞭三響,老佛爺駕登龍位 。文武朝參已畢,分班侍立。當值官上前跪倒,口呼「萬歲」三聲。「臣啟奏我主,今 有江西龍虎山洪教真人來京朝見,候旨定奪。」老佛爺降旨召見。龍顏一見大悅,問道 :「朕未出旨宣召愛卿,卿家何事來京?可細細奏明。」真人見問,連忙叩頭,口尊: 「萬歲,聽臣啟奏。微臣並非擅自來京,臣既食君祿,應當報答君恩。降怪除邪,臣之 道也。有事隱弊,即便欺君。只因京師妖氣甚盛,臣恐主公被邪惑動,為臣不敢不奏聞 我主得知。」天師奏罷,老佛爺聞奏,甚是驚疑,連忙說道:「朕降旨設壇禱求甘露, 為救黎民。正在望雲思雨,朝臣奏聞:有一西方僧人善能祈雨。朕當准奏,命番僧求雨 ,以蘇民困。並未聞妖異之說。卿家不知有何風聞?可細細奏聞。」天師聽罷佛爺之言 ,復又奏道:「臣自漢至今,祖居龍虎山,世掌洪教,蒙恩封正乙真人。臣家世代相傳 ,奉天救命,每日有值日神輪流聽事。臣在丹房淨坐,值日神報,臣才得知。言:『蒼 天未能下雨,聖上憐民,宸衷切慮。聖駕率領百官,日日進壇禱雨。龍恩遠播,軍民仰 望念佛。故此驚動妖邪,潛來帝闕。』伏我主若命他求雨,不但無益於民,而且有害稼 穡。雨露飛霜,自有定期;年歲豐歉,係奉上帝旨意所定;天意難測,豈能相強?臣故 連夜來朝,奏明聖上,赦臣膽大無旨進京之罪。」   且說康熙老佛爺,乃是馬上皇帝,本不信邪言。天師奏罷,未免龍心不定,暗想: 「清平世界,白晝之間,妖怪何敢變化人形?」轉想:「天師敕封洪教真人,受五雷正 印,歷代所傳。保國佑民,斬妖除邪,豈敢妄奏,自尋其罪?朕想那年朝賀,寡人方十 二歲,朕見他童年稱天師,不過是江西一個小蠻子,借祖上之名,他還有什麼法力?朕 要想難他。打著滿洲話,叫九梁公擎過三杯茶來。先賜他一碗,他用左手接過;又賜他 一碗,用右手接過。朕安心試探,復又叫人送過一碗。朕思他必定放下一碗,接第三碗 。誰知他將右手那一$ 廟內,他便前去驚覺官民 ,在眾官面前,許定今日午時求雨濟眾。   合郡官見他瘋傻,鎖在空房之內。那僧先知此處微臣敕令龍神求雨,他暗中誦經相 助。現今雨已應候,眾官說他有異,俱各信服。雨落,禾苗勃然生長,一方共樂歲豐, 萬民歡聲遍野。   一為積些善功,再為報答鄉里。從此便匿跡藏名,脫身世外;幽岩古洞,以待脫了 凡骨,復返西方,移帶劉好善夫妻齊升仙界。今這傻僧還在空屋奉經勸世。值日神回報 如此。我主暗訪通州城內,自有實跡。」佛爺聽罷天師所奏,龍心暗道:「今民間有這 等善人,能感動神佛,亦是國家祥瑞。朕還宮後,必須前去訪明,看看這個神僧是何形 象。」想罷,對張天師說道:「今日妖伏雨落,皆是愛卿之功力,候朕加封便了。」不 須煩瑣。   且說通州傻和尚,自從鎖在靜室之內,那一夜把木魚敲的梆梆不住,吵得眾官俱未 得安。到了次日清晨,施公同眾官淨面用茶已畢,仍去照常行香,參神拜聖。眾僧等仍 然各依本教科儀,修蘸唸經,吹打法器。此時通州那些軍民,聽說有一遊方傻僧,許定 當日准能落雨,俱走來觀看怎麼求法。來到廟內,聞說和尚鎖在空房,一齊紛紛說道: 「京都皇帝,派本處官員求了這許多日,並未求得龍神落幾點兒雨。不知那塊來的這個 傻禿,就敢說是行得了。現在旱得人都編出口號兒來咧!滿街上作曲兒,唱什麼:『朝 也拜,暮也拜,拜得日頭倒乾曬:早也求,晚也求,求得水滴都不流。』看這個傻和尚 也是白搗亂就完了!」軍民亂談。忽聽傻僧木魚兒梆梆加力的擊了三聲,大聲念道:   歎世人,真可惜!作貪宮,為污吏。不積福,不克己,不忠不孝還不悌。口頭言, 甜如蜜;壞良心,黑似漆。坑拐謀騙把人愚。逞強梁,生巧計,機謀費盡千鈞力,真可 惜!並不顧頭南腳北,倒成了手指東西!   嘴裡念著,木魚敲的聲音略小。念罷又大擊三聲,往下又念道:   十方佛,他是誰?誰是我?黃梁大夢誰能脫?邀龍神,不得閒,布雲童子哄了我。 午時三刻不見雲,未時六刻難救我。靈山佛,苦殺我,早沛甘霖慈悲我!   憨聲憨氣流水的朗誦。那些軍民聽了,也有笑的,有說編排得好聽的。此時眾官拜 畢眾神,廟院散步,聽了都不為意。   只見有一下役上前稟道:「回眾位老爺,西北起了黑雲向東飛來。」眾官聞聽,各 去縱目西望:果然雲遮天日,似有風雨來到,俱各盼望。不料遲了片時,又一昂頭,雲 已散盡,那紅日炎炎如火一般,曬得大地更加炎熱。看罷俱各煩悶,齊說:「可異!明 明雨已落下,轉眼又霧退雲消呢?這傻僧說的甚妙,$ ,連施大人他還不怕,無可奈何,只得說道:「下官奉施大人命 ,特來相請說話。剛才至此,何致唐突有驚赴宴?和尚快出去罷,莫令大人見怪。」那 傻僧聽罷,不說去否,先翻著眼問道:「你是誰呀?前來擾我。」   跟隨人役見他直說瘋話,恐怕再說出不受聽的言詞,忙接口道:「這是本處的父母 官大老爺。」那傻僧一聽,先哈哈大笑了一陣。道:「我當是誰,這麼拿搪作勢,敢是 州尊?那你們說他是父母,就應顧子婦;怎麼不疼子婦,就愛那姓銅的、姓錢的方眼孔 呢?」說罷站起來又笑,拿起木魚往外便走,將州官鬧得面紅耳赤,無法可施,只得隨 著來到前面大殿。   只見傻僧與施大人也不行禮。眾官倒起來讓他坐,他並不推辭,便坐在施大人對面 。州官想著施公必要怒他無狀,哪知施公一見便道:「這場雨幸和尚求下,救濟萬民, 有此善功不小。今備素齋暫用一餐。再者,請問禪林住在何處?將來好派人賚送齋糧, 使百姓尊禮。」施公說罷,吩咐修齋。下役答應,叫廚子製造些蔬菜素面送上。剛擺在 桌上,那傻僧一看說道:「大人要請我吃飯,就是不吃那素物。」州官先前受他奚落, 正在心裡惱恨,忙接口道:「皇上自求雨以來,便頒旨斷屠。」   傻僧聽了復大笑道:「你這州官也倒不錯,分明當著施大人說謊遮掩。要不為吃肉 ,何能叫人捏住款柄。」內有位武職說道:「你這傻僧直是妄口誣人,有何憑據?」只 見傻僧大笑道:「你們不服,派人到鼓樓南街上,張、許二屠家內,他那地窖中蒲草蓋 著,現有豚肩豬腿。就說已經下雨,官不計較,按價給他買上幾斤,他必肯賣。」州官 聽罷,忙忙說道:「要是不准如何?」傻僧道:「要是不驗,將我這化緣討飯吃的神木 魚兒輸給你,叫你衣缽傳世。」州官怒氣說道:「真乃晦氣!這僧人過於憨,不畏法, 滿嘴說的是些什麼話語?今倒要依你買去。如不準時,再行算賬便了。」說著吩咐下役 而去。不多時把肉取來,回說:「小人去時,屠家初還抵賴不承,後來說破他們藏肉之 處,才心慌取出,並未討價。」眾官聽罷,彼此相看,都不敢說嘴咧!   施公在一旁,也覺驚異,暗想道:「這和尚大是神妙。將他求雨濟民所行神跡,具 表奏聞聖主,加他個封號,大修寺院,使一方不湮沒了佛門顯應的善緣。」賢臣想罷, 將內司叫到近前,說是:如此這般,急去快來。內司答應而去。此時天色尚在明暗相半 ,施公吩咐擺上筵席。眾官笑道:「時已過午,和尚既要酒肉,叫他先用罷!」施公明 知是憎傻僧多話之故,難以相強。看那傻僧並不遜讓,手把木魚槌,將木魚兒打了幾$ ,謀盡週到。茲欽加爾太子少保之銜,前 往山東救災放賑。勿令一夫不得其所。倘有貪宮污吏、惡霸土豪,爾只管認真懲辦,莫 使流毒害我良民。所有賑用銀米若干款項,該由何省倉庫撥用,料爾自能審時度勢,隨 時制宜。察著民情,該如何措置,任卿便宜施行。爾拜受恩命之後,即便來京,請訓馳 往。其倉廠事務,朕另派員暫行護理。爾其勿滯!欽此。   施公跪聽讀罷,三呼謝恩畢,方站起與差官相見,讓到官廳吃茶款待,敘談閒話。 不表差官回京,且說施公心中想道:「都中許多臣僚,老佛爺不肯差用,怎麼轉想到我 施不全呢?莫非其中有人保奏,也未可知。」想到此,施公即刻吩咐施安,叫進關小西 等,收拾行李起身進京。從此,這一進京,往山東放糧,施公的名聲,人人傳佈。一路 上又出了許多奇冤異事,除了許多惡霸強賊。這正是天生賢臣,扶佐聖主。未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入京師賢臣陛見 扮客商私訪民情   且說施公自從接旨,即刻吩咐關小西等,收拾行囊,諸事安置已畢。賢臣出了倉廠 衙門,施安等扶持上馬,王殿臣、郭起鳳、關小西等,圍隨在後,星馳起程。倉上官吏 ,送有裡許,賢臣便吩咐:「眾位回衙,須要好好當差,報效國家,無虧臣職。」眾人 聽罷,方才回去。   賢臣帶領著親隨,進了齊化門,吩咐關小西等,暫押著行囊,且先回宅;自己只帶 著施安,從東華門直入。進了禁地,叫施安往外等候。閒言不表。且說施公那日到了朝 房,眾朝臣俱已朝散。彼時老佛爺正在南書房翻看史書,思想山東災荒,求所以補救之 策。當值的衛太監,只得到龍駕前跪倒,說道:「啟我主萬歲!現有倉廠督臣施仕倫來 京陛見,在朝房候旨定奪。」老佛爺傳旨,命宣至宏德殿問話。衛太監叩頭下去,來到 朝房,對施公高聲說道:「皇爺有旨:宣總督宏德殿見駕。」   施公聽罷,不敢怠慢,即刻隨著衛太監,從金階一旁往裡面走不多時,到了殿前。 只見老佛爺已經走到那裡,在御座上坐著呢!兩旁有幾個隨駕的太監伺候。此時衛太監 只得退閃一旁。   施公上前,低頭朝著老佛爺行了三跪九叩首禮,又跪伏在地。   老佛爺一見,那等歪歪扭扭的身軀,也覺得可笑。天顏可喜,叫聲:「仕倫,爾不 愧為國之能臣,看你這形體,實在的跪伏不便,朕今賜你一個錦墩。」說著命內監取過 。施公連忙謝恩,仍是半跪半坐。老佛爺又叫聲:「仕倫,朕前者觀爾條陳倉務,深切 利弊,足證爾勞心國事。今因山東奏來荒旱,民間遭此顛連,殊堪憫惻。今將頒賑救恤 ,誠恐不得其人,百姓難得實惠$ ,先問問他 。他既來問咱們要人,就是老虎口裡奪脆骨。看這光景,必定有些武藝,該當先叫他施 展施展,老爺們瞧瞧。果然也好,算他是個棒子,也有個交頭兒,也免得我們綠林閉塞 住了,往後叫那些英雄好漢聞名,好來入伙。你們想,他要無驚人藝業,必不敢擅自進 廟,自投死路。這也用不著動那真氣。看他不過是籠中鳥;網內魚一般。」那幾個盜寇 聽罷亞油墩所言,還是帶著氣忿答道:「如此便宜這廝,且叫他多活一刻,料他插翅也 飛不去。咱們就看看他的本事。可也是呀!一人敢來尋找伙計,也算有他的黑蛤蟆!」 眾寇只顧你言我語,賢臣聽著,暗暗念佛,說道:「這還許有點指望兒,小西的單刀, 我是見過的,倒也很可以的。但不知他事到臨頭,未識怎樣?」賢臣想到這裡,卻又擔 驚起來。   只聽那幾個盜寇,又一齊大叫:「呔!那廝休要推睡裡夢裡!大王爺說了會子,你 是怎麼樣罷?也不用盡自發愣咧!你既敢來找著伙伴,你說說有什麼本領,講究講究, 叫大王爺爺聽聽。」   好漢站在旁邊,將眾寇所言所行,俱看得明白,記在心中。   總想著以柔取勝,好慢慢的看事行事,所以不透半點怒氣。今見眾寇這等追問,連 忙抱拳,復又賠笑,口稱:「寨主,不勞發動虎威,從容且再聽小人奉稟:在下並非此 處居住,乃是山西太原府人氏。只因在京貿易,搭的伙計,他是北京順天民人。只因我 倆茂州置貨,路過此處,在廟歇息。我去取水,回來才知他衝撞眾位寨主。但求爺台憐 他家有雙親,年老無靠,赦其冒犯之罪,使我兩人同來同去,免得小人不好回去見他二 親。倘若伙計命喪此地,北京親友必說小人暗行謀害。故此斗膽前來,叩懇眾位寨主爺 開恩饒放這個殘疾之人。我二人果得生還,回去必要早晚焚香,暗祝眾位大王爺,增財 多壽。」言畢,復又彎腰,深深打了-躬。   眾寇聽罷好漢之言,登時使怒,高聲喊道:「呔!你這廝快快住口,不必弄這巧言 。誰問你這些家常話來?嘮嘮叨叨的,信口胡謅。誰有那些功夫聽你的閒話。真欲立刻 要你的活命!爺賞臉問你的是正經話。要是會武藝,你就立時出現出現,我們看看;要 不懂分麼,那也就不必說咧!叫我們人將你綁上,一並誅死。你也不必含怨。你想嘮叨 會子,難道就算咧!快說罷!」好漢見問,復又勉強回答道:「眾家寨主請息威怒,要 問小人的武藝,在眾位寨主面前,不敢言會,不過略知一二。」   亞油墩李四聞聽說:「我知道你必是個撓兒賽好樣的!算計著你不會武藝,你也不 敢獨自進廟。你說罷,會使哪宗兵器,咱們比並比並。」好漢說$ 在手。好漢聽眾寇說要用箭相射,心中 大怒,暗罵:「這一群可惡的強盜!我若非恩官累手,你們的弓箭何足懼哉?殺條血路 ,便可闖出重圍。」想罷大聲喊道:「哎呀!罷了!罷了!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 。縱然射死,不落臭名。」眾寇聽見好漢這等大叫,一齊說道:「四哥,他既願死,說 不得先射他幾箭。」說罷,那持兵刃的盜寇,往兩旁一閃。只聽嗖嗖嗖雕翎亂響,箭如 飛蝗,照著好漢一直射去。表過賊人十七名,各樣兵器雖然皆有,卻只四副撒袋。好漢 見賊人射得甚是凶勇,恐其傷著施公,連忙站立賢臣之前,擋住老爺的身體。手舞單刀 ,打得那箭滿殿亂飛。   此時施公嚇得面如金紙,叫聲:「壯士!你不用顧我了,我死盡忠,理之當然,不 可帶累於你。依我看來,你有這口單刀,足可殺出,快快逃命要緊,莫誤報信。」小西 聽了老爺一夕話,好似萬刀攢心,忙亂之間,不覺失聲大叫:「哎喲!老爺說那裡話來 ?小的報恩主,雖死無恨。」好漢說著,揮動單刀,遮前擋後,全無半點憂容。   卻說亞油墩李四,聽見好漢喊的稱呼不對,即刻吩咐眾寇止住弓箭,說道:「眾哥 兒們,你等聽見了他倆的言語,前後不符。先前這只野熊與那孤雁伙計相稱,方才又叫 恩主。其中定有緣故,令人可疑,須要問明白,免得誤事。」說罷望著好漢說道:「朋 友!聽你的說話,裡頭有些差異。你既說是伙計,怎麼此時又稱主僕?你務要說實話。 」亞油墩話未說完,好漢怒不可遏,大叫一聲:「呔!眾強盜,從來大丈夫不能更名改 姓。你們既問實情,實告你們罷!那綁廳柱上的,他乃是皇上欽命的倉廠總督;只因到 山東放賑,我家老爺,是赤膽忠心,扮作客商,沿路私訪民間冤枉。現今接了許多狀詞 ,專等賑濟回來,與民判白。不幸走到此處,被爾等所綁。我家老爺姓施,作過江都知 縣,料爾等也不會不知。如今你們放了我們主僕,萬事俱休;倘要癡迷不醒,害了我們 主僕,將來動了官兵,叫你們俱遭橫死!」   眾寇當日聞施公在江都縣,智斷十二家盜寇,人人知曉。   如今眾寇聽了關小西之言,個個想起舊恨。亞油墩李四先就一聲怪叫:「啊!眾家 兄弟,你聽明白了!咱們也不必叫他入伙咧!也不用往下再問咧!快快開弓放箭,要了 他倆的命罷!要是放了他,久聞施不全最奸詐,倘若負恩懷仇,只怕咱們必有後患。」 眾寇聞聽,齊說有理,一齊開弓放箭,復又唰唰唰一陣亂射。常言說:「一任重瞳勇, 難敵萬刃鋒。」好漢那口單刀,雖說掄開可擋亂箭,只是一口刀不能護衛兩人;好漢顧 了賢臣,顧不了自己。一見眾寇$ 高聲大叫說:「你這強賊!坐山為寇,打劫客商良民。官兵不征, 也就是了。竟敢擅劫皇糧,多麼大膽!棚內坐著欽差,四面都有官兵,英雄好漢二十餘 位。大太爺姓賀名天保,四霸天中第一人,綽號人稱飛山虎。前日曾在綠林,如今改邪 歸正,跟隨施老大人,專殺土豪惡霸。」   方成聽了冷笑幾聲說:「姓賀的聽著!我與于家兄弟,同稱寨主,山東省人人皆知 。手下嘍卒無數,你等能有幾個能人,狗黨狐群,烏能濟事!」天保聽罷,曉得必是小 嘴方成,先把他拿住,好見欽差。才要催馬,張英答話說:「哥哥,這件功勞讓與我罷 !」一催坐騎,更不答話,雙舉畫戟,迎胸刺來。   小嘴舉刀相迎,一來一往,兩馬盤旋五六個回合。方成手快,張英些虛漏空,左耳 著了一刀,削下半片,疼痛難忍,一倒身落下馬來。天保見勢不好,連忙催馬,口呼: 「兵丁,快救張英!」官兵著忙,一擁前來,救起張英。二人扶著,退後去了。   賀天保敵住方成,與他交戰,衝突十數餘合。天保一心想道:賊人若戰敗逃走,黑 夜之間,無處尋找;再者自己有令在先。   眼看方成刀法稍緩,天保奮勇,搶他的上首,提馬跟緊不放。   小嘴覺勢不好,怕難招架。好漢越發逼緊。賊將方成心下發慌,手遲眼慢,只聽唰 的一刀砍去,正中左背,深有四寸,小嘴翻身落馬。餘者逃命,四散而去,全都顧不得 要糧米;倒有些驢馬馱著去的糧米,拋灑遍地。   天保帶領官兵,押著方成,合那二十名小卒,竟奔官棚。   黃天霸遠遠望見一群人馬,直奔前來。天霸叱咤說:「呔!何處人馬?少往前進。 」天保聽准聲音說:「老兄弟,天保來也。」   趕至切近下馬,就把拿住方成的話說了一遍。又說:「此時我也不回棚,張英也不 看了。留下三十名兵看守賊徒。那二十人點著火把,看守米堆;瞧著哪邊打仗,往哪邊 高舉。」天霸答應,叫官兵把賊送人小棚看守。天霸進蘆棚,對施公說知。   且說天保重複上馬。那二個官兵高舉火把,跟隨著好漢,接應眾人,來拿於六、於 七。又說王棟、李俊二人,把賽袁達擋住,動手交鋒。賽袁達於六把渾鐵槍擋住三人的 刀棍,不放在心上。三人往來衝殺,有半盞茶時。誰知李俊漏了一空,被於六一槍,挑 於馬下。王棟見了,不由害怕耽驚,暗說:「這名盜寇真是驍勇!二人並戰不勝,何況 一人。」怎奈天保號令又嚴,欲戰實難取勝,強弱不敵。正自為難,忽聽盜賊大叫:「 那廝休得逞凶,我乃高山賽袁達姓於,行六是也。特來搶米。大膽鼠輩聽著:避我著生 ,擋我者死,你別枉送了性命。」王棟暗說,這$ 何必多禮。人 來!」天霸、小西答應,轉過轎前伺候。賢臣故意擺手搖頭說:「賢契免禮,快請起來 。」莊頭聽賢臣很謙虛,他更裝下跪的樣式。老爺說:「快攙起來。」天霸、小西二人 上前,早已定下牢籠妙計。他二人進前忙一伸手去攙。莊頭不知是計,反把兩支胳膊遞 與兩家好漢。天霸、小西各接住莊頭一隻胳膊,用力往上一端,跟進一步往後一擰,又 用力往上一推,按倒惡人嘴朝地。莊頭著急扭項,才要問故,忽又走過郭起鳳、王殿臣 二人,彎腰把莊頭的兩條腿拳上,回手腰中取繩,遞與天霸凰。天霸忙把惡人黃隆基繩 縛二臂,又一回手,亮出單刀,用刀背把惡人兩膀打傷。   這時,小西飛身上馬。天霸與郭起鳳二人,把惡人搭起,遞與關太馬上接了,各人 復又回手,都亮出兵器,也一齊上馬。   施安此時不敢怠慢,取火早把鐵銃點著,只聽咕咚響亮一聲!   他便回身上馬,忙催坐騎,往回頭奔走。雖說把惡人倒剪,仰面橫搭馬上,他卻不 住的掙扎。天霸說:「郭哥下馬來,把這囚徒收拾收拾才好。」郭起鳳答應,忙下坐騎 。天霸說:「關兄,你把惡人推下馬來,等我兩個把他收拾妥當才好。省得叫他掙扎。 」小西聞聽,用力把惡人往下一推。只聽咕咚一聲響,便倒在馬下。天霸、起鳳二人趕 上前按住,拿繩子從那人膈肢窩裡,穿過捆好。天霸說:「郭哥,咱倆把他搭在馬後, 把他用繩子拴好,咱也放心。」起鳳答應。二人彎腰把惡人搭起,捎在小西馬後,用繩 子從馬肚子底下掏過來,套了個結實,那頭拴在膈肢窩,這邊拴著腿彎子。惡人給拴在 馬上,只急得破口大罵。天霸彎腰抓了一把土,往惡人嘴裡一塞,塞了滿嘴,立時罵不 出來。天霸復又上馬過橋。這惡人還想掙扎,哪裡還動的了?賢臣、小西在前,眾人圍 隨在後,奔走不表。單言跟黃隆基的四個小童,見人把主人拿去,他們跑進門來,一個 個的抓住銅鑼亂打一陣。喬三驚醒出去。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四回 賽時遷暗保賢臣 施大人誆捉惡霸   話說黃天霸正與朱光祖私相談話,忽聽窗外有人咳嗽。天霸一聽,知是施公聲音, 低聲說道:「大人來了。」光祖聞聽心怯,望見天霸說:「老弟,我是躲避不躲避?」 天霸說:「不用躲避,大家叩見便了。」朱光祖回答說:「遵命。」言罷,天霸、小西 當先,朱光祖隨後,見了施公,自己通名,雙膝點地說:「小人乃盜寇罪人,今叩見大 人。」施公聞聽,不解其意,忙問:「天霸,此乃何人?」天霸見問,打千下跪,忙將 已往之故,細言一遍。賢臣聞知,如夢方醒,點頭說:「原來如此,$ 拽不肯走。馬上的跟人,直用鞭子打。那人疼痛難忍,直嚷求饒。   賢臣看罷,沉吟了半晌。忽聽旁邊一人管著那邊一個人叫聲:「第五的,今日可盡 了二皮臉的量了。他終日喝的醉醺醺的,滿街上亂罵胡鬧呢!今日可碰到釘子上咧!」 那一個說:「不知他怎麼惹著獨虎營羅老叔咧?」這個說:「因為羅老大爺從我們村裡 出來,正遇見二皮臉,喝得漲漲兒的在那裡罵街呢!被羅老叔看見,叫他的家人就帶起 來了。這一帶回家去,輕者二皮臉有一頓棍挨。」那一個又問說:「羅老叔望你們村中 怎麼去了?」這一個說:「噴噴噴!我的糊塗爺,你沒瞧見那個騎驢的,不是我們村中 萬人不敢惹的石八太爺麼?」賢臣也在一旁,忽見那群人,有一人望騎驢的說了幾句話   賢臣離遠,雖未聽見,估量著此處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才要進館會錢起身,又聽那二人講話。總是施公目下合該有場大禍,不由的又要探 聽冤家頭的惡處,好一並擒拿問罪。只聽那一個叫聲:「三哥!只因我去京中,做了二 三年的買賣,哪知咱這裡,就有這些緣故。請問這石八不亞如一路諸侯;再借著太后宮 中王首領的臉,連坐四人轎的都和他們相好。石八爺家裡,本來也夠了分咧!倚財仗勢 ,縱容手下的小將們在外,無所不為。這窮家一伙子,總有十幾個人,都是磕頭弟兄。 石八算是頭一個,有滲金佛吳六、泥金剛花四、破頭張三、闖粗胳膊鄧四,耍錢硬訛詐 。短辮子馬三、白吃猴兒郭二,他兩個集市上私抽稅務。還有崔老叔,外號叫禿爪鷹, 單陪阿哥玩雪白臉兒外孫,若要叫瞧見,嚇的冒走真魂。惡棍徒七恍,外號兒叫鐵嘴兒 ,單訛牙行客人;火燒鐺上,他盤腿兒坐著,渾身脫個淨光,烙出一身燎漿泡來。五股 高香點著,膈肢窩夾裹,一個時辰不害疼。外有真武廟六和尚,他是鹽商一個替身,吃 喝嫖賭,愛交匪類。只可恨咱這裡地方官,連一個有膽的也沒有,都是些無用怕事的囊 包貨。昨日聞聽人說,奉旨欽差點了一位鑲黃旗漢軍的施老爺,往山東賑濟放糧,一路 上嚴查貪官污吏,又拿惡霸土豪。聽說把德州有名的皇糧莊頭黃隆基--外號叫賽敬德 這惡棍硬拿了開刀問了斬咧!真正的這才是位好官呢!什麼時候來到景州訪一訪,拿住 這伙子惡棍治罪,那才顯出報應來咧呢!」賢臣在一旁聽罷,心中正自思想。忽從外面 進來了一群惡棍,揪住賢臣衣襟不放手。不知所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三回 惡閻王誆請相面 施賢臣巧用說詞   話說施公訪著了凶徒的住處名姓,又得了桿兒上石八這些人的底細,恨之已極,一 定拿住治罪;再將太后宮與千$ 吃,叫他知道我謝某的厲害。」   賊人謝虎居心要使鏢打英雄,就不肯戀戰,二日留神,用力磕開三人兵器,縱身跳 出圈外,往正東就跑,說:「謝太爺殺不過你們三人,我定要走咧!」說著揚長而去。 黃天霸拿賊心急,恨不得立刻擒住謝虎,解到公館,在施公面前報功,隨後緊緊的相跟 。謝虎是要敗中取勝,見天霸趕來,回手一鏢照著天霸面門打來。天霸見謝虎一扭膀, 一隻飛鏢直衝面門,一歪腦袋躲過,飛鏢落地。謝虎又一倒手,二隻鏢又照英雄前心打 來。天霸又一閃身,剛躲過第二隻飛鏢;第三隻鏢又照著左腿打來,躲閃不及,只聽哧 的一聲,穿皮刺骨,痛不可忍。英雄止步,不往前趕。郭起鳳、王殿臣一見天霸追趕賊 人,他二人隨後也追來,見黃天霸腿中毒鏢,心下著急,連忙趕到跟前說:「賢弟怎麼 樣了?」好漢見郭起鳳、王殿臣一問,羞得滿面通紅,用手拔出鏢來,扔在地下,只說 :「氣殺我也!」不知天霸鏢傷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三回 天霸回公館養傷 朱李投鄭城望友   話說郭起鳳、王殿臣二人,見黃天霸鏢傷,藥性行開,疼痛難忍,心中難以為情。 又聽天霸說:「不回公館咧!」不由心中更覺著忙。郭起鳳說:「賢弟,你把心放寬些 !勝敗乃兵家常事,誤中一鏢,何必如此?你不回去,我二人怎好見大人回話?」王殿 臣又說:「賢弟你別想不開。依我拙見,咱三人暫回公館,即請醫家調治好鏢傷,拿住 謝虎,完結民案,保護欽差回京,你的功名有分。豈可因一朝小忿,耽誤終身大事?」   說罷,天霸點頭。二人即伸手攙扶著天霸,相扶而行。黃天霸終有愧色,覺著半世 英名,一旦喪盡,一路上還是長吁短歎,惟有低頭而已。   走不多時,來到鄭州驛,進了公館,先到上房去見施公。   施公正與關小西談拿一枝桃之事,猛聽簾櫳響動,抬頭觀看,但見黃天霸一瘸一拐 的,郭起鳳、王殿臣二人攙扶著他走進來,不由大驚,連忙站起身來說:「壯士怎麼樣 子?快對本院訴來。」王殿臣不等天霸開言,連忙上前,單腿一跪,口尊:「大人,容 小的細稟。」即將往事,如此如彼的話,述了一遍。賢臣聽見王殿臣的言詞,忙上前親 看鏢傷,見圍著傷眼,有茶碗大一塊漆黑。賢臣說:「不好,這毒氣不小,快些把他攙 進廂房歇息將養,速速延請名醫調治。」天霸說:「小的無能,不曾拿住一枝桃,反倒 重傷,又勞大人掛念,殊覺抱愧。」賢臣說:「壯士你說哪裡話來?誤中毒鏢,非爾無 能,皆因輕敵之故,這又何妨?只管放心,將養鏢傷,擒拿謝虎,與民結案,再為報仇 可也。」說罷,令王、郭$ 使槍拐鑿 漏船底,劫奪金銀。在水內能住三日三夜,餓了活吞生魚,因此外號叫作魚鷹子,本名 叫何路通。就是旱路上,拐槍鉤也能抵擋四五十人。大人今往淮關,常住水路之中,難 保無事。若依小的愚見,不如收他一同前去。」施公聞聽,滿心歡喜,說道:「就依你 的主意,何不與他當面講明此事?」計全點頭答應,帶笑連忙勒馬,讓過施公去,扭項 望著何路通帶笑開言道:「劣兄有句心腹話告訴賢弟:為人須習正道,世上百藝俱能養 人。想你我幼年之間,不務正業,打劫為生,空混了半生,年紀都不小了,須當想個養 老的主意,才能保得住,收個結果。你瞧哪一個掙下房屋地土咧?一輩子不落人手,這 就算頭等的光棍。誰能象黃三爺硬劫當今聖駕,成此名就,洗手不干咧!又養了個好兒 子,十五歲上就出去露面,四霸天中數第一,江湖盡曉。難為他去邪歸正,掙了個副將 前程,年才二十餘歲,又搭著他那一身武藝,又有施老爺提拔,何愁不高升?我如今跟 著他吃碗閒飯,凍不著,餓不著,我就算知足。象賢弟,依我的拙見,何不跟著大人南 巡?路上但能立一兩件功勞,大人回京時見駕面聖,只要當今聖主一喜,你的功名有份 ,強似一生落個賊名。不是愚兄小看老弟,你未必能到金鏢黃三太、紅旗李八太爺那等 分上。把這個事你得看破,難道你就不是江湖中人麼?但只一件,如今的時事又與我年 輕的時候光景改變了好些個。怎麼說呢?你我也老了,王法也緊了,這時候想不出個收 場結果來,也就難為了一世男子。我說這個話是與不是,老弟自己酌量而行。」那人聞 聽計全之話,回道:「老哥不忘舊日交情,才領小弟正道上行。多承老哥指教,小弟情 願跟隨大人南巡,煩老哥回覆大人去罷。你說我不為保舉升官,但願飽食暖衣,到老善 終就足了意咧。」計全答應,前來回稟大人,就把那人情願跟隨的話,回了一遍。賢臣 聞聽,滿心歡喜,一同催馬東行。   忽聽行路之人說道:「明日裡江寺廟熱鬧非常,各處之人燒香,賢愚不等。你我進 香是善士,內中就有趁勢作惡的。」   賢臣馬上聞此話,腹內說:「久聞此廟熱鬧,招聚凶徒匪類。再者,又有船隻來往 ,是五方雜地,其中必有凶徒惡棍,傾害莊村黎民。何不去暗訪?」忠良想罷開言說: 「眾位伙計,你我去到裡江寺附近左右,尋找個房子住一夜,明早進香還願。」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賢臣私訪裡江 寺主僕偶住杏花村   話說主僕催馬前行,直奔裡江寺走。走不多時,忽見前面人馬車輛往來,行人不斷 ,獨有一人在路口站著不動。是$ 推倒,腰間拔出砍柴斧頭,連躥帶蹦,也就到了外甥身旁,叫聲:「 外甥,不要驚慌,我來救你出去。」口中這般說,手中柴斧起處,早把幾個捆綁手砍倒 。有幾個機靈的見勢頭不好,走得快,就算便宜。   於七將綁富明的繩索割斷,吳成背了外甥,掄柴斧一路使著,撒腿就跑;於七舞動 寶劍,在前開路,把這些官兵,如砍瓜切菜般的亂殺。   黃天霸一見燕子般的飛進幾個人來,就知事情壞了,站起身來大喝一聲:「好大膽 的強徒!擅敢搶劫要犯,我來也!」提了鋼刀,直奔下演武廳來。劈面正迎著一個老者 ,鬚髮皆白,長髮打了個結兒,頭戴草帽,身穿漁翁的服色,手中提著一把船槳,正是 活閻王李天壽。黃天霸不問是誰,將刀照頭就劈。   只見那老者不慌不忙,把槳往上一提,將黃天霸的刀架開。這二人刀來槳去,殺在 一堆。旁邊郭起鳳正要上前幫助天霸,又恐不是這老頭兒對手。忽見來了一個癆病孩子 ,手舞雙刀直撲過來。郭起鳳忖想:「也是我的時運轉了。」遇著這個癆病鬼,一定穩 穩的拿來,他便要討這個便宜貨了。哪知恰撞著了硬頭貨哪!起鳳大喝一聲,舞動鐵鐧 ,迎身上去。賽猿猴把雙足一蹬,往上打了個旋風,身在空中滴溜溜旋轉,兩腳未踏實 地,雙刀先劈下來。王殿臣過來相幫,照定病孩子夾背一刀。朱鑣年紀雖小,跟著活閻 王遇個大敵,早已旋轉一閃,還刀便砍。   三人殺在一處,只是王、郭二人哪裡抵敵得住賽猿猴呢?再說馬英、張寶正與官爭 打,忽見大家動手,馬英把三節鑌鐵連環棍,施展開來;張寶拔出兩柄板斧,不管軍民 百姓男女大小,只要碰在板斧邊,總歸斷命。當時教場內眾百姓,頓時大亂,齊聲喊叫 :「反了!快些逃命,強盜殺人呀!」大家亂竄奔逃,驚天動地,我且慢表。   且說活閻王把鐵槳揮動,天霸用盡平生之力,只是抵擋不住。幸虧李天壽無心傷他 ,見吳成已將犯人救出,便打了一個胡哨,虛晃一漿,殺奔南門而去。賽猿猴朱鑣把王 殿臣、郭起鳳二人殺得不能招架的時候,忽聽師父胡哨,也便吼了一聲,撇下二人追上 活閻王去了。   黃天霸與王、郭二人會在一處。天霸說:「差使被他劫去,如何回見大人?我們不 能不趕。」王殿臣、郭起鳳聽了沒法,只得說:「我們並力追到南門,看他們怎出南門 ?」三人追趕了一回,聽逃命的百姓嚷說:「方才一個道士,背了犯人,逃出東門去了 。」天霸聽了此言,招呼王、郭二人,一齊追到東門。守城的軍士說:「果然有個賣柴 人模樣,使著柴斧在前;有個道士背一人,跟著出城。我們正要攔阻,被他們傷了三人 ,幸虧$ 幫帶去吩咐兵 丁,將陷坑填平,一齊到玄壇廟來,自己同了黃天霸、何路通先行。   三人到了玄壇廟,與甘亮、鄧龍、鄧虎相見道旁,各人行禮,彼此客套幾句,我也 不必多說。眾人都在大殿上,分賓坐下。黃天霸吩咐:放四聲收兵炮。小西已早教偏將 們,都到大廚房內去,搜彩吃食東西。那左右從人,聽了個個高興,鬧了半夜,腹中都 有些饑餓,大家趕到大廚房內一看哪!好有興頭。   但見樑上壁上掛的風魚臘肉、火腿野味,籠子內養的雞鴨鵝鵠,缸內養的魚鱔鰻鯉 ,櫃內放的蘑菇香菌、燕窩海參,鉤上懸的豬肉、羊肉、牛肉,壁角高高的一囤白米, 牆腳跟堆了數十甕五彩花壇泥頭陳紹酒。一座五眼灶上,一切應用傢伙齊備。旁邊一隻 櫥內,開了一看,更好了,都是現成煮好的肴饌,一盤盤,一碗碗,樣樣都有。眾人見 了好快活,你拿柴,他燒火,先把熟的熱了一熱,先發出去,到大殿上,教將爺們先吃 起來。廚房內手忙腳亂,向那裡斬的斬,洗的洗,煮的煮,十分高興。那黃天霸請甘亮 首座,甘亮哪裡肯坐?黃天霸一定不依。李公然同眾人都說:「不用推讓了!」甘亮沒 法,只得向上坐了首位。其餘謙謙讓讓,團團兒坐下。關小西執壺斟酒。甘亮一把奪了 。李公然吩咐從人把盞。大家正要舉杯,只聽得門外一陣大亂,眾人立起來一看,只見 神眼計全帶了埋伏兵到來;隨後張幫帶也到。眾軍士紛紛攘攘,在廟內四面歇息。天霸 吩咐:將廚房內東西分給眾軍士,埋鍋造飯,犒賞酒饌,就請計大哥、張都司同入席。 計全、張都司與金陵三杰行禮,彼此通過名姓。黃天霸又將金陵三杰相助,活閻王、吳 成漏網的話,又對著計全說了一遍。計全重新向三傑作揖道勞,三杰還禮,大家坐下來 飲酒。黃天霸便問:「於七怎的被擒了呢?」   白馬李七將方才的話,也說了一遍。李公然問起甘亮:「怎樣到來相助我們?」甘 亮就將前日聽得劫法場,鄧虎打聽信息的話,也說了一遍。李公然又將鄭家園降妖得劍 的話,對大眾說了一遍。眾人無不稱贊道喜。   眾英雄開懷暢飲,吃到天光大亮,眾人用飽了飲食,同出廟來。黃天霸吩咐眾三軍 :守護四個要犯,傳令起身。把玄壇廟前後門封鎖著,由唐官屯地保管守。自己同了甘 亮、鄧龍、鄧虎、計全、李昆、關太、何路通、李七侯、郭起鳳、陳知縣、孫統帶、張 幫帶,並裨將牙將,一齊往奉新驛而來。路上說說談談,好不快活。都道:「這件公事 ,雖走了吳成、李天壽兩個,幸而正犯已得,全虧甘大哥三位的功勞。」甘亮說:「我 看這兩個逃去,必然再有風波。眾位保護大人赴淮安上$ ,二人放膽兒廝殺。只因天霸渾身濕透,衣褲卷住兩腿;更加背上馱著大人 ,因此閃了下風,漸漸抵敵不住。   此時屋面上的計全、關太、刁慶、李昆、王殿臣、郭起鳳難道睡著嗎?卻也全來了 。方才天霸同甘亮進來的時候,他們六人在屋上四散分開,都在上面留心各處的動靜。 郭起鳳的地方,離著望山堂最近,正在上面鷺行鶴伏,四面兜抄往下面巡看,但見巡丁 們掮著兵器,穿來走去,並無動靜。來到望山堂左近,就聽得叮叮噹當兵刃相接之聲。 依著聲音,走到望山堂屋上,聽得底下正殺得熱鬧。將身伏在簷頭,往下探看,正是薛 氏五虎圍住了甘亮廝殺不停。要想下去幫助甘亮,又恐自己本領平常,寡不敵眾。正在 躊躇,要想去知會關太、計全等五人,一同下去,並力廝殺,只見他們如燕子般的來了 。原來計全在屋面上側耳細聽,聽得腳下有人講話之聲,屋內燈光射到庭心內。計全悄 悄到了簷前,將腳尖勾在瓦楞,做個倒掛金鉤之勢,將身橫掛簷頭,倒瞧屋內,正是薛 家兄弟講說方員外還不回來。隨後莊丁來報:「對港有船停泊,來歷不正。」薛鳳正要 出去,只見薛氏五弟兄各拔出兵刃,如飛的直奔進去。計全得了此信,知道走了風聲, 心中吃驚,連忙翻過身來,躥上屋脊。關太見了跟著過來。計全打了一聲胡哨,依著他 們走的方向,撒腿就跑。那王殿臣與刁慶聽得計全打胡哨,知道下面有變,望見計全飛 奔過去,也就跟著計全追趕上來。習慶指著一處說:「我們快去。」遙見屋簷之上伏著 一人,正是郭起鳳。他瞧見他們了,連忙把手打過照會,膽也大了,將手中雙鐧一擺, 噗的跳到下面,叫聲:「惡霸休得猖狂!老爺來結果你們性命。」   舞動雙鐧,直奔前來。隨後屋面上關太、計全、刁慶、王殿臣一齊飄身而下,大吼 一聲,四人齊上。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二七回 神彈子有心打薛鳳 黃天霸無意中吳成   卻說白狻猊甘亮恨不能脫身,正在為難,忽見計全等五人齊到,他便抽身躥到庭中 ,躍上假山,直奔過來,正見黃天霸汗流滿面,十分危急。謝素貞要想用飛抓拿他,只 因跳不出圈子外來,一味的把兩柄繡鸞刀,直上直下的緊逼。那天霸背著大人在身,跳 躍不便,聽得外面亂紛紛,又在那裡廝殺,心中正在著急。忽見甘亮搶步進來,直奔謝 素貞了,自想:有此空隙,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天霸背了大人,從假山上跳到屋面, 往外撒腿飛跑。   且說計全等五人奔上望山堂來。計全接住薛虎,王殿臣戰住了薛龍,關太與刁慶二 人共戰薛豹,連了郭起鳳與薛彪九個人,分做四對兒相拚。旁邊眾莊丁$ 天霸一刀,紅光崩現, 一命嗚呼。方世杰見大勢已去,若不逃走,性命難保,將刀架開鄧虎的錘頭要走。只見 崔、閻二位老爺,一口刀,一條槍,攔在那庭心裡面。一眾三軍,如潮水般的擁進來。 方世杰知道難以奪門而出,只得縱身上屋,摸出神弩,翻身照鄧虎咽喉一弩射來,鄧虎 將頭偏躲擦過。方世杰見射不中鄧虎,心內著忙。哪知鄧虎在方世杰背後手起一錘,正 打在老賊頂門之上,屍身倒在地上。薛虎、薛彪、薛豹見大哥已死,方世杰也已死去, 無心戀戰。薛虎被李昆一劍削去右臂,大叫一聲倒在地下,被眾人踏死。薛豹見了,魂 不附體,被關太一刀刺中肋下,計全又一補刀,劈倒在地,結果了性命。   謝素貞看見家破人亡,心中難受,將手中雙刀蕩開了甘亮的樸刀,縱身一躍,飛上 瓦房。甘亮隨手掏出一隻響鏢來,打著上去。謝素貞腳尖方踏著屋面,聽得後面暗器到 了,要想躲閃,哪裡能夠?一鏢正中肩頭,翻身跌下,被甘亮擒了。薛豹見一門皆死, 一聲大叫,將刀向咽喉一拖,鮮血直冒,屍首栽倒在地。黃天霸見薛氏弟兄盡皆誅滅, 又見甘亮將謝素貞捉住,即吩咐快放船到沙家集迎接大人到來。   等到巳牌時分,大人並施安、施孝一班人等都到。黃天霸同甘亮帶領了眾兄弟,並 崔、閻、刁三位武老爺出迎,三軍跪接。施公笑容滿面,進了莊門來到大廳坐下,眾兄 弟站立兩旁。   黃天霸上前告稟:「薛氏五虎盡皆格殺,方世杰亦被打死,活捉了謝素貞,聽大人 發落。」施公一一問明,便道:「首惡乃薛氏五弟兄,今已皆死。若論謝素貞助夫作惡 ,陷害欽差,本應斬首,姑念婦女無知,免其死罪,交官媒擇配,得身價入官。   其餘薛氏妻子,無罪釋放;所有市鎮店房,留與婦女小子過活。」   押著即日渡江,一言表過不提。且說甘亮回稟:「大人,我同鄧龍兄弟,今已除卻 惡霸,我等便要回轉金陵,就此告別。」   施公道:「甘壯士雖不願為官,只是施某多蒙相救,尚未酬報,怎說便去?」甘亮 說:「既蒙大人抬愛,我的拜弟鄧龍新喪妻室,望大人將謝素貞配與鄧龍為妻,是為德 便。」施公點頭說:「使得,叫鄧壯士帶去。」於是甘亮到謝素貞面前,與她解去繩索 。施大人叫到面前,叮囑一番,叫她跟隨了鄧壯士回去,休生歹念!謝素貞含羞,諾諾 連聲。甘亮就要動身,施大人擺酒餞行,眾好漢依次而坐,直飲到黃昏已後,大家就在 莊上歇了。   到了明日一早,大家梳洗已畢,用過早膳。甘亮等辭別了大人,又與眾兄弟作別。 施公就命眾兄弟代送,直至江邊。黃天霸備好一隻大船,吩咐船上:好好$ 、施孝伴宿。   剛到三更時分,計全等正在好睡,忽聽神櫥裡面發出聲音。   既而一陣腥風,吹得毛骨皆悚。計全從夢中驚醒,三個人立刻起立,抽出利刃,察 看動靜。不一會,神櫥下出來一物,青面獠牙,毛蓬蓬的,似個怪獸,望著計全撲面而 來。計全從旁一閃,那怪獸撲了一空,嘶的一聲叫,又向黃天霸撲去。天霸手快,身子 一偏,等怪獸來得親切,迎面就是一刀。怪獸並不避讓,空叫了一聲,張口吐氣,直向 天霸臉上噴去。天霸只覺腥臊難耐,剛要舉刀砍去,忽然噁心上犯,頭一暈站立不住, 跌倒一旁。計全見天霸跌倒,趕緊提起樸刀,在怪獸背脊上砍了一下。那獸就地一滾, 復跑過來,向計全吐氣。計全將刀刺去。   李昆抽了空,即將青鋒寶劍取出,跳出房來,大吼一聲:「妖怪向哪裡走?看劍! 」卻好那獸聽見,一聲吼,正向李昆撲來。   忽被李昆寶劍一揮,只見一道白光,那獸已迎刃而倒。李昆復一劍,結果了性命。 此時外面的人通曉得了,大家點著火,齊來看視,原來是個山魈。計全即命人拖去,將 皮剝下,用火燒了。一面來看天霸,已是醒了,沒事。   看看天已大亮,施公起來,眾人請了早安。計全就將昨夜李五降服妖怪的話,告訴 了一遍。悟真亦來問早候安,又謝了李昆,殲除妖怪。於是大家用了早膳。施公命施安 取了十兩銀子,給悟真和尚。悟真又謝了施公。然後大家起身,仍望茂州進發。這日到 了茂州,知州林士元當即上了手本稟安。施公隨即傳見林士元,便問了些風俗民情。林 士元一一稟畢,然後退出,仍回本署。一會子又送了許多酒席,大家就開懷暢飲。酒過 數巡,計全說道:「諸位兄弟,這茂州地界,風俗強悍,難保無歹人匿跡其間,今晚格 外防備才好。」一會子酒席已散,惟黃天霸、李昆二人,進房安歇,其餘皆各執其事。 施公連日亦覺困倦,晚膳後也就安寢。施安、施孝不敢全睡,留著一人在房內。關小西 、何路通在屋下防備。約到三更時分,忽見窗外有個黑影一晃。關小西正要向外面看去 ,又見桌上丟著一把七寸長的利刃。關小西知道有了刺客,隨將利刃就燈下一看,上面 有四個小字:「茂州謝豹」。小西看罷,即擊了一下掌。   何路通也知有人,一個飛步跳出戶外,復一縱上了屋頂,追趕前去。畢竟謝豹如何 捉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四五回 防裡防路通遭袖箭 急中急天霸發金鏢   卻說謝豹自從那日一枝蘭到了他家,請他報仇雪恨,次日他就著人迎上樂陵,沿途 打聽施公。謝豹得了信息,算准日期,何時可到。他便預先一日,伏在茂州僻靜處所; 復又著人暗$ 暗暗驚心。那些莊丁先前並不知覺,此時通驚起來 了。百十名大漢,個個從夢中驚醒,爬起來點上燈火,各執兵器,圍繞上來。謝豹見有 人接應,也就起了勁,一把刀力敵二人。計全在屋上見莊丁上來圍繞,一箭步跳落院內 ,刀一起逢人便砍。那些莊丁遠遠的吶喊助威。謝豹正殺之間,見屋上又跳下一人,把 那些莊丁殺得如砍瓜切菜一股,心中更加著急。將刀望著天霸一虛砍,便踴身跳出圈外 ,有二三丈遠,復一躍上了屋房。白馬李跟著躥上,不提防謝豹的神箭打來。白馬李尚 沒站穩腳,面上已中了一箭,立腳不住,咕咚跌落下來。卻好黃天霸見白馬李跟著謝豹 躍上屋的時候,他也躍上屋頂,站在謝豹背後。謝豹見背後有人,一翻身又想放出袖箭 ,正要抬手,黃天霸的刀已到。兩人就在屋上大鬥起來。   計全見白馬李中箭落地,趕上前,砍倒了兩個莊丁,將白馬李扶起,拉著就走。那 些莊丁見他倆之中,倒有一人帶傷,便又圍繞上來。計全一面揮刀亂砍,一面說道:「 爾等皆是良民,趕緊散去。」只見那些莊丁,一聞此言,都忙向門外逃走。   計全又說道:「爾等既然知罪,不幫惡霸逞強,且慢開門出去;門外尚有埋伏,爾 等不知底細,此時出去,必遭殺戮。」眾人聽說,果然不走。計全就將白馬李交與莊丁 好好看守。眾莊丁答應。計全又翻身進來,只見黃天霸與謝豹仍在屋上廝殺,便大喝一 聲:「黃賢弟,咱來幫你捉這狗娘養的!」   謝豹自知不好,難以抵敵,便想逃走,復又虛砍一刀,將身一跳,躥到第三進屋上 。黃天霸也越屋而走,趕著掏出金鏢,對準他小腿打將出去。說時遲,那時快,謝豹不 小心提防,左腿上已中一鏢。謝豹本仍想帶鏢而逃,正要越屋,天霸又來一鏢,打中右 腿。謝豹站立不住,栽倒下來。計全見謝豹從屋上落下,知已受傷,急忙跑到後進,但 見謝豹躺在院落以內。計全走上前,想來按住,哪知謝豹等計全走到逼近,一抬手,仍 發出一枝袖箭。計全眼快,趕緊躲讓,那枝箭仍在大腿上擦了一下。此時天霸已由屋上 跳下,舉樸刀背,就在謝豹右臂上用勁搠了一刀。謝豹喊了一聲,真是不能動彈了。於 是天霸、計全取出繩索,將謝豹背縛起來。卻好天已大明,計全便走到前殿,開了大門 ,讓何路通進來,把那些莊丁放了出去。計全又跟著莊丁,到謝豹家內,向著他妻子說 明緣由,安慰一番。計全又喚了兩個莊丁,將謝豹抬起來,大家押解回城而去。且看下 回分解。 第二四八回 施賢臣賣卜訪冤屈 老漁翁覓醉吐真情   卻說黃天霸等人,將謝豹、一枝蘭二人,先後解進城來。   施公一一$ 「此地沒有大窯子,只有兩家土娼,也不見怎麼好。倒是前數日,從海外來了個走馬 賣藝的女子,約有二十來歲,生得怪體面的。而且有一手好武藝,能在馬上飛舞,慣使 兩把雙刀,還有好幾枝袖箭,能在百步之外,打折香頭,百發百中。在繩上走路,就同 飛的一般。更有一件奇技,拿著數十斤的東西,可以站在人的掌上舞。並不是在他同來 人的掌上,是我們本地人去看他的把戲,站在那裡,他隨便拉著一人,不論老婆子、小 女子--卻不拉漢子,叫人伸出手來,他就輕輕跳上,舞起來咧!這托他的人,好象沒 有個人似的。」   施公聽說,心內有點明白。又問道:「掌櫃的,你可知她姓甚名誰?」掌櫃的道: 「這姓名倒沒聽說。」施公道:「你知她住在哪家店裡?」掌櫃道:「聽說住在西大路 陸四房。」施公道:「你去喊了,陪咱們閒話一會子,多給他她錢,不知可做得到麼? 」掌櫃的正要回答,只見店小二在旁說道:「你老要去叫她,待咱給你老先去問她,可 行不行?」施公道:「你且快去快來。」店小二答應,就出門去了。施公也進上房,便 將剛才掌櫃的話,說了一遍。大眾俱也會意。一會子,店小二回來,向施公說話:「你 老可不要怪,小的跑到陸四房去叫,說是今天帶亮走了。」大家聽說,說道:「一定是 她了。」黃天霸道:「咱們就此趕去,將她擒了來。」李昆道:「黃兄弟,不要心急。 她此一去,你知她望哪條路走呢?依我說,是計大哥那一著好。」施公到了晚間,將那 房飯算明,給了店主,一宿無話。   次日大家起身,不過未末申初,即抵徐州境界。施公進城,就行轅住下。府縣又遞 呈了手本。施公即刻傳見。府縣行過衙參,坐列一旁。施公先問些風俗人情。杜家槐一 一稟過。施公道:「如貴府所言,是定有一番善政了。」杜家槐道:「卑府才疏學淺, 還求大人訓示,俾得遵循。」施公聽徐州府這一番話說,已知是個好官。又與銅山縣楊 繼曾談了一會,也覺為人尚屬清正。施公便道:「前日住在安樂鎮,夜間約有三更時分 ,忽將金牌盜去,還留下一張字帖,自稱桂蘭女子賽雲飛,到此盜去。貴府平日曾有所 聞這女子名號麼?」杜家槐、楊繼曾見說此話,站起來告罪道:「此皆卑府等緝捕不力 ,以致如此。   候卑等趕緊加差,勒限嚴緝,按律懲辦。」說著就此告辭。次日,施公便去回拜府 縣,兼閱案卷,看了許多,無非田土細故。   即有盜劫等案,皆係已定罪名,並無疏漏之處。只有一件,係銅山縣境內,劉家村 張六,報稱伊父張有德早間出外賣布,至暮未歸;當據鄰村王三送信:張有德在土溝地$ 「賢弟莫要這等說。」他這才同施公回店。這句話本是關小西的假詞--因為他 自己放走郝素玉,怕得施公看出來,要問罪於他,故爾假些謊詞,掩飾耳目。施公說道 :「你已辛苦幾日。黃天霸等不在這裡;在這裡的,又要保著本部堂。」這話也是真話 ,哪知旁邊惱了一人,暗道:「大人獨把關太看得那麼高而且重,偏是他有本領,能戰 鬥,咱們就不如他?明日偏要將姓郝的拿來,看大人還把他抬得這樣重麼?」這人一肚 子氣不忿,但在施公前不敢說出,及至到了客店,還是暗暗的怄氣--你道此人是誰? 原來就是好漢金大力,這且不表。   再說郝素玉回到莊內,暗想道:「我看那姓關的武藝實是扎手,拳法更是出眾。今 日不虧他鬆一著,我一定被他擒住;不但性命難保,而且十幾年的聲名,全行拋棄。他 叫我勸哥哥:改邪歸正,矢志投誠。原知他是好話,但我如何說得出口?還有一件,明 日索戰,何辭以對?有何面目見他?不若推病不出,以觀動靜,再作計議。」一人想了 一會,主意已定,便即裝起病來。當有丫環稟知郝其鸞去。一夕無話?到了次日,郝其 鸞一早起來,就到妹子房內看病。郝素玉困在鋪上,聽說哥哥進來,故意勉強坐起,先 請安了一聲。郝其鸞問道:「妹子今日身上覺得哪裡不好?」素玉道:「也不覺怎麼, 只是渾身困憊,頭痛得很,心裡晃晃的。哥哥不要掛念。想是受了些寒涼,睡一天該就 好了。」郝其鸞道:「寒涼固自有的,連日與那姓關的也戰辛苦了。且歇息兩日再說吧 !」郝素玉道:「旁的倒不甚要緊,可是那姓關的今日還是要來,哥哥刀傷尚未全好, 誰人與他對敵?」郝其鸞道:「妹子放心,如果他來,為兄的自有主意。」話猶未了, 只見莊丁慌慌忙忙跑進來說道:「稟爺得知,外面有個大漢,騎在馬上,手提一根鐵棍 ,聲稱:奉施大人之命,特來擒捉姑娘與爺兩個。差不多要殺進莊了。速請爺的示下。 」郝其鸞聽說,趕即出來,取了兵器,誇上馬迎了出去。   剛到莊口,只見金大力已到,坐在馬上,口裡不住的亂嚷。   郝其鸞一聲大喝:「來者是誰?快通名來,咱爺爺不殺無名小卒!」金大力聽說, 亦大聲喝道:「小子聽了,咱金大力爺爺是也!特奉大人之命,來捉賤婢郝素玉。爾可 喚他出來受縛。」   郝其鸞聞聽大怒,將馬一拍,手端方天畫戟,直向金大力刺去。   大力趕著迎接,將鑌鐵齊眉棍,用足了勁,往畫戟上一擋,說聲:「去吧!」郝其 鸞的戟,被他撥在一旁,險些兒打在地。郝其鸞暗道:「好傢伙!力量真有。不愧為『 金大力』三字。」   正說之間,金大力$ 呈上公案。施公便命宿遷縣同看。又命將李氏帶上 ,把鐵釘與李氏看過。即叫人將棺蓋好,仍舊用土封墓。一面帶同原被人證,及書差、 仵作,逕回縣署復訊。   施公升座大堂,問李氏道:「好大膽的淫婦,今本部堂驗出真傷,爾尚有何辯駁? 」李氏尚未回答,只見李卜仁稟道:   「小的生出這不孝之女,做出如此的大案,小的實不知情,求大人盡法懲治,好申 我女婿之冤。」施公道:「你既不知情。姑從寬發落,爾當聽候判斷。」又問李氏道: 「爾是招與不招?」   李氏見抵賴不過,只得招出,因道:「小婦人聽信人言,下此毒手。只因母家前莊 有個姓吳的,名叫吳良。是一個武舉出身,家中頗有些錢文。前年三月初二日,小婦人 在門口買菜,吳良從此經過,生起了一點邪心。因他見小婦人稍有姿色,於是兩情相合 ,就此成好。」施公道:「那吳良難道沒有家小麼?」   李氏道:「妻子新死。」又問道:「他家尚有何人?」李氏道:「他有個祖母,今 年已七十多歲,雙目不明。還有前妻生的兒子,今年三歲,寄在他丈人家過活。」施公 道:「你既與他有奸,後來便怎麼害你親夫與你女兒呢?」李氏道:「由此日往月來, 至今年已整二年多了。小婦人凡到婆家去,皆係兩頭說謊,因此娘、婆兩家,皆不知道 情節。這日小婦人剛從吳良家走未多遠,先見丈夫走來。其時丈夫並未看見,小婦人終 是膽怯,當晚也就回來夫家。過了幾日,又去吳良家內,將這話告訴吳良,原欲與他拆 散。哪知吳良甘言蜜語,小婦人受騙,就答應了,也不料起這歹心。到八月初五,他聽 我婆婆到姑子家去了,約到二更時分,他就一人到了夫家,手上拿了一把刀,把門打開 ,見了丈夫就要殺他。小婦人見他那種殺象,就要喊叫。他又指著小婦人說道:『你如 喊叫,就是一刀。』小婦人被他嚇得也不敢喚了。我丈夫也就被他嚇昏了。他便將刀拋 在地下,就把丈夫背綁起來。此時丈夫也醒了,便哀求他饒命。   他哪裡肯依?小婦人也去求他,他也不睬。復又撕了塊布,將丈夫嘴塞住,就從身 上掏出一根釘來。又在地下拿了刀,用手提刀,將釘在丈夫頭頂上釘下,登時丈夫就死 了。此時小婦人已嚇軟了,話也說不出,隻眼睜睜的望了他動手。我那秀珍女兒從牀上 忽然爬起來,哭個不了。吳良一見說道:『一不做,二不休。留了這小孩子,終久是禍 ,不如一起斬草除根。』說著,又將秀珍抱起來,在桌子抽屜內,尋出根針來,在秀珍 肚臍戳進去。天尚未明,女兒就也死了。他見二人皆死,復向小婦人說道:『你不能說 出來,你若是露了風聲,你$ 當年一番苦心。咱明日見施大人,倒要給人傑這孫兒,在大人跟前 竭力的保舉,求大人格外看顧。」人傑聽這話,當即出了位,走到褚標跟前,請了個安 ,說道:「謝老爺子關切。」褚標趕著拉起來,便笑對天霸道:「這小子倒乖巧,很有 些武藝,有些聰明,將來不在你我之下。」褚標極其稱贊,賀人傑重行入座,三人吃完   黃天霸又叫當差的,將關小西、李公然、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等人請來。當差 的分頭去請。一會子,關小西等人都到,統與褚標行過了禮。黃天霸又叫賀人傑與眾人 行禮,皆以伯叔相稱。此時計全尚署贑榆縣印;朱光祖自幫同捉了毛如虎,他自有事, 不在淮安。除此二人外,大家挨次坐下,無非談敘些闊別的話。後來說到關小西娶了郝 素玉的話,褚標頗為歡喜。大家說說笑笑,不一會已是日落,大家就在此痛飲。席間褚 標對著眾人,甚誇賀人傑武藝高強,聰明伶俐,眾人也自隨聲附和。飲酒已畢,眾人散 去。天霸就請褚標在小書房安歇;   將賀人傑帶人上房,又囑咐張桂蘭,妥為照應。褚標到了小書房,便將帶來的土產 取出來,叫人送了進去;又吩咐莊丁,明日先回,騾車仍帶回莊。吩咐畢,這才安寢。   褚標次早起來,梳洗畢,用過早點,換了服飾,央黃天霸一同到漕督衙門,向施大 人請安。黃天霸答應,當即同褚標出了自己衙門,直望漕署而去。到了漕督衙內,黃天 霸即進入裡面見施公,請過早安,便將褚標求見的話稟明。施公大喜,隨即請見。施安 出來,見著褚標,被此便先行了禮,然後施安帶領褚標人內。褚標一見施公,便行下禮 去。施公趕著拉起道:「老英雄切不可如此,且請起來!」褚標立起,施公請他坐下, 便叫人獻茶來。然後施公說道:「某時刻記念老英雄,為何直至今日才到?」褚標先將 以上各情,回答了一遍,復又說道:「還求大人恕民人來遲之罪。」施公道:「老英雄 說哪裡話來。   但有一件,老英雄既已到此,可不能急急就去。」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九一回 賀人傑神技取風旗 餘成龍巧智盜印信   話說褚標既見了施公,談了一回,施公便留褚標在淮安多住些時。褚標正有此意, 今見施公實意相留,也就當面答應。   當日施公就留褚標在衙門內吃午飯;並將眾英雄齊集衙內,招呼廚內,備下兩席酒 。施公、褚標、黃天霸三人一桌!關太、李昆、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等一桌。大家 皆略言分情,歡呼暢飲。酒席中間,施公談起往事道:「某初任江都,巧逢賀義士改邪 歸正;因他一人,後來引薦了許多豪傑。某所以得有今日者,皆賀義士之力$ 利的勾當呢?就使人家不敢與你老人家怎樣,自 己想想,也有些損德,而況終久都要出亂子的。」這陶老兒罵道:「你這小畜生!以為 那皮箱內,有了二三百兩銀子,並有些田產,就算是個富翁了?你這樣不長進的東西! 老子幫你賺錢掙家私,你不說感激老子,反說老子許多不是。」說罷,氣衝衝的拿了三 十五兩銀子,進入內室去了。賀人傑也就追蹤而去。到了後面,見是三間內室,陶老兒 走入東南一間。賀人傑便一伏身,由屋上倒垂下來,兩隻腳掛在簷口,探身向房內望去 。但見陶老兒在房內,開了皮箱,將那三十五兩銀子收入,又將箱蓋關好,正欲下鎖, 賀人傑在簷下忽喊一聲:「咱來也!」陶老兒一嚇,趕出房外來看,並不見個人影。原 來人傑喊了一聲,即躲到夾弄裡去。陶老兒見無人影,恐怕躲在那裡,便往各處尋去。 剛走到夾弄口,賀人傑便拔出刀來,跳出弄口,將刀向陶老兒一晃,說道:「要嚷我就 砍一刀!」陶老兒嚇得骨軟筋酥,哪裡嚷得出來?人傑便上前將陶老兒按住口,即在他 身上割了一塊衣襟,塞住陶老兒之口,又將他捆縛結實,拋在地下,然後走出來了。來 到房內,將皮箱內所存的銀子,共有三百餘兩,一齊取出,藏在身邊,這才出去。剛至 廊下,見對面來了個丫環,手執燈光,望裡走去。賀人傑即躲在黑暗之中,等那丫環過 去,復至丫環後面,一口氣吹熄了燈光。那丫環嚇了一跳,急急的走入裡面去了。賀人 傑就此上了房簷,仍回客店。   丫環來到內室,原來是喊陶老兒去睡覺。誰知道到了房內,不見有人,又見箱蓋大 開,不知何故。正要到前面報信,剛走到夾弄口,只聽裡面有呻吟之聲。那丫環也不敢 看,急急的跑至前面,告訴陶老兒的大兒子道:「老爺!老員外不知哪裡去了。後邊夾 弄內,還聽見有人在那裡歎氣。大爺趕去望望罷!不要有了強盜了!」陶老兒的兒子聽 說,趕著提了燈,手拿木棍,直奔後面夾弄而來。走進去一看,果然有個人睡在那弄內 ,仔細一望,不是旁人,正是他老子,被人縛倒在地,再看,口內還塞著衣襟。趕著將 口內衣襟掏出,解了綁,扶起來,陶老兒已是不能說話。又停了一會,才抽了口氣,扶 住兒子,同到房內。去看皮箱,見那三百多兩銀子,連一毫都沒有了。準備明日報官, 暫且不表。   再說張才、李勇奉了施公之命,去趕斑鳩。出得衙來,一路趕去。直趕到柳溪村, 那斑鳩忽然不見了。張才、李勇道:「難道有什麼冤枉在此嗎?」二人跑得汗流浹背, 便席地坐下,歇息歇息。忽見兩個穿灰布衣的,一個大漢,一個後生,從小路上走來; 那大漢在前,那$ 在面門之上,只聽噗的一聲響,那水怪「啊 呀」一聲,叮咚栽在地下。黃天霸急趕向前,將那怪按住。此時窩鋪的災民早已出來, 一齊擁上,將那怪物按住,抬入窩鋪。那妖怪哼聲不止。大家一看,原來不是水怪,卻 是個人,外穿皮套,裝作水怪模樣。急將他皮套扯去,見他血流滿面,口吐悲聲,哀哀 求道:「爺們饒命!」剛說至此,只聽那邊窩鋪後,又長喊道:「怪來了!」黃天霸連 忙趕出,仍然伏在黑暗之處,見是兩個。天霸掏出兩枝金鏢,見那怪來得切近,手一揚 ,頭一鏢打去,正中頭一個水怪肋下,那水怪即刻栽倒在地。第二個水怪,見頭一個被 人用暗器打倒,知道已被人識破,趕著轉身回去。黃天霸大吼一聲道:「往哪裡跑?」 急急追趕前去,那水怪聽見有人追趕,更加跑走如飛。及至黃天霸趕得切近,一鏢打去 ,早聽見水面噗通一聲,他已跳下水去。天霸只得回來,見那中鏢的水怪已被拾入窩鋪 裡面。黃天霸也進入窩鋪,但見那些災民,早將那水怪皮套扯下,用繩索捆個結實,你 一拳,我一腳,在那裡亂打,以泄往日的忿恨。各人嚷嚷說道:「這幾個水怪,平日那 樣兇惡。不是被老爺識破,誰知道他是假的,專來搶我們東西呢?」   黃天霸看著他們也實是可笑,隨即叫他們將兩個假水怪,一齊抬了上船見施公,回 明夜間捉拿的情景。施公便叫將假怪物押在艙後,等到回至徐州,再行審問。黃天霸又 稟道:「那龍窩以內,一定是這水寇的窩巢。並據災民詳說,不但現在假裝水怪,出水 現形,以圖搶掠;即是平時,未有水災的時候,那個漩渦的地方,凡遇往來客船,在那 裡沉沒的,實在不少。   據末將愚見:在先並非假裝水怪,專門劫掠客船;現遇水災,客船稀少,他們無可 劫掠,遂想出這個主意,借此搶掠些東西。若不設法捉盡,雖現在有官兵,走後仍受其 害。雖假水怪暫時不敢出來,但是不盡拿完,將來商旅行船,還是要受其害的。」施公 點首道:「據黃賢弟所言,非捉拿盡,不足以絕其害。但是他伏匿深潭,怎可以捉得盡 ?且不知他窩巢在於何處,如何拿捉呢?」只見何路通在旁說道:「大人這倒可以不必 過慮,黃賢弟既能將岸上的擒捉,千總亦可將水內的擒來,一同為民除害。偏是千總不 能去捉那水怪麼?」李七侯也便應聲道:「何大哥既願前去,小弟亦願同往的。」施公 道:「二位既有此絕技,何方狂妖,不患不驅除殆盡了!」說罷,二人退下。何路通、 李七侯當即飽餐飲食,各人換了水靠,暗藏乾糧,以防伏水時要吃。何路通便攜了鉤鐮 拐,跳入水內,獨探龍窩去了。不知那龍窩內如何情形,且$ 寶姑娘那裡,倒也頗覺有興。暫且按下。   再說淮安府東安縣,這日奉到施公的批示,見曹德彪稟請擺設擂台,已蒙施公批准 ,當下即飭知曹德彪。曹德彪歡喜無限,也就揀了地方,擇定日子,喚了工匠營造起來 。約有一月光景,擂台已搭好。曹德彪一面貼了招貼,一面稟報三月初一日開擂,五月 初一日收擂,由縣通報上去。只見滿街招貼上寫道:為擺較擂台,招聚英雄事:今有淮 安府東安縣義勇村曹德彪,擺設擂台一座。擇於三月初一日開擂,五月初一日收擂。凡 屬四方豪傑,天下英雄,如有願前來比試者,有能打台主一拳,敬送花紅銀五十兩;踢 台主一腳,送花紅銀一百兩;能將台主打倒,或拋落台下者,除送花紅銀五百兩外,不 論官商紳庶,富貴貧賤,並招為婿。如果技藝平常,希圖僥倖前來,被本台主打傷至死 者,只給棺殮,概不抵償。業經稟請各大憲照准立案,合再通知。凡屬英雄豪傑,有願 來此比試,務望如期而來,切勿觀望自誤!   本台主曹德彪特白。   這道招貼一出,不但鄰境四方知道,就是各省各府,一傳十,十傳百,盡皆知道了 。卻說朱光祖自從與殷家堡議和之後,便各處閒逛,或尋找他的朋友,或到名勝地方遊 玩,倒也逍遙自在。這日,偶然想起舊日的一個好朋友萬君召起來。這萬君召你道是何 人?就是落馬湖困施公猴兒李配的女婿,他的綽號叫鐵臂哪吒,江湖上卻是大大的有名 ,而且武藝高強。與鳳凰張七,以及褚標、朱光祖等,皆是至好的朋友。從前也是綠林 中的豪客,後來掙了些錢財,他也就洗手不做那件買賣,自己在家享他田園之樂。這日 朱光祖想起他來,便去他那裡拜訪。   卻好萬君召在莊,見莊丁轉報進去,聽說朱光祖前來,好不歡喜,即刻迎接出來, 老遠的招呼,說道:「朱大哥!咱們多年兄弟,各在一方。小弟正渴想得很,難得老大 哥前來,真是意想不到。咱兩兄弟好暢談暢談了。」朱光祖也就伸出手來,拉了萬君召 的手,說道:「兄弟你好呀!愚兄久已想來,爭奈窮事太多,欲來了幾趟,復又中止。 今日咱兩兄弟特來會會,暢聚幾日。」萬君召道:「老大哥,你既來了,咱可要作個霸 王請客,要留你在此一月。你若答應便罷,倘不答應,就不留你了,你就趁早兒走,咱 們各乾各事。」朱光祖笑道:「老兄弟!你真是霸王請客了。既這麼說,咱就在此住一 月,與老兄弟暢談罷!」   萬君召大喜,此時已到了客廳,彼此坐下。有人送上茶來。   萬君召就一面命人擺酒,一面問朱光祖道:「老褚標現在施公那裡還做個什麼官兒 嗎?」朱光祖道:「那老兒也古怪得很。$ 是哪裡來的?」計全道:「咱是特來救她的。現 在哪裡?因她家表兄陳仁壽,親往淮安在總漕施大人那裡告狀。准了他狀詞--咱乃施 大人面前河營都司,特奉大人之命,率同桃源縣到此,一來捉拿溫球,給他父親申冤; 二來救她出去。快叫她出來,將她救出,咱還要去捉拿溫球呢!   不要延遲了。」玉貞在內聽明了,方才相信,立刻坐了起來,扶著劉媽媽出了房門 ,問道:「哪位是救我的恩人老爺?」計全道:「咱便是奉了大人之命,前來救你。」 玉貞便要行禮,當時計全趕著攔道:「咱們快走罷!」說著就將玉貞背了起來,望外就 走;縣令也就跟了出來。才出得小門,只見對門擁進數十個打手,個個手執兵刃,攔住 去路,一齊殺到。計全一面舞動單刀,準備抵敵,一面暗想:「將那女子送了出去,再 來與他們廝殺,還怕他們跑了不成?」心中正難定主意,又聽那些打手齊聲喝道:「背 女子的聽著!你可知道你傢伙計已落在陷人坑內,被咱莊主擒住。你若知進退,速速將 梁家女子留下,饒了你的狗命!若言半字不行,咱等再將你捉住,且得你個現成的。好 在咱們法已犯了,隨後總是要定罪的,不如開開花了,反覺易於做事。」說著便擁上前 來。計全一聽此言,知何路通已誤落陷坑,更加不敢耽擱,即將身子一縮,立刻一個箭 步,跳上牆頭,隨即越屋躥房,將玉貞救了出去。何路通自誤落陷坑,被惡奴捉住,惡 奴去告知溫球,問他如何處治?溫球即命眾打手,將他弔入一間空房內,也不要打他, 活活的將他餓死便了。畢竟何路通有無性命之虞,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五八回 憨太歲潛投聚夾峰 何路通救出溫家寨   話說計全背了梁玉貞,出了溫家寨,本擬將玉貞送到縣裡,後來一想,進城往返, 不免耽延時刻,不若就近先行送她回莊。   主意已定,便一口氣跑到梁家莊。卻好梁孝站在莊門口。玉貞在計全背上,見了梁 孝如同見了親人,當即哭道:「多虧這位恩人老爺,將奴救出,不然,是一定死在溫家 了!」梁孝趕著上前,將那玉貞扶下,當即給計全磕了一個頭,謝他救命之恩。   計全也不及同他說話,只將玉貞放下來,隨即他就回走。不上半里之遙,已見胡縣 令坐著轎子回來。計全一見,好生大怒,立刻上前問他向哪裡去?胡知縣道:「我現在 進城,請城守營帶兵前來圍他的房屋。」計全道:「你好不糊塗!就是要請城守營帶兵 前來圍他的住宅,不應擅離職守,可飭差請他來,為什麼要你親自前去?你這一走,萬 一溫球逃走他方,你又怎麼回覆?」胡知縣被計全問了這番話,只見他翻著兩眼,一句 話也不能回答$ 。」   黃天霸在旁雖聞此言,卻不知是何意見,因急急問道:「朱老叔!你究竟是什麼主 意?快說明了罷!免得使人怪氣悶的。」   朱光祖道:「老賢姪!你可不必著急,任那老兒雙鉤厲害,咱都要聊施小技,將那 老兒收服過來,以助賢姪立此大功。非是咱故意誇口,那老兒不過仗著那雙鉤,除去雙 鉤,那老兒就無依靠了。」畢竟朱光祖如何用計破他雙鉤,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回 朱光祖問路斬更夫 郝天龍巡夜回本寨   卻說朱光祖笑道:「老賢姪!這竇耳墩所恃的就那雙鉤厲害,若說破他的雙鉤,可 是沒有法破,唯有將他雙鉤先盜回來,然後再與他交戰。哪怕他有三頭六臂,也不足慮 了。咱的主意,就是要去盜他的雙鉤。」黃天霸聞言大喜道:「能得你老如此出力,小 姪就感激不盡了。但不知何時去呢?」朱光祖道:「說去就去,還有什麼延挨?唯慮他 陳備甚嚴,一次恐不能到手。   且到了那裡,再作計議便了。」天霸又給他謝了一回,然後大家擺出酒飯。用畢, 朱光祖就養了一回神,約至初更時分,他便裝束停當,帶了單刀,又將雞鳴斷魂香藏在 身旁,並帶了火種,使出賽時遷的手段,即刻出了店門,直望連環套而去。   原來朱光祖有兩個綽號,一喚草上飛,一喚賽時遷,只因他飛簷走壁的功夫,要算 第一。不論到什麼地方,皆是毫無聲息,真是身輕似葉,步快如風,展出那偷盜的本領 出來,不亞當年時遷盜甲。所以他的綽號,名叫草上飛,又叫賽時遷。朱光祖一路走來 ,不一會已至連環套山下,當即放出飛簷走壁的武藝,由山腳下躥到半山,早到第一座 關隘。此關原來郝天豹所守,名為飛豹關。朱光祖到來關下,一縱身飛過寨柵,見裡面 尚有人聲,他知道是守關嘍兵尚未睡覺,暗想道:「這裡面的道路,連環曲折,甚是難 認,我又不知路逕,怎麼認得進去?不若如此如此。」在山路上拾了一塊石子,拿在手 中,四面一看,只見東面有一間小小更樓,便將手中石子取出來,向那更房門上打去。 只聽啪的一聲,早驚動裡面巡更嘍兵,疑惑是巡夜頭目出來巡查,趕著拿了更鑼,開門 出來。朱光祖此時卻早隱在黑處,等那巡更的嘍兵敲著更鑼,走到僻靜地方,朱光祖搶 上一步,拔出單刀,先將刀背向那巡更嘍兵,背後一刀背。只聽得巡更嘍兵「哎呀」一 聲,還未喊出來,朱光祖已跳到面前,亮出刀去,口中喝道:「你喊,咱就是一刀。」 那巡更嘍兵一見,實在吃驚不小,趕著跪下,哀求:「老爺饒命!小人再不敢嚷。」朱 光祖道:「咱且問你,此去大寨,還有多少路程?究竟是什麼走法?你如說得一字不差$ 身孕,這是小人再也想不到的。及生下遺腹,王法 便疑女兒這遺腹子定非王有仁的骨血,當將小人呼喚前去,與小人辯駁。小人亦與理論 道:『我女兒這身孕,如果未滿十個月,生下孩兒,這就是我女兒在家不端;若果已經 足月,且不止十個月,這就是我女兒從王有仁死後,乾出不端的事情。今日女兒所生遺 腹子,計算起來,從嫁與你家日起至生產日止,不多,不少,足足十個月,怎麼說道我 女兒不端,不是王有仁的骨血呢?』小人雖如此向他理論,爭奈王守道、王法執定:『 八十多歲的老翁,固然不能生育,且從來沒有一度之後,即受胎成孕,什麼憑據?』小 人見王守道、王法兩人說的這句話,雖是強詞奪理,細細想起來,也不盡無理。又因小 人是個平民,他家是有功名的,財固不能相敵,勢又不足抗衡,無可奈何,只得將女兒 帶回。小人又是個好臉的人,旁人說女兒不端,有些閒言閒語,小人面上很覺慚愧。因 此才令女兒自尋死地,為的是女兒果有私情,一死就可滅了口;如若是冤枉,我女兒到 陰間,也不能饒王守道、王法那兩個欺心昧己的人。   不料小人正使女兒自盡,忽然小人的妻弟聞風而至,將女兒母子二人帶往他家。並 說小人萬分糊塗,冤屈親女。小人的女兒既到他家,也是心實不甘,便控訴府縣,以冀 申雪,哪知均未曾允准。今聞大人到此,又來申訴求雪,還求大人明斷。」施公聽罷, 見鴻才實是個忠厚老實人,並無半字刁狡,因又說道:「今本部堂已思得一法,代爾女 驗試。如果驗得確實,爾女並無苟且不端情事,本部堂不但令王守道、王法置備花紅, 將爾女領回,好生看待;還要代爾女出奏,請旨旌表。但爾一誤於前,再誤於後,不能 不稍有薄懲。」梁鴻才說道:「小人實是昏憒,情甘領罪,聽候驗試。」   當下施公又與原被告人等說道:「爾等不知道驗試之法,待本部堂告訴爾等人一番 :但凡少年強壯之人,所生之子,先天滿足,這小孩子渾身精血堅凝;若是垂老之人, 所生之子,先天便自不足,那生下的小孩子,身上的精血便也輕薄不凝。現在驗試之法 :只須在外面揀那貧戶人家,少年人所生的孩子,抱一個來;再將中年人所生的,也抱 一個來;更將老年人所生的,也抱一個來。當用清水一碗,將各小孩子身上的血,刺一 點出來滴在水內。那少年人生的孩子,其血滴入水內,登時沉在碗底,聚而不散;中年 人生的孩子,其血滴在水內,凝結水之中央,欲下不下;老年人所生的小孩子,其血滴 在水內,即刻見水便散。此為真憑實據,萬不能假的。」這番話,說得王守道等大家皆 是將信將疑,就連$ 打獵,得了禽獸,便拿去城中變賣,得的錢 也是大家均分。此外有百數十畝良田,只有夫婦兩個,倒過得極其舒服。官不差、民不 擾,做一個小小富家翁。他卻有一門親戚,也是赫赫有名的人,就是殷家堡殷龍。那殷 龍卻與他是姑表兄弟。殷龍的妻子就是他的胞妹。這花豹村離殷家堡不過四十里地,一 個在東南,一個在西北。這日他已經睡覺,忽聽有人叫門,他便命人出去動問。卻好就 是馬虎鸞前來投宿。   馬虎鸞卻不曾說出是行刺施公,被賀人傑追到此,力窮無所之;他卻說是往南方有 事,不意在中途被盜,將盤川盜去,險些兒害了性命。現在正往南方,不意又走過了宿 頭,因此前來暫借一宿。那莊丁見他說出這些話來,便進去告知主人。花熊聽說,只以 為他遇盜情實,又走過了宿頭,當即命莊丁請他進去。花熊將他一看,見他頗有英雄氣 概,於是便問他的姓名。   馬虎鸞卻不敢說出真實姓名來,改了一個姓,他說姓熊名喚如虎。花熊也就信以為 實,當晚又具餐以待。兩人飲酒之中,又問他可會武藝。馬虎鸞見問,倒也不曾瞞他, 當下說道:「也曾學過,但不過不精。」花熊見他會武藝,便請他試演了一回,雖都平 常,也還過得去。因又與他說道:「不怕尊駕見怪,如尊駕這般武藝,遇見了一個初出 來的,你還可以抵敵;若是老江湖上的人,要吃他的虧了。在愚下看來,如尊駕這樣, 能再練三五年,便可以去南到北,不患有強盜打劫了。」馬虎鸞聽花熊說了這番話,口 中雖是唯唯,心內卻暗暗笑道:「你真個是『門縫子看人,少所見而多所怪了』。咱今 日是因手無寸鐵,不得已故意如此,若在平時,我把武藝顯出來,要把你嚇死呢!   不必說你一個花熊,就是數十個花熊,也不是咱爺爺的對手。」   當下只得暗笑了一回。兩人飲酒已畢,花熊就留他在西廂房住下。次日即交天明, 他便起身就要告辭,花熊再三留道:「你我雖是萍水相逢,這也不可多得。尊駕既已到 此,敢多留一日,愚下也稍盡地主之情。」馬虎鸞推辭不過,只得不走。當時花熊備了 早點,請他用點心。   二人正在用點之時,忽見莊丁又進來說道:「回莊主爺知道:外面有兩個官家的模 樣,說是奉施大人之命,特地過來拜望莊主,有話要說。」花熊見說,心中暗道:「咱 向來與什麼施大人不曾見過,平時也絕無來往,為什麼特地差人前來拜望?   這倒有些奇怪。」因問道:「這兩個差官有多大年紀?姓甚名誰。」那莊丁道:「 一個叫計全,約有四十歲上下;一個姓賀名人傑,不過二十歲上下。」花熊見說,當下 便命莊丁去請,莊丁答應出$ 已畢,然後分賓主坐下。大家又略敘寒暄。黃 天霸復問:「老英雄,那馬虎鸞曾否勞駕拿住麼?」殷龍道:「已經敝莊丁在枯樹灣用 撓鉤將該賊擒獲,現在敝莊飭人看守,萬無一失。故劣兄特地前來,一則給大人請安; 二則來向大人請示,該賊是否押解前來,抑送往地方官懲辦;三則劣兄尚有一件要事, 與老弟斟酌,並求大人恩准。」天霸道:「馬虎鸞既承協力擒獲,感謝之至。稍停小弟 當代稟知大人,看他老人家可否請見?但不知老英雄有何要事與小弟商量,尚乞見教。 」殷龍道:「此事曾與計賢弟說過,就是為令盟姪之事。」黃天霸一聞之言,心中暗道 :「咱本有此意要與他面談,候出京後代人傑完娶,難得他先有此言,真好極了。」因 問道:「老英雄如何商量,小弟無不從命。」殷龍道:「便是劣兄也知老弟無不應允, 不過恐怕大人不能即時俯允,所以要與賢弟商量妥了,然後再求大人恩准。」黃天霸道 :「老英雄且請說來,大家斟酌。」殷龍就將他妻子與他說的話,一一告知天霸。天霸 道:「老英雄的用意未為不妥,便是小弟又何嘗不可遵辦。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計 全、李昆皆在旁說道:「據某等之意,即照老英雄之言與大人說知,想大人亦可從權。 若大人傳見老英雄,還是與大人面言,想大人不能過卻來意,某等再從旁襄贊,此事必 諧;若大人不即傳見,再由某等善為說辭。不知老英雄意下以為然否。」殷龍道:「諸 位所見略同,就照此法。但老朽當面與大人談及此事,恐有些冒昧。」天霸道:「不然 某等進去稟明大人時節,即謂老英雄竭誠前來,一來為給大人請安,求大人光臨他家, 暫息征驂;二來有事面求大人。某等說了這句話,大人必要追問何事,然後某等只說老 英雄須要面見大人之後,方肯面稟。如此一說,大人勢必傳見的。老英雄便可面稟了。 」殷龍大喜道:「好計好計!就此辦法。就請諸位與劣兄稟知一聲罷。」   計全道:「爽性我去,本來要銷差。」說著,又將人傑帶了一同進內見施公。先請 了安,站立一旁。正要開口,施公先問人傑道:「小英雄,你連日辛苦了。那馬虎鸞曾 趕上捉住麼?」   人傑道:「馬虎鸞刁猾異常,悍勇百倍,千總三番五次與他格鬥,終被他逃脫。後 來他誤入殷家後堡,現在由千總岳父殷龍派人在殷家堡內設計將他擒住,還在殷家堡派 人看守。是以千總與計伯父趕緊回來,稟知銷差,並候大人示下。再千總岳父殷龍,現 亦前來給大人請安求見。」施公聽說,便帶笑道:「這殷龍未免殷情太過了。昨日命他 兩子到此,請本部堂到他莊上暫住,這也是他仰慕之忱。計$ 公暗道:「如此好境,偏使那禿頭受此清福;便是本部 堂也不曾有一日如此清幽。」   一面想,一面信步走去。遠遠聽得有吟哦聲,施公想道:「照此看來,和尚似非姦 淫兇惡一流了。」想著,已走到方丈。只見一順三間,中間裝有風窗,上面掛著一條秋 香布的暖簾。   施公走到風窗前,將暖簾輕輕掀開。裡面有一道人走出來,將施公一看,當下說道 :「先生從哪裡來?到此尋誰?」   施公道:「咱因慕你家大和尚的詩名,特來拜訪。請你通報一聲罷。」那道人又將 施公上下打量一回。進去不一刻,那道人先走出來,隨後方丈無量亦跟至門首。施公瞥 眼看見,便問那道人道:「這就是你們方丈麼?」那道人答道:「正是。」施公欲上前 ,無量早已迎出,將兩手一合,口中說道:「先生請了!   僧人不知先生惠臨,有失遠迎,尚望恕罪。」施公也答了揖,口中說道:「久仰大 和尚詩名,特來拜候,尚乞見教。」無量道:「豈敢!先生飽學,尚乞裁成。」說著, 就讓施公里面坐。   施公跟了進去。但見裡面陳設精緻,毫無塵俗之氣,施公實深歎賞。無量又將施公 邀入上首一間房內。原來這房屋,是兩明一暗。   施公進房,只見裡面有兩個學究的模樣,一見施公進來,趕著起身迎接,彼此一揖 。無量便引施公,先指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說道:「這位是本城的庚子翰林吳幼山老先生 。」又指著一個五十多歲的道:「這位是本城壬辰科翰林黃宜伯先生。」施公聽說,又 與吳、黃二人重新揖了一揖。吳、黃二位讓施公上座。施公遜了一番,這才坐下。有道 人獻上茶來。吳幼山開口問道:「還不曾請教尊姓大名。」施公道:「學生賤姓任,草 字也樵。」吳幼山又問道:「尊居何處?」施公道:「敝處北京城,爛面衚衕。」吳幼 山又問道:「貴榜是哪一科?」施公道:「說來慚愧,學生是大興優廩膳生。」吳幼山 道:「豈敢豈敢!」接著,黃宜伯又問道:「先生此來,欲向哪裡去?」施公道:「因 為學生有一世伯,是現任山東巡撫,月前折柬相招,命學生前去,就便道經貴地,訪一 至好友人。不期外出未歸,學生未免有室邇人遙之歎!故而假寓客邸,稍候數日,或者 可以相晤。   昨日在寓閒暇,與店中人閒談,說及此間大和尚頗擅詩才。學生因不揣冒昧,特來 相訪,私心想與這位大和尚推敲,不知能允許否?」吳幼山在旁又說道:「這位大和尚 廣結交遊,日與文墨中騷人,更喜結納。難得老先生不棄,惠然肯來,這是大和尚求之 不得了。」無量也就說道:「僧人略識之乎,過蒙本城諸位老先生謬獎,得以忝附末光 ,得$ 別的生客了。」智能又問道:「他還是與黃翰 林、吳翰林二人一齊來,向來與他們二位相識的?   還自獨來的呢?」無量道:「黃翰林、吳翰林本不認識他,還是這裡相識的。賢弟 追問他做甚?」智能道:「他獨自來的了。」無量道:「不錯。」智能道:「小弟問你 ,那總漕施不全,兄長可認得他麼?」無量道:「咱不認識。」智能又道:「師兄不認 識,這也罷了;可曾聽別人說過這『施不全』三字麼?」   無量道:「怎麼,聽說施不全這贓官專與咱們一路上的朋友作對,誰不恨他,要將 他碎屍萬段呢!」智能道:「師兄可知今日來的那個任也樵是誰?」無量見問這句話, 忽然將他提醒過來,便說道:「難道他是施不全麼?」智能說:「不是他還是誰呢?你 不問他姓,但看他那十不全的樣子,就該明白了。」無量聽說,直氣得三屍冒火,七孔 生煙,大喊不止。智能道:「師兄但如此發怒,有何益處?須得想個方法兒將他捉住。   不知他們想出什麼法兒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三八回 賊禿尋仇遣刺客 英雄有眼識兇人   話說無量見智能叫他想法將施公捉住,以免後患。當下無量說道:「照賢弟看來, 怎麼去把他捉住呢?」智能道:「就此趕上前去捉回來,又有什麼難處,這不是手到擒 拿嗎?」無量道:「話雖如此,可有一件難處:他是與黃、吳兩個翰林一起走的,你若 此時去趕著他捉住,這黃、吳二人看見,豈不是要免後患反弄出後患來麼?」智能道: 「這怕什麼?黃、吳兩個翰林,他從不曾見過小弟,他知道是誰呀?」無量道:「他雖 不曾見過你,咱們卻有一件礙眼的處:在你我皆是和尚,他二人豈不疑惑?」智能道: 「他二人絕疑惑不到這廟裡來。」無量道:「這話料不定。咱們今年三月裡不鬧那件事 ,縣裡沒有拿訪咱們的消息,今日沒這件事,他們二人再疑惑不到此處;既有三月裡那 件事,今日若做了這件事,他二人也就要疑惑到這裡來了。賢弟這個法兒甚不妥當,還 是另想他法方好。」智能聽說這話,也甚有理,因道:「如兄長所說,難道就放他過去 麼?他今日獨自前來,小弟料他居心不存好意。若不將他置之死地,恐怕不出十日,就 要壞事了。」無量道:「愚兄卻有了主意,想請賢弟尾隨他後面,單看他進城住在哪家 客店,然後回來送信,再使智明、智亮兩位前去,將他刺死,豈不是兩全其美麼?又不 礙黃、吳二人的眼,咱們又免了後患。賢弟你看如何?」智能道:「此計雖好,在小弟 看來,還嫌慢。若等小弟訪實他的住處後,再來送信,然後再使智明、智亮二人前去, 這一往還,萬一他走了,又往$ 可用之兵,即令該管營官,日夜督率各兵,妥為暗地防護。 如此辦法,似竟稍微妥當。大人意下如何?」施公道:「此計甚妙!就這樣辦法便了。 」即作了書,交與知府,轉飭心腹家人,星夜前往殷家堡。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 第四四三回 接公文無心稍戀 讀信札見義勇為   話說施公將書作成,即叫章知府這裡的心腹家人,馳書前往。一面詐令差人趕緊預 備車馬,以便施公起節。這個風聲傳了出去,城內的人,個個知道是施大人私訪,捉住 一個和尚,不知為了什麼,現在本縣監內。你傳我,我傳你,登時傳說紛紛,就連本地 紳士那黃宜伯、吳幼山也知道了。再一打聽,即是昨日在關王廟遇見的那人。黃、吳二 人,也不免暗自說道:「咱們幸虧不曾小覷他,若有得罪他的事情,雖不能奈何我等, 又何必使他懷恨呢?」閒話休表。   且說到了次日,施公起身,本城文武各官,皆恭送如儀。   關王廟的無量,自從智明與智能逃脫之後,在智明的姘婦那裡住了一宿,剛至天明 ,二人即趕緊回廟送信。眾人聞言大驚!   當即命飛毛腿智慧,趕緊進城打聽消息。到了晌午時分,又回至關王廟,與無量道 :「師兄放心罷!智亮雖然是現經施不全嚴刑審問,他竟是抵死不供。施不全沒法,只 得將他收禁,飭令知府知縣悉心審訊,務要追出主使之人及窩藏之人。施不全明日即動 身了。我想施不全一走,這件事就可鬆懈下來,咱們再設別法,或去劫獄將智亮救出, 亦無不可。」無量聽了這話,心下稍定,又命智慧道:「賢弟!依某愚見:還請賢弟進 城悉心打聽,到底施不全明日走與不走?」智慧道:「此事放在小弟身上,打聽明白, 回來告知師兄便了。但小弟還有一說,趁施不全此時走的時候,最好在半途將他刺死, 那可就免了後患了。」無量道:「恐怕不能,如能將他刺死,那更好了。」智明、智能 在旁說道:「師兄這句話倒也不錯。只恐他前途人多,不能下手。」智慧道:「且打聽 的確,再作商量便了。」無量點頭,智慧便轉身而去。當即又到城內細細打聽。到了次 日一早,果是施公動身。在城各官護送,前呼後擁,一直出了城。在城各官,仍然回城 而來,施公坐在轎內,自有黃天霸等在兩旁保護而行。飛毛腿智慧看得清楚,當即抽身 飛奔回廟告知無量去了,這且慢表。   再說投書到殷家堡去的人,星夜飛馳,不日已至。當問明路逕,到了殷龍莊上,先 問莊丁道:「這裡可是殷龍老員外家麼?」那莊丁將府差看了一眼,見他是公門中打扮 ,便答道:「正是此處。」那府差道:「煩你進去,與計老爺去通報一聲,就說施大$ 數台階,一層層走上去,婆子指道:「這就是翻板的背面 ,若是上面有人踏著這個翻板准跌下來,跌入坑內,叫他們拿住。」賽花仔細一看,見 旁邊有兩個大坑,坑上兩塊石板。賽花又問那婆子:「這裡怎麼上去?」婆子說:「你 看我使來。」賽花答應著,只見兩旁有兩個窟窿,婆子將手向窟內一按動,毫不費事, 那石板就轉開。賽花已然明白,急將手中刀在那石板旁邊,用刀一划,忽見那塊石板下 落坑內去了。此時卻現出一個地道出來,賽花便由台階上出了地道,果然是座花園。只 見花園牆上兩個黑影,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後面追。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四七回 李公然香悶眾淫僧 眾英雄大破關王廟   話說殷賽花出了地道,在花園內,忽見那牆頭上兩個黑影子,一個在前跑,一個在 後追。那前跑的那個,實在跑得飛快;後面追的那個,再也趕不上。殷賽花再仔細一看 ,原來前面那個卻是個和尚,後面追的卻是黃天霸。你道這是為何?只因黃天霸等到了 關王廟,大家上了屋。賀人傑就直奔方丈,幫著賽花去拿無量;黃天霸等都到了禪堂, 捉拿智慧、智能、智武等人。合該這一起凶僧就縛,大家都困著了。李昆就出了個主意 ,與天霸等說道:「咱們能不與他們廝殺更好,只要將他們一起捉住,咱們可不必費那 麼大事了。」天霸道:「李昆五哥!你這話可是戲言了。這許多人,不動武就捉得住嗎 ?」李昆道:「不瞞老弟說,咱身帶有熏香。我因這裡人多,恐怕捉不住,帶了這個物 件,準備到此,若遇他們都困著了,就要用熏香將他們熏昏了,好捉活的。」天霸道: 「那更好了。」於是李昆就將熏香燃著,將香煙送入禪堂以內。李昆又狠狠的一燒,把 熏香的氣味燒濃透了,送進禪堂。約待到了時候,所有那些凶僧,大家都著了香氣,不 能動彈。李昆等一齊進內,正要拿出繩子去綁,忽見外面撲撲的跳進三個賊禿,各舉兵 刃前來。黃天霸知道有了接應,也就趕著招架。你道只三個賊禿又是誰呢?卻原本是智 慧、智武、智能,他三人卻不在禪堂裡面,是宿在禪堂旁邊。此時他三個人也已經睡了 ,忽然智慧他起來小解,一見屋上站了許多人,又見禪堂外站了好幾個,皆是執著兵刃   他就知道不妙,趕著回房,將智武、智能喚醒,各執兵器,直奔禪堂而來。   到了禪堂,已見禪堂門大開,知道來人已進去了。他三人也就撲奔進來,預備到裡 面幫師兄弟動手。哪知到裡面一看,見他師兄弟高臥不起,便知道有異。等不及問話, 大家便動起手來。智慧直奔天霸,智武直取李昆,智能直奔何路通。天霸等也就各自抵 敵,$ 之事,在總兵看來,那時如何是好!現在如此如此, 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聽了此言,不禁笑說:「這個主見大可行得。但不過又打擾 人家。」此時天霸對施公附耳,施公但笑而已。不知天霸說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六五回 王頭目傾心獻策 施漕督虛己下人   話說施公聽了黃天霸之言,隨即笑道:「這事也可行得,但不過又要打擾人家。」 你道他兩人究竟何意?原來天霸見施公不肯先行回任,須候破了朝舞山,方肯回至淮安 。猶恐這驛館之內,不大穩便。曹勇今番受了這大虧,心下定然不甘,事後必著人下山 打聽。若知施公在這瑯琊驛館,夜半更深,前來行刺,縱有人防備,只可防得一時,不 能日夜守候。因思呂雲章乃是這地方財主,那裡房屋又多,欲請施公到他家暫住數日。   一則來就近等他破山,二則來可無意外之事,就是他們大眾與強人爭鬥,也可放心 前去。故將這話對他說了一遍,又將前晚尋找施公到他莊上,並在沂州鎮酒飯館裡面遇 見徐德升,以及爭中間座位,並與吳球爭鬥的話,說了一番。   施公道:「這吳球究是何人?何以也知道本院為山上捉去,莫非是他一類麼?」天 霸道:「總兵前日也如此著想,後聽王雄所言,方知這人是個樵夫,平日並不做強盜, 此人本領也還了得。但不知他這信息從何得來?」施公聽說,復向王雄說道:「汝既認 得這吳球,可知他這人究竟如何?他如不做強盜,本院為朱世雄捉上山去,他又何從得 知呢?」王雄道:「大人倒不必如此疑惑,此人的本性,前夜已與黃總鎮說過。至於說 他得著信息,他每日午後,皆為我們上山打柴,前日定是上山之後,聽得人說將施大人 捉住,所以他喜出望外,欲去觀一觀。   莫說此人雖是粗魯,平生專抱不平,若告知他大仁大義,叫他前去,雖赴湯蹈火也 不辭。」施公道:「你說他如此好法,本院為國家出力,為民間除害,與強盜種下深仇 ,被強人捉去,他若稍知大義,理合同天霸等人,將本院救出,方是正理。何為反而歡 喜呢?」王雄道:「大人有所不知,所以他成了粗人。   他但聽曹勇他們一面之辭,平時說大人如何貪贓,如何與綠林作對,將人捉去,所 有的家財盡行人己,還要將綠林之家小殺個淨絕。因此他聽了這話,甚是不平。一聽朱 世雄將大人拿住,他所以要來看望。在小人看來,此人乃一勇之夫,若能待之以恩,便 可聽我所用。大人能將他說之歸順,命他詐入山中,裡應外合,此事無不成之理;不然 命人入城告知沂州府,大人將城中所有兵丁調來聽用,再加諸位老爺這般本領,這座朝 舞山方可破去。這皆是小人$ 。無如他兩人,是住一間房內,臨死之時,我叔叔屍骸 在牀上,我父親的屍骸卻倒在我叔叔牀外。當時小人進去看,便是如此。怎奈我年幼無 知,我想告官,又無勢力。只得將我叔叔同父親的衣服等件變賣些錢,買棺收殮。至今 小人想起來,還哭個不止。」施公聽了此言,心下甚是驚異,暗道:「這是必有緣故了 。我夜間所夢的是一隻虎向我撲來,牀下那人便一棍將他打死。後來牀裡又睡著一人, 渾身又有血跡。這孩子說他父親如此死法,名叫裘伯虎,伯字與撲字雖不同,音還相近 。必是他有冤枉,前來示夢與我,這是求我的意思。照此看來,又與這姓裘的裘字相合   必是裘伯虎這人求我申冤了。」隨向那小二問道:「你說你父親身死,有點疑惑, 但死後屍骸,可有什麼傷損麼?」小二道:「你老還不知道,若無傷損,我為什麼疑惑 呢?可憐他兩人初死時,尚不覺得。後來臨下材時,我叔叔眼肉內不住的流血,父親脊 梁骨忽然斷下。這不是顯而易見嗎?」施公道:「你父親平時可有仇人麼?」小二道: 「他在店中二三十年,從無人與他難過,不知為何如此?」說罷,不禁大哭起來,依然   此時施公甚是不樂,暗道:「本院出任以來,為民申冤理屈,若不在此將這案訪明 ,豈不令人生死含冤!」當時便將計全等人招呼到房內,將這話說明。眾人齊聲道:「 現在欽限在即,瑯琊山之事尚無頭緒,且請大人回任罷。這事雖屬可疑,無奈他兒子皆 說不出底細,這案從何處訪問呢?」施公見眾人如此,乃道:「本院連日路途辛苦,本 想在此暫停幾日,又有這個疑案,若竟自不問,未免虧心。現以兩日為度,兩日之中, 破了此案;如若不能,本院也就起程了。」計全知道施公的稟性,當時退了出來。   施公一人到了店前,便在外面閒遊一會,信步到了鎮外。   但見些鄉民農戶耕力田間,一曲秧歌,頗為有趣。行了一二里,忽然天雲漫黑,風 雨欲來。施公深恐自己遇雨,只得復行回來。   誰知走到鎮前,那黑雲復又散去。當時一人暗道:「天有不測風雲,人來暫時禍福 。此言真是名論。你看這雨勢又倒過去。」   想罷,依然轉身,向鄉間走去。正走到方才的所在,誰知風聲又起,雲雨交施,忽 然一陣狂風,吹得毫毛直豎,大風裡面,猶如兩隻野豬到了面前。施公看見此物,驚駭 非常,正欲從旁讓開,讓它過去。那野豬在地一滾,頃刻不見;滿天紅日,照耀如常。   施公當時點點首,知道是裘伯虎案件,隨即回轉鎮上,到店內坐下。將那小二喊來 問道:「你們這店中,可有個雲裡豬麼?」小二道:「沒有,沒有!莫說我們這$ 。所幸賽花未曾受傷,此時見眾人殺到,知道力敵不過。隨將鐵背花裝弩 取出,一聲響亮,一弩射出。   曹勇冷不提防,見有暗器飛至,趕將身軀一讓;後面那人躲避不及,早已射中命門 ,「哎呀」一聲,栽倒地下。曹勇一人來廝殺,他三人趁此漏空,出了花園,復向寨門   三人到了山下,方才碰在一處,喘息一番。此時殷強臉上已腫得有面盆大小,冷風 吹人,疼痛非凡。賽花此時也就著急,只得令人傑將殷強背負肩頭,回轉店中,將原由 告知了店主。   店內方知他三人是施大人手下的人。趕著燒了面水,讓殷強薰洗一番,身上箭傷, 復行紮好。人傑雖未中火彈,右臂上又中了兩枝火箭,兩人睡在房中疼痛非常。到了天 明,殷強大叫一聲,早已疼昏過去。殷賽花真是手足無措,向著人傑道:「這事如何是 好?早知如此,臨動身時,將爹爹的末藥皆帶來了。   現在用何藥敷治呢?」人傑到了此時,倒是哼聲不止,見賽花如此著急,便道:「 此去十數里,有個村莊,這人家姓呂名叫雲章,你到他家,說明緣故,或者有什麼解救 ,亦未可知。不然就請他兒子去到殷家堡送信,他必然肯的。」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 第四八六回 見傷痕英雄痛兒女 探消息豪傑訪強人   卻說殷龍天明起來,梳洗已畢,不見人傑出來,心下暗道:「這總是他夫妻貪睡, 此刻尚不起身。我且不必喊他,看強兒在那裡有何事。」隨即信步走出,才到殷強房內 ,但見案上放一張紙帖,上面寫了數句:「稟父親安,男與妹夫、妹子,同破齊星樓去 也。」殷龍見了字條,不覺大驚道:「這三個畜生,好不知事!連天霸與朱、褚兩人尚 不敢前去,你們有多大本領,竟自背我而行,豈非自尋死路麼?」當即跑到賽花房中, 哪裡有個人傑?殷龍這驚不小,即命殷猛、殷勇兩人前去追趕,哪裡追趕得上?到了上 午時分,仍就回來。這三人本是殷龍心愛的兒女,此時見他們冒險,只得向殷猛說道: 「汝且去此,趕赴淮安報與施大人知道,說賀人傑帶同你妹子三人去破瑯琊山,惟恐他 此去有失,快請黃叔父與朱老英雄一班人眾,前去救護。   我此時隨即動身,在瑯琊山左近等候。設若萬君召回來,得了齊星樓的原圖,那時 便大眾去破這山頭,千萬莫要誤事!」說畢,殷猛只得領命往淮安而去。自己與殷勇、 殷剛,帶了動用的各件,一路追趕而來。   這日到了山東,正訪瑯琊山的路逕,忽見有個老者,喘吁吁的向那人說道:「我昨 日店中住下三個客人,誰知是施大人的手下,昨日夜間去破齊星樓,皆受了王朗的重傷 ,現在問我呂雲章的莊子,你們可知道這路$ 擱 ?二哥,這包裹可無須再解了,好在明日便要啟行,免得臨走時再行收拾。」雲虎此時 只是糊塗答應,也不說出緣故,竟自攜著包裹,向旁邊書房去了。雲鶴當時也就出來, 復行飲了數杯,看看天色不早,只得命從人將殘肴撤去,安排普潤與君召安息;然後回 轉自己書房,與雲龍議論些山上的事情。   且說萬君召同普潤來到個小方軒內,見西首一個大大的房間,點著玻璃燈球,上下 設著兩張牀鋪。兩人到裡面坐下。君召道:「蒙師父大力解了此圍,實為萬幸!但云二 哥匆匆席散,不知明日是否動身?若再遲延,豈不令大人在淮安盼望?」普潤道:「俺 們不答應則已,既已允你同去,少不了飛雲子總要動身,若能此人前去,還怕這件事不 成麼?」彼此在內談論,一面只得和衣睡了。普潤本是個渾人,頭落枕邊,鼾呼睡去。   君召恐飛雲子仍有推卻,而且云虎在席間忽然走去情形,甚為可疑,設有變動,這 便是空跑一趟了。一個思前想後,總難睡熟,到了四鼓以後,方覺得身上困盹,沉睡下 來。未到五更,早有普潤起來,高聲叫道:「萬賢弟,此時不早了,你既有要事在身, 還不到前面催促麼?」君召為他驚醒,於是拗起身來,將燈剔亮了,復行將衣服整理了 一回,然後來到廳前,天色才覺微亮。普潤便呼么喝六,將孩子們喚了起來,一面命人 去打面水,一面招呼到裡邊催促。停了一會,雲龍亦走出來,問道:「三弟已起身麼? 廚下已招呼置辦饅頭,稍停出來,我等便可飽餐趕路。」正說之間,飛雲子也就走出。   當時四人淨面漱口,送上清茶,專等雲虎前來飲食。等了好一會工夫,只是不見動 靜。普潤急著問道:「二弟昨日在先睡覺,此時我等俱已起身,難道他還未睡醒麼?再 不出來,咱便要先吃了。」雲龍見普潤性急,只得命人到前書房喊叫。誰知過了一會, 那人回來說道:「二爺昨晚酒後回轉書房,將那口佩刀帶了去,說是下山去了,若有人 去問他,便說到淮安訪案。看書房的胡德聽他說這言語,疑惑他便為施大人之事,前去 助他破案,故而未來稟報。方才小人去問,方知這事,二爺是一夜未回,不知向何處而 去,且請你老同萬將軍先去罷。」   君召聽了此言,不覺吃了一驚。忙向飛雲子問道:「二哥與賢弟是不住一處麼?」 飛雲子道:「這裡邊本有五個書房,為我弟兄五人所住,因敝眷居住後山,偶來此間, 稍覺便當。不料二哥昨晚席散,復然下山,想必他是不願前去了。所幸大哥與普師父皆 在此間,若能同行,非是小弟誇口,這山頭定可破了。」   普潤道:「既是二弟去了,此時說也無益,我等趕快$ ,我萬君 召也不是個孩子,只因與雲家弟兄非泛泛之交,故允了施大人這差事,此時鶴弟說原圖 竊去,眼看這瑯琊山不能打破,可知這事尚小,叫俺如何回去?知道的,說咱空吃了這 趟辛苦,連自幼的兄弟皆不能請來,還說什麼義氣;不知的,還道小弟躲避艱苦,假意 說項。哪裡有兄弟的物件,哥哥盜去之理,這不是掩耳盜鈴的話頭麼?」   飛雲子聽他所言,知他是疑惑的意見,不禁急道:「萬大哥!   你我是相好多年,也不敢如此欺人;今日如小弟謊說,咱雲鶴便有惡報。大丈夫明 去明來,不答應你則已,既已允你同行,豈肯半途推卻?也罷,少不得小弟與王朗翻臉 ,這樓圖尚有一副張存在他樓上,等小弟到了山東,將此圖盜出,交與大哥辦事,那時 便知咱雲鶴了。」萬君召見他如此著急,方才深信不疑,只得說道:「賢弟何必如此? 愚兄也是情急了。果能如你所言,不過多一番手腳。隨後大人面前,當竭力保舉便了。 現在天已不早,咱們就此走罷。」說罷,同普潤、雲龍等人,各自帶上包裹,一齊下山 ,向潼關前進。   行了數日,已到了陝西境內。這日天氣將晚,滿想著前面有個村鎮,以便借宿一宵 ,次日再走。誰知一直大路,走了有二三十里,依然不見個村落。眾人又走了數里,見 前面隱隱的有帶廊房,有樹林遮住。普潤說道:「萬賢弟,前面有人家了,你可先行一 步,無論這人家是誰,問他要些面飯,與我等充饑,然後再向他借宿。」君召聽了,無 奈為自己事件,當時不能推卻,只得答應前去。到了樹林前面,趁著月光將那房屋一望 ,誰知不是個住宅人家,乃是一座破爛古廟。當中一塊白色的匾額,模模糊糊辨不出上 面的字跡。心下暗急道:「他三人前來是個勉強之事。到了這落荒地,難得有個人家, 誰知又變做古廟,眼見得是沒處借宿了。」一人正自躊躇,忽聽喀嚓一聲,山門大開, 裡面出來一個大漢,嘴裡高聲叫道:「老大,你在這裡稍待看,小弟取些野食來,請你 老下酒。」說著,兩手將山門一帶,直向大路而去。   君召此時好不歡喜。趕著將身軀向樹林內一隱,等那大漢走去,復到了門前,心下 想道:「這必是我輩中人,在此做個腰站,他既有酒可飲,自必也有面飯了。且待我進 去觀看觀看,如果是個軟貨,或者熟人,便免得我動手。」想畢,轉身就走,打哨子叫 普潤等在前面等著,自己將長衣掀著,兩腳踏著實地,一個箭步躥上牆頭,展眼向裡面 看去。只見窗格眼裡露出一線燈光,知道有人在內,隨即飛身下了牆頭,躡足潛蹤,到 了窗口,偷眼朝裡望去。不知裡面果有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好麼?」施公道 :「英雄此來,所為何事?此事未成,已令汝兄弟為難,若再命黃賢弟同去,設處事不 密,豈不反送汝二人之性命?」趙五道:「大人且放寬心,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 賢臣擇主而事。』大人為國家的棟樑,口碑載道,誰不知之。王朗雖有恩於我,是私恩 也。咱們為大人出力,是公恩也!公而忘私,有何不可?但得黃老爺同去,裡面消息。   自可得知,若能趁此破了此樓,小人也有出頭的日子了。」施公聽了此言,也覺出 於至誠,便向黃天霸道:「賢弟本欲前去一往,難得有他弟兄做為內應,諒無不成之事 。本院忠厚待人,他弟兄當可為力。」天霸道:「既然大人吩咐,咱與他同去便了。」 說著,施公便命廚下送出酒肴,就在書房一席坐下。趙五又與郭起鳳等人,談論江湖上 事件,約至四鼓以後,方才散席。   眾人謝了施公,各回自己的所在;惟有天霸仍回本人的衙門,同張桂蘭說明此事, 命他瞞著人傑的母親,自己收拾包裹,率同關太,復行到了轅門,拜別眾人,與趙氏弟 兄向山東而去。   在路非止一日。這日過了徐州,已是夕陽西下,遠遠見前面有個村鎮。向著關小西 說道:「關大哥,咱們走睏了,今日在此權住一宵,好讓俺明日趕路。」趙五道:「俺 也餓了,前面這鎮上咱有個至好的朋友,名叫獨眼龍方剛,在此開設個吃食店面,往來 皆住在客店中,好酒好肴,悉聽其便。」天霸道:「既有這座所在,你便前去通知,俺 三人後來便了。」趙五聽了此言,隨即趕先前去,到了鎮上,見方家店前,擁著個大大 的人圈,叫喊之聲,絡繹不絕。趙五不知何事,只得將長衣掀去,兩個拳頭用了個分水 式,一聲叱咤,闖進店中,便當中一站,將兩首的全部分開,連忙高聲叫道:「佛爺爺 !有趙五在此,你我皆江湖上朋友,有話但說不妨,何必彼此較量。」說著,將方剛推 了過去。   那和尚忽見來了一人,將自己攔住,也就向趙五道:「朋友,且聽我講明,便知出 家人的委屈。咱與朋友由潼關而來,到了河南,不期抱病,俺想等他數日然後同行。誰 知一病半月,精力不佳,暫時不能舉步;只因要事在身,故命俺先自啟行。   今日到了這店中,覺得身子不爽,猶恐再去趕路,受了風寒,反誤了事件。見這店 中也還潔淨,遂取了五六兩碎銀,命他代辦些面飯;上午已過,下晝時分肚中饑餓,命 他蒸兩籠饅頭下酒。誰知他早間將銀兩取去,此時便壞了心腸,這店內許多客人,走進 來的,俱皆吃畢,只有俺的久久不來,你道是惱與不惱?因此俺請教了他幾句,反說俺 是出家之人,不應吃這牛肉饅頭;故俺$ 「借問老哥尊姓大名?   貴地何處?由何處而來?此去意將何往?」君召見他來問,便答道:「在下乃漕運 總督施大人麾下至交朋友,海州萬家村萬君召也!汝是何人?且請說明名姓!」那人聽 說是君召,不覺喜出望外,忙道:「莫非你老由河南來麼?目下貴體如何?普潤和尚已 到沂州了。」君召聽了此言,更屬詫異,忙道:「普潤僧人正是俺的朋友,汝何以與他 相識?」那人道:「不欺尊駕,咱也是綠林出身,向在蛤蟆山與洪魁這乾人聚義,姓王 名杰,排行第四,便是小可。只因黃天霸與趙氏弟兄路過山下,殺死洪魁,欲燒山寨, 普和尚與眾人勸俺歸降,同赴沂州攻打王朗。   不料王朗十分厲害,天霸與人傑同上山頭,為齊星樓的埋伏打了半死;現在人傑尚 可言語,天霸早已不省人事。因此小人討這個差使,馳赴淮安送信,速請他妻子到張七 那裡,將消除萬毒丸要來,方救得天霸的性命。因此到了這店中,便進了飲食,仍去趕 路。不期這個雜種同俺作這個對頭,不是你老前來,定將這狗頭打死。」君召聽了此言 ,自是吃驚不小,忙道:「飛雲子既在王朗山中,為何不將樓圖取出,反致天霸中這埋 伏呢?」   王杰道:「咱也上山殺了一陣,只因雲龍與曹勇口角,不辭而去,王朗不免疑惑, 常常要這樓圖,總是托言不與,飛雲子又不便過顯形跡,以致遲延至今。前天霸非飛雲 子搭救,早經慘死在樓上了。你老自河南抱病,何故這許多日子?此時大約是前赴淮安 了。」兩人說明名姓,自是一家的好漢。君召便命王杰將自己的包裹搬在一處,乃道: 「今日已將更鼓,夜站也不便行走,咱們坐一夜,明日早起,兩人一齊同行,路途也有 個伙伴。」王杰聽了此言,自是願意。   不必說他二人在此等候,且說兩個小二將店主拖了出去,到了店堂坐下,低聲言道 :「這兩個皆是肥羊,不過那一個甚為棘手,咱們須設個計策,將他擒住,得了宗大大 的財帛。」   你道這店主姓甚名誰?此人有個外號,稱他賽時遷王七。此時為小二拖出,乃道: 「這兩隻羊雖然纏手,但是用了那藥酒,將他們灌得爛醉,也就直手直腳。」說罷,便 命小二前去置辦,以便害他二人。不知君召與王杰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一三回 施大人待客情殷 張桂蘭救夫心切   卻說王七被萬君召搶白一頓,到了外面向小二說道:「這兩隻肥羊,甚有油水,只 是不易動手。咱們仍將那一種頂妙的藥散入裡面,多備繩索,抬入後面,專候我前去動 手。」小二道:「咱們自理會得。但前來的那人,不過是火暴性子,惟有後來的,不但 有那樣膂力,好像是$ 道;即便前去,也不過空跑一趟,無濟於事。」桂蘭不等他說完,復又跪 了下來,忙道:「爹爹膝下只有女兒一人,天霸辛苦半生,至今尚無子嗣,設若因此送 了性命,女兒靠著何人?就是父親蓋世英雄,親生的女婿死在惡人之手,知道的說爹爹 高尚,不知道的反道是欺善怕惡,徒有虛名,為人唾罵。若能救了他性命,皇天保佑, 生下孩兒,兩姓兼祧,接了爹爹的後代,香煙接續,歷代流傳,豈不是受享不盡。爹爹 若不去,反貪一時快樂,誤我終身,夫若有差池,女兒這性命也就不要了!」說罷,跪 在地下,只是痛哭。   郝素玉在旁說道:「老爺子,你也太高尚了。功名不就,尚可算隱士;女婿不救, 豈非是個惡人?俺姐姐又無一男二女,設若天霸送命,你老也為人唾罵。而且施大人盛 意殷殷,致書勸駕,此時不去,豈不負他的來意!便是江湖上好漢,綠林中豪傑,也要 在旁議論呢!」說著,便在身邊,取出施公的來信。   張七拆開觀看了一回,乃道:「飛雲子既是知道這消除萬毒丸,當時何不給他服下 ,此去沂州偌遠的路程,為父的何能得去?   而且這丸藥早經用盡,非修合半年不能成,叫俺一時從何置辦?」   桂蘭道:「爹爹不必推辭,若無丸藥,那末藥便無用麼?女兒千里而來,幾乎送了 性命,非遇著咱的哥哥,已在半途傷命;爹爹竟不看這情面,女兒又尚有何望麼?」說 罷,大哭連天,站起身來,便想尋個自盡。早被郝素玉一把揪住,當時也跪了下去,苦 苦的哀求。張七為她纏得無法,不禁長歎一聲,開言說道:「俺道是看破世情,一塵不 染,在這山中做個隱士;誰知天不由人,出了這事,叫我怎生說法。也罷,且與汝前去 一行。但是救活天霸,仍然獨自回山,所有瑯琊事件是不能過問的了。但是這一帶山林 ,下山之後,無人管理,為父怎放心得下?」桂蘭道:「孩兒已有言在先,路遇哥哥, 便是五伯的兒子現在山前等候示下!」張七聽了此言,真是喜出望外,忙道:「莫非是 黑頭陀張煥麼?」桂蘭道:「正是此人,爹爹且命人去呼喚。」當時便將如何遇見的話 ,說了一遍。張七一聞此言,卻是悲喜交集。悲的是,兄弟七人只留著自己孑然一身, 無依無靠,回想起從前的光景,不覺如在夢中;喜的是,多年叔姪一旦相逢,百年之後 ,張氏門中,尚有這一後代。有此兩層,以致悲喜不定。   當時張煥早走了進來,向著張七磕下頭去,嘴裡一面說道:「不孝的孩兒自幼遠離 ,不知家事,父母亡故,渺不知期,生不能侍養於前,死不能成哀於後,撫衷自問,不 能為人。平日專恃這兩個拳頭,為非作歹,回思$ 誰, 為何欲捉王朗?」張七見他來問,不禁笑答道:「汝問俺的名姓,說來也該知道,某乃 綠林的老輩,鳳凰嶺張七是也!」那人聽了此言,不禁大驚失色,忙道:「咱道是誰? 原來老英雄到此,小可多多得罪。   但是前往沂州,還因有人拜請?抑是與王朗有隙?且請說明,俾小可知道。」張七 見此人細問根由,只得止步答道:「汝問俺則甚?且將汝名姓道來,老夫自然相告。」 那人聽了此言,只得對張七說道:「王朗此樓,乃某等之過也!在下姓雲名虎,排行第 二,那飛雲子就是俺的兄弟。只因萬君召奔赴潼關,請俺三弟,彼時因施不全是個贓官 ,不肯隨去,一時之憤,竟將樓圖竊去,奔走四方,滿想到了淮安,將施不全結果了性   誰知一路而來,口碑載道,沿路百姓無不歌功頌德,說他是個清官。咱反追悔從前 不當如此,這明是王朗這強盜暗害他性命。可知琥珀夜光杯乃是皇家的寶物,過了欽限 ,贓賊兩無,豈不獲了重咎?而且他這齊星樓,只有俺三弟照著樓圖可以前去攻破。現 在此圖既在俺身上,雖然有心交付三弟,奈因無顏見面;又恐萬君召等人笑俺反覆,以 至欲行不果,故在此胡混。   老英雄既來此地,敢煩將此樓圖帶去,交與普潤和尚,好與三弟大破高樓,為國家 出力,俺就此便回轉潼關了。」張七聽了此言,自是喜出望外。當即同雲虎上了山頭, 一同入寨。到了聚義廳,雲虎便請他上座,命嘍兵取過面水,奉了清茶。廚下已備了酒 饌,當時擺了筵席,為張七接風。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一九回 張老七解囊施藥 黃天霸起死回生   卻說張七被雲虎請到山上,酒席之間,各言衷曲。張七將天霸受傷,此去解救說了 一遍。便想約雲虎一同前去,攻山之時多一幫手。無奈雲虎執意不從,只得隨他去了。 一宿無話,次日天明,張七便起身趕路,早有雲虎送出個小小拜匣,外面一個紅布包裹 ,裹住當中,裡面一幅樓圖,卷藏在裡面,當時交付張七,又送了許多盤費。張七也不 肯受,只得攜了拜匣,別了雲虎,下山而去。復走七日路程。這日離沂州不遠,一路上 但聽說道:「瑯琊山王朗建造高樓,以便奪取天下;現在黃天霸身受重傷,命在旦夕, 報馬到了淮安,施大人親自前來破敵;昨日沂州府得了施大人公事,命他備一所行轅, 擇地下寨;聽說帶的兵馬,不過一千上下,惟有那麾下的將士,無不飛簷走壁,出色驚 人;這一路而來,還破了許多無頭案件,眼見得這沂州界內要做戰場了。」張七聽在耳 內,所幸天霸尚未送命。   當向那人問道:「汝可知施大人麾下那個老英雄殷龍現在何處?   $ 裡面。   施公命計全將拜匣取過,搬著一張金漆方桌,將樓圖輕輕的打開。四人看了,但見 五色增光,填寫明白,卻是三層角樓。   第一層一帶欄杆,圍於四面,周圍共有四門,分著東西南北:東邊方位寫著「甲門 」,甲門裡面三個台階,上寫著「天地人」三個字;台階一帶旁畫著半截短牆,牆上布 列著鐵網,鐵網的總線穿在牆內,裡面一根鐵桿,將總頭扣在桿上;下面一條礬石的路 逕,注明一丈五尺;頂面一道圍門,圍門裡面畫了許多榆柳杏棗樹木;上面鋪著一層鐵 板,便是第一層樓面。左邊望去,便是南邊方位,上寫著內門裡面一個極大的圈子,上 寫「圓坑」二字,坑外一個小門,周圍堆著許多煤鐵;當中一個六角方亭,中間站立一 人,手執一柄火叉;亭內許多箭頭,堆在一處;穿過亭子,三間房屋,簷前一個生鐵照 壁;過了照壁,一條石路前去,也到了樓面。向西看去,便是庚門,門內畫著許多金甲 神人,手執利器,圍繞在一所四角廳上;廳前排列著四面大架,架上寫的是「春夏秋冬 」四字;過去有條生鐵繩索,上係著個銅鈴,卻又穿到後面木柱上,柱子豎立當中,周 圍一帶有雜木欄杆,防護在四面;過去仍然是一條石路,直至樓底。   北方寫著「壬門」,裡面盡是一派黑氣,凸凸凹凹許多土堆,橫排在裡面,再向前 看,辨不出裡面什麼物件。眾人看了一會,但知他接著四面方位,不知那生死門戶於何 處分別?第二層樓梯,便在第一層樓梯上面,順著東邊上樓。四面八方,盡是矮屋,每 間屋內或寫著龍蛇雞狗,或畫著走獸飛禽,種種不提,筆難盡述。但見那房屋盡是比鄰 ,彼此可通,亦彼此阻隔,要想知何處進出,實是尋找不著。頂上便是第三層樓面,四 下八個門戶,上寫著「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每面各有鐵門;裡面一帶設著許多鐵櫃, 頂上鐵梁鐵瓦,當中樑上係著一個鐵箱子。   眾人看畢,只不知從何處破起。計全道:「這圖既已得來,少不得有破山之日,咱 們且等天霸痊癒,飛雲子到來,自有個主見。」當時仍將樓圖疊起,議論了一會,方始   且說孫勇敗回山上;見了王朗,說道:「施不全名不虛傳,手下能人十分厲害。今 日咱戰關太,幾乎送了性命;設若眾人皆如此手段,雖有這座高樓,未必全行得勝。雲 三哥既在山頭,何故不謀一策呢?」飛雲子聽了,心下暗道:「汝這狗頭自恃凶勇,此 時也殺敗回來,不趁此時下山,尚待何日?」隨言道:「孫大哥,你也太無禮,這高樓 是俺所造,幾次要取樓圖,寨主皆猶豫不決。連日聞施不全親身到此,某欲自己下山, 看他動靜,又為汝等阻撓。此次汝$ 就此逃走不成!」正疑惑之際,早見飛雲子運動身 子,黑布包腦,皂衣皂褲,手執短刀,一路向樓前而去。少頃,天霸、賀人傑也過了方 廳,在假山前守候;其餘眾人,也就陸續到此會齊了。欄杆前面,早見張桂蘭與殷賽花 在那裡亂殺。孫勇見他是個女子,全不放在心上,雙錘一起,左右開弓,每人一下打去 。張桂蘭見他來得凶勇,雙刀將錘隔去,高聲罵道:「狗強盜,姑奶奶的丈夫兩次三番 皆為汝這狗頭用了埋伏,幾乎送了我丈夫性命,今日特來尋汝,以報前仇!」說罷,雙 刀還未砍去,殷賽花的寶劍早已刺來。孫勇憑著自己武藝,奮勇當先,與他力戰,毫無 半點懼怯。   這里正殺在一處,那東南西北四面門戶,早有人前去攻打。   只見飛雲子高聲叫道:「汝等皆由東門進去,到了裡面,再分方位。」正走之時, 忽見鄧龍、郭天保一路迎來,見了眾人,趕即敲動金鈴,傳了號令。上面王朗在第三層 樓上,聽見鈴聲,早已魂飛天外,趕將機關撥動,只見欄杆外面火燄當空,許多火箭由 裡面發出。天霸、賽花正殺得性起,忽見火箭亂飛,曉得他的厲害,只得轉身向外逃去 。誰知火光到了半空,忽然一陣風來,倒轉到裡面而去,欄杆裡面嘍兵直燒得焦頭爛額 ,喊叫連天。賽花見埋伏無用,復舞動雙劍對孫勇上下砍來。孫勇此時更加詫異,暗道 :「寨主在樓,專司撥那機關,何故這埋伏忽而更變,燒入裡面去了?」當時只得拚力 上前,力敵兩員女將。   鄧龍與郭天保在那里正戰天霸,滿想鈴聲一動,火箭射來,接著上面的鐵板突下。 誰知敲了一會,呼應不盡,天霸的單刀早到了面前,郭天保知他的厲害,飛叉一起,招 架相迎。接著賀人傑錘頭又到,鄧龍正舉刀相助,早被普潤的戒刀在肩頭砍了一下,已 是動彈不得。郭天保知有了奸細,趕即上樓開動埋伏。那萬君召、褚標二人,早已上了 二層樓面,與鄭得仁、一撮毛兩人殺得難解難分。鄭得仁舞動槍頭,分心刺去,萬君召 早是一刀隔在旁邊,隨手一下砍來,用了個丹鳳朝陽式,得仁向後一退,槍頭舞起,架 在一邊。戰了三四個回合,知是戰他不過,忙將金龍爪的機關撥了一下。果然響亮一聲 ,一條金龍,張牙舞爪,向君召面前橫下。君召吃了一驚,正待舉刀擋,但聽一聲喀嚓 ,那龍爪斷折在下面,嗦然一聲,全行突下。鄭得仁這一驚不小,見自己的門戶為人破 去,隨即拖起銀槍便想逃走,早被萬君召上前一刀,結果了性命。轉身向北行去,見一 個小小方門,順手一推,早見一撮毛、褚標兩人殺在一處。褚標樸刀遇著一撮毛的手段 ,卻也不相上下。君召大吼一聲:「逆賊還$ 道:「終究是一面的話。」自言自語了一會, 家裏人問他,他也不說。次日,便到外面轉了幾天。他本曉得候補道濟仁,是制臺的紅 人,且有點瓜葛,就想去打通這條門路。無奈一連三次都是擋駕,未免心中有點不耐煩 。本打算不去了,祇因為楊老師的傳授,是不可鬧脾氣,祇是忍了一口氣,派人去打聽 了一個的實。   原來,旗人的門權最重,濟大人既是制臺的紅人,那些奔走獻媚的自然不少。他門 口有一個馮二大爺,是濟大人的心腹,言聽計從。除掉從前濟大人認識的之外,要是有 人來見,若不先走通馮二大爺的路,再也夠不著見濟大人的面。濟大人卻也知道,祇為 是一向跟隨,不要緊的錢,也不來管他。所以,這位馮二大爺的聲勢,就一天大似一天   駱青相打聽得實了,趕緊去當了一筆當頭,去買了綢縐綾絹等物,裝了一大盤,派 人送了去。馮二大爺看了一看道:「這是何苦,我是斷不敢領的。」往返兩次,總不肯 受。駱青相急了,祇得親自跟了來。一直到馮二大爺房裏,再三的作揖打恭,求他賞臉 馮二大爺沒法,祇得收下,就留駱青相坐下談心。馮二大爺道:「候補老爺在省城空閑 ,很不容易支持,我們都有的用,何必你老人家破費這許多呢?」駱青相道:「我曉得 ,你老先生還短什麼?祇不過這一點點敬意,實在是力薄沒法弄。這樣一點點的東西, 不但你老人家看不上眼,就我自己,也實在慚愧的了不得。我替我自己說句混話罷,這 叫做禮輕情意重,好在我同你老先生相關的日子長,以後再慢慢的補報罷了。」馮二大 爺道:「好說,好不敢當。」   坐了一回,駱青相也不便就說要見大人的話,祇得起來告辭。馮二大爺也不留,就 送到大門口,哈了哈腰進去了。   駱青相心裏是十分滿意。回到家裏,剛剛他一位朋友出差回來,送了他四瓶茶葉, 是頂好的。他急急的就去配上了八臺茶食,又去送給馮二大爺。馮二大爺推不掉,也祇 得收了。過了三天,駱青相又去請安。不到半個月,果然熟落了,纔慢慢的吐出來意。 馮二大爺道:「容易,我們大人是最喜見客的,你明天午後來,包你見就是了。」駱青 相謝了,歡天喜地而去。   次日纔打十二點鐘,駱青相早已蟒袍補褂袖裏籠著履歷,走進門房裏來。馮二大爺 睡在煙鋪上,兩個眼還是半睜半閉,仿佛是剛剛下床的神氣。看見駱青相進來,略略的 把身子欠了一欠道:「來的早,請坐,請坐。」駱青相道:「不動,不要客氣。」遂即 在一旁坐下老等,馮二大爺抽了十二口煙,喝了一碗茶,又吐了幾口痰,方纔把水煙袋 拿過來,點根煤子,呼呼的抽了七八口,方$ 父子幾個就可以 不吃飯麼?」蕭姑奶奶道:「二哥哥,快別說這沒氣力的話。總而言之,這會的事,如 果太不像樣,不但是對不起死的,抑且叫外人看著笑話。妹子祇好斗著膽替做了主罷。 」便對胡子虛道:「你去照著單子辦罷,諸事有我哩。」岑其身被他弄得沒法,祇是嘆 氣。胡子虛答應一聲,一徑去了。姑奶奶又道:「二哥哥,看開些,你看那些做大事業 的,那一個不是在虧空裏鑽出來的?這又什麼要緊。」姑奶奶說畢,也就到牛氏房裏去 坐。這邊辦事,胡子虛果然按著單子去辦。出殯已過,岑其身是一貧如洗,沒得一點法 子。忽然接得一封信。   要知信內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闕) 〈更法〉   孝公平畫,公孫鞅、甘龍、杜摯三大夫御於君,慮世事之變,討正法之本,求使民之道。   君曰:「代立不忘社稷,君之道也;錯法務明主長,臣之行也。今吾欲變法以治,更禮以教百姓,恐天下之議我也。」   公孫鞅曰:「臣聞之,『疑行無成,疑事無功,』君亟定變法之慮,殆無顧天下之議之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見負於世;有獨知之慮者,必見訾於民。語曰:『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見於未萌。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郭偃之法曰:『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法者,所以愛民也;禮者,所以便事也。是以聖人苟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禮。」   孝公曰:「善。」   甘龍曰:「不然。臣聞之,聖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變法而治。因民而教者,不勞而功成;據法而治者,吏習而民安。今若變法,不循秦國之故,更禮以教民,臣恐天下之議君,願孰察之。」   公孫鞅曰:「子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夫常人安於故習,學者溺於所聞。此兩者所以居官守法,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禮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知者作法,而愚者制焉;賢者更禮,而不肖者拘焉。拘禮之人,不足與言事;制法之人,不足與論變。君無疑矣。」   杜摯曰:「臣聞之,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臣聞法古無過,循禮無邪。君其圖之。」   公孫鞅曰:「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復,何禮之循?伏羲神農教而不誅,黃帝堯舜誅而不怒,及至文武,各當時而立法,因事而制禮。禮法以時而定,制令各順其宜,兵甲器備各便其用。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國不必法古。』湯武之王也,不循古而興;殷夏之滅也,不易禮而亡。然則反古者未可必非,循禮者未足多是也。君無疑矣。」   孝公曰:「善。吾聞窮巷多怪,曲學多辨。愚者之笑,智者哀焉;狂夫之樂,賢者憂焉。拘世以議$ ,望塵情抱倍依依。」其二曰 :「當時詞氣壓朱雲,老作皇家諫諍臣。章疏罷封無事日,朝廷猶指直言人。題詩野館 光泉石,講《易》秋堂動鬼神。棘寺下僚叨末路,齋心唯祝秉鴻鈞。」蓋禹偁常出德驤 門下,而德驤深於《易》,酷嗜吟詠故也。 有終有將略,自平蜀後,人為立祠。又嘗以私財犒士,貧不能足,貸錢以給,比捐館時 ,猶逋三萬緡,真宗特出內帑償之。故魏野哭有終詩曰:「聖代賢臣喪,何人不慘顏? 新祠人祭祀,舊債帝填還。鹵簿塵侵暗,銘旌淚灑斑。功名誰復繼,敕葬向家山。」 洛陽龍門,有呂文穆公讀書龕,云文穆昔嘗棲偃於此。初有友二人,一人則溫尚書仲舒 ,一人忘其姓名,而三人誓不得狀元不仕。及唱第,文穆狀元,溫已不意,然猶中甲科 ,遂釋褐,其一人逕拂衣歸隱。後文穆作相,太宗問:「昔誰為友?」文穆即以歸隱者 對。遽以著作佐郎召之,不起。故文穆罷相尹洛,作詩曰:「昔作儒生謁貢闈,今提相 印出黃扉。九重鵷鷺醉中別,萬里煙霄達了歸。鄰叟盡垂新鶴髮,故人猶著舊麻衣。洛 陽謾道多才子,自歎遭逢似我稀。」所謂故人,蓋斥其友歸隱者也。 文穆有大第在洛中,真宗祠汾時,車駕幸止其廳,後人不敢復坐。圍以欄楯,設御榻焉 。即今張文孝公宅是也。 張文孝公觀,以真宗幸亳歲狀元及第,致仕樞密副使,而其父尚無恙。父名居業,《周 易》學究,性友弟,滯選調三十餘年,年六十餘始轉京秩,以主客員外郎致仕。見其子 入踐樞府,授大府卿,壽九十卒。卒未逾年,張公亦捐館,故諡文孝。乃知張公貴達, 皆其父福慶所致。 李文正公昉,深州饒陽人。太祖在周朝,已知其名,及即位,用以為相。常語昉曰:「 卿在先朝,未嘗傾陷一人,可謂善人君子。」故太宗遇昉亦厚,年老罷相,每曲宴,必 宣赴賜坐。昉嘗獻詩曰:「微臣自愧頭如雪,也向鈞天侍玉皇。」昉詩務淺切,效白樂 天體。晚年與參政李公至為唱和友,而李公詩格亦相類,今世傳《二李唱和集》是也。 公有第在京城北,家法尤嚴,凡子孫在京守官者,俸錢皆不得私用,與饒陽莊課並輸宅 庫,月均給之。故孤遺房分皆獲沾濟,世所難及也。有子宗諤,仕至翰林學士,篇什筆 札,兩皆精妙。太宗朝,嘗以京官帶館職赴內宴,閣門拒之,宗諤獻詩曰:「戴了宮花 賦了詩,不容重睹赭黃衣。無聊獨出金門去,恰似當年下第歸。」蓋宗諤嘗舉進士,御 試下第,故詩因及之。太宗即時宣召赴坐,後遂為例。雖選人帶職,亦預內宴,自宗諤 王文正公旦,相真宗僅二十年。時值四夷納款,海內無事,天書薦降,祥瑞沓臻,而大 駕封岱$ 裁」,及《 贈祈雨僧》云:「無雨若還過半夏,和師曬作葫蘆羓」之類,極為膾炙。又嘗知祥符縣 ,親故多乾借車牛,亞亦作藥名詩曰:「地居京界足親知,倩借尋常無歇時。但看車前 牛領上,十家皮沒五家皮。」覽者無不絕倒。亞常言:「藥名用於詩,無所不可,而斡 運曲折,使各中理,在人之智思耳。」或曰:「延胡索可用乎?」亞曰:「可。」沉思 久之,因朗吟曰:「布袍袖裡懷漫刺,到處遷延胡索人。此可贈遊謁窮措大。」聞者莫 不大笑。 亞與章郇公同年友善。郇公當軸,將用之,而為言者所抑。亞作藥名《生查子﹒陳情》 獻之,曰:「朝廷數擢賢,旋占淩霄路﹔自是郁陶人,險難無移處。也知沒藥療饑寒, 食薄何相誤。大幅紙連黏,甘草《歸田賦》。」亞又別成藥名《生查子﹒閨情》三首, 其一曰:「相思意已深,白紙書難足﹔字字苦參商,故要檳郎讀。分明記得約當歸,遠 至櫻桃熟。何事菊花時?猶未回鄉曲。」其二曰:「小院雨餘涼,石竹生風砌。羅扇盡 從容,半下紗幮睡。起來閒坐北亭中,滴盡真珠淚。為念婿辛勤,去折蟾宮桂。」其三 曰:「浪蕩去未來,躑躅花頻換﹔可惜石榴裙,蘭麝香銷半。琵琶閑抱理相思,必撥朱 弦斷。擬續斷朱弦,待這冤家看。」亞又自為「亞」字謎曰:「若教有口便啞,且要無 心為惡。中間全沒肚腸,外面強生稜角。」此雖一時俳諧之詞,然所寄興,亦有深意。 亞又別有詩百餘首,號《澄源集》。有《歲旦示知己》云:「收寒歸地底,表老向人間 。」又《與友人郊遊》云:「馬嘶曾到寺,犬吠乍行村。」送《歸化宰王秘丞赴闕》云 :「吏辭如賀日,民送似迎時。」《懷舊隱》云:「排聯花品曾非僭,愛惜苔錢不是慳 。」亦自成一家體格。 亞性寬和,累典名藩,皆有遺愛。然頗真率,無威儀,吏不甚懼。行坐常弄瓢子,不離 懷袖,尤喜唱清和樂。知越州時,每擁騎自衙庭出,或由鑑湖緩轡而歸,必敲鐙代拍, 潛唱徹三十六遍然後已。亦其性也。 郎中曹琰亦滑稽辯捷,嘗有僧以詩卷投獻,琰閱其首篇《登潤州甘露閣》云:「下觀揚 子小。」琰曰:「何不道『卑吠狗兒肥』?」次又閱一篇《送僧》云:「猿啼旅思淒。 」琰曰:「何不道『犬吠張三嫂』?」座中無不大笑。 龍圖劉燁亦滑稽辯捷,嘗與內相劉筠聚會飲茗,問左右曰:「湯滾也未?」左右皆應曰 :「已滾。」筠曰:「僉曰鯀哉。」燁應聲曰:「吾與點也。」 燁又嘗與筠連騎趨朝,筠馬病足,行遲。燁謂曰:「馬何故遲?」筠曰:「只為五更三 。」言點蹄也。燁應聲曰:「何不與他七上八?」意欲其下馬徒行也。 龔穎$ 。高德弘苦苦争阻,不听。 秋水丰神冰玉肤,等闲一笑国成芜。 却怜血染清溪草,不及西施泛五湖。 张、孔二美人既斩,弄得个高德弘索兴而回;回至行营参谒。那晋王笑容可掬道:"丽华到了么?"高德弘恐怕晋王见怪,把这事都推在李渊身上,道:"下官承命去取,父亲不敢怠慢,着备香车细辇,还选美貌嫔御十人,陪送军前。"晋王笑道:"非着记室往取,高长史也未必如此知趣。"高德弘道:"只是可奈李渊,他言祸水不可容留,连孔贵嫔都斩了!"晋王听了失惊,道:"你父亲怎不作主?"德弘道:"臣与父亲再三阻挡,必不肯听,还责下官父子做美人局,愚弄大王。"晋王大怒道:"可恶这厮!他是酒色之徒,一定看上这两个美人,怪我去取,他故此捻酸杀害。"却又叹息道:"这也是我一时性急,再停两日,到了建康,只说取陈叔宝一干家属起解,那时留下,谁人阻挡?就李渊来劝谏,只是不从,也没奈我何。这便是我失算,害了两个丽人。"临后恨恨的道:"我虽不杀丽华,丽华由我而死。毕竟杀此贼子,与二姬报仇!"当下一场懊恼散了,早已种下祸根。 头悬白下惩亡陈,谁解匡君是忤君? 羡是鸥夷东海畔,智全越国又全身。 晋王因此一恼,到免强做个好人。一到建康,拿过施文庆,道他受委不忠,曲为谄佞;沈客卿重敛逢君;阳慧朗、徐哲、暨慧景,侮法害民;时为五佞。都将来斩在石关前。又把孔范、王控等投于边裔,以息三吴民怨。使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一无所取,以博贤声。又道贺若弼先期决战,有违军令;李渊怠惰不修职事,上疏纠劾,请拘拿问。隋主知平陈,若弼首功,渊居官忠直,俱免罪。还先召回若弼,赐绢万段。 其时各处未定州郡,分遣各总兵督兵征服;川蜀、荆楚、吴赵、云贵,皆归版图,天下复统于一。惟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高凉郡石龙夫人洗氏为主。夫人陈阳春太守冯宝之妻,冯仆之母也。闻隋破陈,夫人亲自起兵,保全四境,筑城拒守,众号圣母,谓其城日"夫人城"。隋遣柱国韦洸,安抚岭外。夫人拒之,洸不得进。晋王遣陈主遗夫人书,谕以国亡,使之归隋。夫人得书,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北面拜谢后,始遣其孙盎,率众迎洗入广州。夫人亲披甲胄,乘介马,张锦伞,引我骑卫从,载诏书称使者,宣谕朝廷德意,历十余州,所至皆降。凡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封盎为仪同三司,册夫人为宋康郡太夫人,赐临振县为汤沐邑;一年一贡献,三年一朝观。时人作诗,以美其事,有"锦车朝促候,刁斗夜传呼";及"云摇锦车节,月照角端弓"之句。智勇福寿,四者俱全。年八十余而终,称$ 赫威威太阳真人当头晒,暖溶溶和气春风滚地来。扫彤云四开,现青天一块,依旧祥光瑞烟霭。 樊建威寒颤颤熬过了十里村镇,天色又晚,没有下处,只得投东岳庙来宿。那座庙就是秦叔宝得病的所在,若不是这场大雪,怎么得樊建威刚刚在此歇宿?这叫做: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东岳香火正在关门,只见一人捱将进来投宿。道人到鹤轩中报与魏观主。观主乃是极有人情的,即便延纳樊建威到后轩中,放下行李,抖去雪水,与观主施体。观主道:"贵处那里?"樊建威道:'小弟姓樊,山东齐州人,往潞州找寻朋友,遇此大雪,暂停宝宫借宿一宵,明日重酬。"观主道:"足下是樊先生,尊字可是樊建威么?"樊建威吓了一跳,答道:"仙长何以知我贱字,"观主道:"叔宝兄曾道及尊字。"樊建威大喜道:"那个叔宝?"观主道:"先生又多问了,秦叔宝能有得几个?"樊建威忙问:"在那里?"观主道:"十月初二日,有病到微观中来。"樊建威顿足道:"想是此兄不在了,且说如今怎么样了。"观主道:"十月十五日,二贤庄单员外邀回家去,与他养病。前日十一月十五日,病体全愈,在敞宫还愿。因天寒留住在家,不曾打发他回去,见在二贤庄上。"樊建威一闻此言,却像什么光景?就像是: 穷士获金千两,寒儒连中高魁。洞房花烛喜难挨,久别亲人重会。困虎肋添双翅,蛰龙角奋春雷。农夫苦旱遇淋漓,暮景得生骇骥。(调寄"西江月") 观主收拾果酒,陪建威夜坐。樊建威因雪里受些寒气,身子困倦,到也放量多饮几杯热酒。暂且睡过一宵,才见天明,即例起身,封一封谢仪,送与观主。这观主知是秦叔宝的朋友,死也不肯受他的,留住樊建威吃了早饭,送出东岳庙来,指示二贤庄路径。樊建威竟投雄信庄上来。 此时雄信与叔宝,书房中拥炉饮酒赏雪,倒也有兴。正是: 对梅发清兴,饮酒敌寒威。 手下庄客来报,山东秦太太央一个樊老爷寄家书在外。叔宝喜道:"单二哥,家母托樊建威寄家书来了。"二人出庄迎接。叔宝笑道:"果然是你。"建威道:"前日分行李时,银子却在弟处,不会分得。回去送与伯母,伯母定要小弟做盘缠,寻觅吾兄回去。"叔宝道:"为盘缠不会带得,担搁出无数事来。"雄信道:"前话慢题,且请进去。"雄信叫手下人,接了樊老爷的行李,一直引到书房暖处。雄信先与建威施宾主之礼,叔宝又拜谢建威风雪寒苦之劳。雄信吩咐手下重新摆酒。叔宝问道:"家母好么?"建威道:'有书在此请看。"叔宝开缄和泪读罢,就去收拾行李。 一封书寄思儿泪,千里能牵游子心。 雄信看见,微微暗笑,酒席完备$ 邃说知了,就叫巧手匠人,像马身躯,做一副熔金鞍辔,正月十五日方完。异常细巧,耀眼争光。欲以厚赠叔宝,又恐他多心不受,做一副新铺盖起来。将白银打匾,缝在铺盖里,把铺盖打卷,马鞴了鞍辔,捎在马鞍鞒后,只说是铺盖,不讲里面有银子。方才把那黄骠马牵将出来,又自有当面的赆礼。叔宝要向东岳庙去谢魏玄成,雄信又着人去请了来。宾主是一桌酒奉饯。旁边桌子上,摆五色潞绸十匹,做就的寒衣四套,盘费银五十两。 雄信与叔宝把盏饮酒,指桌上礼物向叔宝道:"些微薄敬,望兄哂纳。往日叮咛求荣不在朱门下,这句话说,兄当牢记,不可忘了。"魏玄成道:"叔宝兄低头人下,易短英雄之气;况弟曾遇异人,道真主已出,隋祚不长。似兄英勇,怕不做他时住命功臣?就是小弟托过黄冠,亦是待时而动。兄可依员外之言,天生我材,断不沦落。"叔宝心中暗道:"玄成此言,殊似有理。但雄信把我看小了。这叫做久处令人贱,赆送了几十两银子,他就叫我不要入公门。他把我当在家常是少了饭钱卖马的人。不知我虽在公门,上下往来朋友,赆礼路费,费几百金不能过一年,他就说许多闲话。"只得口里答谢道:"兄长金石之言,小弟当铭刻肺腑。归心如箭,酒不能多。"雄信取大杯对饮三杯,玄成也陪饮了三杯。叔宝告辞,把许多物件,都捎在马鞍鞒后,举手作别。正是: 挥手别知己,有酒不尽倾。只因乡思急,顿使别离轻。出庄上马,紧纵一辔,那黄骠马见了故主,马健人强,一口气跑了三十里路,才收得住。捎的那铺盖拖下半边来。这马若叔宝自己鞴的,便有筋节,捎的行李,就不得拖将下来;却是单家庄上手下人的捎的,一顿顿松了皮条,马走一步踢一脚。叔宝回头看道:"这行李捎得不好,朋友送的东西,若失落了,辜负他的好意。耽迟不耽错,前边有一村镇,且暂停一晚,到明日五更天,自己鞴马,行李就不得差错了。"径投店来。此处地方名皂角林,也是叔宝时运不利,又遭出一场大祸来,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皂角林财物露遭殃 顺义村擂台逢敌手 英雄作事颇囗囗,谗夫何故轻淄涅。 积猜惑信不易明,黑白妍姓难解辨。 雉网鸿罹未足悲,从来财货每基危。 石崇金谷空遗恨,奴守利财能尔为。 堪悲自是运途蹇,干戈匝地无由免。 昂首嗟嘘只问天,纷纷肉眼何须谴。 凡人无钱气不扬,到得多财,却也为累。若土著之民,富有资财,先得了一个守财虏的名头,又免不得个有司着想,亲友妒嫉。若在外囊囊沉重了些,便有动掠之虞。迹涉可疑,又有意外之变,怕不福中有祸,弄到杀身地位? 说话秦叔宝未到皂角$ 有势。鹞鹰灯,扑兔堪夸。鹦鹉灯,骂杀俗鸟。喜鹊灯,占尽鸣鸦。鹣鹣灯,缠绵倩主。鸳鸯灯,欢喜冤家。各色鸟灯,无不俱备,也不能尽数。左右有两个古人,乘两碗鸟灯。因越公寿诞,左手是西池王母,乘青驾瑶池赴宴;右手是南极寿星,跨白鹤海屋添筹。有诗四句: 鸟灯千万集鳌山,生动浑如试羽还。 因有羽王高位立,纷纷群鸟尽随班。 众朋友看了越公杨府门首凤凰灯,已是初鼓了,却奔东长安门来。那齐国远自幼落草,不曾到得帝都。今日又是个上元佳节,灯明月灿,锣鼓喧天;他也没有一句好话对朋友讲,扭捏这个粗笨身子,在人丛中捱来挤去,欢喜得紧,只是头摇眼转,乱叫乱跳,按捺他不住。 叔宝道:"我们进长安门,穿皇城,看看内里灯去。"到五凤楼前,人烟挤塞的紧。那五凤楼前,却设一座御灯楼。有两个大太监,都坐在银花交椅上,左手是司礼监裴寂,右手是内检点宗庆,带五百禁军,都穿着团花锦袄,每人执齐眉红棍,把守着御灯楼。这座灯楼却不是纸绢颜料扎缚的,都是海外异香,宫中宝玩,砌这就一座灯楼,却又叫做御灯楼。上面悬一面牌匾,径寸宝珠,穿就四个字道:"光照天下"。玉嵌金镶的一对联句道: 三千世界笙歌里,十二都城锦绣中。 御灯景至,大是不同。王伯当、柴嗣昌、齐国远、李如珪一班人看了御灯楼,东奔西走,时聚时散,或在茶坊,或在酒肆,或在戏馆,那里思量回寓?叔宝屡次催他们出城,只是不听。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十八回 王婉儿观灯起衅 宇文子贪色亡身 自是英雄胆智奇,捐躯何必为相知? 秦庭欲碎荆卿首,韩市曾横聂政尸。 气断香魂寒粉骨,剑飞霜雪绝妖魑。 为君扫尽不平事,肯学长安轻薄儿? 夫天下尽多无益之事,尽多不平之事。无益之事不过是游玩戏要;不平之事,一时奋怒,拔刀相向。要晓得不平之气,常从无益里边寻出来。世人看了,眼珠中火生,听了心胸中怒发。这不平之气,个个有的。若没个济弱锄强的手段,也只干着恼一番。若逞着一勇到底,制服他不来,反惹出祸患,也不是英雄知彼知己的伎俩。果是英雄,凭着自己本领,怕甚王孙公子,又怕甚后拥前遮?小试着百万军中,取上将头的光景,怕不似斩狐击兔,除却一时大憨,却也是作淫恶的无不报之理。所谓: 祸淫原是天心,惟向英雄假手。 且说那些长安的妇人,生在富贵之家,衣丰食足,外面景致,也不大动他心里。偏是小户人家,巴巴急急,过了一年,又喜遇着个闲月,见外边满街灯火,连陌笙歌;时人有诗,以道灯月交辉之盛: 月正回时灯正新,满城灯月白如银。 团团月下灯千盏,灼灼灯$ 州府太守,借名酒派,当分外之差,仗死无辜百姓,敛取民膏,贪酷太甚,只把三千两银子起解。他的银子上京,我这兖州乃必由之地,我今欲仗贤弟大力,取他这三千两银子,作本为商,贤弟可有什么高见?"这个程咬金,曾卖私监,与为盗也不远,见尤员外如此相待他,心中又要驰骋,笑道:"哥哥,只怕他银子不从此路来,若打这条路经过,不劳兄长费心,只消小弟一马当先,这项银子,就滚进来了。"员外道:"贤弟却会什么兵器?"咬金道:"小弟会用斧,却也没有传授,但闲中无事,将劈柴的板斧,装了长柄,自家舞得,到也即溜了。"俊达道:"我倒有一柄斧,重六十斤,贤弟可用得?"咬金应道:"五六十斤,也不为重。"尤员外回后院去,取出那柄斧来,却是浑铁打成的,两边铸就八卦,名为八卦宣化斧。量咬金身躯,取一副青铜盔甲,绿罗袍,槽头有一骑青骢的劣马。尤俊达自己有一副披挂,铁幞头,乌油甲,黑樱枪,皂罗袍,乌骓马。这些东西,也搬将出来,到饮酒处,与咬金一同披挂停当,命手下掌灯火出庄,打稻场上去。用篾囗点火高照,势如白昼,二人马上比势。几个回合,手下众人齐声喝彩。这个尤家庄上人家,都靠着尤员外吃饭,所以明火持枪,不避嫌疑。斗罢下马,收拾回庄寝宿。 次日着人青州打探皇银什么人押解,几时起身,那一日到长叶林地方。数日之间,探听人回来报:"十月望后起身,二十四日可到长叶林地方。有一员解官、一员防送武官、二十名长箭手护送。"二十三夜间,尤员外先取好酒,把咬金吃个半酣,带从人,五鼓时候到长叶林,撺掇咬金道:"贤弟,我与你终身受用,在此一举。"咬金点头,题斧上马,出长叶林官道,带住马,横斧于鞍,如猛虎盘踞于当道。先有打前站官卢方,乃青州折冲校尉,当先开路,也防小人不测之事,先到长叶林。咬金一马冲将下来,高叫:"留下卖路钱!"那个卢方,却也是弓马熟娴的将官,举枪招架骂道:"响马,你只好在深山僻处剪径,只图衣食,这是三京六府解京的钱粮,须要回避。你这喊人这等大胆!"咬金道:"天下客商,老爷分毫不取,闻得青州有三千两银子,特来做这件生意。"卢方道:"咄,响马无知,什么生意!"纵马挺枪,分心就挑。咬金手中斧,火速忙迎。两马相撞,斧枪并举。斗上数十回合,后面尘头起处,押银官银扛已到。咬金见后面人来,恐又增帮手,纵马摇斧砍来。卢方架不住,砍于马下。二十名长箭手赶到,见卢方落马,各举标枪叫道:"前站卢爷被响马伤了!"咬金乘势斫倒三四个部下,众人都丢枪弃棒,过涧而去,把银子弃在长叶林中。解官户曹参军$ "太公,秦琼顽劣,也不为本官比较打这几板,疼痛难禁,眼中落泪。"社长道:"为什么?"叔宝道:"昔年公干河东,有个好友单雄信赠金数百两回乡,教我不要在公门当差,求荣不在朱门下。此言常记在心,只为功名心急,思量在来总管门下,一刀一枪,博个一官半职。不料被州官诸将下来,今日却将父母遗体,遭官刑戮辱,羞见故人,是以眼中落泪。" 清泪落淫淫,含悲气不禁。无端遭戮辱,俯首愧知心。 却不知雄信不远千里而来,已到齐州,来与他母亲拜寿,止有一程之隔。叔宝与社长正饮酒叙话之间,酒店外面喧将进来,问张公:"酒店里秦爷可在里面?"酒保认得樊老爷,应道:"秦爷在里面。"引将进来,却是樊虎。张社长接住道:"请坐。"叔宝道:"贤弟来得好,张社长高情,你也饮一杯。"樊虎道:"秦大哥,不是饮酒的事。"叔宝道:"有什么紧要的说话?"樊虎与叔宝附耳低言:"小弟方才西门朋友邀去吃酒,人都讲翻了,贾润甫家中到了十五骑大马,都是异言异服,有面生可疑之人,怕有陈达、牛金在内。"叔宝闻言大喜道:"社长也不瞒你,樊建威在西门来,贾柳店中到些异样的人,怕有劫夺皇扛的二寇在内;我却不敢进酒了。"张社长道:"老夫这酒是无益之酒,不过是与足下解闷。既有佳音,二位速去,擒了二寇,老夫当来贺喜。" 叔宝与建威辞了张社长,离了店门,往西门来。那西门人都挤满了,吊桥上瓮城内,都是那街坊上没事的闲汉,也搭着些衙门中当差的,却不是捕盗行头的人;见贾润甫家中到些异样人,都是猜疑。有认得秦琼与樊虎的说:"列位,有这两个人来,只怕其中真有缘故了。"却与叔宝举手道:"秦旗牌,贾家那话儿,倘有什么风声,传个号头出来,我们领壮丁百姓,帮助秦旗牌下手。"叔宝举手答言:"多谢列位,看衙门面上,不要散了,帮助帮助。"下吊桥到贾润甫门首,都关了门,吊闼板都放将下来,招牌都收进去。叔宝用手一推,门还不曾拴,回头对樊虎道:"樊建威,我两个不要一齐进去。"樊虎道:"怎么说?"叔宝道:"一齐进去,就撞住了,没有救手。我们虽说当不过日逐比并,未必就死;他这班人,却是亡命之徒,常言道,双拳不敌四手。你在外面,我先进去。倘有风声,我口里打一个哨子,你就招呼吊桥和城门口那些人,拦住两头街道,把巷口栅栏栅住,帮扶我两个动手。"樊虎道:"小弟晓得。"叔宝捱二门三门进来。三门里面,却是一座大开井,那天井里的人,又挤满了。却是什么人?众朋友吃下马饭已久,安席饮酒,又有鼓手吹打,近筵前都是跟随众豪杰的手下,下面都是两边住的邻居$ 第一幅,却是看梅二首: 砌雪无消日,卷帘时自颦。庭梅对我有怜处,先露枝头一点春。 香消寒艳好,谁识是天真。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炀帝看了大惊道:"宫中如何还有这般美才妇人?"忙展第二幅来看,却是妆成一首、自感三首。妆成云: 妆成多自惜,梦好却成悲。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 自感云: 庭绝玉辇迹,芳草渐成窠。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 其二云: 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庭花方烂漫,无计奈春何。 其三云: 春阴正无际,独步意如何。不及闲花草,翻成雨露多。 展第三幅,却是自伤一首云: 初入承明殿,深深报未央。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 春寒入骨软,独坐愁空房。飒履步庭下,幽怀空感伤。 平日所爱惜,自待却非常。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 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彷徨。家岂无骨肉,偏亲老北堂。 此方无羽翼,何计出高墙?性命诚所重,弃割良可伤。 悬帛朱梁上,肝肠如沸汤。引颈又自惜,有若丝牵肠。 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 炀帝不曾读完,就泫然泪下说道:"是朕之过也!朕何等爱才,不料宫帏中,到失了一个才女,真可痛惜。"再拭泪展第四幅,却是遗意一首云: 秘洞扃仙卉,雕窗锁玉人。毛君真可戮,不及写昭君。 炀帝看了,勃然大怒道:"原来这厮误事!"沙夫人问:"是谁?"炀帝道:"朕前日叫许庭辅到后宫去采选,如何不选他,其中一定有弊。这诗明明是怨许庭辅不肯选他,故含愤而死。"便要叫人拿许庭辅。降阳院贾夫人道:"许庭辅只知看容貌,那里识得他的才华。侯夫人才华美矣,不知容貌如何?陛下何不差人去看,若颜色平常,罪还可赦;若才貌俱佳,再拿未迟。"炀帝道:"若不是个绝色佳人,那有这般锦心绣口?既是妃子们如此说,待朕亲自去看。"遂别了众夫人,乘辇还宫,萧后接住,便同到后宫来看。只看侯夫人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虽然死了,却装束得齐整,颜色如生,腮红颊白,就如一朵含露的桃花。炀帝看了,也不怕触污了身体,走近前将手抚着他尸肉之上,放声痛哭道:"朕这般爱才好色,宫帏中却失了妃子。妃子这般有才有色,咫尺间却不能遇朕,非朕负妃子,是妃子生来的命薄;非妃子不遇朕,是朕生来的缘悭。妃子九原之下,慎勿怨朕。"说罢又哭,哭了又说,絮絮叨叨,就像孔夫子哭麒麟的一般,到十分凄切。正是: 圣人悲道,常人哭色。同一伤心,天渊之隔。 萧后劝道:"人琴已亡,悲之何益?愿陛下保重。"炀帝遂传旨,拿许庭辅下狱,细细审问定罪。一面叫人备衣衾棺停,厚葬侯夫人。又叫宫人寻遗下的诗稿。宫人回奏道$ 好吟咏了。"和明院姜夫人道:"不是这等讲,若是做得五的,要罚他备酒一席,以作竟日欢;若是做得奇思幻想,清新中式的,大家送主司到他院里去,欢娱一夜。"周夫人笑道:"照依你说,我是再不沾雨露的了。" 炀帝听见众夫人议论,大笑不止,便道:"众妃子不必争论,好歹做了,朕自有公评。"于是众夫人笑将下来,向炀帝告坐了,便四散去,各占了坐位。桌上预先设下砚一方,笔一枝,一幅花笺。大家静悄悄凝坐构思。炀帝坐在中间,四团观看:也有手托着香腮;也有颦蹙了画眉;也有看着地弄裙带的;也有执着笔仰天想的;有几个倚遍栏杆;有几个缓步花阴;有的咬着指爪,微微吟咏;有的抱着护膝,卿卿呆思。炀帝看了这些佳人的态度,不觉心荡神信,忍不住立起身来,好像元宵走马灯,团团的在中间转,往东边去磨一磨墨,往西边来镇一镇笺;那边去倚着桌,觑一觑花容;这边来靠着椅,衬一衬香肩。转到庭中,又舍不得这里几个出神摹拟;走进轩里,又要看外边这几个心情。引得一个风流天子,如同战台上的傀儡,题进题出。 正得意之时,只见一个内监进来奏道:"娘娘见木兰庭上,百花盛开,遣臣请万岁御驾赏玩。"炀帝见说便道:"木兰庭上,也有景致,自从有了西苑,许久不曾去游,只是此刻众夫人在这里题诗看花,明日罢。"内监道:"娘娘已选进木兰庭去了,专候万岁驾临。"狄夫人起身,对炀帝说道:"妾等做诗,原没甚要紧,陛下还是进宫去的是,不要因了妾们拂了娘娘的兴。"炀帝沉吟了一回,说道:"既如此,妃子们同去走走何如?"罗夫人道:"使不得,娘娘又没有旨唤妾们,妾等成队的进宫去,不惟不能凑其欢,反取其厌了。"炀帝点头道:"也说得是,待朕去看光景好,再差人来宣你们来迟。如今大家且在这里构思完题。"说了起身,众夫人送出轩来,炀帝便止住道:"众妃子各自去干正事,不要乱了文思。"众夫人应命进轩。 炀帝见众美人都在轩外,说道:"你们总是闲着,随朕去游赏片时。"宝儿等五人,欢喜不胜,随炀帝上了玉辇,转过西轩,又行过了明霞、晨光二院,将到翠华陈玉山嘴口,只见一辆小车儿,迎将上来。炀帝仔细一看,却是仪凤院李夫人。李夫人望见了炀帝的玉辇,忙下车来,俯伏辇前。炀帝把手扶他起来道:"好呀,你躲到这时候方来?夏妃子说你害了相思病,朕正要来替你诊治。"李夫人笑道:"陛下那有闲工夫来,姜偶尔伤春贪睡来迟,望陛下恕罪,不知宣妾等在何处供奉?"炀帝便把美人赌歌,众妃子也想吟诗,朕叫他们各自写怀在西轩中题咏,如今因木兰庭上花开,皇后来请,不得不去走$ ,因拉他来看花助兴。"萧后道:"李夫人来,更觉花神增色;只是打断了陛下考文的兴趣奈何?"大家说说笑笑,炀帝不觉微有醉意,遂起身到各处闹耍。偶走上殿来,但只见中间挂着一幅大画,画上都是泥金青绿的山水人物,也有楼台寺院,也有村落人家。炀帝见了,便立住细看,并不转移。萧后见炀帝注看多时,恐劳神思,便叫宝儿去请来饮酒。宝儿去请,炀帝也不答应,只是注目看画。萧后又叫宝地拿一钟新煎的龙团细茶,送与那炀帝,炀帝只是看画,也不吃茶。 萧后见炀帝看得有些古怪,忙起身同李夫人走到面前,徐徐问道:"这是那个名人的妙笔?陛下为何这等爱他,凝眸不舍?"炀帝道:"这画乃是一幅广陵图,朕见此图,忽想起广陵风景,故有些恋恋不舍。"萧后道:"此图与广陵不知可有几分相似?"炀帝道:"论广陵山明水秀,柳媚花娇,这图如何描写得出?若只论殿宫寺宇,一指顾问,历历如在目前。"萧后将手指着问道:"此一条是什么河道,有这些舳舻舟揖在内?"炀帝见萧后问他详细,遂走近一步,将左手伏在萧后肩上,把右后指着图画,细细说道:"这不是河道,乃是扬子江。此水自西蜀三峡中流出,奔腾万余里,直到海中,由此遂分南北,古今所谓天堑者,以此江得名也。"李夫人道:"沿江这一带,都是什么山?"炀帝道:"这正面一带,是甘泉山,左边的是浮山,昔大禹治水,曾经此山,至今山上,还有个大禹庙,右边这一座,叫做大铜山,汉时吴王濞在此处铸钱,故此得名,背后一带小山,叫做横山,梁昭明太子在此处读书,四面散出的,乃是瓜步山、罗浮山、摩诃山、狼山、孤山,仅是广陵的门户。" 李夫人悄悄的叫贵儿点两杯新煎的茶来。李夫人送一杯与萧后吃了,又取了一杯茶,轻轻的凑在炀帝面去。炀帝把手来接了。萧后放了杯,又问道:"中间这座城池,却是何处?"炀帝吃完了茶,答道:"这叫做芜城,又叫做古邢沟城,乃是列国时吴王夫差的旧都。旁边这一条水,也是吴王凿的,护此城池。此城据于广陵之中,又得这些山川相为护卫。朕向来曾镇扬州,意欲另建一都,以便收揽江都秀气。"李夫人道:"这小小一城,如何容得天子建都?"炀帝笑道:"妃子在画上看了党小,若到那里尽宽大,可以任情受用。"又以手指着西北一隅地方说道:"只此一处,有二百余里,与西苑大小争差不多。朕若建都此处,可造十六宫院,与西苑一般。"又四下里乱指道:"此处可以筑台,此处可以起楼,此处可以造桥,此处可以凿池。"这炀帝说到了兴豪之际,得意之时,不觉得手舞足蹈,欣然畅快起来。萧后见了笑道:"陛下既说得$ 此良夜。"萧后道:"陛下天才潇洒,何不御制一章,待妾教他们连夜打出,以见一时之胜。"炀帝道:"御妻之言有理,待朕制诗。"遂一边饮酒,一边挥毫,早已制成"清夜游曲"一章: 洛阳城里清秋矣,见碧云散尽,凉天如水。须臾山川生色,河汉无声。千树里,一轮金镜飞起,照琼楼玉宇,银殿瑶台,清虚澄澈真无比。良夜情不已。数千乘万骑,纵游西苑。天街御道平如砥,马上乐竹媚丝姣,与中宴金甘玉旨。试凭三吊五,能几人不亏圣德,穷华靡。须记取隋家潇洒王妃,风流天子。 炀帝作完,递与萧后看。萧后读了一遍,大喜道:"陛下宸思清俊,御翰淋漓,古来帝王,真不能及也。"随叫宫中善唱的,连夜习熟,明夜要游西苑。炀帝又叫近侍,誊一纸传与迎晖院朱贵儿,叫他教各院美人唱熟,明夜马上迎,总在畅情轩取齐。吩咐毕,方与萧后安寝。正是: 昏主惟图乐,妖妻只想游。江山将尽矣,新曲几时休。 第三十五回 乐水夕大士奇观 清夜游昭君泪塞 挖心呕血,打叠就一人欢悦。悄心思,忙中撮弄奇峰突出。塞外黄花音缥缈,落珈杨柳容装绝。更风高,试骥放长林,成国色。 月如练,天如碧。心同醉,欢同席。看红裙锦队,偏山蚁列,香车宝辇阶填绕,绿云素影尊前立。趁今宵马上誓心盟,姮娥泣。 调寄"满江红" 天地间的乐事,无穷无尽;妇人家的心事,愈巧愈奇,任你铁铮铮的好汉,也要弄得精枯骨化;何况荒淫之主,怎肯收缰?再说炀帝与萧后在宫中,安寝了一宵,直到午牌时候,方才起身。便传旨叫御林军备马千匹,一半宫门伺候,一半西苑伺候;又敕光禄寺,凡苑内、庭中、轩中、山间殿上,俱要预备供应,以便众宫人随地饱餐畅游。不多时,金乌西坠,早现出一轮明月。炀帝与萧后,用了夜宴,大家换了清靓龙衣,携手走出官来。看见月华如练,银河淡荡,二人满心欢喜。上了一乘并坐玩月的香舆,上面是两个座儿,四围帘幕高高卷起,舆上两旁,可容美人数个,送进饮食。随命众宫女上马,分作两行,一半在前,一半在后,慢慢的奏乐而行。这夜月色分外皎洁,照的御道如同白昼。众宫人都浓妆艳服,骑在马上,一簇绮罗,干行丝竹,从大内直排至西苑。但见: 妖娆几队宫中出,萧管千行马上迎。圣主清宵何处去?为看秋月到西城。 炀帝在舆上,看见这等繁华,十分快畅,对萧后说道:"闻昔时周穆王乘八骏马,西至瑶池,王母留宴,一时女乐之胜,千古传为美谈。以朕看来,亦不过如此光景。"萧后道:"瑶池阆苑,皆属玄虚。今夕之游,乃是真瑶池耳。"炀帝笑道:"若今日是瑶池,朕为穆天子,御妻便是西王母了。"萧$ 来问道:"兄那里晓得小弟贱名?"安祖笑道:"弟非祖安生,实孙安祖也。因前年在二贤庄,听见单员外道及兄长大名,故此晓得。"王伯当道:"单二哥处,兄有何事去见他?如今可在家里么?"安祖道:"因寻访窦建德兄。"伯当道:"弟闻得窦兄在高鸡泊起义,声势甚大,兄为何不去追随,却到此地?"安祖又把杨义臣题兵杀了张金称、高士达,乘胜来逼建德,建德据守饶阳,要弟到京作事一段,述了一遍,问道:"不知兄有何事,只身到此?"伯当见问,长叹一声,正欲开言,只见安祖的伴当进来,便缩住了口。安祖道:"这是小弟的心腹小校,吾兄不必避忌。"因对小校道:"你外边叫他们取些酒菜来。"一回儿承值的取进酒菜,摆放停当,出去了。两人坐定,安祖又问。伯当道:"弟有一结义兄弟,亦单二哥的契友,姓李名密,字玄邃,犯了一桩大事,故悄地到此。"安祖道:"弟前日途中遇见齐国远,说要去寻他留些事业。如今怎么样?为了甚事?"伯当道:"不要说起。弟因有事往楚,与他分手;不意李兄被杨玄感迎入关中,与他举义。弟知玄感是井底之蛙,无用之徒,不去投他。谁知不出弟所料,事败无成,玄感已为隋将史万岁斩首。弟在瓦岗与翟让处聚义,打听玄邃兄潜行入关,又被游骑所获,护送帝所。弟想解去必由此地经过,故弟在这里等他。谅在今晚,必然到此歇脚。"安祖道:"这个何难?莫若弟与兄迎上去,只消兄长说有李兄在内,弟略略动手,结果了众人,走他娘便了。"伯当道:"此去京都要道,倘然弄得决裂,反为不美,只可智取,不可力图。只须如此如此而行,方为万全。" 正说时,听得外面人声嘈杂。伯当同安祖拽上房门,走出来看,只见六七个解差,同着一个解官,押着四个囚徒,都是长枷锁链,在店门首柜前坐下。伯当定睛一看,见李玄邃亦在其内;余外的,认得一个是韦福嗣,一个是杨积善,一个是邴元真。并不做声,把眼色一丢,走了进去。李玄邃四人看见了王伯当,心中喜道:"好了,他们在此,我正好算计脱身了;但不知他同那个在这里?"正在肚里踌躇,只见王伯当,手里捧着几卷绸匹,放在柜上说道:"主人家,在下因缺了盘费,带得好潞绸十卷在此,情愿照本钱卖与你,省得放在行李里头,又沉重,又占地方。"店主人站起身答道:"爷,小店那讨得出银子来?不要说爷要照本钱卖与咱,就是爷们住在小店几天,准折与咱们,咱们也用不着这宗宝货。"伯当把一卷折开来,摊在柜上说道:"你看,不是什么假古的货儿哄你们,这都是拣选来的,照地头二两五钱好银子一卷,若是银子好,每卷止算还脚解税银一二钱$ 个老宫奴封锁看守,尚未有动。窦线娘到了宫中,见了曹后的灵柩,并四个宫奴的棺木,又是一番大恸。齐善行进朝参见了,把徐懋功要他权管乐寿之事,他又荐魏公旧臣贾润甫有才,"不意懋功去访,润甫又避去,因此不得已,臣权为管摄这几时。今正好公主到来,另择良臣,实授其任,臣便告退。"窦线娘道:"徐军师是见识高广的,毕竟知卿之贤,故尔付托,况此地久已归唐,黜陟我安得而主之?卿做去便了,不必推辞。但皇后灵柩停在宫中,不是了局,卿可为我觅一善地,安葬了便好。"齐善行道:"乐专地方,土卑地湿。闻得杨公义臣,葬于雷夏。那边高山峻岭,泥土丰厚,相去甚近,两三日可到,未知公主意下如何?"窦线娘道:"杨义臣生时,父皇实为契爱。若得彼地营葬甚妙,卿可为我访之,我这里厚价买他的便了。"线娘手下那些训练的女兵,原是个个有对头的,当其失国之时,但四散逃去,今闻公主回来,又都来归附。线娘择其老成持重的收之,余尽遣去。 不多几日,齐善行差人到雷夏泽中,觅了一块善地。窦线娘到那里去起造一所大坟茔来,旁边又造了几带房屋,自己披麻执杖,葬了曹后,一家多迁到墓旁住了。即便做一道谢表,打发内监复旨。花木兰亦因出外日久,牵挂父母,要辞线娘回去。线娘不肯放他,因他是个孝女,不好勉强,只得差两名寡妇女兵,一个是金氏名铃,一个是吴氏名良,赠了他些盘费,叫木兰连父母,都迁到雷夏泽中来同居。临行时线娘又将书一封,付与木兰道:"河北与幽州地方相近,此书烦贤妹寄与燕郡王之子罗郎。贤妹要他自出来,觌面见了,然后将书付他。倘若门上拒阻,有他当年赠我的没镞箭在此,带去叫他门上传进,罗郎自然出来见妹。"说罢,止不住数行珠泪。木兰道:"姊姊吩咐,妾岂敢有负尊命,是必取一个好音来回复。"即便收拾好书信,并那枝箭,连两个女兵都改了男装起行。窦线娘直送到二三里外,又叮咛了一番,洒泪分手。 木兰等晓行夜宿,不觉已到河北地方,细认门阑,已非昔时光景。有几个老邻走来,一看是花木兰,前日改装代父从军的,便道:"花姑娘,出去了这好几时,今日才回来。"扯到家里,木兰细问老邻,方知父亲已死,母亲已改嫁姓魏的人,住在前村,务农为活。木兰听了心伤,不觉泪如雨下,谢了邻里,如飞赶到前村。恰好其母袁氏,在井边汲水,木兰仔细一看,认得是自己母亲,忙叫道:"娘,我木兰回来了。"其母把眼一擦,见果是自己女儿,忙执手拖到家里去。母女姊妹拜见了,哭作一团。其时又兰年已十八,长成得好一个女子。其母将他父亲染病身死,以及改嫁一段,诉$ 传进,说了来意。士及因窦线娘是皇后认过侄女,不敢怠慢。忙出来看见金铃、吴良,问明了始末根由。自己写书一封,叫家人去请一个得当的内监出来,把送皇后的大礼本章与送他妹子昭仪的小礼,一一交付明白。叫他传进宫去,送与昭仪。昭仪收了自己小礼,即袖了本章,叫宫奴择了礼物,即到正宫来。正值唐帝龙体欠安,不曾视朝,与窦后在寝宫弈棋。昭仪上前朝见过,就把线娘启禀呈上。窦后看了仪单上皆是珍珠玩好之物,便道:"他一个单身只女,何苦又费他的心来孝顺我?"唐帝在旁说道:"他有什么本章?"宫奴忙呈在龙案之上,展开来看,只见上写道: 题为直陈愚衷,以隆盛治事。窃惟道成男女,愿有室家;礼重婚姻,必从父母。若使睽情吴楚,赤绳来月下之缘;而抱恨潘杨,皇骏少结离之好。浪传石上之盟,不畏桑中之约。蓬门弱质,犹畏多言;亡国孱躯,敢辱先志?臣妾窦氏,酷罹悯凶,幸沐圣恩,得延喘息。繁华梦断,谁吟麦黍之歌;估恃情深,独饮蓼莪之泣。臣妾初心,本欲保全亲命,何意同宽斧钺,更蒙附籍天潢,此亦人生之至幸矣。但臣父奉旨弃俗,白云长往,红树凄凉,国破人离,形只影单。臣妾与罗成初为敌国,视若同仇,假令觌面怜才,尚难允从谐好;若不闻择配,骤许未陈,情以义伸,未见其可。况臣妾初许原令求媒,蹉跎至今,伊谁之咎。囊日俨然家国,罗成尚未诚求,岂今蒲柳风霜,堪为侯门箕帚。自今以往,臣妾当束发裹足,阅历天涯,求亲将息,同修净土,臣妾幸而生,必欲与父相见,不幸而死,亦乐与母相依。时异事殊,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臣妾更有请者,前陛见时,义妹花木兰同蒙慈宥,木兰本代父从军,守身全孝,随臣妾归恩,即欲旋访故园。臣妾令军婢追随,嘱以空函还成旧梦,乃易裟那可汗滴知才貌,妄拟占巢,木兰义不受辱,自刎全身,孝纯义至,可为世风。尤足异者,木兰未亡之先,恐臣妾羽化,托妹又兰如己改妆赴燕取答;而又兰一承姊命,勉与臣妾婢相依,羞颜驰往,返命之日,臣妾访军婢,知又兰曾为罗成所识,义不苟合,桃笠同处,豆蔻仍含。臣始奇而未然,继乃信而争羡,不意天壤之间,有此联壁。伏维兴朝首重人伦,此等裙钗,堪为世表。在臣妾则志不可夺,在又兰则情有可矜;况又兰与罗成连床共语,不无瓜李之嫌,援手执经,堪被桃夭之化。万祈国母慈恩,转达圣聪,旌木兰之孝义,奖又兰之芳洁,宽臣妾之罪,鉴臣妾之言。腐草之年,长与山鹿野麋,同衔雨露于不朽矣!臣妾无任瞻天仰圣,惶惊待命之至。 窦后道:"窦女前日陛见时,原议许配罗成,为甚至今不娶他去?"唐帝道:"想是罗$ 的铺陈,已摊在外间。丫鬟铺打在横头。小喜问萧后道:"娘娘睡在那一张床上?"萧后一头解衣,一头说道:"我今夜陪二师父睡罢。"怀清不答,只弄衣带儿。李夫人道:"娘娘,不要他孩子家睡得顽,还说梦话,恐怕误触了娘娘。"萧后道:"既如此说,你把被窝铺在李夫人床上罢,大家好叙旧情。"小喜把自己铺盖,摊在怀清床边。萧后洗过了脸,要睡尚早,见案上有牙牌,把来一扌紊。便对李夫人道:"我只晓得扌紊牌,不晓得打牌,你可教我一教。"二人坐定,打起牌来;你有天天九,我有地地八;此有人七七,彼有和五五。两个一头打牌,一头说话,坐了二更天气,上床睡了。 到了五更,金鸡三唱。李夫人便披衣起身。点上灯火。穿好衣裳,走到怀清床边叫道:"妹妹,我去做功课,你再睡一回,娘娘醒来,好生陪伴着。"怀清应了,又睡一忽,却好萧后醒来叫道:"小喜,李夫人呢?"小喜道:"佛殿上做功课去了。"萧后道:"二师父呢?"怀清道:"在这里起身了。"慌忙到萧后床前,掀开帐幔道:"啊呀,娘娘起身了,昨夜可睡得安稳?"萧后道:"我昨夜被你们弄了几杯酒,又与李妹子说了一会儿的话,一觉直睡到这时候了。"正说着,只听见小喜道:"秦夫人来了,起得好早。"秦夫人在外房对薛夫人道:"你们做官的,在外边要见你呢。"萧后道:"我家谁人在那里?"秦夫人道:"就是王老爷,他跟了四五个人,绝早来要会薛夫人,如今坐在东斋堂里。"说罢出房去了。夏、狄、李三夫人亦进来强留,薛冶儿出去,会了王义,亦来催促。萧后道:"这是我的正事,就要起身,待我祭扫与陛见过,再来未迟。"众夫人替萧后收拾穿戴了,窦公主、花夫人亦进来说道:"娘娘,我们谢了秦夫人等去罢。"萧后把六两银子封好,窦公主亦以十两一封,俱赠与秦夫人常住收用,薛冶儿也是四两一封。秦夫人俱不敢领。萧后又以二两一封赠李夫人,李夫人推之再三,方才收了。萧后又与南阳公主些土仪物事,叮咛了几句,大哭一场,齐到客堂里来。秦夫人请萧后同众夫人用了素餐,萧后把礼仪推与秦夫人收了,忙与公主几位谢别出门。南阳公主与四位夫人亦各洒泪,看他们下了船,然后进去。却好小喜直奔出来,狄夫人道:"你为何还在这里?"小喜道:"娘娘一个小妆盒忘在李夫人房中,我取了来。夫人们,多谢。"说了,赶下船中,一帆风直到濮州。驴轿乘马,罗成都已停当,差五十名军丁,护送娘娘到雷塘墓所去,约在清江浦会齐进京,大家分路。正是: 江河犹喜逢知己,情客空怀吊故坟。 不说罗成同窦线娘、花又兰,领着两个孩儿,到雷夏墓中$ 乘着众人酌酒酬酢之时,暗将盘中肉馅包子一枚,藏于袖内,至晚散席,各自别去。 次日早朝已罢,百官俱退,游艺、杜肃独留身奏事,随太后至便殿。太后问道:"二卿欲奏何事?"杜肃奏道:"陛下遇灾修省,禁止屠宰,人皆奉法,不敢有犯。大臣之家,尤宜凛遵诏旨。乃翼国公之子秦怀玉,因次子秦(王禹)生男宴客,臣与傅游艺俱往赴宴,见其珍羞毕备,干犯明禁。臣已窃怀其一物为证,乞陛下治其违旨之罪,庶臣民知畏,诏令必行。"奏罢,将昨日所袖的肉馅包子献上。傅游艺亦奏道:"拾遗张德徇庇姻私,嘱托众官使相容隐,殊属不法,亦宜加罪。"太后闻奏,微微而笑,即传旨召秦怀玉、张德。少顷,二人宣至。太后问秦怀玉道:"闻卿次子秦(王禹)之妻张氏,连举二雄;秦家得子,张家得甥,大是喜事。"怀玉与张德,俱顿首称谢。太后道:"昨日在家宴客乎?"怀玉奏道:"臣父因祖母年高,欲弄孙以娱之,偶召亲故小饮,不识陛下何以闻知?"太后命左右将那肉馅包子与他看,笑道:"此非卿家筵上之物耶,张拾遗虽欲为卿隐蔽,其如有怀肉出首之人何?"怀玉与张德俱大惊,叩头道:"臣等干犯明禁,罪当万死。"太后道:"朕禁止屠宰,为小民无端聚饮,残害物命故耳。至于吉凶庆吊之所需,原不在禁内。卿父为开国功臣,且又年老,况有老母在堂,今喜连得二曾孙,汤饼嘉会,击鲜烹肥,理固宜然,岂朕所禁;但卿自今请客,亦须择人。"因指着傅游艺、杜肃道:"如此等辈,不必再请也。"怀玉、张德叩头谢恩而退。傅游艺、杜肃羞惭无地,太后挥之使出。二人出得朝门,众官无不唾骂。正是: 莫道老妖作怪,有时却甚通情。 犯禁不准出首,小人枉作小人。 太后思念昔日功臣,死亡殆尽。又闻程知节亦谢世,凌烟阁上二十四人,惟秦叔室一人尚在。喜其得了曾孙,特命以彩缎二十端,金钱二贯,赐与新生的二小儿。又赐二名,一名思孝,一名克孝。叔宝父子,俱入朝谢恩。不及一月,叔宝之母身故,叔宝因哭母致病,未几亦亡。太后闻讣,为之辍朝三日,赐祭赐谥。正是: 开国元勋都物故,空留画像在凌烟。 第七十五回 释情痴夫妇感恩 伸义讨兄弟被戮 有意多缘,岂必尽朱绳牵接。只看那红拂才高,药师情热。司马临邓琴媚也,文君志向何真切。乍相逢,眼底识英雄,堪恰悦。 有一种,天缘结。有一种,萍踪合。叹芳情未断,痴魂未绝。不韦西秦曾斩首,牛金东晋亦诛灭。这其间,史册最分明,何须说? 调寄"满江红" 天下治乱尝相承,久治或可不至于乱,而乱极则必至于复治。虽无问世首出之王者,亦必有拨乱反正之英主$ 何能取胜?必须觅得一件他人所必无之物方好。"公主道:"你道那一件是他人所无的?"婉地道:"这倒不必拘定是草不是草,只要与草相类的便了。"公主道:"你且说何物与草相类?"婉儿道:"草为地之毛,人身有五毛,亦如地之有草,五毛之中须为贵。吾闻南海祗洹寺塑的维摩诘之像,其须乃晋朝名公谢灵运面上的,此真世间有一无二的东西,得此一物,定可取胜。"安乐公主闻言大喜。原来晋时谢灵运,一代名人,官封康乐郡公,生得一部美髯,不但人人欣羡,自己亦甚爱惜。后因犯罪罹刑,临死之时,不忍埋没此须,亲自剪付众人。其时适当南海祗洹寺内装塑维摩诘像,遗命将此须舍为维摩诘法像之须。后世因相传为此寺中一件胜迹。那维摩诘是释迦牟尼佛同时的人,他与文殊菩萨最相善,其往来问答之语,载在内典。今藏经中有维摩诘所说经。此乃西天一个未出家不落发的居士,所以塑其像者,要用须髯。 闲话少说。且说安乐公主听了上官婉儿之言,立即密遣内传林茂飞骑往南海祗洹寺,将维摩诘之须,剪取一半,以备斗草之用。林茂即行之后,公主又想:"我若取须之半,倘太平公主知道,也遣人去剪了那一半来,却不大家扯直了。不如一并剪取,一则斗草必胜,二则留此一部全须,以为奇事,却不甚妙?"遂令遣内侍阳春景,星夜前往。比及到半途,已见林茂转来了。阳春景一面自去剪取余须,林茂自将先剪之须,回宫复命。原来太平公主,正约定这一日与安乐公主,各出珍奇宝玩,在长春宫内满绿轩中斗草赌胜,请上官婉儿监局。却好正值见林茂到了,料道须已取得,心中欢喜。且不说破,便先将各样异草相比,只见他多的,我也不少;我有的,他也不无,两家赌个持平。安乐公主道:"地上的草,不如人身上的草。我有一种草,是古人身上遗留下来的,岂非世上无双之物?"太平公主问是何物。安乐公主道:"是晋人谢灵运之须。"太平公主道:"吾闻谢灵运死时,已将此须舍与祗洹寺装塑在维摩诰面上了,你何从得之?"安乐公主笑道:"灵运能舍,我能取,今已取得在此了。"便叫林茂快把来看。 林茂捧过一个锦囊,于中取出须来,放在桌上,果然好须,却像在生人颏下剪下来的,极其光润。 正看间,可煞作怪,忽地轩前起一阵香风,把须儿吹向空中,悠悠扬扬的飘散了。林茂不知高低,赶着风,向空捉搦,指望抢得几茎。却被阶石绊了一跌,把右臂跌坏,卧地不能起。众内侍扶之出宫,太平公主道:"佛面上的须,原不该去剪他,今此报应,必是佛心不喜。"上官婉儿闻言,自想:"这件事,是我说起的。"心上好生惊骇不安,默然无语。安$ 玄宗道:"朕有此心,花神鉴之。"梅妃道:"但愿不负此言,妾虽碎身,不足以报。"玄宗道:"妃子高才,前所作八赋,翰林诸臣无不叹赏;卿今可为梅花赋,待朕颁示词臣。"梅妃道:"贱妾蓬闺陋质,安敌艺苑鸿才,既辱钧旨,谨当献五。"言未毕,只见内侍报道:"岭南刺史韦应物、苏州刺史刘禹锡,各选奇梅五种,星夜进呈。"玄宗甚喜,吩咐高力士用心看管,以待宴赏。遂同梅妃回宫。不一日,玄宗宴诸王于梅园,命梨园子弟承应,丝竹迭奏,果然清音缓节。有诗为证: 金屋画堂光闪闪,烹龙炮凤敲檀板。 歌喉宛转绕雕梁,琼浆满泛玻璃盏。 诸王饮至半席间,忽闻官中笛声嘹亮。诸王问道:"笛声清妙,不知何人所吹,似从天上飞来。玄宗道:"是朕江妃所吹;诸兄弟若不弃嫌,宣他一见何如?"诸王道:"臣等愿洗耳请教。"命高力士宣梅妃来。不一时梅妃宣到,诸王见礼毕,玄宗道:"朕常称妃子乃梅妃精也,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生辉;今宴诸王,梅妃试舞一回。"梅妃领旨,装束齐整,向筵前慢舞。有"西江月"词为证: 紫燕轻盈弱质,海棠标韵娇容。罗衣长袖慢交横,络绎回翔稳重。纤毂蛾飞可爱,浮腾雀跃仙踪。衫飘绰约动随风,恍似飞龙舞凤。 舞罢,诸王连声赞美。玄宗道:"既观妙舞,不可不快饮。今有嘉州进到美酒,名瑞露珍,其味甚佳,当共饮之。"即命内待取酒至,斟于金盏,命梅妃遍酌诸王。时宁王已醉,见梅妃送酒来,起身接酒,不觉一脚踢着了梅妃绣鞋。梅妃大怒,登时回宫。玄宗道:"梅妃为何不辞而去?"左右道:"娘娘珠履脱缀,换了就来。"等了一回,又来再宣。梅妃道:"一时胸腹作疾,不能起身应召。"玄宗道:"既如此罢了。"即令撤席而别。宁王惊得魂不附体,猛然想起附马杨回,足智多谋,又是圣上宠爱的,密地差人请来商议。不一时杨回到来,礼毕,宁王道:"寡人侍宴梅园,只因多吃几杯酒,干了一桩天大不明白的事。"杨回道:"不是戏梅妃的事么?"宁王道:"你为何知道?"杨回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如今那一个不晓得,只有圣上不知。"宁王道:"请你来商议此事,倘若梅妃在圣上面前,说些是非,叫我怎得安稳哩!"杨回想了一想,说道:"不妨,我有二计在此,包你无事。"附宁王耳低言道,只须如此如此。宁王大喜,依了他计,相约次日早朝,肉袒膝行,请罪道:"蒙皇上赐宴,力不胜酒,失错触了妃履。臣出无心,罪该万死。"玄宗道:"此事若讨论起来,天下都道我重色,而轻天伦了。你既无心,朕亦付之不较。"宁王叩头谢恩而起。杨回乃密奏玄宗道:"臣见诸宫嫔妃$ 、封常清之事乎?即请东行,以图自全之策。"哥舒翰道:"吾身为大将,岂肯降贼。"便欲下马。归仁叱部卒,系哥舒翰两足于马腹,不由分说,加鞭而行,诸将有不从者,都被缠缚。遇贼将田乾真,引兵来接应,遂将哥舒翰等执送禄山军前。禄山本与哥舒翰不睦的,那时却不记旧怨,用言劝他降顺。哥舒翰只得降了,火拔归仁自夸其功,大言于众,以为哥舒翰之降,我之力也。禄山间之大怒道:"归仁背朝廷,逼主帅,不忠不义!"命即斩其首以示众。当年安禄山奏请用番将守边,后来反叛,多得番将之力;火拔归仁自夸是番将,故敢大言夸功,亦不想竟为禄山所杀。正是: 反贼亦难容反贼,小人枉自为小人。 哥舒翰既降贼,禄山命为司空,逼令作书,招李光弼等来降。光弼等皆复书切责之。禄山知其无效,乃囚之于后院中。后人有诗叹云: 哥舒本名将,丧师非其罪。权奸能制命,大帅如傀儡。 战所不宜战,我心先自馁。辱身更辱国,千载有余悔。 这一场丧师,非同小可。此信报到京师,吃惊不小。正是: 将军失利边疆上,天子惊心宫禁中。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延秋门君臣奔窜 马嵬驿兄妹伏诛 昔日穷奢极丽,今日残山剩水。抛离宫院陟崔嵬,问团谁?昔日皇恩独眷,今日人心都变。冰山消尽玉环捐,悔从前。 调寄"添字昭君怨" 自古贤君相与贤妃后,无不谨身修德,克俭克勤,上体天心,下合人意,所以能防患于患未作之先,转祸于福将至之日,庶几四方可以无虑,万民因而得所。如其不然,为上者骄奢淫佚,不知敬天劝民;而极恶庸劣之臣,与那估宠恃势、败检丧节的嫔妃戚婉,擅作威福,只徇一己之私,不顾国家之事,以致天怒人怨,干戈顿起,地方失守,宗社几倾。彼卖国权臣,以及蛊惑君心的女子小人固终不免于诛戮,然万民已受其涂炭,天子且至于蒙尘。到那时,方咨嗟叹悼,追悔前非,则亦何益之有哉!却说玄宗听信杨国忠之言,催逼哥舒翰出战,遂至全军覆没,主帅遭殃。潼关失陷,于是河东、华阴、冯诩、上洛等处,守将都弃城而走。唐朝制度,各边镇每三十里设立一烟墩,每日黄昏时分,放烟一炬,接递至京,以报平安,谓之平安火。那时平安火三夜不至,玄宗心甚惶惑。忽飞马连报,说哥舒翰丧师失地,贼兵乘胜而进,势不可当。玄宗大惊,立即召集廷臣商议。 杨国忠怕人埋怨他催战之误,倒先大言道:"哥舒翰本当早战,以乘贼之无备;只因战之不早,使贼转生狡谋,堕彼之计。"同平章事韦见素道:"轻敌而败,悔已无及;为今之计,宜速征诸道兵入援,更命大将督率京中新募丁壮守卫京城。"翰$ 渡过渭水,来到彭城,太守李遵出迎,以衣粮奉献,至平凉阅监牧马,得几万匹。又召募得勇士三千余人,军势稍振。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度支判官卢简金、监池判官李涵等五人,相与谋议道:"太子今在平凉,然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地方,兵食完富,若迎请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谋议即定,李涵上笺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马甲兵栗帛军需之数以献。杜鸿渐、崔漪亲至平凉,面启太子道:"朔方乃天下劲兵之处,今吐蕃请和,回给内附,四方郡县俱坚守拒贼,以俟兴复。殿下若治兵于灵武,移檄四方,收揽忠义,按辔长驱,逆喊不足屠也。臣等已使魏少游、卢简金,在彼葺治宫室,整备资粮,端候殿下驾幸。"广平王、建宁王,俱以两人之言为然,于是太子遂率众至灵武驻扎。 过了数日,适河西司马裴冕奉诏入为御史中丞,因至灵武参谒太子,乃与杜鸿渐等定议,上太子笺,请遵大驾发马嵬时欲即传位之命,早正大位,以安人心。太子不许道:"至尊方驰驱途道,我何得擅袭尊位?"裴冕等奏道:"将士皆关中人,岂不日夜思归?其所以不惮崎岖,远涉沙塞者,亦冀攀龙附凤,以建尺寸之功耳,若殿下守经而不达权,使人心一朝离散,大勋不可复集矣!愿即勉徇众情,为社稷计。"太子犹未许允,笺凡五上,方准所奏。天宝十五载秋七月,太子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皇帝,即改本年为至德元载,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 正欲表奏玄宗,恰好玄宗命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肃宗那时方知玄宗车驾已驻晔蜀中,随即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玄宗览表喜道:"吾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遂下诏:"自今章奏,俱改称太上皇。军国重事,行请皇帝旨,仍奏闻朕。俟克复两京之后,朕不预事矣。"又命文部侍郎平章事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资玉册玉玺赴灵武传位。且谕诸臣不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肃宗涕泣拜领册宝,供奉于别殿,未敢即受。正是:  宝位已先即,宝册然后传。授受原非误,只差在后先。 后来宋儒多以肃宗未奉父命,遽自称尊,谓是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说便这等说,但危急存亡之时,欲维系人心,不得已而出此。况玄宗屡欲内禅传位之说,已曾宣之于口。今日肃宗灵武即位之事,只说恪遵前命,理犹可恕。篡叛之说,似乎太过。若论他差处,在即位之后,宠嬖张良娣,当军务倥偬之际,与之博戏取乐,此真可笑耳。正是: 若能不以位为乐,便是真心干蛊人。 然虽如此,即位可也,本年便改元,是真无父矣;$ 手笑道:"诸君雅集,本不当来吵扰;止缘渴吻,欲得杯酒润之,未识肯见赐否?"王积薪见其器宇轩昂,知非恒辈,不等众人开口,先自起身迎揖,逊之上座。那人也不推辞,便就坐了。积薪取大杯斟酒送上,那人接来饮讫,叫再斟来。王积薪一面再斟酒,一面供他举着。那些众少年尽是贵公子,平日不看人在眼里的,今见此人突如其来,又甚简傲,俱心怀不平。不知他是何等人,又不敢向前问他。其中一少年,乃举杯出令道:"我等各自道家世,其最贵显者,饮三杯,请客先道。"那人笑道:"吾请先饮三杯而后言。"积薪便令童子快斟酒。那人连进三杯,起身出席,举手向众人道:"我高祖天子,曾祖天子,祖天子,父天子,本身天子。"说罢,大步出门,上马疾驰而走。众人方相顾错愕,早有内监与侍卫等人,策着马来寻问。原来那时玄宗常为微行。这一日改换衣装,出城闲玩,因偶与众少年相遇。次日,命高力士访知,那敬酒的少年是王积薪,特召入见,厚有赏赐,且云:"诸少年自矜家世,真乞儿相,汝独大雅可喜。"因命送翰林院读书,后知其善养,遂令为弃棋供奉。正是: 不因杯酒力,安得侍君王? 王积薪有此遭遇,日侍至尊;及安禄山作乱,车驾西幸之时,多官随行。积薪带着一个老仆,随众奔走。奈蜀道险隘,每当止宿时,旅店多被贵官占住,积薪只得随路于民家借宿。一日迂道大宽,转沿山溪而行,不觉走入一荒村。时已薄暮,那村中只有一家人家,茅舍三间,柴扉半掩。积薪主仆扣扉求宿。内里走出一个老婆婆来,说道:"此间只老身与一个媳妇儿住着,本不该留外客在此。但舍此更无宿处,客官可权就廊檐下宿一宵罢!"积薪谢道:"只此足矣!"婆婆取些茶汤与几个面饼来供客,叫了安置,关了柴门,自进去了。积薪听得他姑媳二人各处一室,各自阖户而寝。积薪主仆卧于廊下,老仆先已睡着,积薪转辗未寐。忽闻那婆婆叫应了媳妇说道:"良宵无以消遣,我和你对弈一局如何?"媳妇应道:"既如此甚妙。"积薪惊异道:"乡村妇女,如何知弈?且二人东西各宿,如何对弈?"便爬起来从门缝里张看,内边黑洞洞,已皆灭烛矣,乃附耳门扉细听之。闻得婆婆道:"饶你先起。"媳妇道:"我于东五南九置子矣!"停了半晌,婆婆道:"我于东五南十二置子起矣!"又停了半晌,媳妇道:"我于西八南十置子矣!"又停了半晌,婆婆道:"我于西九南十四置子矣!"每置一子,必良久思索,夜至四更,共下三十六子,积薪一一密记。忽闻婆婆笑道:"媳妇你输了,我止胜你九枰耳!"媳妇道:"我错算了一著,固宜败北。"自此寂然。天明启扉,$ 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 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銛於鉤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 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 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 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 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卷六‧治安策一  賈誼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 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 ,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虖!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 ,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 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 舜不治。黃帝曰:「日中必彗,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為,已 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虖!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 ,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 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 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 下殽亂,高皇帝與諸公併起,非有仄室之勢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乃為中涓,其次廑 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 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恩至渥也,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公,非親 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子王趙,幽王 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亡恙,當是時陛下即位,能為 治虖?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諸王,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不帝制 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雖行不軌如厲王者, 令之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 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啟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陛下雖賢,誰$ 安得私交於趙?趙安得私請救 於信陵?如姬安得銜信陵之恩?信陵安得賣恩於如姬?履霜之漸,豈一朝一夕也哉?由 此言之,不特眾人不知有王,王亦自為贅旒也。 故信陵君可以為人臣植黨之戒,魏王可以為人君失權之戒。《春秋》書「葬原仲」、「 翬帥師」。嗟乎!聖人之為慮深矣。 卷十二‧報劉一丈書  宗臣  數千里外,得長者時賜一書,以慰長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饋遺,則不才益將何以 報焉?書中情意甚殷,即長者之不忘老父,知老父之念長者深也。至以「上下相孚,才 德稱位」語不才,則不才有深感焉。 夫才德不稱,固自知之矣。至於不孚之病,則尤不才為甚。且今之所謂孚者,何哉?日 夕策馬候權者之門,門者故不入,則甘言媚婦人狀,袖金以私之。即門者持刺入,而主 人又不即出見;立廄中僕馬之間,惡氣襲衣袖,即饑寒毒熱不可忍,不去也。抵暮,則 前所受贈金者,出報客曰:「相公倦,謝客矣!客請明日來!」即明日,又不敢不來。 夜披衣坐,聞雞鳴,即起盥櫛,走馬抵門;門者怒曰:「為誰?」則曰:「昨日之客來 。」則又怒曰:「何客之勤也?豈有相公此時出見客乎?」客心恥之,強忍而與言曰: 「亡奈何矣,姑容我入!」門者又得所贈金,則起而入之,又立向所立廄中。 幸主者出,南面召見,則驚走匍匐階下。主者曰:「進!」則再拜,故遲不起;起則上 所上壽金。主者故不受,則固請。主者故固不受,則又固請,然後命吏納之。則又再拜 ,又故遲不起;起則五六揖始出。出揖門者曰:「官人幸顧我,他日來,幸無阻我也! 」門者答揖。大喜奔出,馬上遇所交識,即揚鞭語曰:「適自相公家來,相公厚我,厚 我!」且虛言狀。即所交識,亦心畏相公厚之矣。相公又稍稍語人曰:「某也賢!某也 賢!」聞者亦心許交贊之。此世所謂上下相孚也,長者謂僕能之乎? 前所謂權門者,自歲時伏臘,一刺之外,即經年不往也。閒道經其門,則亦掩耳閉目, 躍馬疾走過之,若有所追逐者,斯則僕之褊衷,以此長不見悅於長吏,僕則愈益不顧也 。每大言曰:「人生有命,吾惟有命,吾惟守分而已。」長者聞之,得無厭其為迂乎? 卷十二‧吳山圖記  歸有光  吳、長洲二縣,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諸山,皆在吳縣。其最高者,穹窿、陽山 、鄧尉、西脊、銅井;而靈巖,吳之故宮在焉,尚有西子之遺跡。若虎丘、劍池及天平 、尚方、支硎,皆勝地也。而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峰沈浸其間,則海內之奇觀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為吳縣,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為給事中。君之為縣有惠愛,百姓 $ 公以 來二十餘君,未嘗有堅明約束者也。臣誠恐見欺於王而負趙,故令人持璧歸,間至趙矣 。且秦強而趙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趙,趙立奉璧來;今以秦之強而先割十五都予趙, 趙豈敢留璧而得罪於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臣請就湯鑊,唯大王與群熟計議之 !」秦王與群臣相視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殺相如,終不得璧也, 而絕秦趙之驩;不如因而厚遇之,使歸趙。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見相如, 畢禮而歸之。 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大夫,使不辱於諸侯,拜相如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趙,趙亦 終不予秦璧。 其後秦伐趙,拔石城;明年,復攻趙,殺二萬人。秦王使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會於 西河外澠池。趙王畏秦,欲毋行。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趙王 遂行,相如從。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王行,度道里會遇之禮畢,還,不過三十日 ;三十日不還,則請太子為王,以絕秦望。」王許之,遂與秦王會澠池。 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 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藺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 奉盆缶秦王,以相娛樂。」秦王怒,不許。於是相如前進缶,因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 缶。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 ,左右皆靡。於是趙王不懌,為一擊缶;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 王擊缶。」秦之群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藺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 趙王壽。」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於趙,趙亦盛設兵以待秦,秦不敢動。 既罷,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 戰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吾羞不忍為之下。」 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 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於是舍人相與諫曰:「臣所以去親 戚而事君者,從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 ,且庸人尚羞之,況於將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 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 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 。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也。」廉頗聞之。 肉袒負荊,$ 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八佾第三 1.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2.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 3.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4. 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5.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6. 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7.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8.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矣。」 9.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 10.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11. 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 12.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13. 王孫賈問曰:「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灶,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於天,吾所禱也。」 14. 子曰:「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15. 子入太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太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 16. 子曰:「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17.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 18.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 19. 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20. 子曰:「關睢,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21.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22.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23. 子語魯大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 24. 儀封人請見,曰:「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於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 13. 子曰:「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14.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對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 15.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16. 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說,遠者來。」 17. 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18. 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19.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20.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21. 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22.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23.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24.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25. 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 26. 子曰:「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 27. 子曰:「剛毅木訥,近仁。」 28. 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29.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30. 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 憲問第十四 1.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2.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之待小人,亦不如是也。 14、睽之象曰:"君子以同而異。"傳曰:聖賢之處世在人理之常,莫不大同。於世俗所同者,則有時而獨異。不能大同者,亂常拂理之人也。不能獨異者,隨俗習非之人也。要在同而能異耳。 15、睽之初九,當睽之時,雖同德者相與,然小人乖異者至衆,若棄絕之,不幾近天下以仇君子乎?如此則失含弘之義,致凶咎之道也,又安能化不善而使之合乎?故必見惡人,則無咎也。古之聖王,所以能化奸凶爲善良,革仇敵爲臣民者,由弗絕也。 16、睽之九二,當睽之時,君心未合,賢臣在下,竭力盡誠,期使之信合而已。至誠以感動之,盡力以扶持之。明義理以致其知,杜蔽惑以誠其意,如是宛轉,以求其合也。遇非枉道逢迎也。巷非邪僻由徑也。故象曰:"遇主於巷,未失道也。" 17、損之九二曰:"弗損益之。"傳曰:不自損其剛貞,則能益其上,乃益之也。若失其剛貞而用柔說,適足以損之而已。世之愚者,有雖無邪心,而惟知竭力順上爲忠者,蓋不知弗損益之之義也。 18、益之初九曰:"利用爲大作,元吉無咎。"象曰:"元吉無咎,下不厚事也。"傳曰:在下者本小當處厚事,厚事,重大之事也,以爲在上所任。所以當大事,必能濟大事,而致元吉,乃爲無咎。能致元吉,則在上者任之爲知人,己當之爲勝任。不然,則上下皆有咎也。 19、革而無甚益,猶可悔也,況反害乎?古人所以重改作也。 20、漸之九三曰:"利禦寇。"傳曰:君子之與小人比也,自守以正。豈唯君子自完其己而已乎?亦使小人得不陷於非義。是以順道相保,禦止其惡也。 21、旅之初六曰:"旅瑣瑣,斯其所取災。"傳曰:志卑之人,既處旅困,鄙猥瑣細,無所不至。乃其所以致悔辱,取災咎也。 22、在旅而過剛自高,致困災之道也。 23、兌之上六曰:"引兌。"象曰:"未光也。"傳曰:說既極矣,又引而長之,雖說之之心不已,而事理已過,實無所說。事之盛則有光輝,既極而強引之長,其無意味甚矣,豈有光也? 24、中孚之象曰:"君子以議獄緩死。"傳曰:君子之于議獄,盡其忠而已。于決死,極於惻而已。天下之事,無所不盡其忠,而議獄緩死,最其大者也。 25、事有時而當過,所以從宜。然豈可甚過也?如過恭過哀過儉,大過則不可。所以小過爲順乎宜也。能順乎宜,所以大吉。 26、防小人之道,正己爲先。 27、周公至公不私,進退以道,無利欲之蔽。其處己也,夔夔然存恭畏之心。其存誠也,蕩蕩焉無顧慮之意。所以雖在危疑之地,而不失其聖也。詩曰:"公孫碩膚,赤舄幾幾。" 28、采察求訪$ 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 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竟酒,後。呂公曰:「臣少 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願季自愛。臣有息女,願為箕帚妾。」酒罷,呂媼怒呂 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與貴人。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呂公曰 :「此非兒女子所知。」卒與高祖。呂公女即呂後也,生孝惠帝、魯元公主。   高祖嘗告歸之田。呂後與兩子居田中,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後因餔之。老父相後 曰:「夫人天下貴人也。」令相兩子,見孝惠帝,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 相魯元公主,亦皆貴。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呂後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 大貴。」高祖問,曰:「未遠。」乃追及,問老父。老父曰:「鄉者夫人兒子皆以君, 君相貴不可言。」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   高祖為亭長,乃以竹皮為冠,令求盜之薛治,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   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凱撒中亭,止飲,夜 皆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高祖被酒 ,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願還。」高祖醉,曰:「 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斬蛇。蛇分為兩,道開。行數裏,醉困臥。後人來至蛇所 ,有一老嫗夜哭。人問嫗何哭,嫗曰:「人殺吾子。」人曰:「嫗子何為見殺?」嫗曰 :「吾子,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者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乃以嫗為不誠,欲苦 之,嫗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從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嘗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東遊以當之。高祖隱于芒、碭山澤間,呂後 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呂後,後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高 祖又喜。沛中子弟或聞之,多欲附者。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陳涉起蘄。至陳,自立為楚王,遣武臣、張耳、陳餘略趙地。 八月,武臣自立為趙王。郡縣多殺長吏以應涉。九月,沛令欲以沛應之。掾、主吏蕭何 、曹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帥沛子弟,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 人,因以劫眾,眾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高祖。高祖之眾已數百人矣。   於是樊噲從高祖來。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欲誅蕭、曹。蕭、曹恐, 逾城保高祖。高祖乃書帛射城上,與沛父老曰:「天下同苦秦久矣。今父老雖為沛令守 ,諸侯並起,今屠沛。沛令共誅令,擇可立立之,$ 而臻此 與!今朕獲奉宗廟,夙興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淵水,未知所濟。猗與偉與!何行而可 以章先帝之洪業休德,上參堯、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遠德,此子大夫之所睹 聞也,賢良明于古今王事之體,受策察問,鹹以書對,著之於篇,朕親覽焉。」於是董 仲舒、公孫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蝕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詔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金幣文繡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曼,侵 盜亡已。邊境被害,朕甚閔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議宜擊。   夏六月,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 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將三十萬眾屯馬邑穀中,誘致單 于,欲襲擊之。單于入塞,覺之,走出。六月,軍罷。將軍王恢坐首謀不進,下獄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從頓丘東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後為列侯。   河水決濮陽,泛郡十六。發卒十萬救決河。起龍淵宮。   四年冬,魏其侯竇嬰有罪,棄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分薨。   夏四月,隕霜殺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間王德薨。   夏,發巴、蜀治南夷道。又發卒萬人治雁門阻險。   秋七月,大風拔木。   乙巳,皇后陳氏廢。捕為巫蠱者,皆梟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當世之務、習先聖之術者,縣次續食,令與計偕。   六年冬,初算商車。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穀,殺略吏民。遣車騎將軍衛青出上谷,騎將軍公孫敖出代,輕車將軍公 孫賀出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雁門。青至龍城,獲首虜七百級。廣、敖失師而還。詔曰 :「夷狄無義,所從來久。間者匈奴數寇邊境,故遣將撫師。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虜之 方入,將吏新會,上下未輯。代郡將軍敖、雁門將軍廣所任不肖,校尉又背義妄行,棄 軍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將率之過也;教令宣明,不能盡力,士卒之 罪也。將軍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於士卒,二者並行,非仁聖之心。朕閔眾庶 陷害,欲刷恥改行,複奉正義,厥路亡由。其赦雁門、代郡軍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盜邊。遣將軍韓安國屯漁陽。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詔曰:「公卿大夫,所使總方略,壹統類,廣教化,美風俗也 。夫本仁祖義,褒德祿賢,勸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興夜寐,嘉與宇內之 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複$ 史、郡守以下皆伏誅。   冬十一月,詔關都尉曰:「今豪傑多遠交,依東方群盜。其謹察出入者。」   三年春二月,御史大夫王卿有罪,自殺。   初榷酒酤。   三月,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計。還幸北地,祠常山,瘞玄玉。   夏四月,赦天下。行所過毋出田租。   秋,匈奴入雁門,太守坐畏忄耎棄市。   四年春正月,朝諸侯王于甘泉宮。發天下七科謫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六 萬騎、步兵七萬人出朔方,因杅將軍公孫敖萬騎、步兵三萬人出雁門,遊擊將軍韓說步 兵三萬人出五原,強弩都尉路博多步兵萬餘人與貳師會。廣利與單于戰余吾水上連日, 敖與左賢王戰不利,皆引還。   夏四月,立皇子髆為昌邑王。   秋九月,令死罪入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   太始元年春正月,因杅將軍敖有罪,要斬。   徙郡、國吏民豪桀於茂陵、雲陵。   夏六月,赦天下。   二年春正月,行幸回中。   三月,詔曰:「有司議曰,往者朕郊見上帝,西登隴首,獲白麟以饋宗廟,渥窪水 出天馬,泰山見黃金,宜改故名。今更黃金為麟褭E156蹄以協瑞焉。」因以班賜諸侯王   秋,旱。九月,募死罪人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   御史大夫杜周卒。   三年春正月,行幸甘泉宮,饗外國客。   二月,令天下大酺五日。行幸東海,獲赤雁,作《硃雁之歌》。幸琅邪,禮日成山 。登之罘,浮大海。山稱萬歲。   冬,賜行所過戶五千錢,鰥、寡、孤、獨帛,人一匹。   四年春三月,行幸泰山。壬午,祀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計。癸未,祀孝景 皇帝于明堂。甲申,修封。丙戌,礻亶石閭。   夏四月,幸不其,祠神人于交門宮,若有鄉坐拜者。作《交門之歌》。   夏五月,還幸建章宮,大置酒,赦天下。   秋七月,趙有蛇從郭外入邑,與邑中蛇群鬥孝文廟下,邑中蛇死。   冬十月甲寅晦,日有蝕之。   十二月,行幸雍,祠五畤,西至安定、北地。   征和元年春正月,還,行幸建章宮。   三月,趙王彭祖薨。   冬十一月,發三輔騎士大搜上林,閉長安城門索,十一日乃解。巫蠱起。   二年春正月,丞相賀下獄死。   夏四月,大風髮屋、折木。   閏月,諸邑公主、陽石公主皆坐巫蠱死。   夏,行幸甘泉。   秋七月,按道侯韓說、使者江充等掘蠱太子宮。壬午,太子與皇后謀斬充,以節發 兵與丞相劉屈DA3E大戰長安,死者數萬人。庚寅,太子亡,皇后自殺。初置城門屯兵 。更節加黃旄。御史大夫暴勝之、司直田仁坐失縱,勝之自殺,仁要斬。 $ 。二十五,戊午。三十四,乙卯。四十三,癸 醜。五十二,辛亥。六十一,己酉。七十,丙午。七十九,甲辰,中。   壬寅。庚子。戊戌。乙未。癸己。辛卯。己醜。丙戌。甲申,季。   壬午。庚辰。戌寅。乙亥。癸酉。辛未。己巳。定七年。丙寅。甲子,孟。   八,壬寅。十七,庚子。二十六,丁酉。三十五,乙未。四十四,癸巳。五十三, 辛卯。六十二,戊子。七十一,丙戌。八十,甲申,中。   壬午。庚辰。丁醜。乙亥。癸酉。辛未。戊辰。丙寅。甲子,季。   壬戌。庚申。丁巳。乙卯。癸醜。辛亥。僖五年。戊申。丙午。甲辰,孟。   九,壬午。十八,己卯。二十七,丁醜。三十六,乙亥。四十五,癸酉。五十四, 庚午。六十三,戊辰。七十二,丙寅。八十一,甲子,中。   壬戌。己未。丁巳。乙卯。癸醜。庚戌。戊申。丙午。甲辰,季。   壬寅。己亥。丁酉。乙未。癸巳。懿九年。庚寅。戊子。丙戌。甲申,孟。元朔六   推章首朔旦冬至日,置大餘三十九,小餘六十一,數除如法,各從其統首起。求其 後章,當加大餘三十九,小餘六十一,各盡其八十一章。   推篇,大餘亦如之,小餘加一。求周至,加大餘五十九,小餘二十一。   世經   《春秋》昭公十七年「郯子來朝」,《傳》曰:昭子問少昊氏鳥名何故,對曰:「 吾祖也,我知之矣。昔者,黃帝氏以雲紀,故為雲師而雲名;炎帝氏以為紀,故為火師 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太昊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 昊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師而鳥名。」言郯子據少昊受黃帝,黃帝受炎 帝,炎帝受共工,共工受太昊,故先言黃帝,上及太昊。稽之于《易》,砲犧、神農、 黃帝相繼之世可知。   太昊帝《易》曰:「砲犧氏之王天下也。」言砲犧繼天而王,為百王先,首德始於 木,故為帝太昊。作罔罟以田漁,取犧牲,故天下號曰砲犧氏。《祭典》曰:「共工氏 伯九域。」言雖有水德,在火、木之間,其非序也。任知刑以強,故伯而不王。秦以水 德,在周、漢木火之間。周人遷其行序,故《易》不載。   炎帝《易》曰:「砲犧氏沒,神農氏作。」言共工伯而不王,雖有水德,非其序也 。以火承木,故為炎帝。教民耕農,故天下號曰神農氏。   黃帝《易》曰:「神農氏沒,黃帝氏作。」火生土,故為土德。與炎帝之後戰於阪 泉,遂王天下。始垂衣裳,有軒、冕之服,故天下號曰軒轅氏。   少昊帝《孝德》曰少昊曰清。清者,黃帝之子清陽也,是其子孫名摯立。土生金, 故為金德,天下號曰$ 事,四民陳力受職,故朝亡廢官,邑亡敖民,地亡曠土。   理民之道,地著為本。故必建步立畝,正其經界。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 ,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方一裏,是為九夫。八家共之,各受私田百畝,公田十畝, 是為八百八十畝,餘二十畝以為廬舍。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救,民是以和睦, 而教化齊同,力役生產可得而平也。   民受田:上田夫百畝,中田夫二百畝,下田夫三百畝。歲耕種者為不易上田;休一 歲者為一易中田;休二歲者為再易下田,三歲更耕之,自爰其處。農民戶人己受田,其 家眾男為餘夫,亦以口受田如比。士、工、商家受田,五口乃當農夫一人。此謂平土可 以為法者也。若山林、藪澤、原陵、淳鹵之地,各以肥磽多少為差。有賦有稅。稅謂公 田什一及工、商、衡虞之人也。賦共車馬、兵甲、士徒之役,充實府庫、賜予之用。稅 給郊、社、宗廟、百神之祀,天子奉養、百官祿食庶事之費。民年二十受田,六十歸田 。七十以上,上所養也;十歲以下,上所長也;十一以上,上所強也。種穀必雜五種, 以備災害。田中不得有樹,用妨五穀。力耕數耘,收穫如寇盜之至。還廬樹桑,菜茹有 畦,瓜瓠、果□殖于疆易。雞、豚、狗、彘毋失其時,女修蠶織,則五十可以衣帛,七 十可以食肉。   在野曰廬,在邑曰裏。五家為鄰,五鄰為裏,四裏為族,五族為常,五常為州,五 州為鄉。鄉,萬二千五百戶也。鄰長位下士,自此以上,稍登一級,至鄉而為卿也。於 是裏有序而鄉有庠。序以明教,庠則行禮而視化焉。春令民畢出在野,冬則畢入於邑。 其《詩》曰:「四之日舉止,同我婦子,饁彼南畝。」又曰:「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嗟我婦子,聿為改歲,入此室處。」所以順陰陽,備寇賊,習禮文也。春將出民, 裏胥平旦坐於右塾,鄰長坐于左塾,畢出然後歸,夕亦如之。入者必持薪樵,輕重相分 ,班白不提挈。冬,民既入,婦人同巷,相從夜績,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必相從者, 所以省費燎火,同巧拙而合習俗也。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與歌詠,各言其傷。   是月,餘子亦在於序室。八歲入小學,學六甲、五方、書計之事,始知室家長幼之 節。十五入大學,學先聖禮樂,而知朝廷君臣之禮。其有秀異者,移鄉學於庠序。庠序 之異者,移國學於少學。諸侯歲貢小學之異者于天子,學于大學,命曰造士。行同能偶 ,則別之以射,然後爵命焉。   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于 天子。故曰王者不窺牖戶而知天下。此先王制土處民,富而$ 六宗也。星、辰、水 、火、溝、瀆,皆六完之屬也。今或未特祀,或無兆居。謹與太師光、大司徒宮、羲和 歆等八十九人議,皆曰:天子父事天,母事地。今稱天神曰皇天上帝,泰一兆曰泰畤, 而稱地祇曰後土,與中央黃靈同,又兆北郊,未有尊稱。宜令地祇稱皇地後祇,兆曰廣 畤。《易》曰『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分群神以類相從為五部,兆天地之別神:中央 帝黃靈後土畤及日廟、北辰、北斗、填星、中宿中宮于長安城之未地兆;東方帝太昊青 靈勾芒畤及雷公、風伯廟、歲星、東宿東宮於東郊兆;南方炎帝赤靈祝融畤及熒惑星、 南宿南宮於南郊兆;西方帝少皞白靈蓐收畤及太白星、西宿西宮於西郊兆;北方帝顓頊 黑靈玄冥畤及月廟、雨師廟、辰星、北宿北宮於北郊兆。」奏可,於是長安旁諸廟兆畤 甚盛矣。   莽又言:「帝王建立社稷,百王不易。社者,土也。宗廟,王者所居。稷者,百穀 之主,所以奉宗廟,共粢盛,人所食以生活也。王者莫不尊重親祭,自為之主,禮如宗 廟。《詩》曰『乃立塚土』。又曰『以禦田祖,以祈甘雨』。《禮記》曰『唯祭宗廟社 稷,為越紼而行事』。聖漢興,禮儀稍定,已有官社,未立官稷。」遂於官社後立官稷 ,以夏禹配食官社,後稷配食官稷。稷種穀樹。徐州牧歲貢五色土各一鬥。   莽篡位二年,興神仙事,以方士蘇樂言,起八風台于宮中。台成萬金,作樂其上, 順風作液湯。又種五梁禾於殿中,各順色置其方面,先煮鶴髓、毒冒、犀玉二十餘物漬 種,計粟斛成一金,言此黃帝穀仙之術也。以樂為黃門郎,令主之。莽遂崇鬼神淫祀, 至其末年,自天地六宗以下至諸小鬼神,凡千七百所,用三牲鳥獸三千餘種。後不能備 ,乃以雞當鶩雁,犬當麋鹿。數下詔自以當仙,語在其《傳》。   贊曰:漢興之初,庶事草創,唯一叔孫生略定朝廷之儀。若乃正朔、服色、郊望之 事,數世猶未章焉。至於孝文,始以夏郊,而張倉據水德,公孫臣、賈誼更以為土德, 卒不能明。孝武之世,文章為盛,太初改制,而寬、司馬遷等猶從臣、誼之言,服色 數度,遂順黃德。彼以五德之傳,從所不勝,秦在水德,故謂漢據土而克之。劉向父子 以為帝出於《震》,故包羲氏始受木德,其後以母傳子,終而複始,自神農、黃帝下曆 唐、虞三代而漢得火焉。故高祖始起,神母夜號,著赤帝之符,旗章遂赤,自得天統矣 。昔共工氏以水德間於木、火,與秦同運,非其次序,故皆不永。由是言之,祖宗之制 蓋有自然之應,順時宜矣。究觀方士祠官之變,穀永之言,不亦正乎!不亦正乎! 漢書 卷二十六 【天文志$ 夏及秋,大水。潁川、汝南、淮陽、廬江雨,壞鄉聚民舍,及水流殺 人。先是一年,有司奏罷郡國廟,是歲又定迭毀,罷太上皇、孝惠帝寢廟,皆無複修, 通儒以為違古制。刑臣石顯用事。   成帝建始三年夏,大水,三輔霖雨三十餘日,郡國十九雨,山谷水出,凡殺四千餘 人,壞官寺民舍八萬三千餘所。元年,有司奏徙甘泉泰疇、河東後土于長安南北郊。二 年,又罷雍五畦,郡國諸舊祀,凡六所。   經曰:「羞用五事。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貌曰恭, 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恭作肅,從作艾,明作哲,聰作謀,睿作聖。休征 :曰肅,時雨若;艾,時陽若;哲,時奧若;謀,時寒若;聖,時風若。咎征;曰狂, 恒雨若;僭,恒陽若;舒,恒奧若;急,恒寒若;□,恒風若。」   傳曰:「貌之不恭,是謂不肅,厥咎狂,厥罰恒雨,厥極惡。時則有服妖,時則有 龜孽,時則有雞禍,時則有下體生上之□,時則有青眚青祥。唯金沴木。」   說曰:凡草木之類謂之妖。妖猶夭胎,言尚微。蟲豸之類謂之孽。孽則牙孽矣。及 六畜謂之禍,言其著也。及人,謂之□。□,病貌,言浸深也。甚則異物生,謂之眚;自 外來,謂之祥,祥猶禎也。氣相傷,謂之沴。沴猶臨蒞,不和意也。每一事雲「時則」 以絕之,言非必俱至,或有或亡,或在前或在後也。   孝武時,夏侯始昌通《五經》,善推《五行傳》,以傳族子夏侯勝,下及許商,皆 以教所賢弟子。其傳與劉向同,唯劉歆傳獨異。貌之不恭,是謂不肅。肅,敬也。內曰 恭,外曰敬。人君行己,體貌不恭,怠慢驕蹇,則不能敬萬事,失在狂易,故其咎狂也 。上嫚下暴,則陰氣勝,故其罰常雨也。水傷百穀,衣食不足,則奸軌並作,故其極惡 也。一曰,民多被刑,或形貌醜惡,亦是也。風俗狂慢,變節易度,則為剽輕奇怪之服 ,故有服妖。水類動,故有龜孽。于《易》,「巽」為雞,雞有冠距文武之貌。不為威 儀,貌氣毀,故有雞禍。一曰,水歲雞多死及為怪,亦是也。上失威儀,則下有強臣害 君上者,故有下體生於上之□。木色青、故有青眚青祥。凡貌傷者病木氣,木氣病則金 沴之,沖氣相通也。于《易》,「震」在東方,為春為木也;「兌」在西方,為秋為金 也;「離」在南方,為夏為火也;「坎」在北方,為冬為水也。春與秋,日夜分,寒暑 平,是以金木之氣易以相變,故貌傷則致秋陰常雨,言傷則致春陽常旱也。至於冬夏, 日夜相反,寒暑殊絕,水火之氣不得相並,故視傷常奧,聽傷常寒者,其氣然也。逆之 ,其極曰惡;順之,其福$ 旂。鶉之 賁賁,天策焞焞,火中成軍,虢公其奔。」是時,虢為小國,介夏陽之厄,怙虞國之助 ,亢衡于晉,有炕陽之節,失臣下之心。晉獻伐之,問于蔔偃曰:「吾其濟乎?」偃以 童謠對曰:「克之。十月朔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此時也。」冬十二月 丙子朔,晉師滅虢,虢公醜奔周。周十二月,夏十月也。言天者以夏正。   史記晉惠公時童謠曰:「恭太子更葬兮,後十四年,晉亦不昌,昌乃在其兄。」是 時,惠公賴秦力得立,立而背秦,內殺二大夫,國人不說。及更葬其兄恭太子申生而不 敬,故詩妖作也。後與秦戰,為秦所獲,立十四年而死。晉人絕之,更立其兄重耳,是 為文公,遂伯諸侯。   《左氏傳》文、成之世童謠曰:「雊之鵒之,公出辱之。雊鵒之羽,公在外野,往 饋之馬。雊鵒跌跌,公在乾侯,征褰與襦。雊鵒來巢。遠,哉搖搖,裯父喪勞,宋父以 驕,雊鵒雊鵒,往歌來哭。」至昭公時,有雊鵒來巢。公攻季氏,敗,出奔齊,居外野 ,次乾侯。八年,死於外,歸葬魯。昭公名裯。公子宋立,是為定公。   元帝時童謠曰:「井水溢,滅灶煙,灌玉堂,流金門。」至成帝建始二年三月戊子 ,北宮中井泉稍上,溢出南流,象春秋時先有雊鵒之謠,而後有來巢之驗。井水,陰也 ;灶煙,陽也;玉堂、金門,至尊之居,象陰盛而滅陽,竊有宮室之應也。王莽生於元 帝初元四年,至成帝封侯,為三公輔政,因以篡位。   成帝時童謠曰:「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皇孫, 皇孫死,燕啄矢。」其後帝為微行出遊,常與富平侯張放俱稱富平侯家人,過陽阿主作 樂,見舞者趙飛燕而幸之,故曰「燕燕尾涎涎」,美好貌也。「張公子」,謂富平侯也 。「木門倉琅根」,謂宮門銅鍰,言將尊貴也。後遂立為皇后。弟昭儀賊害後宮皇子, 卒皆伏辜,所謂「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者也。   成帝時歌謠又曰:「邪徑敗良田,讒口亂善人。桂樹華不實,黃爵巢其顛。故為人 所羨,今為人所憐。」桂,赤色,漢家象。華不實,無繼嗣也。王莽自謂黃象,黃爵巢 其顛也。   嚴公十七年,冬,多麋」。劉歆以為毛蟲之孽為災。劉向以為麋色青,近青祥也。 麋之為言迷也,蓋牝獸之淫者也。是時,嚴公將取齊之淫女,其象先見。天戒若曰,勿 取齊女,淫而迷國。嚴不寤,遂取之。夫人既入,淫于二叔,終皆誅死,幾亡社稷。董 仲舒指略同。京房《易傳》曰:「廢正作淫,大不明,國多麋。」又曰:「『震』遂泥 ,厥咎國多麋。」   昭帝時,昌邑王賀聞人聲曰「熊」,視而$ 皆弑 君。劉向以為,君臣亂於朝,政令虧於外,則上濁三光之精,五星贏縮,變色逆行,甚 則為孛。北斗,人君象;孛星,亂臣類,篡殺之表也。《星傳》曰「魁者,貴人之牢。 」又曰「孛星見北斗中,大臣諸侯有受誅者。」一曰魁為齊、晉。夫彗星較然在北斗中 ,天之視人顯矣,史之有占明矣,時君終不改寤。是後,宋、魯、莒、晉、鄭、陳六國 鹹弑其君,齊再弑焉。中國既亂,夷狄並侵,兵革從橫,楚乘威席勝,深入諸夏,六侵 伐,一滅國,觀兵周室。晉外滅二國,內敗王師,又連三國之兵大敗齊師於鞍,追亡逐 北,東臨海水,威陵京師,武折大齊。皆孛星炎之所及,流至二十八年。《星傳》又曰 :「彗星入北斗,有大戰,其流入北斗中,得名人;不入,失名人。」宋華元,賢名大 夫,大棘之戰,華元獲于鄭,傳舉其效雲。《左氏傳》曰有星孛北斗,周史服曰:「不 出七年,宋、齊、晉之君皆將死亂。」劉歆以為,北斗有環域,四星入其中也。鬥,天 之三辰,綱紀星也。宋、齊、晉,天子方伯,中國綱紀,彗所以除舊佈新也。鬥七星, 故曰不出七年。至十六年,宋人弑昭公;十八年,齊人弑懿公,宣公二年,晉趙穿弑靈   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於大辰」。董仲舒以為,大辰心也,心為明堂,天子之象 。後王室大亂,三王分爭,此其效也。劉向以為,《星傳》曰「心,大星,天王也。其 前星,太子;後屋,庶子也。尾為君臣乖離。」孛星加心,象天子適庶將分爭也。其在 諸侯,角、亢、氐,陳、鄭也;房、心,宋也。後五年,周景王崩,王室亂,大夫劉子 、單子立王猛,尹氏、召伯、毛伯立子晁。子晁,楚出也。時楚強,宋、衛、陳、鄭皆 南附楚。王猛既卒,敬王即位,子晁入王城,天王居狄泉,莫之敢納,五年,楚平王居 卒,子晁奔楚,王室乃定。後楚帥六國伐吳,吳敗之于雞父,殺獲其君臣。蔡怨楚而滅 沈,楚怒,圍蔡。吳人救之,遂為柏舉之戰,敗楚師,屠郢都,妻昭王母,鞭平王墓。 此皆孛彗流炎所及之效也。《左氏傳》曰:「有星孛於大辰,西及漢。申繻曰:『彗, 所以除舊佈新也,天事恒象。今除於火,火出必布焉。諸侯其有火災乎?』梓慎曰:『 往年吾見,是其征也。火出而見,今茲火出而章,必火入而伏,其居火也久矣,其與不 然乎?火出,于夏為三月,于商為四月,于周為五月。夏數得天,若火作,其四國當之 ,在宋、衛、陳、鄭乎?宋,大辰之虛;陳,太昊之虛;鄭,祝融之虛;皆火房也。星 孛及漢;漢,水祥也。衛,顓頊之虛,其星為大水。水,火之牡也。其以丙子若壬午作 乎?水火所以合$ 閭所起以候越。莽曰婁治。上虞, 有仇亭。柯水東入海。莽曰會稽。海鹽,故武原鄉。有鹽官。莽曰展武。剡,莽曰盡忠 。由拳,柴辟,故就李鄉,吳、越戰地。大末,穀水東北至錢唐入江。莽曰末治。烏程 ,有歐陽亭。句章,渠水東入海。餘杭,莽曰進睦。鄞,有鎮亭,有鮚□亭。東南有天 門水入海。有越天門山。莽曰謹。錢唐,西部都尉治。武林山,武林水所出,東入海, 行八百三十裏,莽曰泉亭。□,莽曰海治。富春,莽曰誅歲。冶,回浦。南部都尉治。   丹揚郡,故鄣郡。屬江都。武帝元封二年更名丹揚。屬揚州。戶十萬七千五百四十 一,口四十萬五千一百七十。有銅官。縣十七:宛陵,彭澤聚在西南。清水西北至蕪胡 入江。莽曰無宛。於□,江乘,莽曰相武。春穀,秣陵,莽曰宣亭。故鄣,莽曰候望。 句容,涇,丹陽,楚之先熊繹所封,十八世。文王徙郢。石城,分江水首受江,東至餘 姚入海,過郡二,行千二百里。胡孰,陵陽,桑欽言淮水出東南,北入大江。蕪湖,中 江出西南,東至陽羨入海,揚州川。黝,漸江水出南蠻夷中,東入海。成帝鴻嘉二年為 廣德王國。莽曰□虜。溧陽,歙,都尉治。宣城。   豫章郡,高帝置。莽曰九江。屬揚州。戶六萬七千四百六十二,口三十五萬一千九 百六十五。縣十八:南昌,莽曰宜善。廬陵,莽曰桓亭。彭澤,《禹貢》彭蠡澤在西。 鄱陽,武陽鄉右十余裏有黃金采。鄱水西入湖漢。莽曰鄉亭。曆陵,傅易山、傅易川在 南,古文以為傅淺原。莽曰蒲亭。餘汗,餘水在北,至鄡陽入湖漢。莽曰治幹。柴桑, 莽曰九江亭。艾,修水東北至彭澤入湖漢,行六百六十裏。莽曰治翰。贛,豫章水出西 南,北入大江。新淦,都尉治。莽曰偶亭。南城,盱水西北至南昌入湖漢。建成,蜀水 東至南昌入湖漢。莽曰多聚。宜春,南水東至新淦入湖漢。莽曰修曉。海昏,莽曰宜生 。雩都,湖漢水東至彭澤入江,行千九百八十裏。鄡陽,莽曰預章。南野,彭水東入湖 漢。安平。侯國。莽曰安寧。   桂陽郡,高帝置。莽曰南平。屬荊州。戶二萬八千一百一十九,口十五萬六千四百 八十八。有金官。縣十一:郴,耒山,耒水所出,西至湘南入湘。項羽所立義帝都此。 莽曰宣風。臨武,秦水東南至湞陽入匯,行七百里。莽曰大武。便,莽曰便屏。南平, 耒陽,春山,舂水所出,北至酃入湖,過郡二,行七百八十裏。莽曰南平亭。桂陽,匯 水南至四會入鬱,過郡二,行九百里。陽山,侯國。曲江,莽曰除虜。含□,湞陽,莽 曰基武。陰山。侯國。   武陵郡,高帝置。莽曰建平。屬荊州。戶三萬四千$ , 則上有累卵之危。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於外親,降為□隸,縱不為身 ,奈宗廟何!婦人內夫家,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與舅平昌、樂 昌侯權,所以安全之也。   夫時者起福於無形,銷患于未然。宜發明詔,吐德音,援近宗室,親而納信,黜遠 外戚,毋授以政,皆罷令就第,以則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誠東宮之意 ,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祿,劉氏長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內之姓,子子 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策,田氏複見於今,六卿必起於漢,為後嗣憂,昭昭甚明, 不可不深圖,不可不蚤慮。《易》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 ,則害成。」唯陛下深留聖思,審固幾密,覽往事之戒,以折中取信,居萬安之實,用 保宗廟,久承皇太后,天下幸甚。   書奏,天子召見向,歎息悲傷其意,謂曰:「君且休矣,吾將思之。」以向為中壘   向為人簡易無威儀,廉靖樂道,不交接世俗,專積思於經術,晝誦書傳,夜觀星宿 ,或不寐達旦。元延中,星孛東井,蜀郡岷山崩雍江。向惡此異,語在《五行志》。懷 不能已,複上奏,其辭曰:   臣聞帝舜戒伯禹,毋若丹硃敖;周公戒成王,毋若殷王紂。《詩》曰:「殷監不遠 ,在夏後之世」,亦言湯以桀為戒也。聖帝明王常以敗亂自戒,不諱廢興,故臣敢極陳 其愚,唯陛下留神察焉。   謹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蝕三十六,襄公尤數,率三歲五月有奇而壹食。漢興訖 竟甯,孝景帝尤數,率三歲一月而一食。臣向前數言日當食,今連三年比食。自建始以 來,二十歲間而八食,率二歲六月而一發,古今罕有。異有小大希稠,佔有舒疾緩急, 而聖人所以斷疑也。《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昔孔子對魯哀公,並言夏桀 、殷紂暴虐天下,故曆失則攝提失方,孟陬無紀,此皆易姓之變也。秦始皇之末至二世 時,日月薄食,山陵淪亡,辰星出於四孟,太白經天而行,無雲而雷,枉矢夜光,熒惑 襲月,孽火燒宮,野禽戲廷,都門內崩,長人見臨洮,石隕於東郡,星孛大角,大角以 亡。觀孔子之言,考暴秦之異,天命信可畏也。   及項籍之敗,亦孛大角。漢之入秦,五星聚于東井,得天下之象也。孝惠時,有雨 血,日食於沖,滅光星見之異。孝昭時,有泰山臥石自立,上林僵柳複起,大星如月西 行,眾星隨之,此為特異。孝宣興起之表,天狗夾漢而西,久陰不雨者二十餘日,昌邑 不終之異也。皆著于《漢紀》。觀秦、漢之易世,覽惠、昭之無後,察昌邑之不終,視 孝宣之紹起,天之去就,$ 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 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 ,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 是也。」   其後人有盜高廟座前玉環,得,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盜宗廟服禦物者為奏,當棄 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 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基。今 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文帝 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啟見釋之持議平, 乃結為親友。張廷尉繇此天下稱之。   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稱疾。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則未知何如。用王生 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嘗召居廷中,公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襪解 」,顧謂釋之:「為我結襪!」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讓王生:「獨奈何廷辱張廷 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亡益于張廷尉。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 襪,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釋之。   釋之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相,猶尚以前過也。年老病卒。其子摯,字長公,官至大 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馮唐,祖父趙人也。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為郎中署長,事文帝。帝輦 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為郎?家安在?」具以實言。文帝曰:「吾居代時,吾尚食監 高祛數為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于巨鹿下。吾每飲食,意未嘗不在巨鹿也。父老知之乎 ?」唐對曰:「齊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為將也。」上曰:「何已?」唐曰:「臣大父在 趙時,為官帥將,善李牧。臣父故為代相,善李齊,知其為人也。」上既聞廉頗、李牧 為人,良說,乃拊髀曰:「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為將,豈憂匈奴哉!」唐曰:「 主臣!陛下雖有廉頗、李牧,不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讓曰:「公眾 辱我,獨亡間處乎?」唐謝曰:「鄙人不知忌諱。」   當是時,匈奴新大入朝那,殺北地都尉卬。上以胡寇為意,乃卒複問唐曰:「公何 以言吾不能用頗、牧也?」唐對曰,「臣聞上古王者遣將也,跪而推轂,曰:『□以內 寡人制之,□以外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非空言也。臣大父 言李牧之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複也。委任而責成功 ,故李牧乃得盡$ 夫曰:「今曰斬頭穴匈,何知程、李 !」坐乃起更衣,稍稍去。嬰去,戲夫。夫出,分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也。」乃 令騎留夫,夫不得出。藉福起為謝,案夫項令謝。夫愈怒,不肯順。分乃戲騎縛夫置 傳舍,召長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詔。」劾灌夫罵坐不敬,系居室。遂其前事,遣吏 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皆得棄市罪。嬰愧,為資使賓客請,莫能解。分吏皆為耳目, 諸灌氏皆仁匿,夫系,遂不得告言分陰事。   嬰銳為救夫,嬰夫人諫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后家迕,寧可救邪?」嬰曰: 「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且終不令灌仲孺獨死,嬰獨生。」乃匿其家,竊出 上書。立召人,具告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上然之,賜嬰食,曰:「東朝廷辯之。」   嬰東朝,盛推夫善,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它事誣罪之。分盛毀夫所為橫恣, 罪逆不道。嬰度無可奈何,因言分短。分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分得為肺附 ,所好音樂、狗馬、田宅,所愛倡優、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傑壯 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卬視天,俯畫地,辟睨兩官間,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臣 乃不如魏其等所為。」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御史大夫韓安國曰:「魏其言灌夫父 死事,身荷戟馳不測之吳軍,身被數十創,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杯酒 ,不足引它過以誅也。魏其言是。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細民,家累巨萬,橫恣潁川 ,□轢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謂『支大於幹,脛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信亦是。唯 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內史鄭當時是魏其,後不堅。余皆莫敢對。上怒內 史曰:「公平生數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效轅下駒,吾並斬若屬矣!」即 罷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司,具以語太后。太后怒,不食,曰:「我在也, 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乎!且帝甯能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錄錄,設 百歲後,是屬寧有可信者乎?」上謝曰:「俱外家,故廷辨之。不然,此一獄吏所決耳 。」是時,郎中令石建為上分別言兩人。   分已罷朝,出止車門,召御史大夫安國載,怒曰:「與長孺共一禿翁,何為首鼠 兩端?」安國良久謂分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毀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 以肺附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魏其必愧 ,杜門齒齰舌自殺。今人毀君,君亦毀之,譬如要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分 謝曰:「爭時爭,不知出此。」   於是上使禦史簿責嬰所言灌夫頗$ 卿高弟,陛下所自知 也。方進素與司直師丹相善,臨御史大夫缺,使丹奏鹹為奸利,請案驗,卒不能有所得 ,而方進果自得御史大夫。為丞相,即時詆欺,奏免鹹,複因紅陽侯事歸鹹故郡。眾人 皆言國家假方進權太甚。案師丹行能無異,及光祿勳許商被病殘人,皆但以附從方進, 嘗獲尊官。丹前親薦邑子丞相史能使巫下神,為國求福,幾獲大利。幸賴陛下至明,遣 使者毛莫如先考驗,卒得其奸,皆坐死。假令丹知而白之,此誣罔罪也;不知而白之, 是背經術惑左道也:二者皆在大辟,重於硃博、孫宏、陳鹹所坐。方進終不舉白,專作 威福,阿黨所厚,排擠英俊,托公報私,橫厲無所畏忌,欲以熏□天下。天下莫不望風 而靡,自尚書近臣皆結舌杜口,骨肉親屬莫不股栗。威權泰盛而不忠信,非所以安國家 也。今聞方進卒病死,不以尉示天下,反復賞賜厚葬,唯陛下深思往事,以戒來今。」   會成帝崩,哀帝即位,業複上書言:「王氏世權日久,朝無骨鯁之臣,宗室諸侯微 弱,與系囚無異,自佐史以上至於大吏皆權臣之黨。曲陽侯根前為三公輔政,知趙昭儀 殺皇子,不輒白奏,反與趙氏比周,恣意妄行,譖訴故許後,被加以非罪,誅破諸許族 ,敗元帝外家。內嫉妒同產兄姊紅陽侯立及淳於氏,皆老被放棄。新喋血京師,威權可 畏。高陽侯薛宣有不養母之名,安昌侯張禹奸人之雄,惑亂朝廷,使先帝負謗于海內, 尤不可不慎。陛下初即位,謙讓未皇,孤獨特立,莫可據杖,權臣易世,意若探湯。宜 蚤以義割恩,安百姓心。竊見硃博忠信勇猛,材略不世出,誠國家雄俊之寶臣也,宜征 博置左右,以填天下。此人在朝,則陛下可高枕而臥矣。昔諸呂欲危劉氏,賴有高祖遺 臣周勃、陳平尚存,不者,幾為奸臣笑。」   業又言宜為恭王立廟京師,以章孝道。時,高昌侯董宏亦言宜尊帝母定陶王丁後為 帝太后。大司空師丹等劾宏誤朝不道,坐免為庶人,業複上書訟宏。前後所言皆合指施 行,硃博果見拔用。業由是征,複為太常。歲余,左遷上党都尉。會司隸奏業為太常選 舉不實,業坐免官,複就國。   哀帝崩,王莽秉政,諸前議立廟尊號者皆免,徙合浦。業以前罷黜,故見闊略,憂 恐,發病死。業成帝初尚帝妹潁邑公主,主無子,薨,業家上書求還京師與主合葬,不 許,而賜諡曰荒侯,傳子至孫絕。初,杜周武帝時徙茂陵,至延年徙杜陵雲。   贊曰:張湯、杜周並起文墨小吏,致位三公,列于酷吏。而俱有良子,德器自過, 爵位尊顯,繼世立朝,相與提衡,至於建武,杜氏爵乃獨絕,跡其福祚、元功儒林之後 莫能及也。自謂唐杜$ , 偃本首惡,非誅偃無以謝天下。」乃遂族偃。   偃方貴幸時,客以千數,及族死,無一人視,獨孔車收葬焉。上聞之,以車為長者   徐樂,燕無終人也。上書曰:   臣聞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何謂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陳涉 無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無鄉曲之譽,非有孔、曾、墨子之賢 ,陶硃、猗頓之富也。然起窮巷,奮棘矜,偏袒大呼,天下從風,此其故何也?由民困 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此三者陳涉之所以為資也。此之謂土崩。 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何謂瓦解?吳、楚、齊、趙之兵是也。七國謀為大逆,號皆稱 萬乘之君,帶甲數十萬,威足以嚴其境內,財足以勸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 身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權輕於匹夫而兵弱于陳涉也。當是之時,先帝之德未 衰,而安土樂俗之民眾,故諸侯無竟外之助。此之謂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由此觀之,天下誠有土崩之勢,雖布衣窮處之士或首難而危海內,陳涉是也,況三 晉之君或存乎?天下雖未治也,誠能無土崩之勢,雖有強國勁兵,不得還踵而身為禽, 吳、楚是也,況群臣、百姓,能為亂乎?此二體者,安危之明要,賢主之所留意而深察   間者,關東五穀數不登,年歲未複,民多窮困,重之以邊境之事,推數循理而觀之 ,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不安故易動,易動者,土崩之勢也。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明 於安危之機,修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故 雖有強國勁兵,陛下逐走獸,射飛鳥,弘游燕之囿,淫從恣之觀,極馳騁之樂,自若。 金石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帷幄之私、俳優侏儒之笑不乏於前,而天下無宿憂。名何必複 、子,俗何必成、康!雖然,臣竊以為陛下天然之質,寬仁之資,而誠以天下為務,則 禹、湯之名不難侔,而成、康之俗未必不復興也。此二體者立,然後處尊安之實,揚廣 譽於當世,親天下而服四夷,餘恩遺德為數世隆,南面背依攝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 服也。臣聞圖王不成,其敝足以安。安則陛下何求而不得,何威而不成,奚征而不服哉   嚴安者,臨菑人也。以故丞相史上書,曰:   臣聞《鄒子》曰:「政教文質者,所以雲救也,當時則用,過則舍之,有易則易之 ,故守一而不變者,未睹治之至也。」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 調五聲使有節族,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觀欲天下。彼民之情,見美則 願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無節,則不可贍,民離本而徼末矣。$ 今天下獨有關東,關東大者獨有齊、楚,民眾久困,連年流離,離其城郭,相枕席 于道路。人情莫親父母,莫樂夫婦,至嫁妻賣子,法不能禁,義不能止,此社稷之憂也 。今陛下不忍□□之忿,欲驅士眾擠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饑饉,保 全元元也。《詩》雲「蠢爾蠻荊,大邦為仇」,言聖人起則後服,中國衰則先畔,動為 國家難,自古而患之久矣,何況乃複其南方萬里之蠻乎!駱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習 以鼻飲,與禽獸無異,本不足郡縣置也。顓顓獨居一海之中,霧露氣濕,多毒草蟲蛇水 土之害,人未見虜,戰士自死,又非獨珠厓有珠犀玳瑁也,棄之不足惜,不擊不損威。 其民譬猶魚鱉,何足貪也!   臣竊以往者羌軍言之,暴師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費四十餘萬萬,大司農錢盡 ,乃以少府禁錢續之。夫一隅為不善,費尚如此,況于勞師遠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 古則不合,施之當今又不便。臣愚以為非冠帶之國,《禹貢》所及,《春秋》所治,皆 可且無以為。願遂棄珠厓,專用恤關東為憂。   對奏,上以問丞相禦史。御史大夫陳萬年以為當擊;丞相于定國以為:「前日興兵 擊之連年,護軍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還者二人,卒士及轉輸死者萬人以上,費用 三萬萬餘,尚未能盡降。今關東困乏,民難搖動,捐之議是。」上乃從之。遂下詔曰: 「珠□虜殺吏民,背畔為逆,今廷議者或言可擊,或言可守,或欲棄之,其指各殊。朕 日夜惟思議者之言,羞威不行,則欲誅之;孤疑辟難,則守屯田;通于時變,則憂萬民 。夫萬民之饑餓,與遠蠻之不討,危孰大焉?且宗廟之祭,凶年不備,況乎辟不嫌之辱 哉!今關東大困,倉庫空虛,無以相贍,又以動兵,非特勞民,凶年隨之。其罷珠厓郡 。民有慕義欲內屬,便處之;不欲,勿強。」珠厓由是罷。   捐之數召見,言多納用。時,中書令石顯用事,捐之數短顯,以故不得官,後稀複 見。而長安令楊興新以材能得幸,與捐之相善。捐之欲得召見,謂興曰:「京兆尹缺, 使我得見,言君蘭,京兆尹可立得。」興曰:「縣官嘗言興愈薛大夫,我易助也。君房 下筆,言語妙天下,使君房為尚書令,勝五鹿充宗遠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 君蘭為京兆,京兆,郡國首,尚書,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則不隔矣。捐之前言平恩 侯可為將軍,期思侯並可為諸曹,皆如言;又薦謁者滿宣,立為冀州刺史;言中謁者不 宜受事,宦者不宜入宗廟,立止。相薦之信,不當如是乎!」興曰:「我複見,言君房 也。」捐之複短石顯。興曰:「顯鼎貴,上信用之。今欲進,弟從$ ?縣官不足為盡力。」惲素與 蓋寬饒、韓延壽善,譚即曰:「縣官實然,蓋司隸、韓馮翊皆盡力吏也,俱坐事誅。」 會有日食變,騶馬猥佐成上書告惲「驕奢不悔過,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案 驗,得所予會宗書,宣帝見而惡之。廷尉當惲大逆無道,要斬。妻子徙酒泉郡。譚坐不 諫正惲,與相應,有怨望語,免為庶人。召拜成為郎,諸在位與惲厚善者,未央衛尉韋 玄成、京兆尹張敞及孫會宗等,皆免官。   蔡義,河內溫人也。以明經給事大將軍莫府。家貧,常步行,資禮不逮眾門下,好 事者相合為義買犢車,令乘之。數歲,遷補覆盎城門候。   久之,詔求能為《韓詩》者,征義待詔,久不進見。義上疏曰:「臣山東草萊之人 ,行能亡所比,容貌不及眾,然而不棄人倫者,竊以聞道于先師,自托於經術也。願賜 清閒之燕,得盡精思於前。」上召見義,說《詩》,甚說之,擢為光祿大夫給事中,進 授昭帝。數歲,拜為少府,遷御史大夫,代楊敝為丞相,封陽平侯。又以定策安宗廟益 封,加賜黃金二百斤。   義為丞相時年八十餘,短小無鬚眉,貌似老嫗,行步俯僂,常兩吏扶夾乃能行。時 大將軍光秉政,議者或言光置宰相不選賢,苟用可專制者。光聞之,謂侍中左右及官屬 曰:「以為人主師當為宰相,何謂云云?此語不可使天下聞也。」   義為相四歲,薨,諡曰節侯。無子,國除。   陳萬年字幼公,沛郡相人也。為郡吏,察舉,至縣令,遷廣陵太守,以高弟入為右 扶風,遷太僕。   萬年廉平,內行修,然善事人。賂遺外戚許、史,傾家自盡,尤事樂陵侯史高。丞 相丙吉病,中二千石上謁問疾。遣家丞出謝,謝已皆去,萬年獨留,昏夜乃歸。及吉病 甚,上自臨,問以大臣行能。吉薦于定國、杜延年及萬年,萬年竟代定國為御史大夫八 歲,病卒。   子咸字子康,年十八,以萬年任為郎。有異材,抗直,數言事,刺譏近臣,書數十 上,遷為左曹。萬年嘗病,召咸教戒於床下,語至夜半,鹹睡,頭觸屏風。萬年大怒, 欲仗之,曰:「乃公教戒汝,汝反睡,不聽吾言,何也?」咸叩頭謝曰:「具曉所言, 大要教鹹諂也。」萬年乃不復言。   萬年死後,元帝擢咸為禦史中丞,總領州郡奏事,課第諸刺史,內執法殿中,公卿 以下皆敬憚之。是時,中書令石顯用事顓權,鹹頗言顯短,顯等恨之。時槐裏令硃雲殘 酷殺不辜,有司舉奏,未下。鹹素善雲,雲從刺候,教令上書自訟。於是石顯微伺知之 ,白奏鹹漏泄省中語,下獄掠治,減死,髡為城旦,因廢。   成帝初即位,大將軍王鳳以鹹前指言石顯,有忠直節,$ 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票騎複西過居延,攻祁連山,大克獲。於是 單于怨昆邪、休屠居西方多為漢所破,召其王欲誅之。昆邪、休屠恐,謀降漢。休屠王 後悔,昆邪王殺之,並將其眾降漢。封昆邪王為列侯。日磾以父不降見殺,與母閼氏、 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馬,時年十四矣。   久之,武帝游宴見馬,後宮滿側。日磾等數十人牽馬過殿下,莫不竊視,至日磾獨 不敢。日磾長八尺二寸,容貌甚嚴,馬又肥好,上異而問之,具以本狀對。上奇焉,即 日賜湯沐衣冠,拜為馬監,遷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日磾既親近,未嘗有過失, 上甚信愛之,賞賜累千金,出則驂乘,入侍左右。貴戚多竊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兒 ,反貴重之!」上聞,愈厚焉。   日磾母教誨兩子,甚有法度,上聞而嘉之。病死,詔圖畫于甘泉宮,署曰「休屠王 閼氏」。日磾每見畫常拜,鄉之涕泣,然後乃去。日磾子二人皆愛,為帝弄兒,常在旁 側。弄兒或自後擁上項,日磾在前,見而目之。弄兒走且啼曰:「翁怒。」上謂日磾「 何怒吾兒為?」其後弄兒壯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日磾適見之,惡其淫亂,遂殺 弄兒。弄兒即日磾長子也。上聞之大怒,日磾頓首謝,具言所以殺弄兒狀。上甚哀,為 之泣,已而心敬日磾。   初,莽何羅與江充相善,及充敗衛太子,何羅弟通用誅太子時力戰得封。後上知太 子冤,乃夷滅充宗族黨與。何羅兄弟懼及,遂謀為逆。日磾視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 陰獨察其動靜,與俱上下。何羅亦覺日磾意,以故久不得發。是時,上行幸林光宮,日 磾小疾臥廬。何羅與通及小弟安成矯制夜出,共殺使者,發兵。明旦,上未起,何羅亡 何從外入。日磾奏廁心動,立入坐內戶下。須臾,何羅袖白刃從東箱上,見日磾,色變 ,走趨臥內欲入,行觸寶瑟,僵。日磾得抱何羅,因傳曰:「莽何羅反!」上驚起,左 右拔刃欲格之,上恐並中日磾,止勿格。日磾捽胡投何羅殿下,得禽縛之,窮治,皆伏 辜。由是著忠孝節。   日磾自在左右,目不忤視者數十年。賜出宮女,不敢近。上欲內其女後宮,不肯。 其篤慎如此,上尤奇異之。及上病,屬霍光以輔少主,光讓日磾。日磾曰:「臣外國人 ,且使匈奴輕漢。」於是遂為光副。光以女妻日磾嗣子賞。初,武帝遺詔以討莽何羅功 封日磾為秺侯,日磾以帝少不受封。輔政歲餘,病困,大將軍光白封日磾,臥授印綬。 一日,薨,賜葬具塚地,送以輕車介士,軍陳至茂陵,諡曰敬侯。   日磾兩子,賞、建,俱侍中,與昭帝略同年,共臥起。賞為奉車,建駙馬都尉。及 賞嗣侯,佩兩綬。上謂$ ,以閒暇時下所伐材,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 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 ,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又亡驚動河南大開、小開使生 它變之憂,十也。治湟狹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從枕席上過師, 十一也。大費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 臣充國材下,犬馬齒衰,不識長冊,唯明詔博詳公卿議臣采擇。   上複賜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十二便,聞之。虜雖未伏誅,兵決可期月而望, 期月而望者,謂今冬邪?謂何時也?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且丁壯相聚,攻擾田者及 道上屯兵,複殺略人民,將何以止之?又大開、小開前言曰:『我告漢軍先零所在,兵 不往擊,久留,得亡效五年時不分別人而並擊我?』其意常恐。今兵不出,得亡變生, 與先零為一?將軍孰計複奏。」充國奏曰:   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算勝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餘下過七八千人,失地遠客,分散 饑凍。□、開、莫須又頗暴略其贏弱畜產,畔還者不絕,皆聞天子明令相捕斬之賞。臣 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 千五百餘裏,乘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虜數大眾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士萬人屯田,地 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校聯不絕,便兵弩,飭鬥具。烽火 幸通,勢及並力,以逸待勞,兵之利者也。臣愚以為屯田內有亡費之利,外有守禦之備 。騎兵雖罷,虜見萬人留田為必禽之具,其土崩歸德,宜不久矣。從今盡三月,虜馬贏 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種中,遠涉河山而來為寇。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終不敢複 將其累重還歸故地。是臣之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不戰而自破之冊也。至於虜 小寇盜,時殺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聞戰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勞眾。 誠令兵出,雖不能滅先零,亶能令虜絕不為小寇,則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釋坐勝之道 ,從乘危之勢,往終不見利,空內自罷敝,貶重而自損,非所以視蠻夷也。又大兵一出 ,還不可複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復發也。且匈奴不可不備,烏桓不可不憂。 今久轉運煩費,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臣愚以為不便。校尉臨眾幸得承威德,奉厚幣 ,拊循眾羌,諭以明詔,宜皆鄉風。雖其前辭嘗曰「得亡效五年」,宜亡它心,不足以 故出兵。臣竊自惟念。奉詔出塞,引軍遠擊,窮天子之精兵,散車甲于山野,雖亡尺寸 之$ 赫之惡。《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夫 犬馬有勞于人,尚加帷蓋之報,況國之功臣者哉!竊恐陛下忽于鼙鼓之聲,不察《周書 》之意,而忘帷蓋之施,庸臣遇湯,卒從吏議,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厲死難 之臣也。」書奏,天子出湯,奪爵為士伍。   後數歲,西域都護段會宗為烏孫兵所圍,驛騎上書,願發城郭敦煌兵以自救。丞相 王商、大將軍王鳳及百僚議數日不決。鳳言:「湯多籌策,習外國事,可問。」上召湯 見宣室。湯擊郅支時中塞病,兩臂不詘申。湯入見,有詔毋拜,示以會宗奏。湯辭謝, 曰:「將相九卿皆賢材通明,小臣罷癃,不足以策大事。」上曰:「國家有急,君其毋 讓。」對曰:「臣以為此必無可憂也。」上曰:「何以言之?」湯曰:「夫胡兵五而當 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弩不利。今聞頗得漢巧,然猶三而當一。又兵法曰『客倍 而主人半然後敵』,今圍會宗者人眾不足以勝會宗,唯陛下勿憂!且兵輕行五十裏,重 行三十裏,今會宗欲發城郭敦煌,歷時乃至,所謂報仇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 「奈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時解?」湯知烏孫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過數日。因對曰 :「已解矣!」詘指計其日,曰:「不出五日,當有吉語聞。」居四日,軍書到,言已 解。大將軍鳳奏以為從事中郎,莫府事一決于湯。湯明法令,善因事為勢,納說多從。 常受人金錢作章奏,卒以此敗。   初,湯與將作大匠解萬年相善。自元帝時,渭陵不復徙民起邑。成帝起初陵,數年 後,樂霸陵曲亭南,更營之。萬年與湯議,以為:「武帝時工楊光以所作數可意,自致 將作大匠,及大司農、中丞耿壽昌造杜陵賜爵關內侯,將作大匠乘馬延年以勞苦秩中二 千石;今作初陵而營起邑居,成大功,萬年亦當蒙重賞。子公妻家在長安,兒子生長長 安,不樂東方,宜求徙,可得賜田宅,俱善。」湯心利之,即上封事言:「初陵,京師 之地,最為肥美,可立一縣。天下民不徙諸陵三十餘歲矣,關東富人益眾,多規良田, 役使貧民,可徙初陵,以強京師,衰弱諸侯,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貧富,湯願與妻子家屬 徙初陵,為天下先。」於是天子從其計,果起昌陵邑,後徙內郡國民。萬年自詭三年可 成,後卒不就,群臣多言其不便者。下有司議,皆曰:「昌陵因卑為高,積土為山,度 便房猶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靈,淺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萬數,至然脂火夜 作,取土東山,且與谷同賈。作治數年,天下遍被其勞,國家罷敝,府臧空虛,下至眾 庶,熬熬苦之。故陵因天性,據真土,處勢高敞,旁$ 相府。衡謂所親吏趙殷曰:「主簿陸賜故居奏 曹,習事,曉知國界,署集曹掾。」明年治計時,衡問殷國界事:「曹欲奈何?」殷曰 :「賜以為舉計,令郡實之。恐郡不肯從實,可令家丞上書。」衡曰:「顧當得不耳, 何至上書?」亦不告曹使舉也,聽曹為之。後賜與屬明舉計曰:「案故圖,樂安鄉南以 平陵佰為界,不從故而以閩佰為界,解何?」郡即複以四百頃付樂安國。衡遣從史之僮 ,收取所還田租谷千余石入衡家。司隸校尉駿、少府忠行廷尉事劾奏「衡監臨盜所主守 直十金以上。《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地,所以一統尊法制也。衡位三公,輔國政, 領計簿,知郡實,正國界,計簿已定而背法制,專地盜土以自益,及賜、明阿承衡意, 猥舉郡計,亂減縣界,附下罔上,擅以地附益大臣,皆不道。」於是上可其奏,勿治, 丞相免為庶人,終於家。   子鹹亦明經,曆位九卿。家世多為博士者。   張禹字子文,河內軹人也。至禹父徙家蓮勺。禹為兒,數隨家至市,喜觀于蔔相者 前。久之,頗曉其別蓍布卦意,時從旁言。蔔者愛之,又奇其面貌,謂禹父:「是兒多 知,可令學經。」及禹壯,至長安學,從沛郡施讎受《易》,琅邪王陽、膠東庸生問《 論語》,既皆明習,有徒眾,舉為郡文學。甘露中,諸儒薦禹,有詔太子太傅蕭望之問 。禹對《易》及《論語》大義,望之善焉,奏禹經學精習,有師法,可試事。奏寢,罷 歸故宮。久之,試為博士。初元中,立皇太子,而博士鄭寬中以《尚書》授太子,薦言 禹善說《論語》。詔令禹授太子《論語》,由是遷光祿大夫。數歲,出為東平內史。   元帝崩,成帝即位,征禹、寬中,皆以師賜爵關內侯,寬中食邑八百戶,禹六百戶 。拜為諸吏光祿大夫,秋中二千石,給事中,領尚書事。是時,帝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將 軍,輔政專權。而上富於春秋,謙讓,方鄉經學,敬重師傅。而禹與鳳並領尚書,內不 相安,數病,上書乞骸骨,欲退避鳳。上報曰:「朕以幼年執政,萬機懼失其中,君以 道德為師,故委國政。君何疑而數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言?朕無聞焉。君其固心 致思,總秉諸事,推以孳孳,無違朕意。」加賜黃金百斤、養牛、上尊酒,太官致餐, 侍醫視疾,使者臨問。禹惶恐,複起視事,河平四年代王商為丞相,封安昌侯。   為相六歲,鴻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上加優再三,乃聽許。賜安車駟馬,黃金百斤 ,罷就第,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見禮如丞相,置從事史五人,益封四百戶。天子數 加賞賜,前後數千萬。   禹為人謹厚,內殖貨財,家以田為業。及富貴,多買田$ 明,無益於治亂。是時,禦 史府吏舍百余區井水皆竭;又其府中列柏樹,常有野烏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日 「朝夕烏」,烏去不來者數月,長老異之。後二歲餘,硃博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 道不必相襲,各由時務。高皇帝以聖德受命,建立鴻業,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 法度,以職相參,總領百官,上下相監臨,曆載二百年,天下安寧。今更為大司空,與 丞相同位,未獲嘉祐。故事,選郡國守相高第為中二千石,選中二千石為御史大夫,任 職者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聖德,重國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為丞相, 權輕,非所以重國政也。臣愚以為大司空官可罷,複置御史大夫,遵奉舊制。臣願盡力 ,以御史大夫為百僚率。」哀帝從之,乃更拜博為御史大夫。會大司馬喜免,以陽安侯 丁明為大司馬衛將軍,置官屬,大司馬冠號如故事。後四歲,哀帝遂改丞相為大司徒, 複置大司空、大司馬焉。   初,何武為大司空,又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古選諸侯賢者以為州伯,《書》曰『 咨十有二牧』,所以廣聰明,燭幽隱也。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統,選第大吏 ,所薦位高至九卿,所惡立退,任重職大。《春秋》之義,用貴治賤,不以卑臨尊。刺 史位下大夫,而臨二千石,輕重不相准,失位次之序。臣請罷刺史,更置州牧,以應古 制。」奏可。及博奏複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漢家至德溥大,宇內萬里,立置郡縣。 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國,吏民安寧。故事,居部九歲舉為守相,其有異材功效著者 輒登擢,秩卑而賞厚,咸勸功樂進。前丞相方進奏罷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 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補,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軌不禁。臣請罷州 牧,置刺史如故。」奏可。   博為人廉儉,不好酒色遊宴。自微賤至富貴,食不重味,案上不過三懷,夜寢早起 ,妻希見其面。有一女,無男。然好樂士大夫,為郡守九卿,賓客滿門,欲仕宦者薦舉 之,欲報仇怨者解劍以帶之。其趨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終用敗。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稱尊號,太后從弟高武侯傅喜為大司馬,與丞相孔光、 大司空師丹共持正議。孔鄉侯傅晏亦太后從弟,諂諛欲順指,會博新徵用為京兆尹,與 交結,謀成尊號,以廣孝道。由是師丹先免,博代為大司空,數燕見奏封事,言:「丞 相光志在自守,不能憂國;大司馬喜至尊至親,阿党大臣,無益政治。」上遂罷喜遣就 國,免光為庶人,以博代光為丞相,封陽鄉侯,食邑二千戶。博上書讓曰:「故事封丞 相不滿千戶,而獨臣過制,誠慚懼,願$ 請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制曰:「票騎將軍、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 諸大夫、博士、議郎議。」衛尉雲等五十人以為:「如光等言可許。」議郎龔等以為: 「嘉言事前後相違,無所執守,不任宰相之職,宜奪爵士,免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 十人以為:「聖王斷獄,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銜怨 而受罪。明主躬聖德,重大臣刑辟,廣延有司議,欲使海內鹹服。嘉罪名雖應法,聖王 之于大臣,在輿為下,禦坐則起,疾病視之無數,死則臨吊之,廢宗廟之祭,進之以禮 ,退之以義,誄之以行。案嘉本以相等為罪,罪惡雖著,大臣括發關械、裸躬就笞,非 所以重國褒宗廟也。今春月寒氣錯繆,霜露數降,宜示天下以寬和。臣等不知大義,唯 陛下察焉。」有詔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藥進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 踵以為故事,君侯宜引決。」使者危坐府門上。主簿複前進藥,嘉引藥杯以擊地,謂官 屬曰:「丞相幸得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眾。丞相豈兒女子邪,何謂 咀藥而死!」嘉遂裝出,見使者再拜受詔,乘吏小車,去蓋不冠,隨使者詣廷尉。廷尉 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綬,縛嘉載致都船詔獄。   上聞嘉生自詣吏,大怒,使將軍以下與五二千石雜治。吏詰問嘉,嘉對曰:「案事 者思得實。竊見相等前治東平王獄,不以雲為不當死,欲關公卿示重慎;置驛馬傳囚, 勢不得逾冬月,誠不見其外內顧望阿附為雲驗。複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竊為 國惜賢,不私此三人。」獄吏曰:「苟如此,則君何以為罪猶當?有以負國,不空入獄 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歎曰:「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 ,死有餘責。」吏問賢、不肖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進 ;惡,高安侯董賢父子,佞邪亂朝,而不能退。罪當死,死無所恨。」嘉系獄二十餘日 ,不食,歐血而死。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丁明素重嘉而憐之,上遂免明,以董賢代之, 語在《賢傳》。   嘉為相三年誅,國除。死後上覽其對而思嘉言,複以孔光代嘉為丞相,徵用何武為 御史大夫。元始四年,詔書追錄忠臣,封嘉子崇為新甫侯,追諡嘉為忠侯。   師丹字仲公,琅邪東武人也。治《詩》,事匡衡。舉孝廉為郎。元帝末,為博士, 免。建始中,州舉茂才,複補博士,出為東平王太傅。丞相方進、御史大夫孔光舉丹論 議深博、廉正守道,征入為光祿大夫、丞相司直。數月,複以光祿大夫給事中,由是為 少府、光祿勳$ 事,常 以此取國家之大務,淫荒田獵,陵夷而不禦也,是以車不安軔,日未靡旃,從者仿佛, □屬而還;亦所以奉太宗之烈,遵文、武之度,複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農不輟□ ,工不下機,婚姻以時,男女莫違;出愷弟,行簡易,矜劬勞,休力役;見百年,存孤 弱,帥與之,同苦樂。然後陳鐘鼓之樂,鳴□磬之和,建碣□之□,拮隔鳴球,掉八列 之舞;酌允鑠,肴樂胥,聽廟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頌,吹合雅。其勤苦此, 故真神之所勞也。方將俟元符,以禪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於將來,比榮乎往號 ,豈徒欲淫覽浮觀,馳聘粳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踐芻蕘,誇詡眾庶,盛□□之收 ,多麋鹿之獲哉!且盲不見咫尺,而離婁燭千里之隅;客徒愛胡人之獲我禽獸,曾不知 我亦已獲其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體乎!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乃今日發□, 廓然已昭矣!」   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太玄》, 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號曰《解嘲》。其辭曰:   客嘲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人紀,不生則已,生則上尊人君,下榮父母。 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懷人之符,分人之祿,紆青拖紫,硃丹其轂。今子幸得遭明盛之 世,處不諱之朝,與群賢同行,曆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畫一奇,出一策,上說人 主,下談公卿。目如耀星,舌如電光,一從一衡,論者莫當,顧而作《太玄》五千文, 支葉扶疏,獨說十余萬言,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纖者入無倫,然而 位不過侍郎,擢才給事黃門。意者玄得毋尚白乎?何為官之拓落也?」   揚子笑而應之曰:「客徒欲硃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往者周罔解結,群 鹿爭逸,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並為戰國。士無常君,國亡定臣,得士者富 ,失士者貧,矯翼厲翮,恣意所存,戰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壞以遁。是故騶衍以頡亢而 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乘師。   「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禺,後陶塗。東南一尉,西北一候。徽以糾墨,制 以質鐵,散以禮樂,風以《詩》、《書》,曠以歲月,結以倚廬。天下之士,雷動雲合 ,魚鱗雜襲,咸營于八區,家家自以為稷、契,人人自以為咎繇,戴縰垂纓而談者皆擬 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塗者入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 夕失勢則為匹夫;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鳥,乘雁集不為之多,雙鳧飛不為之少。昔三 仁去而殷虛,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 九卿奉職,救過不給,何暇論繩墨之外乎!自是以至哀、 平,酷吏眾多,然莫足數,此其知名見紀者也。其廉者足以為儀錶,其汙者方略教道, 一切禁奸,亦質有文武焉。雖酷,稱其位矣。湯、周子孫貴盛,故別傳。 漢書 卷九十一 【貨殖傳第六十一】   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於□隸、抱關、擊□者,其爵祿、 奉養、宮室、車服、棺槨、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僭大,賤不得逾貴。夫然 ,故上下序而民志定。於是辯其土地、川澤、丘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種樹畜養; 五穀六畜及至魚鱉、鳥獸、□蒲、材幹、器械之資,所以養生送終之具,靡不皆育。育 之以時,而用之有節。草木未落,斧斤不入于山林;豺獺未祭,□網不布於野澤;鷹隼 未擊,□弋不施於□隧。既順時而取物,然猶山不茬蘖,澤不伐夭,□魚□卵,咸有常 禁。所以順時宣氣,蕃阜庶物,蓄足功用,如此之備也。然後四民因其土宜,各任智力 ,夙興夜寐,以治其業,相與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贍,非有徵發期會,而遠近鹹足。故 《易》曰「後以財成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 大乎聖人」。此之謂也《管子》雲古之四民不得雜處。士相與言仁誼於閑宴,工相與議 技巧于官府,商相與語財利於市井,農相與謀稼穡于田野,朝夕從事,不見異物而遷焉 。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各安其居而樂其業,甘其食而美其服, 雖見奇麗紛華,非其所習,辟猶戎翟之與於越,不相入矣。是以欲寡而事節,財足而不 爭。於是在民上者,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故民有恥而且敬,貴誼而賤利。此三代之所 以直道而行,不嚴而治之大略也。   及周室衰,禮法墮,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節藻□,八佾舞於庭,《雍》徹於堂。 其流至乎士庶人,莫不離制而棄本,稼穡之民少,商旅之民多,穀不足而貨有餘。   陵夷至乎桓、文之後,禮誼大壞,上下相冒,國異政,家殊俗,嗜欲不制,僭差亡 極。於是商通難得之貨,工作亡用之器,士設反道之行,以追時好而取世資。偽民背實 而要名,姦夫犯害而求利,篡弑取國者為王公,圉奪成家者為雄桀。禮誼不足以拘君子 ,刑戮不足以威小人。富者木土被文錦,犬馬餘肉粟,而貧者短褐不完,含菽飲水。其 為編戶齊民,同列而以財力相君,雖為僕虜,猶亡慍色。故夫飾變詐為奸軌者,自足乎 一世之間;守道循理者,不免於饑寒之患。其教自上興,由法度之無限也。故列其行事 ,以傳世變雲。   昔粵王勾踐困於會稽之上,乃用蕩蠡、計然。計然曰:「知$ 武侯。長君先死,封其子彭祖為南皮侯。吳、楚反時,太后從昆弟 子竇嬰俠,喜士,為大將軍,破吳、楚、封魏其侯。竇氏侯者凡三人。   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景帝及諸竇不得不讀《老子》尊其術。太后後景帝六歲, 凡立五十一年,元光六年崩,合葬霸陵。遺詔盡以東宮金錢財物賜長公主嫖。至武帝時 ,魏其侯竇嬰為丞相,後誅。   孝景薄皇后,孝文薄太后家女也。景帝為太子時,薄太后取以為太子妃。景帝立, 立薄妃為皇后,無子無寵。立六年,薄太后崩,皇后廢。廢後四年薨,葬長安城東平望   孝景王皇后,武帝母也。父王仲,槐裏人也。母臧,故燕王臧荼孫也,為仲妻, 生男信與兩女。而仲死,臧更嫁為長陵田氏婦,生男分、勝。臧長女嫁為金王孫 婦,生一女矣,而臧蔔筮曰兩女當貴,欲倚兩女,奪金氏。金氏怒,不肯與決,乃內 太子宮。太子幸愛子,生三女一男。男方在身時,王夫人夢日入其懷,以告太子,太子 曰:「此貴征也。」未生而文帝崩,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是時,薄皇后無子。後數 歲,景帝立齊栗姬男為太子,而王夫人男為膠東王。   長公主嫖有女,欲與太子為妃,栗姬妒,而景帝諸美人皆因長公主見得貴幸,栗姬 日怨怒,謝長主,不許。長主欲與王夫人,王夫人許之。會薄皇后廢,長公主日譖栗姬 短。景帝嘗屬諸姬子,曰:「吾百歲後,善視之。」栗姬怒不肯應,言不遜,景帝心銜 之而未發也。   長公主日譽王夫子男之美,帝亦自賢之。又耳曩者所夢日符,計未有所定。王夫人 又陰使人趣大臣立栗姬為皇后。大行奏事,文曰:「『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今太子 母號宜為皇后。」帝怒曰:「是乃所當言邪!」遂案誅大行,而廢太子為臨江王。栗姬 愈恚,不得見,以憂死。卒立王夫人為皇后,男為太子。封皇后兄信為蓋侯。   初,皇后始入太子家,後女弟姁亦複入,生四男。姁蚤卒,四子皆為王。皇后 長女為平陽公主,次南宮公主,次隆慮公主。   皇后立九年,景帝崩。武帝即位,為皇太后,尊太後母臧為平原君,封田分為 武安侯,勝為周陽侯。王氏、田氏侯者凡三人。蓋侯信好酒,田分、勝貪,巧于文辭 。分至丞相,追尊王仲為共侯,槐裏起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及平原君薨,從田氏 葬長陵,亦置園邑如共侯法。   初,皇太后微時所為金王孫生女俗,在民間,蓋諱之也。武這始立,韓嫣白之。帝 曰:「何為不蚤言?」乃車駕自往迎之。其家在長陵小市,直至其門,使左右入求之。 家人驚恐,女逃匿。扶將出拜,帝下車立曰:「大姊,何藏之深$ 炮響震天。 假裝岳勝、孟良、焦贊等,於城上走馬。番兵望見,那知虛實,齊叫:「快走!不然 ,無遺類矣。」蕭天佐聞之,拆營而去。王全節與李明開城追擊。番兵奔如潮湧,自 相踐踏,死者無算。宋軍直追至數裡而回。王欽大怒曰:「北番人真乃乳子!恁的 怕著楊家。」亟密遣人報與番帥得知。蕭天佐聞之,歎曰:「假的如是懼怯,若使真 的,不戰而敗也。」復率眾圍繞而來,攻打越緊。   城中見番兵又至,報知真宗。真宗曰:「此機已被參破,再有何策可退?」八王 曰:「朝廷音問不通,那個敢敵北兵!如今不有楊家,臣等亦難為計也。」真宗曰: 「悔之無及!朕將率眾將親戰番兵,溃圍而出。」八王曰:「北兵眾盛,陛下徒損威 風,必不能出。只得緊守此城,以待救兵。」   番兵一連圍困二十餘日,城中危急。真宗親自登城,見北騎周回圍繞,水泄不通 。八王曰:「陛下要脫此難,除得楊六使來,殄此丑虜,如滾湯潑雪。」帝曰:「 那裡再得此人?」八王又奏曰:「可出赦書,遍行天下尋之,恐有六使也。」真宗不 答,退入府中,自思:「八王所奏可疑。」因召侍臣人內間計。侍臣齊奏:「楊六使 消息,八王恐知下落。乞陛下發赦書於汝州究之。」帝允奏,問:「誰齎赦一行?」 王全節曰:「臣願前往。」帝付與赦文。   次日,令李明送出。開了城門,李明先殺出,正遇番將耶律慶,戰敗之。全節乘 勢殺出重圍,投汝州而去。李明退入城中堅守。 第三十回 八王齎詔求六使 焦贊大鬧陳家莊   卻說王全節齎赦文,星夜投進汝州,見太守張濟,道知:「主上被困魏府,官軍 戰敗,今眾臣保奏,赦了楊六使前罪,著部兵救駕。今某資赦文到此,望太守作急根 究其人。」張濟曰:「六使犯罪,首級已獻於朝廷,豈復有六使乎?今著下官根究, 從那裡尋討?節使可速回奏,庶不誤事。」全節憂悶不已,乃曰:「若不得此人,則 主上之難萬不能脫,下官亦難回奏。」張濟曰:「君父有難,臣子何安?節使務要追 究,除非到無佞府,可知消息。我汝州決無是人。」   全節無奈,只得離汝州,逕到無佞府,來見令婆,道知聖上赦討六使救駕之事, 令婆曰:「小兒首級埋葬多時矣,那裡復有?此或眾臣無計可施,設為此言,以安主 上之心。節使可即回奏,勿誤軍情。」全節怏怏不樂。次日全節只得單騎復來魏州, 殺開血路,到東門大叫:「開城!」李明聽得是王全節聲音,即開城殺出,救人城中   全節見真宗,奏知:「汝州並無六使消息。臣又投楊府究問,皆道已死多時,」 真宗聞奏,長歎曰:「堂堂天朝$ 羅多尊者 第十七、僧伽難提尊者 第十八、伽耶舍多尊者 第十九、鳩摩羅多尊者 第二十、闍耶多尊者 第二十一、婆脩盤頭尊者 第二十二、摩拏羅尊者 第二十三、鶴勒那尊者 第二十四、師子尊者 第二十五、婆舍斯多尊者 第二十六、不如蜜多尊者 第二十七、般若多羅尊者 第二十八、菩提達磨尊者 第二十九、慧可大師 第三十、僧璨大師 第三十一、道信大師 第三十二、弘忍大師 惠能是為三十三祖。從上諸祖,各有稟承,汝等向後遞代流傳,毋令乖誤。』 又問:『此後無有難否?』  師曰:『吾滅後五六年,當有一人,欲取吾首。聽吾讖曰:「頭上養親,口裡須 餈,遇滿之難,楊柳為官。」』大師,先天二年癸丑歲八月初三日-是年十二月, 改元開元-於國恩寺齋罷,謂諸徒眾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別。』  法海自言:『和尚留何教法,令後代迷人,得見佛性?』  師言:『汝等諦聽,後代迷人,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 難逢。吾今教汝識自心眾生,見自心佛性。欲求見佛,但識眾生;只為眾生迷佛, 非是佛迷眾生。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 佛;自性邪險,佛是眾生。汝等心若險曲,即佛在眾生中,一念平直,即是眾生 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 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 本心生萬種法。故經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吾今留一偈, 與汝等別,名「自性真佛偈」。後代之人,識此偈意,自見本心,自成佛道。  「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見二毒是魔王,   邪迷之時魔在舍,正見之時佛在堂。   性中邪見三毒生,即是魔王來住舍,   正見自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   法身報身及化身,三身本來是一身,   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從化身生淨性,淨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當來圓滿真無窮。   婬性本是淨性因,除妊即是淨性身,   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   今生若遇頓教門,忽悟自性見世尊,   若欲修行覓作佛,不知何處擬求真。  若能心中自見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不見自性外覓佛,起心總是大癡人。  頓教法門今已留,救度世人須自修,   報汝當來學道者,不作此見大悠悠。」』  師說偈已,告曰:『汝等好住,吾滅度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弔問。身 著孝服,非吾弟子$ 比金子買的還要榮耀,可有人要買?我就賣他兩把金子來,抵還你的房飯錢罷。」掌櫃的道:「別忙,你老房飯錢,我很不怕,自有人來替你開發。你老不信,試試我的話,看靈不靈!」老殘道:「管他怎麼呢,只是今晚這桌菜,依我看,倒是轉送了你去請客罷。我很不願意吃他,怪煩的慌。」 二人講了些時,仍是老殘請客,就將這本店的住客都請到上房明間裡去。這上房住的,一個姓李,一個姓張,本是極倨傲的。今日見撫臺如此契重,正在想法聯絡聯絡,以為托情謀保舉地步。卻遇老殘借他的外間請本店的人,自然是他二人上坐,喜歡的無可如何。所以這一席間,將個老殘恭維得渾身難受。十分沒法,也只好敷衍幾句。好容易一席酒完,各自散去。 那知這張李二公,又親自到廂房裡來道謝,一替一句,又奉承了半日。姓李的道:「老兄可以捐個同知,今年隨捐一個過班,明年春間大案,又是一個過班,秋天引見,就可得濟東泰武臨道。先署後補,是意中事。」姓張的道:「李兄是天津的首富,如老兄可以照應他得兩個保舉,這捐宮之費,李兄可以拿出奉借。等老兄得了優差,再還不遲。」老殘道:「承兩位過愛,兄弟總算有造化的了。只是目下尚無出山之志,將來如要出山,再為奉懇。」兩人又力勸了一回,各自回房安寢。 老殘心裡想道:「本想再為盤桓兩天,看這光景,恐無謂的糾纏,要越逼越緊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當夜遂寫了一封書,托高紹殷代謝張宮保的厚誼。天未明即將店帳算清楚,雇了一輛二把手的小車,就出城去了。 出濟南府西門,北行十八里,有個鎮市,名叫雒口。當初黃河未併大清河的時候,凡城裡的七十二泉泉水,皆從此地入河,本是個極繁盛的所在。自從黃河併了,雖仍有貨船來往,究竟不過十分之一二,差得遠了。老殘到了雒口,雇了一隻小船,講明逆流送到曹州府屬董家口下船,先付了兩弔錢,船家買點柴米。卻好本日是東南風,掛起帆來,呼呼的去了。走到太陽將要落山,已到了齊河縣城,拋錨住下。第二日住在平陰,第三日住在壽張,第四日便到了董家口,仍在船上住了一夜。天明開發船錢,將行李搬在董家口一個店裡住下。 這董家口本是曹州府到大名府的一條大道,故很有幾家車店。這家店就叫個董二房老店,掌櫃的姓董,有六十多歲,人都叫他老董。只有一個夥計,名叫王三。老殘住在店內,本該雇車就往曹州府去,因想沿路打聽那玉賢的政績,故緩緩起行,以便察訪。 這日有辰牌時候,店裡住客,連那起身極遲的也都走了。店夥打掃房屋,掌櫃的帳已寫完,在門口閒坐。老殘也在門口長凳上坐下,向老董說道:「$ 了不得,你老就早點回店罷。」老殘道:「不要緊的。你既找著了我,你就沒有錯兒了,你去罷。」 店小二去後,書店掌櫃的看了看他去的遠了,慌忙低聲向老殘說道:「你老店裡行李值多少錢?此地有靠得住的朋友嗎?」老殘道:「我店裡行李也不值多錢,我此地亦無靠得住的朋友。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掌櫃的道:「曹州府現是個玉大人,這人很惹不起的。無論你有理沒理,只要他心裡覺得不錯,就上了站籠了。現在既是曹州府裡來的差人,恐怕不知是誰扳上你老了,我看是凶多吉少,不如趁此逃去罷。行李既不值多錢,就捨去了的好,還是性命要緊!」老殘道:「不怕的。他能拿我當強盜嗎?這事我很放心。」說著,點點頭,出了店門。 街上迎面來了一輛小車,半邊裝行李,半邊坐人。老殘眼快,看見喊道:「那車上不是金二哥嗎?」即忙走上前去。那車上人也就跳下車來,定了定神,說道:「噯呀!這不是鐵二哥嗎?你怎樣到此地,來做什麼的?」老殘告訴了原委,就說:「你應該打尖了,就到我住的店裡去坐坐談談罷。你從那裡來?往那裡去?」那人道:「這是甚麼時候,我已打過尖了,今天還要趕路程呢。我是從直隸回南,因家下有點事情,急於回家,不能耽擱了。」老殘道:「既是這樣說,也不留你。只是請你略坐一坐,我要寄封信給劉大哥,托你帶去罷。」說過,就向書店櫃臺對面,那賣紙張筆墨的櫃臺上,買了一枝筆、幾張紙、一個信封,借了店裡的硯臺,草草的寫了一封,交給金二。大家作了個揖,說:「恕不遠送了。山裡朋友見著都替我問好。」那金二接了信,便上了車。老殘也就回店去了。 不知那曹州府來的差人究竟是否捉拿老殘,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桃花山月下遇虎 柏樹峪雪中訪賢 話說老殘聽見店小二來告,說曹州府有差人來尋,心中甚為詫異:「難道玉賢竟拿我當強盜待嗎?」及至步回店裡,見有一個差人,趕上前來請了一個安。手中提了一個包袱,提著放在旁邊椅子上,向懷內取出一封信來,雙手呈上,口中說道:「申大老爺請鐵老爺安!」老殘接過信來一看,原來是申東造回寓,店家將狐裘送上,東造甚為難過,繼思狐裘所以不肯受,必因與行色不符。因在估衣鋪內選了一身羊皮袍子馬褂,專差送來。並寫明如再不收,便是絕人太甚了。 老殘看罷,笑了一笑,就向那差人說:「你是府裡的差嗎?」差人回說:「是曹州府城武縣裡的壯班。」老殘遂明白,方纔店小二是漏吊下三字了。當時寫了一封謝信,賞了來差二兩銀子盤費,打發去後,又住了兩天。方知這柳家書,確係關鎖在大箱子內,不但外人見不著,就是他族中人,$ 道:「先生請用飯,我少停就來。」說著,便向東房裡去了。 子平本來頗覺飢寒,於是上炕先飲了兩杯酒,隨後吃了幾個饅頭。雖是蔬菜,卻清香滿口,比葷菜更為適用。吃過饅頭,喝了稀飯,那漢子舀了一盆水來,洗過臉,立起身來,在房內徘徊徘徊,舒展肢體。抬頭看見北牆上掛著四幅大屏,草書寫得龍飛鳳舞,出色驚人,下麵卻是雙款:上寫著「西峰柱史正非」,下寫著「黃龍子呈稿」。草字雖不能全識,也可十得八九。仔細看去,原來是六首七絕詩,非佛非仙,咀嚼起來,倒也有些意味。既不是寂滅虛無,又不是鉛汞龍虎。看那月洞窗下,書案上有現成的紙筆,遂把幾首詩抄下來,預備帶回衙門去,當新聞紙看。 你道是怎樣個詩?請看,詩曰: 曾拜瑤池九品蓮,希夷授我指元篇。 光陰荏苒真容易,迴首滄桑五百年。 紫陽屬和翠虛吟,傳響空山霹靂琴。 剎那未除人我相,天花黏滿護身雲。 情天欲海足風波,渺渺無邊是愛河。 引作園中功德水,一齊都種曼陀羅。 石破天驚一鶴飛,黑漫漫夜五更雷。 自從三宿空桑後,不見人間有是非。 野馬塵埃晝夜馳,五蟲百卉互相吹。 偷來鷲嶺涅槃樂,換取壺公杜德機。 菩提葉老法華新,南北同傳一點燈。 五百天童齊得乳,香花供奉小夫人。 子平將詩抄完,回頭看那月洞窗外,月色又清又白,映著那層層疊疊的山,一步高一步的上去,真是仙境,迥非凡俗。此時覺得並無一點倦容,何妨出去上山閑步一回,豈不更妙。才要動腳,又想道:「這山不就是我們剛才來的那山嗎?這月不就是剛才踏的那月嗎?為何來的時候,便那樣的陰森慘淡,令人怵魄動心?此刻山月依然,何以令人心曠神怡呢?」就想到王右軍說的:「情隨境遷,感慨係之矣。」真正不錯。低徊了一刻,也想做兩首詩,只聽身後邊嬌滴滴的聲音說道:「飯用過了罷?怠慢得很。」慌忙轉過頭來,見那女子又換了一件淡綠印花布棉襖,青布大腳褲子,愈顯得眉似春山,眼如秋水。兩腮濃厚,如帛裹朱,從白裡隱隱透出紅來,不似時下南北的打扮,用那胭脂塗得同猴子屁股一般。口頰之間若帶喜笑,眉眼之際又頗似振矜,真令人又愛又敬。女子說道:「何不請炕上坐,暖和些。」於是彼此坐下。 那老蒼頭進來,問姑娘道:「申老爺行李放在什麼地方呢?」姑娘說:「太爺前日去時,吩咐就在這裡間太爺榻上睡,行李不用解了。跟隨的人都吃過飯了嗎?你叫他們早點歇罷。驢子喂了沒有?」蒼頭一一答應,說:「都齊備妥協了。」姑娘又說:「你煮茶來罷。」蒼頭連聲應是。 子平道:「塵俗身體,斷不敢在此地下榻。來時見前面有個大炕,就同他們一$ 保中。」許亮氣極,拿筆就寫一個保,並註明實係正用情借,並非閒帳。陶三方肯推出一條來,說:「許大,聽你挑一副去,我總是贏你!」許亮說:「你別吹了!你擲你的倒霉骰子罷!」一擲是個七出。許亮揭過牌來是個天之九,把牌望桌上一放,說:「陶三小子!你瞧瞧你父親的牌!」陶三看了看,也不出聲,拿兩張牌看了一張,那一張卻慢慢的抽,嘴裡喊道:「地!地!地!」一抽出來,望桌上一放,說:「許家的孫子!瞧瞧你爺爺的牌!」原來是副人地相宜的地杠。把筆據抓去,嘴裡還說道:「許大!你明天沒銀子,我們歷城縣衙門裡見!」 當時大家錢盡,天時又有一點多鐘,只好散了。許、吳二人回到小銀子家敲門進去,說:「趕緊拿飯來吃!餓壞了!」小金子房裡有客坐著,就同到小銀子房裡去坐。小金子捱到許亮臉上,說:「大爺,今兒贏了多少錢,給我幾兩花罷。」許亮說:「輸了一千多了!」小銀子說:「二爺贏了沒有?」吳二說:「更不用提了!」說著,端上飯來,是一碗魚、一碗羊肉、兩碗素菜、四個碟子、一個火鍋、兩壺酒。許亮說:「今天怎麼這麼冷?」小金子說:「今天颳了一天西北風,天陰得沉沉的,恐怕要下雪呢!」兩人悶酒一替一杯價灌,不知不覺都有了幾分醉。只聽門口有人叫門,又聽小金子的媽張大腳出去開了門,跟著進來說:「三爺,對不住,沒屋子囉,儜請明兒來罷。」又聽那人嚷道:「放你媽的狗屁!三爺管你有屋子沒屋子!甚麼王八旦的客?有膽子的快來跟三爺碰碰,沒膽子的替我四個爪子一齊望外扒!」聽著就是陶三胖子的聲音。許亮一聽,氣從上出,就要跳出去,這裡小金子、小銀子姊妹兩個拼命的抱住,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浪子金銀伐性斧 道人冰雪返魂香 卻說小金子、小銀子,拼命把許亮抱住。吳二本坐近房門,就揭開門簾一個縫兒,偷望外瞧。只見陶三已走到堂屋中間,醉醺醺的一臉酒氣,把上首小金子的門簾往上一摔,有五六尺高,大踏步進去了。小金子屋裡先來的那客用袖子蒙著臉,嗤溜的一聲,跑出去了。張大腳跟了進去。陶三問:「兩個王八羔子呢?」張大腳說:「三爺請坐,就來,就來。」張大腳連忙跑過來說:「儜二位別只聲。這陶三爺是歷城縣裡的都頭,在本縣紅的了不得,本官面前說一不二的,沒人惹得起他。儜二位可別怪,叫他們姊兒倆趕快過去罷。」許亮說:「咱老子可不怕他!他敢怎麼樣咱?」 說著,小金子、小銀子早過去了。吳二聽了,心中握一把汗,自己借據在他手裡,如何是好!只聽那邊屋裡陶三不住的哈哈大笑,說:「小金子呀,爺賞你一百銀子!小銀子$ 也。夫天 下何嘗之有!吾不能治天下,尚欲避之,況於子孫乎!彼鰓鰓 然唯恐後之有天下者不出於其子孫,是乃流俗富翁之見。故堯 、舜有子,尚不傳之。宋徽宗未嘗不多子,止以供金人之屠醢 楔子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紛紛五代亂離間,一旦雲開復見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車書萬里舊江山。 尋常巷陌陳羅綺,幾處樓臺奏管絃。天下太平無事日,鶯花無限日高眠。 話說這八句詩乃是故宋神宗天子朝中一個名儒,姓邵,諱堯夫,道號康節先生所 作;為歎五代殘唐,天下干戈不息。那時朝屬梁,暮屬晉,正謂是: 朱李石劉郭,梁唐晉漢周:都來十五帝,播亂五十秋。 後來感得天道循環,向甲馬營中生下太祖武德皇帝來,這朝聖人出世,紅光滿天 ,異香經宿不散,乃是上界霹靂大仙下降。英雄勇猛,智量寬洪,自古帝王都不及這 朝天子,一條桿棒等身齊,打四百座軍州都姓趙!那天子掃清寰宇,蕩靜中原,國號 大宋,建都汴梁,九朝八帝班頭,四百年開基帝主。因此上,邵堯夫先生讚道:「一 旦雲開復見天!」正如教百姓再見天日之面一般。 那時西嶽華山有個陳摶處士,是個道高有德之人,能辨風雲氣色。一日,騎驢下 山,向那華陰道中正行之間,聽得路上客人傳說:「如今東京柴世宗讓位與趙檢點登 基。」那陳摶先生聽得,心中歡喜,以手加額,在驢背上大笑,顛下驢來。人問其故 。那先生道:「天下從此定矣!正乃上合天心,下合地理,中合人和。」 自庚申年間受禪,開基即位,在位一十七年,天下太平,傳位與御弟太宗。太宗 皇帝在位二十二年,傳位與真宗皇帝,真宗又傳位與仁宗。這仁宗皇帝乃是上界赤腳 大仙;降生之時,晝夜啼哭不止。朝廷出給黃榜,召人醫治,感動天庭,差遣太白金 星下界,化作一老叟前來揭了黃榜,自言能止太子啼哭。看榜官員引至殿下朝見真宗 。天子聖旨,教進內苑看視太子。那老叟直至宮中,抱著太子耳邊低低說了八個字, 太字便不啼哭。那老叟不言姓名,只見化陣清風而去。 耳邊道八個甚字?道是:「文有文曲,武有武曲。」端的是玉帝差遣紫微宮中兩 座星辰下來輔佐這朝天子!文曲星乃是南衙開封府主龍圖閣大學士包拯。武曲星乃是 征西夏國大元帥狄青。這兩個賢臣出來輔佐這朝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改了九個年號 。自天聖元年癸亥登基,至天聖九年,那時天下太平,五穀豐登,萬民樂業,路不拾 遺,戶不夜閉,這九年謂之一登;自明道元年,至皇祐三年,這九年亦是豐富,謂之 二登;自皇$ ,使個幹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處 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駙馬。他喜愛風流人物,正用這樣的人; 一見小蘇學士差人持書送這高俅來,拜見了便喜;隨即寫回書,收留高俅在府內做個 親隨。自此,高俅遭際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自古道:「日遠日疏,日 親日近。」忽一日,小王都太尉慶誕生辰,分付府中安排筵宴;專請小舅端王。這端 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現掌東駕,排號九大王,是個聰明俊俏人 物。這浮浪子弟門風幫閒之事,無一般不曉,無一般不會,更無一般不愛;即如琴棋 書畫,無所不通,踢毬打彈,品竹調絲,吹彈歌舞,自不必說。 當日,王都尉府中準備筵宴,水陸俱備。請端王居中坐定,太尉對席相陪。酒進 數杯,食供兩套,那端王起身淨手,偶來書院裏少歇,猛見書案上一對兒羊脂玉碾成 的鎮紙獅子,極是做得好,細巧玲瓏。端王拿起獅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 」王都尉見端王心愛,便說道:「再有一個玉龍筆架,也是這個匠人一手做的,卻不 在手頭,明日取來,一併相送。」端王大喜道:「深謝厚意;想那筆架必是更妙。」 王都尉道:「明日取出來送至宮中便見。」端王又謝了。兩個依舊入席。飲宴至暮, 盡醉方散。端王相別回宮去了。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龍筆架和兩個鎮紙玉獅子,著一個小金盒子盛了,用黃 羅包袱包了,寫了一封書呈,卻使高俅送去。高俅領了王都尉鈞旨,將著兩般玉玩器 ,懷中揣著書呈,逕投端王宮中來。把門官吏轉報與院公。沒多時,院公出來問道: 「你是那個府裏來的人?」高俅施禮罷,答道:「小人是王駙馬府中特送玉玩器來進 大王。」院公道:「殿下在庭心裏和小黃門踢氣毬,你自過去。」高俅道:「相煩引 進。」院公引到庭門。高俅看時,見端王頭戴軟紗唐巾;身穿紫繡龍袍;腰繫文武雙 穗條;把繡龍袍前襟拽扎在條兒邊;足穿一雙嵌金線飛鳳靴;三五個小逼門相伴著蹴 氣毬。高俅不敢過去衝撞,立在從人背後伺侯。也是高俅合當發跡,時運到來;那個 氣毬騰地起來,端王接個不著,向人叢裏直滾到高俅身邊。那高俅見氣毬來,也是一 時的膽量,使個「鴛鴦拐」,踢還端王。端王見了大喜,便問道:「你是甚人?」高 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親隨;受東人使令,送兩般玉玩器來進獻大王。有書 呈在此拜上。」端王聽罷,笑道:「姐夫直如此掛心?」高俅取出書呈進上。端王開 盒子看了玩器,都遞與堂候官收了去。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卻先問高俅道:「你原來$ 王進挑著擔兒,就牽了馬,隨莊客到裏面打麥場上,歇下擔 兒,把馬拴在柳樹上。母子二人,直到草堂上來見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鬚髮皆白,頭戴遮塵暖帽,身穿直縫寬衫,腰繫皂絲條, 足穿熟皮靴。王進見了便拜。太公連忙道:「客人休拜。你們是行路的人,辛苦風霜 ,且坐一坐。」王進子母二敘禮罷,都坐定。太公問道:「你們是那裏來的?如何昏 晚到此?」王進答道:「小人姓張,原是京師人。因爲消折了本錢,無可營用,要去 延安府投奔親眷。不想今日路上貪行了程途,錯過了宿店。欲投貴莊借宿一宵。來日 早行,房金依例拜納。」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個頂著房屋走哩。你母子二 位敢未打火?」叫莊客安排飯來。 沒多時,就廳上放開條桌子。莊客托出一桶盤,四樣菜蔬,一盤牛肉,鋪放桌上 ,先燙酒來篩下。太公道:「村落中無甚相待,休得見怪。」王進起身謝道:「小人 母子無故相擾,此恩難報。」太公道:「休這般說,且請喫酒。」一面勸了五七杯酒 ,搬出飯來,二人喫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進母子到客房裏安歇。王進告道: 「小人母親騎的頭口,相煩寄養,草料望乞應付,一併拜酬。」太公道:「這個不妨 。我家也有頭口騾馬,教莊客牽出後槽,一發喂養。」王進謝了,挑那擔兒到客房裏 來。莊客點上燈火,一面提湯來洗了腳。太公自回裏面去了。王進母子二人謝了莊客 ,掩上房門,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曉,不見起來。莊主太公來到客房前過,聽得王進老母在房裏聲喚 。太公問道:「客官,天曉好起了?」王進聽得,慌忙出房來見太公,施禮說道:「 小人起多時了。夜來多多攪擾,甚是不當。」太公問道:「誰人如此聲喚?」王進道 :「實不相瞞太公說,老母鞍馬勞倦,昨夜心痛病發。」太公道:「即然如此,客人 休要煩惱,教你老母且在老夫莊上住幾日。我有個醫心痛的方,叫莊客去縣裏撮藥來 與你老母親喫。教他放心慢慢地將息。」王進謝了。 話休絮繁。自此,王進母子二人在太公莊上。服藥,住了五七日,覺道母親病患 痊了,王進收拾要行。當日因來後槽看馬,只見空地上一個後生脫膞著,刺著一身青 龍,銀盤也似一個面皮,約有十八九歲,拿條棒在那裏使。王進看了半晌,不覺失口 道:「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綻,嬴不得真好漢。」那後生聽了大怒,喝道:「 你是甚麽人,敢來笑話我的本事!俺經了七八個有名的師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 和我扠一扠麽?」說猶未了,太公到來,喝那後生:「不得無禮!」那後生道:「叵$ 鼠皮襖,腳著一雙獐皮穿靮註:革字旁勾。靴;身材長大 ,相貌魁宏,雙拳骨臉,三叉黃髯,只把頭來仰著看雪。   林沖叫酒保只顧篩酒。林沖說道:「酒保,你也來喫碗酒。」酒保喫了一碗,林 沖問道:「此間去梁山泊還有多少路?」酒保答道:「此間要去梁山泊雖只數里,卻 是水路,全無旱路。若要去時,須用船去,方纔渡得到那裏。」林沖道:「你可與我 覓隻船兒。」酒保道:「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裏去尋船隻。」林沖道:「我多 與你些錢,央你覓隻船來,渡我過去。」酒保道:「卻是沒討處。」林沖尋思道:「 這般卻怎的好?……」又喫了幾碗酒,悶上心來,驀然想起:「我先在京師做教頭, 每日六街三市遊玩喫酒;誰想今日被高俅這賊坑陷了我這一場,文了面,直斷送到這 裏,閃得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受此寂寞!」因感傷懷抱,問酒保借筆硯來,乘著 一時酒興,向那白粉壁上寫下八句道:   仗義是林沖,爲人最朴忠。江湖馳譽望,京國顯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 。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   撇下筆再取酒來。正飲之間,只見那個穿皮襖的漢子向前來把林沖劈腰揪住,說 道:「你好大膽!你在滄州做下迷天大罪,卻在這裏!見今官司出三千貫信賞錢捉你 ,卻是要怎地?」林沖道:「你道我是誰?」那漢道:「你不是:豹子頭林沖?」林 沖道:「我自姓張。」那漢笑道:「你莫胡說。見今壁上寫下名字。你臉上文著金印 ,如何要賴得過!」林沖道:「你真個要拿我?」那漢笑道:「我卻拿你做甚麽!」 便邀到後面一個水亭上,叫酒保點起燈來,和林沖施禮,對面坐下。   那漢問道:「卻才見兄長只顧問梁山泊路頭,要尋船去,那裏是強人山寨,你待 要去做甚麽?」林沖道:「實不相瞞,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緊急,無安身處,特設這山 風柴進麽?」林沖道:「足下何以知之?」那漢道:「柴大官人與山寨中王大頭領交 厚,嘗有書信往來。」原來王倫當初不得第之時,與杜遷投奔柴進,多得柴進留在莊 子上住了幾時,臨起身又齎發盤纏銀兩,因此有恩。林沖聽了便拜道:「『有眼不識 泰山!』願求大名。」那漢慌忙答禮,說道:「小人是王頭領手下耳目,姓朱,名貴 知。但是孤單客人到此,無財帛的放他過去;有財帛的來到這裏,輕財蒙汗藥麻翻, 重則登時結果,將精肉片爲羓子,肥肉煎油點燈。卻才見兄長只顧問梁山泊路頭,因 此不敢下手。次後見寫出大名來,曾有東京來的人傳說兄長的豪傑,不期今日得會。 既有柴大官人書緘相薦,亦是兄長名震寰海,王頭領必當重賞。」隨即安排魚肉$ 日幸得相見,如何教你空去?且請 到山寨少敘片時,並無他意。」楊志聽說了,只得跟了王倫一行人等過了河,上山寨 來。就叫朱貴同上山寨相會。都來到寨中聚義廳上。左邊一帶,四把交椅,卻是王倫 ,杜遷,宋萬,朱貴;右邊一帶,兩把交椅,上首楊志,下首林沖。都坐定了。王倫 叫殺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楊志,不在話下。 話休絮煩。酒至數杯,王倫心裏想道:「若留林沖,實形容得我們不濟,不如我 做個人情,並留了楊志,與他作敵。」因指著林沖對楊志道:「這個兄弟,他是東京 八十萬禁軍教頭,喚做豹子頭林沖;因這高太尉那廝安不得好人,把他尋事刺配滄州 。那裏又犯了事。如今也新到這裏。卻纔制使要上東京勾當,不是王倫糾合制使:小 可兀自棄文就武,來此落草,制使又是有罪的人,雖經赦宥,難複前職;亦且高俅那 廝見掌軍權,他如何肯容你?不如只就小寨歇馬,大秤分金銀,大碗喫酒肉,同做好 漢。不知制使心下主意若何?」楊志答道:「重蒙衆頭領如此帶攜,只是洒家有個親 眷,見在東京居住。前者官事連累了他,不曾酬謝得他,今日欲要投那裏走一遭,望 衆頭領還了洒家行李。如不肯還,楊志空手也去了。」王倫笑道:「既是制使不肯在 此,如何敢勒逼入夥。且請寬心住一宵,明日早行。」楊志大喜。當日飲酒到二更方 歇,各自去歇息了。次日早,起來,又置酒與楊志送行。喫了早飯,衆頭領叫一個小 嘍囉把昨夜擔兒挑了,一齊都送下山。來到路口,與楊志作別。叫小嘍囉渡河,送出 大路。衆人相別了,自回山寨。王倫自此方纔肯教林沖坐第四位,朱貴坐第五位。從 此,五個好漢在梁山泊打家劫舍,不在話下。 只說楊志出了大路,尋個莊家挑了擔子,發付小嘍囉自回山寨。楊志取路,不數 日,來到東京;入得城來,尋個客店,安歇下,莊客交還擔兒,與了此銀兩,自回去 了。楊志到店中放下行李,解了腰刀,朴刀,叫店小二將些碎銀子買些酒肉喫了。過 數日,央人來樞密院打點,理會本等的勾當,將出那擔兒金銀物買上告下,再要補殿 司府制使職役。把許多東西都使盡了,方纔得申文書,引去見殿帥高太尉,來到廳前 。那高俅把從前曆事文書都看了,大怒道:「既是你等十個制使去運花石綱,九個回 到京師交納了,偏你這廝把花石綱失陷了!又不來首告,倒又在逃,許多時捉拿不著 !今日再要勾當,雖經赦宥,所犯罪名,難以委用!」把文書一筆都批了,將楊志趕 出殿帥府來。   楊志悶悶不已,只到客店中,思量:「王倫勸俺,也見得是,只是洒家清白姓字 ,不肯將$ 。吳學究自來認得,不用問人,來到石碣村中,逕投阮小二 家來,來得門前,看時,只見枯樁上纜著數支小漁船,疏籬外晒著一張破魚網,倚山 傍水,約有十數間草房。吳用叫一聲道:「二哥在家麽?」只見阮小二走將出來,頭 戴一頂破頭巾,身穿一領舊衣服,赤著雙腳,出來見了是吳用。慌忙聲喏,道:「教 授何來?甚風吹得到此?」吳用答道:「有些小事,特來相浼二郎。」阮小二道:「 有何事?但說不妨。」吳用道:「小生自離了此間,又早二年。如今在一個大財主家 做門館。他要辦筵席,用著十數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鯉魚,因此特地來相投足下。」 阮小二笑了一聲,說道:「小人且和教授喫三杯,卻說。」吳用道:「小生的來意, 也正欲要和二郎喫三杯。」阮小二道:「隔湖有幾處酒店,我們就在船裏蕩將過去。 」吳用道:「最好;也要就與五郎說句話,不知在家也不在?」阮小二道:「我們一 同去尋他便了。」   兩個來到泊岸邊,枯樁上纜的小船解了一支,便扶著吳用下船去了。樹根頭拿了 一把撶揪,只顧蕩,早蕩將開去,望湖泊裏來。正蕩之間,只見院小二把手一招,叫 道:「七哥,曾見五郎麽?」吳用看時,只見蘆葦中搖出一支船來。那阮小七頭戴一 頂遮日黑箬笠,身上穿個棋子布背心,腰繫著一條生布裙,把那支船蕩著,問道:「 二哥,你尋五哥做甚麽?」吳用叫一聲:「七郎,小生特來相央你們說話。」阮小七 道:「教授恕罪。好幾時不曾相見。」吳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喫杯酒。」阮小七道 :「小人也欲和教授喫杯酒,只是一向不曾見面。」   兩隻船廝跟著在湖泊裏。不多時,划到個去處,團團都是水,高埠上七八間草房 。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麽?」那婆婆道:「說不得!魚又不得打,連日去賭 錢,輸得沒了分文,卻才討了我頭上釵兒出鎮上賭去了!」阮小二笑了一聲,便把船 划開。阮小七便在背後船上說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賭錢只是輸,卻不晦氣?── 莫說哥哥不贏,我也輸得赤條條地!」吳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計了。」   兩隻船廝並著投石碣村鎮上來。划了半個時辰,只見獨木橋邊,一個漢子,把著 兩串銅錢,下來解船。阮小二道:「五郎來了!」吳用看時,但見阮小五斜戴著一頂 破頭巾,鬢道插朵石榴花,披著一領舊布衫,露出胸前刺著的青鬱鬱一個豹子來,裏 面匾扎起褲子,上面鬥著一條間道棋子布手巾。吳用叫一聲道:「五郎,得采麽?」 阮小五道:「原來卻是教授。好兩年不曾見面。我在橋上望你們半日了。」阮小二道 :「我和教授直到你家尋你,老娘說道,出$ 處?」阿嫂道:「你不知。爲這黃泥岡上前日一夥販棗子的客人打劫 了北京梁中書慶賀蔡太師的生辰綱去,如今濟州府尹奉著太師鈞旨限十日內定要捉拿 各賊解京;若還捉不著正身時,便要刺配遠惡軍州去。你不見你哥哥先喫府尹刺了臉 上『叠配......州』字樣,只不曾填甚麽去處?早晚捉不著時,實是受苦!他如何有 心和你喫酒?我卻已安排些酒食與你喫。他悶了幾時了,你卻怪他不得。」何清道: 「我也誹誹地聽得人說道,有賊打劫了生辰綱去。正在那裏地面上?」阿嫂道:「只 聽得說道黃泥岡上。」何清道:「卻是甚麽樣人劫了?」阿嫂道:「阿叔,你又不醉 。我方才說了。是七個販棗子的客人打劫了去。」何清呵呵的大笑道:「原來恁地。 既道是販棗子的客人了,卻悶怎地?何不差精細的人去捉?」阿嫂道:「你倒說得好 。便是沒捉處。」何清笑道:「嫂嫂,倒要你憂。哥哥放著常來的一班兒好酒肉弟兄 ,閒常不睬的是親兄弟!今日纔有事,便叫沒捉處。若是教兄弟閒常捱得幾杯酒喫, 今日這夥小賊倒有個商量處!」阿嫂道:「阿叔,你倒敢知得些風路?」何清笑道: 「直等親哥臨危之際,兄弟或者有個道理救他。」說了,便起身要去。阿嫂留住再喫   那婦人聽了這話說得蹊蹺,慌忙來對丈夫備細說了。何濤連忙叫請兄弟到面前。 何濤陪著笑臉,說道:「兄弟,你既知此賊去向,如何不救我?」何清道:「我不知 甚麽來歷。我自和嫂子說要。兄弟何能救得哥哥?」何濤道:「好兄弟,休得要看冷 暖。只想我日常的好處,休記我明時的歹處,救我這條性命!」何清道:「哥哥,你 別有許多眼明手快的公人,管下三二百個,何不與哥哥出些氣力?量一個兄弟怎救得 哥哥!」何濤道:「兄弟休說他們;你的話眼裏有些門路,休要把與別人做好漢。你 且說與我些去同,我自有補報你處。——正教我怎地心寬!」何清道:「有甚去向! 兄弟不省的!」何濤道:「你不要嘔我,只看同胞共母之面!」何清道:「不要慌。 且待到至急處,兄弟自來出些氣力拿這夥小賊。」   阿嫂便道:「阿叔,胡亂救你哥哥,也是弟兄情份。如今被太師府鈞帖,立等要 這一干人,天來大事,你卻說小賊!」何清道:「嫂嫂,你須知我只為賭錢上,喫哥 哥多少打罵。我是怕哥哥,不敢和他爭涉。閒常有酒有食,只和別人快活,今日兄弟 也有用處!」何濤見他話眼有些來歷,慌忙取一個十兩銀子放在桌上,說道:「兄弟 ,權將這銀子收了。日後捕得賊人時,金銀段疋賞賜,我一力包辦。」何清笑道:「 哥哥正是『急來抱佛腳,閒時不燒香!$ 不是賢兄如此周全,宋江定遭縲絏之厄!」朱仝道:「休如此說。兄 長卻投何處去好?」宋江道:「小可尋思有三個安身之處:一是滄州橫海郡小旋風柴 進莊上,二乃是青州青風寨小李廣花榮處,三者是白虎山孔太公莊上。他有個兩個孩 兒:長男叫做毛頭星孔明,次子叫做獨火星孔亮,多曾來縣裏相會。那三處在這裏躊 躇未定,不知投何處去好。」朱仝道:「兄長可以作急尋思,當行即行。今晚便可動 身,切勿遲延自誤!」宋江道:「上下官司之事全望兄長維持;金帛使用只顧來取。 」朱仝道:「這事放心,都在我身上。兄長只顧安排去路。」宋江謝了朱仝,再入地 窖子去。朱仝依舊把地板蓋上,還將供床壓了,開門,拿朴刀,出來說道:「真個沒 在莊裏。」叫道:「雷都頭,我們只拿了宋太公去,如何?」雷橫見說要拿宋太公去 ,尋思:「朱仝那人和宋江最好。他怎地顛倒要拿宋太公......這話一定是反說。他 若再提起,我落得做人情!」朱仝,雷橫叫了士兵都入草堂上來。宋太公慌忙置酒管 待衆人。朱仝道:「休要安排酒食。且請太公和四郎同到本縣裏走一遭。」雷橫道: 「四郎如何不見?」宋太公道:「老漢使他去近村打些農器,不在莊裏。宋江那廝, 自三年前已把這逆子告出了戶,現有一紙執憑公文在此存照。」朱仝道:「如何說得 過!我兩個奉知縣台旨,叫拿你父子二人,自去縣裏回話!」雷橫道:「朱都頭,你 聽我說。宋押司他犯罪過,其中必有緣故,也未便該死罪。既然太公已有執憑公文, ──係是印信官文書,又不是假的,我們須看押司日前交望之面,權且擔負他些個, 只抄了執憑去回話便了。」朱仝尋思道:「我自反說,要他不疑!」朱仝道:「既然 兄弟這般說了,我沒繇來由做甚麽惡人。」宋太公謝了,道:“深感二位都頭相覰! ”隨即排下酒食,犒賞衆人,將出二十兩銀子,送與兩位都頭。朱仝,雷橫堅執不受 ,把來散與衆人──四十個士兵──分了,抄了一張執憑公文,相別了宋太公,離了 宋家村。朱,雷二位都頭引了一行人回縣去了。   縣裏知縣正值升廳,見朱仝,雷橫回來了,便問緣由。兩個稟道:「莊前莊後, 四圍村坊,搜遍了二次,其實沒這個人。宋太公臥病在床,不能動止,早晚臨危。宋 清已自前月出外未回。因此,只把執憑抄白在此。」知縣道:「既然如此,......」 一面申呈本府,一面動了一紙海捕文書,不在話下。   縣裏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張三處說開。那張三也耐不過衆人 面皮;況且婆娘已死了;張三平常亦受宋江好處;因此也只得罷了$ 斗,米爛 陳倉,赤的是金,白的是銀;圓得是珠,光的是寶。也有犀牛頭上角,亦有大象口中 牙。……」那婆子只顧誇獎西門慶,口裏假嘈。那婦人就低了頭縫針線。西門慶看得 潘金蓮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處。王婆便去點兩盞茶,來遞一盞與西門慶,一盞遞與 這婦人;說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則個。」喫罷茶,便覺有些眉目送情。王婆看著西 門慶把一隻手在臉上摸。西門慶心裏瞧科,已知有五分了。王婆便道:「大官人不來 時,老身也不敢來宅上相請;一者緣法,二者來得恰好。嘗言道:『一客不煩二主。 』大官人便是出錢的,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煩,難得這位娘子在這 裏,官人好做個主人,替老身與娘子澆手。」西門慶道:「小人也見不到,這裏有銀 在此。」便取出來,和帕子遞與王婆。那婦人便道:「不消生受得。」口裏說,又不 動身。王婆將了銀子要去,那婦人又不起身。婆子便出門,又道:「有勞娘子相陪大 官人坐一坐。」那婦人道:「乾娘,免了。」卻亦是不動身。也是姻緣,卻都有意了 ;西門慶這廝一雙眼只看著那婦人;這婆娘一雙眼也偷睃西門慶,見了這表人物,心 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著頭自做生活。   不多時,王婆買了些見成的肥鵝熟肉,細巧果子歸來,盡把盤子盛了,果子菜蔬 盡都裝了,搬來房裏桌子上。那婦人看看,道:「乾娘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卻不當。 」依舊原不動身。那婆子道:「正是專與娘子澆手,如何卻說這話?」王婆將盤饌都 擺在桌子上,三人坐定,把酒來斟。這西門慶拿起酒盞來,說道:「娘子,滿飲此杯 。」那婦人笑道:「多感官人厚意。」王婆道:「老身得知娘子洪飲,且請開懷喫兩 盞兒。」西門慶拿起箸來道:「乾娘,替我勸娘子請些個。」那婆子揀好的遞將過來 與那婦人喫。一連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燙酒來。西門慶道:「不敢動問娘子青春 多少?」那婦人應道:「奴家虛度二十三歲。」西門慶道:「小人癡長五歲。」那婦 人道:「官人將天比地。」王婆走進來道:「好個精細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針線,諸 子百家皆通。」西門慶道:「卻是那裏去討!武大郎好生有福!」王婆便道:「不是 老身說是非,大官人宅裏枉有許多,那裏討一個趕得上這娘子的!」西門慶道:「便 是這等一言難盡;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個好的。」王婆道:「大官人,先頭娘 子須好。」西門慶道:「休說!若是我先妻在時,卻不怎地家無主,屋倒豎!如今枉 自有三五七口人喫飯,都不管事!」那婦人問道:「官人,恁地時,歿了大娘子得幾 年了?」西門慶道:「說不$ 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說猶未了,武松把刀肐 察了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婦人頭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腳踢倒了,隔桌 子把這婦人輕輕地提將過來,一交放翻在靈床面前,兩腳踏住;右手拔起刀來,指定 王婆道:「老豬狗!你從實說!」那婆子要脫身脫不得,只得道:「不消都頭發怒, 老身自說便了。」   武松叫士兵取過紙墨筆硯,排好了桌子;把刀指著胡正卿道:「相煩你與我聽一 句寫一句。」胡正卿肐答答註:月字旁荅。抖著說:「小……小人……便……寫…… 寫。」討了些硯水,磨起墨來。胡正卿拿著筆拂那紙,道:「王婆,你實說!」那婆 子道:「又不干我事,教說甚麽?」武松道:「老豬狗!我都知了,你賴那個去!你 不說時,我先剮了這個淫婦,後殺你這老狗!」提起刀來,望那婦人臉上便閉註:手 字旁閉。兩閉註:手字旁閉。。那婦人慌忙叫道:「叔叔!且饒我!你放我起來,我 說便了!」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跪在靈床子前,喝一聲「淫婦快說!」那婦人驚 得魂魄都沒了,只得從實招說;將那日放簾子因打著西門慶起,並做衣裳入馬通姦, 一一地說;次後來怎生踢了武大,因何設計下藥,王婆怎地教唆撥置,從頭至尾,說 了一遍。武松叫他說一句,卻叫胡正卿寫一句。王婆道:「咬蟲!你先招了,我如何 賴得過!只苦了老身!」王婆也只得招認了。把這婆子口詞也叫胡正卿寫了。從頭至 尾都寫在上面。叫他兩個都點指畫了字,就叫四家鄰舍畫了名,也畫了字。叫士兵解 肐註:月字旁荅。膊來,背接綁了這老狗,捲了口詞,藏在懷裏。叫士兵取碗酒來供 養在靈床子前,拖過這婦人來跪在靈前,喝那老狗也跪在靈前,灑淚道:「哥哥靈魂 不遠!今日兄弟與你報仇雪恨!」叫士兵把紙錢點著。那婦人見勢不好,卻待要叫, 被武松腦揪倒來,兩隻腳踏住他兩隻胳膊,扯開胸脯衣裳。說時遲,那時快,把尖刀 去胸前只一剜,口裏銜著刀,雙手去挖開胸脯,摳出心肝五臟,供養在靈前;胳察一 刀便割下那婦人頭來,血流滿地。四家鄰舍眼都定了,只掩了臉,看他忒凶,又不敢 勸,只得隨順他。武松叫士兵去樓上取下一床被來把婦人頭包了,揩了刀,插在鞘裏 ;洗了手,唱個喏,道:「有勞高鄰,甚是休怪。且請衆位樓上少坐,待武二便來。 」四家鄰舍都面面相看,不敢不依他,只得都上樓去坐了。武松分付士兵,也教押了 王婆上樓去。關了樓門,著兩個士兵在樓下看守。   武松包了婦人那顆頭,一直奔西門慶生藥鋪前來,看著主管,唱個喏,問道:「 大官人在麽?」主管道:「卻才出去。$ 且不去理他,就留武松在店裏居住。自此,施恩的買賣比往常 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裏並各睹坊兌坊加利倍送閒錢來與施恩。施恩得武松爭了這口 氣,把武松似爺娘一般敬重。施恩自從重霸得孟州道快活林,不在話下。   荏苒光陰,早過了一月之上。炎威漸退,玉露生涼;金風去暑,已及新秋。有話 即長,無話即短。當日施恩在和武松在店裏閒坐說話,論些拳棒槍法。只見店門前, 兩三個軍漢,牽著一匹馬,來店裏尋問主人,道:「那個是打虎的武都頭?」施恩卻 認得是孟州守禦兵馬都監張蒙方衙內親隨人。施恩便向前問道:「你們尋武都頭則甚 ?」那軍漢說道:「奉都監相公鈞旨,聞知武都頭是個好男子,特地差我們將馬來取 他。相公有鈞貼在此。」施恩看了,尋思道:「這張都監是我父親的上司官,屬他調 遣。今者,武松又是配來的囚徒,亦屬他管下,只得教他去。」施恩便對武松道:「 兄長,這幾位郎中是張都監相公處差來取你。他既著人牽馬來,哥哥心下如何?」武 松是個剛直的人,不知委曲,便道:「他既是取我,只得走一遭,看他有甚話說。」 隨即換了衣裳巾幘,帶了個小伴當,上了馬,一同衆人投孟州城裏來。到得張都監宅 前,下了馬,跟著那軍漢直到廳前參見張都監。   那張蒙方在廳上,見了武松來,大喜道:「教進前來相見。」武松到廳下,拜了 張都監,叉手立在側邊。張都監便對武松道:「我聞知你是個大丈夫,男子漢,英雄 無敵,敢與人同死同生。我帳前現缺恁地一個人,不知你肯與我做親隨梯已人麽?」 武松跪下,稱謝道:「小人是個牢城營內囚徒;若蒙恩相擡舉,小人當以執鞭隨鐙, 服侍恩相。」張都監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來。張都監親自賜了酒,叫武松喫得大醉 ,就前廳廊下收拾一間耳房與武松安歇。次日,又差人去施恩處取了行李來,只在張 都監家宿歇。早晚都監相公不住地喚武松進後堂與酒與食,放他穿房入戶,把做親人 一般看待;又叫裁縫與武松徹裏徹外做秋衣。武松見了,也自歡喜,心裏尋思道:「 難得這個都監相公一力要擡舉我!自從到這裏住了,寸步不離,又沒工夫去快活林與 施恩說話。……雖是他頻頻使人來相看我,多管是不能彀入宅裏來?……」武松自從 在張都監宅裏,相公見愛,但是人有些公事來央浼他的,武松對都監相公說了,無有 不依。外人俱送些金銀、財帛、段疋……等件。武松買個柳藤箱子,把這送的東西都 鎖在裏面,不在話下。   時光迅速,卻早又是八月中秋。張都監向後堂深處鴛鴦樓下安排筵宴,慶賞中秋 ,叫喚武松到裏面飲酒,武松見夫人宅眷$ 在話下。   看看前後將及兩月,有這當案葉孔目一力主張,知府處早晚說開就裏,那知府方 纔知道張都監接受了蔣門神若干銀子,通同張團練,設計排陷武松;自心裏想道:「 你倒賺了銀兩,教我與你害人!」因此,心都懶了,不來管看。捱到六十日限滿,牢 中取出武松,當廳開了枷。當案葉孔目讀了招狀,定擬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恩州 牢城;原盜贓物給還本主。張都監只得著家人當官領了贓物。當廳把武松斷了二十脊 杖,刺了「金印」,取一面七巾半鐵葉盤頭枷釘了,押一紙公文,差兩個健壯公人防 送武松,限了時日要起身。那兩個公人領了牒文,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門便行。   原來武松喫斷棒之時,卻得老管營使錢通了,葉孔目又看覰他,知府亦知他被陷 害,不十分來打重,因此斷得棒輕。武松忍著那口氣,帶上行枷,出得城來,兩個公 人監在後面。約行得一裏多路,只見官道傍邊酒店裏鑽出施恩來,看著武松道:「小 弟在此專等。」武松看施恩時,又包著頭,絡著手。武松問道:「我好幾時不見你, 如何又做恁地模樣?」施恩答道:「實不相瞞哥哥說:小弟自從牢裏三番相見之後, 知府得知了,不時差人下來牢裏點閘;那張都監又差人在牢門口左近兩邊巡著看;因 此小弟不能夠再進大牢裏看望兄長,只到康節級家裏討信。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 林中店裏,只見蔣門神那廝又領著一夥軍漢到來廝打。小弟被他痛打一頓,也要小弟 央浼人陪話,卻被他仍複奪了店面,依舊交還了許多家火什物。小弟在家將息未起, 今日聽得哥哥斷配恩州,特有兩件綿衣送與哥哥路上穿著,煮得兩隻熟鵝在此,請哥 哥喫了兩塊去。」施恩便邀兩個公人,請他入酒肆。那兩個公人那裏肯進酒店裏去, 便發言發語道:「武松這廝,他是個賊漢!不爭我們喫你的酒食,明日官府上須惹口 舌。你若怕打,快走開去!」施恩見不是話頭,便取十來兩銀子送與他兩個公人。那 廝兩個那裏肯接,惱忿忿地只要催促武松上路。施恩討兩碗酒叫武松喫了,把一個包 裹拴在武松腰裏,把這兩隻熟鵝掛在武松行枷上。施恩附耳低言道:「包裹裏有兩件 綿衣,一帕子散碎銀子,路上好做盤纏;也有兩雙八搭麻鞋在裏面。——只是要路上 仔細提防,這兩個賊男女不懷好意!」武松點頭道:「不須分付,我已省得了。再著 兩個來也不懼他!你自回去將息。且請放心,我自有措置。」施恩拜辭了武松哭著去 了,不在話下。   武松和兩個公人上路,行不到數裏之上,兩個公人悄悄地商議道:「不見那兩個 來?」武松聽了,自暗暗地尋思,冷笑道:「沒你娘鳥興$ 一個婦人,背後一個大漢。兩 個定睛看了武松,那婦人便道:「這個不是叔叔?」那大漢道:「果然是我兄弟!」 武松看時,那大漢不是別人,卻正是菜園子張青,這婦人便是母夜叉孫二娘。這四個 男女喫了一驚,便把索子解了,將衣服與武松穿了,頭巾已自扯碎,且拿個氈笠子與 他戴上。原來這張青十字坡店面作坊卻有幾處,所以武松不認得。   張青即便請出前面客席裏。敘禮罷,張青大驚,連忙問道:「賢弟如何恁地模樣 ?」武松答道:「一言難盡!自從與你相別之後,到得牢城營裏,得蒙施管營兒子, 喚做金眼彪施恩,一見如故,每日好酒好肉管顧我。爲是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東快活 林內,甚是趁錢,卻被一個張團練帶來的蔣門神那廝,倚勢豪強,公然白白地奪了。 施恩如此告訴。我卻路見不平,醉打了蔣門神,復奪了快活林,施恩以此敬重我。後 被張團練買囑張都監,定了計謀,取我做親隨,設智陷害,替蔣門神報讎:八月十五 日夜,只推有賊,賺我到裏面,卻把銀酒器皿預先放在我箱籠內,拿我解送孟州府裏 ,強扭做賊,打招了監在牢裏。卻得施恩上下使錢透了,不曾受害。又得當案葉孔目 仗義疏財,不肯陷害平人;又得當牢一個康節級與施恩最好。兩個一力維持,待限滿 脊杖,轉配恩州。昨夜出得城來,叵耐張都監設計,教蔣門神使兩個徒弟和防送公人 相助,就路上要結果我。到得飛雲浦僻靜去處,正欲要動手,先被我兩腳把兩個徒弟 踢下水裏去。趕上這兩個鳥公人,也是一朴刀一個搠死了,都撇在水裏。思量這口氣 怎地出得?因此再回孟州城裏去。一更四點,進去馬院裏,先殺一個養馬的後槽;爬 入牆內去,就廚房裏殺了兩個丫環;直上鴛鴦樓,把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三個都 殺了;又砍了兩個親隨;下樓來又把他老婆兒女養娘都戳死了。四更三點跳城出來, 走了一五更路,一時困倦,棒瘡發了又疼,因行不得,投一小廟裏權歇一歇,卻被這 四個綁縛將來。」   那四個搗子便拜在地下道:「我們四個都是張大哥的火家。因爲連日博錢輸了, 去林子裏尋些買賣,卻見哥哥從小路上來,身上淋淋漓漓都是血跡,卻在土地廟裏歇 ,我四個不知是甚人。早是張大哥這幾時分付道,『只要捉活的。』因此,我們只拿 撓鈎套索出去。不分付時,也壞了大哥性命。正是『有眼不識泰山!』一時誤犯著哥 哥,恕罪則個!」   張青夫婦兩個笑道:「我們因有掛心,這幾時只要他們拿活的行貨。他這四個如 何省的我心裏事。若是我這兄弟不困乏時,不說你這四個男女,更有四十個也近他不 得!」那四個搗子只顧磕頭$ 後堂,再謝道:「若非通判高明遠見,下官險 些兒被這廝瞞過了。」黃文炳又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宜遲;只好急急修一封書 ,便差人星夜上京師,報與尊府恩相知道,顯得相公幹了這件國家大事。就一發稟道 :若要活的,便著一輛陷車解上京;如不要活的,恐防路途走失,就於本處斬首號令 ,以除大害。便是今上得知,必喜。」蔡九知府道:「通判所言有理;下官即日也要 使人回家,書上就薦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貴城池,去享榮華。」 黃文炳稱謝道:「小生終身皆依託門下,自當銜環背鞍之報。」黃文炳就攛掇蔡九知 府寫了家書,印上圖書。黃文炳問道:「相公,差那個心腹人去?」知府道:「本州 自有個兩院節級,喚做戴宗,會使『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只來早便差此 人徑往京師。只消旬日,可以往回。」黃文炳道:「若得如此之快,最好,最好。」 蔡九知府就後堂置酒管待了黃文炳。次日,相辭知府,自回無爲軍去了。   且說蔡九知府安排兩封信籠,打點了金珠寶貝玩好之物,上面都貼了封皮;次日 早辰,喚過戴宗到後堂,囑付道:「我有這般禮物,一封家書,要送上東京太師府裏 去,慶賀我父親六月十五日生辰。日期將近,只有你能幹去得。你休辭辛苦,可與我 星夜去走一遭。討了回書便轉來。我自重重的賞你。你的程途都在我心上。我已料著 你神行的日期,專等你回報。切不可沿途耽擱,有誤事情。」戴宗聽了,不敢不依, 只得領了家書信籠,便拜辭了知府,挑回下處安頓了;卻來牢裏對宋江說道:「哥哥 放心。知府差我上京師去,只旬日之間便回。就太師府裏使些見識,解救哥哥的事。 每日飯食,我自分付在李逵身上,委著他安排送來,不教有缺。仁兄且寬心守耐幾日 。」宋江道:「望煩賢弟救宋江一命則個!」戴宗喚過李逵當面分付道:「你哥哥誤 題了反詩,在這裏喫官司,未知如何。我如今又喫差往東京去,早晚便回。哥哥飯食 ,朝暮全靠著你看覰他則個。」李逵應道:「吟了反詩打甚麽鳥緊!萬千謀反的倒做 了大官!你自放心東京去,牢裏誰敢奈何他!好便好!不好,我使老大斧頭砍他娘! 」戴宗臨行,又囑付道:「兄弟小心,不要貪酒,失誤了哥哥飲食。休得出去撞醉了 ,餓著哥哥。」李逵道:「哥哥你自放心去。若是這等疑忌時,兄弟從今日就斷了酒 ,待你回來卻開!早晚只在牢裏服侍宋江哥哥,有何不可!」戴宗聽了,大哥道:「 兄弟,若得如此發心,堅意守看哥哥,更好。」當日作別自去了。李逵真個不喫酒, 早晚只在牢裏服等宋江,寸步不離。   不$ 。走得快的走了,走得遲的就搠死在地。李逵大叫一聲,把那綁縛的麻 繩都掙斷了;便奪過一條朴刀來殺李雲。朱富慌忙攔住,叫道:「不要無禮!他是我 的師父,爲人最好。你只顧先走。」李逵應道:「不殺得曹太公老驢,如何出得這口 氣!」李逵趕上,手起一朴刀,先搠死曹太公並李鬼的老婆;續後里正也殺了;性起 來,把獵戶排頭兒一味價搠將去。那三十來個士兵都被搠死了。這看的人和衆莊客只 恨爹娘少生兩隻腳,都住深野路逃命去了。   李逵還只顧尋人要殺。朱貴喝道:「不干看的人事,休只管傷人!」慌忙攔住。 李逵方纔住了手,就士兵身上剝了兩件衣服穿上。三個人提著朴刀,便要從小路裏走 。朱富道:「不好,是我送了師父性命!他醒時,如何見得知縣?必然趕來。你兩個 先行,我等他一等。我想他日前教我的恩義,且是爲人忠直,等他趕來,就請他一發 上山入夥,也是我的恩義,免得教我回縣去喫苦。」朱貴道:「兄弟,你也見得是。 我便先去跟了車子行,留李逵在路傍幫你等他。若是他不趕來時,你們兩個休執迷等 他。」朱富道:「這是自然了。」當下朱貴前行去了。   只說朱貴和李逵坐在路傍邊等候。果然不到一個時辰,只見李雲挺著一條朴刀, 飛也似趕來,大叫道:「強賊休走!」李逵見他來得凶,跳起身,挼著朴刀來鬬李雲 ,恐傷朱富。正是有分教:     梁山泊內添雙虎,聚義廳前慶四人。 畢竟黑旋風鬥青眼虎,二人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錦豹子小徑逢戴宗 病關索長街遇石秀 話說當時李逵挺著朴刀來鬬李雲。兩個就官路傍邊鬬了五七合,不分勝敗。朱富 便把朴刀去中間隔開,叫道:「且不要鬬。都聽我說。」二人都住了手。朱富道:「 師父聽說:小弟多蒙錯愛,指教鎗棒,非不感恩;只是我哥哥朱貴現在梁山泊做了頭 領,今奉及時雨宋公明將令,著他來炤管李大哥。不爭被你拿了解官,教我哥哥如何 回去見得宋公明?因此做下這場手段。卻纔李大哥乘勢要壞師父,卻是小弟不肯容他 下手,只殺了這些士兵。我們本待去得遠了,猜道師父回去不得;必來趕我;小弟又 想師父日常恩念,特地在此相等。師父,你是個精細的人,有甚不省得?如今殺害了 多少人生命,又走了黑旋風,你怎生回去見得知縣?你若回去時,定喫官司,又無人 來相救;不如今日和我們一同上山,投奔宋公明入了夥。未知尊意如何?」李雲尋思 了半晌便道:「賢弟,只怕他那裏不肯收留我。」朱富笑道:「師父,你如何不知山 東及時雨大名,專一招賢納士,結識天下好漢?」$ 『神行法』走路,小弟如何趕得上?只怕 同行不得。」戴宗笑道:「我的『神行法』也帶得人同行。我把兩個甲馬拴在你腿上 ,作起法來,也和我一般走得快,要行便行,要住便住。不然,你如何趕得我走!」 楊林道:「只恐小弟是凡胎濁骨,比不得兄長神體。」戴宗道:「不妨。我這法諸人 都帶得,作用了時,和我一般行,只是我自喫素,並無妨礙。」當時取兩個甲馬替楊 林縛在腿上,戴宗也只縛了兩個。作用了「神行法」,吹口氣在上面,兩個輕輕地走 了去,要緊要慢,都隨著戴宗行。兩個於路間些江湖上的事;雖只緩緩而行,正不知 走了多少路。   兩個行到巳牌時分,前面來到一個去處:四圍都是高山,中間一條驛路。楊林卻 自認行,便對戴宗說道:「哥哥,此間地名喚做飲馬川。前面兀那高山裏常常有大夥 在內,近日不知如何。因爲山勢秀麗,水遶峰環,以此喚做飲馬川。」兩個正來到山 邊過,只聽得忽地一聲鑼響,戰鼓亂鳴,走出一二百小嘍囉,攔住去路。當先擁著兩 籌好漢,各挺一條朴刀,大喝道:「行人須住腳!你兩個是甚麽鳥人?那裏去的?會 事的快把買路錢來,饒你兩個性命!」楊林笑道:「哥哥,你看我結果那呆鳥!」撚 著筆管鎗,搶將入去。那兩個好漢見他來得凶,走近前來看了,上首的那個便叫道: 「且不要動手!」道:「兀的不是楊林哥哥麽?」楊林住了,卻纔認得。 上首那個大漢提著軍器向前翦拂了,便喚下首這個長漢都來施禮罷。楊林請過戴 宗,說道:「兄長且來和這兩個弟兄相見。」戴宗問道:「這兩個壯士是誰?如何認 得賢弟?」楊林便道:「這個認得小弟的好漢,他原是蓋天軍襄陽府人氏,姓鄧,名 飛;爲他雙睛紅赤,江湖上人都喚他做火眼狻猊,能使一條鐵鏈,心皆近他不得。多 曾合夥。一別五年,不曾見面。誰想今日在這裏相遇著。」鄧飛便問道:「楊林哥哥 ,這位兄長是誰?必不是等閒人也。」楊林道:「我這仁兄是梁山泊好漢中神行太保 戴宗的便是。」鄧飛聽了,道:「莫不是江州的戴院長,能行八百里路程的?」戴宗 答道:「小可便是。」那兩個頭領慌忙翦拂,道:「平日只聽得說大名,不想今日在 此拜識尊顔。」戴宗便問道:「這位好漢貴姓大名?」鄧飛道:「我這兄弟姓孟,名 康,祖貫是真州人氏,善造大小船隻。原因押送花石綱,要造大船,嗔怪這提調官催 併責罰,他把本官一時殺了,棄家逃走在江湖上綠林中安身,已得年久。因他長大白 淨,人都見他一身好肉體,起他一個綽號,叫他做玉幡竿孟康。」戴宗見說大喜。   四籌好漢說話間,楊林問道$ 才暗與呼延灼商議,正要驅 使衆人歸順。將軍若是聽從,明日夜間,輕弓短箭,騎著快馬,從小路直人賊寨,生 擒林沖等寇,解走京師,不惟將軍建立大功,亦令宋江與小將得贖重罪。」關勝聽了 大喜。請入帳中,置酒相待。呼延灼備說宋江專以忠義爲主,不幸陷落賊巢,關勝掀 髯飲酒,拍膝嗟歎不題。   卻說次日宋江舉兵搦戰。關勝與呼延灼商議:「晚間雖有此計,今日不可不先贏 此將。」呼延灼借副衣甲穿了,上馬都到陣前。宋江獨自罵呼延灼道:「山寨不曾虧 負你半分,因何夤夜私去!」呼延灼道:「無知小吏,成何大事!」宋江便令鎮三山 黃信出馬,直奔呼延灼。兩馬相交,鬬不到十合,呼延灼手起一鞭,把黃信打死馬下 。關勝大喜,令大小三軍一齊掩殺。呼延灼道:「不可追掩:吳用那廝廣有神機;若 還趕殺,恐賊有計。」 關勝聽了,火急收軍,都回本寨;到中軍帳裏,置酒相待,動問鎮三山黃信如何 。呼延灼道:「此人原是朝廷命官,青州都監,與秦明,花榮一時落草,平日多與宋 江意思不合。今日要他出馬,正要打殺此賊。」關勝大喜,傳下將令,教宣贊,郝思 文兩路接應;自引五百馬軍,輕弓短箭,叫呼延灼引路,至夜二更起身;三更前後, 直奔宋江寨中,砲響爲號,裏應外合,一齊進兵。是夜月光如晝。黃昏時候,披掛已 了,馬摘鸞鈴,人披輭戰,軍卒銜枚疾走,一齊乘馬,呼延灼當先引路,衆人跟著。 轉過山徑,約行了半個更次,前面撞見三五十個小軍,低聲問道:「來的不是呼將軍 麽?」呼延灼喝道:「休言語!隨在我馬後走!」呼延灼縱馬先行。關勝乘馬在後。 又轉過一層山嘴,只見呼延灼把鎗尖一指,遠遠地一盞紅燈。關勝勒住馬。問道:「 有紅燈處是那裏?」呼延灼道:「那裏便是宋公明中軍。」急催動人馬。將近紅燈, 忽聽得一聲砲響,衆軍跟定關勝,殺奔前來。到紅燈之下看時,不見一個;便喚呼延 灼時,亦不見了;關勝大驚,知道中計,慌忙回馬。聽得四邊山上一齊鼓響鑼鳴。正 是慌不擇路,衆軍各自逃生。關勝連忙回馬時,只剩得數騎馬軍跟著。轉出山嘴,又 聽得腦後樹林邊一聲砲響,四下裏撓釣齊出,把關勝拖下雕鞍,奪了刀馬,卸去衣甲 ,前推後擁,拿投大寨裏來。   卻說林沖,花榮自引一支軍馬,截住宣贊。月明之下,三馬相交,鬬無二三十合 ,宣贊氣力不加,回馬便走。肋後撞出個女將一丈青扈三娘,撒起紅錦套索,把郝思 文拖下馬來。步軍向前,一齊捉住,解投大寨。   話分兩處。這邊秦明,孫立引一支軍馬去捉郝思文,當路劈面撞住。郝思文拍馬 $ 去建康府幹事,晚來隔江覓船,不想撞著兩個歹人,把小子應有衣服金 銀盡都劫了,竄入江中。小人卻會赴水,逃得性命。公公救度則個!」老丈見說,領 張順入後屋中,把個衲頭與他替下濕衣服來烘,燙些熱酒與他喫。 老丈道:「漢子,你姓甚麽?山東人來這裏幹何事?」張順道:「小人姓張;建 康府太醫是我兄弟,特來探望他。」老丈道:「你從山東來,曾經梁山泊道?」張順 道:「正從那裏經過。」老丈道:「他山上宋頭領,不劫來往客人,又不殺人性命, 只是替天行道?」張順道:「宋頭領專以忠義爲主,不害良民,只怪濫官污吏。」老 丈道:「老漢聽得說:宋江這夥,端的仁義,只是救貧濟老,那裏似我這裏草賊!若 待他來這裏,百姓都快活,不喫這夥濫官污吏薅惱!」張順聽罷道:「公公不要吃驚 ,小人便是浪裏白條張順;因爲俺哥哥宋公明害發背瘡,教我將一百兩黃金來請安道 全。誰想托大,在船中睡著,被這兩個賊男女縛了雙手,竄下江裏;被我咬斷繩索, 到得這裏。」老丈道:「你既是那裏好漢,我教兒子出來,和你相見。」不多時,後 面走出一個瘦後生來,看著張順便拜道:「小人久聞哥哥大名,只是無緣,不曾拜識 。小人姓王,排行第六。因爲走跳得快,人人都喚小人做活閃婆王定六。平生只好赴 水使棒,多曾投師,不得傳受,權在江邊賣酒度日。卻纔哥哥被兩個劫了的,小人都 認得:一個是截江鬼張旺;那一個瘦後生卻是華亭縣人,喚做油裏鰍孫五。這兩個男 女,時常在這江裏劫人。哥哥放心,在此住幾日,等這廝來喫酒,我與哥哥報讎。」 張順道:「感承哥哥好意。我爲兄長宋公明,恨不得一日奔回寨裏。只等天明,便入 城去請安太醫,回來卻相會。」當下王定六將出自己一包新衣裳,都與張順換了,殺 雞置酒相待,不在話下。   次日天晴雪消,王定六再把十數兩銀子與張順,且教入建康府來。張順進得城中 ,逕到槐橋下,看見安道全正門前貨藥。張順進得門,看著安道全,納頭便拜。安道 全看見張順,便問道:「兄弟多年不見,甚麽風吹得到此?」張順隨至裏面,把這鬧 江洲跟宋江上山的事一一告訴了;後說宋江現患背瘡,特地來請神醫,楊子江中,險 些兒送了性命,因此空手而來,都實訴了。安道全道:「若論宋公明,天下義士,去 醫好他最是要緊。只是拙婦亡過,家中別無親人,離遠不得;以此難出。」張順苦苦 要求道:「若是兄長推卻不去,張順也不回山!」安道全道:「再作商議。」張順百 般哀告,安道全方纔應允。   原來安道全新和建康府一個煙花娼妓--喚做李$ 鞭呼延灼引領韓滔,彭圯爲前部,病尉遲孫立在後策應,都是馬軍。 第四隊,霹靂火秦明引領歐鵬,燕青爲前部,跳澗虎陳達在後策應,都是馬軍。第五 隊調步軍師頭領沒遮攔穆弘將引杜興,鄭天壽。第六隊,步軍頭領黑旋風李逵將引李 立,曹正。第七隊,步軍頭領插翅虎雷橫將引施恩,穆春。第八隊,步軍頭領混世魔 王樊瑞,將引項充,李袞。這八路馬步軍兵,各自取路,即今便要起行,毋得時刻有 誤。正月十五日,二更爲期,都要到大名城下。馬軍步軍一齊進發。那八路人那依令 下山。其餘頭領盡跟宋江保守山寨。   且說時遷越牆入城,城中客店內卻不著單身客人。他自由的街上閑走,到晚來東 嶽廟神座底下安身。正月十三日,卻在城內往來觀看那搭縛燈棚,懸掛燈火。正看之 間,只見解珍,解寶挑著野味,在城中往來觀看;又撞見杜遷,宋萬兩個從瓦子裏走 將出來。時遷當日先去翠雲樓上打一個踅,只見孔明披著頭髮,身穿羊皮破衣,右手 拄一條杖子,左手拿個碗,腌腌臢臢,在那裏求乞,見了時遷,打抹他去背說話。時 遷道:「哥哥,你這般一個漢子,紅紅白白皮面,不像叫化的。城中做公的多,倘或 被他看破,須誤了大事。哥哥可以躲閃回避。」 說不了,又見個丐者從牆邊來;看時,卻是孔亮。時遷道:「哥哥,你又露出雪 也似白麵來,亦不像忍饑受餓的人;這般模樣,必然決撒!」卻才道罷,背後兩個人 ,劈角兒揪住,喝道:「你們做得好事!」回頭看時,卻是楊雄,劉唐。時遷道:「 你驚殺我也!」楊雄道:「都跟我來。」帶去僻靜處埋怨道:「你三個好分曉!卻怎 地在那裏說話?倒是我兩個看見;倘若被他眼明手快的公人看破,卻不誤了大事?我 兩個都已見了,弟兄們不必再上街去。」孔明道:「鄒淵,鄒閏昨日街上賣燈,魯智 深,武松已在城外庵裏。再不必多說,只顧臨期各自行事。」五個說了,都出到一個 寺前。正撞見一個先生,從寺裏出來。衆人擡頭看時,卻是入雲公孫勝;背後凌振, 扮作道童跟著。七個人都點頭會意,各自去了。   看看相近上元。梁中書先令大刀聞達將引軍馬出城,去飛虎峪駐紮,以防賊寇。 十四日,卻令李天王李成親引鐵騎馬軍五百,全副披掛,遶城巡視。次日正是月十五 日。是日好生晴明,梁中書滿心歡喜。未到黃昏,一輪明月卻湧上來,照得六街三市 ,熔作金銀一片。士女挨肩疊背。煙火花砲比前越添得盛了。是晚,節級蔡福分付教 兄弟蔡慶看守著大牢,「我自回家看看便來。」方纔進得家門,只見兩個人閃將入來 ,前面那個軍官打扮,後面僕者模樣。燈$ 。   且不說梁山泊大設筵宴,犒賞馬步三軍。卻說大名梁中書探聽得梁山泊軍馬退去 ,再和李成,聞達,引領敗殘軍馬入城來看覰老小時,十損八九,衆皆號哭不已。比 及鄰郡起軍追趕梁山泊人馬時,已自去得遠了,且教各自收軍。梁中書的夫人躲在後 花園中逃得性命,便叫丈夫寫表申奏朝廷;寫書教太師知道,早早調兵遣將,剿除賊 寇報仇。抄寫民間被殺死者五千餘人。中傷者不計其數;各部軍馬總折卻三萬有餘。 首將了奏文密書上路,不則一日,來到東京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太師教喚入來 。首將直至節堂下拜見了,呈上密書申奏,訴說打破大名,賊寇浩大,不能抵敵。蔡 京初意亦欲苟且招安,功歸梁中書身上,自己亦有榮寵,今日事體敗壞,難以遮掩, 便欲主戰,因大怒道:「且教首將退去!」   次日五更,景陽鍾響,待漏院中集文武群臣,蔡太師爲首,直臨玉階,面奏道君 皇帝。天子覽奏大驚。有諫議大夫趙鼎出班奏道:「前者往往調兵征剿,皆折兵將, 蓋因失其地利,以致如此。以臣愚意:不若降赦罪招安,詔取赴闕,命作良臣,以防 邊境之害。」蔡京聽了大怒,喝叱道:「汝爲諫議大夫,反滅朝廷綱紀,猖獗小人! 罪合賜死!」天子道:「如此,目下便令出朝。」當下革了趙鼎官爵,罷爲庶人。當 朝誰敢再奏。天子又問蔡京道:「似此賊勢猖獗,可遣誰人剿捕?」蔡太師奏道:「 臣量這等草賊,安用大軍?臣舉凌州有二將:一人姓單名廷珪,一人姓魏名定國:現 任本州團練使。伏乞升下聖旨,星夜差人調此一枝人馬,克日掃清山泊。」天子大喜 ,隨即降寫符著樞密院調遣。天子駕起,百官退朝。衆官暗笑。次日,蔡京會省院差 齎捧聖旨勅符投凌州來。   再說宋江水滸寨內將大名所得的府庫金寶錢物給賞與馬步三軍,連日殺牛宰馬, 大排筵宴,慶賞盧員外;雖無炰鳳烹龍,端的肉山酒海。衆頭領酒半酣,吳用對宋江 說道:「今爲盧員外打破大名,殺損人民,劫掠府庫,趕得梁中書等離城逃走,他豈 不寫表申奏朝廷?況他丈人是當朝太師,怎肯干罷?必然起軍發馬,前來征討。」宋 江道:「軍師所慮,最爲得理。何不使人連夜去大名探聽虛實,我這裏好做準備?」 吳用笑道:「小人已差人去了,將次回也。」 正在筵會之間,商議未了,只見原差探事人到來,說:「大名府梁中書果然申奏 朝廷,要調兵征剿。有諫議大夫趙鼎,奏請招安,致被蔡京喝罵,削了趙鼎官職。如 今奏過天子,差人往淩州調遣單廷珪,魏定國──兩個團練使──起州軍馬前來征討 。」宋江便道:「似此如何迎敵?」吳$ 董,名平, 善使雙鎗,人皆稱爲雙鎗將;有萬夫不當之勇。雖然去打他城子,也和他通些禮數, 差兩個人,一封戰書去那裏下。若肯歸降,免致動兵;若不聽從,那時大行殺戮,使 人無怨。誰敢與我先去下書?」只見部下走過郁保四道:「小人認得董平,情願齎書 去下。」又見部下轉過王定六道:「小弟新來,也並不曾與山寨中出力,今日情願幫 他去走一遭。」宋江大喜,隨即寫了戰書與郁保四、王定六兩個去下。書上只說借糧   且說東平府程太守聞知宋江起軍馬到了安山鎮駐紮,便請本州兵馬都監雙鎗將董 平商議軍情重事。正坐間,門人報道:「宋江差人下戰書。」程太守教喚至。郁保四 、王定六當堂廝見了,將書呈上。程萬里看罷來書,對董都監說道:「要借本府錢糧 ,此事如何?」董平聽了大怒,叫推出去,即便斬首。程太守說道:「不可!自古『 兩國相戰,不斬來使。』於禮不當。只將二人各打二十訊棍,發回原寨,看他如何。 」董平怒氣未息,喝把郁保四、王定六一索捆翻,打得皮開肉綻,推出城去。兩個回 到大寨,哭告宋江說:「董平那廝無禮,好生眇視大寨!」   宋江見打了兩個,怒氣填胸,便要平吞州郡。先叫郁保四、王定六上車,回山將 息。只見紋龍史進起身說道:「小弟舊在東平府時,與院子裏一個娼妓有交,喚做李 睡蘭,往來情熟。我如今多將些金銀,潛地入城,借他家裏安歇。約時定日,哥哥可 打城池。只待董平出來交戰,我便爬去更鼓樓上放起火來。裏應外合,可成大事。」 宋江道:「最好。」史進隨即收拾金銀,安在包袱裏,身邊藏了暗器,拜辭起身。宋 江道:「兄弟善覰方便,我且頓兵不動。」   且說史進轉入城中,逕到西瓦子李睡蘭家。大伯見是史進,喫了一驚;接入裏面 ,叫女兒出來廝見。李睡蘭引去樓上坐了,便問史進道:「一向如何不見你頭影?聽 得你在梁山泊做了大王,官司出榜捉你。這兩日街上亂鬨鬨地說宋江要來打城借糧, 你如何卻到這裏?」史進道:「我實不瞞你說:我如今在梁山泊做了頭領,不曾有功 。如今哥哥要來打城借糧,我把你家備細說了。我如今特地來做細作,有一包金銀相 送與你,切不可走漏了消息。明日事完,一發帶你一家上山快活。」 李睡蘭葫蘆提應承,收了金銀,且安排些酒肉相待,卻來和大伯商量道:「他往 常做客時,是個好人,在我家出入不妨。如今他做了歹人,倘或事發,不是耍處。」 大伯說道:「梁山泊宋江這夥好漢,不是好惹的;但打城池,無有不破。若還出了言 語,他們有日打破城子入來,和我們不干罷!」虔婆便罵道$ 保安州避亂的。」伯和道:「衛裡此刻
