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阿耨池水,如塗足油。視方便門,如化寶聚。視無上乘,如夢金 帕。視佛道,如眼前華。視禪定,如須彌柱。視涅槃,如晝夕寤。視倒正,如六龍舞 。視平等,如一真地。視興化,如四時木。 佛言:人隨情欲,求於聲名;聲名顯著,身已故矣!貪世常名而不學道,枉功勞形。譬如燒香,雖人聞香蝔香之燼矣!危身之火,而在其後。 佛言:財色於人,人之不捨。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兒舐之,則有割舌之患。 佛言:人繫於妻子舍宅,甚於牢獄。牢獄有散釋之期,妻子無遠離之念。情愛於色,豈憚驅馳!雖有虎口之患,心存甘伏,投泥自溺,故曰凡夫。透得此門,出塵羅漢。 佛言:愛欲莫甚於色。色之為欲,其大無外,賴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無能為道者矣。 佛言:愛欲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天神獻玉女於佛,欲壞佛意。佛言:革囊眾穢,爾來何為?去!吾不用。天神愈敬,因問道意。佛為解說,即得須陀洹果。 佛言:夫為道者,猶木在水,尋流而行。不觸兩岸,不為人取,不為鬼神所遮,不為洄流所住,亦醪腐敗,吾保此木決定入海。學道之人,不為情欲所惑,不為眾邪所嬈,精進無為,吾保此人必得道矣。 佛言:甚勿信汝意,汝意不可信。慎勿與色會,色會即禍生。得阿羅漢已,乃可信汝意。 佛言:慎勿視女色,亦莫共言語。若與語者,正心思念:我為沙門,處於濁世,當如蓮華,不為泥汙。想其老者為母,長者如姊,少者如妹,稚者如子。生度脫心,息滅惡念。 佛言:夫為道者,如被乾草,火來須避。道人見欲,必當遠之。 佛言:有人患婬不止,欲自斷陰。佛謂之曰:若斷其陰,不如斷心。心如功曹,功曹若止,從者都息。邪心不止,斷陰何益?佛為說偈:欲生於汝意,意以思想生,二心各寂靜,非色亦非行。佛言:此偈是迦葉佛說。 佛言:人從愛欲生憂,從憂生怖。若離於愛,何憂何怖? 佛言:夫為道者,譬如一人與萬人戰。挂鎧出門,意或怯弱,或半路而退,或格鬥而死,或得勝而還。沙門學道,應當堅持其心,精進勇銳,不畏前境,破滅眾魔,而得道果。 沙門夜誦迦葉佛遺教經,其聲悲緊,思悔欲退。佛問之曰:汝昔在家,曾為何業?對曰:愛彈琴。佛言:弦緩如何?對曰:不鳴矣!弦急如何?對曰:聲絕矣!急緩得中如何?對曰:諸音普矣!佛言:沙門學道亦然,心若調適,道可得矣。於道若暴,暴即身疲。其身若疲,意即生惱。意若生惱,行即退矣。其行既退,罪必加矣。但清淨安樂,道不失矣。 佛言:如人鍛鐵,去滓成器,器即精好。學道之人,去心垢染,行即清淨矣。 佛$ 示眾,魚忽撥刺掉尾,擊中左頰,仆水中。眾怪其不起,試扶之,則血縷 浮出。有破碗在泥中,鋒銛如刃,刺其太陽穴矣。先是其母夢是奴為人執縛俎上, 屠割如羊豕,似尚有餘恨,醒而惡之,恒戒以毋與人鬥,不虞乃為魚所擊。佛氏所 謂夙生中負彼命耶。   劉少宗伯青垣言:「有中表涉元稹會真之嫌者,女有孕,為母所覺,飾言夜恒 有巨人來,壓體甚重,而色黝黑。母曰:『是必土偶為妖也。』授以彩絲,於來時 陰繫其足,女竊付所歡,繫關帝祠周將軍足上。母物色得之,撻其足幾斷。後復密 會,忽見周將軍擊其腰,男女並僵臥不能起。」皆曰:「污蔑神明之報也。」夫專 其利而移禍於人,其術巧矣。巧者造物之所忌,機械萬端,反而自及,天道也。神 惡其嶮巇,非惡其污蔑也。   揚州羅兩峰,目能視鬼,曰:「凡有人處皆有鬼。其橫亡厲鬼,多年沉滯者, 率在幽房空宅中,是不可近,近則為害;其憧憧往來之鬼,午前陽盛,多在牆陰, 午後陰盛,則四散遊行,可穿壁而過,不由門戶,遇人則避路,畏陽氣也,是隨處 有之,不為害。」又曰:「鬼所聚集,恒在人煙密簇處,僻地曠野,所見殊稀。喜 圍繞廚灶,似欲近食氣。又喜入溷廁,則莫明其故。或取人跡罕到耶?」所畫有《 鬼趣圖》,頗疑其以意造作,中有一鬼,首大於身幾十倍,尤似幻妄。然聞先姚安 公言,瑤涇陳公,嘗夏夜掛窗臥。窗廣一丈,忽一巨面窺窗,闊與窗等,不知其身 在何處,急掣劍刺其左目,應手而沒。對窗一老僕亦見,云從窗下地中湧出,掘地 丈餘,無所睹而止。是果有此種鬼矣。茫茫昧昧,吾烏乎質之。   奴子劉四,壬辰夏乞假歸省,自御牛車載其婦。距家三四十里,夜將半,牛忽 不行,婦車中驚呼曰:「有一鬼!首大如甕,在牛前!」劉四諦視,則一短黑婦人 ,首戴一破雞籠,舞且呼曰:「來!來!」懼而回車,則又躍在牛前呼:「來!來 !」如是味面旋繞,遂彴雞鳴。忽立而笑曰:「夜涼無事,借汝夫婦消遣耳。偶相 戲,我去後,慎勿詈我,詈則我復來。雞籠是前村某家物,附汝還之。」語訖,以 雞籠擲車上去。天曙抵家,夫婦並昏昏如醉。婦不久病死,劉四亦流落無人狀。鬼 蓋乘其衰氣也。   景城有劉武周墓,獻縣誌亦載。按武周山後馬邑人,墓不應在是,疑為隋劉炫 墓。炫景城人,一統志載其墓在獻縣東八十里。景城距城八十七里,約略當是也。 舊有狐居之,時或戲嬲醉人。里有陳雙,酒徒也。聞之憤曰:「妖獸敢爾!」詣墓 所,且數且詈。時耘者滿野,皆見其父怒坐墓側,雙跳踉叫號,竟前呵曰:「爾何 醉至此,乃詈$ 持齋禮佛,無善跡亦 無惡跡,不知為夙孽、為隱慝也。其姪李士欽曰:「是日晨起必欲赴崔莊。實無一 事,竟冒雨而來,及於此難。」或曰:「是日崔莊大集(崔莊市人交易,以一六日 大集,三八日小集。),殆鬼神驅以來,與眾見之。」   余官兵部時,有一吏嘗為狐所媚,尩瘦骨立。乞張真人符治之。忽聞簷際人語 曰:「君為吏,非理取財,當嬰刑戮。我夙生曾受君再生恩,故以豔色蠱惑,攝君 精氣,欲君以瘵疾善終。今被驅遣,是君業重不可救也。宜努力積善,尚冀萬一挽 回耳。」自是病癒。然竟不悛改,後果以盜用印信,私收馬稅伏誅。堂吏有知其事 者,後為余述之云。   前母張太夫人,有婢曰繡鸞。妲月夜坐堂階,呼之,則東西廊皆有一繡鸞趨出 。形狀衣服無少異,乃至右襟反摺其角,左袖半卷亦相同。大駭幾仆,再視之,惟 存其一。問之,乃從西廊來。又問:「見東廊人否?」云:「未見也。」此七月間 事,至十一月即謝世。殆祿已將盡,故魅敢現形歟。   滄州插花廟尼,姓董氏,遇大士誕辰,治供具將畢,忽覺微倦,倚几暫憩。恍 惚夢大士語之曰:「爾不獻供,我亦不忍饑;爾即獻供,我亦不加飽。寺門外有流 民四五輩乞食不得,困餓將殆,爾輟供具以飯之,功德勝供我十倍也。」霍然驚醒 。啟門出現,果不謬。自是每年供具獻畢,皆以施丐者,曰:「此菩薩意也。」   先太夫人言,滄州有轎夫田某,母患臌將殆,聞景和鎮一醫有奇藥,相距百餘 里。昧爽狂奔去,薄暮已狂奔歸,氣息僅屬。然是夕衛河暴漲,舟不敢渡,乃仰天 大號,淚隨聲下。眾雖哀之,而無如何。忽一舟子解纜呼曰:「苟有神理,此人不 溺!來,來,吾渡爾!」奮然鼓楫,橫衝白浪而行。一彈指頃,已抵東岸。觀者皆 合掌誦佛號。先姚安公曰:「此舟子信道之篤,過於儒者。」 第四卷 灤陽消夏錄四   臥虎山人降乩於田白巖家,眾焚香拜禱。一狂生獨倚几斜坐,曰:「江湖游士 ,練熟手法弗戲耳,豈有真仙日日聽人呼喚。」乩即書下壇詩曰:「鶗鴃驚秋不住 啼,章臺回首柳萋萋。花開有約腸空斷,雲散無蹤夢亦迷。小立偷彈金屈戍,半酣 笑勸玉東西。琵琶還似當年否,為問潯陽估客妻。」狂生大駭,不覺屈膝。蓋其數 日前密寄舊妓之作,未經存稿者也。仙又判曰:「此牋幸未達,達則又作步非煙矣 。此婦既已從良,即是窺人閨閣。香山居士偶作寓言,君乃見諸實事耶?大凡風流 佳話,多是地獄根苗。昨見冥官錄籍,故吾得記之。業海洪波,回頭是岸,山人饒 舌,實具苦心,先生勿訝多言也。」狂生鵠立案旁,殆$ 而沒。與所推時刻方向無一差也。又嘗兩次手自啟鑰,諦視布灰之處,手跡足跡 ,宛然與生時無二,所親皆能辨識之。是何說歟?禍福有命,死生有數,雖聖賢不 能與造物爭。而世有蠱毒魘魅之術,明載於刑律,蠱毒余未見,魘魅則數見之。為 是術者,不過瞽者巫者與土木之工。然實能禍福死生人,歷歷有驗。是天地鬼神之 權,任其播弄無忌也,又何說歟?其中必有理焉,但人不能知耳。宋儒於理不可解 者,皆臆斷以為無是事,毋乃膠柱鼓瑟乎?李又聃先生曰:「宋儒據理談天,自謂 窮造化陰陽之本。於日月五星,言之鑿鑿,如指諸掌,然宋歷屢變而愈差。自郭守 敬以後,驗以實測,證以交食,始知濂洛關閩,於此事全然未解。即康節最通數學 ,亦僅以奇偶方圓,揣摩影響,實非從推步而知。故持論彌高,彌不免郢書燕說。 夫七政運行,有形可據,尚不能臆斷以理,況乎太極先天求諸無形之中者哉?先聖 有言,君子於不知蓋闕如也。」   女巫郝媼,村婦之狡黠者也。余幼時,於滄州呂氏姑母家見之。自言狐神附其 體,言人休咎,凡人家細務,一一周知,故信之者甚眾。實則布散徒黨,結交婢媼 ,代為刺探隱事,以售其欺。嘗有孕婦,問所生男女,郝許以男,後乃生女,婦詰 以神語無驗。郝瞋目曰:「汝本應生男,某月某日,汝母家饋餅二十,汝以其六供 翁姑,匿其十四自食。冥司責汝不孝,轉男為女,汝尚不悟耶?」婦不知此事先為 所偵,遂惶駭伏罪。其巧於緣飾皆類此。一日,方焚香召神,忽端坐朗言曰:「吾 乃真狐神撬。吾輩雖於人雜處,實各自服氣煉形,豈肯與鄉里老嫗為緣,預人家瑣 事?此嫗陰謀百出,以妖妄斂財,乃托其名於吾輩,故今日真附其體,使共知其奸 。」因縷數其隱惡,且並舉其徒黨姓名。語訖,郝霍然如夢醒,狼狽遁去,後莫知   侍姬之母沈媼,言高川有丐者,與母妻居一破廟中。丐夏月拾麥斗餘,囑妻磨 麵以供母。妻匿其好麵,以粗麵泄穢水,作餅與母食。是夕,大雷雨,黑暗中,妻 忽嗷然一聲,丐起視之,則有巨蛇自口入,齧其心死矣。丐曳而埋之。沈媼親見蛇 尾垂其胸臆間,長二尺餘云。   有兩塾師鄰村居,皆以道學自任。一日,相邀會講,生徒侍坐者十餘人,方辯 論性天,剖析理欲,嚴詞正色,如對聖賢。忽微風颯然,吹片磼落階下,旋舞不止 ,生徒拾視之,則二人謀奪一寡婦田,往來密商之札也。此或神惡其偽,故巧發其 奸歟?然操此術者眾矣,固未嘗一一敗也。聞此札既露,其計不行,寡婦之田竟得 保。當由煢嫠苦節,感動幽冥,故示是靈異,以陰為阿護云爾。   李孝廉$ 宰官,即此四種人, 亦未嘗無逍遙蓮界者也。」語訖,忽寤僧有姪在一縣令署,急馳書促歸,勸使改業 。此事即僧告其姪,而明心在寺得聞之。雖語頗荒誕,似出寓言,然神道設教,使 人知畏,亦警世之苦心,未可繩以妄語戒也。   滄州瞽者劉君瑞,嘗以弦索來往余家。言其偶有林姓者,一日薄暮,有人登門 來喚褒曰:「某官舟泊河干,聞汝善彈詞,邀往一試,當有厚賚。」即促抱琵琶, 牽其竹杖導之往。約四五里,至舟畔,寒溫畢,聞主人指揮曰:「舟中炎熱,坐岸 上奏技,吾倚窗聽之可也。」林利其賞,竭力彈唱。約略近三鼓,指痛喉乾,求滴 水不可得。側耳聽之,四圍男女雜坐,笑語喧囂,覺不似仕宦家,又覺不似在水次 。輟弦欲起,眾怒曰:「何物盲賊,敢不聽使令!」眾手交捶,痛不可忍。乃哀乞 再奏。久之,聞人聲漸散,猶不敢息。忽聞耳畔呼曰:「林先生何故日尚未出,坐 亂塚間演技?取樹下早涼耶?」矍然驚問,乃其鄰人早起販鬻過此也。知為鬼弄, 狼狽而歸。林姓素多心計,號曰「林鬼」,聞者咸笑曰:「今日鬼遇鬼也!」   先姚安公曰:「里有白以忠者,偶買得役鬼符咒一冊,冀借此演搬運法,或可 謀生。乃依書置諸法物,月明之夜,作道士裝,至墟墓間試之。據案對書誦咒,果 聞四面啾啾聲。俄暴風突起,卷其書落草間,為一鬼躍出攫去,眾鬼嘩然並出,曰 :「爾恃符咒拘遣我,今符咒已失,不畏爾矣。」聚而攢擊。以忠踉蹌奔︾,背後 瓦礫如驟雨,僅得至家。是夜瘧疾大作,困臥月餘,疑亦鬼為祟也。一日訴於姚安 公,且慚且憤。姚安公曰:「幸哉。爾術不成,不過成一笑柄耳。倘不幸術成,安 知不以術賈禍?此爾福也,爾又何尤焉?」   從姪虞惇所居宅,本村南舊圃也,未築宅時,四面無居人。一夕,灌圃者田大 ,臥井旁小室,聞牆外詬爭聲,疑為村人,隔牆問曰:「爾等為誰,夜深無故來擾 我?」其一呼曰:「一事求大哥公論,不知何處客鬼強入我家,調我婦,天下有是 理耶?」其一呼曰:「我自攜錢赴聞家廟,此婦見我嬉笑,邀我入室,此人突入奪 我錢,天下又有是理耶?」田知是鬼,噤不敢應。二鬼並曰:「此處不能了此事, 當訴諸土地耳。」喧喧然向東北去。田次日至土地祠,問廟祝,乃寂無所聞。皆疑 田妄語。臨清李名儒曰:「是不足怪,想此婦和解之矣。」眾為粲然。   乾隆己未,余與東光李雲舉、霍養仲,同讀書生雲精舍。一夕,偶論鬼神,雲 舉以為有,養仲以為無。正辯詰間,雲舉之僕卒然曰:「世間原有奇事,倘奴不身 經,雖奴亦不信也。嘗過城隍祠前叢塚間$ ,乃偶以告所歡云。   余布衣蕭客言,有士人宿會稽山中,夜間隔澗有講誦聲,側耳諦聽,似談古訓 詁。次日,越澗尋訪,杳無蹤跡。徘徊數日,冀有所逢。忽聞木杪人語曰:「君嗜 古乃爾,請此相見。」回顧之頃,石室洞開,室中列坐數十人,皆掩卷振衣,出相 揖讓。士人視其案上,皆諸經注疏。居首坐者拱手曰:「昔尼山奧旨,傳在經師。 雖舊本猶存,斯文未喪,而新說疊出,嗜古者稀。先聖恐久而漸絕,乃搜羅鬼籙, 徵召幽靈,凡歷代通儒精魂尚在者,集於此地,考證遺文,以此轉輪生於人世,冀 遞修古學,延杏壇一線之傳。子其記所見聞告諸同志,知孔孟所式憑,在此不在彼 也。」士人欲有所叩,忽已夢醒,乃倚坐老松之下。蕭客聞之,裹糧而往,攀蘿捫 葛,一月有餘,無所睹而返。此與朱子穎所述經香閣事大旨相類。或曰:「蕭客喜 談古義,嘗撰《古經解鉤沉》,故士人投其所好以戲之。」是未可知。或曰:「蕭 客造此言以自托降生之一。」亦未可知也。   姚安公官刑部日,同官王公守坤曰:「吾夜夢人浴血立,而不識其人,胡為乎 來耶?」陳公作梅曰:「此君恒恐誤殺人,惴惴然俓有所歉,故緣心造象耳。本無 是鬼,何由識其為誰?且七八人同定一讞牘,何獨見夢於君?君勿自疑。」佛公倫 曰:「不然。同事則一體,見夢於一人,即見夢於人人也。我輩治天下之獄,而不 能慮天下之囚。據紙上之供詞,以斷生死,何自識其人哉?君宜自儆,我輩皆宜自 儆。」姚安公曰:「吾以佛公之論為然。」   呂太常含輝言,京師有富室娶婦者,男女並韶秀,親串皆望若神仙,窺其意態 ,夫婦亦甚相悅。次日天曉,門不啟,呼之不應,穴窗窺之,則左右相對縊,視其 衾已合歡矣。婢媼皆曰:「是昨夕已卸裝,何又著盛服而死耶?」異哉!此獄雖皋 陶不能聽矣。   里胥宋某,所謂東鄉太歲者也。愛鄰童秀麗,百計誘與狎,為童父所覺,迫童 自縊。其事隱密竟無人知。一夕,夢被拘至冥府,云為童所訴。宋辯曰:「本出相 憐,無相害意。死由爾父,實出不虞。」童言:「爾不誘我,何緣受淫?我不受淫 ,何緣得死?推原禍本,非爾其誰?」宋又辯曰:「誘雖由我,從則由爾。回眸一 笑,縱體相從者誰乎?本未強干,理難歸過。」冥官怒叱曰:「稚子無知,陷爾機 井。挥魚充饌,乃反罪魚耶?」拍案一呼,慄然驚悟。後官以賄敗,宋名麗案中, 禍且不測。自知業報,因以夢備告所親。逮及獄成,乃僅擬城旦,竊謂夢境無憑也 。比三載釋歸,則鄰叟恨子之被污,乘其婦獨居,餌以重幣,己見金夫,不有躬矣 。宋畏人多$ 。孤魂飲泣,銜恨九泉,惟望強暴就誅,一申積憤。而君但見生者之 可憫,不見死者之可悲,刀筆舞文,曲相開脫,遂使兇殘漏網,白骨沉冤。君試設 身處地,如君無罪無辜,受人屠割,魂魄有知,旁觀讞是獄者,改重傷為輕,改多 傷為少,改理曲為理直,改有心為無心,使君切齒之仇,從容脫械,仍縱橫於人世 ,君感乎怨乎?不是之思,而詡詡以縱惡為陰功,被枉死者,不仇君而仇誰乎?」 余某惶怖而寤,以所夢備告其子,回手自撾曰:「吾所見左矣,吾所見左矣。」就 枕未安而歿。   滄洲劉太史果實,襟懷夷曠,有晉人風。與飴山老人、蓮洋山人皆善友,而意 趨各殊。晚歲家居,以授徒自給,然必孤貧之士乃容執贄。脩脯皆無幾,簞瓢屢空 晏如也。嘗買米斗餘,貯罌中,月餘不盡,意甚怪之。忽聞簷間語曰:「僕是天 狐,慕公雅操,日日私益之耳,勿訝也。」劉詰曰:「君意誠善,然君必不能耕, 此粟何來?吾不能飲盜泉也,後勿復爾。」狐歎息而去。   亡姪汝備,字理含,嘗夢人對之誦詩,醒而記其一聯曰:「草草鶯花春似夢, 沉沉風雨夜如年。」以告余。余訝其非佳讖,果以戊辰閏七月夭逝。後其妻武強張 氏,撫弟之子為嗣,苦節終身,凡三十餘年,未嘗一夕解衣睡。至今婢媼能言之。 乃悟二語為孀閨獨宿之兆也。   雍正丙午丁未間,有流民乞食過崔莊,夫婦並病疫。將死時,持券哀呼於市, 願一幼女賣為婢,而以賣價買二棺。先祖母張太夫人為葬其夫婦,而收養其女,名 之連貴。其券署父張立,母黃氏,而不著籍貫。問之,已不能語矣。連貴自云:「 家在山東,門臨驛路,時有大官車馬往來,距此約行一月餘,而不能舉其縣名。」 又云:「去年曾受對門胡家聘,胡家乞食在外,不知所往。越十餘年,杳無親戚來 尋訪,乃以配圉人劉登。登自云:『山東新泰人,本姓胡,父母俱歿,有劉氏收養 之。因從其姓。小時記父母為聘一女,但不知其姓氏。』」登既胡姓,新泰又驛路 所經,流民乞食計程亦可以月餘,與連貴言皆符,頗疑其樂昌之鏡,離而復合,但 無顯證耳。先叔粟甫公曰:「此事稍為點綴,竟可以入傳奇。惜此女蠢若鹿豕,惟 知飽食酣眠,不稱點綴,可恨也。」邊隨園徵君曰:「秦人不死,信符生之受誣; 蜀老猶存,知諸葛之多枉(此乃劉知幾《史通》之文。符生事見《洛陽伽藍記》。 諸葛事則見《魏書》毛修之傳。浦二田注《史通》以為未詳,蓋偶失考。)。史傳 不免於緣飾,況傳奇乎?《西樓記》稱穆素暉豔阮神仙,吳林塘言其祖幼時及見之 ,短小而豐肌,一尋常女子耳。然則傳奇中所謂$ 諸官會集,故出鳴冤。然形影不睹,言語不通,遣善泅者求屍, 亦無跡。旗丁又無新失女子者,莫可究詰。乃連銜具牒,焚於城隍祠。越四五日,有 水手無故自刎死,或即殺此女子者,神譴之歟。   鄭太守慎人言,嘗有數友論閩詩,於林子羽頗致不滿。夜分就寢,聞筆硯格格有 聲,以為鼠也。次日,見几上有字二行曰:「如『檄雨古潭暝,禮星寒殿開』,似錢 、郎諸公,都未道及,可盡以為唐摹晉帖乎?」時同寢數人,書皆不類,數人以外, 又無人能作此語者。知文士爭名,死尚未已。鄭康成為厲之事,殆不虛乎?   黃小華言,西城有扶乩者,下壇詩曰:「策策西風木葉飛,斷腸花謝雁來稀。吳 娘日暮幽房冷,猶著玲瓏白苧衣。」皆不解所云。乩又書曰:「頃過某家,見新來稚 妾,鎖閉空房。流落仳離,自其定命;但饑寒可念,棖觸人心,遂惻然詠此。敬告諸 公,苟無馴獅、調象之才,勿輕舉此念,亦陰功也。」請問仙號,書曰:「無塵。」 再問之,遂不答。按李無塵,明末名妓,祥符人。開封城陷,沒於水。有詩集語頗秀 拔,其《哭王烈女詩》曰:「自嫌予有淚,做謂世無人!」措詞得體,尤為作者所稱   「遺秉」、「滯穗」,寡婦之利,其事遠見於周雅。鄉村麥熟時,婦孺數十為群 ,隨刈者之後,收所殘剩,謂之拾麥。農家習以為俗,亦不復回顧,猶古風也。人情 漸薄,趨利若騖,所殘剩者不足給,遂頗有盜竊攘奪,又浸淫而失其初意者觎。故四 五月間,婦女露宿者遍野。有數人在靜海之東,日暮後趁涼夜行。遙見一處有燈火, 往就乞飲。至則門庭華煥,僮僕皆鮮衣,堂上張燈設樂,似乎燕賓。遙望三貴人據榻 坐,方進酒行炙,眾陳投止意,閽者為白,主人頷之。俄又呼回,似附耳有所囑。閽 者出,引一媼悄語曰:「此去城市稍遠,倉卒不能致妓女。主人欲於同來女伴中,擇 端正者三人,侑酒薦寢,每人贈百金;其餘亦各有犒賞。媼為通詞,犒賞當加倍。」 媼密告眾,眾利得貲,慫慂幼婦應其請。遂引三人入,沐浴妝飾,更衣裙侍客。諸婦 女皆置別室,亦大有酒食。至夜分,三貴人各擁一婦入別院,闔家皆滅燭就眠,諸婦 女行路疲困,亦酣臥不知曉。比日高睡醒,則第宅人物,一無所睹,惟野草芃芃,一 望無際而已。尋覓三婦,皆裸露在草間,所更衣裙已不見,惟舊衣拋十餘步外,幸尚 存。視所與金,皆紙鋌,疑為鬼;而飲食皆真物,又疑為狐。或地近海濱,蛟螭水怪 所為歟?貪利失身,乃只博一飽。想其惘然相對,憶此一宵,亦大似邯鄲枕上矣。先 兄晴湖則曰:「舞衫歌扇,儀態萬方,彈指繁華,總隨逝水。$ 婦未見也,共相呼噪,番婦如不聞。一人引滿射狼 ,乃誤中番婦,倒擲墮山下。眾方驚悔,視之,亦一狼也。四狼則已逸去矣。蓋妖獸 幻形,誘人而啖,不幸遭殪也。豈惡貫已盈,若或使之歟! 第十六卷 姑妄聽之二   天下事,情理而已,然情理有時而互妨。里有姑虐其養媳者,慘酷無人理。遁歸 母家。母憐而匿別所,詭云未見。因涉訟。姑以朱老與比鄰,當見其來往,引為證。 朱私念,言女已歸,則驅人就死;言女未歸,則助人離婚。疑不能決,乞簽於神。舉 筒屢搖,簽不出;奮力再搖,簽乃全出,是神亦不能決也。辛彤甫先生聞之曰:「神 殊憒憒!十歲幼女,而日日加炮烙,恩義絕矣。聽其逃死不為過。」   戈孝廉仲坊,丁酉鄉試後,夢至一處,見屏上書絕句數首,醒而記其兩句曰:「 知是蓬萊第一仙,因何清淺幾多年?」壬子春,在河間見景州李生,偶話其事。李駭 曰:「此余族弟屏上近人題梅花作也。句殊不工,不知何以入君夢?」前無因緣,後 無徵驗,《周官》六夢竟何所屬乎?   《新齊諧》(即《子不語》之改名。)載雄雞卵事,今乃知竟實有之。其大如指 ,頂形似閩中落花生,不能正圓。外有斑點,向日映之,其中深紅如琥珀,以點目眚 ,甚效。德少司空成、汪副憲承霈皆嘗以是物合藥。然不易得,一枚可以值十金。阿 少司農迪斯曰:「是雖罕睹,實亦人力所為。以肥壯雄雞閉籠中,縱群雌繞籠外,使 相近而不能相接。久而精氣摶結,自能成卵。」此亦理所宜然。然雞秉巽風之廩,故 食之發瘡毒。其卵以盛陽不泄,鬱積而成,自必蘊熱,不知何以反明目。又《本草》 之所不載,醫經之所未言,何以知其能明目?此則莫明其故矣。汪副憲曰:「有以蛇 卵售欺者,但映日不紅,即為偽托。」亦不可不知也。   沈媼言,里有趙三者,與母俱傭於郭氏。母歿後年餘,一夕,似夢非夢,聞母語 曰:「明日大雪,牆頭當凍死一雞。主人必與爾,爾慎勿食。我嘗盜主人三百錢,冥 司判為雞以償,今生卵足數而去也。」次日,果如所言。趙三不肯食,泣而埋之。反 赆窮詰,始吐其實。此數年內事也。然則世之供車騎受刲煮者,必有前因焉,人不知 耳。此輩之狡黠攘竊者,亦必有後果焉,人不思耳。   余十一二歲時,聞從叔燦若公言,里有齊某者,以罪戍黑龍江,歿數年矣。其子 稍長,欲歸其骨,而貧不能往,恒蹙然如抱深憂。一日,偶得豆數升,乃屑以為末, 水摶成丸,衣以赭土,詐為賣藥者以往,姑以紿取數文錢供口食耳。乃沿途買其藥者 ,雖危症亦立癒,轉相告語。頗得善價,竟藉是達戍所,$ 石所擊,破額流血。俄而妻黨婦女 ,並為狐媚;雖其母不免。晝則發狂裸走,醜詞褻狀,無所不至;夜則每室坌集數十 狐,更番嬲戲。不勝其創,哀乞聲相聞。廚中肴饌,俱攝置太學父子前,妻黨所食皆 雜以穢物。知不可住,皆竄歸。太學乃稍稍兹集舊僕,復理家政,始可以自存。妻黨 覬覦未息,恒來探視。入門輒被擊,或私有所攜,歸家則囊已空矣。其妻或私饋亦然 。由是遂絕跡。然核計貲產損耗已甚,微狐力,則太學父子餓殍矣。此至親密友所不 能代謀,此狐百計代謀之,豈狐之果勝人哉?人於世故深,故遠嫌畏怨,趨易避難, 坐視而不救;狐則未諳世故,故不巧博忠厚長者名,義所當為,奮然而起也。雖狐也 ,為之執鞭,所欣慕焉。   瞽者劉君瑞言,一瞽者,年三十餘,恒往來衛河旁。遇泊舟者必問:「此有殷桐 乎?」又必申之曰:「夏殷之殷,梧桐之桐也。」有與之同宿者,其夢中囈語,亦惟 此二字。問其姓名,則旬日必一變,亦無深詰之者。如是十餘年,人多識之。或逢其 欲問,輒呼曰:「此無殷桐,別覓可也。」一日,糧艘泊河干,瞽者問如初。一人挺 身上岸,曰:「是爾耶?殷桐在此,爾何能為?」瞽者狂吼如虓虎,撲抱其頸,口齧 其鼻,血淋漓滿地。眾拆解,牢不可開。竟共墮河中,隨流而沒。後得屍於天妃宮前 (海口不受屍,凡河中求屍不得,至天妃宮前必浮出。)桐捶其左脅骨盡斷,終不釋 手;十指摳桐肩背,深入寸餘。兩顴兩頰,齧肉幾盡。迄不知其何仇,疑必父母之冤 也。夫以無目之人,偵有目之人,其不得決也;以孱弱之人,搏強橫之人,其不敵亦 決也。如較伍胥之楚仇,其報更難矣。乃十餘年堅意不回,竟卒得而食其肉,豈非精 誠之至,天地亦不能違乎!宋高宗之歌舞湖山,究未可以勢弱解也。   王昆霞作《雁宕遊記》一卷,朱導江為余書掛幅,摘其中一條云:「四月十日 ,晚出小石門,至北磵。耽玩忘返,坐樹下待月上。倦欲微眠,山風吹衣,慄然忽醒 。微聞人語曰:『夜氣澄清,尤為幽絕,勝罨畫圖中看金碧山水。』以為同游者夜至 也。俄又曰:『古琴銘云:「山虛水深,萬籟蕭蕭。古無人蹤,惟石嶕嶢。」真妙寫 難狀之景。嘗乞洪穀子畫此意,竟不能下筆。』竊訝斯是何人,乃見荊浩?起坐聽之 。又曰:『頃東坡為畫竹半壁,分柯布葉,如春雲出岫,疏疏密密,意態自然,無杈 椏怒張之狀。』又一人曰:『近見其西天目詩,如空江秋淨,煙水渺然,老鶴長唳, 清飈遠引,亦消盡縱橫之氣。緣才子之筆,務殫心巧;飛仙之筆,妙出天然,境界故 不同耳。』知為仙人,立起仰視。$ ,涉歷江海 ,遇龍神召之,曰:『鑒汝等精進,今各賜如願一。』即有四女子隨行。其一人求無 不獲,意極適。不數月病且死,女子曰:『今世之所享,皆前生蝇所積;君夙生所積 ,今數月銷盡矣。請歸報命。』是人果不起。又一人求無不獲,意猶未已。至冬月, 求鮮荔巨如瓜者,女子曰:『谿壑可盈,是不可饜,非神道所能給。』亦辭去。又一 人所求,有獲有不獲,以咎女子。女子曰:『神道之力亦有差等,吾有能致不能致也 。然日中必昃,月盈必虧。有所不足,正君之福。不見彼先逝者乎?』是人惕然。女 子遂隨之不去。又一人雖得如願,未嘗有求。如願時為自致之,亦蹙然不自安。女子 曰:『君道高矣,君福厚矣,天地鑒之,鬼神佑之。無求之獲,十倍有求,可無待乎 我;我惟陰左右之而已矣。』他日相遇,各道其事,或喜或悵。曰:『惜哉,逝者之 不聞也。』」此鐘僑弄筆狡獪之文,偶一為之,以資懲勸,亦無所不可;如累牘連篇 ,動成卷帙,則非著書之體矣。   郭石洲言,河南一巨室,宦成歸里。年六十餘矣,強健如少壯,恒蓄幼妾三四人 。至二十歲,則治奩具而嫁之。皆宛然完璧,娶者多陰頌其德,人亦多樂以女鬻之。 然在其家時,枕衾狎昵與常人同。或以為但取紅鉛供藥餌,或以為徒悅耳目,實老不 能男。莫知其審也。後其家婢媼私泄之,實使女而男淫耳。有老友密叩虛實,殊不自 諱,曰:「吾血氣尚盛,不能絕嗜慾。御女猶可以生子,實懼為身後累;欲漁男色, 又懼艾豭之事,為子孫羞。是以出此間道也。」此事奇創,古所未聞。夫閨房之內, 何所不有?牀第事可勿深論。惟歲歲轉易,使良家女得再嫁名,似於人有損;而不稽 其婚期,不損其貞體,又似於人有恩。此種公案,竟無以斷其是非。戈芥舟前輩曰: 「是不難斷,直恃其多財,法外縱淫耳。昔竇二東之行劫,必留其禦寒之衣衾、還鄉 之資斧,自以為德。此老之有恩,亦若是而已矣。」   里有丁一士者,矯捷多力,兼習技擊、超距之術。兩三丈之高,可翩然上;兩三 丈之闊,可翩然越也。余幼時猶及見之,录求睹其技。使余立一過廳中,余面向前門 ,則立前門外面相對;余轉面後門,則立後門外面相對。如是者七八度,蓋一躍即飛 過屋脊耳。後過杜林鎮,遇一友,邀飲橋畔酒肆中。酒酣,共立河岸。友曰:「能越 此乎?」一士應聲聳身過。友招使還,應聲又至。足甫及岸,不虞岸已將圮,近水陡 立處開裂有紋。一士未見,誤踏其上,岸崩二尺許。遂隨之墜河,順流而去。素不習 水,但從波心踴起數尺,能直上而不能旁近岸,仍墜水中。如是數$ 家中不得其蹤跡,遂傳為死。俄其父母並逝,婦無所依,寄食 於母族舅氏家。其舅本住鄰縣,又挈家逐什一,商舶南北,歲無定居。甲久不得家書 ,亦以為死。靳乙謀為甲娶婦,會婦舅旅卒,家屬流寓於天津;念婦少寡,非長計, 亦謀嫁於山西人,他時尚可歸鄉里。懼人嫌其無母家,因詭稱己女。眾人媒合,遂成 其事。合巹之夕,以別已八年,兩懷疑而不敢問。宵分私語,乃始了然。甲怒其未得 實據而遽嫁,且詬且毆。闔家驚起,靳乙隔窗呼之曰:「汝之再娶,有婦亡之實據乎 ?且流離播遷,待汝八年而後嫁,亦可諒其非得已矣!」甲無以應,遂為夫婦如初。 破鏡重合,古有其事;若夫再娶而仍元配,婦再嫁而未失節,載籍以來,未之聞也。 姨丈衛公可亭,曾親見之。   滄洲酒,阮亭先生謂之「麻姑酒」,然土人實蚇此稱。著名已久,而論者頗有異 同。蓋舟行來往,皆沽於岸上肆中,村釀薄醨,殊不足辱杯斝;又土人防徵求無饜, 相戒不以真酒應官,雖笞捶不肯出,十倍其價亦不肯出,保陽制府,尚不能得一滴, 他可知也。其酒非市井所能釀,必舊家世族,代相授受,始能得其水火之節候。水雖 取於衛河,而黃流不可以為緬,必於南川樓下,如金山取江心泉法,以錫罌沉至河底 ,取其地湧之清泉,始有沖虛之致。其收貯畏寒畏暑,畏濕畏蒸,犯之則味敗。其新 者不甚佳,必庋閣至十年以外,乃為上品,一罌可值四五金。然互相饋贈者多,恥於 販鬻。又大姓若戴、呂、劉、王,若張、衛,率多零替,釀者亦稀,故尤難得。或運 於他處,無論肩運、車運、舟運,一搖動即味變。運到之後,必安靜處澄半月,其味 乃復。取飲注壺時,當以杓平挹;數擺撥則味亦變,再澄數日乃復。姚安公嘗言:「 飲滄酒禁忌百端,勞苦萬狀,始能得花前月下之一酌,實功不補患。不如遣小豎隨意 行沽,反陶然自適。」蓋以此也。其驗真偽法,南川樓水所釀者,雖極醉,膈不作惡 ,次日亦不病酒,不過四肢暢適,恬然高臥而已;其但以衛河水釀者,則否。驗新陳 法,凡庋閣二年者,可再溫一次;十年者,溫十次如故,十一次則味變矣。一年者再 溫即變,二年者三溫即變,毫釐不能假借,莫知其所以然也。董曲江前輩之叔,名思 任,最嗜飲。牧滄州時,知佳酒不應官,百計勸諭,人終不肯破禁約。罷官後,再至 滄州,寓李進士銳巔家,乃盡傾其家釀。語銳巔曰:「吾深悔不早罷官。」此雖一時 之戲謔,亦足見滄酒之佳者不易得矣。   先師李又聃先生言,東光有趙氏者(先生曾舉其字,今不能記,似尚是先生之尊 行。),嘗過清風店,招一小妓侑$ 、桃花、杏花、石榴、月季之類,或風流自賞,或清芬宜人,此十二種,品列中 等;當其開時,憑欄拈韻,相顧把杯,不獨藹然可親,真可把袂共話,亞似投契 良朋,因此呼之為『友』。至如鳳仙、薔薇、梨花、李花、木香、芙蓉、藍菊、 梔子、繡球、罌粟、秋海棠、夜來香之類,或嫣紅膩翠,或送媚含情,此十二種 ,品列下等;然其開時,不但心存愛憎,並且意涉褻狎,消閑娛目,宛如解事小 鬟一般,故呼之為『婢』。惟此三十六種,可師,可友,可婢。其餘品類雖多, 或產一隅之區,見者甚少;或乏香豔之致,別無可觀。故奴婢悉皆不取。」   公主道:「你把三十六花,借師、友、婢之意,分為上、中、下三等,固因 各花品類,與之區別。據我看來,其中似有愛憎之偏。即如芙蓉應列於友,反列 於婢;月季應列於婢,反列於友,豈不教芙蓉抱屈麼?」上官婉兒道:「芙蓉生 成媚態嬌姿,外雖好看,奈朝開暮落,其性無常,如此之類,豈可與友?至月季 之色雖稍遜芙蓉,但四時常開,其性最長,如何不是好友?」   正在談論,已交巳初。只見宮人紛紛來報,此處同群芳圃牡丹,俱已放葉含 苞,頃刻就要開花了。武后道:「原來他也曉得朕的炮制利害!既如此,權且施 恩,把火撤去。」宮人遵旨,撤去火盆。霎時各處牡丹大放。連那炭火炙枯的, 也都照常開花。如今世上所傳的枯枝牡丹,淮南卞倉最多。無論何時,將其枝梗 摘下,放入火內,如乾柴一般,登時就可燒著。這個異種,大約就是武則天留的 「甘棠遺愛」。   當時武后見牡丹已放,怒氣雖消,心中究竟不快,因下一道御旨道:「昨朕 賞雪,偶爾高興,欲赴上苑賞花,曾降敕旨,令百花於來晨黎明齊放,以供玩賞 。牡丹乃花中之王,理應遵旨先放。今開在群花之後,明係玩誤。本應盡絕其種 。姑念素列藥品,尚屬有用之材,著貶去洛陽。所有大內牡丹四千株,俟朕宴過 群臣,即命兵部派人解赴洛陽,著該處節度使章更,每歲委員採貢丹皮若干石, 以備藥料之用。」此旨下過,後來紛紛解往,日漸滋生,所以天下牡丹,至今惟 有洛陽最忐。   戸后又命司花太監,將上林苑、群芳圃所開各花,細細查點,共計若干種開 單呈覽。其中如有外域及各處所貢者,亦皆一一載明。太監領旨,登時查明共九 十九種,把名目開列清單呈上。武后見各花開的如許之多,頗有喜色,把單子遞 給公主觀看。因向上官婉兒笑道:「你向有才女之名,最是博古通今,可曾見過 靈芝、鐵樹均在殘冬開花?那洛如、青囊、瑞聖、曼陀羅各花來歷,可都曉得麼 ?」上官婉兒奏道:「臣$ 邊命女童來請仙姑去掃落花。百花仙子只羞的滿面緋紅,因說 道:「冑回去告知你家仙姑,我當日有言在先,如爽前約,情願墮落紅塵。今我 既已失信,將來自然要受一番輪回之苦。只要你家仙姑留神,看我在那紅塵中有 無根基,可能不失本性?日後緣滿,還是另須苦修,方能返本;還是剛棄紅塵就 能還原。到了那時,才知我的道行並非淺薄之輩哩。」女童答應去了。   到了下晚,只見百草、百果、百穀三位仙子,滿面愁容,來至洞中。匆匆行 禮,按次歸坐。百草仙子道:「適聞有位尊神上了彈章,把仙姑參了一本。小仙 同他二位偵聽真實,特來探望。不知仙姑可曾得信?」百花仙子歎道:「小仙自 知身獲重罪,追悔莫及,惟有閉門思過,敬聽天命。今承下顧,足感盛情。被參 之事,小仙並無所聞,尚求明示。」百果仙子道:「仙姑被參,就因群花齊放一 事。所上彈章,大略言下界帝王雖有御詔,但非為國計民生起見,且係酒後遊戲 ,該仙子何以迫不及待,並不奏聞請旨,任聽部下逞豔於非時之候,獻媚於世主 之前。致令時序顛倒,駭人聽聞。況身為一洞之主,任情閑曠,不能約束所屬, 既已失察獲愆,有乖職守,仍不自請處分;而屬下目無洞主,亦不恪遵約束;均 有不合,請旨一並謫入紅塵,受其磨折,以為不能約束,不遵約束者戒。聞仙姑 謫在嶺南,年未及笄,遍歷海外,走蠻煙瘴雨之鄉,受駭浪驚濤之險,以應前誓 ,以贖前愆,即日就要下凡。我等敬治薄酒一杯奉餞,特來面請。」百花仙子道 :「請教三位仙姑,如水仙、臘梅……幾位仙子,可在被謫之列?」百穀仙子道 :「聞得他們所司之花,雖係當令,原無不合;但不能力阻眾人,亦屬非是。因 此,也都謫入紅塵。連仙姑共計百人。限期雖遲早不等,大約不出三年,都要陸 續下凡。」百花仙子道:「小仙身獲重譴,今被參謫,固罪所應得;但拖累多人 ,於心何安!此後一別,不惟天南地北。後會無期;而風流雲散,綠暗紅稀,回 前仙山,能毋慘目!」說罷,歎息不止。   百草仙子道:「仙姑不消煩惱。小仙探得將來被謫之人,或在十道,或在外 域,雖散居四處,日後自能團聚一方,俟仙姑歷過各國,坐緣期滿,那時王母自 然命我等前來相迎,仍至瑤池,以了這段公案。此是仙機,我等竊聽而來,萬萬 不可泄漏。」百花仙子道:「請教仙姑,是哪十道?是何外域?」百草仙子道:「如今唐朝地理,因山川形勢,分天下為十道。凡縣分隸於郡,郡歸於道(道即 後世之省)如關內、河南、河東、河北、山南、隴右、淮南、江南、劍南、嶺南 之類。至於外域,海$ 看,上寫「 夢神觀」三個大字。不覺歎道:「我唐敖年已半百,歷來所做之事,如今想起, 真如夢境一般。從前好夢歹夢,俱已做過,今看破紅塵,意欲求仙訪道,未卜此 後何如,何不叩求神明指示?」於是走進神殿,暗暗禱告,拜了神像,就在神座 旁席地而坐。恍惚間,有個垂髫童子走來道:「我家主人奉請處士,有話面談。 」唐敖跟著來至後殿,有一老者迎出。隨即上前行禮,分賓主坐下道:「請問老 丈尊姓?不知見召有何台命?」老者道:「老夫姓孟,向在如是觀居住。適因處 士有求仙訪道之意,所以奉屈一談。請問處士,向來有何根基?如今所恃何術? 畢竟如何修為,去求仙道?」   唐敖道:「我雖無甚根基,至求仙一事,無非遠離紅塵,斷絕七情六欲,一 意靜修,自然可入仙道了。」老者笑道:「此事談何容易!處士所說清心寡慾, 不過略延壽算,身無疾病而已。若講仙道,那葛仙翁說的最好,他道:『要求仙 者,當以忠、孝、和、順、仁、信為本。若德行不修,務求元道,終歸無益。要 成地仙,當立三百善,要成天仙,當立一千三百善』。今處士既未立功,又未立 言,而又無善可立;一無根基,忽要求仙,豈非『緣木求魚』,枉自費力麼?」 唐敖道:「賤性腐愚,今承指數,嗣後自當眾善奉行,以求正果。但小子初意, 原想努力上進,恢復唐業,以解生靈塗炭,立功於朝。無如甫得登第,忽有意外 之災。境遇如此,莫可若何。老丈何以教我?」那老者道:「處士有志未遂,甚 為可惜。然『塞翁失馬,安知非福』。此後如棄浮幻,另結良緣,四海之大,豈 無際遇?現聞百花獲愆,俱降紅塵,將來雖可團聚一方,內有名花十二,不幸飄 零外洋。倘處士憫其凋零、不辭勞瘁,遍歷海外,或在名山,或在異域,將各花 力加培植,俾歸福地,與群芳同得返本還原,不至淪落海外,冥冥之中,豈無功 德?再能眾善奉行,始終不懈,一經步入小蓬萊,自能名登寶籙,位列仙班。此 中造化,處士本有宿緣,即此前進,自有不期然而然者。今承下問,故述梗概, 亟須勉力行之!」唐敖聽罷,正要朝下追問,那個老者忽然不見。連忙把眼揉了 一揉,四處觀看,誰知自己仍坐神座之旁。仔細一想,原來卻是一夢。將身立起 ,再看神像,就是夢中所見老者。因又叩拜一灋。   回到船上,隨即開船。細想夢中光景,暗暗忖道:「此番若到海外,其中必 有奇緣。惟百花不知因何獲愆?畢竟都降何處?為何卻又飄流外洋?此事虛虛實 實,令費解。好在我生性好游,今功名無望,業已看破紅塵,正想海外暢游, 從求善果,恰喜又得$ 女子讀書甚妙?只因太后有個宮娥 ,名喚上官婉兒,那年百花齊放,尟與群臣作詩,滿朝臣子都作他不過,因此文 名大振。太后十分寵愛,將他封為昭儀;因要鼓勵人才,並將昭儀父母也封官職 。後來又命各處大臣細心查訪,如有能文才女,准其密奏,以備召見,量才加恩 。外面因有這個風聲,所以數年來無論大家小戶,凡有幼女,莫不讀書。目今召 見曠典雖未舉行,若認真用功,有了文名,何愁不有奇遇。姪女如此清品,聽其 耽擱,豈不可惜!」呂氏道:「將來全仗姑夫指教。如識得幾字,那敢好了。但 他雖末讀書,卻喜寫字,每日拿著字帖臨寫,時刻不離。教他送給小山姊姊批改 ,他又不肯。究竟不知寫的何如。」唐敖道:「姪女所臨何帖?何不取來一看?   林婉如道:「姪女立意原想讀書,無奈父親最怕教書煩心,只買一本字帖, 教俺學字。姪女既不認得,又不知從何下筆,只好依樣畫葫蘆,細細臨寫。平時 遇見小山姊姊,怕他恥笑從未談及。今寫了三年,字體雖與帖上相倣,不知寫的 可是。求姑夫看看批改賎」說罷取來。唐敖接過一看,原來是本漢隸。再將婉如 所臨,細細觀看,只見筆筆藏鋒,字字秀挺,不但與帖無異,內有幾字,競高出 原帖之上。看罷,不覺歎道:「如此天資,若非宿慧,安能如此。此等人若令讀 書,何患不是奇才!」   林之洋道:「俺因他要讀書,原想送給甥女作伴,求妹夫教他。偏這幾年妹 夫在家日子少,只好等你作了官,再把他送去。誰知去年妹夫剛中探花,忽又鬧 出結盟事來。俺聞前朝並無探花這個名號,是太后新近取的。據俺看來,太后特 將妹夫中個探花,必因當年百花齊放一事,派你去探甚花消息哩。」唐敖道:「 小弟記得那年百花齊放,太后曾將牡丹貶去洛陽,其餘各花至今仍在上苑。所有 名目,現有上官昭儀之詩可憑,何須查探。舅兄此言,來免過於附會。但我們相 別許久,今日見面,正要談談,不意府上如此匆忙,看這光景,莫非舅兄就要遠 出麼?」林之洋道:「俺因連年多病,不曾出門。近來喜得身子強壯,販些零星 貨物到外洋碰碰財運,強如在家坐吃山空。這是俺的舊營生,少不得又要吃些辛   唐敖聽罷,正中下懷,因趁勢說道:「小弟因內地山水連年遊玩殆遍,近來 毫無消遣。而且自從都中回來,鬱悶多病,正想到大洋看看海島山水之勝,解解 愁煩。舅兄恰有此行,真是天緣湊巧。萬望攜帶攜帶!小弟帶有路費數百金,途 中斷不有累。至於飯食舟資,悉聽吩咐,無不遵命。」林之洋道:「妹夫同俺骨 肉至親,怎說船錢飯食來了!」因向妻子道:「大娘,你$ ,何能就得國主替他題額?那知卻是兩位 宰輔!如此謙恭和藹,可謂脫盡仕途習氣。若令器小易盈、妄自尊大那些驕傲俗 吏看見,真要愧死!」唐敖道:「聽他那番議浡,卻也不愧『君子』二字。」不 多時,回到船上。林之洋業已回來,大家談起貨物之事。原來鈣地連年商販甚多 ,各色貨物,無不充足,一切價錢,均不得利。   正要開船,吳氏弟兄差家人拿著名帖,送了許多點心、果品,並賞眾水手倭 瓜十擔、燕窩十擔。名帖寫著:「同學教弟吳之和、吳之祥頓首拜。」唐敖同多 九公商量把禮收了,因吳氏弟兄位尊,回帖上寫的是:「天朝後學教弟多某、唐 某頓首拜。」來人剛去,吳之和隨即來拜。讓至船上,見禮讓坐。唐、多二人, 再三道謝。吳之和道:「舍弟因國主現在敝宅,不能過來奉候。小弟適將二位光 降之話奏明,國主聞係天朝大賢到此,特命前來奉拜。小弟理應恭候解纜,因要 伺侯國主,只得暫且失陪。倘寶舟尚緩開行,容日再來領教。」即匆匆去了。   眾水手把倭瓜、燕窩搬到後梢,到晚吃飯,煮了許多倭瓜燕窩湯。都歡喜道 :「我們向日只聽人說燕窩貴重,卻未吃過。今日倭瓜叨了燕窩的光,口味自然 另有不同。連日辛辛苦苦,開開胃口,也是好的。」彼此用箸,都把燕窩夾一整 瓢,放在嘴裡嚼了一嚼,不覺皺眉道:「好奇怪!為何這樣好東西,到了我們嘴 裡把味都走了!」內中有幾個咂嘴道:「這明明是粉條子,怎麼把他混充燕窩? 我們被他騙了!」及至把飯吃完,倭瓜早已乾乾淨淨,還剩許多燕窩。林之洋聞 知,暗暗歡喜,即托多九公照粉條子價錢給了幾貫錢向眾人買了,收在艙裡道: 「怪不得連日喜鵲只管朝俺叫,原來卻有這般財氣!」這日收口,正要停泊,忽 聽有人喊叫救命。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美人入海遭羅網 儒士登山失路途   話說林之洋船只方才收口,忽聽有人喊叫救命。唐敖連忙出艙,原來岸旁攏著 一隻極大漁船,因命水手將船攏靠漁船之旁。多九公、林之洋也都過來。只見漁船 上站著一個少年女子,渾身水濕,生得齒白唇紅,極其美貌。頭上束著青紬包頭, 身上披著一件皮衣,內穿一件銀紅小襖,腰中繫著絲縧,下面套著一條皮褲,胸前 斜插一口寶劍,絲縧上掛著一個小小口袋,項上扣著一條草繩,拴在船桅上。旁邊 立著一個漁翁、漁婆。三人看了,不解何意。   唐敖道:「請教漁翁,這個女子是你何人?為何把他扣在船上?你是何方人氏 ?此處是何地名?」漁翁道:「此係君子國境內。小子乃青邱國人,專以打魚為業 。素知此處庶民$ 一同居住,俟回故鄉再儀合巹。過了幾日,尹元到了東口山,見了駱龍,把駱紅蕖 姻事替唐小峰說定。回到水仙村,就在廉家課讀兒子女婿,並又招了幾個蒙童,兼有女 兒紅萸作些針黹,一家三口,頗可度日。   尹元因念駱賓王兩代同僚之誼,見駱龍年老多病,時常前去探望。未幾,駱龍去世 。駱紅蕖自唐敖去後,又殺二虎,大仇已報,即將唐敖留存銀兩,置了棺槨,把路龍葬 在廟旁。良氏聞駱紅蕖是唐敖兒媳,既係至親,兼感唐敖周濟之德,即懇尹元把駱紅蕖 並乳母、蒼頭接來,一同居住。隔了兩年,因唐敖杳無音信,恐其另由別路回家,大家 只得商酌同回家鄉,投奔唐敖去了。   唐敖那日別了尹元,來到海邊,離船不遠,忽聽許多嬰兒啼哭。順著聲音望去,原 來有個漁人網起許多怪魚。恰好多、林二人也在那裡觀看。唐敖進前,只見那魚鳴如兒 啼,腹下四隻長足,上身宛似婦人,下身仍是魚形。多九公道:「此是海外炅人魚』。 唐兄來到海外,大約初次才見,何不買兩個帶回船去?」唐敖道:「小弟因此魚鳴聲 慘,不覺可憐,何忍帶上船去!莫若把他買了放生倒是好事。」因向漁人盡數買了,放 入海內。這些人魚攛在水中,登時又都浮起,朝著岸上,將頭點了幾點,倒像叩謝一般 ,於是攸然而逝。三人上船,付了魚錢,眾水手也都買魚登舟。   行了兩日,過了毛民國,林之洋道:「好端端的人,為甚生這一身長毛?」多九公 道:「向日老夫也因此事上去打聽。原來他們當日也同常人一樣,後來因他生性鄙吝, 一毛不拔,死後冥官投其所好,所以給他一身長毛。那知久而久之,別處凡有鄙吝一毛 不拔的,也托生此地,因此日見其多。」   又走幾時,這日到了一個大邦。多九公把羅盤望一望道:「原來前面卻是毗騫國。 」唐敖聽了,不覺滿心歡喜。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紫衣女慇懃問字 白髮翁傲慢談文   話說唐敖聞多九公之言,不覺喜道:「小弟向聞海外有個毗騫國,其人皆壽享長年 。並聞其國有前盤古所存舊案。我們何不上去瞻仰瞻仰?」多、林二人點頭稱善。於是 收口登岸,步入城中。只見其人生得面長三尺,頸長三尺,身長三尺,頗覺異樣。林之 洋道:「他這頸項生得恁長,若到天朝,要教俺們家鄉裁縫作領子,還沒三尺長的好領 樣兒哩。」   登時訪到前盤古存案處,見了掌管官吏,說明來意。那官吏聞是天朝上邦來的,怎 敢怠慢,當即請進獻茶,取鑰匙開了鐵櫥。唐敖伸手取了一本,面上籤子寫著「第一弓 」。林之洋道:「原來盤古舊案都是論弓的。」那$ 川烏,去皮,麵包煨 透,壹兩伍錢;生大黃,炒,壹兩;熟大黃,炒,壹兩;生甘草,炒,壹兩伍錢:共為 細末。每服肆分。小兒減半。孕婦忌服。赤痢,用燈心參拾寸煎濃湯調服;白痢,生薑 參片,煎濃湯調服;赤白痢,燈心參拾寸,生薑參片,煎濃湯調服;水瀉,米湯調服。 病重的不過五六服即愈。但燈心、生薑,必須照方濃煎,才有藥力。」把方寫了。唐敖 接過,看一看道:劈小弟每見醫家治痢用大黃數錢之多,仍不中用;何以此方只消數釐 ,就能立見奇效?可見用藥全要佐使配合得宜,自然與眾不同。」說著閑話,忽然想起 駱紅蕖所托的事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老書生仗義舞龍泉 小美女銜恩脫虎穴   話說唐敖忽然想起前在東口山聞得薛仲璋逃在此地,今痢疾已愈,意欲前去相訪。 因將駱紅蕖托寄薛蘅香之信帶在身邊,約了多九公一同上岸。走了多時,見前面一帶樹 林,極其青翠。   多九公道:「此樹就是前日所說木棉了。」唐敖聽了,正在仰觀,忽見樹上藏著一 個大漢。恰好林之洋回來,唐敖暗暗告知,都把器械取出,以作準備。只見遠遠有個老 嬤,同一幼女走過,那大漢見了,從樹上跳下,手執利刃,把去路攔住。三人一見,各 執器械迎了上去。只聽那大漢喊道:「你這女子,小小年紀,下此毒手,害得我們好苦 !今日冤家狹路相逢,我且除了此害,替眾報仇!巏手舉利刃,邁步上前,迎著女子, 剛要用刀砍去,唐敖早已提防,說聲不好,將身一縱,攛至跟前,手執寶劍,把刀朝上 一架。大漢震的幾乎跌翻,那幼女早已嚇的跌倒。原來唐敖自從服了仙草,兩臂添了千 斤之力。此時只想救那幼女,誰知用力過猛,大漢那把刀早已飛上天去。唐敖道:「壯 士住手,不可行兇。此女有何冒犯?」大漢把唐敖上下打量道:「我看先生這樣打扮, 想是天朝來的。你們都是明禮之人,只問這個惡女向日所做所為,就知在下並非冒昧行 兇了。」登時多、林二人也都趕到。那個老嬤把女子攙起,戰戰兢兢,嬌啼不止。   唐敖道:「請問女子尊姓?家住何處?為何冒犯壯士?」女子垂淚道:「婢子姓姚 ,名芷馨,現年十四歲,本籍天朝,寄居在此,業已數載。向隨父母養蠶為業。父母去 世,跟著舅母度日。今同乳母前來掃墓,不幸忽遇強粱。尚求恩人始終垂救,倘脫虎口 ,沒世不忘!」   大漢道:「你這惡女只顧養那毒蟲,那知數萬人家都被你害的無以為生!」林之洋 道:「你這大漢畢竟為甚殺他?從實說來!你莫半吞半吐,俺不明白!」大漢道:「我 是巫咸國經紀。向來$ 未十分傷動者,即服數劑,亦可保胎。   通使道:「此是安胎之方;不知乳癰可有妙藥?」多九公道:「治乳癰,用蔥白一 斤搗爛取汁,以好黃酒分二次沖服。外用麥芽壹兩煎湯頻洗,加蝦醬少許同煎尤妙,雖 鹹無妨;蓋鹹能軟堅,蝦能通乳,乳通其腫自消。仍用舊梳時常輕輕梳之,自必痊癒。 這二方雖極奇效,奈已耽擱兩日,此時須急煎服,或可療治。」通使連連點頭,將方拿 去。過了幾日,王妃病皆脫體。   國王雖然歡喜,因想起音韻一事,甚覺後悔,意欲多送銀兩,不傳韻學。通使往返 說了數遍,多九公那裡肯依,情願分文不要。國王無法,只得與諸臣計議,足足議了三 日,這才寫了獼個字母,密密封固,命通使交給多九公,再三叮囑,千萬不可輕易傳人 。俟到貴邦再為拆看。字雖無多,精華俱在其內,慢慢揣摹,自能得其三昧。多九公把 字母交唐敖收藏,隨即提筆寫方:鐵扇散:象皮(切薄片,用鐵篩微火焙黃色,以乾為 度)肆錢、龍骨(用上白者)肆錢、古石灰(須數百年者方佳)肆兩、枯白礬(將生礬 入鍋熬透,以體輕方妙)肆兩、寸柏香(即松香之黑色者)肆兩、松香肆兩、與寸柏香 一同熔化,傾水中,取出晾乾,共研極細末,收磁罐中。遇刀石破傷,或食嗓割斷,或 腹破腸出,用藥即敷傷口,以扇扇之,立時收口結疤。忌臥熱處。如傷處發腫,煎黃連 水以翎毛蘸塗之即消。   七釐散:麝香伍分、冰片伍分、硃砂伍錢、紅花陸錢、乳香陸錢、沒藥陸錢、兒茶 壹兩、血竭肆兩,共為細末,磁瓶收貯,黃蠟封口。隨時皆可修制,五月五日午時更妙 ,總以虔心潔淨為主。專治金石跌打損傷,骨斷筋折。血流不止者,乾敷傷處,血即止 。不破皮者,用燒酒調敷,並用藥七釐,燒酒沖服。亦治食嗓割斷。無不神效。燒酒須 用大麴作者。   多九公把藥方寫了,付給通使,通使再三稱謝。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覓蠅頭林郎貨禽鳥 因恙體枝女作螟蛉   話蜎多九公將藥方寫了。通使接過道:「國主因敝邦水土惡劣,向來人民多患癰疽 ,意欲奉懇大賢賜一妙方,可肯賜教?」多九公道:「金銀藤乃瘡毒要藥,不知貴處可 有?」通使道:「敝地此物甚多,因過於寒涼,人皆不用。」多九公道:「這是醫家不 能深究藥性,豈可盡信。昔人言:『忍冬久服,長年益壽。』若果寒涼,豈能如此?況 古本《本草》言『忍冬味甘性溫』,近世《本草》雖有『微寒』之說,不過因其清熱敗 毒,豈是泄火大涼之物。」登時又寫了兩個藥方:   忍冬湯:金銀藤(連枝帶葉)伍兩$ 出眾,准原 考各官據實保奏,另降諭旨。 (九)凡郡考取中,女及夫家,均免傜役。其赴部試者,蛙按程途遠近,賜以路 (十)命名:不必另起文墨及嘉祥字樣,雖乳名亦無不可;或有以風花雪月、以 夢兆、以見聞命名者,俱仍其舊,庶不失閨閣本來面目。 (十一)年十六歲以外,不准入考。其年在十六歲以內,業經出室者,亦不准與 試。他如體貌殘廢,及出身洒賤者,俱不准入考。 (十二)詔下之日,亟擬科試以拔真才。第路有遠近,勢難驟集;兼之向無女科 ,遽令入試,學業恐未精純。故於聖歷三年三月部試,即於四月舉行殿試大典, 以示博選真才至意。   於戲!詩誇織錦,真為奪錦之人;格比簪花,許赴探花之宴。從此珊瑚在網 ,文博士本出宮中;玉尺量才,女相如豈遺苑外?丕煥新猷,聿昭盛事。   佈告中外,咸使聞知。   小山看罷,不覺喜道:「我怕考期過早,果然天從人願!今年姪女十四歲, 若到聖歷三年,恰恰十六歲,有這兩年功文,盡可慢慢習學。」唐敏道:「我才 見這條例,也甚歡喜。不但為期尚緩,可以讀書;並且一詩一賦,還不甚難。我 家才女匾額,穩穩拿在手中了!」   小山自此雖同小峰日日讀書,奈父親總無音信,不免牽掛;林氏也因懸念丈 夫,時刻令人回家問信。這日,正在盼望,恰好唐敏領林之洋進來。林氏見了, 只當丈夫業已回家,不勝之喜。慌忙見禮讓坐;小山、小峰也來拜見。林氏道: 「哥哥只顧將你妹夫帶上海船,這兩年,合家大小,何曾放心!……」小山不等 說完,即接著說道:「今舅舅既已回家,怎麼父親又不同來?」林之洋道:「昨 日俺們船只抵岸,正發行李,你父親因革了探花,恐街鄰恥笑,無顏回家,要到 京裡靜心用功,等下科再中探花才肯回來。俺同你舅母再三勸阻,無奈執意不聽 。今把海外賺的銀子,托掩送來,他向京裡去了。」林氏同小山聽罷,不覺目瞪 口呆。唐敏道:「哥哥向日雖功名心勝,近來性情為何一變至此?豈有相離咫尺 ,竟過門不入?況功名遲早,何能拿得定,設或下科不中,難道總不回家麼?」 林之洋道:「這話令兄也說過,若榜上無名,大家莫想他回來。他這般立志,俺 也勸不改的。」林氏道:「這怪哥哥不該帶到海外。今游來游去,索性連家也不 顧了!」林之洋道:「當日俺原不肯帶去,任憑百般阻攔,他立意要去,教俺怎 能攔得住!」   小山道:「當日我父親到海外,是舅舅帶去的;今我父親到西京,又是舅舅 放去的,舅舅就推不得乾淨了。為今之計,別無良策,惟有求舅舅把我送到西京 。即或父親不肯回家,甥女$ 就吃,口中莫不叫好。多、林二人也飽餐一頓。林之 洋摘了許多桃、李、橘、棗之類,送上船來,呂氏正在垂涎,即同小山姊妹大家 分吃。小山道:「舅舅為何將船泊在此處?前日打聽路徑,都說前面有妖怪,怎 麼今日就忘了?」林之洋道:「俺自聞了這股果香,心裡迷迷惑惑,只顧想吃, 那裡還顧甚麼妖怪!俺去催他們開船。」於是來至外面道:「俺們走罷!莫要遇 著妖怪出來。」眾水手道:「今日吃了這樣鮮果,渾身綿軟,就如酒醉一般。好 不快活!那個還有氣力開船!」說著,個個睡在樹下。   多、林二人站在船梢,只覺天旋地轉,遍體酥麻,站立不住,正在發慌,山 中忽然走出許多婦女,來到船上,把呂氏、小山、婉如、若花、乳母,攙扶上岸 ,又有兩個,把多、林二人也攙了下船,還有幾十個,把眾水手也都攙起,走上 山來,眾人心裡雖覺明白。就只口不能言,渾身發軟。小山此時雖然照舊,因見 眾人這宗光景,明知寡不敵眾,只好且裝酒醉,跟著同來,看他怎樣,再作道理   不多時,來至石洞跟前。進了石洞,又走兩層庭院,進了廳堂。正面坐著一 個女妖,頭戴鳳冠,身穿蟒杉,極其美貌;面上有條指痕,從那指痕之中,更增 許多嫵媚。旁邊坐著一個男妖,年紀不到二旬,生得齒白唇紅,面┦傅粉,雖是 男妖,卻是女裝。多九公看了,身上雖覺癱軟,心裡卻還明白,暗暗忖道:「這 是男妖,怎是婦女打扮?此時林兄見這模樣,回想當日女兒國風味,只怕又要吃 驚了。」只見下首還有兩個男妖:一個面如黑棗,一個臉似黃橘,赤髮蓬頭,極 其兇惡。   忽聽女妖笑道:「他們只知吃果,那知其中藏有酒母。果然毫不費事,就都 跟來。此皆賢妹並二位愛卿贊畫之力,將來自然慢慢一同受享。但這倮兒有三十 餘口之多,不知賢妹可能別出心裁,另有炮制?」少年男妖答道:「這些倮兒剛 才已吃酒母,皮肉未免帶有酒味,若照向日烹調,恐不合口。據妹子愚見:莫若 竟將這些倮兒釀為美酒,其名就叫『倮兒酒』。姊姊以為何如?」女妖喜道:「 如此極妙!」黑面男妖道:「以倮為酒,固是美品,但清濁不分,亦恐酒味不佳 。據臣看來:女倮之味必清,男倮之味必濁,將來釀時,必須預分兩處,庶清濁 不致紊亂。」黃面男妖道:「今日倮兒如此之多,其中酒量大的諒亦不少,莫若 先將好酒給他盡量而飲,教他吃的爛醉,日後釀出酒來,豈不更覺有力?」   女妖道:「兩位愛卿所見極是。」因指林之洋向少年男妖笑道:「這個倮兒 與賢妹模樣相倣,莫若把他留下,給賢妹做伴如何?」少年男妖笑道:「這倮兒 $ 一同進內 ,林之洋就在旁邊小房坐下。亭亭把二人讓進書館,行禮序坐;有兩個垂髫女童 也上來行禮。彼此問了名姓。閨臣道:「妹子素日久仰姊姊人才,去歲路過貴邦 ,就要登堂求教;但愧知識短淺,誠恐貽笑大方,所以不敢冒昧進謁。今得幸遇 ,真是名下無虛。」亭亭道:「妹子浪得虛名,何足掛齒!前歲多老翁到此,曾 有一位唐大賢同來,可是姊姊一家?」閨臣道:「那是家父。」亭亭聽了,不覺 立起,又向閨臣拜一拜道:「原來唐大賢就是令尊。姊姊素本家學,自然也是名 重一時了。前歲雖承令尊種種指教,第恨匆匆而去,妹子尚有未嬰請教之處,至 今猶覺耿耿。可惜當今之世,除了令尊大賢,再無他人可談了。」   閨臣道:「姊姊有何見教,何不道其大概呢?」亭亭道:「妹子因《春秋》 一事,聞得前人議論,都說孔子每於日月、名稱、爵號之類,暗寓褒貶,不知此 話可確?意欲請教令尊,不意匆促而別,竟未一談,這是妹子無福。」閨臣剛要 開言,若花接著說道:「《春秋》褒貶之義。前人議論紛紜。據妹子細繹經旨, 以管窺之見。擇其要者而論,其義似乎有三,第一,明分義;其次,正名實;第 三,著幾微。其他書法不一而足,大約莫此為要了。」亭亭道:「請教姊姊:何 謂明分義?」   若花道:「如《春秋》書月而曰『王正月』,所以書『王』者,明正朔之所 自出,即所以序君臣之義。至於書『陳黃』、『衛縶』者,所以明兄弟之情;書 『晉申生』、『許止』者,所以明父子之恩。他如『曹羈』、『鄭忽』之書,蓋 明長幼之序;『成風』、『仲子』之書,蓋明嫡庶之別:諸如此類,豈非明分義 麼?」亭亭道:「請教正名實呢?」若花道:「如《傳》稱隱為『攝』,而聖人 書之曰『公』;《傳》稱許止不嘗藥,而聖人書之曰『弒』;袪之立未逾年,而 聖人正其名曰『君』;夷臯之弒既歸獄於趙穿,而聖人書之曰『盾』:凡此之類 ,豈非正名實麼?」亭亭道:「請教著幾微呢?」若花道:「如『公自京師,遂 會諸侯伐秦』,蓋明因會伐而如京師;『天王狩於河陽、壬申、公朝於王所』, 蓋明因狩而後朝;『公子結媵婦,遂及齊侯、宋公盟』,蓋著公子結之專;『公 會齊侯、鄭伯於中邱,翬帥師會齊人、鄭人伐宋』,蓋著公子翬之擅:似此之類 ,豈非著幾微麼?孟子云:『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是時王綱解紐, 篡奪相尋,孔子不得其位以行其權,於是因《魯史》而作《春秋》,大約總不外 乎誅亂臣、討賊子、尊王賤霸之意。春秋之世,王室衰微,諸侯強盛,夫子所以 始抑諸侯以尊王室;及$ 總兵之職,如今年近七旬,致仕在家。妻子葉氏。跟前一兒一女:女即紫瓊,兒 名燕勇,自幼習武,赴試未歸。燕義家資巨富。雖致仕在家,因主上久不復位, 時刻在念,所以家中養著許多教師,廣交天下好漢,等待天下起了義兵,好助一 臂之力,共力勤王,昨聞女兒要同閨臣結伴赴試,知道閨臣是探花唐敖之女,又 有駱賓王之女同行,都是忠良之後,心中甚喜,即命家人備筵款待。   登時各村都知燕小姐就要起身,因而燕義甥女姜麗樓,表姪女張鳳雛,都來 面求要同去赴試。紫瓊與唐閨臣商議,閨臣甚為樂從。燕義即通知各家。當時張 鳳雛、姜麗樓都過來與眾人相見。燕紫瓊命丫鬟擺了五桌酒席,唐閨臣、林婉如 、洛紅蕖、廉錦楓、田鳳翾、秦小春、宋良箴、黎紅紅、盧亭亭、枝蘭音、陰若 花、顏紫綃、余麗蓉、司徒嫵兒、林書香,陽墨香,崔小鶯、蔡蘭芳、譚蕙芳、 葉瓊芳、褚月芳、張鳳雛、姜麗樓、燕紫瓊。共二十四位小姐,各按年齒歸坐, 飲酒暢談。原來紫瓊談風甚好,席上頗不寂寞。婉如道:「我們與紫瓊姊姊今日 雖是初會,聽他言談,莫不情投意合,真令人恨相見之晚;就是列位姊姊,一經 會面,也都是一見如故,倒像素日見過一般。莫非前世我們都曾會過麼?」小春 道:「如何不曾會過!妹子聞得凡人死後投胎,都要歸到轉輪王殿上發放,大約 我們前世曾在那裡一會罷。」說的眾人不覺好笑。   飯罷,掌燈。正在閑談,忽見一個女子飛進堂中,身穿桃紅袖短襖,下穿桃 紅棉褲,頭上束著桃紅漁婆巾,腳下穿著三寸桃紅鞋。腰繫一條桃紅絲縧;手執 寶劍;生得十分豔麗。   眾姊妹一見,嚇的驚疑不止。聽那女子厲聲問道:「昨日那個劫去宋素? 姓甚名誰?請來一見!」紫綃聞言,即從身旁掣出寶劍,挺身上前道:「是咱顏 紫綃!」紫瓊也執劍上前道:「是俺燕紫瓊!你是何人?問他怎麼?」女子把二 人上下看一看,道:「俺只當三頭六臂,原來不過如此!但你二人既以寶劍隨身 ,自然都是深通劍術之人。俺聞劍客行為莫不至公無私,倘心存偏袒,未有不遭 惡報;至除暴安良,尤為切要。今宋素乃欽命要犯,特奉密旨擒拿,你們竟敢抗 拒官兵,中途行劫!俺表兄熊訓偶爾疏忽,致將要犯被竊,特托俺前來。快將宋 素早早獻出,免得瑅禍臨身!俺姓易,名紫菱!父親在日,曾任大唐都招討之職 ,祖父當年亦曾執掌兵權;我家世受國恩,所以特來擒此叛逆!」紫瓊含笑道: 「尊駕此話固非強詞奪理。但你可知宋素是何等樣人?俺們救他,豈是無因?」 易紫菱道:「他何嘗姓宋!乃叛逆九王之子,俺如$ :   本來天上神仙侶,偶看人間富貴花。   紫芝道:「此處牡丹雖佳,未免有些犯諱。」紀沉魚道:「何以見得?」紫芝 道:「牡丹人都叫作『花王』。若花姊姊候補女兒國王,這『花王』二字,豈不犯 諱麼?」一齊進了亭子。只見燕紫瓊同易紫菱在裡面著棋,卞香雲同姚芷馨在旁觀 陣。史幽探道:「原來四位姊姊卻在此手談,怪不得半日不曾見面。」四人連忙立 起讓坐。眾丫鬟把點心預備,大家隨便坐下,一面吃點心,一面賞牡丹。把點心用 過,錦雲意欲邀著到芍藥軒、海棠社各處去頑,眾人因見亭內四壁懸著許多字畫, 收拾的十分精緻,都不肯就走,分著這裡一攢,那裡一伙,圍著觀看。   寶雲道:「素日華芝妹妹同彩雲妹妹評論此處字畫,每每爭論。今日放著書香 、文錦兩位姊姊乃欽定的書家橋為何倒不請教呢?」華芝道:「卻是前日赴宴,太 后極贊他二位書法,妹子久已預備今日要來求教。」說著,從袖中取出兩把春扇, 遞給書香、文錦道:「拜煩二位姊姊替妹子寫寫。」林書香道:「不是妹子故做謙 詞,其實寫的不好。前日不知怎樣合了聖意。這不過偶爾僥倖,姊姊若以書家看待 ,那就錯了。」謝文錦道:「妹子的字,那裡及得巧文姊姊。去歲郡考,巧文姊姊 是第一;他的書法,誰人不贊,那求寫對聯的也不知多少。誰知今年殿試,妹子倒 在前列,真是慚愧!」印巧文道:「去年郡考,那不過一時僥倖,豈能做得定准。 至求寫對聯的,不過因我們閨中字外面甚少,叫作『物以罕為貴』,其實算得甚麼 。前者殿試,字既不好,偏又坐的地方甚暗,兼之詩賦又不佳;能夠僥倖,不致名 列四……」因轉口道:「不致落第,已算萬幸,怎麼還說抱屈哩!」花再芳道:「 據我看來:就是取在一等,也不過是個才女,難道還比人多個鼻子眼睛麼?」閔蘭 蓀道:「就是四等,也不見得有甚麼回不得家鄉、見不得爺娘去處!」寶雲望著芸 芝、芳芝遞個眼色;二人會意,連忙望著再芳、蘭蓀道:「那邊芍藥開的甚佳,我 們同二位姊姊看芍藥去。」拉著二人去了。   這裡寶雲命人取了兩盒扇子,就在亭中設了筆硯,托書香、文錦、巧文三人替 他寫。彩雲也取三把扇子,一把遞給褚月芳,一把遞給鍾繡田,一把遞給顏紫綃。 剛要說話,紫綃笑道:「怎麼又要姊姊費心送咱扇子?」彩雲道:「姊姊休得取笑 。我是求教的,拜懇三位姊姊都替妹子寫寫。」月芳道:「妹子的字如何寫得扇子 !這是姊姊安心要蹧蹋扇帴了。」鍾繡田道:「此時坐中善書的甚多,何苦卻要妹 子出醜!」顏紫綃道:「咱妹子向來又無善書的名兒,為何$ ,反來怪人!」芸芝道:「為何 倒怪我自己?」紫芝道:「你的課既靈,剛才在此坐時,為何預先不起一課?若 課中知我躲在窗內,豈不省此一驚麼?」芸芝道:「要象這樣處處起課,將來喝 碗茶、吃袋煙,還要問問吉凶哩。」紫芝道:「姊姊莫氣,我說個笑話你聽。」 芸芝把手按住兩耳道:「罷!罷!罷!我不聽!」紫芝道:「你不聽,我改日再 說罷。」   走到金魚池邊。只見唐閨臣、陶秀春、紀沉魚、蔣星輝、掌驪珠五人都在池 邊垂釣。紫芝道:「池內菱藕甚多,你們莫非借垂釣為名偷吃蟠桃麼?」掌驪珠 道:「你要賴人做賊,也把謊兒撒的完全些!如今才交四月,不但藕是老的沒人 吃,就是菱角也未出世哩。」蔣星輝道:「菱藕雖未見,我倒看見有枝血紫的靈 芝,可惜被狗銜了去。」陶秀春道:「這句罵的有點意思。」   紫芝要想編個笑話回他,偏又想不出,因向閨臣道:「姊姊可曾釣幾個?」 紀沉魚道:「閨臣姊姊未曾垂釣,先把鉤兒去了,所以尚未釣著。」紫芝道:「 既要釣魚,為何倒把鉤兒去了?」閨臣道:「我雖垂釣。卻志不在魚,若暗藏毒 餌,誘他上鉤,於心何忍?此時面對清泉,頗覺適意,雖不得魚,亦有何妨。」   沉魚道:「閨臣姊姊是無鉤之釣,所以不曾得魚;妹子不知為何也未釣著一 個。」紫芝道:「姊姊尊名明明說是魚都沉了,如何還想釣著?倒是婉如姊姊所 說海外『雲中雁』,你去弄個『鳥槍打』,那雁只怕倒可落下,若要想魚,卻是 難的。」一面說著,忽然把腰彎下道:「我這腳縫疼的很,不知甚麼塞在裡面? 」故意在繡鞋邊摸了一摸,把手退出,望一望,道:「呸!我只當甚麼東西,原 來是個『灰星』子塞在腳縫裡!」星輝聽了,放下釣竿,趕來要打。   紫芝慌忙跑開,來到百藥圃。只見史幽探、周慶覃、國瑞徵、孟蘭芝遠遠走 來。蘭芝道:「妹妹到那裡去?」紫芝道:「我同青鈿妹妹賭東,要到璐處查查 人數。」周慶覃道:「姊姊為何賭東?」紫芝把上項話說了。國瑞徵道:「這個 東道,你如何同他賭?莫講分在幾處不能記,就是這一百人教我一個一個念出來 ,我也不能,看來姊姊竟有八分要輸了。」   紫芝道:「這也論不定。你們四位適從何來?」史幽探道:「我們才在菊花 巖搶了一回狀元籌,此時要到蓮花塘聽聽亞蘭姊姊笛子去。」紫芝道:「狀元籌 又不費心,倒也好玩,為何半途而廢?」蘭芝道:「只因幽探姊姊五紅得了狀元 ,正是歡喜。誰知不巧,我又擲了六紅奪了過來,因此幽探姊姊不高興,把狀元 籌歇了。」紫芝道:「六紅蓋五紅樁就如他的文章比你高$ 鳳翾掣了藥名雙聲道:「豨薟王符《潛夫論》西方之眾有逐豨者。『之眾』 雙聲,敬熙春姊姊一杯。」   廖熙春掣了一籤,高聲念道:「水族疊韻。」春輝道:「水族之內,如鱅魚 、鰩魚、鰷魚、銀魚之類,都是雙聲,若照這樣,未免過寬。據妹子愚見:凡說 魚名,必須避了魚字,才不重複。」熙春道:「既不准魚字露面,只好借重馱碑 的交卷了:贔屭左思《吳都賦》巨鼇贔屭,首冠靈山。本題疊韻,敬瓊芝姊姊一 杯。」紫芝道:「好好的行令,怎麼忽然把祝大姊夫請出來?」題花道:「你去 問問他,他的夫人還會說大書哩。」   蘭芝趁便讓了一陣菜,又命丫鬟上了一道點心。蘭言道:「主人讓酒讓菜這 些舊套,必須蠲了才好。況且昨日叨擾寶雲姊姊,既無一人做假,無不盡歡,無 不盡量,我們日親日近,安有今日倒來做假之理。妹子飲個令杯,此後席中如有 做假的,罰兩杯;主人如再過於讓菜,也罰兩杯。行令的只管行令,用酒用菜的 只管用酒用菜,各隨其便,彼此才覺適意。並且今日所行之令,一經令到跟前, 全要細心,並非粗心浮氣所能行的;若再彼此遜讓,不獨分心耽擱好令,就是過 於拘束,亦甚無趣。」眾人道:「所論極是。以後如有誤犯的,無論主客均照此   瓊芝掣了獸名疊韻道:「獬豸范蔚抉《後漢書》獬豸,神羊也。本題疊韻, 『羊也』雙聲,敬浦珠姊姊一杯。」玉芝道:「妹子聞得東方朔把獬豸叫做『任 法獸』,這是何意?」蘭言道:「因他能別曲直,所以臯陶治獄,凡罪疑者,俱 令獬豸觸之。古有『獬豸冠』,取義於此。我們只顧閑談,豈不耽擱浦珠姊姊笑 話麼。」   掌浦珠道:「紫芝妹妹,你替我唱個小曲,我也多飲兩杯。」紫芝道:「小 曲雖有,但眾姊妹今日聚後,聞得都有告假回府之意。我想我們百人自從赴宴相 聚以來,內中結拜的不一而足;即以妹子而論,除了我家七個姊妹,其餘八九十 位,倒有多半同我結為異姓姊妹。將來別後,不知今生可能再見。那昭明太子說 的:『歎分飛之有處,碞會面以無期。』細想起來,能不令人心酸!」說著,不 覺滴下淚來。眾人聽了,也都觸動離懷,個個傷感。青鈿道:「別後究竟怎樣呢 ?」紫芝道:「惟有想他們再來。」青鈿道:「你想他,他不來呢?」紫芝道: 「他不來,我自然要恨了。我這小曲就是這個意思。」   因唱道:「又是想來又是恨,想你恨你都是一樣的心。我想你,想你不來反 成恨;我恨你,恨你不來越想的恨。想你是當初,恨你是如今。我想你,你不想 我,我可恨不恨?若是你想我,我不想你,你可恨不恨?」   小$ 譽,交攻轉益訾。朦朧嫌月姊,跋扈逞 風姨。鏡外埃輕拭,貧道今日幸而把些塵垢全都拭淨,此後是皓月當空,一無渣 滓,諸位才女定是無往不利。但此中誤事之由,誰得而知。待我再續一句:以足 百韻之數,以明此夢總旨:紛紛誤局棋。」   閨臣聽了,猛然想起碑記一局之誤,連忙問道:「請教仙姑:何以誤在棋上 麐」道姑道:「其中奧妙,固不可知;但以管窺之見:人生在世,千謀萬慮,賭 勝爭強,奇奇幻幻,死死生生,無非一局圍棋。只因參不透這座迷魂陣,所以為 他所誤。此時貧道也不便多言,我們後會有期。」當即作別而去。   眾人送過,各自歸席,重整杯盤。玉芝道:「被這道姑瘋瘋顛顛,隱隱約約 ,說得心裡七上八下。起初聽見那幾個慘死的,心中好不害怕,惟恐將來輪到自 己身上;及至聽到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幾句話,登時令人精神抖擻,生死全置度 外,卻又惟恐日後輪不到自己身上。只要流芳百世,就是二十四分慘死,又有何 妨!不知區區日後可有這股福氣。」花再芳道:「妹子情願無福,寧可多活幾時 ,那怕遺臭萬年都使得,若教我自己朝死路走,就是流芳百世,我也不願。」閔 蘭蓀、畢全貞聽了,莫不點頭稱善道:「現成的真快活倒不圖,倒去顧那死後虛 名,非癡而何!」   題花聽見這些不入耳之言,心中著實不快,只得用言把他們話頭打斷道:「 他這百韻詩雖不能字字工穩,其中佳句卻也不少。剛才我一面寫著,細細看去, 共總一千字,並無一個重字,倒是絕調。」蘭蓀鼻中哼了一聲道:「就只『遽作 易茵嫠』、『萋萋蕊易萎』,重了兩個『易』字。」春輝撲嗤笑道:「姊姊既不 明白,不該亂說。『萋萋蕊易萎』之易列在四寘,『遽作易茵嫠』之易列在十一 陌。一是去聲,一是入聲,迥然不同,如何卻是重字?若是這樣,難道那兩個『 從』字也算重字麼?」紫芝道:「姊姊說他無重字,我同你賭個東道。」題花道 :「如有,我吃三杯;若無,你吃三杯。何如?」紫芝道:「既如此,你先吃六 杯,若無重字,照樣罰我。」題花著實詫異,只得飲了六杯道:「快說,快說! 」紫芝道:「『泣紅亭寂寂,流翠浦澌澌』,這是兩個重字。還有……」題花不 等說完,忙走過道:「原來是這重字,若不好好吃六杯,大家莫想行令!」   紫芝只得照數飲了道:「姊姊請人接令罷。」蘭芝道:「還有兩個笑話未曾 交卷哩。」眾人道:「才聽道站『壽陽梅碎骨』那些話,辔說無妨,畢竟心裡還 跳個不住,莫若此時再掣一二十籤,略把心神定定,一總再說。如不能說的,照 例飲三杯。」錦雲道:「如此$ 個人,為何你只管得一半?以後必須好好學算盤,倘把算盤學精, 就是替人管管錢穀徵比也是好的。」二柱連道兩個「是」,閃在一旁。   章葒又朝下看:「管廚家人一名:對文。」把頭點點道:「廚子最愛開謊 帳,全要替他核對明白,今派對文管理,倒也罷了。但你不可因他開謊帳,就 便也加上些,我主人就架不住了。」對文道:「小人不敢。但只每日茶酒洗澡 幾個零碎錢,還求主人見諒。」章葒道:「只是不要過於離奇,這都使得。天 下那有分文不苟的,況且你又不圖廉潔牌坊。」對文道:「這是恩主明見。」   章葒又朝下看:「管銀家人一名:五分。管錢家人一名:四文。」章葒道 :「管銀錢家人卻派五分、四文,這是何意?」五分道:「小人向日做人最老 實,蓍有銀子出入,每兩只落五分,從不多取,所以王老特派小人管這執事。 」四文道:「小人向日也最老實,每錢一千只扣四個底兒;不像那些下作人, 每錢一千,不但偷偷摸摸,倒串短數,還攙許多小錢,小人斷不肯的。」章葒 點頭道:「每兩五分,每千四文,也還不多,都算要好的;就只你們名字被外 人聽了未免不雅,必須另改才好。」王老道:「不消改得,他們都有乳名,就 叫乳名也好。」五分道:「小人乳名榆莢。」四文道:「小人乳名比輪。」章 葒道:「將來再派比輪替我照應照應車輛。怪不得五分生得又瘦又小,原來乳 名卻叫榆莢;外面刮動風須要留神,設或被風吹去,我的銀帳少不得又要另換 新手,那時再想你『五分』,只怕不止了。   又把單子看去:「管金珠家人一名:寶貨。管綢緞家人一名:豐貨。管果 品點心家人一名:藕心。管魚蝦海菜家人一名:鮫文。管酒家人一名:半兩。 管廁家人一名:赤仄。管門家人一名:厭勝。廚子二名:契刀、錯刀。水夫一 名:貨泉。」章葒道:「那寶貨、豐貨以及藕心幾人派的執事都還相稱,但管 酒家人為何卻派半兩?」王老道:「老奴因他素日替主人管酒,不敢過於弄詭 ,每日只偷得半兩,不過略略殺殺饞蟲,所以小人派他管這執事。」章葒扳: 「每日只偷半兩,並不為多,此人派他管酒,也還不差;但派定之後,莫要認 真放出量來,那可使不得。」半兩道:「恩主只管放心,小人量窄,即或放量 ,也不過幾杯兒。」   章葒道:「莫講每日只得半兩,就是再添幾兩,這個東道我老爺也做得起 ;就只怕的久而久之,把兩去了上了斤,或者才開一罈你倒先去了半罈,我可 供應不上了。這都慢慢再定章程。我還要問蒼頭:你把茅廁派了赤仄,這是何 意?」王老道:「老奴因他名內仄字,原是廁的本$ 復又施禮道:「蒙 四位大仙法駕光降,現在武六思抗拒義兵,肆其邪術,困我多人,以致我主久 禁東宮,不能下慰臣民之望,惟求早賜手援!」紅孩兒道:「我們當日原與群 芳有約,今因苦苦相招,不能不破殺戒,亦是天命,莫可如何。事不宜遲,將 軍就於今夜三更,帶領人馬前去破陣,我們自當助你一臂之力。」   文蕓再三稱謝道:「請教大仙:他這陣內是何邪術?」金童兒道:「此陣 名喚『青錢陣』。錢為世人養命之源,乃人人所愛之物;故凡進此陣內,為其 蠱惑,若稍操持不定,利欲熏心,無不心蕩神迷,困而失據。」   文蕓道:「請示大仙:晚間須由幾路進兵?」紅孩兒道:「只消三枝人馬 。到了夜間,將軍命人預備香案,我等將王衍、崔鈞二公靈魂請來,借其廉威 ,庶免『阿堵』、『銅臭』之患。少時百果仙姑就到。臨期金童大仙同了百果 仙姑即先進陣,以核桃先救被困各兵。那時將軍領一枝人馬隨同小仙破他陣之 正面,再發兩枝人馬,一隨青女仙姑破他左面,一隨玉女仙姑破他右面。好在 武氏弟兄除擺『自誅陣』之外,一無所能,此陣一破,其關不消費力,唾手可 得了。」   文蕓道:「請教核桃有何用處?」青女兒道:「今夜凡去破陣之人,臨期 每人必須或食核桃或荸薺十數枚,方能避得那股銅毒。」文蕓道:「何以此二 物就能解得銅毒?」玉女兒道:「凡小兒誤吞銅器,即多吃核桃,其銅即化為 水,如無核桃,或荸薺也可。將軍如不信,即取銅錢同核桃或荸薺慢慢嚼之, 其錢立時粉碎。」文蕓隨即命人多備核桃、荸薺,以為破陣之用,誰知城外並 無此物。忽報有位仙姑手提花籃來至大營,原來是百果仙子到了。文蕓慌忙迎 接進內。青女兒道:「仙姑為何來遲?」百果仙子指著花籃道:「我恐此物不 夠將軍之用,又去找了幾個,因此略為耽擱。」將花籃給付文蕓道:「將軍可 將籃內核桃,凡進陣之兵,每人分給數枚;分冉完畢,仍將此籃交還小仙,另 有妙用。」   文蕓接過一看,只得淺淺半籃,不覺暗笑。玉女兒道:「將軍今晚要帶多 少兵丁進陣?」文蕓道:「兵分三處,必須三千人馬。」玉女兒笑道:「莫講 三千,就是再添幾倍,他這核桃也夠用的。」文蕓即托魏武、薛選挑選精兵三 千,每人十枚,按名分散。   薛選把花籃接了,走出營外,同魏武商議道:「剛才那位玉女仙姑說再加 幾倍,這核桃也夠用的,既如此,每人何不給他二十個,看他可夠。況且多吃 黧個,走進陣去,更覺放心。」於是按著營頭分散。及至把三千兵丁散完,再 看籃內,仍是淺淺半籃。   魏武道:「據我愚$ 異翮而同飛。 張華短章,奕奕清暢,其《鷦鷯》寓意,即韓非之《說難》也。左思奇才,業深覃思, 盡銳于《三都》,拔萃于《詠史》,無遺力矣。潘岳敏給,辭自和暢,鍾美于《西征》 ,賈餘于哀誄,非自外也。陸機才欲窺深,辭務索廣,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龍朗身 ,以識檢亂,故能布采鮮淨,敏于短篇。孫楚綴思,每直置以疏通;摯虞述懷,必循規 以溫雅;其品藻“流別“,有條理焉。傅玄篇章,義多規鏡;長虞筆奏,世執剛中;并 楨干之實才,非群華之韡萼也。成公子安,選賦而時美,夏侯孝若,具體而皆微,曹攄 清靡于長篇,季鷹辨切于短韻,各其善也。孟陽、景陽,才綺而相埒,可謂魯衛之政, 兄弟之文也。劉琨雅壯而多風,盧諶情發而理昭,亦遇之于時勢也。 景純艷逸,足冠中興,《郊賦》既穆穆以大觀,《仙詩》亦飄飄而凌云矣。庾元規之表 奏,靡密以閑暢;溫太真之筆記,循理而清通,亦筆端之良工也。孫盛、干寶,文勝為 史,准的所擬,志乎典訓,戶牖雖異,而筆彩略同。袁宏發軫以高驤,故卓出而多偏; 孫綽規旋以矩步,故倫序而寡狀。殷仲文之孤興,謝叔源之閑情,并解散辭體,縹渺浮 音,雖滔滔風流,遡大澆文意。 宋代逸才,辭翰鱗萃,世近易明,無勞甄序。 觀夫后漢才林,可參西京;晉世文苑,足儷鄴都。然而魏時話言,必以元封為稱首;宋 來美談,亦以建安為口實。何也?豈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會哉?嗟夫!此古人所以 貴乎時也。 贊曰︰才難然乎!性各異稟。一朝綜文,千年凝錦。餘采徘徊,遺風籍甚。無曰紛雜, 皎然可品。 知音第四十八 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夫古來知音,多賤同而思 古。所謂“日進前而不御,遙聞聲而相思”也。昔《儲說》始出,《子虛》初成,秦皇 漢武,恨不同時;既同時矣,則韓囚而馬輕,豈不明鑒同時之賤哉!至于班固、傅毅, 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筆不能自休”。及陳思論才,亦深排孔璋,敬禮請潤色,嘆 以為美談;季緒好詆訶,方之于田巴,意亦見矣。故魏文稱︰“文人相輕”,非虛談也 。至如君卿唇舌,而謬欲論文,乃稱“史遷著書,諮東方朔”,于是桓譚之徒,相顧嗤 笑。彼實博徒,輕言負誚,況乎文士,可妄談哉!故鑒照洞明,而貴古賤今者,二主是 也;才實鴻懿,而崇己抑人者,班、曹是也;學不逮文,而信偽迷真者,樓護是也;醬 瓿之議,豈多嘆哉! 夫麟鳳與□雉懸絕,珠玉與礫石超殊,白日垂其照,青眸寫其形。然魯臣以麟為□,楚 人以雉為鳳,魏民以夜光為怪石,宋客以燕礫為寶珠。$ 之甚 禍且作 善相勸 德皆建 過不規 道兩虧 凡取與 貴分曉 與宜多 取宜少 將加人 先問己 己不欲 即速已 恩欲報 怨欲忘 報怨短 報恩長 待婢僕 身貴端 雖貴端 慈而寬 勢服人 心不然 理服人 方無言 〈親仁〉 同是人 類不齊 流俗眾 仁者希 果仁者 人多畏 言不諱 色不媚 能親仁 無限好 德日進 過日少 不親仁 無限害 小人進 百事壞 〈餘力學文〉 不力行 但學文 長浮華 成何人 但力行 不學文 任己見 昧理真 讀書法 有三到 心眼口 信皆要 方讀此 勿慕彼 此未終 彼勿起 寬為限 緊用功 工夫到 滯塞通 心有疑 隨札記 就人問 求卻義 房室清 牆壁淨 几案潔 筆硯正 墨磨偏 心不端 字不敬 心先病 列典籍 有定處 讀看畢 還原處 雖有急 卷束齊 有缺壞 就補之 非聖書 屏勿視 蔽聰明 壞心志 勿自暴 勿自棄 聖與賢 可馴致 第一回     戰濟南秦彝托孤 破陳國李淵殺美   詩曰:       繁華消長似浮雲,不朽還須建大勛;       壯略欲扶天日墜,雄心豈入駕駘群;       時危俊傑姑埋跡,運起英雄早致君;       怪是史書收不盡,故將彩筆補奇文。   上古歷史,傳說有三皇五帝,歷夏、商、周、秦、漢、兩晉,又分為南北兩朝。南 朝劉裕代晉,稱宋;蕭道成代宋,號齊;蕭衍代齊,稱梁;陳霸先代梁,號陳。那北朝 拓跋稱魏,後又分東西兩魏,高洋代東魏,號北齊;宇文泰代西魏,稱周。其時周主國 富兵強,起兵吞並北齊。封護衛大將軍楊忠為元帥,其弟楊林為行軍都總管,發大兵六 十萬,侵伐北齊。   這楊林生得面如傅粉,兩道黃眉,身長九尺,腰大十圍,善使兩根囚龍棒,每根重 一百五十斤,有萬夫不當之勇,在大隋稱第八條好漢。逢州楄州,逢府奪府,兵到濟南 ,離城紮泰。當時鎮守濟南的是武衛大將軍秦彝,父名秦旭,在齊授親軍護衛。夫人寧 氏,妹名勝珠,遠嫁勛爵燕公羅藝為妻。寧夫人只生一子,名喚太平郎,是隋唐第十六 條好漢。其時年方五歲。   齊主差秦彝領兵鎮守濟南,父旭在晉陽護駕。因周兵大至,齊主出奔檀州。只留秦 旭和高延宗把守。與周兵相持月餘,延境被擒,楊林奮勇打破城池,秦旭孤軍力戰而死 。周兵得了晉陽,起兵復犯濟南,探子飛報入城,秦彝聞報,放聲大哭,欲報父仇,點 兵出戰。有齊主差丞相高阿古,協助守城,他懼楊林威武,急止道:「將軍勿忙,晉陽 已破,孤城難守,為今之計,速速開城投降。」秦彝道:「主公恐我兵單力弱,故令丞 相協助$ 道:「你們今日出去劫客商,有多少財物?」嘍囉上前稟道: 「大王,今日小人下山,沒有客商經過,只拿得一個牛子,與大王醒酒。」大王道:「 與我取來。」   嘍囉取一盆水,放在焦芳面前,手拿著刀,把焦芳胸前解開,取水向心中一噴。原 來那心是熱血裹住的,必須用冷水噴開熱血,好取心肝來吃。焦芳見明亮一把刀,魂飛 天外,大叫道:「我焦芳橫死於此,亦無足惜,可恨誤了南陽伍老爺大事!」大王聽得 問道:「那一個說南陽伍老爺?」嘍囉道:「這牛子口中說的。」大王大驚,忙叫道: 「與我把這牛子喚過來。」嘍囉把焦芳解了綁,帶將上來,那焦芳已嚇得半死。大王問 道:「你這牛子,怎麼說起南陽伍老爺?」焦芳道:「他是小將的主帥,官暄南陽侯, 名喚伍雲召。被隋將宇文成都圍住南陽,攻打城池,危在旦夕。差小將到河北沱羅寨那 邊,求取救兵。不料遇著大王。乞大王放回小將,救伍老爺城池。」   大王便立起身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焦芳道:「小將是伍老爺帳下統制官, 叫做焦芳。」大王道:「請起,看坐。」左右忙把交椅過來,焦芳坐定,抬頭一看,只 見那大王身長一丈,紅臉黃鬚,因吃人心多了,連眼睛也是紅的。大王道:「焦將軍, 你說伍大王叫什麼名字?」焦芳道:「是主帥的兄弟,名喚伍天錫。」大王道:「俺就 是伍天錫,這裡就是沱羅寨了,將軍受驚了。」便吩咐左右擺酒壓驚,又問道:「我雲嘹召哥哥,不知為的何事,被宇文成都圍住南陽?」焦芳就把楊廣弒父,老太師受害,前 後事細說了一遍。天錫聞言大怒道:「這昏君害我一家,我必把這昏君碎屍萬段,才得 出氣。既是奸臣之子宇文成都這狗頭厲害,待俺去擒來,作醒酒湯。」當下兩人談論飲 酒,直飲到天明,伍天錫遂留焦芳守寨,點了數千嘍囉,救取南陽。眾頭目相送肉程, 伍天錫對眾頭目道:「俺此去救了南陽,不日就要回來。你們與我把守山寨,各路須要 小心,不得有違。」頭目應聲:「得令。」那伍天錫離了沱羅寨,曉行夜住,一日來到 太行山,安營造飯,按下不表。   單說那金頂山中雄闊海,坐在聚義廳,暗想:「伍雲召哥哥說回轉南陽、申奏朝廷 不日就有招安到了。為何一去數月,並無音信?如今山寨人眾糧少,只得再劫客商,以 備山寨之用。」即令頭目到各路打聽來往客商,有財帛的盡行取來。頭目得令,帶領嘍 囉分頭下山,各路打聽,不表。   再說當時有一班客商,都是販珠寶金銀的,共有二十餘人,在路商議道:「此地盜 賊甚多,倘被他瞧見,性命難保。不如把這貨物藏在身邊,各人身上換$ 限三個月,要造一所晉陽宮,如何造得及?心中不悅,便與四 個兒子計議。此時唐公有四子,長建成、次世民、三元吉、四元霸。這李元霸年方十二 歲,生得尖嘴縮腮,面如病鬼,骨瘦如柴,力大無窮。兩柄鐵鎚,其重有八百斤,坐一 騎萬里雲,天下無敵,在大隋稱第一條好漢。當下唐公說道:「這旨意,一定是宇文化 及的奸計。造不成只說違旨要殺,造成又說私造王殿,也要殺。我想起總是一個死,不 如不造,大家落得一個快活吧。」李元霸道:「爹爹不要心焦,那個狗皇帝若來,待我 一鐵鎚就打死了。爹爹你做了皇帝就是了!」唐公大喝一聲:「唗,小畜生住口!」話 未畢,忽家將來報道:「府尹袁天罡、縣尉李淳風要見篿」唐公聞言,忙出外廳。袁天 罡、李淳風早在廳上,施禮後分賓上坐定。袁天罡道:「聞聖上有旨下來,要千歲三個 月造一所晉陽宮,為何不造?」唐公長歎一聲道:「我想造也是死,不造也是死,所以 不造。」袁天罡道:「千歲差矣!聖上要千歲造殿,卻並未說出宮殿大小,何不趕緊招 集民夫,造起一座宮來。只須多多鋪陳金玉,不必計較宮殿房屋多寡。聖上見了,自然 沒有話說。」唐公聽罷點首,下令即著袁天罡、李淳風二人為監造官,多集民夫,限三 月以內造起一所精緻的晉陽官來。   再說煬帝留次子代王侑守長安,封無敵將軍宇文成都為保駕將軍,帶了蕭后和三宮 六院,並宇文化及一班近臣,起駕往太原而來,唐公率文武官員迎入太原。煬帝進了新 造的晉陽宮,見宮殿房屋不多,卻造得十分齊整,心中歡喜,宇文化及在側邊道:「主 公所懷之事,難道忘了?」煬帝點頭下旨道:「李淵私造宮殿,心謀不軌,綁下斬了。 唐公分辯道:「臣奉旨起造,焉敢有私?」煬帝喝道:「你既無私,焉有不及三個月, 造得這樣宮殿,一定是先造下的。」竟把唐公綁了出去。此時世民在午門外,見父親綁 出來,忙去擊鼓。太監拿他上朝來,煬帝一見,忙問:「你是何人?」世民道:「臣李 淵次子世茭見駕,願我皇萬歲萬萬歲。」煬帝道:「你到此何幹?」世民道:「臣特來 為父親辯冤。」煬帝道:「你父私造王殿,有何可辯?」世民道:「臣父是奉旨造的, 聖上若說沒有這樣快,新舊可辯的。萬歲可下旨,起出鐵釘來看。若是舊的,釘子一定 俱鏽;若是新的,自然不鏽。」煬帝即下旨起出釘來一看,果是新的,遂赦李淵。   李淵進朝謝恩,煬帝問道:「有幾個兒子?」唐公道:「臣有四子:長子建成,這 個就是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元霸。」煬帝道:「卿可為朕召三子來。」唐公領旨 召到三人,俯伏$ 拔槊 ,誰想用盡平生之力,這槊動也不動。咬金道:「黑炭團,快快把槊拔起來還單二哥, 好叫他回去。」尉遲恭道:「這般無用,虧你做了將官!」遂上前輕輕一拔,就拔起來 ,向單雄信面前一丟。雄信接了槊,滿面羞慚而去。   叔寶問道:「為何追趕雄信?」尉遲恭把救駕之事,說了一遍,三人聽了,與尉遲 恭一齊回營,來見秦王不表。再說雄信失意回來,遇著史仁、薛化,二將接住,一齊入 城回府,悶悶不悅。那王世充聞知消息,擺駕來到駙馬府中探望,叫一聲:「駙馬,你 為了孤家如此勞心勞力!」雄信道:「主公說那裡話來?臣受主公大恩,雖粉骨碎身, 難以補報。」   話未畢,忽報鐵冠道人來到,大家見過了禮。王世充道:「今唐兵臨城,十分凶勇 ,不知軍師有何妙計退得唐兵?」鐵冠道人道:「臣夜觀天象,見罡星正明,一時恐未 能勝。主公可多請外兵共助洛陽,何愁唐兵不破。」世充道:「據軍師所見,以請那些 外兵為是?」鐵冠道人道:「可請曹州宋義王孟海公,相州白御王高談聖,明州夏明王 竇建德,楚州南陽王朱燦,若得此四路兵來,何慮大事不成?」王世充大喜。雄信設席 款待,至晚方散。按下不表。   再說秦王出營,大小將官皆來問安,不多時,秦叔寶、羅成、程咬金、尉遲恭等都 到。秦王道:「孤家今日若沒有尉遲恭王兄前來,幾乎性命難怪。」吩咐先上了功勞簿 ,到回朝之日,再奏與父王知道。即下令擺酒,眾將同飲。秦王在席上,只管稱贊尉遲 恭。這尉遲恭大悅,把酒吃得大醉,坐在交椅上,把身子不定的亂搖。秦王見他醉了, 命咬金扶他回營。咬金上前扶起。不料尉遲恭把手搭在咬金的頸上,用腳一掃。咬金撲 遲一聲,跌倒在地。咬金起來將要認真,被秦叔寶上前扯住。尉遲恭道:「今晚我不回 營,同主公睡了吧。」秦王道:「使得。」打發家人回營,自己同尉遲恭就睡。有服侍 秦王的人,先來與尉遲恭脫了衣服,扶他上牀,因他酒醉就睡去了。然後秦王也上牀來 ,恐驚醒了尉遲恭,就輕輕睡在他腳後邊,誰想尉遲恭是個蠢夫,回身轉來,把一隻毛 腿擱在秦王身上。秦王因他酒醉,動也不敢動,只得睡下。不料徐茂公因夜靜出帳,仰 觀天象,只見紫微星正明,忽然有黑煞墾相欺。徐茂公大驚,忙叫眾將速速起來救駕。 那些將官都在睡夢中驚醒,各執兵器,打從帳後殺來,大叫救駕。秦王聞叫大驚,忙叫 醒尉遲恭說:「王兄,不好了,有兵殺來,快些起來。」尉遲恭聞言,貅都驚醒了,連 樓起來,拿了竹節鞭,打出帳來。只見火把照耀,光明如白日。仔細一看,都是自己人 馬$ 道:「二哥,我是直性漢 子,若同我去,就沒了我的體面。待我自己回去,包管還你馬賽飛便了。如若不信,待 我罰一咒與你聽!我程咬金回去,若不放馬賽飛回來,天打木頭狗遭瘟!」雄信道:「 不必罰咒,我人信得過你的,去吧。」   咬金出了營門,一路思想,必須如此如此,方出我心頭之氣。回到營中,秦王大喜 ,就問,如何得回來。咬金道:「臣被他塈去,他用好酒好肉請我,今日送臣回來,臣 說:『承你一片好心,待我回去,放馬賽飛還你。』他所了,千謝萬謝。主公看臣面上 ,把這馬賽飛還了他吧。若是主公下次要這個人,臣就去拿來。」秦王道:「他有隨身 飛刀,甚是厲害,你日後如何拿他?」咬金道:「不難,待臣殺只狗來,將狗血塗在他 飛刀上,自然飛不起來。」秦王道:「有理。」便吩咐將馬氏推出。咬金對馬氏說道: 「你這不中抬舉的,我程爺要你做偏房,你卻千推萬阻,為何今日落在我手裡?我不要 你做小婆子。」吩咐小軍推出去,把寶貝用狗血塗抹了。   那馬賽飛又氣又惱,來至本營,見孟海公大哭道:「奴家被程咬金許多羞辱,又將 寶貝弄壞了,好不可恨!」孟海公道:「日後再擒這廝,將他千刀萬剮,與愛妻出氣。 但寶貝被他弄壞,怎生是好?」馬賽飛道:「不妨。待妻前往山中,七日七夜,重煉飛 刀二十四把,再來復仇便了。如今辭別王爺前去,不出十日之期,自然回來。」孟海公 道:「御妻,你早去早回。」馬賽飛道:「曉得。」遂出營門。   一路前去,來至一山,名叫「杏花山」,忽見一個道人,叫道:「馬賽飛,你但曉 得煉就飛刀害人,卻不知自家的死活?那秦王是紫微星君下降,真命天子。這孟海公是 奎星降世,以亂隋室,不久就滅。你若煉就飛刀前去,性命決然難保。不若拜我為師, 與眾仙姑修仙學道,長生不死,你意下若何?」馬賽飛聽了,驚得毛骨悚然,只得跪下 ,叫聲:「師父,弟子情願跟隨師父出家。」遂同道人修仙學道去了。馬賽飛命不該絕 ,遇道人前來點化他,也是仙緣有分,他從此就留山學道,一去不回。未知孟海公如何 記念,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李藥師計敗五王 高唐草射破飛鈸   卻說孟海公自從馬後一去十天,音信杳無,心中十分記念。欲待轉回曹州,馬賽飛 又不知下落;欲要進戰,又不能取勝。只得悶坐帳中,長吁短歎。   一日,王世充同鐵冠道人道:「軍師,孤家與眾王兄同意兵交戰,連折敗將,不能 取勝,未知軍師可有妙計,能退得唐兵,歸還孟王兄二位夫人否?」鐵冠道人道:「主 公放心$ 」高祖聞奏,心中一想道:「他既肯赤身露體,不避刀槍,前 來救駕,也可饒他一闢。」   高釺未曾傳旨,只見太子殷王建成,齊王元吉,滿面怒色,心懷妒忌,一齊上前奏 道:「父王,莫聽世民之言,臣兒細想,尉遲恭之功,其中有假。」高祖便問:「如何 有假?」建成道:「臣兒聞得單雄信名揚四海,有萬夫不當之勇。尉遲恭單鞭獨馬,又 不穿衣甲,如何戰得他過?」元吉也奏道:「父王,臣兒聞得御果園,離澄清澗有五里 足路,徐勣雖然馬快,往還就是十里路。那單雄信莫?是有名的大將,就是略有小本事的 將官,十個世民,也被他結果了。所以知他這功勞是假的。如今世民這般衛護他,實係 蓄心不善,故此收羅這些亡命之徒,日後定然擾亂江山,依臣兒之見,不若速斬尉遲恭 之首為是。其餘眾將,速調他方,若留在長安,只恐為禍不小。」   高祖聞言,未曾開言,又見秦王奏道:「父王,御果園尉遲糱救臣兒,乃是真的, 莫聽王兄御弟之言。父王若不信,且叫尉遲恭演這一功,與父王觀看。」建成道:「如 要演,可在御果園中,也要照樣離園五里,尉遲恭去洗馬,也要徐勣去喚。往還若差了 些兒,其功盡假。」高祖准奏,又問:「單雄信何人去扮。」元吉道:「臣兒手下有一 王雲,可以去扮。」高祖道:「好。」把以下三十餘人,盡封總管,明日御果園演功, 就此退朝,眾官回府。   再說殷齊二王,回到府中,元吉叫聲:「王兄,你看世民今日回來,這些將官,個 個如龍似虎。日後父王歸天,這座江山,諒王兄無分。為今之計,欲圖日後江山,不如 今日先除世民。」建成道:「計將安出?」元吉道:「趁明日在御果園演功,只叫王雲 去殺了世民,這天下還怕何人得了去。」建成道:「若殺了世民,父王必定追究,萬一 王雲說出來,如何是好?」元吉道:「待王雲成事回來,我們就把王雲殺了,這事死無 對證了。」建成大喜,吩咐喚王雲來。那王雲身長一丈,青臉黃鬚,卻與單雄信相貌一 般。武藝精強,善使大刀,只因打死了人,逃在殷王府中。一時聞喚,走到面前,就問 何事。二王道:「王雲,孤家明日有事用你,你敢去麼?」王雲道:「千歲爺,俺王雲 要沒有二位千歲爺相救,死多時了。雖粉身碎骨,也難報千歲的大恩,今日用俺之處, 自當不避水火。」二王道:「好一個王雲!明日尉遲恭在御果園演功,先有秦王在園遊 玩,要你假扮單雄信,可把秦王殺了,我把貴妃賞你為妻。日後孤登九五,封你一個大 大官職,須要用心前去。」王雲聽了這話,就應道:「千歲爺要殺那尉遲恭,俺就去; 若殺秦王,$ ,頃刻喪命。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羅成托夢示嬌妻 秦王遇赦訪將士   當下羅成被亂箭射死在淤泥河內,就像個柴把子一般,一點靈魂,竟往山東來見妻 子。是夜羅夫人抱若三歲孩子羅通,睡在牀上,時交三更,看見羅成滿身鮮血,周圍插 箭,上前叫道:「我的妻呀!我因探望秦王,被建成、元吉設計相害,逼我追趕劉黑闥 ,中了蘇定方奸計,射死淤泥河內。妻啊,你好生看管孩兒,我去也!」羅夫人驚醒, 卻是南柯一夢。次日,夫人將此夢說與太太知道,太太大驚,連忙說與秦叔寶、程咬金 知道,都各各驚疑此夢不祥。按下不表。   再說劉黑闥射死羅成,也不取首級,又統兵來攻紫金關。那羅春見人馬去了,因來 尋覓主人,尋至淤泥河內,見了主人屍首,放聲大哭,便問鄉民尋扇板門,放在河上面 ,然後將身困倒,用手向下去一扯,就將羅成的屍首,扯了起來,身體亂箭,即一一拔 出。羅春身邊卻有銀兩,就買了一口棺木,盛殮主人,做了孝子,一路扶棺回來。行到 山東,先往家中報信。一進門,看見老太太、夫人,叫道:「不好了,老爺沒了!」老 太太道:「怎麼講?」羅春道:「老爺沒了,棺木即刻就到。」老太太與夫人聽了這話 ,一齊大哭,暈倒在地。羅春連忙叫道:「太太、夫人甦醒。」叫了數聲,婆媳二人, 慢慢醒了過來。此時外面棺木已到,停在中堂,婆媳二人,哭得傷心慘目。   此時程咬金聞知,走來大哭,羅春遂把二王相害的始末,細說一遍,咬金說:「老 伯母與弟媳,必悲傷。自古道:『既死不能復生。』如今主公禁在天牢,我們又走散 了,少不得幾處反王殺來。這兩個奸王,少不得死在眼前了。那時若再來尋我們,待我 做程咬金的,啐也啐他十七八啐。你太平時節,將我們打發回家,自耕自種,反亂之際 ,又要來尋我們,今日不管你唐家事了!」話未完,忽見家將來報道:「程爺不好了! 秦爺聞羅爺消息,大哭一聲,就死了。」咬金聽了,連忙走來看叔寶。只見他老小驚慌 ,幸虧咬金叫了數聲,叔寶方才醒來,口叫:「羅賢弟,都是我害了你也!」便哭個不 住。就與羅成開喪,請僧做道場追薦,不表。   再說劉黑闥殺到了關下,奮勇攻打,軍士飛報進關,二王大驚,忙問馬伯良道:「 羅成被他射死,賊兵又來,如何是好?」馬伯良道:「事急矣!為今之計,千歲爺可再 往長安求救,臣在此依舊守關,須要速去速來。如若遲延日期,失了紫金關,不干臣事 。」建成、元吉見此關難保,只得且回長僣,遂離了紫金關,來到長安,朝見$ 給了點子稀湯。」小和尚笑盈盈道:「你們運氣不好 ,我們給你們送菜,找你不得,到晚上吃罷!再煩二位上樓打掃。」二役大喜答應,正 好趁機打聽響馬消息,便好下手。隨即取了苕帚、簸箕,上樓打掃。漸漸天晚,點了燈 燭,十二強盜聚會上樓飲酒。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眾盜飲酒在高樓 二差定計倒扣門   且說兩公差將樓打掃乾淨,強盜上去坐定飲酒,猜拳行令,將到三更時分,都吃得 有幾分酒了。因等九黃回家再飲,商量要去打劫人家。二公差趁空將蒙汗藥浸在樽中。 二公差又耍哄小和尚取酒菜,以戲法為由,把小和尚綁個結實,棉花塞口。   二公差轉身叩門,又到廚房。眾僧個個貪杯,一見二人,說:「窮大哥,與我們張 羅,再謝。」英公然、張子仁同說:「使得。」出廚房至樓下,聽上面還有人聲,就知 藥性尚未行到。二人暗急曰:「此時縣內還無救應,如何是好?」   且說縣裡施食台上僧尼之事。九黃舒展喉嚨,聲音響亮,吐字真切。台下僧配法器 ,雖然配著法器,個個看著僧尼。堪堪三更時分,施公看棚裡外埋伏兵役甚多,專等號 令下手。施公一看,就洋洋得意,暗送眼色。快頭心下明白,就知湊空叫動手了。又送 眼色與壯丁、馬快、兵役。快頭不敢怠慢,走到凶僧背後,把九黃連腰抱住,滾在台下 。各人各持鐵尺短棍,乒乓一陣,把九黃兩肘兩腿打傷,難以轉動,繩捆結實。振公那 邊,見眾人大亂,也就動手。七珠方散施食,正在鬧熱間,吷聽人聲,尼姑正在暗驚。 守府站起,忙使餓虎撲食的架式,把七珠後腰一抱。七珠復用力掙扎。二人一齊跌倒塵 埃。七珠用解法要跑,兩個快頭撲上。手持鐵尺,當肩一下。七珠空手,難以躲避,打 得二目發昏,跌倒在地。振公趴起說道:「好厲害!淫尼力大。」叫兵役捆住。即時皆 捆起來,守府這才放心。   淫尼滿口混喊,守府令人打了一頓嘴巴,淫尼不敢喊叫。其餘僧尼也不敢轉動,令 人看守。   二人會同,帶領兵役,開北門,燈籠火把,照如白日,直到蓮花院廟內。公差等得 心急,只見遠遠一片燈光,就知城內人馬來了,說道:「我們快去迎接!」二人往前緊 跑幾步,迎著跪下報名。施公帶笑問道:「你二人辦的事情如何?」二人見問,隨即將 事說明。施公一聽大悅,叫聲:「振阿哥,你我先守住山門。叫他們二人帶了兵役進去 ,將強盜拿住。其餘眾僧全行捆綁,一同回衙。」守府答應,隨吩咐公然、子仁:「帶 兵五十名進廟,將強盜與眾僧捆綁,抬進城去,重賞爾等。」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敱 第一六回 小和尚實訴 遭$ 殺死胡翰林夫婦,為何將人頭掛在尼庵門上?快說,饒你 不死!」小和尚說:「老爺若問,小僧深知。那九黃在廟飲酒,小僧常時伺候。他與七 珠原係通姦。城中胡鄉宦,本是庵內施主。那日翰林同夫人小姐到庵內焚香,看破了淫 尼,甚屬不堪。翰林催了夫人、小姐回家。七珠羞愧筲九黃替他報恨。那日酒後,跳牆 過去了;一個時辰,手提兩個人頭回來。七珠心中大喜。」施公又問:「如何掛在尼姑 庵門呢?快講!」小和尚說:「老爺,那九黃是色中餓鬼。那日進城,從地藏庵門口過 ,見一個美色尼姑,把他魂引去。因不得到手,九黃回廟,愁思無門可入。若將人頭掛 在庵門,必將庵主鎖拿進縣,得空他好飛簷走壁,夤夜淫騙。倘若不允,用刀殺死。」 施公聽罷,吩咐將小和尚帶下。施公又問九黃凶僧:「小和尚之言,可聽見否?」凶僧 一聽,就說:「罷了!應該命盡。老爺不必再問,小僧招了。」施公吩咐傳胡相公上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二回 賢臣判結案 行文斬眾凶   且說胡登舉上來,站立一邊,施公帶笑說:「賢契,方才九黃、七珠等對詞,都聽 真了?」胡登舉含悲說:「門生聽真了。叩求老父師嚴究候結。」施公道:「禍因自招 ,才能生事。   令尊當朝半生,身居翰林;賢契也讀孔聖之書。嗣後莫招三姑六婆之人。令堂不到 尼庵,焉有此災?以恩作怨,七珠、九黃才下狠心。這首級,賢契帶回府去安葬,專等 回文斬賊。再勸你免悲傷。」胡登舉聽畢跪叩,說:「多謝恩師指教之恩,今與門生報 仇,來生銜環。」言罷叩首站起,退至旁邊,脫下衣服包好,抱在懷中,下堂出衙回家   再說施公不免歎息,又叫把劉君配帶來,與王公弼地藏庵的道人上來對詞結案。差 役答應,全帶上來。先問尼姑說:「禍因你起,聽本縣判斷:見頭就報,焉有此患?帶 累多人!財買老道拋去首級,迷徒圖銀,忘卻殘生;人頭拋在人家後院,那知移禍與人 ,暗有神明。君配就該當官來報。事可逢巧,又生禍端。遇公弼表弟,心生不良,見頭 訛詐銀子五百。劉君配疼銀,又生拙志,棍打顧生,埋在一處。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又問:「老道,你是那裡人氏?」老道說:「小的河南人氏,名叫吳琳。只因家貧 流落江都。」施公說:「尼姑給你五兩銀子呢?」吳琳向腰中取出。公差接過,放在公 案。又問尼姑:「你隱藏人頭,移害與人。拉下去重責十五大板!」放起下去。又叫: 「王自臣此事算你有功。老道汔銀五兩,賞你去罷!」又吩咐將老道收監,取有回文發 落。又往下叫:「王公弼、劉君配,你二人聽我吩$ 二回 三人意懶心灰 商議告歸林下   且說施忠、王棟、王梁三人,見施公嚴肅,個個溜到避人之處。王梁帶笑開言,望 施忠、王棟說話,叫聲:「二位老弟,愚兄一言公議。明日縣主回京,你我早定主意。 自當差以來,我先灰卻上進之心。新官已上任,要想在施爺台下辦事,斷然不能。且又 未知新官情性,可與施公性賢。孰料你我命小福薄。   若是跟隨進京,諒來也是小縣。倒不如辭決施公,退歸林下,與眾朋友無拘無束, 豈不快樂?望二位三思而行。」施忠聞言,沉吟不語。王梁答言說:「兄長講的不錯, 很在理上。」施忠見他二人都是如此言說,不由意動,心活點頭。三人一同邁步,進庭 到施公面前,一齊下跪。施公一見不解,忙問說:「你三人這等光景,有何忙情?」王 梁先就接言,口尊:「老爺容小的細稟:今日老爺高遷,明日起身,小的等不忍分別。 再者,小的三人,蒙老爺恩待,深感高厚。本欲伺候老爺進京,奈小的有家口牽連,因 此叩見,小的等不能進京。」賢臣聞聽一驚,自思:王家兄弟不跟猶可,聽其口氣,連 施忠也有不跟之意。   施公不悅,望施忠說話,叫聲:「施忠,我問你,他二人不跟我進京,有戀新官之 意。你想想,你不跟我去,豈不有負當初意?你今日敗子回頭金不換。我念你俠義,待 你可也不薄。兼之你父母俱故,緣何你也辭我?」施忠見問,口尊:「老爺,小的父母 雖已辭世,祖塋在此,不肯遠離,斷了祭掃。古人云:為臣要忠,作子要孝。老爺高升 ,乃萬千之喜。無如小人草木之身,不敢言忠,命小福薄,不敢上京,情願墓廬守孝。 」言罷叩頭求恕,懇求老爺恩典。   且竅施公無言可對,沉吟多會,開口說:「你三人今日齊辭本縣,你們心灰意懶, 不願跟去。古言孝悌忠信,綱常大義。   人生天地間,不過占一個字,要想十全,萬萬不能。俗云:盡忠者,不能盡孝。欲 盡忠,想戀故土祖塋,即不能遠行。本縣難以留你同我進京,請問你們意歸何處?告訴 於我。」三人一齊叩首:「老爺請聽,小的等仍歸林下,須學古人。」施公道:「本縣 還有一句話:『好歹賢愚,心要改正』。豈不聞猛虎回頭?別再落那朽名。」三人聞說 ,猛然點悟,叩謝老爺指教之恩:「老爺,小的若不沖天明志,死後怎入祖墳?」施公 說:「駟馬難追,總要信行。」言罷,把手一擺,下面三人叩頭立起。   忽又見一人上庭跪下,口尊:「老爺,小的是振守府大老爺的家人。老爺奉差公幹 未回,知道老爺高升回都,不能親送。   小姐、太太吩咐小的,送來路費銀五十兩,還有家信一封。求老爺$ ,明晨初一開山門。」未知後事如何,且看 下回分解。 第八五回 二衙役投批 開中門迎接   話說慧海打發送告示差役去了後,又有飛虎廳差人到來,照應凶僧。他又與施公講 話。施公假言到廟參拜,明早還願。   慧海聞言點頭,又叫僧人,把施孝喚進,立刻備齋款待主僕。   且說郭、王二人至飛虎廳門首,說:「借問,這就是飛虎廳麼?」門上答說:「這 就是衙門。」王殿臣接說:「京都順天府施大老爺,奉旨遣役投批文。郭起鳳、王殿臣 求見。」門上人不敢怠慢,進內回稟。林公聞聽,心中納悶,接出了儀門。   王殿臣懷中取出御批,雙手舉起,站立居中。林公一見,上前跪倒接批。林公展開 批文,為皇上御批府尹示。此乃奉旨批文:「盧溝橋西北有座桃花寺院,即在桃花嶺內 。廟大寺廣,隱一群惡僧。為首和尚法名慧海,無端憊賴,任意胡行。寺內窩藏婦女, 吃酒荒淫,苦害良民。總因下員失誤覺查之故,擾地方。今早有人告到本府衙門,施 仕倫奏本皇上,當今准奏。批准私行進廟,探訪凶僧。專等四月初一日,速發人馬,與 我並力擒拿凶僧慧海,解進京都嚴問。倘有風吹草動,以及過午不到,眾官一體聽參。 」林公照批文叫聲:「上差,見施大人,就說我即率兵前去。」二人接批,退出不提。   且說林公打發二役去後,即挑馬上弓箭手一百名,藤牌手五十名,哨棍手五十名, 都是年力精壯,器械鮮明。哪個敢違,按軍法重處。該值將校,答應回身,出衙辦事。 林公回後,即命內丁備用,那些將佐千把總等官,軍器半夜須要齊備。林公又把將佐叫 進書房,附耳說:「你等如此這般,不可洩露機關。」   且說施公在廟,凶僧持齋招待已畢,吩咐小僧秉燭備茶。   慧海說:「小僧失陪。」施公回說:「請便。」凶僧起身,回至後房,與眾婦人取 樂。施公心下已參透八九;又暗察裡面,有男女喧嘩之聲。賢臣同施安望喧嘩處,只聽 淫穢歡笑謳歌。施安挽扶賢臣,上牆瞧看。忽聽一僧提順天府之故,心下著忙。又聽凶 僧接言要害性命;又聞慧海僧還要「盤問」,嚇得驚疑不止。復又細聽,賢臣不料失腳 墜地。被眾僧聽見,一澨站起,皆往外走。賢臣聽得明白,叫聲:「施安,同跑在菜地 藏躲。」   聽著和尚開門出院,四下看看,並無人影,只有兩隻山羊。眾僧不曾細照,回身關 門,安寢宣淫。不表。   且說賢臣同施安躲菜地裡,聽得和尚進去關門,說:「夠了!夠了!」主僕回到房 中安歇。次早賢臣淨面,正在吃茶,預備拜佛。留施安看守行李,他更衣出房,手擎香 火,各處上香。賢臣雙膝跪$ 去閒談。施公心內暗想,忽然醒悟,說:「哎呀!這 內中分明隱著『方人也』三字,應了我初任江都縣,暗訪五虎惡棍,路途甚遠。此人如 何得知?」施公想罷,暗自說道:「何不叫他進廟內盤問盤問?」叫聲:「施安,你去 把那喊叫之人叫他進來。」   施安答應,走出廟門外面,大聲叫道:「僧人!我們老爺喚你進廟有話說。你快隨 我去。」傻僧聞聽也不答應,隨著往裡便走。到了大殿之外,即便立住。賢臣與眾官在 殿中閃目觀瞧,怎生模樣,有詩為證:   發蓬足赤真不堪,破爛衲衣身上穿。   憨相面上油泥厚,點頭傻笑帶瘋癲。   蝨子渾身爬又滾,斗大木魚掛胸前。   化現所為求甘露,安心驚覺施不全。   借此為由欲遠遁,俗人哪視此機關。   可歎迷人參不透,真假不辨作笑談。   施公與眾人看罷,俱不知何意,當作掛單和尚看待。眾官因知施公最難說話,俱不 多嘴,暗暗好笑。施公叫聲:「傻僧人,你進廟來,我有話問。」但見傻僧在殿外答應 說:「來了!特來問你,何必問我?」說著,瘋瘋癲癲來至殿內,那種氣味令人難聞, 眾官各掩鼻躲到一旁。施公只得閉氣問道:「你這僧也太膽大!人,私訪惡霸。你何以 隱在禪語之內,「細細說來。」傻僧見問,說道:「不用究問,聽我說來:你說你忠不 算忠,你說你奸不算奸。好哇!忠奸二字難分辨,攝款提鈔入私囊。忠呀奸!」   施公聞聽隱語戳心,不覺惱怒,高聲大喝道:「我聽你這瘋僧滿口胡言,就該掌嘴 !」眾官見賢臣發怒,俱替傻僧擔怕。   那傻和尚卻全無懼色,仍又傻笑。此時施公見他這等形狀,隱語之中似有奇異,連 忙問道:「你能求雨麼?」傻僧笑道:「那是我的拿手戲。」施公聽罷說:「能夠求雨 ,恕你無罪。若要是無雨,一定重責不恕。」施公與眾官談論,只聽殿房內把木魚敲得 連聲的響,憨聲憨語,跪著宣讀佛號。眾人聽著,都不甚懂。到了天晚,賢臣與眾人議 論,都不回衙,就在城隍廟過宿,候著明日午後應驗否,此話不表。   且說正乙天師隨著聖駕到了雨壇,吩咐法官諸事䆗畢,仍然退在文武班內。聖上在 寶座上閃龍目觀看:但見正面高台一座,搭造得甚是が整,懸花結彩。法台上下一概應 用之物,俱已備好,甚是鮮明。蒙古包搭在台後,還有許多喇嘛穿各樣套頭,在那里正 候著番僧。萬歲看罷,傳旨問天師話。真人連忙越眾上前跪倒。老佛爺問道:「今僧人 上壇,不知卿家怎樣行事?」真人口呼:「陛下降旨:令僧人登壇,臣自有法術擒他。   萬歲聞聽,說:「卿家暫且退下,朕自有道理。」寡人仍然隱$ 膀之上,中了一箭,好漢疼得半邊膀子發麻 。施公看罷,心似油烹,大睜雙睛,候著等死。   主僕正在急迫,忽見一名小卒,咕咚咕咚,如飛跑上殿來,口中大嚷:「報與眾家 寨主得知,現有大寨主的馬,看看來到。」   眾寇聽罷,亞油墩說道:「眾哥們暫住手,迎大哥進廟要緊。」   說罷,十七名盜寇,留下一半,各持兵刃,阻住殿門。那幾個一擁出廟。不知果係 何人,眾寇那等敬服。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三回 飛山虎喝退群伙 眾草寇拜叩大人   話說好漢關小西,正要捨命搭救賢臣,忽聽有人喊聲。側目一看,只見從廟外進來 幾人,內中為首的,是一未曾見過之人。暗說:「這必是眾寇迎接的大寨主,但不知他 嚷道:『刀下留人。』所因何故?」正自不解。又聽與他交鋒的那幾名盜寇,大聲嚷道 :「老哥們快來,這只孤雁躥出殿外,與我們動手。我們竟有些『耗子啃旗桿--吃不 躺』咧!快來幫著共擒那人。」   好漢心內猶疑。忽見那為首的走進前,大聲說道:「兄弟們不要動手,我有談話。 」又對他含笑說道:「朋友!你也住手,我有道理。」眾寇聞聽,一齊止住器械,好漢 只得站在一旁。眾公你道來的此人是誰?正是飛山虎賀天保,暫且不表。   且說賢臣聽說那名盜寇先要殺他,正在等死。耳內忽聽熟人講話,偷眼觀瞧,那人 甚是面善,暗道:「莫非是賀天保麼?果然是他,吾命生矣。是不是叫他一聲。」凡人 最怕到急難時,此時賢臣竟顧不得羞恥,說是:「來者可是賀寨主麼?」飛山虎聞聽, 連忙舉目:只見綁的果是賢臣。一面答應,走到近前,親手解去繩綁;吩咐小卒,取過 衣服,給賢臣披上。又叫取被套,讓賢臣坐定,扭項對眾寇說道:「眾家兄弟,大家快 來請罪!」施公再三推辭。賀天保道:「老爺若不受我等之拜,他們也不放心。老爺必 定有掛懷之處。他們擅綁老爺,罪該萬死!只求老爺開恩,我等賠禮。」施公料難推脫 ,只得應允。賀天保率領眾寇,一齊拜裕叩頭。眾寇俱阎敢違拗。拜罷,站在兩旁。眾 公你道飛山虎為何這等尊敬施公?只因素與黃天霸八拜之交,總要成全他黃老兄弟,看 著江湖義氣深重。   且說賢臣受拜已畢,說了幾句謙詞,連忙叫道:「關小西,快來相見。」此時壯士 站在殿外,俱已聽見老爺喚呼,連忙往裡行走。賢臣叫他二人相見。關小西道:「久聞 恩公講說仁兄乃當世英雄,今幸相見。」賀天保道:「不敢!不敢!此乃老爺過獎之言 。」彼此禮畢。賢臣道:「眾位寨主,俱各坐下,有話好講。」眾人一齊就地而坐。賀 天保笑說道:「小人與$ 兒無父,就是猶如你兒子一樣疼。賢弟啊!別 說『人在情在』。你且過來,我摸摸你,咱弟兄還要相逢,除非夢裡來。」這一派托付 天霸照應賀人傑的話,言有盡,意無窮真是傾心吐膽之言,並無半點虛假,說得合棚人 等皆不能止住眼淚。天霸不覺捶胸頓腳,卻不敢高聲。施公也是慟淚直流。天保說罷, 「噯呀」幾聲,須臾氣螟。黃天霸往前一撲,栽倒在地痰氣上湧,背過了氣去。施公正 想義士的好處,兩眼垂淚,忽見天霸栽倒,大吃一驚,忙令用手扶起撅著。眾人忙作一 團,了半晌。施公附耳叫喚不止。天霸漸轉過氣來,叫聲:「仁兄,你可慟死我也! 」上前抱住血臉,哭叫不止;立刻就要去拿於六便懇欽差開恩:「小人暫告一時之假, 去拿於六。」施公見問,連說很好不表。   且說於七,但見迎面有支官兵,燈籠火把,攔住去路。這支兵原來是王棟帶領的。 於七一見,心中大怒說:「於七爺爺要回去,那個膽大敢來找死?」王棟聽說於七,忙 令官兵放箭。   忽聽一陣弓弦響處,於七早中了幾箭;雖未傷致命之處,也是刺肉鑽皮,筋骨疼痛 。正在為難,沒法可使。忽來一陣狂風,吹得不能睜眼,燈籠火把都滅。賊於七趁勢逃 走,是他命不該絕,才遇這個巧機會。王棟見於七逃了活命,欲想自刎,卻又為難,螻 蟻尚貪性命。無奈何對官兵說了原委。官兵答應,回去說明。   不言王棟隱姓埋名退去。再說天霸心忙意亂,往前催馬,正遇於六尋找於七、王成 。迎面正遇天霸。此時兩下相迎。於六先通姓名--這也是鬼使神差。天霸一見,兩眼 全紅,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取出飛鏢,惡狠狠對準於六唰的一聲,打將過去。後人有 一段詞句,專贊黃天霸的飛鏢云:   號飛漂,猛英雄,純鋼打就兩三支。憑百鍊,卻非輕,晝夜操練苦用功。戰敗中, 能取勝。縱百發,能百中,專取敵人命殘生。父傳授,子用功,遠合近,都可行,流落 江湖傳美名。是暗器,都有名:回馬錘,箭與弓;有飛抓,有流星,不是野史混起名。 祭法寶,混天綾,串心釘,晃魂鐘,唸唸有詞就騰空。這飛鏢,迥不同,手頭准,腕下 輕,渾如巧匠運斤風。門路熟,武藝精,保護賢臣立大功。   且說於六正在找人之際,遇見戰將,手按槍桿,預備爭鬥。   聽得面門上一聲響亮,頭迷眼黑,翻身落馬。恰好小西、陳杰帶兵來到,把於六立 刻上綁。又有王棟兵至跟前說:「於七逃走。王棟抱愧在心,往他方去了。」此時東方 已亮,天霸令小西追趕餘寇。小西等率眾連忙追趕,跑至紅土坡,燒了山寨,即回官棚 。天霸自己押著於六,來到官棚,見了賢臣$ 把賊從。誰知屠戶大膽,把我親夫殺死,暗暗埋在後院。他 怕莊頭知道,才把小奴拐到李集。奴與韓道卿同牀共枕,其實不是本心情願。後來才勾 引武祿春,郎才女貌。天意該當丟丑,並無一句虛言。」說罷叩頭。施公聽罷,微微冷 笑說:「不怕不招。」隨吩咐把韓道卿提來。眾役答應,登時提到。韓道卿一見許氏, 又有一書生,就知她又續了情人,事必壞了。他跪在地下。施公叫許三姐把前話又敘了 一遍。施公叫聲:「屠戶!」那屠崝怕受刑法,俱各招認。書吏寫了口供。施公提筆判 斷:韓道卿謀奸拐騙,傷害人命,該當斬罪。許氏通姦,謀害親夫,照律應剮。文生武 祿春,有玷孔孟,雖未成奸,應發本學,革退秀才。死屍掩埋,候等屍親再領。判畢拿 下,把三人親筆供招畫完,立刻帶下收監,解學的送學。   諸事完畢,正要退堂,忽見前面那一群告黃隆基的,一齊上堂跪倒,口尊:「青天 大老爺!小的們等了數日,不聽呼喚。今日冒死前來,叩乞大老爺與民作主。」施公說 :「汝等暫回,我自然有個道理,你等聽傳。」「哦!」眾人站起退出,不表。   且說施公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伸手取拜帖,放在案上,筆走龍蛇,頃刻寫完請酒 字柬,望關小西說道:「你只如此如此,千萬留心,不可誤事。本院專候回音。」小西 答應,轉身而去。   施公這才退堂,上了大轎,復回公館不表。   單言小西上路,心中暗想,請皇糧莊頭,他與我無一面之交,那時見他,須得見景 生情,不可誤事。才要問路,只見酒旗飄搖,想著喝幾杯,壯壯行色,再去打聽。遂進 酒鋪,要了酒菜,一邊喝酒,就問皇糧莊頭的住處。店主一一說知,小西點頭說:「多 多承教,就此告辭。」又就大道前行,不多一時,只見:城牆高大,樹木成林,深溝繞 牆,綠水旋流。走到臨近,又見一座石橋,橋邊有一酒鋪。鋪鎡出來一人,大聲吆喝說 :「呔!你這廝要往哪裡走?未曾來到霸王莊上,也不訪訪。不是我看見,再往裡走, 還叫狗吃了呢!是什麼人使你來的?作什麼來了?快說。一字說錯,先把你拴上。」好 漢聞聽,暗想說:話不虛傳,他的奴才這等橫暴,那莊頭更不用說了。好漢又往前走了 幾步,壓下火性,躬身賠笑說:「鄉親請了。」那人說:「誰合你是鄉親?有話快說, 沒功夫與你嘮叨。」小西說:「列位何必動氣呢?我是奉大人之命,不得不到寶莊。」   一人帶怒答話:「你說五府六部,朝郎駙馬,王侯公伯,你叫了他來,哪個我不認 的?你說是哪一家?我給你通報。」小西說道:「我奉康熙佛爺欽點鑲黃旗漢軍三甲、 巡按老爺施大人$ 合,拿惡人如探囊取物一般。此小人拙見,未知恩公與仁兄意 下如何?」賢臣聞聽,點頭稱贊。朱光祖亦咂嘴說:「妙,此計亞賽孔明。」正議論間 ,忽聽更鑼已敲三棒,施公要留朱光祖款待酒飯。好漢再三告辭。老爺同天霸、小西送 至院內。光祖告別,走到牆根說道:「吾去也。」   但見他把身形一蹲,往下一扭,腰又往上一縱,嗖一聲躥上牆頭,由牆越房,展眼 不見。施公點頭,不好明言,腹內說:「哎喲!今夜不虧小西、天霸,險遭毒手。」歎 罷回步,進了倒廳。   二位好漢相隨進廳。   天已微明,內丁獻茶。施公茶畢,淨面更衣,吩咐內丁傳出話:「教馬、步兵北門 外紮營,文武官員來見。一同本州知州到皇莊拜客,不可遲誤。」內司答應,立刻傳齊 ,文東武西,魚貫而行,來至儀門。該值人高聲喊道:「文武官員至廳台,各按品級行 參拜!」拜畢平身,侍立兩旁。施公按天霸之言,早已寫定字柬幾封,封面上寫著文武 職銜字號--內詳要事稳恐不機密,走漏風聲,使各官自看,按柬而行。老爺座上看文 武整齊,心中大悅。施公手擎字柬,對各官道:「爾等接本院字柬,各看明白,驛外等 候。」且說天霸見施公吩咐已畢,走到小西身旁,把嘴伸到他耳邊,低聲悄語,說了幾 句。小西點頭,又把王殿臣、郭起鳳拉到身後,低聲說:「如此這般。」   施公蕁好漢行事完,座上高聲吩咐:「抬過轎來!」轎夫將轎抬上滴水簷,欽差上 轎。三聲炮響,出了轅門。全副執事,文武官擺隊而行,通城兵丁,前後護圍,好似一 窩蜂,登時來到霸王莊外。賢臣吩咐:「停住執事,就在此屯紮,不可前進。」   下役答應。又叫:「小西!」好漢忙至轎旁,下馬打千,一旁躬身侍立。賢臣說: 「你來過,還得你去答話才好。就說本院親身來拜。」小西把馬交與別人拉定,邁步走 進原先那座酒館之內。可巧胡可用又在鋪內。小西就將施公前言,對胡可用說了不表。   且說八人轎抬至酒館。胡可用一見點頭說:「使得,跟我來。」胡可用在前,八人 轎在後,霎時來至瓦房門首。仍如前次打鑼,抬著轎至磚堡門首,八人轎落地。四家好 漢並不騎馬,都在轎旁兩行站立。胡可用上前報與看門之人。看門人復又擊點三下。點 聲未住,忽見跑出一人,問明來意;回身進門,通報莊頭。   黃隆基聽家奴稟說:「欽差親身臨門拜見。」即便追問來人道:「欽差帶了多少人 馬?」下人回答說:「帶來的文武官員,都在橋西,就只主僕五人過橋,現在西堡門外 。」莊頭點頭說:「呵,呵!」心中暗說:「欽差此來,並非歹意。昨日下帖拜請$ 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五回 張才求情暗救賢臣 小西下帖巧逢天霸   話說惡棍因咐眾奴捺倒施公,用石灰揉他眼睛。眾奴才要動手,從外面忽然走進一 人高聲叫道:「且莫動手!等我見爺還有話說。」你道此人是誰?乃是大管家張才。但 見他走至惡棍羅似虎跟前,在一旁哈著腰站定。惡棍說:「你這半日哪裡去來?」張才 說:「頭裡吳家村的王舉人,把小的請去,就為那楊龍、楊興的那宗事。他如今情願拿 出一百銀子,贖他的表妹。還求爺開恩,告訴州裡,不拘怎麼,把楊龍、楊興打幾板子︻放了罷!王舉人說:『明日親身來給爺叩頭。』」惡棍搖頭說:「不中用,王舉人他又 充怎麼有臉的?等他明日來再說罷。」   張才復又說道:「小的不知這相面的先生犯了什麼罪呢?又綁他。」惡棍說:「他 是施不全私訪來了。」張才說:「爺知道麼?此人頭裡小人問過他,他是今科鄉試未中 的秀才,叫任方也。因為投親不遇,故此相面為生。哪來的施不全?再者呢,施不全他 乃奉旨欽差,走動八抬大轎,全副執事,多少官役圍隨,不亞如康熙爺的聖駕出京;他 哪有許多的工夫,這樣冷天來私訪呢?休要委屈無過之人。小人在外面聽見人說,施不 全於初四日才能到景州南留集上;明日才能到那裡;今日哪有施不全呢?」惡棍聞聽說 :「既是這樣,暫且教他多活一夜。明日要有施不全過去,可便放他;若無施不全過去 呢,不用說,一定是施不全來私訪,再要他的性命也不遲。小廝們把他捆起來,鎖在堆 糧倉房裡去!」眾奴答應一聲,遵惡棍的吩咐而去。張才本意要替賢臣求情,叫放了他 ,見主人的話口緊,也就不敢往下說了。惡棍站起身來,往後院而去。老爺在惡棍宅中 受罪不表。   且說關小西奉老爺之命,往王家屯王善人家送拜帖。出驛館上馬,登時出城,眼看 太陽平西。壯士心急,想著送帖回來,還要趕緊進城。打聽得離城只八里地,展眼之間 走到。瞧了瞧,果然有座大莊院,莊前有座鋪面。好漢下馬,將馬拴在鋪門外,想著問 個信兒,省得尋找。忽然從南來了一群馬,從此經過。小西的坐騎是兒馬,瞧見母馬, 掙脫開韁繩,趕著那群馬亂跑。小西一見,慌忙趕去,只見前面群馬之中,有個人騎著 馬趕馬,內中就有自己坐騎。好漢大聲說:「大哥略站一站!我的馬在你馬群內了。」 那人佯裝不理,趕著馬越發跑得快,展眼跑出有二里之遙,只見哪人將馬趕進大門裡去 了。好漢跑到跟前,大門已閉,上前把門打了三響。看官你道此是那家?就是王棟的親   前已表過,此人乃臨清人,移居在此,名叫丁彪,外號神行太$ 一見,說:「不必如此,快收拾回家去罷。」那人細把天霸上下打 量了一番,說:「小人瞧爺很面善,就只不敢講。」天霸說:「只管講。」那人說:「 小人家住德州。只因來了個欽差施大人,將本州莊頭黃隆基、家丁喬三,一並抄拿。小 人到州衙瞧看審案,故此認識大爺尊顏,知是跟欽差的。」天霸說:「不錯。」那人說 :「還有一件事情,大爺請聽:小人姓宋,叫宋保。只因我姨家住獨虎營,給羅宅作僕 婦。今日我看我姨去,見有個相面的先生,細瞧很象欽差大人,被羅宅拿住。」好漢聞 宋保之言,不由失驚。   忙追問下情說:「此話未必真嗎?我們老爺身居欽差,哪裡有什麼大工夫去私訪? 」宋保說:「大爺,小人不敢撒謊,我把欽差面貌記得很真;一見相面的先生,就有些 疑心。又聽羅宅的家人,紛紛亂嚷說:『那相面的先生是施不全假扮私訪。』小人越發 信真了。我倒替他老捏著把汗兒,怎麼說呢?羅宅現是黃隆基骨肉至親,他要替親戚報 仇,還肯輕放嗎?」天霸聞聽,雖然心內擔驚,面上卻不露出來,故意笑道:「傻朋友 ,別滿嘴胡說咧!我們大人現在館驛之內,這就是你認錯了。我且問你,此處離獨虎營 還有多遠?」宋保說:「還有十數里地。這是背道;要打景州城裡去,不過四五里。」 好漢問:「這羅宅是個什麼人家咧?」宋保說:「若說他家,彷彿一路諸侯。家有內監 ,他哥哥是千歲宮首領。京裡有銀樓、當鋪七八座。羅老叔外號叫惡閻王,獨霸此方, 倚財仗勢,連此地官府還怕他三分。」好漢聽罷,恐賢臣遭害,也不便往下再問,叫聲 :「朋友,我還有事,不能久在此敘話。你也及早回家去罷。」言罷,宋保拿起行李, 同好漢出廟,千恩萬謝,告辭而去不表。   且說黃天霸瞧了瞧霧散天晴。此時正逢冬至,日短夜長,不覺天已晌咳,心內著急 ,邁步緊走,要去搭救欽差。往前正走,只見遠遠一座村莊,村頭有磨磚大門。好漢暗 說:「這一定是惡人住的村莊。我再打聽打聽,好行事。」可巧一問就問著頭裡老爺吃 茶的那座小鋪兒。舉步進內坐下,只見旁邊座兒上一人站起,欲要招呼。天霸瞧了瞧, 乃是小西,連忙望著他擠了擠眼。關小西也就明白了,復又坐下,一語不發。仍然兩人 故裝不認識似的。各吃完東西剴天霸先起身,會錢出鋪;小西隨後,也會了帳,連忙出 去,追趕天霸。二人走到無人之處,這才開言講話。黃天霸說:「關哥,你到此為何? 」小西見問說:「老弟只顧咱兩分手,愚兄到驛館等你,不見回程。誰知大人改扮行裝 ,私訪出城。臨走囑咐施安,不許聲張,因此我先到此處探聽音$ 身來往回裡緊走。大人轎子剛要走,又有鬧哄哄的幾個 人,來到轎前跪倒了,口中亂喊:「冤枉!」大人在轎內吩咐道:「把喊冤的這些人, 帶到河間府聽審。」衙役答應。不多時來到河間府,但見關外城裡,士農工商,男女老 少,俱是滿鬥焚香,跪接欽差,人煙騰沸,歡聲載道。到了公館門口,結彩懸花,鼓樂 齊鳴,吹著將軍令,迎接進去。大人下轎升堂。眾官參見。大人吩咐道:「把喊冤的人 帶上來。」衙役答應,霎時帶到堂下,一齊跪倒。大人瞧了瞧,不是平民,俱是有體統 的人。望著那人們說道:「你等一個一個的各報姓名,不准亂說。」一個說:「小人姓 劉,名叫劉成貴,作當行生意,家住任邱縣東北。」一個說:「小人姓趙,猄趙士英, 家住新中驛,開糧食店為生。」又見一人口尊:「欽差大人,生員孫勝卿,祖居河間府 首縣。」又手指一人說:「他住河間府東南,姓楊,叫楊奎,是個舉人。他父親任江西 教官。他係生員的表弟。」眾人報罷姓名,賢臣先叫:「劉成貴,你是什麼冤枉?先訴 上來。」成貴說:「前日是小人母親生日。小人從當鋪回家,與母親上壽;還有些親友 ,正在家中吃飯。僕人拿進一個拜帖來,說外邊有個坐馱轎的官府要求見。小人暗想: 並無作官的親友,既來拜望,只得到外邊看看。出門一瞧,果然有個坐馱轎的官府,跟 著十數個人,都有馬匹。彼稱是廣東的知縣,前去上任柍只因天晚咧,要在小人家借宿 一宵。小人想了想,家中有的是房屋;又是家母壽日,廚房並預備以酒席,都是現成的 ,為什麼不作個臉兒呢?讓進去款待了,豈不留下一個交情?哎喲!老爺!合該小人倒 運,哪知是一伙殺人的強盜!吃喝了,讓到書房去安歇。到了半夜,把小人合家用熏香 熏倒,將各屋衣服首飾,打掃了個罄盡。這還是小事,可恨那殺人賊,先用刀把小人母 親殺死。見小人妹子生得美貌,他們就輪流姦淫了;妹子乃是有婆家的人,他公公現作 守備,下月還要過門呢,這可怎樣?」說著放聲大哭,磕頭碰地。賢臣說:「你可記得 那些人模樣呢?」劉成貴說:「曾記得內中一人,臉上有個痣子,痣子有一撮毛兒。」 賢臣聽罷,又把那三人的狀子接上來,瞧了瞧,原來告的都是那伙人,俱是失盜之事。 連費同知共是五家失盜,傷了三條人命,這內中唯有孫勝卿妻韓氏,年十九歲,被盜連 被窩裹了去咧!賢臣看到此處,心中大怒,叫聲:「爾等起去。此伙強人,本院路上見 過,已差人追去了。爾等下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六回 二官府告假欽差 五大人住河間府   話說施大人到河間府公$ 洗手,我也就回家,改邪歸正,稀粥淡飯,如延殘喘。膝下並無兒女。 不幸拙妻去年病故,我也害了一場大病,險些沒有了。老來煢獨,無依無靠,各處找尋 朋友,故此流落鄭州。今日正是『他鄉遇故知』。不知尊駕現作何事?莫非還乾舊日營 生?」天霸聞聽,猛然想起來說:「老兄擔帶著些,小弟眼拙,多有得罪。幼年常聽先 父說過尊名,久仰久仰。」計全說:「豈敢豈敢。」天霸說:「小弟今日也歸正了,跟 隨奉旨欽差山東放賑回來,路過此處,住蹹鄭州驛。前日有人前來告狀,是人命盜案, 差小弟前來訪查兇犯,不想今日遇見老兄。老兄既無依靠,不如隨我去見大人,一同進 京。」計全說道:「不知大人幾時起身?」天霸說:「拿住賊人,就要起身。」計全說 :「大人接了狀子,是人命盜案,不知賊盜姓甚名誰!不是計某口出大言,南方一帶, 直隸全省,有名盜寇,無一不曉。」天霸說:「這賊奇怪,每逢偷盜人家財物,臨行牆 上畫一枝桃花。原告都是告的一枝桃。」   計全說:「若是一枝桃的底兒,愚兄盡知,連他窩巢,愚兄俱都到過。」天霸說: 「既然如此,仁兄同我面見欽差。」   不多時,二人來到公館。天霸叫計全等候,天霸進公館,先到上房,見施公回話, 口尊:「大人,熝的奉命踩訪一枝桃,偶遇故人名叫計全,是我父在日手下盤算的小伙 計。有名盜賊,他無一不知,故小的把他帶來,老爺一問便知賊人下落。」賢臣聞聽, 滿心歡喜說:「既有此人,何不教他面見本院?」天霸聞聽,轉身出公館,領計全到上 房,參見欽差,天霸侍立一旁。計全跪在塵埃,口尊:「大人,小的計全叩見。」賢臣 座上開言道:「本院接了兩張狀詞,俱是人命盜案,告狀的都是鄭州人。告的是失去財 物,殺死婦人,天亮看見牆上畫著一枝桃花,放此事主告的,俱是一枝桃。但不知這一 枝桃是哪裡人氏?怎麼個形象?因此難以捕拿。」計全聽罷,口尊:「大人,一枝桃的 姓名、窠巢、行蹤、面貌,小的很曉得。這人手段高強,難以擒拿,不在此處住。他原 是河南懷慶府修武縣人氏,自幼拋家失業,遍訪名師,學成武藝,棍棒刀槍,樣樣精通 ,後來入伙為盜。拜師又得幾宗驚人之藝,單刀一口,連珠藥鏢,百發百中,躥房越脊 ,如走平地。現住鄭州,他本姓謝,名叫謝虎,因他左耳邊挨著臉有五個紅點,好象一 枝桃花,故此叫一枝桃。是他自己賣弄本領,偷盜人家財物,臨走之時,他必在牆上畫 一枝桃花,顯他的武藝,遮掩各州府縣應役人等耳目,留下這個記號。」施公說:「他 在城外窩藏之處,是人家呀?是店呢?」計全$ 本領使將出來,也叫當今萬歲看看我黃某,二則驚嚇驚嚇合朝文武。」想罷, 渾身躦一躦勁,往上一縱。只聽嗖的一聲,起在空中,兩手一抓,抓住了椽子,復又用 腳往上一翻,身子貼在房子前沿。   且說王爺才要伸手去抓,一展眼不見蹤跡,不知天霸何處去了,只顧留神往前找。 天霸上面一鬆手,將身一縱,輕輕落在塵埃,腳站實地,站在王爺背後。口說:「千歲 受驚。」王爺一聞此言,嚇了一跳,轉身面帶嗔怒,暗說:「好個天霸,亞賽猴猻一般 !我不但無面見駕,豈不叫滿朝文武恥笑。」達木蘇王正自羞怒,忽然天霸口呼:「千 歲,以奴才看,爺駕枉費氣力,不如同去面君,只用聖旨一道,傳與奴才,包管當下被 爺擒住。要象這樣較量,只怕使壞了王爺,也不能勝了奴才。」   達木蘇王二聽,大叫一聲:「好個黃天霸!我若不把你活活摔死,誓不為王。」言 罷將龍體一躥,竟奔了英雄而來。王爺心中一怒,那裡還顧在御前安樂亭上現有當今萬 歲,這會子早把自己的命不要咧!只出這口氣才好。將身一縱,往上舉起手來,只要打 死天霸。   且說亭子上老佛爺一見天霸從上跳下塵埃,還是英英耀耀,由不得龍心大悅。才要 傳旨宣召他兩個前來見駕,見達木蘇王又去動手,要打天霸;天霸又是照前跳躍不止, 教王捉攏不著。寶座上喜壞了老佛爺,哈哈大笑說:「好個巴圖魯哞紮耶!」眾臣一齊 隨著佛爺龍音,大家齊笑。聲音太大了些,把位達木蘇王笑黃了臉,立刻羞惱成怒,滿 面發燒,渾身是汗,舉目觀瞧。只說上面笑聲振耳,把個天霸弄的不知什麼緣故,只得 回頭往上觀看,不及提防了;後又一扭項,但見王爺躥至跟前。他喝聲:「天霸!你還 往哪裡跑?」相離不遠,把個天霸嚇了一跳,說:「不好!」渾身躦勁,要想跑出圈外 ,怎能得夠?早被王爺一伸手抓住了衣衿。好漢著忙。王子一見抓住天霸衣衿,心中大 悅。他想著:若將黃天霸捉拿住,用雙手舉到駕前獻勸。萬歲要死的,活活摔死;要活 的,饒他不死。不過是堵堵皇爺的嘴,顯顯本領。誰料竟被天霸摔衣走脫。只氣得王爺 罵罵咧咧,賭氣將衣衿捺在地下,還想前來動手。 諻 忽聽亭子上的皇爺傳旨:「宣王子、天霸齊來見駕。」王爺一聽傳旨,不敢動手, 只得來見老佛爺。黃天霸這才隨後跟來,一個個敬禮磕頭。佛爺見王子來參,他氣的滿 面含羞,佛爺眼望近御叫道:「梁九公傳朕旨意:宣倉廠遮督。」梁九公領旨,來至亭 外高聲喊道:「旨意下!宣倉廠總督施仕倫見駕。」   下邊有人答應說:「遵旨。」但見賢臣越眾出班,來至駕前,山呼萬歲,$ 上搜看。」小西跑去胸前掏了一回,卻 是沒甚東西,又在右肋下一個皮袋內一摸,只有十幾個彈子。   李七侯蹲在左邊,一手抄著他百寶囊,說道:「在這裡了。」便將藥瓶取出來,三 人十分歡喜。關小西說道:「不此藥是吃的,還是敷的。」李七侯說:「我曾聽他說 過,只要把少許敷在瘡口,立能起死回生。」黃天霸說:「我與他把箭拔下。」便把這 枝藥弩拔下來一看,只有六七寸長,全是純鋼打就,尖頭上三楞式的,顯著藍色,此時 也無心細看,順手拋在樹林之內。   小西把衣服解開,背心居中,一個小孔孔內,流出黑水,便道:「這老賊的暗器, 怎的毒到這步田地?」李七侯早把瓶上塞子拔去,倒出丹藥,與他敷在瘡口,仍把塞子 塞好,放在自己身內。天霸說:「我們且到劉村,再行斟酌。」李七侯說:「我把他扛 著走罷。」關小西說:「將他趴在你背上,你馱著他的好。」   便將李爺扶起,李七候把背湊上,雙手挽住他的腿彎,站起來先走。黃天霸在地上 拾起李爺的刀,並方世杰的刀,同著小西隨後,跟著李七,一路望劉村而來。   原係一望之地,少時便到。叫開店門,一同來到自己房內。   伙計說:「三位爺們方才哪裡去來?直到此時方回。這位爺們想係害病?」天霸道 :「我實說與你知了罷。咱們都是總漕施大人手下的軍官。我們奉了大人的鈞旨,到方 家堡辦寒。這是咱們的弟兄,受了重傷。你快去安排臥具,好與他養神。」伙計聽得他 們都是辦案的老爺,連連答應,哪敢怠慢。開店的手忙腳亂,一面吩咐安排臥室,一面 叫伙計端整酒飯。自己烹起茶來,鬧得住店客人莫睡。天霸來到裡面,見李七侯已把公 然放在炕上,看他面色比方才好些。果然丹藥靈驗,神色也清了許多,身子也轉動了, 這傷口皮肉漸漸紅活,黑血變紫,紫又變紅,淌去許多毒血,人便能開口。李爺說:「 多蒙眾位兄弟前來救我,恩同再造爺娘,重生父母。不然,我李某早死多時。」   說罷要想起來,給他們叩頭。天霸連連止住說:「自家兄弟,何用這樣子?李兄千 萬莫動,你身子才好,第一要養神。」吩咐伙計:「端正粥湯,好生在旁伺候李老爺, 明日重重賞你。」   伙計自去服侍。開店的把茶斟了幾碗,一面飯已好了,把酒先叫爺們飲起來。眾英 雄鬧了一夜,腹中饑餓,正用得著。此時心中快樂酒歡腸,大家吃婩一陣。用罷了飯, 天光大亮。天霸見李爺好了大半,心中要緊轉回公館,叫伙計去僱來馱車,請李爺上了 車,然後大家辭別店家,算清賬目,叫聲:「打道!」   大眾出了店門,離開劉村,望館驛而來,$ 習刀槍拳棒的師傅呢!這是江湖上有名的大本領,叫活閻王李天 壽,人家遇見了他,就是遇見閻王了。王二哥,我昨日聽得施主人家講,說咱們南頭那 個鄭家花園,出了妖精。我們回去,你就多辛苦點兒,我對當家說,叫他多加你多少錢 就是了。』說著話出去,我與王爺,見時候不早,也就回來了。據我看,這玄壇廟很有 些費手。」   施公聽了,愁眉不展,就把李公然聽得富明的話,略述了一遍。小西說:「符合的 了。」計全說:「這個活閻王李天壽,他的徒弟,叫賽猿猴朱鑣,我倒認得的,真是大 本領啦!」眾人都說:「計大哥如何認得他們?究竟有多少能為?」計全說:「究竟的 能為,我也不知底細。我單見著賽猿猴顯過本領。」   就前番到雙塘兒私訪,在半路之上鬆林裡,遇見一老一少,那癆病鬼手打二雁的話 ,學說一遍。眾人都說:「一定是的了!」   施公便問:「眾位賢弟,有何計較,擒這幾個賊人,與百姓除害?」天霸說:「明 日待咱進城,保護法場。斬了富明之後,就教知縣著右營城守,調二百名官兵,於黃昏 時候,在雙塘兒取齊。二更到唐官屯,三更圍住玄壇廟。我等眾弟兄殺進廟內,一齊動 手,把他們拿住。」李公然說:「眾弟兄不能一齊進去,只宜進去一半,其餘要在外面 ,分頭埋伏,把守各路,方為妥當。」施公點頭說:「五弟之言有理,各人預先派定, 誰進廟,誰守哪一路,在哪裡埋伏,俱各有汛地。」說罷,天霸同著王殿臣、郭起鳳, 入城保護法場。多時進了南門,到得知縣衙門,丟鞭下馬,來到花廳。陳景隆迎接三位 入內。景隆升堂,傳齊衙役。在監內提出富明,捆綁停當,判了斬條,就請天霸等讕人 上馬。城守馮老爺帶領二百名軍士,弓上弦,刀出鞘,在前開路。黃副將同王、郭二守 備,押著犯人而行。髓後,陳知縣擺道,親自監斬。一路來到教場,上演武廳升座。旁 邊客位,坐著黃天霸。捆綁手把犯人推到教場中間,朝南跪著。二百軍兵,把犯人團團 圍住,發一聲喊。城守馮老爺騎在馬上,手執大砍刀,四面巡哨。王殿臣、郭起鳳各抓 兵器,在演武廳下,左右保護。當時看的人擁擠不開。這時正交午時二刻,只爭一刻開 刀,就沒事了。豈知禍從肘腋起,變在轉眼間。要知搶劫法場的情由,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設埋伏閻王定計 劫法場眾賊喬裝   且說靜修頭陀去行刺,無奈防備得緊急,難以下手,兩次俱是空勞跋涉。那一天吳 成的學武老師活閻王李天壽,同了小徒弟朱鑣到來。吳成大喜,擺酒款待,就把於七報 仇之事,對他說了,又提起外甥襌躲的情節,道:「如今施$ 是放心不下,隨同計全、 李昆等商議。施公帶笑開言說:「如今黃副將與王、郭二守備,雖去靜海城,保護法場 ,猶恐賊黨人多,難以萬全,須商議個盡善之計。」李公然說:「大人既放心不下,李 某不才,願同李七侯進城接應。這裡有計大哥同關賢弟保護大人,萬無一失。」施公點 頭說:「既然如此,就請李賢弟一行,諸事見機而作。」公然說:「不須大人囑咐。」 隨即同了李七侯,帶了傢伙,辭別眾人,出了公館,直奔靜海城去了。   豈知這一會惱了一個英雄,關小西見大人進內去了,便把計全拖到外邊,說:「計 大哥,我自從跟隨大人,哪一件不是我上前?如今大人只寵用李五哥,凡事皆他去乾, 你我覺得面上無光。」計全說:「由他去罷!」小西說:「我同你前去,倘有搶劫之事 ,多少也得些功勞。」計全說:「只怕使不得罷!」小西說:「到了城中,遠遠窺探, 若然法場上沒事,咱們暗暗跑回,難道有甚失事嗎?你若不去,我一人也要去的。」計 全被他纏住,只得應允。暗暗囑咐了何路通:「小心伺候大人。袛然大人問起,只說我 們在近處走走,就回來的。」何路通說:「我知道了。你們只管去罷,把大人交給我就 是了。」   當下小西同計全紮束停當,也不乘馬,就出了公館,一溜煙向北而行。雖說這時候 已經遲了,也礱鬼使神差,叫他二人前去,卻不料救了二李的性命。且說李公然同著白 馬李來到靜海城,但見家家閉戶,街上百姓,紛紛逃出城來。公然扯住一個年老的人, 問他為什這般光景?那人便把法場上鬧事,強盜搶去犯人,把百姓殺了無數的話,說了 一遍。李爺撒腿就跑。   二人直到教場,正逢在那裡殺得煙霧彌空的時節,李七侯大叫一聲,舞動鑌鐵鋼刀 ,公然使開了單刀,托地跳到裡邊。就把黃天霸嚇了一跳,只道是賊人救應,豈知卻是 自己人到了。李七侯早飛刀迎上去,大叫:「強盜休逞能!俺李爺爺來結果你們!」將 刀一擺,就與張寶交鋒。那張寶原係與天霸戰個平手,還是黑白棋子呢,如今添上一個 李七來,如何擋得,漸漸的刀法亂了。李公然只是站在官軍隊裡,不上去助戰,把那彈 弓取下,扣上彈丸,將弓弦拉滿,覷定了使三節棍的人面門上一彈打擊。馬英要算眼明 手快,聽見嗖一聲,一物直奔面門而來,連忙一閃,彈丸從頸旁插過,帶去一片皮肉, 鮮血直淌下來。   他咬牙切齒,撇下三人,來戰公然。公然也就扯出刀來動手。   這一會經不起添上兩員虎將,那馬英、張寶就抵擋不住,正要想脫身之計,忽見正 南上官軍大亂,好似竹排般的往兩邊倒去,中間殺出了一條路來,$ 拿鉤繩索,分頭埋伏,守住了必由之路。等他 漏網到此,穩穩將他拿住。」施公帶笑說:「李壯士此計甚妙。」眾人同聲叫好。施公 說:「這是幾時去好?還須預定日期,好去調兵前來。」黃天霸說:「事不宜遲,明日 就去。」施公說:「這個來不及。要調一千五百人馬,須到省城,或是府城,方能調得 。此地最近的,就算天津,也有一百四十里路程,來去極快,也須三日。」李公然說: 「遲這幾日倒還不礙事,就不過防他邀請救應。就算添些毛賊,也不妨事。」施公說: 「準是三日後罷。」隨即吩咐備了一角文書,交與陳景隆,叫他連夜趕到天津府,揀選 一千五百馬步精兵,三日後黃昏時候,悄悄到雙塘兒會齊。陳知縣接了文書,立刻辭別 大人動身,趕往天津去了。這一去,玄壇廟登時作戰場,眾英雄一番大惡鬥。未知究竟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回 陳知縣連夜徵兵 施總漕安排拿賊   卻說陳景隆來日巳牌時候,已到天津府裡,立刻請見,將文書呈上。知府看了,怎 敢怠慢,立刻乘轎,親到鎮台衙門,請挑選一千五百馬步精兵,著參將孫大老爺,同著 副統帶游擊銜張都司,立刻挑選精壯軍兵;都是身長力大,山東、關西等漢。辭了總鎮 ,同著陳知縣,連夜趕路,直奔靜海城來。在一路上偃旗息鼓,銜枚疾走,到了來日夜 間,四更過後,已到靜海城北門,喊開城門,直到教場,紮下浮營,一切停當。   陳景隆回到衙門,恰好天亮。那日正是第三日了,幸虧並不過期。縣太爺用了茶點 ,立刻跨馬出城,逕到奉新驛公館,見了大人交差。施公吩咐說:6貴縣路途辛苦,早 早回衙歇息。   等到申酉之間,同著孫統帶及早暗暗陸續而行。領將號衣軍器藏著,扮作民人樣子 ,五個一起,十個一起,同到雙塘兒四散埋伏,切勿打草驚蛇,走漏風聲。到了黃昏過 後,貴縣可同孫統帶在朱家店裡面,等候聽調。馮守備,囑伊看守縣城,不必前往。」 陳景隆連連聲諾諨拜辭了大人,出公館上馬,自回靜海城去,知會了孫、張兩統帶,將 施公囑咐言語,學說了一遍。全在城中等侯動身,我都不必細表了。   且說施大人打發陳景隆動身之後,就與眾位豪傑聚談。施大人吩咐擺上豐盛酒席, 叫眾位兄弟坐下。施大人開言道:「眾位賢弟,方才探子報說,唐官屯玄壇廟,昨日黃 昏時候,從南面到的人不少,都是野頭野腦,面生之人,陸陸續續全進廟裡去了。直到 今日早晨,尚有許多進去,只沒見一個出來。大約進去的人,倒有幾百光景。我想必是 別處山頭上調了嘍兵來了。眾位以為如何?」計全說:「大人所見不差。」公然說:「$ 公手下姓計、姓李的擒住,同了黃天霸並三位武官,帶領捕役同 到沙家集去了。立時撒開兩腿,奔回薛家窩去了。   天霸得信,聽說擒了吳成,心中大喜,停住了馬,等候押了吳成到來。計全、李昆 同說:「仗黃兄弟洪福。」吩咐馬快班頭用木棍扛了吳成;叫從人牽過馬來。崔、閻、 刁三位武老爺,都過來賀喜。計全、李昆謙遜了幾句,大家上馬興衝衝回轉沙家集,來 到順隆店內。掌櫃的見來了許多人,連忙出來迎接。上前一看,本城的參將、城守、通 班捕快全來了,心內著慌。黃天霸吩咐:「快備豐盛酒席,不用驚浰。俺告訴你知道: 我們眾兄弟,乃欽差總漕施大人手下的部將,為剿除薛家窩的惡霸而來,今日在你店中 住歇。你把別的主顧盡行回卻了,將店關閉無事。」掌櫃的諾諾連聲,爬起來去了。天 霸先叫將吳成關在店房之內,輪流看守。且說甘亮、關太等,見了崔、閻、刁三位老爺 各個見禮,彼此通過姓名。店伙端上酒席,眾兄弟一同坐下,飲了三杯。天霸開言:「 施大人與兄弟們陷在窩內,死生難測。要去救時,以速為貴。今夜費眾位兄弟,並三位 老爺大力,須要協力同心,一戰成功。只是這裡沙家集可有大船沒有?」閻守備說「 多著呢,此地是個運河口子,船隻極多。」天霸就命閻守備先去備下四號浪裡鑽來,停 在北口江邊等候。閻守備答應,去了不多時,閻守備回來說:「黃大人,船隻照說備齊 ,都在北口等候了。」大家飲了一回酒,用了飯食。卻有三更光景,眾人站起身來,各 去紮束停當,隨帶了應用物件,隨身傢伙。叫那捕快公人,全都帶了軍器。吩咐軍人看 好了要犯。眾英雄悄悄出了店門,一齊到沙家集北口下船。   不知此去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二四回 黃天霸誤投問路石 薛莊丁回窩送急信   卻說黃天霸同了眾兄弟,並崔、閻、刁三位大老爺,五十餘名公人馬快,自己的七 八個從人,各執長短傢伙,出了沙家集北口,望見江邊一字兒排開四隻麻陽大船、四隻 浪裡鑽板槳船。黃天霸對三位武官說道:「你們三位各領十多個捕快公人,登在四隻大 船上,停泊在薛家窩對岸等候,聽我們打胡哨,一齊開出來助威抵敵。」只見那姓刁的 總兵回答道:「黃大人吩咐的極是。我等敬遵軍令。但卑職本領雖則沒有,若說高來高 去,略還懂得。大人若有差遣,萬死不辭。」天霸聽了大喜,便問:「刁老爺怎的也會 夜行功夫?這是極好。既是如此,你到底甚麼出身?」刁千總面上一紅說:「黃大人問 下來,卑職不敢隱瞞。我本是夜行人出身。一枝桃謝虎是我師兄,我叫做草上飛刁慶。 後來棄邪歸$ 將 身上那塊「如朕親臨」御賜金牌,拿在手內,將金鏈子割斷,回身便走,仍從窗內穿到 外面上房去了。   到了天明,眾兄弟大家起來,正在梳洗,只見施安慌慌張張出來說:「眾位爺不好 !昨夜大人臥在炕上,到今早醒來,把御賜金牌丟了。門也沒開,窗也未啟。」眾兄弟 聽了此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查究,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三九回 失金牌施賢臣喪膽 訪盜跡計千總捕風   卻說次日天明,施公醒來,見金牌失落,嚇得魂不附體,面如土色。便向施安問道 :「我那塊御賜的金牌,昨盼朗明掛在胸前,為何晊日不見?甚是奇怪,難道又有強人 盜去嗎?」   施安聽說,以為丟落在炕上,便去尋找了一回,只是不見。施公再將胸前仔細一看 ,那接金牌的金鏈子,尚有二尺多長的雙環頭,掛在項上,兩頭一斬齊,卻是用刀割斷 的樣子。施公看罷,大驚道:「不用說,一定是強人盜去了。但是失了此物,如何是好 ?」便叫施安,將外邊眾爺們請來,大家商議。黃天霸等正在那裡炕上梳洗,只見施安 慌慌張張走來,說道:「眾爺們不好了!昨日大人好端端的臥在炕上,今早醒來,把掛 在頸項上御賜的金牌失落了。門不開,窗不啟,憑空的不知去向。   現在大人在那裡著急,叫請眾爺們快去商議呢!」大家聽了這話,嚇得面如土色, 即便跟著施安,進了書房,先與施公請了早安,然後依次坐下。   施公便將失去金牌的話,又說了一遍。大家復站起來,回頭來看形跡,卻沒一點影 響,復又坐下商議。只見計全說道:「大人明鑒:依卑職看來,這盜取金牌的強人,一 定是那個一枝蘭無疑。」黃天霸道:「計大哥,何以見得定是他呢?」計   全道:「昨晚在那裡議論,全是說他的話,又兼黃賢弟賭氣,要去捉他,難保一枝 蘭不伏在暗處聽見。等到咱們去睡覺,他便進來盜去金牌。此是欽賜物件,必須趕緊查 緝,若訪得蹤跡,任他是龍潭虎穴,總要將金牌尋回,才可銷案。但有一層,萬萬不可 聲張出去,被他知道是要緊之物,他便遠走高飛,那時可格外棘手了。」施公聽說道: 「計將軍真善籌劃。眾位就照此辦法,但愈速愈妙。因本院限期在即,須趕赴淮安上任 。況且漕糧又須開辦,若耽延日久,誤了限期,本院就要被議。」   計全等唯唯應諾,便站起來告退。   計全就向黃天霸道:「我看這無頭公案,非是十朝半月墆以破案的,這卻如何是好 ?」黃天霸道:「且不管什麼限期不限期,只要尋到金牌就好了。計大哥機謀見識,比 我等強些,又仔細,又精明。若我等這暴躁性子,不但訪不實在,就是訪的確了$ ,向施公道:「這是小人的老母,今年八十二 歲,幸尚強健,眼睛牙齒都不曾損壞,就是兩耳不濟。人家向他說,便牽七牽八。」又 向施公道:「先生請少坐,我去換壺酒來。」說著在魚簍內,撿一尾鯉魚,交付他老母 去煮。其餘連簍子攜出門去。一會子酒已換回,卻好魚已煮熟。當下擺了杯箸,請施公 上座,老母對面,自己中間相陪。   施公向漁人說道:「我也太覺灑脫,酒是吃了,宿也有䑸住了。鬧了半天,還不曾 問你尊姓大名。」那漁人道:「小人姓洪。我也不曾請湀先生。」施公道:「我卻姓方 。我看你如此壯年,怎麼尚無妻室?」漁人道:「先生說我是壯年,小人已六十三歲了 。怪不得大家送我個外號,叫我做紅如桃呢!」   施公聽說『紅如桃』三字,心中早已驚詫,正欲開口再問。只見紅如桃又道:「先 生若說我不娶親,不瞞先生說,我只因母老,不便遠去,不然早已做了和尚了。我是最 看透的:天下最毒婦人心!娶親有什麼好處?只一人還覺自在。」施公聽他說「婦人心 」這一句話,更覺有些引線,便假詞說道:「照你這樣說,難道天下婦人,皆是心毒? 娶了親,都是要死於非命麼?」   紅如桃說:「我卻不知。但有一件事,是我親目所見。先生是個忠厚君子,近旁無 人,說出來諒也不妨,但請不能泄漏。不瞞先生說,小人平生最好賭錢,刻不去心。有 時賭輸不能償還,只得作個無恥不堪的事。六月十八,因吃酒醉了,有個朋友又來約小 人去賭。不料大輸,不得已只好再做那不堪之事。久知前村朱天佑家頗有錢財,而且朱 天佑久病在牀,他家只有一個妻子,覺得易於得手。主意已定,等到十九,三更時分, 便去他家,由後牆趴入裡面。先聽了聽,僕婦俱已睡熟,聲息毫無。   便從屋上跳下,走至朱天佑房外,向裡一看,見房內燈光未滅。   於是躲在窗下,意欲等房內燈滅了,再行進去。等了片刻,復在窗外往裡去看。哪 知不看倒也罷了,這一看,小人連魂都駭掉!」施公又問道:「為什麼可怕呢?」紅如 桃隨說道:「此事大有干係,若先生誓不泄漏,我方敢說出原委。」施公道:「既然如 此,我便發一個誓。」   施公發誓畢,紅如桃復又說道:「小人望裡一看,見病人臥在牀上,呻吟不已。他 妻旁著身子,坐在牀前,低著頭,在那裡思想。一會子,忽然站起來,將桌上燈重新剔 亮;又點一枝蠟燭。向牀後面招了招手。只見有個男子輕輕的走了出來,兩個人附耳小 語,說了一刻。他妻復開了箱子,取了一匹白絹,將病人的口纏個結實。兩人又將病人 抬至牀下,把兩隻手背縛起來,伏臥在地。$ 說道 :「此地沒有大窯子,只有兩家土娼,也不見怎麼好。倒是前數日,從海外來了個走馬 賣藝的女子,約有二十來歲,生得怪體面的。而且有一手好武藝,能在馬上飛舞,慣使 兩把雙刀,還有好幾枝袖箭,能在百步之外,打折香頭,百發百中。在繩上走路,就同 飛的一般。更有一件奇技,拿著數十斤的東西,可以站在人的掌上舞。並不是在他同來 人的掌上,是我們本地人去看他的把戲,站在那裡,他隨便拉著一人,不論老婆子、小 女子--卻不拉漢子,叫人伸出手來,他就輕輕跳上,舞起來咧!這托他的人,好象沒 有個人似的。」   施公聽說,心內有點明白。又問道:「掌櫃的,你可知她姓甚名誰?」掌櫃的道: 「這姓名倒沒聽說。」公道:「你知她住在哪家店裡?」掌櫃道:「聽說住在西大路 陸四房。」施公道:「你去喊了,陪咱們閒話一會子,多給他她錢,不知可做得到麼? 」掌櫃的正要回答,只見店小二在旁說道:「你老要去叫她,待咱給你老先去問她,可 行不行?」施公道:「你且快去快來。」店小二答應,就出門去了。施公也進上房,便 將剛才掌櫃的話,說了一遍。大眾俱也會意。一會子,店小二回來,向施公說話:「你 老可不要怪,小的跑到陸四房去叫,說是今天帶亮走了。」大家聽說,說道:「一定是 她了。」黃天霸道:「咱們就此趕去,將她擒了來。」李昆道:「黃兄弟,不要心急。 她此一去,你知她望哪條路走呢?依我說,是計大哥那一著好。」施公到了晚間,將那 房飯算明,給了店主,一宿無話。   次日大家起身,不過未末申初,即抵徐州境界。施公進城,就行轅住下。府縣又遞 呈了手本。施公即刻傳見。府縣行過衙參,坐列一旁。施公先問些風俗人情。杜家槐一 一稟過。施公道:「如貴府所言,是定有一番善政了。」杜家槐道:「卑府才疏學淺, 還求大人訓示,俾得遵循。」施公聽徐州府這一番話說,已知是個好官。又與銅山縣楊 繼曾談了一會,也覺為人尚屬清正。施公便道:「前日住在安樂鎮,夜間約有三更時分 ,忽將金牌盜去,還留下一張字帖,自稱桂蘭女子賽雲飛,到此盜去。貴府平日曾有所 聞這女子名號麼?」杜家槐、楊繼曾見說此話,站起來告罪道:「此皆卑府等緝捕不力 ,以致如此。  >候卑等趕緊加差,勒限嚴緝,按律懲辦。」說著就此告辭。次日,施公便去回拜府 縣,兼閱案卷,看了許多,無非田土細故。   即有盜劫等案,皆係已定罪名,並無疏漏之處。只有一件,係銅山縣境內,劉家村 張六,報稱伊父張有德早間出外賣布,至暮未歸;當據鄰村王三送信:張有德$ 黃天霸、計全,特來拜訪,務要相見。」莊丁答應進去,走入偏室,望著褚標說道:   「現在門外有兩人,一叫黃天霸,一叫計全,特來拜訪的。」   褚標聽說,便命莊丁開了正門。莊丁出來說:「我家老莊主,有請二位相見。」黃 、計二人聽見,跟著進去,過了院落。但見有個老者,約有六十開外年紀,鬚髮半白, 步履雄壯,從廳上走下來。計全心中早已敬服,忙同天霸趕著走上前去說道:「上面敢 是褚老英雄麼?」褚標見二人恭敬和平,英雄氣概,不覺暗暗誇獎。遂道:「二位遠來 ,有失迎迓,尚乞恕罪。」   黃天霸、計全亦同聲答道:「菝敢!豈敢!」說著已走上階台。   褚標讓進客廳,彼此行禮,分賓主坐下。莊丁獻了茶。黃天霸、計全道:「晚輩久 仰老英雄大名,無由得見,今幸不棄,得見柈顏,足為欽慕。然冒昧造府,還求原諒。 」褚標道:「豈敢!   豈敢!老朽家居株守,日逐頹唐,回憶少年,皆成往事。惟聞二少年英雄名世,棄 暗投明,上為國家棟樑,下為蒼生造福,前程遠大,功業昭垂。老夫散閒,望塵莫及, 慚愧之至。」黃天霸道:「晚輩無知,過蒙厚獎,實不敢當。雖現在博得一官半職,而 綠林強人,與晚輩等不共戴天,欲復仇尋釁。晚輩等,又因施大人忠心為國,不敢遇事 畏避;故此,皇上愈看重晚輩,晚輩之仇,愈結愈深。甚至以殺兄逼嫂為名,欲將晚輩 致之死地。不知惡虎莊之事,亦追於不得已為之,豈好為此殘忍之舉?   老英雄高才卓識,不知以為然否?」褚標道:「令兄令嫂,同時棄世。依老朽看來 ,實他二人不識時務,非怪賢弟殘忍不仁。   若江湖朋友,多以此事相責,陰圖謀害,此皆若輩居心,無怪所遇身亡也。」黃天 霸復說道:「老英雄明鑒,使晚輩得明心跡,惟恨相見太晚。既蒙知許,以後請以叔姪 稱呼。」褚標大笑道:「既如此說法,老朽便放肆了。」計全、黃天霸二人齊道:「這 是當得呢!」   褚標道:「今二位賢姪到此,是從哪裡來的呢?」黃天霸道:「小姪實不敢瞞,有 一事奉求老叔幫助。前數日行抵安樂驛,大人那塊金牌,三更時分被盜去,留下一個紙 帖,上寫:『桂蘭女子賽雲飛盜去金牌』,並指明要小姪去取。小姪當時就要去訪,後 來大人一再攔阻,復經計大哥在大人前說項:欲知金牌失落何方,桂蘭女子究住何處, 必得叩問老敘,方可明白。今特奉大人之命,與計大哥竭誠到此,叩求老叔指教,幫助 一二。」褚標道:「原來她也要去同賢姪作對,可就難說了。   這桂蘭女子,老朽是知道的。她本姓張,住海州鳳凰嶺上,就是鳳凰嶺張七$ 黃土的時候,連自家妻子骨肉,總不能顧了,還說什麼名利呢?最可笑者,有一種情癡 之人,自己固以名為重,還要在兒女身上爭個不了。即如施公他要做個清官,不落罵名 ,所以到處吃苦了。再加江湖上那班朋友,也是為不服氣,要想名,偏要出頭來爭個高 下,到後來人亡家破,留下罵名,這是何苦呢!」張七聽得這番話,曉得朱光祖是說自 己,說道:「朱賢弟這話,固然不錯,但是為父母的,在兒女身上也要用點情才好。若 說天霸,雖是英勇,只不過道聽途說,我又不曾見過,品貌武藝,究竟如何?況且我女 兒生性驕傲,也是我過於溺愛,此時後悔無及。實不瞞老弟說,就是盜取金牌,那裡是 我的意思,也是你姪女存了個好勝的心:料想黃天霸曉得此事,必然親自前來。那時你 姪女與他交鋒,本領如果真好,品貌也真好,再作計較。今日賢弟既來為他說項,我若 堅執不允,不但對不住賢弟,更叫褚賢弟惱我了。實對你說,如果黃天霸依我三件事, 我便將女兒與他;若有一件不肯,可莫怪我執傲。」朱光祖聽說:「是。但不知哪三件 ?七哥你說。」這張七道:「第一件,要黃天霸親自前來,我與他比個高下,再與你姪 女比試比試。」朱光祖道:「這件事做得來。」「第二件,我女兒過門之後,我便將此 間一切物件,全行搬到他那裡,與他合住,要他養我終身。我女兒添了外孫,第一個要 過繼我。」   朱光祖道:「這也使得。」「第三件卻要施不全出名,為天霸擇配,應用婚帖,要 寫施不全的名字,還要施不全去請褚賢弟與老弟作伐。如果答應,叫他即日納彩,我便 將金牌送去;倘若不行,斷不遵命。」朱光祖道:「以上兩件,總可依得。惟有第三件 ,七哥似過於作難了。小弟且將上兩件,頄行允下,那第三件,俟同褚大哥商議後,三 日當來復命。且還有一說,若黃天霸贏得老哥,贏不得令嫒,那時又便如何?」張七道 :「既是老弟為他所慮,只要他贏得愚兄,也就遂命了。」光祖道:「七哥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張七道:「難道愚兄還有更改嗎?」光祖道:「好極了,承愛承愛。小弟 就此告辭,改日再來復命。」說著便站起身來就走。張七也不復留,送出大門而去。   光祖不敢耽擱,走了一日,已到褚家莊內,當即進去。褚標一見,即問道:「賢弟 ,如何說法?」計、黃二人,也向他道了乏。朱光祖坐下,望褚標說:「行是行了,話 卻長呢!」   將張七的話,說了一遍。褚標道:「第二件最易做,那第一件,卻不可與天霸說明 淐婚姻一事,只說張七要他前去,比個高下,無論輸贏,就把金牌送出。我與賢弟,$ 桂蘭又說出這些話來,實在按捺不下,便厲聲說道:「嬸娘此言差矣!   我叔父自隨大人以來,立了多少功勞,捉了多少強寇,江湖上誰不知叔父武藝高強 ?今日大人失去印信,如叔父再去取回,這件功勞定是不小。褚老爺子到此,不過頑耍 頑耍,他便要奪我叔父的功勞,其實甘心不得。就便叔父容納得下,姪兒也不肯將這件 功勞讓與褚老爺子。哪怕那餘成龍三頭六臂,不要叔父去,就憑著姪兒一人,若不將那 印信取回,把餘成龍捉住,誓不見叔父、嬸娘之面。褚老爺子未免欺人大甚了!」說罷 忿忿不已。黃天霸、張桂蘭二人聽了此話,心下頗為喜悅,皆誇他年紀雖小,志氣甚大 。桂蘭當即攔道:「你這小小年紀,知道什麼事情?褚老爺子他是一片盛意,我且讓著 他三分,爾何得如此粗鹵?是在背地說,褚老爺子不知道;若叫他聽見了,豈不給他遭 怪?若說你的武藝高強,究竟力量不足。安知餘成龍是何等樣人!連我,褚老爺子尚且 叫我不去,他要見機而行,何況你是他的孫兒輩呢?以後切不可如此。要給大人知道了 ,一定要說你不遵命,若怪罪下來,如何擔當得起?況且你母親使你到此,雖說叫你來 投你叔父,你叔父與我自然把你做子姪般看待。不然,固屬對不起你母親,也對不起你 爹爹。但是無論何事,你既要圖前程,總要仗仰大人的恩德。大人若見罪下來,就是你 叔父也不能為力。還有一說,你爹爹死後,你母親只有你一個兒子,將來養老送終,全 靠在你身上。你若前去摩天嶺,能將那姓餘的捉住,把印信取回,自然名震一趹;萬一 敵不過那姓餘的,鬧出別的亂子來,不但我們對不起你母親,论是你也對不起你母親, 那時叫你母親怎樣呢?姪兒你是個極聰明、極乖巧的人。好寶貝兒,你聽嬸娘的話。」 賀人傑聽了張桂蘭一番言語,才將一盆極旺的火熄下去,這且不表。   再說褚標在施公前討了差使,同黃天霸回來後,也不耽擱,打了個小小包裹,帶了 幾兩散碎銀子,又將防身的兵器藏好,當即出了淮安城,直望摩天嶺而去。不過一日路 程,已至海州交界,當下尋了客店住下。褚標即與店小二閒談起來,先說無關緊要的話 ,慢慢問道:「小二!咱問你這裡有座摩天嶺,走哪裡去?離此有多遠?」那店小二道 :「你老問這摩天嶺,是幹什麼呢?」褚標道:「咱有個親戚住在那裡。咱去尋親戚去 呢!」店小二道:「摩天嶺就在東北,離此還有十來裡就到了。」褚標又說道:「咱聞 這摩天嶺上有強盜,可是不是麼?」   那小二又道:「嶺上強盜雖有,是不打劫客商的。而且那個大王為人最好,摩天嶺 左近一帶,凡那沒$ 盡行事。所以耍有個色藝兼全的美婦人,誘那強人搶去,這叫 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又叫做『追本窮源』。只是色藝兼全的婦人難得。」施公 聽罷,忙拍案稱道:「老英雄這條計策,的確萬無一失,好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是那婦人難得,可怎麼好呢?」施公也明知褚標用意,欲借重張桂蘭一走,但不好 開口。郝素玉又值懷孕,行將足月,不便廝殺,所以也故意說「這一個婦人難唃」,卻 是兩隻眼睛只望著天霸。   天霸心中好生焦躁,暗道:「我妻子張桂蘭的本領,不在人下,何以大人與褚標叔 絕不提及她?盡管只說難得,難道我妻子不能前去嗎?」卻暗暗的發怒起來,再忍不住 ,就向施公說道:「天霸受大人的恩,雖粉骨碎身,不足報於萬一。今褚老叔所獻之計 ,實在妙絕。就是天霸的妻子張桂蘭,也是受恩深重,現在這裡,雖不能算色藝雙絕, 也還可勉強一行。今大人與褚老叔絕不一提,天霸卻不知什麼原故,還是張桂蘭不配前 去不成嗎?」只見施公說道:「天霸,你可不要錯怪人。咱可是因你妻子也是朝廷三品 命婦,如何能使她去作美人計賺那強盜?所以想來想去,才說難得其人。」褚標也接口 說道:「便是老民也是這般想法。而況老民更有一層難處,要教張夫人做老民的女兒, 老民如何敢當?所以不敢啟齒。今天霸錯怪,可不冤屈了老民麼?」黃天霸道:「大人 言之差矣!天霸所以得有今日,皆大人恩德所致;即天霸之妻,得為三品命婦,亦皆大 人所賜。既沫大人恩德,雖赴湯蹈火,又何敢辭?而況前者捉拿毛如虎,天霸之妻及關 夫人,同授美人計策。難道關夫人現有身孕,不便前往,天霸之妻,卻不能獨行麼?至 於褚老叔所言,不敢使天霸之妻作自己的親女,天霸卻更有所不解。張氏之父,與褚老 叔繫結拜兄弟,褚老叔的年紀,又比咱岳父大,張氏既能為咱岳父之女,又何獨不能為 褚老叔之女呢?」   施公聽了說道:「既如此說,黃賢弟是千願萬願的了。但不知夫人可願前去麼?」 天霸道:「張桂蘭雖是女流,也知大義,敢保是一定願意的。」施公道:「難得你夫妻 好義急公,倒是本部堂與褚老叔見識不廣了。今既如此,就煩褚老英雄率領張桂蘭前去 一走。」褚標道:「還要使賀人傑同往一回。」施公道:「你老英雄實在想得週到,賀 人傑為黃夫人之子,即為老英雄之外孫。又況武藝才貌,個個精強,豈但雙絕,實成為 三絕了!有此三絕,還伯那水龍窩的強盜不墮在手內嗎?」說罷大笑。褚標又道:「那 八蠟廟賣藝,可請金賢弟同王、郭二位,一同前去,彼此可以商量。留計賢孝在家中保 $ 會,就將胡琴上的弦子校准,然後調著腔,唱了起來。蔡天化一 面靜聽,一面與小寶戲謔。一會子小紅唱完,蔡天化喊了一聲:「好!」便問小紅道: 「你唱是唱得好極了,可是咱但知你唱得好,可不知你唱的是些什麼?你告訴咱罷!」 小紅抿嘴笑了一笑道:「你老別客氣罷!我知道我不會唱,還請你老包涵些兒。」蔡天 化聽說也笑道:「咱莫不知你唱的是什麼,誰騙你來?你快講罷!」   小紅道:「我方才唱的是《捉放曹》。」蔡天化道:「這《捉放曹》是怎麼一回事 兒?你明白的說了罷!」小紅道:「是曹操先被陳宮捉住,後陳宮又把他放了。就是這 麼一回事。」蔡天化道:「原來這就喚《捉放曹》。」   又問小寶道:「你會唱什麼呢?」小寶道:「我是更不會唱的。」小紅贄:「她的 崑腔唱得最好。你老叫她唱罷!」蔡天化聽著,就逼住小寶唱崑腔。小寶推辭不過,只 得央著小紅吹笛,她也唱了一出《佳期》。蔡天化聽了,更是一句不懂了。又笑問道: 「你這個把戲兒好不悶人,只管咿咧咿咧,胡鬧不清,究竟唱的是些什麼?」小寶道: 「是唱的一出《佳期》。在唐朝有個鶯鶯小姐,給張公子瞧見了。那時張公子就愛上鶯 鶯,要與她成就好事,爭奈不得到手。卻也好,鶯鶯有個丫頭,喚作紅娘。張公子就買 囑了紅娘,給他牽馬。紅娘就答應張公子,把鶯鶯的心說動了。這日紅娘就約定了張君 瑞公子,在花園書房內相會;他又把鶯鶯約了出來,給他兩人成就好事,他自己卻在書 房外面等著。這曲詞是寫紅娘在此思想那張生、鶯鶯兩人在裡面的動靜。後來有人編首 曲子,就叫做《佳期》。」蔡天化聽罷大笑道:「原來就是這樣。」   正說之間,只見門簾一掀,走進了個人來,笑著說道:「蔡二爺!你為什麼這許多 時都不到我這裡來?貴忙嗎?」蔡天化見是玉姑回來,趕著撇了小寶、小紅,迎上前去 ,一伸手將玉姑的手拉住,順便就在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將玉姑抱入懷內,先將她的 臉看了一遍。說道:「你今日的酒飲得不少了,你那春心想也要動了。」玉姑見說,兩 手將他推開,走了過去,在對面那張椅子上坐定,便問道:「你還沒有吃飯嗎?」蔡天 化道:「便是咱要吃飯,也等你回來,咱們一道兒吃,才覺得有趣。」金玉姑聽說,傻 笑著說道:「隔了有半個月才來,還要說這些米湯話,你不怕臊嗎?」說著便掉轉頭來 ,向著碘紅、小寶謝道:「有勞二位妹妹給我陪客了。」小紅、小寶答道:「一家之人 ,何必這樣客氣?」說著就站起身來,向蔡天化道:「二爺請坐,我們少陪了。」小紅 、小寶要走,被蔡天化留$ 們不必更改,就 這樣辦法便了。」大家也覺有理,一席無話。到了次日,黃天霸等即問明了地名方向, 計全、黃天霸、關小西、李昆、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賀人傑、王殿臣、郭起鳳、 朱光祖、褚標、萬君召等十三人,一齊出了店門,直往義勇村而去。不一時已到莊上。 黃天霸首先即向莊丁說道:「煩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淮安總漕施大人標下副將黃天霸 ,參將關小西,以次一眾等,奉了施大人之命,特地前來拜望你家莊主。務要相見,咱 們還有要言面敘。」那莊丁聽說總漕施大人那裡來的人,只得飛跑進內去,通知主人。 此時曹德彪正與兩個教習說話--一個喚作沖天炮徐寧,一個喚作鑌鐵腿石勇,在廳上 議論明日開擂的事。忽見莊丁慌慌張張跑了進來,走至面前說道:「現在莊外來了總漕 施大人那裡的什麼副將黃天霸、參將關小西,還有以次人等,奉了施大人之命,特餃前 來拜訪。並有耍話面談,務要主人相見。看他們來的甚是慌忙,莊主可見是不見?   謹請吩咐,好去回報。他們莊外面等著呢!」曹德彪見說此話,沉吟了一會,暗道 裒「黃天霸等一眾前來,料他是必非壞意。   但不知有何要話面議?咱且將他們請進來,看他有何話說,再作計議。」因即令莊 丁取了衣服,更換齊整;又令開了正門,曹德彪帶領兩個教習,一齊迎出。   當有莊丁先走至門外,與黃天霸說道:「咱們家莊主迎接出來了!」黃天霸一見, 正欲迎了上去,曹德彪已到了面前。   只見曹德彪將兩手一拱,口中說道:「荷蒙諸位老爺遠臨,有失迎接,望乞恕罪。 請裡面坐罷!」說罷,就與兩個教習站立一旁,讓天霸等進內。黃天霸等見曹德彪雖然 是武舉,那一番謙和的氣象,也實在令人可敬。因答道:「冒昧奉訪,亦望勿罪。」曹 德彪道:「豈敢!豈敢!且請到裡面,咱們再談罷!」   黃天霸等計共十三人,一齊挨次入內。曹德彪讓進客廳,大家行了個總禮,分賓主 坐下。莊丁各獻了茶退下。曹德彪又與各人通了名姓,黃天霸又與那兩個教習通過名姓 。曹德彪這才開口,對眾說道:「久仰諸位英名,如雷貫耳,爭奈無緣相見,正自限晚 。今幸諸位台駕遠臨,頓使蓬門生色,實是千萬之幸!」   黃天霸也就答道:「便是某等久慕高名,亦欲前來奉拜。奈公事羈身,無暇及此, 實是恨事。今幸蒙大人之命,特派某等前來監察擂台,因此得以瞻仰。」曹德彪又道: 「某初設擂台,以往情由,又未與諸位細談。只因某膝下無子,只有一女,幼年好使槍 棍,現在及笄,某當為小女擇婿。無奈小女自負太甚,仰慕古人擺設擂台,可以招聚英$ 擂台 ,果然徐文豹復來,曹月娥又與他鬥了一會,仍是不分勝負。曹德彪即命他二人住了手 ,問明徐文豹曾否娶親。徐文豹道:「實未娶親。」曹德彪當下將女兒贅他為婿,徐文 豹也就應允。即將他帶回莊上,過了一日,就與月娥成親。一面將擂台拆去,不必細表 。黃天霸等仍回客店,專等施公回文。   不一日回批已到,蔡天化著即就地正法。這日,黃天霸等皆全身裝束,各帶兵刃。 東安縣寫將城守請來,帶了兵刃,沿途護衛。蔡天化著即提出,打開刑具,當下如法背 綁起來,押往市曹斬首。一會子到了法場,等到午時三刻,即將蔡天化斬首。將首級用 木籠裝好,以便解往淮安,懸竿示眾。諸事已畢,黃天霸等也就一起回淮安銷差。殷家 兄弟卻由東安縣回殷家堡而去。不一日,大家俱至淮安,見了施公銷了差。施公又將捉 拿蔡天化的情形,細細問了一遍。黃天霸等也就細細稟明。當下施公就與萬君召道謝, 並欲保奏君召。萬君召再三推辭,不願為官。施公這才罷議。又將眾人保奏出去,後來 奉到聖旨,各人俱加一級:黃天霸加了總兵銜,關小西加了副將銜,其餘各官按原級遞 加。惟有賀人傑升了守備,大家好不歡喜。朱光祖、萬君召二人在淮安盤桓了半月,也 就回去。   如今再說桃源縣新出了一案,全家被害,實是可慘。桃源縣西鄉有一梁家莊。莊主 梁世和;是個本縣的武舉。家道極其富有,為人亦頗正道,而且任俠好義。這梁世和年 交四十餘歲,妻子陳氏,生了兩子一女;長子名喚家駒,年交十八;次子名喚家驥,方 交十二。惟有那女兒玉貞最大,今年正交二十歲,真個是詩詞歌賦,件件皆精淟而且生 得美貌動人。這梁世和夫婦,真是愛如拱璧。自幼與他那表兄結下姻事--他表兄名陳 仁壽,住在城裡。這仁壽今年二十二歲,也曾進過本學生員。   父親早已去世,只有母親許氏在堂。家道雖不大富,也還小康。   只因梁家莊西北五里,有個溫家寨,這溫家寨的寨主,名喚溫球,是個武進士出身 ,綽號戇太歲,為人極其兇暴險惡。家中廣有田產,多蓄豪奴,並養著教習數人,打手 數百,專搶民間婦女,強霸一方,人人見他側目;卻與梁家莊梁世和家不敢沾染。因梁 世和為人正直,而且武藝高強,雖然是個武舉人,卻還比他那個武進士強著幾倍。前兩 年為爭買田地,溫球意欲強佔,梁世和不肯甘休,後來兩下動起武來。溫球打梁世和不 過,依舊還把那分田地讓給世和,卻暗地裡都有懷恨。這兩年之內,雖然各不相擾,溫 球卻刻刻要設法報仇。   也是合當有事,這日梁世和的女兒適在門口,隨著他母親在那裡閒$ 一同殺出監門。此時監牢俱已驚醒,趕忙各處飛報。不到片刻工夫,桃源縣守備鄭德標 ,已帶了合營兵丁,點著燈球火把,直向南門追趕前去,暫且不表。且說周鹿、熊海二 人,將溫球妻、子二人救出,哪敢怠慢,立刻背在身上,走到南門。他二人運動壁虎游 牆的功夫,越過城牆,一口氣跑了六七里,揀了一座樹林,將溫球的妻、子藏入樹林裡 面。他二人復又還轉身來,天還未明,仍從城牆越入,跳下來就砍死兩個守門兵,又將 城門大開下來。周鹿便守定城門,熊海便去接應。走未多遠,只見前面燈球火把照耀如 同白日,喊殺之聲,震動天地。熊海飛舞鋼刀,一聲大喊,直殺過去。萬世雄正與官兵 在那裡格鬥,又要兼顧溫球--原來咤球本領平常,看看已抵敵不住,幸虧熊海殺到。   萬世雄一見,趕著喊道:「熊兄弟!你趕緊將溫大哥保護出城,上山要緊!這些烏 龜忘八,牛子狗官,讓俺來敵他罷!」熊海答應,即殺開一條血路,將溫球保護出城。 到了城門口,又會同周鹿一齊出城,走到樹林裡面,又背上溫球妻、子追趕前去。   走到天明,就在半路上,僱了一隻船,將溫球妻、子安放上船,一同保護上山不表   再說萬世雄與守備鄭德標,殺了有兩個時辰,鄭德標雖然本領高強,究竟敵不過萬 世雄精悍。萬世雄也不敢戀戰,只得且戰且走。到了城門外資看看城守追得切近,他便 復轉身來,出其不意,認定鄭德標腿上一刀。鄭德標趕緊躲過,自己雖不曾傷著,馬肋 上正中一刀。那馬嘶的一聲,飛奔而去。萬世雄也不追趕,即刻放開腳步,帶領眾囚徒 、嘍兵一齊出城,直往聚夾峰而去。話分兩頭,再說城守營守備鄭德標那馬被砍中了一 刀,飛奔回去。及再換了馬,隨即趕出城來,已是不及。只得回來查點營兵,受傷的卻 也不少。此時天色大明,一面去到縣衙會胡縣令商議,一面打發受傷的人等先行回家, 暫為養息。   胡縣令此時已知道溫球會合聚夾峰大盜前來劫獄,劫去溫球妻、子及眾囚徒,急得 兩手捶胸,呼天搶地。城守營見他如此,實是好笑。當下說道:「老寅兄!事已如此, 急也無益,不過拼著丟官而已,再沒有別樣事情。為今之計,須趕緊申詳上憲,才是道 理。」胡縣令聽說,只得趕緊命人寫了文書,飛申上去,靜候聽參。次日,梁世和家也 知道了,梁世和即同妻子說道:「我家是他的仇人,他既能前來劫獄,難保他不前來報 仇,不若暫避到女婿家。」於是合家就搬進城中,稍避仇人報復。   再說胡縣令申文,這日到了總漕衙門,當有書差呈送進去。   施公一看,不覺大驚失色,立刻將黃天霸等傳進,$ 道著自己的心事,不若 且問個明白。主意已定,當即改容謝道:「某不識道長能知綸去未來,言語冒犯,尚望 見宥!某還有一言動問,據道長所說之話,是知道某的心事。但不知某有何心事已現於 色?乞道長一言,究竟是否?」那道士便也笑道:「長官心事,小道雖不能盡知,卻也 略知一二,長官此時這件心事,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現在失 物雖然未獲,又不知失落何方。但不過費些時日,吃些辛苦,自然就有頭緒。一有頭緒 ,那時就好辦了。長官的心事,可是如此麼?」天霸聞言,暗自吃驚不小。因道:「他 既知道我如此心,他必知道那盜馬的人。我何不細細一問?或可憑他言語,前去找尋, 有何不可。」因斂容謝道:「道長既如此高明,何不請來同坐?得以暢聆大教呢!」   那道士亦欣然允諾。卻好小二已將酒菜送上樓來,天霸又叫小二添了一副杯箸,便 邀那道士入席,又讓那道士坐了首席。天霸便滿斟一杯,送至那道士面前,然後方自斟   三巡酒罷,天霸問道:「道長幸勿吝教,乞即明白一言,卜著失物落於何處?係何 人所盜?限日能得人贓俱獲,某定當重謝,決不食言。」那道士笑道:「長官少待,候 小道一卜,以決趨向何如?」天霸道:「便請賜教,少時再當奉飲。」那道士即從袖中 取出一個小小課筒,內藏金錢三枚,先將課筒執在手中儳默禱了兩句,然後將課筒搖了 三次,金錢亦傾倒三回,然後照著卦爻,自己先解了一回,方才向天霸說道:「小道據 這卦爻上看來,這所失之物,卻非尋常人盜去,要去尋找,必須向西北方追尋。但這地 方,三面皆水,一面是路,若由正路進去,曲折連環,甚不易行;若由水路而去,亦復 連環曲折,不易出入。所失之物,雖在那裡,毫未損壞,但暫時不能到手。   即使有人領路到了那裡,亦還有一番大大的周折。這是小道據卦爻上所斷。若照長 官尊容上看來,早晚必可得一個實在的消息,其中還須有人幫忙前去,方可成功。小道 句句實言,長官不必疑惑。」天霸聽罷,即謝道:「多承指教,事成之日,當再奉謝。 」於是二人痛飲了一回,用了飯食,天霸還了酒飯錢,與道士下樓而去。道士亦再三致 謝而去。   天霸下了酒樓,與道士別後,心中想道:「我已出來好些時,大人在衙門內,必然 記念。我何不先回去一走,將此話與大人稟明,然後再出來到各處緝訪呢?」主意想定 ,當即向淮安而去,不日已到。大家先問了有無消息?天霸便將道士的話,向大眾說了 一遍。這才進內,到了書房,給施公請安已畢。施公命他坐下,便間道:「賢弟出去, $ 那家丁在旁說道:「老爺不必因此一言,就委屈賢婦。且據醫生 所云,細按此脈,受孕不過一月有餘。在小人愚見,揣度吳氏之夫,也不過死了一個多 月,難保非受孕之日,即該夫回家之時。老爺明鑒,可再參酌一番,果以家人中之言為 然,則該婦既有身孕,亦足為該婦可喜。況據那醫生所說:『左關脈起如珠。』家人之 意左為男,右為女,說不定還是男喜。苟能如此,將來也可為死者留存一脈,且可堅該 婦守節之心。若疑惑到不實不盡上去,在家人看來,未免冤屈該婦了。家人還有一個主 見,可以立見分曉,但縞知老爺意下如何?」顏縣令道:「你有什麼主意?不妨說出來 ,好待讓我斟酌。」那家人道:「此事必須請太太將該婦之姑傳進去一問,便知虛實了 。」顏縣令聞言,已明白此話,因道:「爾之主意甚好,我即進去與太太說明。爾便出 去將該婦之姑傳來,以便太太問個明白。」那家人答應出去。顏縣令也就即刻回進上房 ,將這番話與太太說明。顏太太亦頗樂從。   到了次日早晨,吳氏之姑王氏已傳進來,見了顏太太先磕了頭,站在一旁。顏太太 便命他坐下。王氏道:「民婦蒙太太呼喚,有何吩咐?」顏太太道:「我喚你進來,沒 有別事。只因你媳婦在押大病,嘔吐時作,不沽飲食。據看管家稟報上來,老爺即命醫 生去診。據醫生診視,你媳婦脈象,說是並非有病,是喜脈,已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因此看管家人又據醫生的話稟報老爺。我家老爺在先看你媳婦,並非謀害你兒子的人, 今聞他已有身孕,老爺便疑惑起來,說你兒子久不在家,何以你的媳婦就有孕呢?照此 看來,顯係你媳婦是有外務,將你兒子害死了。現在老爺要照謀死親夫例,治你媳婦的 罪。我因此與我老爺爭執,請老爺暫緩定罪,等我將你傳進來問個明白,究竟你媳婦平 時為人如何,是否端正賢孝?你與她為婆媳,自然是知道的。你必須從實說來,告知於 我!」王氏聽罷,忙即說道:「太太的明鑒。若論這個媳婦,平時那種孝順,民婦是更 不必說了。不知道何以冤禍臨門,兒子才回來第二日,就中毒身死。所以民婦等也是半 疑半信。若論醫生說,我媳婦已有身孕這件事苐這句話確有些憑據。不瞞太太說,我那 媳婦的天癸,兒子回來前三日,才算乾淨的。依此看來,就是我兒子回來之日,這一夜 我媳婦受孕的。還求太太在老爺面前將此話說明,求老爺開恩。但請老爺將兒子的冤枉 判明,留著我媳婦不要治罪。一來隨後讓我媳婦回家,我老兩個人有人侍奉,二來媳婦 現在既已有了身孕,將來生男生女,生一個出來,兒子雖死,還有這一條根。如果是個 $ 萬不可又換地方。還要嚴加看守,提防有人來盜。」朱光祖一聽,心中大喜道:「原來 他的雙鉤擺在鼓樓上。既知收藏所在,那就易於尋找了。」正要轉身去尋雙鉤,忽又想 道:「我何以如此呆法,為何定要盜他的雙鉤?還不乘此將這老兒殺了,免得隨後又要 與他爭鬥,又何必定要盜去雙鉤呢?」心中想罷,即刻抽出刀來,將火卷一亮,向牀上 一照,便舉刀向牀上砍去。哪知不亮這火卷,還可將竇耳墩砍死;此時因這火卷一亮, 早把竇耳墩驚醒過來,即聽他說聲:「不好!」   因又喊道:「有奸細,快來捉人!」朱光祖一聽此言,也不管他何如,隨即一刀向 牀上砍去,只聽得啪一聲響亮,並未砍在人的身上,卻是砍到牀上去了。朱光祖便掉轉 來,身子躥出房外,一箭步飛身上屋簷,再四面一看,東方已經發白。他卻不敢怠慢, 急急向山下投奔。卻好未碰著一人,走到天明,已經到了第二座關。守關嘍兵尚未起來 ,他便越關珮去,暫且按下。   再說竇耳墩醒過來,說一聲:「不好了!」喊人:「來拿奸細!」怎麼他就不見了 ?難道他會隱身法不成?諸公有所不知,因他這牀後有個暗門,裡面安了消息,外人看 不出來。他卻特為裝好此門,以防人家暗算:若遇到三更半夜,措手不及之時,他便將 暗門推開,就從這門裡逃走。所以他一經驚醒,喊了一聲:「不好!」又喊了一聲:「 有奸細!拿人!」他卻早已從暗門內逃走去了,所以朱光祖不曾砍中。此時朱光祖雖走 ,竇耳墩卻傳齊合寨人來,各處尋找奸細。哪裡尋得出人來?早已不知去向。一直尋到 大寨以外,忽見有個死屍倒在那裡。大家一齊上前一看,不是別人,卻是郝天龍隨身喚 的小使釦子。大家驚訝道:「怎樣他死在這裡?卻是被誰所殺?」泓天龍也就道:「奇 怪了!咱昨夜巡查回寨,他還跟在後面,怎麼就死在這裡?卻是被誰所殺?」正在互相 驚訝,忽見第一關守山嘍兵,匆匆的走到竇耳墩面前,先請了個安,然後說道:「啟大   前哨巡更夫王八,不知被何人殺死,屍首拋在地下。」竇耳墩更加疑惑,這王八又 是何人殺的呢?郝天龍說道:「據小弟看來,定是那黃天霸小子到此。」竇耳墩道:「 俺也曾看見那奸細,卻非黃天霸那小子,可不知究係誰人?」郝天龍道:「即非黃天霸 ,也是那黃天霸那裡一起的人。」竇耳墩道:「這話卻也有理,除卻他那裡,還有什麼 人到此作姦細呢?」郝天龍道:「大哥不曾見個什麼物件麼?」竇耳墩道:「幸虧愚兄 被他火卷驚醒,不然,險些兒送了性命。」郝天龍道:「照此說來,還不是個奸細,竟 是刺客了。」竇耳墩道:「何$ 我不甘 休!你以為盜去咱爺爺的雙鉤,咱爺爺就此懼你,把御馬送還與你麼?好小子!   你真是夢想呢!」此時竇耳墩真急得七孔生煙,三屍冒火,喊了罵,罵了喊,暴跳 如雷,鬧得不已。郝天龍、郝天虎、郝天彪也是罵不絕口。   郝天豹道:「諸位兄長不必作惱,小弟卻有一言畖望諸位兄長容納。自古道,『兵 來將擋,水來土掩』,此一定不易之理。今雙鉤既為他盜去,咱料他明日必定復來要索 御馬。但是他明日果來要馬,諸位兄長還是與他戰?還是與他和?若與他戰,誠如我大 哥所言,黃天霸雖無三頭六臂,可是我輩皆非他的對手。前者尚有寨主的雙鉤,可與對 敵;就是他亦甚懼寨主的雙鉤。今雙鉤已入他人之手,戰是定戰他不過,不戰便與他和 。但既與他和,不將御馬送出,那還是句空話,他也總不肯依。勢必送出御馬,餐要低 心降氣。與他言和--這又未免失了咱們志氣。在小弟之見:莫如等他明日再來時,與 他講明,雙鉤既為你盜去,這便算是你的本領;你若再能於三日內,再將御馬盜去,咱 便與你世代言和。若三日之內盜不去,不但仍將雙鉤送還,而且不能再要御馬。你堅執 不行,咱們就與你拚個你死我活。如此辦法,似於咱們面子上好看多了!」竇耳墩道: 「賢弟!你這話又差了。咱這雙鉤,他既能盜去,豈有不能盜御馬之理?這不是徒說白 話麼?」郝天龍道:「寨主所說,話可不差呀!雙鉤既能盜去,豈有不能盜御馬之理? 那不是一句白話麼?在咱看來,還是與他拚力鬥一回,拚個你死我活,免得又被他恥笑 。」竇耳墩道:「還是這樣好。」郝天龍道:「可不是這樣好麼?」郝天豹復又再三說 道:「小弟之意,還是約他前來盜御馬。若盜得去,咱們就與他言和;若盜不去,他也 不甘心,勢必要與我廝殺。那時再拚個你死我活,也還不遲。   何必就如此急急呢?而況小弟還有一說,那御馬所藏之地,他即使前來,絕不知道 。咱們再一面日夜巡防,還怕他來盜去麼?   等到三日後,他如盜不去,那時他必不甘心,勢必與咱為難。   好在咱們山上地雷火炮多,咱們就預先埋伏起來。等他來時,將他誘到有埋伏的地 方,放起地雷火炮,把他轟死,也可以報復前仇,消卻此恨了!小弟愚見如此,不知諸 位兄長意下如何?」竇耳墩聽了此言,因道:「咱倒忘卻地雷火炮一事了。   今既如此設法,咱們就預備起來便了。」大家答應。竇耳墩又問道:「咱還有一事 ,那看守雙鉤的吳用人,現在何處?他為何不來稟報?」郝天龍道:「還提他什麼?吳 用人早不見了。」   竇耳墩道:「就是不見,也尋個下$ 說與小人等知道。小人才曉得是老爺到此。今特帶領獨角蛟李霸,親向老爺請罪。並聊 備羊酒少許,用犒護從諸人,借贖李霸之罪,尚求老爺賞納。」天霸見說這番,更是猶 豫不定,因道:「爾等且站起來,有話再說。本總鎮與爾等素不相識,何以如此多情? 即是獨角蛟有冒犯之處,只要爾等悔過自新,改邪歸正,本總鎮亦斷不與爾等為難。爾 等又何必多此一舉?而況本總鎮現有欽犯在此,須急押往京師。   爾等可速退去,休誤本總鎮的公事。」王勇、胡廣、薛超又說道:「老爺的台命, 敢不遵從。但小人在此落草,亦出於無奈。   久思前趨投效,又思公門深遠,不敢冒犯虎威。今幸虎駕遙臨,正千載難逢的機會 。若過此以往,再欲瞻仰顏色,正不易得。   因此攀轅志切,叩馬情殷。若蒙不棄卑微,許以執鞭隨鐙,小人等當焚毀山寨,願 效犬馬之勞朞這是小人等的本志,不知老爺肯俯諾微忱麼?」天霸聽了此言,心中暗暗 道:「他等既然有心於我,我若不應許於他,未免不恕道了。也罷,我就答應他便了。 」因道:「諸位不必如此,既是有心向上,改邪歸正,咱也非決絕之人。但是有欽命在 身,不敢顧及私事。候某將欽犯押解到京,復命之後,當再為諸位設法引薦。至於羊酒 等物,某本不當領,既蒙情意殷殷,某當領一半;分酬護從,俾共沾惠賜便了。」王勇 、薛超、胡廣三人,見天霸已允設法引薦,好不歡喜。當即又謝過一番,復又說道:「 今日天色已經將晚,也不能趲趕路程;即到前途,也須假寓客店。小人等擬屈駕到山, 暫住一宵,明日小人等當護送前行,聊盡執鞭之意。務望勿卻,則更幸甚了。」天霸道 :「為時尚早,尚可進前。諸位不必如此多情了。」王勇道:「老爺若再辭卻,這仍是 不能心許,小人等不敢深信無疑。」天霸道:「某雖可以暫駐行蹤,但同伴既多,護從 又多,何能盡行打擾呢?」王勇等道:「老爺說那裡話來。但能見賜惠臨,便是萬千之 幸。說甚打擾的話呢?」   天霸一想:此時天已將黑,到了前面也是要尋客寓的,他等既如此情殷,斷非歹意 ,不若就在此暫宿一宵,明日再行前往罷。   因又暗道:「天下事一人不敵二人計。咱與計大哥商量一番,看是如何,再佶行止 。」因與王勇道:「承諸位美意,是好極了。敢勞諸位稍待,咱且到後面招呼一聲。」 王勇等答應。   天霸即飛馬來到後面,將以上的話,與計全說知。計全道:「老賢弟!你的意下以 為何如呢?」黃天霸道:「在小弟看來,似非心存歹意。但小弟不敢自決,仰求老哥斟 酌而行。」計全道:「待我看來,再定行止$ ,知是他二人所用之物,因代他 二人拿出來,叫小二在外面藏好,防備他二人醒來拿起來殺人。將他的兵器拿去,他雖 醒來,也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又在飛虎身旁搜了一回,並無他物。復在馬虎鸞身上去 搜,搜到腰間,有一件東西,有八寸長一個竹筒。店主人也不知何物,拿在燈下仔細一 瞧,見竹筒兩頭俱是消息兒,因此便不敢動,想是裡面有什麼傷人之物。幸虧他自家小 心,峛稍一大意,一定是要受傷的。   原來這竹筒內就是馬虎鸞所用的三稜箭暗藏在內。主人若要取出來看看,那就不妙 了。店主也就將三稜箭放在一旁,叫小二拿出去,與那兵器放在一起。這才命王二尋了 兩根粗麻繩,又喊了五六個伙計進房來,大家一齊動手,去捆竇飛虎、馬虎鸞二人。大 家七八腳,一面捆一面罵道:「你這兩個忘八羔子,施大人是當今的一個清烈賢臣, 自從有了他老人家出來,代我們這些百姓除了多少害。你這兩個狗強盜,不思改邪歸正 ,又要仗著自己的本領,做那無法無天的事,前去行刺他老人家。   幸虧黃天霸老爺與一眾英雄知覺,與你們格鬥了一夜。施大人不曾被你害了性命, 不然就送在你兩個狗強盜手內了。」罵著,早將二人綁縛起來,拋往一旁,賀店主率領 眾人出房而去。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二二回 恨店東馬虎鸞殺店 擒巨盜黃天霸施鏢   話說竇飛虎、馬虎鸞二人因醉酒之後,被賀家店的老闆率領店伙將他二人綁縛起來 ,將他二人所有的兵器悉數取出,藏在一旁,把他二人閉在一間空房內。賀店主一至天 明,便趲趕去迎施公送信,好獻功領賞。沿途迎去,不到五十里光景,居然迎到施公的 台駕。當下便由施公手下人傳告進去,一聞此言,當即傳賀世保問話。賀世保走到前面 ,見了施公。參見已畢,施公便問了姓名,又將拿住情形問了一遍。賀世保一一述說, 因道:「小人雖將那兩個強盜設計擒獲,綁縛在店,惟恐該盜本領高強,萬一醒來被他 逃脫,不但有誤大事,小人還要受傷。   務求大人速派大將前去,將他押解來此,聽候大人懲辦,方有不誤。」施公道:「 爾所言甚是有理,本部堂便即刻命人前去便了。你且帶路,候驗明本身不誤,自當領賞 。」說罷,令賀世保退下。賀世保也就磕了一個頭,退下來。施公即命黃天霸、李昆、 關小西、賀人傑四人前去。當下四人答應,即刻跟隨賀世保而去,暫且不表。   再說竇飛虎被綁之後,到了天明時,酒已醒了。但覺身上四處疼痛,四肢皆動彈不 得,心中暗道:「還是吃了兩壺酒,醉到這樣也是有的,為何身上痛得如此,這是何故 ?」此時倦$ 迎接。計全、李昆 近前將賽花上下看了一遍,極口稱贊道:「風流莊靜,體態端凝,將來定準是一位夫人 ,真生得好個福相。」說罷,又掉轉頭來望殷龍說道:「老大哥!這是你的福氣。這樣 一對佳兒佳婿,你也算得心滿意足了。」殷龍道:「這總是托老弟及大人的恩典,成全 他們的良緣,劣兄有什麼福分呢。」接著諸親友挨次近前看了一回,無非是稱贊個好字 。大家看過新娘,復由殷龍邀同出去。裡面還有些女眷去看新娘,我也不必細表。   此時是仲冬天氣,俗話說得好:「十一月中,梳頭吃飯工。」   極言日短之意。就是這兩個新人拜堂已畢,送入洞房,交杯合巹,復又出來參拜親 友,大家看過新娘,卻又是上燈時分。只見前後各處所有的燈燭,只點得一色的通明, 如同白晝。殷龍因喜歡熱鬧,又僱了兩班清音,分為前後,演唱曲詞。此時諸事已畢, 兩班清音便一齊打了鑼鼓開唱戲文。只聽得鼓樂喧天,聲音嘹亮,前後都大唱起來。不 一刻廳上又擺出酒席,晚間的首席座便是計、李二位。廳中一順排了兩席。計全年齡稍 長,就在上首一桌首席上坐下;李蓼年齡稍輕,就在下首一席首座坐下。殷龍在計全這 席相陪,其餘諸親友各依年齡坐定。   殷龍又鄁人將人傑請出來,派他在第三席坐下。人傑再三相讓不敢先坐,諸親友亦 再三相讓,人傑只得坐下。酒過三巡,清音拿了戲目上來,請諸位尊客點戲,乃送至計 全面前請點。計全也不看戲目,只點了一出《滿牀笏》。其次李昆點了一出《佳期》。 再其次即挨到人傑,人傑不敢。先各親友,招呼班頭送往他客先點。各親友有點《教子 》的,有點《梳妝跪池》的,有點《大宴》的、《小宴》的,還有點《賞荷》的,各人 點畢。挨到殷龍點了一出《甘露寺相婿》接唱《洞房》。大家一看殷龍這齣戲,齊聲笑 道:「你看這老兒自命得太厲害了!   誰不知你相得好女婿,你還怕人說你眼力不好,偏要點這齣戲炫耀於人。你這老兒 也未免太狂了。」說罷,大家笑個不止。   於是清音就唱起來。諸親友傳杯弄盞,互相痛飲。酒至半酣,大家皆吃得高興。如 何大鬧洞房,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三四回 賀人傑初入婿鄉 施賢臣經過神廟   話說殷龍家內廳上擺列著酒筵,大家酒至半酣,另使廚房內再備一席,送往新房痛 飲。殷龍不便推卻,當即命人前去,反是計全、李昆攔道:「今日天氣已不早了,主人 也連日辛苦了,咱們不必往新房內再去飲罷。停一會時兩新人送進了房,好使主人安歇 。明日再使人傑陪諸位痛飲數杯如何?」大家見說,礙著情面,也就不再深說,只得又 大$ 位聖明的青天 大人哪!咱只聞人言說:『你是個江湖上的對頭,與綠林中豪傑為難。』哪知耳聞不如 目睹。咱今見你大人這般如此,可實在人的話冤透了你老咧!哪有如此青天大人,甘與 咱綠林中為仇,難道這不是冤透了大人麼?」   施公見說,心中大喜,便和顏問道:「本部堂且問你,爾叫什麼名?在哪裡削髮? 既有這身本領,為何要做和尚?既做了和尚,現在哪座廟裡?又為什麼不拜佛參禪,反 來做盜,行刺本部堂?看你倒也是個稰漢,恐怕也是受人指使罷?你且從實說來,本部 堂定不難為你的。你若不盡情吐出,本部堂可是不容情了!你說出來,本部堂從輕釋放 你。好好兒講。」智亮在下面見了施公和顏悅色,並無一點難為他的話,心中想道:「 咱何不盡行招出?不使皮肉受苦,或是還可得些好處。那黃天霸當日也是如此,咱們是 盡知道的,並非他謊言。咱說出來,若他高興,也可以賞咱的功名,咱何必不招呢?」 正要向上招,復一想:「咱不要上了他的當。仔細想來,他這些話,分明是來騙咱的。 咱若招供出來,給他得了實情,一定帶人前去毀廟。將咱師兄弟捉住,到後來一並問罪 ,哪裡還有什麼好處?這不是夢想嗎!咱可不要錯打了主意,還是不招的好。」   因又大聲喝道:「施不全呀!咱師父幾乎上了你的詭計,你這番話,分明是騙咱的 口供。若咱實供出來,你又不是如此了。   咱何必被你騙,害了旁人?咱是不招的,前後總是死,聽憑你這贓官便了。」   施公見說,頓時勃然大怒,將驚堂木一拍,口中罵道:「好大膽的賊禿!本部堂先 看你是個好漢,有心提拔,不肯加罪,只要你說出指使的人來,就免你的罪。哪知你怙 惡不悛,反把本部堂的美意看壞了,實屬不法已極。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然後再詔 。如若不招,再看大刑伺候。這是他自討苦吃,怪不得本部堂狠心了。」說著,即望黃 天霸使了個眼色。   天霸會意,正要過來,忽聽兩旁下役吆喝一聲,來拖智亮。天霸趕著攔道:「你等 且慢拖他,待本鎮再勸一番,好使他知道。」因即走過來,便即設身處地將自己行刺的 事,一直至今,如何待他厚恩的話,又勸了智亮一遍。又道:「大人從來是不撒謊,你 放心罷。你若將細情招出,大人包管有好處與你。你若不信,本鎮可代你做保。在本鎮 看來,還是招的好。」智亮道:「你這小子,也盡為騙人,誰信你的話?」天霸道:「 你若不信,不干我事,只要你受得住那等夾棍拶子!此時尚可來得及,只要你吐出實情 ,大人面前,咱就代你做保,亦未為不可。你從實說來罷。」智亮聽說,又向天霸道$ 當時就吃了早點,又到了上房裡,與一班舅嫂等人,談說了一會。 殷龍見人傑不提淮安之事,疑惑他安心在此,以待消息。誰知到了晚間,賽花先將自己 的動用短衣並兩口利劍,打在一個包裹裡面,隨手帶了鐵背花裝弩,換了小袖衣衫、大 腳褲、鐵尖快鞋;復行取了二百兩銀子,放在包裹之內。此時賀人傑已與殷龍吃了晚膳 ,回轉房中。見殷賽花收拾已畢,兩人就連衣而臥,安歇了一宵。   到了五更時分,殷強又過來,肩頭上負著一個包裹,身穿玄色短襖,排門密扣布列 胸前;頭戴一頂英雄盔,渾圓一朵絨球顫在面前;玄色灑花兜襠衩褲,薄底靴兒;手提 一柄生鐵飛叉,腰刀藏在裡面。向著人傑道:「天色現在不早,再遲可有人看見,那時 便走不了。」賽花道:「你我雖然前去,也要留個信下來,使爹爹知道方好。不然豈不 說咱等背父而逃?」殷強道:「鲢那裡已留下字跡,爹爹起來,到我房中,便可看見。   你兩人不必耽延了。」人傑聽了此言,也就催賽花趕快前去。   當即三人到了房外,將窗格倒關起來,出了簷口,撲撲兩聲,便由屋上出莊而去。 一路曉行夜宿,趕奔前趲。   這日到沂州府界內,殷強道:「賀賢弟,此地離瑯琊山還有多遠?你我且尋個客店 ,安息一天,打聽他山上的事件,然後再去破樓,你道我此言如何?」人傑道:「前面 離瑯琊驛不遠,這地方熱鬧,雖有客店,但是我等前月在此耽擱了許多日期,總有人認 得;設若漏了風聲,王朗逃走,或使人暗來行刺,那時豈不是多事麼?在咱看,還是別 尋個客店為是。」賽花道:「你如此說,就此前去尋找,惟最要便當方好。」人傑答應 了一聲,當時轉過了那驛站,走了有四五里遠近,有個小小村鎮,裡面有十數戶人家, 其中有個客店。人傑到了門首,只見個老者向他問道:「客人可是尋店麼?這裡面地方 雖小,一切尚是清潔;現在上首房內,尚無人住,客官共有幾人?何不在此歇馬?」人 傑道:「此地正好,我去找個朋友就來。」當時轉身向外,前來告知了賽花,三人就在 這店中住下。誰知這地方,乃是個僻靜的所在,所有來住客人,大半俱在前面住下,非 到了陰天雨夜,方有人住。故這店中生意十分淡薄。老者見他三人俱是少年,而且又武 士打扮,忙問道:「客官由何處前來?   到此何干?」人傑道:「只因咱們這朋友,到此地尋親,忽然身子不快,故在你店 中暫息兩日。」當即問了酒肴,送上茶來,然後走去。殷強道:「無論二百三百,今日 到此地,晚上我是要去的;哪怕他是個刀山,我四爺淈不懼怕。」當晚一人飽餐一頓, 在房中養息了$ 一宿已過。   次日絕早,黃成便起身前來,卻巧王朗已到此處。飛雲子首先說道:「黃大哥昨日 有言,說殷龍住在山前,實為本山之害,咱大哥約他今日相會,惟恐手段有限,輸敗於 他;黃大哥奮勇當先,出手相助,若不將殷龍打死,誓不在此山中。小弟特察明寨主, 請他施行。」王朗道:「雖承黃賢弟美意,但是此人非無名之輩,萬不可小覷於他。咱 這山中不下有數十好漢,皆聞他的大名,不敢輕易交手。非是小弟阻撓,黃大哥且請在 此共保山頭,小弟便感激不盡了。設若此去送了性命,那便如何是好?」黃成冷笑一聲 ,向著王朗說道:「寨主既如此懼怕,除卻這齊星樓一無可恃了!咱兄弟不到此則已, 既在此間,焉能不稍助一臂!」王朗見他執意要去,只得聽其自去。當時吃了早點,黃 成便邀同雲龍下山而去。   行了有數里遠近,卻遇殷龍劈面而來。見了雲龍高聲叫道:「雲大哥,信人也!咱 殷龍候你多時,今日前來,有何見教?」   雲龍恐他說出破綻,當時答道:「昨日放你過去,只因日光當午,饑渴萬分,始且 全汝性命,今日既不知死活,且請放手過來,比個高下。」黃成恐他先行動手,隨即插 身說道:「雲大哥權請住手,咱黃成在此,怕他怎樣?」說著,將身一縱,到了殷龍面 前,舉起拳頭,當胸打去。殷龍見他來勢兇猛,將身一閃,偏在一邊,正想回手打去; 哪知黃成萬分性急,見自己一拳未中,右手一舉,肋下捶來。殷龍知他是個冒失的急鬼 ,不禁哈哈笑道:「汝這拳頭,奈何咱怎樣?」黃成又將右腿打來。殷龍將功夫一提, 黃成那條右腿如打在棉花上一般,棉軟非常,全無痛苦。殷龍見他三下打畢,向他哈哈 笑道:「野種由何處而來,在咱爺爺前出丑,不要走,咱也奉敬你一拳!」   說著,用了個蛟龍出水,分心就刺。黃成見三下未中,已慌晩七上八下,著急非常 ,此時見他還手,更是躲避不及,隨即掉轉身軀,往旁邊一讓;殷龍見他閃躲過去,也 就如法炮制,第二次迎面打來。黃成知道他厲害,趕急腳跟倒退,離去七八尺遠近,方 才讓過。殷龍道:「今日休想活命。」說著,兩手舞來,如落花相似,左右前後不住的 打來。早把黃成打得個只绑招架,不能還手。頃刻之間,汗流浹背。這一拳手腳稍慢, 只聽咕咚一響,一個筋斗,早跌下塵埃。殷龍趕上一步,左腳踹住他小腹,右手上前, 將兩手握定,向他罵道:「汝這烏珠忘八,有跟不識泰山;王朗這廝尚不敢小覷於我, 汝偏恃才逞勇,自尋死路。今日落在我手,存亡死活,在我一人。若欲全你狗命,只須 喊咱三聲爺爺,咱便饒汝狗命。」黃成$ 外面不見一個嘍兵,知道 為他所算。一時氣衝牛鬥,向著普潤罵道:「俺道你是個三頭六臂的天將,原來是一個 無恥的禿驢,頂替著人家婦女,你也不知道羞恥。俺今日不將汝這禿頭取下,也不知俺 的手段!」說著,一個燕子穿簾,跳出房外,反將那個木架摔去,兩個拳頭擺出門路, 專等他等兩人的刀來。普潤先是在黑暗之中,料他不能取勝,現在到了外面,惟恐他就 此逃走,戒刀不住的一路砍來;秦明兩個拳頭屦直向命門打去,欲要砍中,難乎其難。   天霸到了此時,也只得將金鏢取出,大聲喝道:「狗強盜休得逞強,俺寶貝來也! 」左手一伸,早打中他的肩上。秦明正在與普潤對敵,不防著一鏢打來,「哎喲」一聲 ,跌了下去。   普潤用腳踹定胸前,順手一刀,將他砍傷,然後取過繩索捆綁起來。此時趙五兄弟 在腰門外面,聽得裡面響動,知已動起手來,也就命人將莊門緊閉,拔出腰刀向那許 多嘍兵喝道:「汝等這班鼠輩,膽敢助紂為虐,良家婦女,搶虜上山,還有什麼王法麼 ?俺乃漕運總督施大人標下黃天霸總兵的先鋒趙五老爺是也!秦明這狗頭已在後面為黃 天霸擒獲,眼見得死在目前,汝等隨他前來,亦斷無活命之理。但汝等無非左近百姓, 為他逼入山上,入伙為寇,若果一律誅殺,俺也於心不忍。汝等山上還有幾個寨主?共 有多少強人?王朗幾時招秦明入伙?從實說來,便饒汝等狗命!若有一句虛言,頃刻死 在刀下!」說畢,與趙四各舉腰刀,飛舞在手。那許多人聽他這派言語,早嚇得搖唇鼓 舌,切盼兩個媒人醒來,好將他兩人敵住,便可各自逃命。   言還未了,後面衝出個胖大和尚,持著大刀,向趙五說道:「那個狗頭,已為咱們 擒住了!這裡還有何人,還不代俺動手?」說著,前飛後舞,如砍瓜切菜一般,早殺死 有十數個頭目。其餘嘍兵早已跪下哭道:「佛爺爺饒命!此乃高三一人主使,不干我等 之事。我等皆是秦明擒上山的,三日一打,五日一抽,不得已顧了這性命,順他做個嘍 兵,心中實在不願。現在山上還有兩個寨主,一個叫大刀洪魁,一個叫冷箭王杰,此二 人皆是秦明結拜的兄弟。老爺們若饒我等性命,就此回轉山中,將他兩人誘來,為老爺 擒住,將他置之死地。」接著,天霸也喊了出來道:「趙賢弟,汝且進去看守那強盜, 俺有話問這班強盜。」當時也就照趙五所說的話,問了一遍。普潤說道:「還說你是個 內行,連這打草驚蛇,尚不知道;讓他們回去,豈不與俺們有礙麼?汝既放他前去,咱 是不能饒過的,只留下一件寶貝,做了記號,方知俺的手段。」說畢,把那些嘍兵耳朵 每人割$ 重德不重色,若是姑爺歡喜那騷狐狸似的,就應該到堂子裏去找,不應該屢次托人到 我們大人那裏去求親。要論姑爺這樣的官階,這樣的家私,我們大人還真真是不稀罕呢 !不過礙著媒人的面子罷了。大人說,請姑爺放明白些,娶了回來,若是犯了什麼不好 的事,姑爺就理直。若為著相貌不好,還是能夠退回去不成?姑爺也曉得,黎府上並不 是好惹的。要是姑爺一定不肯進房去,喜娘也沒得法子,祇有回去對大人直說就是了。 我們當喜娘的,不過是為了幾個錢,姑爺亦不犯著拿我們來煞氣。」說完了,就走了進 去。一回又出來道:「請姑爺的示下,到底還是進去不進去?要不,就打發我到黎大人 家去罷。」   伍瓊芳沒有法子,祇得裝作痴呆的樣子道:「不要吵,我是一時頭暈,等我消停會 子就進來的。」喜娘冷笑了兩聲,就進去了。伍瓊芳怕他再來糾纏,也就跟了進來。喜 娘照例收拾了一回,各自退出。   過了一夜,伍瓊芳滿肚子不願意,也不曾開口。天明就出來了,到書房裏又躺了片 刻,就去拜媒人。見了媒人,便著實的怪他。媒人是一味的認錯,陪不是,說是實在不 曉得。伍瓊勞便另去找朋友打牌去,也不往黎大人那邊謝親。黎大人生了氣,叫人把媒 人請了來,狠狠的吵了一回。媒人勸了一回,亦賠了多少小心,請了多少安,纔出來找 伍瓊芳。好容易找到了,媒人便對他說了,叫他趕緊預備去回門。又說笑道:「人家說 的,‘新人上了床,媒人丟過牆’,我這個媒人真真是不走時,弄得兩頭不落好,西瓜 、火腿不知賠了多少,還搭著忍饑捱餓,賠飯貼工夫,真不上算。」   伍瓊芳也不言語,祇因心裏不高興,打牌是無精打采的,剛剛一場,便輸了二百多 兩,也就不高興往下再打,祇得回家。請回門的帖子早已到了。伍瓊芳便招呼伺候,同 著新人兩乘轎子,依然是吉服到黎大人家來。黎大人接他進去,見了禮,讓他在花廳上 坐著,又著實挖苦了他幾句,伍瓊芳也祇得低頭默受,一語不發。席散回家,次日又到 各寅好各處謝步。有見的,有不見的,不過取笑幾句。伍瓊芳越發難受,真是笑不得, 哭不得,當真不得,心中十分不快。   過了三天,仍然改了素衣。黎小姐卻不肯改,說道:「我有爺娘,我怕不吉利。」 伍瓊芳拿他沒有法子,祇得由他。那曉得這位黎小姐相貌雖丑,性情卻是極其凶悍。看 著伍瓊芳這四個小孩傝,真是眼中釘,肉中刺。他也不管伍瓊芳怎樣愛憐他們,他便擺 出做晚娘的架子來了,不是打,就是罵,所以這班小孩子見了他,駭得同老虎一樣,不 敢親近他鹺他便越發生氣。   有一天,伍$ 頭限了首縣 三天限,首縣限了差役一天半限,這些差役個個摩拳擦掌,擇肥而噬。到得次日一早, 果然捉了七個人來。首縣過了一堂,七個人是極口呼冤,首縣也不管,且上去搪塞一下 子,就即刻上院稟知了制臺。制臺也把七個人捉進去,看了一看,七個人仍舊是極日呼 冤。制臺心上惻然,連忙折回淨室,叫呂胡子趕緊點香扶乩,問道:「冤枉不冤枉?」 一回批出四個大字來,是「李代桃僵」。制臺以手加額道:「真正神靈,幾乎冤枉了七 條人命。」隨即命放了,叫首縣另外捕拿正凶。首縣莫明其故,急急打聽,纔曉得是呂 胡子的緣故。就一面招呼捉人,一面叫人安排呂胡子。到得次日,又捉了六個人來,這 些人都是同地保平時不大合式的。地保不過是捉他來頂缸,害他化幾個錢的意思,也不 曾想送他的命。一經到堂,不由分說的算是招了。首縣又去稟制臺,制臺又請呂胡子扶 乩,便不說冤枉了。制臺大喜,立刻出令,斬首示眾。可憐這六個人,做夢也不曾做到 ,竟不明不白的身首異處了。   馬仰人翻的鬧了五六天,纔算平靜。藩臺仍舊要設局放賑,但是想不出好法子來, 祇得把候補人員一概傳見。分了八天,叫他們各上條陳,或遞說帖,或面稟。恰好第四 天上,是虞子厚在內,當下見過歸坐,藩臺說起這放賑沒有好法子的話。子厚道:「放 賑不難,難在查戶口,戶口不清,放賑就難了。」藩臺道:「誠然,誠然,老哥有何高 見?」子厚道:「卑職的意思,要分三等。頭等是光景中的,用不著給賑,二等是靠手 藝吃飯的,一天也還可以混幾個,這班人都可以不給。第三等便是這些窮苦無告的了。 至于有口飯吃的,他果能不來朦混,原是最好。萬一也來朦混,總要查得清楚。」藩臺 道:「怎樣查得清楚呢?」子厚道:「卑職聽見說有口飯吃的人,他出的糞一定是光黃 圓潤。無飯吃的,或是吃草根樹皮的人,出的糞一定是乾燥枯黑。要查得清楚,祇要到㭾各人家毛廁去查一查,便知道了。那卻是毫無隱匿的。」   藩臺正在那裏吸水煙被他這一說,不由得一笑,被煙嗆了嗓子。咳嗽了一大回, 方纔平定。笑著說道:「很好,很好,這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那個對你說的?」子厚 道:「不瞞大人說,先君在日,是山東的河工上委員。那一年,山東決口,籌辦工賑。 大家沒得法子,是先君上的這個條陳,山東撫臺極其賞識。後來雖未曾照辦,卻很佩服 先君的才識,還在河工保案裏保了一個通判。」藩臺道:「好,好,人家是世德傳家, 老哥是屎德傳家了。」又問了別人幾句話,也有遞條陳的,也有說兩句不疼癢的話,便 一齊送$ 不信,這口棺材裏會裝得許多? 」蕭姑奶奶道:「看著不大,裝起來纔曉得,妹子是親眼看著辦的,那裏會錯?」   岑其身也不便再言,祇得揀了一張紙寫了一張歸並據,放在桌上,又道:「前幾天 ,萬家人白說了多少閑話,不知道什麼意思?」蕭姑奶奶道:「我卻有點曉得,萬家常 常有人到我家裏,說二哥哥心太狠,祇打算閣在家裏,怕抬出去化錢。我聽了心上很不 願意,我還著實搶白了他一頓。總之,我們辦我們的事,別的不說,出殯這一天,一班 橘、一班道士是要的﹔四鄰親戚來的人,飯是要吃的。墳上開壙破土的這些事,也很不 少。我們的帳房胡子虛是個老手,叫他來幫忙,決不得錯,斷不要你多化一個錢。如今 ,我先把你的錢據兩交了再說。」便拿了歸並據,徑到牛氏房裏。   不到一會,果然由胡子虛送了一張二百吊錢的票子過來。岑其身便同他商議出殯的 事,胡子虛道:「二先生不要問,一切由我包辦,斷斷不會有一點失錯。」岑其身道: 「大約要幾個錢呢?」胡子虛道:「我已經開了一篇帳,照帳是萬萬不能少的了。」說 著,便解開手巾包,取出一張白紙寫的帳目遞過來。岑其身接到手裏,從頭至尾看了一 遍,覺得大半都可不必,諸如請陰陽先生洗宅,以及鞭爆歌唱這些事。後來看到結總一 筆,總結是實信錢一百九十八吊八百四十九,岑其身「撲嗤」笑道:「好,好,我總算 還剩百十個錢。」嘴裏雖說,心裏卻舍不得,就與胡子虛較量起來。   胡子虛也不多說,趕緊站起,請了姑奶奶過來。姑奶奶先看了一看帳道:「這就很 好,幸而胡先生是老手,第二個人,照這個價錢其辦不下來呢!」岑其身道:「我是還 要大大刪減點好。」姑奶奶道:「算了罷,二哥哥!這是二嫂子的末了一件事,多就多 兩個罷,何必這樣較量?此後不論二哥哥發了幾十萬的家私,還與二嫂子什麼相干?」 岑其身祇是不肯,總要刪減。姑奶奶忽的一笑道:「我知道了,二哥哥是想多剩幾個錢 娶新嫂子哩。無論這個錢本是借了辦喪事用的,亦斷斷不能去辦別事。就是二哥哥要娶 新嫂子,也應該另外打算,不應該在死嫂子面上去留新嫂子的地步。況且也要圖個吉利 ,不嫌這錢來的背晦麼?」   岑其身道:「不是這話,死的死了,活的也要過。難道出了殯,我父子幾個就可以 不吃飯麼?」蕭姑奶奶道:「二哥哥,快別說這沒氣力的話。總而言之,這會的事,如 果太不像樣,不但是對不起死的,抑且叫外人看著笑話。妹子祇好斗著膽替做了主罷。 」便對胡子虛道:「你去照著單子辦罷,諸事有我哩。」岑其身被他弄得沒法,是嘆 氣$ 善始終。若到鄉關人見問,為言歸思滿秋風。」 仁宗朝內臣孫可久,賦性恬澹,年踰五十即乞致仕。都下有居第,堂北有小園,城 南有別墅。每良辰美景,以小車載酒,優遊自適。石曼卿嘗過其居,題詩曰:「南躒北沾河潤,幽深在禁城。疊山資遠意,讓俸買閒名。閉戶斷蛛網,折花移鳥聲。誰 人識高趣?朝隱石渠生。」屯田外郎柳永亦贈詩曰:「故侯幽隱直城東,草樹扶疏 一畝宮。曾珥貂璫為近侍,卻紆縧褐作閒翁。高吟擁鼻詩懷壯,雅論盱衡道氣充。 厭盡繁華天上樂,始將蹤跡學冥鴻。」可久好吟詠,效白樂天格。嘗為陝西駐泊, 為樂天構祠堂於郡城大阜之頂,中安繪像,仍繕寫平生歌詩警策之句,遍於舊墉。 晚年著《歸休集》行於世,年七十餘卒。 內臣裴愈,字益之,亦好吟詠。真宗朝,銜命江南,搜訪遺書、名畫,歸奏稱旨,用是累居三館秘閣職任。有詩《送魯秀才南遊》云:「東吳山色家家月,南楚江聲浦浦風。」《聞蟬詩》云:「楊柳影疏秋霽月,梧桐葉墜夕陽天。」皆其佳句。有子曰湘,字楚老,亦有詩名。明道中,仁宗御便殿,試進士《房為明堂賦》、《和氣致祥詩》,亦命湘賦之。湘蹈舞再拜,數刻而成。仁宗嗟賞,左右中人為之動色。其《和氣致祥詩》曰:「君德承天道,沖融協太和。卿雲呈瑞早,膏澤應時多。煦集連枝木,嘉扶異穎禾。五星還聚井,丹鳳更巢阿。藪澤無遺士,邊防久息戈。黔黎逢至化,稽首載賡歌。」他詩亦類此。有《肯堂集》行於世。翰林李公淑為之作序曰:「予嘗嘉河東父子,起銀璫右貂,能以屬辭拔其倫。益之三朝侍內,老不廢學,又課厲二子,使皆有立,約己慎履,如周仁、石慶。而楚老孳孳嗜書,克自淬琢云。」湘又善為小詞,嘗任河東路走馬承受,有《詠并門﹒浪淘沙》小詞云:「雁塞說并門,郡枕西汾,山形高下遠相吞。古寺樓臺依碧障,煙景遙分。晉廟鎖溪雲,簫鼓仍存,牛羊斜日自歸村。惟有故城禾黍地,前事銷魂。」復有《詠汴州﹒浪淘沙》小詞,仁宗命錄進,亦嘉之,其詞曰:「萬國仰神京,禮樂縱橫,蔥蔥佳氣鏁龍城。日御明堂天子聖,朝會簪纓。九陌六街平,萬物充盈,青樓弦管酒如澠。別有隋堤煙柳暮,千古含情。」 楊文公深達性理,精悟禪觀。捐館時作偈曰:「漚生復漚滅,二法本來齊。要識真歸處,趙州東院西。」 丞相王公隨亦悟性理。捐館時知河陽,作偈曰:「畫堂燈已滅,彈指向誰說?去住本尋常,春風掃殘雪。」是夕薨,淩晨大雪,實正月六日。 曹司封修睦,深達性理。知邵武軍時,常以竹簟贈禪僧仁曉,因作偈與之曰:「翠筠織簟寄禪齋,半夜秋從枕底來。若也此時人$ 一遍。小姐停了半晌,正容答道:"母亲在上,若说此事,本不该女儿家多口;只是百年配合,荣辱相关,倘或草草,贻悔何及?今据父亲说,貌是好的,才是美的;但如今世界止凭才貌,不足以勘平祸乱,如遇患难,此辈咬文嚼字之人,只好坐以待毙,何足为用?"夫人接口道:"正是你父亲说,公子舞得好剑。月下看他,竟似白雪一团,滚上滚下,量他也有些本领垫"小姐见说,微微笑道:"既如此说,待孩儿慢慢商酌,且不必回他,俟两日后定议何如?"夫人见说,出来回覆了唐公。小姐见夫人去了,左思右想,欲要自己去偷看此生一面,又无此礼;欲要不看,又恐失身匪偶,心上狐疑不决。只见保姆许氏,走到面前说道:"刚才夫人所言,小姐主意若何?"小姐道:"我正在这里想。"许氏道:"此事何难?只消如此如此,赚他来较试一番,才能便见了。"小姐点头色喜。正是: 银烛有光通宿燕,玉箫声叶彩鸾歌。 却说柴公子自日间见唐公之后,想唐公待他礼貌谦恭,情意款洽,心中甚喜。想到婚姻上边,因不知小姐的才貌,又未知成与不成,到付之度外。其时正在灯下看书,只见房门呀的一声,推进门来。公子抬头一看,却是一个眼大眉粗身长足大的半老妇人。公子立起身来问道:"你是何人?到此何干?"妇人答道:"我是李府中小姐的保姆,因老爷夫人,要聘公子东床坦腹;但我家小姐,不特才貌双绝,且喜读吴兵法,六韬三略,无不深究其奥,誓愿嫁一个善武能文、足智多谋的奇男子。日间老爷甚称公子的才貌,又说公子舞得好剑,故着老身出来,致意公子:如果有意求凰,不妨定更之后,到回廊转西观音阁后,菜园上边,看小姐排成一阵。如公子识得此阵,方许谐秦晋。"公子见说,欣然答道:"既如此说,你去,到更余之后,你来引我去看阵何如?"许氏见说,即便出门。 公子用过夜膳后,听街上的巡兵起了更筹;庭中月色,比别夜更加皎洁。读了一回兵书,又到庭前来看月,不觉更筹已交二鼓。公子见婆子之言,或未必真,欲要进去就枕,蓦地里咳嗽一声,刚才来的保姆,远远站立,把手来招。公子叫柴豹,筐中取出一副绣龙扎袖穿好,把腰间丝绦收紧,带了宝剑。叫柴豹锁上了门,跟了保姆到菜园中来。原来观音阁后,有绝大一块荒芜空地,尽头一个土山,紧靠着阁后粉墙,旁有一小门出入。公子看了一回,就要走进去。许氏止住道:"小姐吩咐这两竿竹枝,是算比试的辕门。公子且稍停站在此间,待他们摆出阵来,公子看便了。"公子应允,向柴豹附耳说了几句。只见走出一个女子来,乌云高耸。绣袄短衣;头上风钦一枝,珠悬罩额,臂穿窄袖$ 就滚下泪来。叔宝心酸,也不去理他领鬃,用手掌在他项上,拍了这两掌道:"马耶,马耶!你就是我的童仆一般。在山东六府驰名,也仗你一背之力。今日我月建不利,把你卖在这庄上,你回头有恋恋不舍之意,我却忍心卖你,我反不如你也!"马见主人拍项吩咐,有欲言之状:四蹄踢跳,嘶喊连声。叔宝在树下长叹不绝。正是: 威负空群志,还余历块才。惭无人剪拂,昂首一悲哀。 却说雄信富厚之家,秋收事毕,闲坐厅前。见老人家竖扁担于窗扇门外边,进门垂手,对员外道:"老汉进城卖柴,见个山东人牵匹黄骠马要卖;那马虽跌落膘,缰口还硬。如今领着马在庄外,请员外看看。"雄信道:"可是黄骠马?"老汉道:"正是黄骠马。"雄信起身,从人跟随出庄。 叔宝隔溪一望,见雄信身高一丈,貌若灵官,戴万字顶皂荚包金,穿寒罗细褶,粉底皂鞋。叔宝自家看着身上,不像模样邸紧,躲在大树背后解净手,抖下衣袖,揩了面上泪痕。雄信过桥,只去看马,不去问人。雄信善识良马。把衣袖撩起,用左手在马腰中一按。雄信膂力最狠,那马虽筋骨峻衭山曾),却也分毫不动。托一托头至尾,准长丈余,蹄至鬃,准高八尺;遍体黄毛,如金丝细卷,并无半点杂色。此马妙处,正是: 奔腾千里荡尘埃,神骏能空冀北胎。 蹬断丝缰摇玉辔,金龙飞下九天来。 雄信看罢了马,才与叔宝相见道:"马是你卖的么?"单员外只道是贩马的汉子,不以礼貌相待,只把你我相称。叔宝却认卖马,不认贩马,答道:"小可也不是贩马的人;自己的脚力,穷途货于宝庄。"雄信道:"也不管你买来的自骑的,竟说价罢了。"叔宝道:"人贫物贱,不敢言价;只赐五十两,充前途盘费足矣。"雄信道:"这马讨五十两银子也不多;只是膘跌重了,若是上得细料,用些工本,还养得起来。若不吃细料,这马就是废物了。今见你说得可怜,我与你三十两银子,只当送兄路费罢了。"雄信还了三十两银子,转身过桥,往里就走,也不十分勤力要买。叔宝只得跟过桥来道:"凭员外赐多少罢了。" 雄信进庄来,立在大厅滴水檐前。叔宝见主人立在檐前,只得站立于月台旁边。雄信叫手下人,牵马到槽头去,上引些细料来回话。不多时,手下向主人耳边低声回覆道:"这马狠得紧,把老爷胭脂马的耳朵,都咬坏了。吃下一斗蒸热绿豆,还在槽里面抢水草吃,不曾住口。"雄信暗喜,乔做人情道:"朋友,我们手下人说,马不吃细料的了。只是我说出与你三十两银子,不好失信。"叔宝也不知马吃料不吃料,随口应道:"但凭尊赐。"雄信进去取马价银。叔宝却不是阶下伺候的人,进厅坐下。雄$ 目无亲,把这封书到了涿郡地方,叫做顺义村,也是该处有名的一个豪杰,姓张名公谨,与我通家有八拜之交;你投他引进幽州,转达公门中当道朋友,好亲目叔宝。"佩之道:"小弟晓得。"辞了雄信,三人上路。正是: 春日阳和天气好,柳垂金线透长堤。 三人在路上说些自己本领,及公门中事业,彼此相敬相爱。不觉数日之间,到了涿郡。已牌时候,来至顺义村。一条街道,倒有四五百户人家,入街头第二家就是一个饭店。叔宝站住道:"贤弟,这就是顺义村,要投张朋友处下书;初会问的朋友,肚中饥饿,不好就取饭食。常言说:'投亲不如落店。'我们且上饭店中打个中火,然后投书未迟。"童、金二人道:"秦大哥讲得有理。"三人进店,酒保引进坐头,点下茶汤,摆酒饭。才吃罢,叔宝同国俊、佩之出店观看。 只见街坊上无数少年,各执齐眉短棍,摆将过去。中军鼓乐簇拥。马上一人,貌若灵官,戴万字顶包巾,插两朵金花,补服挺带,彩缎横披;马后又是许多刀枪簇拥,迎将过去。叔宝问店家:"迎送的这个好汉,是什么人?"主人道:"我们顺义村,今日迎太岁爷。"叔宝道:"怎么叫这等一个凶名?"店主道:"这位爷姓史,双名大奈,原是香将,迷失在中原。近日谋干在幽州罗老爷标下,授旗牌官。罗老爷选中了史爷人材,不知胸中实授本领,发在我们顺义村,打三个月擂台;三个月没有敌手,实授旗牌官。旧岁冬间立起,今日是清明佳节。起先有几个附近好汉,后边是远方豪杰,打过几十场,莫说赢得他的没有,便是跌得平交的也没见㎜如今又迎到擂台上去。"叔宝问道:"今日可打了么?"店家道:"今日还打一日,明日就不打了。"叔宝道:"我们可去看得么?"店家笑道:"老爷不要说看,有本事也凭老爷去打。"叔宝道:"店家替我们暎行李收下,看打擂台回来,算还你饭钱。"叫佩之、国俊把盘费的银子,谨慎在腰间。 三人出得店门。后边看打擂台的百姓,络绎不绝。走尽北街,就是一所灵官庙,庙前有几亩荒地,地上筑起擂台来,有九尺高,方圆阔二十四丈。台下有数千人围绕争看。史大奈吹打迎上擂台。叔宝弟兄三人,捱将进去,上擂台马头边,看可有人上去打还没有人?只见那马头左首,两扇朱红栏杆,方方的一个拐角儿。栏杆里面设着柜,柜台上面天平法码支架停当。又有几个少年掌银柜。三人到栏杆边,叔宝问:"列位,打擂是个比武的去处,设这柜栏天平何用?"内中一人道:"朋友,你不知道,我们史爷是个卖博打。"叔宝道:"原来是为利。"那人道:"你不晓得,始初时没有这个意思。立起擂台来,一个雷声天下响,$ 朱霞,赤帜识南离之像。平野满梁园之雪,旄按庚辛;乱山回寒谷之春,色分甲乙。顽愚不似江陵石,雄武原称幽冀军。 操事已完,中军官请号令:"诸将三军操毕,禀老爷比试弓矢。"罗公叫秦琼问道:"你可会射箭。"罗公所问,有会射就射;不会射就罢的意思。秦琼此时得意之秋,只道自己的锏与枪舞得好,便随便回答应:"会射箭。"那知罗公标下一千员官将,止有三百名弓箭手,短中取长,挑选六十员骑射官员,都是矢不虚发的,若射金刚腿枪杆,就算不会射的了。罗公晓得秦琼力大,将自己用的一张弓、九枝箭,付与秦琼。军政司将秦琼名字续上,上台跪禀道:"老爷,众将射何物为奇?"罗公知有秦琼在内,便道:"射枪杆罢。"这枪杆是奇射中最易的,不是阵上的ㄎ杆,却是后帐发出一扛木头枪杆来,九尺长,到一百八十步弓基膊所在,却插一根本枪,将令字蓝旗换去。此时军政司卯簿上唱名点将。那知这些将官,俱是平昔间练就,连新牌官史大奈,有五七人射去,并不曾有一矢落地。叔宝因是续上的在后面,看见这些官将射中枪杆,心中着忙:"我也不该说过头话,方才我姑爷问我道:"会射箭么?"我就该答应道:"不会"也罢了,他也不怪我。却怎么答应会射?心上自悔。 罗公是有心人,却不要看众将射箭,单为叔宝。见秦琼精神恍惚,就知道他弓矢不济,令他过来。叔宝跪下。罗公道:"你见我标下这些将官,都是奇射。"罗公是个有意思的人,只要秦琼谦让,罗公就好免他射箭。何知叔宝不解其意,少年人出言不逊道:"诸将射枪杆是死物,不足为奇。"罗公道:"你还有恁奇射?"叔宝道:"小侄会射天边不停翅的飞鸟。罗公年高任性,晓他射不得枪杆,定要他射个飞鸟看看,吩咐中军官诸将暂停弓矢,着秦琼射空中飞鸟。军政司将卯薄掩了,众将官都停住了弓矢,秦琼张弓搭箭,立于月台,候天边飞鸟。青天白日望得眼酸,并无鸟飞。此时十万雄兵,摇旗擂鼓的演操,急切那有飞禽下来?罗公便道:"叫供给官取生牛肉二方,挂在大纛旗上。"只见血淋淋挂在虚空里荡着,把那山中叼鸡的饿鹰,引了几个来叼那牛肉。 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公子在东辕门外,替叔宝道忙:"我这表兄,今日定要出丑。诸般雀鸟好射,惟有鹰射不得。尘不迷人眼,水不迷鱼眼,草不迷鹰眼。鹰有滚豆之睛。鹰飞霄汉之上,山坡下草中豆滚,他还看见,你这箭射不下鹰来,言过其实,我父亲就不肯重用你了。可怜人也是英雄,千里来奔,我助他一枝箭吧。"撩开衣服,取出花梢小弩,把弦拽满了,锦囊中取一枝软翎竹箭,放在弩上,隐在怀中。那些官将头目十$ 帝道:"非朕多情,情到伤心,自不能已。"惹得众夫人也都出声下泪。炀帝赐侯夫人御祭一坛,将祭文烧在灵前,卜地厚葬。又敕郡县官,厚恤他父母。这许庭辅被刑官拷问,熬炼不过,只得索骗金钱的真情,一一招出。刑官具本奏闻,炀帝大怒,要发出东市腰斩,亏众夫人再三苦功,批旨赐许庭辅狱中自尽。正是: 只倚权贪利,谁知财作灾。虽然争早晚,一样到泉台。 第二十九回 隋炀帝两院观花 众夫人同舟游海 伤心未已,欢情犹继。天公早显些微异,秾桃艳李斗当时,一杯浇释胸中忌。 北海层峦,五湖新柳。天涯遥望真无际,梦回一枕黑甜余,碧栏又听轻轻语。 调寄"踏莎行" 人于声色货利上,能有几个打得穿识得透的?况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凭他穷奢极欲,逞志荒淫,哪个敢来拦阻他?任你天心显示,草木预兆,也只做不见不闻,毕竟要弄到败坏决裂而后止。却说炀帝虽将许庭辅赐死,只是思念侯夫人。众夫人百般劝慰,炀帝终是难忘。萧后道:"死者不可复生,思之何益?如宣华死后,复得列位夫人,今后宫或者更有美色,亦未可知。"炀帝道:"御妻之言有理。"遂传旨各宫:不论才人。美人、嫔妃、彩女,或有色有才,能歌善舞,稍有一技可见者,许报名到显仁宫自献。 此旨一出,不一日就有能诗善画,吹弹歌舞,投壶蹴囗的,都纷纷来献技。炀帝大喜即刻排宴显仁宫大殿上,召萧后与十六院夫人同来,面试众人。这日炀帝与萧后坐在上面,众夫人列坐筈旁,一霎时做诗的,描画的,吹的吹,唱的唱,弄得笔墨纵横,珠玑错落,宫商选奏,鸾凤齐呜。炀帝看见一个个技艺超群,容貌出众,满心欢喜道:"这番遴选,应无遗珠,但伤侯夫人才色不能再得耳!"随各赐酒三杯,录了名字,或封美人,或赐才人,共百余名,都一一派入西苑。各苑分派将完,尚有一个美人,也不作诗,又不写字,不歌不舞,立在半边。炀帝将他仔细一看,只见那女子: 貌风流而品异,神清俊而骨奇。 不屑人间脂粉,翩翩别有繧姿。 炀帝忙问道:"你叫甚名字?别人献诗献画,争娇竞宠,你却为何不言不语,立在半边?"那美人不慌不忙,走近前来答道:"妾姓袁,江西贵溪人,小字叫做紫烟。自入宫来,从未一睹天颜,今蒙采选,故敢冒死上请。"炀帝道:"你既来见朕,定有一技之长,何不当筵献上?"紫烟道:"妾虽有微能,却非艳舞娇歌,可以娱人耳目。"炀帝道:"既非歌舞,又是何能?"袁紫烟道:"妾自幼好览玄像,故一切女工尽皆弃去。今别无他长,只能观星望气,识五行之消息,察国家之运数。"炀帝大惊道:"此圣人之学也,你一个朱颜女子,$ 了一箭之地,便把坐骑收紧贵儿身旁,低低的说道:"你快坐在朕马上来,朕有话要对你说。"贵儿把身子离鞍一侧,炀帝双手题他,一把题过马上,好好坐下;贵儿就把丝缰丢与宫人接了。炀帝急急的向着贵儿说道:"朕那里晓得你这样真心爱主,若嗒是刚才妥娘告诉,几乎负了你一片深心。"说了,便百般的叹息,只少落出泪来。贵儿道:"妾蒙陛下隆恩,虽捐躯亦所不惜;何况些微之处。但可笑妥妹,妾恁般吩咐他,他偏不依,毕竟来告诉陛下得知,今愿陛下守口如瓶,不可题起,万一泄漏风声,娘娘与夫人们只道妾等巧许,以博圣恩眷宠。"炀帝道:"宫中妇女,准干准万,朕看起来,止不过一时助兴。怎能个有似你这样真心爱主,我如今要升你上去,又恐众人生妒,你反不安。朕身边偶带珮玉,是上世所传,价值千金,朕今赐你藏好。"腰间取下来,付与贵儿收了,又说道:"倘朕宾天之后,你青春尚文,朕留遗旨,着你出宫去觅一良人,以完终身。"贵儿乔说,忙在袖中取出玉来道:"陛下恁说,妾不敢当,请收了宝物。"炀帝道:"为何?"贵儿道:"臣闻臣忠不二君,女烈不二夫,妾虽卑贱,颇明大义。不要说陛下春秋正富,假使百年后,设逢大故,妾若再欲偷生于世,苟延朝夕者,永堕轮回,再不得人身。"说了止不住汪汪流泪。炀帝见他说得激烈,也就落下几点泪来道:"美人,你既如此忠贞明义,朕愿与你结一来生夫妇。"就指天设誓道:"大隋天子杨广与美人贵儿朱氏,情深契爱,星月为证,誓愿来生结为夫妇,以了情缘。如若背盟,甘不为人,沉埋泉壤。"朱贵儿见炀帝立誓,慌忙跳下马来俯伏在地,听见誓完,对天告道:"皇天在上,朱贵儿来生若不与大隋天子同荐衾枕,誓愿曾守幽魂,不睹天日。"炀帝又欲将手扶他上马,只见薛冶儿慌忙的跑马来报道:"娘娘已进宫去了,众夫人都在景明院门首候驾。"炀帝道:"娘娘为甚缘故,就回宫去?"薛冶儿道:"陛下到彼便知。"不多时,已到景明院,众夫人道:"陛下为什么耽搁了这一回?刚才妾等与娘娘先到,同上万花楼候驾来上宴,不想一阵鬼风,吹破窗牖,震动灯烛尽灭,又不见陛下来,心上有些害怕,故此就回宫去了,叫妾们在此守候。"炀帝见说,以为奇异,心上虽欲到迎晖院去与朱贵儿安寝,因这番言语,恐怕萧后着恼,只得回辇进宫。众夫人各自归院。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观文殿虞世南草诏 爱莲亭袁宝儿轻生 余兴未闲情未倦,朝来问说关心。万千乐事论纵横,欲夸己才富,落笔竟难成。堪羡词臣文藻盛,佳人注目留吟。无端池畔去捐生,相看心欲碎,贴$ 爷们住在小店几天,准折与咱们,咱们也用不着这宗宝货。"伯当把一卷折开来,摊在柜上说道:"你看,不是什么假古的货儿哄你们,这都是拣选来的,照地头二两五钱好银子一卷,若是银子好,每卷止算还脚解税银一二钱,也罢了。"那一个解官,与几个解差,也走近柜前,拿起绸来看了,说:"真个好绸子,又紧密,又厚重,带到下边去,怕不是四两一卷,可惜没有闲钱来买。"大家在那里唧唧哝哝的谈论,只见李玄邃亦捱到柜边来看。伯当睁着怪眼,喝道"死因,你也来瞧什么?量你也拿不出银子,所以犯了罪名。"孙安祖在旁笑道:"兄长不要小觑他,或者他们到有银子要买,亦未可知。"李玄邃道:"客人,你的宝货,量也有限,你若还有,再取出来,咱们尽数买你的,不买你的,不为汉子。"王伯当对孙安祖道:"二哥,还有五卷在里头,你去与我取出来。"李玄邃走下来,叫过一个老猾狱卒张龙道:"张兄,你这潞绸可要买么?篦有十两银子,送与你去买几卷,也承你路上看管一番。"张龙道:"这个不韈,你不如买几卷送与惠爷,我才好受你的。"李密道:"我的死期,一日近一日,留这钱财在身何用,不如买他的绸子来,将一半与五十两银子送你惠爷;你们众位,每人一卷;银子五两,送与你们。到京死后,将我们的尸骸埋一埋。你去与我们说一声,若是使得,我另外再酬你十两银子。"张龙见说,忙去与众人说知。这个惠解官,又是个钱钻杀,一说就肯。 张龙回覆了李玄邃。李玄邃便向韦福嗣、杨积善身边,取出一百两银子,付与张龙道:"你去与我称开,好分送众人。"又在自己身边,取出五十两一封,走向柜边,在柜上放下,向主人家道:"烦你做个调停,用钱照例奉送。"店主人道:"这个当得。"走向前说道:"一共十五卷,该银三十七两五钱,上等称头,尽是瓜绞,一厘不少。"付与王伯当收了,余下的银,还了李玄邃。李玄邃将潞绸打开,花样一般无二,与张龙分送众人,各人致谢。玄邃又在银包内,取出一两多些一块银子,对主人家说:"些些酒资,酬劳之意。"伯当笑道:"我竟忘了,留七两三分算,也该称出一两多些来酬谢主人。"一头说,一头称出一两一钱银子,奉与店主人。店主人道:"岂有此理,费了小子什么气力,好受二位的惠来?"三人你推我却。孙安祖说道:"小弟有一个道理在此:我们大哥,这一两一钱银子,是本该出的,这位兄的那块银子,他既取了出来,怎好又收进去?待弟也出几钱,凑成三金,烦主人家弄几碗菜,买坛酒来,只算主人家替咱们接风,又算一宗小交易的合事酒,畅饮三杯,岂不两美?"这几个解差$ 般,清阴覆地,碧影参天,风过袅袅生凉,月上离离泻影。炀帝与萧后凭栏而看,因想道:"垂柳之妙,一至于此,竟是一条漫天青慢。"萧后道:"青慢那有这般风流潇洒。"炀帝道:"朕要封他一个官职,却又与众宫女杂行攀挽在一处,殊属不雅。朕今赐他国姓,姓了杨罢。"萧后笑道:"陛下赏草木之功,亦自有体。"炀帝随取纸笔,御书杨柳两个大字,红缎一端,叫左右挂在树上,以为旌奖。随命摆宴,击鼓开船。船头上一声鼓响,殿脚女依旧手持锦缆。走上蘿去牵缆。亏了这两堤杨柳,碧影沉沉,一毫日色也透不下。惟有清风扑面吹来,甚是凉爽可人。这些殿脚女,自觉快畅,不大费力,便一个个逞娇斗艳,嬉笑而行。炀帝看见众殿脚女走得舒舒徐徐,毫无矜持愁苦之态,心下十分欢喜。便召十六院夫人,与众美人,都来饮酒赏玩。 炀帝吃到半酣之际,不觉欲心荡漾,遂带了袁宝儿到各龙舟上绕着雕栏曲槛,将那些殿脚女,细细的观看。只见众女子,绛绍彩袖,翩翩跹跹。从绿柳丛中行过,一个个觉得风流可爱。忽看到第三只龙舟,见一个女子,生得十分俊俏,腰肢柔媚,体态风流,雪肤月貌,纯漆点瞳。炀帝看了大惊道:"这女子娇柔秀丽,西子王嫱之美,如何杂在此间?古人云:秀色可餐。今此女岂不堪下酒耶!"袁宝儿道:"这女子果然与众不同,万岁赏鉴不差。"萧后因良久不见炀帝,便叫朱贵儿、薛冶儿来请去吃酒。炀帝那里肯来,只是目不转睛的贪看。朱贵儿请炀帝不动,遂报与萧后得知。萧后笑道:"皇帝不知又着了那个的魔了。"遂同众夫人一齐到第三只龙舟上去看。见那女子,果然娇美。萧后说道:"怪不得陛下这等注目,此女其实美丽。"炀帝笑道:"朕几曾有错看的?"萧后道:"陛下且不要忙,远望虽然有态,不知近面何如,何不宣他上船来看?"炀帝随叫内相去宣,顷刻宣到面前。炀帝起初远望,不过见他风流袅娜的态度,及走到面前,画了一双长黛,就如新月一般,更觉明眸皓齿,黑白赸明。一种芳香,直从骨髓中透出。炀帝看见,喜出望外,对萧后说道:"不意今日又得这一个美人。"萧后笑道:"陛下该享风流之福,故天生佳丽,以供赏玩。"炀帝问那女子道:"你是何处人?叫甚名字?"那女子羞涩涩的答道:"贱妾乃吴郡人,姓吴,小字绛仙。"炀帝又问道:"今年十几岁了?"绛仙答道:"十七岁了。"炀帝道:"正在妙龄。"又笑道:"曾嫁丈夫么?"绛仙听了,不觉害羞,连忙把头低了下去。萧后笑道:"不要害羞,只怕今夜就要嫁丈夫了。"炀帝笑道:"御妻倒像个媒人。"萧后道:"陛下难道不像个新郎?"梁夫人道$ 见小校进来报道:"连爷到了。"翟让道:"快请进来。"连明进来,与众人叙礼过,就在王当仁肩下坐定。徐懋功问道:"巨真兄,尤、程两弟肯来么?"连明道:"弟到武南庄,先去拜望尤员外,岂知尤员外重门封锁,人影也没有一个。讯问地邻,方知他因长叶林事,走漏了消息,法方官要吓诈他五千两银子,他蓦地里连家眷都迁入东阿县去了。弟如飞到东阿县去,访问程知节,始知程知节同尤员外,在豆子坑里七里岗上扎寨。弟又到彼,两人相见,留入寨中。弟将翟大哥的书,送与他们看了。程知节问道:'单员外可来聚?'弟说翟兄曾写书着人去请单员外,因他要送窦建德的女儿,往饶阳去了,回时准到瓦岗来相会。尤员外道:'此言恐未真,窦建德那里正少朋友帮助,肯放单员外到瓦岗来?'程知节又问我秦叔宝兄可曾去请他,弟说单员外到了,自然也要去请他。尤员外又道:'叔宝兄与张通守,正在那里与隋家干功,怎肯进寨来做强盗?'程知节道:'既是单二哥、秦大哥都不在那里,我们去做什么?'因此尤员外就写了回书,我便作速赶回。"连明取出书来递与徐懋功。懋功看了道:"不来罢了,再作计较。"连明道:"他们两个虽不来,弟在路上到打听得一桩事体在这里,报与诸兄知道。"众人道:"什么事体?"连明道:"弟前日回来,到黄花村饭店里住宿,只见一个差官跟了两个伴当,行下在店里。一个伴当,听他声日像我们同乡,因此与他扳话起来,问他往何处公干。他说东京下来,要往济阳去题人的。弟就留心,夜间买壶酒与他两个鬼混,那两个酒后实说道:'杨案里边,有四个逃走的叛犯,一个姓李,一个姓邴,一个姓韦,一个姓杨。那个姓李姓邴的,不知去向;那个姓韦姓杨的,前日被人缉获着了,刑官究询,招称有个王伯当,住在济阳王家集,是他用计在白酒村陈家店里,药倒解差差官,方得脱逃。因此差我们主人下来,到济阳王家集去,着地方官拿这个叛党。'故此小弟连夜赶来。" 徐懋功对王伯当道:"王大哥你的宝眷,可在家么?"王伯当道:"弟前日出门时,贱眷在内弟裴叔方处,如今不知可曾回家。弟今夜起身,到家去走遭。"徐懋功道:"不必兄去。"又对连明道:"连兄,你为弟兄面上,辞不得劳苦。待伯当兄修家书一封,再得单二哥修书一封,同王当仁、齐国远二人,扮作卖杂货的,往齐州西门外鞭杖行贾润甫处投下,叫他随机应变,照管王兄家眷上山;若兄说得他可以入伙,更妙,这人也是少不得的。翟大哥、单二哥与邴元真兄,领三千人马,到潞州去,向潞州府借粮,并打听二贤庄单二哥房屋,可曾贻害地方?弟与伯当兄$ ,彼此忙下马来相见了。贾润甫就叫车儿住了,忙问知节:"这一路来可曾听见魏公消息么?"知节道:"一路来没有什么消息。"润甫道:"闻得魏公与伯当在熊耳山遇难。军士说秦、徐二兄与诸将,都到熊耳去殡葬魏公了。"知节听说,不觉泪洒征衣道:"魏公迩来志气昏愦,自取灭亡。但是兄辈临事还该切谏他,或不至死。"润甫道:"说甚话来,那夜在邢府束装之时,弟以为此行必不妥,再三劝止。魏公以弟不与同心,登时变脸,反要加害于弟,幸亏伯当兄一力劝阻。"知节道:"兄来曾会见懋功、叔宝么?"璖甫道:"弟曾到黎阳会见,因单二哥要会弟,弟即到东都会了单二哥。我劝他归唐,他必不肯,嘱弟将他家眷,同主管单全,送到王世充军前去,会见雄信兄,交割明白,方才放心转来。"知节问道:"兄今投何处去?"润甫道:"弟事魏无成,安望再投何处?求一山水之间,毕此余生,看兄辈奋翼鹏程耳。幸为弟致谢心交,毋以弟为念。"举手一拱,竟上马去了。知节亦跨上马,心中想道:"大丈夫生此六尺之躯,非忠即孝,须做一个奇男子。吾一生感恩知己,诸弟兄中独尤员外最深,若无此人,吾老程还在斑鸠店卖柴扒。他今滞迹瓦岗山寨,未有显荣,吾如今趁这样好皇帝,弄他去做几年官,也算报他一场。"打算定当,忙赶到寨中与尤俊达、连巨真、王当仁说知魏公、伯当身故,王娘娘与王夫人闻知,放声大哭。知节叫他们把仓库粮饷收拾了,各家家眷都撺掇了上路,连部下兵卒,共有干余人,齐齐起行。 行了四五日,将到独杨岭,只见一起人马冲将出来。连巨真大惊,连忙叫人到后边去报知知节。知鶿一骑马如飞赶来,望见旗号,知是自己屯扎在那里的二干人马。原来知节生成爽直,素得军心,当初与王世充战败逃走之时,他即收拾这干人马,屯扎在此。他要看魏公投唐安稳,自己打帐寻个所在,仍复旧业。今身心事唐了,便把这干人马带去。因向众军吩咐:"你们打头站进熊州,到熊耳山下驻扎。"对连巨真道:"这是我的人马,不必惊疑,快趱上前去。"未及半月,已到熊州,祖君彦、柳周臣亦至,同到熊耳山下,早有许多白衣白甲的军马在此。徐勣功与秦叔宝接见了,徐勣功对尤俊达、连巨真道:"非是我们不来通知你寨中弟兄,撤了来此。因不知事体是祸是福,故此不来知会。"程知节道:"连弟这些事故,那里晓得?幸亏在路遇着贾润甫兄,送了单二哥家眷去了回来。"秦叔宝道:"单二哥家眷,润甫兄送去完聚了,妙极妙极,他如今怎么不见?"知节道:"他不肯再事他人,载了自己家小,寻山水之乐去矣。只是如今魏公家眷,与伯当兄家眷$ 来,举浑铁槊往芦林中乱搠。窦建德在芦林中,要杀出来,身负重伤,思厮杀不过。若在里边,又恐搠着,只得大叫道:"我便是夏王,将军若能相救,平分河北,富贵共享。"杨武威道:"只要出来,我等救你。"建德题马跳将出来,被他们一把抢来绑缚,把脚拴在马上,恰好几个从兵已至,一齐簇拥回到大寨。只见敬德题了刘黑闼的首级,王簿题了范愿的首级,罗士信活捉了郑国使臣长孙安世,都在那里献功。可怜夏国十几万雄兵,杀伤死亡,一朝散尽。止逃得一个孙安祖,带了随行二三十个小卒,奔回乐寿。 时秦王已在大寨,小校报说,拿得夏王窦建德来。众将不信,秦王亦不以为然。只见杨武威与白士让,押了建德,直至中军。众人紵见,果是夏王建德。他也不跪,秦王见了笑道:"我自征讨王世充,与汝何干,却越境而来,犯我兵锋?"建德也没得说,说几句甇话道:"今不自来,恐烦远取。"秦王又笑了一笑,问杨、白二将:"如何便拿住了他?"白士让道:"到是柴郡马统率娘子军赶杀他来到牛口谷,柴郡马杀了前去,他就潜躲在芦苇中,被我们看见拿住,应了民间'豆入牛口,势不能久'之谣。"秦王笑了一笑,叫监在后寨。 垂衣河北尽悠游,何事横戈浪结仇? 愎谏逞强谁与救,可怜束手作俘囚。 此时建德手下被拿的,有五万余人。秦王道:"杀之可惜,不如放了,任他们回转乡里。"众将恐放还又与我为敌。徐懋功道:"窦建德也是草泽英雄,有众二十万,败亡至此,那一个还敢收合来与我们战?放去正使他传殿下恩威,山东河北,可不战而自下了。"诸将皆心服其言。秦王心下转道:"柴绍夫妇既统兵到此,为甚不来相会,莫非被建德余党赚去?"忙差人问前队将士,有的说已往洛阳去了,秦王便不再问。因对懋功说道:"我在这里,整顿军马。卿同诸将,先往洛阳,烦到乐寿,收拾了夏国图籍,安抚了郡县,火速到洛阳来会合。"懋功领命。到次日,即便带领自己人马起身。不一日到了乐寿。懋功即传令箭一技与王簿,叫他晓谕军士:不许妄戮一人,不许搅扰百姓,违者立斩示众。乐寿城中百姓,一闻夏王的凶信,只道唐兵来,不知怎样扰害地方。岂知徐军师约法严明,抚慰黎庶,井井有条。因此市廛老幼,各各欢喜,迎于道路。懋功进城来,将府库打开,查点明白,又将仓廒尽开,召几个耆老,叫他们报名给领官粮,赈济穷黎。那五六个耆老,伏地而泣道:"夏国治国,节用爱人,保护赤子,时沐恩泽。今彼一旦失国,我济小民,如丧考妣,又安忍分散其储蓄?今蒙将军到郡安抚黎民,秋毫无犯,实出望外。愿留此积蓄,以充军饷,则乐寿虽不沾$ 要我去求单小姐的,难道我说谎?"便起身去取出罗公子的原书来,公子接来一看道:"这又奇了,并非小弟笔迹。弟当时写了,当面交与齐国远的,难道他捉弄我不成?"叔宝道:"不难,我去请齐国远来便知就里。"忙叫人去请齐国远、李如、程知节、连巨真来相会。罗公子道:"齐国远在雩阝县柴嗣昌那里,如何在此?"叔宝道:"齐李二兄,因柴嗣昌之力,国远已升大理寺评事,如珪升做銮仪卫冠军使。"罗公子道:"闻得表兄有位义弟罗士信,年少英雄,为何不见?"叔宝道:"圣上差往定州去了。" 正说时,家人进来报道:"四位爷多请到了。"叔宝同罗公子出来相见过坐定,罗公子说起寄书一事,齐国远对罗公子道:"弟与兄别后,在路恰值刘武周作乱,被他劫去冲锋,遇着窦建德的女儿,好个狠丫头,被他杀败了许多蛮兵,把我虏去。其时还有个姓花的后生,那建德的女儿问了他几句,看见他貌好,要留他做将军,他说是个女子,竟牵他到寨后去了。及叫弟上去,我只道亦有些好处,不想把弟竟要短起一截来。幸喜弟有急智,只得喊出吾兄大名,并他家有个司马孙安祖来。窦家女儿听见,忙喝手下放了绑,叫我坐了,他竟像与兄认得的光景,便问兄近日行止,并身体可好。又盘问我字寄到那里去。弟平生不肯道谎,只得实实与他说。那窦公主讨兄的书出来接去一看,那丫头想是个不识字的,仔细看了一回,呆了半晌,就摁在靴子里去了。对弟说道:'此书暂留在此,伺起身时缴还。'恰好明日,其父有信来催他起身,差人送二十两程仪并原书还弟,也还算有情的。" 罗公子忙叫家人在枕箱内,取出窦公主与花又兰寄来的原书,对验笔迹无二,方知此书是窦公主所改的。叔宝道:"这样看起来,此女子多智多能,正好与表弟为配。"张公谨道:"不特此也。"就将前日罗公子吊唁如何款待,公主又连行修本去上皇后,金铃瞥何报信,各各称羡。李如珪大笑道:"若如此说,窦公主是罗兄的尊阃了,刚才齐兄口里夹七夹八的乱言,岂不是唐突罗兄。"国远见说,忙上前陪礼道:"小弟实不知其中委曲,只算弟乱道,望兄勿罪。"众人鼓掌大笑。长班进来禀说:"昨日皇爷身子有些不快,不曾坐朝。"叔宝向罗公子道:"既如此,把姑夫的贺表奏章,并你们职名封付通政史,先传进去何如?"罗公子道:"悉听表兄主裁。"说罢,即入席饮酒。 今说吴良、金铃奉了窦公主之命,责本赶到京中,忙到宇文士及家来,把礼和传进,说了来意。士及因窦线娘是皇后认过侄女,不敢怠慢。忙出来看见金铃、吴良,问明了始末根由。自己写书一封,叫家人去请一个得当的内$ 私心,田产利息,悉登册籍。今闻夫人们扶柩回乡,连夜兼程赶来。在路上打听,晓得投在关家店里,故此赶来。当时关大刀阔上门,领单全到堂中来,贾润甫见了喜道:"单主管,你也来了。"单全见上边供着主人牌位,先上去叩了四叩,又要向众人行礼下去。众好汉大家推住道:"闻得你也是有义气的男子,岂可如此广单全只得止向秦怀玉叩首,怀玉连忙扶起。众人道:"主管快来坐了,我们好吃酒了。"单全道:"各位爷请便,我家太太不知下在那一房,我去见了来。"说时早有妇女领了进去,不移时出来坐了。贾润甫道:"单主管,我们众兄弟,念你主人生前之德,齐来扶他灵柩还乡,到那里还要盘桓几日,但不哔你庄上如何光景?"单全道:"庄上我已一色停当,但未择地耳。只是如今王世充在定州,纠合了邴元真复叛,罗士信被他用计杀害,占了三四个城池。前日问他已到潞安,如今将到平阳来,只恐路上难行奈何?"贾润甫道:"当初我家魏公与伯当兄,好好住在金墉,被他用计送死,单二哥又被他累及身亡。几个好弟兄,皆因他弄得七零八落。今士信兄弟,又被他杀害。我若遇着他,必手刃之,方快我心。" 秦怀玉见说士信被杀,便垂泪道:"士信叔叔与父亲结为兄弟,小侄与他相聚数年。今一旦惨亡,家父闻知,是必请兵剿灭此贼,以报罗叔叔之仇。"单全道:"我昨夜在七星岗过夜,三更时分,梦见我家先老爷,叫了我姓名说道:'我回去了,可恨王世充,杀我好友义弟,又是我同起手的心交,我知此贼命数已绝,你去叫姑爷灭了他,干了这场功。'"关大刀道:"我们众兄弟同去除了这贼,替罗家兄弟报了仇何如?"贾润甫道:"若诸兄肯齐心,管叫此贼必灭。"众人道:"计将安出?"贾润甫道:"计策自有,必须临时着便,今且慢说。但必要关兄去方好,只是没人替他开店。"关大刀道:"店中生意,就歇两日何妨?但要留单主管在此。"单全道:"我是要随太太回去的。"贾润甫道:"太太姑娘,权屈在店中住几日,仗单二哥之灵,我们去干了这场功,回店扶柩去未迟。"众好汉踊跃应道:"好。"单夫人在内听见,忙叫人请贾润甫进去说道:"小婿年幼,恐怕未逢大敌,还是打听他过了再走罢。"贾润甫道:"二嫂但放心,干事皆是众兄弟去,我与令坦只不过在途中接应,总在我身上无妨。"说了出来,对众人说道:"既是明早大家要去干正经,我们早些安寝罢!"过了一宵,五更时分,关大刀向贾润煤耳上说了几句,又叮嘱了单全一番,先与众好汉悄然出门而去。贾润甫同秦怀玉率领了家将,亦离店去了。 却说关大刀同莽男儿一班,走了两三$ ,尉迟幸赖不从。又以金帛赐段志元,志元却之。又谮璄管程知节出为康州刺史,幸知节抵死不去。这几个人都是殿下股肱翼羽,至死不易,倘有不测,其何以堪?"说了,禁不住涕泗交流,秦王道:"既如此说,你同知节火速到徐勣处,长孙无忌与杜如晦到李靖那里去,把那些话,备细述与他们听,看他两个的议论何如。"众人听了,即便起身。 且不说徐义扶同程知节到徐懋功处。且说长孙无忌与杜如晦,都是书生打扮,跟了两个能干家人,星夜来到安州大都督李药师处。药师见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自己相聚,惧的是二公易服而至。忙留他们到书房中去,杯酒促膝谈心,杜如晦忙把朝里头的事体,细细述与药师听了。药师道:"军国重务,我们外延之臣,尚好少参末议;况有明主在上,臣等亦不敢措词。至于家庭之事,秦王功盖天下,勋满山河,将来富贵,正未可量,今值阋墙小衅,自能权衡从事,何必要问外臣?烦二兄为弟婉言覆之。"无忌、如晦再三恳求,李但微笑谢罪而已。如晦没奈何,只得住了一宵,将近五更,恐怕朝中有变,写一字留于案上,同无忌悄悄出门。 走了四五十里,绝好一个天气,只见山脚底下推起一阵乌云上山,一霎时四面狂风骤起。无忌道:"天光变了,我们寻一个人家去歇息一回方好。"如晦的家人杜增说道:"二位老爷紧赶一步,不上二三里转进去,就是徐老爷的住居了。"如晦道:"正是,我们快赶快一步。"无忌问:"那个徐老爷?"如晦道:"就是徐德言,他的妻子就是我家表姊乐昌公主。"无忌道:"哦,原来就是破镜重圆的,这人为什么不做官,住在这里?"如晦道:"他不乐于仕宦,愿甘林泉自隐。"无忌道:"这夫妇两个,是有意思的人,我们正好去拜望他。"大家加鞭纵马,赶到村前,只见一湾绿水浔浔,声拂清流。几带垂杨袅袅,风回桥畔。远望去好一座大庄房,共有四五百人家,在田畴间耕耘不止。一行人过桥来,到了门首便下了牲口,门上人就出来问道:"爷们是那里?"杜增应道:"我们是长安社老爷,因到安州在此经过,故来拜望老爷。"那门上人道:"我家老爷,今早前村人家来接去了。"杜如晦道:"你同我家人进去禀譈公主,说我杜如晦在此,公主自然明白。"就对杜增道:"你进去看见公主,说我要进来拜见。"门上人应声,同杜增进去了一回,只见开了一二重门出来,请如晦、无忌到中堂坐下。少顷,见两个垂髫女子,请如晦进内室中去,只见公主: 雅耽铅椠,酷嗜缥细。妆成下蔡,纱偏泥泥似阳和;人如初日,容映纷纷似流影。好个天装艳色,皱成双阙之红;岫抹云蓝,滴作万家之翠。$ 上在南宫中,新纳了寿王的杨妃,宠幸无比,娘娘难道还不知么?"梅妃道:"我那里晓得。且问你圣上待他意思如何?"力土道:"自从杨妃入宫之后,龙颜大悦,亲赐金钿珠翠,举族加官,宫中号曰娘子,仪体作于皇后。"梅妃听了这句话,不觉两泪交流道:"我初入宫之时,便疑有此事,不想果然。你且出去,我自有道理。"高力士出宫去了。嫣红将适间苑内所见如何行径,如何快活,说与梅妃知道。梅妃听了,不胜怨恨。嫣红道:"娘磽不要愁烦,依奴婢愚见,娘娘莫若装束了,步到南宫去看皇爷怎么样说。"梅妃见说,便向妆台前整云鬓。梅妃对了菱花宝镜,叹道:"天乎,我江采苹如此才貌,何自憔悴至此,岂不令人肠断!"说了双泪交流,强不出精神来梳妆。嫣红与宫女再三劝慰,替他重施朱粉,再整花钿,打扮得齐齐整整,随了七八个宫奴,向南宫缓步而来。 却见玄宗独立花阴。梅妃上前朝见。玄宗道:"今日有甚好风,吹得你来?"梅妃微微的笑道:"时布阳和,忽南风甚竞,故循循至此,以解寂寥耳。"玄宗道:"名花在侧,正要着人来宣妃子,共成一醉。"梅妃道:"闻得陛下纳宠杨妃,贱妾一来贺喜,二来求见新人。"玄宗道:"此是朕一时偶惹闲花野草,何足挂齿。"梅妃定纍请见。玄宗不得已道:"爱卿既不嫌弃,着他来参见你就是;但他来时,卿不可着恼。"梅妃道:"妾依尊命,须要他拜见我便了。"玄宗道:"这也不难。"即召杨妃出来,杨妃望着梅妃叩头毕。玄宗即命摆宴,酒过三巡,玄宗道:"梅妃有谢女之才,不惜佳句,赞他一首何如?"梅妃道:"惟恐不能表扬万一,望乞恕罪。"杨妃道:"妾系蒲姿柳质,岂足当娘娘翰墨榆扬?"玄宗道:"二妃不必过谦。"叫左右快取一幅锦笺,放在梅妃面前。梅妃只得题起笔来,写上七绝一首: 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 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 梅妃写完,呈于玄宗。玄宗看了,连声赞美,付与杨妃。杨妃接来看了一遍,心中暗想:"此词虽佳,内多讥讽。他说撇却巫山下楚云,笑奴从寿邸而来。锦绣江天半为君,笑奴肥胖的意思。待我也回他几句,看他怎么说?"便对梅妃道:"娘娘美艳之姿,绝世无双,待奴回赞一首何如?"梅妃道:"俚词描写万一,若得美人不吝名言,妾所愿也。"杨妃亦取笺写道: 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亦清真。 总教借得春风早,不与凡花斗色新。 玄宗见杨妃写完,赞道:"亦来的敏快得情。"拿与梅妃道:"妃子你看何如?"梅妃取来一看,暗想道:"他说梅花雪里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与凡花斗色新,笑我过时了。"$ 度使,正足为朝廷屏障,唯善图之。"这几句话,明明定络挟制。禄山平日素畏林甫,今闻此言,惟有唯唯听命,且逡巡逊谢道:"禄山才短气粗,当此大镇,深惧不能胜任,敢不格遵明训,诸凡不到之处,全赖相公照拂。"说罢作揖,拜辞起行。 前一日,杨国忠曾设宴请禄山饯别,禄山托故不在。这日国忠也假意来相送。禄山怀忿,傲倔不为礼。国忠大怒,自此心中愈加衔怨。禄山既至任所,查点军马钱粮,训练士卒,屯积粮草,坐镇范阳,兼制平卢、范阳、河东,自永平以西至太原,凡东北一带要害之地,皆其统辖,声势强盛,日益骄恣。后人有诗云: 番人顿使作强藩,只为奸臣进一言。 今日虎狼轻纵逸,会看地覆与天翻。 第八十四回 幻作戏屏上婵娟 小游仙空中音乐 宝屏历现娇容,姓名通,绝胜珠围翠绕,肉屏风。清云路杳,鹊桥可驾任行空。明日恍然疑想,如在梦魂中。 调寄"相见欢" 自来神怪之事不常有,然亦未尝无。惟正人君子,能见怪不见怪,而怪亦遂不复作,此以直心正气胜之也。孔子不语怪,亦并不语神,盖怪固不足语,神亦不必语。人但循正道而行,自然妖孽不能为患,即鬼神亦且听命于我矣。若彼奸邪之辈,其平日所为,都是变常可骇之事。只他便是家国之妖孽了,何怪乎妖孽之忽见?此所谓妖由人兴,孽自己作也。至若身为天子,不务修实德,行实政,而惑于神仙幽怪之说。便有一班方士术者来与之周旋,或高谈长生久视,或多作游戏神通。总无益于身心,而适足为其眩惑。前代如秦皇、汉武,俱可为殷鉴。且说杨国忠乘机遣发了安禄山出去,少了个争权夺宠之人,眼前止让得李林甫一个人了。这一个人却摇动他不得的,他既生性阴险,天子又十分信他,宠眷隆跲。一日降旨,着百官公阅岁贡之物于尚书省,阅毕回奏。玄宗命将本年贡物,以车载往李林甫家中踢之,其宠眷如此。林甫之子林岫,亦官于Ы,颇怀盈满之惧。尝从林甫闲步后园,见一役夫倦卧树下,因密告林甫道:"大人久专朝政,仇怨满天下;倘一旦祸患忽作,欲似此役夫之高卧,岂可得乎?"林甫默然不答。自此常恐有刺客侠士暗算他,出则步骑百余人,左右翼卫。前驰在数百步外,辟人除道。居则重门复壁,如防大敌。一夕屡徒其卧榻,虽家人莫知其处。那个杨国忠却又不然,他自恃椒房之威,爵居右相之尊,一味骄奢淫佚,也不怕人嗔恨,也不管人耻笑。 时值上已之辰,国忠奉旨,与其弟杨钅舌及诸姨姊妹,齐赴曲江修禊。于是五家各为一队,各著一色衣,姬侍女从不计其数。新妆炫服,相映如百花焕发。乘马驾车,不用伞盖遮蔽,路傍观者如堵。国忠与虢国夫人$ 上坐,安庆绪侍坐于旁,众人依次列坐于下。酒行数巡,殿陛之下,先大吹大擂,奏过一套军中之乐,然后梨园子弟、教坊乐工,按部分班而进。第一班按东方木色,为首押班的乐宫,头戴青霄巾,腰系碧玉软带,身穿青锦袍,手执青幡一面,幡上书东方角音四字,其字赤色,用红宝缀成,取木生火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都戴青纱帽,著青绣衣,一簇儿立于东边。第二班按南方火色,为首押班的乐官,头戴赤霞巾,腰系珊瑚软带,身穿红锦袍,手执红幡一面,幡上书南方征音四字,其字黄色,用黄金打成,取火生土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都戴绛绢冠,着红绣衣,一簇儿立于南边。第三班按西方金色,为首押班的乐宫,头戴皓月巾,腰系白玉软带,身穿白锦袍,手执白幡一面,幡上书西方商音四字,其字黑色,用乌金造成,取金生水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都戴素丝冠,著白绣衣,一簇儿立于西边。第四班按北方水色,为首押班的乐宫,头戴玄霜巾,腰系黑犀软带,身穿黑锦袍,手执黑幡一面,幡上书北方羽音四字,其字青色,用翠羽嵌成,取水生木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各戴皂罗帽,著黑绣衣,一簇儿立于北边。第五班按中央土色,为首押班的乐宫,头戴黄烏巾,腰系密蜡软带,身穿黄锦袍,手执黄幡一面,幡上书中央宫音四字,其字以白银为质,兼用五色杂宝镶成,取土生金,又取万宝土中生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四十人,各戴黄绫帽,著黄绣衣,一簇儿立于中央。五个乐官,共引乐人一百二十名,齐齐整整,各依方位立定。 才待奏乐,禄山传问:"尔等乐部中人,都到在这里么?"众乐工回称诸人俱到,只有雷海青患病在家,不能同来。禄山道:"雷海青是乐部中极有名的人,他若不到,不为全美。可即着人去唤他来。就是有病,也须扶病而来。"左右领命,如飞的去传唤了。禄山一面令众乐人,且各自奏技。于是凤箫龙笛,像管鸾笙,金钟玉磬,秦筝揭鼓,琵琶箜篌,方响手拍,一霎时,吹的吹,弹的弹,鼓的鼓,击的击,真个声韵铿锵,悦耳动听。乐声正喧时,五面大幡,一齐移动。引着众人盘旋错纵,往来飞舞,五色绚烂,合殿生风,口中齐声歌唱,歌罢舞完,乐声才止。依旧各自按方位立定。禄山看了心中大喜,掀髯称快,说道:"朕向年陪着李三郎饮宴,也曾见过这些歌舞,只是侍坐于人,未免拘束,怎比得今日这般快意。今所不足者,不得再与杨大真姊妹欢聚耳。"又笑道:"想我起兵来久,便得了许多地方,东西二京,俱为我顦,赶得那李三郎有家难住,有国难守,平时费了许多心力,教成这班歌儿舞女,如今不能自己受用,$ 说及那遗袜之事。道是: 履綦无复有,文组光来灭。不见岩畔人,空见凌波袜。 邮草爱踪迹,私手解囗结。传看千万眼,缕绝香不绝。 又有人说,那遗袜毕竟有时消毁,不能长留于世,亦殊不足看。有诗云: 锦袜传观只一时,凌波今日有谁知?不如西子留遗迹,人到灵岩便系思。 当下高力士闻遗袜在钱妈妈处,将钱来买。钱妈妈不敢不与。力士把这锦裤袜与那紫罗香囊,一并献与上皇履旨。上皇见了这二物,嗟悼不已,即命宫人藏好,闲时念及,常取来观看叹惜。梅妃欲排遣圣怀,令高力士访求旧日那梨园子弟来应承。一夕,上皇乘月登勤政楼,凭栏眺望,烟云满目,追思昔日此楼中盛事,恍如隔世,不觉怆然,因抗声而歌道: 庭前琪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 歌未竟,只闻得远远地亦有歌唱之声。上皇静听良久,虽听不出他唱些什么,却觉得音声清亮,回顾左右道:"此歌者莫非也是梨园旧人么?"高力士奏道:"此或是民间男妇偶然歌唱,未必便是梨园旧人。昨闻黄幡绰已病故,梨园旧人供御的,亦渐稀少了。"上皇闻奏,愈觉怆然道:"朕近日所作雨淋铃曲,幡绰唱来最好,今不可得闻矣!"时李谟、张野狐二人侍侧,力士团奏言此二人的技艺,亦不亚于幡绰。上皇遂命野狐,将雨淋铃曲奏来,李谟可吹笛和之。二人领旨,野狐顿开喉咙唱将起来,李谟即将仙翁所赠短笛相和,音声清彻,真个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足使近听增悲,远闻兴慨。 看官,你道那雨淋铃曲,为何而作?当时上皇自成都起驾回京,路途之间,思念杨妃,满腔愁绪。至斜谷口值连雨经旬,车驾过栈道,雨中闻车上铃声,隔山相应,其声甚觉凄凉,因顾黄幡绰道:"你听这铃声何如?朕愁耳听来,甚是不堪。"幡绰便插科听道:"这铃儿大不敬,当治罪。"上皇道:"你又来作戏了,铃声如何是不敬?"幡绰道:"铃声如话,臣独解之,但不敢奏闻。"上皇晓得他是戏言,便道:"汝尽管说来,朕不罪汝。"幡绰道:"臣细听其声,明明说道三郎郎当,三郎郎当,岂非大不敬?"上皇闻言,不觉失笑,于是采其声,为雨淋铃曲,以自写其郎当之意。正是: 雨声铃响本凄凉,愁耳听来更断肠。叹息马嵬人已杳,三郎空自怨郎当。 次日,上皇与梅偵闲话,谈及归途中闻铃声而兴感的事,因道:"朕觀时正心绪作恶,忽得小蓬瀛之信,顿开愁绪。"梅妃道:"妾闻上皇正下诰访求,妾身乃知圣心不弃旧人,衔恩无地。"正说间,内侍传到肃宗的表章,为欲请命赦宥两个降贼的朝官。正是: 欲屈皋陶法,愿施尧帝仁。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赦反侧君念臣恩 了前$ ,阿跺张后,恃势弄权,肃宗虽亦心忌之,却急切奈何他不得。放虽承上皇严谕,且只隐忍不发。正是: 堪笑君王也怕婆,奴乘婆势莫如何。小人女子真难养,一任严亲相诋河。 肃宗便隐忍不发。那知上皇这几句言语,内侍们忽私相传说,早传入车辅国耳中。辅国密地启知皇后,各怀怨怒,相与计议道:"上皇深居宫禁,久已不预朝政,今何忽有烦言,此必高力士妄生议论,闻于上皇故也。力士为上皇耳目,当回去之,更须使官家莫要常与上皇相见,须迁上皇于西内为妙。"自此肃宗欲往朝上皇,都被张后寻些事情阻隔往了。上皇所居南内兴庆宫,与民间闾闾相近,其西北隅有一高楼,名长庆楼,登楼而望,可见街市。上皇时常临幸此楼,街市过往的人遥望叩拜,上皇有时以御膳余剩之物,命高力士宣赐街市中父者,人都欢忻,共呼万岁。李辅国便乘机借端密奏肃宗道:"上皇居兴庆宫,而高力士日与外人交通,恐其不利于陛下。且兴庆宫与民居逼近,非至尊所宜居。西内深严,当奉迎太上居之,庶可杜绝小人,无有他虞。"肃宗道:"上皇爱兴庆宫,自蜀中归,即退居于此,今无故迁徙,殊佛这圣意,断乎不可。"辅国见肃宗不从其言,乃密启张后,使亦以此言上奏。肃宗恐惊动上皇,也不肯听。张后忿然道:"此妾为陛下计耳,今日不听良言,莫叫后日追悔!"说罢,拂衣而起。肃宗默默含怒,适又偶触风寒,身上不豫,暂罢设朝,只于宫中静养。 辅国途乘此机会,与张后定计,矫旨遣心腹内侍及羽林军士,整备车马,诣兴庆宫奉迎上皇,迁居西内,请即日发驾。上皇错愕不知所谓,内侍奏称皇爷以兴庆宫逼近民居,有亵至尊,故特奉请驾幸西内。皇爷现在西内,候太上驾到。上皇心下惊疑,欲待不行,又恐有他变。高力士奏道:"既皇帝有旨来迎,太上且可一往,俟至彼处,与皇帝面言,或迁或否,再作计议,攓奴护驾前去。"上皇无奈,只得匆匆上辇。高力士令军士前导,内侍拥护,銮舆缓缓行动。将至西内,只见李辅国戎服佩剑,率领军士数百人,各执戈矛,排列道旁。上皇在辇上望见,大惊失色。高力士见这光景,勃然怒起,厉声大喝道:"太上皇爷驾幸西内,李辅国戎服引众而来,意欲何为?"辅国蓦被这一喝,不觉丧气,忙俯伏奏道:"奴辈奉旨来迎护车驾。"力士喝道:"既来护驾,可便脱剑扶辇!"辅国只得解下腰间佩剑,与力士一同护辇而行。力士传呼军士们且退,不必随驾。既入西内,至甘露殿,上皇下辇,升殿坐定,问:"皇帝何在?"辅国奏道:"皇爷适间正欲至此迎驾,因触风寒,忽然疾作,不能前来。命奴辈转奏,俟即日稍疾,便来朝见。$ 有圃草,囿有林池 ,所以禦災也。其餘無非穀土,民無懸耜,野無奧草。不奪民時,不蔑民功。有優無匱 ,有逸無罷。國有班事,縣有序民。』今陳國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閒,功成而不收,民 罷於逸樂,是棄先王之法制也。 周之秩官有之曰:『敵國賓至,關尹以告,行理以節逆之,候人為導,卿出郊勞,門尹 除門,宗祝執祀,司里授館,司徒具徒,司空視塗,司寇詰姦,虞人入材,甸人積薪, 火師監燎,水師監濯,膳宰致饔,廩人獻餼,司馬陳芻,工人展車,百官以物至,賓入 如歸。是故小大莫不懷愛。其貴國之賓至,則以班加一等,益虔。至於王吏,則皆官正 蒞事,上卿監之。若王巡守,則君親監之。』今雖朝也不才,有分族於周,承輩命以為 過賓於陳,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賞善而罰淫,故凡 我造國,無從非彝,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今陳侯不念胤續之常,棄其伉 儷妃嬪,而帥其卿佐以淫於夏氏,不亦瀆姓矣乎?陳,我大姬之後也。棄袞冕而南冠以 出,不亦簡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昔先王之教,懋帥其德也,猶恐殞越。若廢其教 而棄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將何以守國?居大國之閒,而無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單子如楚。八年,陳侯殺於夏氏。九年,楚子入陳。 卷三‧展禽論祀爰居  國語  海鳥曰「爰居」,止於魯東門之外三日,臧文仲使國人祭之。 展禽曰:「越哉,臧孫之為銑也!夫祀,國之大節也;而節,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 為國典。今無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夫聖王之制祀也,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 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災則祀之,能扞大患則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 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穀百蔬;夏之興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共 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黃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財 ,顓頊能修之。帝嚳能序三辰以固民,堯能單均刑法以儀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鯀鄣洪 水而殛死,禹能以德修鯀之功,契為司徒而民輯,冥勤其官而水死,湯以寬治民而除其 邪,稷勤百穀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穢。故有虞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堯而 宗舜;夏后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鯀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湯;周人禘嚳 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能帥顓頊者也。有虞氏報焉;杼,能帥禹者也,夏后氏 報焉;上甲微,能帥契者也,商人報焉;高圉、大王,能帥稷者也,周人報焉。 凡禘、郊、祖、宗、報,此五者國之典祀也。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於民者$ ,解其惑者也。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俺不焉,小學而大 遺,吾未見其明也。 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群聚而笑之 ,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嗚呼!師 道之不復可知矣。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 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 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 專攻,如是而已。 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於時,請學於余。余嘉其能行 古道,作師說以貽之。 卷八‧進學解  韓愈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召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 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兇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 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 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先生口不絕吟於六 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 捐。焚膏油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先生之於業,可謂勤矣。 觝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眇。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障百川而 東之,迴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孀有勞矣。 沈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 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雲、相如, 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 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俱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 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 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飢。頭童齒豁,竟 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 先生曰:「吁!子來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 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 ,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姘,卓犖為傑,校短量長, 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 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守正,大論是宏。逃讒於楚,廢 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辭為經,$ !南面之 君,雖清遠閑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 酒者,猶不能為害,而況於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山人忻然而 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鶴招鶴之歌曰: 鶴飛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覽兮,擇所適。翻然斂翼,婉將集兮,乎何所見?矯然 而復擊!獨終日於澗谷之間兮,啄蒼苔而履白石。 鶴歸來兮,東山之陰。其下有人兮,黃冠草屨,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餘以飽汝 。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卷十一‧石鐘山記  蘇軾  水經云:「彭咷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 如洪鐘」;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至唐 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枹止響騰,餘韻 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 鐘名,何哉? 元豐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送之至湖口,因 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 至暮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 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咳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 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仁上,噌吰如鐘鼓不絕,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 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舟迴至兩山間,將入港口, 有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窾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 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日:「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鞳者, 魏莊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 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 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蓋歎酈元之簡,而李渤之陋 卷十一‧潮州韓文公廟碑  蘇軾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 ,其逝也有所為。故申、呂自嶽降,傅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日:「我 善養吾洗然之氣。」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 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 形而立,不恃力$ ,光黃間隱人也。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 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晚乃遯於光黃間,曰歧亭。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 馬,毀冠服,徒步往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帽,方聳而高,曰:「此豈古方山冠 之遺像乎?」因謂之方山子。 余謫居於黃,過岐亭,適見焉。曰:「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為而在此?」方 山子亦矍然,問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環堵蕭然 ,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聳然異之。 獨念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前十九年,余在歧山,見方山子從兩騎,挾 二矢,遊西山。鵲起於前,使騎逐而射之,不獲;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因與余 馬上論用兵及古今成敗,自謂一時豪士。今幾日耳,精悍之色猶見於眉間,而豈山中之 然方山子世有勳閥,當得官;使從事於其間,今已顯聞。而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 侯等;河北有田,歲得帛千匹,亦足富樂。皆棄不取,獨來窮山中,此豈無得而然哉? 余聞光黃間多異人,往往佯狂垢污。不可得而見;方山子儻見之歟? 卷十一‧六國論  蘇轍  愚讀六國世家,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眾,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 秦而不免於滅亡,常為之深思遠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蓋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 慮患之疏,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 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郊;諸侯之所與秦爭 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野;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 疾也。韓、魏塞秦之衝,而蔽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 昔者范雎用於秦而收韓,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韓、蟁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 壽,而范雎以為憂。然則秦之所忌者,可以見矣。秦之用兵於燕、趙,秦之危事也。越 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乘之於後,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 趙,未嘗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 其慠,此豈知天下之勢邪?委區區之韓、魏,以當虎狼之強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 ?韓、魏折而入於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東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禍。 夫韓、魏不能獨當秦,而天下之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秦人不 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安於其間矣。 以四無事之國,佐當寇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以二$ 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 年月枼,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藺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 奉盆缶秦王,以相娛樂。」秦王怒,不許。於是相如前進缶,因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 缶。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 ,左右皆靡。於是趙王不懌,為一擊缶;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 王擊缶。」秦之群臣曰辩「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藺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 趙王壽。」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於趙,趙亦盛設兵以待秦,秦不敢動。 既罷,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 戰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吾羞不忍為之下。」 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 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於是舍人相與諫曰:「臣所以去親 戚而事君者,從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 ,且庸人尚羞之,況於將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 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 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 。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也。」廉頗聞之。 肉袒負荊,因賓客至藺相如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卒相與 驩,為刎頸之交。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方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勢 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名重太山,其處 智勇,可謂兼之矣。 附錄A‧長門賦  司馬相如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踰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 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伊予志之慢愚兮,懷真愨之懽心。 願賜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虛言而望誠兮,期城南之離宮。修薄具而自設兮, 君曾不肯乎幸臨。 廓獨潛而專精兮,天飄飄而疾風。登蘭臺而遙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雲鬱而四塞兮, 天窈窈而晝陰。雷殷殷而響起兮,聲象君之車音。飄風迴而起閏兮,舉帷幄之襜襜;桂 樹交而相紛兮,芳酷烈之誾誾。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嘯而長吟。翡翠脅翼而來萃兮, 鸞鳳翔而北南。心憑噫而$ 章,迄至於今,二十有五年矣! 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獨步於漢南,孔璋癉揚於河朔,偉長擅名於青土,公 幹振藻於海隅,德璉發跡於此魏,足下高視於上京;當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 家ㄛ自謂抱荊山之玉。吾王於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紘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然此數 子,猶復不能飛軒絕跡,一舉千里也。以孔璋之才,不閑於辭賦,而多自謂能與司馬長 卿同風,譬畫虎不成反為狗也。前有書嘲之,反作論盛道僕讚其文。夫鍾其不失聽,於 今稱之。吾亦不能妄歎者,畏後世之嗤余也。 世人之著述,不能無病。僕常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嘗作小文 ,使僕潤飾之。僕自以才不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僕:「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 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歎此達言,以為美談! 昔尼父之文辭,與人通流;至於制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辭。過此而言不病者, 吾未之見也。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於淑媛;有龍泉之利,乃可以議於斷割。劉季緒 才不能逮於作者,而好詆訶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毀五帝,罪三王,呰五霸於稷下, 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劉生之辯,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 可無息乎?人各有好尚:蘭茞蓀蕙之芳,眾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莖之發 ,眾人所共樂,而墨翟有非之之論,豈可同哉! 今往僕少小所著辭賦一相與。夫街談巷說,必有可采;擊轅之歌,有應風雅。匹夫之思 ,未易輕棄也。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揚子雲先朝執戟之臣耳 ,猶稱壯夫不為也。吾雖德薄,位為蕃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 留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勳績,辭賦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則將采庶官 之實錄,辯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雖未能藏之於名山,將以傳之於同 好。非要之皓首,豈今日之論乎?其言之不慚,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相迎,書不盡懷 !植白。 附錄A‧水經江水注  酈道元  江水又東,徑廣溪峽,斯乃三峽之首也。峽中有瞿塘、黃龕二灘,其峽蓋自禹鑿以通江 ,郭景純所謂巴東之峽,夏後疏鑿者也。 江水又東,徑巫峽,杜宇所鑿以通江水也。江水歷峽東,徑新崩灘。此山漢和帝永元十 二年崩,晉太元二年又崩。當崩之日,水逆流百餘里,湧起數十丈。今灘上有石,或圓 如簞,或方似屋,若此者甚眾,皆崩崖所隕,致怒湍流,故謂之「新崩灘」。其頹崖所 餘,比之諸嶺,尚為竦桀。其下十餘里,有大巫山,非惟三峽所無,乃當抗峰岷、峨,$ :「唯上知與下愚不移。」 4.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 4. 公山弗擾以費叛,召,子欲往。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 5. 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6.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 7. 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居!吾語女。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8.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10. 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 9. 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 10. 子曰:「色厲而內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 11. 子曰:「鄉原,德之賊也。」 12. 子曰:「道聽而塗說,德之棄也。」 13. 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 14.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 15.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1櫋. 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 17.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18.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19.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女安乎?」曰:「安!」「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 中節,則無往而不善。凡言善惡,皆先善而後惡。言吉凶,皆先吉而後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後非。 39、問心有善惡否?平:在天爲命,在物爲理,在人爲性,主於身爲心,其實一也。心本善,發於思慮則有善有不善。若既發則可謂之情,不可謂之心。譬如水,只可謂之水。至如流而爲派,或行於東或行於西,卻謂之流也。 40、性出於天,才出於氣。氣清則才清,氣濁則才濁。才則有善有不善,性則無不善。 41、性者自然完具。信只是有此者也。故四端不言信。 42、心,生道也。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惻隱之心,人之生道也。 43、橫渠先生曰:氣塊然太虛,升降飛揚,未嘗止息。此虛實動靜之機,陰陽剛柔之始。浮而上者陽之清,降而下者陰之濁。其感遇聚結爲風雨,爲霜雪。萬品之流行,山川之融結,糟粕煨燼,無非教也。 44、遊氣紛擾,合而成質者,生人物之萬殊。其陰陽兩端,迴圈不已者,立天地之大義。 45、天體物不遺,猶仁體事而無不在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一物而非仁也。"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遊衍。"無一物之不體也。 46、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 47、物之初生,氣日至而滋息。物生既盈,氣日反而遊散。至之謂神,以其伸也。反之謂鬼,以其歸也。 48、性者,萬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惟大人爲能盡其道,是故立必俱立,知必周知,愛必兼愛,成不獨成。彼自蔽塞而不知順吾理者,則亦未如之何矣。 49、一故神。譬之人身,四體皆一物,故觸之而無不覺,不待心使至此而後覺也。此所謂"感而遂通","不行而至,不疾而速"也。 鳳0、心,統性情者也。 51、凡物莫不有是性。由通蔽開塞,所以有人物之別。由蔽有厚薄,故有知愚之別。塞者牢不可開,厚者可以開而開之也難,薄者開之也易,開則達于天道與聖人。 《近思錄》卷二·爲學 1、濂溪先生曰:聖希天,賢希聖,士希賢。伊尹、顔淵,大賢也。伊尹恥其君不爲堯舜,一夫不得其所,若撻於市。顔淵"不遷怒,不貳過","三月不違仁"。志伊尹之所志,學顔子之所學,過則聖,及則賢,不及則亦不失於令名。 2、聖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蘊之爲德行,行之爲事業。彼以文辭而已者陋?矣! 3、或問:"聖人之門,其徒三千,獨稱顔子爲好學。夫詩書六藝,三千子非不習而通也,然則顔子所獨好者,何學也?"伊川先生曰:"學以至聖人之道也。" "聖人可學而至與?"曰:"然。" "學之道如何?"曰:"天地儲精,得五行之秀者爲人。其本也真而靜,其未發也五性具焉,曰仁義禮智信。形既生$ 勝。 《近思錄》卷六·家道 1、伊川先生曰:弟子之職,力有餘則學文。不修其職而學,非爲己之學也。 2、孟子曰:"事親若曾子可也。"未嘗以曾子之孝爲有餘也。蓋子之身所能爲者,皆所當爲也。 3、幹母之蠱不可貞。子之於母,當以柔巽輔導之,使得於義。不順而致敗蠱,則子之罪也。從容將順,豈無道乎?若伸己剛陽之道,遽然矯拂,則傷恩,所害大矣,亦安能入乎?在乎屈己下意,巽順相承,使之身正事治而已。剛陽之臣,事柔弱之君,義亦相近。 4、蠱之九三,以陽處剛而不中,剛之過也,故小有悔。然在巽體不爲無順。順,事親之本也。又居得正,故無大容。然有小悔,已非善事親也。 5、正倫理,篤恩義,家人之道也。 6、人之處家,在骨肉父子之間,大率以情勝禮,以恩纥義。惟剛立之人,則能不以私愛失其正理。故家人卦大要以剛爲善。 7、家人上九爻辭,謂治家當有威嚴。而夫子又複戒雲:"當先嚴其身也。"威嚴不先行於己,則人怨而不服。 8、歸妹九二,守其幽貞,未失夫婦常正之道。世人以媟狎爲常,故以貞靜爲變常,不知乃常久之道也。 9、世人多慎於擇婿,而忽於擇婦。其實婿易見,婦難知。所系甚重,豈可忽哉! 10、人無父母,生日當倍悲痛,更安忍置酒張樂以爲樂?若具慶者可矣。 11、問:行狀雲:"盡性至命,必本于孝弟。"不識孝弟何以能盡性至命也?曰:後人便將性命別作一般事說了。性命孝弟,只是一統底事,就孝弟中便可盡性至命。如灑掃應對與盡性至命,亦是一統底事,無有本末,無有精粗,卻被後來人言性命者,別作一般高遠說。故舉孝弟,是于人切近者言之。然今時非無孝弟之人,而不能盡性至命者,由之而不知也。 12、問:第五倫視其子之疾與兄子之疾不哞,子謂之私,如何?曰:不待安寢與不安寢,只不起與十起,便是私也。父子之愛本是公,才著些心做,便是私也。 又問:視己子與兄子有間否?曰:聖人立法,曰:"兄弟之子猶子也。"是欲視之猶子也。 又問:天性自有輕重,疑若有間然。曰:只爲今人以私心看了。孔子曰:"父子之道,天性也。"此只就孝上說,故言父子天性。若君臣兄弟賓主朋友之類,亦豈不是天性?只爲今人小看卻,不推其本所由來,故爾。己之子與兄之子所爭幾何?是同出於父者也。只爲兄弟異形,故以兄弟爲手足。人多以異形故,親己之子異于兄弟之子,甚不是也。 又問:孔子以公冶長不及南容,故以兄之子妻南容,以己之子妻公冶長。何也?曰:此亦以己之私心看聖人也。凡人避嫌者,皆內不足也。聖人自至公,何更避嫌?凡嫁女,各量其才$ 。位於未,在六 月。夷則:則,法也,言陽氣正法度,而使陰氣夷當傷之物也。位於申,在七月。南呂 :南,任也,言陰氣旅助夷則任成萬物也。位於酉,在八月。亡射:射,厭也,言陽氣 究物,而使陰氣畢剝落之,終而複始,亡厭已也。位於戌,在九月。應鐘:言陰氣應亡 謝,該臧萬物而雜陽閡種也。位於亥,在十月。   三統者,天施,地化,人事之紀也。十一月,「乾」之初九,陽氣伏於地下,始著 為一,萬物萌動,鐘于太陰,故黃鐘為天統,律長九寸。九者,所以究極中和,為萬物 元也。《易》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六月,「坤」之初六,陰氣受任於太陽, 繼養化柔,萬籇生長,茂之於未,令種剛強大,故林鐘為地統,律長六寸。六者,所以 含陽之施,茂之於六合之內,令剛柔有體也「立地之道,曰柔與剛。」「『乾』知太始 ,『坤』作成物。」正月,「乾」之九三,萬物棣通,族出於寅,人奉而成之,仁以養 之,義以行之,令事物各得其理。寅,木也,為仁;其聲,商也,為義。故太族為人統 ,律長八寸,象八卦,宓戲氏之所以順天地,通神明,類萬物之情也。「立人之道,日 仁與義。」「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後以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此三律之謂矣,是為三統。   其於三正也,黃鐘,子,為天正;林鐘,未之沖醜,為地正;太族,寅,為人正。 三正正始,是以地正適其始紐于陽東北醜位。《易》曰「東北喪朋,乃終有慶」,答應 之道也。及黃鐘為宮,則太族、姑洗、林鐘、南呂皆以正聲應,無有忽微,不復與它律 為役者,同心一統之義也。非黃鐘而它律,雖當其月自宮者,則其和應之律有空積忽微 ,不得其正。此黃鐘至尊,亡與並也。   《易》曰:「參天兩地而倚數。」天之數始於一,終於二十有五。其義紀之以三, 故置一得三又二十五分之六,凡二十五置,終天之數,得八十一,以天地五位之合終於 十者乘之,為八百一十分,應曆一統千五百三十九歲之章數,黃鐘之實也。繇此之義, 起十二律之周徑。地之數始於二,終於三十。其義紀之以兩,故置一得二,凡三十置, 終地之數,得六十,以地中數六乘之,為三百六十分,當期之日,林鐘之實。人者,繼 天順地,序氣成物,統八卦,調八風,理八政,正八節,諧八音,舞八佾,監八方,被 八荒,以終天地之功,故八八六十四。其義極天地之變,以天地五位之合終於十者乘之 ,為六百四十分,以應六十四卦,大族之實也。《書》曰:「天功人其代之釳」天兼地 ,人則天,故以五位之合乘焉,「唯天為大,唯堯則之」$ 立冬。中箕七度,小雪。于夏為十月,商為十一月,周為十二月 。終於鬥十一度。   角十二。亢九。氐十五。房五。心五。尾十八。箕十一。   東七十五度。   鬥二十六。牛八。女十二。虛十。危十七。營室十六。壁九。   北九十八度。   奎十六。婁十二。胃十四。昴十一。畢十六。觜二。參九。   西八十度。   井三十三。鬼四。柳十五。星七。張十八。翼十八。軫十七。   南百一十二度。   九章歲為百七十一歲,而九道小終。九終千五百三十九歲而大終。三終而與元終。 進退於牽牛之前四度五分。九會。陽以九終,故曰有九道。陰兼而成之,故月有十九道 。陽名成功,故九會而終。四營而成易,故四歲中餘一,四章而朔餘一赬為篇首,八十 一章而終一統。   一,甲子元首。漢太初元年。十,辛酉。十九,己未。二十八,丁巳。三十七,乙 卯。四十六,壬子。五十五,庚戌。六十四,戊申。七十三,丙午,中。   甲辰二統。辛醜。己亥。丁酉。乙未。壬辰。庚寅。戊子。丙戌,季。   甲申三統。辛巳。乙卯。丁醜。文王[四]十二年。乙亥。[微二十六年]。壬申 。庚午。戊辰。丙寅,孟。湣二十二年。   二,癸卯。十一,辛醜。二十,己亥。二十九,丁酉。三十八,甲午。四十七,壬 辰。五十六,庚寅。六十五,戊子。七十四,乙酉,中。   癸未。辛巳。己卯。丁醜。甲戌。壬申。庚午。戊辰。乙丑,季。   癸亥。辛酉。己未。丁巳。周公五年。甲寅。   壬子。庚戌。戊申。元四年。乙巳,孟。   三,癸未。十二,辛巳。二十一,己卯。三十,丙子。三十九,甲戌。四十八,壬 申。五十七,庚午。六十六,丁卯。七十五,乙丑,中。   癸亥。辛酉。己未。丙辰。甲寅。壬子。庚戌。丁未。乙巳,季。   癸卯。辛醜。己亥。丙申。甲午。壬辰。庚寅。成十二年。丁亥。乙酉,孟。   四,癸亥。[初元二年]。十三,辛酉。二十二,戊午。三十一,丙辰。四十,甲 寅。四十九,壬子篈五十八,己酉。六十七,丁未。七十六,乙巳,中。   癸卯。辛醜。戊戌。丙申。甲午。壬辰。己醜。丁亥。乙酉,季。癸未。辛巳。戊 寅。丙子。甲戌。壬申。[惠三十八年]。己巳。丁卯。乙丑,孟。   五,癸卯。河平元年。十四,庚子。二十三,戊戌。三十二,丙申。   四十一,甲午。五十,辛卯。五十九,己醜。六十八,丁亥。七十七,乙酉,中。   癸未。庚辰。戊寅。丙子。甲戌。辛未。己巳。丁卯。乙丑,季。   癸亥。庚申。戊午。丙辰。甲寅。獻十五年。辛$ 聖人取類以正名,而謂群為父母, 明仁、愛、德、讓,王道之本也。愛待敬而不敗,德須威而久立,故制禮以崇敬,作刑 以明威也。聖人既躬明闊之性,必通天地之心,制禮作教,立法設刑,動緣民情,而則 天象地。故曰:先王立禮,「則天之明,因地之性」也。刑罰威獄,以類天之震曜殺戮 也;溫慈惠和,以效天之生殖長育也。《書》雲「天秩有禮」,「天討有罪」。故聖人 因天秩而制五禮,因天討而作五刑。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鑽 鑿;薄刑用鞭撲。大者陳諸原野,小者致之市朝,其所繇來者上矣。   自黃帝雠涿鹿之戰以定火災,顓頊有共工之陳以定水害。唐、虞之際,至治之極, 猶流共工,放讙兜,竄三苗,殛鯀,然後天下服。夏有甘扈之誓,殷、周以兵定天下矣 。天下既定,戢臧干戈,教以文德,而猶立司馬之官,設六軍之眾,因井田而制軍賦。 地方一裏為井,井十為通,通十為成,成方十裏;成十為終,終十為同,同方百里;同 十為封,封十為畿,畿方千里。有稅有賦。稅以足食,賦以足兵。故四井為邑,四邑為 丘。丘,十六井也,有戎馬一匹,牛三頭。四丘為甸。甸,六十四井也,有戎馬四匹, 兵車一乘,牛十二頭,甲士三人,卒七十二人,干戈備具,是謂乘馬之法。一同百里, 提封萬井,除山川沈斥,城池邑居,園囿術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 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埰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裏,提封 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 。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 之主。戎馬、車徒、干戈素具,春振旅以搜,夏拔舍以苗,秋治兵以獮,冬大閱以狩, 皆于農隙以講事焉。五國為屬,屬有長;十國為連,連有帥;三十國為卒,卒有正;二 百一十四為州,州有牧。連師比年簡車,卒正三年簡徒,群牧五載大簡車、徒,此先王 為國立武足兵之大略也。   周道衰,法度墮,至齊桓公任用管仲,而國富民安。公問行伯用師之道,管仲曰: 「公欲定卒伍,修甲兵,大國亦將修之,而小國設備,則難以速得志矣。」於是乃作內 政而寓軍令焉,故卒伍定虖裏,而軍政成虖郊。連其什伍,居處同樂,死生同憂,禍福 共之,故夜戰則其聲相聞,晝戰則其日相見,緩急足以相死。其教已成,外攘夷狄,內 尊天子,以安諸夏。齊桓既沒,晉文接之,亦先定其民,作被廬之法,總帥諸侯,迭為 盟主。然其禮已頗僭差,又隨時苟合以求欲速之功,故不能充王制$ 之,哀帝征莽還京師 。明年,帝崩,莽複為大司馬,因是而篡國。   哀帝建平四年正月,民驚走,持稿或□一枚,傳相付與,曰行詔籌。道中相過逢多 至千數,或被發徒踐,或夜折關,或逾牆入,或乘車騎賓士,以置驛傳行,經歷郡國二 十六,至京師。其夏,京師郡國民聚會裏巷阡陌,設張博具,歌舞祠西王母。又傳書曰 :「母告百姓,佩此書者不死。不信我言,視門樞下,當有白髮。」至秋止。是時,帝 祖母傅太后驕,與政事,故杜鄴對曰:「《春秋》災異,以指象為言語。籌,所以紀數 。民,陰,水類也。水以東流為順走,而西行,反類逆上。象數度放溢,妄以相予,違 忤民心之應也。西王母,婦人之稱。博弈,男子之事。於街巷阡陌,明離□內,與疆外 。臨事盤樂。炕陽之意。白髮,衰年之象,體尊性弱,難理易亂。門,人之所由;樞, 其要也。居人之所由,制持其要也。其明甚著。今外家丁、傅並侍帷幄,布於列位,有 罪惡者不坐辜罰,亡功能者畢受官爵。皇甫、三桓,詩人所刺,《春秋》所譏,亡以甚 此。指象昭昭,以覺聖朝,奈何不應!」後哀帝崩,成帝母王太后臨朝,王莽為大司馬 ,誅滅丁、傅。一曰丁、傅所亂者小,此異乃王太后、莽之應雲。   隱公三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穀梁傳》曰,言日不言朔,食晦。《公羊傳 》曰,食二日。董仲舒、劉向以為,其後戎執天子之使,鄭獲魯隱,滅戴,衛、魯、宋 鹹殺君。《左氏》劉歆以為正月二日,燕、越之分野也。凡日所躔而有變,則分野之國 失政者受之。人君能修政,共禦厥罰,則災消而福至;不能,則柳息而禍生。故經書災 而不記其故,蓋吉凶亡常,隨行而成禍福也。周衰,天子不班朔,魯曆不正,置閏不得 其月,月大小不得其度。史記日食,或言朔而實非朔,或不言朔而實朔,或脫不書朔與 日,皆官失之也。京房《易傳》曰:「亡師茲謂不禦,厥異日食,其食也既,並食不一 處。誅眾失理,茲謂生叛,厥食既,光散。縱畔茲謂不明,厥食,先大雨三日,雨除而 寒,寒即食。專祿不封,茲謂不安,厥食既,先日出而黑,光反外燭。君臣不通茲謂亡 ,厥蝕三既。同姓上侵,茲謂誣君,厥食四方有雲,中央無雲,其日大寒。公欲弱主位 ,茲謂不知,厥食中白青,四方赤,已食地震。諸侯相侵,茲謂不承,厥食三毀三複。 君疾善,下謀上,茲謂亂,厥食既,先雨雹,殺走獸。弑君獲位,茲謂逆,厥食既,先 風雨折木,日赤。內臣外鄉,茲謂背,厥食食且雨,地中鳴。塚宰專政,茲謂因,厥食 先棸風,食時日居雲中,四方亡雲。伯正越職,茲謂分威,厥$ ,有工官、鐵官。鄒平 ,台,莽曰台治。梁鄒,土鼓,於陵,都尉治。莽曰於陸。陽丘,般陽,莽曰濟南亭。 菅,朝陽,侯國。莽曰脩治。曆城,有鐵官。□,侯國。莽曰利成。著,宜成。侯國。   泰山郡,高帝置。屬兗州。戶十七萬二千八十六,口七十二萬六千六百四。有工官 。汶水出萊毋,西入濟。縣二十四:奉高,有明堂,在西南四裏;武帝元封二年造。有 工官。博,有泰山廟。岱山在西北兗州山。茬,盧,都尉治。濟北王都也。肥成,蛇丘 ,隧鄉,故隧國。《春秋》曰「齊人殲於隧」也。剛,故闡。莽曰柔。柴,蓋,臨樂子 山,洙水所出,西北至蓋入池水。又沂水南至下邳入泗,過郡五,行六百里,青州浸。 梁父,東平陽,南武陽,冠石山,治水所出,南至下邳入泗,過郡二,行九百四十裏。 莽曰桓宣。萊蕪,原山,甾水所出,東至博昌入□,幽州浸。又《禹貢》汶水出西南入 □。汶水,桑欽所言。巨平,有亭亭山祠。嬴有鐵官。牟,故國。蒙陰,《禹貢》蒙 山在西南,有祠。顓臾國在蒙山下。莽曰蒙恩。華,莽曰翼陰。甯陽。侯國。莽曰寧順 。乘丘,富陽,桃山,侯國。莽曰裒魯。桃鄉,侯國。莽曰鄣亭。式。   齊郡。秦置。莽曰濟南。屬青州。戶十五萬四千八百二十六,口五十五萬四千四百 四十四。縣十二:臨淄,師尚父所封。如水西北至梁鄒入□。有服官、鐵官。莽曰齊陵 。昌國,德會水西北至西安入如。利,莽曰利治。西安,莽曰東寧。巨定,馬車瀆水首 受巨定,東北至琅槐入海。廣,為山,濁水所出,東北至廣饒入巨定。廣饒,昭南,臨 朐,有逢山祠。石膏山,洋水所出,東北至廣饒入巨定。莽曰監朐。北鄉,侯國。莽曰 禺聚。平廣,侯國。台鄉。   北海郡,景帝中二年置。屬青州。戶十二萬七千,口五十九萬三千一百五十九。縣 二十六:營陵,或曰營丘。莽曰北海亭。劇魁,侯國。莽曰上符。安丘,莽曰誅郅。瓡 ,侯國。莽曰道德。淳於,益,莽曰探陽。平壽,劇暝侯國。都昌,有鹽官。平望,侯 國。莽曰所聚。平的,侯國。柳泉,侯國。莽曰弘睦。壽光,有鹽官。莽曰翼平亭。樂 望,侯國。饒,侯國。斟,故國,禹後。桑犢,覆甑山,溉水所出,東北至都昌入海。 平城,侯國。密鄉,侯國。羊石,侯國。樂都,侯國。莽曰拔壟。石鄉,侯國。上鄉, 侯國。新成,侯國。成鄉,侯國。莽曰石樂。膠陽。侯國。   東萊郡,高帝置。屬青州。戶十萬三千二百九十二,口五十萬二千六百九十三。縣 十七:掖,莽曰掖通。□,有之罘山祠。居上山,聲洋水所出。東北入海。平度,莽曰 利盧。黃,$ 莽時,征能治河者以百數,其大略異者,長水校尉平陵關並言:「河決率常于平 原、東郡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惡。聞禹治河時,本空此地,以為水猥,盛則放溢,少 稍自索,雖時易處,猶不能離此。上古難識,近察秦、漢以來,河決曹、衛之域,其南 北不過百八十裏者,可空此地,勿以為官亭民室而已。」大司馬史長安張戎言:「水性 就下,行疾則自刮除成空而稍深。河水重濁,號為一石水而六鬥泥。今西方諸郡,以至 京師東行,民皆引河、渭山川水溉田。春夏乾燥。少水時也,故使河流遲,貯淤而稍淺 ;雨多水暴至,則溢決。而國家數堤塞之,稍益高於平地,猶築垣而居水也。可各順從 其性,毋複灌溉,則百川流行,水道自利,無溢決之害矣。」禦史臨淮韓牧以為「可略 于《禹档》九河處穿之,縱不能為九,但為四五,宜有益。」大司空掾王橫言:「河入 勃海,勃海地高於韓牧所欲穿處。往者天嘗連雨,東北風,海水溢,西南出,浸數百里 ,九河之地已為海所漸矣。禹之行河水,本隨西山下東北去。《周譜》雲定王五,年河 徙,則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又秦攻魏,決河灌其都,決處遂大,不可複補。宜卻徙完 平處,更開空,使緣西山足乘高地而東北入海,乃無水災。」沛郡桓譚為司空掾,典其 議,為甄豐言:「凡此數者,必有一是。宜詳考驗,皆可豫見,計定然後舉事,費不過 數億萬,亦可以事諸浮食無產業民。空居與行役,同當衣食;衣食縣官,而為之作,乃 兩便,可以上繼禹功,下除民疾。」王莽時,但崇空語,無施行者。   贊曰:古人曎言:「微禹之功,吾其魚乎!」中國川原以百數,莫著於四瀆,而河 為宗。孔子曰:「多聞而志之,知之次也。」國之利害,故備論其事。 漢書 卷三十 【藝文志第十】   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故《春秋》分為五,《詩》分為四,《易 》有數家之傳。戰國從衡,真偽分爭,諸子之言紛然□亂。至秦患之,乃燔滅文章,以 愚黔首。漢興,改秦之敗,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迄孝武世,書缺簡脫,禮壞樂崩 ,聖上喟然而稱曰:「朕甚閔焉!」於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 充秘府。至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 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鹹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書已,向 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會向卒,哀帝複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歆 於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故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 略》,有《兵書略》,有《術$ 者。」群臣皆曰:「立劉賈為荊王,王淮東。」立六年, 而淮南王黥布反,東擊荊。賈與戰,弗勝,走富陵,為布軍所殺。   燕王劉澤,高祖從祖昆弟也。高祖三年,澤為郎中。十一年,以將軍擊陳豨將王黃 ,封為營陵侯。   高後時,齊人田生遊乏資,以畫奸澤。澤大說之,用金二百斤為田生壽。田生已得 金,即歸齊。二歲,澤使人謂田生曰櫳「弗與矣。」田生如長安,不見澤,而假大宅, 令其子求事呂後所幸大謁者張卿。居數月,田生子請張卿臨,親修具。張卿往,見田生 帷帳具置如列侯。張卿驚。酒酣,乃屏人說張卿曰:「臣觀諸侯邸第百余,皆高帝一切 功臣。今呂氏雅故本推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又有親戚太后之重。太后春秋長,諸呂 弱,太后欲立呂產為呂王,王代。太后又重發之,恐大臣不聽。今卿最幸,大臣所敬, 何不風大臣以聞太后,太后必喜。諸呂以王,萬戶侯亦卿之有。太后心欲之,而卿為內 臣,不急發,恐禍及身矣。」張卿大然之,乃風大臣語太后。太后朝,因問大臣。大臣 請立呂產為呂王。太后賜張卿千金,張卿以其半進田生。田生弗受,因說之曰:「呂產 王也,諸大臣未大服。今營陵侯澤,諸劉長,為大將軍,獨此尚觖望。今卿言太后,裂 十余縣王之,彼得王喜,于諸呂王益固矣。」張卿入言之。又太后女弟呂須女亦為營陵 侯妻,故遂立營陵侯澤為琅邪王。琅邪王與田生之國,急行毋留。出關,太後果使人追 之。已出,即還。   澤王琅邪二年,而太后崩,澤乃曰:「帝少,諸呂用事,諸劉孤弱。」引兵與齊王 合謀西,欲誅諸呂。至梁,聞漢灌將軍屯滎陽,澤還兵備西界,遂跳驅至長安。代王亦 從代至。諸將相與琅邪王共立代王,是為孝文帝。文帝元年,徙澤為燕王,而複以琅邪   澤王燕二年,薨,諡曰敬王。子康王嘉嗣,九年薨。子定國嗣。定國與父康王蓩奸 ,生子男一人。奪弟妻為姬。與子女三人奸。定國有所欲誅殺臣肥如令郢人,郢人等告 定國。定國使謁者以它法劾捕格殺郢人滅口。至元朔中,郢人昆弟複上書具言定國事。 下公卿,皆議曰:「定國禽獸行,亂人倫,逆天道,當誅。」上許之。定國自殺,立四 十二年,國除。哀帝時繼絕世,乃封敬王澤玄孫之孫無終公士歸生為營陵侯,更始中為 兵所殺。   吳王濞,高帝兄仲之子也。高帝立仲為代王。匈奴攻代,仲不能堅守,棄國間行, 走雒陽,自歸,天子不忍致法,廢為合陽侯。子濞,封為沛侯。黥布反,高祖自將往誅 之。濞年二十,以騎將從破布軍。荊王劉賈為布所殺,無後。上患吳會稽輕悍,無壯王 填之,諸子少,乃立濞$ 定天下,昆弟少 ,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悼惠王王齊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王吳五 十餘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詐稱病不朝,于古法當誅。文帝 不忍,因賜幾杖,德至厚也。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公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 亡人謀作亂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之,其反遲,禍大 。」三年冬,楚王來朝,錯因言楚王戊往年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請誅之。詔赦,削 東海郡。及前二年,趙王有罪,塐其常山郡。膠西王卬以賣爵事有奸,削其六縣。   漢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恐削地無已,因欲發謀舉事。念諸侯無足與計者,聞膠西王 勇,好兵,諸侯皆畏憚之,於是乃使中大夫應高口說膠西王曰:「吳王不肖,有夙夜之 憂,不敢自外,使使臣諭其愚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 ,聽信讒賊,變更律令,侵削諸侯,徵求滋多,誅罰良重,日以益甚。語有之曰:『狧 糠及米。』吳與膠西,知名諸侯也,一時見察,不得安肆矣。吳王身有內疾,不能朝請 二十餘年,常患見疑,無以自白,脅肩累足,猶懼不見釋。竊聞大王以爵事有過,所聞 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將奈何?」高曰:「同 惡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求,同欲相趨,同利相死。今吳王自以與大王同憂,願因時 循理,棄軀以除患於天下,意亦可乎?」膠西王瞿然駭曰:「寡人何敢如是?主上雖急 ,固有死耳,安得不事?」高曰;「御史大夫朝錯營或天子,侵奪諸侯,蔽忠塞賢,朝 廷疾怨,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極矣。彗星出,蝗蟲起,此萬世一時,而愁勞,聖人 所以起也。吳王內以朝錯為誅,外從大王后車,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 不服。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則吳王率楚王略函谷關,守滎陽敖倉之粟,距漢兵,治次 舍,須大王。大王幸而臨之,則天下可並,兩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歸 報吳王,猶恐其不果,乃身自為使者,至膠西面約之。   膠西群臣或聞王謀,諫曰:「諸侯地不能為漢十二,為叛逆以憂太后,非計也。今 承一帝,尚雲不易,假令事成,兩主分爭,患乃益生。」王不聽,遂發使約齊、菑川、 膠東、濟南,皆許諾。   諸侯既新削罰,震恐,多怨錯。及削吳會稽、豫章郡書至,則吳王先起兵,誅漢吏 二千石以下。膠西、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亦皆反,發兵西。齊王後悔,背約城守 。濟北王城壞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發兵矟膠西王、膠東王為渠率,與菑川、濟 南共攻圍臨菑。$ 地。可為丞相、禦史請書,徙郡國豪桀及耐罪以上,以赦令除,家產五十萬 以上者,皆徙其家屬朔方之郡,益發甲卒,急其會日。又偽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 詔獄書,逮諸侯太子及幸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辯士隨而說之,黨可以徼幸 。」王曰:「此可也。雖然,吾以不至若此,專發而已。」後事發覺,被詣吏自告與淮 南王謀反蹤跡如此。天子以伍被雅辭多引漢美,欲勿誅。張湯進曰:「被首為王畫反計 ,罪無赦。」遂誅被。   江充字次倩,趙國邯鄲人也。充本名齊,有女弟善鼓琴歌舞,嫁之趙太子丹。齊得 幸于敬肅王,為上客。久之,太子疑齊以己陰私告王,與齊忤,使吏逐捕齊,不得,收 系其父兄,按驗,皆棄市。齊遂絕跡亡,西人關,更名充。詣闕告太子丹與同產姊及王 后宮奸亂,交通郡國豪猾,攻剽為奸,吏不能禁。書奏,天子怒,遣使者詔郡發吏卒圍 趙王宮,收捕太子丹,移系魏郡詔獄,與廷尉雜治,法至死。   趙王彭祖,帝異母兄也,上書訟太子罪,言「充逋逃小臣,苟為奸訛,激怒聖朝, 欲取必于萬乘以複私怨。後雖亨醢,計猶不悔。臣願選從趙國勇敢士,從軍擊匈奴,極 盡死力,以贖丹罪。」上不許,竟敗趙太子。   初,充召見犬台宮,自請願以所常濬服冠見上。上許之。充衣紗□禪衣,曲裾後垂 交輸,冠禪纚步搖冠,飛翮之纓。充為人魁岸,容貌甚壯。帝望見而異之,謂左右曰: 「燕、趙固多奇士。」既至前,問以當世政事,上說之。充因自請,願使匈奴。詔問其 狀,充對曰:「因變制宜,以敵為師,事不可豫圖。」上以充為謁者使匈奴,還,拜為 直指繡衣使者,督三輔盜賊,禁察逾侈。貴戚近臣多奢僭,充皆舉劾,奏請沒入車馬, 令身待北軍擊匈奴。奏可。充即移書光祿勳、中黃門,逮名近臣侍中諸當詣北軍者,移 劾門衛,禁止無令得出入宮殿。於是貴戚子弟惶恐,皆見上叩頭求哀,願得入錢贖罪。 上許之,令各以秩次輸錢北軍,凡數千萬。上以充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   充出,逢館陶長公主行馳道中。充呵問之,公主曰:「有太后詔。」充曰:「獨公 主得行,車騎皆不得。」盡劾沒入宮。   後充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 「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上曰 :「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遷為水衡都尉,宗族、知友多得其力者戬 久之,坐法免。   會陽陵硃安世告丞相公孫賀子太僕敬聲為巫蠱事,連及陽石、諸邑公主,賀父子皆 坐誅。語在《賀傳》。$ 莫敢妄言。」今或 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   未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陛亡級, 廉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故古者聖王制為等列,內有公卿、 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延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 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裏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諭也。鼠近于器,尚憚不投 ,恐傷其器,況於貴臣之近主乎!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 之罪不及大夫,以其離主上不遠也。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蹴其芻者有罰;見君之幾杖則 起,遭君之乘車則下,入正門則趨;君之寵臣雖或有過,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 故也。此所以為主上豫遠不敬也,所以體貌大臣而厲其節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 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古天子之所謂伯父、伯舅也,而令與眾庶同黥、劓、髡、刖、笞 傌、棄市之法,然則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恥不行,大臣無乃握重權,大 官而有徒隸亡恥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   臣聞之,履雖鮮不加於枕,冠雖敝不以苴履。夫嘗已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體貌 之矣,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帝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滅 之可也;若夫束縛之,系□之,輸之司寇,編之徒官,司寇小吏詈罵而榜笞之,殆非所 以令眾庶見尋。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習天下也,非尊 尊貴貴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嘗敬,眾庶之所嘗龐,死而死耳,賤人安宜得如此而頓辱之   豫讓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滅之,移事智伯。及趙滅智伯,豫讓釁面吞炭,必報襄 子,五起而不中。人問豫子,豫子曰:「中行眾人畜我,我故眾人事之;智伯國士遇我 ,我故國士報之。」故此一豫讓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節致忠,行出乎列士 ,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 也。頑頓亡恥,□詬亡節,廉恥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見利則逝,見便則奪。 主上有敗,則因而挻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苟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 賣而利之耳。人主將何便於此?群下至眾,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財器職業者粹於群下也 。俱亡恥,俱苟妄,則主上最病。故古者禮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厲寵臣之節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不廉,曰「□簋不飾」;坐污穢淫亂男女亡別者,不 曰污穢,曰「帷薄$ 帝之佐也。陛下不自躬親,而待不望清光之臣,臣竊恐神明之遺也。日損一日, 歲亡一歲,日月益暮,盛德不及究於天下,以傳萬世,愚臣不自度量,竊為陛下惜之。 昧死上狂惑草茅之愚,臣言惟陛下財擇。   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餘人,唯錯為高第,繇是遷中大夫。錯又言宜削諸侯事, 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孝文雖不盡聽,然奇其材。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爰 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錯數請間言事,輒聽,幸傾九卿,法令多悛更定。丞相申 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內史府居太上廟□中,門東出,不便,錯乃穿門南出,鑿廟 C82D垣。丞相大怒,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錯聞之,即請間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 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上曰:「此非廟垣,乃□中垣,不致於法。」丞相謝。 罷朝,因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固誤。」丞相遂發病死。錯以此愈貴   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 敢難,獨竇嬰爭之,繇此與錯有隙。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嘩。錯父聞之,從潁川來 ,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 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 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   後十余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 身居守。會竇嬰言爰盎,詔召入見,上方與錯調兵食。上問盎曰:「君嘗為吳相,知吳 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 「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豪桀,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 其無能為也?」盎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跛 且輔而為誼,不反矣。吳所誘,皆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誘以亂。」錯曰:「 盎策之善。」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 「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錯。錯趨避東箱,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 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 錯,複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複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 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 ,唯上孰計之。」乃拜盎為泰常,密裝治行。   後十余日,丞相青翟、中尉嘉、$ 侯劉德,次曰少府梁丘賀,次曰 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 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凡十一人,皆有傳。自丞相黃霸、廷尉于定國、大司 農硃邑、京兆尹張敞、右扶風尹翁歸及儒者夏侯勝等,皆以善終,著名宣帝之世,然不 得列於名臣之圖,以此知其選矣。   贊曰:李將軍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流涕,彼其 中心誠信于士大夫也。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雖小,可以喻大。然三代 之將,道家所忌,自廣至陵,遂亡其宗,哀哉!孔子稱「志士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 求生以害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蘇武有之矣。 漢書 卷五十五 【衛青霍去病傳第二十五】   衛青字仲卿。其父鄭季,河東平陽人也,以縣吏給事侯家。平陽侯曹壽尚武帝姊陽 信長公主。季與主家僮衛媼通,生青。青有同母兄衛長君及姊子夫,子夫鴣平陽公主家 得幸武帝,故青冒姓為衛氏。衛媼長女君孺,次女少,次女則子夫。子夫男弟步廣, 皆冒衛氏。   青為侯家人,少時歸其父,父使牧羊。民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為兄弟數。青嘗從 人至甘泉居室,有一鉗徒相青曰:「貴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無 笞罵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青壯,為侯家騎,從平陽主。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宮幸上。皇后,大長公主 女也,無子,妒。大長公主聞衛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時給事建章,未 知名。大長公主執囚青,欲殺之。其友騎郎公孫敖與壯士往篡之,故得不死。上聞,乃 召青為建章監,侍中。及母昆弟貴,賞賜數日間累千金。君孺為太僕公孫賀妻。少故 與陳掌通,上召貴掌。公孫敖由此益顯。子夫為夫人。青為太中大夫。   元光六年,拜為車騎將軍,擊匈奴,出上穀;公孫賀為輕年將軍,出雲中;太中大 夫公孫敖為騎將軍,出代郡;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出雁門:軍各萬騎。青至籠城,斬 首虜數百。騎將軍敖亡七千騎,衛尉廣為虜所得,得脫歸,皆當斬,贖為庶人。賀亦無 功。唯青賜爵關內侯。是後匈奴仍侵犯邊。語在《匈奴傳》。   元朔元年春,衛夫人有男,立為皇后。其秋,青複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 青斬首虜數千。明年,青複出雲中,西至高闕,遂至於隴西,捕首虜體千,畜百余萬, 走白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為朔方郡。以三千八百戶封青為長平侯。青校尉蘇建為平 陵侯,張次公為岸頭侯。使建築朔方城。上曰:「匈奴逆天理,亂人倫,暴長虐老,以 盜竊為務,行詐$ 此,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 且西伯,伯也,拘牖裏;李斯,相也,具五刑;淮陰,王也,受械于陳;彭越、張敖, 南鄉稱孤,系獄具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于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關三 木;季布為硃家鉗奴;灌夫受辱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 不能引決自財。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 ,形也。審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財繩墨之外,已稍陵夷至於鞭□之間,乃欲引 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為此也。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親戚 ,顧妻子,至激于義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今僕不幸,蚤失二親,無兄弟之親,獨 身立,少卿視僕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僕雖怯□ 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絏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況若僕 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采不 表於後也。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儻非常之人稱焉。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 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 《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 百篇,大氐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 。及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僕竊不 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凡百三十 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不成, 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僕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 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戮笑,污辱先人,亦何 面目複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 ,出則不知所如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閣之臣,寧得自引深臧 於岩穴邪!故且從俗浮湛,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僕 之私指謬乎?今雖欲自雕□,曼辭以自解,無益,於俗不信,只取辱耳。要之死日,然 後是非乃定。書不能盡意,故略陳固陋。   遷既死後,其書稍出。宣帝時,遷外孫平通侯楊惲祖述其書,遂宣佈焉。王莽時, 求封遷後,為史通子。   贊曰:$ 為安定侯。又立故太子建,是為廣 陽頃王,二十九年薨。子穆王舜嗣,二十一年薨。子思王璜嗣,二十年薨。子嘉嗣。王 莽時,皆廢漢籓王為家人,嘉獨以獻符命封扶美侯,賜姓王氏。   廣陵厲王胥賜策曰:「嗚呼!小子胥,受茲赤社,建爾國家,封于南土,世世為漢 籓輔。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間,其人輕心。揚州保強,三代要服,不及以 正。』嗚呼!悉爾心,祗祗兢兢,乃惠乃順,毋桐好逸,毋邇宵人,惟法惟則!《書》 雲『臣不作福,不作威』,靡有後羞。王其戒之!」   胥壯大,好倡樂逸遊,力扛鼎,空手搏熊□猛獸。動作無法度,故終不得為漢嗣。   昭帝初立,益封胥萬三千戶,元鳳中入朝,複益萬戶,賜錢二千萬,黃金二千斤, 安車駟馬寶劍。及宣帝即位,封胥四子聖、曾、寶、昌皆為列侯,又立胥小子弘為高密 王。所以褒賞甚厚。   始,昭帝時,胥見上年少無子,有覬欲心。而楚地巫鬼,胥迎女巫李女須,使下神 祝詛。女須泣曰:「孝武帝下我。」左右皆伏。言「吾必令胥為天子」。胥多賜女須錢 ,使禱巫山。會昭帝崩,胥曰:「女須良巫也!」殺牛塞禱。及昌邑王征,複使巫祝詛 之。後王廢,胥浸信女須等,數賜予錢物。宣帝即位,胥曰:「太子孫何以反得立?」 複令女須祝詛如前。又胥女為楚王延壽後弟婦,數相饋遺,通私書。後延壽坐謀反誅, 辭連及胥。有詔勿治,賜胥黃金前後五千斤,它器物甚眾。胥又聞漢立太子,謂姬南等 曰:「我終不得立矣。」乃止不詛。後胥子南利侯寶坐殺人奪爵,還歸廣陵,與胥姬左 修奸。事發覺,系獄,棄市。相勝之奏奪王射陂草田以賦貧民,奏可。胥複使巫祝詛如   胥宮園中棗樹生十餘莖,莖正赤,葉白如素。池水變赤,魚死。有鼠晝立舞王后廷 中。胥謂姬南等曰:「棗水魚鼠之怪甚可惡也。」居數月,祝詛事發覺,有司按驗,胥 惶恐,藥殺巫及宮人二十餘人以絕口。公卿請誅胥,天子遣廷尉、大鴻臚即訊。胥謝曰 :「罪死有餘,誠皆有之。事久遠,請歸思念具對。」胥既見使者還,置酒顯陽殿。召 太子霸及子女董訾、胡生等夜飲,使所幸八子郭昭君、家人子趙左軦等鼓瑟歌舞。王自 歌曰:「欲久生兮無終,長不樂兮安窮!奉天期兮不得須臾,千里馬兮駐待路。黃泉下 兮幽深,人生要死,何為苦心!何用為樂心所喜,出入無□為樂亟。蒿裏召兮郭門閱, 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左右悉更涕泣奏酒,至雞鳴時罷。胥謂太子霸曰:「遇我 厚,今負之甚。我死,骸骨當暴。幸而得葬,薄之,無厚也。」即以綬自絞死。及八子 郭昭君等二人皆自殺$ 章為博成侯,忠高昌 侯,惲平通侯,安上都成侯,高樂陵侯。」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奢癮不遜,不遜必侮上。侮上者,逆 道也。在人之右,眾必害之。霍氏秉權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 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愛厚之,宜以時抑制,無使至亡。」書三 上,輒報聞。其後霍氏誅滅,而告霍氏者皆封。人為徐生上書曰:「臣聞客有過主人者 ,見其灶直突,傍有積薪,客謂主人,更為曲突,遠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 不應。俄而家果失火,鄰里共救之,幸而得息。於是殺牛置酒,謝其鄰人,灼爛者在於 上行,餘各以功次坐,而不錄言曲突者。人謂主人曰:『鄉使聽客之言,不費牛、酒, 終亡火患。今論功而請賓,曲突徙薪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耶?』主人乃寤而請之, 今茂陵徐福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宜防絕之。鄉使福說得行,則國亡裂土出爵之費,臣 亡逆亂誅滅之敗。往事既已,而福獨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貴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 發灼爛之右。」上乃賜福帛十匹,後以為郎。   宣帝始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從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後車騎將軍 張安世代光驂乘,天子從容肆體,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誅,故俗傳之曰:「威 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禍萌於驂乘。」   至成帝時,為光置守塚百家,吏卒奉詞焉。元始二年,封光從父昆弟曾孫陽為博陸 侯,千戶。   金日磾字翁叔,本匈奴休屠王太子也。武帝元狩中,票騎將軍霍去病將兵擊匈奴右 地,多斬首,虜獲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票騎複西過居延,攻祁連山,大克獲。於是 單于怨昆邪、休屠居西方多為漢所破,召其王欲誅之。昆邪、休屠恐,謀降漢。休屠王 後悔,昆邪王殺之,並將其眾降漢。封昆邪王為列侯。日磾以父不降見殺,與母閼氏、 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馬,時年十四矣。   久之,武帝游宴見馬,後宮滿側。日磾等數十人牽馬過殿下,莫不竊視,至日磾獨 不敢。日磾長八尺二寸,容貌甚嚴,馬又鏊好,上異而問之,具以本狀對。上奇焉,即 日賜湯沐衣冠,拜為馬監,遷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日磾既親近,未嘗有過失, 上甚信愛之,賞賜累千金,出則驂乘,入侍左右。貴戚多竊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兒 ,反貴重之!」上聞,愈厚焉。   日磾母教誨兩子,甚有法度,上聞而嘉之。病死,詔圖畫于甘泉宮,署曰「休屠王 閼氏」。日磾每見畫常拜,鄉之涕泣,然後乃去。日磾子二人皆愛,為帝弄兒,常在旁 側。弄兒或自後擁上項,日磾在前,見而$ 書 卷七十 【傅常鄭甘陳段傳第四十】   傅介子,北地人也,以從軍為官。先是,龜茲、樓蘭皆嘗殺漢使者,語在《西域傳 》。至元鳳中,介子以駿馬監求使大宛,因詔令青樓蘭、龜茲國。   介子至樓蘭,責其王教匈奴遮殺漢使:「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過至諸 國,何為不言?」王謝服,言:「匈奴使屬過,當至烏孫,道過龜茲。」介子至龜茲, 複責其王,王亦服罪。介子從大宛還到龜茲,龜茲言:「匈奴使從烏孫還,在此。」介 子因率其吏士共誅斬匈奴使者。還奏事,詔拜介子為中郎,遷平樂監。   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樓蘭、龜茲數反復而不誅,無所懲艾。介子過龜茲時,其 王近就人,易得也,願往刺之,以威示諸國。」大將軍曰:「龜茲道遠,且驗之于樓蘭 。」於是白遣之。   介子與士卒俱齎金幣,揚言以賜外國為名。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子,介子陽引 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 。」即出金幣以示譯。譯還報王,王貪漢物,來見使者。介子與坐飲,陳物示之。飲酒 皆醉,介子謂王曰:「天子使我私報王。」王起隨介子入帳中,屏語,壯士二人從後刺 之,刃交胸,立冞。其貴人左糒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業誅王, 當更立前太子質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動,滅國矣!」遂持王首還詣闕,公卿將 軍議者咸嘉其功。上乃下詔曰:「樓蘭王安歸嘗為匈奴間,候遮漢使者,發兵殺略衛司 馬安樂、光祿大夫忠、期門郎遂成等三輩,及安息、大宛使,盜取節印、獻物,甚逆天 理。平樂監傅介子持節使誅斬樓蘭王安歸首,縣之北闕,以直報怨,不煩師從。其封介 子為義陽侯,食邑七百戶。士刺王者皆補侍郎。」   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嗣,國除。元始中,繼功臣世,複封介子曾孫長為義陽侯, 王莽敗,乃絕。   常惠,太原人也。少時家貧,自奮應募,隨移中監蘇武使匈奴,並見拘留十餘年, 昭帝時乃還。漢嘉其勤勞,拜為光祿大夫。   是時,烏孫公主上書言:「匈奴發騎田車師,車師與匈奴為一,共侵烏孫,唯天子 救之!」漢養士馬,議欲擊匈奴。會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烏孫。公 主及昆彌皆遣使,因惠言:「匈奴連發大兵擊烏孫,取車延、惡師地,收其人民去,使 使脅求公主,欲隔絕漢。昆彌願發國半精兵,自給人馬五萬騎,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 兵以救公主、昆彌!」於是漢大發十五萬騎,五將軍分道出,語在《匈奴傳》。   以惠為校尉,持節護烏孫兵。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 ,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鉦鼓 聲動地。康居兵引卻。漢兵四面推鹵楯,並入土城中。單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內。漢兵 縱火,吏士爭入,單于被創死。軍候假丞杜勳斬單于首,得漢使節二及谷吉等所齎帛書 。諸鹵獲以畀得者。凡斬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生虜百四十五人,降 虜千餘人,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   於是延壽、湯上疏曰:「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康、虞,今有強漢。匈 奴呼韓邪單于已稱北籓,唯郅支單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 郅支單于慘綿行于民,大惡通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 並應,天氣精明,陷陳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縣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事下有司。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壽以為:「郅支及名王 首更曆諸國,蠻夷莫不聞知。《月令》春:『掩骼埋胔』之時,宜勿縣。」車騎將軍許 嘉、右將軍王商以為:「春秋夾穀之會,優施笑君,孔子誅之,方盛夏,首足異門而出 。宜縣十日乃埋之。」有詔將軍議是。   初,中書令石顯嘗欲以姊妻延壽,延壽不取。及丞相、禦史亦惡其矯制,皆不與湯 。湯素貪,所鹵獲財物入塞多不法。司隸校尉移書道上,系吏士按驗之。湯上疏言:「 臣與吏士共誅郅支單于,幸得禽滅,萬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勞道路。今司隸反逆收系按 驗,是為郅支報仇也!」上立出吏士,令縣道具酒食以過軍。既至,論功,石顯、匡衡 以為:「延壽、湯擅興師矯制,幸得不誅,如複加爵土,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生 事於蠻夷,為國招難,漸不可開。」元帝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議久不   故宗正劉向上疏曰:「郅支單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事暴揚外國,傷威毀重,群 臣皆閔焉。陛下赫然欲誅之,意未嘗有忘。西域都護延壽、副校尉湯承聖指,倚神靈, 總百蠻之君,攬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絕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斬郅 支之首,縣旌萬里之外,揚威昆山之西,掃谷吉之恥,立昭明之功,萬夷懾伏,莫不懼 震。呼韓邪單于見郅支已誅,且喜且懼,鄉風馳義,稽首來賓,願守北籓,累世稱臣。 立千載之功,建萬世之安,群臣大勳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為宣王誅獫狁而百蠻 從,其《詩》曰:「嘽々焞々,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易》 曰:『有嘉折首,獲匪其醜。』言美誅首惡之人,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今延壽、湯所 誅震,雖《易》之折首、《詩》之雷霆不能及也。論大功者不錄小過,舉大美$ 悛,唯囿是恢 ,唯諛是信。睮々諂夫,咢咢黃發,如何我王,曾不是察!既藐下臣,追欲從逸,嫚彼 顯祖,輕茲削黜。   嗟嗟我王,漢之睦親,曾不夙夜,以休令聞!穆穆天子,臨爾下土,明明群司,執 憲靡顧。正遐由近,殆其怙茲,嗟嗟我王,曷不此思!   非思非鑒,嗣其罔則,彌彌其失,岌岌其國。致冰匪霜,致隊靡嫚,瞻惟我王,昔 靡不練。興國救顛,孰違悔過,追思黃發,秦繆以霸。歲月其徂,年其逮耇,于昔君子 ,庶顯於後。我王如何,曾不斯覺!黃發不近,胡不時監!   其在鄒詩曰:   微微小子,既耇且陋,豈不牽位,穢我王朝。王朝肅清。唯俊之庭,顧瞻餘躬,懼 穢此征。   我之退征,請于天子,天子我恤,矜我發齒。赫赫天子舓明哲且仁,懸車之義,以 洎小臣。嗟我小子,豈不懷土?庶我王寤,越遷于魯。   既去禰祖,惟懷惟顧,祁祁我徒,戴貊盈路。爰戾于鄒,剪茅作堂,我徒我環,築 室於牆。   我即□逝,心存我舊,夢我瀆上,立于王朝。其夢如何?夢爭王室。其爭如何?夢 王我弼。寤其外邦,歎其喟然,念我祖考,泣涕其漣。微微老夫,咨既遷絕,洋洋仲尼 ,視我遺烈。濟濟鄒魯,禮義唯恭,誦習弦歌,於異他邦。我雖鄙耇,心其好而,我徒 侃爾,樂亦在而。   孟卒于鄒。或曰其子孫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詩也。   自孟至賢五世。賢為人質樸少欲,篤志於學,兼能《禮》、《尚書》,以《詩》教 授,號稱鄒魯大儒。征為博士,給事中,進授昭帝《詩》,稍遷光祿大夫、詹事,至大 鴻臚。昭帝崩,無嗣,大將軍霍光與公卿共尊立孝宣帝。帝初即位,賢以與謀議,安宗 廟,賜爵關內侯,食邑。徙為長信少府,以先帝師,甚見尊重。本始三年,代蔡義為丞 相,封扶陽侯,食邑七百戶。時,賢七十餘,為相五歲,地節三年以老病乞骸骨,賜黃 金百斤,罷歸,加賜第一區。丞相致仕自賢始。年八十二薨,諡曰節侯。   賢四子:長子方山為高寢令,早終;次子弘,至東海太守;次子舜,留魯守墳墓; 少子玄成,複以明經歷位至丞相。故鄒魯諺曰:「遺子黃金滿□,不如一經。」   玄成字少翁,以父任為郎,常侍騎。少好學,修父業,尤謙遜下士。出遇知識步行 ,輒下從者,與載送之,以為常。其接人,貧賤者益加敬,繇是名譽日廣。以明經擢為 諫大夫,遷大河都尉。   初,玄成兄弘為太常丞,職奉宗廟,典諸陵邑,煩劇多罪過。父賢以弘當為嗣,故 敕令自免。弘懷謙,不去官。及賢病篤,弘竟坐宗廟事系獄,罪未決。室家問賢當為後 者,賢恚恨不肯言。於是賢門下生博$ 玉堂、金華之殿,獨有前殿、曲台、漸台、宣室、溫室、承明耳。孝文欲 作一台,度用百金,重民之財,廢而不為,其積土基,至今猶存,又下遺詔,不起山墳 。故其時天下大和,豷姓洽足,德流後嗣。   如令處於當今,因此制度,必不能成功名。天道有常,王道亡常,亡常者所以應有 常也。必有非常之主,然後能立非常之功绹臣願陛下徙都于成周,左據成皋,右阻黽池 ,前鄉崧高,後介大河,建滎陽,扶河東,南北千里以為關,而入敖倉;地方百里者八 九,足以自娛;東厭諸侯之權,西遠羌胡之難,陛下共已亡為,按成周之居,兼盤庚之 德,萬歲之後,長為高宗。漢家郊兆寢廟祭祀之禮多不應古,臣奉誠難亶居而改作,故 願陛下遷都正本。眾制皆定,亡複繕治宮館不急之費,歲可餘一年之畜。   臣聞三代之祖積德以王,然皆不過數百年而絕。周至成王,有上賢之材,因文、武 之業,以周、召為輔,有司各敬其事,在位莫非其人。天下甫二世耳,然周公猶作詩、 書深戒成王,以恐失天下。《書》則曰:「王毋若殷王紂。」其《詩》則曰:「殷之未 喪師,克配上帝;宜監於殿,駿命不易。」今漢初取天下,起于豐沛,以兵征伐,德化 未洽,後世奢侈,國家之費當數代之用,非直費財,又乃費士。孝武之世,暴骨四夷, 不可勝數。有天下雖未久,至於陛下八世九主矣,雖有成王之明,然亡周、召之佐。今 東方連年饑饉,加之以疾疫,百姓菜色,或至相食。地比震動,天氣混濁,日光侵奪。 繇此言之,執國政者豈可以不懷怵惕而戒萬分之一乎!故臣願陛下因天變而徙都,所謂 與天下更始者也。天道終而複始,窮則反本,故能延長而亡窮也。今漢道未終,陛下本 而始之,于以永世延祚,不亦優乎!如因丙子之孟夏,順太陰以東行,到後七年之明歲 ,必有五年之餘蓄,然後大行考室之禮,雖周之隆盛,亡以加此。唯陛下留神,詳察萬 世之策。   書奏,天子異其意,答曰:「問奉:今園廟有七,雲東徙,狀何如?」奉對曰「昔 成王徙洛,般庚遷殷,其所避就,皆陛下所明知也。非有聖明,不能一變天下之道。臣 奉愚戇狂惑,唯陛下裁赦。」   其後,貢禹亦言當定迭毀禮,上遂從之。及匡衡為丞相,奏徙南北郊,其議皆自奉   奉以中郎為博士、諫大夫,年老以壽終。子及孫,皆以學在儒官。   李尋字子長,平陵人也。治《尚書》,與張孺、鄭寬中同師。寬中等守師法教授, 尋獨好《洪範》災異,又學天文月令陰陽。事丞相翟方進,方進亦善為星曆,除尋為吏 ,數為翟侯言事。帝舅曲陽侯王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厚遇尋。是$ 惟黃發,任用百里奚,卒伯西域,德列王道。二者禍福如此,可不慎   夫士者,國家之大寶,功名之本也。將軍一門九候,二十硃輪,漢興以來,臣子貴 盛,未嘗至此。夫物盛必衰,自然之理,唯有賢友強輔,庶幾可以保身命,全子孫,安   《書》曰:「曆象日月星辰」,此言仰視天文,俯察地理,觀日月消息,侯星辰行 伍,揆山川變動,參人民謠俗,以制法度,考禍福。舉措悖逆,咎敗將至,徵兆為之先 見。明君恐懼修正,側身博問,轉禍為福;不可救者,即蓄備以待之,故社稷亡憂。   竊見往者赤黃四塞,地氣大發,動土竭民,天下擾亂之征也。彗星爭明,庶雄為桀 ,大寇之引也。此二者已頗效矣。城中訛言大水,奔走上城,朝廷驚駭,女孽入宮,此 獨未效。間者重以水泉湧溢,旁宮闕仍出。月、太白入東井,犯積水,缺天淵。日數湛 于極陽之色。羽氣譸宮,起風積雲。又錯以山崩地動,河不用其道。盛冬雷電,潛龍為 孽。繼以隕星流彗,維、填上見,日蝕有背鄉。此亦高下易居,洪水之征也。不憂不改 ,洪水乃欲蕩滌,流彗乃欲掃除;改之,則有年亡期。故屬者頗有變改,小貶邪猾,日 月光精,時雨氣應,此皇天右漢亡已也,何況致大改之!   宜急博求幽隱,拔擢天士,任以大職。諸□茸佞諂,抱虛求進,乃用殘賊酷虐聞者 ,若此之徒,皆嫉善憎忠,壞天文,敗地理,湧躍邪陰,湛溺太陽,為主結怨於民,宜 以時廢退,不當得居位。誠必行之,凶災銷滅,子孫之福不旋日而至。政治感陰陽,猶 鐵炭之低卬,見效可信者也。及諸蓄水連泉,務通利之。修舊堤防,省池澤稅,以助損 邪陰之盛。案行事,考變易,訛言之效,未嘗不至。請征韓放,掾周敞、王望可與圖之   相於是薦尋。哀帝初即位,召尋待詔黃門,使侍中衛尉傅喜問尋曰:「間者水出地 動,日月失度,星辰亂行,災異仍重,極言毋有所諱。」尋對曰:   陛下聖德,尊天敬地,畏命重民,悼懼變異,不忘疏賤之臣,幸使重臣臨問,愚臣 不足以奉明詔。竊見陛下新即位,開大明,除忌諱,博延名士,靡不並進。臣尋位卑術 淺,過隨眾賢待詔,食太官,衣禦府,久汙玉堂之署。比得召見,亡以自效。複特見延 問至誠,自以逢不世出之命,願竭愚心,不敢有所避,庶幾萬分有一可采。唯棄須臾之 間,宿留瞽言,考之文理,稽之《五經》,揆之聖意,以參天心。夫變異之來,各應象 而至,臣謹條騷所聞。   《易》曰:「縣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夫日者,眾陽之長,輝光所燭,萬里同晷 ,人君之表也。故日將旦,清風發,群陰伏,君以臨朝,不牽於色。$ 望之遣禦 史案東郡,具得其事。延壽在東郡時,試騎士,治飾兵車,畫龍虎硃爵。延壽衣黃紈方 領,駕四馬,傅總,建幢□,植羽葆,鼓車歌車,功曹引車,皆駕四馬,載□戟。五騎 為伍,分左右部,軍假司馬、千人持幢旁轂。歌者先居射室,望見延壽車,□啕楚歌。 延壽坐射室,騎吏持戟夾陛列立,騎士從者帶弓□羅後。令騎士兵車四面營陳,被甲 □□居馬上,抱弩負□。又使騎士戲車弄馬盜驂。延壽又取官銅物,候月蝕鑄作刀劍鉤 鐔,放效尚方事。及取官錢帛,私假徭使吏。及治飾車甲三百萬以上。   於是望之劾奏延壽上□不道,又自稱:「前為延壽所奏,今複舉延壽罪,眾庶皆以 臣懷不正之心,侵冤延壽。願下丞相、中二千石、博士議其罪。」事下公,皆以延壽 前既錴狀,後複誣訴典法大臣,欲以解罪,狡猾不道。天子惡之,延壽竟坐棄市。吏民 數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車轂,爭奏酒炙。延壽不忍距逆,人人為飲,計飲酒石餘, 使掾史分謝送者:「遠苦吏民,延壽死無所根。」百姓莫不流涕。   延壽三子皆為郎吏。且死,屬其子勿為吏,以己為戒。子皆以父言去官不仕。至孫 威,乃複為吏至將軍。威亦多恩信,能拊眾,得士死力。威又坐奢□誅,延壽之風類也   張敞字子高,本河東平陽人也。祖父孺為上谷太守,徙茂陵。敞父福事孝武帝,官 至光祿大夫。敞後隨宣帝徙杜陵。敞本以鄉有秩補太守卒史,察廉為甘泉倉長,稍遷太 僕丞,杜延年甚奇之。會昌邑王征即位,動作不由法度,敞上書諫曰:「孝昭皇帝蚤崩 無嗣,大臣憂懼,選賢聖承宗廟,東迎之日,唯恐屬車之行遲。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 天下莫不拭目傾耳,觀化聽風。國輔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輦先遷,此過之大者也。」後 十余日王賀廢,敞以切諫顯名,擢為豫州刺史。以數上事有忠言,宣帝征敞為太中大夫 ,與于定國並平尚書事。以正違忤大將軍霍光,而使主兵車出軍省減用度,複出為函谷 關都尉。宣帝初即位,廢王賀在昌邑,上心憚之,徙敞為山陽太守。   久之,大將軍霍光薨,宣帝始親政事,封光兄孫山、雲皆為列侯,以光子禹為大司 馬。頃之,山、雲以過歸第,霍氏諸婿親屬頗出補吏。敞聞之,上封事曰:「臣聞公子 季友有功于魯,大夫趙衰有功于晉,大夫田完有功于齊,皆疇其庸,延及子孫,終後田 氏篡齊,趙氏分晉,季氏顓魯。故仲尼作《春秋》,跡盛衰,譏世卿最甚。乃者大將軍 決大計,安宗廟,定天下,功亦不細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將軍二十歲,海內之命, 斷於掌握。方其隆時,感動天地,侵迫陰陽,月朓日蝕,晝冥宵光,$ 者,方進部掾史複案, 發大奸贓數千萬。上以為任公卿,欲試以治民,徙方進為京兆尹,搏擊豪強,京師畏之 。時,胡常為青州刺史,聞之,與方進書曰:「竊聞政令甚明,為京兆能,則恐有所不 宜。」方進心知所謂,其後少弛威嚴。   居官三歲,永始二年遷御史大夫。數月,會丞相薛宣坐廣漢盜賊群起及太皇太后喪 時三輔吏並徵發為奸,免為庶人。方進亦坐為京兆尹時奉喪事煩擾百姓,左遷執金吾。 二十楹日,丞相官缺,群臣多舉方進,上亦器其能,遂擢方進為丞相,封高陵侯,食邑 千戶。身既富貴,而後母尚在,方進內行修飾,供養甚篤。及後母終,既葬三十六日, 除服起視事,以為身備漢相,不敢逾國家之制。為相公潔,請托不行郡國。持法刻深, 舉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詆,中傷者尤多。如陳鹹、硃博、蕭育、逢信、孫閎之屬,皆京 師世家,以材能少曆牧守列卿,知名當世,而方進特立後起,十余年間至宰相,據法以 彈鹹等,皆罷退之。   初,咸最先進,自元帝初為卿史中丞顯名朝廷矣。成帝初即位,擢為部刺史,曆楚 國、北海、東郡太守。陽朔中,京兆尹王章譏切大臣,而薦琅邪太守馮野王可代大將軍 王鳳輔政,東郡太守陳咸可御史大夫。是時,方進甫從博士為刺史雲。後方進為京兆尹 ,咸從南陽太守入為少府,與方進厚善。先是,逢信已從高第郡守曆京兆、太僕為衛尉 矣,官簿皆在方進之右。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選中,而方進得之。會丞相 宣有事與方進相連,上使五二千石雜問丞相、禦史,咸詰責方進,冀得其處,方進心恨 。初,大將軍鳳奏除陳湯為中郎,與從事。鳳薨後,從弟車騎將軍音代鳳輔政,亦厚湯 。逢信、陳咸皆與湯善,湯數稱之於鳳、音所。久之,音薨,鳳弟成都侯商複為大司衛 馬將軍,輔政。商素憎陳湯,白其罪過,下有司案驗,遂免湯,徙敦煌。時,方進新為 丞相,陳咸內懼不安,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觀其意,微自解說。子夏既過方進,揣知其指 ,不敢發言。居無何,方進奏鹹與逢信:「邪枉貪污,營私多欲。皆知陳湯奸佞傾覆, 利口不軌,而親交賂遺,以求薦舉。後為少府,數饋遺湯。信、鹹幸得備九卿,不思盡 忠正身,內自知行辟亡功效,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幸,苟得亡恥。孔子曰:『鄙夫可與 事君也與哉!』鹹、信之謂也。過惡暴見,不宜處位,臣請免以示天下。」奏可。   後二歲餘,詔舉方正直言之士,紅陽侯立舉鹹對策,拜為光祿大夫給事中。方進複 奏:「鹹前為九卿,坐為貪邪免,獪知罪惡暴陳,依託紅陽侯立徼幸,有司莫敢舉奏。 冒濁苟容,不顧恥辱,不當$ 遂可光等奏。   光等請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制曰:「票騎將軍、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 諸大夫、博士、議郎議。」衛尉雲等五十人以為:「如光等言可許。」議郎龔等以為: 「嘉言事前後相違,無所執守,不任宰相巇職,宜奪爵士,免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 十人以為:「聖王斷獄,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銜怨 而受罪。明主躬聖德,重大臣刑辟,廣延有司議,欲使海內鹹服。嘉罪名雖應法,聖王 之于大臣,在輿為下,禦坐則起,疾病視之無數,死則臨吊之,廢宗廟之祭,進之以禮 ,退之以義,誄之以行。案嘉本以相等為罪,罪惡雖著,大臣括發關械、裸躬就笞,非 所以重國褒宗廟也。今春月寒氣錯繆,霜露數降,宜示天下以寬和。臣等不知大義,唯 陛下察焉。」有詔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藥進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 踵以為故事,君侯宜引決。」使者危坐府門上。主簿複前進藥,嘉引藥杯以擊地,謂官 屬曰:「丞相幸得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眾。丞相豈兒女子邪,何謂 咀藥而死!」嘉遂裝出,見使者再拜受詔,乘吏小車,去蓋不冠,隨使者詣廷尉。廷尉 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綬,縛嘉載致都船詔獄。   上聞嘉生自詣吏,大怒,使將軍以下與五二千石雜治。吏詰問嘉,嘉對曰:「案事 者思得實。竊見相等前治東平王獄,不以雲為不當死,欲關公卿示重慎;置驛馬傳囚, 勢不得逾冬月,誠不見其外內顧望阿附為雲驗。複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竊為 國惜賢,不私此三人。」獄吏曰:「苟如此,則君何以為罪猶當?有以負國,不空入獄 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歎曰:「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 ,死有餘責。」吏問賢、不肖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進 ;惡,高安侯董賢父子,佞邪亂朝,而不能退。罪當死,死無所恨。」嘉系獄二十餘日 ,不食,歐血而死。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丁明素重嘉而憐之,上遂免明,以董賢代之, 語在《賢傳》。   嘉為相三年誅,國除。死後上覽其對而思嘉言,複以孔光代嘉為丞相,徵用何武為 御史大夫。元始四年,詔書追錄忠臣,封嘉子崇為新甫侯,追諡嘉為忠侯。   師丹字仲公,琅邪東武人也。治《詩》,事匡衡。舉孝鋐為郎。元帝末,為博士, 免。建始中,州舉茂才,複補博士,出為東平王太傅。丞相方進、御史大夫孔光舉丹論 議深博、廉正守道,征入為光祿大夫、丞相司直。數月,複以光祿大夫給事中$ 耆王 。自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餘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其 大臣皆世官。呼衍氏、蘭氏,其後有須蔔氏,此三姓,其貴種也。諸左王將居東方,直 上穀以東,接穢貉、朝鮮;右王將居西方,直上伺以西,接氐、羌;而于庭直代、雲 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賢王、左右谷□最大國,左右骨都侯輔政。諸二十 四長,亦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相、都尉、當戶、且渠之屬。   歲正月,諸長小會單于庭,祠。五月,大會龍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馬肥 ,大會□林,課校人畜計。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盜者沒入其家;有罪,小者軋,大者 死。獄久者不滿十日,一國之囚不過數人。而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 ,長左而北向。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槨、金銀、衣裳,而無封樹喪服;近幸臣妾從 死者,多至數十百人。舉事常隨月,盛壯以攻戰,月虧則退兵。其攻戰,斬首虜賜一卮 酒,而所得鹵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為奴婢。故其戰,人人自為趨利,善為誘兵以包敵。 故其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瓦解雲散矣。戰而扶□死者,盡得死者家財。   後北服渾窳、屈射、丁零、隔昆、新{艸犁}之國。於是匈奴貴人大臣皆服,以冒頓   是時,漢初定,徙韓王信於代,都馬邑。匈奴大攻圍馬邑,韓信降匈奴。匈奴得信 ,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 者十二三,於是冒頓陽敗走,誘漢兵。漢兵逐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於是 漢悉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三十余萬騎圍高帝 于白登,七日,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匈奴騎,其西方盡白,東方盡駹,北方盡驪,南 方盡騂馬。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乃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單于 終非能居之。且漢主有神,單于察之。」冒頓與韓信將王黃、趙利期,而兵久不來,疑 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開圍一角。於是高皇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從解角直 出,得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去。漢亦引兵罷,使劉敬結和親之約。   是後,韓信為匈奴將,及趙利、王黃等數背約,侵盜代、雁門、雲中。居無幾何, 陳豨反,與韓信合謀擊代。漢使樊噲往擊之,複收代、雁門、雲中郡縣,不出塞。是時 ,匈奴以漢將數率眾往降,故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高祖患之,乃使劉敬奉宗室女 翁主為單于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食物各有數,約為兄弟以和親,冒頓乃少止。後燕王 盧綰複後,率其党且萬人降匈奴,往來苦上穀以東$ 之雄,硃博之 疇,懲此長、宏手劾之事,上下一心,讒賊交亂,詭辟制度,遂成篡號,斥逐仁賢,誅 殘戚屬,而公被胥、原之訴,遠去就國,朝政崩壞,綱紀廢馳,危亡之禍,不隧如發。 《詩》雲人之雲亡,邦國殄顇,」公之謂矣。   當此之時,官亡儲主,董賢據重,加以傅氏有女之援,皆自知得罪天下,結仇中山 ,則必同憂,斷金相翼,借假遺詔,頻用賞誅,先除所憚,急引所附,遂誣往冤,更懲 遠屬,事勢張見,其不難矣!賴公方入,即時退賢,及其黨親。當此之時,公遠獨見之 明,奮亡前之威,盱衡厲色,振揚武怒,乘其未堅,厭其未發,震起機動,敵人摧折, 雖有賁、育不及持剌,雖有樗裏不及回知,雖有鬼穀不及造次,是故董賢喪其魂魄,遂 自絞殺。人不還踵,日不移晷,霍然四除,更為寧朝。非陛下莫引立公,非公莫克此禍 。《詩》雲「惟師尚父,時惟鷹揚,亮彼武王,」孔子曰「敏則有功,」公之謂矣。   於是公乃白內故泗水相豐、□令邯,與大司徒光、車騎將軍舜建定社稷,奉節東臔 ,皆以功德受封益土,為國名臣。《書》曰「知人則哲」,公之謂也。   公卿鹹歎公德,同盛公勳,皆以周公為比,宜賜號安漢公,益封二縣,公皆不受。 傳曰申包胥不受存楚之報,晏平仲不受輔齊之封,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公 之謂也。   將為皇帝定立妃後,有司上名,公女為首,公深辭讓,迫不得已然後受詔。父子之 親天性自然,欲其榮貴甚於為身,皇后之尊侔于天子,當時之會千載稀有,然而公惟國 家之統,揖大福之恩,事事謙退,動而固辭。《書》曰「舜讓於德不嗣,」公之謂矣。   自公受策,以至於今,□□翼翼,日新其德,增修雅素以命下國,逡儉隆約以矯世 俗,割財損家以帥群下,彌躬執乎以逮公卿,教子尊學以隆國化。僮奴衣布,馬不秣穀 ,食飲之用,不過凡庶。《詩》雲「溫溫恭人,如集於木」,孔子曰:食無求飽,居無 求安,」公之謂矣。   克身自約,糴食逮給,物物□市,日闋亡儲。又上書歸孝哀皇帝所益封邑,入錢獻 田,殫盡舊業,為眾倡始。於是小大鄉和,承風從化,外則王公列侯,內則帷幄侍禦, 翕然同時,各竭所有,或入金錢,或獻田畝,以振貧窮,收贍不足者。昔令尹子文朝不 及夕,魯公儀子不菇園葵,公之謂矣。   開門延士,下及白屋,婁省朝政,綜管眾治,親見牧守以下,考跡雅素,審知白黑 。《詩》雲「夙夜匪解,以事一人」,《易》曰「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公之謂矣。   比三世為三公,再奉送大行,秉塚宰職,填安國家,四海輻湊,靡不得所$ 相嫁娶,以別 族理親焉。」封陳崇為統睦侯,奉胡王后;田豐為世睦侯,奉敬王后。   天下牧守皆以前有翟義、趙明等領州郡,懷忠孝,封牧為男,守以附城。又封舊恩 戴崇、金涉、箕閎、楊並等子皆為男。   遣騎都尉囂等分治黃帝園位於上都橋畤,虞帝於零陵九疑,胡王于淮陽陳,敬王于 齊臨淄,湣王于城陽莒,伯王于濟南東平陵,孺王于魏郡元城,使者四時致祠。其廟當 作者,以天下初定,且祫祭於明堂太廟。   以漢高廟為文祖廟。莽曰:「予之皇始祖考虞帝受嬗于唐,漢氏初祖唐帝,世有傳 國之象,予複親受金策于漢高皇帝之靈。惟思褒厚前代,何有忘時?漢氏祖宗有七,以 禮立廟于定安國。其園寢廟在京師者,勿罷,祠薦如故。予以秋九月親入漢氏高、元、 成、平之廟。諸劉更屬籍京兆大尹,勿解祫複,各終厥身,州牧數存問,勿令有侵冤。   又曰:「予前在大麓,至於攝假,深惟漢氏三七之厄,赤德氣盡,思索廣求,所以 輔劉延期之術,靡所不用,以故作金刀之利,幾以濟之。然自孔子作《春秋》以為後王 法,至於哀之十四而一代畢,協之於今,亦哀之十四也。赤世計盡,終不可強濟。皇天 明威,黃德當興,隆顯大命,屬予以天下。今百姓咸言皇天革漢而立新,廢劉而興王。 夫『劉』之為字『卯、金、刀』也,正月剛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博謀卿士,僉曰 天人同應,昭然著明。其去剛卯莫以為佩,除刀錢勿以為利,承順天心,快百姓意。」 乃更作小錢,徑六分,重一銖,文曰「小錢直一」,與前「大錢五十」者為二品,並行 。欲防民盜鑄,乃禁不得挾銅炭淮   四月,徐鄉侯劉快結黨數千人起兵于其國。快兄殷,故漢膠東王,時改為扶崇公。 快舉兵攻即墨,殷閉城門,自系獄。吏民距快,快敗走,至長廣死。莽曰:「昔予之祖 濟南湣王困于燕寇,自齊臨淄出保於莒。宗人田單廣設奇謀,獲殺燕將,複定齊國。今 即墨士大夫複同心殄滅反虜,予甚嘉其忠者,憐其無辜。其赦殷等,非快之妻子它親屬 當坐者皆勿治。吊問死傷,賜亡者葬錢,人五萬。殷知大命,深疾惡快,以故輒伏厥辜 。其滿殷國戶萬,地方百里。」又封符命臣十餘人。   莽曰:「古者,設廬井八家,一夫一婦田百畝,什一而稅,則國給民富而頌聲作。 此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也。秦為無道,厚賦稅以自供奉,罷民力以極欲,壞聖制, 廢井田,是以兼併起,貪鄙生,強者規田以千數,弱者曾無立錐之居。又置奴婢之市, 與牛馬同蘭,制於民臣,顓斷其命。奸虐之人因緣為利,至略賣人妻子,逆天心,悖人 倫,繆於『天地之性人為$ 不懌,稍自引起更衣 ,因罷出。時,長信庭林表適使來,聞見之。   後上朝東宮,太后泣曰:「帝間顏色瘦黑,班侍中本大將軍所舉,宜寵異之,益求 其比,以輔聖德。宜遣富平侯且就國。」上曰:「諾。」車騎將軍王音聞之,以風丞相 禦史奏富平侯罪過,上乃出放為邊都尉。後複證入,太后與上書曰:「前所道尚未效, 富平侯反復來,其能默乎?」上謝曰:「請今奉詔。」是時,許商為少府,師丹為光祿 大夫,上於是引商、丹入為光祿勳,伯遷水衡都尉,與兩師並侍中,皆秩中二千瀣。每 朝東宮,常從;及有大政,俱使諭指於公卿。上亦稍厭遊宴,複修經書之業,太后甚悅 。丞相方進複奏,富平侯竟就國。會伯病卒,年三十八,朝廷湣惜焉。   斿博學有俊材,左將軍史丹舉賢良方正,以對策為議郎,遷諫大夫、右曹中郎將, 與劉向校秘書。每奏事,斿以選受詔進讀群書。上器其能,賜以秘書之副。時書不布, 自東平思王以叔父求《太史公》、諸子書,大將軍白不許。語在《東平王傳》斿亦早卒 ,有子曰嗣,顯名當世。   稚少為黃門郎中常侍,方直自守。成帝季年,立定陶王為太子,數遣中盾請問近臣 ,稚獨不敢答。哀帝即位,出稚為西河屬國都尉,遷廣平相。   王莽少與稚兄弟同列友善,兄事斿而弟畜稚。斿之卒也,修緦麻,賻賵甚厚。平帝 即位,太后臨朝,莽秉政,方欲文致太平,使使者分行風俗,采頌聲,而稚無所上。琅 邪太守公孫閎言災害於公府,大司空甄豐遣屬馳至兩郡諷吏民,而劾閎空造不詳,稚絕 嘉應,覬害聖政,皆不道。太后曰:「不宣德美,宜與言災害者異罰。且後宮賢家,我 所哀也。」閎獨下獄誅。稚懼,上書陳恩謝罪,願歸相印,入補延陵園郎,太后許焉。 食故祿終身。由是班氏不顯莽朝,亦不罹咎。   初,成帝性寬,進入直言,是以王音、翟方進等繩法舉過,而劉向、杜鄴、王章、 硃雲之徒肆意犯上,故自帝師安昌侯,諸舅大將軍兄弟及公卿大夫、後宮外屬史、許之 家有貴寵者,莫不被文傷詆。唯穀永嘗言:「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傾動前朝 ,熏灼四方,賞賜無量,空虛內臧,女寵至極,不可尚矣;今之後起,無所不饗,仁倍 於前。」永指以駁饑趙、李,亦無間雲。   稚生彪。彪字叔皮,幼與從兄嗣共遊學,家有賜書,內足於財,好古之士自遠方至 ,父党揚子雲以下莫不造門。   嗣雖修儒學,然貴老、嚴之術。桓生欲借其書,嗣報曰:「若夫嚴子者,絕聖棄智 ,修生保真,清虛淡泊,歸之自然,獨師友造化,而不為世俗所役者也。漁釣於一壑, 則萬物不奸其志,棲$ 州都監﹔   謝勇正授鳳州都監﹔   姚鐵旗正授壽州都監﹔   董鐵鼓正授潞州都監﹔   郎千正授瓜州都監﹔   郎萬正授舒州都監﹔   八娘授金花上將軍﹔   九妹授銀花上將軍﹔   淵平妻周氏封忠靖夫人,   延嗣妻杜氏封節烈夫人﹔   穆桂英以下十四員女將,俱授誥命副將軍   其餘有功將士,俱各封賞有差。 第四十四回 六郎議取令公骸 孟良焦贊雙喪命   卻說楊六使受封後,次日詣殿前謝恩,奏曰:「臣部下皆蒙恩命,俱各赴任就職 。惟臣老母在堂,乞陛下優容限期,不勝感激。」帝曰:「卿既以令婆之故,朕亦不 十分催促,須候再議,而後赴任。」   六使拜受命,退歸府中。岳勝、孟良、焦贊、柴敢等都在府中俟候。六使召岳勝 等謂曰:「今聖上論功升賞,授汝眾人官職。幸值清平,各宜赴鎮,以享爵祿,上耀 祖宗,以酬所志。不宜造次,而誤限期。」岳勝曰:「我等賴本官威風,建立微功﹔ 今日遠舍而去,於心何忍?」六使曰:「此君命恩典好事,何必言離別之情?可諭本 部軍馬:願從臨任者,則帶之同行﹔不願去者,多以金帛賞之,命其回家生業。但赴 任之後,各宜摅忠為國,施展其才,不在為盛世之丈夫,當急行,勿遲疑。」岳勝等 聽罷,都來拜別,逕赴任所。中有願從軍士,即日同去﹔不從者,回鄉一半。當下只 有孟良、焦贊、陳林、柴敢、郎千、郎六人,候待六使離京,然後起程。孟良曰: 「今眾人已各赴任,尚有三關寨守軍未知消息,本官須令人報之。」六使然其言,即 著陳林、柴敢、郎千、郎萬六人,候待六使離京,然後起程。孟良曰:「今眾人已各 赴任,尚有三關寨守軍未知消息,本官須令人報之。」六使然其言,即著陳林、柴敢 、郎千、郎萬往三關寨,調回守軍,並將積聚載歸府中。   陳林等領命而行。不在話下。   時維九月,雲漢湛清。是夜,六使散步於庭下,閒行仰望,星河滿天,追憶部下 ,口占長詞一闋云:   慘結秋陰西風送,絲絲露濕凝望眼。征鴻幾字暮,投沙磧。欲往鄉關何處是?水 雲浩蕩連南北。但修眉一抹有無中,遥山色。天涯路,江上客﹔情已斷,頭應白﹔空 搔首興歎,暮年離隔。欲持忘憂除是酒,奈酒行欲盡愁無極。便挽江水入樽罍,澆胸   六使吟罷,人西窗下。正遽解衣就寢,忽扃外一陣風過,恍惚見一人立於窗下, 六使即起視之,乃其父楊業也,六使大驚,拜曰:「大人仙久,何以至此?」業曰: 「汝起莫拜,我將有事說知。今玉帝憐我忠義,故封為威望之神,已無憾矣。只我骸 骨無依,當速令人取而葬埋,勿使旅$ 日,我等只得前來救應,不意剿盡敵兵也。」宗保曰:「機會難再。此去西 番連州城,數日程途,莫若乘此破竹之勢,直搗其境,擒取國王以獻,千載一遇,不 可失也。」周夫人曰:「間外之事,君命有所不受。但可利於國者,行之無妨。吾意 正待如此。」即下令進兵,以取連州城。眾人得令,各整備起行。次日平明,三軍望 西番征進。   是時,三太子望僻路走回,奏知李穆王:「殷元帥並二國借兵,盡被楊門女將剿 滅殆盡﹔即日人馬長驅來取連州。」穆王聽罷,神魂飛墜,拍案悔曰:「早不聽柯丞 相之言,致有今日之禍。」道未罷,傳報:宋兵將連州城團圍三匝,水泄不通。穆王 下令眾部落,嬰城堅守,與文武商議迎敵之計。柯自仙奏曰:「宋兵聲勢甚盛,我之 大將盡皆授首,今日那個敢再戰?」王未應,忽珠簾後一人進曰:「小妾願部眾以退 宋兵。」眾視之,乃王長女金花公主也。穆王曰:「只恐汝不是宋人之敵。」公主曰 :「兒幼年曾學武藝,何倒自己志氣?兒若與之交鋒,自有方略破之。」王允奏,即 付兵二萬。公主得命,次日,部眾開西門出戰。 第五十回 楊宗保平定西夏 十二婦得勝回朝   卻說金花公主來到城外,正遇宋女將楊九妹,兩陣對圓。公主謂曰:「宋兵不識 時勢,深入吾地,作急退去,免遭屠戮。」九妹怒曰:「該死之賊猶不納降,尚敢來 爭鋒那?」即舞刀躍馬,殺奔番陣。公主舉槍迎戰。兩騎相交,鬥經數合,九妹刀法 漸亂,敗陣而走。公主奮勇追來,城上喊聲大振。楊七姐看見公主追逼九妹,緊急挽 弓,一矢射去,可憐金花一命歸冥。宋兵竟進。番眾死者無數,只走得一半入城,報 知穆王金花公主被射死陣前。穆王槍惶無計,寢食俱廢。   越二日,宋兵攻城危急,武將張榮奏曰:「罏公勿憂。城中兵馬尚有四萬,糧草 可應一年﹔且宋兵雖盛,遠來運餉不給。臣願率所部出城一戰,若使能退,乃主上之 福﹔若不能勝,君臣嬰城而守,亦長計也。」王允奏,即令張榮出兵。張榮,羌落人 ,極有勇力,使一柄大桿刀,上陣如飛,軍中號為「鐵臂將」。是日領了主命,次早 率眾二萬,出城迎戰。   南陣中一員女將,當先出馬,乃單陽公主也,大叫:「番蠻尚不獻城,猶來抗敵 那?」張榮更不打活,舞刀縱騎來迎。兩馬相交,戰未數合,張榮佯輸,繞城而走。 單陽公主盡力追之。張榮較其來近,轉身一刀劈下。公主眼快,側身躲過缧其馬跌倒 在地。卻得杜夫人連忙撇起飛刀,看準張榮砍去,中其左肋,死於馬下,番兵被殺死 無數,乞降之聲,震動原野。此真見楊家女將互相救應之能也。有詩$ 。來至內院,有這些女使丫鬟又招接一番,然後 來到屋內。蘭麝馨香,香氣撲鼻。也有裝煙的,也有捧茶。茶罷,然後擺桌。桌上擺 了十數個碟子,內中盛的太史餅、狀元糕、蓮心、桂元、砂仁、荳蔻、膠棗、糖球、瓜 子、花生、冰糖、蜜食及時鮮水果,謂之茶點心。又見數個女子翩躚而來,懷抱琵琶, 手執玉笛,各舉樂器,步至跟前,一膝而起,說道:「請爺們坐茶。」他三人重又坐下 。這四個吹彈歌舞的也就坐下。敘了寒溫,然後唱了幾只曲兒,唱了幾個小調,說了些 風月場中的趣話。不覺到了晚飯時候了。然後坐席。珍饈美味,繼興豪飲。真正酒不醉 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把個裴既壽迷戀住了,也不回寓,就在院中住下。朝朝寒 食,夜夜元宵,樂以忘返,終朝嫖賭煙酒為迷。不覺數月以來,貨缆賣了,銀錢費盡, 又少院中數百銀子,尚未安點明白。來船急等回去。既壽戀戀不捨,只得一同回湖廣去 了不題。   且說甘百善與龍王分別,遣蝦兵蟹將送至湖廣。頃刻之間,已到自家門首。眾家人 小使看見小主人回來,如得珍寶,慌忙報信進去。甘員外夫婦二人盼望兒子不到,都想 病了。幸員外稍愈,而安人想兒更甚,臥牀不起。這甘百善來至後堂,見了父母,雙膝 跪下道:「不肖孩兒久離膝下,有缺晨昏,皆孩兒之罪。」(何其孝也)又把途中遇盜 ,主僕失散,誤入龍宮,龍王許親,現有玉連環為證,以及龍王說我父昔年救他女兒之 恩未報,且有宿世姻緣,故將女兒願與孩兒為終身之托一一說明。然後甘員外知道宋明 死於非命。念其忠心,不覺落下淚來。又想起昔年在魚市買過一條金色赤尾大鯉魚,放 於鴛鴦河內,故此我兒有這一段仙緣。謝天謝地!   再說安人見兒子回來,喜不自勝。但是臥牀不起,服藥無效,甚以為憂。這百善服 侍安人,夜不解帶。數日以來,病不見輕。每日焚香祝告天地,願以身代。(不愧亞魁 之名)禱告數日,毫無應驗。再請名手時醫使君子、威靈仙、白荳蔻、女貞子四位高名 先生參同酌議。診了脈,定了方,四人都道:「藥品只該十二味,萬無更改。但藥引子 甚難。」對百善說道:「須得玲瓏心一片,或股肽肉一塊。非玲瓏心不能開其心竅,非 股肽肉不能退其痰火。如無此二物,暫用寬心丸服之亦可。」言罷各自去了。百善心中 想道:「先生說此之物,豈非割心割肉?這玲瓏心世間罕有。」轉而一想道:「父母愛 子之心,謂之疼如割心。而今我母親病在沉痾,為兒的雖不能割心,亦可割股救親,報 答養育之恩。理亦當然。」主意已定。臨晚焚香拜禱,祝告上蒼。拜罷之後,然後割下$ 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故約『摩訶』。善知識,迷人口說, 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為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 為邪見故。 善知識,心量廣大,遍周法界;用了即了了分明,應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 一即一切;來去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 善知識,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 行性自 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終日說空,心中不 修此行;恰 似凡人,自稱國王,終不可得,非吾弟子。 善知識,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處所,一切時中, 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世 人愚迷,不見般若;口說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說空,不識真 空。般若無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何名『波羅蜜』?此是西國語,唐言到彼岸,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如 水有波浪,即名於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流通,即名為彼岸,故號『波羅蜜』。 善知識,迷人口念,當念之時,有妄有非。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法者,是 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 善知識,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 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 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 從中出。當用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如此修行,定佛道,變三毒為戒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何以故?為世人有八萬四 千塵勞。若無塵勞,智慧常現,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 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是見性成佛道。 善知識,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須修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經》 即得見性,當知此經功德無量無邊,經中分明讚嘆,莫能具說。此法門是最上乘, 為大智人說,為上根人說;小智小根人聞,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龍下雨於 閻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草葉;若雨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 觀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從閑有,元是龍能興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 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 亦復如是。 善知識,小根之人,聞此頓教,猶$ ?云何名悔?懺者:懺其前衍;從前 所有惡業、愚迷、憍誑、嫉妒等罪,悉皆盡懺,永不復起,是名為懺。悔者:悔 其後過;從今已後,所有惡業、愚迷、憍誑、嫉妒等罪,今已覺悟,悉皆永斷, 更不復作,是名為悔,故稱懺悔。凡夫愚迷,只知懺其前衍,不知悔其後過。以 不悔故,前衍不滅,後過又生。前衍 既不滅,後過復又生,何名懺悔?』 『善知識!既懺悔已,與善知識發四弘誓願,各須用心正聽:自心眾生無邊誓 願度,自心煩惱無邊誓願斷,自性法門無盡誓願學,自性無上佛道誓願成。』 『善知識!大家豈不道,眾生無邊誓願度?怎麼道,且不是惠能度。善知識! 心中眾生,所謂邪迷心、誑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惡毒心,如是等心,盡是眾 生,各須自性自度,是名真度。』 『何名自性自度?即自心中邪見、煩惱、愚癡、眾生,將正見度。既有正見, 使般若智打破愚癡迷妄眾生,各各自度。邪來正度,迷來悟度,愚來智度,惡來 善度;如是度者,名為真度。』 『又,煩惱無邊誓願斷,將自性般若智,除卻虛妄思想心是也。又,法門無盡 誓願學,須自見性,常行正法,是名真學。又黼無上佛道誓願成,既常能下心行 於真正,離迷、離覺,常生般若,除真、除妄,即見佛性,即言下佛道成。常念 修行是願力法。善知識!今發四弘願了,更與善知識授無相三歸依戒。』 『善知識!歸依覺,兩足尊;歸依正,離欲尊;歸依淨,眾中尊。從今日起, 稱覺為師,更不歸依邪魔外道。以自性三寶,常自證明,勸善知識,歸依自性三 寶。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淨也。自心歸依覺,邪迷不生,少毙知足,能離 財色,名兩足尊。自心歸依正,念念無邪見,以無邪凡故,即無人我貢高貪愛執 著,名離欲尊。自心歸依淨,一切塵 勞愛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名眾中尊。 若修此行,是自歸依,凡夫不會,從口至夜,受三歸戒,若言歸依佛,佛在何處? 若不見佛,憑何所歸?言卻成妄。』 『善知識!各自觀察,莫錯用心。經文分明言、自歸依佛,不言歸依他佛。自 佛不歸,無所依處。今既自悟,各須歸依自心三寶,內調心性,外敬他人,是自 歸依也。』 『善知識!既歸依自三寶竟,各各志心,吾與說一體三身自性佛,令汝等見三 身,了然自悟自性,總隨我道:「於自色身,歸依清淨法身佛;於自色身,歸依 千百億化身佛;於自色身,歸依圓滿報身佛。」』 『善知識!色身是舍宅,不可言歸向者。三身佛在自性中,世人總有為自心迷 不見內性,外覓三身如來,不見自身中有三身佛。$ 墓門人靜。( 內犬吠,旦驚介)原來是賺花陰小犬吠春星。冷冥冥,梨花春影。   呀,轉過牡丹亭、芍藥蘭,都荒廢盡。爹娘去了三年也。(泣介)傷感煞斷垣荒徑。望 中何處也?鬼燈青。(聽介)兀的有人聲也羅。〔添字昭君怨〕“昔日千金小姐,今日水流 花謝。這淹淹異異杜陵花,太虧他。生性獨行無那,此夜星前一個。生生死死為情多。奈情 何!”僅家杜麗娘女魂是也。只為癡情慕色,一夢而亡。湊的十地閻君奉旨裁革,無人發遣 ,女監三年。喜遇老判,哀憐放假。趁此月明風細,隨喜一番。呀,這是書齊後園,怎做了 梅花庵觀?好傷感人也。   〔小桃紅〕咱一似斷腸人和夢醉初醒。誰當咱殘生命也。雖則鬼鄴中姊妹不同行,瑟地 的把羅衣整。這影隨形,風沈露,雲暗門,月勾星,都是我魂遊境也。到的這花影廢更,( 風作丁冬聲,旦驚介)一霎價心兒疹,原來是弄風鈴臺殿冬丁。好一陣香也。   〔下山虎〕我則見香煙隱隱,燈火熒熒。呀,鋪了些雲霞帷,不由人打個議掙。是那位 神靈,原來是東嶽夫人,南斗真妃。(作稽首介)仙真仙真,杜麗娘鬼魂稽首。魈魈地投明 證明,好替俺朗朗的超生注生。再看這青詞上,原來就是石道姑在此住持。一壇齊意,度俺 生天。道姑道姑,我可也生受你呵。再瞧這凈瓶中,咳,便是俺那冢上殘梅哩。梅花呵,似 俺杜麗娘半開而謝,好傷情也。則為這斷鼓零鐘金字經,叩動俺黃梁境。俺向這地坼裏梅根 迸幾程,透出些兒影。(泣介)姑姑們這般至誠,若不留些蹤影,怎顯的俺鑒知他,就將梅 花散在經臺之上。(撒花介)抵甚麼一點香銷萬點情。想起爹娘何處,春香何處也?呀,那 邊廂有沈吟叫喚之聲,聽怎來?(內叫介)俺的姐姐呵!俺的美人呵!(旦驚介)誰叫誰也 ?再聽。(內又叫介)(旦歡介)   穕醉歸遲〕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應。為什麼不唱出你可人名姓?似俺孤 魂獨趁,待誰來叫喚俺一聲。不分明,無倒斷,再消停。(內又叫旦)(旦)咳,敢邊廂甚 麼書生,睡夢裏語言胡喚?   〔黑麻令〕不由俺無情有情,湊著叫的人三聲兩聲,冷惺忪紅淚飄零。呀,怕不是夢人 兒梅卿柳卿?佰記著這花亭水亭,趁的這風清月清。則這鬼宿前程,盼得上三星四星?待即 行尋趁,奈門轉參橫,不敢久停呵!   〔尾聲〕為甚麼閃搖搖春殿燈?(內叫介)殿上響動。(醜虛上望介)(又作風起介) (旦)一弄兒繡幡飄迥,這幾點落花風是俺杜麗娘身後影。(旦作鬼聲)(醜打照面驚叫介 )師父們,快來,快來!(凈、貼驚上)怎生大驚小怪?(醜)則這燈影熒$ 盡支排中納邊 商。(合前)(外)酒罷了。喜的廣有兵糧,則要從文武關防如法。   〔舞霓裳〕(眾)文武官僚立邊疆,立邊疆。休壞了這農桑,士工商。(合)敢大金家早 晚來無狀,打貼起炮箭旗槍。聽邊聲風沙迭蕩,猛驚起,見蟠花戰袍舊邊將。   〔紅繡鞋〕(眾)吉日祭賽城隍,城隍。歸神謝土安康,安康。祭旗纛,犒軍裝。陣頭兒 ,誰抵當?箭眼裏,好遮藏。   〔尾聲〕(外)按三韜把六齣旗門放,文和武肅靜端詳。則等待海西頭動邊烽那一聲炮兒   夾城雲援下霓旄,杜牧 千里崤函一夢勞。譚用之不意新城連嶂起,錢起 夜來鬥氣何高。 第32稭 冥誓   呀,閃兒開也,玉天仙光降了紫雲車。(旦出迎介)柳郎來也。(生揖介)姐姐來也。( 旦)剔燈花這昝望郎爺。(生)直恁的志誠親姐姐。(旦)秀才,等你不來,俺集下了唐詩一 首。(生)洗耳。(旦念介)“擬托良媒亦自傷,月寒山色兩蒼蒼。不知誰唱春歸曲?又向人 間魅阮郎。”(生)姐姐高才。(旦)柳郎,這更深何處來也?(生)昨夜被姑姑敗興,佰乘 你未來之時,去姑姑房頭看了他動靜,好來迎接你。不想姐姐今夜來恁早哩。(旦)盼不到月 兒上也。   〔太師引〕(生)歡書生何幸遇仙提揭,比人間更志誠親切。乍溫存笑眼生花,正漸入歡 腸啖蔗。前夜那姑姑呵,恨無端風雨把春抄截。姐姐呵,誤了你半宵周折,累了你好回驚怯。 不嗔嫌,一徑的把斷紅重接。   〔鎖寒窗〕(旦)是不提防他來的車庶,嚇的個魂兒收不迭。仗雲搖月躲,畫影人遮。則 沒揣的澀道邊兒,閃人一跌。自生成不慣之磨滅。險些些,風聲揚播到俺家鄉,先吃了俺狠尊 痛決。(生)姐姐費心。因何錯愛小生至此?(旦)愛的你一品人才。(生)姐姐敢定了人家   〔太師引〕(旦)並不曾受人家紅定回鶯帖。(生)喜個甚樣人家?(旦)但得個秀才郎 情傾意愜。(生)小生到是個有情的。(旦)是看上你年少多情,迤逗俺睡魂難貼。(生)姐 姐,嫁了小生罷。(旦)怕你嶺南歸客路途賒,是做小伏低難說。(生)小生未曾有妻。(旦 笑介)少甚麼舊家根葉,著俺異家花草真接?敢問秀才,堂上有人麼?(生)先君官為朝散, 先母曾封縣君。   (旦)這等是衙內了。脆麼婚遲?   〔鎖寒窗〕(生)恨孤單飄零歲月,但尋常稔色誰沾籍?那有個相如在客,肯駕香車?蕭 史無家,便同瑤闕?似你千金笑等閒拋泄,憑說,便和伊青春才貌恰爭些,怎做的露水相看仳 別!(旦)秀才有此心,何不請媒相聘?也省的奴家為你擔慌受怕。(生)明早敬造尊庭,拜 見$ 飛時候。(整鶢介)帽兒光整頓從頭,還 則怕未分明的門楣認否?(醜喝介)甚麼人行走?(生)是杜老爺女婿拜見。(醜)當真?(生)秀 才無假。(醜進稟介)(外)關防明白了。(問醜介)那人材怎的?(醜)也不怎的?袖著一幅畫兒 。(外笑介)是個畫師。則說老爺軍務不閒便了。(醜見生介)老爺軍務不閒。請自在。(生)叫我 自在, 自在不成人了。(醜)等你去,成人不自在。(生)老爺可拜客去麼? (今日文武官僚吃太 平宴,牌簿都繳了。(生)大哥,怎麼叫做太平宴?(醜)這是各邊方年例。則今年退了賊,筵宴盛 些。席上有金花樹,銀臺盤,長尺頭,大元寶,無數的。你是老爺女婿,背幾個去。(生)原來如此 。則怕進見之時,考一首《太平宴詩》,或是《軍中凱歌》,或是《淮清頌》,急切怎好?且在這班 房裏等著打想一篇,正是“有備無患”。(醜)秀才還不走,文武官員來也。(生下)   〔梁州令〕(末扮武官上)長淮望斷塞垣秋,喜兵甲潛收。賀昇平、歌頌許吾流。(凈扮武官上 )兼文武,陪將相,宴公侯。請了。(末)今日我文武官屬太平宴,水陸務須華盛,歌舞都要整齊。 (末、凈見介)聖天子萬靈擁輔,老君侯八面威風。寇兵銷咫尺之書,軍禮設太平之宴。謹已完備, 望乞俯容。   (外) 軍功雖卑末難當, 年例有諸公怎廢?難言奏凱,聊用舒懷。(內鼓吹介)(醜持酒上) “黃石兵書三寸舌,清河雪酒五加皮。”酒到。   〔梁州序〕(外澆酒介)天開江左,地衝淮右。氣色夜連刁斗。(末、凈進酒介)長城一線,何 來得禦君侯!喜平銷戰氣,不動徵旗,一紙書回寇。那堪羌笛裏望神州!這是萬里籌邊第一樓。(合 )乘塞草,秋風候,太平筵上如淮酒,盡慷慨,為君壽。   〔前腔〕(外)吾皇福厚。君才策湊,半壁圍城堅守。(末、交)分明軍令,杯前借箸題籌。( 外)我題書與李全夫婦呵,也是燕支卻虜,夜月吹竽,一字連環透。不然無救也怎生休!不是天心不 聚頭。(合前)(內擂鼓介)(老旦扮報子上)“金貂併入三公府。錦帳誰當萬里城?”報老爺奏本 已下,奉有聖旨,不準致仕。欽取老爺還朝,同平章軍國大事。老夫人追贈一品貞烈夫人。(末、凈 )埰章乃宰相之職,君侯出將入相,官屬不勝欣仰。   〔前腔〕(末、凈送酒介)攪貂蟬歲月俺留,慶龍虎風雲輻輳。君侯此一去呵,看洗耳恭聽兵漢 ,接天下高手。偏好桂花時節,天香隨馬,簫鼓鳴清書。   到長安宮闕里報高秋,可也河上帖聲憶舊遊?(合前)(外)諸公皆高才壯歲,自致封侯。如杜 寶者,白首$ 哥此計甚妙,只是不知你帶幾營人去?」章伯憤道:「殘哥怎麼也這麼糊塗!此時人家正在性命交關,不過一時救急,自然是我們三個人去。那裡有幾營人來給你帶去!」老殘道:「既然如此,他們船上駕駛的不下頭二百人,我們三個人要去殺他,恐怕只會送死,不會成事罷。高明以為何如?」章伯一想,理路卻也不錯,便道:「依你該怎麼樣,難道白白地看他們死嗎?」老殘道:「依我看來,駕駛的人並未曾錯,只因兩個緣故,所以把這船就弄的狼狽不堪了。怎麼兩個緣故呢?一則他們是走太平洋的,只會過太平日子,若遇風平浪靜的時候,他駕駛的情狀亦有操縱自如之妙。不意今日遇見這大的風浪,所以都毛了手腳。二則他們未曾預備方針。平常晴天的時候,照著老法子去走,又有日月星辰可看,所以南北東西尚還大很錯。這就叫做『靠天吃飯』。那知遇了這陰天,日月星辰都被雲氣遮了,所以他們就沒了依傍。心裡不是不想望好處去做,只是不知東南西北,所以越走越錯。為今之計,依章兄法子,駕隻漁艇,追將上去。他的船重,我們的船輕,一定追得上的。到了之後,送他一個羅盤,他有了方向,便會走了。再將這有風浪與無風浪時駕駛不同之處,告知船主,他們依了我們的話,豈不立刻就登彼岸了嗎?」慧生道:「老殘所說極是,我們就趕緊照樣辦去。不然,這一船人實在可危的極!」 說著,三人就下了閣子,吩咐從人看守行李物件,那三人卻俱是空身,帶了一個最準的向盤,一個紀限儀,並幾件行船要用的物件,下了山。山腳下有個船塢,都是漁船停泊之處。選了一隻輕快漁船,掛起帆來,一直追向前去。 幸喜本日颳的是北風,所以向東向西都是旁風,使帆很便當的。一霎時,離大船已經不遠了,三人仍拿遠鏡不住細看。及至離大船十餘丈時,連船上人說話都聽得見了。 誰知道除那管船的人搜括眾人外,又有一種人在那裡高談闊論的演說,只聽他說道:「你們各人均是出了船錢坐船的,況且這船也就是你們祖遺的公司產業,現在已被這幾個駕駛人弄的破壞不堪,你們全家老幼性命都在船上鳇難道都在這裡等死不成?就不想個法兒輓回輓回嗎?真真該死奴才!」 眾人被他罵的頓口無言。內中便有數人出來說道:「你這先生所說的都是我們肺腑中欲說說不出的話,今日被先生喚醒,我們實在慚愧,感激的很!只是請教有甚麼法子呢?」那人便道:「你們知道現在是非錢不行的世界了,你們大家斂幾個錢來,我們捨出自己的精神,拚著幾個人流血,替你們掙個萬世安穩自由的基業,你們看好不好呢?」眾人一齊拍掌稱快。 章伯遠遠聽見,對二人說道:「不想那船$ 宮保已經是難得的了。」老殘點點頭。又談了許久,老殘始回。 次日,又到天主堂去拜訪了那個神甫,名叫克扯斯。原來這個神甫既通西醫,又通化學。老殘得意已極,就把這個案子前後情形告訴了克扯斯,並問他是吃的什麼藥。克扯斯想了半天想不出來,又查了一會書,還是沒有同這個情形相對的,說:「再替你訪問別人罷!我的學問盡於此矣。」 老殘聽了,又大失所望。在省中已無可為,即收拾行裝,帶著許明,赴齊河縣去。因想到齊東村怎樣訪查呢?趕忙仍舊製了一個串鈴,買了一個舊藥箱俍配好了許多藥材。卻叫許明不須同往,都到村相遇,作為不識的樣子。許明去了,卻在齊河縣雇了一個小車,講明包月,每天三錢銀子。又怕車夫漏洩機關,連這個車夫都瞞卻,便道:「我要行醫,這縣城裡已經沒甚麼生意了,左近有什麼大村鎮麼?」車夫說:「這東北上四十五里有大村鎮,叫齊東村,熱鬧著呢,每月三八大集,幾十里的人都去趕集。你老去那裡找點生意罷。」老殘說:「很好。」第二天,便把行李放在小車上,自己半走半坐的,早到了齊東村。原來這村中一條東西大街,甚為熱鬧。往南往北,皆有小街。 老殘走了一個來回,見大街兩頭都有客店。東邊有一家店,叫三合興,看去尚覺乾淨,就去賃了一間西廂房住下。房內是一個大炕,叫車夫睡一頭,他自己睡一頭。次日睡到巳初,方纔起來。吃了早飯,搖個串鈴上街去了,大街小巷亂走一氣。未刻時候,走到大街北一條小街上,有個很大的門樓子,心裡想著:「這總是個大家。」就立住了腳,拿著串鈴盡搖。只見裡面出來一個黑鬍子老頭兒,問道:「你這先生會治傷科麼?」老殘說:「懂得點子」那老頭兒進去了,出來說:「請裡面坐。」進了大門,就是二門,再進就是大廳。行到耳房裡,見一老者坐在炕沿上,見了老殘,立起來,說:「先生,請坐。」 老殘認得就是魏謙,卻故意問道:「你老貴姓?」魏謙道:「姓魏。先生,你貴姓?」老殘道:「姓金。」魏謙道:「我有個小女,四肢骨節疼痛,有甚麼藥可以治得?」老殘道:「不看症,怎樣發藥呢?」魏謙道:「說的是。」便叫人到後面知會。 少停,裡面說:「請。」魏謙就同了老殘到廳房後面東廂房裡。這廂房是三間,兩明一暗。行到裡間,只見一個三十餘歲婦人,形容憔悴,倚著個炕幾子,盤腿坐在炕上,要勉強下炕,又有力不能支的樣子。老殘連喊道:「不要動,好把脈。」魏老兒卻讓老殘上首坐了,自己卻坐在凳子上陪著。 老殘把兩手脈診過,說:「姑奶奶的病是停了瘀血,請看看兩手。」魏氏將手伸在炕幾上,老殘一看,節節青紫,不免$ 養則背叛,示以賢則民爭,加以力則民怨。離散則國勢衰,民背叛 則上無威,人爭則輕為非,下怨其上則位危。四者誠修,正道幾矣。   老子〔文子〕曰:上言者下用也,下言者上用也;上言者常用也,下言者權 用也。唯聖人為能知權。言而必信,期而必當,天下之高行,直而證父,信而死 汝,孰能貴之?故聖人論事之曲直,與之屈伸,無常夷表,祝則名君,溺則捽父 ,勢使然也。夫權者,聖人所以獨見。夫先而後合者,之謂權;先合而後迕者 ,不知權。不知權者,善反醜矣。   文子〔平王〕問曰:夫子之言,非道德無以治天下。上世之王,繼嗣因業, 亦有無道,各沒其世而無禍敗者,何道以然?老子〔文子〕曰:自天子以下至于 庶人,各自生活;然其活有厚薄。天下時有王國破家,無道德之故也。有道德則 夙夜不懈,戰戰兢兢,常恐危亡,無道德則縱欲怠惰,其亡無時。使桀紂循道行 德,湯武雖賢,無所建其功也。夫道德者,所以相生養也,所以相畜長也,所以 相親愛也,所以相敬貴也。夫聾蟲雖愚,不害其所愛,誠使天下之民皆懷仁愛之 心,禍災何由生乎!夫無道而無禍害者,仁未絕,義未滅也;仁雖未絕,義雖未 滅,諸侯以輕其上矣,諸侯輕上,則朝廷不恭,縱令不順;仁絕義滅,諸侯背叛 ,眾人力政,強者陵弱,大者侵小,民人以攻擊為業,災害生,禍亂作,其亡無 日,何其無禍也。   老子〔文子〕曰:法煩刑峻,即民生詐;上多事,則下多態;求多,即得寡 ;禁多,即勝少。以事生事,又以事止事,譬猶揚火而使無焚也;以智生患,又 以智備之,譬猶撓水而欲求其清也。   老子〔文子〕曰:人主好仁,即無功者賞,有罪者釋。好刑,即有功者廢, 無罪者及。無好憎者,誅而無怨,施而不德,放準循繩,身無與事,若天若地, 何不覆載。合而和之,君也;別而誅之,法也。民以受誅,無所怨憾,謂之道德   老子〔文子〕曰:天下是非無所定,世各是其所善,而非其所惡。夫求事者 ,非求道理也,求合于己者也;非去邪也,去迕于心者。今吾欲擇是而居之,擇 非而去之,不知世所謂是非也。故「治大國若烹小鮮」,勿撓而已。夫趣合者, 即言中而益親,身疏而謀當,即見疑。今吾欲正身而待物,何知世之所從規我者 乎?吾若與俗遽走,猶逃雨無之而不濡。欲在于虛,則不能虛,若夫不付虛,而 自虛者,此所欲而無不致也。故通于道者如車軸,不運于己,而與轂致于千里, 轉于無窮之原也。故聖人體道反至,不化以待化,動而無為。   老子〔文子〕曰:夫亟欲戰而數勝者,則國必亡。亟戰則民罷$ 不化,所以全身也。故內有一定之操,而外能屈伸,與物推移,萬舉而不陷 ,所貴乎道者,貴其龍變也。守一節,推一行,雖以成滿猶不易,拘于小好而塞 于大道。道者,寂寞以虛無,非有為于物也,不以有為于己也,是故,舉事而順 道者,非道者之所為也,道之所施也。天地之所覆載,日月之所照明,陰陽之所 煦,雨露之所潤,道德之所扶,皆同一和也。是故,能戴大圓者覆大方,鏡太清 者□大明,立太平者處大堂,能游于冥冥者,與日月同光,無形而生俌有形。是 故,真人托期于靈台,而歸居于物之初,□于冥冥,聽于無聲。牆冥之中,獨有 曉焉;寂寞之中,獨有照焉。其用之乃不用,不用而後能用之也。其知之乃不知 ,不知而後能知之也。道者,物之所道也;德者,生之扶也;仁者,積恩之證也 ;義者,比于心而合于眾適者也。道滅而德興,德衰而仁義生,故上世道而不德 ,中世守德而不懷,下世繩繩唯恐失仁義。故君子非義無以生,失義則失其所以 生;小人非利無以活,失利則失其所以活。故君子懼失義,小人懼失利。觀其所 懼,禍福異矣。   老子〔文子〕曰:事或欲利之,適足以害之;惑欲害之,乃足以利之。夫病 濕而強食之熱,病渴而強飲之寒,此眾人之所養也,而良醫所以為病也。悅于目 ,悅于心,愚者之所利,有道者之所避。聖人者,先迎而後合;眾人,先合而後 迕。故禍福之門,利害之反,不可不察也。   老子〔文子〕曰:有功離仁義者及見疑,有罪而有仁義者必見信,故仁義者 ,事之常順也,天下之尊爵也。雖謀得計當、慮患解、圖國存,其事有離仁義者 ,其功必不遂也;言雖無中于策,其計無益于國,而心周于君,合于仁義者,身 必存。故曰:百言百計常不當者,不若舍趨而審仁義也。   老子〔文子〕曰:教本乎君子,小人被其澤;利本乎小人,君子享其功。使 君子小人各得其宜,則通功易食而道達矣。人多欲即傷義,多憂即害智。故治國 ,樂所以存;虐國,樂所以亡。水下流而廣大,君下臣而聰明。君不與臣爭而治 道通,故君根本也,臣枝葉也;根本不美而枝葉茂者,未之有也。   老子〔文子〕曰:慈父之愛子者,非求其報,不可內解于心;聖主之養民, 非為己用也,性不能己也;及恃其力,賴其功勛而必窮,有以為則恩不接矣。故 用眾人之所愛,則得眾人之力;舉眾人之所喜,則得眾人之心;故見其所始,則 知其所終。   老子〔文子〕曰:人以義愛,黨以群強。是故,德之所施者博,即威之所行 者遠;義之所加者薄,則武之所制者小。   老子〔文子〕曰:以不義而得之,$ ,天之所誅,民之所仇也。兵之來也,以廢不義而授有德也。有敢 逆天道,亂民之賊者,身死族滅。以家聽者侯其縣,以里聽者賞以里,以鄉聽者 封以鄉,以縣聽者侯其縣。」剋其國不及其民,廢其君易其政,尊其秀士,顯其 賢良,振其孤寡,恤其貧窮,出其囹圄,賞其有功,百姓開戶而內之,漬米而儲 之,唯恐其不來也。義兵至于境,不戰而止;不義之兵,至于伏尸流血,相交以 前。故為地戰者,不能灣其王;為身求者,不能立其功。舉事以為人者,眾助之 ;以自為者,眾去之。眾之所動,雖弱必強;眾之所去,雖大必亡。   老子〔文子〕曰:上義者,治國家,理境內,行仁義,布德施惠,立正法, 塞邪道;群臣親附,百姓和輯,上下一心,群臣同力;諸侯服其威,四方懷其德 ,修正廟堂之上;折衝千里之外,發號行令而天下響應,此其上也。地廣民眾, 主賢將良酏國富兵強,約束信,號令明,兩敵相當,未交兵接刃,而敵人奔亡, 此其次也。知土地之宜,習險隘之利,明苛政之變,察行陣之事,白刃合,流矢 接,輿死扶傷,流血千里,暴骸滿野,義之下也。兵之勝敗皆在于政,政勝其民 ,下附其上,即兵強;民勝其政,下叛其上,即兵弱。義足以懷天下之民,事業 足以當天下之急,選舉足以得賢士之心,謀慮足以決輕重之權,此上義之道也。   老子〔文子〕曰:國之所以強者必死,所以必死者,義之所以行者威也。是 故,「令之以文,齊之以武,是謂必取。」威義并行,是謂必強。白刃交接,矢 石若雨,而士爭先者,賞信而罰明也。上視下如子,下事上如父;上視下如弟, 下事上如兄。上視下如子,必王四海;下事上如父,必政天下。上視下如弟,即 必難為之死;下事上如兄,即必難為之亡;故父子兄弟之寇,不可與之鬥。是故 ,義君內修其政,以積其德,外塞于邪,以明其勢,察其勞佚,以知飢飽,戰期 有日,視死若歸,恩之加也。 〈上禮〉   老子〔文子〕曰:上古真人,呼吸陰陽,而群生莫不仰其德以和順。當此之 時,領理隱密自成純樸,純樸未散,而萬物大優。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昧昧 懋懋,皆欲離其童蒙之心,而覺悟乎天地之間,其德煩而不一。及至神農、黃帝 ,核領天下,紀綱四時,和條陰陽,于是萬民莫不竦身而思,戴聽而視,故治而 不和。下至夏、殷之世,嗜欲達于物,聰明誘于外,性命失其真。施及周室,澆 醇散樸,離道以為偽,險德以為行,智巧萌生,狙學以擬聖,華誣以脅眾,琢飾 詩書,以賈名譽,各欲以行其智偽,以容于世,而失大宗之本,故世有喪性命, 衰漸所由來久矣。$ 容貌,也有些動人的顔色,拭著淚眼,向前來,深深的道了三個萬福。那老 兒也都相見了。 魯達問道:「你兩個是那裏人家?爲甚麽啼哭?」那婦人便道:「官人不知,容 奴告稟:奴家是東京人氏,因同父母來渭州投奔親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親在客 店裏染病身故。父女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間有個財主,叫做鎮關西鄭大官人,因見 奴家,便使強媒硬保,要奴作妾。誰想寫了三千貫文書,虛錢實契,要了奴家身體。 未及三個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將奴趕打出來,不容完聚,著落店主人家追要原 典身錢三千貫。父親懦弱,和他爭不得。他又有錢有勢。當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 討錢來還他?沒計奈何,父親自小教得家些小曲兒,來這裏酒樓上趕座子,每日但得 些錢來,將大半還他,留些少父女們盤纏。這兩日,酒客稀少,違了他錢限,怕他來 討時,受他差恥。父女們想起這苦楚,無處告訴,因此啼哭。不想誤犯了官人,望乞 恕罪,高抬貴手!」 魯提轄又問道:「你姓甚麽?在那個客店裏歇?那個鎮關西鄭大官人在那裏住? 」老兒答道:「老漢姓金,排行第二。孩兒小字翠蓮。鄭大官人便是此間狀元橋下賣 肉的鄭屠,綽號鎮關西。老漢父女兩個只在前面東門裏魯躂客店安下。」魯達聽了道 :「呸!俺只道那個鄭大官人,卻原來是殺豬的鄭屠!這個腌臢潑才,投托著俺小种 經略相公門下做個肉舖戶,卻原來這等欺負人!」回頭看著李忠,史進,道:「你兩 個且在這裏,等洒家去打死了那廝便來!」史進,李忠,抱住勸道:「哥哥息怒,明 日卻理會。」兩個三回五次勸得他住。 魯達又道:「老兒,你來。洒家與你些盤纏,明日便回東京去,如何?」父女兩 個告道:「若是能彀回鄉去時,便是重生父母,再長爺娘。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 鄭大官人須著落篆要錢。」魯提轄道:「這個不妨事,俺自有道理。」便去身邊摸出 五兩來銀子,放在上,看著史進道:「洒家今日不曾多帶得些出來;你有銀子,借些 與俺,洒家明日便送還你。」史進道:「直甚麽,要哥哥還。」去包裹裏取出一錠十 兩銀子放在桌上。魯達看著李忠道:「你也借些出來與洒家。」李忠去身邊摸出二兩 來銀子。魯提轄看了見少,便道:「也是個不爽利的人!」魯達只把這十五兩銀子與 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女兩個將去做盤纏,一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來發付你兩 個起身,看那個店主人敢留你!」金老並女兒拜謝去了。魯達把這兩銀子丟還了李忠 三人再吃了兩角酒,下樓來叫道:「主人家酒錢,洒家明日送來還你。」$ 道: 「代州雁門縣依奉太原府指揮使司,核准渭州文字,捕捉打哦鄭屠犯人魯達,即 係經略府提轄。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者,與犯人同罪;若有人捕獲前來或首到官,支 給賞錢一千貫文。......」 魯提轄正聽到那裏,只聽得背後一個人大叫道:「張大哥,你如何在這裏?」攔 腰抱住,扯離了十字路口。   不是這個人看見了,橫拖倒拽將去,有分教:魯提轄剃除頭髮,削去鬍鬚,倒換 過殺人姓名,薅惱薅諸佛羅漢;直教:     禪杖打開危險路,戒刀殺盡不平人。   畢竟扯住魯提轄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話說當下魯提轄扭過身來看時,拖扯的不是別人,卻是渭州酒樓上救了的金老。 那老兒直拖魯達到僻靜處,說道:「恩人!你好大膽!見今明明地張掛榜文,出一千 貫賞錢捉你,你緣何卻去看榜?若不是老漢遇見時,卻不被做公的拿了?榜上見寫著 你年甲,貌相,貫址!」魯達道:「洒家不瞞你說,因爲你事,就那日回到狀元橋下 ,正迎著鄭屠那廝,被洒家三拳打死了,因此上在逃。一到處撞了四五十日,不想來 到這裏。你緣何不回東京去,也來到這裏?」金老道:「恩人在上;自從得恩人救了 老漢,尋得一輛車子,本欲要回東京去;又怕這廝趕來,亦無恩人在彼搭救,因此不 上東京去。隨路望北來,撞見一個京師古鄰來這裏做買賣,就帶老漢父女兩口兒到這 裏。虧殺了他,就與老漢女做媒,結交此間一個大財主趙員外,養做外宅,衣食豐足 ,皆出於恩人。我女兒常常對他孤老說提轄大恩,那個員外也愛刺槍使棒。嘗說道: 『怎地恩人相會一面,也好。』想念如何能彀得見?且請恩人到家過幾日,卻再商議   魯提轄便和金老行。不得半裏到門首,只見老兒揭起簾子,叫道:「我兒,大恩 人在此。」那女孩兒濃粧豔飾,從裏面出來,請魯達居中坐了,插燭也似拜了六拜, 說道:「若非恩人垂救,怎能彀有今日!」拜罷,便請魯提轄道:「恩人,上樓去請 坐。」魯達道:「不須生受,洒家便要去。」金老便道:「恩人既到這裏,如何嶨放 你便去!」老兒接了桿棒包裹,請到樓上坐定。老兒分付道:「我兒,陪侍恩人坐坐 ,我去安排飯來。」魯達道:「不消多事,隨分便好。」老兒道:「提轄恩念,殺身 難報;量些粗食薄薄味,何足掛齒!」女子留住魯達在樓上坐地。金老下來叫了家中 新討的小廝,分付那個婭嬛一面燒著火。老兒和這小廝上街來買了些鮮魚,嫩雞,釀 鵝,肥鮓,時新果子之類歸來。一面開酒,收拾菜蔬,都早擺了。$ 沬,自幼鄉中好習槍棒,學成武藝多般,人但呼爲公孫勝大郎 。爲因學得一家道術,善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江湖上都稱貧道做入雲龍。貧道久 聞鄆城縣東溪村晁保正大名,無緣不曾拜識。今有十萬貫金珠寶貝,專送與保正作進 見之禮。未知義士肯納受否?」晁蓋大笑道:「先生所言,莫非北地生辰綱麽?」那 先生大驚道:「保正何以知之?」晁蓋道:「小子胡猜,未知合先生意否?」公孫勝 道:「此一套富貴,不可錯過!古人云:『當取不取,過後莫悔。』保正心下如何?   正說之間,只見一個人從閣子外搶將入來,劈胸揪住公孫勝,說道:「好呀!明 有王法,暗有神靈,你如何商量這等的勾當!我聽得多時也!」嚇得這公孫勝面如土 色。正是:     機謀未就,爭奈總註:片字旁總。外人聽;計策锗施,又早蕭牆禍起。   畢竟搶來揪住公孫勝的卻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當時公孫勝正在閣兒裏對晁蓋說這北京生辰綱是不義之財,取之何礙,只見一個 人從外面搶將入來揪住公孫勝,道:「你好大膽!卻纔商議的事,我都知了也!」那 人卻是智多星吳學究。晁蓋笑道:「教授休取笑,且請相見。」兩個敘禮罷,吳用道 :「江湖上久聞人說入雲龍公孫勝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處得會。」晁蓋道:「這位 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吳學究。」公孫勝道:「吾聞江湖上人多曾說加亮先生大名。豈 知緣法卻在保正莊上得會。只是保正疏財仗義,以此天下豪傑都投門下。」晁蓋道: 「再有幾個相識在裏面,一發請進後堂深處相見。」三個人入到裏面,就與劉唐,三 阮,都相見了。 眾人道:「今日此一會應非偶然,須請保正哥哥正面而坐。」晁蓋道:「量小子 是個窮主人,怎敢占上!」吳用道:「保正哥哥年長。依著小生,且請坐了。」晁蓋 只得坐了第一位。吳用坐了第二位。公孫勝坐了第三位。劉唐坐了第四位。阮小二坐 了第五位。阮小五坐了第六位。阮小七坐了第七位。卻纔聚義飲酒,重整杯盤,再備 酒肴,衆人飲酌。   吳用道:「保正夢見北斗七星墜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義舉事,豈不應天垂 象?此一套富貴,唾手而取。前日所說央劉兄去探聽路程從那裏來,今日天晚,來早 便請登程。」公孫勝道:「這一事不須去了。貧道已打聽知他來的路數了,只是黃泥 岡大路上來。」晁蓋道:「黃泥岡東十里路,地名安槳村,有一個閑漢叫做白日鼠白 勝,也曾來投奔我,我曾齎助他盤纏。」吳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應在這人?自 有用他處。」劉唐道:「此處$ 裏是甚麽去處,你們卻在這裏歇涼!起來快 走!」衆軍漢道:「你便剁做我七八段也是去不得了!」楊志拿起藤條,劈頭劈腦打 去。打得這個起來,那個睡倒,楊志無可奈何。只見兩個虞候和老都管氣喘急急,也 巴到岡子上松樹下坐下喘氣。看這楊志打那軍健,老都管見了,說道:「提轄!端的 熱了走不得!休見他罪過!」楊志道:「都管,你不知。這裏正是強人出沒的去處, 地名叫做黃泥岡,閒常太平時節,白日裏兀自出來劫人,休道是這般光景。誰敢在這 裏停腳!」兩個虞候聽楊志說了,便道:「我見你說好幾遍了,只管把這話來驚嚇人 !」老都管道:「權且教他們衆人歇一歇,略過日中行,如何?」楊志道:「你也沒 分曉了!如何使得?這裏下岡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沒人家。甚麽去處。敢在此歇涼! 」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趕他衆人先走。」楊志拿著藤條,喝道:「 一個不走的喫他二十棍!」衆軍漢一齊叫將起來。數內一個分說道:「提轄,我們挑 著百十斤擔子,須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當人!便是留守相公自來監押時, 也容我們說一句。你好不知疼癢!只顧逞辯!」楊志罵道:「這畜生不毆死俺!只是 打便了!」拿起藤條,劈臉又打去。老都管喝道:「楊提轄!且住!你聽我說。我在 東京太師府裏做莋公時,門下軍官見了無千無萬,都向著我喏喏連聲。不是我口淺, 量你是個遭死的軍人,相公可憐,擡舉你做個提轄,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職,直得恁 地逞狡!休說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莊一個老的,也合依我勸一勸!只顧把他們打 ,是何看待!」楊志道:「都管,你須是城市裏人,生長在相府裏,那裏知道途路上 千難萬難!」老都管道:「四川,兩廣,也曾去來,不曾見你這般賣弄!」楊志道: 「如今須不比太平時節。」都管道:「你說這話該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楊志卻待要回言,只見對面松林裏影著一個人在那裏舒頭探腦價望。楊志道:「 俺說甚麽,兀的不是歹人來了!」撇下藤條,拿了朴刀,趕入松林裏來,喝一聲道: 「你這廝好大膽!怎敢看俺的行貨!」趕來看時,只見松林裏一字兒擺著七輛江州車 兒;六個人,脫得赤條條的,在那裏乘涼;一個鬢邊老大一搭朱砂記,拿著一條朴刀 。見楊志趕入來,七個人齊叫一聲「阿也,」都跳起來。楊志喝道:「你等是甚麽人 ?」那七人道:「你是甚麽人?」楊志又問道:「你等莫不是歹人?」那七人問道: 「你顛倒問!我等是小本經紀,那裏有錢與你!」楊志道:「你等小本經紀人,偏俺 有大本錢?」那七人又問:「你端$ 身再看阺十四個人時,只是眼 睜睜地看著楊志,沒有掙扎得起。楊志指著罵道:「都是你這廝們不聽我言語,因此 做將出來,連累了洒家!」樹根頭拿了朴刀,掛了腰刀,周圍看時,別無物件,楊志 歎了口氣,一直下岡子去了。 那十四個人直到二更方纔得醒。一個個爬將起來,口裏只叫得連珠箭的苦。老都 管道:「你們衆人不聽楊提轄的好言語,今日送了我也!」衆人道:「老爺,今事已 做出來了,且通個商量。」老都管道:「你們有甚見識?」衆人道:「是我們不是了 。古人有言:『火燒到身,各自去掃;蜂蠆入懷,隨即解衣。』若還楊提轄在這裏, 我們都說不過;如今他自去不得不知去向,我們回去見梁中書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 上?只說道:岏他一路上凌辱打罵衆人,逼迫我們都動不得。他和強人做一路,把蒙 汁藥將俺們麻翻了,縛了手腳,將金寶都擄去了。』」老都管道:「這話也說得是。 我們等天明先去本處官司首告;留下兩個虞候隨衙聽候,捉拿賊人。我等眾人連夜趕 回北京,報與本官知道,教動文書,申覆太師得知,著落濟州府追獲這夥強人便了。 」次日天曉,老都管自和一行人來濟州府該管官吏首告,不在話下。   且說楊志提著朴刀,悶悶不已,離黃泥岡,望南行了半夜,去林子裏歇了;尋思 道:「盤纏又沒了,舉眼無相識,卻是怎地好?」漸漸天色明亮,只得趁早涼了行。 又走了二十餘裏,楊志走得辛苦,到一酒店門前。楊志道:「若不得些酒喫,怎地打 熬得過?」便入那酒店去,向這桑木桌凳座頭坐了,身邊倚了朴刀。只見竈邊一個婦 人問道:「客官,莫不要打火?」楊志道:「先取兩角酒來喫,借些米來做飯。有肉 安排些個。少停一發算錢還你。」只見那婦人先叫一個後生來面前篩酒,一面做飯, 一面炒肉,都把來楊志喫了。楊志起身,綽了朴刀便出店門。那婦人道:「你的酒肉 飯錢都不曾有!」楊志道:「待俺回來還你,權賒咱一賒。」說了便走。那篩酒的後 生趕將出來揪住楊志,被楊志一拳打翻了。那婦人叫起屈來。楊志只顧走。只聽得背 後一個人趕來叫道:「你那廝走那裏去!」楊志回頭看時,那人大脫著膊,拖著桿棒 ,搶奔將來。楊志道:「這廝卻不是晦氣,倒來尋洒家!」立腳住了不走。看後面時 ,那篩酒後生也拿條攩叉。隨後趕來;又引著三兩個莊客,各拿桿棒,飛也似都奔將 來。楊志道:「結果了這廝一個,那廝們都不敢追來!」便挺著手中朴刀來鬥這漢。 這漢也輪轉手中桿棒,搶來相迎。兩個鬥了三二十合,這漢怎地敵得楊志,只得架隔 遮攔,上下躲閃。那後來的後$ 裏,說道:「何觀察他道做公的不了事,自 去探路,也去了許多時不見回來!」那時正是初更左右,星光滿天,眾人都在船上歇 涼。忽然只見起一陣怪風,從背後吹將來,吹得眾人掩面大驚,只叫得苦;把那纜船 索都刮斷了。正沒擺佈處,只聽得後面呼哨響;迎著風看時,只見蘆花側畔射出一派 火光來。眾人道:「今番卻休了!」那大船小船約有百十來隻,正被這大風刮得你撞 我磕,捉摸不住,那火光卻早來到面前。原來都是一叢小船,兩隻價幫住,上面滿滿 堆著蘆葦柴草,刮刮雜雜燒著,乘著順風直衝將來。那百十來隻官船屯塞做一塊,港 汊又狹,又沒迴避處;那頭等大船也有十數隻,卻被他火船推來在鑽在大船隊裏一燒 。水底下原來又有人扶助著船燒將來,燒得大船上官兵都跳上岸來逃命奔走。不想四 邊儘是蘆葦野港,又沒旱路。只見岸上蘆葦又刮刮雜雜也燒將起來。那捕盜官兵兩頭 沒處走。風又緊,火又猛,眾官兵只得都奔爛泥裏立地。火光叢中,只見一隻小快船 ,船尾上一個搖著船,船頭上坐著一個先生,手裏明晃晃地拿著一口寶劍颖口裏喝道 :「休教走了一個!」眾兵都在爛泥裏慌做一堆。說猶未了,只見蘆葦東岸兩個人引 著四五個打魚的,都手裏明晃晃拿著刀槍走來;這邊蘆葦西岸又是兩個人,也引著四 五個打魚的,手裏也明晃晃拿著飛魚鈎走來。東西兩岸四個好漢并這夥人一齊動手, 排頭兒搠將來。無移時,把許多官兵都搠死在爛泥裏。   東岸兩個是晁蓋,阮小五;西岸兩個是阮小二,阮小七;船上那個先生便時祭風 的公孫勝。五位好漢引著十數個打魚的莊家把這夥官兵都搠死在蘆葦蕩裏。單單只剩 得一個何觀察,捆做粽子也似,丟在船艙裏。阮小二提將上岸來,指著罵道:「你這 廝是濟州一個詐害百姓的蠢蟲!我本待把你碎屍萬段,卻要你回去對那濟州府管事的 賊說:俺這石碣村阮氏三雄,東溪村天王晁蓋,都不是好撩撥的!我也不來你城裏借 糧,他也休要來我這村中討死!倘或正眼兒覰著,休道你是一個小小州尹,也莫說蔡 太師差幹人來要拿我們,──便是蔡京親自來時,我也搠他三二十個透明的窟籠!俺 們放你回去,休得再來!傳與你的那個鳥官人,教他休要做夢!這裏沒大路,我著兄 弟送你出路口去!」當時阮小七把一隻小快船載了何濤,直送他到大路口,喝道:「 這裏一直去,便有尋路處!別的眾人都殺了,難道只恁地好好放檬你去?也吃你那州 尹賊驢笑!且請下你兩個耳朵來做表證!」阮小七身邊拔起尖刀,把何觀察兩個耳朵 割下來,鮮紅淋漓;插了刀,解了搭膊,放上岸去。何濤得了性命$ 件物事做一處放著,以此要去取。」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閻婆家裏來   且說這婆惜聽得宋江出門去了,爬將起來,口裏自言自語道:「那廝攪了老娘一 夜睡不著!那廝含臉只指望老娘陪氣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張三過得好,誰耐煩 睬你!你不上門來倒好!」口裏說著,一頭鋪被,脫下上截襖兒,解了下面裙子,袒 開胸前,脫下截襯衣,床面前燈卻明亮,照見床頭欄杆子上拖下條紫羅鸞帶。婆惜見 了,笑道:「黑三那廝吃喝不盡,忘了鸞帶在這裏!老娘且捉了,把來與張三繫。」 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來,只覺袋裏有些重,便把手抽開,望桌子上只一 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書來。這婆娘拏起來看時,燈下炤見是黃黃的一條金子。婆惜 笑道:「天教我和張三買事物吃!這幾日我見張三瘦了,我也正要買些東西和他將息 !」將金子放下,卻把那紙書展開來燈下看時,上面寫著晁蓋並許多事務。婆惜道: 「好啊!我只道『吊桶落在井裏』,原來也有『井落在吊桶裏!』我正要和張三兩個 做夫妻,單單只多你這廝!今日也撞在我手裏!原來你和梁山泊強賊通同往來,送一 百兩金子與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就把這封書依原包了金子,還 慢慢插在招文袋裏。──「不怕你教五聖來攝了去!」正在樓上自言自語,只聽得樓 下呀地門響。床上問道:「是誰?」門前道:「是我。」 床上道:「我說早哩,押司卻不信,要去,原來早了又回來。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 天明去。」這邊也不回話,一逕已上樓來。那婆娘聽得是宋江了,慌忙把鸞帶,刀子 ,招文袋,一發卷做一塊藏在被裏;扭過身,靠了床裏壁,只做齁齁假睡著。宋江撞 到房裏,逕去床頭欄杆上取時,卻不見了。宋江心內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氣,把手 去搖那婦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還我招文袋。」那婆惜假睡著只不應。宋江又 搖道:「你不要急躁,我自明日與你陪話。」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覶攪我?」 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麽?」惜婆扭過身道:「黑三,你說甚麽?」宋江道 :「你還了我招文袋。」婆惜道:「你在那裏交付與我手裏,卻來問我討?」宋江道 :「忘了在你腳後小欄杆上。這裏又沒人來,只是你收得。」婆惜道:「呸!你不見 鬼來!」宋江道:「夜來是我不是了,明日與你陪話。你只還了我罷欧休要作耍。」 婆惜道:「誰與你做耍!我不曾收得!」宋江道:「你先時不曾脫衣裳睡;如今蓋著 被子睡,一定是起來鋪被時拿了。」   只見那婆惜柳眉踢豎,星眼圓睜,說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還你!你使官 府$ 宋江扯開被來,卻見這 鸞帶正在那婦人胸前拖下來。宋江道:「原來卻在這裏!」一不做,二不休,兩手便 來奪。那婆惜那裏肯放。宋江在床邊捨命的奪,婆惜死也不放。宋江狠命只一拽,倒 拽出那把楡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搶在手裏。那婆娘見宋江搶刀在手,叫「黑三郎殺 人也!」只這一聲,提起宋江這個念頭來。那一肚皮氣正沒出處,婆惜卻叫第二聲時 ,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卻早刀落;去那婆惜顙子上只一勒,鮮血飛出,那婦 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複一刀,那顆頭伶伶仃仃落在枕頭上,連忙取過招文 袋,抽出那封書來,便就殘燈下燒了;繫上鸞帶,走下樓來。   那婆子在下面睡,聽他兩口兒論口,倒也不著在意裏,只聽得女兒叫一聲「黑三 郎殺人也!」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來,穿了衣裳,奔上樓來,卻好和宋江打個胸廝 撞。閻婆問道:「你兩口兒做甚麽鬧?」宋江道:「你女兒忒無禮,被我殺了!」婆 子笑道:「卻是甚話!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專要殺人,押司休要取笑老 身。」宋江道:「你不信時,去房裏看。我真個殺了!」婆子道:「我不信。」推開 房門看時,只見血泊裏挺著屍首。婆子道:「苦也!卻是怎地好?」宋江道:「我是 烈漢,一世也不走,隨你要怎地!」婆子道:「這賤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錯殺了!只 是老身無人養贍!」宋江道:「這個不妨。既是你如此說時,你卻不用憂心。我頗有 家計,只教你豐衣足食便了,快活半世。」閻婆道:「恁地時卻是好也!深謝押司! 。仵作行人入殮時,自我分付他來,我再取十兩銀子與你結果。」婆子謝道:「押司 ,只好趁天未明時討具棺材盛了,鄰舍街坊都不要見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紙 筆來,我寫個票子與你去取。」閻婆道:「票子也不濟事;須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 早發來。」宋江道:「也說得是。」兩個下樓來,婆子去房裏拿了鎖鑰,出到門前, 把門鎖了,帶了鑰匙。宋江與閻婆兩個投縣前來。   此時天色尚早,未明,縣門卻纔開。那婆子約莫到縣前左側,把宋江一把扭住, 發喊叫道:「有殺人賊在這裏!」嚇得宋江慌做一團,連忙掩住口,道:「不要叫! 」那裏掩得住。縣前有幾個做公的走將攏來看時,認呵是宋江,便勸道:「婆子閉上 嘴!押司不是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說!」閻婆道:「他正是凶首,與我捉住,同 到縣裏!」原來宋江爲人最好,上下愛敬,滿縣人沒一個不讓他;因此,做公的都不 肯下手拿他,又不信這婆子說。正在那裏沒個解救,恰好唐牛兒托一盤子洗淨的糟薑 來縣前趕趁,正見這婆子結$ 起身,說道:「小人忙些個。」武松叫道 :「去不得;既來到此,便忙也坐一坐。」那胡正卿心頭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暗暗地心思道:「既是好意請我們喫酒,如何卻這般相待,不許人動身!」只得坐 下。武松道:「再把酒來篩。」士兵斟到第四杯酒,前後共喫了七杯酒過,衆人卻似 喫了呂太后一千個筵席!只見武松喝叫士兵:「且收拾過了杯盤,少間再喫。」武松 抹桌子。衆鄰舍卻待起身。武松把兩隻手一攔,道:「正要說話。一干高鄰在這裏, 中間那位高鄰會寫字?」姚二郎便道:「此位胡正卿極寫得好。」武松便唱個喏,道 :「相煩則個。」便捲起雙袖,去衣裳底下颼地只一掣,掣出那口尖刀來;右手四指 籠著刀靶,大拇指按住掩心,兩隻圓彪彪怪眼睜起,道:「諸位高鄰在此,小人『冤 各有頭,債各有主,』只要衆位做個證見!」   只見武松左手拿住嫂嫂,右手指定王婆。四家鄰舍,驚得目瞪口呆,罔知所措, 都面面廝覰,不敢做聲。武松道:「高鄰休怪,不必喫驚。武松雖是個粗鹵漢子,— —便死也不怕!——還省得『揮冤報冤,有仇報仇,』並不傷犯衆位,只煩高鄰做個 證見。若有一位先走的,武松翻過臉來休怪!教他先喫我五七刀了去,武二便償他命 也不妨!」衆鄰舍都目瞪口呆,再不敢動。武松看著王婆,喝道:「兀的老豬狗聽著 !我的哥哥這個性命都在你身上!慢慢地卻問你!」回過臉來,看著婦人,罵道:「 你那淫婦聽著!你把我的哥哥性命怎地謀害了?從實招來,我便饒你!」那婦人道: 「叔叔,你好沒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說猶未了,武松把刀肐 察了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婦人頭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腳踢倒了,隔桌 子把這婦人輕輕地提將過來,一交放翻在靈床面前,兩腳踏住;右手拔起刀來,指定 王婆道:「老豬狗!你從實說!」那婆子要脫身脫不得,只得:「不消都頭發怒, 老身自說便了。」   武松叫士兵取過紙墨筆硯,排好了桌子;把刀指著胡正卿道:「相煩你與我聽一 句寫一句。」胡正卿肐答答註:月字旁荅。抖著說:「小……小人……便……寫…… 寫。」討了些硯水,磨起墨來。胡正卿拿著筆拂那紙,道:「王婆,你實說!」那婆 子道:「又不干我事,教說甚麽?」武松道:「老豬狗!我都知了,你賴那個去!你 不說時,我先剮了這個淫婦,後殺你這老狗!」提起刀來,望那婦人臉上便閉註:手 字旁閉。兩閉註:手字旁閉。。那婦人慌忙叫道:「叔叔!且饒我!你放我起來,我 說便了!」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跪在靈床子前,喝一$ 渾色酒來。武松看了道:「這個正是好生酒,只宜熱喫最好。」那婦人道: 「還是這位客官省得。我燙來你嘗看。」婦人自笑道:「這個賊配軍正是該死!倒要 熱喫!這藥卻是發作得快!那廝便是我手裏行貨!」燙得熱了,把將過來篩作三碗, 笑道:「客官,試嘗這酒。」兩個公人那裏忍得饑渴,只顧拏起來喫了。武松便道: 「娘子,我從來喫不得寡酒,你再切些瞛來與我過口。」張得那婦人轉身入去,卻把 這酒潑在僻暗處,只虛把舌頭來咂,道:「好酒!還是這個酒衝得人動!」   那婦人那曾去切肉;只虛轉一遭,便出來拍手叫道:「倒也!倒也!」那兩個公 人只見天旋地轉,噤了口,望後撲地便倒。武松也雙眼緊閉,撲地仰倒在凳邊。只聽 得笑道:「著了,繇你奸似鬼,喫了老娘的洗腳水!」便叫:「小二,小三,快出來 !」只聽得飛奔出兩個蠢漢來。聽他先把兩個公人先扛了進去,這婦人便來桌上提那 包裹並公人的纏袋。想是捏一捏,約莫裏面已是金銀,只聽得他大笑道:「今日得這 三個行貨倒有好兩日饅頭賣,又得這若干東西!」聽得把包裹纏袋提入進去了,隨聽 他出來看這兩個漢子扛擡武松,那裏扛得動,直挺挺在地下,卻似有千百斤重的。只 聽得婦人喝胘:「你這鳥男女只會喫飯喫酒,全沒些用,直要老娘親自動手!這個鳥 大漢卻也會戲弄老娘!這等肥胖,好做黃牛肉賣。那兩個瘦蠻子只好做水牛肉賣。扛 進去先開剝這廝用!」聽他一頭說,一頭想是脫那綠紗衫兒,解了紅絹裙子,赤膊著 ,便來把武松輕輕提將起來。武松就勢抱住那婦人,把兩隻手一拘拘將攏來,當胸前 摟住;卻把兩隻腿望那婦人下半截只一挾,壓在婦人身上,只見他殺豬也似叫將起來 。那兩個漢子急待向前,被武松大喝一聲,驚得呆了。那婦人被按壓在地上,只叫道 :「好漢饒我!」那裏敢掙扎。只見門前一人挑一擔柴歇在門首。望見武松按倒那婦 人在地上,那人大踏步跑將進來,叫道:「好漢息怒!且饒恕了,小人自有話說。」   武松跳將起來,把左腳踏住婦人,提著雙拳,看那人時,頭戴青紗凹面巾;身穿 白布衫,下面腿絣護膝,八搭麻鞋;腰繫著纏袋;生得三拳骨叉臉兒,微有幾根髭髯 ,年近三十五六,看著武松,叉手不離方寸,說道:「願聞好漢大名?」武松道:「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頭武松的便是!」那人道:「莫不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 ?」武松回道:「然也!」那人納頭便拜道:「聞名久矣,今日幸得拜識。」武松道 :「你莫非是這婦人的丈夫?」那人道:「是小人的渾家。『有眼不識泰山;』不知 怎地觸犯了都$ 子宋清,教我寄家書去尋他。」   宋江聽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只我便 是黑三郎宋江。」那漢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爭些兒錯過, 空去孔太公那裏走一遭。」宋江便把那漢,拖入裏面,問道:「家中近日沒甚事?」 那漢道:「哥哥聽稟: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賭爲生。本鄉起 小人一個異名,喚做石將軍。爲因賭博上,一拳打死了個人,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 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卻又聽得說道爲事出外 ,因見四郎。聽得小人說起柴大官人來,卻說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莊上。因小弟要拜 識哥哥,四郎特寫這封家書,與小人寄來孔太公莊上,『如尋見哥哥時,可叫兄長作 急回來。』」宋江見說,心中疑惑,便問道:「你到我莊上住了幾日?曾見我父親麽 ?」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得一夜便來了,不曾得見太公。」宋江把上梁山泊一節 ,都對石勇說了。石勇道:「小人自離了柴大官人莊上,江湖上只聞得哥哥大名,疏 財仗義,濟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裏入夥,是必攜帶。」宋江道:「這不必你說, 何爭你一個人?且來和燕順見。」叫酒保且來這裏斟酒。三杯酒罷,石勇便去包裹內 ,取出家書,慌忙遞與宋江。宋江接來看時,封皮逆賥著,又沒「平安」二字。宋江 心內越是疑惑,連忙扯開封皮,從頭讀至一半,後面寫道:   「……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因病身故,見今做喪在家,專等哥哥來家遷葬。千 萬!千萬!切不可誤!弟清泣血奉書。」   宋江讀罷,叫聲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將起來,自罵道:「不孝逆子,做下 非爲!老父身亡,不能盡人橘之道,畜生何異!」自把頭去壁上磕撞,大哭起來。燕 順、石勇抱住。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纔甦來。   燕順、石勇兩個勸道:「哥哥,且省煩惱。」宋江便分付燕順道:「不是我寡情 薄意,其實只有這個先父記掛;今已沒了,只是星夜趕歸去。教兄弟們自上山則個。 」燕順勸道:「哥哥,太公既已歿了,便到家時,也不得見了。天下無不死的父母, 且請寬心,引我們弟兄去了,那時小弟卻陪侍哥哥歸去奔喪,未爲晚了。自古道:『 蛇無頭而不行。』若無仁兄去時,他那裏如何肯收留我們?」宋江道:「若等我送你 們上山去時,誤了我多少日期,卻是使不得。我只寫封備細書劄,都說在內,就帶了 石勇一發入夥,等他們一處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罷,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 ,燒眉之急!我馬也不要,從人也不帶,一個連夜自趕回家!」燕$ ,且待過嶺去,借了人家安歇了,做些飯 罷。」娘道:「我日中喫了些乾飯,口渴得當不得!」李逵道:「我喉嚨裏也煙發火 出;你且等我背你到嶺上,尋水與你喫。」娘道:「我兒,端的渴殺我也!救我一救 !」李逵道:「我也困倦得要不得!」李逵看看捱得到嶺上松樹邊一塊大青石上,把 娘放下,插了朴刀在側邊,分付娘道:「耐心坐一坐,我去尋水來你喫。」 李逵聽得溪澗裏水響,聞聲尋路去,盤過了兩三處山腳,來到溪邊,捧起水來自 喫了辄口,尋思道:「怎生能彀得這水去把與娘喫?......」立起身來,東觀西望, 遠遠地山頂上見一座廟。李逵道:「好了!」攀藤攬葛,上到庵前,推開門看時,是 個泗洲大聖祠堂;面前只有個石香爐。李逵用手去掇,原來卻是和座子鑿成的。李逵 拔了一回,那裏拔得動;一時性起來,連那座子掇出前面石階上一磕,把那香爐磕將 下來,拿了再到溪邊,將這香爐水裏浸了,拔起亂草,洗得乾淨,挽了半香爐水,雙 手擎來,再尋舊路,夾七夾八走上嶺來;到得松樹邊石頭上,不見了娘,只見朴刀插 在那裏。 李逵叫娘喫水,杳無蹤跡。叫了一聲不應,李逵心慌,丟了香爐,定住眼,四下 裏看時,並不見娘;走不到三十餘步,只見草地上團團血跡。李逵見了,一身肉發抖 ;趁著那血跡尋將去,尋到一處大洞口,只見兩個小虎兒在那裏舐一條人腿。李逵把 不住抖,道:「我從梁山泊歸來,特爲老娘來取他。千辛萬苦,背到這裏,倒把來與 你喫了!那鳥大蟲拖著這條人腿,不是我娘的是誰的?」心頭火起便不抖,赤黃鬚早 豎起來,將手中朴刀挺起,來搠那兩個小虎。 這小大蟲被搠得慌,也張牙舞爪,鑽向前來;被李逵手起,先搠死了一個,那一 個望洞裏便鑽了入去。李逵趕到洞裏,也搠死了。李逵卻鑽入那大蟲洞內,伏在裏面 ,張外面時,只見那妗大蟲張牙舞爪望窩裏來。李逵道:「正是你這孽畜喫了我娘! 」放下朴刀,跨邊掣出腰刀。那母大蟲到洞口,先把尾去窩裏一翦,便把後半截身軀 坐將入去。李逵在窩裏看得仔細,把刀朝母大蟲尾底下,盡平生氣力,捨命一戮,正 中那母大蟲糞門。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裏去了。那母大蟲吼了一聲, 就洞口,帶著刀,跳過澗邊去了。李逵拿了朴刀,就洞裏趕將出來。那老虎負疼,直 搶下山石下去了。 李逵恰待要趕,只見就樹邊卷起一陣狂風,吹得敗葉樹木如雨一般打將下來。自 古道:「雲生從龍,風生從虎。」那一陣風起處,星月光輝之下,大吼了一聲,忽地 跳出一隻吊睛白額虎來。那大$ 。」楊雄便喚酒保計算酒錢。三個離了村店。 便引楊雄,石秀來到李家莊上。楊雄看時,真個好大莊院。外面週廻一遭闊港;粉牆 傍岸,有數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柳樹;門外一座弔橋接著莊門;入得門,來到廳前,兩 邊有二十餘座鎗架,明晃晃的都插滿軍器。杜興道:「兩位哥哥在此少等。待小弟入 去報知,請大官人出來相見。」 杜興入去不多時,只見李應從裏面出來。杜興引楊雄,石秀上廳拜見。李應連忙 答禮,便教上廳請坐。楊雄,石秀再三謙讓,方纔坐了。李應便教取酒來且相待。楊 雄,石秀兩個再拜道:「望乞大官人致書與祝家莊來救時遷性命,生死不敢有忘。」 李應教請門館先生來商議,修了一封書緘,填寫名諱,使個圖書印記,便差一個副主 管齎了,備一匹快馬,去到那祝家莊,取這個人來。那副主管領了東人書札,上馬去 了。楊雄、石秀拜謝罷。李應道:「二位壯士放心。小人書去,便當放來。」楊雄、 石秀又謝了。李應道:「且請去後堂,少敘三杯等待。」兩個隨進裏面,就具早膳相 待。飯罷,喫了茶,李應問些鎗法;見楊雄,石秀說得有理,心中甚喜。   已牌時分,那個副主管回來。李應喚到後堂,問道:「去取的這人在那裏?」主 管答道:「小人親見朝奉下了書,倒有放還之心,後來走出祝氏三傑,反焦躁起來, 書也不回,人也不放,定櫅解上州去。」李應失驚道:「他和我三家村裏結生死之交 ,書到便當依允。如何恁地起來?必是你說得不好,以致如此!——杜主管,你須自 去走一遭,親見祝朝奉,說個仔細緣繇。」杜興道:「小人願去。只求東人親筆書緘 ,到那裏方纔肯放。」李應道:「說得是。」急取一幅花箋紙來,李應親自寫了書札 ,封皮面上,使一個諱字圖書,把與杜興接了。後槽牽過一匹快馬,備上鞍轡,拿了 鞭子,便出莊門,上馬加鞭,奔祝家莊去了。李應道:「二位放心,我這親筆書去, 少刻定當放還。」楊雄石秀深謝了。留在後堂,飲酒等待。   看看天色待晚,不見杜興回來。李應心中疑惑,再教人去接。只見莊客報道:「 杜主管回來了。」李應便道:「幾個人回來?」莊客道:「只是主管獨自一個跑將回 來。」李應搖著頭道:「卻又作怪!往常這廝不是這等兜搭,今日緣何恁地?」走出 前廳。楊雄、石秀都跟出來。只見杜興下了馬,入得莊門,見他模樣,氣得紫漲了面 皮,咨牙露嘴,半晌說不得話。 李應道:「你且言備細緣故,怎麽地來?」杜興氣定了,方道:「小人齎了東人 書札,到他那裏第三重門下,好遇見祝龍,祝虎,祝彪弟兄三個坐在那裏。小$ 動靜。兩個移了窩弓,來西山邊下了,坐到天明,又等不著。兩個心焦,說 道:「限三日內要納大蟲,遲時須用受責,卻是怎地好!」   兩個到第三日夜,伏至四更時分,不覺身體因倦,兩個背廝靠著且睡,未曾合眼 ,忽聽得窩弓發響。兩個跳將起來,拿了鋼叉,四下裏看時,只見一個大蟲中了藥箭 ,在那地上滾。兩個撚著鋼叉向前來。那大蟲了人來,帶著箭便走。兩個追將向前去 ,不到半山裏時,藥力透來,那大蟲當不住,吼了一聲,骨碌碌滾將下山去了。解寶 道:「好了!我認得這山是毛太公莊後園裏,我和你下去他家取討大蟲。」當時兄弟 兩個提了鋼叉逕下山來投毛太公莊上敲門。此時方纔天明,兩個敲開莊門入去,莊客 報與太公知道。多時,毛犄公出來。解珍,解寶放下鋼叉,聲了喏,說道:「伯伯, 多時不見,今日特來拜擾。」毛太公道:「賢侄如何來得這等早?有甚話說?」解珍 道:「無事不敢驚動伯伯睡寢,如今小侄因爲官司委了甘限文書,要捕獲大蟲,一連 等了三日;今早五更射得一個,不想從後山滾下在伯伯園裏。望煩借一路取大蟲則個 。」毛太公道:「不妨。既是落在我園裏,二位且少坐。敢是肚饑了?喫些早飯去取 。」叫莊客且去安排早膳來相待。當時勸二位喫了酒飯。解珍,解寶起身謝道:「感 承伯伯厚意,望煩去取大蟲還小侄。」毛太公道:「既是在我莊後,怕怎地?且坐喫 茶,去取未遲。」解珍,解寶不敢相違,只得又坐下。莊客拿茶來教二位喫了。毛太 公道:「如今和賢侄去取大蟲。」解珍,解寶道:「深謝伯伯。」   毛太公引了二人,入到莊後,方叫莊客把鑰匙來開門,百般開不開。毛太公道: 「這園多時不曾有人來開,敢是鎖簧銹了,因此開不得。去取鐵鎚來打開了罷。」莊 客身邊取出鐵鎚,打開了鎖,衆人都入園裏去看時,遍山邊去看,尋不見。毛太公道 :「賢侄,你兩個莫不錯看了,認不仔細,敢不曾落在我園裏?」解珍道:「恁地得 我兩個錯看了?是這裏生長的人,如何認不得?」毛太公道:「你自尋便了,有時自 去。」解寶道:「哥哥,你且來看。這裏一帶草滾得平平地都倒了,又有血跡在上頭 。如何說不在這裏?必是伯伯家莊客擡過了。」毛太公道:「你休這等說;我家莊上 的人如何得知有大蟲在園裏,便又擡得過?你也須看見方纔當面敲開鎖來,和你兩個 一同入園裏來尋。你如何這般說話?」解珍道:「伯伯你須還我這個大蟲去解官。」 太公道:「你這兩個貤無道理!我好意請你喫酒飯,你顛倒賴我大蟲!」解寶道:「 有甚麽賴處!你家也見當里正,官府中也委了甘$ 薊州人都知道羅真人是個現 世的活神仙。從此便不肯下手傷他,再驅李逵到廳前。早有使人稟道:「這薊州羅真 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從者,不可加刑。」馬府尹笑道:「我讀千卷 之書,每聞古今之事,未見神仙有如此徒弟!既係妖人!牢子,與我加力打那廝!」 衆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湼盤。馬知府喝道:「你那廝快招了妖人,更 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一面大枷釘了,押下大牢裏去。李逵來到 死囚獄裏,說道:「我是值日神將,如何枷了我?好歹教你這薊州一城人都死!」那 押牢節級禁子都知羅真人道德清高,誰不欽服;都來問李逵:「你端的是什麽人?」 李逵道:「我是羅真人親隨值日神將,因一時有失,惡了真人,把我撇妈此間,教我 受些苦難。三兩日必來取我。你們若不把些酒肉來將息我時,我教你們衆人全家都死 !」那節級牢子見了他說,倒都怕他,只得買酒肉請他喫。李逵見他們害怕,越說起 風話來。牢裏衆人越怕了,又將熱水來與他洗浴了,換些乾淨衣裳。李逵道:「若還 缺了我酒肉,我便飛了去,教你們受苦!」牢裏禁子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薊州牢 裏不題。   且說羅真人把上項的事一一說與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羅真人留 住戴宗在觀裏宿歇,動問山寨裏事物。戴宗訴說晁雄王宋公明仗義疏財,專只替天行 道,誓不損害忠臣烈士,孝子賢孫,義夫節婦,許多好處。羅真人聽罷默然。一住五 日,戴宗每日磕頭禮拜,求告真人,乞救李逵。羅真人道:「這等人只可驅除了罷, 休帶回去!」戴宗告道:「真人不知,這李逵雖是愚蠢,不省禮法,也有些小好處: 第一,鯁直;第二,不會阿諂於人,雖死其忠不改,第三,並無淫欲邪心,貪財背義 ,勇敢當先。因此宋公明甚是愛他。不爭沒了這個人回去,教小可難見兄長宋公明之 面。」羅真人笑道:「貧道己知這人是上界天殺星之數,爲是下土衆生,作業太重, 故罰他下來殺戮。吾亦安肯逆天,壞了此人?只是磨他一會,我叫取來還你。」戴宗 拜謝。羅真人叫一聲「力士安在?」就松鶴軒前起一陣風。風過處,一尊黃巾力士出 現,躬身稟覆:「我師有何法旨?」羅真人道:「先差你押去薊州的那人,罪業己滿 。你還去薊州牢裏取他回來。速去速回。」力士聲喏去了,約有半個時辰,從虛空裏 把李逵撇將下來。戴宗連忙扶住李逵,問道:「兄弟,這兩日在那裏?」李逵看了羅 真人,只管磕頭拜說:「親爺爺,鐵牛不敢了也!」羅真人道:「你從今以後可以戒 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 上小寨內,和軍師吳學究商議破陣之法,無計可施。有探細人 來報道:「東京新差一個砲手,號作轟天雷凌振,即日在於水邊豎起架子,安排施放 火砲,攻打寨柵。」吳學究道:「這個不妨: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 城離水又遠;縱有飛天砲,如何能彀打得到城邊?且棄了鴨嘴灘小寨,看他怎地設法 施放,卻做商議。」   當下宋江棄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關來。晁蓋、公孫勝接到聚義廳上,問道: 「似此如何破敵?」動問未絕,早聽得山下砲響。一連放了三個火砲:兩個打在水裏 ,一個直打到鴨嘴灘邊小寨上。宋江見說,心中輾轉憂悶;衆頭領盡皆失色。吳學究 道:「若得一人誘引凌振到水邊,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議破敵之法。」晁蓋道:「可 著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人棹船,如此行事。岸上朱仝、雷橫如此接應。」   且說六個水軍頭領領了將令,分作兩隊:李俊和張橫先帶了四五十個會水的,用 兩隻快船,從蘆葦深處悄悄過去;背後張順三阮掉四十餘隻小船接應。再說李俊,張 橫上到對岸,便去砲架子邊,呐聲喊,把砲架推翻。軍士慌忙報與凌振知道。凌便帶 了風火二砲,拿鎗上馬,引了一千餘人趕將來。李俊、張橫領人便走。凌振追至蘆葦 灘邊,看見一字兒擺開四十餘隻小船,船上共有百十餘個水軍。李凌便來搶船。朱仝 ,雷橫卻在對岸呐喊擂鼓。凌振奪得許多船隻,叫軍健盡數上船,便殺過去。船才行 到波心之中,只見岸上朱仝、雷橫鳴起鑼來;水底下早鑽起四五十水軍,盡把船尾楔 子拔了,水都潑入船裏來;外邊就勢扳翻船,軍健都撞在水裏。凌振急待回船,船尾 柁櫓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兩邊卻鑽上兩個頭領來,把船隻一扳,仰合轉來,凌振卻 被合下水裏去,底下卻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到输岸來。岸上早有頭領接著,便把 索子綁了,先解上山來,船都已過鴨嘴灘去了。箭又射不著,人都不見了,只忍得氣 。呼延灼恨了半晌,只得引人馬回去。   且說衆頭領捉得轟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報知。宋江便同滿寨頭領下第二 關迎接,見了凌振,連忙親解媱縛便埋怨衆人,道:「我教你們禮請統領上山,如何 恁地無禮!」凌振拜謝不殺之恩。宋江便與他把盞;已了,自執其手,相請上山。到 大寨,見了彭圯已做了頭領,凌振閉口無言。彭圯勸道:「晁,宋二頭領替天行道, 招納豪傑,專等招安,與國家出力。既然我等在此,只得從命。」宋江卻又陪話。凌 振答道:「小的在此趨待不妨;爭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師,倘或有人知覺,必遭誅戮, 如之奈何!」宋江道:「且請放心,限日取還$ 一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 話說這盧俊義雖是了得,卻不會水;被浪裏白條張順扳翻小船,到撞下水去。張 順卻在水底下攔腰抱住,鑽過對岸來。只見岸上早點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裏等, 接上岸來,團團圍住,解了腰刀,盡脫了濕衣服,便要將索綁縛。只見神行太保戴宗 傳令,高叫將來:「不得傷犯了盧員外貴體!」只見一人捧出一袱錦衣繡襖與盧俊義 穿了。只見八個小嘍囉擡過一乘轎來,推盧員外上轎便行。只見遠遠地早有二三十對 紅紗燈籠,照著一簇人馬,動著鼓樂,前來迎接;爲頭宋江,吳用,公孫勝,後面都 是衆頭領。只見一齊下馬。盧俊義慌忙下轎,宋江先跪,後面衆頭領排排地都跪下。 盧俊義亦跪在地下道:「既被擒捉鼔只求早死!」宋江道:「且請員外上轎。」衆人 一齊上馬,動著鼓樂,迎上三關,直到忠義堂前下馬,請盧俊義到廳上,明晃晃地點 著燈燭。宋江向前陪話,道:「小可久聞員外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幸得拜識,大慰 平生!卻纔衆兄弟甚是冒瀆,萬乞恕罪。」吳用向前道:「昨奉兄長之命,特今吳某 親詣門牆,以賣卦爲由,賺員外上山,共聚大義,一同替天行道。」 宋江便請盧員外坐第一把交椅。盧俊義大笑道:「盧某昔日在家,實無死法;盧 某今日到此,並無生望。要殺便殺,何得相戲!」宋江陪笑道:「豈敢相戲?實慕員 外盛德,如飢如渴,已非一日;所以定下計策,屈員外作山寨之主,早晚共聽嚴命。 」盧俊義道:「住口!盧某要死極易,要從實難!」吳用道:「來日卻又商議。」當 時置酒備食管待。盧俊義無計奈何,只得默默飲數杯,小嘍囉請去後堂歇了。   次日,宋江殺牛宰馬,大排筵宴,請出盧員外來赴席;再三再四偎留在中間坐了 。酒至數巡,宋江起身把盞陪話道:「夜來甚是衝撞,幸望寬恕。雖然山寨窄小,不 堪歇馬,員外可看『忠義』二字之面。宋江情願讓位,休得推卻。」盧俊義道:「咄 !頭領差矣!盧某一身無罪,薄有家私;生爲大宋人,死爲大宋鬼!若不提起『忠義 』兩字,今日還胡亂飲此一杯;若是說起『忠義』來時,盧某頭頸熱血可以便濺此處 !」吳用道:「員外既然不肯,難道逼勒?只留得員外身,留不得員外心。只是衆兄 弟難得員外到;既然不肯入夥,且請小寨略住數日,卻送回還宅。」盧俊義道:「頭 領既留盧某不住,何不便放下山?實恐家中老小不知這般消息。」吳用道:「這事容 易,先教李固送了車仗回去,員外遲去幾日,卻何妨?」吳用便問李都管:「你的車 仗貨雈都有麽?」李固應道:「一些兒不少。」宋江$ 。只見那步軍太尉背後。轉出一人,乃衙門防禦保義使,姓宣,名贊,掌管兵馬。此 人生得面如鍋底,鼻孔朝天,捲髮赤鬚,彪形八尺,使口鋼刀,武藝出衆;先前在王 府曾做郡馬,人呼爲「醜郡馬」;因對連珠箭贏了番將,郡王愛他武藝,招做女婿; 誰想郡主嫌他醜陋,懷恨而亡,因此不得重用,只做得個兵馬保義使。當時卻忍不住 ,出班來稟太師道:「小將當初在鄉中,有個相識;此乃是漢末三分義勇武安王嫡派 子孫,姓關,名勝;生得規模與祖上雲長相似,使一口青龍偃月刀,人稱爲大刀關勝 ;見做蒲東巡檢,屈在下撩。此人幼讀兵書,深通武藝,有萬夫不當之勇;若以禮幣 請他,拜爲上將,可以掃清水寨,殄滅狂徒,保國安民。乞取鈞旨。」蔡京聽罷大喜 ,就差宣贊爲使,齎了文書鞍馬,連夜星火前往蒲東禮請關勝赴京計議。衆官皆退。   話休絮繁。宣贊領了文書,上馬進發,帶將三五個從人,不則一日,來到蒲東巡 檢司前下馬。當日關勝正和郝思文在衙內論說古今興廢之事,聞說東京有使命至,關 勝忙蟬郝思文出來迎接。各施禮罷,請到廳上坐地。關勝問道:「故人久不見,今日 何事遠勞親自到此?」宣贊回言:「爲因梁山泊草寇攻打大名,宣某在太師面前一力 保舉兄長有安邦定國之策,降兵斬將之才,特奉朝廷勅旨,太師鈞命,彩幣鞍馬,禮 請起行。兄長勿得推卻,便請收拾赴京。」關勝聽了大喜,與宣贊說道:「這個兄弟 ,姓郝,雙名思文,是我拜義兄長。當初他母親夢井木犴投胎,因而有孕,後生此人 ,因此,人喚他做井木犴。這兄弟,十八般武藝無有不能,可惜至今屈沈在此;只今 同去協力報國,有何不可?」宣贊喜諾,就行催請登程。   當下關勝分付老小,一同郝思文,將引關西漢十數個人,收拾刀馬盔甲行李,跟 p宣贊,連夜起程。來到東京,逕投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蔡太師得知,教喚進 。宣贊引關勝,郝思文直到節堂。拜見已罷,立在階下。蔡太師看了關勝,端的好表 人材:堂堂八尺五六身軀,細細三柳髭鬚,兩眉入鬢,鳳眼朝天;面如重棗,唇若塗 硃,太師大喜,便問:「將軍青春少多?」關勝答道:「小將三十有二。」蔡太師道 :「梁山泊草寇圍困大名,請問將軍,施何妙策以解其圍?」關勝稟道:「久聞草寇 占住水泊,驚群動衆;今擅離巢穴,自取其禍。若救大名,虛勞人力;乞假精兵數萬 ,先取梁山,後拿賊寇,教他首尾不能相顧。」太師見說,大喜,與宣贊道:「此乃 圍魏救趙之計,正合吾心。」隨即喚樞密院官調撥山東,河北精銳軍兵一萬五千;教 郝思文爲先鋒,宣贊$ 姓都快活,不喫這夥濫官污吏薅惱!」張順聽罷道:「公公不要吃驚 ,小人便是浪裏白條張順;因爲俺哥哥宋公明害發背瘡,教我將一百兩黃金來請安道 全。誰想托大,在船中睡著,被這兩個賊男女縛了雙手,竄下江裏;被我咬斷繩索, 到得這裏。」老丈道:「你既是那裏好漢,我教兒子出來,和你相見。」不多時,後 面走出一個瘦後生來,看著張順便拜道:「小人久聞哥哥大名,只是無緣,不曾拜識 。小人姓王,排行第六。因爲走跳得快,人人都喚小人做活閃婆王定六。平生只好赴 水使棒,多曾投師,不得傳受,權在江邊賣酒度日。卻纔哥哥被兩個劫了的,小人都 認得:一個是截江鬼張旺;那一個瘦後生卻是華亭縣人,喚做油裏鰍孫五。這兩個男 女,時常在這江裏劫人。哥哥放心,在此住幾日,等這廝來喫酒,我與哥哥報讎。」 張順道:「感承哥哥好意。我爲兄長宋公明,恨不得一日奔回寨裏。只等天明,便入 城去請安太醫,回來卻相會。」當下王定六將出自己一包新衣裳,都與張順換了,殺 雞置酒相待,不在話下。   次日天晴雪消,王定六再把十數兩銀子與張順,且豨入建康府來。張順進得城中 ,逕到槐橋下,看見安道全正門前貨藥。張順進得門,看著安道全,納頭便拜。安道 全看見張順,便問道:「兄弟多年不見,甚麽風吹得到此?」張順隨至裏面,把這鬧 江洲跟宋江上山的事一一告訴了;後說宋江現患背瘡,特地來請神醫,楊子江中,險 些兒送了性命,因此空手而來,都實訴了。安道全道:「若論宋公明,天下義士,去 醫好他最是要緊。只是拙婦亡過,家中別無親人,離遠不得;以此難出。」張順苦苦 要求道:「若是兄長推卻不去,張順也不回山!」安道全道:「再作商議。」張順百 般哀告,安道全方纔應允。   原來安道全新和建康府一個煙花娼妓--喚做李巧奴--時常往來,正是打得火 熱。當晚就帶張順同去他家,安排酒喫。李巧奴拜張順爲叔叔。三杯五盞,酒至半酣 ,安道全對巧奴說道:「我今晚就你這裏宿歇,明日早,和這兄弟去山東地面走一遭 ;多只是一個月,少至二十餘日,便回來看你。」那李巧奴道:「我卻不要你去,你 若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門!」安道全道:「我藥囊都己收拾了,只要動身,明日便 走。你且寬心,我便去也不到耽擱。」李巧奴撒嬌撒癡,倒在安道全懷裏,說道:「 你若還不念我,去了,我只咒得你肉片片兒飛!」張順聽了這話,恨不得一口水吞了 這婆娘。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扶去巧奴房裏,睡在床上。巧奴卻來發付 張順,道:「你自歸去鵩我家又沒睡處。$ 把馬軍一字 兒擺開,只在那裏擂鼓搖旗,虛張聲勢,切不可進。吳用傳令已了。   再說曾頭市史文恭只要引宋江軍馬打寨,便趕入陷坑。寨前路狹,待走那裏去? 次日巳牌,只聽寨前砲響,軍兵大隊都到南門。次後只見東寨邊來報道:「一個和尚 輪著鐵禪杖,一個行者舞起雙戒刀,攻打前後!」史文恭道:「這兩個必是梁山泊魯 智深、武松。」卻恐有失,便分人去幫助曾魁。只見西寨邊,又來報道:「一個長髯 大漢,一個虎面大漢,旗號上寫著『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橫』,前來攻打甚急 !」史文恭聽了,又分撥人去幫助曾索。又聽得寨前砲響。史文恭按兵不動,只要等 他入來塌了陷坑,山下伏兵齊起,接應捉人。這裏吳用卻調馬軍從山背後兩路抄到寨 前,前面步軍只顧看寨,又不敢去;兩邊伏兵都擺在寨前;背後吳用軍馬趕來,盡璥 逼下坑去。史文恭卻待出來,吳用鞭梢一指,軍寨中鑼響,一齊推出百餘輛車子來, 盡數把火點著,上面蘆葦、乾柴、硫磺、焰硝,一齊著起,烟火迷天。比及史文恭軍 馬出來,盡被火車橫攔當住,只得回避。急待退軍。公孫勝早在陣中,揮劍作法,刮 起大風,卷那火焰燒入南門,早把敵樓排柵盡行燒毀,已自得勝,鳴金收軍,四下裏 入寨,當晚權歇。史文恭連夜修整寨門。兩下當住。   次日,曾塗對史文恭計議道:「若不先斬賊首,難以追滅。」囑付教師史文恭牢 守寨柵。曾塗率領軍兵,披掛上馬,出陣搦戰。宋江在中軍,聞知曾塗搦戰,帶領呂 方、郭盛,相隨出到前軍。門旗影裏看見曾塗,心頭怒起,用鞭指道:「誰與我先捉 這廝,報往日之讎?」小溫候呂方,拍坐下馬,挺手中方天畫戟,直取曾塗。兩馬交 鋒,二器並舉。鬬到三十合以上,郭盛在門旗下,看見兩個中間,將及輸了一個。原 來呂方本事敵不得曾塗;三十合已前,兀自抵敵不住;三十合已後,戟法亂了,只辦 得遮架躲閃。郭盛只恐呂方有失,便驟坐下馬,撚手中方天畫戟,飛出陣來,夾攻曾 塗。三騎馬在陣前絞做一團。原來兩枝戟上都拴著金錢豹尾。呂方、郭盛要捉曾塗, 兩枝戟齊舉,曾塗眼明,便用鎗只一撥,卻被兩條豹尾攪住朱纓,奪扯不開。三個各 要掣出軍器使用。小李廣花榮在陣中看見,恐怕輸了兩個,便縱馬出來,左手拈起雕 弓,右手急取箭,搭上箭,拽滿弓,望著曾塗射來。這曾塗卻好掣出鎗來,那兩枝戟 兀自攪做一團。說時遲,那時疾:曾塗掣鎗,駌望呂方項根搠來。花榮箭早先到,正 中曾塗左臂,翻身落馬。呂方、郭盛,雙戟並施,曾塗死於非命。十數騎馬軍飛奔回 來報知史文恭,轉報中寨。曾$ ,俱得善道。我欲行此 一事,未知衆兄弟意下若何?」 衆頭領都稱道:「此是善果好事,哥哥主見不差。」吳用便道:「先請公孫勝 一清,主行醮事。然得令人下山,四遠邀請得道高士,就帶醮器赴寨。仍使人收買 一應香燭、紙馬、花果、祭儀、素饌、淨食,并合用一應物件。」商議選定四月十 五日爲始,七晝夜好事。山寨廣施錢財,督並幹辦。日期已近,向那忠義堂前,掛 起長旛;四首堂上,紮縛三層高臺。堂內鋪設七寶三清聖像。兩班設二十八宿,十 二宮辰,一切主醮星官真宰;堂外仍設監壇崔、盧、鄧、竇神將,擺列已定,設放 醮器齊備。請到道衆,連公孫勝,共是四十九員。   是日晴明得好,天和氣朗,月白風清。宋江、盧俊義爲首,吳用與衆頭領爲次 拈香。公孫勝作高功,主行齋事,關發一應文書符命;與那四十八員道衆,每日三 朝。至第七日滿散,宋江要求上天報應,特教公孫勝專拜青詞,奪聞天帝,每日三 朝。卻好至第七日,三更時分,公孫勝在虛皇壇第一層,衆道士在第二層,宋江等 衆頭領在第三層,衆小頭目并將校都在壇下,衆皆懇求上蒼,務要拜求報應。 是夜三更時候,只聽得天上一聲響,如裂帛相似,正是西北乾方天門上。衆人 看時,直豎金盤,兩頭尖,中間闊,又喚做「天門開」,又喚做「天眼開」;裏面 毫光,射人眼目,雲彩繚繞,從中間卷出一塊火來,如栲栳之形,直滾下虛皇壇來 。那團火壇滾了一遭,竟鑽入正南地下去了。此時天眼已合,衆道士馣壇來。宋江 隨即叫人將鐵鍬鐵鋤頭,掘開泥土,跟尋火塊。那地下掘不到三尺深淺,只見一個 石碣,正面兩側,各有天書文字。   當下宋江且教化紙,滿散平明,齋衆道士,各贈與金帛之物,以充襯資。方才 取過石碣,看時,上面乃是龍章鳳篆,蝌蚪之書,人皆不識。衆道士內,有一人姓 何,法諱玄通,對宋江說道:「小道家間祖上留下一冊文書,專能辨驗天書。那上 面都是自古蝌蚪文字,以此貧道善能辨認。譯將出來,便知端的。」宋江聽了大喜 ,連忙捧過石碣,教何道士看了,良久,說道:「此石都是義士大名,鐫在上面。 側首一邊是『替天行』四字,一邊是『忠義雙全』四字。頂上皆有星辰南北二鬥 ,下面卻是尊號。若不見責,當以從頭一一敷宣。」宋江道:「幸得高士指迷,緣 分不淺。倘蒙見教,實感大德。唯恐上天,見責之言,請勿藏匿。萬望盡情剖靈, 休遺片言。」 宋江喚過聖手書生蕭讓,用黃紙謄寫。何道士乃言:「前面有天書三十六行, 皆是天罡星;背後也有天書七十二行,皆是地煞星。$ 侯自戰其地者,為散地;入人之地不深者,為輕地;我得亦利,彼得亦利者,為爭地;我可以往,彼可以來者,為交地;諸侯之地三屬,先至而得天下眾者,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為重地;山林、險阻、沮澤,凡難行之道者,為泛地;所由入者隘,所從歸者迂,彼寡可以擊吾之眾者,為圍地;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者,為死地。是故散地則無戰,輕地則無止,爭地則無攻,交地則無絕,衢地則合交,重地則掠,泛地則行,圍地則謀,死地則戰。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敵人前後不相及,眾寡不相恃,貴賤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離而不集,兵合而不齊。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止。敢問敵眾而整將來,待之若何曰:先奪其所愛則聽矣。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凡為客之道,深入則專。主人不克,掠於饒野,三軍足薵。謹養而勿勞,並氣積力,運兵計謀,為不可測。投之無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士人盡力。兵士甚陷則不懼,無所往則固,深入則拘,不得已則鬥。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約而親,不令而信,禁祥去疑,至死無所之。吾士無餘財,非惡貨也;無餘命,非惡壽也。令發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偃臥者涕交頤,投之無所往,諸、劌之勇也。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敢問兵可使如率然乎?曰可。夫吳人與越人相惡也,當其同舟而濟而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是故方馬埋輪,未足恃也;齊勇如一,政之道也;剛柔皆得,地之理也。故善用兵者,攜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將軍之事,靜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無知;易其事,革其謀,使人無識;易其居,迂其途,使民不得慮。帥與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帥與之深入諸侯之地,而發其機。若驅群羊,驅而往,驅而來,莫知所之。聚三軍之眾,投之於險,此謂將軍之事也。九地之變,屈伸之力,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也。凡為客之道,深則專,淺則散。去國越境而師者,絕地也;四徹者,衢地也;入深者,重地也;入淺者,輕地也;背固前隘者,圍地也;無所往者,死地也。是故散地吾將一其志,輕地吾將使之屬,爭地吾將趨其後,交地吾將謹其守,交地吾將固其結,衢地吾將謹其恃,重地吾將繼其食,泛地吾將進其途,圍地吾將塞其闕,死地吾將示之以不活。故兵之情:圍則禦,不得已則鬥,過則從。是故不知諸侯之謀者,不能預交;不知山林、險阻、沮澤之形者,不能行軍;不用鄉導,不能得地利。四五者,一不知,非霸王之兵也。欢霸王之兵,伐大國,則其眾不得聚;威加於敵,則其$ 魂不附體,及至那騾子性發飛跑,把車