不知可還太平?」老者道:「不必提起,已經鬧的不成樣子了!昨天洋人撥了幾百名
洋兵,到京裡保護使館。火車已停班不開了。洋人要借火車進京,鐵路會辦唐觀察不
肯借,同他爭了幾句,洋人便拿起洋槍來要打,唐觀察沒了法,只得借給他。聞得沿
路鐵軌,多有損壞的,不知他們也可曾到京?」
伯和道:「我們出京多日了,車子不能按站走,老盼不到衛裡。」
老者道:「閣下想是要到南邊的,到了衛裡,趕著要走,我看不到幾天,那裡就要大
亂的了。最好是望天津到塘沽的鐵路未斷,先到了塘沽去,更放心些。」伯和道:「
那一班大師兄,究竟是甚麼意思?」老者搖頭道:「這是一班小孩子瞎鬧,怕不鬧個
大亂子出來?可憐天津衛裡從明朝至今,未曾遭個兵劫,這一回只怕不免的了!」說
話間,車夫吃過了酒,套了車,要起身。伯和別過老者,跨上車簷,動身而行。這一
天趕的快,已經過了郎坊。伯和因為吃了東西,飽了,跨在車簷上顛的不舒服,便下
來同家人兩個徒步而行。
行不到三里路,忽然一堆人卷地而來,也不知為數多少,沒命狂奔,口中亂嚷:「不
好了!毛子來了!」伯和被眾人推的非但不能前進,而且要返身跟著他們向來路返走
了,急的沒了主意,那腳步又不能做主。後面來的人過於洶湧,任憑怎樣支持,總是
立腳不住,隨著眾人返走了十多里路,又不是原路。那車子也不見了,李富也失散了
。不知失散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紫竹林無處訪鴻泥 八百戶暫時駐芳趾
卻說伯和被這一群人卷地而來的衝散了,既不見了車輛,又不見了李富,又不知端的
為了甚麼事這般慌張,問問那逃走的人,也都莫明其妙,只不過看見人走也走就是了
。亂走了一陣,慢慢的散開了。伯和循著舊路,要尋那車輛。及至尋至原處,天已黑
了,過往的車,影兒也沒了,大約這個時候都投了店了,只得在就近村店裡去打聽,
又都沒有,十分心急。時候又夜了,沒奈何,只得也投了客店,胡亂過了一夜。
到了次日,天色黎明便起來,到各處去尋訪,問了幾家村店,都回說不知。暗想莫非
已經往前面去了,只得望南緩步行去,心中十分張皇,不知怎樣才好,總不得一個主
意。甚至連那李富都杳無下落。身邊$ 和他戰幾場不能取勝。幸遇彌勒古佛,一口吞下腹中,方纔罷手, 所以耽誤了許多日期。但不知你女兒比從前好些麼?”通風道:“說來話長,請到 寒舍細講。”於是眾神跟著通風走入草堂裏去,祇見親友慶賀壽幛一副,文理半通 ,下邊放著一張珠紅小桌,漆皮已去了一半。牆邊都是囤,則囤著茭子、黑豆。門 背後放著些農器,無非是柯、杈、杷。看了一回,鍾馗坐在上面,咸、富二神坐在 兩旁,通風下面陪坐,其餘陰兵將營扎在村外。   須臾,吃了茶,咸淵又問起通風女兒之事,通風道:“自從老爺去後,一日不 甚一日,看看待死,老漢再三盤問,小女方纔說,果有個鬼魔纏繞。問他根由,原 來有個無恥山、寡廉洞,洞中有個鬼王,叫做涎臉大王。那涎臉大王有四個徒弟, 一個叫做齷齪鬼,他專會吃人,真有毛不拔之本事。一個叫做仔細鬼,任他賊打火 燒,他總不肯舍半文錢,這兩個好生厲害。還有一個急賴鬼,無甚本事,祇憑急賴 。又有一個綿長鬼,那綿纏鬼就是纏小女的鬼魅。他這四個鬼領了涎臉大王的教訓 ,益發如虎添翼。如今這綿纏鬼將女兒纏的九死一生。老漢無兒,止有此女,倘若 纏死了,俺老夫妻兩個叫何人送終?”說道傷心之處,淚如雨下。鍾馗道:“你女 兒教甚名字?”通風道:“小女叫賽西施,祇因生的有些姿色,與西施相似,所以 取此二字。吳國西施住在西湖苧蘿,得水之精而生,我女兒住在這裏,得山之秀而 生。山水雖別,靈氣卻同,所以叫做賽西施。老漢見他生的嬌媚,愛如掌上明珠。 那日敝村賽社,扮些三官戰呂布的故事,小女出去看看,不想被此鬼看見,就纏上 了。專望老爺搭救。”說著跪在地下。鍾馗道:“斬鬼是俺的本分,不必如此。你 且引我看看你女兒動靜,方好行事。”   通風於是起來,引著鍾馗進了臥房,將他女兒一看,果然生的十分標致。但見   眉如新月,縱新月那裏有這般纖細?眼如秋水,即秋水也沒有這樣澄清。臉賽 桃花,便桃花猶嫌色重。腰同楊柳,就楊柳還覺輕狂。祇可惜生在荒村,一顆明珠 暗投瓦礫。若叫他長於金屋,千般粉黛難比嬌嬈。蹙蹙眉尖,真是捧心西子﹔懨懨 愁態,還如出塞王嬙。便是那:   王維妙手猶難寫,況我老拙無才怎便描。   鍾馗看了他女兒,心下想:“怪不道鬼纏他,真個生的標致。”因問通風道: “那鬼甚時候來?”通風道:“但到夜他就來了。”鍾馗道:“這等,你備些酒來 ,俺們就在你女兒外間等他。”那通風欣然整辦去了。須臾酒至,鍾馗與咸、富二 神就都在外間飲酒閑談。果然到更深時候,簾外一陣陰風,那鬼來了$ 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寔命不猶。 22. 江有汜 江有汜、之子歸、不我以。 不我以、其後也悔。 江有渚、之子歸、不我與。 不我與、其後也處。 江有沱、之子歸、不我過。 不我過、其嘯也歌。 23. 野有死麇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 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 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24. 何彼襛矣 何彼襛矣、唐棣之華。 曷不肅雝、王姬之車。 何彼襛矣、華如桃李。 平王之孫、齊侯之子。 其釣維何、維絲伊緡。 齊侯之子、平王之孫。 彼茁者葭、壹發五豝。 于嗟乎騶虞。 彼茁者蓬、壹發五豵。 于嗟乎騶虞。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隱憂。 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 亦有兄弟、不可以據。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于群小。 覯閔既多、受侮不少。 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 心之憂矣、如匪澣衣。 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綠兮衣兮、綠兮黃裏。 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兮黃裳。 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稀兮綌兮、淒其以風。 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 之子于歸、遠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 之子于歸、遠于將之。 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于飛、下上其音。 之子于歸、遠送于南。 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淵。 終溫且惠、淑慎其身。 先君之思、以勗寡人。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 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 胡能有定、寧不我顧。 日居月諸、下土是冒。 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 胡能有定、寧不我報。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 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 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諸、東方自出。 父兮母兮、畜我不卒。 胡能有定、報我不述。 終風且暴、顧我則笑。 謔浪笑敖、中心是悼。 終風且霾、惠然肯來。 莫往莫來、悠悠我思。 終風且曀、不日有曀。 寤言不寐、願言則嚏。 曀曀其陰、虺虺其雷。 寤言不寐、願言則懷。 擊鼓其鏜、踊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凱風自南、$ 燎之光。 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晢晢。 君子至止、鸞聲噦噦。 夜如何其、夜鄉晨、庭燎有輝。 君子至止、言觀其旂。 183. 沔水 沔彼流誰、朝宗于海。 鴥彼飛隼、載飛載止。 嗟我兄弟、邦人諸友、莫肯念亂、誰無父母。 沔彼流水、其流湯湯。 鴥彼飛隼、載飛載揚。 念彼不蹟、載起載行。 心之憂矣、不可弭忘。 鴥彼飛隼、率彼中陵。 民之訛言、寧莫之懲。 我友敬矣、讒言其興。 184. 鶴鳴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 魚潛在淵、或在于渚。 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蘀。 它山之石、可以為錯。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 魚在于渚、或潛在淵。 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c。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祈父之什 185. 祈父 祈父、予王之爪牙。 胡轉予于恤、靡所止居。 祈父、予王之爪士。 胡轉予于恤、靡所底止。 祈父、亶不聰。 胡轉予于恤、有母之尸饔。 186. 白駒 皎皎白駒、食我場苗。 縶之維之、以永今朝。 所謂伊人、於焉逍遙。 皎皎白駒、食我場藿。 縶之維之、以永今夕。 所謂伊人、於焉嘉客。 皎皎白駒、賁然來思。 爾公爾侯、逸豫無期。 慎爾優遊、勉爾遁思。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 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 187. 黃鳥 黃鳥黃鳥。 無集于穀。 無啄無粟。 此邦之人。 不我肯穀。 言旋言歸。 復我邦族。 黃鳥黃鳥。 無集于桑。 無啄我粱。 此邦之人。 不可與明。 言旋言歸。 復我諸兄。 黃鳥黃鳥。 無集于栩。 無啄我黍。 此邦之人。 不可與處。 言旋言歸。 復我諸父。 188. 我行其野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 婚姻之故、言就爾居。 爾不我畜、復我邦家。 我行其野、言采其蓫。 婚姻之故、言就爾宿。 爾不我畜、言歸思復。 我行其野、言采其葍。 不思舊姻、求爾新特。 成不以富、亦祇以異。 189. 斯干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似續妣祖、築室百堵、西南其戶。 爰居爰處、爰笑爰語。 約之閣閣、椓之橐橐。 風雨攸除、鳥鼠攸去、君子攸芋。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 如翬斯飛、君子攸躋。 殖殖其庭、有覺其楹、噲噲其正、噦噦其冥、君子攸寧。 下莞上簟、乃安斯寢。 乃寢乃興、乃占我夢。 吉夢維何、維熊維羆、 維虺維蛇。 大人占之。 維熊維羆、男子之祥。 維虺維蛇、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 蓋龜峰巒嶂之奇,雁宕所無,但只有詘水觀耳。此谷獨飛珠卷雪,在深谷尤異。但其洞雖與泉對,而窪伏崖末為恨。顧其危崖四合,已可名洞,不必以一窟標舉也。時朔風舞泉,游漾乘空,聲影俱異。霽色忽開,日彩麗崖光水,〕徘徊不能去。久之,再飯於寺,別貫心行。   仍從崖棧西出,十里,排前。五里,過狀元橋北之分路亭,其南路乃由橋而至黃源窯者,從其西行十五里至留口,暮涉其溪。溪西即為貴溪界,其溪自黃源來,至此入大溪,而市肆俱在溪西,乃投宿焉。自排前至留口,回望龜峰,只見朝帽峰儼若一羊角插天,此西向之望也,與弋陽東面之望不殊纖毫,第此處轉見一石人亭亭在旁更為異耳。   二十三日  晨起,渡大溪之北,復西向行,八里,將至貴溪城,忽見溪南一橋門架空,以為城門與卷梁皆無此高跨之理。執途人而問之,知為仙人橋,乃石架兩山間,非磚砌所成也。大異之,即欲渡,無梁。亟趨二里,入貴溪東關,二里至玉井頭,覓靜聞於逆旅,猶未晨餐也。亟索飯,同出西南門,渡溪而南即建昌道矣。為定車一輛,期明晨早發,即東向欲赴仙橋。逆旅主人舒龍山曰:「此中南山之勝非一。由正南門而過中坊渡一里,即為象山,又名掛榜山,乃陸象山之遺蹟也,仰止亭在焉。其西南二里為五面峰,上有佛宇,峰下有一線天,亦此中之最勝也。其南一里為西華山,則環亙而上,俱仙廬之所托矣。其北二里為小隱岩,即舊名打虎岩者也。出小隱二里為仙橋,乃懸空架壑而成者。此溪南諸勝之概也。然五面峰之西,即有溪自南而北入大溪,此中無渡舟,必仍北渡而再渡中坊。」予時已勃勃,興不可轉,遂令龍山歸而問道於路隅。於是南經張真人墓。碑乃元時敕趙松雪撰而書者,刳山為壁,環碑於中。又一里,越一小橋,由旁岐東向溪,溪流直逼五面峰下。蓋此溪發源於江湖山,自花橋而下即通舟楫,六十里,西北至羅塘,又二十里至此,人溪為通閩間道,其所北轉皆紙炭之類也。適有兩舟艤溪畔,而無舟人;旋有一人至,呼之渡,輒為刺舟。過溪而東一里,由峰西北入其隘中,始知其山皆石崖盤峙,中剖而開,並夾而起,遠近不一,離立同形。隨路抵穹岩之下,拾級而上,得一台,綴兩崖如掌。其南下之級,直垂澗底;其西上之級,直繞山巔。余意南下者為一線天,西上者為五面峰也。先躋峰,攀磴里許而至絕頂,則南瞰西華,東瞰夾壁,西瞰南溪,北瞰城邑,皆在指顧。然山雨忽來,僧人留點,踉蹌下山。復從前磴南下一線天,則兩崖並夾而上,直南即從峰頂下剖者,是為直峽。路至夾中忽轉而東,穿墜石之隙,復得橫峽。俱上下壁立,曲直線分,抵東$ 急不及登。又西五里,一溪自北來,渡其橋;又一溪自西來,即溯之行。有數家在溪上,曰三江口,想即二溪與盱江合,故名也。   十二日  東方甫白,從三江西渡溪,循左路行,路漸微。六七里,日出,入山口,居舍一二家,去路頗遙。先是,有言三江再進十里,有山口可宿者,余既訝其近,又疑其居者之寡。連逾二嶺,三里,遇來人詢之,曰:「錯矣!正道在南,從三江渡溪已誤也。」指余南循小路轉。蓋其嶺西北為吳坑,東南為東坑,去三江已十里矣。乃從南轉下一坑,得居民復指上嶺,共五里,至後阿。從其西北小路直上二里,則一小廟當路岐。從廟西北平循山半陰崖而行,又二里而至一山過脊處,南北俱有路,而西向登嶺一路獨仄,遂躡之行。既登一峰,即轉入山峽。其峽有溪在下,自西而東,東口破壁而下;綰口一峰,西南半壁,直傾至底,石骨如削鐵;路在其對崖。循峽陰西人,〔自過脊登嶺至此,〕共三里。一石飛突南崖,瞰溪撐日,日光溪影,俱為浮動。溪中大石矗立,其西兩崖逼豎如門,水從崖中墜壁而下,〔瀠回大石而出,蓋軍峰東溪源也。〕崖下新架一橋。渡而北,又登嶺半里,山回水聚,得岐路入一庵,名龍塘庵。有道人曰:「西有龍潭,路棘不可入。」得茗,食點數枚。出庵,從左渡小溪,遂復直上嶺。二里,復循山北陰崖而行,屢有飛澗從山巔墜下,路橫越澗上〔流者五、六次,〕下復成溪。又三里,得橫木棧崖。又二里,直轉軍峰之北,仰望峰頂猶刺天也,有石澗自峰頂懸凹而下,蓋北溪之源矣。渡溪〔二百步,〕復上一嶺,始與北來大路合,遂高南向峰頂,而上無重峰之隔矣。自東北路口西上一里,至北嶺度脊處,有空屋三間,中有繩牀土灶而無人居,其西下〔為〕宜黃之道,東即所從來大道也。自此南上,鑿蹬疊級,次第間出,蹈空而上,道甚修廣,則進賢金父母所助而成者。自此愈上愈高,風氣寒厲,與會仙異矣。〔自分道處至絕頂,悉直上無曲墜,共四千三百步,抵軍峰巔。〕登頂下望,五六尖峰自西南片片成隊而來,乃閩中來脈也。至絕頂之南,圓亙為著棋峰,亭亭峭削,非他峰所及。〔蓋自南豐來,從車盤嶺南面上,不及北道之辟;然經著棋峰棧石轉崖,度西峽中,躡蹬攀隙,路甚奇險。余從北道望見之,恨不親歷。〕北起為絕頂,則石屋中浮,丘、王、郭三仙像共列焉。其北度之脈,則空室處。其北又起一峰,直走而為王仙峰,東下而為麻姑,東北下而為雲蓋,以結建昌者也。自著棋峰夾中望,下有洞穹然,攀箐掛石而下,日尚下午,至洞已漸落虞淵,亟仍攀躡而上,觀落日焉。   十三日  白赤丸如輪,平升玉盤之上$ 與張同宗,欲一晤,因冒雨造其家云。蓋張乃世科而無登第者,故後附於侯族,而實非同派。君重之曾祖名峻,嘉靖間雲亦別駕吾常,有遺墨在家雲,曾附祀張侯之廟,為二張祠。此一時附托之言。按張侯無在郡之祠,其在吾邑者,嘉靖時被毀已久,何從而二之?更為余言:侯之後人居西園,在城西五六十里,亦文昌鄉也;族雖眾,無讀書者,即子衿亦無一人。余因慨然!時雨滂沱,以舟人待已久,遂冒雨下舟,蓋此中已三月無雨矣。時舟已移北門贑江上。由北門入至南門之張氏,仍出北門。下舟已上午,遂西南溯贑江行。十里,挾天馬山之西。十里,過小洲頭,東有大、小洲二重,西則長岡逶迤,有塔與小洲夾江相對。至是雨止日出。又十里,轉挾螺子山之東,而泊於梅林渡,去吉郡尚十里。既暮,零雨復至。螺子,吉郡水口之第一山也。   吉水東大而高者,曰東山,即仁山也。太平山在其內,又近而附城,曰龍華寺。寺甚古,今方修葺,有鄒南臯先生祠。佛殿前東一碑,為韓熙載撰,徐鉉八行書。蓋即太平西下之壠,南北迴環,瑣成一塢,而寺在中央。吉水西為天馬山,在恩、贑二江夾脊中。北為玉笥山,即峽山之界贑江下流所經也。南為巽峰,尖峭特立,乃南臯先生堆加而峻者,為本縣之文筆峰。建昌人言軍峰為吉水文筆, 因此峰而誤也,大小迥絕矣。   初二日  黎明甫掛帆,忽有順水舟叱咤而至,掀篷逼舟,痛毆舟人而縛之,蓋此間棍徒托言解官銀,而以拿舟嚇詐舟人也。勢如狼虎,舟中三十人,視舟子如搏羊,竟欲以余囊過其舟,以余舟下省。然彼所移入舟者,俱鋪蓋鈴串之物,而竟不見銀扛,即果解銀,亦無中道之理。余諭其此間去吉郡甚近,何不同至郡,以舟畀汝。其人聞言,咆哮愈甚,竟欲順流挾舟去。余乘其近涯,一躍登岸,亟覓地方王姓者,梅林保長也。呼而追之,始得放舟。余行李初已被移,見余登陸,乃仍畀還;而舟子所有,悉為抄洗,一舟蕩然矣。又十里,飯畢,〔抵吉安郡。〕已過白鷺洲之西,而舟人欲泊南關;余久聞白鷺書院之勝,仍返舟東泊其下,覓寓於書院中淨土庵。是日雨絲絲不止,余人游城中,頗寥寂,出南門,見有大街瀕江,直西屬神岡山,十里闤闠,不減金閶也。   初三日  中夜雨滂沱。晨餐後,即由南關外西向神岡。時雨細路泞,舉步不前,半日且行且止,市物未得其半,因還至其寓。是日書院中為郡侯季考,余出時諸士畢集,及返而各已散矣。郡侯即家復生,是日季考不親至,諸生頗失望。   初四日  雨。入游城中,出止白鷺洲。   初五日  入城拜朱貞明、馬繼芳。下午,取藥煮酒,由西門出,街$ ;然經著棋峰棧石轉崖,度西峽中,躡蹬攀隙,路甚奇險。余從北道望見之,恨不親歷。〕北起為絕頂,則石屋中浮,丘、王、郭三仙像共列焉。其北度之脈,則空室處。其北又起一峰,直走而為王仙峰,東下而為麻姑,東北下而為雲蓋,以結建昌者也。自著棋峰夾中望,下有洞穹然,攀箐掛石而下,日尚下午,至洞已漸落虞淵,亟仍攀躡而上,觀落日焉。   十三日  白赤丸如輪,平升玉盤之上,遙望日下,白氣平鋪天末,上有翠尖數點,則會仙諸峰也。仍從頂北下,十里,至空屋岐路處,遂不從東而從西下,里許而得混元觀,則軍峰之北下觀也。其地已屬撫之宜黃。〔聞山南車盤來道亦有下觀云。〕循水北下,兩山排闥,水瀉其中,無甚懸突飛洄之態。又下五里,始至澗底,此軍峰直北之水也。既下山,境始開。又山一層橫列於外,則魚牙山也。又有一水自西南來,此軍峰西壑之水,至此與北澗會。循水東北又五里,過袈裟石。綰兩澗之口,水出其間,百家之聚在其外,曰墟上。又有一水亦自西南來會,則魚牙山之水也,與大溪合而北,西轉下宜黃,為宜黃之源云。自墟上東北岐,路溯一小溪,十里至東源。東向上嶺,三里而登其上,曰板嶺。其水西流入宜,東南流入豐,東北流亦入宜,蓋軍峰北下之脊也。越嶺而東,一里,復得坪焉。山溪瀠洄,數家倚之,曰章嶺。竟塢一里,水東出峽間,下墜深坑,有路隨之,想走南豐道也。其水東南去,必出南豐,則章嶺一隙其為南豐屬明矣。水口墜坑處,北有一徑亦漸下北坑,則走下村道矣。亦漸有溪北自下村出七里坑,達楓林而下宜黃,則下村以北又俱宜黃之屬。是水口北行一徑,即板嶺東度之脊也,但其脊甚平而狹,過時不覺耳。下脊,北五里,至下村。又北二里,水入山夾中,兩山逼束甚隘,而長水傾底,路瀠山半,山有凹凸,路亦隨之,名曰十八排,即七里坑也。已而下坑渡澗,復得平塢,始有人居,已明月在中流矣。又北二里,水復破峽而出。又一里,出峽,是為楓林內村。又一里,山開水轉,而西度小橋,是為楓林,乃宿。   十四日  平明飯,行,即從小橋循小溪北上。蓋楓林大溪西下宜黃,而小溪則北自南源分水而來者也。溯北上五里,入南灣坳,上分水嶺,南為宜黃,北為南城,西南境逾嶺為南源。五里至八角莊,有水東下,舍之。北上黃沙嶺,二里逾嶺,下巾兒漈,水亦東下,又舍之。北溯一小水,三里,上欄寨門,平行嶺上,為李家嶺。又一里,始下,下一里,則磁龜在焉。磁龜者,羅圭峰玘之所居也,在南城西南九十里,據李文正《東陽記》,北阻芙蓉,西阨連珠峰,南望軍峰,東則靈峰迤邐,有石$ 焉。〔東南三十里,有靈襟洞;南二里,有陽流岩云。〕又西五里為上橋,有水自東北叢尖山之南,西過橋下,即分為二。又西南〔穿石山腋,共〕三里,過廖村。其西北有山危峙,又有尖叢亭亭,更覺層疊。問之,謂危峙者為金山,而其東尖叢者不能名焉。又二里,有水自金山東腋出,堰為大塘。歷堰而西,又三里,復穿石山峽而西,則諸危峰分峙疊出於前,愈離立獻奇,聯翩角勝矣。石峰之下,俱水匯不流,深者尺許,淺僅半尺。諸峰倒插於中,如出水青蓮,亭亭直上。初二大峰夾道,後又二尖峰夾道,道俱疊水中,取徑峰隙,令人應接不暇。但石俱廉厲鑿足,不免目有餘而足不及耳。其峰曰雷劈山。以其全半也;曰萬歲山,以尖圓特聳也。其間不可名者甚多。共五里,始舍水磴而就坦坡。又五里,姑得平疇,為河塘村,乃就村家瀹茗避日,下舂而後行。河塘西築塘為道,南為平疇,秧綠雲鋪,北為匯水,直浸北界叢山之麓,蜚晶漾碧,令人塵胃一洗。過塘,循山南麓而西,五里,渡一石樑,遂登岡陀行。又五里,直抵兩山峽中,其山南北對峙如門。北山之東垂,有石峰分岐而起,尖峭如削,其岐峰尤亭亭作搔首態,土人呼為婦女娘峰。崖半有裂隙透明,惟從正南眺之,有光一繖,少轉步即不可窺矣。南山之首,又有石突緩,人行其下,左右交盼,亦復應接不暇。時日色已暮,且不知顧僕下落,亟問浮橋而趨。西過大石樑,再西即浮橋矣。漓水至是已極汪洋,北自皇澤灣。轉而南,桂林省城東臨其上。浮橋貫江而渡,覓顧僕寓不得,遂入城,循城南去,宿於逆旅。   二十九日  從逆旅不待餐而行。遂西過都司署前,又西,則靖江王府之前甬也。又西,則大街自北而南,乃飯於市肆。時亟於覓顧僕,遂轉遵大街北行,東過按察司前,遂東出就日門。計顧僕舟自北來,當先從城北瀕江覓,而南從城下北行。已而城上一山當面而起,石腳下插江中,路之在城外者,忽穿山而透其跨下,南北岈然,真天辟關津也。〔西則因山為城,城以內即疊彩東隅。〕穿洞出,下臨江潭,上盤山壁,又透腋而入,是為木龍洞。其洞亦自南穿北,高二丈,南北透門約十餘里。其東開窗剖隙,屢逗天光,其外瀕江有路,行者或內自洞行,或外由江岸,俱可北達。出洞,有片石夾峙,上架一穹石,其形屈曲,其色青紅間錯,宛具鱗腮,似非本山之石,不知何處移架於此。洞北辟而成崖,綴以飛廊,前臨大江,後倚懸壁,憩眺之勝,無以逾此。又循城溯〔江〕北一里,過東鎮門。又北過城東北隅,〔為東江驛。驛東向,當皇澤灣南下衝。〕入驛,問顧僕所附江舟,知舟泊浮橋北。出驛,北望〔皇〕澤灣,$ 散投之,熒熒直下,久而不得其底。其左削崖不能受趾,其右乳柱分楞,窗戶歷歷,以火炬隔崖探之,內若行廊,玲瓏似可遠達,惟峽上難於橫度,而火炬有盡,恐深入難出,乃由舊道出洞前,錄《來仙洞記》。從南麓東入西門,出東南門渡口,則舟人已艤舟待,遂入舟宿。   二十五日  自陽朔東南渡頭髮舟,溯流碧蓮峰下。由城東而北,過龍頭山,自是石峰漸隱。十里,古祚驛。又十五里,始有四尖山在江左,其右亦起群尖夾江,是為水綠村。又北七里,有岩在江之西岸,門甚高敞,東向臨江。由右腋深入,漸高而黑,久乃空濛,復東辟門焉。由岩左腋上登,其上前亙為台,後結一竇,有尼棲焉。不環堵,不覆屋,因台置垣,懸梯為道,甚覺軒爽。竇後復深陷成峽,昏黑。東下欲索炬深入,尼言無奇多險,固止之。而雷聲復殷殷促人,時舟已先移興平,遂出洞。由洞左循麓溯江,草深齊項,半里,達螺螄峰下。其峰數盤而上,層累若螺螄之形,而卓聳壓於群峰,乃興平東南水口山也。以前岩在其下,土人即指為螺螄岩。余覺岩在螺峰之南,雙岐低峰之麓,及入岩讀碑,而後知其為蛟頭,非螺螄也。螺螄以峰勝,蛟頭以岩勝,螺螄穹而上盤,蛟頭垂而下絡,不一山,亦不一名也。繞螺螄又二里,及舟,入半里,少艤興平。其地有溪自東北來,石山隙中,遙見巨嶺亙列於內,即所趨恭城道也。崖上有室三楹,下臨江渚,軒欄橫綴,為此中所僅見,額曰「月到風來」,字亦飛逸,為熊氏書館。余闖入其中,竟不見讀書人也。下舟已暮,又北二里而泊。   二十六日  昧爽發舟,西北三里,為橫埠堡,又北二里為畫山。其山橫列江南岸,江自北來,至是西折,山受齧,半剖為削崖;有紋層絡,綠樹沿映,石質黃紅青白,雜彩交錯成章,上有九頭,山之名「畫」,以色非以形也。舟人泊舟畫山下晨餐。余遂登其麓,與靜聞選石踞勝,上罨彩壁,下蘸綠波,直是置身圖畫中也。崖壁之半,有洞北向,望之甚深,上下俱無所著足。若緣梯綴級於石紋之間,非直空中樓閣,亦畫裡岩棲矣。   〔返而登舟,〕又北一里,上小散灘。又北二里,上大散灘。又北七里為鑼鼓灘,灘有二石象形,在東岸。其處江之西涯,有圓峰端麗;江之東涯,多危巖突兀。〔其山南岩竅,有水中出,緣突石飛下墜江,勢同懸瀑。粵中皆石峰拔起,水隨四注,無待破壑騰空。此瀑出崇竅,尤奇絕。〕        又北八里,過攔州。〔西北岸一峰純透,初望之,疑即龍門穿穴,以道里計之,始知另穿一峰,前以夜棹失之耳。〕舟轉西北向,又三里,為冠岩。〔先是江東岸嶄崖,丹碧煥映,彩豔畫山。冠岩$ 南四里,得巨村在西峰叢夾處,曰龍村。又換夫而南,乃隨東界土山行矣。始知自黑區至此,皆山夾中平塢而無澗,以楊村所合之流,先已東入土山也。至是復有水西自龍村西塢來,又南成小澗。行其東三里,盤土山東南垂而轉,得一村曰伐雷,換夫。又暮向東南行三里,宿於巴潭黃姓者家。   初三日  巴潭黃老五鼓起,割雞取池魚為餉。晨餐後,東南二里,換夫於伐連村。待夫久之,乃東南逾土山峽,一里,則溪流自西北石山下折而東來,始虢成聲。隨之南行,蓋西界石山至此南盡,轉而西去,復東突一石峰峙於南峽之中,若當戶之樞,故其流東曲而抵土山之麓,又南繞出中峙石峰,始南流平畦,由龍場入右江焉。隨溪一里,南山既轉,西南平壑大開,而石峰之南,山盡而石不盡。於是平疇曲塍間,怪石森森,佹離佹合,〔高下不一,流泉時漱之,環以畦塍,使置一椽其中,石林精舍,勝無敵此者。〕行石間一里,水正南去,路東上山麓,得一村,聚落甚大,曰把定村。村人刁甚,候夫至日昃,始以一騎二擔夫來。遂東北逾土嶺,一里半,北渡一小水,乃北上嶺。又一里逾其巔,又北行嶺上者一里,則下見隆安城郭在東麓矣。   乃隨嶺東北下者數里,又東行者一里,入西門,抵北門,由門內轉而南,稅駕於縣前肆中。是日雲氣濃鬱,不見日光。時已下午,索飯,令顧僕往驛中索騎,期以明旦,而挑夫則須索之縣中。時雲君何為庫役所訟往府,攝尉事者為巡檢李姓,將覓刺往索天,而先從北關外抵鞏閣,則右江從西北來,經其下而東去,以江崖深削,故遙視不見耳。從崖下得一〔南寧〕舟,期以明日發。余時瘡大發,樂於舟行,且可以不煩縣夫,遂定之。令顧僕折騎銀於驛,以為舟資。乃還宿於肆。   初四日  晨起,飯而下舟;則其舟忽改期,初八始行。蓋是時巡方使者抵南寧,先晚出囚於獄,同六房之聽考察者,以此舟往。中夜忽逸一囚,吏役遂更期云。余時已折騎價,遂淹留舟中。瘡病呻吟,陰雲黯淡,歲寒荒邑外,日暮瘴江邊,情緒可知也。   初五日  坐臥舟中。下午,顧僕曰:「歲雲暮矣,奈何久坐此!請索擔夫於縣,為明日步行計。」余然之。   左、右江之分,以楊村、把定以西石山為界。故石山之內,其地忽高,是為土州,屬太平;石山之下,其塢忽墜,是為隆安,乃嘉靖間王新建所開設者,屬南寧。此治界所分也。若西來之龍脊,則自歸順、鎮安、都康、龍英北界之天燈墟,又東經全茗、萬承,而石山漸盡,又東抵合江鎮,則宣化屬矣。其在脊之北者,曰鎮遠、佶倫、結安、都結,萬承之東北鄙。其水或潛墜地穴,或曲折山峽,或由土上$ ,有石高擎穴前,上平如台。其東又有小隙宛轉,如簇瓣蓮萼,披之無不通也。由台前小隙下,即前循崖端而西路。復從崖端轉石嘴而東,稍入,有洞門內辟。其門亦南向,中深數丈,彌備幽深之致。乃仍舊路下,即沿山麓東還,北望山坳間,有岩高懸絕峽之上,心異之。乃北向望坳上,攀岩躋崖以升。數十步,逾坳間,乃炭夫樵斲者所由,而懸岩尚在其東,崖壁間之藤棘蒙密,側身難度。乃令隨夫緣枝踐級,橫過崖間,不百步而入岩,余亦從之,岩前懸峽,皆棕竹密翳,而洞當轉峽之側,上下懸峭,其門西南向,頂崇底坦。人五六丈,當洞之中,遙望西南銳豎尖峰正列其前,洞兩旁裂峽分瓣,皆廉利沓合。洞後透石門而入,其內三辟三合,中連下透,皆若浮橋駕空,飛梁駢影,思各躋其上,不知何處著腳。乃透入三橋之內,其中轉寬而黑。從左壁摸索而上攀東崖,南出三四丈,遂凌內梁之東。其梁背刀削而起,不堪著足。而梁之西亦峻石柱頂,另隔成界,不容西渡。又南緣東崖,凌中梁之東,其不可度與內梁同。又南緣東崖凌前梁之東,則梁背平整,橫架於兩崖之間,下空內豁,天設徒槓。其背平架之端,又有圓石尺許聳立其上,儼若坐墩。余以為人琢而置此者,捫其根,則天然石柱也。渡梁之西,又北轉入峽門,即中內二梁西端之石所界而成者。其內有又東豁而下通梁後,又西剜而透穴中。入穴中,又拓而為龕,環而為門,透而為峽,下皆細砂鋪底,〔平潔如玉,〕但其中已暗而漸束,不能深入。仍出至前梁之西,緣西崖之半,攀石筍南下,穿石窟以出,復至洞中央矣。前眺尖峰,後矚飛梁,此洞之勝,內外兩絕。   出洞,取棕竹數枝,仍橫度坳脊,歷懸石,下危峽而抵麓。循麓東行又百步,有洞裂削崖間如「丁」字,上橫下豎,甚峻,其門南向。復北向抵崖下巨峽前,大石如窒,累數石而上,皆倒攀懸躋升之。其上一石則高削數丈,無級可攀,而下有穴大如斗。蛇穿以入,中遂穹然,上高數十丈,外透而起,則「丁」字之豎裂也,而橫裂則仰之莫及矣。洞內夾壁而入,傾底而下,北進七八丈,折而東,始黑暗不可窮詰。乃出鬥穴,下累石,又循崖而東數十步,復入巨峽。其門亦南向,前有石界之。連躋石隙二重,其內夾下傾,亦如「丁」字岩。北進五六丈,亦折而東,則平而拓矣。暗中摸索,忽有光在足下,恍惚不定,余疑為蛇珠虎睛,及近索之,復不見。蓋石板之下,復有下層窟穴通於前崖,而上下交通處,穴小於鬥,遠則斜引下光,近則直墜莫睹。且其穴小而曲,不能蛇伏以下。遙矚其東二三丈,石板盡處,復有微光燁燁。匍匐就之,則其外界石如屏,中有細孔徑寸$ 門高不及丈,而底甚平,深與闊各二丈。而洞後石縷繽紛,不深而幻,置佛座其中,而前建虛堂,已圮不能存。其前直瞰衛城,若垂趾可及,偶霧氣一吞,忽漫無所睹,不意海市蜃樓,又在山阿城郭也。然此特洞外者也。由洞左旁竅東向入,其門漸隘而黑。攀石閾上,其中坎砢欹嵌,窪竇不一,皆貯水滿中而不外溢。洞頂滴瀝,下注水池,如雜珮繁絃,鏗鏘遠近。洞內漸轉東北,勢似宏深淵墜,既水池高下,無可著足,而無火炬遙燭,惟從黑暗中聽其遙響而已。余所見水洞頗多,而獨此高懸眾峰之頂,又瀦而不流,無一滴外泄,向所望以為獨石凌空,而孰意其中乃函水之具耶。出洞,仍循崖而北,入明洞後門,抵前洞。從僧榻之左,有旁龕可登,攀而上之,則有隙西透,若窗而岐為兩。其後復有洞門西向,在崖路之上,其門頗敞,第透隙處,雙櫺逼仄,只對外窺,不能穿之以出耳。先是余入前洞,見崖間有鎸「三明洞」三字者,從洞中直眺,但見前後,而不知旁觀更有此異也。下洞,由舊路三里,出茶庵,適按君馮,以專巡至。從來直指巡方,不逾關嶺、盤江,馮以特命再任,故歷關隘至此耳。時旌旗穿關逾坳,瞻眺之,空山生色,第隨其後抵安南,不免徒騎雜沓,五里之程,久乃得至。乃飲於陳氏肆中。遂入東門,西抵衛前,轉南而出南門。南向行嶺峽間,共平上二里,有脊自西北度東南,度處東平為塍,西忽墜坑深下,有小水自坑中唧唧出。路隨之,西循北崖下墜,即所謂烏鳴關也,土人呼為老鴉關。西向直下一里,有茶庵跨路隅,飛泉夾灑道間,即前唧唧細流,至此而奔騰矣。庵下崖環峽仄,極傾陷之勢。又曲折下半里,泉溢浹道,有穹牌,題曰:「甘泉勝跡」。其旁舊亦有享,已廢,而遺址豐碑尚在,言嘉靖間有僧施茶膳眾,由嶺下汲泉甚艱,一日疏地得之,是言泉從僧發者。余憶甘泉之名,舊《志》有之,而唧唧細流,實溢於嶺上,或僧疏引至此,不為無功,若神之如錫卓龍移,則不然也。   又拾級西南下一里,下抵峽口,循西崖之足,轉而西行,北則石崖排空,突兀上壓;南則墜壑下盤,坵垤縱橫,皆犁為田。雖升降已多,猶平行山半也。又西半里,有泉自北崖裂隙間宛轉下注,路經其前,為架橋橫度,泉落於僑內,復從橋下瀉峽去。坐橋上仰觀之,崖隙欹曲,泉如從雲葉間墮出,或隱或現,又瀑布一變格也。循崖又西,迤邐平上,兩過南度之脊,漸轉西北,共五里,為烏鳴鋪。復西北下峽間,一里餘,有小水,一自東峽來,一自北峽來,各有石樑跨之,合於路左而東南去。度兩石橋,又西南上嶺,一里,從嶺頭過一哨,有數十家夾道。又從嶺上循北界大山西向行$ 向行一里,忽聞溪聲沸然。又南下抵塢中,一溪自東而西,有石樑跨之,溪中水頗大而甚急。四顧山回谷密,毫無片隙,不知東北之從何來,不知西南之從何泄,當亦是出入於竅穴中者。欲候行人問之,因坐飯橋上。久之不得過者,乃南越橋行。仰見橋南有歧躡峰直上,有大道則溯溪而東。時溪漲路渰,攀南峰之麓行。念自金雞山東上,一路所上者多,而下者無幾,此溪雖流塢中,猶是山巔之水也。東一里,循南峰東麓,轉而南。隔塢東望,溪自東北峽中破崖而出,其內甚逼。路舍之南,半里,復循南峰南麓,轉而西向入塢。一里,塢窮,遂西上嶺。一里,逾嶺頭,始見有路自北來。合併由嶺上南去;此即橋南直上之岐,逾高嶺而下者,較此為迳直云。由嶺南行,西瞰塢甚深,而箐密泉沸,亦不辨其從何流也。又南二里,轉而東,循北嶺南崖東向行,亦與南山下夾成塢,下瞰深密,與西塢同。東五里,其塢漸與西塢並,始知山從東環,塢乃西下者。又東向逾岡,東北一里,度一脊,其脊東西度。從其東復上嶺,一里,則嶺東有塢南北辟。乃北轉循西山行塢上,一里,塢窮。從塢北平轉,逾東嶺之東,共二里,有數家在路北坡間,是曰界頭寨,以囉平村落東止於此也。又東行岡上二里,再上嶺一里,逾而東,則有深峽下嵌,惟聞水聲洶湧,而不見水。從嶺上轉而南行,東瞰東界山麓,石崖懸削,時突於松梢箐影中,而不知西界所行之下,其崖更聳也。南行一里,始沿崖南下。又一里,仰見路西之峰,亦變而為穹崖峭壁,極危峻之勢焉。從此瞰東崖之下,江流轉曲,西南破壁去;隔江有茅兩三點,倚崖而居。乃東向拾級直下,一里,瞰江甚近,而猶未至也。轉而北,始見西崖矗立插天,與東崖隔江對峙。其崖乃上下二層,向行其上,止見上崖而不得下見,亦不得下達,故必迂而南,乃得拾級云。北經矗崖下半里,下瀕江流,則破崖急湧,勢若萬馬之奔馳,蓋當暴漲時也。其水發源於師宗西南龍擴北,合陸涼諸水為蛇場河,由龍甸及羅平舊州,乃東北至伊澤,過束龍山後,轉東南抵此,即西南入峽,又二百里而會八達盤江者也。羅平、普安以此江為界,亦遂為滇東、黔西分界焉。有舟在江東,頻呼之,莫為出渡者。薄暮雨止,始有一人出曰:「江漲難渡,須多人操舟乃可。」不過乘急為索錢計耳。又久之,始以五人划舟來,復不近涯,以一人涉水而上,索錢盈壑,乃以舟受,已昏黑矣。雨復淋漓,截流東渡,登涯入旅店。店主人他出,其妻黠而惡,見渡舟者乘急取盈,亦尤而效之,先索錢而後授餐,餐又惡而鮮,且嫚褻余,蓋與諸少狎而笑余之老也。此婦奸腸毒手,必是馮文所所記地羊寨$ 晨起雨猶不止。即而霽,泥泞猶甚。姑少憩一日,詢盤江曲折,為明日行計。乃匡坐作記。薄暮復雨,中夜彌甚,衣被俱沾透焉。   二十八日  晨雨不止。衣濕難行。俟炙衣而起。終日雨涔涔也。是日此處馬場,人集頗盛。市中無他異物,惟黃蠟與細筍為多。乃煨筍煮肉,竟日守雨。   黃草壩土司黃姓,乃普安十二營長官司之屬。十二營以歸順為首,而錢賦之數則推黃草壩,土地之遠則推步雄焉。   黃草壩東十五里為馬鼻河,又東五十里抵龍光,乃廣西右江分界;西二十里為步雄,又西五十裡抵江底,乃云南羅平州分界;南三十里為安障,又南四十里抵巴吉,乃云南廣南府分界;北三十裡為豐塘,又北二十里抵碧洞,乃云南亦佐縣分界。東西南三面與兩異省錯壤,北去普安二百二十里。其地田塍中辟,道路四達,人民頗集,可建一縣;而土司恐奪其權,州官恐分其利,故莫為舉者。   黃草壩東南,由龍光、箐口、者恐、板屯、壩樓、八臘、者香、下田州,乃昔年大道。自安隆無土官,泗城代署,廣南以兵爭之,據其大半,道路不能,實由於此。   按盤江自八達、巴澤、河格、巴吉、興隆、那貢,抵壩樓,遂下八蠟、者香。又有一水自東北來合,土人以為即安南衛北盤江,恐非是。安南北盤,合膽寒、羅運、白水河之流,已東南下都泥,由泗城東北界,經那地、永順,出羅木渡,下遷江。則此東北來之水,自是泗城西北界山箐所出,其非北盤可知也。於是遂為右江。再下又有廣南、富州之水,自者格、葛閬、歷裡。來合,而下田州,此水即志所稱南旺諸溪也。二水一出灑城西北,一出廣南之東,皆右江之支,而非右江之源;其源惟南盤足以當之。膽寒、羅運出於白水河,乃都泥江之支,而非都泥江之源;其源惟北盤足以當之。各不相紊也。   按雲南抵廣西間道有三。一在臨安府之東,由阿迷州、維摩州。抵廣南富州,入廣西歸順、下雷,而出馱伏,下南寧。此余初從左江取道至歸順,而卒阻於交彝者也,是為南路。一在平越府之南,由獨山州豐寧上下司,入廣西南丹河池州,出慶遠。此余後從羅木渡取道而入黔、滇者也,是為北路。一在普安之南、羅平之東,由黃草壩,即安隆壩樓之下田州,出南寧者。此余初徘徊於田州界上,人皆以為不可行,而久候無同侶,竟不得行者也,是為中路。中路為南盤入粵出黔之交;南路為南盤縈滇之始,與下粵之末;北路為北盤經黔環粵之會。然此三路今皆阻塞。南阻於阿迷之普,富州之李、沈,歸順之交彝:中阻於廣南之蠶食,田州之狂狺;北阻於下司之草竊,八寨之伏莽。既宦轍之不敢入,亦商旅之莫能從。惟東路由$ ,而無此逼削。若溪渡之險,莫如江底,崖削九天,塹嵌九地,盤江朋圃之渡,皆莫及焉。   粵西之山,有純石者,有間石者,各自分行獨挺,不相混雜。滇南之山,皆土峰繚繞,間有綴石,亦十不一二,故環窪為多。黔南之山,則界於二者之間,獨以逼聳見奇,滇山惟多土,故多壅流成海,而流多渾濁。粵山惟石,故多穿穴之流,而水悉澄清。而黔流亦界於二者之間。   二十九日  晨雨霏霏。既飯,辭主人行。從街東南出,半里,繞東峰之南而北,入其塢。佇而回睇,始見其前大塢開於南,群山叢突,小石峰或朝或拱,參立前塢中。而遙望塢外,南山橫亙最雄,猶半與雲氣相氤氳,此即巴吉之東,障盤江而南趨者也。塢中復四面開塢:西則沙澗所從來之道,東則馬鼻河所從出之峽,而南則東西諸水所下巴吉之區,北則今所入豐塘之路也。計其地,北與為對,南與富州為C對,西與楊林為對,東與安籠所為對。其遙對者,直東則粵西之慶遠,直北則四川之重慶矣。入北塢又半里,其西峰盤崖削石,巖巖獨異,其中有小水南來。溯之北又二里,循東峰北上,逾脊稍降,陟塢復上,始見東塢焉。共二里,再上北坳,轉而西,坳中有水自西來,出坳下墜東塢,坳上豐禾被隴。透之而西,沿北嶺上西向行。二里稍降,陟北塢。一里復西北上,二里逾北坳,從嶺脊西北行。途中忽雨忽霽,大抵雨多於日也。稍降,復盤陟其西北坡岡,左右時有大窪旋峽,共五里,逾西坳而下。又三里抵塢中,聞水聲淙淙,然四山回合,方疑水從何出。又西北一里,忽見塢中有坑,中墜如井,蓋此水之所入者矣。從塢右半里,又西北陟嶺半里,透脊夾而出,於是稍降,從長峽中行。西北三里,復稍上,始知此峽亦中窪而無下泄之道者也。飯於路旁石上。出嶺之西,始見西塢中盤,內皆嘉禾芃芃. 北有小山綰塢口,廬舍懸其上,是曰豐塘。東西南皆回峰環之,水從西南二塢交注其間,北向墜峽。由塢東南降嶺,循塢南盤南山北麓,共二里,北與綰口廬舍隔塢相對。見路旁有歧,南向入山,疑為分歧之處,過而復還。始登,見其內道頗大,以為是;再上,路分為二,西者既漸小,南者又盤南山,又疑為非。往算數四,莫可從問。而塢北居廬相距二里餘,往返既遙;見南山有牧者,急趨就之,而隔峰間壑,不能即至。忽有負木三人從前嶺下,問之,乃知其非。隨之二里,北出大路。其人言:「分岐之處尚在嶺西。此處南岐,乃南塢小路之入山者,大路在西塢入也。然此去已不及黃泥河,正可從碧峒托宿矣。」乃西向入塢。有小水自西來,路逾坡西上,下而復陟,三里逾坳。坳不高而接兩山之間,為南山過北$ 東南,經普安州北境,合三板橋諸水,南下安南衛東鐵橋,又東南合平州諸水,入泗城州東北境,又東注那地州、永順司,經羅木渡,出遷江、來賓,為都泥江,東人武宜之柳江。是南盤出南寧,北盤出象州,相去不下千里;而南寧合江鎮,乃南盤與交趾麗江合,非北盤與南盤合也。其兩盤江相合處,直至潯州府黔、鬱二江會流時始合,但此地南北盤已各隱名為鬱江、黔江矣。則謂南盤、北盤即為南寧左、右江之誤,宜訂正者三。   若夫田州右江源,明屬南盤,《志書》又謂源自富州,是棄大源而取支水,猶之志南盤者源明月所,志北盤者源火燒鋪也。彼不辨端末巨細,悍然秉筆,類一丘之貉也夫! 滇游日記四   戊寅(公元1638年)十月初一月  凌晨起,晴爽殊甚。從三家村啜粥啟行,即西由峽中,已乃與溪別。復西逾嶺,共三里,人報恩寺。仍轉東,二里,過松花壩橋。又循五龍山而南三十里,循省城東北隅南行。已乃轉西度大橋,則大溪之水自橋而南,經演武場而出火燒鋪橋,下南壩矣。從橋西入省城東門,飯於肆。出南門,抵向所居停處,則吳方生方出遊歸化寺未返,余坐待之。抵暮握手,喜可知也。    初二日  余欲西行,往期阮仁吾所倩擔夫,遇其姪阮玉灣、阮穆聲,詢候甚篤。下午,阮仁吾至寓,以擔夫楊秀僱約至。余期以五日後再往晉寧,還即啟行。仁吾贐以番帨香扇。   初三日  余欲往晉寧,與唐元鶴州守、大來隱君作別。方生言:「二君日日念君。今日按君還省,二君必至省謁見,毋中途相左也。盍少待之?」乃人叩玉灣,並叩楊勝寰,知麗江守相望已久。既而玉灣來顧寓中,知按君調兵欲征阿迷,然兵未發而路人皆知之,賊黨益猖狂於江川、澂江之境矣。玉灣謂余:「海口有石城妙高,相近有別墅,已買山欲營構為勝地。請備車馬,同行一觀。」余辭以晉寧之行不容遲,因在迤西羈久也。又云:「緬甸不可不一遊。請以騰越莊人為導。」余頷之。   初四日  余束裝欲早往晉寧,主人言薄暮舟乃發,不若再飯而行。已而阮玉灣饋榼酒,與吳君分餉之。下午,由羊市直南六里,抵南壩,下渡舟,既暮乃行。是晚西南斗風,舟行三十里,至海夾口泊。三鼓乃發棹,昧爽抵湖南涯北圩口,乃觀音山之東南瀕海處。其涯有溫泉焉。舟人有登浴者,余畏風寒,不及沐也。於是掛帆向東南行,二十里至安江村,梳櫛於飯肆。仍南四里,過一小橋,即西村四通橋分注之水,為歸化、晉寧分界處。又南四里,入晉寧州北門,皆昔來暗中所行道也,至是始見田疇廣辟,城樓雄壯焉。入門,門禁過往者不得入城,蓋防阿迷不靖也。既見大來,各道$ 潔如晝,而寒悄逼人。還飯下道,不候唐君而臥。   十四日  在署中。   十五日  在州署。夜酌而散,復出訪黃沂水。其家寂然,花陰曆亂,惟聞犬聲。還步街中,恰遇黃,黃乃呼酒踞下道門,當月而酌。中夜乃散。   十六日  余欲別而行,唐君謂:「連日因歌童就醫未歸,不能暢飲。使人往省召之,為君送別,必少待之。」余不能卻。   十七、十八日  皆在州署。   十九日  在州署。夜月皎而早陰霾。   二十日、二十一日  在州署。兩日皆倏雨倏霽。   二十二日  唐君為余作《瘞靜聞骨記》,三易稿而後成。已乃具酌演優,並候楊、趙二學師及唐大來、黃沂水昆仲,為同宴以餞。   二十三日  唐君又饋棉襖、裌褲,具厚贐焉。唐大來為余作書文甚多,且寄閃次公書,亦以青蚨贐。乃人謝唐君,為明日早行計。   晉寧乃滇池南一塢稍開,其界西至金沙山,沿將軍山抵三尖村,與昆陽界,不過二十里;東至盤龍山頂,與澂江界,不過十里;北至分水河橋,與歸化界,不過五里;南入山塢,與澂江界,不過十里。總計南北不過十五里,東西不過三十里,不及諸蠻酋山徼一曲也。   晉寧之水,惟四通橋為大。其內有二溪,俱會於牧羊山下石壁村。一為大壩河,即河澗鋪之流,出自關索嶺者,余昔往江川由之;一為大甫河,出自鐵爐關者,與新興分水之嶺界。二水合而出四通橋,又分其半,東灌州北之田。至州東北,又有盤龍山澗之水,自州城東南隅,循城北流,引為城濠,而下合於四通東灌之水,遂北為歸化縣分界,而出安江村。其河乃唐公新濬者。   晉寧二屬邑俱在州東北境,亦鎮海東南之餘塢也。歸化在州北二十里,呈貢又在歸化北四十里。呈貢北即昆明縣界,東北即板橋路,東即宜良界,東南即羅藏山,陽宗界。歸化北五里有蓮花洞山,一名龍洞,有水出其間。羅藏山在歸化東十里,盤龍山東北之主峰也,東南距澂江府四十里。其山高聳,總挈眾山,與邵甸之梁王山對,亦謂之梁王山,以元梁王結寨其上也。西北麓為滇池,東南麓為明湖、撫仙湖。水之兩分其歸者,以此山為界;水之三匯其壑者,亦以此山為環。然則比邵甸梁王,此更磅礡矣。其脈自鐵爐關東度為關索嶺,又東為江川北屈顙巔山,遂北走為此山;又東至宜良縣西境,又北度楊林西嶺,又北過兔兒關,又北結為邵甸梁王山,而為果馬、月狐之脊焉。   晉寧四門,昔皆傾記。唐元鶴蒞任,即修城建樓,極其壯麗。   晉寧東至澂江六十里,西至昆陽四十里,南至江川七十里,北至省會一百里,東南至路南州一百五十里,東北至宜良一百六十里,西$ 西轉而瀠於村之前,其前又開大塢北去。仍循西山北行,五里,漸轉而西,於是岐分為二:東北隨流遵大塢直去者,由牛井街通浪滄衛道;西北從小塢逾嶺者,由江果往雞足道。余初由山岡鋪北望,以為東界大山之北嶺即雞足,而川中之水當西轉出瀾滄江。至是始知賓川之流乃北出金沙江,所云浪滄衛而非瀾滄江也;其東界大山,乃自梁王出北轉,夾賓川之東而北抵金沙,非大脊也。   從小塢西二里,逾西界之脊,始見雞足在西,其高與東界並,然東界尤屏亙,與雷應同橫穹半壁云。從脊上南望,其南五德山橫亙天南,即前洱海衛所望九鼎西高擁之山,其上有雪處也,至是又東西橫峙;其東又聳幕山,所謂梁王山也;二山中坳稍低,即松子哨度脊而北處也。從嶺西行三裡,稍北下,有溪自西而東,注於賓川大溪,架梁其上,覆以亭,是為江果村,在溪北岸,其流與火頭基等。時日甫下午,前向東洞尚三十五里,中無托宿,遂止。   二十二日  昧爽,由江果村飯,溯溪北岸西行。其溪從西峽中來,乃出於雞山南支之外,五福之北者,洱海東山之流也。四里,登嶺而北,寒風刺骨,幸旭日將升,惟恐其遲。盤嶺而北一里半,見嶺北又開東西塢,有水從其中自西而東,注於賓川大溪,即從牛井街出者。此塢名牛井,有上下諸村,其水自雞足峽中來,所謂盒子孔之下流也。於是西向漸下,一里半而抵塢中。又西一里過塢中村後,在坊曰「金牛溢井」,標勝也。  又西二里,復逾岡陟峽,蓋其山皆自南突出,瀕溪而止,溪東流瀠之,一開而為煉洞,再開而為牛井,此其中突而界之者。   盤峽而上,迤邐西北,再平再上,五里,越嶺而復得塢。   稍下一里半,有坊在坡,曰「廣甸流芳」。又一里半,復過一村後,此亦煉洞最東南村也。又北二里,有村夾道,有公館在村頭東北俯溪,是為煉洞之中村。其北二里,復上嶺。二里,越之而北,有坊曰「煉法龍潭」,始知其地有蟄龍,有煉師,此煉洞所由名也。   又北二里,村聚高懸,中有水一池,池西有亭覆井,即所謂龍潭也。深四五丈,大亦如之,不溢不涸,前瀕於塘,土人浣於塘而汲於井。此雞山外壑也,登山者至是,以為入山之始焉。其村有親迎者,鼓吹填街。余不顧而過,遂西北登嶺。   五里,有庵當嶺,是為茶庵。又西北上一里半,路分為二:一由嶺直西,為海東道,一循峽直北,為雞山道。遂北循之。稍下三里而問飯,發筐中無有,蓋為居停所留也。又北下一里,有溪自西南峽中出,其峽回合甚窅,蓋雞足南峽之山所泄餘波也。有橋亭跨兩崖間。越其西,又北上逾嶺,一里,有哨兵守嶺間。又北一里,中壑$ 。從黃峰左腋南上西轉,又一里,出其南,則府治東向臨溪而峙,象鼻之水環其前,黃峰擁其後。聞其內樓閣極盛,多僭制,故不於此見客云。   先是未及黃峰三里,有把事持書,挈一人荷酒獻胙,衝雨而至,以余尚未離解脫也。   與之同過府治前,度玉河橋,又東半里,仍稅駕於通事小樓。讀木公書,乃求余乞黃石齋敘文,並索余書,將令人往省邀吳方生者。先是,木公與余面論天下人物,余謂:「至人惟一石齋。其字畫為館閣第一,文章為國朝第一,人品為海宇第一,其學問直接周、孔,為古今第一。然其人不易見,亦不易求。」因問:「可以親炙者,如陳、董之後,尚有人乎?」余謂:「人品甚難。陳、董芳躅,後來亦未見其繼,即有之,豈羅致所及?然遠則萬里莫儔,而近則三生自遇。有吳方生者,余同鄉人,今以戍僑寓省中。其人天子不能殺,死生不能動,有文有武,學行俱備,此亦不可失者。」木公慮不能要致,余許以書為介,故有是請,然尚未知余至府治也。使者以復柬返。   前繳冊大把事至,以木公命致謝,且言古岡亦艱於行,萬萬毋以不貲蹈不測。蓋亦其托辭也。然聞去冬亦曾用兵吐蕃不利,傷頭目數人,至今未復,癙儸、古宗皆與其北境相接,中途多恐,外鐵橋亦為焚斷。是日雨陣時作,從樓北眺雪山,隱現不定,南窺川甸,桃柳繽紛,為之引滿。   是方極畏出豆。每十二年逢寅,出豆一番,互相牽染,死者相繼。然多避而免者。故每遇寅年,未出之人,多避之深山窮谷,不令人知。都鄙間一有染豆者,即徙之九和,絕其往來,道路為斷,其禁甚嚴。以避而免於出者居半,然五六十歲,猶惴惴奔避。木公長子之襲郡職者,與第三子俱未出,以舊歲戊寅,尚各避山中,越歲未歸,惟第二、第四者,俱出過。公令第四者啟來候,求肄文木家院焉。   初九日  大把事復捧禮儀來致謝,酬校書之役也。   再以書求修《雞山志》,並懇明日為其四子校文木家院,然後出關。院有山茶甚巨,以此當折柳也。余許之。   是日仍未霽,復憩通事樓。   其俗新正重祭天之禮。自元旦至元宵後二十日,數舉方止。每一處祭後,大把事設燕燕木公。每輪一番,其家好事者費千餘金,以有金壺八寶之獻也。   其地田畝,三年種禾一番。本年種禾,次年即種豆菜之類,第三年則停而不種。又次年,乃復種禾。   其地土人皆為麼些。   國初漢人之戍此者,今皆從其俗矣。蓋國初亦為軍民府,而今則不復知有軍也。止分官、民二姓,官姓木,民姓和,無他姓者。其北即為古宗。古宗之北,即為吐蕃。其習俗各異云。古宗北境,雨少而止有雪,$ 嶺,南向躡其脊,可得正道。」余從之。   遂緣西亙嶺西南躋之,雖無路徑,方位已不出吾目中。一里餘,遂南躡其北突之脊,東來之路,亦逾此轉南矣,遂從之。   此峰自金華山北向橫突,從此下墜,前盡於崖場峽口,後盡於所逾之脊。   其西又有山一支,亦自南北向橫突金華山之後,而為北下之峽。蓋二山俱從西南老君山來,分支並馳,中夾成箐,石崖盤錯,即所謂莽歇嶺也。於是循金華山之西南向二里,又漸下者半里,而抵箐中,其箐南來,東崖即金華北嶺之後,西崖是為莽歇,皆純石危亙,駢峽相對,而路當其下。先有一崖,北向橫障箐中,下嵌成屋,懸覆二丈餘,而東北一石下垂,如象鼻柱地,路南向無隙。從象鼻卷中,傍東崖上透,遂歷覆崖之上,望東西兩崖,俱有石庋壁覆雲,而西崖尤為突兀,上露兩亭,因西向躡危登之。   其亭皆東向,倚崖綴壁,浮嵌欹仄,而南列者較大,位佛像於中。左壁有泉自石罅出,下涵小池而不溢。   北亭就嵌崖通路,摭虛而過,得片石冒亭其上,三面懸削,其路遂絕。此反北凌箐口,高出象鼻覆崖之上矣,憑眺久之,聞木魚聲甚亮,而崖回石障,不知其處。復東下箐底,溯細統北入,則西崖轉嘴削骨,霞崩嶂壓,其勢彌異。半里,矯首上眺,或下嵌上突,或中刳旁裂,或層堆,或直劈,各極騫騰。   有書其上為「天作高山」者,其字甚大,而懸穹亦甚高,或云以篾籮藤索,從峰頂倒掛而書者。西崖有白衣大士,東崖有胡僧達摩,皆摩空黏壁而成,非似人跡所到也。更南半里,有玉皇閣當箐中。由此攀西崖,捱石磴,有僧嵌一閣於崖隙。   其閣亦東向。   其崖上下陡絕,中嵌橫紋,而閣倚之。挨橫紋而北,又覆一亭,中供巨佛,倚壁而立,以崖逼不容青蓮座也。其北橫紋迸絕矣。前聞鯨聲遙遞,即引閣僧。其師為南都人,茹淡辟幽,棲此有年,昨以禪誦赴崖場,而守廬者乃其徒也,留余待之。余愛其幽險,為憩閣中作記者半日。   僧為具餐。下午而師不至。余問僧:「此處有路通金華山否?」僧言:「金華尚在東南,隔大脊一重,箐中無路上。東向直躡東崖,乃南趨逾頂而東下之。   蓋東崖至是匪石而土。   但峭削之極,直列如屏,其上為難。」余時已神往,即仍下玉皇閣,遂東向攀嶺上。時有遊人在玉皇閣者,交呼:「此處險極難階!」余不顧,愈上愈峻。二里,有路緣峰腰自南而北,擔者欲從北去,余強之南。半里,此路乃東通後嶺,非東南逾頂者,乃復東向躡峻。擔者屢後,呼之不至,余不復待,竭蹷上躋,一里餘而東逾其脊。從脊上俯視,見州治在川東北矣,乃即從脊南趨。半里$ 野豬坡之南出為鵝籠、緬箐者,蓋俱從分支之脊行也。西五里,嶺坳間路交「十」字,乃西北橫陟之。當從西北躡坡,誤從西行嶺之南。二里,遇樵者,知為鬼甸道,打鷹開寺處已在直北雙峰下。然此時已不見雙峰,亦不見路影,乃躡棘披礫。直上者三里,霧氣襲峰,或合或開。又上二里,乃得亂坪,小峰環合之,中多回壑,竹叢雜布。見有撐架數柱於北峰下者,從壑中趨之,仍無路。柱左有篷一龕,僧寶藏見余,迎入其中,始知即開山之人也。因與余遍觀形勢。飯後霧稍開,余欲行,寶藏固留止一宵。余乃從其後山中垂處上。   其山乃中起之泡也,其後復下,大山自後迴環之,上起兩峰而中坳,遙望之狀如馬鞍,故又名馬鞍山。據土人言,其上多鷹,舊《志》名為集鷹山,而土音又訛為打鷹云。   其山脈北自冠子坪南聳,從頂上分二岐,一峙西南,一峙東北,二峰之支,如抱臂前環。   西南下者,當壑右而伏,過中復起小阜而為中案,南墜而下,復起一峰為前案。東北下者,當壑左而伏,結為東窪之鑰。兩峰坳處正其環窩處,前蹲一峰當窩中,其脈復自東北峰降而中度,宛如一珠之托盤中。其前復起兩小阜,如二乳之列於胸。其脈即自中蹲之峰,從左度右,又從右前度,而復起一阜於中,與雙乳又成鼎足,前列為中峰近案,即南與中案並峙。   稍度而東,又起一阜,即北與東窪之鑰對夾。故兩乳之前,左右俱有窪中坳,中峰之後,左右亦有峽中扃,其脈若甚平,而一起一伏,隱然可尋。   其兩峰之高者,左右皆環而止,唯中之伏而起者,一線前度,其東為筆峰、巃嵸,南為寶峰、龍光者,皆是脈也。土人言,「三十年前,其上皆大木巨竹,蒙蔽無隙,中有龍潭四,深莫能測,足聲至則湧波而起,人莫敢近;後有牧羊者,一雷而震斃羊五六百及牧者數人,連日夜火,大樹深篁,燎無孑遺,而潭亦成陸,今山下有出水之穴,俱從山根分逗云。」山頂之石,色赭赤而質輕浮,狀如蜂房,為浮沫結成者,雖大至合抱,而兩指可攜,然其質仍堅,真劫灰之餘也。寶藏架廬在中峰之下,前臨兩乳,日後有擴而大者,後可累峰而上,前可跨乳為鐘鼓之樓云。今諸窪雖中坳,而不受滴水,東窪之上,依石為窞,有瀦水一方,豈龍去而滄桑倏易,獨留此一勺以為開山之供者耶!   寶藏本北直人,自雞足寶台來,見尖山雖中懸而無重裹,與其徒徑空覓山至此,遂龕坐篷處者二年。今州人皆為感動,爭負木運竹,先為結此一楹,而尚未大就云。徑空,四川人,向從戎為選鋒,復重慶,援遼援黔,所向有功,後為騰越參府旗牌,薙發於甘露寺,從師覓山。師獨坐空山,徑空募化山$ 向行。東山者,即固棟江東山之脈,北自明光來,至大廠稍曲而東南,至是復西突而南下,屏立南香甸之東。其上有礦穴當峰之頂,茅捨緣之,自雅烏北嶺遙望,以為南香甸也,至而後知為朝陽出礦之洞。   然今為霧障,即咫尺東山,一無所睹,而此洞直以意想走之而已。南行八里,則有峽自東山出,遂東轉而蹈之。其峽北即東山至此南盡,南即東嶺之轉西,西矗於南香甸南,為江東山北嶺者也。開峽頗深,有泉西出而注於東江,即昨所以巀嵲山前分岐渡江而東入之峽也。峽徑雖深,而兩崖逼仄。循北山東行二里,望見峽內亂峰參差,扼流躍穎,亟趨之。   一里至其下,忽見北崖中迸,夾峙如門,路乃不溯澗東上,竟北轉入門。蓋門左之崖,石腳直插澗底,路難外瀠,故入而內繞耳。由門以內,仍東躡左崖之後,一里,遂逾亂峰之上,蓋石峰三四,逐隊分行,與流相鏖,獨存其骨耳。   循北峰攬澗南亂峰,又東一里,路復北轉,蹈北峰之隙北下。半里,則峰北又開一峽,自北而南,與東來之峽,會於北峰東突之下,同穿亂峰之隙而西。   所謂北峰者,從大廠分支西南下,即南香甸東突之峰,余今所行路,循其南垂向東者也,其東南垂亦至是而盡。是山之西北,有礦西臨南香甸者,曰朝陽洞;是山之東南,有礦東臨是峽者,曰陽橋。陽橋之礦,亦多挑運就煎煉於南香,則知南香乃眾礦所聚也。隨峽北望,其內山回壑辟,有廠亦爐煙勃勃,是為石洞廠。所云石洞者,大廠之脈,至是分環:西下者,自南香東界而南至陽橋,下從峽中,又東度一峰,突為「虎砂」而包其內;東下者,亦南走而東環之,至東嶺而西轉,穹為江東山北境,繞為「龍砂」而包其外。其水自石洞東,南出合東嶺北下之水,西注於亂峰,與陽橋度峽水合流,西注東江。是石洞者,眾山層裹中之一壑也,從陽橋峽北望而見之,峽中度脈而東,雖無中界之脊,而水則兩分焉。   余時欲從峽趨石洞,慮界頭前路難辨,不若隨同行者去。   遂舍石洞,從東峽溯流入,三里,則路東有峰前屏,北界陽橋東度之峰,至是東盡。石洞之水,隨東屏之山,南出而西轉,則陽橋南峽之上流也。   路抵東屏前山下,亦分岐為二:東北溯石洞水逾嶺者,為橋頭路;東南溯東嶺北下之水逾嶺者,為界頭路。然則西下峽中之水,以石洞者為首,以東嶺者為次也。於是東南上坡,二里餘,陟嶺巔,是即所謂陽橋東嶺矣。逾嶺即南下。一里,復陟峽而上,從嶺上南行。二里,就其東南坡而下,二裡,越東流之壑。復稍上二里,越其南坡,再下。有岐下東大峽,為同行者誤而南,一里餘,始知其誤。   乃莽陟坡而東北$ 之。余望之久矣!」蓋元中應試省中,先以書囑元康者,乃瑪瑙山,而非九隆後之馬家莊也。   元康即為投轄,割雞為黍,見其二子。深山杳藹之中,疑無人跡,而有此知己,如遇仙矣!   下午,從廬西下坡峽中,一里轉北,下臨峽流,上多危崖,藤樹倒置,鑿崖迸石,則瑪瑙嵌其中焉。其色有白有紅,皆不甚大,僅如拳,此其蔓也。   隨之深入,間得結瓜之處,大如升,圓如球,中懸為宕,而不黏於石。宕中有水養之,其精瑩堅致,異於常蔓,此瑪瑙之上品,不可猝遇,其常積而市於人者,皆鑿蔓所得也。  是山從海子峽口橋東,南環而下,此其西掉而北向處,即大寨西山之西坡也。峽口下流懸級為三瀑布,皆在深箐回崖間,雖相距咫尺,但聞其聲,而樹石擁蔽,不能見其形,況可至其處耶。坐瑪瑙崖洞間,有覆若堂皇,有深若曲房,其上皆垂於虯枝,倒交橫絡,但有氤氳之氣,已無斧鑿之痕,不知其出自人工者。元康命鑿崖工人停捶,而垂箐覓樹蛾一筐,且謂余曰:「箐中三瀑,以最北者為勝。為崖崩路絕,俱不得行。當令僕人停鑿芟道,異日乃可梯崖下瞰也。」因復上坡,至其廬前,乃指點四山,審其形勢。元康瀹茗命醴,備極山家清供,視隔宵麥飯糲口,不謂之仙不可也。   初七日  雨。與元康為橘,中之樂。棋子出雲南,以永昌者為上,而久未見敵手。元康為此中巨擘,能以雙先讓。余遂對壘者竟日。   初八日  晨飯,欲別而雨復至。   主人復投轄布枰。下午雨霽,同其次君從廬右瞰溪。   懸樹下,一里,得古洞,乃舊鑿瑪瑙而深入者,高四五尺,闊三尺,以巨木為橋圈,支架於下,若橋樑之鞏,間尺餘,輒支架之。其入甚深,有木朽而石壓者,上透為明洞。余不入而下,仍懸樹,一里墜澗底。其奔湧之勢甚急,而掛瀑處俱在其上下峽中,各不得達,仍攀枝上。所攀之枝,皆結異形怪果,苔衣霧須,蒙茸於上。   仍二里,還廬舍。   元康更命其僕執殳前驅,令次君督率之,從向來路上。二里,抵峽口橋東岡,墜崖斬箐,鑿級而下。一里餘,憑空及底,則峽中之水,倒側下墜,兩崖緊束之,其勢甚壯,黔中白水之傾瀉,無此之深;騰陽滴水之懸注,無此之巨。勢既高遠,峽復逼仄,蕩激怒狂,非復常性,散為碎沫,倒噴滿壑,雖在數十丈之上,猶霏霏珠卷霰集。滇中之瀑,當以此為第一,惜懸之九天,蔽之九淵,千百年莫之一睹,余非元康之力,雖過此無從寓目也。   返元康廬,挑燈夜酌,復為余言此中幽勝。其前峽下五里,有峽底橋;過之隨峽南出,有水簾洞;溯峽北入,即三瀑之下層。而水簾尤奇,但路閟難覓,明晨$ 且泞甚,陷淖不能舉足,因其中林木深悶,牛畜蹂踐,遂成淖土,攀陟甚難。   二里,就小徑行叢木中。   三里,復與大路合,峻與泞愈甚。又北上一里,折而西南上峽中。一里,南逾其岡,則中台東下之脊也,始見有茅庵當西崖之下,其崖矗然壁立於後,上參霄漢,其上蓋即石城云。   乃入庵。   庵東向,乃覆茅為之者,其前積木甚巨,一匠工斲之為殿材。昨所晤老僧。已先至,即為余具飯。余告以欲登石城,僧曰:「必俟明日,今已無及矣。此路惟僧能導之,即喧中人亦不能知也。」余始信喧人之言不謬,遂停其茅中。此寺雖稱中台,實登山第一坪也。石城之頂,橫峙於後者,為第二層。其後又環一峽,又矗而上,即雪山大脊之東突,是為第三重。   自第一坪而上,皆危嶂深木,蒙翳懸阻,曾無人跡。惟此老僧昔嘗同一徒,持斧秉炬,探歷四五日,於上二層各斲木數十株,相基卜址,欲結茅於上,以去人境太遠,乃還棲下層。今暄人歸依,漸有展拓矣。   十三日  僧滄海具飯,即執殳前驅。余與顧僕亦曳杖從之。從坪岡右腋僕樹上,度而入。過樹,沿西崖石腳,南向披叢棘,頭不戴天,足不踐地,如蛇游伏莽,狨過斷枝,惟隨老僧,僧攀亦攀,僧掛亦掛,僧匍匐亦匍匐。二里,過崇崖之下。又南越一岡,又東南下涉一箐,共里餘,乃南上坡,踐積茅而橫陟之。其茅倒者厚尺餘,豎者高丈餘,亦仰不辨天,俯不辨地。又里餘,出南岡之上。此岡下臨南峽,東向垂支而下,有微徑自南峽之底,西向循岡而上,於是始得路。隨之上躡,其上甚峻,蓋石城屏立,此其東南之趺,南峽又環其外,惟一線懸崖峽之間。遂從攀躋西向上者五里,乃折而北上。一里,西北陟坎坷之石,半里,抵石城南垂之足。乃知此山非環轉之城,其山則從其後雪山之脊,東度南折,中兜一峽,南嵌而下,至此南垂之足,乃峽中之門也。其崖則從南折之脊,橫列一屏,特聳而上,至此南垂之足,則承趺之座也。峽則圍三缺一,屏則界一為二,皆不可謂之城。然峽之杳渺障於內,屏之突兀臨於外,此南垂屏峽之交,正如黃河、華岳,湊扼潼關,不可不謂險之極也。從南垂足,盤其東麓而北,為崖前壁,正臨台庵而上。壁間有洞,亦東向,嵌高深間,登之縹緲雲端,憑臨瓊閣,所少者石髓無停穴耳。盤其西麓而北,為崖後壁,正環墜峽之東。削壘上壓,淵塹下蟠,萬木森空,藤蘚交擁,幽峭之甚。循崖北行一里,路分為二:一東北上,為躡崖頂者;一西北,為盤峽坳者。乃先從峽。半里,涉其底,底亦甚平,森木皆浮空結翠,絲日不容下墜。  當其中有木龍焉,乃一巨樹也。其下體形扁$ 老撾,地勢瀕海,木邦、車裡、孟密,又在其內,業非羈縻所可制馭,而近聽約束者,惟南甸、乾崖、隴川而已。數十年頻為緬患,如刁落參以南甸近彝,奪刁落寧之官,尚構緬內訌,為兵備胡公心忠所殲;岳鳳父子以隴川舍目謀主多思順之地,造逆犯順,為參將劉綎所擒,邊境賴以安。其後阿瓦日強,蠶食日多。幸撫彝同知漆文昌、知州余懋學,請大司馬陳公用賓檄暹羅以弱緬,而騰獲稍康。迨思正就戮,瓦酋猖獗,命思華據迤西,思禮據木邦,思綿據蠻莫,而內地漸為逆緬所竊。至若多俺席麓川之舊,附緬而叛天朝,參將胡顯忠平之。多安民藉安酋、瓦酋之援,負固以拒天兵,兵備黃公文炳、參將董獻策取之,騰之獲存者,幸也!目今瓦酋梟悍稱雄,諸彝悉聽號召,倘經略失馭,其造亂者,尤有甚於昔也。為騰計者慎之,外芒市雖屬府,近於猛穩為木邦轄,藏賊劫掠,騰境不安,所恃放廷臣防禦之,而反罹其害。自後當重其責以弭變,庶於騰少安云。 滇游日記十二   己卯(公元1639年)   八月初一日  余自小臘彝東下山。   臘彝者,即石甸北松子山北曲之脈,其脊度大石頭而北接天生橋,其東垂之嶺,與枯柯山東西相夾。永昌之水,出洞而南流,其中開塢,南北長四十里,此其西界之嶺頭也。有大小二臘彝寨,大臘彝在北嶺,小臘彝在南嶺,相去五里,皆枯柯之屬。自大石頭分嶺為界,東為順寧,西為永昌,至此已入順寧界八里矣。然余憶《永昌舊志》,枯柯阿思郎皆二十八寨之屬,今詢土人,業雖永昌之產,而地實隸順寧,豈順寧設流後畀之耶?又憶《一統志》、《永昌志》二者,皆謂永昌之水東入峽口,出枯柯而東下瀾滄。余按《姚關圖說》,已疑之。   至是詢之土人,攬其形勢,而後知此水入峽口山,透天生橋,即東出阿思郎,遂南經枯柯橋,漸西南,共四十里而下哈思坳,即南流上灣甸,合姚關水,又南流下灣甸,會猛多羅,而潞江之水北折而迎之,合流南去,此說余遍訪而得之臘彝主人楊姓者,與目之所睹,《姚關圖》所云,皆合,乃知《統志》與《郡志》之所誤不淺也。其流即西南合潞江,則枯柯一川,皆首尾環向永昌,其地北至都魯坳南窩,南至哈思坳,皆屬永為是,其界不當以大石頭嶺分,當以枯柯嶺分也。   由嶺頭東南直下者三里,始望見江水曲折,南流川中。   又下三里,乃抵江上。有鐵鎖橋橫架江上,其制一如龍江曲尺,而較之狹其半。    其水自阿思郎東向出石崖洞,而西南入哈思坳峽中者,即永昌峽口山入洞之下流也。按阿思郎在臘彝北二十里,其北有南窩都魯坳,則此塢極北之迴環處也。逾嶺而北,其下即$ 還是不迎請回來好?為功為罪,都出廷臣之口。況老先生行後,令愛一弱女守此處,虎視眈眈,能保無他變乎?」   白公聽了,勃然變色,說道:「古人有言──敵國未滅,何以為家!且死生禍福,天所定也,君所命也,今日既奉使虜廷,此七尺之軀已置之度外,何況功罪,何況弱女,學生頭可斷,斷不受人脅制。」張吏部道:「學生原是為好而來,不知老先生執意如此,到是學生得罪了。」遂起身辭去,白公送出大門。正是:   勢傾如壓卵,利誘似吞醇。   除卻英雄骨,誰能不失身。   白公送了張吏部出門,心下愈覺不快。道:「楊家老賊明明做了手腳,又叫人來賣弄,又要迫脅親事,這等可惡。只是我如今與他理論,人都道我是畏懼北行,借此生釁。且等我去了回來,再議未遲,但紅玉之事,萬不宜遲。」即寫一札,先送與吳翰林,約他在家等候,隨與小姐說道:「楊賊奸惡異常,須要早早避他。如今也等不得我出門了,你且快快收拾些衣物,今日就送與到舅舅家去了。」小姐聽了,不敢違拗,即忙打點。捱到晚,白公悄悄用二乘小轎,一乘抬小姐,一乘自坐,暗暗送到吳翰林寓所來。   此時吳翰林已有人伺候,接進後衙。白公先叫小姐拜了吳翰林四拜,隨即自與吳翰林也是四拜,說道:「骨肉之情,千金之託,俱在於此。」吳翰林道:「姊丈儘請放心,小弟決不辱命。」小姐心中哽咽,只是掩淚低頭,一聲也說不出。吳翰林還要留白公飲酒,白公說道:「小弟到不敢坐了,恐人知道。」因對小姐說道:「你父親與你此一別,不知何日再得相逢。」說罷就要出來,小姐扯住白公拜了四拜,忍不住嗚嗚咽咽哭將起來。白公亦潛然淚下。吳翰林連忙止住。父女二人無可奈何,只得吞聲而別,兩相悲傷而已。正是: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   白公送了小姐回來,雖然傷心,卻覺得身無罣礙,轉獨吃了一醉。睡到次日早起,到部中領了敕書。回來將衙內一應盡行封鎖,分付家人看守,只說小姐在內。自家只帶了兩個能幹家人,并鋪陳行李,竟辭了朝廷,移出城外,館驛中住下,候正使李實同行。   原來白公是九卿,原該充正使,李實是給事,原該充副使,因昨日白公唐突了張吏部,故張吏部到將李實加了禮部侍郎之銜,充作正使,白公止加得工部侍郎之銜,作了副使。這也不在白公心上。此時衙門常規,也有公餞的,也有私餞的。大家混亂了兩日,白公竟同李實北往而去。不題。   卻說楊御史初意,也只要白公慌了,求他挽回,便好促成親事。不料白公傲氣,竟挺身出使,姻事必不肯從。到也無法,卻又思量了:親事不成,明日白老$ 的名字,只寫個蘇蓮仙題。寫完了,王文卿并銀子同放在袖中,往錦石村來。正是:   損人偏有千般巧,利己仍多百樣奸。   誰識老天張主定,千般巧計總徒然。   原來這董老官,卻是白侍郎一個老家人,名字叫做董榮,號叫做董小泉。為人喜的是銀子,愛的是酒杯,但見了銀子,連性命都不顧,倘若拏了酒杯,便頭也割下來。若有事央他去,只消買一瓶酒,用個紙包,便連府中匙大碗小的事情,都說出來。就是這新柳詩,也是他抄與王文卿的。這日王文卿來尋他,恰好遇著他在府門首。背著身子數銅錢,叫小廝去買酒。王文卿走到背後,將扇兒在他頭上輕輕的敲了兩下道:「小老好興頭。」董老官忙回身來看,見是王文卿,便笑道:「原來是王相公,王相公來下顧,自然興頭了。」王文卿道:「要興頭也要在小老身上。」   董老官聽口聲是生意上門,便打發了小廝,隨同王文卿走到轉灣巷內,一個小庵來借坐,因問道:「王相公此來,不知有何見諭?」王文卿道:「就是前日的新柳詩和成了,要勞你用情一二。」董老官道:「這不打緊,既是詩和成了,要若面見老爺,只消略坐一坐。老爺今日就要出門,只待他出門,我為你通報一次,便好進去相見。」王文卿道:「到不消見得老爺,只勞小老傳遞一傳遞就好了。」董老官道:「這個一發容易。」王文卿道:「果然容易,只是略略有些委曲,要小老周旋。」董老官道:「有甚委曲,只要在下做的來,再無不周旋的。」王文卿道在袖子內摸出兩幅花箋來,說道:「這便是和的兩首詩,一首是敝相知張相公的,一首是個蘇朋友的,小老可收在袖內,過一會,待他二人親來送詩,煩小老回一聲,老爺出門了,一概收詩,待他拏出詩來,再煩小老將他送來的詩藏下,卻將這二詩傳進與老爺小姐看,便是小老用情了。」董老官笑道:「這等說起來,想是個掉包的意思了。既是王相公來吩咐,怎好推辭作難,只憑王相公主意罷了。」   王文卿來時在路上,已是三兩數內稱去一兩,隨將二兩頭拏出來,送與董老官道:「是敝友張一個小東,你可收下,所說之事,只要小老做得幹淨巧妙,倘或有幾分僥倖,還有一大塊在後面哩。」董老官接著包來,便起身來說道:「既承貴友盛情,我便同王相公,到前面一個新開的酒樓上去,領了他的何如?」王文卿道:「本該相陪,只是張敝友在家候信,還要同來,工夫耽擱不得了,容改日待小弟再相請罷。」董老官道:「既是今日就要來,連我也不敢吃酒了,莫要飲酒誤他的事情。」王文卿道:「如此更感雅愛。」遂別了董老官,忙忙來回覆張軌如。   此時張軌如已等得不耐煩,看見$ 看容易了,作詩到只消用平仄兩韻,做詞曲連平上去入,四韻皆要用得清白,又要分陰陽清濁,若是差了一字一韻,便不能協入音律,取識者之誚,所以謂填詞,到由人馳騁不得。」   張軌如道:「原來如此繁難,到是小弟不曾胡亂做出來,惹人笑話,兄如不吝金玉,即求小小做一套詩,待小弟步韻和將去,便無差失了,不知仁兄可肯見教?」蘇友白道:「做詞賦乃文人的家常茶飯,要做就做,有甚麼肯不肯,但不知這一株紅梨花開在何處,得能彀與小弟看一看,便覺有興了。」張軌如道:「這株梨花是在夢草軒中的,若要看,只到百花亭上一望,便望見。」二人同攜著手,走過園來,到了百花亭上,隔著牆只往一望,看見一株紅梨花樹高出牆頭,開花如紅血染成,十分可愛。蘇友白看了,愛賞不已。因說道:「果然好花,果該題詠,可惜隔著牆,看得不十分快暢,怎能得到軒中一看,便真有趣了。」   張軌如道:「去不得了,這夢草軒是白老爺的內書房,內中直接著小姐的繡閣,豈肯容閒人進去。」蘇友白道:「原來與小姐閨閣相通,自然去不得了。」二人在百花亭望了一回,方纔回到館中坐下。張軌如一心只要蘇友白做曲子,又恐怕遲了,蘇友白一時做不完,又恐怕做完了,倉卒中一時讀不熟,故只管來催。蘇友白亦心中只想著小姐,無以寄情,遂拈起筆來,任情揮洒。只因這一套曲子,有分教──俏佳人私開了香閣,醜郎君坐不穩東床。正是:   從來黃雀與螳螂,得失機關苦暗藏。   漫喜竊他雲雨賦,已將宋玉到東牆。   不知蘇友白果然做曲子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   詩曰:   冷暖酸甜一片心,個中別是有知音。   棹前聽曲千行路,花底窺郎半面深。   白璧豈容輕點染,明珠安肯亂浮沈。   拙鳩費盡爭巢力,都為鴛鴦不繡針。   卻說蘇友白被張軌如催促要做曲子,也因思想小姐,便借題遣興,信筆填詞。只見楮硯中信筆淋漓,不消數刻工夫,早已做成一套時曲。遞與張軌如道:「草草應教,吾兄休笑。」張軌如接了細細一看,只見上寫著:   步步嬌.詠紅梨花   索影從來宜清夜,愛友溶溶月。誰知春太奢,卻將滿樹瓊姿,染成紅燁。休猜杏也與桃耶,斑斑疑是相思血。   沈醉東風   擬霜林嬌紅自別,著半片御溝流葉。儼絳雪幾枝斜,美人亭榭。忽裁成綃衣千疊,明霞淡些。疑暗艷膩俗,可是杜鵑枝頭舌。   好姐姐   多時雲瘦撒,因何事汗透香頰。想甘心殉春,拼紅雨濺香雪。斷不許,痴蜂蝶作殘紅浪竊。   月上海棠   痕多纈,春工細剪春心裂。遍朱邊林下,$ 鄙寒賤,賜之東坦,固感激之無窮。若厭憎蘿俛,不許附喬,亦甘心而退聽。斷不敢復蹈前人之轍,而見笑於同心也。臨楮不勝待命之至。   二小姐看了,喜動眉宇。再將吳翰林書拆開,只見上寫著:   眷弟吳珪頓首拜。去歲匆匆進京,誤為奸人倚草附未,矯竊弟書,以亂台聽。雖鬼山伎倆,不能逃兄翁照察。然弟疏略之罪,不獲辭矣。今春復命面會蘇兄,驚詢其故,始知前誤。蘇兄近已戰勝南宮,司李西浙。夢想絲羅,懇求柯斧,今借之官之便,晉謁泰山,兄翁一顧,知衛玠荀倩之有真也。從前擇婿甚難,今日得之何易。弟不日告假南還,當即喜筵補日慶賀。先此布心,幸垂聽焉。餘不盡。   二小姐看完,滿心快暢。   盧小姐就起身,與白小姐恭賀道:「姐姐恭喜!」白小姐忙答禮道:「妹妹同此,何獨賀我?」盧小姐道:「姐姐之事,既有蘇御史父命來求,又有吳翰林親情作伐,舅舅回來見了,自然首肯。小妹之事,雖然心許,尚爾無媒。即使蘇郎不負心,而追尋前盟,亦不知小妹在於此處,即使得了妹書,跟尋到此,舅舅愛姐寔深,安肯一碗雙匙,復為妹乎!這等想來,小妹之事,尚未有定。」白小姐說道:「賢妹所慮,在世情固自不差,只是我爹爹,不是世情中人,愛愚姐自愛賢妹,況又受姑娘之托,斷不分彼此,叫愚姐作妒婦也。」盧小姐道:「雖如此說,尚有許多難處,纔聘其女,又欲聘其甥女,在蘇郎既難啟口。女選一人,甥女另選一人,在舅氏亦不為壞心。小妹處子,惟母與舅氏之言是聽,安敢爭執?」白小姐道:「賢妹不必多慮,若有爭差,愚姐當直言之,如賢妹之事不成,我也不獨嫁以負妹也。」盧小姐道:「若得如此,深感姐姐提攜。」又說道:「吳翰林書上,令借之官之,便晉謁泰山,則蘇郎一定同來書來拜矣。倘若來,怎麼透個消息,使他知我在此更妙。」白小姐道:「這有理。」因叫人去問管門的道:「蘇爺曾來拜訪?」管門人回道:「蘇爺差人說要來拜,只因小的回了,老爺不在家,無人接待,就要拜,只消留帖上門簿,不敢勞蘇爺遠來,差人去了,今日不知還來也不來。」白小姐道:「既這等回了,今日自然不來矣。」盧小姐道:「想便是這等想,就是來也難傳信。」白小姐笑道:「傳信有何難,只消賢妹改了男裝,照前相見,信便傳了。」盧小姐忍不住,也笑了一笑。正是:   閨中兒女最多情,一轉柔腸百慮生。   忽喜忽愁兼忽憶,等閒費殺俏心靈。   二小姐心中在閨中歡喜,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錯中錯各不遂心   詩曰:   天地何嘗欲見欺,大都人事會差池。   睜開$ ,何等溫存,何等軟款,真令人心欲死。   再看他第二首,他是男子,我也是男子,彼此俱是秀士,自然有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於是這樣的朋友,有切磋琢磨之益。恐我有拒人千里,使我勿拒其求,延接無礙。他心中如此設想,卻因匆匆路遇,未及通名,何處再遇,一時心中多了無限淒楚。所以說是明月蘆花杳不可尋。還比我如春藏嬌燕,有若飛入王榭堂前,又若飛入尋常百姓人家,往來無定,棲止何門。心中有如此愁思,不得不雙眉常鎖。有甚情懷而步玉洲,以作青雲之想。想到無可奈何之地,又不可以告人,又不可以告友,只得自解自慰,舉酒問之於天,惟願將來再得相遇為幸,而奈何天杳不可問矣!又無奈何辨一片至誠心與月籌度。將來可有相見之時,而奈何月在空懸,籌之無策。此情此衷使人讀之聽之能不淒然欲淚?既不可問策於天,又不能籌度於月,而此心終不能如死灰,只得到處訪尋,以望相遇。拜結金蘭契友,以共死生。又慮沒處訪求,只得想出訪尋的計策,到處留題。倩筆墨之靈代作喉舌,以為先容。倘能僥倖將此苦衷傳人,必能感動,以邀一見,以慰生平之想念也。吾不意此生具此秀美,又能具此才情,真乃情之所鍾,不由得不將人拘束得為他甘心而死矣!這卻如之奈何?」   素琴聽完,也不覺呆了半響,方說道:「我當日原料他是個有才情之人。他今到此訪求,只道小姐是個美男,願結良朋。誰知小姐卻是閨秀,真乃夢想不到之事。據素琴想來,此生美貌,遽逢小姐已見之矣。此生之才情,今小姐又已見之矣,莫若透露消息與他,使到來,訂定終身之約,了卻百年大事,豈不為美。」小姐聽了,只是不語。   素琴又道:「他今訪求不見,寸心碎矣!小姐尚在閨閣中,使他昏昏懂懂日夜在烏有之鄉摸索,甚覺可憐。」小姐聽了搖首,終不一語。   素琴見了只得又說道:「莫若與老爺夫人說明,將他入贅來家,成此一段良緣。況且時不可錯,機不再來,若錯過了此生,再難尋第二個了。」小姐方開口說道:「我今自有主意,非爾所知。」素琴急欲問明。只因這一問,有分教:   驚奇百拜還嫌少,鶻突相思疑更疑。   不知後事果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驀地暗期雲破月來花弄影 突然見此春深雷震始知名   詞曰:   重換衣巾看俊才,佳句有言哉。滿懷心腹,一腔幽思,暗逗相猜。重來審視人知否?陡見兩眉開,似是似假,昏昏懵懂,忽忽疑猜。 調寄《眼兒媚》   話說素琴聽了小姐解明詩中之意,不覺生憐,遂力勸小姐早訂終身,無奈只不肯應允。最後小姐才說自有主意,素琴急急要問明是何主意。  $ 緣情種,是我讀書人的事。你出家人曉得什麼情種、情緣?」慧靜也笑道:「相公倒會取笑。小僧雖是出家人,然具此是肉身軀,也是人生父母養的。相公不想,上至天地陰陽,下至昆蟲草木,莫不有情,何相欺之甚也?」許繡虎也笑道:「不是這等說。老師父出家人,不涉世外情緣。只恐說出來,未必覺悟,故此不說也好。」   慧靜笑道:「小僧說得是正理,相公只是取笑。豈不聞讀書人要聰明,出家人要覺悟,這覺悟便是小僧一生的受用。」許繡虎聽了,點頭道:「果然老師父有些覺悟,竟將我的心事覺悟了八、九,我今只得說知。」遂將來訪、相遇、不識姓名,細細說出,道:「彼時就問旁人,說:『他是松江的秀才。』」   慧靜道:「這就是題目了。我松江一府,至少也有三千多秀才,相公只在秀才中訪問,定有其人,為何不在秀才中尋訪,卻又如此混訪。豈不錯走了路?」   許繡虎道:「我只因不知名姓,曉得秀才家雖是埋頭苦讀,亦必有出門的日子。我故此日日遊行,指望相遇以道衷曲,不想半年來竟無影響,不意如此少年,卻是個閉門潛修的士子愈令可敬可想。」慧靜道:「我本是出家人,不言情種情緣。但無處不慈悲。今見相公為情種情緣所迷,牽纏苦惱又只得分挑擔子,為相公尋訪何如?」許繡虎歡喜道:「若得如此,感深五內矣!」正是:   滿懷心事無由說,天雨僧留半日閒。   消息漫雲無定準,水繞山弓山繞灣。   不期連日風風雨雨,寸步難行。許繡虎急得沒法,欲要賦詩遣興,怎奈詩興俱被愁腸塞斷,不能有一字下筆,只得悶坐了幾日。   卻喜一日天晴,方才暢快。只不便清早出門,到了飯後,帶著小芳不敢遠去,遂只在城中。他原不拘去處,順著街衢閒玩,不期卻走到法界寺來,因想道:「我已在內中滯,寺中無什可觀,只不過是些泥神木像,枯俗罐流,進去也無益,遂走過了寺門箭許。忽又想道:「寺內雖無觀,卻是我前日在內題了兩首七言律詩在影壁上,不要被這俗僧厭人污壁抹去。我今進去看看也好。」   遂轉身入寺,一徑望影壁走來,卻先遠遠望去,喜見詩跡宛然。心下暗喜道:「可惜今日不曾攜帶得筆硯,還可留題。」遂近前看去,卻似多添了幾行在後,因跌足惱恨道:「再無別人,必是什麼俗人強作解事,步和原韻,豈不被俗氣污了這兩首詩?這怎麼處?我今且去看他和得如何。」忙走近影壁細看,只見上寫的是:   認真焉可又疑非?韞櫝藏諸喜有斯。   誨冶自來君子意,識字豈讓是胡兒。   相逢國美非無故,羨遇王孫各有知。   藉此耳提如面命,從今何必拜明師?   其二   心$ ,忙叫收去。遂在燈下又吟誦半晌,不覺大驚大駭,說道:「可憐我許繡虎愁極逢歡,不暇審辨。先前這些見解俱是差矣,錯矣,竟不審矣!竟不辨矣!只懵懵懂懂。誤認是此生!如今細細看來,卻與此生毫不相涉,豈不空歡喜了?」   後復又重新細細推敲了一回道:「終不然,難道他不是男子,是個女子不成?若不是女子,為何詩中全無男子的氣概,純是香閨口角?況且寫個名字叫做掌珠,卻是他父母愛女命名的意思。若說是男子,此生也還與我有一面,見詩不為無因。怎麼這個女子與我既不謀面,又不曾知我的姓名,為什的見我二詩竟依韻屬和,並和得這般有情,許結同心,共詠河洲?又慮我為他想念,瘦損潘安;又慮我心不牢堅,恐有他求,致有白頭吟歎。故此先用憐惜拴住我的心猿意馬,足見這女子心細如發而至於此!只是我自憐命薄,怎能消受得起。」   忽又轉念道:「豈有此理!畢竟還是前日所遇之友。你看他『相逢國美非無故』,豈不是與他路遇的緣故?又知我一時艱澀難訪,故此只要真心訪問,就如水到渠成,自有會合之緣。又何必多愁,而使我憐惜不已也!非我良朋,何能體貼至此。」忽看了掌珠之名,又疑她是女子。一時間左解不是,右解又不著,弄得許繡虎心內竟有一對男女,不是想男,就是想女,心中鶻突鬧吵了一夜,何曾合眼。到了天明,反又睡熟。正是:   先前只道鶯求友,今日誰知想燕兒?   不識鶯鶯還燕燕,鶯鶯燕燕語方知。   直睡到次日飯後,才醒起來。正復思想,忽見慧靜入來問道:「許相公自從到此,小僧從不曾聽見誦讀,為何昨夜這般發憤?想是宗師有了考信,還是見了什麼得意詩文?」   許繡虎道:「詩文倒有,誰知得意處反有不得意處,使我著實費解,再解不出,我只索死矣!」慧靜笑道:「相公又來說笑了。一個聰明的人,怎說得這般難解?就要賴死,這是為何?」許繡虎道:「我自讀書以來,上自羲皇經史,下至諸子百家之言,無不一目了然。而知其義理,今日得了兩首詩,倒叫我橫猜豎猜,左解右解,一總猜解不著。不得不由人心急欲死。」慧靜道:「是兩首什麼詩,這等難解?何不念與我聽聽,也好替相公猜猜?」   許繡虎就將抄錄的詩拿與他看,逐句念與他聽,又逐字指與他看。道:「這是疑男不可,猜女不能,豈不要急死?」慧靜也看讀了半響,道:「莫說難解難猜,越覺得此人難尋難訪。」許繡虎道:「怎麼難尋難訪?他今明明屬和,執此就是一證。又明明寫著掌珠,怎說倒難尋難訪?」   慧靜道:「相公還不曾想到,你怎知他明明屬和?又怎知他是真名假名?若說是男子,卻不曾$ 說了幾句,故此不便相請。各各拜完,一眾笙簫細樂,送新郎、新婦齊入洞房。   居公子打發樂人、賓相一齊都出去,將門掩好,笑嘻嘻來對許繡虎說道:「今日舍妹與探花成百年姻眷,洞房中自有賓相、伴娘撮合言好。小弟是過來人,知此輩無非熟習鄙俗之言,豈堪入耳。故此小弟在洞房,權怍喜娘、伴娘,服侍你二人共飲合巹筵宴。卻要依我言語,新郎不可造次,新婦不要含羞。」遂一手攜了新郎道:「請坐此席。」   許繡虎不解其意,含笑而坐。居公子攜了新人的手,扶坐於對面。兩人坐定,居公子笑嘻嘻,袖中取出一柄金如意來,執在手中,然後輕挑慢揭新人的方巾,口中念說道:   如意揭方巾,佳人貌娉婷。   風流今夜始,百子誕千孫。   居公子將方巾揭去,來小姐幾乎發笑起來,沒奈何只得忍住。居公子轉身將金如意付與許繡虎,口中又念道:   如意付新郎,洞房休倚強。   輕款須留意,魂銷另有香。   許繡虎聽了,不覺大笑道:「尊舅詼諧可謂極矣,獨不顧令妹嬌羞耶!」居公子笑道:「弟與妹閨中無日不作戲談。今一旦被君竊去,豈不使我日坐枯禪。只得與家君、家母細細商量一個妙策,使小弟變形骸,更改女裝,充作舍妹與來小姐趁此花燭之下,一同嫁了探花,不知探花以為何如?」   許繡虎一時聽得糊糊塗涂,認真不得,認假不得。欲回言,卻又不知頭緒。先前居公子揭方巾時,卻是背立新人面前,後又回身將如意付繡虎,看不見新人的顏色。如今居公子走開,抬頭將對面新人一看,卻是往常相見的舅母來小姐,不勝大驚,連忙立起身來,要往門外逃走。居公子見他欲走,即一手扯住,笑道:「先前在來小姐府中不曾說明,容你逃走。如今在洞房中,親已成矣,怎又復萌野性,以怍前態耶!」   許繡虎只是要走,但衣服被居公子扯住,不得走脫,弄得沒法起來,說道:「尊舅還須尊重,此是何地、坐對何人而遊戲若此?使我干名犯分得罪名教,快放我出去與岳父母說明。」居公子笑道:「家父母已將我嫁出,我已遵父母之命,更有媒妁之言,已成洞房花燭。雖不曾近體沾身,今日之權皆由我出,何必又去稟明!」許繡虎道:「終不然,尊舅就是令妹掌珠小姐麼?」居公子道:「我若不是掌珠,掌珠不是我,我怎得又嫁起你來!今且坐下細說。」遂將前後一切事情說明。   許繡虎方才大悟道:「我原疑天下男子,怎得有此美色!向日園樓所見,我亦動疑,怎得一般相似!今日若不說明,打破疑團,日夕在疑團中做夢矣!」就向來小姐再三謝罪道:「當日誤聽匪言,得罪無窮。後又蒙岳父暗處提攜,致身翰苑,受德$ 姻,豈不為前生分定?[紅雲]姻緣非力所為,天 意爾。[快活三]咱人一事精,百事精;一無成,百無成。世間草木本無情,自古雲:“地生連理木,水出並頭蓮。”他猶有相兼併。[朝天子]休道這生,年紀兒後生,恰學害相 思病。天生聰俊,打扮素淨,奈夜夜成孤另。才子多情,佳人薄幸,兀的不擔閣了人性 命。[末雲]你姐姐果有信行?[紅唱]誰無一個信行,誰無一個志誠,你兩個今夜親折證。我囑咐你咱![四邊靜]今宵歡慶,軟弱鶯鶯、可曾慣經。你索款款輕輕,燈下交鴛頸。 端詳可憎,好煞人也無幹淨![末雲]小娘子先行,小生收拾書房便來。敢問那埵閉し 景致?[紅唱][耍孩兒]俺那埵雩足齛’a胭脂冷,休辜負了良辰美景。夫人遣妾莫消 停,請先生勿得推稱。俺那堶蒬け衈p鴦夜月銷金帳,孔雀春風軟玉屏。樂奏合歡令, 有鳳簫象板,錦瑟鸞笙。[末雲]小生書劍飄零,無以為財禮,卻是怎生?[紅唱][四煞] 聘財斷不爭,婚姻自有成,新婚燕爾安排定。你明博得跨鳳乘鸞客,我到晚來臥看牽牛 織女星。休傒幸,不要你半絲兒紅線,成就了一世兒前程。[三煞]憑著你滅寇功,舉將 能,兩般兒功效如紅定。為甚俺鶯娘心下十分順,都則為君瑞胸中百萬兵。越顯得文風 盛,受用足珠圍翠繞,結果了黃卷青燈。[二煞]夫人只一家,老兄無伴等,為嫌繁冗尋 幽靜。[末雲]別有甚客人?[紅唱]單請你個有恩有義閒中客,且回避了無是無非窗下 僧。夫人的命,道足下莫教推託,和賤妾即便隨行。[末雲]小娘子先行,小生隨後便來。[紅唱][收尾]先生休作謙,夫人專意等。常言道“恭敬不如從命”,休使得梅香再來請。[下][末雲]紅娘去了,小生拽上書房門者。我比及得夫人那堙A夫人道:“張生,你來 了也,飲幾杯酒,去臥房內和鶯鶯做親去!”小生到得臥房內,和姐姐解帶脫衣,顛鸞 倒鳳,同諧魚水之歡,共效於飛之願。覷他雲鬟低墜,星眼微朦,被翻翡翠,襪繡鴛鴦;不知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笑雲]單羨法本好和尚也:只憑說法口,遂卻讀書心。 [夫人排桌子上雲]紅娘去請張生,如何不見來?[紅見夫人雲]張生著紅娘先行,隨後便 來也。[末上見夫人施禮科][夫人雲]前日若非先生,焉得有今日;我一家之命,皆先生 所活也。聊備小酌,非為報禮,勿嫌輕意[末雲]“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賊之敗, 皆夫人之福。萬一杜將軍不至,我輩皆無免死之術。此皆往事,不必掛齒。[夫人雲] 將酒來,先生滿飲此杯。[末雲]“長者賜,少者不敢辭。”[末做飲酒科][末把夫人酒了]$ 犯,沒來由把我摧殘;使別人顛倒惡心煩,你不慣,誰曾慣?姐姐休鬧,比及你對夫人說呵,我將這簡帖兒去 夫人行出首去來。[旦做揪住科]我逗你耍來。[紅雲]放手,看打下下截來。[旦雲]張生 近日如何?[紅雲]我則不說。[旦雲]好姐姐,你說與我聽咱![紅唱][朝天子]張生近 間、面顏,瘦得來實難看。不思量茶飯,怕待動彈;曉夜將佳期盼,廢寢忘餐。黃昏清 旦,望東牆淹淚眼。[旦雲]請個好太醫看他證候咱。[紅雲]他證候吃藥不濟。病患、要 安,則除是出幾點風流汗。[旦雲]紅娘,不看你面時,我將與老夫人看,看他有何面目 見夫人?雖然我家虧他,只是兄妹之情,焉有外事。紅娘,早是你口穩哩;若別人知呵,甚麼模樣。[紅雲]你哄著誰哩,你把這個餓鬼弄得他七死八活,卻要怎麼?[四邊靜] 怕人家調犯,“早共晚夫人見些破綻,你我何安。”問甚麼他遭危難?攛斷得上竿,掇 了梯兒看。[旦雲]將描筆兒過來,我寫將去回他,著他下次休是這般。[旦做寫科][起 身科雲]紅娘,你將去說:“小姐看望先生,相待兄妹之禮如此,非有他意。再一遭兒 是這般呵,必告夫人知道。”和你個小賤人都有話說。[旦擲書下][紅唱][脫布衫]小孩 兒家口沒遮攔,一味的將言語摧殘。把似你使性子,休思量秀才,做多少好人家風範。 [紅做拾書科][小梁州]他為你夢埵阬鬮惚幙獢A廢寢忘餐。羅衣不奈五更寒,愁無限, 寂寞淚闌幹。[麼篇]似這等辰勾空把佳期盼,我將這角門兒世不曾牢拴,則願你做夫妻 無危難。我向這筵席頭上整扮,做一個縫了口的撮合山。[紅雲]我若不去來,道我違拗 他,那生又等我回報,我須索走一遭。[下][末上雲]那書倩紅娘將去,未見回話。我這 封書去,必定成事,這早晚敢侍來也。[紅上雲]須索回張生話去。小姐你性兒忒慣得嬌 了;有前日的心,那得今日的心來?[石榴花]當日個晚妝樓上杏花殘,猶自怯衣單,那 一片聽琴心清露月明間。昨日個向晚,不怕春寒,幾乎險被“先生饌”,那其間豈不胡 顏。為一個不酸不醋風魔漢,隔牆兒險化做瞭望夫山。[鬥鵪鶉]你用心兒撥雨撩雲,我 好意兒傳書寄簡。不肯搜自己狂為,則待要覓別人破綻。受艾焙權時忍這番。暢好是奸。“張生是兄妹之禮,焉敢如此!”對人前巧語花言;——沒人處便想張生,——背地 愁眉淚眼。[紅見末科][末雲]小娘子來了。擎天柱,大事如何了也?[紅雲]不濟事了, 先生休傻。[末雲]小生簡帖兒是一道會親的符篆,則是小娘子不用心,故意如此。[紅 雲]我不用心?有天理,你$ 道“好教賢聖打”。[攪箏琶]打扮的身子兒詐,准 備著雲雨會巫峽。只為這燕侶鶯儔,鎖不住心猿意馬。不則俺那姐姐害,那生呵!二三 日來水米不粘牙。因姐姐閉月羞花,真假、這其間性兒難按納,一地堶J拿。姐姐這湖 山下立地,我開了寺堥云蠿遄C怕有人聽俺說話,我且看一看。[做意了]偌早晚傻角卻 不來,赫赫赤赤,來。[末雲]這其間正好去也,赫赫赤赤。[紅雲]那鳥來了。[沉醉東 風]我則道槐影風搖暮鴉,原來是玉人帽側烏紗。一個潛身在曲檻邊,一個背立在湖山 下;那堭埭H溫,並不曾打話。[紅雲]赫赫赤赤,那鳥來了。[末雲]小姐,你來也。[摟住紅科][紅雲]禽獸,是我,你看得好仔細著,若是夫人怎了。[末雲]小生害得眼花, 摟得慌了些兒,不知是誰,望乞恕罪![紅唱]便做道摟得慌呵,你好索覷咱,多管是餓 得你個窮神眼花。[末雲]小姐在那堙H[紅雲]在湖山下,我問你咱。真個著你來哩?[末雲]小生猜詩謎社家,風流隋何,浪子陸賈,准定扢紮幫便倒地。[紅雲]你休從門堨h,則道我使你來。你跳過這牆去,今夜這一弄助你兩個成親。我說與你,依著我者。[喬 牌兒]你看那淡雲籠月華,似紅紙護銀蠟;柳絲花朵垂簾下,綠莎茵舖著繡榻。[甜水令]良夜迢迢,閒庭寂靜,花枝低亞。他是個女孩兒家,你索將性兒溫存,話兒摩弄,意兒 謙洽;休猜做敗柳殘花。[折桂令]他是個嬌滴滴美玉無瑕,粉臉生春,雲鬢堆鴉。恁的 般受怕擔驚,又不圖甚浪酒閒茶。則你那夾被兒時當奮發,指頭兒告了消乏;打疊起嗟 呀,畢罷了牽掛,收拾了憂愁,准備著撐達。[末做跳牆摟旦科][旦雲]是誰?[末雲]是 小生。[旦怒雲]張生,你是何等之人!我在這媬N香,你無故至此;若夫人聞知,有何 理說![末雲]呀,變了卦也![紅唱][錦上花]為甚媒人,心無驚怕;赤緊的夫妻每,意 不爭差。我這媃\足潛蹤,悄地聽咱:一個羞慚,一個怒發。[麼篇]張生無一言,呀, 鶯鶯變了卦。一個悄悄冥冥,一個絮絮答答。卻早禁住隋何,迸住陸賈,叉手躬身,妝 聾做啞。張生背地媦L那堨h了?向前摟住丟翻,告到官司,怕羞了你![清江引]沒人 處則會閒嗑牙,就堛臟l詐。怎想湖山邊,不記“西廂下”。香美娘處分破花木瓜。[旦]紅娘,有賊。[紅雲]是誰?[末雲]是小生。[紅雲]張生,你來這埵閉し礞譟瞴H[旦雲] 扯到夫人那堨h![紅雲]到夫人那堙A怕壞了他行止。我與姐姐處分他一場。張生,你 過來跪著!你既讀孔聖之書,必達周公之禮,夤夜來此何干?[雁兒落]不是俺一$ 家去 睡了。[夫人雲]這樁事都在紅娘身上,喚紅娘來![徠來喚紅科][紅雲]哥哥喚我怎 麼?[伝]奶奶知道你和姐姐去花園堨h,如今要打你哩。[紅雲]呀!小姐,你帶累我 也!小哥哥,你先去,我便來也。[紅喚旦科]姐姐,事發了也,老夫人喚我哩,卻怎 了?[旦雲]好姐姐,遮蓋咱![紅雲]娘呵,你做的隱秀者,我道你做下來也。[旦念] 月圓便有陰雲蔽,花發須教急雨催。[紅唱][越調][鬥鵪鶉]則著你夜去明來,倒有個 天長地久;不爭你握雨攜雲,常使我提心在口。你則合帶月披星,誰著你停眠整宿? 老夫人心數多,情性b;使不著我巧語花言,將沒做有。[紫花兒序]老夫人猜那窮酸 做了新婿,小姐做了嬌妻,這小賤人做牽頭。俺小姐這些時春山低翠,秋水凝眸, 別樣的都休,試把你裙帶兒拴,紐門兒扣,比著你舊時肥瘦,出落得精神,別樣的風 流。[旦雲]紅娘,你到那堣p心回話者![紅雲]我到夫人處,必問:“這小賤人,[金 蕉葉]我著你但去處行監坐守,誰著你迤逗的胡行亂走?”若問著此一節呵如何訴 休?你便索與他個“知情”的犯由。姐姐,你受責理當,我圖甚麼來?[調笑令]你繡 幃堮贍鷙[,倒鳳顛鸞百事有。我在窗兒外幾曾輕咳嗽,立蒼苔將繡鞋兒冰透。今日 個嫩皮膚倒將粗棍抽,姐姐呵,俺這通殷勤的著甚來由?姐姐在這媯扔菕A我過去。 說過呵,休歡喜,說不過,休煩惱。[紅見夫人科][夫人雲]小賤人,為甚麼不跪下! 你知罪麼?[紅跪雲]紅娘不知罪。[夫人雲]你故自口強哩。若實說呵,饒你;若不實 說呵,我直打死你這個賤人!誰著你和小姐花園堨h來?[紅雲]不曾去,誰見來?[夫 人雲]歡郎見你去來,尚故自推哩。[打科][紅雲]夫人休閃了手,且息怒停嗔,聽紅 娘說。[鬼三台]夜坐時停了針繡,共姐姐閒窮究,說張生哥哥病久。咱兩個背著夫人, 向書房問候。[夫人雲]問候呵,他說甚麼?[紅雲]他說來,道“老夫人事已休,將恩 變為仇,著小生半途喜變做憂”。他道:“紅娘你且先行,教小姐權時落後。”[夫 人雲]他是個子孩兒家,著他落後怎麼![紅唱][禿廝兒]我則道神針法灸,誰承望燕 侶鶯儔。他兩個經今月餘則是一處宿,何須你一一問緣由?[聖藥王]他每不識憂,不 識愁,一雙心意兩下投。夫人得好休,便好休,這其間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 中留”。[夫人雲]這端事都是你個賤人。[紅雲]非是張生小姐紅娘之罪,乃夫人之過 也。[夫人雲]這賤人倒指下我來,怎麼是我之過?[紅雲]信者人之根本,“人而無信,$ 。我諗知這幾日相思滋味,卻原來此別離情更增十倍。[麼篇]年少呵輕遠別,情薄呵易棄 擲。全不想腿兒相挨,臉兒相偎,手兒相攜。你與俺崔相國做女婿,妻榮夫貴,但得一 個並頭蓮,煞強如狀元及第。[夫人雲]紅娘把盞者![紅把酒科][旦唱][滿庭芳]供食太 急,須臾對面,頃刻別離。若不是酒席間子母每當回避,有心待與他舉案齊眉。雖然是 廝守得一時半刻,也合著俺夫妻每共桌而食。眼底空留意,尋思起就堙A險化做望夫石。[紅雲]姐姐不曾吃早飯,飲一口兒湯水。[旦雲]紅娘,甚麼湯水咽得下![快活三]將來 的酒共食,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淚。眼面前茶飯怕不待要吃,恨塞滿愁腸胃。“蝸 角虛名,蠅頭微利”,拆鴛鴦在兩下堙C一個這壁,一個那壁,一遞一聲長籲氣。[夫 人雲]輛起車兒,俺先回去,小姐隨後和紅娘來。[下][末辭潔科][潔雲]此一行別無話 兒,貧僧准備買登科錄看,做親的茶飯少不得貧僧的。先生在意,鞍馬上保重者!從今 經懺無心禮,專聽春雷第一聲。[下][旦唱][四邊靜]霎時間杯盤狼籍,車兒投東,馬兒 向西,兩意徘徊,落日山橫翠。知他今宵宿在那堙H在夢也難尋覓。張生,此一行得官 不得官,疾便回來。[末雲]小生這一去白奪一個狀元,正是“青霄有路終須到,金榜無 名誓不歸”。[旦雲]君行別無所謂,口占一絕,為君送行:“棄擲今何在,當時且自親。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末雲]小姐之意差矣,張珙更敢憐誰?謹賡一絕,以剖寸 心:“人生長遠別,孰與最關親?不遇知音者,誰憐長歎人?”[旦唱][耍孩兒]淋漓襟 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雖然眼底人千里,且 盡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成灰。[五煞]到京師服水土,趁程途節飲 食,順時自保揣身體。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風霜要起遲!鞍馬秋風堙A最難調護,最 要扶持。[四煞]這憂愁訴與誰?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淚添九曲黃河溢,恨壓 三峰華嶽低。到晚來悶把西樓倚,見了些夕陽古道,衰柳長堤。[三煞]笑吟吟一處來, 哭啼啼獨自歸。歸家若到羅幃堙A昨宵個繡衾香暖留春住,今夜個翠被生寒有夢知。留 戀你別無意,見據鞍上馬,閣不住淚眼愁眉。[末雲]有甚言語囑咐小生咱?[旦唱][二 煞]你休憂“文齊福不齊”,我則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魚雁無消息”!我 這堳C鸞有信頻須寄,你卻休“金榜無各誓不歸”。此一節君須記,若見了那異鄉花草,再休似此處棲遲。[末雲]再誰似小姐?小生又生此念$ 子。及至配了個愚丑丈夫,自然心志不遂, 終日憂煎涕泣,度日如年。 不消人去磨她,她自己會磨自己了。若是丈夫先死,她還好去改嫁,不叫做禁 錮終身;就使她自己短命,也不過像豬狗牛馬,拚受一刀一索之苦,依舊可以超生 轉世,也不叫做禁錮終身;我如今教她偕老百年,一世受別人幾世的磨難,這才是 懲奸治惡的極刑,你們哪裡曉得?「看官,照閻王這等說來,紅顏果是薄命的根由, 薄命定是紅顏的結果,那啞子愁自然是消不去、終身病自然是醫不好的了?我如今 又有個消啞子愁、醫終身病的法子,傳與世上佳人,大家都要緊記。這個法子不用 別的東西,就用」紅顏薄命「這一句話做個四字金丹。但凡婦人家生到十二三歲的 時節,自己把鏡子照一照,若還眼大眉粗,發黃肌黑,這就是第一種恭喜之兆了。 將來決有十全的丈夫,不消去占卜;若有二三分姿色,還有七八分的丈夫可求;若 有五六分的姿色,就只好三四分的丈夫了;萬一姿色到了七分八分、九分十分,又 有些聰明才技,就要曉得是個薄命之坯,只管打點去嫁第一等、第一名的愚丑丈夫, 時時刻刻以此為念。 看見才貌俱全的男子,曉得不是自己的對頭,眼睛不消偷覷,心上不消妄想, 預先這等磨煉起來。 及至嫁到第一等、第一名的愚丑丈夫,只當逢其故主,自然貼意安心,那閻羅 王的極刑自然受不著了。若還僥倖嫁著第二三等、第四五名的愚丑丈夫,就是出於 望外,不但不怨恨,還要歡喜起來了。人人都用這個法子,自然心安意遂,宜室宜 家,啞子愁也不生,終身病也不害,沒有死路,只有生門,這「紅顏薄命」的一句 話豈不是四字金丹?做這回小說的人,就是婦人科的國手了。奉勸世間不曾出閣的 閨秀,服藥於未病之先;已歸金屋的阿嬌,收功於瞑眩之後,莫待病入膏肓,才悔 逢醫不早。我如今再把一樁實事演做正文,不像以前的話出於閻王之口,入於判官 之耳,死去的病人還魂說鬼,沒有見證的。 明朝嘉靖年間,湖廣荊州府有個財主,姓闕字裡侯。祖上原以忠厚起家,後來 一代富似一代,到他父親手裡,就算荊州第一個富翁。只是一件,但出有才之貝, 不出無貝之才,莫說舉人進士掙扎不來,就是一頂秀才頭巾,也像平天冠一般,承 受不起。裡侯自六歲上學,讀到十七八歲,剛剛只會記帳,連拜帖也要央人替寫。 內才不濟也罷了,那個相貌,一發醜得可憐。凡世上人的惡狀,都合來聚在他一身, 半件也不教遺漏。 好事的就替他取個別號,叫做「闕不全」。為什麼取這三個字? 只因他五官四$ 露出許多歡欣的醜態。自古道:「兩物相形,好醜 愈見。」那朋友原生得齊整,又加這個傀儡立在身邊,一發覺得風流俊雅。何夫人 與小姐見了,有什麼不中意?當晚就允了。 裡侯隨即送聘過門,選了吉日,一樣花燈綵轎,娶進門來。 進房之後,何小姐斜著星眸,把新郎覷了幾覷,可憐兩滴珍珠,不知不覺從秋 波裡瀉下來。裡侯知道又來撒了,心上思量道:「前邊那一個只因我進門時節嬌縱 了她,所以後來不受約束。古語道:」三朝的新婦,月子的孩兒,不可使她弄慣。 『我的夫綱就要從今日整起。「主意定了,就叫丫鬟拿合巹杯來,斟了一杯送過去。 何小姐籠著雙手,只是不接。裡侯道:」交杯酒是做親的大禮,為什麼不接?我頭 一次送東西與你,就是這等裝模作樣,後來怎麼樣做人家?還不快接了去!「何小 姐心上雖然怨恨,見他的話說得正經,只得伸手接來放在桌上。從來的合巹杯不過 沾一沾手,做個意思,後來原是新郎代吃的。裡侯只因要整夫綱,見她起先不接, 後來聽了幾句硬話就接了去,知道是可以威制的了,如今就當真要她吃起來。對一 個丫鬟道:」差你去勸酒,若還剩一滴,打你五十皮鞭!「 丫鬟聽見,流水走去,把杯遞與何小姐。小姐拿便拿了,只是不吃。裡侯又叫 一個丫鬟去驗酒,看幹了不曾。丫鬟看了來回覆道:「一滴也不曾動。」裡侯就怒 起來,叫勸酒的過來道:「你難道是不怕家主的麼!自古道:」拿我碗,服我管。 『我有銀子討你來,怕管你不下!要你勸一盅酒都不肯依,後來怎麼樣差你做事! 「叫驗酒的扯下去重打五十,」打輕一下,要你賠十下!「驗酒的怕連累自己,果 然一把拖下去,拿了皮鞭,狠命地打。何小姐明曉得他打丫鬟驚自己,肚裡思量道 :」我今日落了人的圈套,料想不能脫身,不如權且做個軟弱之人,過了幾時,拚 得尋個自盡罷了。總是要死的人,何須替他啕氣?「見那丫鬟打到苦處,就止住道 :」不要打,我吃就是了。「 裡侯見她畏怯,也就回過臉來,叫丫鬟換一杯熱酒,自己送過去。何小姐一來 怕啕氣,二來因嫁了匪人,憤恨不過,索性把酒來做對頭,接到手,兩三口就干了。 裡侯以為得計,喜之不勝,一杯一杯,只管送去。何小姐量原不高,三杯之後,不 覺酩酊。裡侯慢櫓搖船,來捉醉魚,這晚成親,比前番吹滅了燈,暗中摸索的光景, 大不相同。何小姐一來酒醉,二來打點一個死字放在胸中,竟把身子當了屍骸,連 那三種異香聞來也不十分覺察。受創之後,一覺直睡到天明。 次日起來,梳過了頭,就問丫鬟道:「$ 看官,要曉得這事雖奇,也還是小聰小察,只當與百姓講個笑話一般,無關大 體。做官的人既要聰明,又要持重,凡遇鬥毆相爭的小事,還可以隨意判斷。只有 人命、姦情二事,一關生死,一關名節,須要靜氣虛心,詳審復讞。就是審得九分 九厘九毫是實,只有一毫可疑,也還要留些餘地,切不可草草下筆,做個鐵案如山, 使人無可出入。如今的官府只曉得人命事大,說到審姦情,就像看戲文的一般,巴 不得借他來燥脾胃。 不知姦情審屈,常常弄出人命來,一事而成兩害,起初哪裡知道?如今聽在下 說一個來,便知其中利害。 正德初年,四川成都府華陽縣有個童生,姓蔣名瑜,原是舊家子弟。父母在日, 曾聘過陸氏之女,只因喪親之後,屢遇荒年,家無生計,弄得衣食不周,陸家頗有 悔親之意,因受聘在先,不好啟齒,蔣瑜長陸氏三年,一來因手頭乏鈔,二來因妻 子還小,故此十八歲上,還不曾娶妻過門。 他隔壁有個開緞鋪的,叫做趙玉吾,為人天性刻薄,慣要在窮人面前賣弄傢俬, 及至問他借貸,又分毫不肯。更有一樁不好,極喜談人閨閫之事。坐下地來,不是 說張家扒灰,就是說李家偷漢。所以鄉黨之內,沒有一個不恨他的。年紀四十多歲, 止生一子,名喚旭郎。相貌甚不濟,又不肯長,十五六歲,只像十二三歲的一般。 性子癡癡呆呆,不知天曉日夜。 有個姓何的木客,家資甚富。妻生一子,妾生一女,女比趙旭郎大兩歲,玉吾 因貪他殷實,兩下就做了親家。不多幾時,何氏夫妻雙雙病故。彼時女兒十八歲了, 玉吾要娶過門,怎奈兒子尚小,不知人事;欲待不娶,又怕他兄妹年相彷彿,況不 是一母生的,同居不便。玉吾是要談論別人的,只愁弄些話靶出來,把與別人談論, 就央媒人去說,先接過門,待兒子略大一大,即便完親,何家也就許了。及至接過 門來,見媳婦容貌又標緻,性子又聰明,玉吾甚是歡喜。只怕嫌他兒子癡呆,把媳 婦頂在頭上過日,任其所欲,求無不與。哪曉得何氏是個貞淑女子,嫁雞逐雞,全 沒有憎嫌之意。 玉吾家中有兩個扇墜,一個是漢玉的,一個是迦楠香的,玉吾用了十餘年,不 住地吊在扇上,今日用這一個,明日用那一個,其實兩件合來值不上十兩之數,他 在人前騁富,說值五十兩銀子。一日要買媳婦的歡心,教妻子拿去任她揀個中意的 何氏拿了,看不釋手,要取這個,又丟不得那個;要取那個,又丟不得這個。 玉吾之妻道:「既然兩個都愛,你一總拿去罷了。 公公要用,他自會買。「何氏果然兩個都收了去,一般輪流吊$ 哪裡 曉得?說完了又道:「你好好把蔣瑜奸你的話從直說來,省得我動刑具。」何氏哭 起來道:「小婦人與他並沒有姦情,教我從哪裡說起?」知府叫拶起來,皂隸就吆 喝一聲,將她纖手扯出,可憐四個筍尖樣的指頭,套在筆管裡面抽將攏來,教她如 何熬得?少不得嬌啼婉轉,有許多可憐的態度做出來。知府道:「他方才說玉墜是 你丟去引誘他的,他倒歸罪於你,你怎麼還替他隱瞞?」何氏對著蔣瑜道:「皇天 在上,我何曾丟玉墜與你?起先我在後面做房,你在後面讀書引誘我,我搬到前面 避你,你又跟到前面來。只為你跟來跟去,起了我公婆疑惑之心,所以陷我至此。 我不埋怨你就夠了,你倒冤屈我起來!」說完,放聲大哭。知府肚裡思量道:「看 她兩邊的話漸漸有些合攏來了。這樣一個標緻後生,與這樣一個嬌艷女子,隔著一 層單壁,乾柴烈火,豈不做出事來?如今只看他原夫生得如何,若是原夫之貌好似 蔣瑜,還要費一番推敲,倘若相貌庸劣,自然情弊顯然了。」就吩咐道:「且把蔣 瑜收監,明日帶趙玉吾的兒子來,再審一審,就好定案。」只見蔣瑜送入監中,十 分狼狽。禁子要錢,腳骨要醫,又要送飯調理,囊中沒有半文,教他把什麼使費? 只得央人去問岳丈借貸。陸家一向原有悔親之心,如今又見他弄出事來,一發是眼 中之釘、鼻頭之醋了,哪裡還有銀子借他?就回覆道:「要借貸是沒有,他若肯退 親,我情願將財禮送還。」蔣瑜此時性命要緊,哪裡顧得體面?只得寫了退婚文書, 央人送去,方才換得些銀子救命。 且說知府因接上司,一連忙了數日,不曾審得這起姦情,及至公務已完,才叫 原差帶到,各犯都不叫,先叫趙旭郎上來。 旭郎走到丹墀,知府把他仔細一看,是怎生一個模樣?有《西江月》為證:面 似退光黑漆,發如鬈累金絲。鼻中有涕眼多脂,滿臉密麻兼痣。劣相般般俱備,誰 知更有微疵:瞳人內有好花枝,睜著把官斜視。 知府看了這副嘴臉,心上已自瞭然。再問他幾句話,一字也答應不來,又知道 是個憨物,就道:「不消說了,叫蔣瑜上來。」蔣瑜走到,膝頭不曾著地,知府道 :「你如今招不招?」 蔣瑜仍舊照前說去,只是不改口。知府道:「再夾起來!」看官,你道夾棍是 件什麼東西,可以受兩次的?熬得頭一次不招,也就是個鐵漢子了;臨到第二番, 莫說笞杖徒流的活罪,寧可認了不來換這個苦吃,就是砍頭刖足、凌遲碎剮的極刑, 也只得權且認了,捱過一時,這叫做「在生一日,勝死千年」。為民上的要曉得, 犯人口裡的話無心中試出來的才是真情$ 人說及此事,人都道:「不信川老鼠這等利害,媳婦的鞋子都 會拖到公公房裡來。」後來就傳為口號,至今叫四川人為川老鼠。又說傳道:「四 川人娶媳婦,公公先要扒灰,如老鼠打洞一般。」尤為可笑。四川也是道德之鄉, 何嘗有此惡俗?我這回小說,一來勸做官的,非人命強盜,不可輕動夾足之刑,常 把這樁姦情做個殷鑒;二來教人不可像趙玉吾輕嘴薄舌,談人閨閫之事,後來終有 報應;三來又為四川人暴白老鼠之名,一舉而三善備焉,莫道野史無益於世。 「評」 老鼠畢竟是個惡物,既要成就他夫妻,為什麼不待知府未審之先去拖他媳婦的 鞋子,直到蔣瑜受盡刑罰才替他白冤?雖有焦頭爛額之功,難免直突留薪之罪。怪 不得蔣瑜夫妻恨他,成親之後,夜夜要打他幾次。 第三回 改八字苦盡甘來 詩云:從來不解天公性,既賦形骸焉用命。 八字何曾出母胎,銅碑鐵板先刊定。 桑田滄海易更翻,貴賤榮枯難改正。 多少英雄哭阮途,叫呼不轉天心硬。 這首詩單說個命字,凡人貴賤窮通,榮枯壽夭,總定在八字裡面。這八個字, 是將生未生的時節,天公老子御筆親除的。 莫說改移不得,就要添一點、減一畫也不能夠。所以叫做「死生由命,富貴在 當初有個老者,一生精於命理,止有一子,未曾得孫。後來媳婦有孕,到臨盆 之際,老者拿了一本命書,坐在媳婦臥房門外伺候。媳婦在房中腹痛甚緊,收生婆 子道:「只在這一刻了。」老者將時辰與年月日干一合,叫道:「這個時辰犯了關 煞,是養不大的。媳婦做你不著,再熬一刻,到下面一個時辰就是長福長壽的了。」 媳婦聽見,慌忙把腳牮祝狠命一熬,誰想孩子的頭已出了產門,被產母閉斷生氣, 死在腹中。及至熬到長福長壽的時辰,生將下來,他又到別人家托生去了,依舊合 著養不大的關煞。這等看來,人的八字果然是天公老子御筆親除,斷斷改不得的了。 如今卻又有個改得的,起先被八字限住,真是再窮窮不去。 後來把八字改了,不覺一發發將來。這叫做理之所無、事之所有的奇話,說來 新一新看官的耳目。 成化年間,福建汀州府理刑廳有個皂隸,姓蔣名成,原是舊家子弟。乃祖在日, 田連阡陌,家滿倉箱,居然是個大富長者。到父親手裡,雖然比前消乏,也還是個 瘦瘦駱鴕。及至父死,蔣成才得三歲。兩兄好嫖好賭,不上十年,家資蕩荊等得蔣 成長大,已無立錐之地了。一日蔣成對二兄道:「偌大傢俬都送在你們手裡,我不 曾吃父親一碗飯,穿母親一件衣$ 主,與他合做生意,沾些時運過來,還你本少利多;若自己單槍獨馬 去做,雖不折本,也只好趁些蠅頭小利而已。」世芳被他這些話說得毛骨驚然,不 覺跪下來道:「老員外不是凡人,乃是神仙下界點化眾生的,敢不下拜。」楊百萬 扶起來道:「怎見得我是神仙?」世芳道:「晚生今日不是來借銀子,是來問口的, 不想晚生的毛病,句句被老員外說著,不但不敢問口,竟要寫伏辯了。」就把去年 相了回去,弄出人命官司,後來賣田作本,掉在家中不曾帶去,錯把世良的銀子認 做本錢,拿去做生意屢次得采,回來知道緣故,將本利送還世良的話,備細說過一 遍。世良也走過去說:「去年湖廣相遇的,就是這位仁兄。他如今連本利送來還我, 我決無受他之理。煩老員外勸他,將貨物裝回,省得陷人於不義。」楊百萬聽了, 仰天大笑一頓,對眾人道:「我楊老兒的眼睛可會錯麼?」指著世良道:「我去年 原說他,隨你折本趁錢,總歸到做財主了才祝如今折本折出上萬銀子來,可是折出 來的財主麼?我又說他不要費一毫氣力,受一毫辛苦,現現成成做個安逸財主。如 今別人替他走過千山萬水,趁了銀子送上門來,可是個安逸財主麼?」階下立著數 百人,齊聲喝采道:「好相法,真是神仙!莫說秦兄該下跪,連我們都要拜服了。」 楊百萬又仰天笑了一頓,對世良道:「這主錢財,你要辭也辭不得,不是我得 罪他講,他若不發這片好心,做這樁好事,莫說三萬,就是三十萬也依舊會去的。 我如今替你酌處,一個出了本錢,一個費了心力,對半均分,再沒得說。」世芳道 :「既蒙老員外吩咐,不敢不遵。只是這項本錢,原是他借老員外的,利錢自然該 在公帳裡除,難道教他獨認不成?」楊百萬道:「也說得是。」就叫家人把利錢一 算,連本結個總帳,共該一千三百兩。世芳要一總除還,世良不肯道:「你只受得 二百兩,其餘的你不曾見面,難道強盜劫去的、拐子拐去的也要你認不成?」楊百 萬道:「一發說得是。」就依世良,只算二百兩的本利。世芳教人發了幾箱綢緞, 替他交明白了。楊百萬又替他把船上貨物對半分開,世良的發了上岸,世芳的留在 舟中。當晚楊百萬大排筵席,做戲相待,一來旌獎他二人尚義,二來誇示自家的相 法不差。 世芳第二日別了世良將一半貨物裝載回去。走到自家門前,只見兩扇大門忽然 粉碎,竟像刀斫斧砍的一般。走進去問妻子,妻子睡在床上叫苦連天。問她什麼緣 故?妻子道:「自從你去之後,夜間有上百強盜打進門來,說你有幾萬銀子到家, 將我捆了,教拿銀子買命。我說銀子貨物都$ 王四以為得計,日日不等開 門就來伺候。每到梳頭完了,雪娘不教修養,他定要捶捶捻捻,好摩弄她的香跡一 日夏天,雪娘不曾穿褲,王四對面替她修養,一個陳搏大睡,做得她人事不知。及 至醒轉來,不想按摩待詔做了針灸郎中,百發百中的雷火針已針著受病之處了。雪 娘正在麻木之時,又得此歡娛相繼,香魂去而未來,星眼開而復閉,唇中齒外唧唧 噥噥,有呼死不輟而已。從此以後,每日梳完了頭,定要修一次養,不但渾身捏高, 連內裡都要修到。雪娘要他用心梳頭,比待嫖客更加親熱。 一日問他道:「你這等會趁錢,為什麼不娶房家小,做份人家?」王四道: 「正要如此,只是沒有好的。我有一句話,幾次要和你商量,只怕你未必情願,故 此不敢啟齒。」雪娘道:「你莫非要做賣油郎麼?」王四道:「然也。」雪娘道: 「我一向見你有情,也要嫁你,只是媽媽要銀子多,你哪裡出得起?」王四道: 「她就要多,也不過是一、二百兩罷了。要我一主兌出來便難,若肯容我陸續交還, 我拚幾年生意不著,怕掙不出這些銀子來?」雪娘道:「這等極好。」就把他的意 思對媽兒說了。媽兒樂極,怕說多了,嚇退了他,只要一百二十兩,隨他五兩一交, 十兩一交,零碎收了,一總結算。只是要等交完之日,方許從良;若欠一兩不完, 還在本家接客。王四一一依從,當日就交三十兩。 那媽兒是會寫字的,王四買個經折教她寫了,藏在草紙袋中。 從此以後,搬在她家同住,每日算飯錢還她,聚得五兩、十兩,就交與媽兒上 了經折。因雪娘是自己妻子,梳頭篦頭錢一概不算,每日要服事兩三個時辰,才能 出門做生意。雪娘無客之時,要扯他同宿,他怕媽兒要算嫖錢,除了收帳,寧可教 妻子守空房,自己把指頭替代。每日只等梳頭之時,張得媽兒不見,偷做幾遭鐵匠 而已。王四要討媽兒的好,不但篦頭修養分內之事,不敢辭勞,就是日間煮飯,夜 裡燒湯,烏龜忙不來的事務,也都肯越俎代庖。地方上的惡少就替他改了稱呼,叫 做「王半八」,笑他只當做了半個王八,又合著第四的排行,可謂極尖極巧。王四 也不以為慚,見人叫他,他就答應,只要弄得粉頭到手,莫說半八,就是全八也情 願充當。 準準忙了四五年,方才交得完那些數目。就對媽兒道:「如今是了,求你寫張 婚書,把令愛交卸與我,待我賃間房子,好娶她過門。」媽兒只當不知,故意問道 :「什麼東西是了? 要娶哪一位過門?女家姓什麼?幾時做親?待我好來恭賀。「 王四道:「又來取笑了,你的令愛許我從良,$ 聽了聽,房中沒有動靜,及入房一看,不見客人,也不見小女。到處搜尋,尋到外門,外門亦開,連鎖環扭在地下。此時方知小女被那客拐去。我不免各處張個招帖,好再往別處緝訪。』我聽了他這話,才知道燭堆瓊不見了。若不是撞著龜子,連弟也不知道。兄若不信,他如今招帖張滿,你看看去,方知弟不是謊言。」吳瑞生道:「據兄所言,自是實事。但堆瓊恁般一個美品,竟跟著個客人逃走,雖可惜亦自可笑。」鄭漢源道:「吳兄別要冤枉了堆瓊。堆瓊雖是娼妓,生平極有氣節。他脫籠之意雖急,然嘗以紅拂之識人自任。當迎接時,好醜固所兼容,而志之所屬,卻在我輩文墨之士。況那客人在外經商,那些市井俗氣必不能投堆瓊所好。且一夜相處,情意未至爽洽,豈肯為此冒險私奔之事。又安知不是那客人用計巧拐去,以堆瓊為奇貨乎?弟與堆瓊相與最久,他的心事我是知道的。此事日久自明,斷不可以淫奔之人誣他。」趙肅齋道:「堆瓊負如此才色,而乃流落煙花,潦倒風塵,已足令人嘆惜。今又被人拐去,究竟不知何以結局。可見世間尤物,必犯造物之忌。風花無主,紅顏薄命,方知不是虛語。」吳瑞生亦嘆道:「弟與堆瓊可謂無緣,夜來雖與他席間飲酒,湖上聯詩,尚未與他細談衷曲。正欲借二兄作古押衙,引韓郎入章臺,為把臂連盃之樂。孰知好事多磨,變生意外,使弟一片熱腸,竟成鏡花水月,不惟堆瓊命薄,即弟亦自覺緣淺。」大家說到傷心,俱愁然不樂。獨吳瑞生一腔心事,郁結於內,感極生悲,眼腫幾欲流出淚來。自家覺著坐不住,便欲起身告別。鄭漢源那裏肯放。又留下吃了午飯,方才散去。這且不在話下。   再說金御史因休秩回籍,凡事小心。雖是閉門謝客,但是身居城中,外事亦不能脫的乾乾淨淨,他清波門外有一棟閑宅,甚是幽僻。金御史意欲移到那邊躲避嫌疑,因與夫人商量擇了吉日,將家眷盡行移出。他這棟宅子坐西朝東,宅後緊臨湖面,前半截做了住宅,後半截做了花園。園中嘉樹奇葩,亭臺閣舍,無不雅致。此園便做了吳瑞生的書舍。吳瑞生自移到此處,鄭漢源、趙肅齋祇來望了他一遭,因相隔遙遠,不便常來,以後他就相見的疏了。雖賓主之間時或談論,然正言之外,別無話說。吳瑞生愈不勝其寂寞。   正是光陰迅速,不覺來到四月中旬。一夕,天氣清明,微塵不動。東山推出明月,照得個園林如金妝玉砌一般。又聽得湖面上一派歌聲。吳瑞生郁悶之極,遂著琴僮釃了一壺酒,又移了一張小几,安放在太湖石下,在月下坐著,自勸自飲。飲了一回,又起來園中閑步。忽看見太湖石上窖礱中,放著一枝橫笛。吳瑞生善於絲竹,遂取出$ 了。俺出家的尼僧也要避個嫌疑。你既是行路的客,怕沒有大房大店歇你,似你沒名沒姓,身邊又無行李,聲音又不像此處人,誰知你是好人歹人?怎容的你在我這山門下宿臥?」吳瑞生當此失意之時,又被他說了這些無狀言語,便激動了心頭之火,罵道:「放你娘那狗臭屁,我吳瑞生是當今才子,誰不認的我?如今反拿著我當做賊人,是何道理?就是這個庵觀,也是四方物力修造的,有你住的,也就有我宿的,難道你獨佔了不成?」那兩個小尼姑道:「你說的這話祇好嚇那三歲小孩罷哩!既是有名的才子,自然朋友親戚相投一個家,醃頭搭腦如同叫花子一般,還來在我山門下宿臥,甚麼才子,快出去,快出去!」說完,一個扯著往外拉,一個推著從後搡,氣的吳瑞生暴跳如雷,喊叫道:「沒有王法了!尼姑凌辱斯文,該問何罪?」琴僮、書僮看了,也都動了氣,正欲上去行粗,忽見從內又走出一個中年尼姑來,喝道:「您們放著山門不開,吵鬧甚麼哩?」那兩個小尼姑聽見,捨了吳瑞生,進去向那個中年尼姑說道:「這山門下不知從那裏來了三個小伙子,要在這山門下宿一夜,我說俺這庵內俱是尼僧,你在此宿臥不便。他說是我給他沒體面,要行兇打我。俺因此和他吵鬧。」那個中年尼姑道:「想是吃醉了的人,將好言語安慰他幾句罷了,何必和他吵鬧?待我出去勸他。」這個中年尼姑出離山門,將那吳瑞生看了一眼,不覺怔了。吳瑞生將那個中年尼姑看了一眼,也不覺怔了。二人看罷多時,遂放聲大哭。看官你道這是甚麼緣故?這位中年尼姑不是別人,就是吳瑞生的嫂嫂宋氏,當年被趙風子擄來這江西地方,夜間得空逃出,因離家太遠,不能回歸,遂在這法華庵中修行了。他的師父給他起了一個法名,叫做悟圓。上年他師父死去,悟圓便做了此庵長老。此時正在禪堂打坐,忽然聽見外邊吵鬧,因出來看門,將吳瑞生看了一眼,認出是他叔叔。吳瑞生把悟圓看了一眼,也便認出是他嫂嫂,認的真了,所以放聲大哭。二人哭罷多時,同至後邊,悟圓便問吳瑞生來此之故與家庭安否。吳瑞生自始至終、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悟圓聞之亦不勝嘆息。各慰問畢,悟圓遂收拾素齋與吳瑞生吃了,琴僮、書僮一日沒吃飯的人,也都飽餐了一頓。這庵中有靜悟軒一所,甚是幽靜,此軒便為了吳瑞生下榻之處。悟圓陪吳瑞生同至靜悟軒中,又敘了幾句話纔出門,忽見一位老嫗走入軒來說道:「我來尋師父,有要緊話要和你說。」但不知這位老嫗是誰,要說甚麼話。有分教:桃花一片隨流出,勾引漁郎上釣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水小姐還願祈母壽 王老嫗索詩探才情   殿堂深,輕舒$ 裏也還過的去。」王老嫗道:「小姐說的甚是有理。」到了次日,蘭英將首飾拿出,選了兩個上好美珠,送與悟真佛前供獻,又選了幾個次些的,付與王老嫗上街換錢。蘭英從此便在庵中日日刺繡,刺完隨付於王老嫗出門轉賣。蘭英針指工巧是甚出手?一日刺的還不勾一日賣的,餘下的利息盡付與悟真買柴糴米,到是悟真反覺心中不安。   一日,王老嫗賣到一家,見了兩個女子,生的十分標致,遂把針指取出來送與那女子看,那女子接在手中,看了又看,看罷多時,說道:「這針指刺的委實工巧,花枝又好,顏色又鮮,風致又活動,世間俗手斷然刺不出來。我且問你,這針指是何人刺的?」王老嫗道:「若問這刺繡的人,說起來話兒甚長。這刺繡的女子也是有根有葉人,家住在南康府西,他的父親姓水,是個名家進士,曾做到黃堂之職,到了六十以上不幸死去,祇剩下他母女度日。前日因著賊寇作亂,出門避兵,夜間又把他母親失去,至今還未知存亡。如今我那裏盡被賊人盤據,連家業也沒了。虧了一位悟圓師父,他有一位師兄,叫做悟真,就在貴處白衣庵裏住持,悟圓師父遂領了俺們來投在他庵中避亂。因著天長日久,白手吃他,不是長法,這女子便賣了些首飾,截了些零剪,他就在庵中刺繡,我就替他出門轉賣,轉幾文錢買些糧米,苟且糊口。這位女子說起來真真苦死人也。」那女子聽了嘆息道:「我祇說我苦,此人比我更苦。聽你說到此處,真足令人吊淚。你把針指盡罄留下,到明日我親自送價去。」說完,王老嫗遂出門去了,看官,你道這兩位女子是誰?這就是翠娟、舜華。翠娟聽了王老嫗之言,對著舜華說道:「適纔這位老嫗說的這刺繡女子,就是我的中表妹子。」舜華問道:「姐姐如何知道是你的姨妹?」翠娟道:「我的母親就是江西黃尚書的女兒,還有一位姨母,嫁了本地水衡秋,是個進士出身,曾做到知府之銜,雖相隔遙遠,不曾會面,然親情來歷卻知得甚悉。聞的貴省水姓甚少,祇有他一家,此女必是我中表妹無疑。」舜華道:「既是親戚,姐姐何不去認他一認?」翠娟道:「方纔我說親去送價,就是這個意思。但此事必與母親說明,我方好認他。」舜華道:「待妹妹與你代稟。」舜華遂將此事說於花氏。花氏道:「他如今在患難之中,寄食尼庵,甚是不雅。翠姐你到明日親去看看,若果是你中表,就請來我家,你姊妹們作伴亦無不可。」到了次日,翠娟遂到了白衣庵中,見了蘭英,說起兩家來歷,彼此相認。翠娟又請悟圓相會,即將請蘭英同上木宅的話說了,悟圓聞之,不勝欣喜。吃了幾杯茶,遂別了語圓,領著蘭英與王老嫗到了花氏家裏。翠娟領著蘭英$ 物,我翠娟之命幾乎難保。今幸見此,庶不負我五年苦守之心。」夫人見翠娟別無話說,又問蘭英道:「你姐姐許了,你心下卻是何如?」蘭英道:「姐姐既愛嫁此人,我也情願隨去作伴。」夫人見翠娟、蘭英都心肯意肯,遂回復了金公。金公遂安排筵席,請吳瑞生來衙中議親。   到了那日,吳瑞生欣然而至。翁婿坐定,三巡酒後,金公先開言道:「今日請賢婿來,別無他事商量,祇為賢婿中饋無人,即小女與甥女俱至愆期,要求賢婿擇一吉辰,我這裏製些粧奩,送過門去,好完我夫婦為女擇家之願。」吳瑞生聽金公說到此處,還未及回言,那眼中已吊下幾點淚來。金公見吳瑞生吊淚,深自愕然。但不知他有甚事關心,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金撫院為國除奸 李知縣替友報仇   左調《慶春宮》:   百世流芳,萬年遺臭,賢奸誰低誰強?法網非疏,天心可據,禍福到底難量。惡盈業滿,熱騰騰忽加嚴霜。此日繁華,當年勢焰,頃刻消亡。忠臣事事堪獎,義勇包天,蓋世無雙。詞藏利刃,字振風雷,無愧鐵膽鋼腸。冰山推倒,一時間日霽風光。但願他年,奸臣讀此,仔細思量。   話說金撫院欲令吳瑞生擇吉成婚,瑞生聽說,忽然吊淚,金公深自愕然,問道:「洞房花燭乃人間喜事,今言及此,賢婿因何吊淚?」吳瑞生道:「《詩》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婿非生於空桑,現有父母而不得告,此誠人子終天之恨。念到此處,不由不痛腸九迴也。」金公問道:「賢婿既為此關情,議吉暫且從容,即速把令尊令堂接來,以盡賢婿必告之禮,然後擇吉成婚,亦不為晚。」吳瑞生道:「此又不可易言,念家父充配九江,身為罪人,怎敢擅動?今日子享榮華,父偏謫戍,為人子者何以為情?若是安常處順,即告與不告猶可自寬,愚婿何動深悲?」金公道:「當日卻為何事,令尊公竟陷身於此?」吳瑞生遂將那罹禍根由前前後後說了一遍。金公聽了,不覺怒髮上指,目眥盡裂,罵道:「嚴賊,嚴賊,恣橫至此,目中幾無天日矣!若不急除此人,祇恐高祖皇帝櫛風沐雨創立錦繡江山,送於老賊之手也。老夫欲參老賊不止今日,今把賢婿婚事暫且擱起,待老夫修一本章,達之皇上,或賴高祖列聖之靈默默扶助,殛此元兇,以正國法。此賊既去,那夥妖魔邪黨無能為也。然後漸次削除,以洗令尊之冤可也。」吳瑞生道:「祇恐老賊根深蒂固,急切之間,一時不能動搖。」金公道:「若是怕死,便不敢參他﹔既敢參他,便不怕死。當日劉瑾專權,誰不依媚奉承?他正在氣焰燻灼場頭,被老夫參了一本,雖不能即正其罪,先帝從此疑他,後五月而瑾即敗。我看從古至今,凡$ 罪充軍,賢婿本姓未復,此情若不洗出,終屬缺典。幸得巨奸既去,何鰲亦何能為?這也不須老夫用力,賢婿祇風風流流參他一本,令尊公之冤可伸,何鰲之仇可報矣。」翁婿二人正說著話,忽京中有報至,說京西大同、宣府兩處七月初八日夜間遭地位之變,民房倒塌數十萬間,士民壓死不計其數。朝廷因此大變,日夜省惕,更諭中外官員、士庶人等,不論貴賤,俱許直言入告。金公將報看完,向吳瑞生道:「皇上既下詔求言,賢婿之疏可上矣。祇把何鰲為官之惡據實填上幾款,即訴到尊公冤情上去,不如連賢婿那易姓之事一並坐在他身上,祇說當日避鰲之難,改姓易名,奔往他方。如今他那冰山既倒,誰肯出頭為他?賢婿之本一上,何鰲之身即刻齏粉矣。」吳瑞生聽了甚喜,遂辭別金公回到衙門,即便修成一疏。疏曰:   江西南昌府理刑推官臣李美麟應詔上言。臣聞天地之災祥,因乎人事之得失,人事之得失,視乎官吏之賢否。弭天地之變,必清在位之人。臣竊見山東青州府知府何鰲,性如豺狼,行同鬼蜮。初以幼女媚奸,為人抱衾抱禂,使國所養之廉恥忽然掃地﹔繼以己身附勢,甘心為鷹為犬,致天地所存之正氣一旦銷亡,及分青郡,愈肆兇頑。白鹿歸囊,竭十四縣之民膏民脂,毫不加恤﹔青蚨過手,集數萬口之築怨築愁,閔不知畏。而且禍及善類,殃及無辜。以山鶴之清風高致誣作訕謗,致令義士含冤,空懷瘴海之悲﹔以臣父之鯁性介節捏為朋黨,並使孤臣去國,徒灑贛江之淚。臣避兇鋒,逃難江湖,改其姓而復易其名,是子實有父而不得父其父。父負重冤,遠被謫戍,養其身而弗享其報,是父實有子而不得子其子。凡此,皆足干陰陽之和,召天地之變。雖然,害臣之家猶可言也,害闔府生靈不可言矣。害闔府之生靈猶可言也,危皇上之宗社,貽朝廷之隱憂,不可言矣。伏願陛下摘其職銜,察其罪狀,重則置諸極典,輕則放之極邊,庶人心可慰,天意可回耳。   疏上,聖旨批道:「何鰲有礙官箴,即著益都縣知縣鎖拿審明,解京發落。山鶴野人與美麟之父無辜受謫,情實可矜,俱許放還。李美麟仍復本姓,以歸原宗。」   這且按下不提,單說如白自上任以後,真個是一清如水,除俸祿之外毫無私染。做了三個月官,那百姓稱頌之聲已盈於道路。獨有何鰲見他為官清廉,無所餽遺,便恨入骨髓,欲待設法處他,但他上任未久,又無事疑款,且廉正之聲聞於上臺,雖然懷恨在心,也無可奈何他。惟借初一、十五府官參見時,待眾官既見之後,也不說見,也不說不見,著他後一個不耐煩,纔放他去了。此乃小人常態,李如白也不十分與他計較。   一日,又有公事相$ 、素煙,兩下俱慨然應允。到了迎娶日期,又計兩下程途遠近,約定下轎時刻,一一吩咐各班人等去了。   話休絮煩,卻說兩下三乘花轎俱是一齊來到,所行禮數前已敘過,無容再贅。且表三個美人進了洞房,先是舜華與金、水夫人行了禮,道:「若非二位姐姐承係妹子,妹子焉能到此?」金、水夫人道:「你是俺妹妹,俺做姐姐的若捨了你,前盟何在?」堆瓊、素煙雙膝跪下道:「若非二位奶奶大德能容,奴婢亦老死章臺,焉有今日?」金、水夫人連忙一齊拉起道:「咱們自此以後,俱要脫略形跡,共以姊妹稱呼。要把『奶奶』、『奴婢』四字一筆勾抹,再不可如此。」堆瓊、素煙又道:「俺本煙花賤品,今得脫離火坑,皆屬夫人所賜,禮宜叩謝。」吳瑞生遂止住道:「二位夫人既然不肯受禮,你二人不行也罷。」於是讓坐,飲合巹酒。木舜華亦不作閨中嬌羞常態,便開言道:「首座自然是大姐姐的了,俺姊妹們各按次序坐定就是了。」金翠娟道:「不是這等,以今夜論,但序賓主,不論長幼。我與二妹妹已先到此,俺與郎君便都是主人了,惟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今纔來到,便是賓客,且四妹妹與五妹妹昔日已與郎君成了故交,今日雖是新人,仍是舊相識。獨三妹妹與郎君從不識面,今日乍逢,纔是真正新人。既是新人,便是新客,是客與客大不相同了。今日首座當推三妹妹獨坐了罷。四妹妹與五妹妹當東西列坐,我與二妹妹亦左右對坐。郎君就在席前與三妹妹對坐奉陪可也。」木舜華又欲謙讓,吳瑞生便道:「你大姐姐論的極是,你也就不必再三謙讓了。」於是眾姊妹方纔坐了。酒亦按座巡行,吳瑞生緊與舜華對面,燭光之下,兩眼不住的注在舜華,但見眼角眉梢堆著一團峭致,真果是比花花解語,擬玉玉生香,方信翠娟、蘭英之言不為虛譽。遂向舜華道:「今日五美畢集,花燭之樂莫有過於此者,誠為千秋盛事,不可無詩以揚其休。但每人一首猶覺冷落,不如聯句,此起彼落,彼斷此續,尤為熱鬧。今夫人既居首座,當自夫人倡之。」舜華道:「妾本草茅陋質,素未嫻此,請眾姊妹聯罷。」吳瑞生道:「獨不記紅梅佳詠乎?」舜華又將開口,翠娟、蘭英攔住道:「詠梅佳作俺二人早已獻之郎君矣,妹妹亦何庸此謙遜為也!」堆瓊、素煙亦齊道:「姐姐既有如此之才,就尊郎君之命,請先首倡,俺們還按座次序續去可也。」舜華又道:「這卻使不的,坐席固按賓主,而作詩當論夫婦。從來夫倡婦隨,是乃人倫之正,今欲聯詩,當自郎君倡之,還自郎君結之,就如大將行兵,出師收軍都主自大將的一般。咱姊妹們都在中間,先照前賓主座次挨聯一遍,庶不失兩姐姐推我為$ 應之,牛鳴而牛應之,非 知也,其勢然也,故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莫能以己之皭皭容人之混沄然。《 詩》曰:我心匪鑑,不可以茹。 荊伐陳,陳西門壞,因其降民使脩之,孔子過而不式,子貢執轡而問曰:禮過三人則下, 二人則式。今陳之脩門者眾矣,夫子不為式,何也?孔子曰:“國亡而弗知,不智也, 知而不爭,非忠也,爭而不死,非勇也。脩門者雖眾,不能行一於此,吾故弗式也。《 詩》曰:“憂必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何足禮哉? 傳曰:喜名者必多怨, 好與者必辱,唯滅跡於人,能隨天地自然,為能勝理而無愛名,名興則道不用,道行則 人無位矣。夫利為害本,而福為禍先。唯不求利者為無害,不求福者為無禍,《詩》曰: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傳曰:聽者耳聞,明者目見。聰明則仁愛著而廉恥分矣。故非其道而行之,雖勞不至。 非其有而求之,雖強不得,故智者不為非其事,廉者不求非其有,是以害遠而名彰也, 《詩》雲:“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傳曰:安命養性者不待積委而富,名號傳乎世者不待勢位而顯,德義暢乎中而無外求也, 信哉,賢者之不以天下為名利也。《詩》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古者天子左五鐘,右五鐘。將出,則撞黃鐘,而右五鐘皆應之,馬鳴中律,駕者有文, 御者有數,立則磬折,拱則抱鼓,行步中規,折旋中矩。然後太師奏升車之樂,告 出也。入則撞蕤賓,而左五鐘皆應之,以治容貌,容貌得則顔色齊,顔色齊則肌膚安。 蕤賓有聲,鵠震馬鳴,及倮介之蟲,無不延頸以聽。在內者皆玉色,在外者皆金聲,然 後少師奏升堂之樂,即席告入也。此言音樂相和,物類相感,同聲相應之義也。《詩》 雲:“鐘鼓樂之。”此之謂也。 枯魚銜索,幾何不蠹?二親之壽,忽如過客。樹木欲茂,霜露不使。賢士欲養,二親不 待,故曰:家貧親老,不擇官而仕也。《詩》曰:“雖則尾(左加火),父母孔邇。 ”此之謂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憂,弗知可無憂與?知而不學,可無憂與?學而不行,可無憂與?《 詩》曰:“未見君子,憂心惙惙。” 魯公甫文伯死,其母不哭也。季孫聞之曰:“公甫文伯之母,貞女也,子死不哭,必有 方矣。使人問焉,對曰;昔是子也,吾使之事仲尼,仲尼去魯,送之不出魯郊,贈之不 與家珍,病不見士之來視者,死之日,宮女縗絰而從者十執行,此不足於士而有餘於婦 人也,吾是以不哭也。《詩》曰:“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 傳曰:天地有合,周廷寀雲:說苑辨物篇合上有德字,1禮記樂記篇雲:天地訢合,則 生氣有精矣。陰陽$ 夫霜雪雨露,殺生萬物者也,天無事焉,猶之貴天也。執法厭文,治官治民者, 有司也,君天事焉,猶之尊君也。夫闢土殖穀者后稷也,決江 疏河者禹也,聽獄執中者皋陶也。然而有聖名者堯也。故有道以御之,身雖無能也, 必使能者為己用也。無道以御之,彼雖多能,猶將無益於存亡矣。《詩》曰:“執轡 如組,兩驂如舞。”貴能御也。 傳曰:孔子雲:美哉顏無父之御也,馬知後有輿而輕之,知上有人而愛之。馬親其正而 愛其事,如使馬能言,彼將必曰:“樂哉!今日之騶也!”至於顏淪,少衰矣。馬知後 有輿而輕之,知上有人而敬之。馬親其正而敬其事,如使馬能言,彼將必曰:“騶來, 其人之使我也!”至於顏夷而衰矣。馬知後有輿而重之,知上有人而畏之。馬親其正而 畏其事,如使馬能言,彼將必曰:“騶來!騶來!女不騶,彼將殺女。”故御馬有法矣, 御民有道矣。法得則馬和而歡,道得則民安而集。《詩》曰:“執轡如組,兩驂如舞。” 此之謂也。 顏淵侍坐魯定公於臺,東野畢御馬於臺下。定公曰:“善哉!東野畢之御也。”顏淵曰: “善則善矣,其馬將佚矣。”定公不說,以告左右曰:“聞君子不譖人。君子亦譖人乎?” 顏淵退,俄而廐人以東野華馬佚聞矣。定公躐席而起,曰:“趣駕召顏淵。”顏淵至, 定公曰:“鄉寡人曰:‘善哉東野畢之御也。’吾子曰:‘善則善矣,然則馬將佚矣。’ 不識吾子何以知之?”顏淵曰:“臣以政知之。昔者舜工於使人,造父工於使馬。舜不 窮其民,造父不極其馬。是以舜無佚民,造父無佚馬也。今東野畢之御,上車執轡,銜 體正矣,周旋步驟,朝禮畢矣,歷險致遠,馬力殫矣,然猶策之不已,所以知其佚也。” 定公曰:“善,可少進乎?” 顏淵曰:“獸窮則齧,鳥窮則啄,人窮則話。自古及今,窮其下能不危者,未之有也。 《詩》曰:‘執轡如組,兩驂如舞。’善御之謂也。”定公曰:“寡人之過矣!” 崔杼殺莊公,令士大夫盟。盟者皆脫劍而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殺者十餘人。 次及晏子。晏子捧杯血,仰天而嘆曰:“惡乎!崔杼將為天道而殺其君。”於是盟者皆 視之。崔杼謂晏子曰:“子與我,吾將與子分國。子不與我,殺子。直兵將推之,曲兵 將鈎之,吾願子圖之也。”晏子曰:“吾聞留以利而倍其君者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 者非勇也。《詩》曰:‘莫莫葛藟,延於條枚。愷悌君子,求富不回。’嬰其可回矣? 直兵推之,曲兵鉤之,嬰不之革也。”崔杼曰: “舍晏子。”晏子起而出,援綏而乘。 其僕馳。晏子撫其手曰:“麋鹿在山林,其命在庖廚。$ ,道士不 居也,爭而得財,廉士不受也。”文公曰:“使我得反國者,子也。吾將以成子之名。” 介子推曰:“推聞君子之道,為人子而不能承其父者,則不敢當其後。為人臣而不見 察於其君者,則不敢立於其朝。然推亦無索於天下矣。”遂去而之介山之上。文公使 人求之,不得。為之闢寢三月,號呼朞年。《詩》曰:“逝將去汝,適彼樂郊。適彼 樂郊,誰之永號。”此之謂也。 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處,以 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於子賤。子賤曰:“我任人,子任力。任人者佚,任力 者勞。”人謂子賤則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理,任其數而已。巫 馬期則不然。弊性事情,勞力教詔,雖治猶未至也。《詩》曰:“子有衣裳,弗曳弗 子路曰:“士不能勤苦,不能輕死亡,不能恬貧窮,而曰我能行義,吾不信也。昔者 申包胥立於秦廷,七日七夜,哭不絕聲,是以存楚。不能勸革,焉能行此?比干且死, 而諫愈忠。伯夷叔齊餓於首陽,而志益彰。不輕無記名投票亡,焉能行此?曾子褐衣 緼緒,未嘗完也。糲米之食,未嘗飽也。義不合,則辭上卿。不恬貧窮,焉能行此? 夫士欲立身行道,無顧難易,然後能行之。欲行義白名,無顧利害,然後能行之。 《詩》曰:“彼己之子,碩大且篤。”非良篤脩身行之君子其執能與之哉? 子路與巫馬期薪於韞丘之下。陳之富人有處師氏者,脂車百乘,觴於韞丘之上。子路 與巫馬期曰:“使子無忘子之所知,亦無進子之所能,得此富,終身無復見夫子,子 為之乎?”巫馬期喟然仰天而嘆,闟然投鎌於地,曰:“吾嘗聞之夫子:‘勇士不忘 喪其元,志士仁人不忘在溝壑。’子不知予與?試予與?意者其志與?”子路心慙, 負薪先歸。孔子曰:“由來!何為偕出而先返也?”子路曰:“向也由與巫馬期薪於 韞丘之下,陳之富人有處師氏者,脂車百乘,觴於韞丘之上。由謂巫馬期曰:‘使子 無忘子之所知,亦無進子之所能,得此富,終身無復見夫子,子為之乎?’巫馬期喟 然仰天而嘆,闟然投鎌於地,曰:‘吾嘗聞之夫子,勇士不忘喪其元,志士仁人不忘 在溝壑。子不知予與?試予與?意者其志與?’由也心慚,故先負薪歸。”孔子援琴而 彈。《詩》曰:“肅肅鴇羽,集於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蓻稷黍。父母何怙?悠悠倉 天,曷其有所!”予道不行邪?使汝願者。 孔子曰:“士有五。有埶尊貴者,有家富厚者,有資勇悍者,有心智慧者,不以愛民 行義理,而反以暴敖凌物。家富厚者,不以振窮救不足,而反以侈靡無度。資勇$ 得見。憂鬰而不得出,聖王在被躧舄。視不出閤,動而天 下隨,倡而天下和。何如在此有以應哉?《詩》曰:“如彼歲旱,草不潰茂。” 道者何也?曰:君之所道也。君者何也?曰:羣也,能羣天下萬物而除其害者,謂之君。 王者何也?曰:往也。天下往之謂之王。曰:善生養人者,故人尊之。善辯治人者, 故人安之。善顯設人者,故人親之。善粉飾人者,故人樂之。 四統者具,而天下往之。 四統無一,而天下去之。往之謂之王,去之謂之亡。故曰道存則國存,道亡則國亡。夫 省工商,眾農人,謹盜賊,除姦邪,是所以生養之也。天子三公,諸侯一相,大夫擅 官,士保職,莫不治理,是所以辯治之也。決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賢以為三公, 以為諸侯,次則為大夫,是所以顯設之也。脩冠弁衣裳,黼黻文章,琱琢刻縷,皆有 等差,是所以粉飾之也。故自天子至於庶人,莫不稱其能,得其意,安樂其事,是所 同也。若夫重色而成文,累味而備珍,則聖人所以分賢愚,明貴賤。故道得則澤流生, 而福歸王公,澤流羣生則下安而和,福歸王公則上尊而榮。百姓皆懷安和之心,而樂 戴其上,夫是之謂下治而通。下治而上通,頌聲之所以興也。《詩》曰:“降福簡簡, 威儀昄昄。既醉既飽,福祿來反。” 聖人養性而御六氣,持一命而節滋味,奄治天下,不遺其小,存其精神,以補其中, 謂之志。《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得中也。 朝廷之士為祿,故入而不能出。山林之士為名,故往而不能返。入而亦能出,往而亦 能返,通移有常,聖也。《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得中也。 孔子侍坐於季孫,季孫之宰通曰:“君使人假馬,其與之乎?”孔子曰:“吾聞君取 於臣謂之取,不曰假。”季孫悟,告宰通,曰:“自今以往,君有取謂之取,無曰假。 ”故孔子正假馬之名,而君臣之義定矣。《論語》曰:“必也正名乎。”《詩》曰: “君子無易由言。”言名正也。 韓詩外傳/捲第6 比干諫而死。箕子曰:“知不用而言,愚也。殺身以彰君之惡,不忠也。二者不可, 然且為之,不祥莫大焉。”遂解髪佯狂而去。君子聞之曰:“勞矣箕子!盡精神,竭其 忠愛。見比干之事免其身,仁知之至。”《詩》曰:“人亦有言,靡哲不愚。” 齊桓公見小臣,三往不得見。左右曰:“夫小臣國之賤臣也,君三往而不得見,其可 已矣。”桓公曰:“惡!是何言也?吾聞之,布衣之士,不欲富貴,不輕身於萬乘之 君。萬乘之君,不好仁義,不輕身於布衣之士。縱夫子不欲富貴可也,吾孬仁義不可 也。”五往而得見也。天下諸侯聞之,$ 子知之乎?”孫叔 敖蹵然易容曰:“小子不敏,何足以知之。敢問何謂三利?何謂三患?”狐丘丈人曰: “夫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歸之。此之謂也。”孫叔敖曰: “不然。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可以免 於患乎?”狐丘丈人曰:“善哉言乎!堯舜其猶病諸。”《詩》曰:“溫溫恭人, 如集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 孔子曰:“明王有三懼。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志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 至道而恐不能行。昔者越王勾踐與吳戰,大敗之,兼有南夷。當是之時,君南面而立, 近臣三,遠臣五,令諸大夫曰:‘聞過而不以告我者為上戮。’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 過也。昔者晉文公與楚戰,大勝之,燒其軍,火三日不息。文公退而有憂色。侍者曰: ‘君大勝楚而有憂色,何也?’文公曰:‘吾聞能以戰勝而安者惟聖人。若夫詐勝之 徒,未嘗不危,吾是以憂也。’此得志而恐驕也。昔者齊桓公得管仲隰朋,辯其言, 說其義,正月之朝,令具太牢,進之先祖。桓公西面而立,管仲隰朋東面而立。桓公 曰:‘吾得二子也,吾目加明,吾耳加聰。不敢獨擅,進之先祖。’此聞天下之至道 而恐不能行者也。由桓公、晉文、越王、勾踐觀之,三懼者,明君之務也。”《詩》 曰:“溫溫恭人,如集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此言文 王居人上也。 楚莊王賜其羣臣酒。日暮酒酣,左右皆醉。殿上燭滅,有牽王后衣者。後扢冠纓而絕 之,言於王曰:“今燭滅,有牽妾衣者,妾扢其纓而絕之。願趣火視絕纓者。”王曰: “止!”立出令曰:“與寡人飲,不絕纓者,不為樂也。”於是冠纓無完者,不知王 后所絕冠纓者誰。於是王遂與羣臣歡飲,乃罷。後吳興師攻楚,有人常為應行合戰者, 五陷陣卻敵,遂取大軍之首而獻之。王怪而問之曰:“寡人未嘗有異於子,子何為於 寡人厚也?”對曰:“臣先殿上絕纓者也。當時宜以肝膽塗地。負日久矣,未有所效。 今幸得用於臣之義,尚可為王破吳而強楚。”《詩》曰:“有漼者淵,雚葦渒渒。” 言大者無不容也。 傳曰:伯奇孝而棄於親。隱公慈而殺於弟。叔武賢而殺於兄。比干忠而誅於君。《詩 》曰:“子慎無辜。” 紂殺王子比干,箕子被髪佯狂。陳靈公殺泄冶,鄧元去陳以族從。自此之後,殷並於 周,陳亡於楚,以其殺比干、泄冶,而失箕子、鄧元也。燕昭王得郭隗而鄒衍樂毅以 齊魏至。於是興兵而攻齊,棲閔王於莒。燕度地計眾,不與齊均也。然所以信意至於 此者,由得士也。故無常安之國,無$ 居之者泰。 吾君惡有臺若此者乎?”於是楚王蓋悒如也。使者不可謂不辱君命,其能專對矣。 傳曰:予小子使爾繼邵公之後。受命者必以其祖命之。孔子為魯司寇,命之曰:“宋 公子弗甫何孫,魯孔丘,命爾為司寇。”孔子曰:“弗甫敦及厥闢將不堪。”公曰: “不妄。”傳曰:諸侯之有德,天子錫之。一錫車馬,再錫衣服,三錫虎賁,四錫樂 器,五錫納陛,六錫朱戶,七錫弓矢,八錫鈇鉞,九錫秬鬯,謂之“九錫”也。《詩》 曰:“釐爾圭瓚,秬鬯一卣。” 齊景公謂子貢曰:“先生何師?”對曰:“魯仲尼。”曰:“仲尼賢乎?”曰:“聖 人也,豈直賢哉!”景公嘻然而笑曰:“其聖何如?”子貢曰:“不知也。”景公悖 然作色。曰:“始言聖人,今言不知,何也?”子貢曰:“臣終身戴天,不知天之高 也。終身踐地,不知地之厚也。若臣之事仲尼,譬猶渴操壺杓,就江海而飲之,腹滿 而去,又安知江海之深乎?”景公曰:“先生之譽,得無太甚乎?”子貢曰:“臣賜 何敢甚言,尚慮不及耳。臣譽仲尼,譬猶兩手捧土而附泰山,其無益亦明矣。使臣不 譽仲尼,譬猶兩手杷泰山,無損亦明矣。”景公曰:“善!豈其然?善!豈其然?” 《詩》曰:“民民翼翼,不測不克。” 一穀不升謂之兼(左加食),三穀不升謂之饉,四穀不升謂之荒,五穀不升謂之大侵。 大侵之禮,君食不兼味,臺榭不飾,道路不除,百官補而不制,鬼神禱而不祠,此大 侵之禮也。《詩》曰:“我居御卒荒。”此之謂也。 古者天子為諸侯受封,謂之采地。百裡諸侯以三十里,七十里諸侯以二十里,五十里 諸侯以十五里。其采地不絀,使子孫賢者守其地,世世以祠其始受封之君。《書》曰: “茲予大享於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 梁山崩,晉君召大夫伯宗。道逢輦者,以其輦服其道。伯宗使其右下,欲鞭之。輦者 曰:“君趨道豈不遠矣,不如捷而行。”伯宗喜,問其居。曰:“絳人也。”伯宗曰: “子亦有聞乎?”曰:“梁山崩,壅河,顧三日不流,是以召子。”伯宗曰:“如之 何?”曰:“天有山,天崩之。天有河,天壅之。伯宗將如之何?”伯宗私問之。曰: “君其率羣臣素服而哭之,既而祠焉,河斯流矣。”伯宗問其姓名,弗告。伯宗到, 君問伯宗。以其言對。於是君素服率羣臣而衹有之,既而祠焉,河斯流矣。君問伯宗 何以知之,伯宗不言受輦者,詐以自知。孔子聞之曰:“伯宗其無後。攘人之善。” 《詩》曰:“天降喪亂,滅我立王。”又曰:“畏天之威,於時保之。” 晉平公使範昭觀齊國之政。景公錫之宴。晏子在前,範昭趨曰:“願君$ ,把蘇全忠跌了個金冠倒躅,鎧甲離鞍,撞下馬來。黑虎傳令:「拿了!」眾軍一擁向前,把蘇全忠綁縛二臂。黑虎掌得勝鼓回營,轅門下馬。探馬報崇侯虎:「二老爺得勝,生擒反臣蘇全忠,轅門聽令。」侯虎傳令:「請!」黑虎上帳,見侯虎,口稱:「長兄,小弟擒蘇全忠已至轅門。」侯虎喜不自勝,傳令:「推來!」不一時把全忠推至帳前。蘇全忠立而不跪。侯虎大罵曰:「賊子,今已被擒,有何理說?尚敢倔強抗禮!前夜五崗鎮那樣英雄,今日惡貫滿盈,推出斬首示眾!」全忠厲聲大罵曰:「要殺就殺,何必作此威福!我蘇全忠視死輕如鴻毛,只不忍你一班奸賊,蠱惑聖聰,陷害萬民,將成湯基業被你等斷送了。但恨不能生啖你等之肉耳!」侯虎大怒,駕日:「黃口孺子!今已被擒,尚敢簧舌!」速令:「推出斬之!」方欲行刑,轉過崇黑虎言曰:「長兄暫息雷霆。蘇全忠被擒,雖則該斬,奈他父子皆係朝廷犯官,前聞旨意拿解朝歌,以正國法。況護有女妲己,姿貌甚美,倘天子終有憐惜之意,一朝赦其不臣之罪,那時不歸罪於我等?是有功而實且為無功也。且姬伯未至,我兄弟何苦任其咎。不若且將全忠囚禁後營,破了冀州,擒護滿門,解人朝歌,請旨定奪,方是上策。」侯虎曰:「賢弟之言極善。只是好了這反賊耳。」傳令:「設宴,與你二爺爺賀功。」按下不表。   且言冀州探馬報與蘇護:「長公子出陣被擒。」護曰:「不必言矣。此子不聽父言,自恃己能,今日被擒,理之當然。但吾為豪傑一場,今親子被擒,強敵壓境,冀州不久為他人所有,卻為何來!只因生了妲己,昏君聽信讒佞,使我滿門受禍,黎庶遭殃,這都是我生此不肖之女,以遭此無窮之禍耳。倘久後此城一破,使我妻女擒往朝歌,露面拋頭,屍骸殘暴,惹天下諸侯笑我為無謀之輩;不若先殺其妻女,然後自刎,庶幾不失丈夫之所為。」蘇護帶十分煩惱,仗劍走進後廳,只見小姐妲己,盈盈笑臉,微吐朱唇,口稱:「爹爹,為何提劍進來?」蘇護一見妲己,乃親生之女,又非讎敵,此劍焉能舉的起。蘇護不覺含淚點頭言曰:「冤家!為你,兄被他人所擒,城被他人所困,父母被他人所殺,宗廟被他人所有,生了你一人,斷送我蘇氏一門!」正感歎間,只見左右擊雲板:「請老爺升殿。崇黑虎索戰。」護傳令:「各城門嚴加防守,準備攻打。」崇黑虎有異術,誰敢拒敵。急令眾將上城,支起弓弩,架起信砲、灰瓶、滾木之類,一應完全。   黑虎在城下暗想:「蘇兄,你出來與我商議,方可退兵,為何懼哉,反不出戰,這是何說。」沒奈何,暫且回兵。探馬報與侯虎。侯虎道:「請。」黑虎上帳坐$ 領四十萬人馬,兵取游魂關;又反了南伯侯鄂順,領人馬二十萬取三山關;天下已反了四百鎮諸侯。黃飛虎歎曰:「二鎮兵起,天下慌慌,生民何日得安!」忙發令箭,命將緊守關隘。此話不表。   且言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因神仙一千五百年犯了殺戒,乃年積月累,天下大亂一場,然後復定。一則姜子牙該斬將封神,成湯天下該滅,周室將興,因此玉虛宮住講道教。太乙真人閑坐洞中,只聽崑崙山玉虛官白鶴童子持玉札到山。太乙真人接玉札,望玉虛官拜罷。白鶴童子曰:「姜子牙不久下山,請師叔把靈珠子送下山去。」太乙真人曰:「我已知道了。」白鶴童子回去。不表。太乙真人送這一位老爺下山。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十二回    陳塘關哪吒出世     金光洞裏有奇珍,降落塵寰輔至仁。周室已生佳氣色;商家應自滅精神。從來泰運多梁棟,自古昌期有劫燐。戊午時中逢甲子,漫嗟朝野盡沉淪。   話說陳塘關有一總兵官,姓李,名靖,自幼訪道修真,拜西崑崙度厄真人為師,學成五行遁術。因仙道難成,故遣下山輔佐紂王,官居總兵,享受人間之富貴。元配殷氏,生有二子:長曰金吒,次曰木吒。殷夫人後又懷孕在身,已及三年零六個月,倘不生產。李靖時常心下憂疑,一日,指夫人之腹,言曰:「孕懷三載有餘,尚不降生,非妖即怪。」夫人亦煩惱曰:「此孕定非吉兆,教我日夜憂心。」李靖聽說,心下甚是不樂。當晚夜至三更,夫人睡得正濃,夢見一道人,頭挽雙髻,身著道服,逕進香房。夫人叱曰:「這道人甚不知理。此乃內室,如何逕進,著實可惡!」道人曰:「夫人快接麟兒!」夫人未及答,只見道人將一物往夫人懷中一送,夫人猛然驚醒,駭出一身冷汗。忙喚醒李總兵曰:「適纔夢中……如此如此……」說了一遍。言未畢時,殷夫入已覺腹中疼痛。靖急起來,至前廳坐下。暗想:「懷身三年零六個月,今夜如此,莫非降生,凶吉尚未可知。」正思慮間,只見兩個侍兒,慌忙前來:「啟老爺:夫人生下一個妖精來了!」李靖聽說,急忙來至香房,手執寶劍,只見房裏一團紅氣,滿屋異香。有一肉毬,滴溜溜圓轉如輪。李靖大驚,望肉毬上一劍砍去,劃然有聲。分開肉毬,跳出一個小孩兒來,滿地紅光,面如傅粉,右手套一金鐲,肚腹上圍著一塊紅綾,金光射目。──這位神聖下世,出在陳塘關,乃姜子牙先行官是也;靈珠子化身。金鐲是「乾坤圈」,紅綾名曰「混天綾。」此物乃是乾元山鎮金光洞之寶。表過不題。──只見李靖砍開肉毬,見一孩兒滿地上跑。李靖駭異,上前一把抱將起來,分明是個好孩子,又不忍作為妖怪壞他性$ ,快去快來。恐怕你爺爺操練回來。」哪吒應道:「孩兒曉得。」哪吒同家將出得關來,正是五月天氣,也就著實炎熱。但見:     太陽真火煉塵埃,綠柳嬌禾欲化灰。行旅畏威慵舉步;佳人怕熱懶登臺。涼亭有暑如煙燎;水閣無風似火埋。漫道荷香來曲院,輕雷細雨始開懷。   話說哪吒同家將出關,約行一里之餘,天熱難行。哪吒走得汗流滿面,乃叫家將:「看前面樹陰之下,可好納涼?」家將來到綠柳陰中,只見薰風蕩蕩,煩襟盡解,急忙走回來,對哪吒稟曰:「稟公子,前面柳蔭之內,甚是清涼,可以避暑。」哪吒聽說,不覺大喜;便走進林內;解開衣帶,舒放襟懷,甚是快樂。猛忽的見那壁廂清波滾滾,綠水滔滔,真是兩岸垂楊風習習,崖傍亂石水潺潺。哪吒立起身來,走到河邊,叫家將:「我方纔走出關來,熱極了,一身是汗。如今且在石上洗一個澡。」家將曰:「公子仔細,只怕老爺回來,可早些回去。」哪吒曰:「不妨。」脫了衣裳,坐在石上,把七尺混天綾放在水裏,蘸水洗澡,不知這河是九灣河,是東海口上。哪吒將此寶放在水中,把水俱映紅了。擺一擺,江河晃動,搖一搖,乾坤動撼。那哪吒洗澡,不覺那水晶宮已愰的亂響。   不說那哪吒洗澡,且說東海敖光在水晶宮坐,只聽得宮闕震響,敖光忙喚左右,問曰:「地不該震,為何宮殿愰搖?」傳與巡海夜叉李艮,看海口是何物作怪。」夜叉來到九灣河一望,見水俱是紅的,光華燦爛,只見一小兒將紅羅帕蘸水洗澡。夜叉分水,大叫曰:「那孩子將甚麼作怪東西,把河水映紅,宮殿搖動?」哪吒回頭一看,見水底一物,面如藍靛,發似硃砂,巨口獠牙,手持大斧。哪吒曰:「你那畜生,是個甚麼東西,也說話?」夜叉大怒:「吾奉主公點差巡海夜叉,怎罵我是畜生?」分水一躍,跳上岸來,望哪吒頂上一斧劈來。哪吒正赤身站立,見夜叉來得勇猛,將身躲過,把右手套的乾坤圈望空中一舉。此寶原係崑崙山玉虛宮所賜太乙真人鎮金光洞之物,夜叉那裏經得起,那寶打將下來,正落在夜叉頭上,只打的腦漿迸流,即死於岸上。哪吒笑曰:「把我的乾坤圈都污了。」復到石上坐下,洗那圈子。水晶宮如何經得起此二寶震撼,險些兒把宮殿俱愰倒了。敖光曰:「夜叉去探事未回,怎的這等凶惡!」正說話間,只見龍兵來報:「夜叉李艮被一孩童打死在陸地,特啟龍君知道。」敖光大驚:「李艮乃靈霄殿御筆點差的,誰敢打死?」敖光傳令:「點龍兵,待吾親去,看是何人!」話未了,只見龍王三太子敖丙出來,口稱:「父王,為何大怒?」敖光將李艮打死的事說了一遍。三太子曰:「父王請安。孩兒出$  話說子牙在岐山布斗,刮三日大風,凜凜似朔風一樣。三軍歎曰:「天時不正,國家不祥,故有此異事。」過了一兩個時辰,半空中飄飄蕩蕩落下雪花來。紂兵怨言:「吾等單衣鐵甲,怎耐凜冽嚴威!」正在那裏埋怨,不一時,鵝毛片片,亂舞梨花,好大雪!怎見得:     瀟瀟灑灑,密密層層。瀟瀟灑灑,一似豆稭灰;密密層層,猶如柳絮舞。起初時,一片,兩片,似鵝毛風捲在空中;次後來,千團,萬團,如梨花雨打落地下。高山堆疊,獐狐失穴怎能行,溝澗無蹤,苦殺行人難進步。霎時間銀粧世界,一會家粉砌乾坤。客子難沽酒,蒼翁苦覓梅。飄飄蕩蕩裁蝶翅,疊疊層層道路迷。豐年祥瑞從天降,堪賀人間好事宜。   魯雄在軍中對費、尤曰:「七月秋天,降此大雪,世之罕見。」魯雄年邁,怎禁得這等寒冷。費、尤二人亦無計可施。三軍都凍壞了。且說子牙在岐山上,軍士人人穿起棉襖,帶起斗笠,感丞相恩德,無不稱謝。子牙問:「雪深幾尺?」武吉回話:「山頂上深二尺,山腳下風旋下去,深有四五尺。」子牙復上土臺,披髮仗劍,口中念念有詞,把空中彤雲散去,現出紅日當空,一輪火傘,霎時雪都化水,往山下一聲響,水去的急,聚在山凹裏。子牙見日色且勝,有詩為證:     真火原來是太陽,初秋積雪化汪洋。玉虛秘授無窮妙,欲凍商兵盡喪亡。   話說子牙見雪消水急,滾湧下山,忙發符印,又刮大風。只見陰雲佈合,把太陽掩了。風狂凍冽,不亞嚴冬。霎時間把岐山凍作一塊汪洋。子牙出營來,看紂營旛幢盡倒;命南宮适、武吉二將:「帶二十名刀斧手下山,進紂營,把首將拿來!」二將下山,逕入營中。見三軍凍在冰裏,將死者且多;又見魯雄、費仲、尤渾三將在中軍。刀斧手上前擒捉,如同囊中取鈔一般,把三人捉上山來見子牙。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四十回    四天王遇丙靈公     魔家四將號天王,惟有青雲劍異常。彈動琵琶人已絕,撐開珠傘日無光。莫言烈焰能焚斃,且說花狐善食強。縱有幾多希世寶,丙靈一遇命先亡。   話說南宮适、武吉將三人拿到轅門,通報;子牙命:「推進來。」魯雄站立;費、尤二賊跪下。子牙曰:「魯雄,時務要知,天心要順,大理要明,真假要辨。方今四方知紂稔惡,棄紂歸周,三分有二,何苦逆天,自取殺身之禍。今已被擒,倘有何說?」魯雄大喝曰:「姜尚!爾曾為紂臣,職任大夫;今背主求榮,非良傑也。吾今被擒,食君之祿,當死君之難,今日有死而已,又何必多言。」子牙命且監於後營。復到土臺上,布起罡斗,隨把彤雲散了,現出太陽,日色如火一般,把岐山$ 而棲,賢臣擇主而仕。』小姐今日固執,三軍已知土行孫成親。小姐縱冰清玉潔,誰人信哉。小姐請自三思!」鄧嬋玉被土行孫一席話說得低頭不語。土行孫見小姐略有回心之意,又近前促之曰:「小姐自思,你是香閨豔質,天上奇葩;不才乃夾龍山門徒,相隔不啻天淵。今日何得與小姐覿體相親,情同夙覯?」便欲上前,強牽其衣。小姐見此光景,不覺粉面通紅,以手拒之曰:「事雖如此,豈得用強!候我明日請命與父親,再成親不遲。」土行孫此時情興已迫,按納不住,上前一把摟定;小姐抵死拒住。土行孫曰:「良時吉日,何必苦推,有誤佳期。」竟將一手去解其衣。小姐雙手推托,彼此扭作一堆。小姐終是女流,如何敵得土行孫過。不一時,滿面流汗,喘吁氣急,手已酸軟。土行孫乘隙將右手插入裏衣。嬋玉及至以手攩抵,不覺其帶已斷。及將雙手揝住裏衣,其力愈怯。土行孫得空,以手一抱,暖玉溫香,已貼滿胸懷。檀口香腮,輕輕緊搵。小姐嬌羞無主,將臉左右閃賺不得,流淚滿面曰:「如是恃強,定死不從!」土行孫那裏肯放,死死壓住。彼此推扭,又有一個時辰。土行孫見小姐終是不肯順從,乃紿之曰:「小姐既是如此,我也不敢用強,只恐小姐明日見了尊翁變卦,無以為信耳。」小姐忙曰:「我此身已屬將軍,安有變卦之理。只將軍肯憐我,容見過父親,庶成我之節;若我是有負初心,定不逢好死。」土行孫曰:「既然如此,賢妻請起。」土行孫將一手摟抱其頸,輕輕扶起。鄧嬋玉以為真心放他起來,不曾提防,將身起時,使用一手推開土行孫之手。土行孫乘機將雙手插入小姐腰裏,抱緊了一拎,腰已鬆了,裏衣逕往下一卸。鄧嬋玉被土行孫所算,及落手相持時,已被雙肩隔住手,如何得下來!小姐展掙不住,不得已言曰:「將軍薄倖!既是夫妻,如何哄我?」土行孫曰:「若不如此,賢妻又要千推萬阻。」小姐惟閉目不言,嬌羞滿面,任土行孫解帶脫衣。二人扶入錦被,嬋玉對土行孫曰:「賤妾係香閨幼稚,不識雲雨,乞將軍憐護。」土行孫曰:「小姐嬌香豔質,不才飲德久矣,安敢狂逞。」正是:翡翠衾中,初試海棠新血;鴛鴦枕上,漫飄桂蕊奇香。彼此溫存,交相慕戀,極人間之樂,無過此時矣。後人有詩單道子牙妙計,成就二人美滿前程。詩曰:     妙算神機說子牙,運籌幃幄更無差。百年好事今朝合,其把紅絲孟浪誇。   話說土行孫與鄧嬋玉成就夫婦。一夜晚景已過。次日,夫妻二人起來,梳洗已畢。土行孫曰:「我二人可至前殿,叩謝姜丞相與我師尊撫育成就之恩。」嬋玉曰:「此事固當要謝,但我父親昨日不知敗於何地,豈有父子事兩$ 個吃了,自覺甘甜香美,非同凡品:「好豆兒,不若一總吃了罷。」剛吃了時,忽然想起:「來尋兵器,如何在此閑玩?」忙出洞來,過了石橋,及至回頭,早不見洞府。殿下心疑,不覺渾身骨頭響,左邊肩頭上忽冒出一隻手來。殿下著慌,大驚失色。只見右邊又是一隻。一會兒忽長出三頭,六臂,把殷郊只唬得目瞪口呆,半晌無語。只見白雲童兒來前叫曰:「師兄,師父有請。」殷郊這一會略覺神思清爽,面如藍靛,髮似硃砂,上下獠牙,多生一目,愰愰蕩蕩,來至洞前。廣成子拍掌笑曰:「奇哉!奇哉!仁君有德,天生異人。」命殷郊進洞,至桃園內,廣成子傳與方天畫戟,言曰:「你先下山,前至西岐,我隨後就來。」道人取出番天印、落魂鐘、雌雄劍付與殷郊。殷郊即時拜辭下山。廣成子曰:「徒弟,你且住。我有一事對你說。吾將此寶盡付與你,須是順天應人,東進五關,輔周武,興弔民伐罪之師,不可改了念頭,心下狐疑,有犯天譴,那時悔之晚矣。」殷郊曰:「老師之言差矣!周武明德聖君,吾父荒淫昏虐,豈得錯認,有辜師訓。弟子如改日前言,當受犁鋤之厄。」道人大喜。殷郊拜別師尊。正是:     殿下實心扶聖主,只恐傍人起禍殃。   話說殷郊離了九仙山,借土遁往西岐前來。正行之間,不覺那遁光飄飄,落在一座高山。怎見得好山,有讚為證,讚曰:     沖天占地,轉日生雲。沖天處尖峰矗矗,占地處遠脈迢迢。轉日的,乃嶺頭松鬱鬱;生雲的,乃崖下石磷磷。松鬱鬱,四時八節常青;石磷磷,萬年千載不改。林中每聽夜猿啼,澗內常見妖蟒過。山禽聲咽咽,走獸吼呼呼。山獐山鹿,成雙作對紛紛走;山鴉山雀,打陣攢群密密飛。山草山花看不盡,山桃山果應時新。雖然崎險不堪行,卻是神仙來往處。   話說殷郊纔看山巔險峻之處,只聽得林內一聲鑼響,見一人面如藍靛,髮似硃砂,騎紅砂馬,金甲紅袍,三隻眼,拎兩根狼牙棒,那馬如飛奔上山來,見殷郊三頭六臂,也是三隻眼,大呼曰:「三首者乃是何人,敢來我山前探望?」殷郊答曰:「吾非別人,乃紂王太子殷郊是也。」那人忙下馬,拜伏在地,口稱:「千歲為何往此白龍山上過?」殷郊曰:「吾奉師命,往西岐去見姜子牙。」話未曾了,又一人帶扇雲盔、淡黃袍、點鋼槍、白龍馬,面如傅粉,三綹長髯,也奔上山來,大呼曰:「此是何人?」藍臉的道:「快來見殷千歲。」那人也是三隻眼,滾鞍下馬,拜伏在地。二人同曰:「且請千歲上山,至寨中相見。」三人步行至山寨,進了中堂。二人將殷郊扶在正中交椅上,納頭便拜。殷郊忙扶起,問曰:「二位高姓大名?」那藍臉的$ 住:「老師,沒來由你為姜尚與弟子變顏,實係偏心;倘一時失體,不好看相。」廣成子又一劍劈來。殷郊曰:「老師何苦為他人不顧自己天性,則老師所謂『天道、人道』,俱是矯強?」廣成子曰:「此是天數,你自不悔悟,違背師言,必有殺身之禍!」復又一劍砍來。殷郊急得滿面通紅,曰:「你既無情待我,偏執己見,自壞手足,弟子也顧不得了!」乃發手還一戟來。師徒二人戰未及四五合,殷郊祭番天印打來。廣成子著慌,借縱地金光法逃回西岐至相府。正是:     番天印傳殷殿下,豈知今日打師尊。   話說廣成子回相府,子牙迎著,見廣成子面色不似平日,忙問今日會殷郊詳細。廣成子曰:「彼被申公豹說反。吾再三苦勸,彼竟不從;是吾怒起,與他交戰。那孽障反祭番天印來打我;吾故此回來,再做商議。」子牙不知番天印的利害,正說之間,門官報:「燃燈老爺來至。」二人忙出府迎接。至殿前,燃燈對子牙曰:「連吾的琉璃燈也來尋你一番,俱是天數。」子牙曰:「尚該如此,理當受之。」燃燈曰:「殷郊的事大,馬善的事小;待吾先收了馬善,再做道理。」乃謂子牙曰:「你須得……如此如此,方可收服。」子牙俱依此計。次日,子牙單人獨騎出城,坐名「只要馬善來見我!」左右報馬報入中軍:「啟千歲爺:姜子牙獨騎出城,只要馬善出戰。」殷郊自思:「昨日吾師出城見我,未曾取勝;今日令子牙單騎出城要馬善,必有緣故。且令馬善出戰,看是如何。」馬善得令,拎鎗上馬,出轅門,也不答話,直取子牙。子牙手中劍赴面相迎。未及數合,子牙也不歸營,望東南上逃走。馬善不知他的本主等他,隨後趕來。未及數射之地,只見柳陰之下立著一個道人,讓過子牙,當中阻住,大喝曰:「馬善!你可認得我?」馬善只推不知,就一鎗來刺。燃燈袖內取出琉璃望空中祭起,那琉璃望下掉來。馬善抬頭看見,及待躲時,燃燈忙令黃巾力士:「可將燈焰帶回靈鷲山去。」正是:     仙燈得道現人形,反本還元歸正位。 話說燃燈收了馬善,令力士帶上靈鷲山去了。不提。   且說探馬來報入中軍:「啟千歲:馬善追趕姜尚,只見一陣光華,止有戰馬,不見了馬善。未敢擅專,請令定奪。」殷郊聞報,心下疑惑,隨傳令:「點砲出營,定與子牙立決雌雄。」只見燃燈收了馬善,方回來與廣成子共議:「殷郊被申公豹說反,如之奈何?」正說之間,探馬報入相府:「有殷殿下請丞相答話。」燃燈曰:「子牙公,你去得。你有杏黃旗,可保其身。」子牙忙傳令,同眾門人出城。砲聲響亮,西岐門開,子牙一騎當先,對殷郊言曰:「殷郊,你負師命,難免$ 乒乓乓,如同陣前砲響;轟轟烈烈,卻似鑼鼓齊鳴。只燒得男啼女哭叫皇天,抱女攜兒無處躲。姜子牙總有玅法不能施;周武王德政天齊難逃避。門人雖有,各自保守其軀;大將英雄,盡是獐跑鼠竄。正是災來難避無情火,慌壞青鸞斗闕仙。   話說武王聽得各處火起,連宮內生煙,武王跪在丹墀,告祈后土、皇天曰:「姬發不道,獲罪於天,降此大厄,何累於民?只願上天將姬發盡戶滅絕,不忍萬民遭此災厄。」俯伏在地,放聲大哭。且說羅宣將萬鴉壺開了,萬只火鴉飛騰入城,口內噴火,翅上生煙;又用數條火龍,把五龍輪架在當中,只見赤煙駒四蹄生烈焰,飛煙寶劍長紅光,那有石牆、石壁燒不進去。又有劉環接火,頃刻齊休,畫閣雕梁,即時崩倒。正是:     武王有福逢此厄,自有高人滅火時。   話說羅宣正燒西岐,來了鳳凰山青鸞斗闕的龍吉公主──乃是昊天上帝親生,瑤池金母之女;只因有念思凡,貶在鳳凰山青鸞斗闕,今見子牙伐紂,也來助一臂之力。正值羅宣來燒西岐,娘娘就假此好見子牙。遂跨青鸞來至。遠遠的只見火內有千萬火鴉,忙叫:「碧雲童兒,將霧露乾坤網撒開,往西岐火內一罩。」此寶有相生相剋之妙,霧露者乃是真水;水能克火,故此隨即息滅,即時將萬隻火鴉盡行收去。羅宣正放火亂燒,忽不見火鴉。往前一看,見一道姑,戴魚尾冠,穿大紅絳綃衣。羅宣大呼:「乘鸞者乃是何人,敢滅吾之火?」公主笑曰:「吾乃龍吉公主是也。你有何能,敢動惡意,敢逆天心,來害明君,吾特來助陣。你可速回,毋取滅亡之禍。」羅宣大怒,將五龍輪劈面打來。公主笑曰:「我知道你只有這些伎倆。你可盡力發來!」乃忙取四海瓶拏在手中,對著五龍輪;只見一輪竟打在瓶裏去了。──火龍進入於海內,焉能濟事!羅宣大叫一聲,把萬里起雲煙射來。公主又將四海瓶收住去了。劉環大怒,腳踏紅焰,仗劍來取。公主把臉一紅,將二龍劍望空中一丟。劉環那裏經得起,隨將劉環斬於火內。羅宣忙現三首六臂,祭照天印打龍吉公主。公主把劍一指,此印落於火內,又將劍丟起去。羅宣情知難拒,撥赤煙駒就走。公主再把二龍劍丟起,正中赤煙駒後臂。赤煙駒自倒,將羅宣撞下火來,借火遁而逃。公主忙施雨露,且救了西岐火焰,好見子牙。怎見得好雨,有讚為證:     瀟瀟灑灑,密密沉沉。瀟瀟灑灑,如天邊墜落明珠;密密沉沉,似海口倒懸滾浪。初起時,如拳大小;次後來,甕潑盆傾。溝壑水飛千丈玉,澗泉波浪萬條銀。西岐城內看看滿,低凹池塘漸漸平。真是武王有福高明助,倒瀉天河往下傾。   話說龍吉公主施雨救滅西岐火焰,滿$ 子牙聞之大喜,忙令相見畢。且說廣成子見殷郊阻兵於此,子牙拜將又近,問燃燈曰:「老師,如今殷郊不得退,如之奈何?」燃燈曰:「番天印利害,除非取了玄都離地焰光旗,西方取了青蓮寶色旗。如今止有了玉虛杏黃旗,殷郊如何伏得他,必先去取了此旗方可。」廣成子曰:「弟子願往玄都,見師伯走一遭。」燃燈曰:「你速去!」廣成子借縱地金光法往玄都來,不一時來至八景宮玄都洞。真好景致!怎見得,有讚為證:     金碧輝煌,珠玉燦爛。菁蔥婆娑,蒼苔欲滴。仙鸞仙鶴成群,白鹿白猿作對。香煙縹緲沖霄漢,彩色氤氳遶碧空。霧隱樓臺重疊疊,霞盤殿閣紫陰陰。祥光萬道臨福地,瑞氣千條照洞門。大羅宮內金鐘響,八景宮開玉磬鳴。開天闢地神仙府,纔是玄都第一重。   話說廣成子至玄都洞,不敢擅入,等候半晌,只見玄都大法師出來,廣成子上前稽首,口稱:「道兄,煩啟老師,弟子求見。」玄都大法師至蒲團前啟曰:「廣成子至此,求見老師。」老子曰:「廣成子不必著他進來,他來是要離地焰光旗;你將此旗付與他去罷。」玄都大法師隨將旗付與廣成子,曰:「老師吩咐,你去罷,不要進見了。」廣成子感謝不盡,將旗高捧,離了玄都,逕至西岐,進了相府。子牙接見,拜了焰光旗。廣成子又往西方極樂之鄉來。縱金光,一日到了西方勝境,──比崑崙山大不相同。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寶焰金光映日明,異香奇彩更微精。七寶林中無窮景,八德池邊落瑞瓔。素品仙花人罕見,笙簧仙樂耳更清。西方勝界真堪羨,真乃蓮花瓣裏生。   話說廣成子站立多時,見一童子出來,廣成子曰:「那童子,煩你通報一聲,說廣成子相訪。」只見童子進去,不一時,童子出來,道:「有請。」廣成子見一道人,身高丈六,面皮黃色,頭挽抓髻,向前稽首,分賓主坐下。道人曰:「道兄乃玉虛門下,久仰清風,無緣會晤;今幸至此,實三生有緣。」廣成子謝曰:「弟子因犯殺戒,今被殷郊阻住子牙拜將日期,今特至此,求借青蓮寶色旗,以破殷郊,好佐周王東征。」接引道人曰:「貧道西方乃清淨無為,與貴道不同,以花開見我,我見其人,乃蓮花之像,非東南兩度之客。此旗恐惹紅塵,不敢從命。」廣成子曰:「道雖二門,其理合一。以人心合天道,豈得有兩。南北東西共一家,難分彼此。如今周王是奉玉虛符命,應運而興,東西南北,總在皇王水土之內。道兄怎言西方不與東南之教同。古語云:『金丹舍利同仁義,三教原來是一家。』」接引道人曰:「道人言雖有理,只是青蓮寶色旗染不得紅塵。奈何!奈何!」二人正論之間,後邊來了一$ 在桌上,只見黃飛虎拈的是青龍關;洪錦拈的是佳夢關。二將各掛紅簪花,每一路分兵十萬。黃飛虎的先行是鄧九公;黃明、周紀、龍環、吳謙、黃飛豹、黃飛彪、黃天祿、黃天爵、黃天祥、太鸞、鄧秀、趙昇、孫焰紅,擇吉日祭旗,往青龍關去了。洪錦的先行是季康;南宮适、蘇護、蘇全忠、辛免、太顛、閎夭、祁恭、尹籍,分兵十萬,往佳夢關去了。離了汜水關,一路上浩浩軍威,人喊馬嘶,三軍踴躍,過了些重山重水,縣府州衙,哨馬報入中軍:「前至佳夢關了。」洪錦傳令安營。立了大寨。三軍吶喊,洪錦陞帳,眾將參謁。洪錦曰:「兵行百里,不戰自疲。俟次日誰先取關走一遭?」季康應聲:「願往。」洪錦許之。   季康次日,上馬提刀,至關下搦戰。佳夢關主將胡升、胡雷、徐坤、胡雲鵬正議退兵,只見報馬入帥府:「啟總兵:周將請戰。」胡升問:「誰人退周將走一遭?」傍有徐坤領令,全裝甲冑出關。季康認得是徐坤,大呼曰:「徐坤,今日天下盡屬周王,汝何為尚逆天命而強戰也?」徐坤大罵:「反賊!諒爾不過一走使耳,你有何能,敢出大言!」縱馬搖鎗直取。季康手中刀赴面交還。兩馬相交,大戰五十餘合。季康口中念念有詞,只見頂上一道黑氣,黑氣中現一狗頭。正酣戰之間,徐坤被狗夾臉一口,徐坤未曾防備,怎經得一口,不覺手中鎗法大亂,早被季康手起一刀,揮於馬下,梟了首級,掌鼓進營報功。不題。   且說報馬報與胡升,說徐坤陣亡。胡升心下甚是不樂。次日,左右又報:「有周將討戰。」胡升令胡雲鵬走一遭。雲鵬領令上馬,提斧出得關來。看來將乃是蘇全忠。胡雲鵬大罵:「反賊!天下反完了,你也不可反。你姐姐是朝陽寵后,這等忘本!你好生坐在馬上,待吾來擒你!」二馬撥開,鎗斧併舉,大戰龍潭虎穴。戰有三四十合,胡雲鵬不覺汗流。正是:     征雲慘淡遮紅日,海沸江翻神鬼愁。 胡雲鵬那裏是蘇全忠對手,只殺得馬仰人翻,措手不及,被蘇全忠大呼一聲,把胡雲鵬刺於馬下,梟了首級,回營見洪錦報功。哨馬又報入關中,報與主將曰:「胡雲鵬失機陣亡。」胡升與胡雷曰:「賢弟,今兩陣連失二將,天命可知。況今天下歸周,非止一處,俺弟兄商議,不若歸周,以順天時,亦不失豪傑之所為。」胡雷曰:「長兄之言差矣!我等世受國恩,享天下高爵厚祿,今當國家多事之秋,不思報本,以分主憂,而反說此貪生之語。常言道:『主憂臣辱。」以死報國,理之當然。長兄切不可提此傷風敗俗之言!待吾明日定要成功。」胡升默然無言可對。各歸營中歇息。   次日,胡雷奮勇出關,向周營討戰。報馬報入中軍,$ 行營寨柵,如何抵攩。倘潼關余家父子衝殺過來,如何濟事!」二人心下甚是焦悶。   且說余化龍父子六人在潼關城上來看,周營煙火全無,空立旗旛寨柵,余達曰:「乘周營諸將有難,吾等領兵下關,一齊殺出,只此一陣成功,卻不為美!」余德曰:「長兄,不必勞師動眾,他自然盡絕,也使傍人知我等玅法無邊。──不動聲色,令周兵六十萬餘人自然滅絕。」父子五人齊曰:「妙哉!妙哉!」──看官:此正是武王有福,不然,若依余達之言,則周營兵將死無噍類。正是:     洪福已扶仁聖主,徒令余德逞奇謀。   話說楊戩見子牙看看病勢危急,心下著慌,與哪吒共議曰:「師叔如此狼狽,呼吸俱難,如之奈何。」話猶未了,只見半空中黃龍真人跨鶴而來。楊戩、哪吒迎接黃龍真人至中軍坐下,真人曰:「楊戩,你師父可曾來?」楊戩答曰:「不曾來。」真人曰:「他原說先來,如今該會萬仙陣了。」話未絕時,又聽得玉鼎真人自空中來至。楊戩迎迓,拜罷;玉鼎真人起身,入內營來看子牙,見子牙如此模樣,真人點頭歎曰:「雖是帝王之師,好容易!正是你:     七死三災今已滿,清名留在簡篇中。」   玉鼎真人歎息不已,隨命楊戩:「你再在火雲洞走一遭。」楊戩領命,借著土遁往火雲洞而來,如風雲一樣。看看來至山腳下,好山,真無限的景致,有奇花馥馥,異香依依。怎見得,有賦為證,賦曰:     勢連天界,名號火雲。青青翠翠的喬松,龍鱗重疊;猗猗挺挺的秀竹,鳳尾交加;蒙蒙茸茸的碧草,龍鬚柔軟;古古怪怪的古樹,鹿角丫叉。亂石堆山,似大大小小的伏虎;老藤掛樹,似灣灣曲曲的騰蛇。丹壁上更有些分分明明的金碧影;低澗中只見那香香馥馥的瑞蓮華。洞府中鎖著那氤氤氳氳的霧靄;青巒上籠著爛爛熳熳的煙霞。對對彩鸞鳴,渾似那咿咿啞啞的律呂;雙雙丹鳳嘯,恍疑是嘹嘹喨喨的笙笳。碧水跳珠,點點滴滴從玉女盤中泄出;虹霓流彩,閃閃灼灼自蒼龍嶺上飛斜。真個是:福地無如仙境好,火雲仙府勝玄都。   話說楊戩看罷景致,不敢擅入;少時,見一水火童子出來,楊戩上前稽首曰:「敢煩師兄借傳一語,楊戩求見。」童子認得楊戩,忙回禮曰:「師兄少待。」童子回言畢,進洞府來:「啟老爺:外面有楊戩求見。」伏義聖人曰:「著他進來。」那童子復至外面:「楊戩進見。」楊戩至蒲團前,倒身下拜:「弟子楊戩願老爺聖壽無疆!」拜罷,將書呈上。伏羲展玩,書曰:     「弟子黃龍真人、玉鼎真人薰沐頓首,謹書上啟闢天開地昊皇上帝寶座下:弟子仰仗三教,演習靈文,自宜默守蒲團,豈敢冒言瀆奏。$ ,各架土遁,往空中等候三妖來至。有詩讚之,詩曰:     一道光華隱法身,修成幻化合天真。驅龍伏虎生來妙,今日三妖怎脫神。   話說妲己與胡喜媚、王貴人在宮中還吃了幾個宮人,方纔起身。一陣風響,三妖起在空中,往前要走,只見楊戩看見風響,隨與雷震子、韋護曰:「孽怪來也!各要小心!」楊戩拎寶劍大呼曰:「怪物休走!吾來也!」九頭雉雞精見楊戩仗劍趕來,舉手中劍罵道:「我們姊妹斷送了成湯天下,與你們的功名,你反來害我等,何無天理也!」楊戩大怒曰:「業畜休得多言,早早受縛!吾奉姜元帥將令,特來擒你!不要走,吃吾一劍!」雉雞精舉劍來迎。雷震子黃金棍打來,早有九尾狐狸精雙刀架住。韋護降魔杵打來,玉石琵琶精用繡鸞刀敵住。三妖與楊戩等三人戰,未及三五回合,三妖架妖光逃走;楊戩與雷震子、韋護恐有失,緊緊趕來。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妖光蕩蕩,冷氣颼颼。妖光蕩蕩,旭日無光;冷氣颼颼,乾坤黑暗。黃河漠漠怪塵飛,黑霧漫漫妖氣慘。雉雞精、狐狸精、琵琶精往前逃,似電光飛閃;雷震子與楊戩併韋護緊追隨,如驟雨狂風。三妖要命,恍如弩箭離弦,那顧東西南北;三聖爭功,恰似葉落隨風,豈知流行坎止。雷震性起,追得狐狸有穴難尋;楊戩心忙,趕得雉雞上天無路。琵琶性巧欲騰挪;韋護英明驅壓定。這也是三妖作過罪業多,故遇著三聖立功能取命。   話說那楊戩追趕九頭雉雞精,往前多時,看看趕上,楊戩取出哮天犬祭在空中;那犬乃仙犬修成靈性,見妖精舞爪張牙,趕上前一口,將雉雞頭咬吊了一個。那妖精也顧不得疼痛,帶血逃災。楊戩見犬傷了他一頭,依舊走了,心下著忙,急駕土遁緊追。雷震子追狐狸,韋護追琵琶精,緊緊不捨。只見前面兩首黃旛,空中飄蕩,香煙靄靄,遍地氤氳。不知是誰來了,且聽下回分解。第九十七回    摘星樓紂王自焚      紂王暴虐害黔黎,國事紛紛日夜迷。良飲不知民血盡,荒淫那顧鬼神悽。      蠆盆宮女真殘賊,焚炙忠良類虎鯢。報應昭昭須不爽,旗懸太白古今題。   話說楊戩正趕雉雞精,見前面黃旛隱隱,寶蓋飄揚,有數對女童分於左右,當中一位娘娘,跨青鸞而來,乃是女媧娘娘駕至。怎見得,有詩為證:     一天瑞彩紫霞浮,香靄氤氳擁鳳軥。展翅鸞凰皆雅馴,飄颻童女自優遊。     旛幢繚繞迎華蓋,瓔珞飛揚罩冕旒。止為昌期逢泰運,故教仙聖至中州。   話說女媧娘娘跨青鸞而來,阻住三個妖怪之路。三妖不敢前進,按落妖光,俯伏在地,口稱:「娘娘聖駕降臨,小畜有失迴避,望娘娘恕罪。$ 王魔等上壇受封。」不一時,清福神用旛引王魔等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王魔等昔在九龍島潛修大道,奈根行之未深,聽唆使之萋菲,致拋九轉功夫,反受血刃之苦。此亦自作之愆,莫怨彼蒼之咎。特敕封爾等為鎮守靈霄寶殿四聖大元帥。永承欽命,慰爾幽魂。     王 諱魔  楊 諱森     高 諱體乾  李 諱興霸。」   王魔等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又命柏鑑:「引趙公明等上壇受封。」不一時,清福神用旛引趙公明等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趙公明昔修大道,已證三乘根行;深入仙鄉,無奈心頭火熱。德業迴超清淨,其如妄境牽纏。一墮惡趣,返真無路。生未能入大羅之境,死當受金誥之封。特敕封爾為金龍如意正一龍虎玄壇真君之神;率領部下四位正神,迎祥納福,追逃捕亡。爾其欽哉!     招寶天尊 蕭 諱昇  納珍天尊 曹 諱寶     招財使者 陳諱九公  利市仙官 姚諱少司」   趙公明等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子牙又命柏鑑:「引魔家四將上壇受封。」少時,只見清福神用旛引魔禮青兄弟等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魔禮青等仗秘授之奇珍,有逆天命;逞兄弟之一體,致戮無辜。雖忠藎之可嘉,奈劫運之難躲。同時而盡,久入沉淪。今特敕封爾為四大天王之職;輔弼西方教典,立地水火風之相,護國安民,掌風調雨順之權。永修厥職,毋忝新綸。     增長天王 魔禮青掌青光寶劍一口 職風     廣目天王 魔禮紅掌碧玉琵瑟一面 職調     多文天王 魔禮海掌管混元珍珠傘 職雨     持國天王 魔禮壽掌紫金龍花狐貂 職順」   魔禮青等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子牙又命柏鑑:「引鄭倫等上壇受封。」不一時,清福神用旛引鄭倫等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鄭倫棄紂歸周,方慶良臣之得主,督糧盡粹,深勤跋涉之劬勞。未膺一命之榮,反罹陽九之厄。爾陳奇阻弔民伐之師,雖違天命;藎忠節於國,實有可嘉。總歸劫運,無用深嗟。茲特即爾等腹內之奇,加之位職。敕封爾等鎮守西釋山門、宣布教化、保護法寶、為哼哈二將之神。爾其恪修厥職,永欽成命。」鄭倫與陳奇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子牙又令柏鑑:「引余化龍父子上壇受封。」不一時,只見清福神用旛引余化龍等至壇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余化龍父子,拒守孤城,深切忠貞,一門死難,永堪華袞之封。特賜爾之新綸,當克襄乎上理;$ 使鮑叔為宰,辭曰:「臣,君之庸臣也。君加惠于臣,使不凍餒, 則是君之賜也。若必治國家者,則非臣之所能也。若必治國家者,則其管夷吾乎。 臣之所不若夷吾者五:寬惠柔民,弗若也;治國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信可結 于百姓,弗若也;制禮義可法于四方,弗若也;執枹鼓立于軍門,使百姓皆加勇 焉,弗若也。桓公曰:「夫管夷吾射寡人中鉤,是以濱于死。」鮑叔對曰:「夫為 其君動也。君若宥而反之,夫猶是也。」桓公曰:「若何?」鮑子對曰:「請諸魯。」 桓公曰:「施伯,魯君之謀臣也,夫知吾將用之,必不予我矣。若之何?」鮑子對 曰:「使人請諸魯,曰:『寡君有不令之臣在君之國,欲以戮之于群臣,故請之。』 則予我矣。」桓公使請諸魯,如鮑叔之言。 莊公以問施伯,施伯對曰:「此非欲戮之也,欲用其政也。夫管子,天下之才也, 所在之國,則必得志于天下。令彼在齊,則必長為魯國憂矣。」莊公曰:「若何?」 施伯對曰:「殺而以其尸授之。」莊公將殺管仲,齊使者請曰:「寡君欲親以為戮, 若不生得以戮于群臣,猶未得請也。請生之。」于是莊公使束縛以予齊使,齊使 受之而退。 比至,三釁、三浴之。桓公親逆之于郊,而與之坐而問焉,曰:「昔吾先君襄公筑 臺以為高位,田狩畢弋,不聽國政,卑聖侮士,而唯女是崇。九妃、六嬪,陳妾 數百,食必粱肉,衣必文繡。戎士凍餒,戎車待游車之裂,戎士待陳妾之餘。優 笑在前,賢材在後。是以國家不日引,不月長。恐宗廟之不掃除,社稷之不血食, 敢問為此若何?」管子對曰:「昔吾先王昭王、穆王,世法文、武遠績以成名,合 群叟,比校民之有道者,設象以為民紀,式權以相應,比綴以度,?本肇末,勸 之以賞賜,糾之以刑罰,班序顛毛,以為民紀統。」桓公曰:「為之若何?」管子 對曰:「昔者,聖王之治天下也,參其國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陵為之 終,而慎用其六柄焉。」 桓公曰:「成民之事若何?」管子對曰:「四民者,勿使雜處,雜處則其言哤,其 事易。」公曰:「處士、農、工、商若何?」管子對曰:「昔聖王之處士也,使就 閑燕;處工,就官府;處商,就市井;處農,就田野。 「令夫士,群萃而州處,閑燕則父與父言義,子與子言孝,其事君者言敬,其幼 者言弟。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 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士之子恒為士 「令夫工,群萃而州處,申其四時,辯其功苦,權節其用,論比協材,旦暮從事, 施于四方,以飭其子弟,相語以事,相示以巧,相陳以功。$ 為社稷也。若魯有罪,而受盟者逃,魯必不免,是 吾出而危之也。若為諸侯戮者,魯誅盡矣,必不加師,請為戮也。夫戮出于身實 難,自他及之何害?茍可以安君利國,美惡一心也。」 文子將請之于楚,樂王鮒曰:「諸侯有盟未退,而魯背之,安用齊盟?縱不能討, 又免其受盟者,晉何以為盟主矣,必殺叔孫豹。」文子曰:「有人不難以死安利其 國,可無愛乎!若皆恤國如是,則大不喪威,而小不見陵矣。若是道也果,可以 教訓,何敗國之有!吾聞之曰:『善人在患,弗救不祥;惡人在位,不去亦不祥。』 必免叔孫。」固請于楚而免之。 趙文子為室,斫其椽而礱之,張老夕焉而見之,不謁而歸。文子聞之,駕而往, 曰:「吾不善,子亦告我,何其速也?」對曰:「天子之室,斫其椽而礱之,加密 石焉;諸侯礱之;大夫斫之;士首之。備其物,義也;從其等,禮也。今子貴而 忘義,富而忘禮,吾懼不免,何敢以告。」文子歸,令之勿礱也。匠人請皆斫之, 文子曰:「止。為後世之見之也,其斫者,仁者之為也,其礱者,不仁者之為也。 趙文子與叔向游于九原,曰:「死者若可作也,吾誰與歸?」叔向曰:「其陽子乎! 文子曰:「夫陽子行廉直于晉國,不免其身,其知不足稱也。」叔向曰:「其舅犯 乎!」文子曰:「夫舅犯見利而不顧其君,其仁不足稱也。其隨武子乎!納諫不忘 其師,言身不失其友,事君不援而進,不阿而退。」 秦後子來奔,趙文子見之,問曰:「秦君道乎?」對曰:「不識。」文子曰:「公子 辱于敝邑,必避不道也。」對曰:「有焉。」文子曰:「猶可以久乎?」對曰:「鍼 聞之,國無道而年穀酥熟,鮮不五稔。」文子視日曰:「朝夕不相及,誰能俟五!」 文子出,子謂其徒曰:「趙孟將死矣!夫君子寬惠以恤後,猶怨不濟。今趙孟相 晉國,以主諸侯之盟,思長世之德,歷遠年之數,猶懼不終其身;今忨日而愒歲,怠 偷甚矣,非死逮之,必有大咎。」冬,趙文子卒。 平公有疾,秦景公使醫和視之,出曰:「不可為也。是謂遠男而近女,惑以生蠱; 非鬼非食,惑以喪志。良臣不生,天命不祐。若君不死,必失諸侯。」趙文子聞 之曰:「武從二三子以佐君為諸侯盟主,于今八年矣,內無苛慝,諸侯不二,子胡 曰『良臣不生,天命不祐』?」對曰:「自今之謂。和聞之曰:『直不輔曲,明不 規誾,拱木不生危,松柏不生埤。』」吾子不能諫惑,使至于生疾,又不自退而寵 其政,八年之謂多矣,何以能久!「文子曰:「醫及國家乎?」對曰:「上醫醫國, 其次疾人,固醫官也。」文子曰:「子稱蠱,何實生之$ 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 舜,舜授予,而吾子辭為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高曰:「昔者堯治天下, 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 自此始矣!夫子闔行邪?無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   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 ,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 性。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鳴;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 緡緡,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   夫子問於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 若縣宇。』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執留之狗成 思,蝯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 無耳者眾;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 ,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 於天。」   將閭葂見季徹曰:「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 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 」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螂之怒臂以當車軼,則必不勝 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臺多物將往投跡者眾。」將閭葂覤覤然驚曰:「 葂也汒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 ,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 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子貢南游於楚,反於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 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 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卬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 水若抽,數如泆湯,其名為槔。」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 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 ,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慚,俯而不對。 有間,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 以擬聖,於于以蓋眾,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 中道夭於聾盲跛蹇而比於人數,亦幸 「先生何為歎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 也。」弟子曰:「不然。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 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鳥止 於魯郊,魯君說之,為具太牢以饗之,奏九韶以樂之。鳥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 此之謂以己養養鳥也。若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 平陸而已矣。今休,款啟寡聞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載鼷以車馬,樂鴳以 鐘鼓也,彼又惡能無驚乎哉!」 山木第二十   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 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 喜,命豎子殺雁而烹之。豎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曰: 「殺不能鳴者。」明日,弟子問於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 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 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 ,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游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 ,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 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 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   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曰:「吾 學先王之道,修先君之業;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無須臾離居。然不免於患,吾是 以憂。」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術淺矣!夫豐狐文豹,棲於山林,伏於巖穴,靜也 ;夜行晝居,戒也;雖飢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於 罔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也。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願君刳形去 皮,洒心去欲,而游於無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朴,少私而 寡欲;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行,乃 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死可葬。吾願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君曰:「彼其 道遠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市南子曰:「君無形倨,無留居,以為君 車。」君曰:「彼其道幽遠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 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 與學鳩同於同也。   蹍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驁,兄則以嫗,大親則已矣。故曰,至禮有不人,至義不物,至 知不謀,至仁無親,至信辟金。   徹志之勃,解心之謬,去德之累,達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 六者,謬心也。惡欲喜怒哀樂六者,累德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蕩胸中 則正,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   道者,德之欽也;生者,德之胸也;性者,生之質也。性之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 。知者,接也;知者,謨也。知者之所不知,猶睨也。動以不得已之謂德,動無非我之謂治, 名相反而實相順也。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無己譽。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 。雖蟲能蟲,雖蟲能天。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況吾天乎人乎!   一雀適羿,羿必得之,或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是故湯以胞人籠伊尹,秦穆公 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介者拸畫,外非譽也;胥靡登 高而不懼,遺死生也。夫復謵不饋而忘人,忘人,因以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 者,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 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緣於不得已。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 徐無鬼第二十四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故乃肯見於寡人。」 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耆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耆 欲,掔好惡,則耳目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我!」武侯超然不對。少焉,徐無鬼曰:「 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質若視日;上之質若亡其一。吾相狗, 又不若吾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 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武侯大說而 笑。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吾君乎?吾所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詩》、《書》 、《禮》、《樂》,從說之則以《金板》、《六弢》,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 啟齒。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說若此乎?」徐無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女商曰 :「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 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藜藿柱 乎鼪鼬之徑,踉位其空,$ 任而罰不勝,遠其塗而誅不至。民知力 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 行,於誰責而可乎?」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 非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 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且無所逃。此則所謂然與,然乎?   仲尼問於大史大弢、伯常騫、狶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 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 同濫而浴。史鰍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 公也。」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 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里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   少知問於大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大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為風俗也, 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 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并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 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 ;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 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於大澤,百材皆度;觀於大山,木石同壇 。此之謂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大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 於萬,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 ;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 不及遠矣。」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裡,萬物之所生惡起?」大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 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 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微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 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 止。」少知曰:「季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遍於其理?」大公調曰 :「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 差所由監令就村驗埋蠶處。所由領公直至 村,先集鄰保,責手狀皆稱實,知王公直埋蠶,別無惡跡。乃與村眾及公直同發蠶坑, 中有箔角一死人,而闕其左臂,取得臂附之,宛然符合。遂復領公直詣府白尹。尹曰: 「王公直雖無殺人之辜,且有坑蠶之咎,法或可恕,情在難容。蠶者,天地靈蟲,綿帛 之本。故加勦絕,於殺人不殊,當置嚴刑,以絕凶丑。」遂命於市杖殺之。使驗死者, 則復為腐蠶矣。 韋玭馬禍 京兆韋玭,小逍遙公之裔,世居孟州泛水縣莊。性不喜書,好馳騁田弋,馬有蹄齧 不可羈勒者,則市之。咸通末,因來泛水,飲於市。酣歌之際,忽有鬻白馬者,曰:「 此極駔駿。」玭乘之於衢,曰:「善,可著鞭者。」遂市之。日宴乘歸,御之鐵鞭,一 僕以他馬從。既登東原,絕馳十餘里,僕不能及。復遺鐵鞭,馬逸不能止,迅越蓁莽溝 畎,而玭酒困力疲,度必難禁矣。馬方驟逼大桑下,玭遂躍上高枝中,以為無害矣。馬 突過數十步,復來桑下,瞋目仰視玭,而長鳴躩地。少頃,齧其桑本,木柹落如掌。臥 即或齧草於十步五步內,旋復來齧不已,桑本將半焉。玭懼其桑之顛也,遙望其左數步 外有眢井,伺馬之休於茂草,乃跳下疾走投井中。才至底,馬亦隨入,玭與馬俱殞焉。 王玄衝登華山蓮花峰 咸通癸巳歲,餘從鼎臣兄自汝入秦。冬十二月,宿於華野狐泉店。鼎臣兄與餘同登 南坡蘭若,訪主僧曰義海,因話三峰事。海曰:「去秋,有士人王玄衝者,來自天姥。 雲遊涉名山,亦盡東南之美矣;惟有華山蓮華峰,今則方伺一登耳。計其五千仞為一旬 之程,既上當煹煙為信。翌日,發笈取一藥壺並火金以去。及期,海至桃林以俟。數息 間,有白煙歘起蓮花峰,海秘之不言。後二旬而玄衝至,言曰:「前者既入華陽山,尋 微徑至蓮華峰下。初登雖峻險,猶可重足一跡;既及峰三分之一,則劣容半足。乃以死 誓志,作氣而登。時遇石室,上下懸絕,則有蘿蔦及石發垂下,接之以升,果一旬而及 峰頂。頂廣約百畝,中有池亦數畝。菡萏方盛,濃碧鮮妍,四旁則巨檜喬鬆。池側有破 鐵舟,觸之則碎。既周覽矣,乃煹火焉。既而循池翫花,探取落葉數片及鐵舟寸許懷之 。一宿乃下,下之危慄,復倍於登涉時。」海不覺其執玄衝手曰:「君固三清之奇士也 。」於是玄衝盡以蓮葉鐵舟鐵贈海。明日復負笈而去,莫知所終。則尚子尋五嶽,亦斯 人之徒與? 魯山堯廟 汝之魯山縣二十里曰魯山,民譌曰路山,則古曰堯山也。岊山有唐堯廟,故《文選 .南都賦》云「甘厥龍而為醢,視魯山$ 李靖也切切而去。正是:   點水須當涌泉報,千金一擲不知貧。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授天書蛟精返窟 謁越王女俠盜令   卻說李靖別了柳家店,攜二位龍女行了七八日,早到西城。旋回故里,令二女權立 門外,先進家中見了母親,將誤入龍宮行雨收屍之事,一一說明,又出夜光珠、寶劍為 證。李母曰:「爾平生謹慎,今出此荒唐之言,似覺難信。觀爾精神發越,往時寒酸之 氣盡消,亦似有奇遇者。也罷,命二龍女進來,待吾審視。」李靖出來,招二女入內, 二女跪定不起。李母曰:「吾兒有何德何能,而龍母錯愛,既授之以珠,又賜之以女? 」二女叩首曰:「龍母以兒輩自幼居於異類,不諳人事,聞老母親賢慧無比,能於教子 ,必能教媳,故使兒輩奉先生箕帚,兼學老母親德操。」李母曰:「吾母子居貧守儉, 吾年七十,猶親紡績。吾兒年二十餘,採薪之外,別無所能,龍母誤聆虛聲耳!」二女 又叩首曰:「聖人云:‘不仁者,不可以長處約。’龍母所慕老母與先生者,正惟此耳 。」李母曰:「善!汝二人真吾兒媳也。」遂以手扶起二女,即日命李靖與二女成禮。 合巹之後,相得甚歡。二女助李母紡績,日夜不休。   一日,二女相語,歌曰:   貧子衣中珠,光自圓明好。   雖然善為藏,終是龍家寶。 李靖怪而問之,二女曰:「郎君市珠,可以致富,何自苦如此?」李靖曰:「予感龍母 之德,不忍遽售,非寶此珠,寶龍母之惠也。」二女曰:「此珠終非人間之物,他日龍 神行雨,見此珠光,一吸而去,不若售之,得金為妙。」李靖曰:「我得之,使彼失之 ,仁者未必為此。」二女默默不答。一日,雷雨驟至,李靖啟櫃視之,珠果不見,靖乃 責二女曰:「吾若聽汝二人之言,遺害於他人矣。」二女再拜謝過。   又過數月,二女曰:「吾不忍老母操作於內,汝不懈於外,吾二人有赤金項圈各一 ,紫玉鐲各二,往售之。」李靖然其言,果如其數。二女曰:「郎得此,可免採薪之苦 矣。宜曉夜攻書,以求上進。」靖曰:「孔孟六經,吾既誦之矣,老、莊、荀、列之言 ,卻將何書為先?」二女曰:「孔孟六經,醇而無疵,乃入世之法,所以訓天下之不忠 、不孝、不仁、不義者。諸子之言,放蕩不羈,乃出世之法,所以訓天下之妄生、妄死 者。」靖曰:「出世、入世,二者吾將何先?」二女曰:「入世之法,造其極,可以出 世﹔出世之法,會其源,亦可以入世。孔子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彼抱咫 尺之義者,其孰能知之?」靖曰:「究竟何書吾當讀?」二女曰:「爾當學三$ 臣,治益求治, 安益求安。臣雖殺身,不足以報陛下何勞之有?」太宗道:「卿昭不信節,冥不墜行, 朕所素知。目今天下雖治,仍有未治者存焉﹔天下雖安,尚有未安者在焉。」尉遲恭道 :「臣居湖廣,無日不看京報。未治、未安之處,臣寔不知,願陛下一言,以發臣之愚 昧。」太宗道:「卿方涉遠而來,明日再說罷。」尉遲恭道:「君憂亦憂,君喜亦喜。 萬歲今日不言,臣今日夢寐不安矣。」太宗見尉遲恭忠心現於顏色,不得已方說道:「 北番突厥不朝不貢,到也罷了,每年遣使臣責朕忘恩負約,索取冀州地方,此事當之如 何?」尉遲恭奏曰:「突厥不朝不貢,抗違天命,其罪一也。索中國之土地,貪利忘份 ,其罪二也。自恃勇悍,欺吾國老臣無用,其罪三也。主公若不發兵究治,恐國威挫損 。四夷背叛,悔無及矣!」太宗道:「須待開春發兵,卿家回府養息罷。」傳旨退朝。   過了數月,正是新春時候,太宗命尉遲恭當殿掛帥,賜上方劍一口,斬殺自由。又 賜敕書一道,御筆親題十二字,書云:「公卿以外文武等官,任爾調用。」太宗又命趙 國公李靖為軍師,一同北征,各賜御酒三杯。尉遲恭與李靖謝了聖恩,退回帥府。文武 官員都來參見。次日,尉遲恭上殿奏曰:「十三省兵馬,都是向日與主上平十八路反王 ,掃六十四處煙塵,今日太平,念其休息,不失主上子庶民之道。惟有湖廣之兵,未經 報效,今日北征,應該用之,不知聖心如何?」太宗道:「卿既為帥,何必問朕,自裁 可也。」尉遲恭謝恩而出。回至帥府,發軍書十二卷,往調湖廣德安、陸安、鄖陽、岳 州、黃州、漢陽、常德、永州、衡州、桂陽、辰州、襄陽十二郡軍馬,克日在潼關取齊 。留荊州、武昌、長沙數郡不動。又命尉遲寶林,也來北征,加升雙龍鎮千戶。朱天祿 為提調軍馬總管之職。其餘隨征將士,不必細述。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三回 憐親病孝女從征 聽波聲木蘭賦詩   卻說朱天祿自居千戶之職,日習弓馬,訓練士卒,夜緝盜賊,一境安泰,黎民歌頌 不休。過了二年後,時當隆冬之月,在雙龍鎮上查夜,五更方回。解衣而臥,偶得一夢 ,其狀甚凶,醒來心神恍惚,等待天明,叫丫環快請小姐出來答話。丫環走至內閣,叫 聲:「小姐,不要織機,老爺請你說話。」木蘭道:「老爺夜來辛苦,今如何起得這樣 早?」即來父親房內請安。天祿道:「吾兒請坐。你老父今日五更初頭,偶得一夢,好 生奇怪。我兒負性聰明,必有妙解。」遂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木蘭道:「此夢先凶後 吉,大喜之兆。父親夢與青羊相鬥,扯斷$ 仙道。聖人曰:‘未能事人,焉能事 鬼?’不亦深而遠乎?」木蘭又問曰:「古之修仙,必云煉丹。而丹則有玉液、金液、 木液之別,其理可得聞乎?」鐵冠曰:「丹者,心也。煉心即是煉丹。玉液、金液、木 液,則吾不知也。至若九轉七返之說,愈屬虛空,不過推求卦數之理。蓋七乃火之成數 ,九乃金之成數。取火鍊金,曰轉,曰返,學道者致虛極,守靜篤,聽其自然,豈肯勞 心為是耶?」木蘭唯唯而退。   又一日,鐵冠謂木蘭曰:「性命二字,各有天人之別。欲修天性,先化人性,欲立 天命,先立人命。所謂人性者,氣質之性也。氣質性化,而天性可全。人命者,血氣之 命也。血氣堅固,而天命可保。故曰四大假合。氣以成形,五常不紊。理以成性,蓋父 母生形即兆,天性已賦,性依命立之謂也。誠則明,明則著,能變能化,命從性生之謂 也。比如因天地水火之氣而生樹,因樹而生花,因花而生果,即是命中有性﹔因果而又 生樹,開花結果,是性中又有命也。」木蘭曰:「性命原於天,花果原於樹。性有天性 、氣質之分,命有天命、血氣之別,花果亦豈有二乎?」鐵冠曰:「有是樹有是花,非 樹先而花後,待時而發耳。有是花必有是果,非花先而果後,氣充而成耳。萬物各有一 太極。若樹之有心,果之有仁。知此則知命中有性也﹔知此則知草木春生秋殺,天命也 ﹔春華秋實,天性也。至若灌溉太過,栽培不及,當生而不生,當花而不花,猶天性為 人性所戕,天命為人欲所害,歸之於氣數,豈不哀哉!若夫果者逢春蒙泉,核開仁出, 枝葉蔓生,知此則性中有命,可不言而喻也。花果則黃白者多香,紫赤者多臭,又氣質 之性,使之然也。物之氣質不可變,人之氣質則無不可變,此人之所以靈於物也。人之 終不能變者,是尚未遠於物也。」   木蘭曰:「草木無土不生,性命雙修,大道非戊己不成。《易》曰:『君子黃中通 理。』其說可得聞歟?」鐵冠曰:「聖經第一義,便曰:『在止於至善。』非指心地, 而言修性之初,下手切處也。知止而後能定、能靜、能安、能慮、能得,是言心已明, 而性已見矣。明明德於天下,必先治其國,齊其家,修其身,正其心,誠其意,致其知 ,此聖人盡性之事也。格物知至,意誠心正,身修家齊,國治平天下,此聖人至命之事 也。聖人成已成物之功,如斯畢矣。今子言萬物非土不生,大道非戊己不成,要曉得大 學之道,總重在意誠二字。意者,土也,非戊己而何?《中庸》云:『君子必慎其獨也 。』慎字與誠字,雖有表裏之分,至若慎獨,則與意誠無異。意定則精神日強,而智慧 日生$ 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與易之?且而與其從避人之士,豈若從避世之土哉!」耰而不輟。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石門守  石門守者,魯人也。亦避世不仕,自隱姓名,為魯守石門,主晨夜開閉。子路從孔子,石門而宿。問子路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遂譏孔子曰:「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者與?」時人賢焉。  ○荷篠丈人  荷篠丈人,不知何許人也。子路從而後,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且享焉,而見其二子。明日,子路行以告。夫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   陸通  陸通,字接輿,楚人也。好養姓,躬耕以為食。楚昭王時,通見楚政無常,乃佯狂不仕,故時人謂之楚狂。孔子適楚,楚狂接輿,游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卻曲卻曲,無傷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不知無用之用也。」孔子下車,欲與之言。趨而避之,不得與之言。楚王聞陸通賢,遣使者持金百鎰,車馬二駟,往聘通,曰:「王請先生治江南。」通笑而不應。使者去,妻從市來,曰:「先生少而為義,豈老違之哉!門外車跡何深也。妾聞義士非禮不動。妾事先生,躬耕以自食,親織以為衣,食飽衣暖,其樂自足矣,不如去之。」於是夫負釜甑,妻戴紝器,變名易姓,游諸名山,食桂櫨實,服黃菁子,隱蜀峨眉山,壽數百年。俗傳以為仙云。   曾參  曾參,字子輿,南武城人也。不仕而游,居於衛。?袍無表,顏色腫噲,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纓絕,捉衿而肘見,納屨而踵決,曳縱而歌。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魯哀公賢之,致邑焉。參辭不受,曰:「吾聞受人者常畏人,與人者常驕人。縱君不我驕,我豈無畏乎!」終不受。後卒於魯。   顏回  顏回,字子淵,魯人也,孔子弟子。貧而樂道,退居陋巷,曲肱而寢。孔子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饘粥﹔郭內之圃十畝,足以為絲麻。鼓宮商之音,足以自娛﹔習所聞於夫子,足以自樂。回何仕焉?」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也。」   原憲  原憲,字子思,宋$ 協,不得已而詣。進設機杖之禮以待玄,玄以幅巾見進,一宿而逃去。公府前後十餘辟,並不就。   任安  任安字定祖,少好學,隱山不營名利,時人稱安曰任孔子。連辟不就。建安中,讀《史記﹒魯連傳》,歎曰:「性以潔白為治,情以得志為樂,性治情得,體道而不憂,彼棄我取,與時而無爭。」遂終身不仕,時人號為任徵君云。   龐公  龐公者,南都襄陽人也。居峴山之南,未嘗入城府,夫妻相敬如賓。荊州刺史劉表延請,不能屈,乃就候之,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龐公笑曰:「鴻鵲巢於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棲﹔??穴於深淵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棲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因釋,耕於壟上,而妻子耘於前。表指而問曰:「先生苦居畎畝,而不肯官祿,後世何以遺子孫乎?」龐公曰:「世人皆遺之以危,今獨遺之以安。雖所遺不同,未為無所遺也。」表歎息而去。後遂攜其妻子登鹿門山,因採藥不反。   姜岐  姜岐字子平,漢陽上邽人也。少失父,獨以母兄居,治《書》、《易》、《春秋》,恬居守道,名重西州。延熹中,沛國橋玄為漢陽太守,召岐,欲以為功曹。岐稱病不就,玄怒,敕督郵尹益收岐,若不起者,趣嫁其母而後殺岐。益爭之,玄怒益,撾之。益得杖,且諫曰:「岐少修孝義,棲遲衡廬,鄉里歸仁,名宣州里,實無罪狀,益敢以死守之。」玄怒,乃止。岐於是高名逾廣。其母死,喪禮畢,盡讓平水田與兄岑,遂隱居,以畜蜂、豕為事,教授者滿於天下,營業者三百餘人。辟州從事,不詣。民從而居之者數千家。後舉賢良,公府辟以為茂才,為蒲?令,皆不就,以壽終於家。   荀靖  荀靖字叔慈,穎川人也。少有俊才,以孝著名。兄弟八人,號曰八龍。闔門悌睦,隱身修學,動止合禮。弟爽字慈明,亦以才顯於當時。或問汝南許章曰:「爽與靖孰賢?」章曰:「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內潤。」太尉辟,不就。及卒,學士惜之,誄靖者二十六人。潁陰令丘禎追號靖曰玄行先生。潁川太守王懷亦諡曰昭定先生。   胡昭  胡昭字孔明,潁川人也。始避地冀州,不應袁紹之命。武帝亦辟昭,昭自陳本志。帝曰:「人各有志,出處不同。勉卒高尚,義不相屈。」昭乃隱陸渾山中,躬耕樂道,以經籍自娛。至嘉平初,年八十九,卒於家。   焦先  焦先字孝然,世莫知其所出也,或言生漢末。及魏受禪,常結草為廬於河之濱,獨止其中。冬夏袒不著衣,臥不設席,又無蓐,以身親土,其體垢汗皆如泥滓,不行人間。或數日一食,行不由邪逕,目不與女子迕視,口未嘗言,雖有警急$  玄德正納悶間,聽得縣前喧鬧,問左右,答曰:「張將軍綁一人在縣前痛打。」玄 德忙去觀之,見綁縛者乃督郵也。玄德驚問其故。飛曰:「此等害民賊,不打死等甚! 」督郵告曰:「玄德公救我性命!」玄德終是仁慈的人,急喝張飛住手。傍邊轉過關公 來,曰:「兄長建許多大功,僅得縣尉,今反被督郵侮辱。吾思枳棘叢中,非棲鸞鳳之 所;不如殺督郵,棄官歸鄉,別圖遠大之計。」玄德乃取印綬,掛於督郵之頸,責之曰 :「據汝害民,本當殺卻;今姑饒汝命。吾繳還印綬,從此去矣!」督郵歸告定州太守 ,太守申文省府,差人捕捉。玄德、關、張三人往代州投劉恢。恢見玄德乃漢室宗親, 留匿在家不題。   卻說十常侍既握重權,互相商議:但有不從己者,誅之。趙忠,張讓,差人問破黃 巾將士索金帛,不從者奏罷職。皇甫嵩、朱雋皆不肯與,趙忠等俱奏罷其官。帝又封趙 忠等為車騎將軍,張讓等十三人皆封列侯。朝政愈壞,人民嗟怨。於是長沙賊區星作亂 ;漁陽張舉、張純反:舉稱天子,純稱大將軍。表章雪片告急,十常侍皆藏匿不奏。   一日,帝在後園與十常侍飲宴,諫議大夫劉陶,逕到帝前大慟。帝問其故。陶曰: 「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與閹官共飲耶!」帝曰:「國家承平,有何危急?」陶曰: 「四方盜賊並起,侵掠州郡。其禍皆由十常侍賣官害民,欺君罔上。朝廷正人皆去,禍 在目前矣!」十常侍皆免冠跪伏於帝前曰:「大臣不相容,臣等不能活矣!願乞性命歸 田里,盡將家產以助軍資。」言罷痛哭。帝怒謂陶曰:「汝亦有近侍之人,何獨不容朕 耶?」呼武士推出斬之。劉陶大呼:「臣死不惜!可憐漢室天下,四百餘年,到此一旦 休矣!」   武士擁陶出,方欲行刑,一大臣喝住曰:「勿得下手,待我諫去。」眾視之,乃司 徒陳耽。逕入室中來諫帝曰:「劉諫議得何罪而受誅?」帝曰:「毀謗近臣,冒朕躬。 」耽曰:「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之如父母,身無寸功,皆封列侯;況封 諝等結連黃巾,欲為內亂:陛下今不自省,社稷立見崩摧矣!」帝曰:「封諝作亂,其 事不明。十常侍中,豈無一二忠臣?」陳耽以頭撞階而諫。帝怒,命牽出,與劉陶皆下 獄。是夜,十常侍即於獄中謀殺之;假帝韶以孫堅為長沙太守,討區星。   不五十日,報捷,江夏平。詔封堅為烏程侯;封劉虞為幽州牧,領兵往漁陽征張舉 、張純。代州劉恢以書薦玄德見虞。虞大喜,令玄德為都尉,引兵直抵賊巢,與賊大戰 數日,挫動銳氣。張純專一兇暴,士卒心變,帳下頭目刺殺張純,將頭納獻,率眾來降 。張舉見勢$ 去 了。呂布至郿塢,先取了紹蟬。皇甫嵩命將塢中所藏良家子女,盡行釋放。但係董卓親 屬,不分老幼,悉皆誅戮。卓母亦被殺。卓弟董旻、姪董璜皆斬首號令。收籍塢中所蓄 黃金數十萬,綺羅、珠寶、器皿、糧食不計其數,回報王允。允乃大犒軍士,設宴於都 堂,召集眾官,酌酒稱慶。    正飲宴間,忽人報曰:「董卓暴屍於市,忽有一人伏其屍而大哭。」允怒曰:「 董卓伏誅,士民莫不稱賀;此何人,敢哭耶?」遂喚武士:「與吾擒來!」   須臾擒至。眾官見之,無不驚駭:原來那人不是別人,乃待中蔡邕也。允叱曰:「 董卓逆賊,今日伏誅,國之大幸。汝為漢臣,乃不為國慶,反為賊哭,何也?」邕伏罪 曰:「邕雖不才,亦知大義,豈肯背國而向卓?只因一時知遇之感,不覺為之一哭,自 知罪大。願公見原:倘得黥首刖足,使續成漢史,以贖其辜,邕之幸也。」   眾官惜邕之才,皆力救之。太傅馬日磾亦密謂允曰:「伯喈曠世逸才,若使續成漢 史,誠為盛事。且其孝行素著,若遽殺之,恐失人望。」允曰:「昔孝武不殺司馬遷, 後使作史,遂致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運衰微,朝政錯亂,不可令佞臣執筆於幼主左右 ,使吾等蒙其訕議也。」日磾無言而退,私謂眾官曰:「王允其無後乎!善人,國之紀 也;制作,國之典也。滅紀廢典,豈能久乎?」   當下王允不聽馬日磾之言,命將蔡邕下獄中縊死。一時士大夫聞者,盡為流涕。後 人論蔡邕之哭董卓,固自不是;允之殺邕,亦為已甚。有詩歎曰:   董卓專權肆不仁,侍中何自竟亡身?當時諸葛隆中臥,安肯輕身事亂臣?   且說李傕,郭汜,張濟,樊稠逃居陝西,使人至長安上表求赦。王允曰:「卓之跋 扈,皆此四人助之;今雖大赦天下,獨不赦此四人。」使者回報李傕。傕曰:「求赦不 得,各自逃生可也。」謀士賈詡曰:「諸君若棄軍單行,則一亭長能縛君矣。不若誘集 陝人,并本部軍馬,殺入長安,與董卓報讎。事濟,奉朝廷以正天下;若其不勝,走亦 未遲。」   傕等然其說,遂流言於西涼州曰:「王允將欲洗蕩此方之人矣。」眾皆驚惶。乃復 揚言曰:「徒死無益,能從我反乎?」眾皆願從。於是聚眾十餘萬,分作四路,殺奔長 安來。路逢董卓女婿中郎將牛輔,引軍五千人,欲去與丈人報讎,李傕便與合兵,使為 前驅,四人陸續進發。   王允聽知西涼兵來,與呂布商議。布曰:「司徒放心。量此鼠輩,何足數也!」遂 引李肅將兵出敵。肅當先迎戰,正與牛輔相遇,大殺一陣。牛輔抵敵不過,敗陣而去。 不想是夜二更,牛輔乘肅不備,竟來劫寨。$ ,使反敗為勝,雖古之名將,何以加茲!」乃賜以金器一副,封益壽亭侯;青 夏侯惇治兵不嚴之過;又設祭,祭典韋。操親自哭而奠之,顧謂諸將曰:「吾折長子、 愛姪,俱無深痛;獨號泣典韋也。」眾皆感歎。次日下令班師。   不說曹操還兵許都。且說王則齎詔至徐州,布迎接入府,開讀詔書,─封布為平東 將軍,特賜印綬。─又出操私書。王則在呂布面前,極道曹公相敬之意。布大喜。忽報 袁術遣人至,布喚入問之。使言:「袁公早晚即皇帝位,立東宮,催取皇妃早到淮南。 」布大怒曰:「反賊焉敢如此!」遂殺來使,將韓胤用枷釘了,遣陳登齎謝表,解韓胤 一同王則上許都來謝恩;且答書于操,欲求實授徐州牧。   操知布絕婚袁術,大喜,遂斬韓胤于市曹。陳登密諫操曰:「呂布豺狼也,勇而無 謀,輕於去就,宜早圖之。」操曰:「吾素知呂布狼子野心,誠難久養。非公父子莫能 究其情,公當與吾謀之。」登曰:「丞相若有舉動,某當為內應。」操大喜,表贈陳珪 治中二千石,登為廣陵太守。登辭回,操執登手曰:「東方之事,便以相付。」   登點頭允諾,回徐州見呂布。布問之,登言父贈祿,某為太守。布大怒曰:「汝不 為吾求徐州牧,而乃自求爵祿!汝父教我協同曹公,絕婚公路,今吾所求,終無一獲, 而汝父子俱各顯貴,吾為汝父子所賣耳!」遂拔劍欲斬之。登大笑曰:「將軍何其不明 之甚也!」布曰:「吾何不明?」登曰:「吾見曹公,言養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 不飽則將噬人。」曹公笑曰:「不如卿言。吾待溫侯,如養鷹耳,狐兔未息,不敢先飽 。饑則為用,飽則颺去。」某問:「誰為狐兔?」曹公曰:「淮南袁術、江東孫策、冀 州袁紹、荊州劉表、益州劉璋、漢中張魯,皆狐兔也。」布擲劍笑曰:「曹公知我也! 」正說話間,忽報袁術軍來取徐州。呂布聞言失驚。正是:秦晉未諧吳越鬥,婚姻惹出 甲兵來。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七回:袁公路大起七軍,曹孟德會合三將   卻說袁術在淮南,地廣糧多,又有孫策所質玉璽,遂思僭稱帝號;大會群下議曰: 「昔漢高祖不過泗上一亭長,而有天下;今歷年四百,氣數已盡,海內鼎沸。吾家四世 三公,百姓所歸;吾欲應天順人,正位九五,爾眾人以為如何?」主簿閻象曰:「不可 。昔周后稷積德累功,至於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猶以服事殷。明公家世雖貴,未若 有周之盛;漢室雖微,未若殷紂之暴也。此事決不可行。」術怒曰:「吾袁姓出於陳。 陳乃大舜之後。以土承火,正應其運。又讖云:「代漢者,當塗高也。」吾字公路,正 $ 臣將校,見了金鈚箭,只道天子射中,都踴躍向帝 呼萬歲。曹操縱馬直出,遮於天子之前以迎受之。群皆失色。   玄德背後雲長大怒,剔起臥蠶眉,睜開丹鳳眼,提刀拍馬便出,要斬曹操。玄德見 了,慌忙搖手送目。關公見兄如此,便不敢動。玄德欠身向操稱賀曰:「丞相神射,世 所罕及!」操笑曰:「此天子洪福耳。」乃回馬向天子稱賀,竟不獻還寶雕弓,親自懸   圍場已罷,宴於許田。宴畢,駕回許都。眾人各自歸歇。雲長問玄德曰:「操賊欺 君罔上,我欲殺之,為國除害,兄何止我?」玄德曰:「『投鼠忌器』。操與帝相離只 一馬頭,其心腹之人,週迴擁侍;吾弟若逞一時之怒,輕有舉動,倘事不成,有傷天子 ,罪反坐我等矣。」雲長曰:「今日不殺此賊,後必為禍。」玄德曰:「且宜秘之,不 可輕言。」   卻說獻帝回宮,泣謂伏皇后曰:「朕自即位以來,奸雄並起;先受董卓之殃,後遭 傕、汜之亂。常人未受之苦,吾與汝當之。後得曹操,以為社稷之臣;不意專國弄權, 擅作威福。朕每見之,背若芒刺。今日在圍場上,身迎呼賀,無禮已極!早晚必有異謀 ,吾夫婦不知死所也!」伏皇后曰:「滿朝公卿,俱食漢祿,竟無一人能救國難乎?」   言未畢,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帝、后休憂:吾舉一人,可除國害。」帝視之,乃 伏皇后之父伏完也。帝掩淚問曰:「皇丈亦知操賊之專橫乎?」完曰:「許田射鹿之事 ,誰不見之?但滿朝之中,非操宗族,則其門下。若非國戚,誰肯盡忠討賊?老臣無權 ,難行此事。車騎將軍國舅董承可託也。」帝曰:「董國舅多赴國難,朕躬素知;可宣 入內,共議大事。」完曰:「陛下左右皆操賊心腹,倘事機泄漏,為禍不淺。」帝曰: 「然則奈何?」完曰:「臣有一計,陛下可製衣一領,取玉帶一條,密賜董承;卻於帶 襯內縫一密詔以賜之,令到家見詔,可以晝夜畫策;神鬼不覺矣。」   帝然之,伏完辭出。帝乃自作一密詔,咬破指尖,以血寫之,暗令伏皇后縫於玉帶 紫錦襯內,卻自穿錦袍,自繫此帶,令內史宣董承入。承見帝禮畢,帝曰:「朕夜來與 后說霸河之苦,念國舅大功,故特宣入慰勞。」承頓首謝。帝引承出殿,到太廟,轉上 功臣閣內。帝焚香禮畢,引承觀畫像。中間畫漢高祖容像。帝曰:「吾高祖皇帝起身何 地?如何創業?」承大驚曰:「陛下戲臣耳。聖祖之事,何為不知?高皇帝起自泗上亭 長,提三尺劍,斬蛇起義,縱橫四海,三載亡秦,五年滅楚,遂有天下,立萬世之基業   帝曰:「祖宗如此英雄,子孫如此懦弱,豈不可歎!」因指左右二輔之像曰:「此 $ 催促便行。董承趕出十 里長亭來送。玄德曰:「國舅忍耐,某次行必有以報命。」承曰:「公宜留意,勿負帝 心。」二人分別。關,張在馬上問曰:「兄今番出征,何故如此慌速?」玄德曰:「吾 乃籠中鳥,網中魚。此一行如魚入大海,鳥上青霽,不受籠網之羈絆也。」因命關,張 催朱靈,路昭,軍馬速行。時郭嘉,程昱,考較錢糧方回,知曹操已遣玄德進兵徐州, 慌入諫曰:「丞相何故令劉備督軍?」操曰:「欲截袁術耳。」程昱曰:「昔劉備為豫 州牧時,某等請殺之,丞相不聽;今日又與之兵,此放龍入海,縱虎歸山也。後欲治之 ,其可得乎?」郭嘉曰:「丞相縱不殺備,亦不當使之去。古人云:『一日縱敵,萬世 之患。』望丞相察之。」操然其言,遂令許褚將兵五百前往,務要追玄德轉來。許褚應 諾而去。   卻說玄德正行之間,只見後面塵頭驟起,謂關,張曰:「此必曹兵追至也。」遂下 了營寨,令關,張各執軍器,立於兩邊。許褚至,見嚴兵整甲,乃下馬入營見玄德。玄 德曰:「公來此何幹?」褚曰:「奉丞相命,特請將軍回去,別有商議。」玄德曰:「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面過君,又蒙丞相鈞語,今別無他議,公可速回,為我 稟覆丞相。」許褚尋思:「丞相與他一向交好,今番又不曾教我來廝殺,只得將他言語 回覆,另候裁奪便了。」遂辭了玄德領兵而回;回見曹操,備述玄德之言。操猶豫未決 。程昱,郭嘉曰:「備不肯回兵,可知心變。」操曰:「我有朱靈,路昭,二人在彼, 料玄德未敢心變。況我既遣之,何可復悔?」遂不復追玄德。後人有詩讚玄德曰:   束兵秣馬去匆匆,心念天言衣帶中。撞破鐵籠逃虎豹,頓開金鎖走蛟龍。   卻說馬騰見玄德已去,邊報又急,亦回西涼州去了。玄德兵至徐州,刺史車冑出迎 。公宴畢,孫乾,糜竺,等都來參見。玄德回家探視老小,一面差人探聽袁術。探子回 報:「袁術奢侈太過,雷薄,陳蘭,皆投嵩山去了。術聲勢甚衰,乃作書讓帝號於袁紹 ,紹命人召術,術乃收拾人馬,宮禁御用之物,先到徐州來。」   玄德知袁術將至,乃引關,張,朱靈,路昭,五萬軍出,正迎著先鋒紀靈至。張飛 更不打話,直取紀靈。鬥無十合,張飛大喝一聲,刺紀靈於馬下。敗軍奔走,袁術自引 軍來鬥。玄德分兵三路,──朱靈,路昭在左,關,張在右,玄德自引兵居中,──與 術相見,在門旗下責備曰:「汝反逆不道,吾今奉明詔前來討汝。汝當束手受降,免你 罪犯。」袁術罵曰:「織席編屨小輩,安敢輕我!」麾兵趕來。玄德暫退,讓左右兩路 軍殺出。殺得術軍尸橫$ 山。吾問從者,知是大漢劉皇叔夫人。且 聞將軍護送在此,吾即欲送下山來。杜遠出言不遜,被某殺之。今獻頭與將軍請罪。」 關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現在山中。」關公教急取下山。不移時,百餘人簇 擁車仗前來。   關公下馬停刀,叉手於車前問候曰:「二嫂受驚否?」二夫人曰:「若非廖將軍保 全,已被杜遠所辱。」關公問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遠劫上山去 ,就要與廖化各分一人為妻。廖化問起根由,好生拜敬;杜遠不從,已被廖化殺了。」 關公聽言,乃拜謝廖化。廖化欲以部下人送關公。關公尋思此人終是黃巾餘黨,未可作 伴,乃謝卻之。廖化又拜送金帛,關公亦不受。廖化拜別,自引人伴山谷中去了。    雲長將曹操贈袍事,告知二嫂,催促車仗前行。至天晚,投一村莊安歇。莊主出迎 ,鬚髮皆白,問曰:「將軍姓甚名誰?關公施禮曰:「吾乃劉玄德之弟關某也。」老人 曰:「莫非斬顏良,文醜的關公否?」公曰:「便是。」老人大喜,便請入莊。關公曰 :「車上還有二位夫人。」老人便喚妻女出迎。   二夫人至草堂上,關公叉手立於二夫人之側。老人請公坐,公曰:「尊嫂在上,安 敢就坐?」老人乃令妻女請二夫人入內室款待,自於草堂款待關公。關公問老人姓名。 老人曰:「吾姓胡,名華。桓時曾為議郎,致仕歸鄉。今有小兒胡班,在滎陽太守王植 部下為從事。將軍若從此處經過,某有一書寄與小兒。」   關公允諾。次日早膳畢,請二嫂上車,取了胡華書信,相別而行,取路投洛陽來。 前至一關,名東嶺關。把關將姓孔,名秀,引五百軍兵在土嶺上把守。當日關公押車仗 上嶺,軍士報知孔秀,秀出關來迎。關公下馬,與孔秀施禮。秀曰:「將軍何往?」公 曰:「某辭丞相,特往河北尋兄。」秀曰:「河北袁紹,正是丞相對頭;將軍此去,必 有丞相文憑。」公曰:「因行期忽迫,不曾討得。」秀曰:「既無文憑,待我差人稟過 丞相,方可放行。」關公曰:「待去稟時,須誤了我行程。」秀曰:「法度所拘,不得 不如此。」關公曰:「汝不容我過關乎?」秀曰:「汝要過去,留下老小為質。」   關公大怒,舉刀就殺孔秀。秀退入關去,鳴鼓聚軍,披挂上馬,殺下關來,大喝曰 :「汝今敢過去麼!」關公約退車仗,縱馬提刀,竟不打話,直取孔秀。秀挺鎗來迎。 兩馬相交,只一合,鋼刀起處,孔秀屍橫馬下。眾軍便走。關公曰:「軍士休走。吾殺 孔秀,不得已也,與汝等無干。借汝眾軍之口,傳語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殺之   眾軍俱拜於馬前。關公即請二夫人$ 禍不小!」玄德曰:「不須兄長憂慮, 備請往討之。」表大喜,即點三萬軍,與玄德前去。玄德領命即行,不一日,來到江夏 。張武、陳孫引兵來迎。玄德與關、張、趙雲出馬在門旗下。望見張武所騎之馬,極其 雄駿。玄德曰:「此必千里馬也。」   言未畢,趙雲挺鎗出,徑衝彼陣。張武縱馬來迎,不三合,被趙雲一鎗刺落馬下, 隨手扯住轡頭,牽馬回陣。陳孫見了,隨趕來奪。張飛大喝一聲,挺矛直出,將陳孫刺 死。眾皆潰散。玄德招安餘黨,平復江夏諸縣,班師而回。表出郭迎接入城,設宴慶功 。酒至半酣,表曰:「吾弟如此雄才,荊州有倚賴也。但憂南越不時來寇;張魯、孫權 皆足為慮。」玄德曰:「弟有三將,足可委用:使張飛巡南越之境;雲長拒固子城,以 鎮張魯;趙雲拒三江,以當孫權;何足慮哉?」   表喜,欲從其言。蔡瑁告其姊蔡夫人曰:「劉備遣三將居外,而自居荊州,久必為 患。」蔡夫人乃夜對劉表曰:「我聞荊州人多與劉備往來,不可不防之。今容其居住城 中,無益,不若遣使他往。」表曰:「玄德仁人也。」蔡氏曰:「只恐他人不似汝心。   表沈吟不答。次日出城,見玄德所乘之馬極駿,問之,知是張武之馬,表讚不已。 玄德遂將此馬送與劉表。表大喜,騎回城中。蒯越見而問之。表曰:「此玄德所送也。 」越曰:「昔先兄蒯良,最善相馬;越亦頗曉。此馬眼下有淚槽,額邊生白點,名為的 盧,騎則妨主。張武為此馬而亡。主公不可乘之。」   表聽其言。次日請玄德飲宴,因言曰:「昨承惠良馬,深感厚意。但賢弟不時征進 ,可以用之。敬當送還。」玄德起謝。表又曰:「賢弟久居此間,恐廢武事。襄陽屬邑 新野縣,頗有錢糧。弟可引本部軍馬於本縣屯紮,何如?」   玄德領諾。次日,謝別劉表,引本部軍馬逕往新野。方出城門,只見一人在馬前長 揖曰:「公所騎馬,不可乘也。」玄德視之,乃荊州幕賓伊藉,字機伯,山陽人也。玄 德忙下馬問之。籍曰:「昨聞蒯異度對劉荊州云:『此馬名的盧,乘則妨主。』因此還 公,公豈可復乘之?」玄德曰:「深感先生見愛。但凡人死生有命,豈馬所能妨哉!」 籍深服其高見,自此常與玄德往來。   玄德自到新野,軍民皆喜,政治一新。建安十二年春,甘夫人生劉禪。是夜有白鶴 一隻,飛來縣衙屋上,高鳴四十餘聲,望西飛去。臨分娩時,異香滿室。甘夫人嘗夜夢 仰吞北斗,故乳名阿斗。   此時曹操正統兵北征。玄德乃往荊州,說劉表曰:「今曹操北征,許昌空虛,若以 荊、襄之眾,乘間襲之,大事可就也。」表曰:「吾坐據荊州足矣$ 劉備畫策?」曹仁言是單福之計。操曰:「單福何人也?」 程昱笑曰:「此非單福也。此人幼好學擊劍。中平末年,嘗為人報讎殺人,披髮塗面而 走,為吏所獲。問其姓名不答,吏乃縳於車上,擊鼓行於市,令市人識之,雖有識者不 敢言。而同伴竊解救之,乃更姓名而逃,折節向學,遍訪名師。嘗與司馬徽談論。此人 乃潁川徐庶,字元直。單福乃其託名耳。」操曰:「徐庶之才,比君何如?」昱曰:「 十倍於昱。」操曰:「惜乎賢士歸於劉備!羽翼成矣,奈何?」昱曰:「徐庶雖在彼, 丞相要用,召來不難。」操曰:「安得彼來歸?」昱曰:「徐庶為人至孝。幼喪其父, 止有老母在堂。現今其弟徐康已亡,老母無人侍養。丞相可使人賺其母至許昌,令作書 召其子,則徐庶必至矣。」   操大喜,使人星夜前去取徐庶母。不一日取至。操厚待之,因謂之曰:「聞令嗣徐 元直,乃天下奇才也。今在新野,助逆臣劉備,背叛朝廷,正猶美玉落於汙泥之中,誠 為可惜。今煩老母作書,喚回許都,吾於天子之前保奏,必有重賞。」   遂命左右捧過文房四寶,令徐母作書。徐母曰:「劉備何如人也?」操曰:「沛郡 小輩,妄稱皇叔,全無信義,所謂外君子而內小人者也。」徐母厲聲曰:「汝何虛誑之 甚也!吾久聞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閣下玄孫,屈身下士,恭己待人,仁聲素 著。世之黃童、白叟、牧子、樵夫皆知其名。真當世之英雄也。吾兒輔之,得其主矣。 汝雖託名漢相,實為漢賊,乃反以玄德為逆臣,欲使吾兒背明投暗,豈不自恥乎!」   言訖,取石硯便打曹操。操大怒,叱武士執徐母出,將斬之。程昱急止之。入諫操 曰:「徐母觸忤丞相者,欲求死也。丞相若殺之,則招不義之名,而成徐母之德。徐母 既死,徐庶必死心助劉備以報讎矣;不如留之,使徐庶身心兩處,縱使助劉備,亦不盡 力也。且留得徐母在,昱自有計賺徐庶至此,以輔丞相。」   操然其言,遂不殺徐母,送於別室養之。程昱日往問候,詐言曾與徐庶結為兄弟, 待徐母如親母;時常餽送物件,必具手啟。徐母因亦作手啟答之。程昱賺得徐母筆跡, 乃倣其字體,詐修家書一封,差一心腹人,持書逕奔新野縣,尋問單福行幕。軍士引見 徐庶。庶知母有家書至,急喚入問之。來人曰:「某乃館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語,有書 附達。」庶拆封視之。書曰:   近汝弟康喪,舉目無親。正悲悽間,不期曹丞相使人賺至許昌,言汝背反,下我於 縲絏,賴程昱等救免。若得汝來降,能免我死。如書到日,可念劬勞之恩,星夜前來, 以全孝道;然後徐圖歸耕故園,免$ 我軍。」操曰:「汝自幼用兵,豈不知狹處須防火攻?」惇曰:「李典、于 禁曾言及此,悔之不及!」操乃賞二人。惇曰:「劉備如此猖獗,真腹心之患也,不可 不急除。」操曰:「吾所慮者,劉備、孫權耳。餘皆不足介意。今當乘此時掃平江南。 」便傳令起大兵五十萬,令曹仁、曹洪,為第一隊;張遼、張郃,為第二隊;夏侯淵、 夏侯惇,為第三隊;于禁、李典,為第四隊;操自領諸將為第五隊。每隊各引兵十萬。 又令許褚為折衝將軍,引兵三千為先鋒。選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師。   大中大夫孔融諫曰:「劉備、劉表皆漢室宗親,不可輕伐。孫權虎踞六郡,且有大 江之險,亦不易取。今丞相興此無義之師,恐失天下之望。」操怒曰:「劉備、劉表、 孫權皆逆命之臣,豈容不討?」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諫者必斬。孔融出府,仰天歎 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敗乎!」   時御史大夫郗慮家客聞此言,報知郗慮。慮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 告曹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又與禰衡相善。衡贊融曰:「仲尼不死。」融 贊衡曰:「顏回復生。」向者禰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操大怒,遂命廷尉捕捉孔 融。融有二子,年尚少,時方在家,對坐奕棋。左右急報曰:「尊君被廷尉執去,將斬 矣。二公子何不急避?」二子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   言未已,廷尉又至,盡收融家小并二子,皆斬之,號令融屍於市。京兆脂習伏屍而 哭。操聞之,大怒,欲殺之。荀彧曰:「彧聞脂習常諫融曰:『公剛直太過,乃取禍之 道。』今融死而來哭,乃義人也,不可殺。」操乃止。習收融父子屍首,皆葬之。後人 有詩讚孔融曰:   孔融居北海,豪氣貫長虹。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文章驚世俗,談笑侮王公。 史筆褒忠直,存宜紀大中。   曹操既殺孔融,傳令五隊軍馬次第起行,只留荀彧等守許昌。   卻說荊州劉表病重,使人請玄德來託孤。玄德引關、張至荊州見劉表。表曰:「我 病已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託孤於賢弟。我子無才,恐不能承父業。我死之後,賢弟 可自領荊州。」玄德泣拜曰:「備當竭力以輔賢姪,安敢有他意乎?」   正說間,人報曹操自統大兵至。玄德急辭劉表,星夜回新野。劉表病中聞此信,吃 驚不小,商議寫遺囑,令玄德輔佐長子劉琦為荊州之主。蔡夫人聞之大怒,關上內門, 使蔡瑁、張允二人把住外門。時劉琦在江夏,知父病危,來至荊州探病。方到外門,蔡 瑁當住曰:「公子奉父命鎮守江夏,其任至重。今擅難職守,倘東吳兵至,如之奈何? 若入見主公$ 江也。今操既得荊 州,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勢不可敵。以愚之計,不如納降為萬安之策。」眾謀士 皆曰:「子布之言,正合天意。」孫權沈吟不語。張昭又曰:「主公不必多疑。如降操 則東吳民安,江南六郡可保矣。」孫權低頭不語。   須臾,權起更衣,魯肅隨於權後。權知肅意,乃執肅手而言曰:「卿欲如何?」肅 曰:「恰纔眾人所言,深誤將軍。眾人皆可降曹操,惟將軍不可降曹操。」權曰:「何 以言之?」肅曰:「如肅等降操,當以肅還鄉黨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降操,欲安 所歸乎?位不過封侯,車不過一乘,騎不過一匹,從不過數人,豈得南面稱孤哉?眾人 之意,各自為己,不可聽也。將軍宜早定大計。」   權歎曰:「諸人議論,大失孤望。子敬開說大計,正與吾見相同。此天以子敬賜我 也!但操新得袁紹之眾,近又得荊州之兵,恐勢大難以抵敵。」肅曰:「肅至江夏,引 諸葛瑾之弟諸葛亮在此,主公可問之,便知虛實。」權曰:「臥龍先生在此乎?」肅曰 :「現在館驛中安歇。」權曰:「今日天晚,且未相見。來日聚文武於帳下,先教見我 江東英俊,然後升堂議事。」   肅領命而去;次日至館驛中見孔明,又囑曰:「今見我主,切不可言曹操兵多。」 孔明笑曰:「亮自見機而變,決不有誤。」肅乃引孔明至幕下。早見張昭、顧雍等一班 文武,二十餘人,峨冠博帶,整衣端坐。孔明逐一相見,各問姓名。施禮已畢,坐於客 位。張昭等見孔明丰神飄洒,器宇軒昂,料道此人必來游說。張昭先以言挑之曰:「昭 乃江東微末之士,久聞先生高臥隆中,自比管、樂。此語果有之乎?」孔明曰:「此亮 平生小可之比也。」昭曰:「近聞劉豫州三顧先生於草廬之中,幸得先生,以為如魚得 水,思欲席捲荊、襄。今一旦以屬曹操,未審是何主見?」   孔明自思張昭乃孫權手下第一個謀士,若不先難倒他,如何說得孫權;遂答曰:「 吾觀取漢上之地,易如反掌。我主劉豫州躬行仁義,不忍奪同宗之基業,故力辭之。劉 琮孺子,聽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主屯兵江夏,別有良圖,非等 閒可知也。」   昭曰:「若此,是先生言行相違也。先生自比管、樂。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 天下;樂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齊七十餘城;此二人者,真濟世之才也。先生在草廬之中 ,但笑傲風月,抱膝危坐;今既從事劉豫州,當為生靈興利除害,剿滅亂賊。且劉豫州 未得先生之時,尚且縱橫寰宇,割據城池;今得先生,人皆仰望;雖三尺童蒙,亦謂彪 虎生翼,將見漢室復興,曹氏即滅矣;朝廷舊臣,山林$ 耳。」孔明視其人,乃汝南程德樞也。孔明答曰:「儒有君子小人之別。君子 之儒,忠君愛國,守正惡邪,務使澤及當時,名留後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 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且如揚雄以文章名世, 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閣而死,此所謂小人之儒也;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   程德樞不能對。眾人見孔明對答如流,盡皆失色。時座上張溫、駱統二人,又欲問 難。忽一人自外而入,厲聲言曰:「孔明乃當世奇才,君等以脣舌相難,非敬客之禮也 。曹操大軍臨境,不思退敵之策,乃徒鬥口耶!」   眾視其人,乃零陵人,姓黃,名蓋,字公覆,現為東吳糧官。當時黃蓋謂孔明曰: 「愚聞多言獲利,不如默而無言。何不將金石之論為我主言之,乃與眾人辯論也?」孔 明曰:「諸君不知世務,互相問難,不容不答耳。」   於是黃蓋與魯肅引孔明入;至中門,正遇諸葛瑾,孔明施禮。瑾曰:「賢弟既到江 東,如何不來見我?」孔明曰:「弟既事豫州,理宜先公後私,公事未畢,不敢及私。 望兄見諒。」瑾曰:「賢弟見過吳侯,卻來敘話。」說罷自去。   魯肅曰:「適間所囑,不可有誤。」孔明點頭應諾。引至堂上,孫權降階而迎,優 禮相待。施禮畢,賜孔明坐。眾文武分兩行而立。魯肅立於孔明之側,只看他講話。孔 明致玄德之意畢,偷眼看孫權:碧眼紫鬚,堂堂儀表。孔明暗思:「此人相貌非常,只 可激,不可說。等他問時,用言激之便了。」   獻茶已畢,孫權曰:「多聞魯子敬談足下之才,今幸得相見,敢求教益。」孔明曰 :「不才無學,有辱明問。」權曰:「足下近在新野,佐劉豫州與曹操決戰,必深知彼 軍虛實。」孔明曰:「劉豫州兵微將寡,更兼新野城小無糧,安能與曹操相持?」權曰 :「曹兵共有多少?」孔明曰:「馬步水軍,約有一百餘萬。」權曰:「莫非詐乎?」 孔明曰:「非詐也。曹操就兗州已有青州軍二十萬;平了袁紹,又得五六十萬;中原新 招之兵三四十萬;今又得荊州之軍二三十萬:以此計之,不下一百五十萬。亮以百萬言 之,恐驚江東之士也。」   魯肅在旁,聞言失色,以目視孔明;孔明只做不見,權曰:「曹操部下戰將,還有 多少?」孔明曰:「足智多謀之士,能征慣戰之將,何止一二千人!」權曰:「今曹操 平了荊楚,復有遠圖乎?」孔明曰:「即今沿江下寨,準備戰船,不欲圖江東,待取何 地?」權曰:「若彼有吞併之意,戰與不戰,請足下為我一決。」孔明曰:「亮有一言 ,但恐將軍不肯聽從。」權曰:「願聞高論。」孔明曰:「$ 入府 ,禮畢,敘坐。肅曰:「今日皇叔做了東吳女婿,便是魯肅主人,如何敢坐?」玄德笑 曰:「子敬與我舊交,何必太謙?」肅乃就坐。茶罷,肅曰:「今奉吳侯鈞命,專為荊 州一事而來。皇叔已借住多時,未蒙見還。今既兩家結親,當看親情面上,早早交付。 」玄德聞言,掩面大哭。肅驚曰:「皇叔何故如此?」玄德哭聲不絕。孔明從屏後出曰 :「亮聽之久矣。子敬知吾主人哭的緣故麼?」肅曰:「某實不知。」孔明曰:「有何 難見?當初我主人借荊州時,許下取得西川便還。仔細想來:益州劉璋是我主人之弟, 一般都是漢朝骨肉。若要興兵去取他城池時,恐被外人唾罵;若要不取,還了荊州,何 處安身?若不還時,於尊舅面上又不好看。事出兩難,因此淚出痛腸。」孔明說罷,觸 動玄德衷腸,真個搥胸頓足,放聲大哭。魯肅勸曰:「皇叔且休煩惱,與孔明從長計議 。」孔明曰:「有煩子敬,回見吳侯,勿惜一言之勞,將此煩惱情節,懇告吳侯,再容 幾時。」肅曰:「倘吳侯不從,如之奈何?」孔明曰:「吳侯既以親妹聘嫁皇叔,安得 不從乎?望子敬善言回覆。」   魯肅是個寬仁長者,見玄德如此哀痛,只得應允。玄德、孔明拜謝。宴畢,送魯肅 下船。逕到柴桑,見了周瑜,具言其事。周瑜頓足曰:「子敬又中諸葛亮之計也!當初 劉備依劉表時,常有吞併之意,何況西川,劉璋乎?似此推調,未免累及老兄矣。吾有 一計,使諸葛亮不能出吾算中。子敬便當一行。」肅曰:「願聞妙策。」瑜曰:「子敬 不必去見吳侯,再去荊州對劉備說:孫,劉兩家,既結為親,便是一家;若劉氏不忍去 取西川,我東吳起兵去取;取得西川時,以作嫁資,卻把荊州交還東吳。」肅曰:「西 川迢遞,取之非易。都督此計,莫非不可?」瑜笑曰:「子敬真長者也。你道我真個去 取西川與他?我只以此為名,實欲去取荊州,且教他不做準備。東吳軍馬,收川路過荊 州,就問他索要錢糧,劉備必然出城勞軍。那時乘勢殺之,奪取荊州,雪吾之恨,解足 下之禍。」魯肅大喜,便再往荊州來。玄德與孔明商議。孔明曰:「魯肅必不曾見吳侯 ,只到柴桑和周瑜商量了甚計策,來誘我耳。但說的話,主公只看我點頭,便滿口應承 。」計會已定,魯肅入見,禮畢,曰:「吳侯甚是稱讚皇叔盛德,遂與諸將商議,起兵 替皇叔收川。取了西川,卻換荊州,以西川權當嫁資。但軍馬經過,卻望應些錢糧。」 孔明聽了,忙點頭曰:「難得吳侯好心!」玄德拱手稱謝曰:「此皆子敬善言之力。」 孔明曰:「如雄師到日,即當遠接稿勞。」魯肅暗喜,宴罷辭回。玄德問$ ,不可戰矣。」飛曰:「可多點火把,安排夜 戰!」馬超亦換了馬,再出陣前,大叫曰﹕「張飛!敢夜戰麼?」張飛性起,向玄德換 了坐下馬,搶出陣來,叫曰:「我捉你不得,誓不上關!」超曰:「我勝你不得,誓不 回寨!」   兩軍吶喊,點起千百火把,照耀如白日。兩將又向陣前鏖戰。到二十餘合,馬超撥 回馬便走。張飛大叫曰:「走那裏去!」原來馬超見贏不得張飛,心生一計,詐敗佯輸 ,賺張飛趕來,暗掣銅鎚在手,扭回身覷著張飛便打將來。張飛見馬超走,心中也隄防 ;比及銅鎚打來時,張飛一閃,從耳朵邊過去。張飛便勒回馬時,馬超卻又趕來。張飛 帶住馬,拈弓搭箭,回射馬超;超卻閃過,兩將各自回陣。玄德自於陣前叫曰:「吾以 仁義待人,王施譎詐。馬孟起,你收兵歇息,我不乘勢趕你。」馬超聞言,親自斷後, 諸軍漸退。玄德亦收軍上關。   次日,張飛又欲下關戰馬超。人報「軍師來到。」玄德接著孔明。孔明曰:「亮聞 孟起世之虎將,若與翼德死戰,必有一傷;故令子龍、漢升,守住綿竹,我星夜來此。 可使條小計,令馬超歸降主公。」玄德曰:「吾見馬超英勇,甚愛之。如何可得?」孔 明曰:「亮聞東川張魯,欲自立為『漢寧王』。手下謀士楊松,極貪賄賂。可差人從小 路逕投漢中,先用金銀結好楊松,後進書與張魯云:『吾與劉璋爭西川,是與汝報讎。 不可聽信離間之語。事定之後,保汝為漢寧王。』令其撤回馬超兵。待其來撤時,便可 用計招降馬超矣。」   玄德大喜,即時修書,差孫乾齎金珠從小路逕至漢中,託來見楊松,說知此事,送 了金珠。松大喜,先引孫乾見張魯,陳言方便。魯曰:「玄德只是左將軍,如何保得我 為漢寧王?」楊松曰:「備是大漢皇叔,正合保奏。」張魯大喜,便差人教馬超罷兵。 孫乾只在楊松家聽回信。   不一日,使者回報:「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張魯又遣人去換,又不肯回。 一連三次不至。楊松曰:「此人素無言信行,不肯罷兵,其意必反。」遂使人流言云: 「馬超意欲奪西川,自為蜀主,與父報讎,不肯臣於漢中。」張魯聞之,問計於楊松。 松曰:「一面差人去說與馬超:『汝既欲成功,與汝一月限,要依我三件事。若依得, 使有賞;否則必誅。一要取西川,二要劉璋首級,三要退荊州兵。三件事不成,可獻頭 來。』一面教張衛點軍把守關隘,防馬超兵變。」   魯從之,差人到馬超寨中,說這三件事。超大驚曰:「如何變得恁的!」乃與馬岱 商議:「不如罷兵。」楊松又流言曰:「馬超回兵,必懷異心。」於是張衛分七路軍, 堅守隘$ 蔣欽也,勒馬挺鎗大叫曰:「雲長何不早降 !」關公罵曰:「吾乃漢將,豈降賊乎!」拍馬舞刀,直取蔣欽。不三合,欽敗走。關 公提刀追殺二十餘里,喊聲忽起,左邊山谷中,韓當領兵衝出;右邊山谷中,周泰引軍 衝出;蔣欽回馬復戰:三路夾攻。關公急撤軍回走。   行無數里,只見南山岡上人煙聚集,一面白旗招颭,上寫「荊州土人」四字,眾人 都叫:「本處人速速投降!」關公大怒,欲上岡殺之。山崦內又有兩軍撞出,左邊丁奉 ,右邊徐盛,并合蔣欽等三路軍馬,喊聲震地,鼓角喧天,將關公困在垓心。手下將士 ,漸漸離散。   比及殺到黃昏,關公遙望四山之上,皆是荊州士兵,呼兄喚弟,覓子尋爺,喊聲不 住。軍心盡變,皆應聲而去。關公止喝不住。部從止有三百餘人。殺至三更,正東上喊 聲連天,乃是關平、廖化分為兩路兵殺入重圍,救出關公。關平告曰:「軍心亂矣。必 得城池暫屯,以待援兵。麥城雖小,足可屯紮。」關公從之,催促殘軍前至麥城,分兵 緊守四門,聚將士商議。趙累曰:「此處相近上庸,現有劉封、孟達在彼把守,可速差 人往求救兵。若得這枝軍馬接濟,以待川兵大至,軍心自安矣。」   正議間,忽報吳兵已至,將城四面圍定。公問曰:「誰敢突圍而出,往上庸求救? 」廖化曰:「某願往。」關平曰:「我護送汝出重圍。」關公即修書付廖化藏於身畔, 飽食上馬,開門出城。正遇吳將丁奉截住,被關平奮力衝殺。奉敗走。廖化乘勢殺出重 圍,投上庸去了。關平入城,堅守不出。   且說劉封、孟達自取上庸,太守申耽率眾歸降,因此漢中王加劉封為副將軍,與孟 達同守上庸。當日探知關公兵敗,二人正議間,忽報廖化至。封令請入問之。化曰:「 關公兵敗,見困於麥城,被圍至急。蜀中援兵,不能旦夕即至。特令某突圍而出,來此 求救。望二將軍速起上庸之兵,以救此危。倘稍遲延,公必陷矣。」封曰:「將軍且歇 ,容某計議。」   化乃至館驛安歇,耑候發兵。劉封謂孟達曰:「叔父被困,如之奈何?」達曰:「 東吳兵精將勇;且荊州九郡,俱已屬彼,止有麥城,乃彈丸之地;又聞曹操親督大軍四 五十萬,屯於摩陂;量我等山城之眾,安能敵得兩家之強兵?不可輕敵。」封曰:「吾 亦知之。奈關公是吾叔父,安忍坐視而不救乎?」達笑曰:「將軍以關公為叔,恐關公 未必以將軍為姪也。某聞漢中王初嗣將軍之時,關公即不悅。後漢中王登位之後,欲立 後嗣,問於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也,問關、張可矣。』漢中王遂遣人至荊州問關公 。關公以將軍乃螟蛉之子,不可僭立,勸漢$ 何處城堅糧廣?」部將曰:「此去正北彝陵城 ,可以屯兵。」桓引敗軍急望彝陵而走。方進得城,吳班等追至,將城四面圍定。關興 、張苞等解崔禹到秭歸來。先主大喜,就將崔禹斬卻,大賞三軍。自此威風震動,江南 諸將,無不膽寒。   卻說孫桓令人求救於吳王,吳王大驚,即召文武商議曰:「今孫桓受困於彝陵,朱 然大敗於江中,蜀兵勢大,如之奈何?」張昭奏曰:「今諸將雖多物故,然尚有十餘人 ,何慮於劉備?可命韓當為正將,周泰為副將,潘璋為先鋒,凌統為合後,甘寧為救應 ,起兵十萬拒之。」權依所奏,即命諸將速行。此時甘寧正患痢疾,帶病從征。   卻說先主從巫峽,建平起,直接彝陵界分,七十餘里,連結四十餘寨;見關興,張 苞,屢立大功,歎曰:「昔日從朕諸將,皆老邁無用矣;復有二姪如此英雄,朕何慮孫 權乎!」   正言間,忽報韓當,周泰領兵到來。先主方欲遣將迎敵,近臣奏曰:「老將黃忠, 引五六人投東吳去了。」先主笑曰:「黃漢升非反叛之人也;因朕失口誤言老者無用, 彼必不服老,故奮力去相持矣。」即召關興、張苞曰:「黃漢升此去必然有失。賢姪休 辭勞苦,可去相助。略有微功。便可令回,勿使有失。」二小將拜辭先生,引本部軍來 助黃忠。正是:老臣素矢忠君志,年少能成報國功。未知黃忠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八十三回:戰猇亭先主得讎人,守江口書生拜大將   卻說章武二年春正月,武威後將軍黃忠隨先主伐吳;忽聞先主言老將無用,即提刀 上馬,引親隨五六人,逕到彝陵營中。吳班與張南、馮習接入,問曰:「老將軍此來, 有何事故?」忠曰:「吾自長沙跟天子到今,多負勤勞。」今雖七旬有餘,食肉十斤, 臂開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馬,未足為老。昨日主上言吾等老邁無用,故來此與東吳交 鋒,看吾斬將,老也不老!」   正言問,忽報吳兵前部己,哨馬臨營。忠奮然而起,出帳上馬。馮習等勸曰:「老 將軍且休輕進。」忠不聽,縱馬而去。吳班令馮習引兵助戰。忠在吳軍陣前,勒馬橫刀 ,單搦先鋒潘璋交戰。璋引部將史蹟出馬。蹟欺忠年老,挺鎗出戰;鬥不三合,被忠一 刀斬於馬下。潘璋大怒,揮關公使的青龍刀,來戰黃忠。交馬數合,不分勝負。忠奮力 惡戰,璋料敵不過,撥馬便走。忠乘劫追殺,全勝而回。路逢關興、張苞。興曰:「我 等奉聖旨來助老將軍;既已立了功,速請回營。」忠不聽。   次日,潘璋又來搦戰。黃忠奮然上馬。興、苞二人要助戰,忠不從;吳班要助戰, 忠亦不從;只自引五千軍出迎。戰不敷合,璋拖刀便走。忠縱馬追之$ 塞江而下。   次日,吳兵又四下放火燒山,軍士亂竄,先主驚慌。忽然火光中一將引數騎殺上山 來,視之乃關興也。興伏地請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陛下速奔白帝城,再收 軍馬可也。」先主曰:「誰敢斷後?」傅彤奏曰:「臣願以死當之!」當日黃昏,關興 在前,張苞在中,留傅彤斷後,保著先主,殺下山來。吳兵見先主奔走,皆要爭功,各 引大軍,遮天蓋地,往西追趕。先主令軍士盡脫袍鎧,塞道而焚,以斷後軍,正奔走 間,喊聲大震,吳將朱然引一軍從江岸邊殺來,截住去路。先主叫曰:「朕死於此矣! 」關興、張苞縱馬衝突,被亂箭射回,各帶重傷,不能殺出。背後喊聲又起:陸遜引大 軍從山谷中殺來。   先主正慌急之間-此時天色已微明-只見前面喊聲震天,朱然軍紛紛落澗,滾滾投 巖,一彪軍殺入,前來救駕。先主大喜;視之,乃常山趙子龍也。時趙雲在川中江州, 聞吳、蜀交兵,遂引軍出;忽見東南一帶火光沖天,雲心驚,遠遠探視:不想先主被困 ,雲奮勇衝殺而來。陸遜聞是趙雲,忽令軍退。   雲正殺之間,忽遇朱然,便與交鋒;不一合,一鎗刺朱然於馬下,殺散吳兵,救出 先主,望白帝城而走。先主曰:「朕雖得脫,諸將士將奈何?」雲曰:「敵軍在後,不 可久遲。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臣再引兵去救應諸將。」此時先主僅存百餘人入白帝城 。後人有詩讚陸遜曰:持茅舉火破連營,玄德窮奔白帝城。一但威名驚蜀魏,吳王寧不 敬書生。   卻說傅彤斷後,被吳軍八面圍住。丁奉大叫曰:「川兵死者無數,降者極多。汝主 劉備已被擒獲。今汝力窮勢孤,何不早降?」傅彤叱曰:「吾乃漢將,安肯降吳狗乎! 」挺鎗縱馬,率蜀軍奮力死戰;不下百餘合,往來衝突,不能得脫。彤長歎曰:「吾今 休矣!」言訖,口中吐血,死於吳軍之中。後人讚傅彤詩曰:彝陵吳蜀大交兵,陸遜施 謀用火焚。至死猶然罵吳狗,傅彤不愧漢將軍。   蜀祭酒程畿,匹馬奔至江邊,招呼水軍赴敵,吳兵隨後追來,水軍四散奔逃。畿部 將叫曰:「吳兵至矣!程祭酒快走罷!」畿怒曰:「吾自從主上出軍,未嘗赴敵而逃! 」言未畢,吳兵驟至,四下無路,畿拔劍自刎。後人有詩讚曰:慷慨蜀中程祭酒,身留 一劍答君王。臨危不改平生志,博得聲名萬古香。   時吳班、張南久圍彝陵城,忽馮習到,言蜀兵敗,遂引軍來救先主,孫桓方纔得脫 。張、馮二將正行之間,前面吳兵殺來,背後孫桓從彝陵城殺出,兩下夾攻。張南、馮 習奮力衝突,不能得脫,死於亂軍之中。後人有詩讚曰:馮習忠無二,張南義少雙。沙 場甘$ 西蜀偏僻之處也:蜀有鄧芝,不辱其主;吳並無一人入蜀,以達孤意。」忽一人出班奏 曰:「臣願為使。」眾視之,乃吳郡吳人:姓張,名溫,字惠恕,現為中郎將。權曰: 「恐卿到蜀見諸葛亮,不能達孤之情。」溫曰:「孔明亦人耳,臣何畏彼哉?」權大喜 ,重賞張溫,使同鄧芝入川通好。   卻說孔明自鄧芝去後,奏後主曰:「鄧芝此去,其事必成。吳地多賢,定有人來答 禮。陛下當禮貌之,令彼回吳,以通盟好。吳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於蜀矣。吳、魏寧 靖,臣當征南,平定蠻方,然後圖魏。魏削則東吳亦不能久存,可以復一統之基業也。 」後主然之。   忽報東吳遣張溫與鄧芝入川答禮,後主聚文武於丹墀,令鄧芝、張溫入。溫自以為 得志,昂然上殿,見後主施禮。後主賜錦墩,坐於殿左,設御宴待之。後主但敬禮而已 。宴罷,百官送張溫到館舍。次日,孔明設宴相待。孔明謂張溫曰:「先帝在日,與吳 不睦,今已晏駕。當今主上:深慕吳王,欲捐舊忿,永結盟好,併力破魏。望大夫善言 回奏。」   張溫領諾。酒至半酣,張溫喜笑自若,頗有傲慢之意。次日,後主將金帛賜與張溫 ,設宴於城南郵亭之上,命眾官相送。孔明慇懃勸酒。正飲酒間,忽一人乘醉而入,昂 然長揖,入席就坐。溫怪之,乃問孔明曰:「此何人也?」孔明答曰:「姓秦,名宓, 字子★(左來又力,音同赤);現為益州學士。」溫笑曰:「名稱學士,未知胸中曾學 事否?」   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學,何況於我?」溫曰:「且說公何所學 ?」宓對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所不通;古今興廢,聖 賢經傳,無所不覽。」溫笑曰:「公既出大言,請即以天為問。天有頭乎?」宓曰:「 有頭。」溫曰:「頭在何方?」宓曰:「在西方。《詩》云:『乃眷西顧。』以此推之 ,頭在西方也。」溫又問:「天有耳乎?」宓答曰:「天處高而聽卑。《詩》云;『鶴 鳴於九皋,聲聞於天。』無耳何能聽?」溫又問:「天有足乎?」宓曰;「有足。《詩 》云:『天步艱難。』無足何能步?」溫又問:「天有姓乎?」宓曰:「豈得無姓!」 溫曰:「何姓?」宓答曰:「姓劉。」溫曰:「何以知之?」宓曰:「天子姓劉,以故 知之。」溫又問曰:「日生於東乎?」宓對曰:「雖生於東,而沒於西。」   此時秦宓語言清朗,答問如流,滿座皆驚。張溫無語。宓乃問曰:「先生東吳名士 ,既以天事下問,必能深明天之理。昔混沌既分,陰陽剖判;輕清者上浮而為天,重濁 者下凝而為地;至共工氏戰敗,頭觸不周山,天$ 勞苦,況即日天炎,彼兵豈 能久住?吾等有此瀘水之險,將船筏盡拘在南岸一帶,皆築土城,深溝高壘,看諸葛亮 如何施謀。」眾酋長從其計,盡拘船筏於南岸一帶,築起土城。有依山傍崖之地,高豎 敵樓;樓上多設弓弩砲石,準備久處之計。糧草皆是各洞供連。孟獲以為萬全之策,坦 然不憂。   卻說孔明提兵大進,前軍已至瀘水,哨馬飛報說:「瀘水之內,並無船筏;又兼水 勢甚急,隔岸一帶築起土城,皆有蠻兵守把。」時值五月,天氣炎熱,南方之地,分外 炎酷,軍馬衣甲,皆穿不得。孔明自至瀘水邊觀畢,回到本寨,聚將至帳中,傳令曰: 「今孟獲兵屯瀘水之南,深溝高壘,以拒我兵;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汝等各各引 兵,依山傍樹,揀林木茂盛之處,與我將息人馬。」乃遣呂凱離瀘水百里,揀陰涼之地 ,分作兩個寨子;使王平、張嶷、張翼、關索各守一寨,內外皆搭草棚,遮蓋馬匹,將 士乘涼,以避暑氣。參軍蔣琬看了,入問孔明曰:「某看呂凱所造之寨甚不好,正犯昔 日先帝敗於東吳時之地勢矣。倘蠻兵偷渡瀘水,前來劫寨,若用火攻,如何解救?」孔 明笑曰:「公勿多疑,吾自有妙算。」蔣琬等皆不曉其意。   忽報蜀中差馬岱解暑藥并糧米到。孔明令入。岱參拜畢,一面將米藥分派各寨。孔 明問曰:「汝今帶多少軍來?」馬岱曰:「有三千軍。」孔明曰:「吾軍累戰疲困,欲 用汝軍,未知肯向前否?」岱曰:「皆是朝廷軍馬,何分彼我?丞相要用,雖死不辭。 」孔明曰:「今孟獲拒住瀘水,無路可渡。吾欲先斷其糧道,令彼軍自亂。」岱曰:「 如何斷得?」孔明曰:「離此一百五十里,瀘水下流沙口,此處水慢,可以紮筏而渡。 汝提本部三千軍渡水,直入蠻洞,先斷其糧,然後會合董荼那、阿會喃兩個洞主,便為 內應,不可有誤。」   馬岱欣然去了,領兵前到沙口,驅兵渡水;因見水淺,大半不下筏,只裸衣而過, 半渡皆倒;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馬岱大驚,連夜回告孔明。孔明隨喚鄉導土人問 之。土人曰:「目今炎天,毒聚瀘水,日間甚熱,毒氣正發。有人渡水,必中其毒。或 飲此水,其人必死。若要渡時,須待夜靜水冷,毒氣不起,飽食渡之,方可無事。」孔 明遂令土人引路;又選精壯軍五六百,隨著馬岱,來到瀘水沙口,紮起木筏,半夜渡水 ,果然無事。岱領著二千壯軍,令土人引路,逕取蠻洞運糧總路口夾山谷而來。那夾山 谷,兩下是山,中間一條路,止容一人一馬而過。馬岱占了夾山谷,分撥軍士,立起寨 柵。洞蠻不知,正解糧到,被岱前後截住,奪糧百餘車。蠻人報入孟獲大寨$ 段!」   言訖,縱馬挺鎗,殺上山來。山上矢石如雨。郃不能上山,乃拍馬舞槍,衝出重圍 ,無人敢當。蜀兵困戴陵在垓心。郃殺出,不見戴陵,即奮勇翻身又殺入重圍,救出戴 陵而回。孔明在山上,見郃在萬軍之中,往來衝突。英勇倍加,乃謂左右曰:「吾當聞 張翼德大戰張郃,人皆驚懼。吾今日見之,方知其勇也。若留下此人,必為蜀中之害。 吾當除之。」遂收兵回營。   卻說司馬懿引兵布成陣勢,只待蜀兵亂動,一齊攻之。忽見張郃、戴陵狼狽而來, 告曰:「孔明先如此提防,因此大敗而歸。」懿大驚曰:「孔明真神人也!不如且退。 」即傳令教大軍盡回本寨,堅守不出。   且說孔明大勝,所得器械、馬匹,不計其數,乃引大軍回寨。每日令魏延挑戰,魏 兵不出。一連半月,不曾交戰。孔明正在帳中議事,忽報天子使侍中費禕齊詔至。孔明 接入營中,焚香禮畢,開詔讀曰:   街亭之失,咎由馬謖﹔而君引愆,深自貶抑。重違君意,聽順所守。前年耀師,馘 斬王雙﹔今歲爰征,郭淮遁走﹔降集氐、羌,復興二郡:威震凶暴,功勛顯然。方今天 下騷擾,元惡未梟,君受大任,幹國之重,而久自抑損,非所以光揚洪烈矣。今復君丞 相,君其勿辭!   孔明聽詔畢,謂費禕曰:「吾國事未成,安可復丞相之職?」堅辭不受。禕曰:「 丞相若不受職,拂了天子之意,又冷淡了將士之心。宜且權受。」孔明方纔拜受。禕辭   孔明見司馬懿不出,思得一計,傳令教各處皆拔寨而起。當有細作報知司馬懿,說 孔明退兵了。懿曰:「孔明必有大謀,不可輕動。張郃曰:「此必因糧盡而回,如何不 追?」懿曰:「吾料孔明上年大收,今又麥熟,糧草豐足﹔雖然轉運艱難,亦可支吾半 載,安肯便走?彼見吾連日不戰,故作此計引誘。可令人遠遠哨之。」   軍士探知,回報說:「孔明離此三十里下寨。」懿曰:「吾料孔明果不走。且堅守 寨柵,不可輕進。」住了旬日,絕無音信,並不見蜀將來戰。懿再令人哨探,回報說: 「蜀兵已起營去了。」懿未信,乃更換衣服,雜在軍中,親自來看,果見蜀兵又退三十 里下寨。懿回營謂張郃曰:「此乃孔明之計也,不可追趕。」   又住了旬日,再令人哨探。回報說:「蜀兵又退三十里下寨。」郃曰:「孔明用緩 兵計,漸退漢中,都督何故懷疑,不早追之?郃願往決一戰!」懿曰:「孔明詭計極多 ,倘有差失,喪吾軍之銳氣。不可輕進。」郃曰:「某去若敗,甘當軍令。」懿曰:「 既汝要去,可分兵兩枝。汝引一枝先行,須要奮力死戰﹔吾隨後接應,以防伏兵。汝次 日先進,到半途駐$ 論者以泰比舅,今舅實不如泰也。」乃披麻帶孝而入,哭拜於靈前。昭亦佯哭而問曰 :「今日之事,何法處之?」泰曰:「獨斬賈充,少可以謝天下耳。」昭沉吟良久, 又問曰:「再思其次。」泰曰:「惟有進於此者,不知其次。」昭曰:「成濟大逆不道 ,可剮之,滅其三族。」濟大罵昭曰:「非我之罪,是賈充傳汝之命!」昭令先割其舌 。濟至死叫屈不絕。弟成倅亦斬於市,盡滅三族。後人有詩歎曰:   司馬當年命賈充,弒君南闕袍紅。卻將成濟誅三族,只道軍民盡耳聾。   昭又使人收王經全家下獄。王經正在廷尉廳下,忽見縛其母至。經叩頭大哭曰:「 不孝子累及慈母矣!」母大笑曰:「人誰不死?正恐不死所耳。以此棄命,何恨之有? 」次曰,王經全家皆押赴東市。王經母子含笑受刑。滿城士庶,無不垂淚。後人有詩曰   漢初誇伏劍,漢末見王經:真烈心無異,堅剛志更清。節如泰華重,命羽毛輕。母 子聲名在,應同天地傾。   太傅司馬孚請以王禮葬曹髦,昭許之。賈充等勸司馬昭受魏禪,即天子位。昭曰: 「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聖人稱為至德。魏武帝不肯禪於漢,猶吾之不 肯禪於魏也。」賈充等言,已知司馬昭留意於子司馬炎矣,遂不復勸進。是年六月,司 馬昭立常道鄉公曹璜為帝,改元景元元年。璜改名曹奐,字景召—乃武帝曹操之孫,燕 王曹宇之子也。奐封昭為丞相晉公,賜錢十萬、絹萬疋。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賞。   早有細卒報入蜀中。姜維聞司馬昭弒了曹髦,立了曹奐,喜曰:「吾今日伐魏,又 有名矣。」遂發書入吳,令起兵問司馬昭弒君之罪;一面奏准後主,起兵十五萬,車乘 數千輛,皆置板箱於上;令廖化、張翼為先鋒。一化取子午谷,翼取駱谷,一維自取斜 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齊。三路兵並起,殺奔祁山而來。   時鄧艾在山寨中,訓練人馬,聞報蜀兵三路殺到,乃聚諸將計議。參軍王瓘曰:「 吾有一計,不可明言。見寫在此,謹呈將軍台覽。」艾接來展看畢,笑曰:「此計雖妙 ,只怕瞞不過姜維。」瓘曰:「某願捨命前去。」艾曰:「公志若堅,必能成功。」   遂撥五千兵與瓘。瓘連夜從斜谷迎來,正撞蜀兵前隊哨馬。瓘叫曰:「我魏國降兵 ,可報於主帥。」   哨軍報知姜維,維令攔住餘兵,只叫為首的將來見。瓘拜伏於地曰:「某乃不王經 之姪王瓘也。近見司馬昭弒君,將叔父一門皆戮,某痛恨入骨。今幸將軍興師問罪,故 特引本部兵五千來降。願從調遣,剿除奸黨,以報叔父之恨。」   維大喜,謂瓘曰:「汝既誠心來降,吾不誠心相待;吾軍中所患者$ 液池西。有一池名孤樹池 。池中有洲。洲上煔樹一株六十餘圍。望之重重如蓋。故取為名。 昆明池中。有戈船樓船各數百艘。樓船上建樓櫓。戈船上建戈矛。四角悉垂幡旄旍葆麾 蓋。照灼涯涘。余少時猶憶見之。 韓嫣。以玳瑁為床。 漢承周史官。至武帝置太史公。太史公司馬談世為太史。子遷年十三。使乘傳行天下。 求古諸侯史記。續孔氏古文。序世事。作傳百三十卷。五十萬字。談死。子遷以世官復 為太史公。位在丞相下。天下上計。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太史公序事如古春秋法。 司馬氏本古周史佚後也。作景帝本紀。極言其短。及武帝之過。帝怒而削去之。後坐舉 李陵。陵降匈奴。下遷蠶室。有怨言。下獄死。宣帝以其官為令。行太史公文書事而巳 。不復用其子孫。 皇太子官稱家臣。動作稱從。 杜陵秋胡者。能通尚書。善為古隸字。為翟公所禮。欲以兄女妻之。或曰秋胡巳經娶而 失禮。妻遂溺死不可妻也。馳象曰。昔魯人秋胡。娶妻三月而游宦。三年休還家。其婦 採桑于郊。胡至郊而不識其妻也。見而悅之。乃遺黃金一鎰。妻曰妾有夫遊宦不返。幽 閨獨處。三年于茲。未有被辱如今日也。採不顧。胡慚而退。至家。問家人妻何在。曰 行採桑于郊未返。既還。乃向所挑之婦也。夫妻並慚。妻赴沂水而死。今之秋胡。非昔 之秋胡也。昔魯有兩曾參。趙有兩毛遂。南曾參殺人見捕。人以告北曾參母。野人毛遂 墜井而死。客以告平原君。平原君曰。嗟乎天喪予矣。既而知野人毛遂。非平原君客也 。豈得以昔之秋胡失禮。而絕婚今之秋胡哉。物固亦有似之而非者。玉之未理者為璞。 死鼠未屠者亦為璞。月之旦為朔。車之輈亦謂之朔。名齊實異。所宜辨也。 第一回 靈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詩曰:     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     自從盤古破鴻濛,開闢從茲清濁辨。     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遊釋厄傳。 蓋聞天地之數,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為一元。將一元分為十二會,乃子、丑、寅 、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會該一萬八百歲。且就 一日而論:子時得陽氣,而丑則雞鳴﹔寅不通光,而卯則日出﹔辰時食後,而巳 則挨排﹔日午天中,而未則西蹉﹔申時晡,而日落酉,戌黃昏,而人定亥。譬於 大數,若到戌會之終,則天地昏曚而萬物否矣。再去五千四百歲,交亥會之初, 則當黑暗,而兩間人物俱無矣,故曰混沌。又五千四百歲,亥會將終,貞下起元 ,近子之會,而復逐漸開明。邵康節曰::「冬至子$ 個 「陛下」。與那九曜星、五方將、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 、普天星相、河漢群神,俱只以弟兄相待,彼此稱呼。