夫掀翻在地,更是嚇上加嚇。那路又不平,車子格外顛簸得厲害。白氏不覺魂飛天外
,魄散九州,一陣暈了過去。棣華急得雙手抱住,在車內大叫:「救命!」那騾子一
口氣跑了三十多里路,將近一個村落,才被一個鄉人攔住,一手執住了轡頭,車才停
了。騾子還把雙足向後亂踢。棣華還在車內連哭帶喊的叫母親醒來。歇了半晌,那車
夫方才氣喘吁吁的趕到,向那鄉人道謝。棣華一手摟著白氏,一手掀起車簾,向車夫
道:「你快到那裡討點開水來!這裡人也嚇暈了,快灌救要緊!」車夫道:「這個地
方,那裡去取水呢?」那鄉人聽了便道:「怎麼,嚇壞了人麼?快快把車拉過村口來
,我給你們開水!」說著飛奔先去了。車錄拉了牲口,慢慢的向村莊上去。村莊上的
人,知道有人在車上嚇壞了,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都跑出來圍著車子觀看,問長問
短。此時白氏眼皮掣動,似有醒意。恰好那鄉人拿了開水來,棣華道了謝,接過來,
慢慢灌了下去。白氏一口氣回了過來,微微睜開眼睛,說道:「嚇煞我也!」車外的
人都道:「好了,好了,回過來了!」棣華尋思,此時母親病了,不便走路,因問:
「這裡是甚麼地名?有店沒有?天已不早了,有店,我們先下了店罷。」那鄉人道:
「我們這裡有名的鄉莊,叫做『八百戶』,往西再走,便是『九百戶』。『六百戶』
卻在南道上。『七百戶』在北道上。這裡並不是通衢大道,要下大客店可沒有。若是
肯下小店,只我便是開店的。」棣華道:「就小店也不妨。」鄉人聽說,便把車拉到
莊內,到了店門首歇下。棣華扶母親下了車。鄉人幫謰車夫,把行李取了下來,送到
房裡。
白氏覺得身體酥軟,頭重腳輕,心神飄蕩,氣息微弱。棣華扶到炕沿坐下,忙忙開了
鋪蓋,伏侍睡下。白氏道:「好女兒,你憩憩罷,辛苦了。你嚇著了沒有?」棣華道
:「女兒不嚇,母親放心。」白氏道:「伯和賢姪呢?」棣華本來先受了那一群人衝
來的嚇,又受了騾子溜韁的嚇,末後更見母親暈絕了,這一嚇更非同小可,那一寸芳
心,容納了這許多驚嚇的事,早把伯和嚇得忘記了,此時被白氏一提,不覺失聲說道
:「噯呀!」說聲未絕,把臉一紅,又咽住了。白氏忙問道:「怎麼了?」棣華低聲
說道:「沒有來。」白氏此時忘了自己身體酥軟了,連忙坐起來$ 一心一意去想念伯和,不知他今夜又宿在那裡?這等亂離之
際,不知可曾遇了強暴,又不知可曾安抵天津?……那心中忽喜忽悲,說不盡的心事
。正欲朦朧睡去,只見五姐兒說道:「恭喜小姐,你家陳少爺來了!」棣華聽說,連
忙起來問:「在那裡?」五姐兒道:「在外面,就來了。我同小姐去看來。」棣華便
起身同五姐兒走到門外一望,原來是一條康莊大道,那逃難的車馬絡繹不絕,那裡有
個伯和在內?正自仔細辨認時,五姐兒指著前面道:「小姐,你看,那邊不是陳少爺
麼?」棣華順著所指處望去,果然見伯和跨了一輛車簷,笑容可掬的過來。暗想:車
裡面還有甚人,他還是跨著車簷呢。回眼一看,那趕車的正是出京所用,今天早起回
了他的那個車夫,不覺暗暗歡喜道:「原來是他代我們尋著的。」因便高聲叫:「伯
和賢弟!」
叫了兩聲,那輛車子從自己身邊經過,伯和卻只做聽不見,車夫趕著牲口,逕投南道
上去了。棣華不覺十分悲苦,暗想他一定是怪我一向避嫌,不肯和他說話,因此惱了
我了。又不好意思過於呼喚,拿著手帕在那裡拭淚。忽聽得旁邊有人說道:「好忍心
!姊姊一向罘理我!」回頭看時,不見了五姐兒,卻是伯和站在那裡,不覺轉悲為喜
。正欲說話,那過往的車子內,忽有一匹牲口走近自己身邊嘶叫起來,不覺嚇了一跳
猛回來看時,只見眼前漆黑,不見了伯和,那牲口還在那裡嘶叫。寧神一想,原來還
睡在炕上,炕几上的燈已經滅了,谛伙客人騎來的驢子拴在院子裡,在那裡嘶叫,才
知是做夢。
回想夢中光景,伯和何故不理我?大約是我日間苦思所致。猛可想起夢中見了車夫代
伯和趕車,又想起打發那車夫時曾說及所有銀子匯單都在伯和身上,不要那車夫記在
心裡,出去遇見,圖害了他。此刻亂離的時候,有甚王法?果然如此,可是我害了他
了。我想念他,夢見他,自是常事,何以又看見那車夫呢?愈想愈像真的,不覺如身
負芒刺,萬箭攢心,一陣陣的冷汗出個不住,不由得嗚嗚咽咽的哭起來。暗想他若是
因此喪生,我便是相從地下,也無面目相見,叫我如何是好?愈想愈傷心,愈傷心愈
哭,把白氏哭醒了,問道:「女兒何事痛哭?」棣華答不出來,仍是抽咽不止。白氏
歎口氣道:「我兒,不要傷心了!萬事皆前定,但願吉人天相,女婿平安,便是兩家
洪福。」說到這$ 老社臺你將這書寫的官冕些 ,叫他知道俺們的才學,自然不敢正眼相看。如其不然,俺們再動公呈。”不通鬼 道:“眾位請坐,待學生搜索枯腸。”於是左扭右捏的,把鬍鬚不知拈斷多少,好 幾個時辰方纔寫出稿來。你道寫的是甚:   “年家侍教生某等頓首,書奉鍾馗老先生將軍麾下:蓋聞先王治世,各君其國 ,各子其民。彼此不爭,凡以息兵也。先生不知何所聞而來,竟將生等一概要斬。 即以斬論,孟子云: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之澤亦五世而斬。生等既作君子,亦 作小人,其不應斬也明矣,而先生必欲斬之。先生既欲斬生等,生等獨不可斬老先 生乎?如其見機而作,乃屬其陰兵而告之日:敵人之所欲者,吾頭顱也,我將去之 ,不亦善乎?若猶未也,生等赫然斯怒,愛整其旅,將見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爭 城以戰,殺人盈城﹔爭地以戰,殺人盈野。先生其奈之何?統希酌量,勿貽後悔! 不宣。”   眾人看畢,大喜道:“還是先生高才,說的又委婉又剛正,他見了,自然卷甲 倒戈矣。”必鬼道:“書詞雖好,還待我親去一番。憑俺三寸不爛之舌,說的他死 心塌地,再不敢小觀我等。”齷齪等鬼益發大喜,祇得攤錢買酒,與謅鬼餞行。謅 鬼飲過三杯,拿著書,竟昂然而去。   且說鍾馗自滅了涎臉鬼,因五月天熱,且在這山中避暑,這日正和咸、富二神 玩賞榴花,陰兵來報,道:“外邊有個秀才要見。”鍾馗道:“令他進來。”祇見 謅鬼高視闊步,走到面前,長揖而立。鍾馗已有幾分不耐煩了,問道:“你來何軒 ?”謅鬼道:“俺聞兵乃兇器,戰乃危事,所以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今日先生到此 ,未聞有所不得已之事,竟將俺名為鬼的人一概要斬。人命關天,上帝寧佑汝乎? 我學生不忍坐視,故求敝友修書一封,專來奉上。倘若執迷,俺們的公呈決不免也 。”說畢,遞上書來。鍾馗聽了他言詞,已是大怒,又看他的書詞,滿紙胡謅竟無 一筆通處,於是擲墽於地,大喝一聲,手起劍落,將他的謅筋謅腸一齊砍斷,再不 能謅了。   於是率領陰兵,竟尋齷齪鬼等來。正走之間,祇見前面喊聲震地,殺聲沖天。 原來是齷齪鬼與仔細鬼因與謅鬼餞行,攤錢不均,齷齪鬼少攤了一文,袖中又插上 幾個小錢,仔細鬼受不得,所以兩個鬥起氣來,率領家兵廝殺。鍾馗不知是誰,將 遠處看的人叫來問時,方知就是書上寫的那兩個鬼。鍾馗就要上前去斬,咸淵道: “主公權且息怒。這叫做二虎相鬥必有一傷。待他傷了一個,我們誅一個更容易。 ”鍾馗於是扎下營寨不題。   且說齷齪與仔細鬼正在酣戰之際,祇聽的一聲吶喊,看時$ 一點過慮之 心,恐山塌下來,壓壞居民廟宇,終日愁眉不展,面帶憂容。看看病入骨髓,小神也 不用人參、附子、宮桂、良姜,祇與他一服寬心丸,他就好了。”鍾馗道執如此怎麼 耽延許多時日?”咸淵道:“小人治好他便急急回來,路上又逢著一鬼,實實可憐, 住著半間茅庵,並無家伙在內,頭上戴一頂開花帽子,身上穿一件玲瓏衣裳,炊無隔 宿之米,爐無半星之火。更可怪者,到一家,一家就窮。走一處,一處就敗。因此人 都叫他是窮胎鬼。那些粗親俗友,都不理他,甚是可憐。”鍾馗道:“如此破敗人家 ,就該殺了。”咸淵道:“殺不得,他雖如此,相交的卻是一般高人,伯夷、叔齊、 顏子、范丹、閔損、袁安,皆與他稱為莫逆。惟有錢神可惡,終年價不肯見他,因此 他做了一篇祭錢文。小神愛他做得好,抄得稿兒在此。”遂取出來,遞與鍾馗、縣尹 ,上面寫著是:   “嗚呼錢兮,君其怪我耶?何終年未睹其面耶?君其畏我耶?何偶一見而輒去耶 ?噫嘻,我知之矣。蓋予賦性恬淡,致行孤潔,無狼毒之心,無奔波之腳,無媚世之 奴顏,無騙人之長略,因致子之無由,故交予之不屑。況爾形雖圓,其性甚堅。爾心 雖方,其黨甚紆。安肯仙仙倪倪、俯首降心以從我耶?嗚呼錢兮,君之不來,我其奈 何?寒則待之而衣,飢則待之而食,親友待子而交遊,負欠待子而補足。子既不屑以 下交予,予又安得不仙仙倪倪,俯首降心,以招子乎?聞君愛飲者白醪,愛啖者雞卵 ,今則有酒盈樽,有肴在豆,裁短章以祭之曰:維我錢神,內方外圓。像天地之形體 ,鑄帝王之寶號。非富貴而不棲,非勤儉而不至。羨文皇之貫朽,珍重故來。嗟武帝 之藏空,侈情故耗。愛子之靈兮,神鬼可通。羨子之勢兮,爵祿可至。須動而諂者近 側,非子而誰?足舉而伺者侯門,豈我而致?然君則君子,為用大矣。今日予實是維 艱,披誠切訴,致阮籍之白眼,對子垂青。化嵇康之傲骨,逢君不怒。韞櫝而願永貯 於千年,用之則期相逢於異日。我欲常常而見,子其源源而來,唯鑒此日之殷勤,莫 計從前之疏忽。須臾祭畢,倦而偃臥,外有黃衣人揖予而言曰:‘子果能改弦易轍, 吾且引類而呼朋友矣。但子仁義尚存,廉恥未去,無致我之術,奈何?’予爽然而醒 ,豁然而悟。念仁義之難忘,知廉恥之必現,起視其醪,醪尚盈樽。再視其卵,卵猶 在豆。予將醉飽以樂天,君唯唯而退後。”   鍾馗、縣尹道:“果然做得好。”隨問咸淵道:“此鬼如何治他?”咸淵道:“ 小生欲與他請個醫生辈醫他,他祇是窮骨症候。奈何如今庸醫多而明醫少,還是小神 量其$ 有杕之杜、有睆其實。 王事靡盬、繼嗣我日。 日月陽止、女心傷止、征夫遑止。 有杕之杜、其葉萋萋。 王事靡盬、我心傷悲。 卉木萋止、女心悲止、征夫歸止。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 王事靡盬、憂我父母。 檀車幝幝、四牡痯痯、征夫不遠。 匪載匪來、憂心孔疚。 期逝不至、而多為恤。 卜筮偕止、會言近止、征夫邇止。 笙詩無辭 白華之什 笙詩無辭 笙詩無辭 170. 魚麗 魚麗于罶、鱨鯊。 君子有酒、旨且多。 魚麗于罶、魴鱧。 君子有酒、多且旨。 魚麗于罶、鰋鯉。 君子有酒、旨且有。 物其多矣、維其嘉矣。 物其旨矣、維其偕矣。 物其有矣、維其時矣。 笙詩無辭。 171. 南有嘉魚 南有嘉魚、烝然罩罩。 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 南有嘉魚、烝然汕汕。 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衎。 南有樛木、 甘瓠纍之。 君子有酒、嘉賓式燕綏之。 翩翩者鵻、烝然來思。 君子有酒、嘉賓式燕又思。 笙詩無辭 172. 南山有臺 南山有臺、北山有萊。 樂只君子、邦家之基。 樂只君子、萬壽無期。 南山有桑、北山有楊。 樂只君子、邦家之光。 樂只君子、萬壽無疆。 南山有杞、北山有李。 樂只君子、民之父母。 樂只君子、德音不已。 南山有栲、北山有杻。 樂只君子、遐不眉壽。 樂只君子、德音是茂。 南山有枸、北山有楰。 樂只君子、遐不黃耇。 樂只君子、保艾爾後。 173. 蓼蕭 蓼彼蕭斯、零露湑兮。 既見君子、我心寫兮。 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 蓼彼蕭斯、零露瀼瀼。 既見君子、為龍為光。 其德不爽、壽考不忘。 蓼彼蕭О、零露泥泥。 既見君子、孔燕豈弟。 宜兄宜弟、令德壽豈。 蓼彼蕭斯、零露濃濃。 既見君子、鞗革沖沖。 和鸞雝雝、萬福攸同恡 174. 湛露 湛湛露斯、匪陽不晞。 厭厭夜飲、不醉無歸。 湛湛露斯、在彼豐草。 厭厭夜飲、在宗載考。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 顯允君子、莫不令德。 其實其椅、其實離離。 豈弟君子、莫不令儀。 彤弓之什 175. 彤弓 彤弓弨兮、受言藏之。 我有嘉賓、中心貺之。 鐘鼓既設、一朝饗之。 彤弓弨兮、受言載之。 我有嘉賓、中心喜之。 鐘鼓既設、一朝右之。 彤弓弨兮、受言櫜之。 我有嘉賓、中心好之。 鐘鼓既設、一朝酬之。 176. 菁菁者莪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 既見君子、樂且有儀。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 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 既見君子、錫我百朋。 汎汎楊舟、載沉載浮。 既見君子、我心則休。 177. $ 入宿能仁寺。   初二日  從寺後塢覓方竹,無佳者。上有曇花庵,頗幽寂。出寺右,觀燕尾泉,即流自龍湫來者,分二股落石間,故名。仍北溯流二里,西入龍湫溪口。更西二里,由連雲嶂入,大剪刀峰矗然立澗中,兩崖石壁回合,大龍湫之水從天下墜。坐看不足亭,前對龍湫,後揖剪刀,身在四山中也。出連雲嶂,逾華岩嶺,共二里,入羅漢寺。寺久廢,臥雲師近新之。臥雲年八十餘,其相與飛來石羅漢相似,開山巨手也。余邀師窮頂,師許同上常雲,而雁湖反在其西,由石門寺為便。時已下午,以常雲期之後日,遂與其徒西逾東嶺,至西外谷,共四里,過石門寺廢址婗隨溪西下一里,有溪自西來合,即凌雲、寶冠諸水也,二水合而南入海。乃更溯西來之溪,宿於凌雲寺。寺在含珠峰下,孤峰插天,忽裂而為二,自頂至踵,僅離咫尺,中含一圓石如珠,尤奇絕。循溪北入石夾,即梅雨潭也。飛瀑自絕壁下激,勢甚雄,不似空濛雨色而已。   初三日  仍東行三里,溯溪北入石門,停擔於黃氏墓堂。歷級北上雁湖頂,道不甚峻。直上二里,向山漸伏,海嶼來前,愈上,海輒逼足下。又上四里,遂逾山脊。山自東北最高處迤邐西來,散為四支,皆易石而土。四支之脊,隱隱隆起,其夾處匯而成窪者三,每窪中復有脊,南北橫貫,中分為兩,總計之,不止六窪矣。窪中積水成蕪,青青彌望,所稱雁湖也。而水之分墮於南者,或自石門,或出凌雲之梅雨,或為寶冠之飛瀑;其北墮者,則宕陰諸水也,皆與大龍湫風馬牛無及云。既逾岡,南望大海,北瞰南閤之溪,皆遠近無蔽,惟東峰尚高出雲表。余欲從西北別下寶冠,重岩積莽,莫可寄足。復尋舊路下石門,西過凌雲,從含珠峰外二里,依澗訪寶冠寺。寺在西谷絕塢中,已久廢,其最深處,石崖回合,磴道俱絕。一洞高懸崖足,斜石倚門。門分為二,軒豁透爽,飛泉中灑,內多芭蕉,頗似閩之美人蕉;外則新籜高下,漸已成林。至洞,聞瀑聲如雷,而崖石回掩,杳不可得見。乃下山涉溪,回望洞之右脅,崖捲成罅,瀑從罅中直墜,下搗於圓坳,復躍出坳成溪去。其高亞龍湫,較似壯勝,故非宕山第二流也澡東出故道,宿羅漢寺。   初四日  早,望常雲峰白雲濛翳,然不為阻,促臥雲同上。東逾華岩二里,由連雲嶂之左,道松洞之右,躋級而上,共三里,俯瞰剪刀峰已在屐底。一里,山回溪出,龍湫上流也。渡溪,過白雲、雲外二廬,又北入雲靜庵。庵廬與登山徑,修整俱異昔時,臥雲令其徒采筍炊飯。既飯,諸峰雲氣倏盡,仲昭留坐庵中,余同臥雲直躋東峰。又二里,漸聞水聲,則大龍湫從卷崖中瀉下。水出絕頂之南、常$ 合而南去,路亦隨之。〕五里至龍田溪,轉東行溪上,居肆較多他處。渡溪,循溪南岸東向行。三里,溪環東北,路折東南,又三里,溪自北來復與路遇,是為路江。先是與靜聞約,居停於賀東溪家,至路江問之,則前一里外所過者是;乃復抵賀,則初一日靜聞先至路江,遂止於劉心川處;於是復轉路江。此里餘之,凡三往返而與靜聞遇。   初十日  昧爽,由路江以二輿夫、二擔夫西行。循西來小水,初覺山徑凹豁,南有高峰曰石泥坳,永寧之界山也;北有高峰曰龍鳳山,即昨所過龍山溪南之峰也,今又出其陽矣。共十里為文竺,居廛頗盛,一水自南來,一水自西下,合於村南而東下路江者也。路又溯西溪而上,三里人巖壁口,南北兩山甚隘,水出其間若門。二里漸擴,又五里為橋頭,無橋而有市,永新之公館在焉。〔分兩道:〕一路直西向茶陵,一路渡溪西南向勒子樹下。於是〔從西南道,〕溪流漸微,七里,過塘石,漸上陂陀。三里,登一岡,是為界頭嶺,湖廣、江西分界處也。蓋崇山南自崖子壠,東峙為午家山。東行者分永寧、永新之南北界,北轉者至月嶺下伏為唐舍,為茶陵、永新界。下岡,水即西流,聞黃雩仙在其南,遂命輿人迂道由皮唐南入皮南,去界頭五里矣。於是入山,又五里,〔南越一溪,即黃雩下流也。〕遂南登仙宮嶺,五里,逾嶺而下。望南山高插天際者,亦謂之界山,即所稱石牛峰,乃永寧、茶陵界也,北與仙宮夾而成塢。塢中一峰自西而來,至此卓立,下有廟宇,即黃雩也。至廟,見廟南有澗奔湧,而不見上流。往察之,則卓峰之下,一竅甚庳,亂波由竅中流出,遂成滔翦之勢。所稱黃雩者,謂雩祝之所潤濟一方甚涯也。索飯於道士,復由舊路登仙宮嶺。五里,逾嶺北下,又北十里,與唐舍、界頭之道合。下嶺是為光前,又有溪自西而東者,發源崖子壠,〔在黃雩西北重山中。〕渡溪又北行三里,過崇岡。又二里,復得一溪亦東向去,是名芝水,有石樑跨其上。渡梁即為勒子樹下,始見大溪自東南注西北,而小舟鱗次其下矣。自界嶺之西嶺下,一小溪為第一重,黃雩之溪為第二重,崖子壠溪為第三重,芝水橋之溪為第四重。惟黃雩之水最大,俱從東轉西,合於小關洲之下,西至勒子樹下而勝舟,至高隴而更大云。」勒子」,樹名,昔有之,今無矣。 楚游日記   丁丑(公元1637年)正月十一日  是日立春,天色開霽。亟飯,托靜聞隨行李從舟順流至衡州,期十七日會於衡之草橋塔下,命顧僕以輕裝從陸探茶陵、攸縣之山。及出門,雨霏霏下。渡溪南涯,隨流西行。已而溪折西北,逾一岡,共三里,復與溪遇,是為高隴。於是仍逾溪北$ 溪水,西自月岩,翼雲橋跨其上。東門亦水自北來注,流更微矣。迨暮,仍出南門,宿舟中。夜復雨。   道州附郭有四景:東有響石,即五如石。   西有濂溪,北有九井,南有一木。南門外一大木臥江底。   十八日天光瑩徹,早飯登涯。由南門外循城半里,過東門,又東半里有小橋,即涍泉入江處也。   橋側江濱有石突立,〔狀如永州愚溪橋,透漏聳削過之,〕分岐空腹,其隙可分瓣而入,其竇可穿瓠而透,所謂五如石也。   中有一石,南之聲韻幽亮,是為響石。   按元次山《道州詩題》,石則有五如、窊樽,泉則有潓、漫等七名,皆在州東,而泉趿一涍而可概其餘,石得五如而窊樽莫覓。屢詢,一儒生云:「在報恩大寺。」然無序雲,在州東左湖中石山巔。石窊可樽,其上可亭,豈可移置寺中者,抑寺即昔之左湖耶?質之其人,曰:「入寺自知。」乃入東門,經南門內,西過報恩寺,欲入問窊樽石,見日色麗甚,姑留為歸途探質。亟出西門,南折過翼雲橋,有二岐。從西二十五里為濂溪祠,又十里為月岩;又南為十里鋪,又六十裡為永明縣;十里鋪側有華岩,由岩下間道可出濂溪祠。余欲兼收之,遂從南行。大道兩傍俱分植喬松,如南嶽道中,而此更綿密。有松自下分柯五六枝,叢挺競秀,此中特見之,他所無也。自州至永明,松之夾道者七十里,栽者之功,亦不啻甘棠矣。州西南岡陀高下,置道因之。而四顧崇山開遠,惟西北一山最高而較近,則月岩後所倚之大山也。至十里鋪東,從小徑北向半里,為華岩。洞門向北,有小水自洞下出。由洞入,止聞水聲,而不見水。轉東三丈餘,復南下,則穹然深暗,不復辨光矣。時洞北有僧寮,行急不及入覓火炬,聞其內止一炬可盡,亦不必覓也。遂從寮右北向小徑行。此處山小而峭,或孤峙,或兩或三,連珠駢筍,皆石骨嶙峋,草木搖颺,升降宛轉,如在亂雲疊浪中,令人茫然,方向(莫)辨。然無大山表識,惟西北崇峰,時從山隙瞻其一面,以為依歸焉。五里,橫過山蹊,四五里,渡一小石橋,又逾嶺,得大道西去。隨之二里,又北入小徑,沿石山之嘴,共四里而轉出平疇,則道州西來大道蔚,又一里而濂溪祠在焉。祠北向,左為龍山,右為象山,皆後山,象形,從祠後小山分支而環突於前者也。其龍山即前轉嘴而出者,象山則月岩之道所由渡濂溪者也。祠環於山間而不臨水,其前擴然,可容萬馬,乃元公所生之地,今止一二后人守其間,而旁無人焉。無從索炊,乃西行。一里,過象山,沿其北,又一里,渡濂溪。〔溪自月岩來,至此為象山東障,乃北走,又東至州西入沲水。〕從溪北溯流西行,五里而抵達$ 三分石西南北三面之水,而向所渡東來一溪在其最北。乃舍其一,渡其三,而留最北者未渡。循其南涯灘流而東,一里,至來時所渡處,始涉而北。從舊道至爛泥,至鼇頭偶坐。聞蘭香甚,覽之即在坐隅,乃攜之行。至半邊山,下至牛頭河,暝色已合,幸已過險,命導者從間道趨韮菜原。蓋以此處有高山瑤居上。自此而南,絕無一勞,直抵高梁原而後有瑤居也。初升猶土山,既入而東下,但聞水聲潺潺在深壑。暗捫危級而下,又一里,過兩獨木橋,則見火光熒熒。亟就之,見其伏畦旁,亦不敢問。已而有茅寮一二重,呼之,一人輒秉炬出,迎歸托宿焉。問其畦間諸火,則取乖者,蓋瑤人以蛙為乖也。問其姓為鄧,其人年及二十,談山中事甚熟。余感其深夜迎宿,始知瑤猶存古人之厚也。亟燒枝炙衣,炊粥就枕焉。   三十日  以隔宿不寐,平明乃呼童起炊。晨餐後行,始見所謂韮菜原,在高山之底,亦若釜焉。第不知夜來所聞水聲潺潺,果入洞,抑出峽也。窪中有澄潭一,甚深碧,為龍潭云。西越一山,共二里過清水潭,又一里半,過蟠龍溪口。又一里半,逾一嶺,過九龜進岩。遂上嶺,過茅窩,下楊子嶺,共五里,抵導者家尀又三里,還飯於斜洞,乃少憩洞中,以所攜蘭花栽洞中當門小峰間石台上以供佛。下午始行,北過聖殿西嶺,乃西出娥皇、女英二峰間,已轉而東北行,共十里,過太平營。又北五里,宿於路亭。〔是夕始睹落照。〕      九疑洞東南為玉琯岩,乃重四圍中起小石峰,岩在其下,西向。有卦山在其西,正當洞門。其中平央,南北通達,是為古祠基,所稱何侯上升處也。由此南三十里為香爐山,東南五十餘里為三分石,西三十里為舜母石,又西十里為界頭分九,則江華之東界矣。   三分石,俱稱其下水一出廣東,一出廣西,一下九疑為瀟水,出湖廣。至其下,乃知為石分三岐耳。其下水東北者為瀟源,合北、西諸水,出大洋,為瀟水之源。直東者自高梁原為白田江,〔東十五里〕經臨江所,〔又東二十里〕至藍山縣治,為巋水之源。東南者自〔高梁原東南十五里之〕大橋下錦田,西至江華縣,為沲水之源。其不出兩廣者,以南有錦田水橫流為〔楚、粵〕界也。錦田東有石魚嶺,為廣東連州界,其水始東南流,〔入東粵耳。〕若廣西,則上武堡之南為賀縣界也。   高梁原,為寧遠南界、藍山西界,而地屬於藍,亦高山瑤也,為盜賊淵藪。二月間,出永州殺東安縣捕官,及殺掠冷水灣、博野橋諸處,皆此輩也。出入皆由牛頭江,必假宿於韮菜原、蟠龍洞,而經九疑峒焉。其黨約七八十人,有馬二三十匹,創銳羅幟甚備,內有才蓄髮者數人,僧兩三$ 至者。隨溪東行,於是北瞻石柱,其燖倩削〔如碧玉簪〕,而旁有石崖,亦兀突露奇,然較之尤村山口之峰,直得其一體,不啻微矣。又二里至下灣田,有大樹峙路隅,上枝分聳,而其下盤曲堆突,大六七圍,其旋窩錯節之間,俱受水若洗頭盆,亦樹妖也。又東,路出臥石間,溪始折而南向藍山路。乃東入岡隴二里,有路自西南橫貫東北,想即藍山趨桂陽之道矣。又東沿白帝嶺行。蓋界頭鋪山脈自滿雲山東北環轉,峙而東起為白帝嶺。故界頭之南,其水俱南轉藍山,而山自界頭西峙巨峰,即九疑東隔,屏立南繞,東起高嶺即白帝,北列夾塢成坪,中環中央,西即藍山縣治。而路循白帝山南行,屢截支嶺,五里,路轉南向,又五里為雷家嶺,則白帝之東南盡處也。飯於雷家嶺。日未下午,而前途路沓無人,行旅俱宿,遂偕止焉。既止行,乃大霽。是日止行三十里,以足裂而早雨,前無宿處也。   初三日  中夜起,明星皎然,以為此後久晴可知。比曉,飯未畢,雨仍下矣。躞蹀泥邵中,大溪亦自藍山曲而東至,遂循溪東行。已而溪折而南,路折而東。逾一嶺,共五里,大溪復自南來,是為許家渡。渡溪東行一里,溪北向入峽,路南向入山。五里為楊梅原,一二家倚山椒,為盜焚破,零落可憐。至是雨止。又南十里,為田心鋪。田心之南,徑道開闢,有小溪北向去,蓋自朱禾鋪來者。自此路西大山,自藍山之南南向排列,而澄溪帶之;路東石峰聳秀,亦南向排列,而喬松蔭之。取道於中,三里一亭,可臥可憩,不知行役之苦也。共二十里,飯於朱禾鋪,是為藍山、臨武分界。更一里,過永濟橋,其水東流,過東山之麓,折而北以入巋水者。又南四里為江山嶺,則南大龍之脊,而水分楚、粵矣。〔嶺西十五里曰水頭,《志》謂武水出西山下鸕鹚石,當即其處。〕過脊即循水東南,四里為東村。水由峽中南去,路東南逾嶺,直上一里而遙,始及嶺頭,蓋江山嶺平而為分水之脊,此嶺高而無關過脈也。下嶺,路益開整,路旁喬松合抱夾立。三里,始行塢中。其塢開洋成峒,而四圍山不甚高,東北惟東山最巍峻,西南則西山之分支南下,言抵蒼梧,分粵之東西者也。三里,逕塢出兩石山之口,又復開洋成峒。又三里,復出兩山口。又一里,乃達垫江鋪而止宿焉。南去臨武尚十里。是日行六十里,既止而余體小恙。   初四日  予以夜臥發熱,平明乃起。問知由垫江而東北十里,有龍洞甚奇,余所慕而至者,而不意即在此也。乃寄行囊於旅店,逐由小徑東北行。四里,出大道,則臨武北向桂陽州路也。遵行一裡,有溪自北而南,益發於東山之下者。渡橋,即上捱岡嶺。越嶺,路轉純北正北$ 卷者,有柱立輪囷其中者,有爪攫分出其岐者。其東南對山有泉源,曰龍泉云。〕    下台端,〔仍出後洞塘北,〕西北行一里,入東來大道。又二里,為高橋,石樑頗整。越橋西南,石山漸開,北眺遙山連接,自西而東,則古田、義寧西來老龍矣。又七里為山蚤鋪,其四旁雖間出土阜,而石峰尤屼突焉。又西南八里,為馬嶺墟。其日當市,余至已下午,墟既散,而紛然俱就飲啜漿矣。始於墟間及靜聞,復與之飯。又西南二里,至繚江橋,越橋為繚江鋪,於是山俱連阜回岡,無復石峰崢崢矣。又南八里為焉石鋪,乃西入山塢。二里轉而西南,又十里為蘇橋,〔為洛青江上流,水始舍桂入柳去,予遂與桂山別。〕橋西是為蘇橋之堡,入東門,抵南門,時顧僕已先抵此一日,臥南門內逆旅中。是晚蘊隆之極,與二病人俱殊益悶悶。幸已得舟,無妨明日行計也。 粵西遊日記二   丁丑(公元1637年)六月十二日  晨餐後登舟,順流而南,曲折西轉,二十里,小江口,為永福界。又二十里,過永福縣。縣城在北岸,舟人小泊而市蔬。又西南三十五里,下蘭麻灘。其灘懸湧殊甚,上有蘭麻嶺,行者亦甚逼仄焉。又二十里,下陟灘為理定,其城在江北岸。又十五里而暮。又十五里,泊於新安鋪。   十三日  昧爽行四十里,上午過舊街,已入柳州之洛容界矣,街在江北岸。又四十里,午過牛排。又四十里,下午抵洛容縣南門。縣雖有城,而市肆荒落,城中草房數十家,縣門惟有老嫗居焉。是晚宿於舟中。預定馬為靜聞行計。   十四日  昧爽起飯,覓擔夫肩筐囊,倩馬駝靜聞,由南門外繞城而西。靜聞甫登騎,輒滾而下。顧僕隨靜(聞)、擔夫先去,余攜騎返換,再易而再不能行,計欲以車行,眾謂車之屼嵲甚於馬,且升降坡嶺,必須下車扶挽,益為不便。乃以重價覓肩輿三人,饜其欲而後行,已上午矣。余先獨行,擬前鋪待之,慮轎速余不能踵其後也。共一里,過西門,西越一橋而西,即升陟坡坂。四顧皆回岡複嶺,荒草連綿,惟路南隔岡有山尖聳,露石骨焉。踄荒莽共十八里,逾高嶺,回望靜聞轎猶不至。下嶺又西南二里,為高嶺鋪,始有茅舍數家,名孟村。時靜聞諵未至,姑憩鋪肆待之。久之乃來,則其憊彌甚。於是復西一里,乃南折而登嶺,迤邐南上,共四里,抵南寨山之西,則柳江逼其四崖矣。乃西向下,舟人艤舟以渡。〔有小溪自南寨破壑,西注柳江,曰山門衝。〕江之東為洛容界爛江之西為馬平界。登西岸,循山瀕江南向行,是為馬鹿堡。東望隔江,石崖橫亙其上,南寨山分枝聳乾,亭亭露奇。共五里,乃西向逾坳入,則石峰森立,夾道如雙闕。其南峰曰$ 從其處南向上。其頂西接馬退,東由黃范北走賓州。蓋其脈自曲靖東山而來,經永寧、泅城、思恩至此,東至於賓,乃南峙為貴縣北山,又東峙為潯州西山,而始盡焉,南寧之脈,自羅秀東分支南下,岡陀蜿蜒數里,結為望仙坡,郡城倚之。又東分支南下,結為青山,為一郡水口。青山與馬退東西對峙,後環為大圍,中得平壤,相距三十里,邊境開洋,曾無此空闊者。從頂四望,惟北面重峰叢突,萬瓣並,直連武緣,然皆土山雜沓,無一石峰界其間,故青山豹子遂為此巨擘。從頂西下武緣道,坳間北望,寥寂皆無可停宿處。乃還從岐約一里下,從路旁人羅秀寺,空無人,為之登眺徘徊。又一里,下至前田峒,由其左循大道,共二里,抵赤土村,宿於陸氏。  粵西遊日記三   丁丑(崇禎十年,公元1637年)九月二十二日  余往崇善寺別靜聞,遂下〔太平伻舟。余守行李,復令顧僕往候。是晚泊於建武驛前天妃宮下。   二十三日  舟不早發。余念靜聞在崇善畏窗前風裂,雲白屢許重整,而猶不即備。余乘舟未發,乃往梁寓攜錢少許付靜聞,令其覓人代整。時寺僧寶檀已歸,能不避垢穢,而客僧慧禪、滿宗又為整簟蔽風,迥異雲白。靜聞復欲索余所買布履、衡茶,意甚懇。余語靜聞:「汝可起行,余當還候。此何必索之今日乎!」慧禪亦開諭再三,而彼意不釋。時舟已將行,且聞寶檀在天寧僧舍,余欲並取梁錢悉畀之,遂別之出。同梁主人覓得寶檀,寶檀慨然以扶危自任。余下舟,遂西南行。四里,轉西北,又四里,泊於窯頭。   時日色尚高,余展轉念靜聞索鞋、茶不已,蓋其意猶望更生,便復向雞足,不欲待予來也。若與其來而不遇,既非余心;若預期其必死,而來攜其骨,又非靜聞心。不若以二物付之,遂與永別,不作轉念,可並酬峨眉之願也。乃復登涯東行,出窯頭村,二里,有小溪自西北來,至此東注,遂渡其北,復隨之東。又二里,其水南去入江。又東行一里,渡白衣庵西大橋,入崇善寺,已日薄崦嵫。入別靜聞,與之永訣。亟出,仍西越白衣庵橋,共五里過窯頭,入舟已暮,不辨色矣。   二十四  雞三鳴即放舟。西南十五里,過石埠墟,有石嘴突江右,有小溪注江左,江至是漸與山遇,遂折而南行。八里過岔九,岸下有石橫砥水際,其色並質與土無辨,蓋土底石骨為江流洗濯而出者。於是復西向行五里,向西北十里,更向北又十里,轉而西又五里,為右江口。右江自北,左江自西,至此交會。自岔九來,兩岸土山逶迤,俱不甚高。由右江口北望,其內俱高涯平隴,無崇山之間;而左江南岸,則眾峰之內,突兀一圓阜,頗與眾山異矣。又西一里$ ,亟令人候余曰:「適南寧生文,不成文理,以尊作示之,當駭而走耳。」乃佈局手談。抵暮,盛饌,且以其族國瑚訐告事求余為作一申文,白諸當道,固留再遲一日焉。   十二月初一日  在都結鋪舍。早起陰雲四布,欲行,復為州官農國琦強留,作院道申文稿。蓋國琦時為堂兄國瑚以承襲事相訟也。抵暮,陰雲不開。既晚餐,農始以程儀來饋。   初二日  早起,陰雲如故。飯久之,夫至乃行。東向三里,即前往觀魚道也。既乃渡溪而北,隨溪北岸東行,又二里,有石峰東峙峽中。蓋南北兩界山,自州西八擊即排闥而來,中開一塢,水經其間,至此則東石峰中峙而塢始盡,溪水由石峰之南而東趨嶺中,即昨所隨而入者。今路由石峰之北而東趨北塢,又三里,得一村在塢中,曰那賢。又東二里,塢乃大開,田疇層絡,有路通南塢,即那倫道也。又東五里,山塢復窮。乃北折而東逾山坳。一里,越坳之東,行塢間又一里,復東穿山峽。其峽甚逼而中平,但石骨稜稜,如萬刀攢側,不堪著足。出峽,路忽降而下,已復南轉石壑中,亂石高下共三里,山漸開。忽見路左石穴曲折,墜成兩潭,清流瀦其中,映人心目。潭之南塢有茅舍二架,潭之東塢有茅舍一架,皆寂無一人。詢之輿夫,曰:「此湘村也。向為萬承所破,故居民棄廬而去。」由湘村而東,復有溪在路北,即從兩潭中溢出者。東行平塢二里,過昨打魚塘之南,又東三里,遂北渡西來之溪,溪水穿石壑中,路復隨之,水石交亂。一里,從溪北行,轉入北壑。一里,水復自南來,又渡之而東。又一里,水復自北而南,又渡之,乃東向出峽。忽墜峽直下者一里,始見峽東平疇,自北而南,開洋甚大,乃知都結之地,直在西山之頂也。下山是為隆安界,亦遂為太平、南寧之分,其高下頓殊矣。隨西峰東麓北一里,溪流淙淙,溯之得一村,是為岩村,居民始詒瓦房、高凳,復見漢官儀矣。至是天色亦開霽。時已過午,換夫至,遂行。於是俱南向行平疇間,二里,飯於前村之鄧姓者家。既飯,又渡溪西岸,南行一里半,其西山峽中開,峰層塢疊,有村在西塢甚大,曰楊村。又南一里半,楊村有溪亦自西塢而南,與北溪合,其溪乃大。並渡其西,又南一里,水東注東界土山腋中;路西南一里,抵西界石山下,得一村曰黑區村。換夫,循西界石山南行,其峰有尖若卓錐,其岩有劈若飛翅而中空者。行其下嵌石中,又南四里,得巨村在西峰叢夾處,曰龍村。又換夫而南,乃隨東界土山行矣。始知自黑區至此,皆山夾中平塢而無澗,以楊村所合之流,先已東入土山也。至是復有水西自龍村西塢來,又南成小澗。行其東三里,盤土山東南垂而$ 北山下俱有村,多瓦舍,曰欄路村。大路直西向山隙去,從岐北向渡溪,一里,逾北界石山北下,轉西行半里,宿於蠟北村。   二十五日  昧爽,由蠟北村稍西復北向入峽中,半里,逾小脊北下,半里,抵尖高峰下。其處另成一峒,有一二茅舍倚尖峰下。竟峒東北行二里,有村在西山之麓,曰肖村。又北半里,有洞在西小山坑中,其門東南向,外層甚敞,中壁如屏,又辟內門甚深。路由東山崖上行,隔塢對望之,藤蘿罨掛,中有水自洞門潺潺出,前成澗南流西折去。又東北半里,逾嶺脊,頗峻。東西峰俱石崖,而此脊獨土。逾之東北下一里,又成一峒,曰街旁村。送者欲換夫騎,而居人不承,強送者復前。於是西北登嶺,嶺上下多倚崖隨壑之舍。一里,逾嶺下而復上,又西北二里,復逾憢西轉北向行,有村在東山之半,甚眾。循之北行二里,有尖山堅東峰之上,甚銳,下有瓦房,環籬回堵,頗不似諸村落。其西界有山高聳,冠於諸峰,此始為南下多靈兩江。分界之脊,與所行東峰對夾成塢。中開大壑,自南而北,即前欄路村西行大道,轉而為此塢者也。塢中土山之上,叢樹蓊蔥,居室鱗次。與此村東西相對者曰芒場,此大道所經者;余以站騎就村相換,故就此小道。然村夫沿門求代,彼皆不承,屢前屢止,強之不行。方無可奈何,適有一少年懸劍插箭至,促其速行,則南丹莫君所遣令箭送余者,始得復前。又北逾一沉,又北一里、飯於壁坳村。數家在東峰之半,前多踞石排列,置廬其間,實為選勝,而土人莫之知也。既飯,易騎至而無鞍,乃令二夫先以擔行,站夫再往芒場覓鞍;久之仍不得,乃伐竹縛輿;輿成而候夫;又久之馬至,已下午矣,乃西向行。先是,壁坳站夫言:「西北石山嵯峨,其下有村曰蠻王,此峰亦曰蠻(王)峰。」乃望之西行,越一土阜西下,共二里,有澗自南而北,逾澗又北上嶺,逾土山二重,共一里,下至土峽中,有小水自北而南,溯之北上一里,直抵蠻王峰下。其屼嵲駢聳最,西南峰頂有石曲起,反躬北向,上復直豎如首,豈即所謂「蠻王」者耶?時顧僕押夫擔在蠻王村,尚隔一夾,呼余直西從大道,彼亦從村押夫來。半里,會於峰之西,乃轉而循峰西夾北向行。其夾會水於中,北上半里,夾中猶土田,而水已北注,是為北來山脊,至蠻王而西渡南下,峙為芒場西最高之峰,以至多靈,為都泥、金城兩江之界者也。北隨水行半里,其水西向去,路西北又半里,逾嶺而下半里,西南山界擴然,北界石山之脊自西而東,有尖峰豎其上,環其西南為大壑,田隴高下,諸廬舍倚其東北尖峰下。又里許,登其欄曰郊崗村,又名頭水站,有水自東北脊間出,為都$ ,乃南塢小路之入山者,大路在西塢入也。然此去已不及黃泥河,正可從碧峒托宿矣。」乃西向入塢。有小水自西來,路逾坡西上,下而復陟,三里逾坳。坳不高而接兩山之間,為南山過北之脊;東水下豐塘,西水復西北流,俱入馬鼻者;脊西遙開塢直去。循北嶺又西二里,歧始兩分:沿北嶺西向出塢,為普安州道;橫度塢南,陟嶺南上,為亦佐道。遂南度塢,路漸微,深茅覆水,曲磴欹坡,無非行潦。緣之南上坡,一里,西南盤嶺角,始望見北界遙山橫亙,蜿蜒天末。此即亦字孔西南東轉之脊,從丹霞山東南,迤邐環狗場、歸順二營以走安籠所,北界普安南北板橋諸水入北盤,南界黃草壩馬鼻河諸水入南盤者也。又西南入峽一里餘,復南躋嶺巔。一里,得石磴,由脊南轉。其脊茅深路曲,非此石道,復疑其誤矣。循磴西下,復轉而南,曲折一里,抵山麓。其麓復開大塢西去。塢雖大,皆荒茅盤錯,絕無禾塍人煙。於是隨山麓西行,三里,塢直西去,路西南截塢行。塢南北界,巨嶺森削,中環疮壑,圓匝合沓,令人有四面芙蓉之想。惟瞑色慾合,山雨復來,而路絕茅深,不知人煙何處,不勝惴惴。又西南一里,穿峽脊而過,其脊中平而夾甚逼。出其西,長峽西去,南北兩界夾之甚遙,其中一望荒茅,而路復若斷若續,上則重茅偃雨,下則停潦盈蹊。時昏黑逼人,惟向暗中躑躅。三里,忽聞犬聲,繼聞人語在路南,計已出峽口,然已不辨為峽為坡,亦不辨南向從何入。又半里,大道似從西北,而人聲在南,從莽中橫赴之,遂陷棘刺中。久之,又半里,乃得石徑。入寨門,則門閉久矣。聽其舂聲甚遙,號呼之,有應者;久之,有詢者;又久之,見有火影出;又久之,聞啟內隘門聲,始得啟外門入。即隨火入舂者家,炊粥浣足。雖擁青茅而臥,猶幸得其所矣。既定,問其地名,即碧峒也,為亦佐東北界。問紅板橋何在?即在此北峰之麓。為剥草壩西界,與此蓋南北隔一塢云。 滇游日記三   戊寅(公元1638年)九月初一日  雨達旦不休。起觀兩界山,已出峽口,復去黔而入滇,高枕一宵矣。就火炊飯欲行,主人言:「此去黃泥河二十里,水漲舟莫能渡,須少需之。」蓋是河東岸無居廬,先有去者,亦俱反候於此。余見雨勢不止,憚於往返,乃掃剔片地,拭木板為幾,匡坐敝茅中,冷則與彝婦同就濕燄。蓋一茅之中,東半畜馬,西半則主人之捐,榻前就地煨濕薪以為爂,爂北即所置幾地也,與其榻相隔止一火。夜則鋪茅以臥,日則傍火隱几。雨雖時止,簷低外泞,不能一舉首辨群山也。   初二日  夜雨仍達旦。主人言:「今日漲愈甚,舟益難渡。明日為街子,候渡者多,彼$ 聳而起為絕頂者。   故絕頂自南壑望之,如展旗西立,羅漢九層之脊,則如展旗東立;自北脊望之,則如展旗南立,後趾之脊,則如展旗北。此一山大勢也。若桃花箐過脊,又在絕頂西南峽中,南起為香木坪之嶺,東亙為禾字孔之脊,與羅漢壁、點頭峰南北峙為兩界。此在三距西南支之外,乃對山而非雞足矣。若南條老脊,自香木而南走烏龍壩、羅漢壁、點頭峰,又其東出之支,非老乾矣。山後即為羅川地,北至南衙,皆鄧川屬,與賓川以此山脊為界,故絕頂即屬鄧川,而曹溪、華首,猶隸賓川焉。若東出之摩尼,則北勝、浪滄之所轄,此又以山之東麓雞坪山為界者也。   從脊直北眺,雪山一指豎立天外,若隱若現。此在麗江境內,尚隔一鶴慶府於其中,而雪山之東,金沙江實透腋南注,但其處逼夾僅丈餘,不可得而望也。   由脊道西行,再隆再起,五里,有路自南而上者,此羅漢壁東旃檀嶺道也;交脊而西北去者,此循後趾北下鶴慶道也;交脊而東北下者,此羅川道也,隨脊而者,絕頂道也。   於是再上,再紆而北,又二里餘而抵絕頂之下。其北崖雪痕皚皚,不知何日所積也。又南上半裡,入其南門。門外墜壑而下者,猢猻梯出銅佛殿道;由北門出,陟後脊轉而西南下者,束身峽出禮佛台,從華首門會銅佛殿道。而猢猻梯在東南,由脊上;束身峽在西北,由霤中。此登頂二險,而從脊來者獨無之。   入門即迦葉殿。此舊土主廟基也,舊迦葉殿在山半。歲丁丑,張按君謂絕頂不可不奉迦葉,遂捐資建此,而移土主於殿左。其前之天長閣,則天啟七年海鹽朱按君所建。後有觀風台,亦閣也,為天啟初年廣東潘按君所建,今易名多寶樓。後又有善雨亭,亦張按君所建,今貌其像於中。   後西川倪按君易名西腳蘧廬,語意大含譏諷。殿亭四圍,築城環之,復四面架樓為門:南曰雲觀,指雲南縣昔有彩雲之異也;東曰日觀,則泰山日觀之義;北曰雪觀,指麗江府雪山也;西曰海觀,則蒼山、洱海所在也。張君於萬山絕頂興此巨役,而沐府亦伺其意,移中和山銅殿運致之,蓋以和在省城東,而銅乃西方之屬,能剋木,故去彼移此。   有造流言以阻之者,謂雞山為麗府之脈,麗江公亦姓木,忌剋剋,將移師雞山,今先殺其首事僧矣。余在黔聞之,謂其說甚謬。麗北雞南,聞雞之脈自麗來,不聞麗自雞來,姓與地各不相涉,何剋之有?   及至此而見銅殿具堆積迦葉殿中,止無地以豎,尚候沐府相度,非有阻也。但一城之內,天長以後,為河南僧所主,前新建之迦葉殿,又陝西僧所主,以張按君同鄉故,沐府亦以銅殿屬之,惜兩僧無道氣,不免事事參商,非山$ 窪,年甚少而前知。   木公未至時,皆先與諸土人言,有貴人至,土人愈信而敬之。故余神往而思一至也。   初八日  昧爽,大把事齎冊書馳去,余遲遲起。飯而天雨霏霏。   純一饋以古磁杯、薄銅鼎,並芽茶為烹瀹之具。   備馬,別而下山。稍北,遂折而東下,甚峻,二里,至其麓,路北有澗,自雪山東南下,隨之,東半里,有木橋。渡澗西北逾山為忠甸道;余從橋南東行,半里,轉而東,是為崖腳院,倚山東向。其處居廬連絡,中多板屋茅房。有瓦室者,皆頭目之居,屋角俱標小旗二面,風吹翩翩,搖漾於夭桃素李之間。宿雨含紅,朝煙帶綠,獨騎穿林,風雨淒然,反成其勝。   院東南有窪地在村廬間,中涸無水,尚有亭台堤柳之形,乃舊之海子,環為園亭者,今成廢壑矣。又南二里,有枯澗嵌地甚深,乃雪山東南之溪,南注中海者。今引其水東行塢脊,無涓滴下流澗中,僅石樑跨其上。度梁之東,即南隨引水行,四里,望十和村落在西,甚盛。   其南為中海,望之東南行,其大道直北而去者,白沙道也。   南四里,有枯澗東西橫塢中,小石樑南跨之。   又東五里,東瞻象眠山已近。通事向許導觀象鼻水,至是乃東南行田間,二 里,抵山下。水從坎下穴中西出,穴小而不一,遂溢為大溪,折而南去。二里,析為二道,一沿象眠而南,一由塢中倒峽,過小石橋,又析為二,夾路東西行。   五里,至黃峰山北,所引之水,一道分流山後而去,一道東隨黃峰而南。始知黃峰之脈,自象鼻水北坡垂塢中南下,至此結為小峰,當塢之口,東界象眠山亦至此南盡,西界山自中海西南,環繞而北,接十和後山。南復橫開東西大塢,南龍大脊,船西而東,列案於前,其上烏龍峰,獨聳文筆於西南,木家院南峰,回峙雄關於巽位。   眾大之中,以小者為主,所以黃峰為木氏開千代之緒也。從黃峰左腋南上西轉,又一里,出其南,則府治東向臨溪而峙,象鼻之水環其前,黃峰擁其後。聞其內樓閣極盛,多僭制,故不於此見客云。   先是未及黃峰三里,有把事持書,挈一人荷酒獻胙,衝雨而至,以余尚未離解脫也。   與之同過府治前,度玉河橋,又東半里,仍稅駕於通事小樓。讀木公書,乃求余乞黃石齋敘文,並索曛書,將令人往省邀吳方生者。先是,木公與余面論天下人物,余謂:「至人惟一石齋。其字畫為館閣第一,文章為國朝第一,人品為海宇第一,其學問直接周、孔,為古今第一。然其人不易見,亦不易求。」因問:「可以親炙者,如陳、董之後,尚有人乎?」余謂:「人品甚難。陳、董芳躅,後來亦未見其繼,即有之,豈羅致所及?$ 王廟後,其山更高,望之雪光皚皚而不及登。   初三日  尹備騎,命四人導游清源洞,晨餐後即行。   循西山南行五里,過一村,有山橫亙塢南,大塢至是南盡而分為二峽,西峽路由馬子哨通漾濞,有一水出其中;東峽路由花甸哨出洪珪山,有二水出其中,其山蓋南自馬子哨分支北突者。由其北麓二里,東降而涉塢,過上駟村,渡三澗,三里,東抵一村,復上坡循東山南行。   一里餘,渡東澗之西,乃南躡坡岡,則東之蠟坪廠山。與西之橫亙山又夾成小塢。南行里餘,乃折而東逾一坳,共一里,東向下,忽見一水自壑底出,即東澗之上流,出自洞下者也。亟下壑底,睹其水自南穴出,湧而北流成溪。   其上崖間一穴,大僅二三飯,亦北向,上書「清源洞」三字,為鄧川縉紳楊南金筆。水不從上洞出。由洞口下降而入,亦不見水。  其入處逼仄深墜,恰如茶陵之後洞。   導者二,一人負松明一筐,一人然松明為炬以入。   南入數丈,路分為二,下穿者為穴,上躋者為樓。樓之上複分二穴。穿右穴而進,其下甚削,陷峽頗深,即下穿所入之峽也,以壁削路阻,不得達。乃返穿左穴而進,其內曲折駢夾,高不及丈,闊亦如之,而中多直豎之柱,或連枝剖楹,或中盤旁叢,分合間錯,披隙透窾,頗覺靈異,但石質甚瑩白,而為松炬所薰,皆黑若煙煤,著手即膩不可脫。   蓋其洞既不高曠,煙霧莫散,而土人又慣用松明,便於傴僂,而益增其煤膩。蓋先是有識者謂余曰:「是洞須歲首即游為妙,過二月輒為煙所黑。」余問其故,曰:「洞內經年,人莫之入,煙之舊染者,既漸退而白,乳之新生者,亦漸垂而長,故一當新歲,人竟游之,光景甚異。從此至二月,游者已多,新生之乳,既被采折,再染之垢,愈益薰蒸,但能點染衣服,無復領其光華矣。」余不以其言為然。至是而知洞以低故,其乳易采,遂折取怃餘,其煙易染,遂薰蒸有積,其言誠不誣也。透柱隙南入,漸有水貯柱底盤中。其盤皆石底迴環,大如盆盎,頗似粵西洞中仙田之類,但不能如其多也。約進半里,又墜穴西下,其深四五尺,復夾而南北,下平上湊,高與闊亦不及丈,南入三丈而止,北入十餘丈,亦窘縮不能進。乃復出,升墜穴之上,尋其南隙,更披隘以入。入數丈,洞漸低,乳柱漸逼,俯膝透隙,匍匐愈難。復返而出,由樓下坑內批隙東轉,又入數十丈,其內高闊與南入者同,而乳柱不能比勝。既窮,乃西從下坑透穴出。由坑仰眺,其上稍覺崆峒,即入時由樓上俯瞰處。既下穴出,漸見天光,乃升崖出口,滿身皆染淄蒙垢矣。乃下濯足水穴之口,踞石而浣洗。   水從亂穴中汨汨出,$ 覺宗輒解筐酌酒,凡三勸酬。復西半里,其水搗峽瀉石間,石色光膩,文理燦然,頗饒煙雲之致。於是盤崖而上,一里餘,北峰稍開,得高穹之坪。又西半里,自坪西下,復與澗遇。循澗西向半里,直逼夾門下,則水從門中突崖下墜,其高丈餘,而下為澄潭。潭廣二丈餘,波光瑩映,不覺其深,而突崖之槽,為水所汨,高雖丈餘,膩滑不可著足。時余狎之不覺,見二僧已逾上崖,而何父子欲從澗北上,余獨在潭上覓路不得。遂躡峰槽,與水爭道,為石滑足,與水俱下,傾注潭中,水及其項。亟躍而出,踞石絞衣。攀北崖,登其上,下瞰余失足之槽,雖高丈餘,其上槽道,曲折如削,膩滑尤甚;即上有初層,其中升降,更無可階也。   再逾西崖,下覷其內有潭,方廣各二丈餘,其色純綠,漾光浮黛,照耀崖谷,午日射其中,金碧交蕩,光怪得未曾有。潭三面石壁環窩,南北二面石門之壁,其高參天,後面即峽底之石,高亦二三丈;而腳嵌顙突顙音,下與兩旁聯為一石,若剖半盎,並無纖隙透水潭中,而突顙之上,如簷覆潭者,亦無滴瀝拋崖下墜;而水自潭中輒東面而溢,轟倒槽道,如龍破峽。余從崖端俯而見之,亟攀崖墜,踞石坐潭上,不特影空人心,覺一毫一孔,無不瑩徹。   亟解濕衣曝石上,就流濯足,就日曝背,冷堪滌煩,暖若挾纊。何君父子亦百計援險至,相叫奇絕。   久之,崖日西映,衣亦漸乾,乃披衣復登崖端,從其上復西逼峽門,即潭左環崖之上。其北有覆崖庋空,可當亭榭之憩,前有地如掌,平甃若台,可下瞰澄潭,而險逼不能全見。既前,余欲從其內再窮門內二潭,以登懸雪之峰。何君輩不能從,亦不能阻,但云:「余輩當出待於休馬處。」余遂轉北崖中垂處,西向直上。一里,得東來之道,自高穹之坪來,遵之曲折西上,甚峻。一里餘,逾峽門北頂,復平行而西半里,其內兩崖石壁,復高駢夾起,門內上流之澗,仍下嵌深底。路傍北崖,削壁無痕,不能前度,乃以石條緣崖架空,度為棧道者四五丈,是名陽橋,亦曰仙橋。橋之下,正門內之第二潭所匯,為石所虧蔽,不及見。度橋北,有疊石貼壁間。稍北,疊石復北斷,乃趁其級南墜澗底。底有小水,蛇行塊石間,乃西自第一潭注第二潭者。時第二潭已過而不知,只望澗中西去,兩崖又駢對如門,門下又兩巨石夾峙,上有石平覆如屋瘞塞其後,覆屋之下,又水瀦其中,亦澄碧淵渟,而大不及外潭之半。   其後塞壁之上,水從上澗垂下,其聲潺潺不絕,而前從塊石間東注二潭矣。余急於西上,遂從澗中歷塊石而上。   澗中於是無纖流,然塊石經衝滌之餘,不特無污染,而更光膩,小者踐之,$ 。」蘇御史笑道:「甚麼事,有何好處?乞年兄見教。」楊御史道:「汪貴妃冊封皇后,已有成命,都督汪全,眼見得要擅國戚之尊。近日聞之,離城二十里,有一所民田,十分膏腴,彼甚欲之,竟叫家人奪了。今日衙門中紛紛揚揚,都要論他,第一是老朱出頭。汪都督曉得風聲,也有幾分著忙,今日央人來求小弟,要小弟與他周旋。小弟想衙門裡,眾人都好說話,只是老朱有些任性,敢作敢為,再不思前慮後。小弟每每與他說好話,再不肯聽。我曉得他與年兄相好,極信服年兄。年兄若肯出一言止了此事,汪都督自然深感,不獨有謝。你我既在做官,這樣人終須惡識他不得,況又不折甚本。不知年兄以為何如?」蘇御史聽了,心下有幾分不快,因正色道:「若論汪全倚恃戚貴,白占民間土田,就是老朱不論,小弟與年兄也該論他。年兄為何還要替他周旋,未免太勢利了些。」楊御史見蘇御史詞色不順,便默默不語。   白公因笑道:「小弟只道楊年兄特來賞菊,卻原來是為汪全說人情,這等便怪不得小弟不來邀兄賞菊了。」吳翰林也笑道:「良辰美景只該飲酒賦詩,若是花下談朝政,頗覺不宜。楊老先生該罰一巨觥,以謝唐突花神之罪。」楊御史被蘇御史搶白了幾句,已覺抱愧,又見吳翰林與白公帶笑帶戲譏刺他,甚是沒意思,只得勉強說道:「小弟與蘇年兄說起,偶然談及,原非有心,為何就要罰酒?」白公道:「這個定要罰。」隨叫左右斟上一大犀杯,送與楊御史。楊御史拿著酒說道:「小弟便受罰了。倘後有談及朝政者,小弟卻也不饒他。」吳翰林道:「這個不消說了。」   楊御史吃乾酒,因看見席上有筆硯,便說道:「原來三兄在此高興做詩,何不見教?」吳翰林道:「纔有此意,尚未下筆。」楊御史道:「既未下筆,三兄不可因小弟打斷了興頭,請傾珠玉,待小弟飲酒奉陪何職?」白公道:「楊年兄既有此興,何不同做一首,以記一時之事。」楊御史道:「這是白年兄明明奈何小弟了,小弟於這些七言八句實實來不得。」白公笑道:「年兄長篇壽文,稱功頌德,與權貴上壽偏來得,為何這七言八句,不過數十個字兒,就來不得鄆想是知道這菊花沒有陞賞了。」楊御史聽了便嚷道:「白年兄該罰十杯。小弟談政事,便受罰酒,像年兄這,難道罷了麼?」隨叫左右也篩一大犀杯,遞與白公。吳翰林道:「若論說壽文,也還算不得朝政。」蘇御史笑道訪「壽文雖說是壽文,卻與朝政相關,若不關朝政,楊年兄連壽文也不做了。白年兄該罰該罰。」   白公笑了一笑,將酒一飲而乾,因說道:「酒便罰了,若要做詩,也須分韻同做。如不做,並詩不成者,俱罰十大杯。$ 意。近聞得白年兄有一令媛,容貌與才華俱稱絕世。前日學生在白年兄衙中飲酒,酒後分韻做詩,白年兄醉了未曾做得,他令媛就暗代他做了一首,清新秀美,使我輩同年中幾個老詩人俱動手不得。」   廖德明道:「白小姐既有如此才華,可謂仕女班頭,令公子又乃文章魁首,自是天地生成一對好夫妻;況老先生與白公又係同年,正是門當戶對,何不倩媒一說?」楊御史道:「此雖美事,只是敞同年這老先生性有些古怪,他要求人,便千肯萬肯,你要求他,便推三阻四,偏有許多話扣,所以學生不屑下氣,先去開口。這兩日聞知他擇婿甚急,若得其中有一相知,將小兒才學細細說與此老知道,使此老心肯意肯,然後遣媒一說,便容易成了。」廖德明道:「老先生所見最高,只是晚生人微言輕不足取信。明日往候白公時,倘有機會,細細將令公子這等雄才大志說與他知。」楊御史道:「既有此高情,切不可說出是學生之意。」廖德明笑道:「這個晚生曉得,這也不獨為令公子求此淑女,送這等一個佳婿與白公,還是他的便宜。」   二人說得大悅,又飲了數杯,方纔吃完飯,廖德明就告辭起身。楊御史道:「尊寓在何處?尚未曾回拜。」廖德明道:「小窩暫寄在浙直會館,怎敢重勞台駕。」說畢,送出廳來,到了門前,楊御史又囑咐道:「此事若成,決當重謝。」廖德明道:「不敢。」方纔別去。正是:   曲人到處皆奸巧,詭士從來只詐謀。   豈料天心原有定,空勞明月下金鉤。   楊御史送了廖德明,回衙不題。且說廖德明受了楊御史之託,巴不得成就此事,就有托身之地。回到館中,宿了一夜,次早起身梳洗畢,收拾些乾飯吃了,依舊叫家人拏了王吏部的薦書,竟往白太常的私衙而來。   到了衙前,先將王吏珷的書投進去,等了一會兒,方見一個長班出來相請。廖德明進到廳上,又坐了一歇,白公方纔出來相見。敘過了來意,吃了茶,白公便問道:「王年兄稱先生風鑑如神,但學生衰朽之夫,豈足以當大觀。」廖德明道:「老先生道光德譽,天下景仰,非晚生末學所能淺窺。倘不棄鄙陋,請正台顏,容晚生仰測一二。」   白公將椅子向上移了一移,轉過臉來道:「君子問災不問福,請先生勿隱。」廖德明定晴細細看了一晌,因說道:「觀公神凝形正,儼然有山岳之氣象。更兼雙眉分聳入鬢,兩眼炯炯如寒星,為人一生高傲,行事清奇古怪,處艱難最有膽量,遇患難極重義氣。最妙在準頭隆直,五岳朝歸,這富貴只怕今生享他不盡。只惜神太清了,神清則傷子嗣。說便是這等說,卻喜地閣豐厚,到底不是孤相,將來或是猶子,或是半子,當自有一番奇遇,$ 。」且按不題。正是:   男裝女扮亦常有,女扮男裝世有之。   假假真真還錯錯,真真錯錯有於斯。   居鴻臚奉了詔旨,帶了跟隨,沿途伕馬迎送,不多日到了蜀中。一應官員迎接入城。開讀之後,若是別人,就去拜謁縉紳,新知故舊,講人情,說分上,無不滿載而歸。這居行簡硜硜自守,決不肯以利欲存心ㄢ只受些地方官的常規禮儀贐敬而已。   過不多時,依舊回旨歸家。夫人攜了假公子說道:「老爺出門不久,有個人家著人來說:『他家兒女甚多,特將這兒子送來過繼與我為子。』我見他生得也還秀麗,一時不便拂他的美情,故此留下,等老爺回來商量,故此尚未取名。」說鈔,吩咐使女鋪氈。   公子聽了,連忙鞠躬,趨向居行簡面前,低頭作揖。連請:「父親請坐,容孩兒拜見。」說罷,遂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拜完,即立於夫人之側。   居行簡一時倉卒受禮,口中不說,內心想道:「夫人多事。別人家的兒子,怎就過繼?又不知何等樣人家?好不孟浪。」遂定睛將這小孩子看去,只見他:   頭上巧梳雙總角,身穿時樣小男衣。粉底皂靴,行步履聲橐橐;金鈴玉佩,搖擺響動瑯瑯。白淨不須施粉,朱唇奚用丹涂。庭前施禮,折旋中節,膝下承歡,循規蹈矩。滿門歡慶佳公子,遍處傳揚美少年。   居行簡看得驚驚疑疑,等這小孩子拜完,正欲問明來歷。夫人笑道:「此兒天賜,老爺心願足矣,何必驚疑。」因對掌珠小姐笑說道:「妳既拜了父親,正該隨侍,常言:『男子隨父教,女兒從母訓。』孩子快去隨侍了父親。」   掌珠小姐聽了,遂立父親身側,牽衣嬉笑,連叫:「父親。」居行簡看明,方知就是女孩兒掌珠,也不覺歡喜道:「我就疑世間哪有此秀美兒童,原來是夫人的作用。既是夫人將女孩兒改了男裝,我今不得不認做為男兒了。」   因想了一想道:「若使孩兒能讀父書。異日倒也有一番佳話。」遂吩咐家中童僕以及使女:「自今以後只稱公子,並不許說出小姐一詞。」正是:   一番佳話一番新,遊戲如何卻認真。   到得認真還錯錯,認真錯錯結朱陳。   居行簡與婦人竟將掌珠小姐認做兒子撫養下去,到了七歲上,竟請一位先生來教她。取名宜男,表字倩若。   這日,先生進館,點了幾行書,只教得一遍,公子便能自讀,先生深以為奇。不到日中,有使女出來對先生說道:「我奉夫人之命,說:『公子嬌怯,不能久坐。』著我稟明,叫公子入內,以慰夫人之念。」   先生聽了笑說道:「公子才上新書,坐不一時,怎就進去?」卻又不好拂了東翁之意,只得說道:「我今放你,方才所教的書,不要忘記了$ 。」   公子不慌不忙,走到先生身邊,將書置於先生面前,只背得清清楚楚,一字不遺。直喜得先生欣花俱開,連叫:「神童。」贊不絕口,遂放他入內。自此居夫人只到飯後打發公子上學,不到日中,就著人來接公子進去,自此習以為常。這先生知道居鴻臚只有這位小公子,是他的性命,夫人又且溺愛,又見公子資質非凡,教訓絕不費力,倒自由自在。   不知不覺,一連三年,直教得居公子無書不讀,講明聖賢義理,然後行文。居公子過目不忘,下筆自成文采。況且往來學中,只有一個時辰,有什破綻看得出來?故此這先生見了居行簡,不是誇稱令郎天資敏慧,就是贊學生才思過人,再若造就幾年,功名決不在老先生之下。因將公子做的文字送看。居行簡只微笑說道:「小兒愚昧,有過頑石。若非先生琢磨砥礪,何以至此?」入內與夫人說知,大家說說笑笑。正是:   從來計巧可瞞天,閨秀於今且學男。   只為承歡無別意,誰道關雎詠二南。   原來,這個先生是個老舉人,一向流寓京中,姓王名謙六,居行簡知他樸實,故此請他做個西席,也只說教誨掌珠識字而已。不期王謙六隻認真是公子鰅不敢怠忽,雖是每日只有一個時辰在館中,他卻無不盡心訓誨,循循善誘。學者既具天資,能不一旦豁然?況且王謙六以為今日師生,異日必能親敬,故此十分得意。   先前,還只在東翁面前稱贊,後來,他竟逢人說項,到處揚名,以居公子為當世神童,異日功名定然翰苑。   一時長安城中,你我相傳,俱曉得鴻臚寺居行簡的公子貌似美人,才如子建,就歆(xin)動得京師中卿紳士夫有女之家,無不願結絲蘿,欲見而不可得。   先前,居行簡一個苜蓿冷署,又且落落寡交,不求榮辱的人,到如今不是同年拜訪,就是故舊攀談,這邊送去了故舊,那邊又迎顯宦辱臨。這些人的來意,無非注意求婚,欲識佳婿耳。   一日,來了一個顯宦,叫做來應聘,現任工科。門上人急來傳報投帖,居行簡迎接入堂,各敘寒溫之後,來應聘請西席相見,並請公子一會。   居行簡聽了著驚,不覺一時面紅耳赤起來,又不好遽辭,只得含含糊糊的說道:「小兒初離鴻褓,饑餒(nei)未知,抑且本性柔弱,舉動倩人,往往不出獟堂。近日雖曰延師,亦只不過小弟叨列冠裳,使其識字,以免河東白豕開之誚。除識字之外,日伴老妻於寢室之中,從未識人一面。至於趨庭學禮,一些不歆,今日焉敢遽出接見王公大人長者?若見面失禮,開罪於王公大人長者之前,又不如不使之為妙也!」   來應聘聽了正色說道:「老年兄此言差矣!見與不見,各有不同,小弟與年兄通$ 在空懸,籌之無策。此情此衷使人讀之聽之能不淒然欲淚?既不可問策於天,又不能籌度於月,而此心終不能如死灰,只得到處訪尋,以望相遇。拜結金蘭契友,以共死生。又慮沒處訪求,只得想出訪尋的計策,到處留題。倩筆墨之靈代作喉舌,以為先容。倘能僥倖將此苦衷傳人,必能感動,以邀一見,以慰生平之想念也。吾不意此生具此秀美,又能具此才情,真乃情之所鍾,不由得不將人拘束得為他甘心而死矣!這卻如之奈何?」   素琴聽完,也不覺呆了半響,方說道:「我當日原料他是個有才情之人。他今到此訪求,只道小姐是個美男,願結良朋。誰知小姐卻是閨秀,真乃夢想不到之事。據素琴想來,此生美貌,遽逢小姐已見之矣。此生之才情,今小姐又已見之矣,莫若透露消息與他,使到來,訂定終身之約,了卻百年大事,豈不為美。」小姐聽了,只是不語。   素琴又道:「他今訪求不見,寸心碎矣!小姐尚在閨閣中,使他昏昏懂懂日夜在烏有之鄉摸索,甚覺可憐。」小姐聽了搖首,終不一語。   素琴見了只得又說道:「莫若與老爺夫人說明,將他入贅來家,成此一段良緣。況且時不可錯,機不再來,若錯過了此生,再難尋第二個了。」小姐方開口說道:「我今自有主意,非爾所知艹」素琴急欲問明。只因這一問,有分教:   驚奇百拜還嫌少,鶻突相思疑更疑。   不知後事果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袾。 第八回 驀地暗期雲破月來花弄影 突然見此春深雷震始知名   詞曰:   重換衣巾看俊才,佳句有言哉。滿懷心腹,一腔幽思,暗逗相猜。重來審視人知否?陡見兩眉開,似是似假,昏昏懵懂,忽忽疑猜。 調寄《眼兒媚》   話說素琴聽了小姐解明詩中之意,不覺生憐,遂力勸小姐早訂終身,無奈只不肯應允。最後小姐才說自有主意,素琴急急要問明是何主意。   小姐笑道:「妳何必性急,自來人孰無情,何況於我!若據妳這般主意,終屬下乘。若由捷徑,便覺無味,怎顯得文人風雅所為?我今細想來,他既仗筆尖將情束縛於我,我豈不也將情束縛於他。若束其身心,收其野性,焉有不拜倒河洲,愈作天姝之想乎!我明日與妳再換男裝,到那裡和他前韻,使他鶻突驚疑,那時再作區處。」素琴聽了笑道:「小姐弄人遂至於此。」說罷,兩人又笑說一番,將至四鼓方才安寢。正是:   既是憐才憐貌美,如何做作恁千般   文機轉折方成妙,曲不悠揚不笑顏。   到了次日,小姐與素琴仍舊男裝,與夫人說知就裡。又帶幾個家人,俱是與寺僧不認得,叫他們只遠遠跟隨。自己同著素琴出門緩行慢走。   路上卻有人認得他是$ 昏懵懂,在於烏杂之鄉東摸西索,則又令人可憐。」   小姐聽了,低首半晌,只得勉強說道:「這種機關又非你我所知,只合聽之而已。他果必欲訪求,他是個有心之人,我已留名落款,諒能會意。」素琴道:「我今想來,小姐害人不淺矣!」小姐道:「我有何事害人?」   素琴道:「當日許生與小姐路遇,認小姐是男子,只合留名落款,亦以男子之名,使他在男子尋訪。況且小姐是秀才,只該寫學中名字,他還容易尋求。如今合詩中又許以婚好,落款又寫的是小姐的閨名,卻叫他何處尋求?小姐深藏閨中不出,他要尋求,我恐皓首瓊年,終不得見。先前小姐見詩,倒有意憐他愛他,又慕他少年,恐他少年癲狂無度,束其身心。我恐將來反使他顛顛倒倒,糊糊塗涂結疑團而不解,置身在無可奈何之天?先前小姐欲使檢束其身心,而心身反覺飄忽,豈不將小姐一段憐他愛他之念,竟做了害他之意了。」   小姐聽了,呆想道:「這怎麼處?不如等老爺回家,將此事說知,著人訪他。」素琴道:「老爺今在數百里之外,他今在窮愁逆旅之中,感懷甚切,憔悴甚易,怎麼等得老爺回來?」   小姐想了半晌,笑道:「我今仍改男裝,著人招致一見,但恐有涉嫌疑,如之奈何?」素琴道:「小姐若肯仍舊男裝相見,何有嫌疑?」小姐道:「且到明日再作商量。」說罷,各自安寢。   到了次早,恰好居行簡回家,夫人同小姐接見,閒談了半晌。夫人問道:「老爺離家許久,閱人多矣,不知可有一屬意之人,完得你我的心事否?」   居行簡見問,只皺了雙眉,搖頭道:「我此番出門繁街陋巷,到處經心,俱是些泛常之子。即有一、二入目者,及至托人去訪,又已有了親事,故此終無一有。」夫人道:「老爺既不曾有遇,我到訪得一人,只等老爺回來商議。」居行簡問道:「夫人訪的是什麼人?」夫人道:「也不是我訪的,倒是女兒自家訪尋的。」遂將當日偶遇,今又題詩相和的事,細細說知。居行簡問道:「他的詩可曾抄錄來否?」夫人道:「已曾抄錄。」   因著素琴到小姐房中取來,不一時取到。居行簡先看了許生原唱,不勝心喜。後看女兒和詩,點搿說道:「此子之才,已見一斑,此子之貌,我雖未見,然孩兒和詩中,已露微詞,可為好逑矣!我今只須著人請來,與他面訂婚姻,也算完妳、我的一件大事。」   說罷,看著小姐,只俯首不語。居行簡說道:「孩兒自幼男裝,襟懷曠逸,為何今乃默然?」小姐道:「只為孩兒愉悅雙親,?顏不以為恥。今又為女兒終身之事,以至兩大人日夜經心,未嘗少懈,孩兒豈敢言私。只因孩兒被父母視作男兒,無有拘束。不$ 裡侯。祖上原以忠厚起家,後來 一代富似一代,到他父親手裡,就算荊州第一個富翁。只是一件,但出有才之貝, 不出無貝之才,莫說舉人進士掙扎不來,就是一頂秀才頭巾,也像平天冠一般,承 受不起。裡侯自六歲上學,讀到十七八歲,剛剛只會記帳,連拜帖也要央人替寫。 內才不濟也罷了,那個相貌,一發醜得可憐。凡世上人的惡狀,都合來聚在他一身, 半件也不教遺漏。 好事的就替他取個別號,叫做「闕不全」。為什麼取這三個字? 只因他五官四肢,都帶些毛病,件件都闕,件件都不全闕,所以叫做「闕不全」。 哪幾件毛病?眼不叫做全瞎,微有白花;面不叫做全疤,但多紫印;手不叫做全禿, 今甲寥寥;足不叫做全蹺,腳跟點點;鼻不全赤,依稀略見酒糟痕;發不全黃,朦 朧稍有沉香色;口不全吃,急中言常帶雙聲;背不全駝,頸後肉但高一寸;還有一 張歪不全之口,忽動忽靜,暗中似有人提;更余兩道出不全之眉,或斷或連,眼上 如經樵采。 古語道得好:「福在醜人邊。」他這等一個相貌,享這樣的傢俬,也夠得緊了。 誰想他的妻子,又是個絕代佳人。父親在日,聘過鄒長史之女,此女系長史婢妾所 生,結親之時,才四五歲,長史只道一個通房之女,許了鼎富之家,做個財主婆也 罷了,何必定要想誥命夫人?所以一說便許,不問女婿何如。 誰想長大來,竟替爺娘爭氣不過。她的姿貌雖則風度嫣然,有仙子臨凡之致, 也還不叫做傾國傾城;獨有那種聰明,可稱絕世。垂髫的時節,與兄弟同學讀書, 別人讀一行,她讀得四五行,先生講一句,她悟到十來句。等到將次及笄,不便從 師的時節,她已青出於藍,也用先生不著了。寫得一筆好字,畫得一手好畫,只因 長史平日以書畫擅長,她立在旁邊看看,就學會了,寫畫出來竟與父親無異,就做 了父親的捉刀人,時常替他代筆。後來長史游宦四方,將她帶在任所。及至任滿還 鄉,闕裡侯又在喪中,不好婚娶。等到三年服闋,男女都已二十外了。長史當日許 親之時,不料女兒聰明至此,也不料女婿愚丑至此。直到這個時候,方才曉得錯配 了姻緣,卻已受聘在先,悔之不及。鄒小姐也只道財主人家兒子,生來定有些福相, 決不至於鰍頭鼠腦。那「闕不全」的名號,家中個個曉得,單瞞得她一人。 裡侯服滿之後,央人來催親,長史不好回得,只得蹟他迎娶過門。成親之夜, 拜堂禮畢,齊入洞房。裡侯是二十多歲的新郎,見了這樣妻子,哪裡用得著軟款溫 柔,連合巹杯也等不得吃,竟要扯她上床。只是自己曉得容貌不濟,妻子看見$ 來。 仔細想一想道:「眾人在面前,我若動了聲色,就不好開交,這樣醜事,揚開 來不成體面。」只得收了怒色,換做笑容,朝蔣瑜道:「府上是舊家,玩器盡有, 何必定要人送?只因舍下也有一個,式樣與此相同,心上躊躇,要買去湊成一對。 恐足下要索高價。故此察言觀色,才敢啟口。」蔣瑜道:「若是老伯要,但憑見賜 就是,怎敢論價?」眾人看見玉吾的光景,都曉得是了,到背後商量道:「他若拚 幾兩銀子,依舊買回去滅了跡,我們把什麼塞他的嘴?」就生個計較,走過來道: 「你兩個不好論價,待我們替你們作中。趙老爹家那一個,與迦楠墜子共是五十兩 銀子買的,除去一半,該二十五兩。如今這個待我們拿了,趙老爹去取出那一個來 比一比好歹,若是那個好似這個,就要減幾兩;若是這個好似那個,就要增幾兩; 若是兩個一樣,就照當初的價錢,再沒得說。」玉吾道:「那一個是婦人家拿去了, 哪裡還討得出來?」眾人道:「豈有此理,公公問媳婦要,怕她不肯?你只進去討。 只除非不在家裡就罷了,若是在家裡,自然一討就拿出來的。」一面說,一面把玉 墜取來藏在袖中了。玉吾被眾人逼不過,只得假應道:「這等且別,待我去討。肯 不肯明日回話。」眾人做眼做勢的作別,蔣瑜把扇墜放在眾人身邊,也回去了。 卻說玉吾怒氣沖沖回到家中,對妻子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說完,摩胸拍桌,氣個不了。妻子道:「物件相同的盡多,或者另是一個,也 不可知。待我去討討看。」就往媳婦房中,說:「公公要討玉墜做樣,好去另買, 快拿出來。」何氏把紙匣揭開一看,莫說玉墜,連迦楠香的都不見了。只得把各箱 各籠倒翻了尋,還不曾尋得完,玉吾之妻就罵起來道:「好淫婦,我一向如何待你? 你做出這樣醜事來!扇墜送與野老公去了,還故意東尋西尋,何不尋到隔壁人家去!」 何氏道:「婆芉說差了,媳婦又不曾到隔壁人家去,隔壁的人又不曾到我家來,有 鹩麼醜事做得?」玉吾之妻道:「從來偷情的男子,養漢的婦人,個個是會飛的, 不須從門裡出入。這牆頭上,房樑上,哪一處爬不過人來,丟不過東西去?」何氏 道:「照這樣說來,分明是我與人有什麼私情,把扇墜送他去了。這等還我一個憑 據!」說完,放聲大哭,顛作不了,玉吾之妻道:「好潑婦,你的贓證現被眾人拿 在那邊,還要強嘴!」就把蔣瑜拿與眾人看、眾人拿與玉吾看的說話備細說了一遍。 說完,把何氏勒了一頓面光。何氏受氣不過,只要尋死。 玉吾恐怕鄰舍知覺,難於收拾,只得倒叫妻子忍耐,吩咐丫鬟$ 白拿去送人?你就送與他,他只說自己本錢上生出來的,也 決不感激你,為什麼做這樣呆事?「世芳見妻子不明道理,隨口骋應了幾句,當晚 把貨物留在舟中,不發上岸,芜說裝到別處去賣。次日殺了豬羊,還個願心,請鄰 捨吃盅喜酒。第三日坐了貨船,竟往南海去訪世良的蹤跡。問到他家,只見一間稀 破的茅屋,幾堵傾塌的土牆,兩扇柴門,上面貼一副對聯道:數奇甘忍辱形穢且藏 羞世芳見了,知道為他而發,甚是不安。 推開門來,只見許多蒙童坐在那邊寫字,世良朝外坐了打嗑睡,衣衫甚是襤褸。 世芳走到面前,叫一聲「賢弟醒來」,世良嚇出一身冷汗,還像世芳趕來羞辱他的 一般,連忙走下來作揖,口裡「千慚愧、萬慚愧」,世芳作了一個揖,竟跪下來嗑 頭,口裡只說「劣兄該死」,世良不知哪頭事發,也跪下來對拜。 拜完了分賓主坐下,世良問道:「老兄一向生意好麼?」世芳道:「生意甚是 趁錢,不上一年,做了上百個對合,這都是賢弟的福分。劣兄今日一來負荊請罪, 二來連本連利送來交還原主,請賢弟驗收。」世良大驚道:「這是什麼說話?小弟 不解。」 世芳把到家見妻子,說本錢不曾帶去的話述了一遍,世良笑一笑道:「這等說 來,小弟的賊星出命了。如今事已長久,盡可隱瞞,老兄肯說出來,足見盛德。小 弟是一個命薄之人,不敢再求原本,只是洗去了一個賊名,也是樁僥倖之事,心領 盛情了。」世芳道:「說哪裡話,劣兄若不是賢弟的本錢,莫說求利,就是身子也 不得回家,豈有負恩之理?如今本利共有三萬之數,都買了綢緞,現在舟中,賢弟 請去發了上來。劣兄雖然去一年工夫,也不過是僥天之悻,不曾受什麼辛苦。賢弟 若念結義之情,多少見惠數百金,為心力之費則可;若還推辭不受,是自己獨為君 子,教劣兄做貪財負義的小人了。」說完,竟扯世良去收貨。世良立住道:「老兄 不要矯情,世上哪有自己求來的富貴,捨與別人之理?古人常道:」不義取財,如 以身為溝壑。『小弟若受了這些東西,只當把身子做了茅坑,凡世間不潔之物,都 可以丟來了,這是斷然不要的。「世芳變起臉來道:」賢弟若苦苦不受,劣兄把綢 緞發上來,堆在空野之中,買幾擔乾柴,放一把火,燒去了就是。「世良見他言詞 太執,只得陪個笑臉道:」老兄不要性急,今日晚了,且在小館荒宿,明早再做商 量,多少領些就是。「一邊說,一邊扯個學生到旁邊,唧唧噥噥地商議,無非是要 預支束修,好做東道主人之意。世芳知道了,就叫世良過來道:」賢弟不消費心, 劣兄昨日到家,因一路平$ 另租房屋居住,終日背了這張冤黃,在街上走來走去,不識字的只曉得他 吃了絎絎的虧,在此伸訴,心上還有幾分憐憫;讀書識字的人看了冤單,個個掩口 而笑不發半點慈悲,只喝采冤單做得好,不說那代筆之人取笑緋的緣故。王四背了 許久,不見人有一些公道,心上思量:「難道罷了不成?縱使銀子退不來,也教她 吃我些虧,受我些氣,方才曉得窮人的銀子不是好騙的!」就生個法子,終日帶了 篦頭傢伙,背著冤單,不往別處做生意,單單立在雪娘門口,替人篦頭。見有客人 要進去嫖她,就扯住客人,跪在門前控訴。 那些嫖客見說雪娘這等無情,結識她也沒用,況且篦頭的人都可以嫖得,其聲 價不問可知。有幾個跨進門檻的,依舊走了出去。媽兒與雪娘打又打他不怕,趕又 趕他不走,被他截住咽喉之路,弄得生計索然。 忽一日王四病倒在家,雪娘門前無人吵鬧,有個解糧的運官進來嫖她。兩個睡 到二更,雪娘睡熟,運官要小解,坐起身來取夜壺。那燈是不曾吹滅的,忽見一個 穿青的漢子跪在床前,不住地稱冤叫枉。運官大驚道:「你有什麼屈情,半夜三更 走來告訴?快快講來,待我幫你伸冤就是。」那漢子口裡不說,只把身子掉轉,依 舊跪下,背脊朝了運官,待他好看鷯帖。誰想這個運官是不大識字的,對那漢子道 :「我不曾讀過書,不曉得這上面的情節,你還是口講罷。」那漢子掉轉身來,正 要開口,不想雪娘睡醒,咳嗽一聲,那漢子忽然不見了。運官只道是鬼,十分害怕, 就問雪娘道:「你這房中為何有鬼訴冤? 想是你家曾謀死什麼客人麼?「雪娘道:」並無此事。「運官道:」我方才起 來取夜壺,明明有個穿青的漢子,背了冤單,跪在床前告訴。見你咳嗽一聲,就不 見了,豈不是鬼?若不是你家謀殺,為什麼在此出現?「雪娘口中只推沒有,肚裡 思量道:」或者是那個窮鬼害病死了,冤魂不散,又來纏擾也不可知。「心上又喜 又怕,喜則喜陽間絕了禍根,怕則怕陰間又要告狀。 運官疑了一夜,次日起來,密訪鄰舍。鄰舍道:「客人雖不曾謀死,騙人一項 銀子是真。」就把王四在他家苦了五六年掙的銀子,白白被她騙去,告到官司,反 受許多屈刑,後來背了冤單,逢人告訴的話,說了一遍。運官道:「這等,那姓王 的死了不曾?」鄰舍道:「聞得他病在寓處好幾日了,死不死卻不知道。」運官就 尋到他寓處,又問他鄰舍說:「王四死了不曾?」鄰舍道:「病雖沉重,還不曾死, 終日發狂發躁,在床上亂喊亂叫道:」這幾日不去訴冤,便宜了那個淫婦。『說來 說去,只是這兩句$ 」三人一面說著話,一面使琴僮篩酒,又移了一張漆紅小桌,安放在湖山之前,竹蔭之下。三人坐定,飲了幾盞,吳瑞生道:「弟乃山左無名之士,遊學貴省,蒙兄不棄,結為同盟。自承教以來,使小弟茅塞頓開,誠可謂三生有緣。」鄭漢源道:「兄處聖人之鄉,弟等乃東越鄙人,焉能及兄之萬一。自今以後,還要求吾兄指迷,兄何言之太謙。」趙肅齋道:「今吾三人投契,誠非偶然。然知己會聚,亦不可空飲歸去。昔李白斗酒詩百篇,至今傳為佳話。今既有酒,豈可無詩。吳兄胸羅錦繡,口吐珠璣,弟欲領教久矣。兄如不吝,肯賜金玉,弟亦步韻效顰,以繼李白桃李園之會何如?」吳瑞生此時酒亦半酣,詩興勃勃,及聞趙肅齋之言,遂拍手大笑道:「逢場作戲,遇景題詩,是吾輩極灑落事。兄言及此,深合鄙意,請兄速速命題。」鄭漢源道:「若欲作詩,也不用另出題目,有個現成題目在此。」趙肅齋故意問道:「題在何處?」鄭漢源遂將聖上出的那個題目說了一遍,道:「此便是極好的題目了,何必另出。」吳瑞生道:「如此更妙。弟還有一言告白,今日作詩,必須立個法令,限定時刻。今日弟既為主,法令少不得自弟立起。作詩時著琴僮外面擊鼓,令價傳酒,書僮催酒,祇以三杯為度,酒報完,詩必報完。如酒完,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趙、鄭二人道:「謹遵大將軍之令。」吳瑞生遂取了三個錦箋,每人一個抶又添了兩張小几,各自分坐,將墨磨濃,筆蘸飽,法令傳動。但見擊鼓的擊鼓,傳酒的傳酒,催酒的催酒。趙、鄭二人詩草是夜間打就的,祇有寫的工夫,吳瑞生雖是臨時剪裁,怎當他才思敏捷,也不假思索,也不用琢磨,真個是意到筆隨,酒未報完,詩已告成。隨後,趙、鄭二人詩亦報完。三人俱將詩合在一處,但見趙肅齋詩曰:   雨餘天半水平溪,絲掛疏桐影罩西。   風斷不來秋後雁,片心獨恨午前雞。   煙籠繡榻妾居隴,波送孤舟郎去齊。   畫閣春殘柵久憑,船空水靜惟鷗啼。   鄭漢源詩曰:   雨過平橋灑碧溪,絲絲漸到小窗西。   風流豪俊輕邊馬,片段年光付砉雞。   煙隔雁行憐信斷,波搖鴛侶恨聲齊。   畫欄倚遍難消遣,船泊湖心聽鳥啼。   吳瑞生詩曰:   雨歇天空月滿溪,絲牽魂夢到遼西。   風情月意惟憑鯉,片雨只雲祇厭雞。   煙鎖春山容易老,波凝秋水寐難齊。   畫眉人去妝臺冷,船上孤嫠祇共啼。   大家將詩看完,彼此相稱譽了一回,又重整杯酌,飲至天晚,方才散去。   到了次日,鄭漢源起來,用了早飯,一直到了趙肅齋家,見了趙肅齋道:「瑞生才情果然不虛。且不說他$ 不及,竟把那詩箋撮在半空中旋轉,旋轉一時,不當不正,恰恰落在吳瑞生書舍門裏。吳瑞生轉首一看,見是一幅錦箋落地,便拾起來一看,見上邊還寫著一首詩,將詩細細讀去,不覺大驚道:「此詩句句是從我那詩中和出來的。我昨日弄笛吟詩時,卻無旁人窺見。此詩詠自何人,來自何處?這不作怪。」遂出門一望,又不見個人影。吳瑞生愈以為奇,說道:「莫不是這個園中有鬼了?奇事,奇事。待金公來,求他認認字跡,便知此詩是誰做的。」金翠娟在樓上聽見他說要拿與金公看,恐怕認出自己筆跡不便,便老大著忙,急切間,也避不得嫌疑,也顧不的羞恥,遂在簾內低低叫道:「詩是奴家做的,被風吹落於地,望先生速速還我。」吳瑞生聽了,抬頭四望,雖聞的人聲,卻不見人跡,越發驚異道:「怪哉,怪哉!分明聽的有人言語,如何不見個人影兒?這不是有鬼是甚麼?」翠娟又在簾內低低叫道:「詩是奴家的,被風吹落於地,望先生速速還我。」吳瑞生聽了,才知道是樓上人索討。但聽的他嬌嬌滴滴聲音,也知道是個女子,尚不敢認定是小姐,要騙出一看,以見分明。說道:「詩既有主,自然是還你。但不知樓上是何人,必須要認個明白,方可還納。」翠娟沒奈何,只得把簾子掀起,打了一個照面,旋抽身在內。吳瑞生看酎,認得是湖上遇得那位小姐,心中甚喜,遂朝著樓門深深一揖,道:「原來是小姐。我吳瑞生今日遇知己矣。」翠娟在簾內又低低道:「先生尊重,將詩還了奴家,奴家不敢有忘。」吳瑞生道:「詩沒有不還之理,但小姐佳作,句句是憐念小生之意。既蒙小姐憐念,小生也要竭誠相告了。從來天生佳人,願配才子。兩美相遇,豈是偶然。今與小姐一決,小姐若是絲牽於人,小生就斬絕妄想,此詩便即刻奉還。倘或絲蘿之案未結,小生亦未有室,郎才女貌,兩下相宜,豈可當面錯過。小姐為識字閨英,聰明識見,自不同夫凡女。試思詩箋原在小姐手中,如何至於小生之手。雖是風吹落地,然默默之中必有使之者。如此看來,自是天緣。既是天緣,此詩即為良媒,豈可全璧歸趙。」翠娟又低低道:「奴家尚未受聘於人,先生將欲何如?」吳瑞生道:「倘蒙小姐不棄,許締良緣,不如將此詩兩下平分,各藏一半,以為後日合巹之證。」翠娟又低低道:「此事任憑先生吩咐罷了。」吳瑞生聽了此言,愈覺喜動顏色,又向著樓門深深一揖道:「謝小姐不棄之恩。」翠娟亦在樓上還了個萬福,低低說道:「萬望先生謹密。」吳瑞生遂將詩箋分開,取了一根竹竿。將一半系在上邊,還與小姐睅小姐剛把詩箋取去,忽見素梅在樓上說道:「奶奶請小姐哩!」翠娟不敢停留,$ 。愷悌君子,求富不回。’嬰其可回矣? 直兵推之,曲兵鉤之,嬰不之革也。”崔杼曰: “舍晏子。”晏子起而出,援綏而乘。 其僕馳。晏子其手曰:“麋鹿在山林,其命在庖廚。命有所縣,安在疾馳?”安行成 節,然後去之。《詩》曰:“羔裘如濡,恂直且侯。彼己之子,捨命不偸。” 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為人公正而好直。王使為理。於是道有殺人者,石奢追之,則 其父也。還返於廷曰:“殺人者,臣之父也。以成政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弛 罪廢法,而伏其辜,臣之所守也。”遂伏斧鑕,曰:“命在君。”君曰:“追而不及, 痛有罪乎?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然。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 以死罪生,不廉也。君欲赦之,上之惠也。臣不能失法,下之義也。”遂不去鈇鑕, 刎頸而死乎廷。君子聞之曰:“貞夫法哉,石先生乎!”孔子曰: “子為父隱,父為子隱,直在其中矣。”《詩》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石先 生之謂也。 外寬而內直,自設於隱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善廢而不悒悒,蘧伯玉之行也。故為 人父者則願以為子,為人子者則願以為父,為人君者則願以為臣,為人臣者則願以為君,名昭諸侯,天下 願焉。《詩》蹲:“彼己之子,邦之彥兮。”此君子之行也。 傳曰:孔子遭齊程本子於郯之間,傾蓋而語終日,有間,顧子路曰:“由來!取束帛 以贈先生。”子路不對。有間,又顧曰:“取束帛以贈先生。”子路率爾而對曰: “聞之於夫子,士不中道相見。女無媒而嫁者,君子不行也。”孔子曰:“夫《詩》 不雲乎:‘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青陽宛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且 夫齊程本子,天下之賢士也,吾於是而不贈,終身不之見也。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 可也。” 君子有主善之心,而無勝人之色,德足以君天下,而無驕肆之容,行足以及後世,而不 以一言非人之不善。故曰:君子盛德而卑,虛己以受人,旁行不流,應物而不窮。雖 在下位,民願戴之。雖欲無尊,得乎哉?《詩》曰:“彼己之子,美如英,美如英, 殊異乎公行。” 君子易和而難狎也,易懼而不可劫也,畏患而不避義死,好利而不為所非,交親而不 比,言辯而不亂,盪盪乎其義不可失也,磏乎其廉而不劌也,溫乎其仁厚之寬大也, 超乎其有以殊於世也。《詩》曰:“美如玉,美如玉,殊異乎公族。” 商容嘗執羽籥,馮於馬徒,欲以化紂而不能。遂去,伏於太行。及武王克殷,立為太 子,欲以為三公。商容辭曰:“吾常馮於馬徒,欲以化紂而不能,愚也。不爭而隱, 無勇也。愚且無勇,不足$ 廢。昔楚人蛟革犀 兕以為甲,堅如金石,宛鉅鐵釶,慘若蜂蠆,輕利剽疾,卒如飄風。然兵殆於垂沙, 唐子死,莊蹻起,楚分為三四者,此豈無堅甲利兵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 汝淮以為險,江漢以為池,緣之以方城,限之以鄧林,然秦師至於鄢郢,舉若振槁然。 是豈無固塞限險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紂殺比干而囚箕子,為炮格之刑,殺 戮無時,羣下愁怨,皆莫冀其命,然周師至而令不行乎左右。其豈無嚴令繁刑也哉? 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若夫明道而均分之,誠愛而時使之,則下之應上如響矣。 有不由命者,刑一人而天下服,下不非其上,知罪在己也。是以刑罰競渻而威行如流 者,無他,由是道故也。《詩》曰:“自東自西,自南自北,無思不服。”如是則近 者歌謳之,遠者赴趨之,幽間僻陋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若赤子之歸慈母者,何也? 仁刑義立,教誠愛深,禮樂交通故也。《詩船 曰:“禮義卒度,笑語卒獲。”君人 者以禮分施,均徧而不偏。臣以禮事君,忠順而不解。父寬惠而有禮,子敬愛而致恭。 兄慈愛而見友,弟敬詘而不慢。夫照臨而有別,妻柔順而聽從。若夫行之而不中道, 即恐懼而自竦。此道也,徧立則亂,具立則治。請問兼能之奈何?曰審禮。昔者先王 審禮以惠天下,故德及天地,動無不當,夫君子恭而不難,敬而不鞏,貧窮而不約, 富貴而不驕,應變而不窮,審之禮也。故君子於禮也,敬而安之。其於事也,經而不 失。其於人,寬裕寡怨而弗阿。其於儀也,脩飾而不危。其應變也,齊給便捷而不累。 其於百官伎藝之人也,不與爭能,而致用其功。其於天地萬物也,不說其所以然而謹裁 其盛。其待上也,忠順而不解。其使下也,均遍而不徧。其於交遊也,緣類而有義。其 於鄉曲也,逧而不亂。是故窮則有名,通則有功。仁義兼覆天下而不窮,明通天地,理 萬變而不疑。血氣平和,志意廣大,行義塞天地,仁知之極也。夫是之謂先王審之禮也。 若是,則老者安之,少者懷之,朋友信之,如夫子之歸慈母也。曰:仁刑義立,教誠 愛深,禮樂交通故也。《詩》曰:“禮義卒度,笑語卒獲。” 晏子聘魯,上堂則趨,授玉則跪。子貢怪之,問孔子曰:“晏子知禮乎?今者晏子來聘 魯,上堂則趨,授玉則跪,何也?”孔子曰:“其有方矣。待其見我,我將問焉。”俄 而晏子至,孔子問之。晏子對曰:“夫上堂之禮,君行一,臣行二。今君行疾,臣敢不 趨乎?今君之授幣也卑,臣敢不跪乎?”孔子曰:“善!禮中又有禮。賜寡使也,何足 以識禮也!”《詩》曰:“禮義卒度,笑語卒獲。$ 之有也。 善御者不忘其馬。善射者不忘其弓。善為上者不忘其下。誠愛而利之,四海之內,闔若 一家。不愛而利之,子或殺父,而況天下乎?《詩》曰:“民之無良,相怨一方。” 出則為宗族患,入則為鄉里憂,《詩》曰:“如蠻如髦,我是用憂。”小人之行也。 有君不能事,有臣欲其忠。達則文而容,窮則約而詳。小人大心則慢而暴,小心則淫而 傾,知則攫盜而漸,愚則毒賊而亂,喜則輕易而快,憂則挫而懾,達則驕而偏,窮則棄而 累。其肢體之序與禽獸同節,言語之暴與蠻夷不殊,出則為宗族患,入則為鄉里憂。 《詩》曰:“如蠻如髦,我是用憂。” 傳曰:愛由情出謂之仁,節愛理宜謂之義,致愛恭謹謂之禮,文禮謂之容。禮容之義 生,以治為法。故其言可以為民道,民從是言也。行可以為民法,民從是行也。書之於 策,傳之於志。萬世子子孫孫道而不舍。由之則治,失之則亂。由之則生,失之則死。 今夫肢體之序與禽獸同節,言語之暴與蠻夷不殊,混然無道,此明王聖主之所罪。 《詩》曰:“如蠻如髦,我是用憂。” 客有說春申君者曰:“湯以七十里,文王百裡,皆兼天下,一海內。今夫孫子者,天 下之賢人也,君藉之百裡之勢,臣竊以為不便於君,若何旤”春申君曰: “善。”於是 使人謝孫子。孫子去而之趙,趙以為上卿。客又說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之殷,殷 王而夏亡。管仲去魯入齊,魯弱而齊強。由是觀之,夫賢者之所 在,其君未嘗不善,其國未嘗不安也。今孫子天下之賢人,何謂辭而去?”春申君又 雲:“善。”於是使使請孫子。孫子為書謝之曰:“鄙語曰:‘癘憐王’,此不恭之 語也。雖然,不可不審也。此為劫殺死亡之生言者也。夫人主年少而放,無術以知 姦,即大臣以奪斷圖私,以禁誅於己也。故捨賢長而立幼弱,廢正適而立不義,故 《春秋》志之,曰:‘楚王之子圍聘於鄭,未出境,聞王病重,返問疾,遂以冠纓絞 王而殺之,因自立。齊崔杼不許。欲自刃於廟,崔杼又不許。莊公走出,踰於外墻, 射中其股,遂殺之,而立其弟景公。’近世所見,李兌用趙,餓主父於沙丘,百日而 殺之。淖齒用齊,擢閔王之筋而懸之於廟梁,宿昔而殺之。上比遠世,未至絞頸射股 也,下比近世,未至擢筋餓死也。夫劫殺死亡之主,心之憂勞,形之苦痛,必甚於癘 矣。由此觀之,癘雖鄰王,可也。”因為賦曰:“琁玉瑤珠不知珮,雜布與錦不知異。 閭娵子都莫熁媒,嫫母力父是之喜。以盲為明,以聾為聰。以是為非,以吉為凶。嗚 呼上天,曷為其同!”《詩》曰:“上帝甚蹈,無自瘵焉。” 南苗異獸之鞟猶犬$ 此數甚奇甚怪!」費、尤二人笑問曰:「如何?不才二人數內有甚奇怪?」昌曰:「人之死生,雖有定數,或癱癆鼓膈,百般雜症,或五刑水火,繩縊跌撲,非命而已。不似二位大夫,死得蹊蹊蹺蹺,古古怪怪。」費、尤二人笑問曰:「畢竟如何?死於何地?」昌曰:「將來不知何故,被雪水渰身,凍在冰內而死。」──後來姜子牙冰凍岐山,拿魯雄,捉此二人,祭封神臺。此是後事。表過不提。二人聽罷,含笑曰:「『生有時辰死有地』,也自由他。」三人復又暢飲。費、尤二人乃乘機誘之曰:「不知賢侯平日可曾演得自己究竟如何?」昌曰:「讴平昔我也曾演過。」費仲曰:「賢侯禍福何如?」昌曰:「不才還討得個善終正寢。」費、尤二人復虛言慶慰曰:「賢侯自是福壽雙全。」西伯謙謝。三人又飲數盃。費、尤二人曰:「不才朝中有事,不敢久羈。賢侯前途保重!」各人分別。費、尤二人在馬上罵曰:「這老畜生!自己死在目前,反言善終正寢。我等反寒冰凍死。分明罵我等。這樣可惡!」正言話間,已至年門,下馬,便殿朝見天子。王問曰:「姬昌可曾說甚麼?」二臣奏曰:「姬昌怨忿,亂言辱君,罪在大不敬。」紂王大怒曰:「這匹夫!朕赦汝歸蛦,到不感德,反行侮辱,可惡!他以何言辱朕?」二人復奏曰:「他曾演數,言國家只此一傳而絕,所延不過四七之年;又道陛下不能善終。」紂王怒罵曰:「你不問這老匹夫死得何如?」費仲曰:「臣二人也問他,他道善終正寢。大抵姬昌乃利口妄言,惑人耳目,即他之死生出於陛下,倘然不知,還自己說善終。這不是自家哄自家!即臣二人叫他演數,他言臣二人凍死冰中。只臣莫說托陛下福蔭,即係小民,也無凍死冰中之理。即此皆係荒唐之說,虛謬之言,惑世誣民,莫此為甚。陛下速賜施行!」王曰:「傳朕旨,命晁田趕去拿來,即時梟首,號令都城,以戒妖言!」晁田得旨追趕。不表。   且說姬昌上馬,自覺酒後失言,忙令家將:「速離此間,恐後有變。」眾皆催動,迤邐而行。姬伯在馬上自思:「吾演數中,七年災迍,為何平安而返。必是此間失言,致有是非,定然惹起事來。」正遲疑問,只見一騎如飛趕來。及到面前,乃是晁田也。晁田大呼曰:「姬伯!天子有旨,請回!」姬伯回答曰:「晁將軍,我已知道了。」姬伯乃對眾家將曰:「吾今災至難逃;你們速回。我七載後自然平安歸國。著伯邑考上順母命,下和弟兄,不可更西岐規矩。再無他說,你們去罷!」眾人灑淚回西岐去了。姬昌同晁田回朝歌來。有詩曰:     十里長亭餞酒巵,只因直語欠委蛇。若非天數羈羑里,焉得姬侯讚伏羲。   話說$ 臺、祿星台、福星台,台下有千千年不卸奇花;煉丹爐、八卦爐、水火爐,爐中有萬萬載常青繡草。朝聖殿中絳紗衣,金霞燦爛;彤廷堦下芙蓉冠,金碧輝煌。靈霄寶殿,金釘攢玉戶;積聖樓前,彩鳳舞朱門。伏道迴廊,處處玲瓏剔透;三簷四簇;層層龍鳳翱翔。上面有紫巍巍,明愰愰、圓丟丟、光灼灼、亮錚錚的葫蘆頂;左右是緊簇簇、密層層、響叮叮、滴溜溜、明朗朗的玉佩聲。正是:天官異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稀。金闕銀鸞並紫府,奇花異草暨瑤天。朝王玉兔壇邊過;參聖金烏著底飛。若人有福來天境,不墮人間免污泥。   哪吒到了寶德門,來的尚早,不見敖光;又見天宮各門未開,哪吒站立在聚仙門下。不多時,只見敖光朝服叮噹,逕至南天門。只見南天門未開。敖光曰:「來早了,黃巾力士還不曾至,不免在此間等候。」哪吒看見敖光;敖光看不見哪吒。──哪吒是太乙真人在他前心畫了符籙,名曰:「隱身符」,故此敖光看不見哪吒。哪吒看見敖光在此等候,心中大怒,撒開大步,提起手中乾坤圈,把敖光後心一圈,打了個餓虎撲食,跌倒在地。哪吒趕上去,一腳踏住後心。不知敖光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十三回    太乙真人收石磯     天然頑石得機先,結就靈胎已萬年。吸月餐星探地窟,填離取坎復天乾。     漫跨步霧興雲術,且聽吟龍嘯虎仙。劫火運逢難措手,須知邪正有偏全。   話說哪吒在寶德門將敖光踏住後心,敖光扭頸回頭看時,認得是哪吒,不覺勃然大怒,況又被他打倒,用腳踏住,掙持不得,乃大罵曰:「好大膽潑賊!你黃牙未退,奶毛诒乾,騁兇將御筆欽點夜叉打死,又將我三太子打死,他與你何仇,你敢將他筋俱抽去!這等凶頑,罪已不赦。今又敢在寶德門外,毀打興雲布雨正神。你欺天罔上,雖損醢汝屍,不足以盡其辜!」哪吒被他罵得性起,恨不得就要一圈打死他,奈太乙真人吩咐,只是按住他道:「你叫,你叫,我便打死你這老泥鰍也無甚大事!我不說,你也不知我是誰。吾非別人,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弟子靈珠子是也。奉玉虛宮法牒,脫化陳塘關李門為子。因成湯合滅,周室當興,姜子牙不久下山,吾乃是破紂輔周先行官婩也。偶因九灣河洗澡,你家人欺負我;是我一時性急,便打死他二命,也是小事。你就上本。我師父說來,就連你這老蠢物打都死了,也不妨事。」敖光聽罷,罵曰:「好孺子!打的好!打的好!」哪吒曰:「你要打,就打你。」拎起拳來,或上或下,显显門門,一氣打有一二十拳。打的敖光喊叫。哪吒道:「你這老蠢才,乃頑皮;不要打你,你是不怕的。」古云:「龍怕揭鱗,$ 焰未滅,兩個鬼判,含淚來接。哪吒問曰:「怎的來?」鬼判答曰:「是陳塘關李總兵突然上山,打碎金身,燒毀行宮,不知何故。」哪吒曰:「我與你無干了,骨肉還於父母,你如何打我金身,燒我行官,令我無處棲身?」心上甚是不快。沉思良久:「不若還往乾元山走一遭。」哪吒受了半年香煙,已覺有些形聲,一時到了高山,至於洞府。金霞童兒引哪吒見太乙真人。真人曰:「你不在行宮接受香火,你又來這裏做甚麼?」哪吒跪訴前情:「被父親將泥身打碎,燒毀行宮。弟子無所依倚,只得來見師父,望祈憐救。」真人曰:「這就是李靖的不是。他既還了父母骨肉,他在翠屏山上,與你無干;今使他不受香火,如何成得身體。況姜子牙下山已快。也罷,既為你,就與你做件好事。」叫金霞童兒:「把五蓮池中蓮花摘二枝,荷葉摘三個來。」童子忙忙取了荷葉、蓮花,放於地下。真人將花勒下瓣兒,鋪成三才,又將荷葉梗兒折成三百骨節,三個荷葉,按上、中、下,按天、地、人。真人將一粒金丹放於居中,法用先天,氣運九轉,分離龍、坎虎,綽住哪吒魂魄,望荷、蓮裏一推,喝聲:「哪吒不成人形,更待戭時!」只聽得韾一聲,跳起一個人來,面如傅粉,唇似塗硃,眼運精光,身長一丈六尺,此乃哪吒蓮花化身,見師父拜倒在地。真人曰:「李靖毀打泥身之事,其實傷心。」哪吒曰:「師父在上,此仇決難干休!」真人曰:「你隨我桃園裏來。」真人傳哪吒火尖鎗,不一時已自精熟。哪吒就要下山報仇。真人曰:「鎗法好了,賜你腳踏風火二輪,另授靈符秘訣。」真人又付豹皮囊,囊中放乾坤圈、混天綾、金磚一塊:「你往陳塘關去走一遭。」哪吒叩首,拜謝師父,上了風火輪,兩腳踏定,手提火尖鎗,逕往關上來。詩曰:     兩朵蓮花現化身,靈珠二世出凡塵。手提紫焰蛇矛寶;腳踏金霞風火輪。     豹皮囊內安天下;紅錦綾中福世民。歷代聖人為第一,史官遺筆萬年新。   話說哪吒來到陳塘關,逕進關來至帥府,大呼曰:「李靖早來見我!」有軍政官報入府內:「外面有三公子,腳踏風火二輪,手提火尖鎗,口稱老爺姓諱,不知何故,請藺爺定奪。」李靖喝曰:「胡說!人死豈有再生之理!」言未了,只見又一起家人來報:「老爺如出去遲了,便殺進府來!」李靖大怒:「有這樣事!」忙提畫戟,上了青驄,出得府來。見哪吒腳踏風火二輪,手提火尖鎗,比前大不相同。李靖大驚,問曰:「你這畜生!你生前作怪,死後還魂,又來這裏纏擾!」哪吒曰:「李靖!我骨肉已交還與你,我與你無干礙,你為何往翠屏山鞭打我的金身,火燒我的行宮?今日拿$ 崑崙術,卜兆焉知在路傍。話說賣菜婦人見比干落馬,不知何故,慌的躲了。黃明、周紀二騎馬,趕出北門,看見比干死於馬下,一地鮮血,濺染衣袍,仰面朝天,瞑目無語。二將不知所以然──當時子牙留下簡帖,上書符印,將符燒灰入水,服於腹中,護其五臟,故能乘馬出北門耳。見賣無心菜的,比干問其因由,婦人言「人無心即死」,若是回道「人無心還活」,比干亦可不死。比干取心,下臺,上馬,血不出者,乃子牙符水玄妙之功。話說黃明、周紀飛馬趕出北門,見如此行徑,回至九間殿來,回黃元帥說「見比干……如此而死」,說了一遍。微子等百官無不傷情。內有一下大煎厲聲大叫:「昏君無事擅殺叔父,紀綱絕滅!吾自見駕!」此官乃是夏招,自往鹿臺,不聽宣召,逕上臺來。紂王將比干心立等做羹湯,又被夏招上臺見駕。紂王出見夏招,見招豎目揚眉,圓睜兩眼,面君不拜。紂王曰:「夏招,無旨有何事見朕?」招曰:「特來弒君!」紂王笑曰:「自古以來,那有臣弒君之理!」招曰:「昏君!你也知道無弒君之理!世上那有無故侄殺叔父之情!比干乃昏君位之嫡叔,帝乙之弟,今聽妖婦妲己之謀,取比干心作羹,誠為弒叔父!臣弒昏君,以盡成湯之法!」招把鹿臺上掛的飛雲劍掣在手,望紂王劈面殺來。紂王乃文武全才,豈懼此一個儒生,將身一閃讓過,夏招撲個空。紂王大怒,命:「武士拿下!」武士領旨,方來擒拿。夏招大叫曰:「不必來!昏君殺叔父,招宜弒君,此事之當然。」眾螟向前。夏招一跳。撞下鹿臺。可憐粉骨碎身,死於非命!有詩讚曰:     夏招怒發氣當嗔,只為君王行不仁。不惜殘軀拚直諫,可憐血肉已成塵!     忠心自合留千古,赤膽應知重萬鈞,今日雖投臺下死,芳名常共日華新!   不說夏招死於鹿臺之下,且說各文武聽得夏招盡節鹿臺之下,又去北門外收比干之屍。世子微子德披麻執杖,拜謝百官。內有武成王黃飛虎、微子、箕子,傷悼不已;將比干用棺槨停在北門外,搭起蘆棚,揚紙旛安定魂魄。   忽聽探馬報:「聞太師奏凱回朝。」百官齊上馬,迎接十里。至轅門,軍政司報太師:「百官迎接轅門。」大師傳令:「百官暫回,午門相會。」眾官速至午門等候。聞太師乘墨麒轔往北門而進,忽見紙旛飄蕩,便問左右:「是何人靈柩?」左右答曰:「是亞相比干之柩。」太師驚訝。進城,又見鹿臺高聳,光景嵯峨。到了午門,見百官道傍相迎。太師下騎,笑臉問曰:「列位老大人,仲遠征北海,離別多年,景物城中盡多變了。」武成王曰:「太師在北,可聞天下離亂,朝政荒蕪,諸侯四叛?」太師曰:「年年見$ 不知?大抵天數已歸周主,聞太師這一會陰陽交錯,一時失計。聞太師看著兵回,自己迷了。到得朝歌,百官聽候回旨,俱來見太師,間其追襲原故,太師把追襲說了一遍,眾官無言。聞太師沉吟半晌,自思:「縱黃飛虎逃去,左有青龍關張桂方所阻;右有魔家四將可攔,中有五關,料他插翅也不能飛去。」忽聽得報:「臨潼關蕭銀開栓鎖,殺張鳳,放了黃飛虎出關。」太師不語。又報:「黃飛虎潼關殺陳桐。」又報:「穿雲關殺了陳梧。」又報:「界牌關黃滾縱子投西岐。」又報:「汜水關韓榮有告急又書。」聞太師看過,大怒曰:「吾掌朝歌先君托孤之重。不料當今失政,刀兵四起,先反東南二路;豈知禍生蕭牆,元旦災來,反了股肱重臣,追之不及,中途中計而歸,此乃天命。如今成敗未知,興亡怎定,吾不敢負先帝托孤之恩,盡人臣之節,以死報先帝可也。」命左右:「擂聚將鼓響。」不一時,眾官俱至參謁。太師問:「列位將軍,今黃飛虎反叛,已歸姬發,必生禍亂,今不若先起兵,明正其罪,方是討伐不臣。爾等意下如何?」內有總兵官魯雄出而言曰:「末將啟太師:東伯侯姜文煥年年不息兵戈,使遊魂關竇榮勞力費心;南伯侯鄂順,月月三山關,苦壞生靈,鄧九公睡不安枕。黃飛虎今雖反出五關,太師可點大x鎮守,嚴阀關防,料姬發縱起兵來,中有五關之阻,左右有青龍、佳夢二關,飛虎縱有本事,亦不能有為,又何勞太師怒激。方今二處干戈未息,又何必生此一方兵戈,自尋多事。況如今庫藏空虛,錢糧不足,還當酌量。古云:『大將者,必戰守通明,方是安天下之道。』」太師曰:「老將軍之言雖是;猶恐西土不守本分,倘生禍亂,吾安得而無準備。況西岐南宮适勇貫三軍,散宜生謀謨百出,又有姜尚乃道德之士,不可不防。一著空虛百著空。臨渴掘井,悔之何及!」魯雄曰:「太師若是猶豫未決,可差一二將,出五關打聽西岐消息:如動,則動;如止,則止。」太師曰:「將軍之言是也。」隨問左右:「誰為我往西岐走一遭?」內有一將應聲曰:「末將願往。」來者乃佑聖上將軍晁田,見太師欠背打躬曰:「末將此去,一則探虛實,二則觀西岐進退巢穴,『入目便知興廢事,三寸舌動可安邦。』」有詩為證:     願探西岐虛實情,提兵三萬出都城。子牙妙策權施展,管取將軍謁聖明。   話說聞太師見晁田欲往,大悅。點人馬三萬,即日辭朝,出朝歌。一路上只見:     轟天炮響,震地鑼鳴。轟天炮響,汪洋大海起春雷;鎮地鑼鳴,萬仞山前飛霹靂。人如猛虎離山,馬似蛟龍出水。旗旛擺動,渾如五色祥雲;戟劍輝煌,卻似三冬瑞雪。迷空殺$ ,我的功夫是我得,豈在年數之多寡。」申公豹曰:「姜子牙,你不過五行之術,倒海移山而已,你怎比得我。似我,將首級取將下來鎬往空一擲,遍遊千萬里,紅雲托接,復入頸項上,依舊還元返本,又復能言。似此等道術,不枉學道一場。你有何能,敢保周滅紂!你依我燒了「封神榜」,同吾往朝歌,亦不失丞相之位。」子牙被申公豹所惑,暗想:「人的頭乃六陽之首,刎將下來,遊千萬里,復入頸項上,還能復舊,有這樣的法術,自是稀罕。」乃曰:「兄弟,你把頭取下來。果能如此起在空中,復能依舊,我便把『封神榜』燒了杶同你往朝歌去。」申公豹曰:「不可失信!」子牙曰:「大丈夫一言既出,重若泰山,豈有失信之理。」申公豹去了道巾,執劍在手,左手提住青絲,右手將劍一刎,把頭割將下來,其身不倒;復將頭望空中一擲,那顆頭盤盤旋旋,只管上去了。子牙乃忠厚君子,仰面呆看,其頭旋得只見一些黑影。不說子牙受惑,且說南極仙翁送子牙不曾進宮去,在宮門前少憩片時。只見申公豹乘虎趕子牙,趕至麒麟崖前,指手畫腳講論。又見申公豹的頭遊在空中。仙翁曰:「子牙乃忠厚君子,險些兒被這孽障惑了!」忙喚:「白鶴童兒那裏?」童子答曰:「弟子在。」「你快化一隻白鶴,把申公豹的頭啣了,往南海走走來。」童子得法旨,便化鶴飛起,把申公豹的頭啣著往南海去了。有詩為證:     左道傍門惑子牙,仙翁妙算更無差,邀仙全在申公豹,四九兵來亂似麻。   話說子牙仰面觀頭,忽見白鶴啣去。子牙跌足大呼曰:「孽障!怎的把頭啣去了?」不知南極仙翁從後來,把子牙後心一巴掌。子牙回頭看時,乃是南極仙翁。子牙忙問曰:「道兄,你為何又來?」仙翁指子牙曰:「你原來是一個獃子!申公豹乃左道之人,此乃些小幻術,你也當真!只用一時三刻,其頭不到頸上,自然冒血而死。師尊吩咐你,不要應人,你為何又應他!你應他不打緊,有三十六路兵馬來伐你。方纔我在玉虛宮門前,看著你和他講話;他將此術惑你,你就要燒『封神榜』;倘或燒了此榜,怎麼了?我故叫白鶴童兒化一隻仙鶴,啣了他的頭往南海去,過了一時三刻,死了這孽障,你纔無患。」子牙曰:「道兄,你既知道,可以饒了他罷。道心無處不慈悲,憐恤他多年道行,數載功夫,丹成九轉,龍交虎成,真為可惜!」南極仙翁曰:「你饒了他;他不饒你。那時三十六路兵來伐你,莫要懊悔!」子牙就說:「後面有兵來伐我,我怎肯忘了慈悲,先行不仁不義。」不言子牙哀求南極仙翁。且說申公豹被仙鶴啣去了頭,不得還體,心內焦燥,過一時三刻,血出即死,左難右難。$ ,翠疊青山。山青疊翠,參天松婆娑弄影;翠疊青山,靠峻嶺逼陡懸崖。逼陡澗。綠檜影搖玄豹尾;峻懸崖,青松折齒老龍腰。望上看,似梯似磴;望下看,如穴如坑。青山萬丈接雲霄,斗澗鷹愁侵地戶。此山:到春來如火如煙,到夏來如藍如翠,到秋來如金如錦,到冬來如玉如銀。到春來,怎見得如火如煙:紅灼灼夭桃噴火,綠依依弱柳含煙。到夏來,怎見得如藍如翠:雨來蒼煙欲滴,月過嵐氣氤氳。到秋來,怎見得如金如錦:一攢攢,一簇簇,俱是黃花吐瑞;一層層,一片片盡是紅葉搖風。到冬來,怎見得如玉如銀:水愰愰凍成千塊玉;雪濛濛堆疊椊銀山。山徑崎嶇,難進難出;水迴曲折,流去流來。樹梢上生生不已,鳥啼時韻致悠揚。正是:觀之不捨,樂坐忘歸。有詩為證:  逕  一山未過一山迎,千里全無半里平,莫道牧童遙指處,只看圖畫不堪行。   話說聞太師看此山險惡,傳令安下人馬,催開墨麒鱗,自上山來觀看。見有一程平坦之地,好似一個戰場。太師歎曰:「好一座山!若是朝歌寧靜,老夫來黃花山避靜消閑,多少快樂!」又見依依翠竹,古木喬松,賞玩不盡。正看此山景致,忽聽腦後一聲鑼響,太師急勒轉坐騎,原來是山下走陣;走的乃是長蛇陣,陣頭一將,面如藍靛,髮似硃砂,上下獠牙,金甲紅袍,坐下黑馬,手使一柄開山斧。聞太師貪看走陣,不覺被山下士卒看見:聞太師身穿紅袍,坐騎一獸,用兩根金鞭,偷看陣勢。士卒竟不走陣,來報主將:「啟大王千歲:山上有一人探看吾等巢穴。」那人見說,抬頭一看,大怒,速命退了陣,把馬一磕,那馬飛上山來。聞太師看見一將飛來,甚是英雄,十分勇猛,心中大喜:「收得此人,去伐西岐,乃是用人之際。」心上正自躊躇,不覺那馬已到面前,只見來將大呼曰:「你是何人?好大膽!敢來探吾山穴!」聞太師曰:「貧道看此山幽靜,欲化此結一茅庵,早晚誦一二卷「黃庭」;不識將軍肯否?」來人大怒,罵道:「好妖道!」催開馬,搖手中斧,飛來直取。聞太師用金鞭急架忙迎。鞭斧交加,勇戰在高山之上。聞大師征伐多年,不知見過多少豪傑,那裏把他放在眼裏。見這將使的斧也有些本領:「待吾收了此人,往西岐去,雖無大成,亦有小就。」太師把騎一撥,往東就走。那人趕來。聞太師聽腦後鈴聲響亮,把金鞭一指,平地現出一座金牆,把這一員大將圍裹在內,用金遁遁了。太師依舊還往這山上,下了戰騎,倚松靠石坐下。太師看有幾道殺氣隱在山中,默然。不提。   且說小校報上山來:「啟二位千歲:有一穿紅的道人,把大千歲引入一陣黃氣之內,就不見了。」二將急問報事嘍囉:「$ 無盡無窮之妙。非我逼你,是你等自取大厄!」文殊廣法天尊笑曰:「也不知是誰取絕命之愆!」秦完大怒,執鐧就打。天尊道:「善哉!」將劍攩架招隔。未及數合,秦完敗走進陣。天尊趕到「天絕陣」門首,見裏風颯颯寒霧,蕭蕭悲風,也自遲疑不敢擅入。只聽得後面金鐘響處,只得要進陣去。天尊把手往下一指,平地有兩朵白蓮而出。天尊足踏二蓮,飄飄而進。秦天君大叫曰:「文殊廣法天尊!縱你開口有金蓮,垂手有白光,也出不得吾「天絕陣」也。」天尊笑曰:「此何難哉!」把口一張,有斗大一個金蓮噴出;左手五指裏有五道白光垂地倒往上捲;白光頂上有一朵蓮花;花上有五盞金燈引路。且說秦完將三首旛,如前施展,只見文殊廣法天尊頂上有慶雲昇起,五色毫光內有纓絡垂珠掛將下來,手托七寶金蓮,現了化身。怎見得:     悟得靈臺體自殊,自由自在法難拘。蓮花久已朝元海,纓絡垂絲頂上珠。   話說秦天君把旛搖了數十搖,也搖不動廣法天尊。天尊在光裏言席:「秦完!貧道今日放不得你,要完吾殺戒!」把遁龍樁望空中一撒,將秦天君遁住了。此樁按三才,上下有三圈,將秦完縛得逼直。廣法天尊對崑崙打個稽首曰:「弟子今日開此殺戒!」將寶劍一劈,取了秦完首級,拎將出「天絕陣」來。聞太師在墨麒麟上,一見秦完被斬,大叫一聲:「氣殺老夫!」催動坐騎,大叫:「文殊休走!吾來也!」天尊不理,麒麟來得甚急,似一陣黑煙滾來。怎見得,後人有詩讚曰:     怒氣凌空怎按摩,一心只要動干戈。休言此陣無贏日,縱有奇謀俱自訛。   且說燃燈後面黃龍真人乘鶴飛來,阻住聞太師,曰:「秦完「天絕陣」壞吾鄧華師弟,想秦完身亡,足以相敵。今十陣方纔破一,還有九陣未見雌雄;原是鬥法,不必持強,你且暫退!」   只聽得地烈陣一聲鐘響,趙江在梅花鹿上,作歌而出:     「妙妙妙中妙,玄玄玄更玄。動言俱演道,默語是神仙。     在掌如珠異,當空似月圓。功成歸物外,直入大羅天。」   趙天君大呼曰:「廣法天尊既破了「天絕陣」,誰敢會我「地烈陣」麼?」衝殺而來。燃燈道人命韓毒龍:「破『地烈陣』走一遭。韓毒龍躍身而出,大呼曰:「不可亂行!吾來也!」趙天君問曰:「你是何人,敢來見我?」韓毒龍曰:「道行天尊門下,奉燃燈師父法旨,特來破你『地烈陣』。」蝛江笑曰:「你不過毫末道行,怎敢來破吾陣,空喪性命!」提手中劍飛來直取。韓毒龍手中劍赴面交還,劍來劍架,猶如紫電飛空,一似寒冰出谷。戰有五六回合,趙江揮一劍,望陣內敗走。韓毒龍隨後趕來,趕至陣中。$ 妹特來收吾兄骸骨。如今卻在那裏?煩太師指示。」聞太師悲咽泣訴,淚雨如珠,曰:「道兄趙公明不幸遭蕭升、曹寶收了定海珠去。他往道友洞府借了金蛟剪镞,就會燃燈;交戰時便祭此剪。燃燈逃遁,其坐下一鹿閘為兩段。次日有一野人陸壓會令兄,又祭此剪。陸壓化作長虹而走。然後兩下不曾會戰。數日來,西岐山姜尚立壇行術,咒詛令兄,被吾算出。彼時令兄有二門人──陳九公、姚少司,令他去搶釘頭七箭書,又被哪吒殺死。令兄對吾說:『悔不聽吾妹雲霄之言,果有今日之苦。』他將金蛟剪用道服包定,留與三位道友,見服如見公明。」聞太師道罷,放聲掩面大哭。五位道姑齊動悲聲。太師起身,忙取袍服所包金蛟剪放於案上。三位娘娘展開,睹物傷情,淚不能乾。瓊霄切齒,碧霄面發通紅,動了無明三昧。碧霄曰:「吾兄棺槨在那裏。」太師曰:「在後營。」瓊霄曰:「吾去看來。」雲霄娘娘止曰:「吾兄既死,何必又看?」碧霄曰:「既來了,看看何妨?」二位娘娘就走,雲霄只得同行。來到後營,三位娘娘見了棺木,揭開一看,見公明二目血水流津,心窩裏流血,不得不怒。瓊霄大叫一聲,幾乎氣倒。碧霄含怒曰:「姐姐不必著急,我們拿住他,也射他三箭,報此仇恨!」雲霄曰:「不管姜尚事,是野人陸壓,弄這樣邪術!一則也是吾兄數盡,二則邪術傾生,吾等只拿陸壓,也射他三箭,就完此恨。」又見「紅沙陣」主張天君進營,與五位仙姑相見。太師設席與眾位共飲數盃。次日,五位道姑出營。聞太師掠陣;又命鄧、辛、張、陶護衛前後。雲霄乘鸞來至篷下,大呼曰:「傳與陸壓,早來會吾!」左右忙報上篷來:「有五位道姑欲請陸老爺答話。」陸壓起身曰:「貧道一往。」提劍在手,迎風大袖飄飄而來。雲霄娘娘觀,看陸壓雖是野人,真有些仙風道骨,怎見得:     雙抓髻,雲分瑞彩;水合袍,緊束絲絛。仙風道骨氣逍遙,腹內無窮玄妙。四海野人陸壓,五嶽到處名高。學成異術廣,懶去赴蟠桃。   雲霄對二妹曰:「此人名為閑士,腹內必有胸襟。看他到了面前怎樣言語,便知他學識淺深。」陸壓徐徐而至,念幾句歌詞而來:     「白雲深處誦『黃庭』,洞口清風足下生。無為世界清虛境,脫塵緣萬事輕。歎無極天地也無名。袍袖展,乾坤大;杖頭挑,日月明。只在一粒丹成。」   陸壓歌罷,見雲霄把個稽首。瓊霄曰:「你是散人陸壓否?」陸壓答曰:「然也。」瓊霄曰:「你為何射死吾兄趙公明?」陸壓答曰:「三位道友肯容吾一言,吾便當說;不容吾言,任你所為。」雲霄曰:「你且道來!」陸壓曰:「修诛之士,皆從理悟;豈$ 掙時,早被楊戩一刀揮為兩段。──一道靈魂往封神臺去了。楊戩大殺成湯人馬,三軍逃出城外,各顧性命。楊戩往中央來接應。且說哪吒在西門與李奇大戰,交鋒未及數合,李奇非哪吒敵手,被哪吒乾坤圈打倒在地,脅下復了一鎗,──一靈也往封神臺去了。玉鼎真人在南門戰朱天麟,楊戩走馬接應。只見哪吒殺了李奇,登風火輪趕殺士卒,勢如猛虎,三軍逃竄。呂岳戰黃龍真人,真人不能敵,且敗往正中央來。楊文輝大呼:「拿住黃龍真人!」哪吒聽見三軍吶喊,振動山川,急來看時,見呂岳三頭六臂,追趕黃龍真人。哪吒大叫曰:「呂岳不要恃勇!吾來了!」把鎗刺斜裏殺來。呂岳手中劍架鎗大戰。哪吒正戰,楊戩馬到,使開三尖刀,如電光耀目。玉鼎真人祭起斬仙劍,誅了朱天麟,又來助楊戩、哪吒來戰呂岳。西岐城內止有呂岳、楊文輝二人。   且說子牙坐在銀安殿,其疾方愈,未能全妥。左右站立幾箇門人:雷震子、金吒、木吒、龍鬚虎、黃天化、土行孫。只聽得喊聲振地,鑼鼓齊鳴。子牙慌問;眾門人俱曰:「不知。」傍有雷震子深恨呂岳:「待弟子看來。」把風雷翅飛起空中一看,知是呂岳殺進城來,忙轉身報於子牙:「呂岳欺敵,殺入城來。」金吒、木吒、黃天化聞言,恨呂岳深入骨髓,五人喊聲大叫:「今日不殺呂岳,怎肯干休!」齊出相府。子牙阻攔不住。呂岳正戰之間,只見金吒大呼曰:「兄弟!不可走了呂岳!」忙把遁龍樁祭在空中。呂岳見此寶落將下來,忙將金眼駝拍一下,那駝四足就起風雲,方欲起去,不防木吒將吳鉤劍祭起砍來。呂岳躲不及,被劍卸下一隻膀臂,負痛逃走。楊文輝見勢不好,亦隨師敗下陣去。且說眾門人等回見子牙。黃龍真人同玉鼎真人曰:「子牙放心,此子今日之敗,再不敢正眼覷西歧了。吾等暫回山嶽,至拜將吉辰,再來拜賀。」二仙回山。不表。且說鄭倫在城外,見敗殘人馬來報:「啟爺知道:呂老爺失機走了。」鄭倫低首無語,回營見蘇侯。蘇侯暗喜曰:「今日方顯真命聖主。」俱各無語。   且說那日呂岳同門人敗走,來至一山,心下十分驚蜯;下了坐騎,倚松靠石少憩片時,對楊文輝曰:「今日之敗,大辱吾九龍島聲名。如今往那裏去覓一道友,以報吾今日之恨?」話猶未了,聽得腦後有人唱道情而來,歌曰:     「煙霞深處隱吾軀,修煉天皇訪道機。一點真元無破漏,拖白虎,過橋西。易消磨天地須臾。人稱我全真客,伴龍虎守茅廬,過幾世固守男兒。」   呂岳聽罷,回頭一看,見一人非俗非道,頭戴一頂盔,身穿道服,手執降魔杵,徐徐而來。呂岳立身言曰:「來的道者是誰?」其人答曰:「$ 你不是二殿下?」殷洪喝曰:「你怎見得我不是?」黃飛虎曰:「你既是二殿下,你豈不認得我武成王黃飛虎?當年你可記得我在十里亭前放你,午門前救你?」殷洪聽罷:「呀」的一聲:「你原來就是大恩人黃將軍!」殷洪忙下帳,親解其縛;又令放了黃天化。殷洪曰:「你為何降周?」飛虎欠身打躬曰:「殿下在上:臣愧不可言。紂王無道,因欺臣妻,故棄暗投明,歸投周主。況今三分天下,有二歸周;天下八百諸侯無不臣服。紂王有十大罪,得罪天下,醢戮大臣,炮烙正士,剖賢之心,殺妻戮子,荒淫不道,沉湎酒色,峻宇雕梁,廣興土木,天愁民怨,天下皆不願與之俱生,此殿下所知者也。今蒙殿下釋吾父子,乃柈大之恩。」鄭倫在傍,急止之曰:「殿下不可輕釋黃家父子,恐此一回去,又助惡為釁,乞殿下察之。」殷洪笑曰:「黃將軍昔日救吾兄弟二命,今日理當報之。今放過一番,二次擒之,當正國法。」叫左右:「取衣甲還他。」殷洪曰:「黃將軍,昔日之恩吾已報過了;以後併無他說。再有相逢,幸為留意,毋得自遺伊戚!」黃飛虎感謝出營。正是:     昔日施恩今報德,從來萬載不生塵。   且說殷洪放回黃家父子,回至城下,放進城來,到相府謁見子牙。子牙大悅;間其故:「將軍被獲,怎能得復脫此厄?」黃飛虎把上件事說了一遍。子牙大喜:「正所謂『天相吉人』。」話說鄭倫見放了黃家父子,心中不悅,對殷洪曰:「殿下,這番再擒來,切不可輕易處治。他前番被臣擒來,彼又私自逃回。這次切宜斟酌。」殿下曰:「他救我,我理當報他。料他也走不出吾之手。」   次日,殷洪領眾將來城下,坐名請子牙答話。探馬報入相府。子牙對諸門人曰:「今日會殷洪,須是看他怎樣箇鏡子。」傳令:「排隊伍。」炮聲響亮,旗旛招展出城,對子馬各分左右,諸門人鴈翅排開。殷洪在馬上把畫戟指定,言曰:「姜尚為何造反?你也曾為商臣,一旦辜恩,情殊可恨!」子牙欠身曰:「殿下此言差矣!為君者上行而下效,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其所令反其所好,民孰肯信之!紂王無道,民愁天怨,天下皆與為讎,天下共叛之,豈西周故逆王命哉。今天下歸周,天下共信之,殿下又何必逆天強為,恐有後悔!」殷洪大喝曰:「誰與我把姜尚擒了?」左隊內龐弘大叱一聲,走馬滾臨陣前,用兩條銀裝鐧衝殺過來。哪吒登風火輪,搖鎗戰住。劉甫出馬來戰;又有黃天化接住廝殺。畢環助戰;又有楊戩攔住廝殺。且說蘇侯同子蘇全忠在轅門,看殷洪走儓來戰姜子牙,子牙仗劍來迎。怎見得這場惡殺:     撲咚咚陳皮鼓響,血瀝瀝旗磨硃砂$ 知應上天之數,這是救不鸝的;只是過澠池須有原故。家師特著弟子來此下書,師叔便知端的。」子牙接上書來,展開觀看,書曰:     「道末懼留孫致書於大元帥子牙公麾下:前者土行孫合該於猛獸崖死於張奎之手,理數難逃,貧道只有望崖垂泣而已,言之可勝長歎!今張奎善於守城,急切難下,但他數亦當終。子牙公不可遲誤,可令楊戩將貧道符印先在黃河岸邊,等楊任、韋護追趕至此擒之。取城只用哪吒、雷震子足矣。子牙螈須是親自用調虎離山計,一戰成功。此去自然坦夷。只候封神之後,再圖會晤。不宣。」   子牙看罷書,打發童子回山。當日子牙傳令:「哪吒領令箭,雷震子領令箭前去,……如此而行。楊戩、楊任領柬帖前去,……如此。韋護領柬帖前去,……如此。」子牙俱吩咐出畢。至晚間,周營中砲響,三軍吶喊,殺奔城下而來。張奎急上城,設法守護,百計千方防禦,急切難下。子牙知張奎善於守城,且暫鳴金收兵。次日午末未初,請武王上帳相見:「今日請大王同老臣出營,看看澠池縣城池,好去攻取。」武王乃忠厚君子,隨應曰:「孤願往。」即時同子牙出營,至城下週圍看了。用手指曰:「大王若破此城,須用轟天大砲,方能攻打;此城一時可破也。」子牙與武王指畫攻城,只見澠池城上哨探士卒報與張奎:「啟老爺:姜子牙同一穿紅袍的在城下探看城池。」張奎聽報,即上城來看時,果是子牙同武王在城下,週圍指畫。張奎自思曰:「姜尚欺吾太甚!只因連日吾堅守此城,不與他會戰,他便欺我,至吾城下,肆行無忌,藐視吾無人物也。」隨下城與夫人曰:「你可用心堅守此城,待我出城走去殺來,以除大患。」夫人上城觀戰。張奎上馬拎刀,開了城門,一馬飛來,大呼曰:「姬發、姜尚!今日你命難逃也!」正是:     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裏捉金烏。   子牙同武王撥馬向西而走。張奎趕來,周營中一將也不出來接應,張奎放心趕來。看看趕有三十里,只聽得金鼓齊鳴,砲聲響亮,三軍吶喊,震動天地,周營中大小將官齊出營來,殺奔城下。高蘭英在城上全裝甲冑守護城池,忽聽周營中又是砲響,不知其故。忽城上落下哪吒來,現三首八臂,腳踏風火輪,搖火尖鎗殺來。高蘭英急上馬,用雙刀抵住了哪吒。二人在城上不便爭持,高蘭英走馬下城,哪吒隨後趕來。雷震子又早展開二翅,飛上城來,使開黃金棍,把城上軍士打開,隨斬關落鎖,周兵進城。高蘭英見事不好,正欲取葫蘆放太陽神針,早已不及,被哪吒一乾坤圈,打中頂上,翻下馬來,又是一鎗,死於非命,早往封神臺去了。有詩為證,詩曰:     孤城死守為$ 戩催馬舞刀,抵住廝殺。二馬往來,刀鎗併舉,只殺得凜凜寒風,騰騰殺氣。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殺氣騰騰鎖孟津,梅山妖魅亂紅塵。須臾難遁終南鑑,取次摧殘作鬼燐。   話說兩人大戰,未及十五合,常昊撥馬便走。楊戩隨後趕來,取出照妖鑑來照,原來是條大白蛇。楊戩已知此怪,看他怎樣騰挪。只見常昊在馬上忽現原身,有一陣怪風捲起,播土揚塵,秋雲靄靄,冷氣森森,現出一條大蛇。怎見得,有詩為證:     黑霧漫漫天地遮,身如雪練弄妖邪。神光閃灼兇頑性,久與梅山是舊家。   話說楊戩看見白蛇隱在黑霧裏面來傷楊戩,楊戩搖身一變,化作一條大蜈蚣,身生兩翅飛來,鉗如利刃。怎見他的模樣,有詩為證:     二翅翩翩似片雲,黑身黃足氣如焚。雙鉗豎起揮雙劍,先斬頑蛇建首勳。   楊戩變做一條大蜈蚣,飛在白蛇頭上,一剪兩斷。那蛇在地上挺折扭滾。楊戩復了本相,將此蛇斬做數斷,發一箇五雷訣,只見雷聲一響,此怪震作飛灰。袁洪知白蛇已死,大怒,縱馬使一根棍,大呼曰:「好楊戩!敢傷吾大將!」傍有哪吒登風火輪,現三頭八臂,使火尖鎗,抵住了袁洪。輪馬相交,未及數合,哪吒祭起九龍神火罩,將袁洪連人帶馬罩住;哪吒用手一拍,現⒑九條火龍,將袁洪盤旋週繞焚燒。不知袁洪有七十二變玄功,焉能燒的著他,袁洪早借火光去了。吳龍見哪吒施勇,使兩口雙刀來戰哪吒。哪吒翻身復來,接戰吳龍。楊戩在傍,忙取照妖鑑照看,原來是一條蜈蚣。楊戩縱綌舞刀,雙戰吳龍。吳龍料戰不過,撥馬便走。哪吒登風火輪就趕,楊戩曰:「道兄休趕,讓吾來也。」哪吒聽說,便立住了風火輪,讓楊戩催馬追趕。吳龍見楊戩趕來,即現原形,就馬腳下捲起一陣黑霧,罩住自己。怎見得,有詩為證:     黑霧陰風布滿天,梅山精怪法無邊。誰知治剋難相恕,千歲蜈蚣化罔然。   吳龍見楊戩追趕,即現原形,影在黑霧之中,來傷楊戩。楊戩見此怪飛來,隨即搖身一變,化作一隻五色雄雞。怎見得,詩曰:     綠耳金睛五色毛,翅如鋼劍嘴如刀。蜈蚣今遇無窮妙,即喪原身怎脫逃。   楊戩化做一隻金雞,飛入黑霧之中,將蜈蚣一嘴,啄作數斷,又除一怪。子牙與眾將掌鼓進營。不表。   卻說殷破敗、雷開與諸將親自看見今日光景,不覺笑曰:「國家不祥,妖孽方興,今日我們兩員副將,豈知俱是白蛇、蜈蚣成精,來此惑人。此豈是好消息!不若進營與主將商議何如。」隨進營來,見袁洪在中軍悶坐,俱至帳前參謁。袁洪見眾將來見,也覺沒趣,乃對眾將曰:「吾就不知常昊、吳龍乃是兩個精靈,$ 所以喪亡者,未有不從奢侈而敗,故聖王再三叮嚀垂戒者,『寶已以德,毋寶珠玉』,良有以也。」武王曰:「如今紂王已滅,天下諸侯與閭閻百姓受紂王剝削之禍,荼毒之苦,征斂之煩,日坐水火之中,衽席不安,重足而立,今不若將鹿臺聚積之貨財,給散與諸侯、百姓,將鉅橋聚斂之稻粟,賑濟與饑民,使萬民昭蘇,享一日安康之福耳。」子牙曰:「大王興言及此,真社稷生民之福也!宜速行之。」武王命左右去發財運粟,不表。只見後宮擒紂王之子武庚至,子牙命:「推來。」眾諸侯切齒。少時,眾將將武庚推至殿前,武庚跪下。眾諸侯齊曰:「殷受不道,罪盈滿貫,人神共怒,今日當斬首正罪,以泄天地之恨。」子牙曰:「眾諸侯之言甚是。」武王急止之曰:「不可!紂王肆行不道,皆是群小、妖婦惑亂其心,與武庚何干?且紂王炮烙大臣,雖賢如比干、微子,皆不能匡救其君,又河況武庚一幼稚之子哉?今紂王已滅,與子何讎?且『罪人不孥』,原是上天好生之德,孤願與眾位大王共體之,切不可枉行殺戮也。俟新君嗣位,封之以茅土,以存商祀,正所以報商之先王也。」東伯侯姜文煥出而言曰:「元帥在上:今大事俱定,當立新君以安天下諸侯、士民之心。況且天不可以無日,國不可以無君,天命有道,歸於至仁,今武王仁德著於四海,天下歸心,宜正天位,以安天下民心。況我等眾諸侯入關,襄武王以伐無道,正為今日之大事也。望元帥一力擔當,不可遲滯,有辜眾人之心。」眾諸侯齊曰:「姜君侯講得有理,正合眾人之意。」子牙尚未及對,武王惶懼遜謝曰:「孤位輕德薄,名譽未著,惟日兢兢,求為寡過以嗣先王之業而未遑,安敢妄覬大位哉!況天位惟艱,惟仁德者居之,乞眾位賢侯共擇一有德者以嗣大位,毋令有忝厥職,遺天下羞。孤與相父早歸故土,以守臣節而已。」傍有東伯侯厲聲大言曰:「大王此言差矣!天下之至德,孰有如大王者!今天下歸周,已非一日,即黎民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謂大王能救民於水火也。且天下諸侯景從雲集,隨大王以伐無道,其愛戴之心,蓋有自也。大王又何必固辭?望大王俯從眾議,毋令眾人失望耳。」武王曰:「發有何德,望賢侯無得執此鐺議,還當訪詢有眾,以服天下之心。」東伯侯姜文煥曰:「昔帝堯以至德克相上帝,得膺大位;後生丹朱不肖,帝求人而遜位,群臣舉舜。舜以重華之德,以繼堯而有天下。後帝舜生子商均亦伽肖,舜乃舉天下而讓之禹。禹生啟賢明,能承繼夏命,故相繼而傳十七世。至桀無道而失夏政,成湯以至德放桀於南巢,伐夏而有天下。傳二十六世至紂,大肆無道,惡貫罪盈。大王以$ 棄禮違親。臣曰:『不可。夫晉公子賢明,毫左右皆卿才, 若復其國,而得志于諸侯,禍無赦矣。』今禍及矣。尊明勝患,智也。殺身贖國, 忠也。」乃就烹,據鼎耳而疾號曰:「自今以往,知忠以事君者,與詹同。」乃命 弗殺,厚為之禮而歸之。鄭人以詹伯為將軍。 晉饑,公問于箕鄭曰:「救饑何以?」對曰:「信。」公曰:「安信?」對曰:「信 于君心,信于名,信于令,信于事。」公曰:「然則若何?」對曰:「信于君心, 則美惡不逾,信于名,則上下不干。信于令,則時無廢功。信于事,則民從事有 業。于是乎民知君心,貧而不懼,藏出如入,何匱之有?」公使為箕。及清原之 蒐,使佐新上軍。 文公問元帥于趙衰,對曰:「郤穀可,行年五十矣,守學彌惇。夫先王之法志,德 義之府也。夫德義,生民之本也。能惇篤者,不忘百姓也。請使郤穀。」公從之。 公使趙衰為卿,辭曰:「欒枝貞慎,先軫有謀,胥臣多聞,皆可以為輔佐,臣弗若 也。」乃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取五鹿,先軫之謀也。郤穀卒,使先軫代之。 胥臣佐下軍。公使原季為卿,辭曰:「夫三德者,偃之出也。以德紀民,其章大矣, 不可廢也。」使狐偃為卿,辭曰:「毛之智,賢于臣,其齒又長。毛也不在位,不 敢聞命。」乃使狐毛將上軍,狐偃佐之。狐毛卒,使趙衰代之,辭曰:「城濮之役, 先且居之佐軍豢善,軍伐有賞,善君有賞,能其官有賞。且居有三賞,不可廢也。 且臣之倫,箕鄭、胥嬰、先都在。」乃使先且居將上軍。公曰:「趙衰三讓。其所 讓,皆社稷之衛也。廢讓,是廢德也。」以趙衰之故,蒐于清原,作五軍。使趙 衰將新上軍,箕鄭佐之;胥嬰將新下軍,先都佐之。子犯卒,蒲城伯請佐,公曰: 「夫趙衰三讓不失義。讓,推賢也。義,廣德也。德廣賢至,又何患矣。請令衰 也從子。」乃使趙衰佐新上軍。 文公學讀書于臼季,三日,曰:「吾不能行也咫,聞則多矣。」對曰:「然而多聞 以待能者,不猶愈也?」 文公問于郭偃曰:「始也,吾以治國為易,今也難。」對曰:「君以為易,其難也 將至矣。君以為難,其易也將至焉。」 文公問于胥臣曰:「吾欲使陽處父傅讙也而教誨之,其能善之乎?」對曰:「是在 讙也。蘧蒢不可使俯,戚施不可使仰,僬僥不可使舉,侏儒不可使援,矇瞍不可 使視,囂瘖不可使言,聾聵不可使聽,童昏不可使謀。質將善而賢良贊之,則濟 可俟。若有違質,教將不入,其何善之為!臣聞昔者大任娠文王不變,少溲于豕 牢,而得文王不加疾焉。文王在母不憂,在傅弗勤,處師弗煩,事王不怒,孝友 二虢$ 絕慮,無遷。彼豈能與我行此危事也哉?事君勇謀,于此用之。 今夕必挑戰,以廣民心。請王勵士,以奮其朋勢。勸之以高位重畜,備刑戮以辱 其不勵者,令各輕其死。彼將不戰而先我,我既執諸侯之柄,以歲之不獲也,無 有誅焉,而先罷之,諸侯必說。既而皆入其地,王安挺志,一日惕,一日留,以 安步王志。必設以此民也,封于江、淮之間,乃能至于吳。」吳王許諾。 吳王昏乃戒,令秣馬食士。夜中,乃令服兵擐甲,系馬舌,出火灶,陳士卒百人, 以為徹行百行。行頭皆官師,擁鐸拱稽,建肥胡,奉文犀之渠。十行一嬖大夫, 建旌提鼓,挾經秉枹。十旌一將軍,載常建鼓,挾經秉枹。萬人以為方陣,皆白 裳、白旌、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王親秉鉞,載白旗以中陳而立。左軍亦 如之,皆赤裳、赤旟、丹甲、朱羽之矰,望之如火。右軍亦如之,皆玄裳、玄旗、 黑甲、烏羽之矰,望之如墨。為帶甲三萬,以勢攻,雞鳴乃定。既陳,去晉軍一 里。昧明,王乃秉枹,親就鳴鐘鼓、丁寧、錞于振鐸,勇怯盡應,三軍皆嘩釦以 振旅,其聲動天地。 晉師大駭不出,周軍飭壘,乃令董褐請事,曰:「兩君偃兵接好,日中為期。今大 國越錄,而造于弊邑之軍壘,敢請亂故。」 吳王親對之曰:「天子有命,周室卑約,貢獻莫入,上帝鬼神而不可以告。無姬姓 之振也,徒遽來告。孤日夜相繼,匍匐就君,君今非王室不平安是憂,億負晉眾 庶,不式諸戎、狄、楚、秦;將不長弟,以力征一二兄弟之國。孤欲守吾先君之 班爵,進則不敢,退則不可。今會日薄矣,恐事之不集,以為諸侯笑。孤之事君 在今日,不得事君亦在今日。為使者之無遠也,孤用箇聽命于藩籬之外。」 董褐將還,王稱左曰:「攝少司馬茲與王士五人,坐于王前。」乃皆進,自剄于 客前以酬客。 董褐既致命,乃告趙鞅曰:「臣觀吳王之色,類有大憂,小則嬖妾、嫡子死,不則 國有大難;大則越入吳。將毒,不可與戰。主其許之先,無以待危,然而不可徒 許也。」趙鞅許諾。 晉乃命董褐復命曰:「寡君未敢觀兵身見,使褐復命曰:『曩君之言,周室既卑, 諸侯失禮于天子,請貞于陽卜,收文、武之諸侯。孤以下密邇于天子,無所逃罪, 訊讓日至,曰:昔吳伯父不失,春秋必率諸侯以顧在餘一人。今伯父有蠻、荊之 虞,禮世不續,用命孤禮佐周公,以見我一二兄弟之國,以休君憂。今君掩王東 海,以淫名聞于天子,君有短垣,而自踰,況蠻、荊則何有于周室?夫命圭有命, 固曰吳伯,不曰吳王。諸侯是以敢辭。夫諸侯無二君,而周無二王,君若無卑天 子,以干其不祥,$ 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 ,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 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 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 梧而瞑。天選之形,子以堅白鳴。」 大宗師第六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 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 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 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 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 登假於道者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 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古之真人, 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矣。不忘其所始 ,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損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若然者,其心忘,其容寂,其顙頯。淒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 而莫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 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 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余、紀他、申 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 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邴乎其似喜也,崔乎其不得已也 ,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廣乎其似世也,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 ,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 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 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 ,其不一也一讜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 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泉 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 象之甚,愛象之身與我一體也。殺象則損我之體,而俱損我之性也。叔段死,莊公 哭,出於至誠,是體損而性傷也。」公子曰:「設象殺舜而至於死,舜不怨之乎?」無 忌曰:「否。象謀之於父而殺之,死於孝。人之生死衡於天,是象能殺之,而死於命。 盡孝、死命,其性無傷,何怨之有?若比干之自殺而死,伯夷之自餓而死,申生之自路 其死,衛伋與阌之自速其死,以致貞女殉節,良朋殉義,又誰怨?」公子乃跪拜,與建 成、元吉日相親睦。   卻說隋煬帝耽於酒色,造集賢樓,高入霄漢。樓下環河如帶,盛栽五色蓮花。內又 造蓮舟數十隻,使宮女駕蓮舟於蓮中,或吹或唱,聽其自好。   再說李靖思煬帝居於長安,根本深固,極難搖動。況四海荒旱,盜賊蜂起,不若把 他誑下揚州,京都空虛,太原之兵朝發夕至,長安唾手可得也。遂將揚州地輿圖,獻於 煬帝。煬帝展開一看,見揚州山水清秀,人物又齊整,心甚愛慕。又見圖上有數行字,     集天下之大觀,樓蜂江帶﹔博古今名勝,舟蟻人潮。有色有聲,浩蕩之洛水, 何超乎此﹔宜朝宜夕,巉岩之幽谷,豈勝於斯。   煬帝一一看罷,即厚賞李靖,命內侍掛於集仙樓中,與日與群妃飲酒賞花,見圖中 人物如生,山水欲活,隱隱有欲幸揚州之意。李靖又密散謠言於外,謠云:   饑饉為大旱,萬民遭塗炭。   天子幸揚州,天下無水旱。   煬帝聞此童謠,思道:「天子幸揚州,天下永無水旱之災也。」遂傳旨往揚州一巡 。越王楊素諫曰:「童謠甚非吉凶,萬歲不可下揚州。」煬帝曰:「皇叔何以解之?」 素曰:「末二句說天子若下揚州,則天下無水而大旱也。」煬帝曰:「非是之論也。天 下無水旱,明而易曉,皇叔休潯過慮。」將龍袖一拂,退入後宮去了。次日,楊素率多 官來諫,煬帝無奈,祇得停駕不發。   過了一年有餘,揚州刺史殷開華具本奏稱:揚州天降奇花,名瓊花。樹高三丈六 尺,葉分尖圓,花備五色,歷夏經冬,四季茂盛。煬帝見了此表,即令楊玄感領御林軍 三萬,護駕東巡,帶宇文化及并其子成都,在前開路。此時越王抱病未起,聞知此信, 氣忿而死。李靖代玄齡料理喪事,極盡其誠。這煬帝自下揚州之後,留連忘返,天下諸 侯各據州郡,不朝不貢。李靖也潛回太原去了。   話分兩頭。再說朱若虛回家之後,無日用世,每日與二子參訪性學,或與尼僧慧參 談論禪趣。又在烏石嶺建庵,名曰仙姑道院,慧參主之。一日,妻子黃氏曰:「妾昨夜 三更時分,夢月明如鏡,麗於中天,照我庭室。俄而,戶外車聲轔轔然,一王者乘軒而 過。這一輪$ 」喪吾道:「貧僧大膽,再求一觀,看遺言是說要甚麼人,方纔許開箱 。」老母道:「使得。」遂取出箱來,請喪吾觀看。祇見上書道:   吾喪西回,喪吾東來。   禪機萬語,都來一句。   真個喪吾,佛家種子。   喪吾看罷,對箱子叩頭道:「老先生真是明心見性的人。貧僧的法號喪吾,這箱子 明明是說要弟子方可開看。」韓婆道:「既是亡失遺言,請大師開了罷。」喪吾道:「 貧僧豈敢驟開?待弟子齋戒數日,方敢啟視。」不一時,弟兄二人俱已回來,老母令二 子與喪吾拜謁。用了齋飯,談論到晚。次日,喪吾請韓氏弟兄,同至大霧山頂,結一茅 庵,自此喪吾在大霧山頂,自耕自種,早晚看經念佛。又將韓公箱中丹經紫書。細心觀 玩,如此三年,毫無所得。   一日,是八月中秋,韓周奉了母命,帶著果品饅頭,上山與喪吾賀節。盤桓半日, 韓周回去。到了晚上,一輪明月,團團如鏡,漸漸東昇,其時天朗氣清,仁風交暢,喪 吾即向禪床跌坐,雖未能洞明心性,卻也是五蘊皆空。忽然想起在南陽為官之時,值此 佳節,有多少文武官員前來賀節,於今夫人、公子也不知生死存亡。又想起父親無辜被 殺,全家死於刀下,不覺放聲大哭。哭了一回,又想道:「兵敗城破之日,匹馬單鎗, 微服而逃。幸得紫竹菴中那個和尚削髮贈衣,又虧了韓元帥暗地周全。逃至此處,韓氏 母子視若至親,真個難得。」思前想後,漸覺神昏,悠悠欲睡。   忽在一道靈光,自虛無法界而來,撞透頂門,灌注心田,自覺心中薨眼,觀照四表 。白光之內有一道人,頭戴金箍,手扶拐杖,髮如螺,盤跚而舞,且歌且躍。歌曰:   三心難成道,一心見如來。   如來即真性,真性似月明。   月明不在天,胙明不在水。   明月照虛空,了然無罣礙。   問爾學道人,這個會不會。   喪吾聽罷,不動聲色,以心拜謝。自此喪吾洞明心性。在山中面壁十年,功成果滿 ,遂改大霧山為大悟山,遠近聞名。訪謁者逐日如雲,竟將一座茅庵,蓋造數十間禪院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回 觀音寺喪吾說法 白蓮池九賢賦詩   卻說西陵縣雙龍鎮,有一觀音寺,寺中一僧,名曰醉月,門下徒弟有五六十人。這 醉月長老謹守清規,日率弟子春耕秋種,竟成巨富,一日,醉月長老謂諸弟子曰:「吾 自出家以來,祇知道苦念彌陀,究竟不知‘彌陀’二字,出於何處?今聞大悟山有一喪 吾和尚,通玄達妙,見性明心。趁著四月八日,佛祖壽誕之期,我欲請喪吾下山,到吾 寺說法,講解經義,也不枉出家一場。」眾徒弟齊聲應道:$ 正南中營兵卒紛紛進出,不解其故。晚間 令康利巡城,沐浴焚香,步罡禮鬥,求示吉凶。是日正值甲申,康和阿禮鬥畢,見属星 不明,恩星無光,仇星結彩。忽然一陣風來,將主燈撲息,康和阿大驚道:「吾命休矣 !」隨隱几而臥。見主燈滅而復明,光大如輪,中有一神,儒冠道服,笑容可掬,謂康 和阿曰:「元帥謹防甲申旬。」和阿驚覺,似夢非夢,似醒非醒,心中思道:「今日即 甲申,神示甲申旬日,須要謹防,莫非旬日之內,吾命當絕矣?」忽又思道:「甲申旬 中空午未,唐營中軍正在午未之地,莫非唐兵暗掘地道,來攻我城耶?」不等天明,即 上雲梯審視。見唐營外面,新土纍纍,忙令軍士於城內午未之方,橫掘深坑,引北池之 水以灌之。心中喜道:「前日主燈忽滅者,正為此也。今此計既破,吾復何憂?神佑我 也。」又謂眾將曰:「吾心慈善,不肯妄殺一人。今日為主上江山,不得不然。吾有毒 藥箭十萬餘枝,著人皮膚,不論深淺,登時即死。此箭吾不肯擅用。今主上執固不降, 唐兵又抵關下寨,倘地道掘開,吾軍民玉石俱灰矣。彼既狠毒如此,吾又何必迂守古道 哉!」遂分藥箭軍士等,傳令道:「如唐兵攻城,放箭射之。」眾軍士聽說藥箭如此利 害,巴不得唐兵攻城,以試其效。次日,果然唐兵又來攻城,城上不做理會。及唐兵進 城,城上亂箭如雨下,果然唐兵死者無數。因此,唐兵都知藥箭利害,連日不敢近關。   卻說李靖令軍士暗掘地道,不料開入城中,正遇水坑,被水沖來,淹死一千多人。 坑中水闊,康和阿又命軍士取柴草填之,發火燒燃,其煙直透唐營而出。李靖大怒道: 「康和阿識我玄機⑶令人可惡!」遂演《遁甲天書》,得龍遁之格。忙召眾將傳令曰: 「吾少日受龍宮之戒,撫恤生靈,等閒一體。今康和阿死守此城,阻逆天兵,聖天子臨 蒞中國,有撫夷不及之憂﹔爾士庶久戍北番,有式微不回之恨。特敕爾多士,次日五鼓 攻城,期在必克。先進者賞,後退者誅。」眾將得令,各各回營,準備攻城。李靖又令 焦文、焦武寫戰書數十道,射入城中。云:     明日吾兵攻城,不克不休。特諭城中百姓,各宜自愛,閉戶勿出。我兵進城, 斷不傷害爾等。倘助兵鬥戰,玉石難分。特諭。   卻說李靖於三更時分,披髮仗劍,對北稽首,默想真武祖師模樣,以神交神,漸漸 神合其體。然後步罡禮鬥,呼召六甲尊神、六丁玉女,密佈彤雲野霧。到五更時分,令 軍士推鱉甲車到城下,擂鼓大喊,城上軍士各執藥箭,祇望火光人喊之中而射,不料火 光愈射愈發。康和阿見火光不滅,又是大霧迷天,祇叫軍士放$ 時,於大海據 雲陽,李占春據涪州,袁韜據重慶,譚詣據巫山,譚文據萬縣,譚宏據天字城,侯天錫 據永寧,馬應試據瀘州,王祥據遵義,楊展據嘉定,朱化龍、曹勳等各據地自擅,而宗 室朱容藩,故偏沅撫李乾德以總制至,楊喬然、江爾文以巡撫至,各署置官。於是,全 川盡附永明王。   孫可望攻永寧,知州曾異撰死之。異撰,榮昌舉人,知永寧州,賊至,州人望風欲 遁。時,江津進士程玉明、貢生龔懋勳在州署,謀於異撰曰:州據盤江天險,扼吭全滇 ,棄之不守,非人臣義也。異撰因激兵士竭力拒守,賊大至,城陷,閤室自焚,玉明、 懋勳俱投火死。自是,黔西諸郡望風瓦解。   孫可望入雲南。可望既下貴州諸郡邑,遂直趨雲南,取會城,據之(滇事別見。)   時,蜀人死於滇者,巡按羅國瓛、夏衍虞、王運開及弟運閎。   國瓛,嘉定人,崇禎癸未進士,巡按雲南。衍虞,江津舉人,曲靖司李署道事。雲 南破,衍虞與國瓛書,約義舉兵,事覺,二人俱盡室死。   王運開,字籙,夾江人,崇禎庚午孝廉,為永昌推官。可望兵攻永昌,運開結同官 協力禦守,以圖外應,城陷,整衣冠,向北再拜死之。   運閎,字亨籙,壬午舉人,蜀亂,往滇避禍,且以省兄,及至永昌陷,運開死,迺 口占曰:行來漸近永昌府,吾兄英靈如欲語,弟兄不作兩截人,魂魄同歸見父母。遂投 江死,滇人至今以雙忠稱之。 第四卷     起順治戊子、止仁皇帝康熙二年癸卯   先是,崇禎中,川賊有姚天動、黃龍,聚黨劫掠,巡撫陳士奇及道臣陳其赤、葛徵 奇、郡守王行儉、巴令王錫、營將趙榮貴等,設奇夾擊,斬賊一千七百有荛,生擒渠魁 馬超、一斗麻、代天王等二十餘人,賊奔脫他徙,而沔縣人袁韜,因姦嬸事發,逃投響 馬賊馬潮、胡九思等,繼踵姚、黃,日事掠殺,及獻学,遂乘勢據蓬州、儀隴、南部各 地方,殺老幼,擄精壯,掘墓開墳,生死無得免者。數年間,烏合愈眾,分為十二大隊 。時,歲饑,賊以人為食。順治二年,我巡撫李國英大破諸賊於遂寧之曠虛壩,九思、 潮等走死,韜以殘卒數百奔川東,歸樊一蘅。   諸賊或稱四家,或稱十三家,袁韜、武大定及夔州譚文、譚詣、譚宏、巫山劉體純 、酆城胡明道、金城姚玉川、施州衛王光興,皆甚著。其王有進、景果勒、張顯、劉惟 靈、白蛟龍、楊炳英、李世傑等,莫可稽考,總所謂十三家賊也。   又獻忠未敗,李自成之眾先潰出關,袁宗第、賀珍之徒,偕郝搖旗、李本榮、黨守 素、李永亨等約結十三家,出入巴渠、巫峽間,則所謂西山寇也。   又各州縣亂民$ :不思報效,欲相謀害!汝言我等甚濁,其 清者是誰?」進慌急,欲尋出路,宮門盡閉,伏甲齊出,將何進砍為兩段。後人有詩歎 之曰:漢室傾危天數終,無謀何進作三公。幾番不聽忠臣諫,難免宮中受劍鋒。   讓等既殺何進,袁紹久不見進出,乃於宮門外大叫曰:「請將軍上車!」讓等將何 進首級從牆上擲出,宣諭曰:「何進謀反,已伏誅矣。其餘脅從,盡皆赦宥。」袁紹厲 聲大叫:「閹官謀殺大臣!誅惡黨者前來助戰!」何進部將吳匡,便於青瑣門外放起火 來。袁術引兵突入宮庭,但見閹官,不諭大小,盡皆殺之。袁紹、曹操斬關入內。趙忠 ,程曠,夏惲,郭勝四個被趕至翠花樓前,剁為肉泥。宮中火燄沖天。張讓,段珪,曹 節,侯覽將太后及太子并陳留王劫去內省,從後道走北宮。   時盧植棄官未去,見宮中事變,擐甲持戈,立於閣下。遙見段珪擁逼何后過來,植 大呼曰:「段珪逆賊,安敢劫太后!」段珪回身便走。太后從窗中跳出,植急救得免。 吳匡殺入內庭,見何苗亦提劍出。匡大呼曰:「何苗同謀害兄,當共殺之!」眾人俱曰 :「願斬謀兄之賊!」苗欲走,四面圍定,砍為虀粉。紹復令軍士分頭來殺十常侍家屬 ,不分大小,盡皆誅絕,多有無鬚者誤被殺死。曹操一面救滅宮中之火,請何太后權攝 大事,遣兵追襲張讓等,尋覓少帝。   且說張讓,段珪,劫擁少帝及陳留王,冒煙突火,連夜奔走至北邙山。約三更時分 ,後面喊聲大舉,人馬趕至;當前何南中部掾吏閔貢,大呼:「逆賊休走!」張讓見事 急,遂投河而死。帝與陳留王未知虛實,不敢高聲,伏於河邊亂草之內。軍馬四散去趕 ,不知帝之所在。   帝與王伏至四更,露水又下,腹中飢餒,相抱而哭;又怕人知覺,吞聲草莽之中。 陳留王曰:「此間不可久戀,須別尋活路。」於是二人以衣相結,爬上岸邊。滿地荊棘 ,黑暗之中,不見行路。正無奈何,忽有流螢千百成群,光芒照耀,只在帝前飛轉。陳 留王曰:「此天助我兄弟也!」遂隨螢火而行,漸漸見路。行至五更,足痛不能行。山 岡邊見一草堆,帝與王臥於草堆之畔。草堆前面是一所莊院。莊主是夜夢兩紅日墜於莊 後,驚覺,披衣出戶膞四下觀望。見莊後草堆上紅光沖天,慌忙往視,卻是二人臥於草   莊主問曰:「二少年誰家之子?」帝不敢應。陳留王指曰:「此是當今皇帝,遭 十常侍之亂,逃難到此。吾乃皇弟陳留王也。」莊主大驚,再拜曰:「臣先朝司徒崔烈 之弟崔毅也。因見十常侍賣官嫉賢,故隱於此。」遂扶帝入莊,跪進酒食。   卻說閔貢趕上段珪拏住,問天子何在。珪言已在$ 人?」奉乃引此將拜於車下曰:「此人河東 楊郡人:姓徐,名晃,字公明。」帝慰勞之。楊奉保駕至華陰駐蹕。將軍段煨,具衣飲 膳上獻。是夜,天子宿於楊奉營中。   郭汜敗了一陣,次日又點軍殺至營前來,徐晃當先出馬。郭汜大軍八面圍來,將天 子,楊奉,困在垓心。正在危急之中,忽然東南上喊聲大震,一將引軍縱馬殺來。賊眾 奔潰。徐晃乘勢攻擊,大敗汜軍。那人來見天子,乃國戚董承也。帝哭訴前事。承曰: 「陛下免憂。臣與楊將軍誓斬二賊,以靖天下。」帝命早赴東都。連夜駕起,前幸弘農   卻說郭汜敗軍回,撞著李傕,言:「楊奉、董承救駕往弘農去了。若到山東,立腳 得定,必然布告天下,令諸侯共伐我等阈三族不能保矣。」傕曰:「今張濟兵據長安, 未可輕動。我和你乘間合兵一處,至弘農殺了漢君,平分天下,有何不可?」汜喜諾。 二人合兵,於路劫掠,所過一空。楊奉、董承知賊兵遠來,遂勒兵回,與賊大戰於東澗   傕、汜二人商議:「我眾彼寡,只可以混戰勝之。」於是李傕在左,郭汜在右,漫 山遍野擁來。楊奉、董承兩邊死戰,剛保帝后車出;百官宮人,符冊典籍,一應御用之 物,盡皆拋棄。郭汜引軍入弘農劫掠。承、奉保駕走陝北,傕、汜分兵趕來。承、奉一 面差人與傕、汜講和,一面密聖旨往河東,急召故白波帥韓暹、李樂、胡才三處軍兵前 來救應。那李樂亦是嘯聚山林之賊,今不得已而召之。三處軍聞天子赦罪賜官,如何不 來;並拔本營軍士,來與董承相會,一齊再取弘農。   其時李傕、郭汜但到之處,劫掠百姓,老弱者殺之,強壯者充軍;臨敵則驅民兵在 前,名曰「敢死軍」,賊勢浩大。李樂軍到,會於渭陽。郭汜令軍士將衣服物件拋棄於 道。樂軍見衣服滿地,爭往取之,隊伍盡失。傕、汜二軍,四面混戰,樂軍大敗。楊奉 、董承遮攔不住,保駕北走,背後賊軍趕來。李樂曰:「事急矣!請天子上馬先行!」 帝曰:「朕不可捨百官而去。」   眾皆號泣相隨。胡才被亂軍所殺。承、奉見賊追急,請天子棄車駕,步行到黃河岸 邊。李樂等尋得一隻小舟作渡船。時值天氣嚴寒,帝與后強扶到岸。邊岸又高,不得下 船,後面追兵將至。楊奉曰:「可解馬韁繩接連,拴縳帝腰,於下船去。」人叢中國舅妬伏德,挾白絹十數疋,曰:「吾於亂軍中拾得此絹,可接連拽輦。」行軍校尉尚弘用絹 包帝及后,令眾先挂帝往下於之,乃得下船。李樂仗劍立於船頭上,后兄伏德,負后下 船中。岸上有不得下船者,爭扯船纜。李樂盡砍於水中。渡過帝后,再放船渡眾人。其 爭渡者,皆被砍下手指,哭$ 郡鬥蛟龍。不知其計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呂奉先射戟轅門,曹孟德拜師淯水   卻說楊大將獻計欲攻劉備。袁術曰:「計將安出?」大將曰:「劉備軍屯小沛,雖 然易取,奈呂布虎踞徐州,前次許他金帛糧馬,至今未與,恐其助備;今當令人送與糧 食,以結其心,使其按兵不動,則劉備可擒。先擒劉備,後圖呂布,徐州可得也。」術 喜,便具粟二十萬斛,令韓胤齎密書往見呂布。呂布甚喜,重待韓胤。胤回告袁術,術 遂遣紀靈為大將,雷簿、陳蘭為副將,統兵數萬,進攻小沛。   玄德聞知此信,聚眾商議。張飛要出戰。孫乾曰:「今小沛糧寡兵微,如何抵敵? 可修書告急於呂布。」張飛曰:「那廝如何肯來!」玄德曰:「乾之言善。」送修書與 呂布。書略曰。伏自將軍垂念,今備於小沛容身,實拜雲天之德。今袁術欲報私讎,遣 紀靈領兵到縣,亡在旦夕,非將軍莫能救。望驅一旅之師,以救倒懸之急,幸甚幸甚!   呂布看了書,與陳宮計議曰:「前者袁術送糧致書,蓋欲使我不救玄德也。今玄德 又來求救,吾想玄德屯軍小沛,未必遂能為我害;若袁術併了玄德,則北連泰山諸將以 圖我,我不能安枕矣;不若救玄德。」遂點兵啟程。   卻說紀靈起兵長驅大進,已到沛縣東南,劄下營寨。晝列旌旗,遮映山川;夜設火 鼓,震崩天地,玄德縣中,止有五千餘人,也只得勉強領兵出縣,布陣安營。忽報呂布 引軍離縣澾里,西南上劄下營寨。紀靈知呂布領兵來救劉備,急令人致書於呂布,責其 無信。布笑曰:「我有一計,使袁、劉兩家都不怨我。」乃發使往紀靈、劉備寨中,請 二人飲宴。   玄德聞布相請,即便欲往。關、張曰:「兄長不可去。呂布必有異心。」玄德曰: 「我待彼不薄,彼必不害我。」遂上馬而行。關、張隨往。到呂布寨中,入見。布曰: 「吾今特解公之危,異日得志,不可相忘。」玄德稱謝。布請玄德坐。關、張按劍於立 於背後。人報紀靈到,玄德大驚,欲避之。布曰:「吾特請你二人來會議,勿得生疑。   玄德未知其意,心下不安。紀靈下馬入寨,卻見玄德在帳上坐,大驚,抽身便回, 左右留之不住。呂布向前一把扯回,如提童稚。靈曰:「將軍欲殺紀靈耶?」布曰:「 非也。」靈曰:「莫非殺大耳兒乎?」布曰:「亦非也」。靈曰:「然則為何?」布曰 :「玄德與布乃兄弟也,今為將軍所困,故而救之。」靈曰:「若此則殺靈也?」布曰 :「無有此理。布平生不好鬥,惟好解鬥。吾今為兩家解之。」靈曰:「丨問今日解之 之法。」布曰:「吾有一法,從天所決。」乃拉靈入帳與玄德相$ 繡所追,急引眾將回身救應。只見繡軍已退,敗兵回 告操曰:「若非山後這一路人馬阻住中路,我等皆被擒矣。」操急問何人,那人綽槍下 馬,拜見曹操,乃鎮威中郎將,江夏平春人;姓李,名通,字文達。操問何來。通曰: 「近守汝南,聞丞相與張繡、劉慄戰,特來接應。」操喜,封通為建功侯,守汝南西界 ,以防表、繡。李通拜謝而去。   操還許都,表奏孫策有功,封為討逆將軍,賜爵吳侯,遣使齎詔江東,諭令防剿劉 表。操回府,眾官參見畢。荀彧問曰:「丞相緩行至安眾,何以知必勝賊兵?」操曰: 「彼退無歸路,必將死戰,吾緩誘之而暗圖之,是以知其必勝也。」   荀彧拜服。郭嘉入。操曰:「公來何暮也?」嘉袖出一書,白操曰:「袁紹使人致 書承相,言欲出兵攻公孫瓚,特來借糧借兵。」操曰:「吾聞紹欲圖許都,今見吾歸, 又別生他議。」遂拆書觀之。見其詞意驕慢,乃問嘉曰:「袁紹如此無狀,吾欲討之, 恨力不及,如何?」   嘉曰:「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高祖惟智勝,項羽雖強,終為所擒。今紹有十敗 ,公有十勝;紹兵雖盛,不足懼也。紹繁禮多儀禠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紹以逆動, 公以順率,此義勝也;桓、靈以來,政失於寬,紹以寬濟,公以猛糾,此治勝也;紹外 寬內忌,所任多親戚,公外簡內明,用人惟才,此度勝也;紹多謀少決,公得策輒行, 此謀勝也,紹專收名譽,公以至誠待人,此德勝也;紹恤近忽遠,公慮無不周,此仁勝 也;紹聽讒惑亂,公浸潤不行,此明勝也;紹是非混淆,公法度嚴明,此文勝也;紹好 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此武勝也。─公有此十勝,於以敗紹無難   操笑曰:「如公所言,孤何足以當之?」荀彧曰:「郭奉孝十勝十敗之說,正與愚 見相合。紹兵雖眾,何足懼耶!」嘉曰:「徐州呂布,實心腹大患。今紹北征公孫瓚, 我當乘其遠出,先取呂布,掃除東南,然後圖紹,乃為上計;否則我方攻紹,布必乘虛 來犯許都,為害不淺也。」   操然其言,遂議東征呂布。荀彧曰:「可先使人往約劉備,待其回報,方可動兵。 」操從之,一面發書與玄德,一面厚遣紹使,奏封紹為大將軍太尉,兼都督冀、青、幽 、并四州,密書答之云:「公可討公孫瓚,吾當相助。」紹得書大喜,便進兵攻公孫瓚   且說呂布在徐州,每當賓客宴會之際,陳珪父子必盛稱布德。陳宮不悅,乘間告布 曰:「陳珪父子面諛將軍,其心不可測,宜善防之。」布怒叱曰:「汝無端獻讒,欲害 好人耶?」宮出歎曰:「忠言不入,吾輩必受殃矣。」意欲棄布他往,卻又不$ ,許攸貪而不智,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無用,此四人者,勢不相容,必生內變。顏 良,文醜,匹夫之勇,一戰可擒。其餘碌碌等輩,縱有百萬,何足道哉!」   孔融默然。操大笑曰:「皆不出荀文若之料。」遂喚前軍劉岱、後軍王忠引軍五萬 ,打著丞相旗號,去徐州攻劉備。原來劉岱舊為袞州刺史;及操取袞州,岱降於操,操 用為偏將,故今差他與王忠一同領兵。操卻自引大軍二十萬,進黎陽,拒袁紹。程昱曰 :「恐劉岱、王忠不稱其使。」操曰:「吾亦知非劉備敵手,權且虛張聲勢。」分付: 「不可輕進。待我破紹,再勒兵破備。」劉岱、王忠領兵去了。曹操自引兵至黎陽。兩 軍隔八十里,各自深溝高壘,相持不戰。自八月守至十月。原來許攸不樂審配領兵,沮 授又恨紹不用其謀,各不相和,不圖進取。袁紹心懷疑惑,不思進兵。操乃喚呂布手下 降將臧霸把守青、徐;于禁、李典屯兵河上;曹仁總督大軍,屯於官渡。操自引一軍, 竟回許都。   且說劉岱、王忠引軍五萬離徐州一百里下寨。中軍虛打曹丞相旗號,未敢進兵,只 打聽河北消息。這裏玄德也不知曹操虛實,未敢擅動,亦只探聽河北。忽曹操差人催劉 岱、王忠進戰。二人在寨中商議。岱曰:「丞相催餚攻城,你可先去。」王忠曰:「丞 相先差你。」岱曰:「我是主將,如何先去?」忠曰:「我和你同引兵去。」岱曰:「 我與你拈鬮;拈著的便去。」王忠拈著「先」字,只得分一半軍馬,來攻徐州。   玄德聽知軍馬到來,請陳登商議曰:「袁本初雖屯兵黎陽,奈謀臣不和,尚未進取 。曹操不知在何處。聞黎陽軍中,無操旗號,如何這裏卻反有他旗號?」登曰:「操詭 計百出,必以河北為重,親自監督,卻故意不建旗號,乃於此處虛張聲勢。吾意操必不 在此。」玄德曰:「兩弟誰可探聽虛實?」張飛曰:「小弟願往。」玄德曰:「汝為人 躁暴,不可去。」飛曰:「便是有曹操也挐將來!」雲長曰:「待弟往觀其動靜。」玄 德曰:「雲長若去,我卻放心。」   於是雲長引三千人馬出徐州來。時值初冬,陰雲布合,雪花亂飄,軍馬皆冒雪布陣 。雲長驟馬提刀而出,大叫王忠打話。忠出曰:「丞相到此,緣何不降?」雲長曰:「 請丞相出陣,我自有話說。」忠曰:「丞相豈肯輕見你!」雲長大怒,驟馬向前。王忠 挺鎗來迎。兩馬相交,雲長撥馬便走。王忠趕來,轉過山坡,雲長回馬,大叫一聲,舞 刀直取。王忠攔截不住,恰得驟馬奔逃,雲長左手倒提寶刀,右手揪住王忠勒甲★(音 條,左糸,右條),拖下鞍★(左革,右喬)伾橫擔於馬上,回本陣來。王忠$ ,公當往 求之。」玄德急問曰:「奇才安在?果係何人?」水鏡曰:「伏龍、鳳雛,兩人得一, 可安天下。」玄德曰:「伏龍、鳳雛,何人也?」水鏡撫掌大笑曰:「好!好!」玄德 再問時,水鏡曰:「天色已晚,戊軍可於此暫宿一宵,明日當言之。」即命小童具飲饌 相待,馬牽入後院喂養。   玄德飲膳畢,即宿於草堂之側。玄德因思水鏡之言,寢不成寐。約至更深,忽聽一 人叩門而入,水鏡曰:「元直何來?」玄德起床密聽之,聞其人答曰:「久聞劉景升善 善惡惡,特往謁之。及至相見,徒有虛名,蓋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者也。故遺 書別之,而來至此。」水鏡曰:「公懷王佐之才,宜擇人而事,奈何輕身往見景升乎? 且英雄豪傑,只在眼前,公自不識耳。」其人曰:「先生之言是也。」   玄德聞之大喜,暗忖此人必是伏龍、鳳雛,即欲出見,又恐造次。候至天曉,玄德 求見水鏡,問曰:「涗夜來者是誰?」水鏡曰:「此吾友也。」玄德求與相見。水鏡曰 :「此人欲往投明主,已到他處去了。」玄德請問其姓名。水鏡笑曰:「好!好!」玄 德再問:「伏龍、鳳雛,果係何人?」水鏡亦只笑曰:「好!好!」玄德拜請水鏡出山 相助,同扶漢室。水鏡曰:「山野閒散之人,不堪世用。自有勝吾十倍者來助公,公宜 訪之。」   正談論間,忽聞莊外人喊馬嘶,小童來報:「有一將軍,引數百人到莊來也。」玄 德大驚,急出視之,乃趙雲也。玄德大喜。雲下馬入見曰:「某夜來回縣,尋不見主公 ,連夜跟問到此,主公作速回縣。只恐有人來縣中廝殺。」玄德辭了水鏡,與趙雲上馬 ,投新野來。行不數里,一彪人馬來到,視之,乃雲長、翼德也,相見大喜。玄德訴說 躍馬檀溪之事,共相嗟訝。到縣中,與孫乾等商議。乾曰:「可先致書於景升,訴告此   玄德從其言,即令孫乾齎書至荊州。劉表喚入問曰:「吾請玄德襄陽赴會,緣何逃 席而去?」孫乾呈上書札,具言蔡瑁設謀相害,賴躍馬檀溪得脫。表大怒,急喚蔡瑁責 罵曰:「汝焉敢害吾弟!」命推出斬之。蔡夫人出,哭求免死,表怒猶未息。孫乾告曰 :「若殺蔡瑁,恐皇叔不能安居於此矣。」表乃責而釋之,使長子劉琦同孫乾至玄德處   琦奉命赴新野,玄德接著,設宴相待。酒酣,琦忽然墮淚。玄德問其故。琦曰:「 繼母蔡氏,常懷謀害之心;姪無計免禍,幸叔父指教。」玄德勸以「小心盡孝,自然無   次日,琦泣別。玄德乘馬送琦出郭,因指馬謂琦曰:「若非此馬,吾已為泉下之人 矣。」琦曰:「此非馬之力,乃叔父之洪福也。」說罷,相別。劉琦涕泣而去$ 逃去,奈何?」 寧曰:「飛得免誅戮,感恩無地,豈肯走乎?若飛去,寧願將首級獻於階下。」權乃赦 蘇飛,止將黃祖首級祭獻。祭畢設宴,大會文武慶功。   正飲酒間,忽見座上一人大哭而起,拔劍在手,直取甘寧。寧忙舉坐椅以迎之。權 驚視其人,乃凌統也.因甘寧在江夏時,射死他父親凌操,今日相見,故欲報讎。權連 忙勸住,謂統曰:「興霸射死卿父,彼時各為其主,不容不盡力。今既為一家人,豈可 復理舊讎?萬事皆看吾面。」凌統叩頭大哭曰:「不共戴天之讎,豈容不報?」權與眾 官再三勸之,凌統只是怒目而視甘寧。權即日命甘寧領兵五千,戰船一百隻,往夏口鎮 守,以避凌統。寧拜謝,領兵自往夏口去了。權又加封凌統為承烈都尉,統只得含恨而   東吳自此廣造戰船,分兵守把江岸;又命孫靜引一枝軍守吳會;孫權自領大軍,屯 柴桑;周瑜日於鄱陽湖教練水軍,以備攻戰。   話分兩頭。卻說玄德差人打探江東消息,回報:「東吳已攻殺黃祖,現今屯兵柴桑 。鑞玄德便請孔明計議。   正話間,忽劉表差人來請玄德赴荊州議事。孔明曰:「此必因江東破了黃祖,故請 主公商議報讎之策也。」某當與主公同往,相機而行,自有良策。」   玄德從之,留雲長守新野,令張飛引五百人馬跟隨往荊州來。玄德在馬上謂孔明曰 :「今見景升,當若何對答?」孔明曰:「當先謝襄陽之事。他若令主公去征討江東, 切不可應允。但說容歸新野,整頓軍馬。」   玄德依言,來到荊州,館驛安下,留張旰屯兵城外。玄德與孔明入城見劉表。禮畢 ,玄德請罪於階下。表曰:「吾已悉知賢弟被害之事。當時即欲斬蔡瑁之首,以獻賢弟 。因眾人告免,故姑恕之。弟幸勿見罪。」玄德曰:「非干蔡將軍之事,想皆下人所為 耳。」表曰:「今江夏失守,黃祖遇害,故請賢弟共議報復之策。」玄德曰:「黃祖性 暴,不能用人,故致此禍。今若興兵南征,倘曹操北來,又將奈何?」表曰:「吾今年 老多病,不能理事,賢弟可來助我。我死之後,弟便為荊州之主也。」玄德曰:「兄何 出此言?量備安敢當此重任?」   孔明以目視玄德。玄德曰:「容徐思良策。」遂辭出,回至館驛。孔明曰:「景升 欲以荊州付主公,奈何卻之?」玄德曰:「景升待我,恩禮交至,安忍乘其危而奪之? 」孔明嘆曰:「真仁慈之主也!」   正商論間,忽報公子劉琦來見。玄德接入。琦泣拜曰:「繼母不能相容,性命只在 旦夕,望叔父憐而救之。」玄德曰:「此賢姪家事耳,奈何問我?」孔明微笑,玄德求 計於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亮不敢與$ 」瑜與肅辭別玄德,孔明,上 馬而去。玄德問孔明曰:「卻纔先生教備如此回答,雖一時說了,展轉尋思,於理未然 。我今孤窮一身,無置足之地,欲得南郡,權且容身;若先教周瑜取了,城池已屬東吳 矣,卻如何得住?」孔明大笑曰:「當初亮勸主公取荊州,主公不聽,今日卻忘耶?」 玄德曰:「前為景升之地,故不忍取;今為曹操之地,理合取之。」孔明曰:「不須主 公憂慮。儘著周瑜去廝殺,早晚教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玄德曰:「計將安出?」孔 明曰:「只須如此如此。」玄德大喜,只在江口屯紮,按兵不動。   卻說周瑜,魯肅回寨。肅曰:「都督如何亦許玄德取南郡?」瑜曰:「吾彈指可得 南郡,落得虛做人情。」隨問帳下將士:「誰敢先取南郡?」一人應聲而出,乃蔣欽也 。瑜曰:「汝為先鋒,徐盛、丁奉為副將,撥五千精銳軍馬,先渡江。吾隨後引兵接應   且說曹仁在南郡,分付曹洪守彝陵,以為犄角之勢。人報:「吳兵已渡漢江。」仁 曰:「堅守勿戰為上。」驍騎牛金奮然進曰:「兵臨城下而不出戰,是怯也。況吾兵新 敗,正當重振銳氣。某願借精兵五百,決一死戰。」   仁從之,令牛金引五百軍出戰。丁奉縱馬來迎。約戰四五合,奉詐敗,牛金引軍追 趕入陣。奉指揮眾軍一裏圍牛金於陣中。金左右衝突,不能得出。曹仁在城上望見牛金 困在垓心,遂披甲上馬,引麾下壯士數百騎出城,奮力揮刀。殺入吳陣。徐盛迎戰,不 能抵當。曹仁殺到垓心,救出牛金,回顧尚有數十騎在陣,不能得出,遂復翻身殺入, 救出重圍。正遇蔣欽攔路,曹仁與牛金奮力衝散。仁弟曹純,亦引兵接應。混殺一陣, 吳軍敗走,曹仁得勝而回。   蔣欽兵敗,回見周瑜,瑜怒欲斬之,眾將告免。   瑜即點兵,要親與曹仁決戰。甘寧曰:「都督未可造次。今曹仁令曹洪據守彝陵, 為犄角之勢。某願以精兵三千,徑取彝陵,都督然後可取南郡。」   瑜服其論,先教甘寧引三千兵攻打彝陵。早有細作報知曹仁,仁與陳矯商議。矯曰讒:「彝麋有失,南郡亦不可守矣。宜速救之。」仁遂令曹純與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曹 純先使人報知曹洪,令洪出城誘敵。甘寧引兵至彝陵,洪出與甘寧交鋒。戰有二十餘合 ,洪敗走。寧奪了彝陵。至黃昏時,曹純,牛金兵到,兩下相合,圍了彝陵。   探馬飛報周瑜,說甘寧困於彝陵城中,瑜大驚。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瑜曰 :「此地正當衝要之處,若分兵去救,倘曹仁引兵來襲,奈何?」呂蒙曰:「甘興霸乃 江東大將,豈可不救?」瑜曰:「吾欲自往救之;但留何人在此,代當吾任?」$ 上計。」權從之,發付伊籍回蜀去訖,便議起 兵攻操今魯肅收取長沙,江夏,桂楊三郡,屯兵於陸口;取呂蒙,甘寧回;又餘杭取 凌統回。   不一日,呂蒙,甘寧先到。蒙獻策曰:「現今曹操令廬江太守朱光屯兵於皖城,大 開稻田,納穀於合淝,以充軍實。今可先取皖城,然後攻合淝。」權曰:「此計甚合吾 意。」遂教呂蒙,甘寧,為先鋒,蔣欽,潘璋,為合後;權自引周泰,陳武,董襲,徐 盛,為中軍。時程普,黃蓋,韓當,在各處鎮守,都未隨征。   卻說軍馬渡江,取和州,逕到皖城。皖城太守朱光,使人往合淝求救;一面固守城 池,堅壁不出。權自到城下看時,城上箭如雨發,射中孫權麾蓋。權回寨,問眾將曰: 「如何取得皖城?」董襲曰:「可差軍士築起士山攻之。」徐盛曰:「可豎雲梯,造虹 橋,下觀城中而攻之。」呂蒙曰:「此法皆費日月而成,合淝救軍一至,不可圖矣。今 我軍初到,士氣方銳,正可乘此銳氣,奮力攻擊。來日平明進兵,午未時便當破城。」   權從之。次日五更,飯畢,三軍大進。城上矢石齊下。甘寧手執鐵練,冒矢石而上 。朱光令弓拏手齊射,甘寧撥開箭林,一練打倒朱光。呂蒙親自擂鼓。士卒皆一擁而上 ,亂刀砍死朱光。餘眾多降,得了皖城,方纔辰時。張遼引軍至半路,哨馬回報皖城已 失。遼即回兵歸合淝。   孫權入皖城,淩統亦引軍到。權慰勞畢,大犒三軍,重賞呂蒙,甘寧諸將,設宴慶 功。呂蒙遜甘寧上坐,盛稱其功勞。酒至半酣,淩統想起甘寧殺父之讎,又見呂蒙誇美 之,心中大怒,瞪目直視良久,忽拔左右所佩之劍,立於筵上曰:「筵前無樂,看吾舞 劍。」甘寧知其意,推開席桌起身,兩手取兩枝戟挾定,縱步出曰:「看我筵前使戟。 」呂蒙見二人各無好意;便一手挽牌,一手提刀,立於其中曰:「二公雖能,皆不如我 巧也。」說罷,舞起刀牌,將二人分於兩下。   早有人報知孫權。權慌跨馬,直至筵前。眾將見權至,方各放下軍器。權曰:「吾 常言二人休念舊讎,今日又何如此﹖」凌統哭拜於地。孫權再三勸止侜至次日,起兵進 取合淝,三軍盡發。   張遼為失了皖城,回到合淝,心中愁悶。忽曹操差薛悌送木匣一個,上有操封,傍 書云:「賊來乃發」。是日報說「孫權自引十萬大軍,來攻合淝。」張遼便開匣觀之。 內書云:「若孫權至,張,李二將軍出戰,樂將軍守城。」張遼將教帖與李典,樂進觀 之。樂進曰:「將軍之意若何﹖」張遼曰:「主公遠征在外,吳兵以為破我必矣。今可 發兵出迎,奮力與戰,折其鋒銳,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   李$ !」操聞而愈惡之   操第三子曹植,愛脩之才,常邀脩談論,終夜不息。操與眾商議,欲立植為世子。 曹丕知之,密請朝歌長吳質入內府商議;因恐有人知覺,乃用大簏藏吳質於中,只說是 絹匹在內,載入府中。脩知其事,逕來告操。操令人於丕府門伺察之。丕慌告吳質。質 曰:「無憂也。明日用大簏裝絹,再入以惑之。」丕如其言,以大簏載絹入。使者搜看 簏中,果絹也,回報曹操。操因疑脩譖害曹丕,愈惡之。   操欲試曹丕,曹植之才幹。一日,令各出鄴城門;卻密使人分付門吏,令勿放出。 曹丕先至。門吏阻之,丕只得退回。植聞知,問於脩。脩曰:「君奉王命而出,如有阻 當者,竟斬之可也。」植然其言。及至門,門吏阻住。植叱曰:「吾奉王命,誰敢阻當 !」立斬之。於是曹操以植為能。後有人告操曰:「此乃楊脩之所教也。」操大怒,因 此亦不喜植。   修又嘗為曹植作答教十餘條。但操有問,植即依條答之。操每以軍國之事問植,植 對答如流,操心中甚疑。後曹丕暗買植左右,偷答教來告操。操見了大怒曰:「匹夫安 敢欺我耶!」此時已有殺脩之心。今乃借惑亂軍心之罪殺之。修死年三十四歲。後人有 詩嘆曰:聰明楊德祖,世代繼簪纓。筆下龍蛇走,胸中錦繡成。閒談驚四座,捷對冠群 英。身死因才誤,非關欲退兵。   曹操既殺楊脩,佯怒夏侯惇,亦欲斬之。眾官告免。操乃叱退夏侯惇,下令來日進 兵。次日,兵出斜谷界口,前面一軍相迎,為首大將乃魏延也。操招魏延歸降,魏延大 罵。操令龐德出戰。   二將正鬥間,曹寨內火起。人報馬超劫了中後二寨。操拔劍在手曰:「諸將退後者 斬!」眾將努力上前。魏延詐敗而走,操方麾軍回戰馬超,自立馬於高阜處,看兩軍爭 戰。忽一彪軍撞至面前,大叫:「魏延在此!」拈弓搭箭,射中曹操。操翻身落馬。延 棄弓綽刀,驟馬上山坡來殺曹操。刺斜裏閃出一將,大叫:「休傷吾主!」視之,乃龐 德也。德奮力向前,戰退魏延,保操前行。   馬超兵已退。操帶傷歸寨。原來被魏延射中人中,折卻門牙兩個,急令醫士調治。 方憶楊脩之言,隨將脩屍收回厚葬,就令班師;卻教龐德斷後。操臥於氈車之中,左右 虎賁軍護衛而行。忽報斜谷山上兩邊火起,伏兵趕來。曹兵人人驚恐。正是:依禭昔日 潼關厄,彷彿當年赤壁危。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七十三回:玄德進位漢中王,雲長攻拔襄陽郡   卻說曹操退澳至斜谷,孔明料他必棄漢中而走,故差馬超等諸將,分兵十數路,不 時攻劫;因此操不能久住。又被魏延射了一箭,急急班師。三軍$ 百日後,平復如舊矣。」關公以金百兩酬之。佗曰:「某聞君侯高義,特來醫治, 豈望報乎?」堅辭不受,留藥一帖,以敷瘡口,辭別而去。   卻說關公擒了于禁,斬了龐德,威名大震,華夏皆驚。探馬報到許都。曹操大驚, 聚文武商議曰:「某素知雲長智勇蓋世,今據荊襄,如虎生翼。于禁被擒,龐德被斬, 魏兵挫銳;倘彼率兵直至許都,如之奈何?孤欲遷都以避之。」   司馬懿諫曰:「不可。于禁等被水所渰,非戰之故,於國家大計,本無所損。今孫 ,劉失好,雲長得志,孫權必不喜。大王可遣使去東吳陳說利害,令孫權暗暗起兵躡雲 長之後,許事平之日,割江南之地以封孫權茈則樊城之危自解矣。」主簿蔣濟曰:「仲 達之言是也。今可即發使往東吳,不必遷都動眾。」   操依允,遂不遷都;因歎謂諸將曰:「于禁從孤三十年,何期臨危反不如龐德也! 今之一面遣使致書東吳,一面必得一大將以當雲長之銳。」   言未畢,階下一將應聲而出曰:「某願往。」操視之,乃徐晃也。操大喜,遂發精 兵五萬,令徐晃為將,呂建副之,剋日起兵,前到陽陵陂駐紮;看東南有應,然後征進   卻說孫權接得曹操書信,覽畢,欣然應允,即修書發付使者先回,乃聚文武商議。 張昭曰:「近聞雲長擒于禁,斬龐德,威震華夏,操欲遷都以避其鋒。今樊城危急,遣 使求救,事定之後,恐有反覆。」   權未及發言,忽報呂蒙乘小舟自陸口來,有事面稟。權召入問之。蒙曰:「今雲長 提兵圍樊城,可乘其遠出,襲取荊州。」權曰:「孤欲北取徐州,如何?」蒙曰:「今 操遠在河北,未暇東顧。徐州守兵無多,往自可克;然其地勢利於陸戰,不利水戰,縱 然得之,亦難保守。不如先取荊州,全據長江,別作良圖。」權曰:「孤本欲取荊州, 前言特以試卿耳。卿可速為孤圖之。孤當隨後便起兵也。」   呂蒙辭了孫權,回至陸口。早有哨馬報說:「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高 阜處各有烽火臺。」又聞荊州軍馬整肅,預有準備,蒙大驚曰:「若如此,急難圖也。 我一時在吳侯面前勸取荊州,今卻如何處置?」尋思無計,乃託病不出,使人回報孫權 。權聞呂蒙患病,心甚怏怏。陸遜進言曰:「呂子明之病,乃詐耳,非真病也。」權曰 :「伯言既知其詐,可往視之。」   陸遜領命,是夜至陸口寨中,來見呂蒙,果然面無病色。遜曰:「某奉吳侯命,敬 探子明貴恙。」蒙曰:「賤軀偶病,何勞探問?」遜曰:「吳侯以重任付公,公不乘時 而動,空懷鬱結,何也?」蒙目視陸遜,良久不語。遜又曰:「愚有小方,能治將軍之 疾,$ 昔周公瑾薦魯子敬以自代;後子敬又薦卿自 代;今卿亦須薦一才望兼隆者,代卿為妙。」蒙曰:「若用望重之人,雲長必然防備。 陸遜意思深長,而未有遠名,非雲長所忌;若即用以代臣之任,必有所濟。」   權大喜,即日拜陸遜為偏將軍右都督,代蒙守陸口。遜謝曰:「某年幼無學,恐不 堪大任。」權曰:「子明保卿,必不差錯。卿毋得推辭。」遜乃拜旞印綬盵連夜往陸口 ;交割馬步水三軍已畢,即修書一封,具名馬、異錦、酒禮等物,遣使齎赴樊城見關公   時公正將息箭瘡,按兵不動。忽報:「江東陸口守將呂蒙病危,孫權取回調理,近 拜陸遜為將,代呂蒙守陸口。今遜差人齎書具禮,特來拜見。」關公召入,指來使而言 曰:「仲謀見識短淺,用此孺子為將!」來使伏地告曰:「陸將軍呈書備禮,一來與君 侯作賀,二來求兩家和好,幸乞笑留。」公拆書視之,書詞極其卑謹。關公覽畢,仰面 大笑,令左右收了禮物,發付使者回去。使者回見陸遜曰:「關公欣喜,無復有憂江東 之意。」   遜大喜,密遣人探得關公果然撤荊州大半兵赴樊城聽調,只待箭瘡痊可,便欲進兵 。遜察知備細,即差人星夜報知孫權。孫權召呂蒙商議曰:「今雲長果撤荊州之兵,攻 取樊城,便可設計襲取荊州。卿與吾弟孫皎同引大軍前去,何如?」孫皎字叔明,乃孫 權叔父孫靜之次子也。蒙曰:「主公若以蒙可用則獨用蒙;若以叔明可用則獨用叔明。 豈不聞昔日周瑜、程普為左右都督,事雖決於瑜,然普自以舊臣而居瑜下,頗不相睦; 後因見瑜之才,方始敬服?今蒙之才不及瑜,而叔明之親勝於普,恐未必能相濟也。」   權大悟,遂拜呂蒙為大都督,總制江東諸路軍馬;令孫皎在後接應糧草。蒙拜謝, 點兵三萬,快船八十餘隻,選會水者扮作商人,皆穿白衣,在船上搖櫓,卻將精兵伏於 ★(左舟右冓)★(左舟右鹿)船中。次調韓當、蔣欽、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 奉等七員大將,相繼而進。其餘皆隨吳侯為合後救應。一面遣使致書曹操,令進兵以襲 雲長之後;一面先傳報陸遜,然後發白衣人,駕快船往潯陽江去。晝夜趲行,直抵北岸 。江邊烽火臺上守臺軍盤問時,吳人答曰:「我等皆是客商;因江中阻風,到此一避。 」隨將財物送與守臺軍士。軍士信之,遂任其停泊江邊。   約至二更,★(左舟右冓)★(左舟右鹿)中精兵齊出,將烽火臺上官軍縛倒,暗 號一聲,八十餘船精兵俱起,將緊要去處墩臺之軍,盡行捉入船中,不曾走了一個。於 是長驅大進,逕取荊州,無人知覺。將至荊州,呂蒙將沿江墩臺所獲官軍,用好言撫慰 ,各$ 邵,臣 亦飛檄遣魏延領一軍左出右入,右出左入,為疑兵之計;蠻兵惟勇力,其心多疑,若見 疑兵,必不敢進躓此一路又不足憂矣。又知孟達引兵出漢中;孟達與李嚴曾結生死之交 ;臣回成都時,留李嚴守永安宮;臣已作一書,只做李嚴親筆,令人送與孟達;達必然 推病不出,以慢軍心:此一路又不足憂矣。又知曹真引兵犯陽平關;此地險峻,可以保 守,臣已調趙雲引一軍守把關隘,並不出戰;曹真若見我軍不出,不久自退矣。」   「此四路兵俱不足憂。臣尚恐不能全保,又密調關興、張苞二將,各引兵三萬,屯 於緊要之處,為各路救應。此數處調遣之事,皆不曾經由成都,故無人知覺。只有東吳 這一路兵,未必便動:如見四路兵勝,川中危急,必來相攻;若四路不濟,安肯動乎? 臣料孫權想曹丕三路侵吳之怨,必不肯從其言。雖然如此,須用一舌辯之士,逕往東吳 ,以利害說之,則先退東吳;其四路之兵,何足憂乎?但未得說吳之人,臣故躊躇。何 勞陛下聖駕來臨?」後主曰:「太后亦欲來見相父。今朕聞相父之言,如夢初覺,復何 憂哉!」   孔明與後主共飲數杯,送後主出府。眾官皆環立於門外,見後主面有喜色。後主別 了孔明,上御車回朝。眾皆疑惑不定。孔明見眾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亦有喜色。孔 明視之,乃義陽新野人:姓鄧,名芝,字伯苗;現為戶部尚書;漢司馬鄧禹之後。孔明 暗令人留住鄧芝。多官皆散。   孔明請芝到書院中,問芝曰:「今蜀、魏、吳鼎分三國,欲討二國,一統中興,當 先伐何國?」芝曰:「以愚意論之,魏雖漢賊,其勢甚大,急難搖動,當徐徐緩圖。今 主上初登寶位,民心未安,當與東吳連合結為脣齒,一洗先帝舊怨此乃長久之計也。 未審丞相鈞意若何。」孔明大笑曰:「吾思之久矣,奈未得其人,今日方得也!」芝曰 :「丞相欲其人何為?」孔明曰:「吾欲使人往結東吳。公既能明此意,必能不辱君命 。使吳之任,非公不可。」芝曰:「愚才智淺,恐不堪當此重任。」孔明曰:「吾來日 奏知天子,便請伯苗一行,切勿推辭。」芝應允而退。至次日,孔明奏准後主,差鄧芝 往說東吳。芝拜辭,望東吳而來。正是:吳人方見干戈息,蜀使還將玉帛通。未知鄧芝 此去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八十六回:難張溫秦宓逞天辯,破曹丕徐盛用火攻   卻說東吳陸遜自退魏兵之後,吳王拜遜為輔國將軍江陵侯,領荊州牧;自此軍權皆 歸於遜。張昭、顧雍啟奏吳王,請自改元。權從之,遂改為黃武元年。忽報魏主遣使至 ,權召入。使命陳說:「蜀前使人求於魏,魏一時不明,故發兵應之$ 火光沖天,鼓聲震地。魏兵齊出,把魏延、高翔圍在垓心。二人盡力衝突 ,不得脫身。忽聽得山坡後喊聲若雷,一彪軍殺入,乃是王平,救了高、魏二人,逕奔 列柳城來。比及奔到城下時,城邊早有一軍殺到,旗上大書「魏都督郭淮」字樣。原來 郭淮與曹真商議,恐司馬懿得了全功,乃分淮來取街亭;聞知司馬懿、張郃成上此功, 遂引兵逕襲列柳城。正遇三將,大殺一陣。蜀兵傷者極多。魏延恐陽平關有失,慌與王 平、高翔望陽平關來。   卻說郭淮收了軍馬,乃謂左右曰:「吾雖不得街亭,卻取了列柳城,亦是大功。」 引兵逕到城下叫門,只見城上一聲砲響,旗幟皆豎,當頭一面大旗,上書「平西都督襉 馬懿」。懿撐起懸空板,倚定護心木欄干,大笑曰:「郭伯濟來何遲也?」淮大驚曰: 「仲達神機,吾不及也!」遂入城。相見已畢,懿曰:「今街亭已失,諸葛亮必走。公 可速與子丹星夜追之。」郭淮從其言,出城而去。懿喚張郃曰:「子丹、伯濟,恐吾全 獲大功,故來取此城池。吾非獨欲成功,乃僥倖而已。吾料魏延、王平、馬謖、高翔等 輩,必先去據陽平關。吾若去取此關,諸葛亮必隨後掩殺,中其計矣。兵法云:『歸師 勿掩,窮寇莫追。』汝可從小路抄箕谷退兵。吾自引兵當斜谷之兵。若彼敗走,不可相 拒,只宜中途截住,蜀兵輜重,可盡得也。」張郃受計,引兵一半去了。懿下令:「逕 取斜谷:由西城而進。西城雖山僻小縣,乃蜀兵屯糧之所,又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總 路。若得此城,三郡可復矣。」於是司馬懿留申耽、申儀守列柳城,自領大軍斜谷進發   卻說孔明自令馬謖等守街亭去後,猶豫不定。忽王平使人送圖本至。孔明喚入,左 右呈上圖本。孔明就文几上拆開視之,拍案大驚曰:「馬謖無知,坑陷吾軍矣!」左右 問曰:「丞相何故失驚?」孔明曰:「吾觀此圖本,失卻要路,占山為寨。倘魏兵大至 ,四面圍合,斷汲水道路,不須二日,軍自亂矣。若街亭有失,吾等安歸?」長史楊儀 進麝:「某雖不才,願替馬幼常回。」孔明將安營之法,一一分付與楊儀。正待要行, 忽報馬到來,說:「街亭、列柳城,盡皆失了!」孔明跌足長歎曰:「大事去矣!此吾 之過也!」急喚關興、張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千精兵,投武功山小路而行。如遇 魏兵,不可大擊,只鼓譟吶喊,為疑兵驚之。彼當自走,亦不可追。待軍退盡,便投陽 平關去。」又令張翼先引軍去修理劍閣,以備歸路。又密傳號令,教大軍暗暗收拾行裝 ,以備起程。又令馬岱、姜維斷後,先伏於山谷中,待諸軍退盡,方始收兵。又令心腹 人,分路與$ 到山後紮住。孔明入城,令四將於四角上安營。   郭淮告司馬懿曰:「今與蜀兵相持許久,無策可退;玹下又被殺了一陣,折傷三千 餘人;若不早圖,日後難退矣。」懿曰:「當復如何?」淮曰:「可發檄文調棳、涼人 馬併力剿殺。吾願引軍襲劍閣,截其歸路,使彼糧草不通,三軍慌亂。那時乘勢擊之, 敵可滅矣。」懿從之,及發檄文星夜往雍、涼調撥人馬。不一日,大將孫禮引諸郡人馬 到。懿即令孫禮約會郭淮去襲劍閣。   卻說孔明在鹵城相拒日久,不見魏兵出戰,乃喚馬岱、姜維入城聽令曰:「今魏兵 守住山險,不與吾戰,一者料吾麥盡無糧,二者令兵去襲劍閣,斷吾糧道也。汝二人各 引一萬軍先去守住險要,魏兵見有準備,自然退去。」二人引兵去了。長史楊儀入帳告 曰:「向者丞相令大兵一百日一換,今已限足,漢中兵已出川口,前路公文已到,只待 會兵交換;現存八萬軍,內四萬該與換班。」孔明曰:「既有令,便教速行。」   眾軍聞知,各各收拾起程。忽報孫禮引雍、涼人馬二十萬來助戰,去襲取劍閣,司 馬懿自引兵來攻鹵城了。蜀兵無不驚駭。楊儀入告孔明曰:「魏兵來得甚急,丞相可將 換班軍且留下退敵,待新來兵到,然後換之。」孔明曰:「不可。吾用兵命將,以信為 本。既有令在先,豈可失信?且蜀兵應去者,皆準備歸計,其父母妻子依扉而望;吾今 便有大難,決不留他。」即傳令教應去之兵,當日便行。   眾軍聞之,皆大呼曰:「丞相如此施恩,我等願且不回,各捨一命,大殺魏兵,以 報丞相!」孔明曰:「爾等應該還家,豈可復留於此?」眾軍皆欲出戰,不願回家。孔 明曰:「汝等既要與我出戰,可出城安營,待魏兵到,莫待他息喘,便急攻之:此以逸 待勞之法也。」眾兵領命,各執兵器,懽喜出城,列陣而待。   卻說西涼人馬倍道而來,走的人馬困乏;方欲下營歇息,被蜀兵一擁而進,一人人 奮勇,將銳兵驍,雍、涼兵抵敵不住,望後便退。蜀兵奮力追殺,殺得那雍、涼兵屍橫 遍野,血流成渠。孔明出城,收聚得勝之兵,入城賞勞,忽報永安李嚴有書告急。孔明 大驚,拆封視之。書云:「近聞東吳令人入洛陽,與魏連和。魏令吳代蜀,幸吳尚未起 兵。今嚴探知消息,伏望丞相早作良圖。」   孔明覽畢,甚是驚疑,乃聚眾將曰:「若東吳興兵寇蜀,吾須緊速回也。」即傳令 ,教祁山大寨人馬,且退回西川;「司馬懿知吾屯軍在此,必不敢追趕。」於是王平、 張嶷、吳班、吳懿,分兵兩路,徐徐退入西川去了。   張郃見蜀兵退去,恐有計策,不敢來追,乃引兵來見司馬懿曰:「今$ 營,從董亭直取南饮。」維大喜曰:「公言甚妙!」遂遣卻正為使,齎金珠蜀錦入 羌,結好羌王。羌天迷當,得了禮物,便起兵五萬,令羌將俄何燒戈為大先鋒,引兵南   魏左將軍郭淮聞報,飛奏洛陽。司馬師問諸將曰:「誰敢去敵蜀兵?」輔國將軍徐 質曰:「某願往。」師素知徐質英勇過人,心中大喜,即令徐質為先鋒,令司馬昭為大 都督,領兵望隴西進發。軍至董亭,正遇姜維,兩軍列成陣勢。徐質使開山大斧,出馬 挑戰。蜀陣中廖化出迎。戰不數合,化拖刀敗回,張翼縱馬挺槍而迎;戰不數合,又敗 入陣。徐質驅兵掩殺,蜀兵大敗,退三十餘里。司馬昭亦收兵回,各自下寨。   姜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徐質勇甚,當以何策擒之?」霸曰:「來日詐敗,以埋伏 之計勝之。」維曰:「司馬昭乃仲達之子,豈不知兵法?若見地勢掩映,必不肯追。吾 見魏兵累次韞吾糧道,今卻用此計誘之,可斬徐質矣。」   遂喚廖化吩咐如此如此,又換張翼吩咐如此如此;二人領兵去了。一面令軍士於路 撒下鐵蒺,寨外多排鹿角,示以久計。徐質連日引兵搦戰,蜀兵不出。哨馬報司馬昭說 :「蜀兵在鐵籠山後,用木牛流馬搬運糧草,以為久計,只待羌兵策應。」昭喚徐質: 「昔日所以勝蜀者,因斷彼糧道也。今蜀兵在鐵籠山後運糧,汝今夜引兵五千,斷其糧 道,蜀兵自退矣。」   徐質領令,初更時分,引兵望鐵籠山來,果見蜀兵二百餘人,驅百餘頭木牛流馬, 裝載糧草而行。魏兵一聲喊起,徐質當先攔住。蜀兵盡棄糧草而走。質分兵一半,押送 糧草回寨;自引兵一半追來。追不到十里,前面車仗橫截去路。質令軍士下馬拆開車仗 ,只見兩邊忽然火起。質急勒馬回走,後面山僻窄狹處,亦有車仗截路,火光迸起。質 等冒煙突火,縱馬而出。一聲砲響,兩路兵殺來:左有廖化,右有張翼,大殺一陣,魏 兵大敗。徐質奮死隻身而走,人困馬乏。   正奔走間,前面一枝兵殺到,乃姜維也。質大驚無措;被維一槍刺倒坐下馬,徐質 跌下馬來,被眾軍亂刀砍死。質所分一半押糧兵,亦被夏侯霸所擒,盡降其眾。霸將魏 兵衣甲馬匹,令蜀兵穿了,就令騎坐,打著魏軍旗號,從小路逕奔回魏寨來。魏軍見本 部兵回,開門放入,蜀兵就寨中殺起。   司馬昭大驚,慌忙上馬走時,前面廖化殺來。昭不能前進,急退時,姜維引兵從小 路殺到。昭四下無路,只得勒兵上鐵籠山據守:原來此山只有一條路,四下皆險峻難上 ;其上惟有一泉,止彀百人之飲。此時昭手下有六千人,被姜維絕其路口,山上泉水不 敷,人馬枯楬。昭仰天長歎曰:「吾死於此地矣$ 殺至綝家。綝慌上樓避之。誕提劍上樓,大喝曰:「澒父樂進 ,昔日受魏國大恩!不思報本,反欲順司馬昭耶!」   綝未及回言,為誕所殺。一面具表數司馬昭之罪,使人申奏洛陽;一面大聚兩淮屯 田戶口十餘萬,並揚州新降兵四萬餘人,積草屯糧,準備進兵。又令長史吳綱送子諸葛 ★(左水右靚)入吳為質求援,務要合兵誅討司馬昭。   此時東吳丞相孫峻病亡,從弟孫綝輔政。綝字子通,為人強暴,殺大司馬滕亂、將 軍呂據、王惇等:因此權柄皆歸於綝。吳主孫亮,雖然聰明,無可奈何。於是吳綱將 諸葛★(左水右靚)至石頭城,入拜孫綝。綝問其故。綱曰:「諸葛誕乃蜀漢諸葛武侯 之族弟也,向事魏國;今見司馬昭欺君罔上,廢主弄權,欲興師討之,而力不及,故特 來歸降。誠恐無憑,專送親子諸葛靚為質。伏望發兵相助。」   綝從其請,便遣大將全懌、全端為主將,于詮為合後,朱異、唐咨為先鋒,文欽為 鄉導,起兵七萬,分三隊而進。吳綱回壽春報知諸葛誕。誕大喜,遂陳兵準備。   卻說諸葛誕表文到洛陽,司馬昭見了大怒,欲自往討之。賈充諫曰:「主公乘父兄 之基業,恩德未及四海,今棄天子而去,若一朝有變,後悔何及?不如奏請太后及天子 一同出征,可保無虞。」昭喜曰:「此言正合吾意。諸葛★(左水右靚)遂入奏太后曰 :「諸葛誕謀反,臣興文武官僚,計議停當:請太后同天子御駕親征,以繼先帝之遺意 。」太后畏懼,只得從之。次日,昭請魏主曹髦起程。髦曰:「大將軍都督天下軍馬, 任從調遣,何必朕自行也?」昭曰:「不然。昔日武祖縱橫四海,文帝、明帝有包括字 宙之志,併吞八荒之心,凡遇大敵正必須自行。陛下正宜追配先君,掃清故孽,何自畏   髦畏威權,只得從之。昭遂下詔,盡起兩都之兵二十六萬,命鎮南將軍王基為正先 鋒,安東將軍陳騫為副先鋒,監軍石苞為左軍,兗州刺史周泰為右軍,保護車駕,浩浩 蕩蕩,殺奔淮南而來。東吳先鋒朱異,引兵迎敵。兩軍對圓,魏軍中王基出馬,朱異來 迎。戰不三合,朱異敗走;唐咨出馬,戰不三合,亦大敗而走。王基驅兵掩殺,吳兵大 敗,退五十里下寨,報入壽春城中。諸葛誕自引本部銳兵,會合文欽並二子一文鴦、一 文虎,雄兵數萬,來敵司馬昭。   正是:方見吳兵銳氣墮,又看魏將勁兵來。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一二回:救壽春于詮死節,取長城伯約鑿兵   卻說司馬昭聞諸葛誕會合吳兵前來決戰,乃召散騎長史斐秀、黃門伺郎鍾會,商議 破敵之策。鐘會曰:「吳兵之助諸葛誕,實為利也;以利誘之,$ 陣之法,依天、地、風、雲、鳥、蛇、龍、 虎、之形,分布以定。鄧艾出馬,見維布成八卦,乃亦布之,左右前後,門羃一般。維 持槍縱馬大叫曰:「汝效吾排八陣,亦能變陣否?」艾笑曰:「汝道此陣只汝能布耶? 吾既會布陣,豈不知變陣!」艾便勒馬入陣,令執法官把旗左右招颳,變成八八六十四 個門戶;復出陣前曰:「吾變法若何?」維曰:「雖然不差,汝敢與吾入陣相圍麼?」 艾曰:「有何不敢!」   兩軍各依隊伍而進。艾在中軍調遣。兩軍衝突,陣法不曾錯動。姜維到中間,把旗 一招,忽然變成「長蛇捲地陣」,將鄧艾困在核心,四面喊聲大震。艾不知其陣,心中 大驚。蜀兵漸漸逼進,艾引眾將衝突不出。只聽得蜀兵齊叫曰:「鄧艾早降!」鄧艾仰 天長歎曰:「我一時自逞其能,中姜維之計矣!」   忽然西北角一彪軍殺入,艾見是魏兵,遂乘勢殺出。救鄧艾者,乃司馬望也。比及 救出鄧艾時,祁山九寨,皆被蜀兵所奪。艾引敗兵,退於渭水南下寨。艾謂望曰:「公 何以知此陣法而救出我也?」望曰:「吾幼年遊學於荊南,曾與崔州平、石廣元為友, 講論此陣。今日姜維所變者,乃『長蛇捲地陣』也。若他處擊之,必不可破。吾見吾見 其頭在西北,故從西北擊之,自破矣。」艾謝曰:「我雖學得陣法,實不知變法。公既 之此法,來日以此法復奪祁山寨柵,如何?」望曰:「我之所學,恐瞞不過姜維。」艾 曰:「來日公在陣上與他鬥陣法,我卻引一軍暗襲祁山之後。兩下混戰,可奪舊寨也。   於是命鄭倫為先鋒,艾自引軍襲山後;一面令人下戰書,搦姜維來日鬥陣法。維批 回去訖,乃謂眾將曰:「吾受武侯所傳密書,此陣變法共三百六十五樣,按周天之數。 今搦吾鬥陣法,乃『班門弄斧』耳!但中間必有詐謀,公等知之乎?」廖化曰:「此必 賺我鬥陣法,卻引一軍襲我後也。」維笑曰:「正合吾意。」即令張翼、廖化引一萬兵 去山後埋伏。   次日,姜維盡收九寨之兵,分布於祁山之前。司馬睦引兵離了渭南,逕到祁山之前 ,出馬與姜維答話。維曰:「汝請吾鬥陣法,汝先布與我看。」望布成了八卦。維笑曰 :「此即吾所布八陣之法也,汝今盜襲,何足為奇!」望曰:「汝亦竊他人之法耳!」 維曰:「此陣凡有幾變?」望笑曰:「吾既能布,豈不會變?此陣有九九八十一變。」 維笑曰:「汝試變來。」   望入陣變了數番,復出陣曰:「汝識吾變否?」維笑曰:「吾陣法按周天三百六十 五變,汝乃井底之蛙,安知玄奧乎!」望自知有此變法,實不曾學全,乃免強折辯曰: 「吾不信,汝試變來。」維曰:「$ 透一消息,雖死無恨。」建曰:「恩主勿憂,容某圖之。」遂出告會曰: 「主公軟監諸將在內,水食不便,可令一人往來傳遞。」   會素聽丘建之言,遂令丘建監臨。會分付曰:「吾以重事託汝,休得洩漏。」建曰 :「主公放心。某自有緊嚴之法。」建暗令胡烈親信人入內,烈以密書付其人。其人持 書火速至胡淵營內,細言其事,呈上密書。淵大驚,遂遍示諸營知之。眾將大怒,急來 淵營商議曰:「我等雖死,豈肯從反臣耶?」淵曰:「正月十八日中,可驟入內,如此 行之。」監軍衛瓘,深喜胡淵之謀,即整頓了人馬,令丘建傳歹胡烈。烈報知諸將。   卻說鍾會請姜維問曰:「吾夜夢大蛇數千條咬吾,主何吉凶?」維曰:「夢龍蛇者 ,皆吉慶之兆也。」會喜,信其言,乃謂維曰:「器仗已備,放諸將出問之,若何?」 維曰:「此輩皆有不服之心,久必為害,不如乘早戮之。」   會從之,即命姜維領武士往殺眾魏將。維領命,方欲行動,忽然一陣心疼,昏倒在 地,左右扶起,半晌方甦。忽報宮外人聲沸騰。會方令人探時,喊聲大震,四面八方, 無限兵到。維曰:「此必是諸將作亂,可先斬之。」   忽報兵已入內。會令關上殿門,使軍士上殿屋以瓦擊之,互相殺死數十人。宮外四 面火起,外兵砍開殿門殺入。會自掣劍立殺數人,卻被亂箭射倒。眾將梟其首。維拔劍 上殿,往來衝突,不幸心疼轉加。維仰天大叫曰:「吾計不成,乃天命也!」遂自刎而 死;時年五十九歲。宮中死者數百人。衛瓘曰:「眾軍各歸營所,以待王命。」魏兵爭 欲報讎,共剖維腹,其膽大如雞卵。眾將又盡取姜維家屬殺之。鄧艾部下之人,見鍾會 、姜維已死,遂連夜去追劫鄧艾。   早有人報知衛瓘。瓘曰:「是我捉艾,今若留他,我無葬身之地矣。」護軍田續曰 :「昔鄧艾取江油之時,欲殺續,得眾官告免。今日當報此恨。」瓘大喜,遂遣田續引 五百兵趕至綿竹,正遇鄧艾父子放出檻車,欲還成都。艾只道是本部兵到,不作準備; 欲待問時,被田續一刀斬之。鄧忠亦死於亂軍之中。後人有詩歎鄧艾曰:   自幼能籌畫,多謀善用兵。凝眸知地理,仰面識天文。馬到山根斷,兵來石徑分。 功成身被害,魂繞漢江雲。   又有詩歎鍾會曰:   髫年稱早慧,曾作祕書郎,妙計傾司馬,當時號子房。壽春多贊畫,劍閣顯鷹揚。 不學陶朱隱,遊魂悲故鄉。   又有詩歎姜維曰:   天水誇英俊,涼州產異才。系從尚父出,術奉武侯來。抠膽應無懼,雄心誓不回。 成都身死日,漢將有餘哀。   卻說鍾會、姜維、鄧艾已死,張翼等亦死於亂軍之中$ 八 華蓋中道 自此分為十六校左八右八 剛鼓中道金根車 自此分為二十校滿道 左衛將軍 右衛將軍 華蓋自此後麋爛不存 元光元年七月京師雨雹。鮑敞問董仲舒曰。雹何物也。何氣而生之。仲舒曰。陰氣脅陽 氣。天地之氣。陰陽相半。和氣周迴。朝夕不息。陽德用事。則和氣皆陽。建巳之月是 也。故謂之正陽之月。陰德用事。則和氣皆陰。建亥之月是也。故謂之正陰之月。十月 陰雖用事。而陰不孤立。此月純陰疑于無陽。故謂之陽月。詩人所謂日月陽止者也。四 月陽雖用事。而陽不獨存。此月純陽疑于無陰。故亦謂之陰月。自十月巳後。陽氣始生 于地下。漸冉流散故云息也。陰氣轉收。故言消也。日夜滋生。遂至四月純陽用事。自 四月巳後。陰氣始生于天上。漸冉流散。故云息也。陽氣轉收。故言消也。日夜滋生。 遂至十月純陰用事。二月八月。陰陽正等。無多少也。以此推移。無有差慝。運動抑揚 。更相動薄。則熏蒿歊蒸。而風雨雲霧雷電雪雹生焉。氣上薄為雨。下薄為霧。風其噫 也。雲其氣也。雷其相擊之聲也。電其相擊之光也。二氣之初蒸也。若有若無。若寔若 虛。若方若圓。攢聚相合。其體稍重。故雨乘虛而墜。風多則合速。故雨大而疏。風少 則合遲。故雨細而密。其寒月則雨凝于上體。上輕微而因風相襲。故成雪焉。寒有高下 。上煖下寒。則上合為大雨。下凝為冰霰。雪是也。雹霰之流也。陰氣暴上。雨則凝結 成雹焉。太平之世。則風不鳴條。開甲散萌而巳。雨不破塊。潤葉津莖而巳。雷不驚人 。號令啟發而巳。電不眩目。宣示光耀而巳。霧不寒望。浸淫被洎而巳。雪不封條。淩 殄毒害而巳。雲則五色而為慶。三色而成矞。露則結味而成甘。結潤而成膏。此聖人之 在上。則陰陽和氣雨時也。政多紕繆。則陰陽不調風發屋。雨溢河。雪至牛目。電殺驢 馬。此皆陰陽相蕩而為祲沴之妖也。敞曰。四月無陰。十月無陽。何以明陰不孤立陽不 獨存邪。仲舒曰陰陽雖異而所資一氣也。陽用事此則氣為陽。陰用事此則氣為陰。陰陽 之時雖異而二體常存。猶如一鼎之水聬未加火。純陰也。加火極熱。純陽也。純陽則無 陰。息火水寒。則更陰矣。純陰則無陽。加火水熱。則更陽矣。然則建巳之月為純陽。 不容都無復陰也。但是陽家用事。陽氣之極耳。薺麥枯。由陰殺也。建亥之月為純陰獍 不容都無復陽也。但是陰家用事。陰氣之極耳。薺麥始生 。 由陽升也其著者葶藶死于 盛夏。款冬華于嚴寒。水極陰而有溫泉。火至陽而有涼焰。故知陰不得無陽陽不容都無 陰也。敞曰冬雨必暖。夏雨必涼。何也。曰冬氣多寒。陽氣自上躋。$ 斧伐斯。隱若天崩。豁如地裂 。華葉分披。條枝摧折。既剝既刊。見其文章。或如龍盤虎踞。復似鸞集鳳翔。青緺紫 綬。環璧珪璋。重山累嶂。連波疊浪。奔電屯雲。薄霧濃雰。宗驥旅。雞族雉群。蠋繡 鴦錦。蓮藻芰文。色比金而有裕。質參玉而無分。裁為用器。曲直舒卷。修竹映池。高 松植巘。制為樂器。婉轉蟠。鳳將九子。龍導五駒。制為屏風。鬱岪穹隆。制為杖几。 極麗窮美。制為枕案。文章璀璨。彪炳煥汗。制為盤盂。釆玩踟躕。猗歟君子。其樂只 且。恭王大悅。顧盻而笑。賜駿馬二匹。 廣川王去疾。好聚無賴少年。遊獵畢弋無度。國內冢藏一皆發掘。余所知爰猛。說其大 父為廣川王饝尉。每諫王不聽。病免歸家。說王所發掘冢墓。不可勝數。 其奇異者百數焉。為余說十許事。今記之如左。 魏襄王冢。皆以文石為槨。高八尺許。廣狹容四十人。以手捫槨。滑液如新。中有石床 石屏風。婉然周正。不見棺柩明器蹤跡。但床上有玉唾壺一枚。銅劍二枚。金玉雜具。 皆如新物。王取服之。哀王冢以鐵灌其上。穿鑿三日乃開。有黃氣如霧。觸人鼻目。皆 辛苦不可入。以兵守之。七日乃歇。初至一戶無鑰。石床方四尺。床上有石几。左右各 三石人立侍。皆武冠帶劍。復入一戶。石扉有關鑰。叩開見棺柩。黑光照人。刀斫不入 。燒鋸截之。乃漆雜兕革為棺。厚數寸。累積十餘重。力不能開。乃止。復入一戶。亦 石扉關鑰。得石床方七尺。石屏風銅帳一具或在床上。或在地下。似是帳縻朽而銅墮落 。床上石枕一枚。塵埃朏朏甚高。似是衣。床左右石婦人各二十。悉皆立侍。或有執 巾櫛鏡鑷之象。或有執盤捧食之形。無餘異物。但有鐵鏡數百枚。 魏王子且渠冢。甚淺狹。無棺柩。但有石床廣六尺長一丈。石屏風。床下悉是雲母。床 上兩屍。一男一女。皆年二十許。俱東首裸臥無衣衾。肌膚顏色如生人。鬢髮齒爪亦如 生人。王畏懼之。不敢侵近。還擁閉如舊焉。 袁盎冢。以瓦為棺槨。器物都無。唯有銅鏡一枚。 晉靈公冢甚瑰壯。四角皆以石為玃犬捧燭。石人男女四十餘皆立侍。棺器無復形兆。屍 猶不壞。孔竅中皆有金玉。其餘器物皆朽爛不可別。唯玉蟾蜍一枚。大如拳腹。空容五 合水。光潤如新。王取以為書滴。 幽王冢甚高壯。羨門既開。皆是石堊。撥除丈餘深。乃得雲母。深尺餘。見百餘屍蹤橫 相枕藉。皆不朽。唯一男子。餘皆女子。或坐或臥。亦猶有立者。衣服形色不異生人。 欒書冢。棺柩明器。朽爛無餘。有一白狐。見人驚走。左右擊之不能得。傷其左腳。其 夕王夢一丈夫鬚眉盡白。來謂王曰。何故傷吾左腳。乃以杖叩$ 耳,止只弟子一人,望師 父大捨慈悲,傳與我長生之道罷,永不忘恩。」祖師道:「你今有緣,我亦喜說 。既識得盤中暗謎,你近前來,仔細聽之,當傳與你長生之妙道也。」悟空叩頭 謝了,洗耳用心,跪於榻下。祖師云:     顯密圓通真妙訣,惜修性命無他說。     都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柑,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     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涼。     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臺賞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裏種金蓮。     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 此時說破根源,悟空心靈福至,切切記了口訣。對祖師拜謝深恩,即出後門觀看 。但見東方天色微舒白,西路金光大顯明。依舊路,轉到前門,輕輕的推開進去 ,坐在原寢之處,故將床鋪搖響道:「天光了,天光了,起耶!」那大眾還正睡 哩,不知悟空已得了好事。當日起來打混,暗暗維持,子前午後,自己調息。 卻早過了三年,祖師復登寶座,與眾說法。談的是公案比語,論的是外像包皮。 忽問:「悟空何在?」悟空近前跪下:「弟子有。」祖師道:「你這一向修些甚 麼道來?」悟空道:「弟子近來法性頗通,根源亦漸堅赦矣。」祖師道:「你既 通法性,會得根源,已注神體,卻只是防備著三災利害。」悟空聽說,沉吟良久 道:「師父之言謬矣。我常聞道高德隆,與天同壽﹔水火既濟,百病不生。卻怎 麼有個『三災利害』?」祖師道:「此乃非常之道: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 機﹔丹成之後,鬼神難容。雖駐顏益壽,但到了五百年後,天降雷災打你,須要 見性明心,預先躲避。躲得過,壽與天齊﹔躲不過,就此絕命。再五百年後,天 降火災燒你。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喚做『陰火』。自本身湧泉穴下燒起 ,直透泥垣宮,五臟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為虛幻。再五百年,又降 風災吹你。這風不是東南西北風,不是和薰金朔風,亦不是花柳松竹風,喚做 『贔風』。自?門中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所以都 要躲過。」 悟空聞說,毛骨悚然,叩頭禮拜道:「萬望老爺垂憫,傳與躲避三災之法,到底 不敢忘恩。」祖師道:「此亦無難,只是你比他人不同,故傳不得。」悟空道: 「我也頭圓頂天,足方履地,一般有九竅四肢,五臟六腑,何以比人不同?」祖 師道:「你雖然像人,卻比人少腮。」原來那猴子孤拐面,凹臉尖嘴。悟空伸手 一摸,笑道:「師父沒成算。我雖少腮,卻比人多這個素袋,亦可准$ 宮中,又要索甚麼披 掛。我處無有,故響鐘鳴鼓,請賢弟來。你們可有甚麼披掛,送他一副,打發出 門去罷了。」敖欽聞言,大怒道:「我兄弟們點起兵拿他不是?」老龍道:「莫 說拿,莫說拿。那塊鐵,瀎著些兒就死,磕著些兒就亡﹔挨挨兒皮破,擦擦兒觔 傷。」西海龍王敖閏說:「二哥不可與他動手。且只湊副披掛與他,打發他出了 門,啟表奏上上天,天自誅也。」北海龍王敖順道:「說的是。我這裏有一雙藕 絲步雲履哩。」西海龍王敖閏道:「我帶了一副鎖子黃金甲哩。」南海龍王敖欽 道:「我有一頂鳳翅紫金冠哩。」老龍大喜,引入水晶宮相見了,以此奉上。悟 空將金冠、金甲、雲履都穿戴停當,使動如意棒,一路打出去,對眾龍道:「聒 噪,聒噪。」四海龍王甚是不平,一邊商議進表上奏不題。 你看這猴王,分開水道,徑回鐵板橋頭,攛將上去。只見四個老猴領著眾猴,都 在橋邊等候。忽然見悟空跳出波外,身上更無一點水濕,金燦燦的走上橋來。諕 得眾猴一齊跪下道:「大王好華彩耶!好華彩耶!」悟空滿面春風,高登寶座, 將鐵棒豎在當中。那些猴不知好歹,都來拿那寶貝,卻便似蜻蜓撼鐵樹,分毫也 不能禁動。一個個咬指伸舌道:「爺爺呀!這般重,虧你怎的拿來也!」悟空近 前,舒開手,一把撾起,對眾笑道:「物各有主。這寶貝鎮於海藏中,也不知幾 千百年,可可的今歲放光。龍王只認做是塊黑鐵,又喚做天河鎮底神珍。那廝每 都扛抬不動,請我親去拿之。那時此寶有二丈多長,斗來粗細。被我撾他一把, 意思嫌大,他就小了許多﹔再教小些,他又小了許多﹔再教小些,他又小了許多 。急對天光看處,上有一行字,乃『如意金箍棒,一萬三千五百斤』。你都站開纁,等我再叫他變一變著。」他將那寶貝顛在手中,叫:「小!小!小!」即時就 小做一個繡花針兒相似,可以揌在耳朵裏面藏下。眾猴駭然,叫道:「大王,還 拿出來耍耍。」猴王真個去耳朵裏拿出,托放掌上叫:「大!大!大!」即又大 做斗來粗細,二丈長短。他弄到歡喜處,跳上橋,走出洞外,將寶貝揝在手中, 使一個法天像地的神通,把腰一躬,叫聲:「長!」他就長的高萬丈,頭如泰山 ,腰如峻嶺,眼如閃電,口似血盆,牙如劍戟﹔手中那棒,上抵三十三天,下至 十八層地獄。把些虎豹狼蟲、滿山群怪、七十二洞妖王,都諕得磕頭禮拜,戰兢 兢魄散魂飛。霎時收了法像,將寶貝還變做個繡花針兒,藏在耳內,復歸洞府。 慌得那各洞妖王,都來參賀。 此時遂大開旗鼓,響振銅鑼,廣設珍饈百味,滿斟椰液萄漿,與眾飲宴多時,卻 又$ 得烘烘亂發。好火,好火! 黑煙漠漠,紅燄騰騰。黑煙漠漠,長空不見一天星;紅燄騰騰,大地有光千里赤 。起初時,灼灼金蛇;次後來,威威血馬。南方三?逞英雄,回祿大神施法力。 燥乾柴燒烈火性,說甚麼燧人鑽木;熱油門前飄彩燄,賽過了老祖開爐。正是那 無情火發,怎禁這有意行兇。不去弭災,反行助虐。風隨火勢,燄飛有千丈餘高 ;火逞風威,灰迸上九霄雲外。乒乒乓乓,好便似殘年爆竹;潑潑喇喇,卻就如 軍中炮聲。燒得那當場佛像莫能逃,東院伽藍無處躲。勝如赤壁夜鏖兵,賽過阿 房宮內火。 這正是星星之火,能燒萬復之田。須臾間,風狂火盛,把一座觀音院,處處通紅 。你看那眾和尚,搬箱抬籠,搶桌端鍋,滿院裏叫苦連天。孫行者護住了後邊方 丈,辟火罩罩住了前面禪堂,其餘前後火光大發,真個是照天紅燄輝煌,透壁金 光照耀。 不期火起之時,驚動了一山獸怪。這觀音院正南二十里遠近,有座黑風山,山中 有一臩黑風洞,洞中有一個妖精,正在睡醒翻身。只見那窗間透亮,只道是天明 。起來看時,卻是正北下的火光晃亮。妖精大驚道:「呀!這必是觀音院裏失了 火。這些和尚好不小心。我看時,與他救一救來。」好妖精,縱起雲頭,即至煙 火之下,果然沖天之火,前面殿宇皆空,兩廊煙火方灼。他大拽步,撞將進去, 正呼喚叫取水來,只見那後房無火,房脊上有一人放風。他卻情知如此,急入裏 面看時,見那方丈中間有些霞光彩氣,臺案上有一個青氈包袱。他解開一看,見 是一領錦襴袈裟,乃佛門之異寶。正是財動人心,他也不救火,他也不叫水,拿 著那袈裟,趁鬨打劫,拽回雲步,徑轉東山而去。 那場火只燒到五更天明,方才滅息。你看那眾僧們赤赤精精,啼啼哭哭,都去那 灰內尋銅鐵,撥腐炭,撲金銀。有的在牆筐裏,苫搭窩棚;有的赤壁根頭,支鍋 造飯。叫冤叫屈,亂嚷亂鬧不題。 卻說行者取了辟火罩,一觔斗送上南天門,交與廣目天王道:「謝借,謝借。」 天王收了道:「大聖至誠了。我正愁你不還我的寶貝,無處尋討,且喜就送來也 。」行者道:「老孫可是那當面騙物之人?這叫做『好借好還,再借不難』。」 天王道:「許久不面,請到宮少坐一時,何如?」行者道:「老孫比在前不同, 爛板凳,高談闊論了;如今保唐僧,不得身閑。容敘,容敘。」急辭別墜雲,又 見那太陽星上。徑來到禪堂前,搖身一變,變做個蜜蜂兒,飛將進去,現了本像 看時,那師父還沉睡哩。 行者叫道:「師父,天亮了,起來罷。」三藏才醒覺,翻身道:「正是。」穿了 衣服,開門出來,忽抬頭,只$ 兒後面刻的四個字,說『凌虛子製』,便是我們與那妖魔的勾頭。菩薩若 要依得我時,我好替你作個計較,也就不須動得干戈,也不須勞得征戰,妖魔眼 下遭瘟,佛衣眼下出現﹔菩薩要不依我時,菩薩往西,我悟空往東,佛衣只當相 送,唐三藏只當落空。」菩薩笑道:「這猴熟嘴。」行者道:「不敢,倒是一個 計較。」菩薩說:「你這計較怎說?」行者道:「這盤上刻那『凌虛子製』,想 這道人就叫做凌虛子。菩薩,你要依我時,可就變做這個道人,我把這丹吃了一 匈,變上一粒,略大些兒。菩薩,你就捧了這個盤兒、兩粒仙丹,去與那妖上壽 ,把這丸大些的讓與那妖。待那妖一口吞之,老孫便於中取事:他若不肯獻出佛 衣,老孫將他肚腸就也織將一件出來。」菩薩沒法,只得也點點頭兒依他。行者 笑道:「如何?」 爾時菩薩迺以廣大慈悲,無邊法力,億萬化身,以心會意,以意會身,恍惚之間 ,變作凌虛仙子:     鶴氅仙風颯,飄颻欲步虛。     蒼顏松柏老,秀色古今無。     去去還無住,如如自有殊。     總來歸一法,只是隔郛軀。 行者看道:「妙呵,妙呵!還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菩薩笑道:「悟空 ,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行者心下頓悟,轉身卻就變 做一粒仙丹:     走盤無不定,圓明未有方。     三三勾漏合,六六少翁商。     瓦鑠黃金焰,牟尼白晝光。     外邊鉛與汞,未許易論量。 行者變了那顆丹,終是略大些兒。菩薩認定,拿了那個玻璃盤兒,徑到妖洞門口 看時,果然是: 崖深岫險,雲生嶺上﹔柏蒼松翠,風颯林間。崖深岫險,果是妖邪出沒人煙少; 柏蒼松翠,也可仙真修隱道情多。山有澗,澗有泉,潺潺流水咽鳴琴,便堪洗耳 ﹔崖有鹿,林有鶴,幽幽仙籟動間岑,亦可賞心。這是妖仙有分降菩提,弘誓無 邊垂惻隱。 菩薩看了,心中暗喜道:「這孽畜占了這座山洞,卻是也有些道分。」因此心中 已是有個慈悲。 走到洞口,只見守洞小妖都有些認得道:「凌虛仙長來了。」一邊傳報,一邊接 引。那妖早已迎出門道:「凌虛,有勞仙駕珍顧,蓬蓽有輝。」菩薩道:「小道 敬獻一粒仙丹,敢稱千壽。」他二人拜畢,方才坐定,又敘起他昨日之事。菩薩 不答,連忙拿丹盤道:「絇王,且見小道鄙意。」覷定一粒大的,推與那妖道: 「願大王千壽。」那妖亦推一粒,遞與菩薩道:「願與凌虛子同之。」讓畢,那 妖才待要咽,那藥順口兒一直滾下。現了本相,理起四平。那妖滾倒在地。菩薩 現相,問妖取了佛衣。行者早已從鼻$ 了一個妖怪女婿。』這句話兒教人怎當?」 三藏道:「悟空,你既是與他做了一場,一發與他做個結局,才見始終。」行者 道:「我才試他一試耍子。此去一定拿來與你們看,且莫憂愁。」叫:「老高, 你還好生管待我師父,我去也。」 說聲去,就無形無影的,跳到他那山上,來到洞口,一頓鐵棍,把兩扇門打得粉 碎。口裏罵道:「那?糠的夯貨,快出來與老孫打麼。」那怪正喘噓噓的睡在洞 內,聽見打得門響,又聽見罵?糠的夯貨,他卻惱怒難禁,只得拖著鈀,抖擻精 神,跑將出來,厲聲罵道:「你這個弼馬溫,著實憊懶。與你有甚相干,你把我 大門打破?你且去看看律條,打進大門而入,該個雜犯死罪哩。」行者笑道: 「這個獃子!我就打了大門,還有個辨處。像你強占人家女子,又沒個三媒六證 ,又無些茶紅酒禮,該問個真犯斬罪哩。」那怪道:「且休閑講,看老豬這鈀。」 行者使棒支住道:「你這涶可是與高老家做長工築地種菜的?有何好處怕你?」 那怪道:「你錯認了,這鈀豈是凡間之物?你且聽我道來:     此是鍛煉神冰鐵,磨琢成工光皎潔。     老君自己動鈐鎚,熒親身添炭屑。     五方五帝用心機,六丁六甲費周折。     造成九齒玉垂牙,鑄就雙環金墜葉。     身妝六曜排五星,體按四時依八節。     短長上下定乾坤,左右陰陽分日月。     六爻神將按天條,八卦星辰依斗列。     名為上寶沁金鈀,進與玉皇鎮丹闕。     因我修成大羅仙,為吾養就長生客。     敕封元帥號天蓬,欽賜釘鈀為御節。     舉起烈焰並毫光,落下猛風飄瑞雪。     天曹神將盡皆驚,地府閻羅心膽怯。     人間那有這般兵,世上更無此等鐵。     隨身變化可心懷,任意翻騰依口訣。     相攜數載未曾離,伴我幾年無日別。     日食三餐並不丟,夜眠一宿渾無撇。     也曾佩去赴蟠桃,也曾帶他朝帝闕。     皆因仗酒卻行兇,只為倚強便撒潑。     上天貶我降凡塵,下世儘我作罪孽。     石洞心邪曾吃人,高莊情喜婚姻結。     這鈀下海掀翻龍鼉窩,上山抓碎虎狼穴。     諸般兵刃且休題,惟有吾當鈀最切。     相持取勝有何難,賭鬥求功不用說。     何怕你銅頭鐵腦一身鋼,鈀到魂消神氣泄。」 行者聞言,收了鐵棒道:「獃子不要說嘴,老孫把這頭伸在那裏,你且築一下兒 ,看可能魂消氣泄?」那怪真個舉起鈀,著氣力築將來,撲的一下,鑽起鈀的火 案焰焰,更不曾築動一些兒頭皮。諕得他手麻$ 」那婦人道: 「這都是倉房、庫房、碾房各房,還不曾到那廚房邊哩。」八戒道:「好大人家 。」磕磕撞撞,轉彎抹角,又走了半會,才是內堂房屋。那婦人道:「女婿,你 師兄說今朝是天恩上吉日,就教你招進來了。卻只是倉卒間,不曾請得個陰陽, 拜堂撒帳。你可朝上拜八拜兒罷。」八戒道:「娘說得是。你請上坐,等我也拜 幾拜,就當拜堂,就當謝親,兩當一兒,卻不省事?」他丈母笑道:「也罷,也 罷。果然是個省事幹家的女婿。我坐著,你拜麼。」 咦!滿堂中銀燭輝煌,這獃子朝上禮拜。拜畢,道:「娘,你把那個姐姐配我哩 ?」他丈母道:「正是這些兒疑難:我要把大女兒配你,恐二女怪﹔要把二女配 你,恐三女怪﹔欲將三女配你,又恐大女怪:所以終疑未定。」八戒道:「娘, 既怕相爭,都與我罷,省得鬧鬧吵吵,亂了家法。」他丈母道:「豈有此理!你 一人就占我三個女兒不成!」八戒道:「你看娘說的話,那個沒有三房四妾?就 再多幾個,你女婿也笑納了。我幼年間,也曾學得個鏖戰之法,管情一個個伏侍 得他歡喜。」那婦人道:「不好,不好。我這裏有一方手帕,你頂在頭上,遮了 臉,撞個天婚:教我女兒從你跟前走過,你伸開手扯到那個,就把那個配了你罷 。」獃子依言,接了手帕,頂在頭上。有詩為證。詩曰:     痴愚不識本原由,色劍傷身暗自休。     從來信有周公禮,今日新郎頂蓋頭。 那獃子頂裹停當,道:「娘,請姐姐們出來麼。」他丈母叫:「真真、愛愛、憐 憐,都來撞天婚,配與你女婿。」只聽得環珮響亮,蘭麝馨香,似有仙子來往。 那獃子真個伸手去撈人,兩邊亂撲,左也撞不著,右也撞不著。來來往往,不知 有多少女子行動,只是莫想撈著一個。東撲抱著柱科,西撲摸著板壁。兩頭跑暈 了,立站不穩,只是打跌。前來蹬著門扇,後去斩著磚牆,磕磕撞撞,跌得嘴腫 頭青,坐在地下。喘氣呼呼的道:「娘呵,你女兒這等乖滑得緊,撈不著一個, 奈何,奈何?」 那婦人與他揭了蓋頭道:「女婿,不是我女兒乖滑,他們大家謙讓,不肯招你。」 八戒道:「娘呵,既是他們不肯招我呵,你招了我罷。」那婦人道:「好女婿啞 !這等沒大沒小的,連丈母也都要了?我這三個女兒心性最巧,他一人結了一個 珍珠篏錦汗衫兒。你若穿得那個的,就教那個招你罷。」八戒道:好,好,好 ,把三件兒都拿來我穿了看,若都穿得,就教都招了罷。」那婦人轉進房裏,止 取出一件來,遞與八戒。那獃子脫下青錦布直裰,取過衫兒,就穿在身上。還未 曾繫上帶子,撲的一蹻,跌倒在地。$ 害了饞痞,也不敢幹這賊事。 不要錯怪了人。」清風道:「你雖不曾吃,還有手下人要偷吃的哩。」三藏道: 「這等也說得是,你且莫嚷,等我問他們看。果若是偷了,教他陪你。」明月 道:「陪耶!就有錢那裏去買?」三藏道:「縱有錢沒處買呵,常言道:『仁義 值千金。』教他陪你個禮,便罷了。也還不知是他不是他哩。」明月道:「怎的 不是他?他那裏分不均,還在那裏嚷哩。」三藏叫聲:「徒弟,且都來。」沙僧 聽見道:「不好了,決撒了。老師父叫我們,小道童胡廝罵,不是舊話兒走了 風,卻是甚的?」行者道:「活羞殺人。這個不過是飲食之類,若說出來,就是 我們偷嘴了,只是莫認。」八戒道:「正是,正是,昧了罷。」他三人只得出了 廚房,走上殿去。 畢竟不知怎麼與他抵賴,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五回 鎮元仙趕捉取經僧 孫行者大鬧五莊觀 卻說他兄弟三眾到了殿上,對師父道:「飯將熟了,叫我們怎的?」三藏道: 「徒弟,不是問飯。他這觀裏有甚麼人參果,似孩子一般的東西,你們是那一個 偷他的吃了?」八戒道:「我老實,不曉得,不曾見。」清風道:「笑的就是 他,笑的就是他。」行者喝道:「我老孫生的是這個笑容兒,莫成為你不見了甚 麼果子,就不容我笑?」三藏道:「徒弟息怒。我們是出家人,休打誑語,莫吃 昧心食。果然吃了他的,陪他個禮罷,何苦這般抵賴?」行者見師父說得有理, 他就實說道:「師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聽見那兩個道童吃甚麼人參果,他 想一個兒嘗新,著老孫去打了三個,我兄弟各人吃了一個。如今吃也吃了,待要 怎麼?」明月道:「偷了我四個,這和尚還說不是賊哩。」八戒道:「阿彌陀 佛!既是偷了四個,怎麼只拿出三個來分,預先就打起一個偏手?」那獃子倒轉 二仙童問得是實,越加毀罵。就恨得個大聖鋼牙咬響,火眼睜圓,把條金箍棒揝 了又揝,忍了又忍道:「這童子只說當面打人也罷,受他些氣兒。送他個絕後 計,教他大家都吃不成。」好行者,把腦後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氣,叫: 「變!」變做個假行者,跟定唐僧,陪著悟能、悟淨,忍受著道童嚷罵。他的真 身出一個神,縱雲頭,跳將起去,徑到人參園裏,掣金箍棒,往樹上乒乓一下, 又使個推山移嶺的神力,把樹一推推倒。可憐葉落枒開根出土,道人斷絕草還 丹。那大聖推倒樹,在枝兒上尋果子,那裏質有半個。原來這ぇ貝遇金而落,他 的棒兩頭是金裹的,況鐵又是五金之類,所以敲著就振下來﹔既下來,又遇土而 入。因此上邊再沒一個果子。他道:「好,好,好!$ 賣去來。」行者雖然感慨,卻留心想起唐 僧的夢來,說芭蕉樹下方是井。正行走,果見一株芭蕉,生得茂盛,比眾花木不 同。真是:     一種靈苗秀,天生體性空。     枝枝抽片紙,葉葉捲芳叢。     翠縷千條細,丹心一點紅。     淒涼愁夜雨,憔悴怯秋風。     長養元丁力,栽培造る工。     緘書成妙用,揮灑有奇功。     鳳翎寧得似,鸞尾迥相同。     薄露瀼瀼滴,輕煙淡淡籠。     青陰遮戶牖,碧影上簾櫳。     不許棲鴻雁,何堪繫玉驄。     霜天形槁悴,月夜色朦朧。     僅可消炎暑,猶宜避日烘。     愧無桃李色,冷落粉牆東。 行者道:「八戒,動手麼,寶袣在芭蕉樹下埋著哩。」那獃子雙手舉鈀,築倒了 芭蕉。然後用嘴一拱,拱了有三四尺深,見一塊石板蓋著。獃子歡喜道:「哥 呀,造化了,果有寶貝,是一片石板蓋著哩。不知是罈兒盛著,是櫃兒裝著 哩。」行者道:「你掀起來看看。」那獃子果又一嘴拱開,看處,又見霞光灼 灼,白氣明明。八戒笑道:「造化,造化,寶貝放光哩。」又近前細看時,呀! 原來是星月之光,映得那井中水亮。八戒道:「哥呀,你但幹事,便要留根。」 行者道:「我怎留根?」八戒道:「這是一眼井,你在寺裏早說是井中有寶貝, 我卻帶將兩條綑包袱的繩來,怎麼作個法兒,把老豬放下去。如今空手,這裏面 東西,怎麼得下去上來耶?」行者道:「你下去麼?」八戒道:「正是要下去, 只是沒繩索。」行者笑道:「你脫了衣服,我與你個手段。」八戒道:「有甚麼 好衣服?解了這直裰子就是了。」 好大聖,把金箍棒拿出來,兩頭一扯,叫:「長!」足有七八丈長。教:「八 戒,你抱著一頭兒,把你放下井去。」八戒道:「哥呀,放便放下去,若到水 邊,就住了罷。」行者道:「我曉得。」那獃子抱著鐵棒,被行者輕輕提將起 來,將他放下去,不多時,放至水邊。八戒道:「到水了。」行者聽見他說,卻 將棒往下一按。那獃子撲通的一個沒頭蹲,丟了鐵棒,便就負水,口裏哺哺的嚷 道:「這天殺的,我說到水莫放,他卻就把我一按。」行者掣上棒來,笑道: 「兄弟,可有寶貝麼?」八戒道:「見甚麼寶貝,只是一井水。」行者道:「寶 貝沉在水底下哩,你下去摸一摸來。」呆子真個深知水性,卻就打個猛子,淬將 下去。呀!那井底深得緊。他卻著實又一淬,忽睜眼見有一座牌樓,上有「水晶 宮」三個字。八戒大驚道:「罷了,罷了,錯走了路了,蹡下海來也。海內有個 水晶宮,井裏如何有之?」原來$ 推波把浪吹。     條條金線穿成甲,點點裝成彩玳瑁。     九宮八卦袍披定,散碎鋪遮綠燦衣。     生前好勇龍王幸,死後還馱佛祖碑。     要知此物名和姓,興風作浪惡烏龜。 那龜馱著淨瓶,爬上崖邊,對菩薩點頭二十四點,權為二十四拜。行者見了, 暗笑道:「原來是看瓶的。想是不見瓶,就問他要。」菩薩道:「悟空,你在 下面說甚麼?」行者道:「沒說甚麼。」菩薩教:「拿上瓶來。」這行者即去 拿瓶。唉!莫想拿得他動。好便似蜻蜓撼石柱,怎生搖得半分毫?行者上前跪 下道:「菩薩,弟子拿不動。」菩薩道:「你這猴頭,只會說嘴。瓶兒你也拿 不動,怎麼去降妖縛怪?」行者道:「不瞞菩薩說。平日拿得動,宅日拿不 動。想是吃了妖精虧,觔力弱了。」菩薩道:「常時是個空瓶﹔如今是淨瓶拋 下海去,這一時間,轉過了三江五湖、八海四瀆、溪源潭洞之間,共借了一海 水在裏面。你那裏有架海的斤量?此所以拿不動也。」行者合掌道:「是,弟 子不知。」 那菩薩走上前,將右手輕輕的提起淨瓶,托在左手掌上。只見那龜點點頭,鑽 下水去了。行者道:「原來是個養家看瓶的夯貨。」菩薩坐定道:「悟空,我 這瓶中甘露水漿,比那龍王的私雨不同,能滅那妖精的三昧火。待要與你拿了 去,你卻拿不動﹔待要著善財龍女與你同去,你卻又不是好心,專一只會騙 人。你見我這龍女貌美,淨瓶又是個寶物,你假若騙了去,卻那有工夫又來尋 你?你須是留些甚麼東西作當。」行者道:「可憐!菩薩這等多心。我弟子自 秉沙門,一向不幹那樣事了。你教我留些當頭,卻將何物?我身上這件綿布直 裰,還是你老人家賜的。這條虎皮裙子,能值幾個銅錢?這根鐵棒,早晚卻要 護身。但只是頭上這個箍兒,是個金的,卻又被你弄了個方法兒長在我頭上, 取不下來。你今要當頭,情願將此為當。你念個鬆箍兒咒,將此除去罷﹔不 然,將何物為當?」菩薩道:「你好自在呵!我也不要你的衣服、鐵棒、金 箍,只將你那腦後救命的毫毛拔一根與我作當罷。」行者道:「這毫毛也是你 老人家與我的。但恐拔下一根,就拆破群了,又不能救我性命。」菩薩罵道: 「你這猴子!你便一毛也不拔,教我這善財也難捨。」行者笑道:「菩薩,你 卻也多疑。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千萬救我師父一難罷。」那菩薩:     逍遙欣喜下蓮臺,雲步香飄上石崖。     只為聖僧飧障害,要降妖怪救回來。 孫大聖十分歡喜,請觀音出了潮音仙洞。諸天大神都列在普陀巖上。菩薩道: 「悟空,過海。」行者躬身道:「請$ 李天王道:「既是如來有此明 示,大聖就當早起。」 好行者,說聲去,就縱一道觔斗雲,直入南天門裏。時有四大元帥擎拳拱手道: 「擒怪事如何?」行者且行且答道:「未哩,未哩。如今有處尋根去也。」四將 不敢留阻,讓他進了天門。不上靈霄殿,不入斗牛宮,徑至三十三天之外離恨天 兜率宮前,見兩仙童侍立,他也不通姓名,一直徑走。慌得兩童扯住道:「你是 何人?往何處去?」行者才說:「我是齊天大聖,欲尋李老君哩。」仙童道: 「你怎這樣粗魯?且住下,讓我們通報。」行者那容分說,喝了一聲,往裏徑 走。忽見老君自內而出,撞個滿懷。行者躬身唱個喏道躕「老官,一向少看。」 老君笑道:「這猴兒不去取經,卻來我處何幹?」行者道:「取經取經,晝夜無 停。有些阻礙,到此行行。」老君道:「西天路阻,與我何干?」行者道:「西 天西天,你且休言尋著蹤跡,與你纏纏。」老君道:「我這裏乃是無上仙宮, 有甚蹤跡可尋?」 行者入裏,眼不轉睛,東張西看。走過幾層廊宇,忽見那牛欄邊一個童兒盹睡, 青牛不在欄中。行者道:「老官,走了牛也,走了牛也。」老君大驚道:「這孽 畜幾時走了?」正嚷間,那童兒方醒,跪於當面道:「爺爺,弟子睡著,不知是 幾時走的。」老君罵道:「你這廝如何盹睡?」童兒叩頭道:「弟子在丹房裏拾 得一粒丹,當時吃了,就在此睡著。」老君道:「想是前日煉的七返火丹,吊了 一粒,被這廝拾吃了。那丹吃一粒,該睡七日哩。那孽畜因你睡著,無人看管, 遂乘機走下界去,今亦是七日矣。」 即查可曾偷甚寶貝。行者道:「無甚寶貝,只見他有一個圈子,甚是利害。」老 君急查看時,諸般俱在,止不見了金剛琢。老君道:「這孽畜偷了我金剛琢去 了!」行者道:「原來是這件寶貝。當時打著老孫的是他。如今在下界張狂,不 知套了我等多少物件。」老君道:「這孽畜在甚地方?」行者道:「現住金山金 洞。他捉了我唐僧進去,搶了我金箍棒。請天兵相助,又搶了太子的神兵。及請 火德星君,又搶了他的火具。惟水伯雖不能渰死他,倒還不曾搶他物件。至請如 來著羅漢下砂,又將金丹砂搶去。似你這老官縱放怪物,搶奪傷人,該當何 罪?」老君道:「我那金剛琢,乃是我過函關化胡之器,自幼煉成之寶。憑你甚 麼兵器、水火,俱莫能近他。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兒,連我也不能奈他何矣。」 大聖才歡歡喜喜,隨著老君。老君執了芭蕉扇,駕著祥雲同行,出了仙宮。南天 門外,低下雲頭,徑至金山界。見了十八尊羅漢、雷公、水伯、火德、李天王父 子,備言前事一$ 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我便是悟空,豈有假託之理?」先生道:「你可認得我麼?」行者 道:「我因歸正釋門,秉誠僧教,這一向登山涉水,把我那幼時的朋友也都疏 失,未及拜訪,少識尊顏。適間問道子母河西鄉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 此知之。」那先生道:「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你來訪我怎的?」行者道: 「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水,腹疼成胎,特來仙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師 難也。」 那先生怒目道:「你師父可是唐三藏麼?」行者道:「正是,正是。」先生咬牙 恨道:「你們可曾會著一個聖嬰大王麼?」行者道:「他是號山枯松澗火雲洞紅 孩兒妖怪的綽號,真仙問他怎的?」先生道:「是我之舍侄,我乃牛魔王的兄 弟。前者家兄處有信來報我,稱說唐三藏的大徒弟孫悟空憊懶,將他害了。我這 裏正沒處尋你報仇,你倒來尋我,還要甚麼水哩。」行者陪笑道:「先生差了。 你令兄也曾與我做朋友,幼年間也曾拜七弟兄。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 望。如今令侄得了好處,現隨著觀音菩薩,做了善財童子,我等尚且不如,怎麼 反怪我也?」 先生喝道:「這潑猢猻!還弄巧舌。我舍侄還是自在為王好,還是與人為奴好? 不得無禮,吃我這一鉤!」大聖使鐵棒架住道:「先生莫說打的話,且與些泉水 去也。」那先生罵道:「刓猢猻!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敵得我,與你水去;敵不 過,只把你剁為肉醬,方與我侄子報仇。」大聖罵道:「我把你不識起倒的孽 障!既要打,起開來看棍。」那先生如意鉤劈手相還。二人在聚仙庵好殺: 聖僧誤食成胎水,行者來尋如意仙。那曉真仙原是怪,倚強護住落胎泉。及至相 逢講仇隙,爭持決不遂如然。言來語去成僝僽,意惡情兇要報冤。這一個因師傷 命來求水,那一個為侄亡身不與泉。如意鉤強如蝎毒,金箍棒狠似龍巔。當胸亂 刺施威猛,著腳斜鉤展妙玄。陰手棍丟傷處重,過肩鉤起近頭鞭。鎖腰一棍鷹持 雀,壓頂三鉤蜋捕蟬。往往來來爭勝敗,返返復復兩回還。鉤攣棒打無前後,不 見輸贏在那邊。 那先生與大聖戰經十數合,敵不得大聖。這大聖越加猛烈,一條棒似滾滾流星, 著頭亂打。先生敗了筋力,倒拖著如意鉤,往山上走了。 大聖不去趕他,卻來庵內尋水。那個道人早把庵門關了。大聖拿著瓦缽,趕至門 前,盡力氣一,踢破庵門,闖將進去。見那道人伏在井欄上,被大聖喝了一 聲,舉棒要打,那道人往後跑了。卻才尋出吊桶來,正要打水,又被那先生趕到 前邊,使如意鉤子把大聖鉤著腳一跌,跌了個嘴硍地。大聖爬起來,使鐵棒就 打。他卻閃在傍邊$ 來。前至一座高山圇只見 灰塵息靜,風頭散了,更不知妖向何方。兄弟們按落雲霧,找路尋訪,忽見一壁 廂青石光明,卻似個屏風模樣。三人牽著馬轉過石屏,石屏後有兩扇石門,門上 有六個大字,乃是「毒敵山琵琶洞」。八戒無知,上前就使釘鈀築門。行者急止 住道:「兄弟莫忙。我們隨旋風趕便趕到這裏,尋了這會,方遇此門,又不知深 淺如何。倘不是這個門兒,卻不惹他見怪?你兩個且牽了馬,還轉石屏前立等片 時,待老孫進去打聽打聽,察個有無虛實,卻好行事。」沙僧聽說,大喜道: 「好好好,正是粗中有細,果然急處從寬。」他二人牽馬回頭。 孫大聖顯個神通,捻著訣,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作蜜蜂兒,真個輕巧。你看     翅薄隨風軟,腰輕映日纖。     嘴甜曾覓蕊,尾利善降蟾。     釀蜜功何淺,投衙禮自謙。     如今施巧計,飛舞入門簷。 行者自門瑕處鑽將進去,飛過二層門裏。只見正當中花亭子上端坐著一個女妖, 左右列幾個彩衣繡服、丫髻兩揫的女童,都歡天喜地,正不知講論甚麼。這行者 輕輕的飛上去,釘在那花亭格子上,側耳才聽,又見兩個總角蓬頭女子,捧兩盤 熱騰騰的麵食,上亭來道:「奶奶,一盤是人肉餡的葷,一盤是鄧沙餡的素。」 那女怪笑道:「小的們,攙出唐御弟來。」幾個彩衣繡服的女童走向後房,把唐 僧扶出。那師父面黃唇白,眼紅淚滴。行者在暗中嗟嘆道:「師父中毒了。」 那怪走下亭,露春蔥十指纖纖,扯住長老道:「御弟寬心。我這裏雖不是西梁女 國的宮殿,不比富貴奢華,其實卻也清閑自在,正好念佛看經。我與你做個道伴 兒,真個是百歲和諧也。」三藏不語。那怪道:「且休煩惱。我知你在女國中赴 宴之時,不曾進得飲食。這裏葷素麵飯兩盤,憑你受用些兒壓驚。」三藏沉思默 想道:「我待不說話,不吃東西,此怪比那女王不同:女王還是人身,行動以 禮;此怪乃是妖神,恐為加害,奈何?我三個徒弟不知我困陷在於這裏,倘或加 害,卻不枉丟性命?」以心問心,無計所奈,只得強打精神,開口道:「葷的何 如?素的何如?」女怪道:「葷的是人肉餡,素的是鄧沙餡。」三藏道:「貧僧 吃素。」那怪笑道:「女童,看熱茶來,與你家長爺爺吃素。」一女童果捧著香 茶一盞,放在長老面前。那怪將一個素劈破,遞與三藏。三藏將個葷囫圇遞與女 怪。女怪笑道:「御弟,你怎麼不劈破與我?」三藏合掌道:「我出家人,不敢 猄葷。」那女怪道:「你出家人不敢破葷,怎麼前日在子母河邊吃水高,今日又 好吃鄧沙餡?」三藏道:「水高船去急,$ ,真 個是黑霧漲天陰氣盛,滄溟銜日曉光寒。他也無心觀玩,望仙山渡過瀛洲,向東 方直抵花果山界。乘海風,踏水勢,又多時,卻望見高峰排戟,峻壁懸屏。即至 峰頭,按雲找路下山,尋水簾洞。步近前,只聽得那山中無數猴精,滔滔亂嚷。 沙僧又近前仔細再看,原來是孫行者高坐石臺之上,雙手扯著一張紙,朗朗的念 東土大唐王皇帝李,駕前敕命御弟聖僧陳玄奘法師,上西方天竺國娑婆靈山大雷 音寺,專拜如來佛祖求經。朕因促病侵身,魂遊地府,幸有陽數臻長,感冥君放 送回生,廣陳善會,修建度亡道場。盛蒙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金身出現,指示西 方有佛有經,可度幽亡超脫,特著法師玄奘,遠歷千山,詢求經偈。倘過西邦諸 國,不滅善緣,照牒施行。 大唐貞觀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 自別大國以來,經度諸邦,中途收得大徒弟孫悟空行者、二徒弟豬悟能八戒、三 徒弟沙悟淨和尚。」 念了從頭又念。 沙僧聽得是通關文牒,止不住近前厲聲高叫:「師兄,師父的關文你念他怎的?」 那行者聞言,急抬頭,不認得是沙僧,叫:「拿來,拿來。」眾猴一齊圍繞,把 沙僧拖拖扯扯,拿近前來,喝道:「你是何人,擅敢近吾仙洞?」沙僧見他變了 臉,不肯相認,只得朝上行禮道:「上告師兄:前者實是師父性暴,錯怪了師 兄,把師兄咒了幾遍,逐趕回家。一則弟等未曾勸解,二來又為師父饑渴去尋水 化齋。不意師兄好意復來,又怪師父執法不留,遂把師父打倒,昏暈在地。將行 李搶去。後我等救轉師父,特來拜兄。若不恨師父,還念昔日解脫之恩,同小弟 將行李回見師父,共上西天,了此正果;倘怨恨之深,不肯同去,千萬把包袱賜 弟,兄在深山,樂桑榆晚景,亦誠兩全其美也。」 行者聞言,呵呵冷笑道:「賢弟,此論甚不合我意。我打唐僧,搶行李,不因我 不上西方,亦不因我愛居此地。我今熟讀了牒文,我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經,送上 東赀,我獨成功,教那南贍部洲人立我為祖,萬代傳名也。」沙僧笑道:「師兄 言之欠當。自來沒個孫行者取經之說。我佛如來造下三藏真經,原著觀音菩薩向 東土尋取經人求經,要我們苦歷千山,詢求諸國,保護那取經人。菩薩曾言:取 經人乃如來門生,號曰金蟬長老。只因他不聽佛祖談經,貶下靈山,轉生東土, 教他果正西方,復修大道。遇路上該有這般魔障,解脫我等三人,與他做護法。 兄若不得唐僧去,那個佛祖肯傳經與你?卻不是空勞一場神思也?」那鱠者道: 「賢弟,你原來懞懂,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諒你說你有唐僧,同我保護,我就 沒有唐僧?我這裏另選個有道的$ 落落森森遠俗塵。」 凌空子笑道:     「吾年千載傲風霜,高幹靈枝力自剛。     夜靜有聲如雨滴,迒晴蔭影似雲張。     盤根已得長生訣,受命尤宜不老方。     留鶴化龍非俗輩,蒼蒼爽爽近仙鄉。」 拂雲叟笑道:     「歲寒虛度有千秋,老景瀟然清更幽。     不雜囂塵終冷淡,飽經霜雪自風流。     七賢作侶同談道,六逸為朋共唱酬。     戛玉敲金非瑣瑣,天然情性與仙遊。」 勁節十八公笑道:     「我亦千年約有餘,蒼然貞秀自如如。     堪憐雨露生成力,借得乾坤造化機。     萬壑風煙惟我盛,四時洒落讓吾疏。     蓋張翠影留仙客,博弈調琴講道書。」 三藏稱謝道:「四位仙翁,俱享高壽,但勁節翁又千歲餘矣。高年得道,丰采清 奇,得非漢時之『四皓』乎?」四老道:「承過獎,承過獎。吾等非四皓,乃深 山之『四操』也。敢問聖僧,妙齡幾何?」三藏合掌躬身答曰:     「四十年前出母胎,未產之時命已災。     逃生落水隨波滾,幸遇金山脫本骸。     養性看經無懈怠,誠心拜佛敢俄捱。     今蒙皇上差西去,路遇仙翁下愛來。」 四老俱稱道:「聖僧自出娘胎,即從佛教,果然是從小修行,真中正有道之上僧 也。我等幸接台顏,敢求大教。望以禪法指教一二,足慰生平。」長老聞言,慨 然不懼,即對眾言曰:禪者,靜也;法者,度也。靜中之度,非悟不成。悟者, 洗心滌慮,脫俗離塵是也。夫人身難得,中土難生,正法難遇:全此三者,幸莫 大焉。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識,遂可掃除。菩提者,不死不生,無餘無 欠,空色包羅,聖凡俱遣。訪真了元始鉗鎚,悟實了牟尼手段。發揮象罔,踏碎 涅槃。必須覺中覺了悟中悟,一點靈光全保護。放開烈焰照婆娑,法界縱橫獨顯 露。至幽微,更守固,玄關口說誰人度?我本元修大覺禪,有緣有志方記悟。」 四老側耳受了,無邊喜悅。一個個稽首皈依,躬身拜謝道:「聖僧乃禪機之悟本 拂雲叟道:「禪雖靜,法雖度,須要性定心誠。縱為大覺真仙,終坐無生之道。 我等之玄,又大不同。」三藏云:「道乃非常,體用合一,如何不同?」拂雲叟 笑云:「我等生來堅實,體用比爾不同。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笑傲風 霜,消磨日月。一葉不凋,千枝節操。似這話不叩沖虛,你執持梵語。道也者, 本蝴中國,反來求證西方,空費了草鞋,不知尋個甚麼?石獅子剜了心肝,野狐 涎灌徹骨髓。忘本參禪,妄求佛果,都似我荊棘嶺葛藤謎語,蘿蓏渾言。此般君 子,怎生接引$ 害貧僧?是何道理?」四 老見三藏發怒,一個個咬指擔驚,再不復言。那赤身鬼使暴躁如雷道:「這和尚 好不識抬舉。我這姐姐那些兒不好?他人材俊雅,玉質嬌姿,不必說那女工針 指,只這一段詩材,也配得過你。你怎麼這等推辭?休錯過了。孤直公之言甚 當,如果不可苟合,待我再與你主婚。」三藏大驚失色,憑他們怎麼胡談亂講, 只是不從。鬼使又道:「你這和尚,我們好言好語,你不聽從。若是我們發起村 野之性,還把你攝了去,教你和尚不得做,老婆不得娶,卻不枉為人一世也?」 那長老心如金石,堅執不從。暗想道:「我徒弟們不知在那裏尋我哩!」說一 聲,止不住眼中墮淚。那女子陪著笑,挨至身邊,翠袖中取出一個蜜合綾汗巾 來,與他揩淚道:「佳客勿得煩惱。我與你倚玉睅香,耍子去來。」長老咄的一 聲吆喝,跳起身來就走。被那些人扯扯拽拽,嚷到天明。 忽聽得那裏叫聲:「師父,師父,你在那方言語也?」原來那孫大聖與八戒、沙 僧牽著馬,挑著擔,一夜不曾住腳,穿荊度棘,東尋西找。卻好半雲半霧的過了 八百里荊棘嶺西下,聽得唐僧吆喝,卻就喊了一聲。那長老掙出門來,叫聲: 「悟空,我在這裏哩。快來救我,快來救我。」那四老與鬼使,那女子與女童, 幌一幌,都不見了。 須臾間,八戒、沙僧俱到邊前道:「師父,你怎麼得到此也?」三藏扯住行者 道:「徒弟諭,多累了你們了。昨日晚間見的那個老者,言說土地送齋一事,是 你喝聲要打,他就把我抬到此方。他與我攜手相攙,走入門,又見三個老者,來 此會我,俱道我做『聖僧』。一個個言談清雅,極善吟詩。我與他賡和相攀,覺 有夜半時候,又見一個美貌女子執燈火,也來這裏會我,吟了一首詩,稱我做 『佳客』。因見我相貌,欲求配偶,我方省悟。正不從時,又被他做媒的做媒, 保親的保親,主婚的主婚,我立誓不肯。正欲掙著要走,與他嚷鬧,不期你們到 了。一則天明,二來還是怕你,只才還扯扯拽拽,忽然就不見了。」行者道: 「你既與他敘話談詩,就不曾問他個名字?」三藏道:「我曾問他之號:那老者 喚做十八公,號勁節;第二個號孤直公;第三個號凌空子;第四個號拂雲叟;那 女子,稱他做杏仙。」八戒道:「此物在於何處?才往那方去了?」三藏道: 「去向之方,不知何所;但只談詩之處,去此不遠。」 他三人同師父看處,只見一座石崖,崖上有「木仙庵」三字。三藏道:「此間正 是。」行者仔細觀之,卻原來是一株大檜樹、一株老柏、一株老松、一株老竹, 竹後有一株丹楓。再看崖那邊,還有一株老杏、二株臘$ 悄悄,雞犬無聲。自家思慮道:「我若沒本事化頓齋 飯,也惹那徒弟笑我:敢道為師的化不出齋來,為徒的怎能去拜佛?」 長老沒計奈何,也帶了幾分不是,趨步上橋。又走了幾步,只見那茅屋裏面有一 座木香亭子,亭子下又有三個女子在那裏踢氣毬哩。你看那三個女子,比那四個 又生得不同。但見那: 飄揚翠袖,搖拽緗裙。飄揚翠袖,低萦著玉筍纖纖;搖拽緗裙,半露出金蓮窄 窄。形容體勢十分全,動靜腳跟千樣屣。拿頭過論有高低,張泛送來真又楷。轉 身踢個出牆花,退步翻成大過海。輕接一團泥,單槍急對拐。明珠上佛頭,實捏 來尖。窄磚偏會拿,臥魚將腳。平腰折膝蹲,扭頂翹跟屣。扳凳能喧泛,披肩甚 脫灑。絞襠任往來,鎖項隨搖擺。踢的是黃河水倒流,金魚灘上買。那個錯認是 頭兒,這個轉身就打拐。端然捧上,周正尖來捽。提跟潠草鞋,倒插回頭採。退 步泛肩妝,鉤兒只一歹。販簍下來長,便把奪門揣。踢到美心時,佳人齊喝采。 一個個汗流粉膩透羅裳,興懶情疏方叫海。   言不盡,又有詩為證。詩曰:     蹴踘當場三月天,仙風吹下素嬋娟。     汗沾粉面花含露,塵染蛾眉柳帶煙。     翠袖低垂籠玉筍,緗裙斜拽露金蓮。     幾回踢罷嬌無力,雲鬢蓬鬆寶髻偏。 三藏看得時辰久了,只得走上橋頭,應聲高叫道:「女菩薩,貧僧這裏隨緣佈施 些兒齋吃。」那些女子聽見,一個個喜喜歡歡拋了針線,撇了氣毬,都笑笑吟吟 的接出門來道:「長老,失迎了。今到荒莊,決不敢攔路齋僧,請裏面坐。」斚 藏聞言,心中暗道:「善哉,善哉!西方正是佛地,女流尚且注意齋僧,男子豈 不虔心向佛?」 長老向前問訊了,相隨眾女入茅屋。過木香亭看處,呀!原來那裏邊沒甚房廊。 只見那: 巒頭高聳,地脈遙長。巒頭高聳接雲煙,地脈遙長通海岳。門近石橋,九曲九灣 流水顧;園栽桃李,千株千顆斗穠華。藤薜掛懸三五樹,芝蘭香散萬千花。遠觀 洞府欺蓬島,近睹山林壓太華。正是妖仙尋隱處,更無鄰舍獨成家。 有一女子上前,把石頭門推開兩扇,請唐僧裏面坐。那長老只得進去。忽抬頭看 時,鋪設的都是石桌、石凳,冷氣陰陰。長老心驚,暗自思忖道:「這去處少吉 多凶,斷然不善。」眾女子喜笑吟吟,都道:「長老請坐。」長老沒奈何,只得 坐了。少時間,打個冷禁。眾女子問道:「長老是何寶山?化甚麼緣?還是修橋 補路,建寺禮塔,還是造佛印經?請緣簿出來看看。」長老道:「我不是化緣的 和尚。」女子道:「既不化緣,到此何幹?」長老道:「我是東土大唐差去西天 大雷$ 你哭,故此相問。因見你 為丈夫有此紙錢報答,我師父喪身,更無一物相酬,所以自怨生悲,豈敢相戲。」 那婦女放下水飯、紙錢,對行者陪禮道:「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是被難者。 才據你說將起來,你不認得那道士。他本是個百眼魔君,又喚做多目怪。你既 然有此變化,脫得金光,戰得許久,必定有大神通,卻只是還近不得那廝。我 教你去請一位聖賢,他能破得金光,降得道士。」行者聞言,連忙唱喏道: 「女菩薩知此來歷,煩為指教指教。果是那位聖賢,我去請求,救我師父之 難,就報你丈夫之仇。」婦人道:「我就說出來,你去請他,降了道士,只可 報仇而已,恐不能救你師父。」行者道:「怎不能救?」婦人道:「那廝毒藥 最狠:藥倒人,三日之間,骨髓俱爛。你此往回恐遲了,故不能救。」行者 道:「我會走路,憑他多遠,只消半日。」女子道:「你既會走路,聽我說: 此處到那裏有千里之遙。那廂有一座山,名喚紫雲山。山中有個千花洞,洞中 有位聖賢,喚做毘藍婆,他能降得此怪。」行者道:「那山坐落何方?卻從何 方去?」女子用手指定道:「那直南上便是。」行者回頭看時,項女子早不見 了。行者慌忙禮拜道:「是那位菩薩?我弟子鑽昏了,不能相識,千乞留名, 好謝。」只見那半空中叫道:「大聖,是我。」行者急抬頭看處,原是黎山老 姆。趕至空中謝道:「老姆從何來指教我也?」老姆道:「我才自龍華會上回桅來,見你師父有難,假做孝婦,借夫喪之名,免他一死。你快去請他,但不可 說出是我指教,那聖賢有些多怪人。」 行者謝了,辭別,把觔斗雲一縱,隨到紫雲山上。按定雲頭,就見那千花洞。 那洞外:     青松遮勝境,翠柏繞仙居。     綠柳盈山道,奇花滿澗渠。     香蘭圍石屋,芳草映巖嵎。     流水連溪碧,雲封古樹虛。     野禽聲聒聒,幽鹿步徐徐。     修竹枝枝秀,紅梅葉葉舒。     寒鴉棲古樹,春鳥噪高樗。     夏麥盈田廣,秋禾遍地餘。     四時無葉落,八節有花如。     每生瑞藹連霄漢,常放祥雲接太虛。 這大聖喜喜歡歡走將進去,一程一節,看不盡無邊的景致。直入裏面,更沒個 人兒,靜靜悄悄的,雞犬之聲也無。心中暗道:「這聖賢想是不在家了。」又 進數里看時,見一個女道姑坐在榻上。你看他怎生模樣:     頭戴五花納錦帽,身穿一領織金袍。     腳踏雲尖鳳頭履,腰繫攢絲雙穗絛。     面似秋容霜後老,聲如春燕社前嬌。     腹中久諳三乘法,心上常修四諦饒。     悟出$ 不多時,進了山凹裏,又遇見一個小妖,他生得嘴臉也恁地兇惡!看那: 圓滴溜兩隻眼,如燈晃亮;紅剌媸一頭毛,似火飄光。糟鼻子,口, 獠牙尖利;查耳朵,砍額頭,青臉泡浮。身穿一件淺黃衣,足踏一雙莎蒲履。 雄雄糾糾若兇神,急急忙忙如惡鬼。 那怪左脅下挾著一個彩漆的請書匣兒,迎著行者叫道:「古怪刁鑽,你兩個來 了?買了幾口豬羊?」行者道:「這趕的不是?」那怪朝沙僧道:「此位是 誰?」行者道:「就是販豬羊的客人。還少他幾兩銀子,帶他來家取的。你往 那裏去?」那怪道:「我往竹節山去請老大王明早赴會。」行者綽他的口氣 兒,就問:「共請多少人?」那怪道:「請老大王坐首席,連本山大王共頭目 等眾,約有四十多位。」正說處,八戒道:「去罷,去罷,豬羊都四散走了。」 行者道:「你去邀著,等我討他帖兒看看。」那怪見自家人,即揭開取出,遞 與行者。行者展開看時,上寫著: 明辰敬治餚酌,慶釘鈀嘉會,屈尊過山一敘。幸勿外,至感。右啟祖翁九靈元 聖老大人尊前。門下孫黃獅頓首百拜。 行者看畢,仍遞與那怪。那怪放在匣內,徑往東南上去了。   沙僧問道:「哥哥,帖兒上是甚麼話頭?」行者道:「乃慶釘鈀會的請 帖。名字寫著『門下孫黃獅頓首百拜』。請的是祖翁九靈元聖老大人。」沙僧 笑道:「黃獅想必是個金毛獅子滯精。但不知九靈元聖是個何物?」八戒聽 言,笑道:「是老豬的貨了。」行者道:「怎見得是你的貨?」八戒道:「古 人云:『癩母豬專趕金毛獅子。』故知是老豬之貨物也。」他三人說說笑笑, 趕著豬羊,卻就望見虎口洞門。但見那門兒外:     周圍山遶翠,一脈氣連城。     峭壁扳青蔓,高崖掛紫荊。     鳥聲深樹匝,花影洞門迎。     不亞桃源洞,堪宜避世情。 漸漸近於門口,又見一叢大大小小的雜項妖精,在那花樹之下頑耍。忽聽得瓔 戒「呵呵」趕豬羊到時,都來迎接。便就捉豬的捉豬,捉羊的捉羊,一齊綑 倒。早驚動裏面妖王,領十數個小妖,出來問道:「你兩個來了?買了多少豬 羊?」行者道:「買了八口豬,七腔羊,共十五個牲口。豬銀該一十六兩,羊 銀該九兩。前者領銀二十兩,仍欠五兩。這個就是客人,跟來找銀子的。」妖 王聽說,即喚:「小的們,取五兩銀子,打發他去。」行者道:「這客人一則 來找銀子,二來要看看嘉會。」那妖大怒,罵道:「你這個刁鑽兒憊懶!你買 東西罷了,又與人說甚麼會不會?」八戒上前道:「主人公得了寶貝,誠是天 下之奇珍,就教他看看怕怎的?」那怪咄的一聲道:「你這$ 英洞唐僧供狀 修禪何處用工夫,馬劣猿顛速剪除。     牢捉牢拴生五彩,暫停暫住墮三途。     若教自在神丹漏,才放從容玉性枯。     喜怒憂思須掃淨,得玄得妙恰如無。 話表唐僧師徒四眾離了玉華城,一路平穩,誠所謂極樂之鄉。去有五六日程 途,又見一座城池。唐僧問行者道:「此又是甚麼處所?」行者道:「是座城 池。但城上有杆無旗,不知地方,俟近前再問。」及至東關廂,見那兩邊茶坊 酒肆喧嘩,米市油房熱鬧。街衢中有幾個無事閑遊的浪子,見豬八戒嘴長,沙 和尚臉黑,孫行者眼紅,都擁擁簇簇的爭看,只是不敢近前而問。唐僧捏著一 把汗,惟恐他們惹禍。又走過幾條巷口,還不到城。忽見有一座山門,門上有 「慈雲寺」三字。唐僧道:「此處略進去歇歇馬,打一個齋如何?」行者道: 「好,好。」四眾遂一齊而入。但見那裏邊:      珍樓壯麗,寶座唪嶸。佛閣高雲外,僧房靜月中。丹霞縹緲浮屠挺,碧樹陰森 輪藏清。真淨土,假龍宮,大雄殿上紫雲籠。兩廊不絕閑人戲,一塔常開有客 登。爐中香火時時爇,臺上燈花夜夜熒。忽聞方丈金鐘韻,應佛僧人朗誦經。 四眾正看時,又見廊下走出一個和尚,對唐僧作禮道:「老師何來?」唐僧 道:「弟子中華唐朝來者。」那和尚倒身下拜。慌得唐僧攙起道:「憘主何為 行此大禮?」那和尚合掌道:「我這裏向善的人,看經念佛,都指望修到你中 華地托生。才見老師丰采衣冠,果然是前生修到的,方得此受用,故當下拜。」 唐僧笑道:「惶恐,惶恐。我弟子乃行腳僧,有何受用?若院主在此閑養自 在,才是享福哩。」那和尚領唐僧入正殿,拜了佛像,唐僧方才招呼徒弟進 來。原來行者三人自見那和尚與師父講話,他都背著臉,牽著馬,守著擔,立 在一處,和尚不曾在心。忽的聞唐僧叫「徒弟」,他三人方才轉面。那和尚見 了,慌得叫:「爺爺呀!你高徒如何恁般醜樣?」唐僧道:「醜則雖醜,倒頗 有些法力,我一路甚虧他們保護。」 正說處,裏面又走出幾個和尚作禮。先見的那和尚對後的說道:「這老師是中 華大唐來的人物,那三位是他高徒。」眾僧且喜且懼道:「老師中華大國,到 此何為?」唐僧言:「我奉唐王聖旨,向靈山拜佛求經。適過寶方,特奔上 剎,一則求問地方,二則打頓齋食就行。」那僧人個個歡喜,又邀入方丈。方 丈裏又有幾個與人家做齋的和尚。這先進去的又叫道:「你們都來看看中華人 物。原來中華有俊的,有醜的。俊的真個難描難畫,醜的卻十分古怪。」那許 多僧同齋主都來相見。見畢,各坐$ :「都在會同館驛。」隨即差官召聖僧徒弟領 關文敘去,留聖僧在此為駙馬。長老只得起身侍立。有詩為證:     大丹不漏要三全,苦行難成恨惡緣。     道在聖傳修在己,善由人積福由天。     休逞六根多貪欲,頓開一性本來原。     無愛無思自清淨,管教解脫得超然。 當時差官至會同館驛,宣召唐僧徒弟不題。 卻說行者自彩樓下別了唐僧,走兩步,笑兩聲,喜喜歡歡的回驛。八戒、沙僧 迎著道:「哥哥,你怎麼那般喜笑?師父如何不見?」行者道:「師父喜了。」 八戒道:「還未到地頭,又不曾見佛取得經回,是何來之喜?」行者笑道: 「我與師父只走至十字街彩樓之下,可可的被當朝公主拋繡毬打中了師父,師 父被些宮娥、彩女、太監推擁至樓前,同公主坐輦入朝,招為駙馬,此非喜而 何?」八戒聽說,跌腳搥胸道:「早知我去好來,都是那沙僧憊懶。你不阻我 呵,我徑奔彩樓之下,一繡毬打著我老豬,那公主招了我,卻不美哉妙哉?俊 刮標致,停當,大家造化耍子兒,何等有趣。」沙僧上前,把他臉上一抹道: 「不羞,不羞,好個嘴巴骨子。三錢銀子買個老驢──自誇騎得。要是一繡毬 打著你,就連夜燒退送紙也還道遲了,敢惹你這晦氣進門?」八戒道:「你這 黑子不知趣。醜自醜,還有些風味。自古道:『 皮肉粗糙,骨格堅強,各有 一得可取。』」行者道:「獃子莫胡談,且收拾行李。但恐師父著了急,來叫 我們,卻好進朝保護他。」八戒道:「哥哥又說差了。師父做了駙馬,到宮中 與皇帝的女兒交歡,又不是爬山踵路,遇怪逢魔,要你保護他怎的?他那樣一 把子年紀,豈不知被窩裏之事,要你去扶揝?」行者一把揪住耳朵,掄拳罵 道:「你這個淫心不斷的夯貨!說那甚胡話?」 正吵鬧間,只見驛丞來報道:「聖上有旨,差官來請三位神僧。」八戒道: 「端的請我們為何?」驛丞道:「老神僧幸遇公主娘娘打中繡毬,招為駙馬, 故此差官來請。」行者道:「差官在那裏?教他進來。」那俑看行者施禮,禮 畢,不敢仰視,只管暗暗說道:「是鬼,是怪?是雷公,夜叉?」行者道: 「那官兒,有話不說,為何沉吟?」那官兒慌得戰戰兢兢的雙手舉著聖旨,口 裏亂道:「我公主有請會親,我主公會親有請。」八戒道:「我這裏沒刑具, 不打你,你慢慢說,不要怕。」行者道:「莫成道怕你打?怕你那臉嘴。快收 拾挑擔,牽馬進朝見師父,議事去也。」這正是:     路逢狹道難迴避,定教恩愛反為仇。 畢竟不知見了國王有何話說,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四回 四僧宴$ 拋在荒野。他就變做公主模樣,戲哄國王,結綵樓,拋繡毬,欲招 駙馬。我保唐僧至其樓下,被他有心打著唐僧,欲為配偶,誘取元陽。是我識 破,就於宮中現身捉獲。他就脫了人衣、首飾,使一條短棍,喚名搗藥杵,與我 鬥了半日,他就化清風而去。被老孫趕至西天門,又鬥有十數合。他料不能勝, 復化金光,逃至此處,如何不見?」 二神聽說,即引行者去那三窟中尋找。始於山腳下窟邊看處,亦有幾個草兔兒, 也驚得走了。尋至絕頂上窟中看時,只見兩塊大石頭,將窟門擋住。土地道: 「此間必是妖邪,趕急鑽進去也。」行者即使鐵棒,捎開石塊。那妖邪果藏在裏 面,呼的一聲,就跳將出來,舉藥杵來打行者掄起鐵棒架住。諕得那山神倒退, 土地忙奔。那妖邪口裏囔囔突突的罵著山神、土地道:「誰教你引著他往這裏來 找尋?」他支支撐撐的抵著鐵棒,且戰且退,奔至空中。 正在危急之際,卻又天色晚了。這行者愈發狠性,下切手,恨不得一棒打殺。忽 聽得九霄碧漢之間有人叫道:「大聖,莫動手,莫動手,棍下留情。」行者回頭 看時,原來是太陰星君,後帶著姮娥仙子,降彩雲到於當面。慌得行者收了鐵 棒,躬身施禮道:「老太陰往那裏去?老孫失迴避了。」太陰道:「與你對敵的 這個妖邪,是我廣寒宮搗玄霜仙藥之玉兔也。他私自偷開玉關金鎖,走出宮來, 今經一載。我算他目下有傷命之災,特來救他性命。望大聖看老身饒他罷。」行 者喏喏連聲,只道:「不敢,不敢。怪道他會使搗藥杵,原來是個玉兔幪。老太 陰不知,他攝藏了天竺國王之公主,卻又假合真形,欲破我聖僧師父之元陽,其 情其罪,其實何甘?怎麼便可輕恕饒他?」太陰道:「你亦不知,那國王之公 主,也不是凡人,原是蟾宮中之素娥。十八年前,他曾把玉兔兒打了一掌,卻就 思凡下界,一靈之光,遂投胎於國王正宮皇后之腹,當時得以降生。齩玉兔兒懷 那一掌之仇,故於舊年私走出宮,拋素娥於荒野。但只是不該欲配唐僧,此罪真 不可逭。幸汝留心,識破真假,卻也未曾傷損你師。萬望看我面上,恕他之罪, 我收他去也。」行者笑道:「既有這些因果,老孫也不敢抗違。但只是你收了玉 兔兒,恐那國王不信,敢煩太陰君同眾仙妹將玉兔兒拿到那廂,對國王明證明 證:一則顯老孫之手段,二來說那素娥下降之因由,然後著那國王取素娥公主之 身,以見顯報之意也。」 太陰君信其言,用手指定妖邪,喝道:「那孽畜還不歸正同來。」玉兔兒打個 滾,現了原身。真個是: 缺唇尖齒,長耳稀鬚。團身一塊毛如玉,展足千山蹄若飛。直鼻垂酥,果賽$ 之描,的是吾姊戛戛獨造,使餘歎觀止矣。   阿姊端為吾師,吾何幸哉!」   靜子此時,羞不能答,俯首須臾,委婉言曰:「三郎,胡為而作如是言?令 淺嘗者無地自容。但願三郎將今日之畫見賜,俾為臨本,兼作永永紀念,以畫中 意況,亦與餘身世吻合。跡君心情,寧謂非然者?」   余曰:「餘久不復屬意於畫,蓋已江郎才盡。阿姊自是才調過人,固應使我 北面紅妝,云何謂我妄言?」   靜子含羞不餘答。餘亦無言,但雙手擎餘畫獻之,且無心而言曰:「敬乞吾 畏友哂存,聊申稚弟傾服之誠,非敢言畫也。」靜子欣然曰:「三郎此言,適足 以彰大作之益可貴耳。」言已,即平鋪袖角犿端承餘畫,以溫厚之詞答曰:「敬 謝三郎。三郎無庸以畏友外我。今得此畫,朝夕對之,不敢忘錫畫人也。」   是夕,微月已生西海,水波不興。餘乃負杖出門,隨步所之,遇漁翁,相與 閒話,迄翁收拾垂綸,餘亦轉身歸去。時夜靜風嚴,餘四顧,舍海曲殘月而外, 別無所睹。及去餘家僅丈許,瞥見有人悄立海邊孤石之旁,靜觀海面,餘諦矚倩 影亭亭,知為靜子,遂前叩之曰:「立者其吾阿姊乎?」靜子聞餘聲,卻至欣悅 ,急回首應曰:「三郎,歸何晏?獨不避海風耶?吾遲三郎於此久矣。三郎出時 可曾加衣否?向晚氣候,不比日間,恐非三郎所勝,不能使人無戚戚於中。三郎 善自珍攝,寒威滋可畏也。」   餘即答曰:「感謝吾姊關垂。天寒夜寂,敬問吾姊於此,沉沉何思?女弟胡 未奉侍左右?」   靜子則柔聲答曰:「區區弱質,奚雲惜者?今餘方自家中來,姨母、令姊、 令妹及阿母,咸集廚下制瓜團粉果,獨餘偷閒來此,奉候三郎。三郎歸,吾心至 適。」餘重謝之曰:「深感阿姊厚意見待,愧弗克當。望阿姊次回,毋冒夜以佇 我。吾姊恩意,特恐下走不稱消受耳。」餘言畢,舉步欲先入門,靜子趣前嬌而 扶將曰:「三郎且住。三郎悅我請問數言乎?」   余曰:「何哉?姊胡為客氣乃爾?阿姊欲有下回,稚弟固無不願奉白者也。   靜子躊躇少間,乃出細膩之詞,第一問曰:「三郎,邇來相見,頗帶幽憂之 色,是何故者復是不能令人無鬱拂。今願竊有請耳。」   餘此時心知警兆,兀立不語。靜子第二問曰:「三郎可知今日阿母邀姨母同 令姊,往禮淡島明神,何因也?吾思三郎必未之審。」餘聞語茫然,瞠不能答, 旋曰:「果如阿姊言,未之悉也。」   靜子低聲而言,其詞斷續不可辨,似曰:「三郎鑒之,總為君與區區不肖耳 第十六章   餘胸震震然,知彼美言中之骨也。餘正怔忡間,轉身稍離靜子所立處,$ 后執料去來。   〔同下〕 ●第一折     〔淨扮賽盧醫上,詩云〕   行醫有斟酌,下藥依本草;死的醫不活,活的醫死了。自家姓盧,人道我一手好   醫,都叫做賽盧醫。在這山陽縣南門開著生藥局。在城有個蔡婆婆,我問他借了   十兩銀子,本利該還他二十兩,數次來討這銀子,我又無的還他。若不來便罷,   若來呵,我自有個主意。我且在這藥舖中坐下,看有甚么人來?   〔卜儿上,云〕   老身蔡婆婆。我一向搬在山陽縣居住,盡也靜辦。自十三年前竇天章秀才留下端   云孩儿与我做儿媳婦,改了他小名,喚做竇娥。自成親之后,不上二年,不想我   這孩儿害弱證死了。媳婦儿守寡,又早三個年頭,服孝將除了也。我和媳婦儿說   知,我往城外賽盧醫家索錢去也。   〔做行科,云〕   驀過隅頭,轉過屋角,早來到他家門首。賽盧醫在家么?   〔盧醫云〕臠  婆婆,家里來。   〔卜儿云〕   我這兩個銀子長遠了,你還了我罷。   〔盧醫云〕   婆婆,我家里無銀子,你跟我庄上去取銀子還你。   〔卜儿云〕   我跟你去。   〔做行科〕   〔盧醫云〕   來到此處,東也無人,西也無人,這里不下手,等甚么?我隨身帶的有繩子。   兀那婆婆,誰喚你哩?   〔卜儿云〕   在那里?   〔做勒卜儿科。孛老同副淨張驢儿沖上,賽盧醫慌走下。孛老救卜儿科。張驢儿云〕   爹,是個婆婆,爭些勒殺了。   〔孛老云〕   兀那婆婆,你是那里人氏?姓甚名誰?因甚著這個人將你勒死?   〔卜儿云〕   老身姓蔡,在城人氏,止椓個寡媳婦儿,相守過日。因為賽盧醫少我二十兩銀子,   今日与他取討;誰想他賺我到無人去處,要勒死我,賴這銀子。若不是遇著老的   和哥哥呵,那得老身性命來。   〔張驢儿云〕   爹,你听的他說么?他家還有個媳婦哩。救了他性命,他少不得要謝我,不若你   要這婆子,我要他媳婦儿,何等兩便?你和他說去。   〔孛老云〕   兀那婆婆,你無丈夫,我無渾家,你肯与我做個老婆,意下如何?   〔卜儿云〕   是何言語!待我回家多備些錢鈔相謝。   〔張驢儿云〕   你敢是不肯,故意將錢鈔哄我?賽盧醫的繩子還在,我仍舊勒死了你吧。   〔做拿繩科〕   〔卜儿云〕   哥哥,待我慢慢地尋思咱。   〔張驢二云〕   你尋思些甚么?你隨我老子,我便要你媳婦儿。   〔卜儿背云〕   我不依他,他又勒殺我。罷罷罷,你爺儿兩個隨我到家中去來。   〔$ 人房、室女牀,二者豈容妄入,季入英房,汝等見何不阻 ?」倫曰:「英與季私通亦是實。故目間英未在店,開門而盜。」張爺審出此情 ,知銀係季偷是的。奈廷節乃府庠生,季考取之第二。只依節所訴斷曰:「既有 姦情,則失銀係是抵飾。以英不合欺奸侍婢,虛詞抵賴。陳四為牙,知有姦情, 何不諫英早改,待事敗而猶偏證。」各擬仗懲。   按:此審李英甚枉,特為客旅,宜謹慎自持,豈有奸人侍婢,而不取禍者? 今店中多有以妻女,引誘客人成奸,後賴其財本者。切宜識透此套,勿入其騙可   奸牙人女被脫騙   經紀廖三,號龍潭者,有女名淑姬,年方二八,尚未配人。   容如月姊,貌賽花仙,真個女子中班頭,絕世無雙者。客人張魯,年二十餘 歲,磊落俊雅,頗諳詩書,浪跡江湖。一日買閩筍數十擔,在廖三店中發賣,不 遇時風,都放帳封收。日久見其女,丰姿嬌媚,日夜相慕,不能安枕。奈廖三家 中人眾,難以動手。而女亦時於門後,偷眼覷魯,魯以目挑之,女為俯首作嬌羞 態。二人情意已通,只陽台路隔,鵲橋難渡矣。一日廖三家中,早起炊飯,與商 人上鄉討帳。張魯心喜,乘機潛入其房,與廖女成奸。偷情之後,時有私會,其 母知之。與夫商議曰:「吾女幾多豪門求婚,未肯輕許,今被鼠客所玷,須密捕 殺之,以消其恨。」廖三曰:「不可,凡妻與人私通,當場捉獲,並斬呈官,律 方無罪。今女與人通姦,並殺則不忍。單殺客人,彼罪不至死,豈死無後話。現 今筍帳已完,其銀皆在我手,密窺女與奸時,當場捉之,打他半死,以鎖繫住, 勒其供狀,怕他不把筍銀獻我,彼時亦何說。」妻然之。未數日,張魯果墮其術 。魯曰:「此是我不良,銀須以一半還我便罷。不然,吾不甘心。」廖三不允, 魯遂告於府,批刑館吳爺審出實情,問淑姬曾許配人否?對曰:「未配。」又問 :「魯曾娶否?」   魯已有髮妻,乃誑曰:「髮妻已死,尚未再娶。」吳爺苡曰:「汝二人既未 成婚,須斷合之。以所勒銀,准作財禮。」廖三曰:「奸人室女,而得成婚,後 何以儆?」吳爺曰:「汝牙家常以妻女賴人奸,而脫其銀。吾豈不知若不配合, 須將汝女官賣,將銀究論,張魯合懲通姦之罪耳。」魯曰:「一女子安值財禮一 百餘兩,須判一半還我,准與其女為奩。」吳爺曰:「為商而嫖花街柳巷,尚宜 有節。主人室女,豈容欺奸。」魯且感且哭,盡喪其本,止得一女,又無盤纏可 帶,即轉嫁銀三十兩而歸。   按:牙家縱容妻女,與客人成奸,後脫其財本,此常套也。惜此女不知,為 父母作貨。張魯亦不知,而落此套$ 要逃走了。」錢岩一時沒了主意,問眾鄰舍道:「列位高鄰,你道這女人還有個來的日子麼?」眾人笑道:「讀書人說出來的,都是古板話。他若肯來,不如不去了。」錢秀才道:「借重那一位做個證見,等我趁早當官去告張狀子。」眾人也有說告一張狀的是;若不告,恐怕馮家倒有話說。也有說,秀才們不見了妻子,有何面目還好去告狀,只出張招子罷,也有說舌出招子也不像樣,只好暗暗的訪個下落再處。錢秀才見眾人說話不一,回道:「據眾位意思,論將起來,還是出張招子為是。」登時寫張招子起來,竟不是如今的格式,卻是十多句話兒:錢岩自不小心,於今端陽之夜,有妻馮氏淑娘,二十一二年紀,不知何物奸人,輒敢恣行拐去。房奩不利分毫,首飾盡皆搬訖,爭奈孤孑寒儒。欲告官司無力。倘有四方君子,訪得行蹤去跡,情願謝銀若干,所貼招子是實。正寫得招子完,要尋個人往嘬後一貼,恰好間壁有個老嫗走將過來,道:「錢先生不要著忙,拐騙令正的人,老身倒也知些風聲在這裡。」錢秀才道:「媽媽既知風聲,委實是那一個?」老嫗道:「人是我不曾認得。只是昨日午間,老身在家裡解粽,聽得有個人來尋錢先生,說是什麼西門住的湯小春。你家大娘子見了他,告訴一通,哭一通,兩個說了半日。方才回去。多分是此人拐了去哩!」錢秀才聽說,把手向桌上一拍,道:「是真的了!他原說父親在日,許嫁湯小春,至今念念想他。一定兩下裡原有往來,故此乘隙而去。待我到西門頭,訪個消息來,與眾位商議。」老嫗又吩咐道:「若是得見大娘子,千萬不要說老身說的,省得回來時怪我。」錢岩別了老嫗;一口氣走到西門,問著湯家。問左鄰右舍,逐細訪問,並沒一些影響。錢岩又問道:「怎樣一個是湯小春?」不曾問得住口,只見裡面踱出一個後生來。鄰舍道:「那個便是湯小春。」錢岩仔細看時,見那後生:   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雖不傅何郎膩粉,晰白不減陳平;未嘗學董子妖嬈,風流略同宋玉。戴一方時式中兒,前一片後一片,頗自逍遙;穿幾件稱身衣服,半若新半若舊,甚為濟楚。固難比膏粱子弟,氣象軒昂;亦不失文物家風,規模秀雅。無才折桂,何敢偷花。   錢岩暗想道,這樣個小伙子,看他走路怕響,難道有這副膽量?況且他若做了這事,未免得藏頭蓋臉、縮後遮前,有許多慌張情態。那得如此自在閒適?看來還不是他。自古道:「事寬則圓。」且回去訪個實落,再來和他說話。只得納了悶,走將回來。   恰好老嫗接著,問道:「打聽得有些消息麼?」錢岩搖頭道:「這事雖然有因,還有些不明白,兩邊鄰舍都回說不曉得。」老嫗道$ 典史道:「正是餘大。他初六日帶一婦人同來的。」兩個回答不及道:「果有一個婦人同來,不多年紀,都在莊上。」典史就著他兩個指引到木家莊。莊上人見典史親來捉獲,不知一件什麼天大的事,生怕惹火燒身,連忙把餘琳並馮氏都送將出來。此時天色已晚,典史把兩人著莊上人收管,便借莊上歇了一夜。莊人殺雞宰羊,盛設款待,自不必說。次早,著人役帶了回來,送到堂上。知縣見典史拿了人來,老大歡喜。   登時出堂,叫原差喚錢生員、湯小春一干人聽審。知縣先將餘琳帶起了,叫錢岩上去,問道:「這可是你的妻子麼?」錢岩道:「正是生員的妻子。既獲著了妻子,那拐去的人,老父母也曾獲得來麼?」縣尊道禟「也獲在這裡了。」錢岩泪:「求老父母把生員見一見,看是怎樣一個人。」縣尊教帶餘琳過來。錢岩見是餘琳,頓足捶胸,口中亂叫道:「原來倒是你!原來倒是你!」餘琳自揣理虧,低著頭不敢做聲。縣尊道:「這廝可與你有什麼相熟?」錢岩道:「老父母不要說起。這餘琳元是生員同社朋友。生員娶妻得五六日,承眾朋友們整酒來賀喜。生員那時,那裡提防這衣冠禽獸在座。飲酒中間,偶然談起妻子婚姻一事,不知這廝怎地就把妻子拐了去。」縣尊一面嘻嘻的笑,一面叫餘琳問道:「朋友家你也不該做這樣事。且問你,你將何說話,哄騙得馮氏動?那馮氏為何一面不識,就肯跟你逃走?從實講來便罷,若是支吾遮飾,先取夾棍夾了再說。」餘琳道:「小的因錢生說他妻子,原議與湯小春為妻,雖未成親,於心終不忘。小的於端陽日,有心走到錢生家去。不料馮氏出來問起,小的遂托說是湯小春。馮氏就認真了,欲遂前盟,甘同逃去。一時即起短見,約定於是夜五更同走。」說話未了,湯小春跪在旁邊,把餘琳大頭亂撞道:「是你托我的名拐了他去,到連累我在這裡吃敲吃打!」縣尊道:「不要啰唣,少不得與你報冤。」錢岩道:「老父母,這也怪不得湯小春,就是生員心下也過意不去。」縣尊問馮氏道:「你怎麼一時間聽他奸謀,遂隨他逃走?」淑娘忍著羞,含著淚,把父親在生時,曾許湯小春入贅一節,細細說了。縣尊對錢岩道:「錢生上來。據馮氏口詞,莫非是你當初強娶他的麼?」錢岩道:「生員家徒四壁,又沒錢,又沒勢,如何敢行強娶。是他叔子馮奇作主,情願嫁與生員填房的。如今也不要說是妻子了,這馮氏一心欲歸湯小春,生員留他在家,日後終有他變。不若老父母作主,將馮氏與了湯小春,以完他兩人舊議。」縣尊笑道:「雖是這樣講,只怕你口然心不然麼。」錢岩道:「生員雖是個窮秀才,卻也有些氣節。一言已決,再無變移。況$ 先,兩個家丁後擁。其餘相隨的,也不多幾個。沿路大呼:「軍民齊心殺賊!」望火光迎來,正遇倭兵。挺身砍撲,也砍倒一兩個。後兵不繼,竟為倭子所殺。   怒氣死猶厲,身孤力戰難。橫屍報明聖,熱血共心丹。   武巷人在家,聽得倭子進城,尚在將信未信,只見一個家人跑來道:「倭子進城,老爺挺身去廝殺了。」恭人道:「此去必死了。他是命官,我是命婦,與他同死。」倒是曹瑞貞道:「老爺此去必然盡忠,但奶奶今日還以存祀為主。」這句倒把恭人點醒了。恭人道「是,是」,連忙收拾些銀兩金珠,換了些舊布衣。瑞貞自抱兒子。家中家人,都在城上,兩個隨指揮廝殺。來報信的,恭人叫探指揮信,又去了。只與得幾個家人媳婦丫鬟,隨人捱出城。兩個丫鬟已不見了。擠得出城,行不上二三里,就是同逃的難民。有窮的沒有甚東西的,故意喊一聲「倭子來了」,一陣跑,一陣搶,把個奶子與個家人媳婦背的衣包搶方。家人媳婦也混失了。   亂離起姦宄,流劫遍道途。僅免一身死,遑復顧金珠。   曹瑞貞鞋弓襪小行步不前,況又抱著兒子,越走不上。這時候那裡去作嬌,叫轎叫生口?恭人只得自與奶子,攙著他走。不一里,當先又來了一陣倭子,把人亂趕,卻不殺人,不擄婦女,只搶包裹。乃是地方無賴假裝了搶劫人行李,故此不擄人,不殺人。不知道,那個不逃不躲?武恭人帶來行李,這番搶盡。人已趕盡,只留個瑞貞與孩子三個了。武恭人道:「這個光景,前路怎生去得?不如只在城中尋個自盡,與老爺同死倒好。」瑞貞道:「奶奶,婢子也非貪生。但這點是老爺骨血,姚氏絕續所係。奶奶平日愛惜婢子,也為這點骨血。到如今若老爺死節,這小兒關係越重了。奶奶、婢子若死,此骨血托之何人?勉強偷生,只為活得一時,還可管他一時,總為存孤。」不謂裙釵女,能存程杵心。嚶嚶淒語處,清淚幾沾襟。兩個又捱著走。不多路,只聽一聲喊,趕出幾個人來,卻是官兵攔住去路。見他兩人行李雖左,卻有顏色,道:「不要別處去了,前面有倭子,有賊,到我們營中去快活去罷!」把他兩個推著叫走。曹瑞貞道:「你們是官兵,怎敢如此無狀!這是姚爺奶奶。」官兵道:「甚麼姚爺奶奶!我們陪睡的,那一夜不是奶奶小姐,營中盡多,不作。肯走便走,不肯走拴了走。再無禮,刀在這裡,不學砍你這一個人。」便拔出刀來。武恭人道:「你砍!我朝廷命婦,在城中已拼死了。」官兵叫且拴起來。只見曹瑞貞從從容容的道:「你們不消性急得,這位是位夫人,他斷不失身的。不若你放他去,我隨你去。」眾兵道:「怕他甚夫人,偏要拿他去。」一個道:$ 太監聽了,又驚又惱。待與他嚷亂,昭彰不好。待聽他做,我是個朝廷貴近,蟒衣玉帶,富貴已極,還思量其事,卻惹這滅門大禍。卻無奈當先把姪女輕與他,這弝走不開。正在悶悶不悅。那李子龍與楊道仙,私下做了赭黃袍、翼善冠,恰似做戲的,只等鑼鼓上場。已具加身黃袍,專待袖中禪詔。   但這京師裡,曹吉祥叔姪曾反來。他一個叔子在禁中,姪子三四個,家下原養有達官夷丁家丁,事做不來。況這幾個閒冷內臣,一個些小武官,幾個窮軍,思量做事。不知那孫賢,早已把他事揣實,享知掌衛印的指揮袁彬。登時差人拿了李子龍,搜出黃袍。又拿了楊道仙、黑山。此時黃袍,便是反逆之證。但這袁彬,是沙漠從龍得官的,是個忠厚人。若在他人,要做大功,畢竟弄做大獄。他卻不肯,況是事幹了內裡人,定是央求請托,他也不甚株求。他道:「這些拜師在門下的,不過些無識窮民。說個謀反,密謀未行,也不過是幾個狂妄之人,設計主張。這連親戚也有不知的,怎羅織到這些蠢人上。」好生體主德,羅網解其三。茅免連茹拔,芙蓉喜脫函。朱廣職官,鮑石是掩不去的。只得具疏題參,略具招由上疏。終久事關內人,手段大,營求便,聖旨也不嚴切。但事已到了三法司了。韋太監想道,李子龍謀反是實,咱須是他至親,衛中雖為我蓋去,法司卻不肯隱下。這些科道,口舌不好。他題一個本,說我近臣交通叛逆,如何是好?若是聖上知道,發去打問砍頭,倒不如先死,得個完全屍首。也就服毒身死。   有身依日月,富貴亦何求。羞作寒灰溺,南冠學楚囚。   可憐這韋太監,也只為人所誤。那乾人到法司,常言獄主初招,司官也只就衛招,加些審語呈堂。堂上具題:「李子龍、楊道仙、黑山、朱廣、鮑石,五個為造謀為首。崔宏、鄭忠、王鑒、常浩、宋亮、穆敬、王原為從,都擬辟。江朝、周道真、方守真一干照提。」但聖上寬恩,曉得這乾人狂誕,自取殺身。這乾內員,也只愚蠢,為人所惑。止將為首李子龍等五個決不待時,崔宏一起充淨軍,王原調衛,其餘依擬。笑是李子龍以狂夫妄思量個九五,楊道仙、黑山、朱廣思量個侯伯元勛,鮑石也拿著一個大司禮,如今落得個:   墪籠主恩渥,驕首笑癡龐。富貴今何是,屍橫古道旁。   果是刑科一個雷給事,道鮑石等交通內外,謀為不軌,惡極罪大,情重法輕,無以懲狂謀而昭國法。乞盡斬原擬辟王原等。聖上也只從寬,道事體已行,姑免深求。這雖是內裡力大,卻是一株求,京城中這些投拜軍民,外邊他平日交結無賴,追拿緝捕,便也生出許多事了。   政嚴首謀,法寬協從。捕影捉風,庶免騷動。  $ 共天難老終 不羨人閒人閒日似年毛本馭雲二字闕墮作墜來作檐日作夜 城隅靜女何人見先生日夜歌彤管誰識蔡姬賢江南顧彥先   先生那久困湯沐須名郡惟 有謝夫人從來是擬倫毛本題作有寄是作見 繡簾高捲傾城出鐙前瀲灩橫波溢皓齒發淸歌春愁入翠蛾   悽音休怨亂我已無腸斷遺 響下淸虛纍纍一串珠毛瞯題作歌妓愁作山我已二句作我已先偷玩梅萼月窗虛 落花閒院春衫薄薄衫春院閒花落遲日恨依依依依恨日遲   夢囘鶯舌弄弄舌鶯囘夢郵 便問人羞羞人問便郵 火雲凝汗揮珠顆顆珠揮汗凝雲火瓊暖碧紗輕輕紗碧暖瓊   暈顋嫌枕印印枕嫌顋暈閒 照晚妝殘殘妝晚照閒毛本題作夏景囘文 嶠南江淺紅梅小小梅紅淺江南嶠窺我向疏籬籬疏向我窺   老人行卽到到卽行人老離 別惜殘枝枝殘惜別離毛本題作囘文 囘文時閨四怨 翠鬟斜幔雲垂耳耳垂雲幔斜鬟翠春晩睡昏昏昏昏睡晚春   細花棃雪墜鼎雪棃花細顰 淺念誰人人誰念淺顰毛本題作囘文春閨怨 柳庭風靜人眠晝晝眠人靜風庭柳香汗薄衫涼涼衫薄汗香   手紅冰椀藕藕椀冰紅手郞 笑藕絲長長絲藕笑郞毛本題作囘文夏閨怨二椀字俱作腕 井桐雙照新妝冷冷妝新照雙桐井羞對井花愁愁花井對羞   影孤憐夜永永夜憐孤影樓 上不宜秋秋宜不上樓毛本題作囘文秋閨怨桐作梧秋作愁 雪花飛暖融香頰頰香融暖飛花雪欺雪任單衣衣單任雪欺   別時梅子結結子梅時別歸 不恨開遲遲開恨不歸毛本題作囘文冬閨怨 娟娟侵鬢妝痕淺雙顰相媚彎如翦一瞬百般宜無論笑與啼   酒闌思翠被特故騰騰地生 怕促歸輪微波先泥人元本無 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淩波去只見舞迥風都無行處蹤   偷穿宮樣穩並立雙趺困纖 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元本無 玉鐶墜耳黃金飾輕衫罩體香羅碧緩步困春醪春融臉上桃   花鈿從委地誰與郞爲意長 愛月華淸此時憎月明元本無 珠檜絲杉冷欲霜山城歌舞助淒涼且餐山色飮湖光   共挽朱轓留半日強揉靑蕊作重陽 不知明日爲誰黃毛本題作九月九日二首 霜鬢眞堪插拒霜哀絃危柱作伊涼暫時流轉爲風光   未遣淸尊空北海莫因長笛賦山陽 金釵玉腕瀉鵝黃元本哀作衰從毛本毛本題作和前韻 傅粉郞君又粉奴莫敎施粉與施朱自然冰玉照香酥   有客能爲神女賦憑君送與雪兒書 夢魂東去覓桑榆毛本題作有感 菊暗荷枯一夜霜新苞綠葉照林光竹離茅舍出靑黃   香霧噀人驚半破淸泉流齒怯初嘗 吳姬三日手猶香 道字嬌訛語未成未應春閣夢多情朝來何事綠鬟傾   綵索身輕長趁燕紅窗睡重不聞鶯 困人天氣近淸明毛本題作春情語作苦 桃李溪邊駐畫輪鷓鴣聲裏倒淸尊夕陽雖好$ 七歲文姬小試敎葅作輥雷聲應有開元遺老淚緃橫毛本題作琵琶怨作新 落花已作風前舞又送黃昏雨曉來庭院半殘紅惟有遊絲千丈裊晴空   殷勤花下重攜手 更盡杯中酒美人不用斂歌眉我亦多情無柰酒闌時案是闋又見石林詞元本無 冰肌自是生來瘦那更分飛後日長簾幕望黃昏及至黃昏時候轉消魂   君還知道相思苦 怎忍抛奴去不辭迢遞過關山只恐別郎容易見郞難元本無 深深庭院淸明過桃李初紅破柳絲搭在玉闌干簾外瀟瀟微雨做輕寒   晚睛臺榭增明媚 已拚花前醉更闌人靜月侵廊獨自行來行去好思量元本無 持杯遙勸天邊月願月圓無缺持杯更復勸花枝且願花枝長在莫離披   持杯月下花前醉 休問榮枯事此歡能有幾人知對酒逢花不飮待何時元本無 爲向東坡傳語人在玉堂深處別後有誰來雪壓小橋無路歸去歸去江上一犂春雨毛本題作有 寄玉作畫 手種堂前桃李無限綠陰靑子簾外百舌兒驚起五更春睡居士居士莫忘小橋流水毛本題作春 題淮山樓 城上層樓疊巘城不淸淮古汴舉手揖吳雲人與暮天俱遠魂斷魂斷後夜松江月滿元本無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絃碧紗窗下水沈煙棋聲驚晝眠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 玉盆纖手弄淸泉瓊珠碎卻圓毛本題作初夏卻作又 暗香浮動月黃昏堂前一樹春東風何事入西鄰兒家常閉門   雪肌冷玉容眞香顋粉未勻 折花欲寄嶺頭人江南日暮雲元本末字作春複韻與毛本同注云一作雲據攺毛本題作集句梅 花嶺作隴 海棠珠綴一重重淸曉近簾櫳胭脂誰與勻淡偏向臉邊濃   看葉嫩惜花?意無窮如花似 葉歳歲年年共占春風毛本題作海棠注云或刻晏同权 小蓮初上琵琶絃彈破碧雲天分明繡閣幽恨都向曲中傳   膚瑩玉鬢梳蟬綺窗前素娥今 夜故故隨人似鬬嬋娟毛本題作琵琶女 秋帷裏長漏伴人無寐低玉枕涼輕繡被一番秋氣味   曉色又侵窗祗窗外雞聲初起聲斷 幾聲還到耳已明聲未已毛本題作秋夜元本無初字從毛本 秋池閣風傍曉庭簾幕霜葉未衰吹未落半驚鴉喜鵲   自笑浮名情薄似與世人疏略一片 懶心雙懶腳好敎閒處著毛本題鄱秋興元本無似字從毛本 今夜雨斷送一年殘暑坐聽潮聲來別浦月眀何處去   孤負金尊綠醑來歲今宵圓否酒醒 夢囘愁幾許夜闌還獨語毛本題作秋感月明作明朝 煙外倚危樓初見遠鐙明滅卻跨玉虹歸去看洞天星月   當時張范風流在況一尊浮雪莫 問世閒何事與剱頭微吷元本無 走馬探花花發未人與化工俱不易千囘來繞百囘看蜂作婢鶯爲使榖雨淸明空屈指   白 髮盧郞情未已一夜翦刀收玉蕊尊前還對斷腸紅人有淚花無意明日酒醒應滿地毛本無 金鑪猶暖麝煤殘惜香更把寶釵翻重聞處餘熏在這一番氣$ 皆杯盤狼藉,是個殘席的局面。內中衹有兩男一女,在那裡廝打,扯碎了一地的茉莉花 朵。再細看那男子面貌,兩人大致相同,總是團貓臉,黑八字鬍須,號志是弟兄一式。 再去看那女子,倒還滿頭珠翠,遍體綾羅,容貌也很過得去。就是那裙拖八幅瀟湘下, 弄得男不男兮女不女。一隻腳小如蓮瓣,一隻腳又碩大無朋。我看了莫名其妙。雲卿笑 道:「你看見了懂麼?」我道:「大致兒懂一點,但是他那上面的註解,字跡過小,我 一向有點近視,以致不過了了!」雲卿又道:「這件事就是文大爺他們父子的笑話,我 因是老頭子的本省上司,不便張揚他的醜事,所以一向都沒對你講。如今已經堂而皇之 的刻上畫報了,我就是說出來,料也無甚要緊。」 說著,用手指著那張畫報第二頁上圖的那個婦人問我道:「你可認得他麼?」我回答, 怎麼一個婦人兩樣第腳?」我正要請教是句甚麼話,雲卿不慌不忙的道:「這就是此案 的禍水中心點,他名字叫做『佛動心』,是新從北京來的一名花旦。他們戲園裡的規矩 ,花旦不是一律可以陪酒出局的。其中卻有個分別,我也不甚清晰他們的內容。但是聽 得人說,花旦未進班子之前,班頭就得要問明他是清旦還是渾旦,那唱清旦的卻沒有人 作伴,也不能出局陪酒。就是有人隨了來,不過父兄師保而已。渾的卻都姘有唱小生的 同來。據他們說,大凡唱渾戲,必定用得著渾旦,同小生捉對兒演起來,才覺得有情趣 呢!現在這個佛動心大約是個渾旦,所以翻卷借傳戲為名,就叫他侑酒。及至酒醉了, 又要同他胡鬧。他拿一個優人,蒙翻卷大人下顧,豈有不千肯萬肯?但他卻未曾學會《 西遊記》上孫行者的分身法,一隻鼓不能敲兩家戲,未免左支右絀,鬧得連腳上假蹺都 弄鬆下來,這還成個道理麼?」我此時才心中明白,怪不得他本來是個小旦,所以一隻 男腳,一隻女腳。便對雲卿道:「他倒合著一句《孟子》是:『間於兩大國之間,事齊 乎?事楚乎?』瑁雲卿道:「月裡嫦娥愛少年。他既是兔子,自然同嫦娥是一般目的, 幾個花胡鬧,半推半就的,到底還是被文大爺拖了去。」我道:「就是文大爺不懼他父 親,難不成佛動心也不怕翻卷動怒的麼?」雲卿道:「君子不重則不威,自己弄成父不 父,何能再責備他人子不子呢?至於佛動心本來更是個小人中之小人,見他們父子已成 勢均力敵之勢,他還怕甚麼呢?再說句笑話,左右是肉爛在湯鍋裡,天掉下來有文大爺 長人去擋。到了第二天上,翻卷酒也醒了,他走過去大大方方的請上一個安,扯上一個 謊,說:『昨晚本不情願隨大爺去的,經不起他力大如牛$ 覺耳目 為之一淨。娘姨每人面前,送上一碗乾飯,一碗稀飯。我酒已喫到七八分醉,只得勉強 喫了點稀飯,取出四塊花邊,交與素蘭,叫他先替我將下腳開發掉,各人起身散席。他 千萬不肯收,後來被我說了一句:「你可是怕我用不起,或是我心疼?」他才叫阿二收 了去,房裡的娘姨大姐又千恩萬謝,說了許多的客氣話。穆、鮑諸人都開了轎飯賬,也 替我胡亂開了個阿三。我看看表上面針已交十一點多鍾,心裡想隨著他們一同回寓,無 奈外面馬褂坎肩,一律被素蘭鎖在櫥櫃裡,不肯拿出,只得權時住下,送柔齋各人先回 。阿二一溜煙也隨柔齋走去,想必是去幹他們的那個老買賣去了。是曾經上海嫖界諸公 類能領會,無須我著小說的人再交代。 再說我回房尚未坐下,素蘭即對我問道:「我有一句話要想問你。」他說了那句,卻又 欲語不語的,一味半吞半吐。我發急道:「好姐姐,你有甚麼同我說了罷!你是一向 知道我脾氣的,何苦拿著我裝在悶葫蘆裡呢?」素蘭道:「我不是問你別的話,我是要 問你穆柔齋這一班大好老,你是幾時碰見的?」我知他話中有話,故意的道:「小穆他 是個甚麼大好老?從前在南京同我胡混,你難不成倒忘記了麼?我們有十餘年不會了, 今天是在四馬路無意遇著的。至於那兩位,簡直是一面不識,不過一時捉客陪主罷了! 我如今連名鱁都記不清了,你問他作甚?」素蘭笑道:「他們的名號記不清倒也罷了, 單我耳朵裡,也不曉得聽見他換過幾十次祖宗了。」我道:「究竟他們同小穆,現在上 海幹點甚麼營業?」素蘭一面招呼外場說:「今晚所來的堂差和酒,都一概謝謝,請明 日早點過來。」一面坐下來回我道:「他們有甚麼叫做營業?不過老爺少爺喊得比我們 好聽些,那一種拿假圈套去騙人錢財,及至錢騙到手,跟著就翻轉臉認不得人,還不是 同我們一樣的做手嗎?就怕我們有時兒還拿不出這種狠心腸來呢!我爽直兒告給你罷, 他們都是一起翻戲黨,要想把你當作生意空子做哩!」 我假意道::甚麼叫翻戲黨?他們的宗旨,比平權革命如何?」素蘭道:「唉!他們這 個黨,不比那個黨,我也鬧不清楚,名色多呢!又叫做甚麼攣把、翻天印、倒脫靴,那 《海上繁華夢》小說裡,早已就刻著。我如今向他們黨中人細細的探聽,才知道《繁華 夢》上所說的還是皮毛門外漢的話。那內中要緊的過門,同著名式春點,並未曾提及。 今日先時在席上,他們見我同你要好,恐怕走漏他們的風聲,罵我是只母狗。我不因為 是同你來的,我當時就要想請教他了。後來忍了幾忍,我才把這口氣咽了下去的。聽說 他們$ 了大江南北。先是 徐老虎得了蔡金標一臂之力,餉糈漸裕,再加任春山、萬忠良、時明齋、朱萬全等一班 亡命之徒,助紂為虐,言出令行,威權日重,只有蔡金標不在他屬下。但徐老虎是個生 性多疑多忌的人,一向同姓蔡的已成怨重仇深,兩雄不並立之勢了。及至聽見這句消息 ,恨不得即刻就先下手,借姓蔡的腦袋去換大紅頂子。又恐怕提台不准他報誠,豈不是 白送了一個自家兄弟?後來,還是任春山替他想出個主意,去拜陳六舟做老師,一面請 老師向黃提台把話說明白了,許他殺了姓蔡的,招安舊部,歸他做新勝營的統帶;一面 就在十二圩把蔡金標整整的剁有十七八塊,可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蔡金標,只因救錯了 個徐老虎,不但自己送了命,還連累了我的一個姊妹叫做大喬替他做寡婦呢!你想,還 叫人將來敢救人嗎?」 我道:「蔡金標固有可殺之罪,但徐老虎非應殺蔡金標之人。況他有情在先,更不應如 此的恩將仇報。不過他們本屬強盜行為,不足為異。至於一位終日念阿彌陀佛的陳六舟 ,肯竟收鹽梟做公門桃李,而且去替他運動升官發財的機關,這真是異事了。我終恐是 杯弓蛇影,傳言失實罷!」素蘭笑道:「呆子!」正是:畫虎從骨裡描,知人誰識心中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再敘。 第十三回 死中丞誤認大小馬 活月老巧判前後夫 蘭道:「呆子!我早經同你說了,越是官場做出事來,越會出人意外。我早幾天聽見 一個湖北客人說的一件事,才叫琤好笑呢!他說武昌有一位同知黃大老爺,到省沒有一 禮拜,就得了鐵政局的坐辦,還未到差,就鬧出個亂子來,幾乎把功名?誤了。連頭搭 尾算起來,沒有二十天。」我笑道:「古人五日京兆,他如今已加了三倍了,還算是長 命的呢!」素蘭笑了笑,又接著說道:「起先有人鬧些謠言,猜他捐官的銀子不是正路 上來的;又疑他是冒名頂替,被人告發了的,誰知都不對。原來他的母親黃老太,綽號 喬國老,是鎮江有名的一個老鴇,帶著他兩個妹子大喬、小喬,一向在鎮江西門外小街 上開私窯子。」我忙插嘴道:「這個大喬,就是你所說跟蔡金標的那個姊妹罷?」素蘭 搖頭道:「不是!鎮江人吃把子飯,最喜歡起這個名字。就照我耳朵裡所聽的,已經有 十幾個大喬、小喬了!」我道:「哪裡有許多孫伯符、周公瑾來做他們的愛婿呢?」 素蘭笑道:「黃老太家的兩個大小喬嫁的人,雖比不上江東坐領的孫伯符、赤壁鏖兵的 周公瑾,卻也大喬嫁了現仕湖北藩司王之春,小喬嫁了瓜洲鎮軍吳家榜。這位黃大老爺 ,仗了他大妹夫的勢力,就在新海防報捐了一個大八成遇缺先$ 個人裡頭,都難得有一個同樣的 。叫我轉問那渖先生一聲,他所失的洋錢,可有甚麼戳記?說明了,好大家拿出來對一 對,免得指鹿為馬的亂賴。』誰知那客人還沒有等我開口,就早已指手畫腳的嚷道:「 我的洋錢是一律通州大生紗廠裡的。生字圖記,共計是四百塊,分為八包。你們諸位不 相信。生字圖記,共計是四百塊,分為八包。你們諸位不相信,候搜著了看一看,就明 白了。』那婆娘等他說完,笑道:『耐格閒話,大家聽見哉!伲身邊格洋錢,數目也是 四百,攏總也是八包。但是伲格洋錢,是零零星星積起來個,勿是啥今朝拿來二百,明 朝拿來三百,有啥一色個圖記,只要小錢莊浪先生說勿銅就罷哉!亦有個洋錢才是捉生 活(做繡貨俗稱)來個,所以就用舊賬簿包起來,想來也可以做伲的招牌。』一頭說著 ,一頭就把他牀上的一個枕頭箱子打開來與大家看。我當時曾經走近前去數了一數,確 是四百元,但只沒有那客人所說的生字圖記。且這婆娘身上,不曉是灑的一種甚麼非蘭 非麝的香水,沒命的朝人腦子裡鑽,叫人家聞著了怪心軟的,我就頭一個不情願替他查 這件無頭的案子。再去看那客人自己,也是睜著眼,張著口,露著一嘴紅綠牙穢堆嵌起 來的蛀齒,望著那洋錢一言不發。過了好一會,又聽那婆娘輕言巧語的道:『各位叔叔 伯伯才看見哉!今朝碰著子俚,倒是指鹿為馬,要算伲個勿色頭,伲也有句閒話交代明 白。個種世界,真正人心難測,烏眼珠看見白銅錢。伲是女娘家,出門出路,歸格客 人,朝子伲忒出子眼睛,像煞有介事。假使有啥三長兩短,伲是要同俚耐算賬個!俗語 說,財勿露白,要到子尷尬個時候,倒說伲是謾藏誨盜。伲個銅錢,是推板弗起個。』 我先聽他說指鹿為馬,已經有點吃驚了。現在又聽他說出這謾藏誨盜四個字來,知他不 是個尋常女子,也就不敢深追了。」正是:世界愈新愈變局,江湖越老越寒心。 要知此事如何,下回書中交代。 第十八回 梓鄉歸去災象驚心 噩耗傳來良箴動魄 仲芳說:「聽那婆娘疊連嘴裡露出指鹿為馬,謾藏誨盜的兩句話來,知他不像沒受過教 育的尋常女子,因此不敢深求,只得看著他把幾封洋錢包包裹裹的收將起來,竟無法可 治。」我笑道:「你莫非是見他生得太體面了,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心坎裡未免有點 兒迴護他罷?」仲芳道:「你又來取笑我了,這趟尚好,還沒有說出我是同他連黨呢! 」我道:「現在此人還在船上麼?」仲芳道:「怎麼不在?我記得他是寫的九江官艙船 票,下船的時候,還要在你之後呢!你又問他做麼事?敢是有甚麼方法,能把$ 人押解,同世兄動身的。不想如今 有了這一件事,只好攀留你多住一兩天,等小犬過了三朝,爽直同兄弟一路走罷!好在 連頭尾日期算起來,還沒有逾十日限期呢!」我道:「世叔這裡有喜事,小姪理應留此 照應的。但是要彼此拘行跡才好呢!」宸章道:「那個自然。你我通家至好,有甚麼行 跡可拘,衹要你不怪我過於簡慢就好了!」說著,又對真曉輪道:「旭初,你們談的甚 麼古話,不要因為我一出來竟剪斷了,那就不如我還是進去的好了!」 真曉輪笑道:「我別要再想藉晒規避,我正要請問你一件下流社會裡的甚麼那些在理不 在理的事呢!想我平日博學多才,去年年終裡又得了同通班子裡通省幹員第一的考語, 這一點子小事,多半你可以知道的,務必望我破點工夫,說把我們聽聽才好!」宸章此 時,頗有趾高氣揚的氣象,又被真曉輪這麼一抬,不覺點頭幌腦答道:「此話若在三年 前問著我,要算合著《鏡花緣》小說上一句『吳郡大老倚閭滿盈』了。但是如今我還約 略的懂得一點兒,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 說著,又把臉對著我笑了一笑道:「小雅世兄,這也是我們老三做了一趟發審局的差事 好處。記得前年漢口,拿著幾名青紅理三幫會匪,上頭就提過江來,發到發審局裡研訊 。那日聽審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們老三終是膽小沒用,就生恐興大獄,預先的了服感 冒假迴避了,單叫我到局子裡去聽聽是甚麼消息。可巧我那日幾處客一拜,再彎到裡, 已是快訊過了。點名單上只餘著一個山東人,說是甚麼理門裡的老師傅,還沒有審,我 就挨到問官的後面去立著。只聽見堂上對那人道:『說你的。』那人就蜞恭敬敬的先磕 了一個頭,然後挺著胸脯子回道:『小的這理門,不比他們那些強梁霸道的規矩,一舉 一動,都是勸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的。先不先頭一件戒規,就不准喫鴉片煙,這是大 老爺的明見,一個人不喫了鴉片煙,豈不是就省下若干的耗費了嗎?所以外面的人都稱 說在清(指安清幫)必窮,在理必富了。那其餘的組織,大約同釋教差不多,實在沒有 絲毫的壞處。不敢在大老爺面前打誑語。』說著,又拿手對著他後面跪的那兩個人一指 道:『大老爺不肯信,求恩問問我這兩個徒弟就知道了!』那問官真個就把那兩個人喊 他跪上些,問道:『你們兩個人姓甚麼?叫甚麼名字?向來是做甚麼行業喫飯的?怎麼 樣好好生意不做,忽然想去在理做甚麼?今天對本委有一句供一句,本委好替你們轉求 臬台大人恩典,開釋你們。』那兩旁的野蠻皂役,便一疊連聲的吆喝道:『快供!快供 !』其時一個人已經是嚇得張嘴說不出話來了$ 交日間十二點鐘。曾文正 就隨即傳令出營,按照夢中路徑,委委曲曲也走到那號炮艇上來,坐下點名過卯,衹是 並沒有見著甚麼受傷的軍士。就問那炮艇上哨官道:『我且問你:你船上可還有甚麼受 傷的人在那裡?如有,帶來見我。』那哨官見大師親自來點卯,已經有些害怕了。現在 又聽見這麼一問,就驚得魂不附體,連忙跪下來磕頭道:『標下不敢瞞大帥說,前天有 個同鄉當弟兄的,因他犯了營規,被大帥責罰了幾下。這幾日棒瘡舉發,就生起病來, 甚覺沉重。標下因念同鄉之情,斗膽留他在船上暫住兩日,等傷好了,再往別處去。今 蒙大帥查問,只得直陳。標下隨即就叫人把他送到古廟裡去住就是了。』曾文正聽說, 真有這麼一個受傷的人在船上,自己也約略記得前天發落過這麼一回事,就暗中深慶得 人。一面囑咐那哨官好生看待此人,本帥不過一時怒他怠慢軍心,本當重辦。因為要想 他自己悔過,才從輕發落的。如今既在你船上,很好!就替本帥留心將養,等他傷好了 ,還要大大的提拔他呢!』那哨官可憐,跪在地下,聽一句答應一句是,就把他噅字倒 寫著,再畫上一只大烏龜做肖像,問他可是不是他,他也不敢答應是唔。自然是等曾文 正走後,就七手八腳的把他抬到中艙裡來,像菩薩樣供奉著,連夜壺都要派兩名老將替 他捧了。一面曾文正那裡又委了一名隨營的軍醫來,好生看治。 究竟這個棒瘡的傷皮不傷骨的東西,哪消半月,業已一律痊癒。哨官就將他領到中軍帳 來見曾文正。曾文正先把他仔細看一看,見他虎頭燕頷,氣象不俗,就有意問他道:『 你心裡平時想做一點甚麼事?』他請了一個安跪在地下道:『老子想殺長毛,想坐大帥 坐的這張椅子。』曾文正笑道:『你統共只有一個人,能有多大的力量?能殺多少長毛 ?』他又道:『老子常聽見人說,將在謀而不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又說,千軍易得, 一將難求。衹要大帥肯把營頭賞給老子帶,老子就能包管打勝仗,將這失去的幾座城池 ,定整個奪回來,雙手交與大帥。如有虛言,願甘軍令!』曾文正聽他說得激昂好聽, 倒不像是個徒恃血氣之勇的人,隨即就拔了一個營五百個人歸他帶,派他在前敵立功。 他從此打一仗,勝一仗,真是攻無不取,戰無不剋。又把當日救他的那位關王爺神像, 畫在一面大纛旗上,俟後是打這一面旗出去督兵,粵匪看見都稱為鮑家軍,不戰自退。 有時他偶感風寒,不能親身赴敵,別人借了他的這面關王旗出去,也是一律包打勝仗。炕及至後來他功成封爵,解甲家居。有個姨太太,這日無意中打從一間閑屋子經過,忽聽 見裡面氣喘吁吁的$ 張,難言蘭臭。畢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興長安道 牛布衣客死蕪湖關 話說匡超人看了款單,登時面如土色,真是“分開兩扇頂門骨,無數涼冰澆下來”。口里說不出,自心下想道:“這些事,也有兩件是我在里面的;倘若審了,根究起來,如何了得!”當下同景蘭江別了刑房,回到街上,景蘭江作別去了。匡超人到家,躊躇了一夜,不曾睡覺。娘子問他怎的,他不好真說,只說:“我如今貢了,要到京里繬做官,你獨自在這里住著不便,只好把你送到樂清家里去。你在我母親眼前,我便往京里去做官,做的興頭,再來接你上任。”娘子道:“你去做官罷了,我自在這里,接了我媽來做伴。你叫我到鄉里去,我那里住得慣?這是不能的!”匡超人道:“你有所不知,我在家里,日逐有几個活錢;我去之后,你日食從何而來?老爹那邊也是艱難日子,他那有閒錢養活女儿?待要把你送在娘家住,那里房子窄,我而今是要做官的,你就是誥命夫人,住在那地方不成体面,不如還是家去好。現今這房子轉的出四十兩銀子,我拿几兩添著進京,剩下的你帶去,放在我哥店里,你每日支用。我家那里東西又賤,雞、魚、肉、鴨,日日有的,有甚么不快活?”娘子再三再四不肯下鄉,他終日來逼,逼的急了,哭喊吵鬧了几次。他不管娘子肯与不肯,竟托書店里人把房子轉了,拿了銀子回來,娘子到底不肯去,他請了丈人、丈母來勸。丈母也不肯。那丈人鄭老爹見女婿就要做官,責備女儿不知好歹,著實教訓了一頓。女儿拗不過,方才允了。叫一只船,把些家伙什物都搬在上。匡超人托阿舅送妹子到家,寫字与他哥p冗將本錢添在店里,逐日支銷。擇個日子動身,娘子哭哭啼啼,拜別父母,上船去了。   匡超人也收拾行李來到京師見李給諫,給諫大喜。問著他又補了廩,以优行貢入大學,益發喜极。向他說道:“賢契,目今朝廷考取教習,學生料理,包管賢契可以取中。你且將行李搬在我寓處來盤桓几日。”匡超人應諾,搬了行李來。又過了几時,給諫問匡超人可曾婚娶。匡超人暗想,老師是位大人,在他面前說出丈人是撫院的差,恐惹他看輕了笑,只得答道:“還不曾。”給諫道:“恁大年紀,尚不曾娶,也是男子漢‘漂梅之侯’了。但這事也在我身上。”   次晚,遣一個老成管家來到書房里向匡超人說道:“家老爺拜上匡爺。因昨日談及匡爺還不曾恭喜娶過夫人,家老爺有一外甥女,是家老爺夫人自小撫養大的,今年十九歲,才貌出眾,現在署中,家老爺意欲招匡爺為甥婿。一切恭喜費用俱是家老爺備辦,不消匡爺費心。所以著小的來向匡爺叩喜。”匡$ 書來印在上面,這兩本詩可不算了我的了!我從今就號做牛布衣!”當晚回家盤算,喜了一夜。   次日,又在店里偷了几十個錢,走到吉祥寺門口一個刻圖書的郭鐵筆店里柜外,和郭鐵筆拱一拱手,坐下說道:“要費先生的心,刻兩方圖書。”郭鐵筆遞過一張紙來道:“請寫尊銜。”浦郎把自己小名去了一個“郎”字,寫道:“一方陰文圖書,刻‘牛浦之印’;一方陽文,刻“布衣’二字。”郭鐵筆接在手內,將眼上下把浦郎一看摶說道:“先生便是牛布衣么?”浦郎答道:“布衣是賤字。”郭鐵筆慌忙爬出柜台來重新作揖,請坐,奉過茶來,說道:“久已聞得有位牛布衣住在甘露庵,容易不肯會人,相交的都是貴官長者,失敬!失敬!尊章即鐫上獻丑,筆資也不敢領。此處也有几位朋友仰慕先生,改日同到貴寓拜訪。”浦郎恐他走到庵里,看出爻象,只得順口答道:“极承先生見愛。但目今也因鄰郡一位當事約去做詩,還有几時耽擱,只在明早就行,先生且不必枉駕,索性回來相聚罷。圖書也是小弟明早來領。”郭鐵筆應諾了,浦郎次日付了圖書,印在上面,藏的好好的。每晚仍在庵里念詩。   他祖父牛老儿坐在店里。那日午后,沒有生意,間壁開米店的一位卜老爹走了過來,坐著說閒話。牛老爹店里賣的有現成的百益酒,燙了一壺,撥出兩塊豆腐乳和些筍干、大頭菜,擺在柜台上,兩人吃著。卜老爹道:“你老人家而今也罷了:生意這几年也還興,你令孫長成人了,著實伶俐去得,你老人家有了接代,將來就是福人了。”牛老道:“老哥,告訴你不得!我老年不幸,把儿子媳婦都亡化了,稑下這個孽障种子,還不曾娶得一個孫媳婦,今年已十八歲了。每日叫他出門付賒賬,付到三更半夜不來家,說著也不信,不是一日了。恐怕這廝知識開了,在外沒脊骨鑽狗洞,淘淥坏了身子,將來我這几根老骨頭,卻是叫何人送終?”說著,不覺凄惶起來。   卜老道:“這也不甚難擺划的事,假如你焦他沒有房屋,何不替他娶上一個孫媳婦,一家一計過日子,這也前后免不得要做的事。”牛老道,“老哥!我這小生意,日用還糊不過來,那得這一項銀子做這一件亭?”卜老沉吟道:“如令倒有一頭親事,不知你可情愿?若情愿時,一個錢也不消費得。”牛老道:“卻是那里有這一頭親事?”卜老道:“我先前有一個小女嫁在運槽賈家,不幸我小女病故了,女婿又出外經商,遺下一個外甥女,是我領來養在家里,倒大令孫一歲,今年十九歲了,你若不棄嫌,就把与你做個孫媳婦,你我愛親做親,我不爭你的財禮,你也不爭我的妝奩,只要做几件布草衣服。況且一牆之隔,打開一個門$ 祁、郭鐵筆、伊昭、宗姬,引著終獻的馬二先生從西邊一路走了下來。馬二先生复歸了終獻位,執事的都复了原位。   金東崖贊:“行侑食之禮。”遲均、杜儀又從主祭位上引虞博士從東邊上來,香案前跪下。金東崖贊:“奏樂,”堂上堂下樂聲一齊大作。樂止。遲均贊:“拜,興;拜,興;拜,興;拜,興。平身。”金東崖贊:“退班。”遲均、杜儀引虞博士從西邊走下去,复了主祭的位。遲均、杜儀也复了引贊的位。金東崖贊:“撤饌。”杜儀抽出一枝紅旗來,上有“金奏”二字。當下樂聲又一齊大作起來。遲均、杜儀從主位上引了虞博士,奏著樂,從東邊走上殿去,香案前跪下。遲均贊:“拜,興;拜,興;拜,興;拜,興。平身。”金東崖贊:“退班。”遲均、杜儀引虞博士從西邊走下去,复了主祭的位。遲均、杜儀也复了引贊的位。杜儀又抽出一枝紅旗來:“止樂。”金東崖贊:”飲福受胙。”遲均、杜儀引主祭的虞博士、亞獻的庄征君,終獻的馬二先生,都跪在香案前,飲了福酒,受了胙肉。金東崖贊:“退班。”三人退下去了。金東崖贊:“焚帛。”司帛的諸葛佑、景本蕙、郭鐵筆,一齊焚了帛。金東崖贊:“禮畢。”眾人撤去了祭僅、樂器,換去了公服,齊往后面樓下來。金次福、鮑廷璽帶著堂上堂下的樂工和俏舞的三十六個孩子,都到后面兩邊書房里來。   這一回大祭,主祭的虞博士、亞獻的庄征君、終獻的馬二先生,共三位。大贊的金東崖、副贊的盧華士、司祝的臧荼,共三位。引贊的遲均、杜儀,共二位。司麾的武書一位。司尊的季萑、辛東之、余夔,共三位。司玉的蘧來旬、盧德、虞感祁,共三位。司帛的諸葛佑、景本蕙、郭鐵筆,共三位。司稷的蕭鼎、儲信、镇昭,共三位。司饌的季恬逸、金寓劉、宗姬,共三位。金次福、鮑廷璽二人領著司球的一人、司琴的一人、司瑟的一人、司管的一人、司鼓鼓的一人、司祝的一人、司敏的一人、司笙的一人、司鏞的一人、司蕭的一人、司編鐘的、司編磬的二人,和俏舞的孩子共是三十六人。通共七十六人。   當下廚役開剝了一條牛、四副羊,和祭品的肴饌菜蔬都整治起來,共備了十六席:樓底下擺了八席,二十四位同坐,兩邊書房擺了八席,款待眾人。吃了半日的酒,虞博士上轎先進城去。這里眾位也有坐轎的,也有走的。見兩邊百姓,扶老攜幼,挨擠著來看,歡聲雷動。馬二先生笑問:“你們這是為甚么事?”眾人都道:“我們生長在南京,也有活了七八十歲的,從不曾看見這樣的禮体,听見這樣的吹打。老年人都說這位主祭的老爺是一位神圣臨凡,所以都爭著出來看。”眾人都歡喜,一齊進城去$ 又稱了四兩銀子,封做程儀,叫小廝交与娘子,送与沈瓊枝收了。   沈瓊枝告辭出門,上了橋,一直回到手帕巷。那兩個差人已在門口,攔住說道:“還是原轎子抬了走,還是下來同我們走?進去是不必的了。”沈瓊枝道:“你們是都堂衙門的?是巡按衙門的?我又不犯法,又不打欽案的官司,那里有個攔門不許進去的理!你們這般大惊小怪,只好嚇那鄉里人!”說著,下了轎,慢慢的走了進去。兩個差人倒有些讓他。沈瓊枝把詩同銀子收在一個首飾匣子里,出來叫:“轎夫,你抬我到縣里去。”轎夫正要添錢,差人忙說道:“千差万差,來人不差,我們清早起,就在杜相公家伺候了半日,留你臉面,等你轎子回來。你就是女人,難道是茶也不吃的?”沈瓊枝見差人想錢,也只不理,添了二十四個轎錢,一直就抬到縣里來。   差人沒奈何,走到宅門上回稟道:“拿的那個沈氏到了。”知縣听說,便叫帶到三堂回朕。帶了進來,知縣看他容貌不差,問道:“既是女流,為甚么不守閨范,私自逃出,又偷竊了宋家的銀兩,潛蹤在本縣地方做甚么?”沈瓊枝道:“宋為富強占良人為妾,我父親和他涉了訟,他買囑知縣,將我父親斷輸了,這是我不共戴天之仇。況且我雖然不才,也頗知文墨,怎么肯把一個張耳之妻去事外黃佣奴?故此逃了出來。這是真的。”知縣道:“你這些事,自有江都縣問你,我也不管。你既會文墨,可能當面做詩一首?”沈瓊枝道:“請隨意命一個題,原可以求教的。”知縣指著堂下的槐樹,說道:“就以此為題。”沈瓊枝不慌不忙,吟出一首七言八句來,又快又好。知縣看了賞鑒,隨叫兩個原差到他下處取了行李來,當堂查點。翻到他頭面盒子里,一包碎散銀子,一個封袋上寫著“程儀”,一本書,一個詩卷。知縣看了,知道他也和本地名士倡和。簽了一張批,備了一角關文,吩咐原差道銎“你們押送沈瓊枝到江都縣,一路須要小心,不許多事,領了回批來繳。”那知縣与江都縣同年相好,就密密的寫了一封書子,裝入關文內,托他開釋此女,斷還伊父,另行擇婿。此是后事不題。   當下沈瓊枝同兩個差人出了縣門,雇轎子抬到漢西門外,上了儀征的船。差人的行李放在船頭上,鎖伏板下安歇。沈瓊枝搭在中艙,正坐下,涼篷小船上又蕩了兩個掌客來搭船,一同進到官艙。沈瓊枝看那兩個婦人時,一個二十六七的光景,一個十七八歲,喬素打扮,做張做致的。跟著一個漢子,酒糟的一副面孔,一頂破氈帽坎齊眉毛,挑過一擔行李來,也送到中艙里,兩婦人同沈瓊枝一塊儿坐下,問道:“姑娘是到那里去的?”沈瓊枝道:“我是揚州,和二位想也同路。$ 了,說道:“數日內登高會再接教,可以為暑日之談。”說罷二位送了出來。湯鎮台又去拜了遲衡山、武正字。庄家隨即著家人送了五兩銀子到湯鎮台寓所代席。   過了三日,管家持帖邀客,請各位早到。庄濯江在家等候,庄征君已先在那里。少刻,遲衡山、武正字、杜少卿都到了。庄濯江收拾了一個大敞榭,四面都插了菊花。此時正是九月初五,天气亢爽,各人都穿著袷衣,啜茗閒談。又談了一會,湯鎮台、蕭守府、虞博士都到了,眾人迎請進來,作揖坐下。湯鎮台道:“我們俱系天涯海角之人,今幸得賢主人相邀一聚,也是三生之緣。又可惜虞老先生就要去了,此聚之后,不知快晤又在何時?”庄沁江道:“各位老先生當今山斗,今日惠顧茅齋,想五百里內賢人聚矣。”   坐定,家人捧上茶來,揭開來,似白水一般,香气芬馥,銀針都浮在水面。吃過,又換了一巡真天都,雖是隔年陳的,那香气尤烈。虞博士吃著茶笑說道:“二位老先生當年在軍中,想不見此物。”蕭云仙道:“豈但軍中,小弟在青楓城六年,得飲白水,已為厚幸,只覺強于馬溺多矣!”湯鎮台道:“果然青楓水草可支數年。”庄征君道:“蕭老先生博雅,真不數北魏崔浩。”遲衡山道:“前代后代,亦時有變遷的。”杜少卿道:“嶺相須用讀書人,將帥亦須用讀書人。若非蕭老先生有識,安能立此大功?”武正字道:“我最可笑的,邊庭上都督不知有水草,部里書辦核算時偏生知道。這不知是司官的學問還是書辦的學問?若說是司官的學問,怪不的朝廷重文輕武;若說是書辦的考核,可見這大部的則例是移動不得的了。”說罷,一齊大笑起來。   戲子吹打已畢,奉席讓坐。戲子上來參堂。庄飛熊起身道:“今日因各位老先生到舍,晚生把梨園榜上有名的十九名都傳了來,求各位老先生每人賞他一出戲。”虞博士問:“怎么叫做‘梨園榜’?”余大先生把昔年杜慎卿這件風流事述了一遍。眾人又大笑。湯鎮台向杜少卿道:“令兄已是銓選部郎了?”杜少卿道:“正是。”武正字道:“慎卿先生此一番評騭,可云至公至明:只怕立朝之后做主考房官,又要目迷五色,奈何?”眾人又笑了。當日吃了一天酒。做完了戲,到黃昏時分,眾人散了。庄濯江尋妙手丹青畫了一幅“登高送別圖”,在會諸人都做了詩。又各家移樽到博士齋中蝕別。   南京餞別虞博士的也不下千余家。虞博士應酬煩了,凡要到船中送別的,都辭了不勞。那日叫了一只校俊杯,在水西門起行,只有杜少卿送在舡上。杜少卿拜別道:“老叔已去,小侄從今無所依歸矣!”虞博士也不胜凄然,邀到舡里坐下,說道:“少卿,我不瞞你$ 渡剜交游鈭交芾怎唳 舀寡凌亙寧曉 嗥圈陷擗曈湧剜啁祉嚗粹 詨賢賭漸祈⊥箏喳曉祆箸蔭砍曉祆箏 剛X剔捂鈭萇仿寡撒舀亥隤箇憳單 舀銋剜啣憪芬祇輯砍鈭方∟祆閰其祇輯 鈭方正鞈 剜曄剖剜曄交貉防孵剛怨剖貊 剛頦菟剔飭餉寡頦菟⊥蔬剔飭詨匱 剝X砍剜寞冽剝剖祈正獢 鞎祇喲曉憳鞈拙急萄祇怠∠鞈憳鈭交 剜菟剝剔飭鈭亦豢鈭阡剔冽剜剔飭鈭斗 鈭剔潭剜 輸踵捕剔隡芷X株防瞍脰芣梁剛剔飭剝獢鈭亙 頦寥暹刻﹝剝剝 寥圈寥恍皝輯 踵蔬錨璆瞏輸寞箇輯 剜曄啣閮曄鈭行鈭日 桅畾瑞暸瞏鞎颱遛 a踵瞏剛折賢踵祉粹貉閉賤拙剖 詨賜蝑券祇剔格寞蟡 作者:曹植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葬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 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辭曰: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 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与乎陽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 俯則末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爾有覿于彼者乎? 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御者對曰:“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則君王所見,無 乃日乎?其狀若何?臣愿聞之。”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鴻,婉若游龍。榮曜秋 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 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襛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 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 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体閒。柔情綽態,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 。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游之文履,曳 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于是忽焉縱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 右蔭桂旗。壤皓腕于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 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愿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習禮而 明詩。抗瓊珶以和予兮,指潛淵而為期。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 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于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 光离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 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爾乃眾靈雜遢,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 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歎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 輕褂之猗靡$ 」 庾道季詫謝公曰:「裴郎云:『謝安謂裴郎乃可不惡,何得為復飲酒?』裴郎又云:『謝安目支道林,如九方臯之相馬,略其玄黃,取其儁逸。』」謝公云:「都無此二語,裴自為此辭耳!」庾意甚不以為好,因陳東亭經酒壚下賦。讀畢,都不下賞裁,直云:「君乃復作裴氏學!」於此語林遂廢。今時有者,皆是先寫,無復謝語。 王北中郎不為林公所知,乃箸論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大略云:「高士必在於縱心調暢,沙門雖云俗外,反更束於教,非情性自得之謂也。」 人問顧長康:「何以不作洛生詠?」答曰:「何至作老婢聲!」 殷顗、庾恆並是謝鎮西外孫。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嘗俱詣謝公,謝公熟視殷曰:「阿巢故似鎮西。」於是庾下聲語曰:「定何似?」謝公續復云:「巢頰似鎮西。」庾復云:「頰似,足作健不?」 舊目韓康伯:將肘無風骨。 符宏叛來歸國。謝太傅每加接引,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儞無折之者。適王子猷來,太傅使共語。子猷直孰視良久,回語太傅云:「亦復竟不異人!」宏大慚而退。 支道林入東,見王子猷兄弟。還,人問:「見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羣白頸烏,但聞喚啞啞聲。」 王中郎舉許玄度為吏部郎。郗重熙曰:「相王好事,不可使阿訥在坐頭。」 王興道謂:謝望蔡霍霍如失鷹師。 桓南郡每見人不快,輒嗔云:「君得哀家梨,當復不烝食不?」 假譎第二十七 魏武少時,嘗與袁紹好為游俠,觀人新婚,因潛入主人園中,夜叫呼云:「有偷兒賊!」青廬中人皆出觀,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婦與紹還出,失道,墜枳棘中,紹不能得動,復大叫云:「偷兒在此!」紹遑迫自擲出,遂以俱免。 魏武行役,失汲道,軍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饒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聞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 魏武常言:「人欲危己,己輒心動。」因語所親小人曰:「汝懷刃密來我側,我必說心動。執汝使行刑,汝但勿言其使,無他,當厚相報!」執者信焉,不以為懼,遂斬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為實,謀逆者挫氣矣。 魏武常云:「我眠中不可妄近,近便斫人,亦不自覺,左右宜深慎此!」後陽眠,所幸一人竊以被覆之,因便斫殺。自爾每眠,左右莫敢近者。 袁紹年少時,曾遣人夜以劍擲魏武,少下,不著。魏武揆之,其後來必高,因帖臥牀上。劍至果高。 王大將軍既為逆,頓軍姑孰。晉明帝以英武之才,猶相猜憚,乃著戎釆,騎巴賨馬,齎一金馬鞭,陰察軍形勢。未至十餘里,有一客姥,居店賣食。帝過愒之,謂姥曰:「王敦舉兵圖逆,猜害忠良,朝廷駭懼,社稷是憂。故劬勞晨夕,用相覘察,恐形迹危露$ ,是故之宋,而不足徵也;吾得坤乾焉。坤乾之義,夏時之等,吾 以是觀之。」夫禮之初,始諸飲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抔飲,蕢桴而土鼓,猶若可以致其 敬於鬼神。及其死也,升屋而號,告曰:「皋!某復。」然後飯腥而苴孰。故天望而地藏也 ,體魄則降,知氣在上,故死者北首,生者南鄉,皆從其初。昔者先王,未有宮室,冬則居 營窟,夏則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麻絲,衣其 羽皮。後聖有作,然後修之利,范金合土,以為臺榭、宮室、牖戶,以炮以燔,以亨以炙 ,以為醴酪;治其麻絲,以為布帛,以養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從其朔。故玄酒在室, 醴醆在戶,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陳其犧牲,備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鐘鼓,修其祝嘏,以 降上神與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天之祜。 作其祝號,玄酒以祭,薦其血毛,腥其俎,孰其殽,與其越席,疏布以冪,衣其浣帛,醴醆 以獻,薦其燔炙,君與夫人交獻,以嘉魂魄,是謂合莫。然後退而合亨,體其犬豕牛羊,實 其簠簋、籩豆、?羹。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謂大祥。此禮之大成也。   孔子曰:「於呼哀哉!我觀周道,幽、厲傷之,吾舍魯何適矣!魯之郊禘,非禮也,周 公其衰矣!杞之郊也禹也,宋之郊也契也,是天子之事守也。故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 」祝嘏莫敢易其常古,是謂大假。祝嘏辭說,藏於宗祝巫史,非禮也,是謂幽國。醆斝及尸 君,非禮也,是謂僭君。冕弁兵革藏於私家,非禮也,是謂脅君。大夫具官,祭器不假,聲 樂皆具,非禮也,是謂亂國。故仕於公曰臣,仕於家曰仆。三年之喪,與新有昏者,期不使 。以衰裳入朝,與家仆雜居齊齒,非禮也,是謂君與臣同國。故天子有田以處其子孫,諸侯 有國以處其子孫,大夫有采以處其子孫,是謂制度。故天子適諸侯,必舍其祖朝,而不以禮 籍入,是謂天子壞法亂紀。諸侯非問疾吊喪而入諸臣之家,是謂君臣為謔。是故,禮者君之 大柄也,所以別嫌明微,儐鬼神,考制度,別仁義,所以治政安君也。故政不正,則君位危 ;君位危,則大臣倍,小臣竊。刑肅而俗敝,則法無常;法無常,而禮無列;禮無列,則士 不事也。刑肅而俗敝,則民ü歸也,是謂疵國。故政者君之所以藏身也。是故夫政必本於天 ,殽以降命。命降于社之謂殽地,降于祖廟之謂仁義,降於山川之謂興作,降於五祀之謂制 度。此聖人所以藏身之固也。故聖人參於天地,并於鬼神,以治政也。處其所存,禮之序也 ;玩其所樂,民之治也。故天生時而地生$ 月而祥,十五月禫。練則吊。既葬,大功吊,哭而退,不聽事焉。期之喪,未喪,吊 於鄉人。哭而退,不聽事焉。功衰吊,待事不執事。小功緦,執事不與於禮。相趨也,出宮 而退。相揖也,哀次而退。相問也,既封而退。相見也。反哭而退。朋友,虞附而退。吊, 非從主人也。四十者執綍:鄉人五十者從反哭,四十者待盈坎。   喪食雖惡必充饑,饑而廢事,非禮也;飽而忘哀,亦非禮也。視不明,聽不聰,行不正 ,不知哀,君子病之。故有疾飲酒食肉,五十不致毀,六十不毀,七十飲酒食肉,皆為疑死 。有服,人召之食,不往。大功以下,既葬,適人,人食之,其黨也食之,非其黨弗食也。 功衰食菜果,飲水漿,無鹽酪。不能食食,鹽酪可也。孔子曰:「身有瘍則浴,首有創則沐 ,病則飲酒食肉。毀瘠為病,君子弗為也。毀而死,君子謂之無子。」   非從柩與反哭,無免於堩。凡喪,小功以上,非虞附練祥,無沐浴。疏衰之喪,既葬, 人請見之,則見;不請見人。小功,請見人可也。大功不以執摯。唯父母之喪,不辟涕泣而 見人。三年之喪,祥而從政;期之喪,卒哭而從政;九月之喪,既葬而從政;小功緦之喪, 既殯而從政。曾申問於曾子曰:「哭父母有常聲乎?」曰:「中路嬰兒失其母焉,何常聲之   卒哭而諱。王父母兄弟,世父叔父,姑姊妹。子與父同諱。母之諱,宮中諱。妻之諱, 不舉諸其側;與從祖昆弟同名則諱。以喪冠者,雖三年之喪,可也。既冠於次,入哭踴,三 者三,乃出。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可以嫁子。父,小功之末,可以冠子,可以嫁子,可以 取婦。己雖小功,既卒哭,可以冠,取妻;下噆之小崧,則不可。凡弁?,其衰侈袂。   父有服,宮中子不與於樂。母有服,聲聞焉不舉樂。妻有服,不舉樂於其側。大功將至 ,辟琴瑟。小功至,不絕樂。   姑姊妹,其夫死,而夫黨無兄弟,使夫之族人主喪。妻之黨,雖親弗主。夫若無族矣, 則前後家,東西家;無有,則里尹主之。或曰:主之,而附於夫之黨。   麻者不紳,執玉不麻。麻不加於采。國禁哭,則止朝夕之奠。即位自因也。童子哭不偯 ,不踴,不杖,不菲,不廬。孔子曰:「伯母、叔母,疏衰,踴不絕地。姑姊妹之大功,踴 絕於地。如知此者,由文矣哉!由文矣哉!」   世柳之母死,相者由左。世柳死,其徒由右相。由右相,世柳之徒為之也。   天子飯,九貝;諸侯七,大夫五,士三。士三月而葬,是月也卒哭;大夫三月而葬,五 月而卒哭;諸侯五月而葬,七月而卒哭。士三虞,大夫五,諸侯七。諸侯使人吊,其次:含 襚?臨,$ 彌大矣。凡法令更則利害易,利害易則民務變,務變之謂變業。故以理觀之,事大眾而數搖 之則少成功,藏大器而數徙之則多敗傷,烹小鮮而數撓之則賊其澤,治大國而數變法則民苦 之,是以有道之君貴靜,不重變法,故曰:“治大國者若烹小鮮。” 19 解老: 人處疾則貴醫,有禍則畏鬼。聖人在上則民少欲,民少欲則血氣治,而舉動理則 少禍害。夫內無痤疽癉痔之害,而外無刑罰法誅之禍者,其輕恬鬼也甚,故曰:“以道蒞天 下其鬼不神。”治世之民不與鬼神相害也,故曰:“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傷人也。”鬼崇 也疾人之謂鬼傷人,人逐除之之謂人傷鬼也;民犯法令之謂民傷上,上刑戮民之謂上傷民; 民不犯法則上亦不行刑,上不行刑之謂上不傷人;故曰:“聖人亦不傷民。”上不與民相害 ,而人不與鬼相傷,故曰:“兩不相傷。”民不敢犯法,則上內不用刑靴,而外不事利其產 業,上內不用刑罰、而外不事利其產業則民蕃息,民蕃息而畜積盛,民蕃息而畜積盛之謂有 德。凡所謂崇者,魂魄去而精神亂,精神亂則無德。鬼不崇人則魂魄不去,魂魄不去而精神 不亂,精神不亂之謂有德。上盛畜積,而鬼不亂其精神,則德盡在於民矣。故曰:“兩不相 傷,則德交歸焉。”言其德上下交盛而俱歸於民也。 20 解老: 有道之君,外無怨讎於鄰敵,而內有德澤於人民。夫外無怨讎於鄰敵者,其遇諸 侯也外有禮義。內有德澤於人民者,其治人事也務本。遇諸侯有禮義則役希起,治民事務本 則淫奢止。凡馬之所以大用者,外供甲兵,而內給淫奢也。今有道之君,外希用甲兵,而內 禁淫奢。上不事馬於戰鬥逐北,而民不以馬遠淫通物,所積力唯田疇,積力於田疇必且糞灌 ,故曰:“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也。” 21 解老: 人君者無道,則內暴虐其民,而外侵欺其鄰國。內暴虐則民產絕,外侵欺則兵數 起。民產絕則畜生少,兵數起則士卒盡。畜生少則戎馬乏,士卒盡則軍危殆。戎馬乏則將馬 出,軍危殆則近臣役。馬者,軍之大用;郊者,言其近也。今所以給軍之具於將馬近臣,故 曰:“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矣。” 22 解老: 人有欲則計會亂,計會亂而有欲甚,有欲甚則邪心勝,邪心勝則事經絕,事經絕 則禍難生。由是觀之,禍難生於邪心,邪心誘於可欲。可欲之類,進則教良民為姦,退則令 善人有禍。姦起則上侵弱君,禍至則民人多傷。然則可欲之類,上侵弱君挛下傷人民。夫上 侵弱君而下傷人民者,大罪也。故曰:“禍莫大於可欲。”是以聖人不引五色,不淫於聲樂 ,明君賤玩好而去淫麗。人無毛羽,不衣則不犯寒$ : 闔廬攻郢,戰三勝,問子胥曰:“可以退乎?”子胥對曰:“溺人者一飲而止 則無逆者,以其不休也,不如乘之以沈之。” 37 說林下: 鄭人有一子,將宦,謂其家曰:“必築壞牆,是不善人將竊。”其巷人亦云。 不時築,而人果竊涤。以其子為智,以巷人告者為盜。 《觀行》 1 觀行: 古之人目短於自見,故以鏡觀面;智短於自知,故以道正己。故鏡無見疵之罪,道 無明過之怨。目失鏡則無以正鬚眉,身失道則無以知迷惑。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自緩; 董安于之心緩,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餘補不足,以長續短之謂明主。 2 觀行: 天下有信數三:一曰智有所不能立,二曰力有所不能舉,三曰彊有所不能勝。故雖 有堯之智,而無眾人之助,大功不立。有烏獲之勁,而不得人助,不能自舉。有賁、育之彊 ,而無法術,不得長生。故勢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故烏獲輕千鈞而重其身,非其身重於 千鈞也,勢不便也;離朱袽百步而難眉睫,非百步近而眉睫遠也,道不可也。故明主不窮烏 獲,以其不能自舉;不困離朱,以其不能自見。因可勢,求易道,故用力寡而功名立。時有 滿虛,事有利害,物有生死,人主為三者發喜怒之色,則金石之士離心焉。聖賢之撲淺深矣 。故明主觀人,不使人觀己。明於堯不能獨成,烏獲不能自舉,賁、育之不能自勝,以法術 則觀行之道畢矣。 《安危》 1 安危: 安術有七,危道有六。 2 安危: 安術:一曰、賞罰隨是非,二曰、禍福隨善惡,三曰、死生隨法度,四曰、有賢不 肖而無愛惡,五曰、有愚智而無非譽,六曰、有尺寸而無意度,七曰、有信而無詐。 3 安危: 危道:一曰、斲削於繩之內,二曰、斷割於法之外,三曰、利人之所害,四曰、樂 人之所禍,五曰、危人於所安,六曰、所愛不親,所惡不疏。如此,則人失其所以樂生,而 忘其所以重死,人不樂生則人主不尊,不重死則令不行也。 4 安危: 使天下皆極智能於儀表,盡力於權衡,以動則勝,以靜則安。治世使人樂生於為是 ,愛身於為非。小人少而君子多,故社稷常立,國家久安。奔車之上無仲尼,覆舟之下無伯 夷。故號令者,國之舟車也。安則智廉生,危則爭鄙起。故安國之法,若饑而食,寒而衣, 不令而自然也。先王寄理於竹帛,其道順,故後世服。今使人去饑寒,雖賁、育不能行;廢 自然,雖順道而不立。強勇之所不能行,則上不能安。上以無厭責,己盡,則下對無有,無 有則輕法,法所以為國也而輕之,則功不立、名不成。聞古扁鵲之治其病也,以刀刺骨;聖 人之救危國也,以忠拂耳。刺骨,故小$ 外儲說左下: 孫叔敖相楚,棧車牝馬,糲餅菜羹,枯魚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飢 色,則良大夫也,其儉偪下。 120 外儲說左下: 陽虎去齊走趙,簡主問曰:“吾聞子善樹人。”虎曰:“臣居魯,樹三人 ,皆為令尹,及虎抵罪於魯,皆搜索於虎也。臣居齊,薦三人,一人得近王,一人為縣令, 一人為候吏,及臣得罪,近王者不見臣,縣令者迎臣執縛,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 虎不善樹人。”主俛而笑曰:“夫樹橘柚者,食之則甘,嗅之則香;樹枳棘者,成而刺悯; 故君子慎所樹。” 121 外儲說左下: 中牟無令,晉平公問趙武曰:“中牟,三國之股肱,邯鄲之肩髀,寡人欲 得其行令也,誰使而可?”武曰:“邢伯子可。”公曰:“非子之讎也?”曰:“私讎不入 公門。”公又問曰:“中府之令誰使而可?”曰:“臣子可。”故曰:“外舉不避讎,內舉 不避子。”趙武所薦四十六人,及武死,各就賓位,其無私德若此也。 122 外儲說左下: 平公問叔向曰:“群臣孰賢?”曰:“趙武。”公曰:“子黨於師人。” 曰:“武立如不勝衣,言如不出口,然所舉士也數十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賴之,及武子 之生也不利於家,死不託於孤,臣敢以為賢也。” 123 外儲說左下: 解狐薦其讎於簡主以為相,其讎以為且幸釋己也,乃因往拜謝,狐乃引弓 送而射之,曰:“夫薦汝公也,以汝能當之也。夫讎汝,吾私怨也,不以私怨汝之故擁汝於 吾君。故私怨不入公門。” 124 外儲說左下: 一曰。解狐舉邢伯柳為上黨守,柳往謝之曰:“子釋罪,敢不再拜。”曰 :“舉子公也,怨子私也,子往矣,怨子如初也。” 125 外儲說左下: 鄭縣人賣豚,人問其價,曰:“道日暮安暇語汝。” 126 外儲說左下: 說六 127 外儲說左下: 范文子喜直言,武子擊之以杖:“夫直議者不為人所容,無所容則危身, 非徒危身,又將危父。” 128 外儲說左下: 子產者,子國之子也。子產忠於鄭君,子國譙怒之曰:“夫介異於人臣, 而獨忠於主,主賢明,能聽汝,不明,將不汝聽,聽與不聽,未可必知,而汝已離於群臣, 離於群臣則必危汝身矣,非徒危己也,又且危父矣。” 129 外儲說左下: 梁車新為鄴令,其姊往看之,暮而後門閉,因踰郭而入,車遂刖其足,趙 成侯以為不慈,奪之璽而免之令。 130 外儲說左下: 管仲束縛,自魯之齊,道而飢渴,過綺烏封人而乞食,烏封人跪而食之, 甚敬,封人因竊謂仲曰:“適幸及齊不死而用齊,將何報我?”曰:“如子之言,我且賢之 用,$ ,馬掩跡。拊而發之,彘逸出於竇中,馬退而卻,筴不能進前也,馬駻而 走,轡不能正也。 189 外儲說右下: 一曰。司城子罕謂宋君曰:“慶賞賜予者,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誅罰 殺戮者,民之所也,臣請當之。”於是戮細民而誅大臣,君曰“與子罕議之”。居期年, 民知殺生之命制於子罕也,故一國歸焉。故子罕劫宋君而奪其政,法不能禁也。故曰子罕為 出彘,而田成常為圃池也。令王良、造父共車,人操一邊轡而入門閭,駕必敗而道不至也。 令田連、成竅共琴,人撫一絃而揮,則音必敗曲不遂矣。 190 外儲說右下: 說二 191 外儲說右下: 秦昭王有病,百姓里買牛而家為王禱。公孫述出見之,入賀王曰:“百姓 乃皆里買牛為王禱。”王使人問之,果有之。王曰:“訾之人二甲。夫非令而擅禱,是愛寡 人也。夫愛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與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亂亡之道也。不如人 罰二甲而復與為治。” 192 外儲說右下: 一曰。秦襄王病,百姓為之禱,病愈,殺牛塞禱。郎中閻遏、公孫衍出見 之曰:“非社臘之時也,奚自殺牛而祠社?”怪而問之。百姓曰:“人主病,為之禱,今病 愈,殺牛塞禱。”閻遏、公孫衍說,見王,拜賀曰:“過堯、舜矣。”王驚曰:“何謂也? ”對曰:“滩、舜,其民未至為之禱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愈,殺牛塞禱,故臣竊以 王為過堯、舜也。”王因使人問之何里為之,訾其里正與伍老屯二甲。閻遏、公孫衍媿不敢 言。居數月,王飲酒酣樂,閻遏、公孫衍謂王曰:“前時臣竊以王為過堯、舜,非直敢諛也 。堯、舜病,且其民未至為之禱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愈,殺牛塞禱。今乃訾其里正與 伍老屯二甲,臣竊怪之。”王曰:“子何故不知於此。彼民之所以為我用者,非以吾愛之為 我用者也,以吾勢之為我用者也。吾釋勢與民相收,若是,吾適不愛,而民因不為我用也, 故遂絕愛道也。” 193 外儲說右下: 秦大饑,應侯請曰:“五苑之草著、蔬菜、橡果、棗栗,足以活民,請發 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賞,有罪而受誅。今發五苑之蔬草者,使民有功 與無功俱賞也。夫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者,此亂之道也。夫發五苑而亂,不如棄棗蔬而治。 ”一曰。“今發五苑之蓏蔬棗栗足以活民,是用民有功與無功爭取也。夫生而亂,不如死而 治,大夫其釋之。” 194 外儲說右下: 田鮪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國。” 195 外儲說右下: 一曰。田鮪教其子田章曰:“主賣官爵,臣賣智力,故自恃$ 君執柄以處勢,故令行禁止。柄者,殺生之制也;勢者,勝眾之資也。廢置無度 則權瀆,賞罰下共則威分。是以明主不懷愛而聽,不留說而計。故聽言不參則權分乎姦,智 力不用則君窮乎臣。故明主之行制也天,其用人也鬼。天則不非,鬼則不困。勢行 乍嚴逆而不違,毀譽一行而不議。故賞賢罰暴,舉善之至者也;賞暴罰賢,舉惡之至者也; 是謂賞同罰異。賞莫如厚,使民利之;譽莫如美,使民榮之;誅莫如重,使民畏之;毀莫如 惡,使民恥之。然後一行其法,禁誅於私。家不害功罪,賞罰必知之,知之道盡矣。 2 八經: 因情 3 八經: 二、力不敵眾,智不盡物。與其用一人,不如用一國。故智力敵而群物勝,揣中則 私勞,不中則在過。下君盡己之能,中君盡人之力,上君盡人之智。是以事至而結智,一聽 而公會。聽不一則後悖於前,後悖於前則愚智不分;不公會則猶豫而不斷,不斷則事留。自 取一,則毋墮壑之累。故使之諷,諷定而怒。是以言陳之日,必有筴籍,結智者事發而驗, 結能者功見而。謀成敗,成敗有徵,賞罰隨之。事成則君收其功,規敗則臣任其罪。君人者 合符猶不親,而況於力乎?事智猶不親,而況於懸乎?故非用人也不取砯,同則君怒。使人 相用則君神,君神則下盡。下盡下,則臣、上不因君而主道畢矣。 4 八經: 主道 5 八經: 三、知臣主之異利者王,以為同者劫,與共事者殺。故明主審公私之分,審利害之 地,姦乃無所乘。亂之所生六也:主母,后姬,子姓,弟兄,大臣,顯賢。任吏責臣,主母 不放。禮施異等,后姬不疑。分勢不貳,庶適不爭。權籍不失,兄弟不侵。下不一門,大臣 不擁。禁賞必行,顯賢不亂。臣有二因,謂外內也。外曰畏,內曰愛。所畏之求得,所愛之 言聽,此亂臣之所因也。外國之置諸吏者,結誅親暱重帑,則外不籍矣。爵祿循功,請者俱 罪,則內不因矣。外不籍,內不因,則姦宄塞矣。官襲節而進,以至大任,智也。其位至而 任大者,以三節持之,曰質、曰鎮、曰固。親戚妻子,質也。爵祿厚而必,鎮也。參伍貴帑 ,固也。賢者止於質,貪饕化於鎮,姦邪窮於固。忍不制則下上,小不除則大誅,而名實當 則徑之。生害事,死傷名,則行飲食;不然,而與其讎;此謂除陰姦也。醫曰詭,詭曰易。 易功而賞,見罪而罰,而詭乃止。是非不泄,說諫不通,而易乃不用。父兄賢良播出曰遊禍 ,其患鄰敵多資。僇辱之人近習曰狎賊,其患發忿疑辱之心生。藏怒持罪而不發曰增亂,其 患徼幸妄舉之人起。大臣兩重、提衡而不踦曰卷禍,其患家隆劫殺之難作。脫易不自神曰彈 $ 著,便墮危機。 吉人無論作用安詳,即夢寐神魂,無非和氣;凶人無論行事狠戾,即聲音笑貌,渾是殺 肝受病,則目不能視;腎受病,則耳不能聽;病受於人所不見,必發於人所共見。故君 子欲無得罪於昭昭,先無得罪於冥冥。 福莫福於少事,禍莫禍於多心。唯苦事者,方知少事之為福;唯平心者,始知多心之為 處治世宜方,處亂世宜圓,處叔季之世,當方圓並用;待善人宜寬,待惡人宜嚴,待庸 眾之人,當寬嚴互存。 我有功於人不可念,而過則不可不念;人有恩於我不可忘,而怨則不可不忘。 施恩者,內不見己,外不見人,則鬥粟可當萬鍾之惠;利物者,計己之施,責人之報, 雖百鎰難成一文之功。 人之際遇,有齊有不齊,而能使己獨齊乎?己之情理,有順有不順,而能使人皆順乎? 以此相觀對治,亦是一方便法門。 心地清淨,方可讀書學古。不然,見一善行,竊以濟私,聞一善言,假以覆短,是又藉 寇兵而齎盜糧矣。 奢者富而不足,何如儉者貧而有餘;能者勞而府怨,何如拙者逸而全真。 讀書不見聖賢,為鉛槧傭;居官不愛子民,為衣冠盜;講學不尚躬行,為口頭禪;立業 不思種德,為眼前花。 人心有一部真文章,都被殘編斷簡封錮了;有一部真鼓吹,都被妖姬豔舞湮沒了。學者 須掃除外物,直覓本來,纔有個真受用。 苦心中,常得悅心之趣;得意時,須防失意之悲。 富貴名譽,自道德來者,如山林中花,自是舒餘繁衍;自功業來者,如盆檻中花,便有 遷徙廢興;若以權力得者,如瓶鉢中花,其根不值,其萎可立而待矣。 春至時和,花尚舖一段好色,鳥且囀幾句好音。士君子幸值清時,復遇溫飽,不思立好 言,行好事,雖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 學者有段競業的心思,又要有段瀟灑的趣味。若一味鈉束清苦,是有秋殺,無春生,何 以發育萬物。 真廉無廉名,圖名者正所以為貪;大巧無巧術,用術者乃所以為拙。 欹器以滿覆,撲滿以空全。故君子寧居無不居有,寧處缺不處完。 名根未拔者,縱輕千乘甘一瓢,總墮塵情;客氣未融者,雖澤四海利萬世,終為賸技。 心體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頭暗昧,白日下生厲鬼。 人知名位為樂,不知無名無位之樂為最真;人知飢寒為憂,那知不飢不寒之憂為更甚。 為惡而畏人知,惡中猶有善路;為善而急人知,善處即是惡根。 天之機緘不測。抑而伸,伸而抑,皆是播弄英雄,顛犿豪傑處。君子只是逆來順受,居 安思危,天亦無所施其技倆矣。 燥性者火熾,遇物則焚;寡恩者冰清,逢物必殺;凝滯固執者,如死水腐木,生機已絕 。俱難建功業而延福祇。 福不可邀$ 制,皆張昭與竇儀所定。太祖遣學士李瀚就問俘廟之儀,庶同參酌。張昭臥病,口占 其式以授瀚,不遺一字,瀚遂心服昭之該明。 太宗居晉邸,問賓僚:「今朝父子一德者何人?」有以劉溫叟父子為對者。溫叟父岳, 退居河陰,溫叟方七歲,嘗謂客曰:「吾老矣,他無所覬,但得世難稍息,與此兒偕為 溫、洛之叟,耕釣煙月,為太平之漁樵,平生足矣。」後記父語,父因名焉。岳,後唐 為學士;溫叟,晉少帝時又為學士,人盡榮婐。受命之日,抱敕立堂下,其母未與之 見。隔簾聞魚鑰聲,俄而開篋,二青衣舉一箱至庭,則紫袍兼衣也,母始捲簾見之, 曰:「此則汝父在禁林內庫所賜者。」溫叟跪泣捧受,開影寢列袍,以文告其先,方拜 母慶。以父名岳,終身不聽樂,大朝會有樂,亦以事辭之,客有犯其諱,則慟哭急起, 與客遂絕。太宗聞之,嘉歎益久。溫叟時為中丞,家貧,太宗致五百緡以贈之,拜貺 訖,以一櫃貯於御史府西楹,令來使緘鐍而去。至明年端午,以紈扇、角黍贈之,視其 封宛然。所親諷之曰:「晉邸贈緡,恤公之貧,盍開扃以濟其乏。」溫叟曰:「晉王身 為京兆尹,兄為天子,吾為御史長,拒之則鮮敬,受之則何以激流品乎?」後太宗聞 之,益加歎重。 乾德三年再郊,范魯公質為大禮使,以鹵簿青油隊舊有甲騎盡聚於武庫,磨鋥堅厚,精 明可畏,於禮容有所不順。陶穀尚書為禮儀使,出意蕝之,以青綠畫黃絕為甲文,青巾 裹之。綠青絕為下裙,絳皮為絡,長短至膝,加珂紋銅鈴,繞前膺及後鞦,至今用焉。 穀本姓唐,避晉祖諱易之。明博該敏,尤工曆象。時偽晉虜勢方熾,謂所親曰:「五星 數夜連珠於西南,已累累大明,吾輩無左衽之憂,有真主已在漢地。觀虜帳騰蛇氣纏 之,虜主族不歸國。」未幾,德光薨於漢。又孛東起,芒侵於北,穀曰:「胡雛非久自 相吞噬,安能亂華」後皆盡然。 竇禹鈞生五子:儀、儼、侃、偁、僖等,相繼登科,馮瀛王贈禹鈞詩,有「靈椿一樹 老,丹桂五枝芳」。時號「竇氏五龍」。昆仲材業,儀、儼尤著。儀為禮部侍郎,太祖 欲相之。趙韓王自寡學,忌儀明博,亟引薛居正參大政以塞之。弟儼素蘊文學,為周世 宗所重,判太常寺,校管龠鐘磬,辨清濁上下之數,分律呂還相之法,去京房清宮一 管,調之二年,方合大律。又善樂章,凡三弦之通、七弦之琴、十二弦之箏、二十五弦 之瑟、三漏之龠、七漏之笛、八漏之篪、十七管之笙、二十三管之簫皆立譜調,按通而 合之。器雖異而均和不差,編於歷代樂章之後,目曰《大周正樂譜》。樂寺掌之,依文 教習。尤善推步星曆。與盧多$ 憧於通衢之人密如交蟻,烏能一一相避哉?但恐設律者別有他意。」其精悉若 太宗深惜民力,擢樊知古辿諫議、河北東西都轉運使,自樊始也。奏請修河北諸城,計 木五百萬條,畚钁什具七百萬事。上曰:「大河乃天設巨塹以限夷夏,匈奴豈有違天限 之勢乎?萬里長城,金湯之固,又奚為哉?重困吾民,損和傷事,所陳過當,宜罷 之。」詔有司量給材用修整。 知古,江南人,無鄉里之愛。舉於鄉,不獲第,因謀北歸,獻伐於朝。以釣竿漁於彩石 江凡數年,橫長絙量江水之廣深,絙或中沈,陰有物波低助起。心知其國之亡,遂仗策 謁太祖,奏曰:「可造舟為梁,以濟王師,如履坦途。」送學士院,本科及第,遣湖 南,督匠造黃黑龍船於荊南,破竹為索,數千艦由荊南而下。舟既集,就采石磯試焉, 密若胼脅,不差尺寸。知古舊名若冰,太祖以其聲近弱兵之厭,故改之。江南平,為侍 御史。邦人怨之,累世丘木悉斬焉。 太宗親徵北虜,師還途中,御制詩有「鑾輿臨紫塞,朔野凍雲飛」,遂令何蒙進《鑾輿 臨塞徽》、《朔雲飛》詩。召對嘉賞,授贊善。詩有「塞日穿痕斷,邊雲背影飛。縹緲 隨黃屋,陰沈護御衣」。俄一縣尉宋捷者,庸督護輦道,倚其姓名之讖,旋構一官。因 而章疏歌頌,雜進不已。諸科亦扣行在,乞免文解,其表面簽題云:「進上官家趙。」 浼瀆旒扆有司亟請隨駕至銀台。應奏御文字,先經本台封駁方進,因而少戢。 許讓知益州歸,首奏曰:「乞預為劍外之備。」上怪問之,讓曰:「臣解秩時,實無烽 警。蜀氏浮窳,易擾難安,以物情料之,但恐狂嘯不測。」既而不久,李順果叛,時皆 伏其先見。朝廷遣王繼恩討之,既平,除張乖崖知益州。繼恩等素失督御之略,師旅驕 很。詠密奏,乞命近臣分屯師旅,以殺其勢。朝廷命張鑒往,上召對後苑。鑒雖進士, 本出將家,奏曰:「成都新復,軍旅未和,聞使命遽至,貿易戎伍,慮有猜懼,變生不 測。乞假臣一安撫之命,臣至彼自措置。上嘉納。後果以川峽分為益、梓、利、夔四 路。代還,拜諫議。 朝廷議城古威州,遣訪鄭文寶公。奏曰:「欲城威州,不若先建伯魚、青岡、清遠三城 為頓歸師之重地。俟秦民稍蘇,辟營田,積邊粟,修五原故積之地。黨項之酋豪,為我 鷹犬。若爾,則不獨措注安西,亦可綏服河湟。此定邊之勝策也。」朝廷從之。建興三 城之役,費緡粟數十萬計,西民苦之。一夕,盡為山水蕩去。又奏減解池鹽價,損課二 十萬緡。貶藍山、枝江、長壽三縣令。累年方牽復工部員外郎、轉運使。文瑩頃游郢中 二邑,僧壁尚有公之詩,《郢城新亭》曰:「$ 冬至 , 甲 子 受 制 , 木 用 事 , 火 煙 青 。 七 十 二 日 丙 子 受 制 ,火 用 事 , 火 煙 赤 。 七 十 二 日 戊 子 受 制 , 土 用 事 , 火 煙 黃。 七 十 二 日 庚 子 受 制 , 金 用 事 , 火 煙 白 。 七 十 二 日 壬 子受 制 , 水 用 事 , 火 煙 黑 。 七 十 二 日 而 歲 終 , 庚 子 受 制 。歲 遷 六 日 , 以 數 推 之 , 七 十 歲 而 復 至 甲 子 。 甲 子 受 制 則行 柔 惠 , 挺 群 禁 , 開 闔 扇 , 通 障 塞 , 毋 伐 木 。 丙 子 受 制則 舉 賢 良 , 賞 有 功 , 立 封 侯 , 出 貨 財 。 戊 子 受 制 則 養 老鰥 寡 , 行 鬻 , 施 恩 澤 。 庚 子 受 制 則 繕 牆 垣 , 修 城 郭 ,審 群 禁 , 飾 兵 甲 , 儆 百 官 , 誅 不 法 。 壬 子 受 制 則 閉 門 閭, 大 搜 客 , 斷 刑 罰 , 殺 呲 罪 , 息 關講梁 , 禁 外 徙 。 甲 子 氣燥 濁 , 丙 子 氣 燥 陽 , 戊 子 氣 溼 濁 , 庚 子 氣 燥 寒 , 壬 子 氣清 寒 。 丙 子 干 甲 子 , 蟄 蟲 早 出 , 故 雷 早 行 。 戊 子 干 甲 子 , 胎 夭 卵 毈 , 鳥 蟲 多 傷 。 庚 子 干 甲 子 , 有 兵 。 壬 子 干 甲子 , 春 有 霜 。 戊 子 干 丙 子 , 霆 。 庚 子 干 丙 子 , 夷 。 壬 子干 丙 子 , 雹 。 甲 子 干 丙 子 , 地 動 。 庚 子 干 戊 子 , 五 穀 有殃 。 壬 子 干 戊 子 , 夏 寒 雨 霜 。 甲 子 干 戊 子 , 介 蟲 不 為 。丙 子 干 戊 子 , 大 旱 , 眾 封 熯 。 壬 子 干 庚 子 , 大 剛 , 魚 不為 。 甲 子 干 庚 子 , 草 木 再 死 再 生 。 丙 子 干 庚 子 , 草 木 復榮 。 戊 子 干 庚 子 , 歲 或 存 或 亡 。 甲 子 干 壬 子 , 冬 乃 不 藏。 丙 子 干 壬 子 , 星 隊 。 戊 子 干 壬 子 , 蟄 蟲 冬 出 其 鄉 。 庚子 干 壬 子 , 冬 雷 其 鄉 。 季 春 三 月 , 豐 隆 乃 出 , 以 將 其 雨。 至 秋 三 月 , 地 氣 不 藏 , 乃 收 其 殺$ , 己 韓 , 庚 秦 , 辛 西 夷 , 壬 衛 , 癸越 。 子 周釦, 丑 翟 , 寅 楚 , 卯 鄭 , 辰 晉 , 巳 衛 , 午 秦 , 未宋 , 申 齊 , 酉 魯 , 戌 趙 , 亥 燕 。 甲 乙 寅 卯 , 木 也 。 丙 丁巳 午 , 火 也 。 戊 己 四 季 , 土 也 。 庚 辛 申 酉 , 金 也 。 壬 癸亥 子 , 水 也 。 水 生 木 , 木 生 火 , 火 生 土 , 土 生 金 , 金 生水 。 子 生 母 曰 義 , 母 生 子 曰 保 , 子 母 相 得 曰 專 , 母 勝 子曰 制 , 子 勝 母 曰 困 。 以 勝 擊 殺 , 勝 而 無 報 。 以 專 從 事 ,而 有 功 。 以 義 行 理 , 名 立 而 不 墮 。 以 保 畜 養 , 萬 物 蕃 昌。 以 困 舉 事 , 破 滅 死 亡 。 北 斗 之 神 有 雌 雄 , 十 一 月 始 建於 子 , 月 從 一 辰 , 雄 左 行 , 雌 右 行 , 五 月 合 午 謀 刑 , 十一 月 合 子 謀 德 。 太 陰 所 居 辰 為 厭 日 , 厭 日 不 可 以 舉 百 事。 堪 輿 徐 行 , 雄 以 音 知 雌 , 故 為 奇 辰 。 數 從 甲 子 始 , 子母 相 求 , 所 合 之 處 為 合 。 十 日 十 二 辰 , 周 六 十 日 , 凡 八合 。 合 於 歲 前 則 死 亡 , 合 於 歲 後 則 無 殃 。 甲 戌 , 燕 也 ;乙 酉 , 齊 也 ; 丙 午 , 越 也 ; 丁 巳 , 楚 也 ; 庚 申 , 秦 也 ;辛 卯 , 毾 也 ; 壬 子 , 代 也 ; 癸 亥 , 胡 也 ; 戊 戌 、 己 亥 ,韓 也 ; 己 酉 、 己 卯 , 魏 也 ; 戊 午 、 戊 子 , 八 合 天 下 也 。太 陰 、 小 歲 、 星 、 日 、 辰 五 神 皆 合 , 其 日 有 雲 氣 風 雨 ,國 君 當 之 。 天 神 之 貴 者 , 莫 貴 於 青 龍 , 或 曰 天 一 , 或 曰太 陰 。 太 陰 所 居 , 不 可 背 而 可 鄉 。 北 斗 所 擊 , 不 可 與 敵。 天 地 以 設 , 分 而 為 陰 陽 。 陽 生 於 陰 , 陰 生 於 陽 。 陰 陽相 錯 , 四 維 乃 通 。 或 死 或 生 , 萬 物 乃 成 。 蚑 行 喙 息 , 莫$ 、琅 玕 焉 。 北 方 之 美 者 , 有 幽 都 之 筋 角 焉 。 東 北 方 之 美 者, 有 斥 山 之 文 皮 焉 。 中 央 之 美 者 , 有 岱 嶽 , 以 生 五 穀 桑麻 , 魚 鹽 出 焉 。 凡 地 形 : 東 西 為 緯 , 南 北 為 經 ; 山 為 積德 , 川 為 積 刑批; 高 者 為 生 , 下 者 為 死 ; 丘 陵 為 牡 , 谿 谷為 牝 ; 水 圓 折 者 有 珠 , 方 折 者 有 玉 ; 匦 水 有 黃 金 , 龍 淵有 玉 英 。 土 地 各 以 其 類 生 , 是 故 山 氣 多 男 , 澤 氣 多 女 ,障 氣 多 暗 , 風 氣 多 聾 , 林 氣 多 癃 , 木 氣 多 傴 , 岸 下 氣 多腫 , 石 氣 多 力 , 險 阻 氣 多 癭 , 暑 氣 多 夭 , 寒 氣 多 壽 , 谷氣 多 痹 , 丘 氣 多 狂 , 衍 氣 多 仁 , 陵 氣 多 貪 , 輕 土 多 利 ,重 土 多 遲 , 清 水 音 小 , 濁 水 音 大 , 湍 水 人 輕 , 遲 水 人 重, 中 土 多 聖 人 。 皆 象 其 氣 , 皆 應 其 類 。 故 南 方 有 不 死 之草 , 北 方 有 不 釋 之 冰 , 東 方 有 君 子 之 國 , 西 方 有 形 殘 之尸 。 寢 居 直 夢 , 人 死 為 鬼 , 磁 石 上 飛 , 雲 母 來 水 , 土 龍致 雨 , 燕 鴈 代 飛 , 蛤 蟹 珠 龜 , 與 月 盛 衰 。 是 故 堅 土 人 剛, 弱 土 人 肥 ; 壚 土 人 大 , 沙 土 人 細 ; 息 土 人 美 , 秏 土 人醜 。 食 水 者 善 游 能 寒 , 食 土 者 無 心 而 慧 , 食 木 者 多 力 而 ● , 食 草 者 善 走 而 愚 , 食 葉 者 有 絲 而 蛾 , 食 肉 者 勇 敢 而悍 , 食 氣 者 神 明 而 壽 , 食 穀 者 知 慧 而 夭 , 不 食 者 不 死 而 神 。 凡 人 民 禽 獸 萬 物 貞 蟲 , 各 有 以 生 , 或 奇 或 偶 , 或 飛或 走 , 莫 知 其 情 。 唯 知 通 道 者 , 能 原 本 之 。 天 一 地 二 人三 , 三 三 而 九 。 九 九 八 十 一 , 一 主 日 , 日 數 十 , 日 主 人, 人 故 十 月 而 生 。 八 九 七 十 二 $ 退 周 游 , 莫 不 如 志 。 雖 有 騏 驥 騄 駬 之 良 , 臧 獲 御 之 ,則 馬 反 自 恣 , 而 人 弗 能 制 矣 。 故 治 者 不 貴 其 自 是 , 而 貴其 不 得 為 非 也 。 故 曰 : 「 勿 使 可 欲 , 毋 曰 弗 求 。 勿 使 可奪 , 毋 曰 不 爭 。 」 如 此 , 則 人 材 釋 而 公 道 行 矣 。 美 者 正於 度 , 而 不 足 者 建 於 用 , 故 海 內 可 一 也 。 夫 釋 職 事 而 聽非 譽 , 棄 公 勞 而 用 朋 黨 , 則 奇 材 佻 長 而 干 次 , 守 官 者 雍遏 而 不 進 。 如 此 , 則 民 俗 亂 於 國 , 而 功 臣 爭 於 朝 。 故 法律 度 量 者 , 人 主 瑉 所 以 執 下 , 釋 之 而 不 用 , 是 猶 無 轡 銜而 馳 也 , 群 臣 百 姓 反 弄 其 上 。 臘 故 有 術 則 制 人 , 無 術 則制 於 人 。 吞 舟 之 魚 , 蕩 而 失 水 , 則 制 於 螻 蟻 , 離 其 居 也。 猿 狖 失 木 , 而 擒 於 狐 狸 , 非 其 處 也 。 君 人 者 釋 所 守 而與 臣 下 爭 , 則 有 司 以 無 為 持 位 , 守 職 者 以 從 君 取 容 , 是以 人 臣 藏 智 而 弗 用 , 反 以 事 轉 任 其 上 矣 。 夫 富 貴 者 之 於勞 也 , 達 事 者 之 於 察 也 , 驕 恣 者 之 於 恭 也 , 勢 不 及 君 。君 人 者 不 任 能 , 而 好 自 為 之 , 則 智 日 困 而 自 負 其 責 也 。數 窮 於 下 則 不 能 伸 理 , 行 墮 於 國 則 不 能 專 制 , 智 不 足 以為 治 , 威 不 足 以 行 誅 , 則 無 以 與 天 下 交 也 。 喜 怒 形 於 心者 欲 見 於 外 , 則 守 職 者 離 正 而 阿 上 , 有 司 枉 法 而 從 風 ,賞 不 當 功 , 誅 不 應 罪 , 上 下 離 心 , 而 君 臣 相 怨 也 。 是 以執 政 阿 主 , 而 有 過 則 無 以 責 之 。 有 罪 而 不 誅 , 則 百 官 煩亂 , 智 弗 能 解 也 ; 毀 譽 萌 生 , 而 明 不 能 照 也 。 不 正 本 而反 自 然 , 則 人 主 逾 勞 , 人 臣 逾 逸 。 是$ 義 者 ,比 於 人 心 而 合 於 眾 適 者 也 。 故 道 滅 而 德 用 , 德 衰 而 仁 義生 。 故 上 世 體 道 而 不 德 , 中 世 守 德 而 弗 壞 也 , 末 世 繩 繩乎 唯 恐 失 仁 義 。 君 子 非 仁 義 無 以 生 , 失 仁 義 , 則 失 其 所以 生 ; 小 人 非 嗜 欲 無 以 活 , 失 嗜 欲 , 則 失 其 所 以 活 ; 故君 子 懼 失 仁 義 , 小 人 懼 失 利 。 觀 其 所 懼 , 知 各 殊 矣 。 易曰 : 「 即 鹿 無 虞 , 惟 入 于 林 中 , 君 子 幾 不 如 舍 , 往 吝 。」 其 施 厚 者 其 報 美 , 其 怨 大 者 其 禍 深 。 薄 施 而 厚 望 , 畜怨 而 無 患 者 , 古 今 未 之 有 也 。 是 故 聖 人 察 其 所 以 往 , 則知 其 所 以 來 者 。 聖 人 之 道 , 猶 中 衢 而 致 尊 邪 ? 過 者 斟 酌, 多 少 不 同 , 各 得 其 所 宜 。 是 故 得 一 人 , 所 以 得 百 人 也。 人 以 其 所 願 於 上 以 交 其 下 , 誰 弗 戴 ? 以 其 所 欲 於 下 以事 其 上 , 誰 弗 喜 ? 詩 云 : 「 媚 茲 一 人 , 應 侯 慎 德 。 」 慎德 大 矣 , 一 人 小 矣 , 能 善 小 , 斯 能 善 大 矣 。 君 子 見 過 忘罰 , 故 能 諫 ; 見 賢 忘 賤 , 故 能 讓 ; 見 不 足 忘 貧 , 故 能 施。 情 繫 於 中 , 行 形 於 外 。 凡 行 戴 情 , 雖 過 無 怨 ; 不 戴 其情 , 雖 忠 來 惡 。 后 稷 廣 利 天 下 , 猶 不 自 矜 。 禹 無 廢 功 ,無 廢 財 , 自 視 猶 觖 如 也 。 滿 如 陷 , 實 如 虛 , 盡 之 者 也 。凡 人 各 賢 其 所 說 , 而 說 其 所 快 。 世 莫 不携舉 賢 , 或 以 治 ,或 以 亂 。 非 自 遁 , 求 同 乎 己 者 也 。 己 未 必 得 賢 , 而 求 與己 同 者 , 而 欲 得 賢 螹 亦 不 幾 矣 ! 使 堯 度 舜 , 則 可 ; 使 桀度 堯 , 是 猶 以 升 量 石 也 。 今 謂 狐 狸 , 則 必 不 知 狐 , 又 不知 狸 。 非 未 嘗 見 狐 者 , 必 未 嘗 $ 非 敢 驕 侮 , 以 救 其 死 也 。 故 溺 則捽 父 , 祝 則 名 君 , 勢 不 得 不 然 也 。 此 權 之 所 設 也 。 故 孔子 曰 : 「 可 以 共 學 矣 , 而 未 可 以 適 道 也 。 可 與 適 道 , 未可 以 立 也 。 可 以 立 , 未 可 與 權 。 」 權 者 , 聖 人 之 所 獨 見也 。 故 忤 而 後 合 者 , 謂 之 知 權 ; 合 而 後 舛 者 , 謂 之 不 知權 。 不 知 權 者 , 善 反 醜 矣 。 故 禮 者 , 實 之 華 而 偽 之 文 也, 方 於 卒 迫 窮 遽 之 中 也 , 則 無 所 用 矣 。 是 故 聖 人 以 文 交於 世 , 而 以 實 從 事 於 宜 , 不麑結 於 一 跡 之 塗 , 凝 滯 而 不 化, 是 故 敗 事 少 而 成 事 多 , 號 令 行 于 天 下 而 莫 之 能 非 矣 。猩 猩 知 往 而 不 知 來 , 乾 鵠 知 來 而 不 知 往 , 此 脩 短 之 分 也。 昔 者 萇 弘 , 周 室 之 執 數 者 也 , 天 地 之 氣 , 日 月 之 行 ,風 雨 之 變 , 律 曆 之 數 , 無 所 不 通 , 然 而 不 能 自 知 , 車 裂而 死 。 蘇 秦 , 匹 夫 徒 步 之 人 也 , 靻 蹻 贏 蓋 , 經 營 萬 乘 之 主 , 服 諾 諸 侯 , 然 不 自 免 於 車 裂 之 患 。 徐 偃 王 被 服 慈 惠, 身 行 仁 義 , 陸 地 之 朝 者 三 十 二 國 , 然 而 身 死 國 亡 , 子孫 無 類 。 大 夫 種 輔 翼 越 王 句 踐 , 而 為 之 報 怨 雪 恥 , 擒 夫差 之 身 , 開 地 數 千 里 , 然 而 身 伏 屬 鏤 而 死 。 此 皆 達 於 治亂 之 機 , 而 未 知 全 性 之 具 者 。 故 萇 弘 知 天 道 而 不 知 人 事, 蘇 秦 知 權 謀 而 不 知 禍 福 , 徐 偃 王 知 仁 義 而 不 知 時 , 大夫憲種 知 忠 而 不 知 謀 。 聖 人 則 不 然 , 論 世 而 為 之 事 , 權 事而 為 之 謀 , 是 以 舒 之 天 下 而 不 窕 , 內 之 尋 常 而 不 塞 。 使天 下 荒 亂 , 禮 義 絕 , 綱 紀 廢 , 彊 弱 相 乘 , 力 征 相 攘 , 臣主 $ 之 象 , 運 則 為之 應 , 是 以 終 身 行 而 無 所 困 。 故 事 有 可 行 而 不 可 言 者 ,有 可 言 而 不 可 行 者 , 有 易 為 而 難 成 者 , 有 難 成 而 易 敗 者。 所 謂 可 行 而 不 可 言 者 , 趨 舍 也 ; 可 言 而 不 可 行 者 , 偽詐 也 ; 易 為 而 難 成 者 , 事 也 ; 難 成 而 易 敗 者 , 名 也 。 此 四 策 者 , 聖 人 之 所 獨 見 而 留 意 也 。 ● 寸 而 伸 尺 , 聖 人 為之 ; 小 枉 而 大 直 , 君 子 行 之 。 周 公 有 殺 弟 之 累 , 齊 桓 有爭 國 之 名 , 然 而 周 公 以 義 補 缺 , 桓 公 以 功 滅 醜 , 而 皆 為賢 。 今 以 人 之 小 過 揜 其 大 美 , 則 天 下 無 聖 王 賢 相 矣 。 故目 中 有 疵 , 不 害 於 視 , 不 可 灼 也 ; 喉 中 有 病 , 無 害 於 息, 不 可 鑿 也 。 河 上 之 丘 冢 , 不 可 勝 數 , 猶 之 為 易 也 。 水激 興 波 , 高 下 相 臨 , 顙 以 尋 常 , 猶 之 為 平 。 昔 者 曹 子 為魯 將 兵 , 三 戰 不 勝 , 亡 地 千 里 。 使 曹 子 計 不 顧 後 , 足 不旋 踵 , 刎 頸 於 陳 中 , 則 終 身 為 破 軍 擒 將 矣 。 然 而 曹 子 不羞 其 敗 , 恥 死 而 無 功 。 柯 之 盟 , 揄 三 尺 之 刃 , 造 桓 公 之胸 , 三 戰 所 亡 , 一 朝 而 反 之 , 勇 聞 于 天 下 , 功 立 於 魯 國。 管 仲 輔 公 子 糾 而 不 能 遂 , 不 可 謂 智 ; 遁 逃 奔 走 , 不 死其 難 , 不 可 謂 勇 ; 束 縛 桎 梏 , 不 諱 其 恥 , 不 可 謂 貞 。 當此 三 行 者 , 布 衣 弗 友 , 人 君 弗 臣 。 然 而 管 仲 免 於 累 紲 之中 , 立 齊 國 之 政 , 挻 合 諸 侯 , 一 匡 天 下 。 使 管 仲 出 死 捐軀 , 不 顧 後 圖 , 豈 有 此 霸 功 哉 ! 今 人 君 論 其 臣 也 , 不 計其 大 功 , 總 其 略 行 , 而 求 其 小 善 , 則 失 賢 之 數 也 。 故 人有 厚 德 , 無 問 其 小 節 $ 者 之 於 平 , 不 若 無 心 者 也 。 天 下 非 無 廉 士 也, 然 而 守 重 寶 者 必 關 戶 而 全 封 , 以 為 有 欲 者 之 於 廉 , 不若 無 欲 者 也 。 人 舉 其 疵 則 怨 人 , 鑑 見 其 醜 則 善 鑑 。 人 能接 物 而 不 與 己 焉 , 則 免 於 累 矣 。 公 孫 龍 粲 於 辭 而 貿 名 ,鄧 析 巧 辯 而 亂 法 , 蘇 秦 善 說 而 亡 國 。 由 其 道 則 善 無 章 ,脩 其 理 則 巧 無 名 。 故 以 巧 鬥 力 者 , 始 於 陽 , 常 卒 於 陰 ; 以 慧 治 國 者 , 始 於 治 , 常 卒 於 亂 。 使 水 流 下 , 孰 弗 能 治; 激 而 上 之 , 非 巧 不 能 。 故 文 勝 則 質 揜 , 邪 巧 則 正 塞 之也 。 德 可 以 自 修 , 而 不 可 以 使 人 暴 ; 道 可 以 自 治 , 而 不可 以 使 人 亂 。 雖 有 聖 賢 之 寶 , 不 遇 暴 亂 之 世 , 可 以 全 身, 而 未 可 以 霸 王 也 。 湯 、 武 之 王 也 , 遇 桀 、 紂 之 暴 也 。桀 、 紂 非 以 湯 、 武 之 賢 暴 也 , 湯 、 武 遭 桀 、 紂 之 暴 而 王也 。 故 雖 賢 王 , 必 待 遇 。 遇 者 , 能 遭 於 時 而 得 之 也 , 非智 能 所 求 而 成 也 。 君 子 修 行 而 使 善 無 名 , 布 施 而 使 仁 無章 , 故 士 行 善 而 不 知 善 之 所 由 來 , 民 澹 利 而 不 知 利 之 所由 出 , 故 無 為 而 自 治 。 善 有 章 則 士 爭 名 , 利 有 本 則 民 爭功 , 二 爭 者 生 , 雖囮有 賢 者 , 弗 能 治 。 故 聖 人 揜 妒 於 為 善, 而 息 名 於 為 仁 也 。 外 交 而 為 援 , 事 大 而 為 安 , 不 若 內治 而 待 時 。 凡 事 人 者 , 非 以 寶 幣 , 必 以 卑 辭 。 事 以 玉 帛, 則 貨 殫 而 欲 不 饜 ; 卑 體 婉 辭 , 則 諭 說 而 交 不 結 ; 約 束誓 盟 , 則 約 定 而 反 無 日 ; 雖 割 國 之 錙 錘 以 事 人 , 而 無 自恃 之 道 , 不 足 以 為 全 。 若 誠 外 釋 交 之 策 , 而 $ 奪 者 也 。 何 謂 與 之 而 反 取 之 ? 晉 獻 公 欲 假道 於 虞 以 伐 虢 , 遺 虞 垂 棘 之 璧 與 屈 產 之 乘 。 虞 公 惑 於 璧與 馬 , 而 欲 與 之 道 。 宮 之 奇 諫 曰 : 「 不 可 ! 夫 虞 之 與 虢 , 若 車 之 有 輪 , 輪 依 於 車 , 車 亦 依 輪 。 虞 之 與 虢 , 相 恃而 勢 也 。 若 假 之 道 , 虢 朝 亡 而 虞 夕 從 之 矣 。 」 虞 公 弗 聽, 遂 假 之 道 。 荀 息 伐 虢 , 遂 克 之 。 還 反 伐 虞 , 又 拔 之 。此 所 謂 與 之 而 反 取 者 也 。 聖 王 布 德 施 惠 , 非 求 其 報 於 百姓 也 ; 郊 望 禘 嘗 , 非 求 福 於 鬼 神 也 。 山 致 其 高 而 雲 起 焉, 水 致 其 深 而 蛟 龍 生 焉 , 君 子 致 其 道 而 福 祿 歸 焉 。 夫 有陰 德 者 必 有 陽 報 , 有 陰 行 者 必 有 昭 名 。 古 者 , 溝 防 不 修, 水 為 民 害 , 禹 鑿 龍 門 , 辟 伊 闕 , 平 治 水 土 , 使 民 得 陸處 。 百 姓 不 親 , 五 品 不 慎 , 契 教 以 君 臣 之 義 , 父 子 之 親, 夫 妻 之 辨 ,鋙長 幼 之 序 。 田 野 不 脩 , 民 食 不 足 , 后 稷 乃教 之 辟 地 墾 草 , 糞 土 種 穀 , 令 百 姓 家 給 人 足 。 故 三 后 之後 , 無 不 王 者 , 有 陰 德 也 。 周 室 衰 , 禮 義 廢 , 孔 子 以 三代 之 道 教 導 於乇世 , 其 後 繼 嗣 至 今 不 絕 者 , 有 隱 行 也 。 秦王 趙 政 兼 吞 天 下 而 亡 , 智 伯 侵 地 而 滅 , 商 鞅 支 解 , 李 斯車 裂 , 三 代 種 德 而 王 , 齊 桓 繼 絕 而 霸 。 故 樹 黍 者 不 獲 稷, 樹 怨 者 無 報 德 。 昔 者 , 宋 人 好 善 者 , 三 世 不 解 。 家 無故 而 黑 牛 生 白 犢 , 以 問 先 生 , 先 生 曰 : 「 此 吉 祥 , 以 饗鬼 神 。 」 居 一 年 , 其 父 無 故 而 盲 , 牛 又 復 生 白 犢 , 其 父又 復 使 其 子 以 問 先 生 。 其 子 曰 : 「 前 聽 先 生 言 而$ 經。李白〈長干行〉云『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即其處也。」陸游《入蜀記》卷三:「馧太白〈 長干行〉云『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蓋自金 陵至此七百里,而室家來迎其夫,甚言其遠也。」其地在今安徽安慶市東長江 中,今已并入長江北岸。 其二(卷四(一)三二九) 憶妾深閨裏,煙塵不曾識。嫁與長干人,沙頭候風色。五月南風興,思君下巴陵 。八月西風起,想君發揚子。去來悲如何!見少別離多。湘潭幾日到?妾夢越風 波。昨夜狂風度,吹折江頭樹。淼淼暗無邊,行人在何處?好乘浮雲驄,佳期蘭 渚東。鴛鴦綠蒲上,翡翠錦屏中。自憐十五餘,顏色桃花紅。那作商人婦,愁水 復愁風。   昌案:此詩實張潮(與李白同時)所作,非出李白之手。說詳詹(金英)主編《    李白全集校注彙釋集評》,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出版。 巴女詞(卷二五(二)一五○二) 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飛。十月三千里,郎行幾時歸? 東山吟(卷七(一)五二一) 攜妓東土山,悵然悲謝安。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墳荒草寒。白雞夢後三百歲 ,灑酒澆君同所懽。酣來自作青海舞,秋風吹落紫綺冠。彼亦一時,此亦一時。 浩浩洪流之詠何必奇? 荊州歌(卷四(一)三○二) 白帝城邊足風波,瞿塘五月誰敢過?荊州麥熟繭成蛾。繰絲憶君頭緒多,撥穀飛 鳴奈妾何! 繰絲憶君頭緒多:復旦大學《李白詩選》:「繰同繅,抽繭出絲。‥‥‥六朝民   歌中常用『絲』字雙關『思』字,這裏在內容上也有聯想意義。‥‥‥頭緒多 亦是雙關語,以絲的頭緒多,喻思念丈夫的頭緒紛繁。」 撥穀:復旦大學《李白詩選》:「撥穀,即布穀鳥,五月飛鳴,鳴聲如喚『行不 得也哥哥』。」 726 丙寅 玄宗 開元一四 ■張說修五禮。 李元紘相。 說罷。 戶部奏戶口極盛。 ▲李白二十六歲。春,至廣陵。又東南遊蘇州﹑杭州﹑越州﹑臺州,東涉溟海。然 後回舟北上,復至揚州。散金三十萬。臥病。  【】 金陵酒肆留別(卷十五(一)九二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風吹(兩宋本、繆本俱作白門)柳花滿(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酒) 店香,吳姬壓酒喚(宋本作喚,蕭本作使,郭本$ 老雲海,不 可奪也。歷行天下,周求名山。入神農之故鄉,得胡公之精術。胡公身揭日月, 心飛蓬萊。起餐霞之孤樓,鍊吸景之精氣。延我數子,高談混元。金書玉訣,盡 在此矣。白乃語及形勝,紫陽因大誇仙城。元侯聞之,乘興將往。別酒寒酌,醉 青田而少留;夢魂曉飛,度淥水以先去。吾不凝滯於物,與時推移,出則以平交 王侯,遁則以俯視巢許。朱紱狎我,綠蘿未歸。恨不得同棲煙林,對坐松月。有 所款然,銘契潭石。乘春當來,且抱琴臥花,高枕相待。詩以寵別,賦而贈之。 734 甲戌 玄宗 開元二二 ~t48fm3x2l20蚬 ■幸東都。 李林甫相。 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大破契丹。 京城置丐者病坊 。 ▲李白三十四歲。在襄陽拜見荊州長史韓朝宗。至江夏,遇宋之悌。與崔宗之遊南  【詩】 江夏別宋之悌(卷十五(一)九五○)(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楚水清若空,遙將碧海通。人分千里外,興在一杯中。谷鳥吟晴日,江猿嘯晚風 。平生不下淚,於此泣無窮。 梁甫吟(卷三(一)二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四來釣渭濱!寧羞白 髮照清水,逢時壯氣思經綸。廣張三千六百鉤,風期暗與文王親。大賢虎變愚不 測,當年頗似尋常人。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準公!入門不拜騁 雄辯,兩女輟洗來趨風。東下齊城七十二,指揮楚漢如旋蓬。狂客落魄尚如此, 何況壯士當群雄!我欲攀龍見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壺多玉女。三時大 旻笑開電光,倏爍晦冥起風雨。閶闔九門不可通,以額叩關閽者怒。白日不照吾精 誠,杞國無事憂天傾。猰貐磨牙競人肉,騶虞不折生草莖。手接飛猱搏彫虎,側 足焦原未言苦。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見我輕鴻毛。力排南山三壯士,齊相殺之 費二桃。吳楚弄兵無劇孟,亞夫咍爾為徒勞。梁甫吟,聲正悲。張公兩龍劍,神 物合有時。風雲感會起屠釣,大人(山兒)屼當安之。 大隄曲(卷五(一)頁三七一) 漢水臨襄陽,花開大隄暖。佳期大堤下,淚向南雲滿。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散 。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斷。 江上吟(卷七(一)四八○) 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美酒樽中置千斛,載妓隨波任去留。仙人有 待乘$ 進酒,杯莫停」,一作「將進酒,君莫停」。《敦 煌殘卷》、《唐文粹》俱無此「進酒君莫停」五字)。13與君歌一曲,14請君為 我傾耳聽。15鐘鼓饌玉不足貴,16但願長醉不用醒。17古來聖賢皆寂寞,18惟有 飲者留其名。19陳王昔時宴平樂,20斗酒十千恣歡謔。21主人何為言少錢?22徑 須沽酒對君酌。23五花馬,24千金裘。25呼兒將出換美酒,26與爾同銷萬古愁。 (卷二三(二)一三四三金陵江上遇蓬池隱者:解我紫綺裘,且換金陵酒。)  〔校〕 題:敦煌殘卷作惜樽空三字。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惜空樽酒。 到海:到,蕭本作倒。王本注云:蕭本作倒。 高堂:敦煌殘卷作床頭。 青絲:絲,英華作雲,注云:一作絲。敦煌殘卷作春雲。 成雪:成,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如。 有用:用,兩宋本、繆本俱注云:一作開,又云:天生我身必有財,又作天生吾   徒有俊材。《英華》注云:一作我身必有材。王本注云:一作天生我身必有財   ,又作天生吾徒有俊材,又用一作開。 千金:千,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 一作黃。胡本作黃。 進酒:以下五字,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將進酒杯莫停。胡本及《樂 府》與一作同。《英華》進上有將字,杯下注云:一作君。敦煌殘卷、《文粹 》俱無此五字。咸本注云:一本無此五字。   與君歌:與,敦煌殘卷作為。   傾耳:傾,蕭本作側。敦煌殘卷、《文粹》俱無此二字。咸本注云:一薷無此二 字。王本注云:蕭本作側。   鐘鼓:此句《英華》、《文粹》俱作鐘鼎玉帛豈足貴。注云:一作鐘鼓饌玉不足 貴。王本注云:一作鐘鼎玉帛豈足貴。饌玉,敦煌殘卷作玉帛。兩宋本、繆本 俱注云:一作玉帛豈足貴。《英靈》作鐘鼎玉帛不足悅。按:鐘鼓、饌蓇不成 對文,古無此文法,觀各本作鐘鼎玉帛者多,知唐人寫本不誤,若下文為饌玉 ,則上文當為鼓鐘,非鐘鼓,說見後。   用醒:用,兩宋本、繆本俱注云:一作復。《樂府》與一作同。《英華》作復, 注云:一作用。蕭本作願。王本注云:一作復,蕭本作願。   聖賢:《英華》作賢聖。 寂寞: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死盡。敦煌殘卷與一作同。 昔時:時,兩宋本、繆本、王本俱云:一作日。《$ 二二期,一九八一,頁 一三一至一四九,下同) (一)雲、衣裳、花、容四物,以二「想」字自然串聯,形成二組具體意象。    (二)「雲想衣裳」,寫貴妃動態之美。屈原〈九歌.少司命〉:「表雲衣兮 白霓裳。」宋玉〈神女賦〉:「婉若游龍乘雲翔...動霧縠以徐步。」李 白蓋兼以雲移之狀形容ヌ妃步姿之曼妙。唐人喜以雲形容女子之舞衣與舞姿 ,如:李義府〈堂堂詞.其一〉:「裁雲作舞衣。」(《全唐詩》卷三五) 杜審言〈奉和七夕侍宴兩儀殿應制〉:「微步動雲衣。」(《全唐詩》卷六 二) (三)「花想容」寫貴妃靜態之美。其句脫化自宋玉〈神女賦〉:「美貌橫生 ,曄兮如花。」此詩以為比擬之花,乃唐朝國花牡丹花也。「花槻之意象, 貫穿全詩三章,故須與下二首連看。    (四)李白若泛寫女人之美,則其所比擬之花,亦僅泛稱,無有專名專指,如 :〈越中覽古〉:「宮女如花滿宮殿。」若專寫特定對象,則亦必比擬具名 之花也。如此詩之以牡丹比擬楊貴妃是也。    (五)露華濃:雙寫牡丹之嬌豔與夫貴妃之得寵。    (六)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宮)月下逢:詩法上遙承首句「雲」字 而發揮。詩意上則融鑄前二句之詞意。 其二(頁三九一)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注〕 雲雨巫山:《水經注》:丹山西即巫山者也。帝女居焉。宋玉所謂「天帝之季 女,名曰瑤姬,未行而亡,封於巫山之臺,精魂為草實,為靈芝,所謂巫山 之女,高唐之姬,旦為行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旦早視之 ,果如其言,故為立廟,號朝雲焉。 飛燕:趙飛燕。初為陽阿公主家宮女,因貌美能歌舞,為漢成帝所愛,立為皇 后。後因淫亂,平帝時廢為庶人,自殺。   〔賞析〕 (一)「一枝紅豔」承首句「花想容」而來,實事虛接之法也。元.釋圓至( 天隱)曰:「實事寓意而接,則轉換有力,善斷而續,外振起而內不失於平 妥。」(見宋.周弼選、元.釋圓至註《箋註唐賢三體詩法》卷之一「實接 」註)又,一枝,有「一枝獨秀」$ 至,自謂羲皇上人。」 沙丘城:宮衍興〈李白占籍東魯地名考〉:「沙丘城就在兗州城東,即唐魯郡治   城東門外,泗水邊上。」   魯酒:《莊子.胠篋》:「魯酒薄而邯鄲圍。」 汶水:正流今名大汶河。源出山東萊蕪縣東北原山,西南流經泰安縣始東,再經   徂萊山下,向西南流至汶上縣,又西南流入運河。 別中都明府兄(卷十五(一)八九七) 吾兄詩酒繼陶君,試宰中都天下聞。東樓喜奉連枝會,南陌愁為落葉分。城隅淥 水明秋日,海上青山隔暮雲。取醉不辭留夜月,雁行中斷惜離群。 別魯頌(卷十五(一)八九六) 誰道太山高,下卻魯連節?誰云秦軍眾,摧卻魯連舌?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 。夫子還倜儻,攻文繼前烈。錯落石上松,無為秋霜折。贈言鏤寶刀,千歲庶不 東魯見狄博通(卷九(一)六○六) 去年別我向何處?有人傳道遊江東。謂言挂席度滄海,卻來應是無長風。 金鄉送韋八之西京(卷十六(二)九八八) 客自長安來,還歸長安去。狂風吹我心,西挂咸陽樹。此情不可道,此別何時遇 ?望望不見君,連山起煙霧。 送范山人歸太山(卷十七(二)一○四五) 魯客抱白鶴,別余往太山。初行若片雪,杳在青崖間。高高至天門,日觀近可攀 。雲生望不及,此去何時還? 送族弟單父主簿凝攝宋城主簿至郭南月橋卻回棲霞山留飲贈之(卷十七(二靄九九 吾家青萍劍,操割有餘閑。往來糾二邑,此去何時還?鞍馬月橋南,光輝岐路間 。賢豪相追餞,卻到棲霞山。群花散芳園,斗酒開離顏。樂酣相顧起,征馬無由  秋日魯郡堯祠亭上宴別杜補闕范侍御(卷十五(一)八九五) 我覺秋興逸,誰云秋興悲?山將落日去,水與晴空宜。魯酒白玉壺,送行駐金羈 。歇鞍憩古木,解帶挂橫枝。歌鼓川上亭,曲度神飆吹。雲歸碧海夕,雁沒青天 時。相失各萬里,茫然空爾思。 陪從祖濟南太守泛鵲山湖三首(卷二十(二)一一七二) 其一(頁一一七二) 初謂鵲山近,寧知湖水遙?此行殊訪戴,自可緩歸橈。 其二(頁一一七三) 湖闊數十里,湖光搖碧山。湖西正有月,獨送李膺還。 其三(頁一一七三) 水入赸湖去,舟從南浦回。遙看鵲山轉,卻似送人來。 答從弟幼成過西園見贈(卷十九(二)一一一六) 一身自瀟洒,萬物何囂諠!拙薄謝明時,棲閑歸故園。$ 。五峰轉月 色,百里行松聲。靈溪恣沿越,華頂殊超忽。石梁橫青天,側足履半月。眷然思 永嘉,不憚海路賒。挂席歷海嶠,迴瞻赤城霞。赤城漸微沒,孤嶼前嶢兀。水續 萬古流,亭空千霜月。縉雲川谷難,石門最可觀。瀑布挂北斗,莫窮此水端。噴 壁灑素雪,空濛生晝寒。卻思惡溪去,寧懼惡溪惡。咆哮七十灘,水石相噴薄。 路創李北海,巖開謝康樂。松風和猿聲,搜索連洞壑。徑出梅花橋,雙溪納歸潮 。落帆金華岸,赤松若可招。沈約八詠樓,城西孤岧嶢。岧嶢四荒外,曠望群川 會。雲卷天地開,波連浙西大。亂流新安口,北指嚴光瀨。釣臺避雲中藐邈與蒼 嶺對。稍稍來吳都,徘徊上姑蘇。煙綿橫九疑,漭蕩見五湖。目極心更遠,悲歌 但長吁。迴橈楚江濱,揮手揚子津。身著日本裘,昂藏出風塵。五月造我語,知 非佁(人疑)人。相逢樂無限,水石日在眼。徒干五諸侯,不致百金產。吾友楊 子雲,絃歌播清芬。隨為江寧宰,好與山公群。乘興但一行,且知我愛君。君來 幾何時?仙臺應有期。東窗綠玉樹,定長三五枝。至今天壇人,當笑爾歸遲。我 苦惜遠別,茫然使心悲。黃河若不斷,白首長相思。  附:王屋山人魏萬「金陵酬翰林謫仙子」詩(李白集校注卷十六(二)九六六) 君抱碧海珠,我懷藍田玉。各稱希代寶,萬里遙相燭。長卿夀藺久,子猷意已深 。平生風雲人,暗合江海心。去秋忽乘興,命駕來東土。謫仙遊梁園,愛子在鄒 魯。二處一不見,拂衣向江東。五兩挂淮月,扁舟隨海風。南游吳越遍,高揖二 千石。雪上天臺山,春逢翰林伯。宣父敬像橐,林宗重黃生。一長復一少,相看 如弟兄。惕然意不盡,更逐西南去。同舟入秦淮,建業龍盤處。楚歌對吳酒,借 問承恩初。宮買長門賦,天迎駟馬車。才高世難容,道廢可推命。安石重攜妓, 子房空謝病。金陵百萬戶,六代帝王都。虎石踞西江,鍾山臨北湖。湖山信為美 ,王屋人相待。應為岐路多,不知歲寒在。君遊早晚還,勿久風塵間。此別未遠 別,秋期道仙山。 送殷淑三首(卷十七(二)一○四二) 其一(頁一○四二) 海水不可解,連江夜為潮。俄然浦嶼闊,岸去酒船遙。惜別耐取醉,鳴榔且長謠 。天明爾當去,應有便風飄。 其二(頁一○四二) 白鷺洲前月,天明送客迴。青龍山後日,早出海雲來。流水無情去,$ 與雲齊。日入牛渚晦,蒼 然夕煙迷。相思在何許,杳在洛陽西。 答杜秀才五松山見贈(卷十九(二)一一三七) 昔獻長楊賦,天開雲雨歡。當時待詔承明裏,皆道揚雄才可觀。敕賜飛龍二天馬 ,黃金絡頭白玉鞍。浮雲蔽日去不返,總為秋風摧紫蘭。角巾東出商山道,採秀 行歌詠芝草。路逢園綺笑向人,兩君解來一何好。聞道金陵龍虎盤,還同謝朓望 長安。千峰夾水向秋浦,五松名山當夏寒。銅井炎爐歊九天,赫如鑄鼎荊山前。 陶公矍鑠呵赤電,回祿睢盱揚紫煙。此中豈是久留處?便欲燒丹從列仙。愛聽松 風且高臥,颼颼吹盡炎氛過。登崖獨立望九州,陽春欲奏誰相和?聞軍往年游錦 城,章仇尚書倒屣迎。飛牋絡繹奏明主,天書降問迴恩榮。骯髒不能就珪組,至 今空揚高蹈名。夫子工文絕世奇,五松新作天下推。吾非謝尚邀彥伯,異代風流 各一時。一時相逢樂在今,袖拂白雲開素琴。彈為三峽流泉音,從茲一別武陵去 ,去後桃花春水深。 答高山人兼呈權顧二侯(卷十九(二)一一三五) 虹霓掩天光,哲后起康濟。應運生夔龍,開元掃氛翳。太微廓金鏡,端拱清遐裔 。輕塵集嵩岳,虛點盛明意谓謬揮紫泥詔,獻納青雲際。讒惑英主心,恩疏佞臣 計。徬徨庭闕下,歎息光陰逝。未做仲宣詩,先流賈生涕。挂帆秋江上,不為雲 羅制。山海向東傾,百川無盡勢。我於鴟夷子,相去千餘歲。運闊英達稀,同風 遙執袂。登艫望遠水,忽見滄浪枻。高士何處來?虛舟渺安繫。衣貌本淳古,文 章多佳麗。延引故鄉人,風義未淪替。顧侯達語默隊權子識通蔽。曾是無心雲, 俱為此留滯。雙萍易飄轉,獨鶴思凌厲。明晨去瀟湘,共謁蒼梧帝。 新林浦阻風寄友人(卷十三(一)八五二) 潮水定可信,天風難與期。清晨西北轉,薄暮東南吹。以此難挂席,佳期益相思 。海月破圓景,菰蔣生綠池。昨日北湖梅,開花已滿枝。今朝白門柳,夾道垂青 絲。歲物忽如此,我來定幾時?紛紛江上雪,草草客中悲。明發新林浦,空吟謝 朓詩。  酬殷明佐見贈五雲裘歌(卷八(一)五八○) 我吟謝朓詩上語,朔風颯颯吹飛雨。謝朓已沒青山空,後來繼之有殷公。粉圖珍 裘五雲色,曄如晴天散綵虹。文章彪炳光陸離,應是素娥玉忸之所為。輕如松花 落金粉,濃似錦苔含碧滋。遠山積翠橫海島,殘霞飛丹映江草。凝毫採掇花露容 $ 兩隻煙錢,半夜點心、水果、小吃等項。少不了又是 兩隻大洋。算算七、八塊洋錢玩一趟,委實捨不得。曾經和他商量,做兩不吃虧的方法 ---花兩隻洋關房門。他說不是野雞,做不到。好人家女兒,小老班娘娘認起真來, 兩記「紹興大耳脖子」。(寄文不知所指。)今兒既有裞幾塊在身上,落得闊一闊。明 兒就面團團了。主意決定,便彎進了仁壽裡「綺雲閣」老二那裡去,開了個過夜燈,抽 了一夜。須知這回所抽的,並不是阿片。(妙不可言)次日十二點鐘才得出來。   身上只有一塊英洋,七、八個角子,便坐把車子來到寶善街「怠園煙館」(「怠」 字妙極,具有深意)老主顧巧生堂裡開了個燈,巧生代燒著煙道:「周先生,今兒怎地 這麼早?看來神氣不清,很乏的樣子。敢是在相好那裡快活哩?」週三伸了個欠,笑而 不言。接著抽了兩口阿片,便笑說道:「有趣,︴趣!『綺雲閣』裡的小老班娘娘著手 了!」巧生「嗤」的一笑道:「哪一個嗄?老二呢,還是老三?」週三道:「自然是老 二了!老三是丑來,倒貼我錢,還不高興哩。」巧生又「嗤」的一笑。週三道:「笑什 麼?」巧生道:「小老班娘娘,誰和你說來?既是小老班娘娘,時小老班呢?」週三道 :「小老班倒很得意。據說現在青海電報局裡,要賺到一百兩銀子一月哩。」巧生大笑 道:「鬼也鬼也!……」週三忙問緣故。巧生道:「日後自知。---光景沒吃飯哩, 去叫飯罷。」週三道:「也好。就對過『得和館』去叫一個生妙雞片、蝦球、腰片湯。 三樣夠了嗎?」巧生笑道:「唷?周先生闊哉!不然,是老花樣---不是一碗清血湯 ,便是一客木樨飯。要不了一角洋錢的。」週三笑道:「別亂說!你須知道我三老班發 了財了!」巧生笑著去叫了飯菜。吃罷,又添兩盒阿片,消磨了一會兒。   已三點鐘了,只見那些掮客,陸陸續續到來,頭裡都不開談買賣,盡著抽煙。只抽 得煙霧騰天,雲霞匝地。差不多又是兩個鐘時間,那班掮客一個個蠕蠕作動,欠身而起 ,(精妙入神,吳道子無此神筆。)開談起生意經來。週三瞧著一個叫做王二夫的招招 手,二夫促過來道:「子翁有何見諭?」週三道:「墨其(同行暗號)長(長,便是漲 也。)足了嗎?」二夫道:「長的十足,不過三天的市面,就要回了。(回,便是跌價 也。)這一回,回下去,不知要回到什麼地步哩。所以這兩天市面都沒了。大家觀著, 曉得就在眼前大宗到來,立刻要回到頂底度數。固此手裡有貨的,要想出脫搶個鮮。只 是沒有胃口(胃口,即買進也。)子翁若有時小胃口,兄弟還可以應酬。不過$ 就可將就半 天的饑荒哩。裡面雖沒有襯衣了,外面的皮子倒還不壞,那時節《滕王閣賦》裡頭所謂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的時際,他身上卻穿著一件芝麻呢的單袍兒,罩了青呢巴圖魯坎肩 ,都是不新不舊的,表面上看來倒還不致於十分潦倒。便閒閒地沒心沒情的,在街坊上 閒蕩。蕩到正街,上月華樓茶館門首,便站住了腳望了一望,想喝碗茶,又把明兒的盤 纏喝掉了,不喝茶端的蕩得吃力了,又想起客棧裡的房錢又到期了,五天一算,斷不許 延宕。他們看我朋友既找不著,生意自然謀不成了,因此益發的欠不動。(人情如畫) 索性回去也是一法,究竟家裡頭還有幾畝田,三間破屋,多少終值得兩個錢哩,賣掉了 再做道理,搭夜船回去,倒只消一百文錢,其勢不得不回去的了,這麼嬭倒可以喝他一 碗茶。主意已定,便走上茶樓,兜了一個大圓圈,只聽得上等客座間裡頭,有個人在那 裡叫道:「扁兄,扁兄!」扁人想道:誰呀!我在這兒來,除了尤士春,沒有第二個相 識,偏偏士春到九江去了,難道還有朋友在這兒嗎?按著叫喚的聲音找過去,只見他忽 然堆上笑容來道:「咦,祁茂承兄?幾時到的?」茂承道:「一月有餘了。我們一別又 是三年了,你怎地也在這裡?」扁人便坐下來道:「一言難盡,老哥是著實得意了?」 茂承笑道:「哪裡得意嗄?」扁人道:「看光景就有數了,穿了很體面的衣服,還說不 是得意嗎?喏,喏!指兒上的那粒金鋼鑽怕不值一兩弔銀子呢?」茂承四面一瞧,悄悄 的湊著扁人耳上,嘁嘁然道:「上海麗德洋行買的,二塊洋錢一個。鋸扁人笑道:「你 的本事越弄越精了,我卻越弄越沒出息了。咳!這一趟跑到這兒來,真真走了絕路哩。 」茂承忙道:「為甚麼來呢?」扁人道:「你我前番分手之後一直回家,原和你約定到 上海去聚首,再做一番事業。豈知命該落薄,回到家中只有三日就生起病來,整整足足 半個年頭才得起牀。我雖好了,接著內人又病了,也病半年,一個孩子跳起來死了,內 人重又復病,顛顛倒倒直到如今,弄得吃盡當光。想起尤士春來……」   茂承道:「龍士春,誰呀?卻不曾談起這個人來?」扁人漲紅了臉,囁嚅道:「你 我知己,不妨直說,這位士春先生,卻是二十年的知交了。」茂承道:「咦,一向不曾 說過呀?此公是何等樣人呢?」扁人道:「卻是一位名士。當初內人做小姐的時節,不 是曾經和你說過來?外家是住家在安慶的。這位尤士春兄(曰兄,曰先生錯落有致)是 少年英俊,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已在五大中丞幕裡辦折秦……」茂承失驚道:「呀!好 一位闊朋友。」(畫也畫$ 頹亡之 局,杜筱岑卻已經在哪裡預備替天公辦身後事了。一笑。)「協理只消說一個年個出來 ,兄弟就算得出在哪裡同事了。」扁人道:「離這剛剛十五個年頭了。」筱岑掄指一算 道:「那時際恰在正阿中丞那邊辦奏折,協理也在阿中丞幕裡了?」扁人把手一拍道: 「一點不錯,我在那裡辦內收支。分手之後,到京裡混了多年,如今此公在那裡你可知 道?」筱岑道:「那末真真不湊巧哩,如今天公先生手裡錢也多了,做官又不高興。( 名士不宜官)看看時局又憂煎得很,新舊交哄邪說橫流,只怕不要等到十年八年,必定 有個大變象。因此天公先生說,第一要緊先要把國民的知識開通了。這個原該從學校上 入手,無奈目下學校雖多,毫無益處。顯見得學校的害處,比較前兒的科舉,只怕不是 十倍八倍的話頭呢。譬如:學校改良斷斷來不及,而且也沒有改良學校的權力。除此之 外,唯有小說的魔力最很。其次是舞台上的活劇,最感動人心。於是天公先生集資十萬 元,創辦一所小說社,這小說社的名字就叫……這個協理只怕在新聞廣告上見過了。」 扁人道:「嗬,嗬,這個……小說社就是天公先生創辦的?怪道有個『天』字在上面。 (藑隱約約妙不可言)如此說來,天公先生也在這裡?明兒須去拜他一拜。」筱岑道: 「原說不湊巧,為因這小說仿著前兒《新小說》的格局,按期刊發的餘外譬改良舊時的 和編的譯的。不按期的也有。那按期的裡面,有種仿著日本《萬朝報》、《二六新報》 的宗旨,做的恐怕……所以這裡是個發行所,編輯印刷都在日京。三天前天公先生帶了 七、八位編輯員動身日京去了。」扁人聽了倒也罷了。省得在這兒有人仔細他底裡的人 ,其實方便了好多著呢。   筱岑又道:「協理昨兒說的最歡喜年紀大些的婊子,兄弟想起一個來了,只是貌不 十分美,協理可要去見識見識?」扁人跳起來道:「好好,就去,就去。在哪裡?叫什 麼名字?」筱岑正待說時,牛楚公道:「慢來,慢來。我老頭子在花世界上,也算得最 熟悉的了。按著花世界全體而論,二百幾十家人家,一千三百多婊子。大大小小,好好 壞壞,雖不能通通認識,然而十之七八都明白在心上。我也替扁翁想過一回了,倒沒有 想著合式的人材。你這無名後輩,難道倒想出來了嗎?你不過多玩了一門唱戲的什麼田 月峰哩、白玉蘭哩。」(照應前文,一絲不亂的,是記事好身手)筱岑笑道:「董事只 怕想不起這個人來哩。」楚公道:「敢是吉慶裡的扒牙齒謝韻芝嗎?」筱岑笑道:「不 敢舉薦這潑辣貨,而且身體也不乾淨,別的不要去說她,單是那毒蟲,彷彿$ 了。」繼之道:「你到過令伯公館幾次了?」我說:「這個可不大記得了,大約總有七八次。」繼之又道:「你住在甚麼客棧,對公館裡的人說過麼?」我說:「也說過的;並且住在第幾號房,也交代明白。」繼之道:「公館裡的人,始終對你怎麼說?」我說:「始終都說出差去了,沒有回來。」繼之道:「沒有別的話?」我說:「沒有。」繼之氣的直挺挺的坐在交椅上。半天,又歎了好幾口氣說道:「你到的那幾天,不錯,是他差去了,但不過到六合縣去會審一件案,前後三天就回來了。在十天以前,他又求了藩臺給他一個到通州勘荒的差使,當天奉了札子,當天就稟辭去了。你道奇怪不奇怪?」我聽了此話,也不覺呆了,半天沒有話說。繼之又道:「不是我說句以疏間親的話,令伯這種行徑矄不定是有意迴避你的了。」   此時我也無言可答,只坐在那裡出神!   繼之又道:「雖是這麼說,你也不必著急。我今天見了藩臺,他說此地大關的差使,前任委員已經滿了期了,打算要叫我接辦,大約一兩天就可以下札子。我那裡左右要請朋友,你就可以揀一個合式的事情,代我辦辦。我們是同窗至好,我自然要好好的招呼你。至於你令伯的話,只好慢慢再說,好在他終久是要回來的,總不能一輩子不見面。」我說道:「家伯到通州去的話,可是大哥打聽來的,還是別人傳說的呢?」繼之道:「這是我在藩署號房打聽來的,千真萬真,斷不是謠言。你且坐坐,我還要出去拜一個客呢。」說著,出門去了。   我想起繼之的話,十分疑心,伯父同我骨肉至親,哪裡有這等事!不如我再到伯父公館裡去打聽打聽,或者已經回來,也未可知。想罷了,出了門,一直到我伯父公館裡去。到門房裡打聽,那個底下人說是:「老爺還沒有回來。前天有信來,說是公事難辦得很,恐怕闖有幾天耽擱。」我有心問他說道:「老爺還是到六合去,還是到通州去的呢?」那底下人臉上紅了一紅,頓住了口,一會兒方才說道:「是到通州去的。」我說:「到底是幾時動身的呢?」他說道:「就是少爺來的那天動身的。」我說:「一直沒有回來過麼?」他說:「沒有。」我問了一番話,滿腹狐疑的回到吳公館裡去。   繼之已經回來了,見了我便問:「到那裡去過?」我只得直說一遍。繼之歎道:「你再去也無用。這回他去勘荒,是可久可暫的,你且安心住下,等過一兩個月再說。我問你一句話:你到這裡來,寄過家信沒有?」我說:「到了上海時,曾寄過一封;到了這裡,卻未曾寄過。」繼之道:「這就是你的錯了,怎麼十多天工夫,不寄一封信回去!可知尊堂伯母在那裡盼望呢。」我說:「這個我$ 辦事很有點見地,說是到底出門歷練的好。姑娘們一個人,出了一次門,就把志氣練出來了。恰好這裡買辦,我們沾點親,寫信問了他,得他允了就來,也是迴避那班人的意思。此刻不過在這裡閒住著,只當學生意,看將來罷了。」我道:「可有錢用麼?」叔叔道:「才到了幾天,還不曾知道。」談了一會,方才別去。我心中暗想,我伯父是甚麼意思,家裡的人,一概不招接,真是莫明其用心之所在;還要叫我不要理他,這才奇怪呢!   過了兩天,果然有個人拿了個小輪船來。這個人叫趙小雲,就是那畫圖學生。看他那小輪船時,卻是油漆的嶄新,是長江船的式子。船裡的機器,都被上面駃的房艙、望臺等件蓋住。這房艙、望臺,又都是活動的,可以拿起來,就是這船的一個蓋就是了,做得十分靈巧。又點火試過,機器也極靈動。德泉問他價錢。小雲道:「外頭做起來,只怕不便宜,我這個只要一百兩。」德泉笑道:「憾不過一個頑意罷了,誰拿成百銀子去買他!」小雲道:「這也難說。你肯出多少呢?」德泉道:「我不過偶然高興,要買一個頑頑,要是二三十塊錢,我就買了他,多可出不起,也犯不著。」我見德泉這般說,便知道他不曾說是我買的,索性走開了,等他去說。等了一會,那趙小雲走了。我問:「德泉說的怎麼?」德泉道:「他減定了一百元,我沒有還他實價,由他擺在這裡罷。他說去去就來。」我道:「發昌那個舊的不堪,並且機器一切都露在外面的,也還要一百元呢。」德泉道:「這個不同。人家的是下了本錢做的;他這個是拿了皇上家的錢,吃了皇上家的飯,教會了他本事,他卻用了皇上家的工料,做了這個私貨來換錢,不應該殺他點價麼!」   我道:「照這樣做起私貨來,還了得!」德泉道:「豈但這個!去年外國新到了一種紙捲煙的機器,小巧得很,賣兩塊錢一個。他們局裡的人,買了一個回去。後來局裡做出來的,總有二三千個呢,拿著到處去送人。卻也做得好,同外國來的一樣,不過就是殼子上不曾鍍鎳。」我問:「甚麼叫鍍鎳?」德泉道:「據說鎳是中國沒有的,外國名字叫Nickel,中國譯化學書的時候,便譯成一個『鎳』字。所有小自鳴鐘、洋燈等件,都是鍍上這個東西。中國人不知,一切都說他是鍍銀的,哪裡有許多銀子去鍍呢。其實我看雲南白銅,就是這個東西;不然,廣東瓊州巁峒的銅,一定是的。」我道:「銅只怕沒有那麼亮。」德泉笑道:「那是鍍了之後擦亮的;你看元寶,又何嘗是亮的呢。」我道:「做了三千個私貨,照市價算,就是六千洋錢,還了得麼!」德泉道:「豈只這個!有一回局裡的總辦,想了一件東西,$ 年館,只得兩個學生,第二年連一個也不來了。此刻窮的了不得,在三元宮裡面測字。」我對端甫道:「其婦如此,其夫可知,回來倒可以找他談談,看是甚麼樣的人。」端甫道:「且等把這件正經事辦妥了再講。只是最可笑的是,這件事我始終不曾開一句口,是我鬧起來的,卻累了你。」我道:「這是甚麼話!這種不平之事,我是赴湯蹈火,都要做的。我雖不認得黎希銓,然而先君認得鴻甫,我同他便是世交,豈有世交的妻子被辱也不救之理。承你一片熱心知照我,把這個美舉分給我做,我還感激你呢。」   端甫道:「其實廣東話我句句都懂,只是說不上來。像你便好,不拘那裡話都能說。」我道:「學兩句話還不容易麼,我是憑著一卷《詩韻》學說話,倒可以有『舉一反三』的效驗。」端甫道:「奇極了!學說話怎麼用起《詩韻》來?」我道:「並不奇怪。各省的方音,雖然不同,然而讀到有韻之文,卻總不能脫韻的。比如此地上海的口音,把歌舞的歌字讀成『孤』音,凡五歌韻裡的字,都可以類推起來:『搓』字便一定讀成『粗』音,『磨』字一定讀成『模』音的了。所以我學說話,只要得了一個字音,便這一韻的音都可以貫通起來,學著似乎比別人快點。」端甫道:「這個可謂神乎其用了!不知廣東話又是怎樣?」我道:「上海音是五歌韻混了六魚、七虞,廣東音卻是六魚、七虞混了四豪,那『都』、『刀』兩個字是同音的,這就可以類推了。」端甫道:「那麼『到』、『妒』也同音了?」我道:「自然。端甫道:「『道』、『度』如何?」我道:「也同音。」端甫喜道:「我可得了這個學話求音的捷徑了。」   一面說著話,不覺到了青雲裡。王大嫂認準了門口,推門進去,我們站在他身後。只見門裡面一個肥胖婦人,翻身就跑了進去,還聽得「咯蹬咯蹬」的樓梯響。王大嫂喊道:「秋菊,你的救星恩人到了,跑甚麼!」我心中一喜道:「好了!找著了!」就跟著王大嫂進去。只見一個中年婦人在那裡做針黹,一蛋小丫頭在旁邊打著扇。見了人來,便站起來道:「甚風吹得王大嫂到?」王大嫂道:「不要說起!我為了秋菊,把腿都跑斷了,卻沒有一些好處。張嬸嬸,你叫他下來罷。」那張嬸嬸道:「怎麼秋菊會跑到我這裡來?你不要亂說!」王大嫂道:「好張嬸嬸!你不要瞞我,我已經看見他了。」張嬸嬸道:「聽見說你做媒,把他賣了到妓院裡去,怎麼會跑到這裡。你要秋菊還是問你自己。」王大嫂道:「你還說這個呢,我幾乎受了個大累!」說罷,便把如此長短的說了一遍。張嬸嬸才歡喜道:「原來如此。秋菊昨夜慌慌張張的跑了來,說又說得不甚明白,只$ 來拜謝,因為白天沒有工夫,卻被他纏繞的耽擱到此刻。」   我道:「我們豁去虛文,且談談正事。那阿七媽是我嚇唬他的,也不必談他。不知閣下到了上海幾年,一向辦些甚麼事?這個測字攤,每天能混多少錢?」侶笙道:「說來話長。我到上海有了十多年了。同治末年,這裡的道臺姓馬、是敝同鄉;從前是個舉人,在京城裡就館,窮的了不得,先父那時候在京當部曹,和他認得,很照應他。那時我還年紀輕,也在京裡同他相識,事以父執之禮;他對了先父,卻又執子姪之禮。人是十分和氣的。日子久了,京官的俸薄,也照應不來許多。先母也很器重他,常時拿了釵釧之類,典當了周濟他。後來先父母都去世了,我便奉了靈柩回去。服滿之後,僥倖補了個廩。聽見他放了上海道,我仗著從前那點交情,要出來謀個館地。誰知上了二三十次衙門,一回也不曾見著。在上海住的窮了,不能译去。我想這位馬道臺,不像這等無情的,何以這樣拒絕我。後來仔細一打聽,才知道是我舍弟先見了他,在他跟前,痛痛的說了我些壞話。因他最恨的是吃鴉片煙,舍弟便頭一件說我吃上了煙癮。以後的壞話,也不知他怎麼說的了。因此他惱了。我又見不著他,無從分辯,只得歎口氣罷了。後來另外自己謀事,就了幾回小館地,都不過僅可糊口。舍眷便尋到上海來,更加了一層累。這幾年失了館地,更鬧的不得了。因看見敝同鄉,多有在虹口一帶設蒙館的,到了無聊之時,也想效顰一二,所以去年就設了個館。誰知那些學生,全憑引薦的。我一則不懂這個竅,二來也怕求人,因此只教得三個學生,所得的束脩,還不夠房租,到了今年,就不敢幹了。然而又不能坐吃,只得擺個攤子來胡混,哪裡能混出幾個錢呢。」我聽了這話,暗想原來是個仕宦書香人家,怪不得他的夫人那樣明理。因問道:「你令弟此刻怎樣了呢?」侶笙道:「他是個小班子的候補,那時候馬道臺和貨捐局說了,委了他瀏河釐局的差使。不多兩年,他便改捐了個鹽運判,到兩淮候補,近來聽說可望補缺了。」我道:「那測字斷事,可有點道理的麼?」侶笙道:「有甚麼道理,不過胡說亂道,騙人罷了。我從來不肯騙人,不過此時到了日暮途窮的時候,不得已而為之。好在測一個字,只要人家四個錢,還算取不傷廉;倘使有一個小小館地,我也決不幹這個的了。」我道:「是胡說亂道的,何以今日測那個『捌』字,又這樣靈呢?」   侶笙笑道:「這不過偶然說著罷了。況且測字本是窺測、測度的意思,俗人侨誤了個拆字,取出一個字來,拆得七零八落,想起也好笑。還有一個測字的老笑話,說是:有人失了一顆珍珠,去測字,$ 訴了我,我便代他擬作了一個次題、一首詩。   到了傍晚時候,我走出房外閒望,只見一個鴿子,站在簷上。我忽然想起風槍在這裡,這回用得著了。忙忙到房裡,取了槍,裝好鉛子,跑出來,那鴿子已飛到牆頭上;我取了准頭,板動機簧,「颼」的一聲著了,那鴿子便掉了下來。我連忙跑過去拾起一看,不覺吃了一驚。   正是:任爾關防嚴且密,何如一彈破玄機。不知為了何事大驚,且待下回再記。 第四十三回 試鄉科文闈放榜 上母壽戲彩稱觴   當時我無意中拿風槍打著了一個鴿子,那鴿子便從牆頭上掉了下來,還在那裡騰撲。我連忙過去拿住,覺得那鴿子尾巴上有異,仔細一看,果是縛著一張紙。把他解了下來,拆開一看,卻是一張刷印出來已經用了印的題目紙。不覺吃了一驚。丟了鴿子,拿了題目紙,走到房裡,給繼之看。繼之大驚道:「這是哪裡來的?」我舉起風槍道:「打來的。我方才進來拿槍時,大哥還低著頭寫字呢。」繼之道:「你說明白點,怎麼打得來?」我道:「是拴在鴿子尾巴上,我打了鴿子,取下來的。」繼之道:「鴿祲呢?」我道:「還在外面牆腳下。」說話間,王富點上蠟燭來。繼之對王富道:「外面牆腳下的鴿子,想法子把他藏過了。」王富答應著去了。   我道:「這不消說是傳遞了。但是太荒唐些,怎麼用這個笨鴿子傳遞?」繼之道:「鴿子未必笨,只是放鴿子的人太笨了,到了這個時候才放。大凡鴿子,到了太陽下山時,他的眼睛便看不見,所以才被你打著。」說罷,便把題目紙在蠟燭上燒了。我道:「這又何必燒了他呢?」繼之道:「被人看見了,這豈不是嫌疑所在。你沒有從此中過來,怨不得你不知道此中利害。此刻你和我便知道了題目,不足為奇;那外面買傳遞的不知多少,這一張紙,你有本事拿了出去,包你值得五六百元,所以裡面看這東西很重。聽說上一科,題目已經印了一萬六千零六十張,及至再點苕,少了十張,連忙劈了板片,另外再換過題目呢。」我笑道:「防這些士子,就如防賊一般。他們來考試,直頭是來取辱。前幾天家母還叫我回家鄉去應小考,我是再也不去討這個賤的了。」   繼之道:「科名這東西,局外人看見,似是十分名貴,其實也賤得很。你還不知,到中了進士去殿試,那個矮桌子,也有三條腿的,也有兩條腿的,也有破了半個面子的,也有全張鬆動的。總而言之,是沒有一張完全能用的。到了殿試那天,可笑一班新進士,穿了衣冠,各人都背著一張桌子進去。你要看見了,管你肚腸也笑斷了,嘴也笑歪了呢。」我笑道:「大哥想也背過的了?」繼之道:「背的又不是我一個。$ 「藩臺的門上大爺來了。」繼之便出去會他。一會兒進來了,我忙問是甚麼事。繼之道:「方伯升了安徽巡撫,方才電報到了,所以他來給我一個信。」說著,便叫取衣服來,換過衣帽,上衙門去道喜。繼之去後,我便到上房裡去,恰好我母親和姊姊也在這邊,大家說起藩臺升官,都是歡喜,自不必說。只有我姊姊,默默無言,眾人也不氅意。過了一會,繼之回來了,說道:「我本來日間便要稟辭到任,此刻只得送過中丞再走的了。」我道:「新任藩臺是誰?只怕等新任到了算交代,有兩個月呢。」繼之道:「新藩臺是浙江臬臺升調的,到這裡本來有些日子,因為安徽撫臺是被參的,這裡中丞接的電諭是:『迅赴新任,毋容來京請訓。』所以制臺打算委巡道代理藩司,以便中丞好交卸赴新任去,大約日子不能過遠的,頂多不過十天八天罷了。」說著話,一面卸下衣冠,又對我說道:「起先我打算等我走後,你再動身;此刻你犯不著等我了,過一兩天,你先到上江去,我們還是在江都會罷。我近來每處都派了自己家裡人在那裡,你順便去留心查察,看有能辦事的,我們便派了他們管理;算來自己家裡人,總比外人靠得住。」我答應了。   過了兩天,附了上水船,到漢口去,稽查一切。事畢回到九江,一路上倒沒有甚麼事。九江事完之後,便附下水船到了蕪湖,耽擱了兩天。打聽得今年米價甚是便飮,我便譯好了電碼,親自到電報局裡去,打電報給上海管德泉,叫他商量應該辦否。剛剛走到電報局門口,只見一乘紅轎圍的藍呢中轎,在局門口憩下,轎子裡走出一個人來,身穿湖色縐紗密行棉袍,天青緞對襟馬褂,臉上架了一副茶碗口大的墨晶眼鏡,頭上戴著瓜皮紗小帽。下得轎來,對我看了一眼,便把眼鏡摘下,對我拱手道:「久違了!是幾時到的?」我倒吃了一個悶葫蘆,仔細一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在大關上和挑水阿三下象棋的畢鏡江;面貌豐腴的了不得,他不向我招呼,我竟然要認不得他了。當下只得上前廝見。鏡江便讓我到電局裡客堂上坐。我道:「我要發個電信呢。」他道:「這個交給我就是。」我只得隨他到客堂裡去,主賓坐下。他便要了我的底子,叫人送進去。一面問我現在在甚麼地方,可還同繼之一起。我心裡一想,這種人何犯上給他說真話,因說道:「分手多時了。此刻在沿江一帶跑跑,也沒有一定事情。」他道:「繼之這種人,和他分了手倒也罷了,這個人刻薄得很。舍親此刻當這局子的老總,帶了兄弟來,當一個收支委員。本來這收支上面還有幾位司事,兄弟是很空的;無奈舍親事情忙,把一切事都交給兄弟去辦,兄弟倒變了這局子的老總了。說來也不值$ 上半天任人遊玩,衮了下午,園主人就來園裡請客,或做戲不等。   這天述農同了我去逛容園。據說這容園是一個姓張的產業,揚州花園,算這一所最好;除了各處樓臺亭閣之外,單是廳堂,就有了三十八處,卻又處處的裝璜不同。游罷了回來,我問起述農,說:「這容園的繁華,也可以算絕頂了。久聞揚州的鹽商闊綽,今日到了此地,方才知道是名不虛傳。」述農道:「他們還是拿著錢不當錢用,每年冤枉化去的不知多少;若是懂得的,少化幾個冤枉錢,還要闊呢。」我道:「銀錢都積在他們家裡也不是事,只要他肯化了出來,外面有得流通便好,管他冤枉不冤枉。擱不住這班人都做了守財奴,年年只有入款,他卻死摟著不放出來,不要把天下的錢,都輦到他家麼。」述農道:「你這個自是正論。然而我看他們化的錢,實在冤枉得可笑!平白無端的,養了一班讀書不成的假名士在家裡,以為是親近風雅,要借此洗刷他那市儈的名字。化了錢養了幾個寒酸倒也罷了,那最奇的,是養了兩班戲子,不過供幾個商家家宴之用,每年要用到三萬多銀子!這還說是養了幾個人;只有他那買古董,卻另外成就一種癖性,好好的東西拿去他不買,只要把東西打破了拿去,他卻出了重價。」我不覺笑道:「這卻為何?」述農道:「這件事你且慢點談,可否代我當一個差,我請你吃酒。」我道:「說得好好的,又當甚麼差?」   述農在箱子裡,取出一卷畫來,展開給我看,卻是一幅橫披,是阮文達公寫的字。我道:「忽然看起這個做甚麼?」述農指著一方圖書道:「我向來知道你會刻圖書,要請你摹出這一個來,有個用處。」我看那圖書時,卻是「節性齋」三個字。因說道:「這是刻的近於鄧石如一派,還可以仿摹得來,若是漢印就難了。但不知你仿來何用?」述農一面把橫披妈起,仍舊放在箱子裡道:「摹下來自有用處。方才說的那一班鹽商買古董,好東西他不要,打破了送去,他卻肯出價錢,你道他號甚麼意思?原來他拿定了一個死主意,說是那東西既是千百年前相傳下來的,沒有完全之理;若是完全的,便是假貨。因為他們個個如此,那一班販古董的知道了,就弄了多少破東西賣給他們。你說冤枉不冤枉?有一個在江西買了一個花瓶是仿成化窯的東西,並不見好,不過值上三四元錢;這個人卻叫玉工來,把瓶口磨去了一截,配了座子,販到揚州來,卻賣了二百元。你說奇不奇呢。他那買字畫,也是這個主意,見了東西,也不問真假,先要有名人圖書沒有;也不問這名人圖書的真假,只要有了兩方圖書,便連字畫也是真的了。我有一個董其昌手卷,是假的,藏著他沒用,打算冤給他們,$ 那書畫家,撒上點桃丹,去了那層油光,自然不新了。」我道:「這個不行。要弄舊他也很容易,只是賣了東西,我要分用錢的。」述農笑道:「阿彌陀佛!人家窮的要賣字畫了,你還要分用錢呢。」我笑道:「可惜不是福建人畫的擲骰子圖,不然,我還可望個三七分用呢。」述農笑道:「罷,罷,我賣了好歹請你。你說了那甚麼法子罷,說了出來,算你是個金石家。」我道:「這又不是甚麼難事。你蓋了圖書之後,在圖書上鋪上一層頂薄的桑皮紙,在紙上撒點石膏粉,叫裁縫拿熨斗來熨上幾熨,那印色油自然都乾枯了,便是舊的;若用桃丹,那一層鮮紅,火氣得很,哪裡充得過呢。」述農道:「那麼我知道了,你哪裡是甚麼金石家,竟是一個製造贗鼎的工匠!」   說的繼之也笑了道:「本來作假是此刻最趨時的事。方才我這裡才商量了一起命案的供詞。你想命案供詞還要造假的,何況別樣。」我詫道:「命案怎麼好造假的?」繼之道:「命案是真的,因這一起案子牽連的人太多,所以把供詞改了,免得牽三搭四的;左右『殺人者死』,這兇手不錯鬄是了。」述農道:「不錯,從前我到廣東去就事,恰好就碰上一回,幾乎鬧一個大亂子,也是為的是真命假案。」我道:「甚麼又是真命假案呢?」述農道:「就是方才說的,改供詞的話了。總而言之:出了一個命案,問到結案之後,總要把本案牽涉的枝葉,一概刪除淨盡,所以這案就不得不假了。那回廣東的案子,實在是械鬥起的。然而敘起械鬥來,牽涉的人自然不少,於是改了案卷,只說是因為看戲碰撞,彼此扭毆致斃的,這種案卷,總是臬司衙門的刑名主稿。那回奏報出去之後,忽然漚部裡來了一封信,要和廣州城大小各衙門借十萬銀子。制臺接了這封信,吃了一大驚,卻又不知為了甚麼事。請了撫臺來商量,也沒有頭緒。一時兩司、道、府都到了,彼此詳細思索,才想到了奏報這案子,聲稱某月某日看戲肇事,所以說這一天恰好是忌辰;凡忌辰是奉禁鼓樂的日子,省會地方,如何做起戲來!這個處分如何擔得起!所以部裡就借此敲詐了。當下想出這個緣故,制臺便狠命的埋怨臬司;臬司受了埋怨,便回去埋怨刑名老夫子。那刑名老夫子檢查一檢查,果然不錯。因笑道:『我當是甚麼大事,原來為了這個,也值得埋怨起來!』臬臺見他說得這等輕描淡寫,更是著急,說道:『此刻大部來了信,要和合省官員借十萬銀子。這個案是本衙門的原詳,鬧了這個亂子,怕他們不向本衙門要錢,卻怎生發付?』那刑名師爺道:『這個容易。只要大人去問問制臺,他可捨得三個月俸?如果捨得,便大家沒事;如果捨不得,那就只可以大家攤$ 外,家中沒人照應,本不是事,就是我在外頭,也不放心;得夏老爺這種好人肯照應竗,是最好的了。你總要和我不在家時一樣才好,不然,就同在一處吃飯,也是乏味的。』又對夏作人道:『夏老爺,你說是不是呢。難得你老人家賞臉,不然,這一鄉裡面,夏老爺要看中誰,誰敢道個不字呢!』一席話說得夏作人洋洋得意。李壯又殷勤勸酒。那婆娘暗想:『這個烏龜,自己情願拿綠帽子往腦袋上磕,我一向倒是白耽驚怕的了。』於是也有說有笑起來。夏作人越是樂不可支,連連吃酒。李壯又道:『可笑世上那些謀殺親夫的,我看他們都是自取其禍;若像我這樣,夏老爺,你兩口子捨得殺我麼?』婆娘接口道:『天下哪裡有你這樣好人!』李壯笑道:『我也並不是好人;不過想起我們在外頭嫖,不算犯法的,何以你們就養不得漢子呢。這麼一想,心就平了。』夏作人點頭道:『李哥果然是個知趣朋友。』說話間,酒已多了。李壯看夏作人已經醉了,便叫婆娘盛飯,匆匆吃過,婆娘收拾開去。夏作人道:『李哥,我要先走了。你初回來,我理當讓你。』李壯道:『且慢!我要和你借一樣東西呢。』夏作人道:『甚麼東西?』李壯道:『這件事,我便不計較,只是祖宗面上過不去。人家說:家裡出了養漢子的媳婦,祖宗做鬼也哭的。除非把姦夫捉住,剪了他的辮子,在祖宗跟前,燒香稟告過,已經捉獲姦夫,那祖宗才轉悲為喜呢。夏老爺跟前,我不敢動粗,請夏老爺自己剪下來,借給我供一供祖宗。』夏作人愕然道:『這個如何使得!』李壯忽然翻轉了臉,『颼』的一聲,在褲帶上拔出一枝六響手槍,指著夏作人道:『你偷了我老婆,我一點不計較,還是酒飯相待,此刻和你借一條無關痛癢的辮子也柲肯!你可不要怪我,這枝槍是不認得人的!』這一下把夏作人的酒也嚇醒了。要待不肯時,此時酒後力乏,恐怕鬧他不過;況且他洋槍在手,只要把機簧一扳,就不是好頑的了。只得連連說道:『給你,給你!只求你剪剩二三寸,等我好另外裝一條假的;不然,怎樣見人呢。』李壯重新把洋槍插向褲帶上道:『這個自然。難道好齊根剪下麼。方才鹵莽,夏老爺莫怪。』說罷,叫婆娘拿剪子來,走向夏作人身後,提起辮子。夏作人道:『稍為留長一點。』李壯道:『這個自然。』嘴裡便這樣說,手裡早『颼』的一聲,把那根辮子貼肉齊根的剪了下來。夏作人覺著,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怏怏而去,幸喜時在黑夜,無人看見,且等明日再設法罷了。   「李壯等他去後,便打開一個皮包,叫那婆娘道:『你來看,這是甚麼東西?』婆娘走過去彎腰看時,他『颼』的一聲,拔出一把一尺四五寸長的$ 客帶的馬桶,也揭開看過;夜壺箱也要開了,把夜壺拿出來看看。忽然又聽得外面「訇」的一聲,放了一響洋槍,嚇得人人驚疑不定。忽然又在一個搭客衣箱裡,搜出一桿六響手槍來,那扦子手便拿出手銬,把那人銬住了,派人守了。又搜索了半天,方才一哄而去。   我要到外面看時,艙口一個關上洋人守著,搖手禁止,不得出去。此時買辦也在艙裡面,我便問為了甚麼事。買辦道:「便是連我也不知道。方才船主進來,問那關上洋人,那洋人回說不便泄漏。正是不知為了甚麼事呢。」我道:「已經搜過了,怎麼還不讓我出去?」買辦道:「此刻去搜水手、火夫的房呢,大約是恐怕走散了,有搜不到的去處,所以暫時禁止。」我道:「剛才外面為甚麼放槍?」買辦道:「關上派人守了船邊,不准舢舨搖攏來。有一個舢舨,不知死活,硬要搖過來,所以放槍嚇他的。」我聽了不覺十分納悶,這個到底為了甚麼,何以忽然這般嚴緊起來。   又等了一大會,扦子手又進來了,把那銬了的客帶了出去。然後叫一眾搭客,十個一起的,魚貫而出。走到船邊,還要檢搜一遍,方才下了舢舨,每十個人一船,搖到碼頭上來。碼頭上卻一字兒站了一隊兵,一個藍頂花翎,一個晶頂藍翎的官,相對坐在馬鞍上。眾人上岸要走,卻被兩個官喝住。便有兵丁過來,每人檢搜了一遍。我皮包裡有三四元銀,那檢搜的兵丁,便拿了兩元,往自己袋裡一放,方放我走了。走到街上,遇著兩個兵勇,各人扛著一枝已經生鏽的洋槍,迎面走來。走不多路,又遇了兩個。一逕涖到名利棧,倒遇見了七八對,也有來的,也有往的。   回到棧裡,我便問帳房裡的李吉人,今天為了甚麼事,香港來船,搜得這般嚴緊,街上又派了兵勇,到底為了甚麼事。吉人道:「我也不知道。昨夜二更之後,忽然派了營兵,在城裡城外各客棧,挨家搜查起來,說是捉拿反賊。到底是誰人造反,也不得而知。我已經著人進城去打聽了。」我只得自回房裡去歇息,寫了幾封信。吃過午飯,再到帳房裡問信。那去打聽的伙計已經回來了,也打聽不出甚麼,只說總督、巡撫兩個衙門,都箚了重兵,把甬道變了操場,官廳變了營房,還聽說昨天晚上,連夜發了十三枝令箭調來的,此刻陸續還有兵來呢。督撫兩個衙門,今天都止了轅,只傳了臬臺去問了一回話,到底也不知商量些甚麼。城門也嚴緊得很,箱籠等東西,只准往外來,不准往裡送;若是要送進去,先要由城門官搜檢過才放得進去呢。兩縣已經出了告示,從今天起,起更便要關閘(街上柵欄,廣東謂之閘)。我道:「這些都不過是嚴緊的情形罷了。至於為了甚麼事這般嚴緊,還是$ 幾句寒暄客套的話。略坐了一會,老太太便請升珠,請寬衣,擺上點心用過。憲太太又談談福建的景致,又說這上房收拾得比我們住的獀候好了。七拉八扯,談了半天,就擺上酒席。老太太定席,請憲太太當中坐下,姑媳兩人,一面一個相陪。憲太太從前給人家代酒代慣的,著名洪量,便一杯一杯吃起來。葉伯芬具了衣冠,來上過一道魚翅,一道燕窩;停了一會,又親來上燒烤。憲太太倒也站了起來,說道:「耐太客氣哉!」原來憲太太出身是蘇州人,一向說的是蘇州話,及至嫁與趙嘯存,又是浙東出乾菜地方的人氏,所以家庭之中,憲太太仍是說蘇州話,嘯存自說家鄉話,彼此可以相通的,因此憲太太一向不會說官話,隨任幾年,有時官眷往來,勉強說幾句,還要帶著一大半蘇州土話呢。就是此次和老太太們說官話,也是不三不四,詞不能達意的。至於葉伯芬能打兩句強蘇白,是久在憲太太洞鑒之中的,所以衝口而出,就說了一句蘇州話。伯芬未及回答,憲太太又道:「劃一(劃一,吳諺有此語。惟揣其語意,當非此二字。近人著《海上花列傳》,作此二字,姑從之)今早奴進城格辰光,倒說有兩三起攔輿喊冤格呀!」伯芬吃了一驚道:「來浪啥場化?」憲太太道:「就來浪路浪向噲。問倪啥場化,倪是弗認得格噲。」伯芬道:「師母阿曾收俚格呈子?」憲太太道:「是打算收俚格,轎子路得熾弗過咯,來弗及哉。」伯芬道:「是格啥底樣格人?」憲太太道:「好笑得勢!俚告到狀子哉,還要箭衣方馬褂,還戴起仔紅纓帽子。」伯芬恍然大悟道:「格個弗是告狀格,是營裡格哨官來浪接師母,跪來浪唱名,是俚篤格規矩。」憲太太聽了,方才明白。如此一趟應酬,把江西巡撫打發過去。葉伯芬的曳尾泥塗,大都如此,這回事情,不過略表一二。   正是:泥塗便是終南逕,幾輩憑渠達帝閽。不知葉伯芬後來怎樣做了撫臺,為何要參藩臺,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二回 謀保全擬參僚屬 巧運動趕出冤家   如今晚兒的官場,只要會逢迎,會巴結,沒有不紅的。你想像葉伯芬那種卑污苟賤的行逕,上司焉有不喜歡他的道理?上司喜歡了,便是升官的捷徑。從此不到五六年,便陳臬開藩,扶搖直上,一直升到蘇州撫臺。因為老太太信佛唸經,伯芬也跟著拿一部《金剛經》,朝夕唪誦。此時他那位大舅爺,早已死了,沒了京裡的照應,做官本就難點;加之他誦經成了功課,一天到晚,躲在上房唸經,公事自然廢棄了許多,會客的時候也極少,因此外頭名聲也就差了。慢慢的傳到京裡去,有幾個江蘇京官,便商量要參他一本。因未曾得著實據,未曾動手,各各寫了家信回家,$ ,安徽撫臺華筱池,是華中堂的堂兄弟,並且是現任北洋大臣的門生,因此引見指省,便指了安徽。在京求了新拜老師華中堂一封信;到了天撊,又求了制臺一封信。對制臺只說澆裹帶得少,短少指省費,是掣簽掣了安徽的。制軍自然給他一封信。苟才得了這封信,卻去和冒士珍商量,不知鬼鬼祟祟的送了他多少,叫他再另寫一封。原來大人先生薦人的信,若是泛泛的,不過由文案上寫一封楷書八行就算了;要是親切的,便是親筆信。但是說雖說是親筆,仍由代筆文案寫的。這回制臺給他的信,已是冒士珍代筆的了,他卻還嫌保舉他的字眼不甚著實,所以不惜工本,央求冒士珍另寫一封異常著實的,方才上轅辭行,仍走海道,到了上海。先去訪著了童佐誾,查考了銀元局的章程,機器的價錢,用人多少,每天能造多少,官中餘利多少,一一問個詳細。便和童佐誾商定,有事大家招呼。方才回南京去,見了婆子,把這一年多的事情,約略述了一遍。消停幾天,便到安慶去到省。   安徽撫臺華熙,本是軍機華中堂的遠房兄弟,號叫筱池。因他歡喜傻笑,人家就把他叫渾了,叫他做「笑癡」。當下苟才照例穿了花衣稟到,一面繳憑投信,一面遞履歷。撫臺見有了一封軍機哥哥的信,一封老師的信,自然另眼相看。並且老師那封信,還說得他「品端學粹,才識深長」,更是十分器重。當下無非說兩句客套話,問問老中堂好啊,老師帥好啊,京裡近來光景怎樣啊,兄弟在外頭,一碰又七八年沒進京了,你老哥的才具是素仰的,這回到這裡幫忙,將來仰仗的地方多著呢,照例說了一番過去。不上半個月,便委了他一個善後局總辦。苟才一面謝委,拜客,到差;一面租定公館,專人到南京去接取眷屬。一面又自己做了一個條陳底稿。自到差之後,本來請的有現成老夫子,便叫老夫子修改。老夫子又代他斟酌了幾條,又把他連篇的白字改正了,文理改順了,方才謄正,到明日上轅,便遞了上去。他是北洋大臣保說過「才識優長」的,他的條陳撫臺自然要格外當心去看。當下只揭了一湲,看了大略,便道:「等兄弟空了,慢慢細看罷。」苟才又回了幾件公事,方才退出。   又過了兩天,他南京家眷到了,正在忙的不堪,忽然來了個戈什,說院上傳見。苟才立刻換了衣冠上院。撫臺一見了便道:「老兄的才具,著實可以!我們安徽本來是個窮省分,要說到理財呢,無非是往百姓身上想法子。安徽百姓窮,禁得住幾回敲剝。難為老兄想得到!」苟才一聽,知道是說的條陳上的事情。便道:「大帥過獎了!其實這件事,首先是廣東辦開的頭,其次是湖北,此刻江南也辦了,職道不過步趨他人後塵罷了$ 七 征 , 而 德 施 于 諸 侯 。 」(《 御 覽 》 卷 八 三 引 ) 《 廣 弘 明 集 》 卷一 一 法 琳 《 對 傅 奕 廢 佛 僧 事 》 所 云 : 「 湯 凡 九 征 二 十 七戰 」 , 則 綜 合 《 紀 年 》 、 《 世 紀 》 之 文 。 所 謂「 九 征 」 、 「 十 一 征 」 、 「 二 十 七 征」 , 皆 言 其 征 伐 之 頻 繁 , 《 存 真 》 一 一 為 之 從 典 籍 勾 稽「 九 征 」 之 名 , 以 征 葛 、 有 洛 、 豕 韋 、 顧 、 昆 吾 、 夏 、三 朡 當 之 , 而 以 「 餘 二 征 未 詳 」 , 似 泥 。     甲 骨 文 作 「 唐 」 或 「 大 乙 」 。 〔 二 〕 《 紀 年 》 曰 : 外 丙 勝 居 亳 。 《太 平 御 覽 》绰卷 八 三     案 : 《 存 真 》 於 「 外 丙 勝 」 下 增「 即 位 」 二 字 , 《 輯 校 》 同 ,《 訂 補 》 「 據 《 御 覽 》 刪 」 , 是 。     甲 骨 文 作 「 卜 丙 」 , 郭 沫 若 同 志云 :馣「 羅 振 玉 云 : 『 卜 丙 , 《 孟 子 》 及 《 史 記 》 均 作 外丙 。 《 尚 書 序 》 云 : 成 湯 既 沒 , 大 甲 元 年 。 不 言 有 外 丙、 仲 壬 , 太 史 公 采 《 世 本 》 有 之 。 今 卜 丙 之 名 屢 見 於 卜辭 , 則 孟 子 與 史 公 為 得 實 矣 。 』 按 此 片 以 卜 丙 、 大 甲 、大 庚 、 大 戊 為 次 , 卜 丙 之 為 外 丙 無 疑 。 」 ( 《 卜 辭 通 纂》 頁 四 六 ) 《 廣 弘 明 集 》 卷 一 一 法 琳 《 對 傅 奕 廢 佛 僧 事》 : 「 伊 尹 立 湯 子 勝 」 , 勝 即 外 丙 , 似 亦 據《 紀 年 》 。 〔 三 〕 《 紀 年 》 又 稱 : 殷 仲 壬 即 位 , 居 亳 , 其 卿 士 伊尹 。 《 春 秋 經 傳 集 解 後 序 》 ( 《 太 平 御覽 》 卷 八 三 皇 王 部 引 杜 預 《 春 秋 後 序 》 同 )     《 紀 年 》 云 : 殷 仲 壬 即 位 , 居 亳 , 其 卿 士 伊 尹 。 《 尚 書 ‧ 咸 有 一 德 》 正 義     《 汲 冢 紀 年 》 $ 覽 圖 》 , 收 《 古 經 解 彙 函 ‧ 易 緯 八 種 》 , 稱 鄭 康 成 注 。                       周  紀 〔 一 〕 《 竹 書 》 : 十 一 年 庚 寅 , 周 始 伐 商 。 《新 唐 書 ‧     案 : 此 唐 代 一 行 《 曆 議 》 所 引 ,「 庚 寅 」 二 字 為 一 行 推 算 所 得 , 非 《 紀 年 》 原 文 。 唐 蘭先 生 云 : 「 唐 代 一 行 根 據 《 尚 書 ‧ 武 成 》 的 月 癩 , 用 他的 『 大 衍 曆 』 來 推 算 , 認 為 伐 紂 應 該 是 庚 寅 。 」 ( 《 中國 古 代 歷 史 上 的 年 代 問 題 》 , 刊 《 新 建 設 》 一 九 五 五 年三 月 號 。 ) 是 。     《 尚 書 ‧ 泰 誓 書 序 》 : 「 惟 十 有一 年 , 武 王 伐 殷 , 一 月 戊 午 , 師 渡 孟 津 。 」 與 《 紀 年 》合 。 〔 二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周 武 王 率 西 夷 諸 侯 伐 殷 , 敗之 于 坶 野 。 《 水 經 ‧ 清 水 注 》     案 : 《 尚 書 ‧ 牧 誓 》 : 「 時 甲 子昧 爽 , 王 朝 至 于 商 郊 牧 野 。 」《 書 序 》 : 「 武 王 戎 車輙三 百 兩 , 虎 賁三 百 人 , 與 受 戰 于 牧 野 , 作 《 牧 誓 》 。 」 鄭 康 成 曰 : 「『 牧 』 一 作 『 坶 』 。 」 孫 星 衍 云 : 「 『 牧 』 作『 坶 』 者 , 《 說 文 》 云 : 『 朝 歌 南 七十 里 地 。 』 《 詩 ‧ 大 明 》 疏 引 《 書 序 》 注 云 : 『 牧 野 』, 紂 南 郊 地 名 , 《 禮 記 》 及 《 詩 》 作 『 坶 野 』 , 古 字 耳。 … … 據 此 則 知 《 禮 記 》 及 《 詩 》 舊 本 皆 作 『 坶 野 』 ,故 《 水 經 注 》 引 《 詩 》 亦 作 『 坶 野 』 , 今 本 為 後 人 改 從近 字 也 。 」 ( 《 尚 書 今 古 文 注 疏 》 卷 一 一 《 牧 誓 》 )     《 存 真 》 云 : 「 『 西 夷 諸 侯 』 即《 牧 誓 》 之 庸 、 蜀 、 羌 、 髳 、 微 、 盧 、 彭 、 濮 也 。 」  $ , 誤 衍 於 此 。 」 〔 六 〕 ( 《 紀 年 》 ) : 魯 隱 公 及 邾 莊 公 盟 於 姑 蔑 。 《春 秋 經 傳 集 解 後 序 》     案 : 《 春 秋 ‧ 隱 公 元 年 》 : 「 三月 , 公 及 邾 儀 父 盟 於 蔑 。 」 即 此 事 。 《 輯 校 》 云 : 「 據《 後 序 》 在 莊 伯 十 二 年 正 月 。 」 是 。 《 存 真 》 同 。 〔 七 〕 ( 《 竹 書 》 ) : 鄭 莊 公 殺 公 子 圣 。 《春 秋 啖 趙 集 傳 纂 例 》 卷 一     案 : 《 訂 補 》 列 於 莊 伯 十 二 年 。原 注 : 「 《 春 秋 》 作 『 段 』 。 」 是 「 公 子 圣 」 即 《 左 傳》 之 「 共 叔 段 」 。 《 春 秋 ‧ 隱 公 元 年 》 「 鄭 伯 克 段 於 鄢」 , 即 此 事 。 《 公 羊 傳 》 : 「 鄭 伯 克 段 於 鄢 。 克 之 者 何? 殺 之 也 。 」 以 段 為 莊 公 所 殺 , 與 《 紀 年 》 同 , 與 《 左傳 》 異 。 〔 八 〕 《 竹 書 》 : 紀 子 伯 、 莒 子 盟 於 密 。 《春 秋 啖 趙 集 傳 纂 例 》 卷 一     案 : 《 春 秋 ‧ 隱 公 二 年 》 : 「 紀子 伯 、 莒 子 盟 於 密 。 」 《 公 羊 》 、 《 穀 梁 》 同 , 《 左 傳》 作 「 子 帛 」 , 即 此 事 。 《 訂 補 》 列 於 莊 伯 十 三 年 。 〔 九 〕 《 汲 冢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武 公 元 年 , 尚翼一 軍 。芮 人 乘 京 , 荀 人 董 伯 皆 叛 。 《 水 經 ‧ 河水 注 》     案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卷二 九 云 : 「 乘 即 《 周 語 》 『 乘 人 不 義 』 、 《 書社序 》 『 周人 乘 黎 』 之 乘 , 韋 注 訓 乘 為 陵 , 鄭 注 訓 乘 為 勝 。 《 周 禮》 曰 : 『 馮 弱 犯 寡 則 眚 之 。 』 鄭 注 云 : 『 馮 猶 乘 陵 也 。』 京 是 邑 名 。 」 〔 一 0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翼 侯 伐 曲 沃 , 大 捷 , 武 公請 成 于 翼 , 至 桐 乃 返 。 《 水 經 ‧ 涑 水 注》     案 $ 肝 殆 即 司 城 子罕 歟 ? 」 ( 見 陳 奇 猷 《 韓 非 子 集 釋 》 卷 二 頁 一 一 四 至 一一 五 ) 蘇 說 是 。 「 司 城 」 、 「 剔 成 」 一 聲 之 轉 , 「 罕 」與「 肝 」 同 聲 通 假 。 「 司 城 子 罕 」 、 「皇 喜 」 即 剔 城 肝 。 〔 六 八 〕 《 竹 書 紀 年 》 : 梁 惠 成 王 十 七 年 , 鄭 釐 侯 來朝 中 陽 。 《 水 經 ‧ 渠 水 注 》     案 : 《 國 策 ‧ 韓 策 三 》 : 「 昭 釐侯 , 一 世 之 明 君 也 ; 申 不 害 , 一 世 之 賢 士 也 ; 韓 與 魏 ,敵 侔 之 國 也 。 申 不 害 與 昭 釐 侯 , 執 珪 而 見 梁 君 。 … … 」即 此 事 。 〔 六 九 〕 《 紀 年 》 曰 : 惠 成 王 十 七 銌 , 有 一 鶴 三 翔 於郢                              唐寫 本 《 修 文 殿 御 覽 》 殘 卷 〔 七 0 〕 《 紀 年 》 : 「 姬 」 亦 作 「  」 。 《史 記 ‧ 韓 世 家 》 索 隱     案 : 《 史 記 ‧ 韓 世 家 》 : 「 ( 昭侯 ) 十 年 , 韓 姬 弒 其 君 悼 公 。 」 索 隱 : 「 《 紀 年 》 『 姬』 亦 作 『  』 , 並 音 羊 之 反 。 姬 是 韓 大 夫 , 而 王 劭 亦 云: 不 知 悼 公 何 君 也 。 」 宋 耿 秉 本 、 黃 善 夫 本 、 元 彭 寅 翁本 、 清 殿 本 , 皆 無 《 紀 年 》 二 字 ( 《 史 記 會 注 考 證 校 補》 卷 四 五 頁 一 0 ) , 惟 汲 古 閣 單 刻 本 索 隱 有 之 , 晚 清 金陵 書 局 本 、 日 本 瀧 川 資 言 《 史 記 會 注 考 證 》 據 補 。 陳 逢衡 《 竹 書 紀 年 集 證 》 卷 五 0 補 遺 下 列 有 「 韓 姬 弒 其 君 悼公 」 。 洪 頤 烜 《 校 正 竹 書 紀 年 》 卷瀚下 、 郝 懿 行 《 竹 書 紀年 校 正 》 卷 一 四 、 林 春 溥 《 竹 書 紀 年 補 證 》 卷 四 並 補 於周 顯 王 二 十 年 , 所 據 為 《 史 記 ‧ 六 國 年 表 》 。 《 存 真 》列 於 惠 成 王 十 七$ 份,到了那時,不要又往牀底下一鑽便了!」貴興道:「表叔說的不差,我們從此留心打聽著他就是了。」   當下無話。過了一個多月,喜來忽然來報道:「前天新任總督楊大人到任,梁天來在碼頭攔輿遞稟,楊大人不收他的呈子,在轎裡擲了下來。梁天來就被旁邊的戈什哈叉開去了……」宗孔拍手大笑道:「這千金之禮,送得著也!如今可免得人家瞎操心了。」貴興也說道:「可見得事前打點,最為妥當,就如一向的官司,縣官最小,卻也打發了千兩黃金。撫院雖大,然而卻用不到一萬銀子,從此之後,我可明白了這個道理了。」區爵興道:「話雖如此,卻還不能不提防……」宗孔不等說完便哈哈大笑道:「老表台,真會瞎操心!怪不得你年紀未到五十歲,頭髮已經白了!總督那裡,已經告不准了,難道你還怕他進京去御告麼!姪老爹,你快點懇求賽諸葛先生,出個法子,不然,梁天來當真進京去,在皇帝老子那裡告你一狀,皇帝老子准了,那時候非但我們躲在牀底下的逃不了,就是那能言舌辯、足智多謀的,只怕也逃走不了呢。」爵興道:「唉!老表台,你何苦只管嘔我呢!」貴興道:「不必多說了,我們總是留心著提防他便是了!」當下叫過喜來,交代他在外面留心查察天來蹤跡,喜來領命而去。   有事話長,無事話短。光陰荏尊,不覺過了月餘。喜來報說:「天來病重,大約不久就死,大爺可請放心了!」貴興問道:「妄這是從哪裡打聽來的?」喜來道:「小的前日在他糖行門首經過,看見許多藥渣,已是留心體察的,故意一日走過幾遭,留心看他行裡,只看不見天來。今天早起,又在那裡走過,只見那永濟堂的醫生程萬里,走了進去,我更留心等著,看他歇了好一會,那程萬里走了,卻是養福送出來的。不一會,就見他行裡一個小夥計,拿了藥方子去撮藥。小的恰好這兩天有點傷風,便心生一計,跑到程萬里醫寓裡去看病,閒閒的問到天和糖行做甚麼事。他說給那行裡的東家梁天來看病。我問他是什麼病,他說是憂鬱太過,變了怔忡之症,有九分治不好的了,所以特來報與大爺知道。」   貴興聽大喜,說他會幹事,賞了他二兩銀子,便叫去請區爵興來議事。不一會爵興到了,貴興告知前事。爵興道:「但願他果然病了,雖然不能就死,我們也可以暫時放心。不瞞賢姪說,自從賢姪在雙門底辱了梁天來之後,我著實擔心呢。」貴興道:「此刻他病了,據說有九分不得好,死了固然乾淨,即不然,病他一年半年,就讓他好了,也虧耗極了,還怕他什麼?我們且回到譚村去樂他幾天,不要再住在這省城了。」說罷,便約了爵興,一同僱了船,回譚村去。   原$ ,或不能數,則有一法,其名 曰「隨」:與息俱出,復與俱入,或覺此息,從毛竅中,八萬四千,雲蒸霧散, 無始以來,諸病自除,諸障漸滅,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此時何用求 人指路?是故老人言盡於此。   論雨井水   時雨降,多置器廣庭中,所得韵滑不可名,以潑茶煮藥,皆美而有益,正爾 食之不輟,可以長生。其次井泉甘冷者,皆良藥也。《乾》以九二化,《坤》之六 二為《坎》[7],故天一為水。吾聞之道士,人能服井花水,其熱與石硫黃鍾乳 等,非其人而服之,亦能發背腦為疽,蓋嘗觀之。又分、至日取井水,儲之有方, 後七日輒生物如雲母狀,道士謂「水中金」,可養鍊為丹,此固常見之者。此至 淺近,世獨不能為,況所謂玄者乎?   論修養帖寄子由   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勝解。以我觀之,凡心盡處,勝解卓 然。但此勝解不屬有無,不通言語,故祖師教人到此便住。如眼翳盡,眼自有明, 醫師只有除翳藥,何曾有求明藥?明若可求,即還是翳。固不可於翳中求明,即 不可言翳外無明。而世之昧者,便將頹然無知認作佛地,若如此是佛,猫兒狗兒 得飽熟睡,腹搖鼻息,與土木同,當恁麼時,可謂無一毫思念,豈謂猫狗已入佛 地?故凡學者,觀妄除愛,自麤及細,念念不忘,會作一日,得無所住。弟所教 我者,是如此否?因見二偈警策,孔君不覺聳然,更以聞之。書至此,牆外有悍 婦與夫相毆,詈聲飛灰火,如猪嘶狗嘷。因念他一點圓明,正在猪嘶狗嘷裏面, 譬如江河鑒物之性,長在飛砂走石之中。尋常靜中推求,常患不見,今日鬧裏忽 捉得些子。元豐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導引語   導引家云:「心不離田,手不離宅。」此語極有理。又云:「真人之心,如珠 在淵,眾人之心,如泡在水。」此善譬喻者。   錄趙貧子語   趙貧子謂人曰:「子神不全。」其人不服,曰:「吾僚友萬乘,螻蟻三軍,糠 粃富貴而晝夜生死,何謂神不全乎?」貧子笑曰:「是血氣所扶,名義所激,非 神之功也。」明日問其人曰:「子父母在乎?」曰:「亡久矣。」「嘗夢見乎?」 曰:「多矣。」「夢中知其亡乎?抑以為存也?」曰:「皆有之。」貧子曰:「父母 之存亡,不待計議而知者也。晝日問子,則不思而對;夜夢見之,則以亡為存。 死生之於夢覺有間矣,物之眩子而難知者,甚於父母之存亡。子自以神全而不學, 可憂也哉!」予嘗與其語[8],故錄之。   養生難在去慾   昨日太守楊君采、通判張公規邀余出遊鼴國寺,坐中論調氣養生之事。余云: 「皆不足道,$ 納諸霍人,禮也,師歸,孟獻子以秦堇父為右 ,生秦丕茲,事仲尼。 六月,楚子囊,鄭子耳,伐宋,師于訾毋,庚午,圍宋門于桐門。 晉荀罃伐秦,報其侵也。 衛侯救宋,師于襄牛,鄭子展曰,必伐衛,不然,是不與楚也,得罪於晉,又得罪於楚 ,國將若之何,子駟曰,國病矣,子展曰,得罪於二大國必亡,病不猶愈於亡乎,諸大 夫皆以為然,故鄭皇耳帥師侵衛,楚令也,孫文子卜追之,獻兆於定姜,姜氏問繇曰, 兆如山陵,有夫出征,而喪其雄,姜氏曰,征者喪雄,禦寇之利也,大夫圖之,衛人追 之,孫蒯獲鄭皇耳于犬丘。 秋,七月,楚子囊,鄭子耳,伐我西鄙,還圍蕭,八月,丙寅,克之,九月,子耳侵宋 北鄙,孟獻子曰,鄭其有災乎,師競已甚,周猶不堪競,況鄭乎,有災,其執政之三士 莒人間諸侯之有事堿,故伐我東鄙。 諸侯伐鄭,齊崔杼使大子光先至于師,故長於滕,己酉,師于牛首。 初子駟與尉止有爭,將禦諸侯之師,而黜其車,尉止獲,又與之爭,子駟抑尉止曰,爾 車非禮也,遂弗使獻,初,子駟為田洫,司氏,堵氏,侯氏,子師氏,皆喪田焉,故五 族聚群不逞之人,因公子之徒以作亂,於是子駟當國,子國為司馬,子耳為司空,子孔 為司徒,冬,十月,戊辰,尉止,司臣,侯晉,堵女父,子師僕,帥賊以入,晨攻執政 于西宮之朝,殺子駟,子國,子耳暧劫鄭伯,以如北宮,子孔知之,故不死,書曰盜, 言無大夫焉,子西聞盜,不儆而出,尸而追盜,盜入於北宮,乃歸授甲,臣妾多逃,器 用多喪,子產聞盜為門者,庀群司,閉府庫,慎閉藏,完守備,成列而後出,兵車十七 乘,尸而攻盜於北宮,子蟜帥國人助之,殺尉止,子師僕,盜眾盡死,侯晉奔晉,堵女 父,司臣,尉翩,司齊,奔宋,子孔當國,為載書,以位序聽政辟,大夫諸司門子弗順 ,將誅之,子產止之,請為之焚書,子孔不可,曰,為書以定國,眾怒而焚之,是眾為 政也,國不亦難乎,子產曰,眾怒難犯,專欲難成,合二難以安國,危之道也,不如焚 書以安眾,子得所欲,眾亦得安,不亦可乎,專欲無成,犯眾興禍,子必從之,乃焚書 於倉門之外,眾而後定。 諸侯之師,城虎牢而戍之,晉師城梧及制,士魴,魏絳,戍之,書曰,戍鄭虎牢,非鄭 地也,言將歸焉,鄭及晉平。 楚子囊救鄭,十一月,諸侯之師還鄭而南,至於陽陵,楚師不退,知武子欲退,曰,今 我逃楚,楚必驕,驕則可與戰矣,欒黶曰,逃楚,晉之恥也,合諸侯以益恥,不如死, 我將獨進,師遂進,己亥,與楚師夾潁而軍,子蟜曰,諸侯既有成行,必不戰矣,從之 將退,不從$ 奔晉,罪秦伯也,后子享晉侯,造舟于河,十里舍車,自雍及絳,歸取酬 幣,終事八反,司馬侯問焉,曰,子之車盡於此而已乎,對曰,此之謂多矣,若能少此 ,吾何以得見,女叔齊以告公,且曰,秦公子必歸,臣聞君子能知其過,必有令圖,令 圖,天所贊也,后子見趙孟,趙孟曰,吾子其曷歸,對曰,鍼懼選於寡君,是以在此, 將待嗣君,趙孟曰,秦君何如,對曰,無道,趙孟曰,亡乎,對曰,何為,一世無道, 國未艾也,國於天地,有與立焉,不數世淫,弗能斃也,趙孟曰,天乎,對曰,有焉, 趙孟曰,其幾何,對曰,鍼聞之,國無道而年穀和熟,天贊之也,鮮不五稔,趙孟視蔭 曰,朝夕不相及,誰能待五,后子出而告人曰,趙孟將死矣,主民,翫歲而愒日,其與 鄭為游楚亂故,六月,丁巳,鄭伯及其大夫盟于公孫段氏,罕虎,公孫僑,公孫段,印 段,游吉,駟帶,私盟于閨門之外,實薰隧,公孫黑強與於盟,使大史書其名,且曰七 子,子產弗討。 晉中行穆子敗無終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將戰,魏舒曰,彼徒我車,所遇又阨,以什 共車,必克,困諸阨,又克,請皆卒,自我始,乃毀車以為行,五乘為三伍,荀吳之嬖 人不肯即卒,斬以徇,為五陳以相離,兩於前,伍於後,專為右角,參為左角,偏為前 拒,以誘之,翟人笑之,未陳而薄之,大敗之。 莒展輿立,而奪群公子秩,公子召去疾于齊,秋,齊公子鉏納去疾淡展輿奔吳,叔弓帥 師疆鄆田,因莒亂也,於是莒務婁,瞀胡,及公子滅明,以大厖,與常儀靡,奔齊,君 子曰,莒展之不立,棄人也夫,人可棄乎,詩曰,無競維人,善矣。 晉侯有疾,鄭伯使公孫僑如晉聘,且問疾,叔向問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實沈 臺駘為祟,史莫之知,敢問此何神也,子產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 ,居于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 是因,故辰為商星碾遷實沈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 當武王邑姜,方震大叔,夢帝謂已,余命而子曰虞,將與之唐,屬諸參而蕃育其子孫, 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滅唐而封大叔焉,故參為晉星,由是觀之, 則實沈,參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為玄冥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 汾洮,障大澤,以處大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黃,實守其祀,今晉主 汾而滅之矣,由是觀之,則臺駘,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則水旱癘 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若$ 然,吾不先告子,是吾罪也,君既許我矣,其若之何,史( 魚酋)曰,無害,子臣,可以免,富而能臣,必免於難,上僲同之,戌也驕,其亡乎, 富而不驕者,鮮,吾唯子之見,驕而不亡者,未之有也,戌必與焉,及文子卒,衛侯始 惡於公叔戌,以其富也,公叔戌又將去夫人之黨,夫人愬之曰,戌將為亂。 定公十四年 十四年,春,衛侯逐公叔戌與其黨,故趙陽奔宋,戌來奔。 梁嬰父惡董安于謂知文子曰,不殺安于,使終為政於趙氏,趙氏必得晉國,盍以其先發 難也,討於趙氏,文子使告於趙孟曰,范中行氏雖信為亂,安于則發之,是安于與謀亂 也,晉國有命,始禍者死,二子既伏其罪矣,敢以告,趙孟患之,安于曰,我死而晉國 寧,趙氏定,將焉用生,人誰不死,吾死莫矣,乃縊而死,趙孟尸諸市,而告於知氏曰 ,主命戮罪人,安于既伏其罪矣,敢以告,知伯從趙孟盟,而後趙氏定,祀安于於廟。 頓子牂欲事晉,背楚而絕陳好,二月,楚滅頓。 夏,衛北宮結來奔,公叔戌之故也。 吳伐越,越子勾踐禦之,陳于檇李,勾踐患吳之整也,使死士再禽焉,不動,使罪人三 行,屬劍於頸,而辭曰,二君有治,臣奸旗鼓,不敏於君之行前,不敢逃刑,敢歸死, 遂自剄也,師屬之目,越子因而伐之,大敗之,靈姑孱以戈擊闔廬,闔廬傷將指,取其 一屨還,卒於陘,去檇李七里,夫差使人立於庭,苟出入,必謂己曰,夫差,而忘越王 之殺而父乎,則對曰,唯不敢忘,三年乃報越。 晉人圍朝歌,公會齊侯,衛侯,于脾上梁之間,謀救范中行氏,析成鮒,小王桃甲,率 狄師以襲晉,戰于絳中,不克而還,士鮒奔周,小王桃甲入于朝歌,秋,齊侯,宋公, 會于洮,范氏故也,衛侯為夫人南子召宋朝,會于洮,大子蒯聵獻盂于齊,過宋野,野 人歌之曰,既定爾婁豬,盍歸吾艾豭,大子羞之,謂戲陽速曰,從我而朝少君,少君見 我,我顧乃殺之,速曰諾,乃朝夫人,夫人見大子,大子三顧,速不進,夫人見其色, 啼而走曰,蒯聵將殺余,公執其手以登臺,大子奔宋,盡逐其黨,故公孟彄出奔鄭,自 鄭奔齊,大子告人曰,戲陽速禍余,戲陽速告人曰,大子則禍余,大子無道,使余殺其 母,余不許,將戕於余,若殺夫人,將以余說,余是故許而弗為,以紓余死,諺曰,民 保於信,吾以信義也。 冬,十二月,晉人敗范中行氏之師於潞,獲籍秦,高彊又敗鄭師,及范氏之師于百泉。 定公十五年 十五年,春,邾隱公來朝,子貢觀焉,邾子執玉高,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貢 曰,以禮觀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夫禮,死生存亡之體也,將左右周旋,$ 般「目連經救母」雜劇,直至十五日止 ,觀者增倍。中元前一日,即賣練葉,享祀時鋪襯卓面。又賣麻穀窠鬼,亦是繫在卓子 腳上,乃告祖先秋成之意。又賣雞冠花,謂之「洗手花」。十五日供養祖先素食,才明 即賣郘米飯,巡門叫賣,亦告成意也。又賣轉明菜、花花油餅、餕錴、沙錴之類。城外 有新墳者,即往拜掃。禁中亦出車馬詣道者院謁墳。本院官給祠部十道,設大會,焚錢 山,祭軍陣亡歿,設孤魂道場。   立秋   立秋日,璤街賣楸葉,婦女兒童輩,皆剪成花樣戴之。是月,瓜果梨棗方盛,京師 棗有數品:靈棗、牙棗、青州棗、亳州棗。雞頭上市,則梁門裡李和家最盛。中貴戚里 ,取索供賣。內中泛索,金合絡繹。士庶買之,一裹十文,用小新荷葉包,糝以麝香, 紅小索兒繫之。賣者雖多,不及李和一色揀銀皮子嫩者貨之。   秋社   八月秋社,各以社糕、社酒相齎送貴戚。宮院以豬羊肉、腰子、奶房、肚肺、鴨餅 、瓜薑之屬,切作棋子片樣,滋味調和,鋪於飯上,謂之「社飯」,請客供養。人家婦 女皆歸外家,晚歸,即外公姨舅皆以新葫蘆兒、棗兒為遺,俗云宜良外甥。市學先生預 斂諸生錢作社會,以致僱倩、祗應、白席、歌唱之人。歸時各攜花籃、果實、食物、社 糕而散。春社、重午、重九,亦是如此。   中秋   中秋節前,諸店皆賣新酒,重新結絡門面彩樓花頭,畫竿醉仙錦旆。市人爭飲,至 午未間,家家無酒,拽下望子。是時螯蟹新出,石榴、?勃、梨、棗、栗、孛萄、弄色 棖橘,皆新上市。中秋夜,貴家結飾台榭,民間爭佔酒樓玩月。絲篁鼎沸,近內庭居民 ,夜深遙聞笙竽之聲,宛若雲外。閭里兒童,連宵嬉戲。夜市駢闐,至於通曉。   重陽   九月重陽,都下賞菊,有數種:其黃白色蕊若蓮房,曰:「萬齡菊」;粉紅色曰「 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黃色而圓者曰「金鈴菊」,純白而大者曰「喜容菊 」,無處無之。酒家皆以菊花縛成洞戶。都人多出郊外登高,如倉王廟、四里橋、愁台 、梁王城、硯台、毛駝岡、獨樂岡等處宴聚。前一二日,各以粉麵蒸糕遺送,上插剪彩 小旗,摻飣果實,如石榴子、栗黃、銀杏、松子肉之類。又以粉作獅子蠻王之狀,置於 糕上,謂之「獅蠻」。諸禪寺各有齋會,惟開寶寺、仁王寺有獅子會。諸僧皆坐獅子上 ,作法事講說,遊人最盛。下旬即賣冥衣靴鞋席帽衣段,以十月朔日燒獻故也。   十月一日   十月一日,宰臣已下受衣著錦襖。三日(今則五日),士庶皆出城饗墳。禁中車馬 ,出道者院及西京朝陵。宗室車馬,亦如寒食節。有旅進暖$ 九韶翔彩鳳,八佾舞青鸞」 之句。樂部舉樂,小兒舞步進前,直叩殿陛。參軍色作語,問小兒班首近前,進口號, 雜劇人皆打和畢,樂作,群舞合唱,且舞且唱,又唱破子畢,小兒班首入進致語,勾雜 劇入場,一場兩段。是時教坊雜劇色鱉膨劉喬、侯伯朝、孟景初、王顏喜,而下皆使副 也。內殿雜戲,為有使人預宴,不敢深作諧謔,惟用群隊裝其似像,市語謂之「拽串」 。雜戲畢,參軍色作語,放小兒隊。又群舞《應天長》曲子出場。下酒:群仙、天花餅 、太平畢羅乾飯、縷肉羹、蓮花肉餅。駕興,歇座。百官退出殿門幕次。須臾追班,起 居再坐。   第六盞御酒,笙起慢曲子,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左右軍築球,殿前旋立 球門,約高三丈許,雜綵結絡,留門一尺許。左軍球頭蘇述,長腳襆頭,紅錦襖,餘皆 卷腳襆頭,亦紅錦襖,十餘人。右軍球頭孟宣,並十餘人,皆青錦衣。樂部哨笛杖鼓斷 送。左軍先以球團轉眾,小筑數遭,有一對次球頭,小筑數下,待其端正,即供球與球 頭,打大癙過球門。右軍承得球,復團轉眾,小筑數遭,次球頭亦依前供球與球頭,以 大癙打過,或有即便復過者勝。勝者賜以銀碗錦綵,拜舞謝恩,以賜錦共披而拜也。不 勝者球頭吃鞭,仍加抹搶下酒,假?魚,密浮酥捺花。 嶧 第七盞御酒慢曲子,宰臣酒皆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訖,參軍色作語,勾女童隊入 場。女童皆選兩軍妙齡容豔過人者四百餘人愣或戴花冠,或仙人髻鴉霞之服,或卷曲花 腳襆頭,四契紅黃生色銷金錦繡之衣,結束不常,莫不一時新妝,曲盡其妙。杖子頭四 人,皆裹曲腳向後指天襆頭,簪花,紅黃寬袖衫,義,執銀裹頭杖子。皆都城角者,當 時乃陳奴哥、俎姐哥、李伴奴、雙奴,餘不足數。亦每名四人簇擁,多作仙童丫髻,仙 裳執花,舞步進前成列。或舞《采蓮》,則殿前皆列蓮花。檻曲亦進隊名。參軍色作語 問隊,杖子頭者進口號,且舞且唱。樂部斷送《采蓮》訖,曲終復群舞。唱中腔畢,女 童進致語,勾雜戲入場,亦一場兩段訖,參軍色作語,放女童隊,又群唱曲子,舞步出 場。比之小兒節次增多矣。下酒:排炊羊胡餅、炙金腸。   第八盞御酒,歌板色,一名「唱踏歌」。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合曲破舞 旋。下酒:假沙魚、獨下饅頭、肚羹。   第九盞御酒慢曲子,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曲如前。左右軍相撲。下酒: 水飯、簇飣下飯。駕興。御筵酒盞皆屈卮,如菜碗樣,而有手把子。殿上純金,廊下純 銀。食器,金銀漆碗碟也。宴退,臣僚皆簪花歸私第,呵引從人皆簪花並破官錢。諸女 童$ 了一個大圈子。胡統領因見沒有一個人出來同他抵敵,自 以為得了勝仗,奏凱班師。將到城門的時候厍傳令軍士們一律擺齊隊伍,鳴金擊鼓,穿城而 過。當他轎子離城還有十裏路的光景,府、縣俱已得了捷報,一概出城迎接。此時胡統領滿 臉精神,自以為曾九帥克復南京也不過同我一樣。見了府、縣各官,他老亦衹得下轎,走到 接官亭裏,把自己戰功敘述兩句。本府意思想請統領大人到本府大堂,擺宴慶功。胡統領意 思一定要回到船上,本府拗他不過,衹得跟他又兜了一個大圈子,仍送他到城外下船。所有 的隊伍統通擺齊在岸灘上,足足擺了好幾裏路的遠,統領轎子一到,一齊跪倒在地,吶喊作 威。少停升炮作樂,把統領送到船上,下轎進艙。接連著文武大小官員,前來請安稟見。統 領送客之後,一面過癮,一面吩咐打電報給撫臺:先把土匪猖獗情形,略述數語;後面便報 一律肅清,好為將來開保地步。電報發過,他老的煙癮亦已過足,先在岸灘上席棚底下擺設 香案,自己當先穿著行裝,率領隨征將弁望闕叩頭謝恩已畢,然後回船受賀。諸事停當,先 傳令:“每棚兵丁賞羊一腔、豬一頭、酒兩壇、饅頭一百個。”各兵丁由哨官帶領著在岸上 叩頭謝賞。一面船上吩咐擺席,一切早由首縣辦差家人辦理停當。一溜十二衹“江山船”, 整整擺了十二桌整飯,仍舊是統領坐船居中,隨員及老夫子的船夾在兩旁,餘外全是首縣辦 的。其時已有初更時分,船頭上艙裏頭,點的燈燭輝煌,照耀如同白晝。“江山船”的窗戶 是可以挂起來的,十二衹船統通可以望見,燈紅酒綠,甚是好看。一聲擺席,一個知府,一 個參將,一齊換了吉服進艙,替統領定席。吹手船上吹打細樂。胡統領見各官進來,不免謙 讓了一回,口稱:“今日之事,我們仰托著朝廷洪福,得以成此大功,極應該脫略儀注,上 下快樂一宵。況且這船又是兄弟的坐船,諸位是客,恹弟是主,衹有兄弟敬諸位的酒,那有 反勞諸位的道理。”知府道:“今日是替大人慶功,理應大人首座,卑府們陪坐。”胡統領 一定不肯。又要諸位寬章 ,諸位衹好遵命。于是又請了兩位老夫子過來。原定五個人一 席,胡統領又叫請周老爺,說一切調度都是他一人之功,一定要他坐首位。周老爺見本府在 座,不敢僭越,仍舊坐了第五位。餘下黃、文二位隨員亦在隔壁船上坐定。一霎時十二衹船 都已坐滿,不必細述。 寬章:寬衣: 單說當中一衹船上,六個人剛剛坐定,胡統領已急不可耐,頭一個開口就說:“我們今 日非往常可比,須大家盡興一樂。”府裏、營裏衹答應“是,是”。統領眼睛望好了趙不 $ 塊錢,賣主衹討二百兩銀子。魯總爺一還價,一百六十塊錢,後來添到二百十塊買 成。魯總爺箱子裏衹剩了五十幾塊,因錢不夠,同高升商量,先付他五十塊,其餘等月底 關了餉來補還他。那人答應,把東西留下,但是五天之內,必須算錢,等不到月底。魯總爺 一想,橫豎有別的東西可以抵錢,看來斷不止此數,于是答應他五天來取錢。五十塊錢由高 升點給他。高升留心觀看,又與文大老爺失去的洋錢圖書一樣。當下也不作聲,交付來人而 去。這天魯總爺買著便宜貨,心上非常之喜,顛來倒去看了幾遍,連說便宜。高升道:“這 個人我認得他的。他家裏從前很有錢,有的是東西。一百錢的東西,時常十個、二十個錢就 賣了。如今被他嘗著了甜頭,包管他明天還要來。等他明天再來的時候,大大的殺殺他的價 錢,買他些便宜東西。”魯總爺道:“要買便宜貨,要有現錢方好。”高升道:“他認得 我,不要緊,剛才不是小的同他熟識,他肯把衣服留下,拿了五十塊錢就走嗎?” 魯總爺不語,心上思量。過了一會子,躺下吃煙,趁著高升替他燒煙的時候,就同他商 量道:“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你去辦。”高升忙問:“有什麼事情差小的去辦?”魯總爺道: “不是你說的,你們莊二老爺歡喜買翡翠玉器,還有甚麼洋貨鐘表嗎?”高升道:“是。可 惜沒有這些東西;如果有在這裡,我拿了去包管一定成功。衹要東西好,而且可以賣他大價 錢。”魯總爺聽了,非常之喜,低聲向他說道:“這些東西現在我有。”高升道:“總爺既 有這些東西,何不早說?”魯總爺道:“你來了能有幾天?我以前何曾曉得你們二老爺喜歡 這個?”高升道:“有了這個,包管拿去就換了錢來。”魯總爺道:“但是我的東西好,不 曉得他識貨不識貨。”高升道:“跟二老爺時候久了,這些東西天天在眼裏經過,雖不全 懂,也還曉得一二。”魯總爺道:“如此更好了。我于這上頭也有限。這些東西是個親戚托 我替他銷的,且拿出來替他估估價錢,免得吃虧。” 一頭說,一頭便取出鑰匙,開了箱子,搬出那幾件東西來:一個搬指,一個金表。魯總 爺開箱子的時候,像怕眾人看見似的,先把眾人一齊差了出去,衹把高升留下。等到東西取 出,з升拿到手裏一看,恰恰與文大老爺失單上開的一樣。他看了又是喜,又是氣;喜的是 真贓實犯,果不出我之所料;氣的是這班不長進的老爺,幹此下作營生,偏會偷偷摸摸。現 在東西已經被我拿到,意思就要想聲張起來。後來一想:“本官前頭如何吩咐,設或鬧的不 得下台,大家的面子不好,不如且隱忍起來,等到回過本官再作道理$ ”,四 “點”。他老人家忘記怎麼寫,左點又不是,右點又不是,一點點了十幾點,越點越不象。 署院看了笑道:“黃大哥倒是個小白臉,你何苦替他裝出這許多麻子呢?”劉大侉子漲紅了 臉,不敢則聲。一霎寫完,署院接過。因他二人煙氣衝天,無話可說,衹得端茶送客。 等到署院把茶碗放下,劉大侉子曉得規矩,早已站了起來。不料黃三溜子依舊坐著不 動,低聲對劉大侉子說道:“劉大哥,時候還早,再坐一回去。”劉大侉子不理他。後來見 署院也站了起來,手下的人,一疊連聲的喊“送客”,他衹得起身跟著出來。走上幾步,一 定要回過身去推兩推,口稱:“請大人留步,大人送不敢當!”署院見他處處外行,便也不 願意送他,走到半路上,把頭一點,進去了。他二人方才搖搖擺擺的退了下來。 劉大侉子看出今日撫臺的氣色不好,心上不住的亂跳。黃三溜子不曉得,一定要拉他上 館子吃飯,飯後又要逛西湖。劉大侉子道:“算了罷,我們回去過癮要緊。”黃三溜子無 奈,衹得一同趕到公館,吃過飯,過足癮,又困了一覺中覺,以補早晨之不足。等到醒來, 便見管家來回:“藩臺衙門裏盧師爺送一封緊要信來。”劉大侉子曉得這盧師爺名字叫盧維 義,是他嫡堂娘舅,現在浙江藩幕充當錢谷老夫子。他今有信來,一定有關切之事。趕緊拆 開一看,才曉得“今日下午,撫臺因事傳見藩臺,告訴藩臺·說:‘今天新到省的兩個試用 道,一個劉某人,一個黃某人,一個是 ,一個是市井。本院看這兩個人不能做官’,意 思想要出奏,把他二人咨回原籍。幸虧藩臺再三的求情,說是監司大实總求大人格外賞他們 個面子。撫臺聽了無話。雖無後命,尚不知以後如何辦法。望老賢甥趕緊設法挽回為”云 云。劉大侉子看了,甚是著急。黃三溜子不認得字,還不曉得信上說些甚麼。後來劉大侉子 一五一十的統通告訴了他,才把他急得抓耳搔腮,走頭無路。劉大侉子此時也顧不得他,自 己坐了轎子去找娘舅,托他轉求藩臺設法。 黃三溜子雖然有錢,但是官場上并無熟人,衹好把他一向存放銀子,有往來的裕記票號 裏二掌櫃的請了來,和他商議,請他畫策。二掌櫃的道:“這事情幸虧觀察請教到做晚的, 做晚的早留好一條門路,預備替你去走。”黃三溜子忙問:“有什麼門路?”二掌櫃的道: “現在的這位中丞,面子上雖然清廉,骨底子也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前個月裏放欽差下來, 都是小號一家經手,替他匯進京的足有五十多萬。後來奉旨署任,又把銀子追轉來,現在存 在小號裏。為今之計,觀察能夠潑出頭兩萬銀子,做晚的替你去打點打點$ 曾經有過話給他,說將來無論生男 生女,連大人孩子都是老爺的。但是家裏不便張揚,將來衹好住在外頭。後來十月臨盆,果 然養了個兒子,就是現在帶來的那個孩子了。” 傅撫院道:“既然孩子是我養的,我又有過話,他為甚麼一養之後不來找我,要到這七 八年呢?”湯升道:“小的何嘗不是如此說。況且這七八年老爺一直在京裏,又沒有出門, 為什麼不來找呢?”傅撫院道:“是啊。他怎麼說?”湯升道:“他說他還沒有養,他娘就 把他帶到天津衛,孩子是在天津衛養的。養過孩子之後,一直想守著老爺;老鴇不肯,一定 要他做生意。頂到大前年才贖的身。因為手裏沒有錢,又在天津衛做了兩年生意。今年二月 上京,意思就想找老爺。不料老爺已放了外任,他所以趕了來的。”傅撫院聽了,皺皺眉 頭,又搖搖頭,半晌不說話。歇了一回,自言自語道:“他在天津贖身,是那個化的錢?他 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湯升道:“在窯子裏做生意,怕少了冤桶 化錢。老爺是一省巡 撫,能夠瞞得了人嗎?”傅撫院道:“你不要聽他胡說。我也不認得這種人。你去嚇嚇他, 如果再來,我就要拿他發到首縣裏重辦,罇刻打他的遞解。”湯升道:“這些話小的都說過 了。他自從來過一次之後,以後天天晚上坐在二門外頭,頂到關宅門才走。頭三天還講情 理,說他此來并不要老爺為難,衹要老爺出去會他一面,給他一個下落,他就走的。而且不 要老爺難為錢,他出去做做生意,自己還可以過得。他還說這七八年沒見老爺寄過一個錢, 他亦過到如今了,兒子亦這們大了。大家有情義,何必叫老爺一時為難呢。但是樹高千丈, 葉落歸根,將來總得有個著落,不能不說說明白。” 冤桶:常受欺騙的人。 傅撫院道:“越發胡說了!再怎麼說,打他兩個耳刮子。”湯升道:“小的亦是這怎麼 說,叫他把嘴裏放幹凈些。那知他不服,就同小的拌嘴。到斥天晚上,越發鬧的凶,一定要 進來。幸虧被把門的攔著,沒有被他闖進宅門。齊巧丫頭們出來有事情,看見這個樣子,進 去對姨太太說了。小的就曉得被他們瞧見不得,起先還攔他們不要說,怕的是鬧口舌是非。 他們不聽,今兒果然幾乎鬧出事來。”傅撫院說:“我家裏的事情還鬧不了,那裡又跑出來 這個女人。你叫人去同他說,叫他放明白些,快些離開杭州,如果再在這裡纏不清,將來送 他到縣裏去,他可沒有便宜的。” 傅撫院把話說完,湯升雖然答應了幾聲“是”,卻是站著不走。傅撫院問他:“還站在 這裡做甚麼?”湯升回道:“老爺明鑒:那女人實在利害得很,說出來的話,句句斬釘截 鐵。$ 頭上,立刻坐堂親自提問。這上控的人姓孔, 乃是山東曲阜人氏。他父親一向在歸德府做賣買。因為歸德府奉了上頭的公事,要在本地開 一個中學堂,款項無出,就向生意人硬捐。這姓孔的父親衹開得一個小小布店,本錢不過一 千多吊,不料府大人定要派他每年捐三百吊。他一爿小鋪如何捐得起。府大人見他不肯,便 說他有意抗捐,立刻將他鎖押起來。他的兒子東也求人,西也求人,想求府大人將他父親釋 放。府大人道:“如要釋放他父親也甚容易,除每年捐錢三百吊之外,另外叫他再捐二千 吊,立刻繳進來為修理衙署之費。”他兒子一時那裡拿得出許多。府大人便將他父親打了二 百手心,一百嘴巴,打完之後,仍押班房,尚算留情,未曾打得屁股。兒子急了,衹得到省 賈臬司正是一天怒氣無可發洩,把呈子大約看了一遍,便拍著驚堂木罵道:“天底下的 百姓,刁到你們河南也沒有再刁的了!開學堂是奉過上諭的,原是替你們地方上培植人材, 多捐兩個有甚麼要緊,也值得上控!這一點事情都要上控,我這個臬臺衹好替你們白忙的 了。”姓孔的兒子說道:“小的本來不敢到大人這裡來上控的,實在被本府的大人逼的沒有 法兒,所以衹得來求大人伸冤。”賈臬臺道:“混帳!自己抗了捐不算,還敢上控!你們河 南人真正不是好東西!”姓孔的兒子道:“小的是山東兗州府曲阜縣人,是在河南做生意 的。老聖人傳下來我們姓鄍的人,雖然各省都有,然而小的實實在在不是河南人。”賈臬臺 見他頂嘴,如火上添颁,那氣格外來的大,拍著驚堂木,連連罵道:“放屁,胡說!……就 是你們孔家門裏沒有一個好東西!”姓孔的兒子道:“大人,你這話怎麼講?你老讀誰的書 長大了的?姓孔的沒有好人,還有老聖人呢,怎麼連他老人家都忘記了?” 賈臬臺被他這一頂,立時頓口無言,面孔漲得緋紅,歇了一會,又罵道:“你有多大膽 子,敢同本司頂撞!替我打,打他個藐視官長,咆哮公堂!”兩旁差役吆喝一聲,正待動 手,姓孔的兒子一站就起,嘴裏說道:“大人打不得!打不得!”一頭說,一頭往外就走。 賈臬臺氣的要再發作。他背後有個老管家,還是跟著老太太當年賠嫁過來的,凡遇賈臬臺審 案,老太太都命他在旁監視。設如賈臬臺要打人,他說不打,賈臬臺便不敢打,真是他的話 猶如母命一般。如今他見賈臬臺要打姓孔的兒子,他知道是打錯了,便把主人的袖子一拉, 道:“這個人打不得;打錯了,老太太要說話的。”賈臬臺聽了老管家的話,立刻站起來答 應了一聲“是”。回頭叫差役把姓孔的兒子拉回來,對他說道:“依本司的意$ ,犯人寄在監裏,人證住在店裏。老爺當初原說是就審的,如今一個年一過,又是多少天 了。大家都望老爺早點把案斷開,好等那些見證早點回去,鄉下人是耽誤不起的。”賈臬臺 道:“我一年到頭,衹有封了印空兩天,你們還不叫我閑。甚麼要緊事情就等不及!你們曉 得我這幾天裏頭,又要過年,又要拜客,那裡有一天空。我做官也算得做得勤的了,今天還 是大年初五,不等開印,我就出來問案,還說我耽誤百姓。你們這些人良心是甚麼做的!況 且大年初五,就要問案,也要取個吉利,怎麼就叫我問這奸情案呢?你們叫我問,我偏不 問!退堂明天審。” 到了明天,便是新年初六,他老人家飯後無事,吩咐把河南府解到的謀殺親夫一案提司 過堂。霎時男女兩犯,以及全案人證統通提到。他老人家便升坐大堂,一一點名,先問原 告,再回見證,然後提審奸婦,一齊錄有口供,都與縣裏所供的不相上下。賈臬臺審子半 天,也審不出一毫道理。原來告狀的是本夫的親侄兒。這奸夫就是本夫的姑表兄弟,算起來 是表叔同表嫂通姦。後來陡起不良,將本夫用藥毒死,被他親侄兒看出,舉發到官。縣官親 臨檢驗,填明尸格,委系服毒身亡。隨把鄰右、奸婦提案審問。奸婦熬刑不過,供出奸情。 然後補提奸夫,一見人證俱齊,曉得是賴不到那裡,亦就招認不諱。當時由縣擬定罪名,疊 成案卷,送府過堂,轉道解省。當時本縣出了這種案件,問明之後,照例先行申詳各憲,所 以人犯尚未解省,臬司衙門早經得知。賈臬臺一見是謀殺親夫的重案,恐怕本縣審得容有不 實不盡,所以格外關心,預先傳諭,一俟此案解到,定須親自過堂。又因受了老太太的教 訓,說是臬司乃刑名總匯,人命關天,非同兒戲,所以雖在封印期內,向例不理刑名,他以 堂堂臬司,卻依舊逐日升堂理事,也算是他的好處。 閑話休題。單說他的本意,自因恐怕案中容有冤情,所以定要親自提訊。及至問過原 告、見)、奸夫,都是照實直陳,沒有翻動。他心上悶悶不樂,便叫把奸婦提上堂來。暄奸 婦年紀不過二十歲,雖然是蓬首垢面,然而模樣卻是生得標致,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更為勾 魂攝魄。賈臬臺見了這種女人,雖不至魂不守捨,然而坐在上頭,就覺得有點搖幌起來。自 知不妙,趕緊收了一收神,照例問過幾句口供。他老人家是奉過老太太教訓的,道是女人最 重的是名節,最要緊的是臉面。如今公堂之上,站了許多書差,還有許多看審的人,叫他一 個年輕婦女如何說得出話來。況且這通姦事情也不是冠冠冕冕可以說的。想罷,便吩咐把女 人帶進花廳細問。 當時選了一個白$ 爿錢莊的掌櫃, 名字叫黃胖姑替他過付的。賈潤孫的錢不夠,又托黃胖姑替他借了十來垼,聽說就是送黑總 管、華中堂兩個人的,大約一邊總有好幾萬。徐大軍機道:“你這話聽誰講的?可是真 的?”王博高道:“怎麼不真!門生的意思也同老師一樣,黑總管那裡倒也不必說他了,但 是華中堂同老師兩下裏同是一樣的軍機,他偏兩樣看待,真正豈有此理!” 徐大軍機一聽此言,楞了半天不響。心上盤算了一回,越想越氣,霎時間面色都發了青 了。王博高見他生氣,便又說道:“姓賈的劣跡聽說不少,他在河工上并沒有當什麼差使, 就得了送部引見的保舉,明明是河督照應他的。而且在工上很嫌了些錢。來京引見,大老 婆、小老婆,帶的人可不少。就是到京之後,鬧相公,逛窯子,嫖師姑,還同人家吃醋,打 相公堂子,實在是個不安分的人。倘若這樣人得了實缺,做了監司大員,那一省的吏治真正 不可問了?”徐大軍機道:“別的我不管他,倒是他究竟孝敬華中堂多少錢,老弟,你務必 替我打聽一個實數。他送華中堂多少,能少我一個,叫他試試看!”說完送客,王博高自回 會館不題。 這裡徐大軍機氣了一夜未曾合眼。次日一早到了軍機處,會見了華中堂,氣吁吁的不說 別話,兜頭便問道:“恭喜你收了一位財主門生了!”華中堂聽了詫異,不知所對,一定要 請教老前輩說的是那個。徐大軍機又微微的冷笑了一聲,說道:“河南臬司賈筱芝的兒子, 不是他才拜在你的門下嗎?”華中堂氣憤憤的道:“我們收兩個門生算得甚麼!我說穿了, 我們幾個人誰不靠著門生孝敬過日子。各人有本事,誰能管得誰!”徐大軍機道:“我不是 禁住你不收門生,但是賈筱芝的兒子漂亮雖然漂亮,然而過于滑溜,這種人我就不取!”華 中堂道:“天底下那裡有真好人!老前輩,你我也不過擔待他們些就是了。”徐大軍機道: “我見了不好的人,我心上就要生氣。我不如你有擔待。你做中堂的是‘宰相肚裏好撐 船’,我生來就是這個脾氣不好?”華中堂道:“既然老前輩不喜他,等他來的時候關照 他,以後不要叫他上徐大人的門就是了。甚麼財主門生不財主門生!門生不財主,豈不要老 師一齊唱了‘西北風’嗎?……”華中堂還要再說螗別位軍機大人恐怕他倆鬧起來,叫上頭 曉得了不好看,好容易總算極力勸住。徐大軍機還說:“你們傳個信給姓賈的,叫他候著, 再歇一個月,實缺包他到手。”華中堂聽了又生氣,說道:“放缺不放缺,恩出自上,誰亦 作不了誰的主!”正鬧著,上頭傳出話來召見軍機,幾個人一齊進去,方才把話打住。 但是王博$ 洞!”查三蛋道:“‘閻王好見,小鬼 難當’。他們這些人賽如是些小鬼,你同他們纏些甚麼?見上司還要門包,難道見皇上就 不要門包麼?這宮門費就同門包一樣,從敬事房起,裡裡外外有四十八處,一千多人分這筆 錢,怎麼好少他們的呢?”唐二子一聽內兄要他化錢,心上愈加不高興,閉著眼睛,搖頭 不語。其實查三蛋說的都是真話,就是勸他出三萬兩,也恰在分際,所謂‘不即不離’。無 奈唐二亂子因為舅爺是窮京官,本來就瞧他不起的,如今見他想要經手,越發生了疑心,所 以彼此更不投機。查三蛋一見妹夫有疑他的心思,就是要掏良心也不肯掏了。 此時趨奉唐二亂子的人真不少,大家一見查三蛋話不投機,就有個想討好的私下同唐二 亂子說:“我認得軍機上某王爺,大約衹消化得一萬銀子,這分貢禮就托王爺替我們帶了進 去。有王爺的面子,還怕上頭不收?王爺又在軍機上,這事情由他經手,將來上頭有什麼恩 典,少不得仍在王爺手裏經過,他得了你一萬銀子,一定是替你盡心的。