今日東遊,明日西蕩, 雲去雲來,行蹤不定。 一日,玉帝早朝,班部中閃出許旌陽真人,頫?啟奏道:「今有齊天大聖無事 閑遊,結交天上眾星宿,不論高低,俱稱朋友,恐後閑中生事。不若與他一件 事管,庶免別生事端。」玉帝聞言,即時宣詔。那猴王欣欣然而至,道:「陛 下,詔老孫有何陞賞?」玉帝道:「朕見你身閑無事,與你件執事:你且權管 那蟠桃園,早晚好生在意。」大聖歡喜謝恩,朝上唱喏而退。 他等不得窮忙,即入蟠桃園內查勘。本園中有個土地攔住問道:「大聖何往?」 大聖道:「吾奉玉帝點差,代管蟠桃園,今來查勘也。」那土地連忙施禮,即 呼那一班鋤樹力士、運水力士、修桃力士、打掃力士都來見大聖磕頭,引他進 去。但見那: 夭夭灼灼,顆顆株株。夭夭灼灼花盈樹,顆顆株株果壓枝。果壓枝頭垂錦彈﹔ 花盈樹上簇胭脂。時開時結千年熟,無夏無冬萬載遲。先熟的,酡顏醉臉﹔還 生的,帶蒂青皮。凝煙肌帶綠,映日顯丹姿。樹下奇葩並異卉,四時不謝色齊 齊﹔左右樓臺並館舍,盈空常見罩雲霓。不是玄都凡俗種,瑤池王母自栽培。 大聖看玩多時,問土地道:「此樹有多少株數?」土地道:「有三千六百株: 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體健身輕﹔中間 一千二百株,層花甘實,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舉飛昇,長生不老﹔後面一千 二百株,紫紋緗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大聖聞言 ,歡喜無任。當日查明了株樹,點看了亭閣,回府。自此後,三五日一次賞玩 ,也不交友,也不他遊。 一日,見那老樹枝頭,桃熟大半。他心裏要吃個嘗新,奈何本園土地、力士並 齊天府仙吏緊隨不便。忽設一計道:「汝等且出門外伺候,讓我在這亭上少憩 片時。」那眾仙果退。只見那猴王脫了冠服,爬上大樹,揀那熟透的大桃,摘 了許多,就在樹枝上自在受用。吃了一飽,卻才跳下樹來,簪冠著服,喚眾等 儀從回府。遲三二日,又去設法偷桃,儘他享用。 一朝,王母娘娘設宴,大開寶閣,瑤池中做蟠桃勝會。即著那紅衣仙女、青衣 仙女、素衣仙女、皂衣仙女、紫衣仙女、黃衣仙女、綠衣仙女各頂花籃,去蟠 桃園摘桃建會。七衣仙女直至園門首,只見蟠桃園土地、力士同齊天府二司仙 吏,都在那裏把門。仙女近前道:「我等奉王母懿旨,到此摘桃設宴。」土地 道:「仙娥且住。今歲不比往年了,玉帝點差齊天大聖在此督理,須$ ,將劉洪一干人犯綁赴法場,令眾軍俱在城外安營去了。 丞相直入衙內正廳坐下,請小姐出來相見。小姐欲待要出,羞見父親,就要自縊 。玄奘聞知,急急將母解救,雙膝跪下,對母道:「兒與外公統兵至此,與父報 仇。今日賊已擒捉,母親何故反要尋死?母親若死,孩兒豈能存乎?」丞相亦進 衙勸解。小姐道:「吾聞『婦人從一而終』。痛夫已被賊人所殺,豈可靦顏從賊 ?止因遺腹在身,只得忍恥偷生。今幸兒已長大,又見老父提兵報仇,為女兒者 ,有何面目相見?惟有一死以報丈夫耳。」丞相道:「此非我兒以盛衰改節,皆 因出乎不得已,何得為恥?」父子相抱而哭,玄奘亦哀哀不止。丞相拭淚道: 「你二人且休煩惱﹔我今已擒捉仇賊,且去發落去來。」即起身到法場。恰好江 州同知亦差哨兵拿獲水賊李彪解到。丞相大喜,就令軍牢押過劉洪、李彪,每人 痛打一百大棍,取了供狀,招了先年不合謀死陳光蕊情由,先將李彪釘在木驢上 ,推去市曹,剮了千刀,梟首示眾訖。把劉洪拿到洪江渡口,先年打死陳光蕊處 。丞相與小姐、玄奘三人親到江邊,望空祭奠,活剜取劉洪心肝,祭了光蕊,燒 了祭文一道。 三人望江痛哭,早已驚動水府,有巡海夜叉將祭文呈與龍王。龍王看罷,就差鱉 元帥去請光蕊來到,道:「先生,恭喜,恭喜。今有先生夫人、公子同岳丈俱在 江邊祭你。我今送你還魂去也。再有如意珠一顆、走盤珠二顆、絞綃十端、明珠 玉帶一條奉送。你今日便可夫妻子母相會也。」光蕊再三拜謝。龍王就令夜叉將 光蕊身屍送出江口還魂。夜叉領命而去。 卻說殷小姐哭奠丈夫一番,又欲將身赴水而死,慌得玄奘拚命扯住。正在倉皇之 際,忽見水面上一個死屍浮來,靠近江岸之傍。小姐忙向前認看,認得是丈夫的 屍首,一發嚎啕大哭不已。眾人俱來觀看,只見光蕊舒拳伸腳,身子漸漸展動, 忽地爬將起來坐下。眾人不勝驚駭。光蕊睜開眼,早見殷小姐與丈人殷丞相同著 小和尚俱在身邊啼哭。光蕊道:「你們為何在此?」小姐道:「因汝被賊人打死 ,後來妾身生下此子,幸遇金山寺長老撫養長大,尋我相會,我教他去尋外公。 父親得知,奏聞朝廷,統兵到此,拿住賊人,適才生取心肝,望空祭奠我夫。不 知我夫怎生又得還魂?」光蕊道:「皆因我與你昔年在萬花店時,買放了那尾金 色鯉魚,誰知那鯉魚就是此處龍王。後來逆賊把我推在水中,全虧得他救我。方 才又賜我還魂,送我寶物,俱在身上。更不想你生下這兒子,又得岳丈為我報仇 。真是苦盡甘來,莫大之喜。」 眾官聞知,都來賀喜。丞相就令安排酒席,答謝所$ ,對三藏道:「造化,造化。這隻山貓,勾長老食用一日。」三藏誇讚不 盡道:「太保真山神也!」伯欽道:「有何本事,敢勞過獎?這個是長老的洪福 。去來,趕早兒剝了皮,煮些肉,管待你也。」 他一隻手執著叉,一隻手拖著虎,在前引路。三藏牽著馬,隨後而行。迤行過山 坡,忽見一座山莊。那門前真個是: 參天古樹,漫路荒籐。萬壑風塵冷,千崖氣象奇。一徑野花香襲體,數竿幽竹綠 依依。草門樓,籬笆院,堪描堪畫﹔石板橋,白土壁,真樂真稀。秋容蕭索,爽 氣孤高。道傍黃葉落,嶺上白雲飄。疏林內山禽聒聒,莊門外細犬嘹嘹。 伯欽到了門首,將死虎擲下,叫:「小的們何在?」只見走出三四個家僮,都是 怪形惡相之類,上前拖拖拉拉,把隻虎扛將進去。伯欽吩咐教趕早剝了皮,安排 將來待客。復回頭迎接三藏進內,彼此相見,三藏又拜謝伯欽厚恩憐憫救命。伯 欽道:「同鄉之人,何勞致謝。」坐定茶罷,有一老嫗領著一個媳婦,對三藏進 禮。伯欽道:「此是家母、小妻。」三藏道:「請令堂上坐,貧僧奉拜。」老嫗 道:「長老遠客,各請自珍,不勞拜罷。」伯欽道:「母親呵,他是唐王駕下, 差往西天見佛求經者。適間在嶺頭上遇著孩兒,孩兒念一國之人,請他來家歇馬 ,明日送他上路。」老嫗聞言,十分懽喜道:「好,好,好。就是請他,不得這 般恰好。明日你父親週忌,就浼長老做些好事,念卷經文,到後日送他去罷。」 這劉伯欽雖是一個殺虎手,鎮山的太保,他卻有些孝順之心。聞得母言,就要安 排香紙,留住三藏。 說話間,不覺的天色將晚。小的們排開桌凳,拿幾盤爛熟虎肉,熱騰騰的放在上 面。伯欽請三藏權用,再另辦飯。三藏合掌當胸道:「善哉!貧僧不瞞太保說, 自出娘胎,就做和尚,更不曉得吃葷。」伯欽聞得此說,沉吟了半晌道:「長老 ,寒家歷代以來,不曉得吃素。就是有些竹筍,採些木耳,尋些乾菜,做些豆腐 ,也都是獐鹿虎豹的油煎,卻無甚素處。有兩眼鍋灶,也都是油膩透了。這等奈 何?反是我請長老的不是。」三藏道:「太保不必多心,請自受用。我貧僧就是 三五日不吃飯,也可忍餓,只是不敢破了齋戒。」伯欽道:「倘或餓死,卻如之 何?」三藏道:「感得太保天恩,搭救出虎狼叢裏,就是餓死,也強如喂虎。」 伯欽的母親聞說,叫道:「孩兒不要與長老閑講,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伯 欽道:「素物何來?」母親道:「你莫管我,我自有素的。」叫媳婦將小鍋取下 ,著火燒了油膩,刷了又刷,洗了又洗,卻仍安在灶上。先燒半鍋滾水,別用。 卻又將些山地榆葉子$ 出現。 那日正行時,忽然天晚,又見山路傍邊有一村舍。三藏道:「悟空,你看那日落 西山藏火鏡,月升東海現冰輪。幸而道傍有一人家,我們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 。」八戒道:「說得是,我老豬也有些餓了,且到人家化些齋吃,有力氣,好挑 行李。」行者道:「這個戀家鬼,你離了家幾日,就生報怨。」八戒道:「哥呵 ,比不得你這喝風呵煙的人。我從跟了師父這幾日,長忍半肚饑,你可曉得?」 三藏聞之道:「悟能,你若是在家心重呵,不是個出家的了,你還回去罷。」那 獃子慌得跪下道:「師父,你莫聽師兄之言,他有些贓埋人。我不曾報怨甚的, 他就說我報怨。我是個直腸的痴漢,我說道肚內饑了,好尋個人家化齋,他就罵 我是戀家鬼。師父呵,我受了菩薩的戒行,又承師父憐憫,情願要伏侍師父往西 天去,誓無退悔。這叫做『恨苦修行』。怎的說不是出家的話?」三藏道:「既 是如此,你且起來。」 那獃子縱身跳起,口裏絮絮叨叨的,挑著擔子,只得死心塌地,跟著前來。早到 了路傍人家門首。三藏下馬,行者接了韁繩,八戒歇了行李,都佇立綠蔭之下。 三藏拄著九環錫杖,按按藤纏篾織斗篷,先奔門前。只見一老者,斜倚竹床之上 口裏嚶嚶的念佛。三藏不敢高言,慢慢的叫一聲:「施主,問訊了。」那老者一 骨魯跳將起來,忙斂衣襟,出門還禮道:「長老,失迎。你自那方來的?到我寒 門何故?」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和尚,奉聖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經。適至 寶方天晚,意投檀府告借一宵,萬祈方便方便。」那老兒擺手搖頭道:「去不得 ,西天難取經。要取經,往東天去罷。」三藏口中不語,意下沉吟:「菩薩指道 西去,怎麼此老說往東行?東邊那得有經?」靦腆難言,半晌不答。   卻說行者素性兇頑,忍不住,上前高叫道:「那老兒,你這們大年紀,全不 曉事。我出家人遠來借宿,就把這厭鈍的話虎諕我。十分你家窄狹,沒處睡時, 我們在樹底下,好道也坐一夜,不打攪你。」那老者扯住三藏道:「師父,你倒 不言語,你那個徒弟,那般拐子臉別頦腮,雷公嘴,紅眼睛,一個癆病魔鬼,怎 麼反沖撞我這年老之人?」行者笑道:「你這個老兒,忒也沒眼色。似那俊刮些 兒的,叫做中看不中吃。想我老孫雖小,頗結實,皮裹一團筋哩。」那老者道: 「你想必有些手段。」行者道:「不敢誇言,也將就看得過。」老者道:「你家 居何處?因甚事削髮為僧?」行者道:「老孫祖貫東勝神洲海東傲來國花果山水 簾洞居住。自小兒學做妖怪,稱名悟空。憑本事,做了一個齊天大聖。只因不受 天錄,大反天$ 個 偷他的吃了?」八戒道:「我老實,不曉得,不曾見。」清風道:「笑的就是 他,笑的就是他。」行者喝道:「我老孫生的是這個笑容兒,莫成為你不見了甚 麼果子,就不容我笑?」三藏道:「徒弟息怒。我們是出家人,休打誑語,莫吃 昧心食。果然吃了他的,陪他個禮罷,何苦這般抵賴?」行者見師父說得有理, 他就實說道:「師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聽見那兩個道童吃甚麼人參果,他 想一個兒嘗新,著老孫去打了三個,我兄弟各人吃了一個。如今吃也吃了,待要 怎麼?」明月道:「偷了我四個,這和尚還說不是賊哩。」八戒道:「阿彌陀 佛!既是偷了四個,怎麼只拿出三個來分,預先就打起一個偏手?」那獃子倒轉 二仙童問得是實,越加毀罵。就恨得個大聖鋼牙咬響,火眼睜圓,把條金箍棒揝 了又揝,忍了又忍道:「這童子只說當面打人也罷,受他些氣兒。送他個絕後 計,教他大家都吃不成。」好行者,把腦後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氣,叫: 「變!」變做個假行者,跟定唐僧,陪著悟能、悟淨,忍受著道童嚷罵。他的真 身出一個神,縱雲頭,跳將起去,徑到人參園裏,掣金箍棒,往樹上乒乓一下, 又使個推山移嶺的神力,把樹一推推倒。可憐葉落枒開根出土,道人斷絕草還 丹。那大聖推倒樹,在枝兒上尋果子,那裏得有半個。原來這寶貝遇金而落,他 的棒兩頭是金裹的,況鐵又是五金之類,所以敲著就振下來﹔既下來,又遇土而 入。因此上邊再沒一個果子。他道:「好,好,好!大家散火。」他收了鐵棒, 徑往前來,把毫毛一抖,收上身來。那些人肉眼凡胎,看不明白。 卻說那仙童罵勾多時,清風道:「明月,這些和尚也受得氣哩,我們就像罵雞一 般,罵了這半會,通沒個招聲,想必他不曾偷吃。倘或樹高葉密,數得不明,不 要枉罵了他,我和你再去查查。」明月道:「也說得是。」他兩個果又到園中, 只見那樹倒枒開,果無葉落。諕得清風腳軟跌根頭,明月腰酥打骸垢,那兩個魂 飛魄散。有詩為證。詩曰:     三藏西臨萬壽山,悟空斷送草還丹。     枒開葉落仙根露,明月清風心膽寒。 他兩個倒在塵埃,語言顛倒,只叫:「怎的好?怎的好?害了我五莊觀裏的丹 頭,斷絕我仙家的苗裔,師父來家,我兩個怎的回話?」明月道:「師兄莫嚷, 我們且整了衣冠,莫要驚張了這幾個和尚。這個沒有別人,定是那個毛臉雷公嘴 的那廝,他來出神弄法,壞了我們的寶貝。若是與他分說,那廝畢竟抵賴,定要 與他相爭﹔爭起來,就要交手相打,你想我們兩個怎麼敵得過他四個?且不如去 哄他一哄,只說$ 把個 嘴揣在懷裏藏了。那怪叫:「和尚,伸出嘴來。」八戒道:「胎裏病,伸不出 來。」那怪令小妖使鉤子鉤出來。八戒慌得把個嘴伸出道:「小家形罷了,這不 是?你要看便就看,鉤怎的?」 那怪認得是八戒,掣出寶刀,上前就砍。這獃子舉釘鈀按住道:「我的兒,休無 禮,看鈀!」那怪笑道:「這和尚是半路上出家的。」八戒道:「好兒子,有些 靈性。你怎麼就曉得老爺是半路出家的?」那怪道:「你會使這鈀,一定是在人 家園圃中築地,把他這鈀偷將來也。」八戒道:「我的兒,你那裏認得老爺這 鈀,我不比那築地之鈀。這是:     巨齒鑄來如龍爪,滲金妝就似虎形。     若逢對敵寒風灑,但遇相持火燄生。     能替唐僧消障礙,西天路上捉妖精。     輪動煙霞遮日月,使起昏雲暗斗星。     築倒泰山老虎怕,掀翻大海老龍驚。     饒你這妖有手段,一鈀九個血窟窿。」 那怪聞言,那裏肯讓。使七星劍,丟開解數,與八戒一往一來,在山中賭鬥有二 十回合,不分勝負。八戒發起狠來,捨死的相迎。那怪見他捽耳朵,噴粘涎,舞 釘鈀,口裏吆吆喝喝的,也盡有些悚懼,即回頭招呼小怪,一齊動手。若是一個 打一個,其實還好。他見那些小妖齊上,慌了手腳,遮架不住,敗了陣,回頭就 跑。原來是道路不平,未曾細看,忽被蓏蘿藤絆了個踉蹌。掙起來正走,又被一 個小妖睡倒在地,扳著他腳跟,撲的又跌了個狗吃屎。被一群趕上按住,抓鬃 毛,揪耳朵,扯著腳,拉著尾,扛扛抬抬,擒進洞去。咦!正是: 一身魔發難消滅,萬種災生不易除。 畢竟不知豬八戒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三回 外道迷真性 元神助本心 卻說那怪將八戒拿進洞去,道:「哥哥呵,拿將一個來了。」老魔喜道:「拿來 我看。」二魔道:「這不是?」老魔道:「兄弟,錯拿了,這個和尚沒用。」八 戒就綽經說道:「大王,沒用的和尚,放他出去罷。不當人子。」二魔道:「哥 哥,不要放他。雖然沒用,也是唐僧一起的,叫做豬八戒。把他且浸在後邊淨水 池中,浸退了毛衣,使鹽醃著,晒乾了,等天陰下酒。」八戒聽言道:「蹭蹬 呵,撞著個販醃臘的妖怪了。」那小妖把八戒抬進去,拋在水裏不題。 卻說三藏坐在坡前,耳熱眼跳,身體不安,叫聲:「悟空,怎麼悟能這番巡山, 去之久而不來?」行者道:「師父還不曉得他的心哩。」三藏道:「他有甚 心?」行者道:「師父呵,此山若是有怪,他半步難行,一定虛張聲勢,跑將回 來報我。想是無怪,路途平靜,他一直去了。」三藏道:「$ 山神、土地:「都伸過孤拐來,每人先打兩下, 與老孫散散悶。」眾神大驚道:「剛才大聖已吩咐,恕我等之罪,怎麼出來就變 了言語要打?」行者道:「好土地,好山神,你道不怕老孫,卻怕妖怪?」土地 道:「那魔神通廣大,法術高強,念動真言咒語,拘喚我等在他洞裏,一日一個 輪流當值哩。」 行者聽見「當值」二字,卻也心驚。仰面朝天,高聲大叫道:「蒼天,蒼天!自 那混沌初分,天開地闢,花果山生了我,我也曾遍訪明師,傳授長生秘訣。想我 那隨風變化,伏虎降龍,大鬧天宮,名稱大聖,更不曾把山神、土地欺心使喚。 今日這個妖魔無狀,怎敢把山神、土地喚為奴僕,替他輪流當值?天呵!既生老 孫,怎麼又生此輩?」 那大聖正感嘆間,又見那山凹裏霞光焰焰而來。行者道:「山神、土地,你既在 這洞中當值,那放光的是甚物件?」土地道:「那是妖魔的寶貝放光,想是有妖 精拿寶貝來降你。」行者道:「這個卻好耍子兒呵。我且問你,他這洞中有甚人 與他相往?」土地道:「他愛的是燒丹煉藥,喜的是全真道人。」行者道:「怪 道他變個老道士,把我師父騙去了。既這等,你都且記打,回去罷。等老孫自家 拿他。」那眾神俱騰空而散。 這大聖搖身一變,變做個老真人。你道他怎生打扮:     頭挽雙髽髻,身穿百衲衣。     手敲漁鼓簡,腰繫呂公絛。     斜倚大路下,專候小魔妖。     頃刻妖來到,猴王暗放刁。 不多時,那兩個小妖到了。行者將金箍棒伸開,那妖不曾防備,絆著腳,撲的一 跌。爬起來,才看見行者,口裏嚷道:「憊懶,憊懶!若不是我大王敬重你這行 人,就和你比較起來。」行者陪笑道:「比較甚麼?道人見道人,都是一家 人。」那怪道:「你怎麼睡在這裏絆我一跌?」行者道:「小道童見我這老道 人,要跌一跌兒做見面錢。」那妖道:「我大王見面錢只要幾兩銀子,你怎麼跌 一跌兒做見面錢?你別是一鄉風,決不是我這裏道士。」行者道:「我當真不 是,我是蓬萊山來的。」那妖道:「蓬萊山是海島神仙境界。」行者道:「我不 是神仙,誰是神仙?」那妖卻回嗔作喜,上前道:「老神仙,老神仙,我等肉眼 凡胎,不能識認,言語沖撞,莫怪,莫怪。」行者道:「我不怪你。常言道: 『仙體不踏凡地。』你怎知之?我今日到你山上,要度一個成仙了道的好人。那 個肯跟我去?」精細鬼道:「師父,我跟你去。」伶俐蟲道:「師父,我跟你 行者明知故問道:「你二位從那裏來的?」那怪道:「自蓮花洞來的。」「要往 那裏去?」那怪道:「奉我大王教命,拿孫$ 帶。那兩個怪:一個是我看金爐的童子,一個是 我看銀爐的童子。只因他偷了我的寶貝,走下界來,正無覓處,卻是你今拿住, 得了功績。」大聖道:「你這老官兒,著實無禮。縱放家屬為邪,該問個鈐束不 嚴的罪名。」老君道:「不干我事,不可錯怪了人。此乃海上菩薩問我借了三 次,送他在此,託化妖魔,試你師徒可有真心往西去也。」大聖聞言,心中作念 道:「這菩薩也老大憊懶。當時解逃老孫,教保唐僧西去取經,我說路途艱澀難 行,他曾許我到急難處,親來相救﹔如今反使精邪掯害。語言不的,該他一世無 夫。若不是老官兒親來,我決不與他。既是你這等說,拿去罷。」 那老君收得五件寶貝,揭開葫蘆與淨瓶蓋口,倒出兩股仙氣。用手一指,仍化為 金、銀二童子,相隨左右。只見那霞光萬道,咦! 縹緲同歸兜率院,逍遙直上大羅天。 畢竟不知此後又有甚事,孫大聖怎生保護唐僧,幾時得到西天,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六回 心猿正處諸緣伏 劈破傍門見月明 卻說孫行者按落雲頭,對師父備言菩薩借童子,老君收去寶貝之事。三藏稱謝不 已,死心塌地辦虔誠,捨命投西,攀鞍上馬,豬八戒挑著行李,沙和尚攏著馬 頭,孫行者執了鐵棒,剖開路,徑下高山前進。說不盡那水宿風餐,披霜冒露。   師徒們行勾多時,前又一山阻路。三藏在那馬上高叫:「徒弟呵,你看那裏 山勢崔巍,須是要仔細隄防,恐又有魔障侵身也。」行者道:「師父休要胡思亂 想,只要定性存神,自然無事。」三藏道:「徒弟呀,西天怎麼這等難行?我記 得離了長安城,在路上春盡夏來,秋殘冬至,有四五個年頭,怎麼還不能得 到?」行者聞言,呵呵笑道:「早哩,早哩,還不曾出大門哩。」八戒道:「哥 哥不要扯謊。人間就有這般大門?」行者道:「兄弟,我們還在堂屋裏轉哩。」 沙僧笑道:「師兄,少說大話嚇我。那裏就有這般大堂屋,卻也沒處買這般大過 梁呵。」行者道:「兄弟,若依老孫看時,把這青天為屋瓦,日月作窗櫺,四山 五岳為梁柱,天地猶如一敞廳。」八戒聽說道:「罷了,罷了,我們只當轉些時 回去罷。」行者道:「不必亂談,只管跟著老孫走路。」 好大聖,橫擔了鐵棒,領定了唐僧,剖開山路,一直前進。那師父在馬上遙觀, 好一座山景。真個是: 山頂嵯峨摩斗柄,樹梢彷彿接雲霄。青煙堆裏,時聞得谷口猿啼﹔亂翠陰中,每 聽得松間鶴唳。嘯風山魅立溪間,戲弄樵夫﹔成器狐狸坐崖畔,驚張獵戶。好 山!看那八面崖巍,四圍險峻。古怪喬松盤翠蓋,枯摧老樹掛藤蘿。泉水飛流, 寒氣透人毛髮冷﹔巔峰屹$ 著缽盂,悟能拿了錫杖﹔將行囊、馬 匹,交與智淵寺僧看守。徑到五鳳樓前,對黃門官作禮,報了姓名,言是東土大 唐取經的和尚來此倒換關文,煩為轉奏。那閣門大使進朝俯伏金階,奏曰:「外 面有四個和尚,說是東土大唐取經的,欲來倒換關文,現在五鳳樓前候旨。」國 王聞奏道:「這和尚沒處尋死,卻來這裏尋死。那巡捕官員,怎麼不拿他解來?」 傍邊閃過當駕的太師啟奏道:「東土大唐,乃南贍部洲,號曰中華大國。到此有 萬里之遙,路多妖怪。這和尚一定有些法力,方敢西來。望陛下看中華之遠僧, 且召來驗牒放行,庶不失善緣之意。」國王准奏,把唐僧等宣至金鑾殿下。師徒 們排列階前,捧關文遞與國王。 國王展開方看,又見黃門官來奏:「三位國師來也。」慌得國王收了關文,急下 龍座,著近侍的設了繡墩,躬身迎接。三藏等回頭觀看,見那大仙搖搖擺擺,後 帶著一雙丫髻蓬頭的小童兒,往裏直進。兩班官控背躬身,不敢仰視。他上了金 鑾殿,對國王徑不行禮。那國王道:「國師,朕未曾奉請,今日如何肯降?」老 道士云:「有一事奉告,故來也。那四個和尚是那國來的?」國王道:「是東土 大唐差去西天取經的,來此倒換關文。」那三道士鼓掌大笑道:「我說他走了, 原來還在這裏。」國王驚道:「國師有何話說?他才來報了姓名,正欲拿送國師 使用,怎奈當駕太師所奏有理,朕因看遠來之意,不滅中華善緣,方才召入驗 牒,不期國師有此問。想是他冒犯尊顏,有得罪處也?」道士笑云:「陛下不 知。他昨日來的,在東門外打殺了我兩個徒弟,放了五百個囚僧,捽碎車輛﹔夜 間闖進觀來,把三清聖像毀壞,偷吃了御賜供養。我等被他蒙蔽了,只道是天尊 下降,求些聖水金丹,進與陛下,指望延壽長生﹔不期他遺些小便,哄瞞我等。 我等各喝了一口,嘗出滋味,正欲下手擒拿,他卻走了。今日還在此間,正所謂 『冤家路兒窄』也。」那國王聞言發怒,欲誅四眾。 孫大聖合掌開言,厲聲高叫道:「陛下暫息雷霆之怒,容僧等啟奏。」國王道: 「你沖撞了國師,國師之言,豈有差謬?」行者道:「他說我昨日到城外打殺他 兩個徒弟,是誰知證?我等且屈認了,著兩個和尚償命,還放兩個去取經。他又 說我捽碎車輛,放了囚僧,此事亦無見證,料不該死,再著一個和尚領罪罷了。 他說我毀了三清,鬧了觀宇,這又是栽害我也。」國王道:「怎見栽害?」行者 道:「我僧乃東土之人,乍來此處,街道尚且不通,如何夜裏就知他觀中之事? 既遺下小便,就該當時捉住,卻這早晚坐名害人。天下假名託姓的無限,怎$ 者道:「這位老爺才然說話,怎麼就變作我兒一般模樣, 叫他一聲,齊應齊走?卻折了我們年壽,請現本相,請現本相。」行者把臉抹了 一把,現了本相。那老者跪在面前道:「老爺原來有這樣本事。」行者笑道: 「可像你兒子麼?」老者道:「像像像,果然一般嘴臉,一般聲音,一般衣服, 一般長短。」行者道:「你還沒細看哩。取秤來稱稱,可與他一般輕重?」老者 道:是是是,是一般重。」行者道:「似這等可祭賽得過麼?」老者道:「忒 好,忒好,祭得過了。」 行者道:「我今替這個孩兒性命,留下你家香煙後代,我去祭賽那大王去也。」 那陳清跪地磕頭道:「老爺果若慈悲替得,我送白銀一千兩,與唐老爺做盤纏往 西天去。」行者道:「就不謝謝老孫?」老者道:「你已替祭,沒了你也。」行 者道:「怎的得沒了?」老者道:「那大王吃了。」行者道:「他敢吃我?」老 者道:「不吃你,好道嫌腥。」行者笑道:「任從天命。吃了我,是我的命短﹔ 不吃,是我的造化。我與你祭賽去。」 那陳清只管磕頭相謝,又允送銀五百兩。惟陳澄也不磕頭,也不說謝,只是倚著 那屏門痛哭。行者知之,上前扯住道:「老大,你這不允我,不謝我,想是捨不 得你女兒麼?」陳澄才跪下道:「是,捨不得。敢蒙老爺盛情,救替了我侄子也 彀了。但只是老拙無兒,止此一女,就是我死之後,他也哭得痛切,怎麼捨得?」 行者道:「你快去蒸上五斗米的飯,整治些好素菜,與我那長嘴師父吃。教他變 作你的女兒,我兄弟同去祭賽。索性行個陰騭,救你兩個兒女性命,如何?」 那八戒聽得此言,心中大驚道:「哥哥,你要弄精神,不管我死活,就要攀扯 我。」行者道:「賢弟,常言道:『雞兒不吃無工之食。』你我進門,感承盛 齋,你還嚷吃不飽哩,怎麼就不與人家救些患難?」八戒道:「哥呵,變化的事 情,我卻不會哩。」行者道:「你也有三十六般變化,怎麼不會?」三藏叫: 「悟能,你師兄說得最是,處得甚當。常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 則感謝厚情﹔二來當積陰德﹔況涼夜無事,你兄弟耍耍去來。」八戒道:「你看 師父說的話,我只會變山,變樹,變石頭,變癩象,變水牛,變大胖漢還可﹔若 變小女兒,有幾分難哩。」 行者道:「老大莫信他,抱出你令愛來看。」那陳澄急入裏邊,抱將一秤金孩 兒,到了廳上。一家子妻妾大小,不分老幼內外,都出來磕頭禮拜,只請救孩兒 性命。那女兒頭上戴一個八寶垂珠的花翠箍﹔身上穿一件紅閃黃的紵絲襖,上套 著一件官綠緞子棋盤領的披風﹔腰間繫一條大紅花絹裙﹔$ 了後患,庶幾永遠得安生也。」陳老聞言,滿心歡喜,即命安 排齋供。 兄弟三人飽餐一頓,將馬匹、行囊交與陳家看守。各整兵器,徑赴河邊尋師擒 怪。正是:     誤踏層冰傷本性,大丹脫漏怎周全? 畢竟不知怎麼救得唐僧,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九回 三藏有災沉水宅 觀音救難現魚籃 卻說孫大聖與八戒、沙僧辭陳老來至河邊,道:「兄弟,你兩個議定,那一個先 下水?」八戒道:「哥呵,我兩個手段不見怎的,還得你先下水。」行者道: 「不瞞賢弟說,若是山裏妖精,全不用你們費力﹔水中之事,我去不得。就是下 海行江,我須要捻著避水訣,或者變化甚麼魚蟹之形,才去得﹔若是那般捻訣, 卻掄不得鐵棒,使不得神通,打不得妖怪。我久知你兩個乃慣水之人,所以要你 兩個下去。」沙僧道:「哥呵,小弟雖是去得,但不知水底如何。我等大家都 去。哥哥變作甚麼模樣,或是我馱著你,分開水道,尋著妖怪的巢穴,你先進去 打聽打聽。若是師父不曾傷損,還在那裏,我們好努力征討﹔假若不是這怪弄 法,或者渰死師父,或者被妖吃了,我等不須苦求,早早的別尋道路何如?」行 者道:「賢弟說得有理。你們那個馱我?」八戒暗喜道:「這猴子不知捉弄了我 多少,今番原來不會水,等老豬馱他,也捉弄他捉弄。」獃子笑嘻嘻的叫道: 「哥哥,我馱你。」行者就知有意,卻便將計就計道:「是,也好,你比悟淨還 有些膂力。」八戒就背著他。 沙僧剖開水路,弟兄們同入通天河內。向水底下行有百十里遠近,那獃子要捉弄 行者。行者隨即拔下一根毫毛,變做假身,伏在八戒背上﹔真身變作一個豬虱 子,緊緊的貼在他耳朵裏。八戒正行,忽然打個躘踵,得故子把行者往前一摜, 撲的跌了一跤。原來那個假身本是毫毛變的,卻就飄起去,無影無形。沙僧道: 「二哥,你是怎麼說?不好生走路,就跌在泥裏,便也罷了,卻把大哥不知跌在 那裏去了。」八戒道:「那猴子不禁跌,一跌就跌化了。兄弟,莫管他死活,我 和你且去尋師父去。」沙僧道:「不好,還得他來。他雖不知水性,他比我們乖 巧。若無他來,我不與你去。」行者在八戒耳朵裏,忍不住高叫道:「悟淨,老 孫在這裏也。」沙僧聽得,笑道:「罷了,這獃子是死了,你怎麼就敢捉弄他? 如今弄得聞聲不見面,卻怎是好?」八戒慌得跪在泥裏磕頭道:「哥哥,是我不 是了。待救了師父,上岸陪禮。你在那裏做聲?就諕殺我也。你請現原身出來, 我馱著你,再不敢沖撞你了。」行者道:「是你還馱著我哩。我不弄你,你快 走,快走。」那獃子$ 神將並八戒、土地、陰兵,簇擁著白牛,回至芭蕉洞口。老牛叫 道:「夫人,將扇子出來,救我性命。」羅剎聽叫,急卸了釵環,脫了色 服,挽青絲如道姑,穿縞素似比丘,雙手捧那柄丈二長短的芭蕉扇子,走出 門。又見有金剛眾聖與天王父子,慌忙跪在地下,磕頭禮拜道:「望菩薩饒 我夫妻之命,願將此扇奉承孫叔叔成功去也。」行者近前接了扇,同大眾共 駕祥雲,徑回東路。 卻說那三藏與沙僧立一會,坐一會,盼望行者,許久不回,何等憂慮。忽見 祥雲滿空,瑞光滿地,飄飄颻颻,蓋眾神行將近,這長老害怕道:「悟淨, 那壁廂是誰神兵來也?」沙僧認得道:「師父呵,那是四大金剛、金頭揭 諦、六甲六丁、護教伽藍與過往眾神。牽牛的是哪吒三太子,拿鏡的是托塔 李天王,大師兄執著芭蕉扇,二師兄並土地隨後,其餘的都是護衛神兵。」 三藏聽說,換了毘盧帽,穿了袈裟,與悟淨拜迎眾聖,稱謝道:「我弟子有 何德能,敢勞列位尊聖臨凡也。」四大金剛道:「聖僧喜了,十分功行將 完。吾等奉佛旨差來助汝,汝當竭力修持,勿得須臾怠惰。」三藏叩齒叩 頭,受身受命。 孫大聖執著扇子,行近山邊,盡氣力揮了一扇,那火焰山平平息焰,寂寂除 光。行者喜喜歡歡,又搧一扇,只聞得習習瀟瀟,清風微動。第三扇,滿天 雲漠漠,細雨落霏霏。有詩為證。詩曰:     火焰山遙八百程,火光大地有聲名。     火煎五漏丹難熟,火燎三關道不清。     時借芭蕉施雨露,幸蒙天將助神功。     牽牛歸佛休顛劣,水火相聯性自平。 此時三藏解燥除煩,清心了意。四眾皈依,謝了金剛,各轉寶山。六丁六甲 升空保護。過往神祗四散。天王、太子牽牛,徑歸佛地回繳。止有本山土地 押著羅剎女,在傍伺候。 行者道:「那羅剎,你不走路,還立在此等甚?」羅剎跪道:「萬望大聖垂 慈,將扇子還了我罷。」八戒喝道:「潑賤人,不知高低。饒了你的性命就 勾了,還要討甚麼扇子?我們拿過山去,不會賣錢買點心吃?費了這許多精 神力氣,又肯與你?雨濛濛的,還不回去哩。」羅剎再拜道:「大聖原說搧 息了火還我,今此一場,誠悔之晚矣。只因不倜儻,致令勞師動眾。我等也 修成人道,只是未歸正果。見今真身現象歸西,我再不敢妄作。願賜本扇, 從立自新,修身養命去也。」土地道:「大聖,趁此女深知息火之法,斷絕 火根,還他扇子,小神居此苟安,拯救這方生民,求些血食,誠為恩便。」 行者道:「我當時問著鄉人說:這山搧息火,只收得一年五榖,便又火發。 如何治得除根?」羅剎道:「要是斷$ 干休把不平 報。」我道:「你有意偷寶真不良。那潑賊,少輕狂,還他寶貝得安康。」 棒迎鏟架爭高下,不見輸贏練戰場。 他兩個往往來來,鬥經三十餘合,不分勝負。豬八戒立在山前,見他們戰到 甜美之處,舉著釘鈀,從妖精背後一築。原來那怪九個頭,轉轉都是眼睛, 看得明白。見八戒在背後來時,即使鏟鐏架著釘鈀,鏟頭抵著鐵棒。又耐戰 五七合,擋不得前後齊掄,他卻打個滾,騰空跳起,現了本像,乃是一個九 頭蟲。觀其形像十分惡,見此身模怕殺人。他生得: 毛羽鋪錦,團身結絮。方圓有丈二規模,長短似黿鼉樣致。兩隻腳尖利如 鉤,九個頭攢環一處。展開翅極善飛揚,縱大鵬無他力氣;發起聲遠振天 涯,比仙鶴還能高唳。眼多閃灼晃金光,氣傲不同凡鳥類。 豬八戒看見心驚道:「哥呵,我自為人,也不曾見這等個惡物。是甚血氣生 此禽獸也?」行者道:「真個罕有,真個罕有。等我趕上打去。」好大聖, 急縱祥雲,跳在空中,使鐵棒照頭便打。那怪物大顯身,展翅斜飛,颼的打 個轉身,掠到山前,半腰裏又伸出一個頭來,張開口如血盆相似,把八戒一 口咬著鬃,半拖半扯,捉下碧波潭水內而去。及至龍宮外,還變作前番模 樣,將八戒擲之於地,叫:「小的們何在?」那裏面鯖鯉鱖之魚精,龜鱉黿 鼉之介怪,一擁齊來,道聲:「有。」駙馬道:「把這個和尚綁在那裏,與 我巡探的小卒報仇。」眾精推推嚷嚷,抬進八戒去時,那老龍王歡喜,迎出 道:「賢婿有功,怎生捉他來也?」那駙馬把上項原故說了一遍。老龍即命 排酒賀功不題。 卻說孫行者見妖精擒了八戒,心中懼道:「這廝恁般利害。我待回朝見師, 恐那國王笑我;待要開言罵戰,曾奈我又單身,況水面之事不慣。且等我變 化了進去,看那怪把獃子怎生擺佈。若得便,且偷他出來幹事。」好大聖, 捻著訣,搖身一變,還變做一個螃蟹,淬於水內,徑至牌樓之前。原來這條 路是他前番襲牛魔王盜金睛獸走熟了的。直至那宮闕之下,橫爬過去,又見 那老龍王與九頭蟲合家兒歡喜飲酒。行者不敢相近,爬過東廊之下,見幾個 蝦精蟹精紛紛紜紜耍子。行者聽了一會言談,卻就學語學話,問道:「駙馬 爺爺拿來的那長嘴和尚,這會死了不曾?」眾精道:「不曾死,縛在那西廊 下哼的不是?」 行者聽說,又輕輕的爬過西廊,真個那獃子綁在柱上哼哩。行者近前道: 「八戒,認得我麼?」八戒聽得聲音,知是行者,道:「哥哥,怎麼了?反 被這廝捉住我也。」行者四顧無人,將拑咬斷索子叫走。那獃子脫了手道: 「哥哥,我的兵器被他收了,又奈何?」行者$ 呵,我:     自恨當時不聽伊,致令今日受災危。     金鐃之內傷了你,麻繩綑我有誰知。     四人遭逢緣命苦,三千功行盡傾頹。     何由解得迍邅難,坦蕩西方去復歸? 行者聽言,暗自憐憫道:「那師父雖是未聽吾言,今遭此害,然於患難之中,還 有憶念老孫之意。趁此夜靜妖眠,無人防備,且去解脫眾等逃生也。」 好大聖,使了個遁身法,將身一小,脫下繩來,走近唐僧身邊,叫聲:「師父。」 長老認得聲音,叫道:「你為何到此?」行者悄悄的把前項事告訴了一遍。長老 甚喜道:「徒弟,快救我一救。向後事,但憑你處,再不強了。」行者才動手, 先解了師父,放了八戒、沙僧。又將二十八宿、五方揭諦,個個解了。又牽過馬 來,教快先走出去。方出門,卻不知行李在何處,又來找尋。亢金龍道:「你好 重物輕人。既救了你師父就勾了,又還尋甚行李?」行者道:「人固要緊,衣缽 尤要緊。包袱中有通關文牒、錦襴袈裟、紫金缽盂,俱是佛門至寶,如何不要?」 八戒道:「哥哥,你去找尋,我等先去路上等你。」你看那星眾簇擁著唐僧,使 個攝法,共弄神通,一陣風,撮出垣圍,奔大路,下了山坡,卻屯於平處等候。 約有三更時分,孫大聖輕那慢步,走入裏面,原來一層層門戶甚緊。他就爬上高 樓看時,窗牖皆關。欲要下去,又恐怕窗櫺兒響,不敢推動。捻著訣,搖身一 變,變做一個仙鼠,俗名蝙蝠。你道他怎生模樣:     頭尖還似鼠,眼亮亦如之。     有翅黃昏出,無光白晝居。     藏身穿瓦穴,覓食撲蚊兒。     偏喜晴明月,飛騰最識時。 他順著不封瓦口椽子之下,鑽將進去,越門過戶,到了中間看時,只見那第三重 樓窗之下,閃灼灼一道毫光,也不是燈燭之光、螢火之光,又不是飛霞之光、掣 電之光。他半飛半跳,近於窗前看時,卻是包袱放光。那妖精把唐僧的袈裟脫 了,不曾摺,就亂亂的揌在包袱之內。那袈裟本是佛寶,上邊有如意珠、摩尼 珠、紅瑪瑙、紫珊瑚、舍利子、夜明珠,所以透的光彩。他見了此衣缽,心中一 喜,就現了本像,拿將過來,也不管擔繩偏正,抬上肩,往下就走。不期脫了一 頭,撲的落在樓板上,喇的一聲響。噫!有這般事:可可的老妖精在樓下睡覺, 一聲響,把他驚醒,跳起來,亂叫道:「有人了,有人了!」那些大小妖都起 來,點燈打火,一齊吆喝,前後去看。有的來報道:「唐僧走了。」又有的來報 道:「行者眾人俱走了。」老妖急傳號令,教:「各門上謹慎。」行者聽言,恐 又遭他羅網,挑不成包袱,縱觔斗,就跳出樓窗外$ 但恐那怪不肯跟來耳,我卻教你一個法術。」行者道:「他斷然是以搭包兒 裝我,怎肯跟來?有何法術可來也?」彌勒笑道:「你伸手來。」行者即舒左 手,遞將過去。彌勒將右手食指蘸著口中神水,在行者掌上寫了一個「禁」字, 教他捏著拳頭,見妖精當面放手,他就跟來。 行者揝拳,欣然領教。一隻手掄著鐵棒,直至山門外,高叫道:「妖魔,你孫爺 爺又來了,可快出來,與你見個上下。」小妖又忙忙奔告。妖王問道:「他又領 多少兵來叫戰?」小妖道:「別無甚兵,止他一個。」妖王笑道:「那猴兒計窮 力竭,無處求人,斷然是送命來也。」隨又結束整齊,帶了寶貝,舉著那輕軟狼 牙棒,走出門來,叫道:「孫悟空,今番掙挫不得了。」行者罵道:「潑怪物, 我怎麼掙挫不得?」妖王道:「我見你計窮力竭,無處求人,獨自個強來支持, 如今拿住,再沒個甚麼神兵救拔,此所以說你掙挫不得也。」行者道:「這怪不 知死活。莫說嘴,吃我一棒。」那妖王見他一隻手掄棒,忍不住笑道:「這猴 兒,你看他弄巧,怎麼一隻手使棒支吾?」行者道:「兒子,你禁不得我兩隻手 打;若是不使搭包子,再著三五個,也打不過老孫這一隻手。」妖王聞言,道: 「也罷,也罷,我如今不使寶貝,只與你實打,比個雌雄。」即舉狼牙棒,上前 來鬥。孫行者迎著面,把拳頭一放,雙手掄棒。那妖精著了禁,不思退步,果然 不弄搭包,只顧使棒來趕。行者虛幌一下,敗陣就走。那妖精直趕到西山坡下。 行者見有瓜田,打個滾,鑽入裏面,即變做一個大熟瓜,又熟又甜。那妖精停身 四望,不知行者那方去了。他卻趕至庵邊叫道:「瓜是誰人種的?」彌勒變作一 個種瓜叟,出草庵答道:「大王,瓜是小人種的。」妖王道:「可有熟瓜麼?」 彌勒道:「有熟的。」妖王叫:「摘個熟的來,我解渴。」彌勒即把行者變的那 瓜,雙手遞與妖王。妖王更不察情,到此接過手,張口便啃。那行者乘此機會, 一轂轆鑽入咽喉之下,等不得好歹,就弄手腳:抓腸蒯腹,翻根頭,豎蜻蜓,任 他在裏面擺佈。那妖精疼得傞牙嘴,眼淚汪汪,把一塊種瓜之地,滾得似個打麥 之場。口中只叫:「罷了,罷了,誰人救我一救?」彌勒卻現了本像,嘻嘻笑 笑,叫道:「孽畜,認得我麼?」那妖抬頭看見,慌忙跪倒在地,雙手揉著肚 子,磕頭撞腦,只叫:「主人公,饒我命罷,饒我命罷,再不敢了。」彌勒上 前,一把揪住,解了他的後天袋兒,奪了他的敲磬槌兒。叫:「孫悟空,看我面 上,饒他命罷。」 行者十分恨苦,卻又左一拳,右一腳,在裏面亂掏亂搗。那怪萬分$ 酒常時吃兩鍾,腹中如火;卻才吃了七八 鍾,臉上紅也不紅!」 原來這大聖吃不多酒,接了他七八鍾吃了,在肚裏撒起酒風來:不住的支架 子、跌四平,、踢飛腳、抓住肝花打鞦韆、豎蜻蜓、翻根頭、亂舞。那怪物疼 痛難禁,倒在地下。 畢竟不知死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六回 心神居舍魔歸性 木母同降怪體真 話表孫大聖在老魔肚裏支吾一會,那魔頭倒在塵埃,無聲無氣,若不言語,想 是死了,卻又把手放放。魔頭回過氣來,叫一聲:「大慈大悲齊天大聖菩薩。」 行者聽見道:「兒子,莫廢工夫,省幾個字兒,只叫孫外公罷。」那妖魔惜 命,真個叫:「外公,外公,是我的不是了。一差二誤吞了你,你如今卻反害 我。萬望大聖慈悲,可憐螻蟻貪生之意,饒了我命,願送你師父過山也。」大 聖雖英雄,甚為唐僧進步。他見妖魔哀告,好奉承的人,也就回了善念,叫 道:「妖怪,我饒你,你怎麼送我師父?」老魔道:「我這裏也沒甚麼金銀、 珠翠、瑪瑙、珊瑚、琉璃、琥珀、玳瑁珍奇之寶相送。我兄弟三個抬一乘香藤 轎兒,把你師父送過此山。」行者笑道:「既是抬轎相送,強如要寶。你張開 口,我出來。」那魔頭真個就張開口。那三魔走近前,悄悄的對老魔道:「大 哥,等他出來時,把口往下一咬,將猴兒嚼碎,嚥下肚,卻不得磨害你了。」 原來行者在裏面聽得,便不先出去,卻把金箍棒伸出,試他一試。那怪果往下 一口,扢喳的一聲,把個門牙都迸碎了。行者抽回棒道:「好妖怪,我倒饒你 性命出來,你反咬我,要害我命。我不出來,活活的只弄殺你。不出來,不出 來。」老魔報怨三魔道:「兄弟,你是自家人弄自家人了。且是請他出來好 了,你卻教我咬他。他倒不曾咬著,卻迸得我牙齦疼痛。這是怎麼起的?」 三魔見老魔怪他,他又作個激將法,厲聲高叫道:「孫行者,聞你名如轟雷貫 耳,說你在南天門外施威,靈霄殿下逞勢,如今在西天路上降妖縛怪,原來是 個小輩的猴頭。」行者道:「我何為小輩?」三怪道:「『好看千里客,萬里 去傳名。』你出來,我與你賭鬥,才是好漢。怎麼在人肚裏做勾當?非小輩而 何?」行者聞言,心中暗想道:「是是是。我若如今扯斷他腸,揌破他肝,弄 殺這怪,有何難哉?但真是壞了我的名頭。也罷,也罷,你張口,我出來與你 比併。但只是你這洞口窄逼,不好使家火,須往寬處去。」三魔聞說,即點大 小怪,前前後後,有三萬多精,都執著精銳器械,出洞擺開一個三才陣勢,專 等行者出口,一齊上陣。那二怪攙著老魔,徑至門外,叫道:「孫行者,$ 讓 他去罷。這猴兒不按時景:清明還未到,他卻那裏放風箏也。」大聖聞言,著 力氣蹬了一蹬。那老魔從空中拍剌剌,似紡車兒一般跌落塵埃。就把那山坡下 死硬的黃土跌做個二尺淺深之坑。 慌得那二怪、三怪一齊按下雲頭,上前扯住繩兒,跪在坡下,哀告道:「大聖 呵,只說你是個寬洪海量之仙,誰知是個鼠腹蝸腸之輩。實實的哄你出來,與 你見陣,不期你在我家兄心上拴了一根繩子。」行者笑道:「你這夥潑魔,十 分無禮。前番哄我出來就咬我,這番哄我出來卻又擺陣敵我。似這幾萬妖兵戰 我一個,理上也不通。扯了去,扯了去見我師父。」那怪一齊叩頭道:「大聖 慈悲,饒我性命,願送老師父過山。」行者笑道:「你要性命,只消拿刀把繩 子割斷罷了。」老魔道:「爺爺啞,割斷外邊的,這裏邊的拴在心上,喉嚨裏 又的惡心,怎生是好?」行者道:「既如此,張開口,等我再進去解出繩來。」 老魔慌了道:「這一進去,又不肯出來,卻難也,卻難也。」行者道:「我有 本事外邊就可以解得裏面繩頭也。解了可實實的送我師父麼?」老魔道:「但 解就送,決不敢打誑語。」大聖審得是實,即便將身一抖,收了毫毛。那怪的 心就不疼了。這是孫大聖掩樣的法兒,使毫毛拴著他的心,收了毫毛,所以就 不害疼也。三個妖縱身而起,謝道:「大聖請回,上覆唐僧,收拾下行李,我 們就抬轎來送。」眾怪偃干戈,盡皆歸洞。 大聖收繩子,徑轉山東,遠遠的看見唐僧睡在地下打滾痛哭,豬八戒與沙僧解 了包袱,將行李搭分兒,在那裏分哩。行者暗暗嗟嘆道:「不消講了,這定是 八戒對師父說我被妖精吃了,師父捨不得我,痛哭;那獃子卻分東西散火哩。 咦!不知可是此意?且等我叫他一聲看。」落下雲頭叫道:「師父。」沙僧聽 見,報怨八戒道:「你是個棺材座子──專一害人。師兄不曾死,你卻說他死 了,在這裏幹這個勾當,那裏不叫將來了?」八戒道:「我分明看見他被妖精 一口吞了。想是日辰不好,那猴子來顯魂哩。」行者到跟前,一把撾住八戒 臉,一個巴掌打了個踉蹌道:「夯貨!我顯甚麼魂?」獃子侮著臉道:「哥 哥,你實是那怪吃了,你、你怎麼又活了?」行者道:「像你這個不濟事的膿 包?他吃了我,我就抓他腸,捏他肺,又把這條繩兒穿住他的心,扯得疼痛難 禁,一個個叩頭哀告,我才饒了他性命。如今抬轎來送我師父過山也。」那三 藏聞言,一骨魯爬起來,對行者躬身道:「徒弟呵,累殺你了。若信悟能之 言,我已絕矣。」行者掄拳打著八戒罵道:「這個糠的獃子,十分懈怠,甚不 成人。師父,你切$ 皮,就做和尚,如今奉旨西來,虔心禮佛 求經,又不是利祿之輩,有甚運退時?」行者笑道:「師父,你雖是自幼為 僧,卻只會看經念佛,不曾見王法條律。這女子生得年少標致,我和你乃出家 人,同他一路行走,倘或遇著歹人,把我們拿送官司,不論甚麼取經拜拂,且 都打做姦情;縱無此事,也要問個拐帶人口:師父追了度牒,打個小死;八戒 該問充軍;沙僧也問擺站;我老孫也不得乾淨,饒我口能,怎麼折辯,也要問 個不應。」三藏喝道;「莫胡說,終不然,我救他性命,有甚貽累不成?帶了 他去,凡有事,都在我身上。」行者道:「師父雖說有事在你,卻不知你不是 救他,反是害他。」三藏道:「我救他出林,得其活命,怎麼反是害他?」行 者道:「他當時綁在林間,或三五日,十日半月,沒飯吃,餓死了,還得個完 全身體歸陰。如今帶他出來,你坐得是個快馬,行路如風,我們只得隨你,那 女子腳小,挪步艱難,怎麼跟得上走?一時把他丟下,若遇著狼蟲虎豹,一口 吞之,卻不是反害其生也?」 三藏道:「正是呀,這件事卻虧你想,如何處置?」行者笑道:「抱他上來, 和你同騎著馬走罷。」三藏沉吟道:「我那裏好與他同馬?」──「他怎生得 去?」三藏道:「教八戒馱他走罷。」行者笑道:「獃子造化到了。」八戒 道:「『遠路沒輕擔。』教我馱人,有甚造化?」行者道:「你那嘴長,馱著 他,轉過嘴來,計較私情話兒,卻不便益?」八戒聞此言,搥胸爆跳道:「不 好,不好。師父要打我幾下,寧可忍疼。背著他決不得乾淨,師兄一生會贓埋 人。我馱,不成。」三藏道:「也罷,也罷。我也還走得幾步,等我下來,慢 慢的同走,著八戒牽著空馬罷。」行者大笑道:「獃子倒有買賣,師父照顧你 牽馬哩。」三藏道:「這猴頭又胡說了。古人云:『馬行千里,無人不能自 往。』假如我在路上慢走,你好丟了我去?我若慢,你們也慢。大家一處同這 女菩薩走下山去,或到庵觀寺院,有人家之處,留他在那裏,也是我們救他一 場。」行者道:「師父說得有理,快請前進。」 三藏撩前走,沙僧挑擔,八戒牽著空馬,引著女子,行者拿鐵棒,一行前進。 不上二三十里,天色將晚,又見一座樓臺殿閣。三藏道:「徒弟,那裏必定是 座庵觀寺院,就此借宿了,明日早行。」行者道:「師父說得是,各各走動 些。」霎時到了門首,吩咐道:「你們略站遠些,等我先去借宿,若有方便 處,著人來叫你。」眾人俱立在柳蔭之下,惟行者拿鐵棒,轄著那女子。 長老拽步近前,只見那門東倒西歪,零零落落。推開看時,忍不住心中$ 汪滴淚道:「從此後,再不 敢殺戮和尚也。」王復上龍位,眾官各立本班。王又道:「有事出班來奏,無事 捲簾散朝。」只見那武班中閃出巡城總兵官,文班中走出東城兵馬使,當階叩頭 道:「臣蒙聖旨巡城,夜來獲得賊臟一櫃、白馬一匹。微臣不敢擅專,請旨定 奪。」國王大喜道:「連櫃取來。」 二臣即退至本衙,點起齊整軍士,將櫃抬出。三藏在內,魂不附體道:「徒弟 們,這一到國王前,如何理說?」行者笑道:「莫嚷,我已打點停當了,開櫃 時,他就拜我們為師哩。只教八戒不要爭競長短。」八戒道:「但只免殺,就是 無量之福,還敢爭競哩。」說不了,抬至朝外,入五鳳樓,放在丹墀之下。 二臣請國王開看,國王即命打開。方揭了蓋,豬八戒就忍不住往外一跳,諕得那 多官膽戰,口不能言。又見孫行者攙出唐僧,沙和尚搬出行李。八戒見總兵官牽 著馬,走上前,咄的一聲道:「馬是我的,拿過來。」嚇得那官兒翻跟頭,跌倒 在地。四眾俱立在階中。那國王看見是四個和尚,忙下龍床,宣召三宮妃后,下 金鑾寶殿,同群臣拜問道:「長老何來?」三藏道:「是東土大唐駕下差往西方 天竺國大雷音寺拜活佛取真經的。」國王道:「老師遠來,為何在這櫃裏安歇?」 三藏道:「貧僧知陛下有願心殺和尚,不敢明投上國,扮俗人,夜至寶方飯店裏 借宿。因怕人識破原身,故此在櫃中安歇。不幸被賊偷出,被總兵捉獲抬來。今 得見陛下龍顏,所謂撥雲見日。望陛下赦放貧僧,海深恩便也。」國王道:「老 師是天朝上國高僧,朕失迎迓。朕常年有願殺僧者,曾因僧謗了朕,朕許天願, 要殺一萬和尚做圓滿。不期今夜歸依,教朕等為僧。如今君臣后妃,髮都剃落 了,望老師勿吝高賢,願為門下。」八戒聽言,呵呵大笑道:「既要拜為門徒, 有何贄見之禮?」國王道:「師若肯從,願將國中財寶獻上。」行者道:「莫說 財寶,我和尚是有道之僧。你只把關文倒換了,送我們出城,保你皇圖永固,福 壽長臻。」那國王聽說,即著光祿寺大排筵宴。君臣合同,拜歸於一。即時倒換 關文,請師父改號。行者道:「陛下『法國』之名甚好,但只『滅』字不通。自 經我過,可改號『欽法國』,管教你海晏河清千代勝,風調雨順萬方安。」國王 謝了恩。擺整朝鑾駕,送唐僧四眾出城西去。君臣們乘善歸真不題。 卻說長老辭別了欽法國王,在馬上欣然道:「悟空,此一法甚善,大有功也。」 沙僧道:「哥呵,是那裏尋這許多整容匠,連夜剃這許多頭?」行者把那施變化 弄神通的事說了一遍。師徒們都笑不合口。 正歡喜處,忽見一座高山阻$ 人敢弄 虛頭。他道是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去的唐僧之徒弟,因過州城,倒換關文,被王 子留住,習學武藝,將他這三件兵器作樣子打造,放在院內,被我偷來,遂此 不忿相持。不知那三個和尚叫做甚名,卻俱有本事。小孫一人敵他三個不過, 所以敗走祖爺處。望拔刀相助,拿那和尚報仇,庶見我祖愛孫之意也。」 老妖聞言,默想片時,笑道:「原來是他。我賢孫,你錯惹了他也。」妖精 道:「祖爺知他是誰?」老妖道:「那長嘴大耳者,乃豬八戒;晦氣色臉者, 乃沙和尚:這兩個猶可。那毛臉雷公嘴者,叫做孫行者。這個人其實神通廣 大:五百年前曾大鬧天宮,十萬天兵也不曾拿得住。他專意尋人的,他便就是 個搜山揭海、破洞攻城、闖禍的個都頭,你怎麼惹他?也罷,等我和你去,把 那廝連玉華王子,都擒來替你出氣。」那妖精聽說,即叩頭而謝。 當時老妖點猱獅、雪獅、狻猊、白澤、伏狸、摶象諸孫,各執鋒利器械,黃獅 引領,各縱狂風,徑至豹頭山界。只聞得煙火之氣撲鼻,又聞得有哭泣之聲。 仔細看時,原來是刁鑽、古怪二人在那裏叫主公哭主公哩。妖精近前喝道: 「你是真刁鑽兒,假刁鑽兒?」二怪跪倒,噙淚叩頭道:「我們怎是假的?昨 日這早晚領了銀子去買豬羊,走至山西邊大路之上,見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 尚,他啐了我們一口,我們就腳軟口強,不能言語,不能移步。被他扳倒,把 銀子搜了去,牌兒解了去。我兩個昏昏沉沉,直到此時才醒。及到家,見煙火 未息,房舍盡皆燒了。又不見主公並大小頭目。故在此傷心痛哭。不知這火是 怎生起的。」 那妖精聞言,止不住淚如泉湧,雙腳齊跌,喊聲振天,恨道:「禿廝!十分作 惡,怎麼幹出這般毒事?把我洞府燒盡,美人燒死,家當老小一空。氣殺我 也,氣殺我也!」老妖叫猱獅扯他過來道:「賢孫,事已至此,徒惱無益。且 養全銳氣,到州城裏拿那和尚去。」那妖精猶不肯住哭,道:「老爺,我那們 個山場,非一日治的,今被這禿廝盡毀,我卻要此命做甚的?」掙起來,往石 崖上撞頭磕腦。被雪獅、猱獅等苦勸方止。 當時丟了此處,都奔州城。只聽得那風滾滾,霧騰騰,來得甚近。諕得那城外 各關廂人等,拖男挾女,顧不得家私,都往州城中走,走入城門,將門閉了。 有人報入王府中道:「禍事,禍事。」那王子唐僧等正在暴紗亭吃早齋,聽得 人報禍事,卻出門來問。眾人道:「一群妖精,飛沙走石、噴霧掀風的來近城 了。」老王大驚道:「怎麼好?」行者笑道:「都放心,都放心。這是虎口洞 妖精昨日敗陣,往東南方去夥了那甚麼九靈元聖兒來也。$ ,卻又開門,將 繩把五個獅精又綑了,抬進城去。還未發落,只見那王妃哭哭啼啼,對行者禮 拜道:「神師呵,我殿下父子並你師父,性命休矣。這孤城怎生是好?」大聖 收了法毛,對王妃作禮道:「賢后莫愁。只因我拿他七個獅精,那老妖弄攝 法,定將我師父與殿下父子攝去,料必無傷。待明日絕早,我兄弟二人去那山 中,管情捉住老妖,還你四個王子。」那王妃一簇女眷聞得此言,都對行者下 拜道:「願求殿下父子全生,皇圖堅固。」拜畢,一個個含淚還宮。行者吩咐 各官:「將打死的黃獅精,剝了皮;六個活獅精,牢牢拴鎖。取些齋飯來,我 們吃了睡覺。你們都放心,保你無事。」 至次日,大聖領沙僧駕起祥雲,不多時,到於竹節山頭。按雲頭觀看,好座高 山。但見: 峰排突兀,嶺峻崎嶇。深澗下潺湲水漱,陡崖前錦鏽花香。回巒重疊,古道灣 環。真是鶴來松有伴,果然雲去石無依。玄猿覓果向晴暉,麋鹿尋花歡日暖。 青鸞聲淅嚦,黃鳥語綿蠻。春來桃李爭妍,夏至柳槐競茂。秋到黃花佈錦,冬 交白雪飛綿。四時八節好風光,不亞瀛洲仙景象。 他兩個正在山頭上看景,忽見那青臉兒手拿一條短棍,徑跑出崖谷之間。行者 喝道:「那裏走,老孫來也。」諕得那小妖一翻一滾的跑下崖谷。他兩個一直 追來,又不見蹤跡。向前又轉幾步,卻是一座洞府,兩扇花斑石門,緊緊關 閉。門楟上橫嵌著一塊石版,楷鐫了十個大字,乃是「萬靈竹節山,九曲盤桓 那小妖原來跑進洞去,即把洞門閉了。到中間對老妖道:「爺爺,外面又有兩 個和尚來了。」老妖道:「你大王並猱獅、雪獅、摶象、伏狸可曾來?」小妖 道:「不見,不見。只是兩個和尚在山峰高處眺望。我看見回頭就跑,他趕將 來,我卻閉門來也。」老妖聽說,低頭不語。半晌,忽的吊下淚來,叫聲: 「苦呵!我黃獅孫死了,猱獅孫等又盡被和尚捉進城去矣。此恨怎生報得?」 八戒綑在傍邊,與王父子、唐僧俱攢在一處,恓恓惶惶受苦。聽見老妖說聲眾 孫被和尚捉進城去,暗暗喜道:「師父莫怕,殿下休愁。我師兄已得勝,捉了 眾妖,尋到此間救拔吾等也。」說罷,又聽得老妖叫:「小的們,好生在此看 守,等我出去拿那兩個和尚進來,一發懲治。」 你看他身無披掛,手不拈兵,大踏步走到前邊,只聞得孫行者吆喝哩。他就大 開了洞門,不答話,徑奔行者。行者使鐵棒,當頭支住。沙僧掄寶杖就打。那 老妖把頭搖一搖,左右八個頭,一齊張開口,把行者、沙僧輕輕的又啣於洞 內。教:「取繩索來。」那刁鑽古怪、古怪刁鑽與青臉兒是昨夜逃生而回者, 即拿兩條繩$ 欲諷誦,忽聞得香風繚繞,半空中有八大金剛現身,高叫 道:“誦經的放下經卷,跟我回西去也。”這底下行者三人連白馬,平地而起﹔ 長老亦將經卷丟下,也從臺上起於九霄,相隨騰空而去。慌得那太宗與多官望空 下拜。這正是:     聖僧努力取經編,西宇周流十四年。     苦歷程途遭患難,多經山水受迍邅。     功完八九還加九,行滿三千及大千。     大覺妙文回上國,至今東土永留傳。 太宗與多官拜畢,即選高僧,就於雁塔寺裏,修建水陸大會,看誦大藏真經,超 脫幽冥孽鬼,普施善慶。將謄錄過經文,傳播天下不題。 卻說八大金剛駕香風,引著長老四眾,連馬五口,復轉靈山。連去連來,適在八 日之內。此時靈山諸神,都在佛前聽講。八金剛引他師徒進去,對如來道:“弟 子前奉金旨,駕送聖僧等已到唐國,將經交納,今特繳旨。”遂叫唐僧等近前受 職。如來道:“聖僧,汝前世原是我之二徒,名喚金蟬子。因為汝不聽說法,輕 慢我之大教,故貶汝之真靈,轉生東土。今喜皈依,秉我迦持,又乘吾教,取去 真經,甚有功果,加陞大職正果,汝為旃檀功德佛。──孫悟空,汝因大鬧天 宮,吾以甚深法力,壓在五行山下,幸天災滿足,歸於釋教﹔。且喜汝隱惡揚 善,在途中煉魔降怪有功,全終全始,加陞大職正果,汝為鬥戰勝佛。──豬悟 能,汝本天河水神天蓬元帥,為汝蟠桃會上酗酒戲了仙娥,貶汝下界投胎,身如 畜類。幸汝記愛人身,在福陵山雲棧洞造孽,喜歸大教,入我沙門,保聖僧在 路,卻又有頑心,色情未泯。因汝挑擔有功,加陞汝職正果,做淨壇使者。”八 戒口中嚷道:“他們都成佛,如何把我做個淨壇使者?”如來道:“因汝口壯身 慵,食腸寬大。蓋天下四大部洲,瞻仰吾教者甚多,凡諸佛事,教汝淨壇,乃是 個有受用的品級,如何不好?──沙悟淨,汝本是捲簾大將。先因蟠桃會上打碎 玻璃盞,貶汝下界,汝落於流沙河,傷生吃人造孽。幸皈吾教,誠敬迦持,保護 聖僧,登山牽馬有功,加陞大職正果,為金身羅漢。”又叫那白馬:“汝本是西 洋大海廣晉龍王之子,因汝違逆父命,犯了不孝之罪。幸得皈身皈法,皈我沙 門,每日家虧你馱負聖僧來西,又虧你馱負聖經去東,亦有功者,加陞汝職正 果,為八部天龍馬。” 長老四眾,俱各叩頭謝恩。馬亦謝恩訖。仍命揭諦引了馬,下靈山後崖化龍池 邊,將馬推入池中。須臾間,那馬打個展身,即退了毛皮,換了頭角,渾身上長 起金鱗,腮頷下生出銀鬚,一身瑞氣,四爪祥雲,飛出化龍池,盤繞在山門裏擎 天華表柱上。諸佛讚揚如$ 後此當帶爾兄妹各處遊玩。吾臥病已 久,正思遠行,一覘他鄉風物。」   時廚娘亦來面餘母,似有所詢問。吾母且起且囑餘女弟曰:惠子,且偕阿兄 出前樓瞭望,爾兄僕僕征塵,苦矣。」已,復指廚娘顧余曰:「三郎,爾今在家 中,諸事盡可遣阿竹理之。阿竹傭吾家十餘載,為人誠篤,吾甚德之。」吾母言 竟下樓,為餘治晚餐。餘心念天下仁慈之心,無若母氏之於其子矣。遂隨吾女弟 步至樓前。時正崦嵫落日,漁父歸舟,海光山色,果然清麗。忽聞山後鍾聲,徐 徐與海鷗逐浪而去。女弟告余曰:「此神武古寺晚鍾也。」   入夜,餘作書二通:一致吾乳媼,一致羅弼牧師。二書均言餘平安抵家,得 會餘母,並述餘母子感謝前此恩德,永永不忘。餘母復附寄百金與吾乳媼,且囑 其母子千萬珍衛,良會自當有期。迨二書竟,餘疲極睡矣。逾日既醒,紅日當窗 ,即披衣入浴室。浴罷,登樓,見芙蓉峰湧現於金波之上,胸次為之澄澈。此日 餘母精神頓復,為餘陳設各事無少暇。   餘歸家之第三日,天甫遲明,餘母攜餘及弱妹趁急行車,赴小田原掃墓。是 日陰寒,車行而密雪翻飛,途中景物,至為蕭瑟。迨車抵小田原驛,雪封徑途矣 。荒村風雪中,固無牽車者,餘母遂僱一村婦負餘妹。又至驛旁,購鮮花一束。 既已,餘即扶將母氏步行可三里,至一山腳。餘仰睇山頂積雪中,露紅牆一角, 餘母以指示余曰:「是即龍山寺,爾祖及父之墓即在此。」   餘等遂徐徐踏石蹬而上。既近山門,有聯曰:   蒲團坐耐江頭冷香火重生劫後灰   餘心謂是聯頗工整。方至殿中,一老尼龍鍾出,與餘母問訊敘寒暄畢,尼即 往燃香,並攜清水一壺,授餘母。餘與弱妹隨阿母步至浮屠之後,見王父及先君 兩墓並立,四圍繞以鐵柵,柵外復立木柱。柱之四面,作悉曇文,書「地,水, 火,風,空」五字,蓋密宗以表大日如來之德者也。餘與弱妹拾取鬆枝,將墳上 積雪推去。餘母以手提壺灌水,由墓頂而下。少選,汛灑嚴淨,香花既陳,餘母 復摘長青葉一片,端置石案之中,命餘等展拜。餘拜已,掩面而哭。餘母曰:「 三郎,雪彌劇,餘等遄歸。」   餘遂啟目視墳台,積雪復盈三寸,新陳諸物,均為雪蔽。   餘母以白紙裹金授老尼,即與告別,冒雪下山。餘母且行且語余曰:「三郎 ,若姨昨歲卜居箱根,去此不遠,今且與爾赴謁若姨。須知爾幼時,若姨愛爾如 雛鳳,一日不見爾,則心殊弗擇。先時餘攜爾西行,若姨力阻;及爾行後,阿姨 肝腸寸斷矣。三郎知若姨愛爾之恩,弗可忘也。」   既至姨氏許,閽者通報,姨氏即出迓餘母。已$ 個客人來賣者。」   達曰:「何處人?」曰:「江西人。」達驚惶曰:「差矣!失手是實。」即 同達逕至水品,問陳四。曰:「前裝表親貨物的柁公是何處人?」陳四曰:「沿 山縣人。」達道其故,即同陳四到沿山捕捉。   斯時李彩、翁暨得賣得銅器銀入手,各在妓家去嫖。林、陳窺見彩,即躲之 。林達曰:「他在院中取樂,必不便動,我與你往縣去告,差捕兵緝命,恕不漏 網。」二人入縣告准。陳爺差捕兵六名同林、陳往院中去捕緝。彩與得二人,正 與妓笑飲,陳四指捕兵俱擒鎖之。再到賴富家來。富方出門他適,遇見亦被捉獲 。三人同拿到官。陳爺審問,將三人夾敲受苦不過,只得招認。彩曰:「彼時搬 箱上船,其重非常,疑是金銀,三人方起意謀之,將屍丟落於江。開其箱看,盡 是銅物,只得現銀一十五兩,悔之無及。銅物沿途賣訖,銀已分散。今其事敗, 是我等自作自受,甘認死罪。」陳爺將三人各打五十板,即擬典刑,髒追與羅達 林達領歸。二人叩首而去。   按:溪河本險危之地,柁公多蠢暴之徒。若帶實銀在身須深藏嚴防。或帶銅 器鉛錫等物,鎮重類銀,須明與說之,開與見之,以免其垂涎,方保安全。不然 ,逐金丸以彈雀,指薏苡為明珠,其不來奸人之睥睨者幾希。若維仇之能報猶幸 子達之得其根腳也。使非因寫船者,以究其柁公,何以殲罪人,而殄厥慝乎。   然誅逆何如保躬,死償何如生還。故出行而帶重物者,宜借鑒於斯而慎之密 之,其永無失矣。   帶鏡船中引謀害   熊鎬章,富人,乃世家子也。力足扼虎,兼習棍棒,□□月挾二婢往後園,遇一 虎跳牆入,即退入家,各持鋼叉大杖出。   虎對面撲來,鎬以叉抵,順放於地,急打一下。虎復再撲,鎬又叉放下,再 打一下。虎遂回身而去。鎬從後趕打,虎為之倒。   疾呼二婢曰:「速來助。」二婢各以大杖對鏖之,虎立死杖下。   時稱之曰:「打虎鎬四官。」   後思遍遊各勝處,故脫兄云將出外買賣。兄阻之曰:「汝剛而無謀,莫思撰 錢,還恐生禍。」鎬曰:「老僕滿起有力多智,與我同去何妨。」兄不能阻。鎬 帶百餘金行,曰:「吾出外,相機置貨,雖不得利,豈折本乎?有誰人欺得我者   游浙粵,有貨可買者,僕滿起曰:「此價甚廉,買歸,必得利。」鎬曰:「 吾遠到此,未遍覽此中景致,若遂置貨,安能輕身自由。」僕累稟幾次,皆不見 聽。知其志在浪遊,不思利也,後只任之。主飲亦飲,主行亦隨,不半年,本去 三分之二矣。起復曰:「不歸將無盤纏。」鎬曰:「本雖少,亦要置些貨歸,可 當遠回人事相送者$ 季兩少相愛,情深意美,哪肯割斷。後廷節察知季與英有奸。呼 季責曰:「你與李客私通,我姑恕汝,可密窺英銀藏於何處?偷來置些衣裝與你 ,後得享用。」   一日,英飲酒娼家,季潛開英房。盜去銀一百餘兩。及英回店,知銀有失, 向店主逼齲。客伙吳倫曰:「你房內有銀,不可遠飲娼家,即飲亦宜早歸,今蕩 飲致失,何於主人事?今午見京季入你房中,必此女偷去,你可告於官,我與店 主為證。」英待兩日,季不來店,乃告於府,廷節訴英欺好伊婢,情露懼告,先 以失銀誣抵。本府張爺審問干證,吳倫、陳四證曰:「親見季入英房,盜去銀是 實。」張爺誥曰:「客人房、室女牀,二者豈容妄入,季入英房,汝等見何不阻 ?」倫曰:「英與季私通亦是實。故目間英未在店,開門而盜。」張爺審出此情 ,知銀係季偷是的。奈廷節乃府庠生,季考取之第二。只依節所訴斷曰:「既有 姦情,則失銀係是抵飾。以英不合欺奸侍婢,虛詞抵賴。陳四為牙,知有姦情, 何不諫英早改,待事敗而猶偏證。」各擬仗懲。   按:此審李英甚枉,特為客旅,宜謹慎自持,豈有奸人侍婢,而不取禍者? 今店中多有以妻女,引誘客人成奸,後賴其財本者。切宜識透此套,勿入其騙可   奸牙人女被脫騙   經紀廖三,號龍潭者,有女名淑姬,年方二八,尚未配人。   容如月姊,貌賽花仙,真個女子中班頭,絕世無雙者。客人張魯,年二十餘 歲,磊落俊雅,頗諳詩書,浪跡江湖。一日買閩筍數十擔,在廖三店中發賣,不 遇時風,都放帳未收。日久見其女,丰姿嬌媚,日夜相慕,不能安枕。奈廖三家 中人眾,難以動手。而女亦時於門後,偷眼覷魯,魯以目挑之,女為俯首作嬌羞 態。二人情意已通,只陽台路隔,鵲橋難渡矣。一日廖三家中,早起炊飯,與商 人上鄉討帳。張魯心喜,乘機潛入其房,與廖女成奸。偷情之後,時有私會,其 母知之。與夫商議曰:「吾女幾多豪門求婚,未肯輕許,今被鼠客所玷,須密捕 殺之,以消其恨。」廖三曰:「不可,凡妻與人私通,當場捉獲,並斬呈官,律 方無罪。今女與人通姦,並殺則不忍。單殺客人,彼罪不至死,豈死無後話。現 今筍帳已完,其銀皆在我手,密窺女與奸時,當場捉之,打他半死,以鎖繫住, 勒其供狀,怕他不把筍銀獻我,彼時亦何說。」妻然之。未數日,張魯果墮其術 。魯曰:「此是我不良,銀須以一半還我便罷。不然,吾不甘心。」廖三不允, 魯遂告於府,批刑館吳爺審出實情,問淑姬曾許配人否?對曰:「未配。」又問 :「魯曾娶否?」   魯已有髮妻,乃誑曰:「髮妻已死$ 院看了文卷道:「君曾有所得否?」答道:「已約定釋放之日,共謝知事七千金矣。」察院道:「既如此,足以報君之德矣。君將此銀歸家恰老,逍遙林泉之間可也,何必為五斗粟折腰?」一祥領命而出。察院登時批准文書,七人登時出獄。七家家屬,扶老攜幼,焚香頂禮,涕泣膝行,到衙拜謝,不必說起。但是姚君既對察院說已得七千,其實不曾得一文。若在他人得些銀子,申他冤枉,也不為過。即不然富者得銀,貧者白說,也便是賢人君子了。其最上者,不得銀子,亦須與上台說明,以見我真實申雪之意,此更是不可及的。而今姚君不得銀子,竟說得了七千,誰肯如此冒空名失實利,既能雪人之冤,又不利人之財,又不邀己之譽,以討上台的獎賞。豈不大聖人、大菩薩的心腸?只怕這樣人,古今來不多見的。?次日,姚君即起文書告致仕。察院只道他實實得了七千金,即准了文書,掛冠而歸,由是哄動一城。司道府縣,無人不欽重道;「些些小官,能不受賄賂,雪冤理枉,誠有司憲臬所不及。」於是皆厚贈優禮以歸。七人族中糾集朋友,到三院動呈,敘其申雪冤獄,不受分文,盛德清風,可為世表,應入名宦祠中。察院起初准他致仕,只道他實得七千銀子,便回去已夠了。及見三學公呈,方知他不曾得銀,真心釋冤出枉。大驚異道:「如此好人,真是有一無二!但是我原思報他,叫他回去,不想倒是我誤了他的前程。」即時批准,送入名宦祠中。看官,你道知事入名宦,從來能有幾個?此已是為德之報了。及歸至家,清風兩袖。孫雖入泮,而家業卻是蕭條。家中大小,多埋怨他無算計,既不賺得銀子,又賠了他一個小小前程,豈不是折本的事麼?姚君怡然而已。年至九十餘歲,忽然一日,夢見五六個人,青衣小帽,跪在前面稟道:「某等來迎接老爺。」姚君夢中,也還認得是前曾救他死罪的人。因問道:「你們為何到此?」那些人道:「小的們蒙老爺救命回家,凡七家的祖宗父母,均上請於天帝。天帝命司命真君,增老爺壽考,仍令老爺子孫世世貴顯。今老爺壽數將終,小的們前來眼侍老爺。外邊有轎,請老爺便行。」姚君聽罷,便上了轎。眾人抬了,走到一衙門前落轎。只見司閽人報將進去。裡面一位官員,出來迎接。姚君仔細一看,不像官府打扮,卻是帶冕旒、穿袞龍袍,方才悟道:「是閻羅王了。」閻王便與姚君作了揖,同走到廳上。卻是先有一位尊官,坐在那裡。閻王卻揖姚君坐在那尊官之上。姚君推遜不肯坐。閻王道:「君曾聞黃承事坐在范文正公上的事麼?此間論德,非論位也。」姚君乃上坐了。閻王道:「君有陰德。昨日天符敕下,請君為太山刑曹。君可歸家,$ 之筆鋒。正為此等人說也。此時這些官長,人人開閣相延,宴游歡飲。有所請托,無不聽從。及將別時,又各各厚贈,以實其囊。微猶以為未足,又游到金陵地方。金陵是古帝玉之都,勝跡甚多。微便到處題詠,人人稱贊。彼處官長,相待之厚,亦與湖廣一般。將及一年,所得贈遺,竟有二三千金。微意稍快,謀將西歸虢略。一路行時,又想起做官時事,忽忽不樂。向來那些怨恨憤懑之意,又復形之言色。一日,到了汝墳地方,覺得身子困倦,叫僕人尋了下處,正欲安息幾日,慢慢再走。不意忽然的發狂起來,咆哮叫跳,如虎如狼。兩個僕人,竟不知是何緣故。上前又打,落後又打。去服事他,見了便腳踢口咬。不去服事他,卻又喊叫如雷。不拘門閂、扁擔、扒棍之類,拿著便打。打得兩僕,日裡不成日,夜裡不成夜。將近十餘日,狂跳更甚,披了頭髮,脫去衣服,絕沒一些體面,只要往街上走。兩僕那裡攔擋得住。突然一夜,把店門開了,直頭便跑。天色甚是黑暗,兩僕那有膽氣去趕他,只得聽他自去。次早起來,兩下找尋,並沒影跡。打聽往來的人,也並沒人看見。河邊井裡,都打撈一番,那裡有一些下落。只得在店中,呆呆的等了一個月日,杳無消息。兩人料來是死了,便黑心將起來,也不顧家主,也不顧主母在家,小主人又小,一逕把這些銀物、行李分做兩開,各自得了一半,一道煙桃之夭夭了。李微妻子坐在家中,望人人不到,望信信不來。其子才得十五六歲,要尋父親,又沒膽氣遠出。坐在家中,又無所依靠,真是苦不可言。   旅行唯恃僕相親,義僕從來有幾人?   背主挈資圖利己,不思虢略計程歸。   卻說李微自那夜走了出門,一逕走了二三十里路,到一山間,竟把兩手來據地而走。此時心中倒覺得有些明白,看見自家臂膊上生出毛來。卻走到個溪邊,照一照看,竟自變了斑毛老虎。試叫一聲,真是驚天動地。試打一跳,真是旋轉風生。自家又恨又羞,然已無可奈何,便自吞人吃獸。那時商於界上,相傳道:有只異虎食人。往來商旅,早暮俱不敢行;只於巳午未三時,結伴而過。   聞說牛哀曾化虎,豈知文士亦牛哀。   無緣得有從龍遇,且作山君泄憤懷。   從來兇惡之人,或有變為異類者。如郗皇后以妒忌而變蟒,新鄭婦以逆姑而變狗,某官以貪狠而變牛,封邵以暴虐嗜殺而變虎,理或宜然。至若李微文士耳,恣肆狂放,遂至於此,豈不哀哉!將及一年,陳郡人李嚴,以監察御史,奉詔使嶺南公幹,乘傳至商於界,暫宿驛中。以敕命有限期,不敢遲緩。次早凌晨,便要起身。其驛吏稟道:「界邊嶺上,有異虎暴而食人,將及一年。凡行旅往$ 是他口中食了。買休,則捱身打合。不買休,便首的首、證的證,不破家喪身不歇。甚至安分富民,又會借事飛紮。所以在京師出了個名,起了家。便有幾個有風力的城上御史,拿他不倒。縱使拿倒要處他,只除了是聖上聖旨,其餘非常大分上,畢竟弄來,脫卻身去。   噬人疑虎狡疑猱,幻出黎丘術更幽。   縱使王章懸象魏,也看漏網出吞舟。   家有一妻二妾,至親有兄弟王三。倚著撰錢容易,每日闖朝窠,走院子。看見那有顏色的婦人,務要弄他到手方歇。一日打從器皿廠前行走,只見一個孩子喊:「熱波波、火燒哩!」正喊時,卻聽得小弄內答應一聲道:「賣火燒的。」這一聲阿,恰似:嚶嚶花底三春鳥,惹得行人步屧遲。王四聽得這聲兒嬌,便做意緩著步走。恰見弄盡頭,掀開蘆簾,走出一個女子來。恰似:   一技紅杏籬邊出,招颭東風態度徐。拿著十個黃錢,遞與孩子,在柳條筐子內揀了六個火燒,四個波波。這番王四卻看得仔細:曉妝未整綠雲鬆,梨蕊似,淡煙籠。眼波流玉溶溶,臉微紅,不親脂粉偏工。青青兩朵出巫峰,春纖嫩,玉新礱。更長難寸減,弱且多豐。這嬌容,應惹得意兒濃。右調《係裙腰》   王四直瞧了他進去,問孩子道:「這是誰家女子?」孩子道:「是兵科寫抄老陳的女兒,還沒有吃茶哩。」王四道:「待咱娶來,做第三個小老婆。」著個媒媽子到他家中去說。這老陳也是南邊人,家裡窮,在科中替寫抄度日。一妻張氏,一子陳一,年紀二十歲。也好與乾光不光、糙不糙人走動。一女叫做大姐。這媒媽子走到他家,先賀喜道:「你老人家一天喜哩。這邊王爺,是京師裡最出名,最了得,有錢有勢的。他有一位娘子,因生產癱了,起不得牀,沒人掌家。他知道你家大姐生得好,又能幹,特著老媳婦來相求,去做位掌家娘子。」問起詳細,卻是小王四。那陳一是個沒見識小伙,道:「王老四是京師來得的人,咱們托著他,後邊也有好處,這是使得的。」老陳道:「咱止得這一個女兒,咱正要招得個財主,一家靠他養活。」倒是張氏道:「這親事不是一會定得的,待咱從長計議。」總是:   裊裊女蘿蔓,依附慎所擇。引枝向蓬麻,竊恐中道折。   後來訪得小王四家中已有了兩個妾。張氏道:「這樣人,真是京花子,楊花心性。有了妻,又去娶妾。有了兩個妾,又撇了娶第三個。日後再見個好的,安知不又把我大姐撇下。」故意把言辭支著,道:「我小戶人家,看得一個女兒,我夫婦要靠他養老,是要尋個單頭獨頸人嫁他,不與人做妾。」往返也說了幾次,陳家只不肯。   肯將幽豔質,誤嫁輕薄兒。   到後來,王四道:$ 潞綢,並自己候書,林黃二位書禮,來尋他。叫在糴糶行中尋,也尋了兩日,到家又是不在。問他兩鄰,道:「他平日只在江湖上,不甚在家。」問:「幾時回來!」道:「出路的人,那裡期得定。」問他家眷,道:「三十來歲人,又不是名進士舉監生員,不過商賈之家。定要選甚名門巨族,不肯娶個再嫁農莊人女。如今弄得沒個妻室,鐵將軍把門。」差人只得回覆。   自分丹穴雛,棲托碧梧裡。蕭森枳棘林,未肯集其趾。   張四府搖頭不信:「你差尋了。豈有拿得百餘兩出的人,中年尚無家室?」正要修書,央個沈同年尋訪,卻值代巡委查盤蘇州。他到蘇州,就發牌查盤吳江。此時正遇浙直旱蝗,米價騰湧,糴糶的都獲了重利。浦肫夫自團風鎮,販了五七百米來,進得京口,聞戴里長兒子為事。他叫伙計押船,自到家中,與他料理。卻是里長兒子戴簪,充參吳江庫吏。縣官朝覲留京,他去時曾在庫申取用些銀兩,將自己名下紙贖抵補。又預放去次年人役工食,一來示恩,二來也得些頭除,為入覲之費。不期接署一位三府,初時怕他一個將來兩衙門胡亂交盤。去後只與庫吏算帳。抵補的,道我不與他人拾尾巴,不肯追比;預借的,道我飯碗裡的,他如何吃去,不與開銷。都作庫吏侵欺,要追贓問軍。   常道權官打劫,如何替人作賊。放去行取科道,只向吏胥取息。   浦肫夫來央人打合,道:「工食是要放的,只早了些。如今代出一個工食頭除。紙贖,庫吏賠一個加二分例,求三府追比補庫。」正在講說,那陳公子怪浦肫夫作倡,壞他體面,要尋他事,奈縣尊在不敢。喜得縣尊去了,他訪他米船,將近吳江,差人邀住。首他違禁牟利,漏販越界。三府將浦肫夫來拿了,簽兩條封皮封了船。要入官,又來講價。不為百姓圖利,只開自己詐端。   巧巧張四府到,相見公事畢,臨送出時,道:「此處有一浦其仁,煩寅翁一訪!」這「訪」字,三府卻認錯了。出來對心腹吏書道:「這地方有個土豪浦其仁麼?」吏書道:「現為漏販,老爺鋪在鋪裡。」三府道:「想按院要他,明日先起批解,查盤廳。」到次日起解,浦肫夫道:「我正要見上司。我船須是湖廣船,蕪湖許墅俱有船票。禁須禁本地販出,不曾禁別地販來。」解人早將來鐵鏈了。到廳前,皂甲炒班裡錢,也去了五七千錢。還講打錢,一下多少。進見投批,解子稟:「浦其仁解到!」四府忙抬頭看,只見浦肫夫帶了鐵鏈,跪在丹墀裡。四府便對解人道:「誰叫你鎖來?少打!快掩門,去了鎖,取浦相公方巾色衣。」自下廳,一把扯起,扯入後堂。浦肫夫卻認得是張舉人。   縲紲歎窮猿,誰明薏苡冤。   那$ 在上邊坐下,道:「我們自有金台銀台,蓮花寶座,那有些座?但只是天為世上生靈,把我降下來,不久也強要坐了。」   鷦鷯占高枝,井鮒游瑤池。所處歎非據,狂夫無遠思。   這些內臣道:「但願佛爺居寶位,奴婢也似登極樂世界了。」坐了一會,出皇城。見的沒個說他不該,還道果是他有天子福分,平人也折死了,以此越加敬信。那李子龍與黑山、楊道仙三個商議道:「裡應外合,兩件事缺一不可。   裡邊有了這些內臣,外邊倚著真定各處。這些豪傑也太隔遠,還須京城得個武官,與這些京軍相扶才好。」想得個羽林百戶朱廣,是鮑石的親;小旗王原,是鄭忠的親;央他二人說他入伙。這兩個果來拜在門下,許臨時備約人相應。   簪纓世沐恩,披瀝須當存。何事甘從逆,貽殃及後昆。   其時,有個御馬監太監韋含,雖不在司禮監,卻也最近聖上,有權勢,有家事。鮑石原是他門下人。韋含偶然感了些病,鮑石為他向李子龍尋些符水去,與他療病,不期好了,那太監甚感激子龍,拿些錢來相謝,還置酒請他。見他一表人材,甚是歡喜,彼此也就往來。楊道仙道:「好了。這人來,有錢有勢,我們事業,大半靠他了。但這個人,他平日曉些道理,做事不盂浪。若把這個事與他說,是個謀反,他怎肯做。況我們圖著富貴,他富已富了,貴已貴了,怎做這險事?若一個不從,露機,為害非小。這須用計取他。」黑山道:「楊爺,你最有計較,還是你定下個策來。」楊道仙想了一會,道:「有了。他有個兄弟韋喜韋老二,這人是個魯人,最與鮑石相好。他有個女兒十六歲,向來是韋大監養在身邊,要與他尋親。但這邊文墨的是秀才,他都不肯與中貴人結婚。武官是勛戚,也多不願。其餘商人富戶,大監也不肯。太監前見李大哥人材出眾,甚是敬重。如今用著鮑石,先說了韋老二,後說太監。倘事得成,是他親戚,休戚相關,不怕他不依。」李子龍道:「若是娶妻,怕不是我們上師行徑。」黑山說:「我們自有話動他。」   自擬酈食其,摔舌下齊域。豈慮有中變,延頸入鼎烹。   恰是鮑石走來見楊道仙,道:「韋公公甚是敬重上師,道他不是凡相。」黑山道:「這事全虧公公。」楊道仙道:「只近日有些古怪。上師道『皇帝甚麼好做,做時惹煩惱』,有個厭的意思。我們國公侯伯,到手快了,他若翩然去了,我們的事,都弄不成。我想錢財服玩,他道身外之物,全不在心,弔他不住。做了皇帝,也要皇后,三宮六院,咱待把女色去留他。娼妓是邪淫了,他必不肯。除非為他娶個正宮,這須得一個有福氣女子,還要得個做得皇親國戚的人家。咱沒個兒女秧兒,$ ,是未經關鎖的樣子。我心裡又未免動了一動,立住腳想道:我本人並 未回寓,那房門是誰開的呢?難不成不等我回來,就替我調換別的房間了麼?想到此處 ,不禁大聲呼道:「茶房哪裡?茶房哪裡?」誰知茶房倒沒有喊到,不意從我住的房間 裡喚出一個人來,對我道:「你怎麼到這時候才回來呢??我定睛再一看:「咦!素妹 妹,你是甚時來的呀?我這房門鎖匙又是誰開的呢?」素蘭道:「我到了有兩句鐘辰光 了。別人的房門,我不能開,難不成你的房門我也不能開嗎?」我笑了笑,拉著他的手 進房坐下,問他道:「此刻正在出堂差的時候,你不在店裡招呼,到我寓處來總有件要 緊的事,你馬前點兒告給我罷,省得我今天盡遇著悶人的事不好受!」素蘭道:「莫說 是堂差,就是和酒今晚還有幾台呢!我因為你走後,細細想著,倒反不放心起來,所以 乘日裡有空,匆匆的坐轎趕來等你。」說著,又笑道:「你同我相近有十年沒見面,以 為你學業有進,不料你如今開口就是江湖春點,甚麼叫做馬前牛後,我一句都摸不著頭 腦呀!弄得半點讀書人的氣候都沒有了,豈不是反不如初了麼??我道:「呸!這幾句 話你是抄襲的《三國志》上徐元直的母親對徐元直說的,如今我又不是你的令公郎,說 了,謹防罪過。至於你說我滿口的春點,我今天還有許多的外國春點,聽在肚裡不懂, 正要來請你做翻譯呢!」素蘭道:「你說,你說,除掉蒼鷹黃鸝的話我不知道,餘外不 問他三百六十行的流口,我都能還出你的娘家來!」 我聽了,就拉他在一張煙炕上坐下,便把髦兒戲館裡所見所聞,同柔齋對我說的話,一 層一節的告給他一遍。素蘭聽一句應一句,候我說完了,他笑道:「恭喜你,同柔齋的 一章書,可以就此讀完了。」我道:「我也是這麼想,他們既是吃這碗翻戲飯,是光棍 點到為知的人,非同厭子棒打不退可比,但是我告給你的那起口切,你千萬要譯出來與 我聽。」素蘭道:「你拜我先生,我非但教給你做攣把(翻戲黨別名)的暗號,還有一 件新聞,說與你好開開智慧呢!」我道:「你又急我了,莫說師生,連母子都比過了, 盡著不說,賣關子做甚麼呢?」素蘭道:「我不因為是你,誰肯把人家賺錢的法門告給 你呢?還要冤枉我這些瞎話,你曉得小穆他說『老貴』是甚麼東西?」我道:「我知道 ,誰再來問你?我說你賣關子何如??素蘭笑著指我道:「老貴就是你,他們喊局外叫 老貴,是當攣把恭維人的特別徽號,諸如長住名『守土』,過客曰『浮生』,騙人叫『 做事』,錢叫『水』,如一尺水,即是一百元之類。聽說作俑的人很有惡$ 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夢斷鴛鴦魂銷谷埠 書傳魚雁淚灑申江 誰知站堂的差役,是預先奉過本官命令的,吩咐他們在帶案的時候,暗領後夫,在女子 前頭跪下。此番喝教窮秀才跪下去的地方,正在那女子身後。忽然他喊那女子道:『姑 娘,本縣有句話對你講。嫁人這件事,雖是要遵父母之命,媒約之言,但其實都要你自 己願意。就是本縣也不過因人成事而已。今日你前後夫都在這裡,本縣須憑你自己說一 句,究竟你意中還是願隨前夫,還是願隨後夫?好讓本縣替你做主!』後來那女子被他 逼迫不過,只得照著父母囑咐的話,低低兒應道:『小女子情願隨後夫。』他又故意的 假作耳聾聽不清楚的樣子,要他說高些。那女子便又大聲將上項話說了一遍。他得了這 句,隨即立起身,望著聽審的眾人高聲說道:『好一個貞烈女孩子,不像他父母嫌貧愛 富,你們聽清了麼?他說了兩遍,情願跪在後面的丈夫!』說著,先對那富戶道:『婚 嫁一事,他自家已揀定了。你便是沒事的人,可以好好兒的回去,另行婚娶。至於前蒙 惠賜,本縣已代你轉贈某氏,作為妝奩之用,從此認為兄妹可也。』又喊那窮秀才復至 公案前道:「某翁不以汝為婿,某氏不以汝為夫,皆汝窮之一字有以害之。今有某富戶 ,行賂銀二千兩,原票在此,汝可將去,以為膏火之需。汝妻本縣當收為義女,不再令 勢利翁主婚嫁也!』說畢,即令夫妻當堂交拜成禮。又派了兩名親丁,鼓吹輿馬送他們 回去。其時感動得那兩旁聽審的人,都嘖嘖歎羨。一個個說:『我們如臯縣的百姓,不 知修了幾百世,才修到這葛大老爺,來做我們的父母官呢!』」 素蘭道:「不知你們做男子漢的,到底是生的個甚麼心?只要看上了一個女人,無論他 肯不肯,總想鑽牆打洞去謀幹他。你說的這位秀才先生,他是為著髮妻被人謀奪,就去 打場把官司,也是情理之中的了。至於我前年聽見一個廣東人說,他們那裡有位在籍紳 士,因為要娶一個珠江畫舫上當我輩的,竟甘冒萬世不韙,那才不識他是何居心呢?」 我道:「你不要說了!這句話記得是香山許家的事,我是久已知道的。從前我到廣東去 的時候,我有個世叔,名字叫何西林,他曾經對我談過這段事。說他們廣東谷埠有一個 色藝雙全的婊……」我說到這句,恐怕素蘭他又說我是對著聾罵瞎子,就趕忙的勒住口 ,心裡要想改句甚麼同音的話說,不意被他已經聽見,拿著眼角對我著實的瞟了一下, 問我道:「珠江谷埠我卻沒有去過,難不成也像北京琉璃廠有裱畫舖子麼?你那世叔在 他那裡是裱的冊頁,還是裱的中堂呢?」我被他這一問,格$ ,竟忘卻托老二帶個口信 與他,殊非交友之道。 我一個人正在那裡胡思亂想,猛聽前艙一片嘈雜的聲浪,異乎尋常。我恐是鬧出甚麼意 外的亂子來,忙著搶出去一看,先聽見一個人吵說他有只衣箱沒得了,不一刻,都紛紛 的鬧起來,不是這個說我不了一支水煙袋,就是那個嚷他丟掉一隻表。我替他數了一數 ,倒有七八位是同時失物的。後來有個老出門的人說:「我們搭的船尚未靠過碼頭,這 班偷東西的銃手,必定還未起岸,只要你們大家齊了心去找買辦,前後艙尋一尋,能夠 尋得出還不定呢!」那起失物的搭客都回道:「有理!」便夾著許多鬧豪興的閒人,一 齊哄到買辦房門口去,你一言,我一語的在那裡鬧個不了。一時仲芳被他們鬧急了,便 親自帶了兩名茶房,一處處的挨鋪搜檢。搜了一會,哪裡搜得著?內中有人說,當那人 失落箱子的時候,鄰鋪上本有一個客人看見,有人端著一隻皮箱朝後面走去的,只是未 敢喊破。後來大約是偷的東西多了,恐防被人一經知覺,怕走不掉,真是賊人有賊智, 他就忽然在人叢裡喊了一聲「火著呀」,登時把全艙的搭客嚇得攪做一堆,一個個樓上 跑到樓下,樓下搬到樓上。及至驚魂甫定,各人才曉得失落了東西。還有幾個小心過度 的人,四面找火,誰知一點火星兒都沒有,卻是那班扒手放的謠言,希圖把水攪渾了, 好讓他捉魚。 仲芳聽了,便領著人往後面水手艙裡查去。見有一個人在艙板上鋪了一牀洋毯,上面擺 著一副十樣錦的煙具,兩支銀沙鬥的廣竹煙槍。那洋毯旁邊還放著一口極大的頭號皮箱 。看見仲芳同一群搭客走來,便扭轉身,將那只箱子就著地朝裡面拖了一拖,誰知用力 過猛,又是反著手拖的,無意中被艙板上一個小棗核釘頭兒拌了一跳,忽把下面套的一 隻皮箱露將出來。仲芳一眼瞥見,那只箱子是個無底空殼。正欲上前揭看,忽聽後面人 一齊喊道:「抓住呀!那地下箱子是假的呀!裡面還蓋著一口呀!」早被那失箱子的客 人,搶上前一手掀起,果真大箱子下面還套著一口小箱子,正是那失主的原物。其餘失 東西的眾人,便不由分說的一擁上前,將那人提著小辮子,打的打,罵的罵,都同他一 個人討還。仲芳恐怕將他攢毆死了,反不穩便,就分開眾人喊道:「現已贓賊齊獲,理 應由我們船主送官究治,請你們諸位萬不可動手!至於各人失去的物件,既已抓住人, 讓我們問他要還便了!」其時那人也知道要命了,盡著跪在地下向仲芳磕頭。我便插上 去說道:「你拿的他們諸位先生的東西,到底藏在何處?快說出來還人家,免得自己吃 苦。盡管耍腦袋做甚麼呢?」先他還不肯說$ !可不是頑的 。因此等候聶功亭行過了禮起來,就一把將他拉到後面去對他道:『功亭,你知道大事 不好了麼?現在他們幾個新黨很鬧得利害,我總怕老爺子一時被他們矇蔽了,弄出大事 來,怎麼了?依我的愚見,須得好要大家想個法子,趕緊兒清君側之奸,免生肘腋之禍 ,才是正辦呢!』聶功亭聽了,也很吃一驚,便邀廷尉一同去見榮祿,好公共商議個辦 法。當日就一面停止京津鐵路的火車,一面榮中堂就隨袁遷尉進京赴頤和園,籲請皇太 后回宮。風聞他們到園子裡陛見的時候,老佛爺正在裡面看戲,聽了這句話,不動聲色 ,還賞他們每人聽戲吃肉,嘴裡說:『不過幾個小孩子們鬧脾氣,怕甚麼?也值得這樣 大驚小怪的幹麼?』這件事敢是老爺子全不知道的。榮中堂恨不得即時就走,見老佛爺 這樣從容不迫,心裡直急得如火燒一樣,嘴上卻又不敢說,只得耐著性子,盤著腿坐在 下面呆守,三番五次的要想立起來上去碰頭,都被袁廷尉狠命的止住。誰知一出戲還未 做完,那裡面的太監已自傳諭出來說:『老佛爺適才借著往後面更衣,業已回宮,叫你 們迅回防次,毋庸在此逗留。』小雅君,你看皇太后是何等機警,何等從容,這才算自 古及今第一個巾幗中的大好老呢!可知從前端華肅慎鬧的那麼個大亂子,同兩次垂簾聽 政,反敗為功,不是尋常僥倖可以做得來的呢!豈非本朝厚德載福,消患無形的大憑據 麼?不然,何以康梁諸逆的陰謀詭計,怎麼他已得挾天子令諸侯的大權在握了,就可以 指日推倒政府,實行排滿革命,誰叫他不遲不早的出了一個林旭,要相信袁廷尉,又偏 偏的袁廷尉福至心靈,機關參破,得以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的這麼一干呢?幸而老佛爺 做事盛德如天,把搜出來的黨名冊子,連看都沒有看,就投諸一炬。不然,我們老兄還 能夠這樣安穩望御史傳到麼?」 我道:「康有為是廣東南海縣的人,我山表兄怎麼能同他認得呢?」仲芳笑道:「天色 不早了,我爽直兒告給你幾句罷!你這個人,怎麼就如同睡在夢鼓裡過日子的?康有為 中舉的原名,叫做康祖貽,後來他妄想富有四海,貴為天子,才改名康有為的。一向就 文名藉藉,諫阻中東和約一疏,竟被他號召天下士子,同聲響應。事雖未成,然康南海 三字,久已膾炙人口。若不是這件事露出馬腳來,誰知他是個壞人呢?這就叫做:周公 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若使當年身便死,一生忠佞又誰知!的四句千方百計了 。而且他又是翁師傅一手提拔起來的,我們老兄同金壇馮煦,都是出在翁師傅門下。俗 語有句話,叫兩隻船合使一篷風,怎麼能不認得呢?所以前年$ 便一疊連聲的叫道:『好孩子唣!唣!唣!』少頃,兩人辭了 出來。大約才到著宅口,那個恭維老師不喜愛戴高帽子的人,悄悄兒拉著同時進謁的道 :『某兄,我兄弟的高帽子,刻下業已送掉了一頂了,你聽見麼?』」 宸間聽我說完了,笑道:「世兄,你適才說那京官的老師,嘴裡快活起來,喊甚麼『唣 唣唣』,倘若有人於此時,弄一個吳下罵街的蕩婦,出其不意,翹中指對著他道『哪哪 哪』,豈不是一聯絕妙好辭,無雙韻語麼?惜乎他們是風馬牛不相及,不能弄到一塊兒 去,未免可惜了!」我也笑道:「世叔真倜儻,真高興,加以記性又好,就是隨便說出 一兩句話,也都是很能開通人智慧的,小姪真正要甘拜下風了!」宸章道:「我不但光 是這句話呢!你先時不是說過那麼一聲後宰門放炮麼?我就一時因此及彼,忽然觸犯起 十年前在你們揚州路過,偶而一個人游到那城裡小校場一爿碧薌泉茶館裡去品茗,不意 忽從壁上看見一首後門口豎旗桿的詩,現在同放炮合攏起來,豈非一部天造地設的冠冕 鼓吹麼?當時因愛他那詞句俏皮得極,令人一見面,就知道是個二十四橋明月夜的人口 脗,即或想賴,也莫想賴得脫,所以我至今還記著在肚裡呢!就是匆遽間未能訪實那作 者為何如人,所指者又為何如人,殊屬恨事。」說著,便朗誦道:綠呢小轎滿街抬,不 是鄉紳不憲臺。月白衫兒真俊俏,水紅頂子費疑猜。後門旗桿高高豎,內室臺基暗暗開 。聽到碧薌茶社裡,走堂高喚大人來。 我笑道:「據世叔所說的這首題壁,那作者名姓我雖不甚清楚,然而目的所在,確係指 一個鹽商朱四麻腳而作的。所有內室臺基,後門旗桿,同那費疑猜的水紅頂子,真俊俏 的月白衫兒,各種誹語危詞,猛然間朝字面子上一看,覺得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未 免有傷忠厚。及至實在調查起來,竟是言無不實,事屬有因。而且當時敝地的一般讀書 人,文字油滑已成了見慣司空,不足為異了。即如某中丞前得小軍機時,也曾被人做了 一首:對表雙鬟報醜初,披衣懶坐倩人扶。圍爐待妾翻貂褂,啟匣嬌童理數珠。流水似 四龍似馬,主人如虎僕如狐。昂頭直入軍機處,低問中堂到也無?的那些詩去嘲笑他。 又詠新進士回籍有兩句:非是京官喜告假,要從桑梓晾朝珠。世叔,你想他這晾朝珠的 晾字,同以上昂頭低問等語,到底是具有何等樣力量才能使各房舍當局神理,一齊活跳 到字裡行間裡來描摹盡致呢?」宸章道:「怎麼不是活跳呢?直算是那結虛字,都被他 安上了轆轤,可以隨著舌頭轉的,一經念到人嘴裡,就像是一個極不會說話極老實的人 ,也要變得滑頭起來了$ 』二字,更越行得實。 「你們就沒有聽見過人說,有兩位大員遇在一處,私下互相嘆氣麼?一個說是:『唉! 某翁!你曉得我們可憐,連個平民百姓都不如,白做到這麼偌大的一個官,弄得出去也 要放炮,進來又要放炮,直算是替他們那一班混賬男女,暗暗的寄了一個巡風的耳目在 鼓樂亭子同炮手身上,好讓他們放心大膽的盡著胡鬧,豈不是鬧到頭白都沒有破敗的日 子麼?可巧我有一日,就故意的說今天出去拜客,要到極晚才轉來呢!又故意的外面打 了一個花兒,就急忙更換一身便服,也不坐轎,也不開鑼,悄悄兒的跑回衙署。到大姨 太太房門口一看,只見銀蒜低垂,湘簾不捲,我就揭起門簾要想朝裡去,誰知幾乎把臉 上一副近視眼鏡撞破了。再存神一望,才知道那兩扇門是開著的,衹有貼著那對紙和合 人兒對著我笑。及至再走到二姨太太那裡去一望,也是照式一樣。我便一口氣把九位姨 太太的往處都周歷到了,不意都一色。甚至連那瘟丫頭都躲得無影無蹤,連一絲兒女人 星子都瞧不見,竟不知道他們是藏到哪裡去了。後來還是我氣極了,一時沒法想,只得 老著臉,派了幾名戈什哈,去那幾位姨太太的房門口,分頭一叫喚,喊說:「大人回來 了!大人回來了!」才有幾個慌慌張張的開了後房角門,伸著頭朝外望。還有兩個我平 時最喜歡最得寵的糊塗東西,竟敢仍然大著膽硬不開門。慢騰騰的過了好半日,猶自在 裡面,甕著聲罵戈什們,說是有意嚇他,豈有並沒聽見外面放炮,怎麼就會胡亂報說大 人回來呢?小心著回來送到中軍那裡去敲屁股。我一時也是氣昏了,別想說得出一句話 來,只好拚命掙著嗓子罵道:「我把你們這一班狗畜生!炮都被你們在裡頭放完了,那 外面哪裡還有甚麼炮放呢?』」 「一個說:『某翁,你真好精神,有這麼心腸去管他們閑事。要依我的馬矣見,與其私 賣,不如官許,還可以稍示限制,不至於玩我等於股掌之上而不覺呢!要不就索性不癡 不聾,不做阿家翁,裝一點馬矣,隨他們過去。所以我每屆出行的時候,都預先叫人招 呼執事班上,吩咐他們把回衙鑼照向例格外多敲幾十下子,好知照他們那些在裡面悶著 的人,快點兒替我迴避。至吹鼓手同炮手,要格外加氣力,加火藥,務必放得響,吹得 高,那更不是不消說得的一件事了。再者,某翁,你還不曉得其中的道理呢!我說出來 把你聽聽,你就懂了。自古道:「月裡嫦娥愛少年」,即如你做了一個標標緻致的女人 家,可肯同著你我這一起老梅樁子在一處廝混麼?從古老夫得其少妻這一句話,在《周 易》上謂之「枯楊生梯」,一上起首,就帶著三分勉$ 。』那人又道:『君欲全我命,手交十兩燒埋 銀。』他聽了,只得趕忙的進去,拿了幾件零星碎銀飾走出來,遞與那人道:『首飾湊 成十兩。』那人在身旁摸出一竿小戥子來一稱道:『戥頭還短八錢。』他此時心裡巴不 得那人速速走去,省得在這裡再另生枝節,便裝出一副宜瞋宜喜春風面,一直送那人出 了大門,站下來拱拱手道:『千里送君終一別啊!』那人也笑道:『八錢約我必重來呢 !』他不覺一時性起,揮手道:『惡客,惡客,速去!速去!速速去!』那人聽了,作 上一個揖道:『好東,好東,再來!再來!再再來!』」 我笑道:「這個過路客,雖說是個斯文中之無賴,然而來是一個揖,去又是一個揖,倒 還有點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的意味呢!而且『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用老 對莊,也還算工穩。我替他算了一算,十兩銀子,對七個對子,直算是一兩四錢二分五 百六毫一個的代價罷!」賈鈞之道:「十兩銀子分七分,若照一七,四七二十八,二七 一十四,七八五十六,二七三十五算起來,那下餘還多四忽銀子,又怎麼算呢?」我笑 道:「怎麼算都不要緊,好在是肉爛在湯鍋裡,多也是他的,少也是他的。衹要在那裡 ,不唱『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就已經是天字第一號的大人情大造化了。我們誰 有閑工夫來替古人擔憂,算這筆倒鉤賬呢?」真曉化道:「小雅君,你別要儘著打小九 九了,好讓老蕭說罷!我再接說一個,就完了糖擔子了。今天大家還有大家的私事呢, 不要為說個把笑話代酒令,回來耽誤了工夫,設或再有個好事者聽見了,拿笑話當笑話 說,那才是一場真笑話呢!」 我聽著,方想回駁他兩句,忽地聽見內室裡似乎有一片哭浪,撞入耳輪裡來。真、賈諸 人也異常驚恐,都一齊站起身,離席散坐。正要叫人往後面去打探,適值宸章已匆匆的 走出來,也不同諸人答話,就一屁股往炕沿邊一坐,低著頭嘆道:「唉!人生七十古來 稀,穿衣喫飯討便宜,我今年已有四十多歲了,古稀不過一二十年光景,那所有的穿喫 二字,卻一概都不在我心上。衹有這麼一個寶貨,是我老夫妻三口兒終日祈禱來的,滿 擬著從此多苦幾年,好落得個『萬事不如歸去好,青燈黃卷課兒曹』,以慰桑榆暮景。 誰知天不從人,彩雲易散,今早小兒忽然得了個甚麼老鴉驚,可憐把個人扳得嘴唇子也 紫了,眼睛也弔了,不食不啼,十分危險。看這種樣,多半是不中用了。我們的老太太 同內人,還有小兒的生母,也都嚇得手足無措,衹是一味的哭。我兄弟雖然是向來不動 心,然面到這步田地,也就沒得主意了。好歹我這個崽,如果$ 子來。三公子同憨仙旅禮,便請問馬二先生:“貴鄉貴姓?”憨仙道:“這是舍 弟,各書坊所貼處州馬純上先生選《三科墨程》的便是。”胡三公子改容相接,施禮坐下。 三公子舉眼一看,見憨仙人物軒昂,行李華麗,四個長隨輪流獻茶,又有選家馬先生是至戚 ,歡喜放心之极。坐了一會,去了。次日,憨仙同馬二先生坐轎子回拜胡府,馬二先生又送 了一部新選的墨卷,三公子留著談了半日,回到下處。頃刻,胡家管家來下請帖,兩副:一 副寫洪大爺,一副寫馬老爺。帖子上是,“明日湖亭一危小集,候教!胡縝拜訂。”持帖人 說道:“家老爺拜上太爺,席設在西湖花港御書樓旁園子里,請太爺和馬老爺明日早些。” 憨仙收下帖子。次日。兩人坐轎來到花港,園門大開,胡三公子先在那里等候。兩席酒,一 本戲,吃了一日,馬二先生坐在席上,想趙前日獨自一個看著別人吃酒席,今日恰好人情我 也在這里。當下极丰盛的酒撰點心,馬二先生用了一飽,胡三公子約定三五日再請到家寫立 合同,央馬二先生居間,然后打掃家里花園,以為丹室。先兌出一万銀子,托憨仙修制藥物 ,請到丹室內住下。三人說定,到晚席散,馬二先生坐轎竟回文瀚樓。一連四天,不見憨仙 有人來請,便走去看他。一進了門,見那几個長隨不胜慌張,問其所以,憨仙病倒了,症候 甚重,醫生說脈息不好,已是不肯下藥。馬二先生大惊,急上樓進房內去看。已是奄奄一息 ,頭也抬不起來。馬二先生心好,就在這里相伴,晚間也不回去,挨過兩日多,那憨仙壽數 已盡,斷气身亡。那四個人慌了手腳,寓處擄一擄,只得四五件綢緞衣服還當得几兩銀子, 其余一無所有,几個箱子都是空的。這几個人也并非長隨,是一個儿子,兩個侄儿,一個女 婿,這時都說出來,馬二先生听在肚里,替他著急。此時棺材也不夠買。馬二先生有良心, 赶著下處去取了十兩銀子來,与他們料理,儿子守著哭泣,侄子上街買棺村,女婿無事,同 馬二先生到間壁茶館里談談。馬二先生道:“你令岳是個后神仙,今年后了三百多歲,怎么 忽然又死起來?”女婿道,“笑話!他老人家今年只得六十六歲,那里有甚么三百歲!想著 他老人家,也就是個不守本分,慣弄玄虛,尋了錢又混用掉了,而今落得這一個收場。不瞞 者先生說,我們都是買賣人,丟著生意同他做這虛頭事,他而今直腳去了,累我們討飯回鄉 ,那里說起!”馬二先生道:“他老人家床頭間有那一包一包的‘黑煤’,燒起爐來,一傾 就是紋銀,”女婿道:”那里是甚么‘黑煤’!那就是銀子,用煤煤黑了的!一下了爐,銀 子本色就$ 后面樓上,起了一個婚書稿,叫匡超人寫了,把与郝老二看,叫他明日拿銀子來取。打發郝二去了。吃了晚飯,點起燈來,念著回批,叫匡超人寫了。家里有的是豆腐干刻的假印,取來用上,又取出硃筆,叫匡超人寫了一個赶回文書的硃簽。辦畢,拿出酒來對飲,向匡超人道:“像這都是有些想頭的事,也不枉費一番精神,和那些呆瘟纏甚么!”是夜留他睡下。次早,兩處都送了銀子來,潘三收進去,隨即拿二十兩銀子遞与匡超人,叫他帶在寓處做盤費。匡超人歡喜接了,遇便人也帶些家去与哥添本錢。書坊各店也有些文章請他選。潘三一切事都帶著他分几兩銀子,身上漸漸光鮮。果然听了潘三的話,和那邊的名士來往稀少。   不覺住了將及兩年。一日,潘三走來道:“二相公,好几日不會,同你往街上吃三杯,”匡超人鎖了樓門,同走上街。才走得几步,只見潘家一個小廝尋來了說:“有客在家里等三爺說話。”潘三道:“二相公,你就同我家去。”當下同他到家,請匡超人在里間小客座里坐下。潘三同那人在外邊,潘三道:“李四哥,許久不見,一向在那里?”李四道:“我一向在學道衙門前。今有一件事,回來商議,怕三爺不在家,而今會著三爺,這事不愁不妥了。”潘三道:“你又甚么事搗鬼話?同你共事,你是‘馬蹄刀瓢里切菜,滴水也不漏’,總不肯放出錢來。”李四道:“這事是有錢的。”“潘三道:“你且說是甚么事。”李四道:“目今宗師按臨紹興了,有個金東崖在部里做了几年衙門,掙起几個錢來,而今想儿子進學。他儿子叫做金躍,卻是一字不通的,考期在即,要尋一個替身。這位學道的關防又嚴,須是想出一個新法子來,這事所以要和三爺商議。”潘三道:“他愿出多少銀子?”李四道:“紹興的秀才,足足值一千兩一個。他如今走小路,一半也要他五百兩。只是眼下且難得這一個替考的人。又必定是怎樣裝一個何等樣的人進去?那替考的筆資多少?衙門里使費共是多少?剩下的你我怎樣一個分法?”潘三道:“通共五百兩銀子,你還想在這甲頭分一個分子,這事就不必講了。你只好在他那邊得些謝禮,這里你不必想。”李四道:“三爺,就依你說也罷了。到底是怎個做法?”潘三道:“你總不要管,替考的人也在我,衙門里打點也在我,你只叫他把五百兩銀子兌出來,封在當舖里,另外拿三十兩銀子給我做盤費,我總包他一個秀才。若不得進學,五百兩一絲也不動。可妥當么?”李四道:“這沒的說了。”當下說定,約著日子來封銀子。   潘三送了李四出去,回來向匡超人說道:“二相公,這個事用的著你了。”匡超人道:“我方才听見的。用$ 去。你在我母親眼前,我便往京里去做官,做的興頭,再來接你上任。”娘子道:“你去做官罷了,我自在這里,接了我媽來做伴。你叫我到鄉里去,我那里住得慣?這是不能的!”匡超人道:“你有所不知,我在家里,日逐有几個活錢;我去之后,你日食從何而來?老爹那邊也是艱難日子,他那有閒錢養活女儿?待要把你送在娘家住,那里房子窄,我而今是要做官的,你就是誥命夫人,住在那地方不成体面,不如還是家去好。現今這房子轉的出四十兩銀子,我拿几兩添著進京,剩下的你帶去,放在我哥店里,你每日支用。我家那里東西又賤,雞、魚、肉、鴨,日日有的,有甚么不快活?”娘子再三再四不肯下鄉,他終日來逼,逼的急了,哭喊吵鬧了几次。他不管娘子肯与不肯,竟托書店里人把房子轉了,拿了銀子回來,娘子到底不肯去,他請了丈人、丈母來勸。丈母也不肯。那丈人鄭老爹見女婿就要做官,責備女儿不知好歹,著實教訓了一頓。女儿拗不過,方才允了。叫一只船,把些家伙什物都搬在上。匡超人托阿舅送妹子到家,寫字与他哥p說將本錢添在店里,逐日支銷。擇個日子動身,娘子哭哭啼啼,拜別父母,上船去了。   匡超人也收拾行李來到京師見李給諫,給諫大喜。問著他又補了廩,以优行貢入大學,益發喜极。向他說道:“賢契,目今朝廷考取教習,學生料理,包管賢契可以取中。你且將行李搬在我寓處來盤桓几日。”匡超人應諾,搬了行李來。又過了几時,給諫問匡超人可曾婚娶。匡超人暗想,老師是位大人,在他面前說出丈人是撫院的差,恐惹他看輕了笑,只得答道:“還不曾。”給諫道:“恁大年紀,尚不曾娶,也是男子漢‘漂梅之侯’了。但這事也在我身上。”   次晚,遣一個老成管家來到書房里向匡超人說道:“家老爺拜上匡爺。因昨日談及匡爺還不曾恭喜娶過夫人,家老爺有一外甥女,是家老爺夫人自小撫養大的,今年十九歲,才貌出眾,現在署中,家老爺意欲招匡爺為甥婿。一切恭喜費用俱是家老爺備辦,不消匡爺費心。所以著小的來向匡爺叩喜。”匡超人听見這話,嚇了一跳,思量要回他說已經娶過的,前日卻說過不曾;但要允他,又恐理上有礙。又轉一念道:“戲文上說的蔡狀元招贅牛相府,傳為佳話,這有何妨!”即便應允了。   給諫大喜,進去和夫人說下,擇了吉日,張燈結彩,倒賠數百金裝奩,把外甥女嫁与匡超人。到那一日,大吹大擂,匡超人紗帽圓領,金帶皂靴,先拜了給諫公夫婦,一派細樂,引進洞房。揭去方中,見那新娘子辛小姐,真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人物又標致,嫁裝又齊整,匡超人此時恍若親見$ 老爹已是料理了些鏡子、燈台、茶壺,和一套盆桶,兩個枕頭,叫他大儿子卜誠做一擔挑了來,挑進門放下,和牛老作了揖。牛老心里著實不安,請他坐下,忙走到柜里面,一個罐內倒出兩塊橘餅和些蜜餞天茄。斟了一杯茶,雙手遞与卜誠,說道:“卻是有勞的緊了,使我老漢坐立不安。”卜誠道:“老伯快不要如此,這是我們自己的事。”說罷,坐下吃茶。   只見牛浦戴了新瓦楞帽,身穿青布新直裰,新鞋淨襪,從外面走了進來,后邊跟著一個人,手里提著几大塊肉,兩個雞,一大尾魚,和些閩筍、芹菜之類,他自己手里捧著油鹽作料,走了進來。牛老道:“這是你舅丈人,快過來見禮,”午浦丟下手里東西,向卜誠作揖下跪,起來數錢打發那拿東西的人,自捧著作料,送到廚下去了。隨后卜家第二個儿子卜信,端了一個箱子,內里盛的是新娘子的針線鞋面;又一個大捧盤,十杯高果子茶,送了過來,以為明早拜堂之用。牛老留著吃茶,牛浦也拜見過了,卜家弟兄兩個坐了一回,拜辭去了。牛老自到廚下收拾酒席,足忙了一天。   到晚上,店里拿了一對長枝的紅蜡燭點在房里,每枝上插了一朵通草花,央情了鄰居家兩位奶奶把新娘子攙了過來,在房里拜了花燭。牛老安排一席酒菜在新人房里,与新人和攙新人的奶奶坐。自己在客座內擺了一張桌子,點起蜡燭來,杯箸安排停當,請得卜家父子三位來到。牛老先斟了一杯酒,奠了天地,再滿滿斟上一杯,捧在手里,請卜老轉上,說道:“這一門親。蒙老哥親家相愛,我做兄弟的知感不盡!卻是窮人家,不能備個好席面,只得這一杯水酒,又還要屈了二位舅爺的坐。凡事總是海涵了罷。”說著,深深作下揖去,卜老還了禮。午老又要麥卜誠、卜信的席,兩人再三辭了,作揖坐下。   牛老道:“實是不成個酒饌,至親面上,休要笑話。只是還有一說,我家別的沒有,茶葉和炭還有些須,如今煨一壺好茶,留親家坐著談談,到五更天,讓兩口儿出來磕個頭,也盡我兄弟一點窮心。”卜老道:“親家,外甥女年紀幼,不知個禮体,他父親又不在跟前,一些陪嫁的東西也沒有,把我羞的要不的。若說坐到天亮,我自恁要和你老人家談談哩,為甚么要去!”當下卜誠、卜信吃了酒先回家去,卜老坐到五更天。兩口儿打扮出來,先請牛老在上,磕下頭去。牛老道:“孫儿,我不容易看養你到而今。而今多虧了你這外公公替你成就了親事,你已是有了房屋了。我從今日起,就把店里的事,即交付与你,一切買、賣、賒欠、存留,都是你自己主張。我也老了,累不起了,只好坐在店里幫你照顧,你只當尋個老伙計罷了。孫媳婦是好的,只愿$ 卿道:“老爹尊姓?”那人道:“賤姓倪。”鮑文卿道,“尊府在那里?”那人道,“遠哩!舍下在三牌樓。”鮑文卿道:“倪老爹,你這修補樂器,三弦、琵琶都可以修得么,”倪老爹道:“都可以修得的。”鮑文卿道:“在下姓鮑,舍下住在水西門,原是梨園行業。因家里有几件樂器坏了,要借重老爹修一修。如今不知是屈老爹到舍下去修好,還是送到老爹府上去修?”倪老爹道:“長兄,你共有几件樂器?”鮑文卿道:“只怕也有七八件。”倪老爹道:“有七八件就不好拿來,還是我到你府上來修罷。也不過一兩日功夫,我只扰你一頓早飯,晚里還回來家。”鮑文卿道:“這就好了。只是茶水不周,老爹休要見怪。”’又道:”几時可以屈老爹去?”倪老爹道:“明日不得閒,后日來罷。”當下說定了。門口挑了一擔茯苓糕來,鮑文卿買了半斤,同倪老爹吃了,彼此告別。鮑文卿道:“后日清晨,專候老爹。”倪老爹應諾去了。鮑文卿回來和渾家說下,把樂器都揩抹淨了,搬出來擺在客座里。   到那日清晨,倪老爹來了,吃過茶點心,拿這樂器修補。修了一回,家里兩個學戲的孩子捧出一頓素飯來,鮑文卿陪著倪老爹吃了。到下午時候。鮑文卿出門回來,向倪老爹道:“卻是怠慢老爹的緊,家里沒個好菜蔬,不恭。我而今約老爹去酒樓上坐坐,這樂器丟著,明日再補罷。”倪老爹道:“為甚么又要取扰?”當下兩人走出來,到一個酒樓上,揀了一個僻淨座頭坐下。堂官過來問:“可還有客?”倪老爹道:“沒有客了。你這里有些甚么菜?”走堂的疊著指頭數道:“肘子、鴨子、黃悶魚、醉白魚、雜膾、單雞、白切肚子、生烙肉、京烙肉、烙肉片、煎肉圓、悶青魚、煮鰱頭,還有便碟白切肉。”倪老爹道:“長兄,我們自己人,吃個便碟罷。”鮑文卿道:“便碟不恭。”因叫堂官先拿賣鴨子來吃酒,再爆肉片帶飯來。堂官應下去了。須臾,捧著一賣鴨子,兩壺酒上來。   鮑文卿起身斟倪老爹一杯,坐下吃酒,因問倪老爹道:“我看老爹像個斯文人,因甚做這修補樂器的事?”那倪老爹歎一口气道:“長兄,告訴不得你!我從二十歲上進學,到而今做了三十六年的秀才。就坏在讀了這几句死書,拿不得輕,負不的重,一日窮似一日,儿女又多,只得借這手藝糊口,原是沒奈何的事!”鮑文卿惊道:“原來老爹是學校中人,我大膽的狠了。請問老爹几位相公?老太太可是齊眉?”倪老爹道:“老妻還在。從前倒有六個小儿,而今說不得了。”鮑文卿道:“這是甚么原故?”倪老爹說到此處,不覺凄然垂下淚來。鮑文卿又斟一杯酒,遞与倪老爹,說道:“老爹,你有甚心事,$ ,號霞土,也是我們揚州詩人。這位是蕪湖郭鐵筆先生,鐫的圖書最妙。今日也趁著喜事來奉訪。”季葦蕭問了二位的下處,說道:“即日來答拜。”辛先生和金先生道:“這位令親鮑老爹,前日听說尊府是南京的,卻几時回南京去?”季葦蕭道:“也就在這一兩日間。”那兩位先生道:“這等我們不能同行了。我們同在這個俗地方,人不知道敬重,將來也要到南京去。”說了一會話,四人作別去了。鮑廷璽問道:“姑爺,你帶書子到南京与那一位朋友?”季羊蕭道:“他也是我們安慶人,也姓季,叫作季恬逸,和我同姓不宗,前日同我一路出來的。我如今在這里不得回去,他是沒用的人,寄個字叫他回家,”鮑廷璽道:“姑爺,你這字可曾寫下?”季葦蕭道:“不曾寫下。我今晚寫了,姑老爺明日來取這字和盤纏,后日起身去罷。”鮑廷璽應諾去了。當晚季葦蕭寫了字,封下五錢銀子,等鮑廷璽次日來拿。   次日早晨,一個人坐了轎子來拜,傳進帖子,上寫“年家眷同學弟宗姬頓首拜”。季葦蕭迎了出去,見那人方巾闊服,古貌古心。進來坐下,季葦蕭動問:“仙鄉尊字?”那人道:“賤字穆庵,敝處湖廣。一向在京,同謝茂秦先生館于趙王家里。因返舍走走,在這里路過,聞知大名,特來進謁。有一個小照行樂,求大筆一題。將來還要帶到南京去,遍請諸名公題詠。”季葦蕭道:“先生大名,如雷灌耳。小弟獻丑,真是弄斧班門了。”說罷,吃了茶,打恭上轎而去。恰好鮑廷璽走來,取了書子和盤纏,謝了季葦蕭。季葦蕭向他說:“姑老爺到南京,千万尋到狀元境,勸我那朋友季恬逸回去。南京這地方是可以餓的死人的,万不可久住!”說畢,送了出來。   鮑廷璽拿著這几錢銀子,搭了船,回到南京。進了家門,把這些苦處告訴太太一遍,又被太太臭罵了一頓。施御史又來催他兌房价,他沒銀子兌,只得把房子退還施家,這二十兩押議的銀子做了干罰。沒處存身,太太只得在內橋娘家胡姓借了一間房子,搬進去住著。住了几日,鮑廷璽拿著書子尋到狀元境,尋著了季恬逸。季活逸接書看了,請他吃了一壺茶,說道:“有勞鮑老爹。這些話我都知道了。”鮑廷璽別過自去了。   這季恬逸因缺少盤纏,沒處尋寓所住,每日里拿著八個錢買四個吊桶底作兩頓吃,晚里在刻字店一個案板上睡寬。這日見了書子,知道季葦蕭不來,越發慌了;又沒有盤纏回安慶去,終日吃了餅坐在刻字店里出神。那一日早上,連餅也沒的吃,只見外面走進一個人來,頭戴方巾,身穿元色直裰,走了進來,和他拱一拱手。季恬逸拉他在板凳上坐下。那人道:“先生尊姓?”季恬逸道:“賤性季。$ 。次早,在庵門口看見一個道人出來,買通了這道人,日日搬柴運米,養活父親。不到半年之上,身邊這些銀子用完了,思量要到東山去尋蕭昊軒,又恐怕尋不著,耽擱了父親的飯食。只得左近人家佣工,替人家挑土、打柴,每日尋几分銀子,養活父親,遇著有個鄰居住陝西去,他就把這尋父親的話,細細寫了一封書,帶与海月禪林的老和尚。   老和尚看了書,又歡喜,又欽敬他。不多几日,禪林里來了一個挂單的和尚。那和尚便是響馬賊頭趙大,披著頭發,兩只怪眼,凶像未改。老和尚慈悲,容他住下。不想這惡和尚在禪林吃酒、行凶、打人,無所不為。首座領著一班和尚來稟老和尚道:“這人留在禪林里,是必要坏了清規,求老和尚赶他出去。”老和尚教他去,他不肯去,后來首座叫知客向他說:“老和尚叫你去,你不去,老和尚說:你若再不去,就照依禪林規矩,抬到后面院子里,一把火就把你燒了!”惡和尚听了,怀恨在心,也不辭老和尚,次日,收拾衣單去了。老和尚又住了半年,思量要到峨媚山走走,順便去成都會會郭孝子。辭了眾人,挑著行李衣缽,風餐露宿,一路來到四川。   离成都有百十多里路,那日下店早,老和尚出去看看山景,走到那一個茶棚內吃茶。那棚里先坐著一個和尚。老和尚忘記,認不得他了,那和尚卻認得老和尚,便上前打個問訊道:“和尚,這里茶不好,前邊不多几步就是小庵,伺不請到小庵里去吃杯茶?”老和尚歡喜道:“最好。”那和尚領著老和尚,曲曲折折,走了七八里路,才到一個庵里。那庵一進三間,前邊一尊迦藍菩薩。后一迸三間殿,并沒有菩薩,中間放著一個榻床。那和尚同老和尚走進庵門才說道:“老和尚!你認得我么?”老和尚方才想起是撣林里赶出去的惡和尚,吃了一惊,說道:“是方才偶然忘記,而今認得了。”惡和尚竟自己走到床上坐下,睜開眼道:“你今日既到我這里,不怕你飛上天去!我這里有個葫蘆,你拿了,在半里路外山岡上一個老婦人開的酒店里,替我打一葫蘆酒來。你快去!”   老和尚不敢違拗,捧著葫蘆出去,找到山岡子上,果然有個老婦人在那里賣酒。老和尚把這葫蘆遞与他。那婦人接了葫蘆,上上下下把老和尚一看,止不住眼里流下淚來,便要拿葫蘆去打酒。老和尚嚇了一跳,便打個問訊道:“老菩薩,你怎見了貧僧就這般悲慟起來?這是甚么原故?”那婦人含著淚,說道:“我方才看見老師父是個慈悲面貌,不該遭這一難!”老和尚惊道:“貧僧是遭的甚么難?”那老婦人道:“老師父,你可是在半里路外那庵里來的?”老和尚道:“貧僧便是。你怎么知道?”老婦人道:“我認得$ 几樣茶食,到船上送行。大爺又悄悄送了他一個荷包,裝著四兩銀子,相別去了。   當晚開船,次早到家。大爺、二爺先上岸回家。才洗了臉坐下吃茶,門上人進來說:“六爺來了。”只見六老爺后面帶著一個人,走了進來,一見面就說道:“听見我們老爺出兵征剿苗子,把苗子平定了,明年朝廷必定開科,大爺、二爺一齊中了,我們老爺封了侯,那一品的蔭襲,料想大爺、二爺也不稀罕,就求大爺賞了我,等我戴了紗帽,給細姑娘看看,也好叫他怕我三分!”大爺道:“六哥,你掙一頂紗帽單單去嚇細姑娘,又不如去把這紗帽賞与王義安了。”   二爺道:“你們只管說話,這個人是那里來的?”那人上來磕頭請安,怀里拿出一封書子來,遞上來。六老爺道:“他姓臧,名喚臧歧,天長縣人。這書是社少卿哥寄來的,說臧歧為人甚妥帖,荐來給大爺、二爺使喚。”二爺把信拆開,同大爺看,前頭寫著些請問老伯安好的話,后面說到“臧歧一向在貴州做長隨,貴州的山僻小路他都認得,其人頗可以供使令”等語。大爺看過,向二爺說道,“杜世兄我們也許久不會他了,既是他荐來的人,留下使喚便了。”臧四磕頭謝了下去。   門上人進來稟:“王漢策老爺到了,在廳上要會。”大爺道:“老二,我同六哥吃飯,你去會會他罷。”二爺出去會客,大爺叫擺飯同六老爺吃。吃著,二爺送了客回來。大爺問道:“他來說甚么?”二爺道:“他說他東家万雪齋有兩船鹽,也就在這兩日開江,托我們在路上照應照應。”二爺便一同吃飯,吃完了飯,六老爺道:“我今日且去著,明日再來送行。”又道:“二爺若是得空,還到細姑娘那里瞧瞧他去。我先去叫他那里等著。”大爺道:“六哥,你就是個討債鬼,纏死了人!今日還那得工夫去看那騷婊子!”六老爺笑著去了。次日,行里寫了一只大江船。尤胡子、臧四同几個小廝,搬行李上船,門槍旗牌,十分熱鬧,六老爺送到黃泥灘,說了几句分別的話,才叫一個小船蕩了回去。   這里放炮開船,一直往上江進發。這日將到大姑塘,風色大作。大爺吩咐急急收了口子,彎了船。那江里白頭浪茫茫一片,就如煎鹽疊雪的一般。只見兩只大鹽船被風橫掃了,抵在岸邊。便有兩百只小撥船,岸上來了兩百個凶神也似的人,齊聲叫道:“鹽船擱了淺了,我們快幫他去起撥!”那些人駕了小船,跳在鹽船上,不由分說,把他艙里的子儿鹽,一包一包的盡興搬到小船上。那兩百只小船都裝滿了,一個人一把槳,如飛的棹起來,都穿入那小港中,無影無蹤的去了。那船上管船的舵工,押船的朝奉,面面相覷,束手無策。望見這邊船上打著“貴州總鎮$ 聲大喊,兩弟兄一齊惊覺,看見窗外通紅,知道是對門失火。慌忙披了衣裳出來,叫齊了鄰居,把父母靈樞搬到街上。那火燒了兩間房子,到天亮就救息了。靈柩在街上。五河風俗,說靈樞抬出門,再要抬進來,就要窮人家;所以眾親友來看,都說乘此抬到山里,擇個日子葬罷,大先生向二先生道:“我兩人葬父母,自然該正正經經的告了廟,備祭辭靈,遍請親友會葬,豈可如此草率!依我的意思,仍舊將靈柩請進中堂,擇日出殯。”二先生道:“這何消說,如果要窮死,盡是我弟兄兩個當災。”當下眾人勸著總不听,喚齊了人,將靈柩請進中堂。候張云峰擇了日子,出殯歸葬,甚是盡禮。那日,闔縣送殯有許多的人,天長杜家也來了几個人。自此,傳遍了五門四關廂一個大新聞,說:余家兄弟兩個越發呆串了皮了,做出這樣倒運的事!只因這一番,有分教:風塵惡俗之中,亦藏俊彥;數米量柴之外,別有經綸,畢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三山門賢人餞別 五河縣勢利熏心 話說余大先生葬了父母之后,和二先生商議,要到南京去謝謝杜少卿;又因銀子用完了,順便就可以尋館。收拾行李,別了二先生,過江到杜少卿河房里。杜少卿問了這場官事,余大先生細細說了。杜少卿不胜歎息。   正在河房里閒話,外面傳進來,有儀征湯大老爺來拜。余大先生問是那一位,杜少卿道:“便是請表兄做館的了,不妨就會他一會。”正說著,湯鎮台進來,敘禮坐下。湯鎮台道:“少卿先生,前在虞老先生齋中得接光儀,不覺鄙吝頓消,隨即登堂,不得相值,又懸我一日之思。此位老先生尊姓?”杜少卿道:“這便是家表兄余有達,老伯去歲曾要相約做館的。”鎮台大喜道:“今日無意中又晤一位高賢,真為幸事。”從新作揖坐下。余大先生道:“老先生功在社稷,今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功,真古名將風度。”湯鎮台道:“這是事勢相逼,不得不爾。至今想來究竟還是意气用事,并不曾報效得朝廷,倒惹得同官心中不快活,卻也悔之無及。”余大先生道:“這個,朝野自有定論,老先生也不必過謙了。”杜少卿道:“老伯此番來京貴干?現寓何處?”湯鎮台道:“家居無事,偶爾來京,借此會會諸位高賢。敝寓在承恩寺。弟就要去拜虞博士并庄征君賢竹林。”吃過茶,辭別出來。余大先生同杜少卿送了上轎。余大先生暫寓杜少卿河房。   這湯鎮台到國子監拜虞博士,那里留下帖,回了不在署。隨往北門橋拜庄濯江,里面見了帖子,忙叫請會。這湯鎮台下轎進到廳事,主人出來,敘禮坐下,道了几句彼此仰慕的話。湯鎮台提起要往后湖拜庄征君,庄濯江道:“家叔此刻恰$ ,只見中間奉著靈柩,面前香爐、燭台、遺像,魂幡,王玉輝慟哭了一場,倒身拜了四拜。那孝子謝了。王玉輝吃了茶,又將自己盤費買了一副香紙牲禮,把自己的書一同擺在靈柩前祭奠,又慟哭了一場。住了一夜,次日要行。那孝子留他不住。又在老朋友靈柩前辭行,又大哭了一場,含淚上船,那孝子直送到船上,方才回去。   王玉輝到了蘇州,又換了船,一路來到南京水西門上岸,進城尋了個下處,在牛公庵住下。次日,拿著書子去尋了一日回來。那知因虞博士選在浙江做官,杜少卿尋他去了,庄征君到故鄉去修祖墳;退衡山、武正字都到遠處做官去了,一個也遇不著。王玉輝也不懊悔,听其自然,每日在牛公庵看書。過了一個多月,盤費用盡了,上街來閒走走。才走到巷口,遇著一個人作揖,叫聲:“老伯怎的在這里?”王玉輝看那人,原來是同鄉人,姓鄧,名義,字質夫。這鄧質夫的父親是王玉輝同案進學,鄧質夫進學又是王玉輝做保結,故此稱是老伯。王玉輝道:“老侄,几年不見,一向在那里?”鄧質夫道:“老伯寓在那里?”王玉輝道:“我就在前面這牛公庵里,不遠。”鄧質夫道:“且同到老伯下處去。”   到了下處,鄧質夫拜見了,說道:“小侄自別老伯,在揚州這四五年。近日是東家托我來賣上江食鹽,寓在朝天宮。一向記念老伯,近況好么?為甚么也到南京來?”王玉輝請他坐下,說道,“賢侄,當初令堂老夫人守節,鄰家失火,令堂對天祝告,反風滅火,天下皆聞。那知我第三個小女,也有這一番節烈。”因悉把女儿殉女婿的事說了一遍。“我因老妻在家哭泣,心里不忍。府學余老師寫了几封書子与我來會這里几位朋友,不想一個也會不著。”鄧質夫道:“是那几位?”王玉輝一一說了。鄧質夫歎道:“小侄也恨的來遲了!當年南京有虞博士在這里,名壇鼎盛,那泰伯祠大祭的事,天下皆聞。自從虞博士去了,這些賢人君子,風流云散。小侄去年來,曾會著杜少卿先生,又因少卿先生在元武湖拜過庄征君。而今都不在家了。老伯這寓處不便,且搬到朝天宮小侄那里寓些時。”王王輝應了,別過和尚,付了房錢,叫人挑行李,同鄧質夫到朝天宮寓處住下。鄧質夫晚間備了酒肴,請王玉輝吃著,又說起泰伯祠的話來。王玉輝道:“泰伯祠在那里?我明日要去青看。”鄧質夫道:“我明日同老伯去。”   次日,兩人出南門,鄧質夫帶了几分銀子把与看門的。開了門,進到正殿,兩人瞻拜了。走進后一層,樓底下,遲衡山貼的祭祀儀注單和派的執事單還在壁上。兩人將袖子拂去塵灰看了。又走到樓上,見八張大柜關鎖著樂器、祭器,王玉輝也要看。看$ 破敗至此,就沒有一個人來修理。多少有錢的,拿著整千的銀子去起蓋僧房道院,那一個肯來修理圣賢的祠宇!”鄰居老爹道:“當年遲先生買了多少的家伙,都是古老樣范的,收在這樓底下几張大柜里,而今連柜也不見了!”蓋寬道,“這些古事,提起來令人傷感,我們不如回去罷!”兩人慢慢走了出來。   鄰居老爹道:“我們順便上雨花台絕頂。”望著隔江的山色,嵐翠鮮明,那江中來往的船只,帆檣歷歷可數。那一輪紅日,沉沉的傍著山頭下去了。兩個人緩緩的下了山,迸城回去。蓋寬依舊賣了半年的茶。次年三月間,有個人家出了八兩銀子束修,請他到家里教館去了。   一個是做裁縫的。這人姓荊,名元,五十多歲,在三山街開著一個裁縫舖。每日替人家做了生活,余下來工夫就彈琴寫字,也极喜歡做詩。朋友們和他相与的問他道:“你既要做雅人,為甚么還要做你這貴行?何不同些學校里人相与相与?”他道:“我也不是要做雅人,也只為性情相近,故此時常學學。至于我們這個賤行,是祖、父遺留下來的,難道讀書識字,做了裁縫就玷污了不成?況且那些學校中的朋友,他們另有一番見識,怎肯和我們相与?而今每日尋得六七分銀子,吃飽了飯,要彈琴,要寫字,諸事都由得我,又不貪圖人的富貴,又不伺候人的顏色,天不收,地不管,倒不快活?”朋友們听了他這一番話,也就不和他親熱。   一日,荊元吃過了飯,思量沒事,一徑踱到清涼山來。這清涼山是城西极幽靜的所在。他有一個老朋友,姓于,住在山背后。那于老者也不讀書,也不做生意,養了五個儿子,最長的四十多歲,小儿子也有二十多歲。老者督率著他五個儿子灌園。那園卻有二三百畝大,中間空隙之地,种了許多花卉,堆著几塊石頭。老者就在那旁邊蓋了几間茅草房,手植的几樹梧桐,長到三四十圍大。老者看看儿子灌了園,也就到茅齋生起火來,煨好了茶,吃著,看那園中的新綠。這日,荊元步了進來,于老者迎著道:“好些時不見老哥來,生意忙的緊?”荊元道:“正是。今日才打發清楚些,特來看看老爹。”于老者道:“恰好烹了一壺現成茶,請用杯。”斟了送過來。荊元接了,坐著吃,道:“這茶,色、香、味都好,老爹卻是那里取來的這樣好水?”于老者道:“我們城西不比你們城南,到處井泉都是吃得的。”荊元道:“古人動說桃源避世,我想起來,那里要甚么桃源?只如老爹這樣清閒自在,住在這樣城市山林的所在,就是現在的活神仙了!”于老者道:“只是我老拙一樣事也不會做,怎的如老哥會彈一曲琴,也覺得消遣些。近來想是一發彈的好了,可好几時請教一回?”$ 陵墓,獨生良足恥」,「小臣恥其獨死, 實有媿於胡顏」,就可以「為汝曹後車」嗎?然而,後來的士子大夫們卻有像陸奎勳之流,硬是 胡說什麼「家訓流傳者,莫善於北齊之顏氏,……是皆修德於己,居家則為孝子,許國則為忠臣」. 這難道不是和顏之推一樣,無可奈何地故作自欺欺人之語嗎?   顏之推的悲劇,也是時代的悲劇.唐人崔塗曾有一首讀庾信集詩寫道:「四朝十帝盡風流, 建業、長安兩醉游;唯有一篇楊柳曲,江南江北為君愁.」我們讀了這首詩,就會自然而然地聯 想到顏之推;因為,他二人生同世,行同倫,他們對於「朝市遷革」所持的態度,本來就是伯仲之 間的.他們一個寫了一篇哀江南賦,一個寫了一篇觀我生賦,對於身經亡國喪家的變故,痛哭流涕 ,慷慨陳辭,實則都是為他們之「競己棲而擇木」作辯護,這正是這種悲劇的具體反映.姚範跋顏 氏家訓寫道:「昔顏介生遭衰叔,身狎流離,宛轉狄俘,阽危鬼錄,三代之悲,劇於荼蓼,晚著觀 我生賦云:『向使潛於草茅之下,甘為畎畝之民,無讀書而學劍,莫抵掌以膏身,委明珠而樂賤, 辭白璧以安貧,堯、舜不能辭其素樸,桀、紂無以汙其清塵,此窮何由而至?茲辱安所自臻?』玩 其辭意,亦可悲矣.」他「生於亂世,長於戎馬,流離播越,聞見已多」,於是他掌握了一套庸俗 的處世祕訣,說起來好像頭頭是道,面面俱圓,而內心實則無比空虛,極端矛盾.他在序致篇寫道: 「每常心共口敵,性與情競,夜覺曉非,今悔昨失,自憐無教,以至於斯.」這是他由衷的自白.紀 昀在他手批的黃叔琳節鈔本一再指出:「此自聖賢道理.然出自黃門口,則另有別腸--除卻利害二字, 更無家訓矣.此所謂貌似而神離.」「極好家訓,只末句一個費字,便差了路頭.楊子曰:『言,心 聲也.』蓋此公見解,只到此段地位,亦莫知其然而然耳.」「老世故語,隔紙捫之,亦知為顏黃門 語.」紀氏這些假道學的庸言,卻深深擊中了這位真雜學的要害.當日者,顏氏飄泊西南,間關陝、洛, 可謂「仕宦不止車生耳」了.他為時勢所迫,往往如他自己所說那樣,「在時君所命,不得自專」 .梁武帝蕭衍好佛,小名命曰阿練,後又捨身同泰;顏氏亦嚮風慕義,直至歸心.梁元帝蕭繹崇玄, 「至乃倦劇愁憤,輒以講自釋」;顏氏雖自稱「亦所不好」,然亦「頗預末筵,親承音旨」.當日者, 梁武之餓死臺城,梁元之身為俘虜,玄、釋二教作為致敗之一端,都為顏氏所聞所見,他卻無動於中 ,執迷不悟,這難道不是像他所諷刺的「眼不能見其睫」嗎?他徘徊於玄、釋之間,出入於「$ 的「貴遊子弟,多無學術,至於諺云:『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 何如則秘書.』」以及俗儒之迂腐,至於「鄴下諺云:『博士買驢,書券三紙,未有驢字.』」這些,都 是很好的歷史文獻,提供我們知人論世的可靠依據,外此其餘,顏氏對於研討我國豐富的文化遺產,亦作 出了一定的貢獻.   第一,此書對於研究南北諸史,可供參攷.顏氏作品,除觀我生賦自注外,像風操篇所言「梁武帝問 一中土人,……何故不知有族」,這個人就是夏侯亶;勉學篇所言「江南有一權貴」,以羊肉為蹲鴟,這 個人就是王翼;文學篇言「并州有一士族,好為可笑詩賦」,這個人就是姜質;省事篇所言「近世有兩人 ,朗悟士也,性多營綜」,這兩個人就是祖珽、徐之才.這些,都可以補證南北諸史.教子篇所說的高儼 ,兄弟篇所說的劉瓛,治家篇所說的房文烈和江祿,風操篇所說的裴之禮,勉學篇所說的田鵬鸞和李庶, 文章篇所說的劉逖,名實篇所說的韓晉明,歸心篇所說的王克,雜藝篇所說的武烈太子蕭方等:這些,都可與南北諸史參證.而風操篇 所說的臧逢世,慕賢篇所說的丁覘,涉務篇所說的「梁世士大夫不能乘馬云云」:這些,更足補梁書之闕如.慕賢篇 所說的張延雋,勉學篇所說的姜仲岳:這些,更足補北齊書之俄空.又如雜藝篇所說常射與博射之分, 則提供我們弄通南史柳惲傳所言博射之事.   第二,此書對於研究漢書,可供參攷.舊唐書顏師古傳寫道:「父思魯,以學藝稱.……叔父游秦,……撰漢書決疑十二卷, 為學者所稱;後師古注漢書,亦多取其義.」大顏、小顏之精通漢書,或多或少地都受了家訓的影響.如書證篇言「猶豫」之「猶」為獸名, 漢書高后紀師古注即以猶為獸名;同篇引太公六韜以說賈誼傳之「日中必(上彗下火)」,師古注亦引六韜為說; 同篇又引司馬相如封禪書「導一莖六穗于庖」,而訓導為擇,師古注亦從鄭氏說,訓導為擇.這些地方,師古都暗用之推之說, 尤足攷見其遵循祖訓,墨守家法,步趨惟謹,淵源有自也.   第三,此書對於研究經典釋文,可供參攷.經典釋文是研究儒、道兩家代表作品的重要參攷書.纂寫經典釋文的陸德明, 是顏之推商量舊學的老朋友,他們的意見,往往在二書中可攷見其異同.如書證篇言「杕杜,河北本皆為夷狄之狄,此大誤也」; 詩唐風杕杜釋文則云:「本或作夷狄之狄,非也.」書證篇言「左傳『齊侯痎,遂痁』……世間傳本多以痎為疥,……此臆說也」; 釋文則引梁元帝之改疥為痎,此尤足攷見他們君臣間治學的相互影響之處.書證篇引王制「臝股肱」鄭注之「●衣$ 走也.梁世謝舉,甚有聲譽,聞諱必哭,為世所譏.又有臧逢世,臧嚴之子也,篤學修行,不墜門風;孝元經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縣民庶,競修箋書,朝夕輻輳,几案盈積,書有稱「嚴寒」者,必對之流涕,不省取記,多廢公事,物情怨駭,竟以不辦而還.此並過事也.   近在揚都,有一士人諱審,而與沈氏交結周厚,沈與其書,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   凡避諱者,皆須得其同訓以代換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稱;厲王名長,琴有修短之目.不聞謂布帛為布皓,呼腎腸為腎修也.梁武小名阿練,子孫皆呼練為絹;乃謂銷鍊物為銷絹物,恐乖其義.或有諱雲者,呼紛紜為紛煙;有諱桐者,呼梧桐樹為白鐵樹,便似戲笑耳.   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兒曰鯉,止在其身,自可無禁.至若衛侯、魏公子、楚太子,皆名蟣蝨;長卿名犬子,王修名狗子,上有連及,理未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土多有名兒為驢駒、豚子者,使其自稱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漢有尹翁歸,後漢有鄭翁歸,梁家亦有孔翁歸,又有顧翁寵;晉代有許思妣、孟少孤:如此名字,幸當避之.   今人避諱,更急於古.凡名子者,當為孫地.吾親識中有諱襄、諱友、諱同、諱清、諱和、諱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聞者辛苦,無憀賴焉.   昔司馬長卿慕藺相如,故名相如,顧元歎慕蔡邕,故名雍,而後漢有朱倀字孫卿,許暹字顏回,梁世有庾晏嬰、祖孫登,連古人姓為名字,亦鄙事也.   昔劉文饒不忍罵奴為畜產,今世愚人遂以相戲,或有指名為豚犢者:有識傍觀,猶欲掩耳,況當之者乎?   近在議曹,共平章百官秩祿,有一顯貴,當世名臣,意嫌所議過厚.齊朝有一兩士族文學之人,謂此貴曰:「今日天下大同,須為百代典式,豈得尚作關中舊意?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兒耳!」彼此歡笑,不以為嫌.   昔侯霸之子孫,稱其祖父曰家公;陳思王稱其父為家父,母為家母;潘尼稱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風俗,言其祖及二親,無云家者;田里猥人,方有此言耳.凡與人言,言己世父,以次第稱之,不云家者,以尊於父,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則以夫氏稱之;在室,則以次第稱之.言禮成他族,不得云家也.子孫不得稱家者,輕略之也.蔡邕書集,呼其姑姊為家姑家姊;班固書集,亦云家孫:今並不行也.   凡與人言,稱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長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則加賢字,尊卑之差也.王羲之書,稱彼之母與自稱己母同,不云尊字,今所非也.   南人冬至歲首,不詣喪家;若不修書,則過節束帶以申慰.北$ 「灌木,叢木也.」此乃爾雅之文,故李巡注曰:「木叢生曰灌.」爾雅末章又云:「木族生為灌.」族亦叢聚也.所以江南詩古本皆為叢聚之叢,而古叢字似最字,近世儒生,因改為最,解云:「木之最高長者.」案:眾家爾雅及解詩無言此者,唯周續之毛詩注,音為徂會反,劉昌宗詩注,音為在公反,又祖會反:皆為穿鑿,失爾雅訓也.   「也」是語已及助句之辭,文籍備有之矣.河北經傳,悉略此字,其間字有不可得無者,至如「伯也執殳」,「於旅也語」,「回也屢空」,「風,風也,教也」,及詩傳云:「不戢,戢也;不儺,儺也.」「不多,多也.」如斯之類,儻削此文,頗成廢闕.詩言:「青青子衿.」傳曰:「青衿,青領也,學子之服.」按:古者,斜領下連於衿,故謂領為衿.孫炎、郭璞注爾雅,曹大家注列女傳,並云:「衿,交領也.」鄴下詩本,既無「也」字,群儒因謬說云:「青衿、青領,是衣兩處之名,皆以青為飾.」用釋「青青」二字,其失大矣!又有俗學,聞經傳中時須也字,輒以意加之,每不得所,益成可笑.   易有蜀才注,江南學士,遂不知是何人.王儉四部目錄,不言姓名,題云:「王弼後人.」謝炅、夏侯該,並讀數千卷書,皆疑是譙周;而李蜀書一名漢之書,云:「姓范名長生,自稱蜀才.」南方以晉家渡江後,北間傳記,皆名為偽書,不貴省讀,故不見也.   禮王制云:「臝股肱.」鄭注云:「謂揎衣出其臂脛.」今書皆作擐甲之擐.國子博士蕭該云:「擐當作揎,音宣,擐是穿著之名,非出臂之義.」案字林,蕭讀是,徐爰音患,非也.   漢書:「田肯賀上.」江南本皆作「宵」字.沛國劉顯,博覽經籍,偏精班漢,梁代謂之漢聖.顯子臻,不墜家業.讀班史,呼為田肯.梁元帝嘗問之,答曰:「此無義可求,但臣家舊本,以雌黃改『宵』為『肯』.」元帝無以難之.吾至江北,見本為「肯」.   漢書王莽贊云:「紫色蛙聲,餘分閏位.」蓋謂非玄黃之色,不中律呂之音也.近有學士,名問甚高,遂云:「王莽非直鳶髆虎視,而復紫色蛙聲.」亦為誤矣.   簡策字,竹下施朿,末代隸書,似杞、宋之宋,亦有竹下遂為夾者;猶如刺字之傍應為朿,今亦作夾.徐仙民春秋、禮音,遂以筴為正字,以策為音,殊為顛倒.史記又作悉字,誤而為述,作妒字,誤而為姤,裴、徐、鄒皆以悉字音述,以妒字音姤.既爾,則亦可以亥為豕字音,以帝為虎字音乎?   張揖云:「虙,今伏羲氏也.」孟康漢書古文注亦云:「虙,今伏.」而皇甫謐云:「伏羲或謂之宓羲.」按諸經史緯候,遂無宓羲之號.虙字從虍,宓字$ 但是學校里的人們,雖是月薪十五六元的小職員,也沒有 一個不是樂天知命的,仗著逐漸打熬成功的銅筋鐵骨,面黃肌瘦地從早辦公 一直到夜,其間看見名位較高的人物,還得恭恭敬敬地站起,實在都是不必 “衣食足而知禮節”〔8〕的人民。我每看見這情狀,不知怎的總記起連著 臨別托付我的話來。他那時生計更其不堪了,窘相時時顯露,看去似乎已沒 有往時的深沉,知道我就要動身,深夜來訪,遲疑了許久,才吞吞吐吐地說 “不知道那邊可有法子想?──便是鈔寫,一月二三十塊錢的也可以 的。我……。” 我很詫異了,還不料他竟肯這樣的遷就,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我還得活幾天……。” “那邊去看一看,一定竭力去設法罷。” 這是我當日一口承當的答話,後來常常自己聽見,眼前也同時浮出連著 的相貌,而且吞吞吐吐地說道“我還得活幾天”。到這些時,我便設法向各 處推荐一番﹔但有什麼效驗呢,事少人多,結果是別人給我幾句抱歉的話, 我就給他幾句抱歉的信。到一學期將完的時候,那情形就更加壞了起來。那 地方的幾個紳士所辦的《學理周報》上,竟開始攻擊我了,自然是決不指名 的,但措辭很巧妙,使人一見就覺得我是在挑剔學潮〔10〕,連推荐連著 的事,也算是呼朋引類。 我只好一動不動,除上課之外,便關起門來躲著,有時連煙卷的煙鑽出 窗隙去,也怕犯了挑剔學潮的嫌疑。連的事,自然更是無從說起了。這樣 地一直到深冬。 下了一天雪,到夜還沒有止,屋外一切靜極,靜到要聽出靜的聲音來。 我在小小的燈火光中,閉目枯坐,如見雪花片片飄墜,來增補這一望無際的 雪堆﹔故鄉也准備過年了,人們忙得很﹔我自己還是一個兒童,在後園的平 坦處和一伙小朋友塑雪羅漢。雪羅漢的眼睛是用兩塊小炭嵌出來的,顏色很 黑,這一閃動,便變了連著的眼睛。 “我還得活幾天!”仍是這樣的聲音。 “為什麼呢?”我無端地這樣問,立刻連自己也覺得可笑了。 這可笑的問題使我清醒,坐直了身子,點起一枝煙卷來﹔推窗一望,雪 果然下得更大了。聽得有人叩門﹔不一會,一個人走進來,但是聽熟的客寓 雜役的腳步。他推開我的房門,交給我一封六寸多長的信,字跡很潦草,然 而一瞥便認出“魏緘”兩個字,是連著寄來的。 這是從我離開S城以後他給我的第一封信。我知道他疏懶,本不以杳無 消息為奇,$ 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樹生泰山之阿,上有萬仞之高,下有不測之深;上為甘露所霑,下為淵泉所潤。當斯之時,桂樹焉知泰山之高,淵泉之深,不知有功德與無也!」 陳元方子長文有英才,與季方子孝先,各論其父功德,爭之不能決,咨於太丘。太丘曰:「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 荀巨伯遠看友人疾,值胡賊攻郡,友人語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遠來相視,子令吾去;敗義以求生,豈荀巨伯所行邪?」賊既至,謂巨伯曰:「大軍至,一郡盡空,汝何男子,而敢獨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寧以我身代友人命。」賊相謂曰:「我輩無義之人,而入有義之國!」遂班軍而還,一郡並獲全。 華歆遇子弟甚整,雖閒室之內,嚴若朝典。陳元方兄弟恣柔愛之道,而二門之裏,兩不失雍熙之軌焉。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而擲去之。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王朗每以識度推華歆。歆蜡日嘗集子姪燕飲,王亦學之。有人向張華說此事,張曰:「王之學華,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遠。」 華歆、王朗俱乘船避難,有一人欲依附,歆輒難之。朗曰:「幸尚寬,何為不可?」後賊追至,王欲舍所攜人。歆曰:「本所以疑,正為此耳。既已納其自託,寧可以急相棄邪?」遂攜拯如初。世以此定華、王之優劣。 王祥事後母朱夫人甚謹,家有一李樹,結子殊好,母恆使守之。時風雨忽至,祥抱樹而泣。祥嘗在別牀眠,母自往闇斫之。值祥私起,空斫得被。既還,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請死。母於是感悟,愛之如己子。 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 王戎云:「與嵇康居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 王戎、和嶠同時遭大喪,俱以孝稱。王雞骨支牀,和哭泣備禮。武帝謂劉仲雄曰:「卿數省王、和不?聞和哀苦過禮,使人憂之。」仲雄曰:「和嶠雖備禮,神氣不損;王戎雖不備禮,而哀毀骨立。臣以和嶠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應憂嶠,而應憂戎。」 梁王、趙王,國之近屬,貴重當時。裴令公歲請二國租錢數百萬,以恤中表之貧者。或譏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損有餘,補不足,天之道也。」 王戎云:「太保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與之言,理中清遠,將無以德掩其言!」 王安豐遭艱,至性過人。裴令往弔之,曰:「若使一慟果能傷人,濬沖必不免滅性之譏。」 王戎父渾有令名,官至涼州刺史。渾薨,所歷九郡義故,懷其德惠,相率致賻數百萬,戎悉不受。 劉道真嘗為徒,$ 嚴顏難犯?」 羅君章曾在人家,主人令與坐上客共語。答曰:「相識已多,不煩復爾。」 韓康伯病,拄杖前庭消搖。見諸謝皆富貴,轟隱交路,歎曰:「此復何異王莽時?」 王文度為桓公長史時,桓為兒求王女,王許咨藍田。既還,藍田愛念文度,雖長大猶抱著厀上。文度因言桓求己女婚。藍田大怒,排文度下厀曰:「惡見,文度已復癡,畏桓溫面?兵,那可嫁女與之!」文度還報云:「下官家中先得婚處。」桓公曰:「吾知矣,此尊府君不肯耳。」後桓女遂嫁文度兒。 王子敬數歲時,嘗看諸門生樗蒲。見有勝負,因曰:「南風不競。」門生輩輕其小兒,迺曰:「此郎亦管中窺豹,時見一斑。」子敬瞋目曰:「遠慚荀奉倩,近愧劉真長!」遂拂衣而去。 謝公聞羊綏佳,致意令來,終不肯詣。後綏為太學博士,因事見謝公,公即取以為主簿。 王右軍與謝公詣阮公,至門語謝:「故當共推主人。」謝曰:「推人正自難。」 太極殿始成,王子敬時為謝公長史,謝送版,使王題之。王有不平色,語信云:「可擲箸門外。」謝後見王曰:「題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韋誕諸人,亦自為也。」王曰:「魏阼所以不長。」謝以為名言。 王恭欲請江盧奴為長史,晨往詣江,江猶在帳中。王坐,不敢即言。良久乃得及,江不應。直喚人取酒,自飲一盌,又不與王。王且笑且言:「那得獨飲?」江云:「卿亦復須邪?」更使酌與王,王飲酒畢,因得自解去。未出戶,江歎曰:「人自量,固為難。」 孝武問王爽:「卿何如卿兄。」王答曰:「風流秀出,臣不如恭,忠孝亦何可以假人!」 王爽與司馬太傅飲酒。太傅醉,呼王為「小子。」王曰:「亡祖長史,與簡文皇帝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儷二宮。何小子之有?」 張玄與王建武先不相識,後遇於范豫章許,范令二人共語。張因正坐斂衽,王孰視良久,不對。張大失望,便去。范苦譬留之,遂不肯住。范是王之舅,乃讓王曰:「張玄,吳士之秀,亦見遇於時,而使至於此,深不可解。」王笑曰:「張祖希若欲相識,自應見詣。」范馳報張,張便束帶造之。遂舉觴對語,賓主無愧色。 雅量第六 豫章太守顧邵,是雍之子。邵在郡卒,雍盛集僚屬,自圍棊。外啟信至,而無兒書,雖神氣不變,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賓客既散,方歎曰:「已無延陵之高,豈可有喪明之責?」於是豁情散哀,顏色自若。 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太學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文王亦尋悔焉。 夏侯太初嘗倚柱作書。時大雨,霹靂破所倚柱,衣$ 下,丞相語大將軍:「不可復使羌人東行。」平子面似羌。 王大將軍起事,丞相兄弟詣闕謝。周侯深憂諸王,始入,甚有憂色。丞相呼周侯曰:「百口委卿!」周直過不應。既入,苦相存救。既釋,周大說,飲酒。及出,諸王故在門。周曰:「今年殺諸賊奴,當取金印如斗大繫肘後。」大將軍至石頭,問丞相曰:「周侯可為三公不?」丞相不答。又問:「可為尚書令不?」又不應。因云:「如此,唯當殺之耳!」復默然。逮周侯被害,丞相後知周侯救己,歎曰:「我不殺周侯,周侯由我而死。幽冥中負此人!」 王導、溫嶠俱見明帝,帝問溫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溫未答。頃,王曰:「溫嶠年少未諳,臣為陛下陳之。」王迺具敘宣王創業之始,誅夷名族,寵樹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貴鄉公事。明帝聞之,覆面著牀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長!」 王大將軍於眾坐中曰:「諸周由來未有作三公者。」有人答曰:「唯周侯邑五馬領頭而不克。」大將軍曰:「我與周洛下相遇,一面頓盡。值世紛紜,遂至於此!」因為流涕。 溫公初受劉司空使勸進,母崔氏固駐之,嶠絕裾而去。迄於崇貴,鄉品猶不過也。每爵皆發詔。 庾公欲起周子南,子南執辭愈固。庾每詣周,庾從南門入,周從後門出。庾嘗一往奄至,周不及去,相對終日。庾從周索食,周出蔬食,庾亦彊飯,極歡;并語世故,約相推引,同佐世之任。既仕,至將軍二千石,而不稱意。中宵慨然曰:「大丈夫乃為庾元規所賣!」一嘆,遂發背而卒。 阮思曠奉大法,敬信甚至。大兒年未弱冠,忽被篤疾。兒既是偏所愛重,為之祈請三寶,晝夜不懈。謂至誠有感者,必當蒙祐。而兒遂不濟。於是結恨釋氏,宿命都除。 桓宣武對簡文帝,不甚得語。廢海西後,宜自申敘,乃豫撰數百語,陳廢立之意。既見簡文,簡文便泣下數十行。宣武矜愧,不得一言。 桓公臥語曰:「作此寂寂,將為文、景所笑!」既而屈起坐曰:「既不能流芳後世,亦不足復遺臭萬載邪?」 謝太傅於東船行,小人引船,或遲或速,或停或待,又放船從橫,撞人觸岸。公初不呵譴。人謂公常無嗔喜。曾送兄征西葬還,日莫雨駛,小人皆醉,不可處分。公乃於車中,手取車柱撞馭人,聲色甚厲。夫以水性沈柔,入隘奔激。方之人情,固知迫隘之地,無得保其夷粹。 簡文見田稻不識,問是何草?左右答是稻。簡文還,三日不出,云:「寧有賴其末,而不識其本?」 桓車騎在上明畋獵。東信至,傳淮上大捷。語左右云:「羣謝年少,大破賊。」因發病薨。談者以為此死,賢於讓揚之荊。 桓公初報破殷荊州,曾講論語,至「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 與世子同名。妾將生子 ,及月辰,夫使人日一問之。子生三月之末,漱浣夙齊,見於內寢,禮之如始入室;君已食 ,徹焉,使之特餕,遂入御。公庶子生,就側室。三月之末,其母沐浴朝服見於君,擯者以 其子見,君所有賜,君名之。眾子,則使有司名之。庶人無側室者,及月辰,夫出居群室, 其問之也,與子見父之禮,無以異也。凡父在,孫見於祖,祖亦名之,禮如子見父,無辭。 食子者,三年而出,見於公宮則劬。大夫之子有食母,士之妻自養其子。由命士以上及大夫 之子,旬而見。冢子未食而見,必執其右手,適子庶子已食而見,必循其首。子能食食,教 以右手。能言,男唯女俞。男鞶革,女鞶絲。六年教之數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 。八年出入門戶及即席飲食,必後長者,始教之讓。九年教之數日。十年出就外傅,居宿於 外,學書計,衣不帛襦褲,禮帥初,朝夕學幼儀,請肄簡諒。十有三年學樂,誦《詩》,舞 《勺》,成童舞《象》,學射御。二十而冠,始學禮,可以衣裘帛,舞《大夏》,惇行孝弟 ,博學不教,內而不出。三十而有室,始理男事,博學無方,孫友視志。四十始仕,方物出 謀發慮,道合則服從,不可則去。五十命為大夫,服官政。七十致事。凡男拜尚左手。女子 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麻枲,治絲繭,織?組紃,學女事以共衣服,觀於祭祀,納酒 漿、、籩豆、菹醢,禮相助奠。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聘則為妻 ,奔則為妾。凡女拜尚右手。   玉藻第十三   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後邃延,龍卷以祭。玄端而朝日於東門之外,聽朔於南門之外 ,閏月則闔門左扉,立於其中。皮弁以日視朝,遂以食,日中而餕,奏而食。日少牢,朔月 大牢;五飲:上水、漿、酒、醴、酏。卒食,玄端而居。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御 瞽几聲之上下。年不順成,則天子素服,乘素車,食無樂。諸侯玄端以祭,裨冕以朝,皮弁 以聽朔於大廟,朝服以日視朝於內朝。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視之,退適路寢,聽政,使 人視大夫,大夫退,然後適小寢寢,釋服。又朝服以食,特牲三俎祭肺,夕深衣,祭牢肉, 朔月少牢,五俎四簋,子卯稷食菜羹,夫人與君同庖。   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君子遠庖廚,凡有血氣之類,弗 身踐也。至於八月不雨,君不舉。年不順成,君衣布搢本,關梁不租,山澤列而不賦,土功 不興,大夫不得造車馬。卜人定龜,史定墨,君定體。君羔幦虎犆;大夫齊車,鹿幦豹犆, 朝車;士齊車,鹿幦豹犆。君子之居恒當戶,寢恒東$ 致鬼神也,致和用也,致義也,致讓也。致反始,以厚其本也;致鬼神,以尊上 也;致物用,以立民紀也。致義,則上下不悖逆矣。致讓,以去爭也。合此五者,以治天下 之禮也,雖有奇邪,而不治者則微矣。   宰我曰:「吾聞鬼神之名,而不知其所謂。」子曰:「氣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 之盛也;合鬼與神,教之至也。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骨肉斃於下,陰為野土; 其氣發揚于上,為昭明,焄蒿,凄愴,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因物之精,制為之極,明 命鬼神,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萬民以服。」聖人以是為未足也,筑為宮室,謂為宗祧, 以別親疏遠邇,教民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也。眾之服自此,故聽且速也。二端既立,報 以二禮。建設朝事,燔燎膻薌,見以蕭光,以報氣也。此教眾反始也。薦黍稷,羞肝肺首心 ,見間以俠甒,加以郁鬯,以報魄也。教民相愛,上下用情,禮之至也。   君子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也,是以致其敬,發其情,竭力從事,以報其親,不敢弗 盡也。是故昔者天子為藉千畝,冕而朱?,躬秉耒。諸侯為藉百畝,冕而青?,躬秉耒,以事 天地、山川、社稷、先古,以為醴酪齊盛,於是乎取之,敬之至也。   古者天子、諸侯必有養獸之官,及歲時,齊戒沐浴而躬朝之。犧牷祭牲,必於是取之, 敬之至也。君召牛,納而視之,擇其毛而卜之,吉,然後養之。君皮弁素積,朔月,月半, 君巡牲,所以致力,孝之至也。古者天子、諸侯必有公桑、蠶室,近川而為之。筑宮仞有三 尺,棘墻而外閉之。及大昕之朝,君皮弁素積,卜三宮之夫人世婦之吉者,使入蠶于蠶室, 奉種浴于川;桑於公桑,風戾以食之。歲既殫矣,世婦卒蠶,奉繭以示于君,遂獻繭于夫人 。夫人曰:「此所以為君服與?」遂副褘而受之,因少牢以禮之。古之獻繭者,其率用此與 !及良日,夫人繅,三盆手,遂布于三宮夫人世婦之吉者使繅;遂朱綠之,玄黃之,以為黼 黻文章。服既成,君服以祀先王先公,敬之至也。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 ,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樂則安,安則久,久則天,天則神。 天則不言而信,神則不怒而威。致樂以治心者也。致禮以治躬則莊敬,莊敬則嚴威。心中斯 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故樂也者,動於 內者也,禮也者,動於外者也。樂極和,禮極順。內和而外順,則民瞻其顏色而不與爭也; 望其容貌,而眾不生慢易焉。故德輝動乎內,而民莫不承聽;理發乎外,而眾莫不承順。故 曰:致$ ,將率天下甲兵百萬,左飲於淇溪,右飲於洹谿,淇水竭而洹水不流 ,以與周武王為難。武王將素甲三千,戰一日,而破紂之國,禽其身,據其地而有其民 ,天下莫傷。知伯率三國之眾以攻趙襄主於晉陽,決水而灌之三月,城且拔矣;襄主鑽 龜筮占兆,以視利害,何國可降。乃使其臣張孟談於是乃潛於行而出,知伯之約,得兩 國之眾以攻知伯,禽其身以復襄主之初。今秦地折長補短,方數千里,名師數十百萬, 秦國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臣昧死願望 見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之從,舉趙、亡韓,臣荊、魏,親齊、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鄰 諸侯之道。大王誠聽其說,一舉而天下之從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荊、魏不臣,齊、 燕不親,霸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大王斬臣以徇國,以為王謀不忠者也。 《存韓》 1 存韓: 韓事秦三十餘年,出則為扞蔽,入則為蓆薦,秦特出銳師取韓地,而隨之怨懸 於天下,功歸於強秦。且夫韓入貢職,與郡縣無異也。今臣竊聞貴臣之計,舉兵將伐韓 。夫趙氏聚士卒,養從徒,欲贅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則諸侯必滅宗廟,欲西面行其意 ,非一日之計也。今釋趙之患,而攘內臣之韓,則天下明趙氏之計矣。夫韓、小國也, 而以應天下四擊,主辱臣苦,上下相與同憂久矣。修守備,戒強敵,有蓄積、築城池以 守固。今伐韓未可一年而滅,拔一城而退,則權輕於天下,天下摧我兵矣。韓叛則魏應 之,趙據齊以為原,如此,則以韓、魏資趙假齊以固其從,而以與爭強,趙之福而秦之 禍也。夫進而擊趙不能取,退而攻韓弗能拔,則陷銳之卒,懃於野戰,負任之旅,罷於 內攻,則合群苦弱以敵而共二萬乘,非所以亡趙之心也。均如貴臣之計,則秦必為天下 兵質矣。陛下雖以金石相弊,則兼天下之日未也。 2 存韓: 今賤臣之愚計:使人使荊,重弊用事之臣,明趙之所以欺秦者;與魏質以安其 心,從韓而伐趙,趙雖與齊為一,不足患也。二國事畢,則韓可以移書定也。是我一舉 ,二國有亡形,則荊、魏又必自服矣。故曰:“兵者,凶器也,”不可不審用也。以秦 與趙敵,衡加以齊,今又背韓,而未有以堅荊、魏之心。夫一戰而不勝,則禍搆矣。計 者、所以定事也,不可不察也。韓、秦強弱在今年耳。且趙與諸侯陰謀久矣。夫一動而 弱於諸侯,危事也;為計而使諸侯有意我之心,至殆也;見二疏,非所以強於諸侯也。 臣竊願陛下之幸熟圖之。夫攻伐而使從者閒焉,不可悔也。 3 存韓: 詔以韓客之所上書,書言韓子之未可舉,下臣斯,臣斯甚以為不然。秦之有韓$ 令奄將宮人之美妾二十人並遺季也。欒子因相謂曰 :“為公者必利,不為公者必害,吾曹何愛不為公?”因私競勸而遂為之。薛公以人臣之勢 ,假人主之術也,而害不得生,況錯之人主乎?夫馴烏者斷其下翎焉,斷其下翎則必恃人而 食,焉得不馴乎?夫明主畜臣亦然,令臣不得不利君之祿,不得無服上之名;夫利君之祿, 服上之名,焉得不服? 147 外儲說右上: 說二 148 外儲說右上: 申子曰:“上明見,人備之;其不明見,人惑之。其知見,人惑之;不知 見,人匿之。其無欲見,人司之;其有欲見,人餌之。故曰:吾無從知之,惟無為可以規之 149 外儲說右上: 一曰。申子曰:“慎而言也,人且知女;慎而行也,人且隨女。而有知見 也,人且匿女;而無知見也,人且意女。女有知也,人且臧女;女無知也,人且行女。故曰 :惟無為可以規之。” 150 外儲說右上: 田子方問唐易鞠曰:“弋者何慎?”對曰:“鳥以數百目視子,子以二目 御之,?又斨?訌[。”田子方曰:“善。子加之弋,我加之國。”鄭長者聞之曰:“田子方 知欲為廩,而未得所以為廩。夫虛無無見者廩也。” 151 外儲說右上: 一曰。齊宣王問弋於唐易子曰:“弋者奚貴?”唐易子曰:“在於謹廩。 ”王曰:“何謂謹廩?”對曰:“鳥以數十目視人,人以二目視鳥,奈何不謹廩也?故曰在 於謹廩也。”王曰:“然則為天下何以為此廩?今人主以二目視一國,一國以萬目視人主, 將何以自為廩乎?”對曰:“鄭長者有言曰:「夫虛靜無為而無見也。」其可以為此廩乎。 152 外儲說右上: 國羊重於鄭君,聞君之惡己也,侍飲,因先謂君曰:“臣適不幸而有過, 願君幸而告之,臣請變更,則臣免死罪矣。” 153 外儲說右上: 客有說韓宣王,宣王說而太息,左右引王之說之以先告客以為德。 154 外儲說右上: 靖郭君之相齊也,王后死,未知所置,乃獻玉珥以知之。 155 外儲說右上: 一曰。薛公相齊,齊威王夫人死,中有十孺子皆貴於王,薛公欲知王所欲 立而請置一人以為夫人,王聽之、則是說行於王而重於置夫人也,王不聽、是說不行而輕於 置夫人也,欲先知王之所欲置以勸王置之,於是為十玉珥而美其一而獻之,王以賦十孺子, 明日坐,視美珥之所在而勸王以為夫人。 156 外儲說右上: 甘茂相秦惠王,惠王愛公孫衍,與之閒有所言,曰:“寡人將相子。”甘 茂之吏道穴聞之,以告甘茂,甘茂入見王,曰:“王得賢相,臣敢再拜賀。”王曰:“寡人 託國於子,安更得賢相?”對曰:“將相犀首。”$ 主道畢矣。 4 八經: 主道 5 八經: 三、知臣主之異利者王,以為同者劫,與共事者殺。故明主審公私之分,審利害之 地,姦乃無所乘。亂之所生六也:主母,后姬,子姓,弟兄,大臣,顯賢。任吏責臣,主母 不放。禮施異等,后姬不疑。分勢不貳,庶適不爭。權籍不失,兄弟不侵。下不一門,大臣 不擁。禁賞必行,顯賢不亂。臣有二因,謂外內也。外曰畏,內曰愛。所畏之求得,所愛之 言聽,此亂臣之所因也。外國之置諸吏者,結誅親暱重帑,則外不籍矣。爵祿循功,請者俱 罪,則內不因矣。外不籍,內不因,則姦宄塞矣。官襲節而進,以至大任,智也。其位至而 任大者,以三節持之,曰質、曰鎮、曰固。親戚妻子,質也。爵祿厚而必,鎮也。參伍貴帑 ,固也。賢者止於質,貪饕化於鎮,姦邪窮於固。忍不制則下上,小不除則大誅,而名實當 則徑之。生害事,死傷名,則行飲食;不然,而與其讎;此謂除陰姦也。醫曰詭,詭曰易。 易功而賞,見罪而罰,而詭乃止。是非不泄,說諫不通,而易乃不用。父兄賢良播出曰遊禍 ,其患鄰敵多資。僇辱之人近習曰狎賊,其患發忿疑辱之心生。藏怒持罪而不發曰增亂,其 患徼幸妄舉之人起。大臣兩重、提衡而不踦曰卷禍,其患家隆劫殺之難作。脫易不自神曰彈 威,其患賊夫酖毒之亂起。此五患者,人主之不知,則有劫殺之事。廢置之事,生於內則治 ,生於外則亂。是以明主以功論之內,而以利資之外,故其國治而敵亂。即亂之道,臣憎則 起外若眩,臣愛則起內若藥。 6 八經: 起亂 7 八經: 四、參伍之道:行參以謀多,揆伍以責失;行參必拆,揆伍必怒。不拆則瀆上,不 怒則相和。拆之徵足以知多寡,怒之前不及其眾。觀聽之勢,其徵在比周而賞異也。誅毋謁 而罪同。言會眾端,必揆之以地,謀之以天,驗之以物,參之以人。四徵者符,乃可以觀矣 。參言以知其誠,易視以改其澤。執見以得非常。一用以務近習,重言以懼遠使,舉往以悉 其前,即邇以知其內,疏置以知其外,握明以問所闇,詭使以絕黷泄,倒言以嘗所疑,論反 以得陰姦,設諫以綱獨為,舉錯以觀姦動,明說以誘避過,卑適以觀直諂,宣聞以通未見, 作鬥以散朋黨,深一以警眾心,泄異以易其慮。似類則合其參,陳過則明其固,知罪辟罪以 止威,陰使時循以省衰,漸更以離通比,下約以侵其上,相室約其廷臣,廷臣約其官屬,兵 士約其軍吏,遣使約其行介,縣令約其辟吏,郎中約其左右,后姬約其宮媛,此之謂條達之 道。言通事泄則術不行。 8 八經: 立道 9 八經: 五、明主,其務在周密。是$ 之道,臣不得兩諫,必任其一語;不得擅行,必合其參;故姦無道進矣。 12 八經: 聽法 13 八經: 七、官之重也,毋法也;法之息也,上闇也。上闇無度則官擅為,官擅為故奉重, 無前則徵多,徵多故富。官之富重也,亂功之所生也。明主之道,取於任,賢於官,賞於功 ;言程、主喜俱必利,不當、主怒俱必害,則人不私父兄而進其仇讎。勢足以行法,奉足以 給事,而私無所生,故民勞苦而輕官。任事也毋重,使其寵必在爵;處官者毋私,使其利必 在祿;故民尊爵而重祿。爵祿所以賞也,民重所以賞也則國治。刑之煩也,名之繆也,賞譽 不當則民疑。民之重名與其重賞也均。賞者有誹焉,不足以勸;罰者有譽焉,不足以禁。明 主之道,賞必出乎公利,名必在乎為上。賞譽同軌,非誅俱行,然則民無榮於賞之內。有重 罰者必有惡名,故民畏。罰所以禁也,民畏所以禁則國治矣。 14 八經: 類柄 15 八經: 八、行義示則主威分,慈仁聽則法制毀。民以制畏上,而上以勢卑下,故下肆很觸 而榮於輕君之俗則主威分。民以法難犯上,而上以法撓慈仁,故下明愛施而務賕紋之政,是 以法令隳。尊私行以貳主威,行賕紋以疑法,聽之則亂治,不聽則謗主,故君輕乎位而法亂 乎官,此之謂無常之國。明主之道,臣不得以行義成榮,不得以家利為功。功名所生,必出 於官法;法之所外,雖有難行,不以顯焉;故民無以私名。設法度以齊民,信賞罰以盡民能 ,明誹譽以勸沮,名號、賞罰、法令三隅,故大臣有行則尊君,百姓有功則利上,此之謂有 道之國也。 《五蠹》 1 五蠹: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聖人作,搆木為巢以避群害, 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惡臭而傷害腹胃,民多疾病,有聖 人作,鑽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說之,使王天下,號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 鯀、禹決瀆。近古之世,桀、紂暴亂,而湯、武征伐。今有搆木鑽燧於夏后氏之世者,必為 鯀、禹笑矣。有決瀆於殷、周之世者,必為湯、武笑矣。然則今有美堯、舜、湯、武、禹之 道於當今之世者,必為新聖笑矣。是以聖人不期脩古,不法常可,論世之事,因為之備。宋 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兔,兔不可復得, 而身為宋國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 2 五蠹: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實足食也;婦人不織,禽獸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養足,人 民少而財有餘,故民不爭。是以厚賞不行,重罰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 先拜至。」至道初,太宗立真宗為皇太 子,命公與李沆相並為賓客,太宗戒真皇曰:「二臣皆宿儒重德,不可輕待,吾選正人 輔導於汝,宗基國本,吾無慮矣。」真宗恭稟皇訓,見必先拜,符亢宮之兆也。 李集賢建中,衝退喜道,處搢紳有逍遙之風,善翰札,行筆尤工,至於草隸分篆,俱絕 其妙,人得之則寶焉。為詩清淡閒暇,如其人也。有《杭州望湖樓》詩:「小艇閒撐 處,湖天景物微。春波無限綠,白鳥自由飛。落日孤汀遠,輕煙古寺稀。時攜一壺酒, 戀到晚涼歸。」《西湖》詩有「漲煙春氣重,貯月夜痕深」之句,皆類於此。晚喜洛中 景物,求留居。園池亭榭,蕭灑自如,每喜誦《楞嚴經》中四句云:「將聞持佛佛,何 不自聞聞,聞復翳根除,塵消覺圓淨。」凡起居皆詠之。後被詔與張君房集賢校勘《道 藏》,時號稱職。 真宗為壽春郡王、開府,太宗詔宰臣:「為朕選端方純明、有德學、無過闕臣僚二人為 王友。」僉擇累日,惟得崔遵度、張士遜爾。遵度與物無競,口未嘗言是非,清潔完 如,不喜名勢,掌右史十年,每立殿墀,匿身楹檻之外,以避顧眄。善琴,得古人深 趣,著《琴箋》十篇。鳴琴於室,妻子殆不得見,通夕只聞琴聲。張士遜鄧公,生均州 鄖鄉深山間,始冠已有純德,稱於鄉里。京西舊有淫祀曰大戒,其設頗雄,立二十四 司、三十六門。公幼往觀之,其巫傳神語曰:「張秀才請於中書門下坐。」後果以師儒 之重相仁廟,出處皆太平,壽八十六。 長安一巨塚壞,得古銅鼎,狀方而四足,古文一十六字,人莫之曉。命句中正辨其篆, 曰:「此鳥跡文也。其詞曰:『天王遷洛,岐、酆錫公。秦之幽宮,鼎藏於中。』」命 杜鎬考其事,曰:「武王克殷,都於酆、鎬,以雍州為王畿。及平王東遷洛邑,以岐、 酆之地賜秦襄公。篆曰『岐、酆錫公』,必秦襄之墓也。」後耕人果得折豐碑,刻云 「秦襄公墓」。中正有字學,篆、隸、行、草盡精,與徐鉉校定《說文》,又同吳楊文 舉撰《雍熙廣韻》,遂值史館,篆太宗神主,藏太室西壁,及篆諡寶,遂賜金紫。益州 華陽人也。 太祖問趙韓王:「儒臣中有武勇兼濟者何人?」趙以辛仲甫為對,曰:「仲甫才勇有 文,頃從事於郭崇,教其射法,後崇反師之。贍辨宏博,縱橫可用。」遂召見。時太祖 方以武臣戡定寰宇,更不暇他試,便令武庫以烏漆新勁弓令射。仲甫輕挽即圓,破的而 中。又取堅鎧令擐之,若被單衣。太祖大稱愛。仲甫奏曰:「臣不幸本學先王之道,願 致陛下於堯、舜之上,臣雖遇昌時,陛下止以武夫之藝試臣,一弧一矢,其誰不能?」 上慰之曰:「果$ , □ 隻 □ 角之 一 , □ 三 , 可 以 □ 沐 , 乃 進 食 , □ 酒 十 , □ 姑 劓 九 , □  味 中 麋 冑 而 滑 。 因 獻 食 馬 三 百 , 牛 羊 三 千 。 天 子 □ 昆 侖 以 守 黃 帝 之 宮 , 南 司 赤 水 而 北 守 舂 山 之 寶 。 天 子 乃 □ 之 人 □ 吾 , 黃 金 之 環 三 五 , 朱 帶 、 貝 飾 三 十 , 工 布 之四 。 □ 吾 乃 膜 拜 而 受 。 天 子 又 與 之 黃 牛 二 六 , 以 三 十 □ 人 於 昆 侖 丘 。 季 夏 丁 卯 , 天 子 北 升 于 舂 山 之 上 , 以 望 四野 。 曰 : 「 舂 山 是 唯 天 下 之 高 山 也 。 」 孳 木 □ 華 畏 雪 ,天 子 於 是 取 孳 木 華 之 實 , 曰 : 「 舂 山 之 澤 , 清 水 出 泉 ,溫 和 無 風 , 飛 鳥 百 獸 之 所 飲 食 , 先 王 所 謂 縣 圃 。 」 天 子於 是 得 玉 策 枝 斯 之 英 。 曰 : 「 舂 山 , 百 獸 之 所 聚 也 , 飛鳥 之 所 棲 也 。 」 爰 有 □ 獸 食 虎 豹 , 如 麋 而 載 骨 , 盤 □ 始如  , 小 頭 大 鼻 。 爰 有 赤 豹 、 白 虎 、 熊 羆 、 豺 狼 、 野 馬、 野 牛 、 山 羊 、 野 豕 , 爰 有 白 鳥 、 青 鵰 , 執 太 羊 , 食 豕鹿 。 曰 天 子 五 日 觀 于 舂 山 之 上 。 乃 為 銘 跡 於 縣 圃 之 上 ,以 詔 後 世 。 壬 申 , 天 子 西 征 。 甲 戌 , 至 于 赤 烏 。 赤 烏 之人 □ 其 獻 酒 千 斛 于 天 子 , 食 馬 九 百 , 羊 牛 三 千 , 穄 麥 百載 , 天 子 使 祭 父 受 之 。 曰 : 「 赤 烏 氏 先 出 自 周 宗 , 大 王亶 父 之 始 作 西 土 , 封 其 元 子 吳 太 伯 于 東 吳 , 詔 以 金 刃 之刑 , 賄 用 周 室 之 璧 。 封 丌 璧 臣 長 季 綽 于 舂 山 之 虱 , 妻 以元 女 , 詔 以 玉 石 之 刑 , 以 為 周 室 主 。 」 天 子 乃 賜 赤 烏 之人 □ 其 墨 乘 四 , 黃 金 四 十 鎰 , 貝 帶 五 十 , 珠 三 百 裹 。 丌乃 膜 拜 而 受 曰 : 「 □ 山 是 唯$ , 律 受 應 鐘 。 應 鐘 者 , 應 其 鐘 也 。 指 子 , 子 者 ,茲 也 , 律 受 黃 鐘 。 黃 鐘 者 , 鐘 已 黃 也 。 指 丑 , 丑 者 , 紐也 , 律 受 大 呂 。 大 呂 者 , 旅 旅 而 去 也 。 其 加 卯 酉 , 則 陰陽 分 , 日 夜 平 矣 。 故 曰 規 生 矩 殺 , 衡 長 權 藏 , 繩 居 中 央, 為 四 時 根 。 道 曰 規 , 始 於 一 , 一 而 不 生 , 故 分 而 為 陰陽 , 陰 陽 合 和 而 萬 物 生 , 故 曰 「 一 生 二 , 二 生 三 , 三 生萬 物 」 。 天 地 三 月 而 為 一 時 , 故 祭 祀 三 飯 以 為 禮 , 喪 紀三 踊 以 為 節 , 兵 重 三 罕 以 為 制 。 以 三 參 物 , 三 三 如 九 ,故 黃 鐘 之 律 九 寸 而 宮 音 調 。 因 而 九 之 , 九 九 八 十 一 , 故黃 鐘 之 數 立 焉 。 黃 者 , 土 德 之 色 ; 鐘 者 , 氣 之 所 種 也 。日 冬 至 德 氣 為 土 , 土 色 黃 , 故 曰 黃 鐘 。 律 之 數 六 , 分 為雌 雄 , 故 曰 十 二 鐘 , 以 副 十 二 月 。 十 二 各 以 三 成 , 故 置一 而 十 一 , 三 之 , 為 積 分 十 七 萬 七 千 一 百 四 十 七 , 黃 鐘大 數 立 焉 。 凡 十 二 律 , 黃 鐘 為 宮 , 太 蔟 為 商 , 姑 洗 為 角, 林 鐘 為 徵 , 南 呂 為 羽 。 物 以 三 成 , 音 以 五 立 , 三 與 五如 八 , 故 卵 生 者 八 竅 。 律 之 初 生 也 , 寫 鳳 之 音 , 故 音 以八 生 。 黃 鐘 為 宮 , 宮 者 , 音 之 君 也 , 故 黃 鐘 位 子 , 其 數 八 十 一 , 主 十 一 月 , 下 生 林 鐘 。 林 鐘 之 數 五 十 四 , 主 六月 , 上 生 太 蔟 。 太 蔟 之 數 七 十 二 , 主 正 月 , 下 生 南 呂 。南 呂 之 數 四 十 八 , 主 八 月 , 上 生 姑 洗 。 姑 洗 之 數 六 十 四, 主 三 月 , 下 生 應 鐘 。 應 鐘 之 數 四 十 二 , 主 十 月 , 上 生蕤 賓 。 蕤 賓 之 數 五 十 七 , 主 五 月 , 上 生$ 兔 , 不 如 豺 狼 ,伎 能 殊 也 。 鴟 夜 撮 蚤 蚊 , 察 分 秋 豪 , 晝 日 顛 越 , 不 能 見丘 山 , 形 性 詭 也 。 夫 螣 蛇 游 霧 而 動 , 應 龍 乘 雲 而 舉 , 猿得 木 而 捷 , 魚 得 水 而 騖 。 故 古 之 為 車 也 , 漆 者 不 畫 , 鑿者 不 斲 , 工 無 二 伎 , 士 不 兼 官 , 各 守 其 職 , 不 得 相 姦 ,人 得 其 宜 , 物 得 其 安 , 是 以 器 械 不 苦 , 而 職 事 不 嫚 。 夫責 少 者 易 償 , 職 寡 者 易 守 , 任 輕 者 易 權 。 上 操 約 省 之 分, 下 效 易 為 之 功 , 是 以 君 臣 彌 久 而 不 相 猒 。 君 人 之 道 ,其 猶 零 星 之 尸 也 , 儼 然 玄 默 , 而 吉 祥 受 福 。 是 故 得 道 者不 為 醜 飾 , 不 為 偽 善 , 一 人 被 之 而 不 褎 , 萬 人 蒙 之 而 不褊 。 是 故 重 為 惠 , 若 重 為 暴 , 則 治 道 通 矣 。 為 惠 者 , 尚布 施 也 。 無 功 而 厚 賞 , 無 勞 而 高 爵 , 則 守 職 者 懈 於 官 ,而 游 居 者 亟 於 進 矣 。 為 暴 者 , 妄 誅 也 。 無 罪 者 而 死 亡 ,行 直 而 被 刑 , 則 修 身 者 不 勸 善 , 而 為 邪 者 輕 犯 上 矣 。 故為 惠 者 生 姦 , 而 為 暴 者 生 亂 。 姦 亂 之 俗 , 亡 國 之 風 。 是故 明 主 之 治 , 國 有 誅 者 而 主 無 怒 焉 , 朝 有 賞 者 而 君 無 與焉 。 誅 者 不 怨 君 , 罪 之 所 當 也 ; 賞 者 不 德 上 , 功 之 所 致也 。 民 知 誅 賞 之 來 , 皆 在 於 身 也 , 故 務 功 脩 業 , 不 受 l於 君 。 是 故 朝 廷 蕪 而 無 跡 , 田 野 辟 而 無 草 , 故 太 上 下 知有 之 。 橋 直 植 立 而 不 動 , 俛 仰 取 制 焉 ; 人 主 靜 漠 而 不 躁, 百 官 得 脩 焉 。 譬 而 軍 之 持 麾 者 , 妄 指 則 亂 矣 。 慧 不 足以 大 寧 , 智 不 足 以 安 危 , 與 其 譽 堯 而 毀 桀 也 , 不 如 掩 聰明 而 反 脩 其 道 也 。 清 $ 。 情 先 動 , 動 無 不 得; 無 不 得 , 則 無 莙 ; 發 莙 而 後 快 。 故 唐 、 虞 之 舉 錯 也 ,非 以 偕 情 也 , 快 己 而 天 下 治 ; 桀 、 紂 非 正 賊 之 也 , 快 己而 百 事 廢 ; 喜 憎 議 而 治 亂 分 矣 。 聖 人 之 行 , 無 所 合 , 無所 離 。 譬 若 鼓 , 無 所 與 調 , 無 所 不 比 。 絲 筦 金 石 , 小 大脩 短 有 敘 , 異 聲 而 和 。 君 臣 上 下 , 官 職 有 差 , 殊 事 而 調。 夫 織 者 日 以 進 , 耕 者 日 以 卻 , 事 相 反 , 成 功 一 也 。 申喜 聞 乞 之 歌 而 悲 , 出 而 視 之 , 其 母 也 。 艾 陵 之 戰 也 , 夫差 曰 : 「 夷 聲 陽 , 句 吳 其 庶 乎 ! 」 同 是 聲 , 而 取 信 焉 異, 有 諸 情 也 。 故 心 哀 而 歌 不 樂 , 心 樂 而 哭 不 哀 。 夫 子 曰: 「 絃 則 是 也 , 其 聲 非 也 。 」 文 者 , 所 以 接 物 也 ; 情 ,繫 於 中 而 欲 發 外 者 也 。 以 文 滅 情 則 失 情 , 以 情 滅 文 則 失文 。 文 情 理 通 , 則 鳳 麟 極 矣 , 言 至 德 之 懷 遠 也 。 輸 子 陽謂 其 子 曰 : 「 良 工 漸 乎 矩 鑿 之 中 。 」 矩 鑿 之 中 , 固 無 物而 不 周 , 聖 王 以 治 民 , 造 父 以 治 馬 , 醫 駱 以 治 病 , 同 材而 各 自 取 焉 。 上 意 而 民 載 , 誠 中 者 也 。 未 言 而 信 , 弗 召而 至 , 或 先 之 也 。 忣 於 不 己 知 者 , 不 自 知 也 。 矜 怛 生 於不 足 , 華 誣 生 於 矜 。 誠 中 之 人 , 樂 而 不 忣 , 如 鴞 好 聲 ,熊 之 好 經 , 夫 有 誰 為 矜 ! 春 女 思 , 秋 士 悲 , 而 知 物 化 矣。 號 而 哭 , 嘰 而 哀 , 而 知 聲 動 矣 。 容 貌 顏 色 , 理 詘 ● 倨佝 , 知 情 偽 矣 。 故 聖 人 栗 栗 乎 其 內 , 而 至 乎 至 極 矣 。 功名 遂 成 , 天 也 ; 循 理 受 順 , 人 也 。 太 公 望 、 周 公 旦 , 天非 為 武 王 造 之 也$ 清 為 濁 , 性 命 飛 揚 , 皆 亂 以 營 。 貞 信 漫 瀾 , 人 失其 情 性 。 於 是 , 乃 有 翡 翠 犀 象 、 黼 黻 文 章 以 亂 其 目 , 芻豢 黍 梁 、 荊 吳芬 馨 以 嚂 其 口 , 鐘 鼓 管 簫 、 絲 竹 金 石 以 淫其 耳 , 趨 舍 行 義 、 禮 節 謗議 以 營 其 心 。 於 是 , 百 姓 糜 沸豪 亂 , 暮 行 逐 利 , 煩 挐 澆 淺 , 法 與 義 相 非 , 行 與 利 相 反。 雖 十 管 仲 , 弗 能 治 也 。 且 富 人 則 車 輿 衣 纂 錦 , 馬 飾 傅旄 象 , 帷 幕 茵 席 , 綺 繡 組 , 青 黃 相 錯 , 不 可 為 象 ; 貧人 則 夏 被 褐 帶 索 , 含 菽 飲 水 以 充 腸 , 以 支 暑 熱 , 冬 則 羊 裘 解 札 , 短 褐 不 掩 形 , 而 煬 灶口 ; 故 其 為 編 戶 齊 民 無 以異 , 然 貧 富 之 相 去 也 , 猶 人 君 與 僕 虜 , 不 足 以 論 之 。 夫乘 奇 技 、 偽 邪 施 者 , 自 足 乎 一 世 之 閒 ; 守 正 修 理 、 不 苟得 者 , 不 免 乎 飢 寒 之 患 ; 而 欲 民 之 去 末 反 本 , 由 是 發 其原 而 壅 其 流 也 。 夫 雕 琢 刻 鏤 , 傷 農 事 者 也 ; 錦 繡 纂 組 ,害 女 工 者 也 。 農 事 廢 , 女 工 傷 , 則 飢 之 本 而 寒 之 原 也 。夫 飢 寒 並 至 , 能 不 犯 法 干 誅 者 , 古 今 之 未 聞 也 。 故 仕 鄙在 時 不 在 行 , 利 害 在 命 不 在 智 。 夫 敗 軍 之 卒 , 勇 武 遁 逃, 將 不 能 止 也 ; 勝 軍 之 陳 , 怯 者 死 行 , 懼 不 能 走 也 。 故江 河 決 , 沉 一 鄉 , 父 子 兄 弟 相 遺 而 走 , 爭 升 陵 阪 , 上 高丘 , 輕 足 先 升 , 不 能 相 顧 也 ; 世 樂 志 平 , 見 鄰 國 之 人 溺, 尚 猶 哀 之 , 又 況 親 戚 乎 ! 故 身 安 則 恩 及 鄰 國 , 志 為 之滅 ; 身 危 則 忘 其 親 戚 , 而 人 不 能 解 也 。 游 者 不 能 拯 溺 ,手 足 有 所 急 也 ; 灼 者 不 能 救 火 , 身 體 有 所 痛 也 $ 以 至 於 失 寧 。 守 其 分 , 循 其 理 , 失 之 不憂 , 得 之 不 喜 , 故 成 者 非 所 為 也 , 得 者 非 所 求 也 。 入 者有 受 而 無 取 , 出 者 有 授 而 無 予 , 因 春 而 生 , 因 秋 而 殺 ,所 生 者 弗 德 , 所 殺 者 非 怨 , 則 幾 於 道 也 。 聖 人 不 為 可 非之 行 , 不 憎 人 之 非 己 也 ; 修 足 譽 之 德 , 不 求 人 之 譽 己 也。 不 能 使 禍 不 至 , 信 己 之 不 迎 也 ; 不 能 使 福 必 來 , 信 己之 不 攘 也 。 禍 之 至 也 , 非 其 求 所 生 , 故 窮 而 不 憂 ; 福 之至 也 , 非 其 求 所 成 , 故 通 而 弗 矜 。 知 禍 福 之 制 不 在 於 己也 , 故 閒 居 而 樂 , 無 為 而 治 。 聖 人 守 其 所 以 有 , 不 求 其所 未 得 。 求 其 所 無 , 則 所 有 者 亡 矣 ; 修 其 所 有 , 則 所 欲者 至 。 故 用 兵 者 , 先 為 不 可 勝 , 以 待 敵 之 可 勝 也 ; 治 國者 , 先 為 不 可 奪 , 以 待 敵 之 可 奪 也 。 舜 修 之 歷 山 而 海 內 從 化 , 文 王 修 之 岐 周 而 天 下 移 風 。 使 舜 趨 天 下 之 利 , 而忘 修 己 之 道 , 身 猶 弗 能 保 , 何 尺 地 之 有 ! 故 治 未 固 於 不亂 , 而 事 為 治 者 , 必 危 ; 行 未 固 於 無 非 , 而 急 求 名 者 ,必 剉 也 。 福 莫 大 無 禍 , 利 莫 美 不 喪 。 動 之 為 物 , 不 損 則益 , 不 成 則 毀 , 不 利 則 病 , 皆 險 也 , 道 之 者 危 。 故 秦 勝乎 戎 而 敗 乎 殽 , 楚 勝 乎 諸 夏 而 敗 乎 柏 莒 。 故 道 不 可 以 勸而 就 利 者 , 而 可 以 寧 避 害 者 。 故 常 無 禍 , 不 常 有 福 ; 常無 罪 , 不 常 有 功 。 聖 人 無 思 慮 , 無 設 儲 , 來 者 弗 迎 , 去者 弗 將 。 人 雖 東 西 南 北 , 獨 立 中 央 。 故 處 眾 枉 之 中 , 不失 其 直 ; 天 下 皆 流 , 獨 不 離 其 壇 域 。 故 不 為 善 , 不 $ 傷 。 蔭 不 祥 之 木 , 為 雷 電 所 撲 。 或 謂 冢 , 或 謂 隴 ; 或謂 笠 , 或 謂 簦 。 頭 ● 與 空 木 之 瑟 , 名 同 實 異 也 。 日 月 欲 明 而 浮 雲 蓋 之 , 蘭 芝 欲 修 而 秋 風 敗 之 。 虎 有 子 , 不 能 搏攫 者 , 輒 殺 之 , 為 墮 武 也 。 龜 紐 之 璽 , 賢 者 以 為 佩 ; 土壤 布 在 田 , 能 者 以 為 富 。 予 拯 溺 者 金 玉 , 不 若 尋 常 之 纏索 。 視 書 , 上 有 酒 者 , 下 必 有 肉 , 上 有 年 者 , 下 必 有 月, 以 類 而 取 之 。 蒙 塵 而 眯 , 固 其 理 也 ; 為 其 不 出 戶 而 堁之 也 。 屠 者 羹 藿 , 為 車 者 步 行 , 陶 者 用 缺 盆 , 匠 人 處 狹廬 , 為 者 不 必 用 , 用 者 弗 肯 為 。 轂 立 , 三 十 輻 各 盡 其 力, 不 得 相 害 。 使 一 輻 獨 入 , 眾 輻 皆 棄 , 豈 能 致 千 里 哉 ?夜 行 者 掩 目 而 前 其 手 , 涉 水 者 解 其 馬 載 之 舟 , 事 有 所 宜, 而 有 所 不 施 。 橘 柚 有 鄉 雚 葦 有 叢 。 獸 同 足 者 相 從 游, 鳥 同 翼 者 相 從 翔 。 田 中 之 潦 , 流 入 於 海 ; 附 耳 之 言 ,聞 於 千 里 也 。 蘇 秦 步 , 曰 何 故 ; 趍 , 曰 何 趍 馳 ; 有 為 則議 , 多 事 固 苛 。 皮 將 弗 睹 , 毛 將 何 顧 ! 畏 首 畏 尾 , 身 凡有 幾 ! 欲 觀 九 州 之 土 , 足 無 千 里 之 行 ; 心 無 政 教 之 原 ,而 欲 為 萬 民 之 上 ; 則 難 。 旳 旳 者 獲 , 提 提 者 射 , 故 大 白若 辱 , 大 德 若 不 足 。 未 嘗 稼 穡 粟 滿 倉 , 未 嘗 桑 蠶 絲 滿 囊, 得 之 不 以 道 , 用 之 必 橫 。 海 不 受 流 胔 , 太 山 不 上 小 人, 旁 光 不 升 俎 , 駁 入 牲 。 中 夏 用 箑 , 快 之 , 至 冬 而不 知 去 ; 褰 衣 涉 水 , 至 陵 而 不 知 下 ; 未 可 以 應 變 。 有 山 無 林 , 有 谷 無 風 , 有 石 無 金 。 滿 堂 之 坐 , 視 鉤 各$ 禨 , 人 莫 之 利 也 。」 孫 叔 敖 死 , 王 果 封 其 子 以 肥 饒 之 地 , 其 子 辭 而 不 受 ,請 有 寑 之 丘 。 楚 國 之 俗 , 功 臣 二 世 而 爵 祿 , 惟 孫 叔 敖 獨存 。 此 所 謂 損 之 而 益 也 。 何 謂 益 之 而 損 ? 昔 晉 厲 公 南 伐楚 , 東 伐 齊 , 西 伐 秦 , 北 伐 燕 , 兵 橫 行 天 下 而 無 所 綣 ,威 服 四 方 而 無 所 詘 , 遂 合 諸 侯 於 嘉 陵 。 氣 充 志 驕 , 淫 侈無 度 , ● 虐 萬 民 。 內 無 輔 拂 之 臣 , 外 無 諸 侯 之 助 。 戮 殺大 臣 , 親 近 導 諛 。 明 年 出 游 匠 驪 氏 , 欒 書 、 中 行 偃 劫 而幽 之 , 諸 侯 莫 之 救 , 百 姓 莫 之 哀 , 三 月 而 死 。 夫 戰 勝 攻取 , 地 廣 而 名 尊 , 此 天 下 之 所 願 也 , 然 而 終 於 身 死 國 亡。 此 所 謂 益 之 而 損 者 也 。 夫 孫 叔 敖 之 請 有 寑 之 丘 , 沙 石 之 地 , 所 以 累 世 不 奪 也 。 晉 厲 公 之 合 諸 侯 於 嘉 陵 , 所 以身 死 於 匠 驪 氏 也 。 眾 人 皆 知 利 利 而 病 病 也 , 唯 聖 人 知 病之 為 利 , 知 利 之 為 病 也 。 夫 再 實 之 木 根 必 傷 , 掘 藏 之 家必 有 殃 , 以 言 大 利 而 反 為 害 也 。 張 武 教 智 伯 奪 韓 、 魏 之地 而 擒 於 晉 陽 , 申 叔 時 教 莊 王 封 陳 氏 之 後 而 霸 天 下 。 孔子 讀 易 至 損 、 益 , 未 嘗 不 憤 然 而 歎 , 曰 : 「 益 損 者 , 其王 者 之 事 與 ! 事 或 欲 以 利 之 , 適 足 以 害 之 ; 或 欲 害 之 ,乃 反 以 利 之 。 利 害 之 反 , 禍 福 之 門 戶 , 不 可 不 察 也 。 」陽 虎 為 亂 於 魯 , 魯 君 令 人 閉 城 門 而 捕 之 , 得 者 有 重 賞 ,失 者 有 重 罪 。 圍 三 匝 , 而 陽 虎 將 舉 劍 而 伯 頤 。 門 者 止 之曰 : 「 天 下 探 之 不 窮 , 我 將 出 子 。 」 陽 虎 因 赴 圍 而 逐 ,揚 劍 提 戈 而 走 。 門$ 豈 不 大 哉 ! 人 之 所 知 者 淺 , 而 物 變 無 窮 , 曩 不 知 而今 知 之 , 非 知 益 多 也 , 問 學 之 所 加 也 。 夫 物 常 見 則 識 之, 嘗 為 則 能 之 , 故 因 其 患 則 造 其 備 , 犯 其 難 則 得 其 便 。夫 以 一 世 之 壽 , 而 觀 千 歲 之 知 , 今 古 之 論 , 雖 未 嘗 更 也, 其 道 理 素 具 , 可 不 謂 有 術 乎 ! 人 欲 知 高 下 而 不 能 , 教之 用 管 準 則 說 ; 欲 知 輕 重 而 無 以 , 予 之 以 權 衡 則 喜 ; 欲知 遠 近 而 不 能 , 教 之 以 金 目 則 快 射 ; 又 況 知 應 無 方 而 不窮 哉 ! 犯 大 難 而 不 懾 , 見 煩 繆 而 不 惑 , 晏 然 自 得 , 其 為樂 也 , 豈 直 一 說 之 快 哉 ! 夫 道 , 有 形 者 皆 生 焉 , 其 為 親亦 戚 矣 ; 享 穀 食 氣 者 皆 受 焉 , 其 為 君 亦 惠 矣 ; 諸 有 智 者皆 學 焉 , 其 為 師 亦 博 矣 。 射 者 數 發 不 中 , 人 教 之 以 儀 則喜 矣 , 又 況 生 儀 者 乎 ! 人 莫 不 知 學 之 有 益 於 己 也 , 然 而不 能 者 , 嬉 戲 害 人 也 。 人 皆 多 以 無 用 害 有 用 , 故 智 不 博而 日 不 足 。 以 鑿 觀 池 之 力 耕 , 則 田 野 必 辟 矣 。 以 積 土 山之 高 修 隄 防 , 則 水 用 必 足 矣 。 以 食 狗 馬 鴻 鴈 之 費 養 士 ,則 名 譽 必 榮 矣 。 以 弋 獵 博 弈 之 日 誦 詩 讀 書 , 聞 識 必 博 矣。 故 不 學 之 與 學 也 , 猶 瘖 聾 之 比 於 人 也 。 凡 學 者 能 明 於天 人 之 分 , 通 于 治 亂 之 本 , 澄 心 清 意 以 存 之 , 見 其 終 始, 可 謂 知 略 矣 。 天 之 所 為 , 禽 獸 草 木 ; 人 之 所 為 , 禮 節制 度 , 搆 而 為 宮 室 , 制 而 為 舟 輿 是 也 。 治 之 所 以 為 本 者, 仁 義 也 ; 所 以 為 末 者 , 法 度 也 。 凡 人 之 所 以 事 生 者 ,本 也 ; 其 所 以 事 死 者 , 末 也 。 本 末 , 一$ 傷 。而我竟何辜?遠身金殿旁。浮雲蔽紫闥,白日難回光。群沙穢明珠,眾草淩孤 芳。古來共歎息,流淚空沾裳。 豳歌行(卷七(一)四八六) 豳谷稍稍振庭柯,涇水浩浩揚湍波。哀鴻酸嘶暮聲急,愁雲蒼慘寒氣多。憶昨去 家此為客,荷花初紅柳條碧。中宵出飲三百杯,明朝歸揖二千石。寧知流寓變光 輝?胡霜蕭颯繞客衣。寒灰寂寞憑誰暖?落葉飄揚何處歸?吾兄行樂窮曛旭,滿 堂有美顏如玉。趙女長歌入彩雲,燕姬醉舞嬌紅燭。狐裘獸炭酌流霞,壯士悲吟 寧見嗟?前榮後枯相翻覆,何惜餘光及棣華? 題東谿公幽居(卷二五(二)一四五一) 杜陵賢人清且廉,東谿卜築歲將淹。宅近青山同謝朓,門垂碧柳似陶潛。好鳥迎 春歌後院,飛花送酒舞前簷。客到但知留一醉,盤中祇有水精鹽。 贈韋祕書子春(卷九(一)六一五) 谷口鄭子真,躬耕在巖石。高名動京師,天下皆籍籍。斯人竟不起,雲臥從所適 。茍無濟代心,獨善亦何益?惟君家世者,偃息逢休明。談天信浩蕩,說劍紛縱 橫。謝公不徒然,起來為蒼生。祕書何寂寂!無乃羈豪英!且復歸碧山,安能戀 金闕。舊宅樵漁地,蓬蒿已應沒。卻顧女几峰,胡顏見雲月?徒為風塵苦,一官 已白髮。氣同萬里合,訪我來瓊都。披雲睹青天,捫蝨話良圖。留侯將綺里,出 處未云殊。終與安社稷,功成去五湖。 贈郭將軍(卷九(一)六二三) 將軍少年出武威,入掌銀臺護紫微。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愛子臨 風吹玉笛,美人向月舞羅衣。疇昔雄豪如夢裏,相逢且欲醉春暉。 贈崔侍御(卷九(一)六二八) 黃河三尺鯉,本在孟津居。點額不成龍,歸來伴凡魚。故人東海客,一見借吹噓 。風濤儻相因,更欲淩崑墟。  贈崔侍御(卷九(一)六五一) 長劍一杯酒,男兒方寸心。洛陽因劇孟,託宿話胸襟。但仰山岳秀,不知江海深 。長安復攜手,再顧重千金。君乃輶軒佐,余叨翰墨林。高風摧秀木,虛彈落驚 禽。不取回舟興,而來命駕尋。扶搖應借力,桃李願成陰。笑吐張儀舌,愁為莊 舄吟。誰憐明月夜,腸斷聽秋砧! 贈參寥子(卷九(一)六三九) 白鶴飛天書,南荊訪高士。五雲在峴山,果得參寥子。骯髒辭故國,昂藏入君門 。天子分玉帛,百官接話言。毫墨時灑落,探玄有奇作。著論窮天人,千春祕麟 閣。長$ 出攻戰而暮不得歸也。 桑乾源:王云:《太平寰宇記》:桑乾河在朔州馬邑縣東三十里,源出北山下。   《一統志》:桑乾河在山西大同府城南六十里,源出馬邑縣北洪濤山,下與金   龍池水合流,東南入蘆溝河。 蔥河道:《漢書卷》卷九六〈西域傳〉:其河有兩源:一出蔥嶺山,一出于闐。   于闐在南山下,其河北流,與蔥嶺合,東注蒲昌海。 《太平寰宇記》卷一五   四:《西河舊事》愉:蔥嶺在敦煌西八千里,其山高大,上悉生蔥,故曰蔥嶺   。河源潛發其嶺,分為二水。《涼州異物志》云:蔥嶺水分流東西,西入大海   ,東為河源,張騫使大宛而窮河源,謂極於此,不達崑崙也。 條支:《後漢書》卷九六〈西域傳〉:條支國,城在山上,周圍四十餘里,臨西   海。 天山:《元和郡縣志》卷四:天山一名白山,一名時羅漫山,在(伊)州北一百   二十里。春夏有雪,出好木及金鐵,匈奴謂之天山,過之皆下馬拜。 參見〈   關山月〉詩注。 烽火:《後漢書.光武帝紀》:「大將軍杜茂屯北邊,築亭候、修烽燧。」注:   「邊方告警,作高土臺,臺上作桔皋,桔皋頭上有籠,中置薪草,有寇即舉火   燃之以相告,曰烽。又多積薪,寇至即燔之望其煙,曰燧。晝則燔燧,夜乃舉   烽。  戰城南(卷三○(二)一七一一詩文補遺) 戰地何昏昏!戰士如群蟻。氣重日輪紅,血染蓬蒿紫。烏鳥銜人肉,食悶飛不起 。昨日城上人,今日城下鬼。旗色如羅星,鼙聲殊未已。妾家夫與兒,俱在鼙聲 贈丹陽橫山周處士惟長(卷九(一)六○八) 周子橫山隱,開門臨城隅。連峰入戶牖,勝概淩方壺。時枉白紵詞,放歌丹陽湖 。水色傲溟渤,川光秀菰蒲。當其得意時,心與天壤俱。閑雲隨舒卷,安識身有 無?抱石恥獻玉,沉泉笑探珠。羽化如可作,相攜上清都。 贈崔郎中宗之(卷十(一)六七五) 胡雁拂海翼,翱翔鳴素秋。驚雲辭沙朔,飄蕩迷河洲。有如飛蓬人,去逐萬里遊 。登高望浮雲,彷彿如舊丘。日從海旁沒,水向天邊流。長嘯倚孤劍,目極心悠 悠。歲晏歸去來,富貴安可求?仲尼七十說,歷聘莫見收。魯連逃千金,珪組豈 可酬?時哉茍不會,草木為我儔。希君同攜手,長往南山幽。 贈崔諮議(卷十(一)六七八) 騄驥本天馬,素非伏櫪駒。長嘶向清風,倏忽淩九區。何$ 入井陘。 七月,太子即位於靈武,尊帝為上皇。 上皇至蜀。 令狐 潮圍雍邱。  ▲李白五十六歲。與宗氏夫人隱居廬山屏風疊。永王璘水軍至尋陽,三次遣使聘請 。李白告別宗氏夫人,赴永王璘幕。  【詩】 別內赴徵三首(卷二五(二)一四八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李白   全集校注彙釋集評(七)三七一○ 其一(頁一四八八) 王命三徵去未還,明朝離別出吳關。白玉高樓看不見,相思須上望夫山。  〔注〕 王命:永王璘之辟書。 吳關:潯陽(今江西九江市)古豫章(今江西省)地處春秋吳國上游,楚國下游   ,因稱「吳頭楚尾」,廬山由此亦可稱曰吳關。 望夫山:《太平寰宇記》卷一○五江南西道太平州當塗縣:「望夫山在縣北四十   七里,昔人往楚,累歲不還,其妻登此山望夫,乃化為石。周迴五十里,高一   百丈,臨江。」安注:「望夫山所在多有,此處虛寫,非實指。」 其二(頁一四八九) 出門妻子強牽衣,問我西行幾日歸?歸時儻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  〔注〕 莫見蘇秦不下機:《戰國策.秦策》:「蘇秦說秦王,書十上而不行,‥‥‥歸   至家,妻不下機,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 其三(頁一四八九) 翡翠為樓金作梯,誰人獨宿倚門啼?夜坐寒燈連曉月,行行淚盡楚關西。  〔注〕 楚關:指江陵。在楚之西界。安注:「永王璘以是年九月屯江陵,十二月領舟師   東下。白初欲往楚地就之,故云。」  猛虎行(卷六(一)四六二)(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朝作猛虎行,暮作猛虎吟。腸斷非關隴頭水,淚下不為雍門琴。旌旗繽紛兩河道 ,戰鼓驚山欲傾倒。秦人半作燕地囚,胡馬翻銜洛陽草。一輸一失關下兵,朝降 夕叛幽薊城。巨鼇未斬海水動,魚龍奔走安得寧?頗似楚漢時,翻覆無定止。朝 過博浪沙,暮入淮陰市。張良未遇韓信貧,劉項存亡在兩臣。暫到下邳受兵略, 來投漂母作主人。賢哲栖栖古如此,今時亦棄青雲士。有策不敢犯龍鱗,竄身南 國避胡塵。寶書玉劍挂高閣,金鞍駿馬散故人。昨日方為宣城客,掣鈴交通二千 石。有時六博快壯心,遶床三匝呼一擲。楚人每道張旭奇,心藏風雲世莫知。三 吳邦伯皆顧盼,四海雄俠兩追隨。蕭曹曾作沛中吏,攀龍附鳳當有時。溧陽酒樓 三月春,楊花茫茫$ 慈。忝餐風于法侶,旋落蔭 于禪枝。號無輟響,泣有餘悲。手撰茗藥,精誠嚴思。冀神道之昭格,庶明靈而 饗之。 ~d4;B:\LEEBAI\WORKS\759-760.txt 9-16 1996 17:06 07 761 辛丑 肅宗 上元二 ■光弼與思明戰於邙山,敗績。河陽、懷州皆陷。 史朝義殺史思明。 梓 州段子璋反,討平之。 以光弼為太尉,統八道鎮臨淮。 加輔國兵部尚 書。 以建子月為歲首。始朝上皇於西內。  ▲李白六十一歲。遊宣城﹑當塗。聞李光弼出鎮臨淮,又欲立功報國,暮年從軍。 因病半道而還。往當塗依從叔李陽冰。  【詩】 獻從叔當宰陽冰(卷十二(一)八一三)(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金鏡霾六國,亡新亂天經。焉知高光起,自有羽翼生?蕭曹安(山兒)賈摧欃槍 。吾家有季父,傑出聖代英。雖無三台位,不惜四豪名。激昂風雲氣,終協龍虎 精。弱冠燕趙來,賢彥多逢迎。魯連善談笑,季布折公卿。遙知禮數絕,常恐不 合并。惕想結宵夢,素心久已冥。顧慚青雲器,謬奉玉樽傾。山陽五百年,綠竹 忽再榮。高歌振林木,大笑喧雷霆。落筆灑篆文,崩雲使人驚。吐辭又炳煥,五 色羅華星。秀句滿江國,高才掞天庭。宰邑艱難時,浮雲空古城。居人若薙草, 掃地無纖莖。惠澤及飛走,農夫盡歸耕。廣漢水萬里,長流玉琴聲。雅頌播吳越 ,還如太階平。小子別金陵,來時白下亭。群鳳憐客鳥,差池相哀鳴。各拔五色 毛,意重太山輕。贈微所費廣,斗水澆長鯨。彈劍歌苦寒,嚴風起前楹。月銜天 門曉,霜落牛渚清。長嘆即歸路,臨川空屏營。 江上贈竇長史(卷十一(一)七四○) 漢求季布魯朱家,楚逐伍胥去章話。萬里南遷夜郎國,三年歸及長風沙。聞道青 雲貴公子,錦帆游戲西江水。人疑天上坐樓船,水淨霞明兩重綺。相約相期何太 深!棹歌搖艇月中尋。不同珠履三千客,別欲論交一片心。 至陵陽山登天柱石詶韓侍御見招隱黃山(卷十九(二)一一四○) 韓眾騎白鹿,西往華山中。玉女千餘人,相隨在雲空。見我傳祕訣,精誠與天通 。何意到陵陽,游目送飛鴻。天子昔避狄,亦乘驄。擁兵五陵下,長策馭胡 戎。時泰解繡去,脫身若飛蓬。鸞鳳翻羽翼,啄粟坐樊籠。海鶴一笑之,思歸向 遼東。黃山過石$ 又沒有個家人,害得他的夫人,拋頭露面的出來攔請免驗,把情節略略說了幾句。江寧縣已把這件事回了藩臺,聞得藩臺很歎了兩口氣,所以我想在藩臺那裡同他設個法子。此刻請你把這知啟另寫一個,看看有不妥當的,同他刪改刪改,等我明天拿去。」   我聽了這番話,才曉得這宦海茫茫,竟與苦海無二的。翻開那知啟重新看了一遍,詞句尚還妥當,不必改削的了,就同他再謄出一份來。翻到末頁看時,已經有幾個寫上飲助的了,有助一千錢的,也有助一元的,甚至於有助五角的,也有助四百文的,不覺發了一聲歎。回頭來要交給繼之,誰知繼之已經出去了。我放下了知啟,也踱出去看看。   走到堂屋裡,只見繼之拿著一張報紙,在那裡發睖。我道:「大哥看了甚麼好新聞,在這裡出神呢?」繼之把新聞紙遞給我,指著一條道:「你看我們的國事怎麼得了!」我接過來,依著繼之所指的那一條看下去,標題是「兵輪自沉」四個字,其文曰:     馭遠兵輪自某處開回上海,於某日道出石浦,遙見海平線上,一縷濃煙,疑為法兵艦。管帶大懼,開足機器,擬速逃竄。覺來船甚速,管帶益懼,遂自開放水門,將船沉下,率船上眾人,乘舢舨渡登彼岸,捏報倉卒遇敵,致被擊沉云。刻聞上峰將徹底根究,並箚上海道,會商製造局,設法前往撈取矣。   我看了不覺咋舌道:「前兩天聽見濮固修說是打沉的,不料有這等事!」繼之歎道:「我們南洋的兵船,早就知道是沒用的了,然而也料想不到這麼一著。」我道:「南洋兵船不少,豈可一概抹煞?」繼之道:「你未從此中過來,也難怪你不懂得。南洋兵船雖然不少,叵奈管帶的一味知道營私舞弊,哪裡還有公事在他心上。你看他們帶上幾年兵船,就都一個個的席豐履厚起來,哪裡還肯去打仗!」我道:「帶一個兵船,哪裡有許多出息?」繼之道:「這也一言難盡。剋扣一節,且不要說他;單只領料一層,就是了不得的了。譬如他要領煤,這裡南京是沒有煤賣的,照例是到支應局去領價,到上海去買。他領了一百噸的煤價到上海去,上海是有一家專供應兵船物料的鋪家,彼此久已相熟的,他到那裡去,只買上二三十噸。」我唶道:「那麼那七八十噸的價,他一齊吞沒了!」繼之道:「這又不能。他在這七八十噸價當中,提出二成賄了那鋪家,叫他帳上寫了一百噸;恐怕他與店裡的帳目不符,就教他另外立一個暗記號,開支了那七八十噸的價銀就是了。你想他們這樣辦法,就是弔了店家帳簿來查,也查不出他的弊病呢。有時他們在上海先向店家取了二三十噸煤,卻出他個百把噸的收條,叫店家自己到支應局來領價,也是這麼辦$ 大籮帖子。後來一個姓蔡的,也在上海住了幾時,臨走的時候,多少把兄把弟都送他到船上。他卻把一個箱子扔到黃浦江裡去,對眾人說:『這箱子裡都是諸君的帖,我帶了回去沒處放,不如扔了的乾淨。』弄得那一班把兄把弟,一齊掃興而去。然而過得三年,新翰林又出產了,又到上海來了,他們把前事卻又忘了。你道奇怪不奇怪!」   我道:「原來點了翰林可以打一個大把勢,無怪那些人下死勁的去用功了。可惜我不是廣東人,我若是廣東人,我一定用功去點個翰林,打個把勢。」繼之笑道:「不是廣東人何嘗不能打把勢。還有一種靠著翰林,週遊各省去打把勢的呢。我還告訴你一個笑話:有一個廣東姓梁的翰林,那時還是何小宋做閩浙總督,姓梁的是何小宋的晚輩親戚,他仗著這個靠山,就跑到福州去打把勢。他是制臺的親戚,自然大家都送錢給他了。有一位福建糧道姓謝,便送了他十兩銀子。誰知他老先生嫌少了,當時雖受了下來,他卻換了一個封筒的簽子,寫了『代茶』兩個字,旁邊注上一行小字,寫的是:『翰林院編修梁某,借糧道庫內贏餘代賞。』叫人送給糧道衙門門房。門房接著了,不敢隱瞞,便拿上去回了那位謝觀察。那位謝觀察笑了一笑,收了回來,便傳伺候,即刻去見制臺,把這封套銀子請制臺看了,還請制臺的示,應該送多少。何小宋大怒,即刻把他叫了來一頓大罵,逼著他親到糧道衙門請罪;又逼著他把滿城文武所送的禮都一一退了,不許留下一份。不然,你單退了糧道的,別人的不退,是甚麼意思。他受了一場沒趣,整整的哭了一夜。明日只得到糧道那邊去謝罪,又把所收的禮,一一的都退了,悄悄的走了。你說可笑不可笑!」我道:「這件事自然是有的,然而內中恐怕有不實不盡之處。」繼之道:「怎麼不實不盡?」我道:「他整整的哭了一夜,是他一個人的事,有誰見來?這不是和那作小說的一般,故意裝點出來的麼?」繼之道:「那時候他就住在總督衙門裡,他哭的時候,還有兩個師爺在旁邊勸著他呢,不然人家怎麼會知道。你原來疑心這個。」   我道:「這個人就太沒有骨氣了!退了禮,不過少用幾兩銀子罷了,便是謝罪一層,也是他自取其辱,何必哭呢?」繼之道:「你說他沒有骨氣麼?他可曾經上折子參過李中堂。誰知非但參不動他,自己倒把一個翰林幹掉了。折子上去,皇上怒了,說他末學新進,妄議大臣,交部議處,部議得降五極調用。」我道:「編修降了五級,是個什麼東西?」繼之道:「那裡還有甚麼東西!這明明是部裡拿他開心罷了。」我屈著指頭算道:「降級是降正不降從的,降一級便是八品,兩級九品,三級未入$ 給他過的了,如何不感激!莫說供長生祿位,就是天天來給你們磕頭,也是該的。」我搖頭道:「我到底不以為然。」姊姊笑道:「所以我說你又是天真,又是稚氣。你滿肚子要做施恩不受報的好漢,自己又說不出來。照著你這個性子,只要莫磨滅了,再加點學問,將來怕不是個俠士!」我笑道:「我說姊姊不過,只得退避三舍了。」說罷,走了出來,暗想姊姊今天何以這樣恭維我,說我可以做俠士,我且把這話問繼之去。走到書房裡,繼之出去了,問知是送課卷到藩臺衙門去的。我便到上房裡去,只見老媽子、丫頭在那裡忙著迭錫箔,安排香燭,整備素齋。我道:「乾娘今天上甚麼供?」吳老太太道:「今天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薩生日。他老人家,一年到頭都是閉著眼睛的,只有今天是張開眼睛。祭了他,消災降福。你這小孩子,怎不省得?」我向來厭煩這些事,只為是老太太做的,不好說甚麼,便把些別話岔開去。   繼之夫人道:「這一年來,兄弟總沒有好好的在家裡住。這回來了,又叫你大哥拉到場裡去,白白的關一個多月,這是那裡說起。」我道:「出闈之後,我總要住到拜了乾娘壽才動身,還有好幾天呢。」老太太道:「你這回進去幫大哥看卷,要小心些,只要取年輕的,不要取年老的,最好是都在十七歲以內的。」我道:「這是何意?」老太太道:「你才十八歲,倘使那五六十歲的中在你手裡,不叫他羞死麼!」我笑道:「我但看文章,怎麼知道他的年紀?」老太太道:「考試不要填了三代、年、貌的麼?」我道:「彌封了的,看不見。」老太太道:「還有個法子,你只看字跡蒼老的,便是個老頭子。」我道:「字跡也看不見,是用謄錄謄過的。」老太太笑道:「這就沒法了。」正說笑著,繼之回來了,問笑甚麼,我告訴了,大家又笑了一笑。我談了幾句,便回到自己房裡略睡一會,黃昏時,方才起來吃飯。   一宿無話。次日,蔡侶笙夫人來了,又過去見了吳老太太、繼之夫人。我便在書房陪繼之。他們盤桓了一天才散。光陰迅速,不覺到了初五日入闈之期,我便青衣小帽,跟了繼之,帶了家人王富,同到至公堂伺候。行禮已畢,便隨著繼之入了內簾。繼之派在第三房,正是東首的第二間。外面早把大門封了,加上封條。王富便開鋪蓋。開到我的,忽詫道:「這是甚麼?」我一看,原來是一枝風槍。繼之道:「你帶這個來做甚麼?」我道:「這是在上海買的,到蘇、杭去,沿路獵鳥,所以一向都是卷在鋪蓋裡的。這回家來了,家裡有現成鋪陳,便沒有打開他,進來時就順便帶了他,還是在輪船上卷的呢。」說罷,取過一邊。這一天沒有事。   第二天早起$ 自明。)便要走。鹹水妹笑道:「你回來。這兩個皮包,是我性命交關的東西,我走失了,你不拿了我的去,還送到大館待領,我豈有僅給你三個毫子之理,你也太老實了。」說罷,在一個小皮夾裡,取出五個金元來給他。惲來歡喜的了不得,暗想我自從到香港以來,只聽見人說金仔(粵人呼金元為金仔),卻還沒有見過。總想積起錢來,買他一個頑頑,不料今日一得五個。因說道:「這個我拿回去不便當。我住的地方人雜得很,恐怕失了,你有心給我,請你代我存著罷。」鹹水妹道:「也好。你住在哪裡?」惲來道:「我住在苦力館(小工總會也,粵言)。每天兩毫子租錢,已經欠了三天租了。」鹹水妹又在衣袋裡,隨意抓了十來個毫子給他。惲來道:「已經承惠了五個金仔,這個不要了。」鹹水妹道:「你只管拿了去。你明天不要到別處去了,到我這裡來,和我買點東西罷。」惲來答應著去了。   次日,他果然一早就來了。鹹水妹見他光著一雙腳,拿出兩元洋錢,叫他自己去買了鞋襪穿了。方問他匯豐在哪裡,你領我去。他便同著鹹水妹出來。在路上,鹹水妹又拿些金元,向錢鋪裡兑換了墨銀。一路到了匯豐,只見那鹹水妹取出一張紙,交到櫃上,說了兩句話,便帶了他一同出來,回到客棧。因對他說道:「我住在客棧裡,不甚便當。你沒有事,到外面去找找房子去,找著了,我就要搬了。」又給他幾元銀道:「你自己去買一套乾淨點衣服,身上穿的太要不得了。」惲來答應著,便出去找房子。他當了兩個多月苦力,香港的地方也走熟了,哪裡冷靜,哪裡熱鬧,哪裡是鋪戶多,哪裡是人家多,一一都知道的了。出來買了衣服,便去尋找房子,繞了幾個圈子,隨便到小飯店裡吃了午飯。又走了一趟,看了有三四處,到三點鐘時候,便回到客棧。劈面遇見鹹水妹,從棧裡出來。惲來道:「房子找了三四處,請你同去看看那一處合式。」鹹水妹道:「我此刻要到匯豐去,沒有工夫。」說著,在衣袋裡取出房門鑰匙,交給他道:「你開了門,在房裡等著罷。」說罷,去了。惲來開門進房,趁著此時沒有人,便把衣褲換了。桌上放著一面屏鏡,自己彎下腰來一照,暗想:我不料遇了這個好人,天下哪裡有這便宜事!此刻我身上的東西,都是他的了。不過代他扛送了一回東西,便賺了這許多錢。想著,又鎖了房門,把兩件破衣褲拿到露臺上去洗了,晾了,方才下來。恰好鹹水妹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小皮包,兩個人扛著一個保險鐵櫃送了來。惲來連忙開了門,把鐵櫃安放妥當。送來的人去了。鹹水妹開了鐵櫃,把小皮包放進去,又開了那兩個大皮包,取了好些一包一包的東西,也放了進$ 的局面。他一定要送斷了我,就隨意加重點,難道我還到京裡面告御狀,同他辨是非麼。」   我道:「提起這個,我又想起來了。每每看見京報,有許多參知縣的折子,譬如『聽斷不明』的改教,倒也罷了;那『辦事顢頇,心地糊塗』的,既然『難膺民社』,還要說他『文理尚優,著以教職歸部銓選』,難道儒官就一點事都沒得辦麼?把那心地糊塗的去當學老師,那些秀才們,不都叫他教成了糊塗蟲麼?」繼之道:「照你這樣說起來,可駁的地方也不知多少。參一個道員,說他『品行卑污,著以同知降補』,可見得品行卑污的人,都可以做同知的了。這一位降補同知的先生,更是奉旨品行卑污的了。參一個知縣,說他『行止不端,以縣丞降補』,那縣丞就是奉了旨行止不端的了。照這樣說穿了,官場中辦的事,那一件不是可笑的。這個還是字眼上的虛文,還有那辦實事的,候選人員到部投供,以及小班子的驗看,大約一大半都是請人去代的,將來只怕引見也要鬧到用替身的了。」我道:「那些驗看王大臣,難道不知道的麼?」繼之道:「哪有不知之理!就和唱戲的一樣,不過要唱給別人聽,做給別人看罷,肚子裡哪一個不知道是假的。碰了岔子,那王大臣還幫他忙呢。有一回,一個代人驗看,臨時忘了所代那人的姓名,報不出來,漲紅了臉,愣了半天。一位王爺看見他那樣子,一想這件事要鬧穿了,事情就大了,便假意著惱道:『唔!這個某人,怎麼那麼糊塗!』這明明是告訴他姓名,那個人才報了出來。你想,這不是串通做假的一樣麼。」   我笑道:「我也要托人代我去投供了。」繼之道:「你幾時弄了個候選功名?」我道:「我並不要甚麼功名,是我家伯代我捐的一個通判。」繼之道:「化了多少錢?」我道:「頗不便宜,三千多呢。」繼之默然。一會道:「你倒弄了個少爺官,以後我見你,倒要上手本,稱大老爺、卑職呢。」我道:「怎麼叫做少爺官?這倒不懂。」繼之道:「世上那些闊少爺想做官,州縣太煩劇,他懶做;再小的,他又不願意做;要捐道府,未免價錢太貴。所以往往都捐個通判,這通判就成了個少爺官了。這裡頭他還有個得意之處:這通判是個三府,所以他一個六品官,和四品的知府是平行的,拜會時只拿個晚生帖子;卻是比他小了一級的七品縣官,是他的下屬,見他要上手本,稱大老爺、卑職。實缺通判和知縣行起公事來,是下札子的,他的署缺又多,上可以署知府、直隸州;下可以署州縣。占了這許多便宜,所以那些少爺,便都走了這條路了。其實你既然有了這個功名,很可以辦了引見到省,出來候補。」我道:「我舒舒服服的事不幹,卻去學$ 芝央求他回通州去,不知怎樣觸怒了他,便把映芝的頭也打破了。今天早起我來了,知道了這件事,先把他老人家連哄帶騙的,請到了我一個朋友家裡,然後勸了他一天,映芝還磕了多少頭,陪了多少小心,直到方才,才把他勸肯了,和他僱定了船,明天一早映芝送他回通州去。一切都說妥了,我方才得脫身到這裡來。」   這一席長談,不覺已掌燈多時了。知道杏農沒有吃夜飯,便叫廚房裡弄了兩樣菜,請他就在棧裡便飯。飯後又談了些正事,杏農方才別去。   我在天津住了十多天,料理定了幾樁正事,便要進京。我因為要先到河西務去辦一件事,河西務雖係進京的大路,因恐怕到那邊有耽擱,就沒有僱長車,打算要騎馬。誰知這裡馬價很貴,只有騎驢的便宜,我便僱了一頭驢。好在我行李無多,把衣箱寄在杏農那裡,只帶了一個馬包,跨驢而行。說也奇怪,驢這樣東西,比馬小得多,那性子卻比馬壞。我向來沒有騎過,居然使他不動。出了西沽,不上十里路,他忽然把前蹄一跪,幸得我騎慣了馬的,沒有被他摔下來。然而盡拉韁繩,他總不肯站起來了。只得下來,把他拉起,重新騎上。走不了多少路,他又跪下了。如此幾次,我心中無限焦燥,只得拉著韁繩步行一程,再騎一程,走到太陽偏西,還沒有走到楊村(由天津進京尖站),越覺心急。看見路旁一家小客店,只得暫且住下,到明天再走。   入到店裡,問起這裡的地名,才知道是老米店。我淨過嘴臉之後,拿出幾十錢,叫店家和我去買點酒來,店家答應出去了。我見天時尚早,便到外面去閒步。走出門來,便是往來官道。再從旁邊一條小巷子裡走進去,只見巷裡頭一家,便是個燒餅攤;餅攤旁邊,還擺了幾棵半黃的青菜;隔壁便是一家鴉片煙店。再走過去,約莫有十來家人家,便是盡頭;那盡頭的去處,卻又是一家賣鴉片煙的;從那賣鴉片煙的大家前面走過去,便是一片田場。再走幾十步,回頭一望,原來那老米店,通共只有這幾家人家,便算是一條村落的了。   信步走了一回,仍舊回到店裡,呆呆的坐了一大會。看看天要黑下來了,那店家才提了一壺酒回來交給我。我道:「怎麼去這半天?」店家道:「客人只怕是初走這裡?」我道:「正是。」店家道:「這老米店沒有賣酒的地方,要喝一點酒,要走到十二里地外去買呢。客人初走這裡,怨不得不知道。」我一面聽他說話,一面舀出酒來呷了一口,覺得酒味極劣。暗想天津的酒甚好,何以到了此地,便這般惡劣起來。想是去買酒的人,賺了我的錢,所以買這劣酒搪塞,深悔方才不曾多給他幾文。   心裡正在這麼想著,外面又來了一個客人,卻是個老$ ;火光熄了,便剩了一團煙。騙子一連撒了幾把火,便有幾團煙,看在張百萬的眼裡,便隱隱成了一條龍形。他還暗自揣測,那裡是龍頭,那裡是龍尾,那裡是龍爪,越看越像。一時間那煙消滅了,他還閉著眼睛,暗中去想像呢。   「到了次日,一早便爬起來,到花園裡去找騙子。騙子還在那裡睡著呢,張百萬把他叫醒了。他連忙一骨碌爬起來,說道:『甚時候了?我昨夜醉的了不得,一夜也不曾醒。』張百萬便告以夜來所見。又道:『紅光當中,隱隱還現了一條龍形呢!』騙子道:『可惜我也醉了,不曾看得見;不然,倒可以看看他開了眼睛不曾。』張百萬道:『這個還不容易嗎,今天晚上再請他吃一回酒,先生到我那邊樓上去看便了。』騙子吐出了舌頭道:『這是甚麼話!昨天晚上一回,已經是冒險的了;倘使多出現了,被別人看見,還了得麼!何況他已經現了龍形,更不相宜!他那原形,天天在那裡長,必要長足了,才能登極;每出現一次,便阻他一次生機,長得慢了許多。所以從今以後,最要緊不可被他吃醉了。你已經見過一次就是了,要多見做甚麼。』張百萬果然聽了他的話,從此便不設酒了,央騙子揀了黃道吉日,把女兒嫁給那樵夫,張燈結綵,邀請親友,只說是招女婿,就把花園做了甥館。一切都是騙子代他主張。   「成過親之後,張百萬便安心樂意做國丈,天天打算代女婿皇帝預備登極,買了些綾羅綢緞來,做了些不倫不類的龍袍。那樵夫此時養得又肥又白,腰圓背厚,穿起了龍袍,果然好看,喜歡的張百萬便山呼萬歲起來。騙子在旁指揮,便叫樵夫封張百萬做國丈,自己又討封了軍師。幾個人在花園裡,就同做戲一般亂鬧。這風聲便漸漸傳了出去,外面有人知道了。騙子也知道將近要敗露了,便說:『我夜來望氣,見犍為地方出有能人,我要親去聘了他來,輔佐天子。』就向張百萬討了幾百銀子,只說置辦聘禮,便就此去了。   「這裡還是天天胡鬧。那樵夫被那騙子教得說起話來,不是孤家,便是寡人。家裡用人都叫他萬歲。鬧得地保知道了,便報了成都縣。縣官見報的是謀反大案,嚇的先稟過首府,回過司道,又稟知了總督,才會同城守,帶了兵役,把張百萬家團團圍住。男女老幼,盡行擒下,不曾走了一個。帶回衙門,那樵夫身上還穿著龍袍,張百萬的女兒頭上還戴著鳳冠。縣官開堂審訊,他還在那裡稱孤道寡,嘴裡胡說亂道,指東畫西,說甚麼我資州有多少兵,綿州有多少馬,茂州有多少糧;甚麼寧遠、保寧、重慶、夔州、順慶、敘永、酉陽、忠州、石硅,處處都有人馬。這些話總是騙子天天拿來騙他的。他到了公堂,不知輕重,便一一照說$ 面起來重新到艙裡去開衣箱換衣服,一根花翎幸而未曾跌斷。更衣既畢,方才出來。這回卻是戰戰兢兢的,低下頭一步一步的捱著走,不敢擺他那昂藏氣概了。那一班在艙外站班的,見他老人家出來,軍營裡的規矩,總是請一個安。誰知這一請安,又跌下了四五個人。那提督也不暇理會,慢慢的一步一步捱到躉船上,又從躉船上捱到碼頭上。這一回幸未隕越,方才上轎而去。   再說船上那些爛泥包兒,一個個多已癟了,用手提一提,便擠出無限泥漿,碼頭上小工都不肯搬。鬧了一會,船上買辦急了,通知了岸上巡防局,派了局勇到船上來彈壓,眾小工無奈,只得連拖帶拽的,起到躉船上。好好的一座躉船,又變成一隻泥船了。躉船上人急了,只得又叫人拖到岸上去。偏偏連日大雨不止,鬧得招商局碼頭,泥深沒踝。只這一下子,便鬧到怨聲載道,以後招商船也不肯裝運了,方才罷休。   且說惠撫臺在鎮江耽擱了兩天,游過金山、焦山、北固山等名勝,便坐了官船,用小火輪拖帶,向蘇州進發。一面頒出紅諭,定期接印。蘇州那邊,合城文武,自然一體恭迎。在八旗會館備了行轅。撫臺接見過僚屬之後,次日便去拜前任撫臺,無非說幾句寒暄套話。到了接印那天,新撫臺傳諭,因為前任官眷未曾出署,就在行轅接印。舊撫臺便委了中軍,齎了撫臺印信及旗牌、令箭等,排齊了職事,送至八旗會館。新撫臺接印、謝恩、受賀等煩文,不必細表。   且說舊撫臺葉伯芬交過印之後,便到新撫臺惠錫五處辭行。坐談了一會,伯芬興辭。錫五道:「兄弟有一句臨別贈言的話,不知閣下可肯聽受?」伯芬當他是甚麼好話,連忙應道:「當得領教。」錫五道:「閣下到了新疆那邊,正好多參兩個藩司!」伯芬聽了,不覺目定口呆,漲紅了臉,回答不上來,只好搭訕著走了。到了動身那天,錫五隻差人拿個片子去送行,伯芬也自覺得無味。這裡錫五卻又專人到京裡去和他兄弟受百商量,羅織了伯芬前任若干款,買出兩個都老爺參出去。有旨即交惠福查明復奏。他那復奏中,自然又加了些油鹽醬醋在裡面,葉伯芬便奉旨革職。可憐他萬里長征的到了新疆,上任不到半年,便碰了這一下子,好不氣惱!卻又無可出氣,只揀了幾十個屬員,有的沒的,出了些惡毒考語,繕成奏折,倒填日子,奏參出去,以泄其忿。等他交卸去了之後,過了若干日子,才奉了上諭:「葉某奏參某某等,著照所請,該部知道。」這一個大參案出了來,新疆官場,無不恨如切骨,無奈他已去的遠了,奈何他不得。只此一端,亦可見葉伯芬的為人了。   且說苟才自從署了巡道之後,因為是個短局,卻還帶著那籌防局、$ 是這個朋友在吳淞,要送到吳淞去看,今天來不及送回來,要耽擱一天的。那衣莊上看兄弟的面子,自然無有不肯的;不過交代說,鈕絆上的碼子是不能解下來的,解了下來,是一定要買的。其實解了下來,穿過之後,仍舊替他拴上,有甚要緊。這位莫可翁太老實了,恐怕他們拴的有暗記,便不敢解下來。大約因為有外褂罩住,想不到要寬衣吃飯,穿衣時又不曾掖進去,就露了人眼。真是笑話!」醉公聽了方才明白。   坐了一會,家人來說馬車來了,我也辭了回去。換過衣服,說起今天的情形,又提到陳稚農要宣付史館一節,不禁歎道:「從此是連正史都不足信的了!」繼之道:「你這樣說,可當《二十四史》都是信史了?」我道:「除他之外,難道還有比他可信的麼?」繼之道:「你只要去檢出《南北史》來看便知,盡有一個人的列傳,在這一朝是老早死了,在那一朝卻又壽登耄耋的,你信那一面的好?就舉此一端,已可概其餘了。後人每每白費精神,往往引經注史,引史證經,生在幾千年之後,瞎論幾千年以前的事,還以為我說得比古人的確。其實極顯淺的史事,隨便一個小學生都知道的,倒沒有人肯去考正他。」我道:「是一件甚麼史事?」繼之道:「天下最可信的書莫如經。《禮記》上載的:『文王九十七乃終,武王九十三而終。』這可是讀過《禮記》的小孩子都知道的,武王十三年伐紂,十九年崩;文王是九十七歲死的,再加十九年,是一百十六歲;以此算去,文王二十三歲就生武王的了。《通鑑》卻載武王生於帝乙二十三祀,計算起來,這一年文王六十三歲。請教依那一說的好?還有一層:依了《通鑑》,武王十九年崩,那年才得五十四歲;那又列入六經的《禮記》,反以不足信了。有一說,說是五十四歲是依《竹書紀年》的。《竹書紀年》托稱晉太康二年,發魏襄王墓所得的,其書未經秦火,自是可信。然而我看了幾部版子的《竹書紀年》,都載的是武王九十四歲,並無五十四歲之說。據此看來,九十三、九十四,差得一年,似是可信的了,似乎可以印證《禮記》的了;然而武王死了下來,他的長子成王,何以又只得十三歲?難道武王八十一歲才生長子的麼?你只管拿這個翻來覆去的去反覆印證,看可能尋得出一個可信之說來?這還是上古的事。最近的莫如明朝,並且明朝遺老,國初尚不乏人,只一個建文皇帝的蹤跡,你從那裡去尋得出信史來!再近點的,莫如明末,只一個弘光皇帝,就有人說他是個假的,說是張獻忠捉住了老福王宰了,和鹿肉一起煮了下酒,叫做『福祿酒』;那時候福王世子,亦已被害了,家散人亡,庫藏亦已散失,這廝在冷攤上買著了福王$ 機密地方,你趕緊吃完了煙,另外找個地方去說罷。」博如只得匆匆吸完了煙,叫堂倌來收燈,給過煙錢。博如又走過去,和那幾個不三不四的人說了幾句話,方才一同走出。   龍光約了到雅敘園,揀一個房間坐下,點了菜。博如又急於請教。承輝坐近一步,先問道:「據你看起來,那老頭子到底幾時才可以死得?」博如道:「弄起來看,至遲明年二月裡,總可以成功了。」承輝又坐近一步,拿自己的嘴對了博如的耳朵道:「此刻叫龍二爺寫一張借據給你,日子就寫明年二月某日,日子上空著,由得你臨時填上。那借據可是寫的:     立借券某人,今因猝遭父喪大故,匯款未到,暫向某人借到銀壹萬兩。匯款一到,立即清還。蒙念相好,不計利息。棘人某某親筆。   等到明年二月,老頭子死了,你就可以拿這個借據向他要錢了。」博如側著頭一想道:「萬一不死呢?」承輝道:「就是為的是這個。如果老頭子不死,他又何嘗有甚父喪大故,向人借錢?又何故好好的自稱棘人?這還不是一張廢紙麼?當真老頭子死了,他可是為了父喪大故借用的,又有蒙念相好,不計利息的一層交情在裡面,他好欠你分毫嗎?」朱博如不覺恍然大悟道:「妙計!妙計!真是鬼神不測之機也!」於是就叫龍光照寫。龍光拿起筆來,猶如捧了鐵棒一般,半天才照寫好了,卻嫌「萬」字的筆畫太多,只寫了個方字缺一點的「萬」字。朱博如看過了,十分珍重的藏在身邊。恰好跑堂的送上酒菜,龍光讓坐,斟過一巡酒,然後承輝請教博如法子。博如道:「要辦這件事,第一要緊不要叫他見人,恐怕有人見愈調理病癒深,要疑心起來。明日再請我,等我把這個話先說上去,只說第一要安心靜養,不可見人,不可勞動,不可多說話費氣,包管他相信了。你們自己再做些手腳。我天天開的藥方,你們只管撮了來煎,卻不可給他吃。」龍光道:「這又是何意?」博如道:「這不過是掩人耳目,就是別人看了方子,也是藥對脈案的;但是服了對案的藥,如何得他死,所以掩了人耳目之後,就不要給他吃了。我每天另外給你們兩個方子,分兩家藥店去撮,回來和在一起給他吃。」龍光又道:「何必分兩家撮呢?」博如道:「兩個方子是寒熱絕不相對的,恐怕藥店裡疑心。」承輝道:「這也是小心點的好。」博如又附耳教了這甚麼法子,方才暢飲而散。   從次日起,他們便如法泡製起來,無非是寒熱兼施,攻補並進,拿著苟才的臟腑,做他藥石的戰場。上了年紀的人,如何禁受得起!從年前十二月,捱到新年正月底邊,那藥石在臟腑裡面,一邊要堅壁清野,一邊要架雲梯、施火炮,那戰場受不住這等蹂躪,$ 恩故常願近佛。亦如大臣蒙王恩寵常念其主。第三有諸菩 薩復作是言。我於因地遇惡知識誹謗般若。墮於惡道經無量劫。雖修餘行。未能得出。 後於一時依善知識邊。教我行念佛三昧。其時即能併遣諸障方得解脫。有斯大益故願不 離佛。第七依華嚴經云。寧於無量劫具受一切苦。終不遠如來不睹自在力。又云。念佛 三昧必見佛。命終之後生佛前。見彼臨終勸念佛。又示尊像令瞻敬。又善財童子求善知 識。詣功德雲比丘所白言。大師云何修菩薩道歸普賢行也。是時比丘告善財曰。我於世 尊智慧海中唯知一法。謂念佛三昧門。何者。於此三昧門中。悉能睹見一切諸佛及其眷 屬嚴淨佛剎。能令眾生遠離顛倒。念佛三昧門者。於微細境界中。見一切佛自在境界。 得諸劫不顛倒。念佛三昧門者。能起一切佛剎。無能壞者。普見諸佛。得三世不顛倒。 時功德雲比丘告善財言。佛法深海廣大無邊。我所知者唯得此一念佛三昧門。餘妙境界 出過數量。我所未知也。第八依海龍王經。時海龍王白佛言。世尊弟子求生阿彌陀佛國 。當修何行得生彼土。佛告龍王。若欲生彼國者。當行八法。何等為八。一者常念諸佛 。二者供養如來。三者咨嗟世尊。四者作佛形像修諸功德。五者迴願往生。六者心不怯 弱。七者一心精進。八者求佛正慧。佛告龍王。一切眾生具斯八法。常不離佛也。問曰 。不具八法。得生佛前不離佛不。答曰。得生不疑何以得知。如佛說寶雲經時。亦明十 行具足得生淨土常不離佛。時有除蓋障菩薩白佛。不具十行得生已不。佛言。得生。但 能十行之中一行具足無闕。餘之九行悉名清淨。勿致疑也。又大樹緊那羅王經云。菩薩 行四種法。常不離佛前。何等為四。一者自修善法。兼勸眾生皆作往生見如來意。二者 自勸勸他樂聞正法。三者自勸勸他發菩提心。四者一向專志行念佛三昧。具此四行。一 切生處常在佛前不離諸佛。又經云。佛說菩薩行法有三十二器。何者。布施是大富器。 忍辱是端正器。持戒是聖身器。五逆不孝是刀山劍樹鑊湯器。發菩提心是成佛器。常能 念佛往生淨土是見佛器。略舉六門。餘者不述。聖教既爾。行者願生。何不常念佛也。 又依月燈三昧經云。念佛相好及德行。能使諸根不亂動。心無迷惑與法合。得聞得智如 大海。智者住於是三昧攝念行。於經行所能見千億諸如來。亦值無量恒沙佛。 第三問答解釋顯念佛三昧有種種利益。有其五番。第一問曰。今云常修念佛三昧。仍不 行餘三昧也。答曰。今言常念。亦不言不行餘三昧。但行念佛三昧多故。故言常念。非 謂全不行餘三昧也。第二問曰。若勸常修念佛三昧。與餘三昧$ 的。一個是聖羅珂堂,旁 邊有一所屋子,牆上屋頂上滿是畫;樓上下大小三間屋,共六十二幅畫,是丁陶 來陀的手筆。屋裏暗極,只有早晨看得清楚。丁陶來陀作畫時,因地制宜,大部 分只粗粗鈎勒,利用陰影,教人看了覺得是幾經琢磨似的。《十字架》一幅在樓上 小屋內,力量最雄厚。佛拉利堂在聖羅珂近旁,有大畫家鐵沁和近代雕刻家卡奴 窪的紀念碑。卡奴窪的,靈巧,是自己打的樣子;鐵沁的,宏壯,是十九世紀中葉 才完成的,他的《聖處女升天圖》挂在神壇後面,那朱紅與亮藍兩種顔色鮮明極了 ,全幅氣韻流動,如風行水上。倍裏尼的《聖母像》,也是他的精品。他們都還 有別的畫在這個教堂裏。 從聖馬克方場沿河直向東去,有一處公園;從一八九五年起,每兩年在此地開國 際藝術展覽會一次。今年是第十八屆;加入展覽的有意,荷,比,西,丹,法, 英,奧,蘇俄,美,匈,瑞士,波蘭等十三國,義大利的東西自然最多,種類繁 極了;未來派立體派的圖畫雕刻,都可見到,還有別的許多新奇的作品,說不出 路數。顔色大概鮮明,教人眼睛發亮;建築也是新式,簡截不囉嗦,痛快之至。 蘇俄的作品不多,大概是工農生活的表現,兼有沈毅和高興的調子。他們也用鮮 明的顔色,但顯然沒有很費心思在藝術上,作風老老實實,並不向牛犄角裏尋找 新奇的玩意兒。 威尼斯的玻璃器皿,刻花皮件,都是名産,以典麗風華勝,緙絲也不錯。大理石 小雕像,是著名大品的縮本,出於名手的還有味。 1932 年7 月13 日作。 佛羅倫司 佛羅倫司最教你忘不掉的是那色調鮮明的大教堂與在它一旁的那高聳入雲的鐘樓 。教堂靠近鬧市,在狹窄的舊街道與繁密的市房中,展開它那偉大的個兒,好像 一座山似的。它的門牆全用大理石砌成,黑的紅的白的線條相間着。長方形是基 本圖案,所以直線雖多,而不覺嚴肅,也不覺浪漫;白天裏繞着教堂走,仰着頭 看,正像看達文齊的《摩那麗沙》像,她在你上頭,可也在你裏頭。這不獨是線 形溫和平靜的緣故,那三色的大理石,帶着它們的光澤,互相顯映,也給你鮮明 穩定的感覺;加上那樸素而黯淡的周圍,襯托着這富麗堂皇的建築,像給它打了 很牢固的基礎一般。夜晚就不同些;在模糊的街燈光裏,這龐然的影子便有些壓 迫着你了。教堂動工在十三世紀,但門牆只是十九世紀的東西;完成在一八八四 年,算到現在才四十九年。 教堂裏非常簡單,及閘牆決不相同,只穹隆頂宏大而已。鐘樓在教堂的右首,高 二百九十二英尺,是喬陀的傑作。喬陀是義大利藝術的開山祖師;從這座$ 石柱,共二百八 十四根;頂上前後都有闌幹,前面闌幹上並有許多小雕像。場左右地上有兩塊圓 石頭,站在上面看同一邊的廊子,覺得只有一排柱子,氣魄更雄偉了。這個圓場 外,有一道彎彎的白石線,便是梵諦岡與義大利的分界。教皇每年復活節站在聖 彼得堂的露臺上爲人民祝福,這個場子內外據說是擁擠不堪的。 聖保羅堂在南城外,相傳是聖保羅葬地的遺址,也是柱子好。門前一個方院子, 四面廊子裏都是些整塊石頭鑿出來的大柱子,比聖彼得的兩道廊子卻質樸得多。 教堂裏面也簡單空廓,沒有甚麽東西。但中間那八十根花岡石的柱子,和盡頭處 那六根蠟石的柱子,縱橫地排着,看上去仿佛到了人迹罕至的遠古的森林裏。柱 子上頭牆上,周圍安着嵌石的歷代數皇像,—律圓框子。教堂旁邊另有一個小柱 廊,是十二世紀造的。這座廊子圍着一所方院子,在低低的牆基上排着兩層各色 各樣的細柱子─—有些還嵌着金色玻璃塊兒。這座廓子精工可以說象湘繡,秀美 卻又象王羲之的書法。 在城中心的威尼斯方場上巍然蟠踞着的,是也馬奴兒第二的紀功廊。這是近代義 大利的建築,不缺少力量。一道彎彎的長廊,在高大的石基上。前面三層石級: 第一層在中間,第二三層分開左右兩道,通到廊子兩頭。這座廊子左右上下都勻 稱,中間又有那一彎,便兼有動靜之美了。從廊前列柱間看到暮色中的羅馬全城 ,覺得幽遠無窮。 羅馬藝術的寶藏自然在梵諦岡宮;卡辟多林博物院中也有一些,但比起梵諦岡來 就太少了。梵諦岡有好幾個雕刻院,收藏約有四千件,著名的”拉奧孔”便在這 裏。畫院藏畫五十幅都是精品,拉飛爾的”基督現身圖”是其中之一,現在卻因 修理關着。梵諦岡的壁畫極精彩,多是拉飛爾和他門徒的手筆,爲別處所不及。 有四間拉飛爾室和一些廊子,裏面滿是他們的東西。拉飛爾由此得名。他是烏爾 比奴人,父親是詩人兼畫家。他到羅馬後,極爲人所愛重,大家都要教他畫:他 忙不過來,只好收些門徒作助手。他的特長在畫人體。這是實在的人,肢體圓滿 而結實,有肉有骨頭。這自然受了些佛羅倫斯派的影響,但大半還是他的天才。 他對於氣韻、遠近、大小與顔色也都有敏銳的感覺,所以成爲大家。他在羅馬住 的屋子還在,墳在國葬院裏。歇司丁堂與拉飛爾室齊名,也在宮內。這個神堂是 十五世紀時歇司土司第四造的,長一百三十三英尺,寬四十五英尺。兩旁牆的上 部,都由佛羅倫斯派畫家裝飾,有波鐵乞利在內。屋頂的畫滿都是密凱安傑羅的 ,歇司丁堂著名在此。密凱安傑羅是佛羅倫斯派的極峰。他不多作畫,$ 年 》 曰 : 桀 伐 岷 山 , 岷 山 女 于 桀 二 女 ,曰 琬 , 曰 琰 。 桀 愛 二 女 , 無 子 , 刻 其 名 於 苕 華 之 玉 , 苕是 琬 , 華 是 琰 。 《 事 類 賦 》 注 卷 九 玉     案 : 《 輯 校 》 、 《 訂 補 》 所 據 《御 覽 》 蓋 為 鮑 刻 本 。 卷 一 三 五 所 引 之 「 進 女 于 桀 二 人 」, 鮑 本 如 此 , 影 宋 本 「 進 」 字 作 「 岷 山 」 二 字 , 與 卷 八二 引 「 山 民 ( 岷 山 ) 女 于 桀 二 人 」 , 《 類 聚 》 引 「 岷 山莊 王 女 于 桀 二 女 」 同 。 「 女 」 字 作 動 詞 用 , 《 國 語 ‧ 晉語 》 韋 昭 注 : 「 以 女 進 人 曰 『 女 』 。 」 「 進 」 字 當 為 後人 所 改 。 《 輯 校 》 云 : 「 『 琰 』 , 《 御 覽 》 引 皆 作 『 玉』 。 」 鮑 本 如 此 , 影 宋 本 皆 作 「 琰 」 , 不 誤 。 《 御 覽 》卷 八 0 五 一 條 、 《 事 類 賦 》 注 卷 九 一 條 , 《 存 真 》 、 《輯 校 》 、 《 訂 補 》 失 收 。 「 燉 煌 高 納 之 郡 府 」 或 為 《 紀年 》 之 收 藏 者 , 待 考 。     《 韓 非 子 ‧ 難 四 》 曰 : 「 是 以 桀索  山 之 女 , … … 而 天 下 離 。 」 「  山 」 即 「 岷 山 」 。《 左 傳 ‧ 昭 公 十 一 年 》 : 「 桀 克 有 緡 以 喪 其 國 。 」 是 「 山 」 亦 即 「 有 緡 」 。 《 楚 辭 ‧ 天 問 》 : 「 桀 伐 蒙 山 ,何 所 得 焉 ? 」 「 岷 」 、 「 蒙 」 又 一 聲 之 轉 。 諸 書 所 記 ,皆 當 以 《 紀 年 》 為 其 注 腳 。 「 末 喜 氏 以 與 伊 尹 交 遂 以 間夏 」 , 《 國 語 ‧ 晉 語 一 》 「 妹 喜 有 寵 , 於 是 乎 與 伊 尹 比而 亡 夏 」 , 與 此 合 。 又 《 訂 補 》 云 : 「 按 《 孫 子 ‧ 用 間篇 》 : 『 昔 殷 之 興 也 , 伊 摯 在 夏 … … 。 故 明 君 賢 將 能 以上 智 為 間 者 , 必 成 大 功 。 』 伊 摯 即 是$ 注     《 汲 冢 古 文 》 曰 : 桀 作 傾 宮 , 飾 瑤 臺 。 《文 選 ‧ 七     《 紀 年 》 曰 : … … 桀 傾 宮 , 飾 瑤 臺 , 作 瓊 室 , 立玉 門 。 《 太 平 御 覽 》 卷 八 二 皇 王 部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發 揮》 卷 六 , 見 本 書 附     《 晏 子 春 秋 ‧ 內 篇 諫 下 》 : 「 及夏 之 衰 也 , 其 王 桀 背 棄 德 行 , 為 璿 室 、 玉 門 。 」 雷 學 淇《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卷 一 0 云 : 「 《 汲 冢 瑣 語 》 曰 : 『 桀築 傾 宮 , 起 瑤 臺 』 , 《 春 秋 繁 露 》 所 謂 充 傾 宮 之 志 也 ( 《 王 道 篇 》 ) 。 傾 宮 者 , 傾 危 之 義 ,言 高 也 。 高 誘 《 淮 南 ‧ 墬 形 》 注 云 : 『 宮 滿 一 頃 』 , 此言 大 矣 。 」 〔 三 二 〕 《 書 紀 年 》 曰 : 夏 桀 末 年 , 社 坼 裂 , 其 年 為湯 所 放 。 《 太 平 御 覽 》 卷 八 八 0 咎 徵 部     案 : 《 存 真 》 、 《 輯 校 》 所 引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 三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存 真 》 正 文 刪「 其 年 為 湯 所 放 」 六 字 , 云 : 「 《 淮 南 子 》 云 : 『 桀 之時 , 植 社 槁 而  裂 』 , 即 謂 此 也 。 《 御 覽 》 引 此 云 : 『其 年 為 湯 所 放 。 』 」 〔 三 三 〕 《 紀 年 》 曰 : … … 湯 遂 滅 夏 , 桀 逃 南 巢 氏 。 《 太 平 御 覽 》 卷 八 二 皇 王 部 〔 三 四 〕 《 紀 年 》 曰 : … … 自 禹 至 桀 十 七 世 , 有 王 與無 王 , 用 歲 四 百 七 十 一 年 。 《 太 平 御 覽》 卷 八 二 皇 王 部     《 汲 冢 紀 年 》 曰 : 有 王 與 無 王 , 用 歲 四 百 七 十 一年 矣 。 《 史 記 ‧ 夏 本 紀 》 集 解     徐 廣 曰 : … … 案 《 汲 冢 紀 年 》 曰 : 有 王 與 無 王 ,用 歲 四 百 七 十 一 年 。 《 史 記 ‧ 夏 本 紀 》索 隱     《 紀 $ , 為 和 嶠 、 荀 勖 所 釋 , 故 與 束 皙 之 語 不 合。     《 存 真 》 云 : 「 《 易 緯 ‧ 稽 覽 圖》 亦 云 : 『 殷 年 四 百 九 十 六 』 , 與 此 同 。 」 今 所 見 《 稽覽 圖 》 , 收 《 古 經 解 彙 函 ‧ 易 緯 八 種 》 , 稱 鄭 康 成 注 。                       周  紀 〔 一 〕 《 竹 書 》 : 十 一 年 庚 寅 , 周 始 伐 商 。 《新 唐 書 ‧     案 : 此 唐 代 一 行 《 曆 議 》 所 引 ,「 庚 寅 」 二 字 為 一 行 推 算 所 得 , 非 《 紀 年 》 原 文 。 唐 蘭先 生 云 : 「 唐 代 一 行 根 據 《 尚 書 ‧ 武 成 》 的 月 日 , 用 他的 『 大 衍 曆 』 來 推 算 , 認 為 伐 紂 應 該 是 庚 寅 。 」 ( 《 中國 古 代 歷 史 上 的 年 代 問 題 》 , 刊 《 新 建 設 》 一 九 五 五 年三 月 號 。 ) 是 。     《 尚 書 ‧ 泰 誓 書 序 》 : 「 惟 十 有一 年 , 武 王 伐 殷 , 一 月 戊 午 , 師 渡 孟 津 。 」 與 《 紀 年 》合 。 〔 二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周 武 王 率 西 夷 諸 侯 伐 殷 , 敗之 于 坶 野 。 《 水 經 ‧ 清 水 注 》     案 : 《 尚 書 ‧ 牧 誓 》 : 「 時 甲 子昧 爽 , 王 朝 至 于 商 郊 牧 野 。 」《 書 序 》 : 「 武 王 戎 車 三 百 兩 , 虎 賁三 百 人 , 與 受 戰 于 牧 野 , 作 《 牧 誓 》 。 」 鄭 康 成 曰 : 「『 牧 』 一 作 『 坶 』 。 」 孫 星 衍 云 : 「 『 牧 』 作『 坶 』 者 , 《 說 文 》 云 : 『 朝 歌 南 七十 里 地 。 』 《 詩 ‧ 大 明 》 疏 引 《 書 序 》 注 云 : 『 牧 野 』, 紂 南 郊 地 名 , 《 禮 記 》 及 《 詩 》 作 『 坶 野 』 , 古 字 耳。 … … 據 此 則 知 《 禮 記 》 及 《 詩 》 舊 本 皆 作 『 坶 野 』 ,故 《 水 經 注 》 引 《 詩 》 亦 作 『 坶 野 』 , 今 本 為 後 人 改 從近 字 也 。 」$ 文苑 英 華 》 卷 七 三 七 顧 況 《 戴 氏 廣 異 記 序 》 亦 作 張 說 撰 。《 廣 記 》 、 《 御 覽 》 所 引 《 梁 四 公 記 》 皆 無 此 語 。 此 所謂 「 梁 」 為 南 朝 之 蕭 梁 , 非 戰 國 之 「 梁 」 ( 魏 ) , 《 梁四 公 記 》 亦 唐 代 傳 奇 文 , 不 足 為 據 , 以 《 訂 補 》 入 輯 ,姑 附 此 。 〔 二 四 〕 《 竹 書 》 有 宋 景 公  。 《 廣川 書 跋 》 卷 三     案 : 《 訂 補 》 補 於 「 無 年 世 可 繫者 」 。 宋 黃 伯 思 《 東 觀 餘 論 》 卷 上 《 周 宋 公 鼎 說 》 引 《汲 冢 師 春 書 》 云 : 「 宋 之 世 次 曰 景 公  者 , 昭 公 子 。 」《 書 跋 》 作 者 董 逌 與 黃 伯 思 俱 北 宋 末 人 , 是 此 《 竹 書 》乃 北 宋 時 所 傳 之 《 師 春 〔 二 五 〕 案 《 紀 年 》 : 梁 惠 王 乃 是 齊 湣 王 為 東 帝 , 秦昭 王 為 西 帝 時 。 … … 《 史 記 ‧ 田 敬 仲 完世 家 》 索 隱     案 : 《 史 記 ‧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 明 年 , 復 會 甄 , 魏 惠 王 卒 。 」 索 隱 即 引 《 紀 年 》 云 云。 據 此 , 索 隱 此 文 「 梁 惠 王 」 下 當 脫 一 「 卒 」 字 。 《 紀年 》 迄 於 今 王 二 十 年 , 據 《 史 記 ‧ 六 國 年 表 》 , 齊 、 秦為 東 西 帝 , 尚 在 其 後 十 一 年 , 時 惠 王 已 死 三 十 七 年 。 案束 皙 以 今 王 為 安 釐 王 , 王 隱 《 晉 書 》 以 下 皆 引 之 , 然 不得 其 詳 , 疑 此 為 束 皙 隨 疑 分 釋 之 語 , 今 附 於 此 。 《 存 真》 、 《 輯 校 》 、 《 訂 補 》 未 收 。 〔 二 六 〕 王 劭 按 : 《 本 紀 》 、 《 年 表 》 及 此 傳 , 三 處記 秦 伐 國 並 不 同 , 又 與 《 紀 年 》 不 合 , … … 《史 記 ‧ 樗 里 子 列 傳 》 索 隱     案 : 《 史 記 ‧ 樗 里 子 列 傳 》 : 「秦 惠 王 八 年 , 爵 樗 里 子 右 更 ,$ 宗 , 居 庇 。 」 〔 四 八 〕 南 庚 更 自 庇 遷 奄 。 注 : 《 紀 年 》 。 《國 名 紀 》     案 : 《 太 平 御 覽 》 卷 八 三 引 《 紀年 》 曰 : 「 南 庚 更 自 庇 遷 于 奄 。 」 〔 四 九 〕 《 紀 年 》 : 盤 庚 旬 自 奄 遷 于 北 冢 , 曰 殷 虛 。 《 國 名 紀 》 丁     案 : 《 太 平 御 覽 》 卷 八 三 引 《 紀年 》 曰 : 「 盤 庚 旬 自 奄 遷 于 北 蒙 , 曰 殷 。 」 〔 五 0 〕 《 竹 書 紀 年 》 : 武 王 年 五 十 四 。 《發 揮 》 卷 四     案 : 《 訂 補 》 云 : 「 《 真 誥 》 十五 引 《 竹 書 》 作 『 年 四 十 五 』 , 疑 有 倒 誤 。 今 本 《 紀 年》 亦 作 『 年 五 十 四 』 。 」 案 所 見 今 本 《 紀 年 》 多 作 「 九十 四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四 云 : 「 年 九 十 四, … … 《 路 史 》 及 《 通 鑑 前 編 》 引 作 『 年 五 十 四 』 。 何本 、 陳 本 同 。 閣 本 作 『 年 八 十 四 』 , 大 字 本 、 吳 本 、 張本 作 『 年 九 十 四 』 。 」 其 作 「 五 十 四 」 者 , 疑 據 《 路 史》 、 《 通 鑑 前 編 》 所 改 。 〔 五 一 〕 《 汲 紀 年 》 云 : 昭 王 末 年 , 夜 有 五 色 光 貫 于紫 微 。 其 年 , 王 南 巡 不 返 。 《 發 揮 》 卷三 注     案 : 《 太 平 御 覽 》 八 七 四 引 《 書紀 年 》 曰 : 「 周 昭 王 末 年 , 夜 有 五 色 光 貫 紫 微 。 其 年 ,王 南 巡 不 返 。 」 〔 五 二 〕  , 穆 王 伐 之 , 大 起 九 師 , 東 至 九 江 , 蚖 蟬為 梁 , 在 江 東 矣 。 注 : 《 紀 年 》 : 四 十 七 年 。 《國 名 紀 》     案 : 《 太 平 御 覽 》 卷 三 0 五 引 《紀 年 》 : 「 周 穆 王 四 十 七 年 , 伐 紆 , 大 起 九 師 , 東 至 於九 江 , 比 黿 以 為 〔 五 三 〕 ( 《 汲 冢 紀 年 》 云 ) : 共 伯 和 $ 面通報,知照他們,關上二門,小的就到那填不盡的池子裡躲避去了。不多一會,強盜攻開大門,又用火攻開二門,小的嚇的不敢出頭。以後的事,就不知道了。隔壁翰昭叔太爺及四鄰人家,雖然敲鑼喊救,無奈總沒有人來。人聲鬧得盈天響,直到三更向盡,差不多四更時候,強盜方才去了。小的爬出來,到裡面去看,只見石室大門緊閉,門外頭堆著一大堆燒不盡的草灰,那火還是烘烘的著呢!小的當下便叫開門,誰知叫破了喉嚨,也沒有人答應。嚇得小的慌了,連夜叫了加快的舲舲快艇,給官人報信,請官人速速回去定奪。」   天來聽說,明知是凶多吉少,然而也只能作一絲之望,趕忙帶了君來、養福、祈富,叫了快艇,飛棹向譚村而來。到得家時,只見餘燼尚燃,十分狼藉,只有石室大門,依然緊閉,翰昭已在那裡搓手頓足。天來兄弟見了,也不及說話,便撥開草灰,亂去打門號叫,叫了半天,哪裡有個聲息?正在這裡張惶,只見李巡檢坐著轎子來了,前面還有地保李義帶著。當下李巡檢裡外勘視了一遍,便向天來道:「幸而還沒有偷了東西,還算好。」   天來道:「此刻石室裡面,沒有聲息,說不定還有人命在內,並且外面又是放火毀門,明明是強盜。望皇太爺作盜案詳稟!」李巡檢道:「石室門是在裡面關的,就算是強盜,他從哪裡鑽進去殺人?除非連強盜也死在裡面!」天來著急道:「太爺不肯作盜案詳稟,小人自去報縣就是了。」李巡檢怒道:「你這裡明明一點東西沒有遺失,不過失了點火,這還說不定是你們自不小心的緣故!你這個人很膽大,就這樣沒憑沒據的就算是盜案麼?」天來道:「太爺不必動怒,自從昨夜四更,強盜去了,這石室門還沒有開過,回來打開了門,裡面八口女眷沒事,小人也就不敢多事,聽憑太爺詳去。倘使內中有個變故呢,小人只得自行報縣的了。」李巡檢想了一想,這件事果然有點蹊蹺,因說道:「這樣吧,你一面叫石匠來鑿開石室,一面叫地保去報縣,我也就回去辦詳文就是了。」天來謝了李巡檢,一面叫人去叫石匠,一面叫祈富協同地保去報縣。   這時候的番禺縣令姓黃,江西人氏,是個兩榜出身,為人頗覺慈祥,辦事也還認真,總算沒有晚近官場習氣的,自從今年三月到任,地方尚覺太平,從沒有辦過盜案命案。這日聞報,不覺大驚,又聽說石室至今叫不開,情知有事,就傳齊了刑書仵作,執事人等,如飛的下鄉來勘驗,到得譚村,已是申牌時分,只見那兩名石匠,在那裡鑿石室,還沒有鑿開呢。傳天來兄弟過來,略略問了幾句話,就叫地保李義來問道:「昨夜此處明火打劫,又放火燒門,你去報過文武兩衙麼?」李義$ 二萬銀子給我,多派幾個人,分纏在身上,跟我即刻到佛山去走一遭。」貴興道:「衙門現在省城,怎麼倒要到佛山去?」爵興道:「我親家在佛山呢!」貴興道:「兌銀子太重了,還是票子罷。」爵興道:「也好。只是票子也要散碎的,或一千,或五百,那幾十的更要多打幾張。這回恐怕上上下下,都要打點到呢。」貴興依言,便叫三德號的管事,去打了來。爵興不敢停留,即刻動身去了。   這裡凌貴興眼巴巴的望他回來,誰知等到第三天,依然沒有影響。貴興急的如坐針氈一般,心中七上八落,跳個不住。直到第四天,方見爵興回來,說道:「快點預備到堂,一切都鋪排好了。」貴興道:「表叔怎麼直到今天才來?」爵興道:「哪裡的話?我前天就來了,不過跟著李舍親去打點,不曾分身回來。直到昨日,方才妥當……」說猶未了,只見傳審的差役已到。貴興便穿了他監生的衣頂到堂。   按察焦公,提兩造到案前細審,兩造的口供,仍是同在府縣裡一樣,問不出個道理來。焦按司教且退下,又提張鳳來問。張鳳道:「小人同凌貴興無怨無仇,倘不是親見親聞,怎敢便來做證!」焦按司聽了,默默無言。且取貴興的訴詞來看,翻來復去,看了幾遍,忽然大怒,拍案道:「張鳳!你在府縣裡供的是隔窗聽得,方才又說是親見親聞。本司且問你,親見些甚麼來!講!」兩旁差役,一疊連聲喝叫「講呀!講,講!」張鳳方才「親見親聞」這句話,本是順口說出來,此刻被這一問,不覺怔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焦按司大怒道:「本司所到之處,政簡刑清,怎容得你這流丐,挺身插訟!到底你受了甚麼人主使!快講!」兩旁差役,又一疊連聲喝叫「講!」張鳳道:「委實沒有人主使,是小人親耳聽見的!」焦按司喝道:「看你這鷹頭鼠眼,必非善類,不動大刑,你如何肯供!」說罷,又喝一聲夾起來。左右差役,一齊動手,把張鳳牽翻在地,上了夾棍,將麻繩收了一收。張鳳大叫道:「冤枉呀!青天大人!冤枉呀!」焦按司喝一聲收,左右又收了一收。張鳳大哭起來,禁不得這一班如狼似虎的差役,受了貴興的五百贓銀,黎阿二又雜在裡面,巴不得馬上送了他的性命,好去取銀,捉住繩頭,狠命的收。只夾得張鳳眼中火光迸裂,耳內雷鼓亂嗚,從腳箍拐上,一直痛上心脾。天來看見,不由的心膽皆裂,對著張鳳道:「張大哥!你隨便甚麼,胡亂招了吧!」張鳳搖頭道:「夾死我也不!……」眾差役恐怕他真個胡亂供了,鬆了夾棍,夾他不死,不好向貴興要錢,所以聽見天來對他說這句話,格外用力的一收。可憐張鳳回答的一句話都沒有說得完,便大叫一聲,大小便一齊迸出$ 大鵬便讓坐。李豐重複又對時枚跪下道:「姪兒特來叔父處請罪,乞叔父饒恕了,姪兒方敢說。」時枚道:「有話好好的起來說,裝這個模樣做什麼?」李豐方才起來,一旁坐下,慢慢的說道:「姪兒在廣東,一時糊塗,結識了一個凌貴興……」時枚道:「結識得好人!」李豐便漲紅了臉,又慢慢地說道:「當日不合代他經手了兩件事,後來追悔不及。近來他打聽得梁天來進京御控,料定必要放欽差查辦,又托了姪兒,先到這裡等候,在這裡打點欽差的下程。……」時枚勃然變色道:「啊!你敢同他將了賄賂來麼?」大鵬道:「李大人且息怒,等令姪說完了,看是如何。」李豐方才寧一寧神,又說道:「姪兒前事已經後悔,此刻怎敢再犯!因為聽得凌貴興說,萬一打點欽差不妥當,便要浮海遠逃。姪兒想,倘使被他逃脫,這件案就永無結期,那梁天來的冤,也永無伸雪之日了。因此虛應了他,來此等候,要望欽差過境時,便出來自首,並告發貴興舉動,以贖前罪。不料恰遇叔父得了此差,為此特來叩見自首,求孔大人及叔父恕罪!」時枚冷笑道:「遇了我,你便自首,倘遇別個欽差,怕你又不經手過付麼?」大鵬道:「此時且漫究此事。凌貴興那廝,既然預備逃走,我們要先用滾單到廣東,先提了人再說!」李豐道:「不消用滾單,小姪有一計,可使貴興諸人一網就擒!」大鵬大喜,就問:「計將安出?」   李豐不慌不忙說出計來,卻是要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留後嗣原告代求恩 定罪名欽差結冤案   卻說孔大鵬聽李豐說是有計可以一網捕盡本案各犯,不覺大喜,便問:「計將安出?」李豐道:「這案人犯,有三四十人,就是用滾單飭令番禺縣先行提人,提了這個,漏了那個,未必一時可以全行獲案。並且那一班多半是江湖上的人,多少有點拳腳。事情鬧急了,不免要拒捕。不如由小姪在此寫一封信,專差一個人送給他,只說欽差已肯通融辦理,叫他聚集全案諸人,商定口供,他得了信,一定信以為真,必要聚齊眾人商議。大人隨看動身,一到了廣東境內,隨便哪裡的營裡,札委他一兩棚人,遠遠跟著信差去拿人,定然可以一網打盡。不然,此刻番禺縣差,已經被貴興結交得爛熟,倘使奉差之後,故意先給他一個信,豈不要誤事?」孔大鵬聽了大喜道:「就依世兄這個辦法,就請寫信。」時枚道:「你不要在這裡花言巧話,卻是暗暗通信給他。」李豐道:「姪兒寫了信,請叔父看過再發就是。」大鵬道:「李大人不必疑心。令姪既然誠心自首,斷不如此。並且令姪寫過信後,便可留在此處,和我們同行,他又何敢暗暗通信呢!」當下李豐寫了信,呈與大鵬、時$ 疾惡,有識有 義,吾敬趙元達;博聞強記,奇逸卓犖,吾敬孔文舉;雄姿傑出,有王霸之略, 吾敬劉玄德。所敬如此,何驕之有?餘子瑣瑣,亦安足錄哉!』」因仰天太息。 此亦原父之雅趣也。吾後在黃州,作詩云:「平生我亦輕餘子,晚歲誰人念此翁?」 蓋記原父語也。原父既沒久矣,尚有貢父在,每與語,今復死矣,何時復見此俊 傑人乎?悲夫!   廣武嘆   昔先友史經臣彥輔謂余:「阮籍登廣武而嘆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其名!』 豈謂沛公豎子乎?」余曰:「非也,傷時無劉、項也,豎子指魏、晉間人耳。」 其後余聞潤州甘露寺有孔明[6]、孫權、梁武、李德裕之遺跡,余感之賦詩,其 略曰:「四雄皆龍虎,遺跡儼未刓。方其盛壯時,爭奪肯少安!廢興屬造化,遷 逝誰控摶?況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難。聊興廣武嘆,不得雍門彈。」則猶此意也。 今日讀李太白《登古戰場》詩云:「沈湎呼豎子,狂言非至公。」迺知太白亦誤 認嗣宗語,與先友之意無異也。嗣宗雖放蕩,本有意於世,以魏、晉間多故,故 一放於酒,何至以沛公為豎子乎?   塗巷小兒聽說三國語   王彭嘗云:「塗巷中小兒薄劣,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 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顰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 之澤,百世不斬。」彭,愷之子,為武吏,頗知文章,余嘗為作哀辭,字大年。   養生說   已饑方食,未飽先止。散步逍遙,務令腹空。當腹空時,即便入室,不拘晝 夜,坐卧自便,惟在攝身,使如木偶。常自念言:「今我此身,若少動搖,如毛 髮許,便墮地獄。如商君法,如孫武令,事在必行,有犯無恕。」又用佛語及老 耼語,視鼻端白,數出入息,緜緜若存,用之不勤。數至數百,此心寂然,此身 兀然,與虛空等,不煩禁制,自然不動。數至數千,或不能數,則有一法,其名 曰「隨」:與息俱出,復與俱入,或覺此息,從毛竅中,八萬四千,雲蒸霧散, 無始以來,諸病自除,諸障漸滅,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此時何用求 人指路?是故老人言盡於此。   論雨井水   時雨降,多置器廣庭中,所得甘滑不可名,以潑茶煮藥,皆美而有益,正爾 食之不輟,可以長生。其次井泉甘冷者,皆良藥也。《乾》以九二化,《坤》之六 二為《坎》[7],故天一為水。吾聞之道士,人能服井花水,其熱與石硫黃鍾乳 等,非其人而服之,亦能發背腦為疽,蓋嘗觀之。又分、至日取井水,儲之有方, 後七日輒生物如雲母狀,道士謂「水中金」,可養鍊為丹,此固常見之者。此至 淺近,$ 乃發兵守 西界,不通秦使。嗚呼,亦晚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萬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 以六十萬攻之,蓋空國而戰也。使齊有中主具臣知亡之無日,而掃境以伐秦,以 久安之齊而入厭兵空虛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於取楚」。然則奈何? 曰:「古之取國者必有數,如取齠齒也必以漸,故齒脫而兒不知。」今秦易楚, 以為齠齒也可拔,遂抉其口,一拔而取之,兒必傷,吾指為齧。故秦之不亡者, 幸也,非數也。吳為三軍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晉之平吳,隋之平陳,皆以 是物也。惟苻堅不然,使堅知出此,以百倍之眾,為迭出之計,雖韓、白不能支, 而況謝玄、牢之之流乎!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勝;而堅不幸耳。   秦廢封建   秦初并天下,丞相綰等言:「燕、齊、荊地遠,不置王無以鎮之,請立諸子。」 始皇下其議,羣臣皆以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後屬 疎遠,相攻擊如仇讐,諸侯更相誅伐,天子不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 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94],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 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鬭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 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分天下為三十 六郡,郡置守、尉、監。   蘇子曰:聖人不能為時,亦不失時。時非聖人之所能為也,能不失時而已。 三代之興,諸侯無罪,不可奪削,因而君之雖欲罷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謂不能 為時者也。周衰,諸侯相并,齊、晉、秦、楚皆千餘里,其勢足以建侯樹屏。至 於七國皆稱王,行天子之事,然終不封諸侯,不立強家世卿者,以魯三桓、晉六 卿、齊田氏為戒也。久矣,世之畏諸侯之禍也,非獨李斯、始皇知之。始皇既并 天下,分郡邑,置守宰,理固當然,如冬裘夏葛,時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獨見也, 所謂不失時者,而學士大夫多非之。漢高帝欲立六國後,張子房以為不可,世未 有非之者,李斯之論與子房何異?世特以成敗為是非耳。高帝聞子房之言,吐哺 罵酈生,知諸侯之不可復,明矣。然卒王韓、彭、英、盧,豈獨高帝,子房亦與 焉。故柳宗元曰:「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   昔之論封建者,曹元首、陸機、劉頌,及唐太宗時魏徵、李百藥、顏師古, 其後有劉秩、杜佑、柳宗元。宗元之論出,而諸子之論廢矣,雖聖人復起,不能 易也。故吾取其說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氣必爭,爭必以利,利莫大於封建。封 建者,爭之端而亂之始也。自書契以來,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子兄弟相賊殺, 有不$ ,乃穆之婿蔡祐,與廓無涉。 [75] 「輒以仰公家」,「公家」原作「公名」,夾注云:「原本(王案指趙本) 作『家』,張本同,從商本改。」孔凡禮據蘇集改全句為「輒以似公家」;王松齡 查諸本「公家」並無作「公名」者,據《東坡七集‧續集》卷五《與蔡景繁書》 作「公家」回改,從之。 [76] 「臨皐亭下八十數步」,蘇集「八十數步」作「不數十步」。 [77] 「所以籓子者」,「籓子」原作「籓予」,從張本、《學津》本、商本改。 [78] 「不已」,「不」原作「而」,據蘇集、商本改。 [79] 「特以至公」,原誤作「持以特至公」,「特」下夾注云:「原本(王案指 趙本)無『以』字,『特』作『特』(王案『持』之訛),張本同,從宋槧朱子《名 臣言行錄》改。商本作『特』,亦無『以』字。」王案:趙本、張本、《學津》本 作「持至公」,商本作「特至公」,《名臣言行錄》作「特以至公」。原本從《名臣 言行錄》改「持」作「特」而「持」未刪,補「以」字而倒置之,因致誤耳。 [80] 「非特六百里也」,「特」原作「欲」,據蘇集、商本改。 [81] 「置貴強相」,原脫「置」字。王案《史記》卷九十六、《漢書》卷四十 二皆作「置貴彊相」,據補。 [82] 「如叔安上言吾子以快活」,「如叔」,蘇集作「如此」,屬上讀。「吾子以 快活」,此下原本夾注云:「句疑有誤。」商本、蘇集「以」並作「似」。 [83] 此標題稱呼不例,疑「勃」上脫「朱」字。 [84] 「元祐三年」,商本作「元祐二年」。 [85] 「九鎮山」,蘇集作「九鎖山」。 [86] 「挾區區之辨」,「挾」原脫,據商本、蘇集補。 [87] 「而不免倫秀之虐」,蘇集「虐」作「害」。 [88] 「使美人行酒」,「行」原作「飲」,今從蘇集、商本。 [89] 「喬屬」,原誤作「高屬」,從商本、蘇集及《晉書》卷九十六改。 [90] 「南史」,原誤作「梁史」。王案略云:世惟《梁書》而無「梁史」,且劉 凝之、沈麟士皆不載於《梁書》。二人皆有傳於《南史》,且俱載其認履事。可證 「梁史」乃「南史」之誤,徑改。 [91] 「殷人」,原脫「人」字,從《百川》本、《東坡七集‧後集》卷十一、《續 集》卷八補。 [92] 「頿王」趙本「頿」下有「頿音茲,即靈王」六字夾注。 [93] 「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齊不救」,原脫「秦」字,從《百川》本、《東坡 七集‧後集》卷十一、《續集》卷八改。 [94] 「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以公」$ 會于嬴,成昏于齊也。 夏,齊侯,衛侯,胥命于蒲,不盟也。 公會杞侯于郕,杞求成也。 秋,公子翬如齊逆女,脩先君之好,故曰公子,齊侯送姜氏,非禮也,凡公女嫁于敵國 ,姊妹則上卿送之,以禮於先君,公子則下卿送之,於大國,雖公子,亦上卿送之,於 天子,則諸卿皆行,公不自送,於小國,則上大夫送之。 冬,齊仲年來聘,致夫人也。 芮伯萬之母芮姜,惡芮伯之多寵人也,故逐之,出居于魏。 桓公四年 四年,春,正公,月狩于郎,書時禮也。 夏,周宰渠伯糾來聘,父在故名。 秋,秦師侵芮,敗焉,小之也。 冬王師秦師,圍魏,執芮伯以歸。 桓公五年 五年,春,正月,甲戌,己丑,陳侯鮑卒,再赴也,於是陳亂,文公子佗殺太子免而代 之,公疾病而亂作,國人分散,故再赴。 夏,齊侯,鄭伯,朝于紀,欲以襲之,紀人知之。 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 秋,王以諸侯伐鄭,鄭伯禦之,王為中軍,虢公林父將右軍,蔡人,衛人,屬焉,周公 黑肩將左軍,陳人屬焉,鄭子元請為左拒,以當蔡人,衛人,為右拒,以當陳人,曰, 陳亂,民莫有鬥心,若先犯之,必奔,王卒顧之,必亂,蔡衛不枝,固將先奔,既而萃 於王卒,可以集事,從之,曼伯為右拒,祭仲足為左拒,原繁,高渠彌,以中軍奉公為 魚麗之陳,先偏後伍,伍承彌縫,戰于繻葛,命二拒曰,旝動而鼓,蔡衛陳皆奔,王卒 亂,鄭師合以攻之,王卒大敗,祝聃射王中肩,王亦能軍,祝聃請從之,公曰,君子不 欲多上人,況敢陵天子乎,苟自救也,社稷無隕多矣,夜,鄭伯使祭足勞王,且問左右 仍叔之子,弱也。 秋,大雩,書不時也,凡祀,啟蟄而郊,龍見而雩,始殺而嘗,閉蟄而烝,過則書。 冬,淳于公如曹,度其國危,遂不復。 桓公六年 六年,春,自曹來朝,書曰,寔來,不復其國也。 楚武王侵隨,使薳章求成焉,軍於瑕以待之,隨人使少師董成,鬥伯比言于楚子曰,吾 不得志於漢東也,我則使然,我張吾三軍而被吾甲兵,以武臨之,彼則懼而協以謀我, 故難間也,漢東之國,隨為大,隨張,必棄小國,小國離,楚之利也,少師侈,請羸師 以張之,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鬥伯比曰,以為後圖,少師得其君,王毀軍而納 少師,少師歸,請追楚師,隨侯將許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羸,其誘我也, 君何急焉,臣聞小之能敵大也,小道大淫,所謂道,忠於民而信於神也,上思利民,忠 也,祝史正辭,信也,今民餒而君逞欲,祝史矯舉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 肥腯,粢盛豐備,何則不信,對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 私焉,對曰, 臣以為肄業及之也,昔諸侯朝正於王,王宴樂之,於是乎賦湛露,則天子當陽,諸侯用 命也,諸侯敵王所愾,而獻其功,王於是乎賜之,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以覺報 宴,今陪臣來繼舊好,君辱貺之,其敢干大禮以自取戾。 冬,成風薨。 文公五年 五年,春,王使榮叔來含,且賵,召昭公來會葬,禮也。 初,鄀叛楚即秦,又貳於楚,夏,秦人入鄀。 六人叛楚,即東夷,秋,楚成大心,仲歸,帥師滅六。 冬,楚子燮滅蓼,臧文公聞六與蓼滅,曰,皋陶庭堅不祀,忽諸,德之不建,民之無援 ,哀哉。 晉陽處父聘于衛,反過甯,甯嬴從之,及溫而還,其妻問之,嬴曰,以剛,商書曰,沈 漸剛克,高明柔克,夫子壹之,其不沒乎,天為剛德,猶不于時,況在人乎,且華而不 實,怨之所聚也,犯而聚怨,不可以定身,余懼不獲其利,而離其難,是以去之,晉趙 成子,欒貞子,霍伯,臼季,皆卒。 文公六年 六年,春,晉蒐于夷,舍二軍,使狐射姑將中軍,趙盾佐之,陽處父至自溫,改蒐于董 ,易中軍,陽子成季之屬也,故黨於趙氏,且謂趙盾能,曰,使能,國之利也,是以上 之,宣子於是乎始為國政,制事典,正法罪,辟刑獄,董逋逃,由質要,治舊洿,本秩 禮,續常職,出滯淹,既成,以授大傅陽子,與大師賈佗,使行諸晉國,以為常法。 臧文仲以陳衛之睦也,欲求好於陳,夏,季文子聘于陳,且娶焉。 秦伯任好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為殉,皆秦之良也,國人哀之,為 之賦黃鳥,君子曰,秦穆之不為盟主也,宜哉,死而棄民,先王違世,猶詒之法,而況 奪之善人乎,詩曰,人之云亡,邦國殄瘁,無善人之謂,若之何奪之,古之王者,知命 之不長,是以並建聖哲,樹之風聲,分之采物,著之話言,為之律度,陳之藝極,引之 表儀,予之法制,告之訓典,教之防利,委之常秩,道之以禮,則使毋失其土宜,眾隸 賴之,而後即命,聖王同之,今縱無法以遺後嗣,而又收其良以死,難以在上矣,君子 是以知秦之不復東征也。 秋,季文子將聘於晉,使求遭喪之禮以行,其人曰,將焉用之,文子曰,備豫不虞,古 之善教也,求而無之,實難,過求何害。 八月,乙亥,晉襄公卒,靈公少,晉人以難故,欲立長君,趙孟曰,立公子雍,好善而 長,先君愛之,且近於秦,秦舊好也,置善則固,事長則順,立愛則孝,結舊則安,為 難故,故欲立長君,有此四德者,難必抒矣,賈季曰,不如立公子樂,辰嬴嬖於二君, 立其子,民必安之趙孟曰,辰嬴賤,班在九人,其子何震之有,且為二嬖,淫也,為先 君$ 祥,欺大國不義,神人弗助,將何以勝,不聽,遂伐茅 戎,三月,癸未,敗績于徐吾氏。 為齊難故,作丘甲。 聞齊將出楚師,夏,盟于赤棘。 秋,王人來告敗。 冬,臧宣叔令脩賦繕完,具守備,曰,齊楚結好,我新與晉盟,晉楚爭盟,齊師必至, 雖晉人伐齊,楚必救之,是齊楚同我也,知難而有備,乃可以逞。 成公二年 二年,春,齊侯伐我北鄙,圍龍,頃公之嬖人盧蒲就魁,門焉,龍人囚之,齊侯曰,勿 殺,吾與而盟,無入而封,弗聽,殺而膊諸城上,齊侯親鼓,士陵城,三日,取龍,遂 南侵,及巢丘。 衛侯使孫良夫,石稷,甯相,向禽,將侵齊,與齊師遇,石子欲還,孫子曰,不可,以 師伐人,遇其師而還,將謂君何,若知不能,則如無出,今既遇矣,不如戰也,夏,有 ,石成子曰,師敗矣,子不少須,眾懼盡,子喪師徒,何以復命,皆不對,又曰,子國 卿也,隕子,辱矣,子以眾退,我此乃止,且告車來甚眾,齊師乃止,次于鞫居,新築 人仲叔于奚救孫桓子,桓子是以免,既,衛人賞之以邑,辭,請曲縣繁纓以朝,許之, 仲尼聞之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 信以守器,器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若以假人,與人 政也,政亡,則國家從之,弗可止也已,孫桓子還於新築,不入,遂如晉乞師。 臧宣叔亦如晉乞師,皆主郤獻子,晉侯許之七百乘,郤子曰,此城濮之賦也,有先君之 明,與先大夫之肅,故捷,克於先大夫,無能為役,請八百乘,許之,郤克將中軍,士 燮將上軍,欒書將下軍,韓厥為司馬,以救魯衛,臧宣叔逆晉師,且道之,季文子帥師 會之,及衛地,韓獻子將斬人,郤獻子馳將救之,至,則既斬之矣,郤子使速以徇,告 其僕曰,吾以分謗也,師從齊師于莘,六月,壬申,師至于靡笄之下,齊侯使請戰,曰 ,子以君師,辱於敝邑,不腆敝賦,詰朝請見,對曰,晉與魯衛,兄弟也,來告曰,大 國朝夕釋憾於敝邑之地,寡君不忍,使群臣請於大國,無令輿師,淹於君地,能進不能 退,君無所辱命,齊侯曰,大夫之許,寡人之願也,若其不許,亦將見也,齊高固入晉 師,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車,繫桑本焉,以徇齊壘,曰,欲勇者,賈余餘勇,癸 酉,師陳于鞍,邴夏御齊侯,逢丑父為右,晉解張御郤克,鄭丘緩為右,齊侯曰,余姑 翦滅此而朝食,不介馬而馳之,郤克傷於矢,流血及屨,未絕鼓音,曰,余病矣,張侯 曰,自始合,而矢貫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輪朱殷,豈敢言病,吾子忍之,緩曰,自 始合,苟有險,余必下推車$ 也,故敢獻之, 子罕曰,我以不貪為寶爾,以玉為寶,若以與我,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稽首而告 曰,小人懷璧,不可以越鄉,納此以請死也,子罕寘諸其里,使玉人為之攻之,富而後 使復其所。 十二月,鄭人奪堵狗之妻,而歸諸范氏。 襄公十六年 十六年,春,葬晉悼公,平公即位,羊舌肸為傅,張君臣為中軍司馬,祁奚,韓襄,欒 盈,士鞅,為公族大夫,虞丘書為乘馬御,改服脩官,烝于曲沃,警守而下,會于溴梁 ,命歸侵田,以我故,執邾宣公,莒犁比公,且曰,通齊楚之使,晉侯與諸侯宴于溫, 使諸大夫舞,曰,歌詩必類,齊高厚之詩不類,荀偃怒,且曰,諸侯有異志矣,使諸大 夫盟高厚,高厚逃歸,於是叔孫豹,晉荀偃,宋向戌,衛甯殖,鄭公孫蠆,小邾之大夫 ,盟曰,同討不庭。 許男請遷于晉,諸侯遂遷許,許大夫不可,晉人歸諸侯,鄭子蟜聞將伐許,遂相鄭伯以 從諸侯之師,穆叔從公,齊子帥師會晉荀偃,書曰,會鄭伯,為夷故也,夏,六月,次 于棫林,庚寅,伐許,次于函氏。 晉荀偃,欒黶,帥師伐楚,以報宋揚梁之役,楚公子格帥師,及晉師戰于湛阪,楚師敗 績,晉師遂侵方城之外,復伐許而還。 秋,齊侯圍郕,孟孺子速徼之,齊侯曰,是好勇,去之以為之名,速遂塞海陘而還。 冬,穆叔如晉聘,且言齊故,晉人曰,以寡君之未禘祀,與民之未息,不然,不敢忘, 穆叔曰,以齊人之朝夕釋憾於敝邑之地,是以大請,敝邑之急,朝不及夕,引領西望曰 ,庶幾乎比執事之間,恐無及也,見中行獻子賦圻父,獻子曰,偃知罪矣,敢不從執事 ,以同恤社稷,而使魯及此,見范宣子,賦鴻鴈之卒章,宣子曰,丐在此,敢使魯無鳩 襄公十七年 十七年,春,宋莊朝伐陳,獲司徒卬,卑宋也。 衛孫蒯田于曹隧,飲馬于重丘,毀其瓶,重丘人閉門而詢之,曰,親逐而君,爾父為厲 ,是之不憂,而何以田為,夏,衛石買,孫蒯,伐曹,取重丘,曹人愬于晉,齊人以其 未得志于我故,秋,齊侯伐我北鄙,圍桃,高厚圍臧紇于防,師自陽關逆臧孫,至于旅 松,郰叔紇,臧疇,臧賈,帥甲三百,宵犯齊師,送之而復,齊師去之,齊人獲臧堅, 齊侯使夙沙衛唁之,且曰無死,堅稽首曰,拜命之辱,抑君賜不終,姑又使其刑臣禮於 士,以杙抉其傷而死。 冬,邾人伐我南鄙,為齊故也。 宋華閱卒,華臣弱皋比之室,使賊殺其宰華吳,賊六人以鈹殺諸盧門,合左師之後,左 師懼曰,老夫無罪,賊曰,皋比私有討於吳,遂幽其妻,曰,畀余而大璧,宋公聞之, 曰,臣也,不唯其宗室是暴,大亂宋國之政,必逐之,左師曰,臣也$ 人家個把式罷了。這些錢都是面子上的,受了也不罪過,還有那不在面子上的, 衹要事在人 為,卻是一言難盡。我這番出山,也不想別的處,衹要早些選了出來,到了任, 隨你甚麼苦 缺,衹要有本事,總可以生髮的。"說到這裡,忽聽窗外有人言道:"天不早了, 客人也該 睡了,明天好趕路。"原來是車夫半夜裡起來解手,正打窗下走過,聽見裏面高 談闊論,所 以才說這兩句。錢典史聽了笑道:"真的我說到高興頭上,把明兒趕路也就忘記 了。"當下 便催著趙溫睡下,自己又吃了幾袋水煙,方始安寢。次日依舊趕路不提。 卻說他主僕三人,一路曉行夜宿,在河南地面上,又遇著一場大雪,直至二月二 方才到京。錢典史另有他那一幫人,天天出外應酬,忙個不了。這裡趙溫會著幾 個同年,把 一應投文復試的事,都托了一位同年替他帶辦,免得另外求人,倒也省事不少。 不過大幫復 試已過,直好等到二十八這一天,同著些後來的在殿廷上復的試,居然取在三等 裏面,奉旨 準他一體會試。趙溫便高興的了不得,寫信稟告他爺爺、父親知道。這裡自從到 京,頭一樁 忙著便是拜老師。趙溫請教了同年,把貼子寫好,又封了二兩銀子的贄見,四吊 錢的門包。 他老師吳贊善,住在順治門外,趙、錢二位卻住在米市胡同,相去還不算遠。這 天趙溫起了 一個大早,連累了錢典史也爬起來,忙和著替他弄這樣,弄那樣,穿袍子,打腰 折,都是錢 典史親自動手。又招呼賀根:"貼子拿好,車叫來沒有。"一霎時,簇新的轎車停 在門前。 趙溫出外上車,錢典史還送到門口。這裡掌鞭的就把鞭子一灑,那牲口就拉著走 了。一霎時 到了吳贊善門前,趙溫下車,舉眼觀看,衹見大門之外,一雙裹腳條,四塊包腳 布,高高貼 起,上面寫著甚麼"詹事府示:不准喧嘩,如違送究"等話頭。原來為時尚早,吳 家未曾開 得大門。門上一副對聯,寫著"皇恩春浩蕩,文治日光華"十個大字。趙溫心下揣 摩,這一 定是老師自己寫的。就在門外徘徊了一回,方聽得呀的一聲,大門開處,走出一 位老管家 來。趙溫手捧名貼,含笑向前,道了來意。那老管家知道是主人去年考中的門生, 連忙讓在 門房裏坐,取了手本、贄見,往裏就跑。停了一會子,不見出來。趙溫心下好生 原來這些當窮京官的人,好容易熬到三年放了一趟差,原指望多收幾個財主門 生,好把 舊欠還清,再拖新帳。那吳贊善自從二月初頭到于今,那些新舉人來京會試的, 他已見過不 少。見了張三,探聽李四,見了李四,探聽張三。如若是同府同縣,自然是一問 便知;就$ 的事情瞧罷咧!能夠不要我們卷鋪蓋,那是最好沒有。”一頭說著,一頭笑著出 去。師爺也不同他多舌,各自歸房不題。 且說黃道臺在公館裏一等等了三天,不見院上有人來送信,把他急的真如熱鍋上螞蟻一 般,走出走進,坐立不安。真正說也不信:官場的勢利,竟比龍虎山上張真人的符還靈。從 前黃道臺才過班的時候,那一天不是車馬盈門,還有多少人要見不得見;到了如今,竟其鬼 也沒有一個,便是受過他的是拔,新委支應局收支委員的錢典史,也是絕跡不到,并且連戴 升門房裏,亦有四五天沒有他的影子了。黃道臺此事卻不在意。但是胡巡捕素來最要好、最 關切的人,他今不來,可見事情不妙。到了第四天飯後,他老人家已經死心塌地,絕了念 頭。一等等到天黑,忽見戴升高高興興拿了一封信進來,說:“院上傳見,這封信是文巡捕 胡老爺送來的。大約南京的事情有了好消息,所以院上傳見。”黃道臺連忙取過拆開一看, 衹見上面寫的是:敬稟者:竊卑職頃奉撫憲面諭,刻接制憲電稱,所事尚未出奏,已委郭道 查辦,定可轉圜。囑請憲駕即速到院。肅此謹稟。恭叩大人福安。伏乞垂鑒。卑職爾調謹稟。 黃道臺尚未看完,便說:“這件事情,仲荃太胡鬧了。現在影子都沒有,怎麼就打那麼 一個電報呢?真正荒唐!”一手拿著信,一頭嚷著,趕到上房告訴太太去了。大家聽著,自 然歡喜。他便立刻換衣服,坐轎子上院。到了官廳裏,胡巡捕先來請安。此番黃道臺的架子 比不得那天晚上了,便站著同他講話,不讓他坐。胡巡捕也不敢坐。黃道臺道:“天下那裡 有這樣荒唐人!想我們捨親憑空來這們一個電報!現在委了郭觀察查辦,那事就好說了。” 說著,胡巡捕進去回過出來請見。黃道臺此番進去,卻換了禮節,仍舊照著他們司、道的規 矩,見面衹打一恭,不像那天晚上,疊二連三的請安了。護院告訴他:“那天吾兄去後,兄 弟就打了一個電報給江寧藩臺,因為他也是兄弟的相好,托他替吾兄想個法子。剛才接到他 的回電,老兄請看。”一面說,一面把電報拿了出來給黃道臺看。衹見上面寫的是:“江電 謹悉。黃道事折已繕就。遵諭代達,帥怒稍霽,飭郭道確查核辦。本司某虞電。”黃道臺看 完,便重新謝過護院,說了些感激的話,辭了出來。 回到公館,也不曉得甚麼人給的信,所有局裏的、營務上的那些委員,一個個都在公館 裏等著請安。黃道臺會了幾個,其餘一概道乏,大家回去。衹有錢典史一直落了門房,同戴 升商量,托他替回,就說:“這兩日知道大人心上不舒服,不敢驚動,所以太太生日,送的 戲也沒有唱。現在$ 。所以他的好處,也在這裡。現在辦他的差使,能夠華麗固然是好,倘 或不能,依晚生愚見,不妨面子稍些推板點,骨子裡頭,老老實實的叫他見你個情。橫豎一 樣化錢,在我們一面樂得省事,在他一面又得了實惠,又得了好名聲,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三荷包道:“辦這個差使,無論如何推板,體制所關,總得有個分寸才好。”丁自建 道:“這個容易。現在已經五月天氣,今年又熱得早,行轅裏鋪陳過于華麗了,反瞧著叫人 心煩,不如清淡些。最好是鋪幾個外國房間,衹要有 毯、帳子,其餘桌圍、椅披,一概不 要。再弄幾百盆花,屋裏、院子裏,統通擺滿。一天兩頓,也不用滿、漢席,燕菜席,竟請 他吃大菜。他這一路來,燕菜燒烤早已吃膩了,等他清淡兩天也好。況且有了這個房間,就 是外國人來拜,也便當許多。”三荷包聽了他話,甚是覺得有理。忽又躊躇道:“這些外國 家伙,一時到那裡去辦呢?”丁自建道:“這個容易。晚生有個朋友,同德國兵官極其要 好,就托他去借,連吃大菜的刀叉杯盤,桌子上的擺式,還有做大菜的廚子,亦問他借用幾 天。東西不夠,再托他替我們借些,總夠用的了。”三荷包道:“問人家借廚子,人家就不 吃飯了嗎?”丁自建道:“這幾天就叫這外國人不必開火倉,統通在我們這裡做好,叫打雜 的替他送去,他也樂得省錢,豈不兩全其美。”三荷包道:“裏面如此,大致已妥。外面怎 麼?”丁自建道:“裏頭弄好,那外頭愈加好說了。但如今到底是用那裡的房子做行轅?有 了房子,方好擺布。”三荷包道:“你們看那裡好?”眾位師爺有的說借東門外孫家的,有 的說借南門裏王家的。三荷包聽了都不中意:不是門口不像樣,就是房子太淺促。後來還是 雜務門高二爺見多識廣,是個老辦手,忙說:“這兩處都嫌遠,不如就把書院騰了出來,路 又近,房子寬爽,從大門走進來,一直到上房,筆直一條路,豈不比孫家、王家的好?”三 荷包一聽這話,連說不錯。丁自建也忙說好。 三荷包就此托了師爺幫著帳房總辦此事,自己也忙著調度。外面篷匠、彩畫匠,一切都 是高門上去辦。裏頭丁師爺衹管借東西,弄廚子,鋪設房間。虧得人多手快,日夜不停,足 足忙了五六天,居然一律停當。接著上縣的滾單又是雪片的滾將下來,說撫院後天可到。三 荷包忙著會同了營裏出境去接。且說那膠州營營官本是一員副將,這人姓王名必魁,是個武 榜眼出身,拉得一手好弓,射得一手好箭。但是武營裏的習氣,所有的兵丁平時是從不習 練;而且還要克扣糧餉,化公為私。這些弊病,卻是一言難盡。衹有三年大閱$ 了一聲“好”。等到到了房間 裏,四下一瞧,連說:“清爽得很!……”又對三荷包說:“這些外國家伙,衹怕價錢也不 會便宜在那裡呢。”三荷包不肯說是借來的,衹好說:“不值甚麼錢。”趁空又回:“卑職 曉得大人夏天歡喜清爽,所以預備的是外國大菜。”撫院一聽外國大菜,楞了一楞,說道: “外國大菜牛羊肉居多,兄弟家裏,已經七輩子不吃牛肉,衹要家常飯菜便好。你老哥也不 必費事,兄弟吃了不及那個舒服。”三荷包道:“外國菜、中國菜統通預備。就是外國菜, 免去牛肉亦可以做得。”撫院道:“既有中國菜,我就吃這個好,把那外國菜留著,過天請 外國人吃。”三荷包聽了這話,立刻丟一個眼色給辦差家人,叫他去招呼管廚的,趕緊預 備。又談了一回公事,三荷包方才退了下來,又到各位隨員屋子內請安拜見。那撫院吃過晚 飯,州官又上手本稟安,巡捕下來說了聲道乏。三荷包回去,這裡撫院也就安睡。一切都照 著巡捕陸老爺吩咐的話預備,所以撫院心上甚是中意。 話休絮煩。且說這一夜工夫,三荷包足足熬了一夜不敢合眼,怕的是誤了差使。第二天 黑早,傳說大人已經起身,廚房裏把預備的稀飯、燒餅早點心端了進去。那時候行轅上已發 二鼓了。接著一眾官員齊上手本,巡捕下來說:“一概免見,停會校場再見。”說話間已發 三鼓。大人出來上轎,合城的官都在那裡直挺挺的站著候送。這位撫院甚是謙恭,一路走出 來,還朝著他們呵呵腰兒,他們卻還直繃繃的一動不動。直等撫院上轎,在轎子裏拿手拱了 一拱,他們統通齊打一躬,才把個欽差閱兵大臣送出轅門。這裡一眾官員齊走小路,又要趕 在撫院頭裏,以便迎接。真正是人不停步,馬不停蹄,一口氣跑到校場。有另外預備的官 廳,大家進來,暫時休歇。不上一刻工夫,忽聽得三聲大炮,那撫院的執事也就到了營門外 了。當下是王協臺居首,率領著標下弁兵,什麼都司、守備、千、把之類,一齊頂盔貫甲佩 刀跪迎。王協臺另外有個差官替他報名,其餘都、守以下,都是自己捧著手本,跪在地下高 聲喊叫。喊過之後,撫院前的戈什仍舊喊了一聲“起去”,眾兵丁齊聲答應一聲“嗄”!衹 見前呼後擁,簇擁著撫院大轎,向演武廳如飛而來。 且說這校場原在東門外頭,地方甚是空闊。上面一座高臺,幾間廠房,是演武廳,東面 是將臺,西面是馬道。演武廳後面另外有三間起坐,是預備撫院吃飯歇息的處所。演武廳東 西兩面另外有幾架席棚:東面是預備站班的眾位官員腿酸了,好進去坐坐,或者換換衣服; 西面是預備營務處隨員幫著看射箭的。一樣擺設公案。$ 走到那裡,外國人跟到我那裡!總算做了半年揚州運司,八個月的湖北臬司 ,算沒有同他 來往,省得多少氣惱,就是在藩司任上也好。怎麼一署巡撫,他就跟著屁股趕來!偏偏是今 天接印,他今天就同我倒蛋,叫我一天安穩日子都不能過!真正不知道是我那一門的七世仇 寇,八世冤家!照這樣的官,真正我一天也不要做了!”一面說,一面咳聲嘆氣不止。 王命旗牌:清政府把寫有“令”字的藍旗和圓牌,授給督、撫、提、鎮,代表王命, 可以立即處決囚犯。 臬司:指按察司,主管刑名案件。 署藩臺勸道:“陶某人辦機器的事情也長遠了。”其時,洋務局的老總,就是陶子堯的 姊夫也正在座,署藩臺便道:“某翁,陶某人是你令親,還是你打個電報給他,叫他把事情 早點弄好回來,免得大人操心。”陶子堯的姊夫道:“當初我早曉得他不能辦事,果然鬧的 不好。當初原是他上條陳,前院忽然賞識起來,就派他這個差使。真真年輕不能辦事!”胡 大人道:“你也不必埋怨他,這都是我兄弟命裏所招。兄弟自從縣令起家,直到如今,為了 洋人,不知道害我化了多少冤枉錢,叫我走了多少冤枉路,吃了多少苦頭!我走到東,他跟 到東,我走到西,他跟到西,真正是我命裏所招。看來這把椅子又要叫我坐不長遠了!”他 正說得傷心,忽見巡捕官又拿著一個電的來回,說外務中來的電報,胡大人這一驚更非同小 可!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十回 怕老婆別駕擔驚 送胞妹和尚多事 ---------------------------------------- 卻說署理山東巡撫胡鯉圖胡大人,為了外國人同他倒蛋,正在那裡愁眉不展,忽見巡捕 官拿進一封外務部的電報,以為一定是那樁事情發作了,心上急的了不得!等到拆開來一 看,才知道是樁不要緊的事情,于是把心放下,對著司、道說道:“將來我兄弟這條命一定 送在外國人手裏!諸公不要不相信,等著瞧罷!”眾人也不好回答別的。還是陶子堯的姊 夫,洋務局的老總,他辦事辦熟了,稍為有點把握,就開口說道:“外國人的事情是沒有情 理講的,你依著他也是如此,你不依他也是如此。職道自從十九歲上到省,就當的是洋務差 使,一當當了三十幾年,手裏大大小小事情也辦過不少,從來沒有駁過一條。這陶倅是職道 的親戚,年紀又輕,閱歷又淺,本來不曾當過甚麼差使,現在頭一件就是叫他同外國人打交 道,怎麼辦得來呢。職道的意思,就請大人打個電報給王道,叫他就近把這件事弄好。辦好 的機器,如果能退,就是貼點水腳,再罰上幾個,都$ 中艙門口招呼伙計們上菜,黃老 夫子便趁勢說道:“龍珠姑娘彈的一手好琵琶,錢塘江裏沒有比得過他的。”胡統領道: “不錯,不錯,你老夫子是愛聽琵琶的。”黃老夫子道:“好琵琶人人愛聽。今天不比往 常,極應該脫略形跡,煩龍珠姑娘多彈兩套,替統領大人多消幾杯酒。”胡統領道:“今日 是與民同樂。兄弟頭一個破例,叫龍珠上來彈兩套給諸位大人、師爺下酒。”龍珠巴不得一 聲,趕忙走過來坐下,跟手鳳珠亦跟了進來。胡統領一定要在席人統通叫局。本府、參將各 人叫了各人相好。周老爺仍舊叫了小把戲招弟,黃老夫子不叫局,胡統領倒也不勉強他一定 要叫。末了臨到趙不了,胡統領道:“今天是先生放學生,準你開心一次,你叫那個?”趙 不了回說:“沒有。”胡統領一定要他叫。他一定不叫。胡統領心上很怪他:“背地裡作 樂,當面假撇清,這種不配抬舉的,不該應叫他上台盤。”心上如此想,面色就很不好看。 那裡曉得他一腔心事,滿腹牢騷,他正在那裡難過,那裡還有心腸再叫別人呢。當下胡統領 便不去睬他,忙著招呼隔壁船上文七爺等統通叫局。此時蘭仙已死,玉仙無事,仍舊做他的 生意,文七爺于是仍把他叫了來。趙不了隔著窗戶看見了玉仙,想起他妹妹,他心上更是說 不出的難過。一霎時局都叫齊,豁過了拳,龍珠便抱著琵琶,過來請示彈甚麼調頭。本府大 人在行,說道:“今天是統領大人得勝回來,應該彈兩套吉利曲子。”眾人齊說一聲 “是”。本府便點一套“將軍令”,一套“卸甲封王”。胡統領果然非常之喜。一霎時琵琶 彈完,本府、參將一齊離座前來敬酒,齊說:“大人卸甲之後,指日就要高升,這杯喜酒是 一定要吃的。”胡統領道:“要喜大家喜,兄弟回來就要把今天出力的人員,稟請中丞結結 實實保舉一次,幾位老兄忙了這許多天,都是應該得保的。”本府、參將聽到此言,又一齊 離位請安,謝大人的栽培。 這裡衹圖說的高興,不提防右首文七爺船上首縣莊大老爺正在那裡吃酒,看見大船上本 府、參將一個個離座替統領把盞,莊大老爺也想討好,便約會了在桌的幾個人,正待過船敬 統領的酒。一衹腳才跨出艙門,忽見衙門裏一個二爺,氣吁吁的,跑的滿頭是汗,跨上跳 板,告訴他主人說道:“老爺不好了!”莊大老爺一聽大驚,忙問:“姨太太怎麼樣了?” 那二爺道:“不是姨太太的事。西北鄉里來了多多少少的男人、女人,有的頭已打破,渾身 是血,還有女人扛了上來,要求老爺伸冤。”莊大老爺道:“甚麼事情,難道又被土匪打劫 了不成?”二爺道:“并不是土匪,是統領大人$ 他,這就不值錢了。”欽差道:“是 呀,你老弟的話一些兒不錯。聽憑你老弟去辦,我沒有不好商量的。”拉達次日一早便去拜 望過道臺。門上人說:“我們大人一早就被院上傳了去,下來還要拜客,一時間怕不得轉 來。”拉達聽說,衹好回去。 且說過道臺是日一早果然是被劉中丞傳到院上。這日劉中丞托稱感冒,吩咐巡捕官止了 轅門,凡官員來見的一概道乏,單傳了過道臺進去,又叫把他請進內簽押房,以示要好之 意。等到過道臺進來,劉中丞已站在那裡等候許久了。二人相見,打躬歸坐。中丞穿的是件 接衫 ,也沒有戴大帽子。見面先讓升冠,又問:“便衣帶來沒有?”過道臺回稱“沒 帶”。中丞便同自己跟班的說道:“我的衣服過大人穿著還對,快去把我新做的那件實地紗 大褂拿來給過大人穿。”跟班的答應著。去不多時,取了出來給過道臺穿上。尚未坐定,中 丞又說:“今兒天早得很,衹怕沒有吃點心。”又叫跟班的上去拿點心,“我同過大人一塊 兒吃”。少刻點心擺上,二人對吃。一頭吃,一頭說,無非說些閑話,還沒有提到正經。一 霎點心吃完。劉中丞見過道臺頭上汗珠有黃豆大小,滾了下來,又趕著叫他寬大褂,又叫他 把小褂一齊脫掉,吩咐管家絞手巾,“替過大人擦背”。正鬧著,巡捕拿著手本來回道: “已撤防軍統領胡道稟見。”中丞把眼一瞪道:“我有工夫會他嗎!我說過今天不見客,你 們沒有耳朵嗎?”巡捕道:“胡道說有要緊公事面回。”劉中丞道:“什麼要緊公事,叫他 去找戴某人。”巡捕碰了釘子下來,不敢作聲,衹好通知胡統領,叫他去找戴大理。胡統領 無奈,低頭忍氣而去。 接衫:兩種不同顏色料子接做的長衫。 且說過道臺承中丞這一番優待,不禁受寵若驚,坐立不穩,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時擦背 已畢,歸坐奉茶。劉中丞慢慢的同他講到:“欽差來到這裡查辦事件,到底不曉得幾時可 了。事了之後,還得請他敘敘。兄弟那年上京陛見的時候,同他二位很會過幾次。聽說正欽 差還是老兄的座主。”過道臺忙答應了一聲“是”。又回:“查辦的事這兩天雖然不見動 靜。隨員當中,職道有個同年,天天到職道那裡來的。大人有什麼事情,職道可以問他。” 劉中丞道:“我有什麼事怕人說話?老夫子呢,是歷任請下來的,又不是我的親戚故舊;好 便好,不好驅逐回籍也與我毫不相幹。我怕的是事情鬧的太大了,未免牽動全局;全局一 壞,將來杭州的官不好做,差事也不好當了。我為的是大眾,并非是我一人之事。” 過道臺聽了,心上甚是欽佩;又想起剛才相待的情形,竟是感深肺腑,一心一意想$ 成婚,十個女兒嫁掉四個,第五個今年也有三十多歲。如此兒女一大 群,一告病就絕了指望。深悔當年不該養這許多兒女。倘若不告病,撫憲大人已經有過話, 如不見機,將來名登白簡,更將此半世虛名,付諸東洋大海。想來想去,除了終日淌眼淚之 外,無一良策。 北闈:指在順天府(今北京)鄉試。 正在為難的時候,卻不料老年侄放了本省欽差。欽差初到的時候,照例不得見客。好容 易等到事完開門,又在轅門外伺候了七八天。巡捕官因為他衹送得兩塊洋錢的門包,不肯替 他去回,累得他托了多少人情,作了多少揖,方才上去回的。不料副欽差一見手本,立刻叫 請。見面之後,府老師戰戰兢兢的,照例磕頭打躬,還他的規矩。副欽差一旁還過禮,口稱 老年伯。請老年伯上坐;自己并不敢對面相坐,卻坐在下面一張椅子上。言談之間,著實親 熱,著實恭敬。後來提到近年宦況,府老師止不住兩淚交流,把撫臺預先關照的話詳述一 遍,總求欽差大人成全。副欽差聽了,甚是代為嘆息,立刻拍胸脯,說:“劉某人那裡,小 侄去同他說,保老年伯無事。但是小侄替老年伯想,照此冷落一官,就是再做上幾年,也是 無補于事。”府老師道:“這亦不過做到那裡說到那裡,以後的事何堪設想!”副欽差道: “老年伯且請寬心,容小侄慢慢的替你打個主意。” 府老師聽說,謝了又謝。副欽差又留他吃飯,叫他升冠寬衣。做老師的是一向吃豆腐把 嘴吃淡的了,以為今天欽差留他吃飯,一定可以痛痛快快的飽餐一頓魚肉葷腥。誰知端上菜 來,衹有四碟兩碗:當中衹有一碟韭菜炒肉絲,其餘全是素菜,心中大為失望。勉強吃罷, 又閑談了幾句,方才告辭退去。副欽差還要一定請轎。府老師說:“體制所關,斷斷不 敢!”副欽差說:“老年伯非他人可比。”一手拖著,等把轎子打進。先前不肯替他上來回 的那個巡捕,這番見欽差如此把他看重,也和在裏頭,幫著下轎簾,扶轎杠,弄得這老頭兒 心神不定。直待轎子抬出大門,方才把心放下。 副欽差得空,便寫了一封信給劉中丞,替他緩頰。自然一說便允。後來又吹了個風聲在 中丞耳朵裏,說:“這人本是個八股名家,可惜遭逢不偶,潦倒終身。現在兒女一大群,大 半曾婚嫁。意思想要替他張羅幾千銀子。”中丞便把此意說給藩臺,藩臺又出來曉諭了眾 人。次日一早,在官廳上,便是藩臺居首,幫銀一百兩;臬臺、運臺,也各一百兩;以下也 有七十的,也有五十的:不到一霎工夫,已湊了二千幾百兩。藩臺又叫首府、首縣寫信出 去,向外府、縣替他張羅,大約一二千金,易如反掌。議定之後,面回$ 忍耐,談論正經,連連陪著笑說道:“大哥的 話不錯,指教的極是。……小弟的事全仗大哥費心,還有什麼不遵教的。但是走那條路,還 得大哥指引。”黃胖姑道:“你別忙。今天黑八哥請你致美齋,一定少不了劉厚守的。到了 那裡,你倆是會過的,你先拿話籠住他,私底下我再同他替你講盤子。你曉得厚守是個什麼 人?”賈大少爺道:“他是古董鋪的老板。”黃胖姑哼的一笑道:“古董鋪的老板!你也忒 小看他了!你初到京,也難怪你不曉得。你說這古董鋪是誰的本錢?”賈大少爺一聽話內有 因,不便置辭。黃胖姑又道:“這是他的東家華中堂的本錢!”賈大少爺道:“他有這個繃 硬東家,自然開得起大古董鋪了。”黃胖姑道:“你這人好不明白!到如今你還拿他當古董 鋪老板看待,真正‘有眼不識泰山’了!”賈大少爺聽了詫異,定要追問。黃胖姑道:“你 也不必問我。你既當他是開古董鋪的,你就去照顧照顧,至少頭二萬兩銀子起碼,再多更 好。無論甚麼爛銅破瓦,他要一萬,你給一萬,他要八千,你給八千,你也不必同他還價。 你把古董買回來,自然還你效驗。”賈大少爺聽說,格外糊塗,心上思想:“一定是我買了 他的古董,便算照顧了他,他才肯到中堂跟前替我說好話。”便把這話問黃胖姑道:“可是 不是?”黃胖姑道:“天機不可泄漏!到時還你分曉。” 賈大少爺將信將疑,自以為心上想的一定不錯,便也不復追問,停了一刻,說道:“華 中堂這條路是一定要走的了。還有別人呢?黑大叔那裡幾時去?”黃胖姑道:“你別忙。華 中堂的路要走;軍機上不止他一個,別人那裡自然也要去的。你不要可惜錢,包你總占便宜 就是了。”賈大少爺道:“你老哥費了心,小弟還有什麼不曉得。”黃胖姑道:“事不宜 遲,要去今天就去。你在我這裡坐一會兒,等我替人家辦掉兩樁事情,等到一點鐘我們一塊 兒上致美齋。”賈大少爺道:“既然你有事情,我也不來打攪你,我到別處去轉一轉來,等 到打過十二點鐘我來同你去。”說罷,拱拱手別去。 這裡黃胖姑果然替人家辦了若干事,無非替人家捐官上兌,部裏書辦打招呼,以及寫回 信,打電報,大小事情,足足辦了十幾件。真正是“能者多勞”。幸虧他自己以此為生,倒 也不覺辛苦。等到事情辦完,恰恰打過十二點,賈大少爺已經來了,約他一同去赴黑八哥的 約,飯後同到劉厚守鋪子裏買古董。說罷同出上車。 霎時到得致美齋,客人絡續來齊,亦無非是昨天幾個,但是沒有錢、王二位。卻添了一 位,也是進京引見的試用知府。這位知府姓時,號筱仁,乃山西人氏。賈大少爺$ 第二天預備召見,又要謝恩,又要到各位軍機大人前稟安,真是忙個不 賈大少爺雖是世家子弟,然而今番乃是第一遭見皇上,雖然請教過多人,究竟放心不 下。當時引見了下來,先見著華中堂。華中堂是收過他一萬銀子古董的,見了面問長問短, 甚是關切。後來賈大少爺請教他道:“明日召見,門生的父親是現任臬司,門生見了上頭要 碰頭不要碰頭?”華中堂沒有聽見上文,衹聽得“碰頭”二字,連連回答道:“多碰頭,少 說話,是做官的秘訣。……”賈大少爺忙分辯道:“門生說的是,上頭問著門生的父親,自 然要碰頭;倘若問不著,也要碰頭不要碰頭?”華中堂道:“上頭不問你,你千萬不要多說 話。應該碰頭的地方又萬萬不要忘記不碰;就是不該碰,你多磕頭總沒有處分的。”一席話 說的賈大少爺格外糊塗,意思還要問,中堂已起身送客了。 賈大少爺衹好出來,心想:“華中堂事情忙,不便煩他,不如去找黃大軍機。黃大人是 才進軍機的,你去請教他,或者肯賜教一二。”誰知見了面,賈大少爺把話才說完,黃大人 先問:“你見過華中堂沒有?他怎麼說的?”賈大少爺照述一遍。黃大人道:“華中堂閱歷 深,他叫你多碰頭,少說話,老成人之見,這是一點兒不錯的。”兩名話亦沒有說出個道理。 賈大少爺無法,衹得又去找徐軍機。這位徐大人上了年紀,兩耳重聽,就是有時候聽得 兩句也裝作不知。他生平最講究養心之學,有兩個訣竅:一個是不動心,一個是不操心。那 上頭見他不動心?無論朝廷有什麼急難的事請教到他,他絲毫不亂,跟著眾人隨隨便便把事 情敷衍過去;回他家裏依舊吃他的酒,抱他的孩子。那上頭見他不操心?無論朝廷有什麼難 辦的事,他到此時衹有退後,并不向前,口口聲聲反說:“年紀大了,不如你們年輕人辦的 細到,讓我老頭子休息休息罷!”他當軍機,上頭是天天召見的。他見了上頭,上頭說東, 他也東;上頭說西,他也西。每逢見面,無非“是是是”,“者者者”。倘若碰著上頭要他 出主意,他怕用心,便推頭聽不見,衹在地下亂碰頭。上頭見他年紀果然大了,胡須也白 了,也不來苛求他,往往把事情交給別人去辦。後來他這個訣竅被同寅中都看穿了,大家就 送他一個外號,叫他做“琉璃蛋”。他到此更樂得不管閑事。大眾也正喜歡他不管閑事,好 讓別人專權,因此反沒有人擠他。表過不題。 這日賈大少爺因為明天召見不懂規矩,雖然請教過華中堂、黃大軍機,都說不出一個實 在,衹得又去求教他。見面之後,寒暄了兩句,便提到此事。徐大人道:“本來多碰頭是頂 好的事,就是不碰頭也$ 的改為五百;送周都老爺及上下門包,一共五百;提出二千,作為幫王師爺捐官之費。一齊 打了銀票,等第三天王博高來,統通交代清楚。王博高帶了賈大少爺又去見了徐大軍機一 面;另外備了一席酒,替賈大少爺及王師爺解和。 又過了兩天,徐大軍機又把王博高叫了去,拿幾百銀子交代他替王師爺捐了一個起碼的 京官;又給他二百現銀子,以為到衙門創衣服一切使用。下餘一千多兩,徐大軍機便同王博 高說:“老弟,你費了多少心,姓賈的又送了我三千金,我也不同你客氣了。這是王某人捐 官剩下來的一千多銀子,你拿了去,就算替你道乏罷。”王博高偶然打了一個抱不平,居然 連底連面弄到一千幾百兩銀子,心上著實高興,心想好人是做得過。閑話少題。且說華中堂 自與徐大軍機衝突之後,彼此意見甚深,便是有心要照應賈大少爺,也不好公然照應。因 此,賈大少爺倒反擱了下來。一擱擱了兩個多月,連著一點放缺的消息都沒有了。幸虧他這 一陣子自以為門路已經走好,裏頭有黑總管,外頭有華中堂,賽如泰山之靠,就是都老爺說 他兩句閑話,他也不怕。但是膽子越弄越大,鬧相公,闖窯子,同了黑八哥一般人終日 混,比前頭玩得更凶。 一玩玩了兩個月,看看前頭存在黃胖姑那裡的銀子漸漸化完,衹剩得千把兩銀子,而放 缺又遙遙無期。黃胖姑又來同他說:“再歇一個月,時筱仁的十萬銀子就要到期,該應怎 麼,他好預先打算。”賈大少爺一聽,心上不免著急,便同黃胖姑說起放缺一事:“如今銀 子都用了下去了,怎麼出了這們許多缺,一個輪不到我?請你找找劉厚守,托他裏頭替我上 點勁才好。”黃胖姑道:“這兩年記名的道員足足有一千多個。你說你化錢,人家還有比你 化錢多的在你頭裏;總得一個個挨下來,早晚不叫你落空就是了。”賈大少爺到此也無法 想,衹有在京守候。衹是黃胖姑經手的那筆十萬兩頭,看看就要期滿。黃胖姑自己不見面, 每天必叫伙計前來關照一次,說:“日子一天一天的近了,請請賈大人的示,預先籌劃籌 劃。到期之後,賈大人還了小號,小號跟手就要還給時大人的;若是誤了期,小號裏被時大 人追起來,那是關係小號幾十年的名聲,不是玩的!”賈大少爺被他天天來羅蘇,實在討厭 之極,而又奈他何不得。等到滿期的頭一天,黃胖姑又把他用剩的幾百兩銀子結了一結,打 了一張銀票,叫伙計送過來;跟手就把往來的折子要了回去,說要塗銷。賈大少爺聽了,這 一氣非同小可!急的踱來踱去,走頭無路。幾天裏頭,河南老太爺任上,以及相好的親友那 裏,都打了電報去籌款。到了這日,衹$ ,言明後天就動身。黃胖姑方 才答應,相辭回去。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二十八回 待罪天牢有心下石 趨公郎署無意分金 ---------------------------------------- 做書的人一枝筆不能寫兩樁事,一張嘴不能說兩處話,總得有個先後次序。如今暫把賈 大少爺赴河南籌款一事擱下慢表,再把借十萬銀子與他的那個時筱仁重提一提。 且說時筱仁自從拿十萬銀子交給黃胖姑生息之後,一個月倒很得幾百兩銀子的利息。他 此時因為躲避風頭,不敢出面,既不拜客,亦不應酬,倒也用度甚省,每月很可多餘幾文。 黃胖姑同賈大少爺雖然打了三個月的期限,他同黃胖姑卻是能夠多放一天便多得一天利息。 衹要黃胖姑不來退還他,他此時沒有正有,決計不來討回的。但是他的為人,原是功名熱中 的人,自己雖沒有到廣西同土匪打仗,靠了上代的交情,居然也保舉到一個候補知府。這番 上京引見,帶了十幾萬銀子進來,又想謀幹,又想過班。正在興頭的時候,忽被都老爺一連 參了幾本,說他的那個原保大臣舒軍門克扣軍餉,縱兵為匪,誤剿良民,捏報勝仗以及濫保 匪類,浮開報銷,……足足參有二十多款。朝廷得奏,龍心大怒,立刻下了一道旨意,叫兩 廣總督按照所參各款,查明復奏,不得徇隱。齊巧碰著這位兩廣總督年少精明,勇于任事, 不怕招怨;竟其絲毫不為隱瞞,一齊和盤托出,奏了上去,上頭說他“溺職辜恩”,“養癰 貽患”,立刻降旨將他革職,拿解來京,交與刑部治罪。廣西防務另派別人接辦。時筱仁因 為原參折內有濫保一條,恐幹查究;就是查不出,倘若在京鬧的聲名大了,亦怕都老爺沒有 事情之時拿他填空,總為不妙。黑八哥一干人也勸他,叫他暫時匿跡銷聲,等避過風頭再作 道理,這也是照應他的意思。 有天外邊傳說舒軍門 業已押解來京,送交刑部,當由刑部簽掣山西司審訊。聽說已經 問過一堂,收入天牢之內。時筱仁當初保此官時,原是靠著上代交情,自己卻未見過那舒軍 門一面。自從舒軍門解交刑部之後,雖然亦有幾個受過他的恩惠的人前去看他,同他招呼一 切,時筱仁因彼此素昧生平,也樂得裝作不知,求免拖累。 軍門:提督的尊稱。 單說這位舒軍門歷年帶兵,在廣西邊界上克扣的軍餉,每年足有一百萬。無奈他交游極 廣,應酬又大。京官老爺們每年總得他頭二十萬銀子,大家分潤;至于裏頭的什麼總管太 監、軍機大臣,以及各項御前有差使的人,至少一年也得結交三四十萬;此外還有世交故 舊,沾他光的也不少:所以他進款雖多,$ 知如今反為所害,弄得不敢出 頭。今天又有人來說:“這老頭子在廣西時節,部下兵勇暗中都與會黨私通,所以都老爺才 參他縱兵為匪,養癰成患。現在又不廷寄 給廣西巡撫,說他手下辦事的人難保無會黨頭目 混跡在內,叫廣西巡撫嚴密查辦,務絕根株。我雖不在他手下辦事,然而是他所保,不免總 有人疑心我們都是一黨。我今總得想個法兒,洗清身子才好,否則便是一輩子也無出頭之 日!……” 廷寄:當時朝廷給地方高級官吏的諭旨,不由內閣明寄而由軍機處密封交兵部捷報處 交驛站遞寄。 時筱仁正在一個人自思自想,不得主意的時候,忽然管家來回:“舒軍門跟來的差官夏 某人前來求見。”時筱仁一聽“舒軍門”三個字,還當又是來借錢的,想要回頭不見。管家 道:“這姓夏的說過,他雖在軍門公館裏當差,此來卻非為軍門之事。”時筱仁聽了這句, 不覺得心上一動,便道:“你去領他進來。”霎時夏武義進來,叩頭請安。時筱仁摸不著他 的底細,急忙彎著腰去扶他。又像還禮又像不還的同他謙遜了一回。時筱仁叫他坐,他不敢 坐,口稱:“標下理當伺候大人,大人跟前那有標下的坐位。”時筱仁還不曉得他是個甚麼 來意,又道:“你是軍門跟前的人,我也是軍門保舉的,我們自己一家人,你還同我鬧這個 嗎?”夏十聽了,方斜簽著身子坐下。當下言來語去,無非一派寒暄之詞。兩人雖都有心, 然而誰摸不著誰的心思,總覺得不便造次。 後來還是時筱仁熬不住,先試探一句道:“這兩天軍門的信息很不好,你曉得不曉 得?”夏十道:“說是亦聽見人家說起,但是上頭究竟是個甚麼意思?依大人看起來,軍門 到底幾時可以出來?”時筱仁道:“放出來的話,如今還說不到哩。能夠不要他老人家的 命,已經是他的造化。”夏十忙問道:“這話怎講?”時筱仁便把都老爺又參,以及重派廣 西巡撫密查的話說了出來。夏十半天不言語。 時筱仁把身子湊前一步,道:“我請教你一樁事情。”夏十一聽“請教”二字,不覺肅 然起敬,忙說:“大人有話請吩咐。”時筱仁道:“我的官雖是軍門所保,但是我并沒有在 他手下當過差使。像你跟軍門年代久了,軍門所辦的事究竟如何?都老爺所參的到底冤枉不 冤枉?你我是自己人,私下說說不妨事的。”夏十聽到此話,覺得意思近了一層,也把身子 向前湊了一湊,道:“這話大人不問,標下也不敢說。論理,標下跟了他十幾年,受了他老 人家十幾年好處,這話亦是不該應說的;但是大人是自家人,標下亦斷無欺瞞大人之理。” 時筱仁道:“我這裡你說了不要緊的。” 夏十又嘆一口氣$ 前’,一齊上前,所以從前打‘長毛’,打 ‘捻子’屢次打贏,就是這個緣故。到後來上頭一定要拿他當壞人看待。大人,你想,吃糧 當兵的人有幾個好的?當他壞人,他就做了壞人了。非但當他壞人,而且還要克扣他,怎麼 能彀叫他心服呢?至于我們這位軍門,他手下的人未必真有這幫人在內;有了這幫人,肯叫 他如此克扣嗎?廣西事情一半亦是官逼民反。正經說起來,三天亦說不完。”時筱仁道: “閑話少講。我衹問都老爺所參的事情,可樣樣都有?”夏十道:“總而言之一句話:衹有 些事情都老爺摸不著,所以參的不的當。至所參的乃是帶營頭的通病,人人都有的。說起來 那一位統領不該應拿問,不該應正法?如今獨獨叫他一個人當了災去,還算是他晦氣呢!” 時筱仁道:“別的不要說,但是像你跟了軍門這許多年,吃了多少苦,總望軍門烈烈轟 轟帶你們上去,如今憑空出了這們一個岔子,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夏十道:“軍門一面不 用去說他了,倒是旁人的氣難受。”時筱仁道:“軍門現在是失勢之人,你還跟了他進京, 也算得赤心忠良了,怎麼旁邊人能夠給你氣受?”夏十又嘆了一口氣,隨口編了多少假話, 說孔、王二差官如何霸持,借著軍門的事,如何在外頭弄錢;太太又如何糊塗,連著背後罵 時筱仁“忘恩負義”的話,統通說了出來。說完了,起來替時筱仁請了一個安,說:“標下 情願變牛變馬,過來伺候大人,姓舒的飯一定不要吃了!” 時筱仁聽了他一番言語,別的都不在意;但是他說軍門還有許多事情連都老爺都不曉 得,倒要問問他。“人家說我同他一黨,害得我永無出頭之日。如今借他做個證見,等我洗 清身子也好。”主意打定,便道:“我用你的地方是有,但是你暫且不要搬到我這裡來住, 以免旁人耳目。你若是缺錢用,我這裡不妨每月先送你幾兩銀子使用。等到我的事情停當, 咱們一塊兒出京,到那時候你的事情都包在我的身上。”夏十見時筱仁應允,而且每月還先 送他銀子,立刻爬在地下叩頭謝賞。那副感激涕零的樣子,真是一言難盡。 叩頭起來,時筱仁又問了許多話,無非是舒軍門在廣西時候的劣跡。等到夏十去後,他 恐怕忘記,隨手又拿紙筆錄了出來。寫好之後,看了又看,改了又改,整整盤算了一夜。改 到一半,忽然擱筆,道:“他現在已是掉在井裏的人,我怕他不死,還要放塊石頭下去,究 于良心有虧。”想到這裡,意思想要就此歇手。忽然看見桌子上一本《京報》,頭一張便是 驗看之後分發人員的諭旨。前兩個就是同自己一塊兒進京的,內中還有兩個同時進京,目下 已經選缺出去了。$ 糖葫蘆嘻皮涎 臉的答道:“我不到你那裡去,我到我相好的家裏去!”他說的是玩話,誰知王小四子倒認 以為真,立刻眉毛一豎,面孔一板,說道:“我早曉得我仰攀你大人不上!那個姑娘不比我 長的俊!你要同別人‘結線頭’ ,你又何必再來帶我呢!”一頭說話,那副神形就要掉下 淚來,慌忙又拿手帕子去擦。糖葫蘆衹是仰著臉朝著他笑。王小四子瞧著格外生氣,掄起拳 頭,照准了頭,又是兩下子。打的他不由的喊“啊唷”。孫大胡子哈哈大笑道:“打不得 了!再打兩下子,糖葫蘆就要變成‘扁山查’了!”王小四子聽了這話,忽然撲嗤的一笑, 又趕緊合攏了嘴,做出一副怒容。佘道臺見了這副神氣,更覺得同花小紅一式一樣,毫無二 致。因為他是糖葫蘆帶的人,不便問他芳名、住處,衹得暗底下拉孫大胡子一把,想要問 他。孫大胡子又衹顧同糖葫蘆、王小四子說話,沒有聽見,佘道臺衹得罷休。 “結線頭”:也稱攀相好,此指狎客和妓女發生肉體關係的代稱。 此時王小四子、糖葫蘆正扭在一處。孫大胡子見王小四子認了真,恐怕鬧出笑話來,連 忙勸王小四子放手:“不要打了,凡百事情有我。你要怎麼罰他,告訴了我,我替你作主。 你倘若把他的臉打腫了,怎麼叫他明天上衙門呢?這豈不是你害了他麼?”王小四子道: “我現在不問他別的,他許我的金鐲子,有頭兩個月了,問問還沒有打好。我曉得的,一定 送給別個相好了!”糖葫蘆道:“真正冤枉!我為著南京的樣子不好,特地寫信到上海托朋 友替我打一付。前個月有信來,說是打的八兩三錢七分重。後首等等不來,我又寫信去問, 還沒有接到回信。昨兒來了一個上海朋友,說起這付鐲子,那個朋友已經自己留下送給相好 了,現在替我重打,包管一禮拜準定寄來。如果沒有,加倍罰我!”王小四子道:“孫大 人,請你做個證見。一禮拜沒有,加倍罰他!前頭打的是八兩三錢七分重,加一倍,要十六 兩七錢四了。” 孫大胡子正要回言,不提防他的胡子又長又多,他的相好雙喜坐在旁邊無事,嫌他胡子 不好看,卻替他把左邊的一半分為三綹,辮成功一條辮子。孫大胡子的胡子是一向被相好玩 慣的,起初并不在意,後來因為要站起來去拉糖葫蘆,不料被雙喜拉住不放,低頭一看,才 曉得變成一條辮子。把他氣的開不出口。歇了一回,說道:“真正你們這些人會淘氣!沒有 東西玩了,玩我的胡子!”雙喜道:“一團毛圍在嘴上,象個刺 似的,真正難看,所以替 你辮起來,讓你清爽清爽,還不好?”孫大胡子道:“你嫌我不好看!你不曉得我這個大胡 子是上過東洋新聞紙$ ,每逢初一、十五,營官一定要升帳約齊了手下大小將官, 團團坐定,談論一回閑話,彼此一哄而散:其名謂之“講公事”。從前所講的無非是些用兵 之道,殺敵之方,同戲台上“取帥印”陳叔寶教導尉遲恭的話大致仿佛。到得後來,當營官 的有幾個懂得韜略,也不過是個具文罷了。 這天剛正初一,冒得官率領大小將官升帳坐定,才談得一句“今天天氣很好”。眾人尚 未接談,不料那個朱得貴在眾人中忽然挺身而出,朝著冒得官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娘舅”, 遂稱:“外甥在這裡替娘舅請安。”冒得官不提防他有此一來,直氣得目瞪口呆,面色發 紫,紫裏轉青,很不好看。朱得貴又在人叢中拉出一個頭戴暗藍頂子的人,拿手指指他,說 道:“他是娘舅的把兄弟。她舅是老把哥,他是老把弟。你倆敘敘舊。”眾人舉目看時,衹 見老把弟已經胡須雪白,老把兄不過三十多歲,這其間明明顯出不對,衹是顧著他營官面 子,不好說破。 無奈冒得官的無明火早已按捺不住,也不管當著眾人,挨命向前,扭住朱得貴拳腳交 下,朱得貴亦不相讓。登時兩人就扭成一團。冒得官罵他:“好個撒野東西!眼睛裏沒有上 司!你這東西,我打都打得!”叫人:“替我拿軍棍來!”朱得貴道:“你這不要臉的東 西!冒了人家的官還要打人!我就是不服你的管!你是個好的,你敢同我到統領跟前去評 理!”冒得官道:“就同你去!”說著,兩個人就從營盤裏一路拉著辮子,拉到羊統領的公 館裏來,足足走了三裏多路。街上看熱鬧的,以及營盤裏跟著勸解的,少說有上千的人,一 哄哄到統領門口。 其時天色尚早,統領正從釣魚巷住夜回家,在家裏睡著養神。睡夢中忽聽人聲嘈雜,還 當是克扣了他們的軍餉,他們不服,鼓噪起來,禁不住瑟瑟的抖。屢次三番叫差官出去問 信。大家一看都是熟人,一齊忙和著上前勸解,卻忘記回報統領。直等他倆放了手,才有人 進來把詳細情形一一稟聞。統領膽子登時就硬起來,罵他二人:“都不是東西!營官不像營 官!哨官不像哨官!”又罵冒得官:“當初一來的時候,我看他就有點鬼鬼祟祟!原來他這 個官是假的!這倒要仔仔細細的查查!”羊統領如此說,不料旁邊驚動了一個人。你道這人 是誰?就是替冒得官說好話的那位姨太太了。姨太太說:“天底下樣樣多好假,官末怎麼好 假?況且他從前在別處已經當過差使,為甚麼從前沒有人告發他?這明明是姓朱的想訛詐 他。等他們出去勸勸就完了,用不著大驚小怪,要你統領自己出去。”羊統領一想,姨太太 的話很有理,而且自己出去,事情反不容易落場,便亦聽其自然。外$ 下聽見輪船上放氣,趕緊跑到 躉船上去看;衹見外國人站在那裡生氣,說天下雨把他行李弄潮了。諸位大人想想看,是天 下雨濕了他的行李,又不是人家弄潮他的。標下因為他是外國人,制臺大人尚且另眼看待, 標下算得甚麼東西。當時就趕緊上前周旋他。他一連問了幾句話,標下又趕緊的答應他。不 料標下周旋他倒周旋壞了。他咭咧呱啦說的是些甚麼話,標下還一句不懂,他已經動了氣, 拿起腿來朝著標下就是兩腳。標下說:‘有話好說,你犯不著踢人。’他也不聽見,順手就 把標下手裏的馬棒搶了過去,一連拿標下打了十幾下子,以致把頭打破。標下說的句句真 言。諸位大人不相信,現今翻譯同了標下同來,他就是個見證。” 說到這裡,跟他來的人當中,便有一個衣服穿的略為齊全的,走上來朝著羊統領打了一 個千,自稱他是營裏的翻譯:“一向少來替軍門請安。今天是被龍占元龍都司拉了來替他做 見證的。”羊統領見他打千,也衹把身子略欠了一欠,仍舊坐下,問他道:“怎麼好端端的 會叫洋教習打他?洋教習說些甚麼?他是怎麼回答的?”那翻譯便湊前一步,道:“回統領 的話,龍都司實實在在被洋人打的可不輕,頭都打破。他說的話,一字兒不假。至于他為了 甚麼捱打,卻要怪他自己不會說話。”羊統領道:“是啊,外國人斷乎不會憑空打他的,總 是他自己不好。”此時龍占元跪在地下,聽見翻譯說他不是,統領怪他不好,直把他氣的臉 紅筋脹,昂著頭,噘著嘴,一個人賭咒。 羊統領也不理他,便催翻譯快說。翻譯回道:“千不是,萬不是,總是老天爺今天下雨 的不是。如果不下雨,洋人的行李不會弄潮,就沒有這場事了。偏偏輪船攏碼頭,偏偏下大 雨。那洋人的行李從輪船上般到躉船上,雖然一跨就過,搬行李的人又沒有拿傘,不免弄潮 了些。洋人的脾氣亦實在難說話,到了躉船上,就跳著腳罵人。等他罵過一會子,沒有人在 他跟前,他也衹好罷手。齊巧龍都司要去討好,上去同他拉手,周旋他。好洋人的脾氣是越 扶越醉的。不理他倒也罷了,理了他,他倒跳上架子了。龍都司同他拉手,他不同他拉,卻 把他的手一推,瞪著眼睛打著外國話問他。你不會外國話,不理他也就罷了,偏偏這位龍總 爺又要充內行,不曉得從那裡學會的,別的話一句不會說,單單會說‘亦司’一句。洋人打 著外國話問他:‘你可是來接我的不是?’龍都司接了一聲‘亦司’。洋人又問:‘既然派 你來接我,為甚麼不早來?你可是偷懶不來?’龍都司又答應了一聲‘亦司’。洋人聽了他 ‘亦司亦司’,心上愈覺不高興。又問他道:“你不$ 查三蛋便留他一人在外看守東 西,自己卻跑上台階,走到門裏,找著剛才的那個老公。往來奔波,做神做鬼,又添了二萬 銀子。先把貢禮留下做當頭。二萬銀子交來,非但把貢禮賞收,而且還有好處,倘不交二萬 銀子,非但不還東西,而且還要辦“膽大鑽營”的罪。三面言定,把貢禮交代清楚。唐二亂 子方急急的跟了查三蛋出來。這天起得太早,煙癮沒有過足,再加此一嚇,又跑了許多路, 等到回寓,已經同死人一樣了。以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三十六回 騙中騙又逢鬼魅 強中強巧遇機緣 ---------------------------------------- 話說唐二亂子唐觀察從宮門進貢回來,受了一肚皮的氣,又驚又嚇,又急又氣。回到寓 處,脫去衣裳,先吃鴉片煙過癮。一面過癮,一面追想:“今日之事,明明是舅爺查三蛋混 帳!我想我待他也不算錯,拿他當個人托他辦事,不料他竟其如此靠不住!你早說辦不來, 我不好另托別人?何至于今天坍這一回臺呢!”往來盤算,越想越氣。然而現在的事情少他 不得,明曉得他不好,又不敢拿他怎們發作,衹好悶在肚裏。過足了癮,開飯吃飯。老爺一 肚皮悶氣無處發洩,衹好拿著二爺來出氣,自從進門之後罵人起,一直罵到吃過飯還未住口。 查三蛋見他罵的不耐煩,于是問他:“許人家的二萬頭怎麼樣?”唐二亂子道:“有什 麼怎麼樣!不過是我晦氣,注著破財就是了!”一面說,一面叫朋友拿折子再到錢莊裏打二 萬銀子的票子給查三蛋。臨走的時候,卻朝著查三蛋深深一揖,道:“老哥,這遭你可照應 照應愚妹丈罷!愚妹丈錢雖化得起,也不是偷來的!出的也不算少了!我也不敢想甚麼好 處,衹圖個‘財去身安樂’罷!老哥,千萬費心!”查三蛋聽他的話內中含著有刺,畢竟自 己心虛,不禁面上一紅一白,想要回敬兩句,也就無辭可說了。掙扎了半天,才說得一句 道:“我們至親,我若是拿你弄著玩,還成個人嗎。單是他們不答應,也是叫我沒有法 子!”唐二亂子并不理他。查三蛋同了那個朋友去劃銀子不題。約摸過了五個鐘頭的時候, 其時已將天黑,唐二亂子見他沒有回報,不免心中又生疑慮,便想派人去找他。正談論間, 衹見他從外頭興興頭頭的進來,連稱“恭喜……”。唐二亂子一聽“恭喜”二字,不禁前嫌 盡釋,忙問:“銀子可曾交代?進的貢怎麼樣了?”查三蛋道:“銀子自然交代。貢都進上 去了。聽說上頭佛爺很歡喜,總管又幫著替你說話,已有旨意下來,賞你個四品銜。”唐二 亂子道:“甚麼四品銜!我自己現現成成的$ 元局的胡道,你道何人?他的老底子卻江西的富商。到他老人家 手裏,已經不及從前,然而還有幾十萬銀子的產業,等到這胡道當了家,生意一年年的失本 下來,漸漸的有點支不住。因見做官的利息尚好,便把產業一概并歸別人,自己捐了個道 臺,來到湖北候補。候補了幾年,并沒得什麼差使。他又是舒服慣的,來到湖北候補。平時 用度極大,看看衹有出,沒有進,任你有多大家私,也衹有日少一日。後來他自己也急了, 便去同朋友們商量。就有同他知己的勸他走門路,送錢給制臺用,將本就利,小往大來,那 是再要靈驗沒有。胡道臺亦深以為然。當時就托人替他走了一位折奏師爺的門路,先送制臺 二萬兩,指名要銀元局總辦;接差之後再送一萬;以後倘若留辦,每一年認送二萬。另外又 送這位折奏師爺八千兩,以作酬勞。三面言明,衹等過付。 卻不料這個檔口,正是上文所說的那位過老爺得缺赴任,因為使過唐二亂子的錢,便把 湍制臺帖身跟班小二爺的這條門路說給了唐二亂子,又替他二人介紹了。這小二爺年紀雖 小,衹因制臺聽他說話,權柄卻著實來得大,合衙門的人都聽他指揮。而且這小二爺專會看 風色,各位姨太太都不巴結,單巴結十二姨太。十二姨太正想有這們一個人好做他的連手, 故爾他倆竟其串通一氣,衹瞞湍制臺一人。此時省裏候補的人,因走小二爺門路得法的,著 實不少。唐二亂子到省不久,并不曉得那個差使好,那個差使不好。人家見他朝天搗亂,也 沒有人肯拿真話告訴他。至于他的為人,外面雖然搗亂,心上并非不知巴結向上。瞧著一班 紅道臺,天天跟著兩司上院見制臺,見撫臺;院上下來便是什麼局什麼局,局裏一樣有般官 小的人,拿他當上司奉承。每逢出門,一樣是戈什親兵,呼麼喝六。看了好不眼熱。空閒之 時,便走來同二爺商量,想要弄個闊點事情當當。此時十二姨太正在招權納賄的時候,小二 爺替他出力,便囑咐唐二亂子,叫他一共拿出二萬五千兩,包他銀元局一定到手。初起唐二 亂子還不曉得銀元局有多少進項,聽小二爺一說,嚇的把舌頭一伸,幾乎縮不進去。回家之 後,又去請教過旁人,果然不錯,便一心一意拿出銀子托小二爺替他走這條門路。 誰知這邊才說停當,那邊姓胡的亦恰恰同折奏師爺議妥,衹等下委札,付銀子了。小二 爺一聽不妙,一面先把外頭壓住,叫外頭不要送稿,聽他的消息。他此時正是氣焰熏天,沒 有人敢違拗的。一面進來同十二姨太打主意,想計策。議論了半天,畢竟十二姨太有才情, 便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衹等今天晚上,老爺進房之後,看我眼色行事。”$ 各人的,這錢豈非仍落他人之手。我明天何不另想一個主意,等到太太出 面,把些小老婆好打發的打發幾個,打發不掉的,每人些須少分給他們幾個,餘下的,一齊 仍歸太太掌管。如此辦法,少不得他太太總要相信我。以後各事經了我的手,便有了商量 了。”轉念一想,“凡事不能光做一面,總要兩面光”,必須如此如此方好。 主意打定,第二天止衙門不見客,獨自一個溜到張家,先到大廳上見了張守財的幾個老 差官。曉得這班人都很有點權柄,太太跟前亦都說得動話的。刁邁彭便著實拿他們抬舉,又 要拉他們坐下談天。幾個老差官因他是實缺關道,又是主人把弟,齊說:“大人跟前,那有 標下坐位。”刁邁彭道:“不必如此說。一來,諸位大小亦是皇上家的一個官;二來,你們 太太托了我要替他料理料理家務,有些事情還得同諸位商量。現在跟前沒有別人。我們還是 坐下好談。諸位不坐,我亦衹好站著說話了。”眾人至此無奈,方才一齊斜簽著身子坐下。 刁邁彭先誇獎諸位如何忠心,“軍門過去了,全靠諸位替他料理這樣,料理那樣。”又 說:“諸位跟了軍門這許多年,可惜不出去投標投營。有諸位的本領,倘若出去做官,還怕 不做到提、鎮大員,戴紅頂子嗎。”隨後方才說到自己同軍門的交情:“如今軍門死了,無 人問信,我做把弟的少不得要替他料理料理,就是人家說我什麼,也顧不得了。”此時,眾 人已被刁邁彭灌足米湯,不由己的衝口而出,一齊說道:“大人是我們軍門的盟弟,軍門過 去了,大人就是我們的主人,誰敢說得一句什麼!要是有人說話,標下亦不答應他,一定揍 他。”刁邁彭哈哈大笑道:“就是說什麼,我亦不怕。我同軍門的交情非同別個,要是怕人 說話,我也不往這裡來了。”說罷,就往上房裏跑。走了幾步,又停住了腳,回頭說道: “諸位都跟著軍門出過力,見過什面的人。我今天來到這裡,要同軍門的太太商量:現在我 奉到上頭公事,要添招幾營人,又有幾營要換管帶。我看來看去,衹有諸位是老軍務,目前 就要借重諸位跟我幫個忙才好。” 眾人一聽刁大人有委他們做管帶的意思,指日便是個官了,總比如今當奴才好,便一齊 請安,“謝大人提拔”。然後跟著同到上房,見了張太太,照例請安,勸慰一番,然後又提 到替他料理家務的話。此時一眾差官都當他是好人,見他同太太講話,并不生他的疑心,把 他送到上房之後,便一齊退到外面,候著站班恭送。 刁邁彭見跟前的人漸漸少了,方才把想好的主意說了出來。張太太一聽,甚中其意,連 忙滿臉堆著笑,說道:“到底我們軍門的眼力不差,交$ ,得了這個信,更嚇得魂不附體!八姨 便問十四姨:“你不自去看戲的嗎?幾時回家的?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被街上的巡兵拉 了去,你知道不知道?你家裏來了強盜,你一個人怎麼逃走得脫的呢?”此時十四姨已經坐 下,定了一定神,便含著淚說道:“可不是!我正是去看戲的。他們被巡兵拉了去,我不曉 得。我看完了戲,因為天冷,想換件衣服再到你這裡來。想不到一腳才跨進了門,強盜就跟 了進來,嚇得我也沒有進房,就一直跑到廚房柴堆裏躲起來的。衹聽得強盜上了樓……”四 姨道:“啊呀!我的事情糟了!”十四姨又接著說道:“強盜上了樓,就聽得哄隆哄隆,像 是開箱子,拖櫃子的聲音。樓上吵了半天,又到樓底下翻了半天才去的。”九姨聽到這裡, 亦就跺著腳哭道:“我就知道,我亦是逃不脫的!”十四姨又說道:“我一直爬在柴堆裏, 動也不敢動!好容易等強盜走過一大會,看門的老頭子進來,才拿我拉起來。家裏至今衹剩 了看門的老頭子一個,其餘的用人都不曉得到那裡去了。”八姨便問:“可查過東西?搶去 了多少?”十四姨道:“那裡查過!大約檢好的都沒有了!真正晦氣!也不曉得今年交的是 什麼星宿,一回一回的遭這些事!”說完又哭。四姨道:“今兒這裡的三個扣在局子裏不得 出來,我們家裏又遭了強盜,看來今天的飯是吃不成了!既然強盜已去,我們也得回家查點 查點。這個明火執仗,地方官是有處分的。今天辦警察,明天辦警察,老爺在日,錢倒捐過 不少;如今死了,警察的好處我們沒有沾到,違了告示,倒會把我們的人拿了去的!現在又 出了搶案,不知道他們管事不管事!”說到這裡,四姨便起身拉了九姨、十四姨同走,說: “我們到底搶掉多少東西,也要回去查查看。查明白了,案總要報的,強盜總要替咱們辦 的。”說完自去。 此時在座的人衹剩得三姨、七姨、十一姨,連著主人八姨,一共四個。八姨因為兩下裏 出事,甚是沒精打彩,又愁著十二姨……三個人明天到城裏出醜,又記挂著他三人今夜裡受 罪。想要派人去瞧瞧,都說局子門口有人把著,不得進去。三姨說:“衙門裏公事我是知道 的,衹要有錢,就準你進去了。”八姨就拿出四十塊錢,仍舊打發打雜的去。這裡廚子上來 請示:番菜都已做好,客齊了,就好起菜了。”三姨說:“隨便拿點甚麼來吃了算數,番菜 過天再吃罷。”無奈番菜館裏是點定的菜,不能退還,衹好叫他一齊開了出來,敷衍吃過了 剛剛吃先,打雜的回來,又同了一個被押的管家一塊兒回來。這管家名喚胡貴,也是張 軍門的舊人。此番跟了幾位姨太太出來,$ 起來,向來蕭長貴到洋提督船上稟安總是每早七點鐘就去的,這天怕去的早了,路 上遇著什麼強盜的餘黨,恐防不測,特地又緩了一個鐘頭才去的。等到蕭長貴到了洋提督大 船上,海州梅 仁亦早已來了。原來這天晚上洋提督船上捉住了強盜,次日一早就叫人到城 裏送信。梅大老爺一想,捉住了大盜,地方官有保舉的,所以一得信就趕著出城到船上,求 著把強盜帶回城裏審問。幸虧那位洋提督并無一點為難的意思,立刻把十三個強盜統通交給 他梅 仁,又怕路上或有閃失,特地派了八名洋兵幫著解到城裏。蕭長貴一見強盜果然拿 著,登時膽子壯了起來,立刻回船。也派了幾名兵幫著護送,以為將來邀功地步。當下梅大 老爺督率一班人把強盜解到衙門,打發過洋兵及蕭長貴派來的兵,馬上升堂審問。起先那些 強盜還想賴著不認,後來有幾個熬刑不過,衹得招了。原來都是積年的大盜。其餘的見他同 黨已招,曉得抵賴不脫,也衹有一一招認。 梅 仁心上想道:“我今天平空拿住了許多大盜,雖然是外國兵船上出力,究竟是在我 地面上,稟報上去面子總好看的。”于是心上甚是快活,立刻叫書辦把強盜供狀敘了文書, 申報上憲。又請老夫子詳詳細細替他做了一個電稟,專稟制臺。電稟上先敘此番外國兵船到 來,他如何竭力聯絡,竭力保護,以致那兵船上的提督如何感激他,想報答他。又敘他: 自從到任之後,懸賞購線捕拿巨盜,久已萑苻 絕跡,閭閻相安。乃于某日風聞有大股 盜匪道出卑境,卑職先期商明外國兵船,請其屆時幫助,當荷應允。不料某晚三更時分,據 眼線報稱,該盜窩藏某處。卑職立即督同通班健役前往捕拿。惟是盜黨甚多,卑職深慮所帶 勇役眾寡不敵,因即一面設法誘至海灘,一面密告外國兵船,果蒙協力兜拿,共捕獲積年巨 盜一十三名。經卑職帶回卑署,詳加鞫 訊,俱各供認歷年某案某案,肆行搶動不諱。除將 供招另文申應,懇祈憲示遵行外,所有此次外國兵船幫同緝獲積年巨盜,應如何答謝之處, 卑職不敢擅專,理合電稟,乞諭祗遵。”云云。 萑符:澤名,指為盜賊出沒之處,也代借盜賊。 鞫:查問、審訊。 電報發了出去,梅 仁趕忙又親自到洋船上謝洋提督幫助之力。又說:“敝縣已把此事 電稟制臺,馬上就回電,制臺亦總是感激的。”意思想留洋提督多住兩三天,以便稍盡地主 之誼。洋提督謙遜了幾句,仍舊是不肯久留。梅 仁衹得告辭回去。 且說南京制臺接到海州知州梅 仁的電稟,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登時臉上露出一副受寵 若驚的樣子,忽而紅,忽而白,于紅白不定之中又顯出一副笑容,忙把總$ ,也算會鑽的了。所恐此 風一開,將來必有些不肖官吏,拿了封洋人信來,或求差缺,或說人情,不特難于應付,勢 必至是非倒置,黑白混淆,以後吏治,更不可問。依司裏的意思:海州梅牧獲盜一案,亟應 照章給獎,至于州判某人,巧于鑽營,不顧廉恥,請請大帥的示,或是拿他撤任,或是大大 的申斥一番,以後叫他們有點怕懼也好。”誰知一番話,制臺聽了,竟其大不為然,馬上面 孔一板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朝廷正當破格用人,還好拘這個嗎?照你說法,外國人來到 這裡,我們趕他出去,不去理他,就算你是第一個大忠臣!弄得後來,人家翻了臉,駕了鐵 甲船殺了進來,你擋他不住,乖乖的送銀子給他,朝他求和,歸根辦起罪魁來,你始終脫不 掉。到那時候,你自己想想,上算不上算?古語說得好:‘君子防患未然。’我現在就打的 是這個主意。又道是:“觀人必于其微’,這兩人會托外國人遞條子,他的見解已經高人一 著,兄弟就取他這個,將來一定是個外交好手。現在中國人才消乏,我們做大員的正應該捨 短取長,預備國家將來任使,還好責備苛求嗎。”藩臺見制臺如此一番說話,心上雖然不願 意,嘴裏不好說什麼,衹得答應了幾聲“是”,退了出去。 這裡制臺便叫行文海州,調他二人上來。二人曉得外國信發作之故,自然高興的了不 得,立刻裝束進省,到得南京,叩見制臺。制臺竟异常謙虛,賞了他二人一個坐位。坐著談 了好半天,無非獎勵他二人很明白道理。“現在暫時不必回去,我這裡有用你們的地方。” 兩人聽說,重新請安謝過。次日制臺便把海州州判委在洋務局當差,又兼制造廠提調委員。 那個翻譯,因他本是海州學堂裏的教習,拿他升做南京大學堂的教習,仍兼院上洋務隨員。 分撥既定,兩人各自到差。海州州判自由藩司另外委人署理。海州梅 仁因此一案,居然得 了明保,奉旨送部引見。蕭長貴回來,亦蒙制臺格外垂青,調到別營做了統領,仍兼兵輪管 帶。都是後話不題。 且說海州州判因為奉委做了制造廠提調,便忙著趕去見總辦,見會辦,拜同寅,到廠接 事。你道此時做這制造廠總辦的是誰?說來話長:原來此時這位當總辦的也是才接差使未 久,這人姓傅,號博萬。他父親做過一任海關道,一任皇司,兩任藩司。後首來了一位撫 臺,不大同他合式,他自己估量自己手裏也著實有兩文了,便即告病不做,退歸林下。傅博 萬原先有個親哥哥,可惜長到十六歲上就死了。所以老人家家當一齊都歸了他。人家叫順了 嘴,都叫他為傅百萬。其實他家私,老人家下來,五六十萬是有的,百萬也不過說說好聽$ 他運氣湊合:這年正在省裏候補,空閒著沒有事,齊巧本 省巡撫有位老太爺最愛著象棋,就有人把他保薦進去,同老太爺一連下了十盤,就一連和了 十盤。據竇世豪私下對人家說:“若照老太爺手段,贏他一百盤都容易;但是恐怕老太爺面 子上過不去,所以同他和了十盤。”此時老太爺也明曉得竇世豪是個好手,但是自己生性好 勝,不贏他一盤總不肯歇手。幸虧竇世豪乖覺,摸著老太爺脾氣,故意讓他幾步,等老太爺 贏了一盤,光了光面子,果然老太爺大喜,連說:“我今天雖然贏了竇某人棋子,然而他的 手段是好的。……衹有他還可以同我交交手,若是別人休想。” 竇世豪聽老太爺獎勵他,甚喜。此時老太爺離不了他,先叫兒子委了他幾個挂名差使, 拿幹薪水。後來碰著機會,開保舉,又把他保舉過班;連進京引見的盤費,都是老太爺叫兒 子替他想的法子,無非是委派一個解餉等差,無庸細述。等到引見出來,走了老太爺門路, 署過兩趟好缺,又著實弄到幾文。又一齊孝敬了上司。于是升過府班,過道班,保送海關 道,放津海關道,一齊都是應酬來的。津海關做了兩年,衹因有人謀他的這個缺,上頭也曉 得他發了財了,就拿他升臬司,接著升藩司,如今升山東巡撫。他自從佐貳起家,一直做到 封疆大吏,前後不到十年工夫。 他辦交涉的手段,還是做候補道的時候就練好的。等到做了津海關道,自然交涉等事情 更多了。他練就的一套功夫是什麼?就是上文張大軍機所說的“默許”的一個秘訣。凡是洋 人來講一件事情,如果是遵條約的,固然無甚說得;倘若不遵條約的,面子上一樣同人家爭 爭,到後來洋人生氣,或者拿出強項手段來辦事,他亦聽那洋人去幹,決不過問。後來洋人 摸著了他的脾氣,凡百事情總要同他言語一聲,他允也罷,不允也罷,洋人自己去幹他自己 的。他有時碰了上頭的釘子,下來問那洋人,洋人道:“你早已默許我過了。你不許我做, 我能做嗎?如今事已做成了,你再要我反悔,可是不能。倘若一定要反悔也可以,你賠我若 幹錢,我就歇手。你為什麼不早點攔住我?如今我已經化了本錢,忽然攔住我,我不做,耽 誤我的賣買,壞我的名氣,還得賠我若干錢,方能過去。否則不能同你幹休!”他聽了外國 人的說話,仍舊無言可答。後來外國人又來問他討銀子,要賠款。倘或彼此說開了,也就不 要了;有些說不開的。外國人問他要賠款,他還當真的給他。如此者三四次。上頭見他賠銀 子是真的,以後的事曉得他為難,衹要外國人沒有話說,也不來責備他了。 且說他如今升了巡撫,自然是過了幾年,閱歷愈深。$ 的了不得,逢人便告。又說:“我們姑太太怎麼想得這樣周到! 曉得我們在工上吃苦,所以老遠的帶吃食來。從前我有兩個捨妹:大捨妹小氣的了不得,所 以衹嫁了一個教書的,不久就過去了;這是二捨妹,他自小手筆就闊,氣派也不同,所以就 會做太太。這是一點不錯的。” 到了第二天中午,特地把姑太太給他的咸肉蒸了一小塊,拿小刀子溜薄的切得一片一片 的,擺在一個三寸碟子裏頭。等到開飯的時候,他拿了出來。一桌子五個人吃飯,他每人敬 了一片,說:“這就是我們姑太太的肉,請諸位嘗嘗。”敬了一片,第二片他可不敬了,衹 見他一筷子一片,衹管夾著往嘴裏送,一頭吃,還要一頭贊。等到吃完,剩了三片,還叫伺 候開飯的二爺替他留好了,預備第二頓再吃。偏偏碰見這個二爺的嘴讒,伸手拈了一片往嘴 裏一送,又自言自語道:“衹聽他說好,到底是個甚麼滋味,等我也嘗他一片。”果然滋味 好,于是又偷吃了一片。越吃越好吃,又自己說道:“一不做,二不休,一片也是吃,三片 也是吃,索性吃完了他。舅老爺不問便罷;倘若問起來,就說是個貓偷吃了的,他總不能怪 我。”主意打定,等到晚上開飯的時候,伺候開飯的二爺,衹指望他忘卻那三片咸肉,不提 起才好。 誰知黃二麻子于這三片咸肉竟是刻骨銘心,也決計忘不掉。一坐下來,還沒有動筷子, 就問:“我的咸肉呢?”偷嘴的二爺忙嚷著叫廚房裏添碗肉。黃二麻子道:“不是要廚房裏 添肉,是中飯吃的我們姑太太肉,還剩下三片,我叫你替我留好的。”偷嘴的二爺曉得躲不 過,瞎張羅了半天,才回了一聲:“沒有了。”黃二麻子眼睛一瞪,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 說道:“那裡去了?”偷嘴的二爺說道:“想是被野貓銜了去了。”急的黃二麻子跺腳罵 “王八蛋”,說道:“是我們姑太太給我的肉,我一頓捨不得吃完,所以留在第二頓吃,叫 你留好,你不當心,如今被貓銜了去了。我不管,我衹要問你要!你沒,你賠我的;你要不 賠,你自己去同你們太太說去。”黃二麻衹管罵,不動筷子。等到別人吃完飯,他還是坐著 不動,一定要偷嘴的二爺賠他的。 那偷嘴的二爺行撅著嘴不做聲,盡著他罵。後來挨不過,走到門外,嘴裏嘰哩咕嚕的說 道:“少了三片咸肉,不過是豬肉,又不真果是他們姑太太身上的肉,何犯著鬧到這步田 地!”偏偏這句話又被黃二麻子聽見了,趕著出去打他的嘴巴,問他吃的誰的飯。一定上去 回老爺,攆掉他還不算,還要打他的板子。別的爺們曉得事情鬧大了,都怪那個偷嘴的二爺 不是,不該嘴裏拿太太亂講:“舅太爺是太太的哥哥,$ 之後,不禁鼻子管裡哼哼冷笑了兩聲,說:「這算甚麼話!要人走,錢不還人家,這個理信倒少有。現在也不必說別的,我們同到府裡評評這個理去。」侄少爺連忙勸他說:「你放心罷,你這錢斷斷不會少你的。」蔣福道:「有本事只管少,我也不怕!」說著,自己去了。   原來這蔣福同廣信府的一個稿案門上,又是同鄉,又是親家,兩人又極其要好。這個稿案門又是府大人第一個紅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蔣福從帳房裡下來,便一直上府,找到他親家,說老王不還他錢,他要先到府裡上控,求親家好歹拉一把。他親家聽了,自然是拍胸脯,一力承當,把他歡喜的了不得。當天稿案門就回了本府,說縣裡這位王大老爺怎麼不好,怎麼不好。虧得這位本府,自從王夢梅到任以來,為他會巴結,心裡還同他說得來,就說:「這事情鬧了出來,面子上不好看,還是不叫他上控的好。」就同刑名老夫子商量。刑名道:「太尊的話是極。晚生即刻就找了他來,開導開導他,叫他不要辜負了太尊的美意。」知府說:「如此很好。」刑名便叫自己的二爺拿了名片到縣裡,請王大老爺便衣過來,有公事面談。去不多時,果見王夢梅來了。走進書房,作揖歸坐,說了幾句閑話。刑名老夫子便提到剛才太尊的意思,說:「太尊說的,彼此要好,不要弄出笑話來,只要夢翁把用他的錢給了他,其餘無憑無據的事,也斷不能容他放肆。」便把蔣福要告他的話說了一遍。   (刑名:官名,主事刑事判牘的幕僚,叫刑名師爺。)   王夢梅聽了這話,臉上一紅,心上想,此事他既曉得,須瞞他不得,便把蔣福如何可惡,也說了一遍:「現在已經三天沒有人來交錢糧。兄弟心上恨不過,所以雖然有錢,也要叫他難過兩天再給他,并沒有吃沒他的意思。至於蔣福說要上控兄弟的話,同城耳目眾多,府憲又是精明不過的,況且又蒙你老夫子拿兄弟當做人,兄弟即使有點不好,難道能夠瞞過府憲?不要說對不住府憲,連你老夫子也對不住。」刑名道:「這些話誰有工夫去聽他,我不過當作閑話談談罷了。只要老哥早給他一天錢,早叫他滾蛋一天,大家耳根清楚,不結了嗎。」王夢梅又把臉一紅,道:「這蔣福原是一個朋友荐來的,說他如何可靠。來了不到三天,就拿了一筆錢,是三千塊,叫兄弟替他放,兄弟就是沒錢用,也不至於用他們的錢。」刑名道:「是呀。」王夢梅道:「我想他們不過貪圖幾個利錢,所以就留下他的,替他放在莊上是有的。」刑名道:「不管他是存是放,你只要提還他就是了。」   王夢梅又楞了一會,道:「說到如此,兄弟無不遵命。明天兄弟便把三千塊划過來,放在老夫子這裡$ 缺,輪到他頂選,就此選了出來。   (州同:知州的輔佐官。)   (掣簽:抽簽,以此法來決定外省官員的任用。)   不過這缺苦點。他便把荷包裡的錢掏了出來,托人走門子,化上二千兩,拜了一位軍機大人做老師。這天是手本夾著銀票一塊兒進去的。等了好半天,軍機大人傳見。他進去磕了三個頭,那軍機大人只還了半個揖,讓他坐下,只問得兩句:「你幾時來的?」三荷包回過,又問:「幾時走?」三荷包回:「耽擱三四天就走。」說完了兩句話,那軍機大人就端茶送客,自己踱了進去。三荷包無奈,只好退了下來,回到寓所。次日軍機大人差人送來一封書子,說是帶給山東撫院的。三荷包收了下來,又送來人八兩銀子,來人方去。三荷包燈下無事,把封信偷著拆開一看,只見那信只有一張八行書,數一數,核桃大的字不到二十幾個,三荷包官場登久了的,曉得大人先生們八行書不過如此。仍舊套好封好。   過了兩天,他便離了京城,一直奔赴山東濟南省城稟到、稟見,把軍機大人的書信投了進去。次日果蒙撫台傳見,說:「莒州缺苦,我已經同藩台說過,偏偏昨日膠州出缺,就先挂牌委你署理。隨後有別的好點的缺,我再替你對付。」三荷包打千謝過,回說:「卑職學陋才淺,現在的膠州有了外國人,事情很不好辦,總求大人常常教訓。」撫台道:「好在我目下就要出省大閱,先到東三府,大約不上一月,就可到得膠州。那時候有甚麼事,我們當面斟酌再說。你老兄就趕緊到任。」三荷包答應了幾聲「是」,退了出去。不到晚上,果然藩司前挂出牌來。三荷包自然歡喜。次日大早,連忙到上憲衙門稟謝,也有見得著的,也有見不著的,跟手第二天又拜了一天客,第三天又赴各衙門稟辭。三荷包一面去上任,這裡撫台大人也就起身了。   三荷包到了膠州,忙著拜廟、接印、點卯、盤庫、閱城、閱監、拜同寅、拜紳士,還與前任算交代,整整忙了二十幾天方才忙完。接著上縣滾單下來,曉得撫台是打萊州府一路來的。三荷包得了這信,因他是初次為官,所有鋪墊擺設,樣樣都是創起來,現在又要辦這樣的大差使,就是有錢,這幾天裡如何來得及呢。在省城臨動身的時候,甚麼洋貨店裡,南貨店裡,綢緞店裡,人家因為他是現任大老爺,而且又是江西鹽道的三大人,誰不相信他。都肯拿東西賒給他,不要他的現錢,因此也賒了幾千銀子的東西。然而立時立刻要辦怎麼一個差使,還要辦得妥貼,著實為難,霎時間把他急得走頭無路,如熱鍋上螞蟻一般。當下便同衙門裡師爺商量。   (拜廟:求拜神廟,如孔廟、關帝廟等。)   (滾單:滾遞通知單。)$ 好,明天一早自己去遞。『烏龜爬門檻,就看此一跌』,好歹又不與他什麼相干。」   主意打定,連夜恭恭敬敬謄了一個手折。次日一早,乘他姊夫上院沒有下來,他便穿好袍褂,拿著手本,也不坐轎,也不帶人,一直趕到院上。曉得這位撫院的新章:凡有遞條陳的人,先在巡捕老爺那裡挂號,專派一個巡捕管理此事,隨到隨遞。倘若中意,立刻傳見。所以凡是來遞條陳的,都歸這巡捕老爺接待。當下陶子堯走來,那巡捕問明來意,因為撫院有過吩咐,是不敢怠慢的,立刻讓進來吃茶抽煙,抽空拿著手本,夾著條陳,上頭去回。此時撫院在那裡同洋務局總辦講話,看了條陳,甚是中意。一見手本是洋務局文案委員,便對他姊夫說道:「這陶某是你局裡的文案。他這個條陳很有道理,不比那些空疏無據的。這個想你老哥已經見過的了。」他姊夫聽見是他舅子上條陳,心上老大捏著一把汗,還怪他不聽話,瞞著他做事。後來聽見撫院這一番夸獎,不禁轉怒為喜,連忙掇轉風頭,忙說:「這陶??是職道的內親。蒙大人提拔,自從今年二月起,就在局裡當差。他筆下還過得去。」撫院道:「非但過得去,而且很好。他這章程上,有幾條切中現今的時勢,很可以辦得。」說著,便問巡捕:「這人來沒有?」巡捕回:「在外頭候著呢。」撫院就命請來相見。巡捕去不多時,果見陶子堯跟了進來,見了撫院,磕過頭,請過安。撫院讓他上坐。他見姊夫也在坐,臉上火辣辣,怪不好意思的。又因姊夫是局裡的老總,不好僭他的坐,抵死要讓他姊夫坐在上頭。姊夫說:「大人吩咐過,你就坐下罷。」然後在上面坐下。茶房端上茶來。當下撫院拿他著實抬舉,并說:「老兄的章程,竟有一大半可以行得。內如榨油、造紙,成本不多,至於賺錢卻是拿得穩的。但是這些機器總得外洋去買。你那章程裡頭說的幾樣機器,依兄弟的意思,不妨每樣買上一分,帶來試用。」陶子堯連忙回說:「辦機器要到上海甚麼瑞記洋行、信義洋行。那行裡的買辦,卑職都有朋友,同他們相好。只要托了他們,同外國人訂好合同,簽過字,到外洋去辦,不消三五個月,就可以來回。」撫院說:「很好。」隨便又問了些別的說話,跟了他姊夫一塊兒出來,回到洋務局裡。   這時候他姊夫因見撫院將他抬舉,也不埋怨他了,還約他同到公館裡吃飯。到得公館裡,他姊夫已忙著把這話從頭至尾,告訴了他姊姊一遍。姊姊聽了,自然歡喜,忙同丈夫說:「你做姊夫的該應在撫台面前,替他出把力,頂好就把這辦機器的差使委了他,等他好趁兩個。他有了好處,再不會忘記你姊夫的。」他姊夫道:「自己至親,說甚麼客氣話,這$ 行裡的『康白度』,那一個不吃花酒?非但他請你,還得你請他:他請你,一半是地主之情,一半是拉你的賣買;你請他,是要勞他費心,替他在洋人跟前講價錢,約日子。只要同你講得來,包你事事辦得妥當,而且又省錢,又不會耽誤日期,豈不一舉兩得呢?」陶子堯道:「如此說來,一定要兄弟吃酒叫局的了。」魏翩仞道:「這個自然。你不叫局,你到那裡擺酒請朋友呢?」陶子堯一頭走,一頭尋思。忽走到一茶店門口,上面豎著一塊匾,寫著「西薈芳」三個字。眾人齊說:「就在這裡進去罷。」陶子堯不知不覺,便跟了進去。究竟魏翩仞是何等樣人,陶子堯曾否破戒,且聽下回分解。   (康白度:買辦,英語譯音。) 第八回    談官派信口開河 虧公項走頭無路話說陶子堯跟了眾人走進西薈芳,只見這弄堂裡面,熙來攘往,轂擊肩摩,那出進的轎子,更覺絡繹不絕。魏翩仞便告訴他:「這轎子裡頭坐的就是出局的妓女。你看,出出進進,這一晚上要有多少生意!」陶子堯聽了答應著,便想到自己從前在山東省裡的時候,雖靠姊夫的光當了文案,然而終是寄人籬下。有時在路上走著,碰著那些現任老爺們坐轎拜客,前呼後擁,好不威武。幾時我方得有此一日?如今看見出局的轎子,一般是呼麼喝六,橫沖直撞,叫人見了,不覺打動了做官思想。陶子堯一頭呆想,不知不覺,又穿過一道門,走到一家門口,高高點著一盞玻璃方罩的洋燈,牆上挂著幾張招牌,寫著某某書寓……一時也記不清楚。眾人讓他進去。他便隨了眾人,一直上樓。樓下有些男人喊了一聲「客人上來」。一幫人才走到半扶梯,就有許多娘姨、大姐前來接應。一問是仇老一淘,就領了進去。又喊了一聲「仇老客人」,便見仇五科迎了出來。大家朝他拱手,陶子堯也只得作了一個揖。接著娘姨請寬馬補,倒茶,拿水煙袋,絞手巾。先生敬瓜子,別人是認得的,只有陶子堯是生客,隨口問了一聲「尊姓」,陶子堯恭恭敬敬回答了一聲「姓陶」。先生聽著笑了一笑。仇五科便請眾位寫局票。魏翩仞搶著代筆,自己先寫了一張陸桂芳。劉瞻光說:「翩仞總是叫這個小把戲。」仇五科說:「翩翁是『醉翁之意』罷哩。」魏翩仞只顧寫他的,也不理人,一連寫了三四張。回頭又問:「子翁到底怎麼樣?還是破戒不破戒?」陶子堯說:「我這裡沒有熟人可叫。」仇五科說:「小弟的台面,於翁總得賞光,破一轉戒的了。」魏翩仞見陶子堯說話活動,知道剛才路上勸他的話有點意思了,就說:「子翁沒有熟人,五科的熟人很多,就請他代一個罷。」當下仇五科就替他代了一個小陸蘭芬。陶子堯看見桌子上的局票共是八九$ 紙包,撫台的札子統通在內。把那個紙包替我拿了來。」這裡兩個人閑談。不多一刻,當差的回來,將紙包呈上。陶子堯打開,取出一片帳目,大約開著幾件機器,也不詳細,遞與魏翩仞。魏翩仞道:「就是這個帳嗎?」陶子堯道:「這裡頭該有幾件東西我也不知道,本來要請教五科,我們此刻就去看他。」魏翩仞道:「同去也好。」新嫂嫂道:「啥格要緊事體,托仔魏老,勿是一樣格?啥事體要一定自家去?」魏翩仞道:「恩得來,一歇歇才離勿開格哉!」新嫂嫂拿眼睛眇了他一眇,也不說別的,仍舊梳他的頭。陶子堯想要去,真是聽了新嫂嫂的話,就有點懶怠去了。魏翩仞道:「你不去也好。我就替你問一聲,叫他替你開一篇帳,寄到外洋,將來銀子是要你付的呢。」陶子堯道:「這個自然,價錢克己點。」魏翩仞道:「這個是外國定好了來的價錢,貴賤我們做不得主的。」一面說,一面穿馬褂。趁空陶子堯又拉他到一旁,說道:「不瞞翩翁說,兄弟當這一趟差使,上頭髮的盤川不過是個名色,不夠用的,況且到了上海又不能不應酬。這裡頭托你同五科講一聲,將來開帳的時候,叫他酌量開,總算他照應我的。」魏翩仞道:「這個還要你說嗎,不過照這篇帳,有限的幾樣東西,看上去不過二萬銀子的進出,多開上一千、八百也望得見的。子翁,我聽見人說,你這遭來,不是要辦幾十萬銀子機器嗎?我們都是好朋友,你別拿小注的給我們,拿大注的又去照應別人。」陶子堯聽說,楞了一楞,說道:「機器是還要添辦,先要看這個辦的便宜,再辦別的。」魏翩仞見此情形,心下明白,也不再追問了,便說:「今天托五科寄信去,價錢替你合准,包你便宜。只要你明天同外國人當面簽個字就完了。」說著揚長而去。   (宣卷:一種七字唱本。)   一走走到五科行裡。五科接著忙問:「生意怎麼樣?開帳沒有?」魏翩仞遞給他看。五科看完之後,說了聲:「就是這個嗎?」又笑了笑道:「這篇糊裡糊涂的帳怎麼好帶到外國去?而且一件機器另外總有些零碎件頭,都要一筆筆的開上。」魏翩仞道:「他原說托你替他斟酌。五科哥,據我看起來,生意不過二萬銀子。他這裡頭,還想托你替他開花帳,吞吞吐吐的,彎著舌頭,說又說不清,只怕蘭芬那裡的一筆用帳,要出在這上頭。」五科道:「看他不出,賺錢的本事倒有。但是他既托了我,你去同他說,說我都已明白,帳也開好,合同也弄好,叫他明天來簽字,我們好去替他辦。」魏翩仞道:「你真的替他辦麼?他銀子存在號裡,剛才我從同慶里出來,先挽到號裡打聽過,由山東匯下來總共不過二萬銀子,聽他說這一禮拜頭裡倒去拿$ ,吃完了大菜就翻過去,順便請請幾個朋友。他若留我,樂得順水推舟。他若不留,我也不走。等到明天山東的錢到手之後,先把房子租好,索性租一所五樓五底的房子,場面也好看些。然後托魏翩仞再去同他商量。女人的心最活不過,況且他并不是無情於我。倘若把這事辦好了,他從前是有過話的,不肯到別處去,一直要住上海。這裡有的是招商局、電報局,弄個把差使當當,快活兩年再說。」想到這裡,一個人在房裡,忽而躺在床上,忽而踱來踱去,看他好不自在。正想得高興時候,忽見管家帶進一個土頭土腦的人來,見面作揖。陶子堯一見,認得是他表弟周大權。問他怎麼來的,周大權打著紹興白說道:「阿哥,阿嫂來東哉。」陶子堯一驚非同小可!忙問:「住在那裡?」周大權道:「東來升棧房裡。」陶子堯道:「還有甚麼人同來?」周大權道:「還有個和尚同來。」陶子堯聽了,面孔氣得雪雪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你道為何?只因這位陶子堯的太太,著名一個潑辣貨,平日在家裡的時候,不是同人家拌嘴,就是同人家相罵,所有東鄰家,西舍家,沒有一個說他好的。後來他丈夫在山東捐了官,當了差使,越發把他揚氣的了不得,儼然一位誥命夫人了。本來他家裡的稱呼,都是甚麼「大娘娘」、「二娘娘」,自從陶子堯做了官,他一定壓住人家要叫他做太太。紹興的風俗,人家的婦女沒有一個不相信吃齋念佛的。有一天,他正在佛堂裡燒香,他婆婆偶然叫錯了一聲,只稱得他大娘娘,沒有稱他做太太,把他氣的了不得,念一聲「阿彌陀佛」,罵一聲「娘東賊殺」。等到佛堂裡出來,還一手捻著佛珠,一手拍著桌子,罵個不了。虧得他婆婆是一個忠厚人,不曾同他計較。   此番卻是陶子堯不好,不該應一連兩三個月不曾寄得家信。太太沒有錢用還是小事,實因常常聽見人說,上海地方不是好地方,婊子極多,一個個狐狸似的,但凡稍些沒有把握的人,到了上海沒有不被他們迷住的。今見陶子堯不寄銀信,一定是被婊子迷住了。一個月頭裡,他太太就要親自到上海來找他,是他婆婆勸住了。後來又等了一個月,還是杳無音信。他一定要走,婆婆勸不住,只好讓他動身。因為沒有人伴送,他婆婆把自己的內侄周大權找來伴送。太太嫌他土頭土腦,上不得台盤。齊巧他娘家哥哥,在揚州天寧寺當執事的一個和尚,法名叫做清海,這番在寺裡告假回家探親,目下正要前赴上海,順便趁寧波輪船上普陀進香。他妹子知道了,就約他同行。這和尚自從出家,在外頭溜慣了,所以紹興的土氣一點沒有。他平時在寺裡的時候,專管接待往來客人,見了施主老爺們,極其漂亮,陶子堯卻因$ 在地下發楞。老爺又指著船上老婆子同官媒說:「你的死活在他嘴裡,他要你活就活,他叫你死就死。我老爺只能公斷。」官媒一聽這話,便哭著求老婆子道:「老奶奶!頭上有天!你媳婦可是自己尋的死,并不與我甚麼相干。現在老爺打死我,這要你老人家說一句良心話,你媳婦是我弄死的不是?果若是我弄死的,我死而無怨。我的老奶奶!我的命現在吊在你嘴裡,你要冤枉死我,我做了鬼也不同你干休!」   老婆子心上本來是恨官媒婆的,今見老爺已經打了他一頓,「倘若我再說了些甚麼,老爺一定要將他打死,這條人命豈不是我害的。別的不怕,倘若冤魂不散,與我纏繞起來,那可不是玩的!現在這一頓打已經夠他受用的了,況且蘭仙又實實在在不是他弄死的,我又何必一定要他的命呢?」想罷,便回老爺道:「大老爺,我們蘭仙是自己死的,不與他相干,求老爺饒了他罷!」老爺聽了這話,便道:「既然是你替他求情,我老爺今天就饒他一條狗命。」官媒又在堂上替老婆子磕頭,謝過老奶奶。老爺又對老婆子道:「昨天船上的事情,我也知道是蘭仙一個人做的,與你并不相干,我本來今天想放你的。既然如此,你趕緊下去,具張結上來,好領你媳婦尸首去盛殮。」老婆子巴不得這一聲,老爺開恩放他,立刻下去具結,無非是「媳婦羞忿自盡,并無凌虐情事」等話頭。寫好之後,送上老爺過目。又拿下去,叫老婆子畫了十字。諸事停當,老爺又把船上的一般男人,甚麼老板、伙計,通同提了上去,告訴他們:「現在文大老爺少的東西,查明白了,是蘭仙偷的,藏在床上,是他婆婆親眼為證,看著捕快搜出來的。現在蘭仙已經畏罪自盡,千個罪并成一個罪,等他死的一個人承當了去。餘下少的東西,我去替你們求求文大老爺,請他不必追究,可以開脫你們。」眾人聽了,自然感激不盡。老爺便命仍把一干人還押,等稟過本府大人,請鄰封驗過尸首回來,再行取保釋放。眾人叩謝下去。老爺便立刻上府,將情稟知本府,請派鄰封相驗。他們堂屬本來接洽,自然幫著了事,那裡還有挑剔之理。鄰封相驗,是照例文章,無庸細述。   莊大老爺又趕到船上向文七爺叨情:「失落的東西該價若干,由兄弟送過來。現在做賊的人已經畏罪自盡,免其拖累家屬。」文七爺忙問:「東西是那個偷的?」莊大老爺回說:「是本船上的『招牌主』蘭仙偷的。」文七爺聽了,好生詫異。本來還想盤問,因為莊大老爺是要好朋友,知道他是借此開脫自己的干係,同寅面上不好為難,只得應允,還說:「東西失已失了,做賊的人已經死了,那有叫老哥賠的道理。」莊大老爺道:「老同寅面上,怎敢$ 統領道:「今天是先生放學生,准你開心一次,你叫那個?」趙不了回說:「沒有。」胡統領一定要他叫。他一定不叫。胡統領心上很怪他:「背地裡作樂,當面假撇清,這種不配抬舉的,不該應叫他上台盤。」心上如此想,面色就很不好看。那裡曉得他一腔心事,滿腹牢騷,他正在那裡難過,那裡還有心腸再叫別人呢。當下胡統領便不去睬他,忙著招呼隔壁船上文七爺等統通叫局。此時蘭仙已死,玉仙無事,仍舊做他的生意,文七爺於是仍把他叫了來。趙不了隔著窗戶看見了玉仙,想起他妹妹,他心上更是說不出的難過。一霎時局都叫齊,豁過了拳,龍珠便抱著琵琶,過來請示彈甚麼調頭。本府大人在行,說道:「今天是統領大人得勝回來,應該彈兩套吉利曲子。」眾人齊說一聲「是」。本府便點一套「將軍令」,一套「卸甲封王」。胡統領果然非常之喜。一霎時琵琶彈完,本府、參將一齊離座前來敬酒,齊說:「大人卸甲之後,指日就要高升,這杯喜酒是一定要吃的。」胡統領道:「要喜大家喜,兄弟回來就要把今天出力的人員,稟請中丞結結實實保舉一次,幾位老兄忙了這許多天,都是應該得保的。」本府、參將聽到此言,又一齊離位請安,謝大人的栽培。   這裡只圖說的高興,不提防右首文七爺船上首縣莊大老爺正在那裡吃酒,看見大船上本府、參將一個個離座替統領把盞,莊大老爺也想討好,便約會了在桌的幾個人,正待過船敬統領的酒。一只腳才跨出艙門,忽見衙門裡一個二爺,氣吁吁的,跑的滿頭是汗,跨上跳板,告訴他主人說道:「老爺不好了!」莊大老爺一聽大驚,忙問:「姨太太怎麼樣了?」那二爺道:「不是姨太太的事。西北鄉裡來了多多少少的男人、女人,有的頭已打破,渾身是血,還有女人扛了上來,要求老爺伸冤。」莊大老爺道:「甚麼事情,難道又被土匪打劫了不成?」二爺道:「并不是土匪,是統領大人帶下來的兵勇,也不知那一位老爺帶的,把人家的人也殺了,東西也搶了,女人也強奸了,房子也燒完了,所以他們趕來告狀。」莊大老爺一聽這話,很覺為難。剛巧這兩天姨太太已經達月,所以一見二爺趕來,還當是姨太太養孩子出了甚麼岔子,後來聽說不是,才把一條心放下。但是鄉下來了這許多人,怎麼發付?統領正在高興頭上,也不便去回。到底他是老州縣,見多識廣,早有成竹在胸,便問二爺道:「究竟來了多少人?」二爺道:「看上去好像有四五十個。」莊大老爺道:「你先回去傳我的話:他們的冤枉我統通知道,等我回過統領大人,一定替他們伸冤,叫他們不要羅   二爺去後,莊大老爺才同文七爺等跨到統領船上,挨排敬酒$ 紳衿。橫豎進來磕過頭就出去的,誰能辨他是真假呢?」   周老爺一聽不錯,連稱:「老哥所說極是,兄弟一定照辦。……」又把做萬民牌、傘的事托單太爺代辦。單太爺問:「做甚麼樣子的?」周老爺說:「要緞子的。」單太爺楞了一楞道:「緞子的太費罷?」周老爺道:「不用緞子,至少也得綾子。你老哥瞧著看,怎麼省錢,怎麼好看怎麼辦。兄弟的事情,你老哥還肯叫我多化錢嗎。」說著又問:「幾天做好?何日去送?」單太爺屈指一算,說:「今天不算,總得兩天做成,一准第三天送就是了。」周老爺回到城外,先去找了趙大人、魯總爺一幫人,商量妥當,把人頭派齊。然後回到大船上稟知統領,統領自然無話。預備第三天早上收過萬民傘、德政牌之後,飯後開船回省。   正是光陰迅速,轉瞬間已到了第二天了。這天合城文武在本府衙門備了滿、漢全席,公餞統領,并請了周老爺、趙不了等一班隨員、老夫子作陪,又傳了一班戲在廳上唱著。當下自然是胡統領坐了居中第一位,眾官左右相陪。胡統領穿的是吉祥狽缺衿袍子,反穿金絲猴馬褂。台子面前放著一個大火盆,燒著通紅的炭。十多個穿袍套的管家,左右分班上菜斟酒。從午後兩點鐘入座,一直吃到上燈還沒有完。胡統領嘴裡喝著酒,眼裡看著戲,正在出神時候,不提防一陣風來,把戲台上一幅彩綢吹在蠟燭上,登時燒將起來。雖然當時就被人瞧見,趕緊上前扑救;無奈風大得很,早已轟轟烈烈,把檐上挂的彩綢一齊燒著。大眾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時七手八腳,異常忙亂:有些人取水潑救,有些人想拿竹杆子去挑。其時戲台上已經停鑼,眾戲子一齊站在台口上幫著出力。幸虧其中有一個唱「開口跳」的小丑,本事高強,攀著柱子爬了上去,左一拉,右一扯,總算把彩綢扯下,餘火扑滅。一場大禍,頓歸烏有,眾人方才把心放下。回看地上,業已滿地是水,當差的拿掃帚掃過,重新入席,開鑼唱戲。   (「開口跳」:京戲中的武丑。)   當火起的時候,胡統領面色都嚇白了,就叫打轎子說要回去。後見無事,眾官又過來一再挽留,請大人寬用幾杯,替大人壓驚。誰知這位統領大人是忌諱最多的,見了這個樣子,心上狠不高興,勉強喝過幾杯,未及傳飯,首先回船。眾人亦紛紛相繼告辭。胡統領回到船上,開口就說:「今日好端端的人家替我餞行,幾乎失火,不曉得是甚麼兆頭!」眾人不敢回答。虧得文七爺能言慣道,便說:「火是旺相。這是大人升官的預兆,一定是好兆頭。」一句話把他老人家提醒,說說笑笑,依舊歡天喜地起來。   到了第三天,手下之人一齊起早伺候。碼頭上本有彩棚,因為統$ 訊問這相士姓甚名誰,票子上不好寫;而且連他擺攤的地方地名亦不曉得,更不能憑空拿人。想了半天,只好擱手,然而心上總不免生氣。   齊巧這日有起上控案件,他老人家正在火頭上,立刻坐堂親自提問。這上控的人姓孔,乃是山東曲阜人氏。他父親一向在歸德府做賣買。因為歸德府奉了上頭的公事,要在本地開一個中學堂,款項無出,就向生意人硬捐。這姓孔的父親只開得一個小小布店,本錢不過一千多吊,不料府大人定要派他每年捐三百吊。他一小鋪如何捐得起。府大人見他不肯,便說他有意抗捐,立刻將他鎖押起來。他的兒子東也求人,西也求人,想求府大人將他父親釋放。府大人道:「如要釋放他父親也甚容易,除每年捐錢三百吊之外,另外叫他再捐二千吊,立刻繳進來為修理衙署之費。」他兒子一時那裡拿得出許多。府大人便將他父親打了二百手心,一百嘴巴,打完之後,仍押班房,尚算留情,未曾打得屁股。兒子急了,只得到省上控。   賈臬司正是一天怒氣無可發泄,把呈子大約看了一遍,便拍著驚堂木罵道:「天底下的百姓,刁到你們河南也沒有再刁的了!開學堂是奉過上諭的,原是替你們地方上培植人材,多捐兩個有甚麼要緊,也值得上控!這一點事情都要上控,我這個臬台只好替你們白忙的了。」姓孔的兒子說道:「小的本來不敢到大人這裡來上控的,實在被本府的大人逼的沒有法兒,所以只得來求大人伸冤。」賈臬台道:「混帳!自己抗了捐不算,還敢上控!你們河南人真正不是好東西!」姓孔的兒子道:「小的是山東兗州府曲阜縣人,是在河南做生意的。老聖人傳下來我們姓孔的人,雖然各省都有,然而小的實實在在不是河南人。」賈臬台見他頂嘴,如火上添油,那氣格外來的大,拍著驚堂木,連連罵道:「放屁,胡說!……就是你們孔家門裡沒有一個好東西!」姓孔的兒子道:「大人,你這話怎麼講?你老讀誰的書長大了的?姓孔的沒有好人,還有老聖人呢,怎麼連他老人家都忘記了?」   賈臬台被他這一頂,立時頓口無言,面孔漲得緋紅,歇了一會,又罵道:「你有多大膽子,敢同本司頂撞!替我打,打他個藐視官長,咆哮公堂!」兩旁差役吆喝一聲,正待動手,姓孔的兒子一站就起,嘴裡說道:「大人打不得!打不得!」一頭說,一頭往外就走。賈臬台氣的要再發作。他背後有個老管家,還是跟著老太太當年賠嫁過來的,凡遇賈臬台審案,老太太都命他在旁監視。設如賈臬台要打人,他說不打,賈臬台便不敢打,真是他的話猶如母命一般。如今他見賈臬台要打姓孔的兒子,他知道是打錯了,便把主人的袖子一拉,道:「這個人打不得$ 無奈女人總不肯吐真言,氣的老太太喘病發作,連連咳嗽不止,急的賈臬台忙跑到老太太身後,又捶了一回背,方漸漸的平復下來。只聽得老太太喘吁吁的說道:「我從小到大,沒有見過你這樣牛性子的人!我好意開導你,你不說,我也不要你說了。等我晚上佛菩薩面前上了香,我把你的事情統通告訴了佛菩薩,到那時候,自然神差鬼使的叫你說,不怕你不說!……」老太太還要說下去,無奈又咳了起來。霎時間喘成一堆。賈臬台只好叫人仍舊把那女人帶出去,交給發審老爺們審問。自己在上房伺候老太太,把老太太攙進裡房,睡了一會亦就好了。賈臬台方才把心放下,出來吃晚飯。   剛剛坐定,人報大少爺進來。他這位大少爺,是前年賑捐便宜的時候,報捐分省知府,就在勸捐案內得了個異常勞績,保了個免補本班,以道員補用,并加三品銜。少爺的意思,一心只羨慕二品頂戴,要想戴個紅頂子。又因他這個道台雖然是候補班,將來歸部掣簽,保不定要掣那一省;況且到省之後還要候補,一省之中,候補道台論不定只有一缺半缺,若非化了大本錢到京裡走門路,就是候補一輩子也不會得實缺的。他的主意最牢靠沒有:雖然道台核准了已經一年有餘,他卻一直不引見、不到省,仍舊在老子任上當少爺,吃現成飯,靜候機緣。   這天因在電報局得了電報,說是鄭州底下黃河又開了口子,漫延十餘州、縣,一片汪洋,盡成澤國。至於勸捐辦賑,自有借此營生的一般大善士鑽著去辦。他一心一意,卻想靠老人家的面子,弄一個河工上總辦當當:一來辦工辦料,老大可以賺兩個錢;二來合龍之後,一個異常勞績又是穩的。已經做了道台,雖然官階無可再保,但求保一個送部引見,下來發一道上諭,某人發往某省,就變成了「特旨道」。至於二品頂戴,賽如自家荷包裡的東西,更不消多慮了。河工上賺的銀子,水裡來,水裡去,就拿他到京裡,拜上兩個老師,再走走老公的路子,放一個缺也在掌握之中。所以黃河決口,百姓遭殃,卻是他升官發財的第一捷徑。他既得了這個消息,連忙奔回衙門,告訴他老子,求他老子替他到河督跟前謀這個差使。   賈臬台聽了兒子的話,自然也是歡喜,說道:「既然鄭州黃河決口,院上就要來知會的。」大少爺道:「剛剛來的電報,只怕此時已經送到院上去了。」話言未了,果然院上打發人來,說是鄭州決口,災區甚廣。一切工程雖有河督擔任,究竟在河南省治,是巡撫管轄的地方,所以撫台急急傳見司、道,商議賑撫事宜。賈臬台得信,立刻起身上院,會同各司、道一同進見。撫院大人接著,先把鄭州來的電報拿出來叫大眾瞧了一遍,說道:「$ 第二天又一同上院。湊巧同見的有營務處上的一位道台。制台朝著這位道台道:「現在營制太不講究。這以羊某人所帶的幾營而論:有一營一半是德國操,一半是英國操;又一營全是德國操,忽然當中又攙了些長苗子。這長苗子是我們中國原有的,如今攙在這德國操內,中又不中,外又不外,倒成了一個中外合璧。我兄弟年紀大了,有些事情怕心煩,總要諸位費心幫幫忙。羊某人也是馬馬糊糊的。你們總得說說他才好。還有此一件習氣最不好:我每逢出門,看見街上有些兵都把洋槍倒掮在肩膀上,那一頭也有拴一把雨傘的,也有挂一雙釘鞋的,真正難看!」制台說到這裡,那個營務處道台還沒有答腔,田小辮子搶著說道:「不瞞大帥說:職道在敝居停羊某人營裡看得多了,德國操的洋槍都是倒掮的,大帥倒不必怪他。」制台聽了,也不去理他,只同那個營務處上的道台說話。   一會又說道:「新近有個大挑知縣上了一個條陳,其中有些話都是窒礙難行,畢竟書生之見,全是紙上談兵。這些營務事情,如非親身閱歷,決不能言之中肯。」田小辮子又插嘴道:「職道跟敝居停羊某人相處久了,有年職道同敝居停談起這件事,職道擬過幾條條陳,很蒙敝居停說好。明天倒要抄出來送給大帥瞧瞧。」制台道:「你有什麼見解,盡管寫出來。」田小辮子又答應了「是」。等到院上下來,便把從前在店裡專管寫信的一位朋友請了來,同他商議。他自己拿嘴說,那個朋友拿筆寫。寫了又寫,改了又改,足足弄了十六個鐘頭,好容易寫了一個手折;其中又打了幾個補釘。   (大挑知縣:清制:三科以上會試不中的舉人,挑選一等的以知縣,二等的以教職,六年舉行一次,以使舉人有較寬的出路,叫做大挑。)   到了次日上院,齊巧這日制台感冒,止轅不見客。田小辮子扑了一個空,心中甚是怏怏,便同巡捕官說道:「我是來遞條陳的,與別位司、道不同。老帥既不出來見客,可以帶我到簽押房裡獨見的。」巡捕官道:「老帥今天連老祖跟前的功課都沒有做,此刻剛正吃過藥,蒙著兩條棉被在那裡出汗。早有過吩咐,統通不見,請大人明天再過來罷。」田小辮子無奈,只得悶悶而回。誰知制台一連病了五天,就一邊止了三天轅門。田小辮子要見不能見,真把他急得要死。   到了第六天,制台的病稍為好些。因為江南地方大,事情多,不好不出來理事,於是由兩三個跟班的架著,勉強出來會客。田小辮子跟了一班司、道進見。自然是藩台同著鹽、糧二道說話,問:「老帥今天可大安了?」制台道:「病是好了,不過覺著沒有氣力。到了我這樣的年紀,算算不大,怎麼一病之後,竟其如此$ 大些,面孔長得標致些的留下,預備將來自己收用。其餘的或是賣給親戚,或是賣給朋友,總收人家好幾倍錢。末後又剩下二十多個沒有人要。幸虧他上海人頭熟,找到一個熟識的媒婆,統通交代了他,販了出去,大大的賣了一筆錢。後來這些女孩子也曉得被媒婆子一齊賣到一個何等所在。做書的人既非目睹,說說亦是罪過,也就付諸不論不議之列了。   且說何師爺回到上海,便自己另外賃了一座公館,挂起「奉旨設立報效山西賑捐總局」的牌子。未到上海的前頭,已吩咐手下人等不准再稱何師爺,須改口稱老爺。靠著山西巡撫的虛火,天天拜客,竭力同人家拉攏。有人請酒,一概親到。如此者應酬了一個月下來,居然有些人上他的吊,報效一萬銀子的有三個,八千銀子的有四個,六千銀子的有十來個。一面上兌,一面就打電報給山西撫台,替人家專折奏請獎勵。真正是信實通商,財源茂盛。等到三個月下來,居然捐到三十多萬銀子,他一齊作為六七千報銷上去;下餘的都是他自己所賺。山西撫台得了他這筆銀子,究竟拿去做了什麼用度?曾否有一文好處到百姓沒有?無人查考,不得而知。   單說何孝先自辦此事以來,居然別開生路,與申大善士一幫旗鼓相當,彼此各不相下。畢竟他是山西撫台奏派的,卻也拿他無可如何。又過些時,何孝先私自打電報托山西撫台於賑捐案內兩個保舉,從同知上一直保到道台,又加了二品頂戴。從此搖搖擺擺,每逢官場有事,他竟充作大人大物了。偶然人家請他吃飯,帖子寫錯,或稱他為「何老爺」、「何大老爺」,他一定不到。只要稱他「大人」,那是頂高興沒有。從此以後,羨慕他的人更多,不是親也是親,不是友也是友,都願意同他往來。就有他一個表弟,是從前瞧不起他的,如今見他已做了道台,居然他表弟到上海也就來拜他了。   他表弟姓唐,行二,湖州人,是他姑夫的兒子。他姑夫做過兩任鎮台,一任提台,手中廣有錢財。他表弟當少爺出身,十八歲上由蔭生 連捐帶保,雖然有個知府前程,一直卻跟在老子任所,并沒有出去做官。因他自小有個脾氣,最歡喜吃鴉片煙,十二歲就上了癮,一天要吃八九錢。人家都說吃煙的人心是靜的,誰知他竟其大廖不然:往往問人家一句話,人家才回答得一半,他已經說到別處去了。他有年夏天穿了衣帽出門拜客,竟其忘記穿襯衫,同主人說說話,不知不覺會把茶碗打翻。諸如此類,不一而足。一天到晚,少說總得鬧上兩個亂子,因此大眾送他一個美號,叫他做「唐二亂子」。   (蔭生:憑借上代餘蔭取得監生的資格。名義上是入監讀書,事實上只須通過一次考試便可授予一定官職$ 少年道:「小侄記著老伯的教訓,該同人家爭的地方,一點沒有放鬆。所以這趟差使雖苦,除用之外,也剩到八塊洋錢。」老頭子道:「你已經吃了虧了!到底你們年紀輕,是沒有什麼用頭的。」少年聽了不服氣,說道:「銀錢大事,再比小侄年紀輕的人,他也會丁是丁,卯是卯的;況且我們出來為的是那一項,豈有不同人家要,白睜著眼吃人家虧的道理。」老頭子道:「你且不要不服氣。你走了幾個地方?」少年道:「我的札子一共是五處地方,走了半個多月才走完的。」老頭子說:「你又來!五個地方只剩得八塊洋錢,好算多?不信一處地方連著兩三塊錢都不要送。如今合算起來,每處只送得一塊六角錢。我們是老邁無能了,終年是輪不到一個紅點子。像你們年輕的人,差使到了手了又如此的辜負那差使,這才真正可惜哩。」少年道:「依你老伯怎麼樣?」老頭子道:「叫我至少一處三只大洋,三五一十五塊錢總得剩的。」少年道:「人家送出來何嘗不是三塊、四塊,但是,自家也要用幾文。人家送了這筆洋錢來,力錢總得開銷人兩個。」老頭子把嘴一披,道:「你闊!你太爺要賞他們!他們跟慣州縣大老爺的人,那個腰裡不是裝飽的,就稀罕你這幾角洋錢!叫我是老老臉皮,來的人請他坐下,倒碗茶讓他吃,同他們謙恭些,是不犯本錢的。至於力錢,抹抹臉,我亦不同他們客氣了。人家見我如此待他,就是我拿出來,他亦不好意思收了。所以這筆錢我就樂得省下,自己亦好多用兩天,至於你說什麼零用,這卻是沒有底的,倘若要闊,一天有多少都用得完,但是貪圖舒服,也很可不必再出來當這個差使了。」   老頭子只管絮絮叨叨不住,少年聽了甚不耐煩。齊巧隨鳳占同申守堯在暖閣後面談了一回也走了出來。申守堯是認得那兩個人的,便問少年道:「你同梅翁談些什麼?」少年正待開口,卻被老頭子搶著說了一遍,無非是怪少年不知甘苦,不會弄錢的一派話。少年聽了不服氣,又同他爭論。申守堯便從中解勸道:「這話怪不得梅翁要說。你老兄派的幾處地方總還在上中字號裡頭。他們現任大老爺。一年兩三萬往腰裡拿,我們面上,他就是多應酬幾文,也不過水牛身上拔一根毛。所以兄弟也是出差每到一處,等他們把照例的送了出來,我一定要客氣,同他們推上兩推。并不說嫌少不收,我興說:『彼此至好,這個斷斷乎不敢當的。不過在省城裡候補了多少年,光景實在不好,現在情願寫借票,商借幾文,』如此說法,他們總得加你幾文。有些客氣的,借的數目比送的數目還多。」少年道:「開口問人家借,借多少呢?」申守堯道:「這也沒有一定。總而言之:開出口去伸出$ 兩吊錢還比兩塊錢多些,現在一塊洋錢只換得八百有零。」隨鳳占道:「呀呀呼!我的太爺!北邊用的小錢,五百錢算一吊,一個算兩個,兩中只有一千文,合起洋錢來還不到一元三角。」申守堯道:「那亦太少了。」隨鳳占道:「就是這句話了。所以當時先君見了,著實動氣,就同送錢來的人說:『我同你家大老爺的交情并不在錢上頭,這個斷斷乎不好收的。』那人聽了先君的話,先還不肯拿回去,後來見先君執定不收才拿了的。帳房就在隔壁,是聽得見的。那人過去,把先君的話述了一遍。只聽得帳房半天不說話,歇了一回,才說道:「兩吊不肯,只好再加一吊。這錢又不是我的,我也不便拿東家的錢亂做好人。』先君一聽隔壁的話,知道不妙。等到第二趟送來,這時候頂為難:倘若是不推,明明是同他爭這一吊錢,面子上不好看,無奈,只得略為推了一推。那送來的人自然還不肯拿回去。先君也就自己轉圜,說道:『論理呢,這個錢我是不好收的。但是你們大老爺又不在家,我倘若一定不收,又叫你們師老爺為難,我只好留在這裡。師老爺前,先替我道謝罷。』諸公,你們想,這時候倘若先君再不收他的,他們索性拿了回去,老實不再送來,你奈何他?你奈何他?所以這些地方全虧看得亮,好推便推,不好推只得留下。這就叫做見風駛船,鑒貌辨色。這些話是先君常常教導兄弟的。諸公以為何如?」大家聽了,一齊點頭稱「妙」,說:「老伯大人的議論,真是我們佐班中的玉律金科!」   正說得高興,忽見一個女老媽,身上穿的又破又爛,向申守堯說道:「老爺的事情完了沒有?衣裳脫下來交代給我,我好替你拿回去。家裡今天還沒米下鍋,太太叫我去當當,我要回去子。」申守堯不聽則已,聽了之時,怪這老媽不會說話,伸手一個巴掌,打的這老媽一個趔趄,站腳不穩,躺下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跌茶碗初次上台盤 拉辮子兩番爭節禮卻說申守堯因為跟他拿衣帽的老媽說出他的窘況,一時面上落不下去,只得嗔怪老媽不會說話,順手一個巴掌打了過去,不料用力過猛,把老媽打倒了。偏偏這個老媽又是個潑辣貨,趁勢往地下一躺,說了聲「老爺,你盡管打!你打死我,我也不起來了!」說完了這句,就在地下號陶痛哭起來。幸虧這時候,有些小老爺因為方才站班已經見著首府,他們說話的檔口,早已散去十之八九,此時所剩不過五六個人,被他這一哭,卻驚動了許多人,一齊圍住來看。申守堯只得紅著臉,彎了腰去拖他;拖不起來,只得盡著罵他。罵了又要還嘴;氣極了,舉來腿來又是兩腳。那老媽見老爺動手動腳,索性賴著不起來$ 我為什麼要人家的?」那個同賭的道:「我只要有錢賺,就是給我官做我亦不要。」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直把個隨鳳占同前任羞得無地自容,也深悔自己孟浪,如今坍台坍在他們這一班奴才手裡。當下隨鳳占也沒有再說別的,淡淡的談了兩句,自行回去。至於那前任,另有同他說得來的人,早拉他到別的屋裡去了。一天大事,瓦解冰消。   一直等到年下,隨鳳占還差人到那兩家當鋪去討年禮。人家回稱早就送過了。隨鳳占道:「我沒有收到,不能算數。」後首說來說去,大家總念他大小是個朝廷的官,將來論不定或者有仰仗他的地方,也就不肯過於同他計較,又每家送了他一只大洋,方才過去。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瞬間三春易過,已到四月。向例各屬犯人,到了這個時定須解往省城,由大憲訂期會訊詳察有無冤枉,這日巡撫、司、道統通朝服升座,提犯勘驗,其名謂之「秋審大典。」其實不過點名過堂。大員之中有好名的,還捐幾文錢買些蒲扇、莎藥之類,賞給那些犯人,實則為數亦甚有限。名字說是「秋審」,及至犯人上堂之後,就是有冤枉,那坐在頭上的幾位大人實在也沒閑工夫同犯人說話,所以這番俱是虛應故事。   閑話休題。且說蘄州是黃州府該管,到了這個時候,府太尊便把合屬的捕廳開了單子,酌派兩位解犯進省。這趟到省,不定有一月、半月耽擱,本缺未便久懸,例在本府候補佐貳當中輪派兩人前往代理,亦是調劑屬員的意思。這年府太尊所委兩人,偏偏有隨鳳占在內。到得四月初十邊,本府公事跟著府委代理的一同下來。隨鳳占照例交卸,解犯上省。倘若到省沒有耽擱,約計四月底、五月初就可回來,趕收節禮,尚不為晚;設遇有事,遲至節後亦未可知。隨鳳占奉到此禮,心上甚是懊悶。但是太尊所委,便也無可如何,只得將鈐記交與代理的人看管,自己跟手整頓行裝,急急進省。   不料到省之後,各屬犯人剛剛這天到齊。臬台正要請撫台幾時秋審,偏偏這天撫台得了病症,請了幾個大夫都醫不好。又有人說:「撫台犯的是外症,面目浮腫,很不好看,嘴裡還有一股氣味,叫人聞了惡心。後首來請到一位外國大夫,方才有了把握,配了幾瓶藥水,送給撫台吃過。據外國大夫說:吃了他這個藥水,有什麼病症,一齊從小便裡出去,決不會上頭面的了。但是一時總得避風,不能出外見客。因此就把這「秋審」一事耽誤下來。一班實缺捕廳太爺眼巴巴望著,恨不得早把此事辦過,也可以早些回任。無奈撫台病著,一時不能舉行,公事不完,又不敢擅離省城一步。各位太爺異常焦躁。   書中單表隨鳳占隨太爺只因端節就在目前,一時不能$ 得過來。好容易等到第二天下午,家主稍為清爽些,想到了此事,已經來不及了。」說著,又從身邊把一卷藥方呈上,說道:「這張是某先生幾時幾日開的,那張是某先生幾時幾日開的。」又說:「家主現在還躺在床上不能起來,大人很可以派人看的。」又道「這些醫生都可以去問的。」首府點點頭,吩咐眾人一齊退去,瘋子暫時看管,聽候稟過撫台大人再行發落。   後來首府稟明了撫台,回來就照這樣通詳上去,把槍手當做瘋子,定了一個監禁罪名。「侯補知府某人,派首具前往驗過,委係有病,取具醫生甘結為憑。惟該守既係有病,亟應先期請假,迨至查出未到,始行遣下續報。雖訊無資雇槍手等弊,究不能辭玩忽之咎。應如何懲儆之處,出自憲裁」各等語。撫台得了這個稟帖,還怕人有說話,并不就批。第二天傳發出一道手諭,帖在府廳官廳上,說:   「本部院凡事秉公辦理,從不假手旁人。此番欽奉諭旨考試屬員,原為拔取真材,共求治理。在爾各員應如何格恭將事,爭自濯磨,以副朝廷孜孜求治之盛意。乃候補知府某人,臨期不到,已難免疏忽之愆;復經當場拿獲瘋子某某,其時眾議沸騰,僉稱槍手。是以特發首府,嚴行審訊。旋經該府訊明某守是日有病,某某確有瘋疾,取具醫生甘結,并該瘋子家屬供詞,稟請核辦前來。本部院辦事頂真,猶難憑信,為此諭爾各守、丞、府知悉:凡是日與考各員,苟有真知灼見,確能指出槍替實據者,務各密告首府,匯稟本部院,親自提訊。一經證實,立刻按律嚴懲。飾吏治而拔真材,在此一舉,本部院有厚望焉!特諭。」 這個手諭帖了出來,就有些妒忌那位知府的,又有些當場拿人的,各人有各人的主意,有的是泄憤,有的想露臉,竟有兩個人寫了稟帖去交給首府代遞。次日衙期,一齊到了官廳。頭一個上來拿稟帖交給了首府。首府大略一看,一面讓坐,一面拿那人渾身打量一番,慢慢的講道:「事情呢,本來不錯,就是兄弟也曉得并不冤枉。但是一樣:誰不曉得他是撫台少爺的親戚,我們何苦同他做這個冤家呢。況且就是拿他參掉,剩下來的差使未必就派到你我,而且我們的名字他老人家倒永遠記在心上,據我兄弟看來,諸君很可不必同他多此一個痕跡。果然諸君一定要兄弟代遞,兄弟原不能不遞。但是朋友有忠告之義,愚見所及,安敢秘而不宣。諸君姑且斟酌斟酌再遞何如?」大家聽了首府的話,想想不錯。有些稟帖還沒有出手的一齊縮了回來。就是已把稟帖交給首府的,到此也覺後悔,朝著首府打恭作揖,連稱「領教」,也把那稟帖抽了回來。首府又細加探聽,內中有幾個心上頂不服的,把他們的名字一齊開了單子$ 不錯。時候不早了,你快去罷。」   黃二麻子趕忙出門,一路問人,好容易問到妹夫的公館。自己投帖。門上人拿他看了兩眼,回稱:「老爺到工上去了,不在家,擋你老爺的駕罷?」黃二麻子又說:「既然老爺不在家,費心上房太太跟前替我回一聲,就說我黃某人稟安、稟見。」門上人聽他說要見太太,又拿他看了兩眼,問他:「同敝上可是親戚?」他到此方才說明:「你們的太太就是我的舍妹。」門上人連忙改口稱呼說:「原來是一位舅老爺。」又問:「同我們太太可是胞兄妹?」黃二麻子道:「同高祖還在五服之內,是親的,不算遠。」門上人一聽不是親舅老爺,那臉上的神色又差了。但念他總是太太娘家的人,得罪不得,便道:「你老爺坐一回,等家人上去回過再來請。」黃二麻子連稱:「勞駕得很!……」   一霎時,門上人進去回過太太,讓他廳上相見。太太家常打扮出來。見了面,太太正想舉袖子萬福,黃二麻子早跪下了。磕頭起來,又請了一個安,口稱:「連年在外省處館,姑太太到了,沒有趕得上來伺候。」太太道:「不敢!」於是滿面春風的,問長問短。黃二麻子異常恭敬,竟其口口聲聲「姑老爺」、姑太太」,什麼「妹夫」、「妹妹」等字眼,一個也不提了。隨後提到托在工上謀事情的話,太太道:「至親原應該照應的,無奈這些事情都是你妹夫作主,不是熟手插不下手去,我亦不好要他怎麼樣。你既然很遠的來,住在那裡?」黃二麻子道:「暫時借一個朋友家裡歇歇腳,還沒有一定的住處。」太太道:「既然如此,你且把行李搬了來住兩天。你妹夫不時到省裡來,等他見了你,我們再來想法子。」黃二麻子聽了前半截的話,心上老大著急,及聽到後半,留他在公館裡住,便滿心歡喜,又著實說了幾句感激姑太太栽培的話,然後退了下來。一眾家人曉得太太留他在公館裡住,看太太面上,少不得都來趨奉他,一個個「舅老爺」長、「舅老爺」短,叫的鎮天價響。黃二麻子此時同他們卻異常客氣,連稱:「我如今也是來靠人的,一切正望你們老爺提拔,諸位從旁吹噓。我們還不是一樣嗎?快別提到『舅老爺』三個字!……」大家見他隨和,倒也歡喜他。   過了幾天,甄學忠工上有事,自己沒有回來,差了於舅太爺到省城裡來辦一件什麼事。黃二麻子早打聽明白了。等到於舅太爺下車進來之後,他忙趕著拿了「姻愚侄」的帖子上去叩見。見了面,口稱「老姻伯」,自稱「小侄」。說到他自己的事情,又要懇老姻伯替他吹噓。於舅太爺是至誠人,看他規矩,便也認他個好人,過了一天,事情辦完,於舅太爺要回工上去。甄學忠的太太又來拜托他在外甥面$ 派來的是兒子的堂舅爺,彼此是親戚,便馬上叫「請見」。黃二麻子見了甄閣學,行禮之後,甄閣學讓他坐,他一定不敢上坐,并且口口聲聲的「老大人」,自己報著名字。甄閣學道:「我們是至親,你不要鬧這些官派。」黃二麻子那裡肯聽,甄閣學也只好隨他。黃二麻子請示:「老大人幾時動身?」甄閣學道:「我請病假,上頭已經批准,本來一無顧戀,馬上可以動得身的。無奈我有一個胞兄,病在保定,幾次叫我侄兒寫信前來,據說病得很凶,深怕老兄弟不得見面,信上再三勸我,務必到他那裡看他一趟。現在我好在一無事體,看手足分上,少不得要親自去走一遭。再者:我那些侄兒還沒有一個出仕,等我去同他商量商量,也要替他們弄出兩個去才好。」   黃二麻子便問:「這位老大人,一向是在保定候補呢,還是作幕?」甄閣學道:「也非候補,也非作幕。只因我們家嫂,祖、父兩代在保定做官,就在保定買了房子,賽同落了戶的一樣。家兄娶的頭一位家嫂,沒有生育就死了。這一位是續弦,姓徐。徐家這位太親母止此一個女兒,鐘愛的了不得,就把家兄招贅在家裡做親的。那年家兄已有四十八歲,家嫂亦四十朝外了。家兄一輩子頂羨慕的是做官。自從十六歲下場鄉試,一直頂到四十八歲,三十年裡頭,連正帶恩,少說下過十七八場,不要說是舉人、副榜,連著出房、堂備,也沒有過,總算是蹭蹬極了!到了這個年紀,家兄亦就意懶心灰,把這正途一條念頭打斷,意思想從異途上走。到這時候,如說捐官,家嫂娘家有的是錢,單他一個愛婿,就是捐個道台也很容易。偏偏碰著我們這位太親母,就是家兄的丈母了,他的意思卻不以為然。他說:『梁灝八十二歲中狀元,只要你有志氣,將來總有一朝發跡的日子。我這裡又不少穿,又不少吃,老婆孩子又不要你養活,你急的那一門,要出去做官?我勸你還要用功,不要去打那些瞎念頭。你左右不過五十歲的人,比起梁灝還差著三十多歲哩!』家兄聽了他丈母的教訓,無奈只得再下場。如今又是七八科下來了,再過一兩科不中,大約離著邀恩也不遠了。偏偏事不湊巧,他又生起病來。至於我那些侄兒呢,肚子裡的才情,比起我那兩個孩子來卻差得多。我的倆個孩子,我豈不盼他們由正途出身,於我的面上格外有點光彩。無奈他們的筆路不對,考一輩子也不會發達的。幸虧我老頭子見機得早,隨他們走了異途,如今到底還有個官做。若照家兄的樣子,自己已經憎蹬了一輩子,還經得起兒子再學他的樣!所以我急於要去替他安排安排才好。」   (連正帶恩:正,正科;恩,恩科。正科即正常的科舉,鄉、會試每三年舉行一次。恩$ ,四十六歲了,阿媽徐氏亦無子息。聞得徽州有鹽商求嗣,新建陳州娘娘廟於蘇州閻門之外,香火甚盛,祈禱不絕。劉有才恰好有個方便,要駕船往楓橋接客,意欲進一住香,卻不曾做得布袱布袋,特特與宋家告借。其時說出緣故,宋敦沉恩不語。劉有才道:「玉峰莫非有吝借之心麼,若污壞時,一個就賠兩個。」宋敦道:「豈有此理!只是一件,既然娘娘廟靈顯,小子亦欲附舟一往。只不知幾時去?」劉有才道:「即刻便行。」宋敦道:「布袱布袋,拙荊另有一副,共是兩副,盡可分用。」劉有才道:「如此甚好。」宋敦入內,與渾家說知欲往郡城燒香之事。劉氏也歡喜。宋敦於佛堂掛壁上取下兩副布袱布袋,留下一副自用,將一副借與劉有才。劉有才道:「小子先往舟中伺候,玉峰可快來。船在北門大坂橋下,不嫌怠慢時,吃些見成素飯,不消帶米。」宋敦應允。當下忙忙的辦下些香燭紙馬汗張定段,打疊包裹,穿了一件新聯就的潔白湖綢道袍,趕出北門下船。趁著順風,不勾半日,七十里之程,等閒到了。舟泊楓橋,當晚無話。有詩為證: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眼。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次日起個黑早,在船中洗盥罷,吃了些索食,淨了口手,一對兒黃布袱馱了冥財,黃布袋安插紙馬文疏,掛於項上,步到陳州娘娘廟前,剛剛天曉。廟門雖開,殿門還關著。二人在兩廊游繞,觀看了一遍,果然造得齊整。正在贊歎,「呀」的一聲,殿門開了,就有廟祝出來迎接進殿。其時香客未到,燭架尚虛,廟祝放下琉璃燈來取火點燭,討文疏替他通陳禱告。二人焚香禮拜已畢,各將幾十文錢,酬謝了廟祝,化紙出門。劉有才再要邀宋敦到船,宋敦不肯。當下劉有才將布袱布袋交還宋敦,各各稱謝而別。劉有才自往楓橋接客去了。   宋敦看大色尚早,要往婁門趁船回家。剛欲移步,聽得牆下呻吟之聲。近前看時,卻是矮矮一個蘆席棚,搭在廟垣之側,中間臥著個有病的老和尚,懨懨欲死,呼之不應,問之不答。宋敦心中不忍,停眸而看。傍邊一人走來說道:「客人,你只管看他則甚?要便做個好事了去。」宋敦道:「如何做個好事?」那人道:「此僧是陝西來的,七十八歲了,他說一生不曾開葷,每日只誦《金剛經》。三年前在此募化建庵,沒有施主。搭這個蘆席棚兒住下,誦經不輟。這裡有個素飯店,每日只上午一餐,過午就不用了。也有人可憐他,施他些錢米,他就把來還了店上的飯錢,不留一文。近日得了這病,有半個月不用飯食了。兩日前還開口說得話,我們間他,『如此受苦,何不早去罷?他說:『因緣未到,還等兩日。』$ 過文房四寶來。高景山謙讓再三,做《念奴嬌》詞:   雲濤千里,泛今古絕致,東南風物。碧海雲橫初一線,忽爾雷轟蒼壁。萬馬奔天,群鵝撲地,洶湧飛煙雪。吳人勇悍,便竟踏浪雄杰。想旗幟紛紅,吳音楚管,與胡前俱發。人物江山如許麗,豈信妖氛難滅。況是行宮,星纏五福,光燄窺毫發。驚看無語,凴欄姑待明月。   高景山題畢,滿座皆贊奇才,只有范學士道:「相公詞做得甚好,只可惜『萬馬奔天,群鵝撲地,,將潮比得來輕了,這潮可比玉龍之勢。」學士遂做《水調歌頭》,道是:   登臨眺東淆,始覺大虛寬。海天相接,潮生萬裡一毫端。滔滔怒生雄勢,宛勝五龍戲水,盡出沒波間。雪浪番雲腳,波卷水晶寒。掃方濤,卷圓嬌,大洋番。天秉銀漢,壯觀江北與江南。借問子臀何在?博望乘掛仙去,知是幾時還?上界銀河窄,流瀉到人間!   范學士題罷,高景山見了,大喜道:「奇哉佳作!難比萬馬爭馳,真是玉龍戲水。不題各官盡歡飲酒。   且說臨安大小戶人家,聞得是日朝廷款待北使,陳設百戲,傾城士女都殊觀看。樂和打聽得喜家一門也去看潮,侵早便妝扮齊整,來到錢塘江口,蜇來蜇去,找尋喜順娘不著。結未來到一個去處,喚做「天開圖畫」,又叫做「團圍頭」。因那裡團團圍轉,四面都看見潮頭,故名「團圍頭」。後人訛傳,謂之「團魚頭」。這個所在,潮勢闊大,多有子弟立腳不牢,被潮頭湧下水去,又有豁濕了身上衣服的,都在下浦橋邊攪擠教乾。有人做下《臨江仙》一隻,單嘲那看湖的:   自古錢塘難比。看潮人成群作隊,不待中秋,相隨相趁,盡往江邊遊戲。沙灘畔,遠望潮頭,不覺侵天浪起。頭巾如洗,鬥把衣裳去擠。下浦橋邊,一似奈何池畔,裸休披頭似鬼。入城裡,烘好衣裳,猶問幾時起水。   樂和到「團圍頭」尋了一轉,不見順娘,復身又尋轉來。那時人山人海,圍擁著席棚彩幕。樂和身材即溜,在人叢裡捱擠進去,一一步一看。行走多時,看見一個婦人,走進一個席棚裡面去了。樂和認得這婦人,是喜家的奶娘。緊步隨後,果然喜將仕一家男女,都成團聚塊的坐下飲酒玩賞。樂和不敢十分逼近,又不捨得十分騖遠。緊緊的貼著席棚而立,覷定順娘目不轉睛,恨不得走近前去,雙手摟抱,說句話兒。那小娘子抬頭觀省,遠遠的也認得是樂小舍人,見他趨前退後,神情不定,心上也覺可憐。只是父母相隨,寸步不離,無由相會一面。正是:     兩人衷腹事,盡在不言中。   卻說樂和與喜順娘正在相視悽惶之際,忽聽得說潮來了。道猶未絕,耳邊如山崩地訴之聲,潮頭有數丈之高,一湧而至。有詩為證$ 有一變,人有千變,若要不變,除非三尺蓋面。,天無絕人之路,你如何把性命看得恁輕?」可成道:「縷蟻尚且貪住,豈有人不惜死?只是我今日生而無用,到不如死了乾淨,省得連累你終身。」春兒道:「且不要忙,你真個收心務實,我還有個計較。」可成連忙下跪道:「我的娘,你有甚計較?早些救我性命1春兒道:「我當初未從良時,結拜過二九一十八個姊妹,一向不曾去拜望。如今為你這冤家,只得忍著羞去走一遍。一個姊妹出十兩,十八個姊妹,也有一百八十兩銀子。」可成道:「求賢妻就去。」春兒道:「初次上門,須用禮物,就要備十八副禮。」可成道:「莫說一十八副禮,就是一副禮也無措。」春兒道:「若留得我一兩件首飾在,今日也還好活動。」可成了啼哭起來。春兒道:「當初誰叫你快活透了,今日有許多眼淚!你且去理會起送文書,待文書有了,那京中使用,我自去與人討面皮;若弄不來文書時,可不在了?」可成道:「我若起不得文書,誓不回家!一時間說了大話,出門去了,暗想道:「要備起送文書,府縣公門也得些使用。」不好又與渾家纏帳,只得自去向那幾個村童學生的家裡告借。一「錢五分的湊來,好不費力。若不是十五年折挫到於如今,這些須之物把與他做一一封賞錢,也還不毅,那個看在眼裡。正是彼一時此一時。   可成湊了兩許銀子,到江都縣幹辦文書。縣裡有個朱外郎,為人忠厚,與可成舊有相識,曉得他窮了,在眾人面前,替他周旋其事,寫個欠票,等待有了地方,加利寄還。可成歡歡喜喜,懷著文書回來,一路上叫天地,叫祖宗,只願渾家出去告債,告得來便好。走進門時,只見渾家依;日坐在房裡績麻,光景甚是淒涼。口雖不語,心下慌張,想告債又告不來了,不覺眼淚汪汪,又不敢大驚小怪,懷著文書立於房門之外,低低的叫一聲:「賢妻。」春兒聽見了,手中擘麻,口裡問道:「文書之事如何?」可成便腳揣進房門,在懷中取出文書,放於桌上道:「托賴賢妻福萌,文書已有了。」春兒起身,將文書看了,肚裡想道:「這呆子也不呆了。」相著可成間道:「你真個要做官?只怕為妻的叫奶奶不起。」可成道:「說那裡話!今日可成前程,全賴賢妻扶持摯帶,但不識借貸之事如何?」春兒道:「都已告過,只等你有個起身日子,大家送來。」可成也不敢問惜多借少,慌忙走去肆中擇了個古日,口復了春兒。春兒道:「你去鄰家借把鋤頭來用。」   須臾鋤頭借到。春兒拿開了績麻的籃兒,指這搭他說道:「我嫁你時,就替你辦一頂紗帽埋於此下。」可成想道:「紗帽埋在地下,卻不朽了?莫要拗他,且鋤著看怎地。嘔$ 沒人家理他。當時也在那裡看,聽見程五娘許說五十貫酒錢,便說道:「小娘子,我與你拽過尸變來岸邊你認看。」五娘哭罷,道:「若得伯伯如此,深恩難報!」這王酒酒見只過往船,便跳上船去,叫道:「梢工,你可住一住,等我替這個小娘子拽這尸變到岸邊。」當時王酒酒拽那尸變來。王酒酒認得喬家董小二的尸變,口裡不說出來,只教程氏認看。只因此起,有分教高氏一家死於非命。正是:   鬧裡鑽頭熱處歪,遇人猛惜愛錢財。   誰知錯認屍和首,引出冤家禍患來。   此時王酒酒在船上,將竹篙推那尸變到岸邊來。程氏看時,見頭面皮肉卻被水浸壞了,全不認得。看身上衣服卻認得,是丈夫的模樣,號號大哭,哀告王酒酒道:「煩伯伯同奴去買口棺木來盛了,卻又作計較。」王酒酒便隨程五娘到褚堂仵作李團頭家,買了棺木,叫兩個火家來河下撈起尸變,盛於棺內,就在河岸邊存著。那時新橋下無甚人家住,每日止有船隻來往。程氏取五十貫錢,謝了王酒酒。   王酒酒得了錢,一逕走到高氏酒店門前,以買酒為名,便對高氏說:「你家緣何打死了董小二,丟在新橋河內?如今泛將起來。你道一場好笑!那裡走一個來錯認做丈夫尸變,買具棺木盛了,改日卻來埋葬。」高氏道:「王酒酒,你莫胡言亂語。我家小二,偷了首飾衣服在逃,追獲不著,那得這話!」王酒酒道:「大娘子,你不要賴!瞞了別人,不要瞞我。你今送我些錢鈔買求我,我便任那婦人錯認了去。你若白賴不與我,我就去本府首告,叫你吃一場人命官司。」高氏聽得,便罵起來:「你這破落戶,千刀萬剮的賊,不長俊的乞丐!見我丈夫不在家,今來詐我!」王酒酒被罵,大怒而去。能殺的婦人,到底無志氣,胡亂與他些錢鈔,也不見得弄出事來。當時高氏千不合萬不合,罵了王酒酒這一頓,被那廝走到寧海郡安撫司前,叫起屈來。   安撫相公正坐廳上押文書,叫左右喚至廳下,問道:「有何屈事?」王酒酒跪在廳下,告道:「小人姓王名青,錢塘縣人,今來首告:鄰居有一喬俊,出外為商未回,其妻高氏,與妾周氏,一女玉秀,與家中一僱工人董小二有奸情。不知怎的緣故,把董小二謀死,丟在新橋河裡,如今泛起。小人去與高氏言說,反被本婦百般辱罵。他家有個酒大工,叫做洪三,敢是同心謀害的。小人不甘,因此叫屈。望相公明鏡昭察!」安撫聽罷,著外郎錄了王青口詞,押了公文,差兩個牌軍押著王青去捉拿三人並洪三,火急到廳。   當時公人逕到高氏家,捉了高氏、周氏、玉秀、洪三四人,關了大門,取鎖鎖了,逕到安撫司廳上。一行人跪下。相公是蔡州人,姓黃名正大$ 杯酒,愁向花前一曲琴。   人在瑣窗深處好,悶回羅帳靜中吟。   孤恓一樣昏黃月,肯許相攜訴寸心?   嬌鸞看罷,即時覆書,前寫「虎衙愛女嬌鸞拜稿」:   輕荷點水,弱絮飛簾。拜月亭前,懶對東風聽杜宇;畫眉窗下,強消長晝刺鴛鴦。人正困於妝台,詩忽墜於香案。啟觀來意,無限幽懷。自憐薄命佳人,惱殺多情才子。一番信到,一番使妾倍支吾;幾度詩來,幾度令人添寂寞。休得跳東牆學攀花之手,可以仰北斗駕折桂之心。眼底無媒,書中有女。自此衷情封去札,莫將消息問來人。謹和佳篇,仰祈深諒!   詩曰:秋月春花亦有情,也知身價重千金。雖窺青瑣韓郎貌,羞聽東牆崔氏琴。癡念已從空裡散,好詩惟向夢中吟。此生但作乾兄妹,直待來生了寸心。   廷章閱書贊歎不已,讀詩至末聯「此生但作乾兄妹」,忽然想起一計道:「當初張珙、申純皆因兄妹得就私情,王夫人與我同姓,何不拜之為姑?便可通家往來,於中取事矣!」遂托言西衙窄狹,且是喧鬧,欲借衛署後園觀書。周司教自與王千戶開口。王翁道:「彼此通家,就在家下吃些見成茶飯,不煩饋送。」周翁感激不盡,回向兒子說了。廷章道:「雖承王翁盛意,非親非故,難以打攪。孩兒欲備一禮,拜認王夫人為姑。姑姪一家,庶乎有名。」周司教是糊塗之人,只要討些小便宜,道:「任從我兒行事。」廷章又央人通了王翁夫婦,擇個吉日,備下彩段書儀,寫個表姪的名刺,上門認親,極其卑遜,極其親熱。王翁是個武人,只好奉承,遂請入中堂,教奶奶都相見了。連曹姨也認做姨娘,嬌鸞是表妹,一時都請見禮。王翁設宴後堂,權當會親。一家同席,廷章與嬌鸞暗暗歡喜。席上眉來眼去,自不必說。當日盡歡而散。姻緣好惡猶難問,蹤跡親疏已自分。   次日王翁收拾書室,接內姪周廷章來讀書。卻也曉得隔絕內外,將內宅後門下鎖,不許婦女入於花園。廷章供給,自有外廂照管。雖然搬做一家,音書來往反不便了嬌鸞鬆筠之志雖存,風月之情已動,況既在席間眉來眼去,怎當得園上鳳隔鸞分。愁緒無聊,鬱成一病,朝涼暮熱,茶飯不沾。王翁迎醫問卜,全然不濟。廷章幾遍到中堂問病,王翁只教致意,不令進房。廷章心生一計,因假說:「長在江南,曾通醫理。表妹不知所患何症,待姪兒診脈便知。」王翁向夫人說了,又教明霞道達了小姐,方才迎入。廷章坐於牀邊,假以看脈為由,撫摩了半晌。其時王翁夫婦俱在,不好交言。只說得一聲保重,出了房門,對王翁道:「表妹之疾,是抑鬱所致。常須於寬敞之地散步陶情,更使女伴勸慰,開其鬱抱,自當勿藥。」王翁敬信周生,更$ 淮武公業,於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參軍。愛妾曰非煙,姓步氏,容止纖麗,弱不勝綺羅。善秦聲,好詩弄筆。公業甚嬖之。比鄰乃天水趙氏第也,亦衣纓之族。其子趙象,端秀有文學。忽一日於南垣隙中窺見非煙,而神氣俱喪,廢食思之。遂厚賂公業之閽人,以情相告。閽有難色。後為賂所動,令妻伺非煙閒處,具言象意。非煙聞之,但含笑而不答。閽媼盡以語象。象發狂心蕩,不知所如。乃取薛濤箋,題一絕於上。詩曰:綠暗紅稀起暝煙,獨將幽恨小庭前。   沉沉良夜與誰語?星隔銀河月半天。   寫訖,密緘之。祈閽媼達於非煙。非煙讀畢,吁嗟良久,向媼而言曰:「我亦曾窺見趙郎,大好才貌。今生薄福,不得當之。嘗嫌武生粗悍,非青雲器也。」乃復酬篇,寫於金鳳箋。   詩曰:       畫簷春燕須知宿,蘭浦雙鴛肯獨飛?       長恨桃源諸女伴,等閒花裡送郎歸。   封付閽媼,令遺象。象啟緘,喜曰:「吾事諧矣!」但靜坐焚香,時時虔禱以候。越數日,將夕,閽媼促步而至,笑且拜曰:「趙郎願見神仙否?」象驚,連問之。傳非煙語曰:「功曹今夜府直,可謂良時。妾家後庭,即君之前垣也。若不渝約好,專望來儀,方可候晤。」語罷,既曛黑,象乘梯而登,非煙已置重榻於下。既下,見非煙豔妝盛服,迎入室中,相攜就寢,盡繾綣之意焉。乃曉,象執非煙手曰:「接傾城之貌,挹希世之人,已擔幽明,永奉歡狎。」言訖,潛歸。茲後不盈旬日,常得一期於後庭矣。展幽徹之恩,罄宿昔之情,以為鬼鳥不知,人神相助。如是者週歲。   無何,非煙數以細故撻其女奴。奴銜之,乘間盡以告公業。公業曰:「汝慎勿揚聲,我當自察之!」後至堂直日,乃密陳狀請假。迨夜,如常入直,遂潛伏里門。俟暮鼓既作,躡足而回,循牆至後庭。見非煙方倚戶微吟,象則據垣斜睇。公業不勝其忿,挺前欲擒象。象覺跳出。公業持之,得其半襦。   乃入室,呼非煙詰之。非煙色動,不以實告。公業愈怒,縛之大柱,鞭撻血流。非煙但云:「生則相親,死亦無恨!」遂飲杯水而絕。象乃變服易名,遠竄於江湖間,稍避其鋒焉。可憐雨散雲消,花殘月缺。   且如趙象知機識務,離脫虎口,免遭毒手,可謂善悔過者也。於今又有個不識竅的小二哥,也與個婦人私通,日日貪歡,朝朝迷戀,後惹出一場禍來,屍橫刀下,命赴陰間。致母不得侍,妻不得顧,子號寒於嚴冬,女啼饑於永晝。靜而思之,著何來由!況這婦人不害了你一條性命了?真個:蛾眉本是嬋娟刃,殺盡風流世上人。   說話的,你道這婦人住居何處?姓甚名誰?元來是浙江杭州府武$ 為晚也。在座看官,漫聽這一本《刎頸鴛鴦會》。奉勞歌伴,再和前聲:見拋磚,意暗猜,入門來,魂已驚。舉青鋒過處喪多情,到今朝你心還未剩送了他三條性命,果冤冤相報有神明。   又調《南鄉子》一闋,詞曰:   春老怨啼鵑,玉損香消事可憐。一對風流傷白刃,冤冤。惆悵勞魂赴九泉。抵死苦留連?相是前生有業緣。景色依然人已散,天天。千古多情月自圓。   第三十九卷    福祿壽三星度世       欲學為仙說與賢,長生不死是虛傳。       少貪色欲身康健,心不瞞人便是仙。   說這四句詩,單說一個官人,二十年燈窗用心,苦志勤學,誰知時也,運也,命也,連舉不第,沒分做官,有分做仙去。這大宋第三帝主,乃是真宗皇帝。景德四年秋八月中,這個官人水鄉為活,捕魚為生。捕魚有四般:攀矰者仰,鳴榔者鬧,垂釣者靜,撒網者舞。   這個官人,在一座州,謂之江州,軍號定江軍。去這江州東門,謂之九江門外,一條江,隨地呼為浔陽江:萬里長江水似傾,東連大海若雷鳴。   一江護國清泠水,不請衣糧百萬兵。   這官人於八月十四夜,解放漁船,用棹竿掉開,至江中。   水光月色,上下相照。這官人用手拿起網來,就江心一撒,連撒三網,一鱗不獲。只聽得有人叫道:「劉本道,劉本道,大丈夫不進取光顯,何故捕魚而墮志?」那官人吃一驚,連名道姓,叫得好親。收了網四下看時,不見一人。再將網起來撒,又有人叫。四顧又不見人。似此三番,當夜不曾捕魚,使船傍岸。到明日十五夜,再使船到江心,又有人連名道姓,叫「劉本道」。本道焦躁,放下網聽時,是後面有人叫。使船到後看時,其聲從蘆葦中出。及至尋入蘆葦之中,並無一人。卻不作怪!使出江心舉網再撒,約莫網重,收網起來看時,本道又驚又喜,打得一尾赤梢金色鯉魚,約長五尺。本道道謝天地,來日將入城去賣,有三五日糧食。將船傍岸,纜住鯉魚,放在船板底下,活水養著。待欲將身入艙內解衣睡,覺肚中又饑又渴。看船中時,別無止饑止渴的物。怎的好?番來復去,思量去那江岸上,有個開村酒店張大公家,買些酒吃才好。就船中取一個盛酒的葫蘆上岸來。左脅下挾著棹竿,右手提著葫蘆,乘著月色,沿江而走。肚裡思量:「知他張大公睡也未睡?未睡時,叫開門,沽些酒吃;睡了時,只得忍饑渴睡一夜。」   迤遈行來,約離船邊半里多路,見一簇人家。這裡便是張大公家。到他門前,打一望裡面有燈也無,但見張大公家有燈。怎見得?有只詞名《西江月》,單詠著這燈花:零落不因春雨,吹殘豈藉東風。結成一朵自然紅,$ 就呼風喚雨,驅雲使雷,把這豫章一郡滾沉。不想長望短望,日頭只在未上照耀,叫他下去,那日頭就相似縛下一條繩子,再也不下去。孽龍又招那月輪上來,這月輪就相似有人扯住著他,再也不上來。孽龍怒起,也不管酉時不酉時,就命取蛟黨,大家呼著風來。誰知那風伯遵了吳君的符命,半空中叫道:「孽龍!你如今學這等歪,都要放風,我那個聽你!」孽龍呼風不得,就去叫雷神打雷。誰知那雷神遵了吳君的符命,半下兒不響。孽龍道:「雷公雷公!我往日喚你,少可有千百聲。今日半點聲氣不做,敢害啞了?」雷神道:「我到不害啞,只是你今日害顛!」孽龍見雷公不響,無如之奈,只得叫聲:「雲師,快興雲來!」那雲師遵了吳君的符命,把那千岩萬壑之雲,只卷之退藏於密,那肯放之彌於六合。只見玉宇無塵,天清氣朗,那雲師還在半空中唱一個「萬里長江收暮雲」耍子哩。孽龍見雲師不肯興雲,且去問雨師討雨。誰知那雨師亦遵了吳君的符命,莫說是千點萬點灑將下來,就是半點兒也是沒有的。   孽龍精望日日不沉,招月月不上,呼風風不至,喚雨雨不來,驅雷雷不響,使雲雲不興,直激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遂謂眾蛟黨曰:「我不要風雲雷雨,一小小豫章郡終不然滾不成海?」遂聳開鱗甲,翻身一轉,把那江西章江門外,就沉了數十餘丈。吳君看見,即忙飛起手中寶劍,駕起足下祥雲,直取孽龍。孽龍與吳君廝戰,彭君亦飛劍助敵,在江西城外大殺一常孽龍招取黨類,一湧而至,在上的變成無數的黃蜂,撲頭撲腦亂丁;在下的變成滾滾的長蛇,遍足亂繞。孽龍更變作個金剛菩薩,長又長,大又大,手執金戈,與吳君、彭君混戰。好一個吳君,又好一個彭君!上殺個雪花蓋頂,戰住狂蜂;下殺個枯樹盤根,戰住長蛇;中殺個鷂子翻身,抵住孽龍。自未時殺起,殺近黃昏。忽真君同著諸弟子到來,大喝一聲:「許遜在此!孽畜敢肆害麼?」諸蛟黨皆有懼色。孽龍見了真君,咬定牙根,要報前仇,乃謂群蛟曰:「今日遭此大難,我與爾等,生死存亡,在此一舉!」諸蛟踴躍言曰:「父子兄弟,當拚命一戰,勝則同生,敗則同死!」遂與孽龍精力戰真君。怎見得利害:愁雲蔽日,殺氣漫空,地覆天翻,神愁鬼哭,仙子無邊法力,妖精許大神通。一個萬丈潭中孽怪,舞著金戈;一個九重天上真仙,飛將寶劍。一個稜稜層層甲鱗竦動,一個變變化化手段高強。一個呵一口妖氣,霧漲雲迷;一個吹一口仙風,天清氣朗。一個領蛟子蛟孫戰真仙,恰好似八十萬曹兵鏖赤壁;一個同仙徒仙弟收妖孽,卻好似二十八漢將鬧昆陽。一個翻江流,攪海水,重重疊疊湧波濤;一個撼$ 喔,法源寺曉鐘亂撞,天已大明瞭。從此,北山無精打采,外面應酬也覺得懶了。幸有仲玉等互相勸慰,不致十分氣惱。那年是皇太后的六旬大慶,京城裡預備懸燈紮彩,各街市有巡城御史出來修理,外面辦差進來的,絡繹不絕。仲玉等正是講論朝賀那日的禮節,預備朝冠明服、花衣玉帶等件 。到了七月初一日,仲玉從內閣衙門回來,拿著一條抄的上諭,交燕樓等同看。上寫的是:上諭:朝鮮為我大清藩屬,二百餘年,歲修職貢,為中外共知。該國近因內亂,請兵援剿,情詞迫切,著李鴻章撥兵赴援。甫抵牙山,匪徒星散。乃倭人無故派兵,突 入漢城,迫令朝鮮更改國政,種種要挾,不合情理。各國公論,皆以日本師出無名,勸令撤兵,和平商辦,迄無成說。朝鮮百姓及中國商民日加驚擾,是以添兵前往保護。 詎至中途,突有倭船,乘我不備,在牙山口外海面開炮轟擊,傷我運船,變詐殊非意料所及。該國不遵條約,任意鴟張釁開,自彼公論昭然。因特佈告天下,俾知朝廷辦理此事,實已仁至義盡,而倭人渝盟肇釁,無理已極,難予姑容,著李鴻章嚴飭派出各軍迅速進剿,厚集雄師,陸續進發,以拯韓民於塗炭,並著沿江沿海各將軍、督撫及統兵大臣,整飭戒行,遇有倭人輪船駛入各口 ,即行痛擊,悉數殲除,毋得稍有退縮,致乾罪戾!將此通諭知之。 燕樓道:「看來這件事,弄出來倒不小呢。日本自維新以來,政治軍備,力圖振頓,下在躍躍欲試。這次假朝鮮的事,與吾國開釁,想一戰而霸,雄視東海,你道我國軍事上,能敵得過他麼?吾國喪師辱國,一見於熱河之變 ,再見於馬關之役,這回要做第三次了。前兩次,吾國的內病尚未盡被外人看破;這次敗了,面目畢露,以後外交上更要棘手。天下大勢,從此去了。」歎息一會,次日叫長班定新聞報一份,四面廣探消息。不數日,聞駐日欽差汪鳳藻挈眷回國,留在天津。又聞日廷宣戰書,已於七月初一日佈告。日人戰志,萬眾一心。自此以後,日日有警信接耳 。京城內個個心慌。十月中,仲玉、伯蓀一日連得四封電報,原來家中聞風聲不好,電催出京。四人忙料理行裝,到各衙門告了假,勸北山出京。五人向同鄉處辭了行,就有龔蓉庵、瓶孫兩兄弟等人齊來送行。說說談談坐一回,都散了。北山又向各同年處去辭行,這些人知道他是寒士,送的贐儀足足有四百金。 那時在京的日本人,紛紛回國,驢車僱得一空。五人趕到 通州,叫了一隻船,由水路到天津。知道旅順於二十四日清晨失守,日本陸路提督大山岩領兵進窺營口,天津城外,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已罷市五六日了 。五人搭上了招$ 玉家借的金銀珠翠手飾裝蟒刻絲綢緞綾羅衣服等,又備的八色盤禮,共十餘擔送去 。那時貝家張燈結綵 ,先請了二位媒人。到十八日午時,貝家準備了十數對銜牌,二十多對官銜明角燈,全副執事,一班小堂名,四對紗燈,一乘四人大轎到碼頭上來接。前面二頂媒轎,君才、瓊秋坐了 。後面四隻跟馬,即時請新貴人上轎。大吹大擂 ,進了閶門 。到桃花塢貝家門 口,送了幾封開門錢。只見重門洞開,裡面一派樂聲,迎了出來。外面升了三個炮,媒人先下轎進去。貝大史金頂貂套,朝珠緞靴,迎了出來,行了一個禮 。又是一班小堂名 ,四對紗燈,請新貴人出轎。北山貂套蟒袍,金頂朝珠,簪花披紅,一逕進內。到了大廳,先行過奠雁禮,拜見丈人。獻過了三套茶,擺上酒席,共十數桌。貝太史奉新婿正面一桌坐下,又奉了兩媒人及眾客人入席,北山亦回奉了。堂下奏著細樂,北山偷眼看時,見簇新一座大廳,金碧輝煌,燈彩奪目。北山下來告過丈人的席,又同媒人行了禮,入席坐了。一回席終,贊禮的報吉時已到,請新貴人花燭合巹。兩媒人掌了花燭,送北山進新房。廳上眾客飲酒聽唱,直鬧到晚不表。   且說北山那一晚上到新房,見貝小姐已更便衣,穿著一件狐皮緞緊身,正在卸妝,真的人如玉立,貌比花妍,心中喜歡極了,不覺將從前的呆態齊露出來。不管眾丫環在旁,就瞅了兩隻眼,走近貝小姐看了又看 ,哈哈大笑了一回 。眾丫環詫異。那貝小姐先時偷觀北山幾眼,見他身村短小 ,面目可憎,心中十分惱恨。又見他那麼樣子,急得要哭出來。匆匆的卸了妝,叫丫環扶著,走出新房,到裡面樓上,進老夫人房中。夫人見女兒進來,含著一泡眼淚,忙問道:「你為何這個樣子?」   小姐道 :「不好了 。」夫人大驚道:「什麼?什麼?」小姐道:「爺媽不打聽仔細,招了一個瘋子來了。」夫人嚇了一跳,道:「那個人相貌不好罷了,怎麼又是個瘋子呢?」小姐將剛才的樣子,述了一遍。夫人大惱,喚丫環去請老爺進來。貝太史送客散了,正要回房 ,見丫環來喚 ,慌忙趕進內房。夫人拍案道 :「你誤了吾的女兒終身,吾的老命也不要了。」帶哭帶罵,鬧了一會,攆出房外,不許進來。北山在新房裡,見貝小姐走了進去,恨不得拉住她。等一回,忽聽裡面的哭聲帶罵,只遠 遠的聽不清楚。隨見季瑰出來,過新房門口 ,見北山也不睬,吩咐將被褥鋪在書房裡,即去睡了。北山又等了一回,按耐不住,喚一個小丫環去請小姐。小丫環走進裡面,只見老夫人房已閉,不敢敲門,就走出來要回覆北山,又想道 :「新姑爺是個瘋子,吾去回他什麼 。$ 別的慢說,明日回門的事,到底怎麼樣呢?望六兄轉致意季瑰,我們是沒臉再去的了。」又將見季瑰的情狀重訴說了,邵六峰詫為奇事,道:「我說是去說,但怎麼說法好呢?」想了一想道:「有了。」   附君才耳唧唧一會。君才道:「此計大妙。」六峰道 :「二兄且回,晚上弟當有以報命 。」二人回了船,到上更時,見岸上送下一封信。瓊秋拆開看道 :「頃晤季瑰,將尊意轉達。季瑰亦自悔魯莽,獲罪二兄 ,欲負荊謝罪,弟反止之,言且商正事。   回門一節,季瑰始尚含糊不應。弟謂明日依舊謝媒請酒,否則恐親友輩貽作笑柄,須知有玷門第也 。季瑰聞此語 ,欣然應諾。二兄明日照辦可也。只此不宣,壽康頓首。」 二人看了大喜。次日送北山上去,季瑰見二人謝了罪,吩咐設席。飲到午後 ,貝家已備了大船一隻 ,依舊排起儀仗執事,請新姑爺、小姐上了轎 。媒人同辭了季瑰,上轎出閶門。   到了碼頭,北山同貝小姐及跟的僕婦、丫環乘了一船,媒人就回原船,鳴鑼解纜,開船趕到蠡口,日已西沉,就停泊了。瓊秋、君才正在上了燈,叫船上開飯,忽見北山跳過船來,進艙問道 :「你們怎麼還在吃夜飯 ?我已經吃了過來 ,尋你們談談 。」二人拉他坐了,談到二更。君才勸北山過去。北山辭了二人,走上大船,只見艙門已閉,碰了半日,裡面回答道:「這裡睡靜了,請姑爺那邊過宿吧 。」北山走到後艙門,也是這麼說。無法可想,只好回到媒人船上。君才、瓊秋在隔船聽得明明白白,見北山進來,恐怕他瘋性發作,因安慰了一番,就留睡下。 次日,這邊船上伙家起來,只見那大船早已開了。忙下櫓趕著,到晚上四點鐘,泊在南門接官亭,就有綠呢轎兩乘,大轎兩乘,吹手執事伺候,兩新人兩媒上了轎,到翁府前借的莊仲玉家市房,一般行過了禮 ,請酒待媒 ,不必細表。到了滿月,貝小姐要回去,北山叫了船,同回蘇州去了。   且說吳瓊秋、甄君才在常熟見齊燕樓,將貝家的情形一一訴說,燕樓皺眉道:「這事究竟不妥,下文還是笑柄呢。」一路走,一路想,便到石梅。   石梅在虞山腳下,有茶寮數處,士大夫茗會之處。燕樓進枕石軒來,見龍通政、尤員外、王舉人 ,還有一個候選縣丞,專在鄉紳間打渾說笑的趣人,叫做曹老爺,燕樓都熟識,一一招呼過了。曹老爺先開口道 :「齊太史又來了,今日可謂群賢畢集,兄弟廁列其問,何幸如之。」燕樓笑道:「不敢不敢!吾兄近來顏色大佳,準是吃鴨子吃得肥了。」曹老爺道:「鴨子也 吃,保養是不如吃肉的日子多。燕翁不知鴨子是清貴品,須翰林先生吃的,兄弟看屁股$ 莊記》、陸象山《語錄》,全抄了幾條。次日,便攜了小小的一本抄本去見鄔老頭兒。鄔老頭兒道:「你這本書放在此地,明日來聽信。」到了次日,復疇過來,鄔老頭兒道 :「我昨日見公子 ,給你說了,呈上那本字,公子說要去回明三太太,你明日再來吧。」復疇心上忐忑不安, 想道:「這三太太,我聽見人說是狠不過的,不知她怎麼樣?」   足足一夜不曾合眼。到了次日,只見羅府上有個小廝來道:「請華相公過去 。」華復疇整了一整衣帽,跟著那個小廝先到帳房內,見了鄔老頭兒。鄔老頭兒道 :「公子在花廳上,我同你進去 。」復疇就跟了進來,見了公子。話說乾蠱那人,從小有些呆氣,愛書若命,極講究詩詞、歌曲,也學些天文、地理。聽見他的祖宗是奪華家的產業,心裡大不為然,想道 :「我若他日一切家事得一人做主,便去尋華家子孫,都交還他,我一些也不要,那不是吳季札之後,便是我羅乾蠱一人了。」又想道:「沒有錢的人家 ,都羨慕富翁。象我這般,有什麼趣味呢?」   房子雖大,都破的了,我娘又老昏了,不想修理修理,日夜看戲,不知費了幾多萬銀子,造了這個翠微園,將金銀財寶去賞小旦,以後怎麼了結呢?我身子象束縛住的一般,足不能多動一步,嘴不能多說一聲,倒不知貧家快活 。咳 ,我娘這種行為,怎麼對得住祖宗呢?」時常這樣想,這日聽見鄔老頭兒說有姓華的進來幫做帳房,肚裡快活起來。你道為何快活?這正合著他想讓產的意思。及見了華復疇生得人品雄俊,大喜,就叫他做個書契公子,日日伴著他講些學問。那復疇是聰明不過的,與乾蠱伴了數日,便將他的性情摸熟了。曉得他一心不滿意三太太,有時便將言語探著乾蠱,乾蠱將心事說二三分,復疇索性用言語激他。乾蠱是沒城府的,便和盤托出來。自此乾蠱、復疇,便結了生死交。乾蠱一樣苦處,一家的人,都奉承三太太,不從他號令。   復疇薦了四個書童,從此乾蠱有了心腹人,便覺得做事稱手了些,就感激復疇不盡。復疇勸他將大廳門牆修飾整理,又勸他立義莊及本地義學、團防局等善舉。乾蠱聽了,心裡雖要辦,只是自己不能做主,就叫復疇將義學、義莊、團防局的好 處,做了洋洋的一大篇,去給三太太看了,一樣一樣講給她聽。   三太太怒道:「你要攪完祖宗的家產麼?」乾蠱抱頭鼠竄而出,給復疇說了。復疇道 :「三太太也不想想,她造這個花園,用的銀子是哪裡來的?講到這樣善事,就一錢不肯捨了,義莊等還是緩事,府上這座大大的房子,弄得這樣破落,給鄉鄰人家看見了,不是笑話,說裡面沒有人,才弄到這樣。公子再去求$ 家來訪問。家人回說同上蘇州去了。燕樓想道 :「瓊秋也是個糊塗蟲,他這媒已做得錯裡錯了,還要去討沒趣,只是北山如何好呢?」正在沉吟,忽見一人迎面而來,一看是汪鶼齋。燕樓大喜,忙招呼了,問道:「你幾時回府的?」鶼齋道 :「吾回來多日了,有些小恙,所以遲至今日出門 。吾這回進京,耽擱在伯蓀家 。」燕樓道:「伯蓀在京好麼?」鶼齋道 :「吾出京的時候,他也赴大名去了。」   正說間,忽見鶼齋的家人慌忙來尋道 :「支塘顧先生要尋老爺,說有緊急的事商量。」鶼齋便對燕樓道:「你到吾家裡去談談。」燕樓應了,二人同到報本街汪府內。原來支塘有家富戶姓惲,在白茆買了一塊地基造宅子,那塊地靠著一家鄉紳的住宅。那日匠人正在上樑,忽見隔壁的鄰紳,素衣素帽,跟著四五個僕人,提著官銜燈籠,扛了一桌萊,走到新豎屋架前面。   那鄉紳就喝叫將那桌菜擺在地上,自己取酒壺斟了酒,便跪下磕了四個頭,放聲大哭。當時土木匠們,弄得目呆心駭,不知所為,都停著工看。只見那鄉紳哭了些時,管帳魏先生上前勸 道 :「舅老太爺是死去的了,老爺哭也不中用,須去查問查問這房子是誰大膽造的,擅敢毀舅老太爺的墓道,不是連王法都沒有了!老爺總得想法報仇才好 。」說罷,就目視眾人,一齊上來,勸的勸,拉的拉 ,收了萊出動了。那些工役方才曉得,就紛紛的議論說,吾們並沒見什麼墳墓,這話哪裡說起?第二日,那鄉紳就上城稟官去了 。惲老頭兒得信 ,嚇得一命嗚呼了。兒子與開米鋪的顧大興相識,知道他是汪府的親戚,便托顧大興懇求鶼齋。鶼齋聽了,問道 :「這事太胡鬧了,惲家到底掘人墳墓沒有呢?」顧大興道 :「惲老頭兒未買的時候,那塊地一片瓦礫,哪裡有什麼墳墓?這事要懇求你雪冤,惲家情願破家的。」鶼齋歎道:「這種鄉紳,真是貪人敗類,全沒心肝的了。吾總給你想法 。」顧大興謝了又謝,將要說話,見燕樓在旁,便又止住。鶼齋倚在榻上,嘴裡不住的咕嚕盤算。燕樓見他有事,便辭了出來。過數月,正要回鄉,聽說吳瓊秋回來了,便去訪問瓊秋,講及北山到了貝家,丈人仍不見,瓊秋去拜過幾次,也沒會著。北山瘋性發了,在貝家門外站了一日一夜,做了一封信叫做什麼陳情書 ,要守門的進去 ,送給貝小姐。守門的只是不理他。北山便號啕大哭,足有半日。貝季瑰聞知,便差人押回到船上。哪知北山哭了半日,心裡倒清楚些,又經瓊秋苦勸過幾回,便略覺安靜。瓊秋便代他四面張羅,得了二十餘塊錢,勸他進京。北山初時決意不肯去,繼而想著貝小姐前次的話,又現在南邊,沒有$ 又以青紅硝子燒成鐲,帶於兩臂,人家宴飲,此輩亦來動樂,口唱 番歌對舞,亦有解數。有一等人名根肖速魯奈,即樂工也。每日五更時分,到頭 目或富家門苜,一人吹銷,一人擊小鼓,一人擊大鼓,初起則慢,自有調拍,後 漸緊促而息。又至一家,如前吹擊而去,至飯時仍到各家或與酒飯,或與錢物。 撮弄把戲,諸色皆有,不甚奇異。止有一樣,一人同其妻以鐵索拴一大虎,在街 牽拽而行,至人家演弄。即解其鐵索,令虎坐於地。其人赤體單梢,對虎跳躍, 拽拳將虎踢打。其虎性發作威,咆哮勢若撲人。其人與虎對跌數交畢,又以一臂 伸入虎口,直至其喉,虎不敢咬。其人仍銷虎頸,則伏於地討食。其家則與肉啖 之,又與其人錢物而去。日月之定,亦以十二個月為一年,無閏月。節氣早晚臨 期推。  王亦差人駕船往各番國買賣,取辦方物珍珠寶石,進貢中國。     忽魯謨廝國   自古裡國開船投西北,好風行二十五日可到。其國邊海倚山,各處番船并旱 番客商,都到此地趕集買賣,所以國民皆富。國王國人皆奉回回教門,尊謹誠信 ,每日五次禮拜,沐浴齋戒。風俗淳厚,無貧苦之家。若有一家遭禍致貧者,眾 皆贈以衣食錢本,而救濟之。人之體貌清白豐偉,衣冠濟楚標緻。婚喪之禮,悉 遵回回教規。男子娶妻,先以媒妁,已通禮訖,其男家即置席請加的。加的者, 掌教門規矩之官也。及主婚人并媒人,親族之長者,兩家各通三代鄉貫來歷,寫 立婚書已定,然後擇日成親。否則官府如奸論罪。如有人死者,即用白番布為大 殮小殮之衣,用瓶盛淨水,將屍從頭至足澆洗二三次,既淨,以麝香片腦填屍口 鼻,才服殮衣,貯棺內,當即便埋。其墳以石砌,穴下鋪淨沙五六寸,擡棺至, 則去其棺,止將屍放石穴內,上以石板蓋定,加以淨土厚築墳堆,甚堅整也。人 之飲食,務以酥油拌煮而食。市中燒羊、燒雞、燒肉、薄餅、哈喇潵一應麵食皆 有賣者。二三口之家多不舉火做飯,止買熟食而契。  王以銀鑄錢,名底那兒 ,徑官寸六分,底面有紋,重官秤四分,通行使用。書記皆是回回字,其市肆諸 般鋪面百物皆有,止無酒館。國法飲酒者棄市。文武醫蔔之人絕勝他處。各色技 藝皆有,其撮弄把戲,皆不為奇。惟有一樣,羊上高竿,最可笑也。其術用木一 根,長一丈許,木竿頭上止可許羊四蹄立於木。將木立豎於地,扶定,其人引一 小白羝羊,拍手念誦。其羊依拍鼓舞,來近其竿,先以前二足搭定其木,又將後 二足一縱立於竿上。又一人將木一根於羊腳前挨之,其羊又將前兩足搭上木頂, 隨將後二腳縱起。人即扶定其木,$ 捕房裡,罰出三角洋錢,才得放出。希仙受此窘辱,又失卻同伴,進退兩難,伸手摸著袋裡的銀包,只剩得洋錢一圓三角了,還有幾個銅圓,恰好夠搭個輪船統艙,到得上海。算計已定,傍晚買兩個燒餅充餓,又想著沒得行李,怕輪船上的人疑他是扒手。想了半天,想出個法子,拿一角洋錢,到洋布店裡,買了一條包袱,將自己身上穿的小棉襖脫下包好,提在手裡,身上單著件棉袍子,去上輪船,恰好安慶船到碼頭,希仙跳上去,帳房裡買票打個八折,還剩兩角多洋錢。船上一宿無話。   次日午間,船到上海,靠在太古碼頭,希仙上得岸來,暗說道:「不好,我身邊只剩兩角洋錢,住不得客棧,萬一找不著他們,何處棲身呢?」想了一會,毫無主見,只得上前向人問明客棧所在,尋訪寧、魏二人。走到洋涇濱,挨棧探問,那知洋涇濱的棧房,盡是廣東人開的,說話難得明白。問他某日某時,有兩個怎麼樣的客人,來貴棧居住沒有,他便答道嘸知。問了幾家,都是這般說。希仙無法,看看天色晚了,自己東奔西走,尋覓客棧,不知不覺,到了四馬路。只見香車寶馬,絡繹不絕,希仙無心觀看,覺得肚子餓極了,尋著一個小館子,上面一塊粉匾,三個紅字,叫做「近水台」。希仙看那排場不大,踱了進去,叫一碗麵吃了,味兒甚好,急奈那麵條子寥寥可數,只有幾十條的光景,「實在吃不飽,又添了一碗,肚裡方才有些覺著不餓了。會起帳來,可巧只要一角小洋錢。細看包裡,只剩得小洋一角,銅元三個,著急的了不得。出了店門,一路思想,今宵沒處棲身,租界上過不得夜,不如闖進城裡再說。   主意已定,問明了路逕,走到小東門,卻見一排小戶人家,門口都有個搽脂抹粉妖精似的女人站著,希仙不該向他們看了一眼,卻被一個妖妖嬈嬈三十多歲的女人,上來一把拉住,叫聲老闆進來坐坐,不由分說,死拖活捉的把他拉到屋裡。希仙往常聽得人說,上海有花煙間,想來莫非即是此地,連忙想退出去,對那女人說道:「我是有正經事情進城去的,身邊未帶洋錢,不得囉唣。」那女人如何肯信,硬要叫他住下,關了房門,要來替他解鈕釦,被希仙一手推開,拔閂欲出,那女人上來一把抱住,渾身亂搜,搜著銀包,嘻嘻的笑著拿了去了。希仙正要動手搶他的轉來,忽有一個穿短打的男人喝道:「這人是那裡闖來的?」就要去叫巡捕,希仙人地生疏,怕吃了虧,只得出去,恨道:「我為何遇著的盡是惡魔,這番一錢不名倒也乾淨。」   說不得踱進城去,城裡街道卻窄了許多,轉了幾個彎,忽見一灣池水,清漣可喜,上面朱闌曲曲,有些房子,燈光照耀,有些人坐在裡面,原來是$ 個霹靂,把柱子都打穿了,他說我若不依,便同這柱子一般。我沒法,只得依他。如今既占了我的土地,又收了我的人民,看來大勢已去,我這教主也不願當了,眾位要有本領,誰能爭得過他,便做了教主罷。」眾僧面面相覷,沒一個敢出班答應,教主歎道:「原來眾位也是一班庸臣,聽得外國人利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了。我告知眾位罷,那賈仙人雖有打雷的妙法,只是說話倒也和平,我想眾位還是去找了麻哈思,托他引你們去見賈仙人,好好的婉言相商,或者他肯還我島民,也未可知。」眾僧正待答言,忽然砰的一聲,有如雷響,眾僧只道是賈仙人打下的雷,嚇得魂不附體,有的鑽在神座底下,有的逃入後殿,教主也嚇得退入後宮去了。正是:   只因迷信天神說,最怕虛空霹靂聲。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施教育全島歸心 議通商百貨出口 卻說仙人島的教主,因聞空中一聲霹靂,退入後宮,眾僧人亦都逃躲了好些時,等著並沒動靜,一個個才漸漸的走攏來,都詫異道:「方才分明打了一個雷,倒不見賈仙人來到,難道他須知我們議他,放個空雷來嚇我們的罷。」有一位叫做達賴的,眼光最快,忽然指道:「咦!那邊屋上的鴟吻倒下來了,只怕這雷聲,就是鴟吻撞碎在石上的聲音。」眾僧不服道:「斷然是賈仙人一雷,把這鴟吻打下的,不然,那有這般大的聲音。況且鴟吻也不會無故落下。」眾僧將信將疑,去請教主出來,教主回說頭痛發燥,不能出來。島中的事,請他們公議施行罷。   眾僧議定,只有達賴膽大些,推他出頭,領了九位僧徒,找著麻哈思,要他領去見賈希仙。麻哈思道:「那賈先生,我有三年沒見著他了,不知在城裡做些什麼事情,弄得大家去投奔他,除掉我們兩家珍寶店外,島裡竟不見一個人,如何是好?」達賴道:「我正為此事要去探訪他。」麻哈思大喜,便領了達賴一干人,走到鎮仙城城門口,都有警察兵站在那裡,腰裡插著佩刀,肩上掮著洋槍,雄赳赳的問道:「你們是那裡來的,幹甚麼事,說明白了,登了簿子,方可進去。」達賴吃了一驚,往後退行幾步,那九位僧徒,要想奔回,被麻哈思攔住,捱身上去,把來歷說明,警兵放他們進城。麻哈思道:「你們千萬不要膽怯,賈先生是講道理的,他決不無故害人。」達賴放大了膽,一路行去,只走了三五十步,便有個警巡兵站著。那街道又闊又乾淨,那蓋的房子,都臨著街,沒有圍牆擋著,只幾棵樹圍繞而已。達賴見這光景,覺得別有大地,忖道:怪不得我們島中人要來,原來他這城裡,這般有趣。麻哈思到處訪問希仙的住處,有人領他到希仙住宅邊,也不過$ 人。」鳳曰:「《西廂》,邪曲耳。」生曰:「《嬌紅傳》何如?」鳳曰:「能壞心術。且二子人品,不足於人久矣,況顧慕之耶!」生曰:「崔氏才名,膾炙人口。嬌紅節義,至今凜然。雖其始遇以情,而盤錯艱難間,卒以義終其身,正婦人而丈夫也,何可輕訾。較之昭君偶虜,卓氏當壚,西子敗國忘家,則其人品之高下,二子又何如哉?」鳳亦語塞。   頃之,蟾捧茶至,因謂生曰:「公子識此味否?」生曰:「嫩綠旗槍,天池一種,味雖美,恨不能一飽嘗耳。」鳳曰:「兄果欲,當奉少許,以助清趣。」生即拜曰:「若蒙俯愛,願粉身以謝。」鳳艴然曰:「兄病心乎?何語之顛倒也。」生曰:「旅館蕭條,幽懷苦逼,昏昏卒夢,百事不復措情。卿忝兄妹之交,意宜憐惜,反過責耶?」鳳又曰:「然則兄思歸乎?」生曰:「攜囊負芨,興何匆匆也。一旦夙望投空,躊躇行止,正昔人所謂要歸歸不得者矣。」鳳曰:「何不倩一排遣?」生曰:「知心在眼,欲倩久矣,其如不肯垂情耶!」鳳稍意會,不辭而去。生因趨出,吟絕句二首以自歎:   池平窗靜獨歸時,一見嬌娥心自癡。   情深不堪回首處,倚欄空賦斷腸詩。   乳燕飛飛鶯亂啼,滿腔心事被人迷。   琴堂軫冷知音少,無限芳情帶草萋。   越數日,春英來園中。生招謂曰:「別後耿耿,子忍不一顧耶?」英曰:「予心亦然,但嬌娘子常有恙,難相離耳。」生曰:「向承許,杳不效力,豈為信人?」英曰:「公子將別望,敢相強乎。」生笑曰:「知心有幾?」反顧間,秋蟾、小鬟亦至。生曰:「不約而俱,良會也,安可虛負。試鬥草一樂,劣者任勝者罰,何如?」眾美皆曰:「可。」時有翠色花一種,生先得之。秋蟾潛欲分之,英亦求惠,生方欲與,不料為小鬟所見,並力來奪。三女一男,混作一處。鸞度英來,又諒必遇生,忌有所私,親往伺察。鸞已近身也,春、秋猶爭笑自若。鸞叱曰:「男女不相授受,而顧狎戲如此,體面何在!」眾皆遁去,惟春英伏地請罪。鸞欲責譴,哀求而止。   後兩日,英忿鸞之辱己也,乃盜鸞《如夢令》詞及紅鳳頭鞋一隻與生,曰:「此嬌娘子手制,當為公子作媒。」生覽之,大喜過望。候晚,密趨臥雲軒。見鸞獨立凝神,口誦「不如意事常八九」之句,生即在背接曰:「何意不如?僕當解分一二。」鸞驚問曰:「汝來此何干?」生曰:「來赴約耳。」鸞曰:「有何約可赴?」生出鞋,曰:「此物卿既與之,今復悔耶?」鸞愕然,曰:「此必春英所竊,兄何見欺?」生曰:「然則『與君分半』之詞,亦春英所作乎?」鸞不覺面色微紅,低首不答,指捻裙帶而已。生復附$ 周遂計之,作誥數我,謫我為青州從事,我悔艾,即奮然修改。當春秋戰國間,默然懶事,不求合於人。二世僭興,念人主如六驥馳隙,乃悉耳目,窮心志,索我於荒寥窮散中,晝爾與俱,宵爾與游,脫有不見,則深思而呼召,親幸之專,雖斯、高不能及也。自是我益尊,職益重,朝野群然慕其風味。故漢高仗我斃白帝於澤中,宋祖得予釋兵權於席上。竹林助劉、阮之清聲,禁掖發李賀之才思。子思辭我於饋者,可盡孝以明廉;寇準假我於澶淵,能安居而退虜。既頹阮氏之玉山,復入黨家之錦幕。潛身比舍,敢誇畢卓豪情;息火成都,用顯欒巴妙術。染海棠之號於楊妃,健草聖之豪之和旭。邀歡戚裡,張鎮周之盡法全恩;取令賊營,郭令公之出奇破敵。流芳靡世,統裔延長,自宋訖今,聲名猶在。吾奉天帝命,來游汝家,縱欲持一斧以相拒,亦無奈我何!」人又曰:「果汝所說,世第若高遠矣。然我非博古者,請再明之。」又似人答曰:「汝猶未解乎?我世掌天下趨櫱事,非木怪禽妖之比,是以享幽非我不格,洽人無我不歡,敬我者聖賢致號,愛我者歌曲怡情,行己在清濁間,而處眾則醇知也。爾欲知我,云爾已矣,他何有哉。」似執門者又問曰:「然則汝業何事?」似欲進者又答曰:「吾嘗病軟飽,因厭事,然猶日能與高陽徒偕竹葉、椒葩、霞泉、雪液輩五六人,泛水登山,穿花步月,無不在耳。倦則甜然一枕,事且不能擾也,況本無乎!」似執門者遂歎曰:「汝真樂人矣,不識今何所居?」似欲進者復曰:「居雖不一,但隨寓所安。或市橋啟肆。或湖舍懸簾;或清釀乎田家,或黃封之御院,或衝寒於雪朝茅屋之中,或遣興於雨夕蓬窗之下;或隨僬簷而穿雲,或侶漁舟而釣月;或被儒貂,興至吟齋,或因妓 ,換歸舞閣。廣哉居乎,遇使然也,皆非吾所願也。豈若紅杏樹中,黃花籬下,小門流水,燕影鶯聲,使牧子放牛新草,行人繫馬垂楊,對持瓦礫之樽,以諳茅柴之味,心始陶陶然樂矣。何必優妓佐之,鼓舞維之,牌役強之,徒自取勞苦為哉!」問者又曰:「審汝言,爾殆鬼於酒者。今是之來,禍福抑何所主?」欲進者笑曰:「非敢為櫱耗之耳。主人虧行,陰竊人急迫之財,致父子無措,幾死非命,上帝陰行譴罰,念汝家世有德於鄉,不忍即殛,姑使我迷溺而報之也。」問者又曰:「主人性儉飲,縱耗奚益?」欲進者答曰:「第自有處。」人又問曰:「吾聞酒有德,自古尚之,汝反欲為術,櫱於人果何術以逞耶?」欲進者答曰:「居,居,與汝語!當某賓主應酬,禮恭迎肅,鐘磬焉,詩歌焉,衣冠楚楚,言語雍雍,雖進退俯仰間必中節度,此上飲也。我相之。及至杯盤狼藉,笑$ ,死作閻羅王。』又寇萊公江丞相,亦嘗為是任,明載簡冊,班班可考。以此征之,冥君皆世間正人君子之所為也。僕固不敢希韓、寇二公之萬一,而公正之心,頗有二公之毫末耳。」王曰:「若然,冥官有代,而舊者何之?」生曰:「新者既臨,舊者必生人道而為王公大人矣。」王顧左右曰:「此人所言,甚有玄理。惟其狂直若此,苟不令見之,恐終不信善惡之報,而視幽冥之道如風聲水月,無所忌憚矣。」即呼綠衣吏,以一白簡書云:「右仰普掠獄冥官,即啟狴牢,領此儒生遍視報應,毋得違背。」    既而,吏引生之西廊,過後殿三里許,有巨垣,高數仞,以生鐵為門,題曰:「普掠冥司獄。」吏扣門呼之。少焉,夜叉數輩突出,如有擒生之狀。吏叱曰:「此儒生也,無罪。閻君令視善惡之狀。」以白簡與之示焉。夜叉謝生曰:「吾輩以為重罪鬼入獄,不知公為書生也,幸勿見罪。」乃啟關揖生而入,其中廣五十餘里,日光淡淡,冷風蕭然。四維門碑,皆榜名額:東曰「風雷之獄」,南曰「火車之獄」,西曰「金剛之獄」,北曰「冥冷之獄」。男女荷鐵枷者千餘人。又至一小門,則見男子二十餘人,皆被髮裸體,以巨釘釘其手足於鐵牀之上,項荷鐵枷,舉身皆刀杖痕,膿血腥穢,不可近傍。一婦人裳而無衣,罩於鐵籠中,一夜叉以沸湯澆之。綠衣吏指下者三人,謂生曰:「此秦檜父子與萬俟 ,此婦人即秦檜之妻王氏也。其他數人,乃忄敦,蔡京父子、耿南仲、丁大全、賈似道,皆其同奸黨惡之徒。王遣吾施陰刑,令君觀之。」即呼鬼卒五十餘眾,驅檜等至風雷之獄。縛於銅柱,一卒以鞭扣其環,即有鋒刀亂至,繞刺其身。檜等體如篩底。良久,雷震一聲,擊其身如齏粉,血流凝地。少焉,惡風盤旋,吹其骨肉,復為人形。吏謂生曰:「此震擊者陰雷也,吹者業風也。」又呼卒驅至金剛、火車、冥冷等獄,各獄將檜等受刑尤甚。饑則食以鐵丸,渴則飲以銅汁。吏曰:「此曹凡三日則遍歷諸獄受諸苦楚。三年之後變為牛、羊、犬、馬,生於凡世,使人烹剝而食其肉。其妻亦為牝豕,與人畜離,食其不潔,亦不免刀烹之苦。今此眾以為畜類於世五十餘次矣。」生問曰:「其罪有限乎?」吏曰:「歷萬劫而無已,豈有限焉!」復引生至西垣一小門,題曰:「奸回之獄。」荷桎梏者百餘人,舉身插刀,渾類猥形。生曰:「此曹何人?」吏曰:「皆是歷代將相,奸回黨惡,欺君罔上,蠹國害民者。每三日。亦與秦檜等同受其刑。三年後,變為畜類,皆同檜也。」復至南垣一小門,題曰「不忠內臣之獄」。內有牝牛數百,皆以鐵索貫鼻,繫於鐵柱,四週以火炙之。生曰:「牛畜類也,$ 祿非凡。今生且賜延壽一紀,正果而終。 ”老者醒來,明明記得。次日,對師徒二人道:“老漢愛護此紙經 年,今見全經,無量歡喜。雖將此紙奉還,老漢不能忘情。願隨 師父同行,出錢請個裱匠,到寺中重新裝好,使老漢展誦幾遍, 方為稱懷。”師徒二人道:“難得檀越如此信心,實是美事,便請 下船同往敝寺隨喜一番。” 老者吩咐了家堙A帶了盤纏,喚小廝祖壽跟著,又在城堭 了一個高手的裱匠,買了作料,一同到寺堥荂C盤桓了幾日,等 裱匠完工,果然裱得煥然一新。便出襯錢請了數眾,展念《金剛 經》一晝夜,與師徒珍重而別。後來,每年逢誕日或佛生日,便 到寺中瞻禮白香山手跡一遍,即行持念一日,歲以為常。年過八 十,到寺中沐浴坐化而終。寺中寶藏此卷,聞說至今猶存。有詩 為證:一紙飛空大有緣,反因失去得周全。拾來寶惜生多福,故 紙何當浪棄捐!小子不敢明說寺名,只怕有第二個像柳太守的尋 蹤問跡,又生出事頭來。再有一詩笑那太守道:傖父何知風雅緣 ?貪看古跡只因錢。若教一卷都將去,寧不冤他白樂天! 卷二 小道人一著饒天下 女棋童兩局注終身 詞云: 百年伉儷是前緣,天意巧周全。試看人世,禽魚草木,各有 從來材藝稱奇絕,必自種姻野文君琴思,仲姬畫手,匹美雙 ——詞寄《眼兒媚》。 自古道:物各有偶。才子佳人,天生匹配,最是人世上的佳 話。看官且聽小子說:山東兗州府巨野縣有個穠芳亭,乃是地方 居民秋收之時,祭賽田祖先農、公舉社會聚飲的去處。向來亭上 有一扁額,大書三字在上,相傳是唐顏魯公之筆,失去已久,眾 人無敢再寫。一日正值社會之期,鄉里父老相商道:“此亭徒有 其名,不存其扁。只因向是木扁,所以損壞。今若立一通石碑在 亭中,別請當今名筆寫此三字在內,可垂永久。”此時只有一個 秀才,姓王名維翰,是晉時王羲之一派子孫,慣寫顏字,書名大 盛。父老具禮相求,道其本意。維翰欣然相從,約定社會之日, 就來赴會,即當舉筆。父老礱石端正。 到於是日,合鄉村男婦兒童,無不畢赴,同觀社火。你道如 何叫得社火?凡一應吹簫打鼓、踢球放彈、夠攔傀儡、五花爨弄 諸般戲具,盡皆施呈,卻像獻來與神道觀玩的意思,其實只是人 扶人興,大家笑耍取樂而已。所以王孫公子,盡有攜酒挾伎特來 觀看的。直待諸戲盡完,賽神禮畢,大眾齊散,止留下主會幾個 父老,亭中同分神福,享其祭餘,盡醉方休。此是歷年故事。此 日只為邀請王維翰秀才書石,特接著上廳行首謝天香$ 個蓋,沒有見甚麼底。 ”翰林道:“豈有沒底的理?你且說這蓋是那堥茠滿A便好再尋著 那底了。”老兒道:“老漢有幾間空房在東直門,賃與人住。有個 賃房的,一家四五口害了天行症候,先死了一兩個後生,那家子 慌了,帶病搬去,還欠下些房錢,遺下這些東西作退帳。老漢收 拾得,所以將來貨賣度日。這盒兒也是那人家的,外邊還有一個 紙簏兒藏著,有幾張故字紙包著。咱也不曉得那半扇盒兒要做甚 用,所以擺在桌兒上,或者遇個主兒買去也不見得。”翰林道:“ 我到要買你的,可惜是個不全之物。你且將你那紙簏兒來看。” 老兒用手去桌底下摸將出來,卻是一個破零落的紙糊頭簏兒。翰 林道:“多是無用之物,不多幾個錢賣與我罷。”老兒道:“些小 之物,憑爺賞賜罷。”翰林叫隨從管家權忠與他一百個錢,當下 成交。老兒又在簏中取出舊包的紙兒來包了,放在簏中,雙手遞 與翰林。 翰林叫權忠拿了,又在市上去買了好幾件文房古物,回到下 處來,放在一張水磨天然幾上,逐件細看,多覺買得得意。落後 看到那紙簏兒,扯開蓋,取出紙包來,開了紙包,又細看那鈿盒 ,金色燦爛,果是件好東西。顛倒相來,到底只是一個蓋。想道 :“這半扇落在那堙H且把來藏著,或者湊巧有遇著的時節也未 可知。”隨取原包的紙兒包他,只見紙破處,媕Y露出一些些紅 的出來。翰林把外邊紙兒揭開來看,媕Y卻襯著一張紅字紙。翰 林取出定睛一看,道:“原來如此!”你道寫的甚麼?上寫道:“ 大時雍坊住人徐門白氏,有女徐丹桂,年方二歲。有兄白大,子 曰留哥,亦系同年生。緣氏夫徐方,原籍蘇州,恐他年隔別無憑 ,有紫金鈿盒各分一半,執此相尋為照。”後寫著年月,下麵著 個押字。翰林看了道:“原來是人家婚姻照驗之物,是個要緊的 ,如何卻將來遺下,又被人賣了?也是個沒搭煞的人了。”又想 道:“這寫文書的婦人既有丈夫,如何卻不是丈夫出名?”又把年 月迭起指頭算一算看,笑道:“立議之時到今一十八年,此女已 是一十九歲,正當妙齡,不知成親與未成親。”又笑道:“妄想他 則甚?且收起著。”因而把幾件東西一同收拾過了。 到了下市,又踱出街上來行走。看見那老兒仍舊在那婼瑼F 西,問他道:“你前日賣的盒兒,說是那一家掉下的。這家人搬 在那堨h了?你可曉得?”老兒道:“誰曉得他。他一家人先從小 的死起,死得來慌了,連夜逃去,而今敢是死絕了也不見得。” 翰林道:“他住在你家時有甚麼親戚往來?”老兒道:“他有個妹 子,嫁與下路人,住在前門。以$ ,一面打發人到 任所接了家眷,自回籍去了。家眷動身時,張廩生又尋了過龍的 去要倒出這一宗東西。衙埵^言道:“此是老爺自做的事。若是 該還,須到我家堥茼蛬P老爺取討,我們不知就堙C”張廩生沒 計奈何,只得住手,眼見得這一頂銀子拋在東洋大海堣F。 這是張廩生心勞術拙,也不為奇,若只便是這樣沒討處罷了 ,也還算做便宜。張廩生是個貪私的人,怎捨得五百兩東西平白 丟去了?自思:“身有執照,不幹得事,理該還我。他如今是個 鄉宦,須管我不著,我到他家堸Q去。說我不過,好歹還我些。 就不還得銀子,還我那兩件金東西也好。況且四川是進京必由之 路,由成都省下到新都只有五十堣宏楚A往返甚易。我今年正貢 ,須赴京廷試,待過成都時,恰好到彼討此一項做路上盤纏,有 何不可?”算計得停當,怕人曉得了暗笑,把此話藏在心中,連 妻子多不曾與他說破。 此時家中官事未決,恰值宗師考貢。張廩生已自貢出了學門 ,一時興匆匆地回家受賀,飲酒作樂了幾時。一面打點長行,把 爭家官事且放在一邊了。帶了四個家人,免不得是張龍、張虎、 張興、張富,早晚上道,水宿風飧,早到了成都地方。在飯店 宿了一晚,張貢生想道:“我在此間還要迂道往新都取討前件, 長行行李留在飯店堣ㄚK。我路上幾日心緒鬱悶,何不往此間妓 館一遊,揀個得意的宿他兩晚,遣遣客興?就把行囊下在他家, 待取了債回來帶去,有何不可?”就喚四個家人說了這些意思。 那家人是出路的,見說家主要嫖,是有些油水的事,那一個不願 隨鞭鐙?簇擁著這個老貢生,竟往青樓市上去了。老生何意入青 樓,豈是風情未肯休?只為業冤當顯露,埋根此處做關頭。 卻說張貢生走到青樓市上,走來走去,但見豔抹濃妝,倚市 門而獻笑;穿紅著綠,搴簾箔以迎歡。或聯袖,或憑肩,多是些 湊將來的姊妹;或用嘲,或共語,總不過造作出的風情。心中無 事自驚惶,日日恐遭他假母怒;眼埵酗H難撮合,時時任換□□ 張貢生見了這些油頭粉面行徑,雖然眼花撩亂,沒一個同來 的人,一時間不知走那一家的是,未便入馬。只見前面一個人搖 擺將來,見張貢生帶了一夥家人東張西覷,料他是個要嫖的勤兒 ,沒個幫的人,所以遲疑,便上前問道:“老先生定是貴足,如 何踹此賤地?”張貢生拱手道:“學生客邸無聊,閒步適興。”那 人笑道:“只是眼嫖,怕適不得甚麼興。”張貢生也笑道:“怎便 曉得學生不倒身?”那人笑容可掬道:“若果有興,小子當為引路 。”張貢生正投著機,問道:$ 落得眼睛也看花了,喉嚨也叫啞了, 並無一些影響。尋了一回,走將攏來,我問你,你問我,多一般 不見,慌做了一團。有的道:“或者那個抱了家去了?”有的道: “你我都在,又是那一個抱去?”王吉道:“且到家問問看又處。” 一個老家人道:“決不在家堙A頭上東西耀人眼目,被歹人連人 盜拐去了。我們且不要驚動夫人,先到家稟知了相公,差人及早 緝捕為是。”王吉見說要稟知相公,先自怯了一半,道:“如何回 得相公的話?且從容計較打聽,不要性急便好。”府中人多是著 了忙的,那由得王吉主張,一齊奔了家來。私下問問,那得個小 衙內在媕Y?只得來見襄敏公。卻也囁囁嚅嚅,未敢一直說失去 小衙內的事。襄敏公見眾人急急之狀,到問道:“你等去未多時 ,如何一齊跑了回來?且多有些慌張失智光景,必有緣故。”眾 家人才把王吉在人叢中失去小衙內之事說了一遍。王吉跪下,只 是叩頭請死。襄敏公毫不在意,笑道:“去了自然回來,何必如 此著急?”眾家人道:“此必是歹人拐了去,怎能夠回來?相公還 是著落開封府及早追捕,方得無失。”襄敏公搖頭道:“也不必。 ”眾人道是一番天樣大、火樣急的事,怎知襄敏公看得等閒,聲 色不動,化做一杯雪水。眾人不解其意,只得到帷中稟知夫人。 夫人驚慌,抽身急回,噙著一把眼淚來與相公商量。襄敏公 道:“若是別個兒子失去,便當急急尋訪。今是吾十三郎,必然 自會歸來,不必憂慮。”夫人道:“此子雖然伶俐,點點年紀,奢 遮煞也只是四五歲的孩子。萬眾之中擠掉了,怎能夠自會歸來? ”養娘每道:“聞得歹人拐人家小廝去,有擦瞎眼的,有斫掉腳的 ,千方百計擺佈壞了,裝做叫化的化錢。若不急急追尋,必然衙 內遭了毒手。”各各啼哭不住。家人每道:“相公便不著落府婼r 捕,招帖也寫了幾張,或是大張告示,有人貪圖賞錢,便有訪得 下落的來報了。”一時間你出一說,我出一見,紛紜亂講。只有 襄敏公怡然不以為意,道:“隨你議論百出,總是多的。過幾日 自然來家。”夫人道:“魔合羅般一個孩子,怎生捨得失去了不在 心上?說這樣懈話!”襄敏公道:“包在我身上,還你一個舊孩子 便了,不要性急。”夫人那堜韙腄H就是家人每、養娘每也不肯 信相公的話。夫人自吩咐家人各處找尋去了不題。 卻說那晚南陔在王吉背上,正在挨擠喧嚷之際,忽然有個人 趁近到王吉身畔,輕輕伸手過來接去,仍舊一般馱著。南陔貪著 觀看,正在眼花撩亂,一時不覺。只見那一個人負得在背,便在 人叢媔藝蔣N過去,南陔才$ 女兒在孺人肩下打橫坐著。那女兒只得十來歲, 未知甚麼頭腦,見父親在時往來的,只說道可以同坐吃酒的了。 船上外水的人,見他們說的多是一口鄉談,又見日逐往來甚密, 無非是關著至親的夠當,那管其中就堙H誰曉得借酒為名,正好 兩下做光的時節。正是:茶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兩人飲酒中 間,言來語去,眉目送情,又不須用著馬泊六,竟是自家覿面打 話,有什麼不成的事?只是耳目眾多,也要遮飾些個。看看月色 已上,只得起身作別。使君道:“匆匆別去,孺人晚間寂寞,如 何消遣?”孺人會意,答道:“只好獨自個推窗看月耳。”使君曉 得意思許他了,也回道:“月色果好,獨睡不穩,也待要開窗玩 月,不可辜負此清光也。”你看兩人之言,盡多有意,一個說開 窗,一個說推窗,分明約定晚間窗內走過相會了。 使君到了自家船中,叫心腹家僮吩咐船上:“要兩船相並幫著 ,官艙相對,可以照管。”船上水手聽依吩咐,即把兩船緊緊貼 著住了。人靜之後,使君悄悄起身,把自己船艙媯◆敢懦}來。 看那對船時節,艙堣p窗虛掩。使君在對窗咳嗽一聲,那邊把兩 扇小窗一齊開了。月光之中,露出身面,正是孺人獨自個在那 。使君忙忙跳過船來,這媕岸H也不躲閃。兩下相偎相抱,竟到 房艙中床上,幹那話兒去了。一個新寡的文君,正要相如補空; 一個獨居的宋玉,專待鄰女成雙。一個是不系之舟,隨人牽挽; 一個如中流之楫,惟我蕩搖。沙邊翽泬好同眠,水底鴛鴦堪比樂 雲雨既畢,使君道:“在下與孺人無意相逢,豈知得諧夙願, 三生之幸也!”孺人道:“前日瞥見君子,已使妾不勝動念。後來 亡夫遭變,多感周全。女流之輩,無可別報,今日報以此身。願 勿以妾自獻為嫌,他日相棄,使妾失望耳。”使君道:“承子不棄 ,且自歡娛,不必多慮。”自此朝隱而出,暮隱而入,日以為常 ,雖外邊有人知道,也不顧了。 一日正歡樂間,使君忽然長歎道:“目下幸得同路而行,且喜 蜀道尚遠,還有幾時。若一到彼地,你自有家,我自有室,豈能 常有此樂哉?”孺人道:“不是這樣說。妾夫既身亡,又無兒女, 若到漢州,或恐親屬拘礙。今在途中,惟妾得以自主,就此改嫁 從君,不到那董家去了,誰人禁得我來?”使君聞言,不勝欣幸 道:“若得如此,足感厚情。在下益州成都郫縣自有田宅莊房, 盡可居住。那是此間去的便道,到得那堙A我接你上去住了,打 發了這兩隻船。董家人願隨的,就等他隨你住了;不願的,聽他 到漢州去,或各自散去。漢州又遠,料那邊多是孤寡之$ 人通書貼?’只是要打。”鳳生道:“他既道我是外人不該通書帖, 又在樓上眼睜睜看我怎的?是他自家招風攬火,怎到打你?”龍 香道:“我也不到得與他打。我回說道:‘我又不識字,知他寫的 是甚麼!姐姐不像意不要看他,拿去還他罷了,何必著惱?’方 才免得一頓打。”鳳生道:“好澹話!若是不曾看著,拿來還了, 有何消息?可不誤了我的事?”龍香道:“不管誤事不誤事,還了 你,你自看去。”袖中摸出來,撩在地下。鳳生拾起來,卻不是 起先拿去的了。曉得是龍香耍他,帶著笑道:“我說你家姐姐不 捨得怪我,必是好音回我了。”拆開來細細一看,跌足道:“好個 有見識的女子!分明有意與我,只怕我日後負心,未肯造次耳。 我如今只得再央龍香姐拿件信物送他,寫封實心實意的話,求他 定下個佳期。省得此往彼來,有名無實,白白地想殺了我!”龍 香道:“為人為徹。快寫來,我與你拿去,我自有道理。”鳳生開 了箱子,取出一個白玉蟾蜍鎮紙來,乃是他中榜之時,母舅金三 員外與他作賀的,製作精工,是件古玩。今將來送與素梅作表記 。寫下一封書,道:“承示玉音,多關肝鬲。儀雖薄德,敢負深 情?但肯俯通一夕之歡,必當永矢百年之好。謹貢白玉蟾蜍,聊 以表信。荊山之產,取其堅潤不渝;月中之象,取其團圓無缺。 乞訂佳期,以蘇渴想。”末寫道:“辱愛不才生鳳來儀頓首?素梅 娘子妝前。”鳳生將書封好,一同玉蟾蜍交付龍香。對龍香道:“ 我與你姐姐百年好事千金重擔,只在此兩件上面了。萬望龍香姐 竭力周全,討個回音則個。”龍香道:“不須囑咐,我也巴不得你 們兩個成了事,有話面講,不耐煩如此傳書遞柬。”鳳生作個揖 道:“好姐姐,如此幫襯,萬代恩德。” 龍香帶著笑拿著去了。走進房來,回復素梅道:“鳳官人見了 姐姐的書,著實讚歎,說姐姐有見識。又寫一封回書,送一件玉 物事在此。”素梅接過手來,看那玉蟾蜍光潤可愛,笑道:“他送 來怎的?且拆開書來看。”素梅看那書時,一路把頭暗點,臉頰 微紅,有些沉吟之意。看到“辱愛不才生”幾字,笑道:“呆秀才 ,那個就在這媟R你?”龍香道:“姐姐若是不愛,何不絕了他, 不許往來?既與他兜兜搭搭,他難道到肯認做不愛不成?”素梅 也笑將起來道:“癡丫頭,就像與他一路的。我到有句話與你商 量。我心上真有些愛他;其實瞞不得你了。如今他送此玉蟾蜍做 了信物,要我去會他,這個卻怎麼使得?”龍香道:“姐姐,若是 使不得,空愛他也無用。何苦把這個書生哄得他不上不落的,呆 呆$ 得幾杯酒 吃吃。”把飯吃飽了,又去燒些湯,點些茶起來吃了,走入房門 。掩上了門,展一展被臥停當,息了燈,倒頭便睡。 一時間睡不去,還在翻覆之際,忽聽得扣門響。直生自念庵 僧此時正未歸來,鄰旁別無人跡,有何人到此?必是山魑木魅, 不去理他。那門外扣得轉急。直生本有膽氣,毫無怖畏,大聲道 :“汝是何物?敢來作怪!”門外道:“小弟是山下劉念嗣,不是 甚麼怪。”直生見說出話來,側身去聽,果然是劉念嗣聲音,原 是他相好的舊朋友,恍忽之中,要起開門。想一想道:“劉念嗣 已死過幾時,這分明是鬼了。”不走起來。門外道:“你不肯起來 放我,我自家會走進來。”說罷,只聽得房門矻矻有聲,一直走 進房來。月亮媄銢搘h,果然是一個人,踞在禪椅之上,肆然坐 下,大呼道:“公言!公言!故人到此,怎不起來相揖?”直生道 :“你死了,為何到此?”鬼道:“與足下往來甚久,我原不曾死 ,今身子見在,怎麼把死來戲我?”直生道:“我而今想起來,你 是某年某月某日死的,我於某日到你家送葬,葬過了才回家的。 你如今卻來這塈@怪,你敢道我怕鬼,故戲我麼?我是鐵漢子, 膽氣極壯,隨你甚麼千妖百怪,我決不怕的!”鬼笑道:“不必多 言。實對足下說,小弟果然死久了。所以不避幽明,昏夜到此尋 足下者,有一腔心事,要訴與足下,求足下出一臂之力。足下許 我,方才敢說。”直生道:“有何心事?快對我說。我念平日相與 之情,倘可用力,必然盡心。” 鬼歎息了一會,方說道:“小弟不幸去世,不上一年,山妻房 氏即便改嫁。嫁也罷了,凡我所有箱匣貨財、田屋文券,席捲而 去。我止一九歲兒子,家財分毫沒分,又不照管他一些,使他饑 寒伶仃,在外邊乞丐度日。”說到此處,豈不傷心!便哽哽咽咽 哭將起來。直生好生不忍,便道:“你今來見我之意,想是要我 收拾你令郎麼?”鬼道:“幽冥悠悠,徒見悲傷,沒處告訴,今特 來見足下。要足下念平生之好,替我當官一說,申此冤恨。追出 家財,付與吾子,使此子得以存活。我瞑目九泉之下,當效結草 銜環之報。”直生聽罷,義氣憤憤,便道:“既承相托,此乃我身 上事了,明日即當往見縣官,為兄申理此事。但兄既死無對證, 只我口說有何憑據?”鬼道:“我一一說來,足下須記得明白。我 有錢若干,粟若干,布帛若干,在我妻身邊,有一細帳在彼減妝 匣內,匙鑰緊系身上;田若干畝,在某鄉;屋若干間,在某堙A 俱有文契在彼房內紫漆箱中,時常放在床頂上。又有白銀五百兩 ,寄在彼親賴某家$ 首來的。”此時直生 已寫完了帳,走將出來道:“晚間的事,多在小生肚堙C”堨蕨D :“這等,也要煩官人見一見知縣相公,做個證見。”直生道:“ 我正要見知縣相公有話說。” 堨艘N齊了一班地方人,張家孝子扶從了扛屍的,直秀才自 帶了寫的帳,一擁下山,同到縣堥荂C此時看的何止人山人海, 嚷滿了縣堂。知縣出堂,問道:“何事喧嚷?”堨縝P兩處地方一 齊跪下,道:“地方怪異,特來告明。”知縣道:“有何怪異?” 正道:“剡溪堨螳a張某,新死入殮,屍首忽然不見。第二日卻 在鹿胎山上庵中,抱住佛堂柱子。見有個直秀才在山中歇宿,見 得來時明白。今本家連柱取下,將要歸家。小人見此怪異,關係 地方,不敢不報。故連作怪之屍,並一干人等,多送到相公台前 ,憑相公發落。”知縣道:“我曾讀過野史,死人能起,喚名屍蹶 ,也是人世所有之事。今日偶然有此,不足為異。只是直秀才所 見來的光景是怎麼樣的?”直生道:“大人所言屍蹶固是,但其間 還有好些緣故。此屍非能作怪,乃一不平之鬼,借此屍來托小生 求申理的。今見大人,當以備陳。只是此言未可走泄,望大人主 張,發落去了這一干人,小生別有下情實告。” 知縣見說得有些因由,便叫該房與地方取詞立案,打發張家 親屬領屍歸殮,各自散去,單留著直生問說備細。直生道:“小 生有個舊友劉念嗣,家事盡也溫飽,身死不多時,其妻房氏席捲 家資,改嫁後夫,致九歲一子流離道路。昨夜鬼扣山庵,與小生 訴苦,備言其妻所掩沒之數及寄頓之家,朗朗明白,要小生出身 代告大人台下,求理此項。小生義氣所激,一力應承。此鬼安心 而去。不想他是借張家新屍附了來的,鬼去屍存,小生覺得有異 ,離了房門走出,那屍就來趕逐小生,遇柱而抱。幸已天明,小 生得脫。故地方見此異事,其實乃友人這一點不平之怨氣所致。 今小生記其所言,滿錄一紙。大人台鑒,照此單款為小生一追, 使此子成立。不枉此鬼苦苦見托之意,亦是大人申冤理枉,救困 存孤之大德也。”知縣聽罷,道:“世間有此薄行之婦,官府不知 ,乃使鬼來求申,有愧民牧矣!今有煩先生做個證明,待下官盡 數追取出來。”直生道:“待小生去尋著其子,才有主腦。”知縣 道:“追明瞭家財,然後尋其子來給還,未為遲也,不可先漏機 關。”直生道:“大人主張極當。”知縣叫直生出外邊伺候,密地 僉個小票,竟拿劉念嗣原妻房氏到官。 原來這個房氏,小名恩娘,體態風流,情性淫蕩。初嫁劉家 ,雖則家道殷厚,爭奈劉生稟賦羸弱,$ ”約了五六個夥伴,到王林店中來買酒吃。 吃得半闌,大叫道:“店主人!有魚肉回些我們下酒。”王妻應道 :“我店堨u是腐酒,沒有葷菜。”做公的道:“又不白吃了你們 的,為何不肯?”王妻道:“家堣ㄣ縝陰o,變不出來,誰說白吃 !”一個做公的,便倚著酒勢,要來尋非,走起來道:“不信沒有 ,待我去搜看!”望著內堳K走,一個趕來相勸,已被他搶入廚 房中,故意將灶上一撞,撞下一塊磚來,跌得粉碎。王妻便發話 道:“誰人家沒個內外?怎吃了酒沒些清頭,趕到人家廚房中, 灶砧多打碎了!”做公的回嗔作喜道:“店家娘子,不必發怒,灶 砧小事,我收拾好還你。”便把手去?那碎處,王妻慌忙將手來遮 掩道:“不妨事,我們自家修罷!”做公的看見光景有些尷尬,不 由分說,索性用力一推,把灶角多推塌了,堶掬S出白晃晃大錠 銀子一堆來,胡哨一聲道:“在這堣F!”眾人一齊起身趕進來看 見,先把王妻拴起,正要根究王林,只見一個人撞將進來道:“ 誰在我家羅?!”眾人看去,認得是王林,喝道:“拿住!拿住! ”王林見不是頭,轉身要走,眾做公的如鷹拿雀,將索來綁縛了 。一齊動手,索性把灶頭扒開,取出銀子,數一數看,四百錠多 在,不曾動了一些,連人連贓,一起解到帥府。吳帥取問口詞, 王林招說:“打劫袁將官船上銀兩是實。”推究黨與,就是平日與 妻子往來的鄰近一夥惡少年,共有二十餘人。密地擒來,不曾脫 了一個,招情相同,即以軍法從事,立時梟首,妻子官賣。方才 曉得前日屈了盛統領並一乾親校,放了出獄。若不是這日王林敗 露,再隔一晚,盛統領並親校的頭,多不在頸上了。古 可見天下的事,再不可因疑心妄坐著人的。而今也為一樁失 盜的事,疑著兩個人,後來卻得清官辨白出來,有好些委曲之處 ,待小子試說一遍:訟獄從來假,翻訟夢寐真。莫將幽暗事,冤 卻眼前人。 話說國朝正德年間,陝西有兄弟二人,一個名喚王爵,一個 名喚王祿。祖是個貢途知縣,致仕在家;父是個鹽商,與母俱在 堂。王爵生有一子,名一皋;王祿生有一子,名一夔。爵、祿兩 人幼年俱讀書,爵進學為生員。祿廢業不成,卻精於商賈榷算之 事。其父就帶他去山東相幫種鹽,見他能事,後來其父不出去了 ,將銀一千兩托他自往山東做鹽商去。隨行兩個家人,一個叫做 王恩,一個叫做王惠,多是經歷風霜、慣走江湖的人。王祿到了 山東,主仆三個,眼明手快,算計過人,撞著時運又順利,做去 就是便宜的,得利甚多。 自古道:飽暖思淫欲。王祿手頭饒$ 兵戈,只有福建平靜;況繆君在彼為官,可以投托 。但道途阻塞,人口牽連,行動不得。莫若尋個海船,搭了他由 天津出海,直趨福州。一路海洋,可以徑達,便可挈家而去了。 ”商量已定,收拾了些零剩東西,載了一家上了海船,看了風訊 開去。不則幾時,到了福州地面。 自實上岸,先打聽繆千戶消息。見說繆千房正在陳友定幕下 當道用事,威權隆重,門庭赫奕,自實喜之不勝,道是來得著了 。匆忙之中,未敢就去見他,且回到船媢鴭d子說道:“問著了 繆家,他正在這媬鹿Y,便是我們的造化了。”大家歡喜。自實 在福州城中賃下了一個住居,接妻子上來,安頓行李停當,思量 要見繆千戶。轉一個念頭道:“一路受了風波,顏色憔悴,衣裳 襤褸,他是興頭的時節,不要討他鄙賤,還宜從容為是。”住了 多日,把冠服多整飾齊楚,面龐也養得黑色退了,然後到門求見 。門上人見是外鄉人,不肯接帖。問其來由,說是山東。門上人 道:“我們本官最怕鄉里來纏,門上不敢稟得,怕惹他惱燥。等 他出來,你自走過來覿面見他,須與吾們無干。他只這個時節出 來快了。”自實依言站著等候。果然不多一會,繆千戶騎著馬出 來拜客。自實走到馬前,躬身打拱。繆千戶把眼看到別處,毫釐 不象認得的。自實急了,走上前去說了山東土音,把自己姓名大 聲叫喊。繆千戶聽得,只得叫攏住了馬,認一認,假作吃驚道: “原來是我鄉親,失瞻,失瞻!”下馬來作了揖,拉了他轉到家 來,敘了賓主坐定。一杯茶罷,千戶自立起身來道:“適間正有 小事要出去,不得奉陪。且請仁兄回寓,來日薄具小酌,奉請過 來一敘。”自實不曾說得甚麼,沒奈何且自別過。 等到明日,千戶著個人拿了一個單帖來請自實。自實對妻子 道:“今日請我,必有好意。”歡天喜地,不等再邀,跟著就走。 到了衙內,千戶接著。自實只說道長久不見,又遠來相投,怎生 齊整待他。誰知千戶意思甚淡,草草酒果三杯,說些地方上大概 的話,略略問問家中兵戈光景、親眷存亡之類,毫釐不問著自實 為何遠來,家業興廢若何。比及自實說著遭劫逃難,苦楚不堪, 千戶聽了,也只如常,並無驚駭憐恤之意。至於借銀之事,頭也 不提起,謝也不謝一聲。自實幾番要開口,又想道:“剛到此地 ,初次相招,怎生就說討債之事?萬一衝撞了他,不好意思。” 只得忍了出門。到了下處,旅寓荒涼,柴米窘急。妻子問說,“ 何不與繆家說說前銀,也好討些來救急。”自實說初到不好啟齒 ,未曾說得的緣故。妻子怨悵道:“我們萬里遠來,所幹何事? $ 羅(革蔑)。美人美人兮歸去來,莫作朝雲暮雨兮飛陽臺。 嵩山採菖蒲者(卷二五(二)一四五八) 神人多古貌,雙耳下垂肩。嵩岳逢漢武,疑是九疑仙。我來採菖蒲,服食可延年 。言終忽不見,滅影入雲煙。喻帝竟莫悟,終歸茂陵田。 瑩禪師房觀山海圖(卷二四(二)一四二九) 真僧閉精宇,滅跡含達觀。列障圖雲山,攢峰入霄漢。丹崖森在目,清晝疑 卷幔。蓬壺來軒窗,瀛海入几案。煙濤爭噴薄,島嶼相淩亂。征帆飄空中,瀑水 灑天半。崢嶸若可涉,想像徒盈嘆。杳與真心冥,遂諧靜者翫。如登赤城裏,揭 涉滄洲畔。即事能娛人,從茲得蕭散。 襄陽曲四首(卷五(一)三七四)   其一   襄陽行樂處,歌舞白銅鞮。江城回淥水,花月使人迷。   其二   山公醉酒時,酩酊高陽下。頭上白接羅,倒著還騎馬。 峴山臨漢江,水綠沙如雪。上有墮淚碑,青苔久磨滅。 且醉習家池,莫看墮淚碑。山公欲上馬,笑殺襄陽兒。 襄陽歌(卷七(一)四七三) 落日欲沒峴山西,倒著接■花下迷。襄陽小兒齊拍手,攔街爭唱白銅鞮。 傍人借問笑何事,笑殺山公醉似泥。鸕鶿杓,鸚鵡杯。百年三萬六千日, 一日須傾三百杯。遙看漢水鴨頭綠,恰似葡萄初醱醅。此江若變作春酒, 壘麴便築糟丘臺。千金駿馬換小妾,醉坐雕鞍歌落梅。車旁側挂一壺酒, 鳳笙龍管行相催。咸陽市中嘆黃犬,何如月下傾金罍?君不見!晉朝羊公一片石 ,龜頭剝落生莓苔。淚亦不能為之墮,心亦不能為之哀。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 玉山自倒非人推。舒州杓,力士鐺。李白與爾同死生,襄王雲雨今安在?江水東 流猿夜聲。 題元丹丘山居(卷二五(二)一四三八) 故人棲東山,自愛丘壑美。青春臥空林,白日猶不起。松風清襟袖;石潭洗心耳 。羨君無紛喧,高枕碧霞裏。 贈張公洲革處士(卷九(一)六六三) 列子居鄭圃,不將眾庶分。革侯遁南浦,常恐楚人聞。抱甕灌秋蔬,心閑遊天雲 。每將瓜田叟,耕種漢水濱。時登張公洲,入獸不亂群。井無桔槔事,門絕刺繡 文。長揖二千石,遠辭百里君。斯為真隱者,吾黨慕清芬。 題元丹丘潁陽山居并序(卷二五(二)一四三九)    丹丘家於潁陽,新卜別業,其地北倚馬嶺,連峰高丘,南瞻鹿臺,極目汝海 。雲巖映鬱,有佳致焉。白從之遊,故有此作。仙遊渡潁水,訪$ 。暫出東城邊,遂遊西巖前。橫天聳翠壁,噴壑鳴紅泉。尋幽殊未歇,愛此春 光發。溪傍饒名花,石上有好月。命駕歸去來,露華生翠苔。淹留惜將晚,復聽 清猿哀。清猿斷人腸,遊子思故鄉。明發首東路,此歡焉可忘。 秋獵孟諸夜歸置酒單父東樓觀妓(卷二十(二)一一五三)(從郁賢皓《謫仙詩豪 李白》說) 傾暉速短炬,走海無停川。冀餐圓丘草,欲以還頹年。此事不可得,微生若浮煙 。駿發跨名駒,雕弓控鳴弦。鷹豪魯草白,狐兔多肥鮮。邀遮相馳逐,遂出城東 田。一掃四野空,喧呼鞍馬前。歸來獻所獲,炮炙宜霜天。出舞兩美人,飄颻若 雲仙。留歡不知疲,清曉方來旋。 月下獨酌四首(卷二三(二)一三三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其一(頁一三三一)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 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校〕 題:敦煌殘卷作月下對影獨酌。又合一、二首為一首,無三、四兩首。兩宋本 、繆本題下俱注云:長安。 花間:間,王本注云:一作下,《文苑》作前。胡本注云:一作下。咸本作下 ,注云:一作間。 舉杯:舉,咸本注云:一作■(音義同攬)。    月將影:敦煌殘卷作明月影。 邈雲漢:胡本、《英華》俱注云:一作碧嵒(原字「山」在「品」上)畔。   〔注〕 無情遊:忘情之遊。(月、影既無情故也)    相期:相待,相約。    邈:遙遠    雲漢:銀河,意指天上。亦為仙境之代詞也。   〔評箋〕 沈德潛云:脫口而出,純乎天籟。此種詩人不易學。(唐詩別裁)    附:《鮑照集》卷二頁三六023代少年時至衰老行   憶昔少年時,馳逐好名晨。結友多貴門,出入富兒鄰。綺羅豔華風,車馬自揚 塵。歌唱青齊女,彈箏趙燕人。好酒多芳氣,餚味厭時新。今日每相念,此事 邈無因。寄語後生子,〔作樂當及春〕。 其二(頁一三三二)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媿天 。已聞清比聖,復道酌如賢。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盃通大道,一斗合自 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 郡都督,廣平 太守,襲廣武伯。皆納忠王庭,名鏤鐘鼎,侯伯繼跡,故可略而言焉。   公即廣武伯之元子也。年十九,拜北海壽光尉。心不挂細務,口不言人非, 群吏罕測,望風敬憚。秩滿,轉右武衛蒼曹參軍,次任趙郡昭慶縣令。奉詔修 建初、啟運二陵,總徙五郡,支用三萬貫。舉築雷野,不鞭一人,功成餘八千貫 。其幹能之聲大振乎齊趙矣。時名卿巡按,陵有黃赤氣,上衝太微,散為慶雲數 千處,蓋精勤動天地也如此。因粉圖奏名,編入國史。   天寶四載,拜虞城令,而天章寵榮,俾金玉王度,炯若七曜,昭回堂隅。於 戲!敬之哉!宸威臨顧,作訓以理,其俗魯而木,舒而徐。急則狼戾,緩則鳥散 。公酌以釣道,和之琴心。于是安四人,敷五教,處必糲食,行惟單車。觀其約 而吏儉,仰其敬而俗讓,激直士之素節,揚廉夫之清波。三月政成,鄰境取則。 因行春,見枯骸于路隅,惻然疚懷,出俸而葬。由是百里掩骼,四封歸仁。有居 喪行號城市中者,習以成俗,公勗之親鄰,厄以凶事,而鰥寡惸獨,眾所賴焉。 可謂變其頹風,永錫爾類。   先時邑中有聚黨橫猾者,實惟二耿之族,幾百家焉。公訓為純人,易其里曰 大忠正之里。北境黎丘之古鬼焉,或醉父以刃其子,自公到職,蔑聞為災。官宅 舊井,水清而味苦,公下車嘗之,莞爾而笑曰:「既苦且清,足以符吾志也。」 遂汲用不改,變為甘泉。蠡丘館東有三柳焉,公往來憩之,飲水則去,行路勿剪 ,比於甘棠,鄉人因樹而書頌四十有六篇。     惟公志氣塞乎天地,德音發乎聲容,縞乎若寒崖之霜,湛乎若清川之月。彈   惡雪善,速若箭飛。尤能筆工新文,口吐雅論。天下美士,多從之遊。非汝陽三 公三伯之積德,則何以生此?邑之賢老流楚(王褱)等乃相謂曰:我李公以神明之 化,大賴於虞人,虞人陶然,歌詠其德。官則敬,去則思。山川鬼神猶懷之,況 于人乎?乃咨群寮,興去思之頌。縣丞王彥暹,員外丞魏陟,主簿李詵,縣尉李 向、趙濟、盧榮等,同德比義,好謀而成。相與採其(王褱)蹤茂行,俾刻石篆美 ,庶清風令名,奮乎百世之上。其詞曰:   激揚之水兮,白石有鑿。李公之來兮,雪虞人之惡。厥德孔昭,折獄既清。 五教大行,殷雲雷之聲。既父其父,又子其子。春之以風,化成草靡。乃影我崗 ,乃雨我田。陽$ ) 01小時不識月,02呼作白玉盤。03又疑瑤臺鏡,04飛在青雲端。 05仙人垂兩足,06桂樹何團團?07白兔擣藥成,08問言與誰餐? 09蟾蜍蝕圓影,10大明夜已殘。11羿昔落九烏,12天人清且安。 13陰精此淪惑,14去去不足觀。15憂來其如何?16悽愴摧心肝。  〔注〕   仙人垂兩足:《太平御覽》卷四:虞喜《安天論》曰:「俗傳月中仙人桂樹,今   視其初生,見仙人之足漸已成形,桂樹後生焉。」 蟾蜍:《淮南子.精神訓》:「月中有蟾蜍。」高誘注:「蟾蜍,蝦蟆也。」又  《說林訓》:「月照天下,蝕于詹諸。」高誘注:「詹諸,月中蝦蟆。食月,  故曰蝕于詹諸。」 九烏:《楚辭.天問》:「羿焉彃日,烏焉解羽?」王逸注:「《淮南》言堯時   十日並出,草木焦枯。堯令羿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烏皆死,墮其羽翼,   故留其一日也。」  自梁園至敬亭山見會公談陵陽山水兼期同遊因有此贈(卷十二(一)七九一) 我隨秋風來,瑤草恐衰歇。中途寡名山,安得弄雲月?渡江如昨日,黃葉向人飛 。敬亭愜素尚,弭棹流清輝。冰谷明且秀,陵巒抱江城。粲粲吳與史,衣冠耀天 京。水國饒英奇,潛光臥幽草。會公真名僧,所在即為寶。開堂振白拂,高論橫 青雲。雪山掃粉壁,墨客多新文。為余話幽棲,且述陵陽美。天開白龍潭,月映 清秋水。黃山望石柱,突兀誰開張?黃鶴久不來,子安在蒼茫。東南焉可窮?山 鳥飛絕處。稠疊千萬峰,相連入雲去。聞此期振策,歸來空閉關。相思如明月, 可望不可攀。何當移白足,早晚淩蒼山?且寄一書札,令予解愁顏。  別韋少府(卷十五(一)九四六) 西出蒼龍門,南登白鹿原。欲尋商山皓,猶戀漢皇恩。水國遠行邁,仙經深討論 。洗心句溪月,清耳敬亭猿。築室在人境,閉關無世諠。多君枉高駕,贈我以微 言。交乃意氣合,道因風雅存。別離有相思,瑤瑟與金樽。 金陵江上遇蓬池隱者(卷二三(二)一三四三) 心愛名山遊,身隨名山遠。羅浮麻姑臺,此去或未返。遇君蓬池隱,就我石上飯 。空言不成歡,強笑惜日晚。綠水向雁門,黃雲蔽龍山。嘆息兩客鳥,徘徊吳越 間。共語一執手,留連夜將久。解我紫綺裘,且換金陵酒。酒來笑復歌,興酣樂 事多。水影弄月色,清光奈愁何!明晨挂帆席,離恨滿滄波。 $ 我家敬亭下,輒繼謝公作。相去數百年,風期宛如昨。登高素秋月,下望青山郭 。俯視鴛鷺群,飲啄自鳴躍。夫子雖蹭蹬,瑤臺雪中鶴。獨立窺浮雲,其心在寥 廓。時來一顧我,笑飯葵與藿。世路如秋風,相逢盡蕭索。腰間玉具劍,意許無 遺諾。壯士不可輕。相期在雲閣。 登敬亭山南望懷古贈竇主簿(卷十二(一)八○九) 敬亭一迴首,目盡天南端。仙者五六人,常聞此遊盤。谿流琴高水,石聳麻姑壇 。白龍降陵陽,黃鶴呼子安。羽化騎日月,雲行翼鴛鸞。下視宇宙間,四溟皆波 瀾。汰絕目下事,從之復何難?百歲落半途,前期浩漫漫。強食不成味,清晨起 長歎。願隨子明去,鍊火燒金丹。 登敬亭北二小山余時客逢崔侍御並登此地(卷二一(二)一二五七) 送客謝亭北,逢君縱酒還。屈盤戲白馬,大笑上青山。迴鞭指長安,西日落秦關 。帝鄉三千里,杳在碧雲間。  過崔八丈水亭(卷二一(二)一二五八) 高閣橫秀氣,清幽併在君。簷飛宛溪水,窗落敬亭雲。猿嘯風中斷,漁歌月裏聞 。閑隨白鷗去,沙上自為群。 憶崔郎中宗之遊南陽遺吾孔子琴撫之潸然感舊(卷二三(二)一三五九) 昔在南陽城,唯餐獨山蕨。憶與崔宗之,白水弄素月。時過菊潭上,縱酒無休歇 。泛此黃金花,頹然清歌發。一朝摧玉樹,生死殊飄忽。留我孔子琴,琴存人已 沒。誰傳廣陵散?但哭邙山骨。泉戶何時明?長歸狐兔窟。 獨坐敬亭山(卷二三(二)一三五四) 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注〕 敬亭山:在今安徽宣城縣北。 謝公亭(卷二二(二)一三一一) 謝亭離別處,風景每生愁。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鳴秋 。今古一相接,長歌懷舊遊。 餞校書叔雲(卷十八(二)一○六二) 少年費白日,歌笑矜朱顏。不知忽已老,喜見春風還。惜別且為懽,徘徊桃李間 。看花飲美酒,聽鳥臨晴山。向晚竹林寂,無人空閉關。 題宛溪館(卷二五(二)一四五○) 吾憐宛溪好,百尺照心明。何謝新安水?千尋見底清。白沙留月色,綠竹助秋聲 。卻笑嚴湍上,於今獨擅名。 魏郡別蘇明府西北游(卷十五(一)九一二) 魏都接燕趙,美女誇芙蓉。淇水流碧玉,舟車日奔衝。青樓夾兩岸,萬室喧歌鐘 。天下稱豪貴,遊此每相逢。洛陽蘇季子,劍戟森詞鋒$ 逢支遁,高談出 有無。 贈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卷十二(一)七七六) 白若白鷺鮮,清如清唳蟬。受氣有本性,不為外物遷。飲水箕山上,食雪首陽巔 。迴車避朝歌,掩口去盜泉。岧嶢廣成子,倜儻魯仲連。卓絕二公外,丹心無間 然。昔攀六龍飛,今作百鍊鉛。懷恩欲報主,投佩向北燕。彎弓綠弦開,滿月不憚 堅.閑騎駿馬獵,一射兩虎穿.回旋若流光,轉背落雙鳶.胡虜三嘆息,兼知五兵權。 鎗鎗突雲將,卻掩我之妍。多逢勦絕兒,先著祖生鞭。據鞍空矍鑠,壯志 竟誰宣。蹉跎復來歸,憂恨坐相煎。無風難破浪,失計長江邊。危苦惜頹光,金 波忽三圓。時游敬亭上,閑聽松風眠。或弄宛溪月,虛舟信洄沿。顏公二十萬, 盡付酒家錢。興發每取之,聊向醉中仙。過此無一事,靜談秋水篇。君從九卿來 ,水國有豐年。魚鹽滿市井,布帛如雲煙。下馬不作威,冰壺照清川。霜眉邑中 叟,皆美太守賢。時時慰風俗,往往出東田。竹馬數小兒,拜迎白鹿前。含笑問 使君,日晚可迴旋?遂歸池上酌,掩抑清風絃。曾標橫浮雲,下撫謝朓肩。樓高 碧海出,樹古青蘿懸。光祿紫霞杯,伊昔忝相傳。良圖掃沙漠,別夢繞旌旃。富 貴日成疏,願言杳無緣。登龍有直道,倚玉阻芳筵。敢獻繞朝策,思同郭泰船。 何言一水淺,似隔九重天。崔生何傲岸,縱酒復談玄。身為名公子,英才苦迍邅 。鳴鳳托高梧,淩風何翩翩?安知慕群客,彈劍拂秋蓮? 贈崔司戶文昆季(卷十(一)六九四) 雙珠出海底,俱是連城珍。明月兩特達,餘輝旁照人。英聲振名都,高價動殊鄰 。豈伊箕山故?特以風期親。惟昔不自媒,擔簦西入秦。攀龍九天上,忝列歲星 臣。布衣侍丹墀,密勿草絲綸。才微惠渥重,讒巧生緇磷。一去已十年,今來復 盈旬。清霜入曉鬢,白露生衣巾。側見綠水亭,開門列華茵。千金散義士,四座 無凡賓。欲折月中桂,持為寒者薪。路旁已竊笑,天路將何因?垂恩儻丘山,報 德有微身。 聽蜀僧濬彈琴(卷二四(二)一四一六) 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客心洗流水,遺響入霜鐘 。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  〔注〕 蜀僧濬:按:卷十二有〈贈宣州靈源寺仲濬公〉詩,自即其人,詩亦當作於宣城 綠綺:傅玄〈琴賦序〉:楚王有琴曰繞梁,司馬相如有綠綺,蔡邕有焦尾,$ 謠頌以名之,則必與謝公 北亭同不朽矣。白以為謝公德不及後世,亭不留要衝,無勿拜之言,鮮登高之賦 ,方今之日,我則過矣。敢詢耆老而作頌曰: 耽耽高亭,趙公所營.如鰲背突兀于太清,如鵬翼開張而欲行.趙公之宇,千載有 睹.必恭必敬,爰遊爰處。瞻而思之,罔敢大語。趙公來翔,有禮有章。煌煌鏘鏘 ,如文翁之堂。清風洋洋,永世不忘。 756 丙申 肅宗 至德一(玄宗天寶一五) 七月改元 ~t48fm3x2l20; ■祿山自稱大燕皇帝,改元聖武。 許遠為睢陽太守。 賊史思明陷常山, 復陷九郡。 子儀薦李光弼為河東節度使。光弼入常山,執安思義與思明 戰,大敗之。 真源令張巡起兵雍邱討賊。 子儀、光弼與思明戰於九門 ,敗之,進拔趙郡。又戰於嘉山,大敗之,復河北十餘郡。 六月,哥舒 翰戰於靈寶,大敗,賊遂入關。 國忠定議幸蜀。 帝出奔蜀,次馬嵬, 國忠及溎妃誅。  留太子東討賊。 子儀、光弼聞京師陷,引 兵入井陘。 七月,太子即位於靈武,尊帝為上皇。 上皇至蜀。 令狐 潮圍雍邱。  ▲李白五十六歲。與宗氏夫人隱居廬山屏風疊。永王璘水軍至尋陽,三次遣使聘請 。李白告別宗氏夫人,赴永王璘幕。  【詩】 別內赴徵三首(卷二五(二)一四八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李白   全集校注彙釋集評(七)三七一○ 其一(頁一四八八) 王命三徵去未還,明朝離別出吳關。白玉高樓看不見,相思須上望夫山。  〔注〕 王命:永王璘之辟書。 吳關:潯陽(今江西九江市)古豫章(今江西省)地處春秋吳國上游,楚國下游   ,因稱「吳頭楚尾」,廬山由此亦可稱曰吳關。 望夫山:《太平寰宇記》卷一○五江南西道太平州當塗縣:「望夫山在縣北四十   七里,昔人往楚,累歲不還,其妻登此山望夫,乃化為石。周迴五十里,高一   百丈,臨江。」安注:「望夫山所在多有,此處虛寫,非實指。」 其二(頁一四八九) 出門妻子強牽衣,問我西行幾日歸?歸時儻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  〔注〕 莫見蘇秦不下機:《戰國策.秦策》:「蘇秦說秦王,書十上而不行,‥‥‥歸   至家$ 萬乘尊。淫樂心不極,雄豪安足論?西海宴王母,北宮邀上元 。瑤水聞遺歌,玉杯竟空言。靈跡成蔓草,徒悲千載魂。  「桃花開東園」詩(古風五十九首之四七)(卷二(一)一七三) 桃花開東園,含笑誇白日。偶蒙春風榮,生此豔陽質。豈無佳人色?但恐花不實 。宛轉龍火飛,零落早相失。詎知南山松,獨立自蕭飋?  「秦皇按寶劍」詩(古風五十九首之四八)(卷二(一)一七四)   秦皇按寶劍 ,赫怒震威神。逐日巡海石,驅石駕滄津。徵卒空九(穴禹),作橋傷萬 人。但求蓬島藥,豈思農(戶鳥)春?力盡功不贍,千載為悲辛。   「美人出南國」詩(古風五十九首之四九)(卷二(一)一七五) 美人出南國,灼灼芙蓉姿。皓齒終不發,芳心空自持。由來紫宮女,共妒青蛾眉 。歸去瀟湘沚,沉吟何足悲?  「宋國梧臺東」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五○)(卷二(一)一七六) 宋國梧臺東,野人得燕石。誇作天下珍,卻哂趙王璧。趙璧無緇磷,燕石非貞真 。流俗多錯誤,豈知玉與(王民)?  「倚劍登高臺」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五四)(卷二(一)一八二) 倚劍登高臺,悠悠送春目。蒼榛蔽層丘,瓊草隱深谷。鳳鳥鳴西海,欲集無珍木 。鸒斯得所居,蒿下盈萬族。晉風日已頹,窮途方慟哭。  「齊瑟彈東吟」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五五)(卷二(一)一八三) 齊瑟彈東吟,秦絃弄西音。慷慨動顏魄,使人成荒淫。彼美佞邪子,婉孌來相尋 。一笑雙白璧,再歌千黃金。珍色不貴道,詎惜飛光沉?安識紫霞客,瑤臺鳴素  「羽族稟萬化」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五七)(卷二(一)一八五) 羽族稟萬化,小大各有依。周周亦何辜!六翮掩不揮。願銜眾禽翼,一向黃河飛 。飛者莫我顧,嘆息將安歸?  飛龍引二首 其一(卷三(一)二三一) 黃帝鑄鼎於荊山,練丹砂。丹砂成黃金,騎龍飛上太清家。雲愁海思令人嗟。宮 中綵女顏如花。飄然揮手淩紫霞。從風縱體登鸞車。登鸞車,侍軒轅。遨遊青天 中,其樂不可言。 其二(卷三(一)二三二) 鼎湖流水清且閑。軒轅去時有弓劍,古人傳道留其間。後宮嬋娟多花顏。乘鸞飛 煙亦不還。騎龍攀天造天關。造天關,聞天語。屯雲河車載玉女。載玉女,過紫 皇。紫皇乃賜白兔所禱之藥方。後天而老凋三光。下視瑤池見王母,蛾眉蕭颯如 秋霜。  長相思(卷三(一)二四四)$ 未完,立起身把錢士命轉推在稱孤 椅裡,沉沉的睡去了。單八姐見他們這般光景,只得先自回去。   施利仁同妻子、一班小娘兒也辭了妒斌,出孟門而走。誰知錯了道兒,領到 一條獨木橋邊,小娘兒腳小伶仃,不能過去。施利仁無奈扶了這幾個小娘兒過了 橋去,他與妻子仍回走熱路去了。   那妒斌看見眾人都散,錢士命仍在睡夢中,輕輕的把他耳朵掩了,將庫門上 的鈴兒偷了下來,開了門,取出金銀錢拿去藏在自己房中。錢士命迷迷朦朦睡在 稱孤椅裡,一些也不曉得。   忽聽見眭炎、馮世進來報道:「外面有個人,手中拿了一件東西,牽著一隻 走獸,要見將軍.」錢士命朦朧問道:「他是什麼樣人?」眭炎、馮世道:「他 姓賈,自號斯文.」錢士命道:「又是什麼賈斯文,可厭,可厭。且著他進來.」 眭炎、馮世忙傳進這個賈斯文。他見了錢士命,就雙手捧了一隻殷琴,恭恭敬敬 獻上將軍。錢士命道:「你手中是什麼東西?」賈斯文道:「這是一張古琴,還 是殷朝留至如今,名曰殷琴。曉得將軍是個知音,所以特來獻上。聞得將軍府上 的金銀錢,真是人間至寶,欲求將軍賜與學生一觀.」錢士命道:「聽得說你還 有什麼走獸在外.」賈斯文道:「正是。學生久聞將軍愛吃帶角水牛,尋常走獸, 恐不合將軍之意,覓得一隻蠻牛,敬送將軍.」錢士命道:「牛在那裡?」賈斯 文道:「不便牽進,現在夢生草堂中.」錢士命同賈斯文踱出自室,到了夢生草 堂,坐在有主椅上,看了這牛,說道:「此牛泰性如何?」賈斯文道:「此牛不 比凡牛.」   生頭出角,推搖不動。雖然毛面畜生,腳力實大。   不脫四腳爬踅,肩膀卻硬。牯牛身上拔根毛,本來易事。此牛一毛不拔;撳 牛頭不肯吃草,原難勉強,此牛不吃好草。強頭白腦,也有人來拔頭截角,旁若 無人,也要被人牽來了鼻頭繩團團轉。   錢士命道:「此牛甚合我意。但是有些毛病.」賈斯文道:「並無毛病.」錢 士命道:「你不信,我指與你看.」便把一口氣哈去,一個牛頭幾乎被他哈熱, 吹得牛毛根根豎起。但見毛縫中,一片頑皮,皮上斑疤甚多,錢士命道:「此等 色澤,總屬皮軟之故,不算老結,這就是毛病.」賈斯文道:「這不是毛病,是 皮裡病。若然順毛捋去,便覺一如細絲,一些也看不出.」錢士命道:「此牛可 有什麼好處?」賈斯文道:「此牛能知殷琴,學生若彈時,他便顛頭顛腦,深會 我意.」錢士命道:「你試彈與我看.」賈斯文隨手將殷琴攏好,對著這只蠻牛, 手忙腳亂,彈了一套「纏一技花」。果然這牛把頭亂顛。   你道這蠻牛$ 彫琢玉哉?」   齊人伐燕,勝之。宣王問曰:「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 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 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 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   十一   齊人伐燕,取之。諸侯將謀救燕。宣王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對曰:「臣聞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書曰:『 湯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 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誅其君而弔其民,若時雨 降,民大悅。書曰:『徯我后,后來其蘇。』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己 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係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 ,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彊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 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於燕眾,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   十二   鄒與魯鬨。穆公問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誅之,則不可勝誅 ;不誅,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則可也?」   孟子對曰:「凶年饑歲,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而 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 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   十三   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間於齊楚。事齊乎?事楚乎?」孟子對曰:「是謀非 吾所能及也。無已,則有一焉:鑿斯池也,築斯城也,與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則是 可為也。」   十四   滕文公問曰:「齊人將築薛,吾甚恐。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擇而取之,不得已 也。苟為善,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君子創業垂統,為可繼也。若夫成功,則天也。君 如彼何哉?彊為善而已矣。」   十五   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竭力以事大國,則不得免焉。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幣,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馬,不 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屬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 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其$ 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二十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於彀;學者亦必志於彀。大匠誨人,必以規矩;學者 亦必以規矩。」 卷之六告子下   任人有問屋廬子曰:「禮與食孰重?」曰:「禮重。」   「色與禮孰重?」曰:「禮重。」   曰:「以禮食,則飢而死;不以禮食,則得食,必以禮乎?親迎,則不得妻;不親 迎,則得妻,必親迎乎!」屋廬子不能對,明日之鄒以告孟子。孟子曰:「於答是也何 有?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金重於羽者,豈謂一鉤金與一輿羽之 謂哉?取食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 奚翅色重?往應之曰:『紾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紾,則不得食,則將紾之乎? 踰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   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孟子曰:「然。」「交聞文王十尺,湯九 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食粟而已,如何則可?」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 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雛,則為無力人矣;今曰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然則舉烏獲之 任,是亦為烏獲而已矣。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弗為耳。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 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堯之 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   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願留而受業於門。」   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餘師。」   公孫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   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   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有人於此,越人關弓而射之,則己談笑而道之;無他 ,疏之也。其兄關弓而射之,則己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小弁之怨,親親也。 親親,仁也。固矣夫,高叟之為詩也!」曰:「凱風何以不怨?」曰:「凱風,親之過 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 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宋牼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   曰:「吾聞秦楚構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悅,我將見秦王說而罷之,二 王我將有所遇焉。」   曰:「軻也請無問其詳,願聞其指。說之將何如?」   曰:「我將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先生以利說$ 氏。初,後夢神人捧日以授,已而有娠,遂生帝於浚儀官舍。是夜,赤光上騰如火,閭巷聞有異香,時晉天福四年十月七日甲辰也。帝幼不群,與他兒戲,皆畏服。及長,隆准龍顏,望之知為大人,儼如也。性嗜學,宣祖總兵淮南,破州縣,財物悉不取,第求古書遺帝,恒飭厲之,帝由是工文業,多藝能。仕周至供奉官都知。太祖即位,以帝為殿前都虞候,領睦州防禦使。親征澤、潞,帝以大內點檢留鎮,尋領泰甯軍節度使。征李重進,為大內都部署,加同平章事、行開封尹,再加兼中書令。征太原,改東都留守,別賜門戟,封晉王,序班宰相上。   開寶九年冬十月癸醜,太祖崩,帝遂即皇帝位。乙卯,大赦,常赦所不原者鹹除之。丙辰,群臣表請聽政,不許。丁巳,宰相薛居正等固請,乃許,即日移禦長春殿。庚申,以弟廷美為開封尹兼中書令,封齊王;先帝子德昭為永興軍節度使兼侍中,封武功郡王;德芳為山南西道節度使、興元尹、同平章事。薛居正加左僕射,沈倫加右僕射,盧多遜為中書侍郎,曹彬仍樞密使,並同平章事。楚昭輔為樞密使,潘美為宣徽南院使,內外官進秩有差。詔茶、鹽、榷酤用開寶八年額。十一月癸亥朔,帝不視朝。甲子,追冊故尹氏為淑德皇后,越國夫人符氏為懿德皇后。戊辰,罷州縣奉戶。庚午,詔諸道轉運使察州縣官吏能否,第為三等,歲終以聞。命諸州大索知天文術數人送闕下,匿者論死。乙亥,命權知高麗國事王伷為高麗國王。癸未,幸相國寺。己醜,遣著作郎馮正、佐郎張巳使契丹告哀。詔文武官由譴累不齒者,有司毋得更論前過。十二月己亥,置直舍人院。甲寅,禦乾元殿受朝,樂縣而不作。大赦,改是歲為太平興國元年。命太祖子及齊王廷美子並稱皇子,女並稱皇女。丁巳,置三司副使。戊午,契丹遣使來賻。己未,幸講武池,遂幸玉津園。庚申,節度使趙普、向拱、張永德、高懷德、馮繼業、張美、劉廷讓來朝。   二年春正月壬戌,以大行殯,不視朝。丙寅,禁居官出使者行商賈事。戊辰,親試禮部舉人。甲戌,上大行皇帝諡曰英武聖文神德,廟號太祖。丙子,幸相國寺,還,禦東華門觀燈。庚辰,閱禮部貢士十舉至十五舉者百二十人,並賜出身。戊子,命邕州廣源州酋長坦坦綽儂民富為檢校司空、御史大夫、上柱國。辛卯,幸講武池。置江南榷茶場。二月甲午,契丹遣使來賀即位及正旦。吳越國遣使來貢。罷南唐鐵錢。庚子,帝改名炅。壬寅,大宴崇德殿,不作樂。乙巳,幸新鑿池,遂幸講武池,宴射玉津園。丁未,占城國遣使來貢。己酉,令江南諸州鹽先通商處悉禁之。戊午,幸太平興國寺,遂幸造船務。還,幸建隆$ 酉,長子亶生。辛亥,大赦天下,應元符二年已前系官逋負悉蠲之。癸醜,鹿敏求等以應詔上書遷秩。乙卯,請大行皇帝諡于南郊。丁巳,詔範純仁等複官、宮觀,蘇軾等徙內郡居住。癸亥,罷編類臣僚章疏局。乙丑,賜禮部奏名進士及第、出身五百十八人。   五月丁卯朔,罷理官失出之罰。丙子,詔複廢後孟氏為元祐皇后。乙酉,蔡卞罷。己醜,詔追複文彥博、王珪、司馬光、呂公著、呂大防、劉摯等三十三人官。辛卯,還司馬光等致仕遺表恩。癸巳,河北、河東、陝西饑,詔帥臣計度振恤。   六月丙申朔,遼主遣蕭進忠、蕭安世等來弔祭。   秋七月丙寅朔,奉皇太后詔,罷同聽政。丁卯,告哲宗欽文睿武昭孝皇帝諡于天地、宗廟、社稷。戊辰,上寶冊于福寧殿。癸酉,以皇太后還政,減天下囚罪一等,流以下釋之。癸未,遣陸佃、李嗣徽報謝於遼。罷管勾陝西、京、川路坑冶及江西、廣東、湖北、夔、梓、成都路管勾措置鹽事官。辛卯,封子亶為韓國公。   八月戊戌,詔諸路遇民有疾,委官監醫往視疾給藥。庚子,作景靈西宮,奉安神宗神禦,建哲宗神禦殿於其西。辛醜,出內庫金帛二百萬糴陝西軍儲。壬寅,葬哲宗皇帝于永泰陵。丙午,遣董敦逸賀遼主生辰,呂仲甫賀正旦。戊申,高麗王王熙遣使奉表來慰。庚戌,詔以仁宗、神宗廟永世不祧。戊午,以蔡王似為太保。癸亥,祔哲宗神主於太廟,廟樂曰《大成之舞》。   九月甲子,詔修《哲宗實錄》。丙寅,遼遣蕭穆來賀即位。丁卯,減兩京、河陽、鄭州囚罪一等,民緣山陵役者蠲其賦。己巳,幸龍德宮。辛未,章惇罷。丙子,以陳王佖為太尉。丁醜,詔修《神宗史》。己醜,複均給職田。   十月乙未,夏國入貢。丙申,蔡京出知永興軍,貶章惇為武昌軍節度副使。丁酉,以韓忠彥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壬寅,以曾布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乙卯,升端州為興慶軍。己未,詔禁曲學偏見、妄意改作以害國事者。辛酉,罷平准務。   十一月丁卯,詔修《六朝寶訓》。降德音於端州:減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庚午,詔改明年元。戊寅,以觀文殿學士安燾知樞密院事。庚辰,黃履罷。己醜,置《春秋》博士。辛卯,令陝西兼行銅、鐵錢。以禮部尚書范純禮為尚書右丞。十二月甲午,以皇太后不豫,禱于宮觀、祠廟、嶽瀆。戊戌,出廩粟減價以濟民。辛醜,慮囚。甲辰,詔修《國朝會要》。戊申,降德音于諸路:減囚罪一等,流以下釋之。戊午,遼人來賀正旦。是歲,出宮女六十九人。   建中靖國元年春正月壬戌朔,有赤氣起東北,亙西南,中函白氣。將散,複有黑昆在旁。癸亥,有星自西$ 、秦鳳兵入援,以師道同知樞密院事,為京畿、河北、河東宣撫使,統四方勤王兵及前後軍。庚寅,盜殺王黼於雍丘。癸巳,大霧四塞。乙未,貶少保、淮南節度使梁師成為彰化軍節度副使,行及八角鎮,賜   二月丁酉朔,命都統制姚平仲將兵夜襲金人軍,不克而奔。戊戌,罷李綱以謝金人,廢親征行營司。金人複來議和。庚子,命附馬都尉曹晟使金軍。辛醜,又命資政殿大學士宇文虛中、知東上閣門事王球使之,許割三鎮地。太學諸生陳東等及都民數萬人伏闕上書,請複用李綱及種師道,且言李邦彥等疾綱,恐其成功,罷綱正墮金人之計。會邦彥入朝,眾數其罪而罵。吳敏傳宣,眾不退,遂撾登聞鼓,山呼動地。殿帥王宗濋恐生變,奏上勉從之。遣耿南仲號於眾曰:「已得旨宣綱矣。」內侍朱拱之宣綱後期,眾臠而磔之,並殺內侍數十人。乃複綱右丞,充京城防禦使。壬寅,追封范仲淹魏國公,贈司馬光太師,張商英太保,除元祐黨籍學術之禁。詔誅士民殺內侍為首者,禁伏闕上書,廢苑囿宮觀可以與民者。金人使王汭來。癸卯,命肅王樞使金軍。以觀文殿學士、大名尹徐處仁為中書侍郎,宇文虛中簽書樞密院事。蔡懋罷。乙巳,宇文虛中、王球複使金軍。康王至自金軍。金人遣韓光裔來告辭,遂退師,京師解嚴。丙午,康王構為太傅、靜江奉甯軍節度使。省明堂班朔布政官。丁未,日有兩珥。戊申,赦天下。詔諭士民,自今庶事並遵用祖宗舊制,凡蠹國害民之事,一切寢罷。己酉,罷宰執兼神霄玉清萬壽宮使及殿中監、符寶郎。詔用祖宗故事,擇武臣得軍心者為同知、簽書樞密院,邊將有威望者為三衙。以金人請和,詔官民昔嘗附金而複歸本朝者,各還其鄉國。庚戌,李邦彥罷,以張邦昌為太宰兼門下侍郎,吳敏為少宰兼中書侍郎,李綱知樞密院事,耿南仲為尚書左丞,李棁為尚書右丞。辛亥,詔監察禦史言事如祖宗法。宇文粹中罷知江寧府。癸醜,種師道罷為中太一宮使。贈右正言陳瓘為右諫議大夫。甲寅,貶太師致仕蔡京為秘書監、分局南京,太師、廣陽郡王童貫為左衛上將軍,太保、領樞密院事蔡攸為太中大夫、提舉亳州明道宮。先是,粘罕遣人來求賂,大臣以勤王兵大集,拘其使人,且結約餘睹以圖之。至是,粘罕怒,及攻太原不克,分兵趣京師,過南、北關,權威勝軍李植以城降。乙卯,陷隆德府,知府張確、通判趙伯臻、司錄張彥遹死之。丙辰,有二流星,一出張宿入濁沒,一出北河入軫。己未,詔遙郡承宣使有功應除正任者,自今除正任刺史。辛酉,梁方平坐棄河津,伏誅。王孝迪罷。命給事中王雲、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曹曚使金國,鎮洮軍節度使、中太$ ,河北制置使王彥部兵渡河,屯滑州之沙店。癸卯,張愨薨。甲辰,金帥婁宿陷絳州。丁未,複置兩浙、福建提舉市舶司。己酉,秀州卒徐明等作亂,執守臣朱芾,迎前守趙叔近複領州事。命禦營中軍統制張俊討之。癸醜,罷借諸路職田。   六月乙卯,權罷邛州鑄錢,增印錢引。癸亥,建州卒葉濃等作亂,寇福州。甲子,親慮囚。乙丑,張俊至秀州,殺趙叔近,執徐明斬之。甲戌,葉濃陷福州。丁醜,詔江、浙沿流州軍練水軍,造戰艦。京畿、淮甸蝗。是月,以知延安府王庶節制陝西六路軍馬,涇原經略使統制官曲端為節制司都統制。永興軍經略使郭琰逐王擇仁,擇仁奔興元。   秋七月甲申,葉濃入寧德縣,複還建州,命張俊同兩浙提點刑獄趙哲率兵討之。丙戌,詔吏部審量京官,非政和以後進書頌及直赴殿試人,乃聽參選。宗澤薨。丁亥,詔百官坐祭京、王黼擬授而廢者,許自新複用。戊子,禁軍中抉目刳心之刑。壬辰,選江、浙州軍正兵、土兵六之一赴行在。乙未,以郭仲荀為京城副留守。戊戌,錄內外諸軍將士功。辛醜,以春霖、夏旱蝗,詔監司、郡守條上闕政,州郡災甚者蠲田賦。甲辰,以降授北京留守杜充複樞密直學士,為開封尹、東京留守。   八月甲寅,初鑄禦寶三。甲戌,禦集英殿策試禮部進士。罷殿中侍御史馬伸,尋責濮州。河北、京東捉殺使李成叛。辛巳,犯宿州。是月,二帝徙居韓州。   九月甲申,丁進叛,複寇淮西。庚寅,賜禮部進士李易以下四百五十一人及第、出身,特奏名進士皆許調官。壬辰,召侍從所舉褚宗諤等二十一人驛赴行在。癸巳,金人陷冀州,將官李政死之。甲午,金人再犯永興軍,經略使郭琰棄城,退保義穀。辛醜,陝西節制司兵官賀師範及金人戰于八公原,敗績,死之。丙午,複所減京官奉。丁未,東京留守統制官薛廣及金人戰於相州,敗死。己酉,郭三益薨。是秋,窩裏嗢、撻懶破五馬山砦,信王榛不知所終。馬擴軍敗於北京之清平。   冬十月甲寅,命揚州浚隍修城。閱江、淮州郡水軍。楊應誠還自高麗。戊午,遣劉光世討李成。壬戌,禁江、浙閉糴。癸亥,粘罕圍濮州,遣韓世忠、範瓊領兵至東平、開德府,分道拒戰,又命馬擴援之。甲子,命孟忠厚奉隆祐太后幸杭州。楊進複叛,攻汝、洛,命翟進擊於鳴皋山,翟進戰死。丙子,罷吏部審量崇甯、大觀以來濫賞,止令自陳。是月,劉正彥擊丁進,降之。   十一月辛巳朔,提舉嵩山崇福宮李綱責授單州團練副使、萬安軍安置。劉光世及李成戰於新息縣,成敗走。高麗國王王楷遣其臣尹彥頤入見。金人圍陝州,守臣李彥仙拒戰,卻之。壬辰,金人陷延安府,權$ 掠賣生口入蠻夷嵠峒及以銅錢出中國。乙亥,複元祐十科舉士法。丁醜,命賓、橫、宜、觀四州市戰馬。戊寅,王燮自鼎州引兵還鄂,留統領王渥等四軍聽程昌寓節制。己卯,蠲南劍州所負民間獻納錢十六萬緡。省淮南州縣文武官。十二月辛巳朔,降敕書撫諭吳玠及川、陝將士。乙酉,臨安府火。戊子,又火。朱勝非以屢火求罷,不允。丙申,王似承制廢通遠軍。己酉,金國元帥府遣李永壽、王翊來見。是歲,海寇黎盛犯潮州,焚民居毀城去。   四年春正月辛亥朔,帝在臨安,率百官遙拜二帝。乙卯,增淮、浙路鹽鈔貼納錢。遣章誼等為金國通問使。己未,程昌寓遣杜湛、王渥攻楊太皮真砦,破之。己巳,詔諭王似、盧法原、吳玠,使之協和。金人犯宕昌、臨江砦及花石峽,關師古遣統領劉戩分兵拒卻之。庚午,詔諸路將帥毋以兩國通使輒弛邊備,淮南州郡津渡尤慎譏察。甲戌,罷州縣新置弓手。乙亥,蠲循、梅、潮、惠四州被兵家租賦。丙子,申敕三省、樞密院,除官並遵舊制,毋相侵紊,除拜、罷免皆明示黜陟之由。戊寅,金人犯神坌砦,沿北嶺至大散關。臨安府火。己卯,韓肖胄罷。   二月壬午,詔贓罪至死者仍籍其貲。癸未,作建康府行宮。席益罷。乙酉,以徐俯兼參知政事。丙戌,禁川、陝諸將招納北軍。湖北軍賊檀成犯長陽縣,解潛遣統領胡勉捕斬之。群盜田政自襄陽犯峽州。己醜,解潛遣統制王恪擊政,斬之。庚寅,金人犯兩當縣。乙未,詔孟庾赴行在。己亥,詔三衙管軍及將帥觀察使以上,舉忠勇智略可自代者一人。辛醜,金人犯仙人關。癸卯,詔權以射殿為景靈宮,四時設位朝獻。丙午,張浚入見。   三月辛亥朔,吳玠率楊政、吳璘、田晟、王喜諸將與兀戰于仙人關,大敗之。兀遁去。戊午,雨雹。以趙鼎參知政事。壬戌,孟庾至行在,罷都督府,以其兵屬張俊。乙丑,張浚以資政殿大學士罷,尋落職奉祠、福州居住。己巳,蠲淮南州縣民租一年。辛未,日有青赤黃氣。編次建炎以來詔旨,頒諸路。癸酉,蠲興元府、洋州被兵家稅役二年。丙子,以王似為資政殿學士、川陝宣撫使,盧法原為端明殿學士,與吳玠並充副使,關師古為熙河蘭廓路安撫制置使。   夏四月庚辰朔,命趙開再任總領四川財賦。詔諭川、陝官吏兵民,以張浚失措當示遠竄,猶嘉其所用吳玠等能禦大敵,許國一心,止從薄責。仍令宣撫司講求諮訪,凡擾民咈眾之事,速厘革之。癸未,劉子羽白州安置。乙酉,詔明堂用皇祐典禮,兼祀天皇大帝、神州地祇以下諸神。丙戌,吳玠敗金兵,複鳳、秦、隴州。詔特旨處死情法不相當者,許大理奏審。蠲淮南州軍上供錢一年。庚$ 醜,遣左司諫湯邦彥等使金申議。   九月乙卯朔,湯邦彥請分揚、廬州、荊南、襄陽府、金州、興元府、興州為七路,每路文臣一人充安撫使以治民,武臣一人充都總管以治兵,三載視其成以議誅賞。從之。乙酉,振恤淮南水旱州縣。乙未,葉衡罷。丁未,沈夏罷。贈趙鼎為太傅,還其爵邑,追封豐國公。   閏月丁巳,以李彥穎參知政事,翰林學士王淮簽書樞密院事。甲子,詔武臣從軍毋帶內職。   是月,辛棄疾誘賴文政殺之,茶寇平。   冬十月戊寅朔,賞平茶寇功,湖南、江西、廣東監帥黜陟有差。庚辰,大風。壬午,詣德壽宮,加上光堯壽聖憲天體道太上皇帝尊號曰光堯壽聖憲天體道性仁誠德經武緯文太上皇帝,壽聖明慈太上皇後尊號曰壽聖齊明廣慈太上皇後。乙酉,遣謝廓然等使金賀正旦。戊戌,金遣完顏禧等來賀會慶節。   十一月戊申朔,奉上太上皇、太上皇後冊寶于德壽宮。庚戌,麗正門內火。癸醜,大風。戊午,提點坑冶王揖進羨餘十萬緡,詔卻之。十二月辛巳,班《淳熙吏部七司法》。遣張宗元等賀金主生辰。甲午,朝德壽宮,行慶壽禮。大赦。文武官封父母,賞諸軍。議放天下苗稅三之一,大臣言國用不足,乃止。丙申,更定強盜贓法。甲辰,金遣完顏迨等來賀明年正旦。   三年春正月甲寅,以常州旱,寬其逋負之半。刪犯贓蔭補法。振淮東饑,仍命貸貧民種。乙丑,振恤歸正人。   二月壬午,蠲兩淮教閱民兵夏稅。癸未,以伯圭為安德軍節度使。甲申,詔四川監司、帥守,聞命之官毋候告敕。賜韓世忠諡曰忠武。是月,罷諸路鬻沒官田。   三月丙午朔,日有食之,霧雲不見。辛亥,上《太上皇日曆》于德壽宮。己未,置六部編敕司。癸亥,幸報恩寺,遂幸聚景園。己巳,並左藏四庫為二。辛未,詔四川制置司歲擇梁、洋義士材武者二人,遣赴樞密院。壬申,立任子參選覆試法。   夏四月戊寅,詔侍從、台諫、兩省官歲舉監司、郡守各五人。辛巳,靖州OD人寇邊,遣兵討捕之。丁亥,雨雹。己醜,責授葉衡德軍節度副使、郴州安置。丁酉,湯邦彥、陳雷奉使無狀,除名,邦彥新州、雷永州編管。己亥,詔諸路提刑歲五月理囚。   五月癸醜,合利州東、西路為一。安南國王李天祚卒。戊午,遣使弔祭。壬申,太白晝見。   六月乙酉,減四川酒課四十七萬餘緡。甲午,以朱熹屢詔不起,特命為秘書郎,熹不就。   秋七月乙丑,禁浙西圍田。   八月乙亥,以王淮同知樞密院事,禮部尚書趙雄簽書樞密院事。詔六察官糾察庶務,台綱益振,各進二官。庚辰,太上皇詔立貴妃謝氏為皇后。壬午,以久雨,命中外決系$ 金主生辰。乙酉,複禱雨於天地、宗廟、社稷。己醜,命江西、福建、二廣豐稔諸州糴運以給臨安,仍償其費。辛卯,京湖制置司言,放諸州新軍及忠義人歸農。   秋七月癸巳,命有司舉行寬恤之政五條。乙未,詔荒歉州縣七歲以下男女聽異姓收養,著為令。己亥,蠲信陽、荊門、漢陽軍民賦。壬寅,命兩淮轉運司給諸州民麥種。癸卯,募民以振饑免役。   八月甲子,聽兩淮諸州民行鐵錢於沿江八州。乙丑,以安丙為四川制置大使,罷宣撫司。甲戌,冊皇太子。丁醜,皇太子謁于太廟。戊寅,詔皇太子更名詢。己卯,黎州蠻複寇邊。丙戌,發米十萬石振兩淮饑民。   九月己亥,朝獻于景靈宮。庚子,朝享於太廟。辛醜,合祭天地於明堂,大赦。丙午,增太學內舍生十員。癸醜,命吏部郎官劉龠等審定中外所陳會子利害,上於朝。己未,遣費培使金賀正旦。   冬十月丁卯,命京湖制置司募逃卒及放散忠義以補廂、禁軍闕。丁醜,金遣使來賀瑞慶節。己醜,命兩淮轉運司給諸州民稻種。減公私房廊白地錢什之三。   十一月辛卯朔,沔州統制張林等謀作亂,事覺,貸死除名、廣南羈管。甲午,詔浙西監司募饑民修水利。乙未,以歲饑罷雪宴。是月,郴州黑風峒寇李元礪作亂,眾數萬,連破吉、郴諸縣,詔遣荊、鄂、江、池四州軍討之。十二月甲子,四川制置大使司調官軍討黎州蠻,敗績。己巳,賜朱熹諡曰文。乙亥,詔諸州毋糴職田租。丙戌,金遣使來賀明年正旦。是歲,諸路旱蝗,揚、楚、衡、郴、吉五州、南安軍盜起。   三年春正月甲辰,下詔招諭群盜。又詔戒飭監司、郡守。丙午,雨土。   二月辛酉,黎州蠻複寇邊。庚午,詔楚州武鋒軍歲給累重錢,如大軍例。壬午,以工部侍郎王居安知隆興府,督捕峒寇。   三月丁酉,蠲都城及荒歉諸州民間逋負。己亥,以湖南轉運判官曹彥約知潭州,督捕峒寇。庚子,賜彭龜年諡曰忠肅。甲寅,誅楚州渠賊胡海。丙辰,以久雨,釋兩浙州縣系囚。   夏四月癸亥,李元礪犯南雄州,官軍大敗。乙丑,決臨安系囚,釋杖以下。丙寅,詔監司、守臣安集泰、吉二州民經賊蹂踐者。戊辰,出內庫錢二十三萬緡賜臨安軍民。己巳,詔臨安府給細民病死者棺櫬。   五月乙未,淮東賊悉平,詔寬恤殘破州縣。甲辰,以去歲旱蝗,百官應詔封事,命兩省擇可行者以聞。乙巳,命沿海諸州督捕海寇。戊申,經理兩淮屯田。庚戌,以江陵忠勇軍為御前忠勇軍。癸醜,以久雨,發米振貧民。   六月丁己朔,日有食之。壬戌,命有司舉行寬恤之政十有九條。癸亥,遣黃中賀金主生辰。己卯,加楊次山少保,封永陽郡王。$ 創,害及其家,詔轉官一資。丁酉,以吳潛為太府少卿、總領淮西財賦,陳貴誼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   八月乙卯,起真德秀為徽猷閣待制、知泉州。丁巳,泗州路分劉虎、副都統董琳焚斷盱泗橋遏金兵。己未,魏了翁以寶章閣待制、潼川安撫使知瀘州。乙丑,賜進士徐元傑等四百九十三人及第、出身有差。壬申,太白、歲星合于張。甲戌,新作玉牒殿,奉安累朝玉牒。   九月乙巳,雨雹,雷。   閏月己酉,有流星大如太白。庚戌,彗星出於角。戊辰,史彌遠乞歸田裏,詔不允。   冬十月戊子,以星變,大赦。金將以盱眙軍來降,赦盱眙,改為招信軍。   十一月己巳,喬行簡累疏乞歸田,詔不允。十二月丙子朔,進封才人賈氏為貴妃。辛巳,皇太后不豫。壬午,大赦。皇太后崩。癸卯,群臣凡七表請聽政,從之。詔:外朝大典,不敢輕改,宮中自服三年喪。時宋與大元兵合圍汴京,金主奔歸德府,尋奔蔡州,大元再遣使議攻金,史嵩之以鄒伸之報謝。   六年春正月己酉,以少傅、保甯軍節度使、嗣秀王師彌判大宗正事,趙善湘光祿大夫、江淮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行宮留守,加食邑四百戶。戊辰,史彌遠加食邑千戶。   二月丁醜,上大行皇太后諡曰恭聖仁烈皇后。以趙范為工部侍郎兼中書門下省檢正公事,趙葵秘書監兼侍講,餘天錫禮部侍郎兼侍讀。癸卯,熒惑犯東井。   三月丙辰,大雨、雹。   夏四月壬寅,葬恭聖烈皇后于永茂陵。   五月庚戌,太白、熒惑合于柳。鄧州移剌以城來降。   六月丁酉,史嵩之刑部侍郎兼京湖安撫制置使兼知襄陽府。   秋七月,敗武仙於浙江。   八月,拔唐州。   九月壬寅朔,日有食之。辛亥,祀明堂,大赦。辛酉,經筵官請以禦制敬天、法祖、事親、齊家四十八條及緝熙殿榜、《殿記》宣付史館。   冬十月,江海領襄軍從大元兵合圍金主于蔡州。甲申,史宅之太府少卿,史宇之將作少監,並賜同進士出身。丙戌,史彌遠進太師、左丞相兼樞密使、魯國公,加食邑一千戶;鄭清之光祿大夫、右丞相兼樞密使,加食邑一千戶。丁亥,史彌遠保寧、昭信軍節度使,充醴泉觀使,進封會稽郡王,仍奉朝請,加食邑封。以薛極為樞密使,喬行簡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陳貴誼參知政事兼簽書樞密院事。詔:「史彌遠有定策大功,勤勞王室,今以疾解政,宜加優禮。長子宅之權戶部侍郎兼崇政殿說書,次子宇之直華文閣、樞密院副都承旨,長孫同卿直寶章閣,次孫紹卿、良卿、會卿、晉卿並承事郎,女夫趙汝禖軍器少監,孫女夫趙崇榟官一轉。」己醜,詔崔與之、李、鄭性之赴闕。$ 。詔贈武節大夫、眉州防禦使,官其二子承節郎。丙寅,以孟珙為檢校少保,依舊甯武軍節度使、京湖安撫制置大使、夔路策應大使,余玠權資政殿學士、湖南安撫大使兼知潭州,趙葵資政殿大學士、福建安撫使、知福州。   三年春正月戊寅朔,以高定子兼參知政事。庚辰,熒惑入氐。乙未,以李曾伯為華文閣待制,依舊淮東西制置使、知揚州;杜杲敷文閣學士,依舊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董槐秘閣修撰,依舊沿江制置副使、知江州、主管江西安撫司事。辛醜,詔安南國王陳日煚元賜功臣號,特增「守義」二字。   二月乙丑,以呂文德為福州觀察使、侍衛馬軍副都指揮使,總統兩淮出戰軍馬,捍禦邊陲。庚午,以郢州推官黃從龍死節,詔贈通直郎,一子補下州文學。   三月丁醜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癸醜,左武衛中郎將、濠州措置捍禦王烈,閣門宣贊、淮西路鈐王傑,閣門祗候、江東路鈐李季實往馬帥王鑒軍前議事,遇大元兵戰死,贈官,仍各官其二子。乙卯,嘉定守臣程立之固守,詔官一轉。丙辰,安豐軍統領陳友直以王家堈戰功,與官兩轉,壬申,布衣王與之進所著《周禮訂議》,補下州文學。   五月庚子,詔施州創築郡城及關隘六十餘所,本州將士及忠州戍卒執役三年者,各補轉一官。   六月甲戌,有流星大如太白,出於氐。   秋七月丁亥,詔海州屯駐借補保義郎申政,密州之役先登陷陣,後以戰沒,特贈保義郎,官其子進勇副尉。太白入井。壬辰,四川制司言:大元兵破大安軍,忠義副總管楊世威堅守魚孔隘,孤壘不降,有特立之操,可任責邊防。詔以世威就知大安軍。甲午,日生格氣。己亥,太白經天,晝見。   八月乙卯,流星晝隕。癸亥,詔福州延祥、荻蘆兩砦並置武濟水軍,摘本州廂禁習水者充,千五百人為額。   閏月丁醜,四川總領餘玠言,知巴州向牷、鈐轄譚淵白土坪等戰有功。詔佺等十八人各官三轉,餘轉官有差。其中創人各給緡錢百,陣沒者趣上姓名,贈恤其家。太白犯權星。壬寅,太白、填星合於翼。   九月壬申,詔蠲高郵民耕荒田租。   冬十月丙戌,太白入於氐。   十二月己醜,史嵩之五請祠,不允。 本紀第四十三   ○理宗三   四年春正月壬寅朔,詔邊將毋擅興暴掠,虐殺無辜,以慰中原遺黎之望。帝制《訓廉》、《謹刑》二銘,戒飭中外。以李鳴複參知政事,杜範同知樞密院事,劉伯正簽書樞密院事,余玠華文閣待制、依舊四川安撫制置使、知重慶府兼四川總領財賦,李曾伯寶章閣直學士、依舊淮東安撫制置使、知揚州兼淮西制置使。戊午,樞密院言:「四川帥臣餘玠,大小三十六$ 奏可。辛巳,詔重修《吏部七司條法》。癸未,詔申嚴諸路郡縣苛取苗米之禁。甲申,夜有白氣亙天。   八月甲午,海州石湫堰成,詔知州張漢英帶行遙郡刺史、馬步軍副總管,帶行環衛官。丁酉,築蘄州城。知州王益落階官,正任高州刺史;制置使汪立信上《新城圖》,詔獎諭。戊戌,李璮兵敗,為大元所誅,事聞,詔沿邊諸郡嚴邊防。汪立信升直敷文閣、主管沿江制置司公事、知江州、主管江西安撫司公事。癸卯,太陰犯昴。乙巳,沿江制置使姚希得進寶章閣學士,職任依舊。   九月壬申,召陳奕赴樞密院稟議。丙子,有流星大如太白。丁醜,溫州布衣李元老,讀書安貧,不事科舉,今已百四歲,詔補迪功郎致仕,本郡給奉。閏九月甲申朔,太白晝見。丙戌,流星透霞,大如太白。戊戌,詔刑部長貳、大理卿、少卿,歲終無評事可舉,即舉在京三獄官。庚子,有流星大如太白。丙午,詔應知縣罪罷,雖經赦,毋注緊、望闕,著為令。戊申,詔:「紹興府火,給貸居民錢,今及二載,民貧可憫,悉除勿征。」冬十月乙卯,詔蠲四川制總、州縣鹽酒榷額。己未,太陰犯歲星。甲子,以楊棟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兼太子賓客,葉夢鼎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兼太子賓客。丁卯,呂文德言遣將校禦敵,多逗遛不進,且奏功失實,具姓名上聞。詔呂文煥、王達、趙真削兩秩,馬堃、王甫削一秩,餘貶降有差。太陰犯五車星。庚午,太白入氐。甲戌,歸化州岑從毅納土輸賦,獻丁壯為王臣。詔改歸化為來安州,從毅進秩修武郎、知州事,令世襲。丙子,詔安豐六安縣升軍使。   十一月壬辰,丁大全竄貴州,招遊手,立將校,置弓矢舟楫,縱僕隸淫虐軍民,詔奪大全貴州團練使,移置新州。癸巳,馬光祖乞祠祿,詔提舉臨安府洞霄宮、任便居住。丙申,徐清叟薨,贈少師,諡忠簡。丁酉,資陽砦主萬戶小哥及其子眾家奴叛來降,詔小哥賜姓王,名永堅,補武翼大夫、夔路副總管,重慶府駐紮。戊戌,以夏貴知廬州、淮西安撫副使。丁未,皇孫容州觀察使封資國公焯薨,贈保靜軍節度使、廣國公。熒惑、填星合在婁。十二月辛巳,呂文德累疏辭兼四川宣撫,詔仍兼四川策應使。   四年春正月壬午朔,詔侍從、台諫、給舍、卿監、郎官以上及制總、監司各舉所知,不拘員限,不如所舉,行連坐法。戊子,林希逸言蒲陽布衣林亦之、陳藻有道之士,林公遇幼承父澤,奉親不仕,詔林亦之、陳藻贈迪功郎,林公遇元官上進贈一官。詔董宋臣同提舉奉安符寶所,仍奉祠祿。己亥,嚴州火。丙午,詔革詞訴改送之弊。   二月癸醜,詔吳潛、丁大全黨人遷謫已久,遠者量移,$ 白,兵亂;赤,臣叛主;黃白,為和親;出,則有赦;黑氣入,人主惡之。   攝提六星,左右各三,直鬥杓南,主建時節,伺禨祥。其星為盾,以夾擁帝坐,主九卿。星明大,三公恣,主弱;色溫不明,天下安;近大角,近戚有謀。太陰入,主受制。月食,其分主惡之。熒惑、太白守,兵起,天下更主。彗、孛入,主自將兵;出,主受制。流星入,有兵;出,有使者出;犯之,公卿不安。雲氣入,赤,為兵,九卿憂;色黃,喜;黑,大臣戮。   陽門二星,在庫樓東北,主守隘塞,禦外寇。五星入,五兵藏。彗星守之,外夷犯塞、兵起。赤雲氣入,主用兵。   頓頑二星,在折威東南,主考囚情狀,察詐偽也。星明,無咎;暗,則刑濫。彗星犯之,貴人下獄。   按《步天歌》,大角一星,折威七星,左、右攝提總六星,頓頑、陽門各二星,俱屬角宿。而《晉志》以大角、攝提屬太微垣,折威、頓頑在二十八宿之外。陽門則見於《隋志》,而《晉史》不載。武密書以攝提、折威、陽門皆屬角、亢。《乾象新書》以右攝提屬角,左攝提屬亢,余與武密書同。《景祐》測驗,乃以大角、攝提、頓頑、陽門皆屬於亢,其說不同。   氐宿四星,為天子舍室,後妃之府,休解之房。前二星,適也;後二星,妾也。又為天根,主疫。後二星大,則臣奉度,主安;小,則臣失勢;動,則徭役起。日食,其分,卿相有讒諛,一曰王者後妃惡之,大臣憂。日暈,女主恣,一曰國有憂,日下興師。月食其宿,大臣凶,後妃惡之,一曰糴貴。月暈,大將凶,人疫;在冬,為水,主危,以赦解之。月犯,左右郎將有誅,一曰有兵、盜。犯右星,主水;掩之,有陰謀,將軍當之。歲星犯,有赦,或立後;守之,地動,年豐;逆行,為兵。熒惑犯之,臣僭上,一雲將軍憂;守,有赦。填星犯,左右郎將有誅;守之,有赦;色黃,後喜,或冊太子;留舍,天下有兵;齊明,赦。太白犯之,郎將誅;入,其分疾疫;或雲犯之,拜將;乘右星,水災。辰星犯,貴臣暴憂;守之,為水,為旱,為兵;入守,貴人有獄;乘左星,天子自將。客星犯,牛馬貴;色黃白,為喜,有赦,或曰邊兵起,後宮亂;五十日不去,有刺客。彗星犯,有大赦,糴貴;滅之,大疫;入,有小兵,一雲主不安。孛星犯,糴貴;出,則有赦;入,為小兵;或雲犯之,臣幹主。流星犯,秘閣官有事;在冬夏,為水、旱;《乙巳占》,後宮有喜;色赤黑,後宮不安。雲氣入,黃為土功;黑主水;赤為兵;蒼白為疾疫;白,後宮憂。   按漢永元銅儀、唐開元遊儀,氐宿十六度,去極九十四度。景祐測驗與《乾象新書》皆九十八度。  $ 慶賀事,谷豐,華夷奉化;色不明,有喪,旱。熒惑犯之,大臣憂;貫心,為饑;與太白俱守,為喪。又曰:熒惑居其陽,為喜;陰,為憂。又曰:守之,主易政;犯,為民流,大臣惡之;守星南,為水;北,為旱;逆行,大臣亂。填星犯之,大臣喜,谷豐;守之,有土功;留舍三十日有赦;居久,人主賢;中犯明堂,火災;逆行,女主幹政。太白犯,糴貴,將軍憂,有水災,不出一年有大兵;舍之,色不明,為喪;逆行環繞,大人惡之。辰星犯明堂,則大臣當之,在陽為燕,在陰為塞北,不則地動、大雨;守之,為水,為盜。客星犯之,為旱;守之,為火災;舍之,則糴貴,民饑。彗星犯之,大臣相疑;守之而出,為蝗、饑,又曰為兵。星孛,其分有兵、喪,民流。流星犯,臣叛;入之,外國使來;色青,為兵,為憂;黃,有土功;黑,為凶。雲氣人,色黃,子孫喜;白,亂臣在側;黑,太子有罪。   按漢永元銅儀、唐開元遊儀,心三星皆五度,去極百八度。景祐測驗,心三星五度,距西第一星去極百十四度。   積卒十二星,在房西南,五營軍士之象,主衛士掃除不祥。星小,為吉;明,則有兵;一星亡,兵少出;二星亡,兵半出;三星亡,兵盡出。五星守之,兵起;不則近臣誅。彗星、客星守之,禁兵大出,天子自將。雲氣犯之,青赤,為大臣持政,欲論兵事。   按《步天歌》,積卒十二星屬心,《晉志》在二十八宿之外,唐武密書與《步天歌》合。《乾象新書》乃以積卒屬房宿為不同,今兩存其說。   尾宿九星,為天子後宮,亦主後妃之位。上第一星,後也;次三星,夫人;次星,嬪妾也。亦為九子。均明,大小相承,則後宮有序,子孫蕃昌。明,則後有喜,穀熟;不明,則後有憂,穀荒。日食,其分將有疾,在燕風沙,兵、喪,後宮有憂,人君戒出。日暈,女主喪,將相憂。月食,其分貴臣犯刑,後宮有憂。月暈,有疫,大赦,將相憂,其分有水災,後妃憂。太陰犯之,臣不和,將有憂。歲星犯,穀貴;入之,妾為嫡,臣專政;守之,旱,火災。熒惑犯之,有兵;留二十日,水災;留三月,客兵聚;入之,人相食,又雲宮內亂。填星犯之,色黃,後妃喜;入,為兵、饑、盜賊;逆行,妾為女主;守之而有芒角,更姓易政。太白犯、入,大臣起兵;久留,為水災;出、入、舍、守,糴貴,兵起,後宮憂;失行,軍破城亡。辰星犯守,為水災,民疾,後宮有罪者,兵起;入,則萬物不成,民疫。客星犯、入,宮人惡之;守之,賤女暴貴;出,則為風、為水,後宮惡之,兵罷,民饑多死。彗星犯,後惑主,宮人出,兵起,宮門多土功;出入,貴臣誅,有水災。孛$ 如杯,西北急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甲申,星出七公北,如太白,西北慢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己亥,星出天囷南,如杯,東南慢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又星出東井西,如杯,東北急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十月乙巳,星出天津北,如太白,西北急行,至天棓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十二月丙子,星出北河北,如杯,東南急行,至弧矢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   二年三月戊子,星出氐內,如太白,東北緩行,至天市垣內候星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五月戊辰,星出軫中,如太白,西速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庚午,星出天廚東,如太白,東北速行,至天津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甲午,星出氐南,如太白,南速行,至濁沒,青白。丙申,星出織女北,如杯,北速行,至紫微垣內太子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丁酉,星出紫微垣上宰北,如杯,北速行,至右樞沒,青白,照地明。六月戊戌,星出尾東,如杯,南速行,至濁沒,青白,照地明。庚子,星出危東,如杯,東緩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七月乙巳,星出雷電北,如太白,東速行,至霹靂,赤黃,有尾跡。庚子,星出氐北,如杯,西速行,至濁沒,青白,照地明。庚寅,星出天津西,如杯,南急行,至河鼓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八月癸卯,星出天囷西,如太白,東南速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九月戊辰,星出天弁,如太白,西南速行,至天市垣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十月丁未,星出天船北,如太白,西南速行,至營室沒,青白,有尾跡。乙卯,星出北斗西,如太白,東北速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十二月壬子,星出輿鬼東,如太白,東北速行,至軒轅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   三年正月癸未,星出右攝提西,如太白,青白色,東北速行,至濁沒,有尾跡。二月辛醜,星出弧矢南,如太白,東南速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五月庚午,星出尾南,如太白,南速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辛未,星出中臺北,如太白,東南緩行,至天江沒,赤黃。丁醜,星出織女西,如杯,東北速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六月己亥,星出南斗南,如杯,南速行,至鱉星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壬子,星出天津東,如杯,東速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七月甲子,星出天棓如杯,北急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丙寅,星出天棓北,如杯,西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己醜,星出北斗西,如太白,東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   八月乙卯,星出天囷北,如太白,東南慢$ 天市垣趙星西南,如太白,急流至吳越星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癸卯,星出靈臺北,如太白,向西慢行,至軒轅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五月戊辰,星出氐西南,如太白,西南速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六月丁酉,星出亢池東,如太白,西北急流,至太微垣東扇上將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戊戌,透雲星出壁壘陣南,如太白,東南速行,至羽林軍沒,赤黃,有尾跡。八月乙未,透雲星出閣道東,如太白,東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   九月己巳,星出昴東南,如太白,向南慢流,至天苑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閏九月乙亥,星出河鼓西,如太白,西南急流,入天市垣內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又星出天苑東南,如太白,向南急流,至濁沒,青黃,有尾跡,明燭地。十月辛醜,星出女西北,如太白,西南急流,至牛西北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癸卯,星出上臺東,如太白,西北急流,至文昌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壬戌,星出壁南,如太白,向南急流,入羽林軍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十一月丙子,星出陰德東,如太白,東北慢行,至北斗魁內大理西沒,赤白,有尾跡。庚寅,星出中台東,如太白,向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   三年五月癸巳,星出織女,如杯,西北慢流,至北斗搖光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 志第十三天文十三   ○流隕四   建中靖國元年正月癸亥,星出西南,如盂,東北急流,入尾距星沒,青黑,無尾跡,明燭地。   崇甯元年三月庚辰,星出張,如金星,西南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五月丁卯,星出尾,如杯,西南慢流,入濁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閏六月癸酉,星出鬥,向西南慢流,至建沒,青白,有尾跡,數小星從之。八月己未,星出羽林軍,如杯,急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十月壬子,星出天船,如盂,急流至五車沒,青黑,有尾跡,聲隆隆然。十二月己卯,星出婁,如金星,西南慢流,至外屏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二年正月戊申,星出未位,如金星,急流至北河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六月戊午,星出亢,如金星,西南急流,入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九月辛巳,星出牛,如杯,西南慢流,至狗國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十一月甲辰,星出參,如金星,西南急流,至濁沒,青白,無尾跡,明燭地。十二月丁未,星出大陵,如金星,至騰蛇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三年四月戊申,星出軫,如杯,西北慢流,入太微垣內屏星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又入太微;又入屏星。六月丙午,星出氐$ 庚申夜,蒼黑雲起北方,東西兩首至濁,貫織女、天棓、紫微垣、北斗魁。二年四月甲辰夜,蒼白雲起東南方,長三丈,闊尺,貫天市垣。六月辛酉夜,蒼黑雲起西南方,長四丈,闊二尺,貫大角、左右攝提、天市垣、鬥、女、牛。七月甲申,日下有五色雲。十一月,每夕有赤氣見西北隅,如火,至人定乃滅。三年二月庚申夜,蒼黑雲起西北方,長三丈,闊二尺,貫王良、扶箱、天廚。六月己未夜,蒼黑雲起西北方,長丈,闊尺,貫五車。又起西北,長丈餘,貫北斗魁、文昌。五年七月丁亥夜,白雲起南方,長丈,貫氐、房、心。六年五月庚申夜,蒼黑雲起東北方,長五丈,闊二尺,貫雲雨、閣道。七年三月壬子,蒼白雲起西南方,長二丈,闊尺,貫日,經中天過,白氣如帶。四月壬申夜,蒼白雲起北方,長五丈,闊二尺,貫北斗魁、鉤陳、王良、閣道,東至奎。丙戌夜,蒼白雲起西北方,長三丈,闊尺,貫東井、紫微垣鉤陳。六月辛未夜,蒼黑雲起天河中,長五丈,南北兩首至濁,貫尾、箕;又蒼黑雲起東方,長五丈,貫羽林、外屏。甲戌,蒼白雲起西方,長三丈,貫軫、角、太微。丙戌夜,蒼白雲起南方,長二丈,貫危、室、壁及八魁。丁亥夜,蒼白雲起東方,長二丈,貫月及畢、奎、婁、外屏;又起南方,長二丈,貫危、室、壁及八魁。壬辰夜,蒼白雲起西南方,長二丈,貫天棓、紫微垣。癸巳夜,蒼黑雲起東方,長五丈,貫牛、天倉、歲、太白、捲舌。七月庚戌夜,蒼白雲起東方,長丈餘,貫參旗及參。八年二月己巳夜,蒼黑雲起西方,長丈,貫軫、軒轅。乙酉夜,蒼黑雲起東方,長三丈,貫心、天市垣列肆、宗人。五月壬戌夜,蒼黑雲起西南方,長二丈,貫氐、房、心。癸亥,蒼黑雲起西方,長三丈,貫軒轅、太微垣五帝坐。十月庚子夜,黑雲起西北方,長三丈,貫畢、大陵、鉤星。九年四月庚寅夜,白氣起東北方天棓,入天市垣。辛亥夜,蒼黑雲起南方,長二丈,貫庫樓、騎官、積卒、心、尾。六月乙未夜,蒼白雲起東北方,長四丈,貫室、壁、閣道。七月己亥夜,蒼黑雲起南方,長四丈,貫軍市、天園。十月乙酉夜,蒼黑雲起西北方,長四丈,貫北斗、鉤、車府。十年六月癸未夜,蒼黑雲起南方,長三丈,闊尺,貫龜、鱉、天淵。乙巳夜,蒼白雲起東北方,長三丈,闊尺,貫五車及畢。七月丙子夜,蒼黑雲起北方,長丈,貫北斗魁。八月庚辰,蒼黑雲起東 北方,長二丈,貫參、井、北河、五諸侯。九月庚申夜,蒼黑雲起北方,由北斗魁杓貫紫微垣,至天棓。十月辛醜夜,蒼黑雲起南方,長二丈,貫斧鉞、鈇鑕。   元豐二年四月戊申夜,白雲起南方,長三丈,貫$ 諸州、乾甯軍水,壞民田。六月,京師大雨,漂壞廬舍,民有壓死者。積潦浸道路,自朱雀門東抵宣化門尤甚,皆注惠民河,河複漲,溢軍營。   景德元年九月,宋州汴水決,浸民田,壞廬舍。河決澶州橫隴埽。二年六月,寧州山水泛溢,壞民舍、軍營,多溺死者。三年七月,應天府汴水決,南注亳州,合浪宕渠東入於淮。八月,青州山水壞石橋。四年六月,鄭州索水漲,高四丈許,漂滎陽縣居民四十二戶,有溺死者。鄧州江水暴漲。南劍州山水泛溢,漂溺居人。七月,河溢澶州,壞王八埽。八月,橫州江漲,壞營舍。   大中祥符元年六月,開封府尉氏縣惠民河決。二年七月,徐、濟、青、淄大水。八月,鳳州大水,漂溺民居。十月,京畿惠民河決,壞民田。三年六月,吉州、臨江軍並江水泛溢,害民田。九月,河決河中府白浮梁村。四年七月,洪、江、筠、袁州江漲,害民田,壞州城。八月,河決通利軍,大名府禦河溢,合流壞府城,害田,人多溺死。九月,河溢于孟州溫縣。蘇州吳江泛溢,壞廬舍。十一月,楚、泰州潮水害田,人多溺者。五年正月,河決棣州聶家口。七月,慶州淮安鎮山水暴漲,漂溺居民。六年六月,保安軍積雨河溢,浸城壘,壞廬舍,判官趙震溺死,又兵民溺死凡六百五十人。七年六月,泗州水害民田。河南府洛水漲。秦州定西砦有溺死者。八月,河決澶州。十月,濱州河溢于安定鎮。八年七月,坊州大雨河溢,民有溺死者。九年六月,秦州獨孤谷水壞長道縣鹽官鎮城橋及官廨、民舍二百九十五區,溺死六十七人。七月,延州洎定平、安遠、塞門、栲栳四砦山水泛溢,壞堤、城。九月,雄、霸州界河泛溢。利州水漂棧閣萬二千八百間。   天禧三年六月,河決滑州城西南,漂沒公私廬舍,死者甚眾,曆澶州、濮、鄆、濟、單至徐州,與清河合,浸城壁,不沒者四板。明年既塞。六月,複決於西北隅。   乾興元年正月,秀州水災,民多艱食。十月己酉夜,滄州鹽山、無棣二縣海潮溢,壞公私廬舍,溺死者甚眾。是歲,京東、淮南路水災。   天聖初,徐州仍歲水災。三年十一月辛卯,襄州漢水壞民田。四年六月丁亥,劍州、邵武軍大水,壞官私廬舍七千九百余區,溺死者百五十餘人。是月,河南府、鄭州大水。十月乙酉,京山縣山水暴漲,漂死者眾,縣令唐用之溺焉。是歲,汴水溢,決陳留堤,又決京城西賈陂入護龍河,以殺其勢。五年三月,襄、潁、許、汝等州水。七月辛醜,泰州鹽官鎮大水,民多溺死。六年七月壬子,江寧府、揚、真、潤三州江水溢,壞官私廬舍。是月,雄、霸州大水。八月甲戌,臨潼縣山水暴漲,民溺死者甚眾。是月$ 剖之,腹藏人骼,膚發如生。二十四年四月,海鹽縣海洋有巨鰍,群蝦從之,聲若謳歌。抵岸偃沙上,猶揚鬣撥刺,其高齊縣門。   乾道六年,行都北闕有鯰魚,色黑,腹下出人手於兩傍,各具五指。七年十一月丁亥,洞庭湖巨黿走沙擁舟,身廣長皆丈餘,升舟,以首足壓重艦沒水。   淳熙十三年二月庚申,錢塘龍山江岸有大魚如象,隨潮汐複逝。十六年六月甲辰,錢塘旁江居民得魚,備五色,鯽首鯉身。民詭言夢得魚,覺而在手猶躍,事聞,有司令縱之。   慶元三年二月,饒州景德鎮漁人得魚,赬尾鯉鱗而首異常魚。鎮之老人言其不祥。紹興二年嘗出,後為水災。蓋是歲五月,鎮果大水,皆魚孽也。   嘉定十七年,海壞畿縣鹽官地數十裏。先是,有巨魚橫海岸,民臠食之,海患共六年而平。   建隆元年七月,澶州蝗。二年五月,範縣蝗。三年七月,深州蝻蟲生。四年六月,澶、濮、曹、絳等州有蝗。七月,懷州蝗生。   乾德二年四月,相州蝻蟲食桑。五月,昭慶縣有蝗,東西四十裏,南北二十裏。是時,河北、河南、陝西諸州有蝗。三年七月,諸路有蝗。   開寶二年八月,冀、磁二州蝗。   太平興國二年閏七月,衛州蝻蟲生。六年七月,河南府、宋州蝗。七年四月,北陽縣蝻蟲生,有飛鳥食之盡。滑州蝻蟲生。是月,大名府、陝州、陳州蝗。七月,陽穀縣蝻蟲生。   雍熙三年七月,鄄城縣有蛾、蝗自死。   淳化元年七月,淄、澶、濮州、乾寧軍有蝗。滄州蝗蝻蟲食苗。棣州飛蝗自北來,害稼。三年六月甲申,京師有蝗起東北,趣至西南,蔽空如雲翳日。七月,真、許、滄、沂、蔡、汝、商、兗、單等州,淮陽軍、平定、彭城軍蝗、蛾抱草自死。   至道二年六月,亳州、宿、密州蝗生,食苗。七月,長葛、陽翟二縣有蝻蟲食苗。曆城、長清等縣有蝗。三年七月,單州蝻蟲生。   景德二年六月,京東諸州蝻蟲生。三年八月,德、博蝝生。四年九月,宛丘、東阿、須城三縣蝗。   大中祥符二年五月,雄州蝻蟲食苗。三年六月,開封府尉氏縣蝻蟲生。四年六月,祥符縣蝗。七月,河南府及京東蝗生,食苗葉。八月,開封府祥符、咸平、中牟、陳留、雍丘、封丘六縣蝗。九年六月,京畿、京東西、河北路蝗蝻繼生,彌覆郊野,食民田殆盡,入公私廬舍。七月辛亥,過京師,群飛翳空,延至江、淮南,趣河東,及霜寒始。斃   天禧元年二月,開封府、京東西、河北、河東、陝西、兩浙、荊湖百三十州軍,蝗蝻複生,多去歲蟄者。和州蝗生卵,如稻粒而細。六月,江、淮大風,多吹蝗入江海,或抱草木僵死。二年四月,江陰軍蝻蟲生$ 元》置會週一萬七千三百六十,以距十一月後來月數乘之,所得,減去朔餘,加會餘而半之,以二百九十四收為度,不盡,退除為分。《儀天》法在後。《乾元》又有求黃道加時朔日度,置平朔日,以日躔陽加陰減之,又以冬至黃道日度加而命之,即其朔加時黃道日度及分也。若求望日度者,以半朔策加之,即得望日度及分也。用陽度,即依本術。   每日加時黃道日度:《乾元》謂之每日行分。   以定朔、望日所在相減,餘以距後日數除之,為平行分;二行分相減,為合差;半之,加減平行分,為初行分;後平行多,減為初;後平行少,加為初。   以距後日數除合差,為日差;後少者損,後多者益,為每日行分;累加朔、望日,即得所求。《乾元》同。《儀天》不立此法。又《儀天》有求次正定日加時黃道日度,置歲差,以限數乘之,退一位,滿一百一為差秒及小分,再析之,乃以加一象度,所得,累加冬至黃道日,滿黃道宿次去之,各得四正,即加時黃道日度也。若求四正定日夜半黃道日度,置其定日小餘副之,以其日盈、縮分乘之,滿宗法而一,盈加縮減其副,乃以減其日加時,即為夜半黃道日度。又有求每日夜半日度,因四正初日夜半度,累加一策,以其日盈縮分盈加縮減,滿黃道宿次去之,即得每日夜半日度。又有求定朔、弦、望加時日度,置定朔、望小餘副之,以其日盈縮分乘之,以宗法收之為分,盈加縮減其副,以加其日夜半度,各得其時加日躔所次。如朔、望有進退者,此術不用。 志第二十二律曆二   ○應天乾元儀天曆   步月離入先後曆《乾元》謂之月離。《儀天》謂之步月離。   離總:五萬五千一百二十、秒一千二百四十二。《乾元》轉分一萬六千二百、秒一千二百四。《儀天》曆終分二十七萬八千三百一、秒一百六十五。   轉日:二十七、五千五百四十六、秒六千二百一十。《乾元》轉曆二十七、一千六百三十、秒六千二十。《儀天》曆週二十七、五千六百一、秒一百六十五。   曆中日:一十三、七千七百七十四、秒三千一百五。《乾元》不立此法。《儀天》曆中十三日、七千八百五十、秒五千八十二半。《儀天》有象限六日、八千九百七十五、秒二千五百四十一少。   朔差日:一、九千七百六十二、秒三千七百九十。《乾元》轉差一、三千八百六十九、秒三千九百八十。《儀天》會差日一、九千八百五十七、秒九千八百三十五。   《儀天》又有象差日空、四千九百八十、秒四千九百五十八太;望一百八十二度六千三百四十四、秒四千九百五十。   度母:一萬一百。   秒法:一萬。二曆同   求天正十一$ 長四尺二寸二分,王朴算景長三尺九寸六分,新法算景長四尺二寸一分小分八十五   穀雨,二年庚寅三月二十三日庚戌雲陰不測   三年辛卯三月四日乙卯   新表測景長三尺三寸,王朴算景長二尺九寸六分,新法算景長三尺二寸九分小分八十六   四年壬辰三月十五日庚申   新表測景長三尺三寸一分半,王朴算景長三尺一寸,新法算景長三尺三寸一分小分一十六   立夏,二年庚寅四月九日乙丑   新表測景長二尺五寸七分,王朴算景長二尺三寸,新法算景長二尺五寸六分小分二十八   三年辛卯三月十九日庚午   新表測景長二尺五寸七分半,王朴算景長二尺三寸,新法算景長二尺五寸七分小分四十二   四年壬辰三月三十日乙亥   新表測景長二尺五寸八分半,王朴算景長二尺三寸四分,新法算景長二尺五寸八分小分四十四   小滿,二年庚寅四月二十四日庚辰   新表測景長二尺三分,王朴算景長一尺八寸六分,新法算景長二尺三分小分五十一   三年辛卯四月五日乙酉   新表測景長二尺三分半,王朴算景長一尺八寸六分,新法算景長二尺三分小分五十一   四年壬辰四月十六日辛卯雲陰不測   芒種,二年庚寅五月九日乙未   新表測景長一尺六寸九分,王朴算景長一尺六寸,新法算景長一尺六寸半分小分九十七   三年辛卯四月二十一日辛醜   新表測景長一尺六寸七分,王朴算景長一尺五寸九分,新法算景長一尺六寸七分小分八十四   四年壬辰五月二日丙午   新表測景長一尺六寸八分半,王朴算景長一尺六寸,新法算景長一尺六寸八分小分二十   夏至,二年庚寅五月二十五日辛亥   新表測景長一尺五寸七分半,王朴算景長一尺五寸一分,新法算景長一尺五寸七分。   三年辛卯五月七日丙辰雲陰不測   四年壬辰五月十七日辛酉   新表測景長一尺五寸七分,王朴算景長一尺五寸一分,新法算景長一尺五寸七分。   小暑,二年庚寅六月十一日丙寅雲陰不測   三年辛卯五月二十二日辛未   新表測景長一尺六寸九分半,王朴算景長一尺六寸,新法算景長一尺六寸九分小分七十五   四年壬辰六月三日丙子雲陰不測   大暑,二年庚寅六月二十六日辛巳   新表測景長二尺四寸,王朴算景長一尺八寸五分,新法算景長二尺四分小分九十七   三年辛卯六月七日丙戌。   新表測景長二尺二分太,王朴算景長一尺八寸五分,新法算景長二尺四分小分二十四   四年壬辰六月十九日壬辰   新表測景長二尺五分,王朴算景長一尺八寸七分,新法算景長二尺六分小分五十三 $ 入冬至後宿度內為異名。其在同名者,置月行與黃道泛差,九因八約之,為定差。半交後、正交前以差減,正交後、半交前以差加。此加減出入六度,正如黃、赤道相交同名之差。若較之漸異,則隨交所在,遷變不常。   仍以正交度距秋分度數乘定差,如象限而一,所得,為月道與赤道定差,前加者為減,減者為加。其在異名者,置月行與黃道泛差,七因八約之,為定差;半交後、正交前以差加,正交後、半交前以差減。此加減出入六度,異如黃赤道相交異名之差,若較之漸同,則隨交所在,遷變不常。   仍以正交度距春分度數乘定差,如象限而一,所得,為月行與赤道定差,前加者為減,減者為加;皆加減黃道宿積度,為九道宿積度;以前宿九道積度減之,為其宿九道度及分。其分就近約為太、半、少。論春、夏、秋、冬,以四時日所在宿度為正。   求正交加時月離九道宿度:以正交加時黃道日度及分減一百一度,餘以正交度及分乘之,半而退位為分,分滿百為度,命為月道與黃道泛差。其在同名者,置月行與黃道泛差,九因八約之,為定差,以加;仍以正交度距秋分度數乘定差,如象限而一,所得,為月道與赤道定差,以減。其在異名者,置月行與黃道泛差,七因八約之,為定差,以減;仍以正交度距春分度數乘定差,如象限而一,所得,為月道與赤道定差,以加。置正交加時黃道月度及分,以二差加減之,即正交加時月離九道宿度及分。   求定朔弦望加時月所在度:置定朔加時日躔黃道宿次,凡合朔加時,月行潛在日下,與太陽同度,是為加時月離宿次;各以弦、望度及分秒加其所當弦、望加時日躔黃道宿度,滿宿次去之,命如前,各得定朔、弦、望加時月所在黃道宿度及分秒。   求定朔弦望加時九道月度:各以定朔、弦、望加時月離黃道宿度及分秒,加前宿正交後黃道積度,為定朔、弦、望加時正交後黃道積度。如前求九道積度,以前宿九道積度減之,餘為定朔、弦、望加時九道月離宿度及分秒。其合朔加時若非正交,則日在黃道、月在九道。所入宿度雖多少不同,考其兩極,若應繩准,故雲月行潛在日下,與太陽同度。   求定朔午中入轉:以經朔小餘與半法相減,餘以加減經朔加時入轉,經朔小餘少,如半法加之;多,如半法減之。   為經朔午中入轉。若定朔大餘有進退,亦加減轉日,否則因經為定,命日,算外,即得所求。次月仿此求之。   求每日午中入轉:因定朔午中入轉日及餘秒,每日累加一日,滿轉周日及餘秒去之,命如前,即得每日午中入轉日及餘秒。   求晨昏月度:置其日晨分,乘其日算外轉定分,日法而一,為晨轉$ 本原》、《律呂證辨》。《本原》者,《黃鐘》第一,《黃鐘之實》第二,《黃鐘生十二律》第三,《十二律之實》第四,《變律》第五,《律生五聲圖》第六,《變聲》第七,《八十四聲圖》第八,《六十調圖》第九,《候氣》第十,《審度》第十一,《嘉量》第十二,《謹權量》第十三。《證辨》者,《造律》第一,《律長短圍徑之數》第二,《黃鐘之實》第三,《三分損益上下相生》第四,《和聲》第五。權臣既誣元定以偽學,貶死舂陵,雖有其書,卒為空言,嗚呼惜哉!   久之,宜春歐陽之秀複著《律通》,其自序曰:   自律呂之度數不見於經,而釋經者反援《漢志》以為據,蓋濫觴于《管子》、《呂氏春秋》,流衍於《淮南子》、司馬遷之書,而波助于劉歆、京房之學。班固《漢志》,盡歆所出也;《司馬彪志》,盡房所出也。後世協律者,類皆執守以為定法。歷代合樂,不為無人,而終不足以得天地陰陽之和聲,所以不能追還于隆古之盛者,大抵由三分損益之說拘之也。夫律固不能舍損益之說以求之,由其有損有益,而後有上生下生之異。至其專用三分以為損益之法則失之,未免乎聲與數之不相合,有非天成之自然耳。   蓋嘗因其損益、上下生之義,而去其專用三分之蔽,乃多為分法以求之,自黃鐘以往,其下生者盈十,而上生者止一而已。此其數之或損或益,出於自然,而與舊法固不侔矣。若謂相生之法,一下必一上,既上而複下,則其法之窮也,於蕤賓、大呂間見之。夫黃鐘而降,轉以相生,至於姑洗則下生應鐘,而應鐘之上生蕤賓者,法也。今乃蕤賓之生大呂,又從而上生焉,此《班志》所載,所以變其說為下生大呂,而大呂之長遂用倍法矣。夫律之相生而用倍法,猶為有理,獨專用三分以為損益,則律之長短,不中乎天地自然之數爾。   生律之分,蓋不止於三分損益之一端,以一律而分為三,此生律之極數,特一求徵聲之法耳。苟以三分損益,一下生而一上生,則聲律殆無窮矣,何至於十二而止也乎。夫十二律之生也,十律皆下生,一律獨上生。唯其下生者,損之極也,而後上生者益焉。上生則律窮矣,此窮上反下、窮下反上之理也。琴一弦之間具十二律,皆用下生之法,而末以上生法終之。若以七弦而緊慢之為旋宮之法,則應鐘一均之律,宮聲之外,多用倍法生一律矣。此天地聲音自然而然,不可拘於一而不知通變也。故正律止於十二而已。   竊意十二律之度數,當具于《周禮》之《冬官》,如《考工記》鳧氏為鐘、磬氏為磬之類,各有一職。然《冬官》一篇既亡,則世無以考其度數之詳,而三分損益之說散見於書傳者,恐或得之目擊$ 堤為始,增補舊堤,接續禦河東岸,簽合大河。」從之。乙亥,臣僚言:「禹跡湮沒於數千載之遠,陛下神智獨運,一旦興複,導河三山。長堤盤固,橫截巨浸,依山為梁,天造地設。威示南北,度越前古,歲無解系之費,人無病涉之患。大功既成,願申飭有司,以日繼月,視水向著,隨為堤防,益加增固,每遇漲水,水官、漕臣不輟巡視。」詔付昌齡。   六年四月辛卯,高陽關路安撫使吳玠言冀州棗強縣黃河清,詔許稱賀。七月戊午,太師蔡京請名三山橋銘閣曰纘禹繼文之閣,門曰銘功之門。十月辛卯,蔡京等言:「冀州河清,乞拜表稱賀。」   七年五月丁巳,臣僚言:「恩州甯化鎮大河之側,地勢低下,正當灣流沖激之處。歲久堤岸怯薄,沁水透堤甚多,近鎮居民例皆移避。方秋夏之交,時雨霈然,一失堤防,則不惟東流莫測所向,一隅生靈所系甚大,亦恐妨阻大名、河間諸州往來邊路。乞付有司,貼築固護。」從之。六月癸酉,都水使者孟揚言:「舊河陽南北兩河分流,立中氵單,系浮梁。頃緣北河淤澱,水不通行,止于南河修系一橋。因此河項窄狹,水勢沖激,每遇漲水,多致損壞。欲措置開修北河,如舊修系南北兩橋。」從之。九月丁未,詔揚專一措置,而令河陽守臣王序營辦錢糧,督其工料。   重和元年三月己亥,詔:「滑州、浚州界萬年堤,全藉林木固護堤岸,其廣行種植,以壯地勢。」五月甲辰,詔:「孟州河陽縣第一埽,自春以來,河勢湍猛,侵齧民田,迫近州城止二三裏。其令都水使者同漕臣、河陽守臣措置固護。」是秋雨,廣武埽危急,詔內侍王仍相度措置。   宣和元年九月辛未,蔡京等言:「南丞管下三十五埽,今歲漲水之後,岸下一例生灘,河行中道,實由聖德昭格,神祗順助。望宣付史館。」詔送秘書省。十二月,開修兔源河並直河畢工,降詔獎諭。   二年九月己卯,王黼言:「昨孟昌齡計議河事,至滑州韓村埽檢視,河流沖至寸金潭,其勢就下,未易禦遏。近降詔旨,令就畫定港灣,對開直河。方議開鑿,忽自成直河一道,寸金潭下,水即安流,在役之人,聚首仰歎。乞付史館,仍帥百官表賀。」從之。   三年六月,河溢冀州信都。十一月,河決清河埽。是歲,水壞天成、聖功橋,官吏行罰有差。四年四月壬子,都水使者孟揚言:「奉詔修系三山東橋,凡役工十五萬七千八百,今累經漲水無虞。」詔因橋壞失職降秩者,俱複之,揚自正議大夫轉正奉大夫。   七年,欽宗即位。靖康元年二月乙卯,禦史中丞許翰言:「保和殿大學士孟昌齡、延康殿學士孟揚、龍圖閣直學士孟揆,父子相繼領職二十年,過惡山積。妄設堤防$ 崇義阻兵襄、鄧,南北漕引皆絕。於是水陸運使杜佑請改漕路,自浚儀西十裏疏其南涯,引流入琵琶溝,經蔡河至陳州合潁水,是秦、漢故道,以官漕久不由此,故填淤不通,若畎流培岸,則功用甚寡;又廬、壽之間有水道,而平岡亙其中,曰雞鳴山,佑請疏其兩端,皆可通舟,其間登陸四十裏而已,則江、湖、黔、嶺、蜀、漢之粟,可方舟而下。由是白沙趨東關,經廬、壽,浮潁步蔡,曆琵琶溝入汴河,不復經溯淮之險,徑于舊路二千里,功寡利博。朝議將行,而徐州順命,淮路乃通。至國家膺圖受命,以大樑四方所湊,天下之樞,可以臨制四海,故蔔京邑而定都。   漢高帝雲:「吾以羽檄召天下兵未至。」孝文又雲:「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召郡國兵。」即知兵甲在外也。唯有南北軍、期門郎、羽林孤兒,以備天子扈從藩衛之用。唐承隋制,置十二衛府兵,皆農夫也。及罷府兵,始置神武、神策為禁軍,不過三數萬人,亦以備扈從藩衛而已,故祿山犯關,驅市人而戰;德宗蒙塵,扈駕四百餘騎,兵甲皆在郡國。額軍存而可舉者,除河朔三鎮外,太原、青社各十萬人,邠甯、宣武各六萬人,潞、徐、荊、揚各五萬人,襄、宣、壽、鎮海各二萬人,自餘觀察、團練據要害之地者,不下萬人。今天下甲卒數十萬眾,戰馬數十萬匹,並萃京師,悉集七亡國之士民於輦下,比漢、唐京邑,民庶十倍。甸服時有水旱,不至艱歉者,有惠民、金水、五丈、汴水等四渠,派引脈分,鹹會天邑,舳艫相接,贍給公私。所以無匱乏,唯汴水橫亙中國,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盡南海,半天下之財賦,並山澤之百貨,悉由此路而進。然則禹力疏鑿以分水勢,煬帝開畎以奉巡遊,雖數湮廢,而通流不絕於百代之下,終為國家之用者,其上天之意乎?   真宗景德元年九月,宋州言汴河決,浸民田,壞廬舍。遣使護塞,逾月功就。三年六月,京城汴水暴漲,詔覘候水勢,並工修補,增起堤岸。工畢,複遣使致祭。   大中祥符二年八月,汴水漲溢,自京至鄭州,浸道路。詔選使乘傳減汴口水勢。既而水減,阻滯漕運,複遣浚汴口。八年六月,詔自今後汴水添漲及七尺五寸,即遣禁兵三千,沿河防護。八月,太常少卿馬元方請浚汴河中流,闊五丈,深五尺,可省修堤之費。即詔遣使計度修浚。使還,上言:「泗州西至開封府界,岸闊底平,水勢薄,不假開浚。請止自泗州夾岡,用功八十六萬五千四百三十八,以宿、亳丁夫充,計減功七百三十一萬,仍請於沿河作頭踏道擗岸,其淺處為鋸牙,以束水勢,使其浚成河道,止用河清、下卸卒,就未放春水前,令逐州長吏、令佐督役。自今汴河淤澱,可三$ 月一祭。熙寧八年,既禘而祫,此有司之失也。請今十八月而禘,禘四十二月而祫,庶幾舉禮不煩,事神不瀆。」太常禮院言:「本朝自慶曆以來,皆三十月而一祭。至熙寧五年後,始不通計,遂至八年禘祫並在一歲。昨元豐三年四月已行禘禮,今年若依舊例,十月行祫享,即比年頻袷,複踵前失。請依慶曆以來之制,通計年數,皆三十月而祭。」詔如見行典禮。   詳定所又言:「古者稞獻、饋食,禴祠、烝、嘗,並為先王之享,未嘗廢一時之祭。故孔氏《正義》以為:'天子夏為大祭之禘,不廢時祭之礿;秋為大祭之祫,不廢時祭之嘗。'則王禮三年一袷與禘享,更為時祭。本朝沿襲故常,久未厘正,請每禘祫之月雖已大祭,仍行時享,以嚴天子備禮,所以丕崇祖宗之義。其郊禮、親祠准此。」   又言:「《禮》:不王不禘。虞、夏、商、週四代所禘,皆以帝有天下,其世系所出者明,故追祭所及者遠也。太祖受命,祭四親廟,推僖祖而上所自出者,譜失其傳,有司因仍舊說,禘祫皆合群廟之主,綴食于始祖,失禮莫甚。今國家世系與四代不同,既求其祖之所自出而不得,則禘禮當闕,必推見祖系乃可以行。」神宗謂輔臣曰:「禘者,本以審禘祖之所自出,故禮,不王不禘。秦、漢以後,譜牒不明,莫知其祖之所自出,由禘禮可廢也。」   已而詳定所言:「古者天子祭宗廟,有堂事焉,有室事焉。按《禮》,祝延屍入奧,灌後乃出延牲,延屍主出於室,坐于堂上,始祖南面,昭在東,穆在西,乃行朝踐之禮,是堂事也。設饌於堂,複延主入室,始祖東面,昭南穆北,徙常上之饌於室中,乃行饋食之禮,是室事也。請每行大袷,堂上設南面之位,室中設東面之位。」禮部言:「合食之禮,始祖東面、昭南穆北者,本室中之位也。今設位戶外,祖宗昭、穆別為幄次,殆非合食之義。請自今祫享,即前楹通設帳幕,以應室中之位。」   大觀四年,議禮局請:「每大祫,堂上設南面之位,室中設東南之位,始祖南面則昭穆東西相向,始祖東面則昭穆南北相向,以應古義。」又請:「陳瑞物及代國之寶與貢物可出而陳者,並令有司依嘉祐、元豐詔旨,凡親祠太廟准此。」從之。   南渡之後,有祫而無禘。高宗建炎二年,祫享于洪州。紹興二年,祫享於溫州。時儀文草創,奉遷祖宗及祧廟神主、別廟神主,各設幄合食於太廟。始祖東向,昭、穆以次南北相向。   五年,吏部員外郎董{分廾}言:「臣聞戎、祀,國之大事,而宗廟之祭,又祀之大者也。大祀,禘祫為重,祫大禘小,則袷為莫大焉。今戎事方殷,祭祀之禮未暇遍舉,然事有違經戾古,上不當天地神祇之意$ 采。」其答文曰:「太皇太后嘉命,訪婚陋族,備數采擇,臣之女未閑教訓,衣履若而人。欽承舊章,肅奉典制。某官封糞土臣姓某稽首再拜承制詔。」問名制曰:「兩儀合德,萬物之統,以聽內治,必咨令族。重宣舊典,今遣使持節某官以禮問名。」答曰:「使者重宣中制,問臣名族。臣女,夫婦所生,先臣故某官之遺微孫,先臣故某官之遺曾孫,先臣故某官之遺孫,先臣故某官之外孫女,年若干。欽承舊章,肅奉典制。」納吉制曰:「人謀龜筮,同符元吉,恭順典禮,今使某官以禮納吉。」答曰:「使者重宣中制,臣陋族卑鄙,憂懼不堪。欽承舊章,肅奉典制。」納成制曰:「咨某官某之女,孝友恭儉,實維母儀,宜奉宗廟,永承天祚。以黝纁、穀圭、六馬以章典禮,今使某官以禮納成。」答曰:「使者重宣中制,降婚卑陋,崇以上公,寵以豐禮,備物典策。欽承舊章,肅奉典制。」告期制曰:「謀於公卿,大筮元龜,罔有不臧,吉日惟某月、某甲子可迎。率遵典禮,今遣某官以禮告期。」答曰:「使者重宣中制,以某月、某甲子吉日告期。臣欽承舊章,肅奉典制。」奉迎制曰:「禮之大體,欽順重正,其期維吉,典圖是若,今遣某官以禮奉迎。」答曰:「使者重宣中制,今日吉辰,備禮以迎。螻蟻之族,猥承大禮,憂懼戰悸。欽率舊章,肅奉典制。」餘如式。   三月,禮部、太常寺上納後儀注:   發六禮制書。太皇太后禦崇慶殿,內外命婦立班行禮畢,內給事出殿門,置六禮制書案上,出內東門。禮直官、通事舍人引由宣祐門至文德殿后門入,權置案於東上閣門。   命使納采、問名。文德殿,宰臣、親王、執政官、宗室、百僚、大小使臣易朝服,樂備而不作。班定,內給事奉制書案置橫街北稍東,西向北上,禮直官、通事舍人引門下、中書侍郎,次引使、副就橫街南承制位,北向東上,內給事詣使者東,北面稱「太皇太后有制」,典儀曰「再拜」,在位官皆再拜。宣制曰:「皇帝納後,命公等持節行禮。」典儀曰「再拜」,使、副皆再拜。授制書訖,典儀曰「再拜」,在位官皆再拜。禮直官、通事舍人、太常博士引使、副從制案出,載於油絡網犢車,出宣德門,鼓吹備而不作。至皇后行第大門外,令史二人對奉制案立,主人立大門內,儐者立主人之左,北面,進受命,出曰:「敢請事。」使者曰:「某奉制納采。」儐者入告,主人曰:「臣某之女若而人,既蒙制訪,臣某不敢辭。」儐者出告,入引主人出大門外,再拜。使者先入,使者曰:「太皇太后制。」主人再拜。宣制書畢,主人再拜受訖,主人進表訖,再拜,使者出。問名同上儀。使者曰:「將加蔔筮,奉$   賜告。前一日,主人設使者次,如常儀,使者以內侍為之。   又設告箱之次於中門外,北向,隨闕所向,設香案於寢庭。其日大昕,使者公服至,主人出迎于大門外,北向再拜,使者不答拜。謁者引使者入門而左,主人入門而右,舉告箱者同入。主人立香案左,使者在右,舉告箱者以告置於香案。女相者引夫人出,面闕立,使者稱有制,女相者贊再拜,使者曰:「賜某國夫人告。」又贊再拜,退,使者出。   皇帝醮戒于所禦之殿,皇子乘象輅親迎。同牢、夫人朝見、盥饋、皇帝皇后饗夫人如儀。   其諸王以下:   納采。賓曰:「某官以伉儷之重,施于某王,某官謂主人,某王謂婿。   某王率循彝典,以某將事,敢請納采。」某王謂婿父,某謂賓。   儐者入告,主人曰:「某之子弗閑於姆訓,維是腶修、棗栗之饋,未知所以告虔也。某聽命於廟,敢不拜嘉。」   問名。賓曰:「合二姓之好,必稽諸龜筮,敢請問名。」儐者入告,主人曰:「某王恭謹,重正昏禮,將以加諸蔔,某敢不以告。」   納吉。賓曰:「某王承嘉命,稽諸蔔筮,龜筮協從,使某以告。」儐者入告,主人曰:「某王不忘寒素,欲施德於某未教之女,而卜以吉告,其曷敢辭。」   納成。賓曰:「某官以伉儷之重,施于某王,某王,上謂婿,下謂婿父。   率循彝典,有不腆之幣,以某將事,敢請納成。」儐者入告,主人曰:「某王順彝典,申之以備物,某敢不重拜嘉。」   請期。賓曰:「某王謹重嘉禮,將卜諸近日,使某請期。」儐者入告,主人再辭。儐者出告,賓曰:「某既不獲受命於某官,某王得吉蔔曰某日,敢不以告。」儐者入告,主人曰:「謹奉命以從。」   親迎。前一日,主人設賓次,賓謂婿。   如常儀。其日大昕,婿之父服其服,告於禰廟,無廟者設神位於廳東,不應設位者不設。   子將行,父醮之于廳事。贊者設父位中間,南向,設子位父位之西,近南,東向。父即坐,子公服升自西階,進立位前。贊者注酒於盞,西向授子,子再拜,跪受,贊者又設饌父位前,子舉酒興,即坐飲食訖,降,再拜,進立于父位前。命之曰:「躬迎嘉偶,厘爾內治。」子再拜,曰:「敢不奉命。」又再拜,降出,詣女家。主人服其服,告於禰廟,如請期之儀。賓將至,主人設神位于寢戶外之西,設醴女位於戶內,南向,具酒饌。賓至,贊者引就次,女盛服于房中,就位南向立,姆位於右,從者陪其後。父公服升自東階,立於寢戶外之東,西向。內贊者設酒饌,女就位坐,飲食訖,降,再拜,內贊者徹酒饌。主人降立東階東南,西面,贊者引賓出次,立於門$ 母系化外及見居沿邊兩屬之人,其子孫亦不許為婚。緦麻以上親不得與諸司胥吏出職、納粟得官及進納伎術、工商、雜類、惡逆之家子孫通婚。後又禁刑徒人子孫為婚。   應婚嫁者委主婚宗室,擇三代有任州縣官或殿直以上者,列姓名、家世、州裏、歲數奏上,宗正司驗實召保,付內侍省宣系,聽期而行。嫁女則令其婿召保。其冒妄成婚者,以違制論。主婚宗室與媒保同坐,不以赦降,自首者減罪,告者有賞。非袒免親者依庶姓法。宗室離婚,委宗正司審察,若於律有可出之實或不相安,方聽。若無故捃拾者,劾奏。如許聽離,追完賜予物,給還嫁資。再娶者不給賜。非袒免以上親與夫聽離,再嫁者委宗正司審核。其恩澤已追奪而乞與後夫者,降一等。」尋詔:「宗女毋得與嘗娶人結婚,再適者不用此法。」   品官婚禮。納采、問名、納吉、納成、請期、親迎、同牢、廟見、見舅姑、姑醴婦、盥饋、饗婦、送者,並如諸王以下婚。四品以下不用盥饋、饗婦禮。   士庶人婚禮。並問名於納采,並請期於納成。其無雁奠者,三舍生聽用羊,庶人聽以雉及雞鶩代。其辭稱「吾子」。   親迎。質明,掌事者設禰位廳事東間,南向。婿之父服其服,北面再拜,祝曰:「某子某,年若干,禮宜有室,聘某氏第幾女,以某日親迎,敢告。」子將行,父坐廳事,南向,子服其服,三舍生及品官子孫假九品服,餘並皂衫衣、折上巾。立父位西,少南,東向。贊者注酒於盞授子,子再拜,跪受,贊者又以饌設位前,子舉酒興,即坐飲食訖,降,再拜,進立父位前,命之曰:「厘爾內治,往求爾匹。」子再拜,曰:「敢不奉命。」又再拜,降出。   初婚,掌事者設酒饌室中,置二盞於盤,婿服其服如前服,至女家,贊者引就次,掌事者設禰位,主人受禮,如請期之儀。主人謂女父。   女盛服立房中,父升階立房外之東,西向。非南向者,各隨其所向。父立于門外之左,餘放此。   贊者注酒於盞授女,女再拜受盞;贊者又以饌設於位前,女即坐飲食訖,降,再拜。父降立東階下,賓出次,賓謂婿。   主人迎于門,揖賓入,賓報揖,從入。主人升東階,西面;賓升西階,進當房戶前,北面。掌事者陳雁於階,賓曰:「某受命于父,以茲嘉禮,躬聽成命。」主人曰:「某固願從命。」賓再拜,降出,主人不降送。初,女出,父戒之曰:「往之汝家,無忘肅恭!」母戒之曰:「夙夜以思,無有違命!」諸母申之曰:「無違爾父母之訓!」女出,婿先還,俟於門外。婦至,贊者引就北面立,婿南面,揖以入,至於室。掌事者設對位室中,婿婦皆即坐,贊者注酒於盞授婿及婦,婿及婦$ 林樞密直學士、中書舍人、三司副使、知起居注、皇城內監庫藏朝官、諸司使副、內殿崇班、供奉官、侍禁、殿直、翰林醫官、待詔等同班入;次親王、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率軍校至副都指揮使,次使相,次節度使,次統軍,次兩使留後、觀察使,次團練、防禦使、刺史,次侍衛馬步軍使、都頭,起居畢,見、謝班入。如禦崇德殿即紫宸殿也   。即樞密使以下先就班,候升坐諸司使副以下至殿直,分東西對立,餘皆北面。長春殿皆北面   ,宰相、參知政事最後入以上並閣門贊喝   。日止再拜,朔望及三日假,樞密使以下皆舞蹈。早朝,則宰相、樞密、宣徽使起居畢,升殿問聖體。宰相奏事,樞密、宣徽使退候。宰相對畢,樞密使複入奏事。次三司、開封府、審刑院及群臣以次登殿大兩省以上領務京師有公事,許即時請對。自餘受使出入要切者,欲回奏事,則聽先進取旨   。其見、謝、辭官,以次入於庭。凡見者先之,謝次之,辭又次之出使閑慢或未升朝官,或止拜於門外,自秘書監、上將軍、觀察使、內客省使以上得拜殿門階上,及升殿止拜禦坐前,餘皆庭中班次   。惟宰相、親王、使相赴崇德殿,即宣徽使通喚,餘皆側立候通,再拜舞蹈;致辭,即不舞蹈;見,即將相升殿問聖體。其賜分物酒食及收進奉物,皆舞蹈稱謝凡收進奉物皆入謝   。幕職、州縣官謝、辭,即判銓官引對,兼於殿門外宣辭戒勵。凡國有大慶瑞及出師勝捷,樞密使率內職軍校入賀致辭,閣門使宣答;宰相致辭,宣徽使宣答。如賜酒,即預坐官後入,作樂送酒,如曲宴之儀。晚朝則宰相、樞密、翰林學士當直者,洎近侍執事之臣皆赴。   乾德六年九月,始以旬假日禦講武殿又名崇政   ,近臣但赴早參宰相以下靴笏,諸司使以下系帶   。其節假及大祀,並令如式。   開寶九年四月,詔旬休日不視事。及太宗即位,複如舊視朝。退進食訖,則易服,禦崇政殿。先群臣告謝,次軍頭引見司奏事于殿下,次三班、審官院、流內銓、刑部及諸司引見官吏。如假日起居辭見畢,即移禦坐,臨軒視事。既退,複有奏事,或閱器物之式者,謂之後殿再坐。   淳化三年,令有司申舉十五條:常參文武官或有朝堂行私禮,跪拜,待漏行立失序,談笑喧嘩,入正衙門執笏不端,行立遲緩,至班列行立不正,趨拜失儀,言語微喧,穿班仗,出閣門不即就班,無故離位,廊下食、行坐失儀,入朝及退朝不從正衙門出入,非公事入中書。犯者奪奉一月;有司振舉,拒不伏者,錄奏貶降。   景德二年,光祿寺丞錢易言:「竊睹文德殿常朝班不及三四十人,蓋以凡掌職務止赴五日起居,頗$ 年上高宗徽號三首   冊寶入門,《顯安》   于穆高皇,功德兼隆。稱天以誄,初諡未崇。   載稽禮典,揚徽垂鴻。涓日之良,登進廟宮。   冊寶升殿,《顯安》   有彖斯寶,有編斯冊。導以麾仗,奏以金石。   祲威盛容,煌煌赫赫。臣工奉之,高靈來格。   上徽號,《顯安》   中興之烈,高掩商宗。揖遜之美,放勳比靈斯。   字十有六,擬諸形容。威靈在天,裕後無窮。   慶元三年奉上孝宗徽號三首   冊寶入門,《顯安》   巍巍孝廟,聖德天通。同符藝祖,克紹高宗。   有儀有冊,載推載崇。鏤玉繩金,登奉祏宮。   冊寶升殿,《顯安》   文金晶熒,冊玉輝潤。統紹乎堯,德全於舜。   勤崇推高,子孝孫順。冠德百王,萬年垂訓。   上徽號,《顯安》   金石充庭,珩璜在列。繪畫乾坤,形容日月。   巍巍功德,顯顯謨烈。垂億萬年,鴻徽昭揭。   高宗郊祀前朝享太廟三十首   皇帝入門,《乾安》後還前殿並同   於皇我後,祗戒專精。假于有廟,祖考是承。   趨進惟肅,僾思惟誠。神之聽之,來燕來寧。   皇帝升殿、《乾安》詣室、降殿並同   皇皇大宮,丕顯于穆。休德昭清,元氣回復。   芝葉蔓茂,桂華馮翼。孝孫假斯,受茲介福。   盥洗,《乾安》   維皇齊精,鬷假於廟。觀盥之初,惟以潔告。   衎承祖宗,恤祀昭孝。誠心有孚,介福斯報。   迎神,《興安》   秬鬯既將,黃鐘具奏。肅我祖考,祗栗以俟。   監觀於茲,雲車來下。   尚書奉俎,《豐安》   有碩其牲,登于大房。肅展以享,庶幾迪嘗。   匪腯是告,我民其康。保艾爾後,垂休無疆。   皇帝再盥洗,《乾安》   盥至於再,潔誠愈孚。帝用祗薦,靈咸嘉虞。   騰歌臚歡,會于軒朱。觀厥顒若,受福之符。   僖祖室酌獻,《基命》   思文僖祖,吉德之元。皇武大之,受命於天。   積厚流光,不已其傳。曾孫篤之,于萬斯年。   翼祖室酌獻,《大順》   天命有開,維仁是依。乃睠冀邦,于以顧之。   其顧伊何?發祥肇基。施于孫子,虔奉孝思。   宣祖室,《天元》   昭哉皇祖,源深流長!雕戈圭瓚,休有烈光。   天祐潛德,繼世其昌。永懷積累,嘉薦令芳。   太祖室,《皇武》   為民請命,皇祖赫臨。天地並貺,億萬同心。   造邦以德,介福宜深。挹彼惟旨,真游居歆。   太宗室,《大定》   皇矣太宗,嗣服平成!益奮神旅,再征不庭。   文武秉德,仁孝克明。以聖傳聖,對越紫清。 $ 。峨峨奉璋,萬世無違。   太宗室,《大定》   煌煌神武,再禦戎軒。時惠南土,旋定太原。   車書混同,聲教布宣。維天佑之,億萬斯年。   真宗室,《熙文》   于皇真宗,體道之崇。游心物外,應跡寰中。   四方既同,化民以躬。清淨無為,盛德之容。   仁宗室曲同郊祀。送神亦同   英宗室,《治隆》   噫我大君,嗣世修文!維文維武,諟繼虞勳。   天錫丕祚,施於後昆。於薦清酤,酌之欣欣。   神宗室,《大明》   烝哉維後,繼明體神!憲章文、武,宜民宜人。   經世之道,功格於天。子孫嚴祀,無窮之傳。   哲宗室,《重光》   明哲煌煌,照臨無疆。丕承先志,嘉靖多方。   朝廷尊榮,民庶樂康。珍符來應,錫茲重光。   徽宗室,《承元》   聖考巍巍,光紹丕基。禮隆樂備,時維純熙。   天仁兼覆,皇化無為。功成弗處,心潛希夷。   文舞退、武舞進,《正安》   作樂合祖,簨虡在庭。眾奏具舉,肅邕和鳴。   神靈來格,庶幾是聽。皦繹以終,永觀厥成。   亞獻,《正安》   威神在天,來格於誠。既載清酤,有聞無聲。   相予熙事,時賴宗英。肅肅邕邕,允協思成。   終獻,《正安》   疏冪三舉,誠意一純。孰陪予祀,公族振振。   明靈來娭,樂舞具陳。奉神所佑,昭孝息民。   飲福,《禧安》   赫赫明明,德與天通。施于孫子,福祿攸同。   日靖四方,民和年豐。有秩斯祜,申錫無窮。   徹豆,《豐安》   歆我齊明,威德如存。牲牷是享,圭玉其溫。   群公執事,亦既駿奔。禮成告徹,咸福黎元。   還大次,《乾安》   神明既交,恍若有承。欽翼齊莊,福祿具膺。   王業是興,祖武是繩。佑我億年,以莫不增。   孝宗明堂前享太廟三首   徽宗室酌獻,《承元》   明明徽祖,撫世升平。制禮作樂,發政施仁。   聖靈在天,德澤在民。億萬斯年,保佑後人。   高宗室,《大德》   于皇時宋,自天保定。高宗受之,再僕景命。   紹開中興,翼善傅聖。何千萬年,永綏厥慶。   還大次,《乾安》   禮既行矣,樂既成矣。維祖維妣,安且寧矣。   皇舉玉趾,佩鏘鳴矣。拜貺總章,於厥明矣。   理宗明堂前朝享二首   寧宗室奠幣,《定安》   皇矣昭考,聖靈在天!稱秩宗祀,有嚴恭先。   奉幣以薦,見之亻愛然。仁深澤厚,厥光以延。   酌獻,《考安》   假哉皇考,必世後仁!嘉靖我邦,與物皆春。   之純之德,克配穹旻。余慶淵如,佑我後人$ 惠於函生。   姑洗為羽   日昱乎晝,容光必照。肸蚃之交,惟人所召。   有監在下,視茲升燎。肅若其承,雲駢星曜。   初獻升降,《肅安》   禮儀告具,心儼容莊。工歌屢奏,聲和義章。   崇壇陟降,濟濟蹌蹌。靈光共仰,嘉薦芬芳。   大明位奠玉幣,《欽安》   晨曦未融,天宇澄穆。有虔秉誠,將以幣玉。   如在左右,罔不祗肅。神兮安留,錫以祉福。   帝神農氏位奠幣曲同大明。   農為政本,食乃民天。神農氏作,民始力田。   先嗇之配,禮報則然。有幣將之,維以告虔。   後稷氏位奠幣曲同大明。   播種之功,時惟後稷。推以配天,莫匪爾極。   崇侑清祀,是為司嗇。陳幣奠將,永祚王國。   奉俎,《承安》   享以精禋,馨非稷黍。工祝致告,孔碩為俎。   執事駿奔,繩繩具舉。神之嘉虞,介福是與。   大明位酌獻,《擇安》   肇禋備祀,教民美報,時和歲豐,奉醴以告。   惟照臨功,等於載燾。酌獻雲初,明神所勞。   神農位酌獻曲同大明。   惟酒欣欣,惟神冥冥。是顧是享,來燕來寧。   耒耜之利,神所肇興。萬世永賴,無斁其承。   後稷位酌獻曲同大明。   釋之蒸之,為酒為醴。推本所由,於焉洽禮。   周邦開基,邰家是啟。獻茲嘉觴。拜下首稽。   亞、終獻,《慶安》   申以貳觴,百味且旨。禮告三終,神具醉止。   旌容騎遝,揚光紛委。降福穰穰,被大豐美。   送神,《宣安》   禮樂既成,神保聿歸。言歸何所?地紀天維。   豈惟屢豐,嗣歲所祈。億萬斯年,神來燕娭。   西方百神降神,《熙安》   圜鐘為宮   玄冬肇祀,始于伊耆。歲事聿成,庸答蕃厘。   眷言西顧,匪神司之。歸功爾神,翩其下來。   黃鐘為角   魄生自西,照望太陽。下暨諸神,貺施萬方。   節適風雨,富我囷箱。共承嘉祀,惟以迪嘗。   太簇為徵   神罔小大,奠方茲土。祭列坊墉,禮迨貓虎。   有功斯民,祀乃其所。非稷馨香,厥福周溥。   姑洗為羽   豐年穰穰,美芳職職。籩豆方圓,其儀孔碩。   風馬在禦,雲車載飭。來顧來享,維俟休德。   初獻升降,《肅安》   盥獻恭莊,燎煙芬酷,載陟載降,禮容可度。   欽惟爾神,上下肅肅。成我稷黍,鑒此牲玉。   夜明位奠玉幣,《欽安》   穆穆太陰,禮嚴姊事。璧玉華光,推以槥對。   十二周天,歲乃有終。盡我備物,莫報元功。   神農位奠幣曲同夜明。   耒耜肇興,白神農氏。稼穡滋殖,為農者始。$ 色寶相花衫、勒帛。綠槊二百一十人,素帽、緋寶相花衫、勒帛。烏戟二百一十人,纈帽、緋寶相花衫、勒帛。白柯槍六十人,素帽子、銀褐寶相花衫、勒帛。儀弓二百七十人,纈帽、青寶相花衫、勒帛。儀弩六十人,平巾幘、緋寶相花衫、勒帛。銅仗子二十人,素帽、紫衫、黃勒帛。儀刀百八十四人,平巾幘、緋寶相花衫。內大旗下六百一十二人,大旗三十四,龍旗一十,鳳旗一十,五星旗、五嶽旗各五,青龍旗、白虎旗、朱雀旗、玄武旗各一,每旗扶拽一十七人,搭材一名,武弁、五色寶相花衫、勒帛。其外殿中輿輦、傘扇百三十三人,逍遙、平輦各一,每輦人員八人,帽子、宜男纈羅單衫、塗金銀柘枝腰帶。輦官二十七人,襆頭、白獅子纈羅單衫、塗金銀海捷腰帶、紫羅裏夾三襜。中道傘扇六十六,輦官七十人,素方傘四十四人,弓腳襆頭、碧襴衫、塗金銅革帶、烏皮履。繡紫方傘六、花團扇十二、十八人,雉扇二十二人,準備四人,皆武弁、緋寶相花袍、銅革帶。鳳扇二十二人,黃抹額、黃寶相花袍、黃勒帛。編排儀仗職掌五人,立殿下傘扇後,烏皮介幘、緋羅寬衫、白羅大帶。   其黃麾小半仗者,大慶殿冊皇太子及穆清殿皇后受冊之所設也,用一千四百九十九人。其內儀仗官兵等八百八十七人,兵部職掌十二人,金吾司碧襴三十人,絳引幡二、告止幡一、傳教幡一、信幡一、用十五人,黃麾幡一、三人。小行旗百八十人,五色小氅子百八十人,金節十二人,儀鍠、斧二十三人,綠槊七十五人,烏戟七十五人,白柯槍八十一人,儀弓六十三人,儀弩四十五人,銅仗子一十人,儀刀六十七人。統制官、將官、牽頭、金銅甲,皆與前半仗同。內大旗下六百一十二人,殿中輿輦、傘扇百三十二人,皆同前半仗。   其黃麾角仗者,大慶殿冬至受朝、紫宸殿即位、兩宮賀節慶壽、紫宸殿受金使朝之所設也,用一千五十六人。內金吾司放仗官二人,統制官一人,攝大將軍六人,旁頭五人,黃麾幡一,三人,絳引幡八,二十四人,金節十二人,儀弓七十人,儀弩五十人,儀刀七十人,儀鍠、斧一十三人,白柯槍三十人,綠槊七十人,烏戟七十人,小行旗三百人,五色小氅三百人,銅仗子三十人。   其黃麾細仗者,大慶殿、文德殿發冊及進國史之所設也。東都用一千四百二人,中興後或用百人至五百人,隨事增損。而其執仗有四,小行旗、五色小氅、儀刀、銅仗子;其服色有四,纈帽子、素帽子、平巾幘、武弁冠,五色寶相花衫、勒帛。   大朝會之外,有日參、四參、六參、朔參、望參。朔參,用厘務、不厘務通直郎已上。望參,用厘務通直郎已上。宣制、非時慶賀以望$ 隊,三角獸旗二,左右領軍衛果毅都尉各一人分領,青鍪甲、刀盾六十;第五隊,黃鹿旗二,左右屯衛折沖都尉各一人分領,黑鍪甲、弓箭六十;第六隊,飛麟旗二,左右屯衛果毅都尉各一人分領,黑鍪甲、刀盾六十;第七隊,駃騠旗二,左右武衛折沖都尉各一人分領,白鍪甲、弓箭六十;第八隊,鸞旗二,左右武衛果毅都尉各一人分領,白鍪甲、刀盾六十;第九隊,麟旗二,左右驍衛折沖都尉各一人分領,黃鍪甲、弓箭六十;第十隊,馴象旗二,左右驍衛果毅都尉各一人分領,黃鍪甲、刀盾六十;第十一隊,玉兔旗二,左右衛折沖都尉各一人分領,黃鍪甲、弓箭六十;第十二隊,辟邪旗二,左右衛果毅都尉各一人分領,黃鍪甲、刀盾六十。   次前部黃麾仗。左右道。   絳引幡二十;第一部,左右領軍衛大將軍各一人檢校,兼檢校第二部。   折沖都尉各一人分領,主帥二人。   龍頭竿赤氅二十,揭鼓二,儀鍠五色幢二十,龍頭竿小孔雀氅二十,小戟二十,揭鼓二,龍頭竿五色鵝毛氅二十,弓箭二十,龍頭雞毛氅二十,朱縢盾二十,龍頭竿繡氅二十,弓箭二十,槊二十,揭鼓二,綠縢盾二十;第二部,左右領軍衛折沖都尉各一人分領;主帥及氅鍠等並同第一部,餘准此。   第三部,左右屯衛大將軍各一人檢校,果毅都尉各一人分領;第四部,左右武衛大將軍各一人檢校,折沖都尉各一人分領;第五部,左右驍衛大將軍各一人檢校;兼檢校第六部,折沖都尉各一人分領。第六部,左右衛果毅都尉各一人分領。   次六軍儀仗。中道,在殿中黃麾後。   左右神武軍統軍各一人,本軍旗二,一人執,一人引,二人夾,都頭各一人騎押。   吏兵、力士旗各五,白乾槍五十,柯舒十,鐙仗八,相間。   排闌旗二十,掩尾天馬旗二。左右羽林軍、左右龍武軍,並同神武軍。惟羽林用赤豹、黃熊旗各五,龍武用龍君、虎君旗各五。   次引駕旗十六,中道,執人同六軍旗。   十二辰旗各一,天王旗四。排仗通直官二人騎領。   次龍墀旗十三,中道,各一人執,二人引,二人夾,排仗將二人騎領。   天下太平旗一,青龍、赤龍、黃龍、白龍、黑龍旗各一,金鸞、金鳳旗各一,獅子旗二,日旗、月旗各一,君王萬歲旗一。   次禦馬二十四匹,中道,並以天武官二人執轡。   尚乘奉禦二人從。次日月合璧旗一,次苣文旗二,次五星連珠旗一,次祥雲旗二。以上並一人執,二人引,二人夾,佩橫刀,執弓箭。   次長壽幢一。次青龍、白虎旗各一。左右道。左右衛果毅都尉各一人分領七十騎,弩八,弓箭二十二,槊四十。   次班劍儀刀隊。$ 使,孝宗更用拱聖。   兕旗,弩、弓矢、槊;第四隊,天武指揮使,孝宗時更神勇。   天下太平旗,弩、弓矢、槊;第五隊,拱聖都指揮使,犀旗,孝宗用龍馬旗。   弩、弓矢、槊;第六隊,拱聖都指揮使,芝禾並秀旗,孝宗用金牛旗。弩、弓矢、槊;第七隊,神勇都指揮使,萬年連理旗,弩、弓矢、槊;第八隊,神勇都指揮使,騶牙旗,弩、弓矢、槊;第九隊,驍騎都指揮使,蒼烏旗,弩、弓矢、槊;第十隊,宣武都指揮使,白狼旗,弩、弓矢、槊;第十一隊,虎翼都指揮使,龍馬旗,弩、弓矢、槊;第十二隊,廣勇都指揮使,金牛旗,弩、弓矢、槊。自二至十二隊,數列並如初隊。   皇太后、皇后鹵簿,皆如禮令。徽宗政和元年,詔皇后受冊排黃麾仗及重翟車,陳小駕鹵簿。後謙避,於是詔延福宮受冊仍舊;而小駕鹵簿、端禮門外黃麾仗、紫宸殿臣僚稱賀上禮,並罷。其景靈宮朝謁,則依近例。三年,議禮局上皇后鹵簿之制。   清遊隊。旗一。執一人,引二人,夾二人,並騎。   金吾衛折沖都尉一員,騎,執犦槊二人夾。   領四十騎,執槊二十人,弩四人,橫刀一十六人。次虞候佽飛二十八,騎。次內僕、內僕丞各一員。各書令史二人,並騎。   次正道黃麾一。執一人,夾二人,並騎。   次左右廂黃麾仗,廂各三行,行一百人:第一行,短戟、五色氅;第二行,戈、五色氅;第三行,儀鍠、五色幡。   左右領軍衛、左右威衛、左右武衛、左右驍衛、左右衛等各三行,行二十人,各帥兵官六人領,內左右領軍衛帥兵官各三人,各果毅都尉一員檢校,各一人步從。   左右領軍衛絳引旗,引前、掩後各六。   次內謁者監四人,給事、內常侍、內侍各二人,並騎。內給使各一人,步從。   次內給使一百二十人。次偏扇、團扇、方扇各二十四。次香鐙一。次執擎內給使四人。在重翟車前。   次重翟車。駕青馬六,駕士二十四人,行障六、坐障三,夾車,並宮人執。次內寺伯二人,騎,領寺人六人,分左右夾重翟車。   次腰輿一,輿士八人。   團雉尾扇二,夾輿。次大傘四,大雉尾扇八,錦花蓋二,小雉尾扇、朱畫團扇各十二,錦曲蓋二十,錦六柱八扇。自腰輿以下,並內給使執。   次宮人車。次絳麾二。各一人執。   次正道後黃麾一。執一人,夾二人,並騎。   次供奉宮人。次厭翟車駕赤騮,翟車駕黃騮,安車駕赤騮,各四,駕士各二十四人。四望車、金根車、各駕牛三,駕士各一十二人。   次左右廂各置牙門二。每門執二人,夾四人,一在前黃麾前,一在後黃麾後。   次左右領軍衛,每廂各一$ 命前期於兩浙轉運司、臨安府選見役吏胥共三十人,差近上一名部轄入院,十名專管詩賦,余分管諸經。各隨所管號,於引試之夕,分尋試卷,各置簿封彌,不許混亂;卻別差一吏將號置曆,發過謄錄所書寫。其簿、曆,封彌官收掌,不經吏手,不許謄錄人干預,以革其弊。   二年,省試下第及遊學人,並就臨安府給據,赴兩浙轉運司混試待補太學生。臣僚言:「國子牒試之弊,冒濫滋甚。在朝之士,有強認疏遠之親為近屬者,有各私親故換易而互牒者,有為權勢所軋、人情所牽應命而泛及者,有自揆子弟非才、牒同姓之雋茂利其假手者,有文藝素乏、執格法以求牒轉售同姓以謀利者。今後令牒官各從本職長官具朝典狀保明,先期取本官知委狀,仍立賞格,許人指實陳首。冒牒之官,按劾鐫秩;受牒之人,駁放殿舉;保官亦與連坐。專令禦史台覺察,都省勘會。類申門客、滿裏子孫仍前漕試,六十人取一,較之他處雖甚優,而取無定額,士有疑心,就試者少。宜令額寬而試者眾,塗一而取之精。」遂依前例放行寓試,以四十名為定額,仍前待補;其類申門客、滿裏子孫及附試並罷。   淳祐元年,臣僚言:「既複諸路漕試,合國子試、兩項科舉及免舉人,不下千數。宜複撥漕舉、胄舉同避親人並就別院引試,使大院無卷冗之患,小院無額窄之弊。」從之。時淮南諸州郡歲有兵禍,士子不得以時赴鄉試,且漕司分差試官,路梗不可徑達。三年,命淮東州郡附鎮江府秋試,淮西州郡附建康試,蘄黃光三州、安慶府附江州試。三試所各增差試官二員,別項考校,照各州元額取放。是歲,兩浙轉運司寓試終場滿五千人,特命增放二名,後雖多不增,如不及五千人,止依元額。別院之試,大率士子與試官實有親嫌者,紹定間,以漕試、胄試無親可避者亦許試,或謂時相徇於勢要子弟故也;端平初,撥歸大院,寒雋便之;淳祐元年,又複赴別院,是使不應避親之人抑而就此,使天下士子無故析而為二,殊失別試之初意。至是,依端平厘正之,複歸大院。   九年,以臣僚言:「士子又有免解偽冒入試者,或父兄沒而竊代其名,或同族物故而填其籍。」於是令自本貫保明給據,類其姓名先申禮部,各州揭以示眾,犯者許告捉,依鬻舉法治罪。十二年,廣南西路言:「所部二十五郡,科選於春官者僅一二,蓋山林質樸,不能與中土士子同工,請授兩淮、荊襄例別考。」朝廷從其請。自是,廣南分東、西兩路。   寶祐二年,監察禦史陳大方言:「士風日薄,文場多弊。乞將發解士人初請舉者,從所司給帖赴省,別給一曆,如命官印紙之法,批書發解之年及本名年貫、保官姓名,執赴禮部,$ 詔曰:「六官之長,佐王理邦國者,其惟銓衡乎。亂離以來,士大夫流徙,有徒跣而赴行在者。注授榜闕,奸弊日滋,寒士困苦,甚可憫焉。宜令三省議除其弊,嚴立賞禁,仍選能吏以主之,禦史台常加糾察。」於是三省立八事,曰注擬藏闕,申請徼幸,去失問難,刷闕滅裂,關會淹延,審量疑似,給付邀求,保明退難。令長貳機柅之。又詔館職選人到任及一年,通理四考,並自陳,改京官。   二年,呂頤浩言:「近世堂除,多侵部注,士人失職。宜仿祖宗故事,外自監司、郡守及舊格堂除通判,內自察官省郎以上、館職、書局編修官外,余闕並寺監丞、法寺官、六院等,武臣自準備將領、正副將以上,其部將、巡尉、指使以下,並歸部注。」從之。又複文臣銓試,以經義、詩賦、時議、斷案、律義為五場,願試一場者聽,榜首循一資。武臣呈試合格者並聽參選。   三年,右僕射朱勝非等上《吏部七司敕令格式》。自渡江後,文籍散佚,會廣東轉運司以所錄元豐、元祐吏部法來上,乃以省記舊法及續降指揮,詳定而成此書。先是,侍御史沈與求言:「今日矯枉太過,賢愚同滯。」帝曰:「果有豪傑之士,雖自布衣擢為輔相可也;苟未能考其實,不若姑守資格。」乃命吏部注授縣令,惟用合格之人。   五年,詔:「凡注擬,並選擇非老疾及未嘗犯贓與非緣民事被罪之人。」時建議者雲:「親民莫如縣令,今率限以資格,雖貪懦之人,一或應格,則大官大邑得以自擇。請詔監司、郡守,條上劇邑,遴選清平廉察之人為之。」既而又詔:「知縣依舊法,止用兩任關升通判資序。」明年,侍御史周祕言:「今有無舉員考第,因近臣薦對,即改官升擢,實長奔競。望詔大臣,自今惟賢德才能之人,餘並依格注擬。」廷臣或請以前宰執所舉改官,易以司馬光十科之目,歲薦五員,中書難之。詔「前宰執所舉京削,不理職司」而已。   三十二年,吏部侍郎淩景夏言:「國家設銓選以聽群吏之治,其掌于七司,著在令甲,所守者法也。今升降於胥吏之手,有所謂例焉。長貳有遷改,郎曹有替移,來者不可複知,去者不能盡告。索例而不獲,雖有強明健敏之才,不復致議;引例而不當,雖有至公盡理之事,不復可伸。貨賄公行,奸弊滋甚。嘗睹漢之公府有辭訟比,尚書有決事比,比之為言,猶今之例。今吏部七司宜置例冊,凡換給之期限,戰功之定處,去失之保任,書填之審實,奏薦之限隔,酬賞之用否,凡經申請,或堂白、或取旨者,每一事已,命郎官以次擬定,而長貳書之於冊,永以為例,每半歲上於尚書省,仍關禦史台。如是,則巧吏無所施,而銓敘平允矣。」   有議減任$ 乙宮兼集禧觀公事,兼侍讀,不赴。六年,馮京兼侍讀,充太乙宮使。未幾,乞致仕,不允,仍免經筵進讀。中興以來,如朱勝非、張浚、謝克家、趙鼎、萬俟禼並以萬壽觀使兼侍讀。隆興元年,張燾以萬壽觀、湯思退以醴泉觀並侍讀。乾道五年,劉章以佑神觀兼焉。   台諫兼侍讀:自慶曆以來,台丞多兼侍讀,諫長未有兼者。紹興十二年春,萬俟禼以中丞、羅汝檝以諫議始兼侍讀,自後每除言路,必兼經筵矣。   翰林侍講學士咸平二年,國子祭酒邢昞為侍講學士。其後,又以馬宗元為侍講,不加別名,但供職而已。景德四年,以翰林侍講學士邢昞知曹州,侍講學士外使自昞始。故事,自兩省、臺端以上兼侍講,元祐中,司馬康以著作佐郎兼侍講,時朝議以文正公之賢,故特有是命。紹興五年,范沖以宗卿、朱震以秘少並兼,蓋殊命也。乾道六年,張栻始以吏部員外郎兼。蓋中興後,庶官兼侍講者,惟此三人。若紹興二十五年張扶以祭酒、隆興二年王佐以檢正、乾道七年林憲以宗卿入經筵,亦兼侍講者。蓋扶本以言路兼說書就升其秩,佐時攝版曹,憲嘗為右史且有舊例,故稍優之。   台諫兼侍講:慶曆二年,召禦史中丞賈昌朝侍講邇英閣。故事,台丞無在經筵者,仁宗以昌朝長於講說,特召之。神宗用呂正獻,亦止命時赴講筵去學士職。中興後,王賓為禦史中丞,見請複開經筵,遂命兼講。自後十五年間,繼之者惟王唐、徐俯二人,皆出上意。紹興十二年,則萬俟禼、羅汝檝,紹興二十五年,則正言王瑉、殿中侍御史董德元,並兼侍講。非台丞、諫長而以侍講為稱,又自此始。其後,猶或兼說書,台官自尹穡,隆興二年五月;諫官自詹元宗,乾道九年十二月。後並以侍講為稱,不復兼說書矣。   宮觀兼侍講:國初自元豐以來,多以宮觀兼侍讀。乾道七年,寶文待制胡銓除提舉佑神觀兼侍講。是日,以宰執進呈,虞允文奏曰:「胡銓早歲士節甚高,不宜令其遽去朝廷。」帝曰:「銓固非他人比,且除在京宮觀,留侍經筵。」故有是命。   崇政殿說書掌進讀書史,講釋經義,備顧問應對。學士侍從有學術者為侍講、侍讀,其秩卑資淺而可備講說者則為說書。仁宗景祐元年正月,命賈昌朝、趙希言、王宗道、楊安國並為崇政殿說書,日輪二員祗候。初,侍講學士孫奭年老乞外,因薦昌朝等。至是,特置此職以命之。慶曆二年,以趙師民預講官,複為崇政殿說書,不兼侍講。元祐間,程頤以布衣為之。然范祖禹乃以著作佐郎兼侍講,司馬康又嘗以著作佐郎兼侍講,前此未有也。崇甯中,初除說書二人,皆以隱逸起,蔡崇、呂瓘,仍遂其性,詔以士服隨班朝謁入侍。  $ 紹興十二年,置祭酒、司業各一人。十三年,太學成,增置博士、正、錄。參用元祐、紹聖監學法,修立監學新法。詔國子博士、正、錄通治諸齊。學官闕,從本監選舉。其後,監學博士、正、錄增減不齊,兼攝並置不一。至隆興以後,正、錄不兼權,祭酒、司業並置,複書庫官;又定國子博士一員,太學博士三員,正、錄共四員,學官之制始定。淳熙四年,置監門官一員,兼管石經閣,以不厘務使臣充,以後相承不改。   武學慶曆三年,詔置武學于武成王廟,以阮逸為教授。八月,罷武學,以議者言「古名將如諸葛亮、羊祜、杜預等,豈專學系、吳」故也。熙寧五年,樞密院言:「古者出師受成于學,文武弛張,其道一也,乞複置武學。」詔于武成王廟置學。元豐官制行,改教授為博士,紹興十六年,詔修建武學,武博、武諭以兵書、弓馬、武藝誘誨學者。紹興二十六年,詔武學博士、學諭各置一員,內博士于文臣有出身或武舉出身曾預高選棄,其學諭差武學人,後又除文臣之有出身者。   宗學元豐六年,宗室令鑠乞建宗學,詔從之,既而中輟,建中靖國元年複置。崇甯初,立月書、季考法。南渡初,建學。嘉定更新置四齊,後再增三齊。宗學博士,舊諸王宮大、小學教授也。至道元年,太宗將為皇侄等置師傅,執政謂環衛之官非新王比,當有降,乃以教授為名。咸平初,遂命諸王府官分兼南、北宅教授。南宮者,太祖、太宗諸王之子孫處之,所謂睦親宅也。崇寧五年,又改稱某王宮宗子博士,位國子博士之上。靖康之亂,宗學遂廢。紹興四年,始複置諸王宮大小學教授二員,隆興省其一。喜定九年十二月,始複置宗學,改教授為博士,又置宗學諭一員,並隸宗正寺,在太常博士之下,諭在國子正之上,奉給、賞典依國子博士及正例,於是宗室疏遠者皆得就學。旋有旨複存諸王宮大小學授一員。   書庫官淳化五年,判國子監李志言:「國子監舊有印書錢物所,名為近俗,乞改為國子監書庫官。」始置書庫監官,以京朝官充。掌印經史群書,以備朝廷宣索賜予之用,及出鬻而收其直以上於官。元豐三年省。中興後,並國子監入禮部。紹興十三年,複置一員;三十一年,罷。隆興初,詔主簿兼書庫。乾道七年,複置一員。   少府監舊制,判監事一人。以朝官充。凡進禦器玩、後妃服飾、雕文錯彩工巧之事,分隸文思院、後苑造作所,本監但掌造門戟、神衣、旌節,郊廟諸壇祭玉、法物,鑄牌印諸記,百官拜表案、褥之事。凡祭祀,則供祭器、爵、瓚、照燭。   元豐官制行,始置監、少監、丞、主簿各一人。監掌百工伎巧之政令,少監為之貳,丞參領之。凡乘輿服$ ,其他州縣運送或軍興調發以給一時之用,此皆不著。   轉般,自熙寧以來,其法始變,歲運六百萬石給京師外,諸倉常有餘蓄。州郡告歉,則折收上價,謂之額斛。計本州歲額,以倉儲代輸京師,謂之代發。複于豐熟以中價收糴,穀賤則官糴,不至傷農;饑歉則納錢,民以為便。本錢歲增,兵食有餘。崇甯初,蔡京為相,始求羨財以供侈用,費所親胡師文為發運使,以糴本數百萬緡充貢,入為戶部侍郎。來者效尤,時有進獻,而本錢竭矣;本錢既竭,不能增糴,而儲積空矣;儲積既空,無可代發,而轉般之法壞矣。   崇寧三年,戶部尚書曾孝廣言:「往年,南自真州江岸,北至楚州淮堤,以堰瀦水,不通重船,般剝勞費。遂於堰旁置轉般倉,受逐州所輸,更用運河船載之入汴,以達京師。雖免推舟過堰之勞,然侵盜之弊由此而起。天聖中,發運使方仲荀奏請度真、楚州堰為水閘,自是東南金帛、茶布之類直至京師,惟六路上供斛鬥,猶循用轉般法,吏卒糜費與在路折閱,動以萬數。欲將六路上供斛鬥,並依東南雜運直至京師或南京府界卸納,庶免侵盜乞貸之弊。」自是六路郡縣各認歲額,雖湖南、北至遠處,亦直抵京師,號直達綱,豐不加糴,歉不代發。方綱米之來,立法峻甚,船有損壞,所至修整,不得逾時。州縣欲其速過,但令供狀,以錢給之,沿流鄉保悉致騷擾,公私橫費百出。又鹽法已壞,回舟無所得,舟人逃散,船亦隨壞,本法盡廢。   大觀三年,詔直達綱自來年並依舊法複令轉般,令發運司督修倉廒,荊湖北路提舉常平王璹措置諸路運糧舟船。   政和二年,複行直達綱,毀拆轉般諸倉。譚稹上言:「祖宗建立真、楚、泗州轉般倉,一以備中都緩急,二以防漕渠阻節,三則綱船裝發,資次運行,更無虛日。自其法廢,河道日益淺澀,遂致中都糧儲不繼,淮南三轉般倉不可不複。乞自泗州為始,次及真、楚,既有瓦木,順流而下,不甚勞費。俟歲豐計置儲蓄,立法轉般。」淮南路轉運判官向子諲奏:「轉般之法,寓平糴之意。江、湖有米,可糴於真;兩浙有米,可糴於揚;宿、亳有麥,可糴於泗。坐視六路豐歉,有不登處,則以錢折斛,發運司得以斡旋之,不獨無歲額不足之憂,因可以寬民力。運渠旱幹,則有汴口倉。今所患者,向來糴本歲五百萬緡,支移殆盡。」   宣和五年,乃降度牒及香、鹽鈔各一百萬貫,令呂淙、盧宗原均糴斛鬥,專備轉般。江西轉運判官蕭序辰言:「轉般道裏不加遠,而人力不勞卸納,年豐可以廣糴厚積,以待中都之用。自行直達,道裏既遠,情弊尤多,如大江東西、荊湖南北有終歲不能行一運者,有押米萬石欠七八千石$ 不決。帝更以為疑,因令呂惠卿諭旨起安石,安石入謝。既視事,志氣愈悍,面責公亮等,由是持新法益堅。詔以琦奏付制置條例司,條例司疏列琦奏而辨析其不然。琦複上疏曰:   「制置司多刪去臣元奏要語,唯舉大概,用偏辭曲難,及引《周禮》「國服為息」之說,文其謬妄,上以欺罔聖聽,下以愚弄天下。臣竊以為周公立太平之法,必無剝民取利之理,但漢儒解釋或有異同。《周禮》「園廛二十而稅一,唯漆林之征二十而五」,鄭康成乃約此法,謂:「從官貸錢若受園廛之地,貸萬錢者出息五百。」賈公彥廣其說,謂:「如此則近郊十一者,萬錢期出息一千,遠郊二十而三者,萬錢期出息一千五百,甸、稍、縣、都之民,萬錢期出息二千。」如此,則須漆林之戶取貸,方出息二千五百,當時未必如此。今放青苗錢,凡春貸十千,半年之內便令納利二千,秋再放十千,至歲終又令納利二千,則是貸萬錢者,不問遠近,歲令出息四千。《周禮》至遠之地止出息二千,今青苗取息過《周禮》一倍,制置司言比《同禮》取息已不為多,是欺罔聖聽,且謂天下之人不能辨也。   且古今異宜,《周禮》所載有不可施於今者,其事非一。若謂泉府一職今可施行,則制置司何獨舉注疏貸錢取息一事,以詆天下之公言哉?康成又注雲:「王莽時貸以治產業者,但計所贏受息,無過歲什一。」公彥疏雲:「莽時雖計本多少為定,及其催科,唯所贏多少。假令萬錢歲贏萬錢催一千,贏五千催五百,餘皆據利催什一。」若贏錢更少,則納息更薄,比今青苗取利尤為寬少。而王莽之外,上自兩漢,下及有唐,更不聞有貸錢取利之法。今制置司遇堯、舜之主,不以二帝、三王之道上裨聖政,而貸錢取利更過莽時,此天下不得不指以為非,而老臣不可以不辨也。   況今天下田稅已重,固非《周禮》什一之法,更有農具、牛皮、鹽曲、奚錢之類,凡十餘目,謂之雜錢。每夏秋起納,官中更以綢絹斛鬥低估,令民以此雜錢折納。又歲散官鹽與民,謂之蠶鹽,折納絹帛。更有預買、和買綢絹,如此之類,不可悉舉,皆《周禮》田稅什一之外加斂之物,取利已厚,傷農已深,奈何又引《周禮》「國服為息」之說,謂放青苗錢取利乃周公太平已試之法?此則誣汙聖典,蔽惑睿明,老臣得不太息而慟哭也!   制置司又謂常平舊法亦糶與坊郭之人。坊郭有物力戶未嘗零糴常平倉斛鬥,此蓋欲多借錢與坊郭有業之人,以望收利之多,妄稱《周禮》以為無都邑鄙野之限,以文其曲說,唯陛下詳之。」   樞密使文彥博亦數言不便,帝曰:「吾遣二中使親問民間,皆雲甚便。」彥博曰:「韓琦三朝宰相,不信$ 侍御史李知孝言:「郡縣素無蓄積,緩急止仰朝廷,非立法本意。曩淮東總領岳珂任江東轉運判官,以所積經常錢糴米五萬石,樁留江東九郡,以時濟、糴,諸郡皆蒙其利。其後史彌忠知饒州,趙彥悈知廣德軍,皆自積錢糴米五千石。以是推之,監司、州郡苟能節用愛民,即有贏羨。若立之規繩,加以黜陟,所糴至萬石者旌擢,其不收糴與擾民及不實者鐫罰,庶幾郡縣趨事,蓄積歲增,實為經久之利。」有旨從之。   景定元年九月,赦曰:「諸路已糶義米價錢,州郡以低價抑令上戶補糴,正稅逃閣,義米用虧,常平司責縣道陪納,縣道遂敷吏貼、保正長、攬戶等人均納。自今視時收糴,見系吏貼等人陪納之錢並與除放。」五年,監察禦史程元嶽奏:「隨粳帶義,法也。今粳糯帶義之外,又有所謂外義焉者,絹、綢、豆也,豈有絹、綢、豆而可加之義乎?縱使違法加義,則絹加絹,綢加綢,豆加豆,猶可言也;州縣一意椎剝,一切理苗而加一分之義,甚者赦恩已蠲二稅,義米依舊追索。貧民下戶所欠不過升合,星火追呼,費用不知幾百倍。破家蕩產,鬻妻子,怨嗟之聲,有不忍聞。望嚴督監司,止許以粳帶義,其餘盡罷。其有循習病民者重其罰。」從之。咸淳二年,以諸路景定三年以前常平義倉米二百余萬石,減時直糶之。 志第一百三十食貨上五(役法上)   役法役出於民,州縣皆有常數。宋因前代之制,以衙前主官物,以裏正、戶長、鄉書手課督賦稅,以耆長、弓手、壯丁逐捕盜賊,以承符、人力、手力、散從官給使令;縣曹司至押、錄,州曹司至孔目官,下至雜職、虞候、揀、掏等人,各以鄉戶等第定差。京百司補吏,須不礙役乃聽。   建隆中,詔文武官、內諸司、台省、寺監、諸軍、諸使,不得占州縣課役戶,州縣不得役道路居民為遞夫。後又詔諸州職官不得私占役戶供課。京西轉運使程能請定諸州戶為九等,著於籍,上四等量輕重給役,餘五等免之,後有貧富,隨時升降。詔加裁定。淳化五年,始令諸縣以第一等戶為裏正,第二等戶為戶長,勿冒名以給役。自餘眾役,多調廂軍。大中祥符五年,提點刑獄府界段惟幾發中牟縣夫二百修馬監倉。群牧制置使代以廄卒,因下詔禁之。惟詔令有大興作而後調丁夫。然役有輕重勞佚之不齊,人有貧富強弱之不一,承平既久,奸偽滋生。命官、形勢占田無限,皆得複役,衙前將吏得免裏正、戶長;而應役之戶,困於繁數,偽為券售田於形勢之家,假佃戶之名,以避徭役。乾興初,始立限田法,形勢敢挾他戶田者聽人告,子所挾田三之一。   時州縣既廣,徭役益眾,太常博士范諷知廣濟軍,因言:「軍地方四十裏,戶口$ 錢,仍立為法。京東免役錢以秋料起催,若雇直多少、役使重輕有未究者,命監司詳具來上,仍須熙寧七年乃行。永興、秦鳳比之他路,民貧役重,詔提舉司並省冗役,次第蠲減,當留二分寬剩,以為水旱閣放之備。   七年,詔:「役錢千別納頭子五錢,凡修官舍,作什器,夫力輦運之類,皆許取以供費;不給,以情輕贖銅錢足之。諸路公人如弓箭手法,給田募人為之。凡逃、絕、監牧之田籍于轉運司者,不許射買請佃。提刑司以其田給應募者,而核其所直,准一年雇役為錢幾何,而歸其直于轉運司。」衢州西安縣用緡錢十二萬買田,始足募一縣之役。司農寺言,不獨兩浙如此,他路宜亦如之。費多難贍,乃欲改法。遂詔自今用寬剩錢買募役田,須先參會余錢可以枝梧災傷,方許給買。若田價翔貴之地,則已之。   時免役出錢或未均,參知政事呂惠卿及其弟曲陽縣尉和卿皆請行手實法。其法:官為定立田產中價,使民各以田畝多少高下,隨價自占;仍並屋宅分有無蕃息立等,凡居錢五當蕃息之錢一。非用買田穀而輒隱落者許告,有實,以三分之一充賞。將造簿,預具式示民,令依式為狀,縣受而籍之。以其價列定高下,分為五等。既該見一縣之民物產錢數,乃參會通縣役錢本額而定所當輸,明書其數,示眾兩月,使悉知之。詔從其請。   司農寺乞廢戶長、坊正,令州縣坊郭擇相鄰戶三二十家,排比成甲,迭為甲頭,督輸稅賦苗役,一稅一替。其後,諸路皆言甲頭催稅未便,遂詔耆戶長、壯丁仍舊募充,其保正、甲頭、承帖法並罷。   王安石言給田募役,有害十餘。八年,罷給田募役法,已就募人如舊,闕者弗補。官戶輸役錢免其半,所免雖多,各無過二十千。兩縣以上有物產者通計之,兩州兩縣以上有物產者隨所輸錢,等第不及者從一多處並之。   初,手實法行,言者多論其長告訐,增煩擾。至是,惠卿罷政,禦史中丞鄧綰言其法不便,罷之,委司農寺再詳定以聞。   九年,以荊湖兩路敷役錢太重,較一歲入出,寬剩錢數多,詔權減二年。尋詔自今寬剩役錢及買撲坊場錢,更不以給役人,歲具羨數上之司農,餘物凡籍之常平司者,常留一半。侍御史周尹言:「募役錢數外留寬剩一分,聞州縣希提舉司風旨,廣敷民錢,省役額,損雇直,而民間輸數一切如舊,寬剩數多。募直輕而倉法重,役人多不願就募。天下皆謂朝廷設法聚斂,不無疑怨。乞募耆長、戶長及役人不可過減者悉復舊額,約募錢足用,其寬剩止留二分。」   是歲,諸路上司農寺歲收免役錢一千四十一萬四千五百五十三貫、石、匹、兩:金銀錢斛匹帛一千四十一萬四千三百五十二貫、石、匹$ ,而刑未即加者乎?臣愚以為抄撩之際,增添紙料,寬假工程,務極精緻,使人不能為偽者,上也;禁捕之法,厚為之勸,厲為之防,使人不敢為偽者,次也。」七年,以十八界與十七界會子更不立限,永遠行使。十一年,以會價增減課其官吏。景定四年,以收買逾限之田,複日增印會子一十五萬貫。   鹹淳四年,以近頒見錢關子,貫作七百七十文足,十八界每道作二百五十七文足,三道准關子一貫,同見錢轉使,公私擅減者,官以贓論,吏則配籍。五年,複申嚴關子減落之禁。七年,以行在紙局所造關子紙不精,命四川制使抄造輸送,每歲以二千萬作四綱。   川引自張浚開宣府,趙開為總餉,以供糴本,以給軍需,增印日多,莫能禁止。七年,川、陝副帥吳玠請置銀會於河池,不許。蓋前宋時,蜀交出放兩界,每界一百二十余萬。今三界通行,為三千七百八十余萬,至紹興末,積至四千一百四十七萬餘貫;所貯鐵錢,僅及七十萬貫,以鹽酒等陰為稱提。是以餉臣王之望亦謂添印錢引以救目前,不得不為朝廷遠慮。詔添印三百萬,之望止添印一百萬。孝宗隆興二年,餉臣趙沂添印二百萬。淳熙五年,以蜀引增至四千五百余萬,立額不令再增。光宗紹熙二年,詔川引展界行使。甯宗嘉泰末,兩界出放凡五千三百余萬緡,通三界出放益多矣。   開禧末,餉臣陳鹹以歲用不足,嘗為小會,卒不能行。嘉定初,每緡止直鐵錢四百以下,咸乃出金銀、度牒一千三百萬,收回半界,期以歲終不用。然四川諸州,去總所遠者千數百里,期限已逼,受給之際,吏複為奸。於是商賈不行,民皆嗟怨,一引之直,僅售百錢。制司乃諭人除易一千三百萬引,三界依舊通行,又檄總所取金銀就成都置場收兌,民心稍定。自後引直鐵錢五百有奇,若關外用銅錢,引直五百七十錢而已。   喜定三年春,制、總司收換九十一界二千九百余萬緡;其千二百萬緡,以茶馬司羨余錢及制司空名官告,總所樁金銀、度牒對鑿,餘以九十三界錢引收兌;又造九十四界錢引五百萬緡,以收前宣撫程松所增之數;凡民間輸者,每引百貼八千。其金銀品搭,率用新引七分,金銀三分,其金銀品色官稱,不無少虧,每舊引百,貼納二十引。蓋自元年、三年兩收舊引,而引直遂複如故。昔高宗因論四川交子,最善沈該稱提之說,謂官中常有錢百萬緡,如交子價減,官用餞買之,方得無弊。   九年,四川安撫制置大使司言:「川引每界舊例三年一易。自開禧軍興以後,用度不給,展年收兌,遂至兩界、三界通使;然率以三年界滿,方出令展界,以致民聽惶惑。今欲以十年為一界,著為定令,則民旅不復懷疑。」從之。$ 同場法,禁斤重之逾格者,而重私販之罰,鹽直於是頓昂。輔又請罷利州東路安撫司所置鹽店六,及津渡所收鹽錢,與西路興州鹽店。後總領陳曄又盡除官井所增之額焉。   五年,戶部言:「潼川府鹽、酒為蜀重害。鹽既收其土產錢給賣官引,又從而征之,矧州縣額外收稅,如買酒錢、到岸錢、榻地錢之類,皆是創增。」於是申禁成都、潼川、利路諸司。甯宗嘉定七年,詔四川鹽井專隸總所,既而宣撫使安丙言防秋藉此以助軍興,乃複奪之。   茶宋榷茶之制,擇要會之地,曰江陵府,曰真州,曰海州,曰漢陽軍,曰無為軍,曰蘄州之蘄口,為榷貨務六。初,京城、建安、襄複州皆置務,後建安、襄複州務廢,京城務雖存,但會給交鈔往還,而不積茶貨。在淮南則蘄、黃、廬、舒、光、壽六州,官自為場,置吏總之,謂之山場者十三;六州採茶之民皆隸焉,謂之園戶。歲課作茶輸租,餘則官悉市之。其售於官者,皆先受錢而後入茶,謂之本錢;又民歲輸稅願折茶者,謂之折稅茶。總為歲課八百六十五萬餘斤,其出鬻皆就本場。在江南則宣、歙、江、池、饒、信、洪、撫、筠、袁十州,廣德、興國、臨江、建昌、南康五軍;兩浙則杭、蘇、明、越、婺、處、溫、台、湖、常、衢、睦十二州;荊湖則江陵府、潭、澧、鼎、鄂、嶽、歸、峽七州、荊門軍;福建則建、劍二州,歲如山場輸租折稅。總為歲課江南千二十七萬餘斤,兩浙百二十七萬九千余斤,荊湖二百四十七萬余斤,福建三十九萬三千餘斤,悉送六榷務鬻之。   茶有二類,曰片茶,曰散茶。片茶蒸造,實卷模中串之,唯建、劍則既蒸而研,編竹為格,置焙室中,最為精潔,他處不能造。有龍、鳳、石乳、白乳之類十二等,以充歲貢及邦國之用。其出虔、袁、饒、池、光、歙、潭、嶽、辰、澧州、江陵府、興國臨江軍,有仙芝、玉津、先春、綠芽之類二十六等,兩浙及宣、江、鼎州又以上、中、下或第一至第五為號。散茶出淮南、歸州、江南、荊湖,有龍溪、雨前、雨後之類十一等,江、浙、又有以上、中、下或第一至第五為號者。買臘茶斤自二十錢至一百九十錢有十六等,片茶大片自六十五錢至二百五錢有五十五等,散茶斤自十六錢至三十八錢五分有五十九等;鬻臘茶斤自四十七錢至四百二十錢有十二等,片茶自十七錢至九百一十七錢有六十五等,散茶自十五錢至一百二十一錢有一百九十等。   民之欲茶者售於官,給其日用者,謂之食茶,出境則給券。商賈貿易,入錢若金帛京師榷貨務,以射六務、十三場茶,給券隨所射與之,願就東南入錢若金帛者聽,計直于茶如京師。至道末,鬻錢二百八十五萬二千九百餘貫$ 箭,弩手四石力八箭,依格進兩秩,各賜錢百緡;弓箭手一石力十箭以上,弩手三石力八箭,各進兩秩。詔中外諸軍賞格亦如之。   紹熙元年,詔殿司:「許浦水軍並江上水軍歲春、秋兩教外,每月輪閱習。沿海水軍准是。」知徽州徐誼言:「諸路禁軍,近法以十分為率,二分習弓,六分習弩,余二分習槍、牌。習弓者聽兼習弩,鬥力可以觀其進退,射親可以察其能否。勤惰之實,人有稽考。」詔下諸路遵守之。執政胡晉臣言:「比年用射鐵簾推賞,往往獲遷秩,是亦足以作成人才。」上曰:「射鐵簾不難,此賞格太濫,其專以武藝精熟為尚。」   二年,樞密院言:「殿、步司諸軍弓箭手,帶甲六十步射,一石二鬥力,箭十二,六箭中垛為本等。弩手,帶甲百步射,四石力,箭十二,五箭中垛為本等。槍手,駐足舉手攛刺,以四十攛為本等。主帥委統制、統領較其藝。本等外取升加多者,每軍五千五百人以上弓、弩、槍手各十五人,詣主帥審實,上樞密院覆試。各擇優等二人升轉兩秩,余人給錢五緡,俟將來再試。」   慶元二年,幸候潮門外大閱。   嘉泰二年,詔將按閱諸軍,賞賚依慶元二年增給。   寶慶二年,莫澤言:「州郡禁軍,平時則以防寇盜,有事則以備戎行,實錄於朝廷,非州郡可得私役。比年州郡軍政隳廢,吝於廩給,闕額恒多。郡官、主兵官有窠占,寓公有借事,存留者不什一。當教閱時,鈐、總、路分雖號主兵,僅守虛籍,莫敢號召。入教之次,坐作進退殆同兒戲。守臣利虛券不招填,主兵受厚賂改年甲。且一兵請給,歲不下百緡,以小計之,一郡占三百人,是虛費三萬緡也。私役禁軍,素有常憲。守帥辟園池,建第宅,不給餐錢;寓公去城遼絕,類得借兵,擾害鄉閭。近而輔郡至有寓公占四五百兵者。良由兵官之權輕,而私占之禁弛也。乞嚴戒監司、守倅等,止許借廂軍,仍不得妨教閱,餘官雖廂軍亦勿借。」   淳祐十一年,台臣條陳軍匠不閑閱習之弊:「按舊制,禁兵毋私役。比歲凡州軍屯營駐紮之處,多循舊習,每一州軍匠無慮數百,官無小大各占破,而雕鏤、組繡、攻金、設色之事靡所不有。工藝雖精,擊刺不習,設有小警,何能授甲?乞申嚴帥守及統兵官,應軍匠聽歸營伍閑習訓練,勿競作無益,虛糜廩稍,以妨軍實。」   咸淳初,臣僚言:「諸軍統領、統制、正將、副將正欲在軍訓練,閑于武事,一有調用,令下即行,士悉將智,將悉士勇,所向無敵。今江南州郡、沿江制閫置帳前官,專任營運,不為軍計,實為家謀,絕無戰陣新功,率從帳前升差。大略一軍僅二三千,而使臣至五六百,以供雜役。」   九年,臣僚$ 來,軍制固有意。凡隸在京殿前、馬步軍司所統諸營,置軍都指揮使、都虞候分領之。凡軍事,止責分領節制之人。責之既嚴,則遇之不得不優。至若諸路,則軍校不過各領一營,不可比也。」吳充等以本大末小對,帝然之。因言:「周室雖盛,成、康之後,浸以衰微。本朝太平百有餘年,由祖宗法度具在,豈可輕改也?」   元豐元年,詔禁軍排連者三分其人,以其一取立功額外人,二分如令簡試。十二月,詔諸軍軍使、都頭以下並充兵額,正副指揮使以上置於額外,軍行則分押諸隊。又詔:「內殿直以下諸班直闕,按籍闕二分者虛其闕四之一,二分以上亦如之,不及二分補其半,余並闕之。」   四年,詔:「五路袞轉土軍與諸路不袞轉禁軍法,十將、副都頭、副兵馬使、都頭、軍使並如令。自副都指揮使至都虞候嘗轉資者,間以賜帛,已賜帛乃遷。」   五年,詔以諸路教閱廂軍為下禁軍,排連如禁軍法。   七年,樞密院言:「騎軍諸營、諸班直以年勞升至軍使者甚眾,無闕可補。」詔捧日、龍衛、拱聖、驍騎、雲騎、驍勝權置下名軍使,凡二百四十員,拱聖、驍騎、雲騎權置副兵馬使,凡九十員以處之。   元祐元年,樞密院奏:「諸軍將年七十,若有疾,假滿百日不堪療者,諸廂都指揮使除諸衛大將軍致仕;諸軍都指揮使、諸班直都虞候帶遙郡除諸衛將軍致仕;諸班直、上四軍除屯衛,拱聖以下除領軍衛:仍並以有功勞者為左,無功勞者為右。」從之。   二年,樞密院言:「舊例,行門對禦呈試武藝,並臨時特旨推恩,前期未嘗按試,至日旋乞增加鬥力,或涉唐突,因以抵罪,請於轉員前一日按定鬥力。」從之。四月,樞密院言:「舊例,諸班直長行補諸軍員僚,並取入班及轉班二十年、年四十以上人。迨元豐四年,以闕額數多,乃特詔減五年,系一時之命。今諸軍員僚溢額,儻不定制,即異時遷補不行;若便依限年舊法,又慮未有合該出職之人。請於三次漸次增及舊例年限。」從之。   五年,樞密院言:「轉員馬軍指揮使以下至副兵馬使,人數溢額,轉遷不行。」詔權置下名軍使一百七十人,副兵馬使一百七十五人。又言:「禁軍大閱,請以匹帛、銀楪支賜,罷轉資。」從之。六年,又言:「應排連長行充承局、押官者,先取年五十五以下、有戰功公據者,仍以戰功多少、得功先後、傷中輕重為次,事等而俱無傷中,則以事藝營名為次。」從之。   紹聖二年,詔:「將來轉員換前班人,並從元豐轉員令,仍不得過一百二十人。元祐所限人數比試家狀指揮勿用。」   三年,樞密院進呈轉員及行門試武藝、換前班、留住等條例。曾布言:「國$ 詔:「工匠宜減免,江、浙、福建諸州物料悉蠲之。」有司奏物料減三之一,工匠二千、雜役兵五百為額。   舊,軍器所得專達。建炎中,嘗以閹官董愨提舉,尋罷之。紹興五年,隸工部,後複以中人典領。三十年,工部言非祖宗建官意,詔依條檢察。孝宗受禪,增提點官一員,禦史力論其不可,複隸工部焉。   造車之制。渡江後,東南地多沮洳險隘,不以車為主。宗澤、李綱有戰車法,王大智獻車式,皆不復用,而屬意甲胄、弧矢之利矣。建炎初,上諭宰執曰:「方今戰士無慮三十萬,若皆被堅執銳,加以弧矢之利,雖強敵,無足畏也。造弓必用良工善價。」紹興三年,提舉製造軍器所言:「以七十工造全裝甲一。又長齊頭甲每一甲用工百四十一,短齊頭甲用工七十四。乞以本所全裝甲為定式。」席益言:「諸州造馬蝗弩,不若令造弓。」詔並改造弓弩,內馬蝗弩改手射弓。   紹興四年,軍器所言:「得旨,依禦降式造甲。緣甲之式有四等,甲葉千八百二十五,表裏磨鋥。內披膊葉五百四,每葉重二錢六分;又甲身葉三百三十二,每葉重四錢七分;又腿裙鶻尾葉六百七十九,每葉重四錢五分;又兜鍪簾葉三百一十,每葉重二錢五分。並兜鍪一,杯子、眉子共一斤一兩,皮線結頭等重五斤十二兩五錢有奇。每一甲重四十有九斤十二兩。若甲葉一一依元領分兩,如重輕差殊,即棄不用,虛費工材。乞以新式甲葉分兩輕重通融,全裝共四十五斤至五十斤止。」詔勿過五十斤。三十二年,詔江東安撫司造木弩五千、箭五十萬。   隆興元年,禦降木羽弩箭式,每路依式制箭百萬。淳熙九年,衢州守臣制到木鶴觜弩二千、箭十萬。又湖北、京西造納無羽箭。上曰:「箭不用羽,可謂精巧,其屋藏之。」淮東總領朱佺言:「鎮江一軍,乃韓世忠部曲。世忠造克敵弓,以當敵騎衝突,其發可至百步,其勁可穿重甲,最為利器。往歲調發,弓不免損失,存者歲久亦漸弛壞。今考諸軍見弩手八千八百四十二人,人合用兩弓,一弓一日上教,一弓備出戰,合用弓萬七千六百八十有四,僅存六千五百七十有四,余皆不堪施教,乞下鎮江都統司足其額。」   十五年,工部侍郎李昌圖言:「弓矢之利,貴於便疾。神臂弓鬥力及遠,屢獲其用。後又又造神勁弓,及遠雖在神臂弓上,軍中多言其發遲,每神臂三矢而神勁方能一發,若臨敵之際,便疾反出神臂下。」上曰:「平原曠野宜用神勁弓,西蜀崇山峻嶺,未知孰利。」詔金州都統司詳議以聞。既而都統制吳挺奏:「神勁弓並彈子頭箭,諸軍用之誠便疾,神臂不及也。」詔從其便。楚州兵馬鈐轄言:「弩之力,勁者三十石,次者十五石,矢$ 四分。他州軍、府界巡檢兵校聽自市,官償其直,毋過三十千。是歲,詔諸路以馬給軍士,比試武技,優者先給,比試兩給;闕馬十匹以下全給,十匹以上如舊數支。   至和元年,詔軍士戍陝西、河東、河北填七分,余路填六分。凡主兵官當借馬者,至罷兵權。殿前馬步軍都指揮使賜所借馬三,都虞候、捧日、天武、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二,軍都指揮使一。外州在官當借馬者,經略使三,總管、鈐轄二,路分都監、承受、極邊砦至監押、都巡檢、把截、保丁指揮一,毋得乘之他州並以假人,犯者論以違制。   寶元元年,詔群臣例賜馬者,宰相至樞密直學士,使相至正任刺史,並皇族緣姻事當賜者,如舊制;余給以馬直,少卿監已上三十五千,內殿承制已下二十三千。凡群臣假官馬進奉者,置籍報左藏庫,償直四十千,其後多負不償。乃詔借馬者先輸直,久逋不償者克其奉料。   熙寧以來,有保馬、戶馬,其後又變為給地牧馬。   神宗嘗患馬政不善,謂樞密使文彥博曰:「群牧官非人,無以責成效。其令中書擇使,卿舉判官,冀國馬蕃息,以給戰騎。」於是以比部員外郎崔台符權群牧判官,又命群牧判官劉航及台符刪定《群牧敕令》,以唐制參本朝故事而奏決焉。   熙甯元年,又手詔彥博等曰:「今諸州守貳雖同領群牧,而未嘗親涖職事,其議更制,應監牧、郡守貳並朝廷選授,與坊、監使臣皆第其能否,制賞罰而升黜之,宜立法以聞。」又手詔曰:「方今馬政不修,官吏無著效,豈任不久而才不盡歟?是何監牧之多,官吏之眾,而乏才之甚也!昔唐用張萬歲三世典群牧,恩信行乎下,故馬政修舉,後世稱為能吏。今上自提總官屬,下至坊、監使臣,既非銓擇,而遷徙迅速,謂之'假道',欲使官宿其業而盡其能,不可得也。為今之計者,當簡其勞能,進之以序。自坊、監而上至於群牧都監,皆課其功而第進之,以為任事者勸焉。」於是,樞密副使邵亢請以牧馬余田修稼政,以資牧養之利。而群牧司言:「馬監草地四萬八千餘頃,今以五萬馬為率,一馬占地五十畝,大名、廣平四監余田無幾,宜且仍舊。而原武、單鎮、洛陽、沙苑、淇水、安陽、東平等監,余良田萬七千頃,可賦民以收芻粟。」從之。   已而樞密院又言:「舊制,以左、右騏驥院總司國馬。景德中,始增置群牧使副、都監、判官,以領廄牧之政。使領雖重,未嘗躬自巡察,不能周知牧畜利病,以故馬不蕃息。今宜分置官局,專任責成。」乃詔河南、北分置監牧使,以劉航、崔台符為之,又置都監各一員。其在河陽者,為孳生監。凡外諸監並分屬兩使,各條上所當行者。諸官吏若牧田縣令佐$ 、齊、徐、濟、單、兗、鄆、沂州、淮陽軍,亦立重法,著為令。至元豐時,河北、京東、淮南、福建等路皆用重法,郡縣浸益廣矣。元豐敕,重法地分,劫盜五人以上,兇惡者,方論以重法。紹聖後,有犯即坐,不計人數。複立《妻孥編管法》。至元符三年,因刑部有請,詔改依舊敕。   先是,曾布建言:「盜情有重輕,贓有多少。今以贓論罪,則劫貧家情雖重,而以贓少減免,劫富室情雖輕,而以贓重論死。是盜之生死,系於主之貧富也。至於傷人,情狀亦殊。以手足毆人,偶傷肌體,與夫兵刃湯火,固有間矣,而均謂之傷。朝廷雖許奏裁,而州郡或奏或否,死生之分,特幸與不幸爾。不若一變舊法,凡以贓定罪及傷人情狀不至切害者,皆從罪止之法。其用兵刃湯火,情狀酷毒,及污辱良家,或入州縣鎮砦行劫,若驅虜官吏巡防人等,不以傷與不傷。凡情不可貸者,皆處以死刑,則輕重不失其當矣。」及布為相,始從其議,詔有司改法。未幾,侍御史陳次升言:「祖宗仁政,加於天下者甚廣。刑法之重,改而從輕者至多。惟是強盜之法,特加重者,蓋以禁奸宄而惠良民也。近朝廷改法,詔以強盜計贓應絞者,並增一倍;贓滿不傷人,及雖傷人而情輕者奏裁。法行之後,民受其弊,被害之家,以盜無必死之理,不敢告官,而鄰里亦不為之擒捕,恐怨仇報復。故賊益逞,重法地分尤甚。恐養成大寇,以貽國家之患,請複行舊法。」布罷相,翰林學士徐勣複言其不便,乃詔如舊法,前詔勿行。   先是,諸路經略、鈐轄,不得便宜斬配百姓。趙抃嘗知成都,乃言當獨許成都四路。王安石執不可,而中書、樞密院同立法許之。其後,謝景初奏:「成都妄以便宜誅釋,多不當。」於是中書複刪定敕文,惟軍士犯罪及邊防機速,許特斷。及抃移成都,又請立法,禦史劉孝孫亦為之請依舊便宜從事,安石寢其奏。   武臣犯贓,經赦敘複後,更立年考升遷。帝曰:「若此,何以戒貪吏?」故命改法。熙寧六年,樞密都承旨曾孝寬等定議上之,大概仿文臣敘法而少增損爾。七年,詔:「品官犯罪,按察之官並奏劾聽旨。毋得擅捕系、罷其職奉。」   元豐二年,成都府、利路鈐轄言:「往時川峽絹匹為錢二千六百,以此估贓,兩鐵錢得比銅錢之一。近絹匹不過千三百,估贓二匹乃得一匹之罪,多不至重法。」令法寺定以一錢半當銅錢之一。   元祐二年,刑部、大理寺定制:「凡斷讞奏獄,每二十緡以上為大事,十緡以上為中事,不滿十緡為小事。大事以十二日,中事九日,小事四日為限。若在京、八路,大事十日,中事五日,小事三日。台察及刑部舉劾約法狀並十日,三省、樞密$   呂奎《春秋要旨》十二卷   吳元緒《左氏鼓吹》一卷   劉易《春秋經解》二卷   吳孜《春秋折衷》十二卷   範柔中《春秋見微》五卷   鄒氏《春秋總例》一卷   謝子房《春秋備對》十三卷   朱振《春秋指要》一卷   又《春秋正名頤隱要旨》十二卷   《春秋正名頤隱旨要敘論》一卷   《春秋講義》三卷   沈滋仁《春秋興亡圖鑒》一卷   陳禾《春秋傳》十二卷   又《春秋統論》一卷   任伯雨《春秋繹聖新傳》十二卷   鄭昂《春秋臣傳》三十卷   鄧驥《春秋指蹤》二十一卷   石公孺《春秋類例》十二卷   王當《春秋列國諸臣傳》五十一卷   張根《春秋指南》十卷   李棠《春秋時論》一卷   葉夢得《春秋讞》三十卷   又《春秋考》三十卷   《春秋傳》二十卷   《石林春秋》八卷   《春秋指要總例》二卷   胡安國《春秋傳》三十卷   又《通例》一卷   《通旨》一卷   余安行《春秋新傳》十二卷   韓璜《春秋人表》一卷   范沖《春秋左氏講義》四卷   黃叔敖《春秋講義》五卷   洪皓《春秋紀詠》三十卷   胡銓《春秋集善》十三卷   鄧名世《春秋四譜》六卷   《辨論譜說》一卷   劉本《春秋中論》三十卷   畢良史《春秋正辭》二十卷   環中《左氏春秋二十國年表》一卷   《春秋列國臣子表》十卷   鄭樵《春秋地名譜》十卷   又《春秋傳》十二卷   《春秋考》十二卷   周彥熠《春秋名義》二卷   毛邦彥《春秋正義》十二卷   王日休《春秋孫複解辨失》一卷   又《春秋公羊辨失》一卷   《春秋左氏辨失》一卷   《春秋谷梁辨失》一卷   《春秋名義》一卷   董自任《春秋總鑒》十二卷   夏沐《春秋素志》三百一十五卷   又《春秋麟台獨講》十一卷   《延陵先生講義》二卷   呂本中《春秋解》二卷   晁以武《春秋故訓傳》三十卷   王炫《春秋門例通解》十卷   林栗《經傳集解》三十三卷   時瀾《左氏春秋講義》十卷   徐得之《左氏國紀》二十卷   蕭楚《春秋經辨》十卷   胡定《春秋解》十二卷   林拱辰《春秋傳》三十卷   陳傅良《春秋後傳》十二卷   又《左氏章指》三十卷   王汝猷《春秋外傳》十五卷   程迥《春秋顯微例目》一卷   又《春秋傳》二十卷   朱臨《春秋私記》一卷   《春秋外傳》十卷   王葆《東宮春秋講義》三卷   《春秋集傳》十五卷   呂祖謙《春秋集解》三十卷$ 卷   《慶曆會計錄》二卷   《經費節要》八卷   並不知作者   張唐英《君臣政要》四十卷   陳襄《國信語錄》一卷   趙概《日記》一卷   司馬光《日錄》三卷   郟亶《吳門水利》四卷   王安石《熙寧奏對》七十八卷   程師孟《奏錄》一卷   羅從彥《宋遵堯錄》八卷   何澹《歷代備覽》二卷   王禹《王家三世書誥》一卷   司馬光《涑水記聞》三十二卷   周必大《鑾坡錄》一卷   又《淳熙玉堂雜記》一卷   陳模《東宮備覽》一卷   《三朝政錄》十二卷   《廣東西城錄》一卷   《交廣圖》一卷   並不知作者   曾鞏《宋朝政要策》一卷   畢仲衍《中書備對》十卷   李清臣、張誠一《元豐土貢錄》二卷   龐元英《文昌雜錄》七卷   韓絳、吳充《樞密院時政記》十五卷   蘇安《靜邊說》一卷   薛向《邊陲利害》三卷   《仁宗君臣政要》二十卷不知何人編   范祖禹《仁皇訓典》六卷   曾鞏《德音寶訓》三卷   汪浹《榮觀集》五卷   張舜民《使遼錄》一卷   宋匪躬《館閣錄》十一卷   劉永壽《章獻事蹟》一卷   曾布《三朝正論》二卷   林虙《元豐聖訓》二十卷   家安國《平蠻錄》三卷   羅畸《蓬山記》五卷   《明堂詔書》一卷不知集者   高聿《鹽池錄》一卷   吳若虛《崇聖恢儒集》三卷   洪榆《創業故事》十二卷   耿延禧《建炎中興記》一卷   程俱《麟台故事》五卷   洪興祖《續史館故事錄》一卷   張戒《政要》一卷   李源《三朝政要增釋》二十卷   歐陽安永《祖宗英睿高抬貴手》十卷   陳騤《中興館閣錄》十卷   趙勰《廣南市舶錄》三卷   嚴守則《通商集》三卷   《契丹禮物錄》一卷   《金華故事》一卷   《兩朝交聘往來國書》一卷   並不知作者   臧梓《呂丞相勤王記》一卷   李攸《通今集》二十卷   又《宋朝事實》三十五卷   袁夢麟《漢制叢錄》二十卷   倪思《合宮嚴父書》一卷   詹儀之《淳熙經筵日進故事》一卷   又《淳熙東宮日納故事》一卷   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十一卷   又《朝野雜記》甲集二十卷乙集二十卷   陸遊《聖政草》一卷   彭百川《治跡統類》四十卷   又《中興治跡統類》三十卷   江少虞《皇朝事實類苑》二十六卷   張綱《列聖孝治類編》一百卷   黃度《藝祖憲監》三卷   又《仁皇從諫錄》三卷   趙善譽《宋朝開基要覽》十四卷   右故事類一$  漢赤松子《海角經》一卷   《明鏡碎金》七卷   唐舉《肉眼通神論》三卷   《金鎖歌》一卷   鬼穀子《觀氣色出圖相》一卷   黃石公《八宅》二卷   許負《相訣》三卷   李淳風《一行禪師葬律秘密經》十卷   呂才《楊烏子改墳枯骨經》一卷   曾楊一《青囊經歌》二卷   楊救貧《正龍子經》一卷   曾文展《八分歌》一卷   李筌《金華經》三卷   宋齊丘《玉管照神局》二卷   《天花經》三卷序雲:「黃巢得于長安。」   晏氏《辨氣色上面詩》一卷不知名   劉虛白《三輔學堂正訣》一卷   危延真《相法》一卷   《五星六曜面部訣》一卷   裴仲卿《玄珠囊骨法》一卷   劉度具《氣色真相法》一卷   王希逸《地理秘妙歌訣》一卷   《地理名山異形歌》一卷   孫臏《葬白骨曆》卷亡   隱逸人《玉環經》一卷不知姓名   《天涯海角經》一卷不知作者,九江李麟注解   徽宗《太平睿覽圖》一卷   陳摶《人倫風鑒》一卷   司空班、範越鳳《尋龍入式歌》一卷   王洙《地理新書》三十卷   蘇粹明《地理指南》三卷   蔡望《五家通天局》一卷   《報應九星妙術文局》一卷   劉次莊《青囊本旨論二十八篇》一卷   胡翊《地理詠要》三卷   魏文卿《撥沙經》一卷   李誡《營造法式》三十四卷   《月波洞中記》一卷   《月師歌》一首言葬地二十四位星辰休咎   《麻子經》一卷   《玄靈子》三卷   《通心經》三卷   《藻鑒淵微》一卷   《雜相骨聽聲》卷亡   《氣色微應》三卷   《通微妙訣》卷亡   《中定聲氣骨法》卷亡   《金歌氣色秘錄》一卷   《學堂氣骨心鏡訣》卷亡   《玉葉歌》一卷   《洞靈經要訣》一卷   《雜相法》一卷   《天寶星經》一卷   《青囊經》卷亡   《陰陽七元升降論》卷亡   《玄女墓龍塚山年月》一卷   《玄女星羅寶圖訣》一卷   《紫微經歌》卷亡   《白鶴望山經》一卷   《八山二十四龍經》一卷   《天仙八卦真妙訣》一卷   《黃泉敗水吉凶法》三卷   《踏地賦》一卷   《分龍真殺五音吉凶進退法》一卷   《地理澄心秘訣》一卷   《八山穿珠歌》一卷   《山頭步水經》一卷   《山頭放水經》一卷   《大卦煞人男女法》一卷   《地理搜破穴訣》一卷   《臨山寶鏡斷風訣》一卷   《叢金訣》一卷   《錦囊經》一卷   《玉囊經》一卷   《黃囊大卦訣》一卷   《地理秘$ 作者。   曾公奭《軍政備覽》一卷   耿恭《平戎議》三卷   《邊臣要略》二十卷   趙瑜《安邊致勝策》三卷   呂夏卿《兵志》三卷   丘濬《征蠻議》一卷   阮逸《野言》一卷   劉氵扈《備邊機要》一卷   薛向《陝西建明》一卷   吉天保《十家孫子會注》十五卷   王韶《熙河陣法》一卷   韓縝《元豐清野備敵》一卷   何去非《三備略講義》六卷   《備論》十四卷   戴溪《歷代將鑒博議》十卷   張文伯《百將新書》十二卷   劉溫潤《西夏須知》一卷   王維清《武昌要訣》一卷   徐矸《司命兵機秘略》二十八卷   徐確《總夫要錄》一卷   張預《集注百將傳》一百卷   餘壹《兵籌類要》十五卷   葉上達《神武秘略論》十卷   夏休《兵法》三卷   汪槔《進複府兵議》一卷   《古今屯田總議》七卷   游師雄《元祐分疆錄》二卷   《崇甯邊略》三卷不知作者   劉荀《建炎德安守禦錄》三卷   度濟《兵錄》八十卷   《西齋兵議》三卷文覺兄弟問答兵機   章穎《四將傳》三卷   《神機靈秘圖》三卷   《軍鑒圖》二卷   《紀重政軍機決勝立成圖》三卷   《兵書氣候旗勢圖》一卷   《諸家兵法秘訣》四卷   《行師類要》七卷   《古今兵書》十卷   《五行陣決》一卷   《會稽兵術》三卷   《六十甲子出軍秘訣一作「略」   》一卷   《玄珠要訣》一卷   《軍墊兵鈐》三卷   《韜鈐秘錄》五卷   《將略兵機論》十二卷   《三軍指要》五卷   《纂下六甲營圖》一卷   《五十七陣出軍甲子》一卷   《行軍玄機百術法》一卷   《兵書出軍雜占》五卷   《兵法機要》三卷   《神兵要術》三卷   《神兵機要》三卷   《總戎策》二卷   《兵書精訣》二卷   《權經對》三卷   《行軍用兵玄機》三卷   《兵機要論》五卷   《行軍備曆》六十卷   《兵機簡要》十卷   《兵談》三卷   韓霸《水陸陣圖》三卷   《強弩備術》三卷   《九九陣圖》一卷   《軍林要覽》三卷   《制勝權略》三卷   《兵書精妙玄術》十卷   《兵籍要樞》三卷   《太一行軍秘術詩》三卷   《戎機》二卷   《通神機要》三卷   劉玄一作「定」   之《兵家月令》一卷   又《軍令備急》一卷   湯渭《天一兵機舉要歌》一卷   王洪暉《行軍月令》四卷   裴守一《軍誡》三卷   《兵家正史》九卷   《行軍周易占》一$ 類槁》五十卷   又《別集》六卷   《續槁》四十卷   《揚蟠詩》二十卷   《袁思正集》六卷   《晃端忠詩》一卷   《章望之集》四十卷   又《集》十一卷   《吳頎詩》一卷   《劉渙詩》十二卷   《吳孝宗集》二十卷   呂南公《灌園集》三十卷   《王韶奏議》六卷   《李師中詩》三卷   《楊繪諫疏》七卷   《傅翼之集》一卷   《任大中集》三卷   《方子通詩》一卷   王震《元豐懷遇集》七卷   《張徽集》三卷   又《北閩詩》一卷   《王無咎集》十五卷   《司馬光集》八十卷   又《全集》八十卷   《龔鼎臣集》五十卷   《文彥博集》三十卷   又《顯忠集》二卷   《王安石集》一百卷   《張方平集》四十卷   又《進策》九卷   《王珪集》一百卷   範鎮《諫垣集》十卷   又《奏議》二卷   《程顥集》四卷   《朱光庭奏議》三卷   《范祖禹集》五十五卷   《王嚴叟集》四十卷   《趙瞻集》二十卷   又《奏議》十卷   《揚傑集》十五卷   又《別集》十卷   《鮮於先集》二卷   《蘇頌集》七十二卷   又《略集》一卷   《劉分攵集》六十卷   《王剛中文集》六卷   《顏複集》十三卷   孔平仲《詩戲》一卷   《李清臣集》八十卷   又《進策》五卷   《程頤集》二十卷   蘇軾《前後集》七十卷   《奏議》十五卷   《補遺》三卷   《南徵集》一卷   《詞》一卷   《南省說書》一卷   《應詔集》十卷   《內外制》十三卷   《別集》四十六卷   《黃州集》二卷   《續集》二卷   《和陶詩》四卷   《北歸集》六卷   《但耳手澤》一卷   《年譜》一卷王宗稷編。   蘇轍《樂城集》八十四卷   《應詔集》十卷   《策論》十卷   《均陽雜著》一卷   《黃庭堅集》三十卷   《樂府》二卷   《外集》十四卷   《書尺》十五卷   《陳師道集》十四卷   又《語業》一卷   《秦觀集》四十又《奏議》   《蔣之奇集》一卷   《曾布集》三十卷   《呂惠卿集》五十卷   《曾肇集》五十卷   又《奏議》十二卷   《西垣集》十二卷   《庚辰外制集》三卷   《內制集》五卷   《張來集》七十卷   又《進卷》十二卷   《李昭集》三十卷   《晁補之集》七十卷   《李廌集》三十卷   《蔡肇集》六卷   又《詩》三卷   《呂陶集》六十卷 $ ,以崇世享。翰林學士馮元等請以奉慈為名,詔依。慶曆五年,禮院言章獻、章懿二後,請遵國朝懿德、明德、元德三後同祔太宗廟室故事,遷祔真宗廟。詔兩制議,翰林學士王堯臣等議,請遷二後祔,序于章穆之次,從之。   李宸妃,杭州人也。祖延嗣,仕錢氏,為金華縣主簿;父仁德,終左班殿直。初入宮,為章獻太后侍兒,壯重寡言,真宗以為司寢。既有娠,從帝臨砌台,玉釵墜,妃惡之。帝心蔔:釵完,當為男子。左右取以進,釵果不毀,帝甚喜。已而生仁宗,封崇陽縣君;複生一女,不育。進才人,後為婉儀。仁宗即位,為順容,從守永定陵。章獻太后使劉美、張懷德為訪其親屬,得其弟用和,補三班奉職。   初,仁宗在繈褓,章獻以為己子,使楊淑妃保視之。仁宗即位,妃嘿處先朝嬪禦中,未嘗自異。人畏太后,亦無敢言者。終太後世,仁宗不自知為妃所出也。   明道元年,疾革,進位宸妃,薨,年四十六。   初,章獻太后欲以宮人禮治喪于外,丞相呂夷簡奏禮宜從厚。太后遽引帝起,有頃,獨坐簾下,召夷簡問曰:「一宮人死,相公云云,何歟?」夷簡曰:「臣待罪宰相,事無內外,無不當預。」太后怒曰:「相公欲離間吾母子耶!」夷簡從容對曰:「陛下不以劉氏為念,臣不敢言;尚念劉氏,是喪禮宜從厚。」太后悟,遽曰:「宮人,李宸妃也,且奈何?」夷簡乃請治用一品禮,殯洪福院。夷簡又謂入內都知羅崇勳曰:「宸妃當以後服殮,用水銀實棺,異時勿謂夷簡未嘗道及。」崇勳如其言。   後章獻太后崩,燕王為仁宗言:「陛下乃李宸妃有所生,妃死以非命。」仁宗號慟頓毀,不視朝累日,下哀痛之詔自責。尊宸妃為皇太后,諡壯懿。幸洪福院祭告,易梓宮,親哭視之,妃玉色如生,冠服如皇太后,以水銀養之,故不壞。仁宗歎曰:「人言其可信哉!」遇劉氏加厚。陪葬永定陵,廟曰奉慈。又即景靈宮建神禦殿,曰廣孝。慶曆中,改諡章懿,升祔太廟。拜用和為彰信軍節度使、檢校侍中,寵賚甚渥。既而追念不已,顧無以厚其家,乃以福康公主下嫁用和之子瑋。   楊淑妃,益州郫人。祖瑫,父知儼,知儼弟知信,隸禁軍,為天武副指揮使。   妃年十二入皇子宮。真宗即位,拜才人,又拜婕妤,進婉儀,仍詔婉儀升從一品,位昭儀上。帝東封、西祀,凡巡幸皆從。章獻太后為修儀,妃與之位幾埒。而妃通敏有智思,奉順章獻無所忤,章獻親愛之。故妃雖貴幸,終不以為己間,後加淑妃。真宗崩,遺制以為皇太后。   始,仁宗在乳褓,章獻使妃護視,凡起居飲食必與之俱,所以擁佑扶持,恩意勤備。及帝即位,嘗召其侄永德見禁$ 孫官。時安懿王諸子獨宗漢在,恩禮隆腆。大觀三年八月薨,贈太師。追封景王,諡孝簡。宗漢善畫,當作《八雁圖》,人稱其工。仲增嗣。   仲增,濮王孫,于屬為長,故封。官至彰德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政和五年九月薨,贈少師,追封簡王,諡穆孝。   仲禦,自幼不群,通經史,多識朝廷典故。居父宗晟喪,哲宗起知宗正,力辭,詔虛位以須終制。累遷鎮甯、保寧、昭信、武安節度使,封汝南、華原郡王。政和中,以檢校少傅、泰甯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嗣封。天寧節遼使在廷,宰相適謁告,仲禦攝事,率百僚上壽,若素習者。帝每見必加優禮,稱為嗣王。宣和四年五月薨,年七十一,贈太傅,追封郇王,諡康孝。   仲爰嗣。徽宗即位,拜建武節度使,為大宗正,加開府儀同三司,封江夏郡王,徙節泰甯定武,檢校少保、少傅。宣和五年六月薨,年七十,贈太保,追封恭王。   仲理嗣。靖康初,為安國軍節度使,加檢校少保、開府儀同三司。   嗣濮王者,英宗本生父後也。治平三年,立濮王園廟。元豐七年,封王子宗暉為嗣濮王,世世不絕封。高宗南遷,奉濮王神主於紹興府光孝寺。   仲湜字巨源,楚榮王宗輔之子,安懿王孫也,初名仲泹。熙寧十年,授右內率府副率。累遷密州觀察使、知西外宗正事、保大軍承宣使。欽宗嗣位,授靖海節度使,更今名。召知大宗正事,未行,汴京失守。康王即帝位于南京,仲湜由漢上率眾徑謁時嗣濮王仲理北遷,乃詔仲湜襲封,加開府儀同三司,曆檢校少保、少傅。紹興元年,充明堂亞獻。七年,薨,帝為輟朝,賜其家銀帛,追封儀王,諡恭孝。仲湜事母以孝聞,喜親圖史。性酷嗜珊瑚,每把玩不去手,大者一株至以數百千售之。高宗嘗問墜地則何如,仲湜對曰:「碎矣。」帝曰:「以民膏血易無用之物,朕所不忍。」仲湜慚不能對。   子士從、士街、士篯、士街、士歆。士從,靖康末,為洺州防禦使。建炎二年,同知西外宗正事,主管高郵軍宗子。士從招潰卒置屯,奏假江、淮制置使,許之。賊李在犯楚州,士從遣部將乘虛掩襲,狃於小勝,軍無紀律,敗績。士從移司衡、溫二州。臣僚以其弟士篯撓州縣,士從不能制,遂罷。紹興四年,遷涇、洪二州觀察使,權知濮王園令。士從乞擇利便地奉安神位,從之。六年,士街授象州防禦使,遷華州觀察使、同知大宗正事、安慶軍承宣使,主奉濮王祠事。初,以軍興,南班宗子權罷歲賜,至有身歿而不能殮者,士街言於朝,詔復舊制。三十年,拜安德軍節度使。典宗司凡十四年。士篯官至安慶軍節度使、同知大宗正事。隆興元年,上言:「宗司文移視官敘高$ 骸骨,不許。乾德初,罷寧本官。開寶二年春宴,太祖笑謂仁浦曰:「何不勸我一杯酒?」仁浦奉觴上壽,帝密謂之曰:「朕欲親征太原,如何?」仁浦曰:「欲速不達,惟陛下慎之。」宴罷,就第,複賜上尊酒十石、禦膳羊百口。從征太原,中途遇疾。還,至梁侯驛卒,年五十九,贈侍中。   仁浦性寬厚,接士大夫有禮,務以德報怨。漢乾祐中,有鄭元昭者,開封浚儀人,為安邑、解縣兩池榷鹽使,遷解州刺史。會詔以仁浦婦翁李溫玉為榷鹽使管兩池,元昭不得專其利。仁浦方為樞密院主事,元昭意仁浦必庇溫玉,會李守貞以河中叛,溫玉子在城中,元昭即系溫玉以變聞。時周祖總樞務,知其有間,置而不問。顯德中,仁浦為樞密院,元昭水自安。及代歸闕,道洛都,以情告仁浦弟仁滌,仁滌曰:「公第去,可無憂。我兄素寬仁有度,雖公事不欲傷於人,豈念私隙乎?」元昭至京師,仁浦果不介意,白周祖授元昭慶州刺史。漢陷帝寵作坊使買延徽,延徽與仁浦並居,欲並其第,屢譖仁浦,幾至不測。及周祖入汴,有擒延徽授仁浦者,仁浦謝曰:「因兵戈以報怨,不忍為也。」力保全之。當時稱其長者。世宗朝近侍有改忤上至死者,仁浦力救之,全活者眾。淮南之役,獲賊數千人,仁浦從容上言,俾隸諸軍,軍中無濫殺者。   景德四年,其子鹹信請諡曰宣懿。   子鹹美、鹹熙、鹹信。咸美以左司禦率府率致仕。鹹熙性仁孝,嘗會賓客,家童數輩覆案碎器,客皆驚愕,鹹熙色不變,止令更設饌具。其寬厚若此。以父任,累遷屯田郎中,後至太僕少卿。卒年四十九。子昭慶部員外郎,昭文西染院使,昭素供奉官、閣門祗侯。   咸信字國寶,建隆初,授朝散大夫、太子右坊通事舍人,改供奉官。   初,太祖在潛邸,昭憲太后嘗至仁浦第,咸信方幼,侍母側,儼如成人。太后奇之,欲結姻好。開寶中,太宗尹京,成昭憲之意,延見咸信於便殿,命與禦帶黨進等較射,稱善。遂選尚永慶公主,授右衛將軍、附馬都尉。逾年,出領吉州刺史」   太平興國初,真拜本州防禦使。四年,詔用奉外賜錢十萬。五年,坐遣親吏市木西邊,矯制免所過稅算,罰一季奉。俄遷慎州觀察使。雍熙三年冬,契丹擾邊,王師出討,悉命諸主婿鎮要地:王承衍知大名,石保吉知河,鹹信知澶州。四年,本郡黃河清,咸信以聞,詔褒答之。籍田畢,就拜彰德軍節度。八月,遣歸治所。   淳化四年,河決澶淵,陷北城,再命知州事。太宗親諭方略,傳置而往。時遣閻承翰修河橋,鹹信請及流水未下造舟為便,承翰入奏:「方冬難成,請權罷其役。」鹹信因其去,乃集工成之。奏至,上大悅。$ 女,後唐莊宗時備掖庭,明宗入洛,遣出宮。柴翁夫妻往迎之,至鴻溝,遇雨甚,逾旬不能前。女悉取裝具,計直千萬,分其半以與父母。令歸魏,曰:「兒見溝旁郵舍隊長,項黵黑為雀形者,極貴人也,願事之。」問之,乃周祖也。父母大愧,然終不能奪。他日,語周祖曰:「君貴不可言,妾有緡錢五百萬資君,時不可失。」周祖因其資,得為軍司。   柴翁好獨寢,人傳其能司冥間事。一日晨起,大笑不已,妻問之,不對。翁好飲,其妻逼令飲,極醉,因漏言曰:「花項漢作天子矣。」其妻頗露之,遇亦微有聞,未深言。至是,永德故以此諷遇,遇送永德歸周祖。   周祖登位,封永德妻為晉國公主,授永德左衛將軍、內殿直小底四班都知,加駙馬都尉、領和州刺史。逾年,擢為殿前都虞候、領恩州團練使,俄遷殿前都指揮使、泗州防禦使,時年二十四。   顯德元年,並州劉崇引契丹來侵。世宗親征,戰于高平,大將樊愛能、何徽方戰退衄。時太祖與永德各領牙兵二千,永德部下善左射,太祖與永德厲兵分進,大捷,降崇軍七千餘眾。及駐上党,世宗晝臥帳中,召永德語曰:「前日高平之戰,主將殊不用命,樊愛能而下,吾將案之以法。」永德曰:「陛下欲固守封疆則已,必欲開拓疆宇,威加四海,宜痛懲其失。」世宗擲枕於地,大呼稱善。翌日,誅二將以徇,軍威大振。進攻太原,師薄城下,永德與符彥卿、史彥超北控忻口以斷契丹援路。太原城四十裏,周師去城三百步,圍之二匝。自四月至六月,攻之不克。契丹援兵果至,彥超戰沒,繼敗其眾二千,餘眾遁去。以永德領武信軍節度。師還,徙義成軍節度。   時永德父穎為隸人曹澄等所害,因奔南唐。會議南征,永德請行自效,許之。師至壽春,劉仁瞻堅壁不下。永德出疲兵誘之,傍伏精騎,每戰陽不利,北退三十裏,伏兵突起夾攻,大敗之,仁贍僅以身免。   三年,世宗親征,至壽州城下,仁贍執澄等三人檻送行在,意求緩師,詔賜永德,俾其甘心。太祖與永德領前軍至紫金山,吳人列十八砦,戰備嚴整。敵壘西偏有高隴,下瞰其營中,永德選勁弓強弩伏隴旁,太祖麾兵直攻第一砦,戰陽不勝,淮人果空砦出鬥,永德亟登隴,發伏馳入據之,敵眾散走。翌日,又攻第二砦,鼓噪而進,始攻北門,淮人開南門而遁。時韓令坤在揚州。複為吳人所逼,欲退師。世宗怒,遣永德率師援之,又敗泗州軍千余于曲溪堰,俄屯下蔡。   時吳人以周師在壽春攻圍日急,又恃水戰,乃大發樓般蔽江而下,泊於濠、泗,周師頗不利。吳將林仁肇帥眾千余,水陸齊進,又以船數艘載薪,乘風縱火,將焚周浮梁,周人憂之。$ 蜀人屢寇,瓊患之,因徙城保險,民乃無患。受詔攻文州,拔二十餘砦,生擒數百人。   晉天福中,移刺警州,屬羌、渾騷動,朔方節度張希崇表瓊為部署,將兵共討平之。連領滑、坊、虢、衛四州。開運初,為北面騎軍排陣使。陽城之役,戰功居多。改沂州刺史,充荊口砦主兼東面行營都虞候。擒莫州刺史趙思以獻,改刺懷州。俄為北面先鋒都監。契丹陷中原,盜賊蜂起,山東為甚,契丹主命瓊複刺沂州以禦盜,瓊即日單騎赴郡。盜聞瓊威名,相率遁去。   漢乾祐中,淮人攻密州,以為行營都部署,未至,淮人解去。會平盧節度劉銖恃佐命之舊,稱疾不朝,將相大臣,懼其難制,先遣瓊與衛州刺史郭超以所部兵屯青州。銖不自安,置酒召瓊,伏壯士幕下,欲害瓊。瓊知其謀,屏去從者,從容就席,略無懼色,銖不敢發。瓊因為陳禍福,銖感其言,遂治裝。俄詔至,即日上道。瓊改潁州團練使,又加防禦使。時朗州結荊、淮、廣南合兵攻湖南,詔瓊以州兵合王令溫大軍攻光州,尋以內難不果。罷歸朝,遣詣河北計度兵甲芻糧。   周祖祀南郊,召權知宗正卿事。世宗征劉崇,為北面行營都監,曆絳、蔡、齊三州防禦使。在齊州,民饑,瓊以己俸賑之。人懷其惠,相率詣闕頌其德政,詔許立碑。   宋建隆三年,告老,加右領軍衛上將軍致仕,歸洛陽。乾德二年,卒,年七十二。瓊雖起卒伍,而所至有惠政,尊禮儒士,孜孜樂善,蓋武臣之賢者也。   陳承昭,江表人。始事李景為保義軍節度,周世宗征淮南,景以承昭為濠、泗、楚、海水陸都應援使。世宗既拔泗州,引兵東下,命太祖領甲士數千為先鋒,遇承昭於淮上擊敗之,追至山陽北,太祖親禽承昭以獻。世宗釋之,授右監門衛上將軍,賜錦袍、銀帶,改右領軍衛上將軍,分司西京。宋初入朝,太祖以承昭習知水利,督治惠民、五丈二河以通漕運,都人利之。建隆二年,河成,賜錢三十萬。承昭言其婿王仁表在南唐,帝為致書于李景,令遣歸闕,曆左右神武統軍。   四年春,大發近甸丁壯數萬,修畿內河堤,命承昭董其役。又令督諸軍子弟數千,鑿池于朱明門外,以習水戰。從征太原,承昭獻計請壅汾水灌城,城危甚,會班師,功不克就。乾德五年,遷右龍武軍統軍。開寶二年,卒,年七十四。贈太子太師,中使護喪。大中祥符元年,錄其孫宗義為三班借職。   李萬超,並州太原人。幼孤貧,負販以養母,晉祖起並門,萬超應募隸軍籍。戰累捷,稍遷軍校。從李守貞討楊光遠於青州,奮勇先登,飛石中其腦,氣不屬者久之。開運中,從杜重威拒契丹于陽城,流矢貫手,萬超拔矢複戰,神色自若。以功遷肅$ ,咒咀君父,大逆不道,幹紀亂常,上負國恩,下虧臣節,宜膏斧鉞,以正刑章。其盧多遜請依有司所斷,削奪在身官爵,准法誅斬。秦王廷美,亦請同盧多遜處分,其所緣坐,望准律文裁遣。」   遂下詔曰:「臣之事君,貳則有辟,下之謀上,將而必誅。兵部尚書盧多遜,頃自先朝擢參大政,洎予臨禦,俾正台衡,職在燮調,任當輔弼。深負倚毗,不思補報,而乃包藏奸宄,窺伺君親,指斥乘輿,交結藩邸,大逆不道,非所宜言。爰遣近臣,雜治其事,醜跡盡露,具獄已成,有司定刑,外廷集議,僉以梟夷其族,汙瀦其宮,用正憲章,以合經義。