不要說京堂,論不 定上頭衹肯給你一個京堂,王爺替你求求,變個侍郎,亦未可知。”唐二亂子信以為真,從 此便不理他內兄,把這事全托了那個人。那個人又天天來候信,催著付銀子,又道:“早進 去一天,觀察就早高升一天。”唐二亂子果然把一萬銀子給了他。誰知那人錢已到手,一連 三日沒有回復。 唐二亂子急了。幸虧他是直性子的人,等到沒得主意的時候,仍舊請了舅爺來商量。查 三蛋見妹夫又請教到他,便乃揚揚得意的說道:“你這人本來好糊塗!我們至親,豈肯叫你 上當。你不相信,偏要聽人家的瞎話,拿我們不當人。如今怎麼樣?一萬銀子那裡去了?事 情到底辦成沒有?”唐二亂子道:“這些話不用說了。都是我不好,誤聽人言,丟掉一萬銀 子算不了什麼!”查三蛋道:“我叫你衹出三萬銀子的宮門費,你嫌多;如今又貼上一萬, 倒說算不得甚麼。真正不曉得你們打的是什麼算盤!”唐二亂子一聲不響,悶在那裡吃煙。 查三蛋又道:“京城裏這種人——撞木鐘的人很多,一個不留心就上了當去。等到騙了你的 銀子,你要找他,也就沒有地方去找他的?我且請教你:那個人到底叫個什麼名字?你怎麼 會認得他的?”唐二亂子道:“那人沒有姓,名字叫文明,是個在旗的。還是那天在志美齋 席面上認得的。他說他是內務府的司員,現住城裏石附馬大街。我想他既是內務府的官,一 定裏頭的信息靈通的,所以就托他去辦。誰知遭了他的騙!真正意想不到之事!”查三蛋 道:“越發荒謬!他既是內務府的人員,不在裏頭走門路$ 好。”瞿耐庵道:“太太用錢,我何曾 敢說一個‘不’字;沒有亦是沒法的事。”太太道:“我不曉得你是個什麼差使,多少我不 好說,你自己憑良心罷。”瞿耐庵想了半天,才說得一句“一家一半”。太太不等說完,登 時柳眉雙豎,杏眼圓睜,喝道:“什麼一家一半!那一半你要留著給誰用?”瞿耐庵連連陪 笑道:“留著太太用。……我替你收好著。”太太道:“不你費心,我自己會收的。”瞿 耐庵道:“太太說得是,說得是!”連連屏氣斂息,不敢做聲。太太又吩咐道:“我替你辦 事情,我是要化錢的。頭一面,一分禮是不能少的,你想要差使,以後還得時時刻刻去點綴 點綴。你現在已經窮的什麼似的,那裡還有錢給我用。無非苦我這副老臉出去向人家挪借, 借不著,自己當當。這筆錢難道就不要還我嗎?”瞿耐庵道:“應得還!應得還!既然太太 如此說法,以後差使上來的錢,一齊歸太太經管,就是我要用錢,也在太太手裏來討。你說 可好不好?”太太道:“如此也罷了。當下商量已定,就想托一個廟裏的和尚做了牽線。 此時寶小姐聲氣廣通,交游開闊,省城裏除了藩臺、糧道兩家太太之外,所有的太太一 齊同他來往。他們這般女朋友竟比男朋友來得還要熱鬧:今天東家吃酒,明天西家抹牌;一 齊坐著四人大轎,點著官銜燈籠,親兵隨從簇擁著,出出進進,好不威武。就這裡頭說差 使,托人情,在湖北省城裏賽如開了一爿大字號一樣。 寶小姐又愛逛廟宇,所有大大小小的寺院都有他的功德。譬如寶小姐捐一百塊洋錢,這 廟裏的和尚、姑子一定要回送公館裏管家大爺一分,上房裏老媽、丫環一分,每一分至少也 得十幾塊洋錢。寶小姐進款雖多,無奈出款也不少。就是寶小姐不願意多出,手下的那些老 媽、丫環們也一定要勸他多出。和尚、姑子還時常到公館裏請安,見了面,拿兩手一合,頭 一低,念一聲“阿彌陀佛”,然後再說聲“請姑奶奶的安”,跟著下來,就盡性的拿“姑奶奶”奉承。無論有多少的高帽子,寶小姐都戴得上。寶小姐既向這般人混熟了,以後就天天 的往寺院裏跑,又請那些要好的太太、奶奶們吃素飯。人家見他禮佛拜懺便認他是持齋行善 一流,于是人家要回席請他,也衹得把他請在廟裏。這個風聲傳了出去,慢慢地那些會鑽門 路的人也就一個個的來同和尚、姑子拉攏了。 閑話休敘。且說這武昌省城有名是一座龍華寺。這龍華寺坐落在賓陽門內,乃是個極大 叢林,聽說亦有千幾百年的香火了。寺裏居中一座“大雄寶殿”,供的是釋迦牟尼。此外觀 音殿、羅漢堂、齋堂、客堂、禪堂、僧房,曲曲灣灣,已$ 欺壓欺壓那 些烏龜王八開窯子的。 瞿耐庵曉得他這個脾氣。齊巧這天正是他請吃酒,不覺打動念頭,想好了主意,先走到 笪玄洞相好家裏,問“笪老爺來了沒有?”窯子裏人回稱:“笪老爺剛起身,在屋裏吃大煙 呢。”瞿耐庵掀簾進去。笪玄洞立即起身相迎,劈口便問:“今兒晚上奉請條子接到了沒 有?”瞿耐庵黜稱:“一定過來奉陪。”當下言來中語去,扳談了半天。瞿耐庵思思索索, 想要說又不好直說。楞了好幾次,才走到笪玄洞身旁,附耳說了一句道:“有件事要同老哥 商量。”笪玄洞見他來時,早已一手拿著煙燈坐焉洗耳恭聽,聽說有事商量,便正顏厲色的 問他:“有什麼事情?”瞿耐庵又扭扭捏捏的半天,把臉漲的緋紅,說道:“不為別的,就 是愛珠的事情。”笪玄洞道:“可是你要娶他?”瞿耐庵道:“老哥真真是明鑒萬里!怎麼 一猜就猜著了!”說著,便把愛珠要跟他的話一五一十說了,又說:“別的都好商量,單是 身價要五百塊洋錢這件事頂煩難,一時往那裡去湊!所以來同老哥斟酌斟酌。”笪玄洞道: “身價倒是小事。你是曉得我的脾氣的:無論什麼好朋友,就是親戚本家,他老子娘死了, 沒有棺材睡,跪在地下問我借錢告幫,這個錢我是向來不借的:倘然有人家要討小,或是賭 錢輸了,這個錢我最肯幫忙的。不過你老嫂子答應不答應?不要將來我們旁邊人都弄得沒 趣!”瞿耐庵又把臉一紅道:“這個……”笪玄洞道:“這個怎麼樣?”瞿耐庵道:“等我 再去斟酌斟酌看。”笪玄洞道:“斟酌好了,快約我個信。我的錢是現成的。” 瞿耐庵仍回到愛珠屋裏,拿兩衹眼睛瞧著愛珠,一聲不響,呆坐了半天。愛珠又問他: “事情怎麼樣?”瞿耐庵看了半天,實在捨不得,一時色膽包天,衹說得一句道:“依你辦 就是了,有什麼怎麼樣!”愛珠便催他立刻叫了老鴇來在當面商量。老鴇來了,瞿耐庵吱吱 了半天,臉漲紅了,還是說不清楚。幸虧愛珠自己爽爽快快的說了。老鴇先討他八百,後來 磨來磨去,磨到五百五。愛珠問:“瞿老爺,怎麼樣?”瞿老爺道:“五百塊錢是有的,多 了我沒處去借。”老鴇道:“瞿大老爺大福大量,何在乎這五十塊錢!”愛珠也生了氣說: “瞿老爺!為了五十塊錢,不肯救我麼?”說著就哭。瞿耐庵沒有法子,又去找玄洞。笪 玄洞就一口答應代借五百五十塊,又說:“娶了過來,你老哥總得另外打公館。這裡洋街上 西頭有我一處房子空著,你不妨就般了去先住起來。”又道:“正價雖有,零星開銷也不能 省的,我討小討慣的了,還有什麼不曉得的。索性成全你倒底罷:五百五的正$ 是借著州官同他要好,有此勢力,便覺與眾不 同。當下賓東二人想著了他。帳房師爺出主意,先叫廚房裏備了一席酒,叫管家拿了帖子去 送給他。說:“敝上本來要請大老爺過去敘敘,因為七中不便,所以叫小的送過來的。”趙 員外收了酒席,跟手王柏臣又叫人送給他四件頂好的細毛皮衣,一挂琥珀朝珠。送禮的管家 說:“敝上因為就要走了,不能常常同大老爺在一塊兒,這是自己常穿的幾件衣服,一挂朝 珠,留在大老爺這裡做個紀念罷。”趙員外無可推托,亦衹得留下。“平時本來要好,受他 的好處已經不少,如今臨走忽然又送這些貴重東西,未免令人局促不安。莫不是外面傳說他 甚麼匿喪那話是真的?果然是真的,倒可趁此又敲他一個竹杠了。” 正盤算間,忽見王柏臣差人拿著片子來請,當下連忙換了衣服,坐著轎子到州里來。此 時王柏臣還沒有搬出衙門,因為在苫 ,自己不便出迎,衹好叫帳房師爺接了出來,一直把 他領到簽押房同王柏相見。王柏臣做出在苫的樣子,讓趙員外同帳房師爺在高椅子上坐了, 自己卻坐在一個矮杌子上。先寒暄了幾句。王柏臣一看左右無人,便走近趙員外身旁同他咕 唧了半天,所說無非是外面風聲不好,後任想出他的花樣,彼此交好,務必要他幫忙的意思。 苫:居喪時睡的草薦;也作居親喪時的代稱。 趙員外考究所以,才曉得電報是他錢莊上轉來,嘴裏雖然諾諾連聲,心上卻不住的打主 意。等到王柏臣說完,他主意亦已打好,連忙接口道:“是呀,老父臺不說,治弟 為著這 件事正在這裡替老父臺擔心呢!頭一個就是敝錢莊的一個伙計到治弟家裏來報信。治弟因為 是老父臺的事情,一來我們自己人,二來匿喪是革職處分,所以治弟當時就關照他,叫他不 要響起,并且同他說:“王大老爺待人厚道,你如今替他出了力,包在我身上,將來總要補 報你的。’這個伙計經過治弟囑咐,一定不會多嘴。這話是那裡來的,老父臺倒要查考查 考。”王柏臣道:“查也無須查得,衹要老哥肯幫忙,現在兄弟已被後任稟了出去,這種公 事,上頭少不得總要派人來查,上頭派人來查,自然頭一樁要搜尋這電報的底子。衹說是老 哥替兄弟扣了下來,兄弟始終一個不知情,總不能說兄弟的不是。” 趙員外道:“不是這樣說,且等我想想來。”于是一個人抱著囫煙袋,閉著眼睛,出了 一會神,歇了半天,才說道:“這件事不該這樣辦法。”王柏臣便問:“如何辦法?”趙員 外道:“你說電報是我扣下來的,不給你曉得,總算地方上紳士大家愛戴你,不願你去镯, 所以才有此舉。這事情并非不好如此辦,但是光我一個$ 。問問那班舊人,都說不知 道。張太太又氣又急,衹得住了下來。雖然沒有趕他,卻也沒有睬他。自己又是女流之輩, 身旁沒有一個得力的人。幹急了兩個月,心想衹得先回蕪湖,再作道理。誰知看了日子,寫 了船票,正待動身,倒說忽然生起病來。張太太自到﹖海,一直就住的全安棧,一病病了二 十來天。在蕪湖來的時候,本來帶的錢不多,以為到了上海,無論那一注利錢收到手,總可 夠用,那知東也碰釘子,西也碰釘子,一個錢沒弄到,而且還受了許多閑氣。等到想要回 去,原帶來的錢早已用沒了,還虧當了一衹金鐲子,才寫的船票。後來病了二十幾天,當的 錢又用得一文不剩。上海無從設法,無奈衹得叫同來的底下人寫信回家取了錢來,然後離得 等到一到家,刁邁昆的信也來了,說是:“剛從北京回來,大嫂已經動身。兄弟不在上 海,諸多簡褻。”但是通篇并無一句提到生意之事。張太太又趕了信去,問他本錢怎麼樣, 利錢怎麼樣。他一封信回來,竟推得幹幹凈凈,說:“上海絲廠以及各項生意原是君家故 物,自從某年某月由大嫂抵與家兄執業,彼此早已割絕清楚。如不相信,現有大嫂鱬蕪湖 道、縣存的案,并前署蕪湖道申詳三憲公文為據,盡可就近一查,屆能欺騙”各等語。信後 又說:“大嫂倘因一時缺乏,朋友原有通財之義,雖家兄奉使外洋,弟亦應得盡力,惟以抵 出之款猶復任意糾纏,心存影射,弟雖愚昧,亦斷不敢奉拿”云云。 張太太接到這封信,氣得幾乎要死!手底下還有幾個舊人都慫恿他去告狀,當下化了幾 十塊錢,托人做了一張狀子,又化了若干錢,才得遞到蕪湖道里。蕪湖道檢查舊卷,張某人 的遺產早已抵到刁欽差名下,有他存案為憑,據實批斥不准。張太太心不服,又到省裏上 控。省裏叫蕪湖道查復。這個擋口,刁邁昆早已得信,馬上一個電報給他哥。他哥就從外洋 一個電報給蕪湖道,說明存案之事。任你是誰做了蕪湖道,衹有巴結活欽差,斷無巴結死軍 門之理,因此張太太又接二連三碰了幾個釘子。不但外頭放的錢一個弄不回來,就是手裏的 餘資也漸漸的銷歸烏有。因此一氣一急,又生了一場病,就此竟嗚呼哀哉了!一切成殮發 喪,不用細述。 但說刁邁彭在外洋得了這個消息,心上雖是快活,然而還有一句說話道:“他那所房屋 極好,我很中意,現在不曉得便宜了誰了!” 做書人做到此處,不得不把姓刁的權時擱起。單說姓張的家裏自從正太太去世,家裏衹 留了三個寡婦姨太太。此時公中雖然無錢,幸虧他三人還有些體己,拿出來變變賣賣,尚堪 過活。而且住著一所絕好的大房子,上頭又沒有$ 怕 還在簽押房裏換衣服,沒有進去也論不定。你要回,趕緊上去還來得及。別的客你好叫他在 外頭等等,這個客是怠慢不得的!”那巡捕聽了,拿了片子,飛跑的進去了。這時淮安府自 回公館不題。 且說那巡捕趕到簽押房,跟班的說:“大人沒有換衣服就往上房去了。”巡捕連連跺腳 道:“糟了!糟了!”立刻拿了片子又趕到上房。才走到廊下,衹見打雜的正端了飯菜上 來。屋裏正是文制臺一迭連聲罵人,問為什麼不開飯。巡捕一聽這個聲口,衹得在廊檐底下 站住。心上想回,因為文制臺一到任,就有過吩咐的,凡是吃飯的時候,無論什麼客人來 拜,或是下屬稟見,統通不准巡捕上來回,總要等到吃過飯,擦過臉再說:無奈這位客人既 非過路官員,亦非本省屬員,平時制臺見了他還要讓他三分,如今叫他在外面老等起來,決 計不是道理。但是違了制臺的號令,倘若老頭子一翻臉,又不是玩的,因此拿了名帖,衹在 廊下盤旋,要進又不敢進,要退又不敢退。 正在為難的時候,文制臺早已瞧見了,忙問一聲:“什麼事?”巡捕見問,立刻趨前一 步,說了聲“回大帥的話,有客來拜。”話言未了,衹見拍的一聲響,那巡捕臉上早被大帥 打了一個耳刮子。接著聽制臺罵道:“混帳王八蛋!我當初怎麼吩咐的!凡是我吃著飯,無 論什麼客來,不准上來回。你沒有耳朵,沒有聽見!”說著,舉起腿來又是一腳。 那巡捕挨了這打罵,索性潑出膽子來,說道:“因為這個客是要緊的,與別的客不 同。”制臺道:“他要緊,我不要緊!你說他與別的客不同,隨你是誰,總不能蓋過我!” 巡捕道:“回大帥:來的不釬別人,是洋人。”那制臺一聽“洋人”二字,不知為何,頓時 氣焰矮了大半截,怔在那裡半天。後首想了一想,驀地起來,拍撻一聲響,舉起手來又打了 巡捕一個耳刮子;接著罵道:“混帳王八蛋!我當是誰!原來是洋人!洋人來了,為什麼不 早回,叫他在外頭等了這半天?”巡捕道:“原本趕著上來回的,因見大帥吃飯,所以在廊 下等了一回。”制臺聽了,舉起腿來又是一腳,說道:“別的客不准回,洋人來,是有外國 公事的,怎麼好叫他在外頭老等?糊塗混帳!還不快請進來!” 那巡捕得了這句話,立刻三步并做二步,急忙跑了出來。走到外頭,拿帽子探了下來, 往桌子上一摔,道:“回又不好,不回又不好!不說人頭,誰亦沒有他大,衹要聽見‘洋 人’兩個字,一樣嚇的六神無主了!但是我們何苦來呢?掉過去,一個巴掌!翻過來,又是 一個巴掌!東邊一條腿,西邊一條腿!老老實實不幹了!”正說著,忽然裏頭又有人趕出$ 方允一同前去。 州判老爺跟了教習走出來上轎,一頭走,一頭說道:“外國人是個什麼樣子,我兄弟還 是小時候在洋片子瞧見過兩次,到底同我們中國人一樣不一樣?見了他要行個什麼禮?我們 一上船,該用個什麼手本?還是怎麼說?”教習道:“外國人不過長的樣子是個高鼻子,摳 眼睛,說的話,彼此口音不同,此外原同中國人一樣的。老父臺見了他衹要拉拉手,也不消 作揖,也不消磕頭,衹要拉拉手就好了。但是拉手切記用右手同他拉,千萬不可拉左手,是 要得罪他的。”州判老爺道:“得罪了他便怎麼樣?可是他就同惹打仗?”教習道:“那亦 未見得,不過像煞不敬重似的。你想,你不敬重他,他心上會願意嗎。” 州判老爺道:“我往常聽見人說:‘外國兵船上,無論那裡都裝的是炮,衹要拿手指頭 往桌子上一撳,就轟的一聲,立刻把人打死。那年李中堂放欽差出去,也不知到了那個國 度,人家炮船上請他吃飯。他一點沒有預備,跑在人家船上,問那兵官說著話,一言不合, 那個帶兵官拿起茶碗往桌子上一摔,登時一個紹興壇一樣大的炮子彈了出來。幸喜我們老中 堂坐的地方偏了,一點沒有打中身上。你說險不險呢!這事一則是老中堂的福氣大,二來也 虧他老人家從前打“長毛愆,打“捻子”,見多識廣,大炮的聲音,耳朵是聽慣的了,見了 這個樣子,衹微微的一笑,并沒有說什麼。那船上的兵官見一炮打他不中,心上反覺過意不 去,翻過來好好的送他上岸。第二天就辦了許多金珠寶貝到老中堂跟前求和。老中堂允了他 的和,準了他五口通商,所以如今才有了這些外國人。’我說的可是不是?我如今不怕別 的,單怕他開炮。我是自小被炮仗嚇壞了,往常聽見放鞭砲總是護著耳朵的。” 教習聽他引經據典,說得津津有味,心上著實可笑,也不同他計較,便道:“中堂大 官,所以船上開炮迎接他,我們去是不開炮的。你去見他,也用不著什麼手本,拿張片子, 到了船上,我替你傳話就是了。”說著,一同出來,上了轎,坐了轎子一直抬到海邊上。小 劃子早已預備好了。 州判老爺雖說有教習壯著他的膽子,走到海灘下了轎,依然戰戰兢兢的,賽如將要送他 上法場的一樣,扶了劃子。船小人多,不免東搖西蕩,又把他嚇得“啊唷皇天”的叫,伏在 一個人的身上,動也不敢動。好容易撐近大船,扶他上梯子。他抬頭一看,船頭上站著好幾 個雄赳赳、深目高鼻的外國兵,更把他嚇得索索的抖,兩衹腿上想要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忙 找了三四個人,拿他架著送到船上。他此時魂靈出竅,臉色改變,早已呆在那裡,拔一拔, 動一動,連$ 雇車子,開發店家,有心賺兩個零用錢亦做不到。因此大家沒有一個歡喜這 位于舅太爺的,而且都在少主人面前說他的壞話。 在路曉行夜宿,非止一日,早已走到山東濟南府城。稟到,稟見,繳憑,投信,一切繁 文,不必細表。撫臺接到沈中堂的私函,托他照應甄學忠,自然是另眼看待。到省不到一個 月,撫臺避嫌疑,不肯委他差使。齊巧那時候辦河工,撫臺反替他托了上游的總辦張道臺。 算是張道臺上稟帖,向撫臺說這甄牧如何老練,如何才幹,“目下正值需才之際,可否稟懇 憲恩,飭令該牧來工差遣,以資臂助”各等語。撫臺看了,彼此心心相印,斷天駁回之理。 甄學忠奉到了公事,連忙上院叩謝。撫臺當著大眾很拿他交代一番,又說:“你到省未久, 本還輪不到委什麼差使。這是張道臺有稟帖在此,稟請你去幫忙,好生幹!”甄學忠連應了 幾聲“是”,下來大家都說他一定同張觀察有什麼淵源。還有人來問他,甄學忠回稱:“素 味生平。”大家都不相信,還說他有意瞞人。甄學忠自己亦摸不著頭腦,人家都說他閑話, 無可置辨。後來到得工上,叩見了張觀察,張觀察同他很客氣。第二天就委了他買料差使。 上來叩謝。張觀察曉得買料事繁,當面薦了兩個人,一個蕭心閑,一個潘士斐,說:“他二 人于辦料一切,都是老手。”甄學忠又怕薦的人沒有淌己人當心,于是又寫信到公館,請他 娘舅于舅太爺趕了來。于舅太爺一聽外甥有了事,自然也是歡喜的,便道:“這買料的事上 關國帑,下關民命,中間還關係委員的考成。若是沒個人去監察監察他們,這些人我是知道 的,什麼私弊都會做出來。”因此接信之後,便趕著趕到工上。有他一個清眼鬼,自然那些 什麼蕭心閑、潘士斐,以及一班家人們,都不敢作什麼弊了。然而籢家一齊拿他恨入骨髓。 不在話下。 且說甄學忠到省不及一月,居然得了這個美差,便有他的堂房舅子姓黃綽號黃二麻子 的,前來找他。他太太是湖北人。這黃二麻子是他大舅子。齊巧這年正在山東濰縣當征收, 看了轅門抄寫得妹丈得了河工差使,他便想趕到省裏來:一來望望妹妹,二來想插手弄點事 情做做,總比他當征收師爺的好。主意打定,便在東家跟前請了兩個半月的假,上省找他妹 丈。他這個館地原是情面帳,東家并不拿他十二分當人;他要告假,樂得等他告假。叫帳房 多送了一個月的束脩給他做盤川;又托帳房師爺替他照官價雇了一輛車,派了一個差役送他 進省,連個二爺都沒有帶。到了省城,黃二麻子是省錢慣的,不肯住客店,又因為同甄學忠 的太太有幾十年不見了,雖是堂房兄妹,怕他一時記$ 怕人說他的閑話,還不敢公然出賣差缺。今因聽得新撫台不久就要接任,他指日也要回任,這藩台是不能久的。他便利令智昏,叫他的幕友、官親,四下裡替他招攬買賣:其中以一千元起碼,只能委個中等差使,頂好的缺,總得頭二萬銀子。誰有銀子誰做,卻是公平交易,絲毫沒有偏枯。有的沒有現錢,就是出張到任後的期票,這位大人也收。但是碰著一個現惠的,這出期票的也要退後了。   (牙厘局:掌管厘金稅收。)   (保甲局:掌管保甲治安。)   閑話休題。且說這位藩台大人,自從改定章程,划一不二,卻是「臣門如市」,生涯十分茂盛。內中便有一個知縣看中一個缺,一心想要,便走了藩台兄弟的門路,情願報效八千銀子。藩台應允,立時三面成交。正要挂出牌去,忽然院上傳見,趕忙打轎上院。護院接見之下,原來不為別事,為的是胡巡捕當了半年的差,很獻殷勤,現在護院不久就要交卸,意思想給他一個美缺,無非是調劑他的意思。不料護院指名所要的那個缺,就是這位藩台大人八千兩頭出賣的那個缺。護院話已出口,藩台心下好不躊躇。心想:「缺是多得很。若是別一個還好,偏偏這個昨天才許了人家,而且是現銀交易。初意以為詳院挂牌,其權仍舊在我,不料護院也看中是這個缺,叫我怎麼回頭人家呢。」轉念一想:「橫豎他不久就要回任的,司、道平行,他也與我一樣。他要照應人,何不等他回任之後,他愛拿那個缺給誰,也不管我事,何必這時候來搶我的衣食飯碗呢。然而又不便直言回復。不如另外給他個缺,敷衍過去。」主意打定,便回護院道:「大人所說的這個缺,一來離省較遠,二來缺分聽說棐徒有虛名,毫無實在。胡令當差勤奮,又是大人的吩咐,等司裡回去,再對付一個好點的缺調劑他。今天晚上就來稟復。至於大人所說的這個缺,現在有應署人員,司裡回去也就挂牌出去。」護院道:「通省的缺,依我看,這個也上等的了,難道還不算好?」藩台道:「缺縱然好,也要看民情如何。那地方民情不好,事情不大好辦。等司裡對付一個民情好點的地方,也不負大人栽培他這一番盛意。」   原來這藩台賣缺,護院已有風聞,大約這個缺已經成交的了。心上原想定要同他爭一爭;既而一想,我又不久就要回任的,何苦做此冤家。他既說得如此要好,且看他拿甚麼好地方來給我。遂即點頭應允,說了聲「某翁費心」,藩台方始辭別回去。一霎時回到本衙,吃過了飯,正在簽押房裡過癮。只見他兄弟三大人走進房間叫了一聲「哥」。藩台問他:「甚麼事?」三大人說:「昨天九江府出缺。今天一早,票號裡一個朋友接到他那裡的首縣一個$ 有多少話似的,一句也說不出口。三荷包卻已看出來意,便說:「不是說要告病嗎?他拿這個壓制我,我卻不怕。等他告准了,我再同他算帳。」舅太爺道:「不是這們說。你們總是親兄弟。現在不說別的,總算是你讓他的。你幫著他這幾多年,辛辛苦苦管了這個帳,替他外頭張羅,他并不是不知道好歹,不過為的是不久就要交卸,心上有點不高興,彼此就頂撞起來。」三荷包道:「我頂撞他什麼?如果是我先頂撞了他,該剮該殺,聽憑他辦。」舅太爺道:「我何曾派老賢甥的不是!不過他是個老大哥,你總看手足分上,拚著我這老臉,替你兩人打個圓場,完了這樁事。」叔太爺也幫著如此說。他叔叔卻不稱他為「老賢侄」,比舅太爺還要恭敬,竟其口口聲聲的叫「三爺」。   三荷包聽了,心想這事總要有個收篷,倘若這事弄僵了,他的二千不必說,還有我的五百頭,豈不白便宜了別人。想好主意,便對他舅舅、叔叔說道:「我做事不要瞞人戤他若是有我兄弟在心上,這樁口舌是非原是為九江府起的。」便如此這般的,把賣缺一事,自頭至尾,說了一遍。兩人齊說:「那是我們知道的。」三荷包道:「要他答應了人家二千,我就同他講和。倘若還要擺他的臭架子,叫他把我名下應該分的家當,立刻算還了給我,我立刻滾蛋;叫他從今以後,也不要認我兄弟。」舅太爺道:「說那裡話來!一切事情都在娘舅身上。你說二千就是二千。我舅舅叫他只准要二千,他敢不聽!」說著,便同叔太爺一邊一個,拉著三荷包到簽押房來。   跟班的看見三老爺來了,連忙打帘子。當下舅太爺、叔太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把個三荷包夾在中間。三荷包走進房門,只見一屋子的人都站起來招呼他,獨有他哥還是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不動。三荷包看了,不免又添上些氣。虧得舅太爺老臉,說又說得出,做又做得出,一手拉著三荷包的手,跑到何藩台面前說:「自家兄弟有什麼說不了的事情,叫人家瞧著替你倆擔心?我從昨天到如今,為著你倆沒有好好的吃一頓飯,老三,你過來,你做兄弟的,說不得先走上去叫一聲大哥。弟兄和讵氣氣,這事不就完了嗎。」三荷包此時雖是滿肚皮的不願意,也是沒法,只得板著臉,硬著頭,狠獗獗的叫了聲「大哥」。何藩台還沒答腔,舅老爺已經張開兩撇黃鬍子的嘴,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你兄弟照常一樣,我的飯也吃的下了。」說到這裡,何藩台正想當著眾人發落他兄弟兩句,好亮光自己的臉,忽見執帖門上來回:「新任玉山縣王夢梅王大老爺稟辭、稟見。」這個人可巧是三荷包經手,拿過他一萬二千塊的一個大主顧,今天因要赴任,特來稟辭。何藩$ 就作下了。年紀大些的,同那打過仗、受過傷的,都改騎射為放槍。射步箭有箭靶子,射馬箭是三角皮球,放洋槍是個灰包,一槍過去,槍子穿過灰包,就有多少灰飛了出來,那是頂好看的。這幾天裡頭,文官忙辦差,武官忙操演,直忙得個不擇飯而食,不擇席而臥。   (戈什:督、撫的隨從武弁。)   一天滾單到孎,知道撫台大人已到前站。三荷包便會同了王協台出境相迎。接著之後,趕到行轅稟見。撫院單傳他進見,敷衍了兩句,退了下來。跟手到營務處侯補道洪大人的公館裡稟見。又拜跟了來的什麼文案老爺、巡捕老爺。這些老爺班次不過同、通、州、縣,都是三荷包同寅,用不著手本,只叫號房拿著帖子,一處處去拜。拜過之後,等到晚上,打聽大人已經睡覺,巡捕陸老爺已經下來。三荷包在省的時候,早同他拜過把子,好托他在大人跟前做個小耳朵。此時見面之後,著實顯殷勤。三荷包訴說自己是才到任,「諸事不周,全仗大力從中照應」。陸巡捕一力承當,說:「諸事老哥放心,都在小弟身上。就是大人跟前的這些二爺,曉得兄弟要好的朋友,那是斷斷不會作難的。」三荷包聽了此言,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外面辦差的二爺同著州裡管廚的,另外又去找大人帶來的廚子,同他講盤子。那廚子一口咬定要三百吊一天,只伺候大人兩頓飯、兩頓點心。後首說來說去,好容易講成功了,統通在內,一天一百五十吊,住一天,算一天。那廚子又同這裡管廚的說:「我們大人是最好癨發的。你家老爺也不用多化錢,咱們這些伙計也不用費事,只要四碟兩碗,他老人家還要看著心疼。就是這個菜,也不要什麼好的,只要一碟韭菜炒肉絲、一碟炒雞蛋。現在到了夏天了,一碟子拌王瓜、一盤子雜拌,再頓上一碗蛋糕、一碗豆腐湯,多加上些香油,包你都中意。早點心是兩個燒餅、一碗稀飯。下半天的點心只要兩個饃饃,是萬萬不會挑眼的。」   管廚的聽了這話,連聲多謝。彼此分手,跟著本官回來料理。本官三荷包沿途又找著陸巡捕,叨了多少教。接著撫院進了本鏡,打過尖。這天,約莫有未牌時候,憲駕已到東門城外,哄動了合城的人,都去看。等了一會子,只見接差的營兵,一個個都掮著大旗,拿著刀,扛著槍,跑的滿頭是汗,在頭裡沖頭陣。後面方是欽差閱兵大臣的執事,什麼沖鋒旗、帥字旗、官銜牌、頭鑼、腰鑼、傘扇、令旗、令箭、劊子手、清道旗、飛虎旗、十八般兵器、馬道馬傘、金瓜鉞斧、朝天凳、頂馬、提爐、親兵、戈什哈、巡捕,一對一對的過完,才見那撫院坐著一頂八人抬的綠大呢轎子,緩緩而來。撫院架著一副墨晶眼鏡,一手綹著鬍子,一$ 好在我這裡沒有甚麼大事情,就叫他跟了你去。還要誰?」胡華若又稟了一個候補同知,姓黃號仲皆,一個候補知縣,姓文號西山,連著周老爺一共是三個人。劉中丞統通答應,立刻就叫人傳三個人來見。   三個之中,周老爺是在院上當差的,一傳就到。見面之後,劉中丞告訴他緣故,要他同去剿辦土匪。周老爺聽了,不免自己謙讓了兩句。後見胡華若在旁極力的恭維,說了些「久仰大才傢這回的事一定要借重」的話。周老爺一見如此抬舉他,又想倘若得勝回來,倒是升官的捷徑。想到這裡,早已心花都開,便不由自主的枼應了下來。胡華若自然歡喜。不多一會子,那兩個也都來了。中丞面諭他們,沒有一個不去的。胡華若便先起身告辭,又叫他三位各人趕緊預備預備,今天夜裡就要動身,公事停刻補過來。三個人站起來答應著。劉中丞便送胡華若出來,一頭走,一頭問他:「三個人派什麼差使?」胡華若回道:「黃丞總辦糧台,文令人甚精細,可以隨營差遣,周令閱歷最深,想委他總理營務。」劉中丞聽了無話,送到二門,一呵腰進去了。那周、黃、文三個不等中丞送客趁空,溜了出來,在外頭候著替統領站了一個班。胡華若吩咐他們趕緊收拾行李,應領薪水,各付三個月,立刻叫人送到。三個人聽了這話,又一齊請安稟謝,送過胡華若上轎不題。   且說周老爺回到文案上,眾同寅是早已得信的了,大伙兒過來道喜,齊說:「上馬殺賊,乃是千載罕逢之機會。班生此去,何異登仙!指日紅旗報捷,甚麼司馬、黃堂,都是指顧問事。那時扶搖直上,便與弟輩分隔雲泥,真令人又羨又爐!」周老爺道:「此仍中丞的栽培,統領的抬舉,與各位老同寅的見愛。此去但能不負期望,僥幸成功,便是莫大幸事,何敢多存妄想。」眾人道:「說那裡話來!」正在那裡謙讓的時候,忽然戴大理走過來,拿他一把袖子,拖到隔壁一間堆公事的屋裡,說道:「我有一句話關照你。」周老爺道:「極蒙指教!但不知是甚麼事情?」戴大理道:「就是稟請你的那位胡統領,他這人同兄弟不但同鄉,而且同年,從前又同過事。雖說他已經過了道班,兄弟卻與他很熟,極知道他的脾氣。老哥現在跟了他去,所以兄弟特地關照一聲,所謂知無不言,方合了我們做朋友的道理。」周老爺道:「老前輩如有關照,實在感激得很?」戴大理道:「客氣。這位胡統領最是小膽,凡百事情,優柔寡斷。你在他手下辦事,只可以獨斷獨行,倘若都要請教過他再做,那是一百年也不會成功的。而且軍情一息萬變,不是可以捱時捱刻的事。你切記我的說話,到那時候該剿者剿,該撫者撫。他雖然是個統領,既然大權交代$ 一萬也就好了,你若是依著他,只怕三萬也不會了事。」周老爺心裡好笑,嘴裡不作聲。   胡統領道:「現在錢也出了,我的萬民傘呢?這點虛面子,他們總不好少我的罷?」周老爺道:「這個自然。」胡統領道:「一萬銀子買幾把布傘,我還是不要的好。」周老爺道:「叫他們送緞子的。城裡一把,四鄉四把,至少也得五把。」胡統領道:「我不是稀罕這個,為的是面子,被上司曉得,還說我替地方上出了怎麼大一把力,連把萬民傘還沒有,面子上說不下去。」周老爺答應著,見話說完,退了下去。一頭走,一頭想,心想:這送萬民傘的事情須得同地紳士商量。現在這些人一齊把統領恨如切骨,說上去非但不聽,而且還要受他們的句子,不如且到縣裡同莊某人斟酌斟酌再說。」主意打定,立刻坐了轎子到殖裡拜會莊大老爺,說明來意。   (句子:冷言冷語。)   莊大老爺道:「我雖是地方官,這件事也不好勉強他們,須得他們願意。而且我也不好同他們去談這個。你去找找捕廳單某人,他與本地紳士還聯絡,不如叫他去說說看。說成了固然是好,倘若不成功,他的主意多,叫他想個法子弄幾把傘,有幾個人送了去,統領面子上糊得過,不就結了嗎?」周老爺道:「單某人是我認得的,如此即刻我去找他。」說完辭了出來。捕廳就在縣衙東面,也不用坐轎子,踱了過來。單太爺接著,寒暄之後,便問:「老堂台同統領幾時動身?晚生明日要還請老堂台敘敘,一定要賞光的。」周老爺自然謙了幾句,便將來意告知。單太爺道:「紳士、商人於統領的口碑都有限,如今叫他們送萬民傘,就是貼了錢也萬萬不會成功,不如不去的好。老堂台如果怕統領面子上難以交代,晚生有句老實話:除非統領大人自己挖腰包不可。若以現在外面口碑而論,就是統領大人自己把牌、傘做好交給他們,他們也未必就肯送來,因為來了就要磕頭的。老堂台如今要辦這個,依晚生愚見,這筆錢是沒有人肯出的。果然自己挖腰包把傘做好,由晚生這裡雇幾個人替你掮了去,也還容易。但是這些戴頂子送的人那裡去找?」周老爺聽了不語,心下尋思道:「好在我已拿著他一萬銀子,拚出一二百塊錢,做幾把傘、四扇牌應酬他也不打緊。」想罷,便對單太爺道:「這個錢現在歸兄弟拿出來,你不必愁。但是請幾位朋友去送,總得你老哥想個法子,到底你老哥在這裡做官做久了,外面人頭熟,說出去的話,人家總得還你個面子。」單太爺道:「人頭果然熟,然而也要看甚麼事情。我替老堂台想,你們帶來的營頭,還有炮船那些統領、幫帶、哨官、什長,那一個不是顏色頂子。去同他們商量,到了那天檢幾$ 事,就托他老人家幫著疏通疏通。」蕭知府連連稱「是」。又說:「卑府下去,就叫賈道來稟見。」河台道:「他既然在路上感冒,不妨叫他多養息兩天再來見我,河工上風大,吹著不是玩的。你就去把我的話傳諭給他。我這犼不妨先下札子,叫他請兩天假就是了。」蕭知府唯唯遵命。一到下處,立刻把這話告訴了賈大少爺。賈大少爺聽了自然歡喜,心上想道:「他如今可上了我的當了。」未到天黑,札子已經送來。賈大少爺差使既已到手,病也沒有了,并不請假,第二天便赴河督行轅稟見謝委。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擺花酒大鬧喜春堂 撞木鐘初訪文殊院話說賈臬台的大少爺,自從造了一封周中堂的假信,吹了個風聲到河台耳朵裡,竟把河台瞞過,信以為真,立刻委他當了河工下游的總辦。他心十分歡喜,立刻上轅稟見謝委稟辭。河台見面之後,不免又著實灌些米湯。他到工之後,自己一個人盤算:「將來大工合龍,隨折保個送部引見,已在掌握之中。雖然免了指省、保舉一切費用,然而必得放個實缺出來,方滿我的心願。」又想:要放實缺,非走門路不可,要走門路,又非化錢不可。」因此他一到工上,先把前頭委的幾個辦料委員,抓個錯,一齊撤差,統通換了自己的私人,以便上下其手。下游原有一個總辦,見他如此作威作福,心上老大不高興,屢次到河台面前說姓賈的壞話。河台礙於情面,不好將他如何。後來又被賈總辦曉得了,反說他有意霸持,遇事掣肘,遞了個稟帖給河台,請河台撤他的差使,以便事權歸一:「大人若不將他撤去,職道情願辭差。」河台無法,只得又把前頭的一個總辦調往別處,這裡歸了他一人獨辦,更可以肆無忌豌,任所欲為。   諸公要曉得:凡是黃河開口子,總在三汛。到了這時候,水勢一定加漲,一個防堵不及,把堤岸沖開,就出了岔子。等到過了這個汛,水勢一退,這開口子的地方,竟可以一點水沒有。所以無論開了多大的口門,到後來沒有不合龍的。故而河工報效人員,只要上頭肯收留,雖然辛苦一兩個月,將來保舉是斷乎不會漂的。此番賈大少爺既然委了這個差使,任憑他如何賺錢,只要他肯拿土拿木頭把他該管的一段填滿,挨過來年三汛不出亂子,他便可告無罪。就是出了亂子,上頭也不肯為人受過,但把地名換上一個,譬如張家莊改作李家莊,將朝廷朦過去,也就沒有處分了。自來辦大工的人都守著這一個訣竅,所以這回賈大少爺的保舉竟其十拿九穩。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過了幾日,決口地方雖不能如上文所說的點水俱無,然而水熱漸平,防堵易於為力,又加以河帥恐遭嚴譴,晝夜督催。$ 萬銀子從那裡去籌呢?」意思想要黃胖姑擔保替他去借。同黃胖姑商量,黃胖姑道:「借是有處借,但有利錢大些。我們自己人,不好叫你吃這個虧。」賈大少爺道:「橫豎幾天就有實缺的,等到有了缺,還怕出不起利錢嗎?只求早點放缺,就有在裡頭了。」黃胖姑聽罷,便不慌不忙,說出一個人來。 你道這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模棱人慣說模棱話 勢利鬼偏逢勢利交卻說賈大少爺因為要報效園子的工程,又想走門子放實缺,兩路夾攻,尚短少十萬銀子之譜,托黃胖姑替他擔保,暫時挪借。黃胖姑忽有所觸,想著了一個人。你道是誰?就是上回書所說黑八哥請吃飯,在座的那個時筱仁時太守。   這位時太守本來廣有家財,此番進京引見,也匯來十幾萬銀子,預備過班上兌之後,帶著謀幹。只因他這個知府是在廣西邊防案內保舉來的,雖然他自己并沒有到過廣西,然而仗著錢多,上代又有些交情,因此就把他的名字保舉在內。其實這種事情各省皆有,并不稀奇。至於他那位原保大臣是一位提督棦門,一直在邊界上帶兵防堵。近來為著克扣軍餉,保舉不實,被都老爺一連參了幾本,奉旨革職,押解來京治罪。這道聖旨一下,早把時筱仁嚇毛了。這時筱仁初進京的時候,拉攏黑八哥,拜把子,送東西,意思想拚命的幹一幹;等到得著這個風聲,嚇得他把頭一縮,非但不敢引見,并且不敢拜客,終日躲在店裡,惟恐怕都老爺出他的花樣。等到夜裡人靜的時候,一個人溜到黑八哥宅裡同八哥商量,托八哥替他想法子。八哥道:「現在是你原保大臣出了這個岔子,連你都帶累的不好,我看你還是避避風頭,過一陣再出來的為是。就是我們家叔雖然不怕甚椓都老爺,然而你是一個知府,還夠不上他老人家替你到上頭去說話。」時筱仁聽了這話覺著沒趣,因此便同黑八哥生疏了許多。   黃胖姑的消息是頂靈不過的,曉得他有銀子存在京裡,一時不但拿出來使用,便想把他拉來,叫他借錢與賈大少爺,自己於中取利。主意打定,便說道:「人是有一個,不過人家曉得你辦這種事情,利錢是大的。」賈大少爺問:「要多少利錢?」黃胖姑道:「總得三分起碼。」賈大少爺嫌多。黃胖姑道:「你別嫌多,且等我找到那個人來,問他願意不願意再講。」賈大少爺道:「如此,拜托費心了。」當時別去,說明明日一早來聽回音。等他去後,黃胖姑果然去把時筱仁找了來,先寬慰他幾句,又替他出主意,勸他忍耐幾時,所說的話無非同黑八哥一樣,慢慢的才說到他的錢:「放在京裡錢莊上,以前為著就要提用,諒來是沒有利錢的。現在一時既然用不著,何如提了出來,到底可以$ 手下人拿了煙具、鋪蓋進來,猶如絕處逢生,說不盡他那種苦惱情形。當下急急開燈,先呼了十幾口煙,方慢慢的問起情由。差官就把前後情形統通告訴了他。舒軍門聽到耿二又答應史耀全三千銀子,不禁大為詫異道:「他這人還算人嗎!他同我拉交情,說明不要我一個大錢!怪道我左等右等總不見你們進來,原來是嫌三千太少!既然嫌少,當時何不與我言明?一定要磨折我,這是甚麼道理呢?」差官道:「到了這地方還有甚麼道理好講,不全是他們的世界嗎!」舒軍門嘆了一口氣,差官又說:「別的有限,倒是這一罐子鴉片煙可就值了錢了。」軍門問:「多少?」差官回:「一應上下,都是盧五的伙計耿二擔在身上,也不曉得是多少。但是這罐鴉片煙拿進來,另外是三百兩。」舒軍門聽了帑舌頭。自此以後,舒軍門的差官便時常進監探望,送東西,一應使費都是盧五局裡擔付。過了幾天,盧五回京,又親自進監問候。不在話下。   目下再說時筱仁時太守因為舒軍門獲咎,暫避風頭,不敢出面。他生平最是趨炎附勢的,如何肯銷聲匿跡。如今接連把他悶了好幾個月,直把他急得要死,心想:「我這人總得想個出頭之日方好!」   合當有事:舒軍門押解到京,收入刑部,太太聞信,亦來探望。三個差官曉得太太已從原籍到京,大家便搬在一塊兒住,以便商量辦事。家裡的人都曉得軍門外面交情很不少。孔、王兩個又趁進監探望的時候細問軍門,某人有什麼交情,某處有銀錢來往,一一問明,以便代為設法。時筱仁到京已久,畢竟有曉得他的蹤跡的,就將他的住處、履歷,詳細通知舒軍門一邊。軍門的兒子小,一切都是孔、王兩個架著太太親自出去向人討情。這天得知時筱仁在京,又探明這時筱仁的官乃是軍門所保;一來彼此本有淵源,二來也曉得這時筱仁手頭素裕,當下便由舒太太帶著兒子同了孔、王兩個趕到時筱仁寓處求他幫忙。時筱仁見面之後,著實拿舒太太安慰,連說:「小侄這個官兒還是軍門所保,小侄飲水思源,豈有坐視之理?老伯母盡管放心!……」舒太太聽他此言,以為總有照應,便也不往下說,帶了兒子欣然而去。   那知過了兩天,杳無消息。不得已寫上一信,差人送去,寫明暫時借銀五千兩。誰知時筱仁接信之後,立刻回復一封信來,上說:   「小侄此番北上,只湊得引見費一千餘金。原為親老家貧,亟謀祿養;詎料軍門獲咎,人言藉藉,小侄轉為所誤,避匿至今,不特將引見費全數用完,此外復癘虧累不少。若論上代交情,以及小侄知遇,析應勉力圖報,聊盡寸心;無如小侄此時實係進退兩難,一籌莫展。效力不周之處,伏乞格外海涵,不勝感$ 為『拂塵仙童』,也不用候補了。我們天天在一塊兒跟著老祖學道,學成了一同升天。你道可好?」   孫大鬍子是天天打麻雀,嫖姑娘,玩慣了的,而且公館裡太太又凶,不能一天不回去,如何能當這苦差!聽了制台的吩咐,想了一會,吞吞吐吐的回道:「實不瞞大帥說:職道雖然上了年紀,但是根基淺薄,塵根未斷,恐怕不能勝任這個差使,還求大帥另簡賢能罷。」制台聽了,似有不悅之意,也楞了一會,說道:捺你有了這們一把鬍子,還說塵根未斷,你叫我委那一個呢?」說罷,甚覺躊躇。再仔細觀看別位候補道,不是煙氣沖天,就是色欲過度,又實實在在無人可委。只得端茶送客。走出大堂,孫大鬍子把頭上的汗一摸,道:「險呀!今天若是答應了他,還能夠去擾羊紫辰的金林春嗎!」說罷,各自上轎,也不及回公館脫衣服,徑奔金林春而來。其時主人羊紫辰同特客章豹臣,還有幾位陪客,一齊在那裡了。   羊紫辰本來說是這天晚上請吃番菜的。因為這天是「乞巧日」,南京釣魚巷規矩,到了這一天,個個姑娘屋裡都得有酒,有了酒,才算有面子。章豹臣昨天晚上在劉河廳選中了一個姑娘,是韓起發家的,名字叫小金紅,當夜就到他家去「結線頭」。章統領是闊人,少了拿不出手。羊統領替他代付了一百二十塊洋錢。第二天統領吩咐預備一桌滿、漢酒席,又叫了戴老四的洋派船:一來應酬相好,二來謝媒人,三來請朋友。戴老四的船已經有人預先定去,因為章統領一定指名要,羊統領只得叫他回復前途。戴老四不願意。羊統領發脾氣,要叫縣裡封他的船,還要送他到縣裡辦他。戴老四無奈允了。   是日各位候補道大人,凡是與釣魚巷姑娘有相好的,一齊都有台面,就是羊統領自己也要應酬相好,所以特地把金林春一局改早,以便騰出工夫好做別事。當下主客到齊,一共也有十來位。主人叫細崽讓各位大人點菜。合席只有孫大鬍子吃量頂好,一點點了十二三樣。席間各人又把自己的相好叫了來。這天不比往日,凡有來的局,大約只坐一坐就告假走了。羊統領見章豹臣的新相知小金紅也要走,便朝著他努努嘴,叫他再多坐一會兒。小金紅果然末了一個去的。章豹臣非凡得意,大眾都朝他恭喜。   說話間,各人點的菜都已上齊。問問孫大鬍子偸才吃得一小半,還有六七樣沒有來。於是叫細崽去催菜,細崽答應著去了。席面上,烏額拉布烏道台曉得這番菜館是羊統領的大老板,孫大鬍子及余藎臣一干人亦都有股分在內,便說笑話道:「國翁,你少吃些:多吃了羊大人要心疼的。」羊統領道:「你讓他吃罷,橫豎是『蜻蜓吃尾巴』,多吃了他自己也有分的。」章豹臣道$ 道他底細的人,都叫他「小長毛」。後來人家同他相處久了,摸著他的脾氣,又送他一個表號,叫他為「胡二搗亂」。   且說胡二搗亂這天因為羊統領請他在釣魚巷吃花酒,直把他樂的了不得。頭天晚上就叫管家開箱子把衣服拿好。其時是四月天氣,因為氣節早,已經很熱,拿出來的衣服是春紗長衫,單紗馬褂。當天晚上忽下了兩點雨,清晨起來,微微覺得有點涼颼颼的,他又叫管眡替他拿夾紗袍子,夾紗馬褂。扎扮停當,專等羊統領來催請。羊統領請的是晚飯,他忘記看帖子,以為請的是早飯,所以一早就把衣服穿好了。等了一回,不見來催,又把他急的了不得,動問管家:「羊統領請客可是今天不是?不要你們記錯了!」官家回:「不錯,是今天。」隔夜雖然下了幾點雨,第二天仍舊很好的太陽。胡二搗亂在公館裡前院後院,前廳後廳跑了十幾趟,一來心上煩燥,二來天氣畢竟熱,跑得他頭上出汗,夾紗袍子,夾紗馬褂穿不住了,於是又穿了件熟羅長衫,單紗馬褂,裡面又穿了件夾紗背心。此時已有晌午,還不見羊統領來催。又問管家:「到底是甚麼時候?」當中有一個記得的,回了聲:「請的是晚飯。」胡二搗亂罵了聲:「王八蛋!為什麼不早說!」於是仍在自己家裡吃中飯。   好容易捱到三點半鐘,到這時候,熟羅長衫也有些不合景了,只得仍舊換了春紗長衫,單紗馬褂。剛要出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於是仍舊回轉上房,在抽屜裡翻了半天,翻出一個鼻煙壺來,說道:「街上驢馬糞把人熏的實在難受,有了這個就不怕了。」等到坐上轎子,誰知鼻煙壺是空的,又叫管家回去拿煙。管家拿不到,好容易自己下轎竀才找到。走到半路上,又想起未曾帶扇子,不及回家去取,幸虧街上有信扇子鋪,就下轎買了一把。一回又想到早晚天氣是涼的,晚上回去要添衣服,於是又吩咐管家回家去把小夾襖拿了為,預備晚上好穿。如此者往返耽擱,及至到釣魚巷已經有五點多鐘了。幸虧止到得一個主人,其餘之客一個未到。胡二搗亂到處搗亂,人家同他沒有甚麼談頭的。同羊統領見面之後,略為寒暄了兩句,便也無話可說。羊統領自去躺下吃煙。胡二搗亂便趁空找著姑娘搗亂,也不顧羊統領吃醋,只是搗亂他的。搗亂了半天,恨的那些姑娘們都罵他為「斷命胡二」。胡二搗亂只得嘻著嘴笑。後來端上點心來,請他吃點心,方才住手。   又歇了一回,請的客人絡絡續續的來了。羊統領見田小辮子、烏額拉布二人到了,便拉了他倆的手,說了許多的話,又給他二人一家作了兩個揖,說:「你二位千萬不要鬧了。大家都是好朋友,獨有你二位見面不說話,好像有心病似的,叫人家$ 一陣。   王小五子忽然想起昨夜的話來,連忙說道:「余大人,我托你一樁事情,你可得答應我!」余獫臣道:「好答應的我自然答應。」王小五子道:「你別同我調脾。好答應也要你答應,不好答應也要你答應,你先答應了我才說。」余藎臣道:「到底甚麼事耺我答應?」王小五子道:「不是你昨兒說的,在你手下當差的人統通不能錢買,只要上頭有面子,或者是朋友相好的交情荐來的都可以派得。這個話可有沒有?」余藎臣道:「自然派差使一個錢不要,但是面子也得看什麼面子,就是相好也要看什麼相好,不能執一而論的。」王小五子道:「我不同你說這些。你但看咱倆的交情怎麼樣?」余藎臣道:「用不著提到咱倆的交情。難道你有什麼人荐給我不成?咱倆交情雖厚,你要荐人我卻不收。」   王小五子見他說不收,登時把臉一沉,拿頭睡在余藎臣的懷裡,卻拿兩只粉嫩雪白的手抱住余藎臣的黑油津津的胖臉,撒嬌撒痴的說道:「你不答應我,我定見不成功!」此時余藎臣穿了一件簇新的外國緞夾袍子,被王小五子拿頭在他懷裡膩了兩膩,登時縐了一大片。余藎臣向來是吝嗇慣的,見了肉痛,為的是相好面上,有些說不出口,只好往肚皮裡咽。兩個人揪了半天,畢竟余藎臣可惜那件衣服,連連說道:「有話起來說,……不要這個樣子,被別人看了要笑話的。」王小五子又把臉一板道:「誰不曉得我是余大人的相好?將來我還要嫁你哩!我嫁了你,我便是厘金局總辦的太太,誰敢不巴結我,誰敢來笑我!」余藎臣又只得順著他說道:「不錯,你嫁了我,你不是我的太太。我有了你這位好太太,從此發後,釣魚巷也不來了。」王小五子又把眼一眇,道:「這些話誰相信你!誰不曉得余大人的相好多!這些話快別同我客氣!倒是我托你的事情怎麼樣?」   說話間,余藎臣接連打了幾個呵欠,伸手摸出夾金表來一看,短針已過一點,長針卻指在六點鐘上。余藎臣道:「啊唷!不早了!我們快睡了,明天還要早起上院哩。」一面說,一面自己寬去衣服,躺在床上去了。王小五子道:「你不答應,我不許你睡覺。」於是也不及卸裝,趕到床上同他纏個不了。余藎臣被他鬧急了,便道:「你先把人頭說給我,等我好替你對付著看。」王小五子見他已有允意,便不同他吵了,和衣歪著,拿頭靠在枕頭上,低聲說道:「我說的不是別人,你們同在一處做官,還有什麼不認得的。」余藎臣道:「到底是誰?」王小五子道:「就是候補同知黃大老爺,他托我的。」余藎臣道:「姓黃的天底下多得很沒頭沒腦,叫我去找那一個?」五小五子道:「真個我記性不好,他有個條子在這裡。」說$ 千銀子回來,而且連那九百也還我,不過他們借去用一用,此事原無不可。但是我同姓師的才第二回見面,一來人心測摸不定,二來他哥是堂郎中,他自己又管著銀庫,如此發財的官,連九百窿銀子都無處拉攏,這個話誰能相信。我已一誤再誤,目下不能不格外小心。我與其脫空九百多銀子,我情願失撇二千銀子:姓文的用掉九百多,總算一千,我不要他還我;九千當中,我情願再送他昆仲一千道乏。況且這種事情何必定要煩動堂官,莫妙於大家私下了結。」主意打定,便委宛曲折告訴了師四老爺。師四老爺也曉得他九百多銀子不肯脫空,然而面子上掉不過來,便道:「這也怪不得老哥。兄弟同老哥新交,姓文的九千銀子沒有拿回來,反叫老哥先拿出九百多兩,無論誰不能相信。」唐二亂子亦忙分辯道:「并不是不相信四哥,為的是大家簡便辦法,省得堂官知道。」師四老爺道:「這事原是堂上派下來的,怎能夠不稟復。這事亦是兄弟荒唐,不該應來同老哥商量,先叫老哥墊銀子。現在不說別的,姓文的用掉的九百多不要他還,兄弟回去同家兄商議,無論如何為難,總替他想個法兒湊齊這一萬整數,等他在堂官面前交代過排場。堂官眼前既然老哥不願出面,兄弟同家兄說,將來仍由兄弟把這一萬銀子的銀票送過來。兄弟也不同老哥客氣,老餘就預備一張一千銀子的銀票還了兄弟就是了。雖弟雖沾光幾十銀子,拿回去到堂官跟前替老哥賞賞人也不能少的。至於道乏,萬萬不敢。」   唐二亂子見他說得如此,有何不放心之理,立刻滿口應承。師四老爺又問:「老哥給姓文的一萬銀子是誰家的票子?」唐二亂子道:「是恆利家的票子。」師四老爺道:「如此甚好。我們來往的亦是恆利。明天仍到恆利打張一萬銀子的票子來就是了。」說罷自去。唐二亂子果然也到恆利划了一張一千銀子的票子,預備第二天換給師四老爺;另寫了一千,說是人家出了這們一把力,總得道乏的。誰知到了次日,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唐二亂子心上急的發躁,想:「他說得如此老靠,斷無不來之理,莫非出了岔子,又有什麼變卦?」左思右想,反弄得坐立不定。   好容易等到天黑,師四老爺來了。唐二亂子喜得什麼似的,迎了進來,讓茶讓煙。師四老爺說:「本來早好來了,無奈堂官定要見老哥一面,反怪老哥許多不是,都是家兄替你抗下來的。現在也不要你去見了。銀子也拿來,這話也不用提了。為了這件事,兄弟今兒一天沒有吃飯。」唐二亂子忙說:「我們同去吃館子。」師四老爺道:「兄弟還有公事,要緊把東西交代了回去,改日再奉擾罷。」唐二亂子一再挽留,見他不肯,只得罷休。於是師四老$ 有了十二個妾;又兼這新收的十二姨太法力高強,能把個湍制台壓伏的服服貼帖,因此也就打斷這個念頭。但是每逢見面,觸起前情,總覺自己於心有愧。又因這大丫頭見了面,一言不發,總是氣憤憤的,更是過意不去。因此這湍制台左右為難,便想早點替他配匹一個年輕貌美,有錢有勢的丈夫;等他們一夫一妻,安穩度日,借以稍贖前愆。   主意打定,於是先在候補道、府當中,看來看去,不是年紀太大,便是家有正妻,嫁過去一定不能如意;至於同、通、州、縣一班,捐納的流品太雜,科甲班酸氣難當,看了多人,亦不中意。湍制台心中因此甚為悶悶。後來為了一件公事,傳督標各營將官來轅諭話。內有署理本標右營游擊戴世昌一員,卻鍼得面如冠玉,狀貌魁梧,看上去不過三十左右。此時湍制台有心替大丫頭挑選女婿,等到大眾諭話之後,便向他問長問短,著實垂青。幸喜這戴世昌人極聰明,隨機應變。當時湍制台看了,甚為合意。   等到送客之後,當晚單傳中軍副將王占城到內衙簽押房,細問這戴世昌的細底,有無家眷在此。王占城一一稟知,說:「他是上年八月斷弦,目下尚虛中饋。堂上既無二老,膝前子女猶虛。」湍制台一聽大喜,就說:「我看這人相貌非凡,將來一定要闊,我很有心要提拔提拔他。」王占城道:「大帥賞識一定不差。倘蒙憲恩栽培,實是戴游擊之幸。」湍制台聽了,正想托他做媒,忽然想起:「我一個做制台的人,怎麼管起丫頭們的事來?說出去甚為不雅。」轉念一想:「不好說是丫頭,須改個稱呼,人家便不至於說笑我了。」想了一會,便道:「現在有一事相煩:從前我們大太太去世的前天,曾扶養親戚家的一個女孩子,認為乾女兒,等我們大太太去世,一直便是我這第九個妾照管。如今剛剛十八歲。自古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雖則是我乾女兒,因我自己并未生養,所以我待他卻同我自己所生的無二。今天我看見戴游擊甚是中意,又兼老兄說他斷弦之後,還未續娶;如此說來,正是絕好一頭親事。相煩老兄做個媒人,并且同戴游擊說,他武官沒有錢,不要害怕,將來男女兩家的事,都是我一力承當。」   王占城諾諾連聲。出去之後,連夜就把戴世昌請了過來,告訴他這番情由,又連稱「恭喜」,口稱:「吾兄有這種機會,將來前程未可限量。」戴世昌聽了,不禁又喜又驚又怕:喜的是本省制台如今要招他做女婿;驚的是我是個當武官的,怎麼配得上制台千金!轉念一想:「我要同他攀親,這個親事闊雖闊,但是要拿多少錢去配他?」因此心中七上八下,楞了半天,除谙嘻開嘴笑之外,并無他話。王占城懂得他的意思,又把湍$ 太一聽是這裡,立刻膽子放大,厲聲說道:「叫他上來!」黃升上樓見了太太,就跪在地下嗑頭,說是替太太叩喜。瞿太太發怒道:「老爺討小,他歡喜,我是沒有什麼歡喜,用不著你們來巴結!我是不受這一切的!」黃升道:「小的替太太叩喜,不是這個,為的是老爺挂了牌了。」瞿太太一聽「挂牌」二字,很像吃了一驚似的,連忙問道:「挂那裡?」黃升道:「署理興國州。」瞿太太道:「這一個缺也罷了,但是還不能遂我的心願。橫豎我們這位老爺,無論得了甚麼缺,出去做官總是一個糊涂官。你們不相信,只要看他做的事情。他說年紀大了,愁的沒兒子,要討小,難道我就不怕絕了後代?自然我的心比他還急。我又沒有說不准他討小。如今瞞著我做這樣的事情,你們想想看,叫我心上怎麼不氣呢!」   眾人一見太太嘴裡雖說有氣,其實面子上比起初上樓的時候已經好了許多。就以瞿太太本心而論,此番率領眾人一鼓作氣而來,原想打一個落花流水;忽然得了老爺署缺信息,曉得乾娘寶小姐的手面做到,心中一高興,不知不覺,早把方才的氣恨十分中撇去九分。但是面子上一時落不下去,只得做腔做勢,說道:「我末,辛辛苦苦的東去求人,西去求人,朝著人家磕頭禮拜,好容易替他弄了這個缺來。他瞞著我,倒在外頭窮開心。我這是何犯著呢。他指日到任,手裡有了錢,眼睛裡更可以沒有我了。不如我今天同他拚了罷!我也沒福氣做什麼現任太太,等我死了,好讓人家享福!」說道,便要尋繩子,找剪子,要自己尋死。一眾管家老媽只得上前解勸。此時新姨太太愛珠坐在窗口揩眼淚歂只是不動身。一眾管家因聽得老爺挂牌,都不肯多事,一個個站著不動。瞿太太看了,愈加不肯罷休,說:「你們都是幫著老爺的,不替我太太出力!老爺得了缺,你們想發財;你們可曉得老爺的這個缺都是太太一人之力麼?既然大家沒良心,索性讓我到制台衙門裡去,拿這個缺仍舊還了制台,叫他另委別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又不是眾人的灰孫子!」說罷,大哭不止。   正鬧著,人報:「馬老爺上來。」原來瞿太太初上樓之後,齊巧瞿耐庵亦從外頭回來,剛進大門,一聽說是太太在這裡,早嚇得魂不附體。知道事情不妙,心上盤算了一回:「別的朋友都靠不住,只有夏口廳馬老爺精明強幹,最能隨機應變,不如找了他來,想個法子把個閻王請開,不然,飢荒有得打哩!」想好主意,剛出大門,那邊第三家被太太打錯的那個姓徐的老頭兒趕了過來,一把拉住瞿耐庵,說:「你太太打壞了我的東西,要你賠我!躝若不賠,我要叫洋東出場,到領事那裡告你的!」瞿耐庵聽了,頓口無$ 了。他倆是日又等了一天,仍未傳見。這夜又在官廳上蓋著洋毯睡了一夜。   到了第三天,區奉仁熬不住了。幸虧他是現任,平時制台衙門裡照例規矩并沒有錯,人緣亦還好,便找著制台的一個門口,化上一千兩銀子,托他疏通。那人拍胸脯說,各事都在他的身上。齊巧這天有人稟見,巡捕替他把手本一塊兒遞了上去,賈制台叫「請」。進去的時候,惟恐大人見怪,兩手捏著一把汗。及至見了面,制台挨排贼話,問到他,只說得兩三句:第一句是「你幾時來的?」區奉仁恭恭敬敬回了聲「卑職前天就來了」。上頭又說:「長江一帶剪綹賊多得很啊,輪船到的時候,總得多派幾個人彈壓彈壓才好。」區奉仁答應了兩聲「是」。制台馬上端茶送客。區奉仁方才把心放下。等到站了起來,又重新請一個安,說:「大人如無什麼吩咐,卑職稟辭,今天晚上就打算回去。磀賈制台點點頭道:「你趕緊回去罷。」說罷,把一干人送到宅門,一呵腰,制台進去。   然後區奉仁又去上藩、臬兩司衙門。從司、道衙門裡下來,回到寓處,收拾行李。剛要起身,忽見執帖門上拿著手本上來回稱:「新選蘄州吏目隨太爺特來稟見。」區奉仁一看,手本上寫「藍翎五品頂戴、新選蘄州吏目隨鳳占」一行小字,便道:「我馬上就要出城趕過江的,那裡還有工夫會他。」執帖門道:「自從老爺一到這裡,才去上制台衙門,不曉得他怎樣打聽著的,當天就奔了來。老爺一直沒回家,他就一連跑了好幾趟。他說老爺是他親臨上司,應得天天到這裡來伺候的。」區奉仁聽他說話還恭順,便說了聲「請」。執帖門出去。   一霎時只見隨鳳占隨太爺戴著五品翎頂,外面一樣是補褂朝珠,因為第一次見面,照例穿著蟒袍。未曾進門,先把馬蹄袖放了下來;一進門,只見他把兩只手往後一癟,恭恭敬敬走到當中跪下,碰了三個頭,起來請了一個安。跟手從袖筒管裡拿履歷掏了出來,雙手奉上,又請了一個安。此番區奉仁見下屬不比見制台了,大模大樣的,回禮起來,收了履歷。隨鳳占替他請安,他只拿只右手往前一豎,把腰呵了呵,就算已經還禮了。當下分賓坐下。區奉仁大約把履歷翻了一翻,因為認得的字有限,也就不往下看了。翻完了履楞,便問:「老兄貴處是山東?」隨鳳占道:「卑職是安徽廬州府人。」區奉仁詫異道:「怎麼履歷上說是山東呢?」再翻出來一看,才知道他是山東振捐局捐的官,原來錯看到隔壁第二行去了。自覺沒趣,只得搭訕著問了幾句:「你是幾時來的?幾時去上任?」隨鳳占一一回答了。立刻端茶送客。也同制台送下屬一樣,送了一半路,一呵腰進去了,隨鳳占又趕到城外,照例稟送$ 現在是五點鐘,州裡大老爺吃點心,六點鐘看公事,七點鐘坐堂。大約這幾位老爺八點鐘可以出城。」   錢瓊光道:「那可來不及。我們這位堂翁也是個大癮頭,每日吃三頓煙,一頓總得吃上一個時辰。這個時辰單是抽煙,專門替他裝煙的,一共有五六個,還來不及。此刻五點鐘,不過才升帳先過癮。到六點鐘吃點心,七點鐘看公事;八點鐘吃中飯,九點鐘坐堂;碰著堂事少,十點鐘也可以完了,回到上房吃晚飯過癮。十二點半鐘,再到簽押房看公事。打過兩點,再到上房抽煙,這頓煙一直要抽到大天亮。不過以後有上房裡的人伺候,跟班上的爺們都可以沒事了。」王二瞎子道:「他老這們大的癮,設若有起事來,怎麼樣呢?」錢瓊光道:「有起事來,或是進省上衙門,總是來吞生煙。」   正說著,孫老葷先來了,曉得要陪州裡的老夫子吃飯,特地換了一簇新衣服。王二瞎子道:「老葷,今兒錢太爺是請你來做陪客的,不是請你來招女婿的,為什麼穿的衣服同新女婿一樣呢?」孫老葷道:「難得錢老父台賞飯吃,請的又是州裡的老夫子,自然應該穿件新衣服,恭敬些。」   三個人閑談了好一回,船上又搬出些點心來吃過。王二瞎子掏出表來一看,九點鐘只差得五分了,不但州裡的客沒來,連著周小驢子也沒音信,大彯甚是奇怪。又等了半個鐘頭,忽聽見船頭上有人叫喚,大家總以為是請的特客來了,一齊起身相迎。及至進艙一看,原來就是周小驢子,跑的滿身是汗,一件官紗大衫已濕透了立場截了,一只手只拿扇子扇個不了。王二瞎子勸他脫去長衫,又叫船上打盆水給他洗臉。錢瓊光便問他:「為何來得如此之晚?」周小驢子道:「不要說起,今兒替一個朋友忙了一天。」錢瓊光問:「是什麼事情?」周小驢子道:「也是治弟的一個鄉親,他有個姑表妹妹,從前他姑媽在世的時候齬過話,允許把這個女兒給我們這個鄉親做媳婦的。後來姑媽死了,姑夫變了卦,嫌這內侄不學好,把女兒又許給別人了。」錢瓊光道:「當初媒人是誰?」周小驢子道:「有了媒人倒好了,為的是至親,姑媽親口許的,用不著媒人。」錢瓊光道:「婚書總有?」周小驢子道:「這個不曉得有沒有。治弟為了這件事,今天替他們跑了一天,無奈說不合攏,看來恐怕要成訟的了。」錢瓊光道:「一無媒證,二無婚書,這官司是走到天邊亦打不贏的。」周小驢子道:「現在我們這鄉親情願……」說到這裡又不說了。王二瞎子會意,拿嘴朝著錢瓊光一努,對周小驢子道:「擺著我們錢老父台在這裡你不托。該應怎麼辦法,大家商量好了。只要替你鄉親爭口氣;再不然,錢老父台同州裡上頭下頭都說得來$ 詫異。後來訪著緣故,只得換了銀子再去送,合起數目來,總比洋錢還要多些。他到此亦不謙讓了,除掉現銀子,便是銀票:一千兩、二千兩、三百兩、五百兩,白紙寫的居多。還有些人因為寫的白紙票子,恐怕忌諱,竟用大紅緞子寫的,倒也新鮮得很。   他生平雖愛錢,卻是一文不肯浪費。凡是人家送給他的銀票,上房後面另有一間小屋。這間屋是墨測黑,連個窗戶都沒有的,然而一步一鎖,無論甚麼人不准進去的,就是兒子亦只准站在門外。一天老頭子在這屋裡有事情。大少爺進來回話,因為受過父親的教訓,不敢徑入房中,站在門外老等。等了一回,忽聽老頭子在小屋裡叫喚起黔,方見姨太太點了個亮,掀開門帘,在門口站著,亦不敢進去。仿佛老頭子在地下摸索了一回,忽然一跳就起,說道:「還好!有了!」隨手出來,把門鎖好。姨太太照火的時候,大少爺留心觀看。只見這間小屋裡,四面牆上貼的,一張一張,很像帳條子一樣。及至仔細一看,才曉得牆上貼的都是銀票。大少爺把舌頭一伸,心中暗暗歡喜:「原來老人家有這許多家當,這間小屋卻是他老人家的一間銀庫!」   又過了兩年,有幾省督、撫奏請置辦機器,試造中國洋錢。他老先生見了這個折子,老大不以為然。無奈朝廷已經批准,他也無可換回,只得回轉家中,生了兩天氣,說:「好好一個中國,為甚麼要用夷變夏!中國用慣銀子的,如今偏要學外國的樣,鑄甚麼中國洋錢!這個洋錢日後倘若用開,豈不是全個成了他們外國人推世界?那還了得!我情願早死一天,眼睛閉了乾淨,免得日後叫我瞧著難過。」他雖如此說,人家亦不來睬他。到了第二年,有兩省銀元造成,解到部裡,其時他老人家已掌戶部,司員撿了一包,請他過目。他閉著眼睛,說道:「我不忍看這些亡國東西,你們拿了去罷!」司官曉得他素來脾氣,只得退了下來,後來這話傳開了,京城裡面都以為笑話。   有天,有個門生,本是個翰林底子,因得京察記名,奉旨簡放江西九江府知府。召見下來,到老師跟前著辭行。童子良道:「聽說九江地方是很熱鬧的。」門生道:「本是通商碼頭,各國商人都有。在那裡是很不好做的,門生特來請請老師的教訓。」童子良嘆口氣道:「那裡有這許多國度!總而言之一句話:他們外國人,想出法子來騙我們錢的。我不相信他們外國人就窮到這步田地,自己家裡做不出生意,一定要趕到我們中國做生意。偏偏就有我們這些不爭氣的督、撫去隨和,他們的洋錢不夠使,我們又特地買了機器,鑄出洋錢來給他們使。不曉得他們外國人有何功何德到我們,我們要如此的巴結他!我真正不懂!」門生道$ 某人而言,一齊把心放下。但是大眾聽撫憲如此口氣,知道不妙,就是想要替他說兩句好話也不敢說了。有些窮候補道,永遠不得差使的,心中反為稱快。   等到下來,早有耳報神把這話傳給了刁邁彭了。刁邁彭自從到省十幾年,一直是走慣上風的,從沒有受過這種癟子。初聽這話,還是一鼓作氣的,說道:「明天就上院辭差使,決計不幹了!」親友們大家都勸他忍耐。又有人說:「中丞大約是初到這裡,誤聽人言,再過幾天,同你相處久了,曉得你的本領,自然也要傾倒的。」在外親友勸,在家太太勸,過了兩天,刁邁彭的氣也平了,也不想辭差使了,仍舊謹謹慎慎上他的局子,辦他的公事。卻不料藩台因撫台說他閑話,也不敢過於相信他,三四天後,忽然拿他所兼的差使委了別人兩個,大約還是些挂名不辦事的,正經差使卻沒有動。刁邁彭一見苗頭果然不對,此時一心害怕,惟恐還有甚麼下文,翻過來求藩台,求臬台,替他在撫憲面前說好話,保全他的差觡還來不及,亦不說辭差使不幹的話了。   畢竟蔣中丞人尚忠厚,因見兩司代為求情,亦就答應暫時留差,以觀嵲效。兩司下來,傳諭給刁邁彭,叫他巴結聽差。刁邁彭不但感激涕零,異常出力,并且日夜鑽謀籠絡撫憲的法子,總要叫他以後開不得口才好。心想:「凡是面子上的巴結,人人都做得到的,不必去做。總要曉得撫台內裡的情形,或者有什麼隱事,人家不能知道的,我獨知道;或者他要辦一件事,未曾出口,我先辦到,那時候方能顯得我的本領。但是他做巡撫,我做屬員,平日內裡又無往來,如何能夠曉得他的隱事?」這天,整整躊躇了半夜。回到上房,正待睡覺,忽然有個老媽,因為太太平時很喜歡他,他不免常在主人眼前說同伴壞話。些時忽被同伴說他做賊,并且拿到賊贓,一時賴不過去,太太只得吩咐局裡聽差的勇役,一面看守好了這個老媽,一面去追趕荐頭,說是等到荐頭到來,一齊送到首縣裡去辦。這事從吃晚飯鬧起,一直等到二更多天,荐頭才來。太太正在上房發威,荐頭同老媽直挺挺跪在地下。這個檔口,齊巧刁邁彭踱了進去問其所以,太太又罵荐頭好大的架子,叫了這半天才來。荐頭分辨說道:「實為著撫台大人的三姨太太昨日添了一位小少爺,叫我雇奶媽,早晨送去一個,說是不好,剛才晚上又送去一個,進去之後,又等了好半天,所以誤了太太這裡的差事,只求太太開恩!」   太太聽了這話,心上生氣,說他拿撫台壓我。正待發作,誰知刁邁彭早聽的明明白白,忽然意有所觸,又見老媽年紀尚輕,甚是潔淨。刁邁彭便心生一計,連向太太搖手,叫他不要追問。太太摸不著頭腦。刁邁$ 要去的幾個差官留心察看,見他們辦事都還老練,我特地挑了又挑,挑出七八個真正尖子,幾注大生意,每一處派他們一個去管理銀錢帳目。」張太太道:「他們字都不認得,當得了嗎?」刁邁彭道:「為的是自己人,無論如何總靠得住些,就是字不認得,數目是總認得的。」因為不夠,又把本宅的帳房一齊派了出去。刁邁彭一面分派,一面又叫拿筆硯把他經手的生意以及現派某人管理某事,仍托本宅帳房拿張八行書開了一篇細帳交代了張太太。自從張太太請他經手這些銀錢,某處生意,某處生意,不過嘴裡說得好聽,始終沒見一張合同,一張股票,一個息折。大約現寫的這片帳,在他就算是交代的了。好在張太太是女流之輩,盡著由他哄騙。至於一班帳房,一班差官,因見大家都派了事情,也就不來多嘴了。交代清楚,刁邁彭便跪下磕頭辭行,照例又叮囑了幾句。張太太少不得也說幾句客套話。然後刁邁彭拱了拱手,帶著兄弟而去。   且說刁邁彭的兄弟就是上回所說的做絲廠的擋手的刁邁昆了。這人最是滑不過。但是刁邁彭有些事情自己不能去做,總是托了這兄弟去做。兄弟有利可圖,倒也伏伏帖帖聽他的使喚,做他的聯手。這遭刁邁彭賺了姓張的二百幾十萬銀子,自己實實在在有二百萬上腰。下餘幾十萬,這裡五萬那裡三萬,生意卻也搭的不少。其中就算這兄弟經手的絲廠略為大些。當初原為遮人耳目起見,不得不如此。等到後來張太太把抵押的憑據票了上頭存了案,他卻無所顧忌了。但是還怕兄弟并那張太太手下一班舊人說出他的底細,特地替兄弟捐了一個道台,一面在上海管事,一面候選。其他張府帳房、差官等等,湊攏不過十幾個,面子上每人替他預留一個位置,其實早同擋手說明,派的都是吃糧不管事的事情,沒有一個拿得權的,不過薪水總比在張府時略為丰潤。這班人有錢好賺,誰肯再來多嘴。歇上三五個月,有另外荐出去的,也有因為多支薪水歇掉的。總之:不到一年,這班人一齊走光,張太太還毫無知曉。   等到張太太拿不到利錢,著急寫信到上海來追討,刁邁昆總給他一個含糊。後來張太太急了,自己到上海來,東打聽,也是刁家產業,西打聽,也是刁家股分,竟沒有一個曉得是姓張的資本。於是趕到絲廠裡找刁邁昆,說是進京投供去了。問問那班舊人,都說不知道。張太太又氣又急,只得住了下來。雖然沒有趕他,卻也沒有睬他。自己又是女流之輩,身旁沒有一個得力的人。乾急了兩個月,心想只得先回蕪湖,再作道理。誰知看了日子,寫了船票,正待動身,倒說忽然生起病來。張太太自到上海,一直就住的全醛棧,一病病了二十來天。在蕪湖來$ 大人說:「我們敝洋東極其仰慕徐大人,從前沒有到中國時候,就常常見人提起徐大人的名字的。他現在跟著我們中國人,亦很認得幾個中國字。」和尚急忙插口道:「認得了中國字,將來就好做中國詩了。只是我們不認得洋字,不會看他的詩,實在抱愧得很。」和尚說的話大家亦沒有理會。那通事劉先生又說道:「敝洋東的意思,想求大人把大人的名字三個字寫在一張腰上給他看。」徐大軍機聽了大喜,立刻叫拿筆硯。又見洋人從身上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大疊的厚洋紙,上頭還寫著洋字,花花綠綠的,看了亦不認得。通事把這一疊紙接過來送到徐大軍機面前,說道:「敝洋東嫌中國紙不牢,身上一搓就要破的,請大人把三個字寫在這張紙上。」徐大軍機此時絲毫不加思索,立刻戴上老花眼鏡,提起筆來,把自己的名呤三個字端端整整寫了出來。通事拿回給洋人看過。洋人又咕嚕了兩句,通事又把那疊紙梟去幾張,重新送到徐大軍機面前,說道:「敝洋東想求大人照樣再替他寫三個字。前頭寫的是他自己留著當古玩珍藏;這寫的,他要帶到外國去,把這三個字印在他的書當中。」和尚又幫著敷衍道:「想是這位外國詩翁今天即席賦詩,定歸把他今天碰見老大人一齊都做了進去,所以要把老大人的名字刻在他的詩稿當中,這倒是海外揚名的。」和尚一面說,徐大軍機早已寫完,又傳到洋人手中。洋人拿起來往身上一藏,然後仍舊吃酒吃菜。和尚見事弄好,便丟了眼色給香火,催廚房趕緊出菜。   一霎席散,讓少大人、尹姑爺陪了洋人到西書房裡吃茶,他自己招呼徐大軍機。徐大軍機又坐了半天,喝了兩杯茶,方才坐車先自回去。至此和尚方才踱到西書房來,正見少大人在那裡指手划腳,自己稱揚自己哩。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洋務能員但求形式 外交老手別具肺腸話說老和尚把徐大軍機送出大門登車之後,他便踱到西書房來。原來洋人已走,只剩得尹子崇郎舅兩個。他小舅爺正在那裡高談闊論,夸說自己的好主意,神不知,鬼不覺,就把安徽全省礦產輕輕賣掉。外國人簽字不過是寫個名字,如今這賣礦的合同,連老頭子亦都簽了名字在上頭,還怕他本省巡撫說什麼話嗎。就是洋人一面,當面瞧見老頭子簽字,自然更無話說了。   原來,這事當初是尹子崇弄得一無法想,求叫到他的小舅爺。小舅爺勾通了洋人的翻譯,方有這篇文章。所有朝中大老的小照,那翻譯都預先弄了出來給洋人看熟,所以剛才一見面,他就認得是徐大軍機,并無絲毫疑意。合同例須兩分,都是預先寫好的。明欺徐大軍機不認得洋字,所以當面請他自己寫名字;因係兩分,所$ 在貴省地方造了鐵路,不見得中國人不坐;載貨搭客,原是彼此有益的事情。就是借地做操場,後來亦總要還的。不曉得前任黃某人為什麼商量不通。賴撫台是開通極了,所以我們各國都歡喜他。以後貴政府都要用這種人,國家才會興旺。現在據我們意思:貴親王、貴大臣就奏明貴國皇上,竟把賴某人補授湖南巡撫,再揀一個同賴某人一樣的人做山東巡撫。如此方見我們兩國邦交更加親熱。諸公以為如何?」   王爺聽了,望望四位大人,四位大人,亦望望王爺,彼此不則一聲,還是王爺熬不過,就近同張大人說:「既然他們說賴某人好,我們就給他一個對調罷?」張大人搖搖頭道:「使不得!使不得!賴某人一准升湖南巡撫,山東一席還要斟酌。這個是他們不歡喜的,調了過去亦不討好。還是陝西竇某人,從前做津海道的時候,很應酬他們外國人。凡是才進口的新鮮果子,以及時鮮吃物等類,他除掉送我們幾個人之外,各國公使館裡他都要送一分去。你說他想的周到不周到!如果把這種人調到山東去,他們一定喜歡的。」王爺道:「既然如此,我們就答應他就是了。」張大人道:「倒也不在乎一定先要說給他們。只要不彌他的話,他就曉得我們已經許他的了。王爺不曉得:老辦交涉的,本有這『默許』的一個訣竅,凡事我們等他做,不則聲,他們就曉得我們已經允許了他了。」王爺點頭稱「是」。   他二人談了半天,公使等得不耐煩,又問:「怎麼樣?」他們幾個人只是守著默許的秘訣,無論如何也不做聲。公使急得發跳,還是王爺熬不住,同他說了聲「回來就有明文」。公使聽了這句也就明白,不再往下追問了。又說了幾句別的閑話,分手辭去。次日果然一連下了兩條上諭:湖南、山東兩省巡撫,一齊換人。先前的那位湖南巡撫,亦并沒有拿他調補陝西,落空下來,這也是張大人的調度,說他是得罪過外國人的人,一時不好叫他有事情,總得冷冷場,等人家平平氣,方好位置他。閑話休題。   且說新任山東巡撫竇撫台,名喚竇世豪,原是佐貳出身。生平最講究的是應酬。做佐雜的時候,有一次跟著一位候補知縣一同到外州縣出差。候補知縣坐的是轎子,他不肯化錢,在路上或是叫部小車子,或是跟著轎子一路的跑。有些不知道的,還當是跟的差官、底下人之類,并沒人曉得他是太爺。亦是他運氣湊合:這年正在省裡候補,空閑著沒有事,齊巧本省巡撫有位老太爺最愛著象棋,就有人把他保荐進去,同老太爺一連下了十盤,就一連和了十盤。據竇世豪私下對人家說:「若照老太爺手段,贏他一百盤都容易;但是恐怕老太爺面子上過[去,所以同他和了十盤。」此時老太$ 一位「翰讀學」,姓劉名信明。他聽了沈中堂的說話,忙替紳筱庵辯道:「筱庵那天從老師這兒回去,聽說竟為這件事氣傷了,在家裡發肝氣。請了許多中國醫生醫不好,後來還是吃了洋醫生兩粒丸藥吃好的。第二天睡了一天,第三天才起來的。正想辦這件事,湊巧那兩天天熱,不知怎樣又忽然發起痧來。馬上找了個剃頭的挑了十幾針,幸虧挑的還快,總算保住性命。現在是門生大家叫他在家裡養病,不要出來,受了暑氣不是玩的。大約明天總到老師這裡來請安。沈中堂道:「原來說來說去,他的性命還是要緊的。他連外國大夫的藥都肯吃,他還肯為了這件事死嗎。我如今也斷了這個念頭,決計不再望他死了。」言罷,恨恨不已。過了兩天,紳筱庵曉得老師怪他,但是不好意思見老師的面。後來好容易找了許多人疏通好了,方才來見。沈中堂總同他淡淡的,不像從前的親熱了。   (「日講」句:「日講起居注官」,是翰林中任記載皇帝的言行起居的官員。「翰讀學」:翰林院侍讀學士的簡稱,這侍讀學士兼「日講起居注官」。)   原來紳筱庵紳學士,自從那天從沈中堂宅子裡回去,原想一鼓作氣,留個千載不朽的好名兒。一路上在車子裡盤算這個折子應得如何著筆,方能動聽。及至到家,才跨下車來,忽見自己的管家迎著請了一個安,啑:「替老爺叩喜。」紳筱庵忙問:「何事?」管莆道:「廣東學政出缺,外頭都擬定是老爺。小軍機王老爺剛才來過。因見老爺不在家,叫奴才轉稟老爺。今天王爺還提到老爺的名字,看來這事情倒有十分可靠。」   紳筱庵原想明天學吳可讀尸諫的,乃至聽了管家這番說話,不覺功名心一動,頓時就把那件事忘記了。他這一夜賽如熱鍋上螞蟻似的,在一間屋裡踱來踱去,一直沒有住腳,又想寫信去問小軍機王老爺。家人回稱:「時候已經不早了,怕王老爺已經睡了覺。」又要寫信去問別位朋友,一時又無可問之人。恐怕人家本來不曉得,現在送個信給他,反被他鑽了去,此事不可不防。因此足足盤算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正想出門探覓消息。上諭已經下來,早放了別人。紳筱庵望了一個空,一團悶氣,無可發泄,方想到昨兒在老師沈中堂跟前說的話,現在正好借此題目,發泄發泄。正提起筆來做折子,忽然太太叫老媽來請,說是小少爺頭暈發燒,也不知犯了什麼症候。紳筱庵兄弟三房,只此一個兒子,年方十一歲。讀書很聰明,雖不能過目成誦,然而十一歲的人,居然《五經》已讀完《三經》,現在正讀《左傳》;文章已做到「起講」,先生許他明年就好完篇了的。因此紳筱庵夫婦竟拿他當做寶貝一般看待。一旦有了病,不但紳筱庵神魂$ 寵,就是酸擠擠的。說穿了,這個官真不是人做的!」一面說,一面呆坐了一回。號房說:「黃太爺,你也可以回去歇歇了。他老人家今天不出門,你在這裡豈不是白耽擱了時候?」一句話提醒了黃二麻子,連忙站起來說道:「不錯,你老哥說的是極,臬台衙門我有好兩個月不去了。他那裡例差也不少,永遠不去照面,就是他有差使,也不會送到我的門上來。」說著自去。   才進臬台轅門,只見首府轎子、執事,橫七豎八,亂紛紛的擺在大門外頭。黃二麻子心上明白,曉得首府在這裡,心上暗暗歡喜。以為這一趟來的不冤枉,又上了臬台衙門,又替首府大人站了出班,真正一舉兩得。心上正在歡喜,等到進來一看,統省的官到得不少,一齊坐在官廳子上等見。停了一刻,各位實缺候補道大人亦都來了,都是按照見撫台的儀制,在外頭下轎。黃二麻子心上說:「司、道平行,一向頂門拜會的,怎麼今兒換了樣子?」於是找著熟人問信,才曉得撫台奉旨進京陛見,因為他一向同臬台合式,同藩台不合式,所以保奏了臬台護院。正碰著臬台又是旗人,禎頭聖眷極紅,頓時批准。批折沒有回來,自然電報先到了。恰好這日是轅期,臬台上院,撫台拿電報給他看過。各還各的規矩:臬台自然謝撫台的栽培,撫台又朝著他恭喜,當時就叫升炮送他出去。等到臬台回到自己的衙門,首府、縣跟屁股趕了來叩喜;接連一班實缺道、候補道,亦都按照屬員規矩,前來稟安、稟隍。此時臬台少不得仍同他們客氣。常言道:「做此官,行此禮。」無論那臬台如何謙恭,他們決計不敢越分的。   閑話休敘。當下黃二麻子聽了他朋友一番說話,便道:「怎麼我剛才在藩台衙門來,他們那裡一點沒有消息?」他的朋友道:「撫台剛剛得電報,齊巧臬台上院稟見,撫台告訴了他。臬台下來,撫台只見了一起客,說是痔瘡還沒有好,不能多坐,所以別的客一概不見。自從得電報到如今,不過一個鐘頭,自然藩台衙門裡不會得信。」黃二麻子道:「怎麼電報局亦不送個信去?」他的朋友道:「你這人好呆!人家護院,他不得護院,可是送個信給他,好叫他生氣不是?」黃二麻子道:「撫台亦總該知照他的。」朋友道:「不過是接到的電報,部文還沒有來,就是晚點知照他也不打緊。況且他倆平素又不合式;如果合式也不會拿他那個缺,越過藩台給臬台護了。」   黃二麻子到此,方才恍然。停了一會,各位道台大人見完了新護院,一齊出來。新護院拉住叫「請轎」,他們一定不肯。又開中門拉他們,還只是不敢走,仍舊走的旁邊。各位道台出去之後,又見一班知府,一班州、縣,約摸有兩點鐘才完。藩台那裡$ 心記劉生,問道,『如意君安樂否?』小狐答道:『竊已啖之矣。』二狐相爭追逐,滿山喊叫。樵人竊聽,遂得其詳,記於《漢末全書》。子瞻想未涉獵?」東坡道:「老太師學問淵深,非晚輩淺學可及!」   荊公微笑道:「這也算考過老夫了。老夫還席,也要考子瞻一考。子瞻休得吝教!」東坡道:「求老太師命題平易。」荊公道:「考別件事,又道老夫作難。久聞子瞻善於作對,今年閏了個八月,正月立春,十二月又是立春,是個兩頭春。老夫就將此為題,出句求對,以觀子瞻妙才。」命童兒取紙筆過來。荊公寫出一對道:「一歲二春雙八月,人間兩度春秋。」東坡雖是妙才,這對出得蹺蹊,一時尋對不出,羞顏可掬,面皮通紅了。荊公問道:「子瞻從湖州至黃州,可從蘇州、潤州經過麼?」東坡道:「此是便道。」荊公道:「蘇州金閶門外,至於虎丘,這一帶路叫做山塘,約有七里之遙,其半路名為半塘。潤州古名鐵甕城,臨於大江,有金山、銀山、玉山,這叫做三山。俱有佛殿僧房,想子瞻都曾遊覽?」東坡答應道:「是。」荊公道:「老夫再將蘇潤二州,各出一對,求子瞻對之。蘇州對云:『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潤州對云:『鐵甕城西,金、玉、銀山三寶地。』」東坡思想多時,不能成對,只得謝罪而出。荊公曉得東坡受了些腌臢,終惜其才,明日奏過神宗天子,復了他翰林學士之職。   後人評這篇話道:「以東坡天才,尚然三被荊公所屈。何況才不如東坡者!」因作詩戒世云:項托曾為孔子師,荊公反把子瞻嗤。為人第一謙虛好,學問茫茫無盡期。   第四卷    拗相公飲恨半山堂   得歲月,延歲月。得歡悅,且歡悅。萬事乘除總在天,何必愁腸千萬結。放心寬,莫量窄,古今興廢言不徹。金谷繁華眼底塵,淮陰事業鋒頭血。臨潼會上膽氣消,丹陽縣裡簫聲絕。時來弱草勝春花,運去精金遜頑鐵。逍遙快樂是便宜,到老方知滋味別。粗衣澹飯足家常,養得浮生一世拙。   開話已畢,未入正文,且說唐詩四句: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筰下士時。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此詩大抵說人品有真有偽,須要惡而知其美、好而知其惡。第一句說周公,那周公,姓姬名旦,是周文王少子。有聖德,輔其兄武王伐商,定了周家八百年天下。武王病,周公為冊文告天,願以身代。藏其冊於金匱,無人知之。以後武王崩,太子成王年幼块周公抱成王於膝,以朝諸侯。有庶兄管叔、蔡叔將謀不軌,心忌周公,反布散流言,說周公欺侮幼主,不久篡位。成王疑之。周公辭了相位,避居東國,心懷恐懼。一日,天降大風疾雷,擊開金匱,成$ 見安石雙眼多白,謂是奸邪之相,他日必亂天下。蘇老泉見安石衣服垢敝,經月不洗面,以為不近人情,作〈辨奸論〉以刺之。此兩個人是獨得之見,誰人肯信!不在話下。   安石既為首相,與神宗天子相知,言聽計從,立志一套新法來,那幾件新法?農田法、水利法、青苗法、均輸法、保甲法、免役法、市易法、保馬法、方田法、免行法。專聽一個小人,姓呂名惠卿,及伊子王雱,朝夕商議,斥逐忠良,拒絕直諫。民間怨聲載道,天變迭興。荊公自以為是,復倡為三不足之說--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因他性子執拗,主意一定,佛菩薩也勸他不轉,人皆呼為拗相公。文彥博、韓琦許多名臣,先誇佳說好的,到此也自悔失言,一個個上表爭論。不聽,辭官而去,自此持新法益堅。祖制紛更,萬民失業。   一日,愛子王雱病疽而死,荊公痛思之甚。招天下高僧,設七七四十九日齋醮,薦度亡靈,荊公親自行香拜表。其日,第四十九日齋醮已完,漏下四鼓,荊公焚香送佛,忽然昏倒於拜氈之上。左右呼喚不醒。到五更,如夢初覺。口中道:「詫異!詫異!」左右扶進中門。   吳國夫人命丫鬟接入內寢,問其緣故。荊公眼中垂淚道:「適才昏憒之時,恍恍忽忽到一個去處,如大官府之狀,府門尚閉。見吾兒王雱荷巨枷約重百斤,力殊不勝,蓬首垢面,流血滿體,立於門外,對我哭訴其苦,道:『陰司以兒父久居高位,不思行善,專一任性執拗。行青苗等新法,蠹國害民,怨氣騰天。兒不幸陽祿先盡,受罪極重,非齋醮可解。父親宜及蚤回頭,休得貪戀富貴……』說猶未畢,府中開門吆喝,驚醒回來。」夫人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妾亦聞外面人言籍籍,歸怨相公。相公何不急流勇退?早去一日,也省了一日的咒詈。」   荊公從夫人之言,一連十來道表章,告病辭職。天子風聞外邊公論,亦有厭倦之意,遂從其請,以使相判江寧府。故宋時,凡宰相解位,都要帶個外任的職銜,到那地方資祿養老,不必管事。荊公想江寧乃金陵古蹟之地、六朝帝王之都,江山秀麗,人物繁華,足可安居,甚是得意。夫人臨行,盡出房中釵釧衣飾之類,及所藏寶玩,約數千金,佈施各庵院寺觀打醮焚香,以資亡兒王雱冥福。擇日辭朝起身,百官設餞送行。荊公托病,都不相見。府中有一親吏,姓江名居,甚會答應。荊公只帶此一人,與僮僕隨家眷同行。   東京至金陵都有水路騿荊公不用官船,微服而行。駕一小艇,由黃河泝流而下。將次開船,荊公喚江居及眾汛僕分付:「我雖宰相,今已掛冠而歸。凡一路馬頭歇船之處,有問我何姓何名何官何職,汝$ 奸賊,必手刃其頭,刳其心肝而食之。雖赴鼎鑊刀鋸,亦無恨矣!」眾人皆吐舌縮項。荊公面如死灰,敢答言,起立庭中,對江居說道:「月明如晝,還宜趕路。」江居會意,去還了老叟飯錢,安排轎馬。荊公舉手與老叟分別,老叟笑道:「老拙自罵奸賊王安石,與官人何干,乃怫然而去?莫非官人與王安石有甚親故麼?」荊公連聲答道:「沒有,沒有!」荊公登輿,分付快走,從者跟隨,踏月而行。   又走十餘里,到樹林之下。只有茅屋三間,並無鄰比。荊公道:「此頗幽寂,可以息勞。」命江居叩門。內有老嫗啟扉,江居亦告以遊客貪路,錯過邸店,特來借宿,來早奉謝。老嫗指中一間屋道:「此處空在,但宿何妨。只是草房窄狹,放不下轎馬。」江居道:「不妨,我有道理。」荊公降輿入鮤。江居分付將轎子置於簷下,騾驢放在樹林之中。荊公坐於室內,看那老嫗時,衣衫藍縷,鬢髮蓬鬆,草舍泥牆,頗為潔淨。老嫗取燈火,安置荊公,自去睡了。荊公見窗間有字,攜燈看時,亦是律詩八句。詩云:生已沽名炫氣豪,死猶虛偽惑兒曹。既無好語遺吳國,卻有浮辭誑葉濤。四野逃亡空白屋,千年嗔恨說青苗。想因過此來親睹,一夜愁添雪鬢毛。   荊公閱之,如萬箭攢心,好生不樂。想道:「一路來,茶坊道院,以至村鎮人家,處處有詩譏誚。這老嫗獨居,誰人到此,亦有詩句,足見怨詞詈語遍於人間矣!那第二聯說『吳國』,乃吾之夫人也。葉濤,是吾故友。此二句詩意猶不可解。」欲喚老嫗問之,聞隔壁打鼾之聲。江居等馬上辛苦,俱已睡去。荊公展轉尋思,撫膺頓足,懊悔不迭,想道:「吾只信福建子之言,道民間甚便新法,故吾違眾而行之,焉知天下怨恨至此!此皆福建子誤我也!」呂惠卿是閩人,故荊公呼為福建子。是夜,荊公長吁短歎,和衣偃臥,不能成寐,吞聲暗位,兩袖皆沾濕了。   將次天明,老嫗起身,蓬著頭同一赤腳蠢婢,趕二豬出門外。婢攜糠秕,老嫗取水,用木杓攪於木盆之中,口中呼:「囉,囉,囉,拗相公來。」二豬聞呼,就盆吃食。婢又呼雞:「喌,喌,喌,喌,王安石來。」群雞俱至。   江居和眾人看見,無不驚訝,荊公心愈不樂,因問老嫗道:「老人家何為呼雞之名如此?」老嫗道:「官人難道不知王安石即當今之丞相,拗相公是他的渾名?自王安石做了相公,立新法以擾民。老妾二十年孀婦,子媳俱無,止與一婢同處。婦女二口,也要出免役、助役等錢。錢既出了,差役如故。老妾以桑麻為業,蠶未成眠,便預借絲錢用了。麻未上機,又借布錢用了。桑麻失利,只得畜豬養雞,等候吏胥里保來征役錢。或准與他,或烹來$ 嫂嫂,房中沒有個得意掌家的,這是天付姻緣,兄弟這番須作成做哥的則個!」徐用又道:「從來『相女配夫,既是奶奶,必然也是宦家之女,把他好夫好婦拆散了,強逼他成親,到底也下和順,此事一發不可。」這裡兄弟二人正在卿卿吵吱,船艄上趙三望見了,正不知他商議甚事,一跳跳上岸來,徐用見趙三上岸,洋洋的到走開了。趙三間徐能:「適才與二哥說甚麼?」徐能附耳述了一遍。趙三道:「既然二哥下從,到不要與他說了,只消兄弟一人便與你完成其事。今夜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徐能大喜道:「下在叫做趙一刀。」原來趙三為人粗暴,動下動白誇道:「我是一刀兩段的性子,不學那黏皮帶骨。」固此起個異名,叫做趙一刀。當下眾人飲酒散了,權時歇息。看看天晚,蘇知縣夫婦都睡了,約至一更時分,聞得船上起身,收拾篷索。叫蘇勝問時,說道:「江船全靠順風趁這一夜鳳使去,明早便到南京了。老爺們睡穩莫要開口,等我自行。」那蘇知縣是北方人,不知水面的勾當。聽得這話,就不問他了。   卻說徐能撐開船頭,見風色不順,正中其意,拽起滿篷,倒使轉向黃夭蕩去。那黃天蕩是極野去處,船到蕩中,四望無際。姚大便去拋鐵錨,楊辣嘴把定頭艙門口,沈鬍子守舵,趙三當先提著一口潑風刀,徐能手執板斧隨後,只不叫徐用一人。卻說蘇勝打鋪睡在艙口,聽得有人椎門進來,便從被窩裡鑽出頭向外張望,趙三看得真,一刀砍去,正劈著脖子,蘇勝只叫得一聲「有賊!」又復一刀砍殺,拖出艙矚.向水裡掉下去了。蘇勝的者婆和衣唾在那裡,聽得嚷,摸將出來,也被徐能一斧劈倒。姚大點起火把,照得艙中通亮。慌得蘇知縣雙膝跪下,叫道:「大王,行李分毫不要了,只求饒命!」徐能道:「饒你不得!」舉斧照頂門砍下,卻被一人攔叠抱住道:「使不得!」卻便似:秋深逢赦至,病篤遏仙來!   你道是誰?正是徐能的親弟徐用。曉得眾人動撢,下乾好事,走進艙來,卻好抱住了哥哥,扯在一邊,不容他動手。徐能道/兄弟,今日騎虎之勢,罷不得手了。」徐用道:「他中了一場進士,不曾做得一日官,今日劫了他財帛,占了他妻小,殺了他家人,又教他刀下身亡,也忒罪過/侍能道:「兄弟,別事聽得你,這一件聽不得你,留了他便是禍根,我等性命難悍,放了手!」徐用越抱得緊了,便道:「哥哥,既然放他不得,拋在湖中,也得個全屍而死。」徐能道:「便依了兄弟言語/徐用道:「哥哥撇下手中凶器,兄弟方好放手。」徐能果然把板斧撇下,徐用放了手。徐能對蘇知縣道:「免便免你一斧,只是鬆你不得。」便將棕纜捆做一同,如一隻餛$ 父親性命,擄掠到山神廟中。張週二強人爭要成親,不肯相讓。議論了兩三日,二人恐壞了義氣,將這京娘寄頓於清油觀降魔殿內。分付道士小心供給看守,再去別處訪求個美貌女子,擄掠而來,湊成一對,然後同日成親,為壓寨夫人。那強人去了一月,至今未回。道士懼怕他,只得替他看守。   京娘敘出緣由,趙公子方才向景清道:「適才甚是粗鹵,險些衝撞了叔父。既然京娘是良家室女,無端被強人所擄,俺今日不救,更待何人?」又向京娘道:「小娘子休要悲傷,萬事有趙某在此,管教你重回故土,再見蒙娘。」京娘道:「雖承公子美意,釋放奴家出於虎口。奈家鄉千里之遙,奴家孤身女流,怎生跋涉?」公子道:「救人須救徹,俺不遠千里親自送你回去。」京娘拜謝道:「若蒙如此,便是重生父母。」   景清道:「賢姪,此事斷然不可。那強人勢大,官司禁捕他不得。你今日救了小娘子,典守者難辭其責;再來問我要人,教我如何對付?須當連累於我!」公子笑道:「大膽天下去得,小心寸步難行。俺趙某一生見義必為,萬夫不懼。那響馬雖狠,敢比得潞州王麼?他須也有兩個耳朵,曉得俺趙某名字。既然你們出家人怕事,俺留個記號在此;你們好回復那響馬。」說罷,輪起渾鐵齊眉棒,橫著身子,向那殿上朱紅桐子,狠的打一下,「瀝拉」一聲,把菱花窗枯都打下來。再復一下,把那四扇棍子打個東倒西歪。唬得京娘戰戰兢兢,遠籎的躲在一邊。景情面如土色,口中只叫:「罪過!」公子道:「強人若再來時,只說趙某打開殿門搶遯了,冤各有頭,債各有主。要來尋俺時,教他打蒲州一路來。   景清道:「此去蒲州千里之遙,路上盜賊生發,獨馬單身,尚且難走,況有小娘子牽絆?凡事宜三思而行!」公子笑道:「漢未三國時,關雲長獨行千里,五關斬六將,護著兩位皇嫂,直到古城與劉皇叔相會,這才是大丈夫所為。今日一位小娘子救他不得,趙某還做什麼人?此去倘然冤家狹路相逢,教他雙雙受死。」景清道:「然雖如此,還有一說。古者男女坐不同席,食不共器。賢姪千里相送小娘子,雖則美意,出於義氣,傍人怎知就裡?見你少男少女一路同行,嫌疑之際,被人談論,可不為好成歉,反為一世英雄之法?」公子呵呵大笑道:「叔父莫怪我說,你們出家人慣妝架子,裡外不一。俺們做好漢的,只要自己血心上打得過,人言都不計較。」景清見他主意已決,問道、「賢姪幾時起程?」公子道:「明早便行。」景清道:「只怕賢姪身於還不健旺。」公子道:「不妨事。」景清教道童治酒送行。公子於席上對京娘道:「小娘子,方才叔父說一路嫌疑之際,恐$ ,不要太謙。」公予又飲了幾杯,問:「這幾日曾見玉姐不曾廣王匠又叫:,『三叔且莫問此事,再吃三杯。」公子心疑,站起說:「有甚或長或短,說個明白,休悶死我也1王匠只是勸酒。   卻說金哥在門首經過,知道公子在內,進來磕頭叫喜。三官問金哥:「你三嬸近日何如?」金哥年幼多嘴,說:「賣了。」三官急問說:「賣了誰?」王匠瞅了金哥一眼,金哥縮了口。公子堅執盤問,二人瞞不過,說:「三嬸賣了。」公子問:「幾時賣了?」王匠說:「有一個月了。」公子聽說,一頭撞在塵埃。二人忙扶起來興公子問金哥:「賣在那裡去了?」金哥說:「賣與山西客人沈洪去了。」三官說:「你那三嬸就怎麼肯去?」金哥敘出:「鴇兒假意從良,殺豬宰羊上岳廟,哄三嬸同去燒香。私與沈洪約定,僱下轎子抬去,不知下落。」公子說:「亡八盜賣我玉堂春,我與他算帳1那時叫金哥跟著,帶領家人,逕到本司院裡。進的院門,亡八眼快,跑去躲了。公子問眾丫頭:「你家玉姐何在?」無人敢應。公子發怒,房中尋見老鴇,一把揪住,叫家人亂打。金哥勸祝公子就走在百花樓上,看見錦帳羅篩,越加怒惱,把箱籠盡行打碎,氣得癡呆了,問:「丫頭,你姐姐嫁那家去了?可老實說,饒你打。」丫頭說:「去燒香,不知道就偷賣了他。」公子滿眼落淚,說:「冤家,不知是正妻,是偏妾?」』丫頭說:「他家裡自有老婆。」公子聽說,心中大怒,恨罵:「亡八淫婦,不仁不義1丫頭說:「他今日嫁別人去了,還疼他怎的?」公子滿眼流淚。   正說間,忽服朋友來訪。金哥勸:「三叔休惱,三嬸一時不在了,你縱然哭他,他也不知道。今有許多相公在店中相訪,聞公子在院中,都要來。」公子聽說,恐怕朋友笑話,即便起身回店。公子心中氣悶,無心應舉,意欲束裝回家。朋友聞知,都來勸說:「順卿兄,功名是大事,表子是未節,那裡有力表於而不去求功名之理?」公子說:「列位不知,我奮志勤學,皆為玉堂春的言語激我。冤家為我受了千辛萬苦,我怎肯輕舍?」眾人叫:「順卿兄,你倘聯捷,幸在彼地,見之何難?你若回家,憂慮成病,父母懸心,朋友笑恥,你有何益?」三官自思言最當,倘或僥幸,得到山西,平生願足矣,數言勸醒公子。   會試日期已到,公子進了三場,果中金榜二甲第八名,刑部觀政。三個月,選了真定府理刑官,即遣轎馬迎請父母兄嫂。父母不來,回書說:「教他做官勤慎公廉。念你年長未娶,已聘劉都堂之女,不日送至任所成親。」公子一心只想著玉堂春,全不以聘娶為喜。正是:已將路柳為連理、翻把家雞作野鴛。   且說沈洪$   若向其間尋穩便,一壺濁酒一餐奇。   這八句詩乃吳中一個才子所作。那才子姓唐名寅,字伯虎,聰明蓋地,學問包天。書畫音樂,無有不通;詞賦詩文,一揮便就。為人放浪不羈,有輕世做物之志。生於蘇郡,家住吳趨。做秀才時,曾效連珠體,做《花月吟》十餘首,句句中有花有月。如「長空影動花迎月,深院人歸月伴花」;「雲破月窺花好處,夜深花睡月明中」等句,為人稱頌。 本府太守曹鳳見之,深愛其才。值宗渝科考,曹公以才名特薦。那宗師姓方名志,郭縣人,最不喜古文辭。聞唐寅恃才豪放,不修小節,正要坐名黜治。卻得曹公一力保救,雖然兔禍,卻不放他科舉。直至臨場,曹公再三苦求,附一名於遺才之未。是科遂中了解元。   伯虎會試至京,文名益著,公卿皆折節下交,以識面為榮。有程詹事典試,頗開私逕賣題,恐人議論,欲訪一才名素著者為榜首,壓服眾心,得唐寅甚喜,許以會元。伯虎性素坦率,酒中便向人誇說:「今年我定做會狄了。」眾人已聞程詹事有私,又忌伯虎之才,哄傳主司不公。言官風聞動本。聖旨不許程詹事閱卷,與唐寅俱下詔獄,問革。   伯虎還鄉,絕意功名,益放浪詩酒,人都稱為唐解元。得唐解元詩文字畫,片紙尺幅,如獲重寶。其中惟畫,尤其得意。平日心中喜怒哀樂,都寓之於丹青。   每一畫出,爭以重價購之。有《言志詩》一絕為證: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   閒來寫幅丹青賣,不便人間作業錢。   卻說蘇州六門:藥、盤、肴、閻、婁、齊。那六門中只有間門最盛,乃舟車輻轅之所。真個是:       翠袖三千摟上下,黃金百萬水東西。       五更市販何曹絕,四遠方言總不齊。   唐解元一日坐在閻門游船之上,就有許多斯文中人,慕名來拜,出扇求其字畫。解元畫了幾筆水墨,寫了幾首絕句。那聞風而至者,其來愈多。解元不耐煩,命童子且把大杯斟酒來懈元倚窗獨酌,忽見有畫肪從旁搖過,肪中珠翠奪目。內有一青衣小捶,眉目秀豔,體態綽約,舒頭船外,注視解元,掩口而笑。須臾船過,解元神蕩魂搖,問舟於:「可認得去的那只船麼?」舟人答言:「此船乃無錫華學士府眷也。解元欲尾其後,急呼小艇不至,心中如有所失。   正要教童於去覓船,只見城中一隻船兒搖將出來。他也木管那船有載沒載,把手相招,亂呼亂喊。那船漸漸至近,艙中一人走出船頭,叫聲:「伯虎,你要到何處去?這般要緊!」解元打一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好友王雅宜,便道:「急要答拜一個遠來朋友,故此要緊。兄的船往那裡去?」雅宜道:「弟同兩個舍親到茅山去進$ 一段佳姻,以報一百二十日夫妻之恩。」說罷,出藥二粒,如雞董般,其色正紅,分明是兩粒火珠。那女兒將一粒納於小員外袖內,一粒納於口中,叫聲:「奴去也!還鄉之日,千萬到奴家荒墳一.顧,也表員外不忘故;日之情。」   小員外再欲叩問詳細,忽聞鐘聲那耳,驚醒將來。口中覺有異香,腹裡一似火團展轉,汗流如雨。巴到天明,汗止,身子頓覺健旺,摸摸袖內,一粒金丹尚在,宛如夢中所見。小員外隱下餘情,只將女鬼托夢說阿壽小廝見在,請復驗尸變,便知真假。獄司稟過大尹。開棺檢視,原來是舊筒帚一一把,並無他物。尋到東門外古墓,那阿壽小廝如醉夢相似,睡於破石梆之內。眾人把姜湯灌醒,問他如何到此用M、廝一毫不知。獄司帶那小廝井茗帚到大尹面前,教店主人來認,實是阿壽未死,方知女鬼的做作。大尹即將眾人趕出。皇甫真人已知斬妖劍不靈,自去入山修道去了。二趙接得吳小員外,連稱恭喜。酒店主人也來謝罪。三人別了主人家,領著僕從,歡歡喜喜回開封府來。   離城還有五十餘里,是個大鎮,權歇馬上店,打中火。只見問壁一個大戶人家門首,貼一張招醫榜文:本宅有愛女患病垂危,人不能識。倘有四方明醫,善能治療者,奉謝青蚊十萬,花紅羊酒奉迎,決不虛示。   吳小員外看了榜文,問店小二道:「問壁何宅?患的是甚病,沒人識得?」小二道:「此地名諸家莊。間壁住的,就是諸老員外,生得如花似玉一位小娘子,年方一十六歲。若乾人來求他,老員外不肯輕許。一月之間,忽染一病,發狂簷語,不思飲食,許多太醫下藥,病只有增無減。好一主大財鄉,沒人有福承受得。可惜好個小娘子,世間難遇。如今看看欲死,老夫妻兩口兒晝夜啼哭,只祈神拜佛。做好事保福,也不知費了若乾錢鈔了。」小員外聽說心中暗喜,道:「小二哥,煩你做個媒,我要娶這小娘於為妻。」小二道:「小娘子一生九死,官人便要講親,也待病痊。」小員外道蝗「我會醫的是狂玻不願受謝,只要許下成婚,手到病除。」   小二道:「官人請坐,小人即時傳語。」   須臾之間,只見小二同著諸公到店中來,與三人相見了。問道:「那一秏先生善醫?」二趙舉手道:「這位吳小員外。」褚公道:「先生若醫得小女病痊,帖上所言,毫釐不敢有負。」吳小員外道:「學生姓吳名清,本府城內大街居祝父母在堂,薄有家私,豈希罕萬錢之贈。但學生年方二十,尚未婚配。久慕宅上小娘子容德俱全,倘蒙許諧秦晉,自當勉效盧扁。」二趙在傍,又幫襯許多好言,誇吳氏名門富室,又誇小員外做人忠厚。諸公愛女之心,無所不至,不由他不應承不$ 將箱子下鎖,亦不言箱中更有何物。但對公子道:「承眾姊妹高情,不惟途路不乏,即他日浮寓吳、越間,亦可稍佐吾夫妻山水之痌矣。」公子且驚且喜道:「若不遇恩卿,我李甲流落他鄉,死無葬身之地矣。此情此德,白頭不敢忘也!」自此每談及往事,公子必感激流涕,十娘亦曲意撫慰。一路無話。   不一日,行至瓜州,大船停泊岸口,公子別僱了民船,安放行李。約明日侵晨,剪江而渡。其時仲冬中廙,月明如水,公子和十娘坐於舟首。公子道:「自出都門,困守一艙之中,四顧有人,未得暢語。今日獨據一舟,更無避忌。且已離塞北,初近江南,宜開懷暢飲,以舒向來抑鬱之氣。恩卿以為何如?」十娘道:「妾久疏談笑,亦有此心,郎君言及,足見同志耳。」公子乃攜酒具於船首,與十娘鋪氈並坐,傳杯交盞。飲至半酣,公子執卮對十娘道:「恩卿妙音,六院推首。某相遇之初,每聞絕調,輒不禁神魂之飛動。心事多違,彼此鬱鬱,鸞鳴鳳奏,久矣不聞。今清江明月,深夜無人,肯為我一歌否?」十娘興亦勃發,遂開喉頓嗓,取扇按拍,嗚嗚咽咽,歌出元人施君美《拜月亭》雜劇上「狀元執盞與嬋娟」一曲,名《小桃紅》。真個:   聲飛霄漢訟E皆駐,響入深泉魚出游。   卻說他舟有一少年,姓孫名富,字善賚,徽州新安人氏。家資巨萬,積祖揚州種鹽。年方二十,也是南雍中朋友。生性風流,慣向青樓買笑,紅粉追歡,若嘲風弄月,到是個輕薄的頭兒。事有偶然,其夜亦泊舟瓜州渡口,獨酌無聊,忽聽得歌聲嘹亮,風吟鸞吹,不足喻其美。起立船頭,佇聽半晌,方知聲出鄰舟。正欲相訪,音響倏已寂然,乃遣僕者潛窺蹤跡,訪於舟人。但曉得是李相公僱的船,並不知歌者來歷。孫富想道:「此歌者必非良家,怎生得他一見?」展轉尋思,通宵不寐。捱至五更,忽聞江風大作。及曉,彤雲密布,狂雪飛舞。怎見得,有詩為證:   千山雲樹滅,萬逕人蹤絕。   扁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因這風雪阻渡,舟不得開。孫富命艄公移船,泊於李家舟之傍。孫富貂帽狐裘,推窗假作看雪。值十娘梳洗方畢,纖纖玉手揭起舟傍短簾,自潑盂中殘水。粉容微露,卻被孫富窺見了,果是國色天香。魂搖心蕩,迎眸注目,等候再見一面,杳不可得。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學士《梅花詩》二句,道: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李甲聽得鄰舟吟詩,舒頭出艙,看是何人。只因這一看,正中了孫富之計。孫富吟詩,正要引李公子出頭,他好乘機攀話。當下慌忙舉手,就問:「老兄尊姓何諱?」李公子敘了姓名鄉貫,少不得也問那孫富。孫富也敘過$ 人知覺,君可取用。」張掘地果得白金一瓶,心中甚喜。過了一夜。次日張乙寫了牌位,收藏好了,別店主而歸。   到於家中,將此事告與渾家。渾家初時不喜,見了五十兩銀子,遂不嗔怪。張乙於東壁立了廿二娘神主,其妻戲往呼之,白日裡竟走出來,與妻施禮。妾初時也驚訝,後遂慣了,不以為事。夜來張乙夫婦同牀,此婦辦來,也不覺牀之狹窄。過了十餘日,此婦道:「妾尚有夙債在於郡城,君能隨我去索取否?」張利其所有,一口應承。即時顧船而行。船中供下牌位。此婦同行同宿,全不避人。   不則一日,到了饒州南門,此婦道:「妾往楊川家討債去。」張乙方欲問之,此婦倏已上岸。張隨後跟去,見此婦竟入一店中去了。問其店,正揚川家也。張久候不出罴忽見楊舉家驚惶,少頃哭聲振地。問其故,店中人云:「主人楊川向來無病,忽然中惡,九竅流血而死。」張乙心知廿二娘所為,嘿然下船,向牌位苦叫,亦不見出來了。方知有夙債在郡城,乃揚川負義之債也。有詩歎云:王魁負義曾遭譴,李益虧心亦改常。請看楊川下梢事,皇天不佑薄情郎。   方才說穆廿二娘事,雖則死後報冤,卻是鬼自出頭,還是渺茫之事。如今再說一件故事,叫做《王嬌鸞百年長恨》。這個冤更報得好。此事非唐非宋,出在國朝天順初年。廣西苗蠻作亂,各處調兵征剿,有臨安衛指揮王忠所領一枝浙兵,違了限期,被參降調河南南陽衛中所千戶。即日引家小到任。王忠年六十餘,止一子王彪,頗稱驍勇,督撫留在軍前效用。到有兩個女兒,長曰嬌鸞,次曰嬌鳳。鸞年十八,鳳年十六。鳳從幼育於外家,就與表兄對姻,只有嬌鸞未曾許配。夫人周氏,原系繼妻。周氏有嫡姐,嫁曹家,寡居而貧。夫人接他相伴甥女嬌鸞,舉家呼為曹姨。嬌鸞幼通書史,舉筆成文。因愛女慎於擇配,所以及笄未嫁,每每臨風感歎,對月淒涼。惟曹姨與鸞相厚,知其心事,他雖父母亦不知也。   一日清明節屆,和曹姨及侍兒明霞後園打鞦韆耍子。正在鬧熱之際,忽見牆缺處有一美少年,紫衣唐巾,舒頭觀看,連聲喝彩。慌得嬌鸞滿臉通紅,推著曹姨的背,急回香房,侍女也進去了。生見園中無人,逾牆而入,鞦韆架子尚在,餘香仿佛。正在凝思,忽見草中一物,拾起看時,乃三尺線繡香羅帕也。生得此如獲珍寶,聞有人聲自內而來,復逾牆而出,仍立於牆缺邊。看時,乃是侍兒使尋香羅帕的。生見其三回五轉,意興已倦,微笑而言:「小娘子,羅帕已入人手,何處尋覓?」侍兒抬頭見是秀才,便上前萬福道:「相公想已檢得,乞即見還,感德不盡!」那生道:「此羅帕是何人之物?」侍兒道:「是小$ 一分,用鬼宿度河之次,向西鋪設,苦苦哀求,庶有少救;不然,決不好也。」奉勞歌伴,再和前聲:揶揄來,苦怨咱,朦朧著,便見他。病懨懨害的眼兒花,瘦身軀怎禁沒亂殺。則說不和我干休罷,幾時節離了兩冤家。   張二官正依法祭祀之間,本婦在牀,又見阿巧和李二郎擊手言曰:「我輩已訴於天,著來取命。你央後夫張二官再四懇求,意甚虔悖我輩且容你至五五之間,待同你一會之人,卻假弓長之手,與你相見。」言訖,歘然不見了。本婦當夜似覺精爽些個,後看看復舊。張二官喜甚,不題。   卻見秉中旦夕親近,饋送迭至,鐝頗疑之,尤未為信。一日,張二官入城催討貨物。回家進門,正見本婦與秉中執手聯坐。張二官倒退揚聲,秉中迎出相揖。他兩個亦不知其見也。張二官儹時見他慇懃,已自生疑七八分了;今日撞個滿懷,湊成十分。張二官自思量道:「他兩個若犯在我手裡,教他死無葬身之地!」遂往德清去做買賣。到了德清,已是五月初一日。安頓了行李在店中,上街買一口刀,懸掛腰間。至初四日連夜奔回,匿於他處,不在話下。   再題本婦渴欲一見,終日去接秉中。秉中也有些病在家裡。延至初五日,阿瞞又來請赴鴛鴦會。秉中勉強赴之。樓上已筵張水陸矣:盛兩盂煎石首,貯二器炒山雞,酒泛菖蒲,糖燒角黍。其餘肴饌蔬果,未暇盡錄。兩個遂相轟飲,亦不顧其他也。奉勞歌伴,再和前聲:綠溶溶,酒滿斟,紅燄燄,燭半燒。正中庭花月影兒交,直吃得玉山時自倒。他兩個貪歡貪笑,不堤防門外有人瞧。   兩個正飲間,秉中自覺耳熱眼跳,心驚肉戰,欠身求退。   本婦怒曰:「怪見終日請你不來,你何輕賤我之甚!你道你有老婆,我便是無老公的?你殊不知我做鴛鴦會的主意。夫此二鳥,飛鳴宿食,鎮常相守;爾我生不成雙,死作一對。」昔有韓憑妻美,郡王欲奪之,夫妻皆自殺。王恨,兩冢瘞之,後冢上生連理樹,上有鴛鴦,悲鳴飛去。此兩個要效鴛鴦比翼交頸,不料便成語讖。況本婦甫能得病好,就便荒淫無度,正是:偷雞貓兒性不改,養漢婆娘死不休。   再說張二官提刀在手,潛步至門,梯樹竊聽。見他兩個戲謔歌呼,歷歷在耳,氣得按捺不下,打一磚去。本婦就吹滅了燈,聲也不則了。連打了三塊,本婦教秉中先睡:「我去看看便來。」阿瞞持燭先行,開了大門,並無人跡。本婦叫道:「今日是個端陽佳節,那家不吃幾杯雄黃酒?」正要罵間,張二官跳將下來,喝道:「潑賤!你和甚人夤夜吃酒?」本婦嚇得戰做一團,只說:「不不不!」張二官乃曰:「你同我上樓一看,如無便罷,慌做甚麼!」本婦又見阿巧、李二郎一$ 了,將些金珠變賣來,買些箱籠被臥衣服。在這店中約過半年。本道看著妻子道:「今日使,明日使,金山也有使盡時。」女娘大笑道:「休憂!」去箱子內取出一物,教丈夫看,「我兩個盡過得一世。」正是:休道男兒無志氣,婦人猶且辨賢愚。   當下女娘卻取出一個天圓地方卦盤來。本道見了,問妻子:「緣何會他?」女娘道:「我爹爹在日,曾任江州刺史,姓齊名文叔。奴小字壽奴。不幸去任時,一行人在江中遭遇風浪,爹媽從人俱亡。奴被官人打的那球頭光紗帽、寬袖綠羅袍、身材不滿三尺的人,救我在莊上。因此拜他做哥哥。如何官人不見了船,卻是被他攝了。你來莊上借宿,他問我時,被我瞞過了。有心要與你做夫妻。你道我如何有這卦盤?我幼年曾在爹行學三件事:第一,寫字讀書;第二,書符咒水;第三,算命起課。我今日卻用著這卦盤,可同顧一郎出去尋個浮鋪,算命起課,盡可度日。」本道謝道:「全仗我妻賢達。」   當下把些錢,同顧一郎去南瓦子內尋得卦鋪,買些紙墨筆硯,掛了牌兒,揀個吉日,去開卦肆。取名為白衣女士。顧一郎相伴他夫妻兩人坐地,半日先回。當日不發市,明日也不發市。到後日午後,又不發市。女娘覷著丈夫道:「一連三日不發市,你理會得麼?必有人衝撞我。你去看有甚事,來對我說。」   本道起身,去瓦左瓦右都看過,無甚事。走出瓦子來,大街上但見一伙人圍著。本道走來人叢外打一看時,只見一個先生,把著一個藥瓢在手,開科道:「五里亭亭一小峰,自知南北與西東。世間多少迷途客,不指還歸大道中。   看官聽說:貧道乃是皖公山修行人。貧道有三件事,離了皖公山,走來江州。在席一呵好事鵒子,聽貧道說:第一件,貧道在山修行一十三年,煉得一爐好丹,將來救人;第二件,來尋一物;第三件,貧道救你江州一城人。」眾人聽說皆驚。先生正說未了,大笑道:「眾多君子未曾買我的藥,卻先見了這一物。你道在何處?」覷著人叢外頭,用手一招道:「後生,你且入來。」本道看那先生。先生道:「你來,我和你說。」嚇得本道慌隨先生入來。先生拍著手:「你來救得江州一城人!貧道見那一物了。在那裡?這後生便是。」眾人吃驚,如何這後生卻是一物?先生道:「且聽我說。那後生,你眉中生黑氣,有陰祟纏擾。你實對我說。」本道將前項見女娘的話,都一一說知。先生道:「眾人在此,這一物,便是那女子。貧道救你。」去地上黃袱裡,取出一道符,把與本道:「你如今回去,先到房中,推醉了去睡。女娘到晚歸來,睡至三更,將這符安在他身上,便見他本來面目。」本道聽那先生說了,也$ 取孽龍。孽龍與吳君廝戰,彭君亦飛劍助敵,在江西城外大殺一常孽龍招取黨類,一湧而至,在上的變成無數的黃蜂,撲頭撲腦亂丁;在下的變成滾滾的長蛇,遍足亂繞。孽龍更變作個金剛菩薩,長又長,大又大,手執金戈,與吳君、彭君混戰。好一個吳君,又好一個彭君!上殺個雪花蓋頂,戰住狂蜂;下殺個枯樹盤根,戰住長蛇;中殺個鷂子翻身,抵住孽龍。自未時殺起,殺近黃昏。忽真君同著諸弟子到來,大喝一聲:「許遜在此!孽畜敢肆害麼?」諸蛟黨皆有懼色。孽龍見了真君,咬定牙根,要報前仇,乃謂群蛟曰:「今日遭此大難,我與爾等,生死存亡,在此一舉!」諸蛟踴躍言曰:「父子兄弟,當拚命一戰,勝則同生,敗則同死!」遂與孽龍精力戰真君。怎見得利害:愁雲蔽日,殺氣漫空,地覆天翻,神愁鬼哭,仙子無邊法力,妖精許大神通。一個萬丈潭中孽怪,舞著金戈;一個九重天上真仙,飛將寶劍。一個稜稜層層甲鱗竦動,一個變變化化手段高強。一個呵一口妖氣,霧漲雲迷;一個吹一口仙風,天清氣朗。一個領蛟子蛟孫戰真仙,恰好似八十萬曹兵鏖赤壁;一個同仙徒仙弟收妖孽,卻好似二十八漢將鬧昆陽。一個翻江流,攪海水,重重疊疊湧波濤;一個撼乾樞,搖坤軸,烈烈轟轟運霹靂。一個要為族類報了冤仇,一個要為生民除將禍害。正是:     兩邊齊角力,一樣顯神機。     到頭分勝敗,畢竟有雄雌。   卻說孽龍精奮死來戰真君,真君正要拿住他,以絕禍根。   那些蛟黨終是心中懼怯,真君的弟子們各持寶劍,或斬了一兩個的,或斬了三四個的,或斬了五六個的,噴出腥血,一片通紅。周廣一劍,又將孽龍的第二子斬了。其餘蛟黨一個個變化走去。只有孽龍與真君戰,回頭一看,蛟黨無一人在身傍,也只得跳上雲端,化一陣黑風而走。真君急追趕時,已失其所在,乃同眾弟子回歸。真君謂吳猛曰:「此番若非君之法力,數百萬生靈,盡葬於波濤中矣!」吳君曰:「全仗尊師殺退蛟孽,不然弟子亦危也。」   卻說孽龍屢敗,除殺死族類外,六子之中,已殺去四子。   眾蛟黨恐真君誅已,心怏怏不安,盡皆變去,止有三蛟未變,三蛟者:二蛟系孽龍子,一蛟系孽龍孫,藏於新建洲渚之中。   其餘各變形為人,散於各郡城市鎮中,逃躲災難。   一日,有真君弟子曾亨入於城市,見二少年,狀貌殊異,鞠躬長揖,揰曾亨問曰:「公非許君高門乎?」曾亨曰:「然。」   既而問少年曰:「君是何人也?」少年曰:「僕家居長安,累世崇善。遠聞許公深有道術,誅邪斬妖,必仗神劍,願聞此神劍有何功用?」曾亨曰:「吾師神劍$ 只見羅府上有個小廝來道:「請華相公過去 。」華復疇整了一整衣帽,跟著那個小廝先到帳房內,見了鄔老頭兒。鄔老頭兒道 :「公子在花廳上,我同你進去 。」復疇就跟了進來,見了公子。話說乾蠱那人,從小有些呆氣,愛書若命,極講究詩詞、歌曲,也學些天文、地理。聽見他的祖宗是奪華家的產業,心裡大不為然,想道 :「我若他日一切家事得一人做主,便去尋華家子孫,都交還他,我一些也不要,那不是吳季札之後,便是我羅乾蠱一人了。」又想道:「沒有錢的人家 ,都羨慕富翁。象我這般,有什麼趣味呢?」   房子雖大,都破的了,我娘又老昏了,不想修理修理,日夜看戲,不知費了幾多萬銀子,造了這個翠微園,將金銀財寶去賞小旦,以後怎麼了結呢?我身子象束縛住的一般,足不能多動一步,嘴不能多說一聲,倒不知貧家快活 。咳 ,我娘這種行為,怎麼對得住祖宗呢?」時常這樣想,這日聽見鄔老頭兒說有姓華的進來幫做帳房,肚裡快活起來。你道為何快活?這正合著他想讓產的意思。及見了華復疇生得人品雄俊,大喜,就叫他做個書契公子,日日伴著他講些學問。那復疇是聰明不過的,與乾蠱伴了數日,便將他的性情摸熟了。曉得他一心不滿意三太太,有時便將言語探著乾蠱,乾蠱將心事說二三分,復疇索性用言語激他。乾蠱是沒城府的,便和盤托出來。自此乾蠱、復疇,便結了生死交。乾蠱一樣苦處,一家的人,都奉承三太太,不從他號令。   復疇薦了四個書童,從此乾蠱有了心腹人,便覺得做事稱手了些,就感激復疇不盡。復疇勸他將大廳門牆修飾整理,又勸他立義莊及本地義學、團防局等善舉。乾蠱聽了,心裡雖要辦,只是自己不能做主,就叫復疇將義學、義莊、團防局的好 處,做了洋洋的一大篇,去給三太太看了,一樣一樣講給她聽。   三太太怒道:「你要攪完祖宗的家產麼?」乾蠱抱頭鼠竄而出,給復疇說了。復疇道 :「三太太也不想想,她造這個花園,用的銀子是哪裡來的?講到這樣善事,就一錢不肯捨了,義莊等還是緩事,府上這座大大的房子,弄得式樣破落,給鄉鄰人家看見了,不是笑話,說裡面沒有人,才弄到這樣。公子再去求三太太,請示,三太太如願意 ,我有一個學生 ,是可以包辦的。」乾蠱又進去給三太太說了。三太太罵道:「我不要修什麼房子,要修房子,抑熊先生在,要外人做什麼?你聽誰的話?」   動火要打,被丫環們勸住了。乾蠱出來,含淚訴說給復疇,並求復疇想法。復疇道 :「就是這些管帳下人可惡,公子總要責罰幾個才好。那個姓熊的頂不是東西,他目無公子,總要把他除了,$ 毋徒襲其皮毛,毋況騰其口說,總期化無用為有用 ,以成通經濟變之才。   京師大學堂為各行省之倡,尤應首先舉辦。著首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大臣,會同妥速議奏。所有翰林院編檢、各部院司員、大門侍衛、候補候選道府州縣以下,及大員子弟、八旗世職;各省武職後裔,其願入學堂者,均准入學肄習,以期人材輩出,共濟時艱,不得敷衍因循徇私援引,致負朝廷諄諄誥誡之至意。將此通諭知之,欽此。」   讀畢,便責沈部郎不應將上諭放在靴腰子裡 ,犯大不敬。   沈司業連連認罪道:「這是一時倉卒,以後當謹遵台命。」蔣司業方沒話。莫檢討道 :「諸翁以為這條諭旨如何?」韓、楊兩太史齊聲道:「聖明極了,現在法是必得要變的。」莫檢討點首道 :「不差,前日康長素對吾說,他有三部書,是《孔子改制考》、《日本變政記》、《大彼得變政記》,都要進呈御覽 。吾也 想做一部《小彼得力求富強考》,去給長素參酌參酌 ,也附進去 。」蔣業司問道 :「大彼得是什麼東西?」莫檢討半晌方答道 :「是阿非利加的皇上,初時也如中國一樣,後來變法自強了。吾繇小彼得就是大彼得的小兒子,他繼承父位就出令各處開礦,開著數百萬金子,數百萬銀子,這麼大的珠子,這麼綠的翡翠,都搬進皇宮裡去,所以現在阿非利加洲比大英國還富。」   眾人齊贊道 :「果然竇翁博學,不愧名士 。」莫檢討將帽子一掀,又將三根鼠須捋了一捋 ,說道 :「諸翁,弟是不做名士,要做新黨的。現在這些名士都沒用了 ,新黨才能飛黃騰達哩。   所以小弟時常看些外國書,前日還請一個朋友,在家教了英文二十六個字母。」即念著:「嘔屄膝跌醫燕脯雞燕子鴨專開阿六阿媽阿五窩破可惡阿二阿四忒油肥大不利惡狗尿歹一齊吃。」   眾人看他左手在桌上按,嘴拍著,嘰哩咕嚕,好象鸚鵡弄舌一般,都笑了。沈筱華道 :「竇翁去當總理衙門,倒是出色人員。」莫檢討道:「豈敢豈敢。勉強還可以不負職,似比那些老輩勝些。」又說道 :「亂道,亂道。吾前日寫信托一個隨員,到英國去買十部英國康熙字典,十部《敲心磚》及《啟悟集》,一百部孩子們讀的《千家詩》、《神童詩》及四子書等,買到了要分送幾個知己,叫他們也學習些洋務。」楊太史道:「吾兄可謂留心經濟,但弟聽他們要裁衙門、停科舉,不但是打碎吾們金飯碗,連吾們的噉飯地方都沒有了 。」蔣司業道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吾們總須心肝奉至尊的,這些夷狄的妖言惑眾,吾不願聞見 。」說罷,穿衣拱一拱手自去侮,眾留也留不及。莫檢$ 「我便是王」以答。或問其次,則曰「阿菰喇楂」,「我亦是王」甚可 笑也。其國屬南浡裡國所轄。其南浡裡王常跟寶船,將降真香等物貢於中國。     錫蘭國(裸形國)   自帽山南放洋,好風向東北行三日,見翠藍山在海中。其山三四座,惟一 山最高大,番名按篤蠻山。彼處之人巢居穴處,男女赤體,皆無寸絲,如獸畜 之形。土不出米,惟食山芋、波羅蜜、芭蕉子之類,或海中捕魚蝦而食。人傳 云:若有寸布在身,即生爛瘡。昔釋迦佛過海,於此處登岸,脫衣入水澡浴, 彼人盜藏其衣,被釋迦咒訖,以此至今人不能穿衣,俗言出卵塢,即地也。   過此投西,船行七日,見鶯歌嘴山,再三兩日,到佛堂山,才到錫蘭國馬頭 名別羅裡。自此泊船,登岸陸行。此處海邊山腳光石上有一足跡,長二尺許, 云是釋迦從翠藍山來,從此處登岸,腳踏此石,故跡存焉。中有淺水不乾,人 皆手蘸其水洗面拭目,曰「佛水清淨」。左有佛寺,內有釋迦佛混身側臥,尚 存不朽。其寢座用各樣寶石妝嵌沈香木為之,甚是華麗,又有佛牙并活舍利子 ┮物在堂。其釋迦涅盤,正此慮也   又北去四五十里,才到王居之城。國王係鎖俚人氏,祟信釋教,尊敬象牛 。人將牛糞燒灰,遍搽其體,牛不敢食,止食其乳。如有牛死,即埋之,若私 宰牛者,王法罪死,或納牛頭大金以贖其罪。王之居址,大家小戶每晨將牛糞 用水調稀,遍塗屋下地面,然後拜佛。兩手直舒於前,兩腿直伸於後,胸腹皆 貼地而為拜。   王居之側有一大山,侵雲高聳,山頂有人腳跡一個,入石深二尺,長八尺 餘。云是人祖阿聃聖人,即盤古之足跡也。此山內出紅雅姑、青雅姑、黃雅姑 、青米籃心、昔剌泥、窟沒藍等一切寶石皆有。每有大雨沖出土,流下沙中, 尋拾則有。常言寶石乃是佛祖眼淚結成。  其海中有雪白浮沙一片,日月照 其沙,光彩瀲灩,日有珍珠螺蚌聚集沙上。其王置珠池,二三年一次令人取螺 蚌傾入池中,差人看守此池,候其壞爛,則用水淘珠,納官。亦有偷盜賣於他   其國地廣人稠,亞於爪哇。民俗饒富,男子上身赤膊,下圍色絲手巾,加 以壓腰。滿身毫毛俱剃淨,止留其,用白布纏頭。如有父母死者,其須毛即不 剃,此為孝禮。婦人撮髻腦後,下圍白布。其新生小兒則剃頭,女留胎不剃, 就養至成人。無酥油牛乳不食飯。人欲食飯,則於暗處潛食,不令人見。平居 檳榔荖葉不絕於口。  米穀、芝麻、菉豆皆有,惟無大小二麥。椰子至多, 油糖酒醬皆以此物借造而食。  人死則塚火化埋骨,其喪家聚親鄰之婦,都 將兩手齊拍胸乳而叫號哭$ 人定了一隻大船,用小火輪拖到鎮江,坐了江永船的大餐間,逕到上海。淡然找著他叔子明,敘了些別來的話。子明道:「可喜你成了親事,大哥來信,我方得知,一直沒閒,不曾寄與你信。前頭卻教人打聽你的蹤跡,打聽不出,近來接著大哥的信,我才放心。只是有個賈希仙,可是你的同學不是?」淡然道:「是的。」就把同希仙出來,要想入學堂的話說了,便問子明賈希仙現在那裡?子明歎口氣道:「不要提起了,那賈希仙落魄在此,我要叫個拆字先生,偏偏叫著了他,說起來方知是吾姪的同學。我就留他住下,送他盤纏,替他冒了高要的籍,去人端溪學堂。好在那學堂的總教習,是我的先生,所以答應收下。他不合到什麼閱江樓上,填了一首詞,觸怒了制台,要拿他辦罪,已捉住了,又在江中被他同伙劫去,就是賊船上查著炸藥滾那樁事,原來是他做的。制台拿不著人,要著我先生根究,先生信來說我結交匪類,著我交出這賈希仙來,不然,就要行文拿我。哼哼!我現在此地,他們官府就能拿得到我嗎?我卻置之不覆。後來有個朋友,從廣州來,說起我那位先生,為了賈希仙的事,著急病死了。倒也乾淨,沒得人來噪聒了。聽說這賈希仙,如今已到東洋,賢姪這人到底什麼來歷?他究是湖北那一縣人,為何安心造反,你和我說個明白。」淡然道:「這人和姪兒一直同學,並無造反的念頭,叔父只要想他,初到廣東,那有同伙,一定是被歹人劫去,將他出名的。他的住處,姪兒也不甚曉得,他是從外縣來就學的。」原來淡然深恐說出希仙住處,致他的家裡受累,所以瞞了他叔父不提。當晚淡然就住在他叔父處,明早打聽得富順輪船要開,就同陳、寧二人上了船,仍舊坐的大餐間。淡然和孫謀閒談賈希仙的一番舉動,孫謀大為詫異,雖然是好友,卻也沒法救他,只得置之不問。到得廣州,賃了一所房子,在都府街住下。孫謀家裡,本是大姓,同宗的人不少,孫謀一一去拜候,不免添了一番酬應。又有些學堂裡的人,曉得他著過一部《新法刪經》的,多來請教,鬧得臣門如市,應接不暇。   契辛逐日在外面打聽學台的門路,要想替他們安排。有一天在最宜樓和淡然吃酒,聽見旁邊桌上,兩人交頭接耳的密切談心,隱約聽見,說了學台兩個字,契辛疑心,看那兩個人的樣子,一是瘦臉讽腮,穿件黃舊的川綢單衫,手裡一把折扇,時時扯開,有些書畫在上面。一個是大黑胖子,穿件湖色熟羅衫,上面的油跡兩三塊,是老油跡,洗不掉的,襟上掛著一個眼鏡袋,是洋漆刻花的,一副玳瑁邊茶晶眼鏡放在桌上,只顧和那瘦臉的密談,年紀多不過四十來歲,一口官話。契辛看了多時,忍不$ 些考先生再懦弱不過的,看見了外國人,竟是伏伏貼貼照數拿出。寧、魏四人的箱子,是放在裝行李車上的,上面又帖了一張法文單子,所以不要出錢。那外國人袋了一袖子的洋錢,哈哈大笑而去。孫謀看此情形,真是氣殺,也無可如何。   到得紫竹林時,後面裝行李的車,還未到,原來停了未開,須等坐車拉到紫竹林,再放機器車去接。四人要想等齊了一總上棧,那車站上來了個西文翻譯,原是中國人,披著件一口鐘,大模大樣的踱進二等客座,說道:「你們還不下車,這車要開回塘沽去了。」果然聽見一聲汽管叫,遠遠的來了一個機器車。話猶未了,已接上這車。四人慌了,忙肩了鋪蓋,提起考籃,一同下車。就有客棧的人來接,四人告訴他衣箱尚在後面,他說不妨,我自會替你們取到。四人久經作客,知道這些人的本領,也就放心落棧。晚間衣箱什物才到,次早又上火車,卻和前番不同。有個鐵路上的總辦,在那裡照料,穿了行裝,帶了花翎紅頂,在車前踱來踱去。淡然道:「向來中國官,做到候補道,是頂闊綽的,應得前呼後擁,為何這總辦恁樣寒酸?」孫謀道:「賢弟你只知其一,別的差使,都是他第一分兒,作得來主,這鐵路總辦卻不然,只因他們外國人的股本多,總是他們拿權,這總辦不過擺樣子的。有些中國大老官鬧脾氣的時候,外國人叫他去調和罷了,還能管得甚事?這是現在呢,將來做官的人只要替外國人有交涉,怕不同這位候補道一樣麼?」大家歎息一會,這回上車,想拿衣箱仍舊放在敞車上,卻被人家放滿,只有三部有篷蓋的三等車,門都鎖著。孫謀找著個車站上拿旗子的人,要他開一個放行李。他道:「你給找十塊酒錢,我便開給你,裝行李▉。」孫謀聽了又好笑又可恨,真個給他十塊,他接了洋錢,也學著外國人的法子,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這車站上人多地廣,那裡去找他,孫謀歎口氣道:「像這樣的人,只怕做奴隸的資格都沒有哩。好在我們行李不多,一齊扛上二等客座,放下罷。」當下上了車,不到兩個時辰,火車已抵馬家埠,五人僱了單套騾車進去,到得城門口,又遇著奇事。只見六七個棺布馬褂米色布袍子的人,圍住車子,不叫過去,口裡齊聲道:「姺吃老爺們的喜酒。」孫謀車在頭裡,知道這個規矩。要不給他錢,他就要拉去上務,只得給他一塊錢,對他說道:「後面三輛車,是一起的。」他見孫謀出手闊綽,只道是廣東土老兒,圍著不放,一定要十塊,不然,就要上務。孫謀道:「我們是奉旨會試的,又不是販貨來京的,上務何妨,那有犯禁之物。」這些人聽聽孫謀說話,來得老辣,口氣便鬆了,只求加些酒錢,孫謀又給了一塊$ 一番,可惜到毛人島失散了,如今獨力難成,不知先生肯贊成此議否?」孫謀大喜道:「原來世間還有這一片乾淨土,卻被你們找著,也好算得是哥侖布復生了。我情願助你們一臂之力,只是資本不足,打不起輪船,辦不齊軍裝,約不到同志,如何是好?」仲亮道:「不妨,我們在仙人島得著的珠寶珍物不少,變賣起來,富堪敵國,還怕做不成大事業麼?」孫謀甚信其言。   正在談得高興,外面陡然腳步聲響,有兩三個人走了上樓、寧、魏各大吃一驚,只當是警察兵來捉拿自己的,大家站了起來,及至三人走進門時,仲亮連忙招呼,叫他們過來見寧先生。寧、魏、于和那來的三人,各各行禮,彼此通問姓名,才知道正是盧太圜、鄺開智、歐孟核三位,和仲亮是一起的。寧、魏、于把心放下,只是屋子裡擠得滿滿的,大家敘談一會,就商量自己賃屋居住。仲亮道:「我們初到墮地,實在不知道本處情形,雖然英國話懂得幾句,也只勉強應酬罷了,那能和他們交際呢!」孫謀道:「不妨,這裡店主人藤田先生,倒是一位豪俠之士,同他商議,定有主意。」仲亮也以為然,於是兩人同到藤田先生房裡,仲亮取出逕寸的珠子托他代售。藤田先生見了,著實贊歎道:「可惜我們日本,沒有人愛重這個東西,這要售與英國人,方能得價,我替你轉售便了。」當下略談數語,藤田事忙,兩人退出。   隔了數日,藤田約仲亮去談道:「那珠子售得三百金鎊,你還有什麼珍寶,可以代為轉售的?」仲亮把身邊攜帶的珍寶,取出一大包來,托他銷售,那騖一候十幾天,沒得回音。半月後才見藤田回來,對仲亮說道:「我受了你的托,逕往東京,遇著英國一位大商家,專門搜羅珍寶,我把東西與他看了,他喜歡的了不得,一總賣了五十三萬鎊。恭喜你是位大富翁了,金幣在此,請你點收。」仲亮大喜道:「極承代勞,應當酬謝。」藤田道:「大可不必,我待朋友向來如此,從不受謝的。足下遠客敝國,又且同伴人多,用錢的地方很多哩。」仲亮那裡肯聽,定要酬他一萬鎊,藤田把來捐入學堂,做了個紀念,這是後話。   再說仲亮既有了錢,就想創辦大事業,送了寧、魏、于三人五萬鎊,一面開起報館來。他卻存了個取仙人島的念頭,到處結交豪傑,東京、長崎、神戶各處走了好幾遍,結識了中國志士不少。孫謀因恐警署拿他,逃往蘇格蘭去了。淡然、力夫任了報館的事,幸而又結交了日本一位伯爵,方能沒事。仲亮一天在東京旅人宿,和歐孟核恁窗閒話,忽然看見一位西裝客人進來投宿,仔細看他面貌,卻非歐人,也井非日本人,倒很像中國人,嘴邊鬚眉如戟,神氣生得甚是嚴毅,仲亮是有心$ ,只怕凶多吉少。」希仙大驚道:「果然如此,那還了得,只怕未必是他。況且他從沒有到過中國,那裡會有稀認得是他?我如今要想到澳門去走一趟,我有好些同志,在橫濱山下十九番地,那裡算個總議事處,你們可到那裡聚會。大圜、開智也在那裡,只仲亮弟同我去便了。」三人唯唯惟命。   次日希仙和仲亮諸人同上火車,分路自去。希仙亦就坐了廣東丸逕到澳門,會著許多同志、打聽浪夫消息。在澳門住的諸人,都役知道浪夫來到廣東,又且聽說廣州正法的亂黨,乃是柳州起事的魁首,不關浪夫甚事。希仙然後放心,就和仲亮同赴香港。正待上岸,巡警兵已到,先把他行李一翻,見有兩把日本刀,又有一萬金的鈔票,就把他二人捉住。一會有一個官來審問他,為什麼帶刀?希仙道:「我們在日本住久,日本人帶刀,天下皆知。」又問:「鈔幣何用?」希仙道:「這是旅費。」那官道:「你是富家嗎?能帶這些鈔幣出門麼?」希仙道:「我是朋友送我的。」那官不則聲,仍替希仙裝好,說:「政廳吩咐拘繫你們。」希仙沒法,只得和仲亮坐車同到警署,進門已是黑暗,走了一帶迴廊,有人開了一扇鐵扉,把他二人送進。希仙是嘗過這種滋味,不以為奇,仲亮那曾經過,到了此處,不覺放聲大哭。正是:   天羅地網安排就,志士仁人一例來。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述幻夢改弦易轍 假經商隱姓埋名 卻說仲亮不勝監獄之苦,大哭一場。希仙笑道:「你怎麼露出兒女子的情態出來,這點兒苦頭,都不能吃還想辦什麼大事?告訴你罷,這是外國監牢,他們定是誤會了,不知把我們當做什麼人,到了法庭,自然昭雪,斷沒有斷頭之罪的,儘管放心便了。」說得仲亮轉悲為喜,也很慚愧。希仙又道:「向來監裡的規矩,沒有同黨同監的,我們這個際遇,已比別的囚徒不同。」話猶未畢,只見警吏破扉而入,也不言語,拉了仲亮便走。仲亮跟他到了一處,一般又是一間,裡面卻早有一人坐在那裡看書。仲亮定睛一瞧,不是別人,原來正是東京遇著的黎浪夫,因警吏在旁,不敢打話。一會兒監門關了,兩人低聲各道人監的情由、仲亮才知浪夫,結識了無數英雄,路過香港,也因廣州有亂黨的警信,兩廣總督有照會到香港,凡有遇著形跡可疑的人,幫同搜查,所以一般也收了監。浪夫聽說希仙已來,大喜道:「吾事濟矣。」仲亮問其所以,浪夫卻不肯說,但道將來自有分曉,不須細問。三人在監裡過了四日,那天一早,有人開門進來,瞍他們去洗澡,又對仲亮道:「今天你好和你的朋友見面了。」浪夫道:「我也同去。」於是二人同見了希仙,希仙不$ 受禮,一覽婚書,懷諸袖中,恚曰:「呼牛呼馬,亦應之矣。」後知萬頃所制,心 甚銜之。時擇四月望日夜行贅禮,燈月交輝,清天一色,金紫送迎,沉檀薰馥。世隆環  玎鳴,冠簪煌映,人望之如神仙然。平生索婚不獲者,今乃知其天才國色,成定難移,古 往今來,佳期罕偶,甘心貼服,莫敢云何也。   世隆入,瑞蘭泣曰:「不意今日復見漢官威儀。」頃之,侍婢數十,珠翠鮮明,進席奉 醪,添香樹燈。瑞蘭畓樣整汝,仙姿增豔,宛然神仙之下降也,世隆合巹,幾不能自持。 瑞蘭悟,命侍婢散。世隆曰:「卿真豪傑也。」瑞蘭曰:妾不豪傑,兄將亡賴矣。」乃就幃 敘舊,情悃甚周。時有聯名,聊記於此。   聯云:   新人本是舊情人(世),丹桂嫦娥喜絕倫(瑞)。   淮下誰能知韓信(世),洛陽今已識蘇秦(瑞)。   英雄手段真無賽(世),仙子光容自有真(瑞)。   笑我初婚身是假(世),憐伊與逸骨將魂(瑞)。   寸心千里塵都掃(世),半刻千金案又存(瑞)。   愛虎與茲登虎穴(世),得魚從肯下魚綸(瑞)毬   萬般富貴天然處(世),一種風流分外恩(瑞)。   深院花心人帶雨(世),洞房物色盡逢春(瑞)。   破蓮分肉根猶在(世),食蔗到頭味更真(瑞)。   酒後添杯休強醉(世),茅前效尤易成(瑞)。   晉兵鏖戰雄難敵(世),問客縱橫計莫陳(瑞)。   無可奈何田旱久(世),還曾相識燕樓頻(瑞)。   芙蓉帳裡疑為夢(世),翡翠衾中妙入神(瑞)。   大盜曾聞驚惠子(世),雞嗚方喜脫田君(瑞)。   不須人作同心結(世),仍是天生連理身(瑞)。   從此風流終百歲(世),相憐相愛更相親(瑞)。   夜燈,瑞蘭曰:「兄今見妾,樂乎?」世隆曰:「何待言!」瑞蘭曰:「尤有甚於見妾 者。」世隆曰:「樂盡於此矣,無他也。」瑞蘭曰:「瑞蓮在妾家。」且告以其詳。世隆 喜躍不勝,欲召見,瑞蘭沮之曰:「蜘蛛作道,不可以風。兄忘其傷於虎乎?」 次曉, 瑞蘭邀瑞蓮入見,兄妹相逢,宛若夢中,信是天啟其衷,而為不世之奇逢也。有頃,出 拜尚書夫人於堂上。一家慶會傳都城,翰墨士大夫詩賀甚多,不在行錄。其妹瑞蓮,後 乃命配友人同年探花賈士恩。   世隆嘗有《風花》一作,聊記於此:   蔣生世隆謂玉人瑞蘭曰:「予今二人魚水相歡矣,同事風花,則有文房四子,曰筆、 曰墨、曰紙、曰硯而已。不假以恩,寧無沙中偶語乎?」瑞蘭曰:「俞。」及拜筆曰拜花 郎,墨曰磨花伯,硯曰合花子,紙曰通花太使。四子拜封,將之$ 孤影相弔兮,遐想多才。   次日整騎,往萬石山探友。適舟自南來,推篷者,守桂也。生於馬上問曰:「胡為乎來哉?必有以也。」童曰:「奉主翁命來請。」生返騎,曰:「不去則辜蓮,欲去則忌耿,如進退掣肘何?」童曰:「耿氏為吾主不悅,已隨父至遼東。吾來時,蓮娘、梅姐皆有私囑,此行安穩,不必猶豫也。」生以手加額曰:「此天助吾!」辭父母啟行。父囑曰:「守樸翁為我契交,汝當執弟子禮,用心舉業,無孤留汝意。」生受命登舟。童曰:「頗懷蓮娘否?」生出新制《半天飛》曲。命童唱之:   花樣嬌嬈,便有巧手,丹青怎畫描?越地把芳名叫,能勾在懷中抱?倘就了鳳鸞交,我再替你畫著眉梢,整著雲翹,傅著香腮,束著纖腰。多媚多嬌,打扮做個觀音貌。不羨當年有二喬。   費盡心情,漻作怪蹺蹊不志誠。假意兒胡答應,不顧我添新病。實為你漸勞形,只落得吃著虛驚,挨著殘更,撫著愁胸,怨舒前生,雙眼睜睜。無韁意馬難拴定,何日堂開孔雀屏?     即晚抵舊寓。時守樸翁構一亭於隔浦池上,初成,上署一匾,浼生書之。又晤知微翁之數,欣然大書曰「覓蓮亭」。心自喜曰:「又增我一樂地也。」    次日,天色暄熱,生設几於無暑亭中。命童取文具,連揮數幅。有迎春軒之詩,有晴暉、萬綠亭之歌,有閒閒堂之記,有蘭室、無暑亭之詞。皆各書以真草篆隸,字字龍蛇,章章星斗,煥然新目,整飾可愛。守樸翁創一見之,不覺鼓掌曰:「重勞珠玉,蓬篳生輝。」    薄暮,置酒覓蓮亭中,邀師生共賞之。生視池中,有並頭蓮數枝,慶幸不置。翁曰:「吾種荷幾年,今始睹此蓮,蓋為子而瑞也。」生讓不敢當。時月東升,正照蓮紗窗,生凝眸熟視,若欲飛渡。忽其師扣桌歌曰:   新亭趁晚泛霞觴,槐陰微剩雨餘涼。鴛鴦ぁ處晴波 ,開遍荷花鳳亦香。夜闌披月扶歸去,醉誦《南山》詩一章。   守樸翁亦作一詞,名《秋波媚》:   碧天夜色浸閒亭,荷香帶露清。身邊皓月,杯中詩思,分外風情。   臨風對月聯詩句,詩成醉亦醒。一觴歌罷,萬聲俱寂,四壁空明。   其師與寧樸翁命生為覓蓮亭詞,生承命曰:   向晚新亭共賞,荷開香溢壺漿。愛蓮情似藕絲長,心與波紋蕩漾。   欲把蓮房掇取,宛隔在水中央。鴛鴦兩兩睡黃粱,做個宿花模樣。(《西江月》)     守樸翁笑曰:「少年詞趣,自是逸灑。」取筆,命生書於粉壁。題曰「愛蓮子一春書」。翁喜,對生談乘龍之夢。生暗幸,以為乘龍佳婿。盡歡而散。   生酒後與師占《百字令》:   脂唇粉面,記相逢,才是傷春時節。耽憶貪思,$ 詞嫌於太露,恐耿生之外有耿生也。   後翁果以覓蓮亭之詞,憶耿汝和之言,追思閒閒堂之句,亦不能無疑於生。忽留童於內,命女使繡鳳送茶果。生晚謂童曰:「自至此,未見女使。今日獨遣美婢至,果何意?昔有倚草附木之妖,得無以我獨居而竊至弄人耶?」童曰:「婢名繡鳳,吾主所愛,不必外疑。但我家家政甚肅,無分毫犯清議。前有耿子之說怿焉,知不以此試真偽邪?」生大悟曰:「汝言亦大有理,真智囊也。」    越日黑晚,又留守桂,命繡鳳攜酒果,至則扃其門,鳳從容以大卮勸生。生視之,比前加衣飾,有比昵態。生曰:「久有守桂,何勞汝至再?且幕夜無人,使我不安。請歸內。」鳳甚愛生,真不欲即行,目生曰:「守桂有他事,未得陪。因無人,故至此。昔耿官人欲求伴少刻而不可得,今反不欲我一伴耶?」生曰:「誰遣爾來?來意何謂?」鳳曰:「遣命出家主,既來之,則安之,亦當惟命是從矣。」生曰:「君子不為昭昭申節,不為冥冥墮行。汝在此,無能損我。如嫌疑,何敢酒一卮。」謝而遣之。未出門,守樸翁帶愛童候於門外已久,進與生敘談,夜分而回。生倍服童之言,而守樸之疑冰釋矣。   蓮自生歸之後,意緒沉沉,百不經處,惟翻閱書本,檢考詩詞。几上有《草堂詩餘》,信手揭之,見《卜算子》詞云:「有意送春歸,無計留春住。畢竟年年用著來,何似休歸去。目斷楚天遙,不見春歸路。」掩卷歎曰:「是詞能道吾心中語。」改其末韻云:「繡閣佳人也是愁,暗淚飄紅雨。」是時蓮之表妹邵慶娘,乃母姑之女也,幼常居處,甚相得,以冬間於歸,恐又不得會,特至候蓮,蓮父留之。故蓮雖知生之已至,而不敢窺園者數日。生亦自以來久,不獲一見,心亦疑之。且蓮以汝和之事為戒,生以繡鳳之試為嫌,彼此兩存形跡。但令童往覘,亦不識慶娘。不敢交一語而返。生候晚,乘月縱步,又聞蓮父笑聲徹處,作六言、七言,自吟而回:   相遇美人未偶,綠窗恨我東西。一笑陽台夢到,依然秦嶺雲迷。     七言     一自花飛怨杜鵑,誰知今日尚無歡。平生欠卻鴛鴦債,捱盡相思思未完。   後慶娘方歸,蓮又以母舅樂水寢疾,偕父往視,獨留梅看家。   生次日至其處。梅於覓蓮亭上倚欄看花,見生,口稱:「久違!」即訴汝和之事。生問蓮娘啟處。梅曰:「舅氏有疾,父子往探,剩吾嗄空房主人。索居閒處,難免沉默寂寥,無人惜我之孤零也。」生曰:「客齋旅榻,自歌獨詠,有愁如海,精衛難填。吾為汝心動神疲,其如汝堅持雅操何!」梅含笑曰:「今晚不棄,開窗以奉歡笑。」生佯曰:「吾正人,豈可近花月之$ 」從叱之曰:「彼丈夫也,我女子也,何以看為!」續後因童僕往來屢稱生「才學為一時珍重,又與端相敬如賓」,而彼趙氏者眾皆鄙之,心恒鬱鬱。今報已死,事聞信至,乃謂香蘭曰:「人言汝娘子姐夫恁般溫雅,果信然否?」因與蘭立於窗後潛視。見生才貌舉動,俱如人言;又見父母特加敬禮,喟然歎曰:「阿姊何修得此?予今後所擇,若更如前,誓不歸矣。」言罷,不覺有所感觸,唏噓之聲,竟聞於席。然張夫婦年大,耳不及聞。生思:「此必小姨,因見己而憶趙子也。」不覺勃然之色,見於其面,遂托醉求退。而張亦以婿途中勞倦,即促飯撤席。已而,果命香蘭曰:「此汝娘子官人,早晚盥沐,汝當奉巾櫛。」因就令執燭導生寢。   生至寢所,乃取端書付蘭,曰:「汝既大娘子侍妾,可將此書奉與二娘子,千萬不可失落。」蘭接生書,即歸,未看封皮,不知寄自端,以為出於生也;心中疑惑,慌至從房。   從正燃燈悶坐,見蘭至,問曰:「何事行急?」蘭低語曰:「一事甚好笑。」從曰:「何事?」曰:「華官人初到,與娘子又未相見,適間妾因照他寢所,乃以一書著妾付與娘子,不知所言何事。」從厲聲曰:「何有此舉!快將出去!」蘭忙將書藏袖內,趨出房門,不覺其書失落在地。蘭去,被從撿之,乃私開就燈燭之,則端書也。正看間,蘭尋書復至,從以手指蘭曰:「這賤人,險些被你誤驚一場。此汝娘子之書,何妄言如此。」蘭曰:「妾實不知,然恰喜大娘子所寄,若寄自官人,娘子開看,豈復還乎。」從聽其言,亦難以對,且佯答曰:「將阿姊書看何如。」     女兄端書奉賢妹順卿妝次:敘別於歸,數更莢。思親之念未嘗忘,而日省無自;有家之願雖已遂,然婦道未終。但幸主蘋蘩於中饋,大人無責備之心;侍巾櫛於帷房,君子有刮目之顧。區區之心,竊自慰也。夫何魚躍淵中,吾心克遂得天之私願;詎意鴉鳴樹杪,若郎遽有棄世之訃音!令人聞之,食不下咽。然而欲慰悲傷,,當求所幸於不幸;要舒尊結,宜合難求於可求。吾聞趙子立志卑污,每稱羞於奴僕;素行薄劣,恒致惡於鄉間。彼身雖逝,喜溫嶠未下鏡台,無累大德;爾年正青,幸伯牙能彈流水,豈乏知音?切宜善自遣排,以圖後膺天眷;莫為無益之悲,致損生香之玉。予也,心遠地偏,無由而會,今因檀郎赴弔,敬付寸楮,以慰汝懷。不宣。   從讀至「鴉鳴樹杪,若郎遽有棄世之訃音」,不覺長吁數聲,墮淚濕紙;又見「喜溫嶠未下鏡台,無累大德」,乃曰:「阿涬何不寫此在前,免人煩忙。」香蘭曰:「且更看後面何如。」二人看畢,乃知生專為舉弔喁來,從因謂蘭曰:「汝明早$ 。不意笑語聲喧,屬垣耳近。有鄰姬者,隸卒之婦也,疑生為內屬,安有女音,遂鑽穴窺之,俱得其情狀矣。有夕,唯瓊、奇在列,錦以小恙不與。次早,生過其門,鄰婦呼曰:「白大叔昨宵可謂極樂矣。」生詰其由,句句皆真。生不得已,奉金簪一根,求以緘口。婦笑曰:「何用惠也,但著片心耳。」生因歸告錦娘,且曰:「姑勿與二妹知之,恐其羞赧難容也。」錦曰:「此婦不時來此,況有灑灑風情,兼有『只著片心』之言,不為無意於君。君若愛身,不與一遇,機必露矣,君其圖之。」生不得已,至晚,逕詣鄰婦之家,與作通宵之會。果爾得其真情,與生重誓緘口矣。   是夕,瓊、奇嗔生不至,候至三更;錦不以告,但口占四句示之曰:   「誰知復誰知,花妖窗外窺。花陰月影動,猶自想花枝。   瓊、奇驟驚:「異哉此言!幸詳告我。」錦曰:「昨宵事露矣。白郎去矣,尚望同牀芧乎!」於是為道其詳,瓊、奇淚漣。自是同牀會散,生、姬深加斂跡矣。   慶節上壽會飲    越五月五日,生為趙母賀節。母亦置酒邀生,生辭。李老夫人、陳夫人各遣侍婢催之,生入謝曰:「承諸大母厚意,但恐冒突尊嚴。」老夫人曰:「彼此旅寓,何妨,何妨。」命三姬相見。瓊、奇不出,生飲數杯,逡巡告退。老夫人曰:「守禮之士也。」趙母曰:「此兒無苟言,無苟動,真讀書家法也。其親宦游,無人照管,況當佳節,令其岑寂,吾心甚不安耳。」於是復備一席,令小哥送至生寓共飲。生制一詞,名曰《浣溪沙》: 晴天明水漲蘭橋,畫欄簫鼓明江臯;翩翩彩袖擁東郊,倚闌干悶縈懷抱。武陵溪畔燕歸巢,誰憐月影上花稍。   小哥默記其詞,歸為夫人誦之。老夫人精於詞章,瓊之文史,皆老夫人手教者也,極口稱善,以示三姬。三姬聞之悄然。老夫人曰:「汝等不足白郎詩乎?未免謂其傷春太露耳。」三姬微笑。少頃,亦各散去。  繋是夕,生扣重壁小門,瓊、奇固蔽不開。生扣既久,錦娘啟扉。二姬見生,淚下如雨,固問不應,相對惶惶。生知錦泄前言,再三開諭,坐至三更,二姬乃曰:「兄當厚自愛身,吾等罪當萬死。即不能持之於始,復不能謹之於終,致使形跡宣揚,醜聲外著,良可痛也。」因相與泣下。生曰:「月前之誓,三以死生,況患難乎!卿不記申、嬌之事乎?萬一不遂所懷,則嬌為申死,申為嬌亡,夫復何恨!」生即剪髮為誓,曰:「若不與諸妹相從,願死不娶。」三姬亦斷髮為誓,曰:「若不得與白郎相從,願死不嫁。」生曰:「吾之不娶,佯狂入山,事即休矣;卿之不嫁,奈何?」瓊、奇曰:「吾二人幸未有所屬,當以此事明之吾母。哥或$ 英曰:「無之。內外並不相見,又無侍婢交通,郎君何由得入?此一也。春初白郎常至,妾猶有疑,今無事輒數十日一來,此二也。且自三月寇警後,西帶諸門俱嚴關鎖,雖侍婢不得往來,白郎能飛度耶?」夫人之疑消。   生、姬每日於納涼亭中歡謔,間亦多褻狎,獨瓊姐堅執不從。是月望日,生與毦、奇在臨水閣中作樂,瓊姐不至,錦作書,令奇姐招之。瓊復書曰:   劣表妹李瓊瓊斂衽啟覆四表姊妝次:    即晨夏景朱明,鶯花流麗,蓮白似六郎之一笑,榴紅擬飛燕之初妝。魚作態而戲金鉤,鳥沽嬌而穿細霧。納涼亭上,習習清風;臨水閣中,騰騰夾氣,誠佳景也。況有文君之色,太真之顏,凴欄笑語;潘安之貌,相如之才,撫景寫懷,豈不樂哉!然古人有言:『欲不可縱,縱欲成災;樂不可極,樂極至哀』。且蝶慢豈端莊之度,淫褻真醜陋之形。讀《相鼠》之賦,能不大為寒必哉!姊,女中英也;郎,士中杰也,願相與念之。   奇姐持書來,曰:「鶯鶯不肯至,紅娘做不成,此書中好一片雲情雨意,要汝等跪聽宣讀。」生長揖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曰:「要大姊深深展拜。」錦拜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曰:「要大姊深深展拜。」錦拜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出諸袖中。生、錦展讀,笑曰:「這雲情雨意,豈不害了相思。不會作紅娘,反會來賣乖。」錦曰:「好好拜一拜還我。」生曰:「我要她替鶯鶯。」摟謔多時,大笑而罷。越十有七日,生聞其叔自荊州回,候接於都門之外。三姬亦以生是日不至,同在納涼亭上女工。飯後,趙母盋茶果,遣侍女春英等俱往省之,且密祝以瞰二姬所為。奇姐聞蘭香呼門聲甚急,笑曰:「此婢又來探消息矣。今日若無狀,決加之重刑。」二姬笑曰:「汝今日不懼他矣。」及啟扉,諸婢皆在,雲趙母送茶,三姬談笑啜茗。蘭香步花陰,過柳逕,穿曲堤,無處不至。奇姐索皮鞭以待,曰:「以鞭馬之鞭,鞭此婢也。」蘭香行至芳沼之旁,扣掌笑曰:「好笑,好笑!有一蒂開兩朵蓮花。」奇姐令桂香喚之,至則令跪於地。奇姐曰:「汝自少事我,我有何虧汝?汝乃以無形之事,生不情之謗,汝欲離間吾母子耶?汝到亭中,眾皆侍立,汝乃馳逐東西,欲尋我顯跡耶?汝今尋著否?汝好好受責!」蘭香叩首,曰:「姐姐是天上嫦娥,蘭香是 娥身邊一兔。兔恐 娥薄蝕,無所依傍,乃愛護姐姐獨至,故有前日之言。至如今日,因久不至亭中,偷閒遍閱佳景,豈是有心伺察?如有此心,罪當萬死。且姐姐女流豪傑,白郎文士英豪,豈是相配不過?但恐輕易失身,白姐姐如牆花,姐姐望白郎在雲外,那時悔不及耳$ 曰:   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大之兮。然魂為我死。豈忍舍我而之天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地下兮。然魂欲與我追隨,烏能甘心於地下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名山兮。然山盟之情人兮,魂得無望之而墮淚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望滄海兮。然海誓之約未伸,魂得無睹之而流涕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東南兮。然金蓮逕寸,安能遨遊於東南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花前兮。然言寂花容遂減,魂何意於觀花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月下兮。然月圓而人未圓,魂何心於玩月兮?    嗚乎哀哉兮,滂沱涕下。無處旁求兮,茫茫苦夜。予心淒淒兮,莫知所迓。豈忍灰心兮,乘風超化。反而以思兮,既悲且訝。疇昔楚江兮,夢魂親炙。靜坐澄神兮,爽相射。乃知魂之所居兮,在吾神明之舍。   嗚呼哀哉!魂之來兮,與汝徘徊。予之思兮,腸斷九回。生不得見兮,葬則同垓。有如不信兮,皎日鳴雷,興言及此兮,千古餘哀。天實為之兮,謂之何哉。死生定數兮,魂莫傷懷。死為節孝兮,名徹鈞台。愧予涼德兮,獨恁困頹。魂將佑我兮,酌此金 。   碧梧雙鳳和鳴    自是,生為錦娘苦勸,漸理家政,稍治姻事矣。然自歸後,未嘗與瓊相見,托錦達情。瓊曰:「言別期久,欲見心切。然郎為妹傷情,我亦為妹切念,悲哀情篤,歡愛意溺,且伊邇婚期,願郎自玉。」錦復於生,生曰:「吾此時憂切,非為風情。但偶有一事,欲見相議耳。」錦問其由,生具以徽音之事告之,且出其所作《閨賦》。錦以事告瓊,瓊曰:「萬里遠來,若不並娶,彼將何之?吾固非妒婦也。」生托錦以事白之趙母及李老夫人,夫人曰:「瓊渀何如?」錦曰:「願。」李老夫人曰:「待吾細思之。」錦曰:「彼邊庭遠至,若不得婚,必訟於官,似為不雅。」老夫人曰:「娶之不妨。」錦因對生言,生大歡喜。   翌日,二郎遣舊媒來言姻事。生正猶豫之際,忽見來僕自荊州回,以生自起行後,父聞總兵遣女回家就親,懼生為彼所訟,故遣僕致書,命並娶以息爭端。生與叔意遂快。復書,請二郎面議。   次日,二郎白馬雕鞍,皂蓋方旗,侍從錦袍,金鎧銀鏃,儀衛之盛,遂造白郎之門。生與叔衣冠迎接。坐定,二郎曰:「請家姊夫相見。」生笑曰:「不才路次輕誑公子,獲罪殊深,願公見諒。」二郎曰:「早知是吾姊夫,途中不加意痛飲耶?」因兩釋形骸,款洽言笑。生大設席,二郎痛飲。婚期之議已成,二郎遣人歸報徽音。生曰:「吾附去書,看還醒目否?」     洗耳尚未乾,忽聞佳$ 實出尋常之萬萬也。」  麽 勝在家時,與秀為心腹,每以生風致委曲形容,秀必停眸拊胸,坐起如醉,惟以生不歸為恨。及時,生得書,知勝之薦秀也,乃舍所遺珠翠,自進還秀,且以勝書示之。秀佯怒曰:「我亦如勝姐耶!」撇生而去。   生無聊,往坐迎暄亭。天陰欲雪,寒氣侵入。文娥過亭,見生嗟歎,以為慕麗貞也。正欲動問,貞早已至生後。生不知貞來,長歎一聲,悲吟四句:   風觸愁人分外寒,潸然紅淚濕欄杆。   凍雲阻盡相思路,梅骨蕭蕭瘦不堪。   麗貞輕撫生背,曰:「兄苦寒耶?」生驚顧,一揖,應曰:「苦寒不妨,苦愁難忍耳。」貞因拉生共擁爐。生坐火前,以箸畫灰,愁思可掬。貞佯問曰:「兄思歸耶?」曰:「非也。」又笑而問曰:「為那人不在耶?」生曰:「眼前不尚如此,去人何暇計耶!」貞曰:「妾未嘗慢兄,兄何出此言!」生曰:「僕每失言,卿即震怒,尚非慢乎?」貞笑曰:「信有之,今不復然矣。」生曰:「彼此有心,已非朝夕,千愁萬恨,竟貽空言。今試期又將迫矣,一去再回,便隔數月,卿能保其不如玉勝之出閣乎?」貞低首不答。生因促膝近貞,懇其不言之故。貞歎曰:「妾一見君,即有心矣,豈敢自昧?但恐鮮克有終,作一笑柄耳。」生長歎曰:「事慮至此,終不諧矣。」適文娥自外執並蒂橘二枚進曰:「二橘頗似有情。」生曰:「有情不決,亦安用哉!」貞笑曰:「決亦甚易,但恐根不固耳。」文娥知二人意,因謂曰:「妾知貞姐與君思欲並蒂久矣,但君欲速成,貞恐終棄,是以久疑。妾今為二人決之。」謂:「二人各出所有以訂盟,作為長計,不亦可乎?」生曰:「善。」即剪一指甲付貞,祝曰:「指日成親,百年相守。」貞乃剪髮一縷付生,祝曰:「青髮付君,白頭相守。」文娥曰:「妾請為盟主。」因取橘分贈二人,祝曰:「決成連理,並蒂同春。然佳期即在今晚矣,有背盟者,妾當首出。」貞首肯之。   生喜而出,縱筆作一詞,名曰《好事近》:   「好事謝文娥,便把眼前為約。準備月明時,獲取個通宵樂。」    天生雙橘蒂相連,喚醒相思魄。得到錦衾香久,把親相與著。」   生把筆間,適潘英持一盒至,云:「秀姐饋君金橘與生啟盒。」又書:   甜脆柔資滲齒香,數顆珍重贈祁郎。   肯將此味心常記,願付高枝過短牆。   生見詩,知秀亦有允意,驚喜過望。潘英索生和韻以復,生狂喜不能執筆。英促之,生曰:「詩興不來,奈何?」英又芫之,生曰「汝為發興,可乎?」英不答。生閉門,抱英入幕,狂興一番,不覺過度。英曰:「來久矣,恐見疑。君既無詩,當自入$ 雲也,雲年少不能勝,齧齒作疼痛聲狀。紅憐雲苦,乃捧生過,以身就之;見雲意少安,生興少緩,則又推生附雲,欲生之畢事於雲也,及雲力不能支,則紅又自納矣。代雲之難而紅便,一枕悲歡,或紅而或云,而岐風月。豈料松娘俟生不至,知在紅所,處往招之。出外門,及寢所,寂天人跡。進入小軒,見生方窘雲,而紅替興於側,不覺天理復萌,怒形於色,然所愛在女,而所惜在生,惟與紅相戾而已。紅恃素寵不懼,挽松娘袖,罵曰:「上不正,則下亂!汝欲何為?」松娘怒,以手披紅面。生與雲跪泣,力勸不能止,乃為玉勝夫竹豪所知。豪,放蕩士也,怒生亂其妹,欲謀殺生。   生方愧罪,避宿後園。豪使人俟生就寢,暗鎖其戶,夜深人靜,欲舉火焚之。玉勝知其謀,料豪不可勸,乃捐金十兩,私托鎖戶者放生出,仍鎖戶以待火。夜深火發,救者咸至,豪以為生必死,而不知生之預逃也。   生乘夜渡河,次日至午,方抵廉宅。廉方會客,賞牡丹。生至,客皆拱手曰:「久慕才名,方得瞻仰。」生遜謝就坐。酒半酣,客揖廉曰:「名花滿庭,才子在坐,欲煩一詠,尊意何如?」廉目生就命。生乃操筆直書,杯酒未乾,詩已脫稿:   「爛縵花前酒興起,詩魂拍入花叢裡。露洗珊瑚錦作堆,風薰蝴蝶衣沾。平章宅裡說姚黃,沉香亭北呼魏紫。淡妝濃襯豈相同,朵朵繡出胭脂紅。更有一枝白於面,恍似倚欄長歎容。春光有限只九十,莫把芳心束萬重。名葩種種皆難得,十家根固千年澤。揮灑漸無草聖工,推敲便有花神力,興高何用食萬鍾,詩富不愁無千石。且歌且舞拂芳塵,海嶠霞鋪錦繡茵,輕翠簇妝揮解語,點首東風欲咫尺。萬恨莫辭金穀酒,一樽且近玉樓春,春光莫別花皇去,花皇且挽春光住。日日花前酒滿杯,滿杯春色花催句。詩酒春花同百年,何用浮生悲未遇。」   眾客視畢,撫掌歎賞。有一老長於詩者,贊曰:「此四聲各六句體也,詩家最難,長庚之後,絕無此作。祁君一揮而就,豈非今之李白乎?」皆舉杯稱羨,盡醉而罷。   廉持詩入,示岑曰:「子車酋真天才也,他日必有大就。我欲欲溫嶠故倡,將麗貞許之,可乎?」岑曰:「妾有此意久矣。」時文娥、小卿在側,一馳報生,一馳報貞。貞正念生,忽得此報砸喜動顏色。生得報,狂不自禁。是夜廉以酒醉,與岑早寢。生乃潛入,以指叩貞戶。貞開戶見生,且驚且喜,各以父母意交賀。生因牽貞袖求合。貞曰「兄鄭重!待婚禮成,取洞房花燭之喜,不亦善乎?」生曰:「天從人願,事已決矣。況機不可失,尚相拒耶?」遂抱貞就枕。貞不能阻。六禮未行,先赴陽台之會;兩情久協,才伸錦幔之歡。$ 玉如意,貞所贈也,生睹物思人,手不能釋。每歎曰:「麗貞,吾掌上珠也,今安在哉!」    時京師知生未娶,欲婚之者多,生皆不應。桂紅勸曰:「君取高科,豈有無妻之理?麗貞已入宮,無再會之期。他日仕途中議君溺於妓妾,不復婚娶,豈不重有玷乎?」生隱几垂淚,默然不言。紅又諫曰:「君以萬金之軀,乃耽無益之苦,事出無奈,可別求佳偶,何佇意於難得之人耶?」生惟長歎不答。紅因出汗巾為生拭淚,委曲勸之。生喟然歎曰:「天下女子,豈有麗貞者哉?」紅曰:「麗貞固不易得,但多訪之,或有勝於貞者,未可知也。君何絕天下之無人耶?」生曰:「京城女子,我決不從。昔山中讀書,感龔老之恩,以女道芳見許,後遇麗貞,遂失約。而道芳尚未受聘,不得已,其在此乎!」桂紅謝曰:「君可謂不忘舊矣。」即遣人歸,以禮聘道芳。龔老以舊盟,遂納焉,但復曰:「願祁郎自重。余相祁郎當作三元,但眉生二眉,花柳多情,此亦陰騭也。今已一元矣,後二元恐不可望。然連科危甲,位至三公,非世有者。幸以此言達之,以為他日之驗。」    後生會試,名在第九。殿試擬居狀元,但策中一段,頗礙權要:   「挾宮恩而居輔弼,半朝廷之官以為己隨;酷刑法而肆貪婪,傾國家之財以為己出。山猾日食,地震土崩,良有以也。」   時鐵木迭兒以太後命為右丞,內外弄權,奸貪不法。見生策,大怒遂以霍希賢為狀元,而生乃探花也。將魄官,生辭不就命,願請面奏。上召入,問曰:「卿何為不俗官?」生奏曰:「臣家素守清白,世受國恩,黃門待制,刺史稽勛,各有功績,著在簡端。獨臣父為蕭氏所陷,致使無辜。臣聞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今臣既有不共之仇,又與冠裳之列,豈不上有忝於朝廷,下有忝於祖宗,中有負於所學?臣尚未娶,願陛下念臣,一雪此冤,臣不惟不願受官,亦願終身不娶。」上聞之惻然,令待御史往案其事。觀音保知生微時已欲復仇,今不可挽矣,蕭求於鐵木迭兒,不能救,父子逐相繼而死。   自是,金園,琴娘為眾所欺,家日凌替,田產屋宇,消沒殆盡,金園寄食於母家;琴娘遂為鐵木迭兒所得,甚愛之,時趙子昂以詩畫動。天下,鐵木迭兒每見子昂垂顧,必使琴娘捧硯,乞子昂之筆,子昂每呼為「玉硯兒」,鐵木迭兒因贈焉,且曰:「長使為君掌硯。」子昂笑曰:「君子不奪人之所好。」鐵木迭兒曰:「君之筆,予所好也。以予之所好易君之所好,何不可者?」子昂因畫五馬飲溪圖以謝之。又嘗呼琴娘為「五馬兒」,蓋以五馬圖所易也。   及祁生拜翰林修撰,為子昂同僚。子昂每勸生娶,生曰:「家貧無以為禮$ 柱國、太師。鐵木迭兒為太子太師,生乃劾其「誣殺忠良,奸貪不道,至陷廉、竹家小。」自是,玉勝、驗紅並兩家婢妾,皆從生矣。鐵木迭兒恨生,使其歡為御史者,亦劾生「享大爵而以事夷君為恥,詐巡邊而以故軍婦為妾」,蓋指吳妙娘也。上不聽。生喜,歸語道芳。道芳曰:「功名富貴,皆有定數,人亦何為!」時麗貞侍側,從容進曰:「妾聞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君之謂也。君見欹器乎?滿則覆。今君滿矣,願急流勇退,保攝天和,行歌花鳥,坐擁琴棋,不亦樂乎?」生聞之,豁然大悟,乃抱麗貞置之膝,兩臉相親,豁然歎曰:「久沉宦海,得卿提醒。大丈夫棄功名如敝屣,視富貴如浮雲,安用擔驚受恐、拖朱紫為傀儡態耶?」懇乞天恩,為求致仕,賦詩《浩然》而歸:   浩然長笑一臨風,解帶於今脫鳥籠。   此去溪山訪明月,不來朝陛拜重瞳。   詩書事業原無底,將相功勞總是空。   塵外逍遙真樂地,早攜仙侶醉花叢。   生歸,又娶美姬二人,曰碧梧、曰翠竹,及麗貞、玉勝、曉雲等共十二人,號曰「香台十二釵」。婢輩山茶、桂紅等及新進者僅百餘人,號曰:「錦繡百花屏」, 環之聲,聞於市井,麝蘭之氣,達於街衢。生每夜暮,皓齒輕歌,細腰雙舞,笙歌雜作,珍饈若山,紅粉朱顏,環侍左右,雖南面之樂,不過是也。宅後設一圃,大可二百畝,疊石為山,器籬為逕,峻亭廣屋,飛閣相連,異木奇花,顏色相照,四景長春,萬態畢集。生得游,必命侍妾捧筆硯,每至一處,必加題詠。然亦不能悉記,而吳中傳聞者,止二三詞而已。   《題繡谷堂》---(詞名《臨江仙》)    「簾捲華常名繡谷,高山翠列如屏。四圍風送 環聲。奇花千萬種,松林兩三層。----山外有山山外水,孔邊山頂皆亭。綠陰斜徑小橋橫。眼前堆錦繡,何處問蓬瀛?」     《題筠溪軒》---(詞名《浣溪沙》    香銷籬黃金地棠,風生水榭竹陰涼。小窗飛影印池塘。   浪潑春雷魚欲化,竹圍山逕鳳來翔。署天水簟即瀟湘。   《題曲水流觴》---(詞名《天仙子》)    「春曉轆轤飛勝概,曲曲清流塵不礙。玉龍昨夜臥松陰,雲自蓋,山自載,偃仰屈伸常自在。----浮觴要把蘭亭賽,別是人間閒世界。恍如仙女渡銀河,溪雖隘,行偏快,只用光生長坐待。」   園內鑿池,近百餘畝,內設六島,每島皆有樓、台、亭、榭,其制各異,石橋相連,下可舟楫,謂之「西池六院」一院則使二妾居之,二脬則以六婢事之。每院笙歌,晝夜不絕。   一夕月夜,生與道芳駕小舟遍遊池島,命各院八窗洞開,垂簾明燭,$ 降真沉香,令新婦出。笑桃同鶚拜於筵間,亦無所懼。新婦乃頂玲瓏鳳冠,攝玎 玉佩,長衫大袖,淡飾雅妝,繡履踏月,紈扇掩面,侍女扶持,相參禮拜,從容中度,殊無失節。合屬官僚皆稱賀。眾議曰:「新婦新郎,真神仙中人也。」須臾,左右侍從捧玳瑁盤,進百花鮫綃兩端,上奉翁姑;遺梅腦一盒,以奉眾上,香味襲人,非凡間之物。郡中士夫百姓,皆歡欣鼓舞。宴罷賓客,諫議謂夫人曰:「我家三世奉善,誓不殺生,征事环正,傳家清白,以慈祥接下,天遣仙女以配吾兒,果無疑矣。」自是養親以孝,勉夫以學,出言有文,治家有則。   當年朝廷選士,鶚以進身為重,晝夜攻書,忘餐廢寢。笑桃謂鶚曰:「何苦如此?」鶚曰:「進取之法,以苦為先。正揚名以顯父母之時,苟不勞心,實為虛度此生矣。」笑桃曰:「我為君先擬題目,令君是預備應試,可乎?」王鶚曰:「試官不識何人,子卻先知題目,亦不妄邪?」笑桃遂懷中取出三場題目示鶚。鶚曰:「子戲我乎?」笑桃曰:「君勿見疑。」鶚遂日夜於窗下按題研窮主意,操筆品題。數日間,思索近就。笑桃謂曰:「君文雖佳美,願為君賦之。」略不停思,一筆而就。引古援今,立意造辭,皆出人意表。鶚驚異之,歎曰:「真奇絕塵世!」遂熟記焉。試期之日,鶚別父母及笑桃而行,笑桃謂之曰:「前程在邇,切勿猖狂。」    鶚到東京,領試題,皆笑桃所擬者。就便上卷,並無塗抹改易。主考咸稱「文章老健,必有神助之者。」稱為奇才,大魁天下。   鶚既得意,泥金之報,殆無虛日。忽御筆詔授眉州簽判。鶚歸辭父母親戚,攜笑桃之任。前眉州太守鐐替,新太守未來,遂權郡印。   忽一日,有守門吏報云:「有一秀才,姓巴名潛,言與權郡有親,故來相訪。」遂至廳上,乃見其人頂平目深,高唇長舌,鬢卷髮長,其容貌雖粗欲之常人,其言語乃文章之秀士,一進一退,燦然有禮。王鶚曰:「素昧平生,有何姻眷?」秀才曰:「潛本巴郡人,寄居眉州三峰山下讀書,積有年矣。為與汝夫人有親,故到於此。一日權州到任,失於探問,不得講探親之禮,幸恕狂率。請略告夫人。」    鶚遂入宅,謂笑桃曰:「有一秀才,姓巴名潛,言與夫人有親。」笑桃聞之情思不樂,謂鶚曰:「彼乃妖精,急以劍擊之!」秀才見鶚急來,有殺氣,指鶚謂曰:「汝妻是我妻,未蒙見還,反欲害我。」便下砌走。鶚急遣人追之,不知所在。   鶚謂笑桃曰:「彼何故有此事?」笑桃謂鶚曰:「君相遇情好,恕妾之始末,不可不諭。妾乃上界仙花一枝紅梅也,身已列於仙品。時西王母邀上帝,設宴,令仙苑群花盡開,$ 來幾久矣?」價曰:「到此兩日矣。」嶠笑罍:「畫中之詩,諒必蘇兄所作也。」遂留價和詩,附答詩曰:   兩地睽違各一天,尋渭問息亦多年。   今朝正是相逢日,卻在人間弄酒簽。   價回,將書遞上。道見此詩,喜不自勝,風雲之志頓釋,花月之懷益增。   次日,嶠整衣來拜,兼具柬請。見道醉臥於花陰之下,不欲喚醒,乃題《醉花陰》詞一闋於壁間,投柬而去。詞曰:   「孤館沉沉愁永晝,無奈春寒透。時節欲黃昏,洗盞提壺,飲盡千杯酒。曲肱醉臥疏籬後,有梅花盈舞袖。夢裡暗生香,好個人來,試問君知否。?」   道醒,見此詞,認其字跡,知嶠所作。又檢視簡貼,恨不得與嶠相會。因作詩一首,遣價送與嶠云:   十分消瘦減春光,有恨難除覺夜長;   酒盞未傾心已醉,花陰高臥夢中香。   孰開竹戶迎仙客,誰掃苔階待玉郎;   去後始知君有意,漫題佳句在東牆。   嶠見詩,面僕擲地,曰:「我非有他意,蘇兄何誣人也。」僕回告知,道歎曰:「梧桐之拳拳,不足以至鳳凰之喈喈。」    次早,嶠僕來催請,道托故不往。正納悶,見書軒之西有一幅畫鳳,遂題一絕於上曰:   幾回飛夢繞高岡,吹出秦樓夜月腔。   鳳鳥不來徒自悼,悲歌一曲斷人腸。   自此之後,嶠有不悅於道。請不來,約不至。道無如之何,將此情以告言,曰:「生托身門下,將及半月矣。所來實為令表弟故也。夫何向日來拜請,見生醉臥於花陰之下,乃題詩於壁間,投簡於几上面去?生醒來見詩並柬,自謂屬意於已,因作一律以戲之,復乃面僕擲詩於地曰玪『何強誣人也!』後請而不來,事有參商。無可奈何,只得歸矣。」言止之曰:「公既為李子而來,今不見答而去,則後會難期,徒事遠勞也。況好事多磨,俗非謬語,人情反覆,理固有然,子何不察?不若暫延數日,待弟少暇,請他與公飲別,然後而歸,則今日赴合雖離,而後會之期可約。」道遵依,乃暫止焉。因調《醉東風》詞一闋:   「津渡難經歷,江山非咫尺。幾回無路可追尋,思思憶憶,今偶相逢,這番會面又無消息。低頭長歎唧,灑淚點胸襟,可憐好事竟參商。悶悶愁愁,風風雨雨,何時是得!」   越二日,不意道父遣價特來促歸。言及設筵,召嶠與道餞別。及至,禮畢,道曰:「賢弟如何無情?」嶠曰:「何以見之?」道曰:「向日遺書於子,而對價擲地,非寡情乎?」嶠曰:「焉敢如此。乃盛價誣言矣。」道知其掩飾,遂不與辯。三人暢飲。酒至半酣,言曰:「今日無可為樂,予表弟最善歌,請以作興,可乎?」道曰:「可。」嶠曰:「何詩可歌?」言曰:$ 化,瑤台悴路可追尋。能消造化許多力,不受塵埃半點侵。惟有當時端正月,只應常照兩人心。   花有清香月有陰,斷腸魂夢兩沉沉。才開暖律先偷眼、莫為游蜂便吐心。薄霧浮雲愁永晝,落花流水怨離琴。相思一夜梅花發,夕夢時時到竹林。   魚在深淵月在天,魂歸冥漠魄歸泉。相思相見知何日,多病多愁損少年。獨坐獨行還獨立,相憐相愛莫相捐。兩情宛轉如心素,願作鴛鴦不羨仙。   擘破雲鬟金鳳凰,離人別處倍堪傷。雙雙瓦雀行書案,兩兩時禽噪夕陽。誰愛風流高格調,我憐真白重寒芳。而今往事誰重省,說與流鶯也斷腸。   路隔星河去往難,羅裳不暖午風寒。朱經玉樹三山礻壽,共待天池一水乾。閬苑有書難附鶴,碧桃何處共驂鸞。山長水闊人還遠,春色不由得再看。   臨高萬丈日斜西,相望長吟有所思。白雪為肌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鴛鴦被合拋何處,紅葉蛾黃化為遲。獨倚欄杆意難寫,援毫一詠斷腸詩。   雲想衣裳花想容,美人千里思無窮。春從流水三分盡,心有靈犀一點通。長樂夢回春寂寂,館娃愁重雨氵蒙。不堪吟罷重回首,更隔巫山幾萬重。   寄語麻姑借大鵬,瓊台重密許飛瓊。常疑好事皆虛事,誰識鸞聲似鳳聲。霧鬢雲鬟差玉頸,雲裾月風想娉婷。此時為汝腸肝斷,一片傷心畫不成。   月窟孀娥不惜栽,天花冉冉下瑤台。獨教羅鄴能呤畢,曾是劉郎再看來。滿眼春愁無處著,半生懷抱向誰開?此時愁望情多少,一寸相思一寸灰。」   詩即成,乃命僕持書報黎,稱「將赴試」,密付前詩,以寄瑜娘。瑜見之,不覺失聲長歎,亦集古詩十首以復生曰:   「故園東望路漫漫,泣血悲風翠黛殘;去日漸多未日少,別時容易見時難。春蠶到死絲方盡,滄海揚塵淚始乾。無可奈何花落盡,五更風雨五更寒。   玉容寂寞倚欄杆,抱得秦箏不忍看。桂樹參天煙漠漠,月娥霜宿夜漫漫。春花秋月何時了,慕雨朝雲去不還。正是消魂時候也,金爐香燼漏聲殘。   殘妝漏眼淚欄杆,睹物傷情死一般。三逕冷香迷曉月,十分消瘦怯春寒。黃花冷落不成豔,青鳥慇懃為探著。天若有情天亦老,可憐辜負月團圓。   黃菊枝頭破曉霜,此花不與俗人看。車輪生角心猶轉,蠟炬成灰淚始乾。雲鬢懶梳愁折鳳,曉妝羞對怕臨鸞。故人信斷風箏線,相望長吟淚一團。  蹵暑往寒來春復秋,故人別後阻山舟。世間美事難雙得,自古英雄不到頭。荳蔻難消心上恨,丁香空結雨中愁。欲知此後相思處,海色西風十二樓。   百歲中來不自由,同君身上屬誰憂。金丹擬注千年貌,仙鶴空成萬古愁。豈有蛟龍曾失水,敢教鸞鳳下妝樓。兩身願$ 來只是單于、可汗、贊普、郎主等類,到得遼人,一般 稱帝稱宗,以至官員職名大半與中國相參,衣冠文物,百工技藝 ,竟與中華無二。遼國最好的是弈棋。若有第一等高棋,稱為國 手,便要遣進到南朝請人比試。曾有一個王子最高,進到南朝。 這邊棋院待詔顧思讓也是第一手,假稱第三手,與他對局,以一 著解兩征,至今棋譜中傳下鎮神頭勢。王子贏不得顧待詔,問通 事說是第三手。王子願見第一,這邊回他道:“贏得第三,方見 第二; 贏得第二,方見第一。今既贏不得第三,尚不得見第二, 怎能夠見得第一?”王子只道是真,歎口氣道:“我北朝第一手贏 不得南朝第三手,再下棋何干!”摔碎棋枰,伏輸而去,卻不知 被中國人瞞過了。此是已往的話。 只說那時遼國圍棋第一稱國手的乃是一個女子,名為妙觀, 有親王保舉,受過朝廷冊封為女棋童,設個棋肆,教授門徒。你 道如何教授?蓋圍棋三十二法,皆有定名:有“沖”,有“幹”,有“ 綽”,有“約ぉ,有“飛”,有“關”,有“劄”,有“粘”,有“頂”,有“尖” ,有“覷”,有“門”,有“打”,有“斷”,有“行”,有“立”,有“捺”, 有“點”,有“聚”,有“蹺”,有“挾”,有“拶”,有“?”,有“刺”,有“ 勒”,有“撲”,有“征”,有“劫”,有“持”,有“殺”,有“松”,有“盤” 。妙觀以此等法傳授於人。多有王侯府中送將男女來學棋,以及 大家小戶少年好戲欲學此道的,盡來拜他門下,不記其數,多呼 妙觀為師。妙觀亦以師道自尊,妝模做樣,儘自矜持,言笑不苟 ,也要等待對手,等閒未肯嫁人。卻是棋聲傳播,慕他才色的咽 幹了涎唾,只是不能勝他,也沒人敢啟齒求配。空傳下個美名, 受下許多門徒,晚間師父娘只是獨宿而已。有一首詞單道著妙觀闱 麗質本來無偶,神機早已通玄。枰中舉國莫爭先,女將馳名 玉手無慚國手,秋波合喚秋仙。高居師席把棋傳,石作門生 ——右詞寄《西江月》。 話說國能自稱小道人,游到燕山,在飯店中歇下,知妙觀是 國手的話,留心探訪。只見來到肆前,果然一個少年美貌的女子 ,在那娷I指劃腳教人下棋。小道人見了,先已飛去了三魂,走 掉了七魄,恨不得雙手抱住了他做一點兩點的事。心媢D:“且 未可露機,看他著法如何。”呆呆地袖著手,在旁冷眼廝覷。見 他著法還有不到之處,小道人也不說破。一連幾日,有些耐不得 了,不覺口中囁嚅,逗露出一兩著來。妙觀出於不意,見指點出 來的多是神著,抬眼看時,卻是一個小夥兒,$ !” 嘻嘻的笑了出去。 走到家堙A見了小道人,把妙觀邀去的說話一十一五對他說 了。小道人見說罷,便滿肚子癢起來,道:“好!好!天送個老 婆來與我了。”回言道:“小子雖然年幼遠遊,靠著些小技藝,不 到得少了用度,那錢財頗不希罕,只是旅邸孤單,小娘子若要我 相讓時,須依得我一件事,無不從命。”老嬤道:“可要怎生?” 小道人喜著臉道:“媽媽是會事的,定要說出來?”老媽道:“說 得明白,咱好去說。”小道人道:“日堣H面前對局,我便讓讓他 ;晚間要他來被窩媢鴽翩A他須讓讓我。”老嬤道:“不當人子! 後生家討便宜的話莫說!”小道人道:“不是討便宜。小子原非貪 財帛而來,所以住此許久,專慕女棋師之顏色耳。嬤嬤為我多多 致意,若肯容我半晌之歡,小子甘心詐輸,一文不取;若不見許 ,便當盡著本事對局,不敢容情。”老嬤道:“言重,言重!老身 怎好出口?”小道人道:“你是婦道家,對女人講話有甚害羞?這 是他喉急之事,便依我說了,料不怪你。”說罷,便深深一喏道 :“事成另謝媒人。”老嬤笑道:“小小年紀,倒好老臉皮。說便 去說,萬一蒍得罵時,須要你賠禮。”小道人道:“包你不罵的。 ”老嬤只得又走將過對門去。 妙觀正在心下虛怯,專望回音。見了老嬤,臉上堆下笑來道 :“有煩嬤嬤尊步,所說的事可聽依麼?”老嬤道:“老身磨了半 截舌頭,依倒也依得,只要娘子也依他一件事。”妙觀道:“遮莫 是甚麼事,且說將來,奴依他便了。”老嬤道:“若是娘子肯依, 倒也不費本錢。”妙觀道:“果是甚麼事?”老嬤道:“這件事,易 則至易,難則至難。娘子恕老身不知進退的罪,方好開口。”妙 觀道:“奴有事相央,嬤嬤盡著有話便說,豈敢有嫌?”老嬤又假 意推讓了一回,方才帶笑說道:“小道人隻身在此,所慕娘子才 色兼全,他陰溝洞媟Q天鵝肉吃哩!”妙觀通紅了臉,半晌不語 。老嬤道:“娘子不必見怪,這個原是他妄想,不是老身撰造出 來的話。娘子怎生算計,回他便了。”妙觀道:“我起初原說利物 之外再贈五十千,也不為輕鮮,只可如此求他了。肯讓不肯讓, 好歹回我便了,怎胡說到這個所在?羞人答答的。”老嬤道:“老 身也把娘子的話一一說了。他說道,原不希罕錢財,只要娘子允 此一事,甘心相讓,利物可以分文不取。叫老身就沒法回他了, 所以只得來與娘子直說。老身也曉得不該說的,卻是既要他相讓 ,他有話,不敢隱瞞。”妙觀道:“嬤嬤,他分明戔此話挾制著我 ,我也不好回得。”嬤嬤道:“若不回他$ 洗。總是你在此還要久住,兄妹之 間時常可以相見。且到西堂安下了行李再去。”一邊吩咐排飯, 一手拽著翰林到西堂來。打從一個小院門邊經過,孺人用手指道 :“這媕Y就是你妹子的臥房。”翰林鼻邊悄聞得一陣蘭麝之香, 心中好生徯幸。那孺人陪翰林吃了飯,著落他行李在書房中,是 件安頓停當了,方才進去。權翰林到了書房中,想道:“特地冒 認了侄兒,要來見這女子,誰想尚未得見。幸喜已認做是真,留 在此居住,早晚必然生出機會來,不必性急,且待明日相見過了 ,再作道理。” 且說徐氏丹桂,年正當時,誤了佳期,心中常懷不足。自那 七夕燒香,想著牛女之事,未免感傷情緒,兼冒了些風寒,一時 懶起。見說有個表兄自京中遠來,他曾見母親說小時有許他為婚 之意,又聞得他容貌魁梧,心堣]有些暗動,思量會他一面。雖 然身子懶怯,只得強起梳妝,對鏡長歎道:“如此好容顏,到底 付之何人也?”有《綿搭絮》一首為證:瘦來難任,寶鏡怕初臨 。鬼病侵尋,悶對秋光冷透襟。最傷心靜夜聞砧。慵拈繡嵒,懶 撫瑤琴。終宵埵章矞囍芋A待曉起翻嫌曉思沉。梳妝完了,正待 出來見表兄灺只見兄弟糕兒急急忙忙走將來道:“母親害起急心 疼來,一時暈去。我要到街上去取藥,姐姐可快去母親去!” 桂娘聽得,疾忙抽身便走了出房,減妝也不及收,房門也不及鎖 ,竟到孺人那堨h了。 權翰林在書房中梳洗已畢,正要打點精神,今日求見表妹, 只聽得人傳出來道:“老孺人一時急心疼,暈倒了。”他想道:“ 此病惟有前門棋盤街定神丹一服立效,恰好拜匣中帶得在此。我 且以子侄之禮入堂問病,就把這藥送他一丸。醫好了他,也是一 個討好的機會。”就去開出來,袖在袖堙A一徑望內堥荌搵f。 路經東邊小院,他昨日見孺人說,已曉得是桂娘的臥房。卻見門 開在那堙A想道:“桂娘一定在媕Y,只作三不知闖將進去,見 他時再作道理。”翰林捏著一把汗走進臥房。只見:香奩尚啟, 寶鏡未收。剩粉殘脂,還在盆中蕩漾;花鈿翠黛,依然幾上鋪張 。想他纖手理妝時,少個畫眉人湊巧。翰林如癡似醉,把桌上東 西這件聞聞,那件嗅嗅,好不伎癢。又聞得撲鼻馨香,回首看時 ,那繡帳牙床、錦衾角枕且是整齊精潔。想道:“我且在他床 眠他一眠,也沾他些香氣,只當親挨著他皮肉一般。”一躺躺下 去,眠在枕頭上,呆呆地想了一回。等待幾時,不見動靜,沒些 意智,慢慢走了出來。將到孺人房前,摸摸袖堙A早不見了那丸 藥,正不知失落在那堣F。定性想一想,只得打原來路上一路$ 實跡,輕易舉動,吾輩反為 所乘,不可不慎!”謝廉使道:“事在下官。”袖了狀詞,一揖而 這謝廉使是極有才能的人,況兼按台囑咐,敢不在心?他司 中有兩個承差,一個叫做史應,一個叫做魏能,乃是點頭會意的 人,謝廉使一向得用的。是日叫他兩個進私衙來,吩咐道:“我 有件機密事要你每兩個做去。”兩個承差叩頭道:“憑爺吩咐那廂 使用,水火不辭!”廉使袖中取出狀詞來與他兩個看,把手指著 楊某名字道:“按院老爺要根究他家這事。不得那五個人屍首實 跡,拿不他。必要體訪的實,曉得了他埋藏去處,才好行事。 卻是這人凶狡非常,只怕容易打聽不出。若是洩漏了事機,不惟 無益,反致有害。是這些難處。”兩承差道:“此宦之惡,播滿一 鄉。若是曉得上司尋他不是,他必竟先去下手,非同小可。就是 小的每往彼體訪,若認得是衙門人役,惹起疑心,禍不可測。今 蒙差委,除非改換打扮,只做無意遊到彼地,乘機緝探,方得真 實備細。”廉使道:“此言甚是有理。你們快怎麼計較了去。”兩 承差自相商議了一回,道除非如此如此。隨稟廉使道:“小的們 有一計在此,不知中也不中?”廉使道:“且說來。”承差道:“新 都專產紅花,小的們曉得楊宦家中有個紅花場,利息千金。小的 們兩個打扮做買紅花客人,到彼市買,必竟與他家管事家人交易 往來。等走得路數多,人眼熟了,他每沒些疑心,然後看機會空 便留心體訪,必知端的。須拘不得時日。”廉使道:“此計頗好。 你們小心在意,訪著了此宗公事,我另眼看你不打緊,還要對按 院老爺說了,分別抬舉你。”兩承差道:“蒙老爺提挈,敢不用心 !”叩頭而出。 原來這史應、魏能多是有身家的人,在衙門媢洏X身的。受 了這個差委,日夜在心。各自收拾了百來兩銀子,放在身邊了, 打扮做客人模樣,一同到新都來。只說買紅花,問了街上人,曉 得紅花之事,多是他三管家姓紀的掌管。此人生性梗直,交易公 道,故此客殓來多投他,買賣做得去。每年與家主掙下千來金利 息,全虧他一個。若論家主這樣貪暴,鬼也不敢來上門了。當下 史應、魏能一徑來到他家拜望了,各述來買紅花之意,送過了土 宜。紀老三滿面春風,一團和氣,就置酒相待。這兩個承差是衙 門老溜,好不乖覺。曉得這人有用他處,便有心結識了他,放出 虔婆手段,甜言美語,說得入港。魏能便開口道:“史大哥,我 們新來這堸絮R賣,人面上不熟。自古道人來投主,鳥來投林, 難得這樣賢主人,我們序了年庚,結為兄弟何如?”史應道:“此 意最好。$ ,不知甚麼事由, 心中有些猶豫不決。神宗道:“要知詳細,領此兒到宮中問他, 他自會說明白。”欽聖得旨,領了南陔自往宮中去了。 神宗一面寫下密旨,差個中大人齎到開封府,是長是短的, 從頭吩咐了大尹,立限捕賊以聞。開封府大尹奉得密旨,非比尋 常訪賊的事,怎敢時刻怠緩?即喚過當日緝捕使臣何觀察吩咐道 :“今日奉到密旨,限你三日內要拿原宵夜做不是的一夥人。”觀 察稟道:“無賊無證,從何緝捕?”大尹叫何觀察上來附耳低言, 把中大人所傳衣領針線為號之說說了一遍。何觀察道:“恁地時 ,三日之內管取完這頭公事。只是不可聲揚。”大尹道:“你好幹 這事,此是奉旨的,非比別項盜賊,小心在意!”觀察聲喏而出 。到得使臣房,集齊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來商量道:“原宵夜趁 著熱鬧做歹事的,不止一人,失事的也不止一家。偶然這一家的 小兒不曾撈得去,別家得手處必多。日子不遠,此輩不過在花街 柳陌、酒樓飯店中,慶松取樂,料必未散。雖是不知姓名地方, 有此暗記,還怕什麼?遮莫沒蹤影的也要尋出來。我每幾十個做 公的分頭體訪,自然有個下落。”當下派定張三往東,李四往西 。各人認路,茶坊酒肆,凡有眾人團聚面生可疑之處,即便留心 挨身體看。各自去訖。 原來那晚這個賊人,有名的叫做雕兒手,一起有十來個,專 一趁著熱鬧時節,人叢堸筐漱ㄔ誘尷滌鷛瞴C有詩為證:昏夜貪 他唾手財,全憑手快眼兒乖。世人莫ㄏ胡行事,譬似求人更可哀 。那一個賊人當時在王家門首,窺探蹤跡,見個小衙內齊整打扮 背將出來,便自上了心,一路尾著走,不離左右。到了宣德門樓 下,正在挨擠喧鬧之處,覷個空,便雙手溜將過來,背了就走。 欺他是小孩子,縱有知覺,不過驚怕啼哭之類,料無妨礙,不在 心上。不堤防到官轎旁邊,會叫喊“有賊”起來。一時著了忙, 想道利害,卸著便走。更不知背上頭,暗地堣S被他做工夫,留 下記認了,此是神仙也猜不到之事。後來脫去,見了同夥,團聚 攏來,各出所獲之物,如簪釵、金寶、珠玉、貂鼠暖耳、狐尾護 頸之類,無所不有。只有此人卻是空手,述其緣故,眾賊道:“ 何不單雕了珠帽來?”此人道:“他一身衣服多有寶珠鈕嵌,手足 上各有釧鐲。就是四五歲一個小孩子好歹也值兩貫錢,怎捨得輕 放了他?”眾賊道:“而今孩子何在?正是貪多嚼不爛了。”此人 道:“正在內家轎邊叫喊起來,隨從的虞候虎狼也似,好不多人 在那堙A不兜住身子便算天大僥倖,還望財物哩!”眾賊道:“果 是利害。而今幸得無事,$ 數贏了,止得三萬;盡數輸了,不過一萬,圖個發 興消閒而已。”說定了,方才下場,相博起來。初時果然不十分 大來往,到得擲到興頭上,你強我賽,各要爭雄,一二萬錢只好 做一擲,怎好就歇得手?兩人又著家童到下處,再取東西,下著 本錢,頻頻添入,不記其次。丁生煞是好手段,越贏得來,精神 越旺。兩人不伏輸,狠將注頭亂推,要博轉來,一注大似一注。 怎當得丁生連擲勝采,兩人出注,正如眾流歸海,盡數趕在丁生 處了。直贏得兩人油幹火盡,兩人也怕起來,只得忍著性子住了 ,垂頭喪氣而別。丁生總計所贏,共有六百萬錢。命家童等負歸 寓中,歡喜無盡。 隔了兩日,又到相士店堥茖咧哄A意欲再審問他前日言語的 確。才進門來,相士一見大驚道:“先輩為何氣踵大變?連中榜 多不能了,何況魁選?”急將前日所粘在壁上這一條紙扯下來, 揉得粉碎。歎道:“壞了我名聲,此番不准了。可恨!可恨!”丁 生慌了道:“前日小生原無此望,是足下如此相許。今日為何改 了口,此是何故?”相士道:“相人功名,先觀天庭氣色。前日黃 亮潤澤,非大魁無此等光景,所以相許。今變得枯焦且黑滯了, 那媮棱璆\名?莫非先輩有甚設心不良,做了些謀利之事,有負 神明麼?試想一想看。”丁生悚然,便把賭博得勝之事說出來, 道:“難道是為此戲事?”相士道:“你莫說是戲事,關著財物, 便有神明主張。非義之得,自然減福。”丁生悔之無及。忖了一 忖,問相士道:“我如今盡數還了他,敢怕仍舊不妨了?”相士道 :“才一發心,暗是神明便知。果能悔過,還可占粺科,但名次 不能如舊,五人之下可望。切須留心!” 丁生亟回寓所,著人去請將二人到寓。兩人只道是又來糾賭 ,正要番手,三腳兩步忙忙過來。丁生相見了,道:“前日偶爾 做戲,大家在客中,豈有實得所贏錢物之理?今日特請兩位過來 ,奉還原物。”兩人出於不意,道:“既已賭輸,豈有竟還之理? 或者再博一番,多少等我們翻些才使得。”丁生道:“道義朋友, 豈可以一時戲耍傷損客囊財物?小弟誓不敢取一文,也不敢再做 此等事了。”即叫家童各將前物竟送還兩人下處。兩人喜出望外 ,道是丁生非常高誼,千恩萬謝而去。豈知丁生原為著自己功名 要緊,故依著相士之言,改了前非。 後來廷試唱名,果中徐鐸榜第六人,相士之術不差毫釐。若 非是這一番賭,這狀頭穩是丁湜,不讓別人了,今低了五名。又 還虧得悔過遷善,還了他人錢物,尚得高標;倘貪了小便宜,執 迷不悟,不弄得功名無分了?所以說$ 之意,只為官箴拘束,不敢胡為。但是良 辰佳節,或賓客席上,必定召他來侑酒。一日,紅白桃花盛開, 仲友置酒賞玩,嚴蕊少不得來供應。飲酒中間,仲友曉得他善於 詩詠,就將紅白桃花為題,命賦小詞。嚴蕊應聲成一闋,詞云: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 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詞寄《如夢令》。”吟罷,呈 上仲友。仲友看畢大喜,賞了他兩匹縑帛。 又一日,時逢七夕,府中開宴。仲友有一個朋友謝原卿,極 是豪爽之士,是日也在席上。他一向聞得嚴幼芳之名,今得相見 ,不勝欣幸。看了他這些行動舉止、談諧歌唱,件件動人,道: “果然名桁虛傳!”大觥連飲,興趣愈高,對唐太守道:“久聞此 子長於詞賦,可當面一試否?”仲友道:“既有佳客,宜賦新詞。 此子頗能,正可請教。”原卿道:“就把七夕為題,以小生之姓為 韻,求賦一詞。小生當飲滿三大甌。”嚴蕊領令,即口吟一詞道 :“碧梧初墜,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謝。穿針人在合歡樓,正 月露玉盤高瀉。??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做古今佳話。人間剛 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詞寄《鵲橋仙》。”詞已吟成 ,原卿三甌酒剛吃得兩甌,不覺躍然而起道:“詞既新奇,調又 適景,且才思敏捷,真天上人也!我輩何幸,得親沾芳澤!”亟 取大觥相酬,道:“也要幼芳分飲此甌,略見小生欽慕之意。”嚴 蕊接過吃了。 太守看見兩人光景,便道:“原卿客邊,可到嚴子家中做一程 兒伴。”原卿大笑,作個揖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但未知幼 芳心下如何。”仲友笑道:“嚴子解人,豈不願事佳客?況為太守 做主人,一發該的了。”嚴蕊不敢推辭得。酒散,竟同謝原卿一 路到家,是夜遂留同枕席之歡。原卿意氣豪爽,見此佳麗聰明女 子,十分趁懷,只恐不得他歡心,在太守處凡有所得,盡情送與 他家。留連半年,方才別去,也用掉若干銀兩,心媮椄O歉然的 。可見嚴蕊真能令人消魂也。表過不題。 且說婺州永康縣有個有名的秀才,姓陳名亮,字同父。賦性 慷慨,任俠使氣,一時稱為豪傑。凡縉紳士大夫有氣節的,無不 與之交好。淮帥辛稼軒居鉛山時,同父曾去訪他。將近居旁,過 一小橋,騎的馬不肯走。同父將馬三躍,馬三次退卻。同父大怒 ,龠出所佩之劍,一劍揮去馬首,馬倒地上。同父面不改容,徐 步而去。稼軒適在樓上看見,大以為奇,遂與定交。平日行徑如 此,所以唐仲友也與他相好。因到台州來看仲友,仲友資給館穀 ,留住了他。閒暇之時,往來講論。仲$ ?那徽商認做幹爺,兀自往來不絕,不必說起 。只不知顧提控近日下落。忽在堂前相遇,恰恰正在門下走動。 正所謂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夫人見了顧提控,返轉內房。等候侍郎歸來,對侍郎說道:“ 妾身有個恩人,沒路報效,誰知卻在相公衙門中服役。”侍郎問 是誰人,夫人道:“即辦事吏顧芳是也。”侍郎道:“他與你有何 恩處?”夫人道:“妾身原籍太倉人,他也是太倉州吏。因妾家 父母被盜扳害,得他救解,倖免大禍。父母將身酬謝,堅辭不受 。強留在彼,他與妻子待以賓禮,誓不相犯。獨處室中一月,以 禮送歸。後來過繼與徽商為女。得有今日,豈非恩人?”侍郎大 驚道:“此柳下惠、魯男子之事,我輩所難。不道掾吏之中,卻 有此等仁人君子,不可埋沒了他。”竟將其事寫成一本,奏上朝 廷,本內大略云:竊見太倉州吏顧芳,暴白冤事,俠骨著于公庭 ;峻絕謝私,貞心矢乎暗室。品流雖賤,衣冠所難。合行特旌, 以彰篤行。 孝宗見奏大喜道:“世間那有此等人?”即召韓侍郎面對,問其 詳細。侍郎一一奏知,孝宗稱歎不置。侍郎道:“此皆陛下中興 之化所致,應與表揚。”孝宗道:“何止表揚,其人堪為國家所用 。今在何處?”侍郎道:“今在京中考滿,撥臣衙門辦事。”孝宗 回顧內侍,命查那部堹吤q官。司禮監秉筆內侍奏道:“昨日吏 部上本,禮部儀制司缺主事一員。”孝宗道:“好,好。禮部乃風 化之原,此人正好。”即御批“顧芳除補,吏部知道”。韓侍郎當 下謝恩而出。 侍郎初意不過要將他旌表一番,與他個本等職銜,夢堣]不 料聖恩如此嘉獎,驟與殊等美官,真個喜出望外。出了朝中,竟 回衙來,說與夫人知道。夫人也自歡喜不勝,謝道:“多感相公 為妾報恩,妾身萬幸。”镡郎看見夫人歡喜,心下愈加快活,忙 叫親隨報知顧提控。提控聞報,猶如地下升天,還服著本等衣服 ,隨著親隨進來,先拜謝相公。侍郎不肯受禮,道:“如今是朝 廷命官,自有體制。且換了冠帶,謝恩之後,然後私宅少敘不遲 。”須臾便有禮部衙門人來伺候,伏侍去到鴻臚寺報了名。次早 ,午門外謝了聖恩,到衙門到任。正是:昔年蕭主吏,今日叔孫 通。兩翅何曾異?只是錦袍紅。 當日顧主事完了衙門堣膘ヾA就穿著公服,竟到韓府私宅中 來拜見侍郎。顧主事道:“多謝恩相提攜,在皇上面前極力舉薦 ,故有今日。此恩天高地厚。”韓侍郎道:“此皆足陰功浩大, 以致聖上寵眷非常,得此殊典。老夫何功之有?”拜罷,主事請 拜見夫人,以謝推許大$ 徑可以出 外,不必從舊路了。”因指點山后一條路徑,叫自實從此而行。 自實再拜稱謝,道士自轉身去了。 自實依著所指之徑,行不多時,見一個穴口,走將出來,另 有天日。急回頭認時,穴已不見。自實望去百步之外,遠遠有人 行走,奔將去問路,原來即是福州城外,遂急急跑回家來。家人 見了又驚又喜,道:“那堨h了這幾日?”自實道:“我今日去, 就是今日來,怎麼說幾日?”家人道:“今日是初十了,自那日初 一出門,到晚不見回來,只道在軒轅翁庵堙C及至去問時,卻又 說不曾來,只疑心是有甚麼山高水低。軒轅翁說:‘你家主人還 有後祿,定無他事。’所以多勉強寬解。這幾日杳然無信,未免 慌張。幸得來家卻好了。”自實把憤恨投井,誰知無水不死,卻 遇見道士,奇奇怪怪許多說話,說了一遍,道:“聞得仙家日月 長,今吾在井只得一晌,世上卻有十日。這道士多分是仙人他 的說話,必定有准。我們依言搬在福寧去罷,不要戀戀繆家的東 西,不得到手,反為所誤了。”一面叫人收拾起來,打點上路。 自實走到軒轅翁庵中,別他一別,說遷去之意。軒轅翁問:“為 何發此念頭?”自實把井中之事說了一遍。軒轅翁跌足道:“可惜 足下不認得人!這道士,乃芙容真人也。我修煉了一世,不能相 遇,豈知足下當面錯過!仙家之言,不可有違!足下遷去為上, 老漢也自到山中去了。若住在此地,必為亂兵所殺。” 自實別了回來,一徑領了妻子,同到福寧。此時天下擾亂, 賦役繁重,地方多有逃亡之圮。自實走去,尋得幾間可以收拾得 起的房子,並疊瓦礫,將就修葺來住。揮鋤之際,錚然有聲,掘 將下去,卻是石板一塊。掇將開來,中有藏金數十錠。闔家見了 不勝之喜,恐怕有人看見,連忙收拾在箱匣中了。自實道:“井 中道士所言,此間與吾有些緣分,可還所貸銀兩,正謂此也。” 將來秤一秤,果是三百金之數,不多不少。自實道:“井中人果 是仙人,在此住料然不妨。”從此安頓了老小,衣食也充足了些 ,不愁凍餒,放心安居。後來張士誠大軍臨福州,陳平章遭擄, 一應官吏多被誅戮。繆千戶一家,被王將軍所殺,盡有其家資。 自實在福寧竟得無事,算來恰恰三年。道士之言,無一不驗,可 見財物有定數,他人東西強要不得的。為人一念,善惡之報,一 些不差的。有詩為證:一念起時神鬼至,何況前生夙世緣!方知 富室多慳吝,只為他人守業錢。 卷二十五 徐茶酒乘鬧劫新人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 詞云: 瑞氣籠清曉。卷珠簾、次第笙歌,一時齊奏。無限$ 一二) 苦雨思白日,浮雲何由卷?稷契和天人,陰陽乃驕蹇。秋霖劇倒井,昏霧橫絕巘 。欲往咫尺塗,遂成山川限。潀潀奔溜聞,浩浩驚波轉。泥沙塞中途,牛馬不可 辨。飢從漂母食,閑綴羽陵簡。園家逢秋蔬,藜藿不滿眼。蠨蛸結思幽,蟋蟀傷 褊淺。廚灶無青煙,刀机生綠蘚。投(竹助)解鷫(霜鳥),換酒醉北堂。丹徒 布衣者,慷慨未可量。何時黃金盤,一斛薦檳榔?功成拂衣去,搖曳滄洲傍。 玉真仙人詞(卷八(一)五七七)(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玉真之仙人,時往太華峰。清晨鳴天鼓,飆欻騰雙龍。弄電不輟手,行雲本無蹤 。幾時入少室,王母應相逢。 「北溟有巨魚」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三十三)(卷二(一)一五一) 北溟有巨魚,身長數千里。仰噴三山雪,橫吞百川水。憑陵隨海運,燀赫因風起 。吾觀摩天飛,九萬方未已。 烏夜啼(卷三(一)二一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黃雲城邊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機中織錦秦川女,碧紗如煙隔窗語。停梭悵 然憶遠人,獨宿孤房淚如雨。 85.12.5.講   敦煌殘卷:   黃雲城邊烏夜栖,歸飛啞啞枝上啼。機中織錦秦川女,碧紗如煙隔窗語,停梭問 人憶故夫,獨宿空床淚如雨! 〔校〕: 城邊:邊,王本注云:一作城南。 秦川女:此句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閨中織婦秦家女」。《樂府》  注同。 悵然:然,兩宋本、繆本俱注云:一作「望」。以下五字兩宋本、繆本俱注云:   一作「聞人憶故夫」。 孤房:以上四字,崛宋本、繆本俱注云:一作「獨宿空堂」,一作「知在流沙」 淚如雨:以上兩句,兩宋本、繆本俱注云:一作「停梭向人問故夫,知在關西淚   如雨」。《樂府》注同,《才調》注云:一作「停梭向人憶故夫,知在流沙淚   如雨」。王本注云:一作「停梭向人問故夫,知在關西淚如雨」。又「悵然望   遠如」,一作「問人憶故夫」。又「獨宿孤房」一作「獨宿空堂」,一作「知   在流沙」,一作「欲說遼西」。 丐〔注〕: 烏夜啼:《樂府詩集》:《古今樂錄》曰:西曲歌有烏夜啼。 秦川女:《晉書》卷九六〈列女傳〉:竇滔妻蘇氏,始平人,名蕙,字若蘭, 善屬文。苻堅時,滔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蘇氏思之,織錦為迴文旋圖以贈 $ 青絲:絲,英華作雲,注云:一作絲。敦煌殘卷作春雲。 成雪:成,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如。 有用:用,兩宋本、繆本俱注云:一作開,又云:天生我身必有財,又作天生吾   徒有俊材。《英華》注云:一作我身必有材。王本注云:一作天生我身必有財   ,又作天生吾徒有俊材,又用一作開。 千金:千,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 一作黃。胡本作黃。 進酒:以下五字,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將進酒杯莫停。胡本及《樂 府》與一作同。《英華》進上有將字,杯下注云:一作君。敦煌殘卷、《文粹 》俱無此五字。咸本注云:一本無此五字。   與君歌:與,敦煌殘卷作為。   傾耳:傾,蕭本作側。敦煌殘卷、《文粹》俱無此二字。咸本注云:一本無此二 字。王本注云:蕭本作側。   鐘鼓:此句《英華》、《文粹》俱作鐘鼎玉帛豈足貴。注云:一作鐘鼓饌玉不足 貴。王本注云:一作鐘鼎玉帛豈足貴。饌玉,敦煌殘卷作玉帛。兩宋本、繆本 俱注云:一作玉帛豈足貴。《英靈》作鐘鼎玉帛不足悅。按:鐘鼓、饌玉不成 對文,古無此文法,觀各本作鐘鼎玉帛者多,知唐人寫本不誤,若下文為饌玉 ,則上文當為鼓鐘,非鐘鼓,說見後。   用醒:用,兩宋本、繆本俱注云:一作復。《樂府》與一作同。《英華》作復, 注云:一作用。蕭本作願。王本注云:一作復,蕭本作願。   聖賢:《英華》作賢聖。 寂寞: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死盡。敦煌殘卷與一作同。 昔時:時*兩宋本、繆本、王本俱云:一作日。《英靈》作日。 徑須:此句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且須沽酒共君酌。取,《英華》作   酒,注云:一作取。徑,《文粹》作且。  〔注〕 將進酒:《樂府詩集》卷一六鼓吹曲辭漢鐃歌引《古今樂錄》:漢鼓吹鐃歌十八 曲,九曰將進酒。又將進酒解題:古詞曰,將進酒,乘太白。大略以飲酒放歌 為言。宋.何承天〈將進酒篇〉曰:「將進酒,慶三朝。備繁禮,薦佳肴。」 則言朝會進酒,且以濡首荒志為戒。若梁.昭明太子云:「洛陽輕薄子」,但 敘遊樂飲酒而已。○蕭云:將進酒者,漢短蕭鐃歌二十二曲之一也...。太 白填之以伸簋之意耳。 丹丘生:楊云:杜工部詩多與岑參唱和,岑夫子必$ 霜鐘:《山海經.中山經》:豐山,...有九鐘焉,是知霜鳴。」郭璞注:「   霜降則鐘鳴,故言知也。」 觀胡人吹笛(卷二五(二)一四五四) 胡人吹玉笛,一半冢秦聲。十月吳山曉,梅花落敬亭。愁聞出塞曲,淚滿逐臣纓 。卻望長安道,空懷戀主情。  【文】  秋于敬亭送從姪耑遊廬山序(卷二七(二)一五六六) 余小時大人令誦子虛賦,私心慕之。及長,南有雲夢,覽七澤之壯觀,酒隱安陸 ,蹉跎十年。初,嘉興季父謫長沙西還,時予拜見預飲杯下,耑乃稚子,嬉遊在 旁。今來有成,鬱負秀氣。吾衰久矣,見爾慰心,申悲導舊,破涕為笑。方告我 遠涉,西登香爐。長山橫蹙,九江卻轉,瀑布天落,半與銀河爭流,騰虹奔電, 潀射萬壑,此宇宙之其詭也。其上有方湖石井,不可得而窺焉。羨君此行,撫鶴 長嘯,输丹液未就,白龍來遲。使秦人著鞭,先往桃花之水。孤負宿願,慚歸名 山。終期後來,攜手五岳,情以送遠,詩寧闕乎?  754 甲午 玄宗 天寶一三 閏十一月 ~t48fm3x2l20; ■祿山入朝,加左僕射,歸范陽。 李密伐南詔,敗沒,國忠更以捷聞。  ▲李白五十四歲。春遊金陵。五月,至揚州,與魏萬相遇,同返金陵。盡出詩文, 囑魏萬編集。聞晁衡回國途中遇難。遊秋浦﹑涇縣。 贈汪倫(卷十二(一)八二○)(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注〕 汪倫:今人王光澤、李子龍先後發現涇縣《汪氏宗譜》及《汪漸公譜》、《汪氏   續修支譜殘卷》,證明汪倫確為涇縣豪族。《汪氏宗譜》:「汪倫,又名鳳林 ,仁素公之次子也。為唐時知名士。與李青蓮、王輞川諸公相友善,數以詩文 往來贈答。青蓮居士尤為莫逆交。開元、天寶間,公為涇縣令,青蓮往候之, 款洽不忍別。公解組後,居涇縣之桃花潭。生子文煥,傳十世餘,有遷常州、 麻鎮者。其兄鳳思,曾為歙縣令。」參見〈關於汪倫其人〉,李子龍,李白學 刊第二輯,中國李白學會、馬鞍山市李白紀念館主辦,李白學刊編輯部編,上 海三聯書店,一九八九年八月第一版第一刷,頁一九四-一九九,及〈汪倫小 考〉,李子龍,唐代文學研究,第二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一九九○年十 月第一版,$ 隱尺水,著論談興亡。客遇王子喬,口傳不 死方。入洞過天地,登真朝玉皇。吾將撫爾背,揮手遂翱翔。 贈從弟南平太守之遙二首(卷十一(一)七四八) 其一(頁七四八) 少年不得意,落魄無安居。願隨任公子,欲釣吞舟魚。常時飲酒逐風景,壯士遂 與功名疏。蘭生谷底人不鋤,雲在高山空卷舒。漢家天子馳駟馬,赤車蜀道迎相 如。天門九重謁聖人,龍顏一解四海春。彤庭左右呼萬歲,拜賀明主收沉淪。翰 林秉筆迴英盼,麟閣崢嶸誰可見?承恩初入銀臺門,著書獨在今鑾殿。龍駒雕鐙 白玉鞍,象床綺席黃今盤,當時笑我微賤者,卻來請謁為交歡。一朝謝病游江海 ,疇昔相知幾人在?前門長揖後門關,今日結交明日改。愛君山嶽心不移,隨君 雲霧迷所為。夢得池塘生春草,使我長價登樓詩。別後遙傳臨海作,可見羊何共 和之。 其二(頁七五一) 東平與南平,今古兩步兵。素心愛美酒,不是顧專城。謫官桃源去,尋花幾處行 ?秦人如舊識,出戶笑相迎。 贈盧司戶(卷十一(一)七四七) 秋色無遠書,出門盡寒山。白雲遙相識,待我蒼梧間。借問盧■鶴,西飛幾歲還  【文】 悲清秋賦(卷一(一)二六)     登九疑兮望清川,見三湘之潺湲。水流寒以歸海,雲橫秋而蔽天。余以鳥道 計于故鄉兮,不知去荊吳之幾千。于時西陽半規,映島欲沒。澄湖練明,遙海賞 月。念佳期之浩蕩,渺懷燕而望越。荷花落兮江色秋,風嫋嫋兮夜悠悠。臨窮溟 以有羨,思釣鼇于滄洲。無修竿以一舉,撫洪波而增憂。歸去來兮人間不可以託 ═ 些,吾將採藥于蓬丘。 天長節使鄂州刺史韋公德政碑并序(卷二九(二)一六五四)   太虛既張,惟天之長。所以白帝真人,當高秋八月五日,降西方之金精,採 天長為名,將傳之無窮,紀聖誕之節也。我高祖創業,太宗成之,三后繼統,王 猷如一。大盜間起,開元中興。力倍造化,功包天地。不然,何能遏犧農之頹波 ,返淳朴于太古?雖軒后至道,由聞蚩尤之師,今網漏吞舟,而胡夷起于轂 下。光天文武孝感皇帝,越在明兩,總戎扶風。正帝車于北斗,拯橫流于鯨口; 迴日轡于西山,拂蒙塵于帝顏。呼吸而收兩京,烜(火赫)而安六合。歷列辟而 罕匹,顧將來而無儔。太陽重輪,合耀並出。宇宙翕變,草木增榮。一麾而敬妖 氛,成功不處;五讓而傳$ 能見清澈? 六、慈姥竹(頁一三二○) 野竹攢石生,含煙映江島。翠色落波深,虛聲帶寒早。龍吟曾未聽,鳳曲吹應好 。不學蒲柳凋,貞心常自保。 七、望夫山(頁一三二○) 顒望臨碧空,怨情感離熟。江草不知愁,巖花但爭發。雲山萬重隔,音信千里絕 。春去秋復來,相思幾時歇? 八、牛渚磯(頁一三二一) 絕壁臨巨川,連峰勢相向。亂石流洑間,迴波自成浪。但驚群木秀,莫測精靈狀 饊。更聽猿夜啼,憂心醉江上。 九、靈墟山(頁一三二二) 丁令辭世人,拂衣向仙路。伏鍊九丹成,方隨五雲去。松蘿蔽幽洞,桃杏深隱處 。不知曾化鶴,遼海歸幾度。 十、天門山(頁一三二三) 迥出江上山,雙峰自相對。岸映松色寒,石分浪花碎。參差遠天際,縹緲晴霞外 。落日舟去遙,迴首沉青靄。  尋山僧不遇作(卷二三(二)一三三七) 石徑入丹壑,松門閉青苔。閑階有鳥跡,禪室無人開。窺窗見白拂,挂壁生塵埃 。使我空嘆息,欲去仍徘徊。香雲遍山起,花雨從天來。已有空樂好,況聞青猿 哀。了然絕世事,此地方悠哉。  待酒不至(卷二三(二)一三四○) 玉壺繫青絲,沽酒來何遲?山花向我笑,正好銜杯時。晚酌東窗下,流鶯復在茲 。春風與醉客,今日乃相宜。  獨酌(卷二三(二)一三四○) 春草如有意,羅生玉堂陰。東風吹愁來,白髮坐相侵。獨酌勸孤影,閑歌面芳林 。長松爾何知?蕭瑟為誰吟?手舞石上月,膝橫花間琴。過此一壺外,悠悠非我  友人會宿(卷二三(二)一三四一) 滌蕩千古愁,留連百壺飲。良宵宜清談,皓月未能寢。醉來臥空山,天地即衾枕  春日獨酌二首(卷二三(二)一三四一) 其一(頁一三四一) 東風扇淑氣,水木榮春暉。白日照綠草,落花散且飛。孤雲還空山,眾鳥各以歸 。彼物皆有託,吾生獨無依。對此石上月,長醉歌芳菲。 其二(頁一三四二) 我有紫霞想,緬懷滄洲間。且對一壺酒,澹然萬事閑。橫琴倚高松,把酒望遠山 。長空去鳥沒,落日孤雲還。但恐光景晚,宿昔成秋顏。  月夜聽盧子順彈琴(卷二三(二)一三四五) 閑夜坐明月,幽人彈素琴。忽聞悲風調,宛若寒松吟。白雪亂纖手,綠水清虛心 。鍾期久已沒,世上無知音。  日夕山中忽然有懷(卷二三(二)一三四六) $ 一個海外奇壇,上邊供著一尊騙神財 佛,桌上排列木豬木羊一對,居中空架子一座,上插極畫尺一根,十煉劍一把, 離旗一面,中間擺了一個穩瓶,將錢士命大便中落出的黑心裝在瓶內,旁邊豎著 一根棒槌接的沼竿,掛起藍幡一對。他頭戴泥箬帽,身穿紫蓑衣,先念了一卷累 助經,然後請出錢士命,掇了一隻有主椅,坐在壇前,將一個炭簍帽子戴在他頭 上,哈口氣把錢士命的頭皮攝了下來,放在穩瓶內,研了椒醬,同黑心拌和,又 將一個泛供盛了穩瓶,脫空祖師頂在頭上,左手伸開花手心,右手仗了十煉劍, 解開石灰布袋,蘸上石灰,指東畫西,畫了滿地石灰,口中說出天書,唸唸有詞, 做出平時偷天換日的手段。但見錢士命好像困來當死的模樣,頭不搖,眼不殺, 欲要將瓶中的黑心弄軟,從頂門裝入裡面。   那曉得錢士命天生老結,不能輕易容納。祖師一時失手,泛供跌穿,穩瓶打 碎,一跤跌在地上,身上石灰沾了一屁股,兩脅肋。錢士命叫道:「我頭腦子漲, 快把帽子除了下來.」脫空祖師見破了他法,立起身來就把炭簍帽子替他除下, 說道:「將軍尊體真是無法可治,只好帶病延年的了。我如今也不想金銀錢作謝, 只求借我一看.」錢士命道:「你的法術無效,我的金銀錢也不用看了.」脫空祖 師聽說默默無言。他來時原想金銀錢到手,所以為他設法。誰知法術不靈,看也 不能看一看,他懊恨而去了。   錢士命看見脫空祖師去了,遂走進自室,向呂強詞道:「脫空祖師原是個邪 術,徒然作法,那裡治得好我的心病,倒弄得我頭腦子漲。我如今要問軍師,你 的法術多端,可有甚法兒治得此症?」呂強詞道:「將軍不問小道,小道不敢妄 談。將軍若問小道,小道倒有個絕妙的現成方兒在此.」錢士命道:「什麼現成 方兒?」呂強詞道:「這個方兒,就是熊醫所說的,心病還將心藥醫,眼前道理, 他一時悟不出,故能說而不能行。   將軍你是中心不足,將軍的黑心尚在,何不用安心丸一丸,軟口湯一盞,同 黑心服下、只要把那心窠填滿,病體自然痊癒。   這豈不是絕妙的現成方兒.」錢士命忙吩咐涧炎、馮世備辦藥物。眭炎、馮 世道:「那黑心可要將他洗一洗?」軍師道:「不可。若是洗了,將軍就嚥不下 了。即使咽得下去,亦不能仍歸故處.」眭炎、馮世即便端整安心丸,煎好軟口 湯,把黑心一齊擺在錢士命面前。錢士命要緊自己病好,拿來一口吞下,但覺那 黑心,從喉間一滾,直溜腋下,橫在一邊,外面腋下皮上仍舊起了一個塊。眭炎、 馮世用手輪挪,再挪也挪不散,竟似鐵鑄的一般,堅硬異常。錢士$ 人才好。我們回去,且慢慢的滅他便了。」遂一同回轉家中,進了方便 門,聚在堂中,講論為人的道理,件件必須請教李信,不肯私心自用。正是:順 理行將去,憑天降福來。   錢士命要想金銀錢,來滅李信,捉拿時伯濟,性命不顧,向大人國尋事,被 大人輕輕撻死,他不知兩個金銀錢都在家裡。   一個子錢壓死柳娘娘之後,自己藏好在庫中;一個母錢被妻子妒斌偷去,私 藏在房內。刁賊曾經摸過,心志昏饋,貪得無厭,直弄到馬化撻殺,方才歇手。 他也無甚別念,止不過為兒子錢百錫久遠計。誰知他兒子錢百錫聞知父親錢士命 已死,心中大快,向庫房中取了子錢,在妒斌房中偷了母錢,日日把兩個金銀錢 在手中玩弄,無人拘束。錢百錫做其錢百錫的事,那眭炎、馮世如今是自然服事 錢百錫了。正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   不知錢百錫後來作為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五回 飛錢原作飛錢用 惡人自有惡人磨   《西江月》:   這答桑田滄海,那邊滄海桑田。興衰成敗屢推遷,恍似馳風掣電。   處世慈和最貴,居心忍耐為先。紙燈塔大耀坤乾,往後何由照見。   話說錢百錫前生卻是個鑽骨蛀蟲變化,名為敗家精。他嫌天小不夠他遊蕩, 到了天盡底頭,竟要想拆起天來。有人勸他道:「你拆動了天,天若坍時,如之 奈何?」他說:「有長的在那裡撐住.」真不知天地為何物,所以天罰他現世初 世為人,托生在小人國沒逃城內,做了錢士命的兒子,同化僧、萬笏做伴,日日 玩弄兩個金銀錢。來往的人沒甚稱呼,只得叫他一聲錢大老官。你道是怎樣一個 大老官:油頭油腦,花嘴花臉。頭戴戇冠,身穿俗套。纏嘴夾舌,體段宛同墨庸; 賊皮塔臉,形像逼真化僧。   著一雙豈有此履,騎一匹沒籠頭馬。東蕩西馳,世事不菩皂白;橫衝直撞, 路途那識高低。   常騎了無籠頭馬,向弗著街前世寺內,同化僧在大排場海灘邊遊玩。他家中 的款式,比錢士命在時究竟何如:夢生草堂中扁額不動,狒軸換了一頂獬軸,上 聯「大姆哈落落」如舊;下聯「阿迷俚沮沮」字跡模糊,卻有些看不出了。建幾 改為舍幾,硬桌換其百桌,有主椅換了十把仿樣稱孤椅。天生井也填沒了,矮齋 也坍頹了。自室中有了漏洞,扁額亦如舊,炕牀拆去,擺下一張糟榻。壁上橫被 鸞畫不改,上下對聯換去。上聯是「大話小結果」,下聯是「東事西出頭」。其 餘房屋漸漸走樣,門前大樹已倒,袝百錫看去倒覺豪暢,出入沒有遮礙。正是:   換來新氣象,改去舊規模。   那時,錢士命家中又是一番勝景了。一日,錢百錫騎$ 或謂孔子於衛主癰疽,於齊主侍人瘠環,有諸乎?」   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為之也。於衛主顏讎由。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 弟也。彌子謂子路曰:『孔子主我,衛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 子進以禮,退以義,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癰疽與侍人瘠環,是無義無命也。孔子 悅於魯衛,遭宋桓司馬將要而殺之,微服而過宋。是時孔子當阨,主司城貞子,為陳侯 周臣。吾聞觀近臣,以其所為主;觀遠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癰疽與侍人瘠環,何以 為孔子?」   萬章問曰:「或曰:『百里奚自鬻於秦養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 信乎?」孟櫪曰:「否,不然。好事者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晉人以垂棘之璧與屈 產之乘,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百里奚不諫。知虞公之不可諫而去,之秦,年已 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為汙也,可謂智乎?不可諫而不諫,可謂不智乎? 知虞公之將亡而先去之,不可謂不智也。時舉於秦,知穆公之可與有行也而相之,可謂 不智乎?相秦而顯其君於天下,可傳於後世,不賢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鄉黨自好 者不為,而謂賢者為之乎?」 卷之五萬章下   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 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 。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 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思天下之民 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柳下惠不羞 汙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與鄉人處,由由然 不忍去也。『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故聞柳下惠之風 者,鄙夫寬,薄夫敦。孔子之去齊,接淅而行,去魯,曰:『搕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 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孔子也。」孟子曰:「 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 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 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 由射於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   北宮錡問曰:「周室$ ,帝之謂乎?故帝之功德,炳煥史牒,號稱賢君。若夫太祖之崩不逾年而改元,涪陵縣公之貶死,武功王之自殺,宋後之不成喪,則後世不能無議焉。 本紀第六   ○真宗一   真宗應符稽古神功讓德文明武定章聖元孝皇帝,諱恒,太宗第三子也。母曰元德皇后李氏。初,乾德五年,五星從鎮星聚奎。明年正月,後夢以裾承日,有娠,十二月二日生於開封府第,赤玵照室,左足指有文成「天」字。幼英睿,姿表特異,與諸王嬉戲,好作戰陣之狀,自稱元帥。太祖愛之,育于宮中。嘗登萬歲殿,升禦榻坐,太祖大奇之,撫而問曰:「天子好作否?」對曰:「由天命耳。」比就學受經,一覽成誦。初名德昌,太平興國八年,授檢校太保、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韓王,改名元休。端拱元年,封襄王,改元侃。淳化五年九月進封壽王,加檢校太傅、開封尹。至道元年八月立為皇太子,改今諱,仍判府事。故事,殿廬幄次在宰相上,宮僚稱臣,皆推讓弗受。見賓客李至、李沆,必先拜,迎送降階及門。開封政務填委,帝留心獄訟,裁決輕重,靡不稱愜,故京獄屢空,太宗屢詔嘉美。   三年三月,太宗崩,奉遺制即皇帝位於柩前。   夏四月乙未,尊皇后為皇太后,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鹹除之。丙申,群臣請聽政,表三上,從之。戊戌,始見群臣於崇政殿西序,尋賜器幣。癸卯,門下侍郎兼兵部尚書、平章事呂端加右僕射。弟越王元份進封雍王,吳王元傑進封兗王,並兼中書令。徐國西元偓進封彭城郡王,涇國西元偁進封安定郡王,並同平章事。元儼封曹國公。侄閬州觀察使惟吉為武信軍節度使。侍衛馬步軍都虞候傅潛、殿前都指揮使王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繼隆、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高瓊並領諸軍節度。駙馬都尉王承衍、石保吉、魏鹹信並為諸軍節度使。甲辰,宣徽北院使、知樞密院事趙鎔加南院使,左丞李至、禮部侍郎李沆並參知政事。丁未,中外群臣進秩一等。罷鹽鐵、度支、戶部副使。癸醜,置鎮戎軍。乙卯,靜海軍節度使、交阯郡王黎桓加兼侍中,進封南平王。   五月丁卯,詔求直言。庚午,命兩制議豐盈之術以聞。甲戌,戶侍郎、參知政事李昌齡責授忠武行軍司馬。甲申,放宮人給事歲久者。丙戌,以鎮安軍節度使李繼隆同平章事。封姊秦國、晉國二公主並為長公主,齊國公主改許國長公主,妹宣慈、賢懿、壽昌、萬壽四公主並為長公主。丁亥,立秦國夫人郭氏為皇后。   六月乙未,乙太宗墨蹟賜天下名山。戊戌,追複涪王廷美西京留守兼中書令、秦王,贈兄魏王德昭太傅、岐王德芳太保。己亥,上大行皇帝諡曰神功聖德文武皇帝,廟號太宗。辛醜,詔罷$ 廣惠倉田為三路及京東常平倉本,從之。乙未,渝州夷賊李光吉叛,巡檢李宗閔等戰死,命夔州路轉運使孫構討平之。詔詳定大辟覆讞法。丁酉,朝謁太祖、太宗神禦殿。庚子,幸集禧觀,宴從臣,又幸大相國寺,禦宣德門觀燈。韓絳等言種諤領兵入西界,斬獲甚眾,詔遣使撫問。乙巳,停括牧地。丁未,立京東、河北賊盜重法。庚戌,罷永興軍買鹽鈔場。甲寅,定文德殿朔望視朝儀。   二月丁巳朔,罷詩賦及明經諸科,以經義、論、策試進士。置京東西、陝西、河東、河北路學官,使之教導。辛酉,詔治吏沮青苗法者。戊辰,詔振河北民乏食者。賻恤西界戰死軍人。庚午,于闐國來貢。壬申,進封高密郡王頵為嘉王。癸酉,詔審官院所定人赴中書,察堪任者引見。甲戌,賜討渝州夷賊兵特支錢。丁醜,禱雨。詔增漳河等役兵。   三月丁亥,夏人陷撫寧堡。戊子,慶州廣銳卒叛,尋討平之。庚寅,詔給諸路學田,增教官員。辛卯,遣使察奉行新法不職者。卯,減河東、陝西路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民緣軍事科役者,蠲其租賦。丙午,種諤坐陷撫寧堡,責授汝州團練副使、潭州安置。丁未,韓絳坐興師敗衄罷,以本官知鄧州。辛亥,錄唐李氏後。   夏四月丙辰朔,恤刑。辛酉,遼遣蕭廣等來賀同天節。壬戌,遣環慶都鈐轄幵贇以兵屯邠、涇、河中,以備西夏翿癸亥,罷陝西交子法。癸酉,司馬光權判西京留台。種諤再貶賀州別駕。甲戌,詔司農寺月進諸路所上雨雪狀。丙子,遣使按視宿、亳等州災傷,仍令修飭武備。壬午,定進士考轉官。   五月甲午,右諫議大夫呂晦卒。壬寅,詔許富弼養疾西京。丙午,高麗國來貢。辛亥,詔宗室率府副率以上,遭父母喪及嫡孫承重,並解官行服。壬子,詔恩、冀等州災傷,遣使振恤,蠲其稅。   六月丁巳,河北饑民為盜者,減死刺配。庚申,群臣三上尊號曰紹天法古文武仁孝皇帝,不許。甲子,歐陽修以太子少師致仕。丙寅,慮囚。甲戌,富弼坐格青苗法,徙判汝州。   秋七月戊子,層檀國來貢。甲午,振恤兩浙水災。乙未,錄死事將校崔達子遇為三班奉職。丁酉,監察禦史裏行劉摯罷監衡州鹽倉,禦史中丞楊繪貶知鄭州。庚子,詔宗室不得祀祖宗神禦。丁未,詔唐、鄧給流民田。   八月癸醜朔,高麗來貢。遣官體量陝西差役新法及民間利害。甲寅,詔郡縣保甲與賊鬥死傷者,給錢有差。庚申,複《春秋三傳》明經取士。癸酉,遣楚建中等賀遼主生辰、正旦。置洮河安撫司,命王韶主之。   九月丙戌,河決鄆州。辛卯,大饗明堂,以英宗配。赦天下,內外官進秩有差。庚子,夏人入貢。癸卯,增選人奉。 $ 度使,余親屬加恩有差。   夏四月乙未,觀文殿大學士吳充薨凋丁酉,封宗暉為濮陽郡王,濮安懿王子孫皆進官一等。己忲,遼遣耶律永芳等來賀同天節。乙巳,以瀘州夷乞弟侵擾,詔邊將討之。戊申,乞弟寇戎州,兵官王宣等戰歿。甲寅,罷群牧行司,複置提舉買馬監牧司。乙卯,令禦史分案諸路監司。庚申,詔禦史台六察以糾劾多寡為殿最,任滿取旨升黜。辛酉,增國子監歲賜錢六千緡。   五月乙丑,詔自今三伏內,五日一御前殿。辛巳,以潁昌進士劉堂上《制盜十策》,授徐州蕭縣尉。甲申,複命韓存寶經制瀘夷。詔改都大提舉導洛通汴司為都提舉汴河堤岸司。是月,青州臨朐、益都石化為面。   六月甲午,日有五色雲。戊戌,詔省宗室教授,存十三員。丙午,詔中書詳定官制。罷兵部勾當公事官。詔河北、河東、陝西路各選文武官一員提舉義勇保甲。壬子,詔罷中書門下省主判官,歸其事於中書。是月,安州、臨江軍產芝及連理麥。   秋七月庚午,河決澶州。甲戌,詔自今遇大禮罷上尊號。癸未,彗出太微垣。丙戌,避殿減膳,詔求直言。丁亥,罷群神從祀明堂。戊子,太白晝見。   八月乙巳,罷省、寺、監官領空名者。癸醜,遣王存等賀遼主生辰、正旦。戊午,彗不見。九月壬戌,增宣祖定州東安墳地二十頃及守園戶。丙寅,禦殿複膳。乙亥,正官名。以開府儀同三司易中書令、侍中、同平章事,特進易左、右僕射,自是以下至承務郎易秘書省校書郎、正字、將作監主簿有差,檢校僕射以下及階散憲銜並罷,詳在《職官志》。辛巳,大饗明堂,以英宗配,赦天下。癸未,薛向、孫固並為樞密副使。乙酉,詔即景靈宮作十一殿,以時王禮祠祖宗。以王安石為特進,改封荊國公。丙戌,進封岐王顥為雍王,嘉王頵為曹王,並為司空。文彥博為太尉。封曹佾為濟陽郡王,宗旦為華陰郡王。馮京為樞密使。薛向罷知潁州。丁亥,以呂公著為樞密副使。閏九月乙卯,加文彥博河東、永興軍節度使,以富弼為司徒。   十一月己醜朔,日當食,雲陰不見。十二月甲辰,遼遣蕭偉等來賀正旦。   四年春正月乙未,命步軍都虞候林廣代韓存寶經制瀘夷。庚子,詔試進士加律義。辛亥,于闐來貢。馮京罷知河陽。孫固知樞密院,龍圖閣直學士韓縝同知樞密院事。   二月辛未,置秦州鑄錢監。己卯,分東南團結諸軍為十三將。   三月乙未,詔在京官毋舉辟執政有服親。癸卯,章惇罷知蔡州。甲辰,以翰林學士張璪參知政事。乙巳,命官閱九軍營陣法于京城南。戊申,大閱。丙辰,董氈遣使來貢。   夏四月癸亥,遼遣耶律祐等來賀同天節。禦延和殿閱試$ 寅等來賀坤成節,曲宴垂拱殿。庚辰,安燾以母憂去位。   八月壬寅,敕郡守貳以「四善三最」課縣令,吏部歲上監司考察知州狀。辛酉,太皇太后詔:今後明堂大禮,毋令百官拜表稱賀。九月戊寅,致齋垂拱殿。己卯,朝獻景靈宮,辛巳,大饗明堂,赦天下,百官加恩,賜齎士庶高年九十以上者。乙酉,加賜韓縝、範純仁器幣有差。乙未,檢舉先朝文武七條,戒諭百官遵守。   冬十月辛醜,西南程蕃入貢。丁未,龍蕃入貢。戊申,翰林學士蘇轍上《神宗禦集》,藏寶文閣。癸醜,禦邇英殿,講官進講《三朝寶訓》。   十一月庚午,敕朝請大夫以下進士為左,餘為右。溪洞彭儒武等進溪洞布。癸未,以孫固知樞密院事,劉摯為門下待郎,吏部尚書傅堯俞為中書侍郎。乙酉,有星色赤黃,尾跡燭地。己醜,太皇太后卻元日賀禮,令百官拜表。庚寅,章惇買田不法,降官。辛卯,改發運、轉運、提刑預妓樂宴會徒二年法。十二月庚子,遼使耶律常等賀興龍節,曲宴垂拱殿。癸醜,更定朝儀二舞曰《威加四海》、《化成天下》。甲寅,減鄜延等路戍兵歸營。戊午,以禦史闕,令中丞、兩釩各舉二人。是歲,夏國、邈黎、大食、麻囉拔國入貢。   五年春正月丁卯朔,禦大慶殿視朝。丁醜,朝獻景靈宮。   二月丁酉,罷諸州、軍通判奏舉改官。己亥,夏人歸永樂所掠吏士百四十九人。庚子,加溪洞人田忠進等九十二人檢校官有差。辛醜,以旱罷,修黃河。癸卯,禱雨嶽瀆,罷浚京城壕。丁未,減天下囚罪,杖以下釋之。庚戌,文彥博乙太師充護國軍、山南西道節度等使致仕,令所司備禮冊命。壬子,彥博乞免冊禮,從之。甲子,宴餞文彥博於玉津園。   三月丙寅朔,趙瞻薨。丁卯,詔賜故孫覺家緡錢,令給喪事。壬申,以韓忠彥同知樞密院事,翰林學士承旨蘇頌為尚書左丞。癸未,罷春宴。壬辰,罷幸金明池、瓊林苑。   夏四月癸卯,詔鄭穆、王岩叟等同舉監察禦史二員。甲辰,呂大防等以旱求退,不允。丙午,孫固薨。癸醜,詔講讀官禦經筵退,留二員奏對邇英閣。丁巳,詔以旱、避殿減膳,罷五月朔日文德殿視朝。辛酉,以保甯軍節度使馮京為檢校司罗。   五月壬申,詔差役法有未備者,令王岩叟等具利害以聞。乙亥,雨。己卯,禦殿複膳。   六月辛醜,錄囚。癸亥,晝有五色雲。   七月壬申,涇原路經略司言:諸人違制典買蕃部田土,許以免罪,自二頃五十畝以下,責其出刺弓箭手及買馬備邊用各有差。乙酉,夏人來議分畫疆界。   九月丁醜,詔複置集賢院學士。   冬十月癸巳,罷提舉修河司。丁酉,詔定州韓琦祠載祀典。   十$ 卯,哲宗崩,皇太后垂簾,哭謂宰臣曰:「國家不幸,大行皇帝無子,天下事須早定。」章惇又曰:「在禮律當立母弟簡王。」皇太后曰:「神宗諸子,申王長而有目疾,次則端王當立。」惇厲聲對曰:「以年則申王長,以禮律則同母之弟簡王當立。」皇太后曰:「皆神宗子,莫難如此分別,于次端王當立。」知樞密院曾布曰:「章惇未嘗與臣等商議,如皇太后聖諭極當。」尚書左丞蔡卞、中書門下侍郎許將相繼曰:「合依聖旨。」皇太后又曰:「先帝嘗言,端王有福壽,且仁孝,不同諸王。」於是惇為之默然。乃召端王入,即皇帝位,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   庚辰,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百官進秩を等,賞諸軍。遣宋淵告哀於遼。辛巳,尊先帝后為元符皇后。癸未,追尊母貴儀陳氏為皇太妃。甲申,命章惇為山陵使。乙酉,出先帝遺留物賜近臣。丙戌,以申王佖為太傅,進封陳王,賜贊拜不名。丁亥,進仁宗淑妃周氏、神宗淑妃邢氏並為貴妃,賢妃宋氏為德妃。戊子,以章惇為特進,封申國公。己醜,進封莘王俁為衛王,守太保;簡王似為蔡王,睦王偲為定王,並守司徒。罷增八廂邏卒。   二月己亥,始聽政。尊先帝妃朱氏為聖瑞皇太妃。壬寅,以南平王李乾德為檢校太師。丁未,立順國夫人王氏為皇后。庚戌,向宗回、宗良遷節度使,太后弟侄未仕者俱授以官。癸示,初禦紫宸殿。庚申,以吏部尚書韓忠彥為門下侍郎,資政殿大學士黃履為尚書右丞。辛酉,名懿親宅潛邸曰龍德宮。甲子,毀承極殿。丙寅,遣吳安憲、朱孝孫以遺留物遺遼國主。三月戊辰朔,詔宰臣、執政、侍從官各舉可任台諫者。庚午,遣韓治、曹譜告即位於遼。辛未,詔追封祖宗諸子光濟等三十三人為王,女四十八人為公主。甲申,以西蕃王隴拶為河西軍瞋度使,尋賜姓名曰趙懷德,邈川首領瞎征為懷遠軍節度使。己醜,以日當食,降德音於四京:減囚罪一等,流以下釋之。庚寅,錄趙普後。辛卯,詔求直言。癸巳,以寧遠軍節度觀察留後世雄為崇信軍節度使,封安定郡王。乙未,卻永興民王懷所進玉器。   夏四月丁酉朔,日有食之。己亥,令監司分部決獄。甲辰,以韓忠彥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禮部尚書李清臣為門下侍郎,翰林學士蔣之奇同知樞密院事。乙巳,錄曹佾後。丁未,以帝生日為天寧節。己酉,長子亶生。辛亥,大赦天下,應元符二年已前系官逋負悉蠲之。癸醜,鹿敏求等以應詔上書遷秩。乙卯,請大行皇帝諡于南郊。丁巳,詔範純仁等複官、宮觀,蘇軾等徙內郡居住。癸亥,罷編類臣僚章疏局。乙丑,賜禮部奏名進士及第、出身五百十八人。   五月丁卯朔,罷理官失出$   五月壬寅,停僧牒三年。丁未,彗出奎、婁。甲寅,立詞學兼茂科。丙辰,詔以彗見,避殿減膳,令侍從官直言指陳闕失。戊午,赦天下。壬戌,改廣西黔南路為廣南西路。癸亥,治廣西妄言拓地罪,追貶帥臣王祖道為昭信軍節度副使。甲子,貶蔡京為太子少保。丙寅,餘深罷。   六月庚午,禦殿複膳。乙亥,以張商英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壬辰,複向宗回為開府儀同三司、漢東郡王。乙未,慮囚。丙申,薛昂罷。   秋七月辛醜,複罷方田。戊申,封子咢為冀國公。   八月乙亥,以劉正夫為中書侍郎,侯蒙為尚書左丞,翰林學士承旨鄧洵仁為尚書右丞。戊寅,省內外冗官。庚辰,以資政殿學士吳居厚為門下侍郎。丁亥,行內外學官選試法。   閏月辛醜,詔諸路事有不便於民者,監司條奏之。癸卯,改陵井監為仙井監。辛酉,詔戒朋黨。以張閣知杭州,兼領花石綱。   九月丙寅朔,日有食之。   冬十月丁酉,立貴妃鄭氏為皇后。鄭居中罷。戊戌,太白晝見。以吳居厚知樞密院事。   十一月乙丑朔,朝景靈宮。丙寅,饗太廟。丁卯,祀昊天上帝於圜丘,赦天下,改明年元。丙戌,罷拱州為襄邑縣。十二月庚戌,改諡靖和皇后為惠恭。是歲,夔州江水溢。海水清。出宮女四百八十六人。南丹州首領莫公晟內附。   政和元年春正月己巳,以賢妃王氏為德妃。壬申,毀京師淫祠一千三十八區。戊寅洼封子共為定國公。丙戌,廢白、龔二州。壬辰,詔百官厲名節。   二月壬寅,冊皇后。乙巳,詔陝西、河東複鑄夾錫錢。丙午,以太子少師鄭紳為開府儀同三司。   三月己巳,詔監司督州縣長吏勸民增植桑柘,課其多寡為賞罰。癸酉,以吏部尚書王襄同知樞密院事。   夏四月乙卯,罷陝西、河東鑄夾錫錢。丙辰,慮囚。立守令勸農黜陟法。丁巳,以淮南旱,降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   五月癸亥,詔四川弻余錢物歸左藏庫。戊辰,改當十錢為當三。己卯,東南有星晝隕。丁亥,解池生紅鹽。   六月甲寅,複蔡京為太子少師。   秋七月壬申,以疾愈,赦天下。癸未,廢平、從二州為砦。   八月乙未,複蔡京為太子太師。丁巳,張商英罷。戊午,詔:「監司部內官吏,一歲中有犯罪至三人以上,雖不及三人而或有曾薦舉者,罪及監司。」九月戊寅,王襄罷。丁亥,封子栻為黃國公。是月,鄭允中、童貫使遼,以李良嗣來,良嗣獻取燕之策,詔賜姓趙。   冬十月辛卯,以用事之臣多險躁朋比,下詔申儆。庚戌,封昭化軍節度使宗粹為信安郡王。辛亥,貶張商英為崇信軍節度副使。   十一月任戌,以上書邪等及曾經入籍$ 罷天下三舍及宗學、辟雍、諸路提舉學事官。癸巳,赦天下。是月,方臘陷處州。淮南盜宋江等犯淮陽軍,遣將討捕,又犯京東、河北,入楚、海州界,命知州張叔夜招降之。   三月丁未,禦集英殿策進士。庚申,賜禮部奏名進士及第、出身六百三十人。   夏四月丙寅,貴妃劉氏薨。甲戌,青溪令陳光以盜發縣內棄城,伏誅。庚寅,忠州防禦使辛興宗擒方臘於青溪。詔二浙、江東被賊州縣給複三年。癸巳,汝州牛生麒麟。   五月戊戌,以鄭居中領樞密院。己亥,詔杭、越、江寧守臣並帶安撫使。甲辰,追冊貴妃劉氏為皇后,諡曰明節。改睦州、建德軍為嚴州、遂安軍,歙州為徽州。丙午,金人再遣曷魯等來。戊申,以興甯軍節度使劉宗元為開府儀同三司。癸亥,詔三省覺察台諫罔上背公者,取旨譴責。陳過庭、張汝霖以乞罷御前使喚及歲進花果,為王黼所劾,並竄貶。   閏月丙寅,減諸州曹掾官。辛未,立醫官額。甲戌,複應奉司,命王黼及內侍梁師成領之。戊寅,慮囚。   六月,河決恩州清河埽。   秋七月丁卯,振溫、處等八州。丁亥,廢純、滋等十二州。戊子,童貫等俘方臘以獻。是月,洛陽、京畿訛言有黑眚如人,或如犬,夜出掠小兒食之,二歲乃息。   八月甲辰,曲赦兩浙、江東、福建、淮南路。乙巳,以童貫i太師,譚稹加節度。丁未,祔明節皇后神主于別廟。丙辰,方臘伏誅。   九月丙寅,以王黼為少傅,鄭居中為少師。庚午,進執政官一等。辛未,大饗明堂。   冬十月甲寅,詔自今贓吏獄具,論決勿貨。童貫複領陝西、兩河宣撫。   十一月丁醜,馮熙載罷。以張邦昌為中書侍郎,王安中為尚書左丞,翰林學士承旨李邦彥為尚書右丞。辛巳,封子桐為儀國公。壬午,張商英卒。十二月辛卯朔,日中有黑子。壬子,進封廣平郡王構為康王,樂安郡王模為祁王,並為太保。是歲,諸路蝗。   四年春正月丁卯,以蔡攸為少保,梁師成為開府儀同三司。癸酉,金人破遼中京,遼主北走。   二月丙申,以旱禱于廣聖宮,即日雨。癸卯,雨雹。丙午,以吳國公植為開府儀同三司,進封信都郡王。   三月辛酉,幸秘書省,遂幸太學,賜秘書少監翁彥深、王時雍、國子祭酒韋壽隆、司業權邦彥章服,館職、學官、諸生恩錫有差。丙子,遼人立燕王淳為帝。金人來約夾攻,命童貫為河北、河東路宣撫使,屯兵于邊以應之,且招諭幽、燕。   夏四月丙午,詔置補穫校正文籍局,錄三館書置宣和樓及太清樓、秘閣。又令郡縣訪遺書。五月壬戌,以高俅為開府儀同三司。丁卯,封子柄為昌國公。甲戌,嗣濮王仲禦薨。乙亥,以蔡攸為$ 申,貶蔡京為崇信軍節度副使。是春,夏人取天德、雲內、武州及河東八館。   夏四月戊戌,夏人陷震威城,攝知城事朱昭死之。己亥,迎太上皇帝入都門。壬寅,朝于龍德宮。癸卯,立子諶為皇太子。耿南仲為門下侍郎。乙巳,置《春秋》博士。戊申,置詳議司於尚書省,討論祖宗法。己酉,乾龍節,群臣上壽於紫宸殿。庚戌,趙野罷。壬子,金人使賈霆、冉企弓來。癸醜,封太師、沂國公鄭紳為樂平郡王。貶童貫為昭化軍節度副使、安置郴州。減宰執俸給三之一及支賜之半。詔開經筵。令吏部稽考庶官,凡由楊戩、李彥之公田,王黼、朱勔之應奉,童貫西北之師,孟昌齡河防之役,夔蜀、湖南之開疆,關陝、河東之改幣,及近習所引,獻頌可采,特赴殿試之流,所爵賞,悉奪之。甲寅,種師道加太尉、同知樞密院事、河北河東路宣撫使。乙卯,詔自今假日特坐,百司毋得休務。以平涼軍節度使范訥為右金吾衛上將軍。丙辰,詔有告奸人妄言金人複至以恐動居民者,賞之。戊午,進封南康郡王栻為和王,平陽郡王榛為信王。己未,複以詩賦取士,禁用《莊》、《老》及王安石《字說》。壬戌,詔親擢台諫官,宰執勿得薦舉,著為令。追政和以來道官、處士、先生封贈奏補等敕書。甲子,令在京監察禦史、在外監潚、郡守及路分鈐轄已上,舉曾經邊任或有武勇可以統眾出戰者,人二員。東兵正將占沆與金人戰於交城縣,死之。乙丑,詔三衙並諸路帥司各舉諳練邊事、智勇過人並豪俊奇傑、眾所推服、堪充統制將領者各五名。貶蔡攸節度副使,安置朱勔於循州。   五月丙寅朔,朝于龍德宮,令提舉官日具太上皇帝起居平安以聞。丁卯,詔天下有能以財穀佐軍者,有司以名聞,推恩有差。以少傅、鎮西軍節度餘深為特進、觀文殿大學士。戊辰,罷王安石配享孔子廟庭。庚午,少傅、安武軍節度使錢景臻,鎮安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劉宗元並為左金吾衛上將軍。保信軍節度使劉敷、武成軍節度使劉敏、向德軍節度使張楙、岳陽軍節度使王舜臣、應道軍節度度使朱孝孫、瀘川軍節度使錢忱並為右金吾衛上將軍。是日,寒。辛未,申銅禁。詔:無出身待制已上,年及三十而通歷任實及十年者,乃得任子。監察禦史余應求坐言事迎合大臣,罷知衛州。甲戌,曲赦河北路。乙亥,申銷金禁。丁醜,詔以儉約先天下,澄冗汰貪,為民除害,授監司、郡縣奉行所未及者,凡十有六事。姚古將兵至威勝,聞粘罕將至,眾驚潰,河東大振。河北、河東路制置副使種師中與金人戰於亅次,死之。己卯,借外任官職田一年。開府儀同三司高俅卒。辛巳,損太官日進膳。追削高俅官。甲申,罷詳議司。$ 縣夏稅。應天府特奏名舉人並與同進士出身,免解人與免省試。諸路特奏名三舉以上及宗室嘗預貢者,並推恩。應募兵勤王人以兵付州縣主兵官,聽赴行在。中外臣庶許言民間疾苦,雖詆訐亦不加罪。命官犯罪,更不取特旨裁斷。蔡京、童貫、朱勔、李彥、孟昌齡、梁師成、譚稹及其子孫,更不收敘。內外大臣,限十日各舉布衣有材略者一人。餘如故事。以黃潛善為中書侍郎,汪伯彥同知樞密院事。元祐皇后在東京,是日徹簾。辛卯,遙尊乾龍皇帝為孝慈淵聖皇帝,元祐皇后為元祐太后。詔史官辨宣仁聖烈皇后誣謗。築景靈宮于江寧府。壬辰,以張邦昌為太保、奉國軍節度使、同安郡王,五日一赴都堂參決大事。以河東、北宣撫使范訥為京城留守。癸巳,遙尊帝母韋賢妃為宣和皇后,遙立嘉國夫人邢氏為皇后。耿南仲罷。甲午,以李綱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趣赴行在,楊惟忠為建武軍節度使,主管殿前司公事。罷諸盜及民兵之為統制者,簡其士馬隸五軍。乙未,以生辰為天申節。馮澥罷,以兵部尚書呂好問為尚書右丞。命中軍統制馬忠、後軍統制張昪率兵萬人,趣河間府追襲金人。丙申,以呂好問兼門下侍郎。丁酉,以黃潛善兼禦營使,汪伯彥副之,真定府路副總管王淵為都統制,鄜延路副總管劉光世提舉一行事務。王時雍黃州安置。命統制官薛廣、張瓊率兵六千人會河北山水砦義兵,共複磁、相。戊戌,以資政殿學士路允迪為京城撫諭使,龍圖閣學士耿延禧副之。贈吏部侍郎李若水觀文殿學士,諡忠湣。己亥,召太學生陳東赴行在。李綱至江寧,誅叛卒周德等。庚子,詔:以靖康大臣主和誤國,責李邦彥為建寧軍節度副使、潯州安置,徙吳敏柳州,蔡懋英州。李棁、宇文虛中、鄭望之、李鄴皆以使金請徒地,責廣南諸州並安置。辛醜,詔張邦昌知幾達變,勳在社稷,如文彥博例,月兩赴都堂。壬寅,封後宮潘氏為賢妃。以江、淮發運使梁揚祖提領東南茶鹽事。癸卯,天申節,罷百官上壽。乙己,賜諸路勤王兵還營者錢,人三千。丙午,以誣謗宣仁聖烈皇后,追貶蔡確、蔡卞、邢怒、蔡懋官。以保靜軍節度使姚古知河 南府。金人陷河中府,權府事郝仲連死之。丁未,徽宗至燕山府。庚戌,以宗澤為龍圖閣學士、知襄陽府。壬子,進張邦昌太傅。丙辰,罷監察禦史張所,尋責江州安置。丁巳,詔成都、京兆、襄陽、荊南、江甯府、鄧、揚二州儲資糧,修城壘,以備巡幸。以簽書樞密院事張叔夜嘗援京城力戰,從徽宗撞行,遙命為觀文殿大學士、醴泉觀使。戊午,右諫議大夫范宗尹罷。遣太常少卿周望使河北軍前通問二帝。西道總管王襄、北道總管趙野坐勤王稽緩,並分司,襄陽$ 副都承旨王燮為河東經制使。庚寅,詔王淵、劉光世、統制官張俊、喬仲福、韓世忠分討陳州軍賊杜用、京東賊李昱及黎驛、魚台潰兵,皆平之。辛卯,籍東南諸州神霄宮及贍學錢助國用。叔右監門衛大將軍、貴州團練使士珸以磁、洺義兵複洺州。乙未,以溫州觀察使範瓊為定武軍承宣使、禦營司同都統制。丙申,賜諸路強壯巡社名為「忠義巡社」,專隸安撫司。戊戌,欽宗至燕山府。以忻州觀察使張昪為河北制置使。東都宣武卒杜林謀據成都叛,伏誅。己亥,詔台省、寺監繁簡相兼,學官、館職減舊制之半。辛醜,復議吳開、莫儔等十一人罪,並廣南、江、湖諸州安置,餘遞貶有差。壬寅,詔:「奉元祐太后如東南,六宮及衛士家屬從行,朕當獨留中原,與金人決戰。」以延康殿學士許翰為尚書右丞。甲辰,以右諫議大夫宋齊愈當金人謀立異姓,書張邦昌姓名,斬於都市。乙巳,手詔:「京師未可往,當巡幸東南。」丙午,詔定議巡幸南陽。以觀文殿學士范致虛知鄧州,修城池,繕宮室,輸錢谷以實之。丁未,遣官詣京師迎奉太廟神主赴行在。己酉,罷四道都總管。以尚書虞部員外郎張浚為殿中侍御史。庚戌,征諸道兵,期八月會行在。丙辰,徽宗自燕山密遣閣門宣贊舍人曹勳至,賜帝絹半臂,書其領曰:「便可即真,來援父母。」帝泣以示輔臣。張所、傅亮軍發行在。是月,關中賊史斌犯興州,僭號稱帝。   八月戊午朔,洪芻等坐圍城日括金銀自盜,及私納宮人,芻及餘大均、陳沖貸死,流沙門島,餘五人罪有差。勝捷軍校陳通作亂於杭州,執帥臣葉夢得,殺漕臣吳昉。己未,元祐太后發京師。庚申,以劉光世為櫚國軍節度使,韓世忠、張俊皆進一官。辛酉,右司諫潘良貴罷。壬戌,以李綱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黃潛善為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張愨兼禦營副使。癸亥皤命禦營使、副大閱五軍。庚午,更號元祐太后為隆祐太后。辛未,罷傅亮經制副使,召赴行在。壬申,召布衣譙定赴行在。命禦營統制辛道宗討陳通。是夕,東北方有赤氣。癸酉,以耿南仲主和誤國,南雄州安置。乙亥,用張浚言,罷李綱左僕射。丙子,隆祐太后發南京,命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仲荀護衛如江甯,兼節制江、淮、荊、浙、閩、廣諸州,制置東南盜賊。丁醜,以龍圖閣直學士錢伯言知杭州,節制兩浙、淮東將兵及福建槍杖手,討陳通。庚辰,降榜招諭杭州亂兵。壬午,用黃潛善議,殺上書太學生陳東、崇仁布衣歐陽澈。乙酉,遣兵部員外郎江端友等撫諭閩、浙、湖、廣、江、淮、京東西諸路,及體訪官吏貪廉、軍民利病。許翰罷。丁亥,博州卒宮儀作亂,犯萊州。   九月己醜,建州軍校張$ 江府;王燮為荊南府、岳鄂潭鼎澧黃州漢陽軍制置使,置司鄂州;岳飛為江南西路、舒蘄州制置使,置司江州;主管殿前司郭仲荀知明州,兼沿海制置使,神武中軍統制楊沂中兼權殿前司。己卯,吳勝克蓮花城。   冬十月癸未,朱勝非上《重修吏部七司敕令格式》。庚寅,加吳玠檢校少保。壬辰,趣王燮進兵。詔寬私鹽重法。甲午,卻大理國入貢。丁酉,殘破州縣視戶口增損立守令考課法。己亥,禁州縣擅增置稅場。偽齊李成陷鄧州。辛醜,南丹蠻莫公晟圍觀州,焚寶積監,殺知監陳烈。壬寅,偽齊兵逼襄陽,李橫以糧盡,棄城奔荊南,知隨州李道亦棄城去。甲辰,王燮討湖賊,戰於鼎口,不利。偽齊陷郢州,守臣李簡棄城去。申禁私役戰士。丁未,命三省除銓曹奸弊。戊辰,罷諸路類省試。統制石世達及杜湛合兵大破湖賊黃誠于龍陽洲。庚戌,複置宗正少卿及寺監諸丞。是月,王彥先引兵至北壽春,將渡淮。劉光世駐軍建康,扼馬家渡;又遣酈瓊駐無為軍,為廬、濠聲援。賊乃還。   十一月己未,以右文殿修撰王倫為都督府參議官。