尚念嘗居重位,久事明廷,特寬盡室之誅,止用投荒之典,實汝有負,非我無恩。其盧多遜在身官爵及三代封贈、妻子官封,並用削奪追毀。一家親屬,並配流崖州,所在馳驛發遣,縱經大赦,不在量移之限。期周已上親屬,並配隸邊遠州郡。部曲奴婢縱之。餘依百官所議。中書吏趙白、秦王府吏閻密、王繼勳、樊德明、趙懷祿、閻懷忠並斬都門外,仍籍其家,親屬流配海島。   閻密初給事廷美左右,太宗即位,補殿直,仍隸秦邸,恣橫不法。王繼勳尤廷美所親信,嘗使求訪聲妓,繼勳因怙勢以取貨賄。德明素與趙白遊處,多遜因之傳達機事,以結廷美。又累遣懷祿私召同母弟軍器庫副使趙廷俊與語。懷忠嘗為廷美使詣淮海國王錢俶遺白金、扣器、絹扇等,廷美又嘗遣懷忠齎銀器、錦彩、羊酒詣其妻父潘璘營宴軍校。至是皆伏罪。多遜累世墓在河面,未敗前,一夕震電,盡焚其林木,聞者異之。   多遜至海外,因部送者還,上表稱謝。雍熙二年,卒於流所,年五十二。詔徙其家于容州,未幾,複移置荊南。端拱初,錄其子雍為公安主簿,還其懷州籍沒先塋。雍卒,諸弟皆特敕除州縣官。   初,億性儉素,自奉甚薄。及多遜貴顯,賜賚優厚,服用漸侈,愀然不樂,謂親友曰:「家世儒素,一旦富貴暴至,吾未知稅駕之所。」後多遜果敗,人服其識。   咸平五年,又錄雍弟寬為襄州司士參軍。寬弟察,中景德進士,將廷試,特詔授以州掾。大中祥符二年,始改簿尉。三年,察奉多遜喪歸葬襄陽,又詔本州賜察錢三十萬。四年,仍錄其孫又元為襄州司士。   宋琪,字俶寶,幽州薊人。少好學,晉祖割燕地以奉契丹,契丹歲開貢部,琪舉進士中第,署壽安王侍讀,時天福六年也。幽帥趙延壽辟琪為從事,會契丹內侵,隨延壽至京師。延壽子贊領河中節度,漢初改授晉昌軍,皆署琪為記室。周廣順中,贊罷鎮,補觀城令。世宗征淮南,贊自右龍武統軍為排陣使,復辟琪從征。及金陵歸款,以贊鎮廬州,表為觀察判官。部有冤$ ,為回騎之舍。陣哨不可輕動,蓋防橫騎奔沖,此陣以都監主之,進退賞罰,便可裁決。後陣以馬步軍八萬,招討董之,與前陣不得過三五裏,展梢實心,布常山之勢,左右排陣分押之。或前陣擊破寇兵,後陣亦禁其馳驟輕進,蓋師正之律也。   《牧誓》雲:「四伐五伐,乃止齊焉。」慎重之戒也。是以開運中晉軍掎戎,未嘗放散,三四年間,雖德光為戎首,多計桀黠,而無勝晉軍之處,蓋並力禦之。厥後以任人不當,為彥澤之所誤。如將來殺獲驅攘之後,聖人務好生之德,設息兵之謀,雖降志難甘,亦和戎為便。魏絳嘗陳五利,奉春僅得中策,曆觀載籍,前王皆然。《易》稱高宗用伐鬼方,《詩》美宣王薄伐蒨狁,是知戎狄侵軼,其來尚矣。然則兵為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若精選使臣,不辱君命,通盟繼好,弭戰息民,此亦策之得也。   臣每見國朝發兵,未至屯戍之所,已于兩河諸郡調民運糧,遠近騷然,煩費十倍。臣生居邊土,習知其事。況幽州為國北門,押蕃重鎮,養兵數萬,應敵乃其常事。每逢調發,惟作糗糧之備,入蕃旬浹,軍糧自齎,每人給面鬥余,盛之於囊以自隨。征馬每匹給生穀二鬥,作口袋,飼秣日以二升為限,旬日之間,人馬俱無饑色。更以牙官子弟,戮力津擎裹送,則一月之糧,不煩饋運。俟大軍既至,定議取捨,然後圖轉餉亦未為晚。臣去年有平燕之策,入燕之路具在前奏,願加省覽。   疏奏,頗採用之。   淳化二年,詔百官轉對,琪首應詔,建明堂、辟雍之議。五年,李繼遷寇靈武,命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繼隆為河西兵馬都部署以討之。西川賊帥李順攻劫州縣,以昭宣使王繼恩為劍南西川招安使。琪又上書言邊事曰:   臣頃任延州節度判官,經涉五年,雖未嘗躬造夷落,然常令蕃落將和斷公事,歲無虛月,蕃部之事,熟于聞聽。大約黨項、吐蕃風俗相類,其帳族有生戶、熟戶,接連漢界、入州城者謂之熟戶,居深山僻遠、橫過寇略者謂之生戶。其俗多有世仇,不相來往,遇有戰鬥,則同惡相濟,傳箭相率,其從如流。雖各有鞍甲,而無魁首統攝,並皆散漫山川,居常不以為患。   黨項界東自河西銀、夏,西至靈、鹽,南距鄜、延,北連豐、會。厥土多荒隙,是前漢呼韓邪所處河南之地,幅員千里。從銀夏至青、白兩池,地惟沙磧,俗謂平夏;拓拔,蓋蕃姓也。自鄜、延以北,多土山柏林,謂之南山;野利,蓋羌族之號也。   從延州入平夏有三路:一、東北自豐林縣葦子驛至延川縣接綏州,入夏州界;一、正北從金明縣入蕃界,至盧關四五百里,方入平夏州南界;一、西北曆萬安鎮經永安城,出洪門至宥州四五百里,是$ 對,語丕曰:「作坊久積弊,爾為我修整之。」丕在職盡力,以久次轉正使。開寶九年,領代州刺史。凡典工作十餘年,討澤潞、維揚,下荊廣,收川峽,征河東,平江南,太祖皆先期諭旨,令修創器械,無不精辦。舊床子弩射止七百步,令丕增造至千步。及改繡衣鹵簿,亦專敕丕裁制。丕撤本坊舊屋,為舍衢中,收僦直及鬻死馬骨,歲得錢七千余緡,工匠有喪者均給之。太祖幸洛郊祀,三司使王仁贍議雇民車牛運法物,太祖以勞民,不悅,召丕議之。丕請扌柬本坊匠少壯者二千餘,分為遞鋪輸之,時以為便。   雍熙四年,代郝正為戶部使。端拱初,遷度支使。是冬,出為黃州刺史。還朝,召對便坐,賜禦書《急就章》、《朱邸集》。丕退作歌以獻,因自述願授台省之職。太宗面諭曰:「知卿本儒生,然清望官奉給不若刺史之優也。」淳化初,改汝州刺史。曆知鳳州,改襄州。境內久旱,丕以誠禱之,一夕,雨沾足。明年,召還,屢求退居西洛,不許。   四年,表求致仕,授左武衛大將軍,仍領汝州刺史。俄判金吾街仗。初,六街巡警皆用禁卒,至是,詔左右街各募卒千人,優以廩給,使傳呼備盜。丕以新募卒引對,遂分四營,營設五都,一如禁兵之制。五年,改領郢州刺史。俄改領複州,遷左驍衛大將軍。咸平二年,卒,年八十一。   丕好歌詩,頗與士大夫游接,有時稱。南唐主李煜妻卒,遣丕充弔祭使,且使觀其意趣。煜邀丕登升元閣賦詩,丕有「朝宗海浪拱星辰」之句,以風動之。太宗嘗賜詩,令丕與柴禹錫和焉。   董樞,真定元氏人。後唐太清中,以獻書授校書郎。累曆賓佐。晉天福中,為左拾遺、知樞密院表奏。周廣順初,為左補闕。世宗即位,詔常參官各奏封事,樞上平吳策。淮南平,遷浚儀令。恭帝即位,遷殿中侍御史。   太祖乾德初,遷主客員外郎。上書請伐蜀,蜀平,通判劍州。會全師雄叛,攻劍。刺史張仁謙足疾不能戰,欲棄城走。樞固爭,戰賊敗之,因招餘眾降。仁謙飲樞令醉,密殺降數百,誣奏樞與賊通。會中使自成都還,備言其事,太祖並召之,庭辯曲直,仁謙遂屈。下禦史台鞫之,黜宋州教練使,以樞嘗貢西伐計,遷比部郎中。三年,出兼桂陽監使,上書請伐廣南。詔益桂陽戍卒三千,令樞統之。   開寶二年,又上方略。會劉鋹令內侍曾居實侵桂陽,樞擊退之。三年,大舉伐鋹,令樞率兵趨連口,克之。改兵部郎中,權知連州兼行營招撫使。嶺南平,賜錢三百萬。四年,移知襄州,又為河北轉運使,改判西京留司禦史台。   初,樞罷桂陽監,以左贊善大夫孔璘代之。璘通《三禮》,嘗講學於河朔。擢第,曆州縣。及升朝$ 兩司,以賓有心計會,領演州刺史,與儒州刺史許昌裔同掌其事。凡四年,儲積增羨,號為稱職,俄改右神武將軍。   黎陽當舟車交會,禁兵常屯萬餘,以度支使張遜薦,命賓護黎陽軍,兼領黃、禦兩河發運事,俄領本州團練使。以賓請黎陽建通利軍,命就知軍事。賓規起公署、郵館,供帳之器鹹具。加本軍大將軍,歲別給錢二百萬,俄兼河北水陸路轉運使。   貝州兵屯無壁壘,分寓邸肆,賓選隙地築舍千二百餘以處之,優詔褒美。召為右羽林大將軍、判左金吾兼六軍諸衛儀仗司事。淳化四年,出知揚州兼淮南發運使,徙為通許鎮都監。至道元年,卒,年七十三,賻贈加等。   賓事宣祖、太祖、太宗殆六十年,最為勤舊,故恩寵尤異,前後賜賚數千萬,俱奉釋氏。在黎陽日,按見古寺基,即以奉錢修之,掘地丈余,得數石佛及石碣,有賓姓名,賓異其事以聞。詔名寺為淳化,賜新印經一藏、錢三百萬以助之。   安忠,河南洛陽人。祖叔千,仕晉累任方鎮,以太子太師致仕。父延韜,左清道率府率。忠形質魁岸,不知書,才通姓名而已。事太宗藩邸殆二十年,太宗即位,授東頭供奉官,掌弓箭庫。遷內弓箭庫副使、西京作坊使,掌翰林司、內衣庫,提點醫官院,掌屯兵於雄州。   會曹彬敗于拒馬河,忠分砦兵布列緣邊,以備遊騎,又鑿河葺城壁。俄徙威虜軍,又隸鎮定路大陣之左廂,就擢東上閣門使。與大將李繼隆、田重進、崔翰追契丹兵祁州北,詔書獎飭。端拱元年,移護高陽關屯兵。契丹侵鎮、定,又與崔翰拒之。傅潛陣於瀛州,忠當城之西面。二年,徙知壽州,逾月,移貝州。有劇賊十二人久為民患,忠捕之,悉獲。   淳化四年,判左金吾街仗。王賓出知揚州,以忠代為左龍武軍大將軍。忠泣請:「諸衛將軍列在朝外,不得迎左右,願復舊職。」上笑曰:「環列之官,古官也。大將軍三品,汝終不知朝廷表著之位。」因從其請。俄複東上閣門使,充淮南諸州兵馬鈐轄。至道三年,以病求歸,至泗州卒,年六十四。天禧元年,錄其孫惟慶為殿直。   論曰:太宗居潛,左右必求忠厚強幹之士。及即位,修舊邸之功,陳從信、張平、王繼升、尹憲、王賓、安忠六人者,咸備任使,又皆畀以兵食之重寄,而各振舉其職焉,有足稱者矣。然平不修舊怨,庶幾進於士夫之度。從信所進邪佞以術蠱惑上心,猶不免於近侍之常態歟! 列傳第三十六   ○張鑒姚坦索湘宋太初盧之翰鄭文寶王子輿劉綜卞袞許驤裴莊牛冕張適附欒崇吉袁逢吉韓國華何蒙慎知禮子從吉   張鑒,字德明,瀛州團練使藏英之孫。父裔,以蔭補供奉官。鑒本將家,幼能嗜學,入衛州霖落$ 五十萬,複遣蒞職。又嘗言:「天下州郡長吏,審官皆據資例而授,未為得人。自今西川、荊湖、江、浙、福建、廣南知州,或地居津要,或戶口繁庶之處,望親加選任。其執政舊臣及給、舍以上知州處,亦擇官通判。又京朝官當任遠官者,率以父母未葬為辭,意求規免。請自今父母委未葬者,許請告營辦。審官投狀,並明言父母已葬,方許依例考課,違者並罷其官。」從之。   五年,拜工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六年,遷起居舍人,再為河北轉運使。時兩河用兵,邊事煩急,轉漕之任,尤所倚辦。綜繼領其職,號為詳練。至是眷矚甚厚,警急之際,輒資其奏處。契丹請和,乃遣近臣諭以擢用之意。景德三年,召拜戶部員外郎、樞密直學士、勾當三班院。綜言:「禦史員數至少,每奉朝請,劾制獄,多以他官承之,甚紊彝制。望詔兩制以上各舉材堪禦史者充,三院共置十員。若出使按獄,所經州郡,官吏能否,生民利病,刑獄枉濫,悉得察舉。」四年,西幸,道出河陽境上,時節度王顯被疾還京,以綜權知孟州事。未幾召還,複出知並州,以政績聞。州民乞留,優詔嘉獎。歸朝,知審官院,改吏、禮二部郎中,充職,兼知通進、銀台、封駁司。   大中祥符四年,館伴契丹使,因作《大雪歌》以獻。即命同知貢舉,以李宗諤代為館伴使。俄權知開封府。綜以貴要交結富民,為之請求,或托為親屬,奏授試秩,緣此謁見官司,頗紊公政,因建議請加抑止。又文武官居遠任,而家屬寓京師,其子孫弟侄無賴者,望嚴行約束,並其交遊輩劾罪,從之。七年,以老疾求典河中,真宗乙太甯宮廟長吏奉祠,綜艱於拜起,慮不克恭事,命知廬州。明年,罷學士,授右諫議大夫。八年卒,年六十一。   綜強敏有吏材,所至抑挫豪右,振舉文法,時稱幹治。然尚氣好勝,不為物論所許。子建中、正中,並贊善大夫。弟綽,淳化三年進士,官刑部郎中。   卞袞,字垂象,益州成都人。父震,工為詩。舉蜀進士,渝州刺史南光海辟為判官。蜀平,仍舊職。會賊杜承褒率眾圍城,援兵不至,震躬率士卒,且戰且拒,為流矢所中,創甚,不能臨軍。而州兵重傷,卷甲宵遁,刺史陳文襲不能遏賊,遂入據郡城,以偽官厚賄誘震,震皆斬其使。賊有東章者,本州兵校也。因遣人述朝廷威德,諭以禍福,章懼且信,因伏兵擊其黨類。承褒之眾素不為備,即時大潰,震與文襲分部餘卒夾攻之,賊眾遂平。文襲坐陷失州城,削籍為民。震以前功得贖,以虢州錄事參軍卒。   太平興國八年,袞登進士第,累遷大理評事、知將樂縣,改光祿寺丞、通判泗州。遷著作佐郎、廣南轉運司承受公事,俄通判宣$ 」遂收迪而黜邊。   旦任事久,人有謗之者,輒引咎不辨。至人有過失,雖人主盛怒,可辨者辨之,必得而後已。素羸多疾,自東魯複命,連歲求解,優詔褒答,繼以面諭,委任無貳。天禧初,進位太保,為兗州太極觀奉上寶冊使,複加太尉兼侍中,五日一赴起居,入中書,遇軍國重事,不限時日入預參決。旦愈畏避,上疏懇辭,又托同列奏白。帝重違其意,止加封邑。一日,獨對滋福殿,帝曰:「朕方以大事托卿,而卿疾如此。」因命皇太子出拜,旦皇恐走避,太子隨而拜之。旦言:「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薦可為大臣者十余人,其後不至宰相惟李及、淩策二人,亦為名臣。旦複求避位,帝睹其形瘁,憫然許之。以太尉領玉清昭應宮使,給宰相半奉。   初,旦以宰相兼使,今罷相,使猶領之,其專置使自旦始焉。尋又命肩輿入禁,使子雍與直省吏挾扶,見於延和殿。帝曰:「卿今疾亟,萬一有不諱,使朕以天下事付之誰乎?」旦曰:「知臣莫若君,惟明主擇之。」再三問,不對。時張詠、馬亮皆為尚書,帝曆問二人,亦不對。因曰:「試以卿意言之。」旦強起舉笏曰:「以臣之愚,莫如寇准。」帝曰:「准性剛褊,卿更思其次。」旦曰:「他人,臣所不知也。臣病困,不能久侍。」遂辭退。後旦沒歲餘,竟用准為相。   旦疾甚,遣內侍問者日或三四,帝手自和藥,並薯蕷粥賜之。旦與楊億素厚,延至臥內,請撰遺表。且言:「忝為宰輔,不可以將盡之言,為宗親求官,止敘生平遭遇,願日親庶政,進用賢士,少減焦勞之意。」仍戒子弟:「我家盛名清德,當務儉素,保守門風,不得事於泰侈,勿為厚葬以金寶置柩中。」表上,真宗歎之,遂幸其第,賜白金五千兩。旦作奏辭之,槁末,自益四句雲:「益懼多藏,況無所用,見欲散施,以息咎殃。」即舁至內闥,詔不許。還至門,旦已薨,年六十一。帝臨其喪慟,廢朝三日,贈太師、尚書令、魏國公,諡文正,又別次發哀。後數日,張旻赴鎮河陽,例宜飲餞,以旦故,不舉樂。錄其子、弟、侄、外孫、門客、常從,授官者十數人。諸子服除,又各進一官。已而聞旦奏槁自益四句,取視,泣下久之。旦有文集二十卷。乾興初,詔配享真宗廟廷。及建碑,仁宗篆其首曰:「全德元老之碑。」   旦事寡嫂有禮,與弟旭友愛甚篤。婚姻不求門閥。被服質素,家人欲以繒錦飾氈席,不許。有貨玉帶者,弟以為佳,呈旦,旦命系之,曰:「還見佳否?」弟曰:「系之安得自見?」旦曰:「自負重而使觀者稱好,無乃勞乎!」亟還之。故所服止於賜帶。家人未嘗見其怒,飲食不精潔,但不食而已。嘗試以少埃墨投羹中,旦惟$ ,則忠臣盡節而捐軀矣。」   既而議刺土兵,久不決,罷知青州。又以資政殿學士知河南府,改尚書工部侍郎、陝西同經略安撫招討使。與夏竦同知永興軍,議邊事多異同,詔令互出巡邊,乃屯涇州,令諸部曰:「寇籍吾水草,鈔邊圖利,不除,且複至。」命悉焚之。表解兵柄,以為兵尚神密,千里稟命,非所以制勝,宜屬四路各保疆圉。朝議善之,就知陝州,複徙青州。於是請城傅海諸州,朝廷重興役,有詔不許。執中不奉詔,卒城之。   明年,沂卒王倫叛,趣淮南,執中遣巡檢傅永吉追至採石磯,捕殺之。召拜參知政事。諫官孫甫、蔡襄極論不可,帝遣使馳賜敕告。逾年,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兼樞密使。西夏納款,與宰相賈昌朝請解樞密。七年春,旱,昌朝罷,執中降給事中。已而加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逾月複官。   皇祐初,以足疾辭位,自陳不願為使相、大學士,學士孫抃當制,遂以尚書左丞知陳州。宰相文彥博、宋庠以為禮薄,帖麻改兵部尚書。遷吏部、觀文殿大學士。久之,拜集慶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大名府。河決商胡,走大名,程琳欲為堤,不果成而去。執中乘年豐調丁夫增築二十裏,以障橫潰。以吏部尚書複拜同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每朝退,閉中書東便門,以防漏泄。三司勾當公事及監場務官,權勢所引者,皆奏罷之,內外為之肅然。   會張貴妃薨,治喪皇儀殿,追冊為後。王洙、石全彬務以非禮導帝意,執中隨輒奉行,至以洙為員外翰林學士,全彬領觀察使,給留後奉。久之,嬖妾笞小婢出外舍死,禦史趙抃列八事奏劾執中,歐陽修亦言之。至和三年春,旱,諫官範鎮言:「執中為相,不病而家居。陛下欲弭災變,宜速退執中,以快中外之望。」既而禦史中丞孫抃與其屬郭申錫、毋湜、范師道、趙抃請合班論奏,詔令輪日入對,卒罷執中為鎮海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亳州。逾年辭節,改尚書左僕射、觀文殿大學士,封英國公,徙河南府,又徙曹州,皆不赴。過都,以疾賜告,就第拜司徒、岐國公致仕,卒,贈太師兼侍中。   執中在中書八年,人莫敢幹以私,四方問遺不及門,惟殿前都指揮使郭承祐數至其家,為禦史所言,遂詔中書、樞密自今非聚廳無見賓客。及議諡,禮官韓維曰:「執中以公卿子,遭世承平,因緣一言,遂至貴顯。天子以後宮之喪,問所以葬祭之禮,執中位上相,不能總率群司考正儀典,知治喪皇儀非嬪禦之禮,追冊位號于宮闈有嫌,建廟用樂逾祖宗舊制,皆白而行之,此不忠之大者。閨門之內,禮分不明,夫人正室疏薄自絀,庶妾賤人悍逸不制,其治家無足言者。宰相不能秉道率禮,正身$ 明堂,遷尚書工部侍郎。逾年,拜參知政事。   初,沆在府,有張彥方者,客越國夫人曹氏家,受富民金,為偽告敕。既敗系獄,沆抵彥方死,辭不及曹氏。曹氏,張貴妃母也。沆既用,諫官、禦史皆謂沆于彥方獨不盡,疑以此進,爭論之,帝不聽。貴妃薨,追冊皇后,沆為監護使。數月,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改園陵使。禦史中丞孫抃、禦史范師道、毋湜言,宰相不當為贈後典葬,不報。既葬,賜後閣中金器數百兩,力辭,而請其子瑾試學士院,遂帖職。   時中書可否多用例,人或援例以訟,而法有不行。沆進言三弊曰:「近臣保薦辟請,動逾數十,皆浮薄權豪之流交相薦舉。有司以之貿易,而遂使省、府、台、閣華資要職,路分、監司邊防寄任,授非公選,多出私門。又職掌吏人遷補有常,而或減選出官、超資換職、堂除便家、先次差遣之類。此近臣保薦之弊一也。審官、吏部銓、三班當入川、廣,乃求近地,當入近地,又求在京,及堂除升陟省府、館職、檢討之類。此近臣陳匄親屬之弊二也。其敘錢谷管庫之勞、捕賊昭雪之賞,常格雖存,僥倖猶甚。以法則輕,以例則厚,執政者不能持法,多以例與之。此敘勞幹進之弊三也。願詔中書、樞密,凡三事毋用例,餘聽如舊。」事既施行,而眾頗不悅,尋如舊。   文彥博、富弼複入為相。彥博為昭文館大學士,弼監修國史,沆遷兵部侍郎,位在弼下。論者以為非故事,由學士楊察之誤,乃帖麻改沆監修國史,弼為集賢殿大學士。沆既疾言事官,因言:「自慶曆後,台諫官用事,朝廷命令之出,事無當否悉論之,必勝而後已,專務抉人陰私莫辨之事,以中傷士大夫。執政畏其言,進擢尤速。」沆遂舉行禦史遷次之格,滿二歲者與知州。禦史范師道、趙抃歲滿求補郡,沆引格出之,中丞張昪等言沆挾私出禦史。時樞密使狄青亦因禦史言,罷知陳州,沆奏曰:「禦史去陛下將相,削陛下爪牙,此曹所謀,臣莫測也。」升等益論辨不已,罷沆為觀文殿大學士、工部尚書、知應天府。遷刑部尚書,徙陳州。   沆長於吏事,性豪率,少儀矩。然任數,善刺探權近過失,陰持之以軒輊取事,論者以此少之。卒,贈左僕射兼侍中。知制誥張瑰草詞詆沆,其家不敢請諡。帝為篆墓碑曰「思賢之碑」。子瑾,嘗為天章閣待制,坐法免,後以功複職。   馮拯,字道濟。父俊,事漢湘陰公劉贇。贇死,俊與從行千余人系侍衛獄,周太祖赦出之,授檢校太子賓客,戍安遠軍馭馬鎮,辭不行,因徙居河陽。   拯以書生謁趙普,普奇其狀,曰:「子富貴壽考,宜不下我。」舉進士,補大理評事、通判峽州,權知澤州,徙坊$ 馳赴,眾爭前為用。臨敵被發、帶銅面具,出入賊中,皆披靡莫敢當。   尹洙為經略判官,青以指使見,洙與談兵,善之,薦于經略使韓琦、范仲淹曰:「此良將材也。」二人一見奇之,待遇甚厚。仲淹以《左氏春秋》授之曰:「將不知古今,匹夫勇爾。」青折節讀書,悉通秦、漢以來將帥兵法,由是益知名。以功累遷西上閣門副使,擢秦州刺史、涇原路副都總管、經略招討副使,又加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惠州團練使。   仁宗以青數有戰功,欲召見問以方略,會賊寇渭州,命圖形以進。元昊稱臣,徙真定路副都總管,曆侍衛步軍殿前都虞候、眉州防禦使,遷步軍副都指揮使、保大安遠二軍節度觀察留後,又遷馬軍副都指揮使。   青奮行伍,十餘年而貴,是時面涅猶存。帝嘗敕青傅藥除字,青指其面曰:「陛下以功擢臣,不問門地,臣所以有今日,由此涅爾,臣願留以勸軍中,不敢奉詔。」以彰化軍節度使知延州,擢樞密副使。   皇祐中,廣源州蠻儂智高反,陷邕州,又破沿江九州,圍廣州,嶺外騷動。楊畋等安撫經制蠻事,師久無功。又命孫沔、余靖為安撫使討賊,仁宗猶以為憂。青上表請行,翌日入對,自言:「臣起行伍,非戰伐無以報國。願得蕃落騎數百,益以禁兵,羈賊首致闕下。」帝壯其言,遂除宣徽南院使、宣撫荊湖南北路、經制廣南盜賊事,置酒垂拱殿以遣之。時智高還據邕州,青合孫沔、余靖兵次賓州。   先是,蔣偕、張忠皆輕敵敗死,軍聲大沮。青戒諸將毋妄與賊鬥,聽吾所為。廣西鈐轄陳曙乘青未至,輒以步卒八千犯賊,潰于昆侖關,殿直袁用等皆遁。青曰:「令之不齊,兵所以敗。」晨會諸將堂上,揖曙起,並召用等三十人,按以敗亡狀,驅出軍門斬之。沔、靖相顧愕眙,諸將股栗。   已而頓甲,令軍中休十日。覘者還,以為軍未即進。青明日乃整軍騎,一晝夜絕昆侖關,出歸仁鋪為陣。賊既失險,悉出逆戰。前鋒孫節搏賊死山下,賊氣銳甚,沔等懼失色。青執白旗麾騎兵,縱左右翼,出賊不意,大敗之,追奔五十裏,斬首數千級,其党黃師宓、儂建中智中及偽官屬死者五十七人,生擒賊五百余人,智高夜縱火燒城遁去。遲明,青按兵入城,獲金帛钜萬、雜畜數千,招複老壯七千二百嘗為賊所俘脅者,慰遣之。梟黃師宓等邕州城下,斂屍築京觀於城北隅。時賊屍有衣金龍衣者,眾謂智高已死,欲以上聞。青曰:「安知非詐邪?甯失智高,不敢誣朝廷以貪功也。」初,青之至邕也,會瘴霧昏塞,或謂賊毒水上流,土飲者多死,青殊憂之。一夕,有泉湧砦下,汲之甘,眾遂以濟。   複為樞密副使,遷護國軍節度使、河中尹。還至$ ,提點廣南東路刑獄。   初,江、湖民略良人,鬻嶺外為奴婢。湛至,設方略搜捕,又聽其自陳,得男女二千六百人,給飲食還其家。徙京西路,鄧州美陽堰歲役工數十萬,溉州縣職田,而利不及民,湛奏罷之。為鹽鐵判官,三司帳籍浩煩,吏胥離析為弊欺。湛為立勘同法,歲減天下計帳七千。為江南西路轉運使,州縣簿領案牘,淆混無紀次,且多亡失,民訴訟無所質,至久不能決。湛為立號,以月日比次之,詔下其法諸路。又以徭賦不均,百姓巧于避匿,因條其詭名挾佃之類十二事,且許民自言,凡括隱戶三十萬。   還為戶部判官,又為夔州路轉運使。雲安鹽井歲賦民薪茅,至破產責不已,湛為蠲鹽課而省輸薪茅。判鹽鐵勾院,乙太常少卿直昭文館,為江、淮制置發運使。陛辭,仁宗誡以毋納包苴于京師。湛惶恐對曰:「臣蒙聖訓,不敢苟附權要,以謀進身。」湛治煩劇,能得其要,所至喜條上利害,前後至數十百事。天資強記,吏胥滿前,一見輒識其姓名。大江曆舒州長風沙,其地最險,謂之石牌灣,湛役三十萬工,鑿河十裏以避之,人以為利。   除度支副使。舊制,發運司保任軍將至三司,不得考覆而皆遷之。至是,以名上者三十五人,湛盡覆其濫者。拜右諫議大夫。使契丹,辭不行。   知襄州,襄人不善陶瓦,率為竹屋,歲久侵據官道,簷廡相逼,火數為害。湛至,度其所侵,悉毀徹之,自是無火患。然豪姓不便,提點刑獄李穆奏湛擾人,徙知相州。右司諫吳及疏曰:「湛裁損居民第,為官也;百姓侵官而主司禁之,其職然也。況聞湛明著律令,約民以信,乃奉法行事,百姓自知罪不敢訴。郡從事高直溫,夏竦子婿也。竦邸店最廣,故加譖于穆,且謂湛伐木若干株。昔之民居侵越官道,木在道側,既正其侵地,則木在中衢,固宜翦去。又湛種楸桐千餘本,課戶貯水,以嚴火禁。又于民居得眾汲舊井四,廢而復興,人得其利。道傍之井,反在民居之下,其侵越豈不白乎?望詔執政大臣辨正湛、穆是非,明垂獎黜。若謂湛已行之命,憚於追改,是傷風敗俗,貽患於後,不若追改之愈也。湛守大郡,于湛不為重輕,但國家舉錯有所未安,奉職者將何以勸邪?」未幾卒。湛為人脫易,少威儀,然善射弩,雖隔屋亦中的雲。   徐的,字公准,建州建安人。擢進士第,補欽州軍卅推官。欽土煩鬱,人多死瘴癘。的見轉運使鄭天監,請曰:「徙州瀕水可無患,請轉而上聞。」從之,天監因奏留的使辦役。的短衣持梃,與役夫同勞苦,築城郭,立樓櫓,以備戰守。畫地居軍民,為府舍、倉庫、溝渠、厘肆之類,民皆便之。   遷大理寺丞、知吳縣,移梁山軍,通判常$ 改,多優遷首曹,遂隳舊制矣。遷工部郎中,依前知制誥。   真宗嗣位,進秩兵部郎中、判昭文館。時草敕用官制,有「頃因微累,謫於遐荒」之語,上覽之曰:「若此,則是先朝失刑矣。」遂除秉左諫議大夫,連知潁、襄二州。徙鳳翔府,訴以母老貧窶,詔給裝錢,未行,改江陵。丁母憂,起複,知河南府。景德初,徙河陽,換澶州。車駕將幸河上,又徙知滑州。道出韋城,秉迎謁境上,俾預從官侍食;遣與齊州馬應昌、濮州張晟往來河上,部丁夫鑿淩,以防契丹南渡。   召歸闕,複判吏部銓,拜工部侍郎、同知審官院、通進銀台司,糾察在京刑獄。複與周起同試東封路服勤辭學、經明行修舉人。出知永興軍府,會祀汾陰,為東京留守判官,轉禮部侍郎,加樞密直學士,複知並州。將行,懇求禦詩為餞,上為作五言賜之。徙相州。九年,複糾察在京刑獄,暴疾卒。   秉典藩府,無顯赫譽,及再至太原,臨事少斷,多與賓佐博弈。雖久踐中外,然無儀檢,好諧戲,人不以宿素稱之。好飭衣服,潔饌具,每公宴及朋友家集會,多自挈肴膳而往。家甚貧,常質衣以給費焉。   張擇行,字行先,青州益都人。進士起家,曆北海、臨沂主簿,自宣州觀察推官為大理寺丞。初,石亭縣掾檄將陵塞決河,眾欲登舟以濟,擇行獨以為不可,皆笑其怯。既而舟果覆,擇行坐堤上董役,埽卒不潰。   除監察禦史、殿中侍御史,改言事禦史、右司諫。與唐介、包拯共論張堯佐除節度、宣徽兩使不當,語甚切。又論河北兵多、財不足,願分兵就食內地,不報。遷侍御史知雜事,擢天章閣待制、知諫院,累遷吏部員外郎。禦史皆言宰相陳執中嬖妾笞小婢,死外舍。擇行以為主命妾笞婢,於律不當坐,禦史固迫之,因中風不能語。除戶部郎中、集賢殿修撰,提舉兗州仙源縣景靈宮,逾年而卒。   鄭向,字公明,開封陳留人。舉進士中甲科,為大理評事、通判蔡州,累遷尚書屯田員外郎、知濠州,徙蔡州。召試集賢院,未幾,除三司戶部判官,修起居注。遷度支員外郎,為鹽鐵判官。出為兩浙轉運副使,疏潤州蒜山漕河抵于江,人以為便。複為鹽鐵判官,擢知制誥、同勾當三班院。使契丹,再遷兵部郎中、提點諸司庫務,以龍圖閣直學士知杭州,卒。   五代亂亡,史冊多漏失,向著《開皇紀》三十卷,摭拾遺事,頗有補焉。   郭稹,字仲微,開封祥符人。世寓鄭州,舉進士中甲科,為河南縣主簿。除國子監直講,議者以其資淺,罷還河南。時孫奭、馮元判監事,因奏稹學問通博,他選莫能及,乃得留。居二歲,陳堯咨知大名,辟簽書府判官事,改大理寺丞。奭等複薦為直講。奭$ 制。詔館閣官以舊文獻,上嘉綸所著,特改太常丞,俄判鼓司、登聞院。出內府緡帛市邊糧,詔綸乘傳往均市之。   景德元年,判三司開拆,賜緋魚,改鹽鐵判官。上疏言邊事,甚被嘉獎。十月,拜右正言、龍圖閣待制,賜金紫。時初建是職,與杜鎬並命,人皆榮之。綸久次州縣,留意吏事,每便殿請對,語必移晷,或夜中召見,多所敷啟。俄上奏曰:「夫出納獻替,王臣之任;章疏奏議,諫者之職。臣屢蒙召對,皆延數刻,屈萬乘之尊,接一介之士,聖德淵深,包納荒穢,體其至愚,不罪觸犯,安敢循嘿不言。謹摭十事該治本者附于章左:一曰王畿關輔,二曰五等封建,三曰複製科,四曰崇國學,五曰辟曠土,六曰修貢舉,七曰任大臣,八曰置平糴,九曰益廂軍、減禁兵,十曰修《六典》令式。」詞頗深切,上為嘉獎。   二年,與趙安仁、晁迥、陳充、朱巽同知貢舉,綸上言取士之法,多所規制,並納用焉。預修《冊府元龜》,會置官總在京諸司之務,凡百三十司,命綸與劉承珪同領其事。判鴻臚寺。先是,群臣詔葬,公私所費無定式。綸言其事,詔同晁迥、朱巽、劉承珪校品秩之差,定為制度,遂遵行之。綸以三公、尚書、九列之任,唐末以來,有司漸繁,綱目不一,謂宜采《通禮》、《六典》令式,比類沿革,著為大典,時論稱之。進秩右司諫、兵部員外郎。時詔禁群臣匿名上封及非次升殿奏事,綸謂「忠讜之入,當開獎言路,若疏遠之士,尤艱請對」,上頗嘉之。   大中祥符元年,掌吏部選事。上初受靈文,綸上疏曰:「臣遐稽載籍,曆考秘文,驗靈應之垂祥,顧天人之相接。陛下紹二聖丕業,啟萬世鴻基,勤行企道,恭默思元,上天降鑒,瑞牒昭錫,聿示臨民之戒,用恢奕葉之祥。乞詔有司,速修大祀,載命侍從,摹寫祥符,勒於嘉玉,藏之太廟,別以副本秘於中禁,傳示萬葉,無敢怠荒。然臣恐流俗幻惑狂謀,以人鬼之妖辭,亂天書之真旨。伏望端守元符,凝神正道,以答天貺,以惠烝黎。」是冬,封泰山,命綸同計度發運事。禮成,遷戶部郎中、直昭文館,待制如故。被詔,同編《東封祥瑞封禪記》。會峻待制之秩,又兼集賢殿修撰。建議修釋奠儀,頒於天下;立常平倉,隸司農寺,以平民糴,皆從之。嘗宴餞種放于龍圖閣,詔近臣為序,上覽綸所作,稱其有史才。   三年,擢樞密直學士,上作詩寵之。祀汾陰,複領發運之職。居無何,出知杭州,就加左司郎中。屬江潮為患,乃立埽岸,以易柱石之制,雖免水患,而眾頗非其變法。胡則時領發運,嘗居杭州,肆縱不檢,厚結李溥,綸素惡之。通判吳耀卿,則之黨也,伺綸動靜,密以報則。則時為當$ 字彥聞,以蔭登朝。值郊恩得封父,及之已官通議大夫,有司限以格,孝稱言,恐非朝廷所以推恩優老之意,詔特許之,遂為著令。   崇寧中,提舉湖北、京西常平,提點京西南路刑獄。蔡京之姻宋喬年為京畿轉運使,有囚逸,捕得之。孝稱上其功,喬年受賞,而孝稱用是得工部員外郎。不閱月,遷大理少卿。連奏獄空,進為卿,且數增秩,擢工部、戶部二侍郎,為開封尹。   陳瓘之子正匯在杭州上書,告京不利社稷。郡守蔡薿執送京師,並逮瓘詣獄,孝稱脅使證其子,瓘不可。暨獄上,竟竄正匯海島。京愈德之,進刑部尚書,而以其兄孝壽代為尹。孝稱請班兄下,不許。避親嫌,徙工部。卒,贈光祿大夫。   王曾,字孝先,青州益都人。少孤,鞠于仲父宗元,從學于裏人張震,善為文辭。咸平中,由鄉貢試禮部、廷對皆第一。楊億見其賦,歎曰:「王佐器也。」以將作監丞通判濟州。代還,當召試學士院,宰相寇准奇之,特試政事堂,授秘書省著作郎、直史館、三司戶部判官。   景德初,始通和契丹,歲遣使致書稱南朝,以契丹為北朝。曾曰:「從其國號足矣。」業已遣使,弗果易。遷右正言、知制誥兼史館修撰。時瑞應遝至,曾嘗入對,帝語及之。曾奏曰:「此誠國家承平所致,然願推而弗居,異日或有災沴,則免輿議。」及帝既受符命,大建玉清昭應宮,下莫敢言者,曾陳五害以諫。舊用郎中官判大理寺,帝欲重之,特命曾。且謂曾曰:「獄,重典也,今以屈卿。」曾頓首謝。仍賜錢三十萬,因請自辟僚屬,著為令。遷翰林學士。帝嘗晚坐承明殿,召對久之,既退,使內侍諭曰:「向思卿甚,故不及朝服見卿,卿勿以我為慢也。」其見尊禮如此。   知審刑院。舊違制無故失,率坐徒二年,曾請須親被旨乃坐。既而有犯者,曾乃以失論。帝曰:「如卿言,是無複有違制者。」曾曰:「天下至廣,豈人人盡曉制書,如陛下言,亦無複有失者。」帝悟,卒從曾議。再遷尚書主客郎中。知審官院、通進銀台司,勾當三班院,遂以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   時宮觀皆以輔臣為使。王欽若方挾符瑞,傅會帝意,又陰欲排異己者,曾當使會靈,因以推欽若,帝始疑曾自異。及欽若相,會曾市賀皇后家舊第,其家未徙去,而曾令人舁土置門外,賀氏訴禁中。明日,帝以語欽若,乃罷曾為尚書禮部侍郎、判都省,出知應天府。天禧中,民間訛言有妖起若飛帽,夜搏人,自京師以南,人皆恐。曾令夜開裏門,敢倡言者即捕之,卒無妖。徙天雄軍,複參知政事,遷吏部侍郎兼太子賓客。   真宗不豫,皇后居中預政,太子雖聽事資善堂,然事皆決於後,中外以為憂。錢惟演$ 例,加館閣校勘,檢正孔目吏房。   元豐官制行,震與吳雍從輔臣執筆入記上語,面授尚書右司員外郎,使自書除目,舉朝榮之。兼修《市易敕》,帝諭之曰:「朝廷造法,皆本先王之制,推行非人,故不能善後。且以錢貸民,有不能償,輒籍其家,豈善政也。宜計其負幾何,悉捐之。」震頓首奉詔。   進起居舍人,使行西邊,還為中書舍人。元祐初,遷給事中,禦史王岩叟劾之,以龍圖閣待制知蔡州,曆五郡。紹聖初,複為給事中,權吏部尚書,拜龍圖閣直學士、知開封府。   震與章惇皆呂惠卿所薦,而素不相能。府奏獄空,哲宗疑不實。震謂惇抑已,於是潁昌蓋漸有訟,許賂惇子弟,震捕漸掠治,頗得蹤跡。惇懼,以獄付大理,而徙震為樞密都承旨,遂坐折獄滋蔓、傾搖大臣,奪職知嶽州,卒。   余靖,字安道,韶州曲江人。少不事羈檢,以文學稱鄉里。舉進士起家,為贛縣尉,試書判拔萃,改將作監丞、知新建縣,遷秘書丞。數上書論事,建言班固《漢書》舛謬,命與王洙並校司馬遷、范曄二史。書奏,擢集賢校理。   范仲淹貶饒州,諫官禦史莫敢言。靖言:「仲淹以刺譏大臣重加譴謫,倘其言未合聖慮,在陛下聽與不聽耳,安可以為罪乎?汲黯在廷,以平津為多詐;張昭論將,以魯肅為粗疏。漢皇、吳主熟聞訾毀,兩用無猜,豈損令德。陛下自親政以來,屢逐言事者,恐鉗天下口,不可。」疏入,落職監筠州酒稅。尹洙、歐陽修亦以仲淹故,相繼貶逐,靖繇是益知名。徙監泰州稅,知英州,遷太常博士,複為校理、同知禮院。   慶曆中,仁宗銳意欲更天下敝事,增諫官員,使論得失,以靖為右正言。時四方盜賊竊發,州郡不能制。靖言:「朝廷威制天下在賞罰,今官吏弛事,群盜蜂起,大臣齷齪守常,不立法禁,可為國家憂也。請嚴捕賊賞罰,及定為賊劫質、亡失器甲除名追官之法。」   司天言太白犯歲星,又犯執法。靖上疏請責躬修德,以謝天變。使契丹,辭日,以所奏事書笏,各舉一字為目,凡數十事。帝顧見之,命悉條奏,日幾昃,乃罷。進修進居注。開寶寺靈感塔災,複上疏言:「五行之占,本是災變,朝廷所宜誡懼,以答天意。聞嘗詔取舊瘞舍利入禁中閱視,道路傳言,舍利在內廷有光怪,竊恐巧佞之人,推為靈異,惑亂視聽,再圖營造。臣聞帝王之道,能勤儉厥德,感動人心,則雖有危難,後必安濟。今自西垂用兵,國帑虛竭,民亡儲蓄,十室九空。陛下若勤勞罪己,憂人之憂,則四民安居,海內蒙福。如不恤民病,廣事浮費,奉佛求福,非天下所望也。若以舍利經火不壞,遽為神異,即本在土中,火所不及。若言舍利皆能出光$ 為靖言,特贈刑部尚書,諡曰襄。靖嘗夢神人告以所終官而死秦亭,故靖常畏西行。及卒,則江甯府秦淮亭也。   彭思永,字季長,廬陵人。第進士,知南海、分寧縣,通判睦州。台州大水敗城,人多溺,往攝治焉。盡葬死者,作文祭之;民貧不能葺居,為伐木以助之,數月,公私之舍皆具,城築高於前,而堅亦如之。   知潮州、常州。入為侍御史,論內降授官賞之弊,謂斜封非盛世所當有,仁宗深然之。皇祐祀明堂前一日,有傳百官皆進秩者。思永言不宜濫恩,以益僥倖。時張堯佐已貴而猶覬執政,王守忠已受寵而求旄節。思永率同列言之,或曰:「俟命出,未晚也。」思永曰:「先事而言,第得罪爾;命一出,不可止矣。」遂獨抗疏曰:「陛下覃此謬恩,豈為天下孤寒哉。不過為堯佐、守忠取悅眾人耳。外戚秉政,宦侍用權,非社稷之福也。」帝怒,中丞郭勸、諫官吳奎為之請,乃以泛恩轉司封員外郎而解台職,為湖北轉運使。   下溪蠻彭仕羲作亂,先移書激罵辰州守。守將討之,思永按部適至,仕羲懼,遣使迎謝,寢其謀。   加直史館,為益州路轉運使。成都府吏盜公錢,付獄已三歲,出入自如。思永攝府事甫一日,即具獄。民以楮券為市,藏衣帶中,盜置刃於爪,捷取之,鮮敗者。思永得一人詰之,悉黥其黨隸兵間。中使歲祠峨眉,率留成都掊珍玩,價直數百萬錢,悉出於民。思永朘其三之一,使怒去,而不能有所中傷也。   尋為戶部副使,擢天章閣待制、河北都轉運使、知瀛州。北俗以桑麻為產籍,民懼賦不敢藝,日益貧,思永始奏更之。徒知江寧府。   治平中,召為禦史中丞。濮王有稱親之議,言事者爭之,皆斥去。思永更上疏極論曰:「濮王生陛下,而仁宗以陛下為嗣,是仁宗為皇考,而濮王于屬為伯,此天地大義,生人大倫。如乾坤定位,不可得而變也。陛下為仁廟子,曰考曰親,乃仁廟也;若更施于濮王,是有二親矣。使王與諸父夷等,無有殊別,則於大孝之心亦為難安。臣以為當尊為濮國大王,祭告之辭,則曰'侄嗣皇帝書名昭告于皇伯父'。在王則極尊崇之道,而於仁廟亦無所嫌矣,此萬世之法也。」疏入,英宗感其切至,垂欲施行,而中書持之甚力,卒不果。   神宗即位,禦史蔣之奇糾歐陽修陰事,挽思永自助。思永以為帷薄之私,非外人所知,但其首建濮議,違典禮以犯眾怒,不宜更在政府。詔問語所從來,思永不肯對,而極陳大臣專恣朋黨。乃出知黃州,改太平州。熙寧三年,以戶部侍郎致仕,卒,年七十一。   思永仁厚廉恕。為兒時,旦起就學,得金釵於門外,默坐其處。須臾亡釵者來物色,審之良是,即付之。$ 。舜俞、京、蒙俱以區區一縣令,力抗部使者,視棄其官如弊屣,類非畏威懷祿者能之。師孟活饑羸,興水利,擿奸誅惡,所曆可稱;逮使契丹,正坐席禮,毅然不少屈。時中止林廣縱兵追蠻,深達兵家之變。贄居諫省,舉劾無所避,允有直臣之風。建中雅量卻敵,辭嚴氣正,尤為奇偉。頡雖有才,而深文狡獪,豈其天性然。革始終廉退,秉不免于阿徇時好,行鹽法以虐民,父子之相遠哉。 列傳第九十一   ○滕元發李師中陸詵子師閔趙禼孫路游師雄穆衍   滕元發,初名甫,字元發。以避高魯王諱,改字為名,而字達道,東陽人。將生之夕,母夢虎行月中,墮其室。性豪雋慷慨,不拘小節。九歲能賦詩,范仲淹見而奇之。舉進士,廷試第三,用聲韻不中程,罷,再舉,複第三。授大理評事、通判湖州。孫沔守杭,見而異之,曰:「奇才也,後當為賢將。」授以治劇守邊之略。   召試,為集賢校理、開封府推官、鹽鐵戶部判官、同修起居注。英宗書其姓名藏禁中,未及用。神宗即位,召問治亂之道,對曰:「治亂之道如黑白、東西,所以變色易位者,朋黨汩之也。」神宗曰:「卿知君子小人之党乎?」曰:「君子無党,辟之草木,綢繆相附者必蔓草,非松柏也。朝廷無朋黨,雖中主可以濟;不然,雖上聖亦殆。」神宗以為名言,太息久之。進知制誥、知諫院。禦史中丞王陶論宰相不押班為跋扈,神宗以問元發,元發曰:「宰相固有罪,然以為跋扈,則臣以為欺天陷人矣。」   拜禦史中丞。種諤擅築綏州,且與薛向發諸路兵,環、慶、保安皆出剽掠,夏人誘殺將官楊定。元發上疏極言諒祚已納款,不當失信,邊隙一開,兵連民疲,必為內憂。又中書、樞密制邊事多不合,中書賞戰功而樞密降約束,樞密詰修堡而中書降褒詔。元發言:「戰守,大事也,而異同如是,願敕二府必同而後下。」宰相以其子判鼓院,諫官謂不可。神宗曰:「鼓院傳達而已,何與於事。」元發曰:「人有訴宰相,使其子達之,可乎?」神宗悟,為罷之。   京師郡國地震,元發上疏指陳致災之由,大臣不悅,出知秦州。神宗曰:「秦州,非朕意也。」留不遣。館伴契丹使楊興公,開懷與之語,興公感動,將去,泣之而別。河北地大震,命元發為安撫使。時城舍多圮,吏民懼壓,皆幄寢茇舍,元發獨處屋下,曰:「屋摧民死,吾當以身同之。」瘞死食饑,除田租,修堤障,察貪殘,督盜賊,北道遂安。除翰林學士、知開封府。民王穎有金為鄰婦所隱,閱數尹不獲直。穎憤而致傴,扶杖訴於庭。元發一問得實,反其金,穎投杖仰謝,失傴所在。   夏國主秉常被篡,元發言:「繼遷死時,李氏幾$ 。   張田,字公載,澶淵人。登進士第,知應天府司錄。歐陽修薦其才,通判廣信軍。夏竦、楊懷敏建策增七郡塘水,詔通判集議,田曰:「此非禦敵策也,壞良田,浸塚墓,民被其患,不為便。」因奏疏極論,謫監郢州稅。   久之,通判冀州。內侍張宗禮使經郡,酣酒自恣,守貳無敢白者,田發其事,詔配西陵灑掃。攝度支判官。祫享太廟,又請自執政下差減賚費,唐介論其虧損上恩,出知蘄州。俄提點湖南刑獄,介與司馬光又狀其傾險,改知湖州,徙廬州,治有善跡。   移桂州。異時蠻使朝貢假道,與方伯抗禮,田獨坐堂上,使引入拜於庭,而犒賄加腆。土豪劉紀、廬豹素為邊患,訖田去,不敢肆。京師禁兵來戍,不習風土,往往病于瘴癘,田以兵法訓峒丁而奏罷戍。或告交阯李日尊兵九萬,謀襲特磨道,諸將請益兵,田曰:「交阯兵不滿三萬,必其國有故,張虛聲以赫我耳。」諜既得實,果其兄弟內相殘,懼邊將乘之也。宜州人魏利安負罪亡命西南龍蕃,從其使入貢,凡十反。,至是龍以烈來,複從之。田因其入謁,詰責之,梟其首,欲並斬以烈,叩頭流血請命。田曰:「汝罪當死,然事幸在新天子即位赦前,汝自從朝廷乞恩。」乃密請貸其死。   熙甯初,加直龍圖閣、知廣州。廣舊無外郭,民悉野處,田始築東城,環七裏,賦功五十萬,兩旬而成。初,役人相驚以白虎夜出,田跡知其偽,召戒邏者曰:「今夕有白衣人出入林間者,謹捕之。」如言而獲。城既就,東南微陷,往視之,暴卒,年五十四。   田為人伉直自喜,好嫚罵,氣陵其下,故死無哀者。然臨政以清,女弟聘馬軍帥王凱,欲售珠犀于廣,顧曰:「南海富諸物,但身為市舶使,不欲自汙爾。」作欽賢堂,繪古昔清刺史像,日夕師拜之。蘇軾嘗讀其書,以侔古廉吏。   榮諲,字仲思,濟州任城人。父宗范,知信州鉛山縣。詔罷縣募民采銅,民散為盜,宗範請複如故。真宗嘉異,擢提點江、浙諸路銀銅坑冶,曆官九年。   諲舉進士,至鹽鐵判官。晉州產礬,京城大豪歲輸鐵五萬緡,顓其利,諲請榷於官,自是數入四倍。為廣東轉運使。廣有板步古河路絕險,林箐瘴毒。諲開真陽峽,至洸口古徑,作棧道七十間抵清遠,趨廣州,遂為夷塗。   複入為開封府判官。太康民事浮屠法,相聚祈禳,號「白衣會」,縣捕數十人送府。尹賈黯疑為妖,請殺其為首者而流其餘,諲持不從,各具議上之。中書是諲議,但流其首而杖餘人。加直史館、知澶州。   改京東轉運使。萊陽產銀砂,民有私采者,事露,安撫使欲論以劫盜。諲曰:「山澤之利,人得有之,所盜者豈民財耶?」貸免甚眾。$ 愈急,而稷守之不敢去,以及於難。李舜舉別有傳。   高永能,字君舉,世為綏州人。初,伯祖文不舉州來歸,即拜團練使,已而棄之北遷,其祖文玉獨留居延州,至永能始家青澗。少有勇力,善騎射,由行伍補殿侍,稍遷供奉官。種諤取綏州,發永能兵六千先驅入囉兀,五戰皆捷,轉供備庫副使。治綏德城,辟地四千頃,增戶千三百,即知城事。   元豐初,為鄜延都監。秋,大稔,夏人屯二千騎于大會平,將取稼。永能簡精騎突過其營,騎卒驚潰,獲鈐轄二人。轉六宅使。夏人患之,令曰:「有得高六宅者,賞金等其身。」經略使呂惠卿行邊,永能伏騎穀中,以備侵軼。邊騎果至,馳出擊走之。夏兵二萬犯當川堡,永能以千騎與相遇,度不能支,依險設疑兵,且鬥且卻,而令後騎揚塵,若援兵至者,奮而前,遂解去。擢本路鈐轄。   四年,西討,永能為前鋒,圍米脂城。邊人十萬來援,永能謂弟永亨曰:「彼恃眾集易吾軍,營當大川,宜嚴陳待其至,張左右翼擊之,可破也。」詰旦,鏖戰於無定河,斬首數千級,得馬三千、橐駝牛羊萬計。城猶未下,密遣諜說降其東壁守將,衣以文錦,導以鼓吹,耀諸城下,酋令介訛遇乃出降。進東上閣門使、甯州刺史,以年請老,不許,又進四方館使、榮州團練使。   永樂之役,獻謀皆不用。城既陷,其孫昌裔欲援之從間道出,永能歎曰:「吾結髮從事西羌,戰未嘗挫,今年已七十,受國大恩,恨無以報,此吾死所也。」顧易一卒敝衣,戰而死。其子世亮與昌裔求得屍以歸。詔贈房州觀察使,錄世亮為忠州刺史,諸孫皆侍禁殿直。   永能家世州將,所領多故部曲,拊之有恩惠,遇敵則身先之。下有傷者,載以己副馬,故能得士死力。遠近喜言其事,稱之曰「老高」。及死,邊人無不痛惜。嘗過其遠祖唐綏州刺史思祥淘沙川廟,得畫像及神道碑上之,詔即所在賜田三十頃,以奉祭祀。   永能之亡,延州將皇城使寇偉亦力戰而沒,贈均州防禦使。   沈起,字興宗,明州鄞人。進士高第,調滁州判官,與監真州轉般倉。聞父病,委官歸侍,以喪免,有司劾其擅去。終喪,薦書應格當遷用,帝謂輔臣曰:「觀過知仁。今由父疾而致罪,何以厚風教而勸天下之為人子者。」乃特遷之,知海門縣。   縣負海地卑,間歲海潮至,冒民田舍,民徙以避,棄其業。起為築堤百里,引江水灌溉其中,田益辟,民相率以歸,至立祠以報。禦史中丞包拯舉為監察禦史。吏部格,選吏以贓私絓法,無輕重終身不遷。起論其情可矜者,可限年敘用,遂著為令。立縣令考課法,設河渠司領諸道水政,乞采漢故事,擇卿大夫子弟入宿衛,選賢$ 討湖南OD,弼上謁,畋授之兵使往襲,大破之。以功得陽朔主簿。   儂智高犯南海,畋為安撫使,辟參軍謀。使下英江會諸將議擊,未至,智高解去。弼舍舟,從其徒數十人,間關步出赴畋。次臨賀,大將蔣偕適戰死,餘眾畏亡將被誅,多降賊。弼數與之遇,亟矯畋命揭榜道上,諭使歸,許以不死,凡得千五百人。府罷,調陽朔令。課民植木官道旁,夾數百里,自是行者無夏秋暑暍之苦,它郡縣悉效之。攝興安令。移書說桂守蕭固浚靈渠以通漕,不聽;至李師中,卒浚之。師征安南,饋餉於是乎出,大為民利。   知賓、容、欽三州,換崇儀副使,遷為使,知邕州。邕經儂寇,井隧蕩然,人不樂其生。弼綏輯惠養,至忘其勤。諸峒獻土物求內附,弼降意撫答,謝其贄,皆感悅無犯邊者。邕地卑下,水易集,夏大雨彌月,弼登城以望,三邊皆漫為陂澤,亟窒垠江三門,諭兵民即高避害。俄而水大至,弼身先版歃,召僚吏賦役,為土囊千餘置道上,水果從竇入,隨塞之。城雖不壞,而人皆乏食,則為發廩以振于內,方舟以饁于外,水不及女牆者三板,旬有五日乃退,公私一無所失亡。自橫、潯以東數州皆沒。弼久於邕,請便郡,徙鼎州。章惇經理五溪蠻事,薦為辰州,遷皇城使。降北江彭師宴,授忠州刺史。   郭逵南征,轉弼康州團練使,複知邕州。民再罹禍亂,散匿山谷,弼率百騎深入左江峒,民知其至,扶老攜幼以歸。逵帥官軍臨富良江,使弼殿。交人納款,逵欲班師,恐為所襲。乃以計夜起,軍不整,騎步相蹈藉亂行。賊隔江陰伺覘,知弼殿,弗敢追。弼申令帳下毋動,遲明,結隊徐行,逵賴以善還。建所得廣源峒為順州,桄榔為縣。進弼西上閣門使,留知順州。   州去邕二千里,多毒草瘴霧,戍卒死者什七八,弼亦疾甚,然蚤莫勞軍,視其良苦,意氣激揚,士莫不感泣,強奮起為用。交人襲取桄榔,揚聲欲圖州,獨難弼。弼素得人心,賊動息皆先知。獲間諜不殺,諭以逆順,縱之去,恩威兩施,以是終弼在不敢犯。加東上閣門使,未拜而卒。詔錄其家五人。   弼能為詩,好士樂施,所得俸祿,悉以與人,家至貧不恤也。既死,妻在鄉里,僦屋以居。   林廣,萊州人。以捧日軍卒為行門,授內殿崇班,從環慶蔡挺麾下。李諒祚寇大順城,廣射中之。李信敗于荔原,廣引兵西入,破十二盤,攻白豹、金湯,皆先登。夜過洛河,夏人來襲,廣揚聲選強弩列岸側,實卷甲疾趨,夏人疑不敢渡。嘗護中使臨邊,將及烏雞川,遽率眾循山行。道遇熟羌以險告,廣不答,夏人果伏兵于川,計不行而去。告者乃諜也。   夏人圍柔遠城,廣止守,戒士卒即有變毋得輕$ 兵之下。此乃鎮擇死之時,尚何顧希名幹進之嫌哉?」又言:「陛下得臣疏,不以留中而付中書,是欲使大臣奉行也。臣兩至中書,大臣皆設辭拒臣,是陛下欲為宗廟社稷計,而大臣不欲也。臣竊原大臣畏避之意,恐行之而陛下中變耳。中變之禍,不過一死。國本不立,萬一有如天象所告急兵之變,死且有罪,其為計亦已疏矣。願以臣章示大臣,使其自擇死所。」聞者股栗。   除兼侍御史知雜事,鎮以言不從,固辭。執政諭鎮曰:「今間言已入,為之甚難。」鎮複書執政曰:「事當論其是非,不當問其難易。諸公謂今日難於前日,安知異日不難於今日乎?」凡見上面陳者三,言益懇切。鎮泣,帝亦泣,曰:「朕知卿忠,卿言是也,當更俟三二年。」章十九上,待命百餘日,鬚髮為白。朝廷知不能奪,乃罷知諫院,改集賢殿修撰,糾察在京刑獄,同修起居注,遂知制誥。鎮雖解言職,無歲不申前議。見帝春秋益高,每因事及之,冀以感動帝意。至是,因入謝,首言:「陛下許臣,今複三年矣,願早定大計。」又因祫享,獻賦以諷。其後韓琦遂定策立英宗。   遷翰林學士。中書議追尊濮王,兩制、台諫與之異,詔禮官檢詳典禮。鎮判太常寺,率其屬言:「漢宣帝於昭帝為孫,光武于平帝為祖,其父容可稱皇考,議者猶非之,謂其以小宗合大宗之統也。今陛下既以仁宗為考,又加于濮王,則其失非特漢二帝比。凡稱帝若考,若寢廟,皆非是。」執政怒,召鎮責曰:「方令檢詳,何遽列上!」鎮曰:「有司得詔,不敢稽留,即以聞,乃其職也。奈何更以為罪乎?」會草制,誤遷宰相官,改侍讀學士。   明年,還翰林,出知陳州。陳方饑,視事三日,擅發錢粟以貸。監司繩之急,即自劾,詔原之。是歲大熟,所貸悉還。神宗即位,複為翰林學士兼侍讀、知通進銀台司。故事,門下封駁制旨,省審章奏,糾擿違滯,皆著所授敕,後乃刊去。鎮始請複之,使知所守。   王安石改常平為青苗,鎮言:「常平之法,起于漢盛時,視穀貴賤發斂,以便農末,最為近古,不可改。而青苗行于唐之衰世,不足法。且陛下疾富民之多取而少取之,此正百步、五十步之間耳。今有兩人坐市貿易,一人故下其直以相傾,則人皆知惡之,可以朝廷而行市道之所惡乎?」呂惠卿在邇英言:「今預買絹,亦青苗之比。」鎮曰:「預買,亦敝法也。若府庫有餘,當並去之,豈應援以為比。」韓琦極論新法之害,送條例司疏駁,李常乞罷青苗錢,詔命分析,鎮皆封還。詔五下,鎮執如初。司馬光辭樞密副使,詔許之,鎮再封還。帝以詔直付光,不由門下。鎮奏曰:「由臣不才,使陛下廢法,有司失職,乞解$ 曰《志隱》,軾覽之曰:「吾可以安於島夷矣。」因命作《孔子弟子別傳》,軾卒於常州,過葬軾汝州郟城小峨眉山,遂家潁昌,營湖陰水竹數畝,名曰小斜川,自號斜川居士。卒,年五十二。   初監太原府稅,次知潁昌府郾城縣,皆以法令罷。晚權通判中山府。有《斜川集》二十卷。其《思子台賦》、《颶風賦》早行於世。時稱為「小坡」,蓋以軾為「大坡」也。其叔轍每稱過孝,以訓宗族。且言:「吾兄遠居海上,惟成就此兒能文也。」七子:籥、籍、節、笈、篳、笛、箾。   論曰:蘇軾自為童子時,士有傳石介《慶曆聖德詩》至蜀中者,軾曆舉詩中所言韓、富、杜、范諸賢以問其師。師怪而語之,則曰:「正欲識是諸人耳。」蓋已有頡頏當世賢哲之意。弱冠,父子兄弟至京師,一日而聲名赫然,動于四方。既而登上第,擢詞科,入掌書命,出典方州。器識之閎偉,議論之卓犖,文章之雄雋,政事之精明,四者皆能以特立之志為之主,而以邁往之氣輔之。故意之所向,言足以達其有猷,行足以遂其有為。至於禍患之來,節義足以固其有守,皆志與氣所為也。仁宗初讀軾、轍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為子孫得兩宰相矣。」神宗尤愛其文,宮中讀之,膳進忘食,稱為天下奇才。二君皆有以知軾,而軾卒不得大用。一歐陽修先識之,其名遂與之齊,豈非軾之所長不可掩抑者,天下之至公也,相不相有命焉,嗚呼!軾不得相,又豈非幸歟?或謂:「軾稍自韜戢,雖不獲柄用,亦當免禍。」雖然,假令軾以是而易其所為,尚得為軾哉? 列傳第九十八   ○蘇轍族孫元老   蘇轍,字子由,年十九,與兄軾同登進士科,又同策制舉。仁宗春秋高,轍慮或倦於勤,因極言得失,而於禁廷之事,尤為切至。曰:   陛下即位三十餘年矣,平居靜慮,亦嘗有憂於此乎,無憂於此乎?臣伏讀制策,陛下既有憂懼之言矣。然臣愚不敏,竊意陛下有其言耳,未有其實也。往者寶元、慶曆之間,西夏作難,陛下晝不安坐,夜不安席,天下皆謂陛下憂懼小心如周文王。然自西方解兵,陛下棄置憂懼之心,二十年矣。古之聖人,無事則深憂,有事則不懼。夫無事而深憂者,所以為有事之不懼也。今陛下無事則不憂,有事則大懼,臣以為憂樂之節易矣。臣疏遠小臣,聞之道路,不知信否?   近歲以來,宮中貴姬至以千數,歌舞飲酒,優笑無度,坐朝不聞咨謨,便殿無所顧問。三代之衰,漢、唐之季,女寵之害,陛下亦知之矣。久而不止,百蠹將由之而出。內則蠱惑之所汙,以傷和伐性;外則私謁之所亂,以敗政害事。陛下無謂好色于內,不害外事也。今海內窮困,生民愁苦,而宮中好賜不$ 、知濠州。   初,頌在開封,國子博士陳世儒妻李惡世儒庶母,欲其死,語群婢曰:「博士一日持喪,當厚餉汝輩。」既而母為婢所殺,開封治獄,法吏謂李不明言使殺姑,法不至死。或譖頌欲寬世儒夫婦,帝召頌曰:「此人倫大惡,當窮竟。」對曰:「事在有司,臣固不敢言寬,亦不敢諭之使重。」獄久不決。至是,移之大理。意頌前次請求,移禦史台逮頌對。禦史曰:「公速自言,毋重困辱。」頌曰:「誣人死,不可為已,若自誣以獲罪,何傷乎?」即手書數百言伏其咎。帝覽奏牘,以為疑,反覆究實,乃大理丞賈種民增減其文傅致也,由是事得白。同列猶以嘗因人語及世儒帷薄事,頌應曰:「然。」以是為泄獄情,罷郡。   未幾,知河陽,改知滄州。入辭,帝曰:「朕知卿久,然每欲用,輒為事奪,命也夫!卿直道,久而自明。」頌頓首謝。召判尚書吏部兼詳定官制。唐制,吏部主文選,兵部主武選;神宗謂三代、兩漢本無文武之別,議者不知所處。頌言:「唐制吏部有三銓之法,分品秩而掌選事。今欲文武一歸吏部,則宜分左右曹掌之,每選更以品秩分治。」於是吏部始有四選法。   因陛對,神宗謂頌曰:「欲修一書,非卿不可。契丹通好八十餘年,盟誓、聘使、禮幣、儀式,皆無所考據,但患修書者遷延不早成耳。然以卿度,此書何時可就?」頌曰:「須一二年。」曰:「果然,非卿不能如是之敏也。」及書成,帝讀《序引》,喜曰:「正類《序卦》之文。」賜名《魯衛信錄》。   帝嘗問宗子主祭、承重之義,頌對曰:「古者貴賤不同禮,諸侯、大夫世有爵祿,故有大宗、小宗、主祭、承重之義,則喪服從而異制,匹士庶人亦何預焉。近代不世爵,宗廟因而不立,尊卑亦無所統,其長子孫與眾子孫無以異也。今《五服敕》,嫡孫為祖、父為長子猶斬衰三年,生而情禮則一,死而喪服獨異,恐非先王制禮之本意。世俗之論,乃以三年之喪為承重,不知為承大宗之重也。臣聞慶曆中,朝廷議百僚應任子者,長子與長孫差優與官,餘皆降殺,亦近古立宗之法。乞詔禮官、博士參議禮律,合承重者,酌古今收族主祭之禮,立為宗子繼祖者,以異於眾子孫之法。士庶人不當同用一律,使人知尊祖,不違禮教也。」除吏部侍郎,遷光祿大夫。遭母喪,帝遣中貴人唁勞,賜白金千兩。   元祐初,拜刑部尚書,遷吏部兼侍讀。奏:「國朝典章,沿襲唐舊,乞詔史官采《新》、《舊唐書》中君臣所行,日進數事,以備聖覽。」遂詔經筵官遇非講讀日,進漢、唐故事二條。頌每進可為規戒、有補時事者,必述己意,反復言之。又謂:「人主聰明,不可有所向,有則偏,偏$ ,以為「兵之事有三:曰禁兵,曰廂兵,曰民兵。馬之事有三:曰養馬,曰市馬,曰牧馬。兵器之事有二:曰繕作,曰給用。」及西方用兵,神宗遣近侍問兵馬之數,將立具上之;明日,訪樞臣,不能對也。   以龍圖閣直學士知成都府。元祐三年,再為翰林學士。四年,拜尚書右丞。將自以在先朝為侍從,每討熙、豐舊章以聞。中旨用王文郁、姚兕領軍,執政復議用張利一、張守約。將始與執政同議,複密疏利一不可用。言者論其窺伺主意,炫直賣友。罷為資政殿學士、知定州,移揚州,又移大名府。   會黃河東、北二議未決,將曰:「度今之利,謂宜因梁村之口以行東,因內黃之口以行北,而盡閉諸口,以絕大名諸州之患。俟水大至,觀故道足以受之,則內黃之口可塞;不足以受之,則梁村之口可以止;兩不能相奪,則各因其自流以待之」   紹聖初,入為吏部尚書,上疏乞依元豐詔,定北郊夏至親祀。拜尚書左丞、中書侍郎。章惇為相,與蔡卞同肆羅織,貶謫元祐諸臣,奏發司馬光墓。哲宗以問將,對曰:「發人之墓,非盛德事。」方黨禍作,或舉漢、唐誅戮故事,帝複問將,對曰:「二代固有之,但祖宗以來未之有,本朝治道所以遠過漢、唐者,以未嘗輒戮大臣也。」哲宗皆納之。   將嘗議正夏人罪,以涇原近夏而地廣,謀帥尤難,乞用章楶,楶果有功。崇甯元年,進門下侍郎,累官金紫光祿大夫,撫定鄯、廓州。邊臣欲舉師渡河,朝議難之。將獨謂:「外國不可以爽信,而兵機有不可失,既已戒期,願遂從之。」未幾,捷書至,將以複河、湟功轉特進,凡居政地十年。   禦史中丞朱諤取將舊謝章表,析文句以為謗,且謂:「將左顧右視,見利則回,幡然改圖,初無定論。元祐間嘗為丞轄,則盡更元豐之所守。紹聖初複秉鈞軸,則陰匿元祐之所為。逮至建中,尚此冒居,則紹聖之所為已皆非矣。強顏今日,亦複偷安,則建中之所為亦隨改焉。」遂以資政殿大學士知河南府。言者不已,降資政殿學士、知潁昌府,移大名,加觀文殿學士、奉國軍節度使。在大名六年,數告老,召為佑神觀使。政和初,卒,年七十五。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文定。   子份,龍圖閣學士。   鄧潤甫,字溫伯,建昌人。嘗避高魯王諱,以字為名,別字聖求,後皆複之。第進士,為上饒尉、武昌令。舉賢良方正,召試不應。熙寧中,王安石以潤甫為編修中書條例、檢正中書戶房事。神宗覽其文,除集賢校理、直舍人院,改知諫院、知制誥。同鄧綰、張琥治鄭俠獄,深致其文,入馮京、王安國、丁諷、王堯臣罪。   擢禦史中丞。上疏曰:「向者陛下登用雋賢,更易百度,士$ ,實不欲使與給舍相通。覿爭之曰:「制敕院,吏舍也。奪諫省以廣吏舍,信胥吏而疑諍臣,何示不廣也。」乃不果徙。   覿在言路,欲深破朋黨之說。朱光庭訐蘇軾試館職策問,呂陶辯其不然,遂起洛、蜀二黨之說。覿言:「軾之辭,不過失輕重之體爾。若悉考同異,深究嫌疑,則兩岐遂分,黨論滋熾。夫學士命詞失指,其事尚小;使士大夫有朋黨之名,大患也。」帝深然之,置不問。   尋改右司員外郎,未幾,拜侍御史、右諫議大夫。坐論尚書右丞胡宗愈,出知潤州,加直龍圖閣、知蘇州。州有狡吏,善刺守將意以撓權,前守用是得譏議。覿窮其奸狀,置於法,一郡肅然。民歌詠其政,有「吏行水上,人在鏡心」之語。徙江、淮發運使,入拜刑、戶二部侍郎,與豐稷偕使遼,為遼人禮重。紹聖初,以寶文閣直學士知成都府。蜀地膏腴,畝千金,無閒田以葬,覿索侵耕官地,表為墓田。江水貫城中為渠,歲久湮塞,積苦霖潦而多水災,覿疏治複故,民德之,號「王公渠」。徙河陽,貶少府少監,分司南京,又貶鼎州團練副使。   徽宗即位,還故職,知永興軍。過闕,留為工部侍郎,遷禦史中丞。改元詔下,覿言:「'建中'之名,雖取皇極。然重襲前代紀號,非是,宜以德宗為戒。」時任事者多乖異不同,覿言:「堯、舜、禹相授一道,堯不去四凶而舜去之,堯不舉元凱而舜舉之,事未必盡同;文王作邑于豐而武王治鎬,文王關市不征,澤梁無禁,周公征而禁之,不害其為善繼、善述。神宗作法於前,子孫當守於後。至於時異事殊,須損益者損益之,於理固未為有失也。」當國者忿其言,遂改為翰林學士。   日食四月朔,帝下詔責躬,覿當制,有「惟德弗類,未足以當天心」之語,宰相去之,乃力請外。以龍圖閣學士知潤州,徙海州,罷主管太平觀,遂安置臨江軍。   覿清修簡澹,人莫見其喜慍。持正論始終,再罹譴逐,不少變。無疾而卒,年六十八。紹興初,追複龍圖閣學士。從子俊義。   俊義字堯明。遊學京師,資用乏,或薦之童貫,欲厚聘之,拒不答。林靈素設講席寶籙宮,詔兩學選士問道。車駕將臨視推恩,司成以俊義及曹偉應詔,俊義辭焉。人曰:「此顯仕捷逕也,不可失。」俊義曰:「使辭不獲命,至彼亦不拜。倘見困辱,則以死繼之。」逮至講所,去禦幄跬步,內侍呼姓名至再,俊義但望幄致敬,不肯出;次呼曹偉,偉回首,俊義目之,亦不出。既罷,皆為之懼,俊義處之恬然。   以太學上舍選,奏名列其下,徽宗親程其文,擢為第一。及賜第,望見容貌甚偉,大說,顧侍臣曰:「此朕所親擢也,真所謂'俊義'矣。自古未有人主自$ 登六年進士舉,神宗愛其策,將使魁多士。執政謂其不熟經學,列之第十。   授應天府軍巡判官,選成都府教授。與安惇為同僚,惇深刻奸詐,嘗偕謁府帥,輒毀素所厚善者。安民退謂惇曰:「若人不厚於君乎?何詆之深也。」惇曰:「吾心實惡之,姑以為面交爾。」安民曰:「君所謂匿怨而友其人,乃李林甫也。」惇笑曰:「直道還君,富貴輸我。」安民應之曰:「處厚貴,天下事可知,我當歸山林,豈複與君校是非邪!第恐累陰德爾。」後惇貴,遂陷安民,而惇子坐法誅死,如安民言。秩滿寓京師。妻孫氏與蔡確之妻,兄弟也。確時為相,安民惡其人,絕不相聞。確夫人使招其妻,亦不往。調知長洲縣,以主信為治,人不忍欺。縣故多盜,安民籍嘗有犯者,書其衣,揭其門,約能得它盜乃除,盜為之息。追科不下吏,使民自輸,先它邑以辦。轉運使許懋、孫昌齡入境,邑民頌其政,皆稱為古良吏。元祐初,李常、孫覺、范百祿、蘇軾、鮮于侁連章論薦,擢大理、鴻臚丞。   是時,元豐用事之臣,雖去朝廷,然其黨分佈中外,起私說以搖時政。安民竊憂之,貽書呂公著曰:「善觀天下之勢,猶良醫之視疾,方安寧無事之時,語人曰:'其後必將有大憂',則眾必駭笑。惟識微見幾之士,然後能逆知其漸。故不憂於可憂,而憂之於無足憂者,至憂也。今日天下之勢,可為大憂。雖登進忠良,而不能搜致海內之英才,使皆萃於朝,以勝小人,恐端人正士,未得安枕而臥也。故去小人不為難,而勝小人為難。陳蕃、竇武協心同力,選用名賢,天下想望太平,然卒死曹節之手,遂成黨錮之禍。張柬之五王中興唐室,以謂慶流萬世,及武三思一得志,至於竄移淪沒。凡此者皆前世已然之禍也。今用賢如倚孤棟,拔士如轉巨石,雖有奇特瑰卓之才,不得一行其志,甚可歎也。猛虎負嵎,莫之敢攖,而卒為人所勝者,人眾而虎寡也。故以十人而制一虎則人勝,以一人而制十虎則虎勝,奈何以數十人而制千虎乎?今怨忿已積,一發其害必大,可不謂大憂乎。」及章惇作相,其言遂驗。   曆太常博士,轉為丞。與少卿朱光庭論不合,出為江西轉運判官,不行,改宗正丞。蘇轍薦為禦史,宰相不樂,除開封府推官。紹聖初,召對,為哲宗言:「今日之患,莫大於士不知恥。願陛下獎進廉潔有守之士,以厲風俗。元祐進言者,以熙、豐為非,今之進言者反是,皆為偏論。願公聽並觀,擇其中而歸於當。」拜監察禦史。論章惇顓國植黨,乞收主柄而抑其權,反復曲折,言之不置。惇遣所親信語之曰:「君本以文學聞于時,奈何以言語自任,與人為怨?少安靜,當以左右相處。」安民正色斥之曰$ 六年,出知成德軍,拜延康殿學士,賜其子永裔上舍出身、秘書省校書郎。   淶水人董才得罪亡命,因聚眾為賊,攻敗城邑,遼人不能制。中山帥府陰與才通,誘使來歸,才尋為遼所破,遂上書請取全燕以自效。王黼、童貫大喜,將許之,遹言不可。客或以沮朝廷密謀止遹,遹曰:「帥臣所部,封境雖異,事無異也。且論思獻納,侍從之職,遹今以侍從備帥臣,而真定、中山邊接,隙苟一開,吾境得無事乎?」疏奏,上然之,乃斥還才書。才窮蹙,轉入河東。詔以問遹,遹複具疏極論其害。洎遹徙熙州,黼等卒納才,又慮遹過闕入見有所陳,趣使便道赴鎮。諸蕃聞遹至,相賀曰:「吾父來,朝廷真欲無事矣!」爭出鋤耨,牛價為頓高。   時議更陝西大鐵錢,價與銅錢輕重等。遹上言曰:「銅重鐵輕,自然之理,今反其理,民誰信之?以人奪天,雖厲其禁,終不可行也。」居數月,以疾乞致仕,命提舉嵩山崇福宮。起知中山、順昌、應昌府。金人舉兵,召遹赴闕,尋卒。   永裔曆知眉州。言者論遹欺罔朝廷以軍功,永裔遂放罷。   論曰:夏人時蹈窾,逐之使出則已。章惇、蔡京故撓之用兵,塗邊人肝腦於地,以幸己功,不亦顛乎?諸蠻溪峒,茅瘴非人域,鴆虺與居,況無敢闖吾圉。京乃使祖道、張莊之徒鑿空為功,舉中國重貲,棄諸不毛,而文飾奸慝,鋪張表賀,徽宗亦偃然受其欺,好大黷武之心一侈,而燕朔之謀作矣。《詩》曰:「池之竭矣,不雲自頻;泉之竭矣,不雲自中。」徽之耗內貪外,馴召禍敗,跡所從來,此其本也。嗚呼,可不戒哉! 列傳第一百八   ○郝質賈逵竇舜卿劉昌祚盧政燕達姚兕弟麟子雄古楊燧劉舜卿宋守約子球   郝質,字景純,汾州介休人。少從軍,挽強為第一。充殿前行門,換供奉官,為府州駐泊都監,主管麟府軍馬,與田朏將兵護軍須饋麟州,道遇西夏數千騎寇鈔,質先驅力戰,斬首、獲馬數百。又與朏行邊,至柏穀,敵塹道以阻官軍,質禦之於寒嶺下,轉鬥逐北,遂修復甯遠諸柵,以扼賊沖。宣撫使杜衍、安撫使明鎬連薦之,且條上前後功狀,超遷內殿承制、並代路都監。大名賈昌朝又薦為路鈐轄。   使討貝州,文彥博至,命部城西。回河上有亭甚壯,彥博慮為賊焚,遣小校藺千守,而質使千往他營度戰具,千辭,質曰:「亭焚,吾任其責。」千去而亭焚。彥博將斬千,質趨至帳下曰:「千之去,質實使之,罪乃在質,願代千死。」彥博壯其義,兩釋之。質自此益知名。   賊平,遷六宅使,曆高陽關、定州、並代鈐轄,駐泊副都部署,龍神衛、捧日天武都指揮使,馬軍殿前都虞候,加領賀州刺史、英州團練、眉州防$ 歸。貫掩其功,仲武亦不自言。徽宗遣使持錢至邊,賜獲王者。訪得仲武,召對,帝勞之曰:「高永年以不用卿言失律,僕哥之降,河南綏定,卿力也。」問幾子,曰:「九人。」悉命以官,錫閣門祗候。   仲武知西寧州,徙渭州,召為龍、神衛都指揮使,複出熙州、秦州,遷步軍副都指揮使。熙帥劉法死,又以熙、渭都統制攝之。曆拜徐州觀察使、保靜軍承宣使、瀘川軍節度使。以老,提舉明道宮,再起為熙州。卒於官,年七三。贈檢校少保,諡曰威肅。子錡,別有傳。   曲珍,字君玉,隴幹人,世為著姓。寶元、康定間,夏人數入寇,珍諸父糾集族党禦之,敵不敢犯。於是曲氏以材武長雄邊關。   珍好馳馬試劍,嘗與叔父出塞游獵,猝遇夏人,陷其圍中。馳擊大呼,眾披靡,得出,顧叔不至,複持短兵還決鬥,遂俱脫。秦鳳都鈐轄劉溫潤奇其材,一日,出寶劍令曰:「能射一錢于百步外者,與之。」諸少年百發不能中,珍後至,一矢破之。從溫潤城古渭,與羌戰,先登陷陳。為綏德城監押,提孤軍拒寇,斬其大酋,加閣門祗候。有功洮西,遷內殿崇班。   郭逵、趙禼南征,為第一將。進自右江,撫接廣源三州十二縣,降偽守已下百六十人,老稚三萬六千口。是行也,功最諸將,遷西染院使。得疾,輿還京師,神宗遣使臨問,少間,令入對。珍念二帥不和睦,上問必及之,言之必形曲直,將何以對,乃以余疾未平為解。帝複使獎勞,賜之弓劍、鞍勒,命有司蠲其鄉徭斌,擢鄜延鈐轄,進副總管。   從種諤攻金湯、永平川,斬二千級。累遷客省使,拜懷州防禦使、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徐禧城永樂,珍以兵從。版築方興,羌數十騎濟無定河覘役,珍將追殺之,禧不許。諜言夏人聚兵甚急,珍請禧還米脂而自居守。明日果至,禧複來,珍曰:「敵兵眾甚,公宜退處內柵,檄諸將促戰。」禧笑曰:「曲侯老將,何怯邪?」夏兵且濟,珍欲乘其未集擊之,又不許。及攻城急,又勸禧曰:「城中井深泉嗇,士卒渴甚,恐不能支。宜乘兵氣未衰,潰圍而出,使人自求生。」禧曰:「此城據要地,奈何棄之?且為將而奔,眾心搖矣。」珍曰:「非敢自愛,但敕使、謀臣同沒於此,懼辱國耳。」數日城陷,珍縋而免,子弟死者六人。亦坐貶皇城使。帝察其無罪,諭使自安養,以圖後效。   元祐初,為環慶副總管。夏人寇涇原,號四十萬,珍搗虛馳三百里,破之曲律山,俘斬千八百人,解其圍。進東上閤門使、忠州防禦使。卒,年五十九。珍善撫士卒,得其死力。雖不知書,而忠樸好義,本於天性。   劉闃,字靜叔,青州北海人。以拳力為軍校,從延州軍出塞遇敵,矢$ 中得京。好事者言京能施六甲法,可以生擒二將而掃蕩無餘,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朝廷深信不疑,命以官,賜金帛數萬,使自募兵,無問技藝能否,但擇其年命合六甲者。所得皆市井遊惰,旬日而足。有武臣欲為偏裨,京不許,曰:「君雖材勇,然明年正月當死,恐為吾累。」其誕妄類此。敵攻益急,京談笑自如,雲:「擇日出兵三百,可致太平,直襲擊至陰山乃止。」傅與何栗尤尊信,傾心待之。或上書見傅曰:「自古未聞以此成功者。正或聽之,姑少信以兵,俟有尺寸功,乃稍進任。今委之太過,懼必為國家羞。」傅怒曰:「京殆為時而生,敵中瑣微無不知者。幸君與傅言,若告他人,將坐沮師之罪。」揖使出。又有稱「六丁力士」、「天關大將」、「北斗神兵」者,大率皆效京所為,識者危之。京曰:「非至危急,吾師不出。」栗數趣之,徙期再三,乃啟宣化門出,戒守陴者悉下城,無得竊覘。京與張叔夜坐城樓上。金兵分四翼噪而前,京兵敗退,墮于護龍河,填屍皆滿,城門急閉。京遽白叔夜曰:「須自下作法。」因下城,引余眾南遁。是日,金人遂登城。   二年正月,欽宗詣金帥營,以傅輔太子留守,仍兼少傅。帝兼旬不返,傅屢貽書請之。及廢立檄至,傅大慟曰:「吾惟知吾君可帝中國爾,苟立異姓,吾當死之。」金人來索太上、帝后、諸王、妃主,傅留太子不遣。密謀匿之民間,別求狀類宦者二人殺之,並斬十數死囚,持首送之,紿金人曰:「宦者欲竊太子出,都人爭鬥殺之,誤傷太子。因帥兵討定,斬其為亂者以獻。苟不已,則以死繼之。」越五日,無肯承其事者。傅曰:「吾為太子傅,當同生死。金人雖不吾索,吾當與之俱行,求見二酋面責之,庶或萬一可濟。」傅寓直皇城司,其子來省,叱之曰:「使汝勿來,而竟來邪!吾已分死國,雖汝百輩來何益!」揮使速去。子亦泣曰:「大人以身徇國,兒尚何言。」遂以留守事付王時雍而從太子出。至南薰門,範TF力止之,金守門者曰:「所欲得太子,留守何預?」傅曰:「我宋之大臣,且太子傅也,當死從。」是夕,宿門下,明日,金人召之去。明年二月,死於朔廷。紹興中,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定。   陳過庭,字賓王,越州山陰人。中進士第,為館陶主簿、澶州教授、知中牟縣,除國子博士。何執中、侯蒙器其才,薦之,擢祠部、吏部、右司員外郎。使契丹,過庭初名揚庭,辭日,徽宗改賜今名。時人或傳契丹主苦風痹,又箭損一目,過庭歸證其妄,且勸帝以邊備為念。適太常少卿、起居舍人。宣和二年,進中書舍人;才七日,遷禮部侍郎;未盡一月,又遷禦史中丞兼侍讀。睦寇竊發,過庭$ 大理丞。本歸闕,言其功,擢提舉秦鳳路常平,改兩浙。   神宗患司農圖籍不肅,選官厘整,昌齡以使夔路入辭,留為寺主簿,遂拜監察禦史。鄜延帥奏所部劉紹能與西羌通,將為患。帝察其不然,命昌齡即鄜州鞫之,果妄也。昌齡因請深戒守臣,毋生事徼賞,以靖邊人之心。使還,賜五品服。   尚書省建,以為比部員外郎。時官曹更新,統紀未立,昌齡悉力從事,雖抵暮亦程吏不止。具所立綱要,請於朝而行之。三司故吏狃玩弛,多不便,思有以中之。擿邏卒糾其宿直遣小吏取衾服事,大臣欲論以私役,帝以職事修飭,釋不問。改吏部員外郎,出京西轉運副使,召為左司員外郎。   送遼使至雄州,當宴,從者不待揖而坐,昌齡誚其使曰:「兩朝聘好百年矣,入境置宴,非但今日,揖而後坐,此禮渠可闕邪?」使者陽若不服,而心悟其非,卒成禮去。   遷太常少卿,詔議郊祀合祭,論者不一。昌齡曰:「天地之數,以高卑則異位,以禮制則異宜,以樂舞則異數,至於衣服之章,器用之具,日至之時,皆有辨而不亂。夫祀者自有以感於無,自實以通於虛,必以類應類,以氣合氣,合然後可以得而親,可以冀其格。今祭地於圜丘,以氣則非所合,以類則非所應,而求高厚之來享,不亦難乎。」後竟用其議。改直秘閣、知梓州,曆壽州、河中府、鄧、鄆、青三州。   徽宗立,召為刑部侍郎,徙戶部侍郎。陝西饋芻糧于邊,舊制令內郡轉給,為民病。昌齡建言止輸其州,而令量取道裏費助邊糴,從之。歲省糴價五百萬,公私便之。以寶文閣待制知開封府,複為戶部侍郎,知青、杭、越三州。卒,年六十五,詔為封傅護送歸,官給其葬費。子常。   常字權可。政和末,知黎州。有上書乞於大渡河外置城邑以便互市者,詔以訪常。常言:「自孟氏入朝,藝祖取蜀輿地圖觀之,畫大渡為境,曆百五十年無西南夷患。今若於河外建城立邑,虜情攜貳,邊隙寢開,非中國之福也。」尋提舉成都路茶馬。自熙、豐以來,歲入馬蕃多;至崇、觀間,其法始壞。提舉官歲以所入進羨餘,吏緣為奸,市馬裁十一二,且負其直,夷人皆怨。常盡革其弊,馬遂溢額。加直秘閣,改知夔州,進秘閣修撰。官累中大夫。卒。   許幾,字先之,信州貴溪人。少以諸生謁韓琦于魏,琦勉入太學。擢第,調高安、樂平主簿,知南陵縣,還民之托僧尼為奸者數百人。   提舉京西常平,為開封府推官,進至將作監。吏與匠比為奸欺,凡斫削、塗塈、丹雘之工當以次用,而始役即概給其稟,費亡藝而患不均。幾逆為之程,費省工倍。再遷太僕卿、戶部侍郎,以顯謨閣待制知鄆州。   梁山濼多盜$ 使。朝廷遂決棄地求和之議。   浚既去,猶上疏論尹穡奸邪,必誤國事,且勸上務學親賢。或勉浚勿複以時事為言,浚曰:「君臣之羲,無所逃於天地之間。吾荷兩朝厚恩,久屍重任,今雖去國,猶日望上心感悟,苟有所見,安忍弗言。上如欲複用浚,浚當即日就道,不敢以老病為辭。如若等言,是誠何心哉!」聞者聳然。行次餘幹,得疾,手書付二子曰:「吾嘗相國,不能恢復中原,雪祖宗之恥,即死,不當葬我先人墓左,葬我衡山下足矣。」訃聞,孝宗震悼,輟視朝,贈太保,後加贈太師,諡忠獻。   浚幼有大志,及為熙河幕官,遍行邊壘,覽觀山川形勢,時時與舊戍守將握手飲酒,問祖宗以來守邊舊法,及軍陳方略之宜。故一旦起自疏遠,當樞筦之任,悉能通知邊事本末。在京城中,親見二帝北行,皇族系虜,生民塗炭,誓不與敵俱存,故終身不主和議。每論定都大計,以為東南形勢,莫如建康,人主居之,可以北望中原,常懷憤惕。至如錢塘,僻在一隅,易於安肆,不足以號召北方。與趙鼎共政,多所引擢,從臣朝列,皆一時之望,人號「小元祐」。所薦虞允文、汪應辰、王十朋、劉珙等為名臣;拔吳玠、吳璘於行間,謂韓世忠忠勇,可倚以大事,一見劉錡奇之,付以事任,卒皆為名將,有成功,一時稱浚為知人。浚事母以孝稱,學邃于《易》,有《易解》及《雜說》十卷,《書》、《詩》、《禮》、《春秋》、《中庸》亦各有解,文集十卷,奏議二十卷。子二人、栻、枃。栻自有傳。   枃字定叟,以父恩授承奉郎,曆廣西經略司機宜、通判嚴州。方年少,已有能稱,浙西使者薦所部吏而不及枃,孝宗特令再薦。召對,差知袁州,戢豪強,弭盜賊。尉獲盜上之州,枃察知其枉,縱去,莫不怪之,未幾,果獲真盜。改知衢州。   兄栻喪,無壯子,請祠以營葬事,主管玉局觀,遷湖北提舉常平。奏事,帝大喜,諭輔臣曰:「張浚有子如此。」改浙西,督理荒政,蘇、湖二州皆闕守,命兼攝焉。有執政姻黨閉糶,枃首治之,帝獎其不畏強禦,遷兩浙轉運判官。   未幾,以直徽猷閣升副使,改知臨安府。奏除逋欠四萬緡,米八百斛,進直龍圖閣。都城浩穰,奸盜聚慝,枃畫分地以警捕,夜戶不閉。張師尹納女掖庭供給使,恃以恣橫,枃因事痛繩之,徙其家信州,其類帖伏。南郊禮成,賜五品服,權兵部侍郎,仍知臨安,加賜三品服。修三閘,複六井。府治火,延及民居,上疏自劾,詔削二秩。枃再疏乞罷,移知鎮江。尋改明州,辭,仍知鎮江。召為戶部侍郎,面對言事,迕時相意。高宗崩,以集英殿修撰知紹興府,董山陵事。召還,為吏部侍郎。   光宗即$ 「都督以正問飛,不敢不盡其愚,豈以得兵為念耶?」即日上章乞解兵柄,終喪服,以張憲攝軍事,步歸,廬母墓側。浚怒,奏以張宗元為宣撫判官,監其軍。   帝累詔趣飛還職,飛力辭,詔幕屬造廬以死請,凡六日,飛趨朝待罪,帝尉遣之。宗元還言:「將和士銳,人懷忠孝,皆飛訓養所致。」帝大悅。飛奏:「比者寢閣之命,鹹謂聖斷已堅,何至今尚未決?臣願提兵進討,順天道,固人心,以曲直為老壯,以逆順為強弱,萬全之效可必。」又奏:「錢塘僻在海隅,非用武地。願陛下建都上游,用漢光武故事,親率六軍,往來督戰。庶將士知聖意所向,人人用命。」未報而酈瓊叛,浚始悔。飛複奏:「願進屯淮甸,伺便擊瓊,期於破滅。」不許,詔駐師江州為淮、浙援。   飛知劉豫結粘罕,而兀術惡劉豫,可以間而動。會軍中得兀術諜者,飛陽責之曰:「汝非吾軍中人張斌耶?吾向遣汝至齊,約誘至四太子,汝往不復來。吾繼遣人問,齊已許我,今冬以會合寇江為名,致四太子于清河。汝所持書竟不至,何背我耶?」諜冀緩死,即詭服。乃作蠟書,言與劉豫同謀誅兀術事,因謂諜曰:「吾今貸汝。」複遣至齊,問舉兵期,刲股納書,戒勿泄。諜歸,以書示兀術,兀術大驚,馳白其主,遂廢豫。飛奏:「宜乘廢豫之際,搗其不備,長驅以取中原。」不報。   八年,還軍鄂州。王庶視師江、淮,飛與庶書:「今歲若不舉兵,當納節請閑。」庶甚壯之。秋,召赴行在,命詣資善堂見皇太子。飛退而喜曰:「社稷得人矣,中興基業,其在是乎?」會金遣使將歸河南地,飛言:「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謀國不臧,恐貽後世譏」檜銜之。   九年,以複河南,大赦。飛表謝,寓和議不便之意,有「唾手燕雲,復仇報國」之語。授開府儀同三司,飛力辭,謂:「今日之事,可危而不可安;可憂而不可賀;可訓兵飭士,謹備不虞,而不可論功行賞,取笑敵人。」三詔不受,帝溫言獎諭,乃受。會遣士亻褭謁諸陵,飛請以輕騎從灑埽,實欲觀釁以伐謀。又奏:「金人無事請和,此必有肘腋之虞,名以地歸我,實寄之也。」檜白帝止其行。   十年,金人攻拱、亳,劉錡告急,命飛馳援,飛遣張憲、姚政赴之。帝賜劄曰:「設施之方,一以委卿,朕不遙度。」飛乃遣王貴、牛皋、董先、楊再興、孟邦傑、李寶等,分佈經略西京、汝、鄭、潁昌、陳、曹、光、蔡諸郡;又命梁興渡河,糾合忠義社,取河東、北州縣。又遣兵東援劉錡,西援郭浩,自以其軍長驅以闞中原。將發,密奏言:「先正國本以安人心,然後不常厥居,以示無忘復仇之意。」帝得奏,大褒其忠,授少保,河南$ 太尉儻選精兵自將來洪,而開一路令歸,伏兵掩之,可使匹馬不還。」光世不能用,自信州引兵至南康。酈瓊圍固始縣,光世遣人招降之,又遣王德擒妖賊王念經於信州。   時光世部曲無所隸,號「太尉兵」,侍御史沈與求論其非宜。會禦營司廢,乃以「巡衛」名其軍,命充御前巡衛軍都統制。召赴行在,授浙西安撫大使、知鎮江府。光世言:「安撫控制一路,若但守鎮江,則他郡有警,不可離任。望別除守臣,光世專充安撫使,從便置司。」時光世慮金人必過江,故預擇便地,帝覺之,止許增辟通判。右諫議大夫黎確疏其擇便求佚,中外所憤,帝釋不問,加甯武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以遣之。光世乞便宜行事,不許。時韓世忠、張俊兼領浙西制置使,光世複言本路兵火之余,不任三處需求,遂罷世忠、俊兼領。   時金兵留淮東,光世頗畏其鋒,楚州被圍已百日,帝手劄趣光世援楚者五,竟不行;但遣王德、酈瓊將輕兵以出,時奏殺獲而已。楚州破,命光世節制諸鎮,力守通、泰。完顏昌屯承、楚,光世知其眾思歸,欲攜貳之。乃鑄金銀銅錢,文曰「招納信寶」。獲敵不殺,令持錢文示其徒,有欲歸者,扣江執錢為信。歸者不絕,因創「奇兵」、「赤心」兩軍,昌遂拔砦去。   紹興元年,金人渡淮,真、揚州皆闕守,命光世兼淮南、京東路宣撫使,置司揚州,措置屯田,迄不行。張俊討李成,又命光世分兵往舒、蘄搗其巢穴,光世以江北盜未平為辭。命兼淮南宣撫使,領真揚通承楚州、漣水軍。郭仲威謀據淮南以通劉豫,光世遣王德擒之,並其眾。范宗尹言:「光世軍多冗費,請汰其罷軟者。」帝曰:「俟作手書與之,如家人禮,庶幾不疑。」   光世以枯秸生穗為瑞,聞於朝。帝曰:「歲豐人不乏食,朝得賢輔佐,軍有十萬鐵騎,乃可為瑞,此外不足信。」淮北人多歸附者,命光世兼海、泗宣撫使以安輯之。五湖捕魚人夏寧聚眾千余,掠人為食,郭仲威餘黨出沒淮南,邵青據通州,光世皆招降之。光世請鑄淮東宣撫使印,給錢糧,增將吏,皆從其請。仍給鎮江府、常州、江陰軍苗米三十七萬斛,為軍中一歲費。   二年,複命移屯揚州,時至鎮江視師。光世不奉詔,入朝言:鄰寇有疑,或致生事,願仍領浙西為根本計。右司諫方孟卿劾之,乞召宰執與議,使之必往,光世猶以乏糧為辭。光世之來,以繒帛、方物為獻,帝命分賜六宮,中丞沈與求以為不可,命還之。   呂頤浩與光世有故怨,頤浩將出視師,首言光世兵冗不練,乞移其軍還闕。帝曰:「光世軍糧不足,若驟移,必潰,先犒軍而後料簡可也。」頤浩至鎮江,光世軍果告乏,頤浩奏光世軍月費二千$ 親征,書《車攻詩》以賜。上曰:「朕以二聖在遠,屈己通和。今豫逆亂如此,安可複忍?」與求曰:「和親乃金人屢試之策,不足信也。」因奏:「諸將分屯江岸,而敵人往來淮甸,當遣嶽飛自上流取間道乘虛擊之,彼必有反顧之憂。」上曰:「當如此措置。」   五年,兼權知樞密院事。時張浚視師江上,以行府為名,言知泰州邵彪及具營田利害事,乞送尚書省。有旨從之。與求不能平,曰:「三省、樞密院乃奉行行府文書邪?」六年,張浚複欲出視師,不告之同列。及得旨,乃退而歎曰:「此大事也,吾不與聞,何以居位?」遂丐祠,罷,出知明州。   七年,上在平江,召見,除同知樞密院事;從至建康,遷知樞密院事。薨,贈左銀青光祿大夫,諡忠敏。   翟汝文,字公巽,潤州丹陽人。登進士第,以親老不調者十年。擢議禮局編修官,召對,徽宗嘉之,除秘書郎。三館士建議東封,汝文曰:「治道貴清淨。今不啟上述三代禮樂,而師秦、漢之侈心,非所願也。」責監宿州稅。久之,召除著作郎,遷起居郎。   皇太子就傅,命汝文勸講,除中書舍人。言者謂汝文從蘇軾、黃庭堅遊,不可當贊書之任,出知襄州,移知濟州,複知唐州,以謝章自辨罷。未幾,起知陳州。召拜中書舍人,外制典雅,一時稱之。命同修《哲宗國史》,遷給事中。高麗使入貢,詔班侍從之上,汝文言:「《春秋》之法,王人雖微,序諸侯上。不可卑近列而尊陪臣。」上遂命如舊制。內侍梁師成強市百姓墓田,廣其園輔。汝文言于上,師成諷宰相黜汝文,出守宣州。   召為吏部侍郎,出知廬州,徙密州。密負海產鹽,蔡京屢變鹽法,盜販者眾,有司窮治黨與。汝文曰:「祖宗法度,獲私商不詰所由,欲靖民也。今系而虐之,將為厲矣。」悉縱之。密歲貢牛黃,汝文曰:「牛失黃輒死,非所以惠農,宜輸財市之,則其害不私於密。」上從之。欽宗即位,召為翰林學士,改顯謨閣學士、知越州兼浙東安撫使。   建炎改元,上疏言:「陛下即位赦書,上供常數,後為獻利之臣所增者,當議裁損。如浙東和預買絹歲九十七萬六千匹,而越州乃二十萬五百匹,以一路計之,當十之三。如杭州歲起之額蓋與越州等,杭州去年已減十二萬匹,獨越州尚如舊,今乞視戶等第減罷。」楊應誠請使高麗,圖迎二帝,汝文奏:「應誠欺罔君父,若高麗辭以大圖假道以至燕雲,金人卻請問津以窺吳越,將何辭以對?」後高麗果如汝文言。上將幸武昌,汝文疏請幸荊南,不從。   紹興元年,召為翰林學士兼侍講,除參知政事、同提舉修政局。時秦檜相,四方奏請填委未決,吏緣為奸。汝文語檜,宜責都司$ 開奏:「請推賞必以馬到京實收數為格,或死於道,黜降有差。」比及四年冬,茶引收息至一百七十余萬緡,買馬乃逾二萬匹。   張浚以知樞密院宣撫川蜀,素知開善理財,即承制以開兼宣撫處置使司隨軍轉運使,專一總領四川財賦。開見浚曰:「蜀之民力盡矣,錙銖不可加,獨榷貨稍存贏餘,而貪猾認為己有,互相隱匿。惟不恤怨詈,斷而敢行,庶可救一時之急。」   浚銳意興複,委任不疑,於是大變酒法,自成都始。先罷公使賣供給酒,即舊撲買坊場所置隔槽,設官主之,曲與釀具官悉自買,聽釀戶各以米赴官場自釀,凡一石米輸三千,並頭子雜用等二十二。其釀之多寡,惟錢是視,不限數也。明年,遂遍四路行其法。又法成都府法,于秦州置錢引務,興州鼓鑄銅錢,官賣銀絹,聽民以錢引或銅錢買之。凡民錢當入官者,並聽用引折納,官支出亦如之。民私用引為市,於一千並五百上許從便增高其直,惟不得減削。法既流通,民以為便。   初,錢引兩料通行才二百五十萬有奇,至是添印至四千一百九十余萬,人亦不厭其多,價亦不削。   宣司獲偽引三十萬,盜五十人,浚欲從有司議當以死,開白浚曰:「相君誤矣。使引偽,加宣撫使印其上即為真。黥其徒使治幣,是相君一日獲三十萬之錢,而起五十人之死也。」浚稱善,悉如開言。   最後又變鹽法,其法實視大觀東南、東北鹽鈔條約,置合同場鹽市,與茶法大抵相類。鹽引每一斤納錢二十五,土產稅有增添等共納九錢四分,所過每斤征錢七分,住征一錢五分,若以錢引折納,別輸稱提勘合錢共六十。初變榷法,怨詈四起,至是開復議更鹽法,言者遂奏其不便,乞罷之以安遠民,且曰:「如謂大臣建請,務全事體,必須更制,即乞劄與張浚照會。」詔以其章示浚,浚不為變。   時浚荷重寄,治兵秦川,經營兩河,旬犒月賞,期得士死力,費用不貲,盡取辦於開,開悉知慮於食貨,算無遺策,雖支費不可計,而贏貲若有餘。   吳玠為四川宣撫副使,專治戰守,于財計盈虛未嘗問,惟一切以軍期趣辦,與開異趣。玠數以餉饋不繼訴於朝,開亦自劾老憊,丐去。朝廷未許,乃特置四川安撫制置大使之名,命席益為之。益前執政,詔位宣撫司上,朝論恐未安,仍詔張浚視師荊、襄、川、陝。   六年,罷綿州宣撫司,玠仍以宣撫治兵事,軍馬聽玠移撥,錢物則委開拘收。尋除開徽猷閣待制,加玠兩鎮節鉞。複降旨,都轉運使不當與四路漕臣同系銜,成都、潼川兩路漕臣與都轉運使坐應副軍支錢物愆期,各貶二秩。朝廷故抑揚之,使之交解間隙、趣辦餉饋也。而開複與席益不和,抗疏乞將舊來宣撫司年計應$ 攻討。」起知常州,召赴行在,提舉萬壽觀,尋除簽書樞密院事。   和議已定,複命肖胄為報謝使。接伴者逆於境,謂當稱謝恩使。肖胄論難三四反,遂語塞。既至,金遣人就館議事,肖胄隨問隨答,眾皆聳聽。其還,給氈車及頓遞宴設,自肖胄始。   除資政殿學士、知紹興府。尋奉祠,與其弟膺胄寓居於越幾十年。事母以孝聞,弟不至不食,所得恩澤,皆先給宗族。卒,年七十六,諡元穆。   琦守相,作晝錦堂,治作榮歸堂,肖胄又作榮事堂,三世守鄉郡,人以為榮。   陳公輔,字國佐,台州臨海人。政和三年,上舍及第,調平江府教授。朱勔方嬖幸,當官者奴事之,公輔絕不與交。勔有兄喪,諸生欲往吊,公輔不予告。勔不悅,諷權要移公輔越州。累遷權應天府少尹,除秘書郎。   靖康初,二府多宣和舊人,公輔言:「蔡京、王黼用事二十餘年,台諫皆緣以進,唐重、師驥為太宰李邦彥引用,謝克家、孫覿為纂修蔡攸引用,及邦彥作相,又附麗以進。此四人者,處台諫之任,臣知其決不能言宰相大臣之過。願擇人臣中樸茂純直,能安貧守節、不附權幸、慷慨論事者,列之台諫,則所任得人,禮義廉恥稍稍振起,敵國聞之,豈不畏服哉!」時吳敏、李綱不協,公輔奏:「陛下初臨萬機,正賴其同心合謀,而二臣不和,已有其跡,願諭以聖訓,俾務一心以安國家。」   徽宗渡江未還,人情疑懼,公輔力陳父子之義,宜遣大臣迎奉。欽宗嘉之,擢為右司諫。孟夏享景靈宮,遂幸陽德、佑神觀。公輔諫不當如平時事宴遊,論:「蔡京父子懷奸誤國,終未行遣。今朝廷公卿百執事半出其門,必有庇之者。」詔謫京崇信軍節度副使,德安府安置。又奏:「朱勔罪惡,都城之民皆謂已族滅其家,乞勿許其子姓隨上皇入京。」   時有指公輔為李綱之黨,鼓唱士庶伏闕者。公輔自列,因辭位,後陳三事:其一言李綱書生,不知軍旅,遣援太原,乃為大臣所陷,必敗事。其二言余應求不當以言遠謫。其三言方複祖宗法度,馮澥不宜更論熙甯、元豐之政。語觸時宰,遂與應求、程瑀、李光俱得罪,斥監合州稅。   高宗即位,召還,除尚書左司員外郎。明年,始達維揚。初,李綱得政,公輔自外除郎,未至而綱罷,改南劍州,尋予宮觀。   紹興六年,召為吏部員外郎。疏言:「今日之禍,實由公卿大夫無氣節忠義,不能維持天下國家,平時既無忠言直道,緩急詎肯伏節死義,豈非王安石學術壞之邪?議者尚謂安石政事雖不善,學術尚可取。臣謂安石學術之不善,尤甚於政事,政事害人才,學術害人心,《三經》、《字說》詆誣聖人,破碎大道,非一端也。《春秋》$ 重之。」於是將、廷臣皆不敢拜。燾又面折如淵曰:「達觀其所舉,君薦七人,皆北面張邦昌,今囁嚅附會,墮敵計,他日必背君親矣。」   燾既力詆拜詔之議,秦檜患之,燾亦自知得罪,托疾在告。檜使樓炤諭之曰:「北扉闕人,欲以公為直院。」燾大駭曰:「果有此言,愈不敢出矣。」檜不能奪,乃止。   和議成,範如圭請遣使朝八陵,遂命判大宗正士亻褭與燾偕行,且命修奉,令荊湖帥臣嶽飛濟其役。燾與士亻褭道武昌,出蔡、潁,河南百姓歡迎夾道,以喜以泣曰:「久隔王化,不圖今日複為宋民。」九年五月,至永安諸陵,朝謁如禮。陵前石澗水久涸,二使垂至忽湧溢,父老驚歎,以為中興之兆。   燾等入柏城,披鉏荊棘,隨所葺治,留二日而還,自鄭州曆汴、宋、宿、泗、淮南以歸。即奏疏曰:「金人之禍,上及山陵,雖殄滅之,未足以雪此恥、複此仇也。陛下聖孝天至,豈勝痛憤,顧以梓宮、兩宮之故,方且與和,未可遽言兵也。祖宗在天之靈,震怒既久,豈容但已,異時恭行天罰,得無望于陛下乎?自古戡定禍亂,非武不可,狼子野心不可保恃久矣;伏望修武備,俟釁隙起而應之,電掃風驅,盡俘丑類以告諸陵。夫如是然後盡天子之孝,而為人子孫之責塞矣。」上問諸陵寢如何?燾不對,唯言「萬世不可忘此賊。」上黯然。   燾因請永固陵不用金玉,大略謂:「金玉珍寶,聚而藏之,固足以動人耳目,又其為物,自當流布於世,理必髮露,無足怪者。」上覽疏,謂秦檜曰:「前世厚葬之禍,如循一軌。朕斷不用金玉,庶先帝神靈有萬世之安。」燾又言:「頃劉豫初廢,人情恟恟,我斥候不明,坐失機會。今又聞敵于淮陽作筏、造繩索,不知安用?諸將朝廷戒勿得遣間探,遂不復遣,我之動息,敵無不知,敵之情狀,我則不聞。又見黃河船盡拘北岸,悉為敵用,往來自若,無一人敢北渡者。願飭邊吏廣耳目,先事而防。」又言:「酈瓊部伍皆西陲勁兵,今在河南,尚可收用。新疆租賦已蠲,而使命絡繹,推恩費用猶循兵興時例,願加裁損,非甚不得已勿遣使,以寬民力。」又論:「陝西諸帥不相下,動輒喧爭,請置一大帥統之,庶首尾相應,緩急可恃。」燾所言皆切中時病,秦檜方主和,惟恐少忤敵意,悉置不問。   成都謀帥,上諭檜曰:「張燾可,第道遠,恐其憚行。」檜以諭燾,燾曰:「君命也,焉敢辭。」十月,以寶文閣學士知成都府兼本路安撫使,付以便宜,雖安撫一路,而四川賦斂無藝者,悉得蠲減。陛辭,奏曰:「蜀民困矣,官吏從而誅剝之,去朝廷遠,無所赴愬。俟臣至所部,首宣德意,但一路咸沾惠澤。」上曰:「豈惟一路,四$ ,不赴。   翰林侍讀學士范仲薦,召見,論五事,除兵部郎中。七年,遷右司郎官兼校正。日食,上言。八月,遷起居舍人,以足疾,命閣門賜墩待班。九月,兼權中書舍人。   時沿邊久宿兵,江、浙罷於饋餉,荊、襄、淮、楚多曠土,濤因進羊祜屯田故事,事下諸大將,於是邊方議行屯田。淮西都統制劉光世乞罷,丞相張浚欲以呂祉代之,濤謂:「祉疏庸淺謀,必敗事,莫若就擇將士素所推服者用之,否則劉錡可。」浚不納,祉至,果以輕易失士心,未幾,酈瓊叛,祉死於亂。浚聞之,夜半召濤愧謝。   時帝駐蹕建康,欲亟還臨安。濤入見曰:「今江、淮列戍十余萬,苟付託得人,可無憂顧。適此危疑,詎宜輕退,以啟敵心。」因薦劉錡。帝即命以其眾鎮合肥。川、陝宣撫使吳玠言都轉運使李迨朘刻賞格,迨亦奏玠苛費,帝以問濤。濤曰:「玠忠在西蜀,縱費,寧可核?第移迨他路可爾。」帝然之。   會金人廢劉豫,金、房鎮撫使郭浩遣其弟沔奏事。濤察沔警敏可仗,乞詔諭陝右諸叛將乘機南歸,帝命濤草詔,沔持以往,聞者流涕。十二月,除中書舍人。   八年,除史館修撰。重修《哲宗實錄》,帝諭之曰:「昭慈聖獻皇后病革,朕流涕問所欲言,後愴然謂朕曰:'吾逮事宣仁聖烈皇后,見其任賢使能,約己便民,憂勤宗社,疏遠外家,古今母后無與為比。不幸奸邪罔上,史官蔡卞等同惡相濟,造謗史以損聖德,誰不切齒!在天之靈亦或介介。其以筆屬正臣,亟從刪削,以信來世。'朕痛念遺訓,未嘗一日輒忘,今以命卿。」濤奏:「數十年來,宰相不學無術,邪正貿亂,所以奸臣子孫得逞其私智,幾亂裕陵成書。非賴陛下聖明,則任申必先有過嶺之謫,臣亦恐複蹈媒蘖之禍。」帝慰勉之。六月,《實錄》成,進一秩,就館賜宴。複修《徽宗實錄》,以中書舍人呂本中為薦,丞相趙鼎諭旨宜婉辭紀載。濤曰:「崇甯、大觀大臣誤國,以稔今禍,藉有隱諱,如天下野史何?」   七月,除給事中。求去,以徽猷閣待制知池州,改提舉江州太平觀。俄除荊湖北路安撫使、知潭州。秦檜嘗令人諭意,欲與共政,濤以書謝之。檜諷言劾之,不報。   濤上書論時事之害政者:「大臣密諭王倫變易地界,一也;蔡攸之妻近居臨平,咫尺行都,略不畏避,二也;小大之臣,凡在謫籍,皆已甄敘,惡如京、黼,尚蒙寬宥,今待從之臣,初無大過,理宜牽複,三也;河南故地複歸中國,新附之民,延頸德澤,承流之寄,當加精選,四也;台諫為耳目之司,今宰相引援,皆同舍之舊,倚為鷹犬,五也。」帝歎其忠直,賜以繒彩、茶藥,且令事有大於此者,悉以聞。秩滿,提$ 不利,驍將魏勝死之。   上怒金反覆,詔以禮物犒督府師,杞奏:「金若從約,而金繒不具,豈不瘠國體、格事機乎?」乃以禮物行。至燕,見金主褒,具言:「天子神聖,才傑奮起,人人有敵愾意,北朝用兵能保必勝乎?和則兩國享其福,戰則將士蒙其利,昔人論之甚悉。」金君臣環聽拱竦。館伴張恭愈以國書稱「大宋」,脅去「大」字,杞拒之,卒正敵國體,損歲幣五萬,不發歸正人北還。上慰藉甚渥。   守起居舍人,遷給事中、同知樞密院事,進參知政事、右僕射兼樞密使。時方借職田助邊,降人蕭鷓巴賜淮南田,意不愜,以職田請,杞言:「圭租食功養廉,借之尚可,奪之不可。」上是其言。杞以使金不辱命,繇庶官一歲至相位。上銳意恢復,杞左右其論。會郊祀冬雷,用漢制災異策免,守左諫議大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   六年,授觀文殿學士、知平江府。諫官王希呂論杞貪墨,奪職。後以端明殿學士奉祠,告老,複資政殿大學士。淳熙十一年十一月薨,贈特進。嘉泰中,諡文節。   周葵,字立義,常州宜興人。少力學,自鄉校移籍京師,兩學傳誦其文。宣和六年,擢進士甲科。調徽州推官。高宗移蹕臨安,諸軍交馳境上,葵與判官攝郡事,應變敏速,千里帖然。教授臨安府,未上,吏部侍郎陳與義密薦之,召試館職。將試,複引對,高宗曰:「從班多說卿端正。」   除監察禦史,徙殿中侍御史。在職僅兩月,言事至三十章,且曆條所行不當事凡二十條,指宰相不任責。高宗變色曰:「趙鼎、張浚肯任事,須假之權,奈何遽以小事形跡之?」葵曰:「陛下即位,已相十許人,其初皆極意委之,卒以公議不容而去,大臣亦無固志。假如陛下有過,尚望大臣盡忠,豈大臣有過,而言者一指,乃便為形跡,使彼過而不改,罪戾日深,非所以保全之也。」高宗改容曰:「此論甚奇。」   張浚議北伐,葵三章力言「此存亡之機,非獨安危所系。」或言葵沮大計,罷為司農少卿,以直秘閣知信州。未上,鼎罷,陳與義執政,改湖南提刑,以親老易江東,皆不就。   和議已定,被召,論:「為國有道,戰則勝,守則固,和則久。不然,三者在人不在我矣。」除太常少卿。時秦檜獨相,意葵前論事去,必憾趙鼎。再降殿中侍御史。葵語人曰:「元鎮已貶,葵固不言,雖門下客亦不及之也。」內降差除四人,奏言:「願陛下以仁祖為法,大臣以杜衍為法。」檜始不樂。又論國用、軍政、士民三弊,高宗曰:「國用當藏之民,百姓足則國用非所患。」又言薦舉改官之弊,宜聽減舉員,詔吏部措置。   檜所厚權戶部尚書梁汝嘉將特賜出身,除兩府,汝嘉聞葵$ 失,其應豈不亦猶是乎?臣願益謹其獨。」上竦然稱善。   龍大淵、曾覿既被逐,未幾,大淵死,上憐覿欲還之。珙言:「二人之去,天下方仰威斷。此曹奴隸耳,厚賜之可也,若引以自近,使與聞機事,進退人才,非所以光德業、振紀綱。」命遂止。   殿前指揮使王琪被旨,按視兩淮城壁,還,密薦和州教授劉甄夫。上諭執政召之,珙請曰:「此人名位微,何自知之?」上以琪告。珙退坐堂上,追琪至,詰其故,授牘使對。珙恐,請後不敢,乃叱使責戒勵狀而去。會揚州奏琪檄郡增築新城,珙遂奏罷琪,語在《陳俊卿傳》。珙時爭之尤力,殿中皆驚,以故獨罷為端明殿學士,奉外祠。陳俊卿言:「珙正直有才,肯任怨,臣所不及,願留之。」詔改知隆興府、江西安撫使。入辭,猶以六事為獻,上曰:「卿雖去國,不忘忠言,材美非他人所及,行召卿矣。」至鎮,首蠲稅務新額,及罷苗倉大斛。屬邑奉新有複出租稅,窮民不能輸,相率逃去,反失正稅,並奏除之。   除資政殿學士、知荊南府、湖北安撫使,以繼母憂去。起複同知樞密院事、荊襄安撫使。珙六上奏懇辭,引經據禮,詞甚切,最後言曰:「三年通喪,三代未之有改,漢儒乃有'金革無避'之說,已為先王罪人。今邊陲幸無犬吠之驚,臣乃欲冒金革之名,以私利祿之實,不亦又為漢儒之罪人乎?」   服闋,再除知潭州、湖南安撫使。過闕入見,極論時事,言甚切至,上再三加勞,進資政殿大學士以行。安南貢象,所過發夫除道,毀屋廬,數十州騷然。珙奏曰:「象之用於郊祀,不見於經,驅而遠之,則有若周公之典。且使吾中國之疲民,困於遠夷之野獸,豈仁聖之所為哉!」湖北茶盜數千人入境,疆吏以告,珙曰:「此非必死之寇,緩之則散而求生,急之則聚而致死。」揭榜諭以自新,聲言兵且至,令屬州縣具數千人食,盜果散去,其存者無幾。珙乃遣兵,戒曰:「來毋亟戰,去毋窮追,不去者擊之耳。」盜意益緩,於是一戰敗之,盡擒以歸,誅首惡數十,餘隸軍籍。   淳熙二年,移知建康府、江東安撫使、行宮留守。會水且旱,首奏蠲夏稅錢六十萬緡、秋苗米十六萬六千斛。禁止上流稅米遏糴,得商人米三百萬斛。貸諸司錢合三萬,遣官糴米上江,得十四萬九千斛。籍主客戶高下,給米有差。又運米村落,置場平價振糶,貸者不取償。起是年九月,盡明年四月,闔境數十萬人,無一人捐瘠流徙者。   進觀文殿學士,屬疾,請致仕。孝宗遣中使以醫來,疾革,草遣奏言:「恭、顯、伾、文,近慣用事之戒,今以腹心耳目寄之此曹,朝綱以紊,士氣以索,民心以離,咎皆在此。陳俊卿忠良確實,可$ 麟之初請使金,及嫚書至,聞金將盛兵犯邊,乃大恐,建言不必遣使。莘老劾麟之:「挾奸罔上,避事辭難,恐懼至於掩泣,眾有'哭殺富鄭公'之誚。」尋與宮觀。疏再上,乃責瑞州。   幸醫承宣使王繼先怙寵幹法,富浮公室,子弟直延閣,居第僭擬,別業、外帑遍畿甸,數十年無敢搖之者,聞邊警,亟輦重寶歸吳興為避敵計。莘老疏其十罪,上曰:「初以太后鉺其藥,稍假恩寵,不謂小人驕橫乃爾。」莘老曰:「繼先罪擢發不足數,臣所奏,其大概耳。」上作而曰:「有恩無威,有賞無罰,雖堯舜不能治天下。」詔繼先福州居住,子孫皆勒停。籍其貲以千萬計,詔鬻錢入御前激賞庫,專以賞將士,天下稱快。   內侍張去為取禦馬院西兵二百髡其頂,都人異之,口語籍籍。莘老彈治,上疑其未審,不樂。莘老執奏不已,竟罷去為禦馬院,致仕,而莘老亦以直顯謨閣知遂寧府。給事中金安節、中書舍人劉珙封還制書,改司農少卿,尋請外,仍與遂寧。   始莘老自蜀造朝,不以家行。高宗聞其清修獨處,甚重之,一日因對,褒諭曰:「聞卿出蜀,即蒲團、紙帳如僧然,難及也。」未幾,遂擢用。莘老官中都久,知公論所予奪,奸蠹者皆得其根本脈絡,嘗歎曰:「台諫當論天下第一事,若有所畏,姑言其次,是欺其心不敬其君者也。」及任言責,極言無隱,取眾所指目者悉擊去,聲振一時,都人稱骨鯁敢言者必曰杜殿院雲。治郡,課績為諸州最。   孝宗受禪,莘老進三議,曰定國是、修內政、養根本。尋卒,年五十八。   論曰:黃洽渾厚有守,應辰學術精醇,尤稱骨鯁。十朋、吳芾、良翰、莘老相繼在台府,曆詆奸幸,直言無隱,皆事上忠而自信篤,足以當大任者,惜不盡其用焉。 列傳第一百四十七   ○周執羔王希呂陳良祐李浩陳橐胡沂唐文若李燾   周執羔字表卿,信州弋陽人。宣和六年舉進士,廷試,徽宗擢為第二。授湖州司士曹事,俄除太學博士。   建炎初,乘輿南渡,自京師奔詣揚州,不及,遂從隆祐太后于江西,還覲會稽。尋以繼母劉疾,乞歸就養,調撫州宜黃縣丞。時四境俶擾,潰卒相挻為變,令大恐,不知所為,執羔諭以禍福,皆斂手聽命。既又訹其黨,執首謀者斬以徇。邑人德之,至繪像立祠。   紹興五年,改秩,通判湖州。丁母憂,服闋,通判平江府。召為將作監丞。明年春,遷太常丞。會始議建明堂,大樂久廢不修,詔奉常習肄之,訪輯舊聞,庀閱工器,製作始備。累遷右司員外郎。   八月,擢權禮部侍郎,充賀金生辰使。往歲奉使官得自辟其屬,賞典既厚,願行者多納金以請,執羔始拒絕之。使還,兼權吏部侍郎。請$ :「近時州縣吏多獻諛當路,彥章不隨流俗,是能奉法守職,今不獎而黜,何以示勸?」   除給事中。侍御史魏矼劾綱,提舉太平觀。進徽猷閣待制,引年致仕。秦檜用事久,綱臥家二十年絕不與通問。檜死,召為吏部侍郎兼侍讀。初講《詩關雎》,因後妃淑女事,曆陳文王用人,寓意規戒。上曰:「久不聞博雅之言,今日所講析理精詳,深啟朕心。」綱言:「比年監司資淺望輕,請擇七品以上清望官,或曾任郡守有治狀者為之,庶位望既重,材能已試,可舉其職。」從之。權吏部尚書。時以彗出東方,詔求言。綱奏:「求言易,聽察難。宜命有司詳審章奏,必究極其情,無事苟簡。」除參知政事。高宗頻諭輔臣寬恤民力,蓋懲秦檜苛政,期安黎庶。綱乃摘其切于利民八十事,標以大指,乞鏤版宣佈中外,於是人皆昭知上德意。告老,以資政殿學士知婺州,尋致仕。高宗幸建康,綱朝行宮。孝宗登極,召綱陪祀南郊,以老辭不至,詔嘉之,命所在州郡恒存問,仍賜羊酒,卒,年八十四。   綱嘗書坐右曰:「以直行己,以正立朝,以靜退高天下。」其篤守如此。初諡文定,吏部尚書汪應辰論駁之,孫釜再請,特賜曰章簡。釜,慶元間為諫官,力排道學諸賢,累官至簽書樞密院事。   張大經,字彥文,建昌南城人。紹興十五年,中進士第,宰吉之龍泉,有善政。諸司列薦,賜對便殿,出知儀真。時兩淮監司、帥守多興事邀功,大經獨以平易近民,民鹹德之。提舉湖南常平,提點湖北刑獄,尋移江東。他路有巨豪犯法,獄久不竟,命移屬大經。豪挾權勢求脫,大經卒正其罪。孝宗重風憲之選,命條上部使者十人,上獨可大經,召見,上曰:「朕十人中得卿一人,以卿風力峻整。」遂除監察禦史,命下,中外聳歎。   大經首陳士風掊克、偷惰、誕慢、浮虛四弊。時理官間多居外,大經奏非便,乃作舍守庭。遷大理少卿,守殿中侍御史。言:「今日不治,由大臣不任責。」又言:「諸路荒政不實,飛蝗頗多。願益加恐懼,申飭大臣,俾內而百官有司輸忠讜、修厥職,外而監司守臣察貪理冤、去苛斂、寬民力。」上皆嘉納。因論近習韓俁薦士,上曰:「此亦無害。昔楊得意為狗監,亦嘗薦司馬相如。」大經奏:「彼何人斯,使得薦士,將恐無廉恥者望風希旨,傷毀士俗。」後數日,上謂大經曰:「卿前所論韓俁,朕思之誠是也。」又論宦者董璉暴橫,將命淮甸,所至誅求,且自號「董閻羅」。上曰:「然,人皆言之。」即依奏鐫罷,竄南康軍。除侍御史。上宣諭曰:「卿論事得體,且詳練。」大經遂言:「士風未厚,吏治未肅,民力未蘇,和氣未應,皆由人心未正。願察公正,$ 定六年十月卒,進龍圖閣學士,贈通奉大夫。   度志在經世,而以學為本。作《詩》、《書》、《周禮說》。著《史通》,抑僭竊,存大分,別為編年,不用前史法。至於天文、地理、井田、兵法,即近驗遠,可以據依,無迂陋牽合之病。又有《藝祖憲監》、《仁皇從諫錄》、《屯田便宜》、《歷代邊防》行於世。婿周南。   周南字南仲,平江人。年十六,遊學吳下,視時人業科舉,心陋之。從葉適講學,頓悟捷得。為文詞,雅麗精切,而皆達于時用,每以世道興廢為己任。登紹熙元年進士第,為池州教授。會度以言忤當路,禦史劾度,並南罷之。度與南俱入偽學黨。開禧三年,召試館職。南對策詆權要,言者劾南,罷之,卒於家。   南端行拱立,尺寸有程准。自賜第授文林郎,終身不進官,兩為館職,數月止。既絕意當世,弊衣惡食,挾書忘晝夜,曰:「此所以遺吾老,俟吾死也。」   林大中,字和叔,婺州永康人。入太學,登紹興三十年進士第,知撫州金谿縣。郡督輸賦急,大中請寬其期,不聽,納告敕投劾而歸。已而主太常寺簿。   光宗受禪,除監察禦史。大中謂:「國之大事在祀,沿襲不正,非所以嚴典禮,妥神明。」上疏言:「臣昨簿正奉常,實陪廟祀,見其祝於神者,或舛于文;稱於神者,或訛其字;所宜厚者,或簡不虔;所宜先者,或廢不用;更制器服,或歲月太疏;夙興行事,或時刻太早:是皆禮意所未順,人情所未安也。」一日,禦劄示大中,謂言事覺察,宜遵舊例。大中曰:「台臣不當逾分守,固如聖訓,然必抗直敢言,乃為稱職。」   遷殿中侍御史。奏言:「進退人才,當觀其趣向之大體,不當責其行事之小節。趣向果正,雖小節可責,不失為君子;趣向不正,雖小節可喜,不失為小人。」又論:「今日之事,莫大于仇恥未複。此事未就,則此念不可忘。此念存于心,於以來天下之才,作天下之氣,倡天下之義。此義既明,則事之條目可得而言,治功可得而成矣。」陳賈以靜江守臣入奏,大中極論其「庸回亡識,嘗表裹王淮,創為道學之目,陰廢正人。儻許入奏,必再留中,善類聞之,紛然引去,非所以靖國。」命遂寢。   紹熙二年春,雷電交作,有旨訪時政闕失。大中以事多中出,乃上疏曰:「仲春雷電,大雪繼作,以類求之,則陰勝陽之明驗也。蓋男為陽,而女為陰,君子為陽,而小人為陰。當辨邪正,毋使小人得以間君子。當思正始之道,毋使女謁之得行。」   司諫鄧馹以言事移將作監,大中言:「台諫以論事不合而遷,臣恐天下以陛下為不能容。」守侍御史兼侍講。知潭州趙善俊得旨奏事,大中上疏劾善俊,而言$ 于太子而止。遷秘書少監,修《五朝會要》。金人來賀,假吏部尚書為接伴使。尋兼權刑部侍郎,又兼崇政殿說書,又兼給事中。   孝宗清燕,每訪政事,嘗曰:「朕每厭宦官女子之言,思與卿等款語,欲知朝政闕失,民情利病,苟有所聞,可極論之。」大猷遂陳耆長雇直隸經總制司,並緣法意使裏正兼催科之役,厲民為甚。又論:「亭戶未嘗煮鹽,居近場監,貸錢射利,隱寄田產,害及編氓,宜取二等以上充役。」又論:「賜田勳戚,豪奪相先,陵轢州縣,惟當賜金,使自求之。」又論:「沒入貲產,止可行于強盜、贓吏,至於倉庫綱運之負陷者,惟當即其業收租以償,既足則給還,使複故業。」轉對,言捕酒之害,及居官者不得鑄銅為器。上嘉獎曰:「卿前後所言,皆今日可行之事。」   權刑部侍郎,升侍講,言:「有司率用新制,棄舊法,輕重舛牾,無所遵承,使舞文之吏時出,以售其奸,請明詔編纂。」書成上進,上大悅。   尚書周執羔韓元吉、樞密劉珙以強盜率不處死,無所懲艾,右司林栗謂:「太祖朝強盜贓滿三貫死,無首從,不問殺傷。景祐增五貫,固從寬。今設六項法,非手刃人,例奏裁黥配,何所懲艾,請從舊法,贓滿三貫者斬。」大猷曰:「此吾職也。」遂具奏曰:「強盜烏可恕,用舊法而痛懲之,固可也。天聖以來,益用中典,浸失禁奸之意。今所議六項法,犯者以法行之,非此而但取財,惟再犯者死,可謂寬嚴適中。若皆置之死地,未必能禁其為盜,盜知必死,將甘心于事主矣,望稍開其生路。」乃奏用六項法則死者十七人,用見行法則十四人,舊法百七十人俱死。遂從大猷議。   借吏部尚書為賀金國正旦使,至盱眙,得印榜雲:「強盜止用舊法,罷六項法。」還朝自劾求去,上聞之,複行六項法。   改權吏部侍郎兼權尚書。夜傳旨學士院,出唐沈既濟論選舉事,曰:「今日有此敝,可行與否,詰旦當面對。」即奏:「事與今異,敝雖似之,言則難行。」上曰:「卿言甚明。」既郊,差充鹵簿使,以言去,授敷文閣待制、提舉太平興國宮。   起知泉州。毗舍邪嘗掠海濱居民,歲遣戍防之,勞費不貲。大猷作屋二百區,遣將留屯。久之,戍兵以真臘大買為毗舍邪犯境,大猷曰:「毗舍邪面目黑如漆,語言不通,此豈毗舍邪耶?」遂譴之。故事蕃商與人爭鬥,非傷折罪,皆以牛贖,大猷曰:「安有中國用島夷俗者,苟在吾境,當用吾法。」三佛齊請鑄銅瓦三萬,詔泉、廣二州守臣督造付之。大猷奏:「法,銅不下海。中國方禁銷銅,奈何為其所役?」卒不與。進敷文閣直學士,留知泉州。   逾年,提舉太平興國宮,改知隆興府、$ 可行?財計空匱,糴本若何而可足?流徙失所,遣使若何而可定?敵情叵測,邊圉若何而可固?各務悉力盡思,以陳持危制變之策。」   拜吏部侍郎兼中書舍人,複極言宴賜不節、修造不時、玩寇縱欲數事。兼權兵部尚書,改禮部尚書兼中書舍人。   淳祐二年,擢同簽書樞密院事。範既入都堂,凡行事有得失,除授有是非,悉抗言無隱情。丞相史嵩之外示寬容,內實忌之。四年,遷同知樞密院事。以李鳴複參知政事,範不屑與鳴複共政,去之。帝遣中使召回,且敕諸城門不得出範。太學諸生亦上書留範而斥鳴複,並斥嵩之。嵩之令諫議大夫劉晉之等論範及鳴複,範遂行。會嵩之遭喪謀起複不果,於是拜范右丞相,范以遜遊似,不許,遂力疾入覲。帝親書「開誠心,布公道。集眾思,廣忠益」賜之。   範上五事:「曰正治本,謂政事當常出於中書,毋使旁蹊得竊威福。曰肅宮闈,謂當嚴內外之限,使宮府一體。曰擇人才,謂當隨其所長用之而久于職,毋徒守遷轉之常格。曰惜名器,謂如文臣貼職,武臣閣衛,不當為徇私市恩之地。曰節財用,謂當自人主一身始,自宮掖始,自貴近始,考封村國用出入之數,而補窒其罅漏,求鹽策楮幣變更之目,而斟酌其利害。仍乞早定國本以系人心。」   時親王近戚多求降恩澤,引前朝杜衍例,范皆封還。乞撥堂除闕歸之吏部,以清中書之務,惟留書庫、架閣、京教及要地幹官。人皆以為不便。太學生亦上書言之,帝以示範,範奏曰:「三四十年權臣柄國,以公朝爵祿而市私恩,取吏部之闕以歸堂除,太學諸生亦習於見聞,乃以近年之弊政為祖宗之成法。如以臣言為是,上下堅守,則諛者必多而謗者息矣。」未幾,赴選調者無淹滯,合資格者得美闕,眾始服。   帝命宰執各條當今利病與政事可行者,范上十二事:   曰公用舍,願進退人才悉參以國人之論,則乘罅抵巇者無所投其間。曰儲材能,內而朝列,則儲宰執于侍從、台諫,儲侍從、台諫於卿監、郎官;外而守帥,則以江面之通判為幕府、郡守之儲,以江面之郡守為帥閫之儲;他職皆然,如是則臨時無乏才之憂。曰嚴薦舉,宜詔中外之臣,凡薦舉必明著職業、功狀、事實,不許止為褒詞,朝廷籍記不如所舉,並罰舉主,仍詔侍從、台諫不許與人覓舉。曰懲贓貪,自今有以贓罪案上,即行下勘證,果有贓敗,必繩以祖宗之法,無實跡而監司妄以贓罪誣人者,亦量行責罰,台諫風聞言及贓罪,亦行下勘證。曰專職任,吏部不可兼給、舍,京尹不可兼戶、吏,經筵亦必專官。曰久任使,內而財賦、獄訟、銓選與其他煩劇之職,必三年而後遷,外而監司、郡守,亦必使之再任,其$ 官。言水災曰:「願陛下立罷新寺土木,速反迕旨諸臣,遏絕邪說,主張善良,謹重刑辟,愛惜士類,抑遠佞臣,絕其幹撓,則天意可回,和氣可召矣。」會斥左司徐霖,帝慮給事中趙汝騰爭逐霖事,乃徙汝騰翰林學士,汝騰聞命即去國。斯得言:「汝騰一世之望,宗老之重,飄然引去,陛下遂亦棄之有如弁髦,中外驚怪,將見賢者力爭不勝而去,小人踴躍增氣而來。陛下改紀僅數月,初意遽變,臣深惜之。」   時上封事言得失者眾,或者惡其訁雚詉,遂謂「空言徒亂人聽,無補國事。」斯得因轉對,言:「諸臣之言,上則切劘聖主,下則砥礪大臣,內則摧壓奸邪,外則銷遏寇虐,顧以為無補於實政乎?空言之譏,好名之說,欲一網君子而盡去之,其言易入,其禍難言,此君子去留之機,國家安危之候,不可不深留聖慮者也。」監察禦史蕭泰來論罷。   逾年,以直寶文閣知泉州,力辭,遷福建路計度轉運副使。朝廷行自實田,斯得言:「按《史記》,秦始皇三十一年,令民自實田。主上臨禦適三十一年,而異日書之史冊,自實之名正與秦同。」丞相謝方叔大愧,即為之罷。董槐入相,召為司農卿。程元鳳入相,改秘書監。丁大全入相,監察禦史沈炎論斯得以閩漕交承錢物,下郡吏天府,榜死數人。先是,吳自性之獄,高鑄為首惡黥配廣州,捐資免行,至是為相府監奴,嗾炎發其端。京尹顧岩傅會其獄,安吉守何夢然奉行其事,陵鑠甚至,斯得不少挫,竟無所得。大全既謫,朝廷罪其委任非人,遂斬鑄。斯得既拜浙西提點刑獄之命,炎,浙西人,泣於上前,乞更之,移浙東提舉常平。命下,給事中章鑒繳還。斯得杜門不出,著《孝宗系年要錄》。   彗星見,應詔上封事,曰:「陛下專任一相,虛心委之,果得其人,宜天心克享,災害不生。而庚申、己未之歲,大水為災,浙西之民死者數百千萬。連年旱,田野蕭條,物價翔躍,民命如線。今妖星突出,其變不小。若非大失人心,何以致天怒如此之烈。」封事之上也,似道匿不以聞。   度宗即位,召為秘書監,又論罷。複遷秘書監,屢辭不許,擢起居舍人兼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兼侍講。進讀之時,每於天命去留之際,人心得失之因,前代治亂之故,祖宗基業之難,必反復陳之。兼權工部侍郎,遂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仍兼侍講。進《高宗系年要錄綱目》,帝善之。大元軍下襄陽,斯得疏論言事,最為切要,帝嘉納,遷工部侍郎。屢求補外,以顯文閣待制、知建寧府。   度宗崩,陳宜中入相,以權兵部尚書召。斯得痛國事之阽危,疏言誅奸臣以謝天下,開言路以回天心,聚人才以濟國事,旌節義以厲$ 以紓民力,詔就升本道提舉常平兼轉運使,俾行其說。首劾守令貪橫不法十餘人,列郡肅然。最聞,加直秘閣。時經略使陳宗禮入為參知政事,帝問誰可代卿者,宗禮以應澄對,旋召為都官郎官,未行,就升直寶章閣、知廣州,主管廣南東路經略安撫司公事、馬步軍都總管,領漕、庾如故。   五司叢劇,應澄即分時理務,不擾不倦,常曰:「治官事當如家事,惜官物當如己物。方今國計內虛,邊聲外震,吾等受上厚恩,安得清談自高以誤世。陶士行、卞望之吾師也。」自聞襄、樊受圍,日繕器械,裕財粟,以備倉卒,後卒賴其用,屢平大寇,未嘗輕殺,笞杖以降,亦加審慎,至其臨事輒斷,雖勢要不為撓奪。後卒於家。   曹叔遠,字器遠,溫州里安人。少學于陳傅良。登紹熙元年進士第。久之,李壁薦為國子學錄,迕韓侂胄,罷。通判涪州,後守遂甯,營卒莫簡苦總領所侵刻,相率稱亂,勢張甚,入遂寧境,輒戢其徒無肆暴,曰:「此江南好官員也。」入朝,為工部郎,出知袁州。乙太常少卿召,權禮部侍郎,遇事獻替,多所裨益。終徽猷閣待制,諡文肅。嘗編《永嘉譜》,識者謂其有史才。子觱,孫邰,皆登進士第。族子豳。   豳字西士,少從錢文子學,登嘉泰二年進士第,授安吉州教授。調重慶府司法參軍,郡守度正欲薦之,豳辭曰:「章司錄母老,請先之。」正敬歎。改知建昌縣,複故尚書李常山房,建齋舍以處諸生。擢秘書丞兼倉部郎官。出為浙西提舉常平,面陳和糴折納之敝,建虎丘書院以祀尹焞。移浙東提點刑獄,寒食放囚歸祀其先,囚感泣如期至。召為左司諫,與王萬、郭磊卿、徐清叟俱負直聲,當時號「嘉熙四諫」。上疏言:「立太子、厚倫紀,以弭火災」。又論余天錫、李鳴複之過,迕旨,遷起居郎。進禮部侍郎,不拜,疏七上,進古詩以寓規正。久之,起知福州,再以侍郎召,為台臣所沮而止。遂守寶章閣待制致仕,卒諡文恭。子愉老,亦登進士第。   王萬,字處一,家世婺州,父游淮間,萬因生長濠州。少忠伉有大志,究心當世急務,尤精於邊防要害。登嘉定十六年進士第,調和州教授。端平元年,主管尚書吏部架閣文字,遷國子學錄。明年,添差通判鎮江府。   時金初滅,當路多知其人豪也,咨問者旁午。鄭清之初謀乘虛取河洛,萬謂當急為自治之規。已而大元兵壓境。三邊震動,理宗下罪己詔,吳泳起草,又以咨萬,萬謂:「兵固失矣,言之甚,恐亦不可。今邊民生意如發,宜以振厲奮發,興感人心。」為條具沿邊事宜,遍告大臣要官,謂:「長淮千里,中間無大山澤為限,擊首尾應,正如常山蛇勢,首當並兩淮為一制閫之命是聽$ 提舉常平。役法久壞,臨川富室有賂吏求免者,希得竟罪之。遂提點刑獄,加直秘閣。未幾,加度支員外郎,尋直寶章閣,移治贛州。盜有偽號「崔太尉」者,據石壁,連結數郡;劉老龍等聚眾焚掠,一方繹騷。希得指授方略,不五旬平之。以直寶謨閣、廣西轉運判官兼權靜江府。尋授直徽猷閣、知靜江府、主管廣西經略安撫司公事兼轉運判官。母喪,免。召為秘書少監兼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入對,言君子小人邪正之辯,且曰:「君子犯顏敢諫,拂陛下之意,退甘家食,此乃為國計,非為身計也。小人自植朋黨,擠排正人,甘言佞語,一切順陛下之意,遂取陛下官爵,此乃為身計,非為國計也。」遷宗正少卿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兼權給事中,兼權刑部侍郎、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時西方用兵,有為嵩之複出計者,謂非此人不能辦。帝有意再用,知希得必執之,出旨諭意,希得毅然具疏密奏,不報。又繳鄧泳予祠之命。右正言邵澤、監察禦史吳衍、殿中侍御史朱熠相繼論罷。   久之,以集英殿修撰提點千秋鴻禧觀。未幾,依舊職兩淮宣撫使司判官,俄加寶謨閣待制,移京西、湖南北、四川。詔敘複元官。護江陵有功,召為戶部侍郎。帝曰:「姚希得才望可為閫帥。」乃進煥章閣待制、知慶元府、沿海制置使,繼升敷文閣待制。詔增沿海舟師,希得為之廣募水軍,造戰艦,蓄糧食,蠲米一萬二千石、舊逋一百萬。去官,庫餘羨悉以代民輸。召為工部尚書兼侍讀。入侍經筵,帝問慶元之政甚悉。以華文閣直學士、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江東安撫使、行宮留守。希得按行江上,慰勞士卒,眾皆歡說。溧陽饑,發稟勸分,全活者眾。創甯江軍,自建康、太平至池州列砦置屋二萬餘間,屯戍七千餘人。帝聞之,一再降詔獎諭。加寶章閣學士,尋加刑部尚書,依舊任兼淮西總領。   景定五年,召為兵部尚書兼侍讀。乃言用人才、修政事、治兵甲、惜財用四事。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兼太子賓客。公星變,上疏引咎,乞解機務。兼權參知政事。度宗即位,授同知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尋授參知政事。以言罷,授資政殿學士、提舉洞霄宮。起知潭州、湖南安撫使,以疾甚,辭,乃仍舊職奉祠。請致仕,詔不許,力請,以資政殿大學士、金紫光祿大夫、依舊潼川郡公致仕。鹹淳五年,卒。遺表聞,帝輟朝,贈少保。   希得忠亮平實,清儉自將,好引善類,不要虛譽,蓋有誦薦於上而其人莫之知者。廣西官署以錦為帟幕,希得曰:「吾起身書生安用此!」命以繒纈易之。蜀之親族姻舊相依者數十家,希得廩之終身,昏喪悉損己力,晚年計口授田,各有差。所著有《續言行$ 、《陽岩文集》。   黃師雍,字子敬,福州人。少從黃斡學。入太學。寶慶二年,舉進士。詔為楚州官屬。出盜賊白刃之沖,不畏不懾。李全反狀已露,師雍密結忠義軍別部都統時青圖之,謀泄,全殺青,師雍不為動,全亦不加害。秩滿,朝議褒異,師雍恥出史彌遠門,不往見之。調婺州教授,學政一以呂祖謙為法。李完勉、趙必願、趙汝談皆薦之。   師雍慕徐僑有清望,欲謁之,會其有召命,師雍曰:「今不可往也。」僑聞而賢之,至闕,以其學最聞,宗勉在政府,力言于丞相喬行簡,行簡已許以朝除。師雍以書見行簡,勸其歸老,行簡不悅,宗勉之請遂格。   知遂之龍溪,轉運使王伯大上其邑最。行簡罷,宗勉與史嵩之入相,召師雍審察,將至而宗勉卒。嵩之延師雍,密示相親意,師雍不領;遷糧料院,又曰:「料院與相府密邇,所以相處。」師雍亦不領。嵩之獨相,權勢浸盛,上下懼禍,未有發其奸者。博士劉應起首疏論嵩之,帝感悟,思逐嵩之。師雍與應起相善,故嵩之疑師雍左右之,諷禦史梅杞擊師雍,差知興化軍,旋奪之,改知邵武軍。及應起為監察禦史,師雍遷宗正寺簿,尋亦拜監察禦史。首疏削金淵秩,送外居住。再疏斥趙綸、項容孫、史肯之。嵩之終喪,正言李昴英、殿中侍御史章琰共疏乞竄斥之,師雍亦上疏論列,帝感悟,即其日詔勒令致仕。權直舍人院劉克莊封還詞頭,乞畀嵩之以貼職如宰臣去國故事,遂得守金紫光祿大夫、觀文殿學士致仕。議者曰:「大夫,官也。觀文,職也。元降御筆但雲'守官',無'本官職'之辭。觀文之命,自克莊啟之。朋邪顧望,不可赦。」師雍遂劾克莊臨事失身犯義,免所居官,琰亦繼劾克莊,師雍又乞籍嵩之家隸張叔儀,皆從之。   未幾,昴英劾臨安尹趙與TP及執政,琰亦劾執政,帝怒昴英並及琰。鄭采乘間劾琰、昴英,又嗾同列再疏,以昴英屬某人,琰屬師雍。師雍毅然不從,獨擊葉閶乃與TP腹心。琰、昴英去國,采於是薦周坦、葉大有入台,首劾程公許、江萬里,善類日危矣。未逾月,坦攻參政吳潛去,陳垓為監察禦史,時采、與TP、坦、垓、大有合為一,師雍獨立。采惡之尤甚,思所以去師雍,未得,招四人共謀之。會大旱求言,應招者多指采、坦等為起災之由,牟子才、李伯玉、盧鉞語尤峻。坦等偽撰匿名書,誣三士,師雍榻前辨,謂:「匿名書條令所禁,非公論也,不知何為至前。」因發其偽撰之跡。適鉞疏譽師雍,采乃以鉞附師雍,帝不聽,擢師雍左司諫。   未幾,采入政府,謝方叔、趙汝騰疏其奸,采遂罷去。師雍與丞相鄭清之故同舍,然以劾劉用行、魏峴皆清之親故,清之不$ 為先,明善誠身為要,凡《詩》、《書》,六藝之文,與夫孔、孟之遺言,顛錯于秦火,支離於漢儒,幽沉于魏、晉六朝者,至是皆煥然而大明,秩然而各得其所。此宋儒之學所以度越諸子,而上接孟氏者歟。其于世代之汙隆,氣化之榮悴,有所關係也甚大。道學盛于宋,宋弗究於用,甚至有厲禁焉。後之時君世主,欲複天德王道之治,必來此取法矣。   邵雍高明英悟,程氏實推重之,舊史列之隱逸,未當,今置張載後。張栻之學,亦出程氏,既見朱熹,相與博約又大進焉。其他程、朱門人,考其源委,各以類從,作《道學傳》。   周敦頤,字茂叔,道州營道人。元名敦實,避英宗舊諱改焉。以舅龍圖閣學士鄭向任,為分寧主簿。有獄久不決,敦頤至,一訊立辨。邑人驚曰:「老吏不如也。」部使者薦之,調南安軍司理參軍。有囚法不當死,轉運使王逵欲深治之。逵,酷悍吏也,眾莫敢爭,敦頤獨與之辨,不聽,乃委手版歸,將棄官去,曰:「如此尚可仕乎!殺人以媚人,吾不為也。」逵悟,囚得免。   移郴之桂陽令,治績尤著。郡守李初平賢之,語之曰:「吾欲讀書,何如?」敦頤曰:「公老無及矣,請為公言之。」二年果有得。徙知南昌,南昌人皆曰:「是能辨分寧獄者,吾屬得所訴矣。」富家大姓、黠吏惡少,惴惴焉不獨以得罪於令為憂,而又以污穢善政為恥。曆合州判官,事不經手,吏不敢決。雖下之,民不肯從。部使者趙抃惑於譖口,臨之甚威,敦頤處之超然。通判虔州,抃守虔,熟視其所為,乃大悟,執其手曰:「吾幾失君矣,今而後乃知周茂叔也。」   熙甯初,知郴州。用抃及呂公著薦,為廣東轉運判官,提點刑獄,以洗冤澤物為己任。行部不憚勞苦,雖瘴癘險遠,亦緩視徐按。以疾求知南康軍。因家廬山蓮花峰下。前有溪,合于溢江,取營道所居濂溪以名之。抃再鎮蜀,將奏用之,未及而卒,年五十七。   黃庭堅稱其「人品甚高,胸懷灑落,如光風霽月。廉于取名而銳於求志,薄於徼福而厚於得民,菲於奉身而燕及煢嫠,陋於希世而尚友千古。」   博學行力,著《太極圖》,明天理之根源,究萬物之終始。其說曰:   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複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 則恐其有以妨吾之事,害吾之人,而不得肆。是以選擇之際,常先排擯此等,而後取凡疲懦軟熟、平日不敢直言正色之人而揣摩之,又於其中得其至庸極陋、決可保其不至於有所妨者,然後舉而加之於位。是以除書未出,而物色先定,姓名未顯,而中外已逆知其決非天下第一流矣。   至於振肅紀綱,變化風俗,則今日宮省之間,禁密之地,而天下不公之道,不正之人,顧乃得以窟穴盤據於其間。而陛下目見耳聞,無非不公不正之事,則其所以熏烝銷鑠,使陛下好善之心不著,疾惡之意不深,其害已有不可勝言者矣。及其作奸犯法,則陛下又未能深割私愛,而付諸外廷之議,論以有司之法,是以紀綱不正於上,風俗頹弊於下,其為患之日久矣。而浙中為尤甚。大率習為軟美之態、依阿之言,以不分是非不辨曲直為得計,甚者以金珠為脯醢,以契券為詩文,宰相可啖則啖宰相,近習可通則通近習,惟得之求,無複廉恥。一有剛毅正直、守道循理之士出乎其間,則群譏眾排,指為「道學」,而加以矯激之罪。十數年來,以此二字禁錮天下之賢人君子,複如昔時所謂元祐學術者,排擯詆辱,必使無所容其身而後已,此豈治世之事哉?   至於愛養民力,修明軍政,則自虞允文之為相也,盡取版曹歲入窠名之必可指擬者,號為歲終羨餘之數,而輸之內帑。顧以其有名無實、積累掛欠、空載簿籍、不可催理者,撥還版曹,以為內帑之積,將以備他日用兵進取不時之須。然自是以來二十餘年,內帑歲入不知幾何,而認為私貯,典以私人,宰相不得以式貢均節其出入,版曹不得以簿書勾考其在亡,日銷月耗,以奉燕私之費者,蓋不知其幾何矣,而曷嘗聞其能用此錢以易敵人之首,如太祖之言哉。徒使版曹經費闕乏日甚,督促日峻,以至廢去祖宗以來破分良法,而必以十分登足為限;以為未足,則又造為比較監司、郡守殿最之法,以誘脅之。於是中外承風,競為苛急,此民力之所以重困也。   諸將之求進也,必先掊克士卒,以殖私利,然後以此自結于陛下之私人,而蘄以姓名達于陛下之貴將。貴將得其姓名,即以付之軍中,使自什伍以上節次保明,稱其材武堪任將帥,然後具奏牘而言之陛下之前。陛下但見等級推先,案牘具備,則誠以為公薦而可以得人矣,而豈知其諧價輸錢,已若晚唐之債帥哉?夫將者,三軍之司命,而其選置之方乖刺如此,則彼智勇材略之人,孰肯抑心下首于宦官、宮妾之門,而陛下之所得以為將帥者,皆庸夫走卒,而猶望其修明軍政,激勸士卒,以強國勢,豈不誤哉!   凡此六事,皆不可緩,而本在於陛下之一心。一心正則六事無不正,一有人心私欲以介乎其間,$ ,《孟子指要》,《中庸輯略》,《孝經刊誤》,《小學書》,《通鑒綱目》,《宋名臣言行錄》,《家禮》,《近思錄》,《河南程氏遺書》,《伊洛淵源錄》,皆行於世。熹沒,朝廷以其《大學》、《語》、《孟》、《中庸》訓說立於學官。又有《儀禮經傳通解》未脫稿,亦在學官。平生為文凡一百卷,生徒問答凡八十卷,別錄十卷。   理宗紹定末,秘書郎李心傳乞以司馬光、周敦頤、邵雍、張載、程顥、程頤、朱熹七人列於從祀,不報。淳祐元年正月,上視學,手詔以周、張、二程及熹從祀孔子廟。   黃幹曰:「道之正統待人而後傳,自周以來,任傳道之責者不過數人,而能使斯道章章較著者,一二人而止耳。由孔子而後,曾子、子思繼其微,至孟子而始著。由孟子而後,周、程、張子繼其絕,至熹而始著。」識者以為知言。   熹子在,紹定中為吏部侍郎。   張栻字敬夫,丞相浚子也。穎悟夙成,浚愛之,自幼學,所教莫非仁義忠孝之實。長師胡巨集,巨集一見,即以孔門論仁親切之旨告之。栻退而思,若有得焉,宏稱之曰:「聖門有人矣。」栻益自奮厲,以古聖賢自期,作《希顏錄》。   以蔭補官,辟宣撫司都督府書寫機宜文字,除直密閣,時孝宗新即位,浚起謫籍,開府治戎,參佐皆極一時之選。栻時以少年,內贊密謀,外參庶務,其所綜畫,幕府諸人皆自以為不及也。間以軍事入奏,因進言曰:「陛下上念宗社之仇恥,下閔中原之塗炭,惕然於中,而思有以振之。臣謂此心之發,即天理之所存也。願益加省察,而稽古親賢以自輔,無使其或少息,則今日之功可以必成,而因循之弊可革矣。」孝宗異其言,於是遂定君臣之契。   浚去位,湯思退用事,遂罷兵講和。金人乘間縱兵入淮甸,中外大震,廟堂猶主和議,至敕諸將無得輒稱兵。時浚已沒,栻營葬甫畢,即拜疏言:「吾與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異時朝廷雖嘗興縞素之師,然旋遣玉帛之使,是以講和之念未忘於胸中,而至忱惻怛之心無以感格於天人之際,此所以事屢敗而功不成也。今雖重為群邪所誤,以蹙國而召寇,然亦安知非天欲以是開聖心哉。謂宜深察此理,使吾胸中了然無纖芥之惑,然後明詔中外,公行賞罰,以快軍民之憤,則人心悅,士氣充,而敵不難卻矣。繼今以往,益堅此志,誓不言和,專務自強,雖折不撓,使此心純一,貫徹上下,則遲以歲月,亦何功之不濟哉?」疏入,不報。   久之,劉珙薦於上,除知撫州,未上,改嚴州。時宰相虞允文以恢復自任,然所以求者類非其道,意栻素論當與己合,數遣人致殷勤,栻不答。入奏,首言:「先王所以建事立功無不如志者,以$ 共城令。時邵雍居母憂于蘇門山百源之上,布裘蔬食,躬爨以養父。之才叩門來謁,勞苦之曰:「好學篤志果何似?」雍曰:「簡策之外,未有跡也。」之才曰:「君非跡簡策者,其如物理之學何?」他日,則又曰:「物理之學學矣,不有性命之學乎?」雍再拜,願受業,於是先示之以陸淳《春秋》,意欲以《春秋》表儀《五經》,既可語《五經》大旨,則授《易》而終焉。其後雍卒以《易》名世。   之才器大,難乎識者,棲遲久不調。或惜之,則曰:「宜少貶以圖榮進。」石延年獨曰:「時不足以容君,盍不棄之隱去。」再調孟州司法參軍。時范雍守孟,亦莫之知也。雍初自洛建節守延安,送者皆出境外,之才獨別近郊。或病之,謝曰:「故事也。」頃之,雍謫安陸,之才沿檄見之洛陽,前日遠送之人無一來者,雍始恨知之之晚。   友人尹洙以書薦于中書舍人葉道卿,因石延年致之,曰:「孟州司法參軍李之才,年三十九,能為古文章,語直意遂,不肆不窘,固足以蹈及前輩,非洙所敢品目,而安於卑位,無仕進意,人罕知之。其才又達世務,使少用於世,必過人遠甚,恨其貧不能決其歸心,知之者當共成之。」延年複書曰:「今業文好古之士至鮮且不張,苟遺若人,其學益衰矣。」延年素不喜謁貴仕,凡四五至道卿門,通其書乃已。道卿薦之,遂得應銓新格,有保任五人,改大理寺丞,為緱氏令。未行,會延年與龍圖閣直學士吳遵路調兵河東,辟之才澤州簽署判官。澤人劉羲叟從受曆法,世稱「羲叟曆法」,遠出古今上,有楊雄、張衡所未喻者,實之才授之。   在澤轉殿中丞,丁母憂,甫除喪,暴卒於懷州官舍,慶曆五年二月也。時尹洙兄漸守懷,哭之才過哀,感疾,不逾月亦卒。之才歸葬青社,邵雍表其墓,有曰:「求于天下,得聞道之君子李公以師焉。」 列傳第一百九十一儒林二   ○胡旦賈同劉顏高弁孫複石介胡瑗劉羲叟林概李覯何涉王回弟向周堯卿王當陳暘   胡旦字周父,濱州渤海人。少有雋才,博學能文辭。舉進士第一,為將作監丞、通判升州。時江南初平,汰李氏時所度僧,十減六七。旦曰:「彼無田廬可歸,將聚而為盜。」悉黥為兵。遷左拾遺、直史館,數上書言時政利病。出為淮南東路轉運副使、知海州。逾年,召歸。   先是,盧多遜貶,趙普罷相。其夏,河決韓村,尋複塞。旦獻《河平頌》曰:「天祚我宋,以君兆民。配天成休,惟堯與鄰。粵有大水,昏墊下人。非曰聖作,孰究孰度。蔽賢者退,壅澤者罪。我防大患,河豈雲敗。逆遜遠投,奸普屏外。聖道如堤,崇崇海內。帝曰守文,是塞是親。調爾衛兵,程是烝民。民以盡力,$ 因此傳致,則責任有歸。不可複近習小人增損語言,以生疑惑。」不報。而事複浸異,中外洶洶。   及孝宗不豫,群臣至號泣攀裾以請,帝竟不往。適責宰相留正曰:「上有疾明甚。父子相見,當俟疾瘳。公不播告,使臣下輕議君父,可乎?」未幾,孝宗崩,光宗不能執喪。軍士籍籍有語,變且不測。適又告正曰:「上疾而不執喪,將何辭以謝天下?今嘉王長,若預建參決,則疑謗釋矣。」宰執用其言,同入奏立嘉王為皇太子,帝許之。俄得御批,有「曆事歲久,念欲退閑」之語,正懼而去,人心愈搖。知樞密院趙汝愚憂危不知所出,適告知閣門事蔡必勝曰:「國事至此,子為近臣,庸坐視乎?」蔡許諾,與宣贊舍人傅昌朝、知內侍省關禮、知閣門事韓侂胄三人定計。侂胄,太皇太后甥也。會慈福宮提點張宗尹過侂胄,侂胄覘其意以告必勝。適得之,即亟白汝愚。汝愚請必勝議事,遂遣侂胄因張宗尹、關禮以內禪議奏太皇太后,且請垂簾,許之,計遂定。翌日禫祭,太皇太后臨朝,嘉王即皇帝位,親行祭禮,百官班賀,中外晏然。凡表奏皆汝愚與適裁定,臨期,取以授儀曹郎,人始知其預議焉。遷國子司業。   汝愚既相,賞功將及適,適曰:「國危效忠,職也。適何功之有?」而侂胄恃功,以遷秩不滿望怨汝愚。適以告汝愚曰:「侂胄所望不過節鉞,宜與之。」汝愚不從。適歎曰:「禍自此始矣!」遂力求補外。除太府卿、總領淮東軍馬錢糧。及汝愚貶衡陽,而適亦為禦史胡紘所劾,降兩官罷,主管沖佑觀,差知衢州,辭。   起為湖南轉運判官,遷知泉州。召入對,言于甯宗曰:「陛下初嗣大寶,臣嘗申繹《卷阿》之義為獻。天啟聖明,銷磨党偏,人才庶幾複合。然治國以和為體,處事以平為極。臣欲人臣忘己體國,息心既往,圖報方來可也。」帝嘉納之。初,韓侂胄用事,患人不附,一時小人在言路者,創為「偽學」之名,舉海內知名士貶竄殆盡。其後侂胄亦悔,故適奏及之,且薦樓鑰、丘崈、黃度三人,悉與郡。自是禁網漸解矣。   除權兵部侍郎,以父憂去。服除,召至。時有勸侂胄立蓋世功以固位者,侂胄然之,將啟兵端。適因奏曰:「甘弱而幸安者衰,改弱而就強者興。陛下申命大臣,先慮預算,思報積恥,規恢祖業,蓋欲改弱以就強矣。竊謂必先審知強弱之勢而定其論,論定然後修實政,行實德,弱可變而為強,非有難也。今欲改弱以就強,為問罪驟興之舉,此至大至重事也。故必備成而後動,守定而後戰。今或謂金已衰弱,姑開先釁,不懼後艱,求宣和之所不能,為紹興之所不敢,此至險至危事也。且所謂實政者,當經營瀕淮沿漢諸郡,各為處所,牢$ 陽,幼學每事咨訪,遂為禦史劉德秀劾罷,奉祠者凡八年。   起知黃州,改提點福建路刑獄,未行。有勸侂胄以收召海內名士者,乃召幼學為吏部員外郎。入見,言:「高宗建炎間減婺州和買絹折羅事,因諭輔臣曰:'一日行得如此一事,一年不過三百六十事而已。'陛下除兩浙丁錢,視高宗無間,然而兵事既開,諸路罹鋒鏑轉餉之艱,江、湖以南有調募科需之擾,惟陛下以愛惜邦本為念。」遷國子司業、宗正少卿,皆兼權中書舍人。   侂胄既誅,餘黨尚塞正路,幼學次第彈繳,竄黜尤眾,號稱職。遷中書舍人兼侍講。故事,閣門、宣贊而下,供職十年,始得路都監若鈐轄。侂胄壞成法,率五六年七八年即越等除授,有已授外職猶通籍禁闥者,幼學一切厘正。   嘉定初,同樓鑰知貢舉。時正學久錮,士專於聲律度數,其學支離。幼學始取義理之文,士習漸複於正。兼直學士院,內外制皆溫醇雅厚得體,人多稱之。除刑部侍郎,改吏部,仍兼職。趙師UA除知臨安府,UA辭。故事,當有不允詔。幼學言:「師UA以媚權臣進官,三尹京兆,狼籍無善狀,詔必出褒語,臣何辭以草?」命遂寢。改兼侍讀,師UA命乃下。   除龍圖閣待制、知泉州,徙建康府、福州,進福建路安撫使。政主寬大,惟恐傷民。福建下州,例抑民買鹽,以戶產高下均賣者曰產鹽,以交易契紙錢科敷者曰浮鹽,皆出常賦外,久之遂為定賦。幼學力請蠲之,不報。提舉司令民以田高下藏新會子,不如令者籍其貲。幼學曰:「罔民而可,吾忍之乎!惟有去而已。」因言錢幣未均,秤提無術,力求罷去。遂升寶謨閣直學士、提舉萬壽宮。召權兵部尚書兼修玉牒官,尋兼太子詹事。   先是,朝廷既遣歲幣入金境,適值其有難,不果納,則遽以兵叩邊索之。中外洶洶,皆言當亟與。幼學請對,言:「玉帛之使未還,而侵軼之師奄至,且肆其侮慢,形之文辭。天怒人憤,可不伸大義以破其謀乎!」於是朝論奮然,始詔與金絕。幼學因請「固本根以弭外虞,示意向以定眾志,公汲引以合材謀,審懷附以一南北。」帝稱善。一夕感異夢,星隕於屋西南隅,遂卒,年六十四。   幼學早以文鳴于時,而中年述作,益窮根本,非關教化之大、由情性之正者不道也。器質凝重,莫窺其際,終日危坐,一語不妄發。及辨論義理,縱橫闔辟,沛然如決江河,雖辯士不及也。嘗續司馬光《公卿百官表》,《年曆》、《大事記》、《備忘》、《辨疑》、《編年政要》、《列傳舉要》,凡百餘篇,傳於世。   楊泰之,字叔正,眉州青神人。少刻志於學,臥不設榻幾十歲。慶元元年類試,調滬川尉,易什邡,再調綿州學$ 不當受,轉運使不謂然,遂興大獄,瘐死者十有四人。及聞省寺,訖報如迥言。   迥嘗授經學于昆山王葆、嘉禾聞人茂德、嚴陵喻樗。所著有《古易考》、《古易章句》、《古占法》、《易傳外編》、《春秋傳顯微例目》、《論語傳》、《孟子章句》《文史評》、《經史說諸論辨》、《太玄補贊》、《戶口田制貢賦書》、《乾道振濟錄》、《醫經正本書》、《條具乾道新書》、《度量權三器圖義》、《四聲韻》、《淳熙雜誌》、《南齋小集》。卒官。   朝奉郎朱熹以書告迥子絢曰:「敬惟先德,博聞至行,追配古人,釋經訂史,開悟後學,當世之務又所通該,非獨章句之儒而已。曾不得一試,而奄棄盛時,此有志之士所為悼歎咨嗟而不能已者。然著書滿家,足以傳世,是亦足以不朽。」絢以致仕恩調巴陵尉,攝邑事,能理冤獄。孫仲熊,亦有名。   劉清之,字子澄,臨江人,受業于兄靖之,甘貧力學,博極書傳。登紹興二十七年進士第。調袁州宜春縣主簿,未上,丁父憂,服除,改建德縣主簿。請於州,俾民自實其戶。由是賦役平,爭訟息。   調萬安縣丞。時江右大侵,郡檄視旱,徒步阡陌,親與民接,凡所蠲除,具得其實。州議減常平米直,清之曰:「此惠不過三十裏內耳,外鄉遠民勢豈能來?老幼疾患之人必有餒死者。今有粟之家閉不肯糶,實窺伺攘奪者眾也。在我有政,則大家得錢,細民得米,兩適其便。」乃請均境內之地為八,俾有粟者分振其鄉,官為主之。規畫防閑,民甚賴之。帥龔茂良以救荒實跡聞於朝,又偕諸公薦之。   發運使史正志按部至筠,俾清之拘集州縣畸零之賦,清之不可。清之有同年生在幕中,謂曰:「侍郎因數言,謂子愛民特立,將薦子矣,其以閥閱來。」清之貽之以書曰:「所謂贏資者,皆州縣侵刻於民,法所當禁。縱有贏資,是所謂羨餘也,獻之自下而詔止之,今則止而求之,乃自上焉。不奪不饜,其弊有不可勝言者。願侍郎自請于朝,姑歸貳卿之班,主大農經費,以佐國家。如此,則士孰不願出侍郎之門?不然,某誠不敢玷侍郎知人之鑒。」以薦者兩有審察之命,清之竟不見丞相,詣吏部銓,得知宜黃縣。   茂良入為參知政事,與丞相周必大薦清之于孝宗。召入對,首論:「民困兵驕,大臣退托,小臣苟偷。願陛下廣覽兼聽,並謀合智,清明安定,提要挈綱而力行之。古今未有俗不可變、弊不可革者,變而通之,亦在陛下方寸之間耳。」又言用人四事:「一曰辨賢否。謂道義之臣,大者可當經綸,小者可為儀刑。功名之士,大者可使臨政,小者可使立事。至於專謀富貴利達而已者下也。二曰正名實。今百有司職守不明,$ 手笛者,上意欲增入雅樂,峴即令樂工調品,以諧律呂,其執持之狀如拱揖然,請目曰「拱辰管」,詔備於樂府。   開寶初,遷司勳員外郎、權知泗州,判吏部南曹,曆夔、晉二州通判。九年,江南平,受詔採訪。太宗即位,遷主客郎中。太平興國二年,知兗州,改京東轉運使。   峴性苛刻鄙吝,好殖財,複輕侮人,嘗以官船載私貨販易規利。初為判官鄭同度論奏,既而彰信軍節度劉遇亦上言,按得實,坐削籍,配隸汝州。   六年,起為太常丞,分司西京,複階勳章服。端拱初,上躬耕籍田,峴奉留司賀表至闕下,因以其所著《奉常集》五卷、《秘閣集》二十卷、《注釋武成王廟贊》五卷奏禦,上甚嘉之,複授主客郎中,判太常寺兼禮儀院事。   是秋得暴疾,卒,年五十六。弟蒙。   蒙字顯仁,凝第四子也。生五六歲,凝教之誦古詩賦,一曆輒不忘。試令詠物為四句詩,頗有思致,凝歎賞而奇之,語峴曰:「此兒他日必以文章顯,吾老矣,不見,汝曹善保護之。」   太平興國八年擢進士第,釋褐霍丘主簿。雍熙初,知崇仁縣,就拜大理評事。江南轉運楊緘以其材幹奏,移知南昌縣。代還,刑部取為詳覆官,遷光祿寺丞。   先是,凝嘗取古今史傳聽訟斷獄、辨雪冤枉等事著為《疑獄集》,蒙因增益事類,分為三卷,表上之。俄獻所著文賦五十軸,召試中書,擢為太子中允。先是,馮起撰《御前登第三榜碑》以獻,上甚稱獎,命直史館。淳化初,蒙又撰《七榜題名記》,並補注凝所撰《古今孝悌集成》十卷以獻,遂以本官直集賢院,中謝日,賜緋魚。三年春,獻《觀燈賦》,詔付史館,遷右正言。   是歲,太宗親試貢士,蒙預考校,作歌以獻,上對宰相稱賞之,召問年幾何。時摹印《儒行篇》,以賜新及第人及三館、台省官,皆上表稱謝。上時禦便坐,出表以示宰相,而蒙洎尤稱上旨,因謂李昉曰:「蒙,宰相子,勤學自立,有文章,能荷堂構,如蒙者不可多得也。」遂以本官知制誥。不逾年,加水部員外郎、知理檢院。至道元年,賜金紫,與王旦同判吏部銓。是秋,晨起將朝,風眩暴作而卒,年四十五。上聞之驚歎,遣中使就家問疾狀,並恤其孤,賵賻加等。長子珙才十歲,即授大理評事。次子璬,補太廟齋郎。   蒙好修飾容儀,自五鼓張燈燭至辨色,冠帶方畢。雖幼能屬文,殊少警策。每草制,必精思討索而後成,拘於引類偶對,頗失典誥之體。上以其貴家子,能業文,甚寵待之,欲召入翰林,謂近臣曰:「蒙眸子眊眊然,胸中必不正,不可以居近侍也。」其命遂寢。   蒙弟嵲始為三班奉職,淳化中,獻文求試,$ 有名無實,積久生常。況此卻複都省之事,下臣猶能僉知其可,況陛下聰明濬哲乎!   然議者以為不行已久,難於改更,若斷自宸心,下於相府,都省之制,故典存焉。上令下從,孰為不可,蓋人者可與習常,難與適變;可與樂成,難與慮始。在《周易》有之:「天地革而四時成。」此言能改命而創制,及小人樂成則革面以順上矣。況三司之名興於近代,堆案盈幾之籍,何嘗能省覽之乎?複就三司之中,更分置僚屬,則愈失其本原矣。今三司勾院即尚書省,比部元為勾覆之司,周知內外經費,陛下若欲複之,則制度盡在。迨及九寺、三監多為冗長之司,雖有其民,不舉其職。   伏望陛下當治平之日,建垂久之規,不煩更差使臣,別置公署。如此則名正而言順,言順而事成,省其冗員則息其經費,故《書》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伏望法天地簡易之化,建《洪范》大中之道,可以億萬斯年,垂衣裳而端拱矣。   受詔荊湖路巡撫,欲以苛察立名,所奏劾甚眾,官吏多被黜責。淳化三年卒,年三十三。   初,濟為開封府司錄,太宗尹京,頗嘉其強幹。太平興國中,處約與兄賁同舉進士,上臨試,知賁,濟之子,遂置之高等。八年,處約複登第。賁後至員外郎。   處約形神豐碩,見者加重,雖有詞采而急於進用,時論亦以此薄之。卒後,蘇易簡、王禹偁集其文凡十卷,題曰《東觀集》。禹偁為序,易簡表上之,詔付史館。   蜀士又有嚴儲者,太平興國中進士,後直史館,使河北督軍糧,陷於契丹。   安德裕,字益之,一字師皋,河南人。父重榮,晉成德軍節度,《五代史》有傳。德裕生於真定,未期,重榮舉兵敗,乳母抱逃水竇中。將出,為守兵所得,執以見軍校秦習,習與重榮有舊,因匿之。習先養石守瓊為子,及年壯無嗣,以德裕付瓊養之,因姓秦氏。習世兵家,以弓矢、狗馬為事。德裕孩提即喜筆硯,遇文字輒為誦讀聲,諸子不之齒,習獨異之。既成童,俾就學,遂博貫文史,精於《禮》、《傳》,嗜《西漢書》。習卒,德裕行三年服,然後還本姓。習家盡以TY裝與之,凡白金萬餘兩。德裕卻之,曰:「斯秦氏之蓄,于我何有?丈夫當自樹功名,以取富貴,豈屑於他人所有耶!」聞者高之。   開寶二年,擢進士甲科、歸州軍事推官,曆大理寺丞、著作佐郎。太平興國中,累遷秘書丞、知廣濟軍。時軍城新建,德裕作《軍記》及《圖經》三卷,優詔嘉獎。俄改太常博士。八年,通判秦州,就知州事。雍熙初,遷主客員外郎、通判廣州,未行,宰相李昉言其有史才,即以本官直史館。端拱初,改金部員外郎。   淳化$ 官帑竭,繼以家人服珥,吏士感激自奮。越旬,矢盡力乏,城不守,與子居中、執中力戰沒,閤門俱喪,唯長子存中從征河北獨免。明年,宗閔亦死事于長安。   震時年四十四。建炎二年,詔贈武經郎。存中貴,請於朝,諡曰恭毅。   張克戩,字德祥,侍中耆曾孫也。第進士,曆河間令,知吳縣。吳為浙劇邑,民喜爭,大姓怙勢持官府。為令者踵故抑首,務為不生事、幸得去而已。克戩一裁以法,奸猾屏氣,使者以狀聞,召拜衛尉丞。初,克戩從弟克公為禦史,劾蔡京。京再輔政,修怨于張氏,以微事黜克戩。逾年,起知祥符縣,司開封戶曹,提舉京東常平,入辭,留為庫部員外郎。   宣和七年八月,知汾州。十二月,金兵犯河東,圍太原。太原距汾二百里,遣將銀朱孛堇來攻,縱兵四掠,克戩畢力扞禦。燕人先內附在城下者數十,陰結黨欲為內應,悉收斬之。數選勁卒撓敵營,出不意焚其柵,敵懼引去,論功加直秘閣。   靖康元年六月,金兵複逼城。朝廷命經略使張孝純之子灝、都統制張思正、轉運使李宗來援,思正誅求無藝,民不堪命。克戩引誼開曉,皆願自奮。宣撫使李綱表其守城之勞,連進直龍圖閣、右文殿修撰。太原不守,思正紿雲出戰,遂率灝、宗奔慈、隰,於是人無固志。戍將麻世堅中夜斬關出,通判韓琥相繼亡,克戩召令兵民曰:「太原既陷,吾固知亡矣。然義不忍負國家、辱父祖,願與此城終始以明吾節,諸君其自為謀。」皆泣不能仰視,同辭而對曰:「公父母也,願盡死聽命。」乃益厲兵儆守。賊至,身帥將士擐甲登陴,雖屢卻敵而援師訖不至。   金兵破平遙,平遙為汾大邑,久與賊抗,既先陷,又脅降介休、孝義諸縣,據州南二十村,作攻城器具,兩遣使持書諭克戩,焚不啟。具述危苦之狀,募士間道言之朝,不報。十月朔,金益萬騎來攻愈急,有十人唱為降語,斬以徇。諸酋列城下,克戩臨罵極口,炮中一酋,立斃。度不得免,手草遺表及與妻子遺書,縋州兵持抵京師。明日,金兵從西北隅入,殺都監賈亶,克戩猶帥眾巷戰,金人募生致之。克戩歸索朝服,焚香南向拜舞,自引決,一家死者八人。金將奉其屍禮葬於後園,羅拜設祭,為立廟。事聞,詔贈延康殿學士,贈銀三百兩、絹五百匹,表揭門閭。紹興中,諡忠確。   張確,字子固,邠州宜祿人。元祐中,擢進士第。徽宗即位,應詔上書言十事,乞誅大奸,退小人,進賢能,開禁錮,起老成,擢忠鯁,息邊事,修文德,廣言路,容直諫,遂列於上籍。   宣和二年,召至京師。青溪盜起,確言:「此皆王民,但庸人擾之耳。願下哀痛之詔,省不急之務,租賦之外,一切寢罷$ 年高而賢,聞次秦為曦所招,即命家人以疾篤馳報,且曰:「恐病不足取信,以訃聞可也。」曦乃聽還。曦誅,蜀帥上其事,改秩為利路主管文字,仕至合州太守。   有郭靖者,高橋土豪巡檢也。吳曦叛,四州之民不願臣金,棄田宅,推老稚,順嘉陵而下。過大安軍,楊震仲計口給粟,境內無餒死者。曦盡驅驚移之民使還,皆不肯行。靖時亦在遣中,至白崖關,告其弟端曰:「吾家世為王民,自金人犯邊,吾兄弟不能以死報國,避難入關,今為曦所逐,吾不忍棄漢衣冠,願死於此,為趙氏鬼。」遂赴江而死。   高稼,字南叔,邛州蒲江人。真德秀一見以國士期之。嘉定七年進士。調成都尉,轉九隴丞。丁內艱,免喪,辟潼川府路都鈴轄司幹辦公事。制置使崔與之聞其名,改辟本司幹辦公事。   稼持論不阿,憂世甚切,及鄭損為制置使,即求去。朝廷以稼贊閫有勞,未幾,改知綿穀縣。制置司以總領所擅十一州會子之利,請盡廢之,此蓋紹興、隆興之間得旨為之者。令下,民疑,為之罷市。稼亟出私錢以給中下戶。稼弟定子時為總領所主管文字,相與征其誤而力救之,得存其半,公私僅濟。歲大饑,有司置弗聞,稼捐橐中裝,市粟以食之,全活甚眾。損之入蜀也,稼同產弟了翁誦言於朝,謂必敗事。損銜之,遂劾稼罷。   寶慶三年,元兵至武階,損棄沔而遁。桂如淵鎮蜀,辟通判沔州,尋檄兼幕職。稼首言:「蜀以三關為門戶,五州為藩籬,自前帥棄五州,民無固志,一旦敵至,又有因糧之利,或遂留不去。今亟當申理,俾緩急有所保聚。」如淵然之,乃創山砦八十有四,且募義兵五千人,與民約曰:「敵至則官軍守原堡,民丁保山砦,義兵為遊擊,庶其前靡所掠,後弗容久。」   北兵由東道以入,如淵憂之,辟稼知洋州。稼日夜為守禦計,以洋居平地,無一卒以守,議移金州帥司軍千人駐洋州,而自任其餉給。李心傳為言諸朝,不報。及鳳州破,制置司始從稼請,調金州兵赴之,而兵不時至。漢中陷,梁、洋之民數十萬盡趨安康。稼乃移屯黃金渡,收散卒,招忠義,以制置司之命,致故將陳昱於安康,委以收復之任。昱部分諸軍,召青座、華陽諸關守將,皆以兵來會,凡得三千人,稼竭洋之帑廩贍之。以州事付通判,而自假節制軍馬,督諸將繼進。沔州破,北兵迫大安,益昌大震,稼亟命趨沔,自至西縣援之。   如淵以便宜命稼利路提刑司兼權興元府,制置司檄其守米倉,稼移書曰:「今日之事如弈棋,所校者先後爾。苟以分水、三泉、米倉為可保,敵兵若自宕昌、清川以入,將孰禦之?盍以興、沔、利三戎司分駐鳳州,俾制司已招之忠義、關表復仇之豪$ 遣淩震、王道夫襲廣州,震敗績。   明年,元帥張弘范等兵至崖山,或謂世傑曰:「北兵以舟師塞海口,則我不能進退,盍先據海口。幸而勝,國之福也;不勝,猶可西走。」世傑恐久在海上有離心,動則必散,乃曰:「頻年航海,何時已乎?今須與決勝負。」悉焚行朝草市,結大舶千余作水砦,為死守計,人皆危之。已而弘範兵至,據海口,樵汲道絕,兵茹乾糧十餘日,渴甚,下掬海水飲之,海鹹,飲即嘔泄,兵大困。世傑率蘇劉義、方興日大戰。弘范得世傑甥韓,命以官,使三至招之,世傑歷數古忠臣曰:「吾知降,生且富貴,但為主死不移耳。」二月癸未,弘範等攻崖山,世傑敗,走衛王舟。大軍薄中軍,世傑乃斷維,以十餘艦奪港去。後還收兵崖山,劉自立擊敗之,降其將方遇龍、葉秀榮、章文秀等四十餘人。世傑複欲奉楊太妃求趙氏後而立之,俄颶風壞舟,溺死平章山下。   劉師勇者,廬州人。以戰功曆環衛官。魯港師潰,賈似道欲東入海,師勇贊之入揚州圖再舉,似道然之。時姚訔複常州,似道命師勇以淮兵取呂城,朝廷加師勇和州防禦使,助訔守常,而以張彥守呂城,合兵拒大軍。戰失利,彥馬弱,陷淖中見執,呂城失守,常州勢益孤。大軍置彥城下招降,師勇以大義斥彥,彥慚而退。又遣範文虎來諭,師勇伏弩射走之。常受圍數月,援兵絕,有群鴟飛鳴繞城,眾惡為不祥,俄而城陷。師勇拔柵,戰且行,其弟馬墮塹,躍不能出,師勇舉手與訣而去。淮軍數千人皆鬥死。有婦人伏積屍下,窺淮兵六人反背相拄,殺敵十百人乃殪。師勇從二王至海上,見時事不可為,憂憤縱酒卒,葬於鼓山。   陸秀夫,字君實,楚州鹽城人。生三歲,其父徙家鎮江。稍長,從其鄉人孟先生學,孟之徒恒百餘,獨指秀夫曰:「此非凡兒也。」景定元年,登進士第。李庭芝鎮淮南,聞其名,辟置幕中。時天下稱得士多者,以淮南為第一,號「小朝廷」。   秀夫才思清麗,一時文人少能及之。性沉靜,不苟求人知,每僚吏至閣,賓主交歡,秀夫獨斂焉無一語。或時宴集府中,坐尊俎間,矜莊終日,未嘗少有希合。至察其事,皆治,庭芝益器之,雖改官不使去己,就幕三遷至主管機宜文字。鹹淳十年,庭芝制置淮東,擢參議官。德祐元年,邊事急,諸僚屬多亡者,惟秀夫數人不去。庭芝上其名,除司農寺丞,累擢至宗正少卿兼權起居舍人。   二年正月,以禮部侍郎使軍前請和,不就而反。二王走溫州,秀夫與蘇劉義追從之,使人召陳宜中、張世傑等皆至,遂相與立益王于福州。進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宜中以秀夫久在兵間,知軍務,每事咨訪始行,秀夫亦悉心贊之,$ ?群日思為仁義而已,不知饑寒之切己也。」眾皆注仰之。介因館群於其家,使弟子推以為學長。群愈自克厲,著書數十篇,與人言未嘗下意曲從,同舍目群為「白衣禦史」。   群嘗言:「今之士,語言說易,舉止惰肆者,其衣冠不如古之嚴也。」因請復古衣冠。又上書言:「三代取士,皆舉于鄉里而先行義。後世專以文辭就,文辭中害道者莫甚於賦,請罷去。」介讚美其說。會諫官禦史亦言以賦取士無益治道,下兩制議,皆以為進士科始隋曆唐數百年,將相多出此,不為不得人,且祖宗行之已久,不可廢也。群聞其說不行,乃慟哭,取平生所為賦八百餘篇焚之。講官視群賦既多且工,以為不情,絀出太學。群徑歸,遂不復舉進士。   嘉祐中,龍圖閣直學士何剡表其行義,賜號安逸處士。群既死,趙抃守益州,奏群遺稿有益時政,願詔果州錄上之,雲:「非若茂陵書起天子侈心也。」寢不下。 列傳第二百一十七隱逸中   ○王樵張愈黃晞周啟明代淵陳烈孫侔劉易姜潛連庶章詧俞汝尚陽孝本鄧考甫宇文之邵吳瑛松江漁翁杜生順昌山人南安翁張舉   王樵,字肩望,淄州淄川人。居縣北梓桐山。博通群書,不治章句,尤善考《易》。與賈同、李冠齊名,學者多從之。咸平中,契丹遊騎度河,舉家被掠。樵即棄妻,挺身入契丹訪父母,累年不獲,還東山。刻木招魂以葬,立祠畫像,事之如生,服喪六年,哀動行路。又為屬之尊者次第成服,北望歎曰:「身世如此,自比於人可乎!」遂與俗絕,自稱贅世翁,唯以論兵擊劍為事。一驢負裝,徒步千里,晚年屢遊塞下。畫策幹何承矩、耿望,求滅遼復仇,不用。乃于城東南隅累磚自環,謂之「繭室」。銘其門曰:「天生王樵,薄命寡智,材不濟時,道號'贅世'。生而為室,以備不虞,死則藏形,不虞乃備。」病革,入室自掩戶卒。治平末,職方郎中向宗道知淄州,訪繭室,已構屋為民居。得樵甥牟氏子,乃知改葬。因而即其地複作繭室及祠堂,刻石以記之。   張愈字少愚,益州郫人,其先自河東徙。愈雋偉有大志,遊學四方,屢舉不第。寶元初,上書言邊事,請使契丹,令外夷相攻,以完中國之勢,其論甚壯。用使者薦,除試秘書省校書郎,願以授父顯忠而隱於家。文彥博治蜀,為置青城山白雲溪杜光庭故居以處之。丁內艱,鹽酪不入口。再期,植所持柳杖於墓,忽生枝葉,後合抱。六召不應。喜奕棋。樂山水,遇有興,雖數千里輒盡室往。遂浮湘、沅,觀浙江,升羅浮,入九疑,買石載鶴以歸。杜門著書,未就,卒。   妻蒲氏名芝,賢而有文,為之誄曰:「高視往古,哲士實殷,施及秦、漢,餘烈氛氳。挺生英傑,$   李遵勖字公武,崇矩孫,繼昌子也。生數歲,相者曰:「是當以姻戚貴。」少學騎射,馳冰雪間,馬逸,墜崖下,眾以為死,遵勖徐起,亡恙也。   及長,好為文詞,舉進士。大中祥符間,召對便殿,尚萬壽長公主。初名勖,帝益「遵」字,升其行為崇矩子。授左龍武將軍、駙馬都尉,賜第永寧裏。主下嫁,而所居堂甃或瓦甓多為鸞鳳狀,遵勖令UI去;主服有龍飾,悉屏藏之,帝歎喜。   領澄州刺史,坐私主乳母,謫均州團練使,徙蔡州。逾年,起為太子左衛率府副率,複左龍武軍將軍,領宏州團練使,真拜康州團練使,給觀察使祿。時繼昌官刺史,遵勖請班其下,許之。後繼昌守涇州,暴感風眩,遵勖馳省不俟命,帝遣使令乘驛赴之。既還,上表自劾,帝使輔臣慰諭之。   遷澤州防禦使,又遷宣州觀察使。求補郡自試,出知澶州,賜宴長春殿。在郡,會河水溢,將壞浮梁,遵勖督工徒,七日而堤成。遷昭德軍節度觀察留後,拜甯國軍節度使,徙鎮國軍、知許州。水軍多不練習而隸籍,遵勖命部校按劾,拔去十七八。複以疾請援唐韋嗣立故事,求山林號,詔不許。   初,天聖間,章獻太后屏左右問曰:「人有何言?」遵勖不答。太后固問之,遵勖曰:「臣無他聞,但人言天子既冠,太后宜以時還政。」太后曰:「我非戀此,但帝少,內侍多,恐未能制之也。」嘗上三說五事以論時政。晉國夫人林氏,以太后乳母,多干預國事,太后崩,遵勖密請置之別院,出入伺察之,以厭服眾論。其補助居多類此。   所居第園池冠京城。嗜奇石,募人載送,有自千里至者。構堂引水,環以佳木,延一時名士大夫與宴樂。師楊億為文,億卒,為制服。及知許州,奠億之墓,慟哭而返。又與劉筠相友善,筠卒,存恤其家。通釋氏學,將死,與浮圖楚圓為偈頌。卒,贈中書令,諡曰和文。有《間宴集》二十卷,《外館芳題》七卷。子端懿。   端懿字元伯,性和厚,喜問學,頗通陰陽、醫術、星經、地理之學。七歲,授如京副使。侍真宗東宮,尤所親愛,嘗解方玉帶賜之。稍長,出入宮禁如家人。   七遷濟州防禦使,為群牧副使。杜衍為樞密,擇外戚子弟試外官,乃以端懿知冀州。為政循法度,民愛其不擾。轉運使移州捕妖人李教,教已死。恩州王則據城叛,人有言教不死,在賊軍中。遂降單州團練使、知均州,改滑州兵馬鈐轄。賊平,實無李教者,乃以為汝州防禦使、提舉在京諸司庫務。   遷蔡州觀察使、同勾當三班院。徙華州觀察使。以母喪,起複為鎮國軍節度觀察留後,願終制,許之,仍給全奉。服除,提舉集禧觀,出知鄆州兼京東西路安撫使。是歲,京$ 卒,贈感德軍節度使,諡曰懷僖。紹興初,追封新興郡王。子世則。   世則字仲貽,幼以恩補左班殿直,至內殿崇班。複用父遺表恩為閣門祗候,後除親衛郎。以通經典,轉內殿承制。累遷康州防禦使,知西上閣門事。   宣和末,金泛使至,徽宗命世則掌客。世則記問該洽,應對有據,帝聞,悅之,自是掌客多命世則。金人軍城下,又命世則使其軍,還,進秩二等,遷知東上閣門使。金遣燕人吳孝民請和,孝民邀宰執、親王詣軍前議事,高宗在康邸,請行。是日,世則入對,遂除計議副使以從。康王複使河北,世則改華州觀察使,充參議官。召對,賜金帶。   當高宗艱難中,世則嘗在左右,寢處不少離。大元帥府建,改元帥府參議官,因請布檄諸路,以定人心。進遙郡承宣使,不拜。高宗承制,轉越州觀察使。及即位,除保靜軍承宣使,提舉萬壽觀。詔令編類元帥府事蹟付史館,召為樞密都承旨兼提舉京畿監牧,再提舉萬壽觀。   世則居溫州,帝遣中使諭守臣以時給奉祿,凡積二萬緡,因請以裨郡費。常病瘍,艱於據鞍,又以舊所禦肩輿賜焉。帝每念宣仁聖烈皇后保祐三朝,中遭誣詆,外家班秩無顯者,制以為感德軍節度使,充萬壽觀使,進開府儀同三司,奉朝請,賜第臨安。除景靈宮使,兼判溫州。尋以病丐罷,後為萬壽觀使。十四年,召入覲,進少保,懇求還。卒,年六十五,贈太傅,賜田三十頃,諡曰忠節。   向傳范,字仲模,尚書左僕射敏中之子。以父任為衛尉丞。娶南陽郡王惟吉女,改內殿崇班、帶禦器械,曆知相、恩、邢三州。入管幹客省、閣門、皇城司。知陝州,仁宗賜詩以寵其行。   熙甯初,知鄆州兼京東西路安撫使。諫官楊繪言:「傳範領安撫使,無以杜外戚僥求之源。」樞密使文彥博曰:「傳範累典郡,非緣外戚。」神宗曰:「得諫官如此言,甚善,可以止他日妄求者。」以密州觀察使卒,賜昭德軍節度使,諡曰惠節。   傳范,宰相子,聯戚裏,所至有能稱。以橐中貲千余萬葬族人在殯者六十四喪。從侄經、綜。   經字審禮,以蔭至虞部員外郎。神宗為穎王,選經女為妃,改莊宅使。帝即位,妃為皇后,進光州團練使。   以濰州防禦使知陳州,歲中閱囚,活重辟三人。西華令掠人至死,誣以疾,吏畏令,莫敢言。經得其情,卒窮治如法。歲大雪,輒弛公私僦錢以寬民,有司持不可,經曰:「上使我守陳,民窮蓋我責,我自為此,不爾累也。」方鎮別賜公使錢,例私以自奉,去則盡入其餘,經獨斥歸有司,唯以供享勞賓客軍師之用。知河陽,會旱蝗,民乏食,經度官廩歲用無餘,乃先以圭田租入振救之,富人爭出粟,多所$ 關,采其裏人許彥圭車戰法,為淺攻計。又欲使熙河造船,直抵興、靈,以空夏國巢穴,其謀皆迂誕。轉運使李複言恕所為類兒戲,不可用,帝亦燭其妄,京力主之。已而夏人寇鎮戎,欲趨渭州,警奏至京師日五六,京懼,始徙恕太原,連徙永興、潁昌、真定,尋奪職。久之,複顯謨閣待制。卒,年七十。   恕本從程門得游諸公間,一時賢士爭與之交。恕善為表衤暴,蚤致聲名,而天資反覆,行險冒進,為司馬光客即陷光,附章惇即背惇,至與三蔡為腹心則之死弗替。上謗母后,下誣忠良,幾於禍及宗廟。建炎元年,與蔡確同追貶,而恕為常德軍節度副使。子居實、倞。   居實有異材,八歲為《明妃引》,黃庭堅、晁補之、張耒、秦觀、陳師道皆見而愛之。從恕守隨,作《南征賦》,蘇軾讀之,歎曰:「此足以藉手見古人矣。」卒時年十九,有遺文曰《呻吟集》。   倞及恕在時為司農丞,靖康初至少卿,奉詔館金國使。是時,肅王使斡離不軍,為所質,朝廷議亦留其使以相當,於是逾月不遣。都管趙倫,燕人也,性猾獪,懼不得歸,乃詐以情告倞曰:「金國有餘睹金吾者,尚領契丹精銳甚眾,貳于金人,願歸大國,可結之以圖二酋。」倞以聞,大臣信之,即為賜餘睹詔書授倫,納衣領中,厚與倫金帛。倫獻其書粘罕,粘罕大怒,以聞金主,報令深入攻討,遂複提兵南下。倞時出知嶽州,詔責其始禍,削籍停官,既而京闕失守雲。   呂惠卿字吉甫,泉州晉江人。父習吏事,為漳浦令。縣處山林蔽翳間,民病瘴霧蛇虎之害,教民焚燎而耕,害為衰止。通判宜州,儂智高入寇,轉運使檄與兵會,或勸勿行,不聽。將二千人躡賊後以往,得首虜為多。為開封府司錄,鞫中人史志聰役衛卒伐木事,吏多為之地,窮治之,志聰以謫去。終光祿卿。   惠卿起進士,為真州推官。秩滿入都,見王安石,論經義,意多合,遂定交。熙甯初,安石為政,惠卿方編校集賢書籍,安石言於帝曰:「惠卿之賢,豈特今人,雖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學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獨惠卿而已。」及設制置三司條例司,以為檢詳文字,事無大小必謀之,凡所建請章奏皆其筆。擢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集賢校理,判司農寺。   司馬光諫帝曰:「惠卿忄僉巧非佳士,使安石負謗於中外者皆其所為。安石賢而愎,不閑世務,惠卿為之謀主,而安石力行之,故天下並指為奸邪。近者進擢不次,大不厭眾心。」帝曰:「惠卿進對明辨,亦似美才。」光曰:「惠卿誠文學辨慧,然用心不正,願陛下徐察之。江充、李訓若無才,何以能動人主?」帝默然。光又貽書安石曰:「諂諛之士,於公今日誠有順適$ ,圜土聚徙郡之惡。不軌不忠,凡數十事。先是,禦史中丞石公弼、侍御史毛注數劾京,未允,至是,貶太子少保,出居杭。   政和二年,召還京師,複輔政,徙封魯國,三日一至都堂治事。京之去也,中外學官頗有以時政為題策士者。提舉淮西學士蘇或欲自售,獻議請索五年間策問,校其所詢,以觀向背,於是坐停替者三十餘人。初,國制,凡詔令皆中書門下議,而後命學士為之。至熙寧間,有內降手詔不由中書門下共議,蓋大臣有陰從中而為之者。至京則又患言者議己,故作御筆密進,而丐徽宗親書以降,謂之御筆手詔,違者以違制坐之。事無巨細,皆托而行,至有不類帝劄者,群下皆莫敢言。由是貴戚、近臣爭相請求,至使中人楊球代書,號曰「書楊」,京複病之而亦不能止矣。   既又更定官名,以僕射為太、少宰,自稱公相,總治三省。追封王安石、蔡確皆為王,省吏不復立額,至五品階以百數,有身兼十餘奉者。侍御史黃葆光論之,立竄昭州。拔故吏魏伯芻領榷貨,造料次錢券百萬緡進入,徽宗大喜,持以示左右曰:「此太師與我奉料也。」擢伯芻至徽猷閣待制。   京每為帝言,今泉幣所積贏五千萬,和足以廣樂,富足以備禮,於是鑄九鼎,建明堂,修方澤,立道觀,作《大晟樂》,制定命寶。任孟昌齡為都水使者,鑿大亻丕三山,創天成、聖功二橋,大興工役,無慮四十萬。兩河之民,愁困不聊生,而京亻間然自以為稷、契、周、召也。又欲廣宮室求上寵媚,召童貫輩五人,風以禁中逼側之狀。貫俱聽命,各視力所致,爭以侈麗高廣相誇尚,而延福宮、景龍江之役起,浸淫及于艮嶽矣。   子攸、翛、絛,攸子行,皆至大學士,視執政。NW尚茂德帝姬。帝七幸其第,賚予無算。命坐傳觴,略用家人禮。廝養居大官,媵妾封夫人,然公論益不與,帝亦厭薄之。   宣和二年,令致仕。六年,以朱π為地,再起領三省。京至是四當國,目昏毛不能事事,悉決于季子絛。凡京所判,皆絛為之,且代京入奏。每造朝,侍從以下皆迎揖,占囁耳語,堂吏數十人,抱案後從,由是恣為奸利,竊弄威柄,驟引其婦兄韓為戶部侍郎,媒ろ密謀,斥逐朝士,創宣和庫式貢司,四方之金帛與府藏之所儲,盡拘括以實之,為天子之私財。宰臣白時中、李邦彥惟奉行文書而已,既不能堪。兄攸亦發其事,上怒,欲竄之,京力丐免,特勒停侍養,而安置韓黃州。未幾,褫絛侍讀,毀賜出身敕,而京亦致仕。方時中等白罷絛以撼京,京殊無去意。帝呼童貫使詣京,令上章謝事,貫至,京泣曰:「上何不容京數年,當有相讒譖者。」貫曰:「不知也。」京不得已,以章授$ 制陛下者。」出見檜,一揖而去,檜亦憾之。   鼎既去,檜獨專國,決意議和。中朝賢士,以議論不合,相繼而去。於是,中書舍人呂本中、禮部侍郎張九成皆不附和議,檜諭之使優遊委曲,九成曰:「未有枉己而能正人者。」檜深憾之。殿中侍御史張戒上疏乞留趙鼎,又陳十三事論和議之非,忤檜。王庶與檜尤不合,自淮西入樞庭,始終言和議非是,疏凡七上,且謂檜曰:「而忘東都欲存趙氏時,何遺此敵邪?」檜方挾金人自重,尤恨庶言,故出之。   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疏,願斬檜與王倫以謝天下。於是上下洶洶。檜謬為解救,卒械送銓貶昭州。陳剛中以啟賀銓,檜大怒,送剛中吏部,差知贛州安遠縣。贛有十二邑,安遠濱嶺,地惡瘴深,諺曰:「龍南、安遠,一去不轉。」言必死也。剛中果死。尋以銓事戒諭中外。既而校書郎許忻、樞密院編修官趙雍同日上疏,猶祖銓意,力排和議。雍又欲正南北兄弟之名,檜亦不能罪。曾開見檜,言今日當論存亡,不當論安危。檜駭愕,遂出之。司勳員外郎朱松、館職胡呈張擴、淩景夏、常明、範如圭同上一疏言:「金人以和之一字得志於我者十有二年,以覆我王室,以弛我邊備,以竭我國力,以懈緩我不共戴天之仇,以絕望我中國謳吟思漢之赤子,以詔諭江南為名,要陛下以稽首之禮。自公卿大夫至六軍萬姓,莫不扼腕憤怒,豈肯聽陛下北面為仇敵之臣哉!天下將有仗大義,問相公之罪者。」後數日,權吏部尚書張燾、吏部侍郎晏敦複、魏工、戶部侍郎李彌遜、梁汝嘉、給事中樓、中書舍人蘇符、工部侍郎蕭振、起居舍人薛徽言同班入奏,極言屈己之禮非是。新除禮部侍郎尹享獨上疏,且移書切責檜,檜始大怒,享於是固辭新命不拜。奉禮郎馮時行召對,言和議不可信,至引漢高祖分羹事為喻。帝曰:「朕不忍聞。」顰蹙而起。檜乃謫時行知萬州,尋亦抵罪。中書舍人勾龍如淵抗言於檜曰:「邪說橫起,胡不擇台官擊去之。」檜遂奏如淵為禦史中丞,首劾銓。   金使張通古、蕭哲以詔諭江南為名,檜猶恐物論咎己,與哲等議,改江南為宋,詔諭為國信。京、淮宣撫處置使韓世忠凡四上疏力諫,有「金以劉豫相待」之語,且言兵勢重處,願以身當之,不許。哲等既至泗州,要所過州縣迎以臣禮,至臨安日,欲帝待以客禮,世忠益憤,再疏言:「金以詔諭為名,暗致陛下歸順之義,此主辱臣死之時,願效死戰以決勝敗。若其不克,委曲從之未晚。」亦不許。哲等既入境,接伴使範同再拜問金主起居,軍民見者,往往流涕。過平江,守臣向子不拜,乞致仕。哲等至淮安,言先歸河南地,且冊上為帝,徐議餘事。   $ ,故大方誣之。其後監察禦史王言帝未有嗣,宜祠高,詔築壇於圜丘東,皆檜意也。   台州曾惇獻檜詩稱「聖相」。凡投獻者以皋、夔、稷、契為不足,必曰「元聖」。檜乞禁野史。又命子喜以秘書少監、領國史,進建炎元年至紹興十二年《日曆》五百九十卷。喜因太后北還,自頌檜功德凡二千餘言,使著作郎王揚英、周執羔上之,皆遷秩。自檜再相,凡前罷相以來詔書章疏稍及檜者,率更易焚棄,日曆、時政亡失已多,是後記錄皆喜筆,無複有公是非矣。冬十月,右正言何若指程頤、張載遺書為專門曲學,力加禁絕,人無敢以為非。   十五年,喜除翰林學士兼侍讀。四月,賜檜甲第,命教坊樂導之入,賜緡錢金綿有差。六月,帝幸檜第,檜妻婦子孫皆加恩。檜先禁私史,七月,又對帝言私史害正道。時司馬遂言《涑水記聞》非其曾祖光論著之書,其後李光家亦舉光所藏書萬卷焚之。十月,帝親書「一德格天」扁其閣。十六年正月,檜立家廟。三月,賜祭器,將相賜祭器自檜始。   先是,帝以彗星見求言。張浚上疏,言:「今事勢如養大疽于頭目心腹之間,不決不止,願謀為豫備。不然,異時以國與敵者,反歸罪正議。」檜久憾浚,至是大怒,即落浚節鉞,貶連州,尋移永州。   十七年,改封檜益國公。五月,移貶洪皓于英州。八月,趙鼎死于吉陽軍。是夏,先有趙鼎遇赦永不檢舉之旨,又令月申存亡,鼎知之,不食而卒。自鼎之謫,門人故吏皆被羅織,雖聞其死而歎息者亦加以罪。又竄呂頤浩子摭於藤州。十二月,進士施鍔上《中興頌》、《行都賦》及《紹興雅》十篇,永免文解。自此頌詠導諛愈多。賜百官喜雪禦筵於檜第。   十八年,喜除知樞密院事,檜問胡寧曰:「外議如何?」寧曰:「以為公相必不襲蔡京之跡。」五月,李顯忠上恢復策,落軍職,與祠。六月,迪功郎王廷珪編管辰州,以作詩送胡銓也。閏八月,福州言民采竹實萬斛以濟饑。十一月,胡銓自新州移貶吉陽軍,以作頌謗訕也。   十九年,帝命繪檜像,自為贊。是歲,湖、廣、江西、建康府皆言甘露降,諸郡奏獄空。帝嘗語檜曰:「自今有奏獄空者,當令監司驗實。果妄誕,即按治,仍命禦史台察之。苟不懲戒,則奏甘露瑞芝之類,崇虛飾誕,無所不至。」帝雖眷檜,而不可蔽欺也如此。十二月,禁私作野史,許人告。   二十年正月,檜趨朝,殿司小校施全刺檜不中,磔於市。自是每出,列五十兵持長梃以自衛。是月,曹泳告李光子孟堅省記光所作私史,獄成,光竄已久,詔永不檢舉;孟堅編置峽州;朝士連坐者八人,皆落職貶秩;胡寅竄新州。泳由是驟用。五$ 議,又與芮燁共賦《牡丹詩》,有「寧令漢社稷,變作莽乾坤」之句,為鄰人所告,長卿編置化州,燁武岡軍。靜江有驛名秦城,知府呂願中率賓僚共賦《秦城王氣詩》以媚檜,不賦者劉芮、李燮、羅博文三人而已。願中由此得召。又張扶請檜乘金根車,又有乞置益國官屬及議九錫者,檜聞之安然。十月,申禁專門之學。以太廟靈芝繪為華旗,凡郡國所奏瑞木、嘉禾、瑞瓜、雙蓮悉繪之。   趙令衿觀檜《家廟記》,口誦「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為汪召錫所告。禦史徐{吉喆}又論趙鼎子汾與令衿飲別厚贐,必有奸謀,詔送大理,拘令衿南外宗正司。檜於一德格天閣書趙鼎、李光、胡銓姓名,必欲殺之而後已。鼎已死而憾之不置,遂欲孥戮汾。檜忌張浚尤甚,故令衿之獄,張宗元之罷,皆波及浚。浚在永州,檜又使其死黨張柄知潭州,與郡丞汪召錫共伺察之。至是,使汾自誣與浚及李光、胡寅謀大逆,凡一時賢士五十三人皆與焉。獄成,而檜病不能書。   是月乙未,帝幸檜第問疾,檜無一語,惟流涕而已。喜奏請代居相位者,帝曰:「此事卿不當與。」帝遂命權直學士院沈虛中草檜父子致仕制。喜猶遣其子塤與林一飛、鄭冉夜見台諫徐喜、張扶謀奏請己為相。丙申,詔檜加封建康郡王,喜進少師,皆致仕,塤、堪並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是夜,檜卒,年六十六。後贈申王,諡忠獻。   檜兩據相位者,凡十九年,劫制君父,包藏禍心,倡和誤國,忘仇ル倫。一時忠臣良將,誅鋤略盡。其頑鈍無恥者,率為檜用,爭以誣陷善類為功。其矯誣也,無罪可狀,不過曰謗訕,曰指斥,曰怨望,曰立黨沽名,甚則曰有無君心。凡論人章疏,皆檜自操以授言者,識之者曰:「此老秦筆也。」察事之卒,佈滿京城,小涉譏議,即捕治,中以深文。又陰結內侍及醫師王繼先,伺上動靜。郡國事惟申省,無一至上前者。檜死,帝方與人言之。   檜立久任之說,士淹滯失職,有十年不解者。附己者立與擢用。自其獨相,至死之日,易執政二十八人,皆世無一譽。柔佞易制者,如孫近、韓肖胄、樓、王次翁、范同、萬俟禼、程克俊、李文會、楊願、李若谷、何若、段拂、汪勃、詹大方、餘堯弼、巫、章夏、宋朴、史才、魏師遜、施钜、鄭仲熊之徒,率拔之冗散,遽躋政地。既共政,則拱默而已。又多自言官聽檜彈擊,輒以政府報之,由中丞、諫議而升者凡十有二人,然甫入即出,或一閱月,或半年即罷去。惟王次翁閱四年,以金人敗盟之初持不易相之論,檜德之深也。開門受賂,富敵于國,外國珍寶,死猶及門。人謂喜自檜秉政無日不鍛酒具,治書畫,特其細爾。   檜陰$ 固,嚴實求內附。拱與定約,奉實款至山陽,舉魏、博、恩、德、懷、衛、開、相九州來歸。涉再遣拱往諭,配兵二千,全亦請往,涉不能止,乃帥楚州及盱眙忠義萬餘人以行。拱說全曰:「將軍提兵度河,不用而歸,非示武也,今乘勢取東平,可乎?」於是全合林軍得數萬,襲東平之城南。金參政蒙古剛帥眾守東平,全以三千人金銀甲、赤幟,繞濠躍馬索戰。時大暑,全見城阻水,矢石不能及,乃與林夾汶水而砦,中通浮梁來往。一夕,汶水溢,漂大木,斷浮梁,全首尾幾絕,蓋金人堰汶水而決之也。詰旦,金騎兵三百奄至,全欣然上馬,帥帳前所有騎赴之,殺數人,奪其馬,逐北抵山谷。上有龍虎上將軍者,貫銀甲,揮長槊,盛兵以出,旁有繡旗女將馳槍突鬥。會諸將至,拔全以出,乃退保長清縣,精銳喪失太半,統制陳孝忠死焉。林兵還青州。全所攜鎮江軍五百人多怨憤,全乃分隸拱,使先歸,而以餘眾道滄州,假鹽利以慰贍之。龍虎上將軍者,東平副帥幹不搭;女將者,劉節使女也。   全至楚州,屬召先赴行在。全自渦口之捷,有輕諸將心,獨先嘗策戰勳,威望不下己,患之。乃陰結制帥所任吏莫凱,使譖先,先卒,全喜而心益貳。涉乘先死,欲收其軍,輟統制陳選往漣水以總之。先党裴淵、宋德珍、孫武正及王義深、張山、張友拒而不受,潛迎石珪於盱眙,奉為統帥。珪道楚城,涉不知覺,及選還,涉恥之,乃謀分珪軍為六,請於朝,出修武、京東路鈐轄印告各六授淵等,使之分統,謂可散其縱。淵等陽受命,涉即聞於朝,謂六人已順從,珪無能為矣。其後有教令皆不納,然後知淵等猶主珪,涉恐甚。全結府吏伺知之,乃見涉,請討珪,涉未有處。議者請以全軍布南度門,移淮陰戰艦陳於淮岸,以示珪有備,然後命一將招珪軍,來者增錢糧,不至罷支,眾心一散,珪黨自離。涉用其策,珪技果窮。珪素通好於大元,至是殺淵而挾武正、德珍與其謀主孟導歸大元。漣水軍未有所屬,全求並將之。客有請以附淮將者,曰:「使南將主北軍,則淮、楚為一。」涉然之,且曰:「先在時有三千虛籍,今當遣明亮核實,因可省費。」全聞之即獻計曰:「全若朝將此軍,夕與核除虛籍。」因卑辭獻珍具以自結,涉不能卻,遂以付全。翼日,複命曰:「初謂有虛額,昨夕細點,萬五千人之外尚溢十數名。」涉始悟全見紿,他日議更遣幕屬點之。吏亟報全,全忽狀白涉:「昨夕三鼓,漣水告警,雲金人萬餘在邳州。全思漣水去邳咫尺,既無險阻,城壁複弊,一被攻劫,則直臨淮面,罪在全矣。深夜不敢驚制使,已調七千人迎敵矣。」涉知全詐,因寢點軍之議。全又白制府請於朝,以$ 。朝宗倉皇遣幹官王節入鹽城,懇全退師;又遣吏曾、李易入山陽,求楊氏裏言之助,皆不答。朝宗乃遣卞整領兵扼境。全留鄭祥、董友守鹽城,提兵往楚。整與遇麾軍道左,擊柝聲諾。全言於朝,稱遣兵捕盜過鹽城,令自棄城遁去,慮軍民驚擾,未免入城安眾。乃加全兩鎮節,令釋兵,命制置司幹官耶律均往諭之。全曰:「朝廷待我如小兒,啼則與果。」不受。朝廷為罷朝宗,謀再用紹雲,紹雲辭以官卑不能制;命鄭損,損辭。通判揚州趙敬夫暫攝事。   全造舟益急,至發塚取煔板,煉鐵錢為釘鞠,熬人脂搗油灰,列炬繼晷,招沿海亡命為水手。又紿敬夫以大元為詞,邀增五千人錢糧,求誓書鐵券。朝廷猶遣餉不絕。全得米,即自轉輸淮海入鹽城以贍其眾。他軍士見者曰:「朝廷惟恐賊不飽,我曹何力殺賊!」射陽湖人至有「養北賊戕淮民」之語,聞者太息。   王十五附全,全又遣人以金牌誘脅周安民等,造浮梁於諭口,以便鹽城來往;又開馬扌羅港、壽河,引淮船入湖,為攻撓水砦計。複言于制置司雲:「全複歸三年,淮甸寧息,雖荷大丞相力主安靖之說,深有覆護之恩,奈何趙制置、岳總管、二趙兄弟人自為政,使全難處!全欲決定去就,親往鹽城存劄。若有疾全者、疑全者,如趙知府之輩,便可提兵決戰。如能滅全,高官重祿任彼取之,倘不能滅,方表全心。」善湘見之甚憤,範亦請調兵。   時彌遠多在告,執政無可否,舉朝率謂:「大丞相老于經綸,豈不善處?」獨參知政事鄭清之深憂之,密與樞密袁韶、尚書范楷議,二人所見合。清之乃約韶見帝,韶曆言全狀,帝有憂色。清之即力贊討全,帝意決。清之退,以帝意告彌遠,彌遠意亦決。乙巳,金字牌進善湘煥章閣學士、江淮制置大使,范直徽猷閣、知揚州、淮東安撫副使,葵直寶章閣、淮東提點刑獄兼知滁州,俱節制軍馬,全子才軍器監簿、制置司參議官。下詔曰:   君臣,天地之常經;刑賞,軍國之大枋。順斯柔撫,逆則誅夷。惟我朝廷兼愛南北,念山東之歸附,即淮甸以綏來。視爾遺黎,本吾赤子,故給資糧而脫之餓殍,賜爵秩而示以寵榮,坐而食者逾十年,惠而養之如一日,此更生之恩也,何負汝而反耶?蠢茲李全,儕於異類,蜂屯蟻聚,初無橫草之功;人面獸心,曷勝擢發之罪!繆為恭順,公肆陸梁。因饋餉之富,以嘯集儔徒;挾品位之崇,以脅制官吏。淩蔑帥閫,殺逐邊臣,虔劉我民,輸掠其眾。狐假威以為畏己,犬吠主旁若無人。姑務包含,愈滋猖獗,遽奪攘於鹽邑,繼掩襲於海陵,用怨酬恩,稔惡恣暴。為封豕以氵存食,貪婪無厭;怒螳螂而當車,滅亡可待。故神人之共憤,豈$ 昆侖奴。詔賜其使襲衣、器幣,從者縑帛有差。四年,複有朝貢使至。雍熙元年,國人花茶來獻花錦、越諾、揀香、白龍腦、白沙糖、薔薇水、琉璃器。   淳化四年,又遣其副酋長李亞勿來貢。其國舶主蒲希密至南海,以老病不能詣闕,乃以方物附亞勿來獻。其表曰:   大食舶主臣蒲希密上言,眾星垂象,回拱於北辰;百穀疏源,委輸於東海。屬有道之柔遠,罄無外以宅心。伏惟皇帝陛下德合二儀,明齊七政,仁宥萬國,光被四夷。賡歌洽《擊壤》之民,重譯走奉珍之貢。臣顧惟殊俗,景慕中區,早傾向日之心,頗鬱朝天之願。   昨在本國,曾得廣州蕃長寄書招諭,令入京貢奉,盛稱皇帝聖德,布寬大之澤,詔下廣南,寵綏蕃商,阜通遠物。臣遂乘海舶,爰率土毛,涉曆龍王之宮,瞻望天帝之境,庶遵玄化,以慰宿心。今則雖屆五羊之城,猶賒雙鳳之闕。自念衰老,病不能興,遐想金門,心目俱斷。今遇李亞勿來貢,謹備蕃錦藥物附以上獻。臣希密凡進象牙五十株,乳香千八百斤,賓鐵七百斤,紅絲吉貝一段,五色雜花蕃錦四段,白越諾二段,都爹一琉璃瓶,無名異一塊,薔薇水百瓶。   詔賜希密敕書、錦袍、銀器、束帛等以答之。   至道元年,其國舶主蒲押陀黎齎蒲希密表來獻白龍腦一百兩,膃肭臍五十對,龍鹽一銀合,眼藥二十小琉璃瓶,白沙糖三琉璃甕,千年棗、舶上五味子各六琉璃瓶,舶上褊桃一琉璃瓶,薔薇水二十琉璃瓶,乳香山子一坐,蕃錦二段,駝毛褥面三段,白越諾三段。引對於崇政殿,譯者代奏雲:「父蒲希密因緣射利,泛舶至廣州,迨今五稔未歸。母令臣遠來尋訪、至廣州見之。具言前歲蒙皇帝聖恩降敕書,賜以法錦袍、紫綾纏頭、間塗金銀鳳瓶一對、綾絹二十匹。今令臣奉章來謝,以方物致貢。」   太宗因問其國,對雲:「與大秦國相鄰,為其統屬。今本國所管之民才及數千,有都城介山海間。」又問其山澤所出,對雲:「惟犀象香藥。」問犀象以何法可取,對雲:「象用象媒誘至,漸以大繩羈縻之耳;犀則使人升大樹操弓矢,伺其至射而殺之,其小者不用弓矢可以捕獲。」上賜以襲衣、冠帶、被褥等物,令閣門宴犒訖,就館,延留數月遣回;降詔答賜蒲希密黃金,准其所貢之直。三年二月,又與賓同隴國使來朝。   咸平二年,又遣判官文戊至。三年,舶主陀婆離遣使穆吉鼻來貢。吉鼻還,賜陀婆離詔書並器服鞍馬。六年,又遣使婆羅欽三摩尼等來貢方物。摩尼等對於崇政殿,持真珠以進,自雲離國日誠願得瞻威顏即獻此,乞不給回賜。真宗不欲違其意,俟其還,優加恩齎。   景德元年,又遣使來。時與三佛齊、蒲端國$ 琥珀、無名異、繡絲、紅絲、碧黃綿、細越諾、紅駝毛、間金線璧衣、碧白琉璃酒器、薔薇水、千年棗等。詔令陪位,禮成,並賜冠帶服物。五年,廣州言大食國人無西忽盧華百三十歲,耳有重輪,貌甚偉異。自言遠慕皇化,附古邏國舶船而來。詔就賜錦袍、銀帶加束帛。   天禧三年,遣使蒲麻勿陀婆離、副使蒲加心等來貢。先是,其入貢路繇沙州,涉夏國,抵秦州。乾興初,趙德明請道其國中,不許。至天聖元年來貢,恐為西人鈔略,乃詔自今取海路繇廣州至京師。至和、嘉祐間,四貢方物。最後以其首領蒲沙乙為武甯司階。   熙寧中,其使辛押陀羅乞統察蕃長司公事,詔廣州裁度。又進錢銀助修廣州城,不許。六年,都蕃首保順郎將蒲陀婆離慈表令男麻勿奉貢物,乞以自代,而求為將軍,詔但授麻勿郎將。其國部屬各異名,故有勿巡,有陀婆離,有俞盧和地,有麻囉跋等國,然皆冠以大食。勿巡所貢,又有龍腦、兜羅錦、球錦袂、蕃花簟,陀婆有金飾壽帶、連環臂鉤、數珠之屬。   政和中,橫州士曹蔡蒙休押伴其使入都,沿道故滯留,強市其香藥不償直。事聞,詔提點刑獄置獄推治,因詔自今蕃夷入貢,並選承務郎以上清幹官押伴,按程而行,無故不得過一日,乞取賈市者論以自盜雲。   其國在泉州西北,舟行四十余日至藍裏。次年乘風風,又六十余日始達其國。地雄壯廣袤,民俗侈麗,甲于諸蕃,天氣多寒。其王錦衣玉帶,躡金履,朔望冠百寶純金冠。其居以碼為柱,綠甘為壁,水晶為瓦,碌石為磚,活石為灰,帷幕用百花錦。官有丞相、太尉,各領兵馬二萬餘人。馬高七尺,士卒驍勇。民居屋宇略與中國同。市肆多金銀綾錦。工匠技術,咸精其能。   建炎三年,遣使奉寶玉珠貝入貢。帝謂侍臣曰:「大觀、宣和間,茶馬之政廢,故武備不修,致金人亂華,危亡不絕如線。今複捐數十萬緡以易無用之珠玉,曷若惜財以養戰士?」詔張浚卻之,優賜以答遠人之意。紹興元年,複遣使貢文犀、象齒,朝廷亦厚加賜與,而不貪其利。故遠人懷之,而貢賦不絕。   層檀國在南海傍,城距海二十裏。熙甯四年始入貢。海道便風行百六十日,經勿巡、古林、三佛齊國乃至廣州。其王名亞美羅亞眉蘭,傳國五百年,十世矣。人語音如大食。地春冬暖。貴人以越布纏頭,服花錦白ふ布,出入乘象、馬。有奉祿。其法輕罪杖,重罪死。谷有稻、粟、麥。食有魚。畜有綿羊、山羊、沙牛、水牛、橐駝、馬、犀、象。藥有木香、血竭、沒藥、鵬砂、阿魏、薰陸。產真珠、玻璃、密沙華三酒。交易用錢,官自鑄,三分其齊,金銅相半,而銀居一分,禁民私鑄。元豐六年,$ 中國。則天萬歲通天中,契丹攻陷營府,高麗別種大祚榮走保遼東,睿宗以為忽汗州都督,封渤海郡王,因自稱渤海國,並有扶餘、肅慎等十余國,曆唐、梁、後唐,朝貢不絕。   後唐天成初,為契丹阿保機攻扶餘城下之,改扶餘為東丹府,命其子突欲留兵鎮之。阿保機死,渤海王複攻扶餘,不能克。曆長興、清泰,遣使朝貢。周顯德初,其酋豪崔烏斯等三十人來歸,其後隔絕不能通中國。   太平興國四年,太宗平晉陽,移兵幽州,其酋帥大鸞河率小校李勳等十六人、部族三百騎來降,以鸞河為渤海都指揮使。六年,賜烏舍城浮渝府渤海琰府王詔曰:「朕纂紹丕構,奄有四海,普天之下,罔不率俾。矧太原封域,國之保障,頃因竊據,遂相承襲,倚限定為援,曆世逋誅。朕前歲親提銳旅,盡護諸將,拔並門之孤壘,斷匈奴之右臂,眷言吊伐,以蘇黔黎。蠢茲北戎,非理構怨,輒肆薦食,犯我封略。一昨出師逆擊,斬獲甚眾。今欲鼓行深入,席捲長驅,焚其龍庭,大殲丑類。素聞爾國密邇寇仇,迫於吞併,力不能制,因而服屬,困於率割。當靈旗破敵之際,是鄰邦雪憤之日,所宜盡出族帳,佐予兵鋒。俟其翦滅,沛然封賞,幽、薊土宇,複歸中原,朔漠之外,悉以相與。勖乃協力,朕不食言。」時將大舉征契丹,故降是詔諭旨。   九年春,宴大明殿,因召大鸞河慰撫久之。上謂殿前都校劉延翰曰:「鸞河,渤海豪帥,束身歸我,嘉其忠順。夫夷落之俗,以馳騁為樂,候高秋戒候,當與駿馬數十匹,令出郊遊獵,以遂其性。」因以緡錢十萬並酒賜之。   日本國者,本倭奴國也。自以其國近日所出,故以日本為名;或雲惡其舊名改之也。其地東西南北各數千里,西南至海,東北隅隔以大山,山外即毛人國。自後漢始朝貢,曆魏、晉、宋、隋皆來貢,唐永徽、顯慶、長安、開元、天寶、上元、貞元、元和、開成中,並遣使入朝。   雍熙元年,日本國僧{大周}然與其徒五六人浮海而至,獻銅器十餘事,並本國《職員今》、《王年代紀》各一卷。{大周}然衣綠,自雲姓藤原氏,父為真連;真連,其國五品品官也。{大周}然善隸書,而不通華言,問其風土,但書以對雲:「國中有《五經》書及佛經、《白居易集》七十卷,並得自中國。土宜五穀而少麥。交易用銅錢,文曰'乾文大寶'。畜有水牛、驢、羊,多犀、象。產絲蠶,多織絹,薄致可愛。樂有中國、高麗二部。四時寒暑,大類中國。國之東境接海島,夷人所居,身面皆有毛。東奧州產黃金,西別島出白銀,以為貢賦。國王以王為姓,傳襲至今王六十四世,文武僚吏皆世官。」   其《年代紀》所記雲:「初主$ 如杞言。乃議誠州以沅州貫保砦為渠陽縣隸之,以徽州為蒔竹縣隸邵州。趙揚言上江、多星、銅鼓、羊鎮、潭溪、上和、上誠、天村、大田等團並至誠州城下貿易,可漸招撫,並乞下湖南邵州蒔竹縣招諭芙蓉、萬驛諸團,從之,徒誠州治渠陽而貫保為砦如故。上江等諸團果皆納土,於是增築多星等砦,還連徽、廣西融州王口砦焉。   元祐二年,改誠州為渠陽軍,罷兩州兵馬及守禦民丁。有楊晟台者,乘間寇文村堡,知渠陽軍胡田措置亡術,蠻結西融州蠻砦粟仁催,往來兩路為民患,調兵屯渠陽至萬人,湖南亦增屯兵應援,三路俱驚。朝廷方務省事,議廢堡砦,徹戍守,而以其地予蠻,乃詔湖北轉運副使李茂直招撫,又遣唐同措置邊事討之。後以渠陽為誠州,命光僭之子供備庫使昌達、供備庫副使楊昌等同知州事,而貫保、豐山、若水等砦皆罷戍,擇授土官,俾間毀樓櫓,撤官舍,護領居民入砦。崇甯初,改誠州為靖州。   南丹州蠻,亦溪峒之別種也,地與宜州及西南夷接壤。開寶七年,酋帥莫洪[B16D]遣使陳紹規奉表求內附。九年,複來貢,求賜牌印,詔刻印以給之。太平興國五年,洪[B16D]貢銀百兩,以賀太平。   雍熙四年,洪[B16D]族人知寶隆鎮莫淮閬牛一頭,逐水草至金城州河池縣,宜州牙校周承鑒以其牛耕作,淮閬三遣人取牛,承鑒不還,凡耕十日,始釋牛逐水草去。淮閬怒,領鄉兵六十人劫取承鑒家資財,驅縣民莫世家牛六頭以歸,誘群蠻為寇。上遣供奉官王承緒乘傳劾承鑒,具伏占牛,詔棄市。時知宜州、贊善大夫侯汀失於備禦,群蠻之擾,頗害及民庶,詔發諸州兵進討,兵未至,悉已遁歸,汀坐免官。詔諭宜、融、柳州百姓及蠻界人戶曰:「朕托兆庶之上,處司牧之重,照臨所暨,撫養是均,矧於遐陬,尤所軫慮。昨以知宜州事侯汀失於綏緝,恣其侵牟,致茲邊夷,起為寇鈔,侵騷閭裏,虔劉士庶。及興師而討伐,乃畏威而竄伏。朕以興戎召釁,職由於汀,爰舉國章,削其官秩。汝等所宜體予含垢,革乃前非,安土厚生,保境延世,嬉我至化,是為永圖。或尚恣于陸梁,當盡剿其族類。」自是不復為寇。   淳化元年,洪[B16D]卒,其弟洪皓襲稱刺史,遣其子淮通來貢銀碗二十,銅鼓三面,銅印一鈕,旗一帖,繡真珠紅羅襦一。上降優詔,賜彩百匹,還其襦。自洪[B16D]領州十餘年,歲輸白金百兩。洪皓之襲兄位,專其地利,不修常貢。其弟洪沅忿之,挈妻子來奔宜州。洪皓怒其背己,數引兵攻洪沅。洪沅與二男並牙將一人,乘傳詣闕訴其事,請發兵致討。上以蠻夷之俗,羈縻而已,不欲為之興師報怨。洪沅先自$ 聞聽,不敢怠慢,擺開圍場,一齊喧喝,草坡中烘起兔來。或撒犬,或鷹或箭射,紛紛揚揚,亂亂騰騰,打獵一番,得了許多野物。軍士上前道:「稟大王,可以消停片時,等眾人馬略歇一歇。」安祿山道:「使得,使得。」只見祿山坐在氈上,命女樂奏樂、奉酒,真個美女遞酒,彈起琵琶,歌的歌,,唱的唱,舞裙飄灑,韻響叮噹,痛飲了一會,天色已晚,吩咐回圍。正是:亂雲飛磧滿漁陽,舊是蚩尤古戰場;飛騎歸鞍掛雙兔,彎弓猶自射黃羊。   將祿山欲犯長安,暫且按住,至於行雲故事,須待下回分解。 第三回 舊知交款留文士 重相會寫贈春容   話說長安一個妓女,姓華,小字行雲,生得雅秀,天然姿容,真是門戶班頭,平康領袖。雖然品賤,絕不輕狂,胸中常常有從良之心,但未遇廝稱兒郎,所以未敢輕舉。自從前年逢著茂陵才子霍秀夫,與他有舊。只因初逢,不肯起齒,也存著交淺,不敢言深之意。幸喜目前又來應試,因場期尚遠,寄遇京師,行雲因接來暫同居住,以便讀書。說道:「你看霍郎聰後多才,至誠不假,私心暗約,可托終身。今日小雨初晴,瓶花香綻,明窗淨幾,甚是可人,不免請霍郎出來閒話一回。霍相公,有請!」霍生聞聽,轉出畫閣,見了行雲說道:「曲意款留,一言難謝!」行雲道:「霍郎說那裡話。只是陋巷茅簷,恐怕不是你看花人住的所在。」霍生含笑道:「各色花都不講,只這一朵解語花兒,饒他踏遍曲江,也沒處尋得。」行雲微笑。   霍生望桌上看了看,問:「雲娘,這桌上手卷是什麼畫?」行雲答道:「鄰舍女伴家借來看的,是一卷《昭君上馬圖》。」   霍生展開一看,道:「果然畫得好。雲娘我看你的天姿出色,與這畫上昭君,分明一般模樣,不差甚麼。」行雲道:「諸般不像,只是桃花薄命,流落青樓,也與他出塞的苦,沒甚差別!」說完,不覺傷感起來。霍生道:「雲娘,不必煩惱,小生一向略曉得幾筆丹青。你看,今日流鶯啼樹,粉蝶過牆,風景宛然如畫。我與你畫一幅《聽鶯撲蝶圖》,描寫得十分喜洽,免得你歡處生愁,啼痕界面,如何,如何?」行雲道:「久聞霍郎丹青妙絕,只是奴家風塵陋質,怎好相煩大筆。」霍生道:「好說。」遂將絹鋪在桌上,調起顏色,把筆在手道:「雲娘,待小生將你細看一看,方好落筆。」因從頭至腳看去,一面畫著,一面又看道:「怎麼腮邊這一點紅得如此?果然人面桃花了。」行雲聞聽,忙取鏡子自照,又將畫一看道:「果然像到十分。」霍生道:「像只像得你的樣兒標緻,至於帶笑含嚬、無情有意的天然一段韻致,教我怎麼畫得出來?「重新又把《昭君圖$ ,恭恭敬敬望闕拜了九拜。 拜畢,遂請父母拜謝。山顯仁與羅夫人同說道:「這也不必了。」小姐道:「若非父母 生育教養孩兒,焉有今日,安敢不拜。」山顯仁大喜,因與夫人笑說道:「我兒不獨有 才有禮,竟是一個道學先生。」羅夫人也不覺笑起來。小姐卻顏色不改,端端正正拜了 四拜,方纔卸去吉服,坐於旁邊。山顯仁因說道:「我兒你小小年紀,便為天子所知, 固是一樁好事。但你母親慮你閨中嬌養,從未與人交談。況天子至尊,威嚴之下,皇宮 內院深密之地,儀衛羅列如林。倘或你一時膽怯,行禮不周,聖上有問,對答不來,未 免得罪。你也須預先打點。」小姐道:「孩兒聞『資於事父以事君』。孩兒日事父母前 ,不蒙呵責。天子雖尊,其恩其情當與父母相近。孩兒雖幼,為何膽怯,便至於失禮對 答不來。若說皇家儀衛森然,孩兒不視其巍巍然,已久奉孟夫子教矣。爹爹與母親萬萬 放心,決不至此。」   山顯仁聽了大喜,對夫人道:「我就說孩兒素有大志,方信宰相人家閨秀,豈區區 小人家兒女所可比!夫人請放心,後日入朝面見,定邀聖眷。」夫人道:「祇願如此, 便是家門之幸了。」山顯仁議定了,因吩咐女兒道:「你可回房靜養以待至期朝見。」 小姐領命,退入內樓。因暗喜道:「我正恐面聖無期,不能展胸中才學。不期有此機緣 ,明日入朝時,當正色獻規。太白香艷諛詞,所當首戒,無辱吾筆。」主意定了。   光陰易過,倏忽之間已是十五。山顯仁自去早朝,天子又面諭午朝之事。山顯仁回 府,忙著夫人與女兒梳粧齊整,打扮停當。候到午時,便叫女兒坐了暖轎,自乘顯轎, 跟隨許多侍妾僕婦,擺列許多執事人員,開道入朝。   此時,長安城中都知道山閣老家十歲女兒做得好《白燕》詩,皇帝歡喜,欽召今日 午時入朝。一個個都挨擠在西華門兩旁爭看,真個是人山人海,十分熱鬧。不多時,山 顯仁與女兒轎到了。山顯仁便先自下了轎,直將女兒暖轎抬到西華門口,方令出轎。早 有許多婢妾圍繞簇擁進去。山顯仁獨自於後壓行。兩邊看的人挨擠做一團,也有看得見 的,也有看不見的。看見的個個稱揚道:「真好一個青年女子。古稱西子、王嬙想來不 過如此。」眾人稱讚不題。   且說山顯仁押著女兒入宮,纔行至五鳳樓,早有穿宮太監傳說:「皇爺已在文華殿 與二三閣臣坐多時了。」山顯仁忙領女兒轉過五鳳樓,一徑直到文華殿前。守門太監見 了,忙迎說道:「山太師,令嬡到了?待咱傳奏。」山顯仁應道:「到了,相煩老公公 引見。」太監進去,不移時即出來道:「有旨宣入。」山顯仁叫眾侍$ 也不起草,竟在龍牋上端端楷楷一直書去,就如宿 構於胸中的一般。天子看了喜動天顏。沒半個時辰,山黛早已寫完,雙手捧了,親至御 前獻上道:「願吾皇萬歲萬萬歲。」天子親手接了,鋪在龍案上,一面吩咐平身,一面 喚四閣臣:「同至御前讀與朕聽。」四閣臣領旨,俱趨至御前。首相高學士遂朗誦道:   天子有道,天運昌明,四海感復載之有成。四海感復載之有成,於以垂文武神聖之   天運昌明,天子有道,四海忘帝力之有造。四海忘帝力之有造,於以上蕩蕩無名之   聖壽萬年,聖名萬祀,大臣相率捧觴而稱瑞。大臣相率捧觴而稱瑞,翳子小女亦得 珥筆摛詞,獻茲一人之媚。   右《天子有道》三章,章五句   臣妾山黛稽首頓首獻祝   高學士讀罷,天子聽完,不勝大喜道:「體高韻古,字字有三百之遺風,直逼典謨 。且構思敏捷,真才女也。」三閣臣俱交口稱讚道:「讀書識字,女子中容或有之。然 求如山黛,年雖幼稚而學如耆宿,實古今所未有也。今加以才女之名,實當之無愧。」   山顯仁在旁觀看,見女兒舉止幽閑詩如頌雅,滿心狂喜;又見天子盛稱,諸臣交讚 ,祇得勉強跪奏道:「稚女陋詞,聖前無禮,乞聖恩寬宥。」天子道:「卿女才德不凡 ,卿當慎擇佳婿,無失身匪人,傷朕文明之化。」遂命近侍傳旨,賜黃金百兩、白金百 兩、明珠十顆。面諭山顯仁與山黛道:「昔唐婉兒夢神人賜一秤,以稱天下之才。今朕 再賜汝玉尺一條,汝可以此為朕量天下之才。再賜金如意一執,此文武器也。文可以指 揮翰墨,武可以捍禦強暴。倘後長成擇婿,有妄人強求,即以此擊其首,擊死勿論。」 又命近侍磨墨,展開一幅龍牋,親灑宸翰,御書「弘文才女」四大字以賜之。山顯仁與 山黛俯伏於地,再三謝恩道:「聖眷宏深,皇恩浩蕩。微臣父女踵頂俱捐,何能上報萬   正奏不完,早有一個內臣走來跪奏道:「皇太后娘娘聞知萬歲爺召見才女,喜以為 奇。著奴婢來奏知,如萬歲爺朝見畢,命奴婢宣入後宮朝見。」天子聽見,歡喜道:「 朕正欲命彼朝見太后娘娘,不期太后娘娘早來宣召。」就降旨著山黛入後宮朝見太后娘 娘。山黛領旨欲行,天子又止住。顧山顯仁道:「深宮內院,卿女從未入朝,恐年幼恐 懼,朕當親率入宮見太后。眾卿且退,山卿可退出午門候旨。」說罷即起駕,帶領山黛 退入後宮去了。   眾閣臣俱各散去,惟山顯仁領了眾侍妾坐在朝房伺候。祇候至日色沉西,方見四個 小太監捧著許多賞賜,又一個大太監劉公押送山黛出來。山顯仁迎著,又望內叩頭謝恩 。然後率眾侍妾一同簇擁直出西華$ 個至親姓竇,名國一,是個進士知縣,新行取考,選了工科給事中,與他是姑表弟兄, 時常往來。心下想道:「除非與他商議,或有良策。」   到次日絕早,就來見竇國一,將前事細細說了一遍,要他設個法兒處她。竇國一道 :「我一向聞得小才女之名,哪有個十歲女子便能作詩作文如此。此不過是山老要賣弄 女兒,代作這許多圈套。聖上一時不察偶為所愚,過加寵愛。山老遂以假為真,祇管放 肆起來。」晏文物道:「若果是小女子所為,情還可恕。倘出山老代作,他以活宰相戲 弄我死宰相之子,則尤為可恨。祇是我一個知府,怎能夠奈何他宰相,須得老表兄為我 作主。」竇國一道:「這不難,待我明日參他一本,包管叫他露出醜來。」晏文物道: 「得能如此,小弟不但終身感戴不盡,且願以千金為酬。」竇國一笑道:「至親怎說此 話。」過了數日,竇國一果然上了一疏。   此時天子精明勤於政事,凡有本章,俱經御覽。這一日,忽見一本上寫著:   「工科給事中竇國一奏,為大臣假以才色獻媚,有傷國體事:竊聞朝廷重才,固應 有體,是以五臣稱於虞廷,八士顯於周代。漢設三老於橋門,唐集群英於白虎,此皆淹 博鴻儒高才學士。未聞以十齡乳兒臭小娃,冒充才子,濫叨聖眷,假敕造樓,哄動京師 ,譏刺朝士,有傷國體,如閣臣山顯仁之女山黛者也。山黛本黃閣嬌生,年未出幼,縱 然聰慧,無師無友,不過識字塗鴉,眩閨閣之名而已。怎敢假作白燕之詩,上惑聖主之 聰,下亂廷臣之聽,妄邀聖恩,叨竊才女之名。倚恃相府,建造玉尺樓之號,此其過分 為何如?若借此為擇婿聲價,猶之可也;乃敢賣詩賣文,欲以一乳臭小娃,而駕出翰苑 公卿之上;甚且狂言囈語,譏笑紳士。夫紳士,朝廷之臣子也。辱臣子則辱朝廷矣。山 黛幼女無知,固不足責。山顯仁臺閣大臣,忍而以假亂真,有傷國體如此,不知是何肺 腸!臣蒙恩拔置諫垣,目擊幼女猖狂,不敢不奏。伏乞聖明,追回御書,拆毀建樓,著 該部根究其代作之人。如此,則狐媚現形,而朝紳吐氣矣。謹此奏聞。」   天子覽畢,微微而笑道:「他以山黛為虛名,說朕為之鼓惑,朕豈為人鼓惑者哉! 此腐儒坐井觀天之見也。」因御批道:「竇國一既疑山黛以假作真,可親詣玉尺樓與山 黛面較詩文。朕命司禮監糾察。如汝勝山黛,朕當追回御書究罪;若山黛勝汝,則妄言 之罪,朕亦在所不赦。該部知道。」   旨意一下,竇國一見了,著慌道:「別人家的事,倒弄到自家身上來了。我雖說是 個進士,祇曉得做兩篇時文。至於詩文一道,實未留意。若去與她面較勝了她,她$ 獨得矣。也罷,我且依他說個 不好,自己肚裏明白就是了。雖如此說,既要結識他,須是在未曾破瓜的時節, 相與起頭纔好。我且隨眾人看戲,待他戲完之後,回去的時節,尾在後面,看他 家住那裏,然後好想個進身之法。」遂轉身云:「畢竟是兄識貨,方纔那個女子, 初見便好,過後想來他沒有甚麼回味。還去看戲要緊,不要耽擱了戲。」這正是:     當場一刻勝千金,莫把閑詞誤寸陰。   其友也口號一絕云:     拉友觀場破寂寥,評聲論色興偏饒。     非關舉世無明眼,天與忽然秘阿嬌。   及至到了戲場,早本已開演的是《西施歸湖》,接的是《挑簾成衣》。真個 是人人的誇好,個個稱強。只是譚生心中,別有所屬,所以唱的雖好,也恨他不 一時散場,早些歸家。到了殺戲的時節,譚生擠在人空裏,一直送他到家,還覺 餘興未盡,亦唯贊嘆而已。及歸到下處,飲了幾杯悶酒,用了幾杯悶茶,心即欲 睡,那裏一時睡的著。這正所謂:「不見可好,不動所欲。」遂自嘆云:「我自 遇劉藐姑,不覺神魂飛越。此等尤物,不但近來罕有,只怕自古及今,也未曾生 得幾個。我是個種情人,怎肯交臂而失之?日間送他回去,認了所住的地方,又 訪問他鄰人,知道此女出身雖賤,志願頗高,學戲之事,也非其本念。若是遇了 小生,不怕不是個夫人之料。只是一件,聞得他的父母,雖然教他學戲,又防閑 得極嚴,不是顧名節,單為蓄錢財。韞櫝而藏之心,正為待價而沽之地。我也曾 千方百計,要想個進身之階,再沒有一條門路。止得一計可以進身,又嫌他是條 下策,非是我讀書人所為。他門上貼著紙條,要招一名淨腳。若肯投入班中,與 他一同學戲,那姻緣之事,就可以拿定九分了。只是這樁營業,豈是我們做得的!」   輾轉久之,祇覺捨此別無可圖之機。「也罷,學戲之事,雖有妨於名教;鍾 情之語,昔見諒於前人,我如今說不得了。且從入班去,或者戲還不曾學成,把 好事先弄上手。得了把柄,即使抽身,連花臉都不消塗得,也未可知。」竟收拾 前去罷。     枳棘原非鳳所棲,求凰因使路途迷。     生前結下姻緣債,借口賢人賦簡兮。   卻說劉文卿一向要合小班,只少一名淨腳。前日貼了招帖,也不見有人來應 允。文卿與絳仙道:「我已約了一位名師,定於今日開館,等不的腳色齊備,先 把有的教習起來。等做淨的到了,補上也未遲。叫孩子們把三牲祭禮,備辦起來。 等先生與眾人來了,好燒紙,我且在門首站之。」說罷,遂走出門來觀望,正值 譚楚玉。譚生上前拱手云:「此位就是劉師$ 至盟津,諸侯叛殷會周者八百。 諸侯皆曰:「紂可伐矣。」武王曰:「爾未知天命。」乃複歸。   紂愈淫亂不止。微子數諫不聽,乃與大師、少師謀,遂去。比干曰:「為人臣者, 不得不以死爭。」乃強諫紂。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竅。」剖比干,觀其心。箕子 懼,乃詳狂為奴,紂又囚之。殷之大師、少師乃持其祭樂器奔周。周武王於是遂率諸侯 伐紂。紂亦發兵距之牧野。甲子日,紂兵敗。紂走入,登鹿台,衣其寶玉衣,赴火而死 。周武王遂斬紂頭,縣之白旗。殺妲己。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閭。封紂 子武庚、祿父,以續殷祀,令修行盤庚之政。殷民大說。於是周武王為天子。其後世貶 帝號,號為王。而封殷後為諸侯,屬周。   周武王崩,武庚與管叔、蔡叔作亂,成王命周公誅之,而立微子於宋,以續殷後焉   太史公曰:餘以頌次契之事,自成湯以來,採於書詩。契為子姓,其後分封,以國 為姓,有殷氏、來氏、宋氏、空桐氏、稚氏、北殷氏、目夷氏。孔子曰,殷路車為善, 而色尚白。   【索隱述贊】簡狄吞乙,是為殷祖。玄王啟商,伊尹負俎。上開三面,下獻九主。 旋師泰捲,繼相臣扈。遷囂圮耿,不常厥土。武乙無道,禍因射天。帝辛淫亂,拒諫賊 賢。九侯見醢,砲格興焉。黃鉞斯杖,白旗是懸。哀哉瓊室,殷祀用遷! 史記 周本紀   周后稷,名棄。其母有邰氏女,曰薑原。薑原為帝嚳元妃。薑原出野,見巨人跡, 心忻然說,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為不祥,棄之隘巷,馬牛過者 皆闢不踐;徙置之林中,適會山林多人,遷之;而棄渠中冰上,飛鳥以其翼覆薦之。薑 原以為神,遂收養長之。初欲棄之,因名曰棄。   棄為兒時,屹如巨人之志。其遊戲,好種樹麻、菽,麻、菽美。及為成人,遂好耕 農,相地之宜,宜穀者稼穡焉,民皆法則之。帝堯聞之,舉棄為農師,天下得其利,有 功。帝舜曰:「棄,黎民始饑,爾后稷播時百穀。」封棄於邰,號曰后稷,別姓姬氏。 后稷之興,在陶唐、虞、夏之際,皆有令德。   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後氏政衰,去稷不務,不窋以失其官而?戎狄之 間。不窋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劉立。公劉雖在戎狄之間,複脩后稷之業,務耕種, 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資,居者有畜積,民賴其慶。百姓懷之,多徙 而保歸焉。周道之興自此始,故詩人歌樂思其德。公劉卒,子慶節立,國於豳。  慶節卒,子皇僕立。皇僕卒,子差弗立。差弗卒,子毀隃立。毀隃卒,子公非立。公 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亞圉立。$ 及遍舞,鄭、虢君怒。四年,鄭與虢君伐殺王穨 ,複入惠王。惠王十年,賜齊桓公為伯。   二十五年,惠王崩,子襄王鄭立。襄王母蚤死,後母曰惠後。惠後生叔帶,有寵於 惠王,襄王畏之。三年,叔帶與戎、翟謀伐襄王,襄王欲誅叔帶,叔帶?齊。齊桓公使 管仲平戎於周,使隰朋平戎於晉。王以上卿禮管仲。管仲辭曰:「臣賤有司也,有天子 之二守國、高在。若節春秋來承王命,何以禮焉。陪臣敢辭。」王曰:「舅氏,餘嘉乃 勳,毋逆朕命。」管仲卒受下卿之禮而還。九年,齊桓公卒。十二年,叔帶複歸於周。   十三年,鄭伐滑,王使游孫、伯服請滑,鄭人囚之。鄭文公怨惠王之入不與厲公爵 ,又怨襄王之與衛滑,故囚伯服。王怒,將以翟伐鄭。富辰諫曰:「凡我周之東徙,晉 、鄭焉依。子穨之亂,又鄭之由定,今以小怨棄之!」王不聽。十五年,王降翟師以伐 鄭。王德翟人,將以其女為後。富辰諫曰:「平、桓、莊、惠皆受鄭勞,王棄親親翟, 不可從。」王不聽。十六年,王絀翟後,翟人來誅,殺譚伯。富辰曰:「吾數諫不從。 如是不出,王以我為懟乎?」乃以其屬死之。   初,惠後欲立王子帶,故以黨開翟人,翟人遂入周。襄王出?鄭,鄭居王於氾。子 帶立為王,取襄王所絀翟後與居溫。十七年,襄王告急於晉,晉文公納王而誅叔帶。襄 王乃賜晉文公珪鬯弓矢,為伯,以河內地與晉。二十年,晉文公召襄王,襄王會之河陽 、踐土,諸侯畢朝,書諱曰「天王狩於河陽」。   二十四年,晉文公卒。   三十一年,秦穆公卒。   三十二年,襄王崩,子頃王壬臣立。頃王六年,崩,子匡王班立。匡王六年,崩, 弟瑜立,是為定王。   定王元年,楚莊王伐陸渾之戎,次洛,使人問九鼎。王使王孫滿應設以辭,楚兵乃 去。十年,楚莊王圍鄭,鄭伯降,已而複之。十六年,楚莊王卒。   二十一年,定王崩,子簡王夷立。簡王十三年,晉殺其君厲公,迎子周於周,立為   十四年,簡王崩,子靈王泄心立。靈王二十四年,齊崔杼弒其君莊公。二十七年, 靈王崩,子景王貴立。景王十八年,後太子聖而蚤卒。二十年,景王愛子朝,欲立之, 會崩,子丐之黨與爭立,國人立長子猛為王,子朝攻殺猛。猛為悼王。晉人攻子朝而立 丐,是為敬王。   敬王元年,晉人入敬王,子朝自立,敬王不得入,居澤。四年,晉率諸侯入敬王於 周,子朝為臣,諸侯城周。十六年,子朝之徒複作亂,敬王?於晉。十七年,晉定公遂 入敬王於周。   三十九年,齊田常殺其君簡公。   四十一年,楚滅陳。孔子卒。   四十二年,$ ,遂使七國俱起,合從而西鄉,以諸侯太盛,而錯為之不以漸也。及主父偃言之,而諸 侯以弱,卒以安。安危之機,豈不以謀哉?   【索隱述贊】景帝即位,因脩靜默。勉人於農,率下以德。制度斯創,禮法可則。 一朝吳楚,乍起凶慝。提局成釁,拒輪致惑。晁錯雖誅,梁城未克。條侯出將,追奔逐 北。坐見梟黥,立翦牟賊。如何太尉,後卒下獄。惜哉明君,斯功不錄! 史記 孝武本紀   孝武皇帝者,孝景中子也。母曰王太后。孝景四年,以皇子為膠東王。孝景七年, 慄太子廢為臨江王,以膠東王為太子。孝景十六年崩,太子即位,為孝武皇帝。孝武皇 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   元年,漢興已六十餘歲矣,天下乂安,薦紳之屬皆望天子封禪改正度也。而上鄉儒 術,招賢良,趙綰、王臧等以文學為公卿,欲議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諸侯。草巡狩封禪 改曆服色事未就。會竇太后治黃老言,不好儒術,使人微得趙綰等姦利事,召案綰、臧 ,綰、臧自殺,諸所興為者皆廢。   後六年,竇太后崩。其明年,上徵文學之士公孫弘等。   明年,上初至雍,郊見五畤。後常三歲一郊。是時上求神君,舍之上林中氾氏觀。 神君者,長陵女子,以子死悲哀,故見神於先後宛若。宛若祠之其室,民多往祠。平原 君往祠,其後子孫以尊顯。及武帝即位,則厚禮置祠之內中,聞其言,不見其人雲。   是時而李少君亦以祠竈、穀道、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澤侯入以主方 。匿其年及所生長,常自謂七十,能使物,卻老。其游以方遍諸侯。無妻子。人聞其能 使物及不死,更饋遺之,常餘金錢帛衣食。人皆以為不治產業而饒給,又不知其何所人 ,愈信,爭事之。少君資好方,善為巧發奇中。嘗從武安侯飲,坐中有年九十餘老人, 少君乃言與其大父游射處,老人為兒時從其大父行,識其處,一坐盡驚。少君見上,上 有故銅器,問少君。少君曰:「此器齊桓公十年陳於柏寢。」已而案其刻,果齊桓公器 。一宮盡駭,以少君為神,數百歲人也。   少君言於上曰:「祠竈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金,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 ,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臣嘗游海上,見安期生, 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竈 ,而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為黃金矣。   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為化去不死也,而使黃錘史寬舒受其方。求蓬萊安期 生莫能得,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相效,更言神事矣。   亳人薄誘忌奏祠泰一方,$ ,擇吉月日,見四岳諸牧,還瑞。歲二月,東巡狩,至於岱宗。岱宗,泰山也。柴 ,望秩於山川。遂覲東後。東後者,諸侯也。合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 三帛二生一死贄。五月,巡狩至南嶽。南嶽,衡山也。八月,巡狩至西嶽。西嶽,華山 也。十一月,巡狩至北嶽。北嶽,恆山也。皆如岱宗之禮。中嶽,嵩高也。五載一巡狩   禹遵之。後十四世,至帝孔甲,淫德好神,神瀆,二龍去之。其後三世,湯伐桀, 欲遷夏社,不可,作夏社。後八世,至帝太戊,有桑穀生於廷,一暮大拱,懼。伊陟曰 :「妖不勝德。」太戊修德,桑穀死。伊陟贊巫咸,巫鹹之興自此始。後十四世,帝武 丁得傅說為相,殷復興焉,稱高宗。有雉登鼎耳雊,武丁懼。祖己曰:「修德。」武丁 從之,位以永寧。後五世,帝武乙慢神而震死。後三世,帝紂淫亂,武王伐之。由此觀 之,始未嘗不肅祗,後稍怠慢也。   周官曰,冬日至,祀天於南郊,迎長日之至;夏日至,祭地祗。皆用樂舞,而神乃 可得而禮也。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嶽視三公,四瀆視諸侯,諸侯祭其疆內名山大川 。四瀆者,江、河、淮、濟也。天子曰明堂、闢雍,諸侯曰泮宮。   周公既相成王,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自禹興而修社祀,後 稷稼穡,故有稷祠,郊社所從來尚矣。   自周克殷後十四世,世益衰,禮樂廢,諸侯恣行,而幽王為犬戎所敗,周東徙雒邑 。秦襄公攻戎救周,始列為諸侯。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為主少昚之神,作西畤, 祠白帝,其牲用駵駒黃牛羝羊各一雲。其後十六年,秦文公東獵汧渭之間,卜居之而吉 。文公夢黃蛇自天下屬地,其口止於鄜衍。文公問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徵,君其祠 之。」於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   自未作鄜畤也,而雍旁故有吳陽武畤,雍東有好畤,皆廢無祠。或曰:「自古以雍 州積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諸神祠皆聚雲。蓋黃帝時嘗用事,雖晚周亦郊焉。 」其語不經見,縉紳者不道。   作鄜畤後九年,文公獲若石雲,於陳倉北阪城祠之。其神或歲不至,或歲數來,來 也常以夜,光輝若流星,從東南來集於祠城,則若雄雞,其聲殷雲,野雞夜雊。以一牢 祠,命曰陳寶。   作鄜畤後七十八年,秦德公既立,卜居雍,「後子孫飲馬於河」,遂都雍。雍之諸 祠自此興。用三百牢於鄜畤。作伏祠。磔狗邑四門,以禦蠱菑。   德公立二年卒。其後年,秦宣公作密畤於渭南,祭青帝。   其後十四年,秦繆公立,病臥五日不寤;寤,乃言夢見上帝,上帝命繆公平晉亂。 史書而記藏之$ 。 桓公欲背約,管仲諫,卒歸魯侵地。十五年,齊桓公始霸。二十三年,莊公如齊觀社。   三十二年,初,莊公築台臨黨氏,見孟女,說而愛之,許立為夫人,割臂以盟。孟 女生子斑。斑長,說梁氏女,往觀。圉人犖自牆外與梁氏女戲。斑怒,鞭犖。莊公聞之 ,曰:「犖有力焉,遂殺之,是未可鞭而置也。」斑未得殺。會莊公有疾。莊公有三弟 ,長曰慶父,次曰叔牙,次曰季友。莊公取齊女為夫人曰哀薑。哀薑無子。哀薑娣曰叔 薑,生子開。莊公無適嗣,愛孟女,欲立其子斑。莊公病,而問嗣於弟叔牙。叔牙曰: 「一繼一及,魯之常也。慶父在,可為嗣,君何憂?」莊公患叔牙欲立慶父,退而問季 友。季友曰:「請以死立斑也。」莊公曰:「曩者叔牙欲立慶父,奈何?」季友以莊公 命命牙待於針巫氏,使針季劫飲叔牙以鴆,曰:「飲此則有後奉祀;不然,死且無後。 」牙遂飲鴆而死,魯立其子為叔孫氏。八月癸亥,莊公卒,季友竟立子斑為君,如莊公 命。侍喪,舍於黨氏。   先時慶父與哀薑私通,欲立哀薑娣子開。及莊公卒而季友立斑,十月己未,慶父使 圉人犖殺魯公子斑於黨氏。季友?陳。慶父竟立莊公子開,是為湣公。   湣公二年,慶父與哀薑通益甚。哀薑與慶父謀殺湣公而立慶父。慶父使卜齮襲殺湣 公於武闈。季友聞之,自陳與湣公弟申如邾,請魯求內之。魯人欲誅慶父。慶父恐,奔 莒。於是季友奉子申入,立之,是為釐公。釐公亦莊公少子。哀薑恐,奔邾。季友以賂 如莒求慶父,慶父歸,使人殺慶父,慶父請奔,弗聽,乃使大夫奚斯行哭而往。慶父聞 奚斯音,乃自殺。齊桓公聞哀薑與慶父亂以危魯,及召之邾而殺之,以其屍歸,戮之魯 。魯釐公請而葬之。   季友母陳女,故亡在陳,陳故佐送季友及子申。季友之將生也,父魯桓公使人卜之 ,曰:「男也,其名曰『友』,間於兩社,為公室輔。季友亡,則魯不昌。」及生,有 文在掌曰「友」,遂以名之,號為成季。其後為季氏,慶父後為孟氏也。   釐西元年,以汶陽鄪封季友。季友為相。   九年,晉裏克殺其君奚齊、卓子。齊桓公率釐公討晉亂,至高梁而還,立晉惠公。 十七年,齊桓公卒。二十四年,晉文公即位。   三十三年,釐公卒,子興立,是為文公。   文西元年,楚太子商臣弒其父成王,代立。三年,文公朝晉襄父。   十一年十月甲午,魯敗翟於鹹,獲長翟喬如,富父終甥舂其喉,以戈殺之,埋其首 於子駒之門,以命宣伯。   初,宋武公之世,鄋瞞伐宋,司徒皇父帥師禦之,以敗翟於長丘,獲長翟緣斯。晉 之滅路,獲喬如弟棼如$ 者也。」於是醜之,去衛,過曹。是歲,魯定公卒。   孔子去曹適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孔子去。弟子 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孔子獨立郭東門。鄭人或謂子貢曰:「東門有人,其顙似 堯,其項類皋陶,其肩類子產,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纍纍若喪家之狗。」子貢以實 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   孔子遂至陳,主於司城貞子家。歲餘,吳王夫差伐陳,取三邑而去。趙鞅伐朝歌。 楚圍蔡,蔡遷於吳。吳敗越王句踐會稽。   有隼集於陳廷而死,楛矢貫之,石砮,矢長尺有咫。陳湣公使使問仲尼。仲尼曰: 「隼來遠矣,此肅慎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使無忘 職業。於是肅慎貢楛矢石砮,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肅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 而封諸陳。分同姓以珍玉,展親;分異姓以遠職,使無忘服。故分陳以肅慎矢。」試求 之故府,果得之。   孔子居陳三歲,會晉楚爭彊,更伐陳,及吳侵陳,陳常被寇。孔子曰:「歸與歸與 !吾黨之小子狂簡,進取不忘其初。」於是孔子去陳。   過蒲,會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車五乘從孔子。其為 人長賢,有勇力,謂曰:「吾昔從夫子遇難於匡,今又遇難於此,命也已。吾與夫子再 罹難,寧鬥而死。」鬥甚疾。蒲人懼,謂孔子曰:「苟毋適衛,吾出子。」與之盟,出 孔子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   衛靈公聞孔子來,喜,郊迎。問曰:「蒲可伐乎?」對曰:「可。」靈公曰:「吾 大夫以為不可。今蒲,衛之所以待晉楚也,以衛伐之,無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 子有死之志,婦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過四五人。」靈公曰:「善。」然不伐蒲   靈公老,怠於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歎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 。」孔子行。   佛肸為中牟宰。趙簡子攻範、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 路曰:「由聞諸夫子,『其身親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今佛肸親以中牟畔,子欲往 ,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我豈 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孔子擊磬。有荷蕢而過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硜?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   孔子學鼓琴師襄子,十日不進。師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習其曲 矣,未得其數也$ ,楚使人聘孔子 。孔子將往拜禮,陳蔡大夫謀曰:「孔子賢者,所刺譏皆中諸侯之疾。今者久留陳蔡之 間,諸大夫所設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國也,來聘孔子。孔子用於楚,則陳蔡用事 大夫危矣。」於是乃相與發徒役圍孔子於野。不得行,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孔子講 誦弦歌不衰。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孔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子貢色作。孔子曰:「賜,爾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曰:「然。非與?」孔子 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孔子知弟子有慍心,乃召子路而問曰:「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 ?吾何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 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齊?使知者而必行, 安有王子比干?」   子路出,子貢入見。孔子曰:「賜,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 何為於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孔子 曰:「賜,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君子能脩其道,綱而紀之,統 而理之,而不能為容。今爾不脩爾道而求為容。賜,而志不遠矣!」   子貢出,顏回入見。孔子曰:「回,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 何為於此?」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 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脩也,是吾醜也。夫道既已大脩而不用,是有國者之醜 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顏氏之子!使爾多財, 吾為爾宰。」   於是使子貢至楚。楚昭王興師迎孔子,然後得免。   昭王將以書社地七百裡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 曰:「無有。」「王之輔相有如顏回者乎?」曰:「無有。」「王之將率有如子路者乎 ?」曰:「無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無有。」「且楚之祖封於周, 號為子男五十裏。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業,王若用之,則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數 千里乎?夫文王在豐,武王在鎬,百裡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據土壤,賢弟子為佐, 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於城父。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兮,來者猶可追也 !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去,弗得與之言。   於是孔子自楚反乎衛。是歲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魯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吳與魯會繒,徵百牢。太宰嚭召$ 知之,莫敢夜行。所殺者子上書言。漢有司請誅,上不忍,廢以為庶人,遷上庸,地 入於漢,為大河郡。   山陽哀王定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為山陽王。九年卒,無子,國除,地入於 漢,為山陽郡。   濟陰哀王不識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為濟陰王。一歲卒,無子,國除,地入 於漢,為濟陰郡。   太史公曰:梁孝王雖以親愛之故,王膏腴之地,然會漢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植 其財貨,廣宮室,車服擬於天子。然亦僭矣。   褚先生曰:臣為郎時,聞之於宮殿中老郎吏好事者稱道之也。竊以為令梁孝王怨望 ,欲為不善者,事從中生。今太后,女主也,以愛少子故,欲令梁王為太子。大臣不時 正言其不可狀,阿意治小,私說意以受賞賜,非忠臣也。齊如魏其侯竇嬰之正言也,何 以有後禍?景帝與王燕見,侍太后飲,景帝曰:「千秋萬歲之後傳王。」太后喜說。竇 嬰在前,據地言曰:「漢法之約,傳子適孫,今帝何以得傳弟,擅亂高帝約乎!」於是 景帝默然無聲。太后意不說。   故成王與小弱弟立樹下,取一桐葉以與之,曰:「吾用封汝。」周公聞之,進見曰 :「天王封弟,甚善。」成王曰:「吾直與戲耳。」周公曰:「人主無過舉,不當有戲 言,言之必行之。」於是乃封小弟以應縣。是後成王沒齒不敢有戲言,言必行之。孝經 曰:「非法不言,非道不行。」此聖人之法言也。今主上不宜出好言於梁王。梁王上有 太后之重,驕蹇日久,數聞景帝好言,千秋萬世之後傳王,而實不行。   又諸侯王朝見天子,漢法凡當四見耳。始到,入小見;到正月朔旦,奉皮薦璧玉賀 正月,法見;後三日,為王置酒,賜金錢財物;後二日,複入小見,辭去。凡留長安不 過二十日。小見者,燕見於禁門內,飲於省中,非士人所得入也。今梁王西朝,因留, 且半歲。入與人主同輦,出與同車。示風以大言而實不與,令出怨言,謀畔逆,乃隨而 憂之,不亦遠乎!非大賢人,不知退讓。今漢之儀法,朝見賀正月者,常一王與四侯俱 朝見,十餘歲一至。今梁王常比年入朝見,久留。鄙語曰「驕子不孝」,非惡言也。故 諸侯王當為置良師傅,相忠言之士,如汲黯、韓長孺等,敢直言極諫,安得有患害!   蓋聞梁王西入朝,謁竇太后,燕見,與景帝俱侍坐於太后前,語言私說。太后謂帝 曰:「吾聞殷道親親,周道尊尊,其義一也。安車大駕,用梁孝王為寄。」景帝跪席舉 身曰:「諾。」罷酒出,帝召袁盎諸大臣通經術者曰:「太后言如是,何謂也?」皆對 曰:「太后意欲立梁王為帝太子。」帝問其狀,袁盎等曰:「殷道親親者,立弟$ 母曰:「非然也。往年吳公吮其父,其父戰不旋踵,遂死於敵。吳公今又吮其子 ,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文侯以吳起善用兵,廉平,盡能得士心,乃以為西河守,以拒秦、韓。   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而謂吳起曰:「美哉乎山 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起對曰:「在德不在險。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 修,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 之。殷紂之國,左孟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殺之。由 此觀之,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盡為敵國也。」武侯曰:「善。」   吳起為西河守,甚有聲名。魏置相,相田文。吳起不悅,謂田文曰:「請與子論功 ,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將三軍,使士卒樂死,敵國不敢謀,子孰與起? 」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親萬民,實府庫,子孰與起?」文曰:「不如 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東鄉,韓趙賓從,子孰與起?」文曰:「不如子。」 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國疑,大臣未附, 百姓不信,方是之時,屬之於子乎?屬之於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屬之子矣。」 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吳起乃自知弗如田文。   田文既死,公叔為相,尚魏公主,而害吳起。公叔之僕曰:「起易去也。」公叔曰 :「奈何?」其僕曰:「吳起為人節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與武侯言曰:『夫吳起賢人 也,而侯之國小,又與彊秦壤界,臣竊恐起之無留心也。』武侯即曰:『奈何?』君因 謂武侯曰:『試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則必受之。無留心則必辭矣。以此蔔之。』君因召 吳起而與歸,即令公主怒而輕君。吳起見公主之賤君也,則必辭。」於是吳起見公主之 賤魏相,果辭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吳起懼得罪,遂去,即之楚。   楚悼王素聞起賢,至則相楚。明法審令,捐不急之官,廢公族疏遠者,以撫養戰鬥 之士。要在彊兵,破馳說之言從橫者。於是南平百越;北並陳蔡,卻三晉;西伐秦。諸 侯患楚之彊。故楚之貴戚盡欲害吳起。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亂而攻吳起,吳起走之王 屍而伏之。擊起之徒因射刺吳起,並中悼王。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盡誅射吳起 而並中王屍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餘家。   太史公曰:世俗所稱師旅,皆道孫子十三篇,吳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論,論其行 事所施設者。語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孫子籌策龐涓明矣, 然不$ 且原變心易慮,割地謝前過以事秦。方將約車趨行,適聞使者之明詔。」 趙王許張儀,張儀乃去。   北之燕,說燕昭王曰:「大王之所親莫如趙。昔趙襄子嘗以其姊為代王妻,欲並代 ,約與代王遇於句註之塞。乃令工人作為金鬥,長其尾,令可以擊人。與代王飲,陰告 廚人曰:『即酒酣樂,進熱啜,反鬥以擊之。』於是酒酣樂,進熱啜,廚人進斟,因反 鬥以擊代王,殺之,王腦塗地。其姊聞之,因摩笄以自刺,故至今有摩笄之山。代王之 亡,天下莫不聞。   「夫趙王之很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且以趙王為可親乎?趙興兵攻燕,再圍燕都 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謝。今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間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 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   「且今時趙之於秦猶郡縣也,不敢妄舉師以攻伐。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趙不敢妄 動,是西有彊秦之援,而南無齊趙之患,是故原大王孰計之。」   燕王曰:「寡人蠻夷僻處,雖大男子裁如嬰兒,言不足以採正計。今上客幸教之, 請西面而事秦,獻恆山之尾五城。」燕王聽儀。儀歸報,未至咸陽而秦惠王卒,武王立 。武王自為太子時不說張儀,及即位,群臣多讒張儀曰:「無信,左右賣國以取容。秦 必複用之,恐為天下笑。」諸侯聞張儀有卻武王,皆畔衡,複合從。   秦武王元年,群臣日夜惡張儀未已,而齊讓又至。張儀懼誅,乃因謂秦武王曰:「 儀有愚計,原效之。」王曰:「奈何?」對曰:「為秦社稷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 可以多割得地也。今聞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故儀原乞其不肖之身之梁 ,齊必興師而伐梁。梁齊之兵連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出兵函谷 而毋伐,以臨周,祭器必出。挾天子,按圖籍,此王業也。」秦王以為然,乃具革車三 十乘,入儀之梁。齊果興師伐之。梁哀王恐。張儀曰:「王勿患也,請令罷齊兵。」乃 使其舍人馮喜之楚,借使之齊,謂齊王曰:「王甚憎張儀;雖然,亦厚矣王之託儀於秦 也!」齊王曰:「寡人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何以託儀?」對曰:「是乃王之 託儀也。夫儀之出也,固與秦王約曰:『為王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 。今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故儀原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齊必興師伐之。 齊梁之兵連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出兵函穀而無伐,以臨周,祭 器必出。挾天子,案圖籍,此王業也。』秦王以為然,故具革車三十乘而入之梁也。今 儀入梁,王果伐之,是王內罷國而外伐與國,廣鄰敵以內$ 客輒以報臣,臣以此知之。」是後魏王畏公 子之賢能,不敢任公子以國政。   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樑夷門監者。公子聞之,往請,欲厚遺之。 不肯受,曰:「臣脩身絜行數十年,終不以監門困故而受公子財。」公子於是乃置酒大 會賓客。坐定,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夷門侯生。侯生攝敝衣冠,直上載公子上坐, 不讓,欲以觀公子。公子執轡愈恭。侯生又謂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原枉車騎過 之。」公子引車入巿,侯生下見其客硃亥,俾倪故久立,與其客語,微察公子。公子顏 色愈和。當是時,魏將相宗室賓客滿堂,待公子舉酒。巿人皆觀公子執轡。從騎皆竊罵 侯生。侯生視公子色終不變,乃謝客就車。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贊賓客,賓客 皆驚。酒酣,公子起,為壽侯生前。侯生因謂公子曰:「今日嬴之為公子亦足矣。嬴乃 夷門抱關者也,而公子親枉車騎,自迎嬴於眾人廣坐之中,不宜有所過,今公子故過之 。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車騎巿中,過客以觀公子,公子愈恭。巿人皆以嬴為 小人,而以公子為長者能下士也。」於是罷酒,侯生遂為上客。   侯生謂公子曰:「臣所過屠者硃亥,此子賢者,世莫能知,故隱屠間耳。」公子往 數請之,硃亥故不復謝,公子怪之。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趙長平軍,又進兵圍邯鄲。公子姊為趙惠文王弟平原 君夫人,數遺魏王及公子書,請救於魏。魏王使將軍晉鄙將十萬眾救趙。秦王使使者告 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而諸侯敢救者,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使人 止晉鄙,留軍壁鄴,名為救趙,實持兩端以觀望。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魏公子 曰:「勝所以自附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為能急人之困。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 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縱輕勝,棄之降秦,獨不憐公子姊邪?」公子患之 ,數請魏王,及賓客辯士說王萬端。魏王畏秦,終不聽公子。公子自度終不能得之於王 ,計不獨生而令趙亡,乃請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以客往赴秦軍,與趙俱死。   行過夷門,見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軍狀。辭決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 臣不能從。」公子行數裏,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備矣,天下莫不聞,今吾且 死而侯生曾無一言半辭送我,我豈有所失哉?」複引車還,問侯生。侯生笑曰:「臣固 知公子之還也。」曰:「公子喜士,名聞天下。今有難,無他端而欲赴秦軍,譬若以肉 投餒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複 返也。」公子再拜,因$ 王稽問:「魏有賢人可 與俱西遊者乎?」鄭安平曰:「臣裏中有張祿先生,欲見君,言天下事。其人有仇,不 敢晝見。」王稽曰:「夜與俱來。」鄭安平夜與張祿見王稽。語未究,王稽知範睢賢, 謂曰:「先生待我於三亭之南。」與私約而去。   王稽辭魏去,超載範睢入秦。至湖,望見車騎從西來。範睢曰:「彼來者為誰?」 王稽曰:「秦相穰侯東行縣邑。」範睢曰:「吾聞穰侯專秦權,惡內諸侯客,此恐辱我 ,我甯且匿車中。」有頃,穰侯果至,勞王稽,因立車而語曰:「關東有何變?」曰: 「無有。」又謂王稽曰:「謁君得無與諸侯客子俱來乎?無益,徒亂人國耳。」王稽曰 :「不敢。」即別去。範睢曰:「吾聞穰侯智士也,其見事遲,鄉者疑車中有人,忘索 之。」於是範睢下車走,曰:「此必悔之。」行十餘裏,果使騎還索車中,無客,乃已 。王稽遂與範睢入咸陽。   已報使,因言曰:「魏有張祿先生,天下辯士也。曰『秦王之國危於累卵,得臣則 安。然不可以書傳也』。臣故載來。」秦王弗信,使舍食草具。待命歲餘。   當是時,昭王已立三十六年。南拔楚之鄢郢,楚懷王幽死於秦。秦東破齊。湣王嘗 稱帝,後去之。數困三晉。厭天下辯士,無所信。   穰侯,華陽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涇陽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 ,三人者更將,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於王室。及穰侯為秦將,且欲越韓、魏而 伐齊綱壽,欲以廣其陶封。範睢乃上書曰:   臣聞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賞,有能者不得不官,勞大者其祿厚,功多者其爵尊 ,能治眾者其官大。故無能者不敢當職焉,有能者亦不得蔽隱。使以臣之言為可,原行 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為不可,久留臣無為也。語曰:「庸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主則 不然,賞必加於有功,而刑必斷於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當椹質,而要不足以待斧鉞 ,豈敢以疑事嘗試於王哉!雖以臣為賤人而輕辱,獨不重任臣者之無反復於王邪?   且臣聞周有砥砨,宋有結綠,梁有縣藜,楚有和樸,此四寶者,土之所生,良工之 所失也,而為天下名器。然則聖王之所棄者,獨不足以厚國家乎?   臣聞善厚家者取之於國,善厚國者取之於諸侯。天下有明主則諸侯不得擅厚者,何 也?為其割榮也。良醫知病人之死生,而聖主明於成敗之事,利則行之,害則舍之,疑 則少嘗之,雖舜禹複生,弗能改已。語之至者,臣不敢載之於書,其淺者又不足聽也。 意者臣愚而不概於王心邪?亡其言臣者賤而不可用乎?自非然者,臣原得少賜遊觀之間 ,望見顏色。一語無效,請伏斧質。$ 重尊,夫百歲之後,所子者為王,終不失勢 ,此所謂一言而萬世之利也。不以繁華時樹本,即色衰愛弛後,雖欲開一語,尚可得乎 ?今子楚賢,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為適,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誠以此時拔 以為適,夫人則竟世有寵於秦矣。」華陽夫人以為然,承太子間,從容言子楚質於趙者 絕賢,來往者皆稱譽之。乃因涕泣曰:「妾幸得充後宮,不幸無子,原得子楚立以為適 嗣,以託妾身。」安國君許之,乃與夫人刻玉符,約以為適嗣。安國君及夫人因厚餽遺 子楚,而請呂不韋傅之,子楚以此名譽益盛於諸侯。   呂不韋取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居,知有身。子楚從不韋飲,見而說之,因起為壽 ,請之。呂不韋怒,念業已破家為子楚,欲以釣奇,乃遂獻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 時,生子政。子楚遂立姬為夫人。   秦昭王五十年,使王齮圍邯鄲,急,趙欲殺子楚。子楚與呂不韋謀,行金六百斤予 守者吏,得脫,亡赴秦軍,遂以得歸。趙欲殺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趙豪家女也,得匿, 以故母子竟得活。秦昭王五十六年,薨,太子安國君立為王,華陽夫人為王后,子楚為 太子。趙亦奉子楚夫人及子政歸秦。   秦王立一年,薨,諡為孝文王。太子子楚代立,是為莊襄王。莊襄王所母華陽後為 華陽太后,真母夏姬尊以為夏太后。莊襄王元年,以呂不韋為丞相,封為文信侯,食河 南雒陽十萬戶。   莊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為王,尊呂不韋為相國,號稱「仲父」。秦王年少 ,太后時時竊私通呂不韋。不韋家僮萬人。   當是時,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趙有平原君,齊有孟嘗君,皆下士喜賓客以相 傾。呂不韋以秦之彊,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時諸侯多辯士, 如荀卿之徒,著書布天下。呂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 ,二十餘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號曰呂氏春秋。布咸陽市門,懸千金其上, 延諸侯游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   始皇帝益壯,太后淫不止。呂不韋恐覺禍及己,乃私求大陰人嫪毐以為舍人,時縱 倡樂,使毐以其陰關桐輪而行,令太后聞之,以啗太后。太后聞,果欲私得之。呂不韋 乃進嫪毐,詐令人以腐罪告之。不韋又陰謂太后曰:「可事詐腐,則得給事中。」太后 乃陰厚賜主腐者吏,詐論之,拔其鬚眉為宦者,遂得侍太后。太后私與通,絕愛之。有 身,太后恐人知之,詐卜當避時,徙宮居雍。嫪毐常從,賞賜甚厚,事皆決於嫪毐。嫪 毐家僮數千人,諸客求宦為嫪毐舍人千餘人。   始皇七年,莊襄王母夏太后薨。孝文王后曰$ 魏其侯去,麾灌夫 出。武安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乃令騎留灌夫。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為謝,案 灌夫項令謝。夫愈怒,不肯謝。武安乃麾騎縛夫置傳舍,召長史曰:「今日召宗室,有 詔。」劾灌夫罵坐不敬,系居室。遂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皆得棄市罪 。魏其侯大媿,為資使賓客請,莫能解。武安吏皆為耳目,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 得告言武安陰事。   魏其銳身為救灌夫。夫人諫魏其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后家忤,寧可救邪? 」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且終不令灌仲孺獨死,嬰獨生。」乃 匿其家,竊出上書。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上然之,賜魏其食,曰:「東 朝廷辯之。」   魏其之東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他事誣罪之。武安又盛毀灌 夫所為橫恣,罪逆不道。魏其度不可奈何,因言丞相短。武安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 ,蚡得為肺腑,所好音樂狗馬田宅。蚡所愛倡優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 下豪桀壯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不仰視天而俯畫地,闢倪兩宮間,幸天下有變,而欲 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為。」於是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御史大夫韓安國曰: 「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馳入不測之吳軍,身被數十創,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 非有大惡,爭杯酒,不足引他過以誅也。魏其言是也。丞相亦言灌夫通姦猾,侵細民, 家累巨萬,橫恣潁川,淩轢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謂『枝大於本,脛大於股,不折必披 』,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內史鄭當時是魏其,後不敢堅 對。餘皆莫敢對。上怒內史曰:「公平生數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效轅下 駒,吾並斬若屬矣。」即罷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太后怒 ,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矣。且帝甯能為石人 邪!此特帝在,即錄錄,設百歲後,是屬寧有可信者乎?」上謝曰:「俱宗室外家,故 廷辯之。不然,此一獄吏所決耳。」是時郎中令石建為上別言兩人事。   武安已罷朝,出止車門,召韓御史大夫載,怒曰:「與長孺共一老禿翁,何為首鼠 兩端?」韓禦史良久謂丞相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毀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 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魏其必 內愧,杜門齰舌自殺。今人毀君,君亦毀人,譬如賈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武 安謝罪曰:「爭時急,不知出此。」   於是上使禦史簿責魏其所言$ 漆之北有義渠、大荔、烏氏、朐衍之戎。而晉北有林胡、樓煩之戎,燕北有東胡、 山戎。各分散居谿穀,自有君長,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後百有餘年,晉悼公使魏絳和戎翟,戎翟朝晉。後百有餘年,趙襄子逾句註 而破並代以臨胡貉。其後既與韓魏共滅智伯,分晉地而有之,則趙有代、句註之北,魏 有河西、上郡,以與戎界邊。其後義渠之戎築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蠶食,至於惠王,遂 拔義渠二十五城。惠王擊魏,魏盡入西河及上郡於秦。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亂 ,有二子。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殘義渠。於是秦有隴西、北地、上 郡,築長城以拒胡。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築長城,自代 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雲中、雁門、代郡。其後燕有賢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 信之。歸而襲破走東胡,東胡卻千餘裏。與荊軻刺秦王秦舞陽者,開之孫也。燕亦築長 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拒胡。當是之時,冠帶戰 國七,而三國邊於匈奴。其後趙將李牧時,匈奴不敢入趙邊。後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 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 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因邊山險巉谿穀可繕者治之,起臨洮至遼東萬餘裏。又度河 據陽山北假中。   當是之時,東胡彊而月氏盛。匈奴單於曰頭曼,頭曼不勝秦,北徙。十餘年而蒙恬 死,諸侯畔秦,中國擾亂,諸秦所徙適戍邊者皆複去,於是匈奴得寬,複稍度河南與中 國界於故塞。   單於有太子名冒頓。後有所愛閼氏,生少子,而單於欲廢冒頓而立少子,乃使冒頓 質於月氏。冒頓既質於月氏,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之亡 歸。頭曼以為壯,令將萬騎。冒頓乃作為鳴鏑,習勒其騎射,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 射者,斬之。」行獵鳥獸,有不射鳴鏑所射者,輒斬之。已而冒頓以鳴鏑自射其善馬, 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頓立斬不射善馬者。居頃之,複以鳴鏑自射其愛妻,左右或頗恐, 不敢射,冒頓又複斬之。居頃之,冒頓出獵,以鳴鏑射單於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 頓知其左右皆可用。從其父單於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射殺單於 頭曼,遂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冒頓自立為單於。   冒頓既立,是時東胡彊盛,聞冒頓殺父自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頭曼時有千里馬 。冒頓問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馬,匈奴寶馬也,勿與。」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 而愛一馬乎?」遂與之千里馬。居$ 以為 匈奴。諸引弓之民,並為一家。北州已定,原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複故約,以安 邊民,以應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安其處,世世平樂。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 中系雩淺奉書請,獻橐他一匹,騎馬二匹,駕二駟。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 遠舍。使者至,即遣之。」以六月中來至薪望之地。書至,漢議擊與和親孰便。公卿皆 曰:「單於新破月氏,乘勝,不可擊。且得匈奴地,澤鹵,非可居也。和親甚便。」漢   孝文皇帝前六年,漢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於無恙。使郎中系雩淺遺朕 書曰:『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氏等計,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漢以故不和, 鄰國不附。今以小吏敗約,故罰右賢王使西擊月氏,盡定之。原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 事,複故約,以安邊民,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安其處,世世平樂。』朕甚嘉之,此古 聖主之意也。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遺單於甚厚。倍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 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單於勿深誅。單於若稱書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 於書。使者言單於自將伐國有功,甚苦兵事。服繡袷綺衣、繡袷長襦、錦袷袍各一,比 餘一,黃金飾具帶一,黃金胥紕一,繡十匹,錦三十匹,赤綈、綠繒各四十匹,使中大 夫意、謁者令肩遺單於。」   後頃之,冒頓死,子稽粥立,號曰老上單於。   老上稽粥單於初立,孝文皇帝複遣宗室女公主為單於閼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公 主。說不欲行,漢彊使之。說曰:「必我行也,為漢患者。」中行說既至,因降單於, 單於甚親幸之。   初,匈奴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彊者,以 衣食異,無仰於漢也。今單於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其得漢 繒絮,以馳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 湩酪之便美也。」於是說教單於左右疏記,以計課其人眾畜物。   漢遺單於書,牘以尺一寸,辭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於無恙」,所遺物及言語云云 。中行說令單於遺漢書以尺二寸牘,及印封皆令廣大長,倨傲其辭曰「天地所生日月所 置匈奴大單於敬問漢皇帝無恙」,所以遺物言語亦云云。   漢使或言曰:「匈奴俗賤老。」中行說窮漢使曰:「而漢俗屯戍從軍當發者,其老 親豈有不自脫溫厚肥美以齎送飲食行戍乎?」漢使曰:「然。」中行說曰:「匈奴明以 戰攻為事,其老弱不能鬥,故以其肥美飲食壯健者,蓋以自為守衛,如此父子各得久相 保,何以言匈奴輕老也?」漢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廬$ ,使使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於無恙。使當戶且居雕渠難 、郎中韓遼遺朕馬二匹,已至,敬受。先帝制: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命單於;長城 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使萬民耕織射獵衣食,父子無離,臣主相安,俱無暴逆。 今聞渫惡民貪降其進取之利,倍義絕約,忘萬民之命,離兩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 書曰:『二國已和親,兩主驩說,寢兵休卒養馬,世世昌樂,闟然更始。』朕甚嘉之。 聖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長,各保其首領而終其天年。朕與單於俱 由此道,順天恤民,世世相傳,施之無窮,天下莫不鹹便。漢與匈奴鄰國之敵,匈奴處 北地,寒,殺氣早降,故詔吏遺單於秫糵金帛絲絮佗物歲有數。今天下大安,萬民熙熙 ,朕與單於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細故,謀臣計失,皆不足以離兄弟之驩。朕聞 天不頗覆,地不偏載。朕與單於皆捐往細故,俱蹈大道,墮壞前惡,以圖長久,使兩國 之民若一家子。元元萬民,下及魚鱉,上及飛鳥,跂行喙息蠕動之類,莫不就安利而闢 危殆。故來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釋逃虜民,單於無言章尼等。朕聞古之帝 王,約分明而無食言。單於留志,天下大安,和親之後,漢過不先。單於其察之。」   單於既約和親,於是制詔禦史曰:「匈奴大單於遺朕書,言和親已定,亡人不足以 益眾廣地,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犯約者殺之,可以久親,後無咎,俱便。朕已許之 。其佈告天下,使明知之。」   後四歲,老上稽粥單於死,子軍臣立為單於。既立,孝文皇帝複與匈奴和親。而中 行說複事之。   軍臣單於立四歲,匈奴複絕和親,大入上郡、雲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而去。於 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註,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 ,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註邊,烽火通於甘泉、長安。數 月,漢兵至邊,匈奴亦去遠塞,漢兵亦罷。後歲餘,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趙王遂乃 陰使人於匈奴。吳楚反,欲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之後,孝景帝複 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匈奴,遣公主,如故約。終孝景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   今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通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於以下皆親漢,往來長   漢使馬邑下人聶翁壹姦蘭出物與匈奴交,詳為賣馬邑城以誘單於。單於信之,而貪 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漢伏兵三十餘萬馬邑旁,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護 四將軍以伏單於。單於既入漢塞,未至馬邑百餘裏,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 大獄,而愛幸寬。寬為人溫良,有廉智,自持,而善著書、書奏,敏於文,口 不能發明也。湯以為長者,數稱譽之。及湯為御史大夫,以兒寬為掾,薦之天子。天子 見問,說之。張湯死後六年,兒寬位至御史大夫。九年而以官卒。寬在三公位,以和良 承意從容得久,然無有所匡諫;於官,官屬易之,不為盡力。張生亦為博士。而伏生孫 以治尚書徵,不能明也。   自此之後,魯周霸、孔安國,雒陽賈嘉,頗能言尚書事。孔氏有古文尚書,而安國 以今文讀之,因以起其家。逸書得十餘篇,蓋尚書滋多於是矣。   諸學者多言禮,而魯高堂生最本。禮固自孔子時而其經不具,及至秦焚書,書散亡 益多,於今獨有士禮,高堂生能言之。   而魯徐生善為容。孝文帝時,徐生以容為禮官大夫。傳子至孫延、徐襄。襄,其天 姿善為容,不能通禮經;延頗能,未善也。襄以容為漢禮官大夫,至廣陵內史。延及徐 氏弟子公戶滿意、桓生、單次,皆嘗為漢禮官大夫。而瑕丘蕭奮以禮為淮陽太守。是後 能言禮為容者,由徐氏焉。   自魯商瞿受易孔子,孔子卒,商瞿傳易,六世至齊人田何,字子莊,而漢興。田何 傳東武人王同子仲,子仲傳菑川人楊何。何以易,元光元年徵,官至中大夫。齊人即墨 成以易至城陽相。廣川人孟但以易為太子門大夫。魯人周霸,莒人衡胡,臨菑人主父偃 ,皆以易至二千石。然要言易者本於楊何之家。   董仲舒,廣川人也。以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受業, 或莫見其面,蓋三年董仲舒不觀於舍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 之。今上即位,為江都相。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故求雨閉諸陽,縱諸陰, 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國,未嘗不得所欲。中廢為中大夫,居舍,著災異之記。是時遼東 高廟災,主父偃疾之,取其書奏之天子。天子召諸生示其書,有刺譏。董仲舒弟子呂步 舒不知其師書,以為下愚。於是下董仲舒吏,當死,詔赦之。於是董仲舒竟不敢複言災   董仲舒為人廉直。是時方外攘四夷,公孫弘治春秋不如董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 至公卿。董仲舒以弘為從諛。弘疾之,乃言上曰:「獨董仲舒可使相繆西王。」膠西王 素聞董仲舒有行,亦善待之。董仲舒恐久獲罪,疾免居家。至卒,終不治產業,以脩學 著書為事。故漢興至於五世之間,唯董仲舒名為明於春秋,其傳公羊氏也。   胡毋生,齊人也。孝景時為博士,以老歸教授。齊之言春秋者多受胡毋生,公孫弘 亦頗受焉。   瑕丘江生為穀梁春秋。自公孫弘得用,嘗集比其義,卒用董仲舒。   仲舒$ 弱京師,而勃反經合於權;吳楚之兵,亞夫駐於昌邑,以?齊趙,而 出委以梁。作絳侯世家第二十七。   七國叛逆,蕃屏京師,唯梁為扞;偩愛矜功,幾獲於禍。嘉其能距吳楚,作梁孝王 世家第二十八。   五宗既王,親屬洽和,諸侯大小為籓,爰得其宜,僭擬之事稍衰貶矣。作五宗世家 第二十九。   三子之王,文辭可觀。作三王世家第三十。   末世爭利,維彼奔義;讓國餓死,天下稱之。作伯夷列傳第一。   晏子儉矣,夷吾則奢;齊桓以霸,景公以治。作管晏列傳第二。   李耳無為自化,清淨自正;韓非揣事情,循埶理。作老子韓非列傳第三。   自古王者而有司馬法,穰苴能申明之。作司馬穰苴列傳第四。   非信廉仁勇不能傳兵論劍,與道同符,內可以治身,外可以應變,君子比德焉。作 孫子吳起列傳第五。   維建遇讒,爰及子奢,尚既匡父,伍員奔吳。作伍子胥列傳第六。   孔氏述文,弟子興業,咸為師傅,崇仁厲義。作仲尼弟子列傳第七。   鞅去衛適秦,能明其術,彊霸孝公,後世遵其法。作商君列傳第八。   天下患衡秦毋饜,而蘇子能存諸侯,約從以抑貪彊。作蘇秦列傳第九。   六國既從親,而張儀能明其說,複散解諸侯。作張儀列傳第十。   秦所以東攘雄諸侯,樗裏、甘茂之策。作樗裏甘茂列傳第十一。   苞河山,圍大樑,使諸侯斂手而事秦者,魏?之功。作穰侯列傳第十二。   南拔鄢郢,北摧長平,遂圍邯鄲,武安為率;破荊滅趙,王翦之計。作白起王翦列 傳第十三。   獵儒墨之遺文,明禮義之統紀,絕惠王利端,列往世興衰。作孟子荀卿列傳第十四   好客喜士,士歸於薛,為齊扞楚魏。作孟嘗君列傳第十五。   爭馮亭以權,如楚以救邯鄲之圍,使其君複稱於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傳第十六。   能以富貴下貧賤,賢能詘於不肖,唯信陵君為能行之。作魏公子列傳第十七。   以身徇君,遂脫彊秦,使馳說之士南鄉走楚者,黃歇之義。作春申君列傳第十八   能忍卼於魏齊,而信威於彊秦,推賢讓位,二子有之。作範睢蔡澤列傳第十九。   率行其謀,連五國兵,為弱燕報彊齊之讎,雪其先君之恥。作樂毅列傳第二十。   能信意彊秦,而屈體廉子,用徇其君,俱重於諸侯。作廉頗藺相如列傳第二十一。   湣王既失臨淄而奔莒,唯田單用即墨破走騎劫,遂存齊社稷。作田單列傳第二十二   能設詭說解患於圍城,輕爵祿,樂肆志。作魯仲連鄒陽列傳第二十三。   作辭以諷諫,連類以爭義,離騷有之。作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   結子楚親,使諸侯之$ 了,他便直到寇家裡去,和阿男頑耍。好在彼 此鄉鄰,又是兩個小孩子,各無猜忌的。所以由得他哥哥、妹妹的,依舊天 天在一起。   如此又過了兩年,阿男已是十四歲了。寇四爺又想起男大須婚,女大須 嫁的念頭,便和寇四娘商量道:「我看阿男長得實在快。你看他只得十四歲, 人家見了,那一個不當地是十六七歲的人?人又生得聰明,所以我的幻術武 藝,他都學得純熟了。你我又沒個於息,我想替他招個女婿養老。無奈這鄉 下地方,沒有個出色的子弟。」這一句話未曾說完,寇四娘便接著說道:「官 人說得不差。妾早就看中了一個人,說出來不知官人對不對?就是妾的姪兒 餘小棠。我們親上加親,豈不格外親熱?」原來寇四娘的父親餘佐清,世居 在瓜州鎮上,只生下寇四娘兄妹二人。寇四娘的哥哥叫餘棠伯,生下一子, 就叫小棠。家中薄有資財,前兩年棠伯過了,小棠倒還能支持門戶,此時已 長到一十八歲了。寇四娘歸寧時,早就暗中向姪兒許下了親事,所以小棠一 向不肯提親,單等他表妹。寇四娘這天乘便說了出來,寇四爺聽了,沉吟半 晌道:「娘子看中的,自然不差,況且又是親上加親,自然是好的了。但是 卑人的意思,要想帶女兒出門一次,僥倖遇了個王孫公子,不然,或者配上 個江湖好漢,這才遂了我的心願呢!」寇四娘聽說,心中雖不以為然,卻也 不便十分違拗。便道:「官人說的自是高見。但不知幾時動身?到那裡去?」 寇四爺道:「我想北京是個天下第一繁華的所在,打算去走一遭。一則為女 兒的終身大事,二來這許多年個曾走動,借此也舒舒筋骨。」當下寇四娘應 允了,便擇日起程,不免又到各鄉鄰人家去辭行。此時和秦家的交情,比以 前又是不同,因此寇四娘帶了阿男,專到秦家話別。繩之娘子接著款待,自 不必說。   且說秦白鳳下學進來,見了阿男,自是歡喜。然而此時彼此都長大了, 不免要避點嫌疑﹔雖然仍是有說有笑,但較之於從前耳鬢廝磨的光景,又自 不同了。當下談了幾句,阿男忽的起身說道:「不知先生可在書房裡?我受 業一場,也應該去辭個行。」寇四娘說道:「禮該如此。你去去就來罷。」 阿男對白鳳道:「就煩哥哥陪我走一遭。」白鳳箕著答應了。兩人同到了書 房,誰知殷曰校放了學,便到外頭散步去了。白鳳道:「先生既然出去了, 我回來替妹妹說到罷。」阿男望著白鳳,臉上泛了一點紅,說道:「我何嘗 要辭甚麼行,不過要和你說句體己話罷了。」白鳳道:「妹妹此番出門,有 甚話吩咐,自當洗耳恭聽。」阿男臉上又紅了一紅,才說道:「哥哥,你到 底愛我$ 成一十五歲,一向隨著父兄在鎮江居住。秦繩之閒在家中沒事。這天渡 江來訪何仁舫,仁舫邀往家中去坐。原來他住家店舖是分在兩起的。當下兩 個老友相見,未免要留住盤桓幾日。布店裡事情,自有彩華、彩章料理,仁 舫向來只在家中納福,何況來了個朋友呢。繩之住在何家幾天,他家中的家 人婦子,自然都出來相見。別人且不必提,單說何彩鸞本來生得端凝莊重, 光華照人。那秦白鳳又是繩之的愛姪,因此繩之見了彩鸞,便想起姪兒的親 事來,默默的放在心裡。生意人家不及官宦人家的禮節多,拘束大,所以彩 鸞自從拜見過繩之之後,便出入自由,不甚迴避。繩之察得他舉止大方,言 語伶俐,就越發看上了。一天早起,仁舫約了同到茶館裡吃早點心,帶吃兩 壺酒。吃酒中間,繩之便問起:「彩鸞姪女,不知可曾有了夫家?」仁舫回 道:「早呢!今年才十五歲,我一向還沒有和他提親。」繩之道:「且待我 和他提一提,看是如何?」仁舫道:「老弟提到,那子弟自然是不錯的,但 不知是甚人家?」繩之道:「我今天又可以算做媒,又可以算求親,我所提 的就是舍姪白鳳。小孩子生得還聰明,讀書也還好,但不知可仰攀得上?」 仁舫未及回答,只見何家用的一個小廝,帶著一個鄉下人跑來。那鄉下人一 頭大汗,對著繩之便叫道:「二相公,快快回去,你家大相公有事呢!」正   通辭本欲諧鸞鳳,歸去還應痛。   未知那鄉下人來報的是甚麼事,且待小子閒了,再來開說。 思故鄉浩然有歸志 恣頑皮驀地破私情   為人何苦遠離家,第一家園樂最賒。   今日倦游歸去也,任從客地鬥繁華。   為人切勿學鍾情,學到鍾情夢不醒。   任爾一情情到死,情天高處又投生。   上回書中,說到秦繩之正向何仁舫代姪白鳳提議親事,忽然來了個鄉下 人,請他回去,說是大相公有事。繩之定睛看時,原來是家裡的一個佃工張 阿六。繩之忙問:「甚麼事?」阿六道:「大相公昨夜從田裡回家,忽然昏 倒。連忙請天生堂藥鋪的李先生來診看,說是中風,救了半天,方才甦醒, 叫我趕來請二相公回去。我連夜動身過江來,這才趕到。」繩之聞言大驚, 便打斷了提親的話頭。連忙叫阿六胡亂吃些點心,到何家取了行李。辭了仁 舫,匆匆和阿六到了江邊,恰好遇了渡江渡船,渡過江去,飛奔到家。   只見亢之睡在牀上,口鼻搐動,雙眼呆定無神,白鳳站在牀前伺候吃藥。 繩之走近一步,叫聲:「大哥,怎樣了?是怎樣起的?」亢之看見兄弟來了, 使伸出於未,繩之連忙遞了自己的手過去。亢之拉著兄弟的手,嘴裡說了兩 句話$ 天裡頭忙了一天,晚上也應該早點歇歇,天天弄到三更天,明天一早又 要去忙了,未免太吃力了,官人還是勸勸他的好。」繩之道:「人家教子弟, 總是教他勤力攻苦,沒有教他躲懶的。」他娘子道:「教他養息精神,總不 會錯的。我兩個又沒有一男半女,將來兩房只有他一個。是啊,還有何家有 回信來了沒有?這一向你忙,我總沒有問起。」繩之道:「回信還沒有呢。 我想天下算命的人,都是看的《子平淵海》,沒有甚麼別種書看的。我們這 裡算命算得好,合婚合得對,自然他那裡算起來、合起來,也是一樣的了。」 他娘子道:「不啊,我們叫人算,是算何家姑娘的八字,算得好,也是何家 姑娘的八字。他那邊來要了我們二官八字去,知道算得好不好呢?」繩之道: 「這些我就不懂了。何仁舫是一個豁達的人,未見得他一定拘泥這個。不過 他前回來信有一句話,說是他家姑娘是我見過的,他也要叫二官人,等他見 一見,才能定奪。我想我們二官人材出眾,生得義秀氣,何老頭於見了,一 定是中意的。」   阿男聽了這一番話,知道白鳳已經另外提親,不覺心中發了一點酸氣, 上透泥丸,下達腳趾。那個難過,就叫他自己說。也說不出來。以後繩之的 話,他也不要聽了。輕輕走到天井當中,將身一縱,上了屋頂,在屋脊上坐 下,暗打主意。呆想了半天,忽然發狠道:「天下萬事,總是先下手為強, 若是只管游移,便要因循誤事了。」想罷站起來,躥到西面一個別院裡,低 頭一望,認得是從前讀書的所在,便跳了下去。先向耳房裡一張﹔只見裡面 漆黑無燈,但聽得鼾聲大作,一個呼,一個哈,猶如唱和一般。阿男便取出 火種,又復加上半段悶香,心中暗暗笑道:「管叫你明天日高三丈,還不得 起來呢!」安頓好了,回身到正屋裡一張﹔只見白鳳在書桌旁邊,一張竹交 椅上歪著,手裡拿著一本書,正看得出神。阿男仔細端詳他,果然是面如冠 玉,唇若塗朱,氣爽神清,風彩秀逸。莫說鄉下人家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子弟, 便是我跟著父親走山東,走北京,走揚州,地方走了幾千里,碼頭過了幾十 處,過眼的人也不計其數,何嘗有一個及得這個如意郎君的。我從小兒和他 耳鬢廝磨的,此刻長大了,那婚姻大事,倘是被別人搶了,叫我何以為情?   想罷,便舉手彈了兩下窗門。白鳳在裡面吃了一驚,放下書卷,側耳細 聽。阿男又彈了三下。白鳳道:「奇!難道有人麼?」阿男又連連彈了三四 下,白鳳站起來要去開窗。阿男在外一面彈窗,一面還是張著裡面,早把房 裡面的地勢審度好了。看見白鳳起身,知道他要汗窗了,便先退$ 如萬箭攢心一般,三步二步,從後面繞到自己房裡,倒在牀上, 掩面痛哭。恐怕被人聽見,又不敢放聲。偏偏那李姆姆又坐在堂屋裡嘮叨不斷, 寇四娘偏又留他吃中飯,叫人到房裡招呼阿男。阿男推說身於不快,沒有出去 應酬。李姆姆吃過飯,又嘮叨了半天才走。四娘送過李姆姆,便來看阿男,見 他哭得淚人兒一般,兩隻眼睛腫得有桃核般大。諸公!若是差不多的人家,女 兒幹下這等事,他父母知道了,正不知怎樣懲治呢。不比得阿男,他父母半生, 只有他一個,從小兒當掌上明珠般看大的,一旦他做下這等事,他母親四娘雖 有點怪他,卻又捨不得拿他怎樣,反要設法成全他的事情。所以四娘到他房裡, 看見他哭得那副情形,便一屁股坐在牀沿上,歎一口氣道:「暖!這是那一輩 子造下來的孽!」坐了一會,才低低的對阿男說道:「兒呀。這不是哭的事情。 找想秦家對李姆姆說的話,未必是真的,他家兩房只有這一子,任是犯了彌天 大罪,何至於把他攆出大門,只怕是你爹爹昨天瘋了般要拿刀殺人,不知是誰 透了風聲給他們,他們恐怕認真弄出事情,把他藏到別處,是說不定的。等我 消停兩大,打聽真實了,再托人去說,不怕他不答應。他認真不答應時,我也 會翻轉臉面,要他賠還我的黃花閨女,看他擔得住擔不住!」四娘一番半似有 理半似無理的話,說得阿男住了啼哭。   四娘又安慰了一會,方才出來,把李姆姆做媒回覆的話,告訴了四爺。四 爺心中卡疑半信。後來慢慢採訪,知道這件事是在秦家幹出來的,是被秦家佃 工窺見。傳揚出來的。因此知道這件事是自己女兒去就人家的。那恨白鳳的心 也就淡了。自從李姆姆去做過媒之後,又傳出來,說繩之把姪兒攆走了,因此 外間謠言,又說是秦繩之硬氣,姪兒犯了事,便把他趕了出去,不像寇家仍舊 把沒廉恥的女兒養在家裡。四爺聽了這種說話,如何忍耐得住?回到家去,便 沒事尋事的拍桌於打板凳亂罵,夫妻兩個也相罵過幾回。阿男明知是為了自己 的事,默不敢言。天天受這種啞氣,心中又是思念白鳳,不覺又懨懨的病起來。   一個人做事,真個是不能走差半步,若是走差了半步,便處處都有人指摘 的了。阿男生出病來,未免又要延醫吃藥,外面人知道了。又紛紛議論起來, 說他生的是相思病。四爺耳朵裡終日不得乾淨,心中更覺煩惱,便不顧女兒生 病不生病,即日要帶了妻女,依舊去走他的江湖,意思是要離開八里鋪,免聽 這些閒話,並且決定這一回出去,一定在外面揀個女婿,就在外面嫁了女兒。 定了主意,便要即日起程。四娘再三攔擋不住,阿男也只得掙$ 皇鋪去報信。繩之夫妻得信,猶如青天下了個 霹靂一般。繩之便渡過江來,和仁航商量尋訪之法。繩之娘子在家,急得如 同熱鍋上螞蟻一般,燒了家堂香,又去拜叩天地,什麼都天廟、土地伺,處 處都去求到。可憐他婦道人家,除此之外,再無別樣見識。然而所為的不過 一個姪兒,並非自己所生兒女,誠懇到如此,這個婦人,已是十分難得的了。 到了今日女子社會中,只怕要照樣尋半個也難呢!   閒話少提。且說繩之娘子除了燒香求神之外,便天天打發人過江去取 信。繩之過江見了仁舫,查看了形跡,也是無法可施,抑且莫明其妙。尋訪 了幾天,總是渺無下落。繩之心中已是有幾分疑到是和阿男同遁的,只是對 仁舫不便說出來。只得出了招帖,定了賞格,各處大街小巷去張帖起來,說 是送到者謝錢多少,送信因而尋獲者謝錢多少。大家看了,徒然垂涎他那筆 賞錢,那裡去尋他的蹤跡?這賞帖在外貼了一兩個月,被風雨剝蝕的也有, 被別人招帖蓋沒的也有,久矣乎冷淡下來了。所以寇四爺到了鎮江,沒有看 見那招帖。   當下繩之聽了他家眷已回八里鋪的話,心中又是一疑。暗想:若是他家 女兒好好的在家裡,這就是我錯疑他人了。因順口問道:「四娘、千金都好?」 四爺道:「托庇都好。」說話時,四爺已叫了兩角酒,一盤肴,請繩之吃酒。 原來揚鎮的風氣,茶館、酒飯合而為一的,所以如此便當。飲酒當中,繩之 不覺露出白鳳走失的話。四爺問了走失的日子,心中越發料定係自家女兒所 為,卻又不便說出。因故意問道:「不知二官平日可曾結交過匪人?論理這 樓窗上跳下來,毫無聲息,是不容易的事。這一兩個月之內,可有點信息麼?」 繩之道:「就同泥牛入海一般,永無消息。」四爺道:「不是我誇口,若是 早遇了我,此時早已找著了。」繩之道:「如此,敢就費四爺的心。」四爺 道:「我並不能分身代你們去尋人,我只能代你們查一查他蹤跡所在。」繩 之大喜道:「如此還是費心。但不知怎生查法?」四爺道:「只要領我到他 發腳逃走的所在,我自有法於查見。」繩之大喜。又喝了兩角酒,便搶著惠 了茶酒帳,一同到仁大布店。   彩章、彩華兄弟接著,和四爺通過姓名,繩之說明來意,彩華兄弟也自 歡喜。即親自領了四爺到白鳳當日的臥房裡。四爺叫拿一碗水來,他對著那 碗水,不知弄點甚麼玄虛,閉看兩個眼睛,鬼混了一陣,忽然低下頭來,張 開眼睛,盡著對那碗水裡去看。諸公!須知這就是他們白蓮教裡法術之一。 他這一看,已把白鳳、阿男兩個逃走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了。心中又是惱, 又是恨$ 大漢,分開眾人,跳入場裡,劈面把阿男打了 兩個嘴巴,一把扭住頭髮,捉了就走。白鳳吃了一驚,定睛再看時那大漢不 是別人,正是寇四爺。嚇得魂不附體,連場上的東西都顧不得,向人叢中一 鑽,便逃走去了。正是:   意外悲歡增悵惘,個中消息掌盈虛。   要知他二人從此折散之後,還能復合否?且待小子閒了,再來開說。 甘舐犢千金嫁阿男 賦關雎百輛迎淑女   私語喁喁計久長,曉來猶帶口脂香。   可憐忽地遭摧折,人各天涯又洞房。   離合悲歡事有無,是圓是缺半模糊。   一般處境渾難辨,若個成雙若個孤。   當下寇四爺捉了阿男,不由得阿男不跟著走。起先還揪著頭髮,走了一 箭之路下來,四爺放了手,阿男也只得亦步亦趨的了。只可恨那一班跟在後 頭追著觀看的,也不知於他甚事,要他遠遠跟隨。四爺沒法,打發他們走開, 心中十分急躁。雖然他跟他的,我走我的,各不相於。然而自己是個外路人, 帶了個女子同走,萬一驚動了地方,前來問兩句話,就未免繁瑣了。心中正 自煩悶。忽見路旁一間茶館,便帶了阿男進去,揀個座位坐下,泡了一碗茶。 四爺勉強斂了怒容,默默坐著。只可憐阿男心中千回萬轉,心事猶如一團亂 絲一般,不知從何處想起的好。忽然想著:我雖被父親捉到這裡,幸得昨天 弄了幾十弔錢,他拿了這個,也可過活幾時。不然,拿來做盤費回八軍鋪去, 也綽綽有餘的了。忽然又想著:他向來最服小,我父親兇神惡煞般跑來捉我, 不知他嚇得怎樣了,萬一嚇病了,沒個人服侍,這便怎牛是好?想到這裡, 不覺一陣心傷,暗暗落淚。忽又想到:父親捉我回去,不知把我如何處置? 索性因為我做了醜事,把我殺了剮了呢,倒也安心靜意,死到九泉之下,去 等他做來世的夫妻。但是依了我母親的主意,無非又是要我嫁什麼表兄餘小 棠。我若依了母親,嫁了姓餘的,將來卻怎樣對他?若是不依母親,除死之 外,別無他法。心中左右盤算,只有尋死一路最為高著。心中默默尋思了一 大會。此時外頭跟著看的人,見他父女兩個坐著不動,便漸漸的散了。   四爺見眾人散去,便惠了茶錢,帶了阿男,到河邊上叫了一隻船,到鎮 江去。阿男在路上,一心只要投水尋死,所以雖然無心觀玩景致,卻也終日 推開篷窗,倚舷閒眺。問他心事呢,他實在是要乘隙投水。無奈一路行來, 卻是內河小水,生怕跳了下去淹不死,被人救起來,反覺沒有意思。四爺呢, 此時已看得這個女兒是與我不相干的了,不過他母親一定要他回去,我便送 他回去,以了我事罷了。父女兩個,各懷一種心思,所以$ 堯乃妻以二女以觀厥內。二女承事舜於畎畝之中,不以天子之女故而驕盈怠嫚,猶 謙謙恭儉,思盡婦道。瞽叟與象謀殺舜。使塗廩,舜歸告二女曰:「父母使我塗廩,我 其往。」二女曰:「往哉!」舜既治廩,乃捐階,瞽叟焚廩,舜往飛出。象復與父母謀 ,使舜浚井。舜乃告二女,二女曰:「俞,往哉!」舜往浚井,格其出入,從掩,舜潛 出。時既不能殺舜,瞽叟又速舜飲酒,醉將殺之,舜告二女,二女乃與舜藥浴汪,遂往 ,舜終日飲酒不醉。舜之女弟繫憐之,與二嫂諧。父母欲殺舜,舜猶不怨,怒之不已。 舜往于田號泣,日呼旻天,呼父母。惟害若茲,思慕不已。不怨其弟,篤厚不怠。既納 於百揆,賓於四門,選於林木,入於大麓,堯試之百方,每事常謀於二女。舜既嗣位, 升為天子,娥皇為后,女英為妃。封象於有庳,事瞽叟猶若初焉。天下稱二妃聰明貞仁 。舜陟方,死於蒼梧,號曰重華。二妃死於江湘之間,俗謂之湘君。君子曰:「二妃德 純而行篤。詩云:「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此之謂也。 頌曰:元始二妃,帝堯之女,嬪列有虞,承舜於下,以尊事卑,終能勞苦,瞽叟和寧, 卒享福祜。 棄 母 姜 嫄 棄母姜嫄者,邰侯之女也。當堯,終生子。以為不祥而棄之隘巷,牛羊避而不踐。乃送 之平林之中,後伐平林者咸薦之覆之。乃取置寒冰之上,飛鳥傴翼之。姜嫄以為異,乃 收以歸。因命曰棄。姜嫄之性,清靜專一,好種稼穡。及棄長,而教之種樹桑麻。棄之 性明而仁,能育其教,卒致其名。堯使棄居稷官,更國邰地,遂封棄於邰,號曰后稷。 及堯崩,舜即位,乃命之曰:「棄!黎民阻飢,汝居稷,播時百穀。」其後世世居稷, 至周文武而興為天子。君子謂姜嫄靜而有化。詩云:「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 。」又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此之謂也。 頌曰:棄母姜嫄,清靜專一,履跡而孕,懼棄於野,鳥獸覆翼,乃復收恤,卒為帝佐, 母道既畢。 契 母 簡 狄 契母簡狄者,有娀氏之長女也。當堯之時,與其妹娣浴於玄丘之水。有玄鳥銜卵,過而 墜之。五色甚好,簡狄與其妹娣競往取之。簡狄得而含之,誤而吞之,遂生契焉。簡狄 性好人事之治,上知天文,樂於施惠。及契長,而教之理順之序。契之性聰明而仁,能 育其教,卒致其名。堯使為司徒,封之於亳。及堯崩,舜即位,乃敕之曰:「契!百姓 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而敬敷五教在寬。」其後世世居亳,至殷湯興為天子。君 子謂簡狄仁而有禮。詩云:「有娀方將,立子生商。又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此之謂也。 頌$ 店,討酒罈,一應都會得。   不覺又過了數月。周氏雖和小二有情,終久不比自住之時,兩個任意取樂。 一日,周氏見高氏說起小二諸事勤謹,又本分,便道:「大娘,何不將大姐招小 二為婿,卻不便當?」高氏聽得大怒,罵道:「你這個賤人,好沒志氣!我女兒 招僱工人為婿?」周氏不敢言語,吃高氏罵了三四日。高氏只倚著自身正大,全 不想周氏與他通姦,故此要將女兒招他。若還思量此事,只消得打發了小二出門, 後來不見得自身同女打死在獄,滅門之事。   且說小二自三月來家,古人云:「一年長工,二年家公,三年太公。」不想 喬俊一去不回,小二在大娘家一年有餘,出入房室,諸事托他,便做喬家公,欺 負洪三。或早或晚,見了玉秀,便將言語調戲他。不則一日,不想玉秀被這小二 奸騙了。其事周氏也知,只瞞著高氏。似此又過了一月。   其時是六月半,天道大熱,玉秀在房內洗浴。高氏走入房中,看見女兒奶大, 吃了一驚。待女兒穿了衣裳,叫女兒到面前問道:「你吃何人弄了身體,這奶大 了?你好好實說,我便饒你!」玉秀推托不過,只得實說:「我被小二哄了。」 高氏跌腳叫苦:「這事都是這小婆娘做一路,壞了我女孩兒,此事怎生是好?」 欲待聲張起來,又怕嚷動人知,苦了女兒一世之事。當時沉吟了半晌,眉頭一蹙, 計上心來,只除害了這蠻子,方才免得人知。   不覺又過了兩月。忽值八月中秋節到,高氏叫小二買些魚肉果子之物,安排 家宴。當晚高氏、周氏、玉秀在後園賞月,叫洪三和小二別在一邊吃。高氏至夜 三更,叫小二賞了兩大碗酒。小二不敢推辭,一飲而盡,不覺大醉,倒了。洪三 也有酒,自去酒房裡睡了。這小二隻因酒醉了,中瞭高氏計策,當夜便是:   東嶽新添枉死鬼,陽間不見少年人。   當時高氏使女兒自去睡了,便與周氏說:「我只管家事買賣,那知你與這蠻 子通姦。你兩個做了一路,故意教他奸了我的女兒,丈夫回來,教我怎的見他分 說?我是個清清白白的人,如今討了你來,被你玷辱我的門風,如何是好!我今 與你只得沒奈何,害了這蠻子性命,神不知,鬼不覺。倘丈夫回來,你與我女兒 俱各免得出丑,各無事了。你可去將條索來!」周氏初時不肯,被高氏罵道:「都 是你這賤人,與他通姦,因此壞了我女兒,你還戀著他?」周氏吃罵得沒奈何, 只得去房裡取了麻索,遞與高氏。高氏接了,將去小二脖項下一絞。原來婦人家 手軟,縛了一個更次,絞不死,小二喊起來。高氏急了,無家火在手邊,教周氏 去灶前捉把劈柴斧頭,把小二腦門上一斧,腦漿流出$ 老鴇丟個眼色與丫頭:「請這大哥到房裡吃酒。」 翠香、翠紅道:   「姐夫請進房裡,我和你吃盅喜酒。」王定本不肯去,被翠紅二人,拖拖拽 拽扯進去坐了。甜言美語,勸了幾杯酒。初時還是勉強,以後吃得熱鬧,連王定 也忘懷了,索性放落了心,且偷快樂。   正飲酒中間,聽得傳語公子叫王定。王定忙到書房,只見杯盤羅列,本司自 有答應樂人,奏動樂器。公子開懷樂飲。   王定走近身邊,公子附耳低言:「你到下處取二百兩銀子,四匹尺頭,再帶 散碎銀二十兩,到這裡來。」王定道:「三叔要這許多銀子何用?」公子道:「不 要你閒管。」王定沒奈何,只得到下處,開了皮箱,取出五十兩元寶四個,並尺 頭、碎銀,再到本司院,說:「三叔有了。」公子看也不看,都教送與鴇兒,說: 「銀兩、尺頭,權為令愛初會之禮﹔這二十兩碎銀,把做賞人雜用。」王定只道 公子要討那三姐回去,用許多銀子。   聽說只當初會之禮,嚇得舌頭吐出三寸。卻說鴇兒一見許多東西,就叫丫頭 轉過一張空桌。王定將銀子、尺頭放在桌上,鴇兒假意謙讓一回,叫玉姐:「我 兒,拜謝了公子。」又說:   「今日是王公子,明日就是王姐夫了。」叫丫頭收了禮物進去。   「小女房中還備得小酌,請公子開懷暢飲。」公子與玉姐肉手相攙,同至香 房,只見圍屏小桌,果品珍饈,俱已擺設完備。   公子上坐,鴇兒自彈弦子,玉堂春清唱侑酒,弄得三官骨松筋癢,神蕩魂迷。 王定見天色晚了,不見三官動身,連催了幾次。丫頭受鴇兒之命,不與他傳,王 定又不得進房,等了一個黃昏,翠紅要留他宿歇,王定不肯,自回下處去了。公 子直飲到二鼓方散。玉堂春慇懃伏侍公子上 ,解衣就寢,不在話下。   天明,鴇兒叫廚下擺酒煮湯,自進香房,叫一聲:「王姐夫,可喜可喜。」 丫頭、小廝都來磕頭。公子吩咐王定每人賞銀一兩。翠香、翠紅各賞衣服一套, 折釵銀三兩。王定早晨本要來接公子回寓,見他撒漫使錢,有不然之色。公子暗   「在這奴才手裡討針線,好不爽利,索性將皮箱搬到院裡,自家便當。」鴇 兒見皮箱來了,愈加奉承。真個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不覺住了一個多月。老鴇 要生心科派,設一大席酒,搬戲演樂,專請三官、玉姐二人赴席。鴇子舉杯敬公 子說:「王姐夫,我女兒與你成了夫婦,地久天長,凡家中事務,望乞扶持。」 那三官心裡只怕鴇子心裡不自在,看那銀子猶如糞土,憑老鴇說謊,欠下許多債 負,都替他還。又打若干首飾酒器,做若干衣服,又許他改造房子。又造百花樓 一座,與玉堂春做臥房$ 魏鴇兒問道:「你如何買了良 人之婦?」魏媽媽道:「小婦人是個樂戶,靠那取討娼妓為生。鬱盛稱說自己妻 子願賣,小婦人見了是本夫作主的,與他討了,豈知他是拐來的。」徐德走上來   「當時妻子失去,還帶了家裡許多箱籠貲財去﹔今人既被獲,還望追出贓私, 給還小人。」莫大姐道:「鬱盛哄我到魏家,我只走得一身去,就賣絕在那裡。 一應所有,多被鬱盛得了,與魏家無干。」兵馬拍桌道:「那鬱盛這樣可惡!既 拐了人去奸宿了,又賣了他身子,又沒了他貲財,有這等沒天理的!」喝叫重打。 鬱盛辨道:「賣他在娼家,是小人不是,甘認其罪。   至於逃去,是他自跟了小人走的,非乾小人拐他。」兵馬問莫大姐道:「你 當時為何跟了他走?不實說出來討拶。」莫大姐只得把與楊二郎有奸,認錯了鬱 盛的事,一一招了。兵馬笑道:「怪道你丈夫徐德告著楊二郎。楊二郎雖然屈坐 了監幾年,徐德不為全誣。莫氏雖然認錯,鬱盛趁機盜拐,豈得推故?」   喝教把鬱盛打了四十大板,問略販良人軍罪,押追帶去贓物,給還徐德﹔莫 氏身價八十兩,追出入官﹔魏媽買良,系不知情,問個不應罪名,出過身價,有 幾年賣奸得利,不必償還﹔   楊二郎先有姦情,後雖無干,也問杖贖釋放寧家﹔幸逢首事得實,量行給賞。 判斷已明,將莫大姐發與原夫徐德收領。徐德道:「小人妻子背了小人逃出了幾 年,又落在娼家了,小人還要這濫淫婦做什麼!情願為官休了,等他別嫁個人罷。」 兵馬道:「這個由你。且保領出去,自尋人嫁了他,再與你立案罷了。」   一干人眾各到家裡。楊二郎自思量別人拐去了,卻冤了我坐了幾年監,更待 乾罷。告訴鄰里,要與徐德斯鬧。徐德也有些心怯過不去,轉央鄰里和解。鄰里 商量調停這事,議道:「總是徐德不與莫大姐完聚了。現在尋人別嫁,何不讓與 楊二郎娶了,消釋兩家冤仇。」與徐德說了。徐德也道:「負累了他,便依議也 罷。」楊二郎聞知,一發正中下懷,笑道:   「若肯如此,便多坐了幾時,我也永不提起了。」鄰里把此意三面約同,當 官稟明。兵馬備知楊二郎頂缸坐監,有些屈在裡頭,依地方處分,准徐德立了婚 書讓與楊二郎為妻,莫大姐稱心象意的嫁了。舊時相識,因為吃了這些時苦,也 自收心學好,不似前時惹騷招禍,竟與楊二郎到了底。這莫非是楊二郎的前緣, 然也為他吃苦不少了,不為美事。後人當此以為鑒。   枉坐囹圄已數年,而今方得保嬋娟。   何如自守家常飯,不害官司不損錢。 第十七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   仕至於鐘非貴,年過七十常$ 人蔣德,系襄陽府棗陽縣人,從幼憑媒聘定王氏為妻。豈期過門之後 本婦多有過失,正合七出之條。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願退還本宗,聽憑 改嫁,並無異言。休書是實。成化二年月日手掌為記。   書中又包著一條桃紅汗巾,一枝打折的羊脂玉鳳頭簪。王公看了,大驚,叫 過女兒,問其緣故。三巧兒聽說丈夫把他休了,一言不發,啼哭起來。王公氣忿 忿的,一逕跑到女婿家來。蔣興哥連忙上前作揖。王公回禮,便問道:「賢婿, 我女兒是清清白白嫁到你家的,如今有何過失,你便把他休了?   須還我個明白!」蔣興哥道:「小婿不好說得,但問令愛便知。」   王公道:「他只是啼哭,不肯開口,教我肚裡好悶。小女從幼聰慧,料不到 得犯了淫盜﹔若是小小過失,你可也看老夫薄面恕了他罷。你兩個是七八歲上定 下的夫妻,完婚後並不曾爭論一遍兩遍,且是和順。你如今做客才回,又不曾住 過三日五日,有甚麼破綻落在你眼裡?你直如此狠毒!也被人笑話,說你無情無 義。」蔣興哥道:「丈人在上,小婿也不敢多講。家中有祖遺下珍珠衫一件,是 令愛收藏,只問他如今在否。若在時,半字休題﹔若不在時,只索休怪了。」王 公忙轉身回家,問女兒道:「你丈夫只問你討什麼珍珠衫,你端的拿與何人去了?」 那婦人聽得說著了他緊要的關目,羞得滿臉通紅,開口不得,一發號啕大哭起來。 慌得王公沒做理會處。王婆勸道:「你不要只管啼哭,實實的說個真情與爹媽知 道,也好與你分剖。」婦人那裡肯說,悲悲咽咽,哭一個不住。王公只得把休書 和汗巾簪子,都付與王婆,教他慢慢的偎著女兒,問他個明白。王公心中納悶, 走在鄰家閒話去了。王婆見女兒哭得兩眼赤腫,生怕苦壞了他,安慰了幾句言語, 便走廚房下去暖酒,要與女兒消愁。   三巧兒在房中獨自想著珍珠衫泄漏的緣故,好生難解:   「這汗巾簪子,又不知那裡來的?」沈吟了半晌,道:我曉得了,這折簪是 鏡破釵分之意。這條汗巾,分明叫我懸樑自盡。   他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是要全我的廉恥。可憐四年恩愛,一旦決絕!是 我做的不是,負了丈夫恩情。便活在人間,料沒有個好日。不如縊死,倒得乾淨。」 說罷,又哭了一會兒,把個坐杌子填高,將汗巾兜在樑上。正欲自縊,也是壽數 未絕,不曾關上房門,恰好王婆暖得一壺好酒走進房來。見女兒安排這事,急得 他手忙腳亂,不放酒壺,便上前去拖拽。不期一腳踢番坐杌子,娘兒兩個跌做一 團,酒壺都潑翻了。王婆爬起來,扶起女兒,說道:「你好短見!二十多歲的人, 一朵花還沒有$ 糊得雪白的。內中一張涼牀, 一張桌兒,擺列些茶壺、茶杯。送了他進房,卻去放老白,老白道:「整整等了 半日,壓得肩上生疼。」   鄧氏道:「起得早些,又睡一睡,便睡熟了。」又道:「老白,今日水夠了, 你明日挑罷。」打發了,依舊栓了門進來,道:   「哥恁點膽兒要來偷婆娘?」耿埴道:「怕一時間藏不去帶累奶奶。」便一 把抱住,替他解衣服。鄧氏任他解,口裡道:「咱那爛驢蹄早間去,直待晚才回﹔ 親戚們咱也不大往來﹔便鄰舍們都隔遠,不管閒事。哥哥來只管來。就是他來, 這灶前有一個空米桶,房裡牀下盡寬。這酒糊塗不疑心著我。」一邊說時,兩個 都已寬衣解帶,雙雙到炕兒上恣意歡娛。兩個你貪我愛,整整頑夠兩個時辰。鄧 氏道:「哥,不知你有這等長久氣力,當日嫁得哥,也早有幾年快活。咱家忘八 道著力奉承咱,可有哥一毫光景麼?哥不嫌妹子丑,可常到這裡來。他是早去了, 定到晚些來的。」兩個甚是眷眷不含,耿埴也約他偷空必來。   以後,耿埴事也懶去緝,日日到錦衣衛走了一次,便到董文家來。鄧氏終日 問董文要錢買肉、買雞、果子、黃酒吃,卻是將來與耿埴同吃。耿埴也時常做東 道。嘗教他留些酒肴請董文,鄧氏道:「不要睬他!有的多,把與狗吃!」   一日晚了,正送耿埴出門,不曾開門,只聽得董文怪唱來了。耿埴道:「那 裡躲?」鄧氏道:「莫忙,只站在門背後是哩!」說話不曾了,董文已是打門。 鄧氏道:「要邪哩?這等怪叫喚!開門,只見董文手裡拿著一盞兩個錢買的茹桔 燈籠進來。鄧氏怕照見耿埴,接著往地下一丟,道:「日日夜晚才來。破費兩個 錢留在家買米不得?」又把董文往裡一推,道:   「拿燈來!照咱閂門!」推得董文這醉漢東磕了臉,西磕了腳。   叫喚進去,拿得燈來,耿埴已自出門去,鄧氏已把門閂了。   耿埴躲在簷下聽,他還忘八長忘八短:「以後隨你臥街倒巷,不許夜來驚動 咱哩,要咱關門閉戶。」董文道:「嫂子,可憐咱是個官身,脫得空一定早早回 來。」千陪不是,萬陪不是,還罵個不停。   第二日,耿埴又去。鄧氏忙迎著道:「哥,不吃驚麼?咱的計策好麼?」耿 埴道:「嫂子,他是在官的人,也是沒奈何,將就些罷。」鄧氏道:「他不伏侍 老娘,倒要老娘伏侍他麼?吃了一包子酒,死人般睡在身邊,厭刺刺看他不上眼。 好歹與哥計較,閃了他,與哥別處去過活罷。」耿埴道:「罷,嫂子怎丟了窠坐 兒別處去?他不來管咱們,便且胡亂著。」鄧氏道:   「管是料不敢管,咱只是懶待與他人合伙。」從此,任董文$ :「腳長尺二,這般說謊沒巴臂。」 所以特特又浼出晏仲舉的父親原舊先生來為男媒,故此先著晏仲舉來通個消息。 隨後便是晏仲舉的父親來望,約定了日期招贅為婿。一個男媒,一個女媒,議定 了這頭親事,擇日行禮。黃府倒陪妝奩,大張花燭,廣延親友,迎接潘用中入贅, 洞房花燭,成就了一對年少夫妻,拜謝了男女二位媒人,上了那「鳳簫樓」,說 不盡那繁華富麗之是景,古董玩器之珍。夫妻二人合巹之後,取出那羅帕,並小 姐日常裡壁上所吹之簫,擺列在桌上道:「若不虧此一曲鳳簫,怎生成就得一對 夫妻?」遂雙雙拜謝。因此風流之名播滿臨安,人人稱為「簫媒」,連理宗皇帝 都知此事,遂盛傳於宮中,嘖嘖稱歎。那時夫妻都只得十七歲。後來潘用中登了 甲科,夫榮妻貴,偕老百年。至今西湖上名為「鳳簫佳會」者此也。有詩為證:   鳳簫一曲締良緣,兩地相思眼欲穿。   佳會風流那可得?奈將度曲付歌弦! 第三十卷 賣油郎獨佔花魁   年少爭誇風月,場中波浪偏多。有錢無貌意難和,有貌無錢不可。就是有錢 有貌,還須著意揣摩。知情識趣俏哥哥,此道誰人賽我?   這首詞名為《西江月》,是風月機關中撮要之論。常言道:   「妓愛俏,媽愛鈔。」所以子弟行中,有了潘安般貌,鄧通般錢,自然上下 和睦,做得煙花寨內的大王,鴛鴦會上的主盟。   然雖如此,還有個兩字經兒,叫做「幫襯」。幫者,如鞋子有幫﹔襯者,如 衣之有襯。但凡做小娘的,有一分所長,得人襯貼,就當十分﹔若有短處,曲意 替他遮護,更兼低聲下氣,送暖偷寒,逢其所喜,避其所嫌,以情度情,豈有不 愛之理?這叫做「幫襯」。   風月場中只有會幫襯的最討便宜,無貌而有貌,無錢而有錢。假如鄭元和在 卑田院做了乞兒,此時囊篋俱空,容顏非舊,李亞仙於雪天遇之,便動了一個惻 隱之心,將繡襦包裹,美食供養,與他做了夫妻。這豈是愛他之錢,戀他之貌?   只為鄭元和識趣知情,善於幫襯,所以亞仙心中舍他不得。你只看亞仙病中 想馬板腸湯吃,鄭元和就把個五花馬殺了,取腸煮湯奉之。只這一節上,亞仙如 何不念其情?後來鄭元和中了狀元,李亞仙封做汧國夫人,《蓮花落》打出萬言 策,卑田院變做了白玉樓,一牀錦被遮蓋,風月場中反為美談。這是:   運退黃金失色,時來鐵也生光。   話說大宋自太祖開基,太宗嗣位,歷傳真、仁、英、神、哲,共是七代帝王, 都則偃武修文,民安國泰。到了徽宗道君皇帝,信任蔡京、高俅、楊戬、朱勔之 徒,大興苑囿,專務遊樂,不以朝政為事,以致萬民$ 一日,外邊傳報進來說:「太尉回來了。」 眾人多在睡夢昏迷之中,還未十分准信。   不知太尉立時就到,府門院門豁然大開。眾人慌了手腳,連忙著兩個送任 生出後花園,叫他越牆出去,任生上得牆頭,底下人忙把梯子掇過。口裡叫道: 「快下去!快下去!」不顧死活,沒頭的奔了轉來。那時多著了忙,那曾仔細? 竟不想不曾系得鞦韆索子,卻是下去不得,這邊沒了梯子又下來不得,想道: 「有人撞見,煞是利害。」欲待奮身跳出,爭奈淘虛的身子,手腳酸軟,膽氣 虛怯,掙著便簌簌的抖,只得騎著牆簷脊上坐著,好似羝羊觸藩,進退兩難。   自古道冤家路兒窄。誰想太尉回來,不問別事,且先要到院中各處牆垣上 看有無可疑蹤跡,一逕走到後花園來。太尉抬起頭來,早已看見牆頭上有人。 此時任生在高處望下,認得是太尉自來,慌得無計可施,只得把身子伏在脊上。 這叫得兔子掩面,只不就認得是他,卻藏不得身子。太尉是奸狡不余的人,明 曉得內院牆垣有甚麼事卻到得這上頭,畢竟連著閨門內的話,恐怕傳播開去反 為不雅,假意揚聲道:「這牆垣高峻,豈是人走得上去的?那上面有個人,必 是甚邪崇憑附著他了,可尋梯子扶下來問他端的。」左右從人應聲去掇張梯子, 將任生一步步扶掖下地。任生明明聽得太尉方才的說話,心生一計,將錯就錯, 只做懵朦不省人事的一般,任憑眾人扯扯拽拽,拖至太尉跟前。太尉認一認面 龐,道:「兀的不是任君用麼?緣何這等模樣?必是著鬼了。」任生緊閉雙目, 只不開言。太尉叫去神樂觀裡請個法師來救解。   太尉的威令誰敢稽遲?不一刻法師已到。太尉叫他把任生看一看,法師捏 鬼道:「是個著邪的。」手裡仗了劍,口時哼了幾句咒語,噴了一口淨水,道: 「好了,好了。」任生果然睜開眼來道:「我如何卻在這裡?太尉道:「你方 才怎的來?」   任生謅出一段謊來道:「夜來獨坐書房,恍惚之中,有五個錦衣帽的將軍 來說,要隨他天宮裡去抄寫什麼,小生疑他怪樣,抵死不肯。他叫眾人扯捉, 騰空而起。小生慌忙弔住樹枝,口裡喊道:『我是楊太尉爺館賓,你們不得無 禮。」那些小鬼見說出楊太尉三字,便放了手,推跌下來,一時昏迷不省,不 知卻在太尉面前。太尉幾時回來的?這裡是那裡?」旁邊人道:   「你方才被鬼迷在牆頭上伏著,是太尉教救下來的,這裡是後花園。」太 尉道:「適間所言,還是何神怪?」法師道:「依他說來,是五通神道,見此 獨居無伴,作怪求食的。今與小符一紙貼在房中,再將些三牲酒果安一安神, 自然平安無事。」  $ ,原來管墳的養只狗子。那狗子見個生人跳過牆來,從 草窠裡爬出來便叫。朱真日間備下一個油糕,裡面藏了些藥在內。見狗子來叫, 便將油糕丟將去。那狗子見丟甚物過來,聞一聞見香便吃了。只叫得一聲,狗 子倒了。朱真卻走近墳邊。那看墳的張二郎叫道:「哥哥,狗子叫得一聲,便 不叫了,卻不作怪!莫不有甚作不是的在這裡?起去看一看。」哥哥道:「那 作不是的來偷我甚麼?」兄弟道:「卻才狗子大叫一聲便不叫了,莫不有賊?   你不起去,我自起去看一看。」那兄弟爬起來,披了衣服,執著槍在手裡, 出門去看。朱真聽得有人聲,他悄地把蓑衣解下,捉腳步走到一株楊柳樹邊。 那樹好大,遮得正好。卻把斗笠掩著身子和腰,蹭在地下,蓑衣也放在一邊。 望見裡面開門,張二走出門外,好冷,叫聲道:「畜生,做甚麼叫?」那張二 是睡夢裡起來,被雪雹風吹,吃一驚,連忙把門關了。走入房去,叫:「哥哥, 真個沒人。」連忙脫了衣服,把被匹頭兜了,道:「哥哥,好冷!」哥哥道: 「我說沒人!」約莫也是三更前後,兩個說了半晌,不聽得則聲了。朱真道: 「不將辛苦意,難近世間財。」抬起身來,再把斗笠戴了,著了蓑衣,捉腳步 到墳邊,把刀撥開雪地。俱是日間安排下腳手,下刀挑開石板下去,到側邊端 正了,除下頭上斗笠,脫了蓑衣,在一壁廂去皮袋裡取兩個長針,插在磚縫裡, 放上一個皮燈盞,竹筒裡取出火種吹著了,油罐兒取油,點起那燈,把刀挑開 命釘,把那蓋天板丟在一壁,叫:「小娘子莫怪,暫借你些個富貴,卻與你作 功德。」道罷,去女孩兒頭上便除頭面。有許多金珠首飾,盡皆取下了。只有 女孩兒身上衣服,卻難脫。那廝好會,去腰間解下手巾,去那女孩兒膊項上閣 起,一頭系在自膊項上,將那女孩兒衣服脫得赤條條地,小衣也不著。那廝可 霎鍼耐處,見那女孩兒白淨身體,淫心頓起,按禁不住,奸了女孩兒。你道好 怪!只見女孩兒睜開眼,雙手把朱真抱住。怎地出豁?正是:   曾觀《前定彔》,萬事不由人。   原來那女兒一心牽掛著范二郎,見爺的罵娘,鬥別氣死了。死不多日,今 番得了陽和之氣,一靈兒又醒將轉來。朱真吃了一驚。見那女孩兒叫聲:「哥 哥,你是兀誰?」朱真那廝好急智,便道:「姐姐,我特來救你。」女孩兒抬 起身來,便理會得了。一來見身上衣服脫在一壁,二來見斧頭刀仗在身邊,如 何不理會得。朱真欲待要殺了,卻又捨不得。那女孩兒道:「哥哥,你救我去 見樊樓酒店范二郎,重重相謝你。」朱真心中自思:「別人兀自壞錢取渾家, 不能得恁的$ 才覺得裙袴 俱開,陰中生楚,已知著了他手。況且原是心愛的人,有何不情願?   只算任憑他舞弄,孫小官重整旗槍,兩下交戰起來:   一個朦朧初醒,一個熱鬧重興。烈火乾柴,正是相逢對手﹔疾風暴雨, 還饒未慣嬌姿。不怕隔垣聽,喜的是房門緊閉﹔何須牽線合,妙在那覿面成 交。兩意濃時,好似渴中新得水﹔一番樂處,真如死去再還魂。   兩人無拘無管,盡情盡意,樂了一番。閏娘道:「你道媽媽回家來,見 了卻怎麼?」孫小官道:「我兩人已成了事,你媽媽來家,推也推我不出去, 怕他怎麼?誰叫他鎖著你我在這裡的?」兩人情投意合,親愛無盡。也只誆 媽媽就來,誰知到了天晚,還不見回。閏娘自在房裡取著火種,到廚房中做 飯與孫小官吃。孫小官也跟著相幫動手,已宛然似夫妻一般。至晚媽媽竟不 來家,兩人索性放開肚腸,一牀一臥,相偎相抱睡了。自不見有這樣湊趣幫 襯的事,那怕方媽媽住在外邊過了年回來,這廂不提。   且說方媽媽這日哄著孫小官,鎖禁在房了,一逕到縣前來叫屈。縣官喚 進審問,方媽媽口訴因奸致死人命事情。縣官不信道:「你們吳中風俗不好, 婦女刁潑。必是你女兒病死了,想要圖賴鄰里的?」方媽媽說:「女兒不從 縊死,姦夫現獲在家,只求差人押小婦人到家,便可扭來登堂究問。如有虛 誑,情願受罪。」縣官見他說的確,才叫個吏典將紙筆責了口詞,准發該房 出牌行拘。方媽媽終是個女流,沒衙門中刁難,要長要短的,詐得不耐煩。 才與他差得個差人出來,差人又一時不肯起身,藤纏著要餞。羈絆住身子, 轉眼已是兩三日,方才同了差人,來到自家門首。方媽媽心裡道:「不誆一 出門擔擱了這些時,那小猢猻不要說急死,餓也該餓得零丁了。」先請公差 到堂屋裡坐下,一面將了鑰匙去開房門。只聽得裡邊笑語聲響,心下疑惑道: 「這小猢猻在裡頭,卻和那個說話?」忙開進去,抬眼看時,只見兩個人並 肩而坐,正在那裡知心知意的商量,方媽媽驚得把雙眼一擦,看著女兒道:   「你幾時又活了?」孫小官笑道:「多承把一個死令愛交我相伴,而今 我設法一個活令愛還了。這個人是我的了。」方媽媽呆了半晌,開口不得。 思量沒收場,只得拗曲作直說道:「誰叫你私下通姦?我已告在官了。」孫 小官道:「我不曾通姦,是你鎖我在房裡的,當官我也不怕。」方媽媽正有 些沒擺佈處,心下躊躇,早忘了支分公差,外邊公差每焦燥道:「怎麼進去 不出來了?打發我們回覆官人去。」方媽媽只得走出來把實情告訴公差道: 「起初小女實是縊死了,故此告這狀﹔不想小$ 到了下午,樓 上美女不見,卻換了幾個男人吃酒,便十分掃興,只得自到虎丘去閒步了半 晌,再回來看樓上時,吃酒人雖散了,卻不見美人,再要看看,卻又不能, 要撇了回來,又戀戀不捨。正徘徊間,忽後門裡走出一個老婦人來。他認得 是張媒婆,因上前迎問道:「張娘娘,那裡來?」張媒婆看見道:「元相公, 你為何獨自在此?」元晏道:「虎丘看菊回來。」張媒婆道:   「我在這裡賣些翠花。天晚了,同進城去。」二人便同路而行。   元晏問道:「這是甚麼人家?」張媒婆道:「他是湖州莊家,移居在此。 有個小姐,要我替他做媒,只是莊老爺難說話,我替他講了幾頭親事都不允。 今日是他小姐要買翠花,我故此送來,多謝他留我吃飯,故出來遲了。」元 晏道:「既是他家女兒托你講親,你何不總承了我,我重重謝你何如?」張 媒婆道:「你現今聘下花小姐,目下日日催娶,你不去乾正經事,卻說這些 戲話。」元晏道:「我實意如此,倒不是戲話。」張媒婆道:「若是實意, 你聘下花小姐,那個不知?他難道肯與你做小?」元晏道:「若依你說,這 事成不得了,我便是死也!」   張媒婆笑道:「這又奇了,你又不認得他小姐面長相短,為何要死起來?」 元晏道:「我起先打從他園外樓下過,我見他小姐一貌如花,榻伏著樓窗, 看見我過,便低著頭不住的向我含笑,著實有意於我。引得我魂飛天外,若 是娶他不得,豈不要想死?」張媒婆笑道:「他小姐果然生得標緻,怪不得 你想。但他為人正氣,言笑不苟,怎肯輕易向人含笑?」元晏道:   「他若不向我笑,我想他做甚麼?你既在他家走動,這件事要賴在你身 上了。」張媒婆道:「你的事怎賴在我身上?」元晏道:   「我也不白賴在你身上,送你十兩白銀,煩你假借賣花,見莊小姐,取 巧兒說我樓下窺見相思之意。他若不肯應承,我只得死心罷了﹔他若果然有 意,你能設法我再會他一會,我再謝你五十兩,決不爽信!」張媒婆道:「這 事難,難,難!他一個宦家小姐,叫我怎生開口?」元晏道:「張娘娘,不 消說許多難,他小姐已百分心肯,我故此央你,你去只消微微勾挑,他自然 領會,我若沒有幾分把柄,我肯拿銀子白白耍你?」   張媒婆道:「若果有意便好,倘若是無心,打也有,罵也有,還要將這 好主顧斷送了。既是元相公托我,怎好推辭?過些時,只得替你去走一遭。」 二人說著,已進城,要分路,元晏道:「張娘娘,明日遲些出門,我絕早還 有話來與你說。」二人別了。   到次日,果然元晏拿了十兩銀子,到張媒婆家來送與他,$   「多承列位路見不平,可憐我落難孤身,指引則個。這兩個凶徒,相煩 列位替奴家拿他同去,莫放他走了。」眾人道:「不妨事,在我們身上。」 張千、李萬欲向眾人分剖時,未說得一言半字,眾人便道:「兩個牌長不消 辯得。虛則虛,實則實,若是沒有此情,隨著小娘子到官,怕他則甚?」婦 人一頭哭,一頭走。眾人擁著張千、李萬,攪做一陣的都到兵備道前。道里 尚未開門。   那一日正是放告日期,聞氏束了一條白布裙逕搶進柵門。   看見大門上架著那大鼓,鼓架上懸著個槌兒,聞氏搶槌在手,向鼓上亂 撾,撾得那鼓振天的響。唬得中軍官失了三魂,把門吏喪了七魄,一齊跑來, 將繩縛住,喝道:「這婦人好大膽!」   聞氏哭倒在地,口稱:「潑天冤枉!」只見門內吆喝之聲,開了大門, 王兵備坐堂,問擊鼓者何人。中軍官將婦人帶進。聞氏且哭且訴,將「家門 不幸遭變,一家父子三口死於非命,只剩得丈夫沈襄,昨日又被公差中途謀 害」,有枝有葉的細說了一遍。王兵備喝張千、李萬上來,問其緣故。張千、 李萬說一句,婦人就剪一句。婦人說得句句有理,張千、李萬抵搪不過。王 兵備思想道:「那嚴府勢大,私謀殺人之事,往往有之,此情難保其無。」 便差中軍官,押了三人,發去本州勘審。   那知州姓賀,奉了這項公事,不敢怠慢,即時扣了店主人到來,聽四人 的口詞。婦人一口咬定二人謀害他丈夫。李萬招稱為出恭慢了一步,因而相 失。張千、李萬又不肯招認。   想了一回,將四人閉於空房,打轎去拜馮主事,看他口氣若何。馮主事 見知州來拜,急忙迎接歸廳。茶罷,賀知州提起沈襄之事。才說得「沈襄」 二字,馮主事便掩著兩耳道:「此乃嚴相公仇家,學生雖有年誼,平素實無 交情。老公祖休得下問,恐嚴府知道,有累學生。」說罷,站起身來道:「老 公祖既有公事,不敢留坐了。」賀知州一場沒趣,只得作別。在轎上想道: 「據馮公如此懼怕嚴府,沈襄必然不在他家。或者被公人所害,也不見得。 或者去投馮公,見拒不納,別走個相識人家去了,亦未可知。」回到州中, 又取出四人來,問聞氏道:「你丈夫除了馮主事,州中還認得有何人?」聞   「此地並無相識。」知州道:「你丈夫是甚麼時候去的?那張千、李萬 幾時來回覆你的說話?」聞氏道:「丈夫是昨日未吃午飯前就去的,卻是李 萬同出店門。到申牌時分,張千假說催趕上路,也到城中去了,天晚方回來。 張千兀自向小婦人說道:   『我李家兄弟跟著你丈夫,馮主事家歇了。明日我早去催他出城。』今 早張千去了$ 道:「不遇盤 根錯節,何以別利器?正要令人見我們不為繁華引誘,不受威勢迫脅,如何 做匹婦小量?如這狂且再來,妹當手刃之,也見轟烈。姐姐不必介意。」正 說之間,鴇兒進來道:「適才是禮部大堂公子,極有錢勢,小姐若肯屈從, 得除教坊的名也未可知。如何卻惱了他去,日後恐怕貽禍老身。」鐵小姐道: 「這也不妨,再來我自有處。」正是:   已棄如石礪貞節,一任狂風擁巨濤。   不隔數日,那公子又來。只見鐵小姐正色大聲數他道:   「我忠臣之女,斷不失身!你身為大臣公子,不知顧惜父親官箴,自己 行檢,強思污人。今日先殺你,然後自刎,悔之晚矣!」那公子欲待涎臉去 陪個不是餂進去,只見他已掣刀在手,白監生與這些家人先一哄就走,公子 也驚得面色皆青,轉身飛跑,又被門檻絆了一交,跌得嘴青臉腫。   似此名聲一出,那個敢來!三三兩兩都把他來做笑話,稱誦兩小姐好處, 又況這時尚遵洪武爺舊制,教坊建立十四樓,叫做:   來賓重譯清江石城鶴鳴醉仙樂民集賢謳歌鼓腹輕煙淡粉梅妍柳翠許多官 員在彼飲酒,門懸本官牙牌,尊卑相避,故院中多有官來,得知此事。也是 天憐烈女,與他機會。一日,成祖御文華殿,錦衣衛指揮紀綱已得寵,站在 側邊,偶然問起:   「前發奸臣子女在錦衣衛浣衣院,教坊司各處,也還有存的麼?   也盡心服役,不敢有怨言麼?」紀綱道:「誰敢怨聖上!」成祖道:「在 教坊的也一般與人歇宿麼?」紀綱道:「與人歇宿的固多,還有不肯失身的。」 成祖道:「有這等貞潔女子?卻也可憐,卿可為我查來。」紀綱承旨。   回到私衙,只見人報:「高秀才來見。」這高秀才就是高賢寧。他先時 將鐵尚書伏法與子女、父母遣謫報與鐵小公子。   不勝悲痛。因金老愛惜他,要他在身邊做子,故鐵公子就留在山陽,高 秀才就在近村處個蒙館,時來照顧。後邊公子念及祖父母年高,說:「父親 既歿,不能奉養,我須一往海南省視,以了我子孫之事。」金志苦留不定, 高秀才因伴他到南京分手,來訪兩小姐消息,因便來見紀指揮。   紀指揮忙教請進相見。見了,敘寒溫。紀指揮說:「自己得寵,聖上嘗 向他詢問外間事務,命他緝訪事件,因說起承命查訪教坊內女子事。高秀才 便歎息道:「這乾都是忠臣,殺他一身夠了,何必辱及他子女?使縉紳之女 為人淫污,殊是可痛!今聖人有憐惜之意,足下何不因風吹火,已失身的罷 了﹔未失身的,為他保全,也是陰騭。」紀指揮道:「我且據實奏上,若有 機括,也為他方便。」因留高秀才酌酒,又留他宿有$ 看相。東坡遠遠站著咳嗽一聲,就地下取小小磚片,投向缸中。那水為磚片 所激,躍起幾點,撲在少游面上。水中天光月影,紛紛淆亂。少游當下曉悟, 遂援筆對云:   投石沖開水底天。   丫鬟交了第三遍試卷,只聽呀的一聲,房門大開,房內又走出一個侍兒, 手捧銀壺,將美酒斟於玉盞之內,獻上新郎,口稱:「才子請滿飲三杯,權 當花紅賞勞。」少游此時意氣揚揚,連進三杯,丫鬟擁入香房。這一夜,佳 人才子,好不稱意。正是: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自此夫妻和美,不在話下。   後少游宦游浙中,東坡學士在京,小妹思想哥哥,到京省視。東坡有個 禪友,叫做佛印禪師,嘗勸東坡急流勇退。一日寄長歌一篇,東坡看時,卻 也寫得怪異,每二字一連,共一百三十對字。你道寫的是甚字?   野野鳥鳥啼啼時時有有思思春春氣氣桃桃花花發發滿滿枝枝鶯鶯雀雀相 相呼呼喚喚巖巖畔畔花花紅紅似似錦錦屏屏堪堪看看山山秀秀麗麗山山前前 煙煙霧霧起起清清浮浮浪浪促促潺潺水水景景幽幽深深處處好好追追游游傍 傍水水花花似似雪雪梨梨花花光光皎皎潔潔玲玲瓏瓏似似墜墜銀銀花花折折 最最好好柔柔茸茸溪溪畔畔草草青青雙雙蝴蝴蝶蝶飛飛來來到到落落花花林 林裡裡鳥鳥啼啼叫叫不不休休為為憶憶春春光光好好楊楊柳柳枝枝頭頭春春 色色秀秀時時常常共共飲飲春春濃濃酒酒似似醉醉閒閒行行春春色色裡裡相 相逢逢競競憶憶游遊山山水水心心息息悠悠歸歸去去來來休休役役東坡看了 兩三遍,一時念將不出,只是沉吟。小妹取過,一覽了然,便道:「哥哥, 此歌有何難解?待妹子念與你聽。」   即時朗誦云:   野鳥啼,野鳥啼時時有思。有思春氣桃花發,春氣桃花發滿枝。滿枝鶯 雀相呼喚,鶯雀相呼喚岩畔。   岩畔花紅似錦屏,花紅似錦屏堪看。堪看山,山秀麗,秀麗山前煙霧起。 山前煙霧起清浮,清浮浪促潺潺水。浪促潺潺水景幽,景幽深處好,深處好 追游。追游傍水花,傍水花似雪,似雪梨花光皎潔。梨花光皎潔玲瓏,玲瓏 似墜銀花折。似墜銀花折最好,最好柔茸溪畔草。柔茸溪畔草青青,雙雙蝴 蝶飛來到。蝴蝶飛來到落花,落花林裡鳥啼叫。林裡鳥啼叫不休,不休為憶 春光好。為憶春光好楊柳,楊柳枝頭春色秀。枝頭春色秀時常共飲,時常共 飲春濃酒。春濃酒似醉,似醉閒行春色裡。閒行春色裡相逢,相逢競憶遊山 水。競憶遊山水心息,心息悠悠歸去來,歸去來休休役役。   東坡聽念,大驚道:「吾妹敏悟,吾所不及!若為男子,官位必遠勝於 我矣。」遂將佛印原寫長歌,並$ 景小娘子道:『憑你自家看得中意的,實對我說,我就主婚。』這 個小娘子也古怪,自來會揀相人物,再不曾說那一個好。方才見了舍人,便 十分稱贊。敢是與舍人有些姻緣動了?」   俊卿不好答應,微微笑道:「小生那有此福?」老姥道:「好說,好說。 老媳婦且去看。」俊卿道:「致意小娘子,多承佳惠,客中無可奉答,但有 心感盛情。」老姥去了,俊卿自想一想,不覺失笑道:「這小娘子看上了我, 卻不枉費春心?」吟詩一首,聊寄其意。詩云:   為念相如渴不禁,交梨邛桔出芳林。   卻慚未是求凰客,寂寞囊中綠綺琴。   次日早起,老姥又來。手中將著四枚剝淨的熟雞子,做一碗盛著,同了 一小壺好茶,送到俊卿面前,道:「舍人吃點心。」俊卿道:「多謝媽媽盛 情。」