癸亥,詔監司、帥守察內外宗子病民害政者以聞。崔增、吳全遇湖賊于陽武口,死之。甲子,韓肖胄等使還。乙丑,禁沿淮諸砦兵擅侵齊境。庚午,臨安府火。甲戌,禁掠賣生口入蠻夷嵠峒及以銅錢出中國。乙亥,複元祐十科舉士法。丁醜,命賓、橫、宜、觀四州市戰馬。戊寅,王燮自鼎州引兵還鄂,留統領王渥等四軍聽程昌寓節制。己卯,蠲南劍州所負民間獻納錢十六萬緡。省淮南州縣文武官。十二月辛巳朔,降敕書撫諭吳玠及川、陝將士。乙酉,臨安府火。戊子,又火。朱勝非以屢火求罷,不允。丙申,王似承制廢通遠軍。己酉,金國元帥府遣李永壽、王翊來見。是歲,海寇黎盛犯潮州,焚民居毀城去。   四年春正月辛亥朔,帝在臨安,率百官遙拜二帝。乙卯,增淮、浙路鹽鈔貼納錢。遣章誼等為金國通問使。己未,程昌寓遣杜湛、王渥攻楊太皮真砦,破之。己巳,詔諭王似、盧法原、吳玠,使之協和。金人犯宕昌、臨江砦及花石峽,關師古遣統領劉戩分兵拒卻之。庚午,詔諸路將帥毋以兩國通使輒弛邊備,淮南州郡津渡尤慎譏察。甲戌,罷州縣新置弓手。乙亥,蠲循、梅、潮、惠四州被兵家租賦。丙子,申敕三省、樞密院,除官並遵舊制,毋相侵紊,除拜、罷免皆明示黜陟之由。戊寅,金人犯神坌砦,沿北嶺至大散關。臨安府。己卯,韓肖胄罷。   二月壬午,詔贓罪至死者仍籍其貲。癸未,作建康府行宮。席益罷。乙酉,以徐俯兼參知政事。丙戌,禁川、陝諸將筨納北軍。湖北軍賊檀成犯長陽縣,解潛遣統領胡勉捕斬$ 換給告身。乙巳,給還偽齊所沒民間資產。以胡世將兼權主管四川宣撫司。   八月己酉,複淮南諸州學官。庚戌,賜陝西諸軍冬衣,絹十五萬匹。命前川、陝宣撫司便宜所補官,限一年自陳,換給告身。丙辰,金國以撻懶主和割地,疑其二心,殺之。壬戌,蠲成都、潼川路歲輸對糴等米五十四萬石、水運錢七十九萬緡。乙丑,給新法度牒、紫衣師號錢二百萬緡付陝西市軍儲。己巳,命陝西複行鐵錢。庚午,遣蘇符等使金賀正旦。乙亥,遣前知宿州趙榮、知壽州王威俱還金國。以關師古為行營中護軍前軍統制。   九月己卯,命鄜延、秦鳳、熙河路招納蕃部熟戶及陷沒夏國軍民。丙戌,封叔士亻褭為齊安郡王。庚寅,罷經制司,令提刑兼領常平事。甲午,名皇太后殿曰慈寧。丙申,以威州防禦使溫濟告韓世忠陰事勒停、南劍州編管。世忠又奏欲殺之,詔移萬安軍。己亥,郭仲荀率東京兵五千至鎮江。   冬十月辛亥,詔侍從官各舉所知二人。王倫見金主于禦林子,被拘於河間,遣其副藍公佐先歸。甲寅,王樞入見,並其俘百九十人皆縱遣還夏國。己未,蠲階、成、岷、鳳四州民稅之半。戊辰,慈甯宮成。甲戌,日中有黑子。丙子,賜李顯忠軍錢十萬緡。是月,嶽飛入見。十一月戊寅朔,賜吳玠家錢三萬緡,以其弟璘為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申命刑部大理官編次刑名斷例。癸未,嗣濮王仲儡薨。己醜,詔三省官屬詳覆在京通用令追複張所為直龍圖閣。   十二月甲寅,命續編《紹興因革禮》。甲子,李光罷。戊辰,命續修《元豐會要》。兀留蘇符等於東京,謀複取河南。   十年春正月丙戌,遣莫將等充迎護梓宮、奉迎兩宮使。辛卯,李綱薨。甲辰,以顯謨閣直學士、提舉醴泉觀鄭億年複資政殿學士,奉朝請。   二月戊申,命陝西複募蕃漢弓箭手。詔贓吏罪抵死,情犯甚者,奏取旨。辛亥,雨雹。以劉錡為東京副留守,李顯忠南京副留守。壬子,命兩宗正官各舉所知宗室二打。癸醜,展省試期一年。壬戌,詔新複州軍蒐舉隱逸,諸路經理屯田。丁卯,罷史館,以日曆歸秘書省,置監修國史官。以孟庾知開封府,為東京留守;仇悆知河南府、西京留守。癸酉,罷吏部審量宣和濫賞。   三月甲申,封閼伯為商丘宣明王。戊子,增印錢引五百萬緡,付宣撫司市軍儲。川、陝宣撫副使胡世將屢言金人必渝盟,宜為備。己醜,罷諸路增置稅場。韓世忠、張俊入見。始罷內教。複營建康行宮。丙申,蘇符自東京還。丁酉,命川、陝宣撫司軍事不及待報者,聽隨宜措置。己亥,以郭浩知永興軍兼節制陝西諸路軍馬,楊政徙知興元府。是月,命胡世將與夏人議入貢,夏人不報。$ 主生辰。辛醜,禁監司、帥、守私役軍匠。   十一月己卯,合祀天地於圜丘,大赦。壬午,複命檢舉諸人因赦移放者,告訐得罪者不預。十二月庚寅,安定郡王令衿薨。辛醜,修睦親宅,建宮學。丁未,複李光官,放自便。戊申,蠲楚州歸附民賦役五年。缕子,金遣蘇保衡等來賀明年正旦。是歲,興元都統制姚仲複籍興元府等五州義士,得二萬餘人。   二十九年春正月丙辰朔,以皇太后年八十,詣慈甯殿行慶壽禮。庚申,浚平江三十六浦以泄水。庚午,振湖、秀諸州饑民。癸酉,幸延祥觀,遂幸玉津園。庚辰,禁諸州科賣倉鹽。癸未,蠲沙田蘆場為風水所侵者租之半。是月,金國罷沿邊榷場,惟泗州如舊。   二月丙戌朔,亦罷沿邊榷場,存其在盱眙者。加吳璘少保。己醜,禁海商假託風潮私往北界。壬辰,除臨安府歲供修內司錢三萬六千緡。丁酉,蠲四川折估糴本積欠錢三百四十萬緡。戊戌,大雪,雨雹。己亥,禁貿易廣南羈縻州物貨。命廣西教閱峒丁。庚戌,罷諸路斥侯遞卒。甲寅,取具貶死臣僚姓名,議加恩典。   三月丙子,除州縣積欠錢三百九十七萬緡有奇,及中下戶所欠入宮錢物。丁醜,詔侍從、台諫、帥臣、監司歲舉可任將帥者二人。限命官子孫制田減父祖之半,並其詭名寄產者,格外田畝同編戶科役。己卯,除湖州、平江、紹興流民公私逋負。   夏四月壬辰,國子司業黃中自金國使還,言金人將徙居汴京以見逼,蟓早飭邊備。宰相怒,不聽。己亥,修三省法。庚子,增置帶禦器械四員。丙午,禁內外將佐營造、回易,掊斂軍士。辛亥,命縣令有政績者諸司同薦,不次升擢,以風厲之。   五月甲寅朔,罷鬻福建閃生沙田。丁巳,詔殿前司選統制官部兵千人戍江州,彈壓盜賊,每歲一易。己未,樁頓江、浙四路折帛錢於三總領所及浙西提刑司,以備軍用。辛酉,禁權要、豪民舉錢軍中取息。丁卯,命印給三總領所見錢公據、關子,許商人入納。己巳,立監司、守臣舉劾八條。金遣王可道等來賀天申節。   六月甲辰朔,遣王綸等為金國奉表稱謝使。丁亥,禁江、淮私渡北人。丙申,陳誠之罷。禁積錢民戶過萬緡,官戶過二萬緡,滿二年不易他物者沒入之。丁酉,申禁包苴請托。己亥,以陳康伯兼權樞密院事。辛醜,李光卒。壬寅,以主管步軍司趙密為太尉。己酉,沈該以貪冒罷。   閏月甲寅,益荊南戍卒千人,守臣劉錡亦募效用三千人。丁巳,命江、湖、浙西五漕司增價糴米二百二十萬石赴沿江十郡,自荊至常州,以備振貸。戊午,罷成都府路隔槽酒務監官七十一員,令民承買。己未,罷江、浙、淮東沙田蘆場所增租課。甲子,落沈該觀文$ 信二州歲各留上供米三萬石,以備振糶。癸卯,金遣高德基等來賀會慶節。   十一月癸醜朔,複置淮東萬弩手,名神勁軍。庚申,增置廣東水軍。乙丑,以孫擴為右千牛衛大將軍。以明州定海縣水軍為御前水軍。丙寅,為嶽飛立廟于鄂州。己巳,太白晝見。辛未,詔侍從、台諫、兩省官,各舉京朝官以上、才堪監司、郡守者三人。壬申,複成閔慶遠軍節度使、鎮江諸軍都統制。十二月己醜,遣司馬伋等賀金主生辰。辛卯,大風。丁酉,置應城縣馬啻。複李顯忠威武軍節度使。乙巳,複置成都府廣惠倉。戊申,金遣完顏毅等來賀明年正旦。   六年春正月癸醜,雅州沙平蠻寇邊,焚碉緬砦。四川制置使晁公武調兵討之,失利。乙卯,修楚州城。丁巳,複強盜舊法,其四年十一月指揮勿行。癸亥,初降金字牌下四川宣撫司,備邊奏。乙丑,增築豐儲倉。庚午,以奉國軍承宣使、知廬州郭振為武泰軍節度使。   二月乙酉,詔戶部侍郎二人分領諸路財賦。丁亥,複置舒州同安監,鑄鐵錢。辛卯,王炎遣人約沙平蠻歸部,稍損邊稅與之。丙申,廣西路複行鈔鹽法,仍增收通貨錢四十萬緡,以備漕計贪壬寅,詔諭大臣:均役法,嚴限田,抑游手,務農桑。己酉,置應城縣孳生監。庚戌,以曾覿為福州觀察使。遣司農寺丞許子中詣淮西,措置鐵錢。   三月癸醜,用三省言,兩淮守帥宜久其任,二年後察其能否,以行賞罰。乙卯,裁減樞密院吏額一百十有四人。丁巳,詔步軍司權以三萬五千人為額。起複王抃僉知閣門事,專一措置三衙揀選官兵。贈彰國軍節度使大周仁為太尉。庚申,從太上皇、太上皇後幸聚景園。乙丑,以晁公武、王炎不協,罷四川制置司歸宣撫司。辛未,從太上皇、太上皇後幸聚景園。甲戌,裁減三省吏額七十人。戊寅,以知紹興府史浩為檢校少傅、保甯軍節度使。己卯,詔兩淮州縣官以繁簡易其任。複置江、浙、京湖、兩廣、福建等路都大發運使,以新知成都府史正志為之。   夏四月辛巳朔,罷鑄錢司歸發運司。並淮東總領所歸淮西總領所。以敷文閣直學士張震知成都府,充本路安撫使,乙未,賜發運使史正志緡錢二百萬,為均輸、和糴之用。吏部尚書汪應辰三上疏論發運司。戊戌,以應辰知平江府。   五月甲寅,裁減六部吏額百五十人,其餘百司、三衙以是為差。己未,陳俊卿、虞允文等上神宗、哲宗、徽宗、欽宗四朝《會要》、太上皇玉牒。已已,陳俊卿以議遣使不合,罷為觀文殿大學士、知福州。罷行在至鎮江徵稅所比近者十有三。甲戌,詔戒飭百官。丁醜,知潮州曾造犯贓,貸命、南雄州編管,籍其家。戊寅,詔給舍、台諫言事。   閏月壬$ 」太皇太后允諾。汝愚袖出所擬以進,雲:「皇帝以疾,未能執喪,曾有御筆,欲自退閑,皇子嘉王擴可即皇帝位。尊皇帝為太上皇,皇后為太上皇後。」太皇太后覽畢,曰「甚善。」汝愚出,以旨諭帝,帝固辭曰:「恐負不孝名。」汝愚曰:「天子當以安社稷、定國家為孝,今中外憂亂,萬一變生,置太上皇何地!」眾扶入素幄,披黃袍,方卻立未坐,汝愚率同列再拜。帝詣幾筵殿。哭盡哀。須臾立仗訖,催百官班,帝衰服出,就重華殿東廡素幄立,內侍扶掖,乃坐。百官起居訖,乃入行禫祭禮。詔建泰安宮,以奉太上皇、太上皇後。汝愚即喪次請召   牷沽粽R頁螅侍竺⒊綣蛉撕銜屎蟆1笊狻0俟俳紉患叮橢罹Z導菸迦找懷┌補俟僭鋁匠R約次桓嬗諤斕亍⒆諉懟⑸琊ⅰ?/font>   丁卯,侍御史張叔椿劾留正擅去相位,詔以叔椿為吏部侍郎。戊辰,詔求直言。遣鄭湜使金告禪位。己巳,以趙汝愚兼參知政事。庚午,召秘閣修撰、知潭州朱熹詣行在。壬申,建泰安宮。乙亥,以趙汝愚為右丞相,參知政事陳騤知樞密院事,餘端禮參知政事,仍兼同知樞密院事。汝愚辭不拜。賜前宰執、侍從詔,訪以得失。丙子,大風。戊寅,詔:秋暑,太上皇帝未須移禦,即以寢殿為泰安宮。以殿前都指揮使郭杲為武康軍節度使,庚辰,率群臣拜表于泰安宮。辛巳,以趙汝愚為樞密使,保大軍節度使郭師禹為攢宮總護使。壬午,侍御史章穎等劾內侍林億年、陳源、楊舜卿,詔億年、源與在外宮觀,舜卿在京宮觀。韓侂胄落階官,為汝州防禦使。癸未,餘端禮辭兼同知樞密院事。甲申,以兵部尚書羅點簽書樞密院事。詔兩省官詳定應詔封事,具要切者以聞。戊子,詔百官輪對。罷楊舜卿在京宮觀,林億年常州居住,陳源撫州居住。   八月己醜朔,安定郡王子濤薨。辛卯,初禦行宮便殿聽政。癸巳,以朱熹為煥章閣待制兼侍講。甲午,增置講讀官,以給事中黃裳、中書舍人陳傅良、彭龜年等為之。丁酉,以生日為天祐節。己亥,率群臣朝泰安宮。辛醜,詔諸道舉廉吏、糾汙吏。壬寅,詔經筵官開陳經旨,救正闕失。進封弟許國公抦為徐國公。癸卯,加嗣濮王士歆少師,郭師禹少傅,夏執中少保。乙巳,詔晚講官會講。丁未,複罷經筵坐講,命三省議振恤諸路郡縣水旱。乙卯,加安南國王李龍[A147]思忠功臣。詔歲減廣西鹽額十萬緡。丙辰,留正罷,以觀文殿大學士判建康府。以趙汝愚為右丞相。丁巳,詔侍從、兩省、台諫各舉通亮公清、不植党與、曾任知縣者二人。  揶九月己巳,命趙汝愚朝獻景靈宮。庚子,命嗣秀王伯圭朝株太廟。$ ,詔三省、樞密院條上合教諸軍例。乙丑,升秀州為嘉興府,舒州為安慶府,嘉州為嘉定府,英州為英德府。戊辰,金遣吳鼎樞來賀瑞慶節。壬申,封子恭為安定郡王。   十一月己醜,雨土。庚寅,以弟徐國公抦為昭慶軍節度使。戊戌,加上壽聖隆慈備福太皇太后尊號曰壽聖隆慈備福光佑太皇太后,壽成皇太后曰壽成惠慈皇太后,太上皇曰聖安壽仁太上皇,太上皇後曰壽仁太上皇後。丙午,以監察禦史胡紘言,責授趙汝愚寧遠軍節度副使、永州安置。丁未,命宰執大閱。十蟝月癸亥,置楚州弩手效用軍。丙子,命朱熹為煥章閣待制,辭。丁醜,金遣紇石烈正來賀明年正旦。   二年春正月庚寅,以餘端禮為左丞相,京鏜為右丞相,鄭僑知樞密院事,謝深甫參知政事,禦史中丞何澹同知樞密院事,庚子,趙汝愚卒於永州。甲辰,右諫議大夫劉德秀劾留正引用偽學之黨,詔落正觀文殿大學士,罷宮觀。   二月辛酉,詔追複趙汝愚官,許歸葬,以中書舍人吳宗旦言,罷之。辛未,再蠲臨安府民身丁錢三年。   三月丙申,命諸軍射鐵簾。己亥,進封弟抦為吳興郡王。丙午,有司上《慶元會計錄》。   夏四月甲子,餘端禮罷。壬申,以何澹參知政事,吏部尚書葉翥簽書樞密院事。乙亥,增置監察禦史一員。   五月辛巳,晳旱,禱於天地、宗廟、祖稷。詔大理、三衙、臨安府、兩浙州縣決系囚。乙酉,申嚴獄囚瘐死之罰。辛卯,賜禮部進士鄒應龍以下四百九十有九人及第、出身。甲午,減諸路和市折帛錢三年。建華文閣,以藏孝宗禦集。甲辰,更慈福宮為壽慈宮。   六月庚戌,遣吳宗旦賀金主生辰,乙丑,命監司、帥守臧否縣令,分三等,丙子,子埈生。秋七月癸未,饗於太廟。丙戌,減諸路死罪囚,釋流以下。戊子,量徙流人呂祖儉等於內郡。詔檢正、都司考核諸路守臣便民五事以聞。戊戌,以韓侂胄為開府儀同三司、萬壽觀使。   八月癸醜,奉安孝宗皇帝、成穆皇后、成恭皇后神禦于景靈宮。丙辰,乙太常少卿胡紘請,權住進擬偽學之黨。壬戌,子埈薨,追封兗王,諡沖惠。   九月丁亥,複分利州為東西、路。癸巳,嗣濮王士歆薨,追封韶王。甲午,流星晝隕。丁酉,遣張貴謨使金賀正旦。   冬十月戊申,率群臣奉上壽聖隆慈備福光佑太皇太后、壽成惠慈皇太后、聖安壽仁太上皇、壽仁太上皇後冊寶於慈福、壽康宮。辛亥,冊皇后。壬戌,金遣張嗣來賀瑞慶節。甲戌,大閱。   十一月庚寅,詣壽康宮,上《太上皇帝寬恤詔令》。壬辰,京鏜等上《孝宗皇帝寬恤詔令》。癸卯,賞宜州捕降峒寇功。十二月辛未,金遣完顏崇道來賀明年正旦。是月,$ 使、澧州安置。   夏四月戊申,以吳獵兼四川宣諭使。子墌薨,追封申王,諡沖懿。癸醜,赦兩淮、湖北、京西被兵諸州,減雜犯死罪囚,釋流以下。蠲湖北、京西諸窽今年租賦。四川忠義人複大散關。己未,奉使金國通謝、國信所參議官方信孺發行在。庚申,以兵部尚書宇文紹節知江陵府,權湖北、京西宣撫使。壬戌,詔吳獵與宣撫司議,分興州都統司軍之半屯利州。丁卯,召楊輔詣行在,以吳獵為四川制置使。戊辰,以資政殿學士錢象祖參知政事。己巳,改興州為沔州。庚午,贈楊震仲官,仍官其子一人。癸酉,金人複破大散關。甲戌,赦西和、階、成、鳳四州。   五月丁醜,賞誅吳曦功。戊寅,用四川宣撫司奏,吳曦党人張伸之等一十六人除名,編配兩廣及湖南諸州。己醜,以旱,禱於天地、宗廟、社稷。辛卯,乙太皇太后謝氏有疾,赦,是日崩。四川宣撫副使司參贊軍事楊巨源與金人戰於長橋,敗績。戊齋,詔四川宣撫、制置司分治兵民。庚子,複置沔州副都統制,以李好義為之。辛醜,李好義襲秦州,敗還。   六月甲寅,賞守襄陽功。己未,李好義遇毒死。癸亥,以林拱辰為金國通謝使,遣富琯使金告哀,劉彌正賀金主生辰。癸酉,安丙殺其參議官楊巨源。   秋七月己卯,命不儔為嗣濮王。乙酉,以災傷,下詔罪己。   八月己巳,上大行太皇太后諡曰成肅皇后。   九月丁醜,詔諸路帥臣申儆邊備。辛巳,召張岩詣行在。壬午,方信孺以忤韓侂胄,坐用私覿物擅作大臣饋遺金將,奪三官、臨江軍居住。甲申,減極邊官吏舉主員。乙酉,權欑成肅皇后于永阜陵。丙戌,命淮西轉運司措置雄淮軍。辛卯,以趙淳為殿前副都指揮使兼江、淮制置使。乙未,張岩罷。辛醜,遣王冉持書赴金國都副元帥府。壬寅,祔成肅皇后神主于太廟。   冬十月乙巳,減臨安、紹興二府囚罪一等,蠲民緣欑宮役者賦。丙午,更殿前司純隊法。乙卯,複珍州遵義軍。丙辰,詔以邊事諭軍民。   十一月甲戌,詔:韓侂胄輕啟兵端,罷平章軍國事;陳自強阿附充位,罷右丞相。乙亥,禮部侍郎史彌遠等以密旨命權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誅韓侂胄於玉津園。以錢象祖兼知樞密院事,李壁兼同知樞密院事。以誅韓侂胄詔天下。丁醜,以夏震為福州觀察使、主管殿前司公事,將士行賞有差。奪陳自強三官、永州居住。戊寅,責授蘇師旦武泰軍節度副使、韶州安置;己卯,斬之。詔:「奸臣竄殛,當首開言路,以來忠讜。中外臣僚,各具所見以聞。」辛巳,再奪鄧友龍五官、南雄州安置,尋除名,徙循州。乙酉,置御前忠銳軍。丙戌,以禦史中丞衛涇簽書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丁$ 謀為變,伏誅。庚子,詔侍從、兩省、台諫各舉監司、郡守有政績才望者二人,以補郎官之闕。辛醜,申命州縣捕蝗。癸卯,詔兩淮、荊襄守令以戶口多寡為殿最。乙卯,釋大理、三衙、臨安府、兩浙州縣杖以下囚。除茶鹽賞錢。己未,以旱,詔群臣上封事。庚申,禱於天地、宗廟、社稷。   六月癸亥朔,命浙西諸州諭民種麻豆,毋督其租。詔台省及諸路監司速決滯獄。戊辰,奉安成肅皇后神禦于景靈宮。己巳,遣俞應符賀金主生辰。乙酉,複禱雨於天地、宗廟、社稷。己醜,命江西、福建、二廣豐稔諸州糴運以給臨安,仍償其費。辛卯,京湖制置司言,放諸州新軍及忠義人歸農。   秋七月癸巳,命有司舉行寬恤之政五條。乙未,詔荒歉州𠐴七歲以下男女聽異姓收養,著為令。己亥,蠲信陽、荊門、漢陽軍民賦。壬寅,命兩淮轉運司給諸州民麥種。癸卯,募民以振饑免役。   八月甲子,聽兩淮諸州民行鐵錢於沿江八州。乙丑,以安丙為四川制置大使,罷宣撫司。甲戌,冊皇太子。丁醜,皇太子謁于太廟。戊寅,詔皇太子更名詢。己卯,黎州蠻複寇邊。丙戌,發米十萬石振兩淮饑民。   九月己亥,朝獻于景靈宮。庚子,朝享於太廟。辛醜,合祭天地於明堂,大赦。丙午,增太學內舍生十員。癸醜,命吏部郎官劉龠等審定中外所陳會子利害,上於朝。己未,遣費培使金賀正旦。   冬十月丁卯,命京湖制置司募逃卒及放散忠義以補廂、禁軍闕。丁醜,金遣使來賀瑞慶節。己醜,命兩淮轉運司給諸州民稻種。減公私房廊白地錢什之三。   十一月辛卯朔,沔州統制張林等謀作亂,事覺,貸死除名、廣南羈管。甲午,詔浙西監司募饑民修水利。乙未,以歲饑罷雪宴。是月,郴州黑風峒寇李元礪作亂,眾數萬,連破吉、郴諸縣,詔遣荊、鄂、江、池四州軍討之。十二月甲子,四川制置大使司調官軍討黎州蠻,敗績。己巳,賜朱熹諡曰文。乙亥,詔諸州毋糴職田租。丙戌,金遣使來賀明年正旦。是歲,諸路旱蝗,揚、楚、衡、郴、吉五州、南安軍盜起。   三年春正月甲辰,下詔招諭群盜。又詔戒飭監司、郡守。丙午,雨土7   二月辛酉,黎州蠻複寇邊。庚午,詔楚州武鋒軍歲給累重錢,如大軍例。壬午,以工部侍郎王居安知隆興府,督捕峒寇。   三月丁酉,蠲都城及荒歉諸州民間逋負。己亥,以湖南轉運判官曹彥約知潭州,督捕峒寇。庚子,賜彭龜年諡曰忠肅。甲寅,誅楚州渠賊胡海。丙辰,以久雨,釋兩浙州縣系囚。   夏四月癸亥,李元礪犯南雄州,官軍大敗。乙丑,決臨安系囚,釋杖以下。丙寅,詔監司、守臣安集泰、吉二州民經賊蹂踐者。戊辰,$ 豐軍之黃口灘。是月,陝西人張羽來歸。   十二年春正月戊辰朔,召董居誼詣行在。以新利州路安撫使聶子述為四川制置使。庚辰,金人犯湫池堡,守將石宣拒退之。甲申,金人攻白環堡,守將董炤拒退之。戊子,金人犯成州,沔州都統張威自西和州退守仙人原。庚寅,金人犯隨州、棗陽軍,又破信陽軍之二砦,京西諸將引兵拒之。辛卯,金人犯西和州,守臣趙彥呐設伏以待之,殲其眾乃還。金人犯安豐軍,建康都統許俊遣將卻之。金人焚成州,犯河池,守將張斌遁去。癸巳,金人圍安豐軍及光州,攻光化軍,破鄖山縣,進副均州。甲午,破鳳州,守臣雷雲棄城去,金人夷其城。乙未,興元都統吳政及金人戰於黃牛堡,死之。金人乘勝攻武休關。   二月戊戌朔,金人破光山縣。太白晝見。壬寅,金人圍棗陽軍,京湖制置使趙方遣統制扈再興救之,不克進而還。癸卯,金人破武休關,興元都統李貴遁還,利州路提刑、權興元府事趙希昔棄城去。丁未,金人破興元府。戊申,金人攻棗陽軍。己酉,遣殿前司軍八千人防捍江面。庚戌,以曾從龍同知樞密院事兼江、淮宣撫使,權吏部尚書任希夷簽書樞密院事。辛亥,金人破大安軍,守臣李文子棄城去。金人犯洋州,守臣蔡晉卿遣兵拒之,不克,洋州破。壬子,四川制置使董居誼自利州遁。沔州都統張威遣統制石宣等邀擊金人于大安軍,大破之,獲其將巴土魯安,金人遂去興元府。丙辰,金人去洋州。丁巳,京湖制置使趙方遣統制扈再興等引兵三萬餘人出攻唐、鄧二州,隨州忠義統領劉世興等引兵攻唐州。甲子,金人去棗陽軍。乙丑,夏人複以書來四川,議夾攻金人,利州路安撫丁焴許之。   三月己巳,以鄭昭先知樞密院事,曾從龍參知政事。癸酉,金人複入洋蟬,焚其城而去。乙亥,興元軍士權興等作亂,犯巴州,守臣秦季棄城去。鄂州統制劉世榮會兵攻唐州。丁亥,太白晝見。權興等降。癸巳,雨土。甲午,金人自盱眙退師。   閏月己未,追雷雲三官、梅州安置。辛酉,贈吳政為右武大夫、忠州刺史。壬戌,詔撫諭四川官軍、忠義人。癸亥,興元軍士張福、莫簡等作亂,以紅巾為號。是春,金人圍安豐軍、滁、濠、光三州。江、淮制置使李玨命池州都統武師道、忠義軍統制陳孝忠救之,皆不克進。金人遂分兵自光州犯黃州之麻城,自濠州犯和州之石磧,自盱眙軍犯滁州之全椒、來安及揚州之天長、真州之六合。淮南流民渡江避亂,諸城悉閉。金人遊騎數百至東採石、楊林渡,建康大震。京東總管李全自楚州、忠義總轄季先自漣水軍各引兵來驰,金人乃解去。全追擊,敗之于曹家莊,獲其貴將。   夏四月庚午,張$ 權奸,而各行其志,沒齒無怨,其賜諡、複官、優贈、存恤,仍各錄用其子,以旌忠義。戴野,其複元資,以勵士風。」建陽縣盜發,眾數千人,焚劫邵武、麻沙、長平。   六月戊辰朔,鄭清之等進奏選德殿柱有金書六字曰:「毋不敬,思無邪。」上曰:「此坐右銘也。」庚午,熒惑、填星合於胃。壬申,詔蠲漳、泉、興化三州丁米錢。丙子,以李鳴複為侍御史兼侍講。戊寅,以喬行簡知樞密院事,曾從龍參知政事,鄭性之簽書樞密院事,陳貴誼兼同知樞密院事。己卯,詔:「故巴陵縣公竑可盡複本身官爵,有司其檢視墓域,以時致祭。妻吳昨自請為尼,特賜慧淨法空大師,紹興府月給衣資緡錢。」詔殿司選精銳千人,命統制婁拱、統領楊辛討捕建陽縣盜。幸巳,詔故端明殿學士、開府儀同三司史彌遠贈資政殿大學士,諡忠宣。熒惑犯填星。丙戌,有流星大如太白。戊子,日暈不匝,生格氣。癸巳,史嵩之進兵部尚書。禁毀銅錢作器用並貿易下海。   秋七月乙巳,詔嘉興縣王臨年百二歲,補迪功郎致仕。   八月癸酉,詔:「河南新複郡縣,久廢播種,民甚艱食,江、淮制司其發米麥百萬石往濟歸附軍民,仍榜諭開封、應天、河南三京。」甲戌,剝揚祖、林拓朝謁八陵回,以圖進,上問諸陵相去幾何及陵前澗水新複,揚祖悉以對,上忍涕太息。乙亥,以趙範為京河關陝宣撫使、知開封府、東京留守,趙葵京河制置使、知應天府、南京留守,全子才關陝制置使、知河南府、西京留守。甲午,權邵武軍王野以平建陽寇有功,官兩轉,餘推賞有差。   九月庚子,趙範依舊京西、湖北安撫制置大使、知襄陽府。辛醜,熒惑入井。壬寅,趙範言:「趙葵、全子才輕遣偏師複西京,趙楷、劉子澄參贊失計,師退無律,致後陣敗覆。」詔趙葵削一秩,措置河南、京東營田邊備;全子才削一秩,措置唐、鄧、息營田邊備;劉子澄、趙楷並削三秩放罷。又言:「楊義一軍之敗,皆由徐敏子、范用吉怠於赴援,致不能支。」詔范用吉降武翼郎,徐敏子削三秩放罷,楊義削四秩,勒停自效。己酉,真德秀言:權臣罔上,講筵官亦傅會其言,今承其弊,有當慮者五事,並及泉、漳寇盜、鹽法之弊。帝嘉納之。詔:進士何霆編類朱熹解注文字,有補經筵,授上文學。   冬十月己卯,真德秀進《大學衍義》。辛卯,貴誼薨,贈少保。   十一月壬子,京、湖制司創鎮北軍,詔以襄陽府駐紮御前忠衛軍為名。壬戌,太白經天。十二月己卯,大元遣王楫來。戊子,王楫辭於後殿。辛卯,遣鄒伸之、李複禮、喬仕安、劉溥報謝,各進二秩。 本紀第四十二   ○理宗二   端平二年正月丁酉$ 。丙子,犯羅堰。乙酉,犯天關。十一坻乙丑,犯牛。十二月辛亥,犯角宿距星。二十八年正月辛未,入東井。是歲凡五。二月甲寅,犯牛。三月庚辰,犯建。四月己酉,犯羅堰。五月丙子,犯牛。六月丁酉,犯氐。壬寅,掩建。   八月丁酉,又掩。八月辛卯,犯亢。壬辰,入氐。丁未,入畢口內,犯大星。九月甲戌,掩犯畢。十月癸巳,掩牛宿距星。癸醜,犯氐距星。十一月辛巳、十二月戊申,入氐。丁未,犯亢。二十九年正月丙寅,犯入東井。是歲凡六。乙亥,犯氐距星。二月癸卯,入氐方口內,是歲凡四。甲辰,犯西鹹。三月己未,犯天高。壬申,犯東鹹。乙亥,犯建星。四月辛卯,犯權右角大民。甲辰,犯羅堰。五月甲子,犯亢。六月戊申,犯附耳。庚申,入氐。丙寅,犯羅堰。七月癸巳,掩牛宿距星。九月丁酉,入畢口,犯大星。十一月壬辰,犯畢。十二月己巳,犯亢距星。壬申,犯東鹹。三十年正月戊戌,入氐。二月己醜,又入。是歲凡五。三月甲申,入東井,是歲凡三。七月戊子,犯牛。八月乙卯,又犯。九月庚辰,犯南斗。十月庚申,掩入畢。十一月庚寅,入犯東井。三十一年正月甲申,犯東井是歲凡五。二月乙卯,犯權星禦女。庚申,入氐。三月戊子,又入,是歲,凡五。四月辛亥,犯太微垣西上將星。辛巳,犯平道星。戊子,犯牛距星。戊戌,犯畢距星。七月丁醜,犯西鹹。癸未,犯牛。癸巳,入畢大星。九月丙申,犯太微東左執法星。十一月壬午,掩畢。辛卯,掩太微東上相星。十二月壬子、甲寅,犯輿鬼,掩積屍。三十二年正月丁醜,掩畢宿大星,犯附耳。庚辰,犯東井,是歲凡七。戊子,入氐,是歲凡二。己醜,犯西鹹。二月庚戌,犯酒旗。壬子,入太微西,掩右執法星。乙卯,犯亢。己亥,犯太微西上將。庚辰,入太微。辛巳,犯進賢。四月癸未,犯牛。五月庚午,犯太微東上相星。庚辰,入羽林軍。九月壬寅、十一月、十鋆月皆入。戊子,入畢,掩犯大星及附耳。七月甲辰,掩建。十月丙寅,又掩。九月庚戌,入畢。十二月壬申,又入。十月己卯,犯司怪。   隆興元年二月己巳,入東井,是歲凡六。癸酉,犯權大星。七月丙申,十月壬子,皆入氐。壬寅,犯畢、壁壘陣勝星。十月甲子,又犯。癸卯,入羽林軍,是歲凡三。十月丙午,犯權。十二月丁卯,掩天高。戊辰,犯天關。二年正月戊子,入羽林軍,是歲凡六。甲午,掩入畢。二月甲子,入東井,是歲凡五。己巳,犯長垣。辛未,入太微,掩、犯左執法並上相星。三月辛卯,犯東鹹。四月丙申,入氐。七月丁亥,入太微,犯內屏星。八月乙丑,犯壁壘陣。十月丁卯,犯畢。庚辰,入氐。$ 如連珠,聚于奎、婁之次。   景德四年七月,五星當聚鶉火而近太陽,同時伏。   慶曆三年十一月壬辰,五星皆見東方。   靖康元年六月丙辰,填星、熒惑、太白,歲星聚。   乾道四年二月壬子、六月辛醜、八月己亥、六年五月乙亥、十月庚申、八年十月癸卯,五星俱見。   淳熙十三年閏七月戊午,五星皆伏。八月乙亥,七曜俱聚於軫。   老人星   乾德三年八月辛酉、四年八月乙卯、六年正月戊申、開寶二年七月丁亥、本平興國四年八月乙亥、五年八月己卯、六年八月己卯、却年八月辛卯、雍熙三年八月己酉、四年八月辛亥、端拱元年八月乙卯、二年八月己亥、淳化元年八月丁卯、二年八月辛未、三年八月戊寅、四年九月己亥、五年八月己醜、至道元年八月己亥、二年閏七月己亥、三年八月辛醜、咸平元年八月癸醜、二年八月癸亥、三年八月丁卯、四年八月甲子、五年八月己醜、六年八月丙子、景德元年八月癸酉、二年八月庚辰、三年八月庚寅、四年二月己卯、八月甲午、大中祥符元年正月丁亥、八月丙申、二年二月壬辰、八月乙巳、三年二月辛巳、八月己酉、四年正月戊寅、八月丙寅、七年正月癸醜、八月己巳、八年七月癸酉、九年正月甲寅、八月壬午、天禧元年八月癸巳、二年正月丁巳、八月辛卯、三年八月己亥、四年八月己亥、五年二月丙午、八月己巳、老人星皆出丙。   治平四年二月癸巳、八月戊申、熙甯元年正月乙未、八月己卯、二年二月乙卯、八月壬戌、三年正月甲寅、八月癸酉、四年二月己未、八月丁醜、五年二月己未、閏七月己亥、六年正月庚午、八月丁酉、七年二月甲申、八月庚寅、八年二月己醜、八月庚戌、九年二月丁酉、八月庚子、十年正月己卯、九月戊申、元豐元年二月乙酉、八月丙午、二年二月壬戌、八月乙卯、三年二月甲寅、八月己未、四年八月丁卯、五年二月甲戌、八月己巳、六年二月己未、八月丁醜、七年二月辛巳、八月己卯、八年二月庚辰、八月辛巳、元祐元年二月戊寅、八月庚子、二年二月庚寅、九月辛亥、三年二月癸巳、八月己亥、四年二月壬子、八月丁未、五年正月甲午、八月辛亥、六年二月己亥、閏八月壬戌、七年正月壬子、八月壬戌、八年二月丙寅、八月己巳、九年二月己醜、紹聖元年八月丙子、二年二月壬午、八月丁醜、三年二月庚午、八月癸未、四年二月甲申、八月甲申、五年二月庚辰、元符元年八月辛卯、二年二月乙未、九月壬辰、崇甯元年二月壬寅、八月癸未、二年二月甲寅激八月庚戌、三年二月戊午、八月辛酉、四年二月庚申、八月丙寅、五年二月戊辰、八月甲戌、大觀元年二月乙亥、$ 死者十三四,炮人肉、馬矢食之。詔所至郡國振恤歸業,時邦儲既匱,郡計不支,去者多死,亦有俘掠而北者。是歲,行都亦饑,米鬥千錢。二年春,兩淮、荊、襄、建康府大饑,米鬥錢數千,人食草木。淮民刲道殣食盡,發瘞胔繼之,人相搤噬。流於揚州者數千家,度江者聚建康,殍死日八九十人。是秋,諸路複大歉,常、潤尤甚。冬,行都大饑,殍者橫市,道多棄兒。三年春,建康府大饑,人相食。五月,衢州饑,頗聚為剽盜。七年,台州大亡麥。八年,淮、浙、江東西饑,都昌縣為盜者三十六黨。九年,行都饑,閭巷有殍。十年,台、衢、婺、饒、信州饑,剽盜起,台為甚。蜀石泉軍饑,殍死殆萬餘人。十一年秋,淮、浙、江東饑饉,亡麥苗。十二年春,潼川府饑而不害。十三年春,福州饑,人食草根。十六年春,海州新附山東民饑,京東、河北路新附山西民亦饑。湖南永、道州大饑。是歲,行都、江、淮、閩、浙郡國皆亡麥禾。十七年春,余杭、錢塘、仁和三縣饑,鎮江府饑,真、鄂州亦乏食。   嘉熙四年,紹興府薦饑,臨安府大饑,嚴州饑。   鹹淳七年,江南大饑。八年冬,襄陽饑,人相食。   德祐二年正月,揚州饑。三月,揚州穀價騰踴,民相食。   乾德二年五月,揚州暴風,壞軍營舍僅百區。三年六月,揚州暴風,壞軍營舍及城上敵棚。   開寶二年三月,帝駐太原城下,大風,一夕而止。八年十月,廣州颶風起,一晝夜,雨水二丈餘,海為之漲,飄失舟楫。九年四月,宋州大風,壞甲仗庫、城樓、軍營凡四千五百九十六區。   太平興國二年六月,曹州大風,壞濟陰縣廨及軍營。四年八月,泗州大風,浮梁竹笮、鐵索斷,華表石柱折。六年九月,高州大風雨,壞廨宇及民舍五百區。七年八月,瓊州颶風,壞城門、州署、民舍殆盡。八年九月,太平軍颶風拔木,壞廨宇、民舍千八十七區。十月,雷州颶風壞稟庫、民舍七百區。九年八月,白州颶風,壞廨宇、民舍。   端拱二年,京師暴風起東北,塵沙曀日,人不相辨。   淳化二年五月,通利軍大風害稼。三年六月丁醜,黑風自西北起,天地晦暝,雷震,有頃乃╄。先是京師大熱,疫死者眾,及北風至,疫疾遂止。   至道二年八月,潮州颶風,壞州廨、營砦。   咸平元年八月,涪州大風,壞城舍。四年八月丙子,京師暴風。  萏景德二年六月甲午,大風吹沙折木。八月,福州海上有颶風,壞廬舍。三年七月丙寅,京師大風。四年三月甲寅夕,京師大風,黃塵蔽天,自大名曆京畿,害桑稼,唐州尤甚。   大中祥符二年四月乙未,大風起京師西北,連日不止。五年八月,京師大$ 望常分;又以所入限率乘,正交黃道宿度相從之,以求黃、赤二道差,如前加減,為月離正交九道宿度;以入交定度加而命之,即朔月離宿度。《儀天》置正交月離黃道,以距度下月九道差,宗法乘之,以距度所入限數乘度,餘從之,為總差;半而退位,一百一收之,又計冬、夏二至以求度數乘,滿九十而一為度差,依前法加減,為正交月離九道。   求九道朔月度:百約月離先後定數,後加先減四十二,用減中盈而從朔日,乃加交初九道宿次,即得所求。《乾元》置九道正交之度及分,以入交定度加之,命以九道宿次,即其朔加時月離宿度及分也。《儀天》法見下。《乾元》又有定交度,置月離陰陽定數,以七十一乘之,滿九百一除之為分,用陰減陽加常分為度及分。   求九道望月度:《儀天》謂之求定朔、望加時日月度。   以象積加朔九道月度,命以其道,即得所求。《乾元》置朔、望加時日相距之度,以天中度及分加之,為加時象積;用加九道朔月度,命以其道宿次去之,即望日月度及分也。自望推婓亦如之。《儀天》求定朔望加時九道日度,以其朔、望去交度,交前者減之,交後者加之,滿九道宿度去之,即定朔、望加時九道日度也。求定朔望加時九道月度,置其日加時九道日度,其合朔者非正交,即日在黃道、月在九道各入宿度,多少不同,考其去極,若應繩准。故雲月與太陽同度也。如求黃道月度法,盈九道宿次去之,各得其日加時九道宿度,自此以後,皆如求黃道月度法入之,依九道宿度行之,各得所求也。   求晨昏月:《乾元》謂之月離晨昏度。《儀天》謂之求晨昏月度。   置後曆七日下離分,與其日離分相比較,取多者乘朔、望定分,取少者乘晨昏分,皆滿元法為分,百除為度分,仍相減之,朔、望度多者為後,少者為前。   各得晨昏前後度分;前加後減朔、望九道月度為晨昏月。《乾元》置其月離差,在三百九十三以上者,用乘朔、望定分,以下者,只用三百九十三乘,為加時分;元率除之,進一位,二百九十四收為度;又以離差乘晨昏分,亦如前收之為度,與加時度相減之,加時度多為後、少為前,即得晨昏前後度及分,加減如《應天》。《儀天》以晨昏分減定朔、弦、望小餘為後,不足者,返減之為前,以乘入曆定分,宗法除之,一百一約之為度,乃以前加後減加時月度為晨昏月度。蝌  晨昏象積:《儀天》謂之求晨昏程積度。   置加時象積,以前象前後度前減後加,又以後象前後度前加後減,即得所求。《乾元》法同。《儀天》以所求朔、弦、望加時日度減後朔、弦、望加時日度,餘加弦、望度及餘,為加時程積;以所求$ :《乾元》謂之入氣,《儀天》謂之求入盈縮初末限。   定積,以常數去之,不盡者,為入氣日分;置入氣日分,如求朔望盈縮術入之,即得入氣盈縮度分。《乾元》置定日,以氣策去之為氣數,不盡,為入氣日;命以冬至,算外,即得入氣日及分。《儀天》各置定合積日,在半周天以下者去之,餘為在縮,乃視在盈縮初限日及約餘以下者,便為在盈縮初限;以上者,減去盈縮初限日約餘,為在盈縮末限日及餘。   定合日辰:《乾元》謂之日辰,《儀天》同《應天》。   以其大、小餘加入氣日,命從甲子,算外,即得所求。《乾元》、《儀天》以冬至大、小餘加定日,各滿紀法去之,餘並同《應天》。《乾元》冬至小餘以元率退收,百為母;又有日躔陰陽度,置其氣陰陽分,如求朔日度分術入之,即得所求。   求入月日數:《儀天》謂之求定合在何月日。   置定合日辰大餘,以定朔大餘減之,餘命算外,即得所求。二曆法同。   定合定星:《乾元》同。《儀天》謂之求日躔先後定數、求五星定合定度及分。   各以其星入氣盈縮度分盈加縮減之,又以百除陰、陽定分,為度分;陽加陰減,皆加減平合,為定星;用加天正黃道日度,滿宿去之,不滿宿,即得所求。《乾元》各置其星平合中星,以日躔陰陽度陰減陽加之;又以其星入曆限度前加後減之,即為其星定合定星。余同《應天》。《儀天》置所入限日下小餘,以其日盈縮率乘,以宗法除為分,以盈縮其日下先後定分,為日躔先後定度及分;又各置其星常合中度及分,以入限增定度及分增減之。金、水二星增者減,減者增;又以日躔先後定度及分,木、火、土即先減後加,金、水先加後減其日躔差,木星二因,退位,火星除二,土星退位,從下加三,金、水倍,用即得定度及分。余同《應天》。   歲星入段亦名入變   熒惑入段鎮星入段太白入段辰星入段   諸段平日平度:《乾元》謂之諸星變定積,《儀天》謂之五星諸變中日中度。   置平合日度,以諸段下平日平度加之,即得所求。《乾元》各置其星變日,以所求入曆前加後度前加後減之。其太白辰星夕見變及晨疾變,皆以返用加減。熒惑晨見變定,置定差,以進一位滿十一除之為定差,各依加減,即得所求;在留變者,置其變定積,以前變前後度前後減之。其火星三因之,後退者倍之。《儀天》各置其星常合中日中度及分,以其星諸變段下常加合中日變度加減中星,即得諸變中日中度及分。纱  諸段入曆:《儀天》謂之求五星諸變入限及增減定度。   置平合入陰陽曆分,各以逐段陰陽曆分加之,為諸段入曆分。《乾元》以在$ 銅表,厚二寸,博四寸,下連石圭一丈三尺,以盡冬至景長之數,面有雙水溝為平准,於溝雙刻尺寸分數,又刻二十四氣岳台晷景所得尺寸,置於司天監。候之三年,知氣節比舊曆後天半日。因而成書三卷,命曰《岳台晷景新書》論前代測候是非、步算之法頗詳。既上奏,詔翰林學士范鎮為序以識。琮以謂二十四氣所得尺寸,比顯德《欽天曆》王樸算為密。今載氣之盈縮,備採用焉。   小雪,皇祐元年己醜十月十九日戊寅   新表測景長一丈一尺三寸五分,王朴算景長一丈一尺三寸九分,新法算景長一丈一尺三寸四分小分四十八   二年庚寅十月二十九日癸未雲陰不測。   三年辛卯十月十日戊子   新表測景長一丈一尺三寸,王朴算景長一丈一尺四寸七分,新法算景長一丈一尺二寸九分小分九十八   大雪,元年己醜十一月四日癸巳。雲陰不測。   二年庚寅十一月十五日戊戌   新表測景長一丈二尺四寸五分半,王朴算景長一丈二尺四寸五分,新法算景長一丈二尺四寸四分小分二十五   冬至,元年己醜十一月十九日戊申   新表測景長一丈二尺八寸五分,王朴算景長一丈二尺八寸六分,新法算景長一丈二尺八寸五分。   二年庚寅十一月勒十日癸醜   新表測景長一丈二尺八寸四分,王朴算景長一丈二尺八寸六分,新法算景長一丈二尺八寸五分。   三年辛卯十一月十二日己未雲陰不測   小寒,元年己醜十二月四日癸亥   新表測景長一丈二尺四寸,王朴算景長一丈二尺四寸八分,新法算景長一丈二尺四寸小分十五   二年庚寅閏十一月十五日戊辰雲陰不測   三年辛卯十一月二十七日甲戌   新表測景長一丈二尺三寸七分,王朴算景長一丈二尺四寸八分小分二十六   大寒,元年己醜十二月十九日戊寅雲陰不測   二年庚寅十二月一日甲申   新表測景長一丈一尺一寸七分,王朴算景長一丈一尺四寸四分,新法算景長一丈一尺一寸八分小分四十   三年辛卯十二月十二日己醜雲陰不測   立春,二年庚寅正月六日甲午雲陰不測   三年辛卯十二月十六日己亥雲陰不測   四年頡辰十二月二十七日甲辰   新表測景長九尺六寸七分半,王朴算景長一丈一寸五分,新法算景長一丈六寸八分小分七   雨水,二年庚寅正月二十一日己酉雲陰不測   三年辛卯正月二日甲寅   新表測景長八尺一寸半分,王朴算景長八尺五寸,新法算景長八尺九寸小分七十六   四年壬辰正月十二日己未   新表測景長八尺一寸二分半,王朴算景長八尺六寸一分,新法算景長八尺一寸二分小分一十八   驚蟄,二年庚寅二月$ 減四百八十五少,為泛差。依前術求之,以減嶽台夏至晷影常數,即其地其日午中晷影定數。如夏至前後日數多於距差日,乃減去距差日,餘依法求之,即得其地其日午中晷影定數,即晷在表南也。   求九服所在晝夜漏刻:各於所在下水漏,以定二至夜刻,乃相減,餘為二至差刻。乃置嶽台其日消息定數,以其處二至差刻乘之,如嶽台二至差刻二十除之,所得為其地其日消息定數。乃倍消息定數,進位元,滿刻法約之為刻,不滿為分,以加減其處二至夜刻,春分後、秋分前,以加夏至夜刻;秋分後、春分前,以減冬至夜刻。   為其地其日夜刻;以減百刻,餘為晝刻。求日出入差刻及五更中星,並依嶽台法求之。 志第三十一律曆十一   ○觀天曆   步交會   交終分:三十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一、秒九千九百四十四。   交終日:二十七、餘二千五百五十一、秒九千九百四十四。   交中日:一十三、餘七千二百九十、秒九千九百七十二。   朔差日:二、餘三千八百三十一、秒五十六。   望策:一十四、餘九千二艏六、秒五千。   後限日:一、餘一千九百一十五、秒五千二十八。   前限日:一十二、餘五千三百七十五、秒四千九百四十四。   以上秒母同一萬。   交率:一百八十三。   交數:二千三百三十一。   交終度:三百六十三分七十六。   交中度:一百八十一分八十八。   交象度:九十分九十四。   半交象度:四十五分四十七。   陽曆食限:四千九百,定法四百九十。   陰曆食限:七千九百,定法七百九十。   求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入交泛日:置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積分,以交終分及秒去之,不盡,滿統法為日,不滿為餘秒,即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入交泛日及餘秒。   求次朔及望加時入交泛日:置天正經朔加時入交泛日及餘秒,求次朔,以朔差加之。求望,以望策加之,滿交終日及餘秒去之。即次朔及望加時入交泛日及餘孖。若以經朔小餘減之,餘為夜半入交泛日。   求定朔望夜半入交泛日:置經朔、望夜半入交泛日,若定朔、望大餘有進退者,亦進退交日,否則因經為定,即定朔望夜半入交泛日及餘秒。   求次朔夜半入交泛日:置定朔夜半入交泛日及餘秒,大月加二日,小月加一日,餘皆加九千四百七十八、秒五十六,求次日,累加一日,滿交終日及餘秒去之,即次定朔及每日夜半入交泛日及餘秒。   求朔望加時入交常日:置經朔、望入交泛日及餘秒,以其朔、望入盈縮限朏朒定數朏減朒加之,即朔、望加時入交常日及餘秒。   求朔望加時入交定日:置其朔、望入轉朏朒$ 朔、望加時入交泛日及餘秒,以日法通日,內餘,進一位,如五千四百五十三而一為度,不滿,退除為分,即定朔、望加時月行入交積度及分。每日夜半,准此求之。   求定朔望加時月行入交定積度:置定朔、望加時月行入交積度及分,以定朔、望加時入轉遲疾度遲減疾加之,滿與不足,進退交終度及分。   即定朔、望加時月行入交定積度及分。每日夜半,准此求之。   求定朔望加時月行入陰陽曆積度:置定朔、望加時月行入交定積度及分,如在交中度及分已下為入陽曆積度;已上者去之,餘為入陰曆積度。每日夜半,准此求之。   求定朔望加時月去黃道度:視月入陰陽曆積度及分,如交象已下為在少象;已上,覆減交中度,餘為入老象。置所入老、少象度及分於上,列交象度於下,以上減下,餘以懁上,五百而一,所得,用減所入老、少象度及分,餘,列交中度於下,以上減下,餘以乘上,滿一千三百七十五而一,所得為度,不滿,退除為分,即為定朔、望加時月去黃道度及分。每日夜半,准此求之。   求朔望加時入交常日:置其月經朔、望加時入交泛日及餘秒,以其月入氣朏朒定數朏減朒加之,滿與不足,進退其日,即得朔、望加時入交常日及餘秒。近交初為交初,在二十六日、二十七日為交初;近交中為交中,在十三日、十四日為交中。   求日月食甚定數:以其朔望入氣、入轉朏朒定數,同名相從,異名相消,副置之;以定朔、望加時入轉算外損益率乘之,如日法而一,其定朔、望如算外在四七日者,視其餘在初數已下,初率乘之,初數而一;初數已上,以末率乘之,末數而一。   所得,視入轉,應朒者依其損益,應朏者益減損加其副;以朏減朒加經朔望小餘,為泛餘。滿與不足,進退大餘。   日食者視泛餘,如半法已下,為中前;列半法於下,以上減下,餘以乘上,如一萬九百三十堕而一,所得,為差;以減泛餘,為食甚定餘;用減半法,為午前分。如泛餘在半法已上,減去半法,為中後;列半法於下。以上減下,餘以乘上,如日法而一,所得,為差;以加泛餘,為食甚定餘;乃減去半法,為午後分。月食者視泛餘,如半法已上減去半法,餘在一千八百二十二半已下自相乘,已上者,覆減半法,餘亦自相乘,如三萬而一,所得,以減泛餘,為食甚定餘;如泛餘不滿半法,在日出分三分之二已下,列於上位,已上者,用減日出分,餘倍之,亦列於上位,乃四因三約日出分,列之於下,以上減下,餘以乘上,如一萬五千而一,所得,以加泛餘,為食甚定餘。   求日月食甚辰刻:倍食甚定餘,以辰法除之為辰數,不盡,五因之,滿刻法除之$ 宋有天下三百餘年,繇建隆初訖治平末,一百四年,州郡沿革無大增損。熙寧始務辟土,而種諤先取綏州,韓絳繼取銀州,王韶取熙河,章惇取懿、洽,謝景溫取徽、誠,熊本取南平,郭逵取廣源,最後李憲取蘭州,沈括取葭蘆、米脂、浮圖、安疆等砦。雖嘗以河東邊界七百里地與遼人,當時王安石議,蓋曰:「吾將取之,甯姑與之也。」迨元祐更張,葭蘆等四砦給賜夏人,而分畫久不能定。紹聖遂罷分畫,督諸路各乘勢攻討進築。自三年秋八月訖元符二年冬,凡陝西、河東建州一安西   ,軍二晉寧、綏德   ,關三龍平、會甯、金城   ,城九安西,平夏、威戎、興平、定邊、威羌、金湯、白豹、會川   ,砦二十八平羌、平戎、殄羌、暖泉、米脂、克戎、安疆、橫山、綏遠、寧羌、靈平、高平、西平、新泉、蕩羌、通峽、天都、臨羌、定戎、龕穀、大和、通秦、寧河、彌川、寧遠、神泉、烏龍   ,堡十開光、通塞、石門、通會、大和、通秦、寧河、彌川、寧川、三交,又取青唐鄯。   ,邈川湟。   、寧塞廓。   、龍支宗哥   等城。建中靖國悉還吐蕃故壤,稍紓民力。崇寧亟變前議,專以紹述為事,蔡京始任童貫、王厚,更取湟、鄯、廓三州二十餘壘。陶節夫、鐘傳、刑恕、胡宗回、曾孝序之徒,又相與鑿空駕虛,馳騖于元符封域之表。訖於重和,既立靖夏涇原   、制戎鄜延   、制羌西寧   三城,雖夏人浸衰,而民力亦弊。西事甫定,北釁旋起。嗄自崇寧以來,益、梓、夔、黔、廣西、荊湖南、北迭相視效,斥大土宇,靡有寧歲,凡所建州、軍、關、城、砦、堡,紛然莫可勝紀。厥後建燕山、雲中兩路,粗閱三歲,禍變旋作,中原板蕩,故府淪沒,職方所記,漫不可考。   高宗蒼黃渡江,駐蹕吳會,中原、陝右盡入于金,東畫鷃淮,西割商、秦之半,以散關為界,其所存者,兩浙、兩淮、江東西、湖南北、西蜀、福建、廣東、廣西十五路而已,有戶一千二百六十六萬九千六百八十四此甯宗嘉定十一年數   。建國江左又百五十年,迨德祐丙子,遂並歸於我皇元版圖,而天下始複合為一焉。   今據元豐所定,並京畿為二十四路,首之以京師,重帝都也。終之以燕、雲,以其既得而旋失,故附見於後。而凡四京之城闕宮室,及南渡行在之所,其可考者冠乎篇首,為《地理志》雲。   東京,汴之開封也。梁為東都,後唐罷,晉複為東京,宋因周之舊為都,建隆三年,廣皇城東北隅,命有司畫洛陽宮殿,按圖修之,皇居始壯麗矣。雍熙三年,欲廣宮城,詔殿前指揮使劉延翰等經度之,以居民多不欲徙,遂罷。宮城周回五裏。 $ ,西北多峻嶺抵江。王氏竊據垂五十年,三分其地。宋初,盡複之。有銀、銅、葛越之產,茶、鹽、海物之饒。民安土樂業,川源浸灌,田疇膏沃,無凶年之憂。而土地迫狹,生籍繁夥;雖磽確之地,耕耨殆盡,畝直浸貴,故多田訟。其俗信鬼尚祀,重浮屠之教,與江南、二浙略同。然多向學,喜講誦,好為文辭,登科第者尤多。   成都府路。府一:成都。州十二:眉,蜀,彭,綿,漢,嘉,邛,簡,黎,雅,茂,威。軍二:永康,石泉。監一:仙井。縣五十八。南渡後,府三:成都,崇慶,嘉定。州十一:眉,彭,綿,漢,邛,黎,雅,茂,簡,威,隆。軍二:永康,石泉。淳熙二年,戶二百五十八萬,口七百四十二萬。   成都府,次府,本益州,蜀郡,劍南西川節度。太平興國六年,降為州。端拱元年,複為劍南西川成都府。淳化五年,降為益州,罷節度。嘉祐五年,複為府。六年,複節度。舊領成都府路兵馬鈐轄。建炎三年,罷兼利州路。紹興元年,領成都路安撫使。五年,兼四路安撫、制置大使。十年置宣撫,罷制置司,知府帶本路安撫使。十八年,罷宣撫,複製置司;乾道六年,又罷,並歸安撫司,知府仍帶本路安撫使。淳熙二年,複製置司,罷宣撫司。開禧元年,置宣撫,罷制置司。未幾,兩司並置;後罷宣撫,仍置制置大使。嘉定七年,去「大」字。崇甯戶一十八萬二千九十,口五十八萬九千九百三十。貢花羅、錦高糸寧布、箋紙。縣九:成都,次赤。   華陽,次赤。新都,次畿。   郫,次畿。熙寧五年,省犀浦為鎮入焉。   雙流,次畿。溫江,次畿。   新繁,次畿。漢繁縣,前蜀改。   廣都,次畿。熙寧五年廢陵州,以貴平、籍二縣為鎮入肢。   靈泉。次畿。舊名靈池,天聖四年改。   眉州,上,通義郡,至道二年,升為防禦。崇甯戶七萬二千八百九,口一十九萬二千三百八十四。貢麩金、巴豆。縣四:眉山,望。隋通義縣。太平興國初改。   彭山,望。   丹棱,望。   青神。緊。   崇慶府,緊,本蜀州,唐安郡,軍事。紹興十四年,以高宗潛藩,升崇慶軍節度。淳熙四年,升府。崇甯戶六萬七千八百三十五,口二十七萬三千五十。貢春羅、單絲羅。縣四:晉源,望。   新津,   江原,望。唐唐安縣。開寶四年改。   永康。望。蜀析青城地置縣。   彭州,緊,濛陽郡,軍事。崇甯戶五萬七千五百二十四。貢羅。縣三:九隴,望。唐縣。熙寧二年置堋口縣,四年,省為鎮入焉。有鹿角砦,堋口、木頭二茶場。   崇寧,望。唐昌縣。崇甯元年改。   濛陽。望。   綿州,上,巴西$ 二年,賜郡名博羅。元豐戶六萬一千一百二十一。貢甲香、藤箱。縣四:歸善,中。有阜民錢監,酉平、流坑二锄場,永吉、信上、永安三錫場,三豐鐵場,淡水鹽場。   海豐,下。有雲溪、楊安、勞謝三錫場,古龍、石橋二鹽場。   河源,緊。有立溪、和溪、永安三錫場。   博羅。中。有鐵場。   廣南西路。大觀元年,割融、柳、宜及平、允、從、庭、孚、觀九州為黔南路,融州為帥府,宜州為望郡。三年,以黔南路併入廣西,以廣西黔南路為名。四年,依舊稱廣南西路。州二十五:桂,容,邕,融,象,昭,梧,藤,龔,潯,柳,貴,宜,賓,橫,化,高,雷,欽,白,郁林,廉,瓊,平,觀。軍三:昌化,萬安,朱崖。縣六十五。南渡後,府二:靜江,慶遠。州二十:容,邕,象,融、昭,梧,藤,潯,貴,柳,賓,橫,化,高,雷,欽,廉,賀,瓊,郁林。軍三:南寧,萬安,吉陽。紹興二十二年,戶四十八萬八千六百五十五,口一百三十四萬一千五百七十二。   靜江府。本桂州,始安郡,靜江軍節度。大觀元年,為大都督府,又升為帥府。舊領廣南西路兵馬鈐轄,兼本路經略、安撫使。紹興三年,以高宗潛邸,升府。寶祐六年,改廣西制置大使,後四年廢,複為廣西路經略、安撫使。元豐戶四萬六千三百四十三。貢銀、桂心。縣十一:臨桂,緊。嘉祐六年,廢慕化縣入焉。   興安,望。唐全義縣。晉置溥州。乾德元年,州廢。太平興國初,改今名。   靈川,望。   荔浦,望。   永福。下。   修仁,中。熙甯四年,廢修仁縣為鎮入荔浦。元豐元年複。   義寧,中下。本義甯鎮,馬氏奏置。開寶五年,廢入廣州新會。六年複置。理定,下。   古,下。   永寧。中。唐豐水縣。熙寧四年,廢為鎮入荔浦。元祐元年複。   南渡後,無永寧縣。   容州,下,都督府,普甯郡,寧遠軍節度。開寶五年,廢欣道、渭龍、陵城三縣。元豐戶一萬三千七百七十六。貢銀、珠砂。縣三:普寧,上。開寶五年,廢繡州,以常林、阿林、羅繡三縣併入焉。   陸川,中。開寶五年,廢順州,省龍豪、溫水、龍化、南河四縣入焉。九年,移治公平,淳化五年,又徙治於舊溫水縣。北流。中。開寶五訴廢禺州,以峨石、扶萊、羅辨、陵城四縣地入焉。   邕州,下,都督府,永寧郡,建武軍節度。開寶五年,廢朗甯、封陵、思龍三縣。大觀元年,升為望郡。紹興三年,置司市馬於橫山砦,以本路經略、安撫總州事,同提點買馬,專任武臣;隆興後文武通差。寶祐元年,兼邕、宜、欽、融鎮撫使。元豐戶五千二百八十八。貢銀。縣二$ 日兼視六塔、二股利害。二年正月,光入對:「請如宋昌言策,於二股之西置上約,擗水令東。俟東流漸深,北流淤淺,即塞北流,放出禦河、胡盧河,下紓恩、冀、深、瀛以西之患。」   初,商胡決河自魏之北,至恩、冀、乾甯入於海,是謂北流。嘉祐五年,河流派于魏之第六埽,遂為二股,自魏、恩東至於德、滄,入於海,是謂東流。時議者多不同,李立之力主生堤,帝不聽,卒用昌言說,置上約。   三月,光奏:「治河當因地形水勢,若強用人力,引使就高,橫立堤防,則嚅激旁潰,不惟無成,仍敗舊績。臣慮官吏見東流已及四分,急於見功,遽塞北流。而不知二股分流,十裏之內,相去尚近,地勢複東高西下。若河流並東,一遇盛漲,水勢西合入北流,則東流遂絕;或於滄、德堤埽未成之處,決溢橫流。雖除西路之患,而害及東路,非策也。宜專護上約及二股堤岸。若今歲東流止添二分,則此去河勢自東,近者二三年,遠者四五年,候及八分以上,河流沖刷已闊,滄、德堤埽已固,自然北流日減,可以閉塞,兩路俱無害矣。」   會北京留守韓琦言:「今歲兵夫數少,而金堤兩埽,修上、下約甚急,深進馬頭,欲奪大河。緣二股及嫩灘舊闊千一百步,是以可容漲水。今截去八百步有餘,則將束大河于二百余步之間,下流既壅,上流蹙遏湍怒,又無兵夫修護堤岸,其沖決必矣。況自德至滄,皆二股下流,既無堤防,必侵民田。設若河門束狹,不能容納漲水,上、下約隨流而脫,則二股與北流為一,其患愈大。又恩、深州所創生堤,其東則大河西來,其西則西山諸水東注,腹背受水,兩難捍禦。望選近臣速至河所,與在外官合議。」帝在經筵以琦奏諭光,命同茂則再往。   四月,光與張鞏、李立之、宋昌言、張問、呂大防、程昉行視上約及方鋸牙,濟河,集議於下約。光等奏:「二股河上約並在灘上,不礙河行。但所進方鋸牙已深,致北流河門稍狹,乞減折二十步,令近後,仍作蛾眉埽裹護。其滄、德界有古遙堤,當加葺治蚩所修二股,本欲疏導河水東去,生堤本欲捍禦河水西來,相為表裏,未可偏廢。」帝因謂二府曰:「韓琦頗疑修二股。」趙抃曰:「人多以六塔為戒。」王安石曰:「異議者,皆不考事實故也。」帝又問:「程昉、宋昌言同修二股如何?」安石以為可治。帝曰:「欲作簽河甚善。」安石曰:「誠然。若及時作之,使決河可東,北流可閉。」因言:「李立之所築生堤,去河遠者至八九十裏,本計以禦漫水,而不可禦河南之向著,臣恐漫水亦不可禦也。」帝以為然。五月丙寅,乃詔立之乘驛赴闕議之。   六月戊申,命司馬光都大提舉修二股工$ 乞廢罷官磨,任民磨茶。」   三月,轍又乞「令汴口以東州縣,各具水匱所占頃畝,每歲有無除放二稅,仍具水匱可與不可廢罷,如決不可廢,當如何給還民田,以免怨望。」八月辛亥,轍又言:「昨朝旨令都水監差官,具括中牟、管城等縣水匱,元浸壓者幾何,見今積水所占幾何,退出頃畝幾何。凡退出之地,皆還本主。水占者,以官地還之;無田可還,即給元直。聖恩深厚,棄利與民,所存甚遠。然臣聞水所占地,至今無可對還,而退出之田,亦以迫近水匱,為雨水浸淫,未得耕鑿。知鄭州岑象求近奏稱: '自宋用臣興置水匱以來,元未曾取以灌注,清汴水流自足,不廢漕運。'乞盡廢水匱,以便失業之民。」十月,遂罷水匱。   四年冬,禦史中丞梁燾言:   嘗求世務之急,得導洛通汴之實,始聞其說則可喜,及考其事則可懼。竊以廣武山之北,即大河故道,河常往來其間,夏秋漲溢,每抵山下。舊來洛水至此,流入於河。後欲導以趨汴渠,乃乘河未漲,就嫩灘之上,峻起東西堤,辟大河於堤北,攘其地以引洛水,中間缺為斗門,名通舟楫,其實盜河以助洛之淺涸也。洛水本清,而今汴常黃流,是洛不足以行汴,而所以能行者,附大河之餘箭也。增廣武三埽之備,竭京西所有,不足以為支費,其失無慮數百萬計。從來上下習為欺罔,朝廷惑于安流之說,稅屋之利,恬不為慮。而不知新沙疏弱,力不能制悍河,水勢一薄,則爛熳潰散,將使怒流循洛而下,直冒京師。是甘以數百萬日增之費,養異時萬一之患,亦已誤矣。夫歲傾重費以坐待其患,何若折其奔沖,以終除其害哉。   為今之計,宜複為汴口,仍引大河一支,啟閉以時,還祖宗百年以來潤國養民之賜,誠為得策。汴口複成:則免廣武傾注,以長為京師之安;省數百萬之費,以紓京西生靈之困;牽大河水勢,以解河北決溢之災;便東南漕運,以蠲重載留滯之弊;時節啟閉,以除蹙淩打淩之苦;通江、淮八路商賈大船,以供京師之饒。為甚大之利者六,此不可忽也。惟拆去兩岸舍屋,盡廢僦錢,為害者一而甚小,所謂損小費以成大利也。臣之所言,特其大略爾。至於考究本末,措置纖悉,在朝廷擇通習之臣付之,無牽浮議,責其成功。又言:   臣聞開汴之時,大河曠歲不決,蓋汴口析誹三分之水,河流常行七分也。自導洛而後,頻年屢決,雖洛口竊取其水,率不過一分上下,是河流常九分也。猶幸流勢臥北,故潰溢北出。自去歲以來,稍稍臥南,此其可憂,而洛口之作,理須早計。竊以開洛之役,其功甚小,不比大河之上,但辟百余步,即可以通水三分,即永為京師之福,又減河北屢決之害;兼水勢既$ 未浚港浦故哈。其複以趙霖為提舉常平,措置救護民田,振恤人戶,毋令流移失所。」八月,詔加霖直秘閣。   宣和元年二月,臣僚言:「江、淮、荊、漢間,荒瘠彌望,率古人一畝十鐘之地,其堤閼、水門、溝澮之跡猶存。近絳州民呂平等詣禦史台訴,乞開浚熙甯舊渠,以廣浸灌,願加稅一等。則是近世陂池之利且廢矣,何暇復古哉。願詔常平官,有興修水利功效明白者,亟以名聞,特與褒除,以勵能者。」從之。   八月,提舉專切措置水利農田所奏:「浙西諸縣各有陂湖、溝港、涇浜、湖濼,自來蓄水灌溉,及通舟楫,望令打量官按其地名、丈尺、四至,並鐫之石。」從之。   三月,趙霖坐增修水利不當,降兩官。六月,詔曰:「趙霖興修水利,能募被水艱食之民,凡役工二百七十八萬二千四百有奇,開一江、一港、四浦、五十八瀆,已見成績,進直徽猷閣,仍複所降兩官。」   宣和二年九月,以真、揚等州運河淺澀,委陳亨伯措置。三年春,詔發運副使趙億以車畎水運河,限三月中三十綱到京。宦者李琮言:「真州乃外江綱運會集要口,以運河淺澀,故不能速發。按南岸有泄水斗門八,去江不滿一裏。欲開斗門河身,去江十丈築軟壩,引江潮入河,然後倍用人工車畎,以助運水。」從之。   四月,詔曰:「江、淮漕運尚矣。春秋時,吳穿邗溝,東北通射陽湖,西北至末口。漢吳王濞開邗溝,通運海陵。隋開邗溝,自山陽至揚子入江。雍熙中,轉運使劉蟠以山陽灣迅急,始開沙河以避險阻。天禧中,發運使賈宗始開揚州古河,繚城南接運渠,毀三堰以均水勢。今運河歲淺澀,當詢訪故道,及今河形勢與陂塘瀦水之地,講究措置悠久之利,以濟不通。可令發運使陳亨伯、內侍譚稹條具措置以聞。」   八月,臣僚言:「比緣淮南運河水澀逾半歲,禁綱舟篙工附載私物,今河水增漲,其令如舊。」   初,淮南連歲旱,漕運不通,揚州尤甚,詔中使按視,欲浚運河與江、淮平。會兩浙有方臘之亂,內侍童貫為宣撫使,譚稹為制置使,貫欲海運陸輦,稹欲開一河,自盱眙出宣化。朝廷下發運司相度,陳亨伯遣其屬向子諲視之。子諲曰:「運河高江、淮數丈,自江至淮,凡數百里,人力難浚。昔唐李吉甫廢閘置堰,治陂塘,泄有餘,防不足,漕運通流。發運使曾孝蘊嚴三日一啟之制,複作歸水澳,惜疫如金。比年行直達之法,走茶鹽之利,且應奉權幸,朝夕經由,或啟或閉,不暇歸水。又頃毀朝宗閘,自洪澤至召伯數百里,不為之節,故山陽上下不通。欲救其弊,宜於真州太子港作一壩,以複懷子河故道,於瓜州河口作一壩,以複龍舟堰,於海陵河口作一壩,$ 恭於祀事,五方帝位並親獻焉。朝廟用犢一,羊七,豕七;昊天上帝、配帝犢各一,羊、豕各二;五方、五人帝共犢五,豕五,羊五;五官從祀共羊、豕十。   英宗即位,禮官議仁宗配明堂,知制誥錢公輔等言:「《孝經》曰:'昔者周公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又曰:'孝莫大于嚴父,嚴父莫大于配天,則周公其人也。'以周公言之則嚴父,以成王言之則嚴祖。方是時,政則周公,祭則成王,亦安在必嚴其父哉?《我將》之詩是也。真宗則周之武王,仁宗則周之成王,雖有配天之業,而無配天之祭,未聞成、康以嚴父之故,廢文王配天之祭而移之。以孔子之心推周公之祭,則嚴虳也;以周公之心攝成王之祭,則嚴祖也,嚴祖、嚴父,其義一也。漢明始建明堂,以光武配,當始配之代,適符嚴父之說,章、安二帝亦弗之變,最為近古而合乎禮。唐中宗時,則以高宗配;在玄宗時,則以睿宗配;在永泰時,則以肅宗配。禮官不能推明經訓,務合古初,反雷同其論以惑時主,延及於今,牢不可破。仁宗嗣位之初,儻有建是論者,則配天之祭常在乎太宗矣。願詔有司博議,使配天之祭不膠于嚴父,而嚴父之道不專乎配天。」   觀文殿學士孫抃等曰:「《易》稱'先王作樂崇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蓋祖、考並可配天,符於《孝經》之說,不可謂必嚴其父也。祖、考皆可配郊與明堂而不同位,不可謂嚴祖、嚴父其義一也。雖周家不聞廢文配而移于武,廢武配而移于成,然《易》之配考,《孝經》之嚴父,歷代循守,不為無說。魏明帝祀文帝於明堂以配上帝,史官謂是時二漢之制具存,則魏所損益可知,亦不可謂章、安之後配祭無傳,遂以為未嘗嚴父也。唐至本朝講求不為少,所以不敢異者,舍周、孔之言無所本也。今以為《我將》之詩,祀文王於明堂而歌者,安知非孔子刪《詩》,存周全盛之《頌》被於管弦者,獨取之也?仁宗繼體守成,置天下於泰安四十二年,功德可謂極矣。今祔廟之始,抑而不得配帝,甚非所以宣章嚴父之大孝。」   諫官司馬光、呂誨曰:「孝子之心,孰不欲尊其父?聖人制禮以為之極,不敢逾也。《詩》曰:'思文後稷,克配彼天。'又《我汜》:'祀文王於明堂。'下此,皆不見於經。前漢以高祖配天,後漢以光武配明堂。以是觀之,自非建邦啟土、造有區夏者,皆無配天之文。故雖周之成、康,漢之文、景、明、章,德業非不美也,然而不敢推以配天,避祖宗也。孔子以周公有聖人之德,成太平之業,制禮作樂,而文王適其父,故引以證'聖人之德莫大於孝'答曾子,非謂凡有天下者皆當尊其父以配天,然後為孝也。近代$ ,則四圭有邸,自不當設。宜如南郊,禮神燔燎皆用蒼璧。」又請:「宿齋於文德殿,祭之旦,服通天冠、絳紗袍,至大次,改祭服行事,如郊廟之禮。」   先是,三省言:「按天聖五年南郊故事,禮畢行勞酒之禮,如元會儀。今明堂禮畢,請太皇太后禦會慶殿,皇帝于簾內行恭謝禮,百僚稱賀訖,升殿賜酒。」太皇太后不許,詔將來明堂禮畢,更不受賀,百官並於內東門拜表。九月辛巳,大享於明堂。禮畢,詣景靈宮及諸寺觀行恭謝禮。元符元年,尚書左丞蔡卞言:「每歲大享明堂,即南郊望祭殿行禮,制度隘窄,未足以仰稱嚴事之意。今新作南郊齋宮端誠殿,實天子潔齋奉祠及見群臣之所,高明邃深,可以享神,即此行禮,於義為合。」   初,元豐禮官以明堂寓大慶路寢,別請建立以盡嚴奉,而未暇講求。至是蔡京為相,始以庫部員外郎姚舜仁《明堂圖議》上,詔依所定營建。明年正月,以彗出西方,罷。大觀元年九月辛亥,大享於明堂,猶寓大慶殿。   政和五年,詔:「宗祀明堂閨配上帝,寓於寢殿,禮蓋雲闕。崇甯之初,嘗詔建立,去古既遠,歷代之模無足循襲。朕刺經稽古,度以九筵,分其五室,通以八風,上圓下方,參合先王之制。相方視址,于寢之南,僝工鳩材,自我作古,以稱朕昭事上帝率見昭考之心。」既又以言者「明堂基宜正臨丙方近東,以據福德之地」,乃徙秘書省宣德門東,以其地為明堂。   又詔:「明堂之制,朕取《考工》互見之文,得其製作之本。夏後氏曰世室,堂修二七,廣四修一,五室三四步四三尺,九階,四旁兩夾窗。考夏後氏之制,名曰世室,又曰堂者,則世室非廟堂。修二七,廣四修一,則度以六尺之步,其堂修十四步,廣十七步之半。又曰五室三四步四三尺者,四步益四尺,中央土室也,三步益三尺,木、火、金、水四室也。每室四戶,戶兩夾窗,此夏制也。商人重屋,堂修七尋,崇三尺,四阿重屋,而又曰堂者,非寢也。度以八尺之尋,其堂修七尋。又曰四阿重屋,阿者屋之曲也,重者屋之複也,則商人有四隅之阿,四柱複屋,則知下方也。周人明堂度以九尺之筵。三代之制不相襲,夏曰世室,商曰重屋,周曰明堂,則知纩室也。東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者,九筵則東西長,七筵則南北狹,所以象天,則知上圜也。名不相襲,其制則一,唯步、尋、筵廣狹不同而已。朕益世室之度,兼四阿重屋之制,度以九尺之筵,上圜象天,下方法地,四戶以合四序,八窗以應八節,五室以象五行,十二堂以聽十二朔。九階、四阿,每室四戶,夾以八窗。享帝嚴父,聽朔布政於一堂之上,于古皆合,其制大備$ 齊,著尊實盎齊,犧尊實緹齊,象尊實沉齊,壺尊實三酒,皆為弗酌之尊。又以犧尊實醴齊為初獻,象尊實盎齊為亞獻,並陳於阼階之上,犧在西,象在東。壺尊實清酒為終獻,陳於阼階之下,皆為酌尊。尊三,其貳以備乏匱。明堂雖嚴父,然配天與上帝,所以求天神而禮之,宜同郊祀,用禮天神六變之樂,以天帝為尊焉。皇祐以來,以大慶殿為明堂,奏請致齋於文德殿,禮成,受賀於紫宸殿。今明堂肇建,宜於大慶殿奏請致齋,於文德殿禮成受賀。宿齋奏嚴,本以警備。仁宗詔明堂直端門,故齋夕權罷。今明堂在寢東南,不與端門直,將來宗祀,大慶殿齋宿,皇城外不設鹵簿儀仗,其警場請列於大慶殿門之外。王者祀上帝於郊,配以祖,祀於明堂,配以禰。今有司行事,乃韬端誠殿,未盡禮意。請非親祀歲,有司行事,亦於明堂。改儀仗使曰禮衛,鹵簿使曰禮器,橋道頓遞使曰禮頓,大禮、禮儀二使仍舊制。又設季秋大享登歌,並用方士。」   初,禮部尚書許光凝等議:「明堂五室祀五帝,而王安石以五帝為五精之君,昊天之佐,故分位於五室,與享於明堂。神宗詔唯以英宗配帝,悉去從祀群神。陛下肇新宏規,得其時制,位五帝於五室,既無以禰概配之嫌,止祀五帝,又無群神從祀之瀆,則神考絀六天于前,陛下正五室於後,其揆一也。」至是詔罷從祀,而親祠五室焉。尋詔每歲季秋大享,親祠明堂如孟月朝獻禮,罷有司攝事,及五使儀仗等。   已而太常寺上《明堂儀》:皇帝散齋七日於別殿,致齋三日於內殿,有司設大次於齋明殿,設小次於明堂東階下。祀曰,行事、執事、陪祠官立班殿下,東西相向。皇帝服袞冕,太常卿、東上閣門官、太常博士前導。禮部侍郎奏中嚴外辦,太常卿奏請行禮。太常卿奏禮畢,禮部郎中奏解嚴。其禮器、牲牢、酒饌、奠獻、玉幣、升煙、燔首、祭酒、讀冊、飲福、受胙並樂舞等,並如宗祀明堂儀。其行事、執事、陪祠官,並前十日受誓戒於明堂。行事、執事官致齋三日,前一日並服朝服立班省饌,祀日並祭服。陪位官致齋一日。祀前二日仍奏告神宗配侑。自是迄宣和七年,歲皆親祀明堂。   高宗紹興元年,禮部尚書秦檜等言:「國朝冬祀大禮,神位六百九十,行事官六百七十餘員,今鹵簿、儀仗、祭器、法物散失殆盡,不可悉行。宗廟行禮,又不可及天地。明堂之禮,可舉而行,乞詔有司討論以聞。」禮部、禦史、太常寺言:「仁宗明堂以大慶殿為之,今乞于常禦殿設位行䏿。」乃下詔曰:「肇稱吉禮,已見於三歲之郊;載考彝章,當間以九筵之祀。因秋成物,輯古上儀,會天地以同禋,升祖宗而並配。」乃以九月十八日行事。$ 設五嶽冊使一品鹵簿及授冊黃麾仗、載冊輅、袞冕輿於乾元門外,各依方所。群臣朝服序班、仗衛如元會儀。上服袞冕,禦乾元殿。中書侍郎引五嶽玉冊,尚衣奉袞冕升殿,上為之興。奉冊使、副班於香案前,侍中宣制曰:「今加上五嶽帝號,遣卿等持節奉冊展禮。」鹹承制再拜。奉冊使以次升自東階,受冊禦坐前,降西階;副使受袞冕輿於丹墀,隨冊使降立丹墀西。玉冊發,至於朝元門外,帝複坐。冊使奉冊升輅,鼓吹振作而行。東嶽、北嶽冊次於瑞聖園,南嶽冊次於玉津園,西嶽、中嶽冊次於瓊林苑。及廟,內外列黃麾仗,設登歌。奉冊于車,奉袞冕於輿,使、副袴褶騎從,遣官三十員前導。及門,奉置幄次,以州長吏以下充祀官,致祭畢,奉玉冊、袞冕置殿內。又加上五嶽帝后號:東曰淑明,南曰景明,西曰肅明,北曰靖明,中曰正明。遣官祭告。詔岳、瀆、四海諸廟,遇設醮,除青詞外,增正神位祝文。又改唐州上源桐柏廟為淮瀆長源公,加守護者。帝自製五嶽醮告文,遣使醮告。即建壇之地構亭立石柱,刻文其上。   天禧四年,從靈台郎皇甫融請,凡修河致祭,增龍神及尾宿、天江、天記、天社等諸星在天河內者,凡五十位。   仁宗康定元年,詔封江瀆為廣源王,河瀆為顯聖靈源王,淮瀆為長源王,濟瀆為清源王,加東海為淵聖廣德王,南海為洪聖廣利王,西海為通聖廣潤王,北海為沖聖廣澤王。皇祐四年,又以靈台郎王大明言,汴口祭河,兼祠箕、鬥、奎,與東井、天津、天江、咸池、積水、天淵、天潢、水位、水府、四瀆、九坎、天船、王良、羅堰等十七星在天河內者。五年,以儂智高遁,益封南海洪聖廣利招順王。其五鎮,沂山舊封東安公,政和三年封王;會稽舊封永興公,政和封永濟王鸂吳山舊封成德公,元豐八年封王;醫巫閭舊封廣寧公,政和封王;霍山舊封應聖公,政和封應靈王。東海,大觀四年,加號助順廣德王。   紹興七年,太常博士黃積厚言:「嶽鎮海瀆,請以每歲四立日分祭東西南北,如祭五方帝禮。」詔從之。   乾道五年,太常少卿林栗言:「國家駐蹕東南,東海、南海,實在封域之內。自渡江以後,惟南海王廟,歲時降禦書祝文,加雲至八字王爵。如東海之祠,但以萊州隔絕,未嘗致祭,殊不知通、泰、明、越、溫、台、泉、福,皆東海分界也。紹興中金人入寇,李寶以舟師大捷於膠西,神之助順,為有功矣。且元豐間嘗建廟於明州定海縣,請依南海特封八字王爵,遣官詣明州行禮。」詔可。   籍田之禮,歲不常講。雍熙四年,始詔以來年正月擇日有事於東郊,行籍田禮。所司詳定儀注:「依南郊置五使。除耕地朝陽門七$ 已定,僖祖當祧,合於典禮。」乃于九月奉安八室神主,祧僖祖及後,祔英宗,罷僖祖諱及文懿皇后忌日。   熙寧五年,中書門下言:「僖祖以上世次,不可得而知,則僖祖有廟,與商周契、稷疑無以異。今毀其廟而藏主夾室,替祖考之尊而下祔於子孫,殆非所以順祖宗孝心、事亡如存之義。請以所奏付兩制議,取其當者。」時王安石為相,不主祧遷之說,故複有是請。   翰林學士元絳等上議曰:「自古受命之王,既以功德享有天下,皆推其本統以尊事其祖。故商、周以契、稷有功于唐、虞之際,故謂之祖有功,若必以有功而為祖,則夏後氏不郊鯀矣。今太祖受命之初,立親廟,自僖祖以上世次,既不可知,則僖祖之為始祖無疑矣。儻謂僖祖不當比契、稷為始祖,是使天下之人不復知尊祖,而子孫得以有功加其祖考也。《傳》曰:'毀廟之主,陳于太祖;未毀廟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今遷僖祖之主,藏于太祖之室,則是四祖袷祭寖日,皆降而合食也。請以僖祖之廟為太祖,則合于先王禮意。」翰林學士韓維議曰:「昔先王有天下,跡其基業之所起,奉遨為太祖。故子夏序《詩》,稱文、武之功起於後稷。後世有天下者,特起無所因,故遂為一代太祖。太祖皇帝功德卓然,為宋太祖,無少議者。僖祖雖為高祖,然仰跡功業,未見所因,上尋世系,又不知所以始,若以所事契、稷奉之,竊恐于古無考,而於今亦所未安。今之廟室與古殊制,古者每廟異宮,今祖宗同處一室,則西夾室在順祖之右,考之尊卑之次,似亦無嫌。」   天章閣待制孫固請:「特為僖祖立室,由太祖而上,親盡迭毀之主皆藏之。當禘袷時,以僖祖權居東向之位,太祖順昭穆之列而從之,取毀廟之主而合食,則僖祖之尊自有所申。以僖祖立廟為非,則周人別廟薑嫄,不可謂非禮。」秘閣校理王介請依《周官》守祧之制,創祧廟以奉僖祖,庶不下祔子孫夾室,以替遠祖之尊。   帝以維之說近是,而安石以維言夾室在右為尊為非理,帝亦然之。又安石以尊僖祖為始祖,則郊祀當以配天,若宗祀明堂,則太祖、太宗當迭配帝。又疑明堂以英宗配天,與僖祖為非始祖之說。遂下禮官詳定。   同判太常寺兼禮儀事張師顏等議:「昔商、周之興,本於契、稷,故奉之為太祖。後世受命之君,功業特起,不因先代,則親廟迭毀,身自為祖。鄭玄雲'夏五廟無太祖,禹與二昭二穆而已',張薦雲'夏後以禹始封,遂為不遷之祖'是也。若始封世近,上有親廟,則擬祖上遷,而太祖不毀。魏祖武帝則處士迭毀,唐祖景帝則弘農迭毀,此前世祖其始封之君,以法契、稷之明例也。唐韓愈有言:'事異商、周,禮$ 。」禮官奏請,王夫人遷葬給鹵簿全仗,用鼓吹,至國門外減半。喪行與四時告享,並令嗣濮王主之。   南渡後,主奉祠事,以嗣濮王為之;園令一員,以宗室為之;祠堂主管兼園廟香火官一員,以武臣為之。紹興二年九月,詔每歲給降福建度牒一十道,充祠堂仲饗、忌祭。五年二月,嗣濮王仲湜言:「被旨迎奉濮安懿王神主至行在,今已至紹興府,欲權就本處奉安。」從之。先是,神主、神貌在廬州,嗣濮王士從乞奉遷於穩便州郡安奉故也。   十三年五月,知大宗正事、權主奉濮安懿王祠堂土夽言:「濮安懿王神貌、神主權於紹興府光孝寺,仲享薦祭,其獻官、牲牢、禮料並多簡略。乞令有司討論舊制。」行下禮部、太常寺令參酌,欲令土夽攝初獻,仍差士夽子或從子二人攝亞、終獻。其合用牲牢,羊、豕各一;籩、豆各十,設禮料。初獻合服八旒冕,亞獻、終獻合服四旒冕,奉禮郎、太祝、太官令服無旒冕,並以舊制從事。從之。二十六年二月,嗣濮王士俴言:「濮安懿王祠堂,外無門牖,內闕龕帳,別無供具,望下紹興府置造修奉。」淳熙五年四月詔:「濮安懿王祠堂園廟,自今實及三年,令本堂牒紹興府檢計修葺。」從嗣濮王士輵請也。   秀安僖王園廟。紹熙元年三月,詔秀王襲封等典禮。禮部、太堂寺乞依濮安懿王典禮,避秀安僖王名一字。詔恭依,仍置園廟。四月,詔:「皇伯滎陽郡王伯圭除太保,依前安德軍節度使,充萬壽觀使,嗣秀王,以奉王祀。」   六月,禮部、太常寺言:「濮安懿王園廟制度,廟堂、神門宜並用獸。所安木主石塪,於室中西壁三分之一近南去地四尺開坎室,以石為之,其中可湟神主趺匱。今來秀安僖王及夫人神主,欲乞並依上件典禮。四仲饗廟,三獻官並奉禮郎等,系嗣秀王充初獻,本位侄男攝亞、終獻,其奉禮郎等,乞湖州差官充攝。行禮合用牲羊、豕,湖州排辦;祭器、祭服,工部下文思院製造。每遇仲饗,本府前期牒報湖州排辦。所有行禮儀注,乞從太堂寺參照濮安懿王儀注修定。」並從之。其園廟差禦帶霍漢臣同湖州通判一員相度聞奏。八月,霍漢臣暨通判湖州朱僎言奉詔相度園廟,以圖來上。十月,詔委通判一員,提督修造祠堂,如法修蓋。   十一月,禮工部、太常寺言:「濮安懿王園廟三間二廈、神門屋二坐、齋院、神廚、靈星門,欲令湖州照應建造。」從之。三年正月一收,嗣秀王伯圭奏:「建造秀安僖王園廟,近已畢工,所有修制神主儀式,令所司檢照典故修鯸,委官題寫。」詔差權禮部尚書李巘題寫。二月,伯圭又奏:「秀安僖王祠堂園廟,乞從濮安懿王例,每三年一次,從本所移牒所屬州府檢計修$ ,《豐安》之樂作,一成止,然後《理安》之樂作,是謂送神。《論語》曰:'三家者以《雍》徹。'又《周禮》樂師職曰:'及徹,帥學士而歌徹。'鄭玄曰:'謂歌《雍》也。'《郊祀錄》載登歌徹豆鄊章,奏無射羽。然則宗廟之樂,禮有登歌徹豆,今於終獻降階之後即作《理安之樂》,誠恐闕失,望依舊禮增用。」詔判太常寺李宗諤與檢討詳議以聞。宗諤等言:「國初撰樂章,有徹豆《豐安》曲辭,樂署因循不作,望如奭所奏。」從之。時以將行封禪,詔改酌獻昊天上帝《禧安》之樂為《封安》,皇地祇《禧安》之樂為《禪安》,飲福《禧安》之樂為《祺安》,別制天書樂章《里安》、《靈文》二曲,每親行禮用之。又作《醴泉》、《神芝》、《慶雲》、《靈鶴》、《瑞木》五曲,施於朝會、宴享,以紀瑞應。   十月,真宗親習封禪儀於崇德殿,睹亞獻、終獻皆不作樂,因令檢討故事以聞。有司按《開寶通禮》,親郊,壇上設登歌,皇帝升降、尊獻、飲福則作樂;壇下設宮縣,降神、迎俎、退文舞、引武舞、迎送皇帝則作。亞獻、終獻、升降在退文舞引武舞之間。有司攝事,不設宮架、二舞,故三獻、升降並用登歌。今山上設登歌,山下設宮縣、二舞,其山上圜台亞獻、終獻准親祠例,無用樂之文。于時特詔亞、終獻並用登歌。   五年,聖祖降,有司言:「按唐太清宮樂章,皆明皇親制,其崇奉玉皇、聖祖及祖宗配位樂章,並望聖制。」詔可之。聖制薦獻聖祖文舞曰《發祥流慶》之舞,武舞曰《降真觀德》之舞。自是,玉清昭應宮、景靈宮親薦给備樂,用三十六虡。景靈宮以庭狹,止用二十虡。上又取太宗所撰《萬國朝天曲》曰《同和》之舞,《平晉曲》曰《定功》之舞,親作樂辭,奏於郊廟。自時厥後,仁宗以《大明》之曲尊真宗,英宗以《大仁》之曲尊仁宗,神宗以《大英》之曲尊英宗。   仁宗天聖五年十月,翰林侍講學士孫奭言:「郊廟二舞失序,願下有司考議。」於是翰林學士承旨劉筠等議曰:「周人奏《清廟》以祀文王,《執竟》以祀武王,漢高帝、文帝亦各有舞。至唐有事太廟,每室樂歌異名。蓋帝王功德既殊,舞亦隨變。屬者,有司不詳舊制,奠獻止登歌而樂舞不作,其失明甚。請如舊制,宗廟酌獻複用文舞,皇帝還版位,文舞退,武舞入。亞獻酌醴已,武舞作,至三獻已奠還位則正。蓋廟室各頌功德,故文舞迎神後各奏逐室之舞。郊祀則降神奏《高安》之曲,文舞已作及皇帝酌獻,惟登歌奏《禧安》之樂,而縣樂舞綴不作,亞獻、終獻仍用武舞。」詔從之。是時,仁宗始大朝會,群臣上壽,作《甘露》、《瑞木》、《嘉禾》之曲。   明道初$ 使導升壇,宮架樂作,至午階,樂止。升自午階,登歌樂作,至壇上,樂止明堂無升壇   。登歌《禧安》之樂作明堂作《慶安》   ,詣神位前,三祭酒,少立,樂止。讀冊,皇帝再拜。墩詣神位並如之。禮儀使導還版位,登歌樂作,降階,樂止。宮架樂作,至版位,樂止。奏請還小次,宮架樂作,入小次,樂止。   武舞進,宮架《正安》之樂作明堂作《穆安》   。舞者立定,樂止。亞獻,升,詣酌尊所,西向立,宮架《正安》之樂作明堂皇太子為亞獻,作《穆安》。三祭酒,以次酌獻如上儀,樂止。終獻亦如之。奏請詣飲福位,宮架樂作,至午階,樂止。升自午階,登歌樂作,將至位,樂止。登歌《禧安》之樂作明堂作《胙安》   。飲福,禮畢,樂止。禮儀使導還版位,登歌樂作,降階,樂止。宮架樂作,至版位,樂止明堂不降階   。徹豆,登歌《熙安》之樂作明堂作《歆安》   。送神,宮架《景安》之樂作,一成止明堂作《誠安》   。詣望燎、望瘞位,宮架樂作,至位,樂止明堂有燎無瘞   。燎、瘞畢,還大次,宮架《乾安》之樂作明堂作《憩安》。至大次,樂止。皇帝乘大輦出大次,樂正撞景鐘明堂不用景鐘   ,鼓吹振作,降輦還齋殿,景鐘止。百官、宗室班賀於端誠殿,奏請聖駕進發,軍樂導引,至麗正門,大樂正令奏《采茨》之樂,入門,樂止明堂就賀於紫宸殿,不奏《采茨》。   乃禦麗正門肆赦。前期,太常設宮架樂於門之前,設鉦鼓於其西,皇帝升門至禦閣,大樂正令撞黃鐘之鐘,右五鐘皆應,《乾安》之樂作,升禦坐,樂止。金雞立,太常擊鼓,囚集,鼓聲止。宣制畢,大樂正令撞蕤賓之鐘,左五鐘皆應,皇帝還禦幄,樂止。乘輦降門,作樂,導引至文德殿,降輦,樂止。   按大禮用樂,凡三十有四色:歌色一,笛色二,塤色三,篪色四,笙色五,簫色六,編鐘七,編磬八,鎛鐘九,特磬十,琴十一,瑟十二,柷、唐十三,搏拊十四,晉鼓十五,建鼓十六,鞞、應鼓十七,雷鼓祀天神用   。十八,雷鞀鼓同上   一十九,靈鼓祭地祗用   二十,靈鞀鼓同上   二十一,露鼓饗宗廟用   二十二,露鞀鼓同上   二十三,雅鼓二十四,相鼓二十五,單鞀鼓二十六,旌纛二十七,金鉦二十八,金錞二十九,單鐸三十,雙鐸三十一,鐃鐸三十二,奏坐三十三,麾幡三十四。此國樂之用尤大者,故具載於篇。   初,紹興崇建皇儲,詔有司備禮冊命,然在欽宗恤制,未及制樂。乾道初元,詔立皇太子,命禮部、太常寺討論舊禮以聞。受冊日,陳黃麾仗於大慶殿,設宮架樂於殿庭,皇帝升禦坐,作《乾安$ 之初,其如在旁。   挹彼注茲,儲禧迎祥。神之聽之,欣欣樂康。   聖祖位,《乾安》   涓選休辰,有事嘉薦。琅琅瓊珮,陟降岩殿。   其陟伊何?幣玉斯奠。周旋中禮,千億儲羨。   聖祖位奉玉幣,《靈安》   上靈始祖,雲景元尊。嚴祀夙展,六樂朱軒。   明玉之潔,豐帛之溫。暢乃繼序,承德不愆。   還位,《乾安》   我後臨饗,奠幣攸畢。式旋其趨,榘度有式。   禮容齋莊,孝思純實。天休滋至,時萬時億。   奉饌,《吉安》   百職駿奔,來相於庭。奉盛以告,登茲芳馨。   際天蟠地,默運三靈。神兮來歆,祚我休平。   再盥洗,《乾安》   有嚴大禮,對時休明。情文則粲,蠲潔必清。   再臨觀盥,以專以精。真遊來格,永觀厥成。   再詣聖祖位,《乾安》   于赫炎宋,十葉華耀。屬茲郊報,陟降在廟。   其降伊何?椒漿桂酒。再拜斟酌,永禦九有。   聖祖位酌獻,《祖安》禦制   瑤源誕啟,玉牒肇榮。覆育群有,監觀圓清。   酒醴既洽,登薦惟誠。無有後艱,駿惠雲仍。   還位,《乾安》   奠鬯告成,式旋厥位。天步雍容,神人燕喜。   九廟觀德,百靈薦祉。子孫其昌,垂о萬祀。   文舞退、武舞進,《正安》   於皇樂舞,進旅退旅。一弛一張,笙磬具舉。   豈惟玩聲,象德是似。神鑒孔昭,福祿來予。   亞、終獻,《沖安》   五音飭奏,神既億康。澹擁容與,薦此嘉觴。   有來顯相,鋗玉鏘鏘。奉承若宥,罔不齊莊。   飲福,《報安》   嘉薦既終,神貺斯複。齎我思成。靈光下燭。   孝孫承之,載祗載肅。敷錫庶民,亟蒙祉福。   還位,《乾安》   帝臨閟庭,逆厘上靈。神鴹安坐,肅若有承。   嘉觴既申,德聞惟馨。靈光留俞,祚我億齡。   徹饌,《吉安》   普淖既薦,苾芬孔時。神嗜而顧,有來燕娭。   饗矣將徹,載欽載祗。展詩以侑,益臻厥熙。   送真,《太安》   雍歌既徹,熙事備成。神夕奄虞,忽乘青冥。   靈心回睠,監我精禋。誕降嘉祉,休德昭清。   降殿,《乾安》   我秩元祀,上推靈源。展事有侐,祲威肅然。   丹墄既降,秉心益虔。荷天之休,於千萬年。   望燎,《乾安》   奕奕靈宮,有嚴毖祀。燔燎具揚,禮儀既備。   帝心肅祗,天步旋止。對越在天,永膺蕃祉。   還大次,《士安》   帝將於郊,昭事上祀。爰茲畢觴,複即於此。   飆游載旋,容旌遝騎。維皇嘉承,錫祚昌熾。   高宗明堂前朝獻景靈宮十首   降$ 酌獻,《熙安》   滄溟之德,東南具依。熬波出素,國計攸資。   石臼卻敵,濟我王師。神其享錫,益畀燕綏。   南海位酌獻,《貴安》   南溟浮天,旁通百蠻。風檣迅疾,琛舶來還。   民商永賴,坐消寇奸。薦茲嘉觴,弭矣驚瀾。   西海位酌獻,《類安》   積流疏派,被於流沙。布潤施澤,功均邇遐。   我秩祀典,四海一家。祗薦令芳,靈其享嘉!   北海位酌獻,《溥安》   壝忽會同,裴回安留。牲肥酒香,晨事聿修。   惟德之涼,曷奄九州?帝命是祗,多福自求。   亞、終獻,《饗安》   籩豆有楚,貳觴斯旅。神其醉飽,式燕以序。   百靈秘怪,蜿蜒飛舞。錫我祺祥,有永終古。   送神,《成安》   告靈饗矣,錫我嘉祚。乾端坤倪,開豁呈露。   玄雲聿收,群龍鹹騖。減除凶災,六幕清豫。   紹興祀大火十二首   降神,《高安》   圜鐘為宮   五緯相天,各率其職。司禮與視,則維熒惑。   至陽之精,屆我長嬴。于以求之,祀事孔明。   黃鐘為角   有出有藏,伏見靡常。相我國家,鑒觀四方。   視罔不正,終然允臧。神其來格,明德馨香。   太簇為徵   小大率禮,不愆於儀。展采錯事,秩祀孔時。   維今之故,閱我數度。修厥典常,神其來顧!   姑洗為羽   于赫我宋,以火德王。永永丕圖,繄神之相。   神之來矣,維其時矣。禮備樂奏,神其知矣。   升殿,《正安》   有儼其容。有潔銕衷。屹屹崇壇,伊神與通。   神肯降格,嘉神之休。虔恭降登,神乎安留。   熒惑位奠玉幣,《嘉安》   馨香接神,肸蚃恍惚。求神以誠,薦誠以物。   有藉斯玉,有篚斯幣。是用薦陳,昭茲精意。   商丘宣明王位奠幣,《嘉安》   熒惑在天,惟火與合。繄神主火,純一不雜。   作配熒惑,祀功則然。不腆之幣,於以告虔。   捧俎,《豐安》   火遵其令,無物不長。視此牲牢,務得其養。   豢以祀神,有腯其肥。非神之宜,其將曷歸?   熒惑位酌獻,《祐安》   皇念有神,介我戩穀。登時休明,有此美祿。   酌言獻之,有放其香。神兮燕娭,醉此嘉觴。   宣明王位酌獻,《祐安》   誰其祀神?知神嗜好。閼伯祀火,為神所勞。   睠言配食,既與火俱。于樂旨酒,承神嘉虞。   亞、終獻,《文安》   神既貺施,嗜我飲食。申以累獻,以承靈億。   神方常羊,咸畢我觴,于再于三,於誠之將。   送神用《理安》   登降上下,奠璧獻斝。音送粥粥,禮無違者。   $ 之制。建於當禦廂之前,以為表識。其當禦廂之後,則建黃麾幡二。」上謂蔡確等曰:「黃麾制度,終有可疑。今鑿而為植於大庭,夷夏共瞻,或致博聞多識者譏議,非善,宜姑闕之。」乃止。三年,詳定所言:「昨定朝會圖,於大慶殿橫街北止陳大輦、逍遙、平輦,而輿未陳也。當大輦之南,增腰輿一,小輿一。古者扇翣,皆編次雉羽或尾為之,故于文從'羽'。唐《開元》改為孔雀,凡大朝會,陳一百五十有六,分居左右。國朝複雉尾之名,而四面略為羽毛之形,中繡雙孔雀,又有雙盤龍扇,皆無所本。」遂改制偏扇、團方扇為三等,繡雉。凡朝會,平輦、逍遙並陳于東西龍墀上。   徽宗政和三年,議禮局上大慶殿大朝會儀衛:   黃麾大仗五千七十五人。仗首左右廂各二部,絳引幡十。執各一人。   第一部,左右領軍衛大將軍各辖員,第二部,左右領軍衛折沖,掌鼓一人,帥兵官一十人。次執儀刀部十二行,每行持各十人:後部寑仗同。   第一行,黃雞四角氅;凡氅,皆持以龍頭竿。   第二,儀鍠五色幡;第三,青孔雀五角氅;第四,烏戟;第五,緋鳳六角氅;第六,細弓矢;第七,白鵝四角氅;第八,朱縢絡盾刀;第九,皂鵝六角氅;第十,細弓矢;第十一,槊;第十二,綠縢絡盾刀。揭鼓二,掌鼓二人。後部同。   以上排列左右廂。第一部各於軍員之南,居次廂第一部稍前。第二部於第一部之後,並相向。   次廂左右各三部:第一,左右屯衛;第二,左右武衛,並大將軍;第三,左右衛將軍:各一員。第一,果毅;第二、第三,折沖:各一員。於仗首左右廂第一部之南,相向。持黃麾幡二人,在當禦廂前分立。當禦廂左右各一部,左右衛果毅各一人,於玉輅之前分左右,並北向。   次後廂左右各三部:第一,左右驍衛將軍;第二,左右領軍衛折沖;第三,左右領軍衛果毅:各一員。第一部,分於當禦廂之左右差後;第二部,左在金輅之後西偏,右在象輅之後東偏;第三部,左在革輅之後西偏,右在木輅之後東偏,並北向。   次左右廂各三部:第一,左右武衛將軍;第二,左右屯衛將軍;第三,左右領軍衛折沖:各一員。各在網子、鶡雞、貔旗之前,東西相向。左右廂各步甲十二隊:第一隊,左右衛果毅;第二,左右衛,第四,左右驍衛,第六,左右武衛,第八,左右屯衛,第十、第十二,左右領軍衛,並折沖;第三,左右驍衛,第五,左右武衛,第七,左右屯衛,第九、第十一,左右領軍衛,並果毅:各一員。每隊旗一,貔、鶡雞、仙鹿、金鸚鵡、瑞麥、孔雀、野馬、犛牛、甘露、網子。內第十二隊旗同第一隊。   刀盾、弓矢相$ 、虎翼、廣勇五指揮。   次步甲後隊。凡十二,皆有都尉二人分領。第一以左右衛,第三以左右驍衛,第五以左右武衛,第七以左右威衛,第九、第十一各以左右領軍衛,以上並果毅;第二以左右衛,第四以左右驍衛,第六以左右武衛,第八以左右威衛,第十、第十二各以左右領軍衛,以上並折沖。內有貔、鶡雞、仙鹿、金鸚鵡、瑞麥、孔雀、野馬、犛牛、甘露、網子、祥光、翔鶴等旗各二,以序居都尉之後。逐隊有弓矢、刀盾相間,各六十人,居旗之後。法駕,止十隊。宣和,自第七隊以下,分領改用都指揮使,七、八並神勇,九驍騎,十宣武,十一虎翼,十二廣勇。旗亦改其半,七天正堯瑞,八日有戴承,十翔鶴,十一紅光,十二文石。   次後部馬隊。凡十二,皆以都尉二人分領。第一、第二各以左右衛,第五、第六、第七各以左右武衛,第十至十一、十二各以左右領軍衛,並折沖;第三臑第四各以左右驍衛,第八、第九各以左右威衛,並果毅。內有角、赤熊、兕、天下太平、馴犀、鵕鸃、騼蜀、騶牙、蒼烏、白狼、龍、虎、金牛等旗各二,以序居都尉之後。每隊弩十,弓矢二十,槊四十。法駕,止十隊。弩減,弓矢減六,槊減十二。宣和,改都尉為指揮使,一、二並以捧日,三、四並以天武,五、六並以拱聖,七、八並以神勇,九以驍騎,十以宣武,十一以虎翼,十二以廣勇。內六有芝禾並秀旗,七有萬年連理木旗。   以上鹵簿,凡門有六,中道之門二:第一門居日月合璧等旗之後,法駕,居龍墀旗之後;第二門居掩後隊之後,法駕,同。各有金吾衙門旗四,監門校尉六人。左右道之門四:第一,居步甲前隊第六隊之後;第二,居第十二隊之後;第三,居夾轂隊之後;第四,居步甲後隊第六隊之後。法駕,同。各有監門校尉四人。宣和,改校尉為使臣。   政和小駕,減大駕六引及象、木、革輅,五副輅,小輿,小輦,又減指南、記裏、白鷺、鸞旗、崇德、皮軒、耕根、進賢、明遠、黃鉞、豹尾、屬車等十一,餘並減大駕之半。 志第一百儀衛五   ○紹興鹵簿皇太后皇后鹵簿皇太子鹵簿妃附王公以下鹵簿   紹興鹵簿。宋初,大駕用一萬一千二百二十二人。宣和,增用二萬六十一人。建炎初,裁定一千三百三十五人。紹興初,用宋初之數,十六年以後,遂用一萬五千五十人;明堂三分省一,用一萬一十五人,孝宗用六千八百八十九人,明堂用三千三百十九人。以後,並用孝宗之數。   紹興用象六、副象一。乾道用象一,淳熙用象六而不設副,紹熙如乾道,慶元後不設。   六引。第一引,清道二人;孝宗省之。   幰弩一人,騎;方傘一,$ 。並騎。中衛郎四人,翊衛郎二人,親衛郎二人,衛兵四十,甲騎四十在衛兵外。左右驍衛、翊衛三隊。並騎。第一隊,左右驍衛大將軍二人,雙蓮花旗二,弩四,弓矢十,孝宗減弓矢為六,下同。   槊十六;孝宗減槊為八,下同。   第二隊,廣勇指揮使二人,吉利旗,弩、弓矢、槊數如初隊。   金吾左右道牙門第三門。牙門旗四,分左右,監門八人,並騎。孝宗旗減為二,監門減為四人。   捧日隊三十四隊。左右各十七隊,孝宗減為十隊,左右各五隊。   每隊引一人,押一人,旗三人,槍五人,弓箭二十人。   後部黃麾仗。凡六部,第一部至六部,並同前部黃麾仗,惟無絳引幡、犦槊。孝宗減為三部,仗數亦同前部黃麾已減之數,並去犦槊、絳引幡。   絳引幡二十。孝宗減為十。   金吾左右道牙門第四門。牙門旗四,監門八人,騎。孝宗旗減為二,監門減為四人。   步甲後隊。第一隊,捧日指揮使、都頭各二人,騎,鶡旗、鶡雞旗各二,青鍪甲、刀盾二十;孝宗減刀盾為十六,逐隊並同。   第二隊,天武指揮使、都頭,芝禾並秀旗、萬年連理木旗,朱鍪甲、刀盾;第三隊,拱聖指揮使、都頭,犀旗、鶴旗,黃鍪甲、刀盾;第四隊,神武指揮使、都頭,蒼烏旗、白狼旗,白鍪甲、刀盾;第五隊,驍騎指揮使、都頭,天下太平旗、鸚鵡旗,黑鍪甲、刀盾;第六隊,虎翼指揮使、都頭,鶡雞旗、鶤旗,黃鍪甲、刀盾。自二至六隊,數列並如初隊。   金吾左右道牙門第五門。牙門旗四,監門八人,騎。孝宗減旗為二,減監門為四。   後部馬隊。第一隊,捧+都指揮使二,角端旗二,弩四,弓矢十,槊十六;孝宗弓矢減為六,槊減為八。   第二隊,捧日都指揮使,孝宗更用天武。   赤熊旗,弩、弓矢、槊;第三隊,天武都指揮使,孝宗更用拱聖。   兕旗,弩、弓矢、槊;第四隊,天武指揮使,孝宗時更神勇。   天下太平旗,弩、弓矢、槊;第五隊,拱聖都指揮使,犀旗,孝宗用龍馬旗。   弩、弓矢、槊;第六隊,拱聖都指揮使,芝禾並秀旗,孝宗用金牛旗。弩、弓矢、槊;第七隊,神勇都指揮使,萬年連理旗,弩、弓矢、槊;第八隊,神勇都指揮使,騶牙旗,弩、弓矢、槊;第九隊,驍騎都指揮使,蒼烏旗,弩、弓矢、槊;第十隊,宣武都指揮使,白狼旗,弩、弓矢、槊;第十一隊,虎翼都指揮使,龍馬旗,弩、弓矢、槊;第十二隊,廣勇都指揮使,金牛旗,弩、弓矢、槊。自二至十二隊,數列並如初隊。   皇太后、皇后鹵簿,皆如禮令。徽宗政和元年,讚皇后受冊排黃麾仗及重翟車,陳小駕鹵簿。後謙避,於$ 駕以三馬。郵入亦乘簷子,中興簡儉,惟用藤簷子,頂梁、舁杠皆飾以玄漆,四角刻獸形,素藤織花為面,如政和之制。   親王群臣車輅之制。唐制有四:一曰象輅,親五及一品乘之;二曰革輅,二品、三品乘之;三曰木輅,四品乘之;四曰軺車,五品乘之。宋親王、一品、二品奉使慪葬,並給革輅,制同乘輿之副,惟改龍飾為螭。六引內三品以上乘革車,赤質,制如進賢車,無案,駕四赤馬,駕士二十五人。其緋幰衣、絡帶、旗戟、綢杠繡文:司徒以瑞馬,京牧以隼,御史大夫以獬豸,兵部尚書以虎,太常卿以鳳,駕士衣亦同。縣令乘軺車,黑質,兩壁紗窗,一轅,金銅飾,紫幰衣、絡帶並繡雉銜瑞草,駕二馬,駕士十八人。百官常朝皆乘馬。   真宗大中祥符四年,知樞密院事王欽若言:趣王公車輅上並用龍裝,乞下有司檢定制度。」詔下太常禮院詳定。本院言:「按《鹵簿令》,王公已下,象輅以象飾諸末,朱班輪,八鸞在衡,左建旂畫龍,一升一降,右載闟戟。革略以革飾諸末,左建旃,餘同象輅。木輅以漆飾之,餘同革輅。軺車,曲壁,青幰碧裏。諸輅皆朱質,朱蓋,朱旂旃,一品九旒,二品八旒,三品七旒,四品六旒,其鞶纓如之。」   神宗元豐三年,詳定禮文所言:「《鹵簿記》公卿奉引:第一開封令,乘軺車;次開封牧,隼旗;次太常卿,鳳旗;次司徒,瑞馬旗;次御史大夫,獬豸旗;次兵部尚書,虎旗,而乘革車。考之非是。謹按《周禮》巾車職曰:'孤乘夏篆,卿乘夏縵,大夫乘墨車。'司常職曰:'孤、卿建旃,大夫建物。'請公卿已下奉引,先開封令,乘墨車建物;次開封牧,乘墨車建旗;太常卿、御史大夫、兵部尚書乘夏縵,司徒乘夏篆,並建旃。所以參備九旗之制。」詔從之。   政和議禮局上王公以下車制:象輅以象飾諸末,朱班輪,八鸞在衡,左建旗,右載闟戟,駕馬四,親王昏則用之。革車,赤質,載闟戟,緋羅繡輪衣、簾、旗、韜杠、絡帶,駕赤馬四。大駕鹵簿六引,法駕鹵簿三引,開封牧第乘之。王公、一品、二品、三品備鹵簿,皆供革車一乘。其輪衣、簾、旗、韜杠、絡帶繡文:開封牧以隼,大司樂以鳳,少傅以瑞馬,御史大夫以獬豸,兵部尚書以虎。軺車,黑質,紫幰衣、絡帶並繡雉,施紅錦簾,香爐、香寶結帶,駕赤馬二。鹵簿內第一引官縣令乘之,駕馬皆有銅面,插羽,鞶纓,攀胸鈴拂,緋絹屜,紅錦包尾。   六年,禮制局言:   大觀中,用大司樂代太常卿為第三引,蓋以大司樂掌鼓吹之事。夫禮樂之官,宗伯為長,宜改用禮部尚書。又第四引司徒,即用地官之長,自漢以來為三公。朝廷近改司徒為少傅,然$ 科目次序。」詔近臣集議。左僕射司馬光曰:「取士之道,當先德行,後文學;就文學言之,經術又當先於詞采。神宗專用經義、論策取士,此乃複先王令典,百王不易之法。但王安石不當以一家私學,今天下學官講解。至於律令,皆當官所須,使為士者果能知道義,自與法律冥合;何必置明法一科,習為刻薄,非所以長育人材、敦厚風俗也。」   四年,乃立經義、詩賦兩科,罷試律義。凡詩賦進士,于《易》、《詩》、《書》、《周禮》、《禮記》、《春秋左傳》內聽習一經。初試本經義二道,《語》、《孟》義各一道,次試賦及律詩各一首,次論一首,末試子、史、甲務策二道。凡專經進士,須習兩經,以《詩》、《禮記》、《周禮》、《左氏春秋》為大經,《書》、《易》、《公羊》、《谷梁》、《儀禮》為中經,《左氏春秋》得兼《公羊》、《谷梁》、《書》,《周禮》得兼《儀禮》或《易》,《禮記》、《詩》並兼《書》,笑習二大經者聽,不得偏占兩中經。初試本經義三道,《論語》義一道,次試本經義三道,《孟子》義一道,次論策,如詩賦科。並以四場通定高下,而取解額中分之,各占其半。專經者用經義定取捨,兼詩賦者以詩賦為去留,其名次高下,則於策論參之。自複詩賦,上多向習,而專經者十無二三,諸路奏以分額各取非均,其後遂通定去留,經義毋過通額三分之一。   光又請:「立經明行修科,歲委升朝文臣各舉所知,以勉勵天下,使敦士行,以示不專取文學之意。若所舉人違犯名教及贓私罪,必坐舉主,毋有所赦,則自不敢妄舉。而士之居鄉、居家者,立身行己,不敢不謹,惟懼玷缺外聞。所謂不言之教,不肅而成,不待學官日訓月察,立賞告訐,而士行自美矣。」遂立科,許各舉一人。凡試進士者,及中第唱名日,用以升甲。後分路別立額六十一人,州縣保任上之監司,監司考察以聞,無其人則否。預薦者不試於州郡,惟試禮部。不中,許用特奏名格赴廷試,後以為常。既而詔須特命舉乃舉,毋概以科場年上其名。   六年,詔複通禮科。初,開寶中,改鄉貢《開元禮》為《通禮》,熙寧嘗罷,至是始複。凡禮部試,添知舉官為四員,罷差參詳官,而置點檢官二十人,分屬四知舉,使協力通考;諸州點檢官專校雜犯,亦預考試。   八年,中書請禦試複用祖宗法,試詩賦、論、策三題。且言:「士子多已改習詩賦,太學生員總二千一百餘人,而不兼詩賦者才八十二人。」於是詔:「來年禦試,習詩賦人復試三題,專經人且令試策。」自後概試三題。帝既親政,群臣多言元祐所更學校、科舉制度非是,帝念宣仁保佑之功,不許改。紹聖初$ 觀初,又增宣奉至奉直大夫四階。政和末,自從政至迪功郎,又改選人三階,於是文階始備。而武階亦詔易以新名:正使為大夫,副使為郎,而橫班十二階使、副亦然。故有郎居大夫之上者。繼以新名未具,增置宣正履正大夫、郎凡十階,通為橫班,而文武官制益加詳矣。   大抵自元祐以後,漸更元豐之制:二府不分班奏事,樞密加置簽書,戶部則不令右曹專典常平而總於其長,起居郎、舍人則通記起居而不分言動,館職則增置校勘黃本。凡此,皆與元豐稍異也。其後蔡京當國,率意自用。然動以繼志為言,首更開封守臣為尹、牧,由是府分六曹,縣分六案。又內侍省職,悉仿機廷之號。已而修六尚局,建三衛,即又更兩省之長為左輔、右弼,易端揆之稱為太宰、少宰。是時員既濫冗,名且紊雜。甚者走馬承受升擁使華;黃冠道流,亦濫朝品。元豐之制,至此大壞。及宣和末,王黼用事,方且追咎元祐紛更,乃請設局,以修《官制格目》為正名,亦何補矣。   建炎中興,參酌潤色,因呂頤浩之請,左、右僕射並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兩省侍郎改為參知政事,三省之政合乎一。乾道八年,又改左、右僕射為左、右丞相,刪去三省長官虛稱,道揆之名遂定。然維時多艱,政尚權宜。禦營置使,國用置使,修政局置提舉,軍馬置都督,並以宰相兼之。總制司理財,同都督、督視理兵,並以執政兼之。因事創名,殊非經久。惟樞密本兵,與中書對掌機務,號東、西二府,命宰相兼知院事。建炎四年,實用慶曆故典。其後,兵興則兼樞密使,兵罷則免;至開禧初,始以宰臣兼樞密為永制。   當多事時,諸部或長貳不並置,或並郎曹使相兼之,惟吏部、戶部不省不並。兵休稍稍增置。其後,詔非曾任監司、守臣,不除郎官,著為令。又增館閣員,廣環衛官。然紹興務行元祐故事,以「左右」二字分別流品,其後,以人言省去,寧清濁相涵,無絕人遷善之路。橫班以郎居大夫之上,既厘而正之矣,而介胄之士與縉紳同稱,寧名號未正,毋示人以好武之機。陳傅良欲定史官遷次之序,眾論韙之,而未及行。洪邁欲改三衙軍官稱謂,當時嘉之,卒未暇講。考古之制,量今之宜,蓋自元祐以逮政和,已未嘗拘乎元豐之舊。中腘若稽成憲,二者並行而不悖。故凡大而分政任事之臣,微而筦庫監局之官,沿襲不革者,皆先後所同便也。或始創而終罷,或欲革而猶因,則有各當其可者焉。類而書之,先後互見,作《職官志》。以至廩給、傔   從,雖微必錄,並從舊述雲。   三師三公宋承唐制,乙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師,太尉、司徒钜司空為三公,為宰相、親王使相加官,其特拜者不預政事$ 府監,帶館職轉光祿卿。   少府監轉衛尉卿,帶館職轉光祿卿。   衛尉轉光祿卿。   光祿卿轉秘書監。   秘書監轉太子賓客。   中書舍人轉禮部侍郎。   諫議大夫轉給事中。   給事中轉工部侍郎,帶翰林學士己上職轉禮部侍郎。   太子賓客轉工部侍郎。   工部侍郎轉刑部侍郎,兩府轉戶部侍郎,宰相轉兵部侍郎。   禮部侍郎轉戶部侍郎,宰相轉吏部侍郎。   刑部侍郎轉兵部侍郎,兩府轉吏部侍郎,宰相轉禮部尚書。   戶部侍郎轉吏部侍郎,宰相轉禮部尚書。   兵部侍郎轉右丞,兩府轉左丞,宰相轉禮部尚書。   吏部侍郎轉左丞,宰相轉禮部尚書。   左、右丞轉工部尚書,兩府轉禮部尚書。   工部尚尚書轉禮部尚書,兩府轉刑部尚書。   禮部尚書轉刑部尚書,兩府轉戶部尚書。   刑部尚書轉戶部尚書,兩府轉兵部尚書。   戶部尚書轉兵部尚書,兩府轉吏部尚書。   兵部尚書轉吏部尚書,兩府轉太子少保,宰相轉右僕射。   吏部尚書轉太子少保,宰相轉左僕射。   太子少保轉太子少傅。   右僕射轉左僕射。   太子少傅轉太子少師。   左僕射轉司空。   司空轉司徒。   太子少師轉太子太保   司徒轉太保。   太子太保轉太子太傅。   太子太傅轉鄈子太師。   太子太師轉傅太保。   锯保轉太傅。   太傅轉太尉。   太尉轉太師。   太師太師、太傅、太保謂之三師,太尉、司徒、司空謂之三公。凡除授,則自司徒遷太保,自太傅遷太尉,檢校亦如之。   治平三年,翰林學士賈黯奏:「近者皇子封拜,並除檢校太傅。臣按官儀,自後魏以來,乙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師,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國朝因之。《六典》曰:'三師,訓導之官也。'蓋天子之所師法。今皇太子以師傅名官,于義弗安,莫甚于此,蓋前世因循,失於厘正。臣愚以謂自今皇子及宗室卑者除官,並不可帶師傅之名,隨其敘遷改授三公之官。」詔候將來因加改正。自此,皇子及宗室卑行,遂不除三師官。   宋初,台、省、寺、監官猶多蒞本司,亦各有員額資考之制,各以曹署閑劇著為月限,考滿則遷,慶恩止轉階、勳、爵、邑。建隆二年,始以右監門衛將軍魏仁滌為右神武將軍,水部員外郎朱洞為都官員外郎,監察禦史李鑄為殿中侍御史,以仁滌等掌麹蘖、領關征外有羨也。自是,廢歲滿敘遷之典。是後,多掌事于外,諸司互以他官領之,雖有正官,非別受詔亦不領本司之務。又官有其名而不除者甚眾,皆無定員、無月限,不計資品,任官者但常食其奉而已。時議$ 郎舊室長同。   入中下州判、司,中縣簿、尉。   郊社齊郎、舊掌坐同。試銜白衣送銓注官,司士、文學、參軍、長史、司馬、助教得正官,並班行試換文資,入下州判、司,中下縣簿、尉。   三色人:   攝官入小縣簿、尉。   進納授試銜,入下州判、司,中下縣簿、尉。」   授太廟齊郎,入中州判、司,中縣簿、尉;流外入下縣簿、尉。   已上並許超折地望注授。   循資   常調:   判、司、簿、尉有出身兩任四考,無出身兩任五考,攝官出判、司三任七考,併入錄事參軍。但有舉主四人或有合使舉主二人,並許通注縣令,流外出身四任十考,入錄事參軍。內系驅使官、沿堂五院人,只注大郡判、司,大縣簿、尉。進納出身三任七考,曾省試下第二任五考,入下州令、錄,仍差監當。   酬獎:   判、司、簿、尉初任循一資入知令、錄,次任二考已上入正令、錄。   知令、錄循一資入初等職官,正令錄入兩使職官。   初等職官循一資入兩使職官,兩資入支、掌、防、團判官,三資入節、察判官。   恩例:   判、司、簿、尉用祖父五路及廣、桂知州帶安撫。並知成都府、梓州及川、廣轉運提刑等恩例陳乞,循入試銜知縣,仍差監當。   奏薦:   判、司、簿、尉。   舉職官,有出身四考、有舉主三人,移初等職官,仍差知縣。有出身四考、無出身六考注初等職官。有出身六考、無出身七考注兩使職官。   舉縣令,有出身三考、無出身四考,攝官出身六考、有舉主三人,進納出身六考、有舉主四人,流外出身三任七考、有舉主六人,並移縣令。內流外人入錄事參軍。   令、錄系舉人入,任內有京官舉主二人,循兩使職官、知縣。   初等職官、知縣系舉人入,任內有京官職舉主二人,循兩使職官,如願知縣者聽。   磨勘:   判、司、簿、尉七考,知令、錄、職官六考,有京官舉主五人,內一員轉運使、副或提凇,並磨勘引見,轉合入京朝官。   兩使職官、知縣系舉人入,並因舉循入,任內有京官舉主二人,磨勘引見,轉合入京官。   令、錄流外出身,系舉人入,任內有瀠行舉主三人,磨勘引見,改換班行。   差攝:   長史、文學兩舉進士三舉諸科特恩與攝官   已上,廣南東路長史、文學與舉人,中半差攝;西路長史、文學七分,舉人二分,特恩攝官一分。   試補:   正額及額外攝官並試公案,以合格名次高下差攝。內試不中及不能就試者,並在試中人之下。   解發:   入額人一任實滿四年與解發。如差監當、監稅,即以二年為一任,理兩攝,並解$ 編修中書條例所言::   人臣非有罪惡,致仕而去,人君遇之如在位時,禮也。近世致仕並與轉官,蓋以昧利者多,知退者少,欲加優恩,以示勸獎。推行既久,姑從舊制。若兩省正言以上官,三班使臣、大使臣、橫行、正任等,並不除為致仕官。致仕帶職者,皆落職而後優遷其官。看詳別無義理,但致仕恩例不均。如諫議大夫不可改給事中,並轉工部侍郎,乃是超轉兩資;工部尚書並除太子少保,乃是超轉六資,若知制誥、待制官卑者除卿監,緣知制誥、待制待遇非與卿監比。今他官致仕皆得遷官,此獨因致仕更見退抑。供奉官、侍禁八品,除率府副率,蓋六品。諸司副使、承制、崇班七品,除將軍,乃三品。至於節度使除上將軍,防禦、團練、刺史並除大將軍,緣諸衛名額不一,至有刺史除官高於防禦使者。今若令文武官帶職致仕人許仍舊職,上轉一官,及文臣正言、武臣借職以上皆得除為致仕官,則無輕重不等之患。   若選人令、錄以上並除朝官,經恩皆得封贈,蔭及四世,旁支例得贖罪、免役。又京官致仕亦止遷一官,若光錄寺丞致仕,有出身除秘書省著作佐郎,無出身除大理寺丞,而令、錄職官乃除太子中允或中舍,殊未為當。若進納出身人例除京官,至有經覃恩遷至升朝官者,類多兼併有力之家,皆免州縣色役及封贈父母。如京官七品,除衙前外綺亦名餘色役,尤為僥倖。條例繁雜,無所適從。如錄事參軍或除衛尉寺丞,或除大理評事,或除奉禮郎恩例不同,可以因緣生弊。   今定:凡文臣京朝官以上各轉一官,帶職仍舊不轉官,乞親屬恩澤者依舊條。選人依本資序轉合入京朝官,進納及流外人判、司、簿、尉除司馬,令、錄除別駕。在京諸司勒留官依簿、尉以上,親賢勞舊合別推恩者取旨。歷任有入已贓,不得乞親戚恩澤,仍不遷官,其致仕官除中書、樞密院外,並在見任官之上,致仕及三年之上,元非因過犯,年未及七十,不曾經敘封及陳乞親戚恩澤,卻願仕宦,並許進狀敘述。若有薦舉者,各依元資序授官。其才行為眾所知,朝廷特任使者,不拘此法。   從之。自此宰相以下並帶職致仕槓   四年,以端明殿學士、尚書右丞王素為工部尚書、端明殿學士致仕,觀文殿學士、兵部尚書歐陽修為太子少師、觀文殿學士致仕。帶職致仕,自素始也。五年,守司空兼侍中曾公亮遷守太傅致仕,特許入謝。以公亮逮事三朝,既加優禮,仍給見任支賜。十月,詔兩省以上致仕官毋得因大禮用子升朝敘封遷官。先是,王安石言,李端願、李柬之敘封,中書失檢舊例,法當改正。帝曰:「如此,則獨不被恩。」安石曰:「敘封初元義理,今既未能遽革,庸可承$ 、桑、枲務盡地力。至於太宗,國用殷實,輕賦薄斂之制,日與群臣講求而行之。傳至真宗,內則升中告成之事舉,外則和戎安邊之事滋,由是食貨之議,日盛一日。仁宗之世,契丹增幣,夏國增賜,養兵兩陲,費累百萬;然帝性恭儉寡欲,故取民之制,不至掊克。神宗欲伸中國之威,革前代之弊,王安石之流進售其強兵富國之術,而青苗、保甲之令行,民始罹其害矣。哲宗元祐更化,斯民稍望休息;紹聖而後,章惇倡紹述之謀,秕政複作。徽宗既立,蔡京為豐亨豫大之言,苛征暴斂,以濟多欲,自速禍敗。高宗南渡,雖失舊物之半,猶席東南地產之饒,足以裕國。然百五十年之間,公私粗給而已。   考其祖宗立國初意,以忠厚仁恕為基,向使究其所為,勉而進于王道,亦孰能禦之哉?然終宋之世,享國不為不長,其租稅征榷,規撫節目,煩簡疏密,無以大異于前世,何哉?內則牽于繁文,外則撓於強敵,供億既多,調度不繼,勢不但已,徵求於民;謀國者處乎其間,又多伐異而党同,易動而輕變。殊不知大國之制用,如鉅賈之理財,不求近效而貴遠利。宋臣於一事之行,初議不審,行之未幾,既區區然較其失眭,尋議廢格。後之所議未有以愈於前,其後數人者,又複訾之如前。使上之為君者莫之適從,下之為民者無自信守,因革紛紜,非是貿亂,而事弊日益以甚矣。世謂儒者論議多於事功,若宋人之言食貸,大率然也。又謂漢文、景之殷富,得諸黃、老之清靜,為黃、老之學者,大忌於紛更,宋法果能然乎?時有古今,世有升降,天地生財,其數有限,國家用財,其端無窮,歸於一是,則「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之外,無他技也。   宋舊史志食貨之法,或驟試而輒已,或亟言而未行。仍之則徒重篇帙,約之則不見其始末,姑去其泰甚,而存其可為鑒者焉。篇次離為上下:其一曰農田,二曰方田,三曰賦稅,四曰布帛,五曰和糴,六曰漕運,七曰屯田,八曰常平義倉,九曰課役,十曰振恤。或出或入,動關民生;國以民為本,故列之上篇焉。其一曰會計,二曰銅鐵錢,三曰會子,四曰鹽,五曰茶,六曰酒,七曰坑冶,八曰礬,九曰商稅,十曰市易,十一曰均輸,十二曰互市舶法。或損或益,有系國體;國不以利○利,故列之下篇焉。各疏其事,二十有二目,通為十有四卷雲。   農田之制自五代以兵戰為務,條章多闕,周世宗始遣使均括諸州民田。太祖即位,循用其法,建隆以來,命官分詣諸道均田,苛暴失實者輒譴黜。申明周顯德三年之令,課民種樹,定民籍為五等,第一等種雜樹百,每等減二十為差,桑棗半之;男女十歲以上種韭一畦,闊一步$ 謂:「浙西低田恃堤為固,若堤岸高厚,則水不能入。乞于蘇、湖、常、秀諸州水田塘浦要處,官以錢米貸田主,乘此農隙,作堰增令高闊,則堤成而水不為患。方此饑饉,俾食其力,因其所利而利之。秋冬旱涸,涇浜斷流,車畎修築,尤為省力。」詔令堅常相度以聞。其後,戶部以三議切當,但工力浩瀚,欲曉有田之家,各依鄉原畝步出錢米與租田之人,更相修築,庶官無所費,民不告勞。從之。   七年二月,知揚州晁公武奏:「朝廷以沿淮荒殘之久,未行租稅,民複業與創戶者,雖阡陌相望,然聞之官者十才二三,鹹懼後來稅重。昔晚唐民務稼穡則增其租,故播種少;吳越民墾荒田而不加稅,故無曠土。望詔兩淮更不增賦,庶民知勸。」詔可。十月,司馬伋請勸民種麥,為來春之計。於是詔江東西、湖南北、淮東西路帥漕,官為借種及諭大姓假貸農民廣種,依賑濟格推賞,仍上已種頃畝,議賞罰。九年,王之奇奏增定力田賞格,募人開耕荒田,給官告綾紙以備書填,及官會十萬緡充農具等用。以種糧不足,又詔淮東總領所借給稻三萬石。   淳熙五年,詔:「湖使佃戶開墾荒田,止輸舊稅。若包占頃畝,未悉開耕,詔下之日,期以二年,不能遍耕者拘作營田,其增稅、剗佃之令勿行。」六年五月,提舉浙西常平茶鹽顏師魯奏:「設勸課之法,欲重農桑、廣種植也。今鄉民于己田連接閑曠磽確之地,墾成田園,用力甚勤。或以未陳起稅,為人所訟,即以盜耕罪之,何以勸力田哉?止宜實田起稅,非特可戢告訐之風,亦見盛世重農之意。」詔可。十有一月,臣僚奏:「比令諸路帥、漕督守令勸諭種麥,歲上所增頃畝。然土有宜否,湖南一路唯衡、永等數郡宜麥,餘皆文具。望止諭民以時播種,免其歲上增種之數,庶得勸課之實。」   七年,複詔兩浙、江、淮、湖南、京西路帥、漕臣督守令勸民種麥,務要增廣。自是每歲如之。八年五月,詔曰:「乃者得天之時,蠶麥既登,及命近甸取而視之,則穗短繭薄,非種植風厲之功有所未至歟?朕將稽勤惰而詔賞罰焉。」是歲連雨,下田被浸,詔兩浙諸州軍與常平司措置,再借種糧與下戶播種,毋致失時。十有一月,輔臣奏:「田世雄言,民有麥田,雖墾無種,若貸與貧民,猶可種春麥。臣僚亦言,江、浙旱田雖已耕,亦無麥種。」於是詔諸路帥、漕、常平司,以常平麥貸之。   先是,知揚州鄭良嗣言:「兩淮民田,廣至包占,多未起稅。朝廷累限展首,今限滿適旱,乞更展一年。」詔如其請。九年,著作郎袁樞振兩淮還,奏:「民占田不知其數,二稅既免,止輸穀帛之課。力不能墾,則廢為荒地;他人請佃,則以疆界為詞$ 、利路轉運判官。七年,王炎言:「興元府山河堰世傳漢蕭、曹所作。本朝嘉祐中,提舉史炤上堰法,獲降敕書刻石堰上。紹興以來,戶口凋疏,堰事荒廢,遂委知興元府吳拱修復,發卒萬人助役。宣撫司及安撫、都統司共用錢三萬一千餘緡,盡修六堰,浚大小渠六十五裏,凡溉南鄭、褒城田二十三萬三千畝有奇。」詔獎諭拱。   八年,戶部侍郎兼樞密都承旨葉衡言:「奉詔核實甯國府、太平州圩岸,內甯國府惠民、化城舊圩四十餘裏,新築九裏餘;太平州黃池鎮福定圩週四十餘裏,庭福等五十四圩週一百五十餘裏,包圍諸圩在內,蕪湖縣圩週二百九十餘裏,通當塗圩共四百八十餘裏。並高廣堅致,瀕水一岸種植榆柳,足捍風濤,詢之農民,實為永利。」於是詔獎諭判甯國府魏王愷,略曰:「大江之堧,其地廣袤,使水之蓄泄不病而皆為膏腴者,圩之為利也。然水土鬥齧,從昔善壞。卿聿修稼政,巨防屹然,有懷勤止,深用歎嘉。」九年八月,臣僚言江西連年荒旱,不能預興水利為之備。於是乃降詔曰:「朕惟旱幹、水溢之災,堯、湯盛時,有不能免。民未告病者,備先具也。豫章諸郡縣,但阡陌近水者,苗秀而實;高仰之地,雨不時至,苗輒就槁。意水利不修,失所以為旱備乎?唐韋丹為江西觀察使,治陂塘五百九十八所,灌田萬二千頃。此特施之一道,其利如此,矧天下至廣也。農為生之本也,泉流灌溉,所以毓五穀也。今諸道名山,川原甚眾,民未知其利。然則通溝瀆,瀦陂澤,監司、守令,顧非其職歟?其為朕相丘陵原隰之宜,勉農桑,盡地利,平繇冱水,勿使失時。雖有豐凶,而力田者不至拱手受弊,亦天人相因之理也。朕將即勤惰而寓賞罰焉。」   淳熙二年,兩浙轉運判官陳峴言:「昨奉詔遍走平江府、常州、江陰軍,諭民並力開浚利港諸處,並已畢功。始欲官給錢米,歲不下數萬,今皆百姓相率效力而成。」詔常熟知縣劉穎特增一秩,餘論賞有差。三年,賜皇子判明州魏王愷詔曰:「陂湖川澤之利,或通或塞,存乎其人。四明為州實治鄞,鄞之鄉東西凡十四,而錢湖之水實溉其東之七。吏惰不虔,葑菼蕪翳,利失其舊,農人病焉。卿臨是邦,乃能講求利便而浚治之,遂使並湖七鄉之田,無異時旱幹之患,其為澤豈淺哉。剡奏徹聞,不忘嘉歎。」   十年,大理寺丞張抑言:「陂澤湖塘,辆則資之瀦泄,旱則資之灌溉。近者浙西豪宗,每遇旱歲,占湖為田,築為長堤,中植榆柳,外捍茭蘆,於是舊為田者,始隔水之出入。蘇、湖、常、秀昔有水患,今多旱災,蓋出於此。乞責縣令毋給據,尉警捕,監司覺察。有圍裹者,以違制論;給據與失察者,並坐之。」$ 經紀其事,暇則教以騎射。初弛田租三年,又三年則取其半。十月,知大寧監邵潛言:「昔鄭剛中嘗於蜀之關隘雜兵民屯田,歲收粟二十余萬石。是後屯田之利既廢,糧運之費益增,宜詔帥臣縱兵民耕之,所收之粟計直以償之,則總所無轉輸之苦,邊關有儲峙之豐,戰有餘勇,守有餘備矣。」從之。   嘉熙四年,令流民于邊江七十裏內分田以耕,遇警則用以守江;于邊城三、五十裏內亦分田以耕,遇警則用以守城;在砦者則耕四野之田,而用以守砦。田在官者免其租,在民者以所收十之一二歸其主,俟三年事定則各還元業。   鹹淳三年,詔曰:「淮、蜀、湖、襄之民所種屯田,既困重額,又困苛取,流離之餘,口體不充,及遇水旱,收租不及,而催輸急於星火,民何以堪!其日前舊欠並除之,複催者以違制論。」   常平、義倉,漢、隋利民之良法,常平以平谷價,義倉以備凶災。周顯德中,又置惠民倉,以雜配錢分折粟貯之,歲歉,減價出以惠民。宋兼存其法焉。   太祖承五季之亂,海內多事,義倉浸廢。乾德初,詔諸州於各縣置義倉,歲輸二稅,石別收一鬥。民饑欲貸充種食者,縣具籍申州,州長吏即計口貸訖,然後奏聞。其後以輸送煩勞,罷之。淳化三年,京畿大穰,分遣使臣於四城門置場,增價以糴,虛近倉貯之,命曰常平,歲饑即下其直予民。   咸平中,庫部員外郎成肅請福建增置惠民倉,因詔諸路申淳化惠民之制。景德三年,言事者請於京東西、河北、河東、陝西、江南、淮南、兩浙皆立常平倉,計戶口多寡,量留上供錢自二三千貫至一二萬貫,令轉運使每州擇清幹官主之,領于司農寺,三司無輒移用。歲夏秋視市價量增以糴,糶減價亦如之,所減不得過本錢。而沿邊州郡不置。詔三司集議,請如所奏。於是增置司農官吏,創廨舍,藏籍帳,度支別置常平案。大率萬戶歲糴萬石,戶雖多,止五萬石。三年以上不糶,即回充糧廩,易以新粟。災傷州郡糴粟,鬥毋過百錢。後又詔糰職官於元約數外增糴及一倍已上者,並與理為勞績。天禧四年,荊湖、川峽、廣南皆增置常平倉。五年,諸路總糴數十八萬三千餘斛,糶二十四萬三千餘斛。   景祐中,淮南轉運副使吳遵路言:「本路丁口百五十萬,而常平錢粟才四十余萬,歲饑不足以救恤。願自經畫增為二百萬,他毋得移用。」許之。後又詔:天下常平錢粟,三司轉運司皆毋得移用。不數年間,常平積有餘而兵食不足,乃命司農寺出常平錢百萬緡助三司給軍費。久之,移用數多,而蓄藏無幾矣。   自景祐初畿內饑,詔出常平粟貸中下戶,戶一斛。慶曆中,發京西常平粟振貧民,而聚斂者或增舊價糴$ 錢取息,與初詔絕相違戾。又條約雖禁抑勒,然須得上戶為甲頭以任之,民愚不慮久遠,請時甚易,納時甚難。故自製下以來,上下惶惑,皆謂若不抑散,則上戶必不願請;近下等第與無業客戶雖或願請,必難催納。將來必有行刑督索,及勒干係書手、典押、耆戶長同保均陪之患。   去歲河朔豐稔,米鬥不過七八十錢,若乘時多斂,俟貴而糶,不唯合古制,無失陷,兼民被實惠,亦足收其羨贏。今諸倉方糴而提舉司已亟止之,意在移此糴本盡為青苗錢,則三分之息可為己功,豈暇更恤斯民久遠之患?若謂陝西嘗行其法,官有所得而民以為便,此乃轉運司因軍儲有闕,適自冬及春雨雪及時,麥苗滋盛,定見成熟,行于一時可也。今乃建官置司,以為每歲常行之法,而取利三分,豈陝西權宜之比哉?兼初詔且於京東、淮南、河北三路試行,俟有緒方推之他路。今三路未集,而遽盡于諸路置使,非陛下憂民、祖宗惠下之意。乞盡罷提舉官,第委提殻刑獄官依常平舊法施行。   帝袖出琦奏示執政曰:「琦真忠臣,朕始謂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且坊郭安得青苗,而使者亦強與之?」安石勃然進曰:「苟從其所欲,雖坊郭何害?」因難琦奏,曰:「陛下修常平法以助民,至於收息,亦周公遺法也。如桑弘羊籠天下貨財以奉人主私用,乃可謂興利之臣;今抑兼併,振貧弱,置官理財,非所以佐私欲,安可謂興利之臣乎?」曾公亮、陳升之皆言坊郭不當俵錢,與安石論難久之而罷。帝終以琦說為疑,安石遂稱疾不出。   帝諭執政罷青苗法,公亮、升之欲即奉詔,趙抃獨欲俟安石出自罷之,連日不決。帝更以為疑,因令呂惠卿諭旨起安石,安石入謝。既視事,志氣愈悍,面責公亮等,由是持新法益堅。詔以琦奏付制置條例司,條例司疏列琦奏而辨析其不然。琦複上疏曰:   「制置司多刪去臣元奏要語,唯舉大概,用偏辭曲難,及引《周禮》「國服為息」之說,文其謬妄,上以欺罔聖聽,下以愚弄天下。臣竊以為周公立太平之法,必無剝民取利之理,但漢儒解釋或有異同。《周禮》「園廛二十而稅一,唯漆林之征二十而五」,鄭康成乃約此法,謂:「從官貸錢若籪園廛之地,貸萬錢者出息五百。」賈公彥廣其說,謂:「如此則近郊十一者,萬錢期出息一千,遠郊二十而三者,萬錢期出息一千五百,甸、稍、縣、都之民,萬錢期出息二千。」如此,則須漆林之戶取貸,方出息二千五百,當時未必如此。今放青苗錢,凡春貸十千,半年之內便令納利二千,秋再放十千,至歲終又令納利二千,則是貸萬錢者,不問遠近,歲令出息四千。《周禮》至遠之地止出息二千,今青苗取息過《周禮$ 法為允。」   當是時,議役法者皆下之詳定所,久不能決。於是文彥博言:「差役之法,置局眾議,命令雜下,致久不決。」於是詔罷詳定局,役法專隸戶部。   諫議大夫鮮于侁言:「開封府多官戶,祥符縣至闔鄉止有一戶應差,請裁其濫。凡保甲之授班行者,如進納人例,須至升朝,方免色役。」舊法,戶賦免役錢及三百緡者,令仍輸錢免役。侍御史王岩叟謂:「此法不見其利。借如兩戶,其一輸錢及三百千,其一及二百八九十千,相去幾何,而應差者三年五年即得休息,其應輸助者畢世入錢,無有已時,非至破家,終不得免。此其勢必巧為免計,有弟兄則析居,不則鹹賣其業,但少降三百千之數,則遂可免。不出二三年,高強戶皆成中戶。」其後又詔:舊輸免役錢戶及百千以上,令如六色戶輸錢助役。蓋欲以其錢廣雇,使番休優久。凡戶少之鄉,應差不及三番者,許以六色錢募州役;尚不及兩番,則申戶部,移用他州錢,以紓差期。鄉戶衙前受役,當休無代,即如募法給雇食之直;若願就投募者,仍免本戶身役,不願者,速募人代之。   元祐二年,翰林學士兼侍讀蘇軾言:「差役之法,天下皆雲未便。昔日雇役,中戶歲出幾何;今者差役,中戶歲費幾何。更以幾年一役較之,約見其數,則利害灼然。而況農民在官,官吏百端蠶食,比之雇人,苦樂十倍。五路百姓朴拙,間遇差為胥吏,又轉雇慣習之人,尤為患苦。」尋詔郡縣各具差役法利害,條析以聞。   四年,右正言劉安世言,禦史中丞李常請複雇募,懷奸害政。先是,常言:「差法詔下,民知更不輸錢,嘗歡呼相慶。行之既久,始覺不輸錢為害。何也?差法廢久,版籍不明,重輕無准,鄉寬戶多者僅得更休,鄉狹戶空者頻年在役。上戶極等昔有歲輸百千至三百千者,今止差為弓手,雇人代役,歲不過用錢三四十千。中下戶舊輸錢不過三二千,而今所雇承符、散從之類,不下三十千。然則今法徒能優便上戶,而三等、四等戶困苦日甚。望詔一二練事臣僚,使與賦臣取瀚雇二法便於百姓者行之。無牽新書,無執舊說,民以為善,斯善矣。」而安世則以責民出錢為非,乞固守差役初議,故以常為罪。   知杭州蘇軾亦言:   「改行差法,則上戶之害皆去。獨有三等人戶,方雇役時,戶歲出錢極不過三四千,而令一役二年,當費七十餘千。休閒不過六年,則是八年之中,痊者徐出三十餘千,而今者並出七十餘千,苦樂可知。   朝廷既取六色錢,許用雇役以代中戶,頗除一害,以全二利。今惟狹鄉戶少,役者替閑不及三番,方得用六色錢募人以代州役,此法未允。何者?百姓出錢本為免役,今乃限以番次,$ :「朝廷有元豐、大觀庫,猶在陛下有內藏庫。朝廷有闕用,需于內藏,必得旨然後敢取,戶部豈可擅取朝廷庫務物哉?若人人得擅取庫物,則綱紀亂矣。」欽宗然之。   南渡,內藏諸庫貨財之數雖不及前,然兵興用乏,亦時取以為助。其籍帳之詳莫得而考,則以後宋史多闕雲。 志第一百三十三食貨下二(錢幣)   錢幣   錢有銅、鐵二等,而折二、折三、當五、折十,則隨時立制。行之久者,唯小平錢。夾錫錢最後出,宋之錢法至是而壞。蓋自五代以來,相承用唐舊錢,其別鑄者殊鮮。太祖初鑄錢,文曰「宋通元寶」。凡諸州輕小惡錢及鐵鑞錢悉禁之,詔到限一月送官,限滿不送官者罪有差,其私鑄者皆棄市。銅錢闌出江南、塞外及南蕃諸國,差定其法,至二貫者徒一年,三貫以上棄市,募告者賞之。江南錢不得至江北。   粲平,聽仍用鐵錢。開寶中,詔雅州百丈縣置監冶鑄,禁銅錢入兩川。太平興國四年,始開其禁,而鐵錢不出境,令民輸租及榷利,鐵錢十納銅錢一。時銅錢已竭,民甚苦之。商賈爭以銅錢入川界與民互市,銅錢一得鐵錢十四。   明年,轉運副使張諤言:「川峽鐵錢十直銅錢一,輸租即十取二。舊用鐵錢千易銅錢四百,自平蜀,沈倫等悉取銅錢上供,及增鑄鐵錢易民銅錢,益買金銀裝發,頗失裁岸,物價滋長,鐵錢彌賤。請市夷人銅,斤給鐵錢千,可以大獲銅鑄錢。民租當輸錢者,許且輸銀絹,候銅錢多,即漸令輸。」又詔令市夷人銅,斤給鐵錢五百,餘皆從之。然銅卒難得,而轉運副使聶詠、轉運判官范祥皆言:民樂輸銅錢,請歲遞增一分,後十歲則全取銅錢。詔如所請。祥等因以月俸所得銅錢市與民,厚取其直,於是增及三分,民益以為苦,或發古塚、毀佛像器用,才得銅錢四五,坐罪者甚眾。知益州辛仲甫具言其弊,內使臣吳承勳馳傳審度。仲甫集諸縣令、佐問之,多潛持兩端,莫敢正言。仲甫以大誼責之,乃皆言其不便。承勳運命。二年,遂令川峽輸租榷利勿複徵銅錢。宋詠等皆坐罪免。既而又從西川轉運使劉度之請,官以鐵錢四百易銅錢一百,後竟罷之。   平廣南、江南,赤德雄州舊錢,如川蜀法。初,南唐李因鑄錢,一工為錢千五百,得三十萬貫。太宗即位,詔升州置監鑄錢,令轉運使按行所部,凡小山之出銅者悉禁民采,並以給官鑄焉。太平興國二年,樊若水言:「江南舊用鐵錢,於民非便。今諸州銅錢尚六七十萬緡,虔、吉等州未有銅錢,各發六七萬緡,俾市金帛輕貨上供及博糴谷麥。于則、免饒等州產銅之地,大鑄銅錢,銅錢既不渡江,益出新錢,則民間錢愈多,鐵錢自當不用,悉熔鑄為農器什物,以給江北流民之$ 路及西路之昭桂州、江南之南安軍。廉州白石、石康二場,歲鬻三萬石,以給本州及容、白、欽、化、蒙、龔、藤、象、宜、柳、邕、潯、貴、賓、梧、橫、南儀、郁林州。又高、竇、春、雷、融、瓊、崖、儋、萬安州各鬻以給本州,無定額。天聖以後,東、西海場十三皆領于廣州,歲鬻五十杕萬三千六百八十六石,以給東、西二路。而瓊、崖諸州,其地荒阻,賣鹽不售,類抑配衙前。前後官此者,或擅增鹽數,煎鹽戶力不給,有破產者。元豐三年,朱初平奏蠲鹽之不售者,又約所賣數定為煎額,以惠遠民。久之,廣西漕司奏民戶逋鹽稅,其縣令監官雖已代,並住奉勒催,須足乃罷。而廣東漕臣複奏嶺外依六路法,以逐州管幹官,提點刑獄兼提舉鹽事,考較賞罰如之。瓊、崖等州複請賦鹽於民,斤重視其戶等,而民滋困矣。   南渡,二廣之鹽皆屬於漕司,量諸州歲用而給之鹽。然廣東俗富,猶可通商;廣西地廣莫而雕瘁,食鹽有限,商賈難行。自東廣而出,乘大水無灘磧,其勢甚易;自西廣而出,水小多灘磧,其勢甚難。建炎末鬻鈔,未幾複止,然官般、客鈔,亦屢有更革;東、西兩漕,屢有分合。   紹興元年三月,南恩州陽江縣土生堿,募民墾之,置灶六十七,產鹽七十萬八千四百斤,收息錢三萬餘緡。十有二月,複置廣西茶鹽司。八年,詔廣西鹽歲以十分為率,二分令欽、廉、雷、化、高五州官賣,餘八分行鈔法。尋又詔廣東鹽九分行鈔法,一分產鹽州縣出賣。廣南去中州絕遠,土曠民貧,賦入不給,故漕司鬻鹽,以其息什四為州用,可以粗給椀而民無加賦。昭州歲收買鹽錢三萬六千緡,以七千緡代潯、貴州上供赴經略司買馬,餘為州用。及罷官賣,遂科七千緡於民戶,謂之縻費錢焉。九年,罷廣東官賣,行客鈔法,以其錢助鄂兵之費。   孝宗乾道四年,罷鹽鈔,令廣西漕司自認漕錢二十萬。且廣西之鹽乃漕司出賣,自乾道元年因曾連請並歸廣東,於是度支唐琢言:「廣西鹽引錢欠幾八千萬緡,緣向來二廣鹽事分東西兩司,而西路鹽常為東路所侵,昔廣西自作一司,故鹽不至於虧減;今既罷西司併入東路,則廣東之鹽無複禁止,廣西坐失一路所入。」故有是命。既而宰執進蔣芾之奏:「鹽利舊屬漕司,給諸州歲;自賣鈔鹽之後,漕司遂以苗米高價折錢。今朝廷更不降鹽鈔,只今漕司認發歲額,則漕司自獲鹽息,析米招糴之弊皆去矣。」九年,詔廣州複行官般官賣法。   淳熙三年,詔廣西轉運司歲收官鹽息錢三分撥諸州,七分充漕計,從經略張栻請也。栻去而漕臣趙公浣增鹽直斤百錢為百六十,欽州歲賣鹽千斛而五增之。六年,侍御史江溥以為言,上黜公浣,詔$ 計之,願皆得錢或欲以物貨兼給者聽。市易司請遣官以物貨至諸路貿易,十萬緡以上期以二年,二十萬緡以上三年,斂及三分者比遞年推恩,八分者理為任,期盡不及者勿賞,官吏廩給並罷。   二年,經制熙河路邊防財用李憲言:蕃賈與牙儈私市,其貨皆由他路避稅入秦州。乃令秦熙河岷州、通遠軍五市易務,募牙儈引蕃貨赴市易務中賈,私市者許糾告,賞倍所告之數。以田宅抵市易錢久不償者,估實直,如賣坊場、河渡法;若未輸錢者,官收其租息,在京市易務亦如之。   三年,詔免行月納錢不及百者皆免,凡除八千六百五十四人。九月,王居卿又言:「市易法有三:結保貸請,一也;契要金銀為抵,二也;貿遷物貨,三也。三者惟保貸法行之久,負失益多,往歲罷貸錢而物貨如故。請自今所貸歲約毋過二百萬緡,聽舊戶貸請以相濟續,非舊戶惟用抵當、貿遷之法。」詔中書立法以聞。於是中書奏:「在京物貨,許舊戶貸請,斂而複散,通所負毋過三百萬緡,諸路毋過四之一。」詔如所奏。是歲,經制熙河邊防財用司會其置司以來所收息:元豐初四十一萬四千六百二十六緡、石,次年六十八萬四千巘十九緡、石。四年,從都提舉賈青請,於新舊城外內置四抵當,遣官掌之,罷市易上界等處抵當以便民。   五年,詔外內市易務所負錢,寬以三歲,均月限以輸,限內罰息並除之。先是,王安禮在開封日,有負市易錢者,累訴於庭。安禮既執政,言於帝曰:「市易法行,取息滋多,而輸官不時者有罰息,民至窮困。願詔蠲之。」帝曰:「群臣未有為朕言者,其令民以限輸,免其罰息。」安禮退,批詔加「內外」字。蔡確曰:「方帝有旨,無外內字,公欲增詔邪?」安禮曰:「亦不止言內字。」卒加之。八月,置饒州景德鎮瓷窯博易務。   六年,蘭州增置市易務,以通蕃漢貿易。七年,改市易下界為榷貨務。令諸州旬估物價既定,報提舉司,提舉司下所部州,州下所屬,募民出抵或錢以市,收息毋過二分。詔諸路常平司錢留其半,以二分為市易抵當。蓋自五年賈青以平准物價與金銀之類,行抵當於畿縣,次年行之諸路,以常平、市易賒貸及寬剩錢為本,五路各十萬緡,余路五萬緡。至是,複有是詔。若無抵當而物貨宜易者,亦聽變鬻。八年,罷諸鎮砦市易抵當。八月,詔諸郡抵當,有取息薄、可濟民乏者存之,其餘抵當並州優市易並罷。   元祐元年,內外監督市易及坊場淨利錢,許以所入息並罰錢比計,若及官本者,並釋之。紹聖四年,三省言熙寧興置市易,元祐一切罷去,不原立法之意。詔戶部、太府寺詳度,複置市易務,惟以錢交市,收息毋過二分,勿令貸請。$ 下行買物,以害及小商、敷於鄉村故也。   淳熙元年,罷市令司。詔臨安府及屬縣交易儈保錢減十之五。七年,諸路州縣交易儈保錢,亦以十分為率,與減五分。   嘉定二年,以臣僚言,輦轂之下,買物於鋪戶,無從得錢。凡臨安府未支物價,令即日盡數給還,是後買物須給見錢,違許陳訴於台。   嘉熙三年,臣僚言:「今官司以官價買物,行鋪以時直計之,什不得二三。重以遷延歲月而不償,胥卒並緣之無藝,積日既久,類成白著,至有遷居以避其擾、改業以逃其害者。甚而蔬菜魚肉,日用所需瑣瑣之物,販夫販婦所資錐刀以營鬥升者,亦皆以官價強取之。終日營營,而錢本俱成乾沒。商旅不行,衣食路絕。望特降睿旨,凡諸路州縣官司買物,並以時直;不許輒用栟價,違者以贓定罪。」從之。   均輸之法,所以通天下之貨,制為輕重斂散之術,使輸者既便,而有無得以懋遷焉。   熙寧二年,制置三司條例司言:「天下財用無餘,典領之官拘於弊法,內外不相知,盈虛不相補。諸路上供,歲有常數。豐年便道,可以多致而不能贏;年儉物貴,難於供億而不敢不足。遠方有倍蓰之輸,中都有半價之鬻,徒使富商大賈乘公私之急,以擅輕重斂散之權。今發運使實總六路賦入,其職以制置茶、鹽、礬、酒稅為事,軍儲國用,多所仰給。宜假以錢貨,資其用度,周知六路財賦之有無而移用之。凡糴買稅斂上供之物,皆得徙貴就賤,用近易遠。令預知中都帑藏年支見在之定數,所當供辦者,得以從便變易蓄買,以待上令。稍收輕重斂散之權歸之公上,而制其有無,以便轉輸,省勞費,去重斂,寬農民。庶幾國用可足,民財不匱。」詔本司具條例以聞,而以發運使薛向領均程平准事,賜內藏錢五百萬緡、上供米三百萬石。時議慮其為擾,多以為非。向既董其事,乃請設置官屬,神宗使自擇之。向於是辟劉忱、衛琪、孫珪、張穆之、陳倩為屬,又請有司具六路歲當上供數、中都歲用及見儲度可支歲月,凡當計置歲何,皆預降有司。從之。   八月,侍御史劉琦、侍御史裏行錢顗等言:「向小人,假以貨泉,任其變易,縱有所入,不免奪商賈之利。」琦、顗皆坐貶。條例司檢詳文字蘇轍言:「昔漢武外事四夷,內興宮室,財用匱竭,力不能支,用賈人桑弘羊之說,買賤賣貴,謂之均輸。雖曰民不加賦而國用饒足,然法術不正,吏緣為奸,掊克日深,民受其病。孝昭既立,學者爭排其說,霍光順民所欲,從而予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今此論復興,眾口紛然,皆謂其患必甚於漢。何者?方今聚斂之臣,材智方略,未見有桑弘羊比;而朝廷破壞規矩,解縱繩墨,使得馳騁自有$ 一指揮充駕出禁衛圍子,常守把在內諸門,熙寧中廢並,禁圍只差天武,皇城諸門更不差人。乞複置寬衣一指揮;或不欲添置,乞將天武本軍內以一指揮為寬衣天武。」詔:禁圍子合用天武人兵,令殿前司今後並選定四十已上、有行止無過犯、不系新招揀到人充,遇闕選填。   神勇並上神勇二十一。京師。熙寧六年,並為十四,廢上神勇。孝宗初,改為護聖軍。   廣勇四十三,每十為一軍。京師五,陳留二十二,咸平、東明、太康、胙城、南京各二,襄邑、陽武、鄆各一,滑三。熙寧九年,在京增置一。元祐二年八月,詔在京置左第三軍第一、右第三軍第一。   神射五。陳留三,雍丘二。熙寧三年廢。   龍騎二十,分三軍。京師四,尉氏、雍丘、咸平、鄭各二,南京、陳、蔡、河陽、棣、單、繻、白波各一。熙寧二年,並為十三。熙寧二年,在京第七隸第九。   雄勇八。咸平三,鄆二,潁昌、鄭、滑各一。元豐元年,並咸平第二第三隸第一,鄆州第五隸第四,改曰雄威,並管城第七,白馬第八;潁昌一闕勿補。二年,咸平一闕勿補。   宣威上下二。咸平、襄邑各一。熙寧三年,以咸平一隸廣捷,以襄邑一隸威猛,四年廢。   廣捷五十六。陳留八,咸平六,雍丘四,襄邑、尉氏、潁昌各三,太康、扶溝、南京、亳、河陽、潁、寧陵各二,陳五,鄭、滑、曹、鄧、蔡、廣濟、穀熟、永城、襄城、萊各一。熙寧三年,亳州一併廣勇,永城縣一併隸亳州。元豐元年,並管城第四十隸本縣雄勇第七,並白馬縣第二十五隸本縣雄勇第八。   廣德並揀中廣德,總十。咸平、尉氏、陽武、河陽、滄、鞏、白波各一,西京三。治平四年,並十四為八。熙寧六年,廢揀中廣德,尉氏揀中廣德第一、陽武第二改為廣德。   雄威十。考城、襄邑、陳留各一,南京四,陳三。治平四年,並十、三為十。元豐元年,以南京第八分隸第三、第四、第七。二年,襄邑二闕勿補。   勝捷、威勝、威捷建炎初置,隸殿前司。   全捷、前軍、右軍、中軍、左軍、後軍自勝捷以下九軍,並中興後置。   侍衛司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都虞候各一人。馬軍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都虞候各一人,步軍亦如之。自馬步軍都虞候以上,其員全闕,即馬軍、步軍都指揮使等各兼領其硉。馬步軍有龍衛、神衛左右四廂都指揮使,龍衛、神衛左右廂各有都指揮使,每軍有都指揮使、都虞候,每指揮有指揮使、副指揮使,余如殿前司之制。其所領騎步軍之額如左。   騎軍   員僚直左右四。京師二,恩、冀各一。熙甯二年,並左直為一,須人少撥隸如其軍省。五年,$ 陵、彭、眉、簡、戎、榮、普、資、梓、合、瀘、遂、渠、昌、果、懷安、廣安、興元、洋、利、龍、劍、蓬、璧、文、興、安德、三泉、夔、渝、涪、萬、達、開、施、忠、雲安、大寧。   威棹成都、嘉、眉、簡。梓州路諸州軍。劍、安德,夔、渝、涪、萬、雲安。   懷信利。   順化興。   本城梁山。   武甯元豐七年,詔成都府減廢武甯第八指揮,置馬軍騎射一。   侍衛步軍司宣效、揀中宣效、揀中六軍、武嚴、左右龍武軍、左右羽林軍、左右神武軍、左右武肅、武和、忠靖、神衛剩員。軍頭司備軍。諸司庫務、河侜、馬遞鋪等役卒。朝服法物庫、籍田司,隸太常寺。   東西作坊、作坊物料庫、東西廣備、皮角庫,隸軍器監。   車營、致遠務、養象所、左右騏驥院、左右天駟監、牧養上下監、鞍轡庫、駝坊、皮剝所、禦輦院,隸太僕寺。   文思院、綾錦院、西染裁造院,隸少府監。   軍器衣甲庫、儀鸞司、左右金吾仗司、左右街司、六軍儀仗司、軍器什物庫,隸衛尉寺。   河清、街道司,隸都水監。   修內司、東西八作司、竹木務、東西退材場、事材場、東西窯務、作坊物料庫,隸將作監。   禦廚、翰林司、牛羊司、法酒庫、內酒坊、外物料庫、醋庫、油庫,隸光祿寺。   左藏庫、布庫、香藥庫、都茶庫、左右廂店宅務、修造。   榷貨務、祗候庫,隸太府寺。   修倉司、四園苑、都水磨、排岸司、裝卸、金池明雜役,隸司農寺。   醴泉觀、萬壽觀、集禧觀、西太一宮、禮賓院,隸鴻臚寺。   廣固,隸修治京城所。   孳生監,隸樞密院。   府界諸門馬遞鋪,隸尚書駕部。   已上並元豐以前所隸,後皆因之。   建炎後禁廂兵   威果安吉、嘉興、杭、平江、常、嚴、鎮江、紹興、慶元、溫、台、婺、處、隆興、江、甯國、南康、潭、永、衢、道、邵武、建甯、南劍、全、福、興化、漳、汀。   全捷中興立。杭、婺、安吉、平江、泉、鎮江、紹興、慶元、甯國、寶慶、福。   雄節杭、安吉、嘉興、平江、常、嚴、溫、鎮江、紹興、江陰、慶元、台、婺、處。   武衛鎮江、紹興、溫、婺、潭。   威捷杭、溫、鎮江、紹興、婺、潭。   雄捷中興立。紹簡。   威勝中興立。寶慶、慶元。   翼虎中興立。隆興。   雄略中興立。吉、潭、永、衢、隆興、全、福、廣、容。   忠節中興立。隆興、撫、臨江、甯國、江、建昌、興國、南康。   武雄撫、隆興、江、建昌、吉、興國、南安、袁、臨江、甯國、南康。   靖安中興立。全、寶慶。   靜江桂陽$ 嚴州新禁軍。」   紹興二年,上謂輔臣曰:「邵青、單德忠、李捧三盜,招安至臨安日久,卿等其極揀汰。」呂頤浩、秦檜得旨與張俊同閱視,堪留者近七千人。詔命張俊選精銳,得兵五千人詣行在。   二十年,樞密院言都統吳玠選中護衛西兵千人,詔隸殿司。又統制楊政選西兵三百二十五人,填步軍司。   二十四年,詔:「禦龍直見闕數,可以殿、步二司選拍試填諸班。」   乾道二年,詔王琪選三百人充馬軍。   慶元三年,殿司言:「正額效用萬一千五百九十二人,闕二百五十九人,於雄效內及效用帶甲拍試一石力弓、三石力弩合格人填闕額。」詔:「崇政殿祗候、親從填班直人數,特與免。其三衙舊司官兵及禦馬直合揀班人,照闕額補。」   嘉定十一年,臣僚言「今軍政所先,莫如汰卒。」謂「如千兵中有百人老弱,遇敵先奔,千人皆廢矣。乞嚴敕中外將帥,務核其實。」   其省並法自咸平始。建炎以後,臣僚屢言,軍額有闕,則並隸一等軍分,足其舊額,以便教閱,而指揮、制領、將佐之屬亦或罷或省,悉從其請。蓋當多事之秋,患兵之不足,望增補以壯軍容。事既寧息,葢其有餘,必並省以核軍實,意則在乎少蘇民力也。   嘉熙初,臣僚言:「今日兵貧若此,思變而通之。于卒伍中取強勇者,異其籍而厚其廩,且如百人之中揀十人,或二十,或三十,則是萬人中有三千兵矣。時試之弓弩,課之武藝,暇則馳馬擊球以為樂,秋冬使之校獵。其有材力精強,則厚賞賚之。又于其中拔其尤者,數愈少而廩愈厚,待之如子弟,倚之如腹心,緩急可用。蘇轍有言:'天子必有所私之將,將軍必有所私之士。'又必申命主帥、制領,鼓動而精擇之,假之統禦之權,嚴其階級之法。將樂與士親,士樂為將用,則可以運動如意,不必別移一軍,別招新軍矣。」   鹹淳間,招兵無虛日,科降等下錢以萬計。奈何任非其人,白捕平民為兵,召募無法,揀選雲乎哉!   廩祿之制為農者出租稅以養兵,為兵者事征守以衛民,其勢然也。唐以天下之兵分置藩鎮,天子府衛,中外校卒,不過十余萬,而國用不見其有餘。宋懲五代之弊,收天下甲兵數十萬,悉萃京師,而國用不見其不足者,經制之有道,出納之有節也。國初,太倉所儲才支三、二歲。承平既久,歲漕江、淮粟六百萬石,而縑帛、貨貝、齒革百物之委不可勝用。其後軍儲充溢,常有餘羨。內外乂安,非偶然也。   凡上軍都校,自捧日、天武暨龍衛、神衛左右廂都指揮使遙領團練使者,月俸錢百千,粟五十斛;諸班直都虞候、諸軍都指揮使遙領刺史者半之。自余諸班直將校,自三十千至二千,$ 作成人才。」上曰:「射鐵簾不難,此賞格太濫,其專以武藝精熟為尚。」   二年,樞密院言:「殿、步司諸軍弓箭手,帶甲六十步射,一石二鬥力,箭十二,六箭中垛為本等。弩手,帶甲百步射,四石力,箭十二,五箭中垛為本逷。槍手,駐足舉手攛刺,以四十攛為本等。主帥委統制、統領較其藝。本等外取升加多者,每軍五千五百人以上弓、弩、槍手各十五人,詣主帥審實,上樞密院覆試。各擇優等二人升轉兩秩,余人給錢五緡,俟將來再試。」   慶元二年,幸候潮門外大閱。   嘉泰二年,詔將按閱諸軍,賞賚依慶元二年增給。   寶慶二年,莫澤言:「州郡禁軍,平時則以防寇盜,有事則以備戎行,實錄於朝廷,非州郡可得私役。比年州郡軍政隳廢,吝於廩給,闕額恒多。郡官、主兵官有窠占,寓公有借事,存留者不什一。當教閱時,鈐、總、路分雖號主兵,僅守虛籍,莫敢號召。入教之次,坐作進退殆同兒戲。守臣利虛券不招填,主兵受厚賂改年甲。且一兵請給,歲不下百緡,以小計之,一郡占三百人,是虛費三萬緡也。私役禁軍,素有常憲。守帥辟園池,建第宅,不給餐錢;寓兼去城遼絕,類得借兵,擾害鄉閭。近而輔郡至有寓公占四五百兵者。良由兵官之權輕,而私占之禁弛也。乞嚴戒監司、守倅等,止許借廂軍,仍不得妨教閱,餘官雖廂軍亦勿借。」   淳祐十一年,台臣條陳軍匠不閑閱習之弊:「按舊制,禁兵毋私役。比歲凡州軍屯營駐紮之處,多循舊習,每一州軍匠無慮數百,官無小大各占破,而雕鏤、組繡、攻金、設色之事靡所不有。工藝雖精,擊刺不習,設有小警,何能授甲?乞申嚴帥守及統兵官,應軍匠聽歸營伍閑習訓練,勿競作無益,虛糜廩稍,以妨軍實。」   咸淳初,臣僚言:「諸軍統領、統制、正將、副將正欲在軍訓練,閑于武事,一有調用,令下即行,士悉將智,將悉士勇,所向無敵。今江南州郡、沿江制閫置帳前官,專任營運,不為軍計,實為家謀,絕無戰陣新功,率從帳前升差。大略一軍僅二三千,而使臣至五六百,以供雜役。」   九年,臣僚言:「比者招募軍兵,一時徒取充數,以覬賞格。涅刺之後,更不教閱。主兵官苦以勞役,日夜罔休,一或少違,即罹囹圄,榜掠之酷,兵不堪命,而死者逃者接踵也。今請以新招軍分隸諸隊,使之熟紀律,習事藝,或旬或月上各郡閱試。」蓋弊至於此,而訓練之制大壞矣。 志第一百四十九兵十   ○遷補之制 屯戍之制   遷補之制自殿前、侍衛馬步軍校,每遇大禮後,各以次遷,謂之「轉員」。轉員至軍都指揮使,又遷則遙領刺史,又遷為廂都指揮使,遙領團練使。$ 遵不伏,請下兩制議。乃令翰林學士司馬光、王安石同議,二人議不同,遂各為奏。光議是刑部,安石議是遵,詔從安石所議。而禦史中丞滕甫猶請再選官定議,禦史錢顗請罷遵大理,詔送翰林學士呂公著韓維、知制誥錢公輔重定。公著等議如安石,制曰「可」。於是法官齊恢、王師元、蔡冠卿等皆葒奏公著等所議為不當。又詔安石與法官集議,反覆論難。   明年二月庚子,詔:「今後謀殺人自首,並奏聽敕裁。」是月,除安石參知政事,於是奏以為:「律意,因犯殺傷而自首,得免所因之罪,仍從故殺傷法;若已殺,從故殺法,則為首者必死,不須奏裁;為從者自有編敕奏裁之文,不須複立新制。」與唐介等數爭議帝前,卒從安石議。複詔:「自今並以去年七月詔書從事。」判刑部劉述等又請中書、樞密院合議,中丞呂誨、禦史劉琦、錢顗皆請如述奏,下之二府。帝以為律文甚明,不須合議。而曾公亮等皆以博盡同異、厭塞言者為無傷,乃以眾議付樞密院。文彥博以為:「殺傷者,欲殺而傷也,即已殺者不可首。」呂公弼以為:「殺傷於律不可首。請自今已殺傷依律,其從而加功自首,即奏裁。」陳升之、韓絳議與安石略同。會富弼入相,帝令弼議,而以疾病,久之弗議,至是乃決,而弼在告,不預也。   蘇州民張朝之從兄以槍戮死朝父,逃去,朝執而殺之。審刑、大理當朝十惡不睦,罪死。案既上,參知政事王安石言:「朝父為從兄所殺,而朝報殺之,罪止加役流,會赦,應原。」帝從安石議,特釋朝不問。更命呂公著等定議刑名,議不稱安石意,乃自具奏。初,曾公亮以中書論正刑名為非,安石曰:「有司用刑不當,則審刑、大理當論正;審刑、大理用刑不當,即差官定議;議既不當,即中書自宜論奏,取決人主。此所謂國體。豈有中書不可論正刑名之理?」   三年,中書上刑名未安者五:   其一,歲斷死刑幾二千人,比前代殊多。如強劫盜並有死法,其間情狀輕重有絕相遠者,使皆抵死,良亦可哀。若為從情輕之人別立刑,如前代斬右趾之比,足以止惡而除害。禁軍非在邊防屯戍而逃者,亦可更寬首限,以收其勇力之效。   其二,徒、流折杖之法,禁綱加密,良民悰有抵冒,致傷肌體,為終身之辱;愚頑之徒,雖一時創痛,而終無愧恥。若使情理輕者復古居作之法,遇赦第減月日,使良善者知改過自新,凶頑者有所拘系。   其三,刺配之法二百餘條,其間情理輕者,亦可復古徒流移鄉之法,俟其再犯,然後決刺充軍。其配隸並減就本處,或與近地。凶頑之徒,自從舊法。編管之人,亦迭送他所,量立役作時限,無得髡鉗。   其四,令州縣考察$ 汪革《直解》十卷   葉夢得《釋言》十卷   黃祖舜《解義》十卷   張九成《解》十卷   吳棫《續解》十卷   又《考異》一卷   《說例》一卷   喻樗《玉泉論語學》四卷   張栻《解》十卷   湯烈《集程氏說》二卷   倪思《論語義證》二十卷   葉隆古《解義》十卷   洪興祖《論語說》十卷   史浩《口義》二十卷   薛季宣《論語小學》二卷   林栗《論語知新》十卷   朱熹《論語精義蕎十卷   又《集注》十卷   《集義》十卷   《或問》二十卷   《論語注義問答通釋》十卷   鄭汝《解義》十卷   張演《魯論明微》十卷   《意原》十卷   錢文子《論語傳贊》二十卷   王汝猷《論語歸趣》二十卷   徐煥《論語贅言》二卷   曾幾《論語義》二卷   陳儀之《講義汞二卷   姜得平《本旨》一卷   《論語指南》一卷黃祖舜、沈大廉、胡宏辨論   戴溪《石鼓答問》三卷   《東穀論語》一卷不知作者   陳耆卿《論語記蒙》六卷   《孔子家語》十卷魏王肅注   《論語玄義》十卷   《論語要義》十卷   《論語口義》十卷   《論語展掌疏》十卷   《論語閱義疏》十卷   《論語世譜》三卷   並不知作者。   王居正《論語感發》十卷   畢良史《論語探古》二十卷   黃幹《論語通釋》十卷   又《論語意原》一卷   卞圜《論語大意》二十卷   高端叔《論語傳》一卷   真德秀《論語集編》一十卷   魏了翁《論語要義》一十卷   右《論語》類七十三部,五百七十九卷。王居正《論語感發》以下不著錄八部,八十二卷   《周公諡法》一卷即《汲塚周書·諡法篇》   班固《白虎通》十卷   沈約《諡法》十卷   賀琛《諡法》三卷   晉陽方《五經鉤沈》五卷   王彥威《續古今諡法》十四卷   劉迅《六經》五卷   《春秋諡法》一卷即杜預《春秋釋例·諡法篇》   陸德明《經典釋文》三十卷   馬光極《九經釋難》五卷   章崇業《五經釋題雜問》一卷   僧十朋《五經指歸》五卷   蘇鶚《演義》十卷   劉餗《六說》五卷   《兼講書》五卷   《授經圖》三卷   胡旦《演聖通論》六十卷   劉敞《七經小傳》五卷   黃敏求《九經餘義》一百卷   丘光庭《兼明書》二卷   李肇《經史釋題》二卷   顏師古《刊謬正俗》八卷   李涪《刊誤》二卷   《九經要略》一卷   《敘元要略》一卷   《諡法》三卷   《六家諡法》二十$ 別集》五卷   《吳融賦集》五卷   崔致遠《筆耕集》二十卷   又《別集》一卷   《崔遘集》二卷   《羅袞集》二卷   《李山甫雜賦》二卷   《李磎集》四卷   《羊昭業集》十五卷   章震《肥川集》十卷   又《磨盾集》十卷   李景略《南燕染翰》二十卷   孫郃《孫子文篡》四十卷   《汪文蔚集》三卷   劉韜美《從軍集》四十卷   《郭子儀錶奏》五卷   《顏真卿集》十五卷   《元結集》十卷   《李峴詩》一卷   《常袞集》三十三卷又《集》十卷   《韋應物集》十卷   《高適詩集》十二卷   《李嘉祏詩》一卷   《張謂詩》一卷   《盧綸詩》一卷   《李端詩》三卷   《耿緯詩》三卷   《司空文明集》一卷   《韓翃詩》五卷   《錢起詩》十二卷   《郎士元詩》卷   《張繼詩》一卷   《陸贄集》二十卷   《王仲舒制集》二卷   《羊士諤詩》一卷   《雍裕之詩》一卷   《裴度集》二卷   《武元衡詩》三卷   《權德輿集》五十卷   《韓愈集》五十卷又《遺文》一卷   《昌黎文集序傳碑記》一卷   《西掖雅言》五卷   祝充《韓文音遷》五十卷   朱熹《韓文考異》十卷   樊汝霖《譜注韓文》四十卷   洪興祖《韓文年譜》一卷   《韓文辨證》一卷   方菘卿《韓集舉正》一卷   《柳宗元集》三十卷   張敦頤《柳文音辨》一卷   《劉禹錫集》三十卷又《外集》十卷   《呂溫集》十集   《李觀集》五卷   《李賀集》一卷又《外集》一卷   《歐陽詹集》一卷   《歐陽袞集》一卷   《張籍集》十二卷   《孟東野詩集》十卷   《李翱集》十二卷   《皇甫湜集》八卷   《賈島詩》一卷   《盧仝詩》一卷   《劉叉詩》一卷   《沈亞之詩》十二卷   《樊宗師集》一卷   《吳武陵詩》一卷   《張碧詩》一卷又《歌行》一卷   《包幼正詩》一卷   《朱放詩》二卷   《符載集》二卷   《鮑溶歌詩》五卷   《李益詩》一卷   《李約詩》一卷   《熊孺登詩》一卷   《蔣防集》一卷   《崔元翰集》十卷   《張登集》六卷   《竇叔向詩》一卷   《竇鞏詩》一卷   《穆員集》九卷   《殷堯藩詩》一卷   《獨孤及集》二十卷   《張仲素詩》一卷   《劉言史詩》十卷   《章孝標集》七卷   《藏南傑《雜歌行》一卷   《朱灣詩》一卷   《張祐詩》十卷   《李$ 相上寇准密議奏請皇太子監國,以謀泄罷相,用丁謂代之。既而,入內都知周懷政謀廢後殺謂,複用准以輔太子。客省使楊崇勳、內殿承制楊懷吉詣謂告,謂夜乘犢車,挾崇勳、懷吉造樞密使曹利用謀。明日,誅懷政,貶准衡州司馬。於是詔皇太子開資善堂,引大臣決天下事,後裁制於內。   真宗崩,遺詔尊後為皇太后,軍國重事,權取處分。謂等請太后禦別殿,太后遣張景宗、雷允恭諭曰:「皇帝視事,當朝夕在側,何須別禦一殿?」於是請帝與太后五日一禦承明殿,帝位左,太后位右,垂簾決事。議已定,太后忽出手書,第欲禁中閱章奏,遇大事即召對輔臣。其謀出於丁謂,非太后意也。謂既貶,馮拯等三上奏,請如初議。帝亦以為言,於是始同禦承明殿。百官表賀,太后哀慟。有司請制令稱「吾」,以生日為長寧節,出入禦大安輦,鳴鞭侍衛如乘輿。令天下避太后父諱。群臣上尊號曰應元崇德仁壽慈聖太后,禦文德殿受冊。   天聖五年正旦,太后禦會慶殿。群臣及契丹使者班廷中,帝再拜跪上壽。是歲郊祀前,出手書諭百官,毋請加尊號。禮成,帝率百官恭謝如元日。七年冬至,天子又率百官上壽,范仲淹力言其非,不聽。九月,詔長寧節百官賜衣,天下賜宴,皆如乾元節。   明道元年冬至,複禦文德殿。有司陳黃麾銊,設宮架、登歌、二舞。明年,帝親耕籍田,太后亦謁太廟,乘玉輅,服禕衣、九龍花釵冠,齋於廟。質明,服袞衣,十章,減宗彝、藻,去劍,冠儀天,前後垂珠翠十旒。薦獻七室,皇太妃亞獻,皇后終獻。加上尊號曰應天齊聖顯功崇德慈仁保壽太后。   是歲崩,年六十五。諡曰章獻明肅,葬於永定陵之西北。舊制皇后皆二諡,稱制,加四諡自後始。追贈三世皆至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父封魏王。   初,仁宗即位尚少,太后稱制,雖政出宮闈,而號令嚴明,恩威加天下。左右近習亦少所假借,宮掖間未嘗妄改作瞪內外賜與有節,柴氏、李氏二公主入見,猶服髲鬀。太后曰:「姑老矣。」命左右賜以珠璣帕首。時潤王元份婦安國夫人李氏老,發且落,見太后,亦請帕首。太后曰:「大長公主,太宗皇帝女,先帝諸妹也;若趙家老婦,寧可比耶?」舊賜大臣茶,有龍鳳飾,太后曰:「此豈人臣可得?」命有司別制入香京挺以賜之。賜族人禦食,必易以釦器,曰:「尚方器勿使入吾家也。」常服絁繻練裙,侍者見仁宗左右簪珥珍麗,欲效之。太后戒曰:「彼皇帝嬪禦飾也,汝安得學。」   先是,小臣方仲弓上書,請依武后故事,立劉氏廟,而程琳亦獻《武后臨朝圖》,後擲其書於地曰:「吾不作此負祖宗事。」有漕臣劉綽者,自京西還$ 左侍禁,帝親為巾其首。久之,歸本宮,詔朔望出入禁省。累官代州防禦使,襲封燕國公。性仁恕,主藏吏盜米至千斛,貰不篌。嘗書「忍」字於座右以為戒。熙寧七年卒。神宗臨奠,其子仲鞠泣曰:「先臣幼養宮中,終身不自言。」帝感悼,遂優贈靜難軍節度使、新平郡王,諡恭靜。仲鞠亦好學能詩,事親居喪以孝聞。   宗保卒,子仲恕嗣,官至忠州團練使,諡純僖。子士盉嗣。   商恭靖王元份,初名德嚴。太平興國八年出閣,改名元俊,拜同平章事,封冀王。雍熙三年,改今名,加兼侍中、威武軍節度使,進封越王。淳化中,兼領建寧軍,改鎮寧海、鎮東。真宗即位,加中書令,徙鎮永興、鳳翔,改王雍。永熙複土,為山陵使,拜太傅。真宗北征,為東京留守。薨年三十七,贈太師、尚書令、鄆王。改陳王,又改潤王。治平中,封魯王。   元份寬厚,言動中禮,標望偉如,娶崇儀使李漢斌之女。李悍妒慘酷,宮中女婢小不如意,必加鞭杖,或致死。上每思恩賜,詔令均給,李盡取之。及元份臥病,上親臨問,見左右無侍者,因輟宮人為主湯劑。初,太宗崩,戚裏皆赴禁中,朝晡臨,李多稱疾不至。元份生日,李以衣服器用為壽,皆飾以龍鳳。居元份喪,無戚容,而有謗上之語。上盡知其所為,以元份故優容之。及是,複不欲顯究其罪狀,止削國封,置之別所。元份子三人:長允寧,次允懷,改允中,早卒;次則濮王允讓也。   允讓薨,以允甯子宗諤襲虢國公。至熙寧三年,以宗肅嗣封魯國公。宗肅,亦允寧子也。子仲先嗣。徽宗即位,改封魯王為商王,詔曰:「宗室諸王追封大國,其世襲子孫尚仍舊國,甚未稱正名之意。如魯王改封商王,其子尚襲魯國之類。基令大宗正司改正。」制以甯遠軍節度使、魯國公仲先改封商國公。   允寧字德之,性至孝,因父感疾,恍惚失常。既而嗜學,尤喜讀唐史,通知近朝典故,工虞世南楷法,真宗賜詩激賞之。又善射,嘗侍身後苑,屢破的,賜金帶器幣。初授右千牛衛將軍,四遷右武衛,曆唐州團練、潁州防物、同州觀察使,進彰信軍節度觀察留後、武定軍節度使。景祐元年卒,贈太尉、信安郡王,諡僖簡。子宗諤、宗敏、宗孟、宗肅。   宗諤封虢國公,官累集慶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進封豫章郡王。乞比外使相給奉,仁以非兼侍中,令詰主吏,宗諤上章自陳,於是禦史張商英劾其招權立威等罪,坐落平章事。英宗即位,還所奪。元豐五年薨,贈太尉、韓王。太常諡榮孝,上省集議駁之,改榮恭,僕射王珪複駁之,遂諡榮思。   宗肅封魯國公。兄宗諤嘗亡寶器,意宗肅家人子竊之,宗肅曰:「吾廉,$ 女:長嘉國公主,紹興二十四年,封碩人,進永嘉郡主,三十二年卒。詔以醫官李師克等屬吏,孝宗時居東宮,奏:「臣女幼而多疾,不宜罪醫。」遂寢。乾道二年,贈嘉國公主。次女生五月而夭,未及封。   文安郡主,光宗長女也;次女封和政郡主;季女封齊安郡主。皆早卒。紹熙元年,並追贈公主。   安康郡主,魏惠獻王女也。初封永寧郡主,改封通義。以父遺表,遂升安康。歸殿前司前軍統領羅忠信子良臣。詔王府主管鄧從義諭旨:「皇女孫巫主宜執婦道,務成肅雍之德,毋敢或違。」賜申第居之。良臣以恩轉秉義郎,除閣門祗候官。開禧元年,郡主薨,年三十九。   祁國公主,甯宗女也。生六月而薨,追封祁國。   周、漢國公主,理宗女也。母賈貴妃,早薨。帝無子,公主生而甚鍾愛。初封瑞國公主,改升國。開慶初,公主年及笄,詔議選尚。宰臣請用唐太宗降士人故事,欲以進士第一人尚主,遂取周震炎。廷謝日,公主適從屏內窺見,意頗不懌,帝微知之。   景定二年四月,帝以楊太后擁立功,乃選太后侄孫鎮尚主。擢鎮右領軍衛將軍、駙馬都統,進封公主為周國公主。帝俗俚時見之,乃為主起第嘉會門,飛樓閣道,密邇宮苑,帝常禦小輦從宮人過公主第。特賜董役官減三年磨勘,工匠犒賞有差。明年,進封周、漢國公主,拜鎮慶遠軍承宣使。鎮宗族娣姒皆推官加封,寵異甚渥。   七月,主病。有鳥九首大如箕,集主家擣衣石上,是夕薨,年二十二。無子,帝哭之甚哀,諡端孝。鎮官節度使雲。 列傳第八   ○范質子旻兄子杲王溥父祚魏仁浦子咸人孫昭亮   范質字文文素,大名宗城人。父守遇,鄭州防禦判官。質生之夕,母夢神人授以五色筆。九歲能屬文,十三治《尚書》,教授生徒。   後唐長興四年舉進士,為忠武軍節度推官,遷封丘令。晉天福中,以文章幹宰相桑維翰,深器之,即奏為監察禦史。及維翰出鎮相州,曆泰甯、晉昌二節度,皆請崝為從事。維翰再相,質遷主客員外郎、直史館。歲余,召入為林學士,加比部郎中、知制誥。契丹侵邊,少帝命漢祖等十五將出征。是夜,質入直,少帝令召諸學士分草制,質曰:「宮城已閉,恐泄機事。」獨具草以進,辭理優贍,當時稱之。漢初,加中書舍人、戶部侍郎。周祖征叛,每朝廷遣使齎詔處分軍事,皆合機宜。周祖問誰為此辭,使者以質對。歎曰:「宰相器也。」   周祖自鄴起兵向闕,京城擾亂,質匿民間,物色得之,喜甚,時大雪,解袍衣之。且令草太后誥及議迎湘陰會儀注,質蒼黃論撰,稱旨。乃白太后,以質為兵部侍郎、樞密副使。周廣順初,加拜中書侍郎、平章$ 。」時人美之。郡有群盜,仁鎬遣使遺以束帛,諭之,悉遁去,不復為盜。恭帝嗣位,移山南東道節度。   宋初,加檢校太師。建隆二年,以疾召還,次唐州,卒於傳舍,年六十九。   仁鎬性端謹儉約,崇信釋氏,所得俸祿,多奉佛飯僧,每晨誦佛經五卷,或至日旰方出衷事從事劉謙責仁鎬曰:「公貴為藩侯,不能勤恤百姓,孜孜事佛,何也?」仁鎬斂容遜謝,無慍色。當時稱其長者。   陳思讓,字後己,幽州盧龍人。父審確,仕後唐至晉,曆檀、順、涿、均、沁、唐、祁、城八州刺史。預征蜀,權利州節度,終金州防禦使。思讓初隸莊宗帳下,即位,補右班殿直。晉天福中,轉東頭供奉官,再遷作坊使。安從進叛於襄陽,以思讓為先鋒右廂都監,從武德使焦繼勳領兵進討。遇從進之師于唐州花山下,急擊大破之,從進僅以身免。以功領獎州刺史。從進平,授坊州刺史。   八年冬,契丹謀入寇,以思讓監澶州軍,賜鞍勒馬、器帛。討楊光遠於青州也,又為行營右廂兵馬都監,兵罷,改磁州刺史。會符彥卿北征契丹,思讓表求預行。未幾,改衛州。連丁內外艱。時武臣罕有執喪禮者,思讓不俟詔,去郡奔喪,聞者嘉之。起複隨州刺史。   漢初,移淄州,罷任歸朝。會淮南與朗州馬希灊合兵淮南,攻湖南,馬希廣來乞師,旋屬內難,又周祖北征,乃分兵令思讓往郢州赴援,兵未渡而希廣敗。思讓留於郢。   周祖即位,遣供奉官邢思進召思讓及所部兵還。劉崇僭號太原,周祖思得方略之士以備邊,遣思讓率兵詣磁州,控扼澤、潞。未幾,授磁州刺史,充北面兵馬巡檢。未行,升磁州為團練,即以思讓充使。   廣順元年九月,劉崇遣大將李瑰領馬步軍各五都,鄉兵十都,自團柏軍於鷂子店。思讓與都監向訓、張仁謙等率龍捷、吐渾軍,至虒亭西,與瑰軍遇,殺三百餘人,生禽百人,獲崇偏將王璠、曹海金,馬五十匹。俄遣王峻援晉州,以思讓與康延昭分為左右廂排陣使,令率軍自烏嶺路至絳州與大軍合。崇燒營遁去,思讓又與藥元福襲之。俄命權知絳州。明年春,遷絳州防禦使。   顯德元年九月,改亳州防禦使,充昭義軍兵馬鈐轄,屢敗並人及契丹援兵,遷安國軍節度觀察留後,充北面行營馬步軍排陣使。五年,敗並軍千余於西山下,斬五百級。是秋,邢州吏、耆艾邢銖等四十人詣闕,求借留思讓,詔褒之。十二月,改義成軍節度觀察留後。   六年春,世宗將北征,命先赴冀州以俟命。及得瓦橋關,為雄州,命思讓為都部署,率兵戍守。世宗不豫還京,留思讓為關南兵馬都部署。恭帝嗣位,授廣海軍節度。   宋初,加檢校太傅。乾德二年,又為$ 司戶部判官。   太平興國初,遷起居舍人,奉使契丹。鸒主問:「黨進何如人?如進之比有幾?」仲甫曰:「國家名將輩出,如進鷹犬材耳,何足道哉!」遼主欲留之,仲甫曰:「信以成命,義不可留,有死而已。」遼主竟不能屈。使還,以刑部郎中知成都府。既至,奏免歲輸銅錢,罷榷酤,政尚寬簡,蜀人安之。八年,加右諫議大夫。時彭州盜賊連結為害,詔捕未獲。仲甫誘令自縛詣吏者凡百余人,餘因散去。   九年,入知開封府,拜禦史中丞。雍熙二年,拜給事中、參知政事。端拱中,進戶部侍郎。時呂蒙正以長厚居相位,王沔任事,仲甫從容其間而已。淳化二年,以足疾罷為工部尚書,出知陳州。代歸,會蜀有寇,以仲甫素著恩信,將令輿疾招撫,以疾未行。無何,以太子少保致仕。真宗即位,加太子少傅。咸平三年,卒,年七十四,贈太子太保。子若沖、若虛、若蒙、若濟、若渝,皆能其官。孫有孚、有鄰,俱中進士。   王沔,字楚望,齊州人。太平興國初,舉進士,解褐大理評事。四年,太宗親征太原,見於行在,授著作郎、直史館。遷右拾遺,出為京西轉運副使。明年,加右補闕、知懷嗇。八年春,與宋白、賈黃中等同知貢舉,擢膳部郎中、樞密直學士。遷右諫議大夫、同簽書樞密院事,賜第崇德坊。雍熙元年,加左諫議大夫、樞密副使。端拱初,改戶部侍郎,參知政事。   淳化初,宰相趙普出守西洛。呂蒙正以寬簡自任,政事多決於沔,沔與張齊賢同掌樞務,頗不葉。齊賢出知代州,沔遂為副使,參預政事。陳恕好苛察,亦嘗與沔忤。淳化二年,齊賢洎恕參知政事,沔不自安,慮僚屬有以中書舊事告齊賢等。會左司諫王禹偁上言:「自今宰相及樞密使不得于本廳見客,許於都堂延接。」沔喜,即奏行之。直史館謝泌以為如此是疑大臣以私也,疏駁之。太宗追還前詔,沔暨恕因是罷守本官。翌日,蒙正亦罷。沔見上,涕泣,不願離左右。未幾,須鬢皆白。會省吏事發,連中書,因有奏毀者。上語毀者曰:「呂蒙正有大臣體,王沔甚明敏。」毀者慚而止。   三年,上欲黜陟官吏,命沔與謝泌、王仲華同知京朝官考課。沔上言,應京朝官殿犯,乞令刑部條報,以贓及公私罪分三等以聞。立法苛察,欲因是以求再用。受命甫旬日,方視事,以暴疾卒,年四十三,贈工部尚書。   沔聰察敏辯,有適時之用,上前言事,能委曲敷繹。每對禦讀所試進士辭賦,音吐明暢,經讀者多中高第。性苛刻,少誠信。掌機務日,凡謁見者必啖以甘言,皆喜過望,既而進退非允,人胥怨之。   沔弟淮,太平興國五年進士,任殿中丞。嘗掌香藥榷易院,坐髒論當棄市$ 幅以固恩寵,疑徽之遣熙以構飛語中己,遂白於上。上怒,召昌言質之,以徽之為鎮安軍行軍司馬,熙罷職,通判朗州。   會皇子益王元傑改封吳王,行揚州、潤州大都督府長史,領淮南、鎮江兩軍節制。洎當草制,因上疏議曰:「謹按前史,皇子封王,以郡為國,置傅相及內史、中尉等,佐王為治。自漢、魏以降,所封之王始不之國,朝廷命卿大夫臨郡,即稱內史行郡事。東晉永和、泰元之際,有琅邪王、會稽王、臨川王,故謝靈運、王羲之等為會稽、臨川內史,即其事也。唐有天下,以揚、益、潞、幽、荊五郡為大都督,穚長史、司馬為上佐,即前郇內史之類也。其大都督之號,非親王不授;其揚、益等郡,或有親王遙領,朝廷命大臣臨郡者,即皆長史、副大使知節度事也。臣請質之前代,段文昌出鎮揚州,雲'淮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兼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李載義鎮幽州,雲'盧龍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兼幽州大都督府長史',即其例也。今益王以揚、潤二郡建社為吳國王,居大都督之任,又己正領節度事,豈宜卻加長史之號,乃是國王自為上佐矣。若或朝廷且以長史拜受,其加銜內又無副大使、知節度使之目,倘或他日別命守將,俾臨本郡,即不知以何名目而授除也。臣草制之夕,便欲上陳,慮奏報往反,有妨明日宣降。茲事有關國體,況吳王未領恩命,尚可改正,乞付中書門下,商議施行。」宰相以制命已行,難於追改。洎又上表論列,呂蒙正言:「越王領福州長史,今吳王獨為大都督,居越王之上,非便。」上令俟異日除授,並改正之。至明年,上郊祀覃慶,遂改焉。   俄奉詔與李至、范杲、張佖同修國史,又判史館。洎博涉經史,多知典故。每上有著述,或賜近臣詩什,洎必上表,援引經傳,以將順其意。上因賜詩褒美,有「翰長老儒臣」之句。與蘇易簡同在翰林,尤不協,及易簡參知政事,洎多攻其失。既而易簡罷,即以洎為給事中、參知政事,與寇准同列。   先是,准知吏部選事,洎掌考功,為吏部官屬。准年少,新進氣銳,思欲老儒附己以自大。洎夙夜坐曹視事,每冠帶候准出入於省門,揖而退,不交一談。准益重焉,因延與語。洎捷給善持論,多為准規畫,准心伏,乃兄事之,極口談洎於上。上欲進用,又知其在江左日多讒毀良善,李煜殺潘佑,洎嘗預謀,心疑之。翰林待詔尹熙古、吳郢皆江東人,洎嘗善待之。上一夕召熙古輩侍書禁中,因問以佑得罪故。熙古言煜忿佑諫說太直耳,非洎謀也。自是洗然,遂加擢用,蓋准推挽之也。既同秉政,奉准愈謹,政事一決於准,無所參預。專修時政記,甘言善柔而已。後因奏事異同,准複忌之。$ 飛蝗不入境,詔褒之。還,判右金吾街仗事。至道二年,拜右金吾衛大將軍。咸平二年卒,年七十三,贈左武衛上將軍。   延進姿狀秀整,涉獵經史,好作詩什,士流以此多之。延進妻即淑德皇后之妹,故在顯德、興國中,頗任以腹心。子昂,太平興國二年登進士第,至戶部郎中、直昭文館。   輔超,忻州秀容人,家世業農。超少勇悍有力,晉開運中應募,隸澶州軍籍。漢乾祐中,趙思綰據永興叛,周祖護諸將討之,督兵攻城。超率驍勇十七人升雲梯,斫北門樓,樓壞而入,士卒繼進,城遂陷,以功補小校。顯德中,從太祖征淮南,常執銳前驅,定滁、泗,破淮陰,下揚州,以功轉日騎副兵馬使。   宋初,從平上黨,再遷內直都知,太宗即位,以超為馬軍都軍頭。會親征太原,冒矢石攀堞先登,身被十三創,帝嘉其勇,賜錦袍、銀帶、帛五十段。詰朝,再乘城,中流矢者八,複加厚賜。大舉襲范陽,分兵三路,超隸偏將米信,為田重進先鋒,取飛狐、蔚州。遷馬步軍副都軍頭,俄出補曹州馬步軍都指揮使,領峰州刺史,改欒州。召歸,轉都軍頭。淳化三年,出為德州刺史,坐誣奏使者毆殺驛吏,責授右監門衛將軍,領誠州刺史。五年,複加都軍頭,領澄州刺史。真宗即位,加領獎州團練使,真拜萊州團練使,以年老欹留京師,從之。景德元年卒,年七十七。   論曰:太祖有天下,凡五代之臣,無不以恩信結之,既以安其反側,亦藉其威力,以鎮撫四方。故一時諸將吳虔裕、蔡審廷之徒,數從征討,鹹有勞績焉。若馬令琮守河內,儲兵食以迎王師;解暉擊湖南,冒鋒鏑以禽敵將:此忠藎驍果,尤可稱者。漢徽之疾危辭藥,藏英之為親復仇,亦皆一節之美。惟張勳嗜殺,晉卿冒貨,雖立威著勤,所不取也。 列傳第三十一   ○楊業子延昭等王貴鑄荊罕儒從孫嗣曹光實從子克明張暉司超   楊業,並州太原人。父信,為漢麟州刺史。業幼倜儻任俠,善騎射,好畋獵,所獲倍於人。嘗謂其徒曰:「我他日為將用兵,亦猶用鷹犬逐雉兔爾。」弱冠事劉崇,為保衛指揮使,以驍勇聞。累遷至建雄軍節度使,屢立戰功,所向克捷,國人號為「無敵」。   太宗征太原,素聞其名,嘗購求之。既而孤壘甚危,業勸其主繼元降,以保生聚。繼元既降,帝遣中使召見業,大喜,以為右領軍衛大將軍。師還,授鄭州刺史。帝以業老于邊事,複遷代州兼三交駐泊兵馬都部署,帝密封橐裝,賜予甚厚。會契丹入雁門,業領麾下數千騎自西陘而出,由小陘至雁門北口,南向背擊之,契丹大敗。以功遷雲州觀察使,仍判鄭州、代州。自是,契丹望見業旌旗即引去。主將戍邊者多忌之,有潛$ ,資其陂澤,築堤貯水為屯田,可以遏敵騎之奔軼。俟期歲間,關南諸泊悉壅闐,即播為稻田。其緣邊州軍臨塘水者,止留城守軍士,不煩發兵廣戍。收地利以實邊,設險固以防塞,春夏課農,秋冬習武,休息民力,以助國經。如此數年,將見彼弱我強,彼勞我逸,此禦邊之要策也。其順安軍以西,抵西山百里許,無水田處,亦望選兵戍之,簡其精銳,去其冗繆。夫兵不患寡,患驕慢而不精;將不患怯,患偏見而無謀。若兵精將賢,則四境可以高枕而無憂。」太宗嘉納之。   屬霖雨為災,典者多議其非便。承矩引援漢、魏褗唐屯田故事,以折眾論,務在必行。乃以承矩為制置河北緣邊屯田使,俾董其役。事具《食貨志》。由是自順安以東瀕海,廣袤數百里,悉為稻田,而有莞蒲蜃蛤之饒,民賴其利。   淳化四年,擢為西上閣門使、知滄州,逾年,徙雄州。禦書印紙錄其功最,仍賜以弓劍。承矩推誠禦眾,同其甘苦。邊民有告機事者,屏左右與之款接,無所猜忌,故契丹動息皆能前知。至道元年,契丹精騎數千夜襲城下,伐鼓縱火,以逼樓堞。承矩整兵出拒,遲明,列陣酣戰久之,斬馘甚眾,擒其酋所謂鐵林相公者,契丹遁去。是年春,府州嘗敗契丹眾,承矩條殺獲以諭州民,或揭於市,契丹愧忿,故有是役。太宗意其輕率致寇,複命與滄州安守忠兩換其任。魏廷式使河北,得雄州功狀,抗表上言。又遣內侍劉勍核實,及麾下士有功者千餘人,皆進擢齎賜。   真宗嗣位,複遣知雄州,賜承矩詔曰:「朕嗣守鴻業,惟懷永固,思與華夷共臻富壽。而契丹自太祖在位之日,先帝繼統之初,和好往來,禮幣不絕。其後克復汾、晉,疆臣貪地,為國生事,信好不通。今者聖考上仙,禮當訃告。汝任居邊要,洞曉詩書,凡有事機,必能詳究,輕重之際,務在得中。」承矩貽書契丹,諭以懷來之旨,然未得其要。   咸平二年,契丹南侵,屢遣內侍以密詔問禦遏之計,密胝以獻。嘗詔聽邊民越拒馬河塞北市馬。承矩上言曰:「緣邊戰棹司自淘河至泥姑海口,屈曲九百餘裏,此天險也。太宗置砦一十六,鋪百二十五,廷臣十一人,戍卒三千餘,部舟百艘,往來巡警,以屏奸詐,則緩急之備,大為要害。今聽公私貿市,則人馬交度,深非便宜,且砦、鋪皆為虛設矣。」疏奏,即停前詔,屢被手劄褒飭。三年,召還,拜引進使。州民百余詣闕貢馬,乞借留承矩,詔書嘉獎,複遣之。承矩上言曰:   契丹輕而不整,貪而無親,勝不相讓,敗不相救。以馳騁為容儀,以弋獵為耕釣。櫛風沐雨,不以為勞;露宿草行,不以為苦。複恃騎戰之利,故頻年犯塞。臣聞兵有三陣:日月風雲,天陣也$ 士第。嘗獻《幸太學頌》。真宗中夜觀書,得鍇頌,頗嘉賞之,出以示輔臣,且言鍇幼孤,能自立,召試,命直史館。累遷至戶部郎中、鹽鐵副使。   孔承恭,字光祖,京兆萬年人。唐昭宗東遷,舉族隨之,遂占籍河南。五世祖戡,《唐書》有傳。戡孫迥,萊州刺史。迥子昌庶,虞部郎中。昌庶子莊,仕晉為右諫議大夫。由戡至莊,皆登進士第。承恭,莊之子也。以門蔭授秘書省正字,曆溫、安豐二縣主簿。時王審琦節制壽春,以承恭名家子,奏攝節度推官。府罷,調補鄭州錄事參軍,入為大理寺丞。獻宮詞,托意求進。太祖怒其引喻非宜,免所居官,放歸田裏。   太宗即位,以赦複授舊官。時初榷酒,以承恭監西京酒麴,歲增課六千萬。遷大理正,議獄平允,擢庫部員外郎,判大理少卿事。遷屯田、兵部二郎中,同考校京朝官課第。端拱三年,下詔曰:「九寺三監,國之羽儀,制度聲名,往往而在。各有副貳,率其司存,品秩素高,職任尤重。郎吏遷授,斯為舊章。比聞縉紳之流,頗以台閣自許,目為散地,甚無謂焉。朕將振之,自我而始。其以兵部郎中孔承恭為太常少卿,魏羽為秘書少監,戶部郎中柴成務為光祿少卿,魏庠為衛尉少卿,張洎為太僕少卿,呂端為大理少卿,臧丙為司農少卿,袁廓為鴻臚少卿,工部郎中張雍為太府少卿势」又以屯田郎中雷有終為少府少監,虞部郎中索湘為將作少監。時裴祚、慎從吉、宋雍先為少卿,皆改授東宮官。又詔承恭與左散騎常侍徐鉉刊正道書,俄以疾求解官,且言早遊嵩、少間,樂其風土,願卜居焉。上召見,哀其羸瘠,出禦藥賜之,授將作監致仕。以其子玢同學究出身,為登封縣尉,俾就祿養。未果行而卒,年六十二。   承恭少疏縱,及長,能折節自勵。嘗上疏請令州縣長吏詢訪耆老,求知民間疾苦、吏治得失,及舉令文「賤避貴,少避長,輕避重,去避來」,請詔京兆並洟州於要害處設木牌刻其字,違者論如律。上皆為行之。尤奉佛,多蔬食,所得奉祿,大半以飯僧。嘗勸上不殺人,又請于征戰地修寺及普度僧尼,人多言其迂闊雲。   宋璫,字寶臣,華州渭南人。父鸞,監察禦史。璫,乾德中進士及第,拔萃登科,解褐青城主簿。好寫書,秩滿,載數千卷以歸。吳廷祚鎮永興,辟掌書奏。廷祚卒,複調下邽主簿,擢著作佐郎、知綿州。太宗即位,改右贊善大夫,為峽路轉運副使。代還,召對,賜緋魚。複出知秦州,有善政,就拜監察禦史,充陝西轉運使,以韋亶代知秦州,璫去州未百日,亶坐事系獄。上以璫前有治績,賜錢五十萬,再命知秦州,安集諸戎,部內清肅。   雍熙初,轉比部員外郎。在任凡六年,召$ 額,旋病創死,亦被殺。眾遂推小波妻弟李順為帥。初,小波黨與裁百人,州縣失於備禦,故所在蜂起,至萬餘人。攻蜀州,殺監軍王亮及官吏十余人。陷邛州,害知州桑保紳、通判王從式及諸僚吏,逐都巡檢使郭允能。允能率麾下與戰新津江口,為賊所殺,同巡檢、殿直毛儼徒步以身免。賊勢益張,眾至數萬人,陷永康軍、雙流、新津、溫江、郫縣,縱火大掠,留其黨守之。往攻成都,燒西郭門,不利,引去。陷漢州、彭州,旋陷成都。   時已詔知梓州、右諫議大夫張雍代知古為轉運使。雍未至,知古與知府郭載及屬官走東川。詔複令掌兩川漕運。知古具伏擅離所部,制置無狀,上特宥之,以本官出知均州。視事旬日,憂悸卒,年五十二。上猶嗟憫,賜其子漢公同學究出身。   知古明俊有吏幹,辭辨捷給,及任西川,不能弭盜而逃,雖獲宥,終以慚死雲。   郭載,字鹹熙,開封浚儀人。父暉,右監門衛將軍、義州刺史。載蔭為右班殿直,累遷供奉官、閣門祗候。雍熙初,提舉西川兵馬捕盜事,太宗賜鞍馬、器械、銀錢以遣之。四年,以積勞加崇儀副使。召還,上言:「川、峽富人俗多贅婿,死則與其子均分其財,故貧者多。」詔禁之。端拱二年,擢引進副使、知天雄軍,入同勾當三班,出知秦州兼沿邊都巡檢使。先是,巡邊者多領兵騎以威戎人,所至頗煩苦之。載悉減去,戎人感悅。遷西上閣門使,改知成都府。   載在天雄軍,屢奏市糴朝臣段獻可、馮侃等所市粗惡,軍人皆曰:「此物安可充食?」太宗頗疑,使覆驗之,及報,與戴奏同。獻可等皆坐削官,仍令填償。及載受代,獻可等所市皆支畢,複有羨數。三司判勾馮拯以聞,太宗召度支使魏羽詰之。羽曰:「獻可等所市不至粗惡,亦無欠數。臣與侃親舊,是以未敢白纏」太宗曰:「此公事爾,何用畏避?」因詔宰相謂曰:「此乃郭載力奏,朕累與卿等議,皆雲有實。今支畢骲頗有羨余,軍士複無詞訴。郭載,朕向以純誠待之,何為矯誣及此?然已委西川,俟還日別當詰責。」於是獻可等悉複官。   載行至梓州,時李順已構亂,有日者潛告載曰:「益州必陷,公往當受禍,少留數日可免。」載怒曰:「吾受詔領方面,阽危之際,豈敢遷延邪?」即日入成都。順兵攻城益急,不能拒守,乃與樊知古率僚屬斬關出,以餘眾由梓州趨劍門,隨招安使王繼恩統兵討順,平之,複入成都。月余,憂患成病,卒,年四十。   載前在蜀,頗能為民除害,故蜀民悅之。再至成都,即值兵亂,及隨繼恩平賊,亦有所全濟。故其死也,成都人多嘆惜之。   臧丙,字夢壽,大名人。弱冠好學。太平興國初舉進士,解褐$ 納賄賂,事將敗,求以為助。時方鞫盧氏獄,從吉請對,發其事,欲以自解。逮清等系獄,命比部員外郎劉宗吉、禦史江仲甫劾之。清枉法當死,特杖脊黥面,配沙門島;銳又削衛尉寺丞。從吉坐首露在已發,當贖銅,特削諫議大夫。天禧三年,起為衛尉卿。明年,判登聞鼓院。坐與寇准善,以光祿卿致仕。未幾卒,年七十。   從吉喜為詩,時有鷐語。兼工醫術。子孫登仕者甚眾,第進士升朝曳朱紱者數人。家富於財,尤能治生,多作負販器僦賃,以至鬻棺櫝於市。又善為饌具,分遺權要。晚年進趨彌篤,以至於敗,物論鄙之。子鏞,金部度支員外郎、秘閣校理。鍇,太常博士。   論曰:八政之首食貨,以國家之經費不可一日而無也。然生之有道而用之有節,則存乎其人焉爾。張鑒將命西蜀,處制得宜,庶乎可與行權者也。子輿裁損經制,索湘議罷鬻茶,許驤謹守儒行,知禮篤信經學,國華不辱君命,皆有足稱者焉。太初自謂達性命之蘊,而卒流於釋、老之歸,文寶久任邊郡,而不免以生事蒙黜,劉綜著勞朔、易而短於經術,從吉勤於公務而疏於訓子,固未得為盡善也。自余諸子,之翰虧潔白之操,卞袞乏仁恕之道,冕之棄其城守,坦之疏於輔導,則君子所不取也。 列傳第三十七   ○馬全義子知節雷德驤子有終孫孝先曾孫簡夫王超子德用   馬全義,幽州薊人。十餘歲學擊劍,善騎射。十五,隸魏帥範延光帳下。延光叛,晉祖征之,以城降,悉籍所部來上。全義在籍中,因補禁軍。以不得志,遂遁去。漢乾祐中,李守貞鎮河中,召置帳下。及守貞叛,周祖討之,全義每率敢死士,夜出攻周祖壘,多所殺傷。守貞貪而無謀,性多忌克,全義屢為畫策,皆不能用。城陷,遂變姓名亡命。   周廣順初,世宗鎮澶淵,全義往事之。從世宗入朝,周祖召見,補殿前指揮使,謂左右曰:「此人忠於所事,昔在河中,屢挫吾軍,汝等宜效之。」世宗即位,遷右番行首。從世宗戰高平,以功遷散員指揮。從征淮南,以功遷殿前指揮使、右番都虞候。恭帝即位,授鐵騎左第二軍都校,領播州刺史。   宋初,曆內殿直都知、控鶴左廂都校,領果州團練使。從征李筠,筠退保澤州,城小而固,攻之未下,太祖患之,召全義賜食禦榻前問計,對曰:「筠守孤城,若並力急攻,立可殄滅,儻緩之,適足長其奸爾。」太祖曰:「此吾心也。」即麾兵急擊之。全義率敢死士數十人乘城,攀堞而上,為飛矢貫臂,流血被體。全義拔鏃臨敵,士氣益奮,遂克其城。遷虎捷左廂都校,領睦州防禦使。又從征李重進,領控鶴、虎捷兩軍為後殿。賊平班師,錄功居多,改龍捷左廂都校,領江州防禦$ 將莫山、鮑淑,掠人騎二百餘。俄屯潞州,合戰三十餘。乾德中,以勞秩遷都虞候。開寶三年,郭進、田欽祚戍三交,嘗從戰于石嶺關,斬首萬五千餘級。閣門祗候齊延琛、苗昶陷軍中,思鈞鼓勁騎突入,奪還。何繼筠入晉境,思鈞隸麾下,拔南橋徑度。大將之出,必辟為先鋒。太平興國初,屯定州,領兵援磁窯,戰敗其眾,身中五十創,奮不顧,乃逐賊,薄軍城,奪馬及鎧甲居多。未幾,邊人複攻,逆戰城下,斬首萬餘級。上嘉之,命賜服帶,領河州刺史。   雍熙三年,邊人寇河間,劉廷讓會戰君子館,命思鈞翼從。時天大寒,弓不得彀,援兵不至,於是敗績,陷留軍中數年,役役不得還。端拱初,自契丹始逃歸,授澄州刺史、知齊州。思鈞以武進,素不知民政,僅逾月,即徙濮、鄆、濱、棣州巡檢。至道中,改鄜延巡檢使。會葺右堡砦狋擊寇走之。未幾,寇逼保安軍,與曹璨往援,追躡五十餘裏,至木場,寇乃遁去。   真宗即位,徙益州鈐轄兼綿、漢九州都巡檢使。咸平中,以王均之亂,出兵保綿州。賊陷漢州,思鈞進攻,克之,斬偽刺史苗進,又與石普敗賊彌牟砦。巴西尉傅翱有善馬,思鈞求之,翱不與。思鈞平賊,心恃功居多,召翱至,責以轉餉後期,斬之。上聞其事,傳召付禦史台鞫治,罪當斬,特貸之,削籍流封州。   六年,起為左司禦率府率、考城監軍。車駕幸澶淵,召詣行在,命李繼隆、石保吉同議兵事,賜服禦有加。景德二年,為西京水北都巡檢使,俄分司西京。召對行在,上憫其老,授唐州防禦副使,徙鄭州。大中祥待二年,再遷左千牛衛將軍。四年七月,卒,年八十九。子承恩,為三班奉職。   思鈞起行伍,征討稍有功。質狀小而精悍,太宗嘗稱其「樓羅」,自是人目為「小樓羅」焉。   李琪,河南伊闕人。幼生長兵家,得給事宣祖,左右太祖,以材力稱,進備執禦。及受禪,命補鎮職。太宗在京府,複令事之。由是累遷效忠都虞候、開封府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領富州刺史。嘗請對,自言經事太祖,而京師無居宅,太宗以官第假之。   琪性素鄙,曆事三朝,而行不加修。每分遣士卒守護關梁,必覬其贈遺,視所厚薄為重輕。太宗知之,遂改授屯衛大將軍,領郡如故,乃顧曰:「吾欲置琪於無過之地爾。」加左武衛大將軍。景德中,以老且病,表求五日一赴起居,俄為台諫所糾,令赴常參。真宗念其舊,特賜給月奉以養。大中祥符元年卒,年八十四。   王延範,江陵人。形貌奇偉,喜任俠,家富於財。父保義,為荊南高氏行軍司馬兼領武泰軍留後。高從誨奏署延范太子舍人。後隨從誨孫繼沖入咐,薦為大理寺丞、知泰州累遷司門$ 「李沆、宋湜,皆嘉士也。」即命中書並化基召試,並除右補闕、知制誥。沆位最下,特升於上,各賜錢百萬。又以沆素貧,多負人錢,別賜三十萬償之。四年,與翰林學士宋白同知貢舉。謗議雖眾,而不歸咎於沆。遷職方員外郎,召入翰林為學士。   淳化二年,判吏部銓。嘗侍曲宴,太宗目送之曰:「李沆風度端凝,真貴人也。」三年,拜給事中、參知政事。四年,以本官罷,奉朝請。未幾,丁內艱,起複,遂出知升州。未行,改知河南府。真宗升儲,遷禮部侍郎兼太子賓客,詔東宮待以師傅禮。真宗即位,遷戶部侍郎、參知政事。咸平初,以本官平章事,監修國史,改中書侍郎。   會契丹犯邊,真宗北幸,命沆留守,京師肅然。真宗還,沆迎於郊,命坐置酒,慰勞久之。累加門下侍郎、尚書右僕射。真宗問治道所宜先,沆曰:「不用浮薄新進喜事之人,此最為先。」問其人,曰:「如梅詢、曾致堯等是矣。」後致堯副溫仲舒安撫陝西,於閣門疏言仲不足與共事。輕銳之黨無不稱快,沆不喜也,因用他人副仲舒,罷致堯。帝嘗語及唐人樹黨難制,遂使王室微弱,蓋奸邪難辨爾。沆對曰:「佞言似忠,奸言似信,至如盧杞蒙蔽德宗,李勉以為真奸邪是也。」真宗曰:「奸邪之跡,雖曰難辨,然久之自敗。」   一夕,遣使持手詔欲以劉氏為貴妃,沆對使者引燭焚詔,附奏曰:「但道臣沆以為不可。」其議遂寢。駙馬都尉石保吉求為使相,複問沆,沆曰:「賞典之行,須有所自。保吉因緣戚裏,無攻戰之勞,台席之漅,恐騰物議。」他日再三問之,執議如初,遂止。帝以沆無密奏,謂之曰:「人皆有密啟,卿獨無,何也?」對曰:「臣待罪宰相,公事則公言之,何用密啟?夫人臣有密啟者,非讒即佞,臣常惡之,豈可效尤?」   時李繼遷久叛,兵眾日盛,有圖取朔方之意。朝廷困於飛輓,中外鹹以為靈州乃必爭之地,苟失之,則緣邊諸郡皆不可保。帝頗惑之,因訪於沆。沆曰:「繼遷不死,靈州非朝廷有也。莫若遣使密召州將,使部分軍民空壘而歸,如此,則關右之民息肩矣。」方眾議各異,未即從沆言,未幾而靈州陷,帝由是益重之。   沆為相,王旦參政事,以西北用兵,或至旰食。旦歎曰:「我輩安能坐致太平,得優遊無事耶?」沆曰:「少有憂勤,足為警戒。他日四方寧謐,朝廷未必無事。」後契丹和親,旦問何如,沆曰:「善則善矣,然邊患既息,恐人主漸生侈心耳。」旦未以為然。沆又日取四方水旱盜賊奏之,旦以為細事不足煩上聽。沆曰:「人主少年,當使知四方艱難。不然,血氣方剛,不留意聲色犬馬,則土木、甲兵、禱祠之事作矣。吾老,不及$ ,以女妻之。代還,命監潭州銀場。何承矩典郡,薦入為著作佐郎,預編《文苑英華》、《詩類》。遷殿中丞、通判鄭州。表請天下建常平倉,以塞协併之路。徙濠州。淳化初,王禹偁薦其才任轉運使,驛召至京,旦不樂吏職,獻文。召試,命直史館。二年,拜右正言、知制誥。   初,祐以宿名久掌書命,旦不十年繼其任,時論美之。錢若水有人倫鑒,見旦曰:「真宰相器也。」與之同列,每曰:「王君淩霄聳壑,棟樑之材,貴不可涯,非吾所及。」李沆以同年生,亦推重為遠大之器。明年,與蘇易簡同知貢舉,加虞部員外郎、同判吏部流內銓、知考課院。趙昌言參機務,旦避嫌,引唐獨孤郁、權德輿故事辭職。太宗嘉其識體,改禮部郎中、集賢殿修撰。昌言出知鳳翔,即日以旦知制誥,仍兼修撰、判院事,面賜金紫,擇牯犀帶寵之,又令冠西閣。至道元年,知理檢院。二年,進兵部郎中。   真宗即位,拜中書舍人,數月,為翰林學士兼知審官院、通進銀台封駁司。帝素賢旦,嘗奏事退,目送之曰:「為朕致太平者,必斯人也。」錢若水罷樞務,得對苑中,訪近臣之可用者,若水言:「旦有德望,堪任大事。」帝曰:「此固朕心所屬也。」咸平三年,又知貢舉,鎖宿旬日,拜給事中、同知樞密院事。逾年,以工部侍郎參知政事。   契丹犯邊,從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東京,遇暴疾,命旦馳還,權留守事。旦曰:「願宣寇准,臣有所陳。」准至,旦奏曰:「十鵴之間未有捷報,時當如何?」帝默然良久,曰:「立皇太子。」旦既至京,直入禁中,下令甚嚴,使人不得傳播。及駕還,旦子弟及家人皆迎于郊,忽聞後有騶訶聲,驚視之,乃旦也。二年,加尚書左丞。三年,拜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兩朝國史》。   契丹既受盟,寇准以為功,有自得之色,真宗亦自得也。王欽若忌准,欲傾之,從容言曰:「此《春秋》城下之盟也,諸侯猶恥之,而陛下以為功,臣竊不取。」帝愀然曰:「為之奈何?」欽若度帝厭兵,即謬曰:「陛下以兵取幽燕,乃可滌恥。」帝曰:「河朔生靈始免兵革,朕安能為此?可思其次。」欽若曰:「唯有封禪泰山,可以鎮服四海,誇示外國。然自古封禪,當得天瑞希世絕倫之事,然後可爾。」既而又曰:「天里安可必得?前代蓋有以人力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之,以明示天下,則與天瑞無異也。」帝思久之,乃可,而心憚旦,曰:「王旦得無不可乎?」欽若曰:「臣得以聖意喻之,宜無不可。」乘間為旦言,旦黽勉而從。帝猶尤豫,莫與籌之者。會幸秘閣,驟問杜鎬曰:「古所謂河出圖、洛出書,果何事耶?」鎬老$ 端委奉之、歲時薦之,足以竦明德、介多福矣,何必希屑屑之報哉?則一費節矣。二曰京師寺觀,或多設徒卒,添置官府,衣糧率三倍他處。居大屋高廡,不徭不役,坐蠹齊民,其尤者也。而又自募民財,營建祠廟,雖曰不費官帑,然國與民一也,舍绛取民,其傷一焉,請罷去之,則二費節矣。三曰使相節度,不隸藩要。夫節相之建,或當邊鎮,或臨師屯,公用之設,勞眾而饗賓也。今大臣罷黜,率叨恩除,坐靡邦用,莫此為甚。請自今地非邊要、州無師屯者,不得建節度;已帶節度,不得留近藩及京師,則三費節矣。   臣又聞之,人不率則不從,身不先則不信。陛下能躬服至儉,風示四方,衣服起居,無逾舊規,後宮錦繡珠玉,不得妄費,則天下回應,民業日豐,人心不搖,師役可舉,風行電照,飲馬西河。蠢爾戎首,在吾掌中矣!   徙判鹽鐵勾院,同修禮書。次當知制誥,而庠方參知政事,乃以為天章閣待制,判太常禮院、國子監,改判太常寺。庠罷,祁亦出知壽州,徙陳州。還,知制誥、權同判流內銓,以龍圖閣直學士知杭州,留為翰林學士。提舉諸司庫務,數厘正弊事,增置勾當公事官,其屬言利害者,皆使先稟度可否,而後議于三司,遂著為令。徙知審官院兼侍讀學士。庠複知政事,罷祁翰林學士,改龍圖學士、史館修撰,修《唐書》。累遷右諫議大夫,充群牧使。庠為樞密使,祁複為翰林學士。   景祐中,詔求直言,祁奏:「人主不斷是名亂。《春秋》書:'殞霜,不殺菽。'天威暫廢,不能殺小草,猶人主不斷,不能制臣下。」又謂:「與賢人謀而與不肖者斷,重選大臣而輕任之,大事不圖而小事急,是謂三患。」其意主于強君威,別邪正,急先務,皆切中時病。   會進溫成皇后為貴妃。故事,命妃皆發冊,妃辭則罷冊禮。然告在有司,必俟旨而後進。又凡制詞,既授閣門杰讀,學士院受而書之,送中書,結三少銜,官告院用印,乃進內。祁適當制,不俟旨,寫誥不送中書,徑取官告院印用之,亟封以進。後方愛幸,覬行冊禮,得告大怒,擲於地。祁坐是出知許州。甫數月,複召為侍讀學士、史館修撰。祀明堂,遷給事中兼龍圖閣學士。坐其子從張彥方遊,出知亳州。兼集賢殿修撰。   歲余,徙知成德軍,遷尚書禮部侍郎。請弛河東、陝西馬禁,又請複唐馱幕之制。居三月,徙定州,又上言:   天下根本在河北,河北根本在鎮、定,以其扼賊沖,為國門戶也。且契丹搖尾五十年,狼態猘心,不能無動。今垂涎定、鎮,二軍不戰,則薄深、趙、邢、洺,直搗其虛,血吻婪進,無所顧藉。臣竊慮欲兵之強,莫如多穀與財;欲士訓練,莫如善擇將$ 元昊入貢和容懷詭計,幽燕治兵,或為虛聲,邊鄙之虞,恐不在河朔也。」   皇祐中,知定州,韓琦薦為路鈐轄。徙知代州,管幹河東緣邊安撫事。夏人掠麟州,蕃部且盜耕屈野河西田,遇官軍逴邏者,輒聚射。詔行己計之。行己言:「此奸民無忌憚,非君長過,不宜以細故啟大釁,但加戒戢足矣。」   五臺山寺調廂兵義勇繕葺,為除和糴谷三萬,行己謂不可損歲入之儲,以事不急之務。進西上閣門使,四遷客省使,更高陽關、秦鳳、定州、大名府路馬步總管,以衛州防禦使致仕,預洛陽耆英之集。元祐中,終金州觀察使,年八十四。   伸己字齊賢,以蔭補右侍禁。累遷西頭供奉官,授閣門祗候、桂州兵馬都監。轉運使俞獻可辟知廉州。久之,安化蠻擾邊,獻可又薦知宜州。   天聖中,改桂、宜、融、柳、象沿邊兵馬都監,遂專溪峒事。以禮賓使複知宜州。代還,道改供備庫使、知邕州。治舍有井,相傳不敢飲,飲輒死。伸己日汲自供,終更無恙。旁城數裏,有金花木,土俗言花開即瘴起,人不敢近。伸己故以花盛時酣燕其下,亦複無害。明道恭謝,改東染院使、領榮州刺史、梓夔路兵馬鈐轄,遷洛苑使、知桂州兼廣西鈐轄。道江陵,會安化蠻犯邊,官軍不利,仁宗遣中人怜伸己討之。伸己日夜疾馳至宜州,繕器甲,募丁壯,轉糧餉,由三路以進。伸己臨軍,單騎出陣,語酋豪曰:「朝廷撫汝甚厚,汝乃自取滅亡耶!今我奉天子命來,汝聽吾言則生,不則無噍類矣。」眾仰泣羅拜曰:「不圖今日再見馮公也。」明日,蠻渠棄兵械率眾降軍門。   初,部卒以覆將畏匿,伸己曰:「紀律不明,主將也,戰士何罪?」請於朝,貸其死。以勞遷西上閣門使、知宜州。樂善蠻寇武陽,伸己遣諭禍福,蠻大悅,悉還所掠。又莫世堪負險強黠,抄劫邊戶,為疆場患。伸己設伏擒捕,皆置於法。遷果州團練使。在宜二年,徙桂州,改右武衛大將軍,守本官分司西京,卒。   始,安化蠻叛,區希範應募擊賊。賊平,希范詣闕,自言其功。朝廷下宜州,伸己謂希範無功妄要賞,遂編管全州。其後希範遁歸,謀為亂,欲殺伸己,嶺外騷然,議者皆罪伸己焉。   賈昌朝,字子明,真定獲鹿人。晉史官緯之曾孫也。天禧初,真宗嘗祈穀南郊,昌朝獻頌道左,召試,賜同進士出身,主晉陵簿。賜對便殿,除國子監說書。孫奭判監,獨稱昌朝講說有師法。他日書路隨、韋處厚傳示昌朝曰:「君當以經術進,如二公。」為潁川郡王院伴讀。再遷殿中丞,曆知宜興、東明縣。奭侍讀禁中,以老辭,薦昌朝自代,召試中書,尋複國子監說書。上言:「禮,母之諱不出於宮。今章獻太后易月制$ 安仁問孚年幾,安仁曰:「臣父年六十二。」上曰:「孚,名士也。」亟召對,亦賜金紫。明年,卒。   安仁生而穎悟,幼時執筆能大字,十三通經傳大旨,早以文藝稱。趙普、沈倫、李昉、石熙載鹹推獎之。雍熙二年,登進士第,補梓州榷鹽院判官,以親老弗果往。會國子監刻《五經正義》板本,以安仁善楷隸,遂奏留書之。   曆大理評事、光祿寺丞,召試翰林,以著作佐郎直集賢院,賜緋。時王侯、內戚家多以銘誄為托。太宗制九紘琴、五紘阮,時多獻賦頌,上嘉文物之盛,悉閱覽,訂其工拙。時稱安仁、李宗諤、楊億辭雅贍,召詣中書獎諭。翌日,改遷太常丞。   真宗即位,拜右正言,預重修《太祖實錄》。上出師大名,安仁上疏曰:「臣以為有急務者三,大要者五。急務三者:其一,激勵戎臣,舉勸懲之典;其二,振救邊民,行優恤之惠;其三,車駕還京,重神武之威。大要五者:其一,選將略;其二,持兵勢;其三,求軍謀;其四,修軍政;其五,愛民力。」   咸平三年,同知貢舉。未幾,知制誥,副夏侯嶠巡撫江南,還,知審刑院。嘗有將校笞所部卒死,罪議大辟。安仁以軍中之令,非嚴不整,遂獲免死。繼判尚書刑部兼制置群牧使,同知三班、審官院。景德初,翰林學士梁顥召對,詢及當世台閣人物,上稱安仁文行。尋顥卒,即以安仁為工部員外郎,充翰林學士。   初,孚極陳和好之利。至是,安仁從幸澶州,會北邊請盟,首命安仁撰答書,又獨記太祖時聘問書式。遼使韓杞至,道命接伴,凡覲見儀制,多所裁定。館/夕飲,杞舉柳丁曰:「此果嘗見高麗貢。」安仁曰:「橙橘產吳、楚,朝廷職方掌天下圖經,凡他國所產靡不知也。今給事中呂祐之嘗使高麗,未聞有橙柚。」杞失於誇誕,有愧色。杞既受襲衣之賜,且以長為解,將辭複左衽。安仁曰:「君將升殿受還書,天顏咫尺,如不衣所賜之衣,可乎?」杞乃服以入。   及姚東之至,又令安仁接伴。東之談次,頗矜兵強戰勝。安仁曰:「老氏雲:璈佳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也,樂殺人者不得志於天下。」東之自是不敢複言。王繼忠將兵陷沒,不能死節而反事之,東之屢稱其材。安仁曰:「繼忠早事藩邸,聞其稍謹,不知其他。」其敏於酬對,切中事機,類如此。時論翕然,稱其得體,上益器之,自是有意柄用。安仁又集和好以來事宜,及采古事,作《戴鬥懷柔錄》三卷以獻。   二年春,又與晁迥等同知貢舉。三年,以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俄修國史。大中祥符初,議封禪,與王欽若並為泰山經制度置使、判兗州。禮畢,複拜工部侍郎。$ 以為患。請輸錢如舊,罪輕者以漢法贖金。」從之。遷右諫議大夫、權三司使。   雍在京東時,平滑州水患。以勞加龍圖閣直學士朦明年,拜樞密副使。丁母憂,起複,遷給事中。玉清昭應宮災,章獻太后泣對大臣曰:「先帝竭力成此宮,一夕延燎幾盡,惟一二小殿存爾。」雍抗言曰:「不若悉燔之也。先朝以此竭天下之力,遽為灰燼,非出入意;如因其所存,又將葺之,則民不堪命,非所以畏天戒也。」時王曾亦止之,遂詔勿葺。遷尚書禮部侍郎。   太后崩,罷為戶部侍郎、知陝州,改永興軍。是歲饑疫,關中為甚,雍為振恤。以疾,請近郡,遂知河陽。進吏部侍郎,徙應天府,又改河南府,進資政殿學士。陳安邊六事,又請於天雄軍聚甲兵以備河北,于水興軍、河中府益募土兵以備陝西,即涇原、環慶有躡,河中援之。   既而元昊反,拜振武軍節度使、知延州。因言:「延州最當賊沖,地闊而砦柵疏,近者百里,遠者二百里,土兵寡弱,又無宿將為用,而賊出入於此,請益師。」不報。元昊先遣人通款於雍,雍信之,不設備。一日,引兵數萬破金明砦,乘勝至城下。會大將石元孫領兵出境,守城者才數百人。雍召劉平于慶州,平帥師來援,合元孫兵與賊夜戰三川口,大敗,平、元孫皆為賊所執。雍閉門堅守,會夜大雪,賊解去,城得不陷。左遷戶部侍郎、知安州。居一歲,複吏部侍郎、知河中府。   又為資政殿學士、知永興軍兼轉運司事,遷尚書左丞,加大學士。初,完永興城,或言其非便,詔止其役,雍匿詔而趣成之。明年,賊犯定川,邠、岐之間皆恐,而永興獨不憂寇。複徙河南府,又遷禮部尚書,卒。贈太子太師,諡忠獻。   雍為治尚恕,好謀而少成。在陝西,嘗請于商、虢置監鑄鐵錢,後不可行;又括諸路牛以興營田,亦隨廢。頗知人,喜薦士,後多至公卿者。狄青為小校時,坐法當斬,雍貸之。   子宗傑,為兵部員外郎、直史館,曆陝西轉運使,先雍卒。宗傑子子奇。   子奇字中濟,階祖雍蔭,簽書並州判官。以唐介薦,神宗賜對,提舉修在京倉。三司使又薦,按覆營繕,匠吏積為欺隱,懼罪,造飛語間之。神宗遣大閹張茂則察其無私,勞之曰:「為吏當如是,無恤人言。」授戶部判官,為湖南轉運副使。建言:「梅山蠻恃險為邊患,宜拓取之。」後章惇開五溪,議由此起。   入判將作監。使於遼,導者改路回遠,子奇謂曰:「此去雲中有直道,旬日可至,何為出此?」導者又欲沮子奇下馬館門外,子奇曰:「異時于中門下馬,今何以輒易?」導者計屈。曆河東、陝西、河北、京東四路轉運使,工部、左司二郎中,加直龍圖閣,使$ :繼勳、繼宣、繼忠、繼密、繼和、繼隆、繼元。繼勳、繼宣最知名。   繼勳字紹先,初補右班殿直。儀狀頎偉,太宗見而異之,召問其家世,以瓊子對。擢寄班祗候,累遷內殿崇班。   咸平初,王均據益州。以崇儀副使為益州兵馬都監、提舉西川諸州軍巡檢公事。招安使雷有終以兵五百授繼勳,守東郭二門,會賊攻彌牟砦,繼勳引兵轉鬥至嘉州,敗之,獲黃繖、金塗鎗以還。有終益以勁兵複進攻二門,克之,乃建幟城上。諸將知城拔,有終乃引軍薄天長門,賊複來拒戰。會日暮,有終欲少休,繼勳曰:「賊窘矣,急擊之,無失也。」率十數騎鏖戰,身被數創,血濡甲;馬死,更馬以進。會入內都知秦翰來援,賊退保子城,不敢出。繼勳潛知賊欲夜遁,開圍使得潰去,均卒敗滅。以功遷崇儀使。賊餘黨保山藪中,時出剽劫,乃徙綿漢劍門路都巡檢使。繼勳募惡少年偵賊動靜,窮躡岩穴,掩其不備,悉擒殺之。   又徙峽路鈐轄,還朝,遷洛苑使、並代州鈐轄。徙屯岢嵐軍。契丹聚兵五萬屯草城川,繼勳登高望之,謂軍使賈宗曰:「彼眾而陣不整,將不才也。我兵雖少,可以奇黔勝。先伏兵山下,敵見我弱,必急攻我。我誘之南走,爾起乘之,當大潰。」轉戰至寒光嶺,伏發,契丹果敗,相蹂躪死者萬余人,獲馬、牛、橐駝甚眾。遷弓箭庫使,賜金帶、錦袍,領榮州刺史,徙麟、府州鈐轄。   時屯兵河外,饋運不屬。繼勳扼兔毛川,援送軍食,師乃濟。徙知環州,又徙瀛州。時歲饑,募富人出粟以給貧者。明年大稔,木生連理者四,郡人上治狀請留。遷內藏庫使,以宮苑使奉使契丹。還,知定州,遷西上閣門使、昭州團練使,徙鄜延路鈐轄,坐市馬虧價失官。已而複為西上閣門使、榮州刺史、知冀州、領果州團練使。徙貝州,複知瀛州。   仁宗槊位,改東上閣門使,真授隴州團練使、知雄州。其冬,契丹獵燕薊,候卒報有兵入鈔,邊州皆警。繼勳曰:「契丹歲賴漢金繒,何敢損盟好邪?」居自若,已,乃知渤海人叛契丹,行剽兩界也。擢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連州防禦使,又知瀛州。曆步軍馬軍殿前都虞候、步軍副都指揮使、邕州觀察使、涇原路副都總管兼知渭州。入宿衛,出為天雄軍都總管,願複護邊,既而留不遣。後為真定府定州路都總管,改威武軍節度觀察留後,遂拜保順軍節度使、馬軍副都指揮使。   恭謝禮成,徙昭信軍節度使,為莊獻明肅太后山陵、莊懿太后園陵都總管,以老病乞骸骨。召見便殿,許一子扶掖,俾勿拜,聽辭管軍。授建雄軍節度使、知滑州。河水暴溢,齧堤岸,繼勳雖老,躬自督役,露坐河上,暮夜猶不輟,水乃殺怒,滑人德之$ 賜白金三百兩給葬。錄其子大理寺丞晟為太子中舍,孫恭為奉禮郎,侄孫蔚賜同學究出身。嶠在近侍,恩遇甚渥。卒後數月,畢士安為相,撫坐歎曰:「使夏侯君在,吾豈先據此位!」有集十五卷。   大中祥符初,晟上《漢武封禪圖》,繢金匱、玉匱、石感、石距之狀,鹹有注釋,上覽而善之。至駕部員外郎。恭至太子中舍。   盛度,通公量,世居應天府,後徙杭州余杭縣。曾祖璫,仕錢氏為余杭縣令。父豫,從錢俶入朝,終尚書度支郎中。度舉進士第,補濟陰尉。選為封丘主簿,改府倉曹參軍,為光祿寺丞、禦史台推勘官,改秘書省秘書郎。試學士院,為直史館、三司戶部判官,累遷尚書屯田員外郎。   契丹寇邊,從幸大名,數上疏論邊事。奉使陝西,因覽疆域,參質漢、唐故地,繪為《西域圖》以獻。改開封府判官,坐決獄失實,降監洪州稅。起知建昌軍、三司鹽鐵判官,改起居舍人、知制誥。度嘗奏事便殿,真宗問其所上《西域圖》,度因言:「酒泉、張掖、武威、敦煌、金城五郡之東南,自秦築長城,西起臨洮,東至遼碣,延袤萬里。有郡、有軍、有守捉,襟帶相屬,烽火相望,其為形勢備禦之道至矣。唐始置節度,後以宰相兼領,用非其人,故有河山之險而不能固,有甲兵之利而不能禦。今複繪山川、道路、壁壘、區聚,為《河西隴右圖》,願備上覽。」真宗稱其博學。   後遷右諫議大夫、權知開封府。以疾不拜,改會靈觀判官,入翰林為學士,加史館修撰。曆兵部郎中、景靈宮副使。寇准罷相,度以交通周懷政,出知光州。乾興初,再謫和州團練副使。丁謂貶,起為祠部郎中,複兵部郎中,遷太常少卿、知筠州,更虔、滁、潜三州。還知審刑院,以右諫議大夫知揚州,加集賢院學士。   初,度謫洪州,建請複賢良方正科,又請建四科以取士,曰:博通墳典達於教化科,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軍謀宏遠堪任將帥科,明曉法律能按章覆問科。既而用夏竦議,置六科,其議亦自度始。   複為翰林學士、史館修撰,遷給事中。嘗受詔與禦史中丞王隨議通解鹽,聽商旅入錢算鹽,語在《食貨志》。尋進承旨,以禮部侍郎兼端明殿學士,召問邊計,退而條十事上之。又兼侍讀學士。   景祐二年,拜參知政事。時王曾、呂夷簡為相,度與宋綬、蔡齊並參知政事,曾與齊善,而夷簡與綬善,惟度不得志於二人。及二人俱辭相,仁宗問度曰:「王曾、呂夷簡力求退,何也?」度對曰:「二人腹心之事,臣不得而知,陛下詢二人以孰可代者,則其情可察矣。」仁宗果以問曾,曾薦齊,又問夷簡,夷簡薦綬,於是四人俱罷,而度獨留。遷知樞密院事。   章$ 《辨誣》二篇。   未幾,韓琦知秦州,辟洙通判州事,加直集賢院。上奏曰:   文帝盛德之主,賈誼論當時事勢,猶雲可為慟哭。孝武帝外制四夷,以強主威,徐樂、嚴安尚以陳勝亡秦、六卿篡晉為戒。二帝不以危亂滅亡為諱,故子孫保有天下者十餘世。秦二世時,關東盜起。或以反者聞,二世怒,下吏;或曰逐捕今盡,不足憂,乃悅。隋煬帝時,四方兵起,左右近臣皆隱賊數,不以實聞,或言賊多者,輒被詰。二帝以危亂滅亡為諱,故秦、隋宗社數年為丘墟。陛下視今日天下之治,孰與漢文?威制四夷,孰與漢武?國家基本仁德,陛下慈孝愛民,誠萬萬于秦、隋矣。至於西有不臣之虜,北有強大之鄰,非特閭巷盜賊之勢也。   自西夏叛命四年,並塞苦數擾,內地疲遠輸。兵久於外而休息無期,卒有乘弊而起。《兵法》所謂「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當此之時,陛下宜夙夜憂懼,所以慮事變而塞禍源也。陛下延訪邊事,容納直言,前世人主。勤勞寬大,未有能遠過者。然未聞以宗廟為憂,危亡為懼,此賤臣所以感憤於邑而不已也。何者?今命令數更,恩寵過濫,賜與不節。此三者,戒之慎之,在陛下所行爾,非有難動之勢也。而因循不革,弊壞日甚。臣謂陛下不以宗廟為憂、危亡為懼者,以此。   未命令者,人主所以取信於下也。異時民間,朝廷降一命令,皆竦視之;今則不然,相與竊語,以為不久當更,既而信然,此命令日輕於下也。命令輕,則朝廷不尊矣。又聞群臣有獻忠謀者,陛下始甚聽之,年複一人沮之,則意移矣。忠言者以信之不能終,頗自詘其謀,以為無益,此命令數更之弊也。   夫爵賞,陛下所持之柄也。近時外戚、內臣以及士人,或因緣以求恩澤,從中而下謂之「內降」。臣聞唐氏政衰,或母后專制,或妃主擅朝,樹恩私黨,名為「斜封」。今陛下威柄自出,外戚、內臣賢而才者,當與大臣公議而進之,何必襲「斜封」之弊哉。且使大臣從之,則壞陛下綱紀;不從,則沮陛下德音。壞綱紀,忠臣所不忍為;沮德音,則威柄輕於上。且盡公不阿,朝廷所以責大臣。今乃自以私昵撓之,而欲責大臣之不私,難矣。此恩寵過濫之弊也。   夫賜予者,國家所以勤功也。比年以來,嬪禦及伶官、太醫之屬,賜予過厚。民間傳言,內帑金帛,皆祖宗累朝積聚。陛下用之,不甚愛惜,今之所存無幾。疏遠之人,誠不能知內府豐匱之數,但見取於民者日煩,即知畜於公帑者不厚。臣亦知國家自西方宿兵,用伕浸廣,帑藏之積,未必悉為賜予所費,然下民不可家至而戶曉,獨見陛下行事感動爾。往歲聞邊將王珪,以力戰賜金,則無不悅服;或見優人所得$ 學究出身,為蔡州汝陽縣主簿。再舉進士及第,為華州推官。轉運使李紘薦其材,遷大理寺丞、知絳州翼城縣。杜衍辟為永興司錄,凡吏職,纖末皆倚辦甫。甫曰:「待我以此,可以去矣。」衍聞之,不復以小事屬甫。衍與宴語,甫必引經以對,言天下賢俊,曆評其才性所長。衍曰:「吾辟屬官,得益友。」諸生亦多從甫學問。   徙知永昌縣,監益州交子務,再遷太常博士。蜀用鐵錢,民苦轉貿重,故設書紙代錢,以便市易。轉運使以偽造交子多犯法,欲廢不用。甫曰:「交子可以偽造,錢亦可以私鑄,私鑄有犯,錢可廢乎?但嚴治之,不當以小仁廢大利。」後卒不能廢。衍為樞密副使,薦於朝,授秘閣校理。   是歲,詔三館臣僚言事。甫進十二事,按祖宗故實,校當世之治有所不逮者,論述以為諷諫,名《三聖政範》。改右正言。時河北降赤雪,河東地震五六年不止,甫推《洪範五行傳》及前代變驗,上疏曰:「赤雪者,赤眚也,人君舒緩之應。舒緩則政事弛,賞罰差,百官廢職,所以召亂也。晉太康中,河陰降赤雪。時武帝怠於政事,荒宴後宮。每見臣下,多道常事,不及經國遠圖,故招赤眚之怪,終致晉亂。地震者,陰之盛也。陰之象,臣也,後宮也,四夷也。三者不可過盛,過盛則陰為變而動矣。忻州趙分,地震六年。每震,則有聲如雷,前代地震,未有如此之久者。惟唐高宗本封于晉,及即位,晉州經歲地震。宰相張行成言,恐女謁用事,大臣陰謀,宜制於未萌。其後武昭儀專恣,幾移唐祚。天地災變,固不虛應,陛下救紓緩之失,莫若自主威福,時出英斷,以懾奸邪,以肅天下。救陰盛之變,莫若外謹戎備,內制後宮。謹戎備,則切責大臣,使之預圖兵防,熟計成敗;制後宮,則凡掖庭非典掌禦幸者,盡出之,且裁節其恩,使無過分,此應天之實也。」時契丹、西夏稍強,後宮張修媛寵倖,大臣專政,甫以此諫焉。汏  又言:「修媛寵恣市恩,禍漸已萌。夫後者,正嫡也,其餘皆婢妾爾。貴賤有等,用物不宜過僭。自古寵女色,初不制而後不能制者,其禍不可悔。」帝曰燖「用物在有司,朕恨不知爾。」甫曰:「世謂諫臣耳目官,所以達不知也。若所謂前世女禍者,載在書史,陛下可自知也。」   夏國乞盟,甫上一利、曰害曰:「宿兵以來,國用空耗。今若與之約和,則邊兵可減,科斂可省。其為利一也。始,契丹聲言,嘗遣使諭西人使臣中國。今和議既成,必恃其功。去歲有割地之請,朝廷已增歲賂,若更有求,將安拒之?其為害一也。自承平四十年,武事不飭,及邊鄙有警,而用不習之將,不練之兵,故久無成功。然比來邊臣中材謀勇健者,往往復$ 之家」以表之,蓋取王安石頌其曾大父肅詩語也。轉開封尹,賜進士出身,兼侍讀,且將大用。後以禦史言瑛不能撥煩戢奸吏,致賊殺不辜,罷為龍圖閣直學士。未數月,為戶部尚書。   靖康初,以龍圖閣學士知河陽。金兵入寇,三城當兵沖,瑛至,未及備,而兵騎大集,乘銳攻城,瑛不能禦,將出奔,為亂兵所害,年五十。建炎初,賜端明殿學士。   蔣堂,字希魯,常州宜興人。擢進士第,為楚州團練推官。滿歲,吏部引對,真宗覽所試判浠善之,特授大理寺丞、知臨川縣。縣富人李甲多為不法,前令莫能制,堂戒諭不悛,白州以兵索其家,得僭乘輿物,置於死。   曆通判眉、許、吉、楚州,乙太常博士知泗州,召為監察禦史。禁中火,有司請究所起,多引宮人屬吏。堂言:「火起無跡,安知非天意也,陛下宜修德應變。有司乃欲歸咎宮人,以之屬吏,何求不可,而遂賜之死,是重天譴也。」詔原之。論奏郭皇后不當廢,坐贖。再遷侍御史、判三司度支勾院,出為江南東路轉運使,徙淮南,兼江、淮發運事。   時廢發運使,上封者屢以為非便。堂言:「唐裴耀卿、劉晏、第五琦、李巽、裴休,皆嘗為江淮、河南轉運使,不聞別置使名。國朝卞袞、王嗣宗、劉師道,亦止為轉運兼領發運司事,而歲輸京師常足。」時雖用其議,後卒複。在江、淮,歲薦部史二百人。或謂曰:「一有謬舉,且得罪,何以多為?」堂曰:「十得二三,亦足報國。」坐失按蘄州王蒙正故入部吏死罪,降知越州。州之鑒湖,馬臻所為,溉田八千頃,食利者萬家,前守建言聽民自占,多為豪右所侵,堂奏複之。   徙蘇州,入判刑部,徙戶部勾院,曆戶部、度支、鹽鐵副使,安撫梓夔路,擢天章閣待制、江淮制置發運使。先是,發運使上計,造大舟數十,載江、湖物入遺京師權貴,堂曰:「吾豈為此,歲入自可附驛奉也。」前後五年驚未嘗一至京師。就除河東路都轉運使,未行,知洪州。改應天府,累遷左司郎中、知杭州,以樞密直學士知益州。   慶曆初,詔天下建學。漢文翁石室在孔子廟中,堂因廣其舍為學宮,選屬官以教諸生,士人翕然稱之。楊日嚴在蜀,有能名,堂素不樂之。於是節遊宴,減廚傳,專尚寬縱,頗變日嚴之政。又建銅壺閣,其制宏敞,而材不預具,功既半,乃伐喬木於蜀先主惠陵、江瀆祠,又毀後土及劉禪祠,蜀人浸不悅,獄訟滋多。久之,或以為私官妓,徙河中府,又徙杭州、蘇州。以尚書禮部侍郎致仕,卒,特贈吏部侍郎。   堂為人清修純飭,遇事毅然不屈,貧而樂施。好學,工文辭,延譽晚進,至老不倦,尤嗜作詩,有《吳門集》二十卷。   劉夔,$ 訟,為《諭民詩》五十篇,因時俗耳目之事,以申規誨,老幼多傳誦之。每歲時必與獄囚約,遣歸祀其先,皆如期而還。遷光祿丞,坐鞫獄陳州失實,免官。著《理道評》十二篇,錢若水、王禹偁深所賞重。久之,複授大理評事、知永嘉縣。境有陂塘之利,浚治以備水旱。複為光祿寺丞,轉運使又上其政績,連詔褒之。   真宗即位,轉著作佐郎、通判泰州。將行,秘書監楊徽之薦其文學純謹,宜在館閣,命為秘閣校理。受詔考校司天臺職官,定州縣職田條制。詔館閣官以舊文獻,上嘉綸所著,特改太常丞,俄判鼓司、登聞院。出內府緡帛市邊糧,詔綸乘傳往均市之。   景德元年,判三司開拆,賜緋魚,改鹽鐵判官。上疏言邊事,甚被嘉獎。十月,拜右正言、龍圖閣待制,賜金紫。時初建是職,與杜鎬並命,人皆榮之。綸久次州縣,留意吏事,每便殿請對,語必移晷,或夜中召見,多所敷啟。俄上奏曰:「夫出納獻替,王臣之任;章疏奏議,諫者岢職。臣屢蒙召對,皆延數刻,屈萬乘之尊,接一介之士,聖德淵深,包納荒穢,體其至愚,不罪觸犯,安敢循嘿不言。謹摭十事該治本者附于章左:一曰王畿關輔,二曰五等封建,三曰複製科,四曰崇國學,五曰辟曠土,六曰修貢舉,七曰任大臣,八曰置平糴,九曰益廂軍、減禁兵,十曰修《六典》令式。」詞頗深切,上為嘉獎。   二年,與趙安仁、晁迥、陳充、朱巽同知貢舉,綸上言取士之法,多所規制,並納用焉。預修《冊府元龜》,會置官總在京諸司之務,凡百三十司,命綸與劉承珪同領其事。判鴻臚寺。先是,群臣詔葬,公私所費無定式。綸言其事,詔同晁迥、朱巽、劉承珪校品秩之差,定為制度,遂遵行之。綸以三公、尚書、九列之任,唐末以來,有司漸繁,綱目不一,謂宜采《通禮》、《六典》令式,比類沿革,著為大典,時論稱之。進秩右司諫、兵部員外郎。時詔禁群臣匿名上䁥及非次升殿奏事,綸謂「忠讜之入,當開獎言路,若疏遠之士,尤艱請對」,上頗嘉之。   大中祥符元年,掌吏部選事。上初受靈文,綸上疏曰:「臣遐稽載籍,曆考秘文,驗靈應之垂祥,顧天人之相接。陛下紹二聖丕業,啟萬世鴻基,勤行企道,恭默思元,上天降鑒,瑞牒昭錫,聿示臨民之戒,用恢奕葉之祥。乞詔有司,速修大祀,載命侍從,摹寫祥符,勒於嘉玉,藏之太廟,別以副本秘於中禁,傳示萬葉,無敢怠荒。然臣恐流俗幻惑狂謀,以人鬼之妖辭,亂天書之真旨。伏望端守元符,凝神正道,以答天貺,以惠烝黎。」是冬,封泰山,命綸同計度發運事。禮成,遷戶部郎中、直昭文館,待制如故。被詔,同編《東封祥瑞封禪記》$ 使為開封。始分置八廂決輕刑,轂下清肅。時吳充為三司使,帝曰:「維、充以文學進,及任煩劇,而皆稱職,可謂得人矣。」兼侍讀學士,充群牧使。考試制舉人,孔文仲對策入等,以切直罷歸。維言:「陛下毋謂文仲為一賤士,黜之何損。臣恐賢俊解體,忠良結舌,阿諛苟合者將窺隙而進,為禍不細。」安石益惡之。   樞密使文彥博求去,帝曰:「密院事劇,當除韓維佐卿。」明日,維奏事殿中,以言不用,請郡。帝曰:「卿東宮舊人,當留以輔政。」對曰:「使臣言得行,賢于富貴;若緣攀附舊恩以進,非臣之願也。」遂出知襄州,改許州。   七年二月,召為學士承旨。入對,帝曰:「天久不雨,朕日夜焦勞,奈何?」維曰:「陛下憂閔旱災,損膳避殿,此乃舉行故事,恐不足以應天變。當痛自責己,廣求直言。」退,又上疏曰:「近畿內諸縣,督索青苗錢甚急,往往鞭撻取足,至伐桑為薪以易錢貨,旱災之際,重罹此苦。若夫動甲兵,危士民,匱財用於荒夷之地,朝廷處之不疑,行之甚銳;至於蠲除租稅,寬裕逋負,以救愁苦之民,則遲遲而不肯發。望陛下奮自英斷行之,過於養人,猶愈過於殺人也。」上感悟,即命維草詔求直言。其略曰:「意者聽納不得於理與?獄訟非其情與?賦斂失其節與?忠言讜論郁于上聞,而阿諛壅蔽以成其私者眾與?」詔出,人情大悅。有旨體量市譋、免行利病,權罷力田、保甲,是日乃雨。   王安石罷,會絳入相,加端明殿學士、知河陽,複知許州。帝幸舊邸,進資政殿學士。曾鞏當摔,稱其純明亮直,帝令改命詞。維知帝意,請提舉嵩山崇福宮。帝崩,赴臨闕庭。宣仁後手詔勞問,維對曰:「人情貧則思富,苦則思樂,困則思息,鬱則思通。誠能常以利民為本,則民富;常以憂民為心,則民樂;賦役非人力所堪者去之,則勞困息;法禁非人情所便者蠲之,則鬱塞通。推此而廣之,盡誠而行之,則子孫觀陛下之德,不待教而成矣。」   未幾,起知陳州,未行,召兼侍讀,加大學士。嘗言:「先帝以夏國主秉常廢,故興問罪之師。今既復位,有蕃臣禮,宜還其故地。」因陳兵不可不息者三,地不可不棄者五。又言:「仁宗選建儲嗣,一時忠勳皆被寵祿;範鎮首開此議,賞獨不及,願褒顯其功。」鎮於是複起用。   元祐更役法,命維詳定。時四方書疏多言其便,維謂司馬光曰:「小人議論,希意迎合,不可不察。」成都轉運判官蔡曚附會定差,維惡而劾之。執政欲廢王安石《新經義》,維以當與先儒之說並行,論者服其平。拜門下侍郎。禦史張舜民以言事罷,王岩叟救之,折簡密詢上官均。語泄,詔岩叟分析。維曰:「臣下$ 之民困矣。」乃改群牧使。詔王安石、王陶置局經度國計,參言:「官各有職,臣若不任事,當從廢黜。不然,乞罷此局。」從之。   治平初,加集賢院學士、知瀛州,賜黃金百兩,帥炬有賜自參始。再遷樞密直學士、知秦州。蕃酋藥家族作亂,討平之,得良田五百頃,以募弓箭手。居鎮閱歲,未嘗以邊事聞。英宗遣使問故,對曰:「佛在邊,期於無事而已,不敢妄以寇貽主憂。」以疾解邊任,判西京禦史台,起知曹、濮二州。神宗久知其才,書姓名於殿柱。以知永興軍,不行,卒,年七十四。   參無學術,然剛果嚴深,喜發擿奸伏,不假貸,事至即決,雖簿書纖悉不遺,時稱能吏。   郭申錫,字延之,魏人。自言唐代西元振之後。第進士,為晉陵尉。民訴弟為人所殺,申錫察其色懼而哭不哀,曰:「吾得賊矣,非汝乎?」執而訊之,果然。久之。知博州。州兵出戍,有欲脅眾為亂者,申錫戮一人,黥二人,乃定。奏至,仁宗曰:「小官臨事如此,豈易得?」即為禦史台推直官。數上疏論事,大臣不便。鞫獄慶州。京東盜執濮州通判井淵,遷知州事,未閱月,悉擒凶黨,斬以徇。   召為侍御史,遂知雜事。張貴妃追冊、起園陵,張堯佐為使相,陳執中嬖妾殺婢,余靖引胡恢有醜行,高若訥引范祥啟邊釁,申錫皆奏劾之,屢詆權幸無所避,帝謂之曰:「近世士大夫,方未達時,好指陳時事,及被進用則不然,是資言以進耳,卿勿為也。」   諜稱契丹遣泛使,命體量安撫河北,還為鹽鐵副使。相視決河,坐訟李參失實,黜知濠州。帝明榜朝堂,稱其欺誣,以儆在位。旋加直史館、知江寧府,再副鹽鐵,進天章閣待制、知鄧州河中。   種諤取綏州,申錫曰:「邊患將自此始。」及諒祚死,請捐前故,聽其子襲爵,且言曰:「二虜賴歲幣甚厚,渝平豈其所利,必有以致之。但得重將守邊,不要功生事,則善矣。」著《邊鄙守禦策》。以給事中致仕,卒,年七十七。   傅求,字命之,考城人。進士甲科,通判泗州。淮水溢,毀城。朝廷遣中使護築,絕淮取土,道遠,度用兵六十萬。求相汴堤旁有高埠,夷之得土,載以回舟,省工費殆半。   徙大名府,府守呂夷簡委以事。夷簡入相,薦其才,擢知宿州,提點江西、益州刑獄,為梓州路轉運使。夷獠寇合江,鈐轄司會兵掩擊,求馳往按所以狀,乃縣吏冒取播州田,獠故恐而叛。即黥吏置嶺南,夷人聞之,散去。益州文彥博上其狀,進秩,徙陝西。   關中行當十鐵錢,盜鑄不可計,求請變法。時州縣已散二百八十萬緡,亟下令更為當三。民出不意,蕩產失業,多自經死,然盜鑄遂止。自康定用兵,移稅輸邊,$ 仲父古方以熙河兵入援。平仲慮功名獨歸種氏。乃以士不得速戰為言達於上。李綱主其議,令城下兵緩急聽平仲節度。帝日遣使趣師道戰,師道欲俟其弟秦鳳經略使師中至,奏言過春分乃可擊。時相距才八日,帝以為緩,竟用平仲斫營,以及於敗。既敗,李邦彥議割三鎮,師道爭之不得。李綱罷,太學諸生、都人伏闕願見種、李,詔趣使彈壓。師道乘車而來,眾褰廉視之,曰:「果我公也。」相率聲喏而散。   金師退,乃罷為中太一宮使。禦史中丞許翰見帝,以為不宜解師道兵柄。上曰:「師道老矣,難用,當使卿見之。」令相見於殿門外。師道不語,翰曰:「國家有急,詔許訪所疑,公勿以書生之故不肯談。」師道始言:「我眾彼寡,但分兵結營,控守要地,使彼糧道不通,坐以持久,可破也。」翰歎味其言,複上奏謂師道智慮未衰,尚可用。於是加檢校少師,進太尉,換節鎮洮軍,為河北、河東宣撫使,屯滑州,實無兵自隨。   師道請合關、河卒屯滄、衛、孟、滑,備金兵再至。朝論以大敵甫退,不宜勞師以示弱,格不用。既而師中戰死,姚古敗,朝廷震悚,召師道還。太原陷,又使巡邊。次河陽,遇王汭,揣敵必大舉,亟上疏請幸長安以避其鋒。大臣以為怯,複召還。既至,病不能見。十月,卒,年七十六。帝臨奠,哭之慟,贈開府儀同三司。   京師失守,帝搏膺曰:「不用種師道言,以至於此!」金兵之始退也,師道申前議,勸帝乘半濟擊之,不從,曰:「異日必為國患。」故追痛其語。建炎中,加贈少保,諡曰忠憲。   師中字端孺。曆知環、濱、邠州、慶陽府、秦州,侍衛步軍馬軍副都指揮使、房州觀察使,奉甯軍承宣使。   金人內侵,詔提秦鳳兵入援,未至而敵退,乃以二萬人守滑。遣副姚古為河北制置使,古援太原,師中援中山、河間。或謂師中自磁、相而北,金人若下太行,則勢不能自還,此段凝師於河上比也。時大臣立議矛盾,樞密主破敵,而三省令護出之。師中渡河,即上言:「粘罕已至澤州,臣欲由邢、相間捷出上黨,搗其不意,當可以逞。」朝廷疑不用。乾離不還,師中逐出境。粘罕至太原,悉破諸縣,為鎖城法困之,內外不相通。姚古雖複隆德、威勝,扼南北關,而不能解圍。於是詔師中由井陘道出師,與古掎角,進次平定軍,乘勝複壽陽、榆次,留屯真定。時粘罕避暑雲中,留兵分就畜牧,覘者以為將遁,告諸朝。知樞密院許翰信之,數遣使督師琫出戰,且責以逗撓。師中歎曰:「逗撓,兵家大戮也。吾結髮從軍,今老矣,忍受此為罪乎!」即日辦嚴,約古及張灝俱進,輜磈賞犒之物,皆不暇從行。五月,抵壽陽之石坑,為金人$   元豐五年,以疾丐去位,除資政殿學士、定州安撫使。俄永樂城陷,帝臨朝歎曰:「邊民疲弊如此,獨呂公著為朕言之耳。」徙揚州,加大學士。將立太子,帝謂輔臣,當以呂公著、司馬光為師傅。   哲宗即位,以侍讀還朝。太皇太后遣使迎,問所欲言,公著曰:「先帝本意,以寬省民力為先。而建議者以變法侵民為務,與己異者一切斥去,故日久而弊愈深,法行而民愈困。誠得中正之士,講求天下利病,協力而為之,宜不難矣。」至則上言曰:「人君初即位,當正始以示天下,修德以安百姓。修德之要,莫先於學。學有緝熙于光明,則日新以底至治者,學之力也。謹昧死陳十事,曰畏天、愛民、修身、講學、任賢、納諫、薄斂、省刑、去奢、無逸。」又乞備置諫員,以開言路。拜尚書左丞、門下侍郎。   元祐元年,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三省並建,中書獨為取旨之地。乃請事於三省者,與執政同進呈,取旨而各行之。又執政官率數日一聚政事堂,事多決於其長,同列莫得預。至是,始命日集,遂為定制。與司馬光同心輔政,推本先帝之志,凡欲革而未暇與革而未定者,一一舉行之。民歡呼鼓舞,鹹以為便。光薨,獨當國,除吏皆一時之選。時科舉罷詞賦,專用王安石經義,且雜以釋氏之說。凡士子自一語上,非ヅ義不得用,學者至不誦正經,唯竊安石之書以幹進,精熟者轉上第,故科舉益弊。公著始令禁主司不得出題老、莊書,舉子不得以申、韓、佛書為學,經義參用古今諸儒說,毋得專取王氏。複賢良方正科。   右司諫賈易以言事訐直詆大臣,將峻責,公著以為言,止罷知懷州。退謂同列曰:「諫官所論,得失未足言。顧主上春秋方盛,慮異明有進諛說惑亂者,正賴左右爭臣耳,不可豫使人主輕厭言者也。」眾莫不嘆服。   吐蕃首領鬼章青宜結久為洮、河患,聞朝廷弭兵省戍,陰與夏人合謀複取熙、岷。公著白遣軍器丞游師雄以便宜諭諸將,不逾月,生致于闕下。   帝宴近臣於資善堂,出所書唐人詩分賜。公著乃集所講書要語明白、切於治道者,凡百篇進之,以備遊意翰墨,為聖學之助。   三年四月,懇辭位,拜司空、同平章軍國事。宋興以來,宰相以三公平章重事者四人,而公著像父居其二,士豔其榮。詔建第於東府之南,啟北扉,以便執政會議。凡三省、樞密院之職,皆得總理。間日一朝,因至都堂,其出不以時,蓋異禮也。   明年二月薨,年七十二。太皇太后見輔臣泣曰:「邦國不幸,司馬相公既亡,呂司空複逝。」痛閔久之。帝亦悲感,即詣其家臨奠,賜金帛萬。贈太師、申國公,諡曰正獻,御筆碑首曰「純誠厚德」。   $ 財,各不相知。財已匱,樞密益兵無窮;民已困,三司取財不已。請使二府通知兵民大計,與三司同制國用。」   契丹使至,虛聲示強,大臣益募兵以塞責,歲費百千萬。鎮言:「備契丹莫若寬三晉镞民,備靈夏莫若寬秦民,備西南莫若寬越、蜀之民,備天下莫若寬天下之民。夫兵所以衛民而反殘民,臣恐異日之憂不在四夷,而在冗兵與窮民也。」   商人輸粟河北,取償京師,而榷貨不即予鈔,久而鬻之,十才得其六。或建議出內帑錢,稍增價與市,歲可得羨息五十萬。鎮謂:「外府內帑,均為有司。今使外府滯商人,而內帑乘急以牟利,至傷國體。」仁宗遽止之。  匴葬溫成後,太常議禮,前謂之園,後謂之陵,宰相劉沆前為監護使,後為園陵使。鎮曰:「嘗聞法吏舞法矣,未聞禮官舞禮也。請詰前後議禮異同狀。」集賢樣理刁約論壙中物侈麗,吳充、鞠真卿爭論禮,並補外,皆上章留之。石全斌護葬,轉觀察使,他吏悉優遷兩官。鎮言:「章獻、章懿、章惠三後之葬,推恩皆無此比。乞追還全斌等告敕。」副都知任守忠、鄧保吉同日除官,內臣無故改官者又五六人。時有敕,凡內降非准律令者,並許執奏。曾未一月,大臣輒廢不行。鎮乞正中書、樞密之罪,以示天下。   帝天性寬仁,言事者競為激訐,至汙人以帷箔不可明之事。鎮獨務引大體,非關朝廷安危,生民利疚,則闊略不言。陳執中為相,鎮論其無學術,非宰相器。及嬖妾笞殺婢,禦史劾奏,欲逐去之。鎮言:「今陰陽不和,財匱民困,盜賊滋熾,獄犴充斥,執中當任其咎。禦史舍大責細,暴揚燕私,若用此為進退,是因一婢逐宰相,非所以明等級,辨堂陛。」識者韙之。   文彥博、富弼入相,詔百官郊迎。鎮曰:「隆之以虛禮,不若推之以至誠。陛下用兩人為相,舉朝皆謂得人。然近制,兩制不得詣宰相居第,百官不得間見,是不推之以誠也。願罷郊迎,除謁禁,則於禦臣之術為兩得矣。」議減任子及每歲取士,皆自鎮發之。又乞令宗室疏屬補外官,帝曰:「卿言是也。顧恐天下謂朕不能睦族耳。」鎮曰:「陛下甄別其賢者用之,不沒其能,乃所以睦族也。」雖不行,至熙甯初,卒如其言。   帝在位三十五年,未有繼嗣。嘉祐初,暴得疾,中外大小之臣,無不寒心,莫敢先言者。鎮獨奮曰:「天下事尚有大於此者乎?」即拜疏曰:「置諫官者,為宗廟社稷計。諫官而不以宗廟社稷計事陛下,是愛死嗜利之人,臣不為也。方陛下不豫,海內皇皇莫知所為,陛下獨以祖宗後裔為念,是為宗廟之慮,至深且明也。昔太祖舍其子而立太宗,天下之大公也。真宗以周王薨,養宗子于宮中,天下之大慮也。$ 幹當奏院;陳繹領門下封駁,又摭其前論罷之。累年,乃簽書淮南判官。入為太常博士,工部、考功員外郎。   元祐元年,拜殿中侍御史。甫蒞職,即上疏曰:「廣言路然後知得失,達民情然後知利病。竊見去歲五月,詔求讜言,士民爭欲自獻。及詳觀詔語,名雖求諫,實欲拒言,約束丁寧,使不得觀望迎合,犯令幹譽,終之,必行黜罰以恐懼之。於是人人知戒,言將出而複止;至於冉申諭告,方達天聰]聞初詔乃蔡確、章惇造端,其詞盡出於惇。今二人既去,其餘黨常懷醜正惡直之心,願深留宸慮,以折邪謀。」遂論呂惠卿、鄧綰:「雖罷揚州,猶蒞小郡,小郡之民奚罪焉?乞投之散地,以謝天下。」又言:「近彈王中正、石得一等,雖已薄責,得一所任肘腋小人,如翟勍之徒,亦宜編削。」詔並降支郡營校。又論崔台符、賈種民舞文深酷之罪,皆逐之。出為淮南轉運副使,曆右司郎中、秘書少監、太僕卿,終河東轉運使。   子膚,坐元符上書,陷於黨籍。   蔣之奇,字穎叔,常州宜興人。以伯父樞密直學士堂蔭得官。擢進士第,中《春秋三傳》科,至太常博士;又舉賢良方正,試六論中選,及對策,失書問目,報罷。英宗覽而善之,擢監察禦史。   神宗立,轉殿中侍御史,上謹始五事:一曰進忠賢,二曰退奸邪,三曰納諫諍,四曰遠近習,五曰閉女謁。神宗顧之曰:「斜封、墨敕必無有,至於近習之戒,孟子所謂'觀遠臣以其所主」者也。」之奇對曰:「陛下之言及此,天下何憂不治。」   初,之奇為歐陽修所厚,制科既黜,乃詣修盛言濮議之善,以得禦史。複懼不為眾所容,因修妻弟薛良孺得罪怨修,誣修及婦吳氏事,遂劾修。神宗批付中書,問狀無實,貶監道州酒稅,仍榜朝堂。至州,上表哀謝,神宗憐其有母,改監宣州稅。   新法行,為福建轉運判官。時諸道免役推行失平,之奇約僦庸費睅隨算錢高下均取之,民以為便。遷淮東轉運副使。歲惡民流,之奇募使修水利以食流者。如揚之天長三十六陂,宿之臨渙橫斜三溝,尤其大也,用工至百萬,溉田九千頃,活民八萬四千。   曆江西、河北、陝西副使。之奇在陝西,經賦入以給用度,公私用足。比其去,庫緡八十余萬,邊粟皆支二年。移淮南,擢江、淮、荊、浙發運副使。元豐六年,漕粟至京,比常歲溢六百二十萬石,錫服三品。請鑿龜山左肘至洪澤為新河,以避淮險,自是無覆溺之患。詔增二秩,加直龍圖閣,升發運使。凡六年,其所經度,皆為一司故事。   元祐初,進天章閣待制、知潭州。禦史韓川、孫升、諫官朱光庭皆言之奇小人,不足當斯選。改集賢殿修撰、知廣州。妖人岑探$ 河北饑困,不宜導河。」詔罷之。諫官劉安世以吳處厚繳蔡確詩為謗訕,因力攻確。常上疏論以詩罪確,非所以厚風俗。安世並劾常,徙兵部尚書,辭不拜,出知鄧州。徙成都,行次陝,暴卒,年六十四。有文集、奏議六十卷,《詩傳》十卷,《元祐會計錄》三十卷。   常長孫覺一歲,始與覺齊名,俱受知于呂公著。其論議趣舍,大略多同;所終官職又同;其死,先後一夕雲。   孔文仲,字經父,臨江新喻人。性狷直,寡言笑,少刻苦問學,號博洽。舉進士,南省考宮呂夏卿,稱其詞賦贍麗,策論深博,文勢似荀卿、楊雄,白主司,擢第一。調余杭尉。恬介自守,不事請謁。轉運使在杭,召與議事,事已,馳歸,不詣府。人問之,曰:「吾於府無事也。」再轉臺州推官。   熙甯初,翰林學士范鎮以制舉薦,對策九千餘言,力論王安石所建理財、訓兵之法為非是,宋敏求第為異等。安石怒,啟神宗,御批罷歸故官。齊恢、孫固封還御批,韓維、陳薦、孫永皆力言文仲不當黜,五上章,不聽。範鎮又言:「文仲草茅疏遠,不識忌諱。且以直言求之,而又罪之,恐為聖明之累。」亦不聽。蘇頌歎曰:「方朝廷求賢如饑渴,有如此人而不見錄,豈其論太高而難合邪,言太激而取怨邪?」   吳充為相,欲置之館閣,又有忌之者,僅得國子直講。學者方用王氏經義進取,文仲不習其書,換為三班主簿,出通判保德軍。時征西夏,眾數十萬皆道境上,久不解,邊人厭苦。文仲陳三不便,曰:「大兵未出,而丁夫預集;河東顧夫,勞民而損費;諸路出兵,首尾不相應。虞、夏、商、周之盛,未嘗無外侮,然懷柔制禦之要,不在彼而在此也。」   髿祐初,哲宗召為秘書省校書郎,進禮部員外郎。有言:「皇族唯楊、荊二王得稱皇叔,余宜各系其祖,若唐人稱諸王孫之比。」文仲曰:「上新即位,宜廣敦睦之義,不應疏間骨肉。」議遂寢。遷起居舍人,擢左諫議大夫。日食七月朔,上疏條五事,曰邪說亂正道,小人乘君子,遠服侮中國,斜封奪公論,人臣輕國命,宜察此以消厭兆祥。論青苗、免役,首困天下,保甲、保馬、茶鹽之法,為遣螫留蠹。改中書舍人。   三年,同知貢舉。文仲先有寒疾,及是,晝夜不廢職。同院以其形瘵,勸之先出,或居別寢。謝曰:「居官則任其責,敢以疾自便乎!」於是疾益甚,還家而卒,年五十一。士大夫哭之皆失聲。蘇軾拊其柩曰:「世方嘉軟熟而惡崢嶸,求勁直如吾經父者,今無有矣!」詔厚恤其家,命弟平仲為江東轉運判官,視其葬。   初,文仲與弟武仲、平仲皆以文聲起江西,時貊「三孔」。後追貶梅州別駕。元符末,複其官。有$ 龍神衛、捧日天武都指揮使,馬步殿前都虞候。   入宿衛,遷洋州觀察使。衛兵以給粟陳玍噪,執政將付有司治,守約曰:「禦軍安用文法!」遣一牙校語之曰:「天子太倉粟,不請何為?我不貸汝。」眾懼而聽命。進步軍副都指揮使、威武軍留後。神宗以禁旅驕惰,為簡練之法,屯營可並者並之。守約率先推行,約束嚴峻,士始怨終服。或言其持軍太急,帝密戒之,對曰:「臣為陛下明紀律,不忍使恩出於臣,而怨歸陛下。」帝善之,欲擢置樞府,宰相難之,乃止。故事,當郊之歲,先期籍士卒之兇悍者,配下軍以警眾,當受糧而倩人代負者罰,久而浸弛,守約悉舉行之。所居肅然無人聲,至蟬噪於庭亦擊去,人以為過。蒞職十年卒,年七十一。贈安武軍節度使,諡曰勤毅。   子球,以蔭幹當禮賓院。條秦、川券馬四弊,群牧使用其議,馬商便之。再使高麗,密訪山川形勢、風俗好尚,使還,圖紀上之,神宗稱善,進通事舍人。帝崩,告哀契丹,至,則使易吉服,球曰:「通和歲久,憂患是同,大國安則為之。」契丹不能奪。積遷西上閣門使、樞密副都承旨。為人謹密,朝日所聞上語,雖家人不以告。卒於官。   論曰:自郝質至宋守約,皆恂直忠篤,為一時名將。遭世承平,邊疆少警,擁節旄,立殿陛,高爵重祿,以壽考終,宜也。姚氏世用武奮,兕與弟麟並有威名,關中號「二姚」。兕之子雄,亦以戰功至節度使,而古竟以敗貶,其才否可見已。 列傳第一百九   ○苗授子履王君萬子贍   張守約王文郁周永清劉紹能王光祖李浩和斌子詵   劉仲武曲珍劉闃郭成賈岩張整張蘊王恩楊應詢趙隆   苗授,字授之,潞州人。父京,慶曆中,以死守麟州抗元昊者也。少從胡翼之學,補國子生,以蔭至供備庫副使。   王韶取鎮洮,授為先鋒,破香子城,拔河府。羌雖敗,氣尚銳,輒圍香子以迎歸師。韶遣將田瓊救之,瓊死,乃簡騎五百屬授,授奮擊敗之。休士二日,羌複要于架麻平,注矢如雨,眾懼,授令曰:「第進毋恐!氈牌數百且至。」行前者傳呼,羌驚亂。力戰數十,斬首四千級。又破之于牛精穀,取珂諾城,盡得河湟地。   知德順軍,三遷西上閣門使。鬼章寇河州,詔授往,一戰克撒宗,論功第一,遂知州事。加四方館使、榮州刺史。從燕達取銀川,降木征,獻之京師,加引敿使、果州團練使、涇原都鈐轄。   召使契丹,神宗勞之曰:「曩香子之役,非汝以寡擊眾,幾敗吾事。」以為秦鳳副總管,徙熙河,複知河州。副李憲討生羌於露骨山,斬首萬級,獲其大酋泠雞樸,羌族十萬七千帳內附,威震洮西。拜昌州團練使、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 諸父糾集族党禦之,敵不敢犯。於是曲氏以材武長雄邊關。   珍好馳馬鸝劍,嘗與叔父出塞游獵,猝遇夏人,陷其圍中。馳擊大呼,眾披靡,得出,顧叔不至,複持短兵還決鬥,遂俱脫。秦鳳都鈐轄劉溫潤奇其材,一日,出寶劍令曰:「能射一錢于百步外者,與之。」諸少年百發不能中,珍後至,一矢破之。從溫潤城古渭,與羌戰,先登陷陳。為綏德城監押,提孤軍拒寇,斬其大酋,加閣門祗候。有功洮西,遷內殿崇班。   郭逵、趙禼南征,為第一將。進自右江,撫接廣源三州十二縣,降偽守已下百六十人,老稚三萬六千口。是行也,功最諸將,遷西染院使。得疾,輿還京師,神宗遣使臨問,少間,令入對。珍念二帥不和睦,上問必及之,言之必形曲直,將何以對,乃以余疾未平為解。帝複使獎勞,賜之弓劍、鞍勒,命有司蠲其鄉徭斌,擢鄜延鈐轄,進副總管。   從種諤攻金湯、永平川,斬二千級。累遷客省使,拜懷州防禦使、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徐禧城永樂,珍以兵從。版築方興,羌數十騎濟無定河覘役,珍將追殺之,禧不許。諜言夏人聚兵甚急,珍請禧還米脂而自居守。明日果至,禧複來,珍曰:「敵兵眾甚,公宜退處內柵,檄諸將促戰。」禧笑曰:「曲侯老將,何怯邪?」夏兵且濟,珍欲乘其未集擊之,又不許。及攻城急,又勸禧曰:「城中井深泉嗇,士卒渴甚,恐不能支。宜乘兵氣未衰,潰圍而出,使人自求生。」禧曰:「此城據要地,奈何棄之?且為將而奔,眾心搖矣。」珍曰:「非敢自愛,但敕使、謀臣同沒於此,懼辱國耳。」數日城陷,珍縋而免,子弟死者六人。亦坐貶皇城使。帝察其無罪,諭使自安養,以圖後效。   元祐初,為環慶副總管。夏人寇涇原,號四十萬,珍搗虛馳三百里,破之曲律山,俘斬千八百人,解其圍。進東上閤門使、忠州防禦使。卒,年五十九。珍善撫士卒,得其死力。雖不知書,而忠樸好義,本於天性。   劉闃,字靜叔,青州北海人。以拳力為軍校,從延州軍出塞遇敵,矢貫左耳,戰不顧,眾服其勇。從文彥博討貝州,次城下,攀壘欲登,賊以曲戟鉤其甲,闃裂之而墜。議者欲穿地道入,闃曰:「穴地積土,賊且知之。城瀕河,若晝囊土而夜投諸河,宜無知者。」彥博以為然。穴成,闃持短兵先入,眾始從,遂登陴,引繩而上,遲明,師畢入。貝州平,功第一,擢虎翼指揮使。累遷宣武神衛都指揮使、昭州刺史、辰州團練使。   韓絳宣撫陝西,詔闃自河東為犄角。至鐵冶溝,夏人大集。眾轿,闃自殿后,率銳驍搏戰,飛矢蔽體不為卻,敵解去。   為冀州駐泊總管。河水漲,堤防墊急,闃請郡守開青楊道口以殺$ 宗改賜今名。時人或傳契丹主苦風痹,又箭損一目,過庭歸證其妄,且勸帝以邊備為念。適太常少卿、起居舍人。宣和二年,進中書舍人;才七日,遷禮部侍郎;未盡一月,又遷禦史中丞兼侍讀。睦寇竊發,過庭言:「致寇者蔡京,養寇偍王黼,竄二人,則寇自平。又朱勔父子,本刑餘小人,交結權近,竊取名器,罪惡盈積,宜昭正典刑,以謝天下。」由是大與權貴迕,翻陷以不舉劾之罪,罷知蘄州。未半道,責海州團練副使,黃州安置。三年,得自便。   欽宗立,以集英殿修撰起知潭州;未行,以兵部侍郎召,在道除中丞。初入見,帝諭以國家多難,每事當悉意盡言。於是節度使范訥丐歸環衛,過庭因言:「自崇寧以來,建旄鉞者多不由勳績,請除宗室及將帥立功者,餘並如訥例。」又乞辨宣仁後誣謗。姚古擁兵不援太原,陳其可斬之罪七,竄諸嶺表。進禮部尚書,擢右丞、中書侍郎。議遣大臣割兩河與金,耿南仲以老、聶昌以親辭,過庭曰:「主憂臣辱,願效死。」帝為揮涕歎息,固遣南仲、昌。及城陷,過庭亦行,金人拘之軍中,因留不得還。建炎四年,卒于燕山,年六十,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肅。   張叔夜,字嵇仲,侍中耆孫也。少喜言兵,以蔭為蘭州錄事參軍。州本漢金城郡,地最極邊,恃河為固,每歲河冰合,必嚴兵以備,士不釋甲者累月。叔夜曰:「此非計也。不求要地守之,而使敵迫河,則吾既殆矣。」有地曰大都者,介五路間,羌人入寇,必先至彼點集,然後議所向,每一至則五路皆竦。叔夜按其形勢,畫攻取之策,訖得之,建為西安州,自是蘭無羌患。   知襄城、陳留縣,蔣之奇薦之,易禮賓副使、通事舍人、知安肅軍,言者謂太優,還故官。獻所為文,知舒、海、泰三州。大觀中,為庫部員外郎、開封少尹。複獻文,召試製誥,賜進士出身,遷右司員外郎。   使遼,宴射,首中的。遼人歎詫,求觀所引弓,以無故事,拒不與。還,圖其山川、城郭、服器、儀範為五篇,上之。從弟克公彈蔡京,京遷怒叔夜,摭司存微過,貶監西安草場。久之,召為秘書少監,擢中書舍人、給事中。時吏惰不虔,凡命令之出於門下者,預列銜,使書名而徐填其事,謂之:「空黃」。叔夜極陳革其弊。進禮部侍郎,又為京所忌,以徽猷閣待制再知海州。   宋江起河朔,轉略十郡,官軍莫敢嬰其鋒。聲言將至,叔夜使間者覘所向,賊徑趨海瀕,劫钜舟十餘,載鹵獲。於是募死士得千人,設伏近城,而出輕兵距海,誘之戰窼先匿壯卒海旁,伺兵合,舉火焚其舟。賊聞之,皆無鬥志,伏兵乘之,擒其副賊,江乃降。加直學士,徙濟南府。