老姥道:「這是景小娘子昨夜吩咐了老身支持來的。」俊卿道:「又 是小娘子美情,小生如何消受?有一詩奉謝,煩媽媽與我帶去。」俊卿就把 昨夜之詩寫在紙上,封好了,付媽媽。詩中分明是推卻之意。媽媽將去與小 景小姐看了,景小姐一心喜著俊卿,見他以相如自比,反認做有意於文君, 後邊二句,不過是謙讓些說話。遂也回他一首,和其末韻云:   宋玉牆東思不禁,願為比翼止同林。   知音已有新裁句,何用重挑焦尾琴。   吟罷,也寫在烏絲繭紙上,教老姥送將來。俊卿看罷,笑道:「原來小 姐如此高才!難得,難得!」俊卿見他來纏得緊,生一個計較,對老姥道: 「多謝小姐美意,小生不是無情,爭奈小生已聘有妻室,不敢欺心妄想。上 復小姐,這段姻緣,種在來世吧。」老姥道:「既然舍人已有了親事,老身 回覆了小娘子,省得他牽腸掛肚,空想壞了。」老姥去後,俊卿自出門去打 點衙門事體,央求寬緩日期。諸色停當,到了天晚,才回得下處。是夜無話。   來日天早,這老姥又走將來,笑道:「舍人小小年紀,倒會掉謊,老婆 滾到身邊,推著不要。昨日回了小娘子,小娘子教我問一問兩位管家,多說 道:『舍人並不曾聘娘子過。』小娘子喜歡不勝,已對員外說過,少刻員外 自來奉拜說親,好歹要成事了。」俊卿聽罷,呆了半晌,道:「這冤家帳, 那裡說起?只索收拾行李起來,趁早去了吧。」吩咐聞龍與店家會了鈔,急 待起身,只見店家走進來報道:「主人富員外相拜聞相公。」說罷,一個七 十多歲的老人家笑嘻嘻進來,堂中望見了聞俊卿,先自歡喜,問道:「這位 小相公,想就是聞舍人了麼?」老姥還在店內,也跟將來,說道:「正是這 位。」富員外把手一拱,道:「請過來相見。」聞俊卿見過了禮,整$ 細問參政舊日同僚各官,邊孺人道:「都無 矣,只有賈家一門在此。」   魏鵬道:「老母有書要達賈府,敢求孺人先容。」邊孺人許諾。   魏鵬遂問平章棄世之後莫夫人健否、小姐何如,邊孺人道:   「夫人甚是康健,一子名麟,字靈昭﹔小姐名娉娉,字雲華,母親夢孔雀銜 牡丹蕊於懷中而生,貌若天仙,填詞度曲,精妙入神,李易安、朱淑真之等輩也。 莫夫人自幼命老婦教讀,老婦自以為不如也。夫人家中富貴氣象,不減平章在日 光景。」   魏鵬見說小姐如此之妙,不覺神魂俱動,就要邊孺人到賈府去。   這壁廂邊孺人正要起身,莫夫人因見邊孺人長久不來,恰好叫丫鬟春鴻到邊 孺人家裡來。邊孺人就同春鴻到賈府去。見了夫人,說及魏家郎君,領蕭夫人致 書之意。莫夫人吃驚道:   「正在此想念,恰好到此,可速速為我召來。」就著春鴻來請,魏鵬隨步而 往。到於賈府門首,春鴻先進通報,隨後就著兩個青衣出來引導,到於重堂。   莫夫人服命服而出,立於堂中,魏鵬再拜。夫人道:「魏郎幾時到此?」魏 鵬道:「來此數日,未敢斗膽進見。」夫人道:   「通家至契。一來便當相見。」坐定,茶罷,夫人道:「記得別時尚在懷抱, 今如此長成矣。」遂問蕭夫人並鸑、鷟二兄安否何如,魏鵬一一對答。夫人又說 舊日之事如在目前,但不提起指腹為婚之事。魏鵬甚是疑心,遂叫小僕青山解開 書囊,取出母親之書並禮物數十種送上。夫人拆開書從頭看了,納入袖中,收了 禮物,並不發一言。   頃間,一童子出拜,生得甚秀。夫人道:「小兒名麟兒也,今十二歲矣。與 太夫人別後所生。」叫春鴻接小姐出來相見。   須臾,邊孺人領二丫鬟擁一女子從繡簾中出,魏鵬見了欲避,夫人道:「小 女子也,通家相見不妨。」小姐深深道了「萬福」,魏鵬答禮。小姐就坐於夫人 之側,邊孺人也來坐了。魏鵬略略偷眼覷那小姐,果然貌若天仙,有西子之容、 昭君之色。魏鵬見了就如失魂的一般,不敢多看,即忙起身辭別。   夫人留道:「先平章與先參政情同骨肉,尊堂與老身亦如姐妹,別後魚沉雁 杳,絕不聞信息,恐此生無相見之期。今日得見郎君,老懷喜慰,怎便辭別?」 魏鵬只得坐下,夫人密密叫小姐進去整理酒筵。   不一時間,酒筵齊備,水陸畢陣。夫人命兒子與小姐同坐,更迭勸酒。夫人 對小姐道:「魏郎長於你三月,自今以後,既是通家,當以兄妹稱呼。」魏鵬聞 得「兄妹」二字,驚得面色如土,就像《西廂記》說的光景,卻又不敢作不悅之 色,只得勉強假作歡笑。夫人又命小姐再三勸酒$ 愧雙玉矣。謹先將聘物 馳報,余容歸時晤悉。   瑤姿看畢大驚失色,對父親道:「母舅是有眼力的,如何這等草率?百年大 事,豈可徒信虛名?」珠川道:「書上說親讀其文,或者此人貌陋口訥,胸中卻 有文才。」瑤姿道:「經書不解之人,安得有文才?其文一定是假的。母舅被他 哄了。」   說罷,潸然淚下。珠川見女兒心中不願,便修書一封,璧還原聘。即著來人 速赴臨安,回覆郗公去了。   且說何嗣薪自在臨安別過郗公,即密至富陽城中,尋訪到隨家門首,早見一 個長鬚老者,方巾闊服,背後從人跟著,走入門去。聽得門上人說道:「員外回 來了。」嗣薪想道:「隨員外我倒見了,只是小姐如何得見?」正躊躇間,只見 鄰家一個小兒,望著隨家側邊一條小巷內走,口中說道:「我到隨家後花園裡閒 耍去。」那鄰家的婦人吩咐道:「他家今日有內眷們在園中遊玩,你去不可囉唣。」 嗣薪聽了,想道:「這個有些機會。」便隨著那小兒,一逕闖入園中,東張西望。 忽聽得遠遠地有女郎笑語之聲。嗣薪慌忙伏在花陰深處,偷眼瞧看。   只見一個青衣小婢,把手向後招著,叫道:「小姐這裡來。」隨後見一女郎 走來,年可十五六歲。你道他怎生模樣?   傅粉過濃,涂脂太厚。姿色既非美麗,體態亦甚平常。撲蝶打鶯,難言莊重。 穿花折柳,殊欠幽閒。亂蹴弓鞋,有何急事?頻搖絝扇,豈是暑天?侍婢屢呼, 怕不似枝吟黃鳥千般媚。雲鬟數整,比不得髻挽巫山一片青。   原來那小姐不是瑤姿,乃郗公之女嬌枝。那日來探望隨家表姊,取便從後園 而入,故此園門大開。瑤姿接著,便陪他在花園中閒步。卻因員外呼喚,偶然入 內。嬌枝自與小婢彩花撲蝶閒耍。不期被嗣薪窺見,竟錯認是瑤姿小姐。   當下嬌枝閒耍一回,攜著小婢自進去了。嗣薪偷看多時,大失所望。想道: 「有才的必有雅致。這般光景,恐內才也未必佳。我被郗老誤了也。」又想道: 「或者是瑤姿小姐的姊妹,不就是瑤姿也未可知。」正在疑慮,只見那青衣小婢, 從花陰裡奔將來,見了嗣薪,驚問道:「你曾拾得一隻花簪麼?」嗣薪道:「甚 麼花簪?」小婢道:「我小姐失了頭上花簪,想因折花被花枝摘落了。你這人是 那裡來的?若拾得簪兒,可還了我。」嗣薪道:「我不曾見甚花簪。」小婢聽說, 回身便走。嗣薪趕上,低聲問道:「我問你,你家小姐可叫做瑤姿麼?」小婢一 頭走,一頭應道:「正是嬌枝小姐。」嗣薪又問道:「瑤姿小姐可是會做詩的麼?」 小婢遥應道:「嬌枝小姐只略識幾個字,那裡會做詩?」嗣薪聽罷,十分愁悶, 怏$ 捕文書訪拿,先 前的兩個轎夫,卻不知姓名住址,有影無蹤,海中撈月,眼見得一個夫人送在別 處去了。王公悽悽惶惶,痛苦不已,自此失了夫人,也不再娶。   五年之後,選了衢州教授。衙州首縣是西安縣附郭的,那縣宰與王教授時相 往來。縣宰請王教授衙中飲酒,吃到中間,嗄飯中拿出鱉來。王教授吃了兩箸, 便停了箸,哽哽咽咽,眼淚如珠,落將下來。縣宰驚問緣故,王教授道:「此味 頗似亡妻所烹調,故此傷感。」縣宰道:「尊閫夫人,幾時亡故?」王教授道: 「索性亡故,也是天命。只因在臨安移寓,相約命轎相接,不知是甚歹人,先把 轎來騙接,拙妻錯認是家裡轎,上的去了。當時告了狀,至今未有下落。」縣宰 色變了道:「小弟的小妾,正是在臨安用三十萬錢娶的外方人。適才叫了治庖, 這鱉是他烹煮的,其中有些怪異了。」登時起身進來問妾道:「你是外方人,卻 如何嫁得在此?」妾垂淚道:「妾身自有丈夫,被奸人賺了賣了,恐怕出丈夫的 丑,故此不敢聲言。」   縣宰問道:「丈夫何姓?」妾道:「姓王名某,是臨安聽調的從事官。」縣 宰大驚夫色,走出對王教授道:「略請先生移步到裡邊,有一個人要奉見。」王 教授隨了進去,縣宰聲喚去,只見一個婦人走將出來。教授一認,正是失去的夫 人,兩下抱頭大哭。王教授問道:「你何得在此?」夫人道:「你那夜間時說話, 民居淺陋,想當夜就有人聽得『把轎相接的說話』,只見你去不多時,就有轎來 接。我只道是你差來的,即便收拾上轎去,卻不知把我抬到一個什麼去處,乃是 一個空房。有兩三個婦女在內,一同鎖閉了一夜,明日把我賣在官船上了。   明知被賺,我恐怕你是調官的人,說出真情,添你羞恥,只得含羞忍耐。直 至今日,不期在此相會。」那縣官好生過意不去,傳出外廂,忙喚值日轎夫將夫 人送到王教授衙裡。王教授要賠還三十萬原身錢,縣宰道:「以同官之妻為妾, 不曾察聽得備細,恕不罪責,勾了。還敢說原錢耶?」教授稱謝而歸,夫妻歡會, 感激縣宰不盡。   原來臨安的光棍,欺王公遠方人,是夜聽得了說話,即起謀心,拐他賣到官 船上,又是到任去的,他州我府,道是再沒有撞著的事了。誰知恰恰選在衢州? 以致夫妻兩個失散了五年,重得在他方相會。也是天緣未斷,故得如此。卻有一 件,破鏡重圓,離而複合,固是好事,這美中不足處,那王夫人雖是所遭不幸, 卻與人為妾,已失了身,又不曾查得奸人跟腳出,報得冤仇,不如「崔俊臣芙蓉 屏」故事,又全了節操,又報了冤仇,又重會了夫妻,這個話本好聽。看$ :「是誰人?」丫頭說:「是小姐。」安撫聽 了一回,走進房中,問女兒道:「老夫朝中回來,只聽得汝在房中彈琴品簫,這 是誰人教汝的?」小姐道:「孩兒百藝俱通,不消人教得。」安撫道:「我止生 汝一人,上無哥姐,下無弟妹,汝這般天賜聰明,我就取汝叫做靈靈小姐。過了 十歲,才與汝議親招贅,定要與首相做個繼室,恁你狀元來說婚,我也決不與他。」 乳母道:「為何不與狀元,到要與首相做繼室?」安撫道:「嫁與狀元做結髮夫 妻,也要遲十年五載方才做得一品夫人;若嫁與首相做繼室,進門就是一品夫人 了。」乳母道:「世上的事只等你撞著,不等你算著,只怕老爺要賠了夫人又折 兵。」安撫叱退乳母,以後有許多家來說媒,安撫只是不從。   一日,漢帝宣安撫上殿,說道:「朕有姪男,年方二十二歲,喪偶未娶。朕 聞相國有一位靈靈小姐,肯與人為繼室,何不嫁與姪男?」安撫道:「臣昔年有 言,願定與首相為繼室,不敢嫁與皇姪。」漢帝道:「嫁與首相,怎見得勝似我 皇姪?」安撫奏道:「進了首相的門,就是一品夫人;若皇姪,不知是將軍是奉 尉,便有許多不同。」漢帝道:「依卿所奏,朕就賜為一品夫人,何如?」安撫 道:「賜稱一品夫人,還是越禮犯分,終不如首相的好。」漢帝大怒,要把安撫 丞相斬首市曹,以警百官。百官替他討饒,才得放還。   當下漢帝把他削去官爵,貶在遠方安置。又差當駕官宣靈靈小姐入朝相見。 卻說靈靈小姐聽得宣召,父親又為他幾乎性命不保,吃了一驚,乃不梳不洗,含 著淚眼入朝見帝。帝命抬頭,一看,果然婀娜絕世,娉婷無雙。隨命當駕發到山 西紅銅山內,嫁了一個村夫,叫做挬不動。那挬不動生得身長三尺,醜陋粗惡, 三推不上肩,四推和身轉,因此上,人取他一個諢名,叫做「挬不動」。這靈靈 小姐,色藝雙全的人,嫁了這般一個蠢物,真所謂駿馬常馱癡漢走,巧妻常伴拙 夫眠也。那靈靈小姐心懷抑鬱,不上數年,得病身亡。這挬不動見靈靈小姐死了, 也就懸樑縊死,一魂兒追趕靈靈小姐。他兩個三魂縹渺,七魄悠揚,一直走到陰 司地府閻羅案前。只見牛頭馬面攔住道:「你兩個是何等人?奉何人勾攝前來? 怎的不與差人同來?」靈靈小姐道:「我是安撫丞相的女兒,喚做靈靈小姐。只 因那月老錯配姻緣,把我嫁與這挬不動力妻,故此抑鬱而死,魂魄來見閻羅皇帝 說一個明白。」挬不動道:「我是山西紅銅山內挬不動便是。蒙漢帝旨意,把這 靈靈小姐與我為妻,我百依百隨,盡力奉承他,不料他還不中意,鬱悶逃走,我 舍他不得,故此一路裡趕$ 休。   馬嘶輕粉地,車碾白泥溝。   公子高樓賞,經商旅邸憂。   光搖銀海日,凍合使人愁。   那雪下夠有半日,就像下幾日的一般,堆山積海,塞井填河。眾人見了,無 不歡天喜地,頂戴湘子。湘子道:「雪有三尺三寸,儘夠用了。」林學士便叫張 千取尺來量一量,看有多少。張千笑對湘子道:「師父,量得少了,你須沒了功 勞。」果然張千拿一條尺來,望高處插下去,分毫也不多;望低處插下去,巧巧 的分毫也不少。都是三尺三寸。眾官道:「這雪是那個祈來的?」退之道:「是 皇上德蔭,眾姓虔心,感得上蒼降這大雪。」湘子道:「這雪是貧道呼喚龍王送 來的,怎的不帶挈貧道說一聲?」退之道:「龍王在那裡?眼前就掉這般大謊!」 湘子道:「龍王現在空中,大人不信,我喚他現出真身,與眾位一看,只怕驚了 列位大人。」退之道:「有恁麼驚!若龍王不現出身子來,我把你送上柴棚,活 活燒死你,以杜左道妖術,惑世誣民!」湘子便把黃旗望空中一招,喝道:「四 海龍王,速現真身,毋得遲誤!」喝聲未絕,只見半空中四個龍王齊斬斬盤旋飛 舞,兩旁蝦精鱉將蟹師魚侯不計其數。城內城外的百姓,老老小小,沒一個不看 見,驚得亂竄,吶起喊來。把這文武百官嚇得癡呆懞懂,腳也移不動一步。湘子 笑道:「韓大人,這是龍王不是?」林學土道:「龍王這般模樣,倘或作起風波, 豈不害了百姓?先生是上界大仙,怎與凡人鬥氣,快請龍王退去罷!」湘子依言, 又把黃旗一搖,喝聲道:「去!」只見一天光皎潔,萬里靜風煙。退之自覺慚愧, 便叫張千取十匹大布送與湘子。湘子道:「貧道用他不著,請大人留下湊賞守邊 將士。」退之道:「拿去做件衣服遮身,煞強如弔著羊皮樹葉。」湘子道:「貧 道衣破人不破,譏時吃飯飽時做,少柴無米不憂煎,寬袍大袖倒難過。」退之道: 「你既不要布,待我奏聞朝廷,重加旌賞。」湘子道:「我也不圖施賞,只要大 人棄官,跟我修行學道,心願足矣。」退之大怒,叫人拿他來打。湘子道:「不 消打貧道。大人不肯修行也罷,只怕他日大人遇著的雪比今日還大哩!須牢記 取,後日是大人壽辰,貧道當來相賀,萬勿見拒。」退之道:「道不同,不相為 謀。我也不做生辰,你也免勞下顧。」湘子拍手呵呵,踏著大雪而去,不在話下。   今朝祈下漫天雪,顯得君臣福壽齊。   畢竟不知湘子去慶生日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駕祥雲憲宗頂禮 論全真湘子吟詩   不識玄中顛倒顛,爭知火裡好栽蓮。   牽將白虎歸家養,產個明珠似月圓。   漫守藥爐看$ 胎圓入聖機。   湘子被張千推了出門,影身往裡面就走,又立在筵前。退之道:「我打發你 出去了,如何又走進來?我且問你,世上有三樣道人,你是那一樣?」湘子道: 「大人,我是五湖四海雲水道人。」退之道:「常時來的道人,我問他『雲水』 二字,都講不出來,你且把這二字講來我聽。」湘子道:「大人先講,貧道後說。」 退之道:「我說天上的黃雲、黑雲、青雲、白雲、紅雲、祥雲,就是雲。」湘子 道:「這都是濁雲。」退之道:「我說天上下的雨水、地上有的井泉水、五湖水、 谿澗水、四海水,便是水。」湘子道:「大人說的雲都是濁雲,水也是濁水。」 退之道:「你講雲水來我聽。」湘子道:「我這雲水,出在海東敖來國,有一個 白猿,收在石匣中,吹一口仙氣出來,我將肉身坐在那上邊,一時間東風刮得西 邊去,北風吹得往南行,心似白雲常自在,意如流水任西東。」退之道:「天下 水皆東流,如何說西流?」湘子道:「孽水只東流,我這仙水可以東流,亦可以 西流。」退之道:「雲散水枯,歸在何處?」湘子道:「雲散月當空,水枯珠自 現。」退之道:「你閒遊海上,淘得幾句說話在肚裡?我也不問你了,你快些去 罷!」湘子道:「貧道為化齋充饑而來,與列位大人說了這一日,卻不曾得些齋 飯,怎麼就打發貧道去?」退之道:「張千,取一碗冷飯賞他!」湘子道:「蹴 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呼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大人不捨得齋便罷,怎麼 說個賞字?」林學士道:「這是韓大人不是了。」張千叫湘子道:「先生,飯在 此,快些吃了去罷,不要只管胡纏!」湘子道:「既蒙賜飯,再賜一葫蘆酒何如?」 退之道:「酒乃出家人所戒。既與汝飯,又思量要酒,豈不是貪得無厭?」湘子 道:「不瞞大人說,我師父在碧霞洞修煉,化些酒與師父止渴。」退之道:「張 千,再與他些酒。」湘子道:「既然有酒,再化桌面一張。」林學士道:「韓親 家,便把一張桌面與那道人。」退之叫張千、李萬抬桌面與湘子。湘子道:「長 官,煩你再說一聲,既有了桌面,沒有一個立著吃的道理,須與一個坐兒。」張 千稟退之道:「風道人說有了桌面,還少一個坐兒。」退之道:「你去拿金釘馬 凳來,看他坐也不坐。」張千便取馬凳,遞與湘子。湘子道:「貧道只求一把交 椅,不要這凳。」退之叫張千道:「你取那虎皮交椅與他,看他敢不敢坐。」張 千連忙掇了張交椅,放在湘子背後。湘子見是虎皮交椅,曉得是退之公座上坐的, 就挺身坐在上面。拍動漁鼓,唱一個道情道:   衲頭勝羅袍,腰間金帶不如我草縧。$ 頭婚?是二婚?」張千道:「老爺既要生兒子,管他 頭婚二婚,熟罐子偏會養兒子。」李萬道:「據小人主見,又不足這般說。」退 之暗道:「你主意是恁麼樣光景?」李萬道:「這般大雪,我們付將計就什,老 爺贅在他家住時,落得嚼他的飯食,睡他家娘子,等他天晴,我們一溜煙走去到 任,若得恩賜回鄉,老爺也不要馳驛,依先打這條路轉來。倘或二夫人生得公子, 穩定帶他回家,也管不得老夫人吃醋捻酸;若不曾生得公子,老爺只哄他說我到 家就著人來取你,且把這件事瞞過老夫人,省得耳根鬧吵。不知老爺主意若阿?」 退之低頭想一想,道:「李萬說得甚有理。」即轉身上前,對賈似真說道:「實 不相瞞,我是朝中禮部尚書,姓韓,因諫迎佛骨,被貶到潮州為刺史,今庚五十 多歲,正應著令愛夢見的半老貴人。只是我夫人尚在,令愛就是嫁我,止好做二 夫人,須要與令愛說過。」賈似真道:「算命的算定小女目下有貴人娶做二夫人, 又與夢相符合、莫說做二夫人,就是鋪牀疊被做通房也是情願的,何須講過。」 退之見他應允,一似孩兒吃糖,貧子拾寶,滿臉堆下笑來。   當下,賈似真叫丫環:「快請兩位小姐出來,趁此吉日,與韓貴人成親。」 不移時,叮噹珮響,蘸鬱香飄,四個丫環,一個叫做標緻,一個叫做致標,一個 叫做希奇,一個叫做奇希,他四個簇擁著明月仙、清風仙出來拜見退之。退之就 與他拜了花燭,同歸羅帳。只見樓上擺下酒果一桌,這酒不知是真是假?看官聽 說,這酒原來就是退之壽誕那一日擺與湘子吃的那一張桌面,其時湘子差天將運 在這裡,今日擺將出來,試退之記得不記得,只見明月仙手捧金杯,滿斟綠蟻, 遞與退之,道:   酒泛羊羔,大雪紛紛日未消。喜得有緣相會,鳳友駕交。鸞交來,同歡笑。 請寬袍,今宵恩愛,百歲樂滔滔。   退之接酒飲了。清風仙又斟一懷酒,遞上退之,唱道:   玉斝香醪,且喜新知是故交。只願青絲綰結,白首同調。切莫半路相拋。請 寬袍,憐新棄舊,風雨打花朝。   退之接酒在手,問道:「二位新人,這兩個大丫環曾有丈夫麼?」明月仙道: 「妾身姊妹今日才得伏事貴人,如何丫環得有丈夫?」退之道:「他們既不曾有 丈夫,趁著今日良宵,將標緻配與張千,致標配與李萬,也是春風一度。」明月 仙道:「謹依貴人嚴命。」   當下,退之叫張千、卡萬道:「兩位夫人把標緻、致標配與汝二人為夫婦, 汝兩個可磕頭謝了夫人。」張千扯一扯退之,低聲說道:「老爺,你只見佳人嬌 樣,全不想這些人都不是凡人骨相。我記得那撐船的曾說:$ 車被我吃了,只消再下一著,他穩定是輸的,故此他要悔。」 湘子道:「老施主便白吃了這著車,也只得一個和局,怎見得就是老施主贏?」 這個老兒道:「你來著,你來著!若是著得做和局,我就輸一錢銀子與三位買齋 吃。」湘子道:「著成和局,貧道也不要老施主銀子買齋,只要老施主替我馱了 這葫蘆,掮了這花籃,跟貧道做一個徒弟何如?」一個老兒道:「你也不怕罪過, 想小小年紀,倒要我老人家做徒弟,可不折殺了你?」湘子道:「彭祖壽年八百 歲,還要讓我坐了,他才敢坐。老施主不過七八十歲,那裡便算得年紀高大?」 一個老兒道:「年紀大小我也不與你爭,你若果然著成和局,我情願做徒弟伏侍 你。」湘子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老施主不要臨期改變。」老兒道:「人 口說人話,不是畜牲口吐人言,如何有改變?」湘子就讓老兒吃了這個車,一著 對一著,著了十數著,到底只是一個和局。老兒道:「你三位想是神仙,我情願 做徒弟跟隨師父。」那老兒也說:「到你跟得神仙,難道我就跟不得神仙?如今 你掮了花籃,我馱了葫蘆,一齊出家去。」說罷,兩個老兒跟了呂師、藍仙、韓 湘子,一逕來到韓家門樓裡面,坐著敲漁鼓,唱道情,哄動了街坊上許多人。   那韓家管門的看見沃老兒馱著葫蘆,便扯扯他說:「你老太公逐日著棋吃酒, 無樣的快活,今日為何替遊方道人馱葫蘆?莫不是作白想耍子。俗話說:『少不 顛狂老不板』,你老太公真會得快活?」旁邊一個人扯住權老兒問道:「你是城 中有名的財主翁,為何不放尊重些,掮了花籃跟著遊方的道人走?想是子孫不孝 順,老人家氣風了,故此裝這個模樣?」權老兒道:「我不瘋,我跟著神仙走, 有恁麼不快活?」旁人笑道:「神仙,神仙,只是丟了黃金搿綠磚。」街上人聽 了這些話,打號子笑了一聲。那沃老兒、權老兒由他自笑,只當不聽見。   韓家管門的去稟竇氏道:「外面有三個道人,年紀雖不多,到拐了這大街上 沃對蒼的老祖公,權雲峰的爺老子做徒弟,替他馱了花籃、葫蘆,在夫人門樓裡 面敲漁鼓、唱道情,哄得人挨擠不開,趕又趕他不去。」竇氏道:「喚那三個道 人進來,待我問他唱的恁麼道情。」管門的依命,叫三個道人道:「你們不要唱 了,夫人請你進來說話。」三個起身,跟著管門的就走,沃老兒、權老兒也隨了 進來。恰好竇氏與蘆英都坐在菊花亭上,三個道人近前稽首。竇氏還個禮,便問 道:「三位從何處來?」洞賓道:「不瞞夫人說,從大羅天上八景宮中來。」竇 氏對蘆英道:「這道人說起又是神仙。」洞賓道:「貧道不$ 猗頓富多金 ,那笑范丹蘇季貧無鈔。非是笑愚頑,不學甘棄暴。非是笑旁門,詿誤入左道。非是笑 喑聾瞽目不成人,感歎悲嗟怨天造。仰天終日笑無休,今笑漁翁寄長嘯。這呵呵,有獨 樂;這哈哈,有自好。只為太平時序樂雍熙,但願豐亨無旱澇,四時佳景物色奇,風花 雪月堪歡躍。一身丟開名利關,煩惱憂愁俱不效。古往今來只如斯,家風落在這圈套。 你也嘻,我也笑,笑的是,浮生空自忙,是非閒爭鬧,人生何苦縐雙眉,且學老僧腔與 笑和尚念畢,乃問漁父:「你的話頭兒,也念念貧僧聽。」漁父笑道:「長老,我的話 頭兒,卻是四個《西江月》。」乃念道: 歎世悲哀憂慼,怎如哈哈嘻嘻。人生縱有百年輛,幾被憂愁奪易。 智者雖教看破,人情自古難齊。得歡笑處且怡怡,好個呵呵生意。 滿屋哄堂大噱,一人獨自向隅。世間惟有這鬚眉,他也立身天地。 笑伊禿髮何事?笑我終日漁魚。只有沽酒落便宜,因此呵呵為計。 笑和尚聽罷,笑道:「漁翁,你既呵呵為計,怎的又面帶憂容?」漁父道:「師父你不 知,我前捕得一巨口細鱗,將烹而食,那魚狀若乞憐,我夫妻一時不忍,縱放它生於海 。那魚得水,悠悠癢洋而去。因此我夫妻要持齋改業,又慮資生無策,因此憂慮不覺見 於面,使師父見知。」笑和尚笑道:「漁翁,你夫妻既發慈悲,放生活物,我貧僧自有 個與你資生計策。昨游海岸,見一物放大光明,近前看是何物,乃是一件寶貝,欲要把 這寶埋藏海岸沙中。你夫婦既有放生活魚的仁心,貧僧豈無為你資生的好意!你可將此 物上獻與國王,大則授你一官半職,小則賜你些金銀。何慮養生度日?」漁父笑問道: 「師父,你見的是何寶貝?」笑和尚答道:此寶不是凡寶。你聽我道: 一粒如粟,千劫不壞。堅牢不說,金剛九轉煉就,萬道霞光,照耀堪同日色。問根緣, 從靜定中生出;說奧妙,自虛靈處發祥。如如不動,行無所住。才有這樣圓通,豈是那 般虛幻。總來一個老禪和,留卻久修舍利子。 漁父聽得笑道:「我也曾聞僧家久修得道,化火自焚,必留一粒舍利,萬劫常存。但這 寶貝,上獻國王,安知他受也不受?且這寶今在何處,何計取來?」笑和尚笑道:「此 寶遠則九萬鵬程路尚近,近則一剎那間取即來。人人皆有,個個不無。」乃自胸襟內取 出,付與漁父道:「舍利此物就是。漁父好去獻王。」漁父接得寶貝在手。那和尚化一 道霞光而去。漁父得了舍利,打點進獻國王不提。 且說南印度國王歷代傳來,崇奉三寶。到一個國王,名德勝,生一子,心愛出家,修行 成道,法號「不如密多」。這尊者誓願普度群迷,同$ 句。 正道原當習,旁門未可由。 清時有名教,何事不來投? 話說尊者與元通住在惺惺庵,時常把定靜工夫教這村老。眾中也有得法能行的,也有魯 鈍不能的,惟笑不老與卜公平兩個得了幾分傳授。一日,卜公平坐入靜中,偶然入了個 境界,似夢非夢,見一座公堂上坐著一位官府。公平向上謁見。只見那官府檢閱一本簿 籍,說道:「你,見我的可是卜公平?」卜老答道:「小人便是。」官府道:「你這人 平昔用心太過,刻眾成家,當報你個黯淡之子,不通世務。可喜你遇神僧點化改過,寬 厚存心,當使汝子由昧復靈。」卜老稟道:「小人怎該得此子,因何黯淡?」官府道: 「此子乃海蜃化生,只因海蜃生前詭設樓台,誘吞飛鳥,故此這般報應。」卜老道:「 蜃乃昆蟲,既詭譎害物,當降罰它,如何反投人道?」官府道:「只因它吸了白鶴,得 了道童仙家些正氣,故此不便泯滅。」卜老道:「蜃既吞了白鶴道童,這童鶴卻歸何處 ?」官府道:「道童投入蜃氛,邪以生邪,忘卻歸島,因他有誤人旁門之愆,久後自有 度化之救。只是白鶴倦飛,迷入蜃腹,當年雖為蓬島仙禽,今日卻為塵凡人子。」卜老 道:「他究竟若何?」官府道:「有日妖氣消散,終是復歸仙境。」卜老又問道:「如 今化生何地?」官府乃低頭復閱簿籍道:「汝不問,我已忘了。當年汝族業漁,只因放 魚積善,老得一子,雖然血氣少衰,久後自然發達。」卜老笑道:「陰陽之復,轉化之 因,未必至此。」官府也笑道:「雀化蛤,雉化蜃,此猶物類相從。乃有美女化貞石, 蒼狗變白雲,其怪誕虛幻若此!汝於世人,莫疑莫異。我冥司,卻也成真。但轉囑你族 ,切莫廢棄善因,致生他變。」卜老領諾,猛然驚醒,急奔庵中,把這夢境盡說知尊者 ;師徒但舉手合掌,望空稱贊:「善哉!善哉!夢由心作,雖幻實真,念我同生,但從 正道。」卜老道:「師父,正道何人不從?愚昧怎能會悟?」元通正色厲語道:「老叟 ,你不陰會提引,怎能陽悟懺悔?」卜老明悉,只是下拜。後有《鷓鴣天》贊此: 幽冥問答假和真,夢幻須知作受因。惡念自然成惡境,仁慈畢竟報仁心。天堂近,地獄 深,深處何如近處親?誰人不樂途由近,爭奈行非墮入陰。 元通聽了卜老夢境言語,看著尊者,歎道:「可畏!可畏!幽冥報應有如此分明彰著。 」尊者道:「理須不爽,只是二老信受,不變前修,我與汝不負傳授他一片好心,久後 還共登彼岸。」元通道:「弟子卻也不知蜃化人、人化鶴,將來作何度脫?」尊者道: 「雖是各從化緣,如今卻迷正道。少不得使他得聞正道,仍復真元,自成正果$ 呀!我如何忘卻海島,只管浪遊在此?」也不 問童子來歷,把眼望空一看,只見一隻青鸞從天飛下,本智即跨上青鸞,飛騰霄漢,望 海島而去。梵志見本智跨鸞飛去,知是日前光景,隨手路旁取樹葉化鸞,叫本定變做本 智,依舊去趕。哪知纓絡神通廣大,把手一指,那海洋即現出一座海島,也有一個本智 ,跨只青鸞。真假渾攪海島空中。本定眼看海島在前,越奔越遠。梵志見本定去久不回 ,心內疑惑,把幻法收來,只指望本定與假鸞飛回,哪知本定被假樹葉墜地,化作南柯 一夢,脫胎換骨,又入了別姓人家去也。梵志見本定不回,悶悶不樂,回到左衙與巫師 、本慧商議,說道:「新園走了,本智、本定無蹤,左相道心未見堅固,如今不如遠去 名山,再作修行之計。」巫師道:「弟子祈了一場雨澤,功德及民,難道國王不加獎賞 ?」師徒正議,只見左相出得朝來,與梵志說:「國王要喚祈雨道人,想必有執事官來 宣你。」梵志聽得,忖道:「除非這個施主,方才算大。」果然執事官到了左衙,傳國 王令旨,著梵志進朝。 梵志領旨,次日換件道服,頭垂半發,進朝國王。王見梵志,狀貌卻也昂揚,舉止卻也 端莊。乃問道:「汝出家幾載?」梵志奏道:「貧道出家五十載。」王曰:「汝年歲多 少?」梵志答道:「貧道八十春秋。」王曰:「觀汝面貌,不過四五十歲,乃云八十, 以何修如此?」梵志答道:「貧道性命雙修。」王曰:「修性何如?」梵志答道:「天 如賦,使常醒。」王曰:「修命如何?」梵志答道:「人所稟,使常保。」王曰:「汝 當傳予雙修之術,予試學習。」梵志答道:「貧道欲傳不能傳,我王雖學不能學。」王 曰:「何為不能傳,不能學?」梵志答道:「貧道所修,即父不能傳之子,子不能學之 父。道家說得好:『萬兩黃金買不得,十字街頭送於人。」 王聽了梵志之言,乃笑道:「予不能解,汝還有他道麼?」梵志答道:「貧道有三千八 百種道,惟王意取。」左相在旁奏道:「王欲學道,不當空言,必須以師禮相待,然後 道可授受。」王聽左相之言,即令執事官,擇日設壇郊外,拜梵志為師。一時鼓動大小 臣工民庶,僧尼道俗,都來瞻仰敬禮。梵志洋洋得意遂原。且莫說投教拜門的接踵,只 說饋金獻幣的填門。後有誇梵志得時、又悲他未能證道七言四句。詩曰: 論道非難體道難,得時正好證三三。 想因未諳玄玄理,空負當年郊外壇。  按下東印度王師事梵志不提。且說尊者度了家僧師徒,要趲路前行,家僧道:「前去三 十里便是勢裡,這裡中富貴之家不少。聞日前經過的僧道,俱到通神廟住幾日,講經論 $ 事,備細說來,說到輪轉司叫他勸化幾個的話,魔王聽得大忿起來,說道:「人生在世,孰五個剛強不餒的情性?怎教我做個委靡不振的懦夫?誰來干犯我,難免撲簌簌怒填胸臆。」陶情道:「丈夫志意充滿浩然,誰不誇你得所養!或騰青雲,或衝牛鬥,不縮不餒,為國家鼓出些英雄豪邁。你卻不如此,往往匹夫為諒,競短爭長,不忍一朝,陡生五內,為爭名也是,為爭利也是,小不忍也是,報不平也是。還有鬱鬱莫伸,懨懨成病,都是阿弟忍耐不住。仔細忖量,倒不如吃我陶情兩杯,消磨了這衷腸悶損。」二人正在寨中講論,那嘍囉忽然醒覺,一個道:「誤事,誤事!貪這瓶中,忘了寨令。」一個道:「好酒,好酒!吃兩杯,益壽延年。」一個道:「沒情,沒情!醉得我昏昏睡夢。」一個道:「有趣,有趣!能使我解悶消愁。」嘍囉們你長我短,說笑不了。忽然寨前來了兩個客人,問道:「這寨可是分心魔王住所?」嘍囉見了兩個客人,笑道:「自來衣食,往常過客聞風遠離,這兩個癡客反上門惹事。」幾個嘍囉扯拽兩客,到得寨內。陶情一見,原來是王陽、艾多二人,一齊笑了起來,說道:「久別多載,幸喜今日此地相逢屍分心魔王便叫嘍囉擺起筵席,大吹大擂,吃了一夜。次早相聚寨中,只見陶情開口說道:「列位弟兄,我有一句話兒奉勸,若是肯聽依從,不獨免遭輪轉,大眾有益,不動無明。」王陽便答道:「大兄有何事見教,請說!」陶情乃撫掌高談。卻是何話,下回自曉。 第二十三回 貪嗔癡路過分心 清寧觀僧投老祖   話說陶情撫掌高談,說道:「我們四個弟兄,在人世間也是個好漢子,怎麼心情都不一?好酒貪花,逐利逞忿,終日營營,在我們自己身上,只當原來不曾有也罷了,怎麼結構在世人心上,叫他生出許多禍害?我日前分明做我本等生理,苦被個吳厭伙計,朝夕酩酊,放肆顛狂,惹出莫大事來,連累我官司受拷,逃不過明有王法。卻又被冥官較個功罪,幾乎轉推到地獄,受無限苦楚。幸虧神司黃封冊籍解救,叫我勸化列位弟兄,各各心歸於正,勿苦了自身,兼害了他人。列位契兄弟,若肯聽我勸,小弟從今日守我本份,做些淡薄生理。王陽阿弟也寡慾養心,葆合太和,資些壽命。艾多阿弟量人為出,無吝無奢,一任天生,莫多克己。惟有阿弟,你這分心魔王做不得,做不得。大則性命不保,小則災殃受苦,都是你忿忿不平,自家惹出。依我說,今後放個汪洋度量、闊大心情,自然人親人愛,果是虛懷善柔。」王陽聽了,拍手笑道:「阿兄,你可謂恕己責人,口是心非。我們三人個個都是你勾引。只說小弟日前在客店,偶見明月,只因沽得一$ 五言四句詩說得好:   父母我前身,我身父母后。   欲肥我後身,安把前身瘦。   卻說祖師同三個徒弟,回到萬聖寺中,眾僧接著,道副把請齋未吃,向家子婦兇惡的事,說與方丈僧人,甚責二子不孝之罪。眾僧說道:「向古弟兄不孝,理法難容。只是其父有以使然,事無足怪。」道副道:「其父何以使他不孝?」僧人答道:「向尚正這二子,乃前妻所生。只因前妻棄世,續娶後室。婆媳不睦,生出這一種冤孽。」道副道:「此情果是其責在父,為子的也當委曲和順。」僧人道:「二子兩婦,當後母未娶之先,卻也極孝。如今兇惡異常,親鄰勸解,官法警戒,都反做仇。」道副道:「我師尊以度化前行,見此逆理亂常,必須要降伏了他兇惡根因,消除了這忤逆業障。」僧人道:「比如師父要勸解他父子,還當在哪個身上究正。」道副道:於理法只當究子正媳。」僧人道:「有何理法究正?」道副道:「子不順親,法所不赦。何必論父母有不是使然?只就他不得親心,便該罪死。若論以理究正,便是生母棄世,父續後母,人子有八母之義,安可不循義孝敬?縱遇著妒惡不賢,專在這為子的感格。若是子有一片孝敬真誠,蹈湯赴火不辭,那為父的娶了後妻,難道忘前,不顧其子?子再孝敬不違,這其中便積出無量福祉,家門自生吉慶。若是子不明理,怨父繼娶,再加繼娶妒惡,或生有己子溺愛,或唆使子父不和,或姑媳不相親愛,再加不賢媳婦懟公怨婆,丈夫易聽,或帶前夫之子,侵克後夫財產,為子的正當合忍遜順,更加和顏喜色,親愛過於平常。乃若理法不明,多起忤逆,子媳無鈐治長上之權,卻有干犯違拂之事。人倫既逆,家道豈昌?所以還當究正於子。」道副與僧人正講論一派道理,只見向尚正老官長來到方丈,先稽首聖像,隨稽首祖師,後謝罪三位高僧,說道:「老拙正為家門不幸,出了這頑子惡媳,衝撞列位師父,罪過萬千,求聖師慈悲開赦,仍求度托。但不知這種冤愆可得消釋?」祖師只是不言,合掌道一句「善哉」。向老再三哀求,祖師但云:「問吾弟子。」向老只得請求道副師解化。道副乃對向老說道:「老檀越,你這事情莫怪其異,實有根因。當初你先室棄世,身既有二子佳媳,正當因其孝以正其倫,誰教你斷弦再續?世間斷弦再續的,第一無有子嗣,只得娶一繼妻為傳代計。或中饋乏人,房櫳缺侍,不得已尋一個鋪牀疊被之婦。你豈不知續娶情苦,補房事難,守義賢夫良婦,寧甘鰥寡。」向老答道:「師父,你出家人哪知我俗家閨閫中情苦!當初前妻在,中饋有人,衾枕有伴,裳衣飲食有條。前妻棄去,百事關心,雖有子媳之賢,卻少閨閫之助。沒$ 去尋。狐精卻問這些邪怪緣故。邪怪道:「我等皆是辛獨往日恣意殺害的禽獸、魚蝦,苦被他百計咀嚼,一靈飲恨不散,結聚在此,只待時日,報他個合家不救。」狐精道:「我聞這村中傷害汝等的人家不少,如何獨守在他屋內?」邪怪道:「我們做不得主。還有這村中報應大力王神,他執有冊籍,家家都有個次第開載。」狐精道:「冊簿怎樣開載?」一個邪怪道:「今早聞得神王到海潮庵參謁高僧去了。留下冊籍在那鄰家善老兒屋內。且問你:方才是一個兔子,怎麼就變了個青年後生?我知道,莫非你也是被他坑害買來的冤孽?」狐精道:「不是,不是。我是要報仇的走獸。只因皈依了僧道方便之門,為救善人到此。」那邪怪一聽狐精之言,乃大怒起來說:「怪道蛟患不作,我等空守時日,徒抱著仇恨。聞知是甚麼和尚道士救了。據你說救了善人,卻不縱放了惡黨?叫我等被他傷害了的,不得討他命,報他仇。」說罷,一齊搶上來把個狐精拿倒。狐精措手不及,隱身法兒也不靈,依舊復了個活兔子。辛獨家婢見了,忙忙捉拿了去,放在罩內。狐精偷眼看那些邪怪,卻也都是禽獸昆蟲之類,只見家婢把兔子罩住,卻去報與辛獨知道。狐精忖道:「這一回他定要計較我。我若弄起手段來不明不白的,這些邪怪又惡狠狠的怪我壞了他事,只得走出尋蝦精計較。」乃把身子拱開了罩,依舊隱著身走出門來。蝦老見了問道:「你如何到他屋裡,許久不見個動靜出來?」狐精道:「一言難盡。」卻是何言,下回自曉。 第四十九回 善神守護善人家 惡黨聞災知警悟   狐精向蝦精老漢說道:「原來這辛獨過惡,傷害生靈,神王不宥他,把他平日這些被害的冤孽,都守住他災害的妻子,只等他惡貫兒滿,便報應。誰想我等救了一村蛟患,他這冤孽不得討命超生。」蝦老說道:「一村吃魚蝦、獵走獸,千千萬萬,偏生在他家?」狐精道:「我也正是此言。他道神王有冊籍,注定惡人輕重次第,先後大小報應。」蝦精道:「冊籍,你見來麼?」狐精道:「我也要看他冊籍。他道神王參謁高僧去了,把冊籍放在鄰老善人家。」蝦老道:「我也說方才眾人中一老者,說辛獨買活兔的不是。可見善人人喜神也歡。冊籍放在善老家,我與你到他家去看。」狐精乃同蝦老隱了身,走入鄰老善人家。只見鄰老家中,一個善神坐在堂中守護著家堂。那冊籍祥光射目,善神見了二精道:「你這兩個業障變人貌,隱幻身,何敢撞入善門?想你被那咀嚼你的,與你有命性干連。你當入他室,仇他毒。哀此善門,毫無違礙。」說罷,把手內一個鐵如意向二精打來。二精忙忙說道:「善神菩薩,我們雖是要報仇的$ 我六耳不傳,如何我師知覺?我想老祖靈明,洞徹萬事未來,必有前知。」只得忙忙答應道:「弟子自當查勘,以示開度。」當時道副二師聽得說誅心冊籍,便齊問道:「尼師,甚麼誅心冊?」尼總持不敢說出,但道是祖師教旨,二師乃近師前拜求教旨。祖師亦不言,但據誅心二字發明一偈,說道:   人心本虛,應物多幻。   外顯謙恭,明瞞暗算。   幽實神知,理有折辨。   真偽自分,直誅其叛。   祖師說偈畢,二師拜受教旨。尼總持乃向李老說道:「你莫嗟貧,應有貧過善信的;你莫恨盜,尚知財帛儻來之物。老善信,你身也原不有,何況財帛?你早知財帛招盜,幾乎喪了殘生,何不當初早散些濟貧?小僧之言,殊為冒犯,但從此老善信只當祖上不曾遺下這財帛,便是自掙的,也只當不曾掙得。省了煩惱,保重身體。為今日計,小僧又替老善查勘報應根因,已作了對症藥石,無復後患了。」當下李老聽了點首。眾僧與往來各善信都稱好言語,真乃誅心之論。卻說尼二師對症藥石,無復後患,卻是何說,下回自曉。 第五十一回 阿諾享現成財產 大神送麒麟佳兒   話說尼總持聽得李大老被劫之日於靜定之初,依仙官之言,乃念了一聲梵語,忽然光中現出一宗文卷。到他目裡看了,便知盜劫金寶,終還了他祖先占奪之族。此乃對症藥石。這果報根因,毫釐不差。若不是原歸了他這種根因,便還有鼠精雁怪之報。所以尼總持見了誅心冊籍,便有這誅心之論。李老解救後患,全在於此。卻是甚麼對症藥石?且說這盜乃是村中那幾個豪俠惡少。只因李阿諾良善貧苦,屢求李老助濟,李老堅執不肯,又且盤算生利,刻薄成家,親友憎嫌,奴僕埋怨,故此起了這番劫掠。幾個惡少得了金寶不分,乃托了一個豪俠,帶這金寶逃出遠村,買田治地,立起一個家私。約有數月,豪俠乃設備酒席,邀請田鄰地友,坐間說道:「小子原係某村人,弟兄兩個共承父遺田產、金寶。某弟在家守著田產,小子攜著金寶出外經營。想起經營,不如治產,故此治了這些薄業在此。原與我弟相約,輪流彼此,互更管理。今小子在此數月,想弟尚無妻室,株守家園,不知外方風景。我意欲與田鄰地友結一婚姻。若有女未適人者,願將舍弟送為門婿。這治的田莊,料可供以資生。」當時田鄰中就有一人道:「小子家有一女,一向未婚,今已二十五歲,不知令弟可配得?」豪俠道:「舍弟三十之年,正宜匹配,當煩地友為媒,聘定五禮俱備。」豪俠又招得奴僕幾人,俱各吩咐停當,乃回鄉村,把這事情盡與舊伙說知,卻到李阿諾家來,只見阿諾困守在家,毫無怨族之言。豪俠乃說道:「足$ 」張朵答道:「並無聽信花娘等情。」只這一句答應,便把那孝道減了幾分。當時張朵只該聽母要衣,便去買做。一時無鈔,明告之母。只待母怒罵之時,方才跪稟,且母怨媳言,平日也該察妻不孝處,輕則稟母責罰,重則割恩離異,豈有為妻迴護之理?只因這一迴護,就見其平日雖是不聽,必有不能使姑媳相和之處。姑媳少有閒言「古怪,古怪」,家道偏生不濟,遲了幾日,衣服雖買了布帛,做就奉母,只是母心終是不悅。   一日,張朵見耕種艱難,日食窘乏。這花娘咕咕噥噥,怨貧道苦,張朵心焦。一日,聽得空屋中有人說話,張朵疑有賊人,急走去看,只見兩個黑影子似人形,閃爍不見。遂疑惑,懷著鬼胎,乃與母計議,遷移到個南北交通的地方,安歇往來客商。這個生意,也只淡薄度日。但說人家親母見了淡薄,便百凡省儉,便是忍饑受餓也無怨言。就見有一等惡狠的親娘,好吃好穿的婦人,見親生子媳艱難,也存個哀憐之意。只有這繼母,他既與子媳隔著一個肚皮,便就有三分異念。有一等賢德的,不好穿吃,存心仁厚,念後夫之子即係親生,更加疼熱。不幸寡居,便隨著子媳,濃淡度活。卻有一等不賢的,不是又思別嫁,便是勒叼子媳,將沒作有,吵鄰聒噪。世間男子漢,或中年或老年,既有子媳,不幸喪了妻室,只當忍守鰥居,萬萬不可再續繼室。這繼妻便是賢,能有幾個兩相偕老?或是生了子女,他便有前妻後妻,親疏相待。或是喪了一個,又嫁一個,空惹了一場笑話,留與兒女們率個頭轉。且是這不守夫節小婦人,喪了丈夫,便聽信媒婆,晚嫁一個後夫。寧有幾個好男子漢,家私豐盛,人物情性過似前夫,得終身倚靠?有一等最苦的事,是不死守婦道,要去嫁人。說起這苦有幾句:   真可笑,婦人不知守節操。喪了前夫嫁後夫,幾般苦惱向誰告?非親兒,幾人孝?不賢媳婦情偏拗。奴僕都是先進門,能有幾個聽使叫?有私囊,多寶鈔,大大小小還歡樂。若是無依投托人,妝奩衣飾沒一套。伸手縮腳腼面羞,再加後夫無才貌。進門兩日過三朝,哭又難哭笑難笑。親戚鄰舍背後談,精精話苦這再醮。   卻說張朵繼母也只因喪了前夫,晚嫁張朵之父,不幸又喪,靠著張朵雖然賢孝,無乃媳婦性悍,張朵不能鈐制,過惡雖是婦人罪,卻坐于家主。一日炎天,母思冰水。張朵向山後一座小神廟前一個清水池中,取水供母。適遇著小神在廟檢察這一坊的善惡人戶,有鬼判進卷文冊。小神展冊一一看閱,注著張朵孝母,只不該縱容悍婦,與他迴護欺母。看了這卷,欲要獎賞他孝,卻又有這一宗過失。欲要加罰於他,卻又難沒了這孝。正向鬼判躊躇,只聽得空中鼓樂$ 尚未鞫審。   卻說這曲清離家出外,走了百里,到得海潮庵門前經過,只見往來善信出入,他也隨喜進到殿上。但見:   彩幡高掛,鐘鼓齊鳴,兩廊僧眾誦經文,幾個沙彌供灑掃。點燭燒香,滿堂善信;迎來送往,一派僧人。看那香煙縹緲通三界,但見寶燭光明照十方。   曲清不覺走入靜室之外,見副師三位比眾僧不同。許多冠裳善信,坐在室外講談,他也坐在旁邊。只見副師見了問道:「善信何處來的?看你行色匆匆,卻有一件隱情見於面貌,此情非善,卻是一種未改之惡。此惡一著,定有冤愆之禍。」曲清哪得知道,只是低頭細想。旁坐有一善信問道:「聖師,你看了這位面色,如何就知是未改之惡?」副師道:「人孰無惡?一舉意非理,即有鑒察之神鼓筆詳注,以定報應。若是改悔,即行銷除。這惡意銷除在心,容顏便征在外。那未改的容顏比那既改的形狀卻也不同,萬分古怪,他人不識,惟有僧知。」曲清乃問道:「師父,你僧如何知道?」副師道:「我等前以理知,後以神知。」卻是何知,下回自曉。 第五十五回 犬怪變人遭食毒 鼠妖化女唱歌詞   卻說高尚志饑餓,臥於小廟之旁,月色朦朧,遠遠望見兩個男婦同著一個少婦,持了香燭、酒飯饃饃,到這廟來燒紙。見了尚志,驚異道:「何處之人,卻夜臥在此?」高尚志便通了名姓,說出錯走了路的情節。這男子乃道:「原來是高賢士!我今在地方,聞知你不受官長薦引為官,逃躲外出,原來迷路在此。我今一樁怪事,遇著賢人,不得不說,勝如當官鞫審。我小子家貧,止生一女,平常卻是個清潔的,只因嫁與畏潑做妾,被他大妻悍妒,不知有甚緣故,畏潑有個親戚,名叫曲清,明明有人見他辭家外去,卻不知怎麼的被毒死於我女房中。畏潑隱丑,退回我女。我再三審她,她只叫冤。如今曲清家訟到官長,尚未鞫審。今我備香燭到這廟來,討個笤。我這廟神靈,必然慈悲冤枉。」尚志聽了,心裡也疑,道:「可見我不樂出仕,別人家遇著這疑難,不易判斷,做官的安得不費心構思與他審理?」只見那人婦燒了香,叫女子發個誓,又丟個笤,便邀尚志到他家去。尚志笑道:「君子嫌疑之間不處,你家正有這不明冤事,我為何夤夜到你家?但只是指我個去路,便是你情了。」男子聽得道:「冷飯饃饃聊吃一個充饑,何如?」尚志始猶不肯,這男子再三送與,乃接了他饃饃,一杯薄酒,充饑而別。臥到天明,依路東走,不覺也到了海潮庵,正值曲清與副師講論這理知、神知的道理。尚志也坐在旁邊,只見曲清聽得個理知,便問道:「師父,比如小子,從遠村來,偶遇著勝地善緣,進庵隨喜,中心本$ 已了。我如今寧捱二百皮鞭罷。」僕人道:「你前日已招出了,如今怎改得?」孩子只是不言語。狐妖變作狗子在旁聽了,說道:「我疑這僕辭色古怪,果然這事有些冤枉。」只見僕人走出屋,又向一個心腹人說道:「孩子言語忽變,怎生奈何?」心腹道:「當初你不該詭計,坐在他娘老子身上。事已冤著他,說不得了。把孩子好歹再藏了外邊去,只說又是他親族來偷拐去了。我們偷的銀物,便費些與公差也可。」按下二人計議。   狐妖聽了,乃出門,把這情節說與鼠怪。鼠怪道:「我也弄個神通,卻把塊石頭假變個人,與公差鎖著,他卻復了老鼠原身,走入張家屋裡。先看見僕人哄那孩子,把他藏拐在外,後卻開了箱籠,拿出一包銀子,稱得幾件出屋去與公差說話。那公差伺候了一會,只見張大戶出得屋來。公差二人帶著孩子家親戚人去。少頃,張大戶請了地方一個巡捕長官,到得他家,坐在堂上。狐妖變的假人鎖在旁邊。但見那長官:   頭戴一冠,上有無情結;足登雙履,下綻鷂子皮。破圓領束著一條角帶,窮模樣蹙了兩道愁眉。只因地方淡薄,他又只吃鄉村一碗清水;無奈官債逼迫,哪裡有處借貸半釐低銀?奶奶衙中報怨,一旦回鄉,盤纏哪討?爺爺心上快活,三年考績,殿最必然。   鼠怪見那長官,坐在堂上叫公差帶過二人來。二人大喝起來:「青天白日,家僕盜了家主銀物,卻冤平人串拐!」長官又叫拿出孩子來對證。公差忙入屋,僕人已將孩子藏出。卻不防鼠怪變了一個孩子,出到堂前,也大叫:「白日青天,僕人偷了主銀,贓現收在箱籠,卻叫人冤我爺娘!」長官聽了,看著大戶說道:這小廝如何今日又供差了。」乃叫公差,即同大戶到僕人房內箱籠一搜,只見銀物均在。一時便把家僕刑起,滿口供招,便放了鎖的二人出去。這鼠怪變了孩子,想道:「僕人奸計藏匿了孩子,冤他爺娘。幸喜我替他伸冤,如今將計就計,把藏匿的孩子送還了那兩口子,叫他母子在一堆過活,卻怎麼消了張家這一宗卷案?」好鼠怪,想了一會,趁著那官長與大戶坐在堂上,究問那盜銀家僕,這鼠怪乃變了一錠大銀子,忙叫狐妖變了孩子宗族,同公差進得屋來,說道:「家僕誘我孩子坑害娘老子,今幸長官審明。這孩子公心明說,卻也難安在大戶家了,願將原賣禮銀交還,贖歸家去。」長官准了,大戶只得與他贖去。二怪大喜,自謂行此一善,辭了把來思而去。把來思在張家門外,只等聽了這事情完結回家。只見兩個鸚哥兒,飛來飛去。來思見了,合掌念佛,道:「想胡僧與道士之言不差,果是我有惡孽,又救了一種。」乃回家只想行善。這二怪乃把藏匿的真孩子領到兩口子$ 貫鈔,明明的買饅頭齋僧罷。」狐妖道:「也使不得,僧便齋飽了,那賣饅頭的卻折了本。」鼠怪道:「這個沒錢的善願卻難行。」狐妖道:「這也不難,我前日與你救那兩個男女,看那把來思倒是個善人。我們如今變兩個和尚去化他的饅頭來齋這和尚。」鼠怪道:「這也說得是。」二怪把身一抖,卻變了兩個和尚,走到把來思門前。只見來思正走出門來,看見兩個僧人,便問道:「二位師父何來?要化甚麼?」二怪答道:「只為饑來化齋。」來思道:「來得正好,也是二位緣法,方才正備了些素齋,要請一個鄰家吃素的道人。既是二位饑,要化齋,便請屋內坐。」二怪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說道:「這撞頭的和尚真也是沒緣。偏生我們委曲設法齋他,卻有這樣留難。」一面二怪口裡暗暗說著,一面只得入屋來。只見素齋擺出,他兩個吃著只想法兒。卻說人有心事,吃飲食不是不下咽,便是不知味,沒好沒歹亂嚼亂啖下肚。二怪吃了齋,把個桌席上精光,湯也不剩一點。把來思心裡倒也歡喜,說道:「俗語道得好,』齋僧不飽,不如活埋。『這兩個和尚一定飽了,且再說個好看的果子話。」乃問道:「二位師父,粗齋不潔,不能齋飽。若是不夠,當再奉獻些點心饃饃。」只這一句,便引動了狐妖乖巧,答道:「我二僧夠了,多承施主盛意。只是我有個老師父,在村前化齋未得,若是有點心饃饃,乞化幾個齋他。」來思聽了,便叫家童又捧出點心,卻好都是熱饅首。二怪見了,喜上心來,乃袖著饅首,辭了施主,直到街頭。   可憐那和尚撞得頭暈,氣力也沒些,人心狠毒,就沒一個慈悲方便喜捨。鼠怪見他這光景,乃向狐妖道:「這和尚苦苦撞頭磕腦,乞化不出,一則村人刻薄,哪裡不騰那一貫齋他,也積些福壽;一則這和尚把這撞頭的苦行,何不莊嚴端正誦卷經咒,不會誦經也念幾聲佛爺,自有善神打供。世間何嘗餓殺了個學好的和尚?他苦苦撞破頭額,叫做強化惡化,反使噁心,見了動惱起嗔。」狐妖道:「你也莫要管他強化惡化,破頭腫額,但出我們善心,把這饅頭趁熱齋他罷。」二怪當時把饅頭遞與僧人。僧人接了便吃,吃飽了走去,方叫謝齋。二怪笑嘻嘻卻走到庵前,往門內就要進去。只見門上許多善男信女手捧著香燭的,直入無礙。有一等閒行遊戲、身心不淨的,近便進了門,卻被那守門威神怒目指視道:「褻瀆作罪。」只有二怪,他卻看得明與神說的話。威神見了二怪便喝道:「你又來亂闖。」二怪道:「我等奉諭,行一齋僧善願,特來進庵聽法。」威神道:「你何嘗行善?一個要偷人饅頭,舉了賊意,一個要假變泥錢,坑人資本。如何是善?」二怪道:「我們當$ 此非不良之婦,定是那深林怪婦。且待我試她一番。」乃答道:「老道是過此山望一個施主家的。」婦人道:「施主卻是誰家?」老道說:「是你娘子家。」婦人道:「你如何知是我家?」老道說:「施主曾向我誇道:』好一位渾家!『我想荒山幽谷處,人家那美貌如娘子的,必定就是娘子丈夫乃我施主。」婦人聽了笑道:「正是,正是,我在家也聽得丈夫說,相交一個老師父。只是我丈夫出外,日久未回,老師望他也無用。」老道說:「娘子,丈夫既出外,你到這深山來何事?」婦人道:「一則獨自在家心悶,一則來谷邊尋些枯枝當柴。」老道說:「婦女家不可在此荒僻處,萬一遇著人來不便。」婦人道:「有甚不便,就便取便,也是個方便。」老道聽了,忖道:「是了,我假設個施主謊話,他便隨口答應,分明不是不良,乃真正蛇蠍精怪。」乃向腰間解了縧子道:「娘子,我久不會你夫主,特帶了些微人事奉送。施主既不在家,這縧子些微,娘子不嫌輕,收了束腰也好。」婦人道:「多謝,多謝。」這婦人方才伸手來接手縧子,被老道使起法來,這婦人雙手被縧子拴縛起來。那縧子就如空中有提起一般,把婦人高吊起大樹枝上。婦人大叫道:「好老師父,如何上門欺負人家妻小?」老道想,不復了邪怪真形,便不肯就剿她,只候她復了原形,方才動手。蠍子怪卻也靈性,只作婦人形狀吆喝。   那兩條花蛇在谷裡看見蠍子被老道士拴弔在樹上,便計較道:「除非如此如此,方能救得。」一蛇乃變了一個樵夫,一蛇乃變了一串青蚨,從山凹下走上谷口來,見了老道守著一個婦人弔在樹上,乃問原故。老道說:「深山荒谷,婦人家不守節操,在此調戲行人,我道士極惡此等,是我弔她在此。」樵夫道:「此婦像貌中看,卻是有些風疾。他丈夫在山腳下,不是好惹的,老師父休要惹她,快放下她來。萬一叫得她丈夫來,你倒不便。」老道聽得樵子說婦人有些風疾,就動了慈心說:「或者此婦病風喪心,未可知。」乃把縧子解下,那婦人往山下飛走。這樵子擔上,卻掛著一串錢鈔,乃問老道:「師父哪裡去的?」老道又把望施主的話說出。樵子道:「小子曾聽見說,玄中庵一位老師父有道行,幾回要具一份佈施來拜望,今日卻好相遇。適才一家主顧還了我一串兒鈔,情願佈施老師父買匹布,做件衣穿。」中野老道聽了此言,便笑道:「是了,是了,林間青蚨咬殷直的腰,便是這蛇精作怪。」乃乘機答道:「好施主,若是佈施老道一串青蚨,一件道衣穿得成了。」樵夫乃向擔頭解下一串錢來,送與老道:「老道不把手去接,乃把縧子去拴,說道:怕施主索子不牢,將我縧子再縛緊些。」$ 萬年長老,你要查有長夢裡前因,卻是他自作自受,造下了五惡孽,當有此五種加害。他不自知悔改,如何得釋?」長老聽了,只得開了眼,說道:「小僧也問他夢中所說,是何五種過惡,他自不知,所以有今日查看。」老叟道:「正也因他不知,誤作過惡,留到三年,遇長老與他懺悔消釋。若是他知而故作,報應也不至今日,卻也不於夢中指示他消釋的門路。他既得遇消釋門路,只是五宗善果,不可差了一宗,卻在長老們道力。」萬年長老聽了,笑道:「有長自作,須要他自解,何要我們道力?」老叟說:「若沒有道力,他怎肯善解?」長老道:「有理,有理,自當領悉。卻不知他無心的過惡何事?乞老叟明明說知。」老叟一宗一宗說出。卻是何事,下回自曉。 第八十六回 無仁孽輩現精靈 有長前因呈長老   話說萬年長老要查有長的前因文冊,哪裡去查,靜時卻見老叟,說了那五種精靈而去。老叟坐在堂中,長老問他五種有長的過惡。老叟乃說道:「有長本無惡,只因處友不擇,濫與人交。有長交的五人,都是幾個無仁、無義、無禮、無智、無信之輩。始與他這輩交既不擇,後遇這輩有過不諫,所以五友的過惡益深,有長的罪業益著。只因他出無心,這段罪案未發。」長老道:「朋友有過惡,人人自受,與有長何干?」老叟道:「長老何不明白?朋友之道過相規,誰叫他不規諫,使那朋友成了一個惡孽,他如何推諉得無干?」長老道:「比如朋友有過,他卻曾好言相規,那朋友不信不聽,難道這罪業也在有長?」老叟道:「朋友不聽他,就該絕了交情,卻還不絕,終是冤愆不解。」長老又問道:「比如無仁、無義五友作的惡,連累有長,應得何罪?」老叟道:「無仁報以無仁之罪。只怕有長還重些。」長老笑道:「豈有作惡無仁之友,罪過反輕;不諫不規五友,罪過反重之理?」老叟也笑道:「長老越不明白。比如五友,不知誤作的過惡,正要良友規諫悔改,復於無罪無過之善。只為你不諫,叫他成了過惡。成了過惡,這罪業可不是不規諫的反重?若是那明知無仁無義的過惡,有長能諫,諫了不聽,再復規諷,規諷不聽,莫致疏怨,好好絕交。這其中一種惡,便是一宗善解。那精靈冤纏,一個不敢近矣。」長老聽了,乃問道:「看來有長交友不擇,惹出這五種冤孽,便是他前因文卷。只不知作何五宗善,方能解釋?」老叟道:「這解釋根因不難。能知惡有惡報,則知善有善解矣。比如不仁的冤愆,須是一人可解。此理易明,何須多惑?」長老道:「小僧明白有長的前因,卻不得知這五友的惡。方才這五個精靈,是哪種的怪。卻是與何人作吵加害?」老叟道:「五$ 好勇鬥強梁,致死成傷無悔悟。怎如寬,讓一步,一切冤家無怨惡。熊熊火燄不消騰,分明享福長生路。   道副說畢,分心魔頃刻就變得和容悅色,望三僧下拜,道:「好話說!想我同著陶情三個,非是沾了他些糟粕,行動逞強,便是與那王陽爭風吃醋發這惡狠,更在艾多身上起那無明。怎知恬淡安舒中,有個長生不老?去罷,去罷!離了是非門,不入煩惱戶。養性修真,保守元陽去也。」分心魔一霎化為彩雲,消散去了。三僧合掌,念了經咒一遍。只見眾商與施才上前說道:「原來陶情幾個,乃是四孽妖魔。我等凡俗,不知就裡,被他迷惑。不遇高僧,怎能解脫?只是此孽既沾道力超脫,我等這些金寶,只當散失在無益之處,情願發心喜捨,成就善功。望乞高僧暫留雲軺,講演妙義。待修成廟宇,還請老師父降臨,做一個圓滿道場。」施才又說道:「便是那守廟使者顯化,拴的羊豕這一種根因,還未見師父們超度。」副師聽了,道:「眾善信發心成就功果,自然候吾師降臨。小僧也必候功完,做一個圓滿道場。便是這羊豕根因,自有道場佛力超脫他等。只是廟宇工程浩大,卻在施善信完成。」施才道:「還要眾商扶助,小子自當竭力。」當下三僧退入靜室。道人供奉卻也心誠意敬,一時感動地方往來人等施捨,把個舊廟動工。匠作都也發心,勤勞不懈。   話分兩頭,卻說祖師哪裡是留在施才家靜屋打坐,乃是知演化本國功完,一則震旦緣熟,欲行普化;十則僧難遙聞,欲行救解。彈關四下,上報四重之恩,欲元通和尚叫明大地眾生。四孽無情,欲徒弟子助成驅掃,使正大光明綱常,不泯於人心。又欲收一弟子,以繼法器於身後。祖師乘著三弟子同眾商發心修廟前去,乃披禪衣,踏棕履,出了施才之門,照邊海大路而去。按下不提。   且說眾商在施才酒肆時,獨有這一客說了幾句正經話,丟了眾商前行,無店安宿,乃存身廟門之下。遇著王陽變婦人引誘。哪知客人素誦持經卷,行路為商,必身帶囊中。這夜坐在囊上,乃捧經在手。妖魔見他胸前金光直射,便是經與真心呈露。那妖魔見了,不敢侵近。這客人方才安靜在廟門,宿到天明,等這一起客商。卻不知客商不聽他良言,弄出花酒冤孽,失了囊金,耽延行路。這客人等了一晌,不見人來,乃背負行囊,走了十餘里,卻是一處汪洋海岸,人煙輻輳。客人卻好遇著一隻空舟,便搭在舟上。那舟無載,卻是回空,順帶南行。偶遇颶風,漂漂搖搖,刮到一座山下。客人驚惶,舟人恐懼,只待風息,卻又不辨南北地界。客人只得上山觀看。山逕中,忽然顯出一座寺院來。客人走近寺前,但見那寺:   亂石砌成門戶,隨山搭$ 當初知審己量力,讓他一分,把好言求他,難道他無人心,倚勢欺你到底?」眾人道:「師父你不知。他倚富勢,非要把你田土不盡奪了不休。」祖師聽了,道:「善哉!善哉!勢力不可使盡,鬼神豈可暗欺?千年田地,他豈能獨佔你的?善人只依我忍讓一分,受一分安身之福。他倚富欺貧,自有鬼神報應。」祖師說罷,起身就走。   只見一個士人,在旁聽了講說的這一番語,乃上前恭禮,道:「老師父何來,且請到小莊一齋。」祖師看那士人:   頭戴儒巾一幅飄,青衿著處美丰標。   果然上國威儀好,不似遐荒打扮喬。   這士人見了祖師語言一團道理,乃私想道:「僧家多講些方言禪語。這僧人卻不同,當請他山莊上問幾句奧理。萬一是個高僧,莫要錯過。」乃上前請祖師到莊中便齋一供。祖師正也饑未得齋,乃隨士人到得莊內,彼此敘禮。士人便問道:「老師父何來?」祖師便把西來答應。士人道:「老師父,還是遊方化緣,卻是尋寺院修行了道?」祖師道:「小僧兩事皆有。只是有願演化,隨方度人。」士人道:「我這中華聖人在上,禮義道化大行。有等信釋教的,方才尊敬師父僧人;若是不信的,便如何行得?」祖師道:「出家人也只度化個有緣,怎強人信受?」士人道:「比如小子有一件心事請教。經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看來世事都是夢幻泡影,便是虛無的了。怎麼又有說『夢乃因也』?因有此事,便有此夢,往往有前夢後應的。實不瞞師父說,小子博學古今,論功名也不難,怎麼但遇應試,便夢見一牛阻路而觸,卒至不得遂意。若此等夢,便不為虛。」祖師笑道:「善人愛食牛麼?」士人道:「食牛,食牛,果是平日愛食。」祖師道:「即因此也。」士人笑道:「我輩食牛也多,卻也多有功名遂意。如何偏來觸我阻我?」祖師道:「眾人隨遇而食,誰叫善人中心酷愛?這一種愛,便入了貪魔。這魔在身,再加一貪名之念動於中,一觸一阻,無怪名之難遂。」士人道:「觸牛是牛因,這阻卻是貪。誰不貪名,何獨阻我?」祖師道:「善人何疑至此?世事多得於無心,有心去求,常有不得?因貪魔也。況善人有愛食牲物一種惡因。」士人聽了,仍要辯駁。祖師閉目不答,忽然跏趺靜定起來。士人見了,便也習坐在旁,不覺坐至天晚,士人偶入夢境,見一大海,汪洋無際,看自身如錦鱗魚狀,在那波間洋洋得意。正游來游去,忽然波濤之上,湧出一朵青雲,那雲中現出一座牌坊,牌坊上有二字,士人定睛觀看,好座牌坊,怎見得?但見:   彩柱沖天立,飛簷傍木生。   明明書大宇,鯤鵬萬里程。   士人見了那牌坊,就要跳過去戲耍。只$ 齊》一章,從頭至尾演說一遍。陳定生說:「妙極!如今應制講義,那能如此痛快?真乃絕技!」次尾說:「敬亭纔出阮門,不肯別投主人,故此現身說法。」侯朝宗道:「俺看敬亭,人品高絕,胸襟灑脫,是我輩中人,說書乃其餘技!」敬亭聞眾人交贊,立其身來,說道:「老漢乃鄙俚俗談,謬承贊賞,慚愧,慚愧!」朝宗又問敬亭:「昨日同出阮衙,是哪幾位朋友?」敬亭答道:「中位都散去,祇有善謳的蘇昆生還寓比鄰,現青樓院內教歌。」朝宗聽說在院內教歌,早已打動心事,又向敬亭說:「此人亦要奉訪,尚望賜教!」說罷,三人辭了敬亭,一拱而散。這候朝宗卻立意要尋訪青樓,但不知京都哪一處為第一家。   且說都中兩秦淮,一灣兩岸皆楊柳街道,更多□樓,住的是煙花風月之家。其中有一鴇兒,姓李,表字貞麗,乃煙花妙部風月班頭。養成一個假女,年方一十六歲,溫柔纖小,纔陪玳瑁之筵﹔宛轉嬌羞,未入芙蓉之帳。雖在青樓,尚未破瓜,而且素性貞良,從不輕易會客。這裏有一位罷職縣令,叫做楊文驄,表字龍友,是鳳陽督撫馬士英妹丈,曾與褲子襠裏住的阮大鋮結為兄弟。原與李貞麗是舊友,時常在院內走動。見貞麗之女標致非常,年屆破瓜之期,梳櫳無人,常留心代為尋覓年少才子,風流兒郎,招來梳櫳,不在話下。今當春光明媚,龍友無事,要到李貞麗家閑話以消悶倦。及走到門內,祇見他院內□□□□□□□口歡飲,濃濃一院春色,好不迷人。遂呼道:「貞麗姐在家否?」貞麗聽得呼喚,見是楊龍友,原是舊好,遂讓到女兒妝樓上去。   龍友上得樓來,望見四壁無數詩篇,方欲觀玩,祇見貞麗女兒曉妝纔罷,嬌嬌嬈嬈走到面前,道了一個萬福。龍友對貞麗誇說道:「令愛數日不見,益發標致了!」尚未坐下,又向壁上一看,「贊的不差。」看到左邊的詩條,驚訝道:「張天如、夏彝仲這班大名公都有題贈,下官少不得也和韻一首。」取過紙筆,詠哦一會又道:「做他不過,索性藏拙。聊寫墨蘭一幅,點綴素壁罷!」又見右邊有藍田敬畫的拳石,遂說:「這是名人之畫,我就寫在石旁,借他的襯帖也好。」不一時,將墨蘭畫完,遂問貞麗說:「令愛大號?我好落款。」貞麗笑道:「年幼無號,求楊老爺賞他二字。」龍友沉吟一會,說:「《左傳》有云:蘭有國香。就叫香君何如?」貞麗說:「甚妙,多謝楊老爺!」龍友又笑說:「如今連樓名都有了。」遂落款云:「崇禎癸未仲春,偶寫墨蘭於媚香樓,博香君一笑。貴州楊文驄。」貞麗與香君起身致謝,說:「寫畫俱佳,可稱雙絕!有此佳畫,敝樓生輝矣!」遂著人安排酒桌,與龍友賞玩春景不$ 說:「黃河水溜,不是當耍的!」貧婆說:「人行好事,大王爺自然加護的。」舟子聽貧婆之言,即忙撐船至淺水邊,呼說:「快快上來,合該你不死。」昆生見舟子伸篙在面前,遂攀篙上船,滿身濕衣,在船頭上祇是打顫,說:「好冷,好冷!」舟子說:「待我拿身乾衣服來與你穿換。」昆生說:「多謝!」舟子取了乾衣,昆生脫下濕衣換了,納頭便拜說:「幸蒙駕長撈救,得以不死,真俺重生父母。」祇顧叩頭,舟子說:「不干我事,虧了這位娘子叫我救你的。」昆生聞言,即向艙中拜謝,抬頭一看,大驚:「你是李貞麗,為何在這船上?」婆子亦驚,仔細看了看,道:「那不是蘇師父,你從哪裏來,卻落在水中?」二人各揮淚相認,坐在艙中,昆生將香君托他寄扇尋找朝宗,聞他在高傑署內,找尋至此,不料被亂兵奪驢,掀在水中,幸遇娘子撈救,此恩非淺!且問貞娘:「你既入田府,怎得到此?」貞娘面帶羞容,說:「我自那夜被馬士英家丁抬送田仰船中,孰知田仰夫人甚是嫉妒。一見我上船,即與田仰撕鬧,不容我在船上。田仰懼內不敢違拗,遂將我轉嫁這個駕長,卻也相得,祇是日夜掛念香君,不知他近來光景何如?」舟子在旁見他二人說到傷心處,知他二人原是舊識,遂向貞麗說:「娘子,你且取盆火來,給這位老人家烘乾衣服,你們再敘罷,我要睡去哩。」舟子遂向後艙裏盹睡去了。正是:   閉門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張。   且說二人正在艙中烘衣敘話,祇見河內有舟子撐船,一人在艙坐著說:「駕長,這是呂梁地方了,扯起篷來早趕一程,明日要起早哩。」撐船人說:「相公,不要心急!這樣風浪,如何行得?你看那邊有一船泊在那裏,我們亦湊泊一處,暫住一夜,俟風息浪靜時再往前去罷。」艙內說:「憑你罷。」遂將船亦泊在貞麗船邊。艙中人說:「驚魂稍定,不免略盹一盹。」遂臥在船上睡去。   昆生在船上烘衣,與貞麗講話。見一客船來幫泊一處,舟中有一秀士,雖然天黑看不分明,說話聲音有些耳熟,遂放所烘之衣,出艙來問舟子:「你那船要往何處去的?也泊在此?」舟子說:「我送一相公往歸德去的。」昆生說:「我亦要往歸德去的,不知你相公是何等樣人?」   舟子未及回答,早已驚醒朝宗起來,問駕長:「你與何人說話,將我的夢頭驚醒?」舟子說:「要往歸德去的一位老客官。」侯生出艙一看大驚,問道:「那船上站的,莫非蘇昆生麼?」昆生一看,就說:「莫非侯相公麼?我哪裏不曾尋到,卻在這裏!貞娘快來,侯郎在此。」貞麗出艙來一看說:「侯郎,你好負心,將我女兒拋在院中樓上,怎再不去看看?」侯生說$ 一之罪。」   眾父老見他兄弟三人交相推讓,你不收,我不受,一齊向前勸道:「賢昆玉所言,都則一般道理。長文公若獨得了這田產,不見得向來成全兩位這一段苦心﹔兩位若逕受了,又負了令兄長文公這一段美意。依老漢輩愚見,宜作三股均分,無厚無薄,這才見兄友弟恭,各盡其道。」他三個兀自你推我讓。那父老中有前番那幾個剛直的,挺身向前,厲聲說道:「吾等適才分處,甚得中正之道,若再推遜,便是矯情沽譽了。把這冊籍來,待老漢與你分剖。」許武弟兄三人,更不敢多言,只得憑他主張。當時將田產配搭三股分開,各自管業。中間大宅,仍舊許武居住。左右屋宇窄狹,以所在粟帛之數補償晏、普,他日自行改造。其僮婢,亦皆分派。眾父老都稱為公平。許武等三人施禮作謝,邀入正席飲酒,盡歡而散。   許武心中終以前番析產之事為歉,欲將所得良田之半,立為義莊,以贍鄉里。許晏、許普聞知,亦各出己產相助。里中人人嘆服,又傳出幾句口號來,道是:   真孝廉,惟許武﹔誰繼之?晏與普。弟不爭,兄不取。作義莊,贍鄉里,嗚呼!孝廉誰可比?   晏、普感兄之義,又將朝廷所賜黃金,大市牛酒,日日邀里中父老與哥哥會飲。如此三月,假期已滿,晏、普不忍與哥哥分別,各要納還官誥。許武再三勸諭,責以大義,二人只得聽從,各攜妻小赴任。   卻說里中父老,將許武一門孝弟之事,備細申聞郡縣,郡縣為之奏聞。聖旨命有司旌表其門,稱其里為孝弟里。後來三公九卿,交章薦許武德行絕倫,不宜逸之田野。累詔起用。許武只不奉詔,有人問其緣故,許武道:「兩弟在朝居位之時,吾曾諷以知足知止。我若今日復出應詔,是自食其言了。況方今朝廷之上,是非相激,勢利相傾,恐非縉紳之福﹔不如躬耕樂道之為愈耳。」人皆服其高見。   再說晏、普到任,守其乃兄之教,各以清節自勵,大有政聲。後聞其兄高致,不肯出仕。弟兄相約,各將印綬納還,奔回田里,日奉其兄為山水之游,盡老百年而終。許氏子孫昌茂,累代衣冠不絕。至今稱為「孝弟許家」云。後人作歌嘆道:   今人兄弟多分產,古人兄弟亦分產。古人分產成弟名,今人分產但囂爭。   古人自污為孝義,今人自污爭微利。孝義名高身並榮,微利相爭家共傾。   安得盡居孝弟里,卻把鬩牆來愧死。 第三卷     賣油郎獨占花魁   年少爭誇風月,場中波浪偏多。有錢無貌意難和,有貌無錢不可。就是有錢有貌,還須著意揣摩。知情識俏哥哥,此道誰人賽我。   這首詞名為《西江月》,是風月機關中撮要之論。常言道:「妓愛俏,媽愛鈔。」所$ 。   說話的,那黃雀銜環的故事,人人曉得,何必費講!看官們不知,只為在下今日要說個少年,也因彈了個異類上起,不能如彈雀的恁般悔悟,乾把個老大家事,弄得七顛八倒,做了一場話柄,故把銜環之事做個得勝頭回。勸列位須學楊寶這等好善行仁,莫效那少年招災惹禍。正是:   得閉口時須閉口,得放手時須放手。   若能放手和閉口,百歲安寧有八九。   話說唐玄宗時,有一少姓王名臣,長安人氏,略知書史,粗通文墨,好飲酒,善擊劍,走馬挾彈,尤其所長。從幼喪父,惟母在堂,娶妻於氏。同胞兄弟王宰,膂力過人,武藝出眾,充羽林親衛,未有妻室。家頗富饒,童僕多人,一家正安居樂業。不想安祿山兵亂,潼關失守。天子西幸。王宰隨駕扈從,王臣料道立不住,棄下房產,收拾細軟,引母妻婢僕,避難江南。遂家於杭州,地名小水灣,置買田產,經營過日。後來聞得京城克復,道路寧靜,王臣思想要往都下尋訪親知,整理舊業,為歸鄉之計。告知母親,即日收拾行囊,止帶一個家人,喚做王福,別了母妻,繇水路直至揚州馬頭上。   那揚州隋時謂之江都,是江淮要沖,南北襟喉之地,往來檣櫓如麻。岸上居民稠密,做買做賣的,挨擠不開,真好個繁華去處。當下王臣捨舟登陸,雇倩腳力,打扮做軍官模樣,一路游山玩水,夜宿曉行,不則一日,來至一所在,地名樊川,乃漢時樊噲所封食邑之處。這地方離都城已不多遠。因經兵火之後,村野百姓,俱潛避遠方,一路絕無人煙,行人亦甚稀少。但見:   岡巒圍繞,樹木陰翳,危峰秀拔插青霄,峻嶺崔嵬橫碧漢。斜飛瀑布,噴萬丈銀濤﹔倒掛藤蘿,揚千條錦帶。雲山漠漠,鳥道逶迤行客少﹔煙林靄靄,荒村寥落土人稀。山花多艷如含笑,野鳥無名只亂啼。   王臣貪看山林景致,緩轡而行,不覺天色漸晚,聽見茂林中,似有人聲。近前看時,原來不是人,卻是兩個野狐,靠在一株古樹上,手執一冊文書,指點商確,若有所得,相對談笑。王臣道:「這孽畜作怪!不知看的是甚麼書?且教他吃我一彈。」按住絲韁,癆綽起那水磨角靶彈弓,探手向袋中,摸出彈子放上,覷得較親,弓開如滿月,彈去似飛星,叫聲:「著!」那二狐正在得意之時,不防林外有人窺看,聽得弓弦響,方才抬頭觀看,那彈早己飛到,不偏不斜,正中執書這狐左目。棄下書,失聲叫,負痛而逃。那一個狐,卻待就地去拾,被王臣也是一彈,打中左灤癆放下四足,叫逃命。王臣縱馬向前,教王福拾起那書來看,都是蝌蚪之文,一字不識。心中想道:「不知是甚言語在上,把去慢慢訪博古者問之。」遂藏在袖裡,撥馬出林,$ 。若得少梅居間成就,萬分之幸。」尤辰道:「小子領命。」高贊直送上船,方才分別。當夜夫妻兩口,說了顏小官人一夜,正是:   不須玉杵千金聘,已許紅繩兩足纏。   再說錢青和尤辰,次日開船,風水不順,真到更深,方才抵家,顏俊兀自秉燭夜坐,專聽好音。二人叩門而入,備述昨朝之事。顏俊見親事已成,不勝之喜,忙忙的就本月中擇個吉日行聘。果然把那二十兩借契送還了尤辰,以為謝禮。就擇了十二月初三日成親。高贊得意了女婿,況且妝奩久已完備,並不推阻。   日往月來,不覺十一月下旬,吉期將近。原來江南地方娶親,不行古時親迎之禮,都是女親家和阿舅自送上門。女親家謂之送娘,阿舅謂之抱嫁。高贊為選中了乘龍佳婿,到處誇揚,今日定要女婿上門親迎,准備大開筵宴,遍請遠近親鄰吃喜酒,先遣人對尤辰說知。尤辰吃了一驚,忙來對顏俊說了,顏俊道:「這番親迎,少不得我自去走遭。」尤辰跌足道:「前日女婿上門,他舉家都看個勾,行樂圖也畫得出在那裡。今番又換了一個面貌,教做媒的如何措辭?好事定然中變!連累小子必然受辱!」顏俊聽說,反抱怨起媒人來道:「當初我原說過來,該是我姻緣,自然成就。若第一次上門時,自家去了,哪見得今日進退兩難!都是你捉弄我,故意說得高老十分古怪,不要我去,教錢家表弟替了。誰知高老甚是好情,一說就成,並不作難。這是我命中注定,該做他家的女婿,豈因見了錢表弟方才肯成!況且他家已受了聘禮,他的女兒就是我的人了,敢道個不字麼?你攪我今番自去,他怎生發付我?難道賴我的親事不成?」尤辰搖著頭道:「成不得!人也還在他家!你狠到哪裡去?若不肯把送上轎,你也沒奈何他!」顏俊道:「多帶些人從去,肯便肯,不肯時打進去,搶將回來,告到官司,有生辰吉帖為證,只是賴婚的不是,我並沒差處。」尤辰道:「大官人休說滿話!常言道:『惡龍不鬥地頭蛇。』你的從人雖多,怎比得坐地的,有增無減。萬一弄出事來,纏到官司,那老兒訴說,求親的一個,娶親的又是一個。官府免不得與媒人詰問。刑罰之下,小子只得實說。連累錢大官人前程干紀,不是耍處。」   顏俊想了一想道:「既如此,索性不去了,勞你明日去回他一聲,只說前日已曾會過了,敝縣沒有迎的常規,還是從俗送親罷。」尤辰道:「一發成不得。高老因看上了佳婿,到處誇其才貌。那些親鄰專等親迎之時,都要來廝認。這是斷然要去的。」顏俊道:「如此,怎麼好?」尤辰道:「依小子愚見,更無別策,只是再央令表弟錢大官人走遭。索性哄他到底。哄得新人進門,你就靠家大了,不$ ,初時認做姑嫂相愛,不在其意。以後日日如此,心中老大疑惑。也還道是後生家貪眠懶惰,幾遍要說,因想媳婦初來,尚未與兒子同床,還是個嬌客,只得耐住。那日也是合當有事。偶在新房前走過,忽聽得裡邊有哭泣之聲。向壁縫中張時,只見媳婦共女兒互相摟抱,低低而哭。劉媽媽見如此做作,料道這事有些蹊蹺。欲待發作,又想兒子才好,若知得,必然氣惱,權且耐住。便掀門簾進來,門卻閉著。叫道:」決些開門!」二人聽見是媽媽聲音,拭乾眼淚,忙來開門。劉媽媽走將進去,便道:「為甚青天白日,把門閉上,在內摟抱啼哭?」二人被問,驚得滿面通紅,無言可答。劉媽媽見二人無言,一發是了,氣得手足麻木。一手扯著慧娘道﹔「做得好事!且進來和你說話。」扯到後邊一間空屋中來。丫鬟看見,不知為甚,閃在一邊。   劉媽媽扯進了屋裡,將門閂上,丫鬟伏在門上張時,見媽媽尋了一根木棒,罵道:「賤人!快快實說,便饒你打罵。若═句含糊,打下你這下半截來!」慧娘初時抵賴。媽媽道﹔「賤人!我且問你﹔他來得幾時,有甚恩愛割捨不得,閉著房門,摟抱啼哭?」慧娘對答不來。媽媽拿起棒子要打,心中卻又不捨得。慧娘料是隱瞞不過,想道:「事已至此,索性說個明白,求爹媽辭了裴家,配與玉郎。若不允時,拼個自盡便了!」乃道﹔「前日孫家曉得哥哥有病,恐誤女兒,要看下落,教爹媽另自擇日。因爹媽執意不從,故把兒子玉郎假妝嫁來。不想母親叫孩兒陪伴,遂成了夫婦。恩深義重,誓必圖百年偕老。今見哥哥病好,玉郎恐怕事露,要回去換姐姐過來。孩兒思想,一女無嫁二夫之理,叫玉郎尋門路娶我為妻。因無良策,又不忍分離,故此啼哭。不想被母親看見,只此便是實話。」劉媽媽聽罷,怒氣填胸,把棒撇在一邊,雙足亂跳,罵道﹔「原來這老乞婆恁般欺心,將男作女哄我!怪道三朝便要接回。如今害了我女兒,須與他干休不得!拼這老性命結果這小殺才罷!」開了門,便趕出來。慧娘見母親去打玉郎,心中著忙,不顧羞恥,上前扯住。被媽媽將手一推,跌在地上,爬起時,媽媽已趕向外邊去了。慧娘隨後也趕將來,丫鬟亦跟在後面。   且說玉郎見劉媽媽扯去慧娘﹔情知事露,正在房中著急。只見養娘進來道:「官人,不好了!弄出事來也!適在後邊來,聽得空屋中亂鬧。張看時,見劉大娘拿大棒子拷打姑娘,逼問這事哩!」玉郎聽說打著慧娘,心如刀割,眼中落下淚來,沒了主意。養娘道:「今若不走,少頃便禍到了!」玉郎即忙除下簪釵,挽起一個角兒,皮箱內開出道袍鞋襪穿起,走出房來﹒將門帶上。離了劉家,帶跌奔回家裡$ ,原來老軀腰間到有本錢,把桑茂後庭弄將起來。事畢,雨還未止。桑茂終是孩子家,便問道:「你是婦道,如何有那話兒?」老姬道:「小官,我實對你說,莫要泄漏於他人。我不是婦人,原是個男子。從小縛做小腳,學那婦道妝扮,習成低聲啞氣,做一手好針線,潛往他鄉,假稱寡婦,央人引進豪門巨室行教。女眷們愛我手藝,便留在家中,出入房闊,多與婦女同眠,恣意行樂。那婦女相處情厚,整月留宿,不放出門。也有閨女貞娘,不肯胡亂的,我另有媚藥兒,待他睡去,用水噴在面上,他便昏迷不醒,任我行事。及至醒來,我已得手。他自怕羞辱,不敢聲張,還要多贈金帛送我出門,囑付我莫說。我今年四十七歲了,走得兩京九省,到處嬌娘美婦,同眠同臥,隨身食用,並無缺乏,從不曾被人識破!」桑茂道:「這等快活好事,不知我可學得麼?」老嫗道:「似小官恁般標緻,扮婦女極像樣了。你若肯投我為師,隨我一路去,我就與你纏腳,教導你做針線,引你到人家去,只說是我外甥女兒,得便就有良遇。我一發把媚藥方兒傳授與你,包你一世受用不盡!」桑茂被他說得心癢,就在冷廟中四拜,投老嫗為師。也不去訪親訪眷,也不去問爹問娘,等待雨止,跟著老姬便走。那老嫗一路與桑茂同行宿。出了山東境外,就與桑茂三綹梳頭,包裹中取出女衫換了,腳頭纏緊,套上一雙窄窄的尖頭鞋兒,看來就像個女子,改名鄭二姐。後來年長到二十二歲上,桑茂要辭了師父,自去行動。師父吩咐道:「你少年老成,定有好人相遇。只一件,凡得意之處,不可久位。多則半月,少則五日,就要換湯,免露形跡。還一件,做這道兒,多見婦人,少見男子,切忌與男子相近交談。若有男子人家,預先設法躲避。倘或被他看出破綻,性命不保。切記,切記!」桑茂領教,兩下分別。   後來桑茂自稱鄭二娘,各處行游哄騙。也走過一京四省,所奸婦女,不計其數。到三十二歲上,游到江西一個村鎮,有個大戶人家女眷留住,傳他針線。那大戶家婦女最多,桑茂迷戀不捨,住了二十餘日不去。大戶有個女婿,姓趙,是個納粟監生。一日,趙監生到岳母房中作揖,偶然撞見了鄭二娘,愛其俏麗,囑咐妻子接他來家。鄭二娘不知就裡,欣然而往。被趙監生邀人書房,攔腰抱位,定要求歡。鄭二娘抵死不肯,叫喊起來。趙監生本是個粗人,惹得性起,不管三七二十一,競按倒在床上去解他褲擋。鄭二娘擋抵不開,被趙監生一手插進,摸著那話兒,方知是個男人女扮。當下叫起家人,一索捆翻,解到官府。用刑嚴訊,招稱真姓真名,及向來行奸之事,污穢不堪。府縣申報上司,都道是從來未有之變$ ,決無此事,所以坦然不疑。今者太尉既如此說,有何難哉。且到晚間,著精細家人,從屋上扒去,打探消息,便有分曉,也不要錯怪了人。」太尉便道:「言之有理。」當下便喚兩個精細家人,吩咐他如此如此,教他:「不要從門內進去,只把摘花梯子,倚在牆外,待人靜時,直扒去韓夫人臥房,看他動靜,即來報知。此事非同小可的勾當,須要小心在意。」二人領命去了。太尉立等他回報。   不消兩個時辰,二人打看得韓夫人房內這般這般,便教太尉屏去左右,方才將所見韓夫人房內坐著一人說話飲酒,「夫人房內聲聲稱是尊神,小人也仔細想來,府中牆垣又高,防閑又密,就有歹人,插翅也飛不進。或者真個是神道也未見得。」太尉聽說,吃那一驚不小,叫道:「怪哉!果然有這等事!你二人休得說謊。此事非同小可。」二人答道:「小人並無半句虛謬。」太尉便道:「此事只許你知我知,不可泄漏了消息。」二人領命去了。太尉轉身對夫人一一說知:「雖然如此,只是我眼見為真。我明晚須親自去打探一番,便看神道怎生模樣。」   捱至次日晚間,太尉復喚過昨夜打探二人來,吩咐道:「你兩人著一個同我過去,著一人在此伺候,休教一人知道。」   吩咐已畢,太尉便同一人過去,捏腳捏手,輕輕走到韓夫人窗前,向窗眼內把眼一張,果然是房中坐著一尊神道,與二人說不差。便待聲張起來,又恐難得脫身,只得忍氣吞聲,依舊過來,吩咐二人休要與人胡說。轉入房中,對夫人說知就裡:「此必是韓夫人少年情性,把不住心猿意馬,便遇著邪神魍魎,在此污淫天眷,決不是凡人的勾當。便須請法官調治。你須先去對韓夫人說出緣由,待我自去請法官便了。」   夫人領命,明早起身,到西園來,韓夫人接見。坐定,茶湯已過,太尉夫人屏去左右,對面論心,便道:「有一句話要對夫人說知。夫人每夜房中,卻是與何人說話,唧唧噥噥,有些風聲,吹到我耳朵裡。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夫人須一一說知,只不要隱瞞則個。」韓夫人聽說,滿面通紅,便道:「氏兒夜間房中並沒有人說話。只氏兒與養她們閑話消遣,卻有甚人到來這裡!」太尉夫人聽說,便把太尉夜來所見模樣,一一說過。韓夫人嚇得目睜口呆,罔知所措。太尉夫人再三安慰道:「夫人休要吃驚!太尉已去請法官到來作用,便見他是人是鬼。只是夫人到晚間,務要陪個小心,休要害怕。」說罷,太尉夫人自去。韓夫人到捏著兩把汗。   看看至晚,二郎神卻早來了。但是他來時,那彈弓緊緊不離左右。卻說這裡太尉請下靈濟宮林真人手下的徒弟,有名的王法官,已在前廳作法。比至黃昏,有人來報$ 「爺爺,後園埋的不是和尚,乃是赫監生的尸首。」赫家人聞說原是家主尸首,同蒯三俱跪上去,聽其情款。知縣道:「既是赫監生,如何卻是光頭?」二尼乃將赫大卿到寺游玩,勾搭成奸,及設計剃髮,扮作尼姑,病死埋葬,前後之事,細細招出。知縣見所言與赫家昨日說話相合,已知是個真情,又問道:「赫監生事已實了,那和尚還藏在何處?一發招來!」二尼哭道:「這個其實不知。就打死也不敢虛認。」   知縣又喚女童、香公逐一細問,其說相同,知得小和尚這事與他無干。又喚了緣、小和尚上去問道:「你藏匿靜真同空照等在庵,一定與他是同謀的了,也夾起來!」了緣此時見靜真等供招明白,小和尚之事,已不纏牽在內,腸子已寬了,從從容容的稟道:「爺爺不必加刑,容小尼細說。靜真等昨到小尼庵中,假說被人扎詐,權住一兩日,故此誤留。其他奸情之事,委實分毫不知。」又指著小和尚道:「這徒弟乃新出家的,與靜真等一發從不相認。況此等無恥勾當,敗壞佛門體面,即使未曾發覺,小尼若稍知聲息,亦當出首,豈肯事露之後,還敢藏匿?望爺爺詳情超豁。」   知縣見他說得有理,笑道:「話到講得好。只莫要心不應口。」遂令跪過一邊,喝叫皂隸將空照、靜真各責五十,東房女童各責三十,兩個香公各打二十,都打的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打罷,知縣舉筆定罪。靜真、空照設計恣淫,傷人性命,依律擬斬。東房二女童,減等,杖八十,官賣。兩個香公,知情不舉,俱問杖罪。非空庵藏奸之藪,拆毀入官。了緣師徒雖不知情,但隱匿奸黨,杖罪納贖。西房女童,判令歸俗。赫大卿自作之孽,已死勿論。尸棺著令家屬領歸埋葬。   判畢,各個畫供。   那老兒見尸首已不是他兒子,想起昨日這場啼哭,好生沒趣,愈加忿恨,跪上去稟知縣,依舊與老和尚要人。老和尚又說徒弟偷盜寺中東西,藏匿在家,反來圖賴。兩下爭執,連知縣也委決不下。意為老和尚謀死,卻不見形跡,難以入罪﹔將為果躲在家,這老兒怎敢又與他討人,想了一回,乃道:「你兒子生死沒個實據,怎好問得!且押出去,細訪個的確證見來回話。」當下空照、靜真、兩個女童都下獄中。了緣、小和尚並兩個香公,押出召保。老和尚與那老兒夫妻,原差押著,訪問去非下落。其餘人犯,俱釋放寧家。大凡衙門,有個東進西出的規矩。這時一干人俱從西邊丹墀下走出去。那了緣因哄過了知縣,不曾出醜,與小和尚兩下暗地歡喜。小和尚還恐有人認得,把頭直低向胸前,落在眾人背後。   也是合當敗露。剛出西腳門,那老兒又揪住老和尚罵道:「老賊禿!謀死了我兒子,卻又把別$ 苦讀書,也有個向上之念。誰想這年一秋無雨,做了個旱荒,寸草不留。大戶人家有米的,卻又關倉遏糶。只苦得那些小百姓,若老若幼,餓死無數。官府看不過,開發義倉,賑濟百姓。關支的十無三四,白白的與吏胥做了人家。又發米於各處寺院煮粥救濟貧民,卻又把米侵匿,一碗粥中不上幾顆米粒。還有把糠秕木屑攪和在內,凡吃的俱各嘔吐,往往反速其死。上人只道百姓咸受其惠,那知恁般弊竇,有名無實。正是:任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   且說張權因逢著荒年,只得把兒子歇了學,也教他學做木匠。二子天性聰明,那消幾日,就學會了,且又做得精細,比積年老匠更勝幾分。喜得張權滿面添花。只是木匠便會了,做下家火擺在門首,絕無人買。不勾幾時,將平日積下些小本錢,看看摸盡,連衣服都解當來吃在肚裡。張權心下著忙,與渾家陳氏商議,要尋個所在趁工幾時,度過荒年,再作區處。出去走了幾日,無個安身之地,只得依先在門首磨打家火,眼巴巴望個主顧來買。   一日,正當午後,只見一人年紀五十以上,穿著一身細絹衣服,後邊小廝跟隨,在街上踱將過去。忽抬頭看見張權門首擺列許多家火,做得精致,就停住腳觀看。張權瞧見,便放下手中生活,上前招架道:「員外要甚家火?裡面請看。」那人走上階頭:問道:「這些家火都是你自己做的麼?」張權道:「盡是小子親手所造。木料又乾又厚,工夫精細,比別家不同。   若是作成小子,情願奉讓加一。」那人道:「我買到不要買,問你可肯到人家做些家火麼?」張權道:「這也使得。不知尊府住在何處?要做甚家火?」那人道:「我家住在專諸巷內天庫前,有名開玉器鋪的王家。要做一副嫁妝,木料盡多,只要做得堅固、精巧。完了嫁妝,還要做些桌椅書櫥等類。你若肯做時,再揀兩個好副手同來。」張權正要尋恁般所在,這卻不是天賜其便?乃答道:「多承員外下顧,不知還在幾時動手?」   那人道:「你若有工夫,就是明日做起。」張權道:「既如此,明日小子早到宅上伺候便了。」說罷,那人作別而去。   你道那人是何等樣人物?元來姓王名憲,積祖豪富,家中有幾十萬家私。傳到他手裡,卻又開起一個玉器鋪兒,愈加饒裕。人見他有錢,都稱做王員外。那王員外雖然是個富家,做人到也謙虛忠厚,樂善好施。只是一件,年過五旬,卻沒有子嗣。渾家徐氏,單生兩個女兒:長的喚做瑞姐,二年前已招贅了個女婿趙昂在家﹔次女玉姐,年方一十四歲,未有姻事,生得人物聰明,姿容端正。王員外夫婦鍾愛猶勝過長女。那趙昂元是個舊家子弟,王員外與其父是通家好友。因他父$ 甚麼時候了,還說坐坐?」女待詔道:「譬如他那裡還不招架子,怎的這般性急?」海陵笑了聲,拽了手就走。   女待詔道:「放尊重些,不要連婆子也取笑。」   兩個提著這盞小燈籠,遮遮掩掩,走到烏帶府衙角門首,輕輕敲上一下。那裡面走出一個丫鬟,也拿了一碗小紗燈兒,迎門相叫。海陵走進門去,丫鬟便一地裡拴上了門。女待詔扯扯海陵道:「顏師父,這個便是貴哥姐姐。」海陵聽了女待詔話,便千揖萬揖,謝了貴哥﹔又在袖子裡取出兩雙環共釧,與他道:「屢勞姐姐費心,這物件權表寸心,望姐姐勿嫌輕保」女待詔從旁攛掇道:「老爺仔細看一看,不要錯認了。若論這般一個好姐姐,就受老爺這聘禮,也不為過。」海陵笑道:「原蒙姐姐錯愛,才敢唐突。若論小生這般人物,豈不辱莫了姐姐?」女待詔道:「老爺不必過謙,姐姐不要害怕。你兩個何不先吃個合巹杯兒?」海陵道:「婆婆說得極是。只是酒在哪裡?杯兒在哪裡?」女待詔搿著他兩個的頭道:「好個不聰明的老爺,杯兒就在嘴上,好酒就在嘴裡。你兩個香噴噴美甜甜 w一個嘴,就是合巹杯了。」海陵道:「果是小生呆蠢,見不到此。」便摟著貴哥,要與他做嘴。那貴哥扭頭捏頸,不肯順從。被海陵攔腰抱住,左湊右湊。貴哥拘不過,只得做了個肥嘴。海陵就用出那水磨的工夫,咂咂咬咬,多時還不放松。女待詔笑道:「好姐姐,酒便少吃些,莫要貪杯吃醉了,撒酒風。」海陵便照女待詔肩胛上拍一下道:「老虔婆。一味胡言,全不理論正事。」   三個人說說道道,走到定哥房中。只見燈燭輝煌,杯盤羅列,珍羞畢備,水陸兼陳。恰便似會親見禮,男男女女鬥新妝﹔慶喜芳筵,色色般般堆美品。海陵近前下拜,定哥慌忙答禮,分賓主坐下。女待詔道:「今日該坐床撤帳。你兩個又不是親家翁,如何對面坐著?」拖定哥過來,坐在海陵身邊。   貴哥嘻嘻地笑道:「你才做媒婆,又做攙扶婆了。」海陵道:「這個叫做一當兩,大家免思想。」他兩個並肩同坐,一遞一杯,席前各敘相慕之意。女待詔坐在傍邊,左斟右勸。貴哥捧著酒壺,立在椅子背後,看他們調情鬥口,覺得臉上,熱了又冷,冷了又熱。約莫酒至半酣,女待詔道:「歡娛夜短,寂寞更長,早結同心,莫教錯過。」便收拾過酒肴几案,拽上了門關,自和貴哥去睡了。他兩個攜歸羅帳,各逞風流。解扣輕摹,卸衣交頸。說不盡百媚千嬌,魂飛魄蕩。正是:春意滿身扶不起,一雙蝴蝶逐人來。   顛倒約有兩個更次,還像鰾膠一般,不肯放開。兩個狂得無度,方才合眼安息。那女待詔也鼾鼾的睡著不醒。只有貴哥一個聽他們一會,又$ 你說破。自家身子,還不省得,還來問人?敢是你只認得青城縣主簿麼?」當下少府恍然大悟,拜謝道:「弟子如今真個醒了。只是老君廟裡香願,尚未償還。   待弟子了願之後,即便棄了官職,挈了妻子,同師父出家,證還仙籍,未為晚也。」遂別了李八百,急回至青城縣,把李八百的話述與夫人知道。夫人也就言上省悟,前身元是西王母前彈雲璈的田四妃,因動塵念墮落。當夜便與少府各自一房安下,焚香靜坐,修證前因。   次日,少府將印送與鄒二衙署攝,備文申報上司。一面催趲工役,蓋造殿庭,裝嚴金像,極其齊整。剛到工完之日,那鄒二衙為著當時許願,也要分俸相助,約了兩個縣尉,到少府衙舍,說知此事。家人只道還在裡邊靜坐,進去通報。只見案上遺下一詩,竟不知少府和夫人都在哪裡去了。家人拿那首詩遞與鄒二衙觀看,乃是留別同僚吏民的,詩云:   魚身夢幻欣無恙,若是魚真死亦真。   到底有生終有死,欲離生死脫紅塵。   鄒二衙看了這詩,不勝嗟嘆,乃道:「年兄總要出家修行,也該與我們作別一聲,如今覺道忒歉然了。諒來他去還未遠。」   即差人四下尋訪,再也沒些蹤跡。正在驚訝,裴五衙笑道:「二位老長官好不睹事。想他還掉不下水中滋味,多分又去變鯉魚玩耍去了,只到東潭上抓他便了。」   不題同僚們胡猜亂想,再說少府和夫人不往別處,竟至成都去見那李八百。那李八百對著少府笑道:「你前身元是琴高,因為你升仙不遠,故令赤鯉專在東潭相候。今日依先還你赤鯉,騎坐上升,何如?」又對夫人道:「自你謫後,西王母前彈雲璈的暫借董雙成,如今依舊該是你去彈了。」自然神仙一輩,叫做會中人,再不消甚麼口訣,甚麼心法,都只是一笑而喻。其時少府夫人也對李八百說道:「你先後賣藥行醫,救度普眾,功行亦非小可,何必久混人世?」李八百道:「我數合與你同升,故在此相候。」頃刻間,祥雲繚繞,瑞靄繽紛,空中仙音響亮,鸞鶴翱翔,仙童仙女,各執□幡寶蓋,前來接引。少府乘著赤鯉,夫人賀了紫霞,李八百跨上白鶴,一齊升天。遍成都老幼,那一個不看見,盡皆望空瞻拜,贊嘆不已。至今升仙橋聖跡猶存。詩云:   茫茫宇宙事端新,人既為魚魚復人。   識破幻形不礙性,體形修性即仙真。 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獄中訟冤   人間夫婦願白首,男長女大無疾疚。男娶妻兮女嫁夫,頻見森孫會行走。若還此願遂心懷,百年瞑目黃泉台。莫教中道有差跌,前妻晚婦情離乖。晚婦狠毒勝蛇蠍,枕邊譖語無休歇。自己生兒似寶珍,他人子女遭磨滅。飯不飯兮茶不茶,蓬頭垢面徒傷$ 向前亂喊:「老爺到了,還不起來。」汪知縣舉目看他身上服色不像以下之人,又見旁邊放著葛巾野服,吩咐且莫叫喚,看是何等樣人。那常來下帖的差人,向前仔細一看,認得是盧柟,稟道:「這就是盧相公,醉倒在此。」汪知縣聞言,登時紫了面皮,心下大怒道:「這廝恁般無理。故意哄我上門羞辱。」欲得教從人將花木打個稀爛,又想不是官體,忍著一肚子惡氣,急忙上轎,吩咐回縣。   轎夫抬起,打從舊路,直至園門首,依原不見一人。那些皂快,沒一個不搖首咋舌道:「他不過是個監生,如何將官府恁般藐視?這也是件異事。」知縣在轎上聽見,自覺沒趣,怒惱愈加,想道:「他總然才高,也是我的治下,曾請過數遍,不肯來見﹔情願就見,又饋送銀酒,我亦可為折節敬賢之至矣。他卻如此無理,將我侮慢。且莫說我是父母官,即使平交,也不該如此。」到了縣裡,怒氣不息,即便退入私衙不題。   且說盧盧柟這些家人小廝,見知縣去後,方才出頭,到堂中看家主時,睡得正濃,直至更餘方醒。眾人說道:「適才相公睡後,大爺就來,見相公睡著,便起身而去。」盧柟道:「可有甚話說?」眾人道:「小人們恐難好答應,俱走過一邊,不曾看見。」盧柟道:「正該如此!」又懊悔道:「是我一時性急,不曾吩咐閉了園門,卻被這俗物直至此間,踐污了地上。」   教管園的,明早快挑水將他進來的路徑掃滌乾淨,又著人尋訪常來下帖的差人,將向日所送書儀並那罈泉酒,發還與他。   那差人不敢隱匿,遂即到縣裡去繳還,不在話下。   卻說汪知縣退到衙中,夫人接著,見他怒氣沖天,問道:「你去赴宴,如何這般氣惱?」汪知縣將其事說知。夫人道:「這都是自取,怪不得別人。你是個父母官,橫行直撞,少不得有人奉承,如何屢屢卑污苟賤,反去請教子民。他總是有才,與你何益?今日討恁般怠慢,可知好麼。」汪知縣又被夫人搶白了幾句,一發怒上加怒,坐在交椅上,氣憤憤的半晌無語。夫人道:「何消氣得,自古道:『破家縣令。』」只這四個字,把汪知縣從睡夢中喚醒,放下了憐才敬士之心,頓提起生事害人之念。當下口中不語,心下躊躇,尋思計策安排盧生:「必置之死地,方泄吾恨。」當夜無話。   汪知縣早衙已過,次日喚一個心腹令史,進衙商議。那令史姓譚名遵,頗有才幹,慣與知縣通贓過付,是一個積年猾吏。當下知縣先把盧柟得罪之事敘過,次說要訪他過惡參之,以報其恨。譚遵道:「老爺要與盧柟作對,不是輕舉妄動的,須尋得一件沒躲閃的大事,坐在他身上,方可完得性命。   那參訪一節恐未必了事,在老爺反有干$ 下馬來,向前作揖道:「恩相見了房德,如何不喚一聲,反掉轉頭去?險些兒錯過。」李勉還禮道:「恐妨足下政事,故不敢相通。」房德道:「說哪裡話。難得恩相至此,請到敝衙少敘。」李勉此時鞍馬勞倦,又見其意殷勤,答道:「既承雅情,當暫話片時。」遂上馬並轡而行,王太隨在後面。不一時到了縣中,直至廳前下馬。房德請李勉進後堂,轉過左邊一個書院中來,吩咐從人不必跟入,止留一個心腹幹辦陳顏,在門口伺候,一面著人整備上等筵席。將李勉四個生口,發於後槽喂養,行李即教王太等搬將入去。又教人傳話衙中,喚兩個家人來伏侍。那兩個家人,一個教做路信,一個教做支成,都是房德為縣尉時所買。   且說房德為何不要從人入去?只因他平日冒稱是宰相房玄齡之後,在人前誇炫家世,同僚中不知他的來歷,信以為真,把他十分敬重。今日李勉來至,相見之間,恐題起昔日為盜這段情由,怕眾人聞得,傳說開去,被人恥笑,做官不起,因此不要從人進去,這是他用心之處。當下李勉步入裡邊去看時,卻是向陽一帶三間書室,側邊又是兩間廂房。這書室庭戶虛敞,窗隔明亮,正中掛一幅名人山水,供一個古銅香爐,爐內香煙馥郁。左邊設一張湘妃竹榻,右邊架上堆滿若干圖書。沿窗一只几上,擺列文房四寶。庭中種植許多花木,鋪設得十分清雅。這所在乃是縣令休沐之處,故爾恁般齊整。   且說房德讓李勉進了書房,忙忙的掇過一把椅子,居中安放,請李勉坐下,納頭便拜。李勉急忙扶住道:「足下如何行此大禮?」房德道:「某乃待死之囚,得恩相超拔,又賜贈盤纏,遁逃至此,方有今日。恩相即某之再生父母,豈可不受一拜。」李勉是個忠正之人,見他說得有理,遂受了兩拜。   房德拜罷起來,又向王太禮謝,引他三人到廂房中坐地,又叮嚀道:「倘隸卒詢問時,切莫與他說昔年之事。」王太道:「不消吩咐,小人理會得了。」   房德復身到書房中,扯把椅兒,打橫相陪道:「深蒙相公活命之恩,日夜感激,未能酬報,不意天賜至此相會。」李勉道:「足下一時被陷,吾不過因便斡旋,何德之有?乃承如此垂念。」獻茶已畢,房德又道:「請問恩相,升在何任,得過敝邑?」李勉道:「吾因釋放足下,京尹論以不職,罷歸鄉里。家居無聊,故遍游山水,以暢襟懷。今欲往常山,訪故人顏太守,路經於此﹔不想卻遇足下,且已得了官職,甚慰鄙意。」   房德道:「元來恩相因某之故,累及罷官,某反苟顏竊祿於此,深切惶愧。」李勉道:「古人為義氣上,雖身家尚然不顧,區區卑職,何足為道。但不識足下別後,歸於何處,得宰此邑?」$ 與鄰舍家作別,暫去再來。一路出城,正值秋天,一陣烏風猛雨,只得落路,往一所林子去躲,不想走錯了路。正是:豬羊入屠宰之家,一腳腳來尋死路。   走入林子裡來,只聽他林子背後,大喝一聲:「我乃靜山大王在此。行人住腳,須把買路錢與我。」大娘子和那老王吃那一驚不小,只見跳出一個人來:頭帶乾紅凹面巾,身穿一領舊戰袍,腰間紅絹搭膊裹肚,腳下蹬一雙烏皮皂靴,手執一把朴刀。   舞刀前來。那老王該死,便道:「你這剪徑的毛團。我須是認得你,做這老性命著,與你兌了罷。」一頭撞去,被他閃過空。老人家用力猛了,撲地便倒。那人大怒道:「這牛子好生無禮。」連搠一兩刀,血流在地,眼見得老王養不大了。   那劉大娘子見他凶猛,料道脫身不得,心生一計,叫做脫空計,拍手叫道:「殺得好。」那人便住了手,睜員怪眼,喝道:「這是你甚麼人?」那大娘子虛心假氣的答道:「奴家不幸喪了丈夫,卻被媒人哄誘,嫁了這個老兒,只會吃飯。今日卻得大王殺了,也替奴家除了一害。」那人見大娘子如此小心,又生得有幾分顏色,便問道:「你肯跟我做個壓寨夫人麼?」大娘子尋思,無計可施,便道:「情願伏侍大王。」那人回嗔作喜,收拾了刀杖,將老王尸首攛入澗中,領了劉大娘子到一所莊院前來,甚是委曲。只見大王向那地上,拾些土塊,拋向屋上去,裡面便有人出來開門。到得草堂之上,吩咐殺羊備酒,與劉大娘子成親。兩口兒且是說得著。正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不想那大王自得了劉大娘子之後,不上半年,連起了幾主大財,家間也豐富了。大娘子甚是有識見,早晚用好言語勸他:「自古道:『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亡。』你我兩人,下半世也勾吃用了,只管做這沒天理的勾當,終須不是個好結果。卻不道是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不若改行從善,做個小小經紀,也得過養身活命。」那大王早晚被他勸轉,果然回心轉意,把這門道路撇了,卻去城市間賃下一處房屋,開了一個雜貨店。遇閑暇的日子,也時常去寺院中,念佛持齋。   忽一日在家閑坐,對那大娘子道:「我雖是個剪徑的出身,卻也曉得冤各有頭,債各有主。每日間只是嚇騙人東西,將來過日子,後來得有了你,一向買賣順溜,今已改行從善。閑來追思既往,止曾枉殺了兩個人,又冤陷了兩個人,時常掛念。思欲做些功果,超度他們,一向未曾對你說知。」大娘子便道:「如何是枉殺了兩個人?」那大王道:「一個是你的丈夫,前日在林子裡的時節,他來撞我,我卻殺了他。他須是個老人家,與我往日無仇,如今又謀了他老婆,他死也是不$ 情繇細訴,將行凶棒棰呈上。大尹看時,血痕雖干,鮮明如昨,乃道:「既有此情,當時為何不首?」趙一郎道:「是時因念主僕情分,不忍出首。如今恐小人泄漏,昨日父子計議,要在今晚將毒藥鴆害小人,故不得不來投生。」大尹道:「他父子計議,怎地你就曉得?」趙一郎急遽間,不覺吐出實話,說道:「虧主人偏房愛大兒報知,方才曉得。」大尹道:「你主人偏房,如何肯來報信?想必與你有奸麼?」趙一郎被道破心事,臉色俱變,強詞抵賴。大尹道:「事已顯然,不必強辯。」即差人押二人去拿趙完父子并愛大兒前來赴審。到得太白村,天已昏黑,田牛兒留回家歇宿,不題。   且說趙壽早起就去買下砒礵,卻不見了趙一郎,問家中上下,都不知道。父子雖然有些疑惑,那個慮到愛大兒泄漏。   次日清晨,差人已至,一索捆翻,拿到縣中。趙完見愛大兒也拿了,還錯認做趙一郎調戲他不從,因此牽連在內,直至趙一郎說出,報他謀害情由,方知向來有奸,懊悔失言。兩下辯論一番,不肯招承。怎當嚴刑鍛煉,疼痛難熬,只得一一細招。大尹因害了四命,情理可恨,趙完父子,各打六十,依律問斬。趙一郎奸騙主妾,背恩反噬﹔愛大兒通同奸夫,謀害親夫,各責四十,雜犯死罪,齊下獄中。田牛兒發落寧家。   一面備文申報上司,具疏題請。不一日,刑部奉旨,倒下號札,四人俱依擬,秋後處決。只因這一文錢上,又送了四條性命。雖然是冤各有頭,債各有主,若不因那一文錢爭鬧,楊氏如何得死?沒有楊氏的死尸,朱常這詐害一事,也就做不成了。總為這一文錢起,共害了十三條性命。這段話叫做《一文錢小隙造奇冤》。奉勸世人,捨財忍氣為上。有詩為證:   相爭只為一文錢,小隙誰知奇禍連!   勸汝捨財兼忍氣,一生無事得安然。 第三十五卷     徐老僕義憤成家   犬馬猶然知戀主,況于列在生人。為奴一日主人身。情恩同父子,名分等君臣。主若虐奴非正道,奴如欺主傷倫。能為義僕是良民。盛衰無改節,史冊可傳神。   說這唐玄宗時,有一官人姓蕭名穎士,字茂挺,蘭陵人氏。自幼聰明好學,該博三教九流,貫串諸子百家。上自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通,無有不曉。真個胸中書富五車,筆下句高千古。年方一十九歲,高掇巍科,名傾朝野,是一個廣學的才子。家中有個僕人,名喚杜亮。那杜亮自蕭穎士數齡時,就在書房中服事起來。若有驅使,奮勇直前,水火不避,身邊并無半文私蓄。陪伴蕭穎士讀書時,不待吩咐,自去千方百計,預先尋覓下果品飲饌供奉。有時或烹甌茶兒助他清思,或暖杯酒兒節他辛苦。整夜直服事到天$ 卻沒個被囊,只得打個包兒,又做起一個纏袋,准備些干糧。又到市上買了一頂雨傘,一雙麻鞋,打點完備。次早先到徐言、徐召二家說道:「老奴今日要往遠處去做生意,家中無人照管,雖則各分門戶,還要二位官人早晚看顧。」徐言二人聽了,不覺暗笑,答道:「這倒不消你叮囑,只要賺了銀子回來,送些人事與我們。」阿寄道:「這個自然。」轉到家中,吃了飯食,作別了主母,穿上麻鞋,背著包裹雨傘,又吩咐老婆,早晚須是小心。臨出門,顏氏又再三叮嚀,阿寄點頭答應,大踏步去了。   且說徐言弟兄,等阿寄轉身後,都笑道:「可笑那三娘子好沒見識,有銀子做生意,卻不與你我商量,倒聽阿寄這老奴才的說話。我想他生長已來,何曾做慣生意?哄騙孤孀婦人的東西,自去快活。這本錢可不白白送落!」徐召道:「便是當初合家時,卻不把出來營運,如今才分得,即教阿寄做客經商。我想三娘子又沒甚妝奩,這銀兩定然是老官兒存日,三兄弟克剝下的,今日方才出豁。總之,三娘子瞞著你我做事,若說他不該如此,反道我們妒忌了。且待阿寄折本回來,那時去笑他。」正是:云端看廝殺,畢竟孰輸贏?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再說阿寄離了家中,一路思想:「做甚生理便好?」忽地轉著道:「聞得販漆這項道路頗有利息,況又在近處,何不去試他一試?」定了主意,一徑直至慶云山中。元來采漆之處,原有個牙行,阿寄就行家住下。那販漆的客人卻也甚多,都是挨次兒打發。阿寄想道:「若慢慢的挨去,可不擔擱了日子,又費去盤纏。」心生一計,捉個空扯主人家到一村店中,買三杯請他,說道:「我是個小販子,本錢短少,守日子不起的,望主人家看鄉里分上,怎地設法先打發我去。那一次來,大大再整個東道請你」。」也是數合當然,那主人家卻正撞著是個貪杯的,吃了他的軟口湯,不好回得,一口應承。當晚就往各村戶湊足其數,裝裹停當,恐怕客人們知得嗔怪,到寄在鄰家放下,次日起個五更,打發阿寄起身。   那阿寄發利市,就得了便宜,好不喜歡。教腳夫挑出新安江口,又想道:「杭州離此不遠,定賣不起價錢。」遂雇船直到蘇州。正遇在缺漆之時,見他的貨到,猶如寶貝一般,不勾三日,賣個干淨。一色都是見銀,并無一毫賒帳。除去盤纏使用,足足賺個對合有余,暗暗感謝天地,即忙收拾起身。   又想道:「我今空身回去,須是趁船,這銀兩在身邊,反擔干系。何不再販些別樣貨去,多少尋些利息也好。」打聽得楓橋□米到得甚多,登時落了幾分價錢,乃道:「這販米生意,量來必不吃虧。」遂糴了六十多擔□米,載到杭$ 大喏。顏氏見了他,反增著一個蹬心拳頭,胸前突突的亂跳,誠恐說出句掃興話來,便問道:「你做的是什麼生意?可有些利錢?」那阿寄叉手不離方寸,不慌不忙的說道:「一來感謝天地保佑,二來托賴三娘洪福,做的卻是販漆生意,賺得五六倍利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恐怕三娘放心不下,特歸來回覆一聲。」顏氏聽罷,喜從天降,問道:「如今銀子在那里?」阿寄道:「已留與主人家收漆,不曾帶回,我明早就要去的。」那時合家歡天喜地。   阿寄住了一晚,次日清早起身,別了顏氏,又往慶云山去了。   且說徐言弟兄,那晚在鄰家吃社酒醉倒,故此阿寄歸家,全不曉得,到次日齊走過來,問道:「阿寄做生意歸來,趁了多少銀子?」顏氏道:「好教二位伯伯知得,他一向販漆營生,倒覓得五六倍利息。」徐言道:「好造化!恁樣賺錢時,不勾幾年,便做財主哩。」顏氏道:「伯伯休要笑話,免得飢寒便勾了。」徐召道:「他如今在那里?出去了幾多時?怎麼也不來見我?這樣沒禮。」顏氏道:「今早原就去了。」徐召道:「如何去得恁般急速?」徐言又問道:「那銀兩你可曾見見數麼?」顏氏道:「他說俱留在行家買貨,沒有帶回。」徐言呵呵笑道:「我只道本利已到手了,原來還是空口說白話,眼飽肚中飢。耳邊到說得熱哄哄,還不知本在何處,利在那里,便信以為真。做經紀的人,左手不托右手,豈有自己回家,銀子反留在外人?據我看起來,多分這本錢弄折了,把這鬼話哄你。」徐召也道:「三娘子,論起你家做事,不該我們多口。   但你終是女眷家,不知外邊世務,既有銀兩,也該與我二人商量,買幾畝田地,還是長策。那阿寄曉得做甚生理?卻瞞著我們,將銀子與他出去瞎撞。我想那銀兩,不是你的妝奩,也是三兄弟的私蓄,須不是偷來的,怎看得恁般輕易!」二人一吹一唱,說得顏氏心中啞口無言,心下也生疑惑,委決不下,把一天歡喜,又變為萬般愁悶。按下此處不題。   再說阿寄這老兒急急趕到慶云山中,那行家已與他收完,點明交付。阿寄此番不在蘇杭發賣,徑到興化地方,利息比這兩處又好。賣完了貨,打聽得那邊米價一兩三擔,斗解又大,想起杭州見今荒歉,前次糴客販的去,尚賺了錢,今在出處販去,怕不有一兩個對合?遂裝上一大載米至杭州,准准糴了一兩二錢一石,斗斛上多來,恰好頂著船錢使用。那時到山中收漆,便是大客人了,主人家好不奉承。一來是顏氏命中合該造化,二來也虧阿寄經營伶俐。凡販的貨物,定獲厚利。一連做了幾帳,長有二千余金。看看捱著殘年,算計道:「我一個孤身老兒,帶著許多財物,不是$ 管業。」又叮囑道:「那奴僕中難得好人,諸事須要自己經心,切不可重托。」顏氏母子,含淚領命。他的老婆兒子,都在床前啼啼哭哭,也囑付了幾句,忽地又道:「只有大官人二官人,不曾面別,終是欠事,可與我去請來。」顏氏即差個家人去請。徐言、徐召說道:「好時不直得幫扶我們,臨死卻來思想,可不扯淡!不去不去!」那家人無法,只得轉身。卻著徐宏親自奔來相請,二人滅不過侄兒面皮,勉強隨來。那老兒已說話不出,把眼看了兩看了,點點頭兒,奄然而逝。他的老婆兒媳啼哭,自不必說。只這顏氏母子俱放聲號慟,便是家中大小男女,念他平日做人好處,也無不下淚。惟有徐言、徐召反有喜色。可憐那老兒:辛勤好似蠶成繭,繭老成絲蠶命休。   又似采花蜂釀蜜,甜頭到底被人收。   顏氏母子哭了一回,出去支持殮殯之事。徐言、徐召看見棺木堅固,衣衾整齊,扯徐寬弟兄到一邊,說道:「他是我家家人,將就些罷了!如何要這般好斷送?就是當初你家公公與你父親,也沒恁般齊整!」徐寬道:「我家全虧他掙起這些事業,若薄了他,內心上也打不過去。」徐召笑道:「你老大的人,還是個呆子!這是你母子命中合該有此造化,豈真是他本事掙來的哩!還有一件,他做了許多年數,克剝的私房,必然也有好些,怕道沒得結果,你卻挖出肉里錢來,與他備後事?」徐宏道:「不要冤枉壞人!我看他平日,一厘一毫都清清白白交與母親,并不見有什麼私房。」徐召又道:「做的私房,藏在那里,難道把與你看不成?若不信時,如今將他房中一檢,極少也有整千銀子。」徐寬道:「總有也是他掙下的,好道拿他的不成?」徐言道:「雖不拿他的,見個明白也好。」   徐寬弟兄被二人說得疑疑惑惑,遂聽了他,也不通顏氏知道,一齊走至阿寄房中,把婆子們哄了出去,閉上房門,開箱倒籠,遍處一搜,只有幾件舊衣舊裳,那有分文錢鈔!徐召道:「一定藏在兒子房里,也去一檢。」尋出一包銀子,不上二兩。包中有個帳兒,徐寬仔細看時,還是他兒子娶妻時,顏氏動他三兩銀子,用剩下的。徐宏道:「我說他沒有什麼私房,卻定要來看!還不快收拾好了,倘被人撞見,反道我們器量小了。」徐言、徐召自覺乏趣,也不別顏氏,徑自去了。   徐寬又把這事學向母親,愈加傷感,令合家掛孝,開喪受吊,多修功果追荐。七終之後,即安葬于新墳旁邊。祭葬之禮,每事從厚。顏氏主張將家產分一股與他兒子,自去成家立業,奉養其母。又教兒子們以叔侄相稱。此亦見顏氏不泯阿寄恩義的好處。那合村的人,將阿寄生平行誼具呈府縣,要求旌獎,以勸後人,府縣$ 萬,只還了我二百錢走路。」子春道:「要,便明日多賞了你兩把,今日卻一文沒有。」酒家道:「你是甚麼鳥人?吃了東西,不肯還錢!」當胸揪住,卻待要打。   子春正摔脫不開,只聽有人叫道:「莫要打,有話講理。」   分開眾人,捱身進來。子春睜睛觀看,正好是西門老者,忙叫道:「老翁來得恰好!與我評一評理。」老者問道:「你們為何揪住這位郎君廝鬧?」酒家道:「他吃透了二百錢酒,卻要白賴,故此取索。」子春道:「承老翁所賜三百文,先交付與他,然後飲酒,他自要多把東西與人吃,干我甚事?今情願明日多還他些,執意不肯,反要打我。老翁,你且說誰個的理直?」老者向酒家道:「既是先交錢後飲酒,如何多把與他吃?這是你自己不是。」又對子春道:「你在窮困之鄉,也不該吃這許多。如今通不許多說,我存得二百餞在此,與你兩下和了罷。」袖裡摸出錢來,遞與酒家。酒家連稱多謝。子春道:「又蒙老翁周全,無可為報。若不相棄,就此小飲三杯,奉酬何如?」老者微微笑道:「不消得,改日擾你罷。」向眾人道聲請了,原復轉身而去。子春也自歸家。   這一夜,子春心下想道:「我在貧窘之中,並無一個哀憐我的,多虧這老兒送我三萬銀子,如今又許我十萬。就是今日,若不遇他來周全,豈不受這酒家的囉啅。明日到波斯館裡,莫說有銀子,就做沒有,也不可不去。況他前次既不說謊,難道如今卻又弄謊不成?」巴不到明日,一徑的投波斯館來。只見那老者已先在彼,依舊引入西廊下房內,搬出二千個元寶錠,便是十萬兩,交付子春收訖,叮囑道:「這銀子難道不許你使用,但不可一造的用盡了,又來尋我。」子春謝道:「我杜子春若再敗時,老翁也不必看覷我了。」即便顧了車馬,將銀子裝上,向老者叫聲聒噪,押著而去。   元來偷雞貓兒到底不改性的,剛剛挑得銀子到家,又早買了鞍馬,做了衣服,去辭別那眾親眷,說道:「多承指示,教我去求那大財主。果然財主手段,略不留難,又送我十萬銀子。我如今有了本錢,便住在城中,也有坐位了,只是我杜子春天生敗子,豈不玷辱列位高親?不如仍往揚州與鹽商合伙,到也穩便。」這個說話,明明是帶著刺兒的。那親眷們卻也受了子春一場嘔氣,敢怒而不敢言。   且說子春整備車馬,將那十萬銀子,載的載,馱的馱,徑往揚州。韋氏看見許多車馬,早知道又弄得些銀子回來了,便問道:「這行李莫非又是西門老兒資助你的?」子春道:「不是那老兒,難道還有別個?」韋氏道:「可曾問得名姓麼?」子春睜著眼道:「哎呀!他在波斯館裡搬出十萬銀子時節,明明記得你的$ 眾親眷齊道:「願聞珠玉。」李清隨念出一首詩來,詩云:   久拚殘命已如無,揮手開門願不孤。   翻笑壺公曾得道,猶煩市上有懸壺。   眾人聽了這詩,無不點頭嗟嘆,勉強解慰道:「老親家道心恁般堅固,但願一下去,便得逢仙。」李清道:「多謝列位祈祝,且看老漢緣法何如。」遂起來向空拜了兩拜,便去坐在竹籃內,揮手與眾親眷子孫輩作別,再也不說甚話,一徑的把麻繩轣轣轢轢放將下去。莫說眾親眷子孫輩,都一個個面色如土,連那看的人也驚呆了,搖頭咋舌道:「這老兒好端端在家受用到不好,卻痴心妄想,往恁樣深穴中去求仙!可不是討死吃麼?」噫!李清這番下去了,不知幾時才出世哩?正是:神仙本是凡人做,只為凡人不肯修。   卻說李清放下也不知有幾千多丈,覺得到了底上,便爬出竹籃,去看那裡面有何仙跡。豈知穴底黑洞洞的,已是不見一些高低,況是地下有水一般,又滑又爛。還不曾走得一步,早跌上一交。那七十歲老人家,有甚氣力,才掙得起。又閃上一跌。只兩交,就把李清跌得昏暈了去。那上面親眷子孫輩,看看日色傍晚,又不見中間的麻繩曳動,又不聽得銅鈴響,都猜著道:「這老人家被那股陰濕的臭氣相觸,多分不保了。」且把轆轤絞上竹籃看時,只見一個空籃,不見了李清。   其時就著了忙,只得又把竹籃放下。守了一會,再絞上來,依舊是個空籃。那伙看的人,也有嗟嘆的,也有發笑的,都一哄走了。   子孫輩只是向著穴中放聲大哭,埋怨道:「我們苦苦諫阻,只不肯聽,偏要下去。七十之人,不為壽夭,只是死便死了,也留個骸骨,等我們好辦棺槨葬他。如今弄得尸首都沒了,這事怎處?」那親眷們人人哀感,無不灑淚。內中也有達者說道:「人之生死,無非大數。今日生辰,就是他數盡之日,便留在家裡,也少不得是死的。況他志向如此,縱死已遂其志,當無所悔。雖然沒了尸首,他衣冠是有的,不若今晚且回去,明早請幾個有法力的道士,重到這裡,招他魂去。只將衣冠埋葬,也是古人一個葬法。我聞軒轅皇帝得了大道,已在鼎湖升天去了,還留下一把劍、兩只履,裝在棺內,葬於橋山。又安知這老翁不做了神仙,也要教我們與他做個空塚。只管對看穴口啼啼哭哭,豈不惑哉!」子孫輩只得依允,拭了眼淚,收拾回家。到明日重來山頂,招魂回去。一般的設座停棺,少不得諸親眾眷都來祭奠。過了七七四十九日,造墳不葬,不在話下。   且說李清被這兩跌,暈去好幾時,方才醒得轉來,又去細細的摸看。元來這穴底,也不多大,只有一丈來闊,周圍都是石壁,別無甚奇異之處。況且腳下爛泥,又滑$ 此。若之二士者,言相非而行相反與?當使若二士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猶合符節也,無言而不行也。然即敢問,今有平原廣野於此,被甲嬰冑將往戰,死生之權未可識也;又有君大夫之遠使於巴、越、齊、荊,往來及否未可識也,然即敢問,不識將惡也家室,奉承親戚,提挈妻子,而寄託之?不識於兼之有是乎?於別之有是乎?我以為當其於此也,天下無愚夫愚婦,雖非兼之人,必寄託之於兼之有是也。此言而非兼,擇即取兼,即此言行費也。不識天下之士,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猶未止也。曰:“意可以擇士,而不可以擇君乎?”“姑嘗兩而進之。誰以為二君,使其一君者執兼,使其一君者執別,是故別君之言曰‘吾惡能為吾萬民之身,若為吾身,此泰非天下之情也。人之生乎地上之無幾何也,譬之猶駟馳而過隙也’。是故退睹其萬民,飢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養,死喪不葬埋。別君之言若此,行若此。兼君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聞為明君於天下者,必先萬民之身,後為其身,然後可以為明君於天下。”是故退睹其萬民,飢即食之,寒即衣之,疾病侍養之,死喪葬埋之。兼君之言若此,行若此。然即交若之二君者,言相非而行相反與?常使若二君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猶合符節也,無言而不行也。然即敢問,今歲有癘疫,萬民多有勤苦凍餒,轉死溝壑中者,既已眾矣。不識將擇之二君者,將何從也?我以為當其於此也,天下無愚夫愚婦,雖非兼者,必從兼君是也。言而非兼,擇即取兼,此言行拂也。不識天下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猶未止也。曰:“兼即仁矣義矣,雖然,豈可為哉?吾譬兼之不可為也,猶挈泰山以超江河也。故兼者直願之也,夫豈可為之物哉?”子墨子曰:“夫挈泰山以趙江河,自古之及今,生民而來,未嘗有也。今若夫兼相愛、交相利,此自先聖六王者親行之。”何知先聖六王之親行之也?子墨子曰:“吾非與之並世同時,親聞其聲,見其色也。以其所書於竹帛,鏤於金石,琢於槃盂,傳遺後世子孫者知之。”《泰誓》曰:“文王若日若月,乍照光於四方於西土。”即此言文王之兼愛天下之博大也,譬之日月,兼照天下之無有私也。即此文王兼也。雖子墨子之所謂兼者,於文王取法焉。 “且不唯《泰誓》為然,雖《禹誓》即亦猶是也。禹曰:‘濟濟有群,咸聽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稱亂,蠢茲有苗,用天之罰,若予既率爾群對諸群,以征有苗。’禹之征有苗也,非以求以重富貴、干福祿、樂耳目也,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即$ 通的楮木做成棺材,用葛藤束棺。葬畢,市人可以照常往來于上。大禹去東方教化九夷,在半路死了,葬在會稽山上,衣衾三件,用桐木做三寸之棺,用葛藤束住,雖然封了口但并不密合。鑿了墓道,但并不深,掘地的深度下不及泉,上不透臭氣。葬畢,將剩余的泥土堆在上面,墳地寬廣大約三尺,就行了。如果照這三位聖王來看,則厚葬久喪果真不是聖王之道。這三王都貴為天子,富有天下,難道還怕財用不夠嗎?而(他們)認為這樣做是葬埋的法則。” 今王公大人之為葬埋,則異於此。必大棺中棺,革闠三操,璧玉即具,戈劍鼎鼓壺濫,文繡素練,大鞅萬領,輿馬女樂皆具,曰必捶涂差通,壟雖凡山陵。此為輟民之事,靡民之財,不可勝計也,其為毋用若此矣。”是故子墨子曰:“鄉者,吾本言曰,意亦使法其言,用其謀,計厚葬久喪,請可以富貧眾寡,定危治亂乎,則仁也,義也,孝子之事也,為人謀者,不可不勸也;意亦使法其言,用其謀,若人厚葬久喪,實不可以富貧眾寡,定危治亂乎,則非仁也,非義也,非孝子之事也,為人謀者,不可不沮也。是故求以富國家,甚得貧焉;欲以眾人民,甚得寡焉;欲以治刑政,甚得亂焉;求以禁止大國之攻小國也,而既已不可矣;欲以干上帝鬼神之福,又得禍焉。上稽之堯舜禹湯文武之道而政逆之,下稽之桀紂幽厲之事,猶合節也。若以此觀,則厚葬久喪其非聖王之道也。” 現在王公大人們葬埋,則與此不同了。(他們)必定要用外棺和內棺,并以飾有文彩的皮帶再三捆扎,寶璧寶玉既已具備,戈、劍、鼎、鼓、壺、鏡、紋繡、白練、衣衾萬件、車馬、女樂都具備了。還必須把墓道捶實、涂飾好,墳墓雄偉可比山陵。這樣荒廢人民的事務,耗費人民的資財,多得不可勝數。這厚葬久喪竟如此毫無用處。所以墨子說:“過去,我本來說過:假使效法這種言論,采用這種謀議,計算厚葬久喪,若確實可以使貧者富、寡者眾、危者定、亂者治,那就是仁的、義的、孝子應做的事。因之替人謀劃的不可不勉勵他這樣做。假使效法這種言論,采用這種謀議,若人們厚葬久喪,確實不可以使貧者富、寡者眾、危者定、亂者治,那就是不仁的、不義的、不是孝子應做的事。因之替人謀劃的不可不阻止他這樣做。所以,尋求以這種說法使國家富足而只能得到更加貧困,想以它增加人民而只能得到更加減少,想用它使刑政治理而只能得到更加混亂,想用它禁止大國攻打小國也已經辦不到,想用它求取上帝鬼神的賜福反而又只能得禍。我們就上從堯、舜、禹、湯、周文王、周武王之道來考察它,正好與之相反;就下從桀、紂、周幽王、周厲王之事來考$ ;必擇六畜之勝腯肥倅,毛以為犧牲;珪璧琮璜,稱財為度;必擇五穀之芳黃,以為酒醴粢盛,故酒醴粢盛,與歲上下也。故古聖王治天下也,故必先鬼神而後人者此也。故曰官府選效,必先祭器祭服,畢藏於府,祝宗有司,畢立於朝,犧牲不與昔聚群。故古者聖王之為政若此。 古者聖王必以鬼神為,其務鬼神厚矣,又恐後世子孫不能知也,故書之竹帛,傳遺後世子孫;咸恐其腐蠹絕滅,後世子孫不得而記,故琢之盤盂,鏤之金石,以重之;有恐後世子孫不能敬莙以取羊,故先王之書,聖人一尺之帛,一篇之書,語數鬼神之有也,重有重之。此其故何?則聖王務之。今執無鬼者曰:‘鬼神者,固無有。’則此反聖王之務。反聖王之務,則非所以為君子之道也!” 今執無鬼者之言曰:“先王之書,慎無一尺之帛,一篇之書,語數鬼神之有,重有重之,亦何書之有哉?”子墨子曰:“《周書》、《大雅》有之,《大雅》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穆穆文王,令問不已’。若鬼神無有,則文王既死,彼豈能在帝之左右哉?此吾所以知《周書》之鬼也。 且《周書》獨鬼,而《商書》不鬼,則未足以為法也。然則姑嘗上觀乎商書,曰:‘嗚呼!古者有夏,方未有禍之時,百獸貞蟲,允及飛鳥,莫不比方。矧隹人面,胡敢異心?山川鬼神,亦莫敢不寧。若能共允,隹天下之合,下土之葆’。察山川鬼神之所以莫敢不寧者,以佐謀禹也。此吾所以知商書之鬼也。 且商書獨鬼,而夏書不鬼,則未足以為法也。然則姑嘗上觀乎夏書禹誓曰:‘大戰于甘,王乃命左右六人,下聽誓于中軍,曰:“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劋絕其命。”有曰:“日中。今予與有扈氏爭一日之命。且爾卿大夫庶人,予非爾田野葆士之欲也,予共行天之罰也。左不共于左,右不共于右,若不共命,御非爾馬之政,若不共命”’。是以賞于祖而僇于社。賞于祖者何也?言分命之均也。僇于社者何也?言聽獄之事也。故古聖王必以鬼神為賞賢而罰暴,是故賞必於祖而僇必於社。此吾所以知夏書之鬼也。故尚者夏書,其次商周之書,語數鬼神之有也,重有重之,此其故何也?則聖王務之。以若書之說觀之,則鬼神之有,豈可疑哉?於古曰:‘吉日丁卯,周代祝社方,歲於社者考,以延年壽’。若無鬼神,彼豈有所延年壽哉!” 是故子墨子曰:“嘗若鬼神之能賞賢如罰暴也。蓋本施之國家,施之萬民,實所以治國家利萬民之道也。若以為不然,是以吏治官府之不絜廉,男女之為無別者,鬼神見之;民之為淫暴寇亂盜賊,以兵刃毒藥水火,退無罪人乎$ 俱有照應的.今告打死人之薛,就系丰年 大雪之`雪'也.也不單靠這三家,他的世交親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老 爺如今拿誰去?"雨村听如此說,便笑問門子道:“如你這樣說來,卻怎么 了結此案?你大約也深知這凶犯躲的方向了?”   門子笑道:“不瞞老爺說,不但這凶犯的方向我知道,一并這拐賣之人 我也知道,死鬼買主也深知道.待我細說与老爺听:這個被打之死鬼,乃是 本地一個小鄉紳之子,名喚馮淵,自幼父母早亡,又無兄弟,只他一個人守 著些薄產過日子.長到十八九歲上,酷愛男風,最厭女子.這也是前生冤孽 ,可巧遇見這拐子賣丫頭,他便一眼看上了這丫頭,立意買來作妾,立誓再 不交結男子,也不再娶第二個了,所以三日后方過門.誰曉這拐子又偷賣与 薛家,他意欲卷了兩家的銀子,再逃往他省.誰知又不曾走脫,兩家拿住, 打了個臭死,都不肯收銀,只要領人.那薛家公子豈是讓人的,便喝著 人一打,將馮公子打了個稀爛,抬回家去三日死了.這薛公子原是早已擇定 日子上京去的,頭起身兩日前,就偶然遇見這丫頭,意欲買了就進京的,誰 知鬧出這事來.既打了馮公子,奪了丫頭,他便沒事人一般,只管帶了家眷 走他的路.他這里自有兄弟奴仆在此料理,也并非為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 走的.這且別說,老爺你當被賣之丫頭是誰?"雨村笑道:“我如何得知。 ”門子冷笑道:“這人算來還是老爺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蘆廟旁住的甄老 爺的小姐,名喚英蓮的。”雨村罕然道:“原來就是他!聞得養至五歲被人 拐去,卻如今才來賣呢?”   門子道:“這一种拐子單管偷拐五六歲的儿女,養在一個僻靜之處,到 十一二歲,度其容貌,帶至他鄉轉賣.當日這英蓮,我們天天哄他頑耍,雖 隔了七八年,如今十二三歲的光景,其模樣雖然出脫得齊整好些,然大概相 貌,自是不改,熟人易認.況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點胭脂□,從胎 里帶來的,所以我卻認得.偏生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拐子不在 家,我也曾問他.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万不敢說,只說拐子系他親爹,因 無錢償債,故賣他.我又哄之再四,他又哭了,只說`我不記得小時之事!' 這可無疑了.那日馮公子相看了,兌了銀子,拐子醉了,他自歎道:`我今 日罪孽可滿了!'后又听見馮公子令三日之后過門,他又轉有憂愁之態.我 又不忍其形景,等拐子出去,又命內人去解釋他:`這馮公子必待好日期來 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況他是個絕風流人品,家里頗過得,素習又最厭 惡堂客,今竟破价買你,后事不言可知.$ 我侄儿。”劉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賈蓉笑道:“我父親打發我來求嬸子,說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 炕屏,明日請一個要緊的客,借了略擺一擺就送過來。”鳳姐道:'說遲了 日,昨儿已經給了人了。”賈蓉听著,嘻嘻的笑著,在炕沿上半跪道:'嬸 若不借,又說我不會說話了,又挨一頓好打呢.嬸子只當可怜侄儿罷。”鳳 笑道:“也沒見你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不成?你們那里放著那些好東 ,只是看不見,偏我的就是好的。”賈蓉笑道:“那里有這個好呢!只求開 罷。”鳳姐道:“若碰一點儿,你可仔細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樓房的鑰 ,傳几個妥當人抬去.賈蓉喜的眉開眼笑,說:“我親自帶了人拿去,別由 們亂碰。”說著便起身出去了.   這里鳳姐忽又想起一事來,便向窗外叫:“蓉哥回來。”外面几個人接 說:“蓉大爺快回來。”賈蓉忙复身轉來,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鳳姐只 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罷了,你且去罷.晚飯后你來再說 .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賈蓉應了一聲,方慢慢的退去.   這里劉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說道:“今日我帶了你侄儿來,也不為別的, 因他老子娘在家里,連吃的都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沒個派頭儿,只得 了你侄儿奔了你老來。”說著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來?打發 們作煞事來?只顧吃果子咧。”鳳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會說話,因笑止道: 不必說了,我知道了。”因問周瑞家的:“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飯沒有?" 姥姥忙說道:“一早就往這里赶咧,那里還有吃飯的工夫咧。”鳳姐听說, 命快傳飯來.一時周瑞家的傳了一桌客飯來,擺在東邊屋內,過來帶了劉姥 和板儿過去吃飯.鳳姐說道:“周姐姐,好生讓著些儿,我不能陪了。”于 過東邊房里來.又叫過周瑞家的去,問他才回了太太,說了些什么?周瑞家 道:“太太說,他們家原不是一家子,不過因出一姓,當年又与太老爺在一 作官,偶然連了宗的.這几年來也不大走動.當時他們來一遭,卻也沒空了 們.今儿既來了瞧瞧我們,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簡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說 ,叫奶奶裁度著就是了。”鳳姐听了說道:“我說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 影儿也不知道。”   說話時,劉姥姥已吃畢了飯,拉了板儿過來,□舌咂嘴的道謝.鳳姐笑 :“且請坐下,听我告訴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論親戚之 ,原該不等上門來就該有照應才是.但如今家內雜事太煩,太太漸上了年紀, 時想不到也是有的.況是我近來接著管些事,都不知道這些親戚們$ 必脫脫換換的,倘再 著了涼,更添一層病,那還了得.衣裳任憑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孩 子的身子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我正進來要告訴你: 方才馮紫英來看我,他見我有些抑郁之色,問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訴他說 ,媳婦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為不得個好太醫,斷不透是喜是病, 又不知有妨礙無妨礙,所以我這兩日心里著實著急.馮紫英因說起他有一 個幼時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最淵博的,更兼醫理极深,且能斷 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給他儿子來捐官,現在他家住著呢.這么看來,竟 是合該媳婦的病在他手里除災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請去了. 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來,明日想必一定來.況且馮紫英又即刻回家親自去 求他,務必叫他來瞧瞧.等這個張先生來瞧了再說罷。”   尤氏听了,心中甚喜,因說道:“后日是太爺的壽日,到底怎么辦?" 賈珍說道:“我方才到了太爺那里去請安,兼請太爺來家來受一受一家子 的禮.太爺因說道:`我是清淨慣了的,我不愿意往你們那是非場中去鬧去 .你們必定說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眾人些頭,莫過你把我從前注的《 陰騭文》給我令人好好的寫出來刻了,比叫我無故受眾人的頭還強百倍呢 .倘或后日這兩日一家子要來,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們就是了.也不 必給我送什么東西來,連你后日也不必來,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給我 磕了頭去.倘或后日你要來,又跟隨多少人來鬧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 說了又說,后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了.且叫來升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筵席 。”尤氏因叫人叫了賈蓉來:“吩咐來升照舊例預備兩日的筵席,要丰丰 富富的.你再親自到西府里去請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璉二嬸子來 逛逛.你父親今日又听見一個好大夫,業已打發人請去了,想必明日必來 .你可將他這些日子的病症細細的告訴他。”   賈蓉一一的答應著出去了.正遇著方才去馮紫英家請那先生的小子回 來了,因回道:“奴才方才到了馮大爺家,拿了老爺的名帖請那先生去. 那先生說道:`方才這里大爺也向我說了.但是今日拜了一天的客,才回到 家,此時精神實在不能支持,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脈.'他說等調息一夜 ,明日務必到府.他又說,他`醫學淺薄,本不敢當此重荐,因我們馮大爺 和府上的大人既已如此說了,又不得不去,你先替我回明大人就是了.大 人的名帖實不敢當.'仍叫奴才拿回來了.哥儿替奴才回一聲儿罷。”賈蓉 轉身复進去,回了賈珍尤氏的話,方出來叫了來升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 筵席的$ 是造化了,要這樣起來,連平 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再勸不醒.偏 生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總是我們勸的倒不 好了.今儿太太提起這話來,我還記挂著一件事,每要來回 太太,討太太個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 了,且連葬身之地都沒了. "王夫人听了這話內有因,忙問道: “我的儿,你有話只管說.近來我因听見眾人背前背后都夸 你, 我只說你不過是在寶玉身上留心,或是諸人跟前和气, 這些小意思好, 所以將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誰知你方才和 我說的話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頭一樣.你有什么只管說 什么,只別教別人知道就是了。”襲人道:“我也沒什么別 的說. 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么變個法儿,以后竟還 教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 拉了襲人的手問道:“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襲人連忙 回道:“太太別多心,并沒有這話.這不過是我的小見識. 如今二爺也大了,里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 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 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便是外人看著也不象.一 家子的事,俗語說的`沒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無頭腦的人, 多半因為無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見,當作有心事,反說坏了. 只是預先不防著,斷然不好.二爺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 他又偏好在我們隊里鬧, 倘或不防,前后錯了一點半點,不 論真假,人多口雜,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諱,心順了,說 的比菩薩還好,心不順,就貶的連畜牲不如.二爺將來倘或 有人說好,不過大家直過沒事, 若要叫人說出一個不好字 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 但 后來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二則太太也難見老爺. 俗語又說`君子防不然',不如這會子防避的為是.太太事情 多,一時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則可,既想到了,若不回 明太太,罪越重了.近來我為這事日夜懸心,又不好說与人, 惟有燈知道罷了. "王夫人听了這話,如雷轟電掣的一般,正 触了金釧儿之事,心內越發感愛襲人不盡,忙笑道:“我的 儿,你竟有這個心胸,想的這樣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這里, 只是這几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儿這一番話提醒了我.難為你 成全我娘儿兩個聲名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好.罷了, 你且去罷,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話:你今既說了這樣 的話, 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 了我.我自然不辜負你. "襲人連連答$ 想反贊起寶釵來,倒也意出望外, 便看著寶釵一笑.寶釵早扭過頭去和襲人說話去了.忽有人 來請吃飯,賈母方立起身來,命寶玉好生養著,又把丫頭們 囑咐了一回,方扶著鳳姐儿,讓著薛姨媽,大家出房去了. 因問湯好了不曾,又問薛姨媽等:“想什么吃,只管告訴我, 我有本事叫鳳丫頭弄了來咱們吃。”薛姨媽笑道:“老太太 也會慪他的.時常他弄了東西孝敬,究竟又吃不了多少. " 鳳姐儿笑道:“姑媽倒別這樣說.我們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 若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還吃了呢。”   一句話沒說了, 引的賈母眾人都哈哈的笑起來.寶玉在 房里也撐不住笑了.襲人笑道:“真真的二奶奶的這張嘴怕 死人!"寶玉伸手拉著襲人笑道:“你站了這半日,可乏了?" 一面說,一面拉他身旁坐了.襲人笑道:“可是又忘了.趁 寶姑娘在院子里,你和他說,煩他鶯儿來打上几根絡子。” 寶玉笑道:“虧你提起來。”說著,便仰頭向窗外道:“寶 姐姐,吃過飯叫鶯儿來,煩他打几根絡子,可得閒儿?"寶釵 听見,回頭道:“怎么不得閒儿,一會叫他來就是了。”賈 母等尚未听真,都止步問寶釵.寶釵說明了,大家方明白. 賈母又說道:“好孩子,叫他來替你兄弟作几根.你要無人 使喚,我那里閒著的丫頭多呢, 你喜歡誰,只管叫了來使 喚。”薛姨媽寶釵等都笑道:“只管叫他來作就是了,有什 么使喚的去處.他天天也是閒著淘气。”   大家說著, 往前邁步正走,忽見史湘云,平儿,香菱等 在山石邊掐鳳仙花呢,見了他們走來,都迎上來了.少頃至 園外,王夫人恐賈母乏了,便欲讓至上房內坐.賈母也覺腿 酸,便點頭依允.王夫人便令丫頭忙先去舖設坐位.那時趙 姨娘推病,只有周姨娘与眾婆娘丫頭們忙著打帘子,立靠背, 舖褥子.賈母扶著鳳姐儿進來,与薛姨媽分賓主坐了.薛寶 釵史湘云坐在下面.王夫人親捧了茶奉与賈母,李宮裁奉与 薛姨媽.賈母向王夫人道:“讓他們小妯娌伏侍,你在那里 坐了,好說話儿。”王夫人方向一張小杌子上坐下, 便吩咐 鳳姐儿道:“老太太的飯在這里放,添了東西來。”鳳姐儿 答應出去,便令人去賈母那邊告訴,那邊的婆娘忙往外傳了, 丫頭們忙都赶過來.王夫人便令"請姑娘們去".請了半天,只 有探春惜春兩個來了,迎春身上不耐煩,不吃飯,林黛玉自 不消說, 平素十頓飯只好吃五頓,眾人也不著意了.少頃飯 至,眾人調放了桌子.鳳姐儿用手巾裹著一把牙箸站在地下, 笑道:“老祖宗和姑媽不用讓,還听我說就是了。”賈母笑 向薛姨媽道:“我們就是$ 別諸人回 去,不在話下.   如今且說襲人見人去了,便攜了鶯儿過來,問寶玉打什 么絡子.寶玉笑向鶯儿道:“才只顧說話,就忘了你.煩你 來不為別的,卻為替我打几根絡子。”鶯儿道:“裝什么的 絡子?"寶玉見問,便笑道:“不管裝什么的,你都每樣打几 個罷。”鶯儿拍手笑道:“這還了得!要這樣,十年也打不 完了。”寶玉笑道:“好姐姐,你閒著也沒事,都替我打了 罷。”襲人笑道:“那里一時都打得完,如今先揀要緊的打 兩個罷。”鶯儿道:“什么要緊,不過是扇子,香墜儿,汗 巾子。”寶玉道:“汗巾子就好。”鶯儿道:“汗巾子是什 么顏色的?"寶玉道:“大紅的。”鶯儿道:“大紅的須是黑 絡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壓的住顏色。”寶玉道:“松 花色配什么?"鶯儿道:“松花配桃紅。”寶玉笑道:“這才 嬌艷.再要雅淡之中帶些嬌艷。”鶯儿道:“蔥綠柳黃是我 最愛的。”寶玉道:“也罷了,也打一條桃紅,再打一條蔥 綠. "鶯儿道:“什么花樣呢?"寶玉道:“共有几樣花樣?" 鶯儿道:“一炷香,朝天凳, 象眼塊,方胜,連環,梅花, 柳葉。”寶玉道:“前儿你替三姑娘打的那花樣是什么?"鶯 儿道:“那是攢心梅花。”寶玉道:“就是那樣好。”一面 說,一面叫襲人剛拿了線來,窗外婆子說姑娘們的飯都有了. 去的!"鶯儿一面理線,一面笑道:“這話又打那里說起,正 經快吃了來罷。”襲人等听說方去了,只留下兩個小丫頭听   寶玉一面看鶯儿打絡子,一面說閒話,因問他"十几歲了? "鶯儿手里打著,一面答話說:“十六歲了。”寶玉道:“你 本姓什么?"鶯儿道:“姓黃。”寶玉笑道:“這個名姓倒對 了,果然是個黃鶯儿。”鶯儿笑道:“我的名字本來是兩個 字,叫作金鶯.姑娘嫌拗口,就單叫鶯儿, 如今就叫開了。” 寶玉道:“寶姐姐也算疼你了.明儿寶姐姐出閣,少不得是 你跟去了。”鶯儿抿嘴一笑.寶玉笑道:“我常常和襲人說, 明儿不知那一個有福的消受你們主子奴才兩個呢。”鶯儿笑 道:“你還不知道我們姑娘有几樣世人都沒有的好處呢, 模 樣儿還在次。”寶玉見鶯儿嬌憨婉轉,語笑如痴,早不胜其 情了,那更提起寶釵來!便問他道:“好處在那里?好姐姐, 細細告訴我听。”鶯儿笑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又告訴 他去. "寶玉笑道:“這個自然的。”正說著,只听外頭說道: “怎么這樣靜悄悄的!"二人回頭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寶釵 來了.寶玉忙讓坐.寶釵坐了,因問鶯儿"打什么呢?"一面問, 一面向他手里去瞧,才打了半$ 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瀟 湘館,他又愛哭,將來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變成斑 竹的.以后都叫他作`瀟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說,都拍手 叫妙.林黛玉低了頭方不言語.李紈笑道:“ 我替薛大妹妹 也早已想了個好的,也只三個字。”惜春迎春都問是什么. 李紈道:“我是封他`蘅蕪君'了,不知你們如何。”探春笑道: “這個封號极好。”寶玉道:“我呢?你們也替我想一個. " 寶釵笑道:“你的號早有了,`無事忙'三字恰當的很。”李紈 道:“你還是你的舊號`絳洞花主'就好。”寶玉笑道:“小時 候干的營生,還提他作什么。”探春道:“你的號多的很, 又起什么.我們愛叫你什么,你就答應著就是了。”寶釵道: “還得我送你個號罷. 有最俗的一個號,卻于你最當.天下 難得的是富貴,又難得的是閒散,這兩樣再不能兼有, 不想 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貴閒人'也罷了。”寶玉笑道:“當不起, 當不起, 倒是隨你們混叫去罷。”李紈道:“二姑娘四姑娘 起個什么號?"迎春道:“我們又不大會詩,白起個號作什么? "探春道:“雖如此,也起個才是。”寶釵道:“他住的是紫 菱洲,就叫他`菱洲',四丫頭在藕香榭,就叫他`藕榭'就完了。”   李紈道:“就是這樣好.但序齒我大,你們都要依我的 主意,管情說了大家合意.我們七個人起社, 我和二姑娘四 姑娘都不會作詩,須得讓出我們三個人去.我們三個各分一 件事。”探春笑道:“已有了號,還只管這樣稱呼,不如不 有了.以后錯了,也要立個罰約才好。”李紈道:“立定了 社,再定罰約.我那里地方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雖不能 作詩,這些詩人竟不厭俗客,我作個東道主人,我自然也清 雅起來了.若是要推我作社長,我一個社長自然不夠,必要 再請兩位副社長,就請菱洲藕榭二位學究來,一位出題限韻, 一位謄錄監場.亦不可拘定了我們三個人不作,若遇見容易 些的題目韻腳,我們也隨便作一首.你們四個卻是要限定的. 若如此便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驥了。”迎春惜春本性 懶于詩詞, 又有薛林在前,听了這話便深合己意,二人皆說: “极是".探春等也知此意, 見他二人悅服,也不好強,只得 依了.因笑道:“這話也罷了,只是自想好笑, 好好的我起 了個主意,反叫你們三個來管起我來了。”寶玉道:“既這 樣,咱們就往稻香村去。”李紈道:“都是你忙,今日不過 商議了,等我再請。”寶釵道:“也要議定几日一會才好. " 探春道:“若只管會的多,又沒趣了.一月$ 端的—— 第四十二回  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余香 -------------------------------------------------------------------------------   話說他姊妹复進園來,吃過飯,大家散出,都無別話.   且說劉姥姥帶著板儿,先來見鳳姐儿,說:“明日一早 定要家去了.雖住了兩三天,日子卻不多, 把古往今來沒見 過的,沒吃過的,沒听見過的,都經驗了.難得老太太和姑 奶奶并那些小姐們, 連各房里的姑娘們,都這樣怜貧惜老照 看我.我這一回去后沒別的報答, 惟有請些高香天天給你們 念佛,保佑你們長命百歲的,就算我的心了。”鳳姐儿笑道: “你別喜歡.都是為你,老太太也被風吹病了,睡著說不好 過,我們大姐儿也著了涼,在那里發熱呢。”劉姥姥听了, 忙歎道:“老太太有年紀的人,不慣十分勞乏的。”鳳姐儿 道:“從來沒象昨儿高興.往常也進園子逛去,不過到一二 處坐坐就回來了.昨儿因為你在這里,要叫你逛逛,一個園 子倒走了多半個.大姐儿因為找我去,太太遞了一塊糕給他, 誰知風地里吃了,就發起熱來。”劉姥姥道:“小姐儿只怕 不大進園子,生地方儿, 小人儿家原不該去.比不得我們的 孩子,會走了,那個墳圈子里不跑去.一則風扑了也是有的, 二則只怕他身上干淨,眼睛又淨,或是遇見什么神了.依我 說,給他瞧瞧祟書本子,仔細撞客著了。”一語提醒了鳳姐 儿,便叫平儿拿出《玉匣記》著彩明來念. 彩明翻了一回念 道:“八月二十五日,病者在東南方得遇花神.用五色紙錢 四十張,向東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鳳姐儿笑道:“果 然不錯,園子里頭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見了. " 一面命人請兩分紙錢來,著兩個人來,一個与賈母送祟,一 個与大姐儿送祟.果見大姐儿安穩睡了.   鳳姐儿笑道:“到底是你們有年紀的人經歷的多.我這 大姐儿時常肯病,也不知是個什么原故。”劉姥姥道:“這 也有的事.富貴人家養的孩子多太嬌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儿 委曲,再他小人儿家,過于尊貴了,也禁不起.以后姑奶奶 少疼他些就好了。”鳳姐儿道:“這也有理.我想起來,他 還沒個名字,你就給他起個名字.一則借借你的壽,二則你 們是庄家人,不怕你惱,到底貧苦些,你貧苦人起個名字, 只怕壓的住他。”劉姥姥听說, 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 他几時生的?"鳳姐儿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 七月初七日。”劉姥姥忙笑道:“這個正好,$ ,賈母不樂, 便命人去接.   原來寶玉心里有件私事,于頭一日就吩咐茗煙:“明日 一早要出門,備下兩匹馬在后門口等著, 不要別一個跟著. 說給李貴,我往北府里去了.倘或要有人找我,叫他攔住不 用找,只說北府里留下了,橫豎就來的。”茗煙也摸不著頭 腦,只得依言說了.今儿一早, 果然備了兩匹馬在園后門等 著.天亮了,只見寶玉遍体純素,從角門出來,一語不發跨 上馬,一彎腰,順著街就陘U去了.茗煙也只得跨馬加鞭赶 上,在后面忙問:“往那里去? "寶玉道:“這條路是往那里 去的?"茗煙道:“這是出北門的大道.出去了冷清清沒有可 頑的. "寶玉听說,點頭道:“正要冷清清的地方好。”說著, 越性加了鞭,那馬早已轉了兩個彎子,出了城門.茗煙越發 不得主意,只得緊緊跟著.   一气跑了七八里路出來, 人煙漸漸稀少,寶玉方勒住 馬,回頭問茗煙道:“這里可有賣香的?"茗煙道:“香倒有, 不知是那一樣?"寶玉想道:“別的香不好,須得檀,芸,降 三樣。”茗煙笑道:“這三樣可難得。”寶玉為難.茗煙見 他為難.因問道:“要香作什么使? 我見二爺時常小荷包有 散香,何不找一找。”一句提醒了寶玉,便回手向衣襟上拉 出一個荷包來,摸了一摸,竟有兩星沉速,心內歡喜:“只 是不恭些。”再想自己親身帶的,倒比買的又好些.于是又 問爐炭.茗煙道:“這可罷了.荒郊野外那里有?用這些何 不早說, 帶了來豈不便宜。”寶玉道:“糊涂東西,若可帶 了來,又不這樣沒命的跑了。”茗煙想了半日,笑道:“我 得了個主意,不知二爺心下如何?我想二爺不止用這個呢, 只怕還要用別的. 這也不是事.如今我們往前再走二里地, 就是水仙庵了。”寶玉听了忙問:“水仙庵就在這里?更好 了,我們就去。”說著,就加鞭前行,一面回頭向茗煙道: “這水仙庵的姑子長往咱們家去, 咱們這一去到那里,和他 借香爐使使,他自然是肯的。”茗煙道:“別說他是咱們家 的香火,就是平白不認識的廟里,和他借,他也不敢駁回. 只是一件,我常見二爺最厭這水仙庵的,如何今儿又這樣喜 歡了?"寶玉道:“我素日因恨俗人不知原故,混供神混蓋廟, 這都是當日有錢的老公們和那些有錢的愚婦們听見有個神, 就蓋起廟來供著,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听些野史小說,便 信真了.比如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 不知古來并沒有個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謊話,誰知這起愚 人就塑了像供著.今儿卻合我的心事,故借他一用。”   說著早已來至門前$ ”黛玉道:“晚上再來和我說句話儿。”寶釵答應著便去了,不在話下.   這里黛玉喝了兩口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f未落時天就變了,淅淅瀝瀝 下起雨來. 秋霖脈脈,陰晴不定,那天漸漸的黃昏,且陰的沉黑,兼著那雨滴 竹梢,更覺凄涼.知寶釵不能來,便在燈下隨便拿了一本書,卻是《樂府雜稿》, 有《秋閨怨》《別离怨》等詞.黛玉不覺心有所感,亦不禁發于章句,遂成《代 別离》一首,擬《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詞曰《秋窗風雨夕》.其詞曰:   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凄涼!   助秋風雨來何速!惊破秋窗秋夢綠.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淚燭.   淚燭搖搖接u檠,牽愁照恨動离情.   誰家秋院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   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   連宵脈脈复颼颼,燈前似伴离人泣.   寒煙小院轉蕭條,疏竹虛窗時滴瀝.   不知風雨几時休,已教淚洒窗紗濕.   吟罷擱筆, 方要安寢,丫鬟報說:“寶二爺來了。”一語未完,只見寶玉 頭上帶著大箬笠, 身上披著蓑衣.黛玉不覺笑了:“那里來的漁翁!"寶玉忙問: “今儿好些?吃了藥沒有? 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飯?"一面說,一面摘了笠,脫了 蓑衣,忙一手舉起燈來,一手遮住燈光,向黛玉臉上照了一照,覷著眼細瞧了一 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   黛玉看脫了蓑衣, 里面只穿半舊紅綾短襖,系著綠汗巾子,膝下露出油綠 綢撒花褲子,底下是掐金滿繡的綿紗襪子,□著蝴蝶落花鞋.黛玉問道:“上頭 怕雨,底下這鞋襪子是不怕雨的?也倒干淨。”寶玉笑道:“我這一套是全的. 有一雙棠木屐,才穿了來,脫在廊檐上了。”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尋常市賣 的,十分細致輕巧,因說道:“是什么草編的?怪道穿上不象那刺蝟似的。”寶 玉道:“這三樣都是北靜王送的.他閒了下雨時在家里也是這樣. 你喜歡這個, 我也弄一套來送你.別的都罷了,惟有這斗笠有趣,竟是活的.上頭的這頂儿是 活的,冬天下雪,帶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去下頂子來,只剩了這圈子.下 雪時男女都戴得,我送你一頂,冬天下雪戴。”黛玉笑道:“我不要他.戴上那 個, 成個畫儿上畫的和戲上扮的漁婆了。”及說了出來,方想起話未忖奪,与 方才說寶玉的話相連,后悔不及,羞的臉飛紅,便伏在桌上嗽個不住.   寶玉卻不留心, 因見案上有詩,遂拿起來看了一遍,又不禁叫好.黛玉听 了,忙起來奪在手內, 向燈上燒了.寶玉笑道:“我已背熟了,$ 人,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 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那一點儿是佳人? 便是滿腹文章,做出這些事來,也算不得是佳人了. 比如男人滿腹文章去作賊, 難道那王法就說他是才子,就不入賊情一案不成? 可知那編書的是自己塞了自 己的嘴.再者,既說是世宦書香大家小姐都知禮讀書,連夫人都知書識禮,便是 告老還家,自然這樣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這些書 上,凡有這樣的事,就只小姐和緊跟的一個丫鬟?你們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 么的,可是前言不答后語?"眾人听了,都笑說:“老太太這一說,是謊都批出 來了. "賈母笑道:“這有個原故:編這樣書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貴,或有求不 遂心, 所以編出來污穢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這些書看魔了,他也想一個 佳人,所以編了出來取樂.何嘗他知道那世宦讀書家的道理!別說他那書上那些 世宦書禮大家, 如今眼下真的,拿我們這中等人家說起,也沒有這樣的事,別 說是那些大家子.可知是謅掉了下巴的話.所以我們從不許說這些書,丫頭們也 不懂這些話.這几年我老了,他們姊妹們住的遠,我偶然悶了,說几句听听,他 們一來,就忙歇了。”李薛二人都笑說:“這正是大家的規矩,連我們家也沒這 些雜話給孩子們听見。”   鳳姐儿走上來斟酒, 笑道:“罷,罷,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潤潤嗓子再 掰謊.這一回就叫作《掰謊記》,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時,老祖宗一 張口難說兩家話,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謊且不表,再整那觀燈看戲的 人.老祖宗且讓這二位親戚吃一杯酒看兩出戲之后,再從昨朝話言掰起如何?" 他一面斟酒,一面笑說,未曾說完, 眾人俱已笑倒.兩個女先生也笑個不住, 都說:“奶奶好剛口.奶奶要一說書,真連我們吃飯的地方也沒了。”薛姨媽笑 道:“你少興頭些,外頭有人,比不得往常。”鳳姐儿笑道:“外頭的只有一位 珍大爺.我們還是論哥哥妹妹,從小儿一處淘气了這么大.這几年因做了親,我 如今立了多少規矩了.便不是從小儿的兄妹,便以伯叔論,那《二十四孝》上' 斑衣戲彩',他們不能來'戲彩'引老祖宗笑一笑,我這里好容易引的老祖宗笑了一 笑,多吃了一點儿東西,大家喜歡,都該謝我才是,難道反笑話我不成?"賈母 笑道:“可是這兩日我竟沒有痛痛的笑一場,倒是虧他才一路笑的我心里痛快了 些,我再吃一鐘酒。”吃著酒,又命寶玉:“也敬你姐姐一杯。”鳳姐儿笑道: “不用他敬,我討老祖宗的壽罷。”說著,便將賈$ 你惦著.怎么這几日不過我們 這邊坐坐?"襲人道:“奶奶身上欠安,本該天天過來請安才是.但只怕奶奶身 上不爽快,倒要靜靜儿的歇歇儿,我們來了,倒吵的奶奶煩. "鳳姐笑道:“煩 是沒的話.倒是寶兄弟屋里雖然人多,也就靠著你一個照看他,也實在的离不開. 我常听見平儿告訴我,說你背地里還惦著我,常常問我.這就是你盡心了。”一 面說著,叫平儿挪了張杌子放在床旁邊,讓襲人坐下.丰儿端進茶來,襲人欠身 道:“妹妹坐著罷。”一面說閒話儿.只見一個小丫頭子在外間屋里悄悄的和平 儿說:“旺儿來了. 在二門上伺候著呢。”又听見平儿也悄悄的道:“知道了. 叫他先去,回來再來,別在門口儿站著。”襲人知他們有事,又說了兩句話,便 起身要走.鳳姐道:“閒來坐坐, 說說話儿,我倒開心。”因命平儿:“送送 你妹妹。”平儿答應著送出來.只見兩三個小丫頭子,都在那里屏聲息气齊齊的 伺候著.襲人不知何事,便自去了.   卻說平儿送出襲人,進來回道:“旺儿才來了,因襲人在這里我叫他先到外 頭等等儿, 這會子還是立刻叫他呢,還是等著?請奶奶的示下。”鳳姐道:“叫 他來。”平儿忙叫小丫頭去傳旺儿進來. 這里鳳姐又問平儿:“你到底是怎么 听見說的?"平儿道:“就是頭里那小丫頭子的話. 他說他在二門里頭听見外頭 兩個小廝說:`這個新二奶奶比咱們舊二奶奶還俊呢, 脾气儿也好.'不知是旺儿 是誰,吆喝了兩個一頓,說:`什么新奶奶舊奶奶的,還不快悄悄儿的呢,叫里 頭知道了,把你的舌頭還割了呢.'"平儿正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進來回說:“ 儿在外頭伺候著呢。”鳳姐听了,冷笑了一聲說:“叫他進來。”那小丫頭出來 說:“奶奶叫呢。”旺儿連忙答應著進來.旺儿請了安,在外間門口垂手侍立. 鳳姐儿道:“你過來,我問你話。”旺儿才走到里間門旁站著.鳳姐儿道:“你 二爺在外頭弄了人, 你知道不知道?"旺儿又打著千儿回道:“奴才天天在二門 上听差事, 如何能知道二爺外頭的事呢。”鳳姐冷笑道:“你自然不知道.你 要知道,你怎么攔人呢. "旺儿見這話,知道剛才的話已經走了風了,料著瞞不 過,便又跪回道:“奴才實在不知. 就是頭里興儿和喜儿兩個人在那里混說, 奴才吆喝了他們兩句.內中深情底里奴才不知道,不敢妄回.求奶奶問興儿,他 是長跟二爺出門的。”鳳姐听了,下死勁啐了一口,罵道:“你們這一起沒良心 的混帳忘八崽子!都是一條藤儿,打量我不知道呢.先去給我把興儿那個忘八崽 子叫了來,你也不許走.$ ------------------------------------------------------------------------------   話說賈璉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 天天僧道不斷做佛事.賈母喚了他去, 吩咐不許送往家廟中.賈璉無法,只得又和時覺說了,就在尤三姐之上點了一個 穴,破土埋葬.那日送殯,只不過族中人与王信夫婦,尤氏婆媳而已.鳳姐一應 不管,只憑他自去辦理.因又年近歲逼,諸務蝟集不算外,又有林之孝開了一個 人名單子來,共有八個二十五歲的單身小廝應該娶妻成房, 等里面有該放的丫 頭們好求指配.鳳姐看了,先來問賈母和王夫人.大家商議,雖有几個應該發配 的,奈各人皆有原故:第一個鴛鴦發誓不去.自那日之后,一向未和寶玉說話, 也不盛妝濃飾.眾人見他志堅,也不好相強.第二個琥珀, 又有病,這次不能 了.彩云因近日和賈環分崩,也染了無醫之症.只有鳳姐儿和李紈房中粗使的大 丫鬟出去了,其余年紀未足.令他們外頭自娶去了.   原來這一向因鳳姐病了, 李紈探春料理家務不得閒暇,接著過年過節,出 來許多雜事, 竟將詩社擱起.如今仲春天气,雖得了工夫,爭奈寶玉因冷遁了 柳湘蓮,劍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气病了柳五儿,連連接接,閒愁胡恨, 一重不了一重添.弄得情色若痴,語言常亂,似染怔忡之疾.慌的襲人等又不敢 回賈母,只百般逗他頑笑.   這日清晨方醒, 只听外間房內咭咭呱呱笑聲不斷.襲人因笑說:“你快出 去解救,晴雯和麝月兩個人按住溫都里那膈肢呢。”寶玉听了,忙披上灰鼠襖子 出來一瞧,只見他三人被褥尚未疊起,大衣也未穿.那晴雯只穿蔥綠院綢小襖, 紅小衣紅睡鞋,披著頭發, 騎在雄奴身上.麝月是紅綾抹胸,披著一身舊衣, 在那里抓雄奴的肋肢.雄奴卻仰在炕上, 穿著撒花緊身儿,紅褲綠襪,兩腳亂 蹬,笑的喘不過气來.寶玉忙上前笑說:“兩個大的欺負一個小的,等我助力。” 說著,也上床來膈肢晴雯.晴雯触痒,笑的忙丟下雄奴, 和寶玉對抓雄奴趁勢 又將晴雯按倒,向他肋下抓動.襲人笑說:“仔細凍著了。”看他四人裹在一處 倒好笑.   忽有李紈打發碧月來說:“昨儿晚上奶奶在這里把塊手帕子忘了,不知可在 這里?" 小燕說:“有,有,有,我在地下拾了起來,不知是那一位的,才洗了 出來晾著,還未干呢。”碧月見他四人亂滾,因笑道:“倒是這里熱鬧,大清早 起就咭咭呱呱的頑到一處。”寶玉笑道:“你們那里人也不少,怎么不頑?"碧 月$ ,心性乖滑,專管各處獻勤討好,所以各處房里的主人都 喜歡他.他今日听了這話, 忙的便跑入怡紅院來,一面飛走,一面口內說:“气 坏了奶奶了,可了不得!我們家里, 如今慣的太不堪了.偏生我不在跟前,若 在跟前,且打給他們几個耳刮子,再等過了這几日算帳. "尤氏見了他,也便笑 道:“周姐姐你來,有個理你說說.這早晚門還大開著, 明燈蜡燭,出入的人 又雜,倘有不防的事,如何使得?因此叫該班的人吹燈關門. 誰知一個人芽儿 也沒有。”周瑞家的道:“這還了得!前儿二奶奶還吩咐了他們,說這几日事多 人雜,一晚就關門吹燈,不是園里人不許放進去.今儿就沒了人.這事過了這几 日, 必要打几個才好。”尤氏又說小丫頭子的話.周瑞家的道:“奶奶不要生 气,等過了事,我告訴管事的打他個臭死.只問他們,誰叫他們說這`各家門各 家戶'的話!我已經叫他們吹了燈, 關上正門和角門子。”正亂著,只見鳳姐儿 打發人來請吃飯.尤氏道:“我也不餓了,才吃了几個餑餑,請你奶奶自吃罷。”   一時周瑞家的得便出去,便把方才的事回了鳳姐,又說:“這兩個婆婆就是 管家奶奶,時常我們和他說話,都似狠虫一般.奶奶若不戒飭,大奶奶臉上過不 去。”鳳姐道:“既這么著,記上兩個人的名字,等過了這几日,捆了送到那府 里憑大嫂子開發,或是打几下子,或是開恩饒了他們,隨他去就是了,什么大事。” 周瑞家的听了,巴不得一聲儿, 素日因与這几個人不睦,出來了便命一個小廝 到林之孝家傳鳳姐的話,立刻叫林之孝家的進來見大奶奶,一面又傳人立刻捆起 這兩個婆子來,交到馬圈里派人看守.   林之孝家的不知有什么事,此時已經點燈,忙坐車進來,先見鳳姐.至二門 上傳進話去, 丫頭們出來說:“奶奶才歇了.大奶奶在園里,叫大娘見了大奶 奶就是了。”林之孝家的只得進園來到稻香村,丫鬟們回進去,尤氏听了反過意不 去,忙喚進他來,因笑向他道:“我不過為找人找不著因問你,你既去了,也 不是什么大事,誰又把你叫進來,倒要你白跑一遭.不大的事,已經撒開手了。” 林之孝家的也笑道:“二奶奶打發人傳我,說奶奶有話吩咐。”尤氏笑道:“這 是那里的話,只當你沒去,白問你.這是誰又多事告訴了鳳丫頭,大約周姐姐說 的.家去歇著罷,沒有什么大事。”李紈又要說原故,尤氏反攔住了.林之孝家 的見如此,只得便回身出園去.可巧遇見趙姨娘,姨娘因笑道:“噯喲喲,我的 嫂子!這會子還不家去歇歇,還跑些什么?"林之孝家的便笑說何曾不家去的, 如$ 贓,不許動, 等明儿回過太太再動. "于是先就到怡紅院中,喝命關門.當下寶玉正因晴雯不 自在,忽見這一干人來,不知為何直扑了丫頭們的房門去,因迎出鳳姐來,問是 何故.鳳姐道:“丟了一件要緊的東西,因大家混賴,恐怕有丫頭們偷了,所以 大家都查一查去疑。”一面說,一面坐下吃茶.王善保家的等搜了一回,又細問 這几個箱子是誰的,都叫本人來親自打開.襲人因見晴雯這樣,知道必有异事, 又見這番抄檢,只得自己先出來打開了箱子并匣子,任其搜檢一番,不過是平常 動用之物.隨放下又搜別人的,挨次都一一搜過.到了晴雯的箱子,因問:“是 誰的,怎不開了讓搜?"襲人等方欲代晴雯開時,只見晴雯挽著頭發闖進來,豁 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 王善保家的也覺沒趣,看了一看,也無甚私弊之物.回了鳳姐,要往別處去. 鳳 姐儿道:“你們可細細的查,若這一番查不出來,難回話的。”眾人都道:“都 細翻看了, 沒什么差錯東西.雖有几樣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東西,想是寶 玉的舊物件,沒甚關系的。”鳳姐听了,笑道:“既如此咱們就走,再瞧別處去。”   說著,一徑出來,因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話,不知是不是.要抄檢 只抄檢咱們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斷乎檢抄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這 個自然.豈有抄起親戚家來. "鳳姐點頭道:“我也這樣說呢。”一頭說,一頭 到了瀟湘館內.黛玉已睡了,忽報這些人來, 也不知為甚事.才要起來,只見 鳳姐已走進來,忙按住他不許起來,只說:“睡罷,我們就走。”這邊且說些閒 話.那個王善保家的帶了眾人到丫鬟房中,也一一開箱倒籠抄檢了一番.因從紫 鵑房中抄出兩副寶玉常換下來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帶上的披帶,兩個荷包并扇 套,套內有扇子.打開看時皆是寶玉往年往日手內曾拿過的.王善保家的自為得 了意,遂忙請鳳姐過來驗視,又說:“這些東西從那里來的?"鳳姐笑道:“寶 玉和他們從小儿在一處混了几年,這自然是寶玉的舊東西.這也不算什么罕事, 撂下再往別處去是正經。”紫鵑笑道:“直到如今,我們兩下里的東西也算不清. 要問這一個,連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王善保家的听鳳姐如此說,也只 得罷了.   又到探春院內, 誰知早有人報与探春了.探春也就猜著必有原故,所以引 出這等丑態來,遂命眾丫鬟秉燭開門而待.眾人來了.探春故問何事.鳳姐笑道: “因丟了一件東西,連日訪察不出人來,恐怕旁人賴這些女孩子們,所以越性$ 弄自己家的好廚役好烹炮.不到 半月工夫,賈赦賈政听見這般,不知就里,反說這才是正理,文既誤矣,武事當 亦該習,況在武蔭之屬.兩處遂也命賈環,賈琮,寶玉,賈蘭等四人于飯后過來, 跟著賈珍習射一回,方許回去.賈珍之志不在此,再過一二日便漸次以歇臂養力 為由,晚間或抹抹骨牌,賭個酒東而已,至后漸次至錢.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 一日一日賭胜于射了,公然斗葉擲骰,放頭開局,夜賭起來.家下人借此各有些 進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勢了.外人皆不知一字.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 德全也酷好如此,故也在其中.又有薛蟠,頭一個慣喜送錢与人的,見此豈不快 樂.邢德全雖系邢夫人之胞弟,卻居心行事大不相同.這個邢德全只知吃酒賭錢, 眠花宿柳為樂,手中濫漫使錢,待人無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飲者則不去親近, 無論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無貴賤之分,因此都喚他"傻大舅".薛蟠早已出名 的呆大爺.今日二人皆湊在一處,都愛"搶新快"爽利,便又會了兩家,在外間炕 上"搶新快".別的又有几家在當地下大桌上打公番.里間又一起斯文些的,抹骨 牌打天九.此間伏侍的小廝都是十五歲以下的孩子,若成丁的男子到不了這里, 故尤氏方潛至窗外偷看.其中有兩個十六七歲孌童以備奉酒的,都打扮的粉妝玉 琢.今日薛蟠又輸了一張,正沒好气,幸而擲第二張完了,算來除翻過來倒反贏 了,心中只是興頭起來.賈珍道:“且打住,吃了東西再來。”因問那兩處怎樣. 里頭打天九的,也作了帳等吃飯.打公番的未清,且不肯吃.于是各不能催,先 擺下一大桌,賈珍陪著吃,命賈蓉落后陪那一起.薛蟠興頭了,便摟著一個孌童 吃酒,又命將酒去敬邢傻舅.傻舅輸家,沒心緒,吃了兩碗,便有些醉意,嗔著 兩個孌童只赶著贏家不理輸家了,因罵道:“你們這起兔子,就是這樣專[上水. 天天在一處,誰的恩你們不沾,只不過我這一會子輸了几兩銀子,你們就三六九 等了.難道從此以后再沒有求著我們的事了!"眾人見他帶酒,忙說:“很是, 很是.果然他們風俗不好。”因喝命:“快敬酒賠罪。”兩個孌童都是演就的局 套,忙都跪下奉酒,說:“我們這行人,師父教的不論遠近厚薄,只看一時有錢 有勢就親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時沒了錢勢了,也不許去理他.況且我們又年輕, 又居這個行次,求舅太爺体恕些我們就過去了。”說著,便舉著酒俯膝跪下.邢 大舅心內雖軟了,只還故作怒意不理.眾人又勸道:“這孩子是實情話.老舅是 久慣怜香惜玉的,如何今日反這樣起來?若不吃這酒,他兩個怎樣$ 道:“寶哥哥先釣罷。”說著水面上起了一個泡儿.探春道: “不必盡著讓了.你看那魚都在三妹妹那邊呢, 還是三妹妹快著釣罷。”李綺 笑著接了釣竿儿,果然沉下去就釣了一個.然后岫煙也釣著了一個,隨將竿子仍 舊遞給探春,探春才遞与寶玉.寶玉道:“我是要做姜太公的。” 便走下石磯, 坐在池邊釣起來,豈知那水里的魚看見人影儿,都躲到別處去了.寶玉掄著釣竿 等了半天,那釣絲儿動也不動.剛有一個魚儿在水邊吐沫,寶玉把竿子一幌,又 唬走了. 急的寶玉道:“我最是個性儿急的人,他偏性儿慢,這可怎么樣呢. 好魚儿,快來罷!你也成全成全我呢。”說得四人都笑了.一言未了,只見釣絲 微微一動.寶玉喜得滿怀, 用力往上一兜,把釣竿往石上一碰,折作兩段,絲 也振斷了,鉤子也不知往那里去了. 眾人越發笑起來.探春道:“再沒見象你 這樣鹵人。”正說著,只見麝月慌慌張張的跑來說:“二爺,老太太醒了,叫你 快去呢。”五個人都唬了一跳.探春便問麝月道:“ 老太太叫二爺什么事?" 麝月道:“我也不知道.就只听見說是什么鬧破了,叫寶玉來問,還要叫璉二奶 奶一塊儿查問呢。”嚇得寶玉發了一回呆,說道:“不知又是那個丫頭遭了瘟了. 探春道:李紋李綺岫煙走了.   寶玉走到賈母房中, 只見王夫人陪著賈母摸牌.寶玉看見無事,才把心放 下了一半. 賈母見他進來,便問道:“你前年那一次大病的時候,后來虧了一 個瘋和尚和個瘸道士治好了的. 那會子病里,你覺得是怎么樣?"寶玉想了一 回,道:“我記得得病的時候儿,好好的站著,倒象背地里有人把我攔頭一棍, 疼的眼睛前頭漆黑,看見滿屋子里都是些青面獠牙,拿刀舉棒的惡鬼.躺在炕上, 覺得腦袋上加了几個腦箍似的.以后便疼的任什么不知道了. 到好的時候,又 記得堂屋里一片金光直照到我房里來,那些鬼都跑著躲避, 便不見了.我的頭 也不疼了,心上也就清楚了。”賈母告訴王夫人道:“這個樣儿也就差不多了。”   說著鳳姐也進來了,見了賈母,又回身見過了王夫人,說道:“老祖宗要問 我什么?" 賈母道:“你前年害了邪病,你還記得怎么樣?"鳳姐儿笑道:“我 也不很記得了.但覺自己身子不由自主, 倒象有些鬼怪拉拉扯扯要我殺人才好, 有什么,拿什么,見什么,殺什么.自己原覺很乏,只是不能住手。”賈母道: “好的時候還記得么?"鳳姐道:“好的時候好象空中有人說了几句話似的,卻 不記得說什么來著。”賈母道:“這么看起來竟是他了. 他姐儿兩個病中的光 景和才說$ "說的滿屋子人都笑了.賈母又問道:“蘭小子呢, 做上來了沒有?這該環儿替他了,他又比他小了.是不是?"寶玉笑道:“他倒 沒有,卻是自己對的。”賈母道:“我不信,不然就也是你鬧了鬼了.如今你還 了得,`羊群里跑出駱駝來了,就只你大.'你又會做文章了。”寶玉笑道:“實 在是他作的.師父還夸他明儿一定有出息呢.老太太不信,就打發人叫了他來親 自試試,老太太就知道了。”賈母道:“果然這么著我才喜歡.我不過怕你撒謊. 既是他做的,這孩子明儿大概還有一點儿出息。”因看著李紈,又想起賈珠來, 說到這里,不禁流下淚來.李紈听了這話,卻也動心,只是賈母已經傷心,自己 連忙忍住淚笑勸道:“這是老祖宗的余德,我們托著老祖宗的福罷咧.只要他應 得了老祖宗的話, 就是我們的造化了.老祖宗看著也喜歡,怎么倒傷起心來呢。” 因又回頭向寶玉道:“寶叔叔明儿別這么夸他,他多大孩子,知道什么.你不過 是愛惜他的意思,他那里懂得,一來二去,眼大心肥,那里還能夠有長進呢。” 賈母道:“你嫂子這也說的是.就只他還太小呢,也別逼□緊了他.小孩子膽儿 小,一時逼急了,弄出點子毛病來,書倒念不成,把你的工夫都白糟踏了。”賈 母說到這里,李紈卻忍不住扑簌簌掉下淚來,連忙擦了.   只見賈環賈蘭也都進來給賈母請了安.賈蘭又見過他母親,然后過來在賈母 旁邊侍立. 賈母道:“我剛才听見你叔叔說你對的好對子,師父夸你來著。” 賈蘭也不言語,只管抿著嘴儿笑.鴛鴦過來說道:“請示老太太,晚飯伺候下了。 賈母道:“請你姨太太去罷。”琥珀接著便叫人去王夫人那邊請薛姨媽.這里寶 玉賈環退出.素云和小丫頭們過來把雙陸收起. 李紈尚等著伺候賈母的晚飯, 賈蘭便跟著他母親站著.賈母道:“你們娘儿兩個跟著我吃罷。”李紈答應了. 一時擺上飯來,丫鬟回來稟道:“太太叫回老太太, 姨太太這几天浮來暫去, 不能過來回老太太,今日飯后家去了。”于是賈母叫賈蘭在身旁邊坐下,大家吃 飯,不必細述.   卻說賈母剛吃完了飯,盥漱了,歪在床上說閒話儿.只見小丫頭子告訴琥珀, 琥珀過來回賈母道:“東府大爺請晚安來了。”賈母道:“你們告訴他,如今他 辦理家務乏乏的,叫他歇著去罷.我知道了。”小丫頭告訴老婆子們,老婆子才 告訴賈珍.賈珍然后退出.到了次日,賈珍過來料理諸事.門上小廝陸續回了几 件事,又一個小廝回道:“庄頭送果子來了。”賈珍道:“單子呢?"那小廝連 忙呈上.賈珍看時,上面寫著不過是時鮮果品,還夾帶$ 首等類也多,我也說不得許多.那個 曹氏的引刀割鼻,是魏國的故事.那守節的更多了,只好慢慢的講.若是那些艷 的,王嬙,西子,樊素,小蠻,絳仙等.妒的是禿妾發, 怨洛神等類,也少. 文君,紅拂是女中的……"賈母听到這里,說:“夠了,不用說了.你講的太多, 他那里還記得呢。”巧姐儿道:“二叔叔才說的,也有念過的,也有沒念過的. 念過的二叔叔一講,我更知道了好些。”寶玉道:“那字是自然認得的了,不 用再理.明儿我還上學去呢。”巧姐儿道:“我還听見我媽媽昨儿說,我們家的 小紅頭里是二叔叔那里的, 我媽媽要了來,還沒有補上人呢.我媽媽想著要把 什么柳家的五儿補上, 不知二叔叔要不要。”寶玉听了更喜歡,笑著道:“你 听你媽媽的話!要補誰就補誰罷咧,又問什么要不要呢。”因又向賈母笑道:“我 瞧大妞妞這個小模樣儿,又有這個聰明儿,只怕將來比鳳姐姐還強呢,又比他認 的字。”賈母道:“女孩儿家認得字呢也好, 只是女工針黹倒是要緊的。”巧 姐儿道:“我也跟著劉媽媽學著做呢,什么扎花儿咧,拉鎖子,我雖弄不好,卻 也學著會做几針儿。”賈母道:“咱們這樣人家固然不仗著自己做, 但只到底 知道些,日后才不受人家的拿捏。”巧姐儿答應著"是",還要寶玉解說《列女傳》, 見寶玉呆呆的,也不敢再說.   你道寶玉呆的是什么? 只因柳五儿要進怡紅院,頭一次是他病了不能進 來,第二次王夫人攆了晴雯,大凡有些姿色的,都不敢挑.后來又在吳貴家看晴 雯去,五儿跟著他媽給晴雯送東西去,見了一面,更覺嬌娜嫵媚.今日虧得鳳姐 想著,叫他補入小紅的窩儿,竟是喜出望外了.所以呆呆的想他.   賈母等著那些人, 見這時候還不來,又叫丫頭去請.回來李紈同著他妹子, 探春,惜春,史湘云,黛玉都來了,大家請了賈母的安.眾人廝見.獨有薛姨媽 未到,賈母又叫請去.果然姨媽帶著寶琴過來.寶玉請了安,問了好.只不見寶 釵,邢岫煙二人.黛玉便問起"寶姐姐為何不來?"薛姨媽假說身上不好.邢岫煙 知道薛姨媽在坐,所以不來.寶玉雖見寶釵不來, 心中納悶,因黛玉來了,便 把想寶釵的心暫且擱開.不多時,邢王二夫人也來了.鳳姐听見婆婆們先到了, 自己不好落后,只得打發平儿先來告假,說是正要過來, 因身上發熱,過一回 儿就來.賈母道:“既是身上不好,不來也罷.咱們這時候很該吃飯了。”丫頭 們把火盆往后挪了一挪儿,就在賈母榻前一溜擺下兩桌,大家序次坐下.吃了飯, 依舊圍爐閒談,不須多贅.   且說鳳姐因$ 若說了少不得老爺又生气。”賈政道:“只要說 得在理。”李十儿說道:“那些書吏衙役都是花了錢買著糧道的衙門, 那個不 想發財?俱要養家活口.自從老爺到了任,并沒見為國家出力,倒先有了口碑載 道。”賈政道:“民間有什么話?"李十儿道:“百姓說,凡有新到任的老爺, 告示出得愈利害,愈是想錢的法儿.州縣害怕了,好多多的送銀子. 收糧的時 侯,衙門里便說新道爺的法令,明是不敢要錢,這一留難叨蹬,那些鄉民心里愿 意花几個錢早早了事, 所以那些人不說老爺好,反說不諳民情.便是本家大人 是老爺最相好的,他不多几年已巴到极頂的分儿,也只為識時達務能夠上和下睦 罷了。”賈政听到這話,道:“胡說,我就不識時務嗎?若是上和下睦,叫我与 他們貓鼠同眠嗎。”李十儿回說道:“奴才為著這點忠心儿掩不住,才這么說, 若是老爺就是這樣做去, 到了功不成名不就的時侯,老爺又說奴才沒良心,有 什么話不告訴老爺了。”賈政道:“依你怎么做才好?"李十儿道:“也沒有別 的.趁著老爺的精神年紀,里頭的照應,老太太的硬朗,為顧著自己就是了.不 然到不了一年,老爺家里的錢也都貼補完了,還落了自上至下的人抱怨,都說老 爺是做外任的,自然弄了錢藏著受用.倘遇著一兩件為難的事,誰肯幫著老爺? 那時辦也辦不清,悔也悔不及。”賈政道:“据你一說,是叫我做貪官嗎?送了 沒看見舊年犯事的几位老爺嗎?這几位都与老爺相好,老爺常說是個做清官的, 如今名在那里!現有几位親戚,老爺向來說他們不好的,如今升的升,遷的遷. 只在要做的好就是了.老爺要知道,民也要顧,官也要顧.若是依著老爺不准州 的委屈只要奴才辦去, 關礙不著老爺的.奴才跟主儿一場,到底也要掏出忠心 來。”賈政被李十儿一番言語,說得心無主見,道:“我是要保性命的,你們鬧 出來不与我相干。”說著,便踱了進去.   李十儿便自己做起威福, 鉤連內外一气的哄著賈政辦事,反覺得事事周到, 件件隨心.所以賈政不但不疑,反多相信.便有几處揭報,上司見賈政古朴忠厚, 也不查察.惟是幕友們耳目最長, 見得如此,得便用言規諫,無奈賈政不信, 也有辭去的,也有与賈政相好在內維持的.于是漕務事畢,尚無隕越.   一日,賈政無事,在書房中看書.簽押上呈進一封書子,外面官封上開著: “鎮守海門等處總制公文一角,飛遞江西糧道衙門。”賈政拆封看時,只見上寫   金陵契好,桑梓情深.昨歲供職來都,竊喜常依座   右.仰蒙雅愛,許結朱陳,至今佩德勿諼.祗因$ ”寶釵低頭不語.寶 玉心里想道:“我只說史妹妹出了閣是換了一個人了,我所以不敢親近他,他也 不來理我.如今听他的話,原是和先前一樣的.為什么我們那個過了門更覺得靦 腆了,話都說不出來了呢?"正想著, 小丫頭進來說:“二姑奶奶回來了。”隨 后李紈鳳姐都進來,大家廝見一番.迎春提起他父親出門,說:“本要赶來見見, 只是他攔著不許來,說是咱們家正是晦气時侯,不要沾染在身上.我扭不過,沒 有來,直哭了兩三天。”鳳姐道:“今儿為什么肯放你回來?"迎春道:“他又 說咱們家二老爺又襲了職,還可以走走,不妨事的,所以才放我來。”說著,又 哭起來.賈母道:“我原為气得慌,今日接你們來給孫子媳婦過生日,說說笑笑 解個悶儿. 你們又提起這些煩事來,又招起我的煩惱來了。”迎春等都不敢作 聲了.鳳姐雖勉強說了几句有興的話,終不似先前爽利,招人發笑.賈母心里要 寶釵喜歡,故意的嘔鳳姐儿說話.鳳姐也知賈母之意,便竭力張羅,說道:“今 儿老太太喜歡些了.你看這些人好几時沒有聚在一處, 今儿齊全。”說著回過 人等,叫人請去.邢夫人,尤氏惜春等听見老太太叫, 不敢不來,心內也十分 不愿意,想著家業零敗,偏又高興給寶釵做生日,到底老太太偏心,便來了也是 無精打采的.賈母問起岫煙來,邢夫人假說病著不來.賈母會意,知薛姨媽在這 里有些不便,也不提了.   一時擺下果酒.賈母說:“也不送到外頭,今日只許咱們娘儿們樂一樂。” 寶玉雖然娶過親的人,因賈母疼愛,仍在里頭打混,但不与湘云寶琴等同席,便 在賈母身旁設著一個坐儿, 他代寶釵輪流敬酒.賈母道:“如今且坐下大家喝 酒,到挨晚儿再到各處行禮去. 若如今行起來了,大家又鬧規矩,把我的興頭 打回去就沒趣了。”寶釵便依言坐下.賈母又叫人來道:“咱們今儿索性洒脫些, 各留一兩個人伺侯.我叫鴛鴦帶了彩云,鶯儿,襲人,平儿等在后間去,也喝一 鐘酒。”鴛鴦等說:“我們還沒有給二奶奶磕頭,怎么就好喝酒去呢. "賈母道: “我說了,你們只管去,用的著你們再來。”鴛鴦等去了.這里賈母才讓薛姨媽 等喝酒,見他們都不是往常的樣子,賈母著急道:“你們到底是怎么著?大家高 興些才好。”湘云道:“我們又吃又喝,還要怎樣!"鳳姐道:“他們小的時侯 儿都高興,如今都礙著臉不敢混說,所以老太太瞧著冷淨了。”   寶玉輕輕的告訴賈母道:“話是沒有什么說的,再說就說到不好的上頭來 “若是行令,又得叫鴛鴦去。”寶玉听了,不待再說,就出席到后間去找鴛$ 是薛姨媽先擲.薛姨媽便擲了一下,卻是四個么.鴛鴦道:“這是有名 的,叫做`商山四皓'.有年紀的喝一杯。”于是賈母,李嬸娘,邢王二夫人都該 喝.賈母舉酒要喝,鴛鴦道:“這是姨太太擲的,還該姨太太說個曲牌名儿, 下 家儿接一句《千家詩》.說不出的罰一杯。”薛姨媽道:“你又來算計我了,我 那里說得上來. "賈母道:“不說到底寂寞,還是說一句的好.下家儿就是我了, 若說不出來, 我陪姨太太喝一鐘就是了。”薛姨媽便道:“我說個`臨老入花叢 '。”賈母點點頭儿道:“將謂偷閒學少年。”說完,骰盆過到李紋,便擲了兩 個四兩個二.鴛鴦說:“也有名了, 這叫作`劉阮入天台'。”李紋便接著說了個 "二士入桃源。”下手儿便是李紈,說道:“尋得桃源好避秦。”大家又喝了一 口.骰盆又過到賈母跟前,便擲了兩個二兩個三. 賈母道:“這要喝酒了?" 鴛鴦道:“有名儿的,這是`江燕引雛'.眾人都該喝一杯。”鳳姐道:“雛是雛, 倒飛了好些了。”眾人瞅了他一眼,鳳姐便不言語.賈母道:“我說什么呢,` 公領孫'罷。”下手是李綺,便說道:“閒看儿童捉柳花。”眾人都說好.寶玉 巴不得要說, 只是令盆輪不到,正想著,恰好到了跟前,便擲了一個二兩個三 一個么,便說道:“這是什么?"鴛鴦笑道:“這是個`臭',先喝一杯再擲罷。” 寶玉只得喝了又擲,這一擲擲了兩個三兩個四, 鴛鴦道:“有了,這叫做`張敞 畫眉'。”寶玉明白打趣他,寶釵的臉也飛紅了.鳳姐不大懂得,還說:“二兄 弟快說了,再找下家儿是誰。”寶玉明知難說,自認"罰了罷,我也沒下家。” 過了令盆輪到李紈,便擲了一下儿.鴛鴦道:“大奶奶擲的是` 十二金釵'。”寶 玉听了,赶到李紈身旁看時,只見紅綠對開,便說:“這一個好看得很。”忽然 么家里這些人如今七大八小的就剩了這几個。”复又看看湘云寶釵,雖說都在, 只是不見了黛玉, 一時按捺不住,眼淚便要下來.恐人看見,便說身上躁的很, 脫脫衣服去,挂了籌出席去了.這史湘云看見寶玉這般光景,打量寶玉擲不出好 的,被別人擲了去,心里不喜歡,便去了,又嫌那個令儿沒趣,便有些煩.只見 李紈道:“我不說了,席間的人也不齊, 不如罰我一杯。”賈母道:“這個令 儿也不熱鬧,不如□了罷.讓鴛鴦擲一下,看擲出個什么來。”小丫頭便把令盆 放在鴛鴦跟前.鴛鴦依命便擲了兩個二一個五,那一個骰子在盆中只管轉,鴛鴦 叫道:“不要五!"那骰子單單轉出一個五來.鴛鴦道:“ 了不得!我輸了。” 賈母道:$ 時,卻不見鴛鴦,想來是他哭乏了,暫在別處歇著, 也不言語.辭靈以后,外頭賈政叫了賈璉問明送殯的事,便商量著派人看家.賈 璉回說:“上人里頭派了芸儿在家照應,不必送殯,下人里頭派了林之孝的一家 子照應拆棚等事.但不知里頭派誰看家?"賈政道:“听見你母親說是你媳婦病 了不能去,就叫他在家的.你珍大嫂子又說你媳婦病得利害,還叫四丫頭陪著, 帶領了几個丫頭婆子照看上屋里才好. "賈璉听了,心想:“珍大嫂子与四丫頭 兩個不合,所以攛掇著不叫他去,若是上頭就是他照應,也是不中用的.我們那 一個又病著,也難照應。”想了一回,回賈政道:“老爺且歇歇儿,等進去商量 定了再回。”賈政點了點頭,賈璉便進去了.   誰知此時鴛鴦哭了一場,想到"自己跟著老太太一輩子,身子也沒有著落. 如今大老爺雖不在家, 大太太的這樣行為我也瞧不上.老爺是不管事的人,以 后便亂世為王起來了,我們這些人不是要叫他們掇弄了么.誰收在屋子里,誰配 小子,我是受不得這樣折磨的, 倒不如死了干淨.但是一時怎么樣的個死法呢? "一面想,一面走回老太太的套間屋內.剛跨進門,只見燈光慘淡,隱隱有個女 人拿著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樣子.鴛鴦也不惊怕, 心里想道:“這一個是誰? 和我的心事一樣,倒比我走在頭里了。”便問道:“你是誰?咱們兩個人是一樣 的心,要死一塊儿死。”那個人也不答言.鴛鴦走到跟前一看, 并不是這屋子 的丫頭,仔細一看,覺得冷气侵人時就不見了.鴛鴦呆了一呆,退出在炕沿上坐 下,細細一想道:“哦,是了,這是東府里的小蓉大奶奶啊!他早死了的了,怎 么到這里來?必是來叫我來了.他怎么又上吊呢?"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 教給我死的法儿. "鴛鴦這么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來,一面哭,一面開了妝 匣,取出那年絞的一綹頭發,揣在怀里,就在身上解下一條汗巾,按著秦氏方才 比的地方拴上.自己又哭了一回,听見外頭人客散去,恐有人進來,急忙關上屋 門,然后端了一個腳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儿套在咽喉,便把腳凳蹬開.可 怜咽喉气絕,香魂出竅,正無投奔,只見秦氏隱隱在前,鴛鴦的魂魄疾忙赶上說 道:“蓉大奶奶,你等等我。”那個人道:“我并不是什么蓉大奶奶,乃警幻之 妹可卿是也。”鴛鴦道:“你明明是蓉大奶奶,怎么說不是呢? "那人道:“這 也有個緣故,待我告訴你,你自然明白了.我在警幻宮中原是個鐘情的首坐,管 的是風情月債,降臨塵世,自當為第一情人,引這些痴情怨女早早歸入情司, 所 以該$ 兄高論,固是真切.但弟少時也曾深惡那些舊套陳言,只是 一年長似一年,家君致仕在家,懶于酬應,委弟接待.后來見過那些大人先生盡 都是顯親揚名的人,便是著書立說,無非言忠言孝,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業, 方不枉生在圣明之時,也不致負了父親師長養育教誨之恩,所以把少時那一派迂 想痴情漸漸的淘汰了些.如今尚欲訪師覓友,教導愚蒙,幸會世兄, 定當有以教 我.适才所言,并非虛意。”賈寶玉愈听愈不耐煩,又不好冷淡,只得將言語支 吾.幸喜里頭傳出話來說:“若是外頭爺們吃了飯,請甄少爺里頭去坐呢。”寶 玉听了,趁勢便邀甄寶玉進去.   那甄寶玉依命前行, 賈寶玉等陪著來見王夫人.賈寶玉見是甄太太上坐,便 先請過了安,賈環賈蘭也見了.甄寶玉也請了王夫人的安.兩母兩子互相廝認. 雖是賈寶玉是娶過親的,那甄夫人年紀已老,又是老親,因見賈寶玉的相貌身材 与他儿子一般,不禁親熱起來.王夫人更不用說,拉著甄寶玉問長問短,覺得比 自己家的寶玉老成些.回看賈蘭, 也是清秀超群的,雖不能象兩個寶玉的形像, 也還隨得上.只有賈環粗夯,未免有偏愛之色.眾人一見兩個寶玉在這里,都來 瞧看,說道:“真真奇事,名字同了也罷,怎么相貌身材都是一樣的.虧得是我 們寶玉穿孝,若是一樣的衣服穿著,一時也認不出來. "內中紫鵑一時痴意發作, 便想起黛玉來,心里說道:“可惜林姑娘死了,若不死時, 就將那甄寶玉配了 他,只怕也是愿意的。”正想著,只听得甄夫人道:“前日听得我們老爺回來說 ,我們寶玉年紀也大了,求這里老爺留心一門親事。”王夫人正愛甄寶玉, 順口 便說道:“我也想要与令郎作伐.我家有四個姑娘,那三個都不用說,死的死, 嫁的嫁了,還有我們珍大侄儿的妹子,只是年紀過小几歲,恐怕難配.倒是我 們大媳婦的兩個堂妹子生得人才齊整,二姑娘呢,已經許了人家,三姑娘正好 与令郎為配.過一天我給令郎作媒,但是他家的家計如今差些。”甄夫人道: “太太這話又客套了.如今我們家還有什么,只怕人家嫌我們窮罷了。”王夫 人道:“現今府上复又出了差,將來不但复舊,必是比先前更要鼎盛起來。”甄 夫人笑著道:“但愿依著太太的話更好.這么著就求太太作個保山. "甄寶玉听 他們說起親事,便告辭出來.賈寶玉等只得陪著來到書房,見賈政已在那里, 复 又立談几句.听見甄家的人來回甄寶玉道:“太太要走了,請爺回去罷。”于是甄 寶玉告辭出來.賈政命寶玉環蘭相送.不題.   且說寶玉自那日見了甄寶玉之父, 知$ 二兩   上四味,以水五升,煮取二升半,去滓,溫服八合,日三服。   一一九、太陽傷寒者,加溫針,必驚也。   一二 0 、太陽病,當惡寒發熱,今自汗出,反不惡寒發熱,關上脈細數者, 以醫吐之過也。一二日吐之者,腹中飢,口不能食,三四日吐之者,不喜糜粥, 飲食冷食,朝食暮吐,以醫吐之所致也,此為小逆。   一二一、太陽病吐之,但太陽病當惡寒,今反不惡寒,不欲近衣,此為吐之 內煩也。   一二二、病人脈數,數為熱,當消谷引食,而反吐者,此以發汗,令陽氣微, 膈氣虛,脈乃數也。數為客熱。不能消谷,以胃中虛冷,故吐也。   一二三、太陽病,過經十餘日,心下溫溫欲吐,而胸中痛,大便反溏,腹微 滿,鬱郁微煩,先此時自極吐下者,與調胃承氣湯。若不爾者,不可與。但欲嘔, 胸中痛,微溏者,此非柴胡湯徵,以嘔,故知極吐下也。   一二四、太陽病六七日,表證仍在,脈微而沉,反不結胸,其人發狂者,以 熱在下焦,少腹當硬滿。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陽隨經,瘀熱 在里故也,抵當湯主之。 抵當湯方   水蛭(熬) 虻蟲各三十個(去翅足,熬) 桃仁二十個(去皮尖) 大黃 三兩(酒洗)   上四味,以水五升,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不下,更服。   一二五、太陽病,身黃,脈沉結,少腹硬,小便不利者,為無血也;小便自 利,其人如狂者,血證諦也,抵當湯主之。太陽病六七日,表證仍在,脈微而沉, 反不結胸,其人發狂者,以熱在下焦,少腹當硬滿。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 以然者,以太陽隨經,瘀熱在里故也,抵當湯主之。   一二六、傷寒有熱,少腹滿,應小便不利,今反利者,為有血也。當下之, 不可餘藥,宜抵當丸。 抵當丸方   水蛭二十個(熬) 虻蟲二十個(去翅足,熬) 桃仁二十五個(去皮尖)  大黃三兩   上四味,搗分四丸,以水一升煮一丸,取七合服之。日卒時當下血,若不下 者,更服。   一二七、太陽病,小便利者,以飲水多。必心下悸;小便少者,必苦裏急也。 辨太陽病脈證並治(下)第七   一二八,問曰:病有結胸,有藏結,其狀如何?按之痛,寸脈浮,關脈沉, 名曰結胸也。   一二九、何謂藏結?答曰:如結胸狀,飲食如故,時時下利,寸脈浮,關脈 四細沉緊,名曰藏結,舌上白胎滑者,難治。   一三O、藏結無陽證,不住來寒熱,其人反靜,舌上胎滑者,不可攻也。   一三一、病發於陽而反下之,熱入因作結胸;病發於陰而反下之,因作痞也。 所以成結胸者,以下之$ 紛,恐他有正事,說罷,遂要辭別而回。鮑玄執手不捨,再三 問明了居址之地,方容他別去。正是:   謾道知音今古稀,只須一語便投機。   況乎語語皆如意,怎不身心一片依。   你道鮑玄為何這等喜愛葛洪?原來他有一個女兒,名喚潛光小姐,最所鍾愛,尚未 得佳婿。今見葛洪少年,瀟灑出塵,又有才思,甚是注意。到次日,就托相士為媒,來 與葛洪道達鮑太守之意。葛洪惟以處貧,再三辭謝,當不得鮑太守情意諄諄,遂一言之 下,結成了秦晉姻盟。又過不多時,竟和諧了琴瑟之好,夫妻甚是相得。   自此,鮑玄與葛洪在翁婿之間,便時相過從。原來鮑玄最好的是外丹,並內養之術 。因見葛洪出自神仙之裔,便盡將所得的丹術。朝夕與葛洪講究,指望他有些家傳。葛 洪因說道:「小婿聞修仙一道,要在各人自煉,雖有家學,亦不過是些平常導引之法, 只好保養氣血,為延年計耳。至于飛升衝舉之事,想來定須大丹。」鮑玄聽了,深以為 然,遂留心訪求大丹之術。   那時是晉成帝咸和初,司徒王導欲召葛洪補州主簿,以便選為散騎常侍,領大著作 。葛洪固辭不就。後因東南一帶反了無數山賊,朝廷敕令都督顧秘統領大兵往討之。這 顧秘與鮑玄原是舊交,臨行來辭,鮑玄因開筵款留,坐中命葛洪相陪。顧秘見葛洪器宇 軒豁,間出一言,頗有深意,度其有才,因問他道:「目今東南一帶,山賊作亂,相連 相結,將有千里。本督奉命往討,不知還該作何方略。葛兄多才,當有以教我。」葛洪 道:「草野下士,焉知方略。但思賊本民也,洶洶而起者,不過迫於饑寒。有司不知存 恤,復以催科酷虐之,使其不能生,便不畏死而作亂,實非有爭奪割據之大志。況一時 烏合,未知紀律,恩詔並寬恤之令一下,則頃刻解散矣。若欲示威,鋌而走險,則天下 事不可知矣。望老大人為天地惜生,為朝廷惜福。」顧秘聽了,不覺喜動顏色,因對鮑 玄道:「令婿稚川兄不獨才高,而察覽賊情,直如燃犀觀火,而解散謀猷,竟是仁心義 舉。杯酒片言,本督領教多矣。軍旅危務,本不當煩讀高賢,但思兵機叵測,倘一時有 變,本督自知魯鈍,恐不能速應。一著稍差,豈不喪師辱國。意欲暫屈高賢,帷幄共事 ,設有所疑,便於領教,使東南賴以安靜,或亦仁人所願。望葛兄慨允。」葛洪因辭謝 道:「芻蕘上獻,不過備大人之一彩。若借此臨戎,小知大受,鮮不誤事,烏乎敢也。 」顧秘道:「一長便可奏效,何況全才。本督意已決矣,萬望勿辭。」隨命軍中取了一 道縣尉的敕書,填了葛洪名字,並縣尉的衣冠送上,道:「暫以此相屈,尋當上請$ 了九月,朝廷聞知,又加錢鏐為鎮海節度使。錢鏐承命,益修職業。到了乾寧元年,又加錢鏐為鎮海節度使同平章事。此時董昌因貢獻慇懃,朝廷已加爵至隴西郡王,因而妄想非分,又有吳瑤、李暢之一班僚佐慫諛之,遂謀為帝。節度使黃錫、會稽令吳鐐,山陰令張遜皆苦諫之,俱被殺戮。遂於乾寧二年二月,身披袞冕,登於城樓,即皇帝位,自稱大越羅平國,改元順天,以吳瑤為翰林學士,李暢之等皆為大將軍。又移書錢鏐,告以權即羅平國位,因以鏐為兩浙都指揮使。正是:   富貴榮華俱已極,更謀非分作超升。   錢鏐得書,因歎息道:「富貴已極,乃自取死耶?」因復書戒之道:「天下事勢,應須自揣。與其閉門作天子,與九族百姓皆陷入塗炭中,又豈若開門作節度使,終身享富貴之為快乎?及今稜悔,尚可及也;倘猶豫不決,大禍至矣。」董昌正才為帝,興匆匆的,那裡肯聽。錢鏐見其不聽,因謂眾將士道:「董公遇而且驕,自趨死路,非口舌所能爭,須以兵諫之,庶幾一悔。」因領了三方人馬、弓上弦,刀出鞘,金鼓喧天,旌旗蔽日,直至越州城下,叫人傳言,請董大王相見。   要知董昌妄自稱帝,原恃著錢鏐夙好,定然相扶,今日他的兵早先至城下,吃一大驚,因排駕迎恩門,傳諭錢鏐道:「錢公別來無恙?今何故以兵相顧耶?」錢鏐見董昌自出,因走馬至迎恩門,下馬再拜而說道:「大王位兼將相,富貴己極,正宜受享,奈何舍安就危,而造此滅族之事。我錢鏐今日之來,雖兵馬造次,然猶是念大王之久相愛庇,不忍坐視,盡此做忱,欲冀大王之改悔耳。倘大王聽信好佞,必不見察,則公私之恩義已絕,異日天子命將出師,則非今日之比也,願大王熟恩之。大王縱不自惜,鄉里士民何罪?忍隨大王滅沒耶?」董昌見錢鏐侃侃指摘其罪犯,方才大懼,說道:「謹領大教。」隨即人放,遣人致犒軍錢二十萬,以散士卒,又使人執道說吳瑤以及妄言巫覡數人送於錢鏐,且請待罪於天子。錢鏐見其有改悔之意,遂引兵西還,細以其狀奏聞朝廷。朝廷念其輸貢之勤,又憐其改悔,遂詔釋其罪,縱歸田裡。   誰知董昌見錢鏐兵至,一時改悔,及錢鏐兵去,又惑於好人之說,復稱帝號。又求救於楊行密。楊行密上表請赦董昌。又遣寧國節度使田頷、潤州團練使安仁義攻杭州鎮城,以救董昌。安仁義舟師至湖州,欲渡江應董昌。錢鏐見董昌仍復稱帝,不勝大怒,因遣武勇都指揮顧全武、都知兵馬使許再思把守西陵,令安仁義不能渡。朝廷欲用楊行密之請,再赦董昌,復其官爵,錢鏐不從,道:「為帝何事而可屢犯屢赦乎?」朝廷因敕錢鏐討之。錢鏐遂遣顧全武、許再$ 留,必挾私心,縱然強他目下權容,未免後邊也要多事,反恐有不測。至於寺中,是越發去不得的,幸虧是如此開交,也還造化,不然連性命亦難保全。不若悄悄權在我處,粗茶淡飯的讀讀書,待你年長些,或是與哥哥當官理論,或是求取功名,那時再相機而動,方是萬全之策。」宗無感激拜謝,安心住下,再不出門。田先生又喚妻子楊氏到面前,重新把宗無鬼神佑助之事,向他細細剖悉,囑他好生照管宗無,我們後來也好靠他過個快活日子。   從此後,宗無蓄髮,依舊復了本姓、本名,仍名堅節,字羽衝。原來田先生雖讀幾句書,卻出身微小,妻子楊氏,專一在外替人做媒作保,是個有名慣會脫騙的媒婆。聽見老公說羽衝神助之事,他道事屬荒唐,只是不信,心中反道:「寧添一斗,不添一口,好端端帶一個無名小廝來家,作費糧食,著甚來由?」雖不說出,心頗不悅。   過有一年,忽然田先生得了個瘋疾,竟癱在牀上,家中食用,就單單靠著媒婆生理。楊氏抱怨道:「你帶個人來,又不把些事他做做,叫我老人家辛辛苦苦,掙錢養活他。」田先生道:「他只會讀書,會做什麼?」楊氏道:「只要他肯,自有不吃力的道路。」原來楊氏同著個孫寡婦,專在大戶人家走動,與內眷們買首飾,討僕婦。他要羽衝裝作買主的家人,同來議價,煞定價錢;又裝賣主的人,眼同交易,以便爭錢,又見得當面無弊。那羽衝見要他在人家穿房入戶,與女眷往來,如何不肯。每日跟定二婆子走動,以為得意。或遇人家閨門嚴肅,仍就把他裝丫鬟一同入內,交易作成,楊氏又得了羽衝的一分中人錢。過了些時,生意稍遲,兩個婆子算計,要把羽衝裝做女子,賣與一個大戶人家。楊氏有田先生掛腳,只叫孫婆出名,另尋個閒漢認作老子,成事時,兩個八刀。孫婆空身,逃之夭夭。   羽衝只認作裝丫鬟賣首飾,到那家,見了主人,婆子領他在後房坐下。他們在廳寫紙兑銀,那家大娘子出門,兩個僕婦相伴,一個道:「官人造化,討得這個好女子。」一個說:「只怕大娘要惱哩!」羽衝見不是話,忙忙走出廳來,見他們在外寫紙兑銀,大嚷道:「我是石貢生的兒子,如何把我裝作女子,來賣入大戶。」大怒,遂將兩人一頓打罵,掙命逃脫。且喜銀子未動,說:「羽衝是好人。」賞了他幾錢銀子。來家說楊氏,口推不知,埋怨孫婆作事不的。過了幾日,孫婆為著一宗舊帳來會楊氏去討,羽衝扯著孫婆大怒道:「這老豬狗,你做得好事,還敢到這裡來。」孫婆笑道:「我到作成你好處安身,你自沒造化,吵了出來,反抱怨我。」羽衝道:「胡說。我是好人家兒女,如何肯賣與人?況且將男作女,一$ ,漸漸癡呆,不比前有主意。時口中只念:「死了罷,活他怎的?」那女子一發拜求甚急,扯著何氏對面連呵數口氣,何氏連打幾個寒噤,這遭竟跟他到牀前去係裹腳帶。那女子忙替他係牢,又將一個圈兒幫在上面,自己將頭伸進去,又鑽出來,如此數回,才來推何氏鑽進。   何氏正待要鑽,雲裡手大喝一聲,憑空就跳下來,將何氏一把抱住,卻昏昏沉沉。那穿紅女子竟作人言,大哭大罵而去。那房中兩個丫鬟早已驚醒,忙走來,劈頭撞見個穿紅女,嚇得大喊:「有鬼!」合家人驚得跑來,個個撞見這個女冉冉的走出去,都駭得膽戰心寒,一齊跑至大娘房中,又見一個男子抱著大娘,又是一嚇。雲裡手道:「不須著忙,我是救你家人的。」這何氏亦早已醒,那惡婆子也嚇得騷尿直流,跑進房,媳婦二人感激雲裡手。問他姓名,因何至此?雲裡手亦以實告,又將那鬼形狀細說,眾人俱毛骨聳然,道:「怪的我們方才俱見有個穿紅女子出去。」何氏也道:「我初只恨命苦,不過負氣口說吊死罷,原不曾實心走這條拙路。不知怎一時,就不由我作主,竟尋了短見,臨時不知怎樣動手,只聞有人一聲喝,我方如夢中驚醒,略有知覺。若非義士救我,我此時已在黃泉路了。」說罷,大哭。雲裡手勸道:「已後切不可說失志話,你說出雖不打緊,就惹邪鬼相隨,每每弄假成真,不是當耍的。」因將好言勸他婆媳和睦。說罷,就要告回。婆媳二人〔人〕取兩包銀子奉謝,道:「待會試的回家,還欲重重報恩。」雲裡手忙止道:「我只喜斂藏,不喜顯跡,你相公回家切勿來謝,今日領此盛情就夠了。不要又驚天動地,令我反不快活。」時天色微明,急急辭出。   行至太平橋,只見一個少年標緻女子,渾身爛濕,一個白髮老者摟著痛哭。雲裡手上前去問,那老者哭訴道:「老漢姓竇,只生這女兒,因欠孟鄉宦二十兩銀子,他動了呈子,當官追比,老漢沒處那措,將女兒抵他擁鬆一肩。誰知一進他門,他奶奶見我女兒有些容貌,不肯留在家中,竟不由老漢作主,將女兒要轉賣他家做妾,償他銀子,說在今日成交。老漢苦急,昨日到伍舉人家,是我一門親戚,求他一個計較,誰知他進京會試,父子俱不在家,依舊空回。今早思量急迫,只得去求他婆媳,不想女兒出來投水,恰好撞見救起。若今日沒銀還他,我女兒又執性不肯嫁人做小,自然是死。他若有些差池,連我老性命,只好伴他見閻王罷了。」說完又哭。雲裡手惻然不忍道:「不必煩惱,也不必去求伍家,我身邊偶帶些須在此,不知可夠你公事否?」遂取兩包銀子一稱,恰好二十兩。慨然遞與他道:「造化還夠你事,你拿去贖出女兒,以後寧$ 就領他們進城,來到朝門外伺侯。自己入朝,奏知閻王。閻王傳旨,宣入四鬼,來到森羅殿上,一雙空手見閻王。   閻王見冒失鬼魁梧奇偉,活死人、雌雄人美秀而文,地裡鬼精奇古怪,諒必有些本事。正欲與他們計議戰守之策,忽見朝門外傳進無常鬼奏章來,說:「兩個大頭鬼見臣釘住陰陽界固守不戰,便叫賊兵爬牆摸壁,在界牆上對壁撞、掘壁洞、拆壁腳(編按:吳方言「掘壁洞、拆壁腳」為「小動作、暗中使壞」之意。此單純用字面上的意思。),千十六樣鏨鑿,弄得牆坍壁倒,危在旦夕。請速發救兵,庶保無虞。」閻王見奏,怒道:「那大頭鬼有多(編按:「多」原作「都」,依據原注修改。)多大本領,卻敢如此猖獗!」活死人見閻王發怒,便奏道:「臣雖不才,願領陰兵前去。誓必將那大頭鬼生擒活捉回來,憑殿下把他斬頭瀝血,摳心挖膽的治罪,方見手段。」閻王大喜道:「卿若果能成功,寡人自有重賞。」便即點起陰兵,教活死人掛了騎縫印做大元帥,冒失鬼為開路先鋒,地裡鬼、雌雄人為參謀,引兵前去救應。四鬼謝恩受職,活死人又奏討軍器馬匹,閻王便差護身領他到武庫中去,任憑揀選。   活死人來到庫中,見十八般武藝一應俱全。千中揀一,只有一枝戳空鎗,趁手好使,便拿了回到殿上。只見階前一個拽馬鬼牽只異獸,生得身高六尺,有頭無尾,周身毛羽,像是扁毛眾生,卻又四腳著實。閻王指示活死人道:「這是獨人國進貢來的,名為衣冠禽獸,捋順了毛,倒也馴良。今賜卿做個坐騎,壯壯威風。」活死人謝恩領受,陛辭起身,扯足順風旗,鴉飛鵲亂,望陰陽界進發。   將進界上,忽望見前路煙塵抖亂,手銃齊響,曉得界上交戰。忙催兵向前救應,正見兩個大頭鬼,把無常鬼、偷飯鬼、摸壁鬼追得八隻腳跑弗及。冒失便舉起大木關刀,拍馬上前,敵住青胖大頭鬼;活死人挺著戳空鎗,來戰黑漆大頭鬼;地裡鬼也舞起殺手鐧,上前助戰。對陣迷露裡鬼、輕骨頭鬼一齊殺來。無常鬼、偷飯鬼、摸壁鬼也都掇轉馬頭來,大家混戰。   且說活死人與黑漆大頭鬼兩個,正在棋逢對手,一個半斤,一個八兩。戰夠多時,被活死人捉個破綻,一鎗戳去,把紙糊頭老虎戳穿。那老虎痛極,薄屎直射,一個虎跳,把黑漆大頭鬼掀下背來。活死人乘勢對肚皮一鎗,把他那條爛肚腸也帶在鎗頭上抽了出來,變做個空心鬼,死在地下。   再說那冒失鬼與青胖大頭鬼戰了數十合,抵當不住,回馬便走。青胖大頭鬼縱虎趕來,雌雄人看見,忙取出熄火罐頭來,望准青胖大頭鬼拋去,一聲響,將他罩住,把個青筋飽綻的大頭,弄得軟癱熱化,眼淚撒撒落,不能動彈$ 想求不出,這成都府中,懸斷也未便有。孩兒祇得信步而去,或者天緣有在,突然相遇,也不可知,那裏定得地方?卻喜兄弟在母親膝下,可以代孩兒侍奉,故孩兒得以安心前去。   雙夫人道:「我在家中,你不須記掛。但你此去,須要認真了展轉反側的念頭,先做完了好逑的題目,切莫要又為朋友詩酒留連,樂而忘返。」雙星道:「孩兒怎敢。」   雙夫人又說道:「我兒此去,所求所遇,雖限不得地方,然出門的道路,或山或水,亦必先定所向往,須與娘說明,使娘倚閭有方耳。」雙星道:「孩兒此去,心下雖為婚姻,然婚姻二字,見人卻說不出口,祇好以遊學為名。竊見文章氣運,閨秀風流,莫不勝於東南一帶。孩兒今去,須由廣而閩,由閩而浙,以及大江以南,細細去流覽那山川花柳之妙。孩兒想地靈人傑,此中定有所遇。」   雙夫人聽見兒子說得井井鑿鑿,知非孟浪之遊,十分歡喜。遂收拾冬裘夏葛,俱密縫針線,以明慈母之愛。到臨行時,又忽想起來,取了一本父親的舊同門錄,與他道:「你父親的同年故舊,天下皆有,雖喪亡過多,或尚有存者。所到之處,將同門錄一查自知,設使遇見,可去拜拜,雖不望他破格垂青,便小小做個地主,也強似客寓。」雙星道:「世態人情,這個那裏望得。」雙夫人道:「雖說如此,也不可一例抹殺。我還依稀記得,你父親有個最相厚的同年,曾要過繼你為子,又要將女兒招你為婿,彼時說得十分親切。自從你父親亡後,到今十四、五年,我昏懂懂的,連那同年的姓名都記憶不起了。今日說來,雖都是夢話,然你父親的行事,你為子的,也不可不知。」雙星俱一一領受在心。   雙夫人遂打點盤纏,並土儀禮物,以為行李之備。又叫人整治酒肴,命雙辰與哥哥送行·又撿了一個上好出行的日子,雙星拜辭了母親,又與兄弟拜別,因說道:「愚兄出門遊學,負笈東南,也祇為急於纘述前業,光榮門第,故負不孝之名,遠違膝下。望賢弟在家,母親處早晚慇懃承顏侍奉,使我前去心安。賢弟學業,亦不可怠惰。大約愚兄此去三年,學業稍成,即回家與賢弟聚首矣。」說完,使書童青雲、野鶴,挑了琴劍書箱,鋪程行李,出門而去。   雙夫人送至大門,依依不捨。雙辰直送到二十里外,方纔分手,含淚歸家。雙星登臨大路而行。   正是:   琴劍溯朗促去裝,不辭辛苦到他鄉。   盡疑負笈求師友,誰道河洲荇菜忙。   雙星上了大路,青雲挑了琴劍書箱,野鶴負了行囊衾枕,三人逢山過山,遇水涉水。雙星又不巴家趕路,又不晝夜奔馳,無非是尋香覓味,觸景生情,故此在路也不計日月,有佳處即便停留。或$ 道:「若認年家伯侄,便不便入內。」因朗朗答應淳:「年家伯侄,與過繼父子,雖也相去不遠,然先君生前既已有拜義之命,今於死後如何敢違而更改。孩兒相見茫茫者,苦於不知也,今既剖明,違親之命為不孝,忘二大人之思為不義,似乎不可。望二大人仍置孩兒子膝下,則大人與先君當日一番舉動,不為虛哄一時也。   江章夫妻聽了,大喜不勝道:「我二人雖久矣甘心無子,然無子終不若有一子點綴目前之為快。今見不夜,我不敢執前議苦強者,恐不夜立身揚名以顯親別有志耳。」雙星道:「此固大人成全孩兒孝親之厚道,但孩兒想來,此事原兩不相傷。二大人欲孩兒認義者,不過欲孩兒在膝下應子舍之故事耳,非圖孩兒異日拾金紫以增榮也。況孩兒不肖,未必便能上達,即有寸進,仍歸之先君,則名報先君於終天,而身侍二大人於朝夕,名實兩全,或亦未為不可也。不識二大人以為何如?」   江章聽了,愈加歡喜道:「妙論,妙論,分別的快暢。竟以父子稱呼,祇不改姓便了。」因叫許多家人僕婦,俱來拜見雙公子。因分付道:「這雙公子,今已結義我為父、夫人為母、小姐為兄妹,以後祇稱大相公,不可作外人看待。」眾家人僕婦拜見過,俱領命散去。   正是:   昨日還為陌路人,今朝忽爾一家親。   相逢祇要機緣巧,誰是誰非莫認真。   雙星自在江家認了父子,使出入無人禁止,雖住在東院,以讀書為名,卻一心祇思量著蕊珠小姐,要再見一面。料想小姐不肯出來,自家又沒本事開口請見,祇借著問安名,朝夕間走到夫人室內來,希圖偶遇。不期住了月餘,安過數十次,次次皆蒙夫人留茶,留點心,留著說閒話,他東張西望,祇不見小姐的影兒。不獨小姐不見,連前番小姐的侍妾彩雲影兒也不見,心下十分驚怪,又不敢問人,惟悶悶而已。   你道為何不見?原來小姐住的這拂雲樓,正在夫人的臥房東首,因夫人的臥房牆高屋大,緊緊遮住,故看不見。若要進去,祇要從夫人臥房後一個小小的雙扇門兒入去,方纔走得到小姐樓上。小姐一向原也到夫人房裏來,問候父母之安,因夫人愛惜他,怕他朝夕間,拘拘的走來走去辛苦,故回了他不許來。惟到初一、十五日,江章與夫人到佛樓上燒香拜佛,方許小姐就近問候。故此夫人臥房中也來得稀少,惟有事要見,有話要說,方纔走來。若是無事,便祇在拂雲樓上看書做詩耍子,並看園中花卉,及賞玩各種古董而已,絕不輕易為人窺見。雙星那裏曉得這些緣故,祇道是有意避他,故私心揣摹著急。不知人生大慾男女一般,縱是窈窕淑女,亦未有不慮摽梅失時,而願見君子者。故蕊珠小姐,自見雙星$ ,那裏敢指望撞見小姐。不料纔跨入房門,早看見小姐與夫人坐在裏面說話。這番喜出望外,那裏還避嫌疑,忙整整衣襟,上前與小姐施禮。小姐突然看見,迴避不及,未免慌張。夫人因笑說道:「元哥自家人,我兒那裏避得許多。」小姐無奈,祇得走遠一步,斂衽答禮。見畢,雙星因說道:「愚兄前已蒙賢妹推父母之恩,廣手足之愛,持以同氣,故敢造次唐突,非有他也。」小姐未及答,夫人早代說道:「你妹子從未見人,見人就要靦腆,非避兄也。」   雙星一面說話,一面偷眼看那小姐。今日隨常打扮,越顯得嫵媚嬌羞,別是一種,竟看癡了。又不敢讚美一詞,祇得宛轉說道:「前聞父親盛稱賢妹佳句甚多,不知可肯惠賜一觀,以飽饞眼?」小姐道:「香奩雛語,何敢當才子大觀。」夫人因接說:「我兒,你方纔做的甚麼詩,要尋父親改削。父親既不在家,何不就請哥哥替你改削改削也好。」小姐道:「改削固好,出醜豈不羞人。」因詩箋放在窗前桌上,便要移身去取來藏過。不料雙星心明眼快,見小姐要移身,曉得桌上這幅箋紙就是他的詩稿,忙兩步走到桌邊,先取在手中,說道:「這想就是賢妹的珠玉了。」   小姐見詩箋已落雙星之手,便不好上前去取。祇得說道:「塗鴉之醜,萬望見還。」雙星拿便拿了,還祇認作是籠中嬌鳥,彷彿人言而已,不期展開一看,尚未及細閱詩中之句,早看見蠅頭小楷,寫得如美女簪花,十分秀美,先喫一驚。再細看詩題,卻是「賦得‘似曾相識燕歸來’」。先掩卷暗想道:「此題有情有態,卻又無影無形,到也難於下筆,且看他怎生生發。」及看了起句,早已欣欣動色,再看到中聯,再看到結句,直驚得吐出舌來。因放下詩稿,復朝著蕊珠小姐,深深一揖道:「原來賢妹是千古中一個出類拔萃的才女子,愚兄雖接芳香,然芳香之佳處尚未夢見。分日若非有幸,得覽佳章,不幾當面錯過。望賢妹恕愚兄從前之肉眼,容洗心滌慮,重歸命於香奩之下。」小姐道:「閨中孩語,何敢稱才?元兄若過於獎誇,則使小妹抱慚無地矣。」   夫人見他兄妹二人你讚我謙,十分歡喜。因對雙星說道:「你既說妹子詩好,必然深識詩中滋味,何不也做一首,與妹子看看,也顯得你不是虛誇。」雙星道:「母親分付極是,本該如此,但恨此題實是枯淡,縱有妙境,俱被賢妹道盡,叫孩兒何處去再求警拔,故惟袖手藏拙而已。」小姐聽了道:「才人詩思,如泉涌霞蒸,安可思議。元兄為此言,是笑小妹不足與言詩,故秘之也。」雙星躊躇道:「既母親有命,賢妹又如此見罪,祇得要呈醜了。」彩雲在旁聽見雙公子應承做詩,忙湊趣走到夫人後房,取了$ 一人遭皇爺寵幸,賜稱貴人,另居別院,則選擇之人,俱有陞賞。今我來此,實指望有幾個美人,中得皇爺之意,異日富貴非小。」赫公子道:「既是如此,為何晚生所聞所見,而又最著美名於敝府敝縣者,今府縣竟不選進,以副公公之望,而但以醜陋進陳,何也?」姚太監聽了大驚道:「那有此理?我已倒下聖旨,著府縣嚴查。府縣宮能有多大力量,怎敢大膽隱蔽?若果如此,待我重處幾個,他自然害怕。但不知公子所說的這個美人,是何姓名,又是甚麼人家,我好著府縣官送來。」   赫公子道:「老公公若祇憑府縣在民間搜求,雖有求美之心,而美人終不易得也。」姚太監忙問道:「這是為何?」赫公子道:「公公試想,龍有龍種,鳳有鳳胎。如今市井民間,村姑愚婦,所生者不過閒花野草,即有一二紅顏,止可稱民間之美,那裏得能有天姿國色,入得九重之目?晚生想古所稱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皆是凜父母先天之靈秀而成,故絕色佳人,往往多出於名公矩卿閥閱之家。今這些大貴之家女兒,深藏金屋,秘隱瓊闈,或仗祖父高官,或倚當朝現任,視客官為等閒,待府縣如奴隸,則府縣焉敢具名稱報?府縣既不敢稱報,則客官何由得知?故聖旨雖然煌煌,不過一張故紙﹔老公公縱是尊嚴,亦不能察其隱微。晚生忝在愛下,故不得不言。」   姚太監聽了,不勝起敬道:「原來公子大有高見,不然,我幾乎被眾官朦朧了。祇是方纔公子所說這個美人,望乞教明,以便追取。」赫公子道:「晚生實不敢說,祇是念公公為朝廷出力求賢,又不敢不薦賢為國。晚生所說的美女,是江鑒湖閣下所出,真才過道蘊,色勝王嬙,若得此女入宮,必邀聖寵。公公富貴,皆出此人。祇不知公公可能有力,而得此女否?」姚太監笑道:「公子休得小覷於我,我在朝廷,也略略專些國柄,也略略作得些禍福,江鑒湖豈敢違旨逆我?我如今,祇坐名選中,不怕他推辭。」赫公子又附耳說道:「公公坐名選中,也必須如此這般,方使他不敢措手。」姚太監聽了大喜。赫公子又坐了半晌,方纔別過。   正是:   讒口將人害,須求利自身。   客人不利己,何苦害於人。   卻說莫知府的管家領了書信,悄悄走到江家門首,對管門的說道:「我是府裏莫老爺差來,有緊急事情,要面見太師爺的。可速速通報。」管門人不敢停留,祇得報知。江章聽了,正不知是何緣故,祇得說道:「著他進來。」莫家人進來跪說道:「小人是莫太爺家家人,家老爺分付小人道:‘祇因前日誤信了赫公子說媒,甚是得罪。不期新奉密旨,點選幼女入宮,已差太監姚尹,坐住著府縣官,挨戶稽查,不許民間嫁娶。$ 親不遂,一心懷恨。又適值點選幼女,遂囑託太監,坐名勒逼將小姐點進宮去了。我二人送至江邊,回家尚未數日。你早來幾日,也還見得小姐一面,如今祇好罷了。」說完又大哭不止。野鶴聽了,驚得半晌不敢則聲,驚定方說道:「小姐這一入宮,自然貴寵,祇可憐辜負了我家公子一片真心,化作東流逝水。」說罷,甚是歎息。夫人遂留他住下,慢慢回去。   又過不得數日,早又是京中報到,報雙星中了狀元。江章與夫人祇恨女兒不在,俱是些空歡空喜,忽想到小姐臨去之言,有彩去可續,故此又著人打聽。又不多日,早見雙星差了青雲持書報喜,要迎請小姐進京成親。江章與夫人又是一番痛哭。   正是:   年衰已是風中燭,見喜添悲晝夜哭。   祇道該償前世愆,誰知還是今生福。   野鶴見公子中了狀元,曉得一時不回,又見小姐已選入宮,遂同青雲商議,拜辭江老爺與夫人,進京去見公子。江章知留他無益,遂寫了書信與他二人,書中細細說知緣由,又說小姐臨去之言,尚有遺書故物,要狀元到家面言面付。野鶴身邊有公子與小姐的書,不便送出,祇得帶在身邊,要交還公子。二人拜別而行不題。   卻說蕊珠小姐在父母面前,不敢啼哭,今見父母別後,一時淚出痛腸,又想起雙星今世無緣,便淚盡繼血,日夜悲啼。同船女子再三勸勉,小姐那裏肯聽,遂日日要尋自盡。爭奈船內女子甚多,一時不得其便,祇得一路同行。就時常問人,今日到甚地方,進京還有多遠,便終日尋巧覓便,要尋自盡不題。   卻說雙星齎了皇命敕書,帶領跟隨曉夜出京。早有府縣官迎接,準備船隻伺候。雙星上了船,燒獻神祗,放炮點鼓,由天津衛出口,到琉球、朝鮮、日本去了。   卻說姚太監,同著許多幼女,一路興興頭頭。每隻船上分派太監稽查看守,不一日到了天津衛地方,要起早進京,遂分付各船上停泊。著府縣官,準備人夫轎馬。爭奈人多,一時備辦不及,又不便上岸,故此這些女子祇在船中坐等。這日江蕊珠小姐,忽見船不行走,先前祇道是偶然停泊,不期到了第二日還不見走,因在艙口,問一個小太監道:「這兩日為何不行,這是甚麼地方,進京還有多遠?」小太監笑嘻嘻的說道:「這是天津衛地方,離京祇有三日路了。因是旱路,人夫轎馬未齊,故在此等了兩天。不然,明日此時,已到家了,到叫我們坐在此等得慌。」   小姐聽完,連忙進艙,暗暗想道:「我一路尋便覓死,以結雙郎後世姻緣,不期防守有人,無處尋死。今日天假其便,停船河下,若到了京中,未免又多一番跋涉。我今日見船上眾人思歸已切,人心怠惰,夜間防范必然不嚴,況對$ 但見床帳被褥依然,一雙睡鞋兒,尚在床前。眾女子看罷,俱大驚道:「我們見他連日不言不語,似有無限傷心,如今又窗口未關,一定是投河死了。」   眾女在艙中嚷做一團,早被小太監聽見,報知姚太監。姚太監喫這一驚不小,忙走來詢問眾女。又看見窗口未關,方信是投入河中死了,不禁跌足捶胸道:「我為他不知費了多少心機,要將他進與聖上,學新臺故事,已拿穩一片錦美前程。今因不曾提防,被他偷死了,豈不一旦付之東流?可惱,可恨!如今要你這些歹不中怎麼,祇好與俺內官們捧足提壺罷了。」又想起江太師再三囑託,遂分付眾人打撈殯殮。眾人忙了一日,那見影響?姚太監興致索然。到了次日,祇得帶領眾女,起早到京,不論好歹,點入宮中去了。   正是:   陰陽配合古人同,今日緣何點入宮?   想是前生淫慾甚,卻教今世伴公公。   卻說雙狀元出海開船,正是太平景象,海不生波,一連半月,早過了美女峰、黑水河、蓮花漾,又過了許多山島。不一日,早到了朝鮮地方,舵公拋錨打橛。早有朝鮮國地方官,看見南船攏岸,便著通事舍人前來探問。這邊船上早扯起封王旗號。通事舍人見了,連忙走上船來,相見說道:「不知天使來臨,失於迎接。不知天使大人,官居何職?當此重任來封吾王,乞天使說明,以便通報。」雙星說道:「學生是天朝新科雙狀元,奉皇上恩命,因國祚昇平,欲普天同樂。念爾朝鮮諸國,久尊聖化,故特遣使臣,救封汝主。可速渝知來意,使王受爵。」   通事舍人聽了大喜,連忙起身報知國王,細說其事。國王大喜,遂率領文臣武將,一齊出城,旌旗遍地,斧鉞連天,一對對直擺到船邊來接。通事舍人上船說了一遍。雙狀元遂將聖旨敕文,以及諸般禮物,先搬上岸來,叫人齎捧在前。雙星穿帶了欽賜的一品服色,上罩著黃羅高傘,走出船頭。許多番兵番將看見,忙一齊跪接。早有朝鮮國王,親到船頭,拱扶著雙狀元上岸,敦請雙狀元坐轎,國王乘馬,一齊番樂吹打迎入城來。   到了國王殿上,已排列香案,寶燭熒煌,異香繚繞。雙狀元手擎聖諭,立在殿上開讀,國王俯伏階前恭聽。雙星讀罷詔書,國王山呼謝恩已畢,然後大擺筵宴,請雙星上坐,國王下陪。一時間喫的是熊掌駝峰,猩脣鯉尾,聽的是胡笳羯鼓,許多異音異樂。國王見雙狀元年少才美,十分敬重,親自捧箸進爵,盡歡暢飲。飲畢,然後送雙狀元館中歇宿。雙狀元住有數日,因要封別國,遂辭了國王上船。國王備了稱臣的謝表,並諸般貢禮,又私送了雙星許多奇珍異寶,雙星然後開船。   於是逐次到了日本、高麗、大小琉球,一一封完。雙$ 戶牖,虛白尊罍,千山盡入孤光。玉影如空,天葩暗落清香。平生此興不淺,記當年、獨據胡床。怎知道,是歲華換卻,處處堪傷! 已是南樓曲斷,縱疏花淡月,也只淒涼。冷雨斜風,何況獨掩西窗。天涯故人總老,謾相思、永夜相望。斷夢遠,趁秋聲、一片渡江。 聲聲慢 和周草窗 迎門高髻,倚扇清吭,娉婷未數西州。淺拂朱鉛,春風二月梢頭。相逢靚妝俊語,有舊家、京洛風流。斷腸句,試重拈彩筆,與賦閒愁。 猶記淩波欲去,問明璫羅襪,卻為誰留?枉夢相思,幾回南浦行舟。莫辭玉樽起舞,怕重來、燕子空樓。謾惆悵,抱琵琶、閑過此(一作暮)秋。 醉蓬萊 歸故山 掃西風門徑,黃葉凋零,白雲蕭散。柳換枯陰,賦歸來何晚?爽氣霏霏,翠蛾眉嫵,聊慰登臨眼。故國如塵,故人如夢,登高還懶。 數點寒英,為誰零落,楚魄難招,暮寒堪攬。步?荒籬,誰念幽芳遠?一室秋燈,一庭秋雨,更一聲秋雁。試引芳尊,不知消得,幾多依黯? 法曲獻仙音 聚景亭梅,次草窗韻。 層綠峨峨,纖瓊皎皎,倒壓波痕清淺。過眼年華,動人幽意,相逢幾番春換。記喚酒,尋芳處,盈盈褪妝晚。 已銷黯。況淒涼、近來離思,應忘卻、明月夜深歸輦。荏苒一枝春,恨東風、人似天遠。縱有殘花,灑征衣、鉛淚都滿。但殷勤折取,自遣一襟幽怨。 小窗銀燭,輕鬟半擁釵橫玉。數聲春調清真曲,拂拂珠簾,殘影亂紅撲。 垂楊學畫蛾眉綠,年年芳草迷金穀。如今休把佳期蔔。一掬春情,斜月杏花屋。 長亭怨 重過中庵故園 泛孤艇、東皋過遍,尚記當日,綠陰門掩(一作庭院)。屐齒莓階,酒痕羅袖,事何限。欲尋前跡,空惆悵、成秋苑。自約賞花人,別後總、風流雲散。 水遠。怎知流水外(一作問水流何處),卻是亂山尤遠。天涯夢短,想忘了、綺疏雕檻(一作吟伴)。望不盡、冉冉斜陽,撫喬木、年華將晚。但數點紅英,猶識(一作試)西園淒婉。 西江月 為趙元父賦雪梅圖 褪粉輕盈瓊靨,護香重疊冰綃。數枝誰帶玉痕描,夜夜東風不掃。 溪上橫斜影淡,夢中落莫魂銷。峭寒未肯放春嬌,素被獨眼清曉。 踏莎行 題草窗詞卷 白石飛仙,紫霞淒調,斷歌人聽(一作重恨)知音少。幾番幽夢欲回時,舊家池館生青草(一作沉沉幽夢小池荒,依依芳意閑窗悄)。 風月交遊(一作風日空留),山川懷抱,憑誰說與春知道。空留離(一作遺)恨滿江南,相思一夜蘋花老。 淡黃柳 甲戌冬,別周公謹丈於孤山中。次冬,公謹遊會稽,相會一月。又次冬,公謹自剡還,執手聚別,且複別去。悵然於懷,敬賦此解。 芳邊短笛,初結孤山約。雨悄風輕寒漠漠。翠鏡秦鬟$ 便了而不了,腹中逼迫,血虛血澀也,加當歸身(三分) 如身體沉重,雖小便數多,亦加茯苓(二分),蒼朮(一錢),澤瀉(五分),黃 柏(三分時暫從權而袪濕也,不可不用,兼足太陰已病,其脈亦絡於心中,故顯濕 熱相合而煩亂)。 如胃氣不和,加湯洗半夏(三分),生薑(三片),有嗽加生子薑生地黃(二分以 制半夏之毒)。 如痰厥頭痛,非半夏不能除,此足太陰脾所作也,如兼躁熱加黃柏生地黃(各二分 如無已上證,只服前藥。 右件剉如麻豆,都作一服,水一大盞,去柤,帶熱食遠服之。 如夏月須加白芍藥(三分)。 如夏月腹中痛尤宜加。 如惡熱而渴,或腹痛者,更加芍藥(五分),生黃芩(二分)。 如惡寒腹中痛加中桂(三分),去黃芩,謂之桂枝芍藥湯,亦於芍藥湯中加之同煎 如冬月腹痛,不可用芍藥,蓋大寒之藥也,只加乾薑(二分),或加半夏(五七分 以生薑少許製之)。 如秋冬之月,胃脈四道為衝脈所逆,并J下少陽脈二道而反上行,病名曰厥逆,內 經曰:逆氣上行,滿脈去形,明七神昏絕,離去其形而死矣,其證氣上衝咽不得息 而喘息有音不得臥,加吳茱萸(五分或一錢五分湯洗去苦),觀厥氣多少而用之。 如夏月有此證,為大熱也,蓋此病隨四時為寒熱溫涼也,宜以酒黃連酒黃柏酒知母 (各等分),為細末,熱湯為丸梧桐子大,每服二百丸,白湯送下,空心服,仍多 飲熱湯,服畢少時,便以美飲食壓之,使不令胃中留停,直至下元以瀉衝脈之邪也 ,大抵治飲食勞倦所得之病,乃虛勞七損證也,當用溫平甘多辛少之藥治之,是其 本法也。 如時上見寒熱,病四時也,又或將理不如法,或酒食過多,或辛熱之食作病,或寒 冷之食作病,或居大寒大熱之處益其病,當臨時制宜,暫用大寒大熱治法而取效, 此從權也,不可以得效之故而久用之,必致難治矣。 黃帝鍼經云:從下上者引而去之,上氣不足,推而揚之,蓋上氣者,心肺上焦之氣 ,陽病在陰,從陰引陽,宜以入腎肝下焦之藥引甘多辛少之藥,使升發脾胃之氣, 又從而去其邪氣於腠理皮毛也,又云:視前痛者,常先取之,是先以繆刺,瀉其經 絡之壅者,為血凝而不流,故先去之而後治他病。 ==中標題== 長夏濕熱胃困尤甚用清暑益氣湯論。 刺志論云:氣虛身熱得之傷暑,熱傷氣故也,痿論云:有所遠行勞倦,逢大熱而渴 ,渴則陽氣內伐,內伐則熱舍於腎,腎者,水臟也,今水不能勝火則骨枯而髓虛, 足不任身,發為骨痿,故下,經曰:骨痿者,生於大熱也,此濕熱成痿,令人骨乏 無力,故治痿獨取於陽明,時當長夏,濕熱大$ 之義矣 ==中標題== 陰陽壽夭論。 五常政大論云:陰精所奉其人壽,陽精所降其人夭,夫陰精所奉者,上奉于陽,謂 春夏生長之氣也,陽精所降者,下降于陰,謂秋冬收藏之氣也,且如地之伏陰,其 精遇春而變動,升騰於上,即曰生發之氣升極而浮,即曰蕃秀之氣,此六氣右遷於 天,乃天之清陽也,陽主生,故壽,天之元陽,其精遇秋而退降,墜於下乃為收歛 殞殺之氣,降極而沉是為閉藏之氣,此五運左遷入地,乃地之濁陰也,陰主殺,故 夭,根于外者,名曰氣立,氣止則化絕,根于內者,名曰神機,神去則機息,皆不 升而降也,地氣者,人之脾胃也,脾主五臟之氣,腎主五臟之精,皆上奉于天,二 者俱主生化,以奉升浮,是知春生夏長,皆從胃中出也,故動止飲食,各得其所, 必清必淨,不令損胃之元氣,下乘腎肝,及行秋冬損殺之令,則亦合于天數耳。 ==中標題== 五臟之氣交變論。 五臟別論云:五氣入鼻,藏於心肺,難經云:肺主鼻,鼻和則知香臭,潔古云:視 聽明而清涼,香臭辯而溫暖,此內受天之氣而外利于九竅也,夫三焦之竅,開於喉 ,出於鼻,鼻乃肺之竅,此體也,其聞香臭者,用也,心主五臭,舍於鼻,蓋九竅 之用,皆稟長生為近,心長生於酉,酉者,肺,故知鼻為心之所用而聞香也,耳者 ,上通天氣,腎之竅也,乃腎之體而為肺之用,蓋肺長生於子,子乃腎之舍,而肺 居其中,而能聽音聲也,一說聲者,天之陽,音者,天之陰,在地為五律,在人為 喉之竅,在口乃三焦之用,肺與心合而為言,出於口也,此口心之竅,開於舌為體 ,三焦於肺為用,又不可不知也,肝之竅通於目,離為火,能耀光而見物,故分別 五色也,肝為之舍,腎主互精,鼻藏氣于心肺,故曰主百脈而行陽道,經云:脫氣 者,目盲,脫精者,耳聾,心肺有病而鼻為之不利,此明耳目口鼻為清氣所奉于天 ,而心勞胃損則受邪也。 ==中標題== 陰陽升降論。 易曰:兩儀生四象,乃天地氣交八卦是也,在人則清濁之氣,皆從脾胃出,榮氣榮 養周身,乃水穀之氣味化之也。 清陽為天(積陽成天,地氣上為雲,天氣下為雨,水穀之精氣也,氣海也,七神也 ,元氣也,父也),清中清者,清肺以助天真,清陽出上竅(耳目鼻口之七竅是也 ),清中濁者,榮華腠理,清陽發腠理(毛竅也),清陽實四肢(真氣充實四肢) ,濁陰為地(積陰成地,雲出天氣,雨出地氣,五穀五味之精,是五味之化也,血 榮也,維持神明也,血之將會也,母也),濁中清者,榮養於神(降至中脘而為血 ,故曰心主血,心藏神),濁陰出$ 你老人 家就此動筆。翠環,你去點蠟燭,泡茶。” 老殘凝了一凝神,就到人瑞屋裏坐下。翠環把洋燭也點著了。老殘揭開墨水匣, 拔出筆來,鋪好了紙,拈筆便寫。那知墨水匣子已凍得像塊石頭,筆也凍得像個 棗核子,半筆也寫不下去。翠環把墨水匣子捧到火盆上供,老殘將筆拿在手裏, 向著火盆一頭烘,一頭想。半霎功夫,墨水匣裏冒白氣,下半邊已烊了,老殘蘸 墨就寫,寫兩行,烘一烘,不過半個多時辰,信已寫好,加了個封皮,打算問人 瑞,信已寫妥,交給誰送去?對翠環道:“你請黃老爺進來。” 翠環把房門簾一揭,“格格”的笑個不止,低低喊道:“鐵老,你來瞧!”老殘 望外一看,原來黃人瑞在南首,雙手抱著煙槍,頭歪在枕頭上,口裏拖三四寸長 一條口涎,腿上卻蓋了一條狼皮褥子;再看那邊,翠花睡在虎皮毯上,兩隻腳都 縮在衣服裏頭,兩隻手超在袖子裏、頭卻不在枕頭上,半個臉縮在衣服大襟裏, 半個臉靠著袖子,兩個人都睡得實沉沉的了。 老殘看了說:“這可要不得,快點喊他們起來!”老殘就去拍人瑞,說:“醒醒 罷,這樣要受病的!”人瑞驚覺,懵裏懵懂的,睜開眼說道:“呵,呵!信寫好 了嗎?”老殘說:“寫好了。”人瑞掙扎著坐起。只見口邊那條涎水,由袖子上 滾到煙盤裏,跌成幾段,原來久已化作一條冰了!老殘拍人瑞的時候,翠環卻到 翠花身邊,先向他衣服摸著兩隻腳,用力往外一扯。翠花驚醒,連喊:“誰,誰 ,誰?”連忙揉揉眼睛,叫道:“可凍死我了!” 兩人起來,都奔向火盆就暖,那知火盆無人添炭,只剩一層白灰,幾星餘火,卻 還有熱氣。翠環道:“屋裏火盆旺著呢,快向屋裏烘去罷。”四人遂同到裏邊屋 來。翠花看鋪蓋,三分俱已攤得齊楚,就去看他縣裏送來的,卻是一床藍湖縐被 ,一床紅湖縐被,兩條大呢褥子,一個枕頭。指給老殘道:“你瞧這鋪蓋好不好 ?”老殘道:“太好了些。”便向人瑞道:“信寫完了,請你看看。 人瑞一面烘火,一面取過信來,從頭至尾讀了一遍,說:“很切實的。我想總該 靈罷。”老殘道:“怎樣送去呢?”人瑞腰裏摸出表來一看;說:“四下鐘,再 等一刻,天亮了,我叫縣裏差個人去。”老殘道:“縣裏人都起身得遲,不如天 明後,同店家商議,雇個人去更妥。只是這河難得過去。”人瑞道:“河裏昨晚 就有人跑淩,單身人過河很便當的。”大家烘著火,隨便閒話。 兩三點鐘工夫,極容易過,不知不覺,東方已自明瞭。人瑞喊起黃升,叫他向店 家商議,雇個人到省城送信,說:“不過四十裏地,如晌午以前送到,下午取得 收條來$ 。還有兩人,說是貴國皇上欽派出洋,隨著美國公使蒲安臣,前往有約各國辦理交涉事件的,要定香港輪船航日本, 渡太平洋,先到美國。那兩人一個是道員志剛,一個是郎中孫家谷。這是貴國第一次派往各國的使臣,前日纔到上海,大約六月起程。」雯青聽著,暗忖:「怪道剛纔棧房裏 來許多官員,說是出洋的。」心裏暗自羨慕。說說談談,天色已晚,各自散去。   流光如水,已過端陽,雯青就同著菶如結伴回蘇。衣錦還鄉,原是人生第一榮耀的 事,家中早已掛燈結彩,鼓吹喧闐﹔官場鹵簿,親朋轎馬,來來往往,把一條街擁擠得似人海一般。等到雯青一到,有挨著肩攀話的,有攔著路道喜的,從未認識的故意裝成 熱絡,一向冷淡的格外要獻殷勤,直將雯青當了楚霸王,團團圍在垓下。好容易左衝右突,殺開一條血路,直奔上房,纔算見著了老太太趙氏和夫人張氏。自然笑逐顏開,闔 家歡喜。正坐定了講些別後的事情,老家人金升進來回道:「錢老爺端敏,何老爺太真,同著常州纔到的曹老爺以表,都候在外頭,請老爺出去。」雯青聽見曹以表和唐卿、 玨齋同來,不覺喜出望外,就吩咐金升請在內書房寬坐。原來雯青和曹以表號公坊的,是十年前患難之交,連著唐卿、玨齋,當時號稱「海天四友」。   你道這個名稱因何而起?當咸豐末年,庚申之變,和議新成,廷臣合請回鑾的時代 ,要安撫人心,就有舉行順天鄉試之議。那時蘇、常一帶,雖還在太平軍掌握,正和大清死力戰爭,各處縉紳士族,還是流離奔避。然科名是讀書人的第二生命,一聽見了開 考的消息,不管多壘四郊,總想及鋒一試。雯青也是其中的一個,其時正避居上海,奉了趙老太太的命,進京赴試。但最為難的,是陸路固然阻梗,輪船尚未通行,只有一種 洋行運貨的船,名叫甲板船,可以附帶載客。雯青不知道費了多少事,纔定妥了一只船 。上得船來,不想就遇見了唐卿、玨齋、公坊三人。談起來,既是同鄉,又是同志,少年英俊,意氣相投,一路上辛苦艱難,互相扶助,自然益發親密,就在船上訂了金蘭之 契。後來到了京城,又合了幾個朋友,結了一個文社,名叫「含英社」,專做制藝工夫,逐月按期會課。在先不過預備考試,鼓勵鼓勵興會罷了。哪裏曉得正當大亂之後,文 風凋敝,被這幾個優秀青年,各逞才華,大放光彩,忽然震動了京師。一藝甫就,四處傳抄,含英社的聲譽一天高似一天。公車士子人人模仿,差不多成了一時風尚。曹公坊 在社中尤為杰出,他的文章和別人不同,不拿時文來做時文,拿經史百家的學問,全納入時文裏面,打破有明以來江西派和雲間派的門$ 說,他是替我們爺求高中的!他說:『舉人是月宮裏 管的,只要吳剛老爹修桂樹的玉斧砍下一枝半枝,肯賜給我們爺,我們爺就可以中舉,名叫蟾宮折桂。』從我們爺一進場,他就天天到這裏對月碰頭,頭上都碰出桂圓大的疙 瘩來。顧大人不信,你驗驗看。」霞芬瞪了松兒一眼,一面引著顧、金兩人向屋裏走,一面說道:「顧大人,別信這小猴兒的扯謊。我們爺今天老早出場,一出場就睡,直睡 到這會兒還沒醒。請兩位大人書房候一會兒,我去叫醒他。」肇廷嘻著嘴,挨到霞芬臉上道:「是兒時孟光接了梁鴻案,曹老爺變了你們的?我倒還不曉得呢!」霞芬知道失 口,搭訕著強辯道:「我是順著小猴兒嘴說的,顧大人又要挑眼兒了,我不開口了!」說著,已進了廳來。肇廷好久不來,把屋宇看了一周遭,向雯青道:「你看屋裏的圖書 字畫、家伙器皿,布置得清雅整潔,不像公坊以前亂七八糟的樣子了,這是霞郎的成績。」雯青笑道:「不知公坊幾生修得這個賢內助呀!」霞芬只做不聽見,也不進房去叫 公坊,倒在那裏翻抽屜。雯青道:「怎麼不去請你們的爺呢?」霞芬道:「我要拿曹老爺的場作給兩位看。」肇廷道:「公坊的場作,不必看就知道是好的。」霞芬道:「不 這麼講。每次場作,他自己說好,老是不中﹔他自己一得意,更糟了,連房都不出了。這回他卻很懊惱,說做得臭不可當。我想他覺得壞,只怕倒合了那些大考官的胃口,倒 大有希望哩!所以要請兩位看一看。」說完話,正把手裏拿著個紅格文稿遞到雯青手裏。只聽裏邊臥房裏,公坊咳了聲嗽,喊道:「霞芬,你嘁嘁喳喳和誰說話?」霞芬道: 「顧大人、金大人在這裏看你,來一會子了,你起來吧。」公坊道:「請他們坐一坐,你進來,我有話和你說。」霞芬向金、顧兩人一笑,一扭身進了房。只聽一陣悉悉索索 穿衣服的聲音,又低低講了一回話,霞芬笑瞇瞇地先出來,叫桂兒跟著一徑往外去了。這裏公坊已換上一身新制芝麻地大牡丹花的白紗長衫,頭光面滑地纔走出臥房來,向金 、顧兩人拱拱手道:「對不起,累兩位久候了!」雯青道:「我們正在這裏拜讀你的大作,奇怪得很,怎麼你這回也學起爛污調來了?」公坊劈手就把雯青拿的稿子搶去,望 字紙籠裏一摔道:「再不要提這些討人厭的東西!我們去約唐卿、玨齋、菶如,一塊兒上薆雲那裏去。」肇廷道:「上薆雲那裏做什嗎?」雯青道:「不差,前天他約定的, 去吃霞芬的喜酒。」肇廷道:「霞芬不是出了師嗎?他自立的堂名叫什麼?在哪裏呢?」公坊道:「他自己的還沒定,今天還借的景和堂梅家。」公坊一壁說,一壁已寫好了$ 就沒了氣了,倒活象個支那人!不枉稱做 鄰國!」話一脫口,忽想現對著支那人,如何就說他不好,真平常說慣了,倒不好意思起來,連忙向彩雲脫帽致禮,笑道:「今天要不是太太,可吃大虧了!真是小子的緣分 不淺!」彩雲聽他道著中國不好,倒也有點生氣,低了頭,淡淡地答道:「說什麼話來!就怕我也脫不了支那氣味,倒污了先生清操!」那少年倒局促起來道:「小子該死! 小子說的是下等支那人,太太別多心。」彩雲嫣然一笑道:「別胡扯,你說人家,干我什麼!請裏邊坐吧!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說著,就讓少年進客廳。一路走來,彩雲 覺得意亂心迷,不知所為。要說什麼,又說不出什麼,只是怔看那少年,見少年穿著深灰色細氈大襖,水墨色大呢背褂,乳貂爪泥的衣領,金鵝絨頭的手套,金鈕璀璨,硬領 雪清,越顯得氣雄而秀,神清而腴。一進門,兩手只向衣袋裏掏。彩雲當是要取出寶簪來還她,等到取出來一看,倒是張金邊白地的名刺,恭恭敬敬遞來道:「小子冒昧,敢 給太太換個名刺。」彩雲聽了,由不得就接了,只見刺上寫著「德意志大帝國陸軍中尉瓦德西」。彩雲反復看了幾遍,笑道:「原來是瓦德西將軍,倒失敬了!我們連今天已 經見了三次面了,從來不知道誰是誰?不想靠了一支寶簪,倒拜識了大名,這還不是奇遇嗎?」瓦德西也笑道:「太太倒還記得敝國締爾園的事嗎?小可就從那一天見了太太 的面兒,就曉得了太太的名兒,偏生緣淺,太太就離了敝國到俄國來了。好容易小可在敝國皇上那裏討了個游歷的差使,趕到這裏,又不敢冒昧來見。巧了這支簪兒,好象知 道小可的心似的。那一天,正聽太太的妙音,它就不偏不倚掉在小可手掌之中。今兒又眼見公使赴會去了,太太倒在家,所以小可就放膽來了。這不但是奇遇,真要算奇緣了 !」彩雲笑道:「我不管別的,我只問我的寶簪在哪兒呢?這會兒也該見賜了。」瓦德西哈哈道:「好性急的太太!人家老遠地跑了來,一句話沒說,你倒忍心就說這話!」 彩雲忍不住嗤地一笑道:「你不還寶簪,干什麼來?」瓦德西忙道:「是,不差,來還寶簪。別忙,寶簪在這裏。」一頭說,一頭就在裏衣袋裏掏出一只陸離光採的小手箱來 ,放在桌上,就推到彩雲身邊道:「原物奉還,請收好吧!」彩雲吃一嚇。只見那手箱雖不過一寸來高、七八分厚,赤金底兒,四面嵌滿的都是貓兒眼、祖母綠、七星線的寶 石,蓋上雕刻著一個帶刀的將軍,騎著匹高頭大馬,雄武氣概,那相貌活脫一個瓦德西。彩雲一面賞玩,愛不忍釋,一面就道:「這是哪裏說起!倒費……」剛說到此,彩雲 的手忽然$ 。方出內宮門,突有一 女子從侍女隊躍出,左手持炸彈,右手揕帝胸,叱曰:「咄,爾速答我,能實行一千八百八十一年二月十二日民意黨上書要求之大赦國事犯、召集國會兩大條件否?不應則炸 爾!」帝出不意,不知所雲,連呼衛士安在。衛士見彈股粟,莫敢前。相持間,女子舉彈欲擲,帝以兩手死抱之。其時適文部大臣波別士立女子後,呼曰:「陛下莫釋手!」 即拔衛士佩刀,猝砍女子臂,臂斷,血溢,女子踣。帝猶死持彈不敢釋。衛士前擒女子,女子猶蹶起,摳一衛士目,乃被捕,送裁判所。烈哉,此女!惜未知名。探明再報! 民意黨秘密偵探員報告。   魯翠誦畢,眾人都失色,齊聲道:「這女子是誰!可惜不知姓名。」這一片驚天動 地的可惜聲裏,猛可的飄來一句極淒楚的說話道:「眾位,這就是我的夏雅麗姑娘呀!」大家倒吃一驚,抬頭一看,原來是克蘭斯滿面淚痕地站在魯翠面前。魯翠道:「克君 ,怎見得就是她?」克蘭斯道:「不瞞姑娘說,昨晚她還到過小可家裏,可憐小可竟沒見面說句話兒。」魯翠道:「既到你家,怎麼不見呢?」克蘭斯道:「她來,我哪裏知 道呢!直到今早起來,忽見桌上安放的一個小照兒不見了,倒換上了一個夏姑娘的小照。我覺得詫異,正拿起來,誰知道照後還夾著一封密信。看了這信,方曉得姑娘一生的 苦心,我黨大事的關係,都在這三寸的小照上。我正拿了來,要給姑娘商量救她的法子,誰知已鬧到如此了。」說罷,就在懷裏掏出一個小封兒、一張照片,送給魯翠。魯翠 不暇看小照,先抽出信來,看了不過兩三行,點點頭道:「原來她嫁加克奈夫,全為黨中的大計。嗄!我們倒錯怪她了!噯,放著心愛的人生生割斷,倒嫁一個不相干的蠢人 ,真正苦了她了!」說著又看,忽然吃驚道:「怎麼加克奈夫倒就是她殺的?誰猜得到 呢!」此時克蘭斯只管淌淚。波兒麻及眾人聽了魯翠的話,都面面相覷道:「加氏到底是誰殺的?」魯翠道:「就是夏雅麗殺的。」波兒麻道:「奇了。嫁他又殺他,這什麼 道理?」魯翠道:「就為我黨經濟問題。她殺了他,好傾他的家,供給黨用呀!」眾人道:「從前楷愛團波爾佩也嫁給一個老富人,毒殺富人,取了財產。夏姑娘想就是這主 意了。」波兒麻道:「有多少呢?如今在哪裏?」魯翠看著信道:「真不少哩,八千萬盧布哩!」又指著照片嘆道:「這就是八千萬盧布的支證書。這姑娘真布置得妥當!這 些銀子,都分存在瑞士、法蘭西各銀行,都給總理說明是暫存的,全憑這照片收支,叫我們得信就去領取,遲恐有變。」魯翠說到這裏,忽愕然道:「她為什麼化了一萬盧布$ 「雯青是熟人,何妨入座。」唐卿就叫在小燕 之下、自己之上,添個座頭。不一會,只見雯青衣冠整齊,緩步進來,先給伯怡行了禮,與眾人也一一相見,臉上很露驚異色,就問伯怡道:「今天何事?群賢畢集呢!」伯 怡道:「純老生日,大家公祝。雯兄不嫌殘杯冷炙,就請入座。」石農、小燕都站起讓坐。雯青忙走至東席應酬了純客幾句,又與石農、小燕謙遜一回,方坐在唐卿之上。」 小燕道:「今早小兒到京,提說在河西務相遇,兄弟就曉得今天必到了。敢問雯兄,多時稅駕的?」雯青道:「今兒卯刻就進城了。」因又謝小燕電報招呼的厚意。唐卿問打 算幾時復命,雯青道:「明早宮門請安,下來就到衙門。」說著,就向小燕道:「兄弟初次進總署,一切還求指教!」小燕道:「明日自當奉陪。我們搭著雯兄這樣好伙計, 公事好辦得多哩!」于是大家從新暢飲起來。伯怡也告訴了雯青柏梁體的酒令,雯青道:「兄弟海外初歸,荒古已久,只好就新刻交界圖說一句『長圖萬里鷗脫堅』吧。」眾 人齊聲道好,各賀一杯。純客道:「大家都已說遍,老夫也醉了。素雲說一句收令吧!」素雲漲紅臉,想了半天,就低念道:「兵祝我公壽喬佺。」伯怡喝聲採道:「真虧他 收煞個住。大眾該賀個雙杯!」眾人自然喝了。那時純客朱顏酡然,大有醉態,自扶著菶雲,到外間竹榻上躺著閑話。大家又與雯青談了些海外的事情,彼酬此酢,不覺日紅 西斜,酒闌興盡,諸客中有醉眠的,也有逃席的,紛紛散去。雯青見天晚,也辭謝了伯怡徑自歸家。純客這日直弄得大醉而歸,倒真個病了數日,後來病好,做了一篇《花部 三珠贊》,頑艷絕倫,旗亭傳為佳話。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雯青到京,就住了紗帽胡同一所很寬大的宅門子,原是菶如替他預先租定的。 雯青連日召見,到衙門甚為忙碌。接著次芳護著家眷到來,又部署一番。諸事粗定,從此雯青每日總到總署,勤慎從公,署中有事,總與小燕商辦,見他外情通達,才識明敏 ,更覺投契。兩人此往彼來,非常熱絡。有一回小燕派辦陵土,出京了半個多月,所有衙中例行公事,向來都是小燕一手辦的,小燕出差,雯青見各堂官都不問津,就叫司官 取上來,逐件照辦。直到小燕回來,就問司官道:「我出去了這些時,公事想來壓積得不少了?」司官道:「都辦得了,一件沒積起來。」小燕臉上一驚道:「誰辦的?」司 官道:「金大人逐日批閱的。」小燕不語,頓了頓,笑向雯青道:「吾兄真天才也!」 雯青倒謙遜了幾句,也不在意。又過了數日,這天雯青衙門回來,正要歇中覺,忽覺一陣頭暈惡心。彩雲道:「老爺每$ 本不適用了。目前替兩位老師畫策,門生倒有幾個扼要的辦法。」龔尚書道:「我們請 兩位來,為的是要商量定一個入手的辦法韻高道:「門生的辦法,一、宣示宗旨。照眼下形勢,沒有講和的余地了,只有趕速明降宣戰諭旨,布告中外,不要再上威毅伯的當 。二、更定首輔。近來樞府疲頑已極,若仍靠著景王和祖蓀山的阿私固寵,莊慶藩的龍鍾衰邁,格拉和博的顢頇庸懦,如何能應付這種非常之事?不如仍請敬王出來做個領袖 ,兩位老師也該當仁不讓,恢復光緒十年前的局面。三、慎選主帥。前敵陸軍魯、言、馬、左,各自為主,差不多有將無帥,必須另簡資深望重的宿將,如劉益焜、劉瞻民等 。海軍提督丁雨汀,坐視牙危,畏蕙縱敵,極應查辦更換。」直蜚搶說道:「門生還要參加些意見,此時最要的內政,還有停止萬壽的點景,驅除弄權的內監,調和兩宮的意 見。軍事方面,不要專靠淮軍,該參用湘軍的將領。陸軍統帥,最好就派劉益焜。海軍必要個有膽識、不怕死的人,何太真既然自告奮勇,何妨利用他的朝氣﹔彭剛直初出來 時,並非水師出身,也是個倔強書呆……」正說到這裏,家人通報錢大人端敏來見。龔尚書剛說聲「請」,唐卿已搶步上廳,見了龔尚書和高中堂,又和章、聞二人彼此招呼 了,就坐下便開口道:「剛纔接到玨齋由湘來電,聽見牙山消息,憤激得了不得,情願犧牲生命,堅請分統海軍艦隊,直搗東京。倘這層做不到,便自率湘軍出關,獨當陸路 。恐怕樞廷有意阻撓,托我求中堂和老師玉成其志,否則他便自己北來。現在電奏還沒發,專候復電。我知道中堂也在這裏,所以特地趕來相商。」龔尚書微笑道:「玨齋可 稱戇冠一時。直蜚正在這裏保他統率海軍,不想他已急不可待了!」高中堂道:「威毅伯始終回護丁雨汀,樞廷也非常左袒,海軍換人,目前萬辦不到。」龔尚書道:「接統 海軍雖然一時辦不到,唐卿可以先復一電,阻他北來。電奏請他盡管發。他這一片舍易 就難、忠誠勇敢的心腸,實在令人敬佩。無論如何,我們定要叫他們不虛所望。理翁以為如何?」高中堂點頭稱是。當時大家又把剛纔商量的話,一一告訴了唐卿。唐卿也很 贊成聞、章的辦法,彼此再細細計議了一番,總算把應付時局的大綱決定了。唐卿也就在龔尚書那裏擬好了復電,叫人送到電局拍發。談了一回閑話,各自散了。   你道玨齋為何安安穩穩的撫臺不要做,要告奮勇去打仗呢?雖出于書生投筆從戎的 素志,然在發端的時候,還有一段小小的考古軼史,可以順便說一下。玨齋本是光緒初元清流黨裏一個重要人物,和莊侖樵、莊壽香、祝寶廷輩,都$ 號稱「哼哈二將。」閑言少表。   卻說那一天,驥東正為了隨侍威毅伯到馬關辦理中日和議的兩個同僚。烏赤雲和馬 美菽新從天津請假回南,到了上海。驥東替他們接風,就借曹夢蘭妝閣,備了一席盛筵,邀請子固、冥鴻、遜卿,又加上一個招商局總辦、從臺灣回來的過肇廷做陪客。驥東 這一局,一來是替夢蘭捧場,了卻護花的心願﹔二來那天所請的特客,都是刎頸舊交,濟時人杰,所以老早就到。就是赤雲、美菽一班客人,因為知道曹夢蘭便是傅彩雲的化 身,人人懷著先睹為快的念頭,不到天黑,陸陸續續地全來了。夢蘭本是交際場中的女王,來做姐妹花中的翹楚,不用說靈心四照,妙舌連環,周旋得春風滿座。等到華燈初 上,豪宴甫開,驥東招呼諸人就座。夢蘭親手執了一把寫生鏤銀壺,遍斟座客。赤雲坐了首席,美菽第二,其餘肇廷、子固、冥鴻、遜卿依次坐定。夢蘭告了一個罪,自己出 外應征去了。這裏諸客叫的條子,大概不外林、陸、金、張四金剛,翁梅倩、胡寶玉等一群時髦官人。翠暖紅酣,花團錦簇,不必細表。當下驥東先發議道:「我們今日這個 盛會,列座的都是名流,侑酒的盡屬名花,女主人又是中外馳名的美人,我要把《清平調》的『名花傾國兩相歡』,改做『傾城名士兩相歡』了。」大家拍手道好。子固道: 「驥兄固然改得好,但我的意思,這一句該注重在一個『歡』字。傾城名士,兩兩相遇,雖然是件韻事,倘使相遇在烽火連天之下,便不歡樂了。今天的所以相歡,為的是戰 禍已消,和議新結。照這樣說來,豈不是全虧了威毅伯春帆樓五次的磋商,兩公在下關密勿的贊助,方換到這一晌之歡。我們該給赤兄、美兄公敬一杯,以表感謝。」遜卿道 :「在煙臺和日使伊東已正治交換和約,是赤翁去的,這是和議的成功。赤翁該敬個雙杯。」   赤雲捋鬚微笑道:「諸位快不要過獎,大家能罵得含蓄一點,就十分的叨情了。這 回議和的事,本是定做去串吃力不討好的戲文。在威毅伯的鞠躬盡瘁、忍辱負重,不論從前交涉上的功罪如何,我們就事論事,這一副不要性命並不顧名譽的犧牲精神,真叫 人不能不欽服。但是議約的結果,總是賠款割地,大損國威。自奉三品以上官公議和戰的朝命,反對的封章電奏,不下百十通。臺灣臣民,爭得最為激烈。尤其奇怪的,連老 成持重的江督劉焜益,此說戰而不勝,尚可設法撐持。鄂督莊壽香極端反對割地,洋洋灑灑上了一篇理有三不可、勢有六不能的鴻文,還要請將威毅伯拿交刑部治罪哩!我們 這班附和的人,在袞袞諸公心目中,只怕寸硃不足蔽辜呢!」美菽道:「其實我們何嘗有什麼成$ 叟曰:「墨寶非常,從此輝生蓬壁。然不可妄與商人,恐此輩皮相,不能辨珠玉,徒損清名耳。」先生然之。旋又暢飲,歸則已二鼓矣。   同人問何之,先生盛誇叟。眾曰:「邗江向無此人。公所見得,無妖魅乎?且彼處叢葬榛莽,向無居人;明當同訪,以釋其疑。」翌晨,眾果偕去,則茅舍全無,唯一灣流水,滿地肴核而已。先生大驚,以為遇鬼;旋豁然悟,大歎曰:「商人狡獪,竟能仿蕭翼故事,賺我書畫耶!」歸則使人潛偵,某甲家則已滿壁懸掛,墨瀋淋漓猶未乾也。   懊儂氏曰:龍,神物也,風雲變幻,天地為冥;人能知其性,且豢之,使俯首就烹割。某甲之設賺局也,佈置當行,處處搔著板橋癢處,使彼一齊捧出,毫不吝惜。甲雖市賈,猶是可兒。近則皮相耳食,純購本,強偷豪竊,幾類穿窬。使板橋復生,雖有神龍翔翥之計,又復奈何?余故下一轉語曰:人道某甲賺本橋,余道板橋賺某甲。   鳩江儒生解必昌,為解大紳耳孫。幼失怙恃,壯未婚娶,交鮮朋友,業拙營運。南山有祖遺瘠壤數畝,可勉供粥,就築茅舍數椽,唯略避風雨。昕夕下帷讀,志頗堅也。門之左,有古松一株,極夭嬌,數百年矣。門之東,有古墓一坯,漸傾圮,墓中人,無姓氏,無子孫,佃恐礙出入,欲鋤之使平。生不忍,曰:「我正苦無東鄰,得此大好伴歌嘯,殘杯冷炙且祀之,忍去之乎?」呼工鎸短碣,曰:「東鄰墓。」左泐小篆,曰:「一個土饅頭,在吾門之首,下有長眠人,名姓失傳久。墓既為吾鄰,鬼即為吾友。寒食自年年,歌哭奠杯酒。吾子與吾孫,慎勿當敝帚。」工竣,即樹墓門,且封植。人多誹之,而生則自若也。   一夕,正把卷,燈搖搖若輕,自窗隙入。旋聞叩門聲。問:「伊誰?」有女子聲應之,曰:「東鄰也。」曰:「昏夜叩門,其紅佛文君一流歟?」曰:「然。」生欣然,拔鍵迎迓。翩然入,豔麗無雙,裝束亦富。問曰:「卿何人耶?」曰:「日在顧復,故冒幽冥之嫌,來報大德。郎非魯男子,妾真薛校書也。」曰:「卿其墓中人耶?」曰:「然。」曰:「為卿表墓泐碣,自問尚有微勞,緣何見逼?」曰:「妾非禍人者。藏骨於此,三十餘年矣。妾多姓,名絡霞,本娼家,才色冠邯鄲。年十七,欲嫁有情郎,為鴇母所阻,鬱鬱而死。生前骨肉星散,僅剩荒邱,時為野魅所擾,樵人牧豎,更肆摧殘。頃荷隆情,敢不呈身圖報!」言已,荏苒拜燈下,灑淚唏噓。生雖驚詫,然見其縞衣翠袖,嬌小溫柔,不覺其愛之深而畏之淺也。曰:「人偶鬼妻,得無促壽命乎?」曰:「非也。靜好相依,鬼偶何礙;淫欲過度,人妻亦亡。」生曰:「卿既神靈,何難繼麗娘再活$ 然非妾亦不克友金,遑得官耶?金固功臣,妾亦為功之首也。紈扇棄捐,郎何急急!郎心動,妾心死矣!雖然,妾必有以報金。東鄰一坯土,尚在人間耳!妾請從此辭。」言已嗟歎不輟,握手悲啼。生挽之,請須臾,而女已掀屏出戶,悠忽無蹤,覺佩聲猶在耳也。   數月,生娶珠娘,入門視之,貌果豔而性驕。幸生有心傳,事事得夫人憐恕。時京口賽會,魚龍曼衍,遊人如雲,為江左第一勝事。隔江伊邇,金欣然欲往,生不敢慢,急賃巨舫,錦旗燈傘,書真州令尹銜,更以幹僕良庖伺應。時江天如畫,水波粼粼,金欲溲便,抵岸尚遲,腹膨亨不可忍,乃蹲踞舵牙上私焉,而船行如故。   時大江南北諸富紳,常被盜,各捕受敲樸,眷屬困囹圄,頗為苦。白下老捕飛鴉兒,素有名,亦緝術窮。是日午睡,夢美女子姍姍來告曰:「揚子江心有巨賊,腳點舵牙正如廁。君速捕之,毋使逸。惡貫盈,將斃命。賊何人?金其姓。」捕驚醒,即挈伴當,懷利器,駕輕舫,破浪南下。適遇金,見其兩足尖搭舵後,屹如山峙。詳加物色,宛與夢符。尾之,見其一躍即入艙,便捷極矣。顧旗上字,又似官舫,心忐忑,姑喚之,辨真贗,大聲曰:「金老公好身手耶!累吾輩死杖下者屢矣!」金回首色變,即揮弟子蝟集,將飛黑索;僕皆呵叱曰:「此真州令伯氏也!」金急止之,顧眾厲聲曰:「爾輩求吾,為銷官限,得賞金耳!就此縛老金,恐未能;即能,亦只得官金,恐不得吾之多金。」捕曰:「如君言若何?」曰:「且轉帆,見真州令,自有說。」捕許可。   生聞變大驚,幾暈絕。會金至,款眾捕於廳事,然後偕生密室商之。曰:「兄罪惡不可擢髮數,事發宜也。然吾去,恐為弟累,故賄若輩來,與兄一計較。」生泣曰:「弟所以有今日者,兄也。兄死,弟未敢獨生。」曰:「是已知吾弟之心矣!然駢死固無益,且為天下笑。曷詭云蹤吾,懼其本領大,動輒逝,始假托結納,以軟禁之,且送觀賽會以暗解之,適與捕遇,故輾轉就縛。如是則弟免株連,且得勛績,策之上也。」生意良不忍。曰:「男兒臨事貴勇斷,否則兄逸,弟又奈何?」生無已,商於捕,與重賄,俾如其說,而後涕泣以赭衣送登程。至秋曹,不假拷掠,一一具服,且曰:「賺我者,真州解令尹也!半生橫行江湖間,一朝祿盡,為怯書生所算,奇哉!」上游本重生,至是益賞其能。決金市曹日,飛鴉兒為賞金巨,置酒肉送就死。金且啖且飲,問曰:「僕遲早有今日,不怨公也。但生平無半面緣,何一瞥即驀知為金?祈告我,死無憾。」捕乃告以夢中語。金愕然唾曰:「淫娃朽魄,敢於櫻金老公,死耳死耳,復何言!」   生$ 痛楚之。蒙東村李秀才名郝字伯調者,憐而買為妾,希育子,甚相愛。詎家室悍妒,動即詈撻。昨侍早妝,失手碎玉搔頭,遽呼烙鐵,妾怖而急遁,潛伏於此,已三日不食。頃口燥,就甕飲,實不意驚大王,乞賜劍下死,妾目瞑,勝於朝秦暮楚,亦絕不居地下,唱《比紅兒》詩也。」郝大笑曰:「我以子為妖,子以我為盜,兩誤矣。我非綠林豪,乃武孝廉,子勿怖。」分乾餱與之食。   霎時天向晨,詳問夫家遠邇,曰:「二十里。」曰:「送子歸去來。」女泣,似不願行。曰:「癡矣,無論寒餓煞,即有匪徒至,能保貞以生乎?吾送子回,當認我為姨父,我能代子區處。」女始隨之行。纖足步泥淖,頗滑撻,郝曰:「子速行,若欲步步生蓮花,不誤乃公事耶?」女泣言其憊,郝自思男女有別,挽之負之均不可,乃鋪巨袱於地,令女蜷臥於上,裹之如襁褓,左負裝而右挈女,提攜如幼孩,令女口授路逕,行如飛。   頃刻至村中,猶家家閉戶寢。女出指門,叩之三四聲,一村傭出,睨女立郝後,遽反奔。聞宅內婦人聲,音破裂如鴟■啼,云:「吾道小妮子不正經,果偕破野頭來,反圖賴一頂綠頭巾,誥贈汝矣,尚以老娘為盲耶?來即執之,烤且烙,方泄吾恨!若左袒,寧先見殺!」旋聞喧嚷索杖聲,開戶索履聲。   一男子披衣奔出,瞠目視,低告曰:「此即藁砧也。」郝頷之,略拱手,即放步入廳事高坐,命女與生旁坐,凝視再四,遽問曰:「男子,汝即李秀才乎?」曰:「然。」曰:「此即汝之小妻乎?」曰:「然。」曰:「後宅洶洶者,汝之大婦乎?」乃戰兢羞愧不敢答。郝即捧腹大笑,聲瑯瑯震屋瓦。村人無老少男婦,或立或坐,濟濟滿堂。忽一蓬頭嫗走出喚女,郝止之;旋有赤腳婢喚且挽,郝更止之。突一杵飛出,中女臂;又一磚來,中郝肩,如不覺。婦怒吼而奔出,面靛色,目裂,髮蓬,出即撾女,又其夫,語且侵客,郝仍如不覺。婦吼怒詈罵聲,女涕泣求饒聲,生咨嗟太息聲,郝捧腹大笑聲,眾紛亂排解聲,聲大震,如鼎沸,以致鄰村父老,與婦之兄弟,咸奔至,勸婦詣內,無貽外人笑。郝大聲喝止之,如晴空霹靂驟下,眾聲遂寂。   少頃,與眾問詢,自道姓氏來歷,述邂逅遇女之由。言畢颼然刀出,晶瑩插几上,厲聲曰:「吾試期近,不能久留。且為天地間除害去!」遽挈婦跪廳事,伸掌上下拍擊,每一擊則數責曰:「秀才家不過愛面孔,不與汝較,汝竟猖狂耶?紅紅亦好人家女,何罪過,撻且烙耶?人我一樣皮膚,撻烙汝,痛否?汝不能生子,秀才始娶妾;妾有子,即汝子,定欲置之死,視香火斷,宗祧斬耶?四德無,七出備,尚裝憨耶?紅紅背後語$ 錢,亦不問云何,聽之。叟高坐,袖出小梳,為丐櫛之。髮垢已兩捧,遣丐去。旋又呼別丐,如法為之,垢更多。已乃對爐端坐,口喃喃若勒勒者多時,塗垢於鐵,就火灼,灼復塗,塗復灼,如是十餘次,垢盡矣,鐵忽放五色光,驀作奇響。視之,已判為三,端正條直,取出,略鍛鍊,即為鎸文;一曰「切玉」,二曰「斷金」,三曰「鎸雲」。又出紅石如瑪瑙,磨須臾,即湛湛如碧芙蓉,利刃也。叟拂拭付生,曰:「願郎君世世珍藏,勿墮勿棄。」   生攜歸,急試玉之至老者,無堅不入。遂仍返竹西,日賣篆玉章,一字銀一兩,索刻者戶外履常滿,由此大富。惜咸豐三年,匪至城陷,生且不知何所歸矣。   懊儂氏曰:炊米之杪,斷戟同沉;繞指之柔,敝帚誰惜。天下不完之物,豈盡廢材耶?要在無正法眼藏耳。噫!薛燭不逢,張華已渺;茫茫天壤,知己何人! 喪事演劇   某邑某宦,以進士宰於粵,迎養尊甫某翁。翁歿,宦扶櫬回鄉里。時伊伯叔均科甲,作顯官,勢甚熾。故靈之回也,盛誇耀,騶從鹵薄排列長三里。里之紳衿無老稚,咸公服出城迎。   次日領拜,夜夕行招魂禮。銜牌傘蓋,魂轎香亭,悉假城隍出巡燈會上五色琉璃者易字為之。而各家又出兩明角燈,挑諸竿,遣僕持之前驅;龍虎獅象燈,又雜出於鹵薄中;火樹銀花,遠望若火城。名為招魂,實則張燈。鼓樂喧闐,冠釵雲集,自宵達旦,緩緩繞街行。各家又設祭筵,擺供獻,金玉花草,異寶奇珍,香風撲鼻。魂轎到門,主人拜,宦答拜,拜已,優伶唱戲文,以媚亡者,名曰獻曲。   正嘩亂間,突一某茂才盛服擠墮路旁廁,幾沒頂上,大呼救,人援之出,臭味差池矣。一市大嘩,友方掩鼻慰藉,而茂才顧僕乾急,曰:「愚才!速取冠帶來,這一跪三叩禮,是萬不能少者。」友有旁觀冷眼者。唯聞鼓吹聲,人馬雜沓聲,孝子假哭聲,僧道梵唄聲,步履聲,茂才著急聲,友人慰勞聲,路人相戒聲,聲有不同。   迎歸,懸太翁像於後堂,客與主人下及執事奴僕,均擲去白衣冠,更吉服,撫掌歡躍,曰:「太翁歸也!」開筵款客,堂下演劇,須臾五色臉登場,金鼓大震,客有題其額云:「弔者大悅。」聯云:「弔者在門,賀者在室;哀不可過,樂不可支。」   明季青魯山中,嘗有虎患。有山家小女子,年十二,攜斧入山,採樵以助炊。偶失足,墜山谷中,下皆葉,得不死。然上視壁立百餘仞,無階梯,高聲呼救,繼以哀泣,終無應者。女視東壁有洞,內空闊,若夏屋,伏兩乳虎,馴若貓犬。女至虎窟,愈怖,知必死,樂與乳虎嬉。夕照墜崦嵫,腥風突起,虎母歸,見女始大驚,繼見女抱乳虎於懷,$ 」牀上人曰:「蓮姑,兩哥哥不在家,莫貪耍,忘卻門戶。」小女子笑曰:「妹子癡耶?深野孤村,妹時時怕有賊覷。夕照銜山時,已重重門閉矣。」對鏡人曰:「倘有惡人來,我妯娌落得一死,未免苦妹及阿官耳。」女子急搖手,曰:「莫道莫道,嫂何必故作險語,令人怕。約再遲二三日,大哥縱耽延,二哥亦斷無不遄回也。燈花結如紅豆子,有徵驗矣。」牀上人曰:「小妮子,只記得二哥,不想念大哥耶?今夕,盍仍是三人同榻,俾膽子稍壯。」女子笑曰:「二嫂嫂睡態不雅相,動輒翹纖足壓人肩頭。」對鏡人妝亦竟,笑罵移時,掩關移燈,遂下帷同寢,長者鼾聲漸酣,孩童啼聲亦止。   諸窺瞰多時,心喜,急循廳事出,欲拔關,則門皆暗閂,機鍵牢固,無已,仍逾垣出,縷述所以。眾亦喜,遂囑諸在外,各皆登屋詣內,飛行鴛瓦上,曲折數道,視燈光,聳身躍落,伏諸窺處窺之,果聞牀上有婦孺酣眠聲。滿屋箱篋,扃甚豐。雌物無能,藐忽放膽,拔刀破窗入,燈光大明。掀帳視之,則空無一人;舉箱篋啟之,皆空無一物。遍屋窮搜,絕無人跡。知有變,仍躍登屋,甫過樓角,則先行者無故墮地死;陸續進者二人亦然。其餘見樓角有刀光,急轉而之北,視下有小圃,擬自彼處遁。突屋後飛出一人,乃對鏡人也,手起刀落,連殲者又五人,僅剩其四;茫茫無所之,大呼躍落庭院,則年長者,已自後刀落,斷其首矣。   諸在外癡守,至東方將白,而眾仍不出,聽之亦無聲息,意眾俱得彩,各擁婦眠,滿腹妒念,登牆外高樹潛窺,則眾皆身首異處,無一完軀。大驚而下,欲進不敢,欲退又以同盟之誼不忍,乃潛伏草堆中,姑窺其變。少頃日出,聞小女子啟莊門,兩婦人亦均出外,四望笑曰:「惡賊無故來送死,又欲累老娘親手葬,渠好僥倖也!」小女子問:「葬何處?」或曰水邊,或曰柳林下,商量多時,遂定為南崗頭。小女子果攜鋤先去,兩婦人陸續抬屍出,血涔涔,染畦町。諸心慘然。及見其抬盡,心計娘子軍全在野田,室內尚有嬰兒,何不潛入殺卻,為同盟報仇。意決,乃逾垣入,拾地上刀,奔進繡闥,視兒尚仰臥,劓息咻咻,遽揮以刀,竟兩段矣;詎聲如破柝,視之,蓋木頭雕成也。大驚,欲反遁,突一白髮老嫗,龍鍾非常,以杖支門,問:「子何來?敢入人家閨閣,且殺人家孩童乎?」藐其老,甫擬以刃,嫗笑曰:「子欺我衰邁耶?若以杖擊汝,終非好手。」駢二指擊諸肩,痛如中斧質,不覺伏地哀號。視嫗後,又立一婢,抱孩童來,方是昨宵英物。兩婦攜姑旋歸,嫗婢爭告之,婦曰:「噫!如此物事,亦學作賊,真辱抹煞人!汝在草堆中,賊瞳灼灼,以我未曾寓$ 者,金竹葉也。再入城詢之,瞬已三年,而寺中僅三日耳。遂出竹葉貨之,小負販,大獲,設骨董肆,家漸裕。   一日,晤一女丐,攜女行於途,見蕭伏叩,曰:「恩公尚在耶?」蕭審視,為當日難中人,急攜回密室詳詢。云:「魏歿後,其子告官,捕得兇手如公狀,斬之,其首落地而屍不見。妾義而盜首葬,甫破土,其首忽成荷花燈。官聞其事,亦不深詰。妾恐株累,挈女逃,丐於此者已三年。」蕭更為述遇僧事,互感詫。遂以其女為室,事外母如母。旋投行伍,得功勛,仍以所易賈姓登剡章,官崇明守備。夫婦事佛甚虔,蕭每怒,夫人低呼曰:「金竹寺。」輒斂怒為笑,見人溫婉如處女。後外母死,盛補葬奠,送之殯宮,策馬呵道歸。忽於人叢中睹魏家僕,急攜夫人不知所之。   懊儂氏曰:路見不平,拔刀相救,佛菩薩賞其義俠,故遠導幻境以生之,且詭托秘戲以悟之。蓋鏡中之鏡,瞳中之瞳,豈真地下有逋逃之數,世外有曲躬之樹哉?至滿堂須陀洹,齊化鴛鴦偶,是耶,非耶?幸勿當作火宅梵嫂一例看也。 石郎蓑笠墓   崇明瀕海處,煙波浩渺,仙靈往來。有大石郎者,幼孤,年十六,無恒產,為人家牧牛。青笠戴月,綠蓑織煙,時以短笛自娛,意亦閒適。顧嬉且勇,與群牧鬥,無能勝者。然遇介屬隨潮以至,則掃而投之,不忍戕其生。所主之田公翁某,頗賞其仁厚。   日卓午,與群牧倘徉於綠樹間,或捉迷藏,或賭樗蒲;郎獨抽尺八,坐避潮墩,吹無腔之韻,偷關山楊柳,指村舍桃花,自以為樂。少頃,潮怒湧,天地皆青,大蚌隨一線來,泳游不去,宛為笛韻所羈。潮頓落,即膠滯沙際,屢翕辟,露光芒。群牧知中有夜光珠,議劈而取之。郎思害神物不利,詭云「海物通靈,刀斧莫斲,盍渥以沸湯則自開。」眾善其言,競起拾薪汲水,尋田家假灶突。郎待其去遠,潛起推蚌行就海,祝曰:「蒼茫貝闋,不少汗漫之游,幸勿再登陸,為若輩覬覦。」蚌得水,圉圉焉,洋洋焉,忽挾巨浪如山,俯仰作稽首狀;海風忽狂,颯然遂逝。迨群牧以湯至,郎正假寐,物已子虛,叱起問何往,故佯驚作懊喪語曰:「神物化去矣,奈何?」眾恍然,知為所賺,唾其面,亦不較。   明年夏,時有青色牛,傷海邊稻田,貌頗似郎之所牧。問之,不服,白眼爭。遂告其所主,誚讓之。郎嘿不辯,惟思所牧從未輕縱逸,何得蹊人田?會復有來告者,郎忿極,暮往其處,隱身以伺。   翌日黎明,果一牛自海岸出,毛色極純,與己牧卻彷彿,惟頂生一角稍異。既而遊戲溝塍,大肆蹂躪。郎暴起,將擒之,以塞人口。牛驚覺,反身遁入海。郎忘其為洪濤巨浪,尾而逐,視兩旁之水$ 殮之,且召僧諷經超薦。無何,有同學友來訪,詢及收藏,賈出宋眉子硯以炫之。友呵氣試潤。賈惡其穢,刺刺不休。友稍諷之,怒以硯擊友,幾碎其顱。又以炙炭煮漢玉佩,火起,蔓延鄰舍,風號燄烈,頃刻數家。許橋背父,婉謝厚償,始無恙。   妻藍婉勸曰:「古人以潔為束身之範,君以潔為纏身之魔,若不改悟,恐隨身皆荊棘場也,尚得為離垢園哉?」賈怒批其頰,妻痛哭。賈恒獨眠,每欲敦倫,必看河魁,蓄溫水;事畢,澡身更衣薰香,作種種惡態。是夕哀啼至夜,有美婦人自外來,曰:「姊姊冤殺哉,個男兒毫無一點情,儂見之,幾欲墜唾。」藍漫應之。又曰:「我與若游花園,倒好耍子。」袖出一圈示藍,曰:「此中大有佳處。」視之,果有樓台花木,金碧陸離。遂對鏡勻粉黛,整衣衫。婦以囉帶繫樑上,對妻再拜,回視案上,燈光如豆,戶外鼻息甚酣,萬種淒涼,逡巡自縊。婢覺,急告許橋,已不能救。撫屍號痛,死而後蘇。賈知之,猶以衣袖擦宣爐,聊滴清淚而已。訃岳,藍叟告宰,縣役到門,洶洶如虎,呼號啖嚼;鄰人來觀,亂摘花果。賈目睹蹂躪,痛極失聲。叟疑渠尚有遺之悲,又以許橋重賄,始忍而罷訟。然家道亦從此中落矣。爛銅碎玉,昔以重價購來,頃以廉資售出。炊煙漸斷,僅剩荒園。賈鰥而子未婚,時作楚囚之泣。   忽有客攜短童來謁,仙風道骨,翩翩在門。迓入與談,自言張姓無字,人呼為張老相公,淵博古今,塵談霏屑。賈恨相見晚。許橋思留以慰父,以敝裘付質庫,置酒篝燈,且留下榻。自賈之好潔也,君子惡之,小人誑之;富易為貧,朋儕絕跡。頃得張,不禁狂喜。久之,張唾落於壁,必怒於心;遺屙於庭,必怒於色。一日勉與坐,張之童又弄斃架上鸚鵡,怒遂不可忍。張曰:「莫怒莫怒,吾攜君游一勝境以贖罪,何如?」不覺隨之假山後,遇一石洞,僂而入,蛇行數十步,洞漸寬,路漸平,達於園,豁然開朗。蒼松夾道,流水涓涓,白玉為梁,幽芳作幀。兩壁磨崖上鎸科蚪奇字,似秦漢以上書。逾嶺一重,又得古洞,薜荔五色,綵絲下垂。入其室,則插架牙箋,間以絲竹;爐香猶篆,簾波有紋;几上橫琴,古錦為囊。賈欲解視之,張曰:「不可,此吾師所彈也。指誤弦,必有天神下降,風雨疾雷。君既到此,不可不作東道主。」向內一呼,美人四集,瓊筵甫設,醴酒已溫。品味既佳,器具尤古。張以巨觥勸客曰:「較君家園庭何如?」吃吃而對曰:「遠甚。」須臾美人歌舞,蕩魄柔魂。張亦抽古劍示賈,曰:「此鹿廬七星劍也,君能舞乎?」曰:「不能。」張逡巡斂袖,左盤右旋,寒光閃爍。美人更鼓冰絲,頓挫應節。忽聞剝啄$ 不 誅 之 ?」 種 蠡 曰 : 「 臣 , 人 臣 之 位 , 不 敢 加 誅 於 人 主 . 願 主 急而 命 之 . 天 誅 當 行 , 不 可 久 留 . 」 越 王 復 瞋 目 怒 曰 : 「 死 者 , 人 之 所 惡 , 惡 者 , 無 罪 於 天 , 不 負 於 人 . 今 君 抱六 過 之 罪 , 不 知 愧 辱 而 欲 求 生 , 豈 不 鄙 哉 ? 」 吳 王 乃 太息 , 四 顧 而 望 , 言 曰 : 「 諾 . 」 乃 引 劍 而 伏 之 死 . 越 王謂 太 宰 嚭 曰 : 「 子 為 臣 不 忠 無 信 , 亡 國 滅 君 . 」 乃 誅 嚭并 妻 子 . 吳 王 臨 欲 伏 劍 , 顧 謂 左 右 曰 : 「 吾 生 既 慚 , 死 亦 愧 矣. 使 死 者 有 知 , 吾 羞 前 君 地 下 , 不 忍 睹 忠 臣 伍 子 胥 及 公孫 聖 ; 使 其 無 知 , 吾 負 於 生 . 死 必 連 繴 組 以 罩 吾 目 , 恐其 不 蔽 , 願 復 重 羅 繡 三 幅 , 以 為 掩 明 , 生 不 昭 我 , 死 勿見 我 形 , 吾 何 可 哉 ? 」 越 王 乃 葬 吳 王 以 禮 於 秦 餘 杭 山 卑 猶 . 越 王 使 軍 士 集 于我 戎 之 功 , 人 一 隰 土 以 葬 之 . 宰 嚭 亦 葬 卑 猶 之 旁 . 吳 越 春 秋 越 王 無 余 外 傳 第六 越 之 前 君 無 余 者 , 夏 禹 之 末 封 也 . 禹 父 鯀 者 , 帝 顓 頊之 後 . 鯀 娶 於 有 莘 氏 之 女 , 名 曰 女 嬉 . 年 壯 未 孳 . 嬉 於 砥 山 得 薏 苡 而吞 之 , 意 若 為 人 所 感 , 因 而 妊 孕 , 剖 脅 而 產 高 密 . 家 于 西 羌 , 地 曰 石紐 . 石 紐 在 蜀 西 川 也 . 帝 堯 之 時 , 遭 洪 水 滔 滔 , 天 下 沉 漬 , 九 州 閼 塞 , 四 瀆壅 閉 . 帝 乃 憂 中 國 之 不 康 , 悼 黎 元 之 罹 咎 . 乃 命 四 嶽 ,乃 舉 賢 良 , 將 任 治 水 . 自 中 國 至 于 條 方 , 莫 薦 人 . 帝 靡所 任 , 四 嶽 乃 舉 鯀 而 薦 之 於 堯 . 帝 曰 : 「 鯀 負 命 毀 族 ,不 可 . 」 四 嶽 曰 : 「 等 之 群 臣 , 未 有 如 鯀 者 $ 無 損 也 ? 」 吳 王 得 葛 布 之 獻 , 乃 復 增 越 之 封 , 賜 羽 毛 之 飾 、 机 杖、 諸 侯 之 服 . 越 國 大 悅 . 采 葛 之 婦 , 傷 越 王 用 心 之 苦 , 乃 作 苦 之 詩 , 曰 : 「 葛不 連 蔓 棻 台 台 , 我 君 心 苦 命 更 之 . 嘗 膽 不 苦 甘 如 飴 , 令我 采 葛 以 作 絲 . 女 工 織 兮 不 敢 遲 . 弱 於 羅 兮 輕 霏 霏 , 號絺 素 兮 將 獻 之 . 越 王 悅 兮 忘 罪 除 , 吳 王 歡 兮 飛 尺 書 . 增封 益 地 賜 羽 奇 , 机 杖 茵 褥 諸 侯 儀 . 群 臣 拜 舞 天 顏 舒 , 我王 何 憂 能 不 移 ? 」 於 是 越 王 內 修 其 德 , 外 布 其 道 , 君 不 名 教 , 臣 不 名 謀, 民 不 名 使 , 官 不 名 事 . 國 中 蕩 蕩 無 有 政 令 . 越 王 內 實府 庫 , 墾 其 田 疇 , 民 富 國 彊 , 眾 安 道 泰 . 越 王 遂 師 八 臣與 其 四 友 , 時 問 政 焉 . 大 夫 種 曰 : 「 愛 民 而 已 . 」 越 王曰 : 「 柰 何 ? 」 種 曰 : 「 利 之 無 害 , 成 之 無 敗 , 生 之 無殺 , 與 之 無 奪 . 」 越 王 曰 : 「 願 聞 . 」 種 曰 : 「 無 奪 民所 好 則 利 也 , 民 不 失 其 時 則 成 之 , 省 刑 去 罰 則 生 之 , 薄其 賦 歛 則 與 之 , 無 多 臺 游 則 樂 之 , 靜 而 無 苛 則 喜 之 ; 民失 所 好 則 害 之 , 農 失 其 時 則 敗 之 , 有 罪 不 赦 則 殺 之 , 重賦 厚 歛 則 奪 之 , 多 作 臺 游 以 罷 民 則 苦 之 , 勞 擾 民 力 則 怒之 , 臣 聞 善 為 國 者 遇 民 如 父 母 之 愛 其 子 , 如 兄 之 愛 其 弟. 聞 有 飢 寒 為 之 哀 , 見 其 勞 苦 為 之 悲 . 」 越 王 乃 緩 刑 薄罰 , 省 其 賦 歛 , 於 是 人 民 殷 富 , 皆 有 帶 甲 之 勇 . 勾踐九年 九 年 正 月 , 越 王 召 五 大 夫 而 告 之 曰 : 「 昔 者 越 國 遁 棄宗 廟 , 身 為 窮 虜 , 恥 聞 天 下 , 辱 流 諸 侯 . 今 寡 人 念$ 雨泉四人未走。又看了一齣戲,楊四立起身來,要到新房中去,維忠等相隨在後,主人只得奉陪,引領到了新房,看了一看。聽自鳴鐘已敲兩點,楊四等退到外面,即向主人告辭,各帶了一位校書,至門外上車。主人拱手相送。一時車龍馬水,分道揚鑣而去。正是:   娶得如君多計較,奈何彼美變心腸。   要知此段尚是陪賓,並非書中的正文。畢竟黛玉如何嫁與楊四,下回便見分曉。 第五回 鬥機鋒細論蔡家事 議身價方成鴛侶盟   且說楊四、黛玉在蔡家吃了喜酒之後,依然雙宿雙飛,聚在一處,自不必說。惟楊四更覺心頭火熱,定了一個主見,准十月內要把黛玉娶歸。只是請那個做媒,與他們去議價呢?因此事不比別的,自己當面,如何好說?必須要能言善辯穿針引線的人,方能議得定妥。但一時想不出請那個,未免暗暗躊躇,呆坐在那裡出神。至於黛玉卻另有一個存心,並非不願嫁與楊四,只要楊四件件依他,方肯應允。因昨天見蔡家這副景象,深抱不平,就將金巧林當作前車,尤宜謹慎,不要入了他的圈套,弄得欲罷不能,永遠受人節制,豈非後悔嫌遲?所以黛玉抱牢宗旨,等候楊四來議娶時,扳足十分,不怕他不肯﹔並且倩個中證,保他臨時不要變局,做了第二個蔡謙良。   可見黛玉的深謀遠慮,勝人幾倍。今觀楊四呆呆不語,知他在那裡轉念頭,必定為著此事,卻故意的問道:「倪昨日去吃喜酒,看俚篤格場面倒蠻好。可惜花轎進仔門,變仔一場嘸結果,拿巧林姐攙到裡向廳浪,磕過仔頭,送進仔房,就完結哉。想阿要氣數,啥落做小能格苦惱嗄!」楊四道:「這是他們照著做小的規矩,所以這個樣子呢。」黛玉道:「既然做小格種樣式末,亦用勿著格套場面。用仔格套場面,一樣旗鑼傘扇、銜牌執事,坐還俚花轎,跟還俚堂名,真真像煞有介事,著末完結,連堂才拜,阿要坍臺煞介?據奴看起來,倒是索性嘸不格好,省得惹別人笑。怪後來奴到新房裡去末,巧林姐氣得面孔轉色,含仔一包眼淚,對仔唔倪幾化人,半句閒話才說勿出,帶累倪旁亦光氣。倒底是蔡大少薄情呢?還是大夫人勿許實梗介?楊老,終有點曉得格?」楊四聽了他一大篇言語,豈不知話裡有因?明是借他人之酒,澆自己的塊壘,卻未便把他說穿,假作懵懂,回答道:「那謙良有些兒懼內的,比不得我,可以獨行獨斷,逞著自己的性兒。所以他不論什麼事情,都要請命於夫人。這夫人的脾氣,又不比吾家內人寬宏大量,故執定要正大、小名分,叫謙良也無可奈何。並不是他的薄情,要曉得外面排場,還是暗中備辦的呢。」這幾句話,也是把別人來比自己,要黛玉曉得他的用$ 這幾句話,得意非常,竟忘了他待楊四的無情,反贊寶玉多情,不忘舊日的相交,豈不是件怪事嗎?   寶玉又與眾客敷衍,問了姓名。眾客一一回答,方知一位叫朱子青,一位叫郭綏之,尚看得上寶玉的眼﹔其餘三位,問過了名字,不在心上,只記得一個姓,是張、李、王三人。問畢,正欲與士誠敘談,又聽得下面幾聲「客來」,先有大姐、娘姨等去窺探,一面招待,一面報與寶玉知道。卻是一班新客人,大約由娘姨輩招來的。寶玉照例前去接待,請他們在對面房中坐定,一切禮節都是一樣,無須細表。惟問一問眾客名姓,虛恭敬了好一回。那班客人為因羨慕寶玉,特地到此報效的,今日一見,話不虛傳,本來是專誠擺酒的,此刻要討寶玉的好,即時敘了四人,碰起和來。寶玉又只得略獻慇懃,多坐了片刻。幸得下面又聞客來的聲音,方始脫身出外。早有一個大姐來請寶玉下樓,寶玉急忙下落扶梯,走至東首一間房內,又見幾位舊時認識的客人,一一叫應,把舊事略談幾句。寶玉坐在榻上,與他們裝了幾筒煙,見眾客提議碰和一事,即吩咐大姐等倒起牌來。看眾客坐下,碰了幾副,方才回到樓上,仍在自己房中與士誠、子青等講話。   士誠道:「你今天辛苦得狠,不必應酬我們。我們是熟客,時常要來的,你不要太拘,忙壞了身子,倒累我們過意不去的。」子青同綏之也說道:「士誠兄這兩句話實在不差,我們好天天來的,今天決不怪你待慢。你如有別事,只管隨意便了。」寶玉道:「格是阿好實梗格介,叫奴哪哼過意得去嗄?真真待慢各位大少。」士誠道:「你說怎麼話!你若再要這個樣兒,害得我們要不敢來了。」子青道:「我懂得胡先生的意見,見我們閒坐著,沒有一些事兒做,故來陪我們說話,不如我們幾個人碰一局和,眾位以為好嗎?」士誠與綏之首先應允,即命娘姨等擺起碰和臺來。寶玉在旁稱謝,又說了幾句「對勿住」,親手將牌倒好,請眾人入座。士誠、子青、綏之拉了一個姓王的坐下,就此碰將起來。碰了一圈莊,士誠又向寶玉說道:「你今天客人甚多,我們在此碰和,你儘管去就是了。」寶玉嬌聲答應,又叮囑大姐娘姨伏侍須要週到,方才移步出房,至各處房間裡內應酬眾客。   卻巧樓下客人陸續又到了幾位,寶玉各各招待,忙個不了。一時舊好新歡絡繹來齊,把樓上下房間盡行僭滿。到了晚上,各房碰和已畢,一齊擺起酒來,請客的請客,叫局的叫局,忙得大姐、娘姨上下奔跑,龜奴、鱉腿東西亂走,毫無片刻空閒。即寶玉在各房中,往來酬酢,進退周旋,那邊侑酒,這邊侍坐,亦少片時安逸。直到後來眾客咸集,校書紛來,方回自己臥房,與$ 不仔銅錢(讀鈿),就要愁殺快哉。若然奴做仔大少,有啥格勿開心介?」子青聽他話裡有因,也有心說道:「我今天出來,向人家討一注欠帳,分文沒有,故爾在此納悶呢。」寶玉道:「奴勸放開點,是該千動萬格人,就甩脫仔一千八百末,有啥要緊介?只怕勿為格浪,有心騙騙奴哉。」子青聽寶玉之言,果然利害,明明塞住我的嘴,要我甩掉這五百兩銀子。我若此時不說,明日阿六來討珠花,難道我悶氣吞聲的還他嗎?不如早些問他為妙。便向寶玉直說道:「我告訴了你罷,你前日把那珠花押我五百兩銀子,可是有的?」寶玉道:「自然有格,奴搭兩家頭做格事體,勿見得會忘(讀忙)記脫勒海。」子青道:「既有此事,怎麼販珠寶的阿六今天到我家裡,討還這對珠花,據說你借我名頭,向他借來的,不知是真的嗎?」寶玉笑道:「能啥格戇嗄!拿銀子借撥奴,受奴格信物,只好倪兩家頭曉得,倘然撥別人聽見仔,勿但要說鄙吝,而且要笑面皮厚,好意思要倪格押頭,惶恐要好仔長遠,阿是格點點銀子,還勿相信,要拿當頭格來,顯見得氣量忒小哉。奴老實對說,珠花是阿六格,俚勒面前說格套閒話,才是奴格托詞。故歇問討還,奴勸撥仔俚罷,撥俚曉得仔倪格底細,倒弄得大家難為情煞。橫勢只有五百兩,也勿在乎此。牯牛身浪撥根毛,犯勿著惹別人講張。想阿對呢勿對佬?」   這一大篇說話,說得子青啞口無言,好像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一來懊惱,二來肉痛,明知上了寶玉的當,又坍不下這場面與他索取銀子,失了大老官的氣象,只得忍氣答道:「你要用銀子,儘管向我支取,何必弄這花巧的事,累我受阿六的氣呢?這對珠花現帶在此,你拿去還了他罷,免得他再上我門了。」說著,將珠花交與寶玉。寶玉接在手中,笑道:「朱大少,動氣,是奴勿好。下來奴再有尷尬,終搭大少實說,阿好?」子青一聽,也不回答,心中暗想:「你下次免勞照顧,我也不敢再來了。現在珠花究屬有限,設或將來獅子大開口,要借幾千起來,如何是好?豈不變做將雪填井嗎?」故子青無精打采,吃了幾筒水煙,悶悶坐了一回,即便起身回去。正所謂:   鼇魚脫卻金鉤釣,擺尾搖頭再不來。   從此寶玉房中,子青絕跡不來,我且不提。   再說寶玉賺得子青銀子,猶如剝去他一張浮皮,料他必然心痛,不敢再至我家。我雖夜間清靜,無人陪伴,但他無濟於事,遠不及綏之,正是可有可無,因此定下妙計,騙著一注橫財,落得到新春時受用。惟晚上獨宿孤眠,甚是難挨,彷彿吃鴉片煙的人吃上了瘾,到這時候沒有煙吃,豈不要難過嗎?然寶玉的淫賤與人不同,擇肥而噬,揀$ 預先要端整點洋錢末好開銷,落裡能夠挨邊擦沿轉去?」慕顏道:「唔節浪開銷要多少拉?」寶玉道:「統統才勒海,終要二三千篤。」慕顏道:「二三千還勿多,勿要緊,勿要緊,唔肯住過初十,我送唔三千銀子,唔有啥(讀哂)勿放心拉?」   寶玉一聽,正中下懷,暗想慕顏這個人,與我初次會面,就肯送我三千銀子,雖是為著女色面上,也可算得慷慨之人,我今番果然來得著也。住過初十,便可優游回轉申江,從容度節了。故向著慕顏滿口應承,稱謝不置。正是:   不費美人三寸舌,穩收狎客數千金。   要知慕顏是否贈送贐儀,以及寶玉回申情形,請看下回接上。 第三十四回 返歇浦喜獲小偷兒 過中秋恩赦眾漂匪   且說寶玉聽了慕顏贈銀之言,並且挽留住宿,心中暗暗歡喜,便向慕顏稱謝道:「多謝仔錢老,勿討厭倪,留倪住勒間搭,還肯送銀子撥奴過節,格種氣量,真真天下少有,第一轉碰著。奴若再勿多住兩日勒裡,伏侍伏侍錢老,別人要說奴勿受抬舉哉。」阿金也在旁插嘴道:「有所說格,鐘勒裡向,聲音勒浪外(讀牙仄聲)頭。格落錢老格名氣大,連上海才有人曉得格,勿然末,倪哪哼會到間搭來介?」這兩人的話,卻正投其所好。   慕顏的性情,最喜別人說他慷慨,贊他有名氣,他便情情願願將銀子借與別人﹔倘然不合他的脾氣,或笑他膽小量窄,沒有出過遠門,他就要懷恨,放出鄙吝的手段來,漫說二千三千銀子,即一釐一毫也不肯花費。如今寶玉到此,更與別人兩樣:一來是上海的名妓,特地來拜望他,他臉上增了許多光輝,彷彿小戶人家,有一位官員上門投帖,便好在人前誇耀了﹔二來寶玉姿容出眾,嬌媚動人,非但慕顏家裡妻妾奴婢,萬難比擬,即本地叫來的妓女,那一個及他分毫?因此一見傾心,驚為絕色,早被寶玉籠絡住了﹔三來寶玉言辭委婉,娓娓動聽,馬屁拍得週到,狐媚獻得精工。   此時的慕顏,骨軟筋酥,神迷心蕩,一聞寶玉之言,更覺面有德色,欣然說道:「唔格話頭,我有點勿相信呢!我嘸沒出過門,那能名氣會辣辣響咭?」正說之間,見值書房的家人錢壽走至身旁,湊著耳朵說了幾句話。慕顏道:「唔啥(讀哂)格鬼頭鬼腦拉!唔奔到廚房下去,交代其多備幾樣嗄飯,說我(讀瓦)等吃(讀曲)東。」錢壽唯唯答應,自去交代,不表。   仍說寶玉聽慕顏吩咐添菜,連忙搖手道:「得格,得格。奴亦勿是大客人,要添啥格菜嗄!」慕顏道:「唔勿是客(讀殼)人,倒是我是客(讀殼)人?今夜還要同唔接風,整備全桌頭菜呢!」寶玉剛要回答,見錢壽將酒菜搬了進來,擺在居中桌上,計共一壺$ 己說了幾樣菜,武書寫畢,呈與統領過目,統領回手交與寶玉,又不住的問長問短,寶玉一一對答如流,統領更自歡喜,興致倍添,與眾人高聲豁拳,放量飲酒。   其時李巧玲、左紅玉都到,統領雖見巧玲別具風流,不亞於寶玉,然既有寶玉,終覺寶玉稍勝於巧玲,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一些不錯的。至於左紅玉,則丰姿愈遜,更不放在心上了。少停陸昭容、張蘊玉、馬雙珠、金賽玉先後都去,只剩寶玉與巧玲、紅玉三人侑酒。   丁統領微覺醺醺,手中抓了一把瓜子,欲同眾人猜枚,負者罰三大杯,眾人均說量淺,實在吃不下了。丁統領一定不依,先拉著張太守猜,問瓜子數目是單是雙?張太守被他逼得沒法,勉強答道:「是雙。」申觀察對他看了一看,怎奈出口得快,已經阻不住了。丁統領即將手中瓜子一數,原來成單,是張太守輸的,理應吃三大杯。張太守那裡吃得下,只向丁統領討饒。丁統領道:「酒令嚴如軍令,少一杯都不能,快些喝罷,不然,小弟是個武夫,莫怪要動粗恃蠻了。」張太守又央求申觀察等討情,申觀察等代他說了多少好話,丁統領仍舊不允,虧得趨賢暗中向寶玉做了一個手勢,是托他解圍的意思。寶玉微微一笑,方拉著統領說道:「丁大人看奴面浪,饒仔張大人罷。張大人量小,哪哼好搭比嗄?」丁統領也笑道:「你的話雖不錯,只是太便宜了。」寶玉道:「格末實梗罷,張大人吃仔一大杯,終算領仔大人格情。奴格句閒話,阿通呢勿通?」張太守聽了,方勉力乾了一杯,向丁統領照了一照,丁統領也就罷了。   寶玉問道:「唔篤阿要再猜枚勒介?」申觀察道:「酒已吃過量了,怎敢再猜枚呢?況此刻巧玲、紅玉也往別處轉局去了,單有你在此陪伴我們,倒是飲酒清淡的有趣,但不知你家丁大人意下如何?」寶玉道:「辰光勿早勒海哉,席面浪格菜差勿多也上完哉,奴想亦要失陪唔篤哉。」話尚未畢,趨賢、武書一齊插嘴道:「寶玉先生,你等我們席散,然後走罷,你也是難得的。」申觀察也和著說道:「丁大人狠著你,你捨得甩掉他先走嗎?」寶玉道:「奴是瞎說說呀,勿然奴老早去格哉,有幾化堂差,奴才叫倪秀林去代哉,格落奴好舒舒齊齊坐勒裡。倒是丁大人,勿知阿肯停歇搭奴一淘到倪格搭去。」趙觀察、李參戎均搶著答道:「他如不去,我們護送他到你家可好?」   寶玉不語,只用那只勾魂奪魄的俏眼,對著丁統領一眇。丁統領不覺喜形於色,情不自禁,嘻嘻的笑道:「我自會去,不勞各位相送得的。」說到這裡,聽那壁上的掛鐘「當當」的敲了十二下,又見張太守已經吃醉,一聲不作,只在那裡前仰後合的要睡,便趁勢$ 。此時眾校書坐在背後,不便說笑,恐怕亂了他們的心,故惟裝煙篩酒而已。   少停四客陸續交卷。芷泉一一朗誦曰:   瘦菊七絕一首   清奇骨格絕紛華,盼望臞仙後約賒。   簾外西風花太瘦,那知人更瘦於花。二愛居士   彩菊七絕一首   策杖悠然步偶移,薄言采采到東籬。   隴頭漫把梅花折,先折傲霜菊一枝。慕陶逸叟   菊糕七絕一首   九日都人饋送攜,堆盤風味配團臍。   花黃粉白名何雅,知是劉郎未敢題。漱石廬主   菊枕七絕一首   黃花許我入黃粱,笑傲羲皇訪睡鄉。   香逗夢魂迷蛺蝶,無邊秋色枕中藏。春申游子   芷泉念畢,眾人互相贊好,賀酒頻斟,將八首絕句合在一處,細細品評了一番,各有警句,軒輊難分,然都推芷泉為第一,其次芸帆、祥甫等,亦皆風雅絕倫,可為菊花生色。芷泉更覺興致勃然,又在數十個題目中選了兩個,不假思索,一揮而就,遞與眾人觀看,被主人搶先接著,只見了兩個題目,是菊隱、菊魂,即聽主人念詩曰:   菊隱七絕一首   愛爾秋容淡若人,與之偕隱樂天真。   此生不作繁華夢,花亦願為懷葛氏。海上逋翁   菊魂七絕一首   菊籬冷落月黃昏,秋去鵑啼血有痕。   誰賦大招詞一闋,追思彭澤弔芳魂。又   主人念罷,篩了一杯酒,遞與芷泉掛紅,自己陪飲兩杯,眾人亦然。惟芸帆、祥甫兩人,手中端著酒杯,眼睛只對著題目紙看,還在那裡思索。不一回,兩人又各寫了一首。芷泉取將過來,讀其詩曰:   菊淚七絕一首   秋風秋雨獨心酸,半面殘妝不忍看。   花似徐娘丰韻減,君前相對淚難乾。餐霞客   賞菊七絕一首   不慣爭妍與取憐,潛身循跡寄籬邊。   賞音幸遇陶彭澤,贏得芳名此日傳。括蒼山人   芷泉道:「二君佳作,細膩熨貼,勝某多矣。且祥兄作《賞菊》一絕,以志今日雅會之盛,雖只二十八字,足抵一篇蘭亭小序,我們就此作結,收了這個令罷。」眾人均以為是。芸帆、祥甫掛了紅,各陪飲了四杯。其時天色將晚,眾校書等已先後散去,不必細表,以歸簡截。   單說芷泉等眾客都要起身告別,主人挽留道:「諸位既然有興,何妨夜以繼日,況弟特備團臍美味,欲與諸位持蟹賞菊,此刻尚未取出,因方才各題佳句,未便剖食,怎麼就要去呢?難道今天重陽佳節,晚上還沒有空閒嗎?」芷泉笑答道:「我不知老兄備著蟹,且見天已晚了,所以向兄告辭呢。」主人也笑道:「我看了你們做的佳作,以致忘卻關照,實是我的疏忽,請諸位再多用幾杯,立刻去取蟹便了。」回頭即喚園丁取蟹,園丁答應自去。  $ 樣病情看起來,似宜用攻下之法。然脈象沉細無力,已經轉實為虛,由陽入陰,既不能攻,又不能補,攻則正氣已衰,補則邪尚未出,實是內傷外感的重症,恐藥力不足以挽回,聊盡人事罷了。」 阿金道:「總要 先生費心格哉,俚起病到故歇,毛十日天,一帖藥才勿吃歇,勿知阿是耽誤壞格?」 篤卿道:「怎麼不是?表邪內陷,現在只有托出一法,兼固其本,待他陽脈漸出,正氣稍復,方能將食積緩緩下之。我雖是這樣說,然這帖藥吃下去毫無動作,你們還是另請高明的好。」說罷,來至沿窗坐下,臺上早安排著文房,即時把方子開好,交與阿金。阿金接過,連說費心,又先生長、先生短的問,篤卿無非皺眉搖頭,敷衍了幾句,匆匆去了。所有看俸轎錢,均由相幫交付轎夫,毋庸細表。   單說阿金送過郎中,即忙拿著藥方上樓與寶玉觀看。但寶玉雖識得幾個字,而脈按中所說的病情治法,如何剖解得出?只認得十幾樣藥味,也算虧他了,只好向阿金細問。阿金詳述一遍,寶玉聽了,更為焦急,究竟是自己的哥哥,縱同母不同父,與外人到底兩樣的。但想不出別的法兒,且看他今晚吃藥之後好歹如何,故仍將方子交與阿金,立刻命他下樓差相幫前去購藥,不必細說。   此時寶玉悶悶昏昏,重到玉蓮房內,來看聘才等碰和。玉蓮見娘愁鎖眉尖,便低聲問那阿二病情。寶玉因有客人在此,故把頭搖了兩搖,但說「勿好」兩字。卻巧,聘才這幾圈莊輸了四五十塊錢,這副牌豎起來,又是一副五單長,不同只有一兩個,足足宕了十四張,因接嘴道:「這副牌果然不好,寶玉,你是老手,可肯代我碰幾副嗎?」 寶玉知他弄錯,也不與他辯明,就順口答道:「奴碰和是勿精格 ,造屋請仔箍桶匠,輸仔怪奴介。」聘才道:「我聽得蘇州人有句話,叫什麼『 老將出手,直腳嘸救』。你是個老將,斷然可以替我翻本的,不用謙辭,你來替我碰罷。」說著,立起身來,就讓寶玉坐下。寶玉道:「如果贏仔,要拆份頭撥奴格。」聘才道:「這個自然,你把我輸的除開,照現在能贏多少,拆與你三份可好?你快用心碰罷。」 上家那位朋友笑道:「穩瓶抱得牢些,休要打碎了。」這兩句冷話,惹得大家一齊好笑。寶玉道:「黃老, 去用煙,包 和出大牌末哉,穩瓶奴抱牢勒裡,勿會打碎格。」 說得眾人又笑將起來。   寶玉代碰得無多幾副,煞是奇怪,果然連和了兩副大牌,一副是十八落臺、海底金雞,一副是清六長,和出之後,都叫聘才來看,快活得聘才手舞足蹈,連吃煙也沒有工夫了。足足贏了一百餘元,那三個朋友都輸得不願,定要聘才自碰。寶玉起身笑道:「奴碰仔格兩副$ 聞。月光皎潔,乘興而來,欲為小姐破寂。」小姐說:「多謝洪郎。奴家隨母在園賞花玩月,不知尊客到此,有失遠迎,伏乞如罪。洪郎頭戴桂花,奴家觸景興懷,適纔家母在園中述李相國詩云:『桂花香插少年頭』之句,頗覺有情。今即以此句為題,敢請洪郎作詩一首。」洪昆說:「小生下裏巴人之曲,何足吟詠高樓。」小姐說:「不必過謙。」洪昆說:「如此,就獻醜了。」   詩曰:   桂花香插少年頭,此夜蟾宮特地游。   更有玉蟾持贈處,嫦娥含笑倚瓊樓。   小姐說:「承教了。李謫仙之才不可多得。」洪昆說:「小生拋磚引玉,還望小姐俯賜和章。」彩鸞說:「奴家效顰,幸勿見哂。」   詩曰:   桂花香插少年頭,不是三郎月裏游。   他日憑君拈筆手,天衢五鳳造成樓。   洪昆說:「小姐尊作英姿颯爽,自是閨閣中丈夫。雖謝道蘊亦不能及。」彩鸞說:「過蒙獎譽了。」二人正欲再敘寒溫,忽聽樓下喧嚷之聲,有人高叫說:「洪老爺中了狀元,頭報領賞。」小姐一驚而醒,乃是一場佳夢。此時已交四更,彩鸞夢既驚回,那裏還睡得熟。直到紗窗露出晨光,即喚鈴兒起來,說:「我宿酒初醒,覺得口乾,你去取了茶來吃。」鈴兒取茶來說:「小姐請茶。」彩鸞說:「我又怕吃茶了。鈴兒,我精神欠爽,莫不是昨日在園中受些風露麼?你稟知夫人去。」鈴兒到夫人樓上說:「小姐今日欠安。」夫人說:「快去請徐先生診視。」這醫生姓徐名壽,世是秦府包在家中,一請即至。   夫人隨即到小姐樓上。小姐梳洗已畢,徐先生上樓來,請過夫人安,就替小姐診脈,說:「小姐微有感冒,服發散藥一劑即愈。」方開人參敗毒散。徐先生告辭下樓,家人打藥煎好,捧來遞與鈴兒,鈴兒說:「小姐用藥。」小姐服藥後,蓋好了被,直睡到晚,出了一身汗,神氣較清。夫人說:「孩兒保重。我明日來看你。」小姐說:「母親放心,今夜若不添病,可保無虞。」到了次日天明,雖未添病,而神氣昏沉。夫人來看時,小姐請過安,語言就不甚倫類。夫人又吩咐請徐先生來診脈,開方服藥,病就不除,一連四、五日,只是飲食不思,迷迷昏睡,形容消瘦,不能起床。   至二十一日病勢更重。夫人刻刻不離。小姐猛然驚醒,叫:「母親,孩兒有件心事要說明纔好。」欲言又止,兩眼淚流。夫人說:「兒呀,為娘的面前有何不可說的話?但說不妨。」小姐說:「母親,孩兒病難得愈,只好明說了。孩兒自中秋節在花園玩月而歸,夜間忽夢一美少年,頭戴桂花,玉色繡花方巾,桃紅綾窄擺鵝黃鑲鞋,來至樓中。孩兒問:『客從何來?』他說:『小生洪昆,家住$ ,須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則無時而可間,如去盜賊,須有個掃除廓 清之意。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 為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 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方能掃除廊清。到得無私可克,自 有端拱時在。雖曰何思何慮,非初學時事。初學必須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誠,只思一個天理 。到得天理純全,便是何思何慮矣。」   澄問:「有人夜怕鬼者,奈何?」先生曰:「只是平時不能集義,而心有所慊,故怕。 若素行合於神明,何怕之有?」子莘曰:「正直之鬼,不須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惡,故未免 怕。」先生曰:「豈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 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貨,即是貨鬼迷;怒所不當怒,是怒鬼迷;懼所不當懼 ,是懼鬼迷也。」   「定者心之本體,天理也,動靜所遇之時也。」   澄問《學》、《庸》同異。先生曰:「子思括《大學》一書之義,為《中庸》首章。」   問:「孔子正名,先儒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廢輒立郢』。此意如何?」先生曰: 「恐難如此。豈有一人致敬盡禮待我而為政,我就先去廢他?豈人情天理?孔子既肯與輒為 政,必已是他能傾心委國而聽。聖人盛德至誠,必已感化衛輒,使知無父之不可以為人,必 將痛哭奔走,往迎其父。父子之愛,本於天性,輒能悔痛真切如此,蒯瞶豈不感動底豫。蒯 瞶既還,輒乃致國請戮,瞶已見化於子,又有夫子至誠調和其間,當亦決不肯受,仍以命輒 。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輒為君,輒乃自暴其罪惡,請於天子,告於方伯諸侯,而必欲致國於父 。瞶與群臣百姓亦皆表輒悔悟仁孝之美,請於天子,告於方伯諸侯,必欲得輒而為之君。於 是集命於輒,使之復君衛國。輒不得已,乃如後世上皇故事,率群臣百姓尊瞶為太公,借物 致養,而始退復其位焉。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順,一舉而可為政於天下矣! 孔子正名,或是如此。」   澄在鴻臚寺倉居,忽家信至,言兒病危。澄心甚憂悶不能堪。先生曰:「此時正宜用功 。若此時放過,閒時講學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時磨煉。父之愛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 個中和處,過即是私意。人於此處多認做天理當憂,則一向憂苦,不知已是有所憂患,不得 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過,少不及者。才過便非心之本體,必須調停適中始得。就如 父母之喪,人子豈不欲一哭便死,方快於心。然卻曰『$ 盡心知性為知,存心養性為 行乎?吾子驟聞此言,必又以為大駭矣。然其間實無可疑者,一為吾子言之:夫心之體,性 也;性之原,天也。能盡其心,是能盡其性矣。《中庸》云「惟天下至誠能盡其性」;又云 「知天地之化育;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此惟聖人而後能然,故曰「此生知安行,聖人 之事也」。存其心者,未能盡其心者也,故須加存之之功;必存之既久,不待於存而自無不 存,然後可以進而言盡。蓋「知天」之「知」,如「知州」、「知縣」之「知」,知州則一 州之事皆己事也,知縣則一縣之事皆己事也,是與天為一者也;事天則如子之事父,臣之事 君,猶與天為二也。天之所以命於我者,心也,性也,吾但存之而不敢失,養之而不敢害, 如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者也:故曰「此學知利行,賢人之事也」。至於「夭壽不貳」 ,則與存其心者又有間矣。存其心者雖未能盡其心,固已一心於為善,時有不存,則存之而 已;今使之夭壽不貳,是猶以夭壽貳其心者也,猶以夭壽貳其心,是其為善之心猶未能一也 ,存之尚有所未可,而何盡之可雲乎?今且使之不以夭壽貳其為善之心,若曰死生夭壽皆有 定命,吾但一心於為善,修吾之身,以俟天命而已,是其平日尚未知有天命也。事天雖與天 為二,然已真知天命之所在,但惟恭敬奉承之而已耳;若俟之雲者,則尚未能真知天命之所 在,猶有所俟者也,故曰所以立命。「立」者「創立」之「立」,如「立德」、「立言」、 「立功」、「立名」之類,凡言「立」者,皆是昔未嘗有而本始建立之謂,孔子所謂「不知 命,無以為君子」者也:故曰「此困知勉行,學者之事也」。今以盡心、知性、知天為格物 致知,使初學之士尚未能不貳其心者,而遽責之以聖人生知安行之事,如捕風捉影,茫然莫 知所措其心,幾何而不至於率天下而路也!今世致知格物之弊,亦居然可見矣。吾子所謂「 務外遺內、博而寡要」者,無乃亦是過歟?此學問最緊要處,於此而差,將無往而不差矣! 此鄙人之所以冒天下之非笑,忘其身之陷於罪戮,呶呶其言,其不容己者也。   來書云:「聞語學者乃謂即物窮理之說,亦是玩物喪志,又取其厭繁就約,涵養本原數 說,標示學者,指為晚年定論,此亦恐非。」   朱子所謂「格物」雲者,在即物而窮其理也。即物窮理,是就事事物物上求其所謂定理 者也。是以吾心而求理於事事物物之中,析「心」與「理」而為二矣。夫求理於事事物物者 ,如求孝之理於其親之謂也。求孝之理於其親,則孝之理其果在於吾之心邪?抑果在於親之 身邪?假而果在於親之身,$ ,則以為於道未相吻合,不為過矣   來書云:「謂致知之功將如何為溫凊?如何為奉養?即是誠意,非別有所謂格物,此亦 恐非。」   此乃吾子自以己意揣度鄙見而為是說,非鄙人之所以告吾子者矣。若果如吾子之言,寧 復有可通乎?蓋鄙人之見,則謂意欲溫凊,意欲奉養者,所謂意也,而未可謂之誠意。必實 行其溫凊奉養之意,務求自慊而無自欺,然後謂之誠意。知如何而為溫凊之節,知如何而為 奉養之宜者,所謂知也,而未可謂之致知。必致其知如何為溫凊之節者之知,而實以之溫凊 ,致其知如何為奉養之宜者之知,而實以之奉養,然後謂之致知。溫凊之事,奉養之事,所 謂物也,而未可謂之格物。必其於溫凊之事也,一如其良知之所知,當如何為溫凊之節者而 為之,無一毫之不盡;於奉養之事也,一如其良知之所知,當如何為奉養之宜者而為之,無 一毫之不盡,然後謂之格物。溫凊之物格,然後知溫凊之良知始致;奉養之物格,然後知奉 養之良知始致,故曰「物格而後知至」。致其知溫凊之良知,而後溫凊之意始誠,致其知奉 養之良知,而後奉養之意始誠,故曰「知至而後意誠」。此區區誠意、致知、格物之說蓋如 此。吾子更熟思之,將亦無可疑者矣。   來書云:「道之大端易於明白,所謂良知良能,愚夫愚婦可與及者。至於節目時變之詳 ,毫釐千里之謬,必待學而後知。今語孝於溫凊定省,孰不知之?至於舜之不告而娶,武之 不葬而興師,養志養口,小杖大杖,割股廬墓等事,處常處變,過與不及之間,必須討論是 非,以為制事之本,然後心體無蔽,臨事無失。」   「道之大端易於明白」,此語誠然。顧後之學者,忽其易於明白者而弗由,而求其難於 明白者以為學,此其所以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也。孟子云:「夫道若大路然, 豈難如哉?人病不由耳!」良知良能,愚夫愚婦與聖人同。但惟聖人能致其良知,而愚夫愚 婦不能致,此聖愚之所由分也。節目時變,聖人夫豈不知?但不專以此為學。而其所謂學者 ,正惟致其良知,以精察此心之天理,而與後世之學不同耳。吾子未暇良知之致,而汲汲焉 顧是之憂,此正求其難於明白者以為學之弊也。夫良知之於節目時變,猶規矩尺度之於方圓 長短也。節目時變之不可預定,猶方圓長短之不可勝窮也。故規矩誠立,則不可欺以方圓, 而天下之方圓不可勝用矣;尺度誠陳,則不可欺以長短,而天下之長短不可勝用矣;良知誠 致,則不可欺以節目時變,而天下之節目時變不可勝應矣。毫釐千里之謬,不於吾心良知一 念之微而察之,亦將何所用其學乎?是不以$ 語尚有病。蓋良知雖不滯於喜怒憂懼,而喜怒憂懼亦不外於良知也。   來書云:「夫子昨以良知為照心。竊謂:良知,心之本體也;照心,人所用功,乃戒慎 恐懼之心也,猶思也。而遂以戒慎恐懼為良知,何歟?」   能戒慎恐懼者,是良知也。   來書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動也』,豈以其循理而謂之靜歟?『妄心亦照也』,豈以 其良知未嘗不在於其中,未嘗不明於其中,而視聽言動之不過則者皆天理歟?且既曰妄心, 則在妄心可謂之照,而在照心則謂之妄矣。妄與息何異?今假妄之照以續至誠之無息,竊所 未明,幸再啟蒙。」   照心非動者,以其發於本體明覺之自然,而未嘗有所動也。有所動即妄矣。妄心亦照者 ,以其本體明覺之自然者,未嘗不在於其中,但有所動耳。無所動即照矣。無妄無照,非以 妄為照,以照為妄也。照心為照,妄心為妄,是猶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則猶貳也,貳則息 矣。無妄無照則不貳,不貳則不息矣。   來書云:「養生以清心寡慾為要。夫清心寡慾,作聖之功畢矣。然欲寡則心自清,清心 非捨棄人事而獨居求靜之謂也。蓋欲使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耳。今欲為此之功 ,而隨人欲生而克之,則病根常在,未免滅於東而生於西。若欲刊剝洗蕩於眾欲未萌之先, 則又無所用其力,徒使此心之不清。且欲未萌而搜剔以求去之,是猶引犬上堂而逐之也,愈 不可矣。」   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此作聖之功也。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 人欲之私,非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際不能也。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際,此 正《中庸》「戒慎恐懼」、《大學》「致知格物」之功,捨此之外,無別功矣。夫謂「滅於 東而生於西,引犬上堂而逐之」者,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為累,而非克治洗蕩之為患也 。今曰「養生以清心寡慾為要」,只養生二字,便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根。有此病根潛 伏於中,宜其有「滅於東而生於西,引犬上堂而逐之」之患也。   來書云:「佛氏『於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目』,與吾儒『隨物而格』之功不同。吾 若於不思善不思惡時用致知之功,則已涉于思善矣。欲善惡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靜自在,惟 有寐而方醒之時耳。斯正孟子『夜氣』之說。但於斯光景不能久,倏忽之際,思慮已生。不 知用功久者,其常寐初醒而思未起之時否乎?今澄欲求寧靜,愈不寧靜,慾念無生,則念愈 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滅,後念不生,良知獨顯,而與造物者游乎?」   「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目」,此佛氏為未識本來面目者設此方便。「$ 是致良知以求自慊之功矣。所云「鼓舞支持,畢事困憊已甚 」,又云「迫於事勢,困於精力」,皆是把作兩事做了,所以有此。凡學問之功,一則誠, 二則偽,凡此皆是致良知之意欠誠一真切之故。《大學》言誠其意者,如惡惡臭,如好好 色,此之謂自慊。曾見有惡惡臭,好好色,而須鼓舞支持者乎?曾見畢事則困憊已甚者乎? 曾有迫於事勢,困於精力者乎?此可以知其受病之所從來矣。   來書又有云:「人情機詐百出,御之以不疑,往往為所欺;覺則自入於逆億。夫逆詐即 詐也,億不信即非信也,為人欺又非覺也。不逆不億而常先覺,其惟良知瑩徹乎?然而出入 毫忽之間,背覺合詐者多矣。」   「不逆不億而先覺」,此孔子因當時人專以逆詐億不信為心,而自陷於詐與不信,又有 不逆不億者,然不知致良知之功,而往往又為人所欺詐,故有是言。非教人以是存心而專欲 先覺人之詐與不信也。以是存心,即是後世猜忌險薄者之事,而只此一念,已不可與人堯、 舜之道矣。不逆不億而為人所欺者,尚亦不失為善,但不如能致其良知而自然先覺者之尤為 賢耳。崇一謂其惟良知瑩徹者,蓋已得其旨矣。然亦穎悟所及,恐未實際也。蓋良知之在人 心,互萬古,塞宇宙,而無不同,不慮而知,恆易以知險,不學而能,恆簡以知阻,先天而 天不違,天且不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夫謂背覺合詐者,是雖不逆人而或未能無自 欺也,雖不億人而或未能果自信也,是或常有求先覺之心,而未能常自覺也。常有求先覺之 心,即已流於逆億而足以自蔽其良知矣;此背覺合詐之所以未免也。君子學以為尺,未嘗虞 人之欺己也,恆不自欺其良知而已;未嘗虞人之不信己也,恆自信其良知而已;未嘗求先覺 人之詐與不信也,恆務自覺其良知而已。是故不欺則良知無所偽而誠,誠則明矣;自信則良 知無所惑而明,明則誠矣。明誠相生,是故良知常覺常照。常覺常照,則如明鏡之懸,而物 之來者自不能遁其妍媸矣。何者?不欺而誠則無所容其欺,苟有欺焉,而覺矣;自信而明則 無所容其不信,苟不信焉,而覺矣。是謂易以知險,簡以知阻,子思所謂『至誠如神,可以 前知』者也。然子思謂『如神』,謂『可以前知』,猶二而言之。是蓋推言思誠者之功效, 是猶為不能先覺者說也。若就至誠而言,則至誠之妙用即謂之神,不必言「如神」。至誠則 無知而無不知,不必言「可以前知」矣。 答羅整庵少宰書   某頓首啟:昨承教及《大學》,發舟匆匆,未能奉答。曉來江行稍暇,復取手教而讀之 。恐至贛後人事復紛沓,先具其略以請。   來教云:「$ 不盡之有 ?何必於入門之際,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誠然誠然。若語其要,則修身二字亦足矣, 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誠意?誠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知,又言格 物?惟其工夫之詳密,而要之只是一事,此所以為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無內 外,性無內外,故學無內外;講習討論,未嘗非內也;反觀內省,未嘗遺外也。夫謂學必資 於外求,是以己性為有外也,是義外也,用智者也;謂反觀內省為求之於內,是以己性為有 內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故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 身,以崇德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學矣。格物者,《大學》之實下 手處,徹首徹尾,自始學至聖人,只此工夫而已。非但入門之際有此一段也。夫正心誠意、 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用力,日可見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 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 物之知也:此豈有內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以其凝聚之 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 以其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 就心而言謂之正: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謂窮 理以盡性也。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學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認理為外,認物為外 ,而不知義外之說,孟子蓋嘗辟之,乃至襲陷其內而不覺,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歟?不可 以不察也。凡執事所以致疑於格物之說者,必謂其是內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內省之 為,而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於綱領本原之約,而脫略於支條節目之詳也;必 謂其沉溺於枯槁虛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之變也。審如是,豈但獲罪於聖門,獲罪於朱 子,是邪說誣民,叛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而況於執事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明訓詁 ,聞先哲之緒論者,皆知其非也,而況執事之高明哉?凡某之所謂格物,其於朱子「九條」 之說,皆包羅統括於其中;但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謂毫釐之差耳。然毫釐之差而千里 之謬實起於此,不可不辨。孟子辟楊、墨至於「無父,無君」。二子亦當時之賢者,使與孟 子並世而生,未必不以之為賢。墨子「兼愛」,行仁而過耳;楊子「為我」,行義而過耳。 此其為說,亦豈滅理亂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至比於禽獸$ 回轉,以免沿途百姓供億之苦。仍諭以本 院押解賊犯,量帶官兵,皆自備行糧廩給,沿途經過有司等衙門,止備人夫牽拽船隻,及略 供柴草,給付各兵燒用;其他一無所擾,不得因此科害裡甲軍民。差去官員,晝夜前進,毋 得在途遲滯。抄牌官吏,各俱依準,候本院經過日繳。 案行江西按察司停止獻俘呈   據江西按察司呈:「奉欽差提督軍務御馬監太監張扎付內開:『會同欽差提督軍務平賊 將軍充總兵官左都督朱,議得止兵息民,不為無見,但照奔潰黨惡,見該各屬日報嘯聚流劫 ,亦非已靖;黨惡閔念四等,又系職等行文之後,拿獲之數,亦或尚多;撫按守臣,當此新 亂之餘,正宜留心撫綏地方,聽候勘明解京,良由不知前因,固執一見,輒要自行獲解,私 請回師。再照妃媵系宗藩眷屬,外官押解,恐有妨礙,設或越分擅為,咎歸何人?職等體念 民力不堪供給軍餉,責令將官將所領官兵分佈各府住扎聽掣,當職止帶合用參隨執打旗號等 項人員,逕趨江西,公同巡撫等官查驗巢穴,及遍給告示曉諭,撫安地方;一面具請定示另 行,除差委錦衣衛都指揮僉事馬驥前來外,扎仰本司各該官吏照依扎付內事理,即便遵照鈞 帖內事理,備行巡撫都御史王等將已獲賊犯留彼,聽候明旨欽遵施行』等因」備呈到院。   卷查先為飛報地方謀反重情事云云,本職將寧王並其逆黨,親自量帶官兵,逕赴水路, 照依原擬日期啟行,解赴京師,已至廣信地方,今准前因,為照前項逆黨,俱已擒獲;其餘 脅從,遵照欽降黃榜事例,俱已許令投首解散;宗藩眷屬,俱系取到各將軍府內便管伴監守 ,保無他嫌。今欽差提督贊畫機密軍務御用監太監張,及欽差提督軍務御馬太監張,欽差提 督軍務平賊將軍充領兵官左都督朱,憂國愛民之心,素聞遠近,況號令嚴明,秋毫無犯,今 來體勘逆賊巢穴果已破平,百姓貧困顛連,必能大加撫諭安輯,以仰布朝廷懷惠小民之仁。 本職縱使復回省城,亦安能少效一籌,不過往返道途,違誤奏過程期,有損無益,為此仰抄 案回司,著落當該官吏,照依案驗內事理,即便備呈前去,煩請逕自查照施行。 咨兵部查驗文移   照得本職已將寧王宸濠並其黨與及宮眷人等,照依原擬具奏日期起程親自解赴闕下間。 隨據南康府中,並江西按察司呈,各「奉欽差提督軍務御馬監太監張扎付內開:『訪得宸濠 已該本職擒獲,克復省城等語,未曾親到江西,又無堪信文移,止是見人傳說,遽難憑據; 況系宗藩人眾,中間恐有撥置同謀,逆黨未盡』等因。」及節准欽差提督贊畫機密軍務御用 監太監張揭帖開稱:「將各犯委的當人員,用心防$ 禮 大家,素敦良善,雖或間有染於非僻,及為王府所脅誘者,然鄉里遠近,自有公論,善惡終 不可混。   近據通判林寬稟稱:「各戶痛懲既往,已將漁船拆卸,似此誠心改行,亦復何所憂懼。 」為此特仰南康府通判林寬,將本院告諭,真寫翻刊,親□各戶,逐一頒諭,務使捨舊圖新 ,各安生理,不得輕信人言,妄有疑猜,自求罪累;其素敦詩禮良善者,愈加勸勉,務益興 行禮讓,講信修睦,以為改惡從善者之倡。族黨之中,果有長惡不悛,不聽勸諭者,眾共拘 執送官,明正典刑,以安善類,毋容茛莠,致害嘉禾。若舊雖為顯惡,今能誠心改化者,亦 不得懷記舊仇,搜求羅織,激使為非,事發究竟,責有所歸。   嗚呼!吾民同胞,不幸陷於罪戮,惻然尚不忍見,豈有追尋舊惡,必欲置之死地之理。 本院舊在南贛,曾行十家牌式,軍民頗安,盜賊頗息。除各該地方行分巡分守官編置外。前 項漁戶人等,就仰通判林寬照式逐一編置,務在著實舉行,以收成效,特茲告諭,各宜知悉 批按察使伍文定患病呈   據江西按察使呈,看得按察使伍文定茂著戎功,新膺憲命,當其眾難交攻,尚以一身獨 任,偶茲微恙,豈防供職;諒本官自切百姓瘡痍之憂,豈遑一身痛癢之顧。仰該司即行本官 照舊管事,果有疾患,一面調理,毋得再呈辭,致曠職業。繳。 批臨江府耆民建立生祠呈   據臨江府清江縣耆民董惟謙等呈立知府戴德孺生祠,看得知府戴德孺素堅清白之守,久 著循良之政,今其去任,而郡民建祠報德,此亦可見天理之在人心,自不容已。仰該府縣官 俯順民情,量行撥人看守,非徒激勵後人,俾有所興;且以成就民德,使歸於厚。繳。 批吉安府救荒申   據吉安府申,備盧陵縣申,看得所申要將陳腐倉谷,賑給貧民。此本有司之事,當茲災 患,正宜舉行。但誠於愛民者,不徒虛文之舉,忠於謀國者,必有深長之思,故目前之災, 雖所宜恤,而日後之患,尤所當防,以今事勢而觀後患,決有難測。近據崇仁縣知縣祝鰲申 ,要將預備倉谷,兇荒之時則倍數借給,以濟貧民;收成之日則減半還官,以實儲蓄;頗有 官民兩便,已經本院批准照議施行。看得各縣事體,不甚相遠,此議或可通行,仰布政司再 加裁酌議處施行。各屬遇災地方,凡積有稻穀者,俱查照此議而行。仍仰各該掌印官務要身 親給散,使貧民得實惠之沾,官府無虛出之弊乃可。其一應科派物料等項,當茲兵亂之餘, 加以水災,民不聊生,豈堪追並,仰布政司酌量緩急,分別重輕,略定徵收先後之次,備 行各屬,以漸而行,庶幾用一緩二之意,少免醫瘡剜肉之苦,通仰該$ 查先准兵部咨為圖議邊方後患事。該兵科給事中周文熙奏,該本部覆題,已經 案仰湖廣都、布、按三司,即行該道守巡、兵備等官,一體欽遵。各詣郴、桂、衡州等處, 督同各該掌印等官,相度山川險易之勢,諮訪賊情起伏之由,查照各官建言事理,從長議處 方略。要見某處可以開建縣治,某處相應添設衛所,某處營堡宜修,某處道路宜開,備詢高 年有識,務宜土俗民情。如或開建添設等項,有勞於民,無補於事,亦要明白聲說,毋拘成 議,附和雷同。別有防奸御患長策,俱要備細呈奪,毋憚改作。仰惟朝廷採納群策,非徒苟 為文具。諒在各官,協心承委,決無了塞公移,務竭保民安土之謀,共圖久安長治之策。應 施行者,就便具由呈來,以憑會議施行。若有事體重大,該具奏者,亦即呈來,奏請定奪去 後。今奉前因,擬合通行。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掌印,並各該道守巡、兵備、守備等官, 一體查照欽遵。作急議報施行,毋得稽違。仍行鎮守、巡撫、總督、總鎮、巡按衙門知會。 批贛州府給由呈 十二月二十五日   據知府邢珣申給由事。照得,知府邢珣久勞郡政,屢立戰功。合有賞功之典,出於報最 之外。今三年之考,既因事久稽,而六載之期,亦計日非遠。況地方盜賊雖平,瘡痍未起。 仰行本官照舊支俸,益弘永圖。苟有善可及民,何厭久於其道!微疾已痊,即起視事,給由 一節,六年並考。申繳。 行嶺北道裁革軍職巡捕牌 十四年五月初五日   訪得南、贛巡捕軍職官員,有名無實。每遇火盜生發,坐視觀望,曾不以時策應。