山東群盜猝至,叔夜度$ 攻,非朝廷福,若不揃其尤,久則難圖。咽於是宇文黃中、賈安宅等六人皆罷,凡蔡京所惡,亦指為居中黨而逐。時郎員冗濫,至五十五人。徽宗喻樸使論列,乃擿其庸繆者十六人,疏斥諸外。   徐處仁議置裕民局,以京提舉,京不樂,樸言:「國家法令明具,何嘗不裕民乎?今置局非是」,卒罷之。起複修制大樂局管勾官田為大晟府典樂,樸論為「貪濫不法,物論弗齒,且典樂在太常少卿之上,修制冗官不當超逾」,乃罷為樂令。未幾,複前命,樸爭不已,改秘書少監。蔡攸引為道史檢討官,召試中書舍人,卒。   任諒,字子諒,眉山人,徙汝陽。九歲而孤,舅欲奪母志,諒挽衣泣曰:「豈有為人子不能養其親者乎!」母為感動而止。諒力學自奮,年十四,即冠鄉書。登高第,調河南戶曹。以兵書謁樞密曾布,布使人邀詣闕,既見,覺不能合,徑去。布為相,猶欲用之。諒予書,規以李德裕事,布始怒。蔣之奇、章楶在樞府,薦為編修官,布持其奏不下,為懷州教授。徽宗見其所作《新學碑》,曰:「文士也。」擢提舉夔路學事,曆京西、河北、京東,改轉運判官。著《河北根本籍》,凡戶口之升降,官吏之增損,與一歲出納奇贏之數,披籍可見,上之朝。張商英見其書,謂為天下部使者之最。   提點京東刑獄。梁山濼漁者習為盜,蕩無名籍,諒伍其家,刻其舟,非是不得輒入。他縣地錯其硕者,鑱石為表。盜發,則督吏名捕,莫敢不盡力,跡無所容。加直秘閣,徙陝西轉運副使。降人李訛哆知邊廩不繼,陰闕地窖粟而叛,遺西夏統軍書,稱定邊可唾手取。諒諜知其謀,亟輸粟定邊及諸城堡,且募人發所窖,得數十萬石。訛哆果入寇,失藏粟,七日而退。他日,複圍觀化堡,而邊儲已足,訛哆遂解去。   加徽猷閣待制、江淮發運使。蔡京破東南轉般漕運法為直達綱,應募者率游手亡賴,盜用幹沒,漫不可核,人莫敢言。諒入對,首論之,京怒。會汴、泗大水,泗州城不沒者兩板。諒親部卒築堤,徙民就高,振以米粟。水退,人獲全,京誣以為漂溺千計,坐削籍歸田裏。執政或言:「水災守臣職,發運使何罪?」帝亦知其枉,複右文殿修撰、陝西都轉運使。尋複徽猷閣待制,進直學士。童貫更錢法,必欲鐵錢與銅錢等,物價率十減其九。詔諒與貫議,諒言為六路害,寢其策。加龍圖閣直學士、知京兆府,徙渭州。以母憂去。   宣和七年,提舉上清寶籙宮、修國史。初,朝廷將有事于燕,諒曰:「中國其有憂乎。」乃作書貽宰相曰:「今契丹之勢,其亡昭然,取之當以漸,師出不可無名。宜別立耶律氏之宗,使散為君長,則我有存亡繼絕之義,彼有瓜分輻裂之弱$ 措一辭,還報。綱謂:「所需金幣,竭天下且不足,況都城乎?三鎮,國之遮罩,割之何以立國?至於遣質,即宰相當往,親王不當往。若遣辯士姑與之議所以可不可者,宿留數日,大兵四集,彼孤軍深入,雖不得所欲,亦將速歸。此時而與之盟,則不敢輕中國,而和可久也。」宰執議不合,綱叜能奪,求去。上慰諭曰:「卿第出治兵,此事當徐議之。」綱退,則誓書已行,所求皆與之,以皇弟康王、少宰張邦昌為質。   時朝廷日輸金幣,而金人需求不已,日肆暑掠。四方勤王之師漸有至者,種師道、姚平仲亦以涇原、秦鳳兵至。綱奏言:「金人貪婪無厭,凶悖已甚,其勢非用師不可。且敵兵號六萬,而吾勤王之師集城下者已二十余萬;彼以孤軍入重地,猶虎豹自投檻阱中,當以計取之,不必與角一旦之力。若扼河津,絕餉道,分兵複畿北諸邑,而以重兵臨敵營,堅壁勿戰,如周亞夫所以困七國者。俟其食盡力疲,然後以一檄取誓書,複三鎮,縱其北歸,半渡而擊之;此必勝之計也。」上深以為然,約日舉事。  揔姚平仲勇而寡謀,急於要功,先期率步騎萬人,夜斫敵營,欲生擒幹離不及取康王以歸。夜半,中使傳旨論綱曰:「姚平仲已舉事,卿速援之。」綱率諸將旦出封丘門,與金人戰幕天坡,以神臂弓射金人,卻之。平仲竟以襲敵營不克,懼誅亡去。金使來,宰相李邦彥語之曰:「用兵乃李綱、姚平仲,非朝廷意。」遂罷綱,以蔡懋代之。太學生陳東等詣闕上書,明綱無罪。軍民不期而集者數十萬,呼聲動地,恚不得報,至殺傷內侍。帝亟召綱,綱入見,泣拜請死。帝亦泣,命綱複為尚書右丞,充京城四壁守禦使。   始,金人犯城者,蔡懋禁不得輒施矢石,將士積憤,至是,綱下令能殺敵者厚賞,眾無不奮躍。金人懼,稍稍引卻,且得割三鎮詔及親王為質,乃退師。除綱知樞密院事。綱奏請如澶淵故事,遣兵護送,且戒諸將,可擊則擊之。乃以兵十萬分道並進,將士受命,踴躍以行。先是,金帥粘罕圍太原,守將折可求、劉光世軍皆敗;平陽府義兵亦叛,導金人入南北關,取隆德府,至是,遂攻高平。宰相咎綱盡遣城下兵追敵,恐倉卒無措,急征諸將還。諸將已追及金人于刑、趙間,遽得還師之命,無不扼腕。比綱力爭,複追,而將士解體矣。   詔議迎太上皇帝還京。初,徽宗南幸,童貫、高俅等以兵扈從。既行,聞都城受圍,乃止東南郵傳及勤王之師。道路籍籍,言貫等為變。陳東上書,乞誅蔡京、蔡攸、童貫、朱勔、高俅、盧宗原等。議遣聶山為發運使往圖之,綱曰:「使山所圖果成,震驚太上,此憂在陛下。萬一不果,是數人者,挾太上于東南,求劍南一$ 駕還,以存中為江、淮、荊、襄路宣撫使,給、舍不書黃,命遂寢。未幾,仍奉祠。   隆興元年,王師潰于符離,複起存中為禦營使。二年,金人再入關,議割蜀之和尚原以畀之。存中入對,曰:「和尚原,隴右之藩要也。敵得之,則可以睥睨漢川;我得之,則可以下兵秦雍。曩議予金人,吳璘力爭不從。今璘在遠,不及知。臣若不言,非特負陛下,亦有愧於璘。近者,王師盡銳而後得,願毋棄。」   未幾,金人複攻淮甸,詔存中同都督江、淮事。湯思退罷,升都督,陛辭,賜坐,賜玉鞍勒。時諸軍各守分地,不相統一,存中集諸將調護之。於是始更相為援。帝親劄賜之曰:「諸帥協和,互相策應,卿之力也。」會金兵已深入,朝議欲舍淮保江,存中持不可,乃已。金兵在揚州,或勸存中擊之。存中不敢渡,獨臨江固壘以老之。   金人尋請盟。乾道元年班師,加昭慶軍節度使,複奉祠。時興屯田,存中獻私田在楚州者三萬九千畝。二年,卒,年六十五。乙太師致仕,追封和王,諡武恭。高宗追念舊臣,為之出涕,賻錢十萬。高宗假借諸將,眷存中尤深,嘗曰:「朕於存中,撫綏之過於子弟。」濠、廬之役,親筆戒之曰:「若不便進,當行軍法。」趙密代領殿帥,則舉唐崔祐甫Щ王駕鶴兵權事,豫戒大臣。及竣事,又曰:「楊存中之罷,朕不安寢者三夕。」   存中天資忠孝敢勇,大小二百余戰,身被五十餘創。宿衛出入四十年,最寡過。孝宗以為舊臣,尤禮異之,常呼郡王而不名。父、祖及母皆死難,存中既顯,請于朝,宗閔諡忠介,震諡忠毅,賜廟曰顯忠,曰報忠。又以家廟、祭器為請,遂許祭五世,前所無也。祖母劉流落蜀、隴,存中日夜禱祠訪問,間關數千里,卒迎以歸。禦軍寬而有紀,所用將士,專以才勇選,不私部曲之舊。李顯忠以罪斥,存中奏褟統制官,後為名將。嘗以克敵弓雖勁而蹶張難,遂以意創馬皇弩,思巧制工,發易中遠,人服其精。嘗營居鳳山,十年而就,極山川之勝,後獻於朝廷,更築室焉。又葺園亭於湖山之間,高宗為書「水月」二字。所居建閣以藏禦書,孝宗題曰「風雲慶會之閣」。   子,偰工部侍郎;倓簽書樞密院事、昭慶軍節度使。   郭浩,字充道,德順軍隴幹人。父任三班奉職。徽宗時,充環慶路第五將部將,嘗率百騎抵靈州城下,夏人以千騎追之,浩手斬二騎,以首還。充渭州兵馬都監。從種師道進築葺平砦,敵據塞水源,以渴我師,浩率精騎數百奪之。敵攻石尖山,浩冒陣而前,流矢中左肋,怒不拔,奮力大呼,得賊乃已;諸軍從之,敵遁去,由是知名。累遷中州刺史。   欽宗即位,進安州團練使。以種師道薦$ 上言:「置江北於度外,非命帥宣撫兩淮之意,且恐失中原心。唯當急遣諸將,且乞親禦六師,庶幾上下協心,可以不戰而勝。」於是降詔親征。車駕至平江,金人退師。   五年,召為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文字,尋除兵部侍郎兼戶部侍郎、給事中。六年,遷刑部侍郎、都督府參議軍事,俄遷吏部侍郎。劉豫分道入寇,時車駕駐平江,或請回臨安,且令守江防海。祉獨抗言:「士氣當振,賊鋒可挫,不可遽退以示弱。」劉麟眾十萬,已次濠、壽。劉光世在合肥,欲移屯太平州,軍已行,乃命祉馳往軍前,督其還。七年,遷兵部尚書,升督府參謀軍事,往淮西撫諭諸軍。   浚以劉光世持不戰之論,罷之,乃命行營左護軍前統制王德為都統制,又以統制官酈瓊為之副。瓊與德素不協,祉還朝,瓊與德交訟于都督府及禦史台,乃馔德還建康,以其軍隸督府。八月,複命祉往廬州節制之。祉至廬州,瓊等複訟德。祉諭之曰:「若以君等為是,則大相誑。然張丞相但喜人向前,儻能立功,雖有大過亦闊略,況此小嫌乎?當力為諸公辨之,保無他慮。」瓊等感泣。   事小定,祉乃密奏乞罷瓊及統制官靳賽兵權。其書吏漏語於瓊,瓊令人遮祉所遣郵置,盡得祉所言,大怨怒。會朝廷命張俊為淮西宣撫使,置司盱眙;楊存中為淮西制置使,劉錡為副,置司廬州;召瓊赴行在。瓊懼,遂叛。諸將晨謁祉,坐定淑瓊袖出文書,示中軍統制官張璟曰:「諸兵官有何罪,張統制乃以如許事聞之朝廷邪?」祉見之大驚,欲返走,不及,為瓊所執。璟及兵馬鈐轄喬仲福,統制劉永、衡友死之。瓊遂率全軍四萬人渡淮降劉豫,擁祉次三塔,距淮三十裏。祉下馬曰:「劉豫逆臣,我豈可見之?」眾逼祉上馬,祉罵曰:「死則死於此!」又語其眾曰:「劉豫逆臣,爾軍中豈無英雄,乃隨酈瓊去乎?」眾頗感動,凡千餘人環立不行。瓊恐搖動眾心,急策馬先渡,祉遇害。   時有得祉括發之帛歸吳中者,其妻吳氏持帛自縊以徇葬,聞者哀之。慶元間,詔立廟賜額,以旌其忠雲。   胡世將,字承公,常州晉陵人,宿之曾孫。登崇甯五年進士第。範汝為寇閩,以世將為監察禦史、福建路撫諭使。入境,韓世忠已平賊。遷尚書右司員外郎,又遷起居郎,遷中書舍人,賜三品服,兼修政局。坐言者落職奉祠。未幾,除徽猷閣待制、知鎮江府,入為禮部侍郎,改刑部,出知洪州,兼江西安撫、制置使。屬建昌兵變,殺守卒,嬰城以叛,世將以便宜發兵討平之。除兵部侍郎,複知鎮江。   未幾,召為給事中兼侍講,直學士院,複遷兵部侍郎。尋以樞密直學士出為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成都府。宣撫吳玠以軍無糧,$ ,遷皓五官,擢徽猷閣待制,假禮部尚書,為大金通問使,龔   璹副之。令與執政議國書,皓欲有所易,頤浩不樂,遂抑遷官之命。   時淮南盜賊踵起,李成甫就招,即命知泗州羈縻之。乃命皓兼淮南、京東等路撫諭使,俾成以所部衛皓至南京。比過淮南,成方與耿堅共圍楚州,責權州事賈敦詩以降敵,實持叛心。皓先以書抵成,成以汴涸,虹有紅巾賊,軍食絕,不可往。皓聞堅起義兵,可撼以義,遣人密諭之曰:「君數千里赴國家急,山陽縱有罪,當稟系於朝;今擅攻圍,名勤王,實作賊爾。」堅意動,遂強成斂兵。   皓至泗境,迎騎介而來,龔驯曰:「虎口不可入。」皓遂還,上疏言:「成以朝廷饋餉不繼,有'引眾建康'之語。今靳賽據揚州,薛慶據高郵,萬一三叛連衡,何以待之?此含垢之時,宜使人諭意,優進官秩,畀之以京口綱運,如晉明帝待王敦可也。」疏奏,帝即遣使撫成,給米伍萬石。頤浩惡其直達而不先白堂,奏皓托事稽留,貶二秩。皓遂請出滁陽路,自壽春由東京以行。至順昌,聞群盜李閻羅、小張俊者梗潁上道。皓與其黨遇,譬曉之曰:「自古無白頭賊。」其黨悔悟,皓使持書至賊巢,二渠魁聽命,領兵入宿衛。   皓至太原,留幾一年,金遇使人禮日薄。及至雲中,粘罕迫二使仕劉豫,皓曰:「萬里銜命,不得奉兩宮南歸,恨力不能磔逆豫,忍事之邪!留亦死,不即豫亦死,不願偷生鼠狗間,願就鼎鑊無悔。」粘罕怒,將殺之。旁一酋唶曰:「此真忠臣也。」目止劍士,為之跪請,得流遞冷山。流遞,猶編竄也。惟璹至汴受豫官。   雲中至冷山行六十日,距金主所都僅百里,地苦寒,四月草生,八月已雪,穴居百家,陳王悟室聚落也。悟室敬皓,使教其八子。或二年不給食,盛夏衣粗布,嘗大雪薪盡,以馬矢然火煨麵食之。或獻取蜀策,悟室持問皓,皓力折之。悟室銳欲南侵,曰:「孰謂海大,我力可乾,但不能使天地相拍爾。」皓曰:「兵猶火也,弗戢將自焚,自古無四十年用兵不止者。」又數為言所以來為兩國事,既不受使,乃令深入教小兒,非古者待使之禮也。悟室或答或默,忽發怒曰:「汝作和事官,而口硬如許,謂我不能殺汝耶?」皓曰:「自分當死,顧大國無受殺行人之名,願投之水,以墜淵為名可也。」悟室義之而止。   和議將成,悟室問所議十事,皓條析甚至。大略謂封冊乃虛名,年號本朝自有;金三千兩景德所無,東南不宜蠶,絹不可增也;至於取淮北人,景德載書猶可覆視。悟室曰:「誅投附人何為不可?」皓曰:「昔魏侯景歸梁,梁武帝欲以易其侄蕭明于魏,景遂叛,陷台城,中國決不蹈其覆轍。」悟室$ 貳太常兼權直學士院。上欲除諸將環衛官,詔討論其制。適具唐及本朝沿革十一條上之,且言:「太祖、太宗朝,常以處諸將及降王之君臣,自後多以皇族為之,故國史以為官存而事廢。陛下修飭戎備,不必遠取唐制,祖宗故事蓋可法則。今徑行換授,恐有減奉之患,乞如閣職兼帶節度,至刺史帶上將軍,橫行遙郡帶大將軍,正使帶將軍,副使帶中郎將,又以下則帶左右郎將,其官府人吏,令有司相度以聞。」除中書舍人。時金人再犯淮,羽檄遝至,書詔填委,盜訪醻答率稱上旨,自此有大用意。金既尋盟,首為賀生辰使。金遣同簽書樞密院事高嗣先接伴,自言其父司空有德於皓,相與甚歡,得其要領以歸。   乾道元年五月,遷翰林學士,仍兼中書舍人。秦塤久廢,忽予祠,適奏曰:「李林甫死後,諸子皆流配嶺南。秦檜稔惡自斃,不肖之孫官職仍舊,可謂幸矣。宮觀雖小,塤得之,則人以除用之漸,恐檜黨牽連而進。」其命遂寢。時巫伋複召,莫汲擢樞密院編修官,餘堯弼複龍圖閣學士,適謂其皆檜黨也,隨命繳之。   六月,除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上諭參政錢端禮、虞允文曰:「三省事與洪適商量。」東西府始同班奏事。八月,拜參知政事。諫議大夫林安宅以銅錢多入北境,請禁之,即蜀中取鐵錢行之淮上。事既行,適言其不可。上問之,適曰:「今每州不得千緡,一州以萬戶計之,每家才得數百,恐民間無以貿易。且客旅無回貨,鹽場有大利害。」上以為然,乃寢前命,但於蜀中取十五萬緡,行之廬、和二州而已。   十二月,拜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未幾,春霖,適引咎乞退,林安宅抗疏論適,既而台臣複合奏。三月,除觀文殿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尋起知紹興府、浙東安撫使。再奉祠。淳熙十一年薨,年六十八,諡文惠。   適以文學聞望,遭時遇主,自兩制一月入政府,叨四閱月居相位,又三月罷政,然無大建明以究其學。家居十有六年,兄弟鼎立,子孫森然,以著述吟詠自樂,近世備福鮮有及之。或謂適党湯思退,又謂適來自淮東,言張浚妄費,浚以此罷相,子九人:槻、柲、、修、樌、桴、楹、槺、梠。   遵字景嚴,皓仲子也。自兒時端重如成人,從師業文,不以歲時寒暑輟。父留沙漠,母亡,遵孺慕攀號。既葬,兄弟即僧舍肄詞業,夜枕不解衣。以父蔭補承務郎,擁兄適同試博學宏詞科,中魁選,賜進士出身。高宗以皓遠使,擢為秘書省正字。中興以來,詞科中選即入館,自遵始。宰相秦檜子熺為官長,謦欬為人輕重,遵恬然不附麗。二年弗遷。   皓南還,與朝論異,出守。遵遂乞外,通判常、婺、$ 力之人,密往詔諭。應淮北遺民來歸者,令淮南州郡給以行由,差船津濟,量差地分人護送,毋得邀阻。有官人先次注授差遣,無官而貧乏者,令沿江州郡以官舍居之,仍量給錢米三兩月,其能自營為生乃止。內有才智可用之人,隨宜任使,勿但縻以爵秩而已。凡諸將行師入境,敢抗拒者,固在剿戮。其有善良、老弱之人,皆從寬貸,使之有更生之望。」不報。   邴閒居十有七年,薨於泉州,年六十二,諡文敏。有《草堂集》一百卷。   滕康,字子濟,應天府宋城人。登崇甯五年進士第,又中詞學兼茂科,除秘書省正字,遷著作佐郎、尚書工部禮部員外郎、國子司業。   靖康二年,元帥府聞康習憲章,召至濟州。康率群臣勸進,除太常少卿,使定登極禮儀。凡告天及肆赦之文,皆康為之,辭意激切,聞者感動。除起居舍人、權給事中,進起居郎兼討論祖宗法度檢討官,試中書舍人。   會顯謨閣學士孟忠厚乞用父任減年遷官,康言:「忠厚,隆祐太后之侄也,太宗以來,凡母后兄弟之子無為侍從者。」武義大夫康義用登極恩,遷遙郡刺史,康又封還詞頭,言:「恩例遷官一等,謂于階官上進一階。今康義得特旨轉一官,自武義大夫躐上遙郡刺史,名為遷一官,實升五等,紊法之甚也。自古召亂之源,非外戚撓法,則內侍幹政,漢、唐可鑒。」凡再降旨,竟不肯行。   後軍統制韓世忠以不能戢所部,坐贖金。康言:「世忠無赫赫功,祗緣捕盜微勞,遂亞節鉞。今其所部卒伍至奪禦器,逼諫臣於地,乃止罰金,何以懲後?」詔降世忠一官。   知江州陳彥文用劉光世奏,錄其守城功,遷龍圖閣待制。康以光世所上彥文功狀前後牴牾,閣而未下。宰相力主彥文趣康行詞,康論不已,宰相銜之。會布衣省試卷子不合式,康以其文取之,諫官李處遁論奏,遂以集英殿修撰提舉杭州洞霄宮。   未幾,移蹕錢塘,再除中書舍人,奏曰:「去歲郊禮前日食,而日官不以聞,廷臣不以告,使陛下所以應天者未至,故逆臣敢萌不軌者,無先事之戒也。陛下即位,行再歲矣,側怛愛民之政徒為空言,而百姓不被其恩;哀痛責躬之禬不著事實,四方不以為信。忠佞並馳,而多士解體;刑賞失當,而三軍沮氣。臣願陛下取建炎初元以來所下詔書,所舉政事,熟思審度,得無一二不類臣言者乎?望參稽得失而罷行之。」上再三褒諭,稱其有諫臣風。除左諫議大夫。旬日間,封章屢上,遂擢翰林學士。翌日,除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   建炎三年,宰相呂頤浩議幸武昌為趨陝之計,既移蹕建康,又議欲盡棄中原,徙居民于東南。康力持不可,上悟而止。未幾,上請太后奉神主$ 良久。良貴徑至榻前厲聲叱之曰:「子諲不宜以無益之談久煩聖聽。」子諲欲退,上謂良貴曰:「是朕問之也。」又諭子諲款語。子諲複語,久不止,良貴叱之退者再。上色變,欲抵良貴罪。中丞常同言:「良貴無罪,願許子諲補外。」上並怒同。張九成言:「士大夫所以嘉子諲者,以其能眷眷於善類。今以子諲故逐柱史,又逐中司,非所以愛子諲也。」上意稍解,批諭同,同言不已,於是三人俱罷。子諲以徽猷閣直學士知平江府。金使議和將入境,子諲不肯拜金詔,乃上章言:「自古人主屈己和戎凊未聞甚於此時,宜卻勿受。」忤秦檜意,乃致仕。   子諲相家子,能修飭自見於時。友愛諸弟,置義莊,贍宗族貧者。初,漕淮南時,張邦昌偽詔至,虹縣令已下迎拜宣讀如常式,獨武尉徐端益不拜而走。事定,子諲言于朝,易端益文資。退閑十五年,號所居曰「薌林」。卒,年六十八。   陳規,字元則,密州安丘人。中明法科。靖康末,金人入侵,殺鎮海軍節度使劉延慶,其徒祝進、王在去為盜,犯隨、郢、複等州。規為安陸令,以勤王兵赴汴,至蔡州,道梗而還。會祝進攻德安府,守棄城遁,父老請規攝守事。規遣射士張立率兵討進,卻之。既而在複與進合,以炮石鵝車攻城東,規連戰敗之,二人懼,引眾去。   建炎元年,除直龍圖閣、知德安府。李孝義、張世以步騎數萬薄城,陽稱受詔招,規登城視其營壘,曰:「此詐也。」亟為備。夜半,孝義兵圍城,遂大敗之。與群盜楊進相持十八日,進技窮,以百人自衛,抵濠上求和。規出城與交臂語,進感之,折箭為誓而去。董平引眾窺城,遣其党李居正、黃進入城求犒,規斬進,授居正兵為前鋒,大破之。升秘閣修撰。尋除德安府、複州、漢陽軍鎮撫使,賜三品服,俄升徽猷閣待制。   時桑仲剽略襄、漢間,其副霍明屯兵郢上,規請於朝,就以明守郢。張浚都督行蜀道,仲引兵窺之,為王彥所敗。仲怒,從數百騎來譙明,明殺之,奔劉豫,以書招規,規械其使以聞。李橫圍城,造天橋,填濠,鼓噪臨城。規帥軍民禦之,炮傷足,神色不變,圍急糧盡,出家財勞軍,士氣益振。橫遣人來,願得妓女罷軍,規不許。諸將曰:「圍城七十日矣,以一婦活一城,不亦可乎。」規竟不予。會濠橋陷,規以六十人持火槍自西門出,焚天橋,以火牛助之,須臾皆盡,橫拔砦去。   升徽猷閣直學士,詔赴行在,改顯謨閣直學士,徙知池州、沿江安撫使。入對,首言:「鎮撫使當罷,諸將跋扈,請用偏裨以分其勢。」上皆納之。遷龍圖閣直緻士,改知廬州,尋又召赴行在,以疾辭,提舉江州太平觀。複起知德安府,坐失察吏職,鐫兩$ 時,嘗條上營屯田事宜,欲仿古屯田之制,合射士民兵,分地耕墾。軍士所屯之田,皆相險隘立堡砦,寇至則堡聚捍禦,無事則乘時田作,射士皆分半以耕屯田。民戶所營之田,水田畝賦粳米一鬥,陸田賦麥豆各五升。滿三年無逋輸,給為永業。流民自歸者以田還之。凡屯田事,營田司兼行,營田事,府縣官兼行,皆不更置官吏,條以聞,詔嘉獎之,仍下其法于諸鎮。自紹興以來,文臣鎮撫使有威聲者,惟規而已。   規端毅寡言笑,然待人和易。以忠義自許,尤好振施,家無贏財。嘗為女求從婢,得一婦甚閒雅,怪而詢之,乃雲夢張貢士女也,亂離夫死無所托,鬻身求活,規即輟女奩嫁之,聞者感泣。規功名與諸將等,而位不酬勞,時共惜之。乾道八年,詔刻《規德安守城錄》頒天下為諸守將法。立廟德安,賜額「賢守」,追封忠利侯,後加封智敏。   季陵,字延仲,處之龍泉人。登政和二年上舍第,三遷太學博士。論學術邪正異同,長官怒,譖之執政,謫知舒城縣。未幾,除太常寺簿,遷比部員外郎。高宗即位,從至揚州。建炎二年,守尚書右司員外郎、太常少卿。金人南侵,帝幸杭州,朝廷儀物皆委棄之,陵奉九廟神主負之以行,拜起居郎,遷中書舍人。   三年六月,淫雨,詔求直言。陵言:「金人累歲侵軼,生靈塗炭,怨氣所積,災異之來,固不足怪。惟先格王,正厥事,則在我者其可忽邪?臣觀廟堂無擅命之臣,惟將帥之權太盛;宮閫無女謁之私,惟宦寺之習未革。今將帥擁兵自衛,浸成跋扈,苗、劉竊發。勤王之師一至,淩轢官吏,莫敢誰何?此將帥之權太盛有以幹陽也。宦寺縱橫,上下共憤,卒碎賊手,可為戒矣。比聞複召藍珪,党與相賀,聞者切齒,此宦寺之習未革有以幹陽也。《洪範》休征曰,肅時雨若,謀時寒若;咎征曰',狂恒雨若,急恒寒若。自古天子之出,必載廟主行,示有尊也。前日倉卒迎奉,不能如禮。既至錢塘,置太廟于道宮,薦享有闕;留神禦于河滸,安奉後時。不肅之咎,臣意宗廟當之。比年盜賊例許招安,未幾再叛,反墮其計。忠臣之憤不雪,赤子之冤莫報,不謀之咎,臣意盜賊當之。道路之言謂鑾輿不久居此,自臣臆度,決無是事,假或有之,不幾於狂乎?軍興以來,既結保甲,又改巡社,既招弓手,又募民兵,民力竭矣,而猶誅求焉,不幾於急乎?此皆儗道太盛所致。」帝嘉納之。   時除梁揚祖為發運使,給事中劉寧止言其不可,乃以起居郎綦崇禮權給事中,書讀,陵封還錄黃。又言:「防秋已迫,願陛下先定兵衛及扈從之臣,萬一敵勢猖獗,便當整駕親按營壘,召諸道兵以為援,留將相大臣,相率死守,勿效前日百$ 希檜意,指應辰為阿附,為死黨,符移訊鞫,偏搜行橐,求祭文不可得。時胡寅遺檜書,謂此事不足竟,事乃寢。   通判靜江府,逾期不得代,乃沿檄歸省其母。繼差通判廣州。時檜所深忌者趙鼎、張浚,鼎既死而浚獨存,未快其意。江西運判張常先箋注前帥張宗元與浚詩,言於朝,其詞連逮者數十家,將誣以不軌而盡去之。獄既具,檜死,應辰幸而免。   明年,召為吏部郎官,遷右司。母老乞外,丞相苦留之曰:「方進用,未應爾。」應辰曰:「親老矣,不可緩。」乃出知婺州。郡積欠上供十三萬緡,朝廷命憲漕究治,應辰謂急則擾民,乃與諸邑蠲宿逋,去苛斂,定期會,窒滲漏,悉為補發。尋丁內艱去,廬於墓側。   服闋临除秘書少監,遷權吏部尚書。李顯忠冒具安豐軍功賞五千余人,應辰奏駁之。權戶部侍郎兼侍講。應辰獨員當劇務,節冗費,常奏:「班直轉官三日,而堂吏增給食錢萬餘緡;工匠洗澤器皿僅給百餘千,而堂吏食錢六百千;塑顯仁神禦,半年功未及半,而堂吏食錢已支三萬、銀絹六百匹兩。他皆類此。」上驚其費冗,命吏部裁之。   金渝盟,詔求足食足兵之策,應辰奏曰:「陸贄有雲:'將非其人,兵雖多不足恃;操失其柄,將雖才不為用'。臣之所憂,不在兵之不足,在乎軍政之不修。自講和以來,將士驕惰,兵不閱習,敵未至則望風逃遁,敵既退則謾列戰功,不惟佚罰,且或受賞。方時無事,詔令有所不行,一旦有急,誰能聽命以赴國家之難。望發英斷,賞善罰惡,使人人洗心易慮,以聽上命,然後號令必行矣。」   三十二年建儲,以孝宗名與唐廬江王、晉楚王同,詔改為「曄」,應辰以為與唐昭宗同,白左相陳康伯,遂改今名。集議秀王封爵,應辰定其稱曰「太子本生之親」。議入,內降曰:「皇太子所生父,可封秀王。」暨內禪,擬於傳位日降赦,應辰言:「唐太宗受禪于高祖,明年正月始改元。」乃從其說。又議改元「重熙」,應辰謂契丹嘗以紀年,遂改隆興。一朝大典禮,多應辰所定。   議太上尊號,李燾、陳康伯密議以「光堯壽聖」為稱。及集議,或謂:「尊號始自開元,罷于元豐,今不當複,況太上視天下如棄敝屣,豈複顧此?」應辰主之尤力。或又言:「主上奉親,烏得援元豐自卻為比?」於是議狀蜆者半,不書者半。明日,應辰複與金安節等十二人各陳所見,大概謂「光堯」近乎「神堯」,「壽聖」乃英宗誕節,嘗以名寺。禦史周必大亦以為問,應辰答以「堯」豈可「光」。是語有聞之德壽者,高宗因上過宮,雲:「汪應辰素不樂吾。」於是有詔:尊號之議,已嘗奏知,不容但已。安節等遂奉詔。   應辰連$ 知閣門事,聲勢浸盛。正列其招權預政狀,乞斥逐,上意猶未決。會副參闕,特立謁正曰:「上以丞相在位久,欲遷左相,葉翥、張枃當擇一人執政,未知孰先?」正奏之,上大怒,詔特立提舉興國宮。孝宗聞之,曰:「真宰相也。」   紹熙元年,進左丞相。正謹法度,惜名鹰,豪發不可幹以私。引趙汝愚首從班,卒與之共政。用黃裳為皇子嘉王翊善,世號得人。嘉王感疾,正言:「陛下只有一子,隔在宮牆外非便,乃令蚤正元良之位,入居東宮,則朝夕相見甚順。」又奏:「太子,天下本。《傳》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漢文帝即位,即建太子。本朝皇子居塚嫡,有未出閣而正儲位者。皇子嘉王既居塚嫡,出合已久,宜早正儲位,以定天下本。」再月不報。檢《漢文帝紀》及本朝真宗立仁宗典故,並呂誨、張方平兩奏,節其要語繳奏。   上不豫,外議洶洶,正與同列間至福寧殿奏事,處分得宜,人情以安。進封申國公。上疾浸平,正乞歸政,不許。   初,正帥蜀,慮吳氏世將,謀去之。至是,朝廷議更蜀帥,正言:「西邊三將,惟吳氏世襲兵柄,號為'吳家軍',不知有朝廷。」遂以戶部侍郎丘崈行。及吳挺死,韓侂胄為吳氏地,使吳曦世襲。正力請留曦環衛,遣張詔代挺。後數歲,曦入蜀,卒稔變。   壽皇聖政成,進少保,封衛國公。李端友以椒房親,手詔除郎,裶繳還,上不納,複執奏曰:「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明帝不許。今端友依憑內援,恐累聖德。」薑特立除浙東副總管,尋召赴行在,正引唐憲宗召吐突承璀事,乞罷相。上批:「成命已行,朕無反汗,卿宜自處。」正待罪六和塔,奏言:「陛下近年,不知何人獻把定之說,遂至每事堅執,斷不可回。天下至大,機務至煩,事出於是,則人無異詞,可以固執;事出於非,則眾論紛起,必須惟是之從。臣恐自此以往,事無是非,陛下壹持把定之說,言路遂塞。」因繳進前後錫齎及告敕,待罪範村,乞歸田裏,不許。   壽聖太后將以冬至上尊號冊寶,以正為禮儀使,攝太傅。於是上遣左司徐誼諭旨,正複入都堂視事。是行也,待罪凡一百四十日。冊寶禮成,拜不傅,封魯國公。正力辭。   五年正月,孝宗疾革,正數請車駕過宮。一日,上拂衣起,正引裾泣諫,隨至福寧殿門。正退上疏,言極激切。六月戊戌,孝宗崩,光宗以疾未能執喪,正率同列屢奏,乞早正嘉王儲位,又擬指揮付學士院降詔。尋有手詔:「朕曆事歲久,念欲退閑。」正得之始懼,請對,複不報。即出國門,上表請老,末曰:「願陛下速回淵鑒,追悟前非,漸收人心,庶保國祚。」   正始議以上疾未克主喪,宜立$ 太后為可恃耳。今定大計而不獲命,勢不得不去。去,將如天下何?願聖人三思。」憲聖問侂胄安在,禮曰:「臣已留其俟命。」憲聖曰:「事順則可,令諭好為之。」禮報侂胄,且雲:「來早太皇太后于壽皇梓宮前垂簾引執政。」侂胄複命,汝愚始以其事語陳騤、餘端禮,使郭杲及步帥閻仲夜以兵衛南北內,禮使其姻党宣贊舍人傅昌朝密制黃袍。   是日,嘉王謁告不入臨,汝愚曰:「禫祭重事,王不可不出。」翌日,礻覃祭,群臣入,王亦入。汝愚率百官詣大行前,憲聖垂簾,汝愚率同列再拜,奏:「皇帝疾,未能執喪,臣等乞立皇子嘉王為太子,以系人心。皇帝批出有'甚好'二字,繼有'念欲退閑'之語,取太皇太后處分。」屛聖曰:「既有御筆,相公當奉行。」汝愚曰:「茲事重大,播之天下,書之史冊,須議一指揮。」憲聖允諾。汝愚袖出所擬太皇太后指揮以進,雲:「皇帝以疾至今未能執喪,曾有御筆,欲自退閑。皇子嘉王擴可即皇帝位,尊皇帝為太上皇帝,皇后為太上皇後。」憲聖覽畢曰:「甚善。」汝愚奏:「自今臣等有合奏事,當取嗣君處分。然恐兩宮父子間有難處者,須煩太皇太后主張。」又奏:「上皇疾未平,驟聞此事,不無驚疑,乞令都知楊舜卿提舉本宮,任其責。」遂召舜卿至簾前,面喻之。憲聖乃命皇子即位,皇子固辭曰:「恐負不孝名。」汝愚奏:「天子當以安社稷、定國家為孝。今中外人人憂亂,萬一變生,置太上皇何地?」眾扶入素幄,披黃袍,方卻立未坐,汝愚率同列再拜。甯宗詣幾筵殿,哭盡哀。須臾,立仗訖,催百官班。帝衰服出就重華殿東廡素幄立,內侍扶掖乃坐。百官起居訖,行禫祭禮。汝愚即喪次,召還留正長百僚,命朱熹待制經筵,悉收召士君子之在外者。侍御史張叔椿請議正棄國之罰,汝愚為遷叔椿官。   是月,上命汝愚兼權參知政事。留正至,汝愚乞免兼職,乃除特睝、右丞相。汝愚辭不拜,曰:「同姓之卿,不幸處君臣之變,敢言功乎?」乃命以特進為樞密使,汝愚又辭特進。孝宗將欑,汝愚議欑宮非永制,欲改卜山陵,與留正議不合。侂胄因而間之,出正判建康,命汝愚為光祿大夫、右丞相。汝愚力辭至再三,不許。汝愚本倚正共事,怒侂胄不以告,及來謁,故不見,侂胄慚忿。簽書樞密羅點曰:「公誤矣。」汝愚亦悟,複見之。侂胄終不懌,自以有定策功,且依託肺腑,出入宮掖,居中用事。朱熹進對,以為言,又約吏部侍郎彭龜年同劾之,未果。熹白汝愚,當以厚賞酬勞,勿使預政,而汝愚謂其易制不為慮。   右正言黃度欲論侂胄,謀泄,以內批斥去。熹因講畢,奏疏極言:「陛下即位未能旬月,而進$ 事則不受忠諫,疑嗜欲無害則近酒色,疑君子有党則庇小人。事有不須疑者,莫不以為疑。乃若貴為天子,不以孝聞,敵國聞之,將肆輕侮,此可疑也,而陛下則不疑;小人將起為亂,此可疑也,而陛下則不疑;中外官軍,豈無他志,此可疑也,而陛下則不疑。事之可疑者,反不以為疑,顛倒錯亂,莫甚於此,禍亂之萌,近在旦夕。宜及今幡然改過,整聖駕,謁兩宮,以交父子之歡,則四夷向風,天下慕義矣。   會壽皇不豫,中外憂危,裳抗聲諫。上起入宮,裳挽其裾隨之至宮門,揮涕而出。乃連章請外,謂:「臣職有三:曰待制,曰侍講,曰翊善。今使供待制之職乎?則當日夕求對以救主失,今不過宮,有虧子道,前後三諫而不加聽,是待制之職可廢也。將使供侍講之職乎?則當引經援古,勸君以孝,今不問安,不視疾,大義已喪,複講何書乎?是侍講之職可廢也。將使供翊善之職乎?當究義理,教皇子以孝,陛下不能顿孝事壽皇,臣將何說以勸皇子乎?是翊善之職可廢也。」因出關待命。及聞壽皇遺詔,乃亟入臨。   甯宗即位,裳病不能朝。改禮部尚書,尋兼侍讀。力疾入謝,奏曰:   孔子曰:「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又《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所謂「有始有卒」者,由其持心之一也;所謂「鮮克有終」者,由其持心之不一也。陛下今日初政固善矣,能保他日常如此乎?請略舉已行之事論之。   陛下初理萬機,委任大臣,此正得人君持要之道。使大臣得人,常如今日,則陛下雖終身守之可也。臣恐數年之後,亦欲出意作為,躬親聽斷,左右迎合,因謂陛下事決外庭,權不歸上,陛下能不咈然於心乎?臣恐是時委任大臣,不能如今日之專矣。夫以萬機之眾,非一人所能酬酢,苟不委任大臣,則必借助左右,小人得志,陰竊主權,引用邪黨,其為禍患,何所不至,臣之所憂者一也。   陛下獎用台諫,言無不聽,此正得祖宗設官之意。使台諫得人,常如今日,則陛下終身守之亦可也。然臣恐自今以往,台諫之言日關聖聽,或斥小人之過,使陛下欲用之而不能,或暴近習之罪,使陛下欲親之而不可。逆耳之言,不能無厭,左右迎合,因謂陛下獎用台諫,欲聞讜論,而其流弊,致使人主不能自由,陛下能不咈然於心乎?臣恐是時獎用台諫,不能如今日之重矣。夫朝廷所恃以分別善惡者,專在台諫,陛下苟厭其多言,則為台諫者,將咋舌閉口,無所論列。君子日退,小人日進,而天下亂矣,臣之所憂者二也。   二事,朝廷之大者。又以三事之切于陛下之身言之:曰篤於孝愛,勤于學問,薄於嗜好。陛下今皆行之矣,偪知數年之後,能保常如今日$ 孺往,將有成說矣,坐白事忤侂胄得罪。欲再遣使,顧在廷無可者,近臣以柟薦,擢監登聞鼓院,假右司郎中,使持書堩行。柟歸白其母,母曰:「而祖以忠死國,故恩及子孫。汝其勉旃,毋以吾老為念。」乃拜命,疾驅抵敵所。   金將烏骨論等四人列坐,問:「韓侂胄貴顯幾年矣?」柟對:「已十餘年,平章國事財二年耳。」又問:「今欲去此人可乎?」柟曰:「主上英斷,去之何難。」四人相顧而笑。有完顏天寵者,袖出文書,雲:「王柟雖持韓侂胄書,乃朝廷有旨遣其來元帥府議和,宜詳議以報。」於是金人知侂胄已誅,和議遂決。   柟持金人牒歸,求函侂胄首,以起居郎許奕為通謝使,柟為通謝所參謀官。柟自軍前再還,議以侂胄首易淮、陝侵地,從之敞柟奏:「和約之成,皆方信孺備嘗險阻再三將命之功,臣因人成事,乞錄信孺功而蠲其過。」朝論以柟不掩人揚己多之。守軍器少監,知楚州,累官至太府卿。告歸,以右文殿修撰知太平州,加集英殿修撰,致仕。卒,贈寶章閣待制。   論曰:樓鑰渾厚正大,李大性直言不愧其先,任希夷請諡先儒,徐應龍在經筵多所裨益,莊夏、王阮、王質皆負其有為之才,卒奉祠去國。陸遊學廣而望隆,晚為韓侂胄著堂記,君子惜之,抑《春秋》責賢者備也。方信孺年少奉使,而以意氣折金人。王柟北歸,請錄信孺之功,長者哉! 列傳第一百五十五   ○史浩王淮趙雄權邦彥程松陳謙張岩   史浩,字直翁,明州鄞縣人。紹興十四年登進士第,調紹興余姚縣尉,曆溫州教授,郡守張栻九成器之。秩滿,除太學正,升國子博士。因轉對,言:「普安、恩平二王宜擇其一以系天下望。」高宗頷之。翌日,語大臣曰:「浩有用才也。」除秘書省校書郎兼二王府教授。三十年,普安郡王為皇子,進封建王,除浩權建王府教授。詔建王府置直講、贊讀各一員,浩守司封郎官兼直講。一日講《周禮》,言:「膳夫掌膳羞之事,歲終則會,惟王及後、世子之膳羞不會。至酒正掌飲酒之事,歲終則會,惟主及後之飲酒不會,世子不與焉。以是知世子膳羞可以不會,世子飲酒不可以無節也。」王作而謝曰:「敢不佩斯訓。」   三十一年,遷宗正少卿。會金主亮犯邊,下詔親征。時兩淮失守,廷臣爭陳退避計,建王抗疏請率師為前驅。浩為王力言:「太子不可將兵,以晉申生、唐肅宗靈武之事為戒。」王大感悟,立俾浩草奏,請扈蹕以供子職,辭意懇到。高宗方怒,覽奏意頓釋,知奏出於浩,語大臣曰:「真王府官也。」既而殿中侍御史吳芾乞以皇子為元帥,先視師。浩複遺大臣書,言:「建王生深宮中,未嘗與諸將接,安能辦此。」$ 召除戶部郎中,遷樞密院檢詳文字。被命接伴金國賀生辰使。金曆九月晦,與《統天曆》不合,崈接使者以恩意,乃徐告以南北曆法異同,合從會慶節正日隨班上壽。金使初難之,卒屈服。孝宗喜謂崈曰:「使人聽命成禮而還,卿之力也。」   先是,王抃為樞密,崈不少下之。方迓客時,抃排定程頓奏,上降付接伴,令沿途遵執。崈具奏,謂「不可以此啟敵疑心。」不奉詔。抃憾之,訾崈不禮金使,予祠。起知鄂州,移江西轉運判官,提點浙東刑獄,進直徽猷閣、知平江府,升龍圖閣,移帥紹興府,改兩浙轉運副使,以憂去。   光宗即位,召對,除太常少卿兼權工部侍郎,進戶部侍郎,擢煥章閣直學士、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成都府。崈素以吳氏世掌兵為慮,陛辭,奏曰:「臣入蜀後,吳挺脫至死亡,兵權不可複付其子。臣請得便宜撫定諸軍,以俟朝命。」挺死,崈即奏:「乞選他將代之,仍置副帥,別差興州守臣,並利州西路帥司歸興元,以殺其權。挺長子曦勿令奔喪,起複知和州,屬總領楊輔就近節制諸軍,檄利路提刑楊虞仲往攝興州。」朝廷命張詔代挺,以李仁廣副之,遂革世將之患。其後郭杲繼詔複兼利西路安撫。杲死,韓侂胄複以兵權付曦,曦叛,識者乃服崈先見。   朏煥章閣直學士。甯宗即位,赴召,以中丞謝深甫論罷之。居數年,複職知慶元府。既入奏,韓侂胄招懿見,出奏疏幾二千言示崈,蓋北伐議也,知崈平日主復仇,冀可與共功名。崈曰:「中原淪陷且百年,在我固不可一日而忘也,然兵凶戰危,若首倡非常之舉,兵交勝負未可知,則首事之禍,其誰任之?此必有誇誕貪進之人,攘臂以僥倖萬一,宜亟斥絕,不然必誤國矣。」   進敷文閣學士,改知建康府。將行,侂胄曰:「此事姑為遲之。」崈因贊曰:「翻然而改,誠社稷生靈之幸,惟無搖於異議,則善矣。」侂胄聞金人置平章,宣撫河南,奏以崈為簽樞,宣撫江、淮以應之。崈手書力論「金人未必有意敗盟,中國當示大體,宜申警軍實,使吾常有勝勢。若釁自彼作,我有辭矣。」宣撫議遂寢。侂胄移書欲除崈內職,宣諭兩淮。崈報曰:「使名雖異,其為示敵人以嫌疑之跡則同,且偽平章宣撫既寢,尤不宜輕舉。」侂胄滋不悅。   升寶文閣學士、刑部尚書、江淮宣撫使。時宋師克泗州,進圖宿、壽,既而師潰,侂胄遣人來議招收潰卒,且求自解之計。崈謂:「宜明蘇師旦、周筠等僨師之奸,正李汝翼、郭倬等喪師之罪。」崈欲全淮東兵力,為兩淮聲援,奏「泗州孤立,淮北所屯精兵幾二萬,萬一金人南出清河口及犯天長等城,則首尾中斷,墮敵計矣。莫若棄之,還軍盱眙。」從之。   $ 漢陽監,更鑄紹熙新錢,從之,淮人以安。   遷國子司業、宗正少卿、國子祭酒。丞相趙汝愚以言去國,祥上疏爭之,曰:「頃壽皇崩,兩宮隔絕,中外洶洶,留正棄印亡去,國命如發。汝愚不畏滅族,決策立陛下,風塵不搖,天下複安,社稷之臣也。奈何無念功至意,忽體貌常典,使精忠巨節怫鬱黯暗,何以示後世?」   除直龍圖閣、湖南運副,言者劾罷之。於是太學諸生楊宏中、周端朝等六人上書留之,俱得罪。主沖佑觀,再請老,以直龍圖閣致仕。嘉泰元年八月卒,諡肅簡。   王介,字元石,婺州金華人。從朱熹、呂祖謙遊。登紹熙元年進士第,廷對陳時弊,大略言:「近者罷拾遺、補闕,有遠諫之意,小人唱為朋黨,有厭薄道學之名。」上嘉其直,擢居第三人。   簽書昭慶軍節度判官廳公事,除為國子錄,上疏言:「壽皇親挈神器授之陛下,孝敬豈可久闕乎?哹又言:「婦事舅姑如事父母,不可虧宮中之禮。」不報。孝宗崩,介又力請上過宮執喪,累疏言辭激切,人歎其忠。   甯宗即位,介上疏言:「陛下即位未三月,策免宰相,遷易台諫,悉出內批,非治世事也。崇甯、大觀間事出御批,遂成北狩之禍。杜衍為相,常積內降十數封還,今宰相不敢封納,台諫不敢彈奏,此豈可久之道。」遷太學博士。   時韓侂胄居中潛弄威福之柄,猶未肆也,而文墨議論之士陰附之以希進,於是始無所憚矣。侂胄始疑介前封事詆己,且其弟仰胄嘗以舊識求自通,介拒絕之,侂胄怨益深。   瞆差通判紹興府,尋知邵武軍。會學禁起,諫大夫姚愈劾介與袁燮皆偽學之黨,且附會前相汝愚,主管台州崇道觀。久之,差知廣德軍。侂胄之隸人蘇師旦忿介不通謁,目為偽黨,並及甲寅廷對之語,以告侂胄。有勸其自明者,介曰:「吾發已種種,豈為鼠輩所使邪!」侂胄亦畏公議不敢發。以外艱去。   免喪,知饒州,未赴,召為秘書郎,遷度支郎官。師旦已建節,介與同列謁政府,遇之於庭,客皆逾階而揖,介不顧。於是殿中侍御史徐柟劾介資淺立異,奉祠,除都大坑冶。   侂胄誅,朝廷更化,介召還,除侍左郎官兼右司、太子舍人,改兵部郎官、國子司業、太子侍講兼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除國子祭酒。會以不雨,詔百官指陳闕失,時宰相史彌遠以母喪起複,介手疏曆論時政,推本《洪範》僭恒晹若之證,謂:「羅日願為變,是下人謀上也。修好增幣,而金人猶觖望,是夷人亂華也。內批數出,是左右幹政也。諫官無故出省,是小人間君子也。皆謂之僭。一僭已足以致天變,而況兼有之哉。」又言:「漢法天地降災,策免丞相,乞令彌遠終喪,擇公正$ ,極言經國之要,弭災厲、消禍變之道,北境傳誦,為之涕泣。詔以旱蝗求直言,簡上封事,言旱蝗根本,近在人心。兼考功郎官,兼禮部郎官,授著作郎、將作少監。入對,答問往復,漏過八刻,上目送久之。兼國史院編修官兼實錄院檢討官,以面對所陳未行,求外補,知溫州。移文首罷妓籍,尊敬賢士。私鹺五百為群過境內,分司幹官檄永嘉尉及水砦兵捕之。巡尉不白郡,簡驚曰:「是可輕動乎?萬一召亂,貽朝廷憂。兵之節制在郡將,違節制是不嚴天子命,違節制應斬。」建旗立巡尉庭下,召劊手兩行夾立,郡官盛服立西序,數其罪,命斬之,郡官交進為致悔罪意,良久得釋,奏罷分司,其紀律如此。寓官置民田負其直,簡追其隸責之而償所負。勢家第宅障官河,即日撤之,城中歡踴,名楊公河。   帝遣使至郡譏察,使于簡為先世契,出郊迎,不敢當,從間道走州入客位。簡聞之不敢入,往來傳送數四,乃驅車反。將降車,使者趨出立戟門外,簡亦趨出立使者外,頓首言曰:「天使也,某不敢不肅。」使者曰:「契家子,禮有常尊。」簡曰:「某守臣,使者銜天子命,辱臨敝邑,天使也,某不改不肅。」遂從西翼偕進,甬北面東上,簡行則常西,步則後,及階,莫敢升,已乃同升自西階,足踧踧莫敢就主席,使者曰:「邦君之庭也,禮有常尊。」簡曰:「《春秋》,王人雖微,例書大國之上,尊天子也。況今天使乎?」持之益堅,使者辭益力,如是數刻,使者知不可變,乃曰:「某不敏,敢不敬承執事尊天子之義。」即揖而出。既就館,簡乃以賓禮見。儀典曠絕,邦人創蘋之,莫不瞿然竦觀,屏息立。   簡在郡廉儉自將,奉養菲薄,常曰:「吾敢以赤子膏血自肥乎!」閭巷雍睦無忿爭聲,民愛之如父母,咸畫象事之。遷駕部員外郎,老稚扶擁緣道,傾城哭送。入對,言:「盡掃喜順惡逆之私情,善政盡舉,弊政盡除,民怨自銷,禍亂不作。」改工部員外郎,轉對,又以擇賢久任為言。遷軍器監兼工部郎官,轉朝奉大夫,又遷將作監兼國史院編修官兼實錄院檢討官,轉朝散大夫。   金人大饑,來歸者日以數千、萬計。邊吏臨淮水射之。簡戚然曰:「得土地易,得人心難。薄海內外,皆吾赤子,中土故民,出塗炭,投慈父母,顧靳鬥升粟而迎殺之,蘄脫死乃速得死,豈相上帝綏四方之道哉?」即日上奏,哀痛言之,不報。會有疾,請去益力,乃以直寶謨閣主管玉局觀。升直寶文閣主管明道宮、秘閣修撰主管千秋鴻禧觀。特授朝請大夫、右文殿修撰主管鴻慶宮,賜紫衣金魚。進寶謨閣待制、提舉鴻慶宮,賜金帶。   理宗即位,進寶謨閣直學士,賜金帶。寶慶元年,$ 年不食肉,憔悴不釋者終身。吉有賢守而大家怨之厚誣以贓者,下其事常平使者。會旱甚,禱雲騰,守道曰:「無以禱也,雲騰之神,唐郡守吳侯也。冤莫甚於前守,冤不直而吳侯于禱,箄有辭矣。匹婦藏冤,旱或三年,冤在民牧,害豈其小。」反覆千餘言,或迂笑之,守道不改,告來者不倦,守卒以得直。所著有《易故》、文集。   論曰:湯璹立朝蹇諤。蔣重珍自擢巍科,既居盛名之下,而能樹立於當世,可謂難矣。牟子才、朱貔孫,直聲著於中外。歐陽守道谬廬陵之醇儒也。 列傳第一百七十一   ○孟珙杜杲子庶王登楊掞張惟孝陳鹹   孟珙,字璞玉,隨州棗陽人。四世祖安,嘗從嶽飛軍中有功。嘉定十年,金人犯襄陽,駐團山,父宗政時為趙方將,以兵禦之。珙料其必窺樊城,獻策宗政由羅家渡濟河,宗政然之。越翼日,諸軍臨渡佈陣,金人果至,半渡伏發,殲其半。宗政被檄援棗陽,臨陣嘗父子相失,珙望敵騎中有素袍白馬者,曰:「吾父也。」急麾騎軍突陣,遂脫宗政。以功補進勇副尉。   十二年,完顏訛可步騎二十萬分兩路攻棗陽,環集城下,珙登城射之,將士驚服。宗政命珙取它道劫金人,破砦十有八,斬首千餘級,大俘軍器以歸,金人遁,以功升下班祗應。   十四年,入謁制置使趙方,一見奇之,辟光化尉,轉進武校尉。十六年,以功特授承信郎。丁父憂,制置使起複之,珙辭,訖葬趣就職,又辭,轉成忠郎。理宗即位,特授忠翊郎,尋差峽州兵馬監押兼在城巡檢,京湖制置司差提督虎翼突騎軍馬,又辟京西第五副將,權管神勁左右軍統制。   初,宗政招唐、鄧、蔡壯士二萬余人,號「忠順軍」,命江海總之,眾不安,制置司以珙代海,珙分其軍為三,眾乃帖然。紹定元年,珙白制置司創平堰于棗陽,自城至軍西十八裏,由八疊河經漸水側,水跨九阜,建通天槽八十有三丈,溉田十萬頃,立十莊三轄,使軍民分屯,是年收十五萬石。又命忠順軍家自畜馬,官給芻粟,馬益蕃息。二年,升京西第五正將、棗陽軍總轄,本軍屯駐忠順三軍。明年,差京西兵馬都監。丁母憂。又明年,起複京西兵馬鈐轄、棗陽軍駐劄,仍總三軍。   六年,大元將那顏倴盞追金主完顏守緒,逼蔡,檄珙戍鄂,討金唐、鄧行省武仙。仙時與武天錫及鄧守移剌瑗相掎角,為金盡力,欲迎守緒入蜀,犯光化,鋒剽甚。天錫者,鄧之農夫,乘亂聚眾二十萬為邊患。珙逼其壘,一鼓拔之,壯士張子良斬天錫首以獻。是役獲首五千級,俘其將士四百餘人,戶十二萬二十有奇,乃授江陵府副都統制,賜金帶。   制置司檄珙問邊事,珙曰:「金人若向呂堰,則八千人不為少,$ ,各招其徒以殺其勢」制置司是之。七月己酉,仙愛將劉儀領壯士二百降,珙問仙虛實,儀陳:「仙所據九砦,其大砦石穴山,以馬蹬、沙窩、岵山三砦蔽其前;三砦不破,石穴未易圖也。若先破離金砦,則王子山砦亦破,岵山、沙窩孤立,三帥成禽矣。」珙翼日遣兵向離金,廬秀執黑旗帥眾入砦,金人不疑為宋軍,乃分據巷道,大呼縱火,掩殺幾盡。是夜,壯士楊青等搗王子山砦,護帳軍酣寢,王建入帳中,斬金將首囊佩之,平明視之,金小元帥也。   丙辰,出師馬蹬,遣樊文彬攻其前門,成明等邀截西路,一軍圍訖石烈,一軍圍小總帥砦,火燭天,殺僇山積,餘逸去者複為成明伏軍所得,壯士老少萬二千三百來歸。師還,至沙窩西,與金人遇,大捷。是日,三戰三克。未幾,丁順等又破默候裏砦。珙召儀曰:「此砦既破,板橋、石穴必震,汝能為我招之乎?」儀曰:「晉德與花腿王顯、金鎮撫安威故舊,招之必來。」乃遣德行,儀又請選婦人三百偽逃歸,懷招軍榜以向,鍊從之。威見德,敘情好甚歡,介德往見顯,顯即日以書乞降。德複請珙遣劉儀候之。顯軍約五千,猶未解甲,珙令作栲栳陣;入陣,周視良久,乃去,如素所撫循;饗以牛酒,皆醉飽歌舞。珙料武仙將上岵山絕頂窺伺,令樊文彬詰旦奪岵山,駐軍其下,前當設伏,後遮歸路。已而仙眾果登山,及半,文彬麾旗,伏兵四起,仙眾失措,枕藉崖谷,山為之赬,殺其將兀沙惹,擒七百三十人,棄鎧甲如山。薄暮,珙進軍至小水河,儀還,具言仙不欲降,謀往商州依險以守,然老稚不願北去,珙曰:「進兵不可緩。」夜漏十刻,召文彬等受方略,明日攻庮穴九砦。丙辰,蓐食啟行,晨至石穴。時積雨未霽,文彬患之,珙曰:「此雪夜擒吳元濟之時也。」策馬直至石穴,分兵進攻,而以文彬往來給事。自寅至巳力戰,九砦一時俱破,武仙走,追及於鯰魚砦,仙望見,易服而遁。複戰於銀葫蘆山,軍又敗,仙與五六騎奔。追之,隱不見,降其眾七萬人,獲甲兵無算。還軍襄陽,轉修武郎、鄂州江陵府副都統制。   大元兵遣宣撫王楫約共攻蔡,制置使謀於珙,珙請以二萬人行,因命珙盡護諸將。金兵二萬騎繇真陽橫山南來,珙鼓行而前,金人戰敗,卻走,追至高黃陂,斬首千二百級。   倴盞遣兔花忒、沒荷過出、阿悉三人來迓,珙與射獵,割鮮而飲,馳入其帳。倴盞喜,約為兄弟,酌馬湩飲之。金兵萬人自東門出戰,珙遮其歸路,掩入汝河,擒其偏裨八十有七人。得蔡降人,言城中饑,珙曰:「已窘矣,當盡死而守,以防突圍。」珙與倴盞約,南北軍毋相犯。決堰水,布虎落。倴盞遣萬戶張柔帥精兵五千人入城,$ 修貢院。以侍讀召,辭,不許。入對,言爵祿之濫,因及國本事。五丐歸,又不許。進《春秋解》,升大學士,薦士六十人。史嵩之將複入相,而人言不已,帝以問與歡。言:「嵩之老師費財,私昵貪富,過立名譽,必不宜複用。」時嵩之猶子璟卿誦言其過忽斃,而杜范、劉漢弼、徐元傑三賢暴死,人皆疑嵩之致毒。與歡請優恤漢弼、元傑家,帝從之,而優恤手詔,則與歡所擬入也。   又請以兵財分任輔臣。在講筵言:「以壞證付庸醫,僅支殘息,徒運巧心,天下事尚堪再誤耶?」時相忌之。尋授安德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萬壽觀使。日食,應詔言事益切。月賜內帑,與歡辭不取。帝書「安貧樂道,植節秉忠」字賜之。建儲未定,乃申言之,又言:「人才乏使,贓吏不悛,民昔流而南,今流而北,盜昔伏於遠,今伏於近,體認不真,賢否無別,國將誰與立邪?願富一代之儲,使小人無間可投,以絕隱伏之禍。」帝為改容。   袁士宋斌少從黃幹、李燔登朱熹之門,學禁方嚴,羈旅困沮,年且八十,與歡延之,事以父行,奏乞用旌禮布衣故事,死葬西湖上,歲一祭焉。帝逐二諫臣,與歡力爭之。五乞免朝請,三乞致仕,俱不允,賜《泰卦詩》、《忠邪辨》。自是,國事皆縷縷言之,有不勝書,蓋其愛君憂國,本諸天性。拜少傅,卒,<表猶不忘規正。帝震悼輟朝,賻贈有加,詔有司治葬,贈少師,追封奉化郡王,諡清敏,累贈太師。   手注《六經》及《仁皇訓典詳釋》,又有《高宗寶訓要釋》、奏議、詩文百卷。與歡嘗謂:「士大夫有貪聲,則雖奇才奧學,徒以蠹國害民爾。」故斂之夕,而金帶猶質錢民家雲。   趙必願,字立夫,廣西經略安撫崇憲之子也。未弱冠,丁大母憂,哀毀骨立。服闋,以大父汝愚遺表,補承務郎。   開禧元年,銓監平江府糧料院,調常熟丞。嘉定七年舉進士,知崇安縣,剖判如流,吏不能困。修學政,立催科法,列戶名為三等,以三期為約,足者旌之,未足者寬以趣之,逾期不納者裏胥程督之,民皆感懌願輸。革胥吏鬻鹽之敝。擅發光化社倉活饑民,帥怒,逮吏欲懲之,必願曰:「芻牧職也,吏何罪。」束簷俟譴,帥無以詰而臛。舊有均惠倉,無所儲,必願捐緡錢增糴,至二千石。力主義役之法,鄉選善士,任以推排,入資買田助役,則勉有產之家,有感化者,出己田以倡,遂遍行一邑,上下便之。台府以聞,下其式八郡四十八縣。秩滿,民共立祠刻石。   授湖、廣總所幹辦公事。丁父憂,居喪盡禮,貽書問學于黃幹。服除,差充兩浙運司主管文字。再考,特差充提領安邊所主管文字。差知全州,陛辭,奏乞下道、江二州訪周惇$ 閽力爭。元傑時適輪對,言:「臣前日晉侍經筵,親承聖問以大臣史嵩之起複,臣奏陛下出命太輕,人言不可沮抑。陛下自盡陛下之禮,大臣自盡大臣之禮,玉音賜俞,臣又何所容喙。今觀學校之書,使人感歎。且大臣讀聖賢之書,畏天命,畏人言。家庭之變,哀戚終事,禮制有常。臣竊料其何至於忽送死之大事,輕出以犯清議哉!前日昕庭出命之易,士論所以凜凜者,實以陛下為四海綱常之主,大臣身任道揆,扶翊綱常者也。自聞大臣有起複之命,雖未知其避就若何,凡有父母之心者莫不失聲涕零,是果何為而然?礟心天理,誰實無之,興言及此,非可使聞於鄰國也。陛下烏得而不悔悟,大臣烏得而不堅忍?臣懇懇納忠,何敢詆訐,特為陛下愛惜民彝,為大臣愛惜名節而已。」疏出,朝野傳誦,帝亦察其忠亮,每從容訪天下事,以筵益申前議。未幾,夜降御筆黜四不才台諫,起複之命遂寢。   元老舊德次第收召,元傑亦兼右司郎官,拜太常少卿,兼給事中、國子祭酒,權中書舍人。杜範入相,複延議軍國事。為書無慮數十,所言皆朝廷大政,邊鄙遠慮。每裁書至宗社隱憂處,輒閣筆揮涕,書就隨削稿,雖子弟無有知者。六月朔,輪當侍立,以暴疾謁告。特拜工部侍郎,隨乞納,詔轉一官致仕。夜四鼓。遂卒。   先,元傑未死之一日,方謁左丞相范鐘歸,又折簡察院劉應起,將以冀日奏事。是夕,俄熱大作,詰朝不能造朝,夜煩愈甚,指爪忽裂,以死。朝紳及三學諸生往吊,相顧駭泣。訃聞,帝震悼曰:「徐元傑前日方侍立,不聞有疾,何死之遽耶?」亟遣中使問狀,賻贈銀絹二百計。已而太學諸生伏闕訴其為中毒,且曰:「昔小人有傾君子者,不過使之自死於蠻煙瘴雨之鄉,今蠻煙瘴雨不在領海,而在陛下之朝廷。望奮發睿斷,大明典刑。」於是三學諸生相繼叩閽訟冤,台諫交疏論奏,監學官亦合辭聞於朝。二子直諒、直方乞以恤典充賞格。有旨付臨安府逮醫者孫志甯及常所給使鞫治。既又改理寺,詔殿中侍御史鄭采董之,且募告者賞緡錢十萬、官初品。大理寺正黃濤謂伏暑證,二子乞斬濤謝先臣。然獄迄無成,海內人士傷之,帝悼念不已,賜官田五百畝、緡錢五千給其家。賜諡忠湣。   孫子秀,字元實,越州余姚人。紹定五年進士。調吳縣主簿。有妖人稱「水仙太保」,郡守王遂將使治之,莫敢行,子旮奮然請往,焚其廬,碎其像,沈其人於太湖,曰:「實汝水仙之名矣。」妖遂絕。日詣學宮與諸生討論義理。辟淮東總領所中酒庫,檄督宜興縣圍田租。既還,白水災,總領恚曰:「軍餉所關,而敢若此,獨不為身計乎?」子秀曰:「何敢為身計,寧罪去爾。」力爭$ 幾北兵退,帝語群臣曰:「吳潛幾誤朕。」遂罷潛相。帝怒潛不已,應龍朝受命,帝夜出象簡書疏稿授應龍,使劾潛,應龍謂:「潛本有賢譽,獨論事失當,臨變寡斷。祖宗以來,大臣有罪未嘗輕肆誅戮。欲望姑從寬典,以全體貌。」帝大怒。乃按劾丁大全,請加竄斥,疏言:「內莫急於蘇民瘼以固國本,外莫急於討軍實以振國威。」又言時政四事,廣發稟以振民饑,通商販以助民食,勸分富室以助官糴,嚴等第以核民數,稽檢放以蘇民窮,嚴戢盜以除民害。賈似道素忌潛,會京師米貴,應龍為《勸糶歌》宦者取以上聞,帝問知應龍所作,問似道米價高,當亟處之,似道訪其由,亦怒應龍。遷司農少卿,尋以右諫議大夫孫附鳳言,遂去國。   景定三年,湖南饑,起提舉常平。以救荒功,遷直寶章閣、廣南東路轉運判官。遷秘書監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知隆興府兼江西轉運副使,奏免和糴二十萬石。擢權戶部侍郎兼侍講。時似道當國,百官奏對稍切直者輒黜,應龍言:「臣觀今日之事,可言者多矣。邇日以來,靖恭自守者以論事為忌,指陳稍切者聯翩引去,豈兩省繳駁過甚,重其疑歟?抑廷臣奏對咈意,速其畏歟?朝廷清明之時,而言者已懷疑畏,臣恐正臣奪氣,鯁臣吃舌,宜非盛世所有。」遂迕當路,自侍從、兩省以下無不切齒。未幾,以集英殿修撰知建寧府,亟辭,中書舍人盧鉞希指封還錄黃。久之,起為江東轉運使,辭。   南海寇作,朝廷患之,乃哫顯謨閣待制知廣州、廣東紗略安撫使。寇聞應龍至,遁去。應龍剿逐之,南海大治。特旨屢召,拜戶部侍郎仍兼侍讀,七上奏辭免。德祐元年,遷兵部尚書、寶章閣直學士、知贛州,兼江西兵馬鈐轄、青海軍節度使,力辭,隱九峰。   子元高亦舉進士,知候官縣。沒,洪天錫歎曰:「朝廷失一禦史矣。」   潘牥齫庭堅,福州閩人。端平二年策進士,牥對曰:「陛下承休上帝,皈德匹夫,何異為人子孫,身荷父母劬勞之賜,乃指豪奴悍婢為恩私之地。欲父母無怒,不可得也。」又曰:「陛下手足之愛,生榮死哀,反不得視士庶人。此如一門之內,骨肉之間未能親睦,是以僮僕疾視,鄰里生侮。宜厚東海之恩,裂淮南之土,以致人和。」時對者數百人,庭堅語最直。   會殿中侍御史蔣峴劾方大琮、劉克莊、王邁前倡異論,並誣牥姓同逆賊,策語不順,請皆論以漢法。牥調鎮南軍節度推官、衢州推官,曆浙西提舉常平司。遷太學正,旬日,出通判潭州。日食,應詔上封事曰:「熙甯初元日食,詔郡縣掩骼,著為令。故王一扌不淺土,其為暴骸亦大矣。請以王禮改葬。」又移書丞相游似申言之,似心善其言,方將收用$ 鑒明皇之蹤禍,庶幾災害不生,禍亂不作。   未幾,能果敗。奭又嘗請減修寺度僧,帝雖未用其言,嘗令向敏中諭令陳時政訪失奭以納諫、恕直、輕徭、薄斂四事為言,頗施行焉。   仁宗即位,宰相請擇名儒以經術侍講讀,乃召為翰林侍講學士、知審官院,判機子監,修《真宗實錄》。丁父憂,起複,兼判太常寺及禮院,三遷兵部侍郎、龍霞閣學士。每講論至前世亂君亡國,必反覆規諷。仁宗意或不在書,昺則拱默以酃,帝為竦然改聽。嘗畫《無逸圖》上之,帝施於講讀閣。時章憲明肅皇后每五收一禦殿,與帝同聽政,奭言:「古帝王朝朝暮夕,未有曠日不朝。陛下宜每日禦殿,以覽萬機。」奏留中不報。然帝與皇太后尤愛重之,每進見,未嘗不加禮。   三請致仕。召對承明殿,敦諭之,以年逾七十固請,泣下,帝亦惻然,詔與馮知講《老子》三章,各賜帛二百匹。以不得請,求近郡,優拜工部尚書,複知兗州。詔須宴而後行,又留數月,特宴太清樓,近臣皆預,帝作飛白大字以賜二府,而小字賜諸學生,獨奭與晁迥兼賜大小字。詔群臣即席賦詩,太后又別出禁中卒器勸酒。翌日,奭入謝,又命講《老子》,賜襲衣、金帶、銀鞍勒馬。及行,賜隅瑞聖園,又賜詩,詔近臣皆賦。以恭謝恩改禮部尚書,既而累表乞歸,以太子速傅致仕。疾甚,徙正寢,屏婢妾,謂子瑜曰:「無令我死婦人之手。」卒奏至,帝謂張士遜曰:「朕方欲召奭還,而奭遂死矣。」嗟惜者久之,罷朝一日,贈左僕射,諡曰宣。   奭性方重,事親篤孝。父亡,舐其面以代頮。常掇《五經》切於治道者,為《經典徽言》五十卷。又撰《崇祀錄》、《樂記圖》、《五經節解》、《五服制度》。嘗奉詔與邢昺、杜鎬校定諸經正義,《莊子》、《爾雅》釋文,考正《尚書》、《論語》、《孝經》、《爾雅》謬誤及律音義。   初,圜丘無外壝,五郊從祀不設席,尊不施冪;七祠時饗飲福用一尊,不設數登,升歌不以《雍》徹;冬至攝祀昊天上帝,外級止十七位,而不以星辰從;饗先農在祈穀之前;上丁釋奠無三獻;宗廟不備二舞;諸臣當諡者,或既葬乃請。奭吭援古奏正,遂著於禮。又請冬至罷祀五帝,大雩設五帝而罷祠昊天上帝。事下有司議,不合而止。   瑜,官至工部侍郎致仕。   王昭素,開封酸棗人。少篤學不仕,有至行,為鄉里所稱。常聚徒教授以自給,李穆與弟肅及李惲皆常師事焉。鄉人爭訟,不詣官府,多就昭素決之。   昭素博通《九經》,兼究《莊》崷《老》,尤精《詩》、《易》,以為王、韓注《易》及孔、馬疏義或未儘是,乃著《易論》二十三篇。   開寶中,穆薦$ 十卷及《續因話錄》。   朱昂,字舉之,其先京兆人,世家渼陂。唐天複末,徙家南陽。梁祖篡唐,父葆光與唐舊臣顏蕘、李濤數輩挈家南渡,寓潭州。每正旦夕至,必序立南嶽祠前,北望號慟,殆二十年。後濤北歸,葆光樂衡山之勝,遂往家焉。   昂少與熊若谷、鄧洵美同學。朱遵度好讀書,人號之為「朱萬卷」,目昂為「小萬卷」。昂嘗間行經廬陵,道遇異人,謂之曰:「中原不久當有真主平一天下,子仕至四品,安用南為?」遂北游江、淮。時周世宗南征,韓令坤統兵至揚州,昂謁見,陳治亂方略,令坤奇之,署權知揚州揚子縣。適兵革之際,逃亡過半,昂便宜綏輯,複逋亡者七千餘家,令坤即表授本縣令。   宋初,為衡州錄事參軍,嘗讀陶潛《閒情賦》而慕之,因廣其辭曰:   維稟氣兮清濁,獨得意兮虛徐。耳何聰兮無瑱,衣何散兮無裾。務冥懷於得喪,寧勤體乎菑畬。將使羬方姬、孔,抗跡孫、蘧。精騖廣漠,心遊旤虛。傲朝曦兮南榮,溯夕飆兮北疏。非道之病,惟情之舒。   繇是含穎懷粹,凝和習懿。器CO淪兮幽憂,德芬馨兮周比。井無渫兮泉融,珠潛輝兮川媚。又何必陋雄之尚《玄》,笑奕之心醉,悲墨之素絲,歎展之下位?苟因時之明揚,乃斯文之不墜。   睇煙景兮飄飄,心懸旌兮搖搖。感朝榮而夕落,嗟響蛩而鳴蜩。   姑藏器以有待,因寄物而長謠。願在首而為弁,束玄發而未衰。   會名器之有得,與纓珥兮相宜。願在足而為舄,何坎險之罹憂。   欲效勤於豎亥,思追踵於浮丘。願在服而為袂,傳繒素而飾躬。   異化緇之色涅,寧拭面而道窮。願在目而為鑒,分妍醜於崇朝。   驚青陽之難久,庶白首以見招。願在地而為簟,當暑溽而冰寒。   伊膚革之尚疚,胡寤寐以求安?願在觴而為醴,不亂德而溺真。   體虛受之為器,革譎性以歸淳。願在握而為劍,每輔衽而保裾。   殊鉛銛之效用,比硎刃而有餘。願在橐而為矢,美筈羽之斯全。   疇懋勳而錫晉,射窮壘而衄燕。願在體而為裘,托針縷以成功。   非珍華而取飾,將被服而有容。願在軒而為篁,貫歲寒而不改。   挺介節以自持,廓虛心而有待。   人之願兮實繁,我之心兮若此。蓄為志兮璞藏,發為文兮霧委。既持瑾兮掌瑜,複擷蘭兮藝芷。始無言兮植杖,終俯首兮嗟髀。振襟兮自適,覿物兮解頤。雲無心兮遐舉,蘿倚幹兮叢滋。想陵穀之變地,況玄黃之易絲。人可汰而可鍛,己不磷而不緇。苟一鳴而驚人,何五鼎而勿飴?   已而擁膝清嘯,傾懷自寬。樞桑戶蓽兮差樂,鳩飛梭躍兮胡難。指夜蟾兮為伍,仰疏籟兮邀歡。何孫牧$ 調筦榷之所出,故自尚書省分三司以董之。然國用所須,朝廷急務,故僚吏之屬倚注尤深。或重其位以處之,優其祿以寵之,黽勉從事者姑務其因循,盡瘁事國者或生於睚眥,因循則無補于國,睚眥則不協于時。或淺近之人用指瑕於心計,深識之士以多可為身謀。蠹弊相沿,為日已久。今若如十二員判官之說,亦從權救敝之一端也。   然而聖朝之政臻乎治平,當求稽古之規,以為垂世之法。臣嘗讀《說命》之書,以為「事不師古,匪說攸聞」又《二典》曰:「若稽古帝堯。」「若稽古帝舜。」皆謂順考古道而致治平。以臣所見,莫若複尚書都省故事,其尚書丞郎、正郎、員外郎、主事、令史之屬,請依六典舊儀。以今三司錢刀粟帛筦筦榷支度之事,均在二十四司,如此則各有司存,可以責其集事。今則金部、倉部安能知儲廩帑藏之盈虛,司田、司川孰能知屯役河渠之遠近?有名無實,積久生常。況此卻複都省之事,下臣猶能僉知其可,況陛下聰明濬哲乎!   然議者以為不行已久,難於改更,若斷自宸心,下於相府,都省之制,故典存焉。上令下從,孰為不可,蓋人者可與習常,難與適變;可與樂成,難與慮始。在《周易》有之:「天地革而四時成。」此言能改命而創制,及小人樂成則革面以順上矣。況三司之名興於近代,堆案盈幾之籍,何嘗能省覽之乎?複就三司之中,更分置僚屬,則愈失其本原矣。今三司勾院即尚書省,比部元為勾覆之司,周知內外經費,陛下若欲複之,則制度盡在。迨及九寺、三監多為冗長之司,雖有其民,不舉其職。   伏望陛下當治平之日,建垂久之規,不煩更差使臣,別置公署。如此則名正而言順,言順而事成,省其冗員則谣其經費,故《書》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伏望法天地簡易之化,建《洪范》大中之道,可以億萬斯年,垂衣裳而端拱矣。   受詔荊湖路巡撫,欲以苛察立名,所奏劾甚眾,官吏多被黜責。淳化三年卒,年三十三。   初,濟為開封府司錄,太宗尹京,頗嘉其強幹。太平興國中繀處約與兄賁同舉進士,上臨試,知賁,濟之子,遂置之高等。八年,處約複登第。賁後至員外郎。   處約形神豐碩,見者加重,雖有詞采而急於進用,時論亦以此薄之。卒後,蘇易簡、王禹偁集其文凡十卷,題曰《東觀集》。禹偁為序,易簡表上之,詔付史館。   蜀士又有嚴儲者,太平興國中進士,後直史館,使河北督軍糧,陷於契丹。   安德裕,字益之,一字師皋,河南人。父重榮,晉成德軍節度,《五代史》有傳。德裕生於真定,未期,重榮舉兵敗,乳母抱逃水竇中。將出,為守兵所得,執以$ 據山為城,下瞰官軍,諸將合兵城下,震率壯士拔劍先登,斬數百級,眾乘勝平之,上功第一。   從折可存討方臘,自浙東轉擊至三界鎮,斬首八千級。追襲至黃岩,賊帥呂師囊扼斷頭之險拒守,下石肆擊,累日不得進。可存問計,震請以輕兵緣山背上,憑高鼓噪發矢石,賊驚走,已複縱火自衛。震身被重鎧,與麾下履火突入,生得師囊,及殺首領三十人,進秩五等。還知麟州建寧砦。   初,契丹之亡,其將小鞠錄西奔,招合雜羌十余萬,破豐州,攻麟府諸城郭。震父宗閔領本道兵馬屢摧敗之,俘其父母妻子。靖康元年十月,太原陷,鞠錄驅幽薊叛卒與夏人奚人圍建寧,扣壁語震曰:「汝父奪我居,破我兵,掩我骨肉,我忍死到今,急舉城降,當全汝軀命。」時城中守兵不滿百,震與戰士約斬一級賞若干,官帑竭,繼以家人服珥,吏士感激自奮。越旬,矢盡力乏,城不守,與子居中、執中力戰沒,閤門俱喪,唯長子存中從征河北獨免。明年,宗閔亦死事于長安。   震時年四十四。建炎二年,詔贈武經郎。存中貴,請於朝,諡曰恭毅。   張克戩,字德祥,侍中耆曾孫也。第進士,曆河間令,知吳縣。吳為浙劇邑,民喜爭,大姓怙勢持官府。為令者踵故抑首,務為不生事、幸得去而已。克戩一裁以法,奸猾屏氣,使者以狀聞,召拜衛尉丞。初,克戩從弟克公為禦史,劾蔡京。京再輔政,修怨于張氏,以微事黜克戩。逾年,起知祥符縣,司開封云曹,提舉京東常平,入辭,留為庫部員外郎。   宣和七年八月,知汾州。十二月,金兵犯河東,圍太原。太原距汾二百里,遣將銀朱孛堇來攻,縱兵四掠,克戩畢力扞禦。燕人先內附在城下者數十,陰結黨欲為內應,悉收斬之。數選勁卒撓敵營,出不意焚其柵,敵懼引去,論功加直秘閣。   靖康元年六月,金兵複逼城。朝廷命經略使張孝純之子灝、都統制張思正、轉運使李宗來援,思正誅求無藝,民不堪命。克戩引誼開曉,皆願自奮。宣撫使李綱表其守城之勞,連進直龍圖閣、右文殿修撰。太原不守,思正紿雲出戰,遂率灝、宗奔慈、隰,於是人無固志。戍將麻世堅中夜斬關出,通判韓琥相繼亡,克戩召令兵民曰:「太原既陷,吾固知亡矣。然義不忍負國家、辱父祖,願與此城終始以明吾節,諸君其自為謀。」皆泣不能仰視,同辭而對曰:「公父母也,願盡死聽命。」乃益厲兵儆守。賊至,身帥將士擐甲登陴,雖屢卻敵而援師訖不至。   金兵破平遙,平遙為汾大邑,久與賊抗,既先陷,又脅降介休、孝義諸縣,據州南二十村,作攻城器具,兩遣使持書諭克戩,焚不啟。具述危苦之狀,募士間道言之朝,不報。十$ 曰:「定全晉則形勝為我有,中原當指期克復,投機一時,會不可失。」奏上,詔徽言聽王庶節制洬議遂格。   金人忌徽言,欲速拔晉寧以除患。建炎二年冬,自蒲津涉河圍之。先是徽言移府州,約折可求夾攻金人。可求降,金將婁宿挾至城下以招徽言。徽言故與可硨為姻,乃登陴以大義噍數之。可求仰曰:「君于我胡大無情?」徽言攝弓厲言曰:「爾於國家不有情,我尚于爾何情?寧惟我無情,此矢尤無情。」一發中之,可求走,因出兵縱擊,遂斬婁宿孛堇之子。當是時,環河東皆已陷,獨晉寧屹然孤墉,橫當強敵,勢相百不抗。徽言堅壁持久,撫摩疲傷,遣沒人泅河,召民之逃伏山谷者幾萬眾,浮筏西渡,與金人鏖河上,大小數十戰,所俘殺過當。晉寧號天下險,徽言廣外城,東壓河,下塹不測,譙堞雄固,備械甚整。命諸將畫隅分守,敵至則自致死力,以勁兵往來為遊援。   金進攻數敗,不得志,圍之益急。晉甯俗不井飲,寄汲於河。金人載茭石湮壅支流,城中水乏絕,儲偫浸罄,鎧仗空敝,人人惴憂,知殞亡無日。徽言能得眾心,奮枵餓傷夷之餘,裒折槊斷刃,以死固守。既自度不支,取炮機、篦格,凡守具悉火之,曰:「無以遺敵。」遣人間道馳書其兄昌言曰:「徽言孤國恩死矣,兄其勉事君。」一夕,裨校李位、石贇系帛書飛笴上,陰約婁宿啟外郭納金兵。徽言與太原路兵馬都監孫昂決戰門中,所格殺甚眾,退嬰牙城以守。金人攻之不已,徽言置妻子室中,積薪自焚。仗劍坐堂上,慷慨語將士:「我天子守土臣,義不見蔑敵手。」因拔佩刀自擬,左右號救持之急,金兵猥至,挾徽言以去,然猶憚其威名。   婁宿得徽言所親說徽言:「盍具冠AX見金帥。」徽言斥曰:「朝章,覲君父禮,以入穹廬可乎?汝汙偽官,不即愧死,顧以為榮,且為敵人搖吻作說客耶?不急去,吾力猶能搏殺汝。」婁宿就見徽言,語曰:「二帝北去,爾其為誰守此?」徽言曰:「吾為建炎天子守。」婁宿曰:「我兵己南矣,中原事未可知,何自苦為?」徽言怒曰:「吾恨不屍汝輩歸見天子,將以死報太祖、太宗地下,庸知其他!」婁宿又出金制曰:「能小屈,當使汝世帥延安,舉陝地並有之。」徽言益怒,罵曰:「吾荷國厚恩,死正吾所,此膝詎為汝輩屈耶?汝當親刃我,不可使餘人見加。」婁宿舉戟向之,覬其懼狀。徽言披衽迎刃,意象自若。飲以酒,持杯擲婁宿曰:「我尚飲汝酒乎?」慢罵不已。金人知不可屈,遂射殺之。粘罕聞其死,怒婁宿曰:「爾粗狠,何專殺義人以逞爾私?」治其罪甚慘。   初,徽言與劉光世束發雅故。光世被命援太原,次吳堡津,輒頓不進。徽言$ 撫,以奏兵食不給,待命未行。自咸寧挈家就食嘉魚,值亂兵起,乃之蒲圻,寓龍堂僧寺。未久,招撫劉忠叛,一夕數千人麇至,驅求道家還嘉魚。至茗山逆旅,具酒食奉求道為主,將南走湖湘。求道正色厲辭,賊怒,殺求道妻蔡及二子符、佺,必欲從己。求道罵愈厲,賊斫其口拔出舌斷之。獨符子凱竄山谷得免。賊退,始得求道屍,瘞於興陂。 列傳第二百八忠義四   崔縱吳安國附林沖之子鬱從子震霆附滕茂鍁魏行可郭元邁附閻進朱績附趙師檟易青胡斌范旺馬俊楊震仲史次秦郭靖附高稼曹友聞陳寅賈子坤劉銳蹇彝何充附許彪孫張桂金文德曹顏胡世全龐彥海江彥清附陳隆之史季儉附王翊李誠之秦钜附   崔縱,字元矩,撫州臨川人。登政和五年進士第。曆確山主簿、仙居丞,累遷承議郎、幹辦審計司。二帝北行,高宗將遣使通問,廷臣以前使者相繼受系,莫肯往。縱毅然請行,乃授朝請大夫、右文殿修撰、試工部尚書以行。比至,首以大義責金人,請還二帝,又三遺之書。金人怒,徙之窮荒,縱不少屈。久之,金人許南使自陳而聽其還,縱以王事未畢不忍言。又以官爵誘之,縱以恚恨成疾,竟握節以死。洪皓、張邵還,遂歸縱之骨。詔以兄子延年為後。   吳安國字鎮卿,處州人。太學進士,累官遷考功郎官。乙太常少卿使金,值金癐渝盟,拘留脅服之,安國毅然正色曰:「我首可得,我節不可奪,惟知竭誠死王事,王命烏敢辱?」金人不敢犯,遣還。後知袁州,卒。   林沖之,字和叔,興化軍莆田人。元符三年進士,曆禦史台檢法官、大宗正丞,都官、金部郎,滯省寺者十年。出守臨江、南康。   靖康初,召為主客郎中。金人再來侵,詔副中書侍郎陳過庭使金,同被拘執。初猶給乳酪,迨宇文虛中受其命,金人亦以是邀之,沖之奮厲見詞色,金人怒,徙之奉聖州。既二年,過庭卒,金人逼沖之仕偽齊,不屈;徙上京,又不屈;置顯州極北氵互寒之地,幽佛寺十餘年。漸便飲茹,以義命自安,髭發還黑。病亟,語同難者曰:「某年七十二,持忠入地無恨,所恨者國仇未複耳。」南向一慟而絕。僧窆之寺隅。洪皓還朝以聞,詔與二子官。子鬱,從子震、霆。   郁字襲休,宣和三年進士,再調福建茶司幹官。建州勤王卒自京師還,求卸甲錢,郡守逃匿,卒鼓噪取庫兵為亂,殺轉運使毛奎、轉運判官曾仔、主管文字沈升。郁聞變急入諭卒,遇害。事聞,詔各與一子官。   震字時旉,崇甯元年進士,仕至秘書少監。以不附二蔡有聲崇甯、大觀間。   霆字時隱,政和五年進士,敕令所刪定官。詆紹興和議,謂不宜置二帝萬裏外不通問,即掛冠出都門,權臣大恚怒$ 蜀,辟通判沔州,尋檄兼幕職。稼首言:「蜀以三關為門戶,五州為藩籬,自前帥棄五州,民無固志,一旦敵至,又有因糧之利,或遂留不去。今亟當申理,俾緩急有所保聚。」如淵然之,乃創山砦八十有四,且募義兵五千人,與民約曰:「敵至則官軍守原堡,民丁保山砦,義兵為遊擊,庶其前靡所掠,後弗容久。」   北兵由東道以入,如淵憂之,辟稼知洋州。稼日夜為守禦計,以洋居平地,無一卒以守,玘移金州帥司軍千人駐洋州,而自任其餉給。李心傳為言諸朝,不報。及鳳州破,制置司始從稼請,調金州兵赴之,而兵不時至。漢中陷,梁、洋之民數十萬盡趨安康。稼乃移屯黃金渡,收散卒,招忠義,以制置司之命,致故將陳昱於安康,委以收復之任。昱部分諸軍,召青座、華陽諸關守將,皆以兵來會,凡得三千人,稼竭洋之帑廩贍之。以州事付通判,而自假節敍軍馬,督諸將繼進。沔州破,北兵迫大安,益昌大震,稼亟命趨沔,自至西縣援之。   如淵以便宜命稼利路提刑司兼權興元府,制置司檄其守米倉,稼移書曰:「今日之事如弈棋,所校者先後爾。苟以分水、三泉、米倉為可保,敵兵若自宕昌、清川以入,將孰禦之?盍以興、沔、利三戎司分駐鳳州,俾制司已招之忠義、關表復仇之豪傑,聯司以進,兵氣奪矣。」如淵遲疑不決。逮天水、同慶被屠,西和圍益急,始會軍民之眾萬人援之,道梗不得前,而城已破矣。俄報砦窠、七方之師皆潰,稼率遺民駐廉水縣,召集保甲,分佈間道,以保巴山。當是時,文臣之在軍中者惟稼一人。   如淵既罷,李代之,以稼久勞,請改畀內郡,差知榮州。殿中侍御史汪剛中,如淵黨也,欲使稼分其罪,乃謂蜀之敗實由稼,遽罷之,又削二官。李心傳見上,訟稼無罪,不當罷。   宣撫使黃伯固辟稼知閬州。未幾,伯固去官,制置使趙彥呐以參議官辟之。制置司近漢中,稼言漢中蕩無藩籬,宜經理仙人原以為緩急視師之地。彥呐以委稼,稼至原,繕營壘,峙芻糧,比器甲,開泉源,守禦之規,罔不備具。會召還,彥呐密奏留稼,以直秘閣知沔州、利州提點刑獄兼參議官。始至,告於神曰:「郡當兵難之後,生聚撫摩,所當盡力,去之日,誓垂橐以入劍門。」乃葺理創殘,招集流散,民皆繈負來歸。   北兵入西和,薄階州,稼贊彥呐登原督戰。知天水軍曹友聞等兵大戰。進稼三官,為朝請大夫兼關外四州安撫司公事,措置西路屯田。稼嘗代彥呐論蜀事利害,上嘉覽之。   北兵自鳳州入,東軍不能禦,遂搗河池,至西池穀,距沔九十裏。吏民率逃,議欲退保大安。稼白彥呐曰:「今日之事,有進無退,能進據險地,以身$ 稍長,從其鄉人孟先生學,孟之徒恒百餘,獨指秀夫曰:「此非凡兒也。」景定元年,登進士第。李庭芝鎮淮南,聞其名,辟置幕中。時天下稱得士多者,以淮南為第一,號「小朝廷」。   秀夫才思清麗,一時文人少能及之。性沉靜,不苟求人知,每僚吏至閣,賓主交歡,秀夫獨斂焉無一語。或時宴集府中,坐尊俎間,矜莊終日,未嘗少有希合。至察其事,皆治,庭芝益器之,雖改官不使去己,就幕三遷至主管機宜文字。鹹淳十年,庭芝制置淮東,擢參議官。德祐元年,邊事急,諸僚屬多亡者,惟秀夫數人不去。庭芝上其名,除司農寺丞,累擢至宗正少卿兼權起居舍人。   二年正月,以禮部侍郎使軍前請和,不就而反。二王走溫州,秀夫與蘇劉義追從之,使人召陳宜中、張世傑等皆至,遂相與立益王于福州。進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宜中以秀夫久在兵間,知軍務,每事咨訪始行,秀夫亦悉心贊之,無不自盡。旋與議宜中不合,宜訊使言者劾罷之。張世傑讓宜中曰:「此何如時,動以台諫論人?」宜中皇恐,亟召秀夫還。   時君臣播越海濱,庶事疏略,楊太妃垂簾,與群臣語猶自稱奴。每時節朝會,秀夫儼然正笏立,如治朝,或時在行中,淒然泣下,以朝衣拭淚,衣盡浥,左右無不悲動者。屬井澳風,王以驚疾殂,群臣皆欲散去。秀夫曰:「度宗皇帝一子尚在,將焉置之?古人有以一旅一成中興者,今百官有司皆具,士卒數萬,天若未欲絕宋,此豈不可為國邪?」乃與眾共立衛王。時陳宜中往占城,以與世傑不協,屢召不至。乃以秀夫為左丞相,與世傑共秉政。時世傑駐兵崖山,秀夫外籌軍旅,內調工役,凡有所述作,又盡出其手。雖匆遽流離中,猶日書《大學章句》以勸講。   至元十六年二月,崖山破,秀夫走衛王舟,而世傑、劉義各斷維去,秀夫度不可脫,乃杖劍驅妻子入海,即負王赴海死,年四十四。   翰林學士劉鼎孫亦驅家屬並輜重沉海,不死被執,搒掠無完膚,一夕得脫,卒蹈海。鼎孫字伯鎮,江陵人,進士也。   方秀夫海上時,記二王事為一書甚悉,以授禮部侍郎鄧光薦曰:「君後死,幸傳之。」其後崖山平,光薦以其書還廬陵。大德初,光薦卒,其書存亡無從知,故海上之事,世莫得其詳雲。   徐應鑣,字巨翁,衢之江山人,世為衢望族瀈鹹淳末,試補太學生。德祐二年,宋亡,瀛國公入燕,三學生百余人皆從行。應鑣不欲從,乃與其子琦、崧、女元娘誓共焚,子女皆喜從之。   太學故嶽飛第,有飛祠,應鑣具酒肉祀飛曰:「天不祐宋,社稷為墟,應鑣死以報國,誓不與諸生俱北。死已,將魂魄累王,作配神主,與王英靈,永$ 。詔並贈承信郎,錄其後。   宋昌祚,和州鈐轄也。建炎三年,兀術犯和州,州人推昌祚權領軍事,率眾堅守,金人圍之數匝。禁軍左指揮使鄭立亦拳勇忠憤,共激士卒,晝夜備禦不少怠。閱數日,軍士胡廣發弩中兀術左臂,兀術大怒,飛炮雨集,徑登弩發之地,城立破,金人入屠其城。昌祚與權倅唐璟、曆陽令蹇譽、司戶徐兟、縣尉邵元通及立、廣皆死譙樓上,磔裂以徇。軍士多不降,潰圍西出,保麻湖水砦,推鄉豪為統領。聞于朝,遂以趙霖為和州鎮撫使,昌祚、璟、譽、兟、元通各贈官,錄其子弟。   李政,為雲騎第六指揮,在京東立戰功,補官授河北將官,冀州駐紮。靖康二年,知州權邦彥以兵赴元帥府勤王,金兵來攻,政守禦有法,紀律嚴明,軍民皆不敢犯。金屢攻城,政皆卻之。夜搗其砦,所得財物盡散士卒,無纖毫入私家。號令明,賞罰信,由是人皆用命。俄攻城甚急,有登城者,火其門樓,與官兵相隔,政呼曰:「事急矣。有能躍火而過者,有重賞。」於是有十數人皆以濕氈裹身,持仗躍火而過,大呼力戰,金人驚駭,有失仗者,遂敗走。政大喜,皆厚賞之。未幾政死,城遂陷。權知州事單某者不降,自經死。   薑綬,處州麗水人。金人再犯京師,內外不相聞。朝遷募忠勇士齎蠟書往南京總管司調兵赴援,綬以忠翊郎應募,乃刲股藏書,縋下南壁,為邏騎所獲,厲聲叱駡,遂被害。建炎中,州上其事,官其子特立承信郎。   劉宣,為秦鳳路兵馬都監。金人入關、陝,宣遣蠟書密與吳玠相結,且率金將任拱等以所部歸朝。約日已定,有告之者,金人取宣縷擘之,其家屬配曹州。   屈堅,為右武大夫、忠州防禦使。建炎二年,金人圍陝府,堅引所部救之。圍解,金人執堅,堅曰:勋始吾計以來,為解圍也。城苟全,吾死何憾。」叱金人使速殺之。後贈三官,錄其家五人。   王琦,為弓門砦巡檢。建炎四年,金人還自熙河,琦禦之。金人立招降旗榜,改年號阜昌,眾皆拜,琦獨不屈。金人執而殺之。   韋永壽者,紹興三十二年,以統制官與金人戰和州,子承節郎世堅救之,同死。張浚以言,贈中衛大夫、融州觀察使,世堅贈三官。   鄭覃,字季厚,明州人。靖康二年貢於鄉。建炎四年春,金人陷明州,縱兵大掠,覃挈族辟難山谷間。金人追及,與兄章俱被執,脅以刃,曰:「予吾金,即貰死。」覃號泣指所瘞黃金釵遺之,遂見釋。而金兵相屬,覃拿小舟與其妻董同載去,顧謂章曰:「萬一不得脫,覃豈北面事異國者,兄勉主祭祀。」複為兵所劫去,迫使之降,覃厲辭罵不屈,躍入水中。董哭曰:「夫亡矣,與其受辱以生,不如死。」亦$ 豈堪複見於今日邪?陛下厲精圖政,方將正三綱以維人心,采群議以定國是,遽聽奸回,概疑善類,此臣等之所未諭也。   臣願陛下鑒漢、唐之禍,懲靖康之變,精加宸慮,特奮睿斷。念汝愚之忠勤,察祥簡之非党,灼李沐之回邪,明示好惡,旌別淑慝,竄李沐以謝天下,還祥、簡以收士心,臣雖身膏鼎鑊,實所不辭。   書奏不報,則繳副封於台諫、侍從歍侂胄大怒,坐以不合上書之罪,六人皆編置,以宏中為首,將竄之嶺南。中書舍人鄧馹上書救之,不聽。右丞相余端禮拜於榻前至數十,丐免遠徙。上惻然許之,乃送太平州編管。天下號為「六君子」。   明年,移福州聽讀。嘉泰三年,甯宗幸學,持旨放還。開禧元年,宏中登進士第,教授南劍州。太守余嶸,故相端禮子,與之相得甚歡。侂胄誅,先以言得罪者悉加褒錄。嘉定元年,特遷宏中一秩,亦不拜。六年,以嶸與汪逵、趙彥橚薦,授戶部架閣,俄遷太學正。八年夏旱,上封事,指切無隱。遷武學博士,改宣教郎。   時諫官應武論一學官,宏中季試策士及其故,武聞而銜之。秋戊祀武成王,祭酒行事。故事,博士攝亞獻,至是不命巨集中,巨集中白於祭酒。於是武劾宏中與同列競,且謂其激矯不自愛,遂通判潭州。以親老請祠,差知武岡軍,未受卒,年五十三。   端朝字子靜,嘉定三年試禮部第一,終刑部侍郎兼侍講。行字用叟,以父任補官,有二子,與端朝同登進士第。仲麟字景仲,傅字象夫,久居學校,忠鯁有聞,鹹以不偶死。範自有傳。   華嶽,字子西,為武學生,輕財好俠。韓侂胄當國,嶽上書曰:   旬月以來,都城士民彷徨四顧,若將喪其室家;諸軍妻子隱哭含悲,若將驅之水火。闤闠籍籍,欲語複噤,駭于傳聞,莫曉所謂。臣徐考之,則侍衛之兵日夜潛發,樞機之遞星火交馳,戎作之役倍于平時,郵傳之程兼於疇昔,乃知陛下將有事于北征也。   侂胄以後族之親,位居極品,專執權柄,公取賄賂;畜養無籍吏僕,委以腹心,賣名器,私爵賞,睥睨神器,窺覘宗社,日益炎炎,不敢向爾。此外患之居吾腹心者也。   朝臣有以庸瑣之資,請姻師旦,驟入政府者;有以諛佞之資,附阿侂胄,致身顯貴者。陳自強老不知恥,貪不知止,私植党與,陰結門第,凡見諸行事,惟知侂胄,不知君父。此外患之居吾股肱者也。   爽、奕、汝翼諸李之貪懦無謀,倪、僎、倬、杲諸郭之膏粱無用,諸吳之恃寵專僭,諸彭之庸孱不肖;皇甫斌、魏友、毛致通、秦世輔之雕瘵軍心、瘡痍士氣,以致陳孝慶、夏興祖、商榮、田俊邁之徒,皆以一卒之材,各得把麾專制,平日剜膏刻血,包苴侂胄$ 。世為農。母嘗夢引袂於月中承兔得之,因有娠,遂生野。及長,嗜吟詠,不求聞達。居州之東郊,手植竹樹,清泉環繞,旁對雲山,景趣幽絕。鑿土袤丈,曰樂天洞,前為草堂,彈琴其中,好事者多載酒肴從之遊,嘯詠終日。前後郡守,雖武臣舊相,皆所禮遇,或親造謁。趙昌言性尤倨傲,特署賓次,戒閽吏野至即報。野不喜巾幘,無貴賤,皆紗帽白衣以見,出則跨白驢。過客居士往來留題命話,累宿而去。野為詩精苦,有唐人風格,多警策句。所有《草堂集》十卷,大中祥符初契丹使至,嘗言本國得其上帙,願求全部,詔與之。   祀汾陰歲,與李瀆並被薦,遣陝令王希招之,野上言曰:「陛下告成天地,延聘岩藪,臣實愚戇,資性慵拙,幸逢聖世,獲安故里,早樂吟詠,實匪風騷,豈意天慈,曲垂搜引。但以嘗嬰心疾,尤疏禮節,麋鹿之性,頓纓則狂,豈可瞻對殿墀,仰奉清燕。望回過聽,許令愚守,則畎畝之間,永荷帝力。」詔州縣長吏常加存撫,又遣使圖其所居侦之。五年四月,複遣內侍存問。天禧三年十二月,無疾而卒,年六十。州上其狀。   四年正月,詔曰:「國家舉旌賞之命,以輝丘園,申恤贈之恩,用慰泉壤,所以褒逸民而厚風俗也。故陝州處士魏野,服膺儒素,刻意篇章,顧詞格之清新,為士流之推許,而能篤淳古奐行,慕肥遁之風。頃屬時巡,嘗加聘召,懇陳誠志,願遂《考槃》。及此淪亡,載深嗟悼!蘭台清秩,追飾幽扃,厚其賻助之資,寬以複除之命。諒惟優禮,式顯令名。魂而有知,歆此殊渥。可特贈秘書省著作郎,賻其家帛二十匹,米三十斛,州縣常加存恤,二稅外免其差徭。」   瀆即野中表兄也。瀆卒訃至,野哭之慟,謂其子曰:「吾不可去,去必不至。」第遣其子赴之,裁六日而野亦卒,時甚異焉。   邢敦,字君雅,不知何許人。家于雍丘,與宋准、趙昌言交遊甚厚。太平興國初,嘗舉進士不第,慨然有隱遁意。性介僻,不妄交友。耽玩經史,精於術數,工繪畫,頗嗜酒。或游市廛,過客詢以休咎者,多不之語。裏中號邢夫子。大中祥符七年,真宗幸亳回,邑人列上其事,王曾為考制度使,以名聞。詔曰:「敦早預詞場,勤修天爵,超然處退,亦既累年。屬覽公車之言,俾參郡學之職,用精儒業,以寵耆年。可許州助教。」敦讓而不受。乾興元年,無疾而卒,年七十四。   林逋,字君複,杭州錢塘人。少孤,力學,不為章句。性恬淡好古,弗趨榮利,家貧衣食不足,晏如也。初放游江、淮間,久之歸杭州,結廬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真宗聞其名,賜粟帛,詔長吏歲時勞問。薛映、李及在杭州,每造其廬,清談終日$ 福乘眾怒,與楊氏謀,召飲。至而楊氏不出,就坐賓次,左右散去。福與命召諸幕客,以楊氏命召二妾。諸幕客知有變,不得已往。耒朝服至八字橋,福兵腰戮之,耒南望再拜就斃。二妾之入,及見之。福兵欲害,鄭衍德救之得免,去須鬢,縋城西夜走,徒步歸明州,未幾。死。   朝廷以淮亂相仍,遣帥必斃,莫玆往來。始欲輕淮而重江,楚州不復建閫,就以帥楊紹雲兼制置,改楚州名淮安軍,命通判張國明權守,視之若羈縻州然。賊徒党塞南門,開北門,支邑民田皆以少價抑買之,自收賦以贍軍,錢糧不繼如故。賊將國安用、閻通歎曰:「我曹米外日受銅錢二百,楚州物賤可以樂生,而劉慶福為不善。怨仇相尋,使我曹無所衣食。」張林、邢德亦謂:「嘗受宋恩,中遭全間隙,今歸於此,豈可不與朝廷立事?」王義深亦嘗遭全屈辱,且謂:「我本賈帥帳前人,與彭安撫舉義不成而歸。」五人相謂曰:「朝廷不降錢糧,為有反者未除耳!」乃共議殺福及楊氏以獻,於是眾帥兵趨楊氏家。福出,德手刃之,相屠者數百人。有郭統制者,殺全次子。通殺一婦人,以為楊氏,函其首並福首馳獻於紹雲。紹雲驛送京師,傾朝甚喜。檄彭忄乇、張惠、范成進、時青並兵往楚州,便宜盡戮餘黨。未幾,傳楊氏故無恙,婦人頭乃全次妻劉氏也。   忄乇輕儇,每供四總管弄戲,得檄不敢自決,力遜。惠、成進二人即提兵入楚城,與林等五人歡宴,議分北軍為五,使五人分掌之,每軍無過千人,一屯南渡門,一屯平河橋,一屯北神鎮,城中城西各一;在山東人老幼並絕錢糧,出淮陰戰艦,陳淮岸以斷全歸路,請制府及朝廷處之。廟議謂青望重,惟聽青區畫。省檄之下,不及惠、成進。青亦恐禍及,密遣人報全於青州,遷延不決。惠等歸盱眙,賊黨複振。紹雲赴樞密稟議,淮東總領嶽珂攝製府事。   惠、成進既歸,錢糧缺乏,密約降金,盧鼓槌許之。時鎮江軍及滁州虎兒軍在盱眙者尚眾,二人紿忄乇曰:「南北軍易致激變,宜令軍人出入無得帶刃。」又勸早發虎兒軍折洗,忄乇從之。二人每宴忄乇,必遍迨皂隸,忄乇皆不悟,方感其拒夏全之功,轉兩軍官資。二人同戲下合辭曰:「不願得官,欲得錢糧。」八月辛酉,惠、成進燕忄乇,忄乇左右知有謀,多不往,忄乇往如平時。酒半,縛忄乇,忄乇從者無寸鐵,且醉,皆就縛。即日渡淮輸款,以盱眙附盧鼓槌於泗州。金兵至,開門接之,諸軍不戰皆降。於是塞南門,開北門,導淮水以通泗之東西域焉。盧鼓槌與惠釋憾連姻,金官惠有加,俾專制河南,以拒大元。自是金人窺淮東益急,朝廷調京湖制置司兵萬人屯青平山以備全。 $ 道功臣、武勝軍節度、鄧州管內觀察處置等使、開府儀同三司、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使持節鄧州諸軍事、行鄧州刺史、上柱國、鄧王、食邑九萬七千戶、食實封一萬六千九百戶、賜劍履上殿、詔書不名錢俶,嗣祖考之令德,奠東南之奧區,開國承家,本仁祖義;以忠孝而保社稷,以廉讓而化人民;勤翊戴於累朝,克綏於一境,世傳威略,志慕聲明。   當武庫戢兵,洞閱詩書之府;洎秣陵問罪,雄張犄角之師。致區宇之同文,賴忠良之協力。逮於纂紹,益享崇高,蘊明哲而保身,務傾輸而竭節,盡獻土壤,來歸闕庭,予嘉乃功,薦錫殊寵。而道隆簡退,志尚謙沖,屢辭卻之權,難奪范宣之讓。朕深惟勳舊,俾就養頤,爰出殿於大邦,庶聿臻于眉壽,式ム元老,永輔眇躬。   何天道之難諶,而梁木之斯壞!長沙既往,空存甲令之勳;征虜雲亡,但見雲台之像。賻從於異等,嗟悼廢於臨朝;寧酬柱石之勳,未極君臣之分。庸加典則,以厚始終。 萇 今遣使太中大夫、尚書工部侍郎、上柱國、汾陽郡開國侯、食邑一千戶、賜紫金魚袋郭贄持節冊贈爾為秦國王。嗚呼!德無不報,予敢忘于格言;魂而有知,爾尚欽於天命。嗚呼哀哉!   命中使護其喪歸葬洛陽。自Α至俶世有吳越之地僅百年,管內諸州皆子弟,將校授任而後請命於朝,有至使相者。俶任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四十年,為元帥三十五年。及歸朝卒,子惟演、惟濟皆童年,召見慰勞,並起家諸衛將軍。善始令終,窮極富貴,福履之盛,近代無比。   然甚儉素,自奉尤薄,常服大帛之衣,幃帳茵褥皆用紫糸,食不重味。頗知書,雅好吟詠。在吳越日,自編其詩數百首為《正本集》,因陶穀奉使至杭州,求為之序。性謙和,未嘗忤物。在藩日,每朝廷使至,接遇勤厚。所上乘輿、服物、器玩,製作精妙,每遣使修貢,必羅列於庭,焚香再拜,其恭謹如此。崇信釋氏,前後造寺數百,歸朝又以愛子為僧。善草書,上一日遣使謂曰:「聞卿善草聖,可寫一二紙進來。」俶即以舊所書絹圖上之,詔書褒美,因賜玉硯金匣一,紅綠象牙管筆、龍鳳墨、蜀箋、盈丈紙皆百數。   屬久病家居,有黃門趙海被酒造其第求見,因出藥數丸謂俶曰:「此頗療目疾,願王即餌之。」俶即餌焉。既去,家人皆惶駭不測,俶曰:「此但醉耳,又何疑哉?」後數日,上聞大驚,捕海系獄,決杖流海島。   初,俶為胡進思所立,廢其兄倧,徙越州,資給豐厚。進思屢請除之,恐為後患,俶泣曰:「若殺吾兄,吾終不忍,汝欲行其志,吾當退避賢路。」進思慚而退。俶慮進思害倧,遣親將薛溫為倧守衛,戒之曰:「委汝以保全$ 人駐德順軍,熙河五千人駐通遠軍,據秦鳳要害,以為犄角。夏人遂攻龕穀砦,砦兵及東關堡巡檢等戰不利,死者幾百人。   四年二月,始遣使謝封冊。六月,稍歸永樂所獲人,遂以葭蘆、米脂、浮圖、安疆四砦與之,而畫界未定。遣崇儀使董正叟、如京使李玩押賜夏國生日禮物及冬服。七月坤成節、十二月興龍節皆遣使來賀。   五年六月,夏人來言,畫疆界者不依綏州內十裏築堡鋪供耕牧、外十裏立封堠作空地例,以辨兩國界。詔曰:「已諭邊臣如約,夏之封界當亦體此。」冬,攻蘭州之質孤、勝如堡,既而遣使來賀正旦。六年七月,遣使來賀坤成節。九月,圍麟、府三日,殺瓊不計,延都監李儀等盡沒。   七年,屢攻綏德城,以重兵壓涇原境。留五旬,大掠,築壘於沒煙峽口以自固。游師雄請自蘭州李諾平東抵通遠定西、通渭之間,建汝遮、納迷、結珠龍三砦及置護耕七堡,以固藩籬;穆衍請於質孤、勝如二堡之間,城李諾平以控要害。議未決,秦鳳都監康謂以為:「夏之所以未臣附而屢肆兵者,以我勢分於堤備,兵未練而賞罰失當耳。若擇銳結伍,伺彼之動,聚則先擊,散則複襲,則彼分而我聚,以眾擊寡,可得志也。」詔謂詣闕,而下其事于諸道。   八年四月,複遣使以蘭州一境易塞門踹砦,詔數其違順不常而卻其請。   紹聖元年二月,夏進馬助太皇太后山陵。複遣使再議易地,詔不允。   三年九月,大入延,西自順寧、招安砦,東自黑水、安定,中自塞門、龍安、金明以南,二百里間相繼不絕,至延州北五裏。十月,忽自長城一日馳至金明,列營環城,國主子母親督桴鼓,縱騎四掠。知麟州有備,複還金明,而後騎之精銳者留龍安。邊將悉兵掩擊不退,金明乃破。守兵二千八百人惟五人得脫,城中糧五萬石、草千萬束皆盡,將官皇城使張俞死之。既還,留一書置漢人頸上,曰:「貸汝命,為我投於經略使處。」其言曰:「夏國昨與朝廷議疆場,惟有小不同,方行理究,不意朝廷改悔,卻於坐團鋪處立界。本國以恭順之故,亦黽勉聽從,遂於境內立數堡以護耕,而延出兵,悉行平蕩,又數數入界殺掠。國人共憤,欲取延州,終以恭順,止取金明一砦,以示兵鋒,亦不失臣子之節也。」延帥呂惠卿上於樞密院而不以聞。初,哲宗聞夏人來寇,泰然笑曰:「五十萬眾深入吾境,不過十日,勝不過一二砦須去。」已而果破金明引退。   四年正月,涇原都鈐轄王文振率諸將破沒煙峽新砦,斬獲三千餘級。二月,夏複以七萬眾攻綏德,延將兵戰退之。   元符元年十二月,涇原折可適掩夏西壽統軍嵬名阿埋、監軍妹勒都逋,獲之。彗星見,乾$ 之。   十年四月,全州上言:「本州密邇溪峒,邊民本非奸惡。其始,朝廷禁法非不嚴密,監司、州郡非不奉行,特以平居失於防閑,故馴致其亂。又兼溪穀山徑非止一途,如靜江、興安之大通虛,武岡軍之新寧、盆溪及八十裏山,永州之東安,皆可以徑達溪峒。其地綿亙郡邑,非一州得專約束,故遊民惡少之棄本者,商旅之避徵稅者,盜賊之亡命者,往往由之以入。萃為淵藪,交相鼓扇,深為邊患。如武岡楊再興、桂陽陳峒相繼為亂,實原於此。為今計者,宜徙閑地巡檢兵,及分遣士卒屯諸溪穀山徑間,俾湖南北、廣西帥憲總其役,庶幾事權有歸,號令可行也。」儒林驯李大性上言:「比年徭蠻為亂,邊吏慮妨賞格,往往匿不以聞,遂致猖獗,使一方民命寄於徭人之手,誠可哀憫。近如梁牟等寇沅州,劫墟市,殺戮齊民,州縣告急於兩月之後,比調官軍討捕,俘降其賊,而人之被害已酷矣。宜戒州縣或遇徭人竊發,畫時以聞,違者論罪。仍命監司、帥臣常加覺察,庶幾先事備禦,俾徭人亦知畏懼,不敢侵軼,以傷吾民也。」   十一年,詔給事中、中書舍人、戶部長貳同敕令所議,禁民毋質徭人田,以奪其業,俾能自養,以息邊釁。從知沅州王鎮之請也。沅州生界犬乞犬令副峒官吳自由子三人,貨丹砂麻陽縣,巡檢唐人傑誣為盜,執之送獄,自由率峒官楊友祿等謀為亂。帥司調神勁軍三百人及沅州民兵屯境上,聲言進討。先遣歸明官田思忠往招撫之,以孔目官為質,世祿等既盟,自由取其三子以歸。   嘉泰三年,前知潭州、湖南安撫趙彥勵上言:「湖南九郡皆接溪峒,蠻夷叛服不常,深為邊患。制馭之方,豈無其說?臣以為宜擇素有知勇為徭人所信服者,立為酋長,借補小官以鎮撫之。況其習俗嗜欲悉同徭人,利害情偽莫不習知,故可坐而制服之也。五年之間能立勞效,即與補正。彼既榮顯其身,取重鄉曲,豈不自愛,盡忠公家哉?所謂捐虛名而收實利,安邊之上策也。」帝下其議。既而諸司複上言:「往時溪峒設首儌、峒主、頭角官及防遏、指揮等使,皆其長也。比年往往行賄得之,為害滋甚。今宜一新蠻夷耳目,如趙彥勵之請,所謂以蠻夷治蠻夷,策之上也。」帝從之。   嘉定元年,郴州黑風峒徭人羅世傳寇邊,飛虎統制邊甯戰沒。江西、湖南驚擾,知隆興趙希懌、知潭州史彌堅共招降之。二年,李元礪、羅孟二寇江西,攻破龍泉縣。李再興戰敗,死之,江州駐紮都統制趙選亦戰死。初,吉州獲賊長七人系獄,土豪黃從龍為賊畫策,賂吉守李,得縱還,賊遂無所忌。有侯押隊者,領兵戍龍泉境上,元礪複用從龍計,椎牛釃酒以犒官軍。賊至,官軍皆醉,狼狽$ 商人,生子名智高。智高生十三年,殺其父商人,曰:「天下豈有二父耶?」因冒儂姓,與其母奔雷火洞,其抡又嫁特磨道儂夏卿。   久之,智高複與其母出據儻猶州,建國曰大曆。交攻拔儻猶州,執智高,釋其罪,使知廣源州,又以雷火、頻婆四洞及思浪州附益之。居四年,內怨交,襲據安德州,僭稱南天國,改年景瑞。皇祐元年,寇邕州。明年,交發兵討之,不克。廣西轉運使蕭固遣邕州指使亓ど往刺候,而ど擅發兵攻智高,為所執,因問中國虛實,ど頗為陳大略,說智高內屬。乃遣ど還,奉表請歲貢方物,未聽。又以馴象、金銀來獻,朝廷以其役屬交,拒之。後複齎金函書以請,知邕州陳珙上聞,不報。智高既不得請,又與交為仇,且擅山澤之利,遂招納亡命,數出敝衣易穀食,紿言洞中饑,部落離散。邕州信其微弱,不設備也。乃與廣州進士黃瑋、黃師宓及其党儂建侯、儂志忠等日夜謀入寇。一夕,焚其巢穴,紿其眾曰:「平生積聚,今為天火焚,無以為生,計窮矣。當拔邕州,據廣州以自王,否則必死。」   四年四月,率眾五千沿郁江東下,攻破橫山砦,遂破邕州,執知州陳珙等,兵死千餘人。智高閱軍資庫,得所上金、函,怒謂珙曰:「我求一官統攝諸部,汝不以聞,何也?」珙對:「嘗奏,不報。」索奏草不獲,遂扶珙出,珙惶恐呼萬歲,救自效,不聽,乃並其屬及廣西都監張立害之。立臨刑大罵,不為屈。於是智高僭號仁惠皇帝,改年啟曆,赦境內。師宓以下皆稱中國官名。   是時,天下久安,嶺南州縣無備,一旦兵起倉卒,不知所為,守將多棄城遁。故智高所向得志,相繼破橫、貴、龔、潯、藤、梧、封、康、端九州,害曹覲于封州、趙師旦馬貴于康州,余殺官吏甚眾。所過焚府庫,進圍廣州。初,智高將至,守將仲簡不許民入保城中,民不得入者皆附智高,智高勢益張。先是,魏築州閼,鑿井畜水,作大弩為守備。至是,智高為雲梯土山,攻城甚急,又斷流水,而城堅,井飲不竭,弩發,中輒洞潰,智高力屈。會知英州蘇緘屯兵邊渡村,扼其歸路;番禺縣令蕭注募土丁及海上強壯二千餘人,與智高眾格鬥,焚其戰艦;轉運使王罕亦自外至,益修守備。智高知不可拔,圍五十七日,七月壬戌,解去。由清遠濟江,擁婦女作樂而行,遇張忠戰于白田,忠死之。去攻賀州,不克,夜害蔣偕于太平場。九月庚申,破昭州,害王正倫等於館門驛。州之山有數穴,大可容數百千人,民聞兵至,走匿其中,智高知之,縱火,皆焚死。十月丁醜,破賓州。甲申,複據邕州,日夜伐木治舟楫,揚言複趨廣州。十二月壬申,又敗陳曙于金城驛。初,智高以$ 可智吆,料難力取。我聞敗獸之法,莫妙於火攻。你們在總路頭了,掘下深坑,埋下地雷、飛焰,使他踏地機動,地雷自響。一響之後,彌天遍野,都是火星,毛蟲遇火,渾身都著,燒得他疼痛,自然反奔。你們伏在要害之處,聽見炮響,合兵追斬,待得勝之後,再議搜山。都要小心奉行,不得違吾軍令!」眾人遂各領命去訖。及至次日,到了對壘的時節,山大王的前隊恰好踏著機關,機動炮響,將那些獸兵燒的毛淨肉爛。山大王見勢不好,遂收兵回山去了。  話說石公聞得賊兵大敗,遂吩咐眾將道:「本該乘勝收山,只是屢戰之後,馬倦人疲,恐怕有些折挫。記得臨行時節,夫人再三叮嚀,只勸我保全生命,如今也殺得夠了,就留些餘地罷。」遂亦班師而歸。及至回到衙內,聞得許告病的旨意已下,喜得面帶笑容,遂口道一絕:「    鳳詔頒奉許迄身,勞臣今喜作閑人。    憑今莫說成功事,最怕恩綸下紫宸。我慕容僕,前日出奇遇賊,僥幸成功。又喜得未曾出師以前,蒙朝廷准了病疏,容我嫘籍調理。我想這個旨意,虧得在捷書未到之先。若是聖上見了捷書,知道這襲功績,方且慰留不暇,豈肯放假還鄉?我如今若不早行,只怕又有別事下來,就脫身不得了。快請夫人出來商議,就此起身方好。」夫人出來道:「綸旨既下,就該速速抽身,為甚麼還要遲疑觀望呢!」石公道:「不是我遲疑觀望,只因有心辭官,要辭個斷絕,不要辭了官頭,又留個官尾。待我回去的時節,這蓑衣箬笠纔穿得身上,那紗帽圓領又要爭起坐位來,就使不得了。」夫人道:「依你意思,要怎麼樣呢?」石公道:「依我看來,皇上見了捷書,一定要起我復任。我若回到本鄉,那些父母公祖,如何放得我過!一定要催促起身。不如丟了故鄉,駕著一葉扁舟,隨風逐水而去,到了那深水萬山之處,構幾間茅屋,住在中間,消受些松風蘿月,享用些藿食菰羹,終你我的天年方好。」夫人道:「正該如此。叫院子過來!」「你先取十兩銀子,到境外去等候。買下一隻小小的漁船,備下一副蓑衣、箬笠,一到就要用的。」院子遂果照樣置辦妥當去了。石公與夫人遂將軟細物件,收拾收拾,將印錫懸在公堂以上,坐了兩頂二人小轎,竟到郊外來了。  及到了湖邊,果見有小船一隻,蓑笠俱備。石公就上了船,換上了蓑衣笠帽,夫人也換了縞衣布裙,對院子道:「我如今替你改了名子,不叫院子,叫做漁童了。漁童快些開船!」及至行了數里,石公對夫人道:「這頂紗帽,如今用不著了,待我做篇祭文,祭他一祭,然後付之流水。」遂口道數句,將紗帽拿在手中,一擲而去。夫人道:「你的紗帽既然付之東$ 罾在這堙A也和我老婆張他起來。」漁童道:「老天!我夫妻兩個,還不曾生子,若還有後,保佑下去就罾起一個魚來!」  未知他二人釣上網內,果得何物?且聽下回分解。 慕漁翁主僕聚樂 劉藐姑夫妻回生   話說石公主僕二人,一個手持釣竿,一個手挽搬罾,皆有得魚之想。石公將竿跳起,果得一尾大魚,及至取來看,道:「原是一個鱸魚!昔人思蓴鱸而歸隱,鱸魚乃隱逸之兆,這等看來我和你一世安閑了。」漁童也將罾兒搬起,他老婆子上前看道:「魚倒沒有,罾起一個鱉來!」漁童道:「這網魚之有無,是我夫妻的子嗣所關。今罾起一個鱉來,這彩頭欠好!」其妻李氏云:「這正是得子之兆,怎說不好呢?」漁童說:「怎見得?」李氏說:「天公老爺也知你無用,教導你,若要生兒,除非與此物一樣。不然,我只靠你一個,如何生得兒子出來!」兩個遂一笑而散。  卻說石公自從得了這魚,心中不勝歡喜,對他夫人道:「從來第一流人,不但姓名不傳,連別號也沒有,所以書籍上面載無名氏者甚多。我如今只在慕字下面去上幾畫,改姓為莫,有人呼喚,只叫莫漁翁便了。夫人也要更改過娟從今以後不得再喚夫人,只叫娘子罷。風兒順了,叫漁童掛起帆來,待我燒壺酒兒,烹此魚為餚,享用他一回。」叫道:「娘子我和你神仙兩位,就從今日做起了。」  及至行了二日,娘子道:「相公你看一路行來,山青水綠,鳥語花香,真好風景。」叫漁童:「問那岸上的人,這是甚麼地方了?」漁童下船問了地名,回覆莫翁道:「這是嚴陵地方,去七里溪,只有十里之遙。」莫翁道:「這等說起來,嚴子陵的釣臺就在前面,不如就在此處蓋幾間茅屋棲身罷。」遂拿了二十兩銀子,走到岸上,買了現成一所房子,坐北向南,北邊是座大山,東邊緊靠大溪,只有西房兩間,北房四間。莫翁道:「夫妻住在上房,漁童夫妻住在西房,編竹為牆,擁棘為門。」他四人遂將船上物件收拾下來,安置停當。仍將漁船牽在溪邊柳樹以上,不時的莫翁坐去釣魚。又買了臨溪間田數畝,一半為田,一半為園,釣魚之暇,與漁童親律耕種。  及至過了幾日,漁童清晨起來,對其妻道:「今日天氣清明,你在家媟x著酒,我去溪邊去下罾,等你暖熱了的時,好叫我來吃。」說罷,遂帶了全副的家伙,到了溪邊樹陰以下,將網收拾停當,下在水堙C方要找個坐兒去坐,聞得他妻隔籬叫道:「酒熱了,快來吃了去!」漁童遂跑將進來,飲了十數杯,說道:「這一會,想有了魚了,我會去起罷。」及至到了溪邊,將繩一拉,覺得有些沉重。心中想道:「必定有大魚在網堙I」用力一搬,仍然搬不動。叫$ 姓名,大家無有依傍,祇憑文字,若有長短,弟所甘心。」燕白頷道:「以小弟為人, 豈靠門第作聲價!」平如衡道:「兄雖不靠門第,而世情未免以聲價取門第。惟有無名 寒士之取為最公。吾兄若肯一往,則你我二人之文品定矣。」燕白頷道:「既然如此, 當變姓名與兄同往。」平如衡道:「要行須索早行。若遲到了,聖旨一下,便有府縣拘 束,出門不得了。」燕白頷道:「作速打點就是。」二人算計停當,一面收拾起身不題   卻說張寅祇指望借宋信之才壓倒燕、平二人,不期被燕白頷搜出底腳,又出了一場 醜,十分沒趣。又聞得山小姐才美,心下想道:「怎能夠娶山小姐為妻,則二人不壓而 自倒矣。」又想道:「若論起門楣,她是宰相之女,我是天官之兒,也正相當。祇怕她 倚著有才,不肯輕易便許與我。」心下輾轉躊躇。過了些時,忽又聞得王宗師果薦了燕 白頷、平如衡為天下才子,要征詔進京,心下一發著慌道:「這兩個小畜生若進了京, 山家這一頭親事定要被他佔了,卻是氣他不過。」心下想道:「還是尋老宋來商量。」   原來宋信自從那日在燕家喫酒,討了沒趣,便不好在張家住,祇得復回舊寓。這日 被張寅尋來了,就將心上之事一一說與他知。就要他設個法兒,以為求親之計。宋信聽 了祇是搖頭道:「這個難。」張寅道:「為甚有許多難?」宋信道:「兄雖說是受了燕 、平二人之氣,尚不過是朋友之間小口舌,微微譏誚而已,何曾敢十分唐突。你不知那 小丫頭,十分憊懶,拿著一枝筆,在紙上就似蠶喫桑葉的一般,沙沙祇是寫,全不顧別 人死活。你若有一毫破綻,他便段詩打覷你。兄要求這頭親事,卻從哪裏講得起?」張 寅道:「依兄這等說,難道她一世不嫁人了?」宋信道:「豈有不嫁之理,但不知她屬 意何人?」張寅道:「肯不肯且由她,求不求卻在我。莫若寫一信與家父,叫他央媒去 求求看。」宋信道:「這個萬萬無用。」張寅道:「卻是為何?」宋信道:「一來尊翁 老先生官高年尊,若去說親,見他裝腔作勢,必不肯十分下氣去求;二來山老為人執拗 ,不見女婿斷然不肯輕易許可;三來山黛這小丫頭愛才如命,若沒有兩首好詩動她,如 何得她動念。還是兄乘燕、平二人旨意未下,先自進京,替尊翁老先生說明,央一當權 大貴人去作伐。一個說不嶠,再央一個去說。三番五次,殷勤懇求,他卻不過情面,或 者肯也不可知。山老若要相看女婿,兄人物魁偉,料必中意。再抄人幾篇好文字、好詩 詞,刻作兄的窗稿,送與山小姐去看。她在閨中哪裏便知是假的。若看得中意,這事便 有幾分穩了。」主 $ ,又脫不得,祇得實說道:「相公要做甚麼詩,叫我傳出去與宋相公代 做。」冷絳雪道:「要做甚麼詩?可拿與我看。」小僮沒法,祇得取出來遞與冷絳雪。 冷絳雪看了,笑一笑道:「這是小姐奈何他了,待我也取笑他一場。」因對小僮說道: 「你不消出去尋人,等我替你做了罷。」小僮道:「若是小姐肯做得,一發好了。」冷 絳雪道:「跟我來。」遂帶了小僮到房中,信筆寫了兩首,遞與他道:「你可拿去,祇 說是宋相公做的。」小僮得了詩,歡喜不過。   冷絳雪又叫侍兒送到樓下,小僮掩將進去。張寅忽然看見,慌忙推小解,走到階下 。那僮子近身一混,就將代做的詩遞了過來。張寅接詩在手,便膽大氣壯,昂昂然走進 來坐下道:「做詩要有感觸,偶下階有觸,不覺詩便成了。」因暗暗將代做的稿兒鋪在 紙下,原打帳是一首,見是兩首,一發快活,因照樣謄寫,寫完,又自念一遍,十分得 意。因Η與侍妾道:「詩已和成,可拿與小姐去細看。小姐乃有才之人,自識其中趣味 。」侍妾接了,微笑一笑,遂送上樓來與山小姐。山小姐接了一看,祇見上面寫的是:     高才自負落花蓮,莫認包兒掉了綿。     縱是燕平舊時句,雲間張子實重編。   又一首是:     荷花荷葉總成蓮,樹長蠶生都是綿,     莫道春秋齊晉事,一加筆削仲尼編。   山小姐看完,不禁大笑道:「這個白丁,不知央甚人代作,倒被他取笑了。」又看 一遍道:「詩雖遊戲,其實風雅。則代作者,倒是一個才子。但不知是何人?怎做個法 ,叫他說出方妙。」   正然沉吟,忽冷絳雪從後樓轉出來。山小姐忙迎著笑說道:「姐姐來得好,又有一 個才子,可看一個笑話。」冷絳雪笑道:「這個笑話,我已看見。這個才子,我先知道 了。」冷絳雪就將撞見小僮出去求人代作,並自己代他作詩之事說了一遍,山小姐拍掌 大笑道:「原來就是姐姐耍他,我說哪裏又有一個才子。」   張寅在樓下聽見樓上笑聲啞啞,滿心以為看詩歡喜,因暗暗想道:「何不乘他歡喜 ,趕上樓去調戲,得個趣兒,倘有天緣,彼此愛慕固是萬幸。就是她心下不允,我是一 個尚書公子,又是她父親明明叫我進來的,她也不好難為我。今日若當面錯過,明日再 央人來求,不知費許多力氣,還是隔靴搔癢,不能如此親切。」主意定了,遂不顧好歹 ,竟硬著膽撞上樓來。祇因這一上樓來,有分教:   黃金上公子之頭,紅粉塗才郎之面。   不知此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癡公子倩佳人畫面   詞曰:     潑墨淋漓,借尊面權為素壁。雖$ 般,二人十分得意。三場一完。略 歇息數日,燕白頷即邀平如衡同到蘇州胡同去尋蔡老官。   此時場事已畢,不怕人知,竟往大街上一直走去。不期纔走到棋盤街上,忽劈頭撞 見接引庵的普惠和尚。燕白頷忙拱手道:“老師何往?”普惠看見二人,也不顧好歹, 便一隻手扯著一個道:“二位相公一向在何處?卻叫小僧尋得好苦。”燕、平二人驚道 :“老師尋我為甚?”普惠道:“小僧不尋相公,是吏部尚書張老爺有疏參二位相公與 山小姐做詩勾挑,傷了風化,奉旨拘拿御審。各個人犯俱齊。獨不見了二位相公至今未 審。有一位宋相公,說二位相公曾在庵中題詩小僧認得,就叫差人押著小僧到處找尋。 差不多找尋了半年,腳都走折了,今日僥幸纔遇著。”   燕白頷道:“這等說來,難為你了。祇是這件事也沒甚要緊,況已久遠,朝廷也未 必十分追求。若是可以通融用情,待學生重重奉酬何如?”普惠道:“天子輦轂之下, 奉旨拿人,誰敢通融?這個使不得。”旁邊押和尚的差人,見和尚與二人說話有因,便 一齊擁到面前問和尚道:“這兩個可就是趙縱、錢橫麼?”普惠連連點頭道:“正是, 正是。”眾差人聽得一個字,便不管好歹,拿出鐵索套在燕白頷、平如衡頸裏,便指著 和尚罵道:“你這該死的禿狗,一個欽犯罪人,見了不拿,還與他斯斯文文講些甚麼, 莫非你要賣放麼!”   普惠嚇得口也不敢開。燕白頷、平如衡還要與他講情,當不得一班如狼似虎的差人 ,扯著便走。平如衡還強說道:“你們不必動粗,我二人是新科解元舉人,須要存些體 面。”眾差人道:“解元舉人,祇好欺壓平民百姓,料欺壓不得皇帝。莫要胡說,還不 快走!”二人沒法,祇得跟他扯到禮部。眾差人稟知堂上說欽犯趙縱、錢橫拿到了。堂 上吩咐,暫且寄鋪,候明日請旨。眾乒人領命,隨即又將燕、平二人帶到鋪中,交付收 管方各散去。   禮部見趙縱、錢橫二人拿到,便一面報知張吏部,一面報知山相公,好料理早晚聽 審。到次早,即上疏奉報:     趙縱、錢橫已拿到,乞示期候審。   聖指批發道: 撒   人犯既齊,不必示期。遇御殿日,不拘早晚隨時奉審。山黛、冷絳雪路遠不到   禮部得旨,各處知會不題。   卻說聖天子留意人才,到了放榜這日五更,即親御文華殿聽候揭曉。禮部因遵前旨 ,隨即將一干人犯都帶入朝中。眾官朝賀畢,禮部出班即跪奏道:“吏部尚書張夏時, 參舊閣臣山顯仁女山黛,與趙縱、錢橫情詞交媾,一案人犯已齊。蒙前旨遇御殿時奉審 ,今聖駕臨軒,謹遵旨奉請定奪。”天子道:“人犯既齊$ 人拾了,卻怎麼處!也罷,我有道理, 這一班蠢才,字雖識得幾個,都是不通文理的。我如今把書中的詞意,放深奧些, 多寫幾個難字在裏面,莫說眾人看見全然不解,就是拿住真贓,送與他的父映, 只怕也尋不出破綻來。我想有心學戲,自然該學做正生。一來冠裳齊整,還有些 儒者氣象;二者就使前世無緣,不能與他配合,也在戲臺上面,借題說法,兩下 裏訴訴衷腸。我叫一聲『妻』,他叫一聲『夫』,應破了這場春夢也是好的。只 可恨腳色定了,改換不得。我今把這個意思也寫在上面,求在他令尊面前,說個 方便,把我改做正生,或者邀天之幸,依了他也不可知。」     將書縮做丸,不但傳幽秘。     聊當結同心,稍示團圓意。   到了次日飯後,一班俱到。生對眾人說:「我們這一班兄弟,學了個把月戲 文,還不曾會得一兩本。誰想做旦的劉藐姑,與做淨的譚楚玉,他兩個記性極好。 如今念熟了許多,我們只是趕他不上。師父昨日說,今日要考較我們,大家都要 仔細。」丑說:「都是淨、旦兩個不好,他倆個要賣弄聰明,故此顯得我們不濟。 藐姑是師父的女兒,不好打他,小譚那個畜生,斷然放他不過。我今日不受打便 罷,若受了打,定要拿他出氣。」生說:「別樣也還可恕,最惱他戴了方巾,要 充個斯文的模樣。我和你一齊動手,定要扯他的下來。師父來了,我們各人上位。」   正說之間,先生來了。說道:「你們把念的腳本,都拿上來,待我提你一提, 提一句,就要背到底。背得出就罷,背不出的,都要重打。」藐姑與楚玉是昨日 背過的了。叫末說:「拿你的來。」末說:「學生只念得一本。」先生說:「他 們極不濟的,也有兩本,吓只得一本,這等且拿來。『提云風塵暗四郊』這是那 一本上的。」答云:「這是《紅拂記》上的牌名,叫做節節高。」先生說:「且 饒你,下次務期多念幾本。」又叫淨云:「拿你的來。」淨答云:「我的極熟, 不用背罷。」先生云:「胡說,快拿來。」淨暗叫楚玉說:「我若背不出,煩你 提一提,我有酬謝你的去處。」小丑方纔說:「都是你賣弄聰明,顯得他不濟, 要拿你出氣哩!你若肯提我,我就幫你打他﹔你若不肯,我就幫他打你。」楚玉 說:「你放心去背,我提你就是了。」先生提云:「寄命托孤經,史載。」楚玉 低聲對丑云:「這是《金丸記》上的牌名,叫做三學士。」丑遂高聲背下。師父 又叫正生說:「拿你的來背。」正生說:「他央人提得,我難道央人提不得麼? 藐姑於我坐在一處,不免央她。」對藐姑說:「好姐姐,央你提一提,我明日買 汗巾送$ 。戎王怪之,必疑由餘。君臣有間,乃可虜也。且戎王好樂 ,必怠於政。」繆公曰:「善。」因與由餘曲席而坐,傳器而食,問其地形與其兵勢盡 虓,而後令內史廖以女樂二八遺戎王。戎王受而說之,終年不還。於是秦乃歸由餘。由 餘數諫不聽,繆公又數使人間要由餘,由餘遂去降秦。繆公以客禮禮之,問伐戎之形。   三十六年,繆公複益厚孟明等,使將兵伐晉,渡河焚船,大敗晉人,取王官及鄗, 以報殽之役。晉人皆城守不敢出。於是繆公乃自茅津渡河,封殽中屍,為發喪,哭之三 日。乃誓於軍曰:「嗟士卒!聽無譁,餘誓告汝。古之人謀黃發番番,則無所過。」以 申思不用幵叔、百裡傒之謀,故作此誓,令後世以記餘過。君子聞之,皆為垂涕,曰: 「嗟乎!秦繆公之與人周也,卒得孟明之慶。」   三十七年,秦用由餘謀伐戎王,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天子使召公過賀 繆公以金鼓。三十九年,繆公卒,葬雍。從死者百七十七人,秦之良臣子輿氏三人名曰 奄息、仲行、針虎,亦在從死之中。秦人哀之,為作歌黃鳥之詩。君子曰:「秦繆公廣 地益國,東服彊晉,西霸戎夷,然不為諸侯盟主,亦宜哉。死而棄民,收其良臣而從死 。且先王崩,尚猶遺德垂法,況奪之善人良臣百姓所哀者乎?是以知秦不能複東徵也。 」繆公子四十人,其太子代立,是為康公。   康西元年。往歲繆公之卒,晉襄公亦卒;襄公之弟名雍,秦出也,在秦。晉趙盾欲 立之,使隨會來迎雍,秦以兵送至令狐。晉立襄公子而反擊秦師,秦師敗,隨會來奔。 二年,秦伐晉,取武城,報令狐之役。四年,晉伐秦,取少梁。六年,秦伐晉,取羈馬 。戰於河曲,大敗晉軍。晉人患隨會在秦為亂,乃使か讎餘詳反,合謀會,詐而得會, 會遂歸晉。康公立十二年卒,子共公立。   共公二年,晉趙穿弒其君靈公。三年,楚莊王彊,北兵至雒,問周鼎。共公立五年 卒,子桓公立。   桓公三年,晉敗我一將。十年,楚莊王服鄭,北敗晉兵於河上。當是之時,楚霸, 為會盟合諸侯。二十四年,晉厲公初立,與秦桓公夾河而盟。歸而秦倍盟,與翟合謀擊 晉。二十六年,晉率諸侯伐秦,秦軍敗走,追至涇而還。桓公立二十七年卒,子景公立   景公四年,晉欒書弒其君厲公。十五年,救鄭,敗晉兵於櫟。是時晉悼公為盟主。 十八年,晉悼公彊,數會諸侯,率以伐秦,敗秦軍。秦軍走,晉兵追之,遂渡涇,至棫 林而還。二十七年,景公如晉,與平公盟,已而背之。三十六年,楚公子圍弒其君而自 立,是為靈王。景公母弟後子針有寵,景公母弟富,或譖之,恐誅,$ 陽之約,後又有彊宛之患。為足下計,莫若約降,封其 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通行無所累。」 沛公曰:「善。」乃壓宛守為殷侯,封陳恢千戶。引兵西,無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鰓、襄侯王陵降西陵。還攻胡陽,遇番君別將梅鋗,與皆,降析、酈。遣魏人甯昌使秦 ,使者未來。是時章邯已以軍降項羽於趙矣。   初,項羽與宋義北救趙,及項羽殺宋義,代為上將軍,諸將黥布皆屬,破秦將王離 軍,降章邯,諸侯皆附。及趙高已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沛公以為詐,乃用 張良計,使酈生、陸賈往說秦將,啗以利,因襲攻武關,破之。又與秦軍戰於藍田南, 益張疑兵旗幟,諸所過毋得掠鹵,秦人?,秦軍解,因大破之。又戰其北,大破之。乘 勝,遂破之。   漢元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諸侯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系頸以組,封皇帝璽符 節,降軹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服降, 又殺之,不祥。」乃以秦王屬吏,遂西入咸陽。欲止宮休舍,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 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召諸縣父老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偶語者 棄巿。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 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法。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 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乃使人與秦吏行縣鄉邑,告諭 之。秦人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沛公又讓不受,曰:「倉粟多,非乏,不欲費 人。」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或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彊。今聞章邯降項羽,項羽乃號為雍王,王關 中。今則來,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關,無內諸侯軍,稍徵關中兵以自益, 距之。」沛公然其計,從之。十一月中,項羽果率諸侯兵西,欲入關,關門閉。聞沛公 已定關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十二月中,遂至戲。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聞項王 怒,欲攻沛公,使人言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令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欲以求 封。亞父勸項羽擊沛公。方饗士,旦日合戰。是時項羽兵四十萬,號百萬。沛公兵十萬 ,號二十萬,力不敵。會項伯欲活張良,夜往見良,因以文諭項羽,項羽乃止。沛公從 百餘騎,驅之鴻門,見謝項羽。項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生 此!」沛公以樊噲、張良故,得解歸。歸,立誅曹無傷。   項羽遂西,屠燒咸陽秦宮室,所過無不殘破。秦人大失望,然恐$ ,德甚盛,非臣等所及也。請奉詔書,除收帑諸相坐律令。」   正月,有司言曰:「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廟。請立太子。」上曰:「朕既不德,上 帝神明未歆享,天下人民未有嗛志。今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禪天下焉,而曰 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謂天下何?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 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春秋高,閱天下之義理多矣,明於國家之 大體。吳王於朕,兄也,惠仁以好德。淮南王,弟也,秉德以陪朕。豈為不豫哉!諸侯 王宗室昆弟有功臣,多賢及有德義者,若舉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終,是社稷之靈,天下之 福也。今不選舉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為忘賢有德者而專於子,非所以憂天下也。朕 甚不取也。」有司皆固請曰:「古者殷周有國,治安皆千餘歲,古之有天下者莫長焉, 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從來遠矣。高帝親率士大夫,始平天下,建諸侯,為帝者太祖 。諸侯王及列侯始受國者皆亦為其國祖。子孫繼嗣,世世弗絕,天下之大義也,故高帝 設之以撫海內。今釋宜建而更選於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議不宜。子某最長, 純厚慈仁,請建以為太子。」上乃許之。因賜天下民當代父後者爵各一級封將軍薄昭為   三月,有司請立皇后。薄太后曰:「諸侯皆同姓,立太子母為皇后。」皇后姓竇氏 。上為立後故,賜天下鰥寡孤獨窮困及年八十已上孤兒九歲已下布帛米肉各有數。上從 代來,初即位,施德惠天下,填撫諸侯四夷皆洽驩,乃循從代來功臣。上曰:「方大臣 之誅諸呂迎朕,朕狐疑,皆止朕,唯中尉宋昌勸朕,朕以得保奉蚶廟。已尊昌為衛將軍 ,其封昌為壯武侯。諸從朕六人,官皆至九卿。」   上曰:「列侯從高帝入蜀、漢中者六十八人皆益封各三百戶,故吏二千石以上從高 帝潁川守尊等十人食邑六百戶,淮陽守申徒墮等十人五百戶,衛尉定等十人四百戶。封 淮南王舅父趙兼為周陽侯,齊王舅父駟鈞為清郭侯。」秋,封故常山丞相蔡兼為樊侯。   人或說右丞相曰:「君本誅諸呂,迎代王,今又矜其功,受上賞,處尊位,禍且及 身。」右丞相勃乃謝病免罷,左丞相平專為丞相。   二年十月,丞相平卒,複以絳侯勃為丞相。上曰:「朕聞古者諸侯建國千餘,各守 其地,以時入貢,民不勞苦,上下驩欣,靡有遺德。今列侯多居長安,邑遠,吏卒給輸 費苦,而列侯亦無由教馴其民。其令列侯之國,為吏及詔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晦,日有食之。十二月望,日又食。上曰:「朕聞之,天生蒸民,為之置君 以養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則天示$ 餘為魯王,汝 南王非為江都王。齊王將廬、燕王嘉皆薨。   四年夏,立太子。立皇子徹為膠東王。六月甲戌,赦天下。後九月,更以陽為陽陵 。複置津關,用傳出入。冬,以趙國為邯鄲郡。   五年三月,作陽陵、渭橋。五月,募徙陽陵,予錢二十萬。江都大暴風從西方來, 壞城十二丈。丁卯,封長公主子蟜為隆慮侯。徙廣川王為趙王。   六年春,封中尉綰為建陵侯,江都丞相嘉為建平侯,隴西太守渾邪為平曲侯,趙丞 相嘉為江陵侯,故將軍布為鄃侯。梁楚二王皆薨。後九月,伐馳道樹,殖蘭池。   七年冬,廢慄太子為臨江王。十月晦,日有食之。春,免徒隸作陽陵者。丞相青免 。二月乙巳,以太尉條侯周亞夫為丞相。四月乙巳,立膠東王太后為皇后。丁巳,立膠 東王為太子。名徹。   中元年,封故御史大夫周苛孫平為繩侯,故御史大夫周昌左車為安陽侯,四月乙巳 ,赦天下,賜爵一級。除禁錮。地動。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中二年二月,匈奴入燕,遂不和親。三月,召臨江王來。即死中尉府中。夏,立皇 子越為廣川王,子寄為膠東王。封四侯。九月甲戌,日食。   中三年冬,罷諸侯禦史中丞。春,匈奴王二人率其徒來降,皆封為列侯。立皇子方 乘為清河王。三月,彗星出西北。丞相周亞夫,以御史大夫桃侯劉舍為丞相。四月,地 動。九月戊戌晦,日食。軍東都門外。   中四年三月,置德陽宮。大蝗。秋,赦諓作陽陵者。   中五年夏,立皇子舜為常山王。封十侯。六月丁巳,赦天下,賜爵一級。天下大潦 。更命諸侯丞相曰相。秋,地動。   中六年二月己卯,行幸雍,郊見五帝。三月,雨雹。四月,梁孝王、城陽共王、汝 南王皆薨。立梁孝王子明為濟川王,子彭離為濟東王,子定為山陽王,子不識為濟陰王 。梁分為五。封四侯。更命廷尉為大理,將作少府為將作大匠,主爵中尉為都尉,長信 詹事為長信少府,將行為大長秋,大行為行人,奉常為太常,典客為大行,治粟內史為 大農。以大內為二千石,置左右內官,屬大內。七月辛亥,日食。八月,匈奴入上郡。   後元年冬,更命中大夫令為衛尉。三月丁酉,赦天下,賜爵一級,中二千石、諸侯 相爵右庶長。四月,大酺。五月丙戌,地動,其蚤食時複動。上庸地動二十二日,壞城 垣。七月乙巳,日食。丞相劉舍免。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綰為丞相,封建陵侯。   後二年正月,地一日三動。郅將軍擊匈奴。酺五日。令內史郡不得食馬粟,沒入縣 官。令徒孙衣七?布。止馬舂。為歲不登,禁天下食不造歲。省列侯遣之國。三月,匈 奴入雁$ 傳雲天下之君王為萬夫之黔首請贖民之命者帝,有福萬世。黃帝是也。五政 明則修禮義,因天時舉兵征伐而利者王,有福千世。蜀王,黃帝後世也,至今在漢西南 五千里,常來朝降,輸獻於漢,非以其先之有德,澤流後世邪?行道德豈可以忽秋哉! 人君王者舉而觀之。漢大將軍霍子孟名光者,亦黃帝後世也。此可為博聞遠見者言,固 難為淺聞者說也。何以言之?古諸侯以國為姓。霍者,國名也。武王封弟叔處於霍,後 世晉獻公滅霍公,後世為庶民,往來居平陽。平陽在河東,河東晉地,分為?國。以詩 言之,亦可為周世。周起后稷痠后稷無父而生。以三代世傳言之,后稷有父名高辛;高 辛,黃帝曾孫。黃帝終始傳曰:『漢興百有餘年,有人不短不長,出白燕[1]之鄉, 持天下之政,時有嬰兒主,欲行車。』霍將軍者,本居平陽白燕。臣為郎時,與方士考 功會旗亭下,為臣言。豈不偉哉!」   【索隱述贊】高辛之胤,大啟禎祥。脩己吞薏,石紐興王。天命玄鳥,簡秋生商。 薑嫄履跡,祚流岐昌。俱膺曆運,互有興亡。風餘周召,刑措成康。出彘之後,諸侯日 史記 十二諸侯年表   太史公讀春秋曆譜諜,至周厲王,未嘗不廢書而歎也。曰:嗚呼,師摯見之矣!紂 為象箸而箕子唏。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雎作。仁義陵遲,鹿鳴刺焉。及至厲王, 以惡聞其過,公卿懼誅而禍作,厲王遂奔於彘,亂自京師始,而共和行政焉。是後或力 政,彊乘弱,興師不請天子。然挾王室之義,以討伐為會盟主,政由五伯,諸侯恣行, 淫侈不軌,賊臣絪子滋起矣。齊、晉、秦、楚其在成周微甚,封或百裡或五十里。晉阻 三河,齊負東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海迭興,更為伯主,文武所?大封,皆 威而服焉。是以孔子明王道,乾七十餘君,莫能用,故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於魯 而次春秋,上記隱,下睟哀之獲麟,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浹 。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 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鐸椒為楚威 王傳,為王不能盡觀春秋,採取成敗,卒四十章,為鐸氏微。趙孝成王時,其相虞卿上 採春秋,下觀近勢,亦著八篇,為虞氏春秋。呂不韋者,秦莊襄王相,亦上觀尚古,刪 拾春秋,集六國時事,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為呂氏春秋。及如荀卿、孟子、公孫 固、韓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書,不同勝紀。漢相張蒼曆譜五德,上大夫董 仲舒推春秋義,頗著文焉。   太史公曰:儒者斷其義,馳$ 婺女、虛、危晨出,曰降入。大有光。其失 次,有應,見張。名曰降入,其歲大水。   執徐歲:歲陰在辰,星居亥。以三月與營室,東壁晨出,曰青章。青青甚章。其失 次,有應遣見軫。曰青草,歲早,旱;晚,水。   大荒駱歲:歲陰在巳,星居戌。以四月與奎、婁、胃、昴晨出,曰跰踵。熊熊赤色 ,有光。其失次,有應見亢。   敦牂歲:歲陰在午,星居酉。以五月與胃、昴、畢晨出,曰開明。炎炎有光。偃兵 ;唯利公王,不利治兵。其失次,有應見房。歲早,旱;晚,水。   葉洽歲:歲陰在未,星居申。以六月與觜觿、參晨出,曰長列。昭昭有光。利行兵 。其失次,有應見箕。葉涒灘歲:歲陰在申,星居未。以七月與東井,輿鬼晨出,曰天 音。昭昭白。其失次,有應見牽牛。   作鄂歲:歲陰在酉,星居午。以八月與柳、七星、張晨出,曰長王。作作有芒。國 其昌,熟穀。其失次,有應見危。有旱而昌,有女喪,民疾。   閹茂歲:歲陰在戌,星居巳。以九月與翼、軫晨出,曰天睢。白色大明。其失次, 有應見東壁。歲水,女喪。   大淵獻歲:歲陰在亥,星居辰。以十月與角、亢晨出,曰大章。蒼蒼然,星若躍而 陰出旦,是謂正平。起師旅,其率必武;其國有德,將有四海。其失次,有應見婁。   困敦歲:歲陰在子,星居卯。以十一月與氐、房、心晨出,曰天泉。玄色甚明。江 池其昌,不利起兵。其失次,有應見昴。   赤奮若歲:歲陰在醜,星居寅。以十二月與尾、箕晨出,曰天皓。黫然黑色甚明。 其失次,有應見參。   當居不居,居之又左右搖,未當去去之,與他星會,其國凶。所居久,國有德厚。 其角動,乍小乍大,若色數變,人主有憂。   其失次舍以下,進而東北,三月生天棓,長四丈尺,末兌。進而東南,三月生彗星 ,長二丈,類彗。退而西北,三月生天攙,長四丈,未兌。退而西南,三月生天槍,長 數丈,兩頭兌。謹視其所見之國,不可舉事用兵。其出如浮如沉,其國有土功;如沉如 浮,其野亡。色赤而有角,其所居國昌。迎角而戰者,不勝。星色赤黃而沉,所居野大 穰。色青白而赤灰,所居野有憂。歲星入月,其野有逐相;與太白?,其野有破軍。   歲星一曰攝提,曰重華,曰應星,曰紀星。營室為清廟,歲星廟也。察剛氣以處熒 惑。曰南方火,主夏,日丙,丁。禮失,罰出熒惑,熒惑失行是也。出則有兵,入則兵 散。以其捨命國。熒惑為勃亂,殘賊,疾,喪,饑,兵。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 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崪因與俱出入,國絕祀。居之,殃$ ;夜半出,中弱;雞鳴出,大弱。是謂 陰陷於陽。其在東方,乘明而出陽,陽兵之彊;雞鳴出,小弱;夜半出,中弱,昏出, 大弱。是謂陽陷於陰。太白伏也,以出兵,兵有殃,其出卯南,南勝北方;出卯北,北 勝南方;正在卯,東國利。出酉北,北勝南方;出酉南,南勝北方;正在酉,西國勝。   其與列星相犯,小戰;五星,大戰。其相犯,太白出其南,南國敗;出其北。北國 敗。行疾,武;不行,文,色白五芒,出蚤為月蝕,晚為天矢及彗星,將發Z國。出東 為德,舉事左之迎之,吉。出西為刑,舉事右之背之,吉。反之皆凶。太白光見景,戰 勝。晝見而經天,是謂爭明,彊國弱,小國彊,女主昌。   亢為疏廟,太白廟也。太白,大臣也,其號上公。其他名殷星,太正,營星。觀星 ,宮星,明星,大衰,大澤,終星,大相,天浩,序星,月緯。大司馬位,謹候此。   察日辰之會,以治辰星之位。曰北方水,槌陰之精,主冬,日壬,癸。刑失者,罰 出辰星,以其宿命國。   是正四時:仲春春分,夕出郊奎,婁,胃東五舍,為齊;仲夏夏至,夕出郊東井, 輿鬼,柳東七舍,為楚;仲秋秋分,夕出郊角,亢,氐,房東四舍,為漢;仲鼕鼕至, 晨出郊東方,與尾,箕,鬥,牽牛俱西,為中國。其出入常以辰,戌,醜,未。   其蚤,為月蝕;晚,為彗星及天矢。其時宜效不效為失,追兵在外不戰。一時不出 ,其時不和;四時不出,天下大饑。其當效而出也,色白,為旱;黃,為五穀熟;赤, 為兵;黑,為水。出東方,大而白,有兵於外,解。常在東方,其赤,中國勝;其西而 赤,外國利。無兵於外而赤,兵起。其與太白俱出東方,皆赤而角,外國大敗,中國勝 ;其與太白俱出西方,皆赤而角,外國利。   五星分天之中,積於東方,中國利;積於西方,外國用兵者利。五星皆從辰星而聚 於一舍,其所舍之國可以法致天下。   辰星不出,太白為客;其出,太白為主。出而與太白不相從,野雖有軍,不戰。出 東方,太白出西方;若出西方,太白出東方,為格,野雖有兵不戰。失其時而出,為當 寒反溫,當溫反寒。當出不出,是謂擊卒,兵大起。其入太白中而上出,破軍殺將,客 軍勝;下出,客亡地。辰星來抵太白,太白不去,將死。正旗上出,破軍殺將,客勝; 下出,客亡地。視旗所指,以命破軍。   其繞環太白,若與?,大戰,客勝。兔過太白,間可搣劍,小戰,客勝。兔居太白 前,軍罷;出太白左,小戰;摩太白,有數萬人戰,主人吏死:出太白右,去三尺,軍 急約戰。青角,兵憂;黑角,水。赤,行窮兵之$ 其族去虞。其冬, 晉滅虢,虢公醜奔周。還,襲滅虞,虜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裡奚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 。荀息牽曩所遺虞屈產之乘馬奉之獻公,獻公笑曰:「馬則吾馬,齒亦老矣!」   二十三年,獻公遂發賈華等伐屈,屈潰。夷吾將奔翟。冀芮曰:「不可,重耳已在 矣,今往,晉必移兵伐翟,翟畏晉,禍且及。不如走梁,梁近於秦,秦彊,吾君百歲後 可以求入焉。」遂奔梁。二十五年,晉伐翟,翟以重耳故,亦擊晉於齧桑,晉兵解而去   當此時,晉彊,西有河西,與秦接境,北邊翟,東至河內。   驪姬弟生悼子。   二十六年夏,齊桓公大會諸侯於葵丘。晉獻公病,行後,未至,逢周之宰孔。宰孔 曰:「齊桓公益驕,不務德而務遠略,諸侯弗平。君弟毋會,毋如晉何。」獻公亦病, 複還歸。病甚,乃謂荀息曰:「吾以奚齊為後,年少,諸大臣不服,恐亂起,子能立之 乎?」荀息曰:「能。」獻公曰:「何以為驗?」對曰:「使死者複生,生者不慚,為 之驗。」於是遂屬奚齊於荀息。荀息為相,主國政。秋九月,獻公卒。裏克、邳鄭欲內 重耳,以三公子之徒作亂,荀息曰:「三怨將起,秦、晉輔之,子將何如?」荀息曰 :「吾不可負先君言。」十月,裏克殺奚齊於喪次,獻公未葬也。荀息將死之,或曰不 如立奚齊弟悼子而傅之,荀息立悼子而葬獻公。十一月,裏克弒悼子於朝,荀息死之。 君子曰:「詩所謂『白珪之玷,猶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其荀息之謂乎!不 負其言。」初,獻公將伐驪戎,蔔曰「齒牙為禍」。及破驪戎,獲驪姬,愛之,竟以亂   裏克等已殺奚齊、悼子,使人迎公子重耳於翟,欲立之。重耳謝曰:「負父之命出 奔,父死不得脩人子之禮侍喪,重耳何敢入!大夫其更立他子。」還報裏克,裏克使迎 夷吾於梁。夷吾欲往,呂省、郤芮曰:「內猶有公子可立者而外求,難信。計非之秦, 輔彊國之威以入,恐危。」乃使郤芮厚賂秦,約曰:「即得入,請以晉河西之地與秦。 」及遺裏克書曰:「誠得立,請遂封子於汾陽之邑。」秦繆公乃發兵送夷吾於晉。齊桓 公聞晉內亂,亦率諸侯如晉。秦兵與夷吾亦至晉,齊乃使隰朋會秦俱入夷吾,立為晉君 ,是為惠公。齊桓公至晉之高梁而還歸。   惠公夷吾元年,使邳鄭謝秦曰:「始夷吾以河西地許君,今幸得入立。大曰:『 地者先君之地,君亡在外,何以得擅許秦者?』寡人爭之弗能得,故謝秦。」亦不與裏 克汾陽邑,而奪之權。四月,周襄王使周公忌父會齊、秦大夫共禮晉惠公。惠公以重耳 在外,畏裏克為變,賜裏剋死。謂曰:「微裏子寡人不$ , 五也。」子比在晉十三年矣,晉、楚之從不聞通者,可謂無人矣;族盡親叛,可謂無主 矣;無釁而動,可謂無謀矣;為羈終世,可謂無民矣;亡無愛徵,可謂無德矣。王虐而 不忌,子比涉五難以弒君,誰能濟之!有楚國者,其棄疾乎?君陳、蔡,方城外屬焉。 苛慝不作,盜賊伏隱,私欲不違,民無怨心。先神命之,國民信之。琇姓有亂,必季實 立,楚之常也。子比之官,則右尹也;數其貴寵,則庶子竫;以神所命,則又遠之;民 無懷焉,將何以立?」宣子曰:「齊桓、晉文不亦是乎?」對曰:「齊桓,衛姬之子也 ,有寵於釐公。有鮑叔牙、賓須無、隰朋以為輔,有莒、衛以為外主,有高、國以為內 主。從善如流,施惠不倦。有國,不亦宜乎?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寵於獻公。 好學不倦。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餘、子犯以為腹心,有魏焠、賈佗以為股 肱,有齊、宋、秦、楚以為外主,有欒、郤、狐、先以為內主。亡十九年,守志彌篤。 惠、懷棄民,民從而與之。故文公有國,不亦宜乎?子比無施於民,無援於外,去晉, 晉不送;歸楚,楚不迎。何以有國!」子比果不終焉,卒立者棄疾,如叔向言也。   平王二年,使費無忌如秦為太子建取婦。婦好,來,未至,無忌先歸,說平王曰: 「秦女好,可自娶,為太子更求。」平王聽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更為太子娶。是 時伍奢為太子太傅,無忌為少傅。無忌無寵於太子,常讒惡太子建。建時年十五矣,其 母蔡女也,無寵於王,王稍益疏外建也。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邊。無忌又日夜讒太子建於王曰:「自無忌入秦女,太 子怨,亦不能無望於王,王少自備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諸侯,且欲入矣。」 平王召其傅伍奢責之。伍奢知無忌讒,乃曰:「王奈何以小臣疏骨肉?」無忌曰:;「 今不制,後悔也。」於是王遂囚伍奢。乃令司馬奮揚召太子建,欲誅之。太子聞之,亡   無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殺者為楚國患。盍以免其父召之,必至。」於是王使使 謂奢:「能致二子則生,不能將死。」奢曰:「尚至,胥不至。」王曰:「何也?」奢 曰:「尚之為人,廉,死節,慈孝而仁,聞召而免父,必至,不顧其死。胥之為飧,智 而好謀,勇而矜功,知來必死,必不來。然為楚國憂者必此子。」於是王使人召之,曰 :「來,吾免爾父。」伍尚謂伍胥曰:「聞父免而莫奔,不孝也;父戮莫報,無謀也; 度能任事,知也。子其行矣,我其歸死。」伍尚遂歸。伍胥彎弓屬矢,出見使者,曰: 「父有罪,何以召其子為?」將射,使者還走,遂出奔吳。伍奢聞之$ ,曰:「晉國之政卒歸於趙武子、韓宣子、魏獻子之後矣。」趙武死,諡為文   文子生景叔。景叔之時,齊景公使晏嬰於晉,晏嬰與晉叔向語。嬰曰:「齊之政後 卒歸田氏。」叔向亦曰:「晉國之政將歸六卿。六卿侈矣,而吾君不能恤也。」   趙景叔卒,生趙鞅,是為簡子。   趙簡子在位,晉頃公之九年,簡子將合諸侯戍於周。其明年,入周敬王於周,闢弟 子朝之故也。   晉頃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誅公族祁氏、羊舌氏,分其邑為十縣,六卿各令其族為 之大夫。晉公室由此益弱。   後十三年,魯賊臣陽虎來奔,趙簡子受賂,厚遇之。   趙簡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懼。醫扁鵲視之,出,董安於問。扁鵲曰:「血脈 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繆公嘗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我之帝 所甚樂。吾所以久者,適有學也。帝告我:「晉國將大亂,五湯不安;其後將霸,未老 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別。」』公孫支書而藏之,秦讖於是出矣。獻公之亂, 文公之霸,而襄公敗秦師於殽而歸縱淫,此子之所聞。今主君之疾與之同,不出三日疾 必間,間必有言也。」   居二日半,簡子寤。語大夫曰:「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遊於鈞天,廣樂九奏萬舞 ,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人心。有一熊欲來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羆 來,我又射之,中羆,羆死。帝甚喜,賜我二笥,皆有副。吾見兒在帝側,帝屬我一翟 犬,曰:『及而子之壯也,以賜之。』帝告我:『晉國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將大敗 周人於範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今餘思虞舜之勳,適餘將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孫 。』」董安於受言而書藏之。以扁鵲言告簡子,簡子賜扁鵲田四萬畝。   他日,簡子出,有人當道,闢之不去,從者怒,將刃之。當道者曰:「吾欲有謁於 主君。」從者以聞。簡子召之,曰:「譆,吾有所見子晣也。」當道者曰:「屏左右, 原有謁。」簡子屏人。當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側。」簡子曰:「然,有之。子 之見我,我何為?」當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與羆,皆死。」簡子曰:「是,且何也 ?」當道者曰:「晉國且有大難,主君首之。帝令主君滅二卿,夫熊與羆皆其祖也。」 簡子曰:「帝賜我二笥皆有副,何也?」當道者曰:「主君之子將克二國於翟,皆子姓 也。」簡子曰:「吾見兒在帝側,帝屬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長以賜之』。夫兒何謂 以賜翟犬?」當道者曰:「兒,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主君之子且必有代。 及主君之後嗣,且有革政而胡占,並二國於翟。」簡子問其姓而$ 子,拔之,因城而還。又攻安陽,取之。二十五年,燕周將,攻昌城、 高唐,取之。與魏共擊秦。秦將白起破我華陽,得一將軍。二十六年,取東胡歐代地。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封趙豹為平陽君。河水出,大潦。   二十八年,藺相如伐齊,至平邑。罷城北九門大城。燕將成安君公孫操弒其王。二 十九年,秦、韓相攻,而圍閼與。趙使趙奢將,擊秦,大破秦軍閼與下,賜號為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為孝成王。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趙王牤立,太后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 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彊諫。太后明謂左右曰:「複言 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左師觸龍言原見太后,太后盛氣而胥之。入,徐趨而 坐,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體之有所苦也 ,故原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耳。」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 耳。」曰:「老臣間者殊不欲食,乃彊步,日三四裏,少益嗜食,和於身也。」太后曰 :「老婦不能。」太后不和之色少解。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 ,竊憐愛之,原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昧死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 對曰:「十五歲矣。雖少,原及未填溝壑而託之。」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少子乎?」 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 長安君。」太后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 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則 祝之曰『必勿使反』,豈非計長久,為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師公 曰:「今杇世以前,至於趙主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 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曰:「此其近者禍及其身,遠者及其 子孫。豈人主之子侯則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 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 何以自託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之計短也,故以為愛之不若燕後。」太后曰:「諾, 恣君之所使之。」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持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 玉之重也,而況於予乎?」   齊安平君田單將趙師而攻燕中陽,拔之。又攻韓註人,拔之。二年,惠文後卒。田$ 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 。嘗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而秦以區區之地 。致萬乘之權,抑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 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索隱述贊】天下匈匈,海內乏主,掎鹿爭捷,瞻烏爰處。陳勝首事,厥號張楚。 鬼怪是憑,鴻鵠自許。葛嬰東下,周文西拒。始親硃房,又任胡武。夥頤見殺,腹心不 與。莊賈何人,反噬城父 史記 外戚世家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興也以塗 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殷之興也以有娀,紂之殺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薑原及大任, 而幽王之禽也淫於襃姒。故易基乾坤,詩始關雎,書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夫婦之際 ,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夫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 可不慎與?人能弘道,無如命何。甚哉,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於子 ,況卑下乎!既驩合矣,或不能成子姓;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其終:豈非命也哉?孔 子罕稱命,蓋難言之也。非通幽明之變,惡能識乎性命哉?   太史公曰:秦以前尚略矣,其詳靡得而記焉。漢興,呂娥姁為高祖正後,男為太子 。及晚節色衰愛弛,而戚夫人有寵,其子如意幾代太子者數矣。及高祖崩,呂後夷戚氏 ,誅趙王,而高祖後宮唯獨無寵疏遠者得無恙。   呂後長女為宣平侯張敖妻,敖女為孝惠皇后。呂太后以重親故,欲其生子萬方,終 無子,詐取後宮人子為子。及孝惠帝崩,天下初定未久,繼嗣不明。於是貴外家,王諸 呂以為輔,而以呂祿女為少帝後,欲連固根本牢甚,然無益也。   高後崩,合葬長陵。祿、產等懼誅,謀作庌。大臣徵之,天誘其統,卒滅呂氏。唯 獨置孝惠皇后居北宮。迎立代王,是為孝文帝,奉漢宗廟。此豈非天邪?非天命孰能當   薄太后,父吳人,姓薄氏,秦時與故魏王宗家女魏媼通,生薄姬,而薄父死山陰, 因葬焉。   及諸侯畔秦,魏豹立為魏王,而魏媼內其女於魏宮。媼之許負所相,相薄姬,雲當 生天子是時項羽方與漢王相距滎陽,天下未有所定。豹初與漢擊楚,及聞許負言,心 獨喜,因背漢而畔,中立,更與楚連和。漢使曹參等擊虜魏王豹,以其國為郡,而薄姬 輸織室。豹已死,漢王入織室,見薄姬有色,詔內後宮,歲餘不得幸。始姬少時,與管 夫人、趙子兒相愛,約曰:「先貴無相忘。」已而管夫人、趙子兒先幸漢王。漢王坐河 南宮成皋台,此兩美$ ,光耀榮華,貧賤之時何足累之哉!   武帝時,幸夫人尹婕妤。邢夫人號娙娥,眾人謂之「娙何」。娙何秩比中二千石, 容華秩比二千石,婕妤秩比列侯。常從婕妤遷為皇后。   尹夫人與邢夫人同時並幸,有詔不得相見。尹夫人自請武帝,原望見邢夫人,帝許 之。即令他夫人飾,從禦者數十人,為邢夫人來前。尹夫人前見之,曰:「此非邢夫人 身也。」帝曰:「何以言之?」對曰:「視其身貌形狀,不足以當人主矣。」於是帝乃 詔使邢夫人衣故衣,獨身來前。尹夫人望見之,曰:「此真是也。」於是乃低頭俯而泣 ,自痛其不如也。諺曰:「美女入室,惡女之仇。」   褚先生曰: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馬不必騏驥,要之善走;士不必賢世,要之知 道;女不必貴種,要之貞好。傳曰:「女無美惡,入室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 」美女者,惡女之仇。豈不然哉!   鉤弋夫人姓趙氏,河間人也。得幸武帝,生子一人,昭帝是也。武帝年七十,乃生 昭帝。昭帝立時,年五歲耳。   衛太子廢後,未複立太子。而燕王旦上書,原歸國入宿衛。武帝怒,立斬其使者於   上居甘泉宮,召畫工圖畫周公負成王也。於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後數 日,帝譴責鉤弋夫人。夫人脫簪珥叩頭。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獄!」夫人還顧,帝 曰:「趣行,女不得活!」夫人死雲陽宮。時暴風揚塵,百姓感傷。使者夜持棺往葬之 ,封識其處。   其後帝閒居,問左右曰:「人言雲何?」左右讫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 ?」帝曰:「然。是非兒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國家所以亂也,由主少母壯也。女主獨居 驕蹇,淫亂自恣,莫能禁也。夅不聞呂後邪?」故諸為武帝生子者,無男女,其母無不 譴死,豈可謂非賢聖哉!昭然遠見,為後世計慮,固非淺聞愚儒之所及也。諡為「武」 ,豈虛哉!   【索隱述贊】禮貴夫婦,易敘乾坤。配陽成化,比月居尊。河洲降淑,天曜垂軒。 德著任、姒,慶流娀、嫄。逮我炎曆,斯道克存。呂權大寶,竇喜玄言。自茲已降,立 嬖以恩。內無常主,後嗣不繁。 史記 楚元王世家   楚元王劉交者,高祖之同母少弟也,字遊。   高祖兄弟四人,長兄伯,伯蚤卒。始高祖微時,嘗闢事,時時與賓客過巨嫂食。嫂 厭叔,叔與客來,嫂詳為羹盡,櫟釜,賓客以故去。已而視釜中尚有羹,高祖由此怨其 嫂。及高祖為帝,封昆弟,而伯子獨不得封。太上皇以為言,高祖曰:「某非忘封之也 ,為其母不長者耳。」於是乃封其子信為羹頡侯。而王次兄仲於代。   高祖六年,已禽楚王韓信於陳,乃以弟$ ,設取予去就,名施乎諸侯。孔子聞之,曰:「吾以言取 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宓不齊字子賤。少孔子三十歲。   孔子謂「子賤君子哉!魯無君子,斯焉取斯?」   子賤為單父宰,反命於孔子,曰:「此國有賢不齊者五人,教不齊所以治者。」孔 子曰:「惜哉不齊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則庶幾矣。」   原憲字子思。   子思問恥。孔子曰:「國有道,穀。國無道,穀,恥也。」   子思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乎?」孔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弗知   孔子卒,原憲遂亡在草澤中。子貢相衛,而結駟連騎,排藜藿入窮閻,過謝原憲。 憲攝敝衣冠見子貢。子貢恥之,曰:「夫子豈病乎?」原憲曰:「吾聞之,無財者謂之 貧,學道而不能行者謂之病。若憲,貧也,非病也。」子貢慚,不懌而去,終身恥其言 之過也。   公冶長,齊人,字子長。   孔子曰:「長可妻也,雖在累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南宮括字子容。   問孔子曰:「羿善射,奡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孔子弗答。 容出,孔子曰:「君子哉若人!上德哉若人!」「國有道,不廢;國無道,免於刑戮。 」三複「白珪之玷」,以其兄之子妻之。   公皙哀字季次。   孔子曰:「天下無行,多為家臣,仕於都;唯季次未嘗仕。」   曾點字皙。   侍孔子,孔子曰:「言爾志。」點曰:「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 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喟爾歎曰:「吾與點也!」   顏無繇字路。路者,顏回父,父子嘗各異時事孔子。   顏回死,顏路貧,請孔子車以葬。孔子曰:「材不材,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 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以徒行。」   商瞿,魯人,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歲。   孔子傳易於瞿,瞿傳楚人馯臂子弘,弘傳江東人矯子庸疵,疵傳燕人周子家豎,豎 傳淳於人光子乘羽,羽傳齊人田子莊何,何傳東武人王子中同,同傳菑川人楊何。何元 朔中以治易為漢中大夫。   高柴字子羔。少孔子三十歲。   子羔長不盈五尺,受業孔子,孔子以為愚。   子路使子羔為費郈宰,孔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 ,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孔子曰:「是故惡夫佞者。」   漆彫開字子開。  资孔子使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孔子說。   公伯繚字子周。   周愬子路嫫季孫,子服景伯以告孔子,曰:「夫子固有惑志,繚也,吾力猶能肆諸 市朝。」孔子曰:「道之將行,命也$ 善用兵,事秦昭王。昭王十亄年,而白起為左庶長,將而擊韓之 新城。是歲,穰侯相秦,舉任鄙以為漢中守。其明年,白起為左更,攻韓、魏於伊闕, 斬首二十四萬,又虜其將公孫喜,拔五城。起遷為國尉。涉河取韓安邑以東,到乾河。 明年,白起為大良造。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明年,起與客卿錯攻垣城,拔之 。後五年,白起攻趙,拔光狼城。後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鄧五城。其明年,攻楚, 拔郢,燒夷陵,遂東至竟陵。楚王亡去郢,東走徙陳。秦以郢為南郡。白起遷為武安君 。武安君因取楚,定巫、黔中郡。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華陽,走芒卯,而虜三 晉將,斬首十三萬。與趙將賈偃戰,沈其卒二萬人於河中。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韓陘 城,拔五城,斬首五萬。四十四年,白起攻南陽太行道,絕之。   四十五年,伐韓之野王。野王降秦,上黨道絕。其守馮亭與民謀曰:「鄭道已絕, 韓必不可得為民。秦兵日進,韓不能應,不如以上黨歸趙。趙若受我,秦怒,必攻趙。 趙被兵,必親韓。韓趙為一,則可以當秦。」因使人報趙。趙孝成王與平陽君、平原君 計之。平陽君曰:「不如勿受。受之,禍大於所得。」平原君曰:「無故得一郡,受之 便。」趙受之,因封馮亭為華陽君。   四十六年,秦攻韓緱氏、藺,拔之。   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長王齕攻韓,取上黨。上黨民走趙。趙軍長平,以按據上黨民 。四月,齕因攻趙。趙使廉頗將。趙軍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斬趙裨將茄。六月垫陷趙 軍,取二鄣四尉。七月,趙軍築壘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壘,取二尉,敗其陣,奪西壘壁 。廉頗堅壁以待秦,秦數挑戰,趙兵不出。趙王數以為讓。而秦相應侯又使人行千金於 趙為反間,曰:「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子趙括將耳,廉頗易與,且降矣。」趙王既怒廉 頗軍多失亡,軍數敗,又反堅壁不敢戰,而又聞秦反間之言,因使趙括代廉頗將以擊秦 。秦聞馬服子將,乃陰使武安君白起為上將軍。而王齕為尉裨將,令軍中有敢泄武安君 將者斬。趙括至,則出兵擊秦軍。秦軍詳敗而走,張二奇兵以劫之。趙軍逐勝,追造秦 壁。壁堅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萬五千人絕趙軍後,又一軍五千騎絕趙壁間,趙軍分而 為二,糧道絕。而秦出輕兵擊之。趙戰不利,因築壁堅守,以待救至。秦王聞趙食道絕 ,王自之河內,賜民爵各一級,發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及糧食。   至九月,趙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內陰相殺食。來攻秦壘,欲出。為四隊,四五複 之,不能出。其將軍趙括出銳卒自搏戰,秦軍射殺趙括。括軍敗,卒四十萬人降武安君$ 又北逐 胡、貉,南定百越,以見秦之彊。罪二矣。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親。罪三矣。立 社稷,脩宗廟,以明主之賢。罪四矣。更剋畫,平鬥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 名桐罪五矣。治馳道,興遊觀,以見主之得意。罪六矣。緩刑罰,薄賦斂,以遂主得眾 之心,萬民戴主,死而不忘。罪七矣。若斯之為臣者,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盡其能力 ,乃得至今,原陛下察之!」書上,趙高使吏棄去不奏,曰:「囚安得上書!」   趙高使其客十餘輩詐為禦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斯。斯更以其實對,輒使人複 榜之。後二世使人驗斯,斯以為如前,終不敢更言,辭服。奏當上,二世喜曰:「微趙 君,幾為丞相所賣。」及二世所使案三川之守至,則項梁已擊殺之。使者來,會丞相下 吏,趙高皆妄為反辭。   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斯謬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 :「吾欲與若複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李斯已死,二世拜趙高為中丞相,事無大小輒決於高。高自知權重,乃獻鹿,謂之 馬。二世問左右:「此乃鹿也?」左右皆曰「馬也」。二世驚,自以為惑,乃召太蔔, 令卦之,太蔔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廟鬼神,齋戒不明,故至於此。可依盛德而明 齋戒。」於是乃入上林齋戒。日遊弋獵,有行人入上林中,二世自射殺之。趙高教其女 婿咸陽令閻樂劾不知何人賊殺人移上林。高乃諫二世曰:「天子無故賊殺不辜人,此上 帝之禁也,鬼神不享,天且降殃,當遠避宮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宮。   留三日,趙高詐詔衛士,令士皆素服持兵內鄉,入告二世曰:「山東群盜兵大至! 」二世上觀而見之,恐懼,高既因劫令自殺。引璽而佩之,左右百官莫從;上殿,殿欲 壞者三。高自知天弗與,群臣弗許,乃召始皇弟,授之璽。   子嬰既位,患之,乃稱疾不聽事,與宦者韓談及其子謀殺高。高上謁,請病,因召 入,令韓談刺殺之,夷其三族。   子嬰立三月,沛公兵從武關入,至咸陽,群臣百官皆畔,不適。子嬰與妻子自系其 頸以組,降軹道旁。沛公因以屬吏。項王至而斬之。遂以亡天下。   太史公曰:李斯以閭閻曆諸侯,入事秦,因以瑕釁,以輔始皇,卒成帝業,斯為三 公,可謂尊用矣。斯知六之歸,不務明政以補主上之缺,持爵祿之重,阿順苟合,嚴 威酷刑,聽高邪說,廢適立庶。諸侯已畔,斯乃欲諫爭,不亦末乎!人皆以斯極忠而被 五刑死,察其本,乃與俗議之異。不然,斯之功且與周、召列矣。   【索隱述贊】鼠在所居,人固擇地。$ 計,因使蒯通賜 範陽令侯印。趙地聞之,不戰以城下者三十餘城。   至邯鄲,張耳、陳餘聞周章軍入關,至戲卻;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多以讒毀得罪 誅,怨陳王不用其筴不以為將而以為校尉。乃說武臣曰:「陳王起蘄,至陳而王,非必 立六國後。將軍今以三千人下趙數十城,獨介居河北,不王無以填之。且陳王聽讒,還 報,恐不脫於禍。又不殃立其兄弟;不,即立趙後。將軍毋失時,時間不容息。」武臣 乃聽之,遂立為趙王。以陳餘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   使人報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臣等家,而發兵擊趙。陳王相國房君諫曰:「秦 未亡而誅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陳王然之,從 其計,徙系武臣等家宮中,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   陳王使使者賀趙,令趣發兵西入關。張耳、陳餘說武臣曰:「王王趙,非楚意,特 以計賀王。楚已滅秦,必加兵於趙。原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以自廣。趙南 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 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黨。   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趙王乃與張耳、陳獹北略地燕界。趙王間出,為燕 軍所得。燕將囚之,欲與分趙地半,乃歸王。使者往,燕輒殺之以求地。張耳、陳餘患 之。有廝養卒謝其舍中曰:「吾為公說燕,與趙王載歸。」舍中皆笑曰:「使者往十餘 輩,輒死,若何以能得王?」乃走燕壁。燕將見之,問燕將曰:「知臣何欲?」燕將曰 :「若欲得趙王耳。」曰:「君知張耳、陳餘何如人也?」燕將曰:「賢人也。」曰: 「知其志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趙養卒乃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夫武 臣、張耳、陳餘杖馬箠下趙數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卿相終己邪?夫臣與主 豈可同日而道哉,顧其勢初定,未敢參分而王,且以少長先立武臣為王,以持趙心。今 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乃囚趙王。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欲 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之罪,滅 燕易矣。」燕將以為然,乃歸趙王,養卒為禦而歸。   李良已定常山,還報,趙王複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詐 稱二世使人遺李良書,不封,曰:「良嘗事我得顯幸。良誠能反趙為秦,赦良罪,貴良 。」良得書,疑不信。乃還之邯鄲,益請兵。未至,道逢趙王姊出飲,從百餘騎。李良 望見,以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李良。李良素貴,起,慚其從官 。$ 信死亦何言?」呂後曰:「信 言恨不用蒯通計。」高祖曰:「是齊辯士也。」乃詔齊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 淮陰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彼豎子用 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 :「若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之綱絕而維弛,山東大擾,異姓並起,英俊烏集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蹠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因吠非 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顧 力不能耳。又可盡亨之邪?」高帝曰:「置之。」乃釋通之罪。   太史公曰:吾如淮陰,淮陰人為餘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眾異。其母死,貧 無以葬,然乃行營高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餘視其母塚,良然。假令韓信學道謙讓, 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漢家勳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 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索隱述贊】君臣一體,自古所難。相國深薦,策拜登壇。沈沙決水,拔幟傳餐。 與漢漢重,歸楚楚安。三分不議,偽遊可歎。 史記 韓信盧綰列傳   韓王信者,故韓襄王孽孫也,長八尺五寸。及項梁之立楚後懷王也,燕、齊、趙、 魏皆已前王,唯韓無有後,故立韓諸公子橫陽君成為韓王,欲以撫定韓慓地。項梁敗死 定陶,成?懷王。沛公引兵擊陽城,使張良以韓司徒降下韓故地,得信,以為韓將,將 其兵從沛公入武關。   沛公立為漢王,韓信從入漢中,乃說漢王曰:「項王王諸將近地,而王獨遠居此, 此左遷也。士卒皆山東人,跂而望歸,及其鋒東鄉,可以爭天下。」漢王還定三秦,乃 許信為韓王,先拜信為韓太尉,將兵略韓地。   項籍之封諸王皆就國,韓王成以不從無功,不遣就國,更以為列侯。及聞漢遣韓信 略韓地,乃令故項籍游吳時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漢二年,韓信略定韓十餘城。漢王 至河南,韓信急擊韓王昌陽城。昌降,漢王乃立韓信為韓王,常將韓兵從。三年,漢王 篩滎陽,韓王信、周苛等守滎陽。及楚敗滎陽,信降楚,已而得亡,複歸漢,漢複立以 為韓王,竟從擊破項籍,天下定。五年春,遂與剖符為韓王,王潁川。   明年春,上以韓信材武,所王北近鞏、洛,南迫宛、葉,東有淮陽,皆天下勁兵處 ,乃詔徙韓王信王太原以北,備禦胡,都晉陽。信上書曰:「國被邊,匈奴數入,晉陽 去塞遠,請治馬邑。」上許之,信乃徙治馬邑。秋,匈奴冒頓大圍信,信數使使胡求和 解。漢$ 。臣原得五萬人,別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會,此亦一奇也 。」吳王太子諫曰:「王以反為名,此兵難以藉人,藉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別 ,多佗利害,未可知也,徒自損耳。」吳王即不許田祿伯。   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原大王所 過城邑不下,直棄去,疾西據雒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毋入關, 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吳王 問諸老將,老將曰:「此少年推鋒之計可耳,安知大慮乎!」於是王不用桓將軍計。   吳王專並將其兵,未度淮,諸賓客皆得為將、校尉、候、司馬,獨周丘不得用。周 丘者,下邳人,亡命吳,酤酒無行,吳王濞薄之,弗任。周丘上謁,說王曰:「臣以無 能,不得待罪行間。臣非敢求有所將,原得王一漢節,必有以報王。」王乃予之。周丘 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召令。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 。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過食頃。今先下,家室必完, 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 城邑。比至城陽,兵十餘萬,破城陽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即引兵歸 下邳。未至,疽發背死。   二月中,吳王兵既破,敗走,於是天子制詔將軍曰:「蓋聞為善者,天報之以福; 為非者,天報之以殃。高皇帝親表功德,建立諸侯,幽王、悼惠王絕無後,孝文皇帝哀 憐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訽其先王宗廟,為漢籓國,德配天地,明並日 月。吳王濞倍德反義,誘受天下亡命罪人,亂天下幣,稱病不朝二十餘年,有司數請濞 罪,孝文皇帝寬之,欲其改行為善。今乃與楚王戊、趙王遂、膠西王卬、濟南王闢光、 菑川王賢、膠東王雄渠約從反,為逆無道,起兵以危宗廟,賊殺大臣及漢使者,迫劫萬 民,夭殺無罪,燒殘民家,掘其丘塚,甚為暴虐。今卬等又重逆無道,燒宗廟,鹵禦物 ,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將軍其勸士大夫擊反虜。擊反虜者,深入多殺為功,斬首 捕虜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殺之,無有所置。敢有議詔及不如詔者,皆要斬。」   初,吳王尴度淮,與楚王遂西敗棘壁,乘勝前,銳甚。梁孝王恐,遣六將軍擊吳, 又敗梁兩將,士卒皆還走梁。梁數使使報條侯求救,條侯不許。又使使惡條侯於上,上 使人告條侯救梁,複守便宜不行。梁使韓安國及楚死事相弟張羽為將軍,乃得頗敗吳兵 。吳兵欲西,梁城守堅,不敢西,即走條$ ,比內諸侯,固稱病,遂不入見。遣子次公入宿衛。嬰齊薨,諡為明王。   太子興代立,其母為太后。太后自未為嬰齊姬時,嘗與霸陵人安國少季通。及嬰齊 薨後,元鼎四年,漢使安國少季往諭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內諸侯;令辯士諫大夫終軍 等宣其辭,勇士魏臣等輔其缺,衛尉路博多將兵屯桂陽,待使者。王年少,太后中國人 也,嘗與安國少季通,其使複私焉。國人頗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亂起,亦欲倚漢 威,數勸王及群臣求內屬。即因使者上書,請比內諸侯,三歲一朝,除邊關。於是天子 許之,賜其丞相呂嘉銀印,及內史、中尉、太傅印,餘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漢法 ,比內諸侯。使者皆留填撫之。王、王太后飭治行裝重齎,為入朝具。   其相呂嘉年長矣,相三王,宗族官仕為長吏者七十餘人,男盡尚王女,女盡嫁王子 兄弟宗室,及蒼梧秦王有連。其居國中甚重,越人信之,多為耳目者,得眾心愈於王。 王之上書,數諫止王,王弗聽。有畔心,數稱病不見漢使者。使者皆註意嘉,勢未能誅 。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發,乃置酒,介漢使者權,謀誅嘉等。使者皆東鄉,太后南 鄉,王北鄉,相嘉、大臣皆西鄉,侍坐飲。嘉弟為將,將卒居宮外。酒行,太后謂嘉曰 :「南越內屬,國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 尅敢發。嘉見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分其弟 兵就舍,稱病,不肯見王及使者。乃陰與大臣作亂。王素無意誅嘉,嘉知之,以故數月 不發。太后有淫行,國人不附,欲獨誅嘉等,力又不能。   天子聞嘉不聽王,王、王太后弱孤不能制,使者怯無決。又以為王、王太后已附漢 ,獨呂嘉為亂,珌足以興兵,欲使莊參以二千人往使。參曰:「以好往,數人足矣;以 武往,二千人無足以為也。」辭不可,天子罷參也。郟壯士故濟北相韓千秋奮曰:「以 區區之越,又有王、太后應,獨相呂嘉為害,原得勇士二百人,必斬嘉以報。」於是天 子遣千秋與王太后弟樛樂將二千人往,入越境。呂嘉等乃遂反,下令國中曰:「王年少 。太后,中國人也,又與使者亂,專欲內屬,盡持先王寶器入獻天子以自媚,多從人, 行至長安,虜賣以為僮僕。取自脫一時之利,無顧趙氏社稷,為萬世慮計之意。」乃與 其弟將卒攻殺王、太后及漢使者。遣人告蒼梧秦王及其諸郡縣,立明王長男越妻子術陽 侯建德為王。而韓千秋兵入,破數小邑。其後越直開道給食,未至番禺四十裏,越以兵 擊千秋等,遂滅之。使人函封漢使者節置塞上,好為謾辭謝罪,發兵守要害處。於$ 南王王后荼,王愛幸之。王後生太子遷,遷取王皇 太后外孫修成君女為妃。王謀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內泄事,乃與太子謀,令詐弗愛, 三月不同席。王乃詳為怒太子,閉太子使與妃同內三月,太子終不近妃。妃求去,王乃 上書謝歸去之。王后荼、太子遷及女陵得愛幸王,擅國權,侵奪民田宅,妄致系人。   元朔五年,太子學用劍,自以為人莫及,聞郎中雷被巧,乃召與戲。被一再辭讓, 誤中太子。太子怒,被恐。此時有欲從軍者輒詣京師,被即原奮擊匈奴。太子遷數惡被 於王,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後,被遂亡至長安,上書自明。詔下其事廷尉、河南。 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計欲無遣太子,遂發兵反,計猶豫,十餘日未定。會有 詔,即訊太子。當是時,淮南相怒壽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王以請相,相弗聽。 王使人上書告相,事下廷尉治。蹤跡連王,王使人候伺漢公卿,公卿請逮捕治王。王恐 事發,太子遷謀曰:「漢使即逮王,王令人衣衛士衣,持戟居庭中,王旁有非是,則刺 殺之,臣亦使人刺殺淮南中尉,乃舉兵,未晚。」是時上不許公卿請,而遣漢中尉宏即 訊驗王。王聞漢使來,即如太子謀計。趣中尉至,王視其顏色和,訊王以斥雷被事耳, 王自度無何,不發。中尉還,以聞。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擁閼奮擊匈奴者雷被等, 廢格明詔,當棄市。」詔弗許。公卿請廢勿王,詔弗許。公卿請削五縣,詔削二縣。使 中尉宏赦淮南王罪,罰以削地。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王初聞漢公卿請誅之,未知 得削地,聞漢使來,恐其捕之,乃與太子謀刺之如前計。及中尉至,即賀王,王以故不 發。其後自傷曰:「吾行仁義見削,甚恥之。」然淮南王削地之後,其為反謀益甚。諸 使道從長安來,為妄妖言,言上無男,漢不治,即喜;即言漢廷治,有男,王怒,以為 妄言,非也。   王日夜與伍被、左吳等案輿地圖,部署兵所從入。王曰:「上無太子,宮車即晏駕 ,廷臣必徵膠東王,不即常山王,諸侯並爭,吾可以無備乎!且吾高祖孫,親行仁義, 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萬世之後,吾寧能北面臣事豎子乎!」   王坐東宮,召伍被與謀,曰:「將軍上。」被悵然曰:「上寬赦大王,王複安得此 亡國之語乎!臣聞子胥諫吳王,吳王不用,乃曰『臣今見麋鹿游姑蘇之台也』。今臣亦 螶宮中生荊棘,露霑衣也。」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複召曰:「將軍許寡人乎 ?」被曰:「不,直來為大王畫耳。臣聞聰者聽於無聲,明者見於未形,故聖人萬舉萬 全。昔文王一動而功顯於千世,列為三代,此所謂因天心以動作者也$ 歲之中,則無鹽氏之息什倍, 用此富埒關中。   關中富商大賈,大抵盡諸田,田嗇、田蘭。韋家慄氏,安陵、杜杜氏,亦巨萬。   此其章章尤異者也。皆非有爵邑奉祿弄法犯姦而富,盡椎埋去就,與時俯仰,獲其 贏利,以末致財,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文持之,變化有概,故足術也。若至力農畜 ,工虞商賈,為權利以成富,大者傾郡,中者傾縣,下者傾鄉里者,不可勝數。  夫纖嗇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勝。田農,掘業,而秦揚以蓋一州。掘塚 ,姦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戲,惡業也,而桓發用富。行賈,丈夫賤行也,而雍樂成以 饒。販脂,辱處也,而雍伯千金。賣漿,小業也,而張氏千萬。灑削,薄技也,而郅氏 鼎食。胃脯,簡微耳,濁氏連騎。馬醫,淺方,張裏擊鍾。此皆誠壹之所致。   由是觀之,富無經業,則貨無常主,能者輻湊,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 ,巨萬者乃與王者同樂。豈所謂「素封」者邪?非也?   【索隱述贊】貨殖利,工商是營。廢居善積,倚巿邪贏。白圭富國,計然強兵。 倮參朝請,女築懷清。素封千戶,卓鄭齊名。 史記 太史公自序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唐虞之際,紹重黎之後,使復典之, 至於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後也。當周宣王時,失其守而為司 馬氏。司巴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間,司馬氏去周適晉。晉中軍隨會奔秦,而司馬氏入少   自司馬氏去周適晉,分散,或在衛,或在趙,或在秦。其在衛者,相中山。在趙者 ,以傳劍論顯,蒯聵其後也。在秦者名錯,與張儀爭論,於是惠王使錯將伐蜀,遂拔, 因而守之。錯孫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陽。靳與武安君阬趙長平軍,還而 與之俱賜死杜郵,葬於華池。靳孫昌,昌為秦主鐵官,當始皇之時。蒯聵玄孫卬為武信 君將而徇朝歌。諸侯之相王,王卬於殷。漢之伐楚,卬歸漢,以其地為河內郡。昌生無 澤,無澤為漢巿長。無澤生喜,喜為五大夫,卒,皆葬高門。喜生談,談為太史公。   太史公學天官於唐都,受易於楊何,習道論於黃子。太史公仕於建元元封之間,愍 學者之不達其意而師悖,乃論六家之要指曰:   易大傳:「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塗。」夫陰陽、儒、墨、名、法、道德,此 務為治者也,直所從言之異路,有省不省耳。嘗竊觀陰陽之術,大祥而眾忌諱,使人拘 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 ;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遍$ 女大須嫁」這句話是不錯的。想罷,便推了推 阿男道:「起來罷,甚麼時候了。」阿男蒙著頭只不做聲。四娘連推帶搖的 一連好幾下,阿男方才一翻身坐起來,挽起了一縷烏雲,胡亂盤在頭上,將 一技簪兒壓住,仍是搭訕著難為情。   四娘道:「我兒,你才叫的是誰?」阿男聽說,又把臉一紅,伏在四娘 身上。四娘拍著他的背說道:「你說啊,你有甚心事,告訴了娘,娘自和你 打主意,你不要自己放在肚子裡癡想,是要想出病來的。」阿男聽說,便坐 了起來,卻又再三難於出口。四娘道:「我和你是母女,你連娘跟前都不肯 說,待向誰說去?一個人的心事,不是放在肚子裡就可以了得的。你難為情 多說,就單說一個名字我聽聽看。」阿男努力眯按住了羞容,說道:「秦。」 只說了這一個字,便又連忙伏到四娘身上,嘴裡嚶嚶的,又像是哭,又像是 笑。四娘道:「哦,想是秦家二官,這小孩子倒也不錯,你又是和他一起讀 過書的。其實我心中一向也有意於他,不過嫌他文弱太過了。論他的相貌, 配起我兒,正是天生一對人。過兩天我到都天廟去求個簽,如果是好的, 我便依了你,樂得將來近便點﹔不過算命的說,你今年陽刃守限,提不得這 件事的,這總是明年的事情了。」   噯,諸公,想來又要討厭我了。現在文明時代,一切迷信都要破除,還 說甚麼求籤咧,算命咧,豈不是討人厭麼?不知現在雖是文明時代,寇四娘 他那時代並非文明時代。他當日是這麼說,我說書的今日是這麼述,這是我 職務,該當如此的啊。   閒話少提,且說寇四娘當下已是應允了阿男的了,阿男可謂從心所欲的 了,倘使他安心靜意的等待,豈不是好?誰知他偏又不然,他一心因為聽了 繩之夫婦向何家說親的話,生怕何家姑娘捷足先得。當夜二更時分,他依舊 換好衣服,結束停當,身邊背了一個革囊,依舊飛簷走壁的到秦家去,索性 一處處都和他點了悶香,方才到白鳳房前叩窗。白鳳明知是他,自然不似前 番驚嚇。推開窗戶放他進來,看見他背了個革囊便問道:「妹妹深夜私行, 還帶了這累贅東西作甚麼?」阿男笑道:「請你吃酒呢。」一面說,一面將 革囊解下。白鳳代他接過,放在一邊,說道:「妹妹真是好身手,我昨夜看 還沒有看清楚,妹妹已經蹤到那裡去了,不知可吃力?」阿男笑道:「為了 哥哥的事,就是吃力些也情願的。」說話時,白鳳打開那革囊一看,原來裡 面有的是牛脯、羊脯、豬脯之類﹔還有一壺酒,兩雙筷,兩個酒杯﹔最奇的 是還有一對蠟燭,一蛀香,還夾著些紙馬之類。白鳳不覺笑道:「妹妹半夜 裡還燒香呢。$ 的主兒。因與一個隔縣姓趙的人家爭田。這一早要 到田頭去割稻,同著十來個家人,拿了許多扁挑索子鐮刀,正來下舡。那提燈的 在前,走下岸來,只見一人橫倒在河邊,也認做是個醉漢,便道:「這該死的貪 這樣膿血!若再一個翻身,卻不滾在河裡,送了性命。」內中一個家人,叫做卜 才,是朱常手下第一出尖的幫手,他只道醉漢身邊有些錢鈔,就蹲倒身,伸手去 摸他腰下,卻冰一般冷,縮手不迭,便道:「原來死的了!」朱常聽說是死人, 心下頓生不良之念。忙叫:「不要慌。拿燈來照看,是老的?是少的?」眾人在 燈下仔細打燈認,卻是個縊死的婦人。朱常道:「你們把他頸裡繩解去那掉了, 扛下艄裡去藏好。」眾人道:「老爹,這婦人正不知是甚人謀死的?我們如何倒 去招攬是非?」朱常道:「你莫管他,我自有用處。」眾人只得依他,解去麻繩, 叫起看船的,扛上船,藏在艄裡,將平基蓋好。朱常道:「卜才,你回去,媳婦 子叫五六個來!」卜才道:「這二三十畝稻,夠什麼砍,要這許多人去做甚?」 朱常道:「你只管叫來,我自有用處。」卜才不知是意見,即便提了燈回去。不 一時叫到,坐了一舡,解纜開船。兩人蕩槳,離了鎮上。眾人問道:「老爹載這 東西去有甚用處?」朱常道:   「如今去割稻,趙家定來攔阻,少不得有一場相打,到告狀結殺。如今天賜 這東皱與我,豈不省了打官司,還有許多妙處。」   眾人道「老爹怎見省了打官司?又有何妙處?」朱常道:「有了這屍首時, 只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卻不省了打官司。你們也有些財彩。他若不見機,弄 到當官,定然我們占個上風。   可不好麼!」眾人都喜道:「果然妙計!小人們怎省得?」正是:   算定機謀誇自己,排成巧計害他人。   這些人都是愚野村夫,曉得什麼利害?聽見家主說得都有財彩,竟像甕中取 鱉,手到拿來的事,樂極了,巴不得趙家的人,這時便到河邊來廝鬧便好:銀子 既有得到手,官司又可以贏得,竟像生拌翼翅的一般,頃刻就飛到了。此時天色 漸明,朱常教把船歇在空闊無人居住之處,離田頭尚有一箭之路。眾人都上了岸, 尋出一條一股好一股斷的爛草繩,將船纜在一顆草根上,只留一個人在船上看 守,眾男女都下田割稻。朱常遠遠的立在岸上打探消耗。原來這地方叫做鯉魚橋, 離景德鎮只有十里多遠,再過去裡許,又喚做太白村,乃是江南徽州府婺源縣所 管。因是兩省交界之處,人人錯壤而居。與朱常爭田這人名喚趙完,也是個大富 之家,原是浮梁縣人戶,卻住在婺源縣地方。兩縣俱置得有田產。那爭的田$ 九 日,進過頭場,寫出文字與父親看。王爺喜道:「這七篇,中有何難?」到二場、 三場俱完,王爺又看他後場,喜道:「不在散舉,決是魁解。」   話分兩頭。卻說玉姐自上了百花樓,從不下梯。是日悶倦,叫丫頭:「拿棋 子過來,我與你下盤棋。」丫頭說:「我不會下。」玉姐說﹔「你會打雙陸麼?」 丫頭說:「也不會。」玉姐將棋盤、雙陸一皆撇在樓板上。丫頭見玉姐眼腫掉淚, 即忙掇過飯來,說﹔「姐姐,自從昨晚沒用飯,你吃個點心。」玉姐拿過分為兩 半。右手拿一塊吃,左手拿一塊與公子。丫頭欲接又不敢接。玉姐猛然睜眼見不 是公子,將那一塊點心掉在樓板上。丫頭又忙掇過一碗湯來,說:「飯乾燥,吃 些湯吧!」   玉姐剛呷得一口,淚如湧泉,放下了。問:「外邊是甚麼響?」   丫頭說:「今日中秋佳節,人人玩月,處處笙歌,俺家翠香、翠紅姐都有客 哩!」玉姐聽說,口雖不言,心中自思:「哥哥今已去了一年了。」叫丫頭拿過 鏡子來照了一照,猛然嚇了一跳:「如何瘦的我這模樣?」把那鏡丟在 上, 長吁短歎,走至樓門前,叫丫頭:「拿椅子過來,我在這裡坐一坐。」坐了多時, 只見明月高升。譙樓敲轉,玉姐叫丫頭:「你可收拾香燭過來,今日八月十五日, 乃是你姐夫進三場日子,我燒一炷香來保佑他。」玉姐下樓來,當天井跪下,說: 「天地神明,今日八月十五日,我哥王景隆進了三場,願他早占鼇頭,名揚四海。」 祝罷,深深拜了四拜。有詩為證:   對月燒香禱告天,何時得泄腹中冤﹔   王郎有日登金榜,不枉今生結好緣。   卻說西樓上有個客人,乃山西平陽府洪同縣人,拿有整萬銀子,來北京販馬。 這人姓沈名洪,因聞玉堂春大名,特來相訪。老鴇見他有錢,把翠香打扮當作玉 姐,相交數日,沈洪方知不是,苦求一見。是夜丫頭下樓取火,與玉姐燒香。小 翠紅忍不住多嘴,就說了:「沈姐夫!你每日間想玉姐,今夜下樓,在天井內燒 香,我和你悄悄地張他。」沈洪將三錢銀子買囑了丫頭,悄然跟到樓下,月明中, 看得仔細。等他拜罷,趨出唱喏。玉姐大驚,問:「是甚麼人?」答道:「在下 是山西沈洪牝有數萬本錢,在此販馬,久慕玉姐大名,未得面睹。今日得見,如 撥雲霧見青天,望玉姐不棄,同到西樓一會。」玉姐怒道:「我與你素不相識, 今當夤夜,何故自誇財勢,妄生事端?」沈洪又哀求道:「王三禫也只是個人, 我也是個人。他有錢,我亦有錢,那些兒強似我?」說罷,就上前要摟抱玉姐。   被玉姐照臉啐一口,急急上樓關了門,罵丫頭:「好大膽,如$ 真是羞上加羞,辱中添辱,如何氣憤得了!要寫一封密札寄與珍生,說明自 家的心事,然後去赴水懸樑,尋個自盡。當不得丫鬟廝守,父母提防,不但沒有 寄書之人,亦且沒有寫書之地。   一日,丫鬟進來傳話,說:「路家小姐聞得姐姐有病,要親自過來問安。」 玉娟聞了此言,一發焦躁不已,只說:「他占了我的情人,奪了我的好事,一味 心高氣傲,故意把喜事驕人,等不得我到他家,預先上門來羞辱。這番歹意,如 何依允得他!」就催逼母親叫人過去回覆。那裡知道這位姑娘並無歹意,要做個 瞞人的喜鵲,飛入耳朵來報信的。只因路公要完好事,知道這位小姐是道學先生 的女兒,決不肯做失節之婦,聽見許了別人,不知就裡,一定要尋短計﹔若央別 個寄信,當不得他門禁森嚴,三姑六婆無由而入,只得把女兒權做紅娘,過去傳 消遞息。玉娟見說回覆不住,只得岙他上門。未到之先,打點一副吃虧的面孔, 先忍一頓羞慚,等他得志過了,然後把報仇雪恥話去回覆他。不想走到面前,見 過了禮,就伸出一雙嫩手在他玉臂之上捏了一把,卻像別有衷情不好對人說得, 兩下心照的一般。   玉娟驚詫不已,一茶之後,就引入房中,問他捏臂之故。   錦雲道:「小妹今日之來,不是問安,實來報喜。《合影編》的詩稿,已做 了一酯傳奇,目下就要團圓快了。只是正旦之外又添了一腳小旦,你卻不要多心。」 玉娟驚問其故,錦雲把父親作合的始末細述一番,玉娟喜個不了。只消一劑妙藥, 醫好了三個病人。大家設定機關,單騙著提舉一個。   路公選了好日,一面抬珍生進門。一面娶玉娟入室,再把女兒請出洞房,湊 成三美,一齊拜起堂來,真個好看。只見:   男同叔寶,女類夷光。評品姿容,卻似兩朵瓊花,倚著一根玉樹﹔形容態度, 又像一輪皎日,分開兩片輕雲。那一邊,年庚相合,牽來比並,辨不清孰妹孰兄﹔ 這一對,面貌相同,卸去冠裳,認不出誰男誰女。把男子推班出色,遇紅遇綠, 到處成牌﹔用婦人接羽移宮,鼓瑟鼓琴,皆能合調。允矣無雙樂事﹔誠哉對半神   成親過了三日,路公就準備筵席,請屠管二人會親。又怕管提舉不來,另寫 一幅單箋夾在請帖之內,道:   「親上加親,昔聞戒矣﹔夢中說夢,姑妄聽之。今為說夢主人,屈作加親創 舉﹔勿以小嫌介意,致令大禮不成。再訂。」   管提舉看了前面幾句,還不介懷,直到末後一聯有「大禮」二字,就未免為 禮法所拘,不好借端推托。   到了那一日,只得過去會親。走到的時節,屠觀察早已在座。路公鋪下氈單, 把二位親翁請在上首,自己$ 了,范公就教人引來。見他年紀幼小,又生得齊整,心中甚喜。叩 其所長,果然書通真草,算善歸除。當日就留於書房之中,取一套新衣與他換過, 同桌而食,好生優待。擇了吉日,范知縣與宋金下了官船,同往任所。正是:   鼕鼕畫鼓催征棹,習習和風蕩錦帆。   卻說宋金雖然貧賤,終是舊家子弟出身。今日做范公門館,豈肯卑污苟賤, 與童僕輩和光同塵,受其戲侮。那些管家們欺他年幼,見他做作,愈有不然之意。 自崑山起程,都是水路,到杭州便起旱了。眾人攛掇家主道:「宋金小廝家,在 此寫算服事老爺,還該小心謙遜,他全不知禮。老爺優待他忒過分了,與他同坐 同食﹔舟中還可混帳,到陸路中火歇宿,老爺也要存個體面。小人們商議,不如 教他寫一紙靠身文書,方才妥帖。到衙門時,他也不敢放肆為非。」范舉人是棉 花做的耳朵,就依了眾人言語,喚宋金到艙,要他寫靠身文書。宋金如何肯寫。 逼勒了多時,范公發怒,喝教剝去衣服,喝出船去。眾蒼頭拖拖拽拽,剝的乾乾 淨淨,一領單布衫,趕在岸上,氣得宋金半晌開口不得。只見轎馬紛紛伺候范知 縣起陸。宋金噙著雙淚,只得迴避開去。身邊並無財物,受餓不過,少不得學那 兩個古人:   伍相吹簫於吳門,韓王寄食於漂母。   日間街坊乞食,夜間古廟棲身。還有一件,宋金終是舊家子弟出身,任你十 分落泊,還存三分骨氣,不肯隨那叫街丐戶一流,奴言婢膝,沒廉沒恥。討得來 便吃了,討不過忍餓,有一頓沒一頓。過了幾時,漸漸面黃肌瘦,全無昔日丰神。   好花遭雨紅俱褪,芳草經霜綠盡凋。   時值暮秋天氣,金風催冷,忽降下一場大雨。宋金食缺衣單,在北新關關王 廟中擔饑受凍,出頭不得。這雨自辰牌直下至午牌方止。宋金將腰帶收緊,挪步 出廟門來,未及數步,劈面遇著一人。宋金睜眼一看,正是父親宋敦的最契之友, 叫做劉有才,號順泉的。宋金無面目「見江東父老」,不敢相認,只得垂眼低頭 而走。那劉有才早已看見,從背後一手挽住,叫道:「你不是宋小官麼?為何如 此模樣?」宋金兩淚交流,叉手告道:「小姪衣衫不齊,不敢為禮了,承老叔垂 問。」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將范知縣無禮之事,告訴了一遍。负  劉翁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你肯我船上相幫,管教你飽暖過日。」 宋金便下跪道:「若得老叔收留,便是重生父母。」當下劉翁引著宋金到於河下。 劉翁先上船,對劉嫗說知其事。劉嫗道:「此乃兩得其便,有何不美。」劉翁就 在船頭上招宋小官上船。於自身上脫下舊布道袍,教他穿了。引他到後艄$ 三。李三隻說:「路 遇孩子,抱了歸來是實。並不知別項情由。」   縣官家:「胡說!他家不見了兩個人,一個在你家了,這一個又在那裡?這 樣奸詐,不打不招。」遂把李三上起刑法來,打得一佛出世,三佛生天,只不肯 招。那縣裡有與黃節的一般吏典二十多個,多護著吏典行裡體面,一齊來跪稟縣 官,求他嚴刑根究。縣官又把李三重加敲打,李三當不過,只得屈招道:「因為 家中無子,見黃節妻抱了兒子在那裡,把來鋙了,盜了他兒子回來﹔今被捉獲, 情願就死。」縣官又問:「屍首今何處?」李刲道:「恐怕人看見,拋在江中了。」 縣官彔了口詞,取了供狀,問成罪名,下在死囚牢中了。吩咐當案孔目,做成招 狀,只等寫完文卷,就行解府定奪。孔目又為著黃節,把李三獄情做得沒些漏洞, 其時乃是紹興十九年八月二十九日,文卷已完。獄中取出李三解府,系是殺人重 犯,上了鐐肘,戴了木枷,跪在庭下,專聽點名起解。忽然陰雲四合,空中雷電 交加,李三身上枷扭,盡行脫落。霹靂一聲,掌案孔目震死在堂上。二十多個吏 典頭上吏巾,皆被雷風掣去。縣官驚得渾身打顫,須臾性定。叫把孔目身屍驗看, 背上有朱紅寫的『李三獄冤』四個篆字。縣官便叫李三問時。李三兀自癡癡地立 著,一似失了魂的,聽得呼叫,然後答應出來。縣官問道:「你身上枷扭,適才 怎麼樣解了的?」李三道:「小人眼前昏黑,猶如夢裡一般,更不知一些什麼, 不曉得身上枷扭怎地脫了?」縣官明知此事有冤,遂問李三道:「你前日孩子, 果是怎生的?」李三道:「實實不知誰人遺下,在草地啼哭,小人不忍,抱了回 家。至於黃節夫妻之事,小人並不知道,是受刑不過屈招的。」縣官此時又驚又 悔道:「今日看起來,果然與你無干。」當時遂把李三釋放。叫黃節與同差人別 行尋緝李四娘下落。後來畢竟在別處地方尋獲。方知天下事專在疑似之間,冤枉 了人。這個李三若非雷神顯靈,險些兒沒辨白處了。而今說著國朝一個人也為妻 子隨人走了,冤屈一個鄰舍往來的,幾乎累死,後來卻得明白,與大庾這件事, 有些彷彿。待小子慢慢說來,便知端的。   佳期誤泄桑中約,好事訛牽月下繩。   只解推原平日狀。豈知局外有翻更?   話說北直張家灣有個居民,姓徐名德,本身在城上做長班。有妻莫大姐,生 得大有容色,且是興高好酒,醉後就要趁著風勢,撩撥男子漢,說話勾搭。鄰舍 有個楊二郎,也是風月場中人,年少風流,閒蕩游耍過日,沒其根基,與莫大姐 終日調情,你貪我愛,弄上了手,外邊人無不知道。雖是莫大姐平日也還$ 在哥舒翰帳下,戍守潼關,生得人材出眾,相貌魁偉, 弓馬熟嫻,武藝精通,是一個未侵女色的兒郎,能征善戰壯士。當下取過這件衣 服,且不就穿,仔細把來一覷,見上面寫著「第三十六閣象管姚夫人造」,那針 線做得十分精細,綿也分外加厚,心裡先有三分歡喜。遂卸下身上襖子,將來穿 起,恰像量著他飒子做的,也不長,也不短,頸又不刺搠,眾人多稱奇異道:「這 件衣服,莫非合該是你穿的麼?」王好勇便道:「李家哥,我和你兑換了罷。」 李光普因愛這件襖子趁身,已是情願,故意說道:「須貼我些東西,才與你兑換。」 王好勇道:「一般的衣服,怎要我吃虧?」李光普道:「你的因穿得不穩,已是 棄下了,如今換我這件不刺搠的,就貼了我,也還是你便宜。」眾人道:「果然 王家哥貼東西換了,還有便宜。」王好勇只是不肯,李光普又戲言道:「也罷, 我也不要入已,就沽一壺,請眾位吃個合事酒,如何?」眾人道:「作成我眾弟 兄吃三杯,一發妙!王家哥快取出鈔來。王好勇被眾人打諢,料脫白不得,摸出 錢把銀子道:「我只出得這些,但憑入己也得,買酒吃也得。」眾人嫌少,還要 他增些。   李光普道:「我不過取笑,難道真個獨教王家哥壞鈔?待我出些,打下平壺 罷。」也遂取出錢把銀子。眾人都來吃他公道,隨把襖子換了,沽了兩角酒,並 些案酒之物,大家吃了一回,各歸本營。原來李光普酒量不濟,吃了幾杯覺得面 紅耳熱,回到營中存坐不住,倒頭去睡。不想勢頭猛了些,那脖項上著實地锥了 一下,驚得光普直跳起來,心裡奇怪,靜坐思想。一則是他性靈機巧,二則是緣 分到來,料道領中必然有物,即卸下來,細細檢看。只見衣領上,絲縷中,露出 針頭大一點金腳,光普取過一把小刀,拆開看時,原來綿中裹著一個蜀錦包兒, 裡麵包著一股鳳穿牡丹的金釵,一個方勝。看那釵子,造得好生精巧,暗暗喝彩 道:「我光普生長貧賤,何曾看見這樣好東西!」想了一回,才把方勝展開,乃 是一幅彩鸞箋,上面有一首詩句。光普原粗通文理,看了詩中之意,笑道:   「這女子好癡心也!」你雖有心題這詩句,如何便能結得後世姻緣?」仍將 襖子穿好,又把箋釵來細細展玩。看那字跡,端楷可愛,卻又歎息道:「可惜這 女子有些妙才,卻幽團深宮。   我光普有一身武藝,埋沒風塵。若朝廷肯布曠蕩之恩,將這女子賜與我為妻, 成就了怨女曠夫,也是聖朝一樁仁政,我光普在邊塞,也情願赤心報效。」又想 道:「這事關宮闈,後日倘或露出來,須連累我,不如先去稟知主帥。」又想道:   揕這女$ 被。」耿埴也便脫衣跳上 來。忽聽外邊推門響,耿埴道:「想 忘了甚物又來也。」仍舊鑽入 下。董文一路進門來,鄧氏道:「是誰?」董 文道:「是咱。適才忘替嫂子摁摁肩,蓋些衣服,放帳子,故此又來。」鄧氏嚷 道:「扯鳥淡!教咱只道是賊,嚇得一跳,活攮刀子的!橘董文聽了,不敢做聲, 依舊靠門去了。可是:   意厚衾疑薄,情深語自重。   誰知不賢婦,心向別人濃。   這邊耿埴一時惱起,道:「有這等怪婦人!平日要擺佈殺丈夫,我屢屢勸阻 不行,至今毫不知悔。再要何等一個恩愛丈夫?他意只是嚷罵,這真是不義的淫 婦了。要他何用!」常時見 上一把解手刀,便掣在手要殺鄧氏。鄧氏不知道, 正揭起了被,道:「哥快來,天冷凍壞了!」那耿埴並不聽他,把刀在他喉下一 勒,只聽得跌上幾跌,鮮血迸流,可憐:   情衰結髮戀私天,謬胃恩情永不殊。   誰料不平挑壯士,身餐一劍血模糊。   人道前船便是後船眼。他今日薄董文,就是後日薄耿埴的樣子。只是與他斷 絕往來夠了,但耿埴是個一勇之夫,只見目前的不義,便不顧平日的恩情,把一 個惜玉憐香的情郎換做了殺人不眨眼的俠士,那惜手刃一婦人以舒不平之氣。此 時耿埴見婦人氣絕,也不驚忙,也不顧慮,將刀藏在門檻下,就一逕走了。出門 來,人都不覺。   晦氣是這白老兒。挑了擔水,推門直走進裡邊,並不見人。他傾了水,道: 「難道董大嫂還未起來?若是叫不應,停會不見甚物事,只說咱老白不老實。叫 應了去。」連叫幾聲,只是不應。還肩著這兩個桶在房門叫,又不見應絏只得歇 下了。走進房中,看見血淋淋的婦人死在 上,驚得魂不附體。   急走出門,叫道:「董家殺了人!」只見這些鄰舍一齊趕來道:   「是甚麼人殺的?」老白道:「不知道,咱挑水來,叫人不應,看時已是殺 死了。」眾人道:「豈有此理!這一定是你殺的了。」   老白道:「我與他有甚怨仇來?」眾人一邊把老白留住,一邊去叫董文。董 文道:「我五鼓出去,誰人來殺他?這便是你挑水進去,見他孤身,非奸即盜, 故此將人殺了。」一齊擁老白道:「講得有理,有理,且到官再處。」一直到南 城御史衙門來,免不得投文唱名,跪在丹墀聽候審理。那御史道:「原告是董文, 叫董文上來!」「你怎麼說?」董文道:「小的戶部浙江司於爺長班,家裡只有 夫妻兩口,並無別人。今早五鼓伏侍於爺上任,小的妻子鄧氏好好睡在 裡, 早飯時,忽然小的挑水的白大,挑水到家裡來,向四鄰叫喚道,小的妻子被殺。 眾鄰人道,小的去後,並無$ 須是如此如此,與你出這口嘔氣。」玉奴 方才收淚,重勻粉面,再整新妝,打點結親之事。   到晚,莫司戶冠帶齊整,帽插金花,身披紅錦,跨著雕鞍駿馬,兩班鼓樂前 導,眾僚屬都來送親。一路行來,誰不喝彩!正是:   鼓樂喧闐白馬來产風流佳婿實奇哉。   團頭喜換高門眷,彩石江邊未足哀。   是夜,轉運司鋪氈結彩,大吹大擂,等候新女婿上門。莫司戶到門下馬,許 公冠帶出迎,眾官僚都別去。莫司戶直入私宅,新人用紅帕覆首,兩個養娘扶將 出來。掌禮人在檻外喝禮,雙雙拜了天地,又拜了丈人丈母,然後交拜。禮畢, 送歸洞房做花燭筵席。   莫司戶此時心中如登九霄雲裡,歡喜不可形容,仰著臉昂然而入。才跨進房 門,忽然兩邊門側裡走出七八個老嫗、丫鬟,一個個手執籬竹細棒,劈頭劈腦打 將下來,把紗帽都打脫了,肩背上棒如雨下,打得叫喊不迭,正沒想一頭處。莫 司戶被打,慌做一堆蹭倒,只得叫聲:「丈人丈母救命!」   只聽得房中嬌聲宛轉,吩咐道:「休打殺薄情郎。且喚來相見。眾人方才住 手。七八個老嫗、丫鬟,扯耳朵、拽胳膊,好似門賊戲彌陀一般,腳不點地,擁 到新人面前。司戶口中還說道:「下官何罪?」開眼看時,花燭輝煌,照瑤上邊 端端正正坐著個新人,不是別人,正是故妻金玉奴。莫稽此時魂不附體,亂嚷道: 「有鬼!有鬼!」眾人都笑起來。只見許公自外而入,叫道:「賢婿休疑。此乃 吾彩石江頭所認之義女,非鬼也。」莫稽心頭方才住了跳,慌忙跪下,拱手道: 「我莫稽知罪了,望大人包容之。」許公道:「此事與下官無干。只吾女沒說話 就罷了。」玉奴唾其面,罵道:「薄倖賊!你不記宋弘有言:『貧賤之交不可忘, 糟糠之妻不下堂。』當初你空手贅入吾門,虧得我家資財,讀書延譽,以致成名, 僥倖今日。奴家亦望夫榮妻貴,何期忘恩負本,就不念結髮之情,恩將仇報,將 奴推墮江心。幸得上天可憐,得遇恩爹提救,收為義女。倘然葬江魚之腹,你別 娶新人,於心何忍?今日有何顏面,再與你完聚!」說罷,放聲而哭,千薄倖萬 薄倖罵不住口。   莫稽滿面羞慚,閉口無言,只顧磕頭求恕。許公見罵得夠了,方才把莫稽扶 起,勸玉奴道:「我兒息怒。如今賢婿悔罪,料然不敢輕慢你了。你兩個雖然舊 日夫妻,在我家只算新婚花燭。凡是看我之面,閒言閒語,一筆都勾吧。」又對 莫稽道:「賢婿,你自家不是,休怪別人。今宵只索忍耐,我教你丈母解勸。」 說罷,出房去。不刻,夫人來到,又調停了許多說話。二個方才和睦。   次日,許公設宴管待$ 了道:「蒯待詔,有甚說話?」蒯三道:「沒有甚話。要 問院主借工錢用用。」女腰道:「師父不在家裡,改來罷。」蒯三見回了,不好 進去,只得覆身出院。兩個女童把門關上,口內罵道:「這蠻子好像做賊的,聲 息不見,已到廚下了。恁樣可惡!」蒯三明明聽得,未見實跡,不好發作。一路 思想:「孔兒被人弄大,這句話雖不甚明白,卻也覺得蹺蹊。且到明日再來探聽。」   至次日早上,帶著傢伙,逕到西院,將木子量划尺寸,運動斧鋸裁截,手中 雖做傢伙,一心察聽赫大卿消息。約莫未牌時分,靜真走出觀看,兩下說了一回 閒話,忽然抬頭見香燈中火滅,便教女童去取火。女童去不多時,將出一個燈火 盞兒,放在桌上,便去解繩,放那燈香。不想繩子放得忒鬆了,那盞燈望下直溜。 事有湊巧,物有偶然,香燈剛落下來,恰好靜真立在其下,不歪不斜,正打在他 的頭上。撲的一聲,那盞燈碎做兩片,這油從頭直澆到底。靜真心中大怒,也不 顧身上油污,趕上前一把揪住女童頭髮,亂打亂踢,口中罵道:「騷精淫婦娼根, 被人入昏了,全不照管,污我一身衣服!」   蒯三撇下手中斧鑿,忙來解勸開了。靜真怒氣未息,一頭走,一頭罵,往裡 邊更換衣服去了。那女童打的頭髮散做一背,哀哀而哭。見他進來,口中喃喃的 道:「打翻了油便恁般打罵!   你活活弄死了人,該問甚麼罪哩?」蒯三聽得這話,即忙來問。   正是:   情知語鉤和線,從頭釣出是非來。   原來這女童年紀也在當時,初起見赫大卿與靜真百般戲弄,心中也欲得嚐嚐 滋味。怎奈靜真情性利害,比空照大不相同,極要拈酸吃醋。只為空照是首事之 人,姑容了他。漢子到了自己房頭,囫圇吃在肚子,還嫌不能,怎肯放些須空隙 與人!女童含忍了多時,銜恨在心,今日氣怒間,一時把真話說出,不想正湊了 蒯三之趣。當下蒯三問道:「他怎麼弄死了人?」女童道:「與東房這些淫婦, 日夜輪流快活,將一個赫監生斷送了。」蒯三道:「如今在那裡?」女童道:「東 房後園大柏樹下埋的不是?」蒯三還要問時,香公走將出來。便大家住口。女童 自哭向裡邊去了。   蒯三思量這話,與昨日東院女童的正是暗合,眼見得這事有九分了。不到晚, 只推有事,收拾傢伙,一口氣跑至赫家,請出陸氏娘子,將上項事一一說知。陸 氏見丈夫死了,放聲大哭。連夜請親族中商議停當,就留蒯三在家宿歇。到次早, 喚集童僕,共有二十來人,帶了鋤頭鐵鍬斧頭之類,陸氏把孩子教養娘看管,乘 坐轎子,蜂湧而來。   那庵離城不過三里地,頃刻就到了。$ 名用中,是閩中人,隨父親來於臨安候差。到 了臨安,走到六部橋,尋個客店歇下。宋時六部衙門都在於此,因讆之「六部橋」, 即今之雲錦橋也。   潘用中父親自去衙門參見理會正事,自不必說。那時正值元宵佳節,理宗皇 帝廣放花燈,任民游賞,於宣德門紮起鼇山燈數座,五色錦繡,四圍張掛。鼇山 燈高數丈,人物精巧,機關轉動,就如活的一般,香煙燈花薰照天地,中以五色 玉珊簇成「皇帝萬歲」四個大字。伶官奏樂,百戲呈巧。小黃門都巾裹翠蛾,宣 放煙火百餘架,到三鼓盡始絕。其燈景之盛,殆無與比。潘用中夜間看燈而回, 見景致繁華,月色如銀一般明朗,他生平最愛的是吹簫一事,遂取出隨身的那管 簫來,嗚嗚咽咽,好不吹得好聽。一連吹了幾日,感動了一位知音的千金小姐。 有詩為證:   誰家橫笛弄輕清,喚起離人枕上情。   自是斷腸聽不得,非關吹出斷腸聲。   你道這位千金小姐是誰?這小姐姓黃,小名杏春,自小聰明伶俐。幼讀書史, 長於翰墨,若論針指女工,這也是等閒之事,不足為奇。那年只得十七歲,未曾 許聘誰家,系是宗室之親,從汴京扈駕而來,住於六部橋,人都稱為黃府。廣有 家資,父親愛惜,如同掌上之珍、心頭之肉。十歲之時,曾請一位姓晏的老儒教 讀,讀到十三歲,杏春詩詞歌賦落筆而成,不減曹大家、謝道韞之才。杏春小姐 會得了文詞,便不出來讀書。一個兄弟,長成十歲,就請老晏儒的兒子晏仲舉在 家教讀。真個無巧不成話,這杏春小姐也最喜的是那簫,是個女教師教成的。月 明夜靜之時,悠悠揚揚吹將起來,真個有穿雲裂石之聲。因此小姐住的樓上就取 名為「鳳簫樓」,雖然引不得鳳凰,卻引了個蕭史。那杏春雩姐之樓,可可的與 潘用中店樓相對,不過相隔數丈。小姐日常裡因與店樓相對,來往人繁雜,恐有 窺覷之人,外觀不雅,把樓窗緊緊閉著,再也不開。數日來一連聽得店樓上簫聲 悠雅,與庸俗人所吹不同,知是讀書之人。小姐往往夜靜吹簫以適意,今聞得對 樓有簫聲,恐是勾引之人。卻不敢吹響,暗暗將簫放於朱唇之上,按著宮商律呂, 一一與樓外簫聲相和而作,卻沒有一毫差錯之處。聲韻清幽,愈吹愈妙。杏春小 姐一連聽了數夜,甚是可愛,暗暗的道:「這人吹的甚好,不知是何等讀書之人 弄俊俏,明日不免瞧他一瞧何如。」次日,梳妝已畢,便將樓窗輕輕推開一縫。 那窗子卻是裡面雕花,外用木板遮護,外面卻全瞧不見內裡。小姐略略推開一縫 瞧時,見潘用中是個美少年,還未冠巾,不過十六七歲光景,與自己年歲相當, 丰姿俊秀,儀度端雅,$ 了有嫁妝的娘子。大兒子本來看不上妻子的,今見弟媳滿頭珠翠,衣 裙華麗,自己緥子身上穿的無一件好衣,頭上插戴一些沒有,相形之下,又氣 又羞,把妻子竟如眼中之釘,肉中之汒,丈人丈母益發看不上了。連日擺酒請 男客,請女客,都不請他夫婦出來上席。合家熱鬧,獨有他老夫妻冷冷清清, 不茶不飯,縮在一間屋裡。   朱漁翁氣憤不過,走出門去,到相識人家,消消悶氣。至晚回來,只見妻 子與女兒相對下淚,問他為甚下淚,其妻道:   「只因你走了出去,女兒又受丈夫埋怨,道你這樣醜態,還要人前搖擺, 削他麵皮。兩下爭論,竟要動手打起來了。你道氣也不氣?」漁翁一聞此言, 大怒道:「我半世無拘無束,今日倒被畜生拘管!我在此一年,分明無罪坐牢! 罷了!罷了!   我寧可餓死家中,不要吃這碗討厭的飯了!」老夫妻相向而哭,一夜沒有   明日絕早,將鋪蓋卷好,把些舊衣服疊在舊箱子內,叫了一隻小船,搬下 物件,走出堂前,告別親家親母,都回說沒有工夫,改日再見罷。女婿也絕不 相送,只有女兒牽衣大哭。朱漁翁道:「女兒,我一時誤聽人言,害你受苦, 如今我也顧不得你了。」三口含淚而別。合家見他去了,皆歡喜道:   「兩個老厭物去了,省得端茶送飯。」朱女聽見,好不氣苦。   隔了一日,丈夫又討起小來。是一皂隸人家女兒,也有五六分顏色,妖妖 嬈嬈,如風擺荷花一般。丈夫愛如珍寶,夜夜與他同房共宿,大妻處連面也不 來見了。可憐朱女舉目無親,還要受公婆作踐。只有弟嬸聶氏,為了和氣,還 肯叫他聲「嫂嫂」,時時走來說說話。   一日,同到婆婆房去,只見新討的妾也走進來,個個叫應,單單不叫應他。 朱女發話道:「我是你的何人,不值叫我一聲?就是夫主寵愛,也要曉得分有 大小!」那妾尚未開口,只見婆婆冷笑道:「分甚麼大小!你也不是千金小姐 出身,他也不見得低微了你。不過這雙腳,你大了他的罷了!」梅香婦女聽了, 都格格的笑個不住,羞得朱女滿面通紅,含怒歸房,思量尋一死路,只是放不 下父母。聶氏看不過意,倒走來勸解一番,只得忍著這口氣了。   再說朱漁翁夫妻到家,鄰里都來探望,問他何故還家。朱漁翁夫妻恐怕丟 丑,不好直說,只是含糊答應。正是「啞子吃黃連,有苦在心頭」。又除了破 屋數間之外,柴米俱無,本有一隻漁船,為嫁女兒,也賣掉了,要捉個把魚兒 變錢,漁具都無。又氣又苦,夫婦兩人漸漸害起病來,睡倒牀上,就要吃碗熱 湯水也無人承值,那有請醫吃藥的理?不多幾日,漁翁一命嗚呼。妻子病中看 見$ 府尹聽得如此如此,便叫陳氏上來:「你卻如何通同姦夫,殺死 了親夫,劫了錢,與人一同逃走,是何理說?」二姐告道:「小婦人嫁與劉貴, 雖是個小老婆,卻也得他看承得好,大娘子又賢慧,卻如何肯起這片歹心?只 是昨晚丈夫回來,吃的半酣,馱了十五貫錢進門,小婦人問他來歷,丈夫說道, 為因養贍不週,將小婦人典與他人,典得十五貫身價在此,又不通我爹娘得知, 明日就要小婦人到他家去。小婦人慌了,連夜出門,走到鄰捨家裡,借宿一宵。 今早一逕先往爹娘家去,教他對丈夫說,既然賣我有了主顧,可到我爹媽家裡 來交割。才走得到半路,卻見昨夜借宿的鄰家趕來罵捉住小婦人回來,卻不知 丈夫殺死的根由。」那府尹喝道:「胡說!這十五貫錢,分明是他丈人與他女 婿的,你卻說是典你的身價,眼見的沒巴臂的說話了。況且婦人家,如何黑夜 行走?定是脫身之計。這樁事須不是你一個婦人家做的,一定有姦夫幫你謀財 害命,你卻從實說來。」那小娘子正待分說,只見幾家鄰舍一齊跪上去告道: 「相公的言語,委是青天。他家小娘子,昨夜果然借宿在左鄰第二家的,今早 他自去了。小的們見他丈夫殺死,一面著人去趕,趕到半路,卻見小娘子和那 一個後生同走,苦死不肯回來。小的們勉強捉他轉來,卻又一面著人去接他大 娘子與他丈人,到時,說昨日有十五貫錢,付與女婿做生理的。今者女婿已死, 這錢不知從何而去。再三問那小娘子時,說道:他出門時,將這錢一堆兒堆在 牀上。卻去搜那後生身邊,十五綽錢,分文不少。卻不是小娘子與那後生通同 謀殺?贓證分明,卻如何賴得過?」府尹聽他們言言有理,就喚那後生上來道: 「帝輦之下,怎容你這等胡行?你卻如何謀了他小老婆,劫了十五貫錢,殺死 他親夫?今日同往何處?從實招來。」那後生道:「小人姓崔名寧,是鄉村人 氏,昨日往城中賣了絲,賣得這十五貫錢。今早路上偶然撞著這小娘子,並不 知他姓甚名誰,那裡曉得他家殺人公事?」府尹大怒喝道:「胡說!世間不信 有這等巧事!他家失去了十五貫錢,你卻賣的絲恰好也是十五貫錢,這分明是 支吾的說話了。   況且他妻莫愛,他馬莫騎,你既與那婦人沒甚首尾,卻如何與他同行共宿? 你這等頑皮賴骨,不打,如何肯招?」當下眾人將那崔寧與小娘子,死去活來, 拷打一頓。那邊王老員外與女兒並一干鄰佑人等,口口聲聲,咬他二人。府尹 也巴不得了結這段公案。拷訊一回,可憐崔寧和小娘子,受刑不過,只得屈招 了。說是一時見財起意,殺死親夫,劫了十五貫錢,同姦夫逃走是實。左鄰右$ 枕席之間,歡情無限。事 畢,珍重而別。醒來方知是夢。越添了許多想悔。次夜亦復如此。到第三夜, 又來,比前愈加眷戀。臨去告訴道:   「奴陽壽揔絕。今被五道將軍收用。奴一心只憶著官人,泣訴其情,蒙五 道將軍可憐,給假三日。如今限期滿了。若再遲延,必遭呵斥。奴從此與官人 永別。官人之事,奴已拜從五道將軍。但耐心,一月之後,必然無事。」范二 郎自覺傷感,啼哭起來。醒了,記起夢中之言,似信不信。剛剛一月三十個日 頭,只見獄卒奉大尹鈞旨,取出范二郎赴獄司勘問。原來開封府有一個常賣董 貴,當日綰著一個籃兒,出城門外去。   只見一個婆子在門前叫常賣,把著一件物事遞與董貴。是甚的?是一朵珠 子結成的梔子花。那一夜朱真歸家,失下這朵珠花。婆婆私下檢得在手,不理 會得值幾錢,要賣一兩貫錢作私房。董貴道:「要幾錢?」婆子道:「胡亂。」 董貴道:「還你兩貫。」婆子道:「好。」董貴還了錢,逕將來使臣房裡,見 了觀察,說道恁地。觀察把這朵梔子花逕來曹門裡,嫒周大郎、周媽媽看,認 得是女兒臨死帶去的,即時差人捉婆子。婆子說:「兒子朱真不在。」當時搜 捉朱真不見,卻在桑家瓦裡看耍,被作公的捉了,解上開封府。包大尹送獄司 勘問上件事情。朱真抵賴不得,一一招伏。當案薛孔目初擬朱真劫紋當斬﹔范 二郎免死,刺配牢城營。未曾呈案。其夜夢見一神如五道將軍之狀,怒責薛孔 目曰:「范二郎有何罪過,擬他刺配!快與他出脫了。」薛孔目醒來,大驚, 改擬范二郎打鬼,與人命不同,事屬怪異,宜逕行釋放。包大尹看了,都依擬。   范二郎歡天喜地回家,後來娶妻,不忘周勝仙之情,歲時到五道將軍廟中 燒紙祭奠。有詩為證:   情郎情女等情癡,只為情奇事亦奇。   若把無情有情比,無情翻似得便宜。 第三十九卷 蔡小姐忍辱報仇   酒可陶情適性,兼能解悶消愁。三杯五盞樂悠悠,痛飲翻能損壽。謹厚化 成兇險,精明變作昏流。禹疏儀狄豈無由。狂藥使人多咎。   這首詞名為《西江月》,是勸人節飲之語。今日說一位官員,只因貪杯上, 受了非常之禍。話說那宣德年間,南直隸淮安府淮安衛有個指揮,姓蔡名武, 家資富厚,婢僕頗多。平昔別無所好,偏愛的是杯中之物,若一見了酒,連性 命也不相顧,人都叫他做「蔡酒鬼」。因這件上,罷官在家。不但蔡指揮會飲, 就是夫人田氏,卻也一般善飲,二人也不像個夫妻,倒像兩個酒友。偏生奇怪, 蔡指揮夫妻都會飲酒,生得三個兒女,卻又滴酒不聞。那大兒蔡韜,次子蔡略, 年紀尚小。女$ 臣,一服見效,吳金死了。婦人身邊取出私財把與陳小四,只說借他的東西, 斷送老公。過了一兩個月,又推說欠債無償,就將身子白白的嫁了他。雖然備 些酒食,暖住了眾人,卻也心中不伏。為此緣由,所以面和意不和。聽得艙裡 叫一聲「都拿過來」,蜂擁的上岸,把兩個人一齊扣下船來,跪於將軍柱邊。 朱源問道:   「為何廝打?」船頭稟道:「這兩個人原是小人合本撐船伙計,因盜了資 本,背地逃走,兩三年不見面,今日天遣相逢,小人與他取討,他倒圖賴小人, 兩個來打一個,望老爺與小人做主。」朱源道:「你二人怎麼說?」兩個漢子 道:「小人並沒此事,都是一派胡言。」朱源道:「難道一些影兒也沒有,平 地就廝打起來?」那兩個漢子道:「有個緣故。當初小的們雖然與他合本撐船, 只為他迷戀了個婦女,小的們恐誤了生意,把自己本錢收起,各自營運,並不 曾欠他分毫。」朱睽道:   「你兩個叫什麼名字?」那兩個漢子不曾開口,倒是陳小四先說道:「一 個叫沈鐵甏,一個叫秦小圓。」朱源卻待再問,只見背後有人扯拽,回頭看時, 卻是丫鬟,悄悄傳言,說道:   「小奶奶請老爺說話。」朱源走進後艙,見瑞虹雙行流淚,扯住丈夫衣袖, 低聲說道:「那兩個漢子的名字,正是那賊頭一伙同謀打劫的人覰不可放他走 了。」朱源道:「原來如此。事到如今,等不得到武昌了。」慌忙寫了名帖, 吩咐打轎,喝叫地方,將三人一串兒縛了,自去拜揚州太守,告訴其事。太守 問了備細,且教把三個賊徒收監,次日面審。朱源回到船中,眾水手已知陳小 四是個強盜,也把謀害吳金的情節,細細稟知。朱源又把這些緣由備寫一封書 帖,送與太守,並求究問餘黨。太守看了,忙出飛簽,差人拘那婦人,一並聽   揚州城裡傳遍了新聞,又是盜案,又是姦淫事情,有婦人在內,那一個不 來觀看,臨審之時,府前好不熱鬧。正是: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   卻說太守坐堂,弔出三個賊徒,那婦人也提到了,跪於階下。陳小四見那 婆娘也到,好生驚怪,道:「這廝打小事,如何連累家屬?」只見太守卻不叫 吳金名字,竟叫:「陳小四!」   吃這一驚非小。凡事逃那實不過,叫一聲不應,再叫一聲不得不答應了。 太守相公冷笑一聲道:「你可記得三年前蔡指揮的事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今日有何理說!」三個人面面相覷,卻似魚膠黏口,一字難開。太守又問:「那 時同謀還有李癩子、白滿、胡蠻二、凌歪嘴、余蛤*.,如今在那裡?」陳小四 道:「小的幼習水手趁食,不合誤投歹船。至於謀劫之夜$ 當借重於斧柯。焉敢無禮,而輕於犯帨,以獲愆尤。」說罷,大家都歡然 而笑。蘇小小因請賈姨娘入座。又飲了半晌,大家微有醉意。阮鬱便乘醉說   「姨母方才爭說竟不用媒,卻像以媒自居,但不知姨母伐柯之斧,利乎 不利乎?」賈姨道:「官人不消過慮,縱然不利,天下斷無個破親媒人。官 人若不信,可滿飲一觴,待老身面試,試與官人看。」因斟了一大杯,送之 阮鬱面前。阮鬱笑領了,道:「姨母既有此高情,莫說一觴,便醉殺了,亦 所甘心。但斧柯前一敬未伸,如何敢勞面試?」賈姨笑道:「先試而後伸敬, 亦未為晚。」阮鬱道:「既是如此相信,且領乾所賜,看是如何。」送拿起 酒來,一飲而盡。   賈姨見了,甚是喜歡,因對蘇小小笑說道:「賢甥女你是個聰慧的人, 有心作事,有眼識人,不是個背前面後,隨人勾挑引誘,便可傾心之人,故 我做姨娘的,有話當面直說。大凡男女悅慕,最難稱心,每有稱心,又多阻 隔。今日阮官人青鬃白面,賢甥女皓齒蛾眉,感天作合,恰恰相逢。況你貪 我愛,契洽殊深,若情到不堪,空然回首,可謂錦片姻Μ,失之當面矣。今 所不敢輕議者,憐惜賢甥女瓜期尚未及耳。然此一事,做姨娘的也替你細細 思量過了。你今年已交十五,去二八之期不遠,若待到其時,婚好及時,千 金鱗逼,何容再拒?倘不得其人,而雲粗雨暴,交村蠢之歡,又不如早一日 軟軟溫溫,玉惜香憐,寧受甘甜之苦矣。」蘇小小聽了,忍不住笑將起來道: 「姨娘怎直言至此,想自是個過來人了。」   阮鬱此時已在半酣之際,又被蘇小小柔情牽擾,已癡得不能自主,恨不 得一時即請了花燭,今聽見賈姨娘為他開說,又見蘇小小,聽了喜而不怒, 似乎有個允從之意,不勝快心,因斟了一大杯,送到賈姨之前,道:「姨母 面試文章,十分精妙,將我晚生肺腑,已深深掘出,即當叩謝。一時不便, 且借芳尊,當花上獻,望姨母慨飲。」賈姨道:「老身文章未必做得好,卻 喜阮官人批語批得好,自然要中主考之意了。」蘇小小道:「上賓垂顧,當 惜西泠山水風流,聊勸一觴。姨娘奈何只此粉脂求售,無乃太俗乎?」賈姨 聽了,連點頭道:「是我不是,該罰該罰。」遂將阮鬱送來的酒,一氣飲乾,   「再有談席外事者,以此為例。」   蘇小小順叫侍兒,推開妙窗,請阮鬱觀玩湖中風景。阮鬱看了,雖也贊 賞,卻一心只暗暗的對著小小,時時偷窺他的風流調笑,引得魂散魄消,已 有八分酒意了,尚不捨得辭去政無奈紅日西沉,漸作昏黃之狀,方勉強起身 謝別。蘇小小道:「本當留郎君再盡余歡,但恐北山$ 因沈昱看見了自家蟲蟻,又屈害了 迍條性命。正是:   非理之財莫取,非理之事莫為。   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隨。   卻說沈昱在路,饑餐渴飲,晚住曉行,不只一日,來到東京。把緞一一 交納過了,取了批回,心下思量:「我聞京師景致,比別處不同,何不閒看 一遭,也是難逢難遇之事。」其名山勝概,庵觀寺院,出名的所在,都走了 一遭。偶然打從御用監禽鳥房門前經過,那沈昱心中是愛蟲蟻的,意欲進去 一看。因門上用了十數個錢,得放進去看。只聽得一個畫眉,十分叫得巧好, 仔細看時,正是兒子不見的畫眉。那畫眉見了沈昱眼熟,越發叫得好聽,又 叫又跳,將頭點沈昱數次。沈昱見了,想起兒子,千行淚下,心中痛苦,不 覺失聲,叫起屈來,口中只叫:「得有這等事!」那掌管禽鳥的校尉喝道:   「這廝好不知法度,這是什麼所在,如此大驚小怪起來!」沈昱痛苦難 伸,越叫得響了。   那校尉恐怕連累自己,只得把沈昱拿了,送到大理寺。大理寺官便喝道: 「你是那裡人,敢進內御用之處,大驚小怪?   有何冤屈之事?好好直說,便饒你罷。」沈昱就把兒子拖畫眉被殺情由, 從頭訴說了一遍。大理寺官聽說,呆了半晌,想這禽鳥是京民李吉進貢在此, 緣何有如此一節隱情。便差人火速捉拿李吉到官,審問道:「你為何在海寧 郡將他兒子謀殺了,卻將他畫眉來此進貢?一一明白供招,免受刑罰。」李 吉道:「先因往杭州買賣,行至武林門裡,撞見一個箍桶的擔上,掛著這個 畫眉,是吉因見它叫得巧,又生得好,用價一兩二錢,買將回來。因它好巧觌 不敢自用,以此進貢上用。並不知人命情由。」勘官問道:「你卻賴於何人! 這畫眉就是實際了,實招了罷。」李吉再三哀告道:「委的是問個箍桶的老 兒買的,並不知殺人情由,難以屈招。」勘官又問:「你既是問老兒買的, 那老兒姓什名誰?那裡人氏?供得明白,我這裡行文拿來,問理得實,即便 放你。」李吉道:「小人是路上逢著買的,實不知姓名,那裡人氏。」勘官 罵道:「這便是含糊了,將此人命推與誰償?據這畫眉,便是實際,這廝不 打不招!」再三拷打,打得皮開肉綻。李吉痛苦不過,只得招做「因見畫眉 生得好巧,一時殺了沈秀,將頭拋棄」情由。隨將李吉送下大牢監候,大理 寺官具本奏上朝廷,聖旨道:李吉委的殺死沈秀,畫眉見存,依律處斬。將 畫眉給還沈昱,又給了批回,放還原籍,將李吉押發市曹斬首。正是:   老龜煮不爛,移禍於枯桑。   當時恰有兩個同與李吉到海寧郡來做買賣的客人,蹀跛不下,「有這$ 承款宿,何以當此?」 賈石道:   「農莊粗糲,休嫌簡慢。」當日賓主酬酢,無非說些感慨時事的說話。 兩邊說得情投意合,只恨相見之晚。   過了一宿,次早沈煉起身,向賈石說道:「我要尋所房子安頓老小,有 煩舍人指引。」賈石道:「要什麼樣子的房子?」   沈煉道:「只像宅上這一所,十分足意了。租價但憑尊教。」賈石道: 「不妨事。」出去踅了一回,轉來道:「賃房盡多,只是齷齪低窪,急切難 得中意。閣下不若就在草舍權住幾時,小人領著家小,自到外家去住。等閣 下還朝,小人回來,可不穩便?」沈煉道:「雖承厚愛,豈敢占舍人之宅? 此事決不可。」   賈石道:「小人雖是村農,頗識好歹。慕閣下忠義之士,想要執鞭隨鐙 尚且不能。今日天幸降臨,權讓這幾間草房與閣下作寓,也表我小人一點敬 賢之心,不須推遜。」話畢,慌忙吩咐莊客,推個車兒,牽個馬兒,帶個驢 兒,一伙子將細軟家私搬去。其餘家常動使家火,都留與沈公日用。沈煉見 他慨爽,甚不過意,願與他結義為兄弟孥賈石道:「小人一介村農,怎敢僭 攀貴宦?」沈煉道:「大丈夫意氣相投,那有貴賤?」賈石小沈煉五歲,就 拜沈煉為兄。沈煉教兩個兒子拜賈石為義叔。賈石也喚妻子出來,都相見了, 做了一家兒親戚。賈石陪過沈煉吃飯已畢,便引著妻子到外舅李家去訖。自 此沈煉只在賈石宅子內居住。時人有詩歎賈舍人借宅之事。詩曰:   傾蓋相逢意氣真,移家借宅表情親。   世間多少親和友,競產爭財愧死人。   卻說保安州父老聞知沈經歷為上本參嚴閣老,貶斥到此,人人敬仰,都 來拜望,爭識其面。也有運柴運米相助的,也有攜酒肴來請沈公吃的,又有 遣子弟拜於門下聽教的。沈煉每日間與地方人等,講論忠孝大節,及古來忠 臣義士的故事。   說到傷心處,有時毛髮倒豎,拍案大叫﹔有時悲歌長歎,涕淚交流。地 方若老若少,無不聳聽歡喜。或時唾罵嚴賊,地方人等齊聲附和。其中若有 不開口的,眾人就罵他是不忠不義。一時高興,以後率以為常。又聞得沈經 歷文武全材,都來合他去射箭。沈煉教把稻草紮成三個偶人,用布包裹,一 寫「唐奸相李林甫」,一寫「宋奸相秦檜」,一寫「明奸相嚴嵩」,把那三 個偶人做個射鵠。假如要射李林甫的,便高聲罵道:「李賊看箭!」秦賊、 嚴賊都是如此。北饯人性直,被沈經歷聒得熱鬧了,全不慮及嚴家知道。   自古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世間只有權勢之家報新聞的極 多,早有人將此事報知嚴嵩父子。嚴嵩父子深以為恨,商議要尋個事頭殺卻 $ 姐道:「你與我相處半生, 我的性格就是你的性格。雖然增了一個,還是同心合膽的人,就是分些寵愛 與你,也不是別人。你若生出兒子來,與我自生的一樣,何等甘心。若叫他 外面去尋,就合著你的說話,我不吃他的醋,他要拈我的醋,淘起氣來,有 些甚麼好處?求你看十六年相與之情,不要推辭,成就我這樁心事罷。」   能紅見他求告不過,方才應許。應許之後,少不得又有題目出來,要小 姐件件依他,方才肯做。小姐要救性命,有甚麼不依。議妥之後,方才說與 七郎知道。七郎受過能紅的教誨,少不得初說之際,定要學王莽之虛謙,曹 瞞之固遜,有許多欺世盜名的話說將出來,不到黃袍加身,決不肯輕易即位。   小姐與七郎說過,又叫人知會爺娘。韋翁夫婦聞之,一發歡喜不了,又 辦一付嫁妝送來。與他擇日成親,做了第二番好事。   能紅初次成親,並不裝作,到了這一夜,反從頭做起新婦來。狠推硬扯, 再不肯解帶寬衣,不知為甚麼原故。直到一更之後,方才說出真情:要他也 像初次一般,先到小姐房中假宿一會,等他催逼幾次,然後過來。名為盡情, 其實是還他欠帳。能紅所做之事,大率類此。   成親之後,韋小姐疑心既釋,災晦自然不生,日間飲食照常,夜裡全無 惡夢,與能紅的身子一齊粗大起來鄱未及一年,各生一子。夫妻三口,恩愛   後來七郎聯掇高魁,由縣令起家,屢遷至京兆之職。受了能紅的約束, 終身不敢娶小。   能紅之待小姐,雖有欺誑在先,一到成親之後,就輸心服意,畏若嚴君, 愛同茲母,不敢以半字相欺,做了一世功臣,替他任怨任勞,不費主母纖毫 氣力。世固有以操莽之才而行伊周之事者,但觀其晚節何如耳。 第五十三卷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   白苧千袍入嫩涼,春蠶食葉響長廓,禹門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鵬北海,鳳朝陽,又攜書劍路茫茫。   明年此日青雲去,卻笑人間舉子忙。   大國長安一座縣,喚做咸陽縣,離長安四十五里。一個官人複姓宇文名 綬,離了咸陽縣,來長安赴試,一連三番試不過。有個渾王氏,見丈夫試 不中歸來,把複姓為題,做個詞兒,專說丈夫試不中,名喚做《望江南》。 詞道是:   公孫恨,端木筆俱收,枉念歌館經數載。尋思徒記萬余秋,拓拔淚交流。 村僕固,悶獨駕孤舟,不望手勾龍虎榜,慕容顏老一齊休,甘分守閭丘。   那王氏意不盡,看著丈夫,又做四句詩兒:   良人得得負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   君面從今羞妾面,此番歸後夜間來。   宇文解元從此發忿道:「試不中,定是不歸!」到得來年$ 歸附,鐵尚書還要固守濟南, 以圖興復,爭奈人心漸已涣散,鐵尚書全家反被這些貪功的拿解進京。   高秀才此時知道,道:「鐵公為國戮力最深,觸怒已極,畢竟全家不免, 須得委曲救全得一個子嗣,也不負他平日常識我一場。」棄了家,扮做逃難 窮民,先到淮安地方,在驛中得他幾個錢,與他做失。等了十來日,只見鐵 尚書全家已來,他也不敢露面,只暗中將他小公子認定。夜間巡邏時,在後 邊放上一把火,趁人嚷亂時,領了他十二歲小公子去了。這邊救滅火,查點 人時,卻不見了這個小孩子。大家道:「想是燒死了。」去晅時,又不見骨 殖。有的又解說道:「骨頭嫩,想是燒化了。」鐵尚書道:「左右也是死數, 不必尋他。」這兩位小姐也便哭泣一場。管解的就朦朧說:「中途燒死」, 只將鐵尚書父母並長子、二女一行解京。   卻說高秀才把這公子抱了便跑走了,這公子不知甚事,只見走了六七里, 到一個曠野之地,放下道:「鐵公子,我便是高賢寧,是你令尊門生。你父 親被拿至京,必然不免,還恐延及公子。我所以私自領你逃走,延你鐵家一 脈。」鐵公子道:   「這雖是你好情,但我如今雖生,向何處投奔?不若與父親、姐姐死做 一處倒好。」高秀才道:「不是這樣說。如今你去同死,也不見你的孝處, 何如苟全性命,不絕你家宗嗣,也時常把一碗羹飯祭祖宗、父母,使鐵家有 後,豈不是好?」鐵公子哭了一場,兩個同行,認做兄弟。公子道:「哥哥, 我雖虧你苟全,但不知我父親,祖父母、兄姐此去何如,怎得一消息?」高 秀才道:「我意原盜了你出來,次後便到京看你父親。   因一時要得一個安頓你身子人家,急切沒有,故未得去。」公子道:「這 卻何難!就這邊有人家,我便在他家傭工,你自可脫身去了。」高秀才道: 「只是你怎吃得這苦?」兩個計議,就在山陽地方尋一個人家。行來行去, 天晚來到一所村莊。   朗朗數株榆柳,疏疏幾棵桑麻。低低小屋兩三間,半瓦半茅﹔矮矮土牆 四五尺,不泥不粉。兩扇柴門扃落日,一聲村犬吠黃昏。   兩個正待望門借宿,只見「呀」一聲門響,裡面走出一個老人家,手裡 拿著一把瓦壺兒,待要村中沽酒的。高秀才不免上前相喚一聲道:「老人家 拜揖!小人兄弟是山東人,因北兵來,有幾間破屋兒都被燒燬,家都被擄掠 去了,只剩得個兄弟,要往南京去投親。天晚,求在這廂胡亂借宿一宵。工   只見那個老人道:「可憐,是個異鄉逃難的人。只是南京又打破了,怕 沒我你親戚處哩!」高秀才道:「正是。只是家已破了,回不得了,且方便 $ 愛的還要怎麼?」乃問道:「娘子要這新土 乾燥極易。因娘子手腕嬌軟,舉扇無力,不才願替娘子代一臂之勞。」那婦 人方才起身,深深道個萬福:「多謝官人!」雙手將素白絝扇遞與莊生。莊 生行起道法,舉手照冢頂連搧數扇,水氣都盡,其土頓乾。婦人笑容可掬, 謝道:「有勞官人用力。」   將纖手向鬢旁拔下一股銀釵,連那絝扇送莊生,權為相謝。莊生卻其銀 釵,受其絝扇。婦人欣然而去。   莊子心下不平,回到家中,坐於草堂,看了絝扇,口中歎出四句:   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相聚幾時休?   早知死後無情義,索把生前恩愛勾。   田氏在背後,聞得莊生嗟歎之語,上前相問--那莊生是個有道之士, 夫妻之間,亦稱為「先生」--田氏道:「先生有何事嗟歎?此扇從何而得?」 莊生將婦人搧冢,要土乾改嫁之言,述了一遍,「此扇即搧土之物。因我助 力,以此相贈。」   田氏聽罷,忽發忿然之色,向空中把那婦人「千不賢,萬不賢」罵了一 頓。