中間 更有不守法律,在於私宅接受詞訟,嚇取財賄紙米。或捕獲一賊,則招攀無於之人,乘機詐 騙。歛充總小甲,則需索拜見;更換舖夫,則索要年例;稍或不從,百般羅織。又如前往所 屬巡邏,則索要折干,刻取酒食。甚至容隱賊徒,竊分贓賄。欲便拿究,緣無指實查行間。 為此仰抄案回道,即將巡捕軍職官員,就便裁革。一應地方事宜,俱令府、縣捕盜等官管理 。中間倘有未盡事宜,該道再行議處呈奪。仍候考選之日,備呈鎮巡等衙門查照知會。 遵奉欽依行福建三司清查錢糧 五月二十七日   准兵部咨云云。查得,先准本部咨題,奉欽依備行前來,已經案仰福建都、布、按三司 ,並行所屬一體欽遵。   仍查各該府、縣、衛、所每年額征各項秋屯糧米各計若干。中間起運,每石折銀若干, 魚課折銀若干。存留數內,應否輸納本色,折收銀兩。見今小民拖欠者已征若干,未征若干 ,有無已征捏作未征。其各衛、所軍士該支月糧,某衛、所若干石,見今某衛、所已缺支若 干,月共該補給米$ 入也。故前書因發其端,以俟明春渡江而悉。既而思之,人生聚 散無常,純甫之自是,蓋其心尚有所惑而然,亦非自知其非而又故為自是以要我者,吾何可 以遂已?故復備舉其說以告純甫。   來書云「學以明善誠身,固也。但不知何者謂之善?原從何處得來?今在何處?其明之 之功當何如?人頭當何如?與誠身有先後次第否?誠是誠個甚的?此等處細微曲折,僅欲扣 求啟發,而因獻所疑,以自附於助我者。」反覆此語,則純甫近來得力處在此,其受病處亦 在此矣。純甫平日徒知存心之說,而未嘗實加克治之功,故未能動靜合一,而遇事輒有紛擾 之患。今乃能推究若此,必以漸悟往日之墮空虛矣。故曰純甫近來用功得力處在此。然已失 之支離外馳而不覺矣。夫心主於身,性具於心,善原於性,孟子之言性善是也。善即吾之性 ,無形體可指,無方所可定,無豈自為一物,可從何處得來者乎?故曰受病處亦在此。純甫 之意,蓋未察夫聖門之實學,而尚狃於後世之訓詁,以為事事物物,各有至善,必須從事事 物物求個至善,而後謂之明善,故有「原從何處得來,今在何處」之語。純甫之心,殆亦疑 我之或墮於空虛也,故假是說以發我之蔽。吾亦非不知感純甫此意,其實不然也。夫在物為 理,處物為義,在性為善,因所指而異其名,實皆吾之心也。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 理,心外無義,心外無善。吾心之處事物,純乎理而無人偽之雜,謂之善,非在事物有定所 之可求也。處物為義,是吾心之得其宜也,義非在外可襲而取也。格者,格此也;致者,致 此也,必曰事事物物上求個至善,是離而二之也。伊川所云「才用彼即曉此」,是猶謂之二 。性無彼此,理無彼此,善無彼此也。純甫所謂「明之之功當何如?人頭處當何如?與誠身 有先後次第否?誠是誠個甚的?」且純甫之意,必以明善自有明善之功,誠身又有誠身之功 也。若區區之意,則以明善為誠身之功也。夫誠者,無妄之謂。誠身之誠,則欲其無妄之謂 。誠之之功,則明善是也。故博學者,學此也;審問者,問此也;慎思者,思此也;明辯者 ,辯此也;篤行者,行此也。皆所以明善而為誠之之功也。故誠身有道,明善者,誠身之道 也;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非明善之外別有所謂誠身之功也。誠身之始,身猶未誠也,故 謂之明善;明善之極,則身誠矣。若謂自有明善之功,又有誠身之功,是離而二之也,難乎 免於毫釐千里之謬矣。其間欲為純甫言者尚多,紙筆未能詳悉。尚有未合,不妨往復。   得曰仁書,知純甫近來用功甚力,可喜可喜!學以明善誠身,只兀兀守此昏昧雜擾$ 矣 。此近時同志中往往皆有是病,不識以乘別後,意思卻如何耳。昔有十家之村,皆荒其百畝 ,而日惟轉糴於市,取其嬴余以贍朝夕者。鄰村之農勸之曰:「爾朝夕轉糴,勞費無期,曷 若三年耕則余一年之食,數年耕可積而富矣。」其二人聽之,捨糴而田。八家之人競相非沮 遏,室人老幼亦交遍歸謫曰:「我朝不糴,則無以為饔;暮不糴,則無以為餐。朝夕不保, 安能待秋而食乎?」其一人力田不顧,卒成富家;其一人不得已,復棄田而糴,竟貧餒終身 焉。今天下之人,方皆轉糴於市,忽有捨糴而田者,寧能免於非謫乎!要在深信弗疑,力田 而不顧,乃克有成耳。兩承書來,皆有邁往直進相信不疑之志,殊為浣慰!人還,附知少致 切劘之誠,當不以為迂也。 與戚秀夫   德洪諸友時時談及盛德深情,追憶留都之會,恍若夢寐中矣。盛使遠辱,兼以書儀,感 怍何既!此道之在人心,皎如白日,雖陰晴晦明千態萬狀,而白日之光未嘗增減變動。足下 以邁特之資而能篤志問學,勤勤若是,其於此道真如掃雲霧而睹者白日耳。奚假於區區之為 問乎?病廢既久,偶承兩廣之命,方具辭疏。使還,正當紛沓,草草不盡鄙懷。 與陳惟浚   江西之會極草草,尚意得同舟旬日,從容一談,不謂既入省城,人事紛沓,及登舟時, 惟浚已行矣。沿途甚怏怏。抵梧後,即赴南寧,日不暇給,亦欲遣人相期來此,早晚略暇時 可閒話。而此中風土絕異,炎瘴尤不可當,家人輩到此,無不病者。區區咳患亦因熱大作, 痰痢腫毒交攻。度惟浚斷亦不可以居此,又復已之。   近得聶文蔚書,知已入漳。患難困苦之餘,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宜必日有 所進。養之以福,正在此時,不得空放過也。聖賢論學,無不可用之功,只是致良知三字, 尤簡易明白,有實下手處,更無走失。近時同志亦已無不知有致良知之說,然能於此實用功 者絕少,皆緣見得良知未真,又將致字看太易了,是以多未有得力處。雖比往時支離之說稍 有頭緒,然亦只是五十步百步之間耳。就中亦有肯精心體究者,不覺又轉入舊時窠臼中,反 為文義所牽滯,工夫不得灑脫精一,此君子之道所以鮮也。此事必須得師友時時相講習切劘 ,自然意思日新。自出山來,不覺便是一年。山中同志結廬相待者,尚數十人,時有書來, 僅令人感動。而地方重務,勢難輕脫,病軀又日狼狽若此,不知天意竟如何也!文蔚書中所 論,迥然大進,真有一日千里之勢,可喜可喜!頗有所詢,病中草草答大略。見時可取視之 ,亦有所發也。 寄安福諸同志   諸友始為惜陰之會,當時惟恐只成虛語。邇來$ 及別簡,望同致意。近聞諸公似有德色傲 容者,果爾,將重失天下善類之心矣。相見間可隱言及之。   近得邸報及親友書,聞知石龍之於區區,乃無所不用其極若此;而西樵、兀崖諸公愛厚 勤拳,亦復有加無已,深用悚懼。嗟乎!今求朝廷之上,信其有事君之忠、憂世之切、當事 之勇、用心之公若諸公者,復何人哉!若之何而不足悲也!諸公既為此一大事出世,則其事 亦不得不然。但於不肖則似猶有溺愛過情者,異日恐終不免為諸公知人之累耳。悚懼悚懼!   思、田之事,本亦無大緊要,只為從前張惶太過,後來遂不可輕易收拾。所謂天下本無 事,在人自擾之耳。其略已具奏詞,今往一通,必得朝廷如奏中所請,則地方庶可以圖久安 ;不然,反覆未可知也。賤軀患咳,原自南、贛蒸暑中得來,今地益南,氣類感觸,咳發益 甚,恐竟成痼疾,不復可藥。地方之事苟幸塞責,山林田野則惟其宜矣,他尚何說哉?   西樵、兀崖家事,極為時輩所擠排,殊可駭歎!此亦皆由學術不明,近來士夫專以客氣 相尚,凡所毀譽,不惟其是,惟其多,且勝者是附是和,是以至此。近日來接見者,略已一 講,已覺豁然有省發處,自後等意思亦當漸消除。   京師近來事體如何?君子道長,則小人道消;疾病既除,則元氣亦當自復。但欲除疾病 而攻治太厲,則亦足以耗其元氣。藥石之施,亦不可不以漸也。木翁、邃老相與如何?能不孤 海內之望否?亦在諸公相與調和。此如行舟,若把舵不定而東撐西曳,亦何以致遠涉險?今 日之事,正須同舟共濟耳。□本人去,凡百望指示。   兩廣大勢,罷敞已極,非得誠於為國為民,強力有為者為之數年,未可以責效也。思、 田之患則幸已平靖,其間三五大巢,久為廣西諸賊之根株淵藪者,亦已用計剿平。就今日久 困積冤之民言之,亦可謂之太平無事矣。病軀咳患日增,平生極畏炎暑,今又深入炎毒之鄉 ,遍身皆發腫毒,旦夕動履且有不能。若巡撫官再候旬月不至,亦只得且為歸休之圖,待罪 於南、贛之間耳。聖天子在上,賢公卿在朝,真所謂明良相遇,千載一時。鄙人世受國恩, 從大臣之末,固非果於忘世者,平生亦不喜為尚節求名之事,何忍遽言歸乎?自度病勢,非 還故土就舊醫,決將日甚一日,難復療治,不得不然耳。   靜庵,東羅、見山、西樵、兀崖諸公,聞京中方嚴書禁,故不敢奉啟。諸公既當事,且 須持之以鎮定久遠。今一旦名位俱極,固非諸公之得已,是乃聖天子崇德任賢,更化善治, 非常之舉,諸公當之,亦誠無愧。但貴不期驕,滿不期溢。賢者充養有素,何俟人言?更須 警惕朝夕$ ,使其得志,天下無遺類矣。諒在廟堂,必有成算,區區愚誠,亦不敢不竭盡,生病疲尪, 僅存余息。近者人閩,已具本乞休,必不得已,且容歸省。不意忽遭此變,本非生之責任。 但闔省無一官見在,人情渙散,洶洶震搖,使無一人牽制其間,彼得安意順流而下,萬一南 都無備,將必失守。彼又分兵四掠,十三郡之民素劫於積威,必向風而靡。如此,則湖、湘 、閩、浙皆不能保。及事聞朝廷,大兵南下,彼之奸計漸成,破之難矣。以是遂忍死暫留於 此,徒以空言收拾散亡,感激忠義。日望命帥之來、生得以輿疾還越,死且暝目。伏惟諸老 先生鑒其血誠,必賜保全,勿遂竭其力所不能,窮其智所不及,以為出身任事者之戒,幸甚 與汪節夫書   足下數及吾門,求一言之益,足知好學勤勤之意。人有言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今之學者須先有篤實為己之心,然後可以論學。不然,則紛紜口耳講說,徒足以為為人之 資而已。僕之不欲多言者,非有所靳,無可言耳。以足下之勤勤下問,使誠益勵其篤實為己 之志,歸而求之,有餘師矣。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足下勉之!「道 南」之說,明道實因龜山南歸,蓋亦一時之言,道豈有南北乎?凡論古人得失,莫非為己之 學,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果能有所得於尚友之實, 又何以斯錄為哉?節夫姑務為己之實,無復往年務外近名之病,所得必已多矣,此事尚在所 緩也。凡作文,惟務道其心中之實,達意而止,不必過求雕刻,所謂修辭立誠者也。 寄張世文   執謙枉問之意甚盛。相與數月,無能為一字之益,乃今又將遠別矣,愧負愧負!今時友 朋,美質不無,而有志者絕少。謂聖賢不復可冀,所視以為準的者,不過建功名,炫耀一時 ,以駭愚夫俗子之觀聽。嗚呼!此身可以為堯、舜,參天地,而自期若此,不亦可哀也乎? 故區區於友朋中,每以立志為說。亦知往往有厭其煩者,然卒不能捨是而別有所先。誠以學 不立志,如植木無根,生意將無從發端矣。自古及今,有志而無成者則有之,未有無志而能 有成者也。遠別無以為贈,復申其立志之說。賢者不以為迂,庶勤勤執謙枉問之盛心為不虛 與王晉溪司馬   伏惟明公德學政事高一世,守仁晚進,雖未獲親炙,而私淑之心已非一日。乃者承乏鴻 臚,自以迂腐多疾,無復可用於世,思得退歸田野,苟存余息。乃蒙大賢君子不遺葑菲,拔 置重地,適承前官謝病之後,地方亦復多事,遂不敢固以疾辭。已於正月十六日抵贛,扶疾 蒞任。雖感恩圖報之心無不欲盡,而精力智慮有所不及$ 以與我者,本如是。其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而不能 不蔽於物慾之私,學則所以去蔽而已矣。故《大學》首揭「明明德」為復性之本,而其功要 之「知止」。又曰:「致知在格物。」致知之知,不離本明;格物之至,祗是知止。即本體 即工夫。故孟子遂言「良知」雲。   孔、孟既歿,心學不傳,浸淫而為佛、老、荀、楊之說;雖經程、朱諸大儒講明教正, 不遺餘力,而其後復束於訓詁,轉入支離,往往析心與理而二之;求道愈難,而去道愈遠, 聖學遂為絕德。於是先生特本程、朱之說,而求之以直接孔、孟之傳,曰「致良知」,可謂 良工苦心。自此人皆知吾之心即聖人之心,吾心之知則聖人之無不知,而作聖之功初非有加 於此心、此知之毫末也。則先生恢復本心之功,豈在孟子道性善後歟?   《傳習錄》一書,得於門人之所睹記語。語三字,符也。學者亦既家傳而戶誦之。以迄 於今,百有餘年,宗風漸替。宗周妄不自揣,竊嘗掇拾緒言,日與鄉之學先生之道者,群居 而講求之,亦既有年所矣。   裔孫士美,銳志繩武,爰取舊本,稍為訂正,而以親經先生裁定者四卷為《正錄》。先 生沒後,錢洪甫增入一卷為《附錄》,重梓之,以惠吾黨,且以請於余曰:「良知之說,以 救宋人之訓詁,亦因病立方耳。及其弊也,往往看良知太見成,用良知太活變;高者玄虛, 卑者誕妄。其病反甚於訓詁,則前輩已開此逗漏。《附錄》一卷,僭有刪削,如蘇、張得良 知妙用等語,詎可重令後人見乎?總之,不執方而善用藥,期於中病而止,惟吾子有賜言。 」余聞其說而韙之,果若所云,即請藥之以先生之教。   蓋先生所病於宋人者,以其求理於心之外也。故先生言理曰天理,一則曰天理,再則曰 存天理而遏人欲,且累言之而不足,實為此篇真骨脈。而後之言良知者,或指理為障,幾欲 求心於理之外矣。夫既求心於理之外,則見成活變之弊,亦將何所不至乎!夫良知本是見成 ,而先生自謂「從萬死中得來」,何也?亦本是變動不居,而先生云「能戒慎恐懼者」,是 又何也?先生蓋曰「吾學以存天理而遏人欲」云爾,故又曰「良知即天理」。其於學者直下 頂門處,可為深切著明。程伯子曰:「吾學雖有所受,然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認出來。」至 朱子解「至善」,亦云:「盡乎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者。」先生於此亟首肯。則先 生之言,固孔、孟之言,程、朱之言也。而一時株守舊聞者,驟詆之曰「禪」。後人因其禪 也,而禪之轉借先生立幟。自此大道中分門別戶,反成燕越。而至於人禽之幾,輒喜混作一 團,不容分疏,以$ 炳麟。   (錄自《太炎文錄續編》卷二上) 陽明先生傳及陽明先生弟子錄序   陽明先生,百世之師,去今未遠,而譜傳存世者,殊不足以饜吾儕望。集中所附《年譜 》,諸本雖有異同,率皆以李卓吾所編次為藍本。卓吾之雜駁誕詭,天下共見。故譜中神話 盈幅,尊先生而適以誣之。若乃事為之牽牽大者,則泰半以為粗跡而不厝意也。梨洲《明儒 學案》,千古絕作。其書固以發明王學為職志,然詳於言論,略於行事,蓋體例然也。其王 門著籍弟子,搜采雖勤,湮沒者亦且不少。余姚邵念魯廷采,嘗作《陽明王子傳》、《王門 弟子傳》,號稱《博洽》,未得見,不識視梨洲何如?且不知其書今尚存焉否也?   居恆服膺孟子知人論世之義,以謂欲治一家之學,必先審知其人身世之所經歷,蓋百家 皆然,況於陽明先生者,以知行合一為教,其表見於事為者,正其學術精詣所酵化也。綜其 出處進退之節,觀其臨大事所以因應者之條理本末,然後其人格之全部,乃躍如與吾儕相接 ,此必非徒記載語錄之所能盡也。   鐵山斯傳,網羅至博,而別裁至嚴。其最難能者,於贛、閩治盜及宸濠、思、田諸役。 情節至繁賾紛亂者,一一鉤稽爬梳,而行以極廉銳術飛蕩之文,使讀者如與先生相對,釋然 見大儒之精義入神以致用者如是也。其弟子傳,則掇拾叢殘於佚集方志。用力之艱,什伯梨 洲,而發潛之效過之。蓋二書成,而姚江墜緒復續於今日矣。   抑吾尤有望於鐵山者。吾生平最喜王白田《朱子年譜》,以謂欲治朱學,此其梯航。彼 蓋於言論及行事兩致重焉。鐵山斯傳,正史中傳體也,不得不務謹嚴,于先生之問學與年俱 進者,雖見其概而未之盡也。更依白田例重定一年譜,以論學語之精要者入焉。弟子著籍、 歲月有可考者,皆從而次之,得彼與斯傳並行,則誦法姚江者,執卷以求,如歷階而升也。 鐵山倘有意乎?民國十二年三月新會梁啟超。   (錄自余重耀編《陽明先生傳纂》卷首,上海中華書局一九三三年版) 附考:陽明全書成書經過考   王陽明不僅是浙江文化史上的名人,更是一位具有世界影響的大哲學家。近年來,國內 外的陽明學研究發展較快,日本繼一九七四年出版十二卷本的《陽明學大系》後,又於一九 八六年出版了十卷本的《王陽明全集》譯注本,在海內外產生了很大影響。浙江省社會科學 院與王陽明的故鄉余姚市也於一九八九年四月舉辦了首屆國際陽明學討論會,並且在日本著 名陽明學專家岡田武彥博士等日本友人的大力支持下,協助紹興縣修復了王陽明墓。以此為 契機,我們浙江學者希望能向國內外學者$ 大吉《傳習錄》刻本行於世後,確有不少學者對其作過校正改編。如嘉靖七 年,聶豹、陳九川就對《傳習錄》「重加校正,刪復纂要,總為六卷,刻之於閩」(《聶雙 江先生文集》卷三《重刻傳習錄序》)。故陽明弟子王宗沐謂:「《傳習錄》錄陽明先生語 也,四方之刻頗多。……(萬歷年間)沐乃請於兩台合續本凡十一卷,刻置學宮。」(《傳 習錄諸序》,日本碩水文庫藏鈔本)正因為各種版本相互混雜,從而使錢德洪在重編《傳習 錄》時,也無意中把改編本當作了原刻本。而後世又以錢序為據,以致錯上加錯。   嘉靖七年(公元一五二八年)十一月,錢德洪、王畿赴廣信奔陽明師喪,訃告同門,收 錄陽明遺言。三年後同門各以所記見遺,錢「擇其切於問正者,合所私錄,得若千條」(錢 德洪《傳習錄》下卷跋)。然當時「未敢示人,不意為好事者竊錄」(《陽明全書》卷三十 六錢德洪《論年譜書》)。嘉靖十三年,德洪主試廣東,其錄已入嶺表。書未遂(見《王龍 溪先生全集》卷二十《錢緒山行狀》)。嘉靖三十三年,同門曾才漢得錢氏手鈔本,復傍為 采輯,名曰《陽明先生遺言錄》,刻行於湖北江陵〔七〕。後德洪讀之,「覺當時采錄未精 ,乃為刪其重複,削去蕪蔓,存其三之一,名曰《傳習續錄》,復刻於寧國(今安徽宣城一 帶)之水西精舍」(《傳習錄》下卷錢德洪跋)。《傳習續錄》嘉靖三十三年間東刻本卷首 所載錢德洪序亦有此事之記載,但時間和過程有異。序云:「洪在吳(今蘇州)時……復采 陳惟浚諸同志所錄,得二卷焉,附為《續錄》,以合成書。適遭內艱,不克終事。去年秋( 嘉靖三十二年),會同志於南畿,吉陽何子遷、初泉劉子起宗,相與商訂舊學。謂師門之教 ,使學者趨專歸一,莫善於《傳習錄》。於是劉子歸寧國,謀諸涇尹丘時庸,相與捐俸,刻 諸水西精舍。」(轉引自佐籐一齋《傳習錄欄外書》下卷)   嘉靖三十五年,錢德洪游於湖北蘄春崇正書院,又應沈寵之請,「復取逸稿,採其語之 不背者一卷,其餘影響不真與《文錄》既載者,皆削去。並易中卷為問答語,以付黃梅尹張 君增刻之」(《傳習錄》下卷錢德洪跋)。陳榮捷《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和大西晴隆《 王陽明全集》第一卷《解說》,皆以「易中卷」為易今本《傳習錄》之中卷,此說筆者不敢   第一,錢德洪在《傳習續錄》序裡明確說,嘉靖十四年在吳時,已將南大吉所錄中卷易 為問答語。因而不可能在二十一年後再易中卷為問答語。   第二,錢德洪跋語所謂「復取逸稿……增刻之」,指的是增刻《傳習續錄》,而非指$ ,則亦寧非 孝子之心乎!雖然,子以為孝子之圖不朽於其親也,盡於是而已乎?將猶有進於是者也?夫 圖之於人也,則曷若圖之於子乎?傳之於其人之口也,則曷若傳之於其子之身乎?故子為賢 人也,則其父為賢人之父矣;子為聖人也,則其父為聖人之父矣。其與托之於人之言也,孰 愈夫叔梁紇之名,至今為不朽矣。則亦以仲尼之為子耶?抑亦以他人為之銘耶?」思欽蹙然 而起,稽顙而後拜曰:「元相非至於夫子之門,則幾失所以圖不朽於其親者矣。」明日,入 而問聖人之學,則語以格致之說焉;求格致之要,則語之以良知之說焉。思欽躍然而起,拜 而復稽曰:「元相苟非至於夫子之門,則尚未知有其心,又何以圖不朽於其親乎!請歸葬吾 親,而來卒業於夫子之門,則庶幾其不朽之圖矣。」 書中天閣勉諸生   「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承諸君之不鄙,每予來 歸,咸集於此,以問學為事,甚盛意也。然不能旬日之留,而旬日之間,又不過三四會。一 別之後,輒復離群索居,不相見者動經年歲。然則豈惟十日之寒而已乎?若是而求萌薛之暢 茂條達,不可得矣。故予切望諸君勿以予之去留為聚散。或五六日、八九日,雖有俗事相妨 ,亦須破冗一會於此。務在誘掖獎勸,砥礪切磋,使道德仁義之習日親日近,則世利紛華之 染亦日遠日疏,所謂「相觀而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相會之時,尤須虛心遜志,相 親相敬。大抵朋友之交以相下為益。或議論未合,要在從容涵育,相感以誠,不得動氣求勝 ,長傲遂非。務在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其或矜己之長,攻人之短,粗心浮氣,矯以沽名, 訐以為直,扶勝心而行憤嫉,以圮族敗群為志,則雖日講時習於此,亦無益矣。諸君念之念 書朱守乾卷   黃州朱生守乾請學而歸,為書「致良知」三字。夫良知者,即所謂「是非之心,人皆有 之」,不待學而有,不待慮而得者也。人孰無是良知乎?獨有不能致之耳。自聖人以至於愚 人,自一人之心,以達於四海之遠,自千古之前以至於萬代之後,無有不同。是良知也者, 是所謂「天下之大本」也。致是良知而行,則所謂「天下之達道」也,天地以位,萬物以育 ,將富貴貧賤,患難夷狄,無所入而弗自得也矣。 書正憲扇   今人病痛,大段只是傲。千罪百惡,皆從傲上來。傲則自高自是,不肯屈下人。故為子 而傲,必不能孝;為弟而傲,必不能弟;為臣而傲,必不能忠。象之不仁,丹朱之不肖,皆 只是一「傲」字,便結果了一生,做個極惡大罪的人,更無解救得處。汝曹為學,先要除此 病根,方才有地步可$ 之民,死於魚課者數千餘家。自公之至,而盜不敢履興國之界,民違猛 虎魚鱉之患,而始釋戈而安寢,歌呼相慰,以嬉於里巷。公之惠澤,吾獨不能出諸口耳。嗚 呼!公有大造於吾民,乃不能別立一廟而使並食於謝公,於吾心有未足也。」士曰:「不然 。公與謝公皆以遷謫而至吾州。謝公以文章節義為宋忠臣,而公之氣概風聲實相輝映。祀公 於此,所以見公之庇吾民者,不獨以其政事;而吾民之所以懷公於不忘者,又有在於長養恩 恤之外也。其於尊嚴崇重,不滋為大乎?」於是其民相顧喜曰:「果如是,我亦無所憾矣! 然其誰紀諸石以傳之。」士曰:「公之經歷四方也久矣,四方之人,其聞公之賢亦既有年矣 。然而屢遭讒嫉,而未暢厥猷意,亦知公之深者難也。公嘗令於余姚,以吾人之知公,則其 人宜於公為悉。」乃走幣數千里而來請於某,且告之故。某曰:「是姚人之願,不獨興國也 。」公之去吾姚已二十餘年,民之思公如其始去。每有自公而來者,必相與環聚,問公之起 居飲食,及其履歷之險夷,丰采狀貌鬚髮之蒼白與否,退則相傅告以為欣戚。以吾姚之思公 ,知興國之為是舉,亦其情之有不得已也。然公之始去吾姚,既嘗有去思之碑以紀公德,今 不可以重複其說。而興國之績,吾雖聞之甚詳,然於其民為遠,雖極意揄揚之,恐亦未足以 當其心也。姑述其請記之辭,而詩以系之。   公諱瀛,河南之羅山人,有文武長才,而方響於用。詩曰:   於維胡公,允毅孔直,惟直不撓,以來興國。惟此興國,實荒有年;自公之來,闢為良 田。寇乘於垣,死課於澤。公曰吁嗟,茲惟予譴!勤爾桑禾,謹爾室家。歲豐時和,民謠以 歌。乃築泮宮,教以禮讓。弦湧《詩書》,溢於里巷。庶民諄諄,庶士彬彬。公亦欣欣,曰 惟家人。維公我父,惟公我母;自公之去,奪我恃怙。維公之政,不專於寬;雨陽維若,時 其燠寒。維公文武,亦周於藝;射御工力,展也不器。我拜公像,從我父兄;率我子弟,集 於泮宮。父兄相謂,毋爾敢望。天子用公,訓於四方。 新建預備倉記   倉廩以儲國用,而民之不給,亦於是乎取。故三代之時,上之人不必其盡輸之官府,下 之人不必其盡臧於私室。後世若常平義倉,蓋猶有所以為民者,而先王之意亦既衰矣。及其 大弊,而倉廩之蓄,遂邈然與民無複相關。其遇兇荒水旱,民餓莩相枕藉,苟上無賑貸之令 ,雖良有司亦坐守鍵閉,不敢發升合以拯其下;民之視其官廩如仇人之壘,無以事其刃為也 。嗚呼!倉廩之設,豈固如是也哉!   紹興之倉目如坻,大有之屬凡三四區,中所積亦不下數十萬。然而民之$ 學古本傍釋》有明隆慶刻本、清愛古香齋藏刻本。今據民國二十七年上海涵 芬樓影印隆慶刻本移錄。移錄時,對《大學》古本原文略有刪節。刪節處用省略號「……」 大學古本原序   庚辰春,王伯安以《大學》古本見惠,其序乃戊寅七月所作。序云:   《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誠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誠意之極,止至善而已矣。正心 ,復其體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己,謂之明德;以言乎人,謂之親民;以言乎天地之 間,則備矣!是故至善也者,心之本體也;動而後有不善。意者,其動也;物者,其事也。 格物以誠意,復其不之動而已矣!不善復而體正,體正而無不善之動矣!是之謂止至善。聖 人懼人之求之於外也,而反覆其辭。舊本析而聖人之意亡矣!是故不本於誠意,而徒以格物 者,謂之支;不事於格物,而徒以誠意者,謂之虛;支與虛,其於至善也遠矣!合之以敬而 益綴,補之以傳而益離。吾懼學之日遠於至善也,去分章而復舊本,傍為之什,以引其義, 庶幾復見聖人之心,而求之者有其要。噫!罪我者其亦以是矣夫!   《大學古本原序》作於正德十三年。今《陽明全書》所載《大學古本序》系嘉靖二年改 作。今據羅欽順《困知記》三續二十章移錄。標題系編者所加。 新安吳氏家譜序   正德二年,予以劾瑾被譴。同年,吳子清甫亦以劾瑾落職。心一遇同,相得歡甚,朝夕 談道,上下古今時事,未嘗不為之慨歎。一日,清甫以家譜屬序,傳示後人。顧予越之鄙人 也,言何足重哉?   夫一族千萬人,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也。一人之心,固以千萬人之心為心,千萬 人之心其能以一人之心為心乎?譜之作也,明千萬人本於一人,則千萬人之心當以一人之心 為心。子孝父,弟敬兄,少順長,而為父兄長者亦愛其子弟。少者貧而無歸也,富者收之; 愚而無能也,才者教之。貴且富者,不以加其宗族患難恤而死喪賻也。千萬人惟一心,以此 盡情,而譜善矣。世之富貴者自樂其身,留遺子孫,而族人之饑寒,若越人不視秦人,略不 加之意焉,焉用譜為哉?   故善保其國者可以永命,善保其族者可以世家。清甫欲世其家,亦善保其族而已矣。予 聞清甫祖父賑窮周乏,施惠焚券,先親族而後仁民,蓋有古忠厚長者之風焉。以此傳後,子 孫必有蕃且昌者。   清甫諱淳,與予同登弘治己未進士。今以江西道監察御史退居林下。其家世閥閱之詳載 譜書,不及贅雲。   正德二年秋月,年生古越陽明子王守仁撰。   本篇原載安徽歙縣吳氏《沖山家乘》木刻本,經汪慶元整理發表於《中國哲學史研究》 一九$ ,非大臣體,遂有旨削襲爵。臣等嘗為守仁冤之。何則?假使守仁詐病而歸,與地方未 平,而急身謀,誠為可罪。然地方已平矣,即不病,亦當聽其辭歸,以彰朝廷均勞大臣之義 。矧地方已平,而又病,病又篤,卒死於道路,而人猶執其跡以罪之,冤亦甚矣。   茲幸我皇上御極,即位一詔,將使天下無一物不得其所。故凡平日內外大小臣工,或一 言有益於國家,一行有益於生民者,無不恤錄。若守仁者,其伯爵之襲,臣等固謂其為皇上 新政第一事也。況經言官疏請,往復行勘,海內臣工,萬口一詞,鹹以守仁伯爵當襲。臣等 謬膺撫按浙江為守仁桑梓地,其得之公論,稽之群情,揆之國典,察諸守仁討賊之心之功, 其伯爵誠宜使襲,而不可泯者。且方今南北多事,北虜尤甚,皇上宵旰九重,內外大小臣工 ,非不兢兢圖謀,思以陳見伐虜悃誠,而犁廷掃穴之績,尚未有能奏者。臣等誠謂皇上宜籍 守仁報國之忠,致身之義,皇上俯采公議,復其襲爵,將見內外大小臣工,莫不以守仁忠義 不白於正德之季,我世宗皇帝能白之。又稍抑於嘉靖六七年間,我皇上今日又獨能察而伸之 。莫不相率激勵於守仁之忠義,以報皇上矣。其為聖政之光,豈小哉!伏乞敕下吏部,再加 查議節次,言官奏疏,亟為上請,守仁幸甚,天下幸甚。   緣系懇乞鑒忠義,復襲爵,以光聖政事理,為此具題。奉聖旨:「吏部知道。」 題請會議復爵疏   吏部題為開讀事,驗封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吏科鈔出巡撫江西等處地方兼理軍務兵部 右侍郎兼都察院右歛都御史任題云云等因,又該巡按江西監察御史蘇等題同前事,俱奉聖旨 :「該部知道,欽此。」欽遵,按查先奉本部送准禮部咨,內開原任新建伯兼南京兵部尚書 王守仁,具文武之全才,闡聖賢之絕學。筮官郎署,而抗疏以犯中璫,甘受炎荒之謫;建台 江右,而提兵以平巨逆,親收社稷之功。偉節奇勳,久已見推於輿論;封盟恤典,豈宜遽奪 於身終。爵蔭仍咨吏部查議施行等因到部,除新建伯王守仁照例追贈新建侯,已該本部具題 ,奉有諭旨外。所據世襲一節,當武廟之末造,江西宸濠突然稱變,事關社稷。本爵親調官 兵,一鼓擒之,不動聲色,措天下於太山之安,較之靖遠,咸寧之功,良亦偉矣。但因南寧 之事,停襲歲久。一旦議復,事體重大,相應就彼再行查勘,以昭公論。已經備行移咨去後 ,今該前因續該奉本部送吏科鈔出提督軍務巡撫浙江等處地方都察院右歛都御史趙題云云等 因。又該巡按浙江監察御史王題同前事。俱奉聖旨:「吏部知道,欽此。」欽遵,鈔送到司 通查,按呈到部,查得王守仁以正$ 倚調狼兵,坐失機會?臣當日即自贛州起程,親率諸軍進屯長汀、上杭等處。一 面督令各官密照方略,火速進剿,立功自贖,敢有支吾推調,定以軍法論處;一面查勘失事 緣由,另行參奏間。隨據各呈捷音到臣,參照閩廣賊首詹師富、溫火燒等恃險從逆已將十年 ,黨惡聚徒,動以萬計。鼠狐得肆跳梁,蛇豕漸無紀極;卻剽焚驅,數郡遭其荼毒;轉輸徵 調,三省為之騷然。臣等奉行誅剿,三月之內,遂克殲取渠魁;掃蕩巢穴,百姓解倒懸之苦 ,列郡獲再生之安。此非朝廷威德,廟堂成算,何以及此!及照福建領兵各官,始雖疏於警 備,稍損軍威,終能戮力協謀,大致克捷;論過雖有,計功亦多。其間福建如僉事胡璉、參 政陳策、副使唐澤、知府鐘湘,廣東如僉事顧應祥,都指揮僉事楊懋、知縣張戩,才調俱優 ,勞勳尤著。伏乞俯從惟重之典,以作敢戰之風。除將二省兵快量留防守,其餘悉令歸農。 及將功次另行勘報外,原系捷音事理,為此具本題奏。 申明賞罰以勵人心疏   十二年五月初八日   據江西按察司整飭兵備帶管分巡嶺北道副使楊璋呈:「伏睹《大明律》內該載『失誤軍 事』條:『領兵官已承調遣,不依期進兵策應,若承差告報軍期而違限,因而失誤軍機者, 並斬。』『從軍違期』條:『若軍臨敵境,托故違期三日不至者,斬。』『主將不固守』條 :『官軍臨陣先退,及圍困敵城而逃者,斬。』此皆罰典也。及查得原擬直隸、山東、江 西等處征剿流賊升賞事例,一人並二人為首就陣,擒斬以次劇賊一名者,五兩;二名者,十 兩;三名者,賞實授一級,不願者,賞十兩;陣亡者升一級,俱世襲,不願者,賞十兩;擒 斬從賊六名以上至九名者止,升實授二級,余功加賞;不及六名,除升一級之外,扣算賞銀 ;三人四人五人以上共擒斬以次劇賊一名者,賞銀十兩均分;從賊一名者,賞五兩均分;領 軍把總等官自斬賊級,不准升賞;部下獲功七十名以上者,升署一級;五百名者,升實授一 級;不及數者,量賞;一人捕獲從賊一名者,賞銀四兩;二名者,賞八兩;三名者,升一級 ;以次劇賊一名者,升署一級,俱不准世襲,不願者,賞五兩。此皆賞格也。賞罰如此,宜 乎人心激勸,功無不立;然而有未能者,蓋以賞罰之典雖備,然罰典止行於參提之後,而不 行於臨陣封敵之時;賞格止行於大軍征剿之日,而不行於尋常用兵之際故也。且以嶺北一道 言之,四省連絡,盜賊淵藪。近年以來,如賊首謝志珊、高快馬、黃秀魁、池大鬢之屬,不 時攻城掠鄉,動輒數千餘徒。每每督兵追剿,不過遙為聲勢,俟其解圍退散,卒不能取決一 $ 。合無請教兩廣並南贛 總督、巡撫等官會同行事,剋期進兵等因。節奉聖旨:是,都依擬行。欽此。」又該巡按江 西監察御史屠僑奏,要會同湖廣、江西撫鎮等官,各量起兵,約會剋期夾剿。又該本部覆題 :「奉聖旨:是,這南贛地方賊情,只照依恁部裡原擬事宜,著都御史王守仁自行量調官軍 ,設法剿捕。如有該與江西、兩廣巡撫、總督等官會兵征剿的,聽隨會議施行。欽此。」續 准兵部咨,該臣題開計處南、贛二府兵糧事宜,及合用本省巡按、御史紀功緣由,該本部覆 題:「奉聖旨:是,都依擬行。欽此。」俱欽遵。陸續備咨到臣,俱經行江西、廣東、湖廣 各道兵備、守巡等官一體欽遵,調取官軍兵快,剋期夾攻。及咨巡撫江西都御史孫燧,並 行巡按御史屠僑各查照外,續據領兵縣丞舒富等呈稱,各畬賊首聞知湖廣土兵將到,集眾據 險,四出殺掠,猖熾日甚,乞為急處等因到臣。當將進兵機宜,督同兵備副使楊璋、分守參 議黃宏、統兵知府等官邢珣等,議得桶岡、橫水、左溪諸賊,荼毒三省,其患雖同,而事勢 各異。以湖廣言之,則桶岡諸巢為賊之咽喉,而橫水、左溪諸巢為之腹心;以江西言之,則 橫水、左溪諸巢為賊之腹心,而桶岡諸巢為之羽翼。今不先去橫水、左溪腹心之患,而欲與 湖廣夾攻桶岡,進兵兩寇之間,腹背受敵,勢必不利。今議者紛紛,皆以為必須先攻桶岡, 而湖廣剋期乃在十一月初一日,賊見我兵未集,而師期尚遠,且以為必先桶岡,勢必觀望未 備。今若出其不意,進兵速擊,可以得志。已破橫水、左溪,移兵而臨桶岡,破竹之勢,蔑 不濟矣。於是,臣等乃決意先攻橫水、左溪,密切分佈哨道,使都指揮僉事許清率兵千餘, 自南康縣所溪入;知府邢珣率兵千餘,自上猶縣石人坑入;知縣王天與率兵千餘,自上猶縣 白面入;令其皆會橫水。使守備指揮郟文率兵千餘,自大庾縣義安入;知府唐淳率兵千餘, 自大庾縣聶都入;知府季學率兵千餘,自大庾縣穩下入;縣丞舒富率兵千餘,自上猶縣金坑 入;令其皆會左溪。知府伍文定、知縣張戩,候各兵齊集,令其亦從上猶、南康分入,以遏 奔沖。臣亦親率兵千餘,自南康進屯至坪,期直搗橫水,以與諸軍會;而使兵備副使楊璋、 分守參議黃宏,監督各營官兵,往來給餉,以促其後。分佈既定,乃於十月初七日夜,各哨 齊發;初九日,臣兵至南康;初十日,進屯至坪。使間諜四路分探,皆以為諸賊不虞官兵猝 進,各巢皆鳴鑼聚眾,往來呼噪奔走,為分投禦敵之狀,勢甚張惶;然已於各險隘皆設有滾 木雷石。度此時賊已據險,勢未可近。臣兵乘夜遂進。十一日小餉,$ 備,亦極險譎。前此兩經夾剿,皆狼兵二三萬,竟亦不能大捷。 後雖敗遁,所殺傷亦略相當。近年以來,奸謀愈熟,惡焰益熾。官府無可奈何,每以調狼兵 恐之。彼輒謾曰:「狼兵易與耳。縱調他來,也須半年;我縱避他,只消一月。」其意謂狼 兵之來不能速,其留不能久也,是以益無忌憚。今已僭號設官,奸計逆謀,尤非昔比。必欲 除之,非大調狼兵,事恐難濟。臣以為兵無常勢,在因敵變化而制勝。今各賊狃於故常,且 謂必待狼兵而後敢攻,此所以不必狼兵而可以攻之也。乃為密畫方略,使數十人者各歸部集 ,候我兵有期,則據隘遏賊。十一月,賊聞臣等復破桶岡,益懼,為戰守備。臣使人至賊所 ,賜各酋長牛酒,以察其變。賊度不可隱,則詐稱龍川新〔一〕民盧珂、鄭志高等將掩襲之 ,是以密為之防,非敢虞官兵也。臣亦陽信其言,因復陽怒盧珂、鄭志高等擅兵仇殺,移檄 龍川,使廉其實;且趣各賊伐木開道,將回兵自浰頭取道,往討之。賊聞,以為臣等實有為 之之意,又恐假道伐之,且喜且懼。因遣來謝,且請無勞官兵,當悉力自防禦之。盧珂、鄭 志高、陳英者,皆龍川舊招新民,有眾三千餘。遠近皆為仲容所脅,而三人者獨與之抗,故 賊深仇忌之。十二月望,臣兵回至南康,盧珂、鄭志高等各來告變,謂池仲容等僭號設官, 今已點集兵眾,號召遠近各巢賊首,授以「總兵」、「都督」等偽官,使候三省夾攻之兵一 至,即同時並舉,行其不軌之謀。及以偽授盧珂等官爵「金龍霸王」印信文書一紙黏狀來首 。臣先已諜知其事,及珂等來,即陽怒,以為爾等擅兵仇殺投招之人,罪已當死;今又造此 不根之言,乘機誣陷;且池仲容等方遣其弟領兵報效,誠心向化,安得有此。遂收縛珂等, 將斬之。時池仲安之屬方在營,見珂等入首,大驚懼;至是皆喜,羅拜歡呼,競訴珂等罪惡 。臣因亦陽令具狀,謂將並拘其黨屬,盡斬之。於是遂械系盧珂,而使人密喻以陽怒之意, 欲以誘致仲容諸賊。且使盧珂等先遣人歸,集其眾,候珂等既還,乃發。臣又使生員黃表、 聽選官雷濟往喻仲容,使勿以此自疑。密購其所親信,陰說之,使自來投訴。二十日,臣兵 已還贛,乃張樂大享將士。下令城中,今南安賊巢皆已掃蕩,而浰頭新民又皆誠心歸化,地 方自此可以無虞。民久勞苦,亦宜暫休為樂。遂散兵使各歸農,示不復用。而使池仲安亦領 眾歸,助其兄防守,且雲盧珂等雖已繫於此,恐其黨致怨,或掩爾不虞。仲安歸,具言其故 ,賊眾皆喜,遂弛備。臣又使指揮余恩□歷往賜仲容等,令毋撤備,以防盧珂諸黨;賊眾亦 喜。黃表、雷濟因復說仲$ 會奏,以憑上請定擬縣名,及咨吏、禮二部選官鑄印施 行」等因,具題:「奉聖旨:是。欽此。」及准兵部覆題:「議得勘亂於已發,固為有功; 弭亂於未然,尤為有見。今都御史王守仁與巡撫、巡按及守巡官深謀遠慮,議建縣治、巡司 以控制無統之民,事體民情,俱各順當。及先編歛隘夫,委官守把,事在必行,不可猶豫。 合無本部將開設縣治一節移咨戶部,奏請定立縣名,速行遵守。仍依所奏,添設長龍、鉛廠 二巡檢司,及將過步巡檢司行移吏、禮二部,選調官員,鑄換印信、條記,並行江西布政司 查撥吏役,編歛弓兵。中間一應事宜,悉聽都御史王守仁會同巡撫都御史孫燧查照原擬,從 宜處置,務在事體穩當,賊害絕除,期副委任」等因,具題:「奉聖旨:是。欽此。」欽遵 。備行守巡該道一體欽遵施行。仍呈撫按衙門知會外,今呈前因。臣會同巡撫江西等處地方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孫燧、巡按江西監察御史屠僑,議照該道所呈前項縣治、學校、分司等衙 門,蓋造不日通完;而城池砌築,亦已將備。惟稱新縣草創之初,百務鼎新,必須熟知民情 土俗之宜者以為縣官。及會訪縣丞舒富才力堪任,乞要量升府州佐二之職,令其署掌新縣一 節,實亦酌量時宜,保土安民之意。伏望皇上憫念遠土凋敝之餘,小邑草創之始,乞敕該部 俯采會議原由,再加審察,將縣丞舒富量為升職,管理新縣;或別行諮訪諸曉夷情,熟知土 俗,剛果有為者,前來開創整理。庶幾瘡痍之民可以漸起,而反覆之地得以永寧矣。 再議平和縣治疏   十三年十月十五日   據福建布政司呈稱:「漳州府知府鐘湘關稱,正德十二年四月撤兵之時,蒙福建參政陳 策、副使唐澤批,據南靖縣儒學生員張浩然等,及據本縣清寧、河頭社義民鄉老曾敦五、林 大俊等各呈,要於河頭地方添設縣治,以控制賊巢;建立學校,以易風俗;改移小溪巡檢司 ,以防禦緩急。行仰本職踏勘;隨即呈蒙漳南道兵備僉事胡璉督同本職並南靖縣知縣施祥等 踏勘,河頭大洋陂一處堪設縣治,枋頭板一處堪設巡檢司;委果人心樂從,一勞永逸。議將 南靖縣清河、寧裡二圖,新安裡三圖,漳浦縣二都二圖、三都十圖,計一十二圖,十班人戶 ,查揭冊籍,割屬新設縣治管攝。其南靖縣止有一十八圖,應當裡役,邑小事繁,辦納不前 。又查龍溪縣原有一百五十二圖,內有二十一都並二十五圖地方,與南靖密邇,相應撥補管 轄,截長補短,裡甲便於應當,錢糧易於催辦,事頗相應。轉呈鎮巡撫按等衙門,各具本題 奉欽依,准於前項地方添設縣治,及改移巡司衙門。其縣名並該設官吏印信,令行布政司逕$ 發益多,財 饋益殫,民困益深,無罪之民死者十已六七。山瑤海賊乘釁搖動,窮迫必死之寇既從而煽誘 之,貧苦流亡之民又從而逃歸之,其可憂危何啻十百於二酋者之為患。其事已兆而變已形, 顧猶不此之慮,而汲汲於於二酋,則當事者之過計矣。   今當事者之於是役,其悴心憔思亦可謂勤且至矣。特發於憤激而狃為其難,是以勞而未 效。夫二酋者之沮兵拒險,亦不過畏罪逃死,苟為自全之計;非如四方流劫之賊攻城堡,掠 鄉村,虜財物,殺良民,日為百姓之患,人人欲得而誅之者。今驅困憊之民,使裹糧荷戈, 以征不為民患、素無仇怨之虜,此人心之所以不奮,而事之所以難濟也。   又今狼達土漢官兵亦不下數萬,與萬餘畏罪逋誅之虜相持已三月有餘,而未能一決者, 蓋以我兵發機太早,而四面防守太密,是乃投之無所往,而示之以必不活,益使彼先慮預備 ,並心協力,堅其必死之志以抗我師。就使我師將勇卒奮,決能取勝,亦必多殺士眾,非全 軍之道,又況人無戰志,而徒欲合圍待斃,坐收成功,此我兵之所以雖眾而勢日以懈,賊雖 寡而志日以合,備日密而氣日以銳者也。夫當事者之意,固無非欲計出萬全,然以用兵而言 ,亦已失之巧遲,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矣。   臣愚以為且宜釋此二酋者之罪,開其自新之路。而彼猶頑梗自如,然後從而殺之,我亦 可以無憾。苟可曲全,則且姑務息兵罷餉,以休養瘡痍之民,以絕覬覦之奸,以弭不測之變 。迨於區處既定,德威既洽,蠻夷悅服之後,此二酋者遂能改惡自新,則我亦豈必固求其罪 。若其尚不知悛,執而殺之,不過一獄吏之事,何至兵甲之煩哉?   或者以為征之不克,而遽釋之,則紀綱疑於不振。臣竊以為不然。夫天子於天下之民物 ,如天覆地載,無不欲愛養而生全之,寧有蕞爾小丑,乃與之爭憤求勝,而謂之振紀綱者? 惟後世貪暴諸侯,強凌弱,眾吞寡,則必務於求勝而後已,斯固五霸之罪人也。昔苗頑不即 工,舜使禹、益徂征,三旬,苗民逆命,禹及班師振旅。夫以三聖人者為之君帥,以征一頑 苗,謂宜終朝而克捷。顧歷三旬之久,而復至於班師以歸,自今言之,其不振甚矣;然終致 有苗之格,而萬世稱聖;古之所謂振紀綱者,固若是耳。   臣以匪才,繆膺重命,得總制四省軍務,以從事於偏隅之小丑,非不知乘此機會,可以 僥倖成功,苟免於怯懦退避。然此必多調軍兵,多傷士卒,多殺無罪,多費糧餉,又不足以 振揚威武,信服諸夷,僅能取快於二酋之憤,而忘其遺患於兩省之民,但知徼功於目前,而 不知投艱於日後。此人臣喜事者之利,非國家$ 掌印官員不久皆將赴京,而廣西布、按二司等官適多遷轉去 任者,右布政林富升鄖陽副都御史,參政黃芳升江西布政副使,李如圭升陝西按察使,參政 龍誥、參議汪必東、僉事吳天挺等督押湖兵出境,往復之間,即須半年,參議鄒輗、僉事申 惠皆□捧表箋進京,其餘雖有一二新任官員,皆未到任,止存左布政嚴紘,按察使錢宏各掌 司印,僉事張邦信分巡桂林,李傑分巡蒼梧,而臣在南寧、思、田等處輿疾往來調度,再無 一官隨從贊理者。近日止有兵備副使翁素來管右江道事,緣其才性乃慈祥愷悌之人,用之中 土,分理司事,足為循良;而置之邊方瘴毒多事之鄉,則其稟質稍弱,不耐崎險,易生疾病 ,似於風土亦非所宜。臣看得為民副使陳槐,平生奮志忠節,才既有為,而又能不避艱險。 致仕知府朱袞,年力壯健,才識通敏。去任副使施儒,學明氣充,忠信果斷。閒往副使楊必 進,曉練軍務,識達事機。此四人者皆堪右江兵備之任。施儒舊為兵備於潮、惠,楊必進舊 為兵備於府江,皆嘗著有成績,兩地夷民至今思念不忘。若於四人之中選用其一,其餘地方 之事必有所濟。   及照田州新附之地,知府陳能尚未到任。該臣看得化州知州林寬,舊在江西,知其才能 足充任使,已經具奏行委,見在該府管事。但其稟質乃亦不禁炎瘴,於風土非宜,蒞事以來 ,終月臥病,呻吟床席,軀命且不能保,又何能經理地方之事乎?臣又訪得潮州府推官李喬 木者,才力足以有為,而又熟知土俗夷情,服於水土;但系梧州籍貫,稍有鄉里之嫌。臣看 得廣西軍衛有司衙門所屬官員及各學教職,亦皆多用本省士人,今田州雖設流官知府,而其 所屬乃皆土夷,自無鄉里之嫌可避,亦與各教職無異者。乞敕吏部改用林寬於別地,俯采臣 議,將李喬木改升田州同知;庶可使之久於其任,以責成功,則地方之幸,臣之幸也。   臣惟任賢圖治,得人實難,其在邊夷絕域反覆多事之地,則其難尤甚。何者?反覆邊夷 之地,非得忠實勇果通達坦易之才,固未易以定其亂。有其才矣,使不諳其土俗而悉其情性 ,或過剛使氣,率意徑行,則亦未易以得其心。得其心矣,使不耐其水土,而多生疾病,亦 不能以久居於其地,以收積累之效,而成可底之績。故用人於邊方,必兼是三者而後可。即 如右江一兵備,此臣之所最切心者,臣竊為吏部私計其人,終夜不寢,而思之竟未見有快心 如意者,蓋兼是三者而求之也。如前所舉四人者,固皆可用之才,今乃皆為時例所拘,棄置 不用,而更勞心遠索,則亦過矣。   臣近於南寧、思、田諸處,因無可用之才,調取其發身科第以遷謫而$ 梗,當事舉動,然 後密調精悍可用土目一二千名,如尋常哨守然,以次潛集城中,畜力養銳,相機而發。夫無 事而屯數千之兵,則一月糧餉費逾千金,若每一年無屯軍之費,用之以築城設險,犒賞兵士 ,招來遠人,辦何軍不行,何工不就?此增築城堡以據要害,所謂謀成而敵自敗,城完而寇 自解,險設而敵自摧,威霸而奸自伏,正宜及今為之,而亦事勢之不可已焉者也。伏乞聖明 查明岑邦相疏   七年七月十九日   准兵部咨:該本部題節奉欽依:「岑邦佐仍武靖知州,岑邦相著王守仁再查明白具奏, 欽此。」欽遵,照得先該臣等具題前事,內一件:「仍立土官知州以順土夷之情」。臣等議 得岑氏世有田州,久結於人心,岑猛雖沒,諸夷莫不願得復立其後;議於開設流官知府之外 ,就於該府四十八甲之內,割其八甲,降設田州,立岑猛之子一人,始授以署州事吏目;三 年之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為判官;六年之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為 同知;九年之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為知州。使承岑氏之祀而隸之流官知府。   當時臣等通拘該府大小土目及鄉老人等審問,岑猛之子應該承立者何人。乃眾口一詞, 以為岑猛四子,長子岑邦佐系正妻張氏所出,次子岑邦彥系庶妾林氏所出,三子岑邦輔系外 婢所生,四子岑邦相系次妾韋氏所出。猛嬖溺林氏,而張氏失愛,故邦佐自幼出繼武靖,而 以邦彥承襲官職。今邦彥既死,應該承立者莫宜於邦佐。   臣等當看得武靖地方正當瑤賊之沖,而邦佐自幼出繼,該州之民信服歸戴已久;況其才 力,足能制御各瑤,近日該州土目人等又相繼懇恩來告,願得復還邦佐;今欲改立一人,亦 未有可以代邦佐者。臣恐一失武靖各目之心,則於地方又多生一事;莫若仍還邦佐於武靖, 一以御地方之患,一以順各夷之情。至於田州新立,不過苟以無絕岑氏之祀,此其才否優劣 ,固有不必深論者。因論以邦佐出繼武靖既久,朝廷事體已定,不可復還,宜立其次者,岑 邦輔則可。於是各目人等又眾口一詞,以為邦輔名雖岑猛外婢所生,其實來歷不明,合府之 民,皆不欲立。惟邦相則次妾所生,實系岑猛的親骨血;況其質貌厚重謹實,眾心歸服;立 繼岑氏,庶不絕其真正一脈。臣等議得仍立土官者,專為不絕岑氏之後,以順諸夷之情也。 今眾心若此,亦合俯順。故當時直斷邦輔謂非岑猛之子,而止謂岑猛之子存者二人,亦所以 正名慎始,杜日後之紛爭也。俱具奏之時,因本內事體多端,文以繁瑣,若再加詳說,誠恐 有瀆聖聽,故遂簡略其詞。   今蒙朝廷明見萬里,洞徹細微,覆$ 年先生學兵法。當時邊報甚急,朝廷推舉將才,莫不遑遽。先生念武舉之設,僅得騎 射搏擊之士,而不能收韜略統馭之才。於是留情武事,凡兵家秘書,莫不精究。每遇賓宴, 嘗聚果核列陣勢為戲。   十一年戊午,先生二十七歲,寓京師。   是年先生談養生。先生自念辭章藝能不足以通至道,求師友於天下又不數遇,心持惶惑 。一日讀晦翁上宋光宗疏,有曰:「居敬持志,為讀書之本,循序致精,為讀書之法。」乃 悔前日探討雖博,而未嘗循序以致精,宜無所得;又循其序,思得漸漬洽浹,然物理吾心終 若判而為二也。沉鬱既久,舊疾復作,益委聖賢有分。偶聞道士談養生,遂有遺世入山之意   十有二年己未,先生二十八歲,在京師。   舉進士出身。   是年春會試。舉南宮第二人,賜二甲進士出身第七人,觀政工部。   疏陳邊務。   先生未第時嘗夢威寧伯遺以弓劍。是秋欽差督造威寧伯王越墳,馭役夫以什伍法,休食 以時,暇即驅演「八陣圖」。事竣,威寧家以金帛謝,不受;乃出威寧所佩寶劍為贈,適與 夢符,遂受之。時有星變,朝廷下詔求言,及聞達虜猖獗,先生覆命上邊務八事,言極剴切   十有三年庚申,先生二十九歲,在京師。   授刑部雲南清吏司主事。   十有四年辛酉,先生三十歲,在京師。   奉命審錄江北。   先生錄囚多所平反。事竣,遂游九華,作《游九華賦》,宿無相、化城諸寺。是時道者 蔡蓬頭善談仙,待以客禮請問。蔡曰:「尚未。」有頃,屏左右,引至後亭,再拜請問。蔡 曰:「尚未。」問至再三,蔡曰:「汝後堂後亭禮雖隆,終不忘官相。」一笑而別。聞地藏 洞有異人,坐臥松毛,不火食,歷巖險訪之。正熟睡,先生坐傍撫其足。有頃醒,驚曰:「 路險何得至此!」因論最上乘曰:「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兩個好秀才。」後再至,其人已 他移,故後有會心人遠之歎。   十有五年壬戌,先生三十一歲,在京師。   八月,疏請告。   是年先生漸悟仙、釋二氏之非。先是五月覆命,京中舊遊俱以才名相馳騁,學古詩文。 先生歎曰:「吾焉能以有限精神為無用之虛文也!」遂告病歸越,築室陽明洞中,行導引術 。久之,遂先知。一日坐洞中,友人王思輿等四人來訪,方出五雲門,先生即命僕迎之,且 歷語其來跡。僕遇諸途,與語良合。眾驚異,以為得道。久之悟曰:「此簸弄精神,非道也 。」又屏去。已而靜久,思離世遠去,惟祖母岑與龍山公在念,因循未決。久之,又忽悟曰 :「此念生於孩提。此念可去,是斷滅種性矣。」明年遂移疾錢塘西湖,復思用世。$ 等處。   是時汀、漳各郡皆有巨寇,尚書王瓊特舉先生。   十月,歸省至越。   王思輿語季本曰:「陽明此行,必立事功。」本曰:「何以知之?」曰:「吾觸之不動   十有二年丁丑,先生四十六歲。   正月,至贛。   先生過萬安,遇流賊數百,沿途肆劫,商舟不敢進。先生乃聯商舟,結為陣勢,揚旗鳴 鼓,如趨戰狀。賊乃羅拜於岸,呼曰:「饑荒流民,乞求賑濟!」先生泊岸,令人諭之曰: 「至贛後,即差官撫插。各安生理,毋作非為,自取戮滅。」賊懼散歸。以是年正月十六日   行十家牌法。先是贛民為洞賊耳目,官府舉動未形,而賊已先聞。軍門一老隸奸尤甚。 先生偵知之,呼入臥室,使之自擇生死。隸乃輸情吐實。先生許其不死。試所言悉驗。乃於 城中立十家牌法。其法編十家為一牌,開列各戶籍貫、姓名、年貌、行業,日輪一家,沿門 按牌審察,遇面生可疑人,即行報官究理。或有隱匿,十家連坐。仍告諭父老子弟:「務要 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婦隨,長惠幼順;小心以奉官法,勤謹以辦國課,恭儉以守家業 ,廉和以處鄉里;心要平恕,毋得輕易忿爭;事要含忍,毋得輒興詞訟;見善互相勸勉,有 惡互相懲戒;務興禮讓之風,以成敦厚之俗。」   選民兵。先生以南、贛地連四省,山險林深,盜賊盤據,三居其一,窺伺剽掠,大為民 患;當事者每遇盜賊猖獗,輒復會奏請調土軍狼達,往返經年,靡費逾萬;逮至集兵舉事, 即已魍魎潛形,班師旋旅,則又鼠狐聚黨,是以機宜屢失,而備御益弛。先生乃使四省兵備 官,於各屬弩手、打手、機快等項,挑選驍勇絕群、膽力出眾者,每縣多或十餘人,少或八 九人,務求魁傑;或懸召募,大約江西、福建二兵備各以五六百名為率,廣東、湖廣二兵備 各以四五百名為率,中間更有出眾者,優其廩餼,署為將領。除南、贛兵備自行編選,余四 兵備官仍於每縣原額數內揀選可用者,量留三分之二,委該縣賢能官統練,專以守城防隘為 事;其餘一分,揀退疲弱不堪者,免其著役,止出工食,追解該道,以益募賞。所募精兵, 專隨各兵備官屯紮,別選官分隊統押教習之。如此,則各縣屯戍之兵,既足以護守防截,而 兵備募召之士,又可以應變出奇;盜賊漸知所畏,平良益有所恃而無恐矣。二月,平漳寇。   初,先生道聞漳寇方熾,兼程至贛,即移文三省兵備,剋期起兵。自正月十六日蒞任, 才旬日,即議進兵。兵次長富村,遇賊大戰,斬獲頗多。賊奔象湖山拒守。我兵追至蓮花石 ,與賊對壘。會廣東兵至,方欲合圍,賊見勢急,遂潰圍而出。指揮覃桓、縣丞$ 泰在南都讒先生必反,惟張永持正保全之。武宗問忠等曰:「以何驗反?」對曰: 「召必不至。」有詔面見,先生即行。忠等恐語相違,復拒之蕪湖半月。不得已,入九華山 ,每日宴坐草庵中。適武宗遣人覘之,曰:「王守仁學道人也,召之即至,安得反乎?」乃 有返江西之命。始忠等屢矯偽命,先生不赴,至是永有幕士順天、檢校錢秉直急遣報,故得   先生赴召至上新河,為諸幸讒阻不得見。中夜默坐,見水波拍岸,汩汩有聲。思曰:「 以一身蒙謗,死即死耳,如老親何?」謂門人曰:「此時若有一孔可以竊父而逃,吾亦終身 長往不悔矣。」   江彬欲不利于先生,先生私計彬有他,即計執彬武宗前,數其圖危宗社罪,以死相抵, 亦稍償天下之忿。徐得永解。其後刑部判彬有曰:「虎旅夜驚,已幸寢謀於牛首;宮車宴駕 ,那堪遺恨於豹房。」若代先生言之者。   以晦日重過開先寺,留石刻讀書台後,詞曰:「正德己卯六月乙亥,寧藩濠以南昌叛, 稱兵向闕,破南康、九江,攻安慶,遠近震動。七月辛亥,臣守仁以列郡之兵復南昌,宸濠 擒,餘黨悉定。當此時,天子聞變赫怒,親統六師臨討,遂俘宸濠以歸。於赫皇威!神武不 殺,如霆之震,靡擊而折。神器有歸,孰敢窺竊。天鑒於宸濠,式昭皇靈,嘉靖我邦國。正 德庚辰正月晦,提督軍務都御史王守仁書。」從征官屬列於左方。明日游白鹿洞,徘徊久之 ,多所題識。   二月,如九江。   先生以車駕未還京,心懷憂惶。是月出觀兵九江,因游東林、天池、講經台諸處。   是月,還南昌。   三月,請寬租。   江西自己卯三月不雨,至七月,禾苗枯死。繼遭濠亂,小民乘隙為亂。先生盡心安戢, 許乞優恤。至是部使數至,督促日追,先生上疏略曰:「日者流移之民,聞官軍將去,稍稍 脅息,延望歸尋故業,足未入境,而頸已繫於追求者之手矣!夫荒旱極矣,而因之以變亂; 變亂極矣,而又加之以師旅;師旅極矣,而又加之以供饋。益之以誅求,亟之以征斂。當是 之時,有目者不忍觀,有耳者不忍聞,又從而剼其膏血,有人心者尚忍乎?寬恤之虛文,不 若蠲租之實惠;賑濟之難及,不若免稅之易行。今不免租稅,不息誅求,而徒曰寬恤賑濟, 是奪其口中之食,而曰吾將療汝之饑;刳其腹腎之肉,而曰吾將救汝之死:凡有血氣者,皆 將不信之矣。」   按是年與巡按御史唐龍、朱節上疏計處寧藩變產官銀,代民上納,民困稍蘇。   三疏省葬,不允。   五月,江西大水,疏自劾。   是年四月,江西大水,漂溺公私廬捨,田野崩陷。先生上疏自劾四罪。且$ 得他動心,趁這了凡不在,左右我前日已破過戒的了,也收他在部下,旭霞的風流案中,又增一名絕色也!」   正在那裡自言自語,雲仙換了素服淡妝,妖妖嬈嬈的走來道:「衛相公在此凝睛細想些什麼?」旭霞道:「不想恁的。見這間壁裡有海棠花謝得零零落落,暗地感傷他。」雲仙道:「相公真個是癡男子!有了這棵樹,自然要開花的;開了花,難道教他不要謝的?可曉得『花無百日紅』,感傷他則甚?」旭霞道:「仙姑,你有所不知。豈不聞『人身小天地,盛衰與花木同』的?古人道得兩句極切:   紅顏始麗,早隨桃李嫁東風;   白面未衰,莫墮桑榆嗟暮景。   我想世上人之形骸姿質,皆天所賦,與樹木一體的。設使男子生就一個潘安的美貌,自然該尋一個佳人作配;女子生就一副西施的態度,亦須要揀一個才子成雙,大家榮豔一番。猶這棵海棠花,品貴色嬌,遇了春裡,開出這樣錦繡來,搖搖擺擺幾日,也當春光一度。即係人生年少時,貌也嬌好,性也風流;到得老來,性子也頹了,容貌也枯了,何異花之凋謝?這時節要榮華,非其時矣!怎不教人觸景傷情?不是小生冒瀆仙姑,說可惜你這樣青年美貌,就轉幾百世人身,也難得生就這樣十全的形體,將來削落了這一頭青絲細發,放大這兩瓣金蓮,頸裡掛了一串縛性子的數珠,手中捻著一個冷肚腸的木魚,對著這些泥塑木雕、有影無形的佛像,終日念這幾卷騙施主的經文,一年三百六十日,夜夜木魚敲夜月,朝朝鐵馬響晨風,好不淒楚,好不傷情!諒要榮華的時節,今生莫要去想他,竟與這不開花的朽木一般了。」   雲仙被這旭霞一說,心裡惻然悽慘起來,不覺也長歎一聲。旭霞道:「仙姑這一聲歎息,也道是小生講得明白,不無所感耶?」雲仙道:「小尼心裡一向便是這樣懵懂過了。今日聽相公講得透徹,一來為自己陷入空門無超生處;二來記著前日那個素瓊小姐住於此房中,終日對著這海棠花兒長吁短歎,想必也是那個緣故。小尼蠢然一物,不會其意,故發此歎。」   旭霞聽得說「素瓊」二字,心裡想道:「我正要問及,並這兩首詩的下落,不想倒自他說起。我如今不免乘機問去,倒也覺得不著相。」乃道:「今日這小姐在何處去遊玩了?」雲仙道;「昨朝已回去了。」旭霞聽得「回去」二字,忽然呆了半晌的道:「原來這小姐已歸去矣!方才仙姑說他下榻在此間的麼?」雲仙道:」正是。」   旭霞道:「這棵海棠花被他賞得彀了。」雲仙道:「相公,你前日雖則相見,尚未識其內才,是聰明得緊的呢!出去遊玩了歸來,靜坐在此,手不釋卷的看書,倘看到有興之際,遂尋箋潤筆,做首詩$ 大腸,再三分剖。豬大腸這才清楚,又很不以此事為然,便對老師說道:「從今以後,只許講《聖諭廣訓》,這種杜撰的書,只好刻出來,當作感應篇陰騭文的送送人,豈可在鄉約上講?」老師還沒有出來,外面已聚了多少演說生在大堂上求見。一個個手中拿著演說本子同紅紙手本,上面注明姓名及某月某日,奉派在某處演說字樣,要當面請示,保釋那兩個管押的人。豬大腸道:「這是我沒有弄清,何至於就聚起眾來?地方民情,可就刁滑已極。我雖是代理的人,那裡容得這樣!今日頭一天接印,姑且不問,就放了那兩個人罷。」於是外面的也經人勸散。老師辭了出去。   豬大腸又去閱城閱監,連著拜客,回衙後懸牌放告。這時候上忙已完,下忙還不能開征,正在清苦當口,豬大腸一想:此番代理,毫無生法,連日查考各項公款,卻都由公中撥給的少,由前任同地方紳民捐存的多,一時難以裁扣,又兼施有功的幕友還留在署中,礙於耳目。他自己只帶了兩三個人,派為帳房雜務,又用了兩個親信家丁,派為錢漕稿案,其餘刑錢兩席,是打了包封托鄰近代辦,以致所辦公事,不能湊手。他原存著五日京兆的心,在公事上只想搜索弄錢,有錢可弄的,便胡亂翻覆,無錢可弄的,便還個照例門面。至於官司上頭,只因那自由村幾年以來文學大興,民風純正,沒有什麼健訟的人,每逢呈期狀子不過收得寥寥幾張。若是叫施有功久任下去,合著黃繡球諸般佈置,真可做得到小巴黎、小倫敦的世界。偏是換了這豬大腸,不道是政簡刑清,正好修明禮教,只嫌尋不出貪贓枉法的錢,刮不出什麼地皮,鎮日價愁眉苦臉,盤算法門。   一日,他帳房師爺同他一個門稿二爺在街上閒步,看見好幾處女學堂,回來說與豬大腸。豬大腸並不在意。那門稿二爺便道:「女學堂原是時新名目,可別處不像這裡有這樣多,老爺可查查案卷,共有幾處?那個是報到上司立過案出過奏的?那個只在本和門立案?沒有報過上司的,其中或是可裁可並,或是借件事情,封掉了他。大約一處有一處的款子,不論是裁是封,款子總要另外清理,那時聚齊了,提到公中,抖亂了還他一篇糊塗帳,定歸落得點好處。照這一樁,把那男學堂以及各處演說生的經費都查一查,再加那巡警局用的司事兵勇,也撤些裁些,合起來怕不成個大宗?我們橫豎兩三個月,等到查過辦過,交給後任,老爺在上頭是很有面子的,更不怕什麼。況且又不侵蝕公款,不過把這些帳從新撥一撥算盤珠兒,七折八扣的挖些零頭,保不定當中也有個大注兒可以吃得,就不枉這一番代理的辛苦了。」   帳房師爺隨手便叫豬大腸依著門稿的話傳進書辦,當$ 看了看,說:「我還不留心。打頭的就是他嗎?他有什麼功名?同老弟什麼輩分?是近房還是遠房?」黃禍把呈子擺開,也沒有看完,便道:「他不過是個老貢生,同治弟是一輩,房分可就出了十服之外,不但五服的了,前幾年本不通往來。這個人就是性情迂僻,向來並沒有什麼過犯。這幾年治弟出門之後,小兒也在他家塾中唸書,承他的情,把小兒已選到中學堂,可是治弟也不願小兒同他親近。」豬大腸道:「既然這樣,明天早起,就請老弟去通知他一聲,叫他不要出頭多事,愚兄最不肯得罪唸書人,也不能偏護唸書人。一個老貢生,就敢領頭聚眾,顯見得也不是安分之徒。不怕老弟見怪,這也算貴本家中一個糊塗蛋了。」黃禍道:「治弟去說,是萬不中用。我想這張公呈,二哥還沒有批出去,他們來求見,無非催問這呈子的事,二哥先拿片子請黃通理一個人來,同他開導些。他若是遵命的,那些人聽他的指撥,自然一齊服貼;若是不識好歹,有什麼違拗,二哥再放下臉來,就不算先得罪他了。」   豬大腸受了此計,怕的明日遞公呈求見的人當真又哄了來,連晚等黃禍去後,就叫人拿片子到黃通理處,說明早請黃老爺過去,有話面談。黃通理不知就裡,只道豬大腸有意轉彎,當即告訴了一班同志。   第二天見了豬大腸坐在花廳口,開口便道:「久聞老兄的大名,連尊夫人的大名,都如雷貫耳。有什麼事,盡可進來同兄弟商量,難不成兄弟趕不上那施不全就不好賞個面子見見兄弟的嗎?兄弟聽說地方上的學堂,都是老兄那邊興出來的,真算麻俐。兄弟到任後,因為女的學堂太多了些,男的學堂體制也狹了些,所以要裁多並少,騰出點經費來,另籌經久之計。男學堂換了幾位有名望的京官翰林,這也是體面事。至於那說書的一層,並沒有奉過皇上家的上諭,接過上司的文書,那些人各處圍著去聽,反把《聖諭廣訓》廢掉了不講,究竟不成體統,所以兄弟就禁了,顧不得什麼是前任定的。那施不全就幾次三番來信羅蘇,兄弟真不耐煩。你老兄既約會了多少人遞上公呈,昨日又約會多少人要來見我。我兄弟並不是怕事的,從前也在糧子裡混過兩年,三百五百人,一聲吆喝,就彈壓住了。如今做父母官比不得在糧子裡,又是你們一班斯文先生,所以不肯毛毛躁躁。前日那張呈子不批出去,也是要留你們的體面。你老兄是呈子上打頭的人,想必什麼事情都是你老兄出的主意,今天請老兄過來,把話講明瞭,安著本分,在家裡教書,要情願再當教習,仍舊安插你一個位置。你那尊夫人,既然開了個女學堂,我查查還沒有什麼弊病,橫豎你們自己出錢,也就聽你們留著。餘外的,我既經改$ 內外群臣奉見太上皇,還西宮,太宗從至大安宮,還,顧謂長孫無忌等曰:「今天下無事,侍太上皇與公等同宴,可謂至樂。然朕若與公等忘政事,但歡宴,蓋非常安之法。」公對曰:「陛下酣宴之後,猶不忘庶政,古者堯舜禹湯所以太平,實用此道。」太宗因曰:「古之人君處廊廟,居逸樂,臣下一事失所,便棄前功,解免黜放,急處如此。」公對曰:「人君發怒於一臣,將行刑罰而能念其舊功者,鮮矣。陛下今發德音,臣等幸甚。」   ○對言者君子之樞機   太宗曰:「朕每思言者,君子之樞機,談何容易;匹夫之間,出言不善,人或記之,成其恥累。朕則四海之主,出一言失所,虧損豈同匹夫者邪?」公對曰:「人君居四海之尊,若有虧失,古人以為日月之蝕,人皆見之,實如陛下之所誡慎。」 ○對所居殿隋文帝造   太宗謂房玄齡等曰:「朕所居殿,隋文帝造,已經四十於年,損壞處少。唯承乾殿是煬帝造,工多覓新奇,鬥棋至小,年月雖近,破壞已多。今為政,更欲別作意見,亦恐似此屋耳。」公對曰:「昔魏文侯時租賦歲倍,有人致賀,文侯曰:『令戶口不加,租賦歲倍,此由課斂多,譬如皮,熟之令大則薄,令小則厚,理人當亦如此。』由是魏國大化。臣今量之,陛下為政,百夷賓服,天下已安,但須守今日化道,亦歸之於厚,此即是已足也。」   ○對周齊末主優劣   太宗謂公曰:「昨進周齊史看,末代之主,為惡莫不相似,俱至滅亡。然兩主若為優劣?」公對曰:「二主亡國雖同,其行即別。齊主懦弱,政出多門,上下相蒙,遂至亡國;周主立性凶強,威福在己,亡國之事,皆在其身。以此而論,齊主為劣。」   ○對平定四方   太宗謂侍臣曰:「計朕平定四方,優勤百姓,雖不及前代哲王,比煬帝故應萬倍。但君臣相須,事同魚水。然魚不得水則立,水無魚則廢。世有理亂,移易風俗,終自如舊。固知國家唯藉臣佐及百姓,共相翊戴,方得保其尊榮。」公對曰:「昔楚王召詹何為相,何曰:『唯解修身,不解理國。』王又遣使重請何曰:『未有身正而國不理者。』今遠方慕化,並由陛下克己自修,所以夷狄咸知效命。」   ○對刑法寬猛   太宗御太極殿,大赦,因謂侍臣曰:「為君極難,法若急,恐濫及善人;法若寬,則不肅姦宄。寬猛之間,若為折衷?」公對曰:「自古為政者,因時設教。若人情似急,則濟之以寬;如有寬慢,則糾之以猛。時既不常,所以法令無定。」   ○對有天下者皆欲子孫萬代   太宗曰:「朕常思,自古有天下者,皆欲子孫萬代,政化過於堯舜,及其所行,則與堯舜相反。如秦始皇,亦是英雄之$ 允、贊善、司業次之,史官又次之,庶吉士又次之。   ◎批旨   《翰林記》:宣宗時,始令內閣楊士奇等及尚書兼詹事夏原吉、蹇義,凡中外章奏用小票墨書,貼各疏面以進,謂之條旨;中易紅書批出,今謂之票旨,尚沿其制;而批紅則內閣學士之職。   ◎國初明史總裁   國初順治二年,曾奉旨纂修《明史》,大學士剛林、祁充格、范文程、馮銓、洪承疇、李建泰為總裁;學士詹圖賴、袞伊圖、寧完我、蔣赫德、劉清泰、李若琳、胡世安,侍讀學士高爾儼,侍讀陳具慶、朱之俊為副總裁;郎廷佐等九員為纂修官。   ◎薦舉優異   康熙戊午薦舉文學,洪洞進士范高以病辭,巡撫疏參,溫旨令遵前諭來京,以副求賢至意。比諸人至京,又諭戶部月給銀米。其不與五十人之選,擇高年者授以官。部議皆授司經局正字,特旨改內閣中書舍人。初,太原傅山、定興杜越年皆七八十,以老病請於吏部不與御試,故部議不及,特旨:「傅山、杜越等,文行素著,俱著授內閣中書。」右文之盛,古未有也。   ◎四布衣   上嘗問內閣及內直諸臣以布衣四人名字,即富平李因篤、慈溪姜宸英、無錫嚴繩孫、秀水朱彝尊也。後公卿薦舉,獨宸英不得與。繩孫目疾,是日應制,僅為八韻詩。閣中閱卷已不錄,上特令與因篤、彝尊二人同授翰林。是時宸英方在京師,不免向隅,信遇合有定命也。閱卷四人:大學士高陽李公、寶坻杜公、臨朐馮公、掌院學士崑山葉公。   ◎上賜   上優禮儒臣,癸丑賜宴瀛臺,翰林官皆與。戊午,士禛同陳、葉二學士內直。時四五月間,日頒賜櫻桃蘋果及櫻桃漿、乳酪茶、六安茶等物。其茶以黃羅緘封,上有六安州紅印。四月二十二日賜天花,特頒御筆上諭云:「朕召卿等編纂,適五臺山貢到天花,鮮馨罕有,可稱佳味,特賜卿等,使知名山風土也。」用烏絲闌書。又賜御書,人二幅,士禛得「存誠」二字、唐人張繼《楓橋詩》,廷敬得「龍飛鳳舞」四大字、唐詩一首(曲江垂柳一條條)。方藹得「存誠」二字、唐人崔國輔詩(遺卻珊瑚鞭)。別賜士禛石刻二幅,一「清慎勤」三大字,一「格物」二字。諭云:「去冬曾以石刻賜經筵諸臣,時爾士禛未與,故特頒賜。」八月入直,又同陳、葉、張三學士和御制《賜輔國將軍俄啟詩》,仍命次日攜名字印章入內,各書一幅,即發養心殿裝潢,隨御筆同賜之,皆異數也。   ◎考察   《翰林記》載翰林官考察之法,成化間,本院學士會同內閣考察;弘治元年,令翰林官亦從吏部考察。本朝翰林京察在吏部過堂,例凡數變:順治中,讀、講、諭、洗、中、贊、司業以上,皆後堂相見,具迎$ 烈婦孫氏,山東福山人,歸萊陽董樵子道廣,道廣死,亦自縊,將死,語其弟曰:「歸語父母,勿悲我。父母劬勞,無以為報,是所以報耳。」(貞壇,先兄門人)   ◎刁蒙吉   刁蒙吉先生(包),祁州人,天啟丁卯舉人,隱居講學。曾見其《潛室札記》二卷,錄二條於左。   為蓋世豪傑易,為慊心聖賢難。   《易》言趨吉避凶,蓋言趨正避邪也。若認作趨福避禍,便誤。   ◎左翼宸   左翼宸先生(光圖),應州人。少失愛於繼母薄氏,以孝聞。後舉孝廉,為嵩縣令。闖賊寇其境,竭力拒守,城陷被執,將殺之。薄以身蔽先生,泣曰:「我,繼母也,兒事我孝,願以身代孝兒。」賊感而釋之。居鄉一介不取,冬常單衣。有老蒼頭世寶者,制絮衣以進,曰:「主人義不他受,此衣寶力所營,願主人安之。」竟力卻不受。所著有《知非集》。   ◎范呂二公   范文忠公夢章(景文)甲申絕筆云:「坐臥小樓,竟亦難耐,故此決絕。」萬曆中,文忠為東昌府推官,時雒陽呂忠節公(維祺)為兗州府推官,後同入為吏部郎。天啟甲子乙丑間,同以忤■歸。崇禎中,又相繼為南京參贊兵部尚書。文忠撰《忠節太翁墓志》,謂「予與介孺生平、行徑、臭味,無一不同」。卒皆以大節著。呂公子兆琳,字敬芝,順治己亥進士;官御史,與予善。孫:履琚A康熙甲戌進士;謙琚A癸酉舉人。   ◎長白先生   元張慎與,名臨,讀書長白山中,淹貫經史,生徒千里負笈。屢徵不起,學者稱長白先生。元明善《完顏令去思記》云:「與齊處士張臨善。」楊廉夫撰《鮑孝子志》,又載先生至元間,由丘園官至祭酒。狀元張夢臣、中丞張樸、大參張誠等,皆先生門人。又鄒平縣北地名河溝,有先生為其父阡表,中自云「為司業,貳上庠,僅半載」,與廉夫言相近。元太史與先生同時,記稱處士,不知何謂?今長白山五龍池上有三賢祠,祀伏生、范文正公及先生也。嘉靖中,鄒平丞朱仲恩夢一丈夫,冠服樸異,不類時人,自稱予有名無爵,世所稱長白先生者,乃太學生張松遠祖也。松嘗記其事,姪孫中丞仁軒公(一元)、曾孫尚書華東公(延登),建先生祠於縣東七里,尚書為之記。   ◎丘方山   丘方山,名鳳,河南新安人,以刀筆仕至南京龍驤衛經歷。少讀小學、《大學》、《中庸》、《禮記》,躬行有德,日以朱、墨二圈,記別理欲。有弟蕪其田,以為己分田多瘠,先生即以己田易之。已而沃,弟田復蕪,先生又易之。初仕獻縣丞,稱清官第一。後自南京告老歸,居方山下,鄉黨以為錢宣靖公後一人。先生與洛陽尤西川時熙友善,西川門人孟雲浦化鯉狀其行$ 無管仲之才,所以萬無一利,而害不可勝言矣。天下以為君子者,安石惡之;天下以為小人者,安石好之。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此之謂拂人之性,辟則為天下■矣。欲恕安石者,是求為過高之論,恐誣後學不淺。不審聰鑒以為何如?孔暉頓首。   ◎穆文簡論格物   穆文簡《大學千慮》論格物曰:「倉頡篇云:『格,量度之也。』見《文選.運命論》注,此朱程以前書,乃訓詁之最古者。以其書久廢,故見之者鮮。考之內典,隋智■《法華經文句解》分別功德品云:『格量功德。』又云:『格量多少。』其一篇內,格量字甚多,此又在唐以前者。《大莊嚴經論》云:『況復如來德,何可格量?』格量之義,古皆用之。而程子未之見,意雖暗合,而解釋弗暢,故使聖經難明。然其為說,合於聖門無疑,豈前人所及哉?問:格之訓至,可終廢乎?曰不可。當云格量物理,以求其至,其義始備。」此解甚新,然文簡學近於禪,亦可見。   ◎三進士出處   本朝進士出身最奇者三人:一予同年任暄猷,杞縣人。明末團結鄉勇,以禦流寇,南渡授官後軍府左都督靖邊伯。豫王下江南,投誠,遂隸旗下。中順治壬辰進士,以磨勘被黜,復中乙未進士,官至江西南?道僉事。一吳李芳,邵陽人。崇禎己卯舉人,粵西時,官至左都御史。投誠,願以科第進,中康熙甲辰進士。一錢世熹,五河人。南渡為副總兵官,既而為浮屠。久之,復補諸生,中康熙庚戌進士,年已七十餘,未幾卒。   ◎楊文公   宋王文正公嘗言:「昔楊文公有言:『人之操履,無若誠實。』吾每欽佩斯言。」云云。文公為文正誦法如此。而石介作怪說,乃謂其蠹壞聖人之道,詎不諄哉?   ◎王東?   湯陰王東?(伯勉)官文選郎中,清介有執持,為本朝吏部第一。嘗語同官尹瀾柱(源進)曰:「宋岳忠武王,吾湯陰人也。王之言曰:『文官不要錢,武官不怕死。』吾生平服膺斯言,惟求無愧耳。」又曰:「作吏部無他才能,只須守定『不愆不忘,率由舊章』八字。」   ◎宋開之   王在吏部,同時以清直稱者,南宮宋開之(文運),亦以文選郎內升,歸臥不出。魏環溪(象樞)疏薦之,起鴻臚寺少卿。庚申四月,光祿寺少卿缺人,應宋序轉,適光祿正卿亦缺,特旨以宋為正卿。後至刑部侍郎,卒諡端?。   ◎薛忠武   明鄞國忠武公薛祿,膠州人。其父居海島,為人牧羊,時聞牧處有鼓樂聲出地中,心識之。語忠武兄弟曰:「死即葬我於此。」後如其言葬焉。已而,勾軍赴北平,其兄不肯行,忠武年少請往。後從靖難師,累功至大將軍,封陽武侯,追封鄞國公。其地至今號薛家島$ 囈語武斷可笑,腐儒之見乃如此。   ◎葉忠節   葉映榴,字丙霞,江南上海縣人。順治辛丑進士,由庶吉士改部曹,出視陝西學政,稍遷湖北督糧參議。戊辰,武昌兵變,從容拜疏,公服自剄死。奉旨褒嘉,特贈工部侍郎。己巳,上南巡,其子葉敷迎駕。上諭禮部等衙門:「當楚省兵嘩之際,葉映榴盡節捐軀,朕心深切憫悼,特詔所司優贈亞卿,兼予恤蔭。今巡行江南,見其子葉敷迎伏道旁,彌增軫惻!忠節之臣,應特與諡,以彰異數。爾等會議具奏。」部覆特□□□□□諡忠節。丙霞,故刑部侍郎有聲子,弱不勝衣。在部曹與予為文章之交,嘗以虔州圍城中詩二百餘篇屬予序論,竟未及報。乃甫脫?圍,復遭楚難,疾風勁草,大節凜然。贈官易名,迥出令甲之外,死不朽矣。   ◎姚平仲   《老學叢談》載陸務觀姚將軍、趙宗印二詩,惜不得姚名字。今《渭南文集》有姚平仲傳,庶齋豈未睹之耶。   ◎郭希顏邪說   明嘉靖中,中允郭希顏以謫外家居,上疏建儲,嬰世宗之怒,傳首九邊。後人憐其罪酷,有為請諡者;又或入其疏於名臣奏議中,可笑。按希顏此疏,本以遷謫,妄有覬覦,固不必言。其在詞林,見議禮諸臣驟貴,又見相嵩以議興獻王■廟稱宗得大拜。希顏遂建言,欲黜孝宗、武宗二廟,不與九廟之數;而以興獻上接憲宗,公論惡之,遂以計典罷斥。其人穿窬之不若,而論者不察,猶廁諸直諫之列,何哉?黃毅庵宗伯(汝良)《野紀■蒙搜》備詳其事,且謂二祖列宗之靈,實褫其魄。此萬世公論,論世者之所當知。   ◎邊尚書   弘治末,孝宗上賓。予郡邊尚書華泉(貢)為兵科給事中,疏劾太監張瑜、太醫劉泰、高廷誤用御藥,逮瑜等下獄。大理卿楊守隨謂同讞諸臣曰:「君父之事,誤與故同;例以《春秋》許世子之律,不宜輕宥。」此事與泰昌時孫文介(慎行)論紅丸事相類。尚書工詩博雅,為弘正間四杰之一,世但知其文章,而不知其豐裁如此。又先生仲子習,字仲學,頗能詩。其佳句云『野風欲落帽,林雨忽沾衣』。又『薄暑不成雨,夕陽開晚晴』。而老鰥貧窶,至不能給朝夕以死,則先生清節可知也。   ◎王文成   王文成公為明第一流人物,立德、立功、立言皆踞絕頂。康熙中,開明史館,秉筆者訾■太甚,亡友葉文敏(方藹)時為總裁,予與之辯論,反覆至於再四。二十二年四月,上宣諭湯侍讀荊峴(斌),令進所著詩文,且蒙召對。中有《王守仁論》一篇,上閱之,問湯意云何?湯因對以守仁致良知之說,與朱子不相刺謬,且言守仁直節豐功,不獨理學。上首肯曰:「朕意亦如此。」睿鑒公明,遠出流俗之外,史館$ 旨王公論文語曰:「入手當如虎首,中如豕腹,終如蠆尾。首取其猛,腹取其楦穰,尾取其螫而毒也。」見本集。喬吉夢符,論作今樂府法,亦云:「鳳頭豬肚豹尾,大概起要美麗,中要浩蕩,結要響亮。」見《輟耕錄》。   秋澗又記鹿庵先生曰:「《前漢》列傳,多少好樣度,於後插一銘詞,篇篇是個碑表墓志,作者觀此足矣,不必他求也。」   ◎特達   康熙己未春,御試博學宏詞諸儒,閣臣擬進題,有「珪璋特達賦」,或未達其義。按禮,行人合六幣:圭以馬,璋以皮,璧以帛,琮以錦,琥以繡,璜以黼。圭,東方也。馬,動物也。璋,南方也。皮,文物也。醜馬不上堂,故珪璋特達於上,然則璧、琮、琥、璜,皆非特達矣。   ◎三複姓表   「名非伯越,乘舟難效於陶朱;志切投秦,出境遂稱於張祿。」此鄭准為荊南節度使成■複姓表也,見《釣磯立談》。范文正公全襲用其語。又《蜀■杌》:「孟■時,翰林學士范禹■冒姓張,天成中登第,複姓;上郡守啟曰:昔年上第,偶標張祿之名;今日故園,復作范雎之裔。」亦在文正之前,而引用尤切。   ◎遼史   夏日過汪鈍庵(琬)談及《遼史》,予言:「遼自聖宗統和六年開貢舉,歲放進士二三人及第,自二十四年放楊佶等二十三人後,及道宗時,遂至百餘人,漢人由進士至大官者甚眾。然列傳所載,皆耶律蕭氏,所謂五院、六院,及二審密國舅貴族,而漢人不與。即文學傳,王鼎外亦寥寥,豈當時漢進士無一人事跡可書者耶?」鈍庵云:「此當時無史官,失紀載之故也。」金國事跡人物,得元好問、劉祁數君而傳。夫子曰:「文獻不足,杞宋無徵」,正謂是也。   ◎王振鵬   元仁宗在東宮時,材藝之士:文章則翰林學士清河元復初,書翰則翰林承旨吳興趙子昂,畫山水則集賢侍讀學士商德符,而永嘉王振鵬其一也。振鵬,妙於界畫,運筆和墨,絲分縷析,左右高下,俯仰曲折,方員平直,曲盡其體;而神氣飛動,不為法拘。嘗為《大明宮圖》以獻,世稱為絕藝。延■中,遷秘書監典簿,後拜千戶,佩金符,總海運。見《虞伯生集》。   ◎摘句圖   予讀施愚山侍讀五言詩,愛其溫柔敦厚,一唱三歎,有風人之旨。其章法之妙,如天衣無縫,如園客獨繭。約略舉之,若「別緒不可理」、「酒盡暮江頭」、「人日日初晴」、「朔風一夜至」、「月明無遠近」、「倚枕不能寐」數篇是也。至於清詞麗句,疊見層出。予嘗欲仿張為《主客圖》之例,摘其尤者列以為圖,與康樂「池塘生春草」,元暉「澄江淨如練」,仲言「露濕寒塘草,月映清淮流」,並資藝苑談助。或詰予曰:「論詩固可$ 張應臺為之雙鉤,鶴鳴攜之黔陽,憲王乃?石於蘭,未竟而薨。世子識鋐卒業於萬曆辛酉,先後七年。其初拓用太史紙、程君房墨,人間難得。拓工間有私購者,直五十千。刻用富平石一百四十四、葉二百五十三,藏府東書園殿。鼎革時,石幾淪缺。順治甲午,洮岷道揚州陳卓補刻,復成全壁。然神明不備,視初拓逕庭矣。乙卯,平涼逆燄及蘭,靖逆、奮威二將軍自河西來,軍於龍尾、?蘭之間,攻城不下,賊欲破石為炮,偽知州徐某力救得免。今移置州學,有張尚書鶴鳴、王尚書鐸、憲王父子四跋云。」   ◎進西嶽賦表   杜甫《進封西嶽賦表》有云:「維岳授陛下元弼,克生司空。」按《舊書》紀:天寶九載正月,群臣請封西嶽,從之。三月辛亥,西嶽廟災,制停封。三月,右相楊國忠守司空,天雨黃土,沾於朝服。杜所謂元弼、司空,謂國忠也。國忠以椒房進,夤緣三公,天下知其非據。而甫獨引《大雅.甫申》之詞以諛之,可謂無恥。他日作《麗人行》,又云:「慎莫近前丞相嗔。」乃自為矛盾。杜固「詩史」,其人品未可知,顧自許稷、契,亦妄矣。   ◎蔡狀元詩   庚戌狀元蔡崑暘(啟僔)公車過淮安,謁山陽令邵某。邵其鄉人也,批其名刺云:「查明回報。」蔡怒而去,至京,遂狀元及第。題一絕句於扇寄邵云:「去冬風雪上長安,舉世誰憐范叔寒?寄語山陽賢令尹,查名須向榜頭看。」蔡後官春坊中允,假歸卒。   ◎指掌圖   東坡先生《指掌圖》,於五代之君,書法各異。於梁曰梁太祖朱溫,於唐曰後唐莊宗諱某,於晉周曰晉高祖姓石氏名某,周太祖姓郭氏名某字仲文,於漢則曰漢高祖睿文聖武昭肅皇帝姓劉氏名某。豈非以五代惟後唐及漢得國差正,而異其書法耶?郭周七國條下,書放鍾離謨歸江南。按史《鍾謨傳》,但云其先會稽人,不言本姓鍾離,離字豈誤書抑衍文耶?   ◎羅鄂州   宋羅鄂州願古文,南渡後第一,為朱文公所推重。其《爾雅翼》後序,通篇用韻,尤屬奇創。宋文憲公序《鄂州小集》,因效其體,亦韓文公志樊紹述之意,然奇崛出鄂州下矣。   ◎二內禪頌   宋高宗紹興內禪,羅願端良作《帝統》。孝宗淳熙內禪,王子後才臣作《內禪頌》。皆仿典引貞符之體。《帝統》有云:「神器大寶,一朝可付,十世必復,留無嫌久,報無移德,俾我太宗之志獲明於二百載之後。」又云:「選世至七,復遇厥聖,還之於宸極,大統以正。」頌中有諷,蓋深致不滿太宗之意。此文似在王作之右。近梁溪顧修遠(宸)撰《宋文選》,止取王頌,而不載《帝統》,豈未睹《鄂州文集》耶?   ◎避諱當改正   古今避諱$ 察御史宋務先,親加檢覆。(闕二十八字)八正所以知歸,一屬(闕一字)緣,獲未曾有。(闕二字)復命,倍沃天心。刺史楊元禧,分符北極,露冕東藩,(闕一字)雨逐於行車,仁風隨於轉扇。黃金(闕二十八字)追鳥跡於上乘,想(闕六字)繩寶地(闕一字)動天宮,薦瑞香園,延光帝載。縣丞、主簿、縣尉(闕一字)舍(闕四十三字)群物,揚■彼岸,錄事(闕二字)鄉(闕一字)等門滋蘭(闕四字)芽,忠信滿於州閭,因果(闕一字)於(闕四字)虔命(闕一字)奉(闕三十六字)九地荷於津通,貝樹披春,帝王之遺文秩矣。金(闕三字)諸佛之正道通矣,迷津(闕一字)路,菩薩運載之乘行矣。(闕八字)之(闕二十七字)況玄天大造,充溢於盡空,淨域鴻緣,牢籠於無外。昔迦(闕三字)如來垂贊歎之(闕一字)彌勒當(闕三字)表歌揚之偈。若稽古訓,式樹(闕一字)碑仍於(闕二十七字)銘曰:義天兆昧,優花未披,但迷五蘊,孰辨三伊?(闕二字)火宅,耀我金儀,神足繼軌。(闕二字)揚蕤。(其一。闕一字)有(闕一字)成觀方(闕二字)戴表靈(闕二字)開(闕二十七字)綱。毀我寶地,壞我金場。花殘鷺沼,煙輟龍香,霞標歇滅,石逕荒涼。(其三)萬寓乘皇,千齡纂帝,日月連(闕一字)(闕一字)契(闕一字)念新(闕五字)高(闕二十八字)精標五門,玉墀ㄈ感,銀(闕一字)輿存。(其五)欲赴天泉,(闕一字)規國德,寄誠墳廟,傳詞翰墨。瑞醴通流,嘉祥允塞,重光佛(闕二字)題宸極。(其六)紺軒加(闕二十八字)沙。(其七)先帝聖靈,聿資神境,冥扶默贊,分形散影。既墓彼山,又墳茲嶺,寶鐸雙振,金繩共炳。化(闕三字)真身永永。(其八)功(闕一字)泉(闕五字)天(闕二十七字)宣,聞諸典故,?金鏤玉,道該緇素,式贊王猷,(闕二字)淨度,勒像賢劫,刊碑覺路。(其十)開元三年,歲次乙卯二月己酉朔十五日癸亥。(下闕)   ◎米太僕研山   米太僕友石(萬鍾)家藏一研山,有七十二峰,洞壑奇絕。每天欲雨則水出,欲霽則先燥。太樸以五百金購之。明末流寇入京師,米氏奔進,以古器數簏寄親戚家,此物遂為一士夫所得。又寶一風字硯,太僕知六合縣時,嘗入覲北京,往返兩月餘,硯墨猶未燥也。康熙戊午夏,公孫紫來(漢雯)知長葛縣,行取入都,出硯示予,為說如此。紫來今官翰林侍講。 第二十卷 談異一   ◎博羅韓氏女   明末廣州亂後,有周生者,市得一褲,丹鮮好,置?側衣桁上。夜分將寢,忽一女子搴幃,驚問之,曰:「妾非人也。」生懼趨出。比曉,鄰里聞之,競來$ 其先德戒之曰:「任汝進取,窮之與達,不望於汝。吾若沒後,慎勿祭祀。」乃乘扁舟以漁釣自娛,竟不知其所適。(不審是隱者,為復是漁師,莫曉其端倪也。)紫微歷登華貫,出典商於,霜露之思,於是乎止。臨終亦戒其子,如先考之命。蜀禮部尚書纂,即其息也,嘗與同列言之。君子曰:「名教之家,重於喪祭。劉氏先德,是何人斯?苟同隱逸之流,何傷菽水之禮?紫微以儒而進,爵比通侯,遵乃父之緒言,紊先王之舊制,以時(一作「報本」。)之敬,能便廢乎?大彭通人,抑有其說,時未喻也。」   杜審權斥馮涓   大中四年,進士馮涓登第,榜中文譽最高。是歲,新羅國起樓,厚齎金帛,奏請撰記,時人榮之。初除京兆府參軍,恩地即杜相審權也。杜有江西之拜,制書未行,先召長樂公密話,垂延辟之命,欲以南昌箋奏任之,戒令勿泄。長樂公拜謝,辭出宅,速鞭而歸。於通衢遇友人鄭(上宗下貝),見其喜形於色,駐馬懇詰。長樂遽以恩地之辟告之。滎陽尋捧刺詣京兆門謁賀,具言得於馮先輩也。京兆嗟憤,而鄙其淺露。洎制下開幕,馮不預焉,心緒憂疑,莫知所以。廉車發日,自霸橋乘肩輿,門生咸在,長樂拜別,京兆公長揖馮曰:「勉旃!」由是囂浮之譽,遍於搢紳,竟不通顯。中間有涉交通中貴,愈招清議,官止祠部郎中、眉州刺史。仕蜀,至御史大夫。   不肖子三變   唐咸通中,荊州有書生號「唐五經」者,學識精博,實曰鴻儒。旨趣甚高,人所師仰,聚徒五百輩,以束脩自給。優游卒歲,有西河、濟南之風,幕寮多與之游。常謂人曰:「不肖子弟有三變,第一變為蝗蟲,謂鬻莊而食也﹔第二變為蠹魚,謂鬻書而食也﹔第三變為大蟲,謂賣奴婢而食也。」三食之輩,何代無之?   薛保遜輕薄   薛保遜,名家子,恃才與地,凡所評品,士子以之升降,時號為「浮薄」。相國夏侯孜尤惡之。其堂弟因名保厚以異之,由是不睦。內子盧氏,與其良人操尚略同。因季父薛監來省,盧新婦出參。俟其去後,命水滌門閾。薛監知而大怒,經宰相疏之,保遜因謫授澧州司馬,凡七年不代。夏侯孜出鎮,魏相?登庸,方有徵拜,而殞於郡。   愚曾睹薛文數幅,其一云:「餞交親於灞上,止逆旅氏,見數物象人。詰之,口輒動,皆云江、淮、嶺表州縣官也。嗚呼,天之生民,為此輩笞撻!」又《觀優》云:「緋胡折窣,莽轉而出。眾人皆笑,唯保遜不會。」其輕物皆此類也。盧虔灌罷夔州,以其為姊妹夫,逕至澧州慰省。回至郵亭,回望而笑曰:「豈意薛保遜一旦接軍事李判官,打《楊柳枝》乎!」(澧州老軍將周藹,舊曾服事,備言之。)   $ 人,非輕率之士,疑為同人所謗。或曰,曾為荊之幕下,假書題謁澧吏艾使君,李謂艾侯曰:「小子困甚,幸使君痛救之。」以戲其姓之癖也。州將以其輕脫,所濟不厚也。   又近年京兆韋沆者,衣纓舊族,亦攻古文,流落不偶,而沒於世。   隴西李璩,乃福相之曾孫也,常宰襄州樂鄉縣。京兆僑於是邑,常來干擾,李亦祗奉不厭。一旦謂李宰曰:「客有相勉,且求一邑,以救饑寒。室人聞之,大怒曰:『人喚郎為長官即得,喚我作長官夫人即不可。』」隴西聞而鄙薄,亦笑亦怒也。   以歌詞自娛(蜀相韋莊晉相和凝附。)   先是,李遠以曾有詩云:「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唐宣宗以其非牧人之才,不與郡守。宰相為言,然始俞允。(又云:「長日惟消一局棋。」兩存之。)   蜀相韋莊應舉時,遇黃寇犯闕,著《秦婦吟》一篇,內一聯云:「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爾後公卿亦多垂訝,莊乃諱之。時人號「《秦婦吟》秀才」。他日撰家戒,內不許垂《秦婦吟》障子,以此止謗,亦無及也。   晉相和凝,少年時好為曲子詞,布於汴、洛。洎入相,專托人收拾焚毀不暇。然相國厚重有德,終為豔詞玷之。契丹入夷門,號為「曲子相公」。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士君子得不戒之乎!   劉蛻奏令狐相   宣宗以政事委相國令狐公,君臣道契,人無間然。劉舍人每訐其短,密奏之。宣宗留中,但以其事規於相國,而不言其人姓名。其間以丞相子不拔解就試,疏略云:「號曰無解進士,其實有耳未聞。」云云。又以子弟納財賄,疏云:「白日之下,見金而不見人。」云云。丞相憾之,乃俾一人為其書吏,謹事之。紫微托以腹心,都不疑慮,乃為一經業舉人致名第,受賂十萬,為此吏所告,由是貶之。君子曰:「彭城公將欲律人,先須潔己。安有自負贓污,而發人之短乎?宜其不躋大位也。」先是,令孤相自以單族,每欲繁其宗黨,與崔、盧抗衡,凡是富家,率皆引進。皇籍有不得官者,欲進狀請改姓令孤,時以此少之。   陸龜蒙追贈(薛許州附。)   唐吳郡陸龜蒙,字魯望,舊名族也。其父賓虞,進士甲科,浙東從事、侍御史,家於蘇臺。龜蒙幼精六籍,弱冠攻文,與顏蕘、皮日休、羅隱、吳融為益友。性高潔,家貧,思養親之祿,與張博為吳興、廬江二郡倅,著《吳興實錄》四十卷、《松陵集》十卷、《笠澤叢書》五卷。丞相李公蔚、盧公攜景重之。羅給事《寄陸龜蒙》詩云:「龍樓李丞相,昔歲仰高文。黃閣今無主,青山竟不焚。」蓋嘗有徵聘之意。唐末以左拾遺授之,詔下之日,疾終。光化三年,贈右補闕,吳侍郎融$ 碑如玉,孤墳如斗?三尺桐棺,一杯麥飯。料得芳心不朽,離懷各有。盡淚墮春前,魂銷秋後。感慨悲歌,問花神知否?自吟一遍,復書款云:「東越癡珠,秋日遊錦秋墩,讀富川荷生陶然亭花神廟詩,棖觸閑情,倚聲和之。」寫完,便擲筆笑向沙彌道:「韓老爺再來,汝當以我此詞質之,休要忘了。」沙彌亦含笑答應,遞上茶來。   癡珠兀自踱來踱去,瞧東瞧西。禿頭道:「老爺,你看天要下雨,我們回去,路遠著哩。」癡珠仰首一看,東北上黑雲佈滿,遂無心久留,急忙下墩,上車而去。這且按下。   卻說荷生,這日自錦秋墩進城,已有三下多鐘。一路蕭蕭疏疏,落起細雨來。同行一為謝小林侍御,一為鄭仲池太史。侍御因招荷生,攜四旦小飲顧曲山房。   正上燈賭酒,祇見青萍回道:「老蒼頭來接老爺回去,說『明經略軍營摺弁,送來經略書信,並聘金三百兩,現在寓處,候老爺呈繳,且有話面回。』」荷生遲疑道:「明節相去歲掛印時,原欲邀我入幕。我彼時因春闈在邇,婉辭謝去。今有書來,想必還為這事,但教我怎樣處呢?」侍御道:「現在詞科,既阻於時艱,歸路又梗於烽火,何不乘此機會出都,未為不可。」一面催跟班上菜。荷生立起身道:「菜已有了,二君偕諸郎多飲數杯,小弟且告辭回去一看。」侍御也不強留,吩咐提燈,送出大門。看過上車,方纔進去。   看官聽著:這明經略名祿,本是國家勛戚,累世簪纓。年方四十五歲,弓馬嫻熟,韜略精通,而且下士禮賢,毫無驕奢氣習。五年前與韓荷生的老師,三邊總制汪鴻猷先生一同出使西域。汪總制屢屢言及,生平得意門生惟有荷生一人。文章詞賦,雖不過人,而氣宇宏深,才識高遠。曾在秦王幕府佐治軍書,意欲招之幕中,又恐其不受羈束。彼時明經略已存在心中。   後來倭寇勾結西域回部作亂,四方刀兵蠢動,民不聊生,汪公奉命防海。明公奉命經略西陲。臨別時,經略向汪公求薦人才,汪公又把荷生說起,經略立時欲聘同行。荷生因要應鴻詞科,不肯同往,經略心頗悵悵。不料回部日更猖獗,經略駐兵太原,一面防邊,一面調度河南軍務,接濟兩湖、兩江、兩廣各道糧餉。控制西南,出入錢穀,日以億萬計。羽書旁午,所有隨帶文武及留營差使各官,雖各有所長,卻無主持全局器量,因想起荷生是汪公賞鑒的,必定不差。近知詞科停止,因致書勸駕。   荷生自舊臘入都,迄今已九閱月。潤筆之絹,談墓之金,到手隨盡。正苦囊空,得此機緣,亦自願意,遂定於九月十二日出都。荷生此行,是明經略敦請去的,自然有許多大老官及同年故舊送贐敬、張祖席。自彰義門至蘆溝橋,車$ 。」荷生道:「以後有這些筆墨,我替你效勞何如?」癡珠不答。   采秋笑道:「魚有魚的目,蚌有蚌的珠,你要把蚌的珠換魚的目,魚怎麼願呢?」癡珠含笑要答,劍秋拍掌大笑道:「癡珠!他道你是魚目混珠,你該罰他一鍾酒!」癡珠笑道:「我這珠本是癡珠,不是慧珠,就憑他說是魚目,卻還本色。」采秋急起來,說道:「人家好好說話,劍秋搬弄是非,我不罰你一鍾,倒教癡珠心裏不舒服。」   癡珠道:「算了,我們行一令吧。」荷生道:「好極!」小岑道:「你們要弄這個,卻是大家心裏不舒服了。那一天,芙蓉洲酒令,教我肚裏字畫都搜盡了。」癡珠問:「是甚麼令?」紫滄就將合歡令大家說的八個字,告訴癡珠。   荷生因說道:「你想還有沒有呢?」癡珠低頭半晌,說道:「籊字、芯字、蕀字何如?」荷生道:「祇是冷些。」采秋道:「我還想一個,是□字。」大家齊贊道:「好!」秋痕道:「□字、竹字不好麼?」癡珠笑道:「□邊是□,竹邊是個,你不懂。」秋痕紅了臉,又說道:「菲字、翡字好麼?」荷生道:「他是要挪移的,菲字、翡字能夠挪移得動麼?」   秋痕道:「這就難了。」便敬了大家一巡酒,吃幾樣菜,幾樣點心。便向荷生道:「你想是行甚麼令好呢?」采秋道:「我有個令,就費心些。」秋痕道:「你不要又叫人去講甚麼字,我沒有讀半句書,肚裏那有許多字畫呢!」采秋笑道:「我曉得,你肚裏沒有他們的字,也還有我們的字。如今行個令,我們佔些便宜吧。」便喚跟的老媽上來,吩咐道:「你回去向紅豆說,到春鏡樓下書架上,把酒籌取來。」   少頃,老媽取來。眾人見是滿滿的一筒小籌,一根大籌。采秋先抽出大籌,給眾人看。見籌上刻著「勸提壺」三個篆字,下註有兩行楷書是:「此籌用百鳥名,共百支,每支各有名目,掣得者應行何令,籌上各自註明,不贅於此。」大家傳看一遍。   采秋把小籌和了一和,遞給荷生,教他掣了一枝。荷生看那籌,一面刻的隸書,是「鳳來儀」三字。傍註兩行刻的楷書是:「用《西廂》曲文,『鳳』字起句,第二句用曲牌名,第三句用《詩經》,依首句押韻。韻不合者,罰三杯。佳妙者,各賀一杯。」一面刻的隸書是「鴛鴦飛觴』,傍註一行是:「用曲文『鴛鴦』二字,照座順數,到『鴛鴦』二字,各飲一杯。『鴛』字接令。」荷生看畢,也傳給大家看過。   秋痕道:「此令,我怕是不能的,祇好你們行去。」癡珠道:「你曲子總熟的,祇是《詩經》這一句難些。」紫滄道:「這一句《詩經》,還要依著上句押韻哩。」小岑道:「就是《西廂》曲文,能有幾個『鳳』字?$   鎮日東籬採菊忙,為修韻事到重陽。   團成粉餌三分白,佔得清秋一味涼。   這莫餐英同屈子,幾回題字笑劉郎。   家家筐榼相投遺,粲舌花開許細嘗。秋痕拈個《菊枕》,詩是:   闌珊菊圃謝幽芳,收拾排將貯錦囊。   一種芬留黃落後,十分秋佔黑甜鄉。   遊仙有夢宜高士,連理多情戀晚香。   點點紅棋紋不滅,夜闌和月上藜床。   後來,癡珠又做了一篇《菊花賦》。賦云:     昨夜霜華釀小寒,扶持秋色上欄杆。捲簾人比黃花瘦,腸斷西風李易安。昔偕帝女遊,今伴先生隱。梅瓣懶上妝,荷香留剩粉。四壁蟲吟一枕多,連天雁語重陽近。盈盈兮無賴,落落兮有神。涼月沈閣,傲霜絕塵。高還似我,淡如其人。玉宇瓊樓舊約,青娥素女前身。和雨和煙,不衫不履。碧玉樓前,仙韶院裏。穩重同山,輕柔比水。餐秀茹香,迷金醉紙。缸凝夜其不眠,影扶痕而欲起。清樽滿杯酌,插得滿頭多。滿頭勢欲落,落矣奈君何!長笛一聲銀漢潔,可憐往事休重說。年年歲歲此花開,此花開時人淒絕!   其《謝秋心院送菊》詩云:   柳門竹巷鬢飛鴉,翠柏天寒倚暮霞。   不去牽蘿補茅屋,攜鋤牆角種黃花。   選得黃花十種鮮,移來茶臼筆床邊。   遙知天女憐多病,散作維摩一榻禪。   深黃淺白鬥輕盈,別種分栽雅淡名。   怪底東籬陶處士,一篇為汝賦《閑情》。   傲霜原不事鉛華,更與卿卿晚節誇。   不學四娘家萬朵,秋來吹折滿溪花。 因將兩塊青花石,一鐫賦,一鐫詩,嵌在月亮門左側。   重陽日,荷生是明經略請在彤雲閣,登高去了。卻說李夫人,自見秋痕之後,十分歡喜。是日重陽,秋痕也送了李夫人十盆菊。李夫人便買一大簍螃蟹,請癡珠、秋痕小飲,夫人和秋痕對局下棋。   癡珠看天色尚早,獨向呂仙閣而來。見萬井炊煙,遊人如蟻,傷孤客之飄零,念佳時之難再。因吟杜甫《九日》詩中「弟妹蕭條各何往,干戈衰謝兩相催」之句,不勝惘然。接著又吟道:「天下尚未寧,健兒勝腐儒。飄飄風塵際,何地置老夫!」又吟道:「將帥蒙思澤,兵戈有歲年。至今勞聖主,何以報皇天!」   獨吟無賴,靠晚方到縣前街。平日愛吃螃蟹,今日肚子正飢,吃了四五樣菜,即上螃蟹,又未免多吃些。接著又是一盤油□的菊花葉。癡珠混吃了這一陣,肚子覺得不好起來。向秋痕要個豆蔻吃下,也不見好。李夫人備下薄荷露茶,癡珠喝些。不上二更,便偕秋痕坐車回來秋心院。   這一夜,秋痕不脫衣服,殷勤扶侍。不想癡珠大瀉兩次,病就好了。秋痕次日,卻大病起來,始祇寒熱往來,頭暈不$ 就是了,何必要拉扯到我呢。」   於是下了石橋,順著兩行竹徑,轉出柳堤,又過了幾處神仙洞。翁慎打著小路,叫開聽雨山館後門,伺候兩人進去。轉過一座半石半土的小山,接著就是幾百株芭蕉,圍著三四間書屋。奈窮冬苦寒,卻不見綠天的好景,兩人就不復坐,望小天台而來。祇見怪石嵯峨,若飛若走,古藤如臂,敗葉成堆。上了山徑,盤旋到了山頂,有三丈多高,遠望搴雲樓,近瞰竹塢梅窩,令人豁目爽心。   看了好一會,早是夕陽西下,朱霞滿天,纔一步步的拾級而下。到一山凹,桂樹林立,有亭翼然,便是金粟亭,靠山踞石。采秋想要到亭子一憩,荷生道:「天不早了,下面東手就是梅窩,我們到那裏坐,也領略些花香。」   遂步下山來,沿著東邊山徑,到了一帶梧桐樹邊,遠遠聞著梅花的香。祇見一道青溪,圍著一個院落,也有幾堆小山,盡是梅樹,尚在盛開。兩人隨便步入一屋坐下,荷生道:「園中佳處,已盡於此。如今仍打軒軒草堂出去上車吧。」翁慎端上松花糕杏酪,兩人用些,拭了臉,教索安折下幾枝梅,天已黑了,便出來上車。   回到愉園,恰好癡珠正在門口下車。三人便一齊進內,先在船房坐下。   說起逛園,癡珠道:「我最愛是梅窩那幾間屋子。」因歎口氣道:「春鏡無雙,我說的偈準不準呢?」荷生、采秋一笑。癡珠又歎道:「天下不少名園,單寒卓犖的人既不得容膝之安,膏粱貴介又以此為呼盧博進之場。這園落在你兩人手裏,纔是園不負人,人也不負園哩!」荷生道:「往後我就請你住在梅南。」癡珠笑道:「那纔叫做寄園寄所寄。」采秋道:『人生如寄,就是甲第連雲,亭臺數里,也不過是寄此一身。」癡珠道:「這還是常局,盡有富貴逼人,功名誤我,焦螟之寄,亦且為難!」荷生笑道:「卿所咄咄,我亦雲雲,安在彼我易觀,不更相笑?」采秋道:「進去用飯,不要講書語了。」癡珠道:「秋痕等我一塊吃晚飯,我不奉陪。」說著便走。   荷生也不強留,送到月亮門,自與采秋春鏡樓小飲。醉後題一詩云:   珠樓新與築崔嵬,面面文窗向日開。   拂檻露華隨徑曲,繞欄花氣待春回。   眉山艷入青鸞鏡,心字香儲寶鴨灰。   慚愧粉郎絲兩鬢,恐難消受轉低徊。正是:   明月前身,梅花小影。   聽雨搴雲,幻境真境。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看迎春俏侍兒遇舊 祝華誕女弟子稱觴   話說明年戊午立春節氣,卻在今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先立春兩日,雪霽,天氣甚覺暖和。癡珠正與秋痕,同立在月亮門外南廡調弄鸚哥,見愉園的人送來荷生一個小柬。   $ 夫婦。不想宗揚就是鏘輝妻弟。事有湊巧,宗揚夫婦纔梟首示眾,其弟宗勝偏自河北敗仗,貿貿逃回。紹深傳令腰斬,鏘輝大恨。   那員逆見紹深件件威福自專,也是不能相忍。一日,紹深忽說天父附身,責了員逆五十大棍,責了鏘輝一百小板,大眾忿忿不平。   鏘輝於是內受員逆意旨,外以沓開賂以宣嬌。突於這夜五更天登壇禮拜、雒誦讚美時候,執殺紹深。然後圍了東府,男女駢誅,祇赦員宣嬌,卻自己配合了。到得沓開自寧國奔回,生米已做成飯,沓開忿恨不堪。鏘輝想道:「斬草必要除根。」就夤夜定計,又圍了翼府。不料沓開早走了,騎虎勢不得下,就把沓開眷屬全行殺害。那翼府部下將領官屬,如何肯依?弄得內外鼎沸起來。慧如便是這一夜遠遁。   看官聽說:紹深殘忍,一日除去,人人快心。鏘輝雖報私仇,亦緣公憤。如今平白害了沓開全家,沓開平日在賊中算有威望,眾心不服,轉把北府圍得鐵桶相似。員逆做不得主,傳令殺了鏘輝,將首級送到寧國軍前,迎回沓開。   沓開這番入城,不特父子妻妾做了刀頭之鬼,就是宣嬌玉骨,也為大眾剁作肉泥。沓開悵然,又與員逆兄弟榮合、榮法不合,就辭出京口,自作一股,向粵東去了。後來擾亂閩、浙、江西、湖南以及滇、黔,竄蜀就擒,磔於成都,這是後話。   當下謖如巡海歸營,探得金陵兩番自屠自戮,高興之至。說道:「有此機會,掃穴犁庭,指顧間事,我那天馬用得著了。」連夜疊成燒角文書,限時限刻,向南北大營稟明出師。隨即部署將領,水陸並進,殺上金陵。   忽報金陵來了無數船隻,謖如驚訝,大兵如何從這裏來?不想卻是賊中危家人馬。   原來鏘輝胞弟至俊,係領兵把守江浦。得了內變信息,內畏沓開,外怕大營乘機攻勦。曉得謖如是個好官,又是名將,便率所部戰船數百號,向寶山進發。恰好接著謖如出師,當下遣人遞了降書,脫帽背縛,跪在轅門。謖如傳令:「降將衣冠謁見!」至俊謝了又謝,哭訴前事,便請效力。謖如答應。至俊入伍,緣路奪了江上無數賊卡,破了江路無數鐵鎖。   謖如把酒臨風,正在揚揚得意。忽然大營來了令箭,大加申飭,不准輕動。謖如歎了一口氣,傳令回軍。至俊所部二萬餘人,謖如簡閱一番。精壯留營效用,老弱的願散者聽,願留者開墾海堧荒地,為屯田計。假至俊五品頂戴,委領屯田事務。從此寶山營兵強糧足,為東南一個巨鎮。正是:   情動飛天,誠輸陣將。   維鵜在樑,令人怏怏。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十花故事腸斷恨人 一葉驚秋神歸香海   話說癡珠纏綿愁病,過了$ ,幸友人魯 半舫聞而憐之,招余夫婦往居其家蕭爽樓。 越兩載,吾父漸知始末,適余自嶺南歸,吾父自至蕭爽樓,謂芸曰: 「前事我已盡知,汝盍歸乎?」余夫婦欣然,仍歸故宅,骨肉重圓。 豈料又有憨園之孽障耶! 芸素有血疾,以其弟克昌出亡不返。母金氏復念子而病沒,悲傷過甚 所致。自識憨園,年餘未發,余方幸其得良藥。而憨為有力者奪去, 以千金作聘,且許養其母。佳人已屬沙叱利矣!余知之而未敢言也, 及芸往探始知之,歸而嗚咽,謂余曰:「初不料憨之薄情乃爾也!」 余曰:「卿自情癡耳,此中人何情之有哉?況錦衣玉食者,未必能安 於荊釵布裙也,與其後悔,莫若無成。」因撫慰之再三。而芸終以受 愚為恨,血疾大發,牀席支離,刀圭無效,時發時止,骨瘦形銷。不 數年而逋負日增,物議日起,老親又以盟妓一端,憎惡日甚,余則調 停中立,已非生人之境矣。 芸生一女名青君,時年十四,頗知書,且極賢能,質釵典服,幸賴辛 勞。子名逢森,時年十二,從師讀書。余連年無館,設一書畫鋪於家 門之內,三日所進,不敷一日所出,焦勞困苦,竭蹷時形。隆冬無裘 ,挺身而過,青君亦衣單股栗,猶強曰:「不寒。」因是芸誓不醫藥 。偶能起牀,適余有友人周春煦,自福郡王幕中歸,倩人繡《心經》 一部,芸念繡經可以消災降福,且利其繡價之豐,竟繡焉。而春煦行 色匆匆,不能久待,十日告成,弱者驟勞,致增腰酸頭暈之疾。豈知 命薄者,佛亦不能發慈悲也! 繡經之後,芸病轉增,喚水索湯,上下厭之。有西人賃屋於余畫鋪之 左,放利債為業,時倩余作畫,因識之。友人某向渠借五十金,乞余 作保,余以情有難卻,允焉,而某竟挾資遠遁。西人惟保是問,時來 饒舌,初以筆墨為抵,漸至無物可償。歲底吾父家居,西人索債,咆 哮於門。吾父聞之,召余訶責曰:「我輩衣冠之家,何得負此小人之 債!」正剖訴間,適芸有自幼同盟姊錫山華氏,知其病,遣人問訊。 堂上誤以為憨園之使,因愈怒曰:「汝婦不守閨訓,結盟娼妓;汝亦 不思習上,濫伍小人。若置汝死地,情有不忍。姑寬三日限,速自為 計,遲必首汝逆矣!」 芸聞而泣曰:「親怒如此,皆我罪孽。妾死君行,君必不忍;妾留君 去,君必不捨。姑密喚華家人來,我強起問之。」因令青君扶至房外 ,呼華使問曰:「汝主母特遺來耶?抑便道來耶?」曰:「主母久聞 夫人臥病,本欲親來探望,因從未登門,不敢造次,臨行囑咐,倘夫 人不嫌鄉居簡褻,不妨到鄉調養,踐幼時燈下之言。」蓋芸與同繡日 ,曾有疾病相扶之誓也。因囑之曰:「煩$ 亂無章,後疊山石 ,亦無起伏照應。歸途忽思虞山之勝,適有便舟附之。時當春仲,桃 李爭研,逆旅行蹤,苦無伴侶,乃懷青銅三百,信步至虞山書院。牆 外仰矚,見叢樹交花,嬌紅稚綠,傍水依山,極饒幽趣。惜不得其門 而入,問途以往,遇設篷瀹茗者,就之,烹碧羅春,飲之極佳。詢虞 山何處最勝,一遊者曰:「從此出西關,近劍門,亦虞山最佳處也, 君欲往,請為前導。」余欣然從之。出西門,循山腳,高低約數里, 漸見山峰屹立,石作橫紋,至則一山中分,兩壁凹凸,高數十仞,近 而仰視,勢將傾墮。其人曰:「相傳上有洞府,多仙景,惜無徑可登 。」余興發,挽袖卷衣,猿攀而上,直造其巔。所謂洞府者,深僅丈 許,上有石罅,洞然見天。俯首下視,腿軟欲墮。乃以腹面壁,依藤 附蔓而下。其人嘆曰:「壯哉!遊興之豪,未見有如君者。」余口渴 思飲,邀其人就野店沽飲三杯。陽烏將落,未得遍遊,拾赭石十餘塊 ,懷之歸寓,負笈搭夜航至蘇,仍返錫山。此余愁苦中之快游也。 嘉慶甲子春,痛遭先君之變,行將棄家遠遁,友人夏揖山挽留其家。 秋八月,邀余同往東海永泰沙勘收花息。沙隸崇明。出劉河口,航海 百餘里。新漲初闢,尚無街市。茫茫蘆荻,絕少人煙,僅有同業丁氏 倉庫數十椽,四面掘溝河,築堤栽柳繞於外。丁字實初,家於崇,為 一沙之首戶;司會計者姓王。俱豪爽好客,不拘禮節,與余乍見即同 故交。宰豬為餉,傾甕為飲。令則拇戰,不知詩文;歌則號呶,不講 音律。酒酣,揮工人舞拳相撲為戲。蓄牯牛百餘頭,皆露宿堤上。養 鵝為號,以防海盜。日則驅鷹犬獵於蘆叢沙渚間,所獲多飛禽。余亦 從之馳逐,倦則臥。引至園田成熟處,每一字號圈築高堤,以防潮汛 。堤中通有水竇,用閘啟閉,旱則漲潮時啟閘灌之,潦則落潮時開閘 泄之。佃人皆散處如列星,一呼俱集,稱業戶曰「產主」,唯唯聽命 ,樸誠可愛。而激之非義,則野橫過於狼虎;幸一言公平,率然拜服 。風雨晦明,恍同太古。臥牀外矚即睹洪濤,枕畔潮聲如鳴金鼓。一 夜,忽見數十里外有紅燈大如栲栳,浮於海中,又見紅光燭天,勢同 失火,實初曰:「此處起現神燈神火,不久又將漲出沙田矣。」揖山 興致素豪,至此益放。余更肆無忌憚,牛背狂歌,沙頭醉舞,隨其興 之所至,真生平無拘之快游也。事竣,十月始歸。 吾蘇虎丘之勝,余取後山之千頃雲一處,次則劍池而已,餘皆半借人 工,且為脂粉所污,已失山林本相。即新起之白公祠、塔影橋,不過 留雅名耳。其冶坊濱,余戲改為「野芳濱」,更不過脂鄉粉隊,徒形 其$ ,憶君遊倦何方。知否小窗紅燭。照人此夜淒涼. 金縷曲 慰西溟 何事添淒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失意每多如意少,終古幾人稱屈。 須知道、福因才折。獨臥藜床看北斗,背高城、玉笛吹成血。聽譙鼓,二更徹。 丈夫未肯因人熱,且乘閑、五湖料理,扁舟一葉。淚似秋霖揮不四,灑向野田黃蝶。 須不羨、承明班列。馬跡車塵忙未了,任西風、吹冷長安月。又蕭寺,花如雪。 金縷曲 薑西溟言別,賦此贈之 誰復留君住?嘆人生、幾翻離合,便成遲暮。最憶西窗同翦燭,卻話家山夜雨。 不道只、暫時相聚。袞袞長江蕭蕭木,送遙天、白雁哀鳴去。黃葉下,秋如許。 曰歸因甚添愁緒。料強似、冷煙寒月,棲遲梵宇。一事傷心君落魄,兩鬢飄蕭未遇。 有解憶、長安兒女。裘敝入門空太息,信古來、才命真相負。身世恨,共誰語。 小院新涼,晚來頓覺羅衫薄。不成孤酌,形影空酬酢。 蕭寺憐君,別緒應蕭索。西風惡,夕陽吹角,一陣槐花落。 百字令 宿漢兒村 無情野火,趁西風燒遍、天涯芳草。榆塞重來冰雪裏,冷入鬢絲吹老。牧馬長嘶, 征笳亂動,拼入愁懷抱。定知今夕,庾郎瘦損多少。 便是腦滿腸肥,尚難消受,此荒煙落照。何況文園憔悴後,非復酒壚風調。 回樂峰寒,受降城遠,夢向家山繞。茫茫百感,憑高唯有清嘯。 欲寄愁心朔雁邊,西風濁酒慘離顏。黃花時節碧雲天。 古戍烽煙迷斥堠,夕陽村落解鞍韉。不知征戰幾人還。 身向雲山那畔行。北風吹斷馬嘶聲。深秋遠塞若為情。 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舊關城。古今幽恨幾時平。 已慣天涯莫浪愁,寒雲衰草漸成秋。漫因睡起又登樓。 伴我蕭蕭惟代馬,笑人寂寂有牽牛。勞人只合一生休。 萬裏陰山萬裏沙,誰將綠鬢鬥霜華。年來強半在天涯。 魂夢不離金屈戍,畫國親展玉鴉叉。生憐瘦減一分花。 楊柳千條送馬蹄,北來征雁舊南飛,客中誰與換春衣。 終古閑情歸落照,一春幽夢逐遊絲,信回剛道別多時。 微雲一抹遙峰,冷溶溶,恰與個人清曉畫眉同。 紅蠟淚,青綾被,水沈濃,卻與黃茅野店聽西風。 南歌子 古戍 古戍飢鳥集,荒城野雉飛。何年劫火剩殘灰,試看英雄碧血,滿龍堆。 玉帳空分壘,金笳已罷吹。東風回首盡成非,不道興亡命也,豈人為。 浪淘沙 望海 蜃闕半模糊,踏浪驚呼。任將蠡測笑江湖。沐日光華還浴月,我欲乘桴。 釣得六鱉無?竿拂珊瑚。桑田清淺問麻姑。水氣浮天天接水,那是蓬壺? 馬首望青山,零落繁華如此。再向斷煙衰草,認蘚碑題字。 休尋折戟話當年,只灑悲秋淚。斜日十三陵下,過新豐獵騎。 采桑子 九日 $ 送去,一齊都去了。 嫣娘問娉婷說:“你前日說你家小姐,我也不得問你,這人品如 何,何不向我說說?”娉婷把身子一扭,說:“可笑,可笑!”不知 娉婷說不說。 第九回 訴情 探病 話說娉婷說嫣娘可笑,嫣娘說:“這不過是我仰止之意,有甚可 笑的?”娉婷說:“我常聽他們說小說的每每總是有個佳人,來了個 才子,這才子與佳人就你貪我愛,其中總是個丫頭作線索,即如《西 廂》的曲子,依我看來,雖是鶯鶯不該出來閑游遇見了張生,老夫人 不該遇兵圍寺,急中不暇深思將鶯鶯許了張生,評論《西廂》的人都 歸罪于老夫人、鶯鶯,我則說這罪全是紅娘的。”嫣娘說:“這個高 論,我卻未之前聞,願領教而受業于門。”娉婷說:“你想起初張生 見了紅娘,張生的一番言語,若是紅娘是個知禮知義的人,把張生之 言置若罔聞,不向鶯鶯去說,哪有這后來一段公案?我知道張生以為 無望,他也必趁早去了,你以我的此番話為何如?”嫣娘說:“敬服 ,敬服。”娉婷笑了一笑說:“我看我那小姐將來也必是個有福的。 ”嫣娘說:“你何以知之?”娉婷說:“小姐的容貌也形容不盡,就 是他這名子叫富春,可謂名稱其實了。就是我那妹子叫雁奴的,也可 在美人中不數第二。” 正在說著,娟、嫿、關、窈來了。嫣娘怕他四個問方才的話,他 四個一進來,嫣娘就向他們說:“明日是九月九了,我們到園里來還 來賞賞這園子,明日可以在這高處的亭然亭上登高,你們大家想想明 日怎么頑法,明日你五個不拘誰早些,去請處處的四位來。” 到了第二天一早,引香、拾香、宜人、阿粲俱來了,嫣娘知道是 已經請了,就在這正房里吃了早飯,就到亭然亭上去了。大家坐了一 時,又各各遠眺了一會,引香說:“想我們這些人,雖不敢當‘紅顏 ’二字,而‘薄命’二字依我看去,卻是個個當成了。我想我家雖不 甚富而凍餒無懮,也可自足,偏偏為火所妒,如今寄人宇下,真是比 王摩詰‘獨在異鄉為異客’那個登高的更是難受了。”說著長嘆了幾 聲。宜人說:“要論我與阿粲妹子之苦,更是走到蜜州也是苦的了。 ”娉婷說:“我如今雖然比前略可心安些,然大海茫茫何日到岸?” 娟姐說:“我是揚州人,可憐到這里孤孤單單,也實在難受。”嫿姐 說:“我雖是本處人,自小父母兄弟俱無,誰更有比我還苦些的?” 關關說:“我是蘇州人,跟這窈窈妹子住的相離不遠,從小在一塊頑 ,可憐后來都是少父無母的,不料如今卻又在一處,這倒是幸?是不 幸?我也不知道了。$ ,暫且按下不題。   且說王熙鳳物故之後,一靈真性正自悠悠蕩蕩,忽覺有兩個人在兩邊攙架起他來 ,行走如飛。頓飯之時,忽然覺得眼界光明,進了一道淡紅圍牆,只見前面顯出無數 樓台殿閣來。正然心中歡喜,忽然聽見攙他的那兩個人口裡罵他道:「小蹄子,我只 當你日頭長晌午呢,怎麼也有今兒麼!」鳳姐猛然嚇了一跳,仔細看時,原來攙他的 那兩個人不是別人,卻就是尤二姐、尤三姐姊妹兩個。鳳姐道:「噯喲,我當是誰呢 。原來才是你們這兩個東西,怎麼開口就罵起我來了麼?」尤二姐道:「罵了你便怎 麼樣,這裡又是你們榮國府了?你又是當家的奶奶沒人敢惹咧!我今兒可要報報仇了 呢!」尤三姐道:「姐姐,你的嘴那裡說得過他呢,等我來收拾他。」說著,「唿」 的一聲拔出鴛鴦劍來,鳳姐見了嚇得魂不附體,便連忙往前就跑。尤三姐仗著劍隨後 趕來,口裡嚷道:「鳳丫頭,你可走到那裡去?」   正趕之間,只見迎面來了兩個美人,鳳姐一見,便高聲嚷道:「快些救命啊!尤 家三丫頭要殺人呢!」原來這來的卻是鴛鴦與秦可卿二人,因要往絳珠宮去瞧黛玉的 。二人猛然一看,見那前頭跑的卻是鳳姐。秦可卿便忙上前一把把鳳姐抱住,那鴛鴦 便忙上前攔住尤三姐道:「三姑娘,快些不要動手,恐怕娘娘知道了,那會子取罪不 便呢!」尤三姐收了寶劍,笑道:   「我嚇唬鳳丫頭罷了,那裡就殺了他呢!」   秦可卿拉著鳳姐的手,說道:「二嬸娘,你老人家怎麼也到了這裡來了麼?」鳳 姐道:「我倒不願意來呢,可由得我麼?這是什麼地方兒,這麼體面,你們怎麼都在 這裡的呢?」秦可卿道:「這裡叫做太虛幻境,又叫做芙蓉城,有一位警幻仙姑總理 這裡的事。那中間向北的正殿,便是仙姑的住處,東邊一帶紅牆是元妃娘娘的赤霞宮 ,西邊一帶粉牆是林姑娘的絳珠宮,中間朝南的是芙蓉城的正殿,那朝南東西兩邊的 配殿都是『怨粉』、『愁香』、『朝雲』、『暮雨』、『薄命』、『癡情』等司,就 是我們這些人的住處了。」   鴛鴦道:「二奶奶跑的頭髮也鬆了,褲腿兒也散了,咱們就近先到赤霞宮二姑娘 屋裡去歇歇兒,梳洗梳洗,順便兒好先謁見元妃娘娘的,等見過了娘娘,再到別處去 。」鳳姐道:「這都是尤家三丫頭鬧的,你仔細提防著就是了。你二姐姐呢,怎麼眼 錯不見的就沒影兒了麼?」尤三姐只不答言,抿著嘴兒在旁邊笑呢。   四人便同到了赤霞宮,走進迎春屋裡。鳳姐道:「怎么二姑娘沒在家麼?」早有 仙女們送上茶來,回道:「姑娘到林姑娘屋子裡去了,還沒回來呢!」鴛鴦道:「$ 兒。姪兒說, 現在手頭不足,那裡有這項錢呢?況且,要說親又高不成低不就的,要是將就些的人 家女孩兒,姪兒也不願意要。自古說:  『寧娶大家奴,不娶小家女。』姪兒想著 叔叔這裡有好些大丫頭,該放出配人的就不少。姪兒打量求叔叔的恩典,挑選一個賞 了姪兒,不但姪兒感激叔叔,連我母親都是感激的。」賈璉道:「你這是什麼話?你 是我的姪兒,怎麼給奴才做親呢,這斷乎使不得的。」賈芸道:「姪兒何嘗不知道麼 ,但是如今的世情不好,奴才的事情好了,他還不願意給姪兒呢。賴大的兒子,怎麼 做知縣呢。古來多少名人大位還娶妓女為妻,妓女又不及奴才了。姪兒為的是無力, 又不肯將就要那些看不上眼的東西,這是姪兒情願如此的。總求叔叔的恩典就是了。 」說著,又跪下去。賈璉道:「你不用這麼著,且說你想要誰的女孩兒呢?」賈芸道 :「姪兒前兒在林之孝家裡,聽見他的女孩兒小紅告病在家。姪兒頭裡帶了人在園子 裡種樹的時候,就看見過的,那時在寶二叔屋裡,後來聽見說在嬸娘屋裡當差。現今 告病在家,年紀已是該放出配人的時候了。求叔叔的恩典,向林之孝一說就妥了。叔 叔、嬸娘只當是放出去配了個小子了,將來還是來給嬸娘一樣當差。」賈璉笑道:「 這事你且不用忙,等我明兒教你嬸娘和林之孝家的說了看罷。」賈芸忙跪下道:   「姪兒今兒先給叔叔磕頭,明兒再給嬸娘磕頭去。」   說著,只見家人來回說:「環哥兒新房子裡,領油漆裱糊的工價。」賈璉道:「 知道了。喜兒來,對二奶奶說去,說我的話,教照數發給他,教彩明記了檔子就是了 。」喜兒答應去了。賈璉便到賈環的新房子裡去看了一看,原來就是賈母的上房,在 王夫人上房外左邊的三間耳房後,開了一門通過去的。   王夫人上房外右邊三間耳房,是王夫人做房。房後二十餘間,是寶釵住的。李紈 在園內搬回,便也在這二十餘間內住,與寶釵相離不遠。   賈璉回到自己屋內,見平兒不在屋裡,只道是到王夫人上房去了。彩明倒上茶來 ,賈璉道:「才剛兒領油漆裱糊的工價,上了檔子沒有?」彩明道:「上過了,奶奶 才打發了這項銀子,便到後廊上婁氏大奶奶那裡說話去,秋紋、定兒都跟了去了。   「賈璉道:「說什麼話?」彩明道:「聽見說是給他家藍哥兒說親。」說著,平 兒回來了。賈璉道:「我昨兒沒聽明白,可是劉姥姥的外孫女兒青兒,要說給藍哥兒 麼?」平兒道:「這是太太的意思,說青兒長的很好,要給他做媒,教我給藍哥兒的 娘說去來了。」賈璉道:「他娘願意不願意呢?」平兒道:   「我$ 回,後來我不大到 園子裡來,要想瞧你就瞧不著了。」小紅道:「我那會子心裡有話,不好對人說的,有 誰知道呢?只好自己心裡熬煎,茶飯都懶得吃了,就弄出這個病來的。」賈芸笑道:「 你這個病,到底是我給你醫好了的。你該給我好好兒的謝大夫呢。」   小紅笑著啐了他一口,道:「我告訴了你心裡的話,你倒拿我取笑兒麼。」   賈芸道:「玩兒罷了,我難道不許你拿我取笑兒的麼。咱們兩個人,你就是我,我 就是你,分什麼彼此呢,我記得去年我謀辦陵工,弄了些東西送璉二奶奶去,璉二奶奶 不收,我還給了你些東西。後來我就總沒進去了,璉二奶奶也死了。我昨兒這件事,想 來想去,想了兩夜通沒睡覺,還是求了這個璉二奶奶才辦妥了的。這個璉二奶奶比頭裡 的強多了,人品、說話、行事都好,不像鳳嬸娘一味的利害。我昨兒這個事,要是頭裡 的璉二奶奶,求著他是不中用的。」小紅道:「頭裡的二奶奶雖然利害,待我就好。那 會子我在寶二爺屋裡,頭裡的二奶奶說我很好,要我過去,教我做他的乾女兒。我說奶 奶錯了輩數,我媽才是奶奶的乾女兒呢。誰知這會子倒做了這個二奶奶的姪媳婦了,也 是事有應該呢。昨兒奶奶叫我進去,調理了幾天,不教我伺候,說我是他的姪媳婦,拉 了我的手,摸我身上,臊的我臉上好不好意思的。   又賞了好些東西,真是少有的恩典。咱們明兒可別忘了他才好。   「賈芸道:「可不是,明兒總要想個孝敬的道理出來。」由此夫妻十分恩愛,從前 是兩地相思,今日是各遂心願,自與別的夫婦大不相同的了。   卻說周姑爺在刑部做郎中,已經兩年多了。一日奉旨放了江西糧道,便忙著料理攜 眷赴任。因賈政做過江西糧道,周姑爺這日便同了探春回來,一則辭行;二則要領賈政 之教,規模典則,漕務弊端,條分縷晰,好仿照舊章,便不致隕越了。探春來到上房中 ,與眾人拜見做辭。眾人又與探春道喜。大家都說,路程不為太遠,不像從前遠隔重洋 了。況且,三二年間仍舊調進京來,也未可知。   大家正在說笑,只見賴大家的、林之孝家的兩個進來,因聽見了周姑爺放了糧道, 便先上來給探春道了喜。然後回王夫人道:「太太前兒吩咐,教挑選進來伺候當差的女 孩兒,現已挑選了十個,都是十一二歲、十二三歲的,請太太驗看。」王夫人點頭兒, 賴大家的、林之孝家的便到門外領了十個女孩兒進來,見了王夫人磕了頭。   王夫人逐一看過,因揀了兩個老實些的,問他道:「今年十幾歲了,父母是誰呢? 」賴大家的回道:「這一個是鄭華的女孩兒,今年十三歲了。這一個$ 在那裡還好?聽見說姑爺還開著舖子,又有房有地的。」襲人站起 身來道:「蒙太太的恩典。那裡有房有地,也開著個舖子,雖不怎麼樣,也就算很夠過 的了。」常常的惦記著要進府給太太、奶奶們請安來的,就因家裡沒人,不能動身。昨 兒進城到我哥哥那裡,天又要晚了,今兒一早趕著來給太太、奶奶們磕頭的。太太、奶 奶們一向都納福?」說著,取出一個羊脂玉福壽佩來,送上王夫人道:「沒有什麼孝敬 太太的,取個福壽雙全罷了。」王夫人接了過來道:「多謝你惦記著,來走走就是了, 又拿東西來做什麼呢?」說著,看了一看,道:「很好,你既拿來,我又不好不收你的 ,我留著罷了。」恰值紅杏倒上茶來,王夫人便遞與他,叫收起來,因道:「你兩三年 沒在這裡了,我留你在這裡逛逛。新年頭上都沒什麼事,大家玩玩兒,多住些日子,我 才給你回去呢。」襲人道:「多謝太太的恩典。我也是要在這裡住幾天呢。」王夫人道 :「你且在二奶奶那邊坐坐去罷,回來再過來。襲人答應道:「我也要瞧瞧哥兒去呢。 」遂跟了寶釵到後邊來。   進了屋裡,重新又給寶釵磕頭。寶釵忙拉住道:「往後你不用行這些禮,咱們雖不 能算賓主,也不能算主僕的。你要這麼著,我就不安了。」襲人道:「多謝奶奶待我的 恩典是了不得,我們怎敢放肆呢?」說著,奶子抱了桂哥兒過來,襲人便接過去抱了, 道:「哥兒很好,也快週歲了麼?」寶釵道:「三月裡才一周呢。」襲人道:「哥兒可 認得我嗎?」那桂哥兒,便望著他笑了。襲人笑道:「哥兒倒不認生。」便又引逗了一 會兒,寶釵便叫奶子接過去。紫雲沏上茶來,襲人又取出一對翡翠鐲子來,送給寶釵道 :「也沒什麼孝敬奶奶的。」又拿了一個翡翠扳指出來道:「這個送桂哥兒玩罷,算不 得什麼。」   寶釵道:「這又教你費心,做什麼呢?我要不收你的,我又知道你臉上過不去,我 收下就是了。」襲人道:「多謝太太、奶奶都賞了臉,這是我的一點兒心虔呢。」   寶釵道:「我只知道你姓蔣,說是姑爺人很好,家計也算富餘的了。我聽見了就很 歡喜,你這也算很得所了。」襲人道:   「不敢瞞奶奶說,人家是沒得說,到了那裡有兩個丫頭服侍我,才剛兒帶了一個來 ,還留下一個在家。我們那一個,雖然人也沒得說,就是出身不好些,想起來便心裡總 有點兒不舒服似的。   「寶釵道:「他是什麼出身呢?」襲人道:「他原本是班子裡的小旦,有名的琪官 ,名字叫蔣玉函。當初老爺打了寶二爺一頓,就有為他的事在裡頭。那會子,他給了寶 二爺一條紅汗巾子,寶二爺就把$ 罷。」湘、寶二人答應了,吃過晚飯,各人打坐。   到了次早,大士、真人領了湘蓮、寶玉二人下山,穿雲入霧,行走如飛。湘、寶二 人跟隨著,步亦步,趨亦趨,宛似騰雲駕霧一般,亦不自知其如之何之如此其速也。二 人心下大喜,走了一個時辰,大士、真人把手向北一指道:「前面已離陰陽界不遠,你 們只向北而走便是。我們先回山去了。」湘、寶二人看著大士、真人回去了,便向北而   行不裡許多路,早看見一座牌坊,上寫著「陰陽界」三字。   湘蓮、寶玉二人點頭道:「想必過了這個牌坊,便是幽冥地方了。」於是,二人過 了界牌坊,便見陰風慘慘,旭日無光,又走了一個時辰,看見路旁有個飯店。二人便進 去打尖,以便問路,叫過店小二來,問道:「你們這裡離酆都城還有多遠兒?   「店小二道:「我們這裡離城十里,叫做十里鋪。」湘蓮向寶玉道:「方今暮春天 氣,花明柳媚,咱們只顧一路奔馳,總也未能觀玩。今兒業已離城不遠了,咱們何不緩 步遊行,也看看他們幽冥的景致,可與陽世同不同,不知你看著可怎麼樣呢?   「寶玉道:「很好。」因問店小二道:「你們這裡可有什麼景致可逛的去處麼?」 店小二笑道:「二位爺,我們這十里鋪原是個小地方兒,那裡有什麼景致呢?惟有離城 三里,向南有一條岔道岔了過去,那裡有一個望湖亭,前臨大湖,後通街道,楚館秦樓 樣樣齊備,算我們酆都的第一勝境。二位爺橫豎是要進城去的,不過多繞點子路,也就 可以逛逛了。」湘、寶二人大喜,遂算還了店帳,一路緩步而行。   不多一時,早望見城闕巍然,向南果有一條岔道。二人遂由岔道過去,又走了有一 里多路,果見一座大亭,匾上橫書「望湖亭」三個大字。前面一道長湖,碧水澄清,新 荷疊翠,十分幽雅,又見亭邊茶坊酒肆,碧幌青簾。亭上設著幾席桌椅,也有吃茶的, 也有飲酒的。湘、寶二人上了亭子,也就揀了一張乾淨桌兒,對面坐下。走堂的見了, 忙送了兩碗茶來,面前又放了四碟果子,無非瓜子、鬆瓤、花生、杏仁之類。   二人正在吃茶閒話,忽聽一陣琵琶弦索之聲,悠揚入耳。   寶玉手拿著茶杯,側耳聽去,不覺聽的出了神。湘蓮笑道:「我們久離塵市,不聽 此聲已經好幾年了。寶兄弟,你怎麼今兒又動了凡心了麼?」寶玉笑道:「非也,我常 念白樂天的《琵琶行》,常恨不能身到九江的亭子上一看。不想今兒這亭,前臨大湖, 竟彷彿有琵琶亭的景況。又聽見有琵琶之聲,就不覺有感呢。」湘蓮正欲答言,忽聽歌 聲婉轉,迎著順風,字句真切。但聽得唱道:   小耗子上燈台$ 個容易,只是怕褻瀆了姑奶奶呢。」說著,賈璉進來,劉姥姥 、青兒便和巧姐往那邊屋裡去了。於是,大家歸寢,暫且按下不題。   卻說鮑二自從他老婆自縊之後,便娶了多混蟲的老婆多姑娘為妻。後來因與周瑞的 乾兒子何三打架,被賈珍、賈璉打了,攆出在外,懷恨在心,便與何三勾通一起伙盜, 偷去賈母上房金銀不下三五千兩。何三被包勇打死,鮑二復與伙盜用悶香、軟梯盜去妙 玉,闖出城去,懼人踩緝,便下海去了。妙玉不從,為眾盜所殺。這一起群盜,復又遇 著官兵,被殺死了十餘個,只剩下鮑二三四個人,在沿海的地方潛住。鮑二懼人踩緝, 便不敢回家。他老婆多姑娘一人在家,也知道這事。他卻虧了生的人物兒俊俏,輕浪風 流,常時有人在他屋裡走動,便巴不得鮑二永不回來才好。那傻大舅與王仁素常在榮府 見過,都知道的,便常到他屋裡來喝酒,多姑娘又會唱幾個曲兒。傻大舅與王仁仗著是 榮府內親,--外人那裡知道他近年都不能進門去了--只說他的勢派大,不敢怎麼樣 他,以致二人便在那裡公然輪流住宿。   這一天,王仁在那裡歇,因和多姑娘說道:「鮑老二是未必回來了,你一個少年女人在 家又沒親族,我們雖然常來到底不是常法,須要打量個長遠道理出來才好。」多姑娘道 :「要好,須是我便嫁了你們那個去,只是你們都有妻小,也未必能娶我呢。」王仁道 :「我前兒聽見錦香院雲兒那裡,去了兩個媳婦,現在要找人呢。我想你要是到那裡去 了,那些媳婦兒沒那一個比的你上呢,誰有你這個人物兒風流,任是什麼子弟近了你的 身,他就酥麻了,勾住了人家的魂,還怕他不花麼?你去到那裡,要不成了錦香院的花 魁也就算不得。而且,我們一樣還得常來。你便多聚攢下幾個錢兒來,過幾年工夫再揀 個合式的人嫁了他去,倒是個好主意呢。」多姑娘道:「我不成自己賣給他去麼?」王 仁道:「誰說賣呢,你給他做伙計去,有了生意你和他對分,譬如五兩銀子一夜,你得 二兩五錢,他得二兩五錢就是了。一年的工夫就可以分得五六百兩銀子呢。男人家在人 家做伙計的,任什麼行業都沒這個好手段能尋這些錢兒。你是這個手段兒好了去的原故 ,不要把這好手段兒埋沒了,那就可惜了呢。」多姑娘笑道:「我要去,也沒這個門路   「王仁笑道:「你果然要去,我明兒就和錦香院雲兒說去,說妥了你得了好處,可 要謝我呢。」多姑娘笑道:「你要我怎麼謝呢?」王仁道:「隨你怎麼謝罷了。」多姑 娘笑道:「既這麼著,你這會子就去罷。等我明兒到了那裡,你來了再留你住,就算謝 你了,好不好?」王$ 仁笑道:「我特意的 是要瞧你這個浪樣兒呢,我們早些睡罷,我跪在你面前就是了,好不好?」多姑娘笑著 脫衣,二人就寢。   次日,王仁會見傻大舅,便把這話對他說了。兩個又計議了一番,便同到錦香院來 ,會了雲兒,說明了是做對分的伙計。   次日便叫了輛車,把多姑娘送在錦香院來,家中所剩下的些傢伙,便交與王仁、傻 大舅兩個收著。房屋本是租的,也就交還原主。王仁、傻大舅便把傢伙兩人分著賣了, 又還要了雲兒二十兩銀子,也是兩人分用了。   多姑娘到了錦香院裡,果然是車馬填門,雲兒甚是歡喜。   過了兩個多月,王仁、傻大舅也去過幾回,總逢有客不得空閒,所有幾十兩銀子又 已用完了。兩人商議著便來瞧薛蟠。薛蟠會著,說道:「我們好些時沒會了,你們這一 向都到那裡去來?   「二人道:「我們成日家一點事兒也沒有,總是閒逛也沒一定的地方兒。」薛蟠道 :「我也是天天閒逛呢,怎麼就沒碰見你們麼?」王仁道:「你到錦香院去了沒有?他 那裡新來了一個絕紗的媳婦兒呢。」薛蟠道:「我只知道他那裡去了兩個媳婦兒,這是 幾時添的?我可不知道。」王仁道:「這新來的有兩個月了,叫多姑娘兒,十分很俊, 就是年紀大些,今年有二十六七歲了,現在是車馬填門。」薛蟠道:「我倒不知道,明 兒可要瞧瞧去呢。」傻大舅道:「何必明兒呢,就是這會子去罷了。」薛蟠道:「也好 ,咱們就一同去。」   說著,三人出了門,到了錦香院,雲兒出來迎著。薛蟠道:   「你們新來了個什麼多姑娘兒,我竟不知道麼。」雲兒笑道:   「你不到我這兒來,怎麼得知道呢?我叫他出來就是了。」說著,多姑娘早出來了 ,換了一身豔麗衣服,越發顯出風流俊俏來了。雲兒道:「這是薛大爺。」多姑娘便走 過來請安。薛蟠便一把拉了他的手,細看他兩道彎眉,一雙星眼,生成媚態十分,一見 勾人魂魄,不禁哈哈大笑道:「果然名不虛傳,你今年二十幾歲了?」多姑娘笑道:「 二十七歲了。」薛蟠道:「會些什麼唱呢?」多姑娘笑道:「會的都是些小調兒,大曲 兒還沒學會呢。」薛蟠道:「大曲兒我不愛聽,單喜的是小調兒。   「雲兒便取了琵琶過來彈著,多姑娘便唱了。不知他唱了個什麼?且聽下回,便知 第二十二回 錦香院薛文起得妾 鹽運司賈探春留親   話說錦香院當下雲兒取了琵琶過來彈著,多姑娘便唱了一個「馬頭調兒」,柔聲嬌 媚,真是靡靡之音。薛蟠喜的拍手叫好,說著擺上了酒菜,薛蟠便拉了多姑娘坐在他手 下,王仁、傻大舅對面坐了,雲兒打橫。喝酒中間$ 麼著罷,等明兒再寫出來大家看就是了。這會子,不用說這個了。」   說著,奶子抱了照乘、祥哥、順哥、瑞哥過來,接著遺哥、桂哥、蕙哥、鬆哥和宛 蓉都來了。寶釵道:「這裡頭祥哥、瑞哥是小一輩的弟兄,那七個都是平班的姊妹了。 再過一年就都會走的了,那才有趣兒呢。」史湘雲拉了蕙哥兒問道:「你娘在家裡做什 麼呢?」蕙哥兒道:「我娘在太太上頭呢,我來和哥哥、姐姐們來玩的。」史湘雲道: 「這都是你的哥哥、姐姐麼?」蕙哥道:「遺哥哥、桂哥哥、宛姐姐只得三個人哪,怎 麼都是哥哥、姐姐呢?」湘雲笑道:「那幾個到底是你的什麼人呢?」蕙哥道:「那是 鬆兄弟、順兄弟、照妹妹了,那祥哥是姪兒,瑞哥是我們外甥,我們是他的舅舅呢!」 湘雲笑道:   「他們都是四歲的,倒都怪惹人疼的。你看他說話兒,都這麼清楚剪絕的有趣兒。 我們遺兒就不能這麼樣呢!」寶釵道:「什麼話呢,我前兒問了遺哥兒一會兒話,也是 和他玩呢,他就回答的很明白。我看他比我們家的還強些呢!」探春道:「這宛姑娘說 話才有趣兒呢,他也是四歲的,雖然是孩子家,你看他倒像個大人呢!」岫煙道:「他 是在人家來了,就有點兒拘謹些,在家裡也是混鬧呢!」寶釵道:「在生處原比自己家 裡不同,姑娘家自小兒就知道這個道理,就很好。」說著,丫頭們來請吃飯,於是,大 家一起同著出去了。   到了次日,傅秋芳教人吩咐廚房裡替另備了兩桌酒菜。又請了平兒、馬氏過來同坐 。當下李紈、岫煙、湘雲、探春、巧姐、寶釵、馬氏都到了蘅蕪院。大家正在吃茶,平 兒笑著來了,大家讓坐。平兒向馬氏笑道:「我們兩個俗人,又不知道什麼詩,又請了 我們來做什麼呢?」寶釵笑道:「誰要你們做詩呢,難道你們兩個喝酒吃飯都不會麼? 」平兒、馬氏笑道:「既然是請我們出張嘴來吃東西,這卻使得。」李紈笑道:「你們 今兒只管吃了東西去,少不得挨著一個一個的來還席就是了。今兒是頭一社,明兒二社 、三社就是你們兩個人邀。」平兒笑道:   「我們不作詩的,還邀什麼社呢?難道還白備辦了酒席,來請你們做詩麼?我們的 主意還結實的很呢,今兒吃了蘭大奶奶的東道,明兒不管你們是誰邀二社、三社,也不 怕你們不來請我們呢!」李紈笑道:「你看他這不要臉面的東西,都想吃起白食來了。   於是,大家笑了一會,傅秋芳早將詩題黏在壁上。大家看時,只見寫著:「《雪窗 》、《雪月》、《雪梅》、《雪竹》、《雪蕉》《雪鬆》、《雪獅》、《雪圖》、《雪 泥》、《雪夜》、《雪漁》、《雪消》十二題,限$ 還在那裡傻等呢,你是在那裡撿來的?」綠雲道:「我到屋後頭瞧去的,沒多會兒 就看見掉下這個葉兒來,我趕忙的撿了藏著進來的呢。」李紈道:「這個姑娘伶俐的了 不得,原也是巧拙不同,卻也難得這麼湊巧的很呢。」寶釵道:「明兒才是巧節呢,他 今兒倒先得了巧了。」秋芳道:「乞巧倒不得巧,不乞巧倒偏得巧呢。」   馬氏道:「乞巧倒也是個好玩意兒呢。   桂芳聽見了,便說道:「咱們年年怎都沒聽見過乞巧麼,那書上說穿針乞巧,瓜果 金盤,這麼些東西,我都沒見過呢。   「秋芳道:「這都是女孩兒的玩意兒,原是閨中兒女之戲。」   蕙哥道:「這麼著,我們和妹妹們今年也學著乞個巧兒玩玩罷了。」寶釵道:「乞 巧是今兒晚上,並不是明兒的事。」平兒道:「該怎麼樣給他們學著玩玩也好啊!」寶 釵道:「那穿的是七孔針,這會子也沒這個東西,只好擺列瓜果,焚香祭拜雙星。然後 各人用小盒子一個,裡面放上一個極小的蜘蛛在內,供在桌上,等明兒早上開看。   如裡面結成小網有錢一般大的,便為得巧,也還有結網不圓不全的,又次之也還有 全然不結網的。」李紈道:「既這麼樣,你就教他們備辦起來罷了。」寶釵遂教玉簫、 紫蕭兩個去吩咐外面備辦了瓜果、供獻、香案之類進來,再備雕漆小香盒十來個來。「 你們是乞巧的人,須要把蜘蛛預先尋了來放著,只要小綠豆兒大,越小越好」。   於是,桂芳、月英等各帶了丫頭們在園子裡,四處遍尋,尋了來便各自放在各自盒 子裡頭,號上了人名,是桂芳、蕙哥、鬆哥、祥哥、禧哥、月英、綠綺、綠雲共是八人 。到了晚上,將香案抬至簷前,上面羅列金盤瓜果,香花繚繞,燈燭輝煌。   八個人獻酒,對天跪拜,然後各將香盒供上。大家便在院內乘涼,馬氏道:「既祭 牛郎織女,也該奏樂侑觴才是。」秋芳道:   「這卻也該呢。」遂教人去取了笙、笛、鼓板過來,大家輪流唱了一會,直到三更   到了次早,桂芳見天初亮便起來了,到了各處把眾人都催了起來,梳洗已畢,都到 怡紅院中。大家來齊,便到昨兒所供簷前香案上面,把各人的盒子拿了過來。打開看時 ,只見桂芳與鬆哥的兩個盒子裡面有蛛絲結網並未結成,蕙哥、祥哥、禧哥的盒裡全然 沒有蛛絲。鬆哥道:「都是桂哥哥,今兒起的太早,把人都催了起來,趕著打開了看, 也沒等他結的成,要是遲些兒再開了看,可不就結的完全了麼。這會子就算是很巧,也 到底還算不得巧呢。」平兒道:「還有他們三個盒子沒打開呢。」因又將綠綺的揭開看 時,也沒有蛛絲。又將月英、綠雲的兩個盒$ 都要看新人去呢,你且和我到老太太上房裡去。我便在 那裡,不過來了。」宛蓉便同了薛姨媽,到王夫人上房裡來,王夫人也回來了,問薛姨 媽怎麼不聽戲?   薛姨媽道:「這麼大熱天,還聽什麼戲呢?我且在你屋子裡坐坐,一會子新人到了 ,你們都要到外頭去呢。這新人是外孫女兒,我是不用看的。我就在這裡替你看屋子罷 。」說著,外面鼓樂喧天,媳婦上來回說:「大轎到了,請老太太、太太們都到前邊去 呢。」且按下這邊不題。   再說賈蕙迎娶了新人梅冠芳回來,伴娘攙扶著拜了天地,送到藕香榭新房裡面,坐 牀撒帳諸事已畢,外面開戲,都請過去聽戲去了。宛蓉、月英、明珠、照乘、綠綺都不 出去,要在屋裡等看外面送子進來呢。新人冠芳又自來是在一塊兒玩慣了的,便都來與 他說話兒。月英道:「嫂子,他們都出去了,我們都是些熟人,有誰笑誰麼?」冠芳便 低了頭,抿著嘴兒笑。   宛蓉道:「咱們姐妹們原比不得外人,我前兒初來,他們也是這麼樣,我就和他們 說話兒。真是說的,有誰笑誰麼?」冠芳笑著,低聲說道:「姐妹們有話問我,我才可 以答言的。你們不問我,我可有什麼說的呢?」月英道:「嫂子,你穿的這些衣服不少 ,這麼大熱天很該去掉兩件呢。」冠芳道:「原是熱呢,叫我不用脫的麼。」宛蓉道: 「很可以把裡頭的襯衣去了一件。」說著,便上來給他解鈕子,先脫去外罩,然後把襯 衣去了一件,復將外罩穿上,丫頭在旁邊打扇。說著,只聽外面笙簫管笛的,一路細樂 吹打,卻是戲班裡送子進來,伴娘接進房去。宛蓉等大家又玩了一會,方才出去聽戲。 到了三朝,因天氣炎熱、薛姨媽、湘雲、探春等都各自回家去了。   襲人因兩次喜事,本日都不好來的,直等回過了九,便帶了綠雲、瑤華兩個過來叩 喜。寶釵便留住了幾天,襲人便要告辭回去。寶釵便留下綠雲在園子裡玩兒,襲人帶了 瑤華回去了。   要知後文如何,且看下回可也。 第四十五回 凹晶館賞桂賦新詞 城隍府玩月歌舊曲   話說賈蕙娶親之後,過了兩月,早是八月中秋了。賈政、賈蘭、桂芳到了晚夕,都 下了衙門回來。賈政便率領了子姪賈璉、賈環、賈蘭、桂芳、賈蕙、杜若、賈祥、賈禧 在凸碧山莊玩月家宴。王夫人便帶了平兒、李紈、寶釵、馬氏、秋芳、宛蓉、冠芳、月 英、綠綺、秋水、綠雲在凹晶館擺席。時桂花正開,大家賞桂玩月。秋芳道:「這花與 月倒是個好詩題呢,咱們妯娌們就唱和兩首罷。」宛蓉、冠芳都笑著不好答應。李紈聽 見了,說道:「你們且先議定了是那幾個做,今兒已遲了,明兒$ 諸往而知來者。可謂 :芳也,始可與言詞已矣。」李紈、秋芳等大家都笑了。因又看底下的,卻是冠芳的, 乃是一調《望江南》小令:   秋光好,花月總奇觀。十里桂香金匼匝,一輪月滿玉團圓,良夜覺清寒。   李紈道:「這首詞,句雖短,卻句法老練,有咫尺千里之勢。   「寶釵道:「這正所謂:『寸鐵殺人』呢。不見那『傷易則誕,傷繁則支』麼。」 因看還有一張,便拿起來看時,卻是秋芳的,上寫《調寄西江月》,念道:   金粟盈盈香滿,玉盤影影光寒。算來何處可盤桓,第一凹晶之館。   寶釵念到這裡道:「好啊,這本地風光的有趣。所謂:「隨手拈來,頭頭是道』呢 。」因又念那下半調道:   良夜月明有約,秋風蹴水無端。可人領略且凴欄,秋色三分在眼。   寶釵念完了,道:「這後半也好,到底是老手不同,要算後來居上了。」李紈道: 「他們的也都還強,沒有什麼過弱的呢。」   說著,月光照滿,舉室皆明。李紈便教折一枝桂花來,「咱們傳花飲酒,花到誰手 中,誰唱一支曲子,不會唱的便說一個笑話兒,兩宗俱不能的,喝三大杯就是了」。於 是,雙命丫頭們取了笙笛鼓板過來,又拿了一面花腔小鼓,命丫頭在屏後起鼓。   那鼓聲忽緊忽慢,前面花恰恰傳到馬氏手中,那鼓聲忽然住了。秋芳便取過笛子來 ,道:「三嬸娘唱什麼呢?」馬氏道:   「我這兩天嗓子很不好,唱個『強對南熏』罷。」秋芳道:「單唱這一支麼?」馬 氏道:「這還是勉強呢,唱出來你就知道了。」於是,秋芳吹著,馬氏便唱了一支《懶 畫眉》。令過復又起鼓,這回花到宛蓉手裡,鼓聲住了。宛蓉飲了門杯,便唱了一支《 江頭金桂》的「怪得你」。大家都說:「這曲牌名兒,倒很對景。」說著,令過又起鼓 ,又到了綠綺手中,鼓聲住了。   綠綺便唱了一支《油葫蘆》,《醉打山門》裡頭的「俺笑著」。   大家都說:「他唱的這大喉嚨的曲子,倒很好呢。」   寶釵道:「這《山門》裡的曲子都好,開頭兒是『樹木槎枒』,那後頭的一支《寄 生草》還更好呢。他說『慢搵英雄淚,相隨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 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管,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頭裡林妹妹還在的時候,我就說過這支曲子的。   那會子還沒人會唱呢。」綠綺道:「這一支『慢搵英雄淚』我也會唱的,等過會子 花再到了我的手裡,鼓聲若住了,我就唱這一支罷。」   說著,鼓聲又起,這回花卻到了平兒手中,鼓聲忽然住了。   馬氏道:「你唱什麼呢?」平兒笑道$ 道:「沒來由受此屈事,怎得脫身? 」央人通信與王小山,要他僱人到獨龍岡李大官人處,請他到京救解。先將些 銀子牢中俵散,幸不吃虧。過了兩個月,李應使人回覆道:「樞密院行文到濟 州,凡是梁山泊舊人,都討收管甘結,進京不得。只好多帶金銀,買囑掌案孔 目,鬆其罪犯。叫你且耐。」果然錢可通神,上下受了賄賂,把犯由改輕,申 詳樞密院:「杜興係不知情。樂和逃遁在前,寄書在後,不合與叛黨相識。流 二千里。」樞密院依擬。府尹取出杜興,當堂杖脊,刺配彰德府。上了七斤半 鐵葉枷,貼上封皮,兩個防送公人,無非張千、李萬,押出府門。酒店裡坐下 ,王小山把行李金銀交付杜興,取二十兩銀子送與兩個防送公人,吃飽酒飯, 王小山別過。杜興帶上行枷,公人提著水火棍,取路而去。一路上買酒買肉, 將息身子。公人十分好待。風餐水宿,到了彰德府,投了文書,太守給發批回 ,公人自去。   隨將杜興發下牢城營內,討了收管。杜興到單身房內,不等開口,取十 兩銀子送與差撥,二十兩銀子送與管營。少頃,喚到營廳。管營道:「太祖皇 帝定下律令,凡配到囚徒,先打一百殺威棒。看你臉上黃瘦,想是路上害了病 ,權且寄下。」教他看守天王堂,不過燒香掃地,極是清淨省力。這是看銀子 分上。杜興又置辦酒食請差撥並合營人役,因此盡皆喜他。那管營姓李名煥, 是東京人,年紀六旬,為人忠厚有餘。見杜興能幹,志量爽慨,又為別人的事 受罪,自己沒有子息,抬舉他做個梯己人,叫他長隨買辦。杜興又肯使閒錢, 不時買些時新物件送進孝順。從此出入內衙,並無顧忌。   那李管營大奶奶亡過,只有一個小奶奶,名喚趙玉娥,原是營伎出身,年 紀不上二十四五,生得:   遠山橫黛,頻帶雲愁。秋水澄波,多含雨意。藕絲衫子束紅綃,碧玉搔頭 鋪翠葉。雙灣新月,淺印香塵。兩須芙蓉,淡勻膩粉。獨自倚欄垂玉腕,見人 微笑掠煙鬟。   那趙玉娥正在妙齡,那李管營怎能遂其所欲?一味顛寒作熱,撒嬌撒癡。 只為營內盡是配來囚徒,腌髒魍魎,沒有看得上眼,卻也按定心猿意馬。見這 杜興雖然人物粗陋,身軀雄健,衣服乾淨,又會逢迎,叫做饑不擇食,思量到 他身上煞些火氣。就像潘金蓮見了武松,忖道:「不有千百斤氣力,怎地打得 老虎!」所謂取材而不取貌,時常差他買東買西,賞酒賞食,甚是親熱。這杜 興是個直漢,哪裡曉得他的心事,況裙帶下的滋味從不嘗著,毫不招架。   一日叫買繡線,吩咐道:「就要交進。」杜興應喏去買。在營前酒店前走 過,有個人在店裡吃酒,叫道$ 的,隨他甚麼邪魔,遣天將即刻剿除。」員外道:「方才見 仙長說是林真人位下,定是道法高強。不揣欲求大力,若得平安,自當重謝。 」郭京道:「驅邪逐鬼,是我們分內的事。你若說謝,我倒不肯了。」員外大 喜,倒身下拜道:「請問要甚麼三牲福物?」郭京尋思道:「不知他女兒生得 何如,且哄出來一看。」答道:「香燭福物,是少不得的。還要令愛當面一看 ,就曉得哪一種妖邪,方可懲治。」員外道:「且待福物齊備,等老夫去喚小 女出來,仙長少坐。」走進去不多時,同那媽媽扶出女兒來。郭京仔細從頭上 看至腳下,怎生模樣:   粉臉生春,映出桃花兩朵,雲髻拖翠,天然柳葉雙彎。態度如湘煙淡蕩, 香風似花氣氤氳。立蒼苔淺印鞋痕,捻裙帶微垂玉指。   遠望來,行雨行雲渾似夢,定有妖憑。近看時,非花非霧總難描,宛然神 女。郭京見了,魂不附體,半晌說不出話。勉強掙著道:「細觀氣色,是九尾 狐狸為祟。若不早除,決然髓竭神枯而死。請小姐坐下。待我當面請將,那狐 狸自然頃刻現形。」員外、媽媽連聲稱謝。那女兒見郭京一雙賊眼注定了他, 滿面羞澀,低垂粉頸坐下。莊客擺起三牲福物,燈燭輝煌。郭京東指西划,念 動咒語,因無令牌,取一塊磚在桌上拍了三拍。一陣風過處,燭燈無光,郭京 手中那快磚卻在自己臉上雨點的亂打。一霎時皮破血流,口吐白沫,昏暈在地 。員外慌了,走來扶時,被郭京一推跌在地下,喝道:「你這老蠢物,不知高 低!我是北幽王太子,與你女兒有天緣之分,故來相聘。哪裡尋這油嘴搗子來 瞧我夫人,這般可惡!且暫饒他性命,我請夫人到宮中去也。」郭京說罷,倒 在地下。員外起來,那女兒已不見了,和媽媽大哭,懊悔道:「那江湖上的人 ,再不要信他。女兒雖然恍惚,還在家裡。誰想撩毒了他,如今不知攝到哪裡 去了,教我老景靠誰!」淚流不止。   又見郭京直挺挺在地下,昏迷不醒,怕惹出人命來,只得叫莊客把薑湯灌 醒。直至五更方醒,滿面血污。郭京爬起,自覺羞慚,等不到天明,叫囚徒挑 了行李出門。到門邊掬些水洗去血污,臉上青腫,疼痛難當。囚徒道:「相公 你不該招攬這事,自受其虧,餓了一夜。」郭京道:「平日我的法術甚靈,今 遭他毒手不消說了,只可惜花枝般的女子,被怪物攝去受用!」囚徒笑道:「 還說這話,北幽太子嗔你瞧了他的夫人,故此打你。」郭京道:「我自打的時 節,一些不知,可不磣死人!如今肚中餓了,快趲行到前邊買些酒飯吃再處。 」說道:「我不問得你叫甚麼名字?是哪裡人?為甚配在驛中?」囚徒道:「$ 到了馬跡山下。樂和自己扮做衙役,先去 報知,說本府太爺來拜。   卻好這日是丁自燮的生日,在家裡慶壽,見太尊到來,便道:「承呂公祖 這等美意,不過是散生日,他怎麼得知,親自來賀?又是哪個多嘴的!」忙換 冠帶相迎,親朋都躲在廂房內看,眾口欣欣稱羨。樂和原叫敲鑼開路,擺列儀 從上岸,卻無轎子。童威、童猛、倪雲、卜青原擁在身邊,步行到門前。丁自 燮鞠躬迎進,揖罷,坐下。丁自燮稱謝道:「治弟母難之日,因在制中,不便 設宴。怎勞老公祖遠步玉趾,反不安之極。」呂太守因芒刺在背,又不知是他 生辰,不好回答,勉強的道:「小弟此來,不曉得年兄華誕,因有幾句話要對 明,故此輕造。」丁自燮笑道:「有什話?敢屈大駕!那李俊等前件作速勒限 ,教他完納,不可過縱。」李俊、費保、狄成也藏械立在旁邊,丁自燮卻不認 得。三個聽他說了,那火直衝出泥丸宮,足有千丈多高,哪裡按捺得定,把丁 自燮劈胸扭住道:「我李俊正來交納銀子!」費保、狄成兩口短刀早向衣底抽 出,丁自燮面如土色,魂不附體道:「怎麼說?」李俊罵道:「怎麼說!你這 蛀國害民的活強盜!你占著太湖,抽百姓的私稅;紮詐我們銀子,今日你與呂 太守當面對明!」丁自燮見勢頭兇惡,雙膝跪下,說道:「總是該死!只憑好 漢怎麼,只留下這條草命罷。」李俊道:「我們不要怎麼,只剝你巴山蛇的皮 !」丁自燮只是磕頭討饒。樂和道:「要殺你只似殺豬狗一般,恐污了刀!饒 便饒你,單要依三件事。」丁自燮道:「莫說三件,就是三十件,也依得!」 樂和道:「你做官貪的贓與平日詐人的財物,共有幾多,盡數說出來!若隱藏 一些兒,就剁做十段!」丁自燮道:「不多,約有十餘萬兩,有簿籍登記,不 敢隱匿。」樂和道:「我們不要分毫。今年荒歉,百姓完納不起,入了官,代 闔郡作了秋糧。」叫搬出來擺在廳上,樂和道:「呂太守,你喚書吏寫下百來 張告示,各處張掛,說丁自燮代納秋糧之故。」就叫書吏納紙領狀,呂太守用 印簽押,這是一件了。又問道:「你倉中有多少米穀?」丁自燮道:「有三千 多斗。」樂和道:「可喚附近居民並各佃戶來,你畢竟一向刻剝他們的,分散 與他,這是二件了。第三件,太湖不許霸佔假做放生湖!大小漁船抽過的稅, 都要加倍還他。你今要改過自新,若再不悛,早要早取,晚要晚取,決放不過 了!」丁自燮又磕頭致謝。樂和道:「呂太守,你回去也要改過做好官,愛惜 百姓,上報朝廷。若蹈前轍,亦不輕恕!你兩個送我回船。」倪雲、卜青扯了 呂太守,費保、狄成揪了丁自$ 題。   蔡太師對盧師越道:「你可到書房內將藥品制度停當,叫院子傳進。我到 朝堂議事,你明早可再同安道全進來。」盧師越領命,到書房中尋思道:「可 奈安道全自恃其能,每事小覷我。一路上受了他氣,明日太師面前,自有道理 。今晚教我配藥,先撮個綿包兒送斷他的命根!」抽開藥箱,將不按君臣的藥 品配了,遞給院子,自回家去了。   那院子送進藥,養娘丫鬟煎好,捧與小奶奶。服後沒有一個時辰,小腹絞 痛異常,渾身火熱,昏沉不醒,牙關緊閉,指甲青紫。養娘丫鬟慌張了,傳出 報與蔡太師知道。卻說那日朝堂,會集各官,商議與大金夾攻遼國的軍國重事 ,各出一見,紛紛不定,及至議定,又要進呈候旨定奪。直至一更三點,方得 回府。院子先稟:「小奶奶服藥之後,十分危篤,專候老爺永訣。」蔡京聞知 ,驚惶無措,急至榻旁,見小奶奶四肢不收,瞳神反上,汗出如油,蔡京又惱 又苦,叫道:「你心中怎麼?」奶奶喉中疾湧,沉迷不知,把腳一伸,已絕氣 了。蔡京大哭不已。原來這小奶奶年方十九歲,色藝俱絕,是揚州人。淮揚安 撫用三千金聘來送到府中,是個專房之寵,怎不疼痛!喚幹辦速喚安道全、盧 師越到來,送開封府治罪。   五更時分,幹辦回來,稟道:「盧師越已喚到,安道全昨日城外拜客不歸 ,禁門未開,不可出城,特復台旨。」蔡京道:「天明速去拿來,不可遲誤! 」幹辦應諾而去。蔡京道:「盧師越,我怎地看覷你,不肯用心,把我小奶奶 藥死了!」盧師越跪著說道:「太師爺在上,小人深蒙垂盼,雖粉骨碎身,恨 不能報,怎敢不用心!只是昨日小人並不參贊,也不診視脈理,通是安道全主 張,太師爺親見的。」蔡京道:「住了!你同是太醫院官,若見他差誤,就該 阻擋,怎緘口不言,致傷我愛姬!倘龍駕有恙,也可坐視不救麼?」盧師越道 :「安道全是神醫國手,豈有差誤之理?他有隱衷,要謀害太師爺,故先下此 毒手。」蔡京道:「你既知他隱衷要謀害,怎昨日不稟明?」   盧師越道:「見太師爺要進朝議事,其說甚長,急切不能上稟。」蔡京道 :「你且起來講。」盧師越站起說道:「前日奉旨差往高麗醫國王的病,盡是 他主持,幸得安痊,不消說了。他對高麗王道:『主上荒淫,任用群小,交通 大金,共破遼國,將來禍不旋踵,宗社丘墟。大王何不起一旅之師,乘機取其 疆土?』此是輸情外邦了。海中船覆,撈救的人就是梁山泊反寇李俊。診他太 素脈說:『非常富貴,位居九五之尊,我願為輔。』那李俊即稱平宋王,此是 交結叛寇謀反了。及至回來,與樂和寄信到$ 使用。到晚吃了夜飯,主人家拿 出鋪蓋與他睡了。   到次日,在關上尋訪,並無相熟的,悶悶不已。轉過江邊,見一座大酒樓 。挑出酒帘,正是潯陽樓。想道:「是個名勝去處,且上去吃杯酒消遣消遣。 」走到閣子裡,開窗一望,廬山晴雪,那五老峰就像五個白頭老人一般。酒保 搬上酒肴,自斟自飲,漸漸酒上心來,忽然想起宋公明當初在這樓上醉後題了 反詩,險些喪了性命,幸得眾兄弟救上山寨。隔了許多歲月,經了許多變更, 風景依然,良朋何在?不覺悽慘起來,想著宋公明吟的那《西江月》至今還記 得,步他原韻,也題一首,寫今日落魄淒涼光景。喚酒保借過筆硯,磨得墨濃 ,蘸得筆泡。他本是落第舉子,不待思索,寫在粉壁上道:   萬事由來天定,空多神算奇謀。當年管鮑遇山丘,一晌豪華消受。浪跡天 涯歸去,青衫重到江州。千金散去不為仇,恐惹英雄笑口。   題罷,念了一遍。正要放筆,背後有人拍著肩膊道:「你又學宋江在此題 反詩麼?」蔣敬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卻是小遮攔穆春,歡喜不迭。對揖坐下 ,叫酒保再添酒來。飲了幾杯,蔣敬道:「我在家閒不過,往山中販藥材到建 康發賣,一個破落戶要賴我的貨物,幸遇戴院長在府討批回,對太守說,追還 了。要到湖廣買米,在這江州三十里外老鸛渚上停泊,被兩個梢公劫了五百多 兩銀子去。我跳入江中逃得性命,打點到揭陽鎮尋你,偶在這裡吃杯酒消遣, 不想得遇兄弟,絕處逢生了。你近況何如?」穆春歎口氣道:「我弟兄兩個原 在揭陽鎮上一霸,不幸哥哥亡過,家業消敗,興復不來,受了人欺侮,孤掌難 鳴,因此只在江州城內東混西混。連日又賠得精光,氣悶不過,到這裡賒角酒 吃。遇著兄長,心懷開了。」兩個吃得杯盤狼藉。穆春道:「船是哪裡討的? 梢公姓甚麼?是哪裡人?」蔣敬道:「在龍江關僱的,是只三板船,船家一個 姓陸的,綽號癩頭黿;一個姓張的,綽號雪裡蛆,不問得名字。阻風在老鸛渚 ,他兩個取笑道:『若是順風,今晚到家,你嫂子好受用哩!』想就是這江州 人。」穆春道:「三板船通住在柳塘灣,離此不遠。趁這酒興找著了他,怕銀 子還未散哩!就和你去。」蔣敬算還酒錢下樓。穆春道:「我不說虛話了,其 實身邊沒有一釐銀子。」   兩個沿江走了二三里路,穆春道:「這裡像是柳塘灣,待我問聲看。」籬 笆內見個老兒,彎著腰在哪裡鋤地,認得他叫做胡撇古,聲喚道:「胡老官, 這裡可是柳塘灣麼?」老兒仰起頭來道:「原來是小郎,這里正是。」穆春道 :「你一向撐船,為何在此鋤地?」撇古道:「我這柳$ ,這般暴戾,大不相合。被媒 人所誤,只得無可奈何。在家一日也住不得,因有個舊友升任西川採訪使,請 他為記室,把兒子送在小生處讀書。子霞出門之後,胡氏就喚前夫之子,綽號 焦面鬼,來家同住。那焦面鬼稟了母氣,一發狠毒不仁,唆著母親百般凌辱, 竟把仲子霞幼子磨滅死了,占了他家私,一窩的快活。小生其實可憐那孩子受 屈而死,未免發了幾句公道說話,衝撞了他。這胡氏陰險之極,並不發怒,反 央人來求小女的庚帖,聘做媳婦。又對人說:『不肯時,就把他的陰事到東京 首報,怕他不連夜自己送過來!』我一聞知,氣得發昏。我這女兒要覓個快婿 ,倚托終身。多有豪門世族要來聘定,一概謝絕。怎肯與焦面鬼為配?不要說 他庸惡陋劣無賴小人,只是那胡氏,天下第一個惡婦,怎肯送到他手中磨折! 回絕了他。果然那焦面鬼到開封府呈首,道是窩匿反寇家室,縱放欽犯,逆天 大罪。行文到東昌府提人。我尋思提到開封府,自有宿太尉營救,料沒大事。 只為受了安先生萬金重托,豈肯使二位娘子去出頭露面?這叫做『為人謀而不 忠』了。正在萬難擺佈的時節,得足下接了去,擔子就輕,十分之美!」   穆春見說,怒形於色,說道:「那惡婦與這焦面鬼住在哪裡?我今夜殺了 他!和聞先生同上登雲山,怕他叫起撞天屈來!」聞煥章道:「這個使不得。 小生是閒曠的人,事情分解了便沒事。只要二位娘子完美其事,就無對證,怕 他怎的?穆兄你且耐性,我今日東昌去打聽,呈首是真的,來文還未到,恐怕 只在日內。」穆春道:「如此,明日早些僱兩乘車子押送到山。安先生知道, 放心不下,必然要小可到東京來看覷先生呢!」聞煥章道:「我到東京有人護 衛,再不敢動煩。還有一件難處,拙荊亡過,只有這個小女,我到東京去時, 舍下無人照管,又恐那廝心懷不仁,要使強暴。若帶到京時,近日聞得金國敗 盟,統兵南侵,在京官員多有打發家眷回鄉。若有變故,進退不得了,思量安 頓在親友處,亦無至親切友可以托妻寄子的。如今世上人轉眼相負,因此躊躇 不定。況是蕭小姐要與小女分別,戀戀不捨,各自流淚,正難為情。」穆春道 :「小可有個計較在此。安先生與尊駕為金石之交,蕭讓、金大堅蒙先生高誼 ,刻銘不忘。山寨裡目下殺敗了三路大兵,官軍魂飛魄散,不敢正眼相覷,萬 分寧靜。小可輩雖是粗人,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立心不苟。不若小姐同到山 寨,待事平之後,迎接還家,實為至便。」聞煥章道:「便是二位娘子也是這 般說,今得穆兄這般肝膽相待,事有經權,只此便了。這裡鄰家是個車夫$ 得親近他,就死也甘心。怎麼樣先去了李俊、花逢春,那 國主如摧枯拉朽之易,玉芝公主怕不屬了我!青霓、白石、釣魚三島,是我的 心腹,教他起兵夾攻李俊,自然可破。花逢春須尋個勇士,刺殺了他,方可行 事。」千思萬想,存蓄異志,不在話下。大凡忠臣為朝廷幹功立業,未必天神 來佑,奸權圖謀社稷,反有惡魔相助,此理數真不可解。   共濤起了惡念,日夜等計。卻好西番來一個妖僧,名喚薩頭陀,身長八尺 ,面如鍋底,頭上青螺結頂,兩個獠牙露出嘴外,剃了黃鬚,如刺蝟的矗起, 耳上掛一對金環,遍身黑毛,胸前蓋膻的更長數寸。穿一領烈火袈裟,項上懸 一串人頂骨的數珠,赤了一雙腳。使兩把戒刀,善能百步取人。又能喚雨呼風 ,驅神役鬼,魔魘人性命。口中喊道:   「天也翻來地也翻,頓教平地起波瀾。若人會得其中意,要上西天亦不難 。南無寶幢如來,南無寶勝如來,南無多寶如來!」   那頭陀手中搖著鈴鐸,念了又念,引動了街坊上小孩子成群,隨著各處闖 到。那共濤丞相朝中回來,見了這般行徑,好生詫異。想道:「這個異僧,必 有異術,何不試他一試?」喚從役:「請這師父到府中吃齋。」共濤先到,薩 頭陀隨後便來。見了丞相,打個問訊,說道:「丞相,你有樁心事,貧僧早已 曉得了。」共濤道:「我為一國之丞相,富貴已極,還有甚麼心事?」薩頭陀 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又把兩手做個圈子,笑道:「便是這樁心事!」共濤見 有些來歷,便請到後苑坐下,問道:「老師那國土人氏?到此何干?」薩頭陀 道:「是天竺國。我知過去未來之事,知丞相敬事三寶,特來完你心事。」內 衙擺出素齋來,薩頭陀道:「這些用不著,快拿了進去,貧僧要你光祿寺設的 羊羔燒酒。」共濤道:「羊羔燒酒是有,哪得光祿寺?」薩頭陀道:「不久有 了。」共濤見他說話有些蹊蹺,便教取羊羔燒酒來。頭陀一頓吃上十斤燒酒, 一雙羊羔,尚未饜足。說道:「貧僧得佛祖心傳,天神異授,有變化不測之機 ,旋乾轉坤之用。撒豆成兵,推山倒海,採陰補陽,長生不老。設有仇隙之人 ,魔魘教他立死!難做的事,幫趁他必成。」共濤聽了大喜,道:「吾師有此 神術,便當拜在門下,求法力依庇。請到後苑供養,適有朝事,待明日請教。 」薩頭陀道:「承居士這般相待,貧僧自當效力。」身邊取個小葫蘆,傾出一 丸藥,托在掌內,道。「居士,這藥非同小可:採先天之精氣,煉日月之光華 ,水火爐中升了九轉。眼下之時,一點純陽從湧泉穴起直透泥丸宮,填滿腦髓 ,鞏固元神,能使玉女消魂,金童返本。今夜$ 皆歡喜。次日,李俊命費保守島 ,狄成到清水澳接取各位,就放了號炮開船不題。   卻說薩頭陀、革鵬領殘兵到暹羅城下,見童威、童猛的兵攻打暹羅城,對 革鵬道:「垂成之功,敗於一旦。你三弟被殺,他們必然追來。這裡又有兵在 此,未可交鋒。你竟到日本國借兵,那國王皈依我的,久想暹羅繁盛,要來吞 不留一個,方遂我平生之願!」革鵬依言去了。   童威等見薩頭陀領殘兵回來,船隻俱已燒壞,猜道戰敗回來的。欲要攔截 ,怕他妖法利害。卜青弔上城去,又不知音耗,只得讓他叫開城門進去。   共濤見薩頭陀敗回,說道:「寡人全仗國師做主,今戰敗而回,童威、倪 雲又來攻城,怎麼是好?」薩頭陀笑道:「我有鬼神不測之機,任他天蓬元帥 來也不打緊!只要完我那樁心事,便好設施。」共濤道:「寡人舉國聽著國師 ,便是要寡人的心肝煮湯吃也是肯的,只要剿除金鼇島兵將。」薩頭陀道:「 前日馬賽真被李俊兵圍,將玉芝公主招花逢春為駙馬,方得息兵。你那女孩兒 也招我做駙馬,方顯手段。若是不肯,我騰雲去了,隨他拿你正罪,不干我事 !」共濤呆了半晌,說道:「國師且退了兵,情願把女兒招國師為駙馬。」薩 頭陀道:「佛法不打誑語,今夜便要成親。我與你翁婿至戚,自然盡心。」共 濤還癡心信他果有神術,含淚喚女孩兒妝束,與薩頭陀結親。那薩頭陀箭瘡未 愈,瘸著腳,摟共濤女兒進房去了。   說那卜青在宮中,內相、和合兒糾結了臣僚百姓,歃血定盟,正要舉事, 見薩頭陀回來,未敢輕發。又聞金鼇島李俊、花逢春都到來。卜青稟國母寫一 道懿旨,叫和合兒從城上擲下,今夜裡應外合,三更為期,不可遲延。童威軍 士拾得,呈與李俊。關勝、呼延灼等都屯住城下,李俊已知卜青在城內,又見 國母的懿旨,傳令三更看城內火起,盡要上城。果然到夜半,西北角上火光沖 天而起。花逢春、徐晟、呼延鈺正在此間,喝令軍士蟻附而上,斬開城門,一 擁而入。花逢春引路,先到丞相府前後圍住。共濤無計,正去懸樑,被花逢春 捉住,盡把家屬四十餘口綁縛定了,發兵馬司監禁。然後到宮中,天色已明, 國母、花恭人、秦恭人、玉芝公主都在,花逢春哭拜倒地,一齊慟哭。國母收 淚道:「幸得相見。共濤、薩頭陀拿獲了麼?」花逢春道:「共濤並家屬四十 餘口俱發兵馬司監禁,薩頭陀未經拿著。」國母道:「駙馬且到外邊理事,薩 頭陀必要緝獲的。」花逢春出宮。到東門,李俊等進城來,革鵬接住苦戰。花 逢春一戟把革鵬刺殺,梟了首級。傳各城門守定,還有薩頭陀不見。   李俊把兵屯在$ 績了。那香雪春你 們先吃了幾多?解來的送十瓶到宮中,餘下的與眾兄弟同吃,還不勾。」阮小 七道:「我一生當得兩番好酒滋味,這香雪春是一番了。前在梁山泊,太尉陳 宗善來招降,龍鳳擔內裝十瓶御酒,被我偷吃了六瓶,也還不如得這香雪春哩 。」童猛道:「那島果然生得奇特,真如白玉琢成,閘了鐵板,再進去不得。 幸遇方明,跟了進去,那屠崆是酒色之徒,我與楊林認做小夫人親戚,一同坐 下,斟下香雪春,不敢多吃,恐誤正事。昨日回來,方與關勝、楊林吃得暢快 。如今香稻新熟,已喚島民釀來了。那屠崆先倒了運,被蠻婆趕殺,不敢回拳 。可見怕老婆的不是好漢。」眾人皆笑起來,大將軍道:「自從共濤篡位以來 ,有大半年征戰,日夜操心。幸喜關白、革鵬就戮,三島戡平,可以高枕無憂 ,且與眾兄弟快樂,過此殘冬。」燕青道:「安不忘危,有國家的不比庶民, 須兢兢業業,若偷安縱逸,大則喪國,小則亡身。如道君皇帝,用蔡京為相, 奸黨互結,上下蒙蔽,不親政務,致陷了汴京,父子北狩。馬賽真優柔不斷, 權歸共濤,有篡弒之禍。大將軍初開國基,務須勵精圖治,不宜自耽逸樂。目 下有件震威柔遠之事,可宜速行。」正是:家破必因浮蕩子,國興知有讜言人 。不知燕青說出甚麼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徐神翁詩驗金鼇島 宋高宗駕困牡蠣灘   卻說大將軍李俊,因征戰多時,身心勞瘁,思量要與眾兄弟快樂,過了殘 冬。燕青抗言諫諍說道:「三島雖平,二十四島未盡稱伏。必要逐島巡歷,好 言撫慰,使他懷德畏威,不敢倡亂,那時方得寧靖。古人謂之一勞永逸。」大 將軍道:「兄弟之言甚是有理。」即命文武十員,點三千兵,一百號戰船,製 造八方十二神將,二十八宿鮮明旗幟,水磨盔甲,器械鋒利,建立了朱幡黃幄 、皂纛白旄,與柴進、燕青、朱武、樂和、呼延灼、李應、花逢春、呼延鈺、 徐晟、凌振,十二對金鼓,發了三個號炮開洋。   先到青霓島。欒廷玉、扈成出來,迎接慰勞一番,把鐵羅漢三人首級遣人 傳示東方五島。那五島俱來降伏,進貢方物。大將軍重賜緞匹花紅,皆喜躍而 去。欒廷玉請大將軍並各位弟兄游鐵羅山、烏龍洞,宴飲一日。   開到釣魚島,朱仝、黃信出來迎接,將佘漏天首級傳示西面五島,亦來降 貢,重賞而去。朱仝獻上巴豕膽,留與安道全藥籠中備用。也吃了一日酒,到 釣魚台遊覽而去。   開洋轉北到白石島,關勝、楊林接入。大將軍道:「這島果然奇巧,若無 方明,怎生破得?」重賜方明。朱仝設宴,用香雪春送上大將軍和眾弟兄$ 香劑十匣,竹鴆臘十瓶,香雪春百罈。   高宗道:「怎又貢此珍奇之物,叨荷多矣,卿可即真主暹羅國事,朕當命 大臣齎敕命而來,善理國事。文武諸臣,卿可承制封拜。還有一說,那倭王貪 得無厭,時常侵犯浙閩淮揚等界。卿與高麗國王李俁共加防遏,毋使跳樑。」 李俊奏道:「三島倡亂,革鵬借兵,倭王命大將關白領一萬兵來,圍住暹羅城 了。既承聖諭,當遣陪臣到高麗國,與李俁會議,設法防禦,使聖上再無外顧 之憂。」高宗命啟駕,李俊率文武多官步送到海邊,俯伏再拜。高宗道:「卿 國中寧靖,一來覲朕。」李俊頓首泣謝道:「臣仰仗天威,鎮攝遐方,當年年 進貢,三年一朝。萬望善保聖躬,以副四海臣民之望。」高宗下了船,柴進等 八員皆辭大將軍登舟。放了號炮開洋,只見雲端裡隱隱兩條黃龍,張牙舞爪, 迤邐先行,起一陣和風,下幾點微雨,所謂雨師灑道,風伯掃塵也。李俊等磬 折立於海岸,望不見龍船,方乘馬而返。眾人齊道:「聖天子有萬靈呵護,只 看兩條黃龍亦護聖駕而去,我等存心忠義,得此一番救駕,亦可少盡臣子之職 矣。」正是:君臣同體鴻鈞轉,海嶽澄清宇宙寧。不知後面還有何事,且聽下 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武行者敘舊六和塔 宿太慰敕封暹羅   話說大宋高宗皇帝被阿黑麻追至牡蠣灘,署暹羅國事李俊救駕。元旦受過 朝賀,初二日審勘叛臣,初三日啟駕。李俊選文武官八員,領兵二千,護送御 駕還朝。海波不興,和風霽日,於路無話。進了普陀蓮花洋,到明州岸口,太 監先去報知,明州官員盡來迎接。飛遞到臨安,滿朝文武都到明州,請聖上登 岸。乘了玉輦,千乘萬騎擁衛過了錢塘江,到臨安府。合京官僚百姓俱呼萬歲 ,御了皇極殿,群臣拜賀。改建炎四年為紹興元年,大赦天下,百官罩恩升賞 。柴進等把兵船泊在明州定關,只喚四十名家丁,隨身行李,護駕過江。   次日宣柴進等進朝,命光祿寺賜宴,敕吏部照原冊論功封職。柴進等謝恩 而出,俟候敕命。自然要擔擱幾日,且在西湖上昭慶寺安寓。柴進道:「我等 前日從征方臘,在此一月有餘。軍務倥傯,無有閒暇,臨安有許多景致不曾遊 玩得。今候敕命,空閒在此,正好各處遊覽。」昭慶寺僧人聞得是暹羅國使臣 ,那西廊下有幾房開骨董鋪的,正要買些暹羅密犀、伽南洋錦等物,相見了, 盡是中華人物,叩問其故,柴進笑而不言。先齋戒沐浴,到天竺進香,都乘駿 馬,隨二十家丁。到天竺禮了觀音大士,白雲房住持擺齋相待,厚謝香金。又 寫疏喜捨,僧人趨承引路,從下天竺轉到靈隱飛來峰冷泉亭上。燕青道$ 弦,唯願弦弦無斷絕。 春蔥指甲輕攏撚,五彩垂涝雙袖卷。雪香濃透紫檀槽,胡語急隨紅玉腕。 當頭一曲情何限,入破錚琮金鳳戰。百分芳酒祝長春,再拜斂容盌粉面。 金花盞面紅煙透,舞急香茵隨步皺。青春才子有新詞,紅粉佳人重勸酒。 也知自為傷春瘦,歸騎休交銀燭候。擬將沈醉為清歡,無奈醒來還感舊。 雪雲乍變春雲簇,漸覺年華堪送目。北枝梅蕊犯寒開,南浦波紋如酒綠。 芳菲次第還相續,不奈情多無處足。尊前百計得春歸,莫為傷春歌黛蹙。 黃金弄色輕於粉,濯濯春條如水嫩。為緣力薄未禁風,不奈多嬌長似困。 腰柔乍怯人相近,眉小未知春有恨。勸君著意惜芳菲,莫待行人攀折盡。 珠簾半下香銷印,二月東風催柳信。琵琶傍畔且尋思,鸚鵡前頭休借問。 驚鴻過後生離恨,紅日長時添酒困。未知心在阿誰邊,滿眼淚珠言不盡。 沈沈庭院鶯吟弄,日暖煙和春氣重。綠楊嬌眼為誰回,芳草深心空自動。 倚闌無語傷離鳳,一片風情無處用。尋思還有舊家心,蝴蝶時時來役夢。 去時梅萼初凝粉,不覺小桃風力損。梨花最晚又凋零,何事歸期無定準。 闌幹倚遍重來憑,淚粉偷將紅袖印。蜘蛛喜鵲誤人多,似此無憑安足信。 酒美春濃花世界,得意人人千萬態。莫教辜負豔陽天,過了堆金何處買。 已去少年無計奈,且願芳心長恁在。閑愁一點上心來,算得東風吹不解。 湖邊柳外樓高處,望斷雲山多少路。闌幹倚遍使人愁,又是天涯初日暮。 輕無管繫狂無數,水畔花飛風裏絮。算伊渾似薄情郎,去便不來來便去。 南園粉蝶能無數,度翠穿紅來複去。倡條冶葉恣留連,飄蕩輕於花上絮。 朱闌夜夜風兼露,宿粉棲香無定所。多情翻卻似無情,贏得百花無限妒。 江南三月春光老,月落禽啼天未曉。露和啼血染花紅,恨過千家煙樹杪。 雲垂玉枕屏山小,夢欲成時驚覺了。人心應不似伊心,若解思歸歸合早。 東風本是開花信,信至花時風更緊。吹開吹謝苦匆匆,春意到頭無處問。 把酒臨風千萬恨,欲掃殘紅猶未忍。夜來風雨轉離披,滿眼淒涼愁不盡。 陰陰樹色籠晴晝,清淡園林春過後。杏腮輕粉日催紅,池面綠羅風卷皺。 佳人向晚新妝就,圓膩歌喉珠欲溜。當筵莫放酒杯遲,樂事良辰難入手。 芙蓉鬥暈燕支淺,留著晚花開小宴。畫船紅日晚風清,柳色溪光晴照暖。 美人爭勸梨花盞,舞困玉腰裙縷慢。莫交銀燭促歸期,已祝斜陽休更晚。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閒妨了繡功夫。笑問雙鴛鴦字,怎生書。 夭非華豔輕非霧,來夜半,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 理學,但生今之世,做今之人 ,讀書是為著科名,謀生是為著妻子。你看那一班潦倒名士,有些子聰明,偏做出怪怪 奇奇的事,動人耳根。又做出落落拓拓的樣,搭他架子。更有那放蕩不羈,傲睨一切, 偏低首下心作兒女子態,留戀勾欄中人。──你想,他們有幾個梁夫人能識蘄王?有幾 個關盼盼能殉尚書?大約此等行樂去處,祇好逢場作戲,如浮雲在空,今日到這裏,明 日到那裏,說說笑笑,都無妨礙。祇不要拖泥帶水,糾纏不清纔好呢。你說甚麼情種, 又是甚麼情根,我便情田也要踏破,何從留點根,留點種呢!」小子笑道:「先生自知 甚明,教人也還踏實,祇是將『情』字徑行抹煞!試想:枯木逢春,萌芽便發;生公說 法,頑石點頭。無論是何等樣人,比木石自然不同,如何把人,當個登場傀儡?古人力 辨『情』、『淫』二字,如涇渭分明,先生將情田踏破,情種、情根一齊除個乾淨,先 生要行甚麼樂呢?小子不敢說,求先生指教罷!」   學究勃然怒道:「你講甚麼話!先王『人情以為田』,這『情』字你竟認作男女私 情看麼?」小子「嗤」的一笑,道:「先生,你怎的不記得上文有『飲食男女,人之大 慾存焉』一句呢!大抵人之良心,其發見最真者,莫如男女分上。故《大學》言誠意, 必例之於『好好色』。《孟子》言舜之孝,必驗之於『慕少艾』。小子南邊人,南邊有 個樂部,生用真男,旦用真女,燃椽燭,鋪紅氍毹,演唱《醒妓》、《偷詩》等劇,神 情意態,比尋常空中摹擬,強有十倍。今人一生,將真面目藏過,拿一副面具套上。外 則當場酬酢,內則邇室周旋。即使分若君臣、恩若父子、親若兄弟、愛若夫婦、誼若朋 友,亦祇是此一副面具,再無第二副更換。人心如此,世道如此,可懼可憂!讀書人做 秀才時,三分中卻有一分真面目,自登甲科,入仕版,蛇神牛鬼,麇至沓來。」   看官聽著:小子說過「今人祇是一副面具」,如何又說出許多面目來?須知喜怒威 福,十萬副面具祇是一副銅面具也。然則生今之世,做今之人,真面目如何行得去呢! 你看真面目者,其身歷坎坷,不一而足。   即如先生所說,那一班放蕩不羈之士。渠起先,何曾不自檢束,讀書想為傳人,做 官想為名宦?奈心方不圓,腸直不曲,眼高不低。坐此文章,不中有司繩尺,言語直觸 當事逆鱗。又耕無百畝之田,隱無一椽之宅。俯仰求人,浮沈終老;橫遭白眼,坐團青 氈。不想尋常歌伎中,轉有窺其風格傾慕之者。憐其淪落繫戀之者,一夕之盟,終身不 改。幸而為比翼之鶼,詔於朝,榮於室,盤根錯節,膾炙人口。不幸而為分飛之$ 秋呢?你要重訂《芳譜》,也不問問,就把 甚麼丹翬的酒量、曼雲的弓彎,都當作寶貝一般形諸歌詠,連那玉壽、福奴,都為作傳 ,這不是浪費筆墨麼!」停了一回,又想道:「我不到太原,他如何知道我呢?這也怪 不得他。」癡癡呆呆,想來想去,直到一下鐘,賈氏進來,幾次催他去睡,纔叫紅豆和 老媽服侍睡下。   次日,又沉吟了一日,便決計與他父母商量,前往并州。他爺娘,是巴不得他肯走 這一遭,立刻料理衣裝,不日就道了。正是:   人生最好,一無所知;   若有知識,便是大癡。   欲知秋痕、采秋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呂仙閣韓荷生遇艷 并州城韋癡珠養痾   話說荷生自重翻《芳譜》之後,軍務日見清閑。一日,奉著報捷的回批,經略賞加 太保銜,大營將吏俱有陞擢,荷生也得五品銜。彼此慶賀,不免又是一番應酬。   光陰易過,早是四月中旬。長日倦人,又見芍藥盛開,庭外丁香海棠,紅香膩粉, 素面冰心,獨自玩賞一回。鳥聲聒碎,花影橫披,遂起了訪友的念頭,尋芳的興致。帶 了青萍,騎了一匹青海驄,也不要馬兵跟隨,沿路去訪梅小岑、歐劍秋諸人。一無所遇 ,大為掃興,便欲回營。   走到東南城根邊,遙見一帶波光,澄鮮如鏡,掩映那半天樓閣,儼如一幅畫圖。便 問青萍道:「那是甚麼地方?」青萍道:「小的未曾到過。」   荷生便信馬行來,原來是一座大寺院。門前古槐兩樹,蔽日參天。牆外是大池,縱 橫十畝。繞著水是綠柳成行,黃鶴百囀,便覺心曠神怡。遂下了馬,看那寺門上橫額是 「呂仙閣」三字,便令青萍拂去了身上的塵土,將馬繫在柳蔭中。荷生緩步走到堤邊, 看那遊人垂釣。   忽聽閣上數聲清磬,度水穿林,更覺滌盡塵心,飄飄意遠。又信步走進寺門,早見 有一輛繡幃香車,停在門內。便向青萍道:「那不是內眷的車麼?不用進去衝撞他們了 。」青萍道:「老爺騎了半天馬,又站了這一會,也該歇一會兒。廟裏地方大,那裏就 單撞見他們哩?」荷生點點頭道:「你且在此等著。」   遂一人踱進門來,靜悄悄的,祇有那車夫在石板上打盹。轉灣到了東廊,見兩三個 小道士,在地下擲錢玩耍,也不招呼荷生。荷生便一直向後走來。祇見寶殿琳宮,迴廊 復道,是個香火興旺的古剎。   原來這純陽宮正殿以後,四圍俱係磚砌成閣。閣分三層:上層左臨試院,萬片魚鱗 ;右接東城,一行雉堞。遠則四圍山色,萬井人煙;近則數畝青畦,一泓綠水。中層為 上下必由之道,兩邊石闢各數十級。下層做個月洞,係出入總路。   荷生剛到下層洞門$ 你來了,趕出外間向竹簾一瞧,你正要轉身,急得我話都說 不出來。」癡珠道:「你病著,我偏來累你。如今坐了一會,就走吧。你看天色也要變 了,下起雨來好難走哩。」秋痕道:「你坐車來嗎?」癡珠道:「有車。」秋痕道:「 有車怕甚麼?就沒有車,我這裏也雇得有。你多坐一會,和我談談,我的病便快好了。 天氣熱,你將大衫卸下吧。」癡珠道:「你這裏很涼快。」   正說著,忽然雨點大來,癡珠著急道:「下雨怎好哩!」秋痕笑道:「我卻喜歡, 好雨天留客。我叫他們熬些桂圓粥給你作點心,好麼?」癡珠道:「我肚裏不餓,倘餓 ,便和你要。」秋痕向小丫鬟道:「你儘管吩咐去。」小丫鬟去了。秋痕悄悄說道:「 我給你那一塊玉,你曉得這塊玉的來歷麼?這就是我今生第一快心之事,你卻不要拿去 賞了人。」因將上已這日得荷生賞識,臨走給了這塊玉,通告訴了癡珠。癡珠道:「我 倒沒有甚麼好東西給你,怎好呢?」秋痕道:「好東西我也不要,祇要你身邊常用的給 我一件吧。」癡珠手上,適帶一個翡翠扳指,便脫下來套在秋痕拇指,大喜道:「竟是 恰好!你就帶著。」秋痕道:「你這會沒得帶,我有一個羊脂玉的,給了你好麼?」癡 珠道:「我不帶,我以後再購吧。」秋痕不依,向枕邊一個銀盒內取出,也替癡珠套上 ,笑道:「我和你指頭大小竟是一樣。」秋痕因問起癡珠得病情由,癡珠略將前事說說 ,便吟道:   三年笛裏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   就歎了一口氣。秋痕款款深深的安慰一番。兩個丫鬟送上點心,秋痕勸癡珠用些。 聽見檐溜琤琮,雨也稍住了。癡珠就站起身來走了。正是:   寶枕贈陳思,漢皋要交甫。   為歌《靜女》詩,此風亦已古。 第十六回  定香榭兩美侍華筵 夢遊仙七言聯雅句   話說癡珠養病并州,轉瞬判年,免不得出來酬應。這日來了三個同鄉:一個余觀察 名詡,字黻如;一個候補刺史留積蔭,字子善;一個候補郡丞晏傳薪,字子秀。四人正 在會敘,荷生隨來,坐了一會,三人先去。荷生便道起失約的緣故,就訂癡珠,十四愉 園小飲,且囑攜秋痕同去,就也走了。   此時一院秋陰,非復驕陽亭午,癡珠便吩咐套車,來訪秋痕,將荷生相邀並請的人 ,備細說給秋痕知道,就找謖如去了。   到了次早,癡珠坐車來邀秋痕,秋痕正在梳頭。癡珠就在妝臺邊坐下,瞧了一會。 見有一張宣紙、一付蠟箋擱在架上,便說道:「你這屋裏,卻沒有橫額,我和你寫吧。 」說畢,就將宣紙、蠟箋一齊取下。秋痕要將墨來磨,癡珠說道:「你祇管妝掠,我自 己磨吧。」  $ 謖如收隊,坐著原來的小船,從蘆葦淺瀨繞出八卦州下流,渡上岸,將二百名兵分 作兩處埋伏。   此時約有五更了,謖如站在山上高處遙望。江中火勢,兀自乘著風勢向東南閃來, 烹斗煮星,釜湯餘沸,想道:「周郎燒曹孟德的一百萬兵,在那赤壁地方,當亦不過如 是!」停了一停,紅日漸昇,天大亮了,再望大江,直同煙海。   遠遠聽得有十數匹馬鈴,響得璫璫的,斷續不絕。祇見一個道人打扮,獐頭鼠目, 頭上幾莖禿髮燒得焦焦的蓬起,騎一匹連錢驄。一個穿黃色龍袍,鼠首狼顧,也丟了冠 ,剩個髻子,騎的是個五花驄。後面跟著十餘匹騎坐,也有盔甲全好的,也有丟了盔的 ,也有盔甲全丟的,也有焦頭爛額的,也有頭髮鬍鬚燒得光光的,也有手足受傷、兩人 扶掖在馬上的,大家手上都沒一件兵器。   當下謖如放了一聲手炮,這些人一驚,撥轉馬頭便走。兩下伏兵鼓噪而出,一人一 個,用粗大麻繩一起縛住,又得幾多好馬,推到謖如眼前。道人打扮,是個軍師車律格 ,穿黃龍袍的,是個副元帥赫天雄,其餘都是大頭目。   這一班人領著重兵,在九洑洲結寨,扼達廬、鳳之路,接遞兩湖、兩江、東西越偽 將信息。不想一日一夜,將數百號的船,三萬多的兵,一起陷沒,祇得跑上岸來。如今 給謖如生擒了,自然是沒得活了。謖如就乘勢克復了九洑伏洲。   這回用兵,以少勝多,極有佈置。祇人心叵惻,見謖如以二百名兵,敗了采石磯三 萬多賊,收復了九洑伏洲,轉觸人忌。謖如又不善周旋,所以這回大捷,竟不入告,祇 說是委探賊情,途遇賊兵,生擒頭目數人而已。   以後九洑伏洲又為賊踞,謖如駐紮寶山,凡有陳請,一概不行。想要告病,現格於 例,想搬取家眷,又逼近賊巢。祇得日日操練本部人馬,待一年後明經略入閣,力薦提 督淮北,纔得揚眉吐氣,為國家出點死力。   看官聽著:千古說個才難,其實才不難於生,實難於遇。有能用才之人,竹頭木屑 皆是真才。倘遇著不能用才之人,杞梓楩楠都成朽木!而且天之生才,亦厄於數,有生 在千人共睹的地方,雨露培成之後,干雲蔽日,便輦去為樑為棟,此是順的。有生在深 岩窮谷,必待大匠搜訪出來。這便受了無數風饕雪餮,纔獲披雲見日,此也算是順的。 至如參天黛色,生在人跡不到的去處,任其性之所近,卻成個偃蹇支離,不中繩尺,到 年深日久,生氣一盡,偃仆山中,也與草木一般朽腐。   王荊公所謂「神奇之產,銷藏委翳於蒿藜榛莽之間,而山農野老不復知為瑞也」, 這真是冤!在天何嘗不一樣的生成他?怎奈他自己得了逆數,君相無可$ 他的膽,這狗頭便時時想著親近秋痕。無奈秋痕瞧出他父子意思,步步留心。 狗頭實在無縫可鑽,愛極生恨,恨極成妒,便向牛氏挑唆起癡珠許多不是來。以此秋痕 背地裏瑣瑣屑屑,受了無數縷聒,這也罷了。   十四日,荷生、小岑、劍秋都在愉園小飲。靠晚,便來秋心院坐了一會,癡珠不來 ,各自散了。秋痕陡覺頭暈,荷生去後,和衣睡倒。一會醒來,喚跛腳收拾上床,卻忘 了月亮門,未去查點。   睡至三更後,覺得有人推著床橫頭假門,那猧兒也不曉那裏去了,便坐起大聲喊叫 。跛腳不應,那人早進來了,卻是狗頭。一口吹滅了燈,也不言語,就摟抱起來。秋痕 急氣攻心,說不出話,祇喊一聲:「怎的?」將口向狗頭膊上盡力的咬。狗頭一痛,將 手持著秋痕面頰。秋痕死不肯放,兩人便從床上直滾下地來。狗頭將手扼住秋痕咽喉, 說道:「償你命吧!」   跛腳見不成事,大哭起來。李裁縫沉睡,牛氏從夢中驚醒,說道:「外面甚麼事? 」一面說,一面推醒李裁縫。李裁縫就也驚醒,說道:「怎的?半夜三更,和丫鬟鬧! 」急披衣服跳下床來,尋個亮,開了房門,取條馬鞭,大聲嚷人。見秋痕壓在狗頭身上 ,便罵道:「還不放手!」呼呼的向秋痕身上抽了幾鞭。   牛氏披著衣服,一路趕來,說道:「甚麼事?」狗頭早放了手,把秋痕推翻,自行 爬起。牛氏已到,李裁縫扭住狗頭,嚷道:「這是怎說?」狗頭將頭向秋痕胸膛撞將下 去,嚷道:「我不要命了!」牛氏見這光景,驚愕之至,接著嚷道:「你不要命,我女 兒是要命呢!」李裁縫死命的拉住狗頭,兩人就滾在東窗下,將窗前半桌上五花瓶碰跌 下來,打得粉碎。   牛氏忙將蠟臺瞧著秋痕,見身穿小衫褲,仰面躺在地下,色如金紙,兩目緊閉。牛 氏便嚎啕的哭起來,將頭撞著李裁縫,也在地下亂滾,聲聲祇叫他償命。跛腳和那小丫 鬟,呆呆的站在床前看,祇有打戰。廚房中兩個打雜和那看門的,都起來打探,不知何 事。見一屋鼎沸,秋痕氣閉,便說道:「先瞧著姑娘再說吧!」一句話提醒牛氏,便坐 在秋痕身邊,向打雜們哭道:「你看打成這個模樣,還會活麼!」狗頭見牛氏和李裁縫 拚命,心上也有點怕,早乘著空跑開了。   這裏牛氏摸著秋痕,一聲聲的叫。打雜們從外頭沖碗湯,遞給牛氏。一面叫,一面 把湯灌下。半晌,秋痕雙蛾顰蹙,皓齒微呈,回轉氣來。又一會,睜開眼,瞧大家一瞧 ,又合著眼,淌出淚來。牛氏哭道:「你身上痛麼?」秋痕不答,淚如湧泉。   此時李裁縫安頓了狗頭,就也進來。牛氏瞧見,指天畫地,呵詬萬端。李裁縫不敢$ 是這個性情,盡著哭,幹不了甚麼事。」秋痕咽著喉嚨道:「你見過癡珠麼? 他比我更不堪哩!」紫滄道:「我不得空,荷生今早去看他。」秋痕道:「他運氣不好 ,家中層疊出了許多變故。這都是我苦命,害了他。他初十走,梧仙的魂就在城門邊等 他,教他叫我的名字,我便跟他去了!」說著,又哭了。   紫滄道:「你不用這般說,他初十不能走。他就初十要走,荷生也不給他走。」秋 痕哭著道:「我不敢阻他不走,其實道路是走不得。」紫滄遂將荷生,早上對癡珠說的 話,及後來采秋的打算,悄悄告知。秋痕十分感激,便問起采秋前後的事,紫滄略說一 遍,喝了茶,歸報荷生。兩人就找癡珠來了。   看官!你道癡珠、秋痕還有一見之緣麼?要知心印說的,人生該聚多少時,該見多 少面,都有定數。到得數盡,任你千謀百計,總是為難!   次日,教坊奉到中軍府傳單是:連升部、三吉部、翠雲部、秋心部,準於巳刻齊集 柳巷行轅,伺候班師喜宴。李家循例,送了差人幾錢銀,浼他告病。差人翻了臉,將銀 摔在地下道:「這回比不得尋常,上頭吩咐,不准告病。就有真病,也要赴給巡捕老爺 驗看。你不看翠雲部的薛姑娘,都不敢告假麼?」   牛氏沒法,祇得老著臉來求秋痕。秋痕道:「武營認真呼喚,我怎好不替你們一走 ?只我卻不能妝掠,打個辮子,去見巡捕吧。」牛氏自是喜歡。   巳刻,四部齊集柳巷行館。祇見轅門外站滿兵丁。大家到了巡捕廳班房,瑤華便引 秋痕到個淨室,安慰一番。秋痕見了瑤華,就如見個親人一般哭訴。瑤華道:「姊姊, 你何必哭呢。你既然肯拚個死,有甚麼事還做不出,祇是忍耐些兒吧。」   秋痕當下抹了淚,正待答應,忽聞轅門升炮吹打。祇見狗頭跑進來,向瑤華、秋痕 道:「大人回來了。你道大人是誰?我不想就是韓師爺,你來瞧吧。」於是大家都出來 ,轅門空地裏站著,遠遠的瞧。瑤華扶著秋痕,也站在一塊。   原來今日,算是凱旋之宴。荷生從經略處,拜了奏章回來,用的是全副欽差儀仗。 見大門臺階下,兩邊一字兒金字高腳牌。高腳牌後全部儀仗,從人縫裏見鑼聲過去,是 一對金黃棍。接著一把三層紅傘,兩把灑金青扇,一對對皮塑刑杖。   大門外早奏起細樂。一會,二員水晶頂騎馬官員。引著一把大紅馬傘,兩對雁翎刀 ,兩對提爐。四對車渠頂的掛刀營弁,簇擁著玻璃四轎,坐個高顴廣額長耳軒眉的韓荷 生。此時人聲悄悄,祇聽得腳步聲、馬蹄聲、武威聲。前面數下大鑼聲,後面四把高幟 。卻從轅門邊灣過來,空地裏下馬。倒把秋痕嚇了一跳,回來班房坐下$ 點樣發財呀?敢望攜帶嚇。」(至好咯)姓錢曰:「現有一個財主佬,謀死一個客商,現今想去告佢,但無人做苦主。你肯認失了亞叔,我兩人與你做證,佢怕償命,要與你講和,必以銀賠補你,你個陣勢大個口,唔怕話要多,打開個席綹裝銀,不是裝飯糊。佬哥,個陣拋了個只缽頭,買的好衣裳,裝得週身輝,去歸買屋,娶老婆,做財主,都係哩條門路咯!」乞兒又笑曰:「你算想得來,講得有紋路,好係好,但係我硑亞叔做死佬。」姓趙曰:「蠢才!包你咁愚直呀!唔駛要有,白認便得咯。況且有我兩人當頭,天大事情自有擔帶,個的唔駛你憂,你整便兜肚裝銀,都做得咯。我唔係騙你,我兩個都係撈世界,想錢入荷包,但無你不成,無我不就,我今與你非比他人,猶如拍手伙計而已。」   乞兒信以為然,竟從其意。      姓錢代乞兒做狀辭一張,告明克德挾仇殺其叔,錢趙兩人做證。官發票出差,捉了明克德。克德魂飛天外,膽戰心驚。   (被好友拖了落水)香山知縣親來驗屍,要開棺看過。縣官來到山腳,坐在馬鞍,審問山鄉人等,俱說不知。凌氏走到官前,跪住叩頭,稟曰:「小婦人之丈夫係明克德,一向在家耕種,守份安良,並無殺人之事,求太爺釋放,免受合凶。」官曰:「現有苦主在旁,證人在側,新墳可據,何得糊涂?」凌氏曰:「我家不過殺死一隻大狗牯,抬去埋葬,埋狗亦硑人之事。若話假局,開棺自見分明。」官即命仵作檢驗屍來,竟然一隻大狗,大雲鼎堡做頭殼,身穿一件□□,著一條白布褲,又加無數青磚,同包席裡。官曰:「既是狗死,為何這樣裝傷?」凌氏曰:「大爺有所不知,所因丈夫與錢趙二人為友,此二人係茶朋酒友,無賴之徒,引我丈夫賭蕩花消,離間我丈夫骨肉。小婦人遇時向丈夫勸諫,無奈丈夫不信,作兩人如泰山可倚,可以同苦同甘,厭棄細佬,如路人一樣,趕逐出門。小婦無計可施,遂將大狗殺死,亦作人形,值丈夫半醉歸來,朦朧夜當近黑,引丈夫去後園一看,丈夫膽小一見就以為真,疑移屍嫁禍所為,必要將屍埋沒。素稱心腹,莫如錢趙兩人,丈夫走去請他,腳跡不到。夫轉叫弟,我叔叔即走回來,同心做事。丈夫識此兩人係假局,信弟真情。此兩人見似生疏,借端告發。望太爺治其好惡,勿使做漏網之魚。」官問錢趙曰:「你兩人說與明克德為友,素稱知己,為何反面操戈?」錢趙曰:「我兩人與他唔係點樣深交,不過因事相逢,也有半面之識。」克德指之曰:「我與你豈止相識,你來探我,魚鱗約有一籮,雞毛不止一擔,飲盡多少,□去錢財,尚話不是深交,真真豈有此理!」官曰:「明克德不作你是心$ 。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蝥賊 ,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 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 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虔劉我邊陲,我是以有輔氏之聚。君亦悔禍之延, 而欲徼福于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脩舊德,以追 念前勳。』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 及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之昏姻也。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 ,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狄應且憎,是用告我。 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 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德,是用 宣之,以懲不壹。』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暱就寡人。 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 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事, 俾執事實圖利之。」 卷二‧駒支不屈于晉  左傳‧襄公十四年  十四年,春,吳告敗于晉。會于向,為吳謀楚故也。范宣子數吳之不德也,以退吳人。 執莒公子務婁,以其通楚使也。 將執戎子駒支,范宣子親數諸朝,曰:「來,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于瓜州,乃 祖吾離被苫蓋,蒙荊棘以來歸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與女剖分而食之。今諸 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蓋言語漏泄,則職女之由。詰朝之事,爾無與焉。與,將執 對曰:「昔秦人負恃其眾,貪于土地,逐我諸戎。惠公蠲其大德,謂我諸戎,是四岳之 裔冑也,毋是翦棄。賜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我諸戎除翦其荊棘,驅其狐 狸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貳。昔文公與秦伐鄭,秦人竊與鄭盟而舍戍 焉,於是乎有殽之師。晉禦其上,戎亢其下,秦師不復,我諸戎實然。譬如捕鹿,晉人 角之,諸戎掎之,與晉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來,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于時 ,以從執政,猶殽志也。豈敢離逷?今官之師旅,無乃實有所闕,以攜諸侯,而罪我諸 戎。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言語不達,何惡之能為?不與於會,亦無瞢 焉!」賦《青蠅》而退。 宣子辭焉,使即事於會,成愷悌也。 卷二‧$ 何為?」 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卷二‧子產告范宣子輕幣  左傳‧襄公二十四年  范宣子為政,諸侯之幣重,鄭人病之。 二月,鄭伯如晉。子產寓書於子西,以告宣子,曰:「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德而 聞重幣,僑也惑之。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之患,而無令名之難。夫諸侯之賄聚於 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晉國貳。諸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 沒也?將焉用賄?夫令名,德之輿也。德,國家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德 則樂,樂則能久。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臨女,無貳爾 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則令名載而行之,是以遠至邇安。毋寧使人謂子,子 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 宣子說,乃輕幣。 卷二‧晏子不死君難  左傳‧襄公二十五年  崔武子見棠姜而美之,遂取之。莊公通焉,崔子弒之。 晏子立於崔氏之門外,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 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豈 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 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暱,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弒之,吾焉得死之?而 焉得亡之?將庸何歸?」 門啟而入,枕尸股而哭。興,三踊而出。人謂崔子必殺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 ,得民。」 卷二‧季札觀周樂  左傳‧襄公二十九年  吳公子札來聘,請觀於周樂。 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 為之歌邶、鄘、衛。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 是其衛風乎?」 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懼。其周之東乎?」 為之歌鄭。曰:「美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 為之歌齊。曰:「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表東海者,其大公乎!國未可量也!」 為之歌豳。曰:「美哉!蕩乎!樂而不淫,其周公之東乎!」 為之歌秦。曰:「此之謂夏聲。夫能夏則大,大之至也,其周之舊乎!」 為之歌魏。曰:「美哉!渢渢乎!大而婉,險而易行。以德輔此,則明主也。」 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不然,何憂之遠也?非令德之後,誰 能若是?」 為之歌陳。曰:「國無主,其能久乎?」 自鄶以下,無譏焉。 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猶有先王之遺$ 信陵亦自以婚姻之故,欲急救趙,是信陵知有婚姻,不知有王也。其竊符 也,非為魏也,非為六國也,為趙焉耳;非為趙也,為一平原君耳。使禍不在趙,而在 他國,則雖撤魏之障,雖撤六國之障,信陵亦必不救。使趙無平原,或平原而非信陵之 姻戚,雖趙亡,信陵亦必不救。則是趙王與社稷之輕重,不能當一平原公子;而魏之兵 甲,所恃以固其社稷者,只以供信陵君一姻戚之用。幸而戰勝,可也;不幸戰不勝,為 虜於秦,是傾魏國數百年社稷以殉姻戚,吾不知信陵何以謝魏王也?夫竊符之計,蓋出 於侯生,而如姬成之也。侯生教公子以竊符,如姬為公子竊符於王之臥內,是二人亦知 有信陵,不知有王也。 余以為信陵之自為計,曷若以脣齒之勢激諫於王;不聽,則以其欲死秦師者,而死於魏 王之前,王必悟矣。侯生為信陵計,曷若見魏王而說之救趙;不聽,則以其欲死信陵君 者,而死於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姬有意於報信陵,曷若乘王之隙,而日夜勸之救 ;不聽,則以其欲為公子死者,而死於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此,則信陵君不負魏 ,亦不負趙;二人不負王,亦不負於信陵君。何為計不出此? 信陵知有婚姻之趙,不知有王。內則幸姬,外則鄰國,賤則夷門野人,又皆知有公子, 不知有王。則是魏僅有一孤王耳。嗚呼,自世之衰,人皆習於背公死黨之行,而忘守節 奉公之道;有重相而無威君,有私讎而無義憤。如秦人知有穰侯,不知有秦王;虞卿知 有布衣之交,不知有趙王。蓋君若贅旒久矣!由此言之,信陵之罪,固不專係乎符之竊 不竊也。其為魏也,為六國也,縱竊符猶可;其為趙也,為一親戚也,縱求符於王,而 公然得之,亦罪也。 雖然,魏王亦不得為無罪也,兵符藏於臥內,信陵亦安得竊之?信陵不忌魏王,而逕請 之如姬,其素窺魏王之疏也;如姬不忌魏王,而敢於竊符,其素恃魏王之寵也。木朽而 蛀生之矣。古者人君持權於上,而內外莫敢不肅。則信陵安得私交於趙?趙安得私請救 於信陵?如姬安得銜信陵之恩?信陵安得賣恩於如姬?履霜之漸,豈一朝一夕也哉?由 此言之,不特眾人不知有王,王亦自為贅旒也。 故信陵君可以為人臣植黨之戒,魏王可以為人君失權之戒。《春秋》書「葬原仲」、「 翬帥師」。嗟乎!聖人之為慮深矣。 卷十二‧報劉一丈書  宗臣  數千里外,得長者時賜一書,以慰長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饋遺,則不才益將何以 報焉?書中情意甚殷,即長者之不忘老父,知老父之念長者深也。至以「上下相孚,才 德稱位」語不才,則不才有深感焉。 夫才德不稱,固自知之矣。至$ 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 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憖憖然莫相知。 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已也,甚恐!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 聲,又近出前後,終不敢搏。稍近益狎,蕩倚衝冒。驢不勝怒,蹄之。虎因喜,計之曰 :「技止此耳!」因跳踉大噉,斷其喉,盡其肉,乃去。 噫!形之龐也類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 焉,悲夫! 附錄A‧黔之驢  柳宗元  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 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憖憖然莫相知。 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已也,甚恐!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 聲,又近出前後,終不敢搏。稍近益狎,蕩倚衝冒。驢不勝怒,蹄之。虎因喜,計之曰 :「技止此耳!」因跳踉大噉,斷其喉,盡其肉,乃去。 噫!形之龐也類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 焉,悲夫! 附錄A‧臨江之麋  柳宗元  臨江之人畋得麋霓,攜歸畜之。入門,群犬垂涎,揚尾皆來,其人怒撻之。自是日抱就 犬,習示之,使勿動,稍使與之戲。積久,犬皆如人意。麋稍大,忘己之麋也;以為犬 良我友,牴觸偃仆益益狎。犬畏主人,與之俯仰甚善,然時啖其舌。三年,麋出門外, 見外犬在道,甚眾,走欲與為戲,外犬見而喜且怒,共殺食之,狼藉道上,麋至死不悟 附錄A‧永某氏之鼠  柳宗元  永有某氏者,畏日,拘忌異甚。以為己生歲直子,鼠,子神也,因愛鼠,不畜貓犬,禁 僮勿擊鼠。倉廩庖廚,悉以恣鼠不問。由是鼠相告,皆來某氏,飽食而無禍。某氏室無 完器,椸無完衣,飲食大率鼠之餘也。晝累累與人兼行,夜則竊齧鬥暴,其聲萬狀,不 可以寢,終不厭。 數歲,某氏徙居他州。後人來居,鼠為態如故。其人曰:「是陰類惡物也,盜暴尤甚, 且何以至是乎哉?」假五六貓,闔門,撤瓦、灌穴,購僮羅捕之。殺鼠如丘,棄之隱處 ,臭數月乃已。 嗚呼!彼以其飽食無禍為可恆也哉! 附錄A‧琵琶行並序  白居易  元和十年,予左遷九江郡司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聞舟船中夜彈琵琶者,聽其音, 錚錚然,有京都聲。問其人,本長安倡女,嘗學琵琶於穆曹二善才。年長色衰,委身為 賈人婦。遂命酒,使快彈數曲。曲罷,憫然自敘少小時歡樂事;今漂淪憔悴,轉徙於江 湖間。余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學有遷謫意,因為長句,歌以贈之。 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 懲忿窒慾。遷善改過。右修身之要。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右處事 之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行有不得,反求諸己。右接物之要。 熹竊觀古昔聖賢所以教人為學之意,莫非使之講明義理,以修其身,然後推以及人。非 徒欲其務記覽,為詞章,以釣聲名,取利祿而已也。今人之為學者,則既反是矣。然聖 賢所以教人之法,具存於經。有志之士,固當熟讀、深思而問、辨之。苟知其理之當然 ,而責其身以必然,則夫規矩禁防之具,豈待他人設之,而後有所持循哉?近世於學有 規,其待學者為已淺矣。而其為法,又未必古人之意也。故今不復以施於此堂,而特取 凡聖賢所以教人為學之大端,條列如右,而揭之楣間。諸君其相與講明遵守,而責之於 身焉。則夫思慮云為之際,其所以戒謹而恐懼者,必有嚴於彼者矣。其有不然,而或出 於此言之所棄,則彼所謂規者,必將取之,固不得而略也。諸君其亦念之哉! 附錄B‧正氣歌並序  文天祥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汙下而幽暗。當此 夏日,諸氣萃然:雨潦四集,浮動床几,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朝,蒸漚歷瀾,時則為土 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簷陰薪爨,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 ,陳陳逼人,時則為米氣;駢肩雜遝,腥臊汗垢,時則為人氣;或圊溷、或毀屍、或腐 鼠,惡氣雜出,時則為穢氣。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厲。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於 茲二年矣,幸而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爾。然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 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 正氣歌一首。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何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 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礡,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三綱實繫命,道義為之根。嗟予遘陽九,隸也實不力。 楚囚纓其冠,傳車送窮北。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陰房闃鬼火,春院閟天黑。 牛驥同一早,雞棲鳳凰食。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 哀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 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遠,典型在$ 裡,他這才吃不了兜著走呢!」柳 國斌聽了,把舌頭一伸,道:「好大的勢頭!」少時,便聽見老闆出來招呼的聲音,跑 堂的過來賠不是的聲音,甚是熱鬧。這個當口,由外頭跑進一個人,腳步趕的登登登的 響。一揭開簾子,便道:「我的大爺呀,叫我哪裡沒有找到,卻在這裡作樂呢!」那個 勸老三別這麼著的,就趕緊問道:「有什麼事情沒有?」外頭來的說道:「怎麼沒有! 」老爺正在那裡發氣,坐堂打人,大爺們要遲去了一會子,說不定三十五十板子一個! 」那兩個人嘴裡啊呀啊呀,腳底下卻似沾了油的一樣,一步一滑的忙著去了。   這裡大家笑道:「原來是虎頭蛇尾。」柳國斌和眾同事直吃到二更多天氣,才謝了 擾,回家而走。眾人也各自西東。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裝模樣鄉紳擺酒 運財物知縣貪贓   卻說蘇州有一個頂闊的鄉紳,姓吳,官名一個圖字;父親吳祝,由翰林出身,開了 坊,升到工部侍郎,雖沒有外放,錢卻弄得不少。是什麼緣故呢?原來這吳祝跟一個軍 機大臣是親戚。他在這軍機大臣面上,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有些人想放缺的,想得差 的,總得孝敬這吳祝幾個,求他在軍機大臣面上吹噓吹噓。或者寫封把書字給該省督撫 ,那是比聖旨還靈。而且這吳祝「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如蒙枉駕,不誤主顧。」這個 名氣傳揚開了,他的生意就十分擁擠,日積月累,他的宦囊也就可想而知矣。等到吳圖 出世,吳祝早已一病身亡,幸喜丟下萬頃良田,千間廣廈,過的日子著實富裕。   吳圖幼年在書房裡用功,等到十七八歲,就出去考小考。   學台大人點名的時候,看見他的三代,就曉得是吳祝的兒子,因此留了神。等到發 案,高高的進了。次年鄉試,三文一詩,做得花團錦簇;只不過請人家搶了一個頭場, 又買了三場謄錄,等到發榜,又高高的中了。吳圖進學中舉,卻如此容易,人家總以為 他這進士,總別在荷包裡了。哪裡知道三上春官,掙不到一名進士,便把他氣的死去活 來。幸虧他有的是家當,便援海防新例,報捐了一個道台,分省浙江,也當過幾回差使 。只是他的人糊塗不過,無論什麼事,一味的敷衍。撫台見他這樣,便叫人通個風給他 ,勸他不要候補了,還是回去享現成福吧;倘然戀棧,就要把「心地糊塗,遇事顢頇」 八個字,參他用銀子換來的功名。吳圖無可如何。後來一想,索性趁老太太還在,告個 終養;不為忠臣,便為孝子,也叫人家說得好聽些。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吳圖在家不知不覺已是兩年多了。   在蘇州頗結交得兩個勢要:一個叫潘明,$ 呢?」他把茶壺一掀,道:「遲了,遲了!你要早問我,我就把稀稀罕兒給你看 看,現在可不成了!」旁邊人問:「怎樣的稀稀罕呢?」他道:「這葉剛下壺,把壺蓋 兒一普。悶了一刻鍾時候,把蓋一掀,就飛起一朵雲來,雲頭還現出一隻大仙鶴。」旁 邊人聽他搗鬼,便嘻開嘴笑了笑,走過去了。等到喝完了一壺開水,他站起身來要走, 計說:「你老走了,一文開水錢現給了吧。」   他說:「好糊塗小子!你大爺這葉子,就值個十多兩銀子。你把它撈出來,將來碰 著了行家,還可以賣好價錢哩!」伙計說:   「你老,我不願意發這個財,你把一文錢給了我吧。」他說:「你大爺身上帶慣銀 子、票子,誰還帶一文錢呢?記在帳上,明兒給你就是了。」說罷,揚長而去。伙計只 好白瞪著兩隻眼,說:「北京城裡哪裡來這種不要臉的東西!還充大爺。大爺是幾文錢 一斤!」引得一茶鋪人無不哈哈大笑。   還有天,小桐提了個百靈鳥,走到大街上,看見前面來了個戴夾紗帽子玳瑁眼鏡的 老頭子,一步一步踱將過來。小桐暗想:「這是糟豆腐,好訛他一訛了!」故意迎了上 來,用力一碰,那人叫聲「噯唷」,便跌倒在地下了。小桐也趁勢望地下一坐,順手把 雀籠一摜,雀籠本來是舊的,經這一摜,雀籠登時散了滿地,百靈展開翅膀,騰的一聲 飛了去了。小桐回身把那老頭子劈胸一把,說:「你賠我的百靈!」老頭子正跌得天昏 地暗,又有人將他劈胸一把,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旁邊便有小桐的黨羽先把老頭子架 起來了,顛倒問道:「你這糟豆腐,你走道怎麼走到人身上去了?」小桐在地下直著嗓 子嚷道:「諸位,別把他放走了。他得賠我的百靈哪!」便有個做好人的,走過來把小 桐架起來了,說:「你們二位有什麼話到茶舖子裡去講,別躺在地下,回來給車壓死了 ,倒要連累街坊吃人命官司哩!」一面說,一面把兩人簇擁到一家茶舖子裡。   先問老頭子,老頭子道:「我好好的邊兒上走,他把我一碰,碰倒在地,跌得我週 身生疼,我正要找他呢。」又問小桐,小桐提著他那條賣估衣的嗓子,說道:「他倒說 乾淨話兒!我提著雀籠,也在邊兒上走,這老王八一晃一晃的碰到我身上來,把我雀籠 碰在地下,成了兩半個。這雀籠呢,原不打緊,倒是我那個百靈是個無價之寶,什麼都 會叫,貓叫、狗叫、馬叫、驢叫,還有笙簫鼓笛,件件齊全。這兩天又學會了外國山歌   你們想想,可愛不可愛?這一下可跑了,不是去了我的命嗎?」   他說得出便做得出,登時號啕大哭起來。那老頭子急得目瞪口呆,計無所出。   小桐一頭哭$ 少爺忙著叫家人泡好茶,家人們端上茶來,又擺上許多茶食,紅的綠的,共有十幾 種。叫天兒端起茶來,喝了兩口,便說:「我告罪,要抽兩口。」春大少爺忙說:「請 便!請便!」春大少爺卻不走,一邊坐著陪他。叫天兒躺下去,呼、呼、呼一連抽了七 八口,這才有點精神,一面抽著煙,一面和春大少爺閒談道:「大爺,您去年買的那個 銀合馬,還在那哈兒嗎?」春大少爺道:「喂著呢。」叫天兒道:「腳底下可不錯?」 春大少爺道:「也還下得去。」叫天兒道:「我前兒買了一對醬色騾子,花了四百銀子 ,毛片兒一模一樣,連城根周家那對都趕不上,您明兒瞧著吧!」   叫天兒正在高談闊論,他伙計急得什麼似的,跑進來道:   「老闆,場上餘莊兒唱了一場了,你老扮戲去吧!」叫天兒道:「我知道了。」又 抽了七八口,這才站起身來,對春大少爺道:「我扮戲去了,回來見吧。」春大少爺格 外周旋,又把他送到戲房裡。叫天兒從從容容的扮好,餘莊兒已經下來了。接著《討魚 稅》,外面場上的鼓,打得雨點兒似的,叫天兒才放下京八寸,掛上鬍子,一掀門簾出 去了。春大少爺知道大功告成了。   這時候天黑了,內外點起燈燭,照耀如同白晝。春大少爺出來歸座,一會兒覺得身 上那件海龍馬褂太累贅,便叫:「來啊!」家人們答應著,春大少爺道:「拿那件貂馬 褂上來!」   家人們在衣包裡取了出來,春大少爺換上。這時候叫天兒正唱著《昨夜晚》一段, 台下鴉雀無聲,靜靜的側著耳朵在那裡聽。   唱完這一段,陸大軍機連聲喝采、叫賞。跟班的答應著,便掏出一封銀子,呈上陸 大軍機過目。陸大軍機皺著眉頭道:「這裡才五十兩,太少了!再加一封吧。」跟班的 又掏出一封銀子,兩封一齊扔到台上去,台上出過紅人謝過,陸大軍機便欠身向華尚書 告罪,說:「是要早點回去歇著,怕明兒誤了差。」華尚書不便強留,送了陸大軍機出   回來朝春大少爺一看,便和春大少爺道:「你來,我有話跟你說。」春大少爺摸不 著頭腦,只得跟著他到一間書房裡。   華尚書道:「你這件馬褂,是幾時買的?」春大少爺道:「前兒才買,舅舅看好不 好?」華尚書鼻子裡冷笑一聲,道:「虧你是世家公子哥兒,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你可 知道,這件馬褂,主子打圍的那一天,才穿上一回。你配嗎?快給我脫下來啵!」   春大少爺羞的滿面通紅,只得把馬褂脫下來。華尚書叫小跟班的進來,吩咐道:「 你到上房裡去,對管衣裳的十九姨奶奶說,把我前兒收拾好的那件甘尖的馬褂拿出來, 請春大爺穿。你把這個帶進去吧$ 約,舊歡慵省,一向心無緒。 【鷓鴣天】 吹破殘煙入夜風。一軒明月上簾櫳。因驚路遠人還遠,縱得心同寢未同。○○情 脈脈,意忡忡。碧雲歸去認無蹤。只應曾向前生裏,愛把鴛鴦兩處籠 ● 中呂調 【歸去來】 一夜狂風雨。花英墜、碎紅無數。垂楊漫結黃金縷。盡春殘、縈不住。○○蝶飛 蜂散知何處。殢尊酒、轉添愁緒。多情不慣相思苦。休惆悵、好歸去。 ● 中呂宮 【梁州令】 夢覺紗窗曉。殘燈闇然空照。因思人事苦縈牽,離愁別恨,無限何時了。○○憐 深定是心腸小。往往成煩惱。一生惆悵情多少。月不長圓,春色易為老。 ● 中呂調 【燕歸梁】 輕躡羅鞋掩絳綃。傳音耗、苦相招。語聲猶顫不成嬌。乍得見、兩魂消。○○匆 匆草草難留戀,還歸去、又無聊。若諧雨夕與雲朝。得似箇、有囂囂。   【夜半樂】 艷陽天氣,煙雨風暖,芳郊澄閒凝竚。漸妝點亭臺,參差佳樹。舞腰困力,垂楊 綠映,淺桃濃李夭夭,嫩紅無數。度綺燕、流鶯斗雙語。○○翠娥南陌簇簇,躡 影紅陰,緩移嬌步。擡粉面、韶容花光相妒。絳綃袖舉。雲鬟風顫,半遮檀口含 羞,背人偷顧。競鬬草、金釵笑爭賭。○○對此嘉景,頓覺消凝,惹成愁緒。念 解佩、輕盈在何處。忍良時、孤負少年等閒度。空望極、回首斜陽暮。嘆浪萍風 梗知何去。 【清平樂】 繁華錦爛。已恨歸期晚。翠減紅稀鶯似懶。特地柔腸欲斷。○○不堪尊酒頻傾。 惱人轉轉愁生。□□□□□□,多情爭似無情。 ● 中宮調 【迷神引】 紅板橋頭秋光暮。淡月映煙方煦。寒溪蘸碧,繞垂楊路。重分飛,攜纖手、淚如 雨。波急隋堤遠,片帆舉。倏忽年華改,向期阻。○○時覺春殘,漸漸飄花絮。 好夕良天長孤負。洞房閒掩,小屏空、無心覷。指歸雲,仙鄉杳、在何處。遙夜 香衾暖,算誰與。知他深深約,記得否。 第一回     苗訓設相遇真龍 匡胤遊春騎泥馬   詞曰:   世事如棋,從來興廢由天命。任他忠佞,端的難僥倖。   聖主垂裳,勛業昭功令。蒼生幸,掃穢除氛,纔把江山定。         右調《點絳唇》   話說從古以來,國運遞更,皆有定數,治極則亂,亂極則治,一定之理也。天下自 唐季以來,五代紛更,數十年間,帝王凡易八姓十三君,僭竊相踵,戰爭不息,人民有 倒懸之苦,將士多汗馬之勞,終於立國不長,究非真命之主。   獨至大宋,聖人應運而興,御極以來,削平偽鎮,把錦繡江山,奠定得十分安固, 相傳三百年鴻業,歷國恁般久長,這也因他神武不殺,仁義居心,所以如此。$ 得似雷震一般,委的非同小可,好似:   頭搵三江水,腳踏五湖潮。   黃河塌兩岸,華岳倒三峰。   當下掌院太監連忙下樓,飛馬進朝,奏知隱帝。那隱帝頓足捶胸,傷悼不止,就像 真的失了無價至寶,掌上珍珠,登時傳旨,埋葬了女樂尸首。又差五城兵馬,將八門緊 閉,沿門搜檢,逐戶挨查。但有隱匿凶犯者,九族全誅,拿住凶徒者,千金重賞。這旨 意一出,哄動了夷梁城中,軍民人等,家家戶戶,無不驚慌。   那趙弘殷這日清早起來,閑暇無事,遂叫丫鬟往內房請公子出來,有話問他。丫鬟 來至後邊道:「請公子出去,老爺有話講。」賀金蟬道:「你等快去通報,不知公子為 著何事,今早五更時不見了。」丫鬟又到前後找尋,並無蹤跡,祇得出來回復了趙弘殷 。忽有報文送進來,道:「昨夜御勾欄內一十八名女樂,不知被何人殺死。今皇上著五 城兵馬司挨門查緝,不許隱匿,為此相傳。」弘殷看畢,便將傳報發了出去。心中疑惑 道:「這件事情,實為奇異,我想女樂被殺,畜生潛跡,同為昨夜之事,莫非又是他幹 的不成?」遂叫夫人道:「你可到媳婦房中,細細問個端的,這畜生不知何故,倏然不 見。」夫人依言,來到後房,便問金蟬道:「你丈夫進房,可曾告訴他甚麼來?」金蟬 道:「他一到房中,就問公公的病症,媳婦不敢隱瞞,將屈受御棍的事情,告訴一遍。 五更時分,媳婦醒來,丈夫蹤跡全無,不知去向。」夫人聽了這些言語,暗暗吃驚,出 來與弘殷說知。祇唬得弘殷面目失色,叫苦連天,說道:「這等看將起來,準定是畜生 做的了,不知逃往何方,走得脫還好,走不脫拿住了,不但這畜生性命難保,你我全家 定遭屠戮。」夫人聽言,苦痛鑽心,眼中淚出,哽哽咽咽,哭將起來。弘殷喝住道:「 這樣不肖,惹此滅門之禍,你還要哭他怎麼,快些住口,倘然走漏風聲,不當穩便。」 杜夫人聞言,祇得住了。正是:   骨肉情深安忍釋,強開笑貌換愁容。   再說匡胤逃出汴梁城,電閃星飛,梭行箭走,望著關西大路而來。一路上自嗟自嘆 ,冷落孤淒。正行之間,祇見前面一座高山,十分險阻。但見:   山連斗柄,嶺接雲霄。山連斗柄,千年翠柏透青霞。嶺接雲霄,萬載蒼松沖碧漢。 危林岩壁,深澗高崗。危林岩壁似爪牙,深澗高崗藏虎豹。四時不斷青雲草,野鳥難飛 過黑林。 匡胤看那山勢,果然高峻倍常,玲瓏異樣。又往山腳下一看,祇見立著一座石碑,上面 鐫著昆明山三個大字,兩邊又有兩行小字,刻得分明道:   有人打我山前過,十個馱子留九個。   若還不送買路錢,一刀一個草裏$ 護,便可心神不亂,勘滅妖 邪。如不用時,口中念那神棍歸原四個字,將手一抖,那棍依然是條帶子。真的運用如 神,變化莫測。老朽藏之已久,終無用處。今見賢婿這等英雄豪俊,故此相贈,做件防 身兵器,一則免得提了這蟠龍棍行走不便,二則權當此物作一點繫念之心。」匡胤接過 手來,睜睛一看,果然晶瑩射目,閃爍驚心。即便依了員外的言語,口中念了一聲黃龍 舒展,迎風一縱,真乃仙家妙物,秘處難言,這帶早已變成了一條棍棒。有《西江月》 詞一首,單贊這寶的好處:   此寶剛柔並濟,宛如勒甲鸞絛。隨身防護束腰間,變化無窮玄妙。臨陣即時光閃, 衝鋒刀劍難牢。仙傳精器助天朝,打就江山永保。   匡胤即時分開門路,就將那棍法施展起來,把那勾、彈、封、逼、擄、擠、抽、挪 諸般等勢,上下盤旋,舞了一回。復念了一聲神棍歸原,將手一抖,依然是條黃金錦帶 。心下十分歡喜,將來束在腰間。柴榮等三人,各各贊嘆不已。匡胤遂撤了蟠龍棍,便 道:「承岳父厚賜,小婿與眾朋友就此告別。」員外見他去心甚急,不好再留,遂即分 付安童,將酒席排在當廳,與眾人餞行。弟兄四人飲了一番,起身拜別。員外送至莊門 之外,各人灑淚而別。正是:   別酒一斟人便醉,離歌三疊馬先行。 員外送別了眾人,淒淒楚楚,獨自回莊。按下不提。   單說柴榮推動了車子,匡胤負著行囊,正欲上前行路,祇見張光遠羅彥威雙雙走上 前來,對了匡胤說道:「二位仁兄,小弟等本欲陪行,同上關西纔是。怎奈前日來時, 祇為訪尋兄長,添助盤纏,尚未稟明父母,不敢遠遊。意欲暫轉東京,通個音信,待他 日稟過了父母,然後再到關西相會。不知二位仁兄,可肯允否?」匡胤道:「二位賢弟 ,這是人子的正理,愚兄怎好阻擋,祇為愚兄一時不明,做下了這樣大事,以致離親棄 室,誠為不孝之人。賢弟回去得暇,望祈報知雙親,免得日常挂念。」張羅二人聽了言 語,遂把行李打開,取了五十兩銀子,遞與匡胤道:「些須路用,望祈笑留。」匡胤道 :「愚兄的資用盡有,不必費心,請自收回,容圖後會。」羅彥威道:「二哥既不肯受 ,可送與大哥,聊助生意之本,以表我二人之心。」匡胤道:「說得有理。」遂將銀子 接過手來,裝在柴榮的行囊之內。柴榮再三推辭,匡胤祇是不許。張羅二人即時拜別, 乘馬而去。正是:   贈鏹祇為尋舊約,乘車端在羨新盟。   不說張羅二人回轉東京。單說趙匡胤見柴榮推著車子,行車不快,便把行李放在車 上,將絆繩擱著肩頭,拉了前行。柴榮後面推著,便覺輕鬆,趕著大路而$ 服剝下幾 件,穿穿也好。」鄭恩道:「不要說了,快快走罷。」匡胤道:「這官塘大路,來往人 多,旁觀不雅,待小弟將這青袍,權與壯士遮體罷了。」便把外面的這領青緞袍脫了下 來,遞與鄭恩。鄭恩也不推辭,接過手來,穿在身上,倒也可體。匡胤又把鸞帶與他腰 中束了。鄭恩道:「樂子拴了帶兒,倒累你光著身子不成。」匡胤道:「不妨,小弟有 帶在此。」說罷,把神煞棍棒迎風一抖,口念真言,頃刻變作金光鸞帶,束在腰間。把 個鄭恩喜得手舞足蹈,說道:「樂子生長多年,沒有見棍兒會變帶的,真是希奇寶貝, 妙極,妙極!」匡胤笑道:「壯士,你出口成章,真乃文武全才,小弟委實心愛。」鄭 恩把小眼兒一挺道:「你休要取笑,樂子生來老實,不會裝頭做面,講那好看話頭,騙 人歡喜的。我們祇管走路,真是肚中餓得慌了,快著到黃土坡去吃飯要緊。」匡胤聽了 ,微笑點頭,二人帶說而行。   來至黃土坡前,抬頭一看,祇見這輪傘車,卻不見那位盟友。匡胤心下大驚,把眼 四下觀望。祇因這一番,有分教──荊棘叢中,豪俠頻添氣象。煙塵界裏,英雄偏長威 儀。正是:   莫道他山無蘭禊,須知萍水有桃園。 畢竟柴榮躲在何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黃土坡義結金蘭 獨龍莊計謀虎狼   詩曰:   道古班荊勢尚疏,相投慕義意情孚。   儼如伐暴天心合,無異除殘民命甦。   遇變不驚俱是勇,逢餐必飽豈為粗。   至今瞻仰音容下,凜冽秋霜道不孤。   話說匡胤同了鄭恩,來至黃土坡前,祇見傘車撂在一邊,卻不見柴榮的形影,心下 驚駭不止,即忙叫了數聲,祇聽得坡子下有人答應道:「賢弟,愚兄在此。」匡胤仔細 一看,原來在那避風牆凹之內,席地而坐,赤著上身,在那裏搜捉虼蚤。當時見了匡胤 ,即將衣服穿了,走至跟前叫道:「賢弟,盼望殺了愚兄,你去追趕董達,勝負如何? 」匡胤道:「不要說起,幾乎不能與兄長相會。小弟追趕那廝,意欲當途剪滅,不料被 他誘進了九曲十八灣中,糾合山寇,阻住廝拼。一來賊人勢眾,小弟勢孤,二來路徑不 熟,戰場狹窄,相持多時,急切不能取勝。正在危急,幸遇這位壯士挺身前來,奮勇衝 破重圍,打死賊人無數,董達漏網而逃。小弟因記挂仁兄,未曾追趕,祇得同著這位壯 士回來,得與兄長相見,真萬千之幸也。」   柴榮聽了此言,心下一憂一喜──憂的恐怕董達從此逃去,懷恨在心,別生枝葉, 倘後孤身來往,保無暗設機關,難免性命之慮,喜的匡胤得勝而回,克張銳氣,又得鄭 恩為伴,朝夕相從,日後或有事端,亦可$ 後帶領長工作別去了。   鄭恩遂把廟門關閉,走過了一個大天井,上得殿來,把一帶破壞的長格窗子也關上 了。回轉身軀,四下裏一看,尚無動靜。舉眼往上瞧時,見上面塑著一尊金甲黃袍手執 器械的神像。果然凜栗威嚴。鄭恩微微一笑道:「原來就是你這驢球入的在此稱王作怪 ,騙吃人家的兒女。今日樂子做個方便,除了你這妖魔,免得眾民年年受害。」說罷, 舉起棗木棍,對正了神像,用盡氣力,勇猛打下。祇聽得半空中一聲響處,就地風生, 灰塵亂滾,見一件東西在地下盤盤旋旋,滾個不住。鄭恩慌得手忙腳亂,將棗木棍手中 亂使,口內大喊道:「不好了,妖怪現形了!」正說之間,祇見那物滾到窗子跟前,被 檻攔住,就不滾了。鄭恩戰兢兢走上前,舉眼細瞧,看是何物。祇因這一番舉動,有分 教──遇了供養之運,足食豐衣。受了安鎮之名,人興地旺。正是:   未作皇家闢土客,先為閭里捉妖人。 畢竟滾下來的甚麼物件,下回便見分明。 第十五回     孟家莊勇士降妖 首陽山征人失路   詞曰:   漫道妖氛累,自有高人對。三更古廟戰相爭,醉醉醉。功成遍被,贏得終朝,酒食   得際能安睡,失魄天涯淚。崎嶇跋涉嘆伶仃,侮悔悔。回首斜陽,不知夢裏,可期         右調《醉春風》   話說鄭恩在那廟中打下一物,在地亂滾,滾了一回,到著窗子跟前,被檻擋住,就 不滾了。走上幾步,仔細一看,原來是個泥塑神頭,被棗木棍打下來的。鄭恩卻不識得 ,即便哈哈大笑道:「咱疑是妖怪現形,誰知是個木墩頭。樂子正要做個枕頭,好去睡 覺。」說罷,拎將起來,放在供桌上面。此時天已昏暗,鄭恩將火種兒取出火來,點了 香燭。等候多時,並不見有妖怪出來。肚中覺得餓了,見這現成酒肉,觸著心懷,就把 豬首拆開,蘸著醋蒜,張口便吃。又把油餅捲著椒鹽,到嘴便吞。先把兩項東西輪流吃 盡,然後將牛肉用手撕開,慢慢咀嚼。看看吃得乾淨,掇起酒壇,對著嘴,咕嘟咕嘟的 咽下,如渴龍取水,似蒼蠅吸血,不多時,把一壇火酒,都灌在肚裏了。抹一抹嘴,摸 一摸肚,自覺歡喜道:「且不要管他有妖沒妖,樂子已自吃得肥嘴象意,趁這酒氣,睡 他一覺再處。」把盤碟酒壇一齊放在壁邊地上,把神頭當作枕頭,因無行李鋪陳,祇好 和衣而睡。棗木棍也眠在身旁。正值燭盡香殘,醞深神倦,躺在供臺之上,合眼酣睡。   將至三更時候,鄭恩正在睡夢之中,忽聽得風聲響動,猛然驚覺。爬將起來,帶著 醉意,側耳聽那外面的風,真個刮得利害。祇聽得:   初起時,揚塵播土。次後來,$ 朕親征,速速挑選了人馬,然後啟 行。」蘇鳳吉領旨出朝,把十萬御林軍挑選了五萬。   次日,調出封丘門外扎營,然後來請聖駕出城。漢主傳下旨意,滿朝文武,無論大 小官員,多要隨征保駕,倘有一官不到者,即以叛逆論。文武見此旨意,沒奈何,一個 個戰戰兢兢,祇得捨著性命去保駕。那漢主領文武出了城,帶了人馬至七里店安下營盤 。遠望郭兵,槍刀耀日,旗幟漫天,甚是利害。又聽得郭營內炮響震天,唬得心驚膽裂 ,便傳旨要宣蘇鳳吉來商議。當駕官奏道:「蘇丞相正在前面督兵,分撥將士出戰。」 漢主暗自忖道:「朕的人馬不少,況有蘇太師在前督陣,料然不妨。即使叛賊殺來,自 有太師迎敵,也不能就到朕的面前。」因此把膽兒略略放大了些。那蘇鳳吉在前面見了 郭兵如此勢大,心中其實害怕,無奈勢成騎虎,祇得勉強前去廝殺。領了一萬精銳兵馬 ,帶了數員驍勇偏將,離那御營有二里多路,扎住陣腳。那郭威帶領眾將,也到陣前。 兩邊排開陣勢,發動戰鼓。郭威望見漢陣後面還有一支大隊人馬,安住營盤,知是漢主 親征,便問眾將道:「那位將軍出去見陣?」祇聽得背後衝出一員大將,應聲而答道: 「小將韓通,願決一陣。」說罷,帶著家將,催馬上前,大聲喝道:「有能事的前來會 俺。」蘇鳳吉見來將甚是英雄,但見:   頭戴銀盔,身穿鎧甲。手執長槍,騎坐高馬。立於陣前,威風凜凜。   蘇鳳吉便問眾將:「誰敢上前擒賊?」早有禁軍教師索文俊,拎馬掄刀,頂盔貫甲 ,厲聲大叫道:「丞相,待末將去擒拿叛賊。」說罷,拍馬衝來,望韓通直奔。韓通拍 馬相迎。二將刀槍並舉,大戰沙場。兩邊戰鼓如雷,對陣喊聲大舉。蘇鳳吉見索文俊不 能取勝,又點四員漢將出來,乃是孫禮、牛洪、劉成、吳坤,一齊出馬,各舉兵器,上 前助戰。郭營內惱了大將王峻,舉起大斧,奔至陣前接戰。後面又有驍將曹英、王豹, 監軍柴榮,一齊出馬,舉兵器尋對兒廝殺,真好一場大戰。有詩為證:   兩陣咚咚戰鼓催,疆場十將逞英威。   刀槍抵敵寒光迸,斧戟奔迎電閃輝。   殺氣淪漫天欲暗,征塵蕩舞日無暉。   從來爭鬥皆如此,誰是麒麟名姓歸。   軍師王朴,也在營前觀戰,對史彥超道:「史將軍,你看那軍前騎赤馬,穿紅袍的 ,就是蘇鳳吉,你殺兄之讎,今日不報,等待何時!」史彥超聽說殺兄之賊現在軍前, 舉眼一望,果見蘇鳳吉提刀坐馬,在陣前監戰。登時心頭火發,環眼睜紅,把坐馬一拍 ,雙足一磕,挺起長槍,望漢營衝來,高聲喊罵道:「姦賊!我祇說你當時當道,長亨 富貴,誰知你$ 此勇力,兵法又精,可惜 生得醜陋,凶劣不堪,天公既付其才,怎麼不付其貌,事無全美,使人遺嘆耳。」想了 一回,忽然轉念道:「有了,此女既不可與吾弟為妻,何不從中說合,配了三弟鄭恩, 郎才女貌,倒是一對相稱的夫妻,也使他得這利害夫人,有所制壓,不敢胡行。」遂開 言說道:「令妹有此雄才,必須得其所配,方為不負其能。」陶龍道:「因舍妹有願在 前,須遇英雄之士,方肯聯姻,所以蹉跎至今,尚未受聘。」匡胤道:「我這兄弟鄭恩 ,也未擇娶,如賢東不棄,在下為媒,將令妹配與鄭恩,甚為相合,不知賢東尊意何如   陶龍聽罷,暗自沉思:「這婚姻大事,我若作主應承,猶恐妹子嗔怪。若不依允, 又恐趙公子面上無以為情。」左右尋思,毫無定見,祇是呆呆沉吟,不好答應。匡胤已 知其意,便叫聲:「賢東,在下愚意,無非女貌郎才,宜於配合,故敢為言。況我弟鄭 恩,亦非根淺門微之輩,也曾遍歷江湖,名傳遠邇。又與當今天子之姪晉王柴榮為八拜 之交,眼見就有封爵,今日得配令妹,亦非辱沒。賢東何必多疑,錯了這遭美事。」陶 龍被匡胤說了這席話,不覺志趣高尚,富貴動心,遂答道:「承公子美情,本當依允, 但此事非鄉民可主,還當與舍妹相商,觀其心志如何,再作定論。」匡胤道:「賢東著 與令妹相商,須善言曲成,諒個妹識見高明,不致見絕也。」   陶龍辭席進內,要與三春商量,心下巴不得一說就成,好做王親的舅子,也得顯耀 榮身。祇憂妹子不肯應承,把現在這個要封爵的嬌客,輕輕送與別人,卻不可惜?祇因 這番委曲,有分教──婉言聯兩宿之姻緣,凝眸望三星之在戶。正是:   赤繩繫足皆前定,異路諧婚由數成。 畢竟陶龍怎的說親,且看下回分解。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飛龍全傳 >> 上一回 下一回 第四十二回     柴榮進位續東宮 太祖非罪縛金鑾   詩曰:   尚論古治慕淵源,德禮同風體自然。   刑措政勤邦有道,民和化淳俗無頑。   皆由甄拔多才俊,果賴旁求盡聖賢。   任是君王懷隱憾,一眚豈可掩高彥。   話說陶龍聽了匡胤之言,要把妹子三春配與鄭恩為室,心有所嫌,未敢應允。及聞 是柴王契友,日後自有王爵榮身,因又動了富貴之念,便往裏面去說。那鄭恩坐在席上 ,見匡胤做媒把三春與他,心中又羞又怕,不好明言,祇把眼兒望了匡胤亂丟,頭兒不 住的搖,無非是個不要的意思。匡胤已會其意,走至跟前叫道:「三弟,你莫嫌三春貌 醜,看他廣讀兵書,愛習武藝,有此丈夫襟懷,誠婦女之中所難遇也。今日賢$ 下旨,命文武官員各獻奇花異卉,栽種內苑。這旨一下,那些忠臣良宰,心皆不悅, 憤憤不平,祇有那等希圖進用之臣,不吝千金,購求異卉,紛紛進獻。有詩嘆云:   異草奇花不足求,貪淫失政乃為憂。   嗣君小弱何堪立,兵變陳橋自有由。   且說鄭恩病愈起來,聞知此事,即來見匡胤道:「二哥,今主上不理朝政,日夕與 美人淫樂,倘外邦聞知,干戈蜂起,民不聊生,如何是好?我與二哥竭力苦諫,不可坐 視。」匡胤道:「非吾不欲苦諫,奈主上不聽,其如之何?」鄭恩道:「近聞聖上命百 官獻花,吾與二哥何不以獻花為名,內藏諷諫之意,或者少有補益,亦未可知。」匡胤 道:「此法最妙。」   次日,百官各自進花。匡胤與鄭恩亦至內苑,直趨花樓,來見世宗。世宗正與二美 人酣飲,見匡胤到來,便問道:「二御弟亦來進花麼?」匡胤奏道:「比聞旨下,臣等 安敢有違。」世宗道:「卿進何花?」匡胤執梅花近前奏道:「此乃江南第一枝。」世 宗命中官取來,供在瓶中,因問道:「此花因甚便稱第一?」匡胤奏道:「此花乃臨寒 獨放,幽香潔白,不與凡流並比芳妍,故為第一。臣有一詩,以詠其美,願為陛下誦之   一夜東風著意吹,初無心事佔春魁。   年年為報南枝信,不許群芳作伴規。」   世宗聽罷大喜,亦命杜文姬吟詩一首以贊之。文姬承旨,便吟道:   「梅花枝上雪初溶,一夜高風激佔東。   芳卉池塘冰未泮,柳條如線著春工。」   世宗聽文姬之詩,稱贊不已。忽鄭恩大踏步上樓,奏道:「臣亦有花來獻。」世宗 命左右取來視之,乃是一枝枯桑。世宗笑道:「這是枯桑,三御弟獻他何用?」鄭恩道 :「臣獻此花,與眾不同。汴京城中若無此樹,則士民凍餓。臣有俗詩一首,敢吟與陛 下助興。」遂而吟道:   「竹籬疏處見梅花,盡是尋常賣酒家。   爭是汴梁十萬頃,春風無不遍桑丫。」   世宗勉強喜悅,賜趙鄭二人酒食。二人飲了幾杯,立於欄桿之外,見獻花者紛紛而 進。迨至日暮,世宗謂二人道:「卿等此時未歸,有何事議?」匡胤奏道:「臣等見陛 下累日不朝,有荒政事,為此冒死上言,願陛下勿事流連,親臨國政,則社稷有磐石之 安矣。」世宗道:「朕向因干戈擾攘,並無少安。今日稍得閑暇,與二姬賞玩,聊敘一 時之興耳,豈得遽云荒政?且人生在世,如弱草棲塵,爭榮有幾?況今幸值中平之世, 卿等亦得與親知故舊,暫圖歡樂,以盡餘年,不亦可乎?而乃日事言詞,徒多瑣屑耶? 」鄭恩奏道:「陛下不聽臣等之諫,恐有不測,悔之晚矣。」世宗不答,拂衣而入。$ 何在?」   十娘答曰:「兒是清河崔公之末孫,適弘農楊府君之長子。成就大禮,隨父 住於河西。蜀生狡猾,屢屢侵境,兄及夫主,棄筆從戎,身死寇場,煢魂莫返。 兒年十七,死守一夫;嫂年十九,誓不再醮。兄即清河崔公之第五息,嫂即太原 公之第三女。別宅於此,積有歲年。室宇荒涼,家途翦弊。不知上客從何而至?   僕斂容而答曰:「下官望屬南陽,住居西鄂。得黃石之靈術,控白水之餘波 。在漢則七葉貂蟬,居韓則五重卿相。鳴鐘食鼎,積代衣纓;長戟高門,因循禮 樂。下官堂構不紹,家業淪湑。青州刺史博望侯之孫,廣武將軍鉅鹿侯之子。不 能免俗,沉跡下寮。非隱非遁,逍遙鵬鷃之間;非吏非俗,出入是非之境。暫因 驅使,至於此間。卒爾干煩,實為傾仰。」   十娘問曰:「上客見任何官?」   下官答曰:「幸屬太平,恥居貧賤。前被賓貢,已入甲科;後屬搜揚,又蒙 高第。奉敕授關內道小縣尉,見筦河源道行軍總管記室。頻繁上命,徒想報恩。 馳騁下寮,不遑寧處。」   十娘曰:「少府不因行使,豈肯相過?」   下官答曰:「比不相知,闕為參展。今日之後,不敢差違。」   十娘遂回頭喚桂心曰:「料理中堂,將少府安置。」   下官逡巡而謝曰:「遠客卑微,此間幸甚。才非賈誼,豈敢升堂?」   十娘答曰:「向者承聞,謂言凡客,拙為禮貺,深覺面慚。兒意相當,事須 引接。此間疏陋,未免風塵。入室不合推辭,升堂何須進退?」遂引入中堂。   於時,金台銀闕,蔽日干雲。或似銅雀之新開,乍如靈光之且敞。梅梁桂棟 ,疑飲澗之長虹;反宇雕甍,若排天之嬌鳳。水精浮柱,的皪含星;雲母飾窗, 玲瓏映日。長廊四注,爭施玳瑁之椽;高閣三重,悉用琉璃之瓦。白銀為壁,照 耀於魚鱗;碧玉緣階,參差於雁齒。入穹崇之室宇,步步心驚;見儻閬之門庭, 看看眼磣。遂引少府升階。   下官答曰:「客主之間,豈無先後?」   十娘曰:「男女之禮,自有尊卑。」   下官遷延而退曰:「向來有罪過,忘不通五嫂。」   十娘曰:「五嫂亦應自來,少府遣通,亦是周匝。」   則遣桂心通,暫參屈五嫂。十娘共少府語話片時,須臾之間,五嫂則至。羅 綺繽紛,丹青暐曄。裙前麝散,髻後龍盤。珠繩絡彩衫,金薄涂丹履。   余乃詠曰:「奇異妍雅,貌特驚新。眉間月出疑爭夜,頰上華開似鬥春。細 腰偏愛轉,笑臉特宜嚬。真成物外奇稀物,實是人間斷絕人。自然能舉止,可念 無比方。能令公子百重生,巧使王孫千回死。黑雲裁兩鬢,白雪分雙齒。織成綿 袖麒麟兒,刺$ 屬因緣 造作之故。因緣若盡,還歸無常。所以云,報化非真佛,亦非說法者。但識自心 ,無我無人,本來是佛。問:聖人無心即是佛,凡夫無心,莫沉空寂否?師云: 法無凡聖,亦無沉寂。法本不有,莫作無見;法本不無,莫作有見。有之與無, 盡是情見,猶如幻翳。所以云,見聞如幻翳,知覺乃眾生。祖師門中只論息機忘 見,所以忘機則佛道隆,分別則魔軍熾。 問:心既本來是佛,還修六度萬行否?師云:悟在於心,非六度萬行,六度萬行 盡是化門接物度生邊事。假使菩提真如實際解脫法身,直至十地四果盛位,盡是 度門,非關佛心。心即是佛,所以一切諸度門中,佛心第一。但無生死煩惱等心 ,即不用菩提等法。所以道,佛說一切法,度我一切心,我無一切心,何用一企 法。從佛至祖,並不論別事,唯論一心,亦云一乘,所以十方諦求,更無餘乘。 此眾無枝葉,唯有諸真實,所以此意難信。達摩來此土,至梁魏二國,只有可大 師一人密信自心,言下便會即心是佛,身心俱無是名大道;大道本來平等,所以 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心性不異,即性即心,心不異性,名之為祖。所以云,認得 心性時,可說不思議。 問:佛度眾生否?師云:實無眾生如來度者,我尚不可得,非我何可得,佛與眾 生皆不可得。云:現有三十二相及度眾生,何得言無?師云:凡所有相,皆是虛 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佛與眾生,盡是汝作妄見,只為不本心,謾作見 解,才作佛見,便被佛障,作眾生見,被眾生障,作凡作聖作淨作穢等,見盡成 其障,障汝心故,總成輪轉,猶如 猴放一捉一,無有歇期,一等是學,直須無 學,無凡無聖,無淨無垢,無大無小,無漏無為。如是一心中,方便勤莊嚴。聽 汝學得三乘十二分教,一切見解,總須舍卻。所以除去所有,唯置一床,寢疾而 臥,只是不起諸見。無一法可得,不被法障,透脫三界凡聖境域,始得名為出世 佛。所以云稽首如空無所依,出過外道,心既不異,法亦不異;心既不為,法亦 無為。萬法盡由心變,所以我心空故諸法空,千品萬類悉皆同一心體,心本不異 ,法亦不異,只為汝見解不同,所以差別。譬如諸天共寶器食隨其福德飯色有異 。十方諸佛實無少法可得,名為阿耨菩提,之是一心,實無異相,亦無光彩亦無 勝負。無勝故無佛像,無負故無眾生相。云:心既無相,豈得全無三十二相,八 十種好化度眾生耶?師云三十二相屬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八十種好屬色。若 以色見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問:佛性與眾生性,為同別?師云:性無同異。若約三乘教,即說佛性有眾生性 $ 獲故,皆屬不了義教中收。 問:見法頓了者,見祖師意否?師云:祖師出虛空外。云:有限量否?師云:有 無限量,此皆數量對待之法。祖師云:且非有限量,非無限量,非非有無限量, 以絕待故。你如今學者,未能出得三乘教外,爭喚作禪師,分明相汝道,一等學 禪,莫取次妄生異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一行一往一剎那間,念念不異若不 是,不免輪迴。問:佛身無為,不墯諸數,何故佛身舍利八斛四斗?師云:你作 如是見,只見假舍利,不見真舍利。云:舍利為是本有,為復功勳?師云:非是 本有,亦非功勳。云:若非本有,又非功勳,何故如來舍利,唯煉唯精,金骨常 存?師乃呵云:你作如此見解,爭喚作學禪人,你見虛空曾有骨存否?諸佛心同 太虛,覓什麼骨?云:如今見有舍利,此是何法?師云:此從你妄想心生,即見 舍利。云:和尚還有舍利否,請將出來看?師云真舍利難見,你但以十指撮盡妙 高峰為塵,即見真舍利。 夫參禪學道,須得一切處不生心,只論忘機即佛道隆,分別即魔軍盛,畢竟無毛 頭許少法可得。 問:祖傳法付與何人?師云:無法與人。云:云何得二祖請師安心?師云:你若 道有,二祖即合覓得心,覓心不可得故。所以道與你安心竟,若有所得,全歸生 問佛窮得無明否?師云:無明即是一切諸佛得道之處,所以緣起是道場。所見一 塵一色,便合無邊性,舉足下足不離道場,道場者無所得也。我向你道只無所得 ,名為坐道場。云:無名者為明為暗?師云:非明非暗明暗是代謝之法,無明且 不明,亦不暗,不明只是本明,不明不暗,只這一句子,亂卻天下人眼。所以道 假使滿世間,皆如舍利弗,盡思共度量,不能測佛智,其無礙慧,出過虛空,無 你語論處。釋迦等三千大千世界,忽有一菩薩出來一跨,跨卻三千大千世界,不 出普賢一毛孔,你如今把什麼本領擬學他?云:既是學不得,為什麼道規源性無 二,方便有多門,如之何?師云:歸源性無二者,無明實性,即諸佛性。方變有 多門者,即諸佛性。方便有多門者,聲聞人見無明生,見無明滅;緣覺人但見無 明滅,不見無明生,念念證寂滅;諸佛見眾生終日生而無生,終日滅而無滅,無 生無滅,即大乘果。所以道果滿菩提圓,華開世界起。舉足即佛,下足即眾生。 諸佛兩足尊者,即理足,事足,眾生足,生死足,一切等足,足故不求。是你如 今念念學佛,即嫌著眾生,若嫌著眾生,即是謗他十方諸佛,所以佛出世來執除 糞器,蠲除戲論之糞,只教你除卻從來學心見心,除得盡,即不墜戲論,亦云搬 糞出。只教你心生,心若不生±自然成大智$ 行之計。」當晚便歸家,與父母計議。董起麟 道:「承遐施如此相愛,真是難得。你既無內顧之憂,丈夫志在四方,努力前程,圖 報知己。」郝氏道:「媳婦賢淑,善事舅姑,且有你妹子彩姑同侍膝下,我兩者口兒 不至寂寞。你出外去,可以放心。但路途中須要小心謹慎,頻寄音書,慰我懸念。」 淑姿也勸丈夫早去求取功名,免至被人奚落。董聞行計已決,次日正要往計高,金畹 二人處作別,恰好二人俱寫書來,說有湖廣舉人莊文靖在此經過,此人文名最著,四 方推仰。因故拉董聞同往拜見他。董聞便去與董濟道:「凡人才能要文武兼全,交遊 路數也要兼通文武兩途。今既有這一個文人的班頭,賢弟便該拜在他門下,也是後日 仕途上一個聲援。」董聞依言,便將平日所作時藝及策論,詩詞寫了幾篇,具個門生 名帖,同著計高、金畹去拜謁莊文靖。董濟又替他出了一副贄禮送去。那莊文清看了 董聞文字,又見他一表人才,十分敬愛。計、金二人又從旁贊揚,文靖大喜。盤桓了 兩日,到他起行之時,董聞送了一程,文靖執手珍重而別。   董聞回來,忙打疊行裝,別了計、金二人,拜辭了父母,分付妻子、妹子好生侍 奉二親,隨即到董濟家中,取了薦書。董濟贈與路費,又贈一匹好馬,又撥家僮二人 與他為伴擋,一名李能,一名孫用,二人頗有膂力,且又乖覺,故撥與董聞,跟隨左 右。董聞感謝不盡,當下與董濟拜別,上馬而行於路,只是客商打扮。不則一日,來 到彰德府界上。原來董聞的馬快,二僕所騎生口都趕不上。一路來每遇飯店打尖,倒 先是董聞下馬歇定,等候二僕。那一日,董聞正到一個飯店門首,恰待下馬,望見前 面一座土山,離飯店不遠。回頭望那二僕,正還不見來。因想道:「我一向跑馬,不 曾在高阜處試一試。今這馬甚好,故到土山上去跑跑,有何不可?」便縱馬加鞭,一 徑跑上土山。那土山苦不甚高,董聞策著馬,一上一下,往來馳驟了一回,才收韁歇 息。只見山頭一隻鵲兒,對著董聞亂噪。董聞隨身帶著弓箭,便張弓搭箭射將去,正 中鵲尾。那鵲兒負著箭滾下山坡去了。董聞策馬過山坡尋取,卻尋不見。但見有一所 山神古廟在那裡。董聞下馬入廟,對神像作了揖。正欲少坐,忽聽廟門外一聲喊起, 七八個軍漢擁將入來,將董聞一把拿住。正是:   變起倉卒,出於不意。   突如其來,莫可迴避。   你道這伙軍漢那裡來的?原來就是總兵余建助標下兵丁,撥來土山頭巡哨的。因 見董聞獨自一個在山上跑馬射箭,疑是歹人,悄地跟將來。等他下馬入廟之時,驀地 擒捉。當下董聞吃了一驚,問道:「$ 到府前來。那和尚口中叫 屈不迭。董聞在轎中看時,認得那和尚卻是沙有恆,便忙下轎,喝住了眾公差,扯著 有恆問道:「我屢次到庵裡來尋你,值你遊方未歸,不得一見。你幾時歸庵的?今日 為著甚麼屈事,被捉到這裡?」有恆道:「說也好笑!小僧歸庵不多幾日,卻無端被 人扳害做賊,今日拿解理刑廳聽審。」董聞道:「是誰扳害你?」有恆道:「那賊人 叫做宿積。」董聞道:「我久聞此人之名。你與他平日有甚冤仇?」有恆道:「我與 他從未識面,並無嫌隙,不知為甚扳害我。」董聞道:「你休著忙,我與你辨白此事 。」便教轉轎,再到廳裡去見理刑老爺。眾公差見有恆是董博士的相知,便不敢囉皂 ,且只帶他到土地祠內坐著靜候。看官,你道那宿積因何扳害沙有恆?原來是路小五 指使的。小五自那日在董家,見了金楚胥出了醜,袖著假硯,含羞而歸。及到家中, 卻不見了妻子門氏。只因小五出門時恨了幾句,門氏恐怕丈夫回來又要尋鬧,思量往 鄉村中一個嫂娘家中暫避幾日。不想走到半途,天已昏暮。況他是對盲眼睛,行步又 慢,前不巴村,後不著店,正沒奈何,恰好從大力庵走過,只得叩門借宿。沙有恆恰 是那天回庵,遂不合留他住了一夜。至次早,門氏才走出庵,正撞著小五尋來,問知 昨夜住在庵裡,十分惱怒,趕進庵,扭住有恆,罵道:「賊禿!你如何引誘婦人在庵 裡宿歇。」有恆道:「他自來叩門求宿,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本,憐他是個眼目不便的 女人,留他在佛前拜台上歇了一夜,怎說是我引誘?」小五那裡肯聽,只顧與有恆爭 鬧。兩邊眾鄰舍走來,都是和有恆相好的,都說小五不是。小五拗眾論不過,只得放 了有恆,自把妻子打了一頓,仍舊領回家去。卻只恨著和尚,不曾出得這口氣。正是   即非閉門不納,難言坐懷不亂。   一霄底事堪疑,百口令朝莫辯。   路小五正自懷忿,怎當柴昊泉父子聞知此事,把小五百般嘲笑,說道:「你令正 與和尚相知,家裡饅頭吃不盡了。」又道:「大力庵中和尚,自然有大力,所以令正 登門就教。」小五被他們嘲得毒了,心中忿恨,思量要暗算他。適值此時,米價騰貴 ,昊泉新糶了米,收得價銀三百兩在家,小五便指引宿積去盜了他的,把來大家分了 。當初柴白衍與小五同謀,使宿積去盜董家銀子,誰料今日自己的銀子也被他盜去。   昔日害人今害已,出乎爾者反乎爾。   小人好與小人謀,惹盜招偷皆自取。   柴昊泉失了銀子,懸著重賞,教捕人緝賊。那些捕人貪了賞錢,如何不用心追緝 ?不上幾日,早把宿積緝著了。此時捕廳員缺,刑廳署印,便將$ 來歷不明 ,即是奸僧,立時拿解又移文各處省會一體嚴行稽察。正是: 楚國亡猿,禍延林木。   開封失妓,累及諸禿。   好名歸道,道士受福。   惡名歸僧,僧人命促。   且說常奇在山寨中,早有操事的小唆華,把這各處查察游僧的消息報上山來。常 奇聞報,便對馬二娘說道:「我今剪須剃髮妝了和尚,沒人認得。正要下山去走,不 想他們又扯遊方僧盤法起來,教我怎好下山去?」馬二娘道:「你如今又要下山去做 甚麼?」常奇歎口氣道:「我今雖取得你來完續舊盟,只是這山寨裡怎做得你我安身 立命之處?若論我胸中抱負,縱不能學虯髯翁獨帝一邦,稱孤道寡。也須如班超萬里 封侯,威震邊疆。如何區區作赤眉銅馬的勾當,卻不辱沒了我?就是你這般才色縱不 學飛燕玉環侍奉至尊,也須做一品夫人,受五花官法,如李靖,韓世忠之妻,才不枉 了你這雙識英雄的俊眼。如何區區做個山寨中的壓寨夫人,卻不又辱沒了你?為此我 一心要離了山寨,移名改姓,圖個出身。」馬二娘道:「相公所言,正合妾意。既有 此心,何不仍舊蓄髮?原作在家人打扮,只剩了鬍鬚料也沒人認得了。」常奇道:「 這又使不得。現今官府畫影圖形的拿我向年我又在江湖上走過,人都認得我形貌。雖 剃了須,只怕像曹孟德戰敗割須之時,起初認長須的是曹操,後來便認短須的是曹操 ,如何是好?」一時左思右算,苦無長策,好生憂悶。正是:   為僧既不可,還俗又堪危。   進退維谷處,英雄空自悲。   兩個正說話間,忽有小嘍囉報上山來道:「朝廷差內官二員,往各處采辦御用東 西。現有許多跟隨的小太監在前山經過。」常奇聽說,便分付小嘍囉傳下號令與山前 桓陸兩家飯店中,「如有小太監到店來,可密拿一個來見我。」小嘍囉領命而去。至 次日,桓家飯店裡早拿到一個小太監並五七個從人,解上山來。原來桓家奉了常奇號 令,恰好有一個小太監,同著一行從人入店歇腳。桓家把蒙汗香點將起來,又把蒙汗 藥的酒與他們吃了,一個個都昏迷跌倒,便用繩索縛綁,解投山寨。比及他們醒覺時 ,已解到山上了。常奇看那小太監身邊有一面牙牌,上面刻著「太監府奉差內官平易 」九個字,又有內監府印信路引一紙。常奇看了沉吟半響,歎道:「這太監姓平名易 ,平者常也,易者變也,倒像我常善變移名改姓的。」便取了他的牙牌,路引,分付 將他並從人們都軟監在寨後,馬二娘問道:「相公拿這小太監何用?他的牙牌,路引 ,要他做甚麼?」常奇道:「我得此牙牌,路引,倒是我下山的機會。如今有個計策 在此,但恐$ 忌之,非科目而蒙超擢,科目中人又忌之,縱使欲為國家效力,其 如每事制肘,如何做得?試看樂羊子之賢,猶不免謗書一篋;廉頗之勇,不免郭開之 譖;樂毅連下齊七十餘城,只三城未下,猶有人說他按兵不動,致起燕王之疑;諸葛 孔明鞠躬盡瘁,李嚴猶反覆其詞,召他回軍;岳鵬舉精忠報國,張俊猶嫌他出身行伍 ,驟然與己同列,便生嫉妒,何況其他?今董聞蒞任從征,還沒多日,事體未曾做起 ,便有小人將他中傷。朝中眾臣,那一個是肯替他分辨的?只有翰林學士莊文靖是他 的薦主,又是他的老師,有心照顧他,因面奏天子道:「臣料董聞才略可用,決不負 朝廷委託。首人之言,斷不可信。若果受賄徇私,國公何不舉劾?豈國公亦徇私耶? 其不可信一也,若雲按兵不動,彼身在行間者,必自有成算,且國公是主將,兵之動 與不動,非董聞所得專,其不可信二也。至雲遣使通番,國公耳目甚近,豈有不知之 理,其不可信三也。況董聞本系國公所薦,今因一細人之語,便遣刑官鞠詢,輕董聞 ,即所以輕國公,恐無以作大臣敵汽之氣。如必欲按問其事,臣請御命而往,善巧訊 察,庶可得其實情以邦。」天子准奏,即著莊文靖同刑部員外殷仁,押原首人伍輅, 星馳赴彼,質審虛實,奏請定奪。聖旨既下,兵部便將路小五並原首呈詞交付欽差官 。莊、殷二公不敢羈遲,即日起身出京。行過兩三日,那一日歇在館驛中,莊文靖忽 有慌遽之狀,急傳喚首人伍輅到來,屏退左右,喚他近前密諭道:「你的原首呈我帶 在身邊,不想一時遺失,並也抓尋不著。今沒奈何,只得要你照前另寫一紙來,不可 聲張,我自重重賞你便了。」路小五口雖答應,心中暗想道:「這首呈不是我自寫的 ,我只看得一遍,那裡記得?」卻又想道:「他既失了原呈,要我另寫,我就胡亂寫 去,打甚麼緊?落得討他的重賞。」便取過紙筆,依稀彷彿,寫下一張來。莊文靖接 上去看了,冷笑了一聲,忽然變色,拍案大怒,喝罵道:「你這大膽的奴才!原來前 日首呈,不是你寫的。今日教你另寫,不但筆跡不對,且言語支離,自相背謬。你道 我真個遺失了原呈麼?」一頭說、一頭袖中取出那紙原呈來,放在案上,命左右請員 外殷仁過來,一同核對,果然是兩般筆跡。原呈上說董聞受賄一千兩,今卻說受賄二 千;原呈說某月某日遣使通番,今寫來的月日又與前不合,真個是牛頭不對馬嘴。文 靖對殷仁說道:「據此看來,明系誣首。今只須拷錄他的口供,即可回奏。不必遠赴 軍中審問,致損外臣威重。」殷仁點頭道是。文靖便把伍輅嚴刑鞠問,要他供招因何 誣首,系是何$ 一個內閹人,卻被一個外閹 人,嚇碎了心。」   若論宿積前日的罪犯,本該斬首。董聞因想著董濟之言,免其一死,不意今日竟 有用他處。孟嘗君收養狗盜在門下,虧他盜了狐白裘,方才出得秦關。虞詡治朝歌, 募取偷兒,以賊攻盜,遂成平盜之功。可見君子用人須把眼界放寬些。也有幾句口號 說得好:   前盜床頭金,是小人使他害君子,其罪難饒。今盜床頭印,是君子使他嚇小人, 其功已立。前窮途中餉,是小人使他害小人,幾受其殃。今奉書中計,是君子使他勸 君子,頗得其力。同一盜而正用之,則為義盜。猶是賊而善用之,則為佳賊。劫銀還 銀,在二柳之下,義矣常奇。取印還印,只兩日之間,佳哉宿積。   閒話休提。且說鄢寵分付手下太監,把失印一事隱過,不許走漏消息。將常奇這 封書私自焚毀,以滅其跡。一日侍天子,見天子命一個小內侍,把常奇所撰《白鹿賦 》背誦來聽。鄢寵候天子聽畢,從容奏道:「常奇這人雖有文才,卻是個狂烈之士。 初時殺人報仇,後來逃入異國,興動干戈。今雖歸降,到底可近不可近。不若予以爵 祿,並封其妻,使居於外。彼志得意滿,自能為國家捍圍備患。若欲召之入宮,使趨 侍左右,彼抑鬱不得志,必心懷怨望。萬一生出變故來,恐非所以保護聖躬,安全王 國也。天子平日本是極聽信鄢寵的,即准其所奏。只因這一番,有分教:美人生色, 虛名亦足千秋;豪傑揚聲,佳話完成一段。正不知怎生結束,且聽下卷分解。 第十六卷 招俊彥少女結良姻 格奸頑快士傳佳話   詩曰   殉義豈容無善報,行仁安得有仇加?   到頭感應君知否,天道人心兩不差。   卻說天子聽了鄢寵所奏,從此不想召常奇入宮了。董聞知了這消息,不勝欣喜, 因便具疏,奏稱常奇歸命立功,宜更從優褒賞。又稱伊妻馬氏,當其夫發憤自宮,遠 適異國之後,而能守身無二,貞操可嘉,今應給與封誥。天子傳旨,賜常奇金印一顆 ,玉帶一條,蟒衣一襲,加敕一道,使兼督運東都指揮使,司各衛兵馬,誥封其妻馬 氏為夫人。敕命至山東,常奇大喜,與馬氏拜受恩榮。正是:   乾妻蒙賜命,閉帥美虛名。   看官聽說,常奇雖然沒了雞巴,卻得做了大大的官,又博得五花官誥封了渾家, 真是一段絕奇的事。一時,聞其事者,都稱歎常奇是個奇男子。有詩為證:   司馬多才下蠶室,千秋共歎文人厄。君非被刑自腐之,聊以效顰真足奇。效顰割 須猶自可,效顰割勢何太苦?勢雖去兮封誥華,老妻實去名還嘉。   又有稱歎馬二娘的,說他是個奇女子。為常奇困難,為馬氏尤難。到今日雖無朝$ 人,有何不可耶?」言畢,大笑而去。   火燒鹽船一案   乾隆丁亥,鎮江修城隍廟。董其事者,有嚴、高、呂三姓,設簿勸化。一日早雨,有婦人肩輿來,袖中出銀一封,交嚴曰:「此修廟銀五十兩,拜煩登簿。」嚴請姓氏府居,以便登記。婦曰:「些微小善,何必留名!煩記明銀數便了。」語畢,去。高、呂二人至,嚴述其故,並商何以登寫。呂笑曰:「登簿何為?趁此無人知覺,三人派分,似亦無害。」高曰:「善。」嚴以為非理,急止之。二人不聽,嚴無奈何,去。高、呂將銀對分。及工竣,此事惟嚴一人知之。越八年,乙未,高死;丙申,呂繼亡。嚴未嘗與人談及。   戊戌春,患疾,見二差持票謂嚴曰:「有一婦在城隍案下告君,我等奉差拘質。」問:「告何事!」差亦不知。嚴與同行,到廟門外,氣象嚴冷,不復有平日算命起課者在矣。門內兩旁,舊係居人,此時所見,盡是差役班房。過仙橋,至二門,見一帶枷囚叫曰:「嚴兄來耶!」視之,高生也。向嚴泣曰:「弟自乙未年辭世,迄今四載受苦,總皆陽世罪譴。眼前正在枷滿,可以托生,不料又因侵蝕修廟銀一案發覺,拘此審訊。」嚴曰:「此事已隔十數年,何以忽然發覺,想彼婦告發耶?」高曰:「非也。彼婦今年二月壽終。凡鬼,無論善惡,俱解城隍府。彼婦乃係善人,同幾個行善鬼解來過堂。城隍神戲問曰:『爾一生聞善即趨,上年本府修署,爾獨惜費,何耶?』婦曰:『鬼婦當年六月二十日送銀五十兩到公所,係一嚴姓生員接去。自覺些微小善,冊上不肯留名,故尊神有所未知。』神隨命癉惡司細查原委,不覺和盤托出。因兄有勸阻之言,故拘兄來對質。」嚴問:「呂兄今在何處?」高歎曰:「渠生前罪重,已在無間獄中,不止為分銀一事也。」語未畢,忽二差至,曰:「老爺升座矣。」嚴與高等隨差立階下。有二童持彩幢引一婦上殿,又牽一枷犯至,即呂也。城隍謂嚴曰:「善婦之銀可交汝手乎?」嚴一一從實訴明。城隍謂判官曰:「事幹修理衙署,非我擅專,宜申詳東嶽大帝定案,可速備文書申送。」仍令二童送婦歸。   二差押嚴並高、呂二生出廟,過西門,一路見有男著女衣者,女穿男服者,有頭罩鹽蒲包者,有披羊、狗皮者,紛紛滿目。耳聞人語曰:「乾隆三十六年儀徵火燒鹽船一案,凡燒死溺死者,今日業滿,可以轉生。」二差謂嚴曰:「難得大帝坐殿,我們可速投文。」已而疾走呼曰:「文書已投,可各上前聽點。」嚴等急趨。立未定,聞殿上判曰:「所解高某,竊分善婦之銀,其罪尚小,應照該城隍所擬枷責發落。呂某生前包攬詞訟,坑害良民,其罪甚大,除照擬枷責外,應$ 畫工畫僵屍   杭州劉以賢,善寫照。鄰人有一子一父而居室者。其父死,子外出買棺,囑鄰人代請以賢為其父傳形。以賢往,入其室,虛無人焉。意死者必居樓上,乃躡梯登樓,就死人之牀,坐而抽筆。屍忽蹷然起,以賢知為走屍,坐而不動。屍亦不動,但閉目張口,翕翕然眉撐肉皺而已。以賢念身走則屍必追,不如竟畫,乃取筆申紙,依屍樣描摹。每臂動指運,屍亦如之。以賢大呼,無人答應。俄而其子上樓,見父屍起,驚而仆。又一鄰上樓,見屍起,亦驚滾落樓下。以賢窘甚,強忍待之。俄而,抬棺者來。以賢徐記屍走畏苕帚,乃呼曰:「汝等持苕帚來!」抬棺者心知有走屍之事,持帚上樓,拂之,倒。乃取薑湯灌醒仆者,而納屍入棺。   鶯嬌   揚州妓鶯嬌,年二十四,矢志從良。有柴姓者娶為妾,婚期已定。太學生朱某慕之,以十金求歡。妓受其金,紿曰:「某夕來,當與郎同寢。」朱臨期往,則花燭盈門,鶯嬌已登車矣。朱知為所誑,悵然反。逾年,鶯嬌病瘵卒。朱忽夢見鶯嬌披黑衫直入朱門,曰:「我來還債。」驚而醒。明日,家產一黑牛,向朱依依,若相識者。賣之,竟得十金。狎邪之費,尚且不可苟得也如此。   旁觀因果   常州馬秀才士麟,自言幼時從父讀書北樓,窗開處,與賣菊叟王某露台相近。一日早起,倚窗望,天色微明,見王叟登台澆菊,畢,將下台。有擔糞者荷二桶升台,意欲助澆。叟色不悅,拒之;而擔糞者必欲上,遂相擠於台坡。天雨台滑,坡仄且高,叟以手推擔糞者,上下勢不敵,遂失足隕台下。叟急趨扶之,未起,而雙桶壓其胸,兩足蹷然直矣。叟大駭,噤不發聲,曳擔糞者足,開後門,置之河干,復舉其桶置屍傍,歸閉門復臥。馬時年幼,念此關人命事,不可妄談,掩窗而已。日漸高,聞外轟傳河干有死人,里保報官。日午,武進知縣鳴鑼至。仵作跪啟:「屍無傷,係失足跌死。」官詢鄰人,鄰人齊稱不知。乃命棺殮加封焉,出示招屍親而去。   事隔九年,馬年二十一,入學為生員。父亡,家貧,即於幼時讀書所招徒授經。督學使者劉吳龍將臨歲考,馬早起溫經,開窗,見遠巷有人肩兩桶冉冉來。諦視之,擔糞者也。大駭,以為來報叟仇。俄而過叟門不入,別行數十步,入一李姓家。李頗富,亦近鄰而居相望者也。馬愈疑,起尾之,至李門。其家蒼頭踉蹌出曰:「吾家娘子分娩甚急,將往招收生婆。」問:「有擔桶者入乎?」曰:「無。」言未畢,門內又一婢出曰:「不必招收生婆,娘子已產一官人矣。」馬方悟擔糞者來托生,非報仇也。但竊怪李家頗富,擔糞者何修得此?自此,留心訪李家兒作何舉止。   又七$ 已經吸盡,而口猶緊咬不放。刺以利刃,龜若不知。不得已,並人與龜烈火焚之,臭聞數里。或曰:「此即鍋蓋魚之極大者,嚴州江中尤多。」   命該薄棺   台州富戶張姓家有老僕某,六十無子,自備一棺,嫌材料太薄,訪有貧家治喪倉卒不能辦棺者,借與用之,還時但索加厚一寸,以為利息。如是數年,居然棺厚九寸矣,藏主人廂房內。一夕,鄰家火起,合室倉皇。看火者見張氏宅上立一黑衣人,手執紅旗,逆風而揮,揮到處火頭便轉。張氏正宅無恙,惟廂房燒燬。老僕急入扛取棺,業已焚及,忙投水塘中。俟撲滅餘火後拖起刨之,依然可用,但尺寸之薄,亦依然如前矣。   向狐仙學道   雲南監生俞壽寧,習仙家符籙之學,仗一古劍替人驅妖,頗有靈應。一日,其友張某下田收租,遇大風雨,過其門,將借宿焉。俞不可,張忿然而行,必欲探其所以見拒之故,仍往其門,穴牆窺焉。見俞張設酒肴有兩席,賓客歡呼,男女雜沓。張愈怒,斧碎其門,排闥入,則酒席具存而群賓不見。俞驚出,蹋足曰:「君誤我!君誤我!我好學仙,難得真師傳道,不得已,廣請狐仙指示。半年以來,所遇男女狐仙甚多,有相約為兄弟者,為夫婦者,為兄妹者,不一而足。今日眾仙會議,將授長生要訣,故隆其禮文,備饌相延。尚未談及玄關要旨,而被汝撞破,泄漏天機,致諸仙散去,豈非天哉!前數日紫文真人原說今日是破日,必被凡人衝破,須改日作會;而瑤仙三妹以明日將嫁某郎,故權擇今日。果然不利,亦數也。我明日行矣,將別擇一潔淨之所聚會群仙,不使人知。」此後俞雲遊於外,不知所往。   五通神因人而施   江寧陳瑤芬之子某,素不良。游普濟寺,見寺供五通神坐關帝之上,怒其無禮,呼僧責之,命移五通於關帝之下。遊人觀者俱以為是,陳傲然自得。夕歸,見五通神當門而立,遂仆地,狂叫曰:「我五通大王也,享人間血食久矣,偶然運氣不好,撞著江蘇巡撫老湯,兩江總督小尹,將我誅逐。他兩個都是貴人,又是正人,我無可奈何,只得甘受。汝乃市井小人,敢作威福!我不能饒汝矣。」其家環拜,具三牲紙課,延僧禱祀,竟不能救而死。   張奇神   湖南張奇神者,能以術攝人魂,崇奉甚眾。江陵書生吳某獨不信,於眾辱之,知其夜必為祟,持《易經》坐燈下。聞瓦上颯颯作聲,有金甲神排門入,持槍來刺。生以《易經》擲之,金甲神倒地。視之,一紙人耳,拾置書卷內夾之。有頃,有青面二鬼持斧齊來,亦以《易經》擲之,倒如初,又夾於書卷內。   夜半,其婦號泣叩門曰:「妾夫張某昨日遣兩子作祟,不料俱為先生所擒,未知有何神術$ 其已死也。   佟年五十餘,寡言愛睡,往往睡三四日不起。至其家者,重門以內,無寸芥纖埃。云其平日所服役者,皆鬼也。   淘氣   永州守恩公之奴,年少狡黠,取名淘氣。服事書房,見簷前流螢一點,光大如雞卵,心異之。時天暑,赤臥牀上,覺陰處蠕蠕有物動。摸視之,即螢火也。笑曰:「么麼小蟲,亦愛此物耶!」引被覆身而睡。夜半,有人伸手被中,捫其陰,且捋其稜角,按其馬眼。其時身欲轉折,竟不能動,似有人來交接者。良久,精遺矣。   次日,身頗倦憊,然冥想其趣,欲其再至,不以告人。日暮浴身,裸以俟之。二更許,螢火先來,光愈大,照見一女甚美,冉冉而至。奴大喜,抱持之,遂與綢繆。叩其姓氏,曰:「妾姓姚,父某,為明季知府,曾居此衙。妾年十八,以所慕不遂,成瘵而死。生時酷愛梨花,斷氣時囑老母即葬此園梨樹下。愛卿年少,故來相就。」奴方知其為鬼,舉枕投之,大呼而出,逕叩宅門。宅中婦女疑為火起,爭起開門,見其赤身,俱不敢前。主人自出,叱而問之,奴以實告,乃命服以硃砂,且為著褲。   次日,掘梨樹下,果得一朱棺,剖而視之,女色如生,乃焚而葬之。奴自此恂恂,不復狡黠。伙伴笑曰:「人不可不遇鬼,淘氣遇鬼,不復淘氣矣。」   白蓮教   京山富人許翁,世居桑湖畔。娶新婦某,妝奩頗厚。有偷兒楊三者,羨之年餘。聞翁送其子入京,新婦有孕,相伴惟二婢,乃夜入其室,伏暗處伺之。   至三更後,燈光下見有一人,深目虯鬚,負黃布囊,爬窗而入。楊念:「吾道中無此人。」屏息窺之。其人袖出香一枝,燒之於燈,置二婢所,隨向婦寢處喃喃誦咒。婦忽躍起,向其人赤身長跪。其人開囊,出一小刀,剖腹取胎,放小磁罐中,背負而出,婦屍仆於牀下。楊大驚,出戶尾之。至村口一旅店,抱持之,大呼曰:「主人速來,吾捉得一妖賊!」眾鄰齊至,視其布囊,小兒胎血猶涔涔也。眾大怒,持鍬鋤擊之。其人大笑,了無所傷;乃沃以糞,始不能動。   及旦,送官刑訊,曰:「我白蓮教也,伙伴甚多。」方知漢、湘一帶胎婦身死者,皆受此害。獄成,凌遲其人,賞偷兒銀五十兩。   服桂子長生   呂琪從其兄官嶺南司馬,署有古井,夏夜納涼,見井中有聲琤琤然,升起數紅丸,大如彈棋,疑有寶。次早,遣人縋下探焉,得隔年桂子數十粒,鮮赤可愛。琪戲以井水服焉,日七枚,七日而盡。頓覺精神強健,如服參者然,年九十餘。   伊五   披甲人伊五者,身矮而貌陋,不悅於軍官。貧不能自活,獨走出城,將自縊。忽見有老人飄然而來,問:「何故輕生?」伊以實告。$ 心中想吳某謝暖之說,亂夢無徵,絕不向家人言及。   後二年,趙眷屬還蕪,將昔年作殮之綿裝箱帶歸。適吳某死,當盛夏,無處買綿,其家殮時來借絲綿,乃即與之。又三年,趙罷官歸,偶與家人談及前事,方知千里之外,兩年之前,此綿應歸吳用,生魂早來謝矣。   洞庭君留船   凡洞庭湖載貨之船,卸貨後,每年必有一整齊精潔之船,千夫拉曳不動。舟人皆知之,曰:「此洞庭君所留也。」便聽其所之,不復裝貨。舵工水手,俱往別船生活。至夜,則神燈炫赫,出入波浪中;清晨,仍歸原泊之處。年年船隻輪換當差,從無專累一家者,亦從無撞折損傷者。   纜將軍失勢   鄱陽湖登舟遇風,常有黑纜如龍撲舟而來,舟必損傷,號「纜將軍」,年年致祭。雍正十年,大旱,湖水乾處,有朽纜橫臥沙上。農人斲而燒之,涎盡血出。從此,纜將軍不復作祟,而舵工亦不復致祭矣。   吳二姑娘   全椒金棕亭進士,寓揚州馬氏玲瓏山館。孫某,年十七,文學頗佳,相隨讀書,祖孫隔房而寢。夜間懵呼聲,以為魘也,起視喚之,孫即醒悟。棕亭還臥己房。未幾又魘,棕亭再往,其孫業已起坐牀上,對棕亭,以兩手向上,曰:「請屈一指。」則一指彎。曰:「請屈五指。」則五指彎。自後或叉手,或拱手,作態萬狀。棕亭呵之,泣求還家見母,乃呼轎送歸。   病者自取衣冠靴帶著之,請祖父母上坐,拜別曰:「兒即登仙去矣。」舉家惶惑,莫知所為。日午,神氣稍定,私拉乃祖耳語曰:「無他,一小狐狸鬧我耳。」語畢,瞀亂如初。自稱:「吳二姑娘與我前世有緣,」或云:「妹子吳三姑娘也來了。姊妹二人要同嫁我。」隨作淫穢語,令人難聞。拉棕亭向前,呵氣一口,其冷如冰,從鼻管直到丹田,毛髮皆噤。   鎮江蔣春農中翰贈天師符一張,方欲張掛,而病者遽來搶奪,幸係綾本,爪掐不傷。棕亭張符向之,又被吹冷氣一口,符飛窗外,綾竟碎裂。棕亭不得已,求禱城隍廟、關帝廟。數日,忽病者呼:「接駕接駕,伏魔大帝至矣。」   棕亭悚然,率家人齊跪。病者呼棕亭名罵曰:「金兆燕,汝身為進士,而脫帽露頂,不穿公服迎我,有是理乎!」棕亭叩頭謝罪。少頃,復呼:「接駕,接駕,孔聖人至矣。」棕亭又叩頭迎接。文、武二聖,相與共語,嚅嚅不可辨,皆在病者口中作山東、山西兩處人口脗,如是者自午及申。舉家長跪哀求,不敢起立,腿腳皆腫。病者厲聲曰:「妖魔已斬,封爾孫為上真諸侯,吾當去也!」棕亭叩送畢,進病者粥。病者向空招手曰:「吃粥!吃粥!」狂言如故。棕亭大悟,文、武二聖,皆妖冒充。責病者曰:「我年逾六十$ 舉;乃大怒,環階而走。睿功知其無能為,直前抱持其足而力掀之,白衣人倒地而沒。睿功呼家人就其初起處掘,深三尺,得白瓷舊坐礅一個,礅上鮮血猶存,蓋睿功指血所染也。擊而碎之,其怪遂絕。   六郎神鬥   廣西南寧鄉里,祀六郎神。人或語言觸犯,則為祟。尤善媚女子,美者多為所憑。凡受其害者,以紙鏹一束,飯一盂,用兩三樂人,午夜祀之,送至曠野,即去而之他。其俗無夕不送六郎也。   有楊三姑者,年十七,美姿容。日將夕,方與父母共坐,忽嫣然睨笑。久之,趨入房,施朱傅粉,嬌羞百態。父母往問,磚石自空擲下,房門遂閉,惟聞兩人笑語聲。知為六郎,亟呼樂人送之。六郎不肯去。及晨,女出如常,云:「六郎美少年,頭戴將巾,身披軟甲,年可二十七八,與我甚恩愛,不必送他去。」父母無如何。   越數夕,忽倉皇奔出曰:「又一六郎來!大鬍子,貌甚獰惡,與前六郎爭我相毆。前六郎非其敵也,行當去矣。」俄聞室中鬥聲甚劇,似無物不損者,父母乃召樂人雙送之。兩人俱去,三姑亦無恙。   返魂香   余家婢女招姐之祖母周氏,年七十餘,奉佛甚虔。一夕寢矣,見室中有老嫗立焉。初見甚短,目之漸長,手紙片堆其几上,衣藍布裙,色甚鮮。周私憶,同一藍色,何彼獨鮮?問:「阿婆藍布從何處染?」不答。周怒罵曰:「我問不答,豈是鬼乎!」嫗曰:「是也。」曰:「既是鬼,來捉我乎?」曰:「是也。」周愈怒,罵曰:「我偏不受捉!」手批其頰,不覺魂出,已到門外,而老嫗不見矣。   周行黃沙中,足不履地。四面無人。望見屋舍,皆白粉垣,甚宏敞,遂入焉。案有香一枝,五色,如秤桿長,上面一火星紅,下面彩絨披覆層疊,如世間嬰孩所戴劉海搭狀。有老嫗拜香下,貌甚慈,問周何來,曰:「迷路到此。」曰:「思歸乎?」曰:「欲歸不得。」嫗曰:「嗅香即歸矣。」周嗅之,覺異香貫腦,一驚而蘇,家中僵臥已三日矣。或曰:「此即聚窟山之返魂香也。」   觀音作別   方姬奉一檀香觀音像,長四寸。余性通脫,不加禮,亦不禁也。有張媽者,奉之尤虔,每早必往佛前,焚香稽首畢,方供掃除之役。余一日早晨,呼盥面湯甚急,而張方拜佛不已,余怒,取觀音像擲地,足蹋之。姬泣曰:「昨夜夢觀音來別我,云:『明日有小劫,我將他適矣。』今果被君作蹋,豈非數也!」乃送入準提庵。余想:佛法全空,焉得作如此狡獪,必有鬼物憑焉。嗣後,乃不許家人奉佛。   兔兒神   國初,御史某年少科第,巡按福建。有胡天保者愛其貌美,每升輿坐堂,必伺而睨之。巡按心以為疑,卒不解其故,胥$ 啖寢興,無異常人,舉家亦安之。無何,有誶語飛入其耳,怒亡去,用修家遂困。所存布菽,貯之櫃,扃鎖甚固,啟視一空,邑人但時見老嫗在用修門首日市布菽。如是三年,家困甚,請於官,召巫治之,皆不驗。   宗人厚轅以庶吉士在假,至其家,先一夕怪去,至期又去。用修異之,乞厚轅為驅除。厚轅朱書黃紙檄其土地神及社神曰:「陰與陽同一理,無陰司則已,若果有,則以一區區樓下村有二神在此,而聽此妖祟人,竟莫之問乎?限三日驅之。不能,則五日。七日,若再不能,是無神也,焉用血食為?當令焚爾廟,毀爾像矣。」檄焚後,厚轅即渡江訪友。   閱半月,仍過樓下村,在肩輿小睡,似見漫山塞谷皆老少男婦,人上立人者,幾千萬輩,擁道來觀。二老人鬚長二尺,立輿旁,默無語。厚轅驚覺,催肩輿入城。諸族人賀曰:「君焚檄後三日,怪去,竟不復來。」言未已,用修至,搏顙於地,求為草善後文,再焚於二神祠,怪遂絕。   良豬   江南宿州睢溪口民被殺,投屍於井,官驗無兇手。忽一豬來至馬前,啼甚慘,從役驅之不去。官曰:「畜有所訴乎?」豬跪前蹄若叩首狀,官命隨之行。豬起前導,至一室,排戶入,豬奔臥榻前,以嘴齧地,出刀,血跡尚新。執其人訊之,果殺人者。鄉人義之,各出費養豬於佛舍,號曰「良豬」。十餘年死,寺僧為龕埋焉。   雷打扒手   烏程彭某,妻病子幼,賣絲度日。一日負一捆絲赴行求售,因估價不合,置之櫃上。時出入賣絲者甚眾,行家以其貨少,他顧生理。彭轉瞬,絲即失去,因牽行主鳴官。行主云:「我數萬金開行,肯騙此數千文絲乎?」官以為有理,不究。   賣絲者悶悶回家。適其子嬉戲門外,見父賣絲歸,以為必帶果餌,迎上索取。彭正失絲懷忿,任腳踢之。兒登時死。彭悔,急自投河亦死,其妻不知也。鄰人見其子臥於門,扶之,方知氣已絕,連呼病婦,告以兒亡。婦痛子情急,登時墜樓死。官驗後,囑鄰人為之埋葬。   越三日,雷雨大作,震死三人於賣絲者之門。少頃,一剃頭者復甦,據云:「前扒手孫某在某行扒出一捆絲,對門謝姓見之,欲與分價,方免出首。絲在我店賣出,派分我得錢三百,彼二人各得二千。旋聞賣絲者投河,官驗後無事矣。不料今日同遭雷擊,彼等均已擊死,我則打傷一腿。」驗之果然。   北門貨   紹興王某與徐姓者,明季在河南避張、李之亂,所過處屍橫遍野。一夕遇李兵,二人自度必死,避城內亂屍中。夜半,燈燭輝煌,自城頭而下,疑賊兵巡城。漸近,乃城隍燈籠。愈驚懼,不敢作聲。少頃,聞從者曰:「有生人氣。」又一吏呼曰:「一個北$ 家。後子孫甚眾。   泥劉海仙行走   如臯北門內湖南常德太守徐文度家,買一泥塑劉海仙,長六寸許,置於堂前神龕內有年矣。一日,文度欲睡,忽聞堂前有剝啄聲,命婢攜燈照視。其婢驚奔入告曰:「龕內泥劉海忽然下地行走!」公初不信,視婢驚怖之狀,乃出堂諦視,而泥劉海果跦跦而行。咸以為妖,欲毀棄之。公語眾曰:「汝等且勿懼,此像既能行走,或有靈應之徵,不可毀棄。」仍令供奉龕內。迄今二十餘載,絕無他故。其子湘浦,現任兩浙副使。   驢雪奇冤   乾隆四十三年春,保定清苑縣民李氏女嫁與西鄉張家莊張氏子為室,相距百餘里。李女歸寧月餘,新郎跨驢來迎,令妻騎驢而己步行於後。路經某村,離家僅二十里,緣此村居民素與新郎熟識,必多調笑,且驢亦熟識歸路,張乃令妻先行。   至六七里許,有三岔歧路,過西為張家莊大路,過東則任丘縣界。有一少年控車自西道轆轆而來,係任丘豪富劉某,將張妻驢衝向任丘道上,相逼而行。天漸晚。張妻心慌,問少年曰:「此地離張家莊幾何?」少年答曰:「娘子誤矣。張家莊須向西而去。此是任丘大路,相距數十里。天晚難行,當為娘子擇莊借宿,天明即遣人送往,何如?」張妻無奈,勉強允從。   至前莊,係劉之佃戶孔某家,備房安歇。其時適孔佃之女亦新婚歸寧,孔謂女曰:「今晚業主借宿,不能違命。汝當暫回夫家,侯業主去後,再來迎汝。」女從而歸,其房為劉、張共宿之所,劉之車夫宿於房外,張之騎驢繫於簷下。   次日將午,不見啟戶,孔佃窺於窗隙,見兩屍在炕,頭俱在地,簷下繫驢亦失。孔佃與車夫顫慄莫制。佃乃密語車夫曰:「汝家河南,離此甚遠,何不載彼衣物速行竄歸?一經到官,則爾我身命難保矣!」車夫從之。是晚,即野瘞兩屍,御車載物而去。   劉母見子久出不歸,杳無音耗,即在任丘縣控追車夫;張郎追妻不見,疑有別故,復又趕至清苑控告其岳父母。縣官疑有冤,飭捕密訪。其時有嗜賭無賴之郭三鬻驢於市,恰與張供毛色相符。向郭盤詰,始知郭三向與孔佃之女有私,孔女歸寧,郭從後窗潛入,見有二人共寢,一時氣忿,殺此二人,並盜此驢。縣今復喚孔佃,根詰屍首所在,親往起屍。開土三尺,赫然一死人,乃禿頭老和尚也。復又深掘,得所殺兩屍。張冤既雪,劉死有蹤,而和尚之屍又屬疑案。正懷疑間,天忽陰雨,乃避雨古廟,寂無人跡。詢諸鄰保,云:「此庵向有師徒二僧,後以師出雲遊,徒亦他往矣。」即同鄰保往視僧屍,咸云:「此即雲遊之僧也。」遂緝拿其徒。訪至河南歸德地界,已蓄髮娶妻,開張豆腐店。究其師死之由,緣僧徒$ 花廳倒矣,几案皆碎。是日,省中府縣俱來請安,史公笑謂曰:「設使四大員一時並命,則司道之印,諸公委署,不皆有分乎!」   沔布十三匹   杭州胡某,程九峰中丞之表姪也。中丞巡撫湖北,胡往求館,薦與荊州刺史某署中司書記事。半年後,胡妻在家病瘧,忽為鬼所附,聲如男子。聽之,乃其夫也。口稱:「到湖北後,蒙中丞公薦往荊州,賓主相得。不料未二月患病身死,有衣箱行李,新買沔陽布十三匹,現在署中,須著人往取。我客死饑寒,可供木主祭我,並廣招名僧超度我。」家人聞之環泣,當即成服立主。以死無日月,未便報訃。   亡何,妻病痊。家故貧,欲差人往楚迎喪,以無盤費,屢屢遷延。亡何,胡竟歸里,舉家駭然,以為鬼也。坐定談說,方悟前所憑者,乃邪鬼借名索食求超度故也。頃之,衣箱到門,開之,果有布十三匹,的係胡過沔陽時所買。   牛卑山守歲   廣西柳州有牛卑山,形如女陰,粵人呼陰為卑,因號牛卑山。每除夕,必男婦十人守之待旦,或懈於防範,被人戲以竹木梢抵之,則是年邑中婦無不淫奔。有邑令某惡之,命里保將土塊填塞。是年,其邑婦女小便梗塞,不能前後溲,致有傷命者。   廣東沙面上妓船如雲,河泊大使專司船政。有總督某嚴禁之,隨即海水溢漫,城不沒者三板。地方紳賈俱以為言,乃收回禁約以試之,果令收而水退。至今妓船愈多。   鬼拜風   錢塘孫學田,開鹽店溫州城中,與友錢曉蒼往來甚狎。錢有樓三間,封鎖頗密,相傳有鬼,人不敢居。孫素有膽,與同人賭勝,鋪牀樓上,燒巨燭二枝,竟往居焉。   夜二鼓,聞推門聲,有豔裝女子冉冉來。見燭光,意若畏之,斂衽再拜。每一俯首,則陰風從其袖生,一燭滅矣。孫擲以劍,鬼走下樓去。孫知將復來,所恃惟燭,乃以所滅燭重加點明,以身擁燭而坐。鬼果再至,又作拜狀,見孫上坐,欲卻欲前。孫以劍擲,鬼變惡狀,上前格鬥,彼此相持不已。忽聞樓外雞鳴,遂化黑氣一團滾樓而下。溫州人為之語曰:「人拜曲躬,鬼拜生風。但逢孫老,比鬼還凶。」   僵屍夜肥晝瘦   俞蒼石先生云:凡僵屍夜出攫人者,貌多豐腴,與生人無異。晝開其棺,則枯瘦如人臘矣。焚之,有啾啾作聲者。   黑雲劫   王師征緬甸,有昆明縣皂隸葉某,死三日復甦,言被鬼卒勾赴冥司,有大殿朱門如王者居,門外坐官吏甚多,皆手一簿,判記甚忙。判畢,則黑氣一團,覆於簿上,有椎腰蹙額自稱勞苦者。葉陽壽未盡,以不在應死之數,故仍放還。   路間私問鬼卒:「彼官吏所執何簿?」曰:「人簿三,獸簿五。」問:「何為有簿?」曰:「$ 。前日豔陽天氣,花紅柳綠,貓兒也動心,你也不動一動。如今暮春時候,鳥啼花落,狗兒也傷情,你也不傷一傷。惜春其實難和小姐過活。〔貼〕呀!這賤人,你是顛是狂,說這般話,我就去對老相公說,好生施行你。〔醜跪科〕小姐,可憐見惜春心裏悶,因此這般說。〔貼〕賤人!我饒你這遭,你看麼?   【祝英台近】〔貼〕綠成陰,紅似雨,春事已無有。〔醜〕聞說西郊,車馬尚馳驟。〔貼〕怎如柳絮簾櫳,梨花庭院。〔合〕好天氣清明時候。〔玉樓春〕〔醜〕清明時節單衣試,爭奈晝長人靜重門閉。〔貼〕我芳心不解亂縈牽,羞睹遊絲與飛絮。〔醜〕小姐,我在繡窗欲待拈針指,忽聽鶯燕雙雙語。〔貼〕賤人,無情何事管多情?任取春光自來去。〔醜〕小姐,你有什麼法兒,教惜春休悶哩?〔貼〕你且聽我說:   【祝英台序】〔貼〕把幾分春,三月景,分付與東流。〔醜〕小姐,如今鳥啼花落,你須煩惱些麼?〔貼〕啼老杜鵑,飛盡紅英,端不為春閒愁。〔醜〕你不閒愁,也還去賞玩麼?〔貼〕休休,婦人家不出閨門,怎去尋花穿柳?〔醜〕小姐你不去賞玩,只怕消瘦了你。〔貼〕我花貌誰肯因春消瘦?   【前腔換頭】〔醜〕春晝,只見燕成雙,蝶引隊,鶯語似求友。〔貼〕呀!賤人,你是人,卻說那蟲蟻做什麼?〔醜〕那更柳外畫輪,花底雕鞍,都是少年閒遊。〔貼〕這賤人,你是婦人家,說那男兒的事做什麼?〔醜〕難守,繡房中清冷無人,我待尋一個佳偶。〔貼〕呀!你倒思量丈夫起來。〔醜〕這般說,我終身休配鸞儔。   【前腔換頭】〔貼〕惜春,知否?我為何不卷珠簾,獨坐愛清幽?〔醜〕清幽,清幽,怎奈人愁!〔貼〕縱有千斛悶懷,百種春愁,難上我的眉頭。〔醜〕小姐,只怕你不常恁的。〔貼〕休憂,任他春色年年,我的芳心依舊。〔醜〕只怕風流年少的哄動你。〔貼〕這文君可不擔閣了相如琴奏。   【前腔換頭】〔醜〕今後,方信你徹底澄清,我好沒來由。〔貼〕惜春,你怎的不收斂了心?〔醜〕想像暮雲,分付東風,情到不堪回首。〔貼〕你怎的不學著我?〔醜〕姐姐聽剖:你是蕊宮瓊苑神仙,不比塵凡相誘。〔貼〕恁地自隨我習女工便了。〔醜〕我謹隨侍娘行,拈針挑繡。〔醜〕姐姐,你聽那子規卻是啼得好哩。   休聽枝上子規啼,悶在停針不語時。   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坐間移。 第四出 蔡公逼試   【一剪梅】〔生上〕浪暖桃香欲化魚,期逼春闈,詔赴春闈。郡中空有辟賢書,心戀親闈,難舍親闈。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蔡邕本欲甘守清貧,力行孝道。誰知朝廷黃榜招賢,郡中把我名字保$ ,圖得不知他親死時。〔合前〕奴家早上安排些飯與公婆吃,豈不欲買些鮭菜,爭奈無錢可買。不想婆婆抵死埋怨,只道奴家背地自吃了什麼東西。不知奴家吃的是米膜糠秕,又不敢教他知道。便做他埋怨殺我,我也不分說。苦!這糠秕怎的吃得下。〔吃吐介〕   【孝順歌】嘔得我肝腸痛,珠淚垂,喉嚨尚兀自牢嗄住。糠那!你遭礱被舂杵,篩你簸揚你,吃盡控持。好似奴家身狼狽,千辛萬苦皆經歷。苦人吃著苦味,兩苦相逢,可知道欲吞不去。〔外淨潛上探覷介〕   【前腔】〔旦〕糠和米,本是相依倚,被簸揚作兩處飛?一賤與一貴,好似奴家與夫婿,終無見期。丈夫,你便是米呵,米在他方沒尋處。奴家恰便似糠呵,怎的把糠來救得人饑餒?好似兒夫出去,怎的教奴,供膳得公婆甘旨?〔外、淨潛下介〕   【前腔】思量我生無益,死又值甚的!不如忍饑死了為怨鬼。只一件,公婆老年紀,靠奴家相依倚,只得苟活片時。片時苟活雖容易,到底日久也難相聚。謾把糠來相比,這糠呵,尚兀自有人吃,奴家的骨頭,知他埋在何處?〔外、淨上。淨〕媳婦,你在這裏吃什麼?〔旦〕奴家不曾吃什麼。〔淨搜拿介。旦〕婆婆你吃不得。〔外〕咳,這是什麼東西?   【前腔】〔旦〕這是穀中膜,米上皮,〔外〕呀,這便是糠,要他何用。〔旦〕將來逼邏堪療饑。〔淨〕咦,這糠只好將去喂豬狗,如何把來自吃?〔旦〕嘗聞古賢書,狗彘食人食,也強如草根樹皮。〔外淨〕恁的苦澀東西,怕不噎壞了你。〔旦〕齧雪吞氈,蘇卿猶健,餐松食柏,到做得神仙侶。這糠呵,縱然吃些何慮?〔淨〕阿公,你休聽他說謊,糠秕如何吃得?〔旦〕爹媽休疑,奴須是你孩兒的糟糠妻室。〔外、淨看哭介〕媳婦,我元來錯埋冤了你,兀的不痛殺我也。〔悶倒,旦叫哭介〕   【雁過沙】〔旦〕苦,沉沉向冥途,空教我耳邊呼。公公,婆婆,我不能夠盡心相奉事,反教你為我歸黃土。教人道你死緣何故?公公,婆婆,怎生割捨得拋棄了奴?〔外醒介。旦〕謝天謝地,公公醒了。公公你掙揣。   【前腔】〔外〕媳婦,你擔饑事姑舅。媳婦,你擔饑怎生度?〔旦〕公公且自寬心,不要煩惱。〔外〕媳婦,我錯埋冤了你。你也不推辭,到如今始信有糟糠婦。媳婦,料應我不久歸陰府。也省得為我死的,累你生的受苦。〔旦扶外起介〕公公且在床上安息,待我看婆婆如何?〔叫不醒介〕呀,婆婆不濟事了。如何是好?   【前腔】婆婆氣全無,教奴怎支吾?咳,丈夫呵,我千辛萬苦,為你相看顧,如今到此難回護。我只愁母死難留父,況衣衫盡解,囊篋又無。〔外〕媳婦,婆婆還好麼?〔旦$ 我嫁人呵,那些個不更二夫,卻不誤奴一世?公公,我一馬一鞍,誓無他志。可憐家破與人離,怎不教人淚垂。〔外〕張太公,我憑你為證,留下這條拄杖,待我那不孝子回來,把他與我打將出去。〔外倒旦扶介〕   公公病裏莫生嗔,員外寬心保自身   正是藥醫不死病,果然佛度有緣人。 第二十四出 宦邸憂思   【喜遷鶯】〔生上〕終朝思想,但恨在眉頭,人在心上。鳳侶添愁,魚書絕寄,空勞兩處相望。青鏡瘦顏羞照,寶瑟清音絕響。歸夢杳,繞屏山煙樹,那是家鄉?〔踏莎行〕怨極愁多,歌慵笑懶,只因添個鴛鴦伴。他鄉遊子不能歸,高堂父母無人管。湘浦魚沉,衡陽雁斷,音書要寄無方便。人生光景幾多時,蹉跎負卻平生願。   【雁漁錦】思量,那日離故鄉。記臨期送別多惆悵,攜手共那人不廝放。教他好看承,我爹娘,料他每應不會遺忘。聞知饑與荒,只怕捱不過歲月難存養。若望不見我信音,卻把誰倚仗?   【二犯漁家傲】思量,幼讀文章,論事親為子也須要成模樣。真情未講,怎知道吃盡多魔障?被親強來赴選場,被君強官為議郎,被婚強效鸞凰。三被強,我衷腸事說與誰行?埋怨難禁這兩廂:這壁廂道咱是個不撐達害羞喬相識,那壁廂道咱是個不睹事負心的薄幸郎。   【雁漁序】悲傷,鷺序鴛行,怎如那慈烏返哺能終養?謾把金章,綰著紫綬;試問斑衣,今在何方?斑衣罷想,縱然歸去,又恐怕帶麻執杖。天那,只為那雲梯月殿多勞攘,落得淚雨如珠兩鬢霜。   【漁家喜雁燈】幾回夢裏,忽聞雞唱。忙驚覺錯呼舊婦,同問寢堂上。待朦朧覺來,依然新人鴛幃鳳衾和象床。怎不怨香愁玉無心緒?更思想被他攔當。教我怎不悲傷?俺這裏歡娛夜宿芙蓉帳,他那裏寂寞偏嫌更漏長。   【錦纏雁】謾悒怏,把歡娛翻成悶腸。菽水既清涼,我何心貪著美酒肥羊?閃殺人花燭洞房,愁殺我掛名金榜。魆地裏自思量,正是歸家不敢高聲哭,只恐猿聞也斷腸。院子何在?〔末上〕有問即對,無問不答。相公有何指揮?〔生〕院子,你是我心腹之人,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你休要走了我的消息。〔末〕小人安敢?〔生〕我自從離了父母妻室,來此赴選,本擬一擢高科,拜授當職。將謂數月之後,可作歸計。誰知又被牛太師招為門婿,一向逗留在此,不得還家見父母一面。故此要和你商量個計策。〔末〕相公,自古道不鑽不穴,不道不知。小人每常間見相公憂悶不樂,豈知這般就裏。相公何不說與夫人知道?〔生〕院子,我夫人雖則賢慧,爭奈老相公之勢,炙手可熱。待說與夫人知道,一霎時老相公得知,只道我去了不來,如何肯放我去?不如姑且隱忍$ 幾時辭碧落,誰伴過黃昏。 鏡拂鉛華膩,爐藏桂燼溫。終應催竹葉,先擬詠桃根。 莫學啼成血,從教夢寄魂。吳王采香徑,失路入煙村。 192「燈」 皎潔終無倦,煎熬亦自求。花時隨酒遠,雨後背窗休。 冷暗黃茅驛,暄明紫桂樓。錦囊名畫掩,玉局敗棋收。 何處無佳夢,誰人不隱憂。影隨簾押轉,光信簟文流。 客自勝潘岳,儂今定莫愁。固應留半焰,回照下幃羞。 193「清河」 舟小回仍數,樓危憑亦頻。燕來從及社,蝶舞太侵晨。 絳雪除煩後,霜梅取味新。年華無一事,只是自傷春。 194「襪」 嘗聞宓妃襪,渡水欲生塵。好藉常娥著,清秋踏月輪。 195「追代盧家人嘲堂內」 道卻橫波字,人前莫謾羞。只應同楚水,長短入淮流。 196「代應」 本來銀漢是紅牆,隔得盧家白玉堂。 誰與王昌報消息,盡知三十六鴛鴦。 197「離亭賦得折楊柳二首(樂府詩題作楊柳枝)」 暫憑樽酒送無憀,莫損愁眉與細腰。 人世死前惟有別,春風爭擬惜長條。 含煙惹霧每依依,萬緒千條拂落暉。 為報行人休盡折,半留相送半迎歸。 198「寄永道士」 共上雲山獨下遲,陽台白道細如絲。 君今並倚三珠樹,不記人間落葉時。 199「華州周大夫宴席」 郡齋何用酒如泉,飲德先時已醉眠。 若共門人推禮分,戴崇爭得及彭宣。 200「荊山」 壓河連華勢孱顏,鳥沒雲歸一望間。 楊僕移關三百里,可能全是為荊山。 201「次陝州先寄源從事」 離思羈愁日欲晡,東周西雍此分塗。 回鑾佛寺高多少,望盡黃河一曲無。 202「過鄭廣文舊居(鄭虔)」 宋玉平生恨有馀,遠循三楚吊三閭。 可憐留著臨江宅,異代應教庾信居。 203「東下三旬苦於風土馬上戲作」 路繞函關東復東,身騎徵馬逐驚蓬。 天池遼闊誰相待,日日虛乘九萬風。 204「莫愁」 雪中梅下與誰期,梅雪相兼一萬枝。 若是石城無艇子,莫愁還自有愁時。 205「夢令狐學士」 山驛荒涼白竹扉,殘燈向曉夢清暉。 右銀台路雪三尺,鳳詔裁成當直歸。 206「涉洛川」 通谷陽林不見人,我來遺恨古時春。 宓妃漫結無窮恨,不為君王殺灌均。 207「有感」 中路因循我所長,古來才命兩相妨。 勸君莫強安蛇足,一盞芳醪不得嘗。 208「宮妓」 珠箔輕明拂玉墀,披香新殿鬥腰支。 不須看盡魚龍戲,終遣君王怒偃師。 209「宮辭」 君恩如水向東流,得寵憂移失寵愁。 莫向尊前奏花落,涼風只在殿西頭。 210「代贈二首」 樓上黃昏慾望休,玉梯橫絕月中鉤。 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 東南日出照高樓$ 飛來曲渚煙方合,過盡南塘樹更深。胡馬嘶和榆塞笛,楚猿吟雜橘村砧。 失群掛木知何限,遠隔天涯共此心。 34「深宮」 金殿銷香閉綺櫳,玉壺傳點咽銅龍。狂飆不惜蘿陰薄,清露偏知桂葉濃。斑竹嶺邊無限淚,景陽宮裡及時鐘。 豈知為雨為雲處,只有高唐十二峰。 35「明禪師院酬從兄見寄」 貞吝嫌茲世,會心馳本原。人非四禪縛,地絕一塵喧。 霜露欹高木,星河壓故園。斯遊儻為勝,九折幸回軒。 36「寄裴衡」 別地蕭條極,如何更獨來。秋應為黃葉,雨不厭青苔。 沈約只能瘦,潘仁豈是才。雜情堪底寄,惟有冷於灰。 37「即日」 小苑試春衣,高樓倚暮暉。夭桃惟是笑,舞蝶不空飛。 赤嶺久無耗,鴻門猶合圍。幾家緣錦字,含淚坐鴛機。 38「淮陽路」 荒村倚廢營,投宿旅魂驚。斷雁高仍急,寒溪曉更清。 昔年嘗聚盜,此日頗分兵。猜貳誰先致,三朝事始平。 39「崇讓宅東亭醉後沔然有作」 曲岸風雷罷,東亭霽日涼。新秋仍酒困,幽興暫江鄉。 搖落真何遽,交親或未忘。一帆彭蠡月,數雁塞門霜。 俗態雖多累,仙標發近狂。聲名佳句在,身世玉琴張。 萬古山空碧,無人鬢免黃。驊騮憂老大,鶗鴂妒芬芳。 密竹沈虛籟,孤蓮泊晚香。如何此幽勝,淹臥劇清漳。 40「晚晴」 深居俯夾城,春去夏猶清。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並添高閣迥,微注小窗明。越鳥巢乾後,歸飛體更輕。 41「迎寄韓魯州(瞻同年)」 積雨晚騷騷,相思正鬱陶。不知人萬里,時有燕雙高。 寇盜纏三輔,莓苔滑百牢。聖朝推衛霍,歸日動仙曹。 42「武夷山」 只得流霞酒一杯,空中簫鼓幾時回。 武夷洞裡生毛竹,老盡曾孫更不來。 43「一片」 一片瓊英價動天,連城十二昔虛傳。 良工巧費真為累,楮葉成來不直錢。 44「寄成都高苗二從事(時二公從事商隱座主府)」 紅蓮幕下紫梨新,命斷湘南病渴人。 今日問君能寄否,二江風水接天津。 45「鄭州獻從叔舍人褎」 蓬島煙霞閬苑鐘,三官箋奏附金龍。茅君奕世仙曹貴,許掾全家道氣濃。絳簡尚參黃紙案,丹爐猶用紫泥封。 不知他日華陽洞,許上經樓第幾重。 46「西南行卻寄相送者」 百里陰雲覆雪泥,行人只在雪雲西。 明朝驚破還鄉夢,定是陳倉碧野雞。 47「四皓廟」 羽翼殊勳棄若遺,皇天有運我無時。 廟前便接山門路,不長青松長紫芝。 48「題白石蓮花寄楚公」 白石蓮花誰所共,六時長捧佛前燈。空庭苔蘚饒霜露,時夢西山老病僧。大海龍宮無限地,諸天雁塔幾多層。 漫誇鶖子真羅漢,不會牛車是上乘。 49「安定城樓」 迢遞高$ 與蹄。喜得舜可禪,不以瞽瞍疑。 禹竟代舜立,其父籲咈哉。嬴氏並六合,所來因不韋。 漢祖把左契,自言一布衣。當塗佩國璽,本乃黃門攜。 長戟亂中原,何妨起戎氐。不獨帝王耳,臣下亦如斯。 伊尹佐興王,不藉漢父資。磻溪老釣叟,坐為周之師。 屠狗與販繒,突起定傾危。長沙啟封土,豈是出程姬。 帝問主人翁,有自賣珠兒。武昌昔男子,老苦為人妻。 蜀王有遺魄,今在林中啼。淮南雞舐藥,翻向雲中飛。 大鈞運群有,難以一理推。顧於冥冥內,為問秉者誰。 我恐更萬世,此事愈雲為。猛虎與雙翅,更以角副之。 鳳凰不五色,聯翼上雞棲。我欲秉鈞者,朅來與我偕。 浮云不相顧,寥泬誰為梯。悒怏夜將半,但歌井中泥。 88「夜思(以下續新添詩)」 銀箭耿寒漏,金釭凝夜光。彩鸞空自舞,別燕不相將。 寄恨一尺素,含情雙玉璫。會前猶月在,去後始宵長。 往事經春物,前期托報章。永令虛粲枕,長不掩蘭房。 覺動迎猜影,疑來浪認香。鶴應聞露警,蜂亦為花忙。 古有陽台夢,今多下蔡倡。何為薄冰雪,消瘦滯非鄉。 89「思賢頓(即望賢宮也)」 內殿張弦管,中原絕鼓鼙。舞成青海馬,鬥殺汝南雞。 不見華胥夢,空聞下蔡迷。宸襟他日淚,薄暮望賢西。 90「無題」 萬里風波一葉舟,憶歸初罷更夷猶。碧江地沒元相引,黃鶴沙邊亦少留。益德冤魂終報主,阿童高義鎮橫秋。 人生豈得長無謂,懷古思鄉共白頭。 91「有懷在蒙飛卿」 薄宦頻移疾,當年久索居。哀同庾開府,瘦極沈尚書。 城綠新陰遠,江清返照虛。所思惟翰墨,從古待雙魚。 92「春深脫衣」 睥睨江鴉集,堂皇海燕過。減衣憐蕙若,展帳動煙波。 日烈憂花甚,風長奈柳何。陳遵容易學,身世醉時多。 93「懷求古翁」 何時粉署仙,傲兀逐戎旃。關塞猶傳箭,江湖莫繫船。 欲收棋子醉,竟把釣車眠。謝脁真堪憶,多才不忌前。 94「五月六日夜憶往歲秋與徹師同宿(知玄法師弟子僧徹)」 紫閣相逢處,丹岩議宿時。墮蟬翻敗葉,棲鳥定寒枝。 萬里飄流遠,三年問訊遲。炎方憶初地,頻夢碧琉璃。 95「城上」 有客虛投筆,無憀獨上城。沙禽失侶遠,江樹著陰輕。 邊遽稽天討,軍須竭地徵。賈生游刃極,作賦又論兵。 96「如有」 如有瑤台客,相難復索歸。芭蕉開綠扇,菡萏薦紅衣。 浦外傳光遠,煙中結響微。良宵一寸焰,回首是重幃。 97「朱槿花二首」 蓮後紅何患,梅先白莫誇。才飛建章火,又落赤城霞。 不捲錦步障,未登油壁車。日西相對罷,休浣向天涯。 勇多侵路去,恨有礙燈還。嗅自微微白,看成沓沓殷$ 邐迤出拜何駢羅。 府中從事杜與李,麟角虎翅相過摩。清詞孤韻有歌響,擊觸鐘磬鳴環珂。三月石堤凍銷釋,東風開花滿陽坡。 時禽得伴戲新木,其聲尖咽如鳴梭。公時載酒領從事,踴躍鞍馬來相過。仰看樓殿撮清漢,坐視世界如恒沙。 面熱腳掉互登陟,青雲表柱白雲崖。一百八句在貝葉,三十三天長雨花。長者子來輒獻蓋,辟支佛去空留靴。 公時受詔鎮東魯,遣我草詔隨車牙。顧我下筆即千字,疑我讀書傾五車。嗚呼大賢苦不壽,時世方士無靈砂。 五月至止六月病,遽頹泰山驚逝波。明年徒步吊京國,宅破子毀哀如何。西風衝戶卷素帳,隙光斜照舊燕窠。 古人常嘆知己少,況我淪賤艱虞多。如公之德世一二,豈得無淚如黃河。瀝膽咒願天有眼,君子之澤方滂沱。 111「赤壁(又見《杜牧集》)」 折戟沈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112「垂柳」 垂柳碧鬅茸,樓昏雨帶容。思量成夜夢,束久廢春慵。 梳洗憑張敞,乘騎笑稚恭。碧虛隨轉笠,紅燭近高舂。 怨目明秋水,愁眉淡遠峰。小闌花盡蝶,靜院醉醒蛩。 舊作琴台鳳,今為藥店龍。寶奩拋擲久,一任景陽鐘。 113「清夜怨」 含淚坐春宵,聞君欲度遼。綠池荷葉嫩,紅砌杏花嬌。 曙月當窗滿,徵雲出塞遙。畫樓終日閉,清管為誰調。 114「定子(此詩又見《杜牧外集》,題作隋苑)」 檀槽一抹廣陵春,定子初開睡臉新。 卻笑吃虛隋煬帝,破家亡國為何人。 115「木蘭花」 洞庭波冷曉侵雲,日日征帆送遠人。 幾度木蘭舟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 116「遊靈伽寺(以下見《統簽》)」 碧煙秋寺泛湖來,水打城根古堞摧。 盡日傷心人不見,石榴花滿舊琴台。 117「龍丘途中」 漢苑殘花別,吳江盛夏來。惟看萬樹谷,不見一枝開。 水色饒湘浦,灘聲怯建溪。淚流回月上,可得更猿啼。 118「句」 蘭膏爇處心猶淺,銀燭燒殘焰不馨。好向書生窗畔種,免教辛苦更囊螢。 (金燈花。《事文類聚》)。 遙想故園陌,桃李正酣酣。 (以下見《海錄碎事》) 頭上金雀釵,腰珮翠琅玕。 蘆洲客雁報春來。 第一回 胡員外典當得仙畫 張院君焚畫產永兒   詞曰:     君起早時臣起早,來到朝門天未曉﹔     東京多少富豪家,不識曉星宜到老。   話說大宋仁宗皇帝朝間,東京開封府汁州花錦也似城池,城中有三十六里御街,二十八座城門﹔有三十六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若還有答閒田地,不足栽花蹴氣球。那東京城內勢要官宦且不說起,上下有許多員外:有染坊王員外,珠子李員外,泛$ ,與先生施禮畢,樊上分賓主坐了,忙喚茶來。茶畢,主管道:「我師有何見諭?」那先生道:「告主管,此間這個典庫,足專當琴棋書畫的麼?」主管道:」然也!」先生道:「貧道有一幅小畫,要當些銀兩,日後便來取贖。」主管道:「我師可借來觀一觀,看值多少。」主管只道有人跟隨他來拿著畫,只見那先生去荊筐籃內,探手取出一幅畫來,沒一尺闊,遞與主管。主管接在手裡,口中不說,心下思量:「莫不這先生作耍笑?跳起來這畫兒值得多少?」不免將畫兒叉將起來看時,長不長五尺﹔把眼一觀,用目一望,元來是一幅美女圖。畫倒也畫得好,只是小了些,不值什麼錢。主管回身問道:「我師要解多少?」只見這先生道:「這畫非同小可,要解伍拾兩銀子。」主管道:「告我師!只怕當不得這許多。若論這一幅小畫幾,值也不過值三五十貫錢,要當伍拾兩銀子,如何解得?」這先生定要當,主管再三不肯。兩個正較論之間,只聽得鞋履響,腳步鳴,中間布幕起處,員外走將出來,道:「主管,燒午香也未?」主管道:「告員外,燒午香了!」那先牛看著員外道:「員外,稽首!」員外答禮道:「我師,請坐拜茶!」員外只道他是抄化的。主管道:「此位師父有這幅小畫,要與伍拾兩銀子,小人不敢當,今我師定要當。」員外把眼一覷,道:「我師這畫雖好,小值許多,如何當得伍拾兩?」那先生道:「員外!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幅畫兒雖小,卻有一件奇妙處。」員外道:「有甚奇妙處?」先生道:「此非說話處,請借一步方好細言。」員外與先生將著手逕進書院內,四顧無人,員外道:「這畫果有何奇妙?」先生道:「這畫於夜靜更深之時,不可教一人看見,將畫在密室掛起,燒一爐好香,點兩枝燭,咳嗽一聲,去棹子上彈三彈,禮請仙女下來吃茶。一陣風過處,這畫上仙女便下來。」那員外聽得,恩忖道:「恁地是仙畫了!」即同先生出來,交主管:「當與師父去罷。」主管道:「日後不來贖時,卻不干小人事。」員外道:「不要你管,只去簿子上注了一筆便了。」員外一面請先生吃齋,就將畫收在袖子裡,卻與先生同入後堂裡面坐定吃齋罷,員外送先生出來,主管付伍拾兩銀子與他,先生辭別自去。不在話下。   員外在家巴不得到晚,交當直的打掃書院,安排香爐、燭台、茶架、湯罐之類,覺到晚也,與媽媽吃罷晚飯,只見員外思量個計策,道:「媽媽,你先去歇息,我有些帳目不曾算清,片時算了便來。」不覺樓頭鼓響,寺內鐘鳴,看看天色晚了。但見:   十分餓然黑霧,九霄雲裡星移。八方商旅,回店解卸行裝﹔七星北千,現天關高垂半側。綠$ 間,相媽媽送新人進門,少不得要拜神講禮,參筵拂塵,嬭子扶那憨哥出來,胡媽媽看見,吃了一驚。但見:   麵皮垢積,口角涎流。帽兒光,歪罩雙丫﹔衫子新,橫牽遍體。帚眉縮頰,反耳斜睛。靴穿膀腿步踉蹌,六七人攙﹔涕桂掀唇嘴腌臢,一雙袖抹。瞪目視人無一語,渾如扶出猙獰﹔拳須連鬢已三旬,好似招來鬼魁。蠢軀難自主,窮崖怪樹搖風﹔陋臉對神前,深谷妖狐拜月。但見花燈,那解今宵合巹,雖逢鴛侶,不知此夜成親。送客驚翻,滿堂笑倒。洞房花燭,分明織女遇郡羅﹔簾幕搖紅,宛是觀音逢八戒。便教嫫母也嫌憎,縱是無鹽羞配合。   當晚胡媽媽看見新女婿這般模樣,不覺簌簌地淚下,暗地裡叫苦道:「老無知!卻將我這塊肉斷送與這樣人,我女兒終身如何是了!」正是啞子慢嘗黃栢味,難將苦口對人言。沒奈何·與許多親眷勸酬了一夜。次早只得撇了女兒。別了諸親,回家與員外廝鬧,不在話下。   卻說胡永兒見娘人了,眼淚小從一路落,苦不可言。陸續相送諸親出門,晚飯已畢,謝了婆婆,道了安置,隨嬭子人房裡來。見憨哥坐在牀上,嬭子道:「你和小娘子睡。」憨哥道:「你和小娘子睡。」嬭子道:「你和小娘子睡休!」憨哥道:「你和小娘子睡休!」嬭子心裡道:「只管隨我說,幾時是了?不若我自安排小娘子睡便了。」嬭子先替憨哥脫了衣服,扶他上牀睡倒,蓋了被,然後看著永兒道:「請小娘子寬衣睡了罷!」永兒見嬭子請睡,包著兩行珠淚,思量道:「爹爹!媽媽!我有甚虧負你處,你卻把我嫁個瘋子,你都忘了在不廝求院子裡受苦時,如今富貴,不知虧了誰人!休,休!我理會得爹爹意了,交我嫁一個聰明的丈夫,怕我教他些甚麼﹔因此先識破了,卻把我嫁這個瘋子!」抹著眼淚,叫了嬭子安置,脫了衣裳與憨哥同睡。嬭子自歸房裡去了。永兒上得牀,把被緊緊地卷在身上,自在一邊睡,不與憨哥合被。   自當日為始,荏苒光陰,過了半年。時遇六月間,天氣十分炎熱。永兒到晚來堂前叫廠安置,與憨哥來天井內乘涼。永兒道:「憨哥!我們好熱麼?」憨哥道:「我們好熱麼?」永兒道:「我和你一處乘涼,你不要怕!」憨哥道:「我和你一處乘涼,你不要怕!」永兒見憨哥七顛八倒,心中好悶。當夜永兒和憨哥合坐著一條凳子,永兒唸唸有詞,那凳子變做一隻弔睛白額大蟲在地上。永兒與憨哥騎在大蟲背上,口中唸唸有詞,只見大蟲載著永兒和憨哥從空便起,直到一座城樓上﹔這座城樓叫做安上大門樓,永兒喝聲:「住!」大蟲在屋脊上便住了。永兒與憨哥道:「這裡好涼麼?」憨哥道:「這裡好涼麼?」兩個直乘涼到四更$ :「吾師!我把金銀與你如何?」和尚道:「把金銀與貧僧,不便會買料物,若得三千貫銅錢甚好。」太尉暗笑道:「吾師!你獨自一個在這裡,三千貫銅錢也須得許多人搬挑!」和尚道:「告太尉!貧僧自有道理。」太尉即時叫主管開庫,交官身、私身、虞侯輪番去搬銅錢來,堆在亭子外地上﹔一伯貫一堆,共三十堆。大尉道:「吾師!三千貫銅錢在這裡了,路程遙遠,要使許多人夫腳錢,怎地能勾得到五台山?」和尚道:「不妨!」起身下亭子來,謝了太尉喜舍:「不須太尉費力,貧僧自有人夫搬挑去。」袖中取出一卷經來,太尉口不道,心下思量:「且看他怎地?」和尚道:「僧家佛力浩大。」自把經卷看了一遍,交一行人且開。只見那和尚貶眼把那卷經去虛空中打一撒,變成一條金橋。那和尚望空中招手叫道:「五台山眾行者、火工、人夫!我向善王太尉抄化得三千貫銅錢,你眾人可來搬去則個!」無移時,只見空中經上,眾行者並火工、人夫滾滾攘攘下來,都到回望亭子下,將這三千貫銅錢馱的馱,駝的駝,搬的搬,交叉往復,霎時間都搬了去。和尚向前道:「感謝太尉賜了齋,又喜舍三千貫銅錢,異日如到五台山,貧僧當會眾僧,撞鐘擊鼓,幢幡寶蓋,接引太尉。貧僧歸五台山去也!」和尚與太尉相辭了,也走上金橋去,漸漸地小,去得遠,不見了。空中起一陣風,風過處,金橋也不見了。太尉甚是喜歡,交從人焚香禮拜,道:「小官齋僧佈施五十餘年,今日遇得這個聖僧羅漢!」眾人都來與太尉賀喜。   當日無事,次日是上值日期,太尉早起梳洗,廳下祗應人從跟隨,直到內前下轎入內來,太尉與日卻來得早些個,往從待班閣子前過,遇著一個官人相揖,這官人正是開封府包待制。這包待制自從治了開封府,那一府百姓無不喜歡。因見他:   平生正直,秉性賢明。常懷忠孝之心,每存仁慈之念。戶口增,田野辟,黎民頌德滿街衢﹔詞訟減,盜賤潛,父老誆歌喧市井。攀轅截鐙,名標青史播千年﹔勒石鎸碑,聲振黃堂傳萬古。果然是慷慨文章欺李杜,賢良方正勝龔黃。   當日包待制伺候早朝,見了太尉請少坐。太尉是個正直的人,包待制是個清廉的官,彼此耳內各聞清德。雖然太尉是個中貴官,心裡喜歡這包待制,包待制亦喜歡這王太尉。兩個在閣子裡坐下,太尉道:「凡為人在世,善惡皆有報應。」包待制道:「包某受職亦然,如包某在開封府斷了多少公事,那犯事的人,必待斷治,方能悔過遷善。比如太尉平常好善,不知有甚報應?」王太尉道:「且不說別事,如王某昨日在後花園內亭子上賞玩,從空中打下一個彈子,彈子內爆出一員聖僧來,口稱是$ 垛賞錢要捉妖人。這和尚又在這裡逞妖作怪,須要帶累我們。」做公的與當坊裡甲一齊來捉這和尚,那和尚望人叢裡一躲便不見了。眾人道:「自不曾見這般蹊蹺作怪的事!」那李二緊緊地坐在幡竿頂上,下又下來不得,眾人商議救他,又沒有這般長的梯子,驚動了滿城軍民,都道:「這和尚卻也利害,這個人如何得下來?」   卻說當坊巡軍,飛也似來報包大尹。包大尹即時坐轎來到相國寺裡,下轎,排開交椅,坐在殿前,抬起頭來看時,見李二坐在幡竿頂上凳子上,高聲叫救人。包大尹尋思沒個道理救他下來,交叫他妻子來問他。李二嫂向前拜了,包大尹問道:「你丈夫為何緣故得在上頭?可對我實說。」李二嫂把和尚投齋潑火的事,道人敷藥的話,一一說了。包大尹道:「叵耐妖僧恁般無理,若今次捉住,斷然不與干休!」說由未了,佛殿上一壁廂走出一個和尚來,到大尹面前唱個喏。包大尹睜著眼問道:「和尚!你有甚事來見找?」和尚道:「貧僧有個道理交李二下來。」包大尹道:「吾師若救得李二下來,當以齋供相謝。」只見這和尚輕輕地溜上幡竿,雙手抱著李二,高叫道:「包龍圖!你是清正的官,我貧僧不敢來惱你,我自問善王太尉化得三千貫錢,干你甚事,你卻要來捉我?我無可報答你,還你一個李二!」從空中把李二直攛下來。眾人發聲喊,看那李二時,正是:   身如五鼓[口卸]山月,命似三更油盡燈!   畢竟李二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第十三回 永兒賣泥燭誘工則 聖姑姑教王則謀反   詩曰:     妖邪法術果通靈,賽過仙家智略深﹔     且看永兒泥臘燭,黃昏直點到天明。   這李二不合為這一千貫錢首告那和尚,既得了賞錢做資本開個果子店,和尚來投齋,理合將恩報恩,反把言語來惡了他。當日被那和尚從幡竿頂上直攛下來,正在包龍圖面前。龍圖看時,只見李二頭在下,腳在上,把頭直撞入腔子裡去,嗚呼哀哉,伏惟尚饗!李二嫂大哭起來,免不得交人扛抬屍首出去殯殮,不在話下。   卻說那和尚在幡竿頂上凳子高處坐著,看的人,人山人海,越多了。許多人喧嚷起來,手下人禁約不住。龍圖看了,沒個意志捉他。待要使刀斧砍斷這幡竿,諸處寺院裡幡竿都是木頭做的,惟有這相國寺幡竿是銅鑄的,不知當初怎地鑄得這十丈長的。原來相國寺裡有三件勝跡:佛殿前一口井,有三十丈深,頭髮打成的索子,黑漆弔桶,朱$ 在多聞前古聖賢之言與行。考迹以觀其用,察言以求其心。識而 得之,以蓄成其德。 鹹之象曰:"君子以虛受人。"傳曰:"中無私主,則無感不通。以量而容之,擇合而受 之,非聖人有感必通之道也。"其九四曰:"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傳曰 :"感者,人之動也。故鹹皆就人身取象,四當心位而不言鹹其心,感乃心也。感之道 無所不通。有所私系,則害於感通,所謂悔也。聖人感天下之心,如寒暑雨暘無不通無 不應者,亦貞而已矣。貞者,虛中無我之謂也。若往來憧憧然,用其私心以感物,則心 之所及者,有能感而動,所不及者不能感也。以有系之私心,既主於一隅一事,豈能廓 然無所不通乎?" 君子之遇艱阻,必自省於身,有失而致之乎?有所未善則改之,無歉於心則加勉,乃自 修其德也。 12、非明則動無所之,非動則明無所用。 習,重習也。時複思繹,浹洽於中,則說也。以善及人而信從者衆,故可樂也。雖樂於 及人,不見是而無悶,乃所謂君子。 14、古之學者爲己,欲得之於己也。今之學者爲人,欲見之於人也。 伊川先生謂方道輔曰:聖人之道,坦如大路,學者病不得其門耳。得其門,無遠之不到 也。求入其門,不由於經乎?今之治經者亦衆矣,然而買匵還珠之蔽,人人皆是。經所 以載道也,誦其言辭,解其訓詁,而不及道,乃無用之糟粕耳。覬足下由經以求道,勉 之又勉,異日見卓爾有立於前,然後不知手之舞,足之蹈,不加勉而不能自止矣。 明道先生曰:修辭立其誠,不可不子細理會。言能修省言辭,便是要立誠。若只是修飾 言辭爲心,只是爲僞也。若修其言辭,正爲立己之誠意,乃是體當自家"敬以直內,義 以方外"之實事。道之浩浩,何處下手?惟立誠才有可居之處。有可居之處,則可以修 業也。終日乾乾,大小大事,卻只是忠信所以進德,爲實下手處。修辭立其誠,爲實修 伊川先生曰:志道懇切,固是誠意。若迫切不中理,則反爲不誠。蓋實理中自有緩急, 不容如是之迫。觀天地之化乃可知。 孟子才高,學之無可依據。學者當學顔子,入聖人爲近,有用力之處。又曰:學者要學 得不錯,須是學顔子。 明道先生曰:且省外事,但明乎善,惟進誠心。其文章雖不中,不遠矣。所守不約,泛 濫無功。 20、學者識得仁體,實有諸己,只要義理栽培。如求經義,皆栽培之意。 21、昔受學于周茂叔,每令尋顔子、仲尼樂處,所樂何事。 22、所見所期,不可不遠且大,然行之亦須量力有漸。志大心勞,力小任重,恐終敗事 23、朋友講習,更莫如"相觀而善"工夫多。 24、$ ,複閟宮,非不用民力也。然而不書,二 者復古興廢之大事,爲國之先務,如是而用民力,乃所當用也。人君知此義,知爲政之 先後輕重矣。 15、治身齊家以至平天下者,治之道也。建立治綱,分正百職,順天時以制事。至於創 制立度,盡天下之事者,治之法也。聖人治天下之道,唯此二端而已。 16、明道先生曰:先王之世,以道治天下。後世只是以法把持天下。 17、爲政須要有綱紀文章。"先有司",鄉官讀法,平價,謹權衡,皆不可闕也。人各親 其親,然後能不獨親其親。仲弓曰:"焉知賢才而舉之?"子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 ,人其舍諸?"便見仲弓與聖人用心之大小。推此義,則一心可以喪邦,一心可以興邦 ,只在公私之間爾。 18、治道亦有從本而言,亦有從事而言。從本而言,惟從格君心之非,"正心以正朝廷 ,正朝廷以正百官。"若從事而言,不救則已,若須救之,必須變。大變則大益,小變 則小益。 19、唐有天下,雖號治平,然亦有夷狄之風。三綱不正,無君臣父子夫婦。其原始于太 宗也,故其後世子弟皆不可使。君不君,臣不臣,故藩鎮不賓,權臣跋扈,陵夷有五代 之亂。漢之治過於唐。漢大綱正,唐萬目舉。本朝大綱正,萬目亦未盡舉。 20、教人者,養其善心而惡自消。治民者,導之敬讓而爭自息。 21、明道先生曰:必有關雎麟趾之意,然後可行周官之法度。 22、"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天下之治亂,系乎人君仁不仁耳。離是而非,則"生 於其心,必害於其政",豈待乎作之於外哉?昔者孟子三見齊王而不言事,門人疑之。 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心既正,然後天下之事可從而理也。夫政事之失,用人之非 ,知者能更之,直者能諫之。然非心存焉,則一事之失,救而正之,後之失者,將不勝 救矣。"格其非心",使無不正,非大人其孰能之? 23、橫渠先生曰:道千乘之國,不及禮樂刑政,而雲"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言能如 是,則法行。不能如是,則法不徒行。禮樂刑政,亦制數而已耳。 24、法立而能守,則德可久,業可大。鄭聲佞人,能使爲邦者喪所以守,故放遠之。 25、橫渠先生答范巽之書曰:朝廷以道學政術爲二事,此正自古之可憂者。巽之謂孔孟 可作,將推其所得而施諸天下耶?將以其所不爲而強施之於天下與?大都君相以父母天 下爲王道,不能推父母之心于百姓,謂之王道可乎?所謂父母之心,非徒見於言,必須 視四海之民如己之子。設使四海之內皆爲己之子,則講治之術,必不爲秦漢之少恩,必 不爲五伯之假名。巽之爲朝廷言:"人不足$ 何事?」欒雲道:「弟今斷弦未續,家中雖有幾個侍妾,算不得數。適聞桑家小姐十分美貌,尚未聯姻,弟意欲遣媒議婚,娶他為繼室,兄以為可否?」本初道:「這個有何不可?他既無父母,便可自作主張,以兄之豪貴,彼必欣慕,況他今現住兄的屋,這頭親事也不怕他不成。」欒雲聽說大喜,隨即吩咐媒婆速往說親。正是:   癩蝦蟆伏陰溝堙A妄想天鵝落下來。   說話的,欒秀才要聘娶桑小姐,也是理之所有,況既借房屋居住,便遣媒議親亦無不可,如何就笑他「癩蝦蟆不當想天鵝肉」?看官有所不知,這桑小姐不比別個,若要與他聯姻,卻是一件極難的事。你道為甚極難?原來,桑公與夫人劉氏祇生得這女兒,那劉夫人於懷孕之時,曾夢見一個仙女從空降於其庭,一手持蘭花一枝,一手持五色錦半幅,對劉氏道:「有配得這半幅錦的,便是你女婿。」說罷,把這半幅錦丟向庭中,忽見一道五色毫光,直沖空際,毫光散處,那仙女也不見了。劉夫人驚覺,便將夢中之事說與桑公知道。桑公曉得腹中之孕定是個女兒,但不解半錦之故。後來生下這位小姐,即取名錦娘,又名夢蘭。到得周歲之夜,庭中忽有一道五色毫光從地而起,正合劉夫人夢中所見。桑公驚異,隨令人按光起處掘將下去,得玉匣一個,內藏五色錦半幅。桑公取來看時,卻是蘇若蘭的「織錦回文璇璣圖」,但祇有後半幅,沒了前半幅。正是:   梁家取之於人,桑氏獲之於地。   得來各自不同,合去方成一塊。   桑公看了這半幅錦,因想:夫人所夢持蘭仙女定是蘇若蘭。此錦即若蘭所賜,將來女兒的姻事,祇在這半幅錦上。又想:此錦向為宮中珍秘,這玉匣亦必是宮中之物,不知因何全錦忽分為兩半,那半幅又不知遺失在何處。意欲將這後半幅去訪求前半幅來配合,又恐為權貴所知,反要連這半幅都取了去。為此,隱而不宣,料得夢中仙女所言,那前半幅一定已有下落,少不得機緣湊合,後來自然相遇,今已祇珍藏在家,勿示外人。正是:   懷珠藏玉無人見,斷錦遺文祇自知。   那夢蘭小姐到六七歲時便聰慧異常,桑公因把這半幅回文錦與他做個弄物,他便耽玩半錦,問了璇璣圖的出處,十分欣慕蘇若蘭之才。至八九歲,在那刻本的回文詩上看了全文,又見有前賢所繹許多章句,他便也從前賢繹不到處,另自繹得二三十首。桑公見了,益奇其才,愈加珍愛。不幸到十歲後,母親劉氏病故,祇有一個乳娘錢老嫗與他作伴。那錢嫗把夫人昔日夢中之事對他說了,他因思念那前半幅璇璣圖不知何時配合,遂作詞一首,調名《長相思》。其詞曰:   文未全,錦未全,歎息人仙物亦仙。原圖不$ 小姐以後半錦回贈的事細說與柳公知道。柳公道:「梁生曾把回文錦中章句繹得幾十首,我也曾見過,卻不曉得他家藏著原錦半幅。此錦本宮中珍秘,後來散失民間,購求未獲,不知他從何處得來?」錢嫗道:「聞說他家老相公從京師回來,在路上收買的。」柳公道:「你家這半幅卻又從那堻V見得?」錢嫗又將劉夫人夢中之事,並地下掘得玉匣,匣中藏著半錦的緣故,細說了一遍。柳公點頭嗟歎道:「這是天緣前定,大非偶然。既是梁家半錦在小姐處,不知今可曾帶得在此,幸借我一觀。」夢蘭聽說,便向懷中取出一個繡囊付與錢嫗轉遞柳公。原來,夢蘭把梁生的半錦與他所繹回文章句,並和韻的一詩一詞做一包兒,裹著藏在身邊。今因柳公索覽,便探懷而出。   柳公接來看了,見這半錦五色紛披,燦然悅目,嗟賞了一回。及見梁生所繹章句並所題詩詞,說道:「這繹出的章句,我已曾見過,那一詩一詞卻不曾見,想是他的新作了。後面寫著『和韻』,不知是和誰人的韻?」錢嫗道:「就和小姐的韻。」柳公道:「原來小姐長於翰墨,老夫失敬了,這原唱的詩詞一發要求一看。」夢蘭道:「不肖女也繹得回文章句幾十首,當一並錄出呈教。」柳公大喜,即令丫鬟取過文房四寶送上。夢蘭把章句詩詞一一寫出,柳公取來細細看了,極口稱贊道:「我前見梁生所繹章句,已是敏妙絕倫,不想小姐又另出手眼,更覺不同。其中祇有一二相合的,餘皆各自撥新領異。至於小引一篇,尤為佳絕。我初見梁生時,曾以璇璣圖為題,面試他一篇古風,今這小引與他古風可稱雙璧。兩詩兩詞又一樣清新秀麗,真是天生一對夫妻。至如兩半錦作合之奇,又不足言矣。」因問小姐到這堥荇氶A梁生可曾知道否?錢嫗答道:「當被欒家迫逐,倉卒起身,不及報與梁官人知道,小姐指望到這奡M著母舅家住了,然後寄信到梁家去,不想又投奔不著。」柳公道:「小姐母舅是何人?」夢蘭道:「家母舅是劉虛齋。」柳公道:「原來是劉虛齋,我也曾認得,今已亡過幾年了。他本劉寶之孫,因乃祖直言被害,故絕意仕進。僑居於此,以務農為業。不料前年病故,所遺田畝,半皆荒瘠,邇來連值凶歲,朝廷雖有蠲恤之典,卻被吏胥上下其手,移熟作荒,移荒作熟。劉家荒田偏不在蠲恤之內,他令郎劉繼虛苦幹賦役,竟把田產棄下,挈了一妻一妹,不知逃往何處。官府又欲著他親戚領田完糧,因此,連他親戚也都逃避,沒一個住在本州城堙C你要去投奔他,卻不投奔差了?」夢蘭聞言,潸然淚下道:「煢煢孤女,無所依歸,指望暫託母家,不想又如此零落,如何是好?」柳公沉吟了半晌,說道:「我向愛梁生之$ 顧,有依依不舍之狀。梁生見他如此光景,也覺慘然。正是:   逐去之童,能戀故主﹔   負心之人,不如奴子。   鍾愛掩著淚去了。梁生在馬上,一路行,一路想道:「我出門時,有老僕梁忠相隨,誰想中途拆散,不知他死活存亡,今日到虧逐去的愛童在急難中救了我。」又想道:「當初薛表兄在我家,我父母待他不如賴本初親熱,誰想今日,他到十分情重,偏是本初負義忘恩。」一路欷歔嗟歎。夜宿曉行,走夠多日,漸近長安。一日,正行間,祇見路旁貼著一張紙兒,梁生一眼看去,卻是刻的回文錦前半幅圖樣,乃驚訝道:「這半錦是我聘桑小姐的,誰人把來刊刻了圖樣,貼在這堙H」及看了後面一行大字,一發疑惑,想道:「如何說配得半錦的,到柳府相會?難道桑小姐的半錦也像我著了人騙?被什麼柳家所得?若桑小姐不曾失此半錦,難道那柳府又別有半幅錦不成?若說就是桑小姐的錦,怎生桑忽變為柳?這柳府又不知是那一家?難道就是柳老師?若就是柳老師,他又何從得這半錦?既是半錦在那堙A不知人可在那堙H人與錦不知在一處,在兩處?」左猜右想,驚疑不定,有一曲《江兒水》,單寫梁生此時的心事:   陌上桑,何處章臺柳?可疑想著我半圖失卻難尋取。莫非他,璇璣也被人竊去?因此上,代僵忽變桃為李。若說仍然是你,難道接木移花,恰與房氏瑩波相類?   梁生心堬q疑,又見貼這張紙的不止一處,偶然行過一個茶坊,那隨行的小校說道:「相公走渴了,在此喫杯茶了去。」梁生下馬走進茶坊,揀副座頭坐了,店家忙點茶來喫。梁生抬頭,見茶坊壁上也貼著這張紙兒,便問點茶的道:「這張紙是誰人貼在此的?」點茶的道:「前日柳侍御老爺上京路過此處,他家大叔把這紙來貼在此的。」梁生驚道:「原來那柳府就是柳老師。」又問道:「你可知柳府從何處得這半錦?」點茶的道:「柳府大叔前日也在這堻藋龤A曾說起這半錦是他家小姐的,今為著婚姻事,要尋問那後半幅來配合。」梁生聽了,愈加疑怪道:「一向不聞柳公有女,如何今日忽有什麼小姐?若說為婚姻事,一定就是桑夢蘭了,但夢蘭自從襄州入京,柳公自從華州入京,兩不相涉,如何夢蘭卻在柳公處?」因想起前日牙將所云,華州女子桑夢蕙或者原是夢蘭託名的。忽又想起前日夢中仙女之言,笑道:「仙女夢中所教,今日應了,我祇急急趕到京中拜見柳公,便知端的。」當下,還了茶錢,疾忙上馬,偕著小校向前趟行。正是:   柳府何由有掌珠,幾回猜度幾回疑。   追思夢兆當非謬,且向京中問老師。   且不說梁生見了半錦圖急欲趕到京師,且說欒雲、賴本$ 生意是忙的,他便鑽入羞月的房中去。羞月見了笑道:「叔叔,你心腸好狠,怎下得那毒手?」烏雲跪下道:「嫂嫂,可憐救我一救!」羞月道:「冤家,不是我無心,那瞎就進來了,如之奈何?」烏雲道:「此時生意正忙,有一會空。把我略貼貼兒,就死也甘心!」羞月見說得動情,便不做聲。烏雲便去解她褲兒,摟抱上床,忙把那物插了進去,正要抽動,祇聽得腳步響,羞月道:「不好了,來了。」忙推開,立起身來,一頭繫褲子,一頭走到房門邊立著,推烏雲快去。烏雲回到家中,那個物事,直突突不肯軟,流涎不了。又聽了一會,瞎子出去了。烏雲又走到窗子邊道:「嫂嫂,我再來完了事去!」羞月道:「莫性急,弄得不爽利。我想一計,倒須在他面前弄得更好。」烏雲驚道:「怎的反要在他面前弄得?」羞月道:「你莫驚。我已想定了,你下午來,包你飽餐一頓。」有詩道:   欲痴熬煎不畏天,色膽覿面恣淫姦。   不怕人羞並人憎,又抱琵琶過別船。   其時烏雲半信半疑,到下午走過來,見何瞎和羞月共凳兒坐著。羞月見烏雲來,即對何瞎道:「你去那邊凳上坐坐,我要管隻鞋兒,你坐在這裏礙手礙腳。」何瞎應一聲,便起身去睡在春凳上,羞月向烏雲點點頭,烏雲輕輕挨過來。就在那凳上,各褪下小衣,緊緊地摟了抽送。抽到百十來抽外,裏面有些水來,便不免隱隱有些響聲。那瞎子目雖不見,耳朵是伶俐的,問道:「娘,甚麼響?」羞月道:「沒甚麼響。」何瞎道:「你聽,響呢!」羞月道:「是老鼠數銅錢響。」瞎子道:「不是!青天白日,如何得有?」烏雲見瞎子問,略略輕緩,那響亦輕,何瞎子便閉了嘴。烏雲又動蕩起來,此番比前更響。何瞎道:「娘,又響了,你聽得麼?」羞月道:「不聽得。」何瞎道:「你再聽。」羞月道:「有甚人在屋裏入牝響,偏你聽得這許多響!」烏雲此時不動,又不響了。何瞎道:「好古怪!」烏雲忍耐不住,那響聲又發作起來。何瞎道:「又響哩!」羞月道:「我祇道是甚麼響?原來是狗舐冷泔水響。」何瞎道:「不像。」烏雲又住手。歇了一會,漸漸又響起來。何瞎道:「明明響得古怪。」羞月道:「啊!是貓嚼老鼠響。」何瞎道:「不是。」不想烏雲弄在緊溜頭上,哪裏住得手,哪裏顧得響?越抽得狠,越響得兇!何瞎道:「古怪!古怪!這響,響得近了。娘你再聽聽。」羞月也正在酥麻的田地,含糊答道:「是響,是響,是隔壁磨豆腐響。」何瞎道:「不是,不是,等我來摸看。」便立起身來。烏雲早已了事閃開,羞月忙去坐在坐桶上,卻是響聲已歇了。羞月道:「哪有甚響?偏你耳朵聽得!」何瞎站住腳$ 《伴侶曲》,行路聞之,莫不悲泣,所謂亡國之音。以是觀 之,實由於樂。」太宗曰:「不然,夫音聲豈能感人?歡者聞之則悅,哀者聽之則悲。 悲悅在於人心,非由樂也。將亡之政,其人心苦,然苦心相感,故聞之則悲耳。何樂聲 哀怨,能使悅者悲乎?今《玉樹》、《伴侶》之曲,其聲具存,朕能為公奏之,知公必 不悲耳。」尚書右丞魏徵進曰:「古人稱: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樂雲,鐘 鼓雲乎哉!樂在人和,不由音調。」太宗然之。 貞觀七年,太常卿蕭瑀奏言:「今《破陳樂舞》,天下之所共傳,然美盛德之形容 ,尚有所未盡。前後之所破劉武周、薛舉、竇建德、王世充等,臣願圖其形狀,以寫戰 勝攻取之容。」太宗曰:「朕當四方未定,因為天下救焚拯溺,故不獲已,乃行戰伐之 事,所以人間遂有此舞,國家因茲亦制其曲。然雅樂之容,止得陳其梗概,若委曲寫之 ,則其狀易識。朕以見在將相,多有曾經受彼驅使者,既經為一日君臣,今若重見其被 擒獲之勢,必當有所不忍,我為此等,所以不為也。」蕭瑀謝曰:「此事非臣思慮所及 務農第三十 貞觀二年,太宗謂侍臣曰:「凡事皆須務本。國以人為本,人以衣食為本,凡營衣 食,以不失時為本。夫不失時者,在人君簡靜乃可致耳。若兵戈屢動,土木不息,而欲 不奪農時,其可得乎?」王珪曰:「昔秦皇、漢武,外則窮極兵戈,內則崇侈宮室,人 力既竭,禍難遂興。彼豈不欲安人乎?失所以安人之道也。亡隋之轍,殷鑒不遠,陛下 親承其弊,知所以易之。然在初則易,終之實難。伏願慎終如始,方盡其美。」太宗曰 :「公言是也。夫安人寧國,惟在於君。君無為則人樂,君多欲則人苦。朕所以抑情損 欲,克己自勵耳。」 貞觀二年,京師旱,蝗蟲大起。太宗入苑視禾,見蝗蟲,掇數枚而咒曰:「人以谷 為命,而汝食之,是害於百姓。百姓有過,在予一人,爾其有靈,但當蝕我心,無害百 姓。」將吞之,左右遽諫曰:「恐成疾,不可。」太宗曰:「所冀移災朕躬,何疾之避 ?」遂吞之。自是蝗不復為災。 貞觀五年,有司上書言:「皇太子將行冠禮,宜用二月為吉,請追兵以備儀注。」 太宗曰:「今東作方興,恐妨農事。」令改用十月。太子少保蕭瑀奏言:「准陰陽家, 用二月為勝。」太宗曰:「陰陽拘忌,朕所不行。若動靜必依陰陽,不顧理義,欲求福 祐,其可得乎?若所行皆遵正道,自然常與吉會。且吉凶在人,豈假陰陽拘忌?農時甚 要,不可暫失。」 貞觀十六年,太宗以天下粟價率計斗值五錢,其尤$ 》曰:「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又曰:「知 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由此言之,進有退之義,存有亡之機,得有 喪之理,老臣所以為陛下惜之者,蓋謂此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臣謂陛下威名功德,亦可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彼高麗者,邊夷賤類,不足侍以 仁義,不可責以常理。古來以魚鱉畜之,宜從闊略。必欲絕其種類,深恐獸窮則搏。且 陛下每決死囚,必令三覆五奏,進素食,停音樂者,蓋以人命所重,感動聖慈也。況今 兵士之徒,無一罪戾,無故驅之於戰陣之間,委之於鋒刃之下,使肝腦塗地,魂魄無歸 ,令其老父孤兒、寡妻慈母,望□車而掩泣,抱枯骨而摧心,足變動陰陽,感傷和氣, 實天下之冤痛也。且兵,凶器;戰,危事,不得已而用之。向使高麗違失臣節,而陛下 誅之可也;侵擾百姓,而陛下滅之可也;久長能為中國患,而陛下除之可也。有一於此 ,雖日殺萬夫,不足為愧。今無此三條,坐煩中國,內為舊主雪怨,外為新羅報仇,豈 非所存者小,所損者大? 願陛下遵皇祖老子止足之誡,以保萬代巍巍之名。發霈然之恩,降寬之大詔,順陽 春以布澤,許高麗以自新,焚凌波之船,罷應募之眾,自然華夷慶賴,遠肅邇安。臣老 病三公,朝夕入地,所恨竟無塵露,微增海岳。謹罄殘魂余息,豫代結草之誠。倘蒙錄 此哀鳴,即臣死骨不朽。 太宗見表,歎曰:「此人危篤如此,尚能憂我國家。」雖諫不從,終為善策。 貞觀二十二年,軍旅亟動,宮室互興,百姓頗有勞弊。充容徐氏上疏諫曰: 貞觀已來,二十有餘載,風調雨順,年登歲稔,人無水旱之弊,國無饑饉之災。昔 漢武帝,守文之常主,猶登刻玉之符;齊桓公,小國之庸君,尚塗泥金之事。望陛下推 功損己,讓德不居。億兆傾心,猶闕告成之禮;雲、亭佇謁,未展升中之儀。此之功德 ,足以咀嚼百王,網羅千代者矣。然古人有云:「雖休勿休。」良有以也。守初保末, 聖哲罕兼。是知業大者易驕,願陛下難之;善始者難終,願陛下易之。 竊見頃年以來,力役兼總,東有遼海之軍,西有昆丘之役,士馬疲於甲冑,舟車倦 於轉輸。且召募役戍,去留懷死生之痛,因風阻浪,人米有漂溺之危。一夫力耕,年無 數十之獲;一船致損,則傾覆數百之糧。是猶運有盡之農功,填無窮之巨浪;圖未獲之 他眾,喪已成之我軍。雖除凶伐暴,有國常規,然黷武玩兵,先哲所戒。昔秦皇並吞六 國,反速危禍之基;晉武奄有三方,翻成覆敗之業。豈非矜功恃大,棄德輕邦$ !立秋在這兒,你們盡可向他問。所以,我們今天應該確切地商量一 下,看用個什麼方法才能保住著我們的谷子,對付那班搶谷子的強人!為的我們都還要 活!……」   「打!媽媽的,老子入他的娘!這些活強盜,非做他媽媽的一個乾淨不行。」李憨 子實在忍不住了,又爬起來雙腳亂跳亂舞地罵著。癩大哥連忙一把扯住他:   「憨子哥!你又來了!你打,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你到底要打哪一個呢?坐下來 吧,總有得給你打的!」   「唔!大哥,我實在,……唉!實在,……」   「哈哈!」   大家都笑著,憨子的話沒有說出來,臉上又通紅了。   「請大家不要笑了!」癩大哥正聲地說,「每一個人都要說話:我們應當怎樣地安 排著,對付這班搶谷子的強人?從左邊說起,立秋,你先說!」   立秋從容地站起來:   「我沒有別的話說,因為我也是一個做錯了事的人。十天前我沒有想出一個法子來 阻止我的爹爹不請打租飯,以致弄得一倉谷子都給人家搶去,自己餓著肚皮,爹爹病著 沒有錢去醫好,一家人都弄得不死不活的。不過,我可以告訴大家:如果有人還想能夠 在老闆爺們手裡討得一點面子或便宜時,我真是勸他不起這念頭的好!我爹爹就是一個 很好的榜樣。叩了千萬個響頭,哭喪似的,結果還是沒有討得半升谷子的便宜。利上加 利,租上加租,統統給他們搶完還不夠。所以,我敢說:如果還想能在這班狗入的面前 哀告乞憐地討得一點甜頭,那真是一輩不能做到的夢啊……」   「大家聽了嗎?立秋說的:哀告乞憐地去求老闆爺們,完場總是恰恰相反,就像這 回雲普叔一樣。所以我們如今只能用蠻幹的手法對付這班狗入的。立秋的話已經說完了 ,高鼻子大爹,你呢?」   「我嗎?半條性命了,在世的日子少,黃士裡去的日子多。今年一共收到十九擔多 谷子,老夫婦吃剛夠。媽媽的,他們要來搶時,老子就給他們擠了這條老命,死也不給 這班忘八入的!」   「好?贊大爹的成!」   大家一聲附和之後,癩大哥又順次地指著道三叔。   「一樣的,我的性命根子不能給他們搶去!昨天何八叫那個狗入的王滌新小子來嚇 我,限我在過節前後繳租,不然就要捉我到團防局裡去!我答應了他:『要谷子沒有, 要性命我可以同你們去!』他沒有辦法,又對我軟洋洋地說了一些好話。因為我的堂客 廳得不耐煩,便拖起一枝『牢刷板』來將他趕走了!」   「好哇!哈哈!用牢刷板打那忘八入的,再好沒有了,三嬸真聰明!」   繼著,又輪到憨子哥的頭上了。   「大哥!你不要笑我,我有拳頭。$ 立時歡喜起來,他和蔡師公懇切地商量 著。他決計將自家田中的谷芽統統賣了,只要多少能有幾個錢兒好撈。   蔡師公點頭答應著。他們一同回來到木排上。又和排客們商量了一回,結果排客們 都答應了。一元錢一畝的田,由排客們自家去割。   王伯伯的心中覺得寬鬆了一些。夜晚他和蔡師公互相交談著各自逃難的情形。   「多勇啊!那班人。」蔡師公說,「他們簡直不要命啦!我躲在那山坡邊瞧著。那 邊沒有河,他們便一層一層爬過來對電網沖啦!機關鎗格格格格格的!他們沖死的多啊 !都釘在電網上……後來,又用篙子跳,跳,跳!……」   蔡師公吞了一口氣,接著說:   「後來,我又到銀盆山這邊來了。那班人請我,是請呀!他們真客氣!請我替他們 抬傷兵送到線蓮寺,我抬了幾十個,後來,他們請我吃飯,後來,又給我一些錢……後 來打得更利害!後來又用牛衝!……後來又落雨,響大炮!……後來他們退了。……後 來我被抓到一個叫做舒適部!……後來要打我的屁股!後來又給我一張什麼『良民證』 ,後來放了,後來,……真是凶啊!後來,狗季子他們幾個年輕的還關在那裡!……」   「那麼你領了『良民證』回來,就到了他們這木排上嗎?」   「還早呢!我還到了姑姑兒廟,那裡都是團防局的人。天哪!他們抓得多哩。聽說 有幾百,統統是那班人。而且都是女的,小孩子也有。……他媽的!後來,我才到這木 排上。後來,又到鎮上來,後來,我見了你了。……你躲在哪兒呀?」   蔡師公說了一大串,有時候還手舞足蹈地做著一些模樣兒。王伯伯聽得癡了。   「喂!你躲在哪兒呀?」   「我嗎?唔!我是……唉!二十塊錢啦!……火啦!……關了三天啦!……他媽的 !唉!……」   王伯伯也簡單地告訴了蔡師公一些大概。他們又互相地太息了一回,才疲倦地躺在 木排上的小棚子旁邊睡去了。   第二天的早晨,王伯伯再三地和排客們交涉,水谷芽居然還賣到了十來元錢,他喜 極了。他帶著排客們到田中來交割。自家又去木排上花六七元錢買來一個現成的小棚子 。也是由排客們替他抬著,由小排船送到這新河鎮來的。棚子是架在離原來被焚燬的瓦 屋地基足有十來文遠。棚子門朝北。因為他想到:那塊燒掉了屋子的地基,真是十分不 吉利,再將棚子架在原地方一定更加不吉利。棚子們呢?他不能再朝南呀!那兒,…… 那兒他一開門就會看見那個叫做什麼鬼名兒的電,電,電……   他真的不想在記起那個鬼東西的名字啊!   一切都安排好了。鍋兒,小火爐兒,小木板床,……蔡師$ 回去吐氣揚眉的。現在,不 料弄了兩三年了,他還是只能夠當一個小兵。他的心裡這才完全地明白了,當兵原並不 是他的路兒啊!不但不能做官報仇,甚至於有時候會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他真是大 悔不該出來當兵的!所以,他越看見人家快樂和不住地叫他做小憨子時,他的心中就越 加感到痛苦。他原來並不是什麼憨子啦。   連長不准他的假,班長又叫他不要開小差,媽病著寫信來叫他回去,他的一顆七上 八下的心兒,越加弄得四分五裂了。   隊伍前進一步,趙得勝的心兒就要疼痛一回;那許多弟兄們的腳步兒,都像是踏在 他趙得勝一個人的心上。他差不多些兒要暈倒下來了。   王班長他們仍舊還是那麼快活地和弟兄們談談笑笑。   天,沒有一絲兒雲。熱度隨著太陽升高了。灰塵一陣一陣地跟著弟兄們的腳步揚起 來,黃霧般的,像翻騰著一條拉長的煙幕陣。   曠野裡漸漸地荒涼起來了,老遠老遠地還看不到一個行人的蹤跡。偶然有一兩只喪 家的貓犬,從稻田荒家裡鑽了出來,隨著便驚慌失措地向沒有人蹤的地方飛跑著。   越走越熱,太陽一步一步地象火一樣懸掛在天空,熊熊地燎燒著大地。汗從每一個 弟兄們的頭上流下來,流下來,……豆大一顆的掉在地上。   地上也熱熱地發了燙,腳心踏在上面要不趕快地提起來,就有些刺辣辣的難熬。飛 塵也越來越厚了,粘住著人們的有汗的臉膛,使你窒息得不得不張開口來舒氣。   「我操他的八百代祖宗,熱死人啊!」   背上背的簡直是一盆火。無論是軍毯、彈帶、乾糧袋、水壺——都像變成了一大堆 燒紅了的柴炭,而且越馱越重了。王大炮渾身是汗,像落湯雞似的,他的口裡不住地哇 啦哇啦地亂叫著。他罵罵天,又罵罵地,青煙一陳一陳地從他的內心裡熏出來,他恨不 得把整個水壺都吞到他的肚裡去。   老王,你還急著要出發嗎?」開心呀!」李海三朝他笑著說。王大炮便一聲不響地 跑上去將李海三的水壺也搶著喝光了。   隊伍又迅速地轉過了好幾個村莊。路上,荒涼得差不多同原始時代一樣。沒有人, 沒有任何生物。老百姓的屋子裡全空的,有好一些已經完全倒塌下來了;要不然就只有 一團烏黑的痕跡。這,大約是老百姓們在臨行的時候下著很大的決心的表示呢。沒有了 絲毫的東西懸掛在他們的心坎裡,走起路來是多麼的暢快啊!   「你看!他們寧肯這樣下決心地掃數跟著別人一同走,倒不願留在這兒長住著。這 就完全是為了那麼些個原因啊!」李海三時常很鄭重地,偷偷地指著沿路所見到的各種 情形,一樣一樣地告訴給王大炮聽。   $ 的回信。   深夜,七公公皺著眉頭跑回船來:   「入媽媽的,一個也沒有看見!」   「明天再說吧,爹爹。」福生對七公公安慰著。   第二天,七公公一老早就爬了起來。叫福生把船搖到打浦橋下,他頭也不回地就跑 上了岸去。福生吩咐老婆看住孩子們,自己也跟著上去了。   「早上,他們一定是在什麼茶棚子裡的。」七公公想。祗有三四年沒有到過上海, 上海簡直就變了個模樣。房子,馬路,……真是大地方喲!   每一個露天小茶棚子裡都給他探望過,沒有!「是的,他們都發了財了喲!」七公 公的心兒跳了起來:「發了財的人怎麼會坐小茶棚子呢?」   又繼續地看了好一些茶棚子,當然是沒有的。忽然,在一個用破船當做屋子的裡面   「六根爺爺!你好呀?」   「誰呀!啊,楊七公公,你好呀!……幾時來這塊的?」   「今天呀,……」   六根爺爺的面容憔悴得很利害,看不出是發了大財的人。   穿的衣服破得像八卦,像秋天的雲片。說話時,還現出非常駭異的樣子:   「你們為什麼也跑到上海來呢?」   「鄉下沒有飯吃了呀!」楊七公公感覺得非常不安,照光景看來,六根爺爺怕也還 沒有發什麼大財的。楊七公公的希望,便像肥皂泡似的,看看就欲消滅了。   「我們還正準備回去呢!」六根爺爺說,「聽說鄉下今年的收成比什麼年都好呀!   「好!」楊七公公像有一個鋸子在鋸他的喉嚨,「入他媽媽的!越好越沒得吃!」   「上海就有得吃麼?……」   七公公沒有做聲了。他可不知怎樣著才是好的。同兒子鬧著要到上海來的是他;勸 同鄉們都到上海來,說上海平地可以拾到金子的也是他。現在呢?連老資格的六根爺爺 也要說回鄉下去,那真不知道是一回什麼事情啊!   「上海不好了嗎?……我,兒子,一家人都已經跑來了呀?……怎麼辦呢?」   六根爺爺沉默了一會兒:   「那麼,你們的船在哪塊呢?」   「在橋下。」   「我同你去看看」   七公公把六根爺爺引到了橋下,老遠地,便看見了兒子同一個象警察模樣的人在那 塊吵架。   「我們又沒有犯法!……」   「不行的!獵玀!」拍!——兒子吃了一個耳光。   六根爺爺急忙拖著七公公跑過去。他一看,就知道是那麼一回事情,六根爺爺連忙 陪笑地說:「對不住,先生!他是初來的,不懂此地的規矩!……」   「不行的!這是上面的命令。六月以前就出過告示:這兒的河要填,不能停泊任何 船隻。……」   「這塊不是有很多船嗎?」福生不服地瞪著眼睛。   「不許你說話$ 在六 根爺爺的面前揚了幾揚!像有一句什麼驚天動地的話兒要說出來一樣!……   可是,等了老半天,他才:   「嗯,六根爺爺!我說,這個年頭,窮人,要不自己,自己,嗯!嗯!……」只說 了一半,小五子已經漲紅了臉,再也嗯不出來了。   接著,老遠地,歡呼聲,爆竹聲,孩子們的喧鬧聲,夾著對過洋房子裡面的爵士音 樂聲,一陣陣地向這貧民窟這兒傳過來了。   「恭喜啊!恭喜過年啊!」在另一個破爛不堪的船屋子裡,有誰這麼硬著那冷得發 啞的嗓子,高聲地叫著!笑著!……    1934年6月13日,脫稿於上海。   嚮導   忍住痛,劉媽拼性命地想從這破廟宇裡爬出來,牙門咬得繃繃緊。腿上的鮮血直流 ,整塊整塊地沾在褲子邊上,像紫黑色的膏糊,將創口牢牢地吸住了。   她爬上了一步,疼痛得像有一枝利箭射在她的心中。她的兩隻手心全撐在地上,將 受傷的一隻腿子高高抬起,一簸一顛的,匍匐著支持到了廟宇的門邊,她再也忍痛不住 了,就橫身斜倒在那大門邊的階級上。   她的口裡哼出著極微細極微細的聲音。她用兩隻手心將胸前復住;勉強睜開著昏花 的眼睛,瞥瞥那深夜的天空。   星星,閃爍著,使她瞧不清楚;夜是深的,深的,……   「大約還只是三更時候吧!」她這麼想。   真像做夢一般啊!迎面吹來一陣寒風,使劉(女翁)媽打了一個冷噤。腦筋似乎清 白了一點,腿子上的創傷,倒反更加疼痛起來。   「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娘娘喲!……」   她忽然會叫了這麼一句。本來,自從三個兒子被殺死以後,劉(女翁)媽就壓根兒 沒有再相信過那個什麼觀世音娘娘。現在,她又莫名其妙地叫將起來了,像人們在危難 中呼叫媽媽一樣。她想:也許世界上除了菩薩娘娘之外,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知道 她的苦痛的心情呢。她又那麼習慣地祈求起來:   「觀世音菩薩娘娘喲!我敬奉你老人家四十多年了,這回總該給我保佑些兒吧。我 的兒子,我的性命呀!……我只要報了這血海樣的冤仇!菩薩!我,我,……」   隨即兒子們便一個一個地橫躺在她的前面:   大的一個:七刀,腦袋兒不知道落到哪裡去了。肚子上還被鑿了一個大大的窟窿, 腸子根根都拖在地上。小的呢?一個三刀;三個手腳四肢全被砍斷了。滿地都是赤紅的 鮮血。三枝寫著「斬決匪軍偵探×××一句」的紙標,橫浸在那深紅深紅的血泊裡。   天哪!   劉(女翁)媽盡量地將牙門切了一切,痛碎得同破屑一樣的那顆心肝,差不多要從 她的口中跳出來了。她又拚命地從那階級上爬將起來,$ 三同为 陆象也。朱子发曰:“上所往进也,所反亦进也。渐至九五极矣,是以上反而之 三。”杨廷秀曰:“九三,下卦之极;上九,上卦之极,故皆曰陆。自木自陵, 而复至于陆,以退为进也。”巽为进退,其说并得之。 ○君子以永终知弊 读《新台》、《桑中》、《鹑奔》之诗,而知卫有狄灭之祸;读《宛丘》、 《东门》、《月出》之献计献策,而察陈有征舒之乱。书“齐侯送姜氏于欢”, 而卜桓公之所以薨;书“夫人姜氏入”,书“大夫宗妇觌,用币”,而兆子般、 闵公之所以弑。昏姻之义,男女之节,君子可不虑其所终哉! ○鸟焚其巢 人主这德莫大乎下人。楚庄王之围郑也,而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 民矣。”故以禹之征苗,而伯益赞之,犹以“满招损,谦受益”为戒。班师者谦 也,用师者满也。上九处卦这上,离之极,所谓有鸟高飞,亦传于天者矣。居心 以矜,而不闻谏争之论,灾必逮夫身者也。鲁昭公之伐季孙意如也,请待于沂上 以察罪,弗许;请囚于费,弗许;请以五乘亡,弗许。于是叔孙氏之甲兴,而阳 州次、乾侯唁矣。“鸲鹆ず鹆,往歌来哭。”其此爻之占乎? ○巽在床下 上九之“巽在床下”,恭而无礼则劳也。初六之“进退”,慎而无礼则葸也。 ○翰音登于天 羽翰之音虽登于天,而非实际。其如庄周《齐物》之言,驺衍怪迂之辨,其 高过于《大学》而无实者乎?以视车服传于弟子,弦歌遍于鲁中,若鹤鸣而子和 者,孰诞孰信?夫人而识之矣。永嘉之亡,太清之乱,岂非谈空空、核玄玄者有 以致之哉。翰音登于天,中孚之反也。 ○山上有雷小过 山之高峻,云雨时在其中间,而不能至其巅也。故《诗》曰:“殷其雷,在 南山之侧。”或高或下,在山之侧,而不必至其巅,所以为小过也。然则《大壮》 言“雷在天上”何也?曰:自地以上皆天也。 《尔雅》:“父曰考,母曰妣。”愚考古人自祖母以上通谓之妣,经文多以 妣对祖而并言之,若《诗》之云“似续妣祖”、“畀祖妣”,《易》之云“过 其祖,遇其妣”是也。《左传•昭十年》:“邑姜,晋之妣也。”平公之去邑姜 盖二十世矣。过其祖,遇其妣”,据文义,妣当在祖之上;“不及其君,遇其臣”, 臣则在君之下也。昔人未论此义。周人以姜原为此,《周语》谓之皇妣太姜, 是以妣先乎祖。《周礼•大司乐》享先妣在享先祖之前。而《斯干》之诗曰: “似续妣祖。”笺曰:“妣,先妣姜原也。祖,先祖也。”或乃谓变文以协韵, 是不然矣。或曰《易》爻何得及此?夫帝乙《归妹》,箕子之《明夷》,王用亨 于岐山,爻辞屡言$ 桓城邢,不过宋、曹二国;而《召诰》“庶殷攻位”,蔡 氏以为此迁洛之民,无役纣都之理。此皆经中明证。况“其追其貊”乃东北之夷, 而蹶父之靡国不到,亦似谓韩土在北陲之远也。又考王符《潜夫论》曰:“昔周 宣王时,有韩侯,其国近燕。故《诗》云:‘普彼韩城,燕师所完。’其后韩西 亦姓韩,为卫满所伐,迁居海中。”汉时去古未远,当有传授,今以《水经注》 按毛传梁山、韩城皆不言其地,郑氏笺乃云:“梁山,今左冯翊夏阳西北。 韩,姬姓之国也,后为晋所灭,故大夫韩氏以为邑名焉。”至“溥彼韩城,燕师 所完”,则郑已自知其说之不通,故训燕为安,而曰:“大矣,彼韩国之城。乃 古平安时众民之所筑完。”惟王肃以梁山为汲郡方城县之山,而以燕为燕国。今 于梁山则用郑说,于燕则用王说,二者不可兼通,而又巧立召公为司空之说,可 谓甚难而实非矣。双“其追其貊”,郑以经传说貊多是东夷,故职方掌四夷九貉, 郑志答赵商云:“九貉即九夷也。”又《秋官》“貉隶”注云:“征东北夷所获。” 而汉时所谓貊者,皆在东北。因于笺末添二语云:“其后追也貊也,为严狁所 逼,稍稍东迁。”此又可见康成之不自安而迁就其说也。 ○如山之苞如川之流 “如山之苞”,营法也;“如川之流”,陈法也。古之善用师者,能为营而 后能为陈。故曰“师出以律”,又曰“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代,乃止齐焉”。 管子霸国之谋,且犹作内政,以寄军令,使之耳目素习,心志素定,如山之不可 动摇,然后出而用之,若决水于千仞之溪矣。 ○不吊不祥 威仪之不类,贤人之丧亡,妇寺之专横,皆国之不祥。而日月之眚,山川之 变,鸟兽草木之妖,其小者也。传曰:“人无衅焉,妖不自作。”故孔子对哀公, 以老者不教、幼者不学为俗之不祥。荀子曰;“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长,贱 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是人之三不祥也。”而武王胜殷,得二俘而问焉, 曰:“若国有妖乎?”一俘对曰:“吾国有妖,昼见星而天雨血。”一俘对曰: “此则妖也,非其大者也。吾国之妖,子不听父,弟不听兄,君令不行,此妖之 大者也。”武王避席再拜之。自余所逮见五六十年国俗民情举如此矣,不教不学 之徒满于天下,而一二稍有才知者皆少正卯、邓析之流,是岂待三川竭而悲周, 岷山崩而忧汉哉。《书》曰:“习与性成。”《诗》云:“如彼泉流,无沦胥以 败。”识时之士所以引领于哲王,系心于德也。 鲁僖公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农重谷,而有牧之盛。卫文公大布之衣, 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 ,弹琴而不成声,十日而成笙歌。 有子盖既祥而丝屦组缨。又曰:“祥而外无哭者,礻覃而内无哭者,乐作矣故也。” 自鲁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孔子言:“逾月则其善。”而孟献子礻覃县 而不乐,孔子曰:“献子加于人一等矣。”于是自礻覃而后,乃谓之终丧。 王肃据《三年问》“二十五月而毕”,《檀弓》“祥而缟,是月礻覃,徙月 乐”之文,谓为二十五月。郑玄据《服问》“中月而礻覃”之文,谓为二十七月。 《孝经援神契》曰:“丧不过三年,以期增倍,五五二十五月,义断仁,示 民有终。”故汉人丧服之制,谓之五五。《堂邑令费凤碑》曰“菲五五,衰杖其 未除”,《巴郡太守樊敏碑》曰“遭离母忧,五五断仁”是也。 为父斩衰三年,为母齐衰三年,此从子制子也。父在为母齐衰杖期,此从夫 制之也。家无二尊,而子不得自专,所谓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审此可以破学者 之疑,而息纷纭之说矣。 父在为母,虽降为期,而心丧之实未尝不三年也。传曰:“父必三年然后娶, 达子之志也。”假令娶于三年之内,将使为之子者何服以见,何情以处乎?理有 所不可也。抑其子之服于期,而申其父之不娶于三年。圣人所以损益百世而不可 改者,精矣。 《檀弓》上篇:“伯鱼之母死,期而犹哭,夫子闻之,曰:‘谁与哭者?’ 门人曰:‘鲤也。’夫子曰:‘嘻,其甚也!’伯鱼闻之,遂除之。”此自父在 为母之制当然,疏以为出母者非。 《丧服小记》曰:“庶子在父之室,则为其母不礻覃。”山阴陆氏曰:“在 父之室,为未娶者也。并礻覃祭不举,厌也。” 唐时武、韦二后皆发妇乘夫,欲除三纲,变五服,以申尊母之义。故高宗上 元元年十二月壬寅,天后上表,请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中宗神龙元年五月丙申, 皇后表请天下士庶为出母三年服,其意一也。彼且欲匹二圣于天皇,陪南郊以亚 献,而况区区之服制乎?玄宗开元七年八月癸丑,敕:“周公制礼,历代不刊。 子夏为传,孔门所受。格条之内,有父在为母齐衰三年。此有为而为,非尊厌之 义。与其改作,不如师古,诸服纪宜一依《丧服》旧文,可谓简而当矣。”奈何 信道不笃,朝令夕更。至二十四年。从韦纟舀之言,加舅母堂姨舅之服。天宝六 载,又令出母终三年之服。而太和、开成之世,遂使附马为公主服斩衰三年。礼 教之沦有由来矣。 自古以来,奸人欲蔑先王之礼法而自为者,必有其渐。天后父在为母齐衰三 年之请,其意在乎临朝也。故中宗景龙二年二月庚寅,大赦天下,内外五品以上 母妻务加邑号一等,无妻者听授其女,而安乐公主求立为皇$ 。”然则女 子子为己所生之子明矣。 《内则》曰:“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则不待已嫁而反矣。 ○取妻不取同姓 姓之为言生也。《诗》曰:“振振公姓。”天地之化,专则不生,两则生, 故叔詹言:“男子同姓,其生不蕃。”而子产之告叔向云:“内官不及同姓,美 先尽矣,则相生疾。”晋司空季子之告公子曰:“异德合姓。”郑史伯之对桓公 曰:“先王聘后于异姓,务和同也。声一无听,物一无文。”是知礼不娶同姓者, 非但防嫌,亦以戒独也。故《典礼》:“纳女子天子,曰备百姓。”而《郊特牲》 注云:“百官,公卿以下也。百姓,王之亲也。”《易》曰:“男女暌而其志通 也。”是以王御不参一族,其所以合阴阳之化,而助嗣续之功者,微矣。 古人以异姓为昏姻之称。《大戴礼》:“南宫纟妥,夫子信其仁,以为异姓。” 谓以兄之子妻之也。《周礼•司仪》:“时揖异姓。”郑氏注引此。 姓之所从来本于五帝,五帝之得姓本于五行,则有相配相生之理。故《传》 言:“有妫之后,将育于姜。”又曰:“姬、结耦,其生必蕃。”而后世五音族 姓之说自此始矣。晋嵇康论曰:“五行有相生,故同姓不昏。” 春秋时最重族姓,至七国时则绝无一语及之者;正犹唐人最重谱谍,而五代 以后则荡然无存,人亦不复问此。百余年间,世变风移,可为长叹也已。 ○父不祭子夫不祭妻 “父不祭子,夫不祭妻。”不但名分有所不当,而以尊临卑,则死者之神亦 必不安,故其当祭则有代之者矣。此别是一条,说者乃蒙上“余不祭”之文而 为之解,殆似山东人作“不彻姜食,不多食”义,即谓“不多食姜”同一谬也。 读《檀弓》二篇及《曾子问》,乃知古人于礼服讲之悉而辨之明如此。《汉 书》言夏侯胜善说礼服,萧望之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唐开元《四部书目》, 《丧服传义疏》有二十三部。昔之大儒有专以丧服名家者,其去邹鲁之风未远也。 故萧望之为太传,以《论语》礼服授皇太子。宋元嘉末,徵隐士雷次宗诣京邑, 筑室于钟山西岩下,为皇太子诸王讲丧服经。齐初,何佟之为国子助教,为诸王 讲丧服。陈后主在东宫,引王元规为学士,亲授《礼记》、《左传》丧服等义。 魏孝文帝亲为群臣讲丧服于清徽堂。而《梁书》言始兴王忄詹薨,昭明太子命诸 臣共议,从明山宾、朱异之言,以慕悼之辞宜终服月。夫以至尊在御,不废讲求 丧礼,异于李义府之言不豫凶事而去《国恤》一篇者矣。 宋孝宗崩,光宗不能执丧,宁宗嗣服,已服期年丧,欲大祥毕更服两月。监 察御史胡言:“孙为祖服已过期矣。议者欲更持$ 之者。 汉武帝时,董仲舒言:“或耕豪民之田,见税什五。”唐德宗时,陆贽言: “今京畿之内,每田一亩,官税五升,而私家收租有亩至一石者,是二十倍于官 税也。降及中第,租犹半之。夫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农夫之所为。而兼并 之徒,居然受利。望今凡所占田,约为条限,裁减租价,务利贫人。”仲舒所言 则今之分租,贽所言则今之包租也。然犹谓之“豪民”,谓之“兼并之徒”,宋 已下则公然号为“田主”矣。 唐玄宗天宝三载,制曰:“每载庸调,八月征收,农功未毕,恐难济办。自 今已后,延至九月二十日为限。”至代宗广德二年七月庚子,税天下地亩青苗钱, 以给百官俸。所谓青苗钱者,以国用急,不及待秋,方苗青而征之,故号青苗钱。 主其任者为青苗使。遂为后代豫借之始。陆宣公言:“蚕事方兴,已输缣税;农 功未艾,遽敛谷租。上司之绳责既严,下吏之威暴愈促。有者急卖而耗其半直, 无者求假而费其倍酬。”宪宗元和六年二月,制以新陈未接,营办尤艰。凡有给 用,委观察使以供军钱,方员借便,不得量抽百姓。故韩文公有《游城南诗》云: “白布长衫紫领巾,差科未动是闲身。麦苗含穗桑生葚,共向田头乐社神。”是 三四月之间尚未动差科也。至后唐庄宗同光四年三月戊辰,以军食不足,敕河南 尹豫借夏秋税。其时外内离叛,未及一月,国亡主灭。明宗即位,颇知爱民。见 于《文献通考》所载:长兴四年,起征条流,其节候早者五月十五日征,八月一 日纳足。递而下之,其尤晚者六月二十日起征,九月纳足。周世宗显德三年十月 丙子,上谓侍臣曰:“近朝征敛谷帛,多不俟收获纺绩之毕。”乃诏三司,自今 夏税以六月,秋税以十月起征。是庄宗虽有三月豫借之令,而实未尝行也。乃后 代国势阽危,非若同光,而春初即出榜开征,其病民又甚矣。《诗》云:“硕鼠 硕鼠,无食我苗。”谢君直曰:“苗未秀而食之,贪之甚也。”今之为豫借者, 食苗之政也。有不殴民而适乐郊者乎! 虞谦,洪武末为杭州府知府,尝建议:“僧道,民之蠹。今江南寺院田多或 数百顷,而徭役未尝及之。贫民无田,往往为徭役所困。请为定制,僧道每人田 无过十亩,余田以均平民。”初是之,已而谓非旧制,遂废。 ○纺织之利 今边郡之民,既不知耕,又不知识,虽有材力而安于游惰。华阴王宏撰著议, 以为延安一府,布帛之价贵于西安数倍,既不获纺织之利,而又岁有买布之费, 生计日蹙,国税日逋。非尽其民之惰,以无教之者耳。今当每州县发纺织之具一 副,令有司依式造成,散给里下,募外郡能织者为$ 祸福;争涉左道,深ル大 猷。自今已後,百官不得辄容僧尼道士等至家,缘吉凶要须设斋,皆于州县陈牒 寺观,然後依数听去。仍令御史、金吾明加捉溺,’” 唐制,百官斋日虽在寺中,不得过僧。张籍《寺宿斋诗》云:“晚到金光门 外寺,寺中新竹隔帘多,斋宫禁与僧相见,院院开门不得过。” 《金史•海陵纪》:“贞元三年,以右丞相张诰、平章政事张晖,每见僧法 宝,必坐其下,失大臣体,各杖二十,僧法宝妄自尊大,杖二百。” ○贫者事人 贫者不以货事人,然未尝无以自致也。江上之贫女,常先至而扫室布席。陈 平侍里中丧,以先往往罢为助。古人之风,吾党所宜勉矣。 宋孝建中,中军府录事参军周殷启曰:“今士大夫父母在而兄弟异居,计十 家而七。庶人父子殊产,八家而五。其甚者乃危亡不相知,饥寒不相恤,忌疾谗 害其间,不可称数。宜明其禁,以易其风。”当日江左之风便已如此。《魏书• 裴植传》云:“植虽自州送禄奉母及赡诸弟,而各别资财,同居异梦,一门数灶。” 盖亦染江南之俗也。隋卢思道聘陈,嘲南人诗曰:“共甑分炊饭,同铛各煮鱼。” 而《地理志》言:“蜀人敏慧轻急,尤足意钱之戏,小人薄于情礼,父子率多异 居。”《册府元龟》:“唐肃宗乾元元年四月,诏百姓中有事亲不孝,别籍异财, 玷污风俗,亏败名教,先决六十,配隶碛西。有官品者,禁身闻奏。”《宋史》: 太祖“开宝元年六月癸亥,诏荆蜀民,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孙不得别财异居。” “二年八月丁亥,诏川峡诸州,察民有父母在而别籍异财者,论死。”太宗“淳 化元年九月辛已,禁川峡民父母在出为赘婿。”真宗“大中祥符二年正月戊辰, 诏诱人子弟析家产者,令所在擒捕流配。”其于教民厚俗之意,可谓深且笃矣。 若刘安世劾章,“父在,别籍异财,绝灭义礼”,则史传书之,以为正论,马 亮为御史中丞,上言父祖未葬,不得别财异居。乃今之江南犹多此俗人家,儿子 娶妇,辄求分异。而老成之士,有谓二女同居,易生嫌竞,式好之道莫如分梦者, 岂君子之言与?《史记》言商君治秦,令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又言 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以为国俗之敝。而陆贾家于好,有五 男。出所使越得橐中装,卖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其生产。陆生常安车驷 马,从歌舞琴瑟侍者十人,宝剑直百金,谓其子曰:“与汝约:过汝,汝给吾人 马酒食,极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者,”後人或谓之为达。至 唐姚崇,遗令,以达官身後子孙失荫,多至贫寒。斗尺之间,参商是竞$ 难相挑耳。江湖间 为诗者或相仿效,或力不足,则至于颠倒语言,重复首尾,韵同意等,不异前篇, 亦目为元和诗体。而司文者考变雅之由,往往归咎于稹。”是知元、白作诗次韵 之初,本自以为戏,而当时即已取讥于人。今人乃为之而不厌,又元、白之所鄙 而不屑者也。 欧阳公《集古录》论唐薛苹倡和诗曰:其问冯宿,冯定、李绅皆唐显人,灵 澈以诗名後世,然诗皆不及苹,盖倡者得于自然,和者牵于强作。”可谓知言。 朱子《答谢成之书》谓:“渊明诗所以为高,正在不待安排,胸中自然流出, 东坡乃篇篇句句依韵而和之,虽其高才,似不费力,然已失其自然之趣矣。” 凡诗不束于韵而能尽其意,胜于为韵束而意不尽,且或无其意而牵人他意以 足其韵千万也。故韵律之道,疏密适中为上,不然则宁疏无密。文能发意,则韵 虽疏不害。 ○柏梁台诗 汉武《柏梁台诗》本出《三秦记》,云是元封三年作,而考之于史,则多不 符,按《史记》及《汉书•孝景纪》:“中六年夏四月,梁王薨。”《诸侯王表》: “梁孝王武立,三十五年,薨。孝景後元年,共王买嗣,七年,薨。建元五年, 平王襄嗣,四十年,薨。”《文三王传》同。又按《孝武纪》:“元鼎二年春, 起柏梁台。”是为梁平王之二十二年,而孝王之薨至此已二十九年,又七年始为 元封三年。又按平王襄,元朔中以与太母争樽,公卿请废为庶人。天子曰:“梁 王襄无良师傅,故陷不义,乃削梁八城,梁余尚有十城,又按平王襄之十年为元 朔二年,来朝;其三十六年为太初四年,来朝,皆不当元封时。又按《百官公卿 表》:“郎中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光禄勋。典客,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 帝大初元年更名大鸿胪。治粟内史,景帝後元年更名大农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 大司农。中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执金吾。内史,景帝二年分置左内史、右内史, 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京兆尹,左内史更名左冯翊。主爵中尉,景帝中六年更名都尉, 武帝大初元年更名右扶风。凡此六官,皆太初以往之名,不应预书于元封之时, 又按《孝武纪》:“太初元年冬十一月乙酉,柏梁台灾。”夏五月,正历以正月 为岁首,定官名,则是柏梁既灾之後,又半岁而始改官名,而大司马,大将军青 则薨于元封之五年,距此已二年矣。反复考证,无一合者。盖是後人拟作,剽取 武帝以来官名及《梁孝王世家》乘舆驷马之事以合之,而不悟时代之乖舛也。 按《世家》“梁孝王二十九年十月入朝,景帝使使持节,乘舆驷马迎梁王于 阙下。”臣联曰:“天子副车驾驷马,此一时异数,平王安得有此?$ 水潭而不流。水泽通泉,泉不耗竭,至丰鱼笋,不敢采捕。庙前并列数碑, 括柏成林。二陵南北列,驰道径通,皆以砖砌之,尚修整。尧陵东城西五十徐步, 中山夫人词,尧妃也,石壁阶墀仍旧,南西北三面长栎联荫,扶疏里馀。中山夫 人洞南有仲山甫冢,冢西有石庙,羊虎破碎略尽。于城为西南,在灵台之东北,” 《宋史》“神宗熙宁元年七月已卯,知催州韩锋言:‘尧陵在雷泽县东林山, 陵南有尧母庆都灵台庙。请敕本州春秋致祭,置守陵五户,免其租,奉洒扫,从 之。”而《集古录》有汉尧祠及尧母词碑,是庙与碑宋时犹在也。然开宝之诏, 帝尧之祠乃在郓州,意者自石晋开运之初,黄河决于曹、濮,尧陵为水所浸,乃 移之高地乎?而後代因之,不复考正矣。 舜涉方乃死,见于《书》。禹会诸侯于涂山,见于《传》。惟尧不闻有巡狩 之事。《墨子》曰:“尧北教乎八狄,道死,葬蛩山之阴。舜西教乎七戎,道死, 葬南已之市。禹东教乎九夷,道死,葬会稽之山。”此战国时人之说也。自此以 後,《吕氏春秋》则曰“尧葬于林”,太史公则曰“尧作游成阳”,刘向则曰 “尧葬济阴”,《竹书纪年》则曰“帝尧八十九年作游宫于陶,九十年帝游居于 陶,一百年帝涉于陶”。《说文》“陶,再成丘也,在济阴有尧城,尧尝所居, 故尧号陶唐氏。”而尧之家始定于成阳矣,但尧都、平阳相去甚远,毫期之年, 禅位之後,岂复有巡游之事哉?囚尧惬朱之说,并出于《竹书》,而鄄城之迹亦 复相近。《诗》、《书》所不载,千世之远,其安能信之? 《山海经•海外南经》“狄山,帝尧葬于阳。”注:“《吕氏春秋》曰:尧 葬和林。”今成阳县西。东阿县城次乡中、储阳县湘亭南皆有尧冢。” 《临汾县志》曰:“尧陵在城东七十里,俗谓之神林。高一百五十尺,广二 百徐步,旁皆山石,惟此地为平土,深丈馀,其庙正殿三间,庞十间,山後有河 一道,有金泰和二年碑记。窃考舜涉方乃死,其後在九疑。禹会诸侯于江南,计 功而崩,其陵在会稽。惟尧之巡狩不见经传,而此其国都之地,则此陵为尧陵无 疑也。”按志所论,似为近理;但自汉以来,皆云尧葬济阴成阳,未敢以往人之 言为信。 《汉书•万石君传》“石庆为齐相,齐人为立石相祠。”《于定国传》“父 于公为县狱吏,郡中为之立生饲,号曰于公洞。”《汉纪》“奕布为燕相,有治 迹,民为之立生词。”此後世生祠之始。 今代无官不建生饲,然有去任未几而毁其像、易其主者。川日唐书》“狄仁 杰为魏州刺史,人吏为立生祠。及去职,其子晖为魏州司功参军,贪暴$ 殊”,又云“王自刑杀”,《史记》亦皆作“刭”也。 “孝先自告反,告除其罪。”按《史记》无下“告”字,是衍文,师古曲为 《万石君传》:“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者。”反言之也,言贵而骄人,当 如此乎? 《贾谊传》:“上数爽其忧。”谓秦之所忧者在孤立,而汉之所忧者在诸侯; 汉初之所忧者在异姓,而今之所忧者在同姓。 张敖不反,故添一“贯高为相”句,古人文字之密。 “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必古有是语,所谓“君薨而世子生”者 也,季桓子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遗腹之为嗣, 自人君以至于大夫,一也。 《邹阳传》:“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史记》作“子罕”。文颖曰: “子冉,子罕也。”按子罕是鲁襄公时人,墨翟在孔子之後,子冉当别是一人。 “秦皇帝任中庶子蒙之言。”师古曰:“蒙者,庶子名也。”今流俗书本 “蒙”下辄加“恬”字,非也。按《史记》,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为先言于秦王, 非蒙恬,蒙亦非名,传文脱一“嘉”字。 《赵王彭祖传》:“椎埋”,即掘冢也。新葬者谓之埋。师古曰:“椎杀人 而埋之。”恐非。 《李广传》:“弥节白檀。”弥与“弭”同。《司马相如传》:“于是楚王 乃饵节徘徊。”注“郭璞曰:“洱犹低也。节,所杖信节也。” “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言当俟陵出塞之後,乃诏博德迎 《苏武传》:“陵恶自赐武,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今人送物与人,而 托其名于妻者,往往有之。其谓之赐者,陵在匈奴己立为王故也,云恶自赐武, 盖嫌于自居其名耳。师古注谓,若示己于匈奴中富饶以夸武者,非。 《司马相如传》:《子虚之赋》乃“游梁时作”。当是侈梁王田猎之事而为 言耳。後更为楚称齐难而归之天子,则非当日之本文矣。若但如今所载子虚之言, 不成一篇结构。 《张安世传》:“无子,于安世小男彭祖。”谓贺无见存之子,而以安世小 男为子,其早死之子别有一子,乃下文所谓孤孙霸,非无于也。 《杜周传》:“吏所增加十有余万。”谓辞外株连之人。 《张骞传》:“竟不能得月氏要领。”古人上衣下裳,举裳者执要,举衣者 《广陵王胥传》:“女须位曰:‘孝武帝下我言。’”孝武帝降凭其身而言。 “千里马兮驻待路。”言神魂飞扬,将乘此马而远适千里之外,张晏注以为 驿马,非。 《严助传》:“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即下文所云“会闽越 王弟余善,杀王以降”者也。当淮南王上书之时,不知其名,故谓之甲,犹云某 甲耳。师古曰:“甲者,闽越王弟之$ 山反,自拔归西京,授右司郎中。历工部侍郎,太子右庶子。 广德元年,遣之芳,兼御史大夫,使吐善,被留境上。二年而归,除礼部尚书, 寻改太子宾客。 “秋色调春草,王孙若个边?”五臣注《文选•招隐士》曰:“屈原与楚同 姓,故云王孙。” 《宴王使君宅诗》:“留欢卜夜,”“”字当从月,甫父名闲,自不须 讳此字。《说文》:“,隙也。”暇之“”本从隙生义,只是一字。 《至日遣兴诗》:“朱衣只在殿中。”音异字同。 ○韩文公诗注 韩文公《游青龙寺赠崔大补阙诗》:“侧耳酸肠难濯浣。”是用《诗•柏舟》: “如匪浣衣”。《秋怀诗》:“戚戚抱虚警。”是用陆士衡《叹逝赋》:“节循 虚而警立”。注皆不及。 ○通鉴注 “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赋于民而食者,取之于民也。人二鸡子者,每人 令出二鸡子也。胡氏未注。 “几能令臧三耳矣。”言几令人以为实有三耳。 “汉武帝太初三年,胶东太守延广为御史大夫,”注:“延广,史逸其姓。” 按延即姓也。三十九卷“郑人延岑”注:“延,姓。岑,名。”四十五卷有京兆 尹南阳延笃。 诸葛亮《出师表》云:“後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尔来二十有一年矣。”所谓败军乃当阳长扳之败。其云“奉命”则求救于江东也, 注乃云:“事见上卷文帝黄初四年。”非。 “虞翻作表示吕岱,为爱憎所白。”注曰:“谗佞之人有爱有憎,而无公是 非,故谓之爱憎。”愚谓爱憎,憎也。言憎而并及爱,古人之辞宽缓不迫故也。 又如得失,失也。《史记•刺客传》:“多人不能无生得失。”利害,害也。 《史记•吴王濞传》:“擅兵而别,多忙利害。”缓急,急也。《史记•仓公传》: “缓急无可使者。”《游侠传》:“缓急,人之所时有也。”成败,败也。《後 汉书•何进传》:“先帝尝与太後不快,几至成败。”同异,异也。《吴志•孙 皓传》注:“荡异同如反掌。”《晋书•王彬传》:“江州当人强盛时,能立异 同。”赢缩,缩也。《吴志•诸葛恪传》:“一朝赢缩,人情万端。”祸福,祸 也。晋欧阳建《临终诗》:“潜图密己构,成此祸福端。”皆此类。 “庾亮出奔,左右射贼,误中舵工,应弦而倒。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动, 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贼。’”注曰:“言射不能杀贼,而反射杀舵工。自恨之 辞也。”非也。亮意盖谓有此善射之手,使著贼身,必应弦而倒耳。解嘲之语也。 宋明帝泰始三年,“沈文秀攻青州刺史明僧,帝遣辅国将军刘怀珍浮海救 之,进至黔陬。文秀所署长广大守刘桃根将数千人$ 国,此又中 叶之故事也。较其利害,则三王是而汉魏非;论其得矢,则距边长而微质短。殷 鉴在昔,岂可不虑。昔郭钦献策于武皇,江统纳谏于惠主,咸以戎翟人居,必生 事变。晋帝不用二臣之远策,好慕向化之虚名,纵其习《史》、《汉》等书,言 之以五部都尉,此皆计之失也。窃惟突厥、吐蕃、契丹等,往因入侍,并叨殊奖。 或执敦丹墀,策名戎秩;或曳裾痒序,高步璺门。服改毡裘,语兼中夏,明习汉 法,睹衣冠之仪;目览朝章,知经国之要。窥成败于图史,察安危于古今,识边 塞之盈虚,知山川之险易,或委以经略之功,令其展效;或矜其首丘之志,放使 归蕃。于国家虽有冠带之名,在戎人广其纵横之智。虽有慕化之美,苟悦于当时; 而狼子野心,旋生于异日。及归部落,鲜不称兵。边鄙罹灾,实繇于此。故老子 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在于齐人,犹不可以示之,况于寇戎乎?谨按 楚申公巫臣奔晋,而使于吴,使其子狐庸为吴行人,教吴战陈,使之叛楚。吴于 是伐楚,取巢,取驾,克棘,入州来,子反一岁七奔命。其所以能谋楚,良以此 也。又按《汉书》:桓帝迁五部匈奴于汾晋,其後卒有刘、石之难。向使五部不 徙,则晋祚犹未可量也,鲜卑不迁幽州,则慕容无中原之僭。又按《汉书》:陈 汤云:‘夫匈奴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弯不利。今闻颇得汉巧, 然犹三而当一。繇是言之,利兵尚不可使敌人得法,况处之中国而使之习见哉, 昔汉东平王请《太史公书》,朝臣以为《太史公书》有战国从横之说,不可以与 诸侯。此则本朝诸王尚不可与,况外国乎!臣窃计秦井天下,及刘、项之际,累 载用兵,人户调散,以晋惠方之,八王之丧师轻于楚汉之割地,冒顿之全实过于 五部之微弱。当曩时,冒顿之强盛,乘中国之虚弊,高祖馁厄平城。而冒顿不能 入中国者,何也?非兵不足以侵诸夏,力不足以破汾晋。其所以解围而纵高祖者, 为不习中土之风,不安中国之美。生长碛漠之北,以穹庐胜于城邑,以毡美于 章绂。既安其所习而乐其所生,是以无窥中国之心者,为生不习汉故也。岂有心 不乐汉而欲深入者乎?刘元海五部离散之余,而卒能自振于中国者,为少居内地, 明习汉法,非但元海悦汉,而汉亦悦之。一朝背诞,四人响应,遂鄙单于之号, 窃帝王之名,贱沙漠而不居,拥平阳而鼎峙者,为居汉故也。向使元海不曾内徙, 正当劫边人缯彩曲蘖,以归阴山之北,安能使倡乱邪?当今皇风遐覃,含识革面, 凡在虺性,莫不怀驯,方使由余效忠,日尽节。以臣愚虑者,国家方传无穷之 祚于後,$ 。 醫師:掌醫之政令,聚毒藥以共醫事。凡邦之有疾病者、疕瘍者造焉,則使醫分 而治之。歲終,則稽其醫事,以制其食:十全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 十失三次之,十失四為下。 食醫:掌和王之六食、六飲、六膳、百羞、百醬、八珍之齊。凡食齊視春時,羹 齊視夏時,醬齊視秋時,飲齊視冬時。凡和,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 ,調以滑甘。凡會膳食之宜,牛宜稌,羊宜黍,豕宜稷,犬宜粱,雁宜麥,魚宜 菰。凡君子之食,恆放焉。 疾醫:掌養萬民之疾病。四時皆有癘疾,春時有痟首疾,夏時有癢疥疾,秋時有 瘧寒疾,冬時有嗽、上氣疾。以五味、五穀、五藥養其病。以五氣、五聲、五色 視其死生。兩之以九竅之變,參之以九藏之動。凡民之有疾病者,分而治之;死 終,則各書其所以而入於醫師。 瘍醫:掌腫瘍、潰瘍、金瘍、折瘍之祝藥劀殺之齊。凡療瘍,以五毒攻之,以五 氣養之,以五藥療之,以五味節之。凡藥,以酸養骨,以辛養筋,以咸養脈,以 苦養氣,以甘養肉,以滑養竅。凡有瘍者,受其藥焉。 獸醫:掌療獸病,療獸瘍。凡療獸病,灌而行之以節之,以動其氣,觀其所發而 養之。凡療獸瘍,灌而劀之,以發其惡,然後藥之、養之、食之。凡獸之有病者 、有瘍者,使療之;死則計其數以進退之。 酒正:掌酒之政令,以式法授酒材。凡為公酒者,亦如之。辨五齊之名,一曰泛 齊,二曰醴齊,三曰盎齊,四曰緹齊,五曰沈齊。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 昔酒,三曰清酒。辨四飲之物,一曰清,二曰醫,三曰漿,四曰酏。掌其厚薄之 齊,以共王之四飲、三酒之饌,及後、世子之飲與其酒。凡祭祀,以法共五齊、 三酒,以實八尊。大祭三貳,中祭再貳,小祭壹貳,皆有酌數。唯齊酒不貳,皆 有器量。共賓客之禮酒,共後之致飲於賓客之禮——醫酏糟,皆使其士奉之。凡 王之燕飲酒,共其計,酒正奉之。凡饗士庶子,饗耆老、孤子,皆共其酒,無酌 數。掌酒之賜頒,皆有法以行之。凡有秩酒者,以書契授之。酒正之出,日入其 成,月入其要,小宰聽之。歲終則會,唯王及後之飲酒不會,以酒式誅賞。 酒人:掌為五齊三酒,祭祀則共奉之,以役世婦。共賓客之禮酒、飲酒而奉之。 凡事,共酒而入於酒府。凡祭祀,共酒以往。賓客之陳酒亦如之。漿人:掌共王 之六飲水、漿、醴、涼、醫、酏,入於酒府。共賓客之稍禮。共夫人致飲於賓客 之禮清醴醫酏糟而奉之。凡飲,共之。 凌人:掌冰政。歲十有二月,令斬冰,三其凌。春始治監,凡外內饔之膳羞,監 焉。凡酒、漿之酒醴亦如之。祭祀,共冰監。$ ,徒十人。 司市:下大夫二人,上士四人,中士八人,下士十有六人;府四人,史八人,胥 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 質人: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胥二人,徒二十人。 廛人: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胥二人,徒二十人。 胥師,二十肆則一人,皆二史。賈師,二十肆則一人,皆二史。司虣十肆則一人 。司稽,五肆則一人。胥,二肆則一人。肆長,每肆則一人。 泉府:上士四人,中士八人,下士十有六人;府四人,史八人,賈八人,徒八十 司門:下大夫二人,上士四人,中士八人,下士十有六人;府二人,史四人,胥 四人,徒四十人。每門下士二人,府一人,史二人,徒四人。 司關:上士二人,中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八人,徒八十人。每關下士二 人,府一人,史二人,徒四人。 掌節:上士二人,中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胥二人,徒二十人。 遂人:中大夫二人。遂師:下大夫四人,上士八人,中士十有六人,旅下士三十 有二人;府四人,史十有二人,胥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 遂大夫:每遂中大夫一人。縣正,每縣下大夫一人。鄙師,每鄙上士一人。酇長 ,每酇中士一人。里宰,每里下士一人。鄰長,五家則一人。 旅師: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八人,徒八十人。 稍人:下士四人;史二人,徒十有二人。 委人: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徒四十人。 土均:上士二人,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四人,徒四十人。 草人:下士四人;史二人,徒十有二人。 稻人:上士二人,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十人,徒百人。 土訓: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史二人,徒八人。 誦訓: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史二人,徒八人。 山虞:每大山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八人,徒八十人。中山 下士六人;史二人,胥六人,徒六十人。小山下士二人;史一人,徒二十人。 林衡:每大林麓下士十有二人;史四人,胥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中林麓如 中山之虞。小林麓如小山之虞。 川衡:每大川下士十有二人;史四人,胥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中川下士六 人;史二人,胥六人,徒六十人。小川下士二人;史一人,徒二十人。 澤虞:每大澤大藪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八人,徒八十人。 中澤中藪如中川之衡。小澤小藪如小川之衡。 跡人: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史二人,徒四十人。 礦人: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二人,史二人,胥四人,徒四十人。 角人:下士二人;府一人,徒八人。 羽人:下$ ,正王之服位,詔法儀,贊王牲事。王出入, 則自左馭而前驅。凡軍旅、田役,贊王鼓;救日月,亦如之。大喪,始崩,戒鼓 傳達於四方,窆亦如之。縣喪首服之法於宮門。掌三公、孤卿之弔勞。王燕飲, 則相其法。王射,則贊弓矢。王視燕朝,則正位,掌擯相。王不視朝,則辭於三 公及孤卿。 小臣:掌王之小命,詔相王之小法儀。掌三公及孤卿之復逆,正王之燕服位。王 之燕出入,則前驅。大祭祀、朝覲,沃王盥。小祭祀、賓客、饗食、賓射,掌事 如大僕之法。掌士大夫之弔勞。凡大事,佐大僕。 祭僕:掌受命於王,以視祭祀,而警戒祭祀有司,糾百官之戒具。既祭,帥群有 司而反命;以王命勞之,誅其不敬者。大喪,復於小廟。凡祭祀,王之所不與, 則賜之禽,都家亦如之。凡祭祀致福者,展而受之。 御僕:掌群吏之逆,及庶民之復,與其弔勞。大祭祀,相盥而登。大喪,持翣。 掌王之燕令,以序守路鼓。 隸僕:掌五寢之埽除糞灑之事。祭祀,修寢。王行,洗乘石。掌蹕宮中之事。大 喪,復於小寢、大寢。 弁師:掌王之五冕,皆玄冕、朱里、延、紐、五採繅十有二就;皆五採玉十有二 ,玉笄朱紘。諸公之繅九就,瑉玉三採,其餘如王之事;繅斿皆就,玉瑱玉笄。 王之皮弁,會五採玉綦,象邸玉笄。王之弁絰,弁而加環絰。諸侯及孤卿大夫之 冕、韋弁、皮弁、弁絰,各以其等為之,而掌其禁令。 司甲:闕。 司兵:掌五兵五盾,各辨其物與其等,以待軍事。及授兵,從司馬之法以頒之。 及其受兵輸,亦如之。及其用兵,亦如之。祭祀,授舞者兵。大喪,廞五兵。軍 事,建車之五兵,會同亦如之。 司戈盾:掌戈盾之物而頒之。祭祀,授旅賁殳、故士戈盾;授舞者兵亦如之。軍 旅、會同,授貳車戈盾,建乘車之戈盾,授旅賁及虎士戈盾。及舍,設藩盾,行 則斂之。 司弓矢:掌六弓四弩八矢之法,辨其名物,而掌其守藏與其出入。中春獻弓弩, 中秋獻矢箙。及其頒之:王弓、弧弓,以授射甲革、椹質者;夾弓、庚弓,以授 射豻侯、鳥獸者;唐弓、大弓,以授學射者、使者、勞者。其矢箙皆從其弓。凡 弩,夾、庚利攻守,唐、大利車戰、野戰。凡矢,枉矢、絜矢利火射,用諸守城 、車戰;殺矢、鍭矢用諸近射、田獵;矰矢、茀矢用諸弋射;恆矢、庳矢用諸散 射。天子之弓合九而成規,諸侯合七而成規,大夫合五而成規,士合三而成規; 句者謂之弊弓。凡祭祀,共射牲之弓矢。澤,共射椹質之弓矢。大射、燕射,共 弓矢如數並夾。大喪,共明弓矢。凡師役、會同,頒弓弩各以其物,從授兵甲之 儀。田弋,充籠箙矢,共$ 朝大夫,然後聽之;唯大事弗因。凡都家之治 有不及者,則誅其朝大夫;在軍旅,則誅其有司。 都則:闕。 都士:闕。 家士:闕。 冬官考工記 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 或坐而論道;或作而行之;或審曲面勢,以飭五材,以辨民器;或通四方之珍異 以資之;或飭力以長地財;或治絲麻以成之。 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審曲面勢,以飭五材,以辨民器 ,謂之百工;通四方之珍異以資之,謂之商旅;飭力以長地財,謂之農夫;治絲 麻以成之,謂之婦功。 粵無鎛,燕無函,秦無廬,胡無弓車。粵之無鎛也,非無鎛也,夫人而能為鎛也 。燕之無函也,非無函也,夫人而能為函也。秦之無廬也,非無廬也,夫人而能 為廬也。胡之無弓車也,非無弓車也,夫人而能為弓車也。 知者創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謂之工。百工之事,皆聖人之作也。爍金以為刃, 凝土以為器,作車以行陸,作舟以行水,此皆聖人之所作也。 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後可以為良。材美工巧,然而 不良,則不時、不得地氣也。橘逾淮而北為枳,鴝鵒不逾濟,貉逾汶則死,此地 氣然也。鄭之刀,宋之斤,魯之削,吳粵之劍,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地氣然也 。燕之角,荊之乾,妢胡之笴,吳粵之金錫,此材之美者也。天有時以生,有時 以殺;草木有時以生,有時以死;石有時以泐;水有時以凝,有時以澤:此天時 凡攻木之工七,攻金之工六,攻皮之工五,設色之工五,刮摩之工五,搏埴之工 攻木之工:輪、輿、弓、廬、匠、車、梓。攻金之工:築、冶、鳧、慄、段、桃 。攻皮之工:函、鮑、韗、韋、裘。設色之工:畫、繢、鐘、筐、幌。刮摩之工 :玉、櫛、雕、矢、磬。搏埴之工:陶、旊。 有虞氏上陶,夏後氏上匠,殷人上梓,周人上輿。故一器而工聚焉者,車為多。 車有六等之數:車軫四尺,謂之一等;戈柲六尺有六寸,既建而迤,崇於軫四尺 ,謂之二等;人長八尺,崇於戈四尺,謂之三等。殳長尋有四尺,崇於人四尺, 謂之四等。車戟常,崇於殳四尺,謂之五等。酋矛常有四尺,崇於戟四尺,謂之 六等。車謂之六等之數。 凡察車之道,必自載於地者始也,是故察車自輪始。凡察車之道,欲其樸屬而微 至。不樸屬,無以為完久也;不微至,無以為戚速也。輪已崇,則人不能登也。 輪已庳,則於馬終古登阤也。 故兵車之輪六尺有六寸,田車之輪六尺有三寸,乘車之輪六尺有六寸。六尺有六 寸之輪,軹崇三尺有三寸也;加軫與轐焉,四尺也;人長八尺,登下以為節。 輪人為輪。 斬三材必以其時,三材既具$ 是和獅虎同族的麼?可是有這麼一副媚態!但這也許是限於天 分之故罷,假使它的身材比現在大十倍,那就真不知道它所取的是怎麼一種態度。然而 ,這些口實,仿佛又是現在提起筆來的時候添出來的,雖然也像是當時湧上心來的理由 。要說得可靠一點,或者倒不如說不過因為它們配合時候的嗥叫,手續竟有這麼繁重, 鬧得別人心煩,尤其是夜間要看書,睡覺的時候。當這些時候,我便要用長竹竿去攻擊 它們。狗們在大道上配合時,常有閒漢拿了木棍痛打;我曾見大勃呂該爾 (P.Bruegeld.A)的一張銅版畫AllegoriederWollust上,也畫著這回事,可見這樣的 舉動,是中外古今一致的。自從那執拗的奧國學者弗羅特(S.Freud)提倡了精神分析 說——psychoanalysis,聽說章士釗先生是譯作“心解”的,雖然簡古,可是實在難解 得很——以來,我們的名人名教授也頗有隱隱約約,檢來應用的了,這些事便不免又要 歸宿到性欲上去。打狗的事我不管,至於我的打貓,卻只因為它們嚷嚷,此外並無惡意 ,我自信我的嫉妒心還沒有這麼博大,當現下“動輒獲咎”之秋,這是不可不預先聲明 的。例如人們當配合之前,也很有些手續,新的是寫情書,少則一束,多則一捆;舊的 是什麼“問名”“納采”,磕頭作揖,去年海昌蔣氏在北京舉行婚禮,拜來拜去,就十 足拜了三天,還印有一本紅面子的《婚禮節文》,《序論》裏大發議論道:“平心論之 ,既名為禮,當必繁重。專圖簡易,何用禮為?……然則世之有志於禮者,可以興矣! 不可退居於禮所不下之庶人矣!”然而我毫不生氣,這是因為無須我到場;因此也可見 我的仇貓,理由實在簡簡單單,只為了它們在我的耳朵邊盡嚷的緣故。人們的各種禮式 ,局外人可以不見不聞,我就滿不管,但如果當我正要看書或睡覺的時候,有人來勒令 朗誦情書,奉陪作揖,那是為自衛起見,還要用長竹竿來抵禦的。還有,平素不大交往 的人,忽而寄給我一個紅帖子,上面印著“為舍妹出閣”,“小兒完姻”,“敬請觀禮 ”或“闔第光臨”這些含有“陰險的暗示”的句子,使我不花錢便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的,我也不十分高興。   但是,這都是近時的話。再一回憶,我的仇貓卻遠在能夠說出這些理由之前,也許 是還在十歲上下的時候了。至今還分明記得,那原因是極其簡單的:只因為它吃老鼠, ——吃了我飼養著的可愛的小小的隱鼠。   聽說西洋是不很喜歡黑貓的,不知道可確;但EdgarAllanPoe的小說裏的黑貓,卻 實在有點駭$ 重待時如前法。蓋低種經浴,則自死不出,不費葉故,且得絲亦多也,晚種不用浴。 凡蠶紙用竹木四條為方架,高懸透風避日粱枋之上,其下忌桐油、煙煤火氣,冬月忌雪映,一映即空。遇大雪下時,即忙收貯,明日雪過,依然懸掛,直待臘月浴藏。 凡蠶有早、晚二種。晚種每年先早種五六日出,川中者不同。結繭亦在先,其繭較輕三分之一。若早蠶結繭時,彼已出蛾生卵,以便再養矣。晚蛹戒不宜食。凡三樣浴種,皆謹視原記。如一錯誤,或將天露者投鹽浴,則盡空不出矣。凡繭色唯黃、白二種。川、陝、晉、豫有黃無白,嘉、湖有白無黃。若將白雄配黃雌,則其嗣變成褐繭。黃絲以豬胰漂洗,亦成白色,但終不可染漂白、桃紅二色。 凡繭形亦有數種。晚繭結成亞腰葫盧樣,天露繭尖長如榧子形,又或圓扁如核桃形。又一種不忌泥塗葉者,名為賤蠶,得絲偏多。凡蠶形亦有純白、虎斑、純黑、花紋數種,吐絲則同。今寒家有將早雄配晚雌者,幻出嘉種,一異也。野蠶自為繭,出青州、沂水等地,樹老即自生。其絲為衣,能御雨及垢污。其蛾出即能飛,不傳種紙上。他處亦有,但稀少耳。 凡清明逝三日,蠶即不偎衣衾暖氣,自然出生。蠶室宜向東南,周圍用紙糊風隙,上無棚棉板者宜頂格,值寒冷則用炭火於室內助暖。凡初乳蠶,將桑葉切為細條。切葉不束稻麥稿為之,則不損刀。摘葉用甕壇盛,不欲風只枯悴。 二眠以前,騰筐方法皆用法皆用尖圓小竹筷提過。二眠以後則不用箸,而手指可拈矣。凡騰筐勤苦,皆視人工。怠於騰過,須將舊葉些微揀淨。若粘帶絲纏葉在中,眠起之時,恐其即食一口,則其病為脹死。三眠已過,若天氣炎熱,急宜搬出寬涼所,亦忌風吹。凡大眠後,計上葉十二食方騰,太勤則絲糙。 凡蠶畏香,複畏臭。若焚骨灰、淘毛圊者,順風吹來,多致觸死。隔壁煎鮑魚、突脂,亦或觸死。竈燒煤炭,爐沉、檀,亦觸死。懶婦便器援氣侵,亦有損傷。若風則偏忌西南,西南風太勁,則有合箔皆殭者。凡臭氣觸來,急燒殘桑葉煙以抵之。 凡桑葉無土不生。嘉、湖用枝條垂壓,今年視桑樹傍生條,用竹鉤臥,逐漸近地面,至科月則拋土壓之,來春每節生根,則剪開他栽。其樹精華皆聚葉上,不複生葚與開花矣。欲葉便前剪摘,則樹至七八尺即斬截當頂,葉則婆娑可扳伐,不必乘梯緣木也。其他用子種者,立夏桑葚紫熟時取來,用黃泥水搓洗,並水澆於地面,本秋即長尺餘。來春移栽,倘灌糞勤勞,亦易長茂。但間有生葚與開花者,則葉最薄少耳。又有花桑葉薄不堪用者,其樹接過,亦生厚葉也。 又有柘三種以濟桑葉之窮。柘葉浙中不經見,川中最多。$ 者,淋生鐵三錢為率。少則不堅,多則過剛而折。 凡鐵鎈,純鋼為之。未健之時,鋼性亦軟。以己健鋼鏨劃成縱斜文理,劃時斜向入,則文方成焰。劃後燒紅退微冷,入水健。久用乖平,入火退去健性,再用鏨劃。 凡鎈 ,開鋸齒用茅葉鎈,後用快弦鎈;治銅錢用方長牽鎈 ;鎖鑰之類用方條鎈 ;治骨角用劍面鎈,(朱註所謂鑢錫);治木末則維成圓眼,不用縱斜文者,名曰香鎈 。(劃鎈 紋時,用羊未和鹽醋先塗。) 凡錐,熟鐵錘成,不入鋼和。治書偏之類用圓鑽。攻皮革用扁鑽。梓人轉索通眼、引釘合木者,用蛇頭鑽,其制:穎上二分許,一面園,二面剜入,傍起兩棱,以便轉索。治銅葉用雞心鑽。其通身三棱者,名旋鑽。通身四方而末銳者,名打鑽。 凡鋸,熟鐵鍛成薄條,不鋼,亦不淬健。出火退燒後,頻加冷錘堅性,用鎈 開齒。兩頭街木為粱,糾篾張開,促緊使直。長者剖木,短者截木,齒最細者截竹。齒鈍之時頻加鎈銳,而後使之。 凡刨,磨礪嵌鋼寸鐵,露刃秒忽,斜出木口之面,所以平木。古名曰“準”。巨者臥準露刃,持木抽削,名日推刨。圓桶家使之。尋常用者,橫木為兩翅,手執前推。椊人為細功者,有起線刨,刃闊二分許。又刮木使極光者,名蜈蚣刨,一木之上,銜十餘小刀,如蜈蚣之足。 凡鑿,熟鐵鍛成,嵌鋼於口,其本空圓,以受木柄(先打鐵骨為模,名曰羊頭,杓柄同用)。斧從柄催,入木透明。其末粗者闊寸許,細者三分而止。需圓眼者,則製成剜鑿為之。 凡舟行遇風難泊,則全身系命於錨。戰舡、海舡,有重千鈞者。錘法:先成四爪,以次逐節接身。其三百斤以內者,用徑尺闊砧,安頓爐傍,當其兩端皆紅,掀去爐炭,鐵包木棍,夾持上砧。若千斤內外者,則架木為棚,多人立其上,共持鐵鏈,兩接錨身,其末皆帶巨鐵圈鏈套,提起捩轉,咸力錘合。合藥不用黃泥,先取陳久壁土篩細,一人頻撒介面之中,渾合方無微罅。蓋爐錘之中,此物其最巨者。 凡針,先錘鐵為細條;用鐵尺一根,錐成線眼,抽過條鐵成線,逐寸剪斷為針。先鎈 其末成穎,用小槌敲扁其本,剛錐穿鼻,複鎈其外。然後入釜,慢火炒熬。炒後,以土末入松木火矢、豆豉三物罨蓋,下用火蒸。留針二、三口插於其外,以試火候。其外針入手撚成粉碎,則其下針火候皆足。然後開封,入水健之。凡引線成衣與刺繡者,其質皆剛;惟馬尾刺工為冠者,則用柳條軟針。分別之妙,在於水火健法雲。 凡紅銅升黃而後熔化造器。用砒升者為白銅器,工費倍難,侈者事之。凡黃銅,原從爐甘石升者,不退火性受錘;從倭鉛升者,出爐退火性,以受冷錘。凡響銅入錫參$ 愚人易惑。其法以投鉛、硃砂與白銀等分, 入罐封固,溫養三七日後,砂盜銀氣,煎成至寶。揀出其銀,形存神喪,塊然枯 物。入鉛煎時,逐火輕折,再經數火,毫忽無存。折去砂價、炭資,愚者貪惑猶 不解。並志於此。 凡銅供世用,出山與出爐止有赤銅。以爐甘石或倭鉛參和,轉色為黃銅,以砒霜 等藥煉為白銅;礬、硝等藥制煉為青銅;廣錫參和為響銅;倭鉛和寫為鑄銅。初 質則一味紅銅而已。 凡銅坑所在有之。《山海經》言:出銅之山四百三十七。或有所考據也。今中國 供用者,西自四川、貴州為最盛,東南間自海舶來,湖廣武昌、江西廣信皆饒銅 穴。其衡、瑞等郡,出最下品,曰蒙山銅者,或入冶鑄混入,不堪升煉成堅質也 凡出銅山夾土帶石,穴鑿數丈得之,仍有“礦”包其外。“礦”狀如薑石而有銅 星,亦名銅璞,煎煉仍有銅流出,不似銀“礦”之為棄物。凡銅砂在“礦”內, 形狀不一,或大或小,或光或暗,或如鍮石,或如薑鐵。淘冼去土滓,然後入爐 煎煉,其薰蒸傍溢者,為自然銅,亦曰石髓鉛。 凡銅質有數種:有全體皆銅,不夾鉛、銀者,洪爐單煉而成。有與鉛同體者,其 煎煉爐法,傍通高低二孔,鉛質先化從上孔流出,銅質後化從下孔流出。東夷銅 又有托體銀礦內者,入爐煉時,銀結於面,銅沉於下。商舶漂入中國,名曰日本 銅。其形為方長板條。漳郡人得,有以爐再煉取出零銀然後寫成薄餅如川銅一樣 貨賣者。 凡紅銅升黃色為錘鍛用者,用自風煤炭(此煤碎如粉,泥糊作餅,不用鼓風,通 紅則自晝達夜。江西則產袁郡及新喻邑)百斤灼於爐內,以泥瓦罐載銅十斤,繼 入爐甘石六斤,坐於爐內,自然熔化。後人因爐甘石煙洪飛損,改用倭鉛。每紅 銅六斤,入倭鉛四斤,先後入罐熔化。冷定取出,即成黃銅,唯人打造。 凡用銅造響器,用出山廣錫無鉛氣者入內。鉦(今名鑼)、鐲(今名銅鼓)之類 ,皆紅銅八斤,入廣錫二斤;鐃、鈸,銅與錫更加精煉。凡鑄器,低者紅銅、倭 鉛均平分兩,甚至鉛六銅四;高名三火黃銅、四火熟銅,則銅七而鉛三也。 凡造低偽銀者,唯本色紅銅可入。一受倭鉛、砒、礬等氣,則永不和合。然銅入 銀內,使白色頓成紅色,洪爐再鼓,則清濁浮沉立分,至於淨盡雲。 附:倭鉛 凡倭鉛,古書本無之,乃近世所立名色。其質用爐甘石熬煉而成。繁產山西太行 山一帶,而荊、衡為次之。每爐甘石十斤,裝載入一泥罐內,封裹泥固,以漸砑 幹,勿使見火拆裂。然後,逐層用煤炭餅墊盛,其底鋪薪,發火煆紅,罐中爐甘 石熔化成團。冷定,毀罐取出。每十耗去其二,即倭鉛也。此$ 雲。夷人又有以地溲淬刀劍者(地溲,乃石腦油之類,不產中國),雲 鋼可切玉,亦未之見也。凡鐵內有便處不可打者名鐵核,以香油塗之即散。凡產 鐵之陰,其陽出慈石,第有數處,不儘然也。 凡錫,中國偏出西南郡邑,東北寡生。古書名錫為“賀”者,以監賀郡產錫最盛 而得名也。今衣被天下者,獨廣西南丹、河池二州,居其十八,衡、永則次之。 大理、楚雄即產錫甚盛,道遠難致也。 凡錫有山錫、水錫兩種。山錫中又有錫瓜、錫砂兩種。錫瓜塊大如小瓠,錫砂如 豆粒,皆穴土不甚深而得之。間或土中生脈充牣,至山中自頹,恣人拾取者。水 錫,衡、永出溪中,廣西則出南丹州河內。其質黑色,粉碎如重羅面。南丹河出 者,居民旬前從南淘至北,旬後又從北淘至南,愈經淘取,其砂日長,百年不竭 。但一日功勞,淘取煎煉,不過一斤。會計爐炭資本,所獲不多也。南丹出錫出 山之陰,其方無水淘洗,則接連百竹為梘,從山陽梘水淘洗土滓,然後入爐。 凡煉煎亦用洪爐。入砂數百斤,叢架木炭亦數百斤,鼓韝熔化。火力已到,砂不 即熔,用鉛少許勾引,方始沛然流註。或有用人家炒錫剩灰勾引者。其爐底炭未 、瓷灰鋪作平池,傍安鐵管小槽道,熔時流出爐外低池。其質初出潔白,然過剛 ,承錘即拆裂。入鉛制柔,方充造器用。售者雜鉛太多,欲取淨則熔化,入醋淬 八、九度,鉛盡化灰而去。出錫唯此道。方書雲馬齒莧取草錫者,妄言也。渭砒 為錫苗者,亦妄言也。 凡產鉛山穴,繁於銅、錫。其質有三種:一齣銀礦中,包孕白銀,初煉和銀成團 ,再煉脫銀沉底,曰銀礦鉛。此鉛雲南為盛。一齣銅礦中,入洪爐煉化,鉛先出 ,銅後隨,曰銅山鉛。此鉛貴州為盛。一齣單生鉛穴,取者穴山石,挾油燈尋脈 ,曲折如採銀礦。取出淘洗煎煉,名曰草節鉛。此鉛蜀中嘉、利等州為盛。其餘 雅州出釣腳鉛,形如皂莢子,又如蝌斗子,生山澗沙中;廣信郡上饒、饒郡樂平 出雜銅鉛;劍州出陰平鉛,難以枚舉。 凡銀礦中鉛,煉鉛成底,煉底複成鉛。草節鉛單入烘爐煎煉,爐傍通管,註入長 條土槽內,俗名扁擔鉛,亦曰出山鉛,所以別於凡銀爐內頻經煎煉者。凡鉛,物 值雖賤,變化殊奇:白粉、黃丹,皆其顯現,操銀、底於精純,勾錫成其柔軟, 皆鉛力也。 附:胡粉 凡造胡粉,每鉛百斤,溶化,削成薄片,捲作筒,按木甑內,甑下甑中各安醋一 瓶,外以鹽泥固濟,紙糊甑縫。安火四兩,養之七日。期足啟開,鉛片皆生霜粉 ,掃入水缸內。未生霜者,入甑依舊再養七日,再掃,以質盡為度。其不盡者留 作黃丹料。每掃霜一斤,入豆粉$ 問其故,則雲見發 則歲凶荒。可笑之甚),或溯河舟,或駕橐駝,經莊浪入嘉峪,而至於甘州與肅 州。中國販玉者,至此互市而得之,東入中華,卸萃燕京。玉工辨璞高下,定價 ,而後琢之(良玉雖集京師,工巧則推蘇郡)。 凡玉初剖時,冶鐵為圓盤,以盆水盛砂,足踏圓盤使轉,添沙剖玉逐忽劃斷。中 國解玉沙,出順天玉田與真定邢臺兩邑。其砂非出河中,有泉流出,精粹如面, 藉以攻玉,永無耗折。即解之後,別施精巧工夫,得鑌鐵刀者,則為利器也(鑌 鐵亦出西番哈密衛礪石中,剖之乃得)。凡玉器琢餘碎,取入鈿花用;又碎不堪 者,碾篩和灰塗琴瑟,琴有玉音,以此故也。凡鏤刻絕細處,難施錐刃者,以蟾 酥填畫而後鍥之。物理制服,殆不可曉。凡假玉以砆碔充者,如錫之於銀,昭然 易辨。近則搗舂上料白瓷器,細過微塵,以白斂諸汁調成為器,乾燥,玉色燁然 ,此偽最巧雲。 凡珠玉、金銀,胎性相反。金銀受日精,必沉埋深土結成。珠玉、寶石受月華, 不受土寸掩蓋。寶石在井,上透碧空;珠在重淵,玉在峻灘,但受空明水色蓋上 。珠有螺城,螺母居中,龍神守護,人不敢犯。數應入世用者,螺母推出人取。 玉初孕處,亦不可得。玉神推徒入河,然後恣取。與珠宮同神異雲。 附:瑪瑙 水晶 琉璃 凡瑪瑙,非石非玉。中國產處頗多,種類以十餘計。得者多為簪 ,鉤(音扣) 結之類,或為棋子,最大者為屏風及卓面。上品者產寧夏外徼羌地砂磧中,然 中國即廣有,商販者亦不遠涉也。今京師貨者,多是大同、蔚州九空山、宣府 四角山所產,有夾胎瑪瑙、截子瑪瑙、錦紅瑪瑙,是不一類。而神木、府谷出 漿水瑪瑙、錦纏瑪瑙,隨方貨鬻。此其大端雲。試法,以砑木不熱者為真。偽 者雖易為,然真者質原不甚貴,故不樂售其技也。 凡中國產水晶,視瑪瑙少殺。今南方用者多福建章浦產(山名銅山),北方用 者多宣府黃尖山產,中土用者多河南信陽州(黑色者最美)與湖廣興國州(潘 家山)產。黑色者產北不產南。其他山穴本有之而採識未到,與已經採識而官 司厲禁封閉(如廣信懼中官開採之類)者尚多也。凡水晶出深山穴內瀑流石罅 之中,其水經晶流出,晝夜不斷,流出洞門半裡許,其面尚如油珠滾沸。凡水 晶未離穴時如棉軟,見風方堅硬。琢工得宜者,就山穴成粗坯,然後持歸加功 ,省力十倍雲。 凡琉璃石,與中國水精、占城火齊,其類相同,同一精光明透之義,然不產中 國,產於西域。其石五色皆具,中華人豔之,遂竭人巧以肖之。於是燒瓴甋轉 鏽成黃、綠色者,曰琉璃瓦;煎化羊角為盛油與籠燭者$ 只是袍兒太長了些。」碧秋道:「到長些好,省得腳小不便穿鞋。」衛嫗便將令牌與碧秋藏在袖裡道:「你兩個稍坐,待我下面去看一看光景,然後出去。」說罷,走出去了一會。進來道:「好得緊,李豬兒說,只有一個小監在家。今晚兩個都差去了巡城。只有一人把守,一人在廚房後睡熟了。我們快快走罷。」碧秋扶明霞出了房門,向外而走。衛嫗在前,明霞戰戰兢兢的跟著,碧秋扮內監隨在後邊。走到衙門首,衛嫗悄地將鎖來開了。只見把門的小監,睡在旁邊,壁上一盞半明不暗的燈兒。碧秋忙把燈兒吹滅了。   衛嫗呀的開了大門,小監在睡夢裡驚醒道:「什麼?什麼人開門!」衛嫗道:「是我,衛媽媽。因身上寒冷,回去拿牀被就來的。裡頭關著葛明霞在那邊,你須小心,寧可將門關好了,待我來叫你再開。」太監道:「媽媽真是好言,我曉得了。」這邊衛嫗說話,那邊碧秋扯著明霞,在暗地裡先閃出門去了。衛嫗也走出來,小監果然起來,將門關上。   衛嫗忙到隔壁,開了自己的房門,叫明霞、碧秋進來坐了,自己去打起火來向明霞道:「你須吃些夜飯好走路,只是燒不及了,有冷飯在此,吃了些罷。」明霞道:「我哭了半日,胸前塞滿,那裡吃得下。」碧秋道:「正是,我的胸前也塞隔了,不須吃罷。」衛嫗道:「有冷茶在此,大家吃了一杯罷。」明霞道:「口中乾渴,冷茶到要吃幾杯。」三人各吃了兩杯,衛嫗又領明霞到房中去小解了。母子二人也各自方便,就慌忙收拾細軟銀錢,打個包裹兒。衛嫗拿著,也不鎖門,三人竟向南門而走。   到得城門,已是四鼓了。碧秋高聲叫道:「守門的何在?」叫得一聲,那邊早有兩個軍士,一個拿梆子,一個拿鑼,飛奔前來問道:「什麼人在此?」碧秋道:「我且問你,今夜李公公巡城,可曾巡過麼?」門軍道:「方才過去的。」碧秋道:「咱就是李公公著來的,有令牌在此。去傳你守門官來講話。」門軍忙去請出守門千戶,與碧秋相見。碧秋道:「咱公公有兩位親戚,著咱家送出城門外,有令牌在此,快些開門。」守門官道:「既是李公公親戚,為何日裡不走,夜裡才來叫門?」碧秋道:「你不曉得,昨聞千歲爺有旨:『自明日起,一應男婦不許出城了。』因此,咱公公知道這消息,連夜著咱送去。」守門官道:「既是如此,李公公方才在此巡城,為何不見吩咐?」   碧秋道:「你這官兒好呆,巡城乃是公事,況有許多軍士隨著,怎好把這話吩咐與你。也罷,休得狐疑,料想咱公公去還不遠,待我趕上去稟李公公說:守門官見了令牌也不肯開門,叫他親自回來,與你說說罷了。」守門官慌忙道:「公公不須性急$ 詔。」力士道:「學士又來耍咱家了,請教葛明霞只有一個還是有兩個?」太白道:「自然是一個。」力士道:「這又奇了。如今聖上差來的夫人,正是葛明霞,哪裡有第二個?」   李太白笑道:「虧你在真人面前來說謊了。皇上賜的是汾陽府中歌姬,如何說是葛明霞?」高力士又道:「學士公有所不知,葛明霞逃難,誤落奸人之手,騙得賣與郭汾陽府中。郭公問她來歷,奏聞皇上,因此,欽賜來完姻。」太白道:「如此說,那個葛明霞,只怕是假的。」力士道:「那汾陽作事精細,若是假的,豈肯作欺君之事?只怕學士公送來的那一位葛明霞是假的。」太白笑道:「不差,不差,別人送來的是真的,她嫡嫡親親的父親而托我送來,難道是假的不成?」高力士道:「這等說起來,連咱也尋思不來了。」太白道:「不妨,少不得有個明白。今晚可吃個大醉,明日再講。」力士笑道:「學士公吃醉了,不要又叫咱脫靴。」太白又笑道:「此是我醉後狂放,不要介意。」高力士笑道:「咱若介意,今日不說了。」   兩個相對大笑。只有鍾景期呆呆坐著,聽他倆人說話,如在夢中,開口不得,倒象做新娘的一般,勉強舉杯勸解。李太白、高力士又飲了一會,起身作別。高力士自回皇華亭,李太白回船內去了。景期送了二人,轉入內衙,與雷天然說上項事情,雷天然道:「這怎麼處,葛公又不在此,誰人辨斷真假?」鍾景期坐一會,左思右想,沒個頭緒,只得與雷天然就寢了。   次早起來,天然向景期道:「此事真是難處,莫若待妾身去拜望她倆個,問他可有什麼憑據,取了一看,便知真假了。」景期道:「二夫人言之有理。」天然一面梳妝,景期一面傳令出去,著人役伺候。天然打扮停當,到後堂上了四人大轎,勇兒並十個護衛青衣女,一齊隨著。前面人役吆喝而去,景期在署中獨自坐下,專等雷天然回來,便知分曉。正是:   混濁不分鰱共鯉,水清方見兩般魚。   景期悶坐下了半天,見天然回來,景期接著忙問道:「事體如何?」天然道:「若論其姿容,兩個也不相上下,只是事體一發不明白了。」景期道:「怎麼不明白?」天然道:「妾身先到船上,見葛公送來那位明霞小姐,她將范陽逃難在路經過許多苦楚,後來遇見父親的話,一一說與妾身聽了。後又問他可有憑據,她便將我先叔贈她的路引為據取得在此。」景期接過路引來看道:「這不消說是真的了。」天然道:「聖上賜來那位明霞小姐,也難就說是假的。」景期道:「為何呢?」天然道:「妾身次到館驛中見了她,她的說話,句句與葛公送來那位說的相合,只多得被人騙到郭府中這一段。奴討她的憑據來看$ 留者,唯袁憲獨坐在後主之傍。王充將受禪,群寮勸進,憲子承家托疾,獨不署名。此之父子,足稱忠烈。承家弟承序,清貞雅操,實繼兄風。」乃由是召拜晉王友記。高宗更贈金紫光祿大夫,吏部尚書。   隨弘智,事父以孝聞,學通《三禮》、《漢》、《史》。武德中為詹事府主簿,與諸司同修六代史。又同令狐德棻、袁朗等修《藝文類聚》。事兄弘安,同於事父,凡所動止,咨而後行。累遷黃門侍郎。高宗令弘智於百福殿講《孝經》,召宰臣以下聽之。弘智演暢微言,略陳五孝,諸儒難問相繼,酬應如響。高宗怡然曰:「朕頗耽墳籍,至於《孝經》,偏所留意。然孝之為德,弘益實深。故云:『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是知《孝經》之益為大也。」顧謂弘智曰:「宜略陳此經切要者,以輔不逮。」弘智對曰:「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微臣願以此言奉獻。」高宗大悅,賜彩二百疋,遷國子祭酒。文集二十卷行於代。   季遜為貝州刺史,甘露遍於庭中樹。其邑人曰:「美政所致,請以聞。」遜謙退,寢其事。曆官十七政,俸祿先兄弟嫂姪,謂其子曰:「吾厚爾曹以衣食,不如厚之以仁義,勿辭敝也。」天下莫不嗟尚。   姚崇初不悅學,年逾弱冠,常過所親,見《修文殿御覽》,閱之,喜,遂耽玩墳史,以文華著名。歷牧常、揚,吏並建碑紀德。再秉衡軸,天下欽其公直。外甥任奕、任異,少孤,養在崇家,乃與之立家產,謂之曰:「汝,吾無間然矣,惜殊宗而代疏矣。」命與其子同名,冀無別也。時人多之。   張楚金,年十七,與兄越石同以茂才應舉。所司以兄弟不可兩收,將罷越石。楚金辭曰:「以順則越石長,以才則楚金不如,請某退。」時李績為州牧,歎曰:「貢才本求才行,相推如此,可雙舉也。」令兩人同赴上京,俱擢弟,遷刑部尚書。後為周興搆陷,將刑,仰天歎曰:「皇天后土,豈不察忠臣乎奈何以無辜獲罪!」因泣下。市人為之歔欷,須臾陰雲四塞,若有所感。旋降敕免刑,宣未訖,天開朗,慶雲紛鬱。時人感其忠正孝悌之報。   狄仁傑為兒童時,門人被害者,縣吏就詰之。眾咸移對,仁傑堅坐讀書。吏責之,仁傑曰:「黃卷之中,聖賢備在,猶未對接,何暇偶俗人而見耶!」以資授汴州判佐,工部尚書閻立本黜陟河南,仁傑為吏人誣告,立本驚謝曰:「仲尼云:『觀過,斯知仁矣。』足下可謂海曲明珠,東南遺寶。」特薦為並州法曹。其親在河陽別業,仁傑赴任,於並州登太行,南望白雲孤飛,謂左右曰:「吾親所居,近此雲下。」悲泣佇立,久之,候雲移乃行。   高智周與郝處俊、來濟、孫處約同寓於石$ 尉氏尉,以無異效,不居最課。考滿,刺史皇甫亮曰:「裴尉苦節若是,豈可使無上考,選司何以甄錄也俗號考終為『送路考』,省校無一成者。然敢竭愚思,仰申清德,當冀中也。」為之詞曰:「考秩已終,言歸有日。千里無代步之馬,三月乏聚糧之資。食唯半菽,室如懸磬。苦心清節,從此可知。不旌此人,無以激動。」時人咸稱亮之推賢。景升之考,省知左最,官至青刺。   李福業為侍御史,與桓、敬等匡復皇室。及桓、敬敗,福業放於番禺,匿志州參軍敬元禮家。吏搜獲之,與元禮俱死。福業將就刑,謝元禮曰:「子有老親,為福業所累,愧其深矣。」元禮曰:「明公窮而歸我,我得已乎?今貽親以非疾之憂,深所痛切。」見者傷之。   尹思貞為青州刺史,勉百姓農桑,蠶有四登者。巡察使路敬潛屆於境,部人以原蠶繭書旌。敬潛歎曰:「非善政所致,孰能至此!」遂以聞。璽書旌賞。或問思貞曰:「公敏行者,往與李承嘉忿競,何幾若斯?」思貞曰:「不能言者,時或有言。承嘉恃權相侮,僕義不受,然不知言之從何而至矣。」   張柬之,進士擢第,為清源丞,年且七十餘。永昌初,勉復應制策。試畢,有傳柬之考入下課者,柬之歎曰:「余之命也。」乃委歸襄陽。時中書舍人劉允濟重考,自下第升甲科,為天下第一,擢第,拜監察,累遷荊州長史。長安中,則天問狄仁傑曰:「朕要一好漢使,有乎?」仁傑對曰:「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資歷,則今之宰臣李嶠、蘇味道,亦足為之使矣。豈非文士齷齪,思大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務者乎?」則天悅曰:「此朕心也。」仁傑曰:「荊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真宰相材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盡於國家。」則天乃召以為洛州司馬。他日,又求賢。仁傑曰:「臣前言張柬之,尚未用也。」則天曰:「已遷之矣。」仁傑曰:「臣薦之,請為相也,今為洛州司馬,非用之也。」乃遷秋官侍郎。及姚崇將赴靈武,則天令舉外司堪為宰相者,姚崇曰:「張柬之沉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其人年老,陛下急用之。」登時召見,以為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年已八十矣。與桓彥範、敬暉、袁恕己、崔玄暉等,誅討二張,興復社稷,忠冠千古,功格皇天云。   張沛為同州刺史,任正名為錄事參軍,劉幽求為朝邑尉。沛奴下諸寮,獨呼二人為劉大、任大,若平常交。玄宗誅韋庶人,沛兄涉為殿中監,伏法,並及沛。沛將出就刑,正名時在假內,聞之遽出,止沛曰:「朝廷初有大艱,同州京之左輔,奈何單使一至,便害州將,請以死守之。」於是覆奏,而理沛於獄,曰:「正名若死,使君可憂,不然無慮也。」時幽求方立元勳,居中用事$  賀知章,自太常少卿遷禮部侍郎,兼集賢學士,一日並謝二恩。特源乾曜與張說同秉政,乾曜問說曰:「賀公久著盛名,今日一時兩加榮命,足為學者光耀。然學士與侍郎,何者為美?」說對曰:「侍郎自皇朝已來,為衣冠之華選,自非望實具美,無以居之。雖然,終是具員之英,又非往賢所慕。學士者,懷先王之道,為縉紳軌儀,蘊揚、班之詞彩,兼游、夏之文學,始可處之無愧。二美之中,此為最矣。」   張說既致仕,在家修養,乃乘閒往景山之陽,於先塋建立碑表。玄宗仍賜御書碑額以寵之。其文曰:「嗚呼,積善之墓。」與宣父延陵季子墓志同體也。朝野以為榮。及說薨,玄宗親制神道碑,其略曰:「長安中,公為鳳閣舍人,屬鱗台監張易之誣構大臣,作為飛語。御史大夫魏元忠即其丑正,必以中傷。天後致投杼之疑,中宗憂掘蠱之變。是時敕公為證,啗以右職。一言刺回,四國交亂。公重為義,死且不辭,庭辯無辜,中旨有忤,左右為之惕息,而公以之抗詞。友元忠之塋魂,出太子於坑陷。人謂此舉,義重於生,由是長流欽州,守正故也。」文多不盡載。   右補闕毋▉,博學有著述才,上表請修古史,先擢日目以進。玄宗稱善,賜絹百疋。性不飲茶,(制《代茶餘序》),其略曰:「釋滯銷壅,一日之利暫佳;瘠氣侵精,終身之累斯大。獲益則歸功茶力,貽患則不為茶災。豈非福近易知,禍遠難見。」▉直集賢,無何,以熱疾暴終。初,▉夢著衣冠上比北邙山,親友相送,及至山頂,回顧不見一人,意惡之。及卒,僚友送至北邙山,咸如所夢。玄宗聞而憚之,贈朝散大夫。   自漢魏以來,歷代皆封孔子後,或為褒城侯,或號褒聖侯。至開元二十七年,詔冊孔子為文宣王,其嗣褒城侯,改封文宣王。令右丞相裴耀卿攝太尉,持節就國子監冊命訖,有司奠祭,樂用宮懸八佾之舞。詔曰:「弘我王化,在乎儒術。皆發揮此道,啟迪含靈,則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也。所謂自天攸縱,將聖多能,德配乾坤,身揭日月。故能致天下之太平,成天下之大經。美政教,移風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到於今受其賜,不其猗歟!」文多不盡載。 第二十五章 懲戒   太宗嘗與侍臣泛舟春苑,池中有異鳥隨波容與,太宗擊賞數四,詔坐者為詠,召閻立本寫之。閣外傳呼云:「畫師閻立本。」立本時為主爵郎中,奔走流汗,俯伏池側,手揮丹青,不堪愧赧。既而,戒其子曰:「吾少好讀書,倖免面牆。緣情染翰,頗及儕流。唯以丹青見知,躬廝養之務,辱莫大焉!汝宜深戒,勿習此也。」   高宗朝,姜恪以邊將立功為左相,閻立本為右相。時以年飢,放國子$ 身稀臭,俱是爛屎,污穢觸人。就替他換下衣服,取水洗澡。陳氏問他緣故,只不答應。君贊連吃了兩番啞苦,胸中著了臭物,吃了驚,又被輕煙二人兩頭捺上捺下,閃了腰胯,就染成一病。寒熱齊來,骨節酸痛,睡在書房不題。   一日,琪生欲到書房去看君贊。剛剛跨出房門,恰好與婉如撞個滿懷,幾乎將婉如撞了一跌,還虧琪生手快,連連扯住。   原來婉如獨自一人,也要到書房去看哥哥。因這條路是必由之地,要到書房定要打從琪生門首經過。婉如才到門口,恰值琪生出門,故此兩身相撞。琪生扯住婉如,遂作揖道:「不知觀音降臨,有失迴避。得罪,得罪。」婉如原曉得琪生是哥哥朋友,今見是他,回嗔變羞,也還了一禮,微微一笑,跑向書房去了。   琪生直望她進了書房,才復進房來。歡喜道:「妙極!妙極!看她那嬌滴滴身子,一段柔媚之態,羞澀之容。愛殺!愛殺!我祝琪生何幸,今日卻撞在她綿軟的懷裡,黏她些香氣?我好造化也。」又想道:「看她方才光景,甚是有情。她如今少不得回去。待我題詩一首,等她過時,從窗眼丟出,打動她一番,看她怎樣。只不知她可識字否?不如將鳳釵包在裡面更好。」不一會,婉如果至,才至窗前,就掉下一個紙包來。婉如只說是自己東西,遂拾在手中,又怕撞著琪生,忙走不迭。琪生見她拾了去,快活不過。   說這婉如走進房中,捏著紙包道:「這是什麼東西?」打開一看,是一支鳳釵,「不知是哪個的?」又見紙包內有字,上寫絕句一首:   夢魂才得傍陽臺,神女驚從何處來?  欲寄相思難措筆,美人著意鳳頭釵。   婉如看完,知是琪生有心丟出的。暗道:「那生才貌兩全,自是風流情種。我想哥哥見如此才人不與我留心擇婿,我後來不知如何結局?我好苦也。」不覺淚下。又想道:「或者也已有聘親了,哥哥故不著意?」正在猜疑,恰好絳玉走至面前。婉如忙收不及,已為看見。絳玉問道:「小姐是哪裡來的釵子?把我看看。」婉如料瞞不過,遂遞於她。   絳玉先看鳳釵道:「果是好支釵子。」及再看詩,暗吃一驚,笑道:「是哪個做的?」婉如就將撞見琪生,拾到緣由告訴她。絳玉見小姐面有淚容,寬慰道:「這是狂生常態。小姐置之不理便罷,何必介懷。」婉如道:「這個不足介意。我所慮者,哥哥如此光景,恐我終身無結果耳。」絳玉已曉得小姐心事,便道:「祝生既有情於小姐,又有才貌,若配成一對,真是郎才女貌,卻不是好?」婉如道:「這事非你我所論。權在大相公。」絳玉道:「大相公哪知小姐心事?恐日後許一個俗子,悔之晚矣!小姐何不寫個字兒,叫琪生央媒來與$ 。待我去報知老爺,或遞失單,或告緝捕,與老爺商量,速差人去查訪我小姐下落要緊。」即時走到監口叫禁子開門,到鄒公面前放聲大哭,道:「老爺不好了。」   驚得個鄒公魂飛魄散,只道上司文詳發下來,想是要斬的了,急急問道:「是何緣故?」輕煙便將家中被盜、小姐搶失的事細說一番,又哭起來道:「老爺呀,這事怎處?」鄒公聽她說到小姐搶失,不覺也哭起來道:「清平世界,豈有強盜如此橫行的理?前番暗來殺我內姪,今又明來搶我女兒。我之清貧,人豈不知?這強盜不是劫財,分明是要我斷根絕命了。殺人搶擄看來總是這起人,豈可不嚴追速告,但恨我拘繫於此,不能往上司呈告。你可與我煩舅子到捕廳衙門先遞一張失單,出一廣捕牌,便可四路差人緝訪此盜嘯聚何所,自然小姐消息有了。」   輕煙忙來見舅子,說了這番異事,要他代告之情。吳宗歎口氣道:「真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你老爺實是晦氣,偏在這兩日又要起解了,如之奈何?」又想一想道:「若要總捕廳去出廣捕牌,倒也是便路,但你是一幼年女子,此番不能隨老爺去的了,家中小姐又不見了,如何是好?」輕煙聽得老爺起解的信,不覺淚如雨下,哭個不休。吳宗道:「事已如此,不必悲傷。你且在我家裡暫住幾時,看老爺小姐兩下消息再作理會罷了。」輕煙從此就住在吳宗家裡。  不知後會何如? 且聽下回分解。 致我死反因不死 詞曰:   最險人藏暗裡槍,椿椿俱是雪加霜。   淒涼難忍傷心淚,哪怕豪雄鐵石腸。   懷熱血,眼橫張,霎時提挈出忠良。   誰言巧計皆能就,始信奸謀在自忙。               右調《鷓鴣和》   話分兩頭,再將琪生事從前敘起。琪生自那日屈打成招下獄,棒瘡疼痛,骨瘦如柴,求生不得,要死不能。一日,父親進來看他。他抱頭痛哭,傷心切骨。祝公跪著強盜馮鐵頭苦告道:「我父子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為扳害到這個田地,絕我宗嗣?就是我兒身死,也替不得你的事。你也是個豪傑,怎要陷平人,害我全家。豪傑之氣安在?我兒若有什得罪所在,不妨明正其罪,我父子死而無怨。」   琪生不忍父親苦惱,也跪在旁向祝公哭道:「豪傑料難饒我,也是孩兒命數當冤。爹爹你回去罷,母親在家不知苦得怎樣。爹娘年已高大,不要悲傷壞了身子,不肖孩兒再不能來報豢育之恩,爹爹母親譬如沒生孩兒,割斷愛腸罷。這所在不是爹爹來走的,徒自傷心無益。孩兒自此別卻爹娘,再無一人來體貼你心,爹爹與母親自家保重,千萬要緊。得替孩兒多多拜上母親,說孩兒不能當面拜別。」   言罷,眼$ 安人喜道:「極好。」即時三元收拾起二百兩銀子,付與父親何立,即便起行。   一程竟到義烏縣。問起吳家緣由,人俱曉得。悉道:吳勝陣亡,其妻不嫁,真個是節女。何立道:「吳家住在何處?」回道:「橋西曲水灣頭柳陰之下,小小門兒的便是。」何立別了,竟至門首,叩了一下,祇見裏面問道:「是誰?」何立道:「開門有話。」那門開了,恰是一個女子,有三十餘歲光景。生得:   花樣嬌嬈柳樣柔,眼波一顧滿眶秋。   鐵人見了魂應動,頑石如逢也點頭。   何立作了一個揖道:「宅上還有何人?」女子一頭往內走,回道:「有老父在此。」說罷進去。祇見須臾之間,一個老兒出來,有五十多歲的人了。施了禮,坐下問道:「足下何來?有何見諭?」何立道:「在下是江右人,有樁奇事,特來面奉相報。」即將太白仙乩之事,一一細說了。那長者道:「是了,半月之前小婿托夢,其中事故一些不差。小女也得一夢,與兄之言相合。數皆前定,不可相強,既承遠顧,還有何教?」何立道:「特具禮金百兩奉請令愛。到做親家完姻,懇老丈送去,一家過了,以盡半子之情。」張老官見說十分歡喜,又見裏面走出一個小後生,拿了兩杯茶,放在桌上,上前施禮,兩邊謙讓。張老官道:「是小兒,不須讓謙。」作了揖,同坐吃茶。何立取出禮銀,送與張老。張者道:「原媒已沒多年了,如何是好?」何立道:「祇須你老人家作主便是了。何必媒人!祇求早早起程方好。船隻盤費皆俱,不須費心。妝奩衣服,件件家下俱有。祇須動身早行便了。」張老收了銀子,與女兒前後一說,即忙辦酒,請著何立。一面接了同胞兄弟,將小小家庭付托掌管。次早收拾停當了,同兒子女兒一齊下船。投江西而來。   不須幾日,已到本縣。何立上岸回家去說,張家三口住在船中等著。何立回到,把前事備陳一遍,各各歡喜。恰好次日黃道吉辰,登時吩咐治筵相等。請親房鄰友,一齊都到,迎親鼓樂喧天,進接新人,禮行合巹。幾日酒筵方散。   不題他夫婦快樂,且說小二在監,聞知三元做親,自身受苦,心下十分氣苦,染了牢瘟,一命亡了。獄卒到家來說,妻子聽報哭得不住。三元聞知,隨即喚了妻弟張二舅,同至縣中,賣棺木之類,托人好好送出監門下材,抬至墳上安葬。小二妻子亦到墳上哭送。其間多虧張二舅竭力相幫,小二妻子十分感激,三元心下自不過意,買些冥禮,家中看經祭奠,戴孝安靈,悉如孝子一般。小二妻心下倒也歡喜。過了百日滿後,諸事都妥貼了。   一日,新娘子與丈夫道:「今二舅尚未配婚,我看二嫂寡居,青年貌美,必然要嫁。不若將他二人$ 去罷。我日後決不把名頭出醜的。」小山道:「且慢些依你。也罷,我如今起去,要同他往杭州發貨去也。」即時下樓梳洗。同了二官取著銀子,一竟買看貨物。   過得兩日,那果品物件都挑來了,即時擺在店中,十分茂盛起來。小山祇好在門首收著銅錢銀子,二官祇好到側樓稱著果品,那老兒祇好包裹。一日到晚,那得半刻工夫,空到得曉間辛苦。這日逐賣的銀子,都是小山把二娘收著,那貨流水挑來,銀子不時兌去。不上一月之間,增了許多物件。那二娘日日打扮得十分俏麗,每每看著二官,二官把不得,立住了腳,兩下調上兒,心忙了不由人做主矣。   一日,二娘見二官冷落他,立在果子樓下,拿一隻紅鞋在手中做。祇見二官忙忙進來取果子。二娘道:「叔叔,你果忙耶?」二官看他手中做鞋兒,道:「嫂嫂,你真忙那耶?」二娘道:「你真是果忙,我來幫你。」二官道:「嫂嫂果有真心,你來貼我。」二娘笑道:「我說的是幫字。」二官道:「幫與貼一個道理。」二娘道:「把這話且耐著些兒。」二官道:「為何?」二娘道:「豈不知《千字文》上有一句,道:『果珍李奈』?」二官道:「原來嫂嫂記得《千字文》。我如今未得工夫,待今晚把《千字文》顛倒錯亂了,做出個笑話兒來與嫂嫂看看。」祇見店中叫道:「快些出來。」二官連忙取了果子,竟到店中去了。果然晚上二官把《千字文》一想,寫在一張紙上,有一百三十四句,道:   偶說起果珍李奈,因此上畫彩仙靈。   祇為著交友投分,一時間悅感武丁。   議幾款何遵約法,並不許甲帳對楹。   第一要史魚秉直,兩夥計造次弗離。   到久後信使可覆,方信道篤初誠美。   自然的世祿侈富,方是個孔懷兄弟。   說得好桓公匡合,兩依從始制文字。   即時的肆筵設席,未免得亦聚群英。   便托我右通廣內,巧相逢路俠槐卿。   一見了毛施淑姿,便起心趙魏困橫。   兩下裏工顰妍笑,顧不得殆辱近恥。   頓忘了堅持雅操,且丟開德建名立。   多感得仁慈隱側,恰千金遇這一體。   摟住了上和下睦,脫下了乃服衣裳。   出了些金生麗水,便把他辰宿列張。   急忙的雲騰致雨,慢慢的露結為霜。   捧住了愛育黎首,真可愛寸陰是竟。   委實不罔談彼短,且幸喜四大五常。   難說道尺壁非寶,且喜配鉅野洞庭。   弄得他恭惟鞠養,輕輕的豈敢毀傷。   漬漬的空谷傳聲,兩個人並皆佳妙。   上下親同氣連枝,賽過了夫唱婦隨。   有人來屬耳垣牆,說與夫顧答審詳。   便罵著圖寫禽獸,十分的器欲難量。   拿一枝$ 是:   每日貪杯又宿娼,風流和尚豈尋常。   袈裟常被胭脂染,直裰時聞花粉香。按下不題。   且說覺空一日,正在殿上閑耍,祇見一個孤身婦人手持香燭,走進山門裏來。覺空張了一雙餓眼,仔細一看,那婦人年紀有三十五六了,一張半老臉兒,且是俏麗。衣衫雅淡,就如秋水一般清趣之極。舉著一雙小小腳兒,走進殿上拜佛燒香點燭。拜了幾拜,起來道:「請問師父,聞知後殿有個觀音聖像,卻在何處?」這一問,搔著覺空癢處,便想道:「領到那邊,三個又奪。付之偏僻,這一個兒也不妨。」忙道:「小娘子,待小僧引導便是。」那田寡婦祇道他是好心,一步步直入煙花寨。   進了七層門到一個小房,果有聖像,那田氏深深下拜。覺空回身把七層門都上了拴,走將進來。田氏道:「多蒙指引,告辭了。」覺空道:「小娘子,裏邊請坐待茶。」田氏道:「不敢打攪。」覺空說:「施主,到此沒有不到小房待茶的理。」田氏道:「沒甚佈施,決不敢擾。」覺空攔住回路,那裏肯放。田氏祇得又走一房,極其精雅。桌上蘭桂名香,床上梅花紙帳,祇見覺空笑嘻嘻捧著一個點心盒兒擺下,又取了一杯香茶,連忙道請。田氏道:「我不曾打點香錢奉送,怎好無功受祿。」覺空笑道:「大娘子不必太謙,和尚家的茶酒,都是十方施主的,就用些,也不費僧家的已鈔。請問大娘子高姓?」田氏道:「奴身姓田,丈夫沒了七年了,守著一個兒子,到了十五歲了,指望他大來做些事業,不想上年又死了。孤身無倚,故來求佛,賜一個好結果兒。」覺空笑道:「看大娘子這般美貌,怕沒有人求娶你!」田氏不答,不期吃了幾條化糕下去,那熱茶在肚裏發作起來,就是吃醉了的一般,立腳不住,頭暈起來,道:「師父,為何頭暈眼花起來?」覺空道:「想是大娘子起得早了些,此是無人到來所在,便在小床一睡如何?」田氏想了道:「中了禿子計了。」然而要走,身子跌將倒來,坐立不住,祇得在桌上靠直。那禿賊把他抱了放在床上。田氏要掙,被酒力所困,那裏遮護得來!祇得半推半就兒,順他做作。那禿賊解開衣扣,褪下小衣,露出一身白肉,喜殺了賊禿,他便恣意兒幹將起來:   怨鶴離鸞,狗禿漯魚,渴鳳妖嬈。初起半推半就,漸漸越湊越騷。初然花心蜂採,後來雨應枯苗。上下的光頭齊動,東西的兩奶頻播。白腿架僧肩,竟似瓜邊兩藕,光頭擂主乳運如蒲撞雙飄。問一聲大娘子這般可好,答一聲好師父手段直高。大娘子不耐煩,雲停雨住。小賊禿正暢美,莫要喬妝。弄得落紅滿地無人掃,祇怕深夜柴門帶月敲。   那田氏把酒都弄醒了,道:「師父,我多年不曾如此$ 慾所迷,終為艷婦所誘,番成苦夢,堪動一笑。 第十三回 兩房妻暗中雙錯認   風景從來說古杭,青山綠水足徜徉。   烹羹燴玉年年脆,蘆桔含花處處香。   教妓樓高春艷冶,夢兒亭古月蒼茫。   畫船載得春歸去,爛醉佳人錦瑟傍。   且說浙江杭州府錢塘縣有兩個土財主。一個姓朱名子貴,號芳卿,年長二十八歲,正妻早故,祇有一妾,乃揚州人,喚名喻巧兒。年方二十二歲,生得天姿國色,絕世無雙;一個姓龍名天定,號天生。年長二十六歲,妻亦亡過。因往南京嫖著一個姊妹,名喚玉香,年方二十二歲,乃蘇州人,那姿色不須說起,十二分的了。他兩家住在浙江驛前衝繁之所,貼鄰而居。他二人俱是半文半俗土財主,或巾或帽假斯文。朱子貴又愛小朋友,相與了一個標致小官,喚名張揚,年方一十七歲,生得似婦人一般,令人可愛,日逐間接了龍天生,三人做一塊兒吃酒閑耍,捉空兒便做些風月事兒。龍天生也愛他貌美,幾番要與他如此,因朱芳卿管緊了,不得到手。就要如此,也不難事,祇因兩家內不放鬆,故此倒也算做一樁難事。   閑話不題。且說西湖內新造一所放生池,周圍數里有兩層陂岸,中間起建一所放生池,甚是齊整,可與湖心寺並美。故此艷女八方叢集,遊人四顧增輝,年年四月初八乃佛浴之日,滿城士民皆買一切水族,放於池中,比往日不同。張揚得知,與芳卿道:「明日四月初八,那西湖放生有趣,何不明早喚船,湖上一游!」芳卿道:「使得。」忙喚小使往涌金門叫船,撐到長橋住候。龍天生得知這個消息道:「我也出些分資,同去耍耍。」玉香知道說與丈夫:「我有五兩銀子,買些螺螄之類同去一游。」天生道:「須接朱二娘同去方好。」玉香走到後園裏,叩著角門,祇見一個女使開門。   巧兒聞知龍二娘到,連忙走來迎接。玉香說其原故。巧兒笑道:「承二娘攜帶,同去走走。奴家也買些水族,同做些好事,不枉一番勝事。」便留玉香吃了午飯,須臾別去。巧兒與丈夫說龍二娘約他之意,大家同去一遊。芳卿道:「使得。」未免隔夜整辦酒餚。   次日喚下轎夫,一竟抬到長安,下了湖船。各人相見,巧兒與玉香坐下一桌,他三個男人坐在下邊一桌,把船撐到放生池邊,都往寺裏一看,果是勝會。蓮池大師有云:   人人愛命,物物貪生。殺彼軀充己口腹,心何忍焉。夫靈蠢者,性身命豈靈蠢之殊;愛憎者,性生死原愛僧之本。是以聞哀嗚而不食其肉,見觳觫則易之以舉,凡具有生,莫不均感。於是擇四月八日之會,留千鱗萬羽之恩。個個開籠,放雪衣而歸去;人人發筒,從赤尾以將來。全生起於一念,$ 。縣主大怒道:「世上有這般無恥光棍枉言,必定聞知王文不見妻子,生心認了表叔,指望詐些銀子。一定王文不與,他詐心不遂,將情捏出殺妻情由,告在我處。」   王文上前道:「爺爺青天,著人來打合,要小人的盒禮錢,小人妻子也沒了,倒出盒禮,不肯,他生情屈害小人。」縣主抽簽,先把宋仁打了三十板,又將楊祿重責四十,著禁子收監,道:「待我申報了三院,活活打死這光棍,若留在世,貽害後人。」宋仁流富春當徒五年,滿期釋放。玉貞情願出家,姑免究,縣主祇為這玉貞標致,不忍加刑,亦是憐念之意。王文稟道:「妻子雖然犯罪,然有好心待著小人。一來不取一文而去,方纔質證楊祿,句句為著小人,一時不忍,求老爺做主。」縣主道:「為官的把人夫婦止有斷合,沒有斷離的,但此事律應官賣,若不與他,一到空門,這是法度沒了。如今待他暫入尼庵,待後再來陳告,那時情法兩盡,庶不被人物議。」當把審單寫定,後題玉貞出家八句於後,道:   脫卻羅衫換布衣,別離情種受孤淒。   西湖不復觀紅葉,道院從教種紫芝。   閑處無心勾八字,靜中有念去三屍。   夢魂飛繞杭州去,留戀湖頭憶故知。判畢,把一眾人趕出,止將宋仁討保還家,打點起身。   玉貞隨了王文回家,到了家下,取出男衣還了宋仁,把上好女衣付與王文收了。身邊取出那二百銀子,稱了五十兩付與宋仁道:「我也虧你一番辛苦,將去富春娶房妻子度日。切不可再到溫州來了。」剩下一百五十兩銀子,付與王文道:「妻子雖然不該撇你而去,今日趁的銀子,依先送你,另娶一房好妻室到老,那生性還要耐些。著是你沒有那行兇之事,我怎生捨你。」將手上金銀戒指除下,並幾件首飾盡付王文。身邊還有幾兩碎銀,看著周全道:「這幾兩銀子,煩勞周伯伯與奴尋一清靜尼庵,送他作齋,待奴也好過日。」王文見妻子這般好情,一時不忍相舍,便放聲大哭起來。玉貞也哭起來。連周全也流下淚來道:「你二人既如此情狀,我亦不忍相看,不若將些銀子往他州外縣,做些生意,保可度日。把屋宇待我與你賣了,共有三百現銀,怕沒生意做?小小銅錢當兒也彀偏了。離了此地,怕甚麼人來刁你不成。」王文道:「如此甚好,祇求大兄留心。」周全道:「自然在心。」王文連忙買了酒物,獻了家先神祗,就請周全同飲,夫妻二人重新恩愛。   這也是玉貞欠了這些人的風流債,宋仁引去還了,重完夫妻之情。後來周全兌了銀子,與王文就在城南開一木器舖子,夫妻二人掙了若干家當,一連生了三個兒子。王文因出了衙門,那吃酒就有了節度,再也不撒酒風。故此兩下酒色$ 事,也做一聯消遣如何?」彩雲道:「你題風月,我題節義,休得見笑。」先把節字為題,一聯云:   西窗剪燭理清篇,一閱貞風起喟然。   斷臂割容真可愛,剔睛毀鼻方堪憐。   猗猗綠竹凌霜操,鬱鬱蒼松傲雪堅。   珍重老梅諧益友,冰清玉潔古今傳。   又詠義一聯:   孔孟惟推仁義長,良金奇狩美君彰。   雲霄鴻雁無時棄,水涸鴛鴦且暫忘。   黃犬臨焚能展草,白駒同井解垂韁。   宋宏不是真君子,那得糟糠妻上堂。人龍見道:「賢妻出口,句句含藏節義,那李易安、謝道溫甘拜下風矣。」正語笑間,一陣朔風透體。人龍道:「想此時天氣嚴寒,早晚必有雪了。你看花枝那幾樹紅梅綻蕊,綠萼舒芳,倘有雪來,少助詩興。」彩雲見說,隨取一幅箋紙,畫出一樹梅花,竟是活的一般。人龍見了,贊稱不已,遂題四句:   冰肌玉骨絕塵埃,親見嫦娥把手栽。   想是蠟宮丹桂姊,天香不放一些來。   彩雲笑道:「那嫦娥倒不願做,他爭似我夫妻歡笑,將來兒女牽情,要那冷清月宮,守他做甚!」人龍道:「嫦娥也羨著世人哩。」彩雲說:」你何以知之?」人龍道:「豈不聞月裏嫦娥愛少年,」二人大笑。   彩雲道:「我們將筆一枝,畫梅為題,集唐八句可好麼?」人龍道:「集詩最難對得工,況非二酉五車,孰敢為此。」彩雲說:「一時兒高興,各集四句以成一首,並要記作者之名。如差罰酒三杯。我夫先請。」人龍雖然是個飽學,一時間倒也思索不就,把那唐詩不住地想道:「有了。」每句下邊寫出來道:   姑射仙人淺淡妝,(劉承)   寫真今喜遇瑩光。(杜甫)   一枝臨照月無影,(李郢)   數點有花春不香。(李從)   彩雲隨韻,也集四句:   顏色肯教霜雪改,(傅生)   畫圖空惹蝶蜂忙。(吳雲)   江南早得春消息,(吳會)   驛使歸來好寄將。(黃清著)   夫妻二人交相嘆一回,各吃一杯,以消清興。正在歡娛之際,那天真真湊趣,一片片飄將下來。初如鵝羽輕飄,後似楊花亂墜,祇可惜天色晚了。夫妻二人道:「明日起來,有許多景趣了。」竟自安置,一夜無文。   次日起來一看,那雪足有三寸。真是千山疊玉,萬瓦舖銀。夫妻二人梳洗已畢,吃了早飯道:「我們今日再集唐句作笑。」人龍道:「雪映紅梅為題,各集四句便了。」人龍曰:   六花飛舞亂交加,(劉芳翠)   雪裏紅梅趣更嘉。(趙紫芝)   瑤圃晚晴飛紫水,(何應龍)   玉爐春暖仗丹砂。(劉支芳)彩雲把筆烘得暖暖的,寫道:   梁園學士春酣酒,(羅紅)   姑射仙人臉親$ 食飯,待太爺回來,告一紙訴狀。如問得不妥,著人往上司去告。」人龍道:「縣尊與他交好,恐聽下面之詞,如何是好?」卜昌道:「為何你知他與縣尊交厚?」人龍道:「因送圍屏賦雪,是我做的。」卜昌道:「訴狀上倒要寫出來,便不能為他一邊,待我與你出力便了。」人龍道:「多感恩臺用情,若有出頭日子,犬馬報德,決不相負。祇是記念寒荊,不知怎樣,想今又將分娩,實是放心不下,不知老恩臺可放得學生一去否?」   卜昌笑將起來:「書生不知法度,不要說這人命關天重罪,就是些須小事,也私放不得的。設或有大分上,也直待太爺回。有的當保人,方使得的。那有私放得的!」人龍聽罷,流下淚來。卜昌道:「兄且放心,自古牢獄之災,命中犯著,一日也少做不得的。」又說:「官司多一日不拘,少一日不吃。準準的該晦氣,脫了自然消釋。」人龍想著道:「算命的果然說道,我身有大難,死也死得的,往百里外躲避,過了百日適好。如今正在百日內,遭此大難,可見有命。」卜昌道:「算你後來如何?」人龍道:「據他說,後來功名顯達,不足信也。」卜昌道:「目今應,後來必應。自古說得好: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這祇得沒奈何。」晚上,卜昌拿自己舖陳與他同睡。   且說次早,秀香與父親說道:「昨夜間夢見姓費的坐在房裏,須臾頭臉變一龍頭。正在害怕之間,又有風雷大作,那費生騰身一晃,竟是一條青龍,把身飛上去了。那身上一擺,把我也帶在空中,害怕得緊。驚醒來,聽得縣堂上正是三下鼓。」卜昌聽罷道:「不可做聲。我有道理。」   過了數日,祇見一個禁子在那裏叫響,卜昌聽見出來,他使附耳說了些話。卜昌同禁子出去講話去了。人龍獨自一人,沒奈何取紙筆改著訴狀。祇見卜昌走了進來,竟往女兒房中講話去了。有兩個時辰,方纔出來。人龍也不敢動問。   卜昌把人龍細看,又看了一會道:「先生,這馮吉是個豪惡,我這監中十分之中的犯人,倒有三分是他的對頭。原來先生這宗事,為著令正姿色上起來。」人龍驚問道:「老恩人何以知之?」卜昌道:「方纔馮生著兩個人送我二十兩銀子,又與那王禁子五兩,要我謀死了你。」人龍見他說罷,這番真驚死了。救了一個時辰,方纔轉醒,道:「恩人仔細與我一言。」卜昌道:「你不可吃驚。我已有放你之策矣。」   人龍下拜,卜昌忙扶起道:「令正已分娩了。恭喜生得一位令郎。馮吉竟要搶令正進去,不知何人走了消息,倒被令正逃回了。他無可奈何,如今要謀死了你,要告陷令正竊取資財罪名,定要圖他到家。我今一事同你商量,我想他陷你打死人$ 綠林,實存赤膽,是日如來,郎君當盛開一席於後園,相敬如賓,待妾道及高情,郎君再奉白金三百與彼,決不相受。可保永無虞矣。」陸氏道:「賢妹之言是也,自古兇拳不打笑面,老虎何嘗吃好人,祇須以禮待之,料然亦無事矣。」朝相見妻子分剖,心下豁然。仍著端英床頭取酒,三人酌至雞鳴,各皆熟寢。   不覺光陰捻指,又是初冬。門上傳說,端英姐家內有人來了。朝相見說,忙至後軒,遂道:「賢妹,梅君到了。」端英連忙出來道:「郎君先出去,迎他到此相見。」張朝相整衣相見,分賓主坐下,待茶已畢,延入後房。端英相見,一枝梅舉眼一觀,見端英依然處子,反生得白胖了許多。端英開口便道:「張郎君早知梅伯是一江湖俠士,別後思慕,想至如今。聞初冬到來,終日兩夫妻藏酒盼望,酒餚已列後園矣。」   一枝梅聽聞,心下生疑:「為何他倒曉得我?就知我的本來面目,也不該如此恭敬,且看他怎生樣光景。」祇見朝相恭恭敬敬,請到後園,端英隨後一同坐下,開口說:「蒙君救拔,此恩粉骨難報。不期張家郎君,曾與先君在歸安學中交厚的契友,一聞奴身是路布之女,便如親生一般看待。此二人恩,犬馬不忘也,故說起救拔高情,如救己女一般,故此恭候非一日矣。此一杯酒,待妾為壽。」竟自拿酒杯滿滿斟奉,雙膝跪下。一枝梅連忙亦跪道:「妹妹緣何行此禮。快快請起。」端英跪著道:「還求恩赦前情,全奴犬馬之心。」一枝梅道:「是了是了,再舉初心,天地不容。」端英再拜而起,朝相便敬大杯,端英也頻頻而勸道:「梅恩人,若醉了,在此園亭上安歇。」一枝梅道:「再領三杯吾當別也。」張朝相苦苦相留,端英十分強屈。一枝梅道:「我業已許你保全了,今有一班弟兄,在於東門外等我回音,若再等待,彼必走來,反覺不便矣。」朝相進內,忙取出白銀三百兩,一盤掇了,送與梅君,一枝梅道:「是你的一團好意,我已盡知,不然一分也不受。但有夥計在彼,一時沒了盤纏。」他便向盤中取了兩綻,放在袖中,又連吃了三杯,叫聲:「請了。」竟往外走,二人忙忙隨送至大門外,一溜風去了。   陸氏初聞一枝梅報說來了,便抖倒在床,起來不得。端英與朝相走到床邊道:「去了,可起來。」陸氏道:「起來不得了。」便從這一日病重起來。醫人無效,卜問無靈,端英衣不解帶,日夜攙扶,猶如至親骨肉一般,難得好意。不期這病一日重加一日,初然發嗽,嗽久成啞,漸漸如燈盡油乾一般,寂然隱了。張朝相大哭起來,一門大小男女,無不痛哭。端英如喪考妣一般,累死累活的大哭。   自古死者不可復生,哭之無益。張朝相未免治$ 匪舒善營利,奏賣苑中馬糞,歲得錢二十萬緡上。以問劉仁軌,對曰:「利則厚矣,恐後代稱唐家賣馬糞,非佳名也。」乃止。   馬周有機辯,能敷奏。太宗曰:「我於馬周,暫不見便思之。」岑文本謂所親曰:「吾見馬君論事多矣,援引事類,揚搉古今,舉要刪蕪,會文切理,一字不可加一言,不可減。聽之靡靡,人忘倦。昔蘇張終賈,正應此耳。」   程名振奏對失旨,太宗動色,詰之。名振酬對逾辯,太宗意解,謂左右曰:「房玄齡常在我前,每見別嗔餘人,顏色無主。名振平生不見我,何來責讓,而詞理縱橫,亦奇士也。」擢為右驍衛將軍。   劉仁軌平百濟,浮海西還。仁軌初行,謂人曰:「天將富貴此公耳。」於州司請歷日一卷並七廟諱,人怪其故,答曰:「擬削平遼海,頒示國家正朔,使夷俗遵奉焉。」至是皆如其語。   中書舍人徐堅,以集賢院學士多非其人,所司供膳太原。嘗謂朝列曰:「此輩於國家何益,如此虛費,將建議罷。」張說曰:「自古帝王功成,則有奢縱之失,或與池台或玩聲色。今聖王崇儒重道,親自講論,刊正圖書,詳延學者。今麗正書院,天子禮樂之司,永代規模不易之道也。所費者大,徐子之言何其隘哉?」元宗知之,由是薄堅。   張嘉貞欲杖裴冑先,張說爭之,嘉貞不悅曰:「何言事之深也?」說曰:「宰相時來則為之,豈能長據。若貴臣盡當可杖,恐吾輩行自及矣。此言非為冑先,乃為天下士君子也。」   鄭元璹謂頡利曰:「漢與突厥風俗各異,漢得突厥既不能臣,突厥得漢復何所用?且抄掠資財,皆入將士,在於可汗一無所得。不如和好,國家必有重賚幣帛,皆入可汗,坐受利益。」頡利納其言,即引還。   唐制財賦皆入左藏庫太府,四時以數聞。比部覆其出入,上下相轄,奸無所容。至第五琦,以京師多豪將,求取無節,乃盡輸大盈庫心,天下公賦為人君私藏中官,領事幾三百人,有司不能窺其出入者,殆二十年矣。楊炎作相,頓首於上前論之,乞以歸有司度。禁中所費,一歲幾何,進入不敢虧,如此乃可議政。德宗下詔從之。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議者以為難,中外稱之。   崔祐甫為相,淄青李正已畏德宗威德,表獻錢三十萬貫。上欲納之,慮已反覆,欲以計止之,又未有其詞。延問宰相,祐甫曰:「請遣使往淄青宣慰將士,便以此錢賜之,使將士深荷聖恩,又令外藩知朝廷不重財貨。」上悅而從之,正已大慚,心畏服焉。   魚朝恩惡郭子儀,使人發其父墓。及自涇陽入,朝議者慮其構燮,公卿憂之。子儀見,帝勞之,子儀號泣奏曰:「臣久主兵,不能禁暴。軍士殘人之墓固亦多矣。此臣不忠不孝$   劉知遠謂晉高祖曰:「願陛下撫將相以恩,臣請戢士卒以威。恩威兼著,京邑自安。本根安固,則枝葉不傷矣。」知遠乃嚴設科禁,宿衛諸軍無敢犯者。有軍士盜紙錢一襆,主者擒之,左右請釋之。知遠曰:「吾誅其情,不計其直。」竟殺之。由是眾皆畏服。   齊謝眺長於五言詩,沈約曰:「二百年來無此詩也。」   宋謝惠連十歲能屬文,族兄靈運賞之,云:「每有篇章對,惠連輒得佳語。嘗於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忽夢見惠連,即得『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曰:『此語有神助,非吾語也。』」   宋文帝令群臣作赤鸚鵡賦。袁淑文魁當時,見謝莊賦,歎:「江東無我,卿當獨秀。我若無卿,亦一時之傑也。」   梁王筠為詩能用強韻。沈約嘗啟武帝,言晚來名家無先筠者。又謂王志曰:賢弟子之文章,可謂後來獨步。謝眺嘗見,語云:好詩圓美,流轉如彈丸。近見筠數首,方知此言為實。   王筠字元禮,自序云:少時抄書,老而彌篤。雖遇見瞥觀,皆即疏記。後重省覽,歡興彌深。習與性成,不覺筆倦。   顏延年問鮑昭,已與謝靈運優劣。昭曰:謝五言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君詩若鋪錦列繡,亦雕繢滿眼。延年每薄湯惠休詩,謂人曰:惠休製作,委巷間歌謠爾。方當誤後生。時議者以延年、靈運,自潘岳陸機之後,文士莫及。江右稱潘陸,江左稱顏謝焉。   齊衡陽王鈞嘗手細寫五經一部,置於中箱中,以備遺忘。侍讀賀玠問曰:殿下家有墳索,復何須蠅頭細書,別藏巾箱中?答曰:以便檢閱。且一更手寫,則永不忘矣。諸王聞而爭效之。巾箱五經自此始也。   梁沈約撰四聲譜,以為在昔,詞人累千載而不悟,而獨得之胸襟,窮其妙旨,自謂入神之作。武帝雅不好焉。嘗問周舍曰:何謂五聲?舍曰:天子聖哲是也。然帝竟不甚遵用約也。   江淹以文章顯,晚節才思微退。云為宣城太守時,罷歸泊禪靈寺渚。夜夢一人,自稱張景陽,謂曰:前寄一匹錦,今可見還。淹探懷中得數尺與之。此人大恚曰:那待割截都盡!顧見邱遲,謂曰餘此數尺,既無所用,以遺君。自爾淹文章躓矣。又嘗宿於冶亭,夢見一丈夫,自稱郭璞,謂曰:吾有筆在卿處多年,可以見還。淹乃探懷中得五色筆一以授之,爾後為詩絕無美句。時人謂之才盡。   任昉以文才見知,時人云任筆沈詩,以昉能為文,約為詩也。昉聞病之。晚節轉好為詩,欲以傾沉。然用事過多,屬辭不得流便。士子慕之,轉為穿鑿。於是有才盡之談矣。   梁鄭灼性精勤,尤明三禮。少時嘗夢與皇侃遇於途,侃謂曰:鄭郎開口。侃因唾灼口中。自後義理益進。多苦心熱,瓜時以瓜$ 帝姊壽陽公主行,犯清路。執赤棒卒呵之不止,道穆令卒棒破其車。公主深恨,泣以訴帝。帝曰:高中尉清直人,彼所行者公事,豈可以私恨責之也。道穆後見帝,帝曰:家姊行路相犯,深以為愧。道穆免冠謝。帝曰:朕以愧,卿反謝朕。   北齊邢峙以經授皇太子,方正純厚,有儒者風。廚宰進食有邪蒿峙,令去之。曰:此菜有不正之名,非殿下宜食。文宣聞而嘉之,賜以被褥縑纊。北齊蘇瓊為清河太守,性清慎,不發私書。有沙門道研求謁,意在理債。瓊每見則談問元理,道研無由啟口。弟子問其故,研曰:每見府君,逕將我入青雲間。何由得論地上事?遂焚債券。   陳蕭引為建康令,時宦者李善度蔡脫兒多所請托,引一皆不許。或諫曰:李蔡之權,在位皆憚,亦宜少為身計。引曰:吾之立身,自有本末,亦安能為李蔡致屈就?令不平不過免職爾。   唐高宗欲立昭儀武氏為后,長孫無忌數言不可。帝乃密遣使賜無忌金銀寶器各一車。   張易之昌宗嘗命畫工圖寫武三思、李嶠、蘇味道等十八人形像,號為高士圖,引朱敬則預其事,固辭不就。史以為高潔守正如此。   張易之誣魏元忠有不順之言,引張說令證之。說皇惑迫懼,宋璟曰:名義至重,神道難欺。必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緣犯顏流貶,芬芳多矣。或至不測,吾必叩閽救子,與子同死。努力,萬代瞻仰在此舉也。說感其言,及入,乃保明元忠,竟得免死。   張昌宗私引相工李宏泰觀占吉凶,言涉不順,為飛書所告。宋璟為中丞,請窮究。則天曰:昌宗已自首。璟曰:昌宗事露自陳,且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請勒就御史台勘鞫。則天不悅,楊再思遽宣敕,令璟出。璟曰:天顏咫尺,親奉德音。不煩宰臣,擅宣王命。則天意稍解,乃收易之等就台。俄有敕特原之,令詣璟謝。璟拒而不見。   宋璟嘗侍宴朝堂,張易之兄弟皆為列卿位。舉箸待璟,久之方至。先執酒西向拜謝,飲不盡卮,遽稱腹痛而歸。   中宗時,韋月將告武三思與韋后通,三思諷有司論月將大逆不道,帝詔殺之。宋璟請付獄,帝怒,岸幘出側門,謂璟曰:「朕謂已誅之矣,更何請也?」璟曰:「人言三思亂宮掖,陛下不問即斬之,臣恐有竊議者。故請按罪方行刑。」帝愈怒,璟曰:「請先誅臣,不然終不奉詔。」帝乃免月將死,流之嶺南。張嘉貞後為相,閱堂案,見璟危言切議,未嘗不失聲歎息。   李元紘為雍州司戶,太平公主與僧寺爭碾磑,元紘斷還僧寺。豆懷貞為雍州長史,懼太平公主勢,促令改斷。元紘大書判後曰:南山或可改移,此終無搖動。懷貞不能奪。   韓休為相,萬年尉李美玉得罪,上特令流之嶺外$ 袤數里,累石象華山,引水象天津,欲以勝昆明,故名定昆。安樂有織成裙,直錢一億。花卉鳥獸,皆如粟粒,正視旁視,日月影中,各為一色。   懿宗咸通十年,以同昌公主適拾遺韋保衡。公主郭淑妃之女,上特愛之,傾宮中珍玩以為資送,賜第於廣化里,窗戶皆飾之以雜寶,並杵藥臼,槽櫃亦以金銀為之,編金縷為箕筐,賜五百萬緡。他物稱是。十一年以保衡為相,是年公主薨,明年葬。韋氏之人爭取庭祭之灰,汰其金銀。凡服玩每服皆百二十輿,以錦繡珠玉為儀衛,明器輝煥三十餘里。賜酒百斛,餅餡四十橐駝,以飼幸夫。上與郭淑妃思公主不已,樂工李可及作歎百年曲舞者,數百人發內庫雜寶為首飾,以綾八百匹為地衣。舞罷,珠璣覆地。十四年秋,懿宗上仙。是冬,保衡賜自盡。   後唐李存審,近代良將也。常謂諸子曰:予本寒家,少小攜一劍而違鄉里。四十年間位極將帥,其間屯危患難,履鋒冒刃,入萬死而博一生。身方及此。前後中矢僅百餘,乃出鏃以示諸子。因以奢侈為戒。   淮南楊渥居喪,晝夜酣飲作樂,燃十圍之燭以擊毬,一燭費錢數萬。   朱梁朱瑾有所乘名馬,冬以錦帳貯之,夏以囉幬護之。   石晉張籛在雍州,因春景舒和,出遊近郊,憩於大塚之上,忽有黃雀銜一銅錢置於前而去。歸復於衙院,晝臥見二燕相鬥畢,各銜一錢落於籛首。前後所獲三錢,常秘於中箱,識者以為大富之兆。籛後為富家,積白金萬縊,藏之窟室,出入以庖者十餘人從行,食皆水陸之珍鮮,厚自奉養,無與為比。   孫晟仕江南二十年間,財貨邸第頗適其意,以家妓甚眾,每食不設食機,令眾妓各執一食器,周侍於其側,謂之肉台盤,其自奉養如此。   蜀主王衍奢縱無度,常列錦步障,擊毬其中。往往遠適而外人不知,爇諸香晝夜不絕。久而厭之,更爇皂莢以亂其氣。結繒為山及宮殿樓,觀於其上,或為風雨所敗,則更以新者易之。或樂飲繒山,經旬不下。山前穿渠通禁中,或乘船夜歸,令宮女秉燭炬千餘居前船卻立,照之水面如晝。或酣飲禁中,鼓吹沸騰,以至達旦。以是為常。自度歌曲云:者邊走,那邊走,只是尋花柳。 那邊走,者邊走,莫厭金杯酒。   湖南馬希范奢欲無厭,宮室園囿服用之物,務窮侈靡。作九龍殿,刻沉香為八龍,飾以金寶,長十餘丈,抱柱相向。希范居其中,自為一龍,其樸頭腳長丈餘,以象龍角。   石晉吐谷渾酋長白承福,家甚富,飼馬用銀槽。   魏主畋於河西,尚書令古弼留守,詔以肥馬給獵騎,弼悉以弱馬給之。帝大怒曰:筆頭奴,敢裁量朕!朕還台先斬此奴!弼頭銳,故帝常以筆目之。弼官屬皇怖恐並$ 中選。中書李愔戲逖云:盧八問許劉二。逖銜之。武成時逖典機密,以事中愔,武成怒,大加鞭撲。逖喜,復前憾曰:高捶兩下,執鞭一百,何如呼劉二時?   唐劉文靜裴寂俱從高祖起義,文靜自以才能乾,用在裴寂之右,又屢有軍功而位居其下,意甚不平。每廷議多相違戻,由是有隙。文靜酒後出言怨望,拔刀擊柱曰:必當斬裴寂爾。   劉晏為吏部尚書,楊炎為侍,各恃權使氣,兩不相下。炎坐元載貶,晏快之,昌言於朝。人以為載之得罪,晏有力焉。及炎入相,追怒前事,且以晏與元載隙憾,為載復仇。言晏嘗請代宗立獨孤妃為後,有奪宗之計。賴崔祐甫救解,猶出晏為忠州刺史。又誣晏與朱泚通書,乞誅之。方下詔暴言其罪,李正己上書表訟晏之冤,炎懼,乃遣五使往諸道,聲言宣慰,而實推過於上。德宗知而惡之,遂賜炎死。   豆參為相,不悅李巽。巽自左司中出為常州刺史,仍促其行。巽不平之。不數日,參貶郴州司馬,巽為湖南觀察使,誣參與藩鎮交通,德宗怒,遂賜參死。   李揆秉政,苗晉卿薦元載。揆自恃門望,以載地寒,意甚輕之,曰:龍章鳳姿之士,不見用獐頭鼠目之子。乃求官邪?載銜恨頗深。及載登相位,揆已先貶,因揆徙職,奏為試秘書監,江淮養疾。揆既無俸,家復貧乏,孀孤百口丐食,取給萍泛諸州者凡十五六年。牧守稍薄,則又移居。故其遷徙去者蓋十餘州。   大歷末,李晟戍劍南御吐蕃,及師回,以成都官妓高氏隨行。張延賞為成都尹追取之,晟頗銜之,形於詞色。貞元初德宗以延賞為相,晟表論延賞過惡,德宗重違之,改授延賞左僕射。上亦忌晟功名,因吐蕃有離間之言,延賞騰謗於朝,無所不至。晟聞之晝夜泣,目為之腫。上詔延賞與晟釋憾,同飲極歡。晟薦延賞為相,遂加中書門下平章事。晟請以一子娉延賞女,延賞不許,晟謂人曰:武人性快,釋舊惡於杯酒之間。文生難犯,今不許婚,釁未忘也,得無懼焉?後延賞竟罷晟兵柄,由此武臣不附。   韋執誼因王叔文以得宰相,時時立異,蓋欲矛盾以掩其跡。密令人詐叔文曰:不敢負約,欲共成國家之事故也。叔文詬怒,遂成仇怨。   趙憬與陸贄同作相,贄恃久在禁庭,特承恩顧,以國政為已任。才週歲,轉憬為門下侍郎,憬深銜之。數以目疾請告不堪當政事,因不相協。贄約憬同論裴延齡之奸,既至,上前贄極言延齡誑誕之狀不可任用,德宗不悅,形於顏色。憬默然無言,贄由是罷相。   鮑防為禮部侍郎,嘗遇知雜侍御史豆參,不時引避,僕人為參所鞭。及參秉政,令防致仕。防謂親友曰:吾與蕭昕之子齒,而與昕同日,致仕非朽邁所致,以餘忿見廢耳$ 赤華而不實,名曰無條,服之不癭。 又東二十七里,曰堵山,神天愚居之,是多怪風雨,其上有木焉,名曰天【木扁】,方 莖而葵狀,服者不【左口右上西右下土】。 又東五十二里,曰放皋之山。明水出焉。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蒼玉。有木焉,其葉如 蜂,枝尾而反舌,善呼,其名曰文文。 又東五十七里,曰大【上非下古】之山,多【王雩】【王孚】之玉,多麋玉。有草焉, 其狀如榆,方莖而蒼傷,其名曰牛傷,其根蒼文,服者為厥,可以御兵。其陽狂水出焉,西 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三足龜,食者無大疾,可以已腫。 又東七十里,曰半石之山。其上有草焉,生而秀,其高丈余 曰嘉榮,服之者不霆。米需之水出于其陽,西流注于伊水,其中多【魚崙】魚,黑文,其狀 如鮒,食得不睡。合水出于其陰,而北流注于洛,多【左月右上關右下魚】魚,狀如鱖,居 逵,蒼文赤尾,食者不癰,可以為□。 又東五十里,曰少室之山,百草木成a。葉其上有木器焉,各曰帝 五衢,黃華黑實,服者不怒。其上多玉,其下多鐵。休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洛,其中多 【魚帝】魚,狀如囗【蟲隹】而長距,足白而對,食者無蠱疾,可以御兵。 又東三十里,曰泰室之山。其上有木焉,葉狀如梨而赤理,其名曰【木有】木,服者不 妒。有草焉,其狀如【上□下術】,白華黑實,澤如【上□下嬰】【上□下奧】,其名曰囗 草,服之不味。上多美石。 又北三十里,曰講山,其上多玉,多柘,多柏。有木焉,名曰帝屋,葉狀如椒,反傷赤 實,可以御凶。 又北三十里,曰嬰梁之山,上多蒼玉,【□享】于玄石。又東三十里,曰浮戲之山。有 木焉,葉狀如【木雩】而赤實,名曰亢木,食之不蠱,汜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東有 谷,因名曰蛇谷,上多少辛。 又東四十里,曰少陘之山。有草焉,名曰【上□下岡】草,葉狀如葵,而赤莖白華,實 如【上□下嬰】【上□下奧】,食之不愚。器難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役水。 又東南十里,曰太山。有草焉,名曰梨,其葉狀如囗而赤華,可以已疽主水出于其陽, 而東流注于役。 又東二十里,曰末山,上多赤金,末水出焉,北流注于役。 又東二十五里,曰役山,上多白金,多鐵。役水出焉,北流注于河。 又東三十五里,曰敏山。上有木焉,其狀如荊,白華而赤實,名曰薊柏,服者不寒其陽 多【王雩】【王孚】之玉。 又東三十里,曰大【馬鬼】之山,其陰多鐵、美玉、青堊。有草焉,其狀如蓍而毛,青 華而不實,其名曰【上□下狼】,服之不夭,可以為腹病。 凡苦山這首,自休輿之山至于大【馬鬼】之山,凡十有$ 其能哀我乎?』」豢龍先生謂石羊子曰:「往予溯於江十日,而風恒從西來,及還而沿又十日,而風恒從東來,從者恚而泣。」予唏之曰:「天有風主,為予汝乎?何為泣也?」   靈邱丈人   靈邱之丈人善養蜂,歲收蜜數百斛,蠟稱之,於是其富比封君焉。丈人卒,其子繼之,未期月,蜂有舉族去者,弗恤也。歲餘去且半,又歲餘盡去,其家遂貧。陶朱公之齊,過而問焉,曰:「是何昔者之熇熇,而今日之涼涼也?」其鄰之叟對曰:「以蜂。」請問其故,對曰:「昔者丈人之養蜂也,園有廬,廬有守,刳木以為蜂之宮,不罅不庮。其置也疏密有行,新舊有次,坐有方,牖有鄉,五五為伍,一人司之。視其生息,調其暄寒,鞏其構架,時其墐發,蕃則從之析之,寡則與之裒之,不使有二王也。去其蛛蟊、蚍蜉,彌其土蜂、蠅豹。夏不烈日,冬不凝澌,飄風吹而不搖,淋雨沃而不漬。其取蜜也,分其贏而已矣,不竭其力也。於是故者安,新者息,丈人不出戶而收其利。今其子則不然矣。園廬不葺,污穢不治,燥濕不調,啟閉無節,居處臲卼,出入障礙,而蜂不樂其居矣。及其久也,蛄蟴同其房而不知,螻螘鑽其室而不禁,鷯掠之於白日,狐狸竊之於昏夜,莫之察也,取蜜而已,又焉得不涼涼也哉?」陶朱公曰:「噫!二三子識之,為國有民者可以鑒矣。」   刑赦   郁離子曰:「刑,威令也,其法至於殺,而生人之道存焉。赦,德令也,其意在乎生,而殺人之道存焉。《書》曰:『刑期於無刑。』又曰:『眚災肆赦,此先王之心也。』是故制刑,期於使民畏,刑有必行,民知犯之之必死也,則死者鮮矣。赦者所以矜蠢愚,宥過誤。知罪不避,而輒原焉,是啟僥倖之心而教人犯也;至於禍稔惡積,不得已而誅之,是以恩為穽也,然則赦令卒不可行與?曰法有二:有古今之通禁,有一代之私禁。古今之通禁,惡逆也,殺人傷人及盜之類也。而釋勿治,是代之為賊也。一代之私禁,茶、鹽、錢、幣之類也,民無以為生而官不能恤,於是乎有犯,雖難以為常,原情而貸之可也。」   賈人   濟陰之賈人,渡河而亡其舟,棲於浮苴之上,號焉。有漁者以舟往救之,未至,賈人急號曰:「我濟上之巨室也,能救我,予爾百金。」漁者載而升諸陸,則予十金。漁者曰:「向許百金,而今予十金,無乃不可乎!」賈人勃然作色曰:「若漁者也,一日之獲幾何,而驟得十金猶為不足乎?」漁者黯然而退。他日,賈人浮呂梁而下,舟薄於石又覆,而漁者在焉。人曰:「盍救諸?」漁者曰:「是許金而不酬者也。」艤而現之,遂沒。郁離子曰:「或稱賈人重財輕命,始吾或不信,而今知有$ 利者強, 械用兵革窳楛不便利者弱。重用兵者強,輕用兵者弱;權出一者強,權 出二者弱,是強弱之常也。齊人隆技擊,其技也,得一首者,則賜贖錙 金,無本賞矣。是事小敵毳,則偷可用也,事大敵堅,則渙焉離耳。若 飛鳥然,傾側反覆無日,是亡國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賃市傭而 戰之,幾矣。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 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中試則 復其戶,利其田宅,是數年而衰,而未可奪也,改造則不易周也,是故 地雖大,其稅必寡,是危國之兵也。秦人,其生民也陿阨,其使民也酷 烈,劫之以埶,隱之以阨,忸之以慶賞,鰌之以刑罰,使天下之民,所 以要利於上者,非鬬無由也。阨而用之,得而後功之,功賞相長也,五 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眾彊長久,多地以正,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 彊國篇第十六 刑范正,金錫美,工冶巧,火齊得。剖刑而莫邪已,然而不剝脫,不砥 厲,則不可以斷繩。剝脫之,砥厲之,則劙盤盂,刎牛馬,忽然耳。彼 國者,亦彊國之剖刑已。然而不教誨,不調一,則入不可以守,出不可 以戰。教誨之,調一之,則兵勁城固,敵國不敢嬰也。彼國者亦有砥厲 ,禮義節奏是也。故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人君者,隆禮尊賢而王 ,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幽險而亡。威有三,有道德 之威者,有曓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禮 義則脩,分義則明,舉錯則時,愛利則形。如是,百姓貴之如帝,高之 如天,親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故賞不用而民勸,罰不用而威行,夫 是之謂道德之威。禮樂則不脩,分義則不明,舉錯則不時,愛利則不形 ,然而其禁曓也察,其誅不服也審,其刑罰重而信,其誅殺猛而必,黭 然而雷擊之,如牆厭之。如是,百姓劫則致畏,嬴則敖上,執拘則最, 得間則散,敵中則奪,非劫之以形埶,非振之以誅殺,則無以有其下, 夫是之謂曓察之威。無愛人之心,無利人之事,而日為亂人之道,百姓 讙敖,則從而執縛之,刑灼之,不和人心。如是,下比周賁潰以離上矣 ,傾覆滅亡,可立而待也,夫是之謂狂妄之威。,此三威者,不可不孰 察也。道德之威成乎安彊,曓察之威成乎危弱,狂妄之威成乎滅亡也。 公孫子曰:子發將西伐蔡,克蔡,獲蔡侯,歸致命曰:「蔡侯奉其社稷 ,而歸之楚,舍屬二三子而治其地。」既楚發其賞,子發辭曰:「發誡 布令而敵退,是主威也;徙舉相攻而敵退,是將威也;合戰用力而敵退 ,是眾威也。臣舍不宜以眾威受賞。」譏之曰$ 如人世衙署。進數武,母舅周子堅已先在,曰:「甥來作證耶?」因相勞苦,蓋翁即宿世債主云。時翁之仲兄方死,語次及之,翁泫然曰:「亦在此,我不忍見也。」   正敘語間,前吏來曰:「請回已久,何尚滯此?」隨之出署,前見一大池,垣週四圍。池中一逕,石片相接,履之兀兀有聲。驀然墮水,水如渦旋,旋轉甚疾,心甚惶迫。忽見岸上蓮燈萬柄閃爍照耀,往來不定。其行甚速,燈亦漸遠,陡然擱淺,一無所見。視之:乃治後玉帶河濱也,月光西墜,譙樓五鼓矣。相扶上岸,送周翁出北門,己仍向西返舍。豁然而醒,身臥牀上,望月影,聽更聲,一一如夢。自是病痊。   縊鬼畏魄字   瀨江有二士相友善,甲年長而性凝重,乙妻呼甲以伯,相見如家人。俄乙妻死,續娶少艾,甲以嫌不往,蹤跡久疏。   一日暮雨,避宿茶亭,距乙家二里許,忽見乙前妻至,甲心動色變。乙妻曰:「伯無懼,妾方有求於伯。吾夫後娶者勤于家事,善撫妾子女,今日微反目,有縊鬼知之,將令投繯。此人若死,吾家蕩然矣。祈一往救吾夫。」甲曰:「吾非師巫,往何能驅鬼?汝在冥中,反不能禁耶?」乙妻曰:「是惡戾之氣,妾焉敢敵?須伯一往。」甲不得已隨之。   行至門,門已閉矣,乙妻已從旁隙入啟戶,不知何時已燃燈矣,移一椅至中庭告甲曰:「伯坐此,有麗人來假道者,即縊鬼也,堅坐勿動,彼自不敢前,妾當在座後視之。」少頃,果見一女手執紅帕含笑婉言曰:「妾有事欲前,盍少退?」甲不應,女乃卻退。乙妻曰:「彼去當復來,來則意態甚惡,伯勿怖也。」須臾女至曰:「君胡不避?」甲仍不睬。女忽披髮噀血突至甲前,甲厲聲吒之,鬼亦滅。乙妻曰:「惜哉!伯勿呼,但以左手兩指寫一『魄』字,指之入地,彼一入,不能出矣。今雖暫滅,彼必暗往吾家,伯可急叩吾夫寢門。   甲如言,乙從夢中辨其聲,曰:「兄何暮夜至此?」曰:「君勿問我,且問尊嫂安在?」乙繞牀捫之不見,急啟門呼甲入。燭之,乃懸於牀後,共解其縊,灌以湯,徐徐而蘇。乙問妻:「何苦尋死?」妻曰:「吾初不知,恍惚有婦人邀我至園中,尋玩片時,見若有圓窗者,令我引領望之。我頭入窗,遂不能出。」甲因具道所遇,而乙前妻查無跡矣。江西堪輿陸在田與甲善,言其事。   蔡啞子   常州有生而不能言者,蔡姓,逸其名,世居郡北青山莊,家貧行乞,人皆呼為「蔡啞子」。啞子無他技,諸乞兒莫善也,獨有許道士待之厚。久之,許道士死於朱家村,屍有重傷,許氏鳴朱某於官,煅煉成獄,擬大辟。或曰:「朱某實斃之,罪誠當。」或曰:「恐有冤。」然莫知的耗$ 曰:「有嚴姓在我衙門告爾。」談曰:「告我何事?」曰:「告爾姦夫淫婦。」談曰:「並無此事。」金面官即令鬼卒將犯證帶來,遂有囚車十餘輛推至階下,先喚男犯一名,見談曰:「不是此人。」後有女犯遙認曰:「人雖不是,面貌倒有些像。」金面官又問談曰:「汝認得倉米巷佛婆麼?」談曰:「並不認識。」金面官即令青衣人送回陽世,車中女犯尚招手謂談曰:「何不到我處吃茶去?」談不應而出。   至途中,青衣人於襪桶中取出煙管一根,長僅五寸,請談吃煙。談心知是鬼,不肯取吃。夢醒後,汗透重衾,其疾遂愈。   李生遇狐   歙有李生聖修,美丰儀,十四歲,讀書二十里外岩鎮別院。一夜漏二下,生睡覺,忽睹麗人坐榻上,相視嫣然,年可十五六。生心動,手挑之,亦不拒,遂就燕好。每宵飄然自至,常教生作詩填詞,並為改削。間與論時文,則愀然不樂,云:「此事無關學問,且君科名無分,何必耐此辛苦?」由是兩相酬唱,頗不岑寂。數年迄無知者。   會有楊生者,生中表戚也,亦就院中下帷,與生齋僅隔一壁,常怪生既昏即閉戶。一夜月下,楊生潛於壁隙窺之,見生方擁麗者坐,急敲扉入,遍燭寂然。問之始諱,次夜復窺如前狀,並聞笑語之聲,心知為狐,遂奔告生父。促生返,而狐隨至其家,他人莫睹,惟生見之,舉家慮為生害。   一日,生嫂詣生室大言責曰:「妖狐豈無羞恥!強欲奪人婿。況吾家小叔幼已訂婚某室,他日入門,誰為嫡庶?」是夜,狐泣謂生曰:「嫂氏見責,其言甚正,不容不去,今永別矣。」生為泣下,留之不可,兩相唏噓於枕畔。聞雞唱,遂下榻而沒。   李生工詞律,善拳棒,皆狐所教也。聞狐所贈詩詞極清麗,惜傳者未記。此新安洪介亭所說,李亦自言不諱。   仙童行雨   粵東亢旱,制軍孫公禱雨無驗。時值按臨潮郡,途次見民眾千餘聚集前山坡上。遣人詢之,云:「看仙童。」先是潮之村民孫姓子,年十二,與村中群豎牧犢,嬉於山坡,一兒戲以拳擊孫氏子。方擊去,忽孫子兩腳已離地數尺。又一兒以石擊之,愈擊愈高,皆不能著體。於是群兒奔說,哄動鄉鄰,十數里外者俱來嘩睹。其父母泣涕仰喚,童但俯笑不言。   制軍聞是,異,與司道群官徒步往觀。仰視一童子背掛青笠,牛鞭插於腰際,立空中。制軍方以天旱為憂,便祝曰:「爾果仙乎?能三日致雨以救禾稼,當祠祀爾。」童笑而頷之。頃之,浮雲一朵,迷失莫睹。制軍亦登輿行。   俄大雨滂沱,數日風,粵境疊報:得雨遍滿溝澤。制軍於是命塑其像,遣畫師赴其家,使憶而圖之。童父母蓋愚農也,苦難形容其狀,雖易屢幅莫似$ 足矣。」其家至期,果以鼓吹清歌送之,乃以線繡瓶袋一枚、白鏹六錢賞歌童而去。此壬子二月間事也。   黑眚畏鹽   丁憲榮,諸城人,言其地有殷家村在城外,多古壙。舊傳壙中有怪物,形如人面,無質,僅黑氣一團,高可丈許,每夜出晝隱。其出也,遇人於途,隔一矢地,輒作嘯聲如霹靂,令人心震膽落,惟見者聞,他則罔覺也。嘯畢,以黑氣障人,至腥穢,觸鼻暈絕。里人相戒,視為畏途,昏暮無行者。   有鹽販某市鹽他所,貪飲,醉中忘戒,誤躡其他。時月上,已二鼓,前怪忽突出,遮道大嘯。某以木挑格之,若無所損,駭極,不知為計,急取鹽撒之,物漸逡巡退縮入地,因舉籮中鹽悉傾其處而去。曉往蹤跡,見所棄鹽堆積地上,皆作紅色,腥穢難聞,旁有血點狼藉,此後怪遂絕。   僵屍挾人棗核可治   尤明府佩蓮未達時,曾客河南,言其地棺多野厝,常有僵屍挾人之患,土人有法治,亦不之異。凡有被屍挾者,把握至緊,雖兩手斷裂,爪甲入人膚,終不可脫,用棗核七個,釘入屍脊背穴上,手隨鬆出,屢試輒效。如新死屍奔,名曰「走影」,乃感陽氣觸動而然,人有被挾,亦可以此法治之。   量童子   《褚氏遺書》:男子二八精通,能近女,八八六十四而精衰。然近日稟氣厚薄不同,有十三四娶妻生子者,似又難拘於定數也。俗有量童子法,能知其近女與否。法用粗線一根,自其項圍頸一匝,訪其長短;以線雙折,從其鼻准橫量至耳。長過耳者,便能人道;否則猶童子,不能近女也。   靈符   萬近蓬言:聞胡中丞寶瑔病劇時,忽語家人曰:「明日慎閉吾戶,勿喚勿入也。」如其教,明日日將暮,亦不喚啟鑰,夫人疑之,自往從穴隙窺,見房內列二桌,南北相向。南向桌上,有一人頭大如十石甕,金目巨口,灼灼翕動,北向桌上,中丞坐與相對,桌上列紙筆,方握管,似與問答欲作書狀,第見口動,亦不聞聲。遂大驚,排闥入。中丞擲筆而起曰:「汝敗吾事矣!不然,可得尚延歲月。然此亦天數也,速備我身後事,三日內當死。」已而果然,究不知此大頭屬何神怪。   時張六乾在座,乃曰:「此名『靈符』,文昌宮宿也。凡有文名才德者,喜往依獲。昔朱紫陽注《四書》,每見之而文思日進,後能招之來,麾之去,遇疑義輒與剖晰。中丞蓋欲召之來以祈祿命,不意為婦女所敗。」予因詢其出何書,云:「朱子集中序上載其事。」因記之,暇日尚當檢集以究其端末也。   吞舟魚   凡出海客,輒市字紙灰包載以往,云洋中多怪風,及一切水怪,或吞舟魚,投灰即去。有鹺賈業海運,載鹽滿舟而往。一日,忽遇吞舟大魚吸浪而$ 者之寡也?曰:諸儒使然也。譬諸律令,其始作者非不欲人之難犯而易避矣,及吏胥舞之,則千機百阱。籲!可畏也。夫《洪範》亦猶是耳。吾病其然,因作三論。大抵斥末而歸本,褒經而擊傳,剷磨瑕垢以見聖秘。複列二圖,一以指其謬,一以形吾意。噫!人吾知乎,不吾知,其謂吾求異夫先儒,而以為新奇也。   【洪範論上】   《洪范》之原出於天,而畀之禹。禹傳之箕子,箕子死,後世有孔安國為之《注》,劉向父子為之《傳》,孔穎達為之《疏》。是一聖五賢之心,未始不欲人君審其法,從其道矣。禹與箕子之言,經也。幽微宏深不可以俄而曉者,經之常也。然而所審當得其統,所從當得其端,是故宜責孔、劉輩。今求之於其所謂《注》與《傳》與《疏》者而不獲,故明其統,舉其端,而欲人君審從之易也。夫致至治總乎大法,樹大法本乎五行,理五行資乎五事,正五事賴乎皇極。五行,含羅九疇者也。五事,檢禦五行者也。皇極,裁節五事者也。儻綜于身,驗於氣,則終始常道之次靡有不順焉。然則含羅者,其統也,裁節者,其端也。執其端而禦其統,古之聖人正如是耳。今夫皇極之建也,貌必恭,恭作肅;言必從,從作乂;視必明,明作哲;聽必聰,聰作謀;思必睿,睿作聖。如此則五行得其性,雨、暘、燠、寒、風皆時,而五福應矣。若夫皇極之不建也,貌不恭,厥咎狂;言不從,厥咎僭;視不明,厥咎豫;聽不聰,厥咎急;思不睿,厥咎蒙。如此,則五行失其性,雨、暘、燠、寒、風皆常,而六極應矣。噫!曰得,曰時,曰福,人君孰不欲趨之;曰失,曰常,曰極,人君孰不欲逃之。然而罕能者,諸儒之過也。夫禹之疇,分之則幾五十矣。諸儒不求所為統與端者,顧為之傳,則向之五十又將百焉。人之心一,固不能兼百,難之而不行也。欲行之,莫若歸之易:百歸之五十,五十歸之九,九歸之三。三,五行也,五事也,皇極也。而又以皇極裁節五事,五事得而五行從,是三卒歸之一也。然則所守不亦約而易乎。所守約而易,則人君孰欲棄得取失,棄時取常,棄福取極哉!以一治三,以三治九,以九治五十,以五十治百,天意也,禹意也,箕子意也。   【洪範論中〈並圖〉】   或曰:古人言《洪范》莫深于歆、向之《傳》,吾嘗學而得之矣。今觀子之論,子其未之學耶,何遽反之也。子之論曰:“皇極裁節五事,其建不建為五事之得失。”《傳》則擬五事而言之,其咎、其罰、其極與五事比,非所以裁節五事也。子又曰:“皇極建則五福應,皇極不建則六極應。”《傳》則條福、極而配之貌、與言、與視、與聽、與思、與皇極,又非皇極兼獲福、極$ 。當夏之時,昆吾為諸侯伯,歷商而昆吾之後無聞。至周有忿生,為司寇,能平刑以教百姓,周公稱之,蓋《書》所謂司寇蘇公者也。司寇蘇公與檀伯達皆封於河,世世仕周,家于其封,故河南、河內皆有蘇氏。六國之際,秦及代、厲,其苗裔也。至漢興而蘇氏始徙入秦。或曰:高祖徙天下豪傑以實關中,而蘇氏遷焉。其後曰建,家于長安杜陵。武帝時為將,以擊匈奴有功,封平陵侯,其後世遂家于其封。建生三子:長曰嘉,次曰武,次曰賢。嘉為奉車都尉。其六世孫純為南陽太守。生子曰章,當順帝時為冀州刺史,又遷為並州,有功於其人,其子孫遂家於趙郡。其後至唐武后之世,有味道、味玄。味道,聖歷初為鳳閣侍郎,以貶為眉州刺史,遷為益州長史,未行而卒。有子一人不能歸,遂家焉。自是眉始有蘇氏。故眉之蘇,皆宗益州長史味道。趙郡之蘇,皆宗並州刺史章。扶風之蘇,皆宗平陵侯建。河南、河內之蘇,皆宗司寇忿生。而凡蘇氏皆宗昆吾樊。昆吾樊宗祝融、吳回。蓋自昆吾樊至司寇忿生,自司寇忿生至平陵侯建,自平陵侯建至並州刺史章,自並州刺史章至益州長史味道,自益州長史味道至吾之高祖,其間世次皆不可紀。而洵始為《族譜》以紀其族屬,《譜》之所記,上至於吾之高祖,下至於吾之昆弟,昆弟死而及昆弟之子。曰:嗚呼!高祖之上不可詳矣。自吾之前,而吾莫之知焉,已矣;自吾之後,而莫之知焉,則從吾《譜》而益廣之,可以至於無窮。蓋高祖之子孫,家授一《譜》而藏之。其法曰:凡嫡子而後得為譜,為譜者皆存其高祖,而遷其高祖之父,世世存其先人之譜,無廢也。而其不及高祖者,自其得為譜者之父始,而存其所宗之譜,皆以吾譜冠焉。其說曰:此古之小宗也。古者有大宗,有小宗,《傳》曰:“別子為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百世不遷之宗,有五世則遷之宗。百世不遷者,別子之後也。宗其繼別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別子者,公子及士之始為大夫者也。別子不得禰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後之,則為大宗,故曰:“繼別為宗。”族人宗之,雖百世,而大宗死,則為之齊衰三月,其母妻亡亦然;死而無子,則支子以其昭穆後之,此所謂“百世不遷之宗”也。別子之庶子又不得禰別子,而自使其嫡子為後,則為小宗。故曰“繼禰者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則易宗。其繼禰者,親兄弟宗之;其繼祖者,從兄弟宗之;其繼曾祖者,再從兄弟宗之;其繼高祖者,三從兄弟宗之;死而無子,則支子亦以其昭穆後之,此所謂“五世則遷之宗也”。凡今天下之人,惟天子之子與始為大夫者,而後可以為大宗,其$ 茫,慟哭不聞,誰知此冤?輟哭長思,念初結交,康定寶元。子以氣豪,縱橫放肆,隼擊鵬騫。奇文怪論,卓若無敵,悚怛旁觀。憶子大醉,中夜過我,狂歌叫歡。予不喜酒,正襟危坐,終夕無言。他人竊驚,宜若不合,胡為甚歡?嗟人何知,吾與彥輔,契心忘顏。飛騰雲霄,無有遠邇,我後子先。擠排澗穀,無有險易,我溺子援。破窗孤燈,冷灰凍席,與子無眠。旅遊王城,飲食寤寐,相恃以安。慶歷丁亥,詔策告罷,予將西轅。慨然有懷,吾親老矣,甘旨未完。往從南公,奔走乞假,遂至於虔。子時亦來,止于臨江,系馬解鞍。愛弟子凝,倉卒就獄,舉家驚喧。及秋八月,予將北歸,亦既具船。有書晨至,開視驚叫,遂丁大艱。故鄉萬里,泣血行役,敢期生還?中途逢子,握手相慰,曰無自殘。旅宿魂驚,中夜起行,長江大山。前呼後應,告我無恐,相從入關。歸來幾何,子以病廢,手足若攣。我嘉子心,壯若鐵石,益固而堅。瞋目大呼,屋瓦為落,聞者竦肩。子凝之喪,大臨嘔血,傷心破肝。我遊京師,強起來餞,相顧留連。我還自東,二子喪母,歸懷辛酸。子病告革,奔走往問,醫雲已難。問以後事,口不能語,悲來塞咽。遺文墜稿,為子收拾,以葺以編。我知不朽,千載之後,子名長存。嗚呼彥輔,天實喪之,予哭寢門。白發班班,疾病來加,臥不能奔。哭書此文,命軾往奠,以慰斯魂。尚饗。   【祭任氏姊文】   昔我曾祖,子孫滿門。姊之先人,實惟其孫。不幸而亡,又不有嗣。後世饗祀,其托在姊。祭於女家,聞者欷歔。姊不永存,後益以疏。姊之未亡,洵作《族譜》。昆弟諸子,可以指數。念姊之先,其後為誰?周旋反覆,不見而悲。悲其早喪,宜姊壽考。春秋薦獻,終姊之老。今姊永歸,遂及良人。皆葬于原,送哭酸辛。姊之子孫,恭願良謹。當有達者,以塞此恨。跪讀此文,告以無憾。鬼神有知,尚克來鑒。尚饗。   【祭亡妻程氏文】   嗚呼!與子相好,相期百年。不知中道,棄我而先。我徂京師,不遠當還。嗟子之去,曾不須臾。子去不返,我懷永哀。反復求思,意子複回。人亦有言,死生短長。苟皆不欲,爾避誰當?我獨悲子,生逢百殃。有子六人,今誰在堂?唯軾與轍,僅存不亡。咻呴撫摩,既冠既昏。教以學問,畏其無聞。晝夜孜孜,孰知子勤?提攜東去,出門遲遲。今往不捷,後何以歸?二子告我:母氏勞苦。今不汲汲,奈後將悔。大寒酷熱,崎嶇在外。亦既薦名,試于南宮。文字煒煒,歎驚群公。二子喜躍,我知母心。非官實好,要以文稱。我今西歸,有以藉口。故鄉千里,期母壽考。歸來空堂,哭不見人。傷心故物,感涕殷勤$ 之遲;其志也愨,故得之精。自來京師,一時後生學者皆尊其賢,學其文,以為師法。以其父子俱知名,故號老蘇以別之。初,修為上其書,召試紫微閣,辭不至。遂除試秘書省校書郎。會太常修纂建隆以來禮書,乃以為霸州文安縣主簿,使食其祿,與陳州項城令姚辟同修禮書,為《太常因革禮》一百卷。書成,方奏未報而以疾卒,實治平三年四月戊申也。享年五十有八。天子聞而哀之,特贈光祿寺丞,敕有司具舟載其喪歸於蜀。君娶程氏,大理寺丞文應之女。生三子:曰景先,早卒;軾,今為殿中丞、直史館;轍,權大名府推官。三女皆早卒。孫曰邁,曰遲。有《文集》二十卷,《謚法》三卷。君善與人交,急人患難,死則恤養其孤,鄉人多德之。蓋晚而好《易》,曰:“《易》之道深矣,汩而不明者,諸儒以附會之說亂之也,去之則聖人之旨見矣。”作《易傳》未成而卒。治平四年十月壬申葬于彭山之安鎮鄉可龍裏。君生於遠方而學又晚成,常歎曰:“知我者唯吾父與歐陽公也。”然則非餘誰宜銘?銘曰:   蘇顯唐世,實欒城人。以宦留眉,蕃蕃子孫。自其高曾,鄉裏稱仁。偉歟明允,大發于文。亦既有文,而又有子。其存不朽,其嗣彌昌。嗚呼明允,可謂不亡。   【武陽縣君程氏墓誌銘】   司馬光   治平三年夏,蘇府君終於京師,光往吊焉。二孤軾、轍哭且言曰:“今將奉先君之柩歸葬於蜀。蜀人之祔也,同壟而異壙。日者吾母夫人之葬也,未之銘,子為我銘其壙。”光固辭,不獲命,因曰:“夫人之德,非異人所能知也,願聞其略。”二孤奉其事狀拜以授光。光拜受,退而次之曰:夫人姓程氏,眉山大理寺丞文應之女。生十八年歸蘇氏。程氏富而蘇氏極貧。夫人入門,執婦職,孝恭勤儉。族人環視之,無絲毫鞅鞅驕居可譏訶狀,由是共賢之。或謂夫人曰:“父母非乏于財,以父母之愛,若求之,宜無不應者,何為甘此蔬糲?獨不可以一發言乎!”夫人曰:“然。以我求于父母,誠無不可。萬一使人謂吾夫為求於人以活其妻子者,將若之何?”卒不求。時祖姑猶在堂,老而性嚴,家人過堂下,履錯然有聲,已畏獲罪。獨夫人能順適其志,祖姑見之必悅。府君年二十七猶不學,一日慨然謂夫人曰:“吾自視,今猶可學。然家待我而生,學且廢生,奈何?”夫人曰:“我欲言之久矣,惡使子為因我而學者!子苟有志,以生累我可也。”即罄出服玩鬻之以治生,不數年遂為富家。府君由是得專志於學,卒為大儒。夫人喜讀書,皆識其大義。軾、轍之幼也,夫人親教之。常戒曰:“汝讀書,勿效曹耦,止欲以書生自名而已。”每稱引古人名節以厲之。曰:“汝果能死$   至酆都縣,將遊仙都觀。見知縣李長官雲:“固知君之將至也。此山有鹿甚老,而猛獸獵人終莫能害。將有客來游,鹿輒放鳴。故常以此候之,而未嘗失。”予聞而異之,乃為作詩。   客來未到何從見,昨夜數聲高出雲。應是先君老僮僕,當時掌客意猶勤。〈同上〉   【自尤〈並敘〉】   予生而與物無害。幼居鄉閭,長適四方,萬里所至,與其君子而遠其不義。是以年五十有一,而未始有尤於人,而人亦無以我尤者。蓋壬辰之歲而喪幼女,始將以尤其夫家,而卒以自尤也。女幼而好學,慷慨有過人之節,為文亦往往有可喜。既適其母之兄程浚之子之才,年十有八而死。而浚本儒者,然內行有所不謹,而其妻子尤好為無法。吾女介乎其間,因為其家之所不悅。適會其病,其夫與其舅姑遂不之視而急棄之,使至於死。始其死時,餘怨之,雖尤吾之人亦不直浚。獨余友發聞而深悲之,曰:“夫彼何足尤者!子自知其賢,而不擇以予人,咎則在子,而尚誰怨?”予聞其言而深悲之。其後八年,而予乃作自尤詩。   五月之日茲何辰?有女強死無由伸。嗟余為父亦不武,使汝孤塚埋冤魂。生死壽夭固無定,我豈以此輒尤人?當時此事最驚眾,行道聞者皆酸辛。餘家世世本好儒,生女不獨治組紃。讀書未省事華飾,下筆亹亹能屬文。家貧不敢嫁豪貴,恐彼非偶難為親。汝母之兄汝叔舅,求以厥子來結姻。鄉人皆嫁重母族,雖我不肯將安雲?生年十六亦已嫁,日負憂責無歡欣。歸寧見我拜且泣,告我家事不可陳。舅姑叔妹不知道,棄禮自快紛如紜。人多我寡勢不勝,只欲強學非天真。昨朝告以此太甚,捩耳不聽生怒嗔。餘言如此非爾事,為婦何不善一身?嗟哉爾夫任此責,可奈狂狼如癡麇。忠臣汝不見泄冶,諫死世不非陳君。誰知餘言果不妄,明年會汝初生孫。一朝有疾莫肯視,此意豈尚求爾存?憂怛百計惟汝母,複有汝父驚且奔。此時汝舅擁愛妾,呼盧握槊如隔鄰。狂言發病若有怪,裏有老婦能降神。呼來問訊豈得已,汝舅責我學不純。急難造次不可動,堅坐有類天王尊。導其女妻使為孽,就病索汝襦與裙。衣之出看又汝告,謬為與汝增殷勤。多多擾亂莫勝記,咎汝不肯同其塵。經旬乳藥漸有喜,移病餘舍未絕根。喉中喘息氣才屬,日使勉強餐肥珍。舅姑不許再生活,巧計竊發何不仁!嬰兒盈尺未能語,忽然奪取詞紛紛。傳言姑怒不歸覲,急抱疾走何暇詢。病中憂恐莫能測,起坐無語涕滿巾。須臾病作狀如故,三日不救誰緣因?此惟汝甥汝兒婦,何用負汝漫無恩?嗟予生女苟不義,雖汝手刃我何言?儼然正直好禮讓,才敏明辨超無倫。正應以此獲尤譴,汝可以手心自捫。此$ 系不住, 披散開,好幾股,結疙瘩,一嘟嚕,用線串,還拴著半截沒嘴的沙酒壺。這便是王 道哄人真面目。慣弄虛頭叫人信服。 這王老道裝腔作勢,為的是哄這些村傻愚民。這些愚民見他作怪,偏就信他。 一設上這攤,便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著爭瞧。而且把他喝了酒的醉話,竟認作點化人 的法術,便牢牢記在心裡。一傳十,十傳百,哄揚的各處知名,都以王半仙呼之。 所以,這王老道一二年的工夫,真是日日足吃足喝。 俗語說,盛極必衰,泰極生否。這日合當王老道晦氣星照命,剛設擺上攤子, 招了許多的人,王老道睜眼瞅了瞅。盡是閒散游人,知道不能賺錢,便仍將那酒燒 透了兩只紅眼合上裝睡,專等那未會過面的生人來了,好賣弄他的生意。可巧此際 老蒼頭已經尋找至此,只見四面圍裹的人甚多,於是分開大眾,擠到裡邊。蒼頭知 他是好喝酒的醉老道,便走至近前,用手將王老道一拍,說道:「神仙老爺別睡覺 了。我們宅裡妖精鬧的甚兇,快跟我去捉妖罷。」說罷,拉著就要走。 眾人見老蒼頭冒冒失失,也不施禮,便去扯拉,遂一齊說道:「你這老頭兒, 真不通情理,那有聘請真人這樣褻慢的。就是本處官宦,也不敢拿大胳膊來硬壓派 仙家。你瞅著,真人要不怪你。還不快撒手!」那眾人正在叫老蒼頭放手,忽見王 老道已睜開醉眼,哼了一聲。 也不知說了些甚麼話,且聽下回再講。 第十一回 迎喜觀王道捉妖 青石山妖狐鬥法 詞曰: 世上癡人如夢,邪言入耳偏聽。道人稱道是仙翁,便說咒符靈應。 一旦逢人聘請,假相露出無能。真仙若是懼妖精,豈不可笑可痛。 話說老蒼頭扯住王老道,被眾人說的將要撒手,只見王老道哼了一聲,睜開兩 只紅眼大聲說道:「我這鐵板數,從來不差分厘。我早知你這老頭兒,定有很大為 難之事。所以從清晨就在這裡打坐,專等著你到。我算你家要緊之人,被魔魔住, 病的危迫。因我王半仙與你們有緣,應該速去搭救。你這老頭兒總算請著了。」老 蒼頭說道:「神仙老爺言的一點不錯。現在小主人實是病的深沉。」 王老道不待蒼頭將原由說明,他便又用試探法聽口氣,問道:「你家幼主乃是 年輕的人,時令症候,絕不至如此。他這病著實在非兒戲,其中有些奇怪。」老蒼 頭道:「誰說不是呢?神仙爺既然算就,又與我們有緣,千萬勿要推諉。定祈仙駕 俯臨,拯救小主之命。方才神仙爺說這病奇怪,他怎麼會不奇怪呢$ 」 玉狐聽罷,微微笑道:「眾妹不必多言。洞賓此來,專為經卷、神像一事。他 既以禮而來,我也以禮而去。若不分皂白,便去與他相持,未免咱們無禮。等著與 他見了面,回來再作區處可也。」言罷,叫小妖兒取過文房四寶,提起筆來,在牒 文後面寫了八個細字,乃是:「即刻便去,當面領教。」書畢,仍將牒文遞與土地 說:「勞動你拿去交與呂純陽,就說仙姑隨後便至。」土地答應一聲,接在手內, 舉步而回。 這些群狐一個個呆呆膽怯,說道:「仙姑這事作的未免輕率,千萬不要孤身去 與呂洞賓會面。想洞主現已修成仙體,豈能受人當面挾制?倘一時言差語錯,空身 與他鬥法,勝不了呂洞賓,這不是負薪投火,自燒其身嗎?今既批了牒文,說即刻 便去,料難更改。然須商議個萬全計策,莫要粗心輕敵方妥。我等想著,洞主若與 呂洞賓前去相會,我們大眾仍然同走一次,在那裡等候。如若是講合勸解,彼此不 傷,作為無事。倘若你們一時反目,我們給他個一哄而上,一齊努力破了他,然後 再作定奪。」玉狐被眾妖慫恿不過,遂說道:「這個主意也是。若有個不測,眾妹 好一齊幫助。」說罷,玉面狐先換了戎裝,眾妖打扮的輕衣短袖,更換完畢,齊借 遁光,直撲周宅而去。 且說土地自磋砑洞回至法台之上,見了呂祖,呈繳牒文。呂祖接到案上,舖開 一看,見牒文後面寫著「即刻便去,當面領教」,看罷,不由拈髯微微冷笑,說道: 「這孽畜真是不知自愧,無理之至。」連忙把牒交擲在一旁,回頭對土地說道: 「有勞尊神往復,且請回位。」土地打了個稽首,歸位去訖。呂祖吩咐蒼頭,將王 半仙叫到台上,對眾言道:「山人不動嗔癡之氣,已五百余年。似此妖狐這等狂妄, 將字批在牒文之上,定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未免又要山人動嗔癡了。這也是劫 數宜然,料難自免。且待眾妖來時,先以好言解釋,他們如若執迷不悟,只得再用 法術降他們便了。」說罷,又令王老道與蒼頭:「若見妖狐一到,叫他們上法台 見我。」 老蒼頭與王老道一齊領命,走至門外剛一張望,早見對面來了幾個女子。老蒼 頭知是妖怪,卻見他們都是月貌花容,天姿國色,改換了戎裝,一個個打扮的齊齊 整整,真是眉如黛翠,唇似塗朱,眼若秋星,腮含春色,一樣裝梳美麗,分不出伯 仲妍媸。雖然令人瞅著憐愛消魂,淡雅之中卻暗藏煞氣。故此與人相接,慣能喪命 亡身。老蒼頭看罷,暗說:「一個妖精便鬧了個翻江攪海,因這王老道,反招出一 大群來。也不知這位呂祖師捉得了他們不能?」心中正在暗想,只聽$ 那堪眼前見,故愛逐新移。 未展春光落,遽被秋風吹。 怨黛舒還斂,啼妝拭更垂。 誰能巧為賦,黃金妾自貲。 ○湘東王繹登顏園故閣 高樓三五夜,流影入丹墀。 先時留上客,夫婿美容姿。 妝成理蟬鬢,笑罷斂蛾眉。 衣香知步近,釧動覺行遲。 如何舞館樂,翻見歌梁悲。 猶懸北窗幌,未卷南軒帷。 寂寂空郊暮,非復少年時。 ○戲作艷詩 入堂值小婦,出門逢故夫。 含辭未及吐,絞袖且踟躕。 搖茲扇似月,掩此淚如珠。 今懷固無已,故情今有餘。 ○夜遊柏齋 燭暗行人靜,簾開雲影入。 風細雨聲遲,夜短更籌急。 能下班姬淚,復使倡樓泣。 況此客遊人,中宵空佇立。 ○和劉上黃 新鶯隱葉囀,新燕向窗飛。 柳絮時依酒,梅花乍入衣。 玉珂逐風度,金鞍映日暉。 無令春色晚,獨望行人歸。 ○詠晚棲烏 日暮連翩翼,俱向上林棲。 風多前歸駛,雲暗後群迷。 路遠聲難徹,飛斜行未齊。 應從故鄉返,幾過入蘭閨。 借問倡樓妾,何如蕩子妻? ○寒宵三韻 烏鵲夜南飛,良人行未歸。 池水浮明月,寒風送搗衣。 願織回文錦,因君寄武威。 ○詠秋夜 秋夜九重空,蕩子怨房櫳。 燈光入綺帷,簾影進屏風。 金徽調玉軫,茲夜撫離鴻。 ○武陵王紀同蕭長史看妓 燕姬奏妙舞,鄭女發清歌。 回羞出慢臉,送態入嚬蛾。 寧殊值行雨,詎減見凌波。 想君愁日暮,應羨魯陽戈。 ○和湘東王夜夢應令 昨夜夢君歸,賤妾下鳴機。 懸知君意薄,不著去時衣。 故言如夢裡,賴得雁書飛。 晨禽爭學囀,朝花亂欲開。 爐煙入斗帳,屏風隱鏡台。 紅妝隨淚盡,蕩子何時回? ○閨妾寄徵人 斂色金星聚,縈悲玉箸流。 願君看海氣,憶妾上高樓。 目作三首此首疑衍 作者:徐陵 ○蕭子顯樂府二首 △日出東南隅行 大明上苕苕,陽城射凌霄。 光照窗中婦,絕世同阿嬌。 明鏡盤龍刻,簪羽鳳凰雕。 逶迤梁家髻,冉弱楚宮腰。 輕紈雜重錦,薄縠間飛綃。 三六前年暮,四五今年朝。 蠶園拾芳繭,桑陌采柔條。 出入東城裡,上下洛西橋。 忽逢車馬客,飛蓋動襜軺。 單衣鼠毛織,寶劍羊頭銷。 丈夫疲應對,御者輟銜鑣。 柱間徒脈脈,垣上幾翹翹。 女本西家宿,君自上宮要。 漢馬三萬匹,夫婿仕嫖姚。 鞶囊虎頭綬,左珥鳧盧貂。 橫吹龍鍾管,奏鼓象牙簫。 十五張內侍,十八賈登朝。 皆笑顏郎老,盡訝董公超。 △代樂府美女篇 邯鄲暫輟舞,巴姬請罷弦。 佳人淇洧上,艷趙復傾燕。 繁穠既為李,照水亦成蓮。 朝沽成都酒,冥數河間錢。 餘光幸未借,蘭膏空自煎。 ○王筠和吳主簿六首 △$ 車進城,也不租小寓, 就在自己家裡住下。這房子雖說有幾家本家住著,正所兒沒佔,原備安老爺、太太 、公子有事進城住的,平日自有留下的家人看守。這家人們知道老爺回家,前幾天 就收拾鋪設,掃地焚香的預備停妥。 到了三月初六日,太太打發公子帶了隨使家丁,跟隨老爺進城。進場出場,又按著 日子打發家人接送,預備酒飯,打點吃食。公子也來請安問候,都不必細說。 三場已畢,這老爺出了場也不回家,從場門口坐上車,便一直的回莊園來。太太、 公子接著,問好請安,預備酒飯,問了一番場裡光景。一時飯罷,公子收撿筆硯, 便在卷袋裡找那三場的文章草稿。尋了半日,只尋不著,便來問安老爺說:「文章 稿子放在哪裡了?等我把頭場的詩文抄出來,好預備著親友們要看。」安老爺說: 「我三場都沒存稿子,這些事情也實在作膩了。便有人要看,也不過加上幾個密圈 ,寫上幾句通套批語,贊揚一番說:『這次必要高中了!』究竟到了出榜,還是個 依然故我,也無味的很,所以我今年沒存稿子。不但不必抄給人看,連你也不必看 。這一出場,我就算中了。」說畢,撚鬚而笑。公子聽了無法,只得罷了。 日月迅速,轉眼就是四月。到了放榜的頭一天晚上,這太太弄了幾樣果子酒菜,預 備老爺候榜,好聽那高中的喜信。 安老爺坐下,就笑著說道:「這大概是等榜的意思了。聽我告訴你們:外頭只知道 是明日出榜,其實場裡今日早半天就拆彌封,填起榜來了。規矩是拆一名,唱一名 ,填一名。就有那班會想錢的人,從門縫兒裡傳出信來,外頭報喜的接著分頭去報 。如今到了這時候不見動靜,大約早報完了,不必再等。你們既弄了這些吃的,我 樂得吃個河涸海乾睡覺。」說完,吃了幾杯悶酒,又說了會閒話,真個就倒頭酣呼 那太太同公子並內外家人不肯就睡,還在那裡左盼右盼,看看等到亮鐘(亮鐘:意 指天將亮的時分。古時天將亮時打五更鐘。)以後無信,大家也覺得是無望了,又 乏又困,興致索然,只得打點要睡。上房剛剛關了房門,忽聽得大門打得山響,一 片人聲,報說:「頭二三報,報安老爺中了第三名進士!」 列公,你道安老爺既中得這樣高,為甚麼直到此時才報? 原來填榜的規矩,從第六名填起,前五名叫作「五魁」,直等把榜填完,就是半夜 的光景了,然後倒填五魁。到了填五魁的時候,那場裡辦場的委員,以至書吏、衙 役、廚子、火夫,都買了幾斤蠟燭,用釘子釘的大木盤插著,托在手裡,輪流圍繞 ,照耀如同白晝,叫作「鬧五魁」。那點過的蠟燭,拿出來送人,還算一件取吉利 的人情禮物。因$ 妹見人煙漸漸稀少,向安公子道:「護送你們的那個人,我合他約在前面 二十里外柳樹林裡相候。我先走一步,招呼他去。你們隨後趕來。」說著,一磕牲 口,如飛而去。 安公子同張老隨後趲著牲口趕來,走了約莫有一個時辰,早已遠遠的望著一帶柳樹 林子。大家趲向前去,只見十三妹的那匹黑驢兒拴在一棵樹上。大家到了跟前,安 公子下了牲口,張家母女也從車上下來,轉進樹林。十三妹早從裡邊迎了出來。安 公子一見,就先問道:「姐姐說的護送我們那位在那裡?請來相見。」十三妹道: 「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你不用忙,大家且在這樹底下坐了,歇歇兒再說。」因對眾 人說道:「你們大家自然都要見見這位護送你們去的人是怎樣一個英雄,如今我實 對你們說罷,你們此去經過牛山、癩象嶺、雄雞渡、野豬林,都是歹人出沒的去處 ,慢講一個人護送,就有三個五個、十個八個護送,也不過沒事的時候仗個膽子兒 ,果然到有了事,依然無用。要得千妥萬當,還只有我親身送了你們去。無奈我家 有老母,不能遠離,如今我看我這妹子面上,把我這張彈弓兒借給妹夫你。」說到 這裡,安公子道:「姐姐,只是我那裡會打這彈弓兒?況且姐姐這張彈弓我又如何 拉得開使得動?」十三妹道:「不用你使,你只把他背在身上。一路雖然抵不得萬 馬千軍,大約也算得一個開路的先鋒,保鏢的壯士。」大家聽了將信將疑,面面相 十三妹道:「我這話,大家乍聽自然不能見信。你們試想,我豈有拿著你兩家若干 條性命當兒戲的?你們今日走一站,明日就過?牛山,那山上的頭領個個武藝來得, 手下還集著百十個嘍囉,這第一處就不好過。你們明日倒要趁著後半夜的月色早走 ,到了牛山跟前,這班人一定下山攔路,要借盤纏。你們千萬不可合他動手。張老 大爺你也不必搭話,只把車攏住,這算讓他一步。他一看就知是個走路的行家,便 不動手了。這可就用著妹夫你了。你只管仗著膽子,不必害怕,天下的強盜只有打 算劫財的,斷沒無故殺人的。那時無論他是騎牲口是步行,你先下了牲口,只管上 前合他搭話,切記不可說車上沒銀子。他們的本領,大凡有起客人經過,有無金銀 ,並那金銀的數目多少,都料估的出來。你就道車上卻帶著三五千金,只是要給老 人家如何如何料理官司大事用的,不能勻出來奉送,其餘隨身行李所值無多,只有 這張彈弓還值得幾兩銀子,就把來奉送。等他接過這彈弓去看了,不用你開口,他 必先問我,那時他不但不敢收這張彈弓,只怕還要備酒備飯幫助盤纏,也不可知。 只是你們都不必領他的,也不必到他山上去。$ 的身子很好,這也是自己素 來的學問涵養,看得穿,把得定。說這幾天臉面倒好了,也不是他們叫我寬心喲! 只是這官項,這裡才有了幾百銀子,給烏大爺帶了信去,這些日子了也沒個回信兒 ,真叫人怎的不著急呢!」公子道:「母親不必著急了。如今這項銀子兒子已經如 數帶了來了,只怕還有餘。況且我父親身子也很好,母親也見著兒子了,這正該喜 歡才是。」安公子這話原是先要把母親安慰住了,然後好說路上的話。 那安太太聽了,果然又是暢快又是納罕,說:「本可是的。只是小子你一時那裡去 張羅得這些銀子?」說道:「又問:「梁材他難道這樣快就到了家了麼?」公子道 :「並不曾見著梁材。兒子這趟出來,說也話長。若不虧上天的慈悲,父母的廕庇 ,兒子險些兒不得與父母相見,作了不孝之人!」說到這裡,自己掌不住,先哭了 。太太見這光景,急得滿面淚痕,忙又一把扯住他道:「這是怎麼說?你快說給我 聽!「公子勉強陪笑道:「母親不要著急,兒子此刻是好好的見著母親了,還有甚 麼急的?只是這段情節不可不細細回稟父母知道。」安太太順手就把他拉在挨炕一 個杌凳上坐下,說:「你坐了說。」 這安公子斜簽著坐下,才從頭把他在家怎的聽見父親被事的信,一心懸念,不及下 場;怎的趕緊措辦銀兩,帶了他嬤嬤爹華忠並劉住兒出來;到了長新店,怎的劉住 兒丁憂回去叫趕露兒,趕露兒至今不曾趕到;到了茌平,華忠怎的一病幾死,不能 行路,只得打算找那褚一官來送我到淮安。 太太直著眼,皺著眉,聽一句,難過一句。聽到這裡,說:「喲,這姓褚的又是個 甚麼人兒啊?」公子連忙說明原故。太太又著急道:「難道就這等一個生人就送了 你來了嗎?」公子道:「要得他送來,倒又沒事了。」太太問道:「怎麼,難道還 有甚麼岔兒麼?」公子又把到了店裡怎的打發騾夫去找褚一官。那個當兒怎的來了 個異樣女子,並那女子的相貌、言談、舉止、裝束,以至怎的個威風出眾,神力異 常。落後怎的借搬那塊石頭進房坐下便不肯走,怎的他見面便知我路上的底細,怎 的開口便問我南來的原由,及至問明原由,他怎的變色含悲起身就走;臨走又怎的 千叮萬囑,叫務必等合他見面然後動身,怎的許護送我到淮安,保我父子團圓,人 財無恙。 太太道:「這個女孩兒怎的這等的神道哇!就算他有本事罷,一個女孩兒家,可怎 麼合你同行同住呢?莫非不是個正道人罷?只是他怎麼又有那樣的大力量呢?這可 悶煞人了!」 公子道:「彼時兒子也是如此想,誰知大不然。他不但是個正道人,竟是一副兒女 情腸,英雄$ 邊家人將銀子行李一起起的搬來,交代明白。那輛車並牲口就交給店 裡照看喂養。晉升已在前層收拾了兩間潔淨店房,預備張親家老爺住。一時行李發 完,張親家老爺過來,安太太忙叫請。請了進來,只見他穿一件搭襪口的灰色粗布 襖,套一件新石青細布馬褂,系一條月白標布搭包,本是氈帽來的,借了店裡掌櫃 的一頂高提梁兒秋帽兒。 見了安太太,作了一個揖。安太太不會行漢禮,只得手摸頭把兒,以旗禮答之。進 房坐下,茶罷,安太太便道了一路照料的致謝,又把方才的話告訴一遍。那親家老 爺到也本本分分的說了幾句謙虛話,又囑咐了女兒一番。雖說是個鄉下風味兒,比 那位親家太太,就怯的有個樣兒多了。坐了一會,便告辭外邊坐去。安太太又說: 「你們親家兩個索性等消停消停再說話罷。」那老兒答應著,站起去了。安公子這 才敢去見父親,並討了母親的主意。安太太也把怎樣說法,一一的教導他明白。這 裡便催著給親家太太擺飯。 書中且不表這邊的事。卻說安老爺自從住在這土地祠裡,轉瞬將近一月。那銀限日 緊,手下湊了不足千金。寄烏學士告助的信,至今不見回音。梁材進京,往返總須 兩月,且不知究竟辦的成否何如?眼前九月初旬已近,又正是放榜之期,不知公子 三場詩文可能望中?更奇的是許久不接家信,不得家中近日情形,公子是出場就動 身了啊,還是不曾上路呢?更加此地雖有幾個朋友可談,在這縣衙裡又不得常見, 只有程相公陪著談談,偏又是個不大通的。雨夕風晨,十分悶倦。 這日飯後,正拿了一本《周易》在那裡破悶,只聽牆外人聲說話,像有客來的光景 。正待要問,隨緣兒慌張張的跑進來,說:「奴才大爺來了。」老爺也不免唬了一 跳。說著,公子早已進門,請下安去,起來趕了兩步,跪在老爺膝前,扶了腿,失 聲要哭。安老爺正在不得意之中,父子異地相逢,也不免落淚。只是嚴父慈母,所 處不同,便不似太太那番光景。 一面點頭拉起公子來,說道:「你可出來作甚麼?」因大概問了問何人跟隨,一路 行色光景,隨即問道:「你難道沒下場嗎?」 第一句公子就不好登答,只得斂神拭淚答道:「正在場前,聽見父親這個信息,方 寸已亂,自問下場也作不出好文章來;便僥倖中了,父親現在這個地方,兒子還何 心顧及功名末節?所以忙得不及下場,趕來見見父母。」老爺歎息了一聲,說:「 這卻也難怪你,父子天性,你豈有漠然不動的理。不過,來也無濟於事。我已經打 發梁材進京去了,算這日期,你自然是在他到的以前就動身的。我早已料道你聽見 這信必趕出來,所以打發梁材兼$ 一番 才是。」張老道:「我們正想著借花兒獻佛,磕個頭兒呢!」早有僕婦送上兩束香 來。張老上了香,磕過頭。親家太太也把香點著,舉得過頂,磕下頭去,不知他口 裡還喃喃吶吶祝贊些甚麼。磕完頭,將爬起來,只見他把右手褪進袖口去,摸了半 日,摸出兩箍香錢來,遞給安太太。安太太笑道:「親家,這是作麼呀?你我難道 還分彼此麼?」親家太太道:「不是價。這往後俺兩口子的吃的喝的穿的戴的,都 仗著你老公們倆合姑爺哩,還有啥兒說的呢!這燒香可是神佛兒的事情,公修公得 ,婆修婆得,咱各人兒洗臉兒各人兒光,你不要可行不的!」安太太只是笑著不肯 收。倒是安老爺說:「太太,既親家這等至誠,收了再請兩箍香上就是了。」安太 太只得接過來,遞給一個丫鬟,摸了摸那錢,還是沍的滾熱的。 卻說張姑娘隨婆婆謝過了天,便忙著進房,設了一張小桌兒,供上那十三妹姑娘的 長生牌,上寫著「十三妹姐姐福德長生祿位」。安太太便向安老爺道:「我們玉格 也該叫他來磕個頭才是呢。」安老爺道:「且慢。他的事不是磕一個頭可了事的, 我另有辦法。」安太太聽了,便同張太太各拈了一撮香,看著那張姑娘插燭似價拜 了四拜,就把那個彈弓供在面前。 話休絮煩。自此以後安老爺夫妻二位便忙著搬公館,辦喜事。張老夫妻把十三妹贈 的那一百金子依然交給安老爺、安太太,辦理妝奩。一婚一嫁,忙在一處,忙了也 不止一日,才得齊備。那怎的個下茶行聘、送妝過門,都不及細說。到了吉期,鼓 樂前導,花燭雙輝,把金鳳張姑娘一乘彩轎迎娶過來。一樣的參拜天地,遥拜祖先 ,叩見翁姑,然後完成百年大禮。這日安老爺雖不曾知會外客,有等知道的也來送 禮道賀。雖說不得「百輛盈門」,也就算「六禮全備」了。 轉眼就是安老爺假限將滿,新河台已經到任,烏大人已經回京。太太便帶了兒子、 媳婦忙著張羅老爺的冠裳一切,便問:「那日出去銷假?」安老爺道:「難道你們 娘兒們真個的還忍得叫我再作這官不成?我平生天性恬淡,本就無意富貴功名,況 經了這場宦海風波,益發心灰意懶。只是生為國家的旗人,不作官又去作甚麼?無 如我眼前有樁大似作官的事,不得不先去料理。」 太太、公子見老爺說得恁般鄭重,忙問何事,老爺道:「嗯,難道救了我一家性命 的那個十三妹的這番深恩重義,我們竟不想尋著他答報不成?」太太道:「何嘗不 想答報呢!只是他又沒個准住處、真名姓,可那裡找他去呢?」老爺說:「你們都 不必管,我自有個道理。實合你們說:從烏老大諄諄請我出去那日,我已經定了個 告$ 點好了。誰知昨日回去,見他們已經弄妥當了。我想,只有今日一天,明 日是個伴宿,這些遠村近鄰的必都來上上祭,怕沒工夫。繩槓既弄妥當了,莫若趁 今日咱們把他作好了,也省得臨時現忙。你想是這麼著不是?」十三妹道:「這全 仗你老人家,我再無可說的了。」 正說著,只見褚大娘子也來了,跟著兩個老婆子,兩個笨漢,一個背著個鋪蓋捲兒 ,一個抱著個大包袱。姑娘望著他道:「這作甚麼呀?我這裡的東西還嫌歸著不清 楚呢,你又扛了這麼些東西來了。」褚大娘子道:「我想明日來的人必多,你得在 靈前還禮,分不開身。張羅張羅人哪,歸著歸著屋子啊,那不得人呢?再就剩這兩 天了,知道你此去咱們是一個月兩個月才見?我也合你親熱親熱。所以我帶了鋪蓋 來,打算住下,省得一天一蕩的跑。」 姑娘道:「難為你這等想得到,只是歸著屋子可算你誤了。不信你看,我一個人兒 一早的工夫都歸著完了。」褚大娘子一看,果見滿屋裡都歸著了個清淨,箱子櫃子 都上了鎖,只有炕上幾件鋪垫合隨手應用的傢伙不曾動,因問道:「你這可忙甚麼 呢?你走後交給我給你歸著還不放心哪?」姑娘道:「不是不放心。」因指著那箱 子道:「這裡頭還剩我母親合我的幾件衣掌,母親的我也不忍穿,我那顏色衣服又 暫且穿不著,放著白糟塌了,你都拿去。你留下幾件,其餘的送你們姨奶奶,剩下 破的爛的都分散給你家那些媽媽子們。零零星星的東西都在這兩頂櫃子裡,你也叫 人搬了去。不要緊的傢伙,我都給了這裡照應服侍的人了,也算他們伺候我母親一 鄧九公聽見道:「姑娘,你幾天兒就回來,這些東西難道回來就都用不著了?叫個 人在這裡看著就得了,何必這等?」 十三妹道:「不然。一則這裡頭有我的鞋腳,不好交在他們手裡;再說,回來難道 我一個人兒還在這山裡住不成?自然是跟了你老人家去,那時我短甚麼要甚麼,還 怕你老人家不給我弄麼?」鄧九公道:「就是這樣,你也得帶些隨身行李走呀。」 十三妹指著炕裡邊的東西說道:「你老人家看,那一條馬褥子,一個小包袱捲兒, 裡頭還包著二三十兩碎銀子,再就是那把刀,那頭驢兒,便是我的行李了。還要甚 麼?」鄧九公看他作的這等斬鋼截鐵,心裡想到昨日安老爺的話,真是大有見識, 暗暗的佩服。還要說話,褚大娘子生怕他父親一陣嘮叨露了馬腳,便攔他道:「你 老人家不用合他說了,他說怎麼好就怎麼好罷。我算纏不清我們這位小姑太太就完 了!」十三妹聽了,這才歡歡喜喜的把鑰匙交給褚大娘子收了。 說話間,聽得門外一陣喧嘩,原來是褚一官押了繩槓$ 以合你說一夜。那是我們家有名兒的夜遊子,話拉拉兒!」姑娘聽了,益發覺得這人不但是個熱人,並且是個趣人了。   書中再整安老爺隔船靜坐,把這邊的話聽了個逼清,便踱過這船上來。大家連忙站起。舅太太道:「姑老爺來的正好。」才要把方才的話訴說一遍。安老爺道:「我在那邊都聽見了。   你娘兒們姐妹們說的雖是頑話,我卻有句正經話。大姐姐,你這個女兒可不能白認。他這一到京,在我家墳上總有幾天耽擱,你們姑太太到家,自然得家裡歸著歸著,媳婦又過門不久,也是個小人兒呢,雖說有我們親家太太在那裡,他累了一道兒,精神有個到不到的,怎麼得舅太太在那裡伴他幾天就好了。」舅太太道:「這有甚麼要緊?我那家左右沒甚麼可惦記的,平白的沒事還在這裡成年累月的閒住著,何況來招護姑娘呢!」安老爺道:「果然如此,好極了。」說著,就站起來,把腰一彎,頭一低,說:「我這裡先給姐姐磕頭。」舅太太連忙站起來,用手摸了摸頭把兒,說:「這怎麼說?都是自己家裡的事。再合姑老爺、姑太太說句笑話兒,我自己疼我的女兒,直不與你二位相干,也不用你二位領情!」當下滿堂嬉笑,一片寒暄。玉鳳姑娘益發覺得此計甚得,此身有托。   咳!古人的話再不錯,說道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據我說書的看起來,那庸人自擾,倒也自擾的有限,獨這一班兼人好勝的聰明朋友,他要自擾起來,更是可憐!即如這何玉鳳姑娘,既打算打破樊籠身歸淨土,無論是誰,叫舅母就叫舅母,那怕拉著何仙姑叫舅母呢,你幹你的,我了我的,這又何妨?好端端的又認的是甚麼乾娘!不因這番,按俗語說,便叫作「賣盆的自尋的」,掉句文,便叫作「癡鼠拖姜,春蠶自縛」!這正是:   暗中竟有牽絲者,舉步投東卻走西。   要知那何玉鳳合葬雙親後怎的個行止,下回書交代。 第二十三回 返故鄉宛轉依慈母 圓好事嬌嗔試玉郎   這回書表得是安老爺攜了家眷同著張老夫妻兩個,護著何玉鳳姑娘,扶了他母親何太太的靈柩,由水路進京,重歸故裡。船靠通州,指日就要到家了。這部《兒女英雄傳》的書演到這個場中,後文便是弓硯雙圓的張本,是書裡一個大節目,俗說就叫作「書心兒」。   從來說的好:「說話不明,猶如昏鏡。」說書的一張口本就難交代兩家話,何況還要供給著聽書的許多只耳朵聽呢!再加聽書的有個先來後到,便讓先來的諸位聽個從頭至尾,各人有各人的穿衣吃飯正經營生,難道也照燕北閒人這等睡裡夢裡吃著自己的清水老米飯,去管安家這些有要沒緊的閒事不成?如今要不把這段節目交代明白,$ 到跟前,親口囑咐說:倘得生 個男孩兒,便叫他跟著我公公讀書;即或生個女孩兒,長大也要許個書香人家,配 個讀書子弟。這話我公公在青雲山莊也曾合姐姐說過,姐姐也該記得。難道這也是 沒影兒的?細想那老人家當日的意思,未必不就指的是今日的事,只是不好明說。 老輩子的心思見識,斷不得錯。便是叔父、嬸娘現在,今日之下,我公婆上門求這 門親,他二位老人家想起你祖太爺的話來,只怕還沒個不歡天喜地的應許的。然則 方才那些顯應怎見得不是他二位神靈有知,來完成這樁好事?照這等說起來,姐姐 不但有『父母之命』,還多著一層『祖父之命』。這話方才我公公指點的明白,姐 姐不耐煩往下聽,就算是『無父母之命』定了。 「姐姐可記得你在能仁寺給我同玉郎聯姻的時候,人家辭婚,開口第一句說的就是 『無父母之命』阿!人家可是父母現在,只因不在跟前,婚姻大事不奉父母之命, 自己不敢作主。人家的話卻比姐姐說得響,理也比姐姐講得足。那時姐姐不依,三 句話不合,揚起刀來就講砍人家的腦袋。請問,一個人有個不怕砍腦袋的嗎?及至 人家沒法兒了,跪下求姐姐開恩,姐姐這才喜歡了。就在那希髒坌臭的和尚屋子裡 ,桌子上擱了盞燈,說:『這就算你父母之命。』叫我們倆『朝上磕頭罷』。姐姐 的話敢不聽麼?我兩個連忙就朝著那盞燈磕了頭,算領了父母之命。究竟起來,他 的父親--我的公公,還在山陽縣縣監裡,他的母親--我的婆婆,還在淮安城飯 店裡呢。縱說那時候我的父母算在跟前,倒底那是他的父母之命阿?這樣看起來, 人家不奉父母之命,姐姐就可以硬作主張;姐姐站在自家祠堂屋裡,守在父母神主 跟前,又有這等如見如聞有憑有據的顯應,還道是無父母之命!一般兒大的人,怎 的姐姐的父母之命就該這等認真,人家的父母之命就該那等將就?這是個甚麼道理 ?姐姐講給我聽。」 姑娘還是平日那不服輸、不讓話的牌子兒,把眉兒一挑,說道:「這個……」不想 只說了這兩個字,底下卻一時抓不住話頭兒。張金鳳便問著他道:「『這個』,那 個呀?姐姐聽著罷,我還有話呢!姐姐方才又道是『二無媒妁之言』。我請教姐姐 :倒底怎麼是『媒』,怎麼是『妁』呀?我知道的是男家的媒人叫作『媒』,女家 的媒人叫作『妁』,這是個大禮。到了如今的時候兒,或者兩家兒本是至親相好, 請一位媒人的也盡有。再講到咱們旗人的老規矩,我聽婆婆說起來,甚至還有不用 媒人,親身拿柄如意跪門求親的呢。講到姐姐今日這喜事,不但有媒有妁,並且還 請得是成雙成對的媒妁,餘外更多著$ 美人,雪樣肌膚玉樣神。」   金、玉二人相視一笑,都贊道:「好!」各飲了一口門杯。   公子順著領兒向張姑娘把手一拱,道:「過令。該桐卿了。」張姑娘道:「我不僭姐姐。」何小姐聽了,更不推讓,便合公子說道:「我們兩個可不能說的像你那們風雅呀,只要押韻就是了。」公子道:「慢來,慢來!也得調個平仄,合著道理,才算得呢。」何小姐道:「自然。這平仄幸而還弄得明白,道理也還些微的有一點兒在裡頭。」因說道:   「賞名花,名花可及那金花?」   才說得這一句,公子便攢著眉搖著頭道:「俗!」何小姐也不合他辯,又往下說第二句,道:   「酌旨酒,旨酒可是瓊林酒?」   公子撤著嘴道:「腐!」何小姐便說第三句,道:   「對美人,美人可得作夫人?」   公子連說:「醜!醜!醜!醜!你這個令收起來罷,把我麻犯的一身雞皮疙瘩了!你快把那盅酒喝了完事!」何小姐道:「怎的這樣的好令不入爺的耳呀?要調平仄,平仄不錯;要合道理,道理盡有。怎麼倒罰我酒呢?」公子哈哈大笑道:「我倒請教請教,這番道理安在?」何小姐道:「既叫我說,咱們先講下:說的沒個道理,我認罰;有些道理,你認罰。何如?」   公子道:「說得有個理,我吃一大杯;沒道理,要依金谷酒數受罰,諒你也喝不起,極少也得罰三杯,還不准先儒以為癩也。」張姑娘道:「就是這樣。我保著姐姐,姐姐要賴,不但姐姐喝三杯,我也陪三杯。」公子道:「既如此,『姑妄言之妄聽之』罷啰。」   何小姐見公子定要他說出個道理來,趁這機會便把坐兒挪了一挪,側過身子來斜簽著坐好了,望著公子說道:「既承清問,這話卻也不小小的有個道理在裡頭,你若不嫌絮煩,容我合你細講。你方才合妹子說的:『對著美人,賞此名花,若無旨酒,豈不辜負了良辰美景?』自然看得美人名花旨酒不容易得,良辰美景尤其不容易得。這話要不是你胸襟眼界裡有些真見解,絕說不出來。只是替那美人名花旨酒設想:他談何容易作了個美人,開成朵名花,釀得杯旨酒?也要那對美人、賞名花、飲旨酒的消受得那旨酒名花美人,才算得美人名花旨酒的知音,便是那花酒美人也覺得增色。不然,你只管去對他、賞他、飲他,你乾你的,他乾他的,那良辰美景也只得算乾那良辰美景的了。其中毫無樂趣,各不相干,還怎生道得個風雅?何況這幾件,件件都是天不輕容易給人!幸而有杯旨酒,又愁沒朵名花可賞;有朵名花,又愁短個美人相對;便算三樁都有了,更難的是美景良辰一時間都合在一處。講到今日之下,大爺,你生在這太平盛世,又正當有為之$ 上一箭,爬過房脊去,才縱身望下要跳,早見一個燈亮兒一閃,有人喊道:「不好了,房上有了人了!」   你道這人是誰?原來是張親家老爺。他那晚睡到半夜,忽然要出大恭,開了門,提了個百步燈出來。才繞到後邊,聽得房上瓦響,他把燈光兒一轉,見兩個人爬過房來,他就嚷起來。把屎也嚇回去了。這一嚷,早驚動了外邊的人。房上那兩個賊見不是路,重新又爬過房脊來,下了房,發腳往游郎門外就跑。第一個先跑出來,便藏在上房東鑽山門兒裡。及至第二個跑出來,二門上早燈籠火把進來了一群人,一個個手拿鉤桿子、抬水的槓子圍上來。這賊解下腰裡的鋼鞭才要動手,不防身後一鉤桿子,早被人胡掳住了,按存那裡捆了起來。   這個當兒,張進寶早提著根捧槌般粗細的馬鞭子,吆吆喝喝進來,先說道:「拿只管拿,別傷他!也別只顧上面兒上,背靜地方兒要緊!」一句話,那一個藏不住,巴了巴頭兒,見一院子的人,他一紮頭順著廊簷就往西跑。誰知東次間有個爐坑,因天涼起來了,趁老爺、太太不在家,燒了燒那地炕,怕圈住炕氣,敞著爐坑板兒呢。那賊不知就理,一腳跐空了,咕咚一聲,掉下去了。大家撓鉤繩索的揪上來,又得了一個。   這一番吵嚷,安老夫妻早驚醒了。安老爺隔窗問道:「這光景是有了賊了。你們只把他驚走了也罷,何必定要拿住他?」   張進寶答道:「回老爺,這賊鬧的不像,一個個手裡都有傢伙。只這院子裡已經得著倆了,敢怕還有呢。」安老爺聽見不止一個賊,又手持器械,也有些詫異。只管詫異,卻依然守定了那「『傷人乎?』不問馬」的聖訓,只問了一聲:「可曾傷著人?」絕口不問到「失落東西不曾」這一句,大家回道:「沒傷人,倆賊都捆上了。」安老爺便一面起來,下牀穿衣。只聽張進寶說道:「留倆人這院裡招護,咱們分開從東西耳房兩路繞到後頭去,小心有背旮旯子裡窩著的!」當下張老同了晉升、戴勤一班人,帶著人去查西路;張進寶便同了華忠、梁材帶人進了東游廊門。   他一進門,才要問「驚了爺、奶奶沒有?」一句話不曾說完,燈光下只見當院裡地下躺著個人,在那裡哼哼,又一個正在那裡掏槅扇窗戶呢。張進寶大喝道:「你這野雜種,好大膽子!見了人竟不跑,還敢在這裡掏窗戶?」說著,西路去的人也轉到這院子來了,繩子也來了。大家一窩蜂上前,有幾個早把當地那個捆上,有幾個便奔到槅扇邊這個來,拉住往台階下就拉,可耐拉了,半日絲毫拉他不動。   張進寶怕驚了爺、奶奶,便叫:「華奶奶,你回爺、奶奶,家人們都在這裡呢,不用害怕。」華嬤嬤這個當兒醒雖醒了,只答應$ 著,扭身只要趕過去打。   安老爺看了看那樣子,一腦門子酒,大約昨日果真喝過去了,睡了一夜竟沒醒得清楚。好說歹說,死拉活拉的,才把他拉進屋子。安太太大家也都過來。褚大娘子一見,先說道:「這麼冷天,怎麼衣裳也不穿就跑出來了?」一句話提醒了安老爺,才叫人出去取了衣裳來。他一面穿著,一面問何小姐那賊的行逕,何小姐又說了一遍。只氣得他巨眼圓睜,銀鬚亂乍。安老爺勸道:「老哥哥,這事不消動這等大氣。」他也不往下聽,便道:「老弟,你莫怪我動粗。你只管把這起狗娘養的叫過來,問個明白,我再合他說話。我有我個理。等我把這個理兒說了,你就知道不是愚兄不聽勸了。」安老爺是透知他那吃軟不吃硬的脾氣的,便道:「就這樣,你我且問問這班人是怎的個來由。」因叫人在廊下放了三張杌子,連張老爺也出去坐下。安太太大家卻關了風門子,都躲在破窗戶洞兒跟前望外看。   只見眾家人把那班賊連提掳帶拉的拉過來。安老爺一看,一個個都得手腳朝天的,合伏著把臉帖在地下。老爺已就老大的心裡不忍,先歎了一聲,說道:「一樣的父母遺體,怎生自己作踐到如此!」便吩咐道:「且把他們鬆開,大約也跑不到那裡去。」鄧九公嚷道:「跑?那算他交了運了!」眾人一面答應著,便把那班人腿上的繩鬆了,依然背剪著手,還把繩子拴了一條腿,都提起來跪在地下。   安老爺一看,只見一個腰粗項短,一個膀闊身長,一個濁眼濁眉,一個鬼頭鬼腦。便往下問道:「你們這班人,我也不問你的姓名住處。只是我在此住了多年,從不曾薅惱鄉鄰,欺壓良賤,你們無端的來擾害我家,是何原故?只管實說。」   那班人又是著慌,又是害臊,一時無言可對,只低了頭不則一聲。   早把鄧九公怄上火來了,一伸手,向懷裡把他那副大鐵球掏出一個來,攥在手裡,睜了圓彪彪的眼睛,向那班人道:「說話呀小子!別裝雜種!」慌的鬼頭鬼腦的那個連忙叫道:「老爺子!你老別打,讓我說。」因望著鄧九公道:「大凡是個北京城的人,誰不知道你老這裡是安善人家,可有甚麼得罪我們的!」   鄧九公又嚷道:「我不姓安!我是尋宿兒的。人家本主兒在那邊兒呢!你朝那邊兒說!」那人才知他鬧了半日,敢則全不與他相干。扭過來便向著安老爺說道:「聽我告訴你老。」一句話沒說完,華忠從後頭嘡就是一腳,說道:「你連個『老爺』、『小的』也不會稱嗎?你要上了法堂呢?」那賊連忙改口道:「小的,小的回稟老爺:今日這回事都是小的帶累他們三個了。」因努著嘴指著旁邊兩個道:「他們是親哥兒倆,一個叫吳良,一個叫吳發;那$ 這裡,他便搭讪著過來,看了看唾沫盒兒得汕了,便拿上唾沫盒兒,一溜煙出了上屋後門,繞到大爺的後窗戶跟前,悄悄的叫了聲「大奶奶」,又問道:「大爺在屋裡沒有?」   張金鳳正在那裡給公公做年下戴的帽頭兒片兒,何小姐這些細針線雖來不及,近來也頗動個針線,在那裡學著給婆婆作豎領兒。這個當兒,針是弄丟了一枚了,線是揪折了兩條了。他姊妹正在一頭說笑,一頭作活,聽得是長姐兒的聲音,便問說:「是長姐姐嗎?大爺沒在屋裡,你進來坐坐兒不則?」他道:「奴才不進去了。老爺那裡嗔著大爺總不在跟前兒呢,得虧太太給遮掩過去了。大爺上那兒去了?二位奶奶打發個人兒告訴一聲兒去罷,不然,二位奶奶就上去答應一聲兒。」他說完了,便踅身去汕了那個唾沫盒兒,照舊回到上房來伺候。金、玉姊妹兩個便也放下活計,到公婆跟前來。   太太見了他倆個,便問:「玉格竟在家裡作甚麼呢?」何小姐答道:「沒在屋裡。」安老爺便皺眉蹙眼的問道:「那裡去了?」何小姐答道:「只怕在書房裡呢罷。」安老爺道:「那書房自從騰給鄧九公住了,這一向那些書還不曾歸著清楚,亂騰騰的,他一個人紮在那裡作甚麼?」何小姐道:「早收拾出來了。從九公沒走的時候他就說:『等這位老人家走後,騰出地方兒來,我可得靜一靜兒了。』及至送了九公回來,連第二天也等不得,換上衣裳,就帶著小子們收拾了半夜。」   安老爺聽到這句,便有些色霽。何小姐又搭讪著往下說道:「媳婦們還笑他說:『何必忙在這一刻?』他說:『你們不懂。自從父親出去這蕩,不曾成得名,不曾立得業,倒吃了許多辛苦,賠了若干銀錢。通共算起來,這一蕩不是去作官,竟是為了你我三個人了。如今不是容易才完了你我的事,難道你我作兒女的還忍得看著老人家再去苦掙了來養活你我不成?所以我忙著收拾出書房來,從明日起,便要先合你兩個告一年半的假。』」   安太太道:「怎嗎呀?又怎麼不零不搭的單告一年半的假呢?」張姑娘接口道:「媳婦們也是這等問他,他說:『這一年半裡頭,除了父母安膳之外,你兩個的事,甚麼也不用來攪我。外面的一切酒席應酬,我打算可辭就辭,可躲就躲。便是在家,我也一口酒不喝。且盡這一年半的工夫,打疊精神,認真用用功,先把那舉人進士弄到手裡,請二位老人家喜歡喜歡再講。』」安老爺冷笑道:「他有多大的學力福命,敢說這等狂妄的滿話!」安太太道:「這可就叫作『小馬兒乍嫌路窄』了!」   何小姐又接著陪笑道:「婆婆只這等說,還沒見他說這話的時候大媽媽似的那個樣兒呢,盤著腿兒,繃著臉兒,下$ 想,這一喝准鬧一嘴茶葉,因閉著嘴咂了一口,不想這口稠咕嘟的釅條咂在嘴裡,比黃連汁子還苦,攢著眉嚥下去,便放下碗,倒辜負了主人一番敬客之意。張老又給他姊妹送了茶,便從佛桌兒底下掏出一枝香根兒,自己到廚房掏了個火來,讓姑奶奶抽煙兒。柳條兒這裡給張姑娘裝煙,戴嬤嬤便張羅給親家太太裝煙。親家太太抽著煙兒,何小姐就問道:「媽,你老人家今兒個吃的這個煙怎麼不像那老葉子煙兒味兒了?」張太太道:「可說呢,都是你那舅太太呀,我到了他屋裡,他就鬧著不興我吃我的煙,只叫吃他的。昨兒個他又買了十斤渣頭送我,我吃著倒怪香兒的呢。就只不禁吃,一會子又怪燎嘴的,大是吃慣了也就好了。」   當下賓主酬酢禮成。公子才致謝了岳父母的迎接誇官的盛意,他老兩口兒也謙不中禮的謙了兩句。公子便要告辭過前頭去。何小姐因問張太太說:「媽不是回來還同舅母請公婆吃飯呢麼,為甚麼不趁早角門兒開著一塊兒走呢?省得回來又繞了遠兒。」張太太便道:「使得。」說著,用倆指頭攆滅了那根香火,又叫道:「大舅媽,我不來家吃飯了,晚飯少打半碗來罷。」說罷,便一同過這邊來。   到了上房,安老爺正合安太太、舅太太在那里長篇大論談得高興。見公子來了,便要帽子褂子,待要穿戴好了親自帶他出去拜謝他的業師程老夫子。正說著,人回:「程師老爺穿了公服過來了,現在腰房裡候著,說一定要進來登堂給老爺、太太賀喜。」   列公,你道這位程老夫子從那裡說起又穿起公服來?原來他當日本是個出了貢的候選教官,因選補無期,家裡又待不住,便帶了兒子來京,想找個館地。恰值那年安老爺用了榜下知縣要上淮安,又打算叫公子留京鄉試,正愁沒個人照料他課讀。見程師爺來了,是自己幼年同過窗的一位世兄,便請他在家下榻。那程師爺見修饌不菲,人地相宜,竟強似作個老教去吃那碗豆腐飯。因此一住四個年頭,賓主處得十分合式。安老爺又是位崇師重道的,平日每逢家裡有個正事,必請師老爺過來,同諸親友一體應酬,從不肯存那「通稱本是教書匠,到處都能僱得來」的浅見。因此,師老爺也就「居移氣,養移體」起來,置了一頂鴨蛋青八絲羅胎平鼓窪奓時樣緯帽,買了一副自來舊的八品鵪鶉補子,一雙腦滿頭肥的轉底皂靴。這日欣逢學生點了探花,正是空前絕後的第一樁得意事,所以才紗其帽而圓其領的過來,定要登堂道賀。   安老爺因自己還沒得帶兒子過去叩謝先生,先生倒過來了,一時心裡老大的不安,說道:「這個怎麼敢當!」低頭為難了半日,便合太太說道:「這樣罷,既是先生這等多禮,倒不可不讓進上$ 去見那個陸葆安。一時進來,只見他頂帽官靴,也穿著件短襟紗袍兒,石青馬褂兒,雖說是個武生,舉動頗不粗鄙。外省的禮兒沒別的,見面就只磕頭,那陸葆安見了安老爺,就拜下去。安老爺不好還禮,只以揖相答。便讓他上坐,他那裡肯,說:「武生的師傅囑咐說,武生到了老太爺這裡,就同自己兒女一樣,不敢坐。」安老爺此時是滿肚子的「蓬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讓再讓三,他才在一旁坐下。   安老爺先問了問鄧九公的身子眷口,陸葆安答說:「他老人家精神是益發好了。打發武生來,一來給老太爺、少老爺道喜請安;二來叫武生認認門兒,說趕到他老人家慶九十的時候,還叫武生來請來呢。還說,他老如今不到南省去了,輕易得不著好陳酒,求老太爺這裡找幾壇,交給回空的糧船帶回去。不是也就叫武生買幾壇帶去了,說那東西的好歹外人摸不著。」安老爺連說:「這事容易。」因又問起褚一官並褚大娘子可有個得子的信息。陸葆安回說:「這倒不知」。   正說著,那拉東西的車輛以至挑的抬的都來了,眾家人帶著更夫一蕩一蕩往裡搬運。安老爺才知那禮單上的「鶴鹿同春」是他專為賀喜特給找來的東海邊一對仙鶴、泰山上一對梅花小鹿兒,都用木櫳抬了來。一時張老也過來招呼,便同了那陸葆安到程師爺那邊去坐。安老爺這裡一面吩咐給他備飯款留,便進來看鄧九公那分禮。進得二門,見公子正隨著太太同許多內眷們圍著看那對鶴鹿。老爺於這些東西上,雖雅馴如鶴鹿也不甚在意,忙忙的進了屋子,只檢出那冊《聖跡圖》來正襟危坐的看。   一時,內眷們也進屋裡來,一旁看著問長問短。老爺便從「麟現闕裡」起,一直講到「西狩獲麟」,會把聖人七十三年的年譜講得來不曾漏得一件事跡,差得一個年月。舅太太聽完了,說道:「我瞧我們這位姑老爺呀,真算得甚麼事兒都懂得,可惜就只不懂得甚麼叫『鶴鹿同春」!」當下大家說笑一陣。安太太便把其餘的東西該歸著的歸著,該分散的分散,公子也去周旋了周旋那個陸秀才。那陸秀才當日住下,次日便告辭去料理他的勾當,約定過日再來領回信。安老爺閒中便給鄧九公寫了回信,太太也張羅打點給鄧家諸人的回禮,以至鄧九公要的東西,臨期都交那陸葆安帶回山東而去不提。   卻說安公子這個翰林院編修,雖說是個閒曹,每月館課以至私事應酬,也得進城幾次。那時又正遇烏克齋放了掌院,有心答報師門,提拔門生,便派了他個撰文的差使,因此公子又加了些公忙。緊接著又有了大考的旨意。這大考是京城有口號的,叫作:「金頂朝珠褂紫貂,群仙終日任逍遥;忽傳大考魂皆落,告$ 還恐怕大家揀得不淨,自己又拉了程相公帶了小小子麻花兒,也毛著腰一張張的揀個不了。   又望著那些燒香的說道:「你眾位剝下這字紙來,就隨手撂在爐裡焚了也好。」眾人也有聽信這話的,也有佯佯不理倒笑他是個書呆子的。那知他這書呆子這陣呆,倒正是場「勝念千聲佛,強燒萬炷香」的功德!   卻說安老爺揀完了字紙,自己也累了一腦門子汗,正在掏出小手巾兒來擦著。程相公又叫道:「老伯,我們到底要望望黃老爺去。」老爺詫異道:「那位黃老爺?」華忠道:「師爺說的就是天齊爺。」安老爺道:「東嶽大帝是位發育萬物的震旦尊神,你卻怎的忽然稱他是黃老爺,這話又何所本?」程相公道:「這也是那部《封神演義》上的。」老爺愣了一愣,說:「然則你方才講的那風、調、雨、順,也是《封神演義》上的考據下來的?倒累我推敲了半日。這卻怎講!」   說著,不到正殿,便踅回來站在甬路上,望了望那兩廂的財神殿、娘娘殿。只見這殿裡打金錢眼的,又有舍了一弔香錢抱個紙元寶去,說是借財氣的;那殿裡拴娃娃的,又有送了一窩泥兒垛的豬狗來,說是還願心的,沒男沒女,挨肩擦背,擁擠在一處。老爺看了,便說:「我們似乎不必同這班人亂擠去了罷。」怎禁得那位程相公此時不但要逛逛財神殿、娘娘殿,並且還要看看七十二司,只望著老爺一個勁兒笑嘻嘻的唏溜。   老爺看這光景,便叫華忠說:「你同師爺走走去,我竟不能奉陪了,讓我在這裡靜一靜兒罷。」因指著麻花兒道:「把他也帶了去。」華忠聽了,把馬褥子給老爺鋪在樹蔭涼兒裡一座石碑後頭,又叫劉住兒拿上碗包背壺,到那邊茶湯壺上倒碗茶來。老爺說:「不必,你們把這些零碎東西索興都交給我,你們去你們的。」大家見老爺如此吩咐,只得都去。   這裡剩了老爺一個人兒,悶坐無聊,忽然想起:「何不轉到碑前頭讀讀這統碑文?也考訂考訂這座廟究竟建自何朝何代。」想到這裡,便站起來倒背著手兒踱過去,揚著臉兒去看那碑文。才看了一行,只聽得身背後猛可裡嗡的一聲,只覺一個人往脊樑上一撲,緊接著就雙手摟住脖子,叫了聲:「嗳喲!我的乖喲!」老爺冷不防這一下子,險些兒不曾衝個筋斗。   當下吃一大驚,暗想:「我自來不會合人頑笑,也從沒人合我頑笑,這卻是誰?」才待要問,幸而那人一抱就鬆開了。老爺連忙回過身來,不想那人一個躲不及,一倒腳,又正造在老爺腳上那個跺指兒的雞眼上,老爺疼的握著腳「嗳喲」了一聲。疼過那陣,定神一看,原來正是方才在娘娘殿拴娃娃的那班婦女。只見為頭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矮胖女人,穿著件短布衫兒,$ 嚮往之,而竊以生今之世聞其語而末嘗一見其人為憾。今天子御極之四年,歲在丙午,學海官淮上,旋去官,將之山左訪故人女十三妹於齊魯之青雲山。十三妹者,蓋曙後孤星,昔為吾師故孝廉子何子明若先生女孫,今歸吾子驥,為吾家子婦者也。     先是女隨其先人副總戎何公杞之官甘肅,何公為強有力者所挫,下於獄,鬱鬱以死。女義有所避,飾媼婢以衰絰,偽為母若女者,致其先人槥於京邸,己則竊母而逃,埋頭項於青雲山間。今義士鄧翁者,能急人急,往依而庇門戶焉。     予既至山左,甫得其顛末。然予與翁初無杯酒交,而計非翁又無由梯以見女,乃因翁之子婿褚者介以見翁。既見翁,飲予以酒。言笑甚歡,縱談其生平事,鬚眉躍躍欲動,始知古所謂豪俠好義之士者,今非無其人也。會女母氏又見背,有岌岌焉不可終日勢,凡貨財筋力之禮,翁悉銳身任之。已乃為女執柯,以之妃吾子驥,而使歸吾家。計女得翁以獲安全者,凡三年八月有奇。以道路之人,躬杵臼之事,而卒措孀嫠崽子於磐石之安,使學海亦得因之報師門而來佳婦,皆翁力也。     吾媳既外除來歸,合巹之夕,翁年且八十七,不遠千里來,遺女甚厚。與予飲於堂上,以酒屬予曰:『某浪跡江湖,交遊滿天下,求其真知某者無如吾子。吾九十近矣,縱百歲歸居,亦來日苦少,子盍為我撰墓志以須乎?』予聞命皇皇,疑從翁之言,則豫凶非禮;以不敏辭,又非翁所以屬予之意,而沒翁可傳之賢。考古人為賢者立傳,不妨及其生存而為之,如司馬君實之於范蜀公是也。翁平生出處皆不類范蜀公,而學海視君實且弗如遠甚。然其例可援也,請得援此例以質翁。     謹按翁名振彪,字虎臣,以行行,人稱曰九公。淮之桃源人,其大父某公,官明崇禎按察副使,從永明王入滇,與鄧士廉、李定國諸人同日盡難。父某公,時以歲貢生任訓導,聞之棄官,徒步萬里,冒鋒鏑負骸骨以歸,竟以身殉。嗚呼!以知翁之得天獨厚者,端有自來矣!     迨翁入本朝,以康熙第一壬寅應童子試,不售,覺占嗶非丈夫事,望望然去之,便從事於長槍大戟,馳馬試劍,改試武科。試之日,弓刀石皆膺上上考,而以默寫武經違式,應見黜。典試者將先有所要求而後斡旋之,且許以冠軍。翁怒曰:『丈夫以血氣取功名,誰復能持白鏹乞憐昏夜哉!』然猶得綴名榜末。而翁竟由此絕意進取,乃載先人柩,去鄉裡,走山東,擇荏平桐口之二十八棵紅柳樹地卜築家焉。至今地以人重,道公者輒道『二十八棵紅柳樹鄧九公』雲。     性誠篤而毅,間以俠氣出,恒為里閈排難解紛,抑強扶弱,有不順者則奮老拳捶楚$ 武伯問子路仁乎』那章書,便是夫子給他三個出的切實考語。   「然則此時夫子又何以明知故問呢?自是這日燕居無事,偶見他三個都在坐中,一時想到我平日所賞識他三個的如此,只不知他三個的自信何如?果能自信,則明王復作,縱使轍環終老,吾道不行,只二三門弟子為世所知,亦未嘗不可各行其志。這正是大聖人一片憐才救世的苦心。及至聽他三個各人說了各人的志向,正與自己平日所見略同,所以更不再贅一辭。正所謂『得意忘言,默然相賞』。這便是夫子賞識三子的明證。既雲默然相賞,何以三子之中夫子又獨哂子路呢?要知這一哂不是哂他不能可使有勇知方的言大而誇,只後文『為國以禮,其言不讓』的朱注中,也道是『夫子蓋許其能,特哂其不遜』。只是既許其能,又怎的哂他不遜?所謂不遜的去處又安在呢?正是哂他『率爾而對』。至於怎的就逼得他率爾而對,因之帶累冉子、公西兩個作許多難,以致會把位大聖人傷到喟然而歎?這場是非,可都是曾子皙那張瑟鼓出來的。」   安老爺講到這裡,不但仲、冉、公西三個聽不出這句話頭,便是那位名士曾瑟庵也認不清這條理路,便道:「水心先生,你這話就叫人無從索解了!」安老爺道:「固也,待吾言之。你不見朱注中明明道著句『四子侍坐,以齒為序』麼?按子路在聖門最為年長,曾皙次之,冉有又次之,公西華最幼。   這章書記者開首第一句記他四個的名次,便是他四個的坐次。   接著坐次講話,夫子自應先問子路。只是先生之於弟子,正不必逐位逐位的去向他應酬,想來當日『如或知爾,則何以哉』這句話,自然是望著大家籠統問的。不然何以不曾見夫子開首先問一句『由爾何如』呢?只這等望著大家籠統一問,恰好又見坐中除了子路、冉有、公西華三子之外,多著一個曾皙。   「這個曾皙卻是終二十篇《論語》不曾見提起的一個人,可想而知,夫子問話時節,一片心神眼光都照在他身上,是想先聽他講講他究竟又是怎的個志向。無如那時節他正在那裡鼓瑟,茫然不曾理會到夫子這番神理。何以見得?《禮》:『待坐於先生,先生問焉,終則對。』那曾皙正當夫子問話時節,不曾留心到此,已經算得個疏略了,豈有夫子既然問話之後,有意置之不答轉去取瑟而歌之理?然則其為那時節他便在那裡鼓瑟可知。子路那副勇往直前的性兒,卻又不能體會到此。見夫子問下這等一句話來,一時沒人登答,我既年長,我又首座,我便說了。彼時夫子正望著曾皙應聲而談,忽的被子路憑空一岔,既不便告訴他說:『我是想叫曾皙先講。』又不好責備他說:『你不應先曾皙作答。』只有付之一笑了。$ 說到這裡,只見老爺臉上按著五官都添了一團正氣,說:「啊嗳!太太,你這一層慮的尤其深遠,這倒不可不給他籌畫出個道理來。卻是怎樣才好?」   太太聽這話有些意思了,又接著說道:「倆媳婦兒不放心的也是這個,見我不准他買人,就請示我說:『要不就在家裡的女孩子們裡頭挑一個服侍他罷。』我說:「你們倆瞧,家裡這幾個丫頭,那兒還挑得得出個像樣兒的來?』誰知他們倆說這句話,敢則心裡早有了人了。」老爺道:「他兩個心裡這人是誰?」太太笑道:「照這麼看起來,倆人到底還是倆小孩子,只見得到一面兒。倆人只一個勁兒的磨著我,求我替他們合老爺說說,是要咱們上屋裡的這個長姐兒。老爺想,這個長姐兒怎麼能給他們?我只說:『這一個不能給你們哪,你公公跟前沒人兒啊。』」   老爺一聽這句,只急得侷促不安,說道:「阿!太太,你這句話卻講得大謬不然了。」太太道:「我想著,打頭呢,那丫頭是個分賞罪人的孩子,又那麼漆星的個臉蛋子,比小子倒大著好幾歲,可怎麼給他呢?再者,咱們這上屋裡也真離不開,就拿老爺的衣裳帽子講,向來是不准女人們合那一起子小丫頭子們著手的,如今有他經管著,就省著我一半子心呢。所以我就那麼回復了倆媳婦兒了。」   老爺道:「嗨!此皆太太不讀書之過也。要講他的歲數兒,豈不聞『妻者,齊也,明其齊於夫也;妾者,接也,側也,雖接於夫而實側於妻也』。太太,你怎的把他同夫妻一倫講起嫁娶的庚申來?況且女子四德,婦德、婦言之後,才講得到婦容,何必論到面目的黑白上!」太太道:「這麼說,他是個貴州苗子也沒甚麼的?」   老爺道:「太太,你就不讀書,難道連『舜,東夷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這兩句也不曾聽得講究過?如今你不要給兒子納妾倒也罷了的,既要作這樁事,自然要個年紀長些的,才好責成他抱衾與禂,聽雞視夜。況且我看長姐兒那個妮子,雖說相貌差些,還不失性情之正,便是分賞罪人之子何傷,又豈不聞『罪人不孥』乎?這話還都是末節而又末節者也。太太,你方才這話講的還有一層大不通處。你卻不想這長姐兒,原是自幼伺候玉格的,從十二歲就在上房當差,現在摽梅已過,如今兩個媳婦既這等求你向我說,我要苦苦的不給他,卻叫他兩個心裡把我這個公公怎生敁敪?此中關係甚大。太太,你怎的倒合他們說,我跟前沒人起來?豈不大謬!」   安太太未曾合老爺提這件事,本就捏著一把汗兒,心裡卻也把老爺甚麼樣兒的左縫眼兒的話都想到了,卻斷沒想到老爺會往這麼一左。這一左,倒誤打誤撞的把件事左成了,一時喜出望外。雖然暗笑$ ;安老爺卻分明聽出來了,覺得自己又是公公,又是家主,這如何笑得?隻眼觀鼻鼻觀心的滿臉一團正氣。大家看他那臉上,一陣陣紅的竟比公子臉上紅的還紅,紫的竟比珍姑娘臉上紫的還紫。這個當兒,幸得張親家太太問了珍姑娘一句話,說:「姑爺他明兒個這一上殿見皇上,只穿補褂,不用把那滾龍袍也給他帶上喂?」   又惹得大家一笑,才把珍姑娘這句「玉兔金金絲哈」的笑話兒給裹抹過去了。當下老爺便合張親家太太說道:「我夫子當日的吉月必朝服而朝,此古禮也,我大清的制度卻是朔望只穿補褂的。」   正亂著,外頭報喜的也來了。接著便是烏大人差人送那道恩旨來,給安老爺、安太太道喜,並說:「請大爺即刻到園子裡去。」這個當兒,太太還要忙著叫人搭箱子,找二品文補子,說是有當日老太爺帶過的現成兒的。倒是公子看看不早了,說:「這件東西到了園子總借得出來的。」便在上屋外間匆匆的換了長襟兒衣裳,赴園子去了不提。   且住!這回書只管交代到這個場中,請教安公子好端端一個國子監祭酒,究竟怎的就會賞了頭等轄,加了副都統銜,放了烏裡雅蘇台參贊大臣?怎的才放下來,不曾起身,卻又從頭等轄轉了閣學,從烏裡雅蘇台參贊調了山東學政,從副都統銜換了右副都御史銜?再說這個右副都御史正是各省巡撫的兼銜,又與學政何干?怎的既說放了他學政,又道放了他觀風整俗使?這觀風整俗使,就翻遍了《縉紳》,也翻不著這個官銜。這些不經之談,端的都從何說起?難道偌大的官場,真個便同優孟衣冠、傀儡兒戲?還是著書的那個燕北閒人在那裡因心造象、信口胡謅呢?皆非也。這場公案真個說也話長,列公若不嫌絮煩,待說書的從頭慢慢說起。   如今先講這位安驥安大人。他原是從金殿傳臚那日便蒙帝心簡在、從前十本裡第八名提到第三名、特點了探花及第的個人,及至他得了講官,大考起來,漸次升到國子監祭酒,便累蒙召對。聖人因見他氣宇凝重,風度高化,見識深沉,心地純正,早知他是個不凡之器,有用之才,便想大用起來。只因他年輕資浅,想要叫他到邊疆上磨礪幾年,閱歷些困苦艱難,然後再加恩重用,便好造就他成個人物。這正是大聖人代天宣化、因材而篤的一番深意。   話雖這等說,假使安公子果的從此上了烏裡雅蘇台,滿了北路再調南路,滿了南路再調西路,三年不回便是六年,六年不回便是九年,弄得他家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無論安水心先生那等的德門,安龍媒那樣的天性,斷斷不得遭此孽障。便算夢幻無常,請教這部天理人情《兒女英雄傳》,後手該怎的個歸著?因此,天理人情上早已暗$ 畫成了,倘使沒法展覽,就只好請自己看。木刻是無需多化錢的,只用几把刀在木頭上划來划去——這也許未免說得太容易了——就如印人的刻印一樣,可以成為創作,作者也由此得到創作的歡喜。印了出來,就能將同樣的作品,分給別人,使許多人一樣的受到創作的歡喜。總之,是比別种作法的作品,普遍性大得遠了。   第三,是因為有用。這和“好玩”似乎有些沖突,但其實也不盡然的,要看所玩的是什么。打馬將恐怕是終于沒有出息的了;用火藥做花炮玩,推廣起來卻就可以造槍炮。大炮,總算是實用不過的罷,而安特萊夫一有錢,卻將它裝在自己的庭園里當玩藝。木刻原是小富家儿藝術,然而一用在刊物的裝飾,文學或科學書的插畫上,也就成了大家的東西,是用不著多說的。   這實在是正合于現代中國的一种藝術。   但是至今沒有一本講說木刻的書,這才是第一本。雖然稍簡略,卻已經給了讀者一個大意。由此發展下去,路是廣大得很。題材會丰富起來的,技藝也會精煉起來的,采取新法,加以中國舊日之所長,還有開出一條新的路徑來的希望。那時作者各將自己的本領和心得,貢獻出來,中國的木刻界就會發生光焰。這書雖然因此要成為不過一粒星星之火,但也夠有歷史上的意義了。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九日,魯迅記。   〔1〕本篇在收入本書前未在報刊上發表過。   《木刻創作法》,白危編譯的關于木刻的入門書,一九三七年一月上海讀書生活出版社出版。   〔2〕傅蘭雅(JAFryer,1839—1928)英國教士。一八六一模*清咸丰十一年)來我國傳教,一八七五年(清光緒元年)在上海与人合辦“格致書院”,次年出版專刊西方自然科學論著摘要和科學情報資料的《格致匯編》(季刊),時斷時續,至一八九二年共出二十八本。該刊附有大量刻工精細的插圖。   〔3〕“木口木刻”即在木頭橫斷面上進行的雕刻。〔4〕這是施蟄存在《“庄子”与“文選”》一文中攻擊魯迅的話:“新文學家中,也有玩木刻,考究版本,收羅藏書票,以駢体文為白話書信作序,甚至寫字台上陳列了小擺設的,照丰先生的意見說來,難道他們是要以‘今雅’立足于天地之間嗎?”魯迅曾將該文錄入《准風月談“感舊”以后(上)》的“備考”。 《守常全集》題記   我最初看見守常〔2〕先生的時候,是在獨秀先生邀去商量怎樣進行《新青年》的集會上,這樣就算認識了。不知道他其時是否已是共產主義者。總之,給我的印象是很好的:誠實,謙和,不多說話。《新青年》的同人中,雖然也很有喜歡明爭暗斗,扶植自己勢力的人,$ 器之間,何須苦諫?」遂良對曰:「雕琢害農事,纂組傷女工。首創奢淫,危 亡之漸。漆器不已,必金為之;金器不已,必玉為之。所以諍臣必諫其漸,及其滿盈, 無所復諫。」太宗曰:「卿言是矣。朕所為事,若有不當,或在其漸,或已將終,皆宜 進諫。比見前史,或有人臣諫事,遂答云『業已為之』,或道『業已許之』,竟不為停 改。此則危亡之禍,可反手而待也。」 納諫第五 貞觀初,太宗與黃門侍郎王珪宴語,時有美人侍側,本廬江王瑗之姬也,瑗敗,籍 沒入宮。太宗指示珪曰:「廬江不道,賊殺其夫而納其室,暴虐之甚,何有不亡者乎!」 珪避席曰:「陛下以廬江取之為是邪,為非邪?」太宗曰:「安有殺人而取其妻,卿乃 問朕是非,何也?」珪對曰:「臣聞於《管子》曰:齊桓公之郭國,問其父老曰:『郭 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惡惡也。』桓公曰:『若子之言,乃賢君也,何至於 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所以亡也。』今此婦人尚 在左右,臣竊以為聖心是之。陛下若以為非,所謂知惡而不去也。」太宗大悅,稱為至 善,遽令以美人還其親族。 貞觀四年,詔發卒修洛陽之乾元殿以備巡狩。給事中張玄素上書諫曰: 陛下智周萬物,囊括四海,令之所行,何往不應?志之所欲,何事不從?微臣竊思 秦始皇之為君也,藉周室之餘,因六國之盛,將貽之萬葉。及其子而亡,諒由逞嗜奔欲, 逆天害人者也。是知天下不可以力勝,神祇不可以親恃。惟當弘儉約,薄賦斂,慎終始, 可以永固。 方今承百王之末,屬凋弊之餘,必欲節之以禮制,陛下宜以身為先。東都未有幸期, 即令補葺;諸王今並出藩,又須營構。興發數多,豈疲人之所望?其不可一也。陛下初 平東都之始,層樓廣殿,皆令撤毀,天下翕然,同心欣仰。豈有初則惡其侈靡,今乃襲 其雕麗?其不可二也。每承音旨,未即巡幸,此乃事不急之務,成虛費之勞。國無兼年 之積,何用兩都之好?勞役過度,怨讟將起。其不可三也。百姓承亂離之後,財力凋盡, 天恩含育,粗見存立,饑寒猶切,生計未安,三五年間,未能復舊。奈何營未幸之都, 而奪疲人之力?其不可四也。昔漢高祖將都洛陽,婁敬一言,即日西駕。豈不知地惟土 中,貢賦所均,但以形勝不如關內也。伏惟陛下化凋弊之人,革澆漓之俗,為日尚淺, 未甚淳和,斟酌事宜,詎可東幸?其不可五也。 臣嘗見隋室初造此殿,楹棟宏壯,大木非近道所有,多自豫章采來,二千人拽一柱, 其下施轂,皆以生鐵為之,中$ 與之談論,庶廣徽猷。令旨 反有猜嫌,謂臣妄相推引。從善如流,尚恐不逮;飾非拒諫,必是招損。古人云:「苦 藥利病,苦口利行。」伏願居安思危,日慎一日。 書入,承乾大怒,遣刺客將加屠害,俄屬宮廢。 貞觀十四年,太子詹事於志寧,以太子承乾廣造宮室,奢侈過度,耽好聲樂,上書 臣聞克儉節用,實弘道之源;崇侈恣情,乃敗德之本。是以凌雲概日,戎人於是致 譏;峻宇雕牆,《夏書》以之作誡。昔趙盾匡晉,呂望師周,或勸之以節財,或諫之以 厚斂。莫不盡忠以佐國,竭誠以奉君,欲使茂實播於無窮,英聲被乎物聽。鹹著簡策, 用為美談。且今所居東宮,隋日營建,睹之者尚譏其侈,見之者猶歎甚華。何容於此中 更有修造,財帛日費,土木不停,窮斤斧之工,極磨礱之妙?且丁匠官奴入內,比者曾 無復監。此等或兄犯國章,或弟罹王法,往來御苑,出入禁闈,鉗鑿緣其身,槌杵在其 手。監門本防非慮,宿衛以備不虞,直長既自不知,千牛又復不見。爪牙在外,廝役在 內,所司何以自安,臣下豈容無懼? 又鄭、衛之樂,古謂淫聲。昔朝歌之鄉,回車者墨翟;夾谷之會,揮劍者孔丘。先 聖既以為非,通賢將以為失。頃聞宮內,屢有鼓聲,大樂伎兒,入便不出。聞之者股慄, 言之者心戰。往年口敕,伏請重尋,聖旨殷勤,明誡懇切。在於殿下,不可不思;至於 微臣,不得無懼。 臣自驅馳宮闕,已積歲時,犬馬尚解識恩,木石猶能知感,臣所有管見,敢不盡言。 如鑒以丹誠,則臣有生路;若責其忤旨,則臣是罪人。但悅意取容,臧孫方以疾□;犯 顏逆耳,《春秋》比之藥石。伏願停工巧之作,罷久役之人,絕鄭、衛之音,斥群小之 輩。則三善允備,萬國作貞矣。 承乾覽書不悅。 十五年,承乾以務農之時,召駕士等役,不許分番,人懷怨苦。又私引突厥群豎入 宮。志寧上書諫曰: 臣聞上天蓋高,日月光其德;明君至聖,輔佐贊其功。是以周誦升儲,見匡毛、畢; 漢盈居震,取資黃、綺。姬旦抗法於伯禽,賈生陳事於文帝,鹹殷勤於端士,皆懇切於 正人。歷代賢君,莫不丁寧於太子者,良以地膺上嗣,位處儲君。善則率土沾其恩,惡 則海內罹其禍。近聞僕寺、司馭、駕士、獸醫,始自春初,迄茲夏晚,常居內役,不放 分番。或家有尊親,闕於溫凊;或室有幼弱,絕於撫養。春既廢其耕墾,夏又妨其播殖。 事乖存育,恐致怨嗟。倘聞天聽,後悔何及?又突厥達哥支等,鹹是人面獸心,豈得以 禮義期,不可以仁信待。心則未識於忠孝,言則莫辯其是$ 與公卿論事,及有上書者,以 其不稱旨,或面加詰難,無不慚退,恐非誘進直言之道。」太宗曰:「朕亦悔有此問難, 當即改之。」 奢縱第二十五 貞觀十一年,侍御史馬周上疏陳時政曰: 臣歷睹前代,自夏、殷、周及漢氏之有天下,傳祚相繼,多者八百餘年,少者猶四 五百年,皆為積德累業,恩結於人心。豈無僻王?賴前哲以免爾!自魏、晉以還,降及 周、隋,多者不過五六十年,少者才二三十年而亡。良由創業之君不務廣恩化,當時僅 能自守,後無遺德可思。故傳嗣之主政教少衰,一夫大呼而天下土崩矣。今陛下雖以大 功定天下,而積德日淺,固當崇禹、湯、文、武之道,廣施德化,使恩有餘地,為子孫 立萬代之基。豈欲但令政教無失,以持當年而已!且自古明王聖主雖因人設教,寬猛隨 時,而大要以節儉於身、恩加於人二者是務。故其下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 神明,畏之如雷霆。此其所以卜祚遐長而禍亂不作也。 今百姓承喪亂之後,比於隋時才十分之一,而供官徭役,道路相繼,兄去弟還,首 尾不絕。遠者往來五六千里,春秋冬夏,略無休時。陛下雖每有恩詔,令其減省,而有 司作既不廢,自然須人,徒行文書,役之如故。臣每訪問,四五年來,百姓頗有怨嗟之 言,以陛下不存養之。昔唐堯茅茨土階,夏禹惡衣菲食。如此之事,臣知不復可行於今。 漢文帝惜百金之費,輟露台之役,集上書囊以為殿帷,所幸夫人衣不曳地。至景帝以錦 繡綦組妨害女工,特詔除之,所以百姓安樂。至孝武帝,雖窮奢極侈,而承文、景遺德, 故人心不動。向使高祖之後即有武帝,天下必不能全。此於時代差近,事跡可見。今京 師及益州諸處營造供奉器物,並諸王妃主服飾,議者皆不以為儉。臣聞昧旦丕顯,後世 猶怠,作法於理,其弊猶亂。陛下少處民間,知百姓辛苦,前代成敗,目所親見,尚猶 如此,而皇太子生長深宮,不更外事,即萬歲之後,固聖慮所當憂也。 臣竊尋往代以來成敗之事,但有黎庶怨叛,聚為盜賊,其國無不即滅,人主雖欲改 悔,未有重能安全者。凡修政教,當修之於可修之時,若事變一起,而後悔之,則無益 也。故人主每見前代之亡,則知其政教之所由喪,而皆不知其身之有失。是以殷紂笑夏 桀之亡,而幽、厲亦笑殷紂之滅。隋帝大業之初,又笑周、齊之失國,然今之視煬帝, 亦猶煬帝之視周、齊也。故京房謂漢元帝云:「臣恐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古。」此言 不可不戒也。 往者貞觀之初,率土霜儉,一匹絹才得粟一鬥,而天下帖然。百姓知陛下甚憂$ 遂上表 臣聞兵惡不戢,武貴止戈。當今聖化所覃,無遠不暨。上古所不臣者,陛下皆能臣 之;所不制者,皆能制之。詳觀古今,為中國患害,無過突厥。遂能坐運神策,不下殿 堂,大小可汗,相次束手,分典禁衛,執戟行間。其後延陀鴟張,尋就夷滅,鐵勒慕義, 請置州縣,沙漠已北,萬里無塵。至如高昌叛渙於流沙,吐渾首鼠於積石,偏師薄伐, 俱從平蕩。高麗歷代逋誅,莫能討擊。陛下責其逆亂,殺主虐人,親總六軍,問罪遼碣。 未經旬日,即拔遼東,前後虜獲,數十萬計,分配諸州,無處不滿。雪往代之宿恥,掩 崤陵之枯骨,比功校德,萬倍前王。此聖主所自知,微臣安敢備說。 且陛下仁風被於率土,孝德彰於配天。睹夷狄之將亡,則指期數歲;授將帥之節度, 則決機萬里。屈指而候驛,視景而望書,符應若神,筭無遺策。擢將於行伍之中,取士 於凡庸之末。遠夷單使,一見不忘;小臣之名,未嘗再問。箭穿七札,弓貫六鈞。加以 留情墳典,屬意篇什,筆邁鐘、張,詞窮賈、馬。文鋒既振,則宮徵自諧;輕翰暫飛, 則花葩競發。撫萬姓以慈,遇群臣以禮。褒秋毫之善,解吞州之網。逆耳之諫必聽,膚 受之訴斯絕。好生之德,禁障塞於江湖;惡殺之仁,息鼓刀於屠肆。鳧鶴荷稻粱之惠, 犬馬蒙帷蓋之恩。降尊吮思摩之瘡,登堂臨魏徵之柩。哭戰亡之卒,則哀動六軍;負填 道之薪,則情感天地。重黔黎之大命,特盡心於庶獄。臣心識昏憒,豈足論聖功之深遠, 談天德之高大哉?陛下兼眾美而有之,靡不備具,微臣深為陛下惜之重之,愛之寶之。 《周易》曰:「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又曰:「知進退 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由此言之,進有退之義,存有亡之機,得有喪之 理,老臣所以為陛下惜之者,蓋謂此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臣謂 陛下威名功德,亦可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彼高麗者,邊夷賤類,不足侍以仁義, 不可責以常理。古來以魚鱉畜之,宜從闊略。必欲絕其種類,深恐獸窮則搏。且陛下每 決死囚,必令三覆五奏,進素食,停音樂者,蓋以人命所重,感動聖慈也。況今兵士之 徒,無一罪戾,無故驅之於戰陣之間,委之於鋒刃之下,使肝腦塗地,魂魄無歸,令其 老父孤兒、寡妻慈母,望□車而掩泣,抱枯骨而摧心,足變動陰陽,感傷和氣,實天下 之冤痛也。且兵,凶器;戰,危事,不得已而用之。向使高麗違失臣節,而陛下誅之可 也;侵擾百姓,而陛下滅之可也;久長能為中國患,而陛下除之可也。有一於此,雖日 殺萬夫$ 起夢中仙女吩咐之言,一進宮門,便脫去上蓋衣服,露出仙衣。番王正要動手來扯昭君,手碰衣上,只聽番王大叫一聲:「疼死孤也!」但見十指鮮血淋淋,嚇得魂不在身。未知是何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五十六回 欲全名節說假夢 要還心願造浮橋   詩曰:   婦人所貴節兼名,能自己身永不更。   斷臂毀容全白玉,此心肯讓古田橫。   話說番王因酒後去扯昭君同赴巫山,誰知拉在仙衣上,忽然如萬根銀針直刺,刺得番王十指鮮血淋淋,大叫一聲:「疼殺孤也!」又因昨日吃了迷昏藥酒,心中一急,忽然發作起來,不覺鼻孔血出如流,嚇得兩旁宮女面如土色。昭君急急向前,叫聲:「大王身體欠安,不好過貪,還是靜養為上,且消停幾日,等大王病好,再成親不遲。」番王點頭道:「美人之言極是,孤且回昭陽安歇,失陪美人了。」說罷,即起身。昭君送出西宮,且喜番王有病,脫了災星,自此以後,皇天有眼,幾次番王到了西宮,不是有病,即是不能近身,弄得番王心中好不焦躁。   那日番王吃得十分大醉,定要與昭君成親,命一班宮女硬將昭君的上身衣服脫去,哪知擋著手的,誰不連聲叫疼,番王十分詫異,便問昭君,是何緣故。昭君此刻又怕又喜,怕的番王硬勒,只管叫人動手,就有許多不好了;喜的仙衣有靈,保全身子,一見番王問她緣故,便扯個謊道:「妾啟狼主,只因龍體欠安,妾在宮中,許下香願,等狼主病已痊好,妾親去燒香了願,如今狼主病已漸就痊,可未曾了願,妾於昨夜三更,夢見金甲長人,口稱此地白洋河神責備妾身道:『許願不還,身受口頭之罪,速向狼主奏明,到白洋河親自燒香了願,保佑你百事遂心,夫妻偕老,如其不然,賜你銀針十三根,插你身上,使番王不能近身,教你活活守寡一世。』說畢,冉冉騰空而去,嚇得妾渾身冷汗,驚醒過來,就是這個緣故,望大王准奏,或者神人收去神針,成親有日,也未可知。」番王聞奏,心內一想:「孤用許多金銀買昭君之心,難道昭君沒有一點情義與孤麼?又$ 一擺,把馬一催,追將下來。可笑哈虎,被老將誘哄,一趕足有十幾里下來,猛聽得三聲炮響,喊殺連天,伏兵齊起,嚇得哈虎,情知中計,要回兵也不及了。左有陳希一支人馬擋住哈虎去路,右邊郭武一支人馬,擋住哈虎歸路,把三千番兵衝做兩截,四面八方都是漢家兵將,圍住哈虎。李廣又將兵殺回,哈虎一人,縱有通天本事,怎敵三位英雄?只殺得馬仰人翻,渾身冷汗淋淋,心內慌張,要殺出一條血路逃走,走到西邊,撞見郭武,殺了一陣,難出重圍;走到東邊,遇見陳希,殺了一陣,又被殺回;趕到中央,拼命殺出,又遇見老將李廣,那大刀砍下來,十分沉重,難以抵敵。再看看手下三千番兵,被漢將殺得七零八落,只叫:「我命休矣!」話猶未了,心內一慌,手中槍一鬆,早被李廣一刀砍下,只聽「撲通」一聲,未知哈虎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七十二回 報宿仇老將施威 請救兵二王掛帥   詩曰:   有仇不報非君於,仇報一時是小人。   狹路相逢能等候,何愁宿恨卻難伸。   話說番將哈虎被李廣一刀,連肩帶臂砍於馬下,此刻漢將趁著得勝之兵,亂殺番兵,殺得血流成渠,屍橫遍野,只剩了一千敗殘人馬,急急敗進營中,報與土元帥知道,禍事不小,元帥聞報,大吃一驚道:「怎麼說?」敗兵稟道:」啟元帥,哈將軍與李廣交戰多時,李廣用詐敗誘敵之計,被他前後埋伏,二將截住攻殺,我兵一時退後不及,哈將軍被李廣斬於陣前,折兵二千,請令定奪。」土金渾聞報,由不得氣衝鬥牛,便問:「帳下哪位將軍,前去與哈虎報仇?」只見一將挺身而出,口稱:「元帥,末將願往。」元帥一看,乃是部將孫雲,即令孫雲帶領三千番兵,出營交戰,吩咐小心在意。孫雲得令,上馬出營,怎生打扮,但見他:   風翅盔甲披錦袍,提刀上馬逞英豪。   虎頭燕頷多威武,曾斬海中出水蛟。   來到陣前,把馬一催,大叫:「南蠻快來領死。」李廣在陣門下一見,就命郭武出馬。兩軍對陣,並不答話,各持兵器交戰,一來一往$ 陽一路而進。約行二日,塵頭起處,望見無數兵車,如牆而至。中間坐著一位諸侯,錦袍金帶,蒼顏白發,飄飄然有神仙之態。那位諸侯,正是衛武公姬和,時已八十余歲矣。掘突停車高叫曰:“我鄭世子掘突也。犬戎兵犯京師,吾父死于戰場,我兵又敗,特來求救。”武公拱手答曰:“世子放心。孤傾國勤工,聞秦晉之兵,不久亦當至矣。何憂犬羊哉?”掘突讓衛侯先行,撥轉車轅,重回鎬京,离二十里,分兩處下寨。教人打听秦晉二國起兵消息。探于報道:“西角上金鼓大嗚,車聲轟地,繡旗上大書‘秦’字。”武公曰:“秦爵雖附庸,然習于戎俗,其兵勇悍善戰,犬戎之所畏也。”言未畢,北路探子又報:“晉兵亦至,已于北門立寨。”武公大喜曰:“二國兵來,大事濟矣!”即遣人与秦晉二君相聞。須臾之間,二君皆到武公營中,互相勞苦。二君見掘突渾身素編,問:“此位何人?”武公曰:“此鄭世子也。”遂將鄭伯死難,与幽王被殺之事,述了一遍。二君歎息不已。武公曰:“老夫年邁無識,止為臣子,義不容辭,勉力來此。掃蕩腥擅,全仗上國。今計將安出?”秦襄公曰:“犬戎之志,在于剽掠子女金帛而已。彼謂我兵初至,必不堤防。今夜三更,宜分兵東南北三路攻打,獨缺西門,放他=條走路。卻教鄭世子伏兵彼處,候其出奔,從后掩擊,必獲全胜。”武公曰:“此計甚善!”   話分兩頭。再說申侯在城中聞知四國兵到,心中大喜。遂与小周公阻密議:“只等攻城,這里開門接應。”卻勸戎主先將寶貨金絡,差右先鋒李丁分兵押送回國,以削其勢;又教左先鋒滿也速盡數領兵出城迎敵。犬戎主認作好話,一一听從。卻說滿也速營于東門之外,正与衛兵對壘,約會明日交戰。不期三更之后,被衛兵動人大寨。滿也速提刀上馬,急來迎敵。其奈戎兵四散亂竄,雙拳兩臂,撐持不住,只得一同奔走。三路諸侯J內喊攻城。忽然城門大開,三路軍馬一擁而入,毫無撐御。此乃申侯之計也:戎主在夢中惊覺,跨著划馬,徑出西城,隨身不數百人。又遲鄭世子掘突攔住廝戰。正在危急,卻得滿也速收拾敗兵來到,混戰一場,方得脫身。掘突不敢窮追,入城与諸侯相見,恰好天色大明。褒姒不及隨行,自縊而亡。胡曾先生有詩歎云:         錦繡圍中稱國母,漚疤隊里作番婆。         到頭不免報級苦,奪似為妃快樂多!   申侯大排筵席,管待四路諸侯。只見首席衛武公推著而起,謂諸侯曰:“今日君亡國破,豈臣子飲酒之時那?”眾人齊聲拱立曰:“某等愿受教訓。”武公曰:“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故太子在申,宜奉之以即王位。諸君以為如何$ 。眾諸侯俱來奔喪,并謁新天于。橢公忌父先到,舉動皆合禮數,人人愛之。   桓王傷其父以質鄭身死,且見鄭伯久專朝政,心中疑懼,私与周公黑肩商議曰:“鄭伯曾質先太子于國。意必輕朕。君臣之間,恐不相安。貌公執事甚恭,朕欲界之以政,卿意以為何如?”周公黑肩奏曰:“鄭伯為人慘刻少恩,非忠順之臣也。但我周東遷洛邑,晉鄭功勞甚大,今改元之日,速奪鄭政,付于他手,鄭伯憤怒,必有跋扈之舉,不可不慮。”桓王曰:“朕不能坐而受制,朕意決矣。”   次日,桓王早朝,謂鄭伯曰:“卿乃先王之臣,朕不敢屈在班僚,卿其自安。”庄公奏曰:“臣久當謝政,今即拜辭。”遂忿忿出朝,謂人曰:“孺子負心,不足輔也!”即日駕車回國。世子忽率領眾官員出郭迎接,問其歸國之故。庄公將桓王不用之語,述了一遍,人人俱有不平之意。大夫高渠彌進曰:“吾主兩世輔周,功勞甚大。況前太子質于吾國,未嘗缺禮。今舍吾主而用貌公,大不義也!何不興師打破周城,廢了今王,而別立賢趴?天下諸侯,誰不畏鄭,方伯之業可成矣!”穎考叔曰:“不可!君臣之倫,比于母子。主公不忍仇其母,何忍仇其君?但隱忍歲余,入周朝覲,周王必有悔心。主公勿以一朝之忿,而傷先公死節之義。”大夫祭足曰:“以臣愚見,二臣之言,當兼用之。臣愿帥兵直抵周疆。托言歲凶,就食溫洛之間。若周王遣使責讓,吾有辭矣。如其無言,主公入朝未晚。”庄公准奏,命祭足領了一枝軍馬,听其便宜行事。   祭足巡到溫格界首,說:“本國歲凶乏食,向溫大夫求粟千遁。”溫大夫以未奉王命,不許。祭足曰:“方今二麥正熟,盡可資食。我自能取,何必求之!”遂遣士卒各備鐮刀,分頭將田中之麥,盡行割取,滿載而回。祭足自領精兵,往來接應。溫大夫知鄭兵強盛,不敢相爭。祭足于界上休兵三月有余,再巡至成周地方。時秋七月中旬,見田中早稻已熟,吩咐軍士假扮作商人模樣,將車埋伏各村里,三更時分,一齊用力將禾頭割下;五鼓取齊。成周郊外,稻禾一空。比及守將知覺,點兵出城,鄭兵已去之遠矣。兩處俱有文書到于洛京,奏聞桓王,說鄭兵盜割麥禾之事。桓王大怒,便欲興兵問罪。周公黑肩奏曰:“鄭祭足雖然盜取禾麥,乃邊庭小事,鄭伯未必得知。以小忿而棄懿親,甚不可也。若鄭伯心中不安,必然親來謝罪修好。”桓王准奏,但命沿邊所在,加意堤防,勿容客兵入境。其蔓麥劉禾一事,并不計較。   鄭伯見周王全無責備之意,果然心怀不安,遂定入朝之議。正欲起行,忽報:“齊國有使臣到來。”庄公接見之間,使臣致其君伯公之命,約鄭伯$ “屢為大象銜去矣。”襄公心惡其言,乃大怒曰:“汝既跟隨寡人,豈不看屢之有無?若果銜去,當時何不早言?”自執皮鞭,鞭費之背,血流滿地方止。徒人費被鞭,含淚出門,正遇連稱引著數人打探動靜,將徒人費一索捆住,問曰:“無道昏君何在?”費曰:“在寢室。”又間:“已臥乎?”曰:尚未臥也。連稱舉刀欲砍,費曰:“勿殺我,我當先人,為汝耳目。”連稱不信。費曰:“我适被鞭傷,亦欲殺此賊耳。”乃袒衣以背示之。連稱見其血肉淋漓,遂信其言,解費之縛,囑以內應。隨即招管至父引著眾軍士,殺入高官。   且說徒人費翻身入門,正遇石之紛如,告以連稱作亂之事。遂造寢室,告于襄公。襄公惊惶無措。費曰:“事已急矣!若使一人偽作主公,臥于床上,主公潛伏戶后,幸而倉卒不辨,或可脫也。”孟陽曰:“臣受恩屹分,愿以身代,不敢恤死。孟陽即臥于床,以面向內,襄公親解錦袍覆之。伏身戶后,問徒人費曰:“汝將何如?”費曰:“臣當与紛如協力拒賊。”襄公曰:不苦背創乎?”費曰:“臣死且不避,何有于創?”襄公歎曰:“忠臣也!”徒人費令石之紛如引眾拒守中門,自己單身挾著利刃,詐為迎賊,欲刺連稱。其時眾賊已攻進大門,連稱挺劍當先開路。管至父列兵門外,以防他變。徒人費見連稱來勢凶猛,不暇致詳,上前一步便刺。誰知連稱身被重鎧,刃刺不入。卻被連稱一劍劈去,斷其二指,還复一劍,劈下半個頭顱,死于門中。石之紛如便挺矛來牛,約戰十余合,連稱轉斗轉進。紛如漸漸退步,誤絆石階腳趾,亦被連稱一一劍砍倒。遂入寢室。恃衛先已惊散。團花帳中,臥著一人,錦袍遮蓋。連稱手起劍落,頭离枕釁,舉火燭之,年少無須。連稱曰:“此非君也。”使人遍搜房中,并無蹤影。連稱自引燭照之,忽見戶檻之下,露出絲文屢一只,知戶后藏躲有人,不是諸儿是誰?打開戶后看時,那昏君因足疼,做一堆儿蹲著。那一只絲文屢,仍在足上。連稱所見之屢,乃是先前大家銜去的,不知如何在檻下。分明是冤鬼所為,可不畏哉!連稱認得諸儿,似雞雛一般,一把提出戶外,擲于地下。大罵:“無道昏君!汝連年用兵,默武殃民,是不仁也;背父之命,疏遠公孫,是不孝也;兄妹宣淫,公行不忌,是無禮也;不念遠戍,瓜期不代,是不信也。仁孝禮信,四德皆失,何以為人?吾今日為魯桓公報仇!”遂砍襄公為數段,以床褥裹其尸,与盂陽同埋于戶下。計襄公在位只五年。史官評論此事,謂襄公疏遠大臣,親呢群小,石之紛中,孟陽,徒人費等,平日受其私恩,從于昏亂,雖視死如歸,不得為忠臣之大節。連稱,管至父,徒以久$ 城郭,滿載而歸。不在話下。   卻說衛大夫弘演,先奉使聘陳,比及反役,衛已破滅。聞衛侯死于榮澤,往覓其尸。一路看見骸骨暴露,血肉狼藉,不胜傷感。行至一處,見大篩倒于荒澤之旁,弘演曰:“篩在此,尸當不遠矣。”未數步,聞呻吟之聲,前往察之,見一小內侍折臂而臥。弘演間曰:“汝認得主公死處否?”內侍指一堆血肉曰:“此即主公之尸也。吾親見主公被殺。為臂傷疼痛,不能行走,故臥守于此,欲俟國人來而示之。”弘演視其尸体,俱已零落不全,惟一肝完好。弘演對之再拜,大哭,乃复命于肝前,如生時之禮。事畢,弘演曰:“主公無人收葬,吾將以身為棺耳!”囑從人曰:“我死后,埋我于林下,俟有新君,方可告之。”遂拔佩刀自剖其腹,手取懿公之肝,納于腹中,須臾而絕。從者如言埋掩,因以車載小內侍渡河,察听新君消息。   卻說石祁子先扶公子申登舟。宁速收拾遺民,隨后赶上,至于活邑,點查男女,才存得七百有二十人,狄人殺戮之多,豈不悲哉!,二大夫相議:“國不可一日無君,其奈遺民太少!”乃于共騰二邑,十抽其三,共得四千有余人,連遺民湊成五千之數,即干渭邑創立廬舍,扶立公子申為私,是為戴公。宋桓公御說許桓公新臣,各遣人致唁。戴公先已有疾,立數日遂堯。宁速如齊,迎公于毀嗣位。齊桓公曰:“公子歸自敝邑,將守宗廟,若器用不具,皆寡人之過也。”乃遺以良馬一乘,祭服五稱,牛、羊、永、雞、狗各三百只。又以魚軒贈其夫人,兼美錦三十端。命公子無虧帥車三百乘送之。并致門材,使立門戶。公于毀至洁邑,弘演之從人,同折臂小內恃俱到,備述納肝之事。公子毀先遣使具棺,往榮澤收殮。一面為懿公戴公發喪。追封弘演,錄用其子,以族其忠。諸侯重齊桓公之義,多有吊膊。時周惠王十八年冬十二月也。   其明年,春正月,衛侯毀改元,是為文公。才有車三十乘,寄居民間,甚是荒涼。文公布衣帛冠,蔬食菜羹,早起夜息,撫安百姓,人稱其賢。公子無虧辭歸齊國,留甲士三千人,協戍涪邑,以防狄患。無虧回見桓公,言衛毀草創之狀,并述弘演納肝之事。桓公歎曰:“無道之君,亦有忠臣如此者乎?其國正未艾也。”管仲進曰:“今留戍勞民,不如擇地筑城,一勞永逸。”桓公以為然,正欲糾合諸侯同役。忽邢國遣人告急,言:“狄兵又到本國,勢不能支,伏望救援!”桓公問管仲曰:“邢可救乎?”管仲對曰:“諸侯所以事齊,謂齊能拯其災患也。不能救衛,又不救邢,霸業隕矣!”桓公曰:“然則邢衛之急孰先?”管仲對曰;“俟邢患既平,因而城衛,此百世之功也。”桓公曰:“善$ 。 至今莫說買,看也不曾有人來看。還有幾個看也不曾看見,先說道這馬不值甚錢。 奴氣不過,將來拴在後面,不去問人賣。」希真道:「小人委實要買,肯出價錢, 可叫小人看看否?」娘子道:「在後面,請進來看,不妨。」希真叫保兒外面坐 地,跟那娘子進裡面天井內看時,吃那一驚,只見那馬拴在槽邊,垂著頭啃那蹄 子。希真把他週身相了一相,問娘子道:「為何餓得他這般瘦?」娘子道:「便 是先夫在日,雖甚愛惜,亦有時不能喂飽他;及至病重時,那裡有心理會到他, 所以落了膘。」希真又去看了看牙齒,道:「你要賣多少銀子?」娘子道:「不 瞞丈丈說,說價也由我討,只奴是本分人,老實說與你,先夫病重時,並不說落 價錢,只對奴說:有識得的,便賤些也賣了;倘不遇著識貨的,情願沒草料餓死 了他,也不賣。前日有一個人勸我賣與湯鍋上,說倒有五七兩銀子。吃我發揮他 一頓。今丈丈真個要買,隨你自說罷。」希真道:「我說不要怪。」娘子道:「何 怪之有!」希真委實看得那馬合意得緊,便脫口說道:「與你一百兩足色紋銀何 如?」娘子暗驚道:「卻不道還值這許多,落得再要些。」便道:「一百兩少些, 求加加。」希真道:「竟是一百二十兩。」娘子忖道:「再不賣時,恐決裂了。」 遂問道:「丈丈,你端的買這馬去做甚?」希真道:「不瞞大嫂,我有個兒子在 南營裡做提轄,別的馬不中他騎,特訪聞府上這匹好馬,故而來買。」那娘子道: 「這般說,你只管將了去,銀子卻要好的。」希真忙去斜對門錢鋪內,唱個喏, 取出銀包,央那朝奉天平上稱足一百二十兩,忙捧過來,交付娘子收了,便叫馬 保兒入裡面去牽那馬出來。   那娘子收了銀子,見牽了馬去,想起丈夫在日,止不住那腮邊的淚,雨點般 的落下來。希真老大不過意。娘子道:「丈丈,還有副鞍韉,是這馬上的,你一 發買了去罷,省得在奴的眼角頭。」希真去看了看,已是破的了。希真道:「鞍 韉我便不要,你如果嫌馬價少,我再添你些罷。」說罷,去銀包裡又取出十兩來 重的一錠銀與娘子。娘子那裡肯收,說道:「奴自己睹物傷心,並非嫌銀少。」 希真道:「把與郭大哥買陌紙錢,小官官買些飲食也好。」便安在桌兒上。又取 了二十兩銀子,賞與馬保兒道:「你取了,不可這裡來討除頭。」保兒接了。娘 子道:「那副鞍韉,便送與丈丈罷。」希真道:「家裡自有。」便唱個喏道:「小 人告辭了。」娘子抱著孩子回個萬福,道:「丈丈慢行。孩兒有好日,必當補報。」 希真叫保兒牽馬先走,自己隨後隨著去了。那四鄰看見的人都不$ 那人只 做得個東京南營裡的提轄,叫做陳希真。賢姪可識得?他如今怎的了?」希真聽 罷,心中大驚,便答道:「此人小便怎麼不識得,但不知叔父何處會過他?」雲 威道:「我卻不曾會過,我有一個至交,是東裡司捕盜巡檢張鳴珂。他對我時常 說起,那陳希真智勇都了得,那年輪囷城一戰,官兵只得八千,敗西夏兵五萬, 都是他一人的奇謀。可惜都被上司冒了去,至今惋惜他,又欽佩他。」希真道: 「那張鳴珂,莫不就是皸城縣知縣蓋天錫的舊東人?」雲威道:「便是。你且說 那陳希真到底怎的了?有東京來的,說他辭了提轄去做道土,可真麼?」希真道: 「是真的。」雲威吁口氣道:「英雄不遇,至於如此!」希真道:「他如今連道 士也做不成了。」雲威驚問道:「此話怎說?」希真道:「小姪動身的前幾日, 此人為一件事上,惡了高大尉,逃亡不知去向。現在各處追捕緊急,著吃拿住, 決沒性命。」雲威聽罷,拍著桌兒只叫得苦,口裡說道:「怎麼這般顛倒?如此 英雄,屈他在下僚,已是大錯,怎的竟把他逼走了,卻怎生還想望天下太平?他 萬一被追捕不過,心腸變了,竟去投那梁山泊,卻怎好?賢姪,你可曉得他往那 方去的?」希真道:「這卻不知。這人恐未必上樑山。」雲威道:「他不上樑山, 不過一身之禍;他上了梁山,天下之禍。我料他也未必便上樑山,但不知何處去 了。賢姪,賢姪,便似你也只得如此微職,豈不可悲!」   那雲威一片歎息之聲,從丹田裡直滾上來,眼角上津律的有水包著。希真見 他這般肝膽相許,也止不住那心裡的感激。著那雲威背後只一個小廝,便道:「小 姪有句話要稟叔父,叫尊紀迴避了。」雲威便叫那小廝出去。希真把格子門掩上, 走去雲威面前撲的雙膝跪下。雲威大驚,忙亦跪下來攙道:「賢姪有話,但說不 妨,這卻何故?」希真流淚道:「小怪不敢欺瞞,叔父不要愁苦,只小姪便是落 難逃亡的陳希真。」--雲威大驚。--「梁山泊已曾兜攬過,要小姪去入伙, 小姪那裡肯去。如今四海飄蕩,無家可奔。卻不知叔父如此錯愛,使小姪悲酸鑽 入五臟,此生父母之外,只有叔父。」說罷,磕頭不止,淚如泉湧。雲威一隻手 攔不住他,盡他磕完了,又把希真的臉細看了看,叫道:「我的哥!你何不早說, 憂得我苦!」二人從地上起來,抖抖衣服,仍復坐了。雲威道:「怪道你說什麼 王勛,叫我無處落想。你且把高俅怎生逼你,說說我聽。」希真道:「高俅逼迫, 尚未露形跡,是姪兒見機先走。」就把那衙內怎的調戲女兒麗卿,再三盤算,怎 的虛應著他,到後來怎的不得脫身,$ 希真卻葬了他的渾家。高俅方才曉得,正要商量謀算他的, 一時不便開口。適值希真來求他救苟桓兄弟,高俅假醉著笑道:「仁兄要我救苟 恒不難,須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仁兄肯把那鳳凰山的牛眠佳城相讓,我立救 苟桓。」希真便一口應承,認真把渾家的靈柩移去別處葬了,將那地獻於高俅。 高俅得了那地,大喜,連忙設法與希真定計,差心腹人依計就半路上放了苟桓、 苟英,只做了個中途脫逃。也免不得費了些錢財,買通了童貫的左右。高俅又去 裡外打點,童貫前彌縫。童貫卻被瞞過,便各處行文嚴拿。   那苟桓、苟英得了性命,兄弟商議投奔何處去。苟英道:「不如去投真將軍。」 兄弟二人夜行晝伏,趕到馬陘鎮,來投指揮使真祥麟。那真祥麟乃是苟邦達舊日 帳下的將弁,山東曲阜縣人氏。受過苟邦達的恩惠,最有義氣,一身好武藝,深 曉兵法,為人精細。當時收留了苟氏弟兄,住了多日,怎奈緝捕得緊,真祥麟便 棄了官職,同了苟氏兄弟,逃奔山東沂州府蘭山縣范成龍家。那范成龍與真祥麟 至好朋友,也是能義能武,深通算法,最有家財,好結交英雄豪傑,開一個騾馬 行,又在本縣充當里正。怎奈那騾馬行仗,官府科派搖役十分煩重,范成龍有時 被人攛掇不如落草,范成龍卻不肯下得。那日真祥麟領了苟氏弟兄投奔到來。祥 麟說起是舊日的小主。范成龍見了甚喜,便藏了他三個人在家裡。范成龍又與劉 廣相厚,引了他們三人見劉廣。劉廣說起希真遷葬獻地與高俅的話,並將出希真 稱贊他兄弟二人的書信。苟氏弟兄方知性命全是希真再造,當時放聲大哭,遙望 東京叩頭,對天證盟,誓願為希真效死。   那范成龍的父親,曾做過開封府尹,曾將高俅發遣過。高俅富貴,欲待報仇, 范成龍的父親已死,數日內新任蘭山縣知縣到任。那知縣卻是高俅的一個門客, 到任後放參點卯都畢,那知縣便細察范成龍的祖貫腳色履歷。范成龍聞知風聲, 大驚,便與苟桓等三人商議道:「這廝如此查察我,必然要與高俅報仇。我若不 及早預備,必受其害。科派又煎熬不過。我想就不如權去落了草罷,不知三位肯 同去否?」苟桓等三人想了一想,實是無路可奔,歎口氣只得應了。三人問到何 處去落草,范成龍道:「我常說起投北二百五十里那猿臂寨,有平地雷強大力。 聚集七八百人霸佔了,我們就去投他入伙。」真祥麟道:「仁兄與他向不通款, 且先發封信去。」范成龍道:「他若不肯容留,就並了他。」商量定了,便將家 財暗暗收拾起,將妻小先運開了。范成龍同苟氏弟兄、真祥麟,都帶了兵器,點 了五七十名沒老小的士兵,$ 弟子投降,官司必然累他,怎好?」希真道: 「賢弟所慮甚是,何不就屈賢弟一行,勸他同來聚義。」永清道:「不可。我這 萬年家兄,性最耿直,非言詞所能動,只好用計誘他來。」希真道:「計將安在?」 永清道:「魏虎臣的兵符雖已交出,他的印花弟子卻有在這裡,就描摹了他,捏 造一角公移,到永壽司寨總管處,調他星夜來此助戰。弟子再親筆寫一封告急書 信。他聞知弟子受困,必不怠慢。誘他到張家道口,請幾位將軍劫了他來,那時 再以禮勸他,自然歸降了。」希真大喜道:「此計最妙。你便寫起信來,我有心 腹人去。」永清又道:「我這萬年哥子,本事也了得,要生擒他甚不容易,須遣 上將去才好。」希真道:「我自有道理。」便當時做好假文、假信,差心腹人到 永壽司寨去行事。這裡希真差劉麒、劉麟、真祥麟三人,同去張家道口劫祝萬年。 希真吩咐道:「如此如此,用蒙汗藥麻得翻更妙;如不能,再和他力戰。」眾人 領命,都扮做客商去了。   希真道:「賢弟共有幾位崑玉?」永清道:「弟子同胞弟兄三人。長的是萬 茂,便是祝朝奉;次的就是萬年;弟子第三,卻是同父異母。起先弟子族分最盛, 親堂弟兄有二十餘人,子姪不下數十。其餘繁支,不能悉紀,也有三四百人。自 那年遭梁山泊狂賊蹂躪,只剩得弟子兄弟兩個了。幸虧同叔父在東京,若同在一 處,也必不免。」說罷,切齒豎發,眼中流淚。希真亦歎息不已,又問道:「賢 弟與令長兄,何年紀相遠?」永清道:「弟子係是庶出的。弟子嫡母雲氏,就是 雲威外祖的姪女,只生萬茂兄一人。弟子庶母共三人:長王氏,無出;次張氏, 生萬年兄;弟子生母李氏,年度最小。先君諱太和,在日曾官拜都虞候,晚年來 隱居山林,瀟灑待酒。弟子生母係姑蘇元和縣人,詩詞翰墨,無不精妙,最得先 君的寵愛。凡是弟子的史書文墨,皆出自慈訓,並不受業他人。先君見背,弟子 那時方十五歲。先慈刲股治療,不癒,哭泣失明,每日只飲蜜水數杯,哀毀而歿。 次年弟子便同萬年見隨叔父進京,家中就遭了大難。」希真聽罷,又起敬歎息, 問道:「令兄都是萬字頭,賢弟為何取永字?」永清道:「因先生母的諱,是『萬 珠』二字。」希真道:「令叔今在東京作何貴幹?」永清道:「做祥符縣的縣丞, 今年二月因病不在了。」   永清說明譜係,希真驀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賢弟可曾完姻否?」永清 道:「四海飄蕩,功名不就,那裡講到聘定妻室。就為宗祀起見,也一時不得良 緣。」希真道:「賢弟,你少坐。」希真忙入後堂,叫從人道:「請姑娘出來。」$ 侯 蒙,官任監察御史。素日欽慕頭領,只是無路通款。去年十二月初一日早朝,因 浙江妖人方臘造反,賊勢猖獗,官兵屢敗,邊報十分緊急,官家歎無將材可選。 爾時家兄侯蒙,素知頭領忠義,不忘朝廷,日日指望招安。當即面奏天子,保稱 頭領有蓋世之才,必能剿滅方臘,求降一道招安旨意,啟請頭領建功報效。天子 起先不允,家兄叩頭出血,願將全家性命保舉頭領,蔡太師亦出力奏請,官家方 才准了。現在敕家兄侯蒙為東平府知府,資招安明詔前來寶山,此刻已渡黃河, 不日可到。因下官先行,家兄有一信,先著下官寄上,請頭領們數日內切勿興兵 攻打城池,恐天子見怒。」說罷,袖中取出侯蒙的書信,深深的唱個喏,雙手遞 與宋江。   宋江聽了這篇言語,心中大驚。接了書信,滿臉堆下笑來,對眾人道:「好 了,我等弟兄這遭得見天日了。」眾人大喜。當將書信拆讀,讀罷滿眼流下淚來, 禁不住失聲痛哭,道:「宋江與令兄並無半面之識,不意他這般錯愛我,正不知 宋江那世修下的,粉骨碎身,報他不得。」忙吩咐李雲將山前斷金亭改作迎恩亭, 搭起蘆廠,懸掛燈彩,預備接讀綸音。一面叫辦酒筵,款待知府。侯發道:「下 官赴任限期緊促,不敢久留,就此告辭。」宋江並眾頭領那裡肯放,再三款住。 當日殺牛宰馬,大開筵席。席間宋江又催李雲趕緊辦迎恩亭,李雲道:「小弟已 催儹夫役,三日內即可完備。」宋江道:「以速為妙。」侯發道:「家兄方渡黃 河,到此尚有數日,頭領緩些不妨。」宋江道:「太尊那知宋江的心!我等皆造 下彌天罪孽,蒙令兄提救,天子法外施恩,我恨不得今日便見天顏,那裡還再耐 得。」候發贊歎不已。宋江問道:「不知朝廷可招安陳希真否?」侯發道:「不 瞞頭領說,招安貴寨,家兄兀自費盡心血,又虧煞蔡太師的大氣力,方得官家准 奏。實緣家兄欽佩大寨忠義分上。至於那陳希真,有何好處,誰耐煩與他出力!」 宋江聽了,又稱謝不盡。   當晚,留侯發在客房安歇。宋江便密請吳軍師到自己房裡,屏退左右,商議 招安之事。直議論到三更後,忽傳呂方、郭盛二位頭領進房內說話。次日,宋江 進當廳吩咐呂郭二位頭領:「帶領五十名心腹伴當,齎了下程,一路迎上去,恭 接天使,休要怠慢。」呂郭二人領命。那行裝禮物早已備好,火速帶了心腹伴當 下山去了。侯發再三告辭,挽留不住,只得設筵餞行。宴罷,宋江又送出一大盤 金銀,權當路費。侯發那裡肯受,再三遜謝,方才收了。帶了原來的僕從,辭別 下山。宋江直送過金沙灘,又把了上馬杯,戀戀難捨,又灑了許多別$ 春猛想起一件事來,對紀二道:「二郎, 要你壞了多鈔,我同你到天河樓前鳳鳴酒樓上去,回敬你三杯。」紀二道:「小 可委實有件要事,改日奉擾罷。」戴春一把拖住道:「時候早得緊哩,二郎直如 此見外。」說罷拉著就走。紀二口裡還說有要事,那兩隻腳已跟了戴春去了。   須臾到了鳳鳴樓,二人上了酒樓,紀二便引戴春到臨街窗一張檯子坐下,酒 保搬托酒菜上來。戴春對紀二道:「我酒是有了,你量海寬用幾杯。」又說些閒 話,戴春便指著對街一人家問道:「二郎認得這是什麼人家?」紀二道:「卻不 認識,二官人問他則甚?」戴春笑道:「我幾日前也在這副座頭上,看見他家樓 上有個極標緻的雌兒,不知他姓甚,家裡作何生理。料你是個高人,必然曉得。」 紀二聽了,暗想道:「原來他見過這個人了,倒也妙極,只可惜不及打照會。」 便答道:「這卻不曉得。既是二官人要訪問時,待我去打聽實了,定來報命。」 戴春甚喜道:「全仗妙計。」便取過酒壺來與紀二滿斟一杯道:「先澆梅根。」 紀二笑道:「知道成不成,怎的便消受。」戴春道:「托你焉有不成。」說猶未 了,只覺得對面樓上人影兒一幌。戴春急看,果然是那個寶貝移步上來。戴春便 對紀二道:「你看,來了!」說罷,只顧伸長了頸脖子張望,看見那女子手捧繡 花棚子,走近窗前,將棚子支好,提一把小椅子坐了,略卷衣袖,露出纖纖玉手, 拈針刺繡。初夏天氣,穿一件湖色藕絲衫,鬢邊簪一排玫瑰花,金蟬壓鬢,點翠 耳璫,生就一張蓮子臉兒,烏雲細發,星眼櫻唇。紀二道:「敢是二官人所說的?」 戴春只是點頭。紀二輕輕喝采不迭,猛然忍不住咳嗽一聲。那女子便回眸相看, 便把秋波來二人身上一轉,落落大方,毫無遺忌,只顧刺繡。戴春悄悄道:「二 郎,你說何如?」紀二側著腦袋把下頦連搖著道:「我今日服煞二官人的法眼了。」   二人重複坐下,又吃了一回酒,紀二口裡嘈道:「二官人但放心,此事都在 紀明身上,多則三五日,必要撈他個底裡來。」戴春大喜。正說間,只見那女子 樓上又來了一個婆子,年約五十以來,衣服卻也清楚。那女子便向婆子笑著說了 些話,那婆子也笑著,便幫那女子收了繡棚,同下樓去了。這一去,就如石投大 海,再不上來。戴紀二人等了多時,酒肴已殘,只好散場。下得樓來,戴春叫店 主登記了賬,同上大街,閒遊了一回。將要分手,戴春千叮萬囑,務要打聽那女 子底裡。紀二連聲應諾,轉訂戴春明日到鶯歌巷來奉茶。戴春應允而別。   紀二徘徊了片刻,見戴春去遠,便回轉天河樓前,迳到那女子家裡$ 乃是戴全、張魁,三番衝入,卻吃傅玉、雲龍奮勇敵住。喊殺之聲,天旋地轉。 楊志趁此偷縫兒衝出。張魁撇了雲龍,轉救楊志,逃出官兵陣外。戴全已沒入陣 中。傅玉手提爛銀鑌鐵槍,苦戰戴全。雲龍既走失了張魁,便舉大刀翻身轉砍戴 全。戴全急閃,肩上早著,又被傅玉對胸一槍,一道靈魂歸地府,幾番靦面會天 親。官兵鄉勇會合一處,追殺賊軍。賊軍隊裡宣贊、郝思文見了傅玉,怒氣沖天, 不顧性命,回身轉殺。亂軍中吳用旗鼓招呼不及,二人已闖入官軍。傅玉見了, 卻與雲龍豁地分兩路,抄擊吳用。吳用身邊只仗著楊志、李逵、張魁三個帶傷頭 領,如何抵敵得住。那邊宣郝兩員健將卻被哈蘭生邀著,蘭生銅人橫掃,猛不可 當,宣郝二人死命相爭。鄉勇隊裡左邊早殺出哈芸生,右邊早殺出沙志仁、冕以 信,一齊衝殺。宣贊、郝思文知不是頭,回馬逃轉,只見吳用兵馬已被官軍迅掃 將盡。二人死命衝上,與傅玉、雲龍輾轉苦鬥,會著楊志、李逵、張魁,保住吳 用,率領數十殘騎,落荒逃命。   那宋江見馬陘鎮全軍齊出,便教眾頭領奮勇抵禦。正在兩相支持,忽聞報吳 用兵馬覆沒,眾人大驚,宋江忙押軍馬速退。只見雲天彪全鎮三萬人馬,已遮天 蓋地價掩殺過來。梁山兵馬前後不能照顧,紛紛敗下。那清真山頭領周興、來永 兒,保著自己兵馬,早已沒命的逃回山去了。呂方、郭盛保著宋江先走,徐寧、 史進領眾死命抵住官軍。官軍陣裡李成、胡瓊揮動全軍奮勇廝殺。梁山這邊陳達、 龔旺領左右翼往刺斜裡埋伏。官軍勢大,徐史二將敗走。官兵直擁進來,陳龔兩 枝埋伏兵全不濟事。這一場大戰,殺得賊兵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雲天彪統領大 軍追亡逐北,賊兵抱首遁逃。那傅玉、雲龍、哈氏弟兄等中途迎著,兩下合兵, 再行痛追一陣。   宋江等遠遠的走了,天彪傳令收兵。哈蘭生道:「何不再追一陣,倘能擒得 渠魁,則一方之大害除矣。」雲天彪道:「非也,宋賊雖然敗衄,人馬尚存小半, 豈可使逼迫無容,激成死戰乎?但令日後我攻清真,梁山不敢來援,吾事成矣。」 慰勞蘭生等四人,會同點查首級四千餘顆,生擒賊眾三千餘名,奪得器械馬匹不 計其數,大獲全勝。天彪道:「皆團練等力戰之功也。」說罷,帶領傅玉、雲龍 一干人馬,隨同大軍,大吹大擂,掌得勝鼓回鎮。哈蘭生等亦收齊鄉勇,整頓隊 伍,凱歸正一村去了。不題。   且說宋江兵馬;被官兵、鄉勇殺得大敗虧輸,心驚膽裂,幸賴呂方、郭盛保 著先走。只見徐寧、史進等都紛紛逃來,一同負命飛奔。中路遇著吳用等,一同 逃走。馬不停蹄,無分$ 吳用笑道:「高俅入城,甕中捉鱉矣。眾兄弟協力攻圍,不怕那廝插翅飛去。」 林沖大喜。眾人止在四面攻圍,忽報召家村衝突甚急,武松獨力難支。吳用忙教 呂方、郭盛去幫助武松,又吩咐武松緊緊自守。令方發,忽報官兵分兩大隊殺來, 正是何有勇、石少謀二總管,宋江、吳用慌忙設計迎敵。吳用差人飛速到山寨裡, 教盧俊義添派兵將前來。這裡魯達、阮小七與石何二總管輪戰,互有勝負,直到 第七日方才殺敗官兵。眾人方才築土?,盡力攻城。攻到三日,忽報秦明領敗殘 人馬逃回,乃是被馬取鎮風會縱火殺敗,秦明身受火傷,宋江、吳用一齊大驚。 驚猶未了,忽報有馬陘鎮官兵繞道前來。宋江道:「這便怎麼?」只見林沖道: 「此城棄之可借。就是這高賊,平白放走了他,也不甘心。那官兵新來未定,小 弟願領兵先去廝殺一陣,如果勝他不得,再定行止。」宋江、吳用都道:「也可 使得。」林沖領令前去。林沖雖然對付得雲龍,只是手下兵將屢戰疲乏,抵當不 得雲龍的生力軍。殺了一陣,不分勝負,收兵回?。   次日,林沖正待出戰,忽報猿臂寨兵馬亦到。弄得宋江、吳用不知頭路,如 在夢中,都道:「怎的……怎的陳希真這般舉動,真是怪事!他難道和高俅沒仇 隙?」吳用道:「且看他的來意。」正待發人探聽,忽見東南角上猿臂寨旌旗飛 動,喊殺連天,陳希真領兵到來。林沖大怒,提矛上馬。那邊猿臂寨槍炮矢石, 已到?上。林沖急切衝殺不出,?上死命抵禦。希真攻了兩個時辰,賊兵死傷無數; 那東邊亦被雲龍攻打得十分危急,賊兵漸漸難支。   那希真、雲龍都指望城內官兵殺出來,梁山土?可以立破,誰知那高俅緊關 城門,抵死不肯出來。你道這是何故?原來高俅自從被圍之後,只仗程子明督兵 堵御,三位總管協同扶助,日日盼望救兵。這一日聞得城外喊殺,高俅大喜,忙 登南門看時,偏偏先見了猿臂寨的旗號。高俅問符立道:「猿臂寨是那一處該管 的?」符立叫苦道:「又是一路賊兵來也。這猿臂寨的頭領,便叫做陳希真,好 生了得。」高俅一聽陳希真三字,把魂靈嚇出三千里外,半晌收不轉來。程子明 請開城出戰,高俅急忙搖手叫住,躲人城下。就聞得馬陘鎮兵到,亦疑畏不敢出   那宋江、吳用兀自心虛膽怯,深恐腹背受敵,將心先亂,士氣自然不固。那 希真、雲龍見?上紛亂,攻打愈急。正在危急存亡之際,忽見正西上炮聲響亮, 旗號飛揚,乃是梁山上新調的人馬遠遠來也。希真見了,一面去報知雲龍,一面 忙的人馬且退。林沖早已驟馬挺矛而出,希真舉矛迎住。林沖道:「陳將軍且慢。$ ,今果在此,妙 極矣。」便吩咐伯奮、仲熊同金將軍保守曹州,自己帶了一百名民壯,飛速赴鉅 野。行至中途,聞知鉅野已陷,知縣曾揚殉難,提轄張永率兵民巷戰,力盡而亡。 張公道:「逆匪有如此猖狂!」便吩咐先向高平山進發。左右報道:「前面不遠 已是徐先生府上也。」張公便吩咐民壯等都在溪口等候,自己只帶了一個親隨, 一名馬夫,跨上頭口,直到徐溶夫家。   原來溶夫姓徐,名和,自幼穎悟異常,一目十行。到十五六歲時,就博古通 今,凡一切天文地理禮樂術數之書,無不精究,雖未出兵打仗,而戰陣攻取之法, 瞭如指掌。只可惜命運不佳,犯著一個貧字,而性情又復清潔,把那些齷齪富貴 看不上眼,所以年未四十,遂挈其妻子隱於高平之麓,賣藥為生。   一日傍午時節,薄冰初釋,溶夫正在門前,汲溪水以澆款冬,聽得背後馬鈴 響亮,回頭看時,只見馬上坐著張嵇仲。嵇仲只望著溶夫家門,未曾留心。溶夫 早已看得仔細,惟不解其為何經過此地,便叫道:「嵇仲那裡去?」張公回頭, 見是溶夫,即忙翻身下馬,走到溪邊,大笑長揖。溶夫邀入內坐,只見五椽矮屋, 三弓隙地,左側一帶荊籬,乃是藥圃。嵇仲、溶夫帶談帶走,進入內軒,松篁晚 翠,愛日當軒。   溶夫與嵇仲遜坐,命其二子出來拜見,即命看茶。兩人各敘寒溫,溶夫方知 嵇仲來臨是境。溶夫笑道:「仁兄撫臨此地,區區小匪,不足論矣。」嵇仲道: 「逆匪猖狂如此,小弟身奉簡命,懼不勝任,特來求教於仁兄,仁兄何言之易也。」 溶夫道:「金將軍同來否?」嵇仲道:「小弟托伊鎮守府城,不曾同來。」溶夫 道:「即此便見吾兄高見。曹州一府,可患者在梁山,不在此區區小賊也。但此 賊來蹤去跡,小弟頗傳聞一二,謹為吾兄縷陳之,吾見自知攻取之策矣。」嵇仲 道:「願聞。」溶夫道:「鉅野之民情有二等:城市之民愚而直,鄉野之民愚而 獷。劉賊之來,不知其所自始,但聞無端競傳有劉天師,神通廣大。及詢其究竟 有何神通,不過扶鸞請聖,咒水治病,及香煙燈光變現人物,占卜休咎而已。那 些鄉愚竟為其所哄動。彼時小弟聞他如此,便知其不過哄騙財物,並無大志。」 張公道:「他哄騙之法若何?」溶夫笑道:「他在麟山頂上,起造宮室屋宇,供 奉一位神道,喚做什麼多寶天王。他自稱天王案下的掌教。卻有許多條款,掯勒 愚民。又刊刻許多教書,有一種名喚《天王度人寶經》,又名《開心鑰匙》。弟 處卻有一本,是他手下信奉的人施送來的。內中造些破空老祖、達空老祖等名色, 編成七言,似歌非歌,似詩非詩,句語十$ 此寬洪度量,各各自喜, 相見了各位將官。夭彪安插了降兵,犒賞三軍,大開筵宴,眾將皆大喜。天彪道: 「近聞宋江佔據新萊二縣,其志不小,幸賴眾將之力,收得清真,斷其要路。此 山必不可虛棄,我意就於此山屯紮重兵,設將鎮守,一面探賊人行止,以圖恢復 二縣。請將軍以為何如?」眾將皆佩服。天彪遂將收降清真山情由,並欲於清真 山設營置兵之議,一面詳報都省,一面恭折奏聞。天彪慰勞哈蘭生等四人,命其 先領鄉勇回村;命風會、聞達、李成、胡瓊領六千人馬,屯紮清真山,恭候旨下, 再行定奪。天彪與傅玉、雲龍、歐陽壽通,率領官兵,並馬元、皇甫雄一干降兵, 一齊回鎮。魯太守出郊迎接,賀喜,各歸職守,恭候聖旨。   那宋江聞知清真山已降,也只得歎了一口氣,自問難以兩顧,亦出於無奈, 只得與吳用趕緊修理新萊二城,商議鎮守之法。   那陳希真、召忻等在小汶河口,聞知雲天彪收降馬元,並於清真山置設重兵, 便與召忻拱手道:「恭喜,蒙陰永保無患矣!」原來清真山距萊蕪縣不過百餘里, 此處有重兵扼住,宋江斷不敢越萊蕪而圖蒙陰矣。召忻大喜。此時都省已有員弁 下來收復蒙陰,欒氏弟兄交了城池。召忻、高粱謝了希真,收兵回莊。陳希真、 祝永清、陳麗卿、欒廷玉、欒廷芳合兵一處,回歸山寨。希真道:「近來連日東 風,天色陰霸,漸漸潮濕,日內恐有大雨,宜作速起行為妙。」希真、廷玉、廷 芳先行,永清、麗卿後發。邐迤至承恩山,希真等已過山南,永清、麗卿還在山 北,天色已晚,各自安營憩息。   永清、麗卿在帳內張燈飲酒,閒談軍務,因而議論宋江,麗卿道:「宋江那 廝軍裝,端的十分精緻。莫說別的,就是這幾枝箭,枝枝都是上等材料。」永清 道:「宋江那廝的輔佐,端的智勇俱備,要平定他,未知何日。」麗卿道:「兄 弟,你要好箭,我倒看得一處,有好材料。」永清道:「何處?」麗卿道:「就 是這山的東面,無數竹林,枝枝都是好箭材。我來往數次,看得分明。待明晨稟 知爹爹,我就同你去採辦。」永清應了。又說了些閒話,酒鬧歸寢。   次日,永清差人將採辦箭料之事,告知希真。希真准了,永凊便委軍匠齎了 銀兩前去。麗卿道:「你我何不親去一走,左右沒甚廝殺,前去看看景致也好。」 永清笑而點頭,便吩咐偏將看守營寨,自己與麗卿換了常服,帶了隨身伴當,同 上頭口,由承恩東嶺而行,到了天環村,果然竹林茂密。永清便吩咐軍匠前去採 辦,永清、麗卿並馬遊行,觀玩山景,一路行來,果然山清水秀。永清、麗卿玩 賞了一回,忽見四山雲氣$ 黃吊掛,皆大喜。吳用告知陳希真打兗州,掃平飛虎寨,壞了鄒淵、鄒潤。宋江 大怒,便傳令即日興兵,就請公孫軍師同行。公孫勝道:「且慢,那吊掛雖然到 手,用法卻費周折。」宋江、吳用齊問何故,公孫勝道:「本師說此寶著掛在鐘 上,其鐘無故自碎。今此事如何做得到?其次,須在一百八步以內,但任用一人, 只待其鐘響時,將吊掛向鐘招展,口念『靈寶元宗粉碎虛空』八字,其鐘亦應聲 而碎。若出一百八步以外,須步鬥布罡,持咒掐訣,許多禁法,方可破得。至出 三百六十五步以外,無濟於事矣。那鐘係純陽煉就,響徹九里之外,雖持吊掛之 人無所妨害,但一吊掛不能廣庇眾人,進了九里界內,持法之人早已孤身隻影, 如何佈置?當思良法。」吳用縐眉道:「若如那年張家道口,任憑生人行走,並 不稽查,我們只須黑夜進去,莫說一百八步,再近些也可去得。今聞其移在新柳 營,不知他如何情形。」宋江道:「且待我統兵到彼,發人去探看形勢。」吳用 道:「是極。但不可打草驚蛇,哥哥此去須假作回兗州之勢,俟探得形勢,驟然 進兵。」宋江便教吳用仍守新泰、萊蕪。這裡再抽動新泰頭領黃信、楊林,隨同 宋江、公孫勝、楊雄、石秀,帶領一萬人馬,向新柳營進發。   不日到了新柳西境外,距新柳尚有三站多路,前隊楊雄、黃信早已假向兗州 去。當日宋江傳令安營下寨,使教石秀去新柳營探路。石秀道:「非是小弟不肯 去,委實那年陳希真奪這青雲山時,小弟在此地廝殺過數次,恐有人認識小弟面 貌。」宋江點頭,便差楊林去。楊林去了五日轉來,回報道:「小弟探得那鐘在 新柳城西門外禹功山上,離城七里。小弟便到禹功山去,在山腳邊一小酒店坐下。 聞說那鐘樓周圍一百四十四步,都是紅牆攔住;裡面外面,守鐘軍士五百名;那 守鐘頭領,姓苟名英,也甚了得。」宋江道:「你混進他三百多步內去看過否?」 楊林道:「他山上都有稽查,不能混入。」宋江道:「山高幾何?」楊林道:「山 高二里,那鐘正在山頂。」宋江看著公孫勝道:「這便怎處?」公孫勝亦躊躇無 計。楊林道:「那山腳邊,卻任憑生人行走。」宋江道:「終在三百六十五步以 外,何濟於事。」公孫勝忙道:「楊兄弟,你且說山腳邊如何情形。」楊林道: 「那裡是個客商聚集之所,五方趕集之人卻也不少,所以有三五爿酒店、飯店、 茶店,還有一個肉鋪,並有菜行、油行、糧食行之類,一切炊餅果糕攤,也有好 幾處。卻都是店屋,並無住家。」公孫勝道:「你在酒店時,望見鐘樓否?」楊 林道:「望得逼明,六角挑起,彩畫壯麗。$ 知你那中華呂公車利害。呂公車雖 好,卻如何及得我這車法!這車,我國喚做色厄爾吐溪,你們漢字翻譯來,卻是 『奔雷』二字。那呂公車四輪六馬,四根車轅,馬在前,車在後,轉折最笨,四 平八穩的所在,方好馳騁。況且馬既在前,最易受傷,一馬傷損,全車無用。又 遇著小小坑塹,便跌倒了,再也扶不起。怎比這奔雷車,卻是車在前,馬在後。 平坦處,馬駕車;險難處,車帶馬。三輪八馬,只用一根車轅,妙處只在那小輪 上,轉折最靈。車下有簧板,輪邊有尖腳,那怕八尺闊的壕溝,五尺高的拒馬, 都阻他不得。轂後又拖兩扇鐵蓖,防敵兵撒鐵蒺藜搠馬腳,遇著鐵蓖便掃了開去。 若是收兵回時,將馬頭帶轉,仍可馬前車後,倒退而回。弓弩銑矢仍向著外面, 敵人不能追逼。隨地紮營,便將車來作圍垣,人馬都歇在裡面,車內便是帳房, 勝如銅牆鐵壁。只有高山不能上,雜樹林內不能進去,餘外都去得。那呂公車如 何及得?」說罷,便教手下人:「把色厄爾吐溪駕一輛進來,與大王爺過目。」 火萬城、王良齊道:「賢弟也須要請了宋大哥將令再行。」宋江聽了,大喜道: 「這有何不可,便教駕來。」   不多時,輪鳴轂響,白瓦爾罕手下人駕了一輛奔雷車進來。宋江同眾頭領起 身觀看,只見那車正面刻作一巨獸頭面,油漆畫成五彩顏色,兩隻巴斗大小眼睛, 直通車內的上一層,便當作兩個炮眼;巨口開張,中一層軍士俱在口內,那弩箭 便從口內噴射出;下一層便是巨獸頦下,六枝長矛、四把撓鉤當作鬚髯,裡面鉤 矛壯士俱披鐵甲。車的周圍俱用生牛皮,蘑菇大釘釘牢,裡面垫著人發,頭髮裡 層又鋪綿紙,所以槍箭銃炮萬不能傷。車後一轅四衡,駕著八匹馬。車上又有小 小一座西洋樓在獸額上,裡面立得一個人,執著一面令旗,為全軍耳目。白瓦爾 罕又教將那車打開了,請宋江看裡面的機括。下一層鉤矛,中一層勁弩,是不必 說。惟有那上一層的兩座火銃,甚是利害。那銃名喚「落匣連珠銃」。上面一隻 銅戽子,容得本銃四十出火藥、四十出鉛子。但將銅戽內火藥、鉛子加足,又將 下面銃門火藥點著,那銅戽中的火藥、鉛子自能落匣,溜入銃管,向外轟打,不 煩人裝灌,便銃聲絡繹不絕,直待四十銃發完了方止。若四十銃不足用,只顧將 火藥、鉛子加入銅戽,那怕千百聲,陸續發出不斷。更防銃管熱炸,銃下各備大 水壺一把,頻頻澆灌。那銃能發一千餘步遠近,都從巨獸眼眶中發出。車後又有 四個翻山輪,激那石子飛出去。石子大小不等,小者飛得遠,大者飛得近,也有 數百步可發。那車每輛共用三十人:六個人在$ 下。恭人道:「我 是吃過飯了,坐在此聽你們講講。」便坐在廊下陪話。   唐猛道:「我記得與仁兄分手,彼時我才十一歲,我那套金槍短跌,還是仁 兄指教的。」范成龍大笑。恭人道:「彼時衙內到先夫處來,老身時常在後堂望 見。」范成龍道:「正是,小人失於親近。」恭人道:「衙內現居何職?」范成 龍就把怎樣救苟桓兄弟落草,後來隨陳道子投誠,欽授飛虎寨副知寨的話,一一 說了。恭人稱賀道:「老身也聽得有人說起,果然如此,真乃可羨。我亦時常教 小兒探望衙內,就衙內處圖個出身,他是這般腳懶,總不肯去。」唐猛道:「不 是孩兒懶,不成把娘拋撒在家裡。」恭人道:「敢怕貓兒拖了我去,要你瞎記掛! 大丈夫功名要緊,我想不如趁范衙內在此,你就拜他為兄,衙內倘肯提拔小兒, 老身也完了一條願了。」范成龍大喜道:「此事深中下懷,可惜今夜匆匆,不及 了。待小姪轉來,完了這起公事,再證盟也。」唐猛道:「阿哥,是何公差,如 此火急?」范成龍遂把梁山奔雷車如何利害,雲天彪吃他困住在二龍山,只有劉 慧娘破得,那慧娘又病在危急,神醫孔厚無法可施,他說只有高平山內多有靈草 仙藥,特差我飛速到徐溶夫家採取等語,細說一遍,「如今不知仙草有無,正是 捕風捉影。那慧娘又命在呼吸,所以不敢刻延。」唐猛道:「原來如此。那徐溶 夫我也認識,他曾醫過我母親,端的好手段。只是你去高平山裡面採藥,須要仔 細,近來那座山裡,出了一件古怪東西。」范成龍道:「出了何物?」唐猛道: 「是一個錦紋獨角金錢豹。」范成龍笑道:「我道是什麼了得的東西,原來是虎 豹之類。不是愚兄誇口,自己也仗著千百斤實力,便是這幾個孩兒,也都是挑選 來的。那畜生若還撞著了我,一鳥槍先結果了他。」唐猛搖頭吐舌道:「哥哥, 你休輕覷了,這富生端的兇猛利害,莫說人畜豬羊傷得不少,高平山內原有幾只 大蟲,都吃那廝吞食了。那廝不但兇猛,且通靈性,一切窩弓彎箭,地銃坑阱, 他全不上當。更兼額上生出一角,堅利無比。有人來說,有尺餘長短,光明如水 晶一般。數月之前,他們想盡巧法,做了個雙閘寵誘他,難得他竟落了阱。那知 反被那廝的角利害,只消五七挑,臂膊粗的毛竹都齊齊折斷。仍吃他逃走了。如 今一發弄得滑了,竟捉不得。這惡物,正不知他是那裡來的。鉅野縣知縣只顧限 比獵戶捕捉,量那些獵戶如何近得,不知吃過多少限棒,枉是去送性命。」   范成龍聽了,暗自心驚,想道:「陳道子的圓光直如此靈異!豹子之兆既應, 靈藥必有著落了。」問唐猛道:「賢弟何$ 與賊軍相拒十餘日,兩邊各無動靜。希真與永清商議渡河劫營,永清獻計道: 「我等且虛設旌旗,堆積煙火,沿河一字長蛇勢,連營列柵,將上下河邊一齊佈 滿。吳用必道我增兵,必然分兵防我。待到月盡夜,天地昏暗,可教上下陣乘黑 夜悄悄鼓舟前進,又故意微露破綻,令其知覺。那廝必盡力防我左右,我卻以全 軍渡河,直取他的中營。泰山以為何如?」希真道:「甚好。但渡河時,尚須一 層斟酌。可將所拘船隻,盡付左右陣,為渡河之用。我全軍渡河,卻用慧娘甥女 的飛橋,不用船隻,又須用雁行陣渡過去。如得利,則全師進搗;萬一不得利, 則退歸亦易易也。」永清稱妙。當下計議停妥。   至十一月三十日夜間,天昏地暗,星斗無光。希真傳今,教左陣、右陣各用 二百人,每五人駕一隻大船,右陣從上流過去,左陣從下流過去。果然被賊人哨 探的軍士知覺了,急忙報入賊營。吳用日裡見希真增兵,本是警心,至夜間聞報, 昏黑中不辨虛實,忙傳令教左右備禦。不多時,希真全軍已殺到中營。吳用忙教 軍心體亂,齊心應改。眾軍急忙登閩,昏黑中望見對陣列炬燭天,照躍出一群猛 獸,正是奔雷車模樣,嚇得賊兵膽碎心落,卻不知奔雷車身重,如何破得過飛橋。 這都是希真、永清連日造下的大防牌。吳用也一時辨不真,急忙棄寨而逃。麗卿 當先搶寨,希真、王天霸領左翼,永清、真大義領右翼,火光燭天,翻翻滾滾殺 上。召忻、高粱亦分兩隊,隨左右翼登岸。麗卿已搶入寨中,忽見寨後狂風大起, 滿天火氈火團,火光中無數神兵神將,身披金甲,手執戈矛,驅著火龍毒獸,殺 入寨來。麗卿即忙領兵退出,那些鬼兵獸卒,隨著狂風烈火,一齊殺出寨來,官 兵大驚。希真忙傳令道:「此賊人妖法也!本帥道法高強,眾軍休怕!」急忙疊 起印訣,唸唸有詞,向前放去,喝聲道疾,一道白光衝去,那些鬼兵烈火盡皆退 了。眾軍大喜,重複起鼓前進。   吳用見公孫勝道法被破,忙教眾軍抵敵。怎當官軍勢大,抵敵不住,吳用忙 傳左右營齊來助戰,黑夜火光中兩陣混殺。公孫勝見丁甲法不能取勝,忙祭起三 大將來,攝神兵百萬垓,前來助戰。希真見吳用亦用全軍合戰,料想勸不得營, 便傳令按隊退回。未及中流,公孫勝神兵已到,大風怒吼,波濤洶湧,徹天徹地 都是大火,但見數千萬的長人,望去身軀何止丈餘,統領無數熊羆軍隔河殺來, 眾軍膽裂魂飛。希真傳令休亂,只管渡河退去,自己替眾人斷後,捏起真武印訣, 鎮住對岸神兵,只見風平浪靜,那些神兵果然紛紛立住對岸,不敢過來。希真兵 馬已有史谷恭及欒氏弟兄接$ 自實罪狀。況猶志不自足, 東侵蒙陰,抗拒天兵。以致希真義旗北下,藉手而先取招安。拙何如矣,愚莫甚 焉!哀哉!爾等若不顧忠義,將不有於天子,又何有於本縣。若其猶顧忠義之名, 則宜敬聽本縣之訓。本縣初臨此地,不忍不教而誅,爾可傳諭宋江,即日前來投 到。那時本縣或可轉乞上憲,代達天聽,從寬議罪。若再怙惡不悛,哈哈,盧俊 義,盧俊義,恐你悔之不及了!即據你所說,宋江到泰安撫恤去了。這撫恤二字, 足見荒謬絕倫。泰安乃天子地方,撫恤是官長責任,與你何干,輕言撫恤?」盧 俊義道:「父台且緩責備,姑容縷敘下情。當今天子未嘗不聖明,而奸臣蔽塞, 下情冤抑。父台榮臨此地,未察其詳,我梁山中一百餘人,半皆負屈含冤而至。 倘父台不嫌瑣碎,容俊義等逐一開單,將我輩被官長逼迫之由,敘呈原委,恐老 父台設身處地,亦當怒髮衝冠。緣我等皆剛直性成,願為天下建奇功,不甘為一 人受惡氣。是以推而廣之,凡聞有不平之處,輒擬力挽其非。此心此志,惟可吁 蒼天而告無罪耳。」徐槐道:「你錯極了!天子聖明,官員治事。如爾等奉公守 法,豈有不罪而誅?就使偶有微冤,希圖逃避,也不過深山窮谷,斂跡埋名,何 敢嘯聚匪徒,大張旗鼓,悖倫道理,何說之辭!大名之百姓何享?東昌之官員何 咎?因一身之小端不白,致數百萬生靈之無罪遭殃,良心苟未喪盡,亦當寢寐難 安。即如你盧俊義,係出良家,不圖上進,願與吏胥妖賊同處下流。我且問你: 萬里而遙,千載而下,盧俊義三字能脫離強盜二字之名乎?玷辱祖宗,貽羞孫子, 只就你一人而論,清夜自思,恐已羞慚無地矣。尚敢飾詞狡辯,殊屬厚顏。本縣 奉天子之命,來宰鄆城,梁山自我應管,一草一木,任我去留。我境下不容犯上 之徒,我境下不言逞凶之輩。遵我者保如赤子,逆我者斬若鯨鯢。自此次面諭後, 限爾等十日之內,速即自行投首。如敢玩違,爾等立成齏粉矣!」盧俊義竦然不   原來盧俊義原曉得宋江口稱忠義,明是權詐籠絡,此時當不得身子已落水 泊,只得順著眾人,開口忠義,閉口忠義。經此番徐槐詰駁,本是勉強支吾。不 期又經徐槐羞辱了一場,心中大為悔悶,十分委決不下。彼時忠義堂下,好幾個 頭領輪流觀聽,交頭接耳,個個駭異。燕順、穆春聽得不平,皆欲逞凶行刺,又 看李宗湯提刀在旁,凜凜威風,有些怯懼。想來者不愚,愚者不來。李應、徐寧 都道:「使不得。」眾頭領日視盧俊義,盧俊義授之以色,似乎不許聲張的模樣。 只見徐槐立起身就叫帶馬,李宗湯同出廳前。徐槐看見那「替天行道」的大旗,$ 閱分明,這同北面坡勢峻削,可速將全軍移屯 岡頂。好在來將秦明與將軍有親,又有批殺使者之仇,此時一見將軍,必然衝岡 直上。將軍且勿與戰,可將朝廷順逆大理,削切曉渝。彼若順從弭伏,吾又何求。 若其不伏,那時我岡上俯擊,彼岡下仰攻,本縣又有如此如此妙計,必得大勝矣。」 任森、顏樹德一齊拜服。   當時傳令,營外三聲炮響,大軍一齊登山。山頭受日當空,冰道微融,流澌 涓涓。官兵在岡上列成陣勢,旌旗暄赫,戈甲盛明。顏樹德挺著大砍刀,立馬陣 前,望見前面大隊賊兵,已背著朔風來也。須臾到了岡下,當先隊裡飛出一枝旗 號,乃是「天猛星霹靂火」六個大字。樹德一見,便大叫:「我那表弟秦明快來 聽諭!」秦明在隊裡一聽此言,怒從心起,不待佈陣,便一馬飛出,舞著狼牙棒, 惡狠狠殺上同來。不防磴道冰滑,馬失前蹄,秦明掀下馬,滾落岡來。官軍大笑。 秦明大怒,爬起來,重複上岡。此時任森亦在陣前,高叫:「霹靂火何須性急, 緩緩上來何妨。」秦明怒不可遏,舞狼牙棒直取樹德。樹德正待迎戰,任森急忙 出馬,用槍逼住秦明,回叫樹德道:「務滋,你有話向他說,便好先說了。」秦 明氣忿忿道:「顏表兄,你那年打死我伴當,今日有何話說?」樹德把徐槐吩咐 的話想了一想,便道:「表弟別來無恙,昨奉手書,藉審眠食安康,伏惟萬福。」 秦明睜起怪眼道:「怪哉!我幾時有信與你?」任森忙接口道:「是務滋聽聞傳 言。今係軍務傍午之時,寒溫已畢,速速兩下廝殺。」說罷抽槍退出。樹德使輪 刀直取秦明,秦明用狼牙棒急架。兩個各奮神威,在同上戰了三十餘合,端的性 鬥命撲,毫不相讓。   那邊盧俊義及李應、燕順等在同下,看得這番情形,都疑惑起來。只見任森 在馬上大叫:「務滋戰得夠了。」樹德便用刀架住狼牙棒,勒馬奔回本陣。秦明 那裡肯歇,直追進來。這邊陣腳亂箭齊發。秦明衝殺不入,只得遠遠立住了馬, 大叫:「你這廝休用反間計!你快出來,我倒有話向你說。」這邊陣上無人答話, 只是放箭。好一歇,方見官軍陣裡一個號炮,亂箭齊歇,旗門開處,依舊任森、 顏樹德並馬而出。樹德高叫道:「秦賢弟,有何見諭?」秦明道:「你休使這等 反間計!你如不忘兄弟之誼,且聽小弟一言。」樹德道:「謹領教。」秦明道: 「你這身武藝,跟了這點點知縣,也不值得。不如同了我去,俺堂堂山寨,足可 展施驥足,仁兄以為何如?」樹德高聲道:「謹領教。」任森低聲道:「將軍請 回,今夜三更准來報命。」弄得秦明目瞪口呆。任森道:「將軍快回,此等勸降 密事$ 「無恥賤婢,你還舍他不得!」扈三娘咬碎銀牙,掄那口繡鸞刀直奔麗卿。兩馬 相交,戰了一百多合,饒你扈三娘狠命相搏,也戰得個平手。二人戰夠多時,扈 三娘抵住麗卿道:「且慢,並非我怕你,我這匹青鬃馬來不得了,回陣換了馬, 再來和你比個上下。」麗卿道,「好漢子不趕乏兔兒,你也去將息氣力,再來領 死。先著別個來替你並幾合。」三娘飛奔回陣,正待換馬,林沖叫道:「賢妹耐 一耐,且回營去安殮了矮虎兄弟,待我取這婆娘。」正要出馬,三娘叫道:「林 沖哥哥休去,待奴殮了丈夫,親捉這小賤人來碎割。」林沖揚鞭道:「陳希真聽 者:正人不做歪事,你省得的,今晚叫你女兒來納命,我如今不來逼你。」希真 此時亦到核心,一隻手挽住女兒的轡韁,一隻手把蛇矛,指著林沖道:「諒你這 廝也逃不出我的掌握,你歡喜鬥兵,鬥將,鬥陣法,由你揀,你們回去計較。」 說罷,牽了女兒的戰馬回陣,吩咐鳴金收兵,親自同女兒斷後。那邊林沖也收了   卻說希真回營,麗卿對眾人道:「久聞得一丈青了得,果然名不虛傳。看他 武藝雖強,氣力卻不如我,若再幾十回合,必得他的破綻。」正說間,忽報林沖 下戰書,乃是扈三娘單搦麗卿今夜交鋒。麗卿大喜。希真恐麗卿辛苦,說道:「我 兒權將息一夜休。況且將在謀,不在勇,何必同他力戰。」麗卿那肯依,說道: 「爹爹休怕他,孩兒今夜便叫他夫妻團圓了。孩兒並不困乏,今夜好月色,豈可 空過。若一百五六十合贏他不得,甘受重責。」希真道:「雖如此說,也須小心。」 便將戰書批回,當夜交戰。祝萬年道:「趁他此刻全神貫注出戰,何不兩翼都伏 精兵,待得勝,便抄他後路,奪他的寨子?」希真笑道:「林沖也是久歷沙場的, 此計他豈不防備。我想不如請劉總管帶領精兵,伏在清水溪,我等這裡廝殺,那 裡一面攻打濮州。倘得了城池,勝奪寨子多矣。」計議已定,當命麗卿入營將息。 當時劉廣父子三人與苟桓、真祥麟、范成龍領兵去訖。   麗卿依令,便吩咐馬夫將棗騮剔拂,上勻水料,溜了幾轉,將息著。那女兵 們將梨花槍、青錞劍都泡洗拭磨了一番。麗卿用了飯食,自己先全裝披掛停當, 吩咐女兵都去吃飯將息,預備陣上伏侍,便在中軍帳後側首放一把交椅,叉著手 坐著,同永清說些閒話,看看天色,笑嘻嘻的只等晚來廝殺。正說話間,只見希 真出來,夫妻都忙立起。希真看了麗卿結束了等候,也是歡喜,因說道:「我兒, 你這般與國家出力,我甚歡喜。左右取酒來,我勸你三杯,壯你的英雄氣。」麗 卿跪下接飲三杯,謝了,立起笑道:「爹爹縱著$ 陘鎮防禦使;李成追贈宣 威將軍;哈芸生給予都監職銜,俟養傷平復,再行就職。夭彪及眾人均各謝恩。 此時天彪已將泰安、萊蕪善後事宜辦理清楚,都省已委員弁下來接理。天彪即將 所有克復泰萊之將弁軍馬,即日起行。一路上軍容闊大,武備威嚴,萬隊旌旗, 雁行魚貫,聯行馹道,飛渡壕梁,端的是勝軍之卒,勇氣百倍,不日間浩浩蕩蕩 直抵兗州。早有細作飛奔嘉祥,報知呼延灼去了。   且說呼延的自那年嘉祥失守,幸蔡京潛地通謀,困而復得。呼延灼因想起前 番因城小壕淺,以致官兵攻圍,難以支持,便將城基拓大了一里多,又比舊城加 高丈餘,城壕也開闊了一丈,掘深了五尺。呼延的親自閱看,端的雉堞巍峨,連 雲蔽日,真個是金城湯池,萬夫莫開。呼延灼心中甚喜:「這番官兵無奈我何了!」 近聞雲陳兩處攻復梁山外郡,勢如破竹,呼延灼倒也心驚,便教眾兄弟們加緊防 備。這日忽報雲天彪已由萊蕪起兵到來,呼延灼集諸將商議道:「雲天彪新克泰 安、萊蕪,乘勝而來,銳氣正旺,鋒不可當,我們只得嚴緊把守,再定計議。」 韓滔道:「以小弟愚見,兄長所議恐有不妙。此刻他新戰之後,勞乏未定,又復 奔馳遠來,是其失著。我們可速發精銳迎擊,先打他個下馬威。他銳氣一挫,自 然受我所制。若自保城池,他必四面攻圍,我外面一無救援,直待曠日持久,糧 盡力敝,束手就擒,悔之晚矣。」彭玘道:「韓兄議是。但發兵迎擊,亦非勝算, 不如屯兵城外,安營列寨。一俟他到來,營伍未定,我便縱兵掩擊,這是以逸待 勞,必然得勝。」宣贊、郝思文都稱彭玘議是。呼延灼依議,便傳令至南旺營, 教單廷?,魏定國加緊防守。這裡命宣贊、郝思文守城,自己與韓滔、彭玘精選 雄兵二萬,出城紮寨,分為三隊:呼延灼領中營,韓滔領左營,彭玘領右營。分 派已定,個個摩拳擦掌,等待官軍。   這日傍晚,前面探報雲夭彪已到了臥龍山。呼延灼忙問:「已安營否?」探 子答言:「方才到的,尚未列陣安營。」呼延灼道:「趁他尚未列陣,我們一鼓 前行,先去襲擊一場。」說罷,傳令三軍,一齊拔動,飛速進去。頃刻到了臥龍 山,時已掌燈,只見官軍方在安營。呼延灼便傳令三軍,吶喊一聲,一齊衝去。 官軍慌忙迎敵。呼延的勇猛衝先,早已殺到陣前。只聽得官軍陣後一聲號炮,霍 的豎起一枝海棠式的大燈纛來,當先一員虎將,手提九環潑風大砍刀,正是風會。 大喝:「逆賊休亂闖!」一刀對呼延灼的面門砍來。此時呼延的仗著衝馳怒氣, 也無回言,舞著雙鞭,直鬥風會。韓滔、彭玘見了,一齊上前相助。只見$ 卒,將二人一索 捆翻,各打了一百訊棍,早已皮開肉綻,血流滿地。蕭讓熬刑不過,只得從實供 道:「這石碣上字是小人寫的,因楷書恐人識得破綻,所以改寫古篆。又特訪得 那道士何元通善識蝌蚪,所以特寫蝌蚪古篆,又特邀他設醮,以便認識。至於那 年天上認真開眼,認真有火光翻落,萬國共睹,卻不解其何故。」金大堅也將怎 樣賽鎸石褐的話說了,又道:「這是宋江想與盧俊義爭位,故與吳用、公孫勝議 得此法,特將盧俊義名字鎸在第二。此碣自盧俊義一到山泊之後,就已鎸定。彼 時張清、董平等尚還未到,原想就部下頭目中選出幾個,以滿一百八人之數。後 同張清等到來,卻好天罡數內餘第十五、十六兩行未鎸,因將張清、董平鎸入。 所以董平在五虎將之列,名次卻在十五,頓與關勝、林沖、秦明、呼延灼離開, 實為鎸刻已定,難以改易故也。」賀太平又問道:「那董平、張清本位,原擬鎸 刻那個?」蕭讓道:「一個擬刻孫立,一個未定。至於地煞數內多有未定,所以 龔旺、丁得孫盡有空缺可填。就是蔡福、蔡慶、郁保四、王定六等,也都是臨時 填上去的。此一事,惟有宋江、吳用、公孫勝及小人等知悉,餘人都不曉得。」 張公大笑道:「妖言惑眾,一至於此。」陳希真道:「你二人同做此詭密大事, 那宋江、吳用逃走之處,豈有不曉得之理?」二人都叫:「實不知道。」經略喝 打,蕭讓、金大堅磕頭求饒。左右不由分說,拖下去一頓拷打,二人登時斃命。   雲天彪道:「這石碣是妖盜來源,速宜碎之。」張公道:「便叫那位將軍為 我一擊而碎。」只見左軍隊裡閃出一員大將,正是哈蘭生,提起獨足銅人,猛力 向前,砰然一擊,那塊石褐應手而碎。左右搬了出去,拋入河中。張公道:「宋 江逃處,看那二人打死不招,必是宋江瞞著群盜私行先達了。且俟康捷回來,再 定計議。料渠魁指日可獲,一面先行報捷。」眾皆稱是。當時會議了報捷奏本, 九聲炮響,張公率領賀太平等拜本,差官責奏上馬,飛速往東京去了。   張公等俱退了堂,時已黎明,各進茶點畢,忽報康捷到。瞥見康捷如飛而來, 兩脅下夾了兩人,上前道:「末將擒得兩賊在此。」手指一個道:「這是戴宗。」 又指那個道:「這是吳用,不是宋江。」經略笑向天彪、希真道:「這果是吳用、 戴宗否?」二人同聲稱是。經略便吩咐一齊禁押了。   原來康捷出後關,直向東平路上追去,逢著村坊小市,便向人問訊道:見有 如此如此服色的二人過去否?鄉人或言不見,或有幾處說看見的,也是模糊影 響,似是而非的話。更兼康捷相貌古怪,遇著幾個$ 他們相度地 勢,經理溝渠。不數年間,良田萬頃,民賴其利,因呼為「雲公田」。   且說當時天彪經划田畝畢,便同三位參贊進了梁山。只見那三座關門及左右 等關,樓垣盡皆毀損,一切燉煌炮台亦皆殘缺。當時原擬削平地址,因兵役勞頓, 而此又係不急之務,所以置之不動。天彪將前後細細的閱視了一轉,便道:「此 關不但無須毀拆,而且可以再加修理。」畢應元請問其故。天彪道:「我看此地 大宜建營設官,以杜盜源。既要設營,這些關樓燉煌,都是有用之物了。」畢應 元稱是,便道:「此處地形遼闊,既要設營,必須多置兵丁,須得先將糧餉先行 籌劃。」天彪便與范成龍將裡裡外外所有出產,通盤查核了一番,便與畢應元、 孔厚共議,將梁山泊改為梁山營,設兵馬都監一員,防禦使二員,提轄四員,兵 丁三千二百名,又設督糧理事通判一員,巡檢一員。所有關內寨柵,大兵進剿時, 已焚毀大半,今俱為補築。後水泊未經填塞,仍聽百姓捕漁為業。梁山經劃已定, 先行恭折奏聞,又教畢應元分往鉅野縣去閱視麟山,孔厚分往寇州去閱視枯樹山。   不數日,畢應無從麟山轉來,對天彪道:「麟山一區,高鉅野縣城四十五里, 地形遼闊,卻與滿家營相呼應,可於此處設提轄一員,置兵四百名,可以永遠奠 安。」天彪依議。又不數日,孔厚從枯樹山轉來,對天彪道:「查得枯樹山一區, 山形險阻,雖為聚盜之所,但未能容受多人,又且逼近州城,苟營汛兵捕率真辦 事,何至疏虞。為今之計,可酌撥寇州兵一百二十名屯紮於此,以便呼應。」天 彪依議,當即奏聞訖,便將梁山營裡應如何修理之法,交代了曹州府及鄆城縣。   天彪與畢應元等就從梁山起行,繞道過紫蓋山。查看紫蓋山形勢,四面孤懸, 乃是小盜出沒之所,大盜斷難容足,笑火萬城、王良當時佔據此地,毫無識見, 便議置立幾處燉煌譙樓而去。路經對影山,天彪遙遙望見山形險峻,便道:「這 山卻是大盜盤踞之地,倒須細細閱看一番。」當時一行人馬徐徐前行,到了山邊, 天彪吩咐儀從退後,自己與畢應元輕騎簡從,登山四面觀看,果然崖谷崢嶸,地 形險要。天彪看了一回,便與畢應元等議設營弁。議畢,便再去相地安營。原來 這山地形雖險,水口卻老大不便,若使一月不雨,千軍萬馬可以活活的渴死。天 彪道:「如此看來,此山亦非要地也。」便罷設營之議,僅於四面要道置設燉煌, 添汛兵數十名。   當時辦理已畢,一行人馬離了對影山,向東進發。早有青雲、新柳、猿臂三 營官員出來迎接。天彪進營,到三處逐一閱看,所有一切寨柵門關,土?城$ 增其智,日增其仁,日增其勇也,將使智仁勇齊乎聖人。其日增也,有難有易,譬之學一技一能,其始日異而月不同;久之,人不見其進矣;又久之,己亦覺不復能進矣;人雖以國工許之,而自知未至也。顏子所以言「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Ewell,348頁】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此顏子之所至也。 -------------------------------------------------------------------------------- 【Ewell,351頁】【全書,205頁】 仁羲禮智二條 仁者,生生之德也;「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無非人道所以生生者。一人遂其生,推之而與天下共遂其生,仁也。言仁可以賅義,使親愛長養不協於正大之情,則義有未盡,亦即為仁有未至。言仁可以賅禮,使無親疏上下之辨,則禮失而仁亦未為得。且言義可以賅禮,言禮可以賅義;先王之以禮教,無非正大之情;君子之精義也,斷乎親疏上下,不爽幾微。而舉義舉禮,可以賅仁,【Ewell,352頁】又無疑也。舉仁義禮可以賅智,智者,知此者也。易曰:「立人之道,曰仁與義。」而中庸曰:「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益之以禮,所以為仁至義盡也。語德之盛者,全乎智仁而已矣,而中庸曰:「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益之以勇,蓋德之所以成也。就人倫日用,究其精微之極致,曰仁,曰義,曰禮,合三者以斷天下之事,如權衡之於輕重,於仁【Ewell,353頁】無憾,於禮義不愆,而道盡矣。若夫德性之存乎其人,則曰智,曰仁,曰勇,三者,才質之美也,因才質而進之以學,皆可至於聖人。自人道溯之天道,自人之德性溯之天德,則氣化流行,生生不息,仁也。由其生生,有自然之條理,觀於條理之秩然有序,可以知禮矣;觀於條理之截然不可亂,可以知義矣。在天為氣化之生生,在人為其生生之心,是乃仁之為德也;在天為【全書,206頁】氣化推行之條理,在人為其心知之通乎條理而不紊,是乃智之為德也。惟條理,是以生生;條理苟失,則生生之道絕。凡仁義對文及智仁對文,皆兼生生、條理而言之者也。 【Ewell,356頁】問:論語言「主忠信」,言「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子夏聞「繪事後素」,而曰「禮後乎」;朱子云「禮以忠信為質」,引記稱「忠信之人,可以學禮」證之;老氏直言「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指歸幾於相似。然論語又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 兵革起於四方。」後河間王遂連四方之兵,作為亂 太康九年,幽州塞北有死牛頭語。時帝多疾病,深以後事為念,而付托不以至公,思瞀 亂之應也。 太康中,有鯉魚二枚,現武庫屋上。武庫,兵府;魚有鱗甲,亦是兵之類也。魚既極陰 ,屋上太陽,魚現屋上,象至陰以兵革之禍干太陽也。及惠帝初,誅皇后父楊駿,矢交 宮闕,廢后為庶人,死於幽宮。元康之末,而賈后專制,謗殺太子,尋亦誅廢。十年之 間,母后之難再興,是其應也。自是禍亂構矣。京房易妖曰:「魚去水,飛入道路,兵 且作。」 初,作屐者:婦人圓頭,男子方頭。蓋作意欲別男女也。至太康中,婦人皆方頭屐,與 男無異,此賈后專妒之徵也。 晉時,婦人結髮者,既成,以繒急束其環,名曰「擷子髻」。始自宮中,天下翕然化之 也。其末年,遂有懷、惠之事。 太康中,天下為「晉世寧」之舞。其舞,抑手以執杯盤,而反覆之。歌曰:「晉世寧舞 ,杯盤反覆。」至危也。杯盤,酒器也,而名曰「晉世寧」者,言時人苟且飲食之間, 而其智不可及遠,如器在手也。 太康中,天下以氈為絔頭,及絡帶褲口。於是百姓咸相戲曰:「中國其必為胡所破也。 夫氈,胡之所產者也,而天下以為絔頭,帶身,褲口,胡既三制之矣,能無敗乎?」 太康末,京、洛為「折楊柳」之歌。其曲始有兵革苦辛之辭,終以擒獲斬截之事。自後 楊駿被誅,太后幽死,楊柳之應也。 晉武帝太熙元年,遼東有馬生角,在兩耳下,長三寸。及帝宴駕,王室毒於兵禍。 晉惠帝元康中,婦人之飾有五佩兵。又以金、銀、象、角、玳瑁之屬,為斧、鉞、戈、 戟而載之,以當笄。男女之別,國之大節故服食異等。今婦人而以兵器為飾,蓋妖之甚 者也。於是遂有賈后之事。 晉元康三年閏二月,殿前六鐘皆出涕,五刻乃止。前年,賈后殺楊太后於金墉城,而賈 后為惡不悛,故鐘出涕,猶傷之也。 惠帝之世,京、洛有人,一身而男女二體,亦能兩用人道,而性尤好淫。天下兵亂,由 男女氣亂,而妖形作也。 惠帝元康中,安豐有女子,曰周世寧,年八歲,漸化為男。至十七八,而氣性成。女體 化而不盡,男體成而不徹,留妻而無子。 元康五年三月,臨淄有大蛇,長十許丈,負二小蛇,入城北門,逕從市入漢陽城景王祠 中,不見。 元康五年三月,呂縣有流血,東西百餘步,其後八載,而封雲亂徐州,殺傷數萬人。 元康七年,霹靂破城南高禖石。高禖,宮中求子祠也。賈后妒忌,將殺懷、愍,故天怒 賈后將誅之應也。 元康中,天下始相效為烏杖,以柱掖其後,稍施其鐓,住則植之。及懷、愍之世,王室$ 仰天歎泣,脫衣上冰,臥之。有一童子,決 僚臥處,冰忽自開,一雙鯉魚躍出。僚將歸奉其母,病即愈。壽至一百三十三歲。蓋至 孝感天神,昭應如此。此與王祥,王延事同。   盛彥,字翁子,廣陵人,母王氏,因疾失明,彥躬自侍養。母食,必自哺之。母疾 ,既久,至於婢使數見捶撻,婢忿恨,聞彥蹔行,取蠐螬炙飴之。母食,以為美,然疑 是異物,密藏以示彥。彥見之,抱母慟哭,絕而復甦。母目豁然即開,於此遂愈。   顏含,宇弘都,次嫂樊氏,因疾失明,醫人疏方,須蚺蛇膽,而尋求備至,無由得 之。含憂歎累時,嘗晝獨坐,忽有一青衣童子,年可十三四,持一青囊授含,含開視, 乃蛇膽也。童子逡巡出戶,化成青鳥飛去。得膽,藥成,嫂病即愈。   郭巨,隆慮人也,一云河內溫人,兄弟三人,早喪父,禮畢,二弟求分,以錢二千 萬,二弟各取千萬,巨獨與母居客舍,夫婦傭賃以給公養。居有頃,妻產男,巨念舉兒 妨事親,一也;老人得食,喜分兒孫,減饌,二也;乃於野鑿地,欲埋兒,得石蓋,下 有黃金一釜,中有丹書,曰:「孝子郭巨,黃金一釜,以用賜汝。」於是名振天下。   新興劉殷,字長盛,七歲喪父,哀毀過禮,服喪三年,未嘗見齒。事曾祖母王氏, 嘗夜夢人謂之曰:「西籬下有粟。」寤而掘之,得粟十五鍾,銘曰:「七年粟百石,以 賜孝子劉殷。」自是食之七歲,方盡。及王氏卒,夫婦毀瘠,幾至滅性。時柩在殯,而 西鄰失火,風勢甚猛,殷夫婦叩殯號哭,火遂滅。後有二白鳩來巢其樹庭。   楊公伯,雍雒陽縣人也,本以儈賣為業,性篤孝,父母亡,葬無終山,遂家焉。山 高八十里,上無水,公汲水作義漿於阪頭,行者皆飲之。三年,有一人就飲,以一斗石 子與之,使至高平好地有石處種之,云:「玉當生其中。」楊公未娶,又語云:「汝後 當得好婦。」語畢,不見。乃種其石,數歲,時時往視,見玉子生石上,人莫知也。有 徐氏者,右北平著姓女,甚有行,時人求,多不許;公乃試求徐氏,徐氏笑以為狂,因 戲云:「得白璧一雙來,當聽為婚。」公至所種玉田中,得白璧五雙,以聘。徐氏大驚 ,遂以女妻公。天子聞而異之,拜為大夫。乃於種玉處四角,作大石柱,各一丈,中央 一頃地名曰「玉田。」   衡農,字剽卿,東平人也。少孤,事繼母至孝。常宿於他舍,值雷風,頻夢虎齧其 足,農呼妻相出於庭,叩頭三下。屋忽然而壞,壓死者三十餘人,唯農夫妻獲免。   羅威,字德仁,八歲喪父,事母性至孝,母年七十,天大寒,常以身自溫席而後授   王裒,字偉元,城陽營陵人也$ 皆以楊為姓。故今蜀中西南多諸楊,率皆是「猳國」「 馬化」之子孫也。   臨川間諸山有妖物,來常因大風雨,有聲如嘯,能射人,其所著者,有頃,便腫, 大毒。有雌雄:雄急,而雌緩;急者不過半日間,緩者經宿。其旁人常有以救之,救之 少遲,則死。俗名曰「刀勞鬼。」故外書云:「鬼神者,其禍福發揚之驗於世者也。」 老子曰:「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侯王得 一以為天下貞。」然則天地鬼神,與我並生者也;氣分則性異,域別則形殊,莫能相兼 也。生者主陽,死者主陰,性之所托,各安其生,太陰之中,怪物存焉。   越地深山中有鳥,大如鳩,青色,名曰「冶鳥」,穿大樹,作巢,如五六升器,戶 口逕數寸:周飾以土埡,赤白相分,狀如射侯。伐木者見此樹,即避之去;或夜冥不見 鳥,鳥亦知人不見,便鳴喚曰:「咄咄上去!」明日便宜急上;「咄咄下去!」明日便 宜急下;若不使去,但言笑而不已者,人可止伐也。若有穢惡及其所止者,則有虎通夕 來守,人不去,便傷害人。此鳥,白日見其形,是鳥也;夜聽其鳴,亦鳥也;時有觀樂 者,便作人形,長三尺,至澗中取石蟹;就人炙之,人不可犯也。越人謂此鳥是「越祝 」之祖也。   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廬江耽,樅陽二縣境,上有大青小青黑居山野之中,時聞哭聲多者至數十人,男女 大小,如始喪者。鄰人驚駭,至彼奔赴,常不見人。然於哭地,必有死喪。率聲若多, 則為大家;聲若小,則為小家。   廬江大山之間,有「山都」,似人,裸身,見人便走。有男,女,可長四五丈,能 相喚,常在幽昧之中,似魑魅鬼物。   漢光武中平中(註:中平當為中元,因光武無中平年號。或光武為靈帝之誤。), 有物處於江水,其名曰「蜮」,一曰「短狐」。能含沙射人。所中者,則身體筋急,頭 痛,發熱。劇者至死。江人以術方抑之,則得沙石於肉中。詩所謂「為鬼,為蜮」,則 不可測也。今俗謂之「溪毒」。先儒以為男女同川而浴,淫女,為主亂氣所生也。   漢,永昌郡不違縣,有禁水;水有毒氣,唯十一月,十三月差可渡涉,自正月至十 月不可渡;渡輒病殺人,其氣中有惡物,不見其形,其似有聲。如有所投擊內中木,則 折;中人,則害。士俗號為「鬼彈。」故郡有罪人,徙之禁防,不過十日,皆死。   余外婦姊夫蔣士,有傭客,得疾,下血;醫以中蠱,乃密以蘘荷根布席下,不使知 ,乃狂言曰:「食我蟲者,乃張小小也。」乃呼「小小亡」云,今世$ 受四十斛,至祭時,水 輒自滿,用之,足了,事畢,即空,塵土樹葉,莫之污也。積五十歲,歲作四祭,後但 作三祭,一鑊自敗。   樊東之口,有樊山,若天旱,以火燒山,即至大雨。今往有驗。   空乘之地,今名為孔寶,在魯南,山之穴外,有雙石,如桓楹起立,高數丈。魯人 弦歌祭祀,穴中無水,每當祭時,灑掃以告,輒有清泉自石間出,足以周事。既已,泉 亦止。其驗至今存焉。   湘穴中有黑土,歲大旱,人則共壅水以塞此穴;穴淹,則大雨立至。   秦惠王二十七年,使張儀築成都城,屢頹。忽有大龜浮於江,至東子城東南隅而斃 。儀以問巫。巫曰:「依龜築之。」便就,故名龜化城。   由拳縣,秦時長水縣也。始皇時童謠曰:「城門有血,城當陷沒為湖。」有嫗聞之 ,朝朝往窺。門將欲縳之。嫗言其故。後門將以犬血塗門,嫗見血,便走去。忽有大水 ,欲沒縣。主簿令幹入白令,令曰:「何忽作魚?」幹曰:「明府亦作魚。」遂淪為湖   秦時,築城於武周塞內,以備胡,城將成,而崩者數焉。有馬馳走,周旋反覆,父 老異之,因依馬跡以築城,城乃不崩。遂名馬邑。其故城今在朔州。   漢武帝鑿昆明池,極深,悉是灰墨,無復土。舉朝不解。以問東方朔。朔曰:「臣 愚不足以知之。」曰:「試問西域人。」帝以朔不知,難以移問。至後漢明帝時,西域 道人入來洛陽,時有憶方朔言者,乃試以武帝時灰墨問之。道人云:「經云:『天地大 劫將盡,則劫燒。』此劫燒之餘也。」乃知朔言有旨。   臨汜縣有廖氏,世老壽。後移居,子孫輒殘折。他人居其故宅,復累世壽。乃知是 宅所為。不知何故。疑井水赤。乃掘井左右,得古人埋丹砂數十斛;丹汁入井,是以飲 水而得壽。   江東名「餘腹」者:昔吳王闔閭江行,食膾,有餘,因棄中流,悉化為魚;今魚中 有名「吳王膾餘」者,長數寸,大者如箸,猶有膾形。   蟛,蠏也。嘗通夢於人,自稱「長卿」。今臨海人多以「長卿」呼之。   南方有蟲,名「」,一名「蠋」,又名「青蚨」。形似蟬而稍大,味辛美,可食。 生子必依草葉,大如蠶子,取其子,母即飛來,不以遠近,雖潛取其子,母必知處。以 母血塗錢八十一文,以子血塗錢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母錢,或先用子錢,皆復飛 歸。輪轉無已。故淮南子術以之還錢,名曰「青蚨。」   土蜂,名曰「蜾蠃」,今世謂「」、「細腰」之類。其為物雄而無雌,不交,不產 ;常取桑蟲或阜螽子育之,則皆化成己子。亦或謂之「螟蛉。」詩曰:「螟蛉有子,蜾 蠃負之」,是也。   木蠹,生$ ,如不為上;趙壹之子,儻不作一:便是下筆即妨,是書皆觸   嘗有甲設燕席,請乙為賓;而旦於公庭見乙之子,問之曰:“尊侯早晚顧 宅?”乙子稱其父已往。時以為笑。如此比例,觸類慎之,不可陷於輕脫。   江南風俗,兒生一期,為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刀尺針 縷,並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 之為試兒。親表聚集,致燕享焉。自茲已後,二親若在,每至此日,嘗有酒食之 事耳。無教之徒,雖已孤露,其日皆為供頓,酣暢聲樂,不知有所感傷。梁孝元 年少之時,每八月六日載誕之辰,常設齋講;自阮修容薨歿之後,此事亦絕。   人有憂疾,則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諱避,觸途急切。而江東士庶, 痛則稱禰。禰是父之廟號,父在無容稱廟,父歿何容輒呼?蒼頡篇有侑字,訓詁 雲:“痛而謼也,音羽罪反。”今北人痛則呼之。聲類音於耒反,今南人痛或呼 之。此二音隨其鄉俗,並可行也。   梁世被系劾者,子孫弟侄,皆詣闕三日,露跣陳謝;子孫有官,自陳解職。 子則草屩麤衣,蓬頭垢面,周章道路,要候執事,叩頭流血,申訴冤枉。若配徒 隸,諸子並立草庵於所署門,不敢寧宅,動經旬日,官司驅遣,然後始退。江南 諸憲司彈人事,事雖不重,而以教義見辱者,或被輕系而身死獄戶者,皆為怨讎, 子孫三世不交通矣。到洽為禦史中丞,初欲彈劉孝綽,其兄溉先與劉善,苦諫不 得,乃詣劉涕泣告別而去。   兵凶戰危,非安全之道。古者,天子喪服以臨師,將軍鑿凶門而出。父祖伯 叔,若在軍陣,貶損自居,不宜奏樂燕會及婚冠吉慶事也。若居圍城之中,憔悴 容色,除去飾玩,常為臨深履薄之狀焉。父母疾篤,醫雖賤雖少,則涕泣而拜之, 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州,嘗有不豫;世子方等親拜中兵參軍李猷焉。   四海之人,結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義敵,令終如始者,方可議之。 一爾之後,命子拜伏,呼為丈人,申父友之敬;身事彼親,亦宜加禮。比見北人, 甚輕此節,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觀貌,不擇是非,至有結父為兄,托子為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見者七十餘人。 晉文公以沐辭豎頭須,致有圖反之誚。門不停賓,古所貴也。失教之家,閽寺無 禮,或以主君寢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為恥。黃門侍郎裴之禮,號善為士 大夫,有如此輩,對賓杖之;其門生僮僕,接於他人,折旋俯仰,辭色應對,莫 不肅敬,與主無別也。 慕賢第七   古人雲:“千載一聖,猶旦暮也;五百$ 鑒,巧偽不如拙誠,承之以羞大矣。伯石讓卿,王莽辭政, 當於爾時,自以巧密;後人書之,留傳萬代,可為骨寒毛豎也。近有大貴,以孝 著聲,前後居喪,哀毀踰制,亦足以高於人矣。而嘗於苫塊之中,以巴豆塗臉, 遂使成瘡,表哭泣之過。左右童豎,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謂其居處飲食,皆為不 信。以一偽喪百誠者,乃貪名不已故也。   有一士族,讀書不過二三百卷,天才鈍拙,而家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 犢珍玩,交諸名士,甘其餌者,遞共吹噓。朝廷以為文華,亦嘗出境聘。東萊王 韓晉明篤好文學,疑彼製作,多非機杼,遂設燕言,面相討試。竟日歡諧,辭人 滿席,屬音賦韻,命筆為詩,彼造次即成,了非向韻。眾客各自沈吟,遂無覺者。 韓退歎曰:“果如所量!”韓又嘗問曰:“玉珽杼上終葵首,當作何形?”乃答 雲:“珽頭曲圜,勢如葵葉耳。”韓既有學,忍笑為吾說之。   治點子弟文章,以為聲價,大弊事也。一則不可常繼,終露其情;二則學者 有憑,益不精勵。   鄴下有一少年,出為襄國令,頗自勉篤。公事經懷,每加撫恤,以求聲譽。 凡遣兵役,握手送離,或繼梨棗餅餌,人人贈別,雲:“上命相煩,情所不忍; 道路饑渴,以此見思。”民庶稱之,不容於口。及遷為泗州別駕,此費日廣,不 可常周,一有偽情,觸塗難繼,功績遂損敗矣。   或問曰:“夫神滅形消,遺聲餘價,亦猶蟬殼蛇皮,獸迒鳥跡耳,何預于死 者,而聖人以為名教乎?”對曰:“勸也,勸其立名,則獲其實。且勸一伯夷, 而千萬人立清風矣;勸一季劄,而千萬人立仁風矣;勸一柳下惠,而千萬人立貞 風矣;勸一史魚,而千萬人立直風矣。故聖人欲其魚鱗鳳翼,雜遝參差,不絕於 世,豈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蓋因其情而致其善耳。抑又論之,祖考之 嘉名美譽,亦子孫之冕服牆宇也,自古及今,獲其庇蔭者亦眾矣。夫修善立名者, 亦猶築室樹果,生則獲其利,死則遺其澤。世之汲汲者,不達此意,若其與魂爽 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 涉務第十一   士君子之處世,貴能有益於物耳,不徒高談虛論,左琴右書,以費人君祿位 也。國之用材,大較不過六事:一則朝廷之臣,取其鑒達治體,經綸博雅;二則 文史之臣,取其著述憲章,不忘前古;三則軍旅之臣,取其斷決有謀,強幹習事; 四則藩屏之臣,取其明練風俗,清白愛民;五則使命之臣,取其識變從宜,不辱 君命;六則興造之臣,取其程功節費,開略有術,此則皆勤學守行者所能辨也。 人性有長短,豈責具美于六塗哉?但當皆曉指趣,能守一職,便無媿耳。$ 車。(三分。)司隸校尉駕 四,中道。廷尉駕四,中道。太僕、宗正引從事,駕四。(左右。)太常、光祿、衛尉 ,駕四。(三分。)太尉外部都督令史、賊曹屬、倉曹屬、戶曹屬、東曹掾、西曹掾, 駕一。(左右各三。)太尉駕四,中道。太尉舍人、祭酒,駕一。(左右。)司徒列從 ,如太尉王公騎。(令史持戟吏亦各八人,鼓吹一部。)中護軍騎,中道。(左右各三 行,戟楯、弓矢、鼓吹各一部。)步兵校尉、長水校尉,駕一。(左右。)隊百匹。( 左右。)騎隊十。(左右各五。)前軍將軍。(左右各二行,戟楯、刀楯、鼓吹各一部 ,七人。)射聲、翊軍校尉,駕三。(左右二行,戟楯、刀楯、鼓吹各一部,七人。) 驍騎將軍、游擊將軍,駕三。(左右二行,戟楯、刀楯、鼓吹各一部,七人。)黃門前 部鼓吹,左右各一部,十三人,駕四。前黃麾騎,中道。自此分為八校。(左四右四。 )護駕御史騎。(左右。)御史中丞駕一,中道。謁者僕射駕四。武剛車駕四,中道。 九斿車駕四,中道。雲罕車駕四,中道。皮軒車駕四,中道。闟戟車駕四,中道。鸞旗 車駕四,中道。建華車駕四,中道。(左右。)虎賁中郎將車駕二,中道。護駕尚書郎 三人,騎。(三分。)護駕尚書三,中道。相風烏車駕四,中道。自此分為十二校。( 左右各六。)殿中御史騎。(左右。)典兵中郎騎,中道。高華,中道。罼䍐。(左右。 )御馬。(三分。)節十六。(左八右八。)華蓋,中道。自此分為十六校。(左八右 八。)剛鼓,中道,金根車。自此分為二十校,滿道。左衛將軍,右衛將軍。華蓋。( 自此後糜爛不存。) 一百一十九、董仲舒天象 元光元年七月,京師雨雹。鮑敞問董仲舒曰:「雹何物也?何氣而生之?」仲舒曰:「 陰氣脅陽氣。天地之氣,陰陽相半,和氣周迴,朝夕不息。陽德用事,則和氣皆陽,建 巳之月是也,故謂之正陽之月。陰德用事,則和氣皆陰,建亥之月是也,故謂之正陰之 月。十月陰雖用事,而陰不孤立,此月純陰,疑於無陽,故謂之陽月,詩人所謂『日月 陽止』者也。四月陽雖用事,而陽不獨存,此月純陽,疑於無陰,故亦謂之陰月。自十 月已後,陽氣始生於地下,漸冉流散,故言息也,陰氣轉收,故言消也。日夜滋生,遂 至四月,純陽用事。自四月已後,陰氣始生於天上,漸冉流散,故云息也,陽氣轉收, 故言消也。日夜滋生,遂至十月,純陰用事。二月、八月,陰陽正等,無多少也。以此 推移,無有差慝。運動抑揚,更相動薄,則薰蒿歊蒸,而風雨雲霧、雷電雪雹生焉。氣 上薄為雨,下薄為霧,風其噫$ 。今令婿又是單傳,亦須早些做親生子為妙,何須推托。小弟暫且告別,待擇日再來奉聞罷。」員外道 :「請少坐奉茶。親事且待商酌奉復,擇日未遲。」   坐了一會,家人方在外邊,拿進茶來吃了。別去,員外送出牆門。剛剛走進廳門,只見廳上已大哭大罵,鬧得不好開交。   原來員外叫看茶,家人不知就裡,來到裡邊對院君說 :「府學 金老爺在外,員外吩咐要茶。」院君一聞學師來,曉得為金家親事,便道 :「甚麼金老爺,銀老爺,都是他做得好媒,害了 我家大小姐,還有茶與他吃,尿也沒得與他吃哩!」家人見院君如此說,只得到茶店上買一壺茶來,吃了起身。院君茶便沒有,卻走到廳後,聽學師說話。聽見說要將癩子招贅到來,心中一發大怒,竟要發作,奈他是個官長,只得忍住。候他前腳出門,院君便到廳上,候丈夫進來,與他吵鬧。一見員外走進,便趕上一把鬍鬚扯住,罵道 :「你這老王八!許得好女婿。我 女兒又不醜臭,忙忙的十歲就要許人。我那時原說,金家雖做官,家中甚窮,兒子雖好,年紀尚小,知道大來如何?你那時曾說,金家千好萬好,又說『這樣女婿不做官,也沒有做官的了』。如今做甚麼官?做水判官,癩皮官,叫化官。索性那癩蝦蟆也死了,出脫了,我女兒也罷了。虧他還說要來招贅我家,怕少了一個小鬼,要他來鎮風水麼?如今死不死,活不活,女孩兒年紀漸漸大了,嫁又嫁不得,賴又賴不得。終不然,叫我那花枝一般的女兒,真個伴那活魍魎不成?老賊,快快還我女兒一個了當來。」員外道 :「院君不要如此,有話好好商量。」 院君道 :「有甚商量!我女兒是斷不嫁他的。」員外道 :「當初結親時節,他家好不興頭。女婿真好才貌,哪裡曉得一壞至此。我如今也甚懊悔,在女婿這般光景,就賴了他的,也不怕他去申冤理枉。奈金學師做了媒,此老是個性躁負氣的人,倘若賴了,必然叫女婿告狀。他做千證,府尊與他相好,刑廳是他同年,女兒必然斷去,徒自出丑。千算萬算,總無良法。我想那年相面的說,大女兒許多不好相,我還不信。如今看起來,只怕倒有些准。」張氏道 :「放你的屁!這是那時改扮了?那 瞎相士相不出,難道我女兒,果然去嫁那癩化子麼?若說是准,那無瑕小妖精,真個做夫人皇后不成?」   原來愛珠見母親到廳上去,他也到廳後細聽。聽見父親說相面的准,便趕出廳來大鬧道 :「爹爹說相面的准,明明說女 兒是賤相了。金家這癩化子,又不是女兒私自結認的,爹爹人也不識,將孩兒許與他。如今不替孩兒算一個長策,倒說孩兒的相不好,不是我做女兒的敢於違逆,你若要我$ 惱的黃髮大腳粗蠢丫頭,不覺長歎一聲道 :「罷了!罷了!才貌原來一些沒用 的,我父母把我許了一個絕好的丈夫,偶然落難,只合安分自守,如何便料他再無好日,強生生不肯嫁他,把一個丫鬟代夫。   至於妹子,雖生得粗俗,也是同胞姊妹,怎就笑他無出息,事事欺他。還有生身父母,愛我最深,如何拒絕於前,招扳於後,使他破家蕩產,恨我如仇。就是這些丫頭,雖然生得醜陋,服侍總是一般,如何一見如仇,說他只好服侍妹子,如今果然都隨著他。我的好丫頭何在?就是石道全薦來相士,我與無暇改扮,他又不知,不過據相直言,如何便要打他,還遷怒到無瑕身上。他相無瑕是極品夫人,如今隨了公爺,豈不已經極品麼?   他說妹子是二、三品夫人,我也不服,如今這般打扮,豈不也應了他說。我靠了無瑕弘福,還有小小收成,若一離心,不作青樓之女,定為乞丐之妻。又說我氣短色浮,難過三九,如今句句應了,卻好今年是三九之年,一病至此,大約三九之說,又要應了。還有何顏再見他們,不如尋個自盡,等他們出來看見,或者施一口棺木掩埋,庶可免拋屍露骨,便是我的好收成了。」想罷,逐向金剛座上幾撞,登時血流滿地,死於金剛腳下。   且說公爺等進寺燒香畢,到山後遊玩,只見鐵嘴道人迎上。   只彥庵夫婦與雲程從未會過,其餘都是見過的,因改了道妝,都不認得。有光說起,方大家知道,齊齊相見。雲程急問 :「 仙師安在?」鐵嘴指著上邊一尊老君,道 :「此不是仙師麼?」 雲程與俞德上前一看,果與沙灘上賜衣賜丹的一毫不差。雲程道 :「原來仙師就是老君。」齊齊下拜,拜畢向鐵嘴道 :「彼時仙師曾說十五年後天竺相見,再著鐵嘴道人指引行藏,今日果見仙師。又適遇老師在此,請問弟子等將來收成結果,卻是如何?」鐵嘴道 :「公爺等此去前程遠大,一路平安,無煩貧 道饒舌。既蒙下問,且將公爺等本原來歷,略道一二。幸各留心,以期反本歸原,無忘故我。」雲程道 :「正要請教,乞道 其詳。」鐵嘴道 :「公爺是仙師座前守燈仙史,夫人係添油仙 女,只因偶起凡情,被鼠精偷吃燈油,罰降下界一晝夜,以了宿緣。復歸仙界,算來還有七十餘年,那時貧道再來接引。牢記牢記。」雲程道 :「據老師說,只有一晝夜,今已二十七年, 如何還有七十餘年?」鐵嘴道 :「仙家一晝夜,人間已百年。」 雲程道 :「原來如此。只是那鼠精偷了燈油,難道倒罷了?」 鐵嘴道 :「如何罷得,現在人間受了多少苦楚,今已死在金剛腳下,押赴酆都去了,少停便見仙師。還有兩個煉丹弟子,兩個守丹童女$ 予并疑於聖人也。」[心>尃](博)士曰:「不然也。古者人君外朝則有國史,內朝則有女史。舉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以無諱示後世,善以為式,惡以為戒。廢而不記,史失其官。故凡若晉侯、驪姬牀笫之私、房中之事,不得掩焉。若夫設教之言,驅群俗使人入道而不知其所以者也。今此皆書實事,累累若貫珠,可無疑矣。」王曰:「先生真聖人之後也。今幸得聞命,寡人無過焉。」   陳王涉使周章為將,西入関(關),將以入秦,秦使將章邯距之。陳王以秦國之亂也,有輕之之意,勢若有餘而不設敵備,[心>尃](博)士大(太)師諫曰:「章邯,秦之名將。周章非其敵也。今王使「章」霈然自得而不設備,臣竊惑焉。夫雖天之所命,其禍福吉凶,大者在天,小者由人。今王不修人利以應天祥,若跌而不振,悔之無及也。」王曰:「寡人之君(軍),先生無累也。請先生息慮也。」又諫曰:「臣聞兵法:『無恃敵之不我功(攻),恃吾之不可攻也。』今恃敵而不自恃,非良計也。」王曰:「先生所言計策深妙,予不識也。先生休矣。」巳(已)而告人曰:「儒者可與守成,難與進取,信哉!」[心>尃](博)士他日復諫曰:「臣聞:國大兵眾,無備難恃;一人善射,百夫決舍。章邯梟將,卒皆死士也。周章弱懦,使彼席卷來前,莫有當其[金夅](鋒)者。」王曰:「先生所稱,寡人昧昧焉。願以人間近事喻之。」荅曰:「流俗之士(事),臣所不忍也。今王命之,敢不盡情。願王察之也。臣昔在梁,梁人有陽由者,其力扛鼎,伎巧過人,骨騰肉飛,手搏[足>毚]獸,國人懼之。然無治室之訓,禮教不立,妻不畏憚,浸相媟(泄)瀆。方乃積怒,妻坐於牀荅焉;由乃左手建杖,右手制其頭;妻亦奮恚,因受以背,使杖擊之,而自撮其陰,由乃什(仆)也(地)氣絕而不能興。鄰人聞其凶凶也,窺而見之,趣(趨)而救之,妻愈戇忿,莫肯舍旃,或發其裳,然後乃放。夫以無敵之伎力,而劣於女子之手者,何以(也)?輕之,無備,故也。今王與秦角強弱,非若由之夫妻也,而輕秦過甚,臣是以懼。故區區之心,欲王備慮之也。」王曰:「譬類誠佳,然實不同也。」弗聽,周章果敗而無後救,邯遂進兵擊陳王,師大敗。   [心>尃](博)士凡仕六旬,老於陳,將設(歿),戒其弟襄曰:「魯,天下有仁義之國也。戰國之時,講誦不衰,且先君之廟在焉。吾謂叔孫通處濁世而清其身,學儒術而知權變,是今師也。宗於有道,必有令圖,歸必事焉。」 第一卷       狐媚   平陽范水廢園,故多狐。有寧生者,性狷介,日淫於書。因暑月懊悶,假$ 欲趕闈就試。商諸生,生笑曰:「君素不諳此,何必插標賣錢賬博耶?」馬執意欲行,生不能阻。   明日,入場扃試,生文不加點,頃刻而成,馬草草塗鴉而已。   試畢歸寓,即有一人傳主試命,索青蚨三百貫,許冠一軍。生怒曰:「無論客囊羞澀,不足以饜名饕,即使黃金滿屋,豈肯借拽神力,令文章短氣哉!」其人羞慚而退。馬躡其後,出橐中金予之。   案發,馬竟冠軍,而生忝然居殿。生歎曰:「文字無權,固不足惜,但失佳人而獲醜婦,奈何!」   亡何,主試者以次配合,命女之居殿者,贅生于家。生意必前所見凹面攣耳,齞唇歷齒者。及揭巾視之,黛色凝香,容光閃燭,即韶齒女郵也。生細詰之。曰:「妾家貧,賣珠補屋,日且不遑,而主試看,索妾重賂,許作案元,被妾叱之使去,因此懷嫌,綴名案尾。」生笑曰:「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使予以三百貫錢,列名高等,安得今夕與玉人相對耶?」女亦笑曰:「是非倒置,世態盡然。惟守其素者,終能邀福耳。」生大歎服。   翌日,就馬稱賀。馬形神沮喪,不作一詞。蓋所娶冠軍之女,即前所見抹巾障袖,而強作媚態者也。笑鞫其故。此女以千金獻主試,列名第一,而馬亦夤緣案首,故適得此寶。生笑曰:「邀重名而失厚實,此君自取,夫何尤?」馬鬱鬱不得意,居半載,浮海而歸。生篤於伉儷,竟家於海外,不復反矣。   鐸曰:「錢神弄人,是非顛倒。豈知造化弄人,更有顛倒錢神之柄哉!然此女出千金裝不吝,意氣故自不凡,即謂之嘉耦亦可。」   荊棘里   會稽周夢荃,襁褓中父客於粵,閩二十載,音問梗絕。周奉母命,往探父耗,水宿風餐,備極勞頓,行兩月餘,去粵界尚遠。忽歧道竄豁谷間,荊棘萬叢,迷天塞地。有衣冠者數輩,躑躅其中,刺足鉤衣,若不覺其苦。周攝衣欲入,見一老人曳杖而來,問客何往?周以尋父對。老入曰:「汝孝子也。宜走康莊,不宜入荊棘里。」周問:「若輩何為?」老人曰:「此輩平日名利熏心,趨熱路,走捷徑,自矜健步,故爾竄入荊棘,使彼一顛其趾。」問:「何不覺其苦?」曰:「世途上皆無形之荊棘,惟旁觀者見之,而入其中者不知也。」周曰:「翁何不發慈悲願,為若輩一剪除之。」老人笑曰:「荊棘里,舊有兩徑;吾已剪除一徑,為忠臣孝子往來之地。無如若輩捨正路而不由耳。」周詢其處,老人曰:「荊棘當前,回頭是路。」週一反顧,果見康莊大道,平坦如夷,遂遵道而行。兩旁竹木,秀野可愛。老人曰:「此王子罕孝順竹,張茂先交讓樹也。」至一渡,曰「義渡」,中泊一舟,曰「慈航」,縈繞者,皆源頭活水,而波瀾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