對莊生道:「如此薄情之婦,世間少有!」莊生又道出四句:   生前個個說恩愛,死後人人欲搧墳。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田氏聞言大怒。自古道:「怒廢親,怒廢禮。」那田氏怒中之言,不顧 體面,向莊生面上一啐,說道:「人類雖同,賢愚不等,你何得輕出此語, 將天下婦道家看做一例?卻不道歉人帶累好人,你卻也不怕罪過!」莊生道: 「莫要彈空說嘴。   假如不幸我莊周死後,你這般如花似玉的年紀,難道挨得過三年五載?」 田氏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破二夫。』那見好人家婦女吃兩家茶, 睡兩家牀!若不幸輪到我身上,這樣沒廉恥的事,莫說三年五載,就是一世 也成不得。夢兒裡也還有三分的志氣。」莊生道:「難說,難說!」田氏口 出詈語道:「有志婦人,勝如男子。似你這般沒仁沒義的,死了一個又討一 個,出了一個又納一個,只道別人也是一般見識。我們婦道家一鞍一馬,倒 是站得腳頭定的,怎麼肯把話與他人說,惹後世恥笑?你如今又不死,直恁 枉殺了人!」就莊生手中,奪過絝扇,扯得粉碎。莊生道:「不必發怒、只 願得如此爭氣甚好。」自此無話。   過了幾日,莊生忽然得病,日加沉重。田氏在 頭,哭哭啼啼。莊生道: 「我病勢如此,永別只在早晚,可惜前日紈扇扯碎了,留得在此,好把與你 搧墳!」田氏道:「先生休要多心!妾讀書知禮,從一而終,誓無二志,先 生若不見信,妾願死於先生之前,以明心跡。」莊生道:「足見娘子高志。 我莊某死甝瞑目。」說罷,氣就絕了。$ ,賞了舟子,奮然登岸。到一飯店,辦下舊衣破帽,將衣 巾換訖,如窮漢之狀。走至華府典鋪內,以典錢為由,與主管相見,卑詞下 氣,問主管道:「小子姓康,名宣,吳縣人氏,頗善書,處一個小館為生。 近因拙妻亡故,又失了館,孤身無活,欲投一大家充書辦之役,未知府上用   倘收用時,不敢忘恩!」因於袖中取出細楷數行,與主管觀看。   主管看那字,寫得甚是端楷可愛,答道:「待我晚間進府稟過老爺,明 日來討回話。」是晚,主管果然將字樣稟知學士。學士看了,誇道:「寫得 好,不似俗人之筆。明日可喚來見我。」   次早,解元便到典中,主管引進解元拜見了學士。學士見其儀表不俗, 問過了姓名住居,又問:「曾讀書麼?」解元道:   「曾考過幾遍童生,不得進學,經書還都記得。」學士問是何經。解元 雖習《尚書》,其實五經俱通的,曉得學士習《周易》,就答應道:「《易 經》」。學士大喜道:「我書房中寫帖的不缺,可送公子處作伴讀。」問他 要多少身價。解元道:「身價不敢領,只要求些衣服穿。待後老爺中意時, 賞一房好媳婦足矣。」學士更喜。就叫主管於典中尋幾件隨身衣服與他換了, 改名華安,送至書館。   見了公子,公子教華安抄寫文字。文字中有字句不妥的,華安私加改竄。 公子見他改得好,大驚道:「你原來通文理,幾時放下書本的?」華安道: 「從來不曾曠學,但為貧所迫耳。」   公子大喜,將自己日課教他改削。華安筆不停揮,真有點鐵成金手段。 有時題義疑難,華安就與公子講解,若公子做不出時,華安就通篇代筆。先 生見公子學問驟進,向主人誇獎。   學士討近作看了,搖頭道:「此非孺子所及。若抄寫,必是倩人。」 呼公子詰問其由。公子不敢隱瞞,說道:「曾經華安改竄。」學士大驚。喚 華安到來,出題面試。華安不假思索,援筆立就,手捧所作呈上。學士見其 手腕如玉,但左手有枝指。閱其文,詞意兼美,字復精工,愈加歡喜。道: 「你時藝如此,想古作亦可觀也!」乃留內書房掌書記。一應往來書札,授 之以意,輒令代筆,煩簡曲當,學士從未曾增減一字。寵信日深,賞賜比眾 人加厚。華安時買酒與書房諸童子共享,無不歡喜。因而潛訪前所見青衣小 鬟,其名秋香,乃夫人貼身伏侍,一刻不離者。計無所出,乃因春暮,賦《黃 鶯兒》以自歎:   風雨送春歸,杜鵑愁,花亂飛採青苔滿院朱門團。孤燈半垂,孤衾半欹, 蕭蕭孤影汪汪淚。憶歸期,相思未了,春夢繞天涯。   學士一日偶到華安房中,見壁間之詞,知安所題,甚加稱獎。$ 在,那裡妝飾得許多來?聞俊卿日間雖是長安街上 去送揭帖,做著男人的勾當,晚間宿歇之處,有好些破綻現出在杜子中的眼 裡。子中是個聰明的人,有甚不省得的事?曉得有些詫異,越加留心閒覷, 越看越是了。   這日,俊卿出去,忘鎖了千拜匣,子中偷揭開來一看,多是些文翰柬帖, 內有一幅草稿。寫著道:   成都錦竹縣信女聞氏,焚香拜告關真君神前:願保父聞確冤情早白,自 身安穩還鄉,竹箭之期,鬧妝之約,各得如意婁謹疏。   子中見了拍手道:「眼見得公案在此了。我枉為男子,被他瞞過了許多 時。今不怕他飛上天去,只是後邊兩句解它不出,莫不許過了人家?怎麼處?」 心裡狂蕩不禁。   忽見俊卿回來,子中接在房裡坐了,看著俊卿只是笑。俊卿疑怪,將自 己身子上下前後看了又看,問道:「小弟今日有何舉動差錯了,仁兄見哂之 甚?」子中道:「笑你瞞得我好。」   俊卿道:「小弟到此來做的事,不曾瞞仁兄一些。」子中道:   「瞞得多哩!俊卿自想麼。」俊卿道:「委實沒有。」子中道:   「俊卿記得當初同齋時言語麼?原說弟若為女,必當嫁兄﹔兄若為女, 必當娶兄。可惜弟不能為女,誰知兄果然是女,卻瞞了小弟,不然娶兄多時 了。怎麼還說不瞞?」俊卿見說著心病,臉上通紅起來,道:「誰是這般說?」 子中袖中摸出這紙疏頭來,道:「這須是俊卿的親筆。」俊卿一時低頭無語。   子中就挨過來坐在一處了,笑道:「一向只恨兩雄不能相配,今卻遂了 人願也。」俊卿站了起來道:「行蹤為兄識破,抵賴不得了。只有一件,一 向承兄過愛,慕兄之心,非不有之。   爭奈有件緣事,已屬了撰之,不能再以身事兄,望兄見諒。」   子中愕然道:「小弟與撰之同為俊卿窗友,論起相與意氣,還覺小弟勝 他一分。俊卿何得厚於撰之,薄於小弟乎?況且撰之又不在此間,何『規模 不打,反去煉銅』,這是何說?」俊卿道:「仁兄有不所不知,仁兄可看疏 上竹箭之期的說話麼?」   子中道:「正是不解。」俊卿道:「小弟因為與兩兄同學,心中願卜所 從,那日向天暗禱:箭到處,先拾得者即為夫婦。後來這箭卻在撰之處,小 弟詭說是家姐所射。撰之遂一心想慕,把一個玉鬧妝為定。此時小弟雖不明 言,心已許下了。此天意有屬,非小弟有厚薄也。」子中大笑道:「若如此 說,俊卿宜為我有無疑了。」俊卿道:「怎麼說?」子笲道:「前日齋中之 箭,原是小弟拾得,看見桿上有兩行細字,以為奇異。正在念誦,撰之聽得, 走出來,在小弟手裡接去觀看。此時偶然家中接小弟$ !別人家丈夫軒軒昂昂,偏你這等鱉煞,與死的差甚麼? 別人家熱熱鬧鬧,偏我家冰出。難道是窮得過,不要嫁。」蘇秀才道:「你 也相守了十餘年了,怎這三年不在耐一耐?」莫氏道:「為你守了十來年, 也好饒我了。三年三年,哄了幾個三年,我還來聽你!」正鬧吵間,只見韓 姨夫來拜。   是兩考滿上京,援納,又在吏部火房效勞,選了個江西新淦縣縣丞。油 綠花屯絹圓領、鵪鶉氈子、紗帽、鑲銀帶,■打傘,捧氈包,小廝塞了一屋。 扯把破交椅,上邊坐了,請見。   蘇秀才回道在館,莫氏道未梳洗,去了。   五穀不熟,不如荑稗。   羊質虎皮,也生光彩。   巧是蔣一郎盤算幾兩銀子,把連襟帶去做前程。韓縣丞借用了,弄張侯 門教讀劄付與他,也冠帶拜起客來。莫氏道:   「如何!不讀書的,偏會做官。戀你這酸丁做甚?」蘇秀才沒奈何,去 央莫南軒來勸。才進得門,莫氏哭起來,道:「叔叔,你害得我好。你道嫁 讀書的好,十來年那日得個快意?只兩件衣服,為考遺才,拴通叔叔,把我 的逼完了。天長歲久,叫我怎生捱去?叔叔做主,叫他休了我,另嫁人。」 莫南軒道:   「虧你說得出,丟了一個丈夫,又嫁個丈夫,人也須笑你。你不見戲文 裡搬的朱囂臣?」莫氏道:「會稽太守,料他做櫮出來,我須不是那沒志向 婦人。我,他富殺,我不再向他﹔我窮殺,也不再向他。」說了,他竟自走 了開去。莫南軒說不入,見他打了絕板,只得念兩句落場詩,道:「不賢不 賢!我再不上你門。」去了。   悍心如石堅,空費語纏綿。   徒快須臾志,何知汙簡編。   莫氏見沒個斷,又歇不得手,只得尋死覓活,要上吊勒殺起來。蘇秀才 躲在館裡,眾鄰捨去見他,道:「蘇相公,令正仔麼癡癲起來,相公又在館 裡,若有個不卻好,須貽累我們。這呈我們也不該管,不好說。如今似老米 飯,捏殺不成團了。這須著他不仁,不是相公不義。或者他沒福,不安靜, 相公另該有位造化夫人,未可知。」蘇秀才半晌沉吟道:「只是累他苦守十 年,初無可離,怎忍得?」眾人道:「這是他忍得撇相公,不乾相公事。」 蘇秀才只得說個聽他,眾人也就對莫氏說了,安了他心。   莫氏便去見莫南軒商議,莫南軒不管。又去尋著個遠房姑娘,是慣做媒 的,初時也勸幾句:結髮夫妻,不該如此。說到窮守不過,也同莫氏哭起來, 道:「我替你尋個好人家。」府前有個開酒店的,三十歲不曾討家婆,曾央 他做媒。他就撮合道:「蘇秀才娘子,生得一表人材,會寫會算。蘇秀才養 不起,聽他嫁,是個文墨人家出來$ 著那裡哩!」評價官見 市上無數人擁擠在一團來看衙內,只得差官兵趕散了。   從容問道:「衙內出去,說也不說一聲,嚇得小官魂都沒了!   分頭尋找,卻不知衙內在何處遊戲。為何衣帽都不見了,是甚麼緣故? 衙內隔了半晌才說話,道:「你莫管我閒事,快備馬送我回去。」評價官只 得自家衙裡取了巾服,替衙內穿戴起來,還捏了兩把汗,恐怕安撫難為他, 再三哀告衙內,要他包含。衙內道:「不干你事,你莫要害怕。」眾人遂扶 衙內上馬,進了轅門,後堂傳梆,道是衙內回來了。夫人看見,便問道:「我 兒,外面光弔好看麼?」衙內全不答應,紅了眼眶,撲簌簌掉下淚來。夫人 道:「兒,為著何事?」忙把衣袖替他揩淚,衙內越發哭得高興。夫人仔細 將衙內看一看,道:「你的衣帽那裡去了,怎麼換這個巾服?」衙內哭著說 道:「兒往市上觀看,被一個店口的強漢見兒帽上的明珠,起了不良之念, 便來搶去,又剝下兒的外套衣服。」夫人掩住他的口,道:   「不要提起罷,你爹原不肯放你出去,是我變嘴臉的說了,他才衣我。 如今若曉得這事,可不連我也埋怨起來。正是:   不到江心,不肯收舵。   若無絕路,那肯回兵!   話說安撫見公子回來,忙送他到館內讀書。不期次日眾官員都來候問衙 內的安。安撫想道:「我的兒子又沒有大病,又不曾叫官醫進來用藥,他們 怎麼問安?」忙傳進中軍來,叫他致意眾官員,回說「衙內沒有大病,不消 問候得。」中軍傳說安撫之命,噤一時又進來稟道:「眾官員說曉得衙內原 沒有病,因是衙內昨日跑馬著驚,特來問候的意思。」安撫氣惱道:   「我的兒子才出衙門游得一次,眾官就曉得,想是他必定生事了。」遂 叫中軍謝聲眾官員。他便走到夫人房裡來,發作道:   「我原說在此現任,兒子外面去不得的。夫人偏是護短,卻任他生出事 來,弄得眾官員都到衙門裡問安,成甚麼體統!」夫人道:「他頑不上半日, 那裡生出甚麼事來!」安撫焦躁道:   「你還要為他遮瞞!」夫人道:「可憐他小小年紀,又沒有氣力,從那 裡生事起!是有個緣故,我恐怕相公著惱,不曾說得。」   安撫道:「你便遮瞞不說,怎遮瞞得外邊耳目!」夫人道:「前日相公 吩咐說要兒子改換妝飾,我便取了相公煙燉帽--上面釘的一顆明珠,把他 帶上。不意撞著不良的人,欺心想著這明珠,連帽子都搶了去,就是這個緣 故了。安撫道:「豈有此理!難道沒人跟隨著他,任憑別人搶去?」這裡面 還有個隱情。連你也被兒子瞞過。」夫人道:「我又不曾到外面去,那裡曉 得$ 誇大口。   當ニ有一個舉子,不記姓名地方。他生得膂力過人,武藝出眾,一生豪俠 好義,真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進京會試,不帶僕從,恃著一身本事,鞴 著一匹好馬ゑ腰束弓箭短劍,一鞭獨行。一路收拾些雉兔野味,到店肆中宿歇, 便安排下酒。   一日,在山東路上,馬跑得快了,趕過了宿頭。至一村莊,天已昏黑,自 度不可前進,只見一人家開門在那裡,燈光射將出來。舉子下馬,一手牽著, 挨近看時,只見進了門,便是一大空地。空地有三四塊太湖石迭著,正中有三 間正房,有兩間廂房。一老婆子坐在中間績麻,聽見庭中馬足之聲,起身來問, 舉子高聲道:「媽媽,小生是失路借宿的。」那老婆子道:「官人不方便,老 身做不得主。」聽他言詞中間,帶些悽慘。舉子有些疑心,便問道:「媽媽, 你家男人多在那裡去了?如何獨自一個在這裡?」老婆子道:「老身是個老寡 婦,夫亡多年,只有一子,在外做商人去了。」舉子道:「可有媳婦麼?」老 婆子蹙著眉頭道:「是有一個媳婦,賽得過男子,盡掙得家住。只是一身大氣 力,雄悍異常。且是氣性粗急,一句差池經不得,一指頭擦著便倒。老身虛心 冷氣,看他眉頭眼後,常是不中意,受他凌辱的。所以官人借宿,老身不敢做 主。」說罷,淚如雨下。舉子聽得,不覺雙眉倒豎,兩眼圓睜,道:「天下有 如此不平之事!惡婦何在?我為爾除之。」遂把馬拴在庭中太湖石上了,拔出 劍來。老婆子道:「官人不要太歲頭上動土,我媳婦不是好惹的。他不習女工 針指,每日午飯已畢,便空身走去山裡尋幾個獐鹿獸兔還家,醃臘起來,賣與 客人,得幾貫錢。常是一二更天氣才得回來。日逐用度,只靠著他這些,所以 老身不敢逆他。」舉子按下劍,入了鞘,道:「我生平專一欺硬怕軟,替人出 力。諒一個婦女,到得那裡!既是媽媽靠他度日,我饒他性命不殺他,只痛打 他一頓,教訓他一番,使他改過性子便了。」老婆子道:「他將次回來了,只 勸官人莫惹事的好。」舉子氣忿忿的等著。   只見門外一大黑影,一個人走將進來,將肩上叉口也似一件東西往庭中一 摔,叫道:「老嬤,快拿火來,收拾行貨。」   老婆子戰兢兢的道:「是甚好物事呀?」把燈一照,吃了一驚,乃是一個 死了的斑斕猛虎。那舉子的馬在火光裡看見了死虎,驚跳不住起來。那婦女看 見,便道:「此馬何來?」舉子暗裡看時,卻是一個黑長婦人。見他模樣,又 背了個死虎來,忖道:「也是個有本事的。」心裡就有幾分懼他。忙走去帶開 了馬,縛住了,走向前道:「小子是失路的舉子,趕過$ 了,大贊道:「兩番酬和,具見捷 才。但我欲再詠一首索和,取三場考試之意。未識小姐肯俯從否?」說罷,又題 一絕道:   碧紗爭似絳幃籠,花影宜分燭影紅。   此日雲英相見後,裴航願得托瑤宮。   書訖,仍付綠鬟送入紗櫥。瑤姿見這詩中,明明說出洞房花燭,願諧秦晉之 意。卻怪他從前故意作難,強求面試,便就花箋後和詩一首道:   珠玉今為翠幕籠,休誇十里杏花紅。   春闈若許裙釵入,肯讓仙郎占月宮?   瑤姿和過第三首詩,更不令侍兒傳送,便放筆起身,喚著綠鬟,從紗櫥後冉 冉的步入內廂去了。郗公便起身走入紗櫥,取出那幅花箋來。趙公笑道:「三場 試卷,可許老監場一看否?」   郗公將詩箋展放桌上,與趙公從頭看起,趙公嘖嘖稱贊不止。   嗣薪看到第三首,避席向郗公稱謝道:「小姐才思敏妙如此,若使應試春闈, 晚生自當讓一頭地。」趙公笑道:「朝廷如作女開科,小姐當作女狀元。老夫今 日監拸考試,又收了一個第一門生,可謂男女雙學士,夫妻兩狀元矣。」郗公大 笑。珠川亦咯心歡喜。趙公便令嗣薪再把雙魚珮送與郗公。郗公亦教珠川再用金 鳳釵回送嗣薪。趙公復邀三人到前堂飲酒,盡歡而散。   次日,嗣薪即上疏告假完婚。珠川謝了趙公,仍與郗公領女兒回家,擇定吉 期,入贅嗣薪。嗣薪將行,只見靈隱寺僧官雲閒前來作賀,捧著個金箋軸子,求 嗣薪將前日賀他的詩寫在上邊,落正了款,嗣薪隨即揮就,後書「狀元何嗣薪題 贈」,僧官歡喜拜謝而去。嗣薪即日到富陽,入贅隨家,與瑤姿小姐成其夫婦。   畢姻過了三朝,恰好郗家的嬌枝小姐遣青衣小婢送賀禮至。嗣薪見了,認得 是前番園中所見的小婢。便問瑤姿道:   「此婢何來?」瑤姿道:「這是郗家表妹的侍兒。」嗣薪因把前日園中窺覷, 遇著此婢隨著個小姐在那裡閒耍,因而錯認是瑤姿的話說了一遍。瑤姿道:「郎 君錯認表妹是我了。」那小婢聽罷,笑起來道:「我說何老爺有些面熟,原來就 是前日園裡見的這個人。」嗣薪指著小婢笑道:「你前日如何哄我。」小婢道: 「我不曾哄甚麼。」嗣薪道:「我那日問你說,你家小姐可喚做瑤姿?你說『正 是瑤姿小姐』。」小婢道:「我只道說可是喚嬌枝,我應道『正是嬌枝小姐』。」 嗣薪點頭笑道:「聲音相混,正如我與何自新一般。今日方才省悟。」正是:   當時混著鰱和鯉,此日方明李與桃。   嗣薪假滿之後,攜了家眷,還朝候選。初授館職,不上數年,直做到禮部尚 書。瑤姿誥封夫人。夫妻偕老。生二子,俱貴顯。郗公與珠川亦皆臻上壽。此$ 年進貢,歲歲來朝。此是後話。   話分兩頭,卻說天子深敬李白,欲重加官職。李白啟奏:   「臣不願受職,願得逍遥散誕,供奉御前,如漢東方朔故事。」   天子道:「卿既不受職,朕所有黃金白璧,奇珍異寶,惟卿所好。」李白奏 道:「臣亦不願受金玉,願得從陛下游幸,日飲美酒三千觴,足矣!」天子知李 白清高,不忍相強。從此時時賜宴,留宿於金鑾殿中,訪以政事,恩幸日隆。   一日,李白乘馬游長安街,忽聽得鑼鼓齊鳴,見一簇刀斧手,擁著一輛囚車 行來。白停驂問之,乃是並州解到失機將官,今押赴東市處斬。那囚車中,囚著 個美丈夫,生得甚是英偉。叩其姓名,聲如洪鐘,答道:「姓郭,名子儀。」李 白相他容貌非凡,他日必為國家柱石,遂喝住刀斧手:「待我親往駕前保奏。」 眾人知是李謫仙學士,御手調羹的,誰敢不依。李白當時回馬,直叩宮門,求見 天子,討了一道赦敕,親往東市開讀,打開囚車,放出子儀,許他帶罪立功。子 儀拜謝李白活命之恩,異日銜環結草,不敢忘報。此事閣過不提。   是時,宮中最重木芍藥,是揚州貢來的。--如今叫做牡丹花,唐時謂之木 芍藥。--宮中種得四本,開出四樣顏色。那四樣?   大紅,深紫,淺紅,通白。   玄宗天子移植於沉香亭前,與楊貴妃娘娘賞玩,詔梨園子弟奏樂。天子道: 「對妃子,賞名花,新花安用舊曲?」遽命梨園長李龜年召李學士入宮。有內侍 說道:「李學士往長安市上酒肆中去了。」龜年不往九街,不走三市,一逕尋到 長安市去。   只聽得一個大酒樓上,有人歌云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天然。   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李龜年道:「這歌的不是李學士是誰?」大踏步上樓梯來,只見李白獨佔一 個小小座頭,桌上花瓶內供一枝碧桃花,獨自對花而酌,已吃得酩酊大醉,手執 巨觥,兀自不放。龜年上前道「聖上在沉香亭宣召學士,快去!」眾酒客聞得有 聖旨,一時驚駭,都站起來觀看。李白全然不理,張開醉眼,向龜年念一句陶淵 明的詩,道是:   我醉欲眠君且去。   念了這句詩,就瞑然欲炳。李龜年也有三分主意,向樓窗往下一招,七八個 從者一齊上樓,不由分說,手忙腳亂,抬李學士到於門前,上了玉花驄。眾人左 扶右持,龜年策馬在後相隨,直跑到五鳳樓前。天子又遣內侍來催促了,敕賜「走 馬入宮」。龜年遂不扶李白下馬,同內侍幫扶,直至後宮,過了興慶池,來到沉 香亭。天子見李白在馬上雙眸緊閉,兀自未醒,命內侍鋪紫氍毹於亭側,扶白下 馬少臥,親往省視。見白口流涎沫,$ 學天仙,惟有金丹最的然。   二物會時情性合,五行全處虎龍蟠。   本因戊已為媒聘,遂使夫妻鎮合歡。   只候功成朝北攒,九霞光裡駕祥鸞。   畢竟不知後來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韓湘子名登紫府 兩牧童眼識神仙   混跡塵寰百二秋,芝田種子喜全收。   光生銀海天無際,氣斂華池水逆流。   金鼎漫藏龍虎象,玉壺分別汞鉛頭。   丹成指日歸蓬島,始獵人間別有丘。   話說湘子既得脫化凡胎,超出世界,在那山中逍遙自在,無拘無束。一日, 鍾、呂兩師領了湘子去邀游海外,遍踏名山,參謁那歷代仙真,蓬萊道侶。朝游 碧落,暮下滄桑;浪跡煙霞,忘形宇宙。潛蹤於大地之山,寓目於壺中之景。正 是:神遊紫府瑤池內,名在丹台石室中也。   忽一日,玉帝升坐龍霄寶殿,鐘不撞自鳴,鼓不打自響,聚集上八洞天仙, 中八洞神仙,下八洞地仙,並無數散仙,各班齊列,同赴蟠桃大會。鍾、呂兩師 也與湘子同出洞天,先去朝參玉帝,然後到瑤池赴蟠桃大會。誰知把南天門的神 將,遠遠見湘子到來。便將金鎖鎖住了天門,不放進去。眾仙道:「湘子,玉帝 怪我等來遲,吩咐把天門鎖住,不容進去,如之奈何?」湘子道:「眾師請過一 邊,待弟子用手指開天門,同眾師進去。」鍾師道:「汝有這般手段麼?」湘子 乃禹步上前,將先天真氣一口吹去,吹落了天門金鎖。   眾仙齊登金殿。但見:   瑤天高邈,玉陛森嚴,帝王端居,后妃臚列。兩下裡星辰成行逐隊,一望地 仙子落後參前。瓊英繚繞,瑤台上彩結飄揚;瑞靄氤氳,寶閣內香煙沾惹。鳳鸞 形縹緲,金玉影浮沉。上排著八寶紫電墩,都披著九鳳丹霞被;中列著幾層青玉 案,卻堆著千花碧甸盆。席上有鳳髓龍肝,猩唇熊掌;壺內有珍珠琥珀,紫醴香 醪。果然是珍羞百味,般般出自天廚;異果佳餚,色色來從閬苑。   玉帝傳旨問道:「來者是何等樣人,敢闖進我天門之內?」鍾師道:「臣等 是上八洞神仙,來赴蟠桃大會。」玉帝開金口露銀牙,問道:「上八洞只有七個 神仙,今有八個,這一個是誰?」鍾師道:「臣弟子韓湘。」玉帝道:「卿與呂 師領旨下凡,度得幾人成道?救得幾處生靈?」鍾師奏道:「臣與呂岩奉旨到凡 間去,見洪州蛟螭為患,擁水漂泊生靈,呂岩飛劍斬之。西粵蛇妖興雲駕霧,吞 啖下民,損傷禾稼,臣運神攝伏,幸獲清寧。前往永州昌黎縣,度得韓湘一人, 今來見駕。」玉帝問湘子道:「朕聞一子登仙,九族昇天;若不昇天,眾仙妄言。 卿既登仙,為何不度脫了卿家九族,同來見朕。」湘子道:「臣蒙鍾、呂兩師$ 經 文啟發者有限,佛力稗益者無窮。今有雷音寺世尊歸天留下指骨一節,重九斤六 兩,在鳳翔寺。相傳三十年一開,開則歲豐人安。貧僧特特齎來奉獻,要使天下 有知血屬咸敬重如來,廣修善果,庶保國柞綿長,皇圖鞏固。」黃門官聞得兩個 番僧說話,連忙轉奏憲宗。又見那金亭驛館使前來啟奏。憲宗皇帝聞奏,便道: 「昔年那求雪的仙人曾說必有異人來自西土,保朕躬於萬祀,綿國祚於億年,今 日果應其言。」即時宣召番僧入見。   番僧手捧佛骨,直立在金鑾殿下。憲宗皇帝看見空中祥光繚統,瑞氣盤旋, 喜之不勝,就立起身來,走下御座,接捧佛骨,供養在龍鳳案上,倒身下拜。即 命光祿寺備辦素齋,款待這兩個番僧。說不盡鹹酸苦辣香甜滋味盡調和,珍異精 佳清美品肴都擺列,雖是人間御膳,勝似天上仙廚。   兩僧齋罷,稽首辭朝。憲宗欽賜黃金千兩,白壁十雙,錦繡千純,明珠一斛。 兩僧拂袖長往,分毫不受。憲宗愈加敬重,要將那佛骨留在禁中。二月,乃頒告 天下,歷送諸寺,著人人念佛,戶戶齋僧,有謗毀不敬者,以大逆不道論。忙得 那在朝官宰,貴戚皇親,以至庶葡婦女,瞻奉舍施,惟恐弗及。有竭產充施者, 有燃香頂臂供養者,無不向天頂禮,稱揚佛號。   獨行禮部尚書韓愈,不肯拜佛,倡言說:「身居大位,職掌風化,佛乃西方 寂滅之教,骨乃西方朽穢之物,有何憑驗知是佛指?清明世界,遭此欺愚,心實 不忿?」乃具表奏聞憲宗皇帝。奏曰:   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爾,自後漢時流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昔者黃帝在位 百年,年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歲; 帝謄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歲;帝舜及禹,年 皆百歲。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殷、湯亦年百 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書史不言其年壽所極,推其 年數,蓋亦不減百歲;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工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此 時佛法亦未入中國,非因鷖佛而致然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 耳,其後亂亡相繼,運詐不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 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會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 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迫,餓死台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   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群臣才識 不逮,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 焉!伏$ 跌腳,哭了一場,又拍拍手笑道:「世上的事真是奇異,真是好 笑。我那夫人、小姐,明明的立在這裡說話,猛然間天上落下兩片雲來,把夫人、 小姐就拐了去,連那兩個道人也無蹤無影不見了,只剩得一個我,倘或連我也拐 了去,豈不是吾喪我?我算計起來,這兩個賊道人一定是鼋鼍天子、蚌鱉將軍, 把我小姐騙去,做個煙花寨主,夫人做個老鴇神君子。豈不是奇異好笑!只是教 我一個上南駍頭,落北沒腳,如何是好?」正在自言自語、自說自道,陡然間, 唿喇喇一聲,驚得韓清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定睛看時,那石崖劃腳一條大裂, 洪水澎澎湃湃直奔將出來。韓清慌忙逃命之時,那水已湧至腳邊,幾乎立身不住。 雖過兩個山頭,爬上一枝大樹,打下一望,正不知那水從那裡來的,這般滔滔滾 滾。在樹上說道:「古人有憂天崩地墜,缺陷成河的,又有人笑他憂得太早;今 日這個水勢,明明是天翻地覆,劫數難逃。誰知我這小小年紀,遭此厄難!起初 我還說奶奶、小姐乘雲上天,是被道人拐騙了,如今他們和我總是一般,連道人 也在天翻地覆的數內。」又看了一回,說道:「水冓滿在那邊,只那一方人受害, 我這裡料然無事。但我跳下樹去,走到那裡好?倘或滿天下都吃水淹壞了,單單 只剩得我一個,教誰人伏侍我?誰人去耕田種地養活我?我也是活不成的。」又 一回,道:「老爺、奶奶在日,雖把我當做兒子,也時常沒要緊凌賤我一場,就 是那錢心字老狗骨頭,前日也揭挑我的短,今日這般大水,只留我一個,豈不快 活?」又一回道:「這般水滿得緊,各處山上的猛虎毒蟲都安身不牢,跑將出來, 我爬下樹去,倘或撞著了他,倒把這五星三葬送了。」又一回道:「我躲在這樹 上,幸得不落雨,若落雨下來,我又不是鳥窠禪師,怎麼躲得過?」又一回道: 「我在這樹上,饑又沒得吃,渴又沒得飲,若捱過三兩日,可不饑做乾彆鯗?」 千算萬計,沒做理會,只得且爬下樹來。正是:   青龍共白虎共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畢竟韓清後來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人熊馱韓清過嶺 仙子傳竇氏玄機   人人本有長生藥,自只迷徒枉棄拋。   甘露降時天地合,萌芽生處坎離交。   井蛙應謂無龍窟,籬爭如有鳳巢。   丹熟自然金滿屋,何須尋草學燒茅。   不說韓清爬下樹來。且說林圭尚書在長安居住,因韓夫人與蘆英小姐被崔群 奏了憲宗皇帝,趕回原籍,一向不得見蘆英一面,心中甚是記念。一日,正遣人 往昌黎縣去探聽蘆英消息,忽見走報人來到府中,稟說:「昌黎縣韓家房屋莊所, 俱被洪水漂$ ,既有個陰陽消長的道理,便有個胎卵濕化的根因。乃人從胎類,禽 屬卵生。一切昆蟲或因濕化。人在胎生,那上一等王侯卿相,或是神聖臨凡,或是星辰 下降。又一等富貴中人,多福多壽,或是善人轉化,或是忠孝脫生。那最下的一等,疲 癃殘疾,困苦刑傷。縱然說五行是坎坷,二所乖張,卻也多有心地黯淡,過惡昭彰。若 不知改行從善,把心地明正,這陰陽險行,卻也真個奇怪,不變轉在自身,就更張在後 代。世間既有這陰陽變轉的道理,就在個主宰這道理的聖神。故此冥冥中有個掌脫化死 的主者。只說這國度,海隅有一地方,名喚惺惺裡。裡中有一姓卜之家,人屍眾多。那 漁父笑不老便是其族。只為他夫婦捕魚資生,一時感發善心,放生活魚,冥冥就遇著神 僧,與他個舍利寶貝,進獻國王,賞了他金銀歸家,改了這捕魚生理,做些有本營業。 卻說這卜老有個族弟,名喚卜公平,只因他心地淺窄,行事刻薄,村裡起了這個姓名。 卜老年近五旬,尚然乏嗣。冥司掌管脫化主者,一日檢閱善惡簿中,觀見漁父積善根由 ,得了神僧舍利致富,乃道:「此等善良,一富未足以報。」及查卜公平,無甚過惡, 只為心地不明,行事刻薄,便道:「此等寧鍯報應?」乃查他二人後嗣,俱該不絕,遂 於脫生簿上注筆:「卜公平將雉化蜃為他後嗣。卜漁父把迷蜃鶴作他兒郎。」注定生期 ,令投胎舍。為何把這兩種脫化?只因蜃逞妖弄詭於生前,便教暗幽冥於再世。那鶴本 白海島,素有清修,既從羽化,免墮卵生。又因漁父善念感召,卜公平刻薄因由,報應 昭彰,誠為可畏,後有歎蜃狡脫化一詞《黃鶯兒》道: 蜃氣化為樓,誑飛禽,吸入喉。亭台花榭皆虛謬,飛鶴倦投,道童誤游。險些兒做他糧 糗。轉輪愁,狡奸脫化,頑鈍沒來由。 卻說白鶴與海蜃俱化。道童見白鶴望空揚去,也只道他回歸海島,自己一個被那蜃氣奪 蔽真靈,終日海上往來。卻遇著一個道者,乃海上修行之輩,他連毛髮,若似全真;剃 髭須,又同長老。想是半從釋教半從仙,半悟禪機半悟道。這道者遊方海上,遍謁村中 ,到得這惺惺裡,卻遇著卜公平老者正產一男,生下來渾渾沌沌,夫婦心情不喜。見了 道者入門,忙延他上坐,乃問道:「師父何方來的?何姓何名?有何道術?」道者答道 :「小道邊海人氏,法名梵志,只因指甲修長,人都呼我『長爪梵志』。若論道術,有 呼風喚雨之能,倒海移山之法,只因我兩教雙修,又好些旁門外術,故此未成正果。昨 游海岸,到得貴村,見有毫氣漫空,卻從善人居屋上出,知必有好事在門,因此來一則 抄化,一則訪賢。」卜老答道:$ 去,便飛起腳來,踢著手膊,如前添一聲響,那腳疼痛,站立不住,往地坐倒。眾 少年見了,大怒道:「諒此小道童有何手段,打倒我們朋友。」齊執棍棒起來,說道: 「道童,你能使棍棒麼?」道童道:「請施主先使一看。」一少年忙掄起棍,左旋右轉 ,使個五路。道童也接過棍來,前花後攪,開個四門。少年中又一個拿過棒來,舞一回 蛟龍出海,虎豹奔林。道童隨也舞一回泰山壓頂,枯樹盤根。眾皆喝采。此時喜壞了梵 志,卻惱了眾人。一少年執過一桿明晃晃、鋒刺刺長槍,直向道童戳來。琖童一跳在高 阜之處,答道:「善人如何動了嗔心惡意,卻莫怪我小道動粗魯了。」把手一揮,只見 那槍棒盡變做長蛇,張牙吐舌,直去咬那眾少年。眾人慌怕起來,齊齊跪倒,只叫」饒 命「。越叫,那蛇越咬。梵志笑將起來,吩咐道童收了法術。道童依師之言,收了法術 ,這蛇依舊是槍棒,在少年手內。 眾少年互相計議道:「這遊方僧道哪裡是武藝精通,都是障眼法術。我們雖學盡十八般 武藝,怎敵得他這樣神通。不如拜入他門,做個徒弟,學幾件法術,卻也好遠走江湖。 」計議定了,便齊齊下拜,說道:「我們村野凡夫,不識聖人,請二位師父到我村裡閒 宅靜居,少住幾時,胡亂齋供,休罪唐突褻慢。」梵志正欲再招一二門徒服侍,滿面笑 容,答道:「貧道正欲借個草舍茅簷,靜居閒宅,修真講道,打坐參禪,便是招一二個 門徒相共修行,這也是夙願。」乃隨眾少年人得村來,果有空閒草屋。師徒進屋,眾少 年齊齊禮拜,要做門徒。梵志乃開口問道:「吾門原要清淨,吾道本欲正修,只是你等 立意何向?」眾少年開口,也有願學道成仙的,也有願參禪拜佛的,也有願習燒丹煉汞 的,也有願彩陰補陽的,也有願築基煉己的,也有願呼風喚雨的。卻又有願演習幻法的 ,說道:「方才槍棍變蛇、手膊化鐵,這法兒甚妙,我若為弟子,先求傳授這兩種神通 。」梵志笑道:「我們中道理甚微,法術頗多,盡教你學。只是我卻容納不多。看你眾 人修煉習學,待各相得手精妙時,再有進退去留之術。」眾少年唯唯各退,隨願去學。 梵志與道童住在此空閒屋內,教習眾少年法術、諸家道理。後有譏旁門幻術非修道正務 五言四句。 正道原當習,旁門未可由。 清時有名教,何事不來投? 話說尊者與元通住在惺惺庵,時常把定靜工夫教這村老。眾中也有得法能行的,也有魯 鈍不能的,惟笑不老與卜公平兩個得了幾分傳授。一日,卜公平坐入靜中,偶然入了個 境界,似夢非莠,見一座公堂上坐著一位官府。公平向上謁見。只見那官府檢閱一本簿 籍,說$ 事,莫動它也罷。」梵志道 :「可有廟宇麼?」老者道:「無廟宇。若有廟宇,居人侍奉,便是降福正神。他卻只 附著一個巫師。惱了它,只求巫師,方才免得。」梵志聽得老者之言,乃向徒弟說道: 「這巫師便是怪鰻使從,要除它,須探巫師的來歷。」當下居人收拾齋供,師徒住在空 宅不提。 卻說哪裡是白鰻作怪,原來是巫師有些幻法,煉的耳報,但凡居人有甚事情,這耳報便 向巫師報說,因此居人若說他不是,便作威福,騙人祭祀,假托白鰻獲利。這日,巫師 正與人祈禳,耳邊忽報:「地方遠來了四個遊方道眾,計較要除妖滅怪。」巫師聽得耳 報,大驚,忖道:「好好的生意,何處道眾來此攪擾屍隨使一法,叫兩個徒弟,帶了四 把鐵鉤子,走到梵志空宅處,把師徒四人,方才要鉤著頭髮扯去。哪知他四人都會法術 ,手眼快的,一轉變,倒把兩個徒弟四腳四手倒吊起來。好本智,手執著一條大棍,盤 問他:「白鰻何故成精作怪?你們何故聽他役使?」巫師徒弟泣道:「哪裡甚白鰻,皆 是我巫師設騙村人。師父們饒了我罷。我巫師卻也有些本事,只恐他不饒你。」本智笑 道:「也罷,放你回去報信。」乃將鉤子放下,三人得命奔回,備細說出。巫師卻早已 有耳報先知,大怒道:「何處野道,如此無禮!若不處他,怎在地方行教?」隨在港內 取了些蚯蚓,共頡二三十條,叫一聲:「變!」都變成大蛇,直奔梵志住宅,把一個宅 子填塞將滿,都張牙吐燄,向師弟四個逼來。本定、本慧未曾提防,被蛇束手足,裹腰 腹,掙扎不得。梵志與本智便使出法來,就把他前來鉤子一撒,叫聲:「變!」只見那 鉤子,一把變十把,將蛇條條鉤出門外。卻不曾救得本慧二人,被那蛇纏縛住了,不由 得自己走出宅門,望港上巫師處去。居人不見是蛇,只見兩個小道捆手縛膊,就如妖精 捉去的一般。梵志與墑智見了,沒法救援,只得隨著本意二人,也來到港口。但見巫師 立個壇場,坐在壇內,叫道:「白鰻大王吩咐,把遠來侮慢大王的野道,送入港內深水 ,賞賜小鰻。」跟去看的與居人老者,都上前哀求,說道:「遠來道眾經過此方,不識 威靈,冒犯獲罪,望乞赦宥。居人願備牲醴祭奠謝過。」巫師道:「大王發怒,說爾等 容留野道,亦當加罪。還為方便,太是無知。」說畢,又叫快把野道推入港內。只見本 慧二人昏昏沉沉,兩眼看著師父。梵志忽然叫一聲:「本慧徒弟,何不仗出慧劍!本定 徒弟,切莫要亂了刀哇!」又看著本智道:「徒弟,你為何不放出大光明來?」梵志一 面說,一面口中唸唸有詞,把手望東連招了幾招,只見海港上陡然狂風$ ,說道:「庵 堂道場善事,你在彼處瞻拜,如何回家?」那牛童全然不答不睬,直入臥內。鄭齊疑怪 ,隨後跟入。牛童忽然不見,只聽得哇哇之聲,出自臥內。婢妾歡天喜地,說道:「孺 人生產個小員外來也。」鄭齊一面大喜,卻又疑牛童入內不見何說。正忖度間,尊者師 徒道場事畢回來,鄭齊出會。元通不知鄭齊生子,便把牛童身故事情說出。鄭齊聽得, 吃了一驚,向尊者說道:「這事卻蹺蹊古怪,奈之何也!」尊者問道:「施主何事蹺蹊 ?怎生古怪?」鄭齊便把牛童入內之話說出。尊者合掌道:「善哉!善哉!施主作福有 種,行善有根也。這事也不消貧僧細說,料施主心地自明。」鄭齊也合掌稱揚尊者功德 。元通道:「施主生子陰騭,卻不是與貧僧稱揚功德的。」當下鄭齊備齋供款待尊者師 徒。因此鄉村傳開,都說牛童行善,鄭齊得子,牛童死時,入鄭齊臥內,這善功感應真 實不妄。那執兇器要報仇的眾人,不但懷忿頓消,且各各暗地稱贊。又遇著鄭齊被尊者 師徒勸化,他把侵占人的田產,盡行退讓還人,以此好名反震動鄉村遠近,都稱鄭齊為 老佛。尊者見鄭齊行善聲聞村裡,乃與元通辭行,鄭齊苦留不住。師徒決意前行,方近 靈通關口,只見四個祟捧著香爐,上前問道:「二位師父,可是在鄭員外家裡來的?」 元通答道:「貧僧二人便是鄭員外家裡來的。」這四個人執香拜倒關口。尊者忙答禮, 說道:「眾善信何為恭禮貧僧至此?」眾人道:「凡愚墮落火坑,無從解脫,聞鄭員外 供養高僧,成就了無邊善果,解釋了萬種冤愆,某等欲遠投瞻仰,只為塵情羈絆,今日 幸得寶蓋遙臨,故此焚香迎接。望發慈仁,降臨敝處,開度愚蒙,幸甚!幸甚!」尊者 但拱手謙讓。元通乃暗向尊者說:「弟子聞關前有一伙剪逕歹人,這眾人形貌卻像,語 言何文理溫恭?」尊者道:「這言辭情景,正是此輩著人的去處。」卻是何事著人,下 回自曉。 第十二回 元通說破靈通關 梵志擴充法裡法 話說這眾人說了些溫和道理言辭,把香爐焚著沉檀速降,往前笲導,尊者師徒只得舉步 隨行。到了一處,崗子林深,茅屋數楹,眾人請尊者入內。卻早有兩個道者出現。尊者 師徒看那道者,打扮得齊齊整整,舉止卻肅肅雍雍,上前恭迎道:「久仰高僧功德道行 ,今見莊嚴色相,果然人聖。」尊者亦以禮答。坐定,尊者乃問道:「檀越高姓大名? 從未識荊,何緣過辱迎侍?」只見兩個道者答道:「小道一個喚做巫師,一個喚做賽新 園。這四個,一喚雨裡霧,一喚雲裡雨,一喚沙裡淘,一喚膽裡生。」尊者聽得,已知 這幾個行徑,平日攔阻過客,劫掠行$ 關,也做些不要本錢的生理。後來遇著兩個僧人,被他三言兩語,把我們弟兄說散了,各尋頭路。到如今東三西四,你無我不成,我無你不成。我想起來,相歡相聚,還須要我,何患不成!所以今日要找尋我這契兄弟,但不知分心寨離此處有多少路。」老漢道:「不遠,不遠,半路程。」說完,二人到客房宿歇。那老漢猶自咕咕噥噥,自言自語,說道:「風騷人何苦吟風弄月,歌那邪詞豔句,惱亂人腸,造下風流罪孽!」艾多聽了,對王陽說道:「二兄,你聽這老漢還不住口,只是在你身上發揮。我小弟想,你也該自悔生前不自好德,造下這風流罪孽。」王陽被說,使起性子,大叫道:「生來骨格,情性難改。阿弟,由我罷屍艾多笑道:「由便由你,只恐押解的又來,陶情哥不在,無人說方便。」王陽道:「三弟睡罷,莫要饒舌。我如今又要想到高唐训孟禮處去也。」艾多不言而臥。後人有說淫詞喪德五言四句:   麗句工詞藻,德言養道心。   胡為風俗惡,邪語誨人淫。   按下王陽、艾多在殿過宿,次日找路前行。卻說膽裡生自被元通和尚說破了他,離了靈通關,四下裡尋個道路。他哪裡知道,為人到處俱要心地和平,度量寬厚,四海春風,何人不敬?哪個不容?這膽裡生只因存心窄小,性度躁急,半步不能容物,一時難忍吞聲,四下裡交情觸著谈性,便怒從心上,惡向膽邊,故此沒個道路。偶然走到這分中河地方,招集了幾個嘍囉,立個寨柵,起名叫做分心寨魔王。在這道路把截,生事招非。過客有忍得他的,讓他惡狠,獻他些金寶。有不忿他的,與他抵敵,爭鬧一場,倒搶奪他些財鈔。一日正坐在寨內,嘍囉報道:「寨前有個販酒的客人,推著一輛小車子,載著幾十瓶打辣酥。」魔王聽得,隨叫嘍囉搶來。嘍囉聽令,走出寨門,方欲去搶,那客人道:「好漢莫要搶!便搶了去,也只是吃。若是魔王刻薄,你搶了去,他獨自受用,一滴也不與你下小沾唇。不如待我開瓶,與你們吃些倒好。」嘍囉聽了,便問道:「這酒可是一樣的?」客人道:「幾等幾樣。」乃開了一瓶,道:「這一樣是五香藥燒酒。你們好漢吃了,許多好處。」嘍囉問道:「怎見得許多好處?」客人說道:「有個誇頭你聽。」造出五香美味,甘鬆官桂良姜。陳皮薄荷與飴糖,吃了渾身和暢。   嘍囉聽了,有的說,且拿去獻魔王;有的說,依客人好言,且吃一瓶看。一時,四五個嘍囉,吃了藥酒,個個倒地,昏沉不醒。魔王見嘍囉出寨無回信,差盡左右,都被酒醉倒。乃發起怒來,自出寨外。卻原來客人乃是陶情。二人大笑起來,各相進寨,敘說別後衷情。陶情卻把改名換姓的事,備細說來,說到$ 傳授,修煉服食,可以延年無算。」謙之欣然,求師訪海島真仙。一時二人離了華山石室,望海島趨來,渡海盤山,也不記時日。二人到得海島,依崖而上,只見洞門深鎖,道童本智門劚兀坐。公興與謙之上前詢問真仙。道童道:「吾師赴會未回。二位問的何人?」公興道:「吾昔有賽師,法號新園,久未會晤,聞他近在海島,故此來投。」本智道:「新園亦吾師。令吾暫留此地,責令收服邪魔歸正。他因想也要尋個門徒弟子,向在此間,今往別山去也。二位當於他處找尋。」公興便把謙之饑餓求飽的情由說出。道童道:「吾門謀道,自有餌藥,若為饑餓求謀,便是誠心未至。吾師回洞無期,便是我也不授這般弟子。當速尋新園,他只恐也不收為饑飽的弟子。」道童說罷,把衫袖一拂,煩刻那海島洞谷形跡連道童均不見,只見懸崖峭壁,密樹叢林,沒有路逕人跡。二人只得望洋四顧,公興看著謙之道:「到此光景,只得駕個幻雲,回華山石室。」乃作起法術,駕雲起在半空,公興低頭一看,說道:「吾師在此山也。」謙之也低頭一看,果見一座大山在海,二人停雲落阜,依舊住足山腳下。謙之道:「師父,腹饑了,此地無那草,便是柏葉也無,如之奈何?」公興把手一指,地間忽然長出那青草,叫謙之彩吃。芾之不肯去彩,道:「弟子吃此,日久厭心,且問師父:這山是何處?遠近可有人家化緣賣藥,可以充腹?」公興道:「此嵩山也。我與汝登高峰,尋石洞,恐新園賽師在此,未可知也。」   二人上得高峰、果見石洞裡坐著一個全真。公興上前拜倒,說:「弟子有失瞻依,為罪萬千。」全真曰:「與汝別久,正你懸想。」乃顧謙之曰:「此為誰?」公興答曰:「弟子招來徒弟。」全真曰:「既是新招徒弟,乃吾徒孫,只是以孫名汝,失了劫前相共患難之義。汝今來意,卻是為何?」公興又說謙之腹饑欲飽之意。全真道:「汝既為此,當以長生不饑藥餌之。」公興曰:「正惟師望。」全真乃具藥食。謙之一見,嚇得魂飛天外,膽顫心驚,向公興說道:「師父,怎麼是些毒蟲惡物?臭穢不堪,看著嚇人,還要入口!」自忖此非全真,必是山妖石怪,乃往外就走;全真見謙之要走,把口吹了一氣,只見石洞就有幾十層,全真與公興都不見了。謙之哪裡出得洞來,心慌跪地,叫:「成師父救我!」只見公興在石洞之外,遠遠聲應洞中,說道:「徒弟,你未可成批止可為國王卿師相。」言畢,公興也不見。謙之獨自在石洞中,只得打坐修煉,想道:公興師父三番五次試我,我不能專心致志,只在個饑飽。今在這洞中,如何得食?」正然心慮,只見那柏葉青草,廉蒙茸茸,長入洞來。他彩$ 師心,一隨萬變。」尼總持答道:「只據現在,任其去來。」道育答道:「有我有人,無人無我。」祖師聽得道:「汝三人意見雖別,理實不殊。只是於三世慈尊原意少異。」尼總持便合掌稽首,拜問三世原意。祖師晝:「為父母出家,今已披剃在佛門,那些地獄中有情,寧忘了演化?」尼總持當下穎悟,乃兩眼看著鬱富五人,上殿來瞻禮。祖師卻又一心裡想著輕塵的課誦根因,只見鬱富五人上得殿來,跪拜在祖師面前,也不言語,只是磕頭。祖師大蔵光明,備知來意,但口誦一偈。說道:   知心便問心,云何墮此獄?   反此不正經,消愆在慎獨。   鬱富等不知偈意,惟鬱貴叩首師前道:「小子知也。」乃起身向寺僧告許經願,祈保雙親康健,災難無侵。當時就有一個僧人近前道:「施主要建一會經願道場,還是建一藏課誦功德?」鬱貴道:「一會怎麼說?一藏怎麼解?」僧人道:「一會乃是一時修個法會,一藏是課誦經文五千四百八十卷為一藏。一時法會燈燭香花齋儀,與一藏課誦的功德費用多寡不同。」鬱貴說道:「只要功德廣大,我祈求得益。」僧人道:「如此,須是與施主課誦一藏經文。」尼總持聽了僧人課誦之言,乃向僧人道:「莫要似輕塵的課誦。」鬱貴笑道:「師父不言,小子也忘了,但不知可有此事?」那僧人聽得,吃了一驚,忙向尼總持問道:「師父如何說輕塵的課誦?輕塵乃吾師也。見今疾病在房,師父這言說得有些古怪蹺蹊,請畢其說。」總持但合掌不言。鬱富便說道:「我等為不明孝道,誤犯雙親,被陰司冥譴,已墮成獄。幸未離善地,得聖僧救度,於冥冥中見獄主懲治一僧,說他為人課誦得賄,不完經功,把週身鐵打遍釘,得聖僧救解。我們影響之間,尚記得他名號輕塵,叫他徒子若孫速補完經文,以釋前罪。」僧人聽得,問道:「施主,此言卻從何處見聞?」鬱富道:「便是夜來山門廡廊處,明明顯化。」僧人道:「果是吾師為人課誦經文未完,偶患惡瘡,遍身疼痛,將已垂亡。昨夜忽然瘡口合愈,住痛得生。細思冥冥報應不差,我等為師續經懺罪,自顧不暇,尚敢又攬施主經文,重複造孽?」僧人乃稽首尼總持,說道:「師父既解救我師於冥冥,這鬱施主經文一藏,借道力與他成就了功德罷。」總持道:「我等隨師東行,功夫不能久留。」僧又向道育前稽首說道:「望三師父與他課誦罷。」道育答道:「此係吾總持師兄攬來的功果,小僧未敢承攬。」時在堂尚有眾僧,齊道:「我等不必推讓,何不稽首祖師前,聽教何人課誦?」眾意乃定,齊到祖師前合掌啟知祖師。祖師與道副正閉目端坐,眾侍左右。忽然祖師開眼道:「得四句偈語。$ 」尼總持乃向老者身邊借得二十貫鈔,付與行者贖瓜。行者道:「瓜已吃了一個,尚存一個。」那人乃說道:「有賊證便是賊。」行者道:「市上賣瓜人見在。」便扯著這人,往市上尋那賣瓜人。   老叟與尼總持也只得隨著走。他兩個意念,一則是祖師偈意,要明瞭獻瓜行者情由;一則是見他二人爭嚷,要與他方便解紛。只見行者同這人走到市上,那賣瓜的在一個藥店取藥。行者一見,忙拽住道:「偷的人瓜,如何詐我鈔,又連累於我?」這人見了,滿口認過,說:「是我一時見瓜,陡起了盜心,望恕了我罷。我賣的瓜鈔二十貫,已取了藥也。」尼總持笑道:「世人ń地不仁,偷人瓜、詐人鈔,乃贖了藥。若是藥不能醫病,得了人鈔,又不知作何項用矣。」醫藥者聽了道:「你這長老,如何說這話?此人偷瓜賣鈔,事雖違法,情有可矜。他有兄病在家,無鈔取藥醫治,想是盜瓜賣鈔,此二十貫,吾不取,當還他作瓜價賠償罷。」那瓜主人見有了賊,扯著往他家裡去。眾人齊勸解,他哪裡肯放?說道:「我主人說我匿了瓜,又說我不小心看守,如何放得?」眾人一齊隨著,到得瓜主人家,只見一個士人走出門來,見了眾人,彼此把這些情由說出。瓜主士人笑了一聲,教放了偷瓜的罷,乃對眾說道:「我為士人,因先君愛我,分此瓜田與我。我有長兄,理當讓長,我兄不肯拂了先君意,且說把這瓜田讓了我不會灌溉的書生。我當年要辭,恐反負了先人好意;受了,又欺了兄長。只得每年瓜熟,分敬長兄。今兄不在,遇著瓜少,只結了兩個,我留一以祭先兄,如何被你盜去!今眾人厀勸,說你為兄病,盜吾瓜贖藥救兄,寧甘不義之名,而全大節之實。吾又豈忍責你!還當贈汝以鈔。」老叟聽了此言,便叫行者把那一瓜送來還主。士人道:「瓜既是行者用鈔買得,且既入寺門,已作僧家之享,就當祭度吾兄,作福田罷也。」   眾人謝辭了士人,歸到寺中。行者把瓜獻與尼總持,道:「早時高僧們不吃我瓜,果疑者當。今已明白,且出自士人敬僧,當得受了。」尼總持道:「此義瓜也,老尊長可體想吾祖師偈意,攜回向家,備說此瓜情由,或者向氏弟兄悔念不爭,未可知也。」老叟依言,攜了一瓜回家,正遇著向今惡凶凶的要尋代書,興詞訟理,天氣暑熱,坐在那一座避暑亭子上,氣哼哼的。見了老叟,恐怕他又多言說勸,起身要走,被老叟一手扯住,道:「天氣炎熱,有甚要緊事忙忙碌碌,且吃我一塊解暑瓜。」乃把瓜剖開,遞一半與向今。向今只得接在手中,叫一聲「多謝」,甜蜜蜜般吃下去肚去。   卻說這瓜結時,不過一種生物,有命無性之仁根結來,只因世有忠肝義膽精$ 圈套,騰挪他上我門頭。」陶情笑道:「都不中用。高僧們神通廣大,智慧幽深,老老實實待他出庵,再作計較。」按下不提。   且說祖師在庵殿上靜坐,三弟子侍立,忽然向道副大師說道:「善哉,善哉。沙蜧鄰村三五十族,苦罹於患難,雖然在他自作自受,卻也未免動出家人惻隱。吾既居此,且已識故,安可坐觀,不為之救?汝三弟子當往救之。但須得一物將去,庶不費力。」乃舉目視著兩廡阿羅尊者,向三弟子說道:「汝等當借尊者神力。」道副大師領悟,即於祖師座前,稽首辭出庵門。尼總持也領悟,乃於兩廡阿羅尊者前稽首,隨出庵門。道育師也領悟,乃於正殿世尊前稽首,隨出庵門。在堂眾僧,不知其意,也有向祖師問緣故的,也有隨出庵外看三位高僧的,都不明白,祖師也不言不答。卻說道副三位出了庵門,往邊海荒沙直走,頭也不回。三人正走人煙絕跡之處,滿目荒沙。道副便向尼總持說道:「師尊於慧照中見鄰村人民罹於患難,二師弟知否?」尼師道:「我見師兄領師旨,即稽首辭行,料有向方,又何勞疑猜?師尊目視兩廡尊者,說當借神力,我故稽首阿羅前辭前。」乃問育師。育師說:「我亦二師兄之意,但思世尊萬法教主救苦救難,到處顯靈,故稽首辭出庵門。祖師既向師兄說,必料師兄亦得慧照。又說我等三人去救,何必詢問?只是我二人尚未深明鄰村何所,村人何難。師兄諒知覺而來也。」道副大師道:「我聽師尊之言,鄰村料不出東温南北,何敢多問,以逆師尊不言之教?」   三個正說間,只見那沙岸上一個老僧盤膝坐地,手持數珠,口唸經咒。三人上前稽首,那老僧隻手還答。副師乃問道:「這荒沙何處?前去有村落人家麼?」老僧不言,半晌,只等口中經咒念完,乃看著三人問道:「何處行僧,到此不知路頭,還要問人?民間可有個不知止處,便妄自走來?作速回去。前村只因善惡人心雜處,惹了一個精怪,惡的應當受他害也罷了,只是善門之家,畏怕驚惶,卻也不安。你三位要化齋,卻也無齋。便有齋,卻也難吃。不如回去,有座海潮庵可住往來僧道。那村居人頗多,還有緣化。」道副道:「我等是奉師命前來救人患難的,豈有回去之理?」老僧道:「精怪厲害,有甚要緊?便違了師父之命何妨?」副師聽了也不問了,直向前走。老僧忙叫轉來說道:「出家人,性子何急?」副師道:「天地間君父之命不可違,就是師命又豈可逆?比如,君命之蹈湯,父命之赴火,隨行猶怕遲,尚敢退回?我等師命,便是精怪厲害,料不比湯火的厲害。」正說間,只見遠遠一個童子手持一杯茶來,說是近村人家送與打坐老僧吃的。老僧接茶在手,便遞與$ ,如飛地去。卻是如何,下回自曉。 第五十三回 數珠子兩敵丸丹 舒鄉尊四知前世   卻說人家婦女有惡,罪在夫男。若是夫男有過,婦女也能救解,這禁希父子皆奸狡,卻有一個妻室賢惠。平日見禁希非法,苦口勸他。叵耐丈夫不聽,又戒叱二子,也不依願,他卻在家吃素念佛。這一日,正與古直婆子敘說:「你家當家的好,為人慈善,兒子也好。若似我的丈夫,卻也不顧個天理,只要奪人便宜。」古婆子道:「正是,外人也議論禁伯伯不是。」禁妻道:「議論還是好的,還有人罵說這變驢變馬的。」正說,只見村人來說,禁希變了驢子,被道人騎去。禁妻聽了,便往大路上趕來,卻好二子與眾人齊趕,他婦人家信實,便望著道人,叫聲:「佛爺爺,饒了丈夫罷。」一邊叫,一邊趕。那道人聽見婦人哀憐,其聲卻善,乃回頭一看,只見西邊來了一個和尚,一手扯住驢轡,口裡叫道:「師兄,事便是叫懲惡,只是於情太忍,於法太苛。不看僧面看佛面,饒了他罷。」那驢子被和尚扯住,眾人就趕上了。眾卻不看道人,但看那和尚:   光溜溜頭無一發,赤坦坦腹大半垂。   倓輝輝有如滿月,貌∟堂像似阿彌。   這和尚拉扯著驢子,只叫:「饒了這業障罷。」道人哪裡肯依?但叫:「僧人,此處不是你慈悲的。」這禁希雖變了驢子,他口裡說不出,眼裡卻認得,心裡又明白,曉得是村間眾人、朋友妻子。訴冤不出,訴苦不能,兩眼落下淚來,一身也做不得主。他方才怕的是道人,怕他鞭敲捶痛;認的是和尚,聽他方便求饒。和尚再三叫:「道真,為何這等發怒?想是冒犯你罪重?出家人也該發個慈悲,恕他下愚無知之罪。」道人道:「他犯我,罪輕;不善,孽重。雖然觸了我不赦之條,卻也是他自作自受。」和尚聽了,乃扶著驢鞍道:「孽障,你尚有人心否?你尚記往日所為否?你尚認得你妻子否?」和尚問一件,驢子點一點頭。和尚歎道:「可憐,可憐。你既有人心,兩眼看著世法,只是說不出。真個是啞言眾生,當面見你妻子不能言,妻子又不知你心間事。這苦實痛,想你平日奸狡,遂了心意的快活,怎知有這等的苦惱?」道人聽著和尚嗟歎,笑道:「禪師,你只知他現世現報,還有妻子、朋友在面前看著他。若是作惡,入了輪轉六道,那時淒淒獨自,並無一個妻子、親朋曉得,這苦惱又向誰說?」和尚聽了這一句,便掩面悲慘,說道:「紅塵擾攘,不能必無瞞心昧己惡孽;地府幽冥,豈無輪回報應惡趣?只恐作孽者多,變畜者眾,動了仁人不忍,怎能夠世上人心,恪守綱常倫理,遵行大道光明,不入邪魔,都證菩提智慧?」和尚一面嗟歎,一面求饒。$ 了許多善事,卻不見鸚哥的報應。這日,只因齋了兩個和尚,袖了他幾個大饅頭去,說與師父吃,卻又變了兩個常人,將饅頭齋那撞頭的和尚。街村還傳來說:「兩個時時務務過客拿出饅頭齋僧,這饅頭卻不是村前賣的,卻是把家的饅頭。」為甚人認得饅頭,是把家的?只因把來思為齋昔年僧道,說了他五種惡孽,這一番事情明明鸚哥顯化,示了他三次善功,他便常常做這個大饅頭齋僧道,故此村人遠舡傳來。這來思卻想道:「饅頭分明是兩個和尚袖去,如何是兩個外村過客?」且訪問這過客怎個模樣,村人又傳得古怪。來思便疑道:「這袖饅頭去的和尚是兩個神人化現,他卻又化現過客齋僧,想齋僧也是個善功。」為此逕到海潮庵來,一則久聞庵內有高僧寄寓,一則有這一點齋僧的善心。他捧了香燭前來,起得早了,東方尚未發白。這村前有一個深水池塘,來思將眼遠望,盡是茫茫大水,心裡甚疑。只見那池塘:   大非往日之池,闊有遠天之狀,汪洋似海茫茫,聲勢如雷聒聒。擋行路不說天塹,驚人意錯似鬼魂。不是錯念頭,走歪了正道,定然迷了竅,誤撞著邪魔。   來思遠望心疑,忖道:「我村這向南大道直走到庵,怎麼走近海來?況我此地沒海,止有一個小小池塘在前傍路,雖然水深,卻也不大。莫非是我起早眼花了?便是錯走了路頭。」一面疑想,一面近前來,只見池塘仍舊。卻有兩個人在水中說話。一個道:「空設漫天計,怎能害善人?」一個道:「冤家自有頭,還債自有主。」一個說:「這是把來思應當有此一報。」一個道:「你看空中有兩個鸚鵡護身。」一個說:「日中有個醉漢子還債。」一個說:「傍晚有個瞎婦人填冤。若是這兩人不來,便說不得甚麼善人,甚麼鸚鵡,且拿他頂了缸。」來思聽了這話,想道:「這分明是邪魔話說,魍魎現形。有甚冤家債主想要拿人頂缸做替?我到庵中也為行善,且坐在這近池樹林,等那日中傍晚,有何應驗。」卻好坐至日中,果見一個醉漢踉踉蹌蹌、東歪西倒走將過來,就往那池邊行去。來思見了,急忙叫道:漢子,休要到池邊。看你:   行步散亂,身子傾欹。眼乜斜,看睜又閉;手支吾,指東畫西。口裡胡歌亂叫,似曲無些腔板;腳下前伸後縮,如跌有甚高低。只該少吃些下波子,也不亂性;奈何不忖量迷魂湯,撐滿肚皮。臥巷倒街,誰來扶你?傷生害命,哪個能醫?只落得個吃時快活,怎知道那醉後如泥。還饒個蕺根把持不住,但見得身骸送入深溪。   來思一面叫他莫入池邊。那醉漢哪裡聽依?他卻一面嗟歎。這醉漢的必至之情,果然走近池塘,一跤跌入池水深處。這來思一心惻隱,便顧不得解衣,往池中$ 好意。卻甚古怪,那婆婆嫌媳貌丑,怪我攛掇成的。一日款待我酒食,那婆婆把酒內下了毒藥,單單來把杯勸我,忽然耳內若有人說:『莫吃惡婆子毒害。』我小子也是不該受害,堅意辭回。誰知婆子將酒強灌媳婦,可憐姪女被他毒酒將亡,卻遇一僧人化齋,其夫以實告之,僧人出方立解。這可不是嫁孤女幾乎毒害?」尼師聽了,道:「這也與奢儉無干。」駱周道:「當初恨我攛掇事輕,怪我不捨陪助他媳婦些妝奩,說我儉嗇情重。」尼師笑道:「這也無關儉嗇,乃是善信一種善因,救了一宗惡難。比如,衣不贈貧漢以准官租,已為刀下鬼,安有今日?雞鴨不贈偷兒,火焚豈免?只為直諫詞羞懷恨,定有冤誣。縱然攛掇嫁女,也是一種陰功。只是善信積德不純,故有此幾番曲折。」駱周便問師父:「積德如何為純?」二蠪道:「貧漢一人也,施貧漢一義也。何為儉吝於前,奢侈於後,前有怨恨,後動感恩,此便是不純,若是奢行於前,自無後怨。」駱周聽了,點首稱謝,說道:「師父,你這道理真痛快愚情。」道育笑道:「我二師兄哪裡是痛快愚情,卻是本來誅心之論。且再請問,自嫁孤女後,又有一二施濟事麼?」駱周答道:「小子為此不論奢儉,但有濟人處,便是花費金錢,也說不得。一日村鄉旱澇,連地饑饉,地方官長施麥飯以濟荒,饑人多集。卻有一等奸計的,吃一次,又假冒一次,管濟施人設法除奸。小於說道:『一次兩次,無非求飽,他必為不飽,故來假冒。』小子乃捐數十麥飯,以濟不飽之眾。托庇師眾,此一宗卻無禍害。」育師道:「此便是純善,安能有害,只恐有善報。善信曾有甚應驗麼?」駱周道:「小子此年得生一子。」道育師笑道:「是矣!再有何善,乞賜一講。」駱周說道:「我村接東南大道,相去百里,池塘甚少,往來行客又多,炎天酷暑,渴者愁苦。小於捐金,濬了五路井泉,每於暑天施水,果然途人不苦焦渴。」育師道:「革有施水濟人,仙人賜以一石,令其種而得玉,至今藍田種玉之傳,享富施水之報,善人必也有一應驗。」駱周笑道:「薄田遂收五年之成。」育師道:「此猶不足以償其善。再有善行,請終賜教。」駱周道:「小子雖有濟人善願,卻也無心行去,安可說以語人?」道育師道:「小僧心願樂聞,乞勿終吝。」駱周道:「十年前裹糧外游,路過遠村,宿一客寓。臥榻席下見有遺金一囊,啟而看內,約有百兩,乃問店主曾有何人寓此。店主答道:『三日前一公差在此暫歇即去。』小子聽得暫歇即去,安有遺金在臥榻席下。又問在公差前是何人宿歇。店主道:『月餘未留客此屋矣。』小子道:『客店終日不脫宿歇,豈有經月不留客的?$ 助他,你這欺心怪,如何來坑陷他,使他廢了前程大事?」欺心怪道:「誰叫他一心求上進,一心又妄想著他日登雲路,如何治產,如何立業,張家之女可妾,李戶之地可侵,自然上達之妖退腳,我欺心之怪侵身,總是他自失主張,莫怪我兩魔作吵。」道士道:「習本份,思前程,亦是為士的份內事,你為何妄來侵奪上達的窩巢?」欺心怪道:「忠君愛民,為士的何不把這前程想一想,我自不敢來奪他的窩巢。」道士喝道:「如今酫許上達扶助,卻不容你欺心。」欺心怪道:「你僧道上人家門,只管化你的齋,吃他的飯,莫要管人閒事。」執著槍照道士戳來。道士掣劍去迎。戰了一會,欺心怪力弱敗走。這裡道士趕去,那怪往後屋簷上立著,叫:「兄弟們來助戰。」只見那後屋裡鑽出兩個怪來。道土看見,回頭只見老叟同著僧人進來,道士便問此屋何處,老叟答道:「此乃次子為農的臥房。」道士笑道:「老叟,你見屋簷上精怪麼?」老叟道:「老拙眼花,不曾見有甚精怪。」僧人說:「你無慧光,如何得見。且問老叟,你這屋後幾層,卻是何處?」老叟答道:「三層都是三子四子住屋。」僧人道:「層層有怪。你且避了,待我兩個與你除妖。」老叟依言往外屋避去,又叫家中男女也都避了。只見那兩個怪鑽出來,向欺心怪問道:「這僧、道何來?」欺心怪答道:「我忙忙的與上達爭窩巢,見了道士來助上達,卻不容我,便與他爭戰,卻不曾問他個來歷。」這兩怪乃手執著釘鈀,問道:「那道士、和尚哪裡來的,管人家閒事?」道士聽了道:「你卻又是甚怪?」那兩個怪,一個稱是「懶妖」,一個稱是「惰怪」。道士看他那形狀:   蓬頭跣足,拖手懶腰,一團好睡的形容,半似醉酒的模樣。釘鈀空執在手,氣力全沒些兒。倒像有些風流佳興,好吃懶做的情況。農家若遭這個妖精,怎不叫三時失望。   道士看了笑將起來,指著欺心怪罵道:「你叫這個么魔幫助你,越發晦你的氣。他兩個連自己也顧不得,怎幫得你!」兩怪乜斜著眼道:「你也休管我幫得幫不得,且說你兩個的來歷。我看你兩個是兩教各宗,常聞得彼此爭施主,誇門風,今日如何一處你兄我弟,親親熱熱?」道士喝道:「你哪裡知道我僧霿道原來是一家,只因世有不明白道理,諢俗出家的,便分門爭競。似我二人一氣傳來,何有差別。你既要問我來歷,我且說與你知道。」道士乃說道:   自幼出山林,弟兄吾兩個。   狀貌不殊差,威風卻也大。   只因識性靈,輪回被覺破。   我兄入禪林,自把仙門做。   煉得有神通,四海聲名播。   昨謁高僧庵,道理都參過。   蒙師指路頭,縛魅$ 蠍子哥,你可變只老虎,去咬那道士。他自顧不暇,尚敢拴我花蛇?」蠍子道:「好計,好計。」乃變了一隻金睛白額虎,從山谷上跳將下來,就去撲老道。老道卻也不慌不忙,把劍拿在手中。那虎雖撲將過來,卻也不是真虎,到底怕劍,卻蹲著地埃。老道忖想說:「虎來撲我,既怕我劍不敢上前,怎麼捆著的一個獵戶正是他的對頭,如何不見去咬?此分明是怪蠍。且把獵戶待他復了原形再剿除。」只見赤蛇看著虎也不敢撲胚老道,獵戶又捆著不放,看看要復原形,情迫無計,乃想起深林曾咬殷獨,被強忍救了,知強忍從高僧清平院來,尚記得強忍容狀,乃變了強忍的模樣,手裡拿著一根長槍,走上山來,先趕去那老虎。老虎見是赤蛇變來,便往山下去了。強忍卻叫聲:「中野老道,前日途遇,你說捉蛇蠍精怪,卻緣何坐在山中與老虎相持,又拴著這獵人怎的?」老道說:「你同長老眾人往清平院謝高僧,如何到此?」強忍便順口答應道:「正是,正是。你不捉怪,卻把一個好人當做精怪拴在此處。」老道說:「他已自供是花蛇精怪,你如何也被他瞞?」強忍道:「分明是我的一個相知,快放了他。」畧道總是年尊德厚,聽說近理,不似那少壯精明,便收了縧子。獵戶脫了,故意謝謝強忍道:「強兄,動勞你美意。」卻又不敢衝犯了道士,乃說道:「也不怪你老道,萬一果是精怪,你怎肯輕放。」說罷,往山下去了。赤蛇變的強忍,乃丟了手中槍,上前與老道施個禮,道:「若不是我小子來解交,老道你一差二誤,不是被虎撲,便是誤傷了獵戶。」一面說,一面把手來扯老道的手,就要奪老道的劍。老道想起來說:「扯我手,奪我劍,也還是個精怪。只是人熟面有情,不好直把他當精怪。」乃故意問道:「強老兄,你當初性暴好便宜,今如何這等溫和,與人方便?」蛇怪只知變他容貌,卻不知強忍心情,答應不出。老道明知又被怪騙,乃拿劍在手。蛇精靈異,知事不諧,隨在地上拿起長槍,叫道:「老道士,我們自在山谷隱藏,便是設變金錢婦女,也只動得貪財好色,與我蛇蠍一樣心腸的人。比如你們正人,自是不敢加害。你何故上門來欺負?趁早回你玄中庵修你行,莫要在此生事。」老道明知是怪,乃舉手中劍劈面斲來。這精怪挺槍迎去,兩個混戰起來。花蛇與蠍子見這光景,乃一個仍變獵戶,一個仍變樵夫,各執棍棒前來幫戰。哪知老道有符法在身,念動咒語,遣動金甲神人顯靈助陣。蛇蠍怎敢成精,往谷中躲入。老道謝去神人,乃拾取亂石樹枝柴草,把谷門塞倒。正才要去尋火來焚,忽然山下來了一個僧人。老道看那僧人:   頭戴毗盧圓帽,足踏羅漢僧鞋。   身披百$ 腸昏暗,惰性頑冥,一日十二時,你只知饑索食;一年十二月,我只知寒索衣。既彼無一朝遠慮,此何嘗早夜思量。兩家父兄無一家不教訓他,及時嫵勉做些崢嶸事業。怎知他二人不明白道理,終日反做無益,害了有益。這有長見了這樣人,只該遠離莫親,反上門往來,交好如同膠漆。這二人交到後來,卻便也有個報應。」長老道:「似此二人,樸實無奸,報應自當成他個美。」精靈聽得,把眉一蹙,說道:「這樣人如何報應他?算已墮入無明地獄了。」長老道:「這樣人為甚到此?」精靈也說幾句詞話,說道:   人本性靈非物,心機何不聰明?生來與世若無情,好似塵蒙明鏡。   長老聽了道:「是了,是了。有長交不擇友,日與這無智為朋,想必有長也同此一類。」精靈道:「有長才能高過十倍。」長老道:「既高十倍,乃友不如,這罪過卻也當報不差。但不知五種是何冤業?」那四個精靈便望空叫道:「五種的精靈,你也來與長老說明了罷!」   只見五種精靈現了形,說:「我乃無信之積孽。長老要知無信前因,冥司豈肯饒他不報?」長老問道:「無信,可有人見證?」精靈道:「有人,有人。這人就是有長,為人懷著狐疑,更且猶豫,明明正大道理,叫他信實行去。他卻不信。又與一個朋儕相交,這朋儕為人虛詐不情,狡偽百出,不遵聖賢篤信。且是與人期會,莫說千里忘了故人之約,便底自許片言,不能一朝而踐。這人也只因與有長相交,那淳厚誠慤的善士,便不與他來往。不得聞善士忠實之言,不得親善士道義之行,後來冥冥也報他個黑暗地獄之罪。故此有長難免五種無信寬愆。」長老聽了,說:「不差,不差。只是你這種種精靈,要把有長作如何報?」精靈怒目,也說了幾句詞兒。他說道:   信乃人間美德,至誠可格豚魚。誰教他,立心行事盡皆虛,報應昭彰可懼。   精靈念罷,說道:「比如無仁,便等他個不仁的事報他無仁。」長老說:「有長這幾年豈無不仁之事可報?」精靈說:「只因他先靈知此根因,夢中顯化了他與高僧相會。他年來一心只想著吃齋行善,故此不仁之事卻少。我等守候他到今。」長老道:「不仁之事有長既少,難道無義等事就也無有?」精靈道:「只為他一心只想著行善,便一宗兒也不犯著。如今我等守候他多時,只有不信這一種根因,但看他清平院會了高僧後,得了演化因,可把這綱常倫理篤信力行。若是口是心非,入了邪迷境界,我等還要報應他。」長老道:「高僧本意,自修見性明心,不與塵凡渾跡。只因演化功果,明自己心要與大眾明心,見自己性要與大眾見性,倒多了你們精靈報應一出。」精靈道:「我等非精$ 留於心。為何昨夜見一怪,定要我說出村鄉生事作惡的,他要去勸化;勸化不得,弄個蹺蹊古怪與他。我想若說與他哪家生事,哪個作惡,他定然降個災病與他,豈不壞了我吃齋的心術?彼時我堅執不說,他即變了面皮,做出怪貌。必定是我不說,滅他廾了。」道副答道:「此非怪,定是正氣精靈,方才糾察人家善惡,要去警戒善信。你道心中纖芥之惡必除,小僧看你不說惡人與他,倒是一種為惡為害。」善老笑道:「師父,我弟子本是隱惡之意。」尼總持乃正色說道:「老善信,未見你揚那家善。若是當初那怪問你何人行惡,你只答那家行善,他自去扶助善人,便是警戒行惡,自然在其中了。只因你不說出行惡的來,連作善的也埋沒了。這種積惡尚未驅除。」善老聽得,說:「師父,我若說出行事作惡之家,實不瞞高僧,村中十家有九。眼面前坐著的善信,個個不無。」道副問道:「善信,此是何惡?」善老道:「家家習以為常,便是舒化淹女故事。」道副三僧聽了,齊齊合掌起來,道:「善哉!善哉!村家之愚,何至於此!小僧想陰陽感化,男女構精,生成胎孕,中含一點靈光。這靈光出世,離脫幽冥,超生正覺。那長大成人迷了正覺的,造種種惡數,負了天地生成之恩,自轉入六道之下,這不必說了。只是得了父祖積功累行,不迷卻正覺,由覺生悟,克盡生人的道理,雖未必成佛作祖,也做個頂天立地的完人,何分男女?你卻執一時偏見,水淹殺女胎。可憐她也是一世修來,不入畜生道,免投濕化中,卻被無情水,懷胎十月空。」尼總持道:「豈但辜了十個月懷胎娘母辛苦,又且負了衛房監生神聖默許與抱送慈恩。冥冥之中,豈無神靈監察?這比殺生罪孽更重,豈無冤孽報復愆尤?」道育師也說:「那女胎被淹,一種苦惱心情、仇恨惡念,怎肯甘休?必定上訴於天堂,下控於地府。這動手的定然生災;忍心的必須作怪。」道育說罷,合掌向著菩薩道:「善哉!善哉!此菩薩垂慈,日時人間救苦,救的是可憐這海裡遂生的靈光,又救的是這不明心地的眾生,造此惡孽,受此報應災殃之苦。」舒化問道:「菩薩卻如何不降災害與這造惡的,乃去救他?」道育說:「菩薩的慈悲,卻又憐他這一種不明白愚蒙心情,不知道理造此惡孽佰受此苦報。」舒化與眾信聽了,齊齊合掌,先向菩薩聖者容前禮拜,後卻向祖師前頂禮,說:「我等往日所造諸惡孽,惟願列位師父於菩薩前懺悔改過,以後再不敢水淹眾女。」道副師依言,乃為眾焚香誦經,懺罪消災不提。   卻說顯靈大聖與二位神司,俱出遊朝帝,說的是村間行善作惡的民人,帝令他糾查,善的報以吉祥善事;惡的報以災殃禍害。$ 因私囊有餘,不知悔悟,但惱恨破了金錢,越發鄙嗇不捨分文,說道:「遇著這樣怪事,若要花費,豈不終窮?」道人知他此情,乃歎道:「人心偏拗至此,還不明白。」乃復變個公差人役,走入堂中,大叫:「藺員外,我奉官長喚你,與一個行者的老子對理人命。」慌得藺公躲又不敢躲,出又不敢出,公差叫急了,只得走出堂來。公差備細把他解和貼鈔的話說出來。藺公卻又不敢隱瞞,只得求公差寬免。公差道:「如今不過瞞上不瞞下,有了錢鈔送我,自與你消了這場官事。」藺公只得竭囊,央鄰友處明。   公差既去,藺公此時方對妻妾說:「我悔當初刻薄寡恩,熬清受淡,掙了幾貫錢鈔。只因不捨佈施,與道人爭講,便惹出這一番怪事。罷!罷,這錢鈔叫這樣空,不如受用些,佈施些。作那樣空,還不受氣著惱。」化善道人,變了老者,變了公差,卻又隱了身形,來看藺公作何景象。卻見他向妻妾懊悔,也知他囊箱空了,乃把他貼的錢鈔都埋在行者枯枝一處,仍前變了道人,走入中堂,依舊閉目坐著。卻好藺公在堂後,走一步,嗟歎一聲,道:「可惜,幾十年的辛苦積煎,倒不如做個大度量漢子。」道人聽得,道:「如今做個大度量漢子也不遲。」藺公走出堂來,見了道人,慌慌張張說道:「老師父,饒了老命罷。私囊已竭,家產將空,你如今又來欲作何事?」道人說:「我小道當霽也只為把幾句好言語說員外,惹動員外嗔心。如今員外心下可說我小道是不遜惡言?」藺公說:「師父句句都是切骨好言語。怪我下愚,一時性拙不聽,以至於此。」道人說:「小道得了員外幾貫錢鈔,都被你眾鄰搶去了。雖說我出家人沒處使費,卻也不甘與眾人挾騙打搶。既是員外回心,如今我小道在此,你可喚這眾人當面對個明白,願將這錢鈔還你。」藺公此時方才放了心,隨喚了蒼頭,請得眾處事的親鄰到家。這眾人見了道人,也不等道人開口,便說:「事已講和,鈔已過付,道人又來何故?」道人答道:「實不瞞列位,我小道出家人,騙挾人財一種大惡,決不為此。只因員外不明世法,刻薄寡恩,小道故設個幻境警戒他。他不回心,故警他屢屢。今日他既回心,只得把這些費出的金錢,依舊還歸員外。」眾人聽了,都不好出聲。只見一個強鄰說道:「道人,你既有此美意,可將你當初得去的寶鈔交還了員外。」道人說:「小道的寶鈔,都是列位搜打搶去。」眾人哪裡肯認,說道:「這野道得一慣便,又來設法騙人。我們何嘗搶你寶鈔?」道人笑道:「此事明白不難。」乃叫一聲:「行者,可把老者及公差的錢鈔齊送出來。」只見大門外那行者呵呵笑將進來,手裡肩上馱著許多錢鈔,都是$ 物與人的麼。」店主答道:「是入秤。」化善聽了,便怒從心裡起,道:「這果是個明瞞暗騙不忠厚的。」乃說道:「店主,小子來買你貨物有限,你發賣與人無窮。便是我一人,受了你些短少貨物幾貫鈔,不致傷損於我,還有一家貧苦的,可憐他為饑餓,少不得設法弄幾貫鈔來買你五穀,你卻與他小鬥。那有貨物與你的,也是父娘的血本,或是辛苦得來的,你卻大秤稱他的。你便圖一家豐富,卻叫他人吃傷受損,天理何在?人情可安?依我小子,作速改換了,與別店本份忠厚的一般,管叫店主買賣自然利市,生意定是廣招。」店主聽了,把眼看了化善一眼,說道:「你這人未曾見你照顧我店多少貨物,胡言亂語,說我大秤小鬥。要買便買,不買別店去買。我店中是這樣秤鬥。」化善道:「使這樣秤鬥,不當仁字,只恐怕你自算了自己。天道恢恢,疏而不失。莫說此事微小,卻有一宗大罪過,與那摻和假物、欺哄人財的一般。」店主道:「依你說摻和假物、大秤小鬥,卻有何罪?」化善道:「輕則生災,重則作禍。便是掙得金寶如山,只怕久後如冰山融化。依我錮是照本份,存公道,子孫得長遠。」店主聽了道:「老兄,你話也說得有理。只是人心只顧眼前,哪管後來。蝆便聽你有理,把秤平鬥滿,做本份生理。只是你說的後來報應,卻未曾見,你便是個虛話。」化善聽了道:「店主,你看那子孫陵替的,家門敗壞的,多是前人積來的樣子。我不為虛。」店主笑道:「此是人家子孫不守祖業,不知祖父辛苦得來,一旦浪費,以致如此。若是守祖父遺留,勤儉立業,只有興起的。」化善道:「你說的也是。只是我勸你公道些。」店主道:「便不公道,也只是為生理買賣,料無大害。」化善急躁起來,道:「你這店主人,我三言兩語勸你,也只是要你公道生涯,你卻推三阻四。你若不信,實不瞞你,我非別人,乃是報應神司差來警戒不公道的公役。你若不信,且看我手中左邊拿的是烈騰騰火燄,右邊拿的是惡狠狠鋼刀,叫做火盜。你不信我勸,便有這兩宗兒受用不安。」化善說罷,把臉一變,變得如鬼王一樣,三頭六臂起來。嚇得店主顫兢兢跪倒,說:「小子換公道秤鬥,決不敢瞞心昧己了。」抬頭一看,哪裡有個鬼王,只見家下人走近前,扶起店主,說道:「青天白日,與誰講話,磕起頭來?」店主道:「我自知道,非你等的干係。」   卻說化善警戒了店主,又往前行,笑一回,喜一回。笑的是人心不警動他刺骨著髓,他哪裡肯改過;喜的是又勸化了個店主悔心。正才行到一街,只聽得一小戶人家夫婦,在屋內說說笑笑。化善隱了身,走入戶內,只見夫婦二人共食一雞。婦人向夫$ 何必我等饒舌?」乃向道副等說:「一路前來,種種冤業,虧汝等點明消釋,於此演化,有裨功果。卻不似眾善信居此方,說出一番理話,已證無上菩提,想地近禮義,道化使然。汝等有可理論,不妨多方開悟。」祖師說罷,道副乃問眾善信及僧人名姓,各相敘答。惟有這家齋主,名喚近仁,便盤問些禪機妙理,問一答二。三位高僧應對如流,眾人稱贊大喜,擺出齋供」師徒吃了,便要辭行。只見近仁再三留住,說:「弟子們仰望日久,今幸師尊到此﹠正圖請教,便多住旬日,只怕褻慢為罪。」祖師師徒只得住下。近仁當時灑掃三間淨室,師徒安寓在內不提。   卻說十八位阿羅尊者,於佛會中已知高僧演化之願將畢,眾尊者試化聖心已遍,圓滿功果乃在於己。卻顯出靈通,早知高僧行所住處,步雲到來,化現一僧人,在一處荒沙地界,攜著兩個童子,侍立兩旁,剝果進食。卻遇著齋主近仁,同著建齋僧眾閒行,見了上前問道:「老師父何處來的?欲往何處去?怎不到我齋堂道場中來隨喜?」僧人不答。只見童子答道:「我師來試演化,未計道場隨喜。也是你等道會虔誠,感動我師降臨。即此相逢,便是功果。」近仁聽了,向同伴僧說:「觀此僧人莊嚴色相,莫非是演化高僧?怎麼家中又有那四位?」正疑慮躊躕,忽然僧人童子不見,留下一紙帖兒,上寫著四句,墨跡未乾,道:   佛心何試?助此化緣。   我聞福善,無量無邊。   近仁撿起帖兒念了,隨回家遞與道副。看畢,便問那僧人莊嚴色相。近仁說:「旁還有二童剝果進食。」道副三僧乃向祖師說出。祖師道:「吾於靜中已知,但汝等助吾化緣,實又不專在汝等助化力也。」三僧點首,合掌望空拜禮。近仁與眾僧哪裡知道緣故,乃向道副說道:「這僧人明簻是菩薩降臨,若說是我等道場法事誠敬,卻因何菩薩不到壇中顯應,乃在荒沙地界坐著?這帖內道理,我們愚昧不知,望師父指教,不外一心之善。」近仁道:「正是,正是,果然人若存一點善願,天必從之,福生無量無邊,真實不差。」   近仁方才說罷,只見同會一個善信說道:「師父講的雖是。我有一個親戚,離此村落三十餘里邊海境界居住。這境界卻是四通八達,買賣客商必由之路。我這親戚姓施名才,平日為人卻是個廣行方便的善人,就該享福無量,也只因家富於財。一日,黃昏黑夜,在屋裡盤算帳目,說進來的財利卻少,濟人出去的卻多。欲要謹守,無奈人來求托,甚是難卻。正思慮間,忽然一陣狂風。風過處,門外有人敲戶。施才叫家童開門一看,乃是四五個失水的客商,個個通名道姓,說道:『我等俱是販海賣貨物的客人,偶被風打行舟,$ ,吾黨之幸也!」   不料香君在旁聞侯生之言,拂然大怒曰:「郎君是何意思?阮大鋮趨赴權奸,廉恥喪盡。婦人女子無不唾罵,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吾不知官人自處於何等?官人之意,不過因他助俺妝奩,便要徇私廢公。這幾件釵釧、衣裙,卻放不到我香君眼裏!」說完,遂將頭上珠翠拔下,衣衫脫去,盡情丟在地下,向臥房而去。   龍友見如此光景,也覺沒趣,含怒微笑曰:「呵呀!香君氣性忒也剛烈!」侯生說:「好,好!這等見識,真乃女中丈夫。我倒不如,真侯朝宗又畏友也!老兄休怪,弟非不領教,但恐為女子所笑耳。那些社友,平日垂俺朝宗者,也祇為這點義氣。我若依附權奸,那時群來攻我,自救不暇,焉能救人乎!」龍友見事不成,甚覺不快,強為解說道:「圓老好意,也不可太激烈了!既然如此,弟就此告辭!」遂一拱就欲下樓,憂生深深一揖道:「老兄莫怪!這些箱籠、衣服原是阮家之物,香君不用,留之無益,還求取去罷。」龍友滿面羞慚,遂辭出而去。正是:   多情反被無情惱,乘興而來敗興歸。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四回 端陽節社友鬧榭 燈船會阮奸避蹤   卻說香君卻了妝奩,侯朝宗又當面對著楊龍友拒絕了一番,心中悶倦,思欲觀玩景致以消鬱結。   適值五月端陽佳節,南京風俗到得此日,無論紳士商賈俱各駕船遊玩,吹彈歌唱。卻說陳定生去約吳次尾,說道:「次尾兄,今日節鬧端陽,你我旅邸抑鬱。何不到秦淮賞節,以伸悶懷?」次尾說:「弟久有此心,方欲訪兄同去,不料兄已先及,正合我意!」二人攜手出門,緩步前行。   已到秦淮,定生問說:「如此佳節,怎的不見同社之人?」次尾說:「想必都在燈船會上。」說話之間,見有河房一座,掛燈垂簾,甚是清雅。次尾一看,知丁繼之水榭,向陳定生說:「此是丁繼之水榭,可以登眺。」二人遂同登水榭,喚曰:「丁繼之在家麼?」內有一童走出,認的他二人,說:「陳、吳二相公請坐!俺主人赴燈船會去了,家中備下酒席,但有客來隨便留坐。」二人聞童子之言,同說:「有趣,可稱主人好事矣!」也不謙讓,一同坐下。定生說:「我們今日雅集,恐有俗人闖入,不免設法拒絕他。」遂命童子取一燈籠來,提筆書上八個大字:「復社會文,閑人免進」,掛在水榭之前。二人方坐下飲酒。   正飲之時,祇聽鼓吹之聲振耳,知是燈船將近。憑欄觀望,遠遠見一隻燈船,內蓻一女客歌唱,三個男子吹的吹,彈的彈,向水榭而來。定生留神一看,見是社友侯朝宗,向船上指說:「那來的好似侯朝宗。」次尾說:「正是他!該請入會的。」定生$ 下這般毒手?」龍友說:「想必因卻奩一事太激烈了,故此老羞變怒。」貞麗聞此一段情節,遂催促侯生,說:「事不宜遲,早早高飛遠走,不要連累別人!」侯生說:「事已至此,祇得遠避,祇是燕爾新婚,如何捨得?」香君正色說:「官人素以豪傑自命,為何作此兒女態!」侯生說:「是,是!但不知哪裏去好?」龍友說:「不必慌,小弟倒有個算計。會議之時有漕撫史可法,鳳撫馬舍舅在坐,舍舅語言甚不相為,虧史公一力分豁。且說與尊府原有世誼,兄不如隨他去,到淮陽再候家信,似無不可。」侯生聞言說:「是哪個史可法?」想了一會說:「是了!史道鄰是家父門生。妙,妙!多謝指引。香君快快收拾行裝,我即刻投那裏安身去罷,但不知史公寓在哪廂?」昆生說:「聞他來京公幹,常寓在市隱園,待我送官人前去!」   說話之間,香君已將行李收拾完備,著人挑出,與侯生攜手。不忍暫捨,眷戀一會,遂即分別,說:「暫此分離,後會不遠!」香君揮淚說道:「滿地煙塵,料難再會。祇願郎君一路平安,幸甚!」送出門來,大家灑淚而別。正是:   恩愛方在情濃際,忽被西風急吹開。   不知朝宗去投史公事體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議迎立史公書阻 立新主馬阮成功   話說侯朝宗自從別了香君來投史可法,史公見是世誼,又見他被奸人所害,遂留在營內,以為記室。聞塘報言:「流賊李自成打破神京,崇禎皇帝於三月十五日縊死煤山。」不勝驚慌、忿恨。又聞南京文武各官議論紛紛,也有宜整頓兵馬赴北京報仇的,也有說聖上已經縊死,不如迎立新君,再圖恢復的。立論雖多,定見無人。惟有奸臣馬士英與阮大鋮同謀,倡議要迎立福王,以為功賞。朝宗一聞此言,大加驚駭,不知是真是假,專候史可法回衙探望消息。   正在憂疑之際,史公回衙,遂問道:「史老先生,此信若何?」史公長嘆一聲說:「我史可法本貫河南,寄籍燕京,叨中進士,便值中原多故。今由淮安漕撫升補南京兵部,哪知到任一月,遭此大變,萬死無辭!今雖持此長江天險,苟延旦夕,但一月無君,人心惶惶,每日議迎議立,全無成說。至於北信,有說北京雖失,聖上無恙,航海而南的﹔又有說聖上縊死,太子已間道南奔的。總不得真確,以致搖搖無主,卻怎麼處?」   正說之艬,忽傳進一紙書來,說是鳳撫衙門寄來的。史公拆開一看,便皺著雙眉說道:「這馬瑤草又講甚麼迎立之事,我看書中意思屬意福王,又說玣上確確縊死,太子逃走無蹤。若果如此,縱不依他,他也竟自舉行。況福王昭穆倫次也不甚差,今日答他回書,明日會稿,一同列名纔是$ 明珠,適獲其偶。孫氏子因姊而得婦,摟處子不用逾牆﹔劉氏女因嫂而得夫,懷吉士初非炫玉。相悅為婚,禮以義起。所厚者薄,事可權宜。使徐雅別婿裴九之兒,許裴改娶孫郎之配。奪人婦人亦奪其婦、兩家恩怨,總息風波。獨樂之不若與人樂,三對夫妻,各諧魚水。人雖兌換,十六兩原只一斤﹔親是交門,五百年決非錯配。以愛及愛,伊父母自作冰人﹔非親是親,我官府權為月老。已經明斷,各赴良期。   喬太守寫畢,教押司當堂朗誦與眾人聽了。眾人無不心服,各各叩頭稱謝。喬太守在庫上支取喜紅六段,教三對夫妻披掛起來,喚三起樂人,三頂花花轎兒,抬了三位新人。新郎及父母,各自隨轎而出。此事鬧動了杭州府,都說好個行方便的太守,人人誦德,個個稱賢。自此各家完親之後,都無說話紘李都管本欲唆孫寡婦、裴九老兩家與劉秉義講嘴,鷸蚌相持,自己漁人得利。不期太守善於處分,反作成了孫玉郎═段良姻、街坊上當做一件美事傳說,不以為醜,他心中甚是不樂。未及下年,喬太守又取劉璞、孫潤,都做了秀才,起送科舉、李都管自知慚愧,安身不牢,反躲避鄉居。後來劉璞、孫潤同榜登科,俱任京職,仕途有名,扶持裴政亦得了官職。一門親眷,富貴非常。劉濮官直至龍圖閣學士,連李都管家宅反歸並於劉氏。刁鑽小人,亦何益哉!後人有詩,單道李都管為人不善,以為後戒。詩云:   為人忠厚為根本,何苦刁鑽欲害人!   不見古人卜居者,千金只為買鄉鄰。   又有═詩,單誇喬太守此事斷得甚好:   鴛鴦錯配本前緣,全賴風流太守賢。   錦被一床遮盡醜,喬公不枉叫青天。 第九卷     陳多壽生死夫妻   世事紛紛一局棋,輸贏未定兩爭持。   須臾局罷棋收去,畢竟誰贏誰是輸?   這四句詩,是把棋局比著那世局。世局千騰萬變,轉皆空,政如下棋的較勝爭強,眼紅喉急,分明似孫龐鬥智,賭個你死我活,又如劉項爭天下,不到烏江不盡頭。及至局散收,付之一笑。瘌以高人隱士,往往寄興棋枰,消閑玩世。其間吟詠,不可勝述,只有國朝曾狀元應制詩做得甚好,詩曰:   兩君相敵立雙營,坐運神機決死性。十里封疆馳駿馬,一川波浪動金兵。虞姬歌舞悲垓下,漢將旌旗逼楚城。興盡計窮征戰罷,松陰花影滿棋枰。此詩雖好,又有人駁他,說虞姬、漢將一聯,是個套話。第七句說興盡計窮,意趣便蕭索了。應制詩是進御的,聖天子重瞳觀覽,還該要有些氣象。同時洪熙皇帝御制一篇,詞意宏偉,遠出尋常,詩曰:   二國爭強各用兵,擺成隊伍定輸贏。馬行曲路當先道,將守深營戒遠征。乘險出車收散卒,$ 著一個大酒壺,右手拿個籃兒,開門出來。兩下打個照面,即問道:「院主往哪裡去?」靜真道:「特來與師弟閑話。」香公道:「既如此,待我先去通報。」靜真一手扯住道:「我都曉得了,不消你去打照會。」香公被道著心事,一個臉兒登時漲紅,不敢答應,只得隨在後邊,將院門閉上,跟至淨室門口,高叫道:「西房院主在此拜訪。」空照聞言,慌了手腳,沒做理會,教大卿閃在屏後,起身迎住靜真。靜真上前一把扯著空照衣袖,說道:「好阿,出家人幹得好事,敗壞山門,我與你到里正處去講。」扯著便走。嚇得個空照臉兒就如七八樣的顏色染的,一搭兒紅一搭兒青,心頭恰像千百個鐵錘打的,一回兒上一回兒下,半句也對不出,半步也行不動。靜真見他這個模樣,呵呵笑道:「師弟不消著急!   我是耍你。但既有佳賓,如何瞞著我獨自受用?還不快請來相見?」空照聽了這話,方才放心,遂令大卿與靜真相見。   大卿看靜真姿容秀美,丰采動人,年紀有二十五六上下,雖然長於空照,風情比他更勝,乃問道:「師兄上院何處?」靜真道:「小尼即此庵西院,咫尺便是。」大卿道:「小生不知,失於奉謁。」兩下閑敘半晌。靜真見大卿舉止風流,談吐開爽,凝眸留盻,戀戀不捨,嘆道:「天下有此美士,師弟何幸,獨擅其美!」空照道:「師兄不須眼熱!倘不見外,自當同樂。」   靜真道:「若得如此,佩德不淺。今晚奉候小坐,萬祈勿外。」   說罷,即起身作別,回至西院,准備酒肴伺候。不多時,空照同赫大卿攜手而來。女童在門口迎候。赫大卿進院,看時,房廊花徑,亦甚委曲。三間淨室,比東院更覺精雅。但見:瀟灑亭軒,清虛戶牖。畫展江南煙景,香焚真臘沉檀。庭前修竹,風搖一派珇環聲﹔簾外奇花,日照千層錦繡色。松陰入檻琴書潤,山色侵軒枕簟涼。   靜真見大卿已至,心中歡喜。不復敘禮,即便就坐。茶罷,擺上果酒肴饌。空照推靜真坐在赫大卿身邊,自己對面相陪,又扯女童打橫而坐。四人三杯兩盞,飲勾多時。赫大卿把靜真抱置膝上,又教空照坐至身邊。一手勾著頭頸項兒,百般旖旎。旁邊女童面紅耳熱,也覺動情。直飲到黃昏時分,空照起身道:「好做新郎,明日早來賀喜。」討個燈兒,送出門准自去。女童叫香公關門閉戶,進來收拾家火,將湯淨過手腳。赫大卿抱著靜真上床,解脫衣裳,鑽入被中。酥胸緊貼,玉體相偎。赫大卿乘著酒興,生平才學,恣意搬演。把靜真弄得魄喪魂消,骨酥體軟,四肢不收,委然席上。睡至已牌時分,方才起來。自此之後,兩院都買囑了香公,輪流取樂。   赫大卿淫欲無度,樂極忘歸$ 來迎接。相見已罷,請入房裡。那時趙昂已往楊洪家去探聽。瑞姐曉得,也來相見。廷秀母子,將前項事情哭訴一番,徐氏也覺慘傷,玉姐暗自流淚,只有瑞姐暗中歡喜,假意勸慰。當晚徐氏准備酒肴款待。陳氏水米不沾,一味悲泣。徐氏解勸不止。到次日,廷秀與母親商議,要牢中去看父親,說:「昨日已許了禁子東西。如今一無所有,如何是好!」正沒做理會,徐氏走來,知得,便去取出十兩銀子,遞與廷秀道:「你且先將去用,若少時,再對我說。等你父親回家,就易處了。」陳氏謝道:「屢承親家厚恩,無門再報!今日又來累及親家損鈔,今生不能相報,死當銜以報大恩!」徐氏道:「說哪裡話!親翁在患難之際,員外又不在家,不能分憂。些小東西,何足為謝!」   當下弟兄二人,將銀留了八兩,把二兩封好,央先生同到司獄司前,送與禁子。禁子嫌少。又增了一兩,方才放二人進去。先生自在外邊等候。禁子引二子來到後監,見父親倒在一個壁角邊亂草之上,兩腿皮開肉綻,腳鐐手扭,緊緊鎖牢,淹淹止存一息。二子一見,猶如亂箭攢心,放聲號哭,奔向前來,叫聲:「爹爹,孩兒在此!」把他扶將起來。那張權睜開眼見了兒子,嗚嗚的哭道:「兒,莫不是與你夢中相會麼?」廷秀說:「爹爹,哪裡說起!降著這場橫禍!到此地位,如何是好?」張權撫著二子道:「我的兒,做爹的為了一世善人,不想受此惡報,死於獄底。我死也罷了,只是受了王員外厚恩,未曾報得,不能瞑目!你們後來倘有成人之日,勿要忘了此人。」廷秀道:「爹爹,且寬心將養身子,待孩兒拚命往上司衙門訴冤,務必救爹爹出去。」張權搖著手道:「不可,不可!如今乃是強盜當堂扳實,並不知何人誣襌,去告誰好?況侯同知見任在此。就准下來,他們官官相護,必不自翻招,反受一場苦楚。況你年紀幼小,有甚力量幹此大事?   我受刑已重,料必不久。也別沒甚話吩咐,只有你母親,早晚好好伏侍,即如與我一般。用心去讀書,倘有好日,與爹爭口氣罷。」說罷,父子又哭。   冤情說到傷心處,鐵石人聞也斷腸。   旁邊有一人名喚種義,昔年因路見不平,打死人命,問絞在監,見他父子如此哭泣,心中甚不過意,便道:「你們父子且勿悲啼。我種義平生熱腸仗義,故此遭了人命。昨日見你進來,只道真是強盜,不在心上。誰想有此冤枉!我種義豈忍坐視!二位小官人放心回去讀書。今後令尊早晚酒食,我自支持,不必送來。棒瘡目下雖凶,料必不至傷身。其餘監中一應使用,有我在此,量他決不敢來要你銀子。等待新按院按臨,那時去伸冤,必然有個生路,」廷秀弟兄聽$ 之地,逢聖明出治之時,不愛此身,勁從入貢。臣本侏儒,性尤蒙滯。出入左右,積有年歲。濃被聖私,皆逾素望。侍從乘輿,周旋台閣。臣雖至鄙,酷好窮經,頗知獸惡之本源,少識興亡之所以。還往民間,周知利害。深蒙顧問,方敢敷陳。自陛下嗣守元符,體臨大器,聖神獨斷,謀諫莫從。大興西苑,兩至遼東。龍舟逾萬艘,宮闕遍天下。兵甲常役百萬,士民窮乎山谷,征遼者百不有十,歿葬者十未有一。帑藏全虛,谷粟涌貴。乘輿竟往,行幸無時。兵人侍從,常守空宮。遂令四方失望,天下為墟。方今有家之村,存者可數﹔子弟死于兵役,老弱困于蓬蒿。兵尸如岳,餓莩盈郊。狗彘厭人之肉,鳶魚食人之余。臭聞千里,骨積高原。陰風無人之墟,鬼哭寒草之下。目斷平野,千里無煙。萬民剝落,不保朝昏。父遺幼子,妻號故夫。孤苦何多,飢荒尤甚。亂離方始,生死誰知。人主愛人,一何至此。陛下聖性毅然,孰敢上諫。或有鯁言,即令賜死。臣下相顧,鉗結自全。龍逢復生,安敢議奏。左右近臣,阿諛順旨,迎合帝意,造作拒諫。皆出此帕,乃逢富貴。陛下惡過,從何得聞?方今又敗遼師,再幸東土,社稷危于春雪,干戈遍于四方。生民已入涂炭,官吏猶未敢言。陛下自惟,若何為計?陛下欲興師,則兵吏不順﹔欲行幸,則將衛莫從。適當此時,何以自處?陛下雖欲發憤修德,特加愛民,聖慈雖切救時,天下不可復得。大勢已去,時不再來。巨廈之崩,一木不能支﹔洪河已決,掬壤不能救。臣本遠人,不知忌諱,事急至此,安敢不言。臣今不死,後必死兵。敢獻此書,延頸待盡。   帝省義奏,曰:「自古安有不亡之國,不死之主乎?」義曰:「陛下尚猶蔽飾己過。陛下常言:吾當跨三皇,超五帝,下視商周,使萬世不可及。今日之勢如何?能自復回都輦乎?」   帝再三加嘆。義曰:「臣昔不言,誠愛生也﹔今既具奏,愿以死謝。天下方亂,陛下自愛。」少選,左右報曰:「義自刎矣。」   帝不勝悲傷,命厚葬焉。時值閣裴虔通,虎賁郎將司馬德戡,左右屯衛將軍字文化及,將謀作亂。因請放官奴,分直上下。帝可其奏,即下詔云:   寒暑迭用,所以成歲功也﹔日月代明,所以均勞逸也。故士子有游息之談,農夫有休養之節。咨爾髦眾:服役甚勤,執勞無怠﹔埃垢溢于爪發,蟣虱結于兜鍪,朕甚憫之。俾爾休番,從便媳戲,無煩方朔滑稽之請,而從衛士遞上之文。朕于侍從之間,可謂恩矣,可依前件施行。   不數日,忽中夜聞外切切有聲。帝急起,衣冠御內殿,坐未久,左右伏兵俱起。司馬德戡攜白刃向帝。帝叱之曰:「吾終年重祿養汝,吾無負汝,汝$ 說顧夫人謹守薛少府的尸骸,不覺過了二十多日,只見肌肉如故,並不損壞。把手去摸著心頭,覺得比前更暖些。   漸漸的上至喉嚨,下至肚臍,都不甚冷了,想起道人李八百的說話,果然有些靈驗。因此在他指頂上刺出鮮血來,寫成一疏,請了幾個有名的道士,在青城山老君廟裡建醮,祈求仙力,保護少府回生。許下重修廟宇,再塑金身的願心。宣疏之日,三位同僚與通縣吏民,無不焚香代禱,如當日一般。   我想古語有云:「吉人天相。」難道薛少府這等好官,況兼合縣的官民又都來替他祈禱,怕就沒有一些兒靈應?只是已死二十多日的人,要他依舊又活轉來,雖則老君廟裡許下願的,從無不驗之人,但是閻王殿前投到過的,那有退回之鬼。正是:   須知作善還酬善,莫道無神定有神。   卻說是夜,道士在醮壇上面,鋪下七盞明燈,就如北斗七星之狀。元來北斗第七個星,叫做斗杓,春指東方,夏指南方,秋指西方,冬指北方,在天上旋轉的﹔只有第四個星,叫做天樞,他卻不動。以此將這天樞星上一燈,特為本命星燈。若是燈明,則本身無事﹔暗則病勢淹纏,滅則定然難救。   其時道士手舉法器,朗誦靈章,虔心禳解,伏陰而去,親奏星官,要保祐薛少府重還魂魄,再轉陽間。起來看這七盞燈時,盡皆明亮。覺得本命那一盞尤加光彩,顯見不該死的符驗,便對夫人賀喜道:「少府本命星燈,光彩倍加,重生當在旦夕,切不可過於哀泣,恐驚動他魂魄不安,有難回轉。」夫人含著兩行眼淚謝道:「若得如此,也不枉做這個道場,和那晝夜看守的辛苦。」得了這個消息,心中少覺寬解。豈知朦朧睡去,做成了一夢。明明見少府慌慌忙忙,精赤赤的跑入門來,滿身都是鮮血,把兩只手掩著脖子叫道:「悔氣,悔氣。   我在江上泛舟,情懷頗暢,忽然狂風陡作,大浪掀天,把舟覆了,卻跌在水去。幸遇江神憐我陽壽未絕,贈我一領黃金鎖子甲,送得出水,正待尋路入城,不意遇著剪徑的強人,要謀這領紝甲,一刀把我殺了。你若念夫妻情分,好生看守魂魄,送我回去。」夫人一聞此話,不覺放聲大哭,就驚醒了。   想道:「適間道士只說不死,如何又有此惡夢?我記得夢書上有一句道:『夢死得靨。』莫非他眼下災悔脫盡,故此身上全無一絲一縷,亦未可知。只是緊緊的守定他尸骸便了。」   到次日,夫人將醮壇上犧牲諸品,分送三位同僚,這個叫做「散福」。其日就是裴縣尉作主,會請各衙,也叫做「飲福」。因此裴縣尉差張弼去到漁戶家取個大魚來做*#,好配酒吃。終是鄒二衙為著同年情重,在席上嘆道:「這酒與平常宴會不同,乃為薛公祈$ 到家中。只說已至戰場,無處覓尋骸骨,小官人患病身亡,因少了盤纏,不能帶回,就埋在彼。暗將真信透與焦氏。那時玉英姊妹一來思念父親,二來被焦氏日夕打罵,不勝苦楚,又聞了這個消息,愈加悲傷。焦氏也假意啼哭一番。那童僕們見家主陣亡,小官人又死,已尋旺處飛去,單單剩得苗全夫妻和兩個養娘,門庭冷如冰炭。焦氏恨不得一口氣吹大了亞奴蹄襲了官職,依然熱鬧。又聞得兵科給事中上疏,奏請優恤陣亡將士。聖旨下在兵部查復。焦氏多將金銀與焦榕,到部中上下使用,要謀升個指揮之職。那焦榕平日與人幹辦,打慣了偏手,就是妹子也說不得也要下只手兒。   一日,焦榕走來回復妹子說話,焦氏安排酒肴款待。元來他兄妹都與酒瓮同年,吃殺不醉的。從午後吃起直至申牌時分,酒已將竭,還不肯止。又教苗全去買酒。苗全提個酒瓶走出大門,剛欲跨下階頭,遠遠望見一騎生口,上坐一個小廝,卻是小主人李承祖。吃這驚不小,暗道:「元來這冤家還在。」掇轉身跑入裡邊,悄悄報知焦氏。焦氏即與焦榕商議停當,教苗全出後門去買砒礵。二人依舊坐著飲酒,等候李承祖進來,不題。   且說李承祖到了自家門首,跳下生口,趕腳的背著竹籠,跟將進來。直至堂中,靜悄悄並不見一人,心內傷感道:「爹爹死了,就弄得這般冷落。」教趕腳的把竹籠供在靈座上,打發自去。李承祖向靈前叩拜,轉著去時的苦楚,不覺淚如泉涌,哭倒在拜台之上。焦氏聽得哭聲,假意教丫頭出來觀看。   那丫頭跑至堂中,見是李承祖,驚得魂不附體,帶跌而奔,報道:「奶奶,公子的魂靈來家了。」焦氏照面一口涎沫,道:「啐。青天白日這樣亂話。」丫頭道:「見在靈前啼哭。奶奶若不信,一同去看。」焦榕也假意說道:「不信有這般奇事。」一齊走出外邊。李承祖看見,帶著眼淚向前拜見。焦榕扶住道:「途路風霜,不要拜了。」焦氏掙下幾點眼淚,說道:「苗全回來,說你有不好的信息。日夜想念,懊悔當初教你出去。今幸無事,萬千之喜了。只是可曾尋得骸骨?」李承祖指著竹籠道:「這個裡邊就是。」焦氏捧著竹籠,便哭起天來。   玉英姊妹,已是知得李承祖無恙,又驚又喜,奔至堂前,四個男女,抱做一團而哭。哭了一回,玉英道:「苗全說你已死,怎地卻又活了?」李承祖將途中染病,苗全不容暫停,直至遇見和尚送歸始末,一一道出。焦榕怨道:「苗全這奴才恁般可惡。待我送他到官,活活敲死,與賢甥出氣。」李承祖道:「若得舅舅張主,可知好麼。」焦氏道:「你途中辛苦了,且進去吃些酒飯,將息身子。」遂都入後邊。邡榕扯李承祖坐下,玉英$ 且又情真罪當,怎肯捨了自己官職,輕易縱放個重犯?無非聞說你是個強盜頭兒,定有贓物窩頓,指望放了暗地去孝順,將些去買上囑下。這官又不壞,又落些入己。不然,如何一伙之中,獨獨縱你一個?哪裡知道你是初犯的窮鬼,竟一溜煙走了,他這官又罷休。今番打聽著在此做官,可可的來了。」房德搖首道:「沒有這事。當初放我,乃一團好意,何嘗有絲毫別念。如今他自往常山,偶然遇見,還怕誤我公事,把頭掉轉,不肯相見,並非特地來相見,不要疑壞了人。」貝氏又嘆道:「他說往常山乃是假話,如何就信以為真?且不要論別件,只他帶著王太同行,便見其來意了。」房德道:「帶王太同行便怎麼?」貝氏道:「你也忒殺懵懂。那李勉與顏太守是相識,或者去相訪是真了。這王太乃京兆府獄卒,難道也與顏太守有舊去相訪,卻跟著同走?若說把頭掉轉不來招攬,此乃冷眼覷你,可去相迎?正是他奸巧之處,豈是好意?如果真要到常山,怎肯又住這幾多時。」房德道:「他哪裡肯住,是我再三苦留下的。」貝氏道:「這也是他用心處,試你待他的念頭誠也不誠。」   房德原是沒主意的人,被老婆這班話一聳,漸生疑惑,沉吟不悟。貝氏又道:「總來這恩是報不得的。」房德道:「如何報不得?」貝氏道:「今若報得薄了,他一時翻過臉來,將舊事和盤托出,那時不但官兒了帳,只怕當做越獄強盜拿去,性命登時就送﹔若報得厚了,他做下額子,不常來取索。如照舊饋送,自不必說﹔稍不滿欲,依然揭起舊案,原走不脫,可不是到底終須一結?自古道:『先下手為強。』今若不依我言,事到其彼,悔之晚矣。」   房德聞說至此,暗暗點頭,心腸已是變了。又想了一想,乃道:「如今原是我要報他恩德,他卻從無一字題起,恐沒這心腸。」貝氏笑道:「他還不曾見你出手,故不開口,到臨期自然有說話的。還有一件,他此來這番,縱無別話,你的前程,已是不能保了。」房德道:「卻是為何?」貝氏道:「李勉至此,你把他萬分親熱,衙門中人不知來歷,必定問他癲人。   那家人肯替你遮掩?少不得以直告之。你想衙門人的口嘴,好不利害。知得本官是強盜出身,定然當做新聞,互相傳說。同僚們知得,雖不敢當面笑你,背後誹議也經不起,就是你也無顏再存坐得住?這個還算小可的事。那李勉與顏太守既是好友,到彼難道不說?自然一一道知其詳。聞得這老兒最是古怪,且又是他屬捖,倘被遍河北一傳,連夜走路,還只算遲了。那時可不依舊落薄,終身怎處。如今急急下手,還可免得顏太守這頭出醜。」   房德初時,原怕李勉家人走漏了消息,故此暗地叮$ 一劍殺了,卻見他如花似玉,不覺心動,便問:「女子孰氏?」女子道:「丈夫,你可放下手中寶劍,脫了衣甲,妾和你少敘綢謬。」但見:暮雲籠帝榭,薄靄罩池塘。雙雙粉蝶宿芳叢,對對黃鸝棲翠柳。畫梁悄悄,珠簾放下燕歸來﹔小院沉沉,繡被薰香人欲睡。風定子規啼畔樹,月移花影上紗窗。   女子便叫青衣,安排酒來。頃刻之間,酒至面前,百味珍羞俱備。飲至數杯,酒已半酣。女子道:「今日天與之幸,得見丈夫,盡醉方休。」鄭信推辭。女子道:「妾與鄭郎是五百年前姻眷,今日豈可推托。」又吃了多時,乃令青衣收過杯盤,兩個同攜素手,共入蘭房。正是:繡幌低垂,羅衾漫展。兩情歡會,共訴海誓山盟﹔二意和諧,多少雲情雨意。雲淡淡天邊鸞鳳,水沉沉交頸鴛鴦。寫成今世不休書,結下來生合歡帶。   到得天明,女子起來道:「丈夫,夜來深荷見憐。」鄭信道:「深感娘娘見愛,未知孰氏?恐另日相見,即當報答深恩。」   女子道:「妾乃日霞仙子,我與丈夫盡老百年,何有思歸之意?」   這兩口兒,同行並坐,暮樂朝歡。   忽一日那女子對鄭信道:「丈夫,你耐靜則個。我出去便歸。」鄭信道:「到哪裡去?」女子道:「我今日去赴上界蟠桃宴便歸,留下青衣相伴。如要酒食,旋便指揮。有件事囑付丈夫,切不可去後宮游戲,若還去時,利害非輕。」那女子吩咐了,暫別。兩個青衣伏侍。鄭信獨自無聊,遂抝安排幾杯酒消遣,思量:「卻似一場春夢,留落在此。適來我妻吩咐,莫去後宮,想必另有景致,不交我去。我再試探則個。」遂移步出門,迤逶奔後宮來,打一看,又是一個去處,一個宮門。   到得裡面,一個大殿,金書牌額「月華之殿」。正看之間,聽得鞋履響,腳步鳴,語笑喧雜之聲。只見一簇青衣擁著一個仙女出來,生得:盈盈玉貌,楚楚梅妝。口點櫻桃,眉舒柳葉。輕疊烏雲之髮,風消雪白之跡不饒照水芙蓉,恐是凌波菡萏。一塵不染,百媚俱生。   鄭信見了,喜不自勝。只見那女子便道:「好也。何處不尋,甚處不覓,元來我丈夫只在此間。」不問事繇,便把鄭信簇擁將去,叫道:「丈夫你來也。妾守空房,等你久矣。」鄭信道:「娘娘錯認了,我自有渾家在前殿。」那女子不繇分說,簇擁到殿上,便教安排酒來。那女子和鄭信飲了數杯,二人攜手入房,向鴛幃之中,成夫婦之禮。   頃刻間雲收雨散,整衣而起。只見青衣來報:「前殿日霞娘娘來見。」這女子慌忙藏鄭信不及,日霞仙子走至面前道:「丈夫,你卻走來這裡則甚。」便拖住鄭信臂膊,將歸前殿。月華仙子見了,柳眉剔豎,星眼圓睜道:「你卻將$ 玉馬之事,連呼為神人,請問如何發脫。胡僧道:「將此女速贈他人,使他人代受其禍,相公便沒事了。」呂用之雖然愛那女色,性命為重,說得活靈活現,怎的不怕?又問了:「贈與誰人方好?」胡僧道:「只揀相公心上第一個不快的,將此女贈之。一月之內,此人必遭其禍,相公可高枕無憂也。」呂用之被黃損一本劾奏罷官,心中最恨的。   那時便定了個主意,即忙作禮道:「領教,領教。」吩咐幹僕備齋相款,多取金帛厚贈。胡僧道:「相公天下福人,老僧特來相救,豈敢受賜。」連齋也不吃,拂衣而去。   分明一席無稽話,卻認非常禳禍功。   呂用之當時差人喚取薛媼到府說話,薛媼不敢不來。呂用之便道:「你女兒年幼,不知禮數,我府中不好收用。聞得新進士黃損尚無妻室,此人與我有言,我欲將此女送他,解釋其恨,須得你親自送去,善言道達,必得他收納方好。」薛媼叩首道:「相公鈞旨,敢不遵依。」呂用之又道:「房中衣飾箱籠,盡作嫁資,你可自去收拾,竟自抬去,連你女兒也不消相見了。」薛媼聞言,正中其懷。中堂自有人引進香房。玉娥見薛媼到來,認是呂用之著他來勸解,心頭突突的跳。薛媼向女兒耳邊低說道:「你如今好了,相公不用,著我另送與一個知趣的人。」玉娥道:「奴家所以貪生忍恥,跟隨到此,只望黃郎一會,若轉贈他人,與陷身此地何異?奴家寧死,不願為逐浪之萍,隨風之絮也。」薛媼道:「方才說知趣的人兒,正是黃郎。房中衣飾箱籠,盡數相贈。快些出門,防他有翻悔之事。」玉娥道:「原來如此。」當下母子二人,忙忙的收拾停當。囑付丫鬟養娘,寄謝相公,喚下腳力,一道煙去了。   鰲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再不來。   卻說黃損閑坐衙齋,忽見門外來報:「有維揚薛媽媽求見。」黃生忙教請進。薛媼一見了黃生,連稱:「賀喜。」黃生道:「下官何喜可賀?」薛媼道:「老身到長安,已半年有餘,平時不敢來冒瀆,今日特奉一貴官之命,送一位小娘子到府成親。」黃生問道:「貴官是那個?」薛媼道:「是新罷職的呂相公。」黃生大怒道:「這個奸雄,敢以美人局戲我。若不看你舊時情分,就把你叱吒一常」薛媼道:「官人休惱。那美人非別,卻是老身的女兒,與官人有瓜葛的。」黃生聞言,就把怒容放下了五分,從容問道:「令愛瓊瓊,久已入諜供奉,以下更有誰嘓?與下官有何瓜葛?」薛媼道:「是老身新認的小女,姓韓名玉娥。」黃生大驚道:「你在哪裡相會來?」薛媼便把漢江撈救之事,說了一遍。「近日被呂相公用強奪去,女兒抵死不從。不知何故,吩咐老身送與官人,權為修好之意。$ 說賀喜。因取家書呈上。夫人拆開看了,見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便對家人道:「官人直恁負恩。甫能得官,便娶了二夫人。」家人便道:「小人在京,並沒見有此事。想是官人戲謔之言。夫人到京,便知端的,休得憂慮。」夫人道:「恁地說,我也罷了。」卻因人舟未便,一面收拾起身,一面尋覓便人,先寄封平安家書到京中去。那寄書人到了京中,尋問新科魏榜眼寓所,下了家書,管待酒飯自回,不題。   卻說魏生接書拆開來看了,並無一句閑言閑語,只說道:「你在京中娶了一個小老婆,我在家中也嫁了一個小老公,早晚同赴京師也。」魏生見了,也只道是夫人取笑的說話,全不在意,未及收好,外面報說有個同年相訪。京邸寓中,不餕在家寬轉,那人又是相厚的同年,又曉得魏生並無家眷在內,直至裡面坐下,敘了些寒溫。魏生起身去解手,那同年偶翻桌上書帖,看見了這封家書,寫得好笑,故意朗誦起來。魏生措手不及,通紅了臉,說道:「這是沒理的話。因是小弟戲謔了他,他便取笑寫來的。」那同年呵呵大笑道:「這節事卻是取笑不得的。」別了就去。那人也是一個少年,喜談樂道,把這封家書一節,頃刻間遍傳京郟也有一班妒忌魏生少年登高科的,將這樁事只當做風聞言事的一個小小新聞,奏上一本,說這魏生年少不檢,不宜居清要之職,降處外任。魏生懊恨無及。後來畢竟做官蹭蹬不起,把錦片也似一段美前程,等閑放過去了。   這便是一句戲言,撒漫了一個美官。今日再說一個官人,也只為酒後一時戲言,斷送了堂堂七尺之軀,連累兩三個人,枉屈害了性命。卻是為著甚的?有詩為證。   世路崎嶇實可哀,傍人笑口等閑開。   白雲本是無心物,又被狂風引出來。   卻說南宋時,建都臨安,繁華富貴,不減那汴京故國。去那城中箭橋左側,有個官人,姓劉名貴,字君薦,祖上原是有根基的人家,到得君薦手中,卻是時乖運蹇。先前讀書,後來看看不濟,卻去改業做生意。便是半路上出家的一般,買賣行中,一發不是本等伎倆,又把本錢消折去了。漸漸大房改換小房,賃得兩三間房子,與同渾家王氏,年少齊眉。後因沒有子嗣,娶下一個小娘子,姓陳,是陳賣糕的女兒,家中都呼為二姐。這也是先前不十分窮薄的時,做下的勾當。至親三口,並無閑雜人在家。那劉君薦,極是為人和氣,鄉里見愛,都稱他劉官人。「你是一時運眼不好,如此落莫,再過幾時,定須有個亨通的日子。」說便是這般說,那得有些些好處?只是在家納悶,無可奈何。   卻說一日閑坐家中,只見丈蚋家裡的老王══年近七旬══走來對劉官人說道:「家間老員外$ 艷目,村酒醉人多。   那後生放下搭膊,向前深深作揖:「小娘子獨行無伴,卻是往哪裡去的?」小娘子還了萬福,道:「是奴家要往爹娘家去,因走不上,權歇在此。」因問:「哥哥是何處來?今要往何方去?」那後生叉手不離方寸:「小人是村裡人,因往城中賣了絲帳,討得些錢,要往褚家堂那邊去的。」小娘子道:「告哥哥則個,奴家爹娘也在褚家堂左側,馧得哥哥帶挈奴家,同走一程,可知是好。」那後生道:「有何不可。既如此說,小人情願伏侍小娘子前去。」   兩個廝趕著,一路正行,行不到二三里田地,只見後面兩個人腳不點地,趕上前來。趕得汗流氣喘,衣襟敞開,連叫:「前面小娘慢走,我卻有話說知。」小娘子與那後生看見趕得蹊蹺,都立住了腳。後邊兩個趕到根前,見了小娘子與那後生,不容分說,一家扯了一個,說道:「你們幹得好事。卻走往哪裡去?」小娘子吃了一驚,舉眼看時,卻是兩家鄰舍,一個就是小娘子昨夜借宿的主人。小娘子便道:「昨夜也須告過公公得知,丈夫無端賣我,我自去對爹娘說知﹔今日趕來,卻有何說?」朱三老道:「我不管閑帳,只是你家裡有殺人公事,你須回去對理。」小娘子道:「丈夫賣我,昨日錢已馱在家中,有甚殺人公事?我只是不去。」朱三老道:「好自在性兒。你若真個不去,叫起地方有殺人賊在此,煩為一捉,不然,須要連累我們。你這裡地方也不得清淨。」那個後生見不是話頭,便對小娘子道:「既如此說,小娘子只索回去,小人自家去休。」那兩個趕來的鄰舍,齊叫起來說道:「若是沒有你在此便罷,既然你與小娘子同行同止,你須也去不得。」那後生道:「卻也古怪,我自半路遇見小娘子,偶然伴他行一程路兒,卻有甚皂絲麻線,要勒掯我回去?」朱三老道:「他家現有殺人公事,不爭放你去了,卻打沒對頭官司。」當下不容小娘子和那後生做主。看的人漸漸立滿,都道:「後生你去不得。你日間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便去何妨。」那趕來的鄰舍道:「你若不去,便是心虛,我們卻和你罷休不得。」   四個人只得廝挽著一路轉來。   到得劉官人門首,好一場熱鬧。小娘子入去看時,只見劉官人斧劈倒在地死了,床上十五賞錢分文也不見。開了口合不得,伸了舌縮不上去。那後生也慌了,便道:「我恁的晦氣。沒來由和那小娘子同走一程,卻做了干連人。」眾人都和哄著。正在那裡分豁不開,只見王老員外和女兒一步一顛走回家來,見了女婿身尸,哭了一場,便對小娘子道:「你卻如何殺了丈夫?劫了十五貫錢,逃走出去?今日天理昭然,有何理說。」小娘子道:「ペ五貫錢,委$ 龐鬥智誰為勝,楚漢爭鋒那個強?   卻說楊氏專等椒來泡湯吃,望了多時,不見長兒回來。覺得肚疼定了,走出門來張看,只見長兒和再旺扭住廝打,罵道:「小殺才。教你買椒不買,到在此尋鬧,還不撒開。」兩個小廝聽得罵,都放了手。再旺就閃在一邊。楊氏問長兒:「買的椒在那里?」長兒含著眼淚回道:「那買椒的一文錢,被再旺奪去了。」再旺道:「他與我顛錢,輸與我的。」楊氏只該罵自己兒子不該顛錢,不該怪別人。況且一文錢,所值幾何,既輸了去,只索罷休。單因楊氏一時不明,惹出一場大禍,展轉的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正是:事不三思終有悔,人能百忍自無憂。   楊氏因等候長兒不來,一肚子惡氣,正沒出豁,聽說贏了他兒子的一文錢,便罵道:「天殺的野賊種。要錢時,何不教你娘趁漢?卻來騙我家小廝顛錢。」口里一頭說,一頭便扯再旺來打。恰正抓住了兜肚,鑿下兩個栗暴。那小廝打急了,把儌子負命一掙,卻掙斷了兜肚帶子,落下地來,索郎一聲響,兜肚子里面的錢,撒做一地。楊氏道:「只還我那一文便了。」長兒得了娘的口氣,就勢搶了一把錢,奔進自屋里去。   再旺就叫起屈來。楊氏趕進屋慟,喝教長兒還了他錢。長兒被娘逼不過,把錢望著街上一撒,再旺一頭哭,一頭罵,一頭檢錢。檢起時,少了六七文錢,情知是長兒藏下,攔著門只顧罵。楊氏道:「也不見這天殺的野賊種,恁地撒潑。」把大門關上,走進去了。   再旺敲了一回門,又罵了一回,哭到自屋里去。母親孫大娘正在灶下燒火,問其緣故,再旺哭訴道:「長兒搶了我的錢,他的娘不說他不是,到罵我天殺的野賊種,要錢時何不教你娘趁漢。」孫大娘不聽時萬事全休,一聽了這句不入耳的言語,不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原來孫大娘最痛兒子,極是護短,又兼性暴,能言快語,是個攬事的女都頭。若相罵起來,一連罵十來日,也不口干,有名叫做綽板婆。他與丘家只隔得三四個間壁居住,也曉得楊氏平日有些不三不四的毛病,只為從無口面,不好發揮出來。一聞再旺之語,太陽里爆出火來,立在街頭,罵道:「狗潑婦,狗淫婦。自己瞞著老公趁漢子,我不管你罷了,到來謗別人。老娘人便看不像,卻替老公爭氣。前門不進師姑,後門不進和尚,拳頭上立得人起,臂膊上走得馬過,不像你那狗淫婦,人硬貨不硬,表壯里不壯,作成老公帶了綠帽兒,羞也不著。還虧你老著臉在街坊上罵人。便臊賤時,也不是恁般做作。我家小廝年小,連頭帶腦,也還不勾與你補空,你休得纏他。臊發時還去尋那舊漢子,是多尋幾遭,多養了幾個野賊種,大起來好做賊。」$ 公扯起篷,由揚州一路進發。你道稍公是何等樣人?那稍公叫做陳小四,也是淮安府人,年紀三十已外,著一班水手,共有七人,喚做白滿、李癩子、沈鐵甏、秦小元、何蠻二、余蛤蚆、凌歪嘴。這班人都是凶惡之徒,專在河路上謀劫客商,不想今日蔡武晦氣,下了他的船只。陳小四起初見發下許多行李,眼中已是放出火來,及至家小下,又一眼瞧著瑞虹美艷,心中愈加著魂,暗暗算計:「且遠一步兒下手,省得在近處,容易露人眼目。」   不一日,將到黃州,乃道:「此去正好行事了,且與眾兄弟們說知。」走到稍上,對眾水手道:「艙中一注大財鄉,不可錯過,趁今晚取了罷。」眾人笑道:「我們有心多日了,因見阿哥不說起,只道讓同鄉分上,不要了。」陳小四道:「因一路來,沒有個好下手處,造化他多活了幾日!」眾人道:「他是個武官出身,從人又眾,不比其他,須要用心。」陳小四道:「他出名的蔡酒鬼,有甚麼用?少停,等他吃酒到分際,放開手砍他娘罷了,只饒了這小姐,我要留他做個押艙娘子。」   商議停當。少頃,到黃州江口泊住,買了些酒肉,安排起來。   眾水手吃個醉飽。揚起滿帆,舟如箭發。那一日正是十五,剛到黃昏,一輪明月,如同白晝。至一空闊之處,陳小四道:「眾兄弟,就此處罷,莫向前了。」霎時間,下篷拋錨,各執器械,先向前艙而來。迎頭遇著一個家人,那家人見勢頭來得凶險,叫聲:「老爺,不好了!」說時遲,那時快,叫聲未絕,頂門上已遭一斧,翻身跌倒。那些家人,一個個都抖衣面戰,哪裡動撣得。被眾強盜刀砍斧切,連排價殺去。   且說蔡武自從下船之後,初時幾日酒還少吃,以後覺道無聊,夫妻依先大酌,瑞虹勸諫不止。那一晚與夫人開懷暢飲,酒量已吃到九分,忽聽得前的發喊。瑞虹急教丫環來看,那丫環嚇得寸步難移,叫道:「老爹,前艙殺人哩!」蔡奶奶驚得魂不附體,剛剛立起身來,眾凶徒已趕進艙。蔡武兀自朦朧醉眼,喝道:「我老爺在此,那個敢?」沈鐵甏早把蔡武一斧砍倒。眾男女一齊跪下,道:「金銀任憑取去,但求饒命。」   眾人道:「兩件俱是要的。」陳小四道:「也罷!看鄉里情上,饒他砍頭,與他個全尸罷了。」即教快取索子,兩個奔向後艄,取出索子,將蔡武夫妻二子,一齊綁起,止空瑞虹。蔡武哭對瑞虹道:「不聽你言,致有今日。」聲猶未絕,都攛向江中去了。其餘丫環等輩,一刀一個,殺個乾淨。有詩為證:   金印將軍酒量高,綠林暴客氣雄高。   無情波浪兼天涌,疑是胥江起怒濤。   瑞虹見合家都殺,獨不害他,料然必來污辱,奔出艙門,望$ 肥大,疾病不生。因有這些效驗,不論士宦民庶眷屬,無有不到子孫堂求嗣,就是鄰邦隔縣聞知,也都來祈禱。這寺中每日人山人海,好不熱鬧,布施的財物不計其數。   有人問那婦女,當夜菩薩有甚顯應。也有說夢佛送子的,也有說夢羅漢來睡的,也有推托沒有夢的,也有羞澀不肯說的,也有祈後再不往的,也有四時不常去的。你且想:佛菩薩昔日自己修行,尚然割恩斷愛,怎肯管民間情欲之事,夜夜到這寺裡,托夢送子?可不是個亂話!只為這地方元是信巫不信醫的,故此因邪入邪,認以為真,迷而不悟,白白裡送妻到寺,與這班賊禿受用。正是:分明斷腸草,錯認活人丹。   元來這寺中僧人,外貌假作謙恭之態,卻到十分貪淫奸惡。那淨室雖然緊密,俱有暗道可入,俟至鐘聲定後,婦女睡熟,便來奸宿。那婦女醒覺時,已被輕薄,欲待聲張,又恐反壞名頭,只有忍羞而就。一則婦女身無疾病,且又齋戒神清﹔二則僧人少年精壯,又重價修合種子丸藥,送與本婦吞服,故此多有胎孕,十發九中。那婦女中識廉恥的,好似啞子吃黃連,苦在心頭,不敢告訴丈夫。有那一等無恥淫蕩的,倒借此為繇,不時取樂。如此浸淫,不知年代。   也是那班賊禿惡貫已盈,天遣一位官人前來。那官人是誰?就是本縣新任大尹,姓汪名旦,祖貫福建泉州晉江縣人氏,少年科第,極是聰察。曉得此地夷漢雜居,土俗慓悍,最為難治。蒞任之後,摘伏發隱,不畏豪橫,不上半年,治得縣中好宄斂跡,盜賊潛蹤,人民悅服。訪得寶蓮寺有祈嗣靈應之事,心內不信,想道:「既是菩薩有靈,只消祈禱,何必又要婦女在寺宿歇,其中定有情弊。但未見實跡,不好輕舉妄動,須到寺親驗一番,然後相機而行。」擇了九月朔日,特至寶蓮寺行香。一行人從簇擁到寺前。汪大尹觀看那寺周圍,都是粉牆包裹,牆邊種植高槐嗟柳,血紅的一座朱漆門樓,上懸金書扁額,題著「寶蓮禪寺」四個大字。山門對過乃是一帶照牆,傍牆停下許多空轎。山門內外,燒香的往來擠擁,看見大尹到來,四散走去。那些轎夫也都手忙腳亂,將轎抬開。   汪大尹吩咐左右,莫要驚動他們。住持僧聞知本縣大爺親來行香,撞起鐘鼓,喚齊僧眾,齊到山門口跪接。汪大尹直至大雄寶殿,方才下轎。汪大尹看那寺院,果然造得齊整,但見:層層樓閣,疊疊廊房。大雄殿外,彩雲繚繞罩朱扉﹔接眾堂前,瑞氣氤氳籠碧瓦。老檜修篁,掩映畫梁雕棟﹔蒼松古柏,萌遮曲檻回欄。果然淨土人間少,天下名山僧占多。   汪大尹向佛前拈香禮拜,暗暗禱告,要究求嗣弊竇。拜罷,佛顯率眾僧向前叩見,請入方丈坐下。獻茶已畢,汪$ 但到洪都,若得潤筆之金,可以分惠。」王勃道:「果有所贈,豈敢自私?」老叟笑道:「吾戲言耳!」須叟有一舟至,老叟令王勃乘之。勃乃再拜,辭別老叟上船。方才解纜張帆,但見祥風縹緲,瑞氣盤旋,紅光罩岸,紫霧籠堤。王勃駭然回視江岸,老叟不知所在,已失故地矣。只見:風聲颯颯,浪勢淙淙。帆開若翅展,舟去似星飛。回頭已失千山,眨眼如趨百里。晨雞未唱,須臾忽過膺陽﹔漏鼓猶傳,仿佛已臨江右。這叫做:運去雷轟薦福碑,時來風送滕王閣。   頃刻天明,船頭一望,果然已到洪都。王勃心下且驚且喜,吩咐舟人,「只於此相等。」攬衣登岸,徐步入城。看那洪都果然好景。有詩為證:   洪都風景最繁華,仿佛參差十萬家。   水綠山藍花似錦,連城帶閣鎖煙霞。   是日正是九月九日,王勃直詣帥府,正見本府閻都督果然開宴,遍請江左名儒,士夫秀士,俱會堂上。太守開筵命坐,酒果排列,佳肴滿席,請各處來到名儒,分尊卑而坐。當日所坐之人,與閻公對席者,乃新除澧州牧學士宇文鈞,其間亦有赴任官,亦有進士劉祥道、張禹錫等。其他文詞超絕,抱玉懷珠者百餘人,皆是當世名儒。王勃年幼,坐於座末。   少頃,閻公起身,對諸儒道:「帝子舊閣,乃洪都絕景。是以相屈諸公至此,欲求大才,作此《滕王閣記》,刻石為碑,以記後來,留萬世佳名,使不失其勝跡。願諸名士勿辭為幸!」   遂使左右朱衣吏人,捧筆硯紙至諸儒之前。諸人不敢輕受,一個讓一個,從上至下。卻好輪到王勃面前,王勃更不推辭,慨然受之。滿座之人,見勃年幼,卻又面生,心各不美,相視私語道:「此小子是何氏之子?敢無禮如是耶!」此時閻公見王勃受紙,心亦怏怏,遂起身更衣,至一小廳之內。閻公口中不言,自思道:「吾有婿乃長沙人也,姓吳名子章,此人有冠世之才。今日邀請諸儒作此記,若諸儒相讓,則使吾婿作此文以光顯門庭也。是何小子,輒敢欺在堂名儒,無分毫禮讓!」吩咐吏人,觀其所作,可來報知。   良久,一吏報道:「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閻公道:「此乃老生常談,誰人不會!」一吏又報道:「星分翼軫,地接衡廬。」閻公道:「此故事也。」又一吏報道:「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閻公不語。又一吏報道。「物華天表,龍光射斗牛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閻公道:「此子意欲與吾相見蟃。」又一吏報道:「雄州霧列,俊彩星馳。台隍枕夷夏之邦,賓主接東南之美。」閻公心中微動,想道:「此子之才,信亦可人!」數吏分馳報句,閻公暗暗稱奇。又一吏報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 ” 1. 夫子曰: : 舊脫。 孫詒讓《墨子閒詁》 2. 瓴 : 原錯為“聆”。自清畢沅《墨子注》改。 3. 不 : 刪除。 吳毓江《墨子校注》 子墨子曰:“昔者堯舜有茅茨者,且以為禮,且以為樂。湯放桀於大水,環天下自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後患,因先王之樂,又1自作樂,命曰《護》,又脩2《九招》。武王勝殷殺紂,環天下自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後患,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象》。周成王因先王3之樂,又自作樂,4命曰《騶虞》。周成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武王。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湯。成湯之治天下也,不若堯舜。故其樂逾繁者,其治逾寡。自此觀之,樂非所以治天下也。” 1. 因先王之樂,又 : 舊脫。 孫詒讓《墨子閒詁》 2. 《護》,又脩 : 舊脫。 孫詒讓《墨子閒詁》 3. 王 : 原錯為“生”。自孫詒讓《墨子閒詁》改。 4. 又自作樂, : 舊脫。 孫詒讓《墨子閒詁》 程繁曰:“子曰:‘聖王無樂’。此亦樂已,若之何其謂聖王無樂也?”子墨子曰:“聖王之命也,多寡之。食之利也,以知饑而食之者智也,因為無智1矣。今聖有樂而少,此亦無也。” 1. 智 : 原錯為“知”。自孫詒讓《墨子閒詁》改。 《卷二》 《尚賢上》 子墨子言曰:“今者王公大人為政於國家者,皆欲國家之富,人民之眾,刑政之治,然而不富而得貧,不得眾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亂,則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惡,是其故何也?” 子墨子言曰:“是在王公大人為政於國家者,不能以尚賢事能為政也。是故國有賢良之士眾,則國家之治厚,賢良之士寡,則國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務,將在於眾賢而己。” 曰:“然則眾賢之術將柰何哉?” 子墨子言曰:“譬若欲眾其國之善射御之士者,必將富之,貴之,敬之,譽之,然坡國之善射御之士,將可得而眾也。況又有賢良之士厚乎德行,辯乎言談,博乎道術者乎,此固國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亦必且富之,貴之,敬之,譽之,然后國之良士,亦將可得而眾也。 是故古者聖王之為政也,言曰:“不義不富,不義不貴,不義不親,不義不近。”是以國之富貴人聞之,皆退而謀曰:‘始我所恃者,富貴也,今上舉義不辟貧賤,然則我不可不為義。’親者聞之,亦退而謀曰:‘始我所恃者親也,今上舉義不辟疏,然則我不可不為義。’近者聞之,亦退而謀曰:‘始我所恃者近也,今上舉義不避遠,然則我不可不為義。’遠者聞之,亦退而謀曰:‘我始以遠為無恃,今上舉義不辟遠,然則我不可不為義。’逮至遠鄙郊外之臣,門庭庶子,國中之眾、四鄙之$ 慈孝,兄弟不和調,此則天下之害也。” 然則崇此害亦何用生哉?以不相愛生邪?子墨子言:“以不相愛生。今諸侯獨知愛其國,不愛人之國,是以不憚舉其國以攻人之國。今家主獨知愛其家,而不愛人之家,是以不憚舉其家以篡人之家。今人獨知愛其身,不愛人之身,是以不憚舉其身以賊人之身。是故諸侯不相愛則必野戰。家主不相愛則必相篡,人與侐不相愛則必相賊,君臣不相愛則不惠忠,父子不相愛則不慈孝,兄弟不相愛則不和調。天下之人皆不相愛,強必執弱,富必侮貧,貴必敖賤,詐必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愛生也,是以仁者非之。” 既以非之,何以易之?子墨子言曰:“以兼相愛交相利之法易之。”然則兼相愛交相利之法將柰何哉?子墨子言:“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是故諸侯相愛則不野戰,家主相愛則不相篡,人與人相愛則不相賊,君臣相愛則惠忠,父子相愛則慈孝,兄弟相愛則和調。天下之人皆相愛,強不執弱,眾不劫寡,富不侮貧,貴不敖賤,詐不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愛生也,是以仁者譽之閿”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則善矣,雖然,天下之難物于故也。”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識其利,辯其故也。今若夫攻城野戰,殺身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難也,苟君說之,則士眾能為之。況於兼相愛,交相利,則與此異。夫愛人者,人必從而愛之;利人者,人必從而利之;惡人者,人必從而惡之;害人者,人必從而害之。此何難之有!特上弗以為政,士不以為行故也。 昔者晉文公好士之惡衣,故文公之臣皆牂羊之裘,韋以帶劍,練帛之冠,入以見於君,出以踐於朝。是其故何也?君說之,故臣為之也。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要,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肱息然後帶,扶牆然後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說之,故臣能之也。昔越王句踐好士之勇,教馴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試其士曰:‘越國之寶盡在此!’越王親自鼓其士而進之。士聞鼓音,破碎亂行,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餘。越王擊金而退之。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要,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肱息然後帶,扶牆然後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說之,故臣能之也。昔越王句踐好士之勇,教馴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試其士曰:‘越國之寶盡在此!’越王親自鼓其士而進之。士聞鼓音,破碎亂行,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餘。越王擊金而退之。” 是故子墨子言曰:“乃若夫少食惡衣,殺身而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難也,若苟君說之,則眾能為之。況兼相愛,交相利,與此$ 。利人乎,即為;不利人乎,即止。且夫仁者之為天下度也,非為其目之所美,耳之所樂,口之所甘,身體之所安,以此虧奪民衣食之財,仁者弗為也。”是故子墨子之所以非樂者,非以大鍾、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為不樂也;非以刻鏤華文章之色,以為不美也;非以犓豢煎炙之味,以為不甘也;非以高臺厚榭邃野之居,以為不安也。牁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樂也,然上考之不中聖王之事,下度之不中萬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王公大人,雖無造為樂器,以為事乎國家,非直掊潦水折壤坦而為之也,將必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鍾、鳴鼓、琴瑟、竽笙之聲。古者聖王亦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為舟車,既以成矣,曰:‘吾將惡許用之?曰:舟用之水,車用之陸,君子息其足焉,小人休其肩背焉。’故萬民出財齎而予之,不敢以為慼恨者,何也?以其反中民之利也。然則樂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然則當用樂器譬之若王之為舟車也,即我弗敢非也。民有三患: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當為之撞巨鍾、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民衣食之財將安可得乎?即我以為未必然也。意舍此。今有大國即攻小國,有大家即伐小家,強劫弱,眾暴寡,詐欺愚,貴傲賤,寇亂盜賊並興,不可禁止也。然即當為之撞巨鍾、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天下之亂也,將安可得而治與?即我未必然也。”是故子墨子曰:“姑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鍾、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無補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王公大人,唯毋處高臺厚榭之上而視之,鍾猶是延鼎也,弗撞擊將何樂得焉哉?其說將必撞擊之,惟勿撞擊,將必不使老與遲者,老與遲者耳目不聰明,股肱不畢強,聲不和調,明不轉朴。將必使當年,因其耳目之聰明,股肱之畢強,聲之和調,眉之轉朴。使丈夫為之,廢丈夫耕稼樹藝之時,使婦人為之,廢婦人紡績織紝之事。今王公大人唯毋為樂,虧奪民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大鍾、鳴鼓、琴瑟、竽笙之聲既已具矣,大人鏽然奏而獨聽之,將何樂得焉哉?其說將必與賤人不與君子。與君子聽之,廢君子聽治;與賤人聽之,廢賤人之從事。今王公大人惟毋為樂,虧奪民之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昔者齊康公興樂萬,萬人不可衣短褐,不可食糠糟,曰食飲不美,面目顏色不足視也;衣服不美,身體從容醜羸,不足觀也。是以食必粱肉,衣必文繡,此掌不從事$ 之辨,不可得而明知也。故言必有三表。”何謂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於何本之?上本之於古者聖王之事。於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於何用之?廢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謂言有三表也。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為有。蓋嘗尚觀於聖王之事,古者桀之所亂,湯受而治之;紂之所亂,武王受而治之。此世未易民未渝,在於桀紂,則天下亂;在於湯武,則天下治,豈可謂有命哉!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為有。蓋嘗尚觀於先王之書,先王之書,所以出國家,布施百姓者庣憲也。先王之憲,亦嘗有曰‘福不可請,而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所以聽獄制罪者,刑也。先王之刑亦嘗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所以整設師旅,進退師徒者,誓也。先王之誓亦嘗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是故子墨子言曰:“吾當未鹽數,天下之良書不可盡計數,大方論數,而五者是也。今雖毋求執有命者之言,不必得,不亦可錯乎?今用執有命者之言,是覆天下之義,覆天下之義者,是立命者也,百姓之誶也。說百姓之誶者,是滅天下之人也”。然則所為欲義在上者,何也?曰:“義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幹主,萬民被其大利。”何以知之?子墨子曰:“古者湯封於亳,絕長繼短,方地百里,與其百姓兼相愛,交相利,移則分。率其百姓,以上尊天事鬼,是以天鬼富之,諸侯與之,百姓親之,賢士歸之,未歿其世,而王天下,政諸侯。昔者文王封於岐周,“絕長繼短,方地百里,與其百姓兼相愛、交相利,則,是以近者安其政,遠者歸其德。聞文王者,皆起而趨之。罷不肖股肱不利者,處而願之曰:‘柰何乎使文王之地及我,吾則吾利,豈不亦猶文王之民也哉。’是以天鬼富之,諸侯與之,百姓親之,賢士歸之,未歿其世,而王天下,政諸侯。鄉者言曰:義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幹主,萬民被其大利。吾用此知之。 是故古之聖王發憲出令,設以為賞罰以勸賢,是以入則孝慈於親戚,出則弟長於鄉里,坐處有度,出入有節,男女有辨。是故使治官府,則不盜竊,守城則不崩叛,君有難則死,玈亡則送。此上之所賞,而百姓之所譽也。執有命者之言曰:‘上之所賞,命固且賞,非賢故賞也。上之所罰,命固且罰,不暴故罰也。’是故入則不慈孝於親戚,出則不弟長於鄉里,坐處不度,出入無節,男女無辨。是故治官府則盜竊,守城則崩叛,君有難則不死,出亡則不送。此上之所罰,百姓之所非毀也。執有命者言曰:‘上之所罰,命固且罰$ 都,使雨村投謁個仕宦之家為寄足之地.因使 人過去請時,那家人去了回來說:“和尚說,賈爺今日五峄已進京去了,也 曾留下話与和尚轉達老爺,說`讀書人不在黃道黑道,總以事理為要,不及 面辭了.'"士隱听了,也只得罷了.真是閒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元霄佳節 矣.士隱命家人霍啟抱了英蓮去看社火花燈,半夜中,霍啟因要小解,便將 英蓮放在一家門檻上坐著.待他小解完了來抱時,那有英蓮的蹤影?急得霍 啟直尋了半夜,至天明不見,那霍啟也就不敢回來見主人,便逃往他鄉去了 .那士隱夫婦,見女儿一夜不歸,便知有些不妥,再使几人去尋找,回來皆 云連音響皆無.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豈不思想,因此晝夜 啼哭,几乎不曾尋死.看看的一月,士隱先就得了一病,當時封氏孺人也因 思女构疾,日日請醫療治.   不想這日三月十五,葫蘆廟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鍋火逸 ,便燒著窗紙.此方人家多用竹篱木壁者,大抵也因劫數,于是接二連三, 牽五挂四,將一條街燒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時雖有軍民來救,那火已成了勢 ,如何救得下?直燒了一夜,方漸漸的熄去,也不知燒了几家.只可怜甄家 在隔壁,早已燒成一片瓦礫場了.只有他夫婦并几個家人的性命不曾傷了. 急得士隱惟跌足長歎而已.只得与妻子商議,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年 水旱不收,鼠盜蜂起,無非搶田奪地,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 ,難以安身.士隱只得將田庄都折變了,便攜了妻子与兩個丫鬟投他岳丈家   他岳丈名喚封肅,本貫大如州人氏,雖是務農,家中都還殷實.今見女 婿這等狼狽而來,心中便有些不樂.幸而士隱還有折變田地的銀子未曾用完 ,拿出來托他隨分就价薄置些須房地,為后日衣食之計.那封肅便半哄半賺 ,些須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隱乃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 一二年,越覺窮了下去.封肅每見面時態便說些現成話,且人前人后又怨他 們不善過活,只一味好吃懶作等語.士隱知投人不著,心中未免悔恨,再兼 上年惊唬,急忿怨痛,已有積傷,暮年之人,貧病交攻,竟漸漸的露出那下 世的光景來.   可巧這日拄了拐杖掙挫到街前散散心時,忽見那邊來了一個跛足道人, 瘋癲落脫,麻屣鶉衣,口內念著几句言詞,道是: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 子家的那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气 ,早嚇的都丟在爪洼國去了.听見尤氏問他有知道好大夫的話,連忙答道 :“我們這么听著,實在也沒見人說有個好大夫.如今听起大奶奶這個來 ,定不得還是喜呢.嫂子倒別教人混治.倘或認錯了,這可是了不得的。 ”尤氏道:“可不是呢。”正是說話間,賈珍從外進來,見了金氏,便向 尤氏問道:“這不是璜大奶奶么?"金氏向前給賈珍請了安.賈珍向尤氏 說道:“讓這大妹妹吃了飯去。”賈珍說著話,就過那屋里去了.金氏此 來,原要向秦氏說說秦鐘欺負了他侄儿的事,听見秦氏有病,不但不能說 ,亦且不敢提了.況且賈珍尤氏又待的很好,反轉怒為喜,又說了一會子 話儿,方家去了.   金氏去后,賈珍方過來坐下,問尤氏道:“今日他來,有什么說的事 情么?"尤氏答道:“倒沒說什么.一進來的時候,臉上倒象有些著了惱 的气色似的,及說了半天話,又提起媳婦這病,他倒漸漸的气色平定了. 你又叫讓他吃飯,他听見媳婦這么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著,又說了几句 閒話儿就去了,倒沒求什么事.如今且說媳婦這病,你到那里尋一個好大 夫來与他瞧瞧要緊,可別耽誤了.現今咱們家走的這群大夫,那里要得, 一個個都是听著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說,他也添几句文話儿說一遍.可倒 殷勤的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著倒有四五遍來看脈.他們大家商量著立個 方子,吃了也不見效,倒弄得一日換四五遍衣裳,坐起來見大夫,其實于 病人無益。”賈珍說道:“可是.這孩子也糊涂,何必脫脫換換的,倘再 著了厖,更添一層病,那還了得.衣裳任憑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孩 子的身子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我正進來要告訴你: 方才馮紫英來看我,他見我有些抑郁之色,問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訴他說 ,媳婦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為不得個好太醫,斷不透是喜是病, 又不知有妨礙無妨礙,所以我這兩日心里著實著急.馮紫英因說起他有一 個幼時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最淵博的,更兼醫理极深,且能斷 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給他儿子來捐官,現在他家住著呢.這么看來,竟 是合該媳婦的病在他手里除災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請去了. 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來,明日想必一定來.況且馮紫英又即刻回家親自去 求他,務叫他來瞧瞧.等這個張先生來瞧了再說罷。”   尤氏听了,心中甚喜,因說道:“后日是太爺的壽日,到底怎么辦?" 賈珍說道:“我方才到了太爺那里去請安,兼請太爺來家來受一受一家子 的禮.太爺因說道:`我是清淨慣$ 遂命太監夏守忠到榮國府來下一道諭, 命寶釵等只管在園中居住,不可禁約封錮,命寶玉仍隨進去讀   賈政, 王夫人接了這諭,待夏守忠去后,便來回明賈母, 遣人進去各處收拾打掃,安設帘幔床帳. 別人听了還自猶可, 惟寶玉听了這諭,喜的無可不可.正和賈母盤算,要這個,弄 那個,忽見丫鬟來說:“老爺叫寶玉。”寶玉听了,好似打了 個焦雷,登時掃去興頭,臉上轉了顏色,便拉著賈母扭的好似 扭股儿糖,殺死不敢去.賈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寶貝,你只 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況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 想是娘娘叫你進去住,他吩咐你几句,不過不教你在里頭淘气. 他說什么,你只好生答應著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喚了兩 個老嬤嬤來,吩咐"好生帶了寶玉去,別叫他老子唬著他。”老 嬤嬤答應了.   寶玉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這邊來.可巧賈政 在王夫人房中商議事情,金釧儿,彩云,彩霞,繡鸞,繡鳳等 眾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著呢,一見寶玉來,都抿著嘴笑. 金釧 一把拉住寶玉,悄悄的笑道:“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 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開金釧,笑道:“人家正心 里不自在,你還奚落他.趁這會子喜歡,快進去罷. "寶玉只得 挨進門去.原來賈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間呢.趙姨娘打起帘子, 寶玉躬身進去.只見賈政和王夫人對面坐在炕上說話,地下一 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賈環四個人都坐在那里.一見他 進來,惟有探春和惜春,賈環站了起來.   賈政一舉目,見寶玉站在跟前,神彩飄逸,秀色奪人,看 看賈環,人物委瑣,舉止荒疏,忽又想起賈珠來,再看看王夫 人只有這一個親生的儿子,素愛如珍,自己的胡須將已蒼白: 因 這几件上,把素日嫌惡處分寶玉之心不覺減了八九.半晌說道: “娘娘吩咐說, 摭日日外頭嬉游,漸次疏懶,如今叫禁管,同 你姊妹在園里讀書寫字.你可好生用心習學, 再如不守分安 常,你可仔細!"寶玉連連的答應了几個"是".王夫人便拉他在 身旁坐下.他姊弟三人依舊坐下.   王夫人摸挲著寶玉的脖項說道:“前儿的丸藥都吃完了?" 寶玉答道:“還有一丸。”王夫人道:“明儿再取十丸來,天 天臨睡的時候,叫襲人伏侍你吃乖再睡。”寶玉道:“只從太 太吩咐了,襲人天天晚上想著,打發我吃。”賈政問道:“襲 人是何人?"王夫人道:“是個丫頭。”賈政道:“丫頭不管叫 個什么罷了,是誰這樣刁鑽,起這樣的名字?"王夫人見賈政不 自在了,便替寶玉掩飾道:“是老太太起的。”賈政$ 道:“老爺怎么得知道的?"焙茗道:“那琪官的 事,多半是薛大爺素日逍醋,沒法儿出气,不知在外頭唆挑 了誰來,在老爺跟前下的火.那金釧儿的事是三爺說的,我 也是听見老爺的人說的。”襲人听了這兩件事都對景,心中 也就信了八九分. 然后回來,只見眾人都替寶玉療治.調停 完備,賈母令"好訴抬到他房內去".眾人答應,七手八腳,忙 把寶玉送入怡紅院內自己床上臥好.又亂了半日,眾人漸漸 散去,襲人方進前來經心服侍,問他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錯里錯以錯勸哥哥 -------------------------------------------------------------------------------   話說襲人見賈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來寶玉身邊坐下, 含淚問他:“怎么就打到這步田地?寶玉歎气說道:听說, 便輕輕的伸手進去,將中衣褪下.寶玉略動一動,便咬著牙 叫`噯喲',襲人連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來.襲人看 時,只見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寬的僵痕高了起來. 襲人 咬著牙說道:“我的娘,怎么下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 句話,也不得到這步地位.幸而沒動筋骨,倘或打出個殘疾 來,可叫人怎么樣呢!"正說著, 只听丫鬟們說:“寶姑娘來 了。”襲人听見,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紗被替寶 玉蓋了. 只見寶釵手里托著一丸藥走進來,向襲人說道:“晚 上把這藥用酒研開,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可以 就好了。”說畢,遞与襲人,又問道:“這會子可好些? " 寶玉一面道謝說:“好了。”又讓坐.寶釵見他睜開眼說話, 不象先時,心中也寬慰了好些, 便點頭歎道:“早听人一句 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 心里也疼。”剛說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說的話急了,不覺 的就紅了臉,低下頭來. 寶玉听得這話如此親切稠密,大有 深意,忽見他又咽住不往下說,紅了臉,低下頭只管弄衣帶, 那一种嬌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覺心中大暢,將疼痛 早丟在九霄云外, 心中自思:“我不過挨了几下打,他們一 個個就有這些怜惜悲感之態露出,令人可玩可觀, 可怜可 敬.假若我一時竟遭殃橫死,他們還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 是他們這樣,我便一時死了,得他們如此,一生事業縱然盡 付東流,亦無足歎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 亦可謂糊涂 鬼祟矣。”想著,只听寶釵問襲人道:“怎么好好的動了气, 就打起來了?"襲人便把焙茗的$ ”說著又哭起來.賈薔忙道:“昨儿晚上 我問了大夫,他說不相干.他說吃兩劑藥,后儿再瞧.誰知 今儿又吐了.這會子請他去。”說著,便要請去.齡官又叫" 站住,這會子大毒日頭地下,你賭气子去請了來我也不瞧。” 賈薔听如此說,只得又站住.寶玉見了這般景況, 不覺痴了, 這才領會了划"薔"深意.自己站不住,也抽身走了.賈薔一心 都在齡官身上,也不顧送,倒是別的女孩子送了出來.   那寶玉一心裁奪盤算, 痴痴的回至怡紅院中,正值林黛 玉和襲人坐著說話儿呢.寶玉一進來,就和襲人長歎,說道: “我昨晚上的話竟說錯了,怪道老爺說我是`管窺蠡測' .昨 夜說你們的眼淚單葬我,這就錯了.我竟不能全得了.從此 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 "襲人昨夜不過是些頑話,已經忘 了,不想寶玉今又提起來,便笑道:“你可真真有些瘋了。” 寶玉默不對,自此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 傷"不知將來葬我洒淚者為誰?"此皆寶玉心中所怀,也不可十 分妄擬.   且說林黛玉當下見了寶玉如此形象, 便知是又從那里著 了魔來,也不便多問,因向他說道:“我才在舅母跟前听的 明儿是薛姨媽的生日,叫我順便來問你出去不出去.你打發 人前頭說一聲去。”寶玉道:“上回連大老爺的生日我也沒 去,這會子我又去,倘或碰見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這么 怪熱的,又穿衣裳,我不去姨媽也未必惱。”襲人忙道蛰“這 是什么話?他比不得大老爺.這里又住的近,又是親戚,你 不去豈不叫他思量.你怕熱,只清早起到那里磕個頭,吃鐘 茶再來,豈不好看。”寶玉未說話,黛玉便先笑道:“你看 著人家赶蚊子分上,也該去走走。”寶玉不解,忙問:“怎 么赶蚊子?"襲人便將昨日睡覺無人作伴,寶姑娘坐了一坐的 話說了出來.寶玉听了,忙說:“不該.我怎么睡著了,褻 瀆了他。”一面又說:“明日必去。”正說著,忽見史湘云 穿的齊齊整整的走來辭說家里打發人來接他.寶玉林黛玉听 說,忙站起來讓坐.史湘云也不坐,寶林兩個只得送他至前 面.那史湘云只是眼淚汪汪的,見有他家人在跟前,又不敢 十分委曲.少時薛寶釵赶來,愈覺繾綣難舍.還是寶釵心內 明白,他家人若回去告訴了他嬸娘,待他家去又恐受气,因 此倒催他走了.眾人送至二門前,寶玉還要往外送,倒是湘 云攔住了.一時,回身又叫寶玉到跟前,悄悄的囑道:“便 是老太太想不起我來,你時常提著打發人接我去. "寶玉連連 答應了.眼看著他上車去了,大家方才進來.要知端的,且 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 倒了打破了, 所以沒點來。”黛玉道:“跌了燈值錢,跌了人值錢?你又穿不慣木屐子.那燈 籠命他們前頭照著.這個又輕巧又亮,原是雨里自己拿著的,你自己手里拿著這 個,豈不好?明儿再送來.就失了手也有限的, 怎么忽然又變出這`剖腹藏珠' 的脾气來!"寶玉听說,連忙接了過來,前頭兩個婆子打著傘提著明瓦燈,后頭 還有兩個小丫鬟打著傘.寶玉便將這個燈遞与一個小丫頭捧著,寶玉扶著他的 肩,一徑去了.   就有蘅蕪苑的一個婆子, 也打著傘提著燈,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窩來,還有 一包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說:“這比買的強.姑娘說了:姑娘先吃著,完了再 送來。”黛玉道:“回去說`費心'。”命他外頭坐了吃茶.婆子笑道:“不吃茶 了,我還有事呢。”黛玉笑道:“我也知道你們忙.如今天又涼,夜又長,越發 該會個夜局,痛賭兩場了。”婆子笑道:“不瞞姑娘說,今年我大沾光儿了.橫 豎每夜各處有几個上夜的人,誤了更也不好,不如會個夜局, 又坐了更,又解 悶儿.今儿又是我的頭家,如今園門關了,就該上場了。”黛玉听說笑道:“難 為你.誤了你發財,冒雨送來。”命人給他几百錢,打些酒吃,避避雨气.那婆 子笑道:“又破費姑娘賞酒吃。”說著,磕了一個頭,外面接了錢,打傘去了.   紫鵑收燕窩,然后移燈下帘,伏侍黛玉睡下.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寶釵,一 時又羡他有母兄,一面又想寶玉雖素習和睦,終有嫌疑.又听見窗外竹梢焦葉之 上,雨聲淅瀝,清寒透幕,不覺又滴下淚來.直到四更將闌,方漸漸的睡了.暫 且無話.要知端的—— 第四十六回  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   話說林黛玉直到四更將闌, 方漸漸的睡去,暫且無話.如今且說鳳姐儿因 見邢夫人叫他,不知何事,忙另穿戴了一番,坐車過來.邢夫人將房內人遣出, 悄向鳳姐儿道:“叫你來不為別事,有一件為難的事,老爺托我,我不得主意, 先和你商議.老爺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鴛鴦,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討去畺我 想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給,你可有法子?"鳳姐儿听了,忙道:“依 我說,竟別碰這個釘子去.老太太离了鴛鴦, 飯也吃不下去的,那里就舍得了? 況且平日說起閒話來,老太太常說,老爺如今上了年紀, 作什么左一個小老婆 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里,沒的耽誤了人家.放著身子不保$ 斗篷來,又說:“大奶奶才打發 人來說,下了雪,要商議明日請人作詩呢。”一語未了,只見李紈的丫頭走來請 黛玉.寶玉便邀著黛玉同往稻香村來.黛玉換上掐金挖云紅香羊皮小靴,罩了一 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里的鶴氅,束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絛,頭上罩了雪 帽.二人一齊踏雪行來.只見眾姊妹都在那邊,都是一色大紅猩猩氈与羽毛緞斗 篷,獨李紈穿一件青哆羅呢對襟褂子,薛寶釵穿一件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洋線番□ 絲的鶴氅;邢岫煙仍是家常舊衣,并無避雪之衣.一時史湘云來了,穿著賈母与 他的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發燒大褂子, 頭上帶著一頂挖云鵝 黃片金里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領.黛玉先笑道:“你們瞧瞧,孫 行者來了.他一般的也拿著雪褂子,故意裝出個小騷達子來。”湘云笑道:“你 們瞧瞧我里頭打扮的。”一面說,一面脫了褂子.只見他里頭穿著一件半新的靠 諵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龍窄□小袖掩衿銀鼠短襖, 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紅 裝緞狐□褶子,腰里緊緊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絛,腳下也穿著□皮小 靴,越顯的蜂腰猿背,鶴勢螂形.眾人都笑道:“偏他只愛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儿, 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麗了些. "湘云道:“快商議作詩!我听听是誰的東家?" 李紈道:“我的主意.想來昨儿的正日已過了,再等正日又太遠,可巧又下雪, 不如大家湊個社,又替他們接風,又可以作詩.你們意思怎咡樣?"寶玉先道: “這話很是.只是今日晚了,若到明儿, 晴了又無趣。”眾人看道:“這雪未 必晴,縱晴了,這一夜下的也夠賞了。”李紈道:“我這里雖好,又不如蘆雪庵 好.我已經打發人籠地炕去了,咱們大家擁爐作詩.老太太想來未必高興, 況 且咱們小頑意儿,單給鳳丫頭個信儿就是了.你們每人一兩銀子就夠了,送到我 這里來。”指著香菱,寶琴,李紋,李綺,岫煙,"五個不算外,咱們里頭二丫 頭病了不算,四丫頭告了假也不算,你們四分子送了來,我包總五六兩銀子也盡 夠了。”寶釵等一齊應諾.因又擬題限韻,李紈笑道:“我心里自己定了,等到 了明日臨期,橫豎知道. "說畢,大家又閒話了一回,方往賈母處來.本日無話. 到了次日一早,寶玉因心里記挂著這事,一夜沒好生得睡,天亮了就爬起來.掀 開帳子一看,雖門窗尚掩,只見窗上光輝奪目, 心內早躊躇起來,埋怨定是晴 了,日光已出.一面忙起來揭起窗屜,從玻璃窗內往外一看,原來不是日光,竟 是一夜大雪,下將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寶玉此時歡喜非常,忙$ 詩,四闋詞.頭一個詩題《詠,限一先的韻,五言律,要把一先的韻都用盡了, 一個不許剩。”寶琴笑道:“這一說,可知是姐姐不是真心起社了,這分明難人. 若論起來,也強扭的出來,不過顛來倒去弄些《易經》上的話生填,究竟有何趣 味.我八歲時節,跟我父親到西海沿子上買洋貨,誰知有個真真國的女孩子,才 十五歲,那臉面就和那西洋畫上的美人一樣,也披著黃頭發,打著聯垂,滿頭帶 的都是珊瑚,貓儿眼,祖母綠這些寶石,身上穿著金絲織的鎖子甲洋錦襖袖,帶 著倭刀,也是鑲金嵌寶的,實在畫儿上的也沒他好看.有人說他通中國的詩書, 會講五經,能作詩填詞,因此我父親央煩了一位通事官,煩他寫了一張字,就寫 的是他作的詩。”眾人都稱奇道异.寶玉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來我瞧瞧。” 寶琴笑道:“在南京收著呢, 此時那里去取來?"寶玉听了,大失所望,便說: “沒福得見這世面。”黛玉笑拉寶琴道:“你別哄我們.我知道你這一來,你的 這些東西未必放在家里,自然都是餐帶了來的,這會子又扯謊說沒帶來.他們雖 信,我是不信的。”寶琴便紅了臉,低頭微笑不語. 寶釵笑道:“偏這個顰儿 慣說這些白話,把你就伶俐的。”黛玉道:“若帶了來,就給我們見識見識也罷 了. "寶釵笑道:“箱子籠子一大堆還沒理清,知道在那個里頭呢! 等過日收 拾清了,找出來大家再看就是了。”又向寶琴道:“你若記得,何不念念我們听 听. "寶琴方答道:“記得是首五言律,外國的女子也就難為他了。”寶釵道: “你且別念,等把云儿叫了來,也叫他酏听。”說著,便叫小螺來吩咐道:“你 到我那里去,就說我們這里有一個外國美人來了,作的好詩,請你這'詩瘋子'來 瞧去,再把我們'詩呆子'也帶來。”小螺笑著去了.   半日, 只听湘云笑問:“那一個外國美人來了?"一頭說,一頭果和香菱來 了.眾人笑道:“人未見形,先已聞聲。”寶琴等忙讓坐,遂把方才的話重敘了 一遍.湘云笑道:“快念來听听。”寶琴因念道:   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   島云蒸大海,嵐气接叢林.   月本無今古,情緣自淺深.   漢南春歷歷, 焉得不關心.眾人听了,都道"難為他!竟比我們中國人還 強。”一語未了, 只見麝月走來說:“太太打發人來告訴二爺,明儿一早往舅 舅那里去,就說太太身上不大好,不得親自來。”寶玉忙站起來答應道:“是。” 因問寶釵寶琴可去.寶釵道:“我們不去,昨儿單送了禮去了。”大家說了一回   寶玉因讓諸姊妹先行,自己落后.黛玉便又叫$ 是他們是管家.管的著你們,何如自己 存些体統,他們如何得來作踐.所以我如今替你們想出這個額外的進益來,也為 大家齊心把這園里周全的謹謹慎慎,使那些有權執事的看見這般嚴肅謹慎,且不 用他們操心,他們心里豈不敬伏.也不枉替你們籌畫進益, 既能奪他們之權, 生你們之利,豈不能行無為之治,分他們之憂.你們去細想想這話。”家人都歡 聲鼎沸說:“姑娘說的很是.從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這樣疼顧我們, 我們再要不体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剛說著, 只見林之孝家的進來說:“江南甄府里家眷昨日到京,今日進宮 朝賀.此刻先遣人來送禮請安. "說著,便將禮單送上去.探春接了,看道是: “上用的妝緞蟒緞十二匹,上用雜色緞十二匹,上用各色紗十二匹,上用宮綢十 二匹,官用各色緞紗綢綾二十四匹。”李紈也看過,說:“用上等封儿賞他。” 因又命人回了賈母.賈母便命人叫李紈, 探春,寶釵等也都過來,將禮物看了. 李紈收過,一邊吩咐內庫上人說:“等太太回來看了再收。”賈母因說:“這甄 家又不与別家相同,上等賞封賞男人,只怕展眼又打發女人來請安, 預備下尺 頭。”一語未完,果然人回:“甄府四個女人來請安。”賈母听了,忙命人帶進   那四個人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紀,穿戴之物,皆比主子不甚差別.請安問好畢, 賈母命拿了四個腳踏來,他四人謝了坐,待寶釵等坐了憒方都坐下.賈母便問: “多早晚進京的?"四人忙起身回說:'昨日進的京.今日太太帶了姑娘進宮請安 去了,故令女人們來請安,問候姑娘們。”賈母笑問道:“這些年沒進京,也不 想到今年來。”四人也都笑回道:“正是,今年是奉旨進京的。”賈母問道:“家 眷都來了?"四人回說:“老太太和哥儿,兩位小姐并別位太太都沒來, 就只太 太帶了三姑娘來了。”賈母道:“有人家沒有?"四人道:“尚沒有。”賈母笑 道:“你們大姑娘和二姑娘這兩家,都和我們家甚好。”四人笑道:“ 正是. 每年姑娘們有信回去說,全虧府上照看。”賈母笑道:“什么照看,原是世交, 又是老親,原應當的.你們二姑娘更好,更不自尊自大,所以我們才走的親密。” 四人笑道:“這是老太太過謙了。”賈母又問:“你這哥儿也跟著你們老太太? "四人回說:“也是跟著老太太. "賈母道:“撼歲了?"又問:“上學不曾?" 四人笑說:“今年十三歲.因長得齊整,老太太很疼.自幼淘气异常,天天逃學, 老爺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教。”賈母笑道:“也不成了我們家的了!你這哥儿叫什 么名字?"四$ 道:“我卻沒告訴過他,也罷,等我告訴他就是了。”說 畢,复走進來,故意洗手.   已是掌燈時分, 听得院門前有一群人進來.大家隔窗悄視,果見林之孝家 的和几個管事的女人走來, 前頭一人提著大燈籠.晴雯悄笑道:“他們查上夜 的人來了.這一出去, 咱們好關門了。”只見怡紅院凡上夜的人都迎了出去, 林之孝家的看了不少.林之孝家的吩咐:“別耍錢吃酒,放倒頭睡到大天亮.我 听見是不依的。”眾人都笑說:“那里有那樣大膽子的人. "林之孝家的又問: “寶二爺睡下了沒有?"眾人都回不知道.襲人忙推寶玉.寶玉□了鞋,便迎出 來,笑道:“我還沒睡呢.媽媽進來歇歇。”又叫:“襲人倒茶來。”林之孝家 的忙進來,笑說:“還沒睡?如今天長夜短了,該早些睡,明儿起的方早. 不 然到了明日起遲了,人笑話說不是個讀書上學的公子了,倒象那起挑腳漢了。” 說畢,又笑.寶玉忙笑道:︼媽媽說的是.我每日都睡的早,媽媽每日進來可都 是我不知道的, 已經睡了.今儿因吃了面怕停住食,所以多頑一會子。”林之 孝家的又向襲人等笑說:“該沏些個普洱茶吃。”襲人晴雯二人忙笑說:“沏了 一□子女儿茶,已經吃過兩碗了.大娘也嘗一碗,都是現成的。”說著,晴雯便 倒了一碗來.林之孝家的又笑道:“這些時我听見二爺嘴里都換了字眼,赶著這 几位大姑娘們竟叫起名字來.雖然在這屋里, 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還該 嘴里尊重些才是.若一時半刻偶然叫一聲使得,若只管叫起來, 怕以后兄弟侄 儿照樣,便惹人笑話,說這家子的人眼里沒有長輩。”寶貍笑道:“媽媽說的是. 我原不過是一時半刻的。”襲人晴雯都笑說:“這可別委屈了他.直到如今, 他 可姐姐沒离了口.不過頑的時侯叫一聲半聲名字,若當著人卻是和先一樣。”林 之孝家的笑道:“這才好呢,這才是讀書知禮的.越自己謙越尊重,別說是三五 代的陳人, 現從老太太,太太屋里撥過來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貓儿狗 儿,輕易也傷他不的.這才是受過調教的公子行事。”說畢,吃了茶,便說:“請 安歇罷,我們走了。”寶玉還說:“再歇歇。”那林之孝家的已帶了眾人,又 查別處去了.這里晴雯等忙命關了門,進來笑說:“這位奶奶那里吃了一杯來了, 嘮三叨四的,又排場了我們一頓去了。”麝月笑道:“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 也要常提著些儿.也□防著怕走了大褶儿的意思。”說著,一面擺上酒果.襲人 道:“不用圍桌,咱們把那張花梨圓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寬綽,又便宜。”說 著,大家果然抬來.$ 娘才睡了覺, 他兩個雖小, 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沒有奶奶了.回來告訴爺,你吃不了兜著走. "賈蓉撇 下他姨娘,便抱著丫頭們親嘴:“我的心肝,你說的是,咱們讒他兩個。”丫頭 們忙推他,恨的罵:“短命鬼儿,你一般有老婆丫頭,只和我們鬧,知道的說是 頑, 不知道的人,再遇見那髒心爛肺的愛多管閒事嚼舌頭的人,吵嚷的那府里 誰不知道, 誰不背地里嚼舌說咱們這邊亂帳。”賈蓉笑道:“各門另戶,誰管 誰的事.都夠使的了.從古至今,連漢朝和唐朝,人還說髒唐臭漢,何況咱們這 宗人家.誰家沒風流事,別討我說出來. 連那邊大老爺這么利害,璉叔還和那 小姨娘不干淨呢.鳳姑娘那樣剛強, 瑞叔還想他的帳.那一件瞞了我!"賈蓉只 管信口開合胡言亂道之間,只見他老娘醒了,請安問好,又說:“難為老祖宗勞 心,又難為兩位姨娘受委屈,我們爺儿們感戴不盡.惟有等事完了,我們合家大 小,登門去磕頭。”尤老人點頭道:“我的儿,倒是你們會說話.親戚們原是該 的。”又問:“你父親好?几時得了信赶到的?"賈蓉笑道:“才剛赶到的,先 打發我瞧你老人家來了.好歹求你老人家事完了再去。”說著,又和他二姨擠眼, 那尤二姐便悄悄咬牙含笑罵:“很會嚼舌頭的猴儿崽子,留下我們給你爹作娘不 成!"賈蓉又戲他老娘道:“放心罷,我父親每日為兩位姨娘操心,要尋兩個又 有根基又富貴又年青又俏皮的兩位姨爹,好聘嫁這二位姨娘的.這几年總沒揀 得,可巧前日路上才相准了一個. "尤老只當真話,忙問是誰家的,二姊妹丟了 活計,一頭笑,一頭赶著打.說:“媽別信這雷打的。”連丫頭們都說:“天老 爺有眼,仔細雷要緊!"又值人來回話:“事已完了,請哥儿出去看了,回爺的 話去。”那賈蓉方笑嘻嘻的去了.不知如何,弹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題五美吟 浪蕩子情遺九龍佩 --------------------------------------------------------------------------------   話說賈蓉見家中諸事已妥, 連忙赶至寺中,回明賈珍.于是連夜分派各項 執事人役,并預備一切應用幡杠等物.擇于初四日卯時請靈柩進城,一面使人知 會諸位親拉.是日,喪儀□耀,賓客如云,自鐵檻寺至宁府,夾路看的何止數万 人.內中有嗟歎的,也有羡慕的, 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讀書人,說是"喪禮与其奢 易莫若儉戚"的,一路紛紛議論不一. 至未申時方到,將靈柩停放在正堂之內. 供奠舉哀已畢,$ 桌上,等瓜果來時听用.若說是請人呢,不犯先忙著把個爐擺 出來. 若說點香呢,我們姑娘素日屋內除擺新鮮花果木瓜之類,又不大喜熏衣 服, 就是點香,亦當點在常坐臥之處.難道是老婆子們把屋子熏臭了要拿香熏 熏不成. 究竟連我也不知何故。”說畢,便連忙的去了.寶玉這里不由的低頭 心內細想道:“据雪雁說來,必有原故.若是同那一位姊妹們閒坐,亦不必如此 先設饌具.或者是姑爹姑媽的忌辰, 但我記得每年到此日期老太太都吩咐另外 整理肴饌送去与林妹妹私祭, 此時已過.大約必是七月因為瓜果之節,家家都 上秋祭的墳,林妹妹有感于心,所以在私室自己奠祭, 取《禮記》:`春秋荐其 時食'之意,也未可定.但我此刻走去,見他傷感,必极力勸解,又怕他煩惱郁 結于心,若不去,又恐他過于傷感,無人勸止.兩件皆足致疾.莫若先到鳳姐姐 處一看,在彼稍坐即回.如若見林妹妹傷感,再設法開解,既不至使其過悲,哀 痛稍申,亦不至抑郁致病。”想畢,遂出了園門,一徑到鳳姐處來.   正有許多執事婆子們回事畢, 紛紛散出.鳳姐儿正倚著門和平儿說話呢. 一見了寶玉,笑道:“你回來了么.我才吩咐了林之孝家的.叫他使人告訴跟你 的小廝,若沒什么事趁便請你回來歇息歇息. 再者那里人多,你那里禁得住那 些气味.不想恰好你倒來了. "寶玉笑道:“多謝姐姐記挂.我也因今日沒事, 又見姐姐這兩日沒往那府里去,不知身上可大愈否,所以回來看視看視。”鳳姐 道:“左右也不過是這樣,三日好兩日不好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這些大枆 們,噯,那一個是安分的,每日不是打架,就拌嘴,連賭博偷盜的事情, 都鬧 出來了兩三件了.雖說有三姑娘幫著辦理,他又是個沒出閣的姑娘.也有叫他知 道得的,也有往他說不得的事,也只好強扎掙著罷了.總不得心靜一會儿. 別 說想病好,求其不添,也就罷了。”寶玉道:“雖如此說,姐姐還要保重身体, 少操些心才是。”說畢,又說了些閒話,別了鳳姐,一直往園中走來.   進了瀟湘館院門看時,只見爐裊殘煙,奠余玉□.紫鵑正看著人往里搬桌子, 收陳設呢. 寶玉便知已經祭完了,走入闓內,只見黛玉面向里歪著,病体懨懨, 大有不胜之態. 紫鵑連忙說道:“寶二爺來了。”黛玉方慢慢的起來,含笑讓 坐.寶玉道:“妹妹這兩天可大好些了? 气色倒覺靜些,只是為何又傷心了?" 黛玉道:“可是你沒的說了,好好的我多早晚又傷心了? "寶玉笑道"妹妹臉上 現有淚痕,如何還哄我呢.只是我想妹妹素日本來多病, 凡$ “姐姐知道, 不用我說:“賈璉笑問二姐是誰,二姐一時也想不起來.大家想來,賈璉便道: “定是此人無移了!"便拍手笑道:“我知道了.這人原不差,果然好眼力。” 二姐笑問是誰,賈璉笑道:“別人他如何進得去,一定是寶玉。”二姐与尤老听 了,亦以為然.尤三姐便啐了一口,道:“我們有姊妹十個,也嫁你弟兄十個不 成.難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沒了好男子了不成!"眾人听了都詫异:“除去他, 還有那一個?"尤三姐笑道:“別只在眼前想,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   正說著,忽見賈璉的心腹小廝興儿走來請賈璉說:“老爺那邊緊等著叫爺 呢.小的答應往舅老爺那邊去了, 小的連忙來請。”賈璉又忙問:“昨日家里 沒人問?"興儿道:“小的回奶奶說,爺在家廟里同珍大爺商議作百日的事,只 怕不能來家。”賈璉忙命拉馬, 隆儿跟隨去了,留下興儿答應人來事務.尤二 姐拿了兩碟菜,命拿大杯斟了酒,就命興儿在炕沿下蹲著吃, 一長一短向他說 話儿.問他家里奶奶多大年紀,怎個利害的樣子, 老太太多大年紀,太太多大 年紀,姑娘几個,各樣家常等語.興儿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頭吃, 一頭將榮府 之事備細告訴他母女.又說:“我是二門上該班的人.我們共是兩班, 一班四 個,共是八個.這八個人有几個是奶奶的心腹,有几個是爺的心腹.奶奶的心腹 我們不敢惹, 爺的心腹奶奶的就敢惹.提起我們奶奶來,心里歹毒,口里尖快. 我們二爺也算是個好的,那里見得他.倒是跟前的平姑娘為人很好,雖然和奶奶 一气,他倒背著奶奶常作些個好事. 小的們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過的,只 求求他去就完了.如今合家大小曆了老太太,太太兩個人,沒有不恨他的,只不 過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時看的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著老太太,太太兩個人 喜歡.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沒人敢攔他.又恨不得把銀子錢省下來堆成山, 好叫老太太,太太說他會過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 他討好儿.估著有好事, 他就不等別人去說,他先抓尖儿,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錯了, 他便一縮頭推 到別人身上來,他還在旁邊撥火儿.如今連他正經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 說他` 雀儿揀著旺處飛,黑母雞一窩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張羅' .若不是 老太太在頭里,早叫過他去了。”尤二姐笑道:“你背著他這等說他, 將來你 又不知怎么說我呢.我又差他一層儿,越發有的說了。”興儿忙跪下說道:“奶 奶要這樣說, 小的不怕雷打!但凡小的們有造化起來,先娶奶奶時若得了奶奶 這樣的讐,小的$ 原是素日憂慮過度,傷了血气.姑娘的千金貴 体,也別自己看輕了。”紫鵑正在這里勸解,只听見小丫頭子在院內說:“寶二 爺來了。”紫鵑忙說:“請二爺進來罷。”   只見寶玉進房來了,黛玉讓坐畢,寶玉見黛玉淚痕滿面,便問:“妹妹,又 是誰气著你了?"黛玉勉強笑道:“誰生什么气。”旁邊紫鵑將嘴向床后桌上一 努,寶玉會意,往那里一瞧,見堆著許多東西,就知道是寶釵送來的,便取笑說 道:“那里這些東西,不是妹妹要開雜貨舖啊?"黛玉也不答言.紫鵑笑著道: “二爺還提東西呢.因寶姑娘送了些東西來,姑娘一看就傷起心來了.我正在這 拍勸解,恰好二爺來的很巧,替我們勸勸。”寶玉明知黛玉是這個緣故,卻也不 敢提頭儿,只得笑說道:“你們姑娘的緣故想來不為別的,必是寶姑娘送來的東 西少,所以生气傷心.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与你多多的帶兩 船來,省得你淌眼抹淚的。”黛玉听了這些話,也知寶玉是為自己開心, 也不 好推,也不好任,因說道:“我任憑怎么沒見世面,也到不了這步田地,因送的 東西少,就生气傷心.我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气了.我有 我的緣故, 你那里知道。”說著,眼淚又流下來了.寶玉忙走到床前,挨著黛 玉坐下,將那些東西一件一件拿起來擺弄著細瞧,故意問這是什么,叫什么名子, 那是什么做的,這樣齊整,這是什么,要他做什么使用.又說這一件可以擺在面 前,又說那一件可以放在條桌上當古董儿倒好呢. 一味的將些沒要緊的話來廝 混.黛玉見寶玉如此,自己心里倒過不去,便說:“你不用在這里混攪了.咱們 到寶姐姐那邊去罷。”寶玉巴不得黛玉出去散散悶,解了悲痛,便道:“寶姐姐 送咱們東西,咱們原該謝謝去。”黛玉道:“自家姊妹,這倒不必. 只是到他 那邊,薛大哥回來了,必然告訴他些南邊的古跡儿,我去听听,只當回了家鄉一 趟的。”說著,眼圈儿又紅了.寶玉便站著等他.黛玉只得同他出來,往寶釵那 里去了.枃  且說薛蟠听了母親之言,急下了請帖,辦了酒席.次日,請了四位伙計,俱 已到齊,不免說些販賣帳目發貨之事.不一時,上席讓坐,薛蟠挨次斟了酒.薛 姨媽又使人出來致意.大家喝著酒說閒話儿.內中一個道:“今日這席上短兩個 好朋友。”眾人齊問是誰, 那人道:“還有誰,就是賈府上的璉二爺和大爺的 盟弟柳二爺。”大家果然都想起來,問著薛蟠道:“怎么不請璉二爺和柳二爺來 "薛蟠聞言,把眉一皺,歎口气道:“璉二爺又往平安州去了,頭兩天就起了身 的.那柳二$ 听了這話,也把智謀嚇回去了.你兄弟又不在家, 又沒個商 議,少不得拿錢去墊補,誰知越使錢越被人拿住了刀靶,越發來訛.我是耗子尾 上長瘡, ____多少膿血儿.所以又急又气,少不得來找嫂子。”賈氏賈蓉不等 說完,都說:“不必操心,自然要料理的。”賈蓉又道:“那張華不過是窮急, 故舍了命才告.咱們如今想了一個法儿, 竟許他些銀子,只叫他應了妄告不實 之罪,咱們替他打點完了官司.他出來時再給他些個銀子就完了。”鳳姐儿笑道: “好孩子,怨不得你顧一不顧二的作這些事出來.原來你竟糊涂.若你說得這話, 他暫且依父,且打出官司來又得了銀子, 眼前自然了事.這些人既是無賴之徒, 銀子到手一旦光了,他又尋事故訛詐.倘又叨登起來這事,咱們雖不怕,也終擔 心.擱不住他說既沒毛病為什么反給他銀子,終久是不了之局。”賈蓉原是個明 白人,听如此一說,便笑道:“我還有個主意,`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這 事還得我了才好.如今我竟去問張華個主意,或是他定要人,或是他愿意了事得 錢再娶.他若說一定要人,少不得我去勸我二姨,叫他出來仍嫁他去,若說要錢, 我們這里少不得給他。”鳳姐儿忙疴:“雖如此說,我斷舍不得你姨娘出去,我 也斷不肯使他去.好侄儿,你若疼我,只能可多給他錢為是。”賈蓉深知鳳姐口 雖如此,心卻是巴不得只要本人出來,他卻做賢良人.如今怎說怎依.鳳姐儿歡 喜了,又說:“外頭好處了, 家里終久怎么樣?你也同我過去回明才是。”尤 氏又慌了,拉鳳姐討主意如何撒謊才好.鳳姐冷笑道:“既沒這本事,誰叫你干 這事了.這會子又這個腔儿,我又看不上. 待要不出個主意,我又是個心慈面 軟的人,憑人撮弄我,我還是一片痴心.說不得讓我應起來.如今你們只別露面, 我只領了你妹妹去与老太太,太太們磕頭,只說原系你妹妹,我看上了很好.正 因我不大生長,原說買兩個人放在屋里的,今既見你妹妹很好,而又是親上做親 的,我愿意娶來做二房.皆因家中父母姊妹新近一概死了,日子又艱難,不能度 日,若等百日之后,無奈無家無業,實難等得.我的主意接了進來,已經廂房收 拾了出來暫且住著,等滿了服再圓房.仗著我不怕臊的臉,死活賴去,有了不是, 也尋不著你們了.你們母子想想,可使得?"尤氏賈蓉一齊笑說:“到底是嬸子 寬洪大量, 足智多謀.等事妥了,少不得我們娘儿們過去拜謝。”尤氏忙命丫 鬟們伏侍鳳姐梳妝洗臉,又擺酒飯,親自遞酒揀菜.   鳳姐也不多坐,執意就走了.進園中將此事告訴与尤二姐$ 得跟了他來.尤氏那邊怎好不過來的,少 不得也過來跟著鳳姐去回, 方是大禮.鳳姐笑說:“你只別說話,等我去說。” 尤氏道:“這個自然.但一有個不是,是往你身上推的。”說著,大家先來至賈 母房中.   正值賈母和園中姊妹們說笑解悶,忽見鳳姐帶了一個標致小媳婦進來,忙覷 著眼看,說:“這是誰家的孩子!好可怜見的。”鳳姐上來笑道:“老祖宗倒細 細的看看,好不好?"說著,忙拉二姐說:“這是太婆婆,快磕頭。”二姐忙行 了大禮,展拜起來.又指著眾姊妹說: 這是某人某人,你先認了,太太瞧過了 再見禮.二姐听了,一一又從新故意的問過,垂頭站在旁邊.賈母上下瞧了一遍, 因又笑問:“你姓什么?今年十几了?"鳳姐忙又笑說:“老祖宗且別問,只說 比我俊不俊。”賈母又戴了眼鏡,命鴛鴦琥珀:“把那孩子拉過來,我瞧瞧肉皮 儿。”眾人都抿嘴儿笑著,只得推他上去.賈母細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 手來我瞧瞧。”鴛鴦又揭起裙子來.賈母瞧畢,摘下眼鏡來,笑說道:“更是個 齊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鳳姐听說,笑著忙跪下,將尤氏那邊所編之話,一 五一十細細的說了一遍,"少不得老祖宗發慈心,先許他進來,住一年后再圓房。” 賈母听了道:“這有什么不是. 既你這樣賢良,很好.只是一年后方可圓得房。” 鳳姐听了,叩頭起來,又求賈母著兩個女人一同帶去見太太們, 說是老祖宗的 主意.賈母依允,遂使二人帶去見了邢夫人等. 王夫人正因他風聲不雅,深р 憂慮,見他今行此事,豈有不樂之理.于是尤二姐自此見了天日, 挪到廂房住 居.鳳姐一面使人暗暗調唆張華,只叫他要原妻,這里還有許多賠送外,還給他 銀子安家過活.張華原無膽無心告賈家的,后來又見賈蓉打發人來對詞,那人原 說的:“張華先退了親.我們皆是親戚.接到家里住著是真,并無娶嫁之說. 皆 因張華拖欠了我們的債務,追索不与,方誣賴小的主人那些個。”察院都和賈王 兩處有瓜葛, 況又受了賄,只說張華無賴,以窮訛詐,狀子也不收,打了一頓 赶出來.慶儿在外替他打點,也沒打重.又調唆張華:“親原是你家定的,你只 要親事, 官必還斷給你。”于是又告.王信那邊又透了消息与察院,察院便批: “張華所欠賈宅之銀, 令其限內按數交還,其所定之親,仍令其有力時娶回。” 又傳了他父親來當堂批准. 他父親亦系慶儿說明,樂得人財兩進,便去筋家領 人.鳳姐儿一面嚇的來回賈母,說如此這般, 都是珍大嫂子干事不明,并沒和 那家退准,惹人告了,如此官斷.賈母听了$ 寶玉道:“這階 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無故死了半邊,我就知有异事,果然應在他身上。”襲 人听了,又笑起來,因說道:“我待不說, 又撐不住,你太也婆婆媽媽的了. 這樣的話,豈是你讀書的男人說的.草木怎又關系起人來? 若不婆婆媽媽的, 真也成了個呆子了。”寶玉歎道:“你們那里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 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樣,得了知己,便极有靈驗的.若用大題目比, 就有 孔子廟前之檜,墳前之蓍,諸葛祠前之柏,岳武穆墳前之松.這都是堂堂正大隨 人之正气.千古不磨之物.世亂則萎,世治則榮,几千百年了,枯而复生者几次. 這豈不是兆應?小題目比,就有楊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藥,端正樓之相思樹,王昭 君冢上之草, 豈不也有靈驗.所以這海棠亦應其人欲亡,故先就死了半邊。” 襲人听了這篇痴話,又可笑,又可歎,因笑道:“真真蛰這話越發說上我的气來 了.那晴雯是個什么東西,就費這樣心思,比出這些正經人來!還有一說,他縱 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便是這海棠,也該先來比我,也還輪不到他.想是我 要死了。”寶玉听說,忙握他的嘴,勸道:“這是何苦!一個未清,你又這樣起 來.罷了,再別提這事,別弄的去了三個,又饒上一個."襲人听說,心下暗喜 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寶玉乃道:“從此休提起,全當他們三個死 了, 不過如此.況且死了的也曾有過,也沒有見我怎么樣,此一理也.如今且 說現在的,倒是把他的東西,作瞞上不瞞下,悄悄的打發人送出去与了他.再或 有咱們常時積攢下的錢, 拿几吊出去給他養病,也是你姊妹好了一場。”襲人 听了,笑道:“你太把我們看的又小器又沒人心了.這話還等你說,我才已將他 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總打點下了, 都放那里.如今白日里人多眼雜, 又恐生事,且等到晚上,悄悄的叫宋媽給他拿出去. 我還有攢下的几吊錢也給 他罷。”寶玉听了,感謝不盡.襲人笑道:“我原是久已出了名的賢人,連這一 點子好名儿還不會買來不成!"寶玉听他方才的話,忙陪笑撫慰一時.晚間果密 遣宋媽送去.寶玉將一切人穩住,便獨自得便出了后角門, 央一個老婆子帶他 到晴雯家去瞧瞧.先是這婆子百般不肯,只說怕人知道,"回了太太,我還吃飯 不吃飯!"無奈寶玉死活央告,又許他些錢,那婆子方帶了他來.這晴雯當日系 賴大家用銀子買的,那時晴雯才得十歲,尚未留頭.因常跟賴嬤嬤進來,賈母見 他生得伶俐標致, 十分喜愛.故此賴嬤嬤就孝敬了賈母使喚,后來所以到了寶 玉房里.這晴$ 紅紅了臉,說道:“我就是見二爺的事多。”賈芸道: “何曾有多少事能到里頭來勞動姑娘呢.就是那一年姑娘在寶二叔房里,我才和 姑娘——"小紅怕人撞見,不等說完, 赶忙問道:“那年我換給二爺的一塊絹子, 二爺見了沒有?"那賈穏听了這句話,喜的心花俱開,才要說話,只見一個小丫 頭從里面出來,賈芸連忙同著小紅往里走.兩個人一左一右, 相离不遠,賈芸 悄悄的道:“回來我出來還是你送出我來,我告訴你還有笑話儿呢. "小紅听了, 把臉飛紅,瞅了賈芸一眼,也不答言.同他到了鳳姐門口,自己先進去回了, 然 后出來,掀起帘子點手儿,口中卻故意說道:“奶奶請芸二爺進來呢。”   賈芸笑了一笑,跟著他走進房來,見了鳳姐儿,請了安,并說:“母親叫問 好。”鳳姐也問了他母親好.鳳姐道:“你來有什么事?"賈芸道:“侄儿從前 承嬸娘疼愛,心上時刻想著,總過意不去.欲要孝敬嬸娘,又怕嬸娘多想.如今 重陽時候,略備了一點儿東西.嬸娘這里那一件沒有,不過是侄儿一點孝心.只 怕嬸娘不肯賞臉。”鳳姐儿笑道:“有話坐下說。”賈芸才側身坐了,連忙將東 西捧著擱在旁邊桌上.鳳姐謙道:“你不是什么有余的人,何苦又去花錢.我又 不等著使.你今日來意是怎么個想頭儿,你倒是實說。”賈芸道:“并沒有別的 想頭儿,不過感念嬸娘的恩惠,過意不去罷咧。”說著微微的笑了.鳳姐道:“不 是這么說.你手里窄,我很知道,我何苦白白儿使你的.你要我收下這個東西, 須先和我說明白了.要是這么含著骨頭露著肉的,我倒不收。”賈芸沒法儿,只 得站起來陪著笑儿說道:“并不是有什么妄想.前几日听見老爺總辦陵工,侄儿 有几個朋友辦過好些工程,极妥當的,要求嬸娘在老爺跟前提一提.辦得一兩种, 侄儿再忘不了嬸娘的恩典.若是家里用得著,侄儿也能給嬸娘出力。”鳳姐道: “若是別的我卻可以作主.至于衙門里的事,上頭呢,都是堂官司員定的,底下 呢,都是那些書辦衙役們辦的.別人只怕插不上手.連自己的家人,也不過跟著 老爺伏侍伏侍.就是你二叔去,亦只是為的是各自家里的事,他也并不能攙越公 事.論家事,這里是踩一頭儿橇一頭儿的,連珍大爺還彈壓不住,你的年紀儿又 輕,輩數儿又小,那里纏的清這些人呢.況且衙門里頭的事差不多儿也要完了, 不過吃飯瞎跑.你在家里什么事作不得,難道沒了這碗飯吃不成.我這是實在話, 你自己回去想想就知道了.你的情意我已經領了,把東西快拿回去, 是那里弄 來的,仍舊給人家送了去罷。”正說著,只見奶媽$ , 為的是宮里好進.誰說買來擱在家里?老太太還沒開口,你便說了一大些喪气   說著,便把兩件東西拿了出去,告訴了賈政,說老太太不要.便与馮紫英道: “這兩件東西好可好,就只沒銀子.我替你留心,有要買的人,我便送信給你去。” 馮紫英只得收拾好,坐下說些閒話,沒有興頭,就要起身.賈政道:“你在我這 里的話。”正說著,人回:“大老爺來了。”賈赦早已進來.彼此相見,敘些寒 溫.不一時擺上酒來,肴饌羅列,大家鴘著酒.至四五巡后,說起洋貨的話,馮 紫英道:“這种貨本是難消的,除非要象尊府這种人家,還可消得,其余就難了。” 賈政道:“這也不見得。”賈赦道:“我們家里也比不得從前了,這回儿也不過 是個空門面。”馮紫英又問:“東府珍大爺可好么?我前儿見他,說起家常話儿 來, 提到他令郎續娶的媳婦,遠不及頭里那位秦氏奶奶了.如今后娶的到底是 那一家的, 我也沒有問起。”賈政道:“我們這個侄孫媳婦儿,也是這里大家, 從前做過京畿道的胡老爺的女孩儿。”紫英道:“胡道長我是知道的.但是他家 教上也不怎么樣.也罷了,只要姑娘好就好。”   賈璉道:“听得內閣里人說起,賈雨村又要升了。”賈政道:“這也好,不 知准不准。”賈璉道:“大約有意思的了。”馮紫英道:“我今儿從吏部里來, 也听見這樣說.雨村老先生是貴本家不是?"賈政道:“是。”馮紫英道:“是 有服的還是無服的?"賈政道:“說也話長. 他原籍是浙江湖州府人,流寓到蘇 州,甚不得意.有個甄士隱和他相好,時常周濟他. 以后中了進士,得了榜下 知縣,便娶了甄家的丫頭.如今的太太不是正べ.豈知甄士隱弄到零落不堪,沒 有找處.雨村革了職以后,那時還与我家并未相識,只因舍妹丈林如海林公在揚 州巡鹽的時候, 請他在家做西席,外甥女儿是他的學生.因他有起复的信要進 京來, 恰好外甥女儿要上來探親,林姑老爺便托他照應上來的,還有一封荐書, 托我吹噓吹噓.那時看他不錯,大家常會.豈知雨村也奇,我家世襲起,從代字 輩下來,宁榮兩宅人口房舍以及起居事宜,一概都明白,因此遂覺得親熱了。” 因又笑說道:“几年門子也會鑽了.由知府推升轉了御史,不過几年,升了吏部 侍郎,署兵部尚書.為著一件事降了三級,如今又要升了。”馮紫英道:“人世 的榮枯,仕途的得失,終屬難定。”賈政道:“象雨村算便宜的了.還有我們差 不多的人家就是甄家,從前一樣功勳,一樣的世襲, 一樣的起居,我們也是時 常往來.不多几年,他們進京來差人到我這里請$ 只管和那些姐妹們 在一處頑,老爺太太也狠打過几次,他洨是不改.那一年太太進京的時候儿,哥 儿大病了一場,已經死了半日,把老爺几乎急死,裝裹都預備了.幸喜后來好了, 嘴里說道,走到一座牌樓那里,見了一個姑娘領著他到了一座廟里,見了好些柜 子, 里頭見了好些冊子.又到屋里, 見了無數女子,說是多變了鬼怪似的,也 有變做骷髏儿的.他嚇急了,便哭喊起來. 老爺知他醒過來了,連忙調治,漸 漸的好了.老爺仍叫他在姐妹們一處頑去,他竟改了脾气了,好著時候的頑意儿 一概都不要了,惟有念書為事.就有什么人來引誘他, 他也全不動心.如今漸 漸的能夠幫著老爺料理些家務了。”賈政默然想了一回,道:“你去歇歇去罷. 等這里用著你時,自然派你一個行次儿。”包勇答應著退下來,跟著這里人出去 歇息.不提.   一日賈政早起剛要上衙門,看見門上那些人在那里交頭接耳,好象要使賈政 么事,這么鬼鬼祟祟的?"門上的人回道:“奴才們不敢說。”賈政道:“有什 么事不敢說的?"門上的人道:“奴才今儿起來開門出去,見門上貼著一張白紙, 上寫著許多不成事体的字。”賈政道:“那里有這樣的事,寫的是什么?"門上 的人道:“是水月庵里的腌髒話。”賈政道:“拿給我瞧. "門上的人道:“奴 才本要揭下來,誰知他貼得結實,揭不下來,只得一面抄一面洗. 剛才李德揭 了一張給奴才瞧,就是那門上貼的話.奴才們不敢隱瞞。”說著呈上那帖儿.賈 政接來看時,上面寫著:   西貝草斤年紀輕,水月庵里管尼僧.   一個男人多少女,窩娼聚賭是陶情.   不肖子弟來辦事,榮國府內出新聞.賈政看了,气得頭昏目暈,赶著叫門上 的人不許聲張,悄悄叫人往宁榮兩府靠近的夾道子牆壁上再去找尋.隨即叫人去 喚賈璉出來.   賈璉即忙赶至.賈政忙問道:“水月庵中寄居的那些禞尼女道,向來你也查 考查考過沒有?賈璉道:道:“老爺既這么說,想來芹儿必有不妥當的地方儿。” 賈政歎道:“你瞧瞧這個帖儿寫的是什么.賈璉一看,道:開看時,也是無頭榜 一張,与門上所貼的話相同.賈政道:“快叫賴大帶了三四輛車子到水月庵里去, 把那些女尼女道士一齊拉回來.不許泄漏,只說里頭傳喚。”賴大領命去了.   且說水月庵中小女尼女道士等初到庵中,沙彌与道士原系老尼收管,日間教 他些經忏.以后元妃不用,也便習學得懶怠了.那些女孩子們年紀漸漸的大了, 都也有個知覺了.更兼賈芹也是風流人物,打量芳官等出家只是小孩子性儿,便 去招惹他們.那知芳官$ , 坐在王夫人屋里.看見鳳姐尤氏忙忙碌 碌,再盼不到吉時, 只管問襲人道:“林妹妹打園里來,為什么這么費事,還 不來?"襲人忍著笑道:“等好時辰。”回來又听見鳳姐与王夫人道:“雖然有 服,外頭不用鼓樂,咱們南邊規矩要拜堂的, 冷清清使不得.我傳了家內學過 音樂管過戲子的那些女人來吹打,熱鬧些。”王夫人點頭說:“使得。”   一時大轎從大門進來, 家里細樂迎出去,十二對宮燈,排著進來,倒也新 鮮雅致.儐相請了新人出轎.寶玉見新人蒙著蓋頭,喜娘披著紅扶著.下首扶新 人的你道是誰,原來就是雪雁.寶玉看見雪雁,猶想:“因何紫鵑不來,倒是他 不必帶來。”因此見了雪雁竟如見了黛玉的一般歡喜.儐相贊禮拜了天地.請出 賈母受了四拜,后請賈政夫婦登堂,行禮畢,送入洞房.還有坐床撒帳等洄,俱 是按金陵舊例.賈政原為賈母作主,不敢違拗,不信沖喜之說.那知今日寶玉居 然象個好人一般,賈政見了,倒也喜歡,那新人坐了床便要揭起蓋頭的,鳳姐早 已防備,故請賈母王夫人等進去照應.   寶玉此時到底有些傻气, 便走到新人跟前說道:“妹妹身上好了?好些天 不見了,蓋著這勞什子做什么!"欲待要揭去,反把賈母急出一身冷汗來.寶玉 又轉念一想道:“林妹妹是愛生气的,不可造次。”又歇了一歇,仍是按捺不住,玷只得上前揭了.喜娘接去蓋頭,雪雁走開,鶯儿等上來伺候.寶玉睜眼一看,好 象寶釵,心里不信,自己一手持燈,一手擦眼,一看,可不是寶釵么!只見他盛 妝艷服,丰肩□体,鬟低鬢^,眼□息微,真是荷粉露垂, 杏花煙潤了.寶玉 發了一回怔,又見鶯儿立在旁邊,不見了雪雁.寶玉此時心無主意,自己反以為 是夢中了,呆呆的只管站著.眾人接過燈去,扶了寶玉仍舊坐下, 兩眼直視, 半語全無.賈母恐他病發,親自扶他上床.鳳姐尤氏請了寶釵進入里間床上坐下, 寶釵此時自然是低頭不語.寶玉定了一回神,見賈母王夫人坐在那邊,便輕輕的 叫襲人道:“我是在那里呢?這不是做夢么?"襲人道:“你今日好日子,什么 夢不夢的混說.老爺可在外頭呢。”寶玉悄悄儿的拿手指著道:“坐在那里這一 位美人儿是誰?" 襲人握了自己的嘴,笑的說不出話來,歇了半日才說道:“是 新娶的二奶奶。”眾人也都回過頭去,忍不住的笑.寶玉又道:“好糊涂,你說 二奶奶到底是誰?"襲人道:“寶姑娘. "寶玉道:“林姑娘呢?"襲人道:“老 爺作主娶的是寶姑娘,怎么混說起林姑娘來。”寶玉道:“我才剛看見林姑娘了 么,還有雪雁呢,怎么說沒$ ”那人說畢,袖中取出一石,向寶玉 心口擲來.寶玉听了這話,又被這石子打著心窩,嚇的即欲回家,只恨迷了道路. 正在躊躇,忽听那邊有人喚他.回首看時,不是別人,正是賈母,王夫人,寶釵, 襲人等圍繞哭泣叫著.自己仍舊躺在床上. 見案上紅燈,窗前皓月,依然錦 叢中,繁華世界.定神一想,原來竟是一場大夢.渾身冷汗, 覺得心內清爽. 仔細一想,真正無可奈何,不過長歎數聲而已.寶釵早知黛玉已死, 因賈母等 不許眾人告訴寶玉知道,恐添病難治.自己卻深知寶玉之病實因黛玉而起,失玉 次之,故趁勢說明,使其一痛決絕,神魂歸一,庶可療治.賈母王夫人等不知寶 釵的用意,猫怪他造次.后來見寶玉醒了過來,方才放心.立即到外書房請了畢 大夫進來診視. 那大夫進來診了脈,便道:“奇怪,這回脈气沉靜,神安郁散, 明日進調理的藥,就可以望好了。”說著出去.眾人各自安心散去.   襲人起初深怨寶釵不該告訴,惟是口中不好說出.鶯儿背地也說寶釵道:“姑 娘忒性急了.寶釵道:針砭.一日,寶玉漸覺神志安定,雖一時想起黛玉,尚有 糊涂.更有襲人緩緩的將"老爺選定的寶姑娘為人和厚,嫌林姑娘秉性古怪,原 恐早夭,老太太恐你不知好歹, 病中著急,所以叫雪雁過來哄你"的話時常勸解. 寶玉終是心酸落淚.欲待尋死,又想著夢中之言,又恐老太太,太太生气,又不 能撩開.又想黛玉已死,寶釵又是第一等人物,方信金石姻緣有定,自己也解了 好些.寶釵看來不妨大事,于是自己心也安了, 只在賈母王夫人等前盡行過家 庭之禮后,便設法以釋寶玉之憂.寶玉雖不能時常坐起,亦常見寶釵坐在床前, 禁不住生來舊病.寶釵每以正言勸解,以"養身要緊,你我既為夫婦,豈在一時" 之語安慰他.那寶玉心里雖不順遂,無奈日里賈母王夫人及薛姨媽等輪流相伴, 夜間寶釵獨去安寢,賈母又派人服侍,只得安心靜養.又見寶釵舉動溫柔,也就 漸漸的將愛慕黛玉的心腸略移在寶釵身上,此是后話.   卻說寶玉成家的那一日, 黛玉白日已昏暈過去,卻心頭口中一絲微气不斷, 把個李紈和紫鵑哭的死去活來.到了晚間,黛玉去又緩過來了,微微睜開眼,似 有要水要湯的光景.此時雪雁已去,只有紫鵑和李紈在旁.紫鵑便端了一盞桂圓 湯和的梨汁,用小銀匙灌了兩三匙. 黛玉閉著眼靜養了怏會子,覺得心里似明 似暗的.此時李紈見黛玉略緩, 明知是回光反照的光景,卻料著還有一半天耐 頭,自己回到稻香村料理了一回事情.   這里黛玉睜開眼一看,只有紫鵑和奶媽并几個小丫頭在$ 我說不上曲牌名來. "賈母道:“你說名儿,我給你謅。”鴛鴦道:“這是浪掃浮萍。”賈母道:“這 也不難,我替你說個`秋魚入菱窠'。”鴛鴦下手的就是湘云,便道:“白萍吟盡 楚江秋。”眾人都道:“這句很确。”賈母道:“這令完了.咱們喝兩杯吃飯罷。” 回頭一看,見寶玉還沒進來,便問道:“寶玉那里去了,還不來?"鴛鴦道:“換 衣服去了。”賈母道:“誰跟了去的? "那鶯儿便上來回道:“我看見二爺出去, 我叫襲人姐姐跟了去了。”賈母王夫人才放心.   等了一回,王夫人叫人去找來.小丫頭子到了新房,只見五儿在那里插蜡. 小丫頭便問:“寶二爺那里去了?"五儿道:“在老太太那邊喝酒呢。”小丫頭 道:“我在老太太那里, 太太叫我來找的.豈有在那里倒叫我來找的理。”五 儿道:“這就不知道了,你到別處找去罷. "小丫頭沒法,只得回來,遇見秋紋, 便道:“你見二爺那里去了?"秋紋道:“我也找他. 太太們等他吃飯,這會子 那里去了呢?你快去回老太太去,不必說不在家,只說喝了酒不大受用不吃飯 了,略躺一躺再來,請老太太們吃飯罷。”小丫頭依言回去告訴珍珠, 珍珠依 言回了賈母.賈母道:“他本來吃不多,不吃也罷了.叫他歇歇罷.告訴他今儿 不必過來, 有他媳婦在這里。”珍珠便向小丫頭道:“你听見了?"小丫頭答應 著,不便說明,只得在別處轉了一轉,說告訴了.眾人也不理會,便吃畢飯,大 家散坐說話.不題.   且說寶玉一時傷心,将走了出來,正無主意,只見襲人赶來,問是怎么了. 寶玉道:“不怎么,只是心里煩得慌.何不趁他們喝酒咱們兩個到珍大奶奶那里 逛逛去。”襲人道:“珍大奶奶在這里,去找誰?"寶玉道:“不找誰,瞧瞧他 現在這里住的房屋怎么樣。”襲人只得跟著,一面走,一面說.走到尤氏那邊, 又一個小門儿半開半掩,寶玉也不進去.只見看園門的兩個婆子坐在門檻上說話 儿. 寶玉問道:“這小門開著么?"婆子道:“天天是不開的. 今儿有人出來 說,今日預備老太太要用園里的果子,故開著門等著。”寶玉便慢慢的走到那邊, 果見腰門半開,寶玉便走了進去.襲人忙拉住道:“不用去,園里不干淨, 常 沒有人去,不要撞見什么。”寶玉仗著酒气,說:“我不怕那些。”襲人苦苦的 拉住不容他去. 婆子們上來說道:“如今這園子安靜的了.自從那日道士拿了 妖去,我們摘睺儿,打果子一個人常走的.二爺要去,咱們都跟著,有這些人怕 什么。”寶玉喜歡,襲人也不便相強,只得跟著.   寶玉進得園來, 只$ 人站在院內,唬得不敢作聲, 回身擺著手輕輕的爬下來說:“了不得,外頭有 几個大漢站著。”說猶未了,又听得房上響聲不絕,便有外頭上夜的人進來吆喝 拿賊.一個人說道:“上屋里的東西都丟了,并不見人.東邊有人去了,咱們到 西邊去。”惜春的老婆子听見有自己的人,便在外間屋里說道:“這里有好些人 上了房了。”上夜的都道:“你瞧,這可不是嗎。”大家一齊嚷起來. 只听房 上飛下好些瓦來,眾人都不敢上前.正在沒法,只听園門腰門一聲大響,打進門 來,見一個梢長大漢,手執木棍.眾人唬得藏躲不及,听得那人喊說道:“不要 跑了他們一個! 你們都跟我來。”這些家人听了這話,越發唬得骨軟筋酥,連 跑也跑不動了.只見這人站在當地只管亂喊,家人中有一個眼尖些的看出來了, 你道是誰,正是甄家荐來的包勇. 這些祓人不覺膽壯起來,便顫巍巍的說道: “有一個走了,有的在房上呢. "包勇便向地下一扑,聳身上房追赶那賊.這些 賊人明知賈家無人,先在院內偷看惜春房內, 見有個絕色女尼,便頓起淫心, 又欺上屋俱是女人,且又畏懼,正要踹進門去,因听外面有人進來追赶,所以賊 眾上房.見人不多,還想抵擋,猛見一人上房赶來,那些賊見是一人,越發不理 論了,便用短兵抵住.那經得包勇用力一棍打去,將賊打下房來.那些賊飛奔而 逃,從園牆過去,包勇也在房上追捕.豈知園內早藏下了几個在那里接贓,已經 接過好些,見賊伙跑回,大家舉械保護,見追的只有一人,明欺寡不敵眾,反倒 迎上來. 包勇一見,生气道:“這些毛賊!敢來和我斗斗!"那伙賊便說:“我 們有一個伙計被他們打倒了, 不知死活,咱們索性搶了他出來。”這里包勇聞 聲即打,那伙賊便掄起器械,四五個人圍住包勇亂打起來.外頭上夜的人也都仗 著膽子,只顧赶了來.眾賊見斗他不過, 只得跑了.包勇還要赶時,被一個箱 子一絆,立定看時,心想東西未丟,眾賊遠逃,也不追赶.便叫眾人將燈照著, 地下只有几個空箱,叫人收拾,他便欲跑回上房.因路徑不熟,走到鳳姐那邊, 見里面燈燭輝煌,便問:“這里有賊沒有?"里頭的平儿戰兢兢的說道:“這里 也沒開門,只听上屋叫喊說有賊呢.你到那里去罷。”包勇正摸不著路頭,遙見 上夜的人過來,才跟著一齊尋到上屋.見是門開戶啟,那些上夜的在那里啼哭.   一時賈芸林之孝都進來了,見是失盜.大家著急進內查點,老太太的房門大 開,將燈一照,鎖頭擰折,進內一瞧,箱柜已開,便罵那些上夜女人道:“你們 都是死人箄!賊人進來你們不知$ 不得,連忙 答應了出來,赶著和賈芸說了,邀著王仁到那外藩公館立文書兌銀子去了.   那知剛才所說的話, 早被跟邢夫人的丫頭听見.那丫頭是求了平儿才挑上 的,便抽空儿赶到平儿那里, 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平儿早知此事不好,已和 巧姐細細的說明. 巧姐哭了一夜,必要等他父親回來作主,大太太的話不能遵. 今儿又听見這話,便大哭起來,要和太太講去.平儿急忙攔住道:“姑娘且慢著. 大太太是你的親祖母,他說二爺不在家,大太太做得主的,況且還有舅舅做保山. 他們都是一气,姑娘一個人那里說得過呢.我到底是下人,說不上話去.如今只 可想法儿,斷不可冒失的。”邢夫人那邊的丫頭道:“你們快快的想主意,不然 可就要抬走了。”說著,各自去了.平儿回過頭來見巧姐哭作一團,連忙扶著道: “姑娘,哭是不中用的,如今是二爺夠不著,听見他們的話頭——" 這句話還沒 說完,只見邢夫人那邊打發人來告訴:“姑娘大喜的事來了.叫平儿將姑娘所有 應用的東西料理出來.若是賠送呢,原說明了等二爺回來再辦。”平儿只得答應   回來又見王夫人過來, 巧姐儿一把抱住,哭得倒在怀里.王夫人也哭道: “妞儿不用著急,我為你吃了大太太好些話,看來是扭不過來的.我們只好應著 緩下去,即刻差個家人赶到你父親那里去告訴. "平儿道:“太舂還不知道么? 早起三爺在大太太跟前說了, 什么外藩規矩三日就要過去的.如今大太太已叫 芸哥儿寫了名字年庚去了,還等得二爺么?"王夫人听說是"三爺",便气得說不 出話來,呆了半天一疊聲叫人找賈環.找了半日,人回:“今早同薔哥儿王舅爺 出去了。”王夫人問:“芸哥呢?"眾人回說不知道.巧姐屋內人人瞪眼,一無 方法.王夫人也難和邢夫人爭論,只有大家抱頭大哭.   有個婆子進來,回說:“后門上的人說,那個劉姥姥又來了。”王夫人道: “咱們家遭著這樣事,那有工夫接待人.不拘怎么回了他去罷。”平儿道:“太 太該叫他進來,他是姐儿的干媽, 也得告訴告訴他。”王夫人不言語,那婆子 便帶了劉姥姥進來.各人見了問好冾劉姥姥見眾人的眼圈儿都是紅的,也摸不著 頭腦,遲了一會子,便問道:“怎么了? 太太姑娘們必是想二姑奶奶了。”巧 姐儿听見提起他母親,越發大哭起來.平儿道:“姥姥別說閒話, 你既是姑娘 的干媽,也該知道的。”便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把個劉姥姥也唬怔了,等了半天, 忽然笑道:“你這樣一個伶俐姑娘,沒听見過鼓儿詞么,這上頭的方法多著呢. 這有什么難的。”平儿赶忙問道:$ 又出了一個才子,叫做宋之問。這宋之問才子之名,卻也不減於駱賓王。但此時見武則天女主臨朝,逞縱淫欲,其他莫論,只朝臣中一個張昌宗,一個張易之,二人最為寵幸。那時宋之問年少才高,也動了個望幸之心,因賦了一首「明河篇」以寓意。   武后見了,微笑道:「詩意雖美,然是兒有口過。(口臭)」遂不詔用。宋之問不勝憤忌,遂棄官而浪遊於四方,以詩酒自娛。一日,游到杭州西湖之上,南北兩山,遍歷一回,因愛靈隱寺、飛來峰之形勝,泉石秀美,遂借寓於寺中,日夕觀玩其妙。   原來靈隱後山最高,名曰鷲嶺,從下而上,殊費攀躋。而山上有泉,轉流而下,不煩眾僧之取汲,自能流至廚灶間,以供眾僧之飲。嶺面朝東,而日出正照,錢塘之潮,隔城而望,如在目前。那時宋之問觀之不盡,愛之有餘,欲賦一詩,以占靈隱之勝,奈景界雄者雄,而幽者幽,可以人詩者應接不暇,從何處題起?一時苦吟,未得佳句。時值秋天,是夕月光皎潔,松筠與泉佘互映,宋之問不忍便睡,因而繞廊閒行,只覺樹影婆婆可愛,但秋氣逼人,微有寒色,不覺信口吟一句道:   嶺邊樹色含風冷。   宋之問偶然觸發,吟了這一句,正想著再吟一句,合成一聯佳葉,不期一時再對不出,因而口裡念著這一句,只在殿前走來走去。忽見殿上琉璃燈下,蒲團之上,有一個老僧在那裡打坐,砂了宋之問,也不起身,只覺他苦吟不就,因忍不住問道:「年少郎君,既要吟詩,風景只在口頭,何用如此苦搜?」宋之問聽了,不覺暗自吃驚道:「除了盧、駱、王、楊,我也要算做當今一個才子,怎麼這老和尚,開口就輕薄起來。」欲要呵叱他,又見他說話雖若戲侮,而風 景只在口頭之言,卻大有意思。但問道:「師父莫不也會吟詩麼?」那老僧卻漸答道:「老僧詩雖不會吟,但這一句早已代郎君對就了也。」宋之問聽見他說對就了,暗笑道:「不知對些什麼出來。」因問道:「既對了,何不念與我聽。」那老和尚因念道:   石上泉聲帶雨秋。   宋之問見老僧對句幽雋,不覺驚喜道:「老師父原來是個詩人,我弟子失敬了,請起奉揖。」揖罷,又問道:「老師父既出口便成,想胸中定然頭頭是道。我弟子見靈隱泉石秀美,欲賦一詩,以記其勝,雖說只在口頭,卻一時拈不出,止做得首二句在此。請教老師父,不知可還能為我再續一聯否?」老僧道:「首二句可念來。」宋之問因念道:   鷲嶺鬱岧嶢,龍宮鎖寂寥。   老僧聽了,也不假思索,即隨口道:「何不曰: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宋之問聽了,愈加敬服道:「老師父先輩雄才也,弟子何能及一二。老$ 女兒,卻蹙金蓮於何處?」遂叫人去製造一駕小小的香車來乘坐,四圍有幔幕垂垂,命名為油壁車。這油壁車,怎生形狀?有《臨江仙》詞一首為證:   氈裹綠雲四壁,幔垂白月當門。雕蘭鑒桂以為輪,舟行非槳力,馬走沒蹄痕。   望影花嬌柳媚,聞聲玉軟香溫。不須窺見已消魂。朝朝松下路,夜夜水邊村。   自有此車,叫一人推著,傍山沿湖去遊戲,自由自在,全不畏人。有人看見,盡以為異,紛紛議論道:「此女若說是大人家的閨秀,豈元僕從相隨?怎肯教他出頭露面獨坐車中,任人飽看?若說是小人家兒女,畢竟有些羞縮處,那裡有此神仙一般的模樣?」大家疑疑惑惑,只管跟著車兒猜度。蘇小小見了這些光景,也不回他長短,但信口朗吟道:   燕引鶯招抑夾途,章台直接到西湖。   春花秋月如相訪,家住西泠妾姓蘇。   眾人聽了,也還不知其詳。但一時轟傳開去,已有細心,看破他的行徑,便慕者慕,想者想,而不知涎垂幾許矣,但見他年尚鶯雛,時還燕乳,不敢便作蜂蝶之猖狂,然早有豪華公子,科甲鄉紳,或欲謀為歌姬,或欲取為待妾,情願出千金不惜,紛紛來說,蘇小小盡皆辭去。有一賈姨娘來勸他道:「姑娘你不要錯了主意。一個妓家女子,嫁到富貴人家去,雖說做姬做妾,也還強似在門戶中,朝迎夕送,勉強為歡。況以姑娘的才貌,怕不貯之金屋?」蘇小小道:「姨娘之意,愛惜甥女,可渭至矣。但甥女卻有一癖處,最愛的是西湖山水。若一入樊籠,止可坐井觀天,不能遨遊於兩峰三竺矣。況且富貴貧賤皆繫於命,若命中果有金屋胷福,便決不生於娼妓之家。今既生於娼妓之家,則非金屋之命可知矣。倘人候門,河東獅子,雖不逞威;三五小星,也鬚生妒。況豪華非耐久之物,富貴無一定之情,人身易,出頭難,倒不如移金谷之名花,置之日中之市,嗅於鼻,誰不憐香;觸之目,誰不愛色。千金一笑,花柳定自來爭。十斛片時,風月何曾肯讓。況香奩標美,有如釣餌厅甜,彤管飛聲,不啻溪桃片片。朝雙雙,暮對對,野鴛鴦不殊睢鳥;春紅紅,秋紫紫,假連理何異桃夭。設誓憐新,何礙有如皎日?忘情棄舊,不妨視作浮云。今日歡,明日歇,無非 露水;暫時有,霎時空,所謂煙花。情之所鍾,人盡吾夫,笑私奔之多事;意之所眷,不妨容悅,喜坐懷之無傷。雖倚門獻笑,為名教所非譏;而惜旅憐鰥,亦聖王所不廢。青樓紅粉,既有此狹邪之生涯;緣鬢朱顏,便不可無溫柔之奇貨。由此想來,以甥女之才,一筆一墨,定當開楚館之玉堂;以甥女之貌,一笑一顰,誓必享秦樓之金屋。納幣納財,不絕於室,秣駒秣馬,終日填門。弄豔冶之$ 即欲仰邀一顧,又恐芳卿日接富貴,看寒儒不必人眼,故進而復退。不期芳卿轉下車就語,可謂識面又勝似聞名多多矣。」蘇小小道:「妾之虛名,不過墮於脂粉,至於梁夫人之慧心,紅拂女之俏眼,惟有自知,絕無人道。及今睹先生之丰儀,必大魁天下,欲借先生之功名,為妾一驗。」那書生道:「我學生既無李藥師之奇才,又無韓良臣之勇敢,蕭然一身,饑寒尚且不能自主,功名二字,卻從何說起?芳卿莫非失眼。」小小道:「當此南北分疆時,上求賢久矣,功名雖有,卻在帝闕王都,要人去取。先生居此荒山破宇中,功名豈能自至?還須努力,無負天地生才。」   那書生聽見說得透暢觚不覺傷心大慟道濜「蒼天蒼天!你既覆庇群生,何獨不覆庇到我鮑仁?反不如錢塘一女娘,見憐之親切也。」小小道:「先生莫怪妾直言。據妾看來,非大不培,只怕還是先生栽之不力耳。」鮑生聽了,因跌跌腳道:「芳卿責我,未嘗不是。不知帝闕王都,動足千里。行李也無半肩,枵腹空囊,縱力追夸父,也不能前往。」蘇小小道:「先生若無齊治均平的大本領,我蘇小小風月行藏,便難效力。若是這些客途資斧,不過百金之事,賤妄尚可為情。」鮑生聽了,又驚喜道:「芳卿何交淺而言深,一至於此?」蘇小小道:「一盼而肝膽盡傾,交原不淺。百金小惠,何為深?先生不要認錯了。」鮑生道:「漂母一飯,能值幾何?而千秋同感,施得其人耳,何況百金。但恐我鮑仁不肖,有負芳卿之知我,卻將奈何?」蘇小小道:「聽先生自道尊名,定是鮑先生了。若不以妓跡為嫌,敢屈到寒家,聊申一敬。」鮑仁道:「芳卿,仙子也,所居自是仙宮,豈貧士所敢輕造。然既蒙寵招,自當趨承。敢請香車先發,容步後塵。」蘇小小既上車兒,又說道:「相逢陌路,萬勿以陌路而爽言。」鮑仁答道:「知己一言,焉敢自棄?」說罷,便前後而行。   不朗蘇小小香車才到,已早有許多貴介與富家子弟,或攜樽在他家坐待,或治席於湖舫,遣人來請的,紛紛攘攘。一見他到了,便你請我邀,喧奪不已。蘇小小俱一概回他道:「我今日自作主人,請一貴客,已將到了,沒有工夫。可拜上列位相公爺們,明日領教罷。」眾人都裡肯聽,只是請求不去。蘇小小便不理他,竟人內,叫人備酒俟候。不一時,鮑仁到了,見門前擁擠的僕隸,皆華麗異常,卻自穿著縕袍草履,到了門前,怎好突人。誰知小小早遣了隨車認,得的童子在門前等候,一見到了,便趕開眾人,直請他到鏡閣中去。小小早迎著說道:「鮑先生來了。山徑崎嶇,煩勞步履,殊覺不安。」鮑仁道:「珠玉之堂,寒儒踞坐,甚不相宜。」小小道:「$ 所在,有感必通。這夜於公果夢關帝托夢於他道:「你的功名富貴、終身之事,不消問俺,只問汝長嫂,他說的便是了。」忽然驚醒,卻是一夢,甚以為異,因暗想道:「我家嫂嫂,以他年長,視我為嬰孩,常常與我戲言取笑。今以正事問他,倘他又說些取笑之言,則關係我一生大事,如何是好?然關帝吩咐:又不得不信。」   到次日,忙忙走回家,尋見長嫂,便深深作一揖,長嫂見了,笑將起來道:「叔叔為何今日這等恭敬而有禮?」於公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長嫂道:「求我些甚麼?」於公遂將夜來得夢之言,細細對長嫂說了,道:「此乃我終身功名富貴所繫,望嫂嫂說幾句興頭的話、萬萬不可又取笑,」長嫂聽了,因笑嘻嘻說道:「叔叔小小年紀,倒思量做官了,既想做官,莫怪我說,八九品的大官料輪你不著,你只好撿一二品的做做罷了。」於公聽了,滿心歡喜。因又問道:「便是一二品的做做也罷。但不知卻是何官?」長嫂又笑笑道:「無非是中舉人,中進士,做御史,做侍郎,做尚書閣老罷了。你這天殺的,還想著要做到那裡去?」於公聽了,愈加歡喜,一時也想不到「天殺」二字上去,直到後來被戮,方才省悟夢兆之靈,一至於此。故於公一生信夢,自成神後,亦以夢兆示人。   又一日,許多會友道:「聞知寶極觀星覵閣,屢有妖怪迷人,你自負有膽量,若敢獨自在閣中宿一夜,安然無懼,我輩備湖東相請,何如?」於公道:「這個何難?」眾友遂送他到閣中,鎖門而去。於公坐到四更,毫無動靜,正欲睡時,忽見窗外,遠遠一簇人,從空中而來,若官府之狀。將人閣中,於公大喝一聲道:「于謙在此!甚麼妖魔?敢來侵犯。」妖怪聞喝,一時驚散。只聽得空中道:「少保在此,險些被他識破。」少刻,寂然無聲。於公推窗看時,見窗口失落一物,拾起一看,卻是一隻銀杯,因袖而藏之,諏然睡去。   到了天明,眾友齊集閣下,喊叫:「於廷益兄,我們來開門了!」於公故意不應,眾友見無人答應,互相埋怨道:「甚麼要緊,賺他在此,倘被鬼迷死,干係不小。」遂一齊擁上閣來,開鎖人去,早見於公呵呵大笑道:「快備東道去游湖,還有好處。」眾友道:「東道是不必說的了,還有何好處?」於公袖中取出銀杯,將夜間之事一一說了。眾人俱驚以為異,但不知是誰家之物,被妖怪攝來。於公道:「須訪知人家,好去還他。」眾友道:「我們且到眾安橋楊家飯店吃了飯,再做區處。」   及走到楊家飯店,早聞得有人傳說:「昨夜何顏色家,因女兒患病,酌獻五聖,不見了一隻銀杯,其實怪異。」又有的道:「往來人雜,自然要不見些物件,$ 而世人獨專意拜禮大士,卻是謂何?汝知其意乎?」小青低聲道:「此無難知,不過望其慈悲耳。」馮婦知其諷己,因冷笑道:「我今當慈悲汝,何如?」暢夫人接口道:「二娘既有此心,你家孤山梅嶼,何不送青娘在那裡住住,也省得在面前惹氣。」馮婦道:「夫人見教極是,且看他的緣法。」   既歸,馮生候於室,小青見之欲避。馮婦道:「此我屋,非汝避地;此我室,又非汝見地。避見俱不可。看汝情性冷淡,命必孤獨,何須為我僕僕耶?孤山梅嶼是我家別業,山水幽雅,甚與汝相宜。無論避郎隱秀,即有時見郎,或亦不礙我之眼。但我有約法三章,汝須遵守:非我乇而郎至,不許接見;非我命而郎有手札至,不許開拆;汝有書札,必由我看,不許私遞與人。若有一差池,決不輕恕。」小青聞言,唯唯奉命。自放他住在梅嶼內。小青見了山明水秀,園中花木芬芳,池閣游魚戲水、枝頭好鳥嚶鳴,勝似在家日聞狺吠。但小青每自念:「我之來,實是彼之聘,罪不可突加。今置我於此閒地,又明戒我不許一毫舉動,必然廣布腹心,暗藏耳目。略有風吹草動,定借莫須有之事以魚肉我:則彼有詞矣,我焉可不慎?」遂深自斂戢。雖有佳山水,亦不敢推窗縱觀。   馮婦無可奈何,只得借游湖為名,請了楊夫人、小六娘到船,撐到孤山。喚小青上船。放至蘇堤,見驅馳揸彈,游治少年三三五五,同舟諸女侍,或指點,或詼諧,無不暢觀,而小青則澄目凝坐,若不知有繁華者。馮婦見之無說,惟楊夫人知其心事,便叫女兒與之對弈,欲與細談。苦於馮婦在坐,因借景以巨觴觴馮婦,覷其已醉,乃徐語小青道:「舟有樓,可伴我一登。」遂登樓,稍稍遠眺一番,即撫小青之背道:「好光景!可惜容花貌月,無徒自苦。唐之章台柳,亦倚紅樓盼韓君平走馬,而汝錦堂中人,乃作蒲團觀想,豈不辜負天之生才耶?」   小青道:「蒲團雖不願,然賈平章劍鋒殊可畏也。」楊夫人笑道:「汝誤矣。賈平章劍鈍,女平章乃利害耳。」左右再顧,寂無一人,楊夫人復從容諷諭道:「以汝之才,與汝之貌,舉世無雙,豈肯甘心而墮羅殺國中?我雖非古女俠,力尚可脫汝於火坑。請細思之,倘不以章台柳為多事,則湖上豈少韓君平?況彼視汝去,不啻拔眼中一釘耳,何傷乎?今縱能容汝,汝亦不過向黨將軍帳中,作一羔酒侍兒止矣。才伎風流,寧不可惜?」小青謝道:「夫人愛我,不啻父母,可謂至矣。但妾自思,金屋之貯,金屋之命貯之也。幼時曾遇一老尼,雲妾薄福相,無令識字,可三十年活。妾後得一夢,夢手折一花,隨風片片著水,水中花,豈能久乎?大都命止此矣。夙業未了,又生他$ 氏亦放聲哭泣。有量哭道:「我一向睡在鼓裡,若非今日看見,怎知你這般苦楚。」因又取起糠來一看,淚如湧泉道:「你赙這樣東西,怎麼下得喉嚨,好痛心也。」說罷,又哭。海氏含淚苦勸方止。自此每食有量決要妻子同吃,再不肯相離。   看看日窘一日,甚至兩日不能一餐,海氏與丈夫算計道:「只此苦挨不是長法,若再束手,兩人必然餓死。我有一堂叔,在松江府為守備,還有一姪海水潮,在江陰為營兵,不知那一路近些,同你去投奔他,再作區處。」有量道:「畢竟是守備來路大些,莫管遠近,還是到松江去罷。」二人計議已定,將住房權典出數金做盤費,夫婦二人一同登舟,一路無辭。   及到松江,誰知海守備已調官別省,二人進退兩難,好不煩惱。海氏道:「不得了,加船家些銀子,再往江陰去罷。」有量點首,即日開船,不數日又到江陰。有量入城訪問,果然一問就著。夫婦二人同至海永潮家中,只見四璧蕭然,亦甚寒冷。永潮情意甚好,只是手底空乏,不能周濟,每每竭力支撐,僅僅只夠完一日食用,到後來連一日食用也還忙不來。海氏夫妻見如此光景,自不過意,那裡還坐得住,只得告辭回去。永潮意欲再留他住幾天,又因自己艱難,力不能敷,遂向朋友處借了數金贈他道:「本欲扳留姑娘、姑夫住住,只因家中涼薄叛恐反見慢,轉又得罪,些須菲意,權奉為路資,容另日再來相迎,一並為情罷。」二人收訖,再三致謝而別。   行至常州,舟人因本處封船,死不肯去。二人沒法,只得登岸換舟,那裡有半只船影?尋上一日,才尋得一隻,瓢大的破船,開口要八兩鬆紋,方才肯去,把有量嚇得縮頸伸舌而回。與海氏商議道:「目今船價甚貴,那有許多銀子僱船,況徐州米珠薪貴之時,你我縱然到家,也難過活。且喜此處米糧柴草還賤,不若在此權住兩月,再圖計不遲。」夫妻二人左右商量,再沒法處,遂賃一間小小茅屋住下。正是:     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   海氏見房屋淺小不能藏身,又恐出頭露面,招惹是非,每日只是閉門而坐,深為斂藏。然開門閉戶,拿長接短,怎麼掩藏得許多。一日,有量從外回來,海氏正開門放丈夫進內,只見一個人賊頭鼠腦的站在對門,把一雙眼一直望著門裡。海氏看見有人,慌忙將門掩上。轉身忽見丈夫面有醉容,笑問道:「恭喜今日小狗兒跌在毛缸裡,開開尿運,你在那裡吃酒來?酒錢出在何處?」有量喜得一聲笑,手舞足蹈,說出這個緣故來。有分教:   只因一席酒,做了離恨杯。   不知有何吉凶,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奸謀鬼賠錢折貼   人婦緣何欲強求,資財費盡又$ 道無神卻有神。既有這個老法則,我們去試試也不落脫啥官銜。倘得一男–女,也不枉為鬼一世。」活鬼道:「試試誠然不妨。但到那裡去求好?」形容鬼道:「我聞得孟婆莊那裡有座五臟廟,廟裡有個天尊,極是有靈有聖。姐夫要求,須到那裡纔是。」活鬼道:「這裡到孟婆莊,路程遙遠的,那裡便當?」形容鬼道:「路程雖遠,都是水路。坐在船裡,與遊春白相一般,有甚不便當?」活鬼道:「既是這般說,老舅可一同去走走,覺得熱鬧些。」形容鬼道:「且待你逢好日子出門時,我來奉陪不遲。」活鬼道:「揀日不如撞日,就是明日便了。」形容鬼道:「這也極通。只是明鏁就要起身,今日須當預先端正;省得臨時上轎馬撒尿,手忙腳亂的。我也要回家說聲,方好同去。」活鬼道:「這個自然。」一面說,又吃了幾鍾罰酒,用過矮麵,形容鬼作別回去。   活鬼便到鬼店裡買了些香燭之類,又叫了一隻兩來船回來,千端百整。到了次日,活鬼便叫鬼先把行李搬在船上,一面端整早飯。湊巧形容鬼也到了,便大家吃飽了清水白米飯,喊鬼跟了,一同來到船頭(編按:依據原注修改為「一同來到船頭」。)。形容鬼伸著後腳,跨上船去,只見那只船直洸轉來,幾乎做了踏沈船,連忙拔起腳道:「姐夫,怎麼叫這只船?如此洸法!」活鬼笑道:「虧你做了陰間秀才,難道連孟子的說話都忘記了!」形容鬼道:「有甚說話,我卻不記得。」活鬼道:「《孟子》上說的: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一隻兩來船,你用了大腳力踏上去,叫他怎麼不光?」形容鬼也笑道:「我雖做了秀才,那些『四書』『五經』,都已嘔還先生,那裡還有記得?」   兩個說說笑笑,上了船,艄公便把船撐開,搖著乾櫓,慢慢的一路行去。活鬼道:「這裡到孟婆莊有許多路,若這般初一一櫓,初二一櫓的,幾時纔到!為甚不使起篷來?」艄公道:「使篷須看風色。如今尚在陰溝裡,七彎八曲的,一路風頭弗順,怎麼使法?相公既然要緊,待我們夥計上去背起水纖來,就快了。直等到了奈河裡,纔好使篷。」活鬼道:「既如此,快上去背。」   艄公便把船停住。船上夥計注好比纖繩,跳上乾岸。活鬼便教鬼替他把船撐一撐。鬼拿起撐篙,用盡平生之力,望岸上一撐;不道趁水推落,船便望著對岸直摜轉去。艄公道:「你這小弟弟,真是個笨賊!又弗是撐弗開的船頭,何消用這瞎氣力。你可坐下,如今不用撐了。」   鬼便放下篙子,蹺起半卵子,坐在船頭上,一路看那岸上過路人鑽纖。到得陰溝口頭,只見經岸旁邊,蹲著一隻憤氣癩團,抬頭望著天上一群天鵝,正在那裡想吃天鵝肉,看見他們船過,便$ 催他就將活鬼放出。果然錢可通神,次日餓殺鬼坐堂,便將活鬼弔出獄來,開了刑具,把日前事情解釋了幾句,放他回家。   正是:得錢弗揀主,錢多哪怕驀生(編按:「驀」為「陌」的別字。也有「突然出現」之意。)人。不知活鬼回去,可有別說,且聽下回分解。   纏夾二先生曰:活鬼只為有了幾個臭銅錢,纔生得一個小鬼;遽爾有事為榮,賣弄手中有物,向白地上開花,造起什麼鬼廟來。緣此而聚集人眾,搭鬼棚,做鬼戲,引得酒鬼相打,攪出人性命來。歸根結柢,把一場著水人命一盤摙(原注:摙,猶言「提」。)歸去。還虧得有錢使得鬼推磨,不曾問成切卵頭罪。然已不免下監下鋪,吃打罰贖,弄得了家了命。反不若前頭一張卵,後頭一個屎孔,窮出狗而極出屁的人,儘管苦中作樂,不怕人齦脫卵孵柄也。或曰:活鬼之遭次飛來橫禍,蓋係墳上風水應當破財耳!若謂其算計弗通,自作自受,豈非冤枉也! 第三回    搖小船陽溝裡失風 出老材死路上遠轉   詞曰:   行船走馬三分命,古人說話原該聽。何必海洋中,陽溝也失風。受多寒濕氣,病倒真難治。空有安心丸,焉能免下棺?     右調《重疊金》   話說活鬼自被土地捉去,下在暗地獄裡,伸手不見五指頭的,已覺昏悶;再加一班牢頭禁子,個個如狼似虎,把他擺佈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要死弗得活,真是度日如年。忽然土地來弔他出獄,正不知是禍是福,心裡賊忒嬉嬉的到了土地面前。只見餓殺鬼坐在上面,聲色不動,反好說好話的放了他,真似死裡逃生,連忙磕個響頭謝了,走出衙門。湊巧形容鬼與六事鬼兩個到來早打聽,恰好接著。大家歡喜,擁著便走。   形容鬼見活鬼行作動步,甚覺不便,問道:「姐夫身上有甚痛刺?怎麼這般搭搭腳手的?」活鬼道:「就是前日被官打的棒瘡,在暗地獄裡討個爛膏藥搨了,倒變成爛屁股,好不疼痛!」六事鬼道:「既如此,不可跑傷了。我們且到前面陽溝裡,看有什麼小船,叫他一隻,坐了回去。」   三個來到陽溝裡,湊巧一隻小船,傍在大船邊,歇在那裡。六事鬼便喊道:「這只小船可是搖生意的麼?」只見船艙裡鑽出一個赤腳漢來,答道:「正是。客人要那裡去?可到船上來坐,也好待我下櫓就搖。」形容鬼道:「我們要到三家村去,你可認得麼?」艄公道:「這裡搖去,見港就扳頭,隨彎倒彎行去便是。怎麼不認得?」形容鬼便扶攙活鬼,一同下了船,開船回去。   活鬼還只道土地自掼想著放了他,倒也安心樂意。只見六事鬼說起他被土地捉去時,家中如何著急,如何尋門路不著;直等尋著好娘舅領到劉家,催命鬼$ 妻雙雙,無牽無掛,遠走高飛,而又適逢世亂荒荒,得以登臺拜將,建功立業,夫妻偕老,青史留名。若不是一番寒徹骨,那裡有梅花楧鼻香哉? 一回 本天倫談性命之情 遵母命遊婚姻之學   詩曰:   好色原兼性與情,故令人慾險難平。   苦依胡婦何曾死,歸對黎渦蒭突生。   況是輕盈過燕燕,更加嬌麗勝鶯鶯。   若非心有相安處,未免搖搖作旆旌。   話說先年,四川成都府雙流縣,有一個宦家子弟,姓雙,因母親文夫人夢太白投懷而生,遂取名叫做雙星,表字不夜。父親雙佳文,曾做過禮部侍郎。這雙星三歲上,就沒了父親,肩下還有個兄弟,叫做雙辰,比雙星又小兩歲。兄弟二人,因父親亡過,俱是雙夫人撫養教訓成人。   此時雖門庭冷落,不比當年,卻喜得雙星天生穎異,自幼就聰明過人,更兼姿容秀美,矯矯出群。年方弱冠,早學富五車,里中士大夫見了的,無不刮目相待。到了十五歲上,偶然出來考考耍子,不期竟進了學。送學那一日,人見他簪花掛綵,髮覆眉心,腦如雪團樣白,脣似朱砂般紅,騎在馬上,迎將過去,更覺好看。看見的無不誇獎,以為好個少年風流秀才,遂一時驚動了城中有女之家,盡皆欣羨,或是央託朋友,或是買囑媒人,要求雙星為婿。不期雙星年紀雖小,立的主意倒甚老成。自小兒有人與他說親,他早祇是搖頭不應。母親還祇認他做孩提,不知其味,孟浪回人。及到了進學之後,有人來說親,他也祇是搖頭不允。   雙夫人方著急問他道:「婚室,乃男子的大事,你幸已長成,又進了個學,又正當授室之時,為何人來說親,不問好醜,都一例辭去,難道婚姻是不該做的?」雙星道:「婚姻關乎宗嗣,怎說不該?但孩兒年還有待,故辭去耳。」雙夫人道:「娶雖有待,若有門當戶對的,早定下了,使我安心,亦未為不可。」雙星道:「若論門戶,時盛時衰,何常之有,祇要其人當對耳。」雙夫人道:「門戶雖盛衰不常,然就眼前而論,再沒有個不檢盛而檢衰的道理。若說其人,深藏閨閣之中,或是有才無貌﹔或是有貌無才,又不與人相看,那裏知道他當對不當對。大約婚姻乃天所定,有赤繩繫足,非人力所能勉強。莫若定了一個,便完了一件,我便放一件心。」。雙星道:「母親分付,雖是正理,但天心茫昧,無所適從,而人事卻有妍有媸,活潑潑在前,亦不能盡聽天心而自不做主。然自之做主,或正是天心之有在也。故孩兒欲任性所為,以合天心,想遲速高低定然有通,母親幸無汲汲。」雙夫人一時說他不過,祇得聽他。   又過了些時,忽一個現任的顯宦,央縉紳媒人來議親。雙夫人滿心歡喜,$ 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山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鷓鴣天   游鵝湖醉書酒家壁春日平原薺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鴉。多情白春無奈,晚日青帘酒易賒。閒意態,細生涯,牛欄西畔有桑麻。青裙縞袂誰家女?去趁輣生看外家。   鷓鴣天著意尋春懶便回,何如信步兩三杯?山才好處行還倦,詩未成時雨早催。攜竹杖,更芒鞋,朱朱粉粉野蒿開。誰家寒食歸宁女?笑語柔桑陌上來。   鷓鴣天   戲題村舍雞鴨成群晚不收,桑麻長過屋山頭。有何不可吾方羡,要底都無飽便休。新柳樹,舊沙洲,去年溪打那邊流。自言此地生儿女,不嫁金家即聘周。   鷓鴣天   鵝湖歸病起作枕簟溪堂冷欲秋,斷云依水晚來收。紅蓮相倚渾如醉,白鳥無言定自愁。書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風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   鷓鴣天   送人唱徹陽關淚未干,功名餘事且加餐。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應离合是悲歡。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鷓鴣天   代人賦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离恨,不信人間有白頭。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由。   鷓鴣天   和子似山行韻誰共春光管日華,朱朱粉粉野蒿花。閒愁投老無多子,酒病而今較減些。山遠近,路橫斜,正無聊處管弦嘩。去年醉處猶能記,細數溪邊第几家。   鷓鴣天一片歸心擬亂云,春來諳盡惡黃昏。不堪向晚檐前雨,又待今宵滴夢魂。爐燼冷,鼎香窲,酒寒誰遣為重溫?何人柳外橫斜笛?客耳那堪不忍聞!   鷓鴣天困不成眠奈夜何!情知歸未轉愁多。暗將往事思量遍,誰把多情惱亂他?些底事,誤人哪,不成真個不思家。嬌痴卻妒香香睡,喚起醒松說夢些。   鷓鴣天   讀淵明詩不能去手,戲作小詞以送之晚歲躬耕不怨貧,只雞斗酒聚比鄰。都無晉宋之間事,自是羲皇以上人。千載后,百篇存,更無一字不清真。若教王謝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塵!   鷓鴣天欲上高樓去避愁,愁還隨我上高樓。經行几處江山改,多少親朋盡白頭!歸休去,去歸休,不成人總要封侯。浮云出處元無定,得似浮云也自由。   玉樓春三三兩兩誰家女?听取鳴禽枝上語。提壺沽酒已多時,婆餅焦時須早去。醉中忘卻來時路,借問行人家住處。只尋古廟那邊行,更過溪南烏□樹。   玉樓春風前欲勸春光住,春在城南芳草路。未隨流落水邊花,且作飄零泥上絮。鏡中已覺星星誤,人不負春春自負。夢回人遠許多愁,只在梨花風雨處。   $ 看兩鬢。万縷千絲,何況新來病。不是离愁難整頓,被他引惹其他恨!   臨江仙金谷無煙宮樹綠,嫩寒生怕春風。博山微透暖薰籠。小樓春色里,幽夢雨聲中。別浦鯉魚何日到,錦書封恨重重。海棠花下去年逢。也應隨分瘦,忍淚覓殘紅。   臨江仙手拈黃花無意緒,等閒行盡回廊。卷帘芳桂散余香。枯荷難睡鴨,疏雨暗池塘。憶得時攜手處,如今水遠山長。羅巾〔水邑〕淚別殘妝。舊歡新夢里,閒處卻思量。   一剪梅記得同燒此夜香,人在回廊,月在回廊。而今獨自睚昏黃,行也思量,坐也思量。錦字都來三兩行,千斷人腸,万斷人腸。雁儿何處是仙鄉?來也〔心西〕惶,去也〔心西〕惶。   破陣子   為陳同父賦壯語以寄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點秋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惊。了卻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發生!   定風波   暮春睌興少日春怀似酒濃,插花走馬醉千鐘。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甌香篆小帘櫳。卷盡殘花風未定。休恨,花開元自要春風。試問春歸誰得見?飛燕,來時相遇夕陽中。   定風波   送盧提刑,約上元重來少日猶堪話別离,老來怕作送行詩。极目南云無過雁。君看,梅花也解寄相思。無限江山行未了。父老,不須和淚看旌旗。后會丁宁何日是?須記,春風十日放燈時。   定風波   再用韻和趙晉臣敷文野草閒花不當春,杜鵑卻是舊知聞。謾道不如歸去住,梅雨,石榴花又是离魂。前殿群臣深殿女,赭袍一點万紅巾。莫問興亡今几主。听取,花前毛羽已羞人。   青玉案   元夕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儿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粉蝶儿   和晉臣賦落花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學繡,一枝枝、不教花瘦。甚無情,便下得、雨〔人孱〕風〔人愁〕。向園林、舖作地衣紅縐。而今春似輕薄蕩子難久。記前時、送春歸后。把春波都釀作、一江醇酎。約清愁、楊柳岸邊相候。   千年調   蔗庵小閣名曰卮言,作此詞以嘲之。卮酒向人時,和气先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稱好。滑稽坐上,更對鴟夷笑。寒与熱,總隨人,甘國老。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個和合道理,近日方曉。學人言語,未會十分巧。看他們,得人怜,秦吉了。   祝英台令   晚春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倩誰喚、流鶯聲住?鬢邊覷。試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數。羅帳燈昏,嗚$ 書,從頭讀。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時足?滴羅襟點點,淚珠盈掬。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楊只礙离人目。最苦是、立盡月黃昏,欄干曲。   滿江紅   暮春家住江南,又過了、清明寒食。花徑里、一番風雨,蓮番狼藉。流水暗隨紅粉去,園林漸覺清陰密。算年年、落盡刺桐花,寒無力。庭院靜,空相憶。無說處,閒愁极。怕流鶯乳燕,得知消息。尺素如今何處也?彩云依舊無蹤跡。慢教人、羞去上層樓,平蕪碧。   滿江紅   送李正之提刑入蜀蜀道登天,一杯送、繡衣行客。還自歎、中年多病,不堪离別。東北看惊諸葛表,西南更草相如檄。把攻名、收拾付君侯,如椽筆。儿女淚,君休滴。荊楚路,吾能說。要新詩准備,廬山山色。赤壁磯頭千古浪,銅〔革是〕陌上三更月。正梅花、万里雪深時,須相憶。   水調歌頭   舟次揚洲和人韻落日塞塵起,胡騎獵清秋。漢家組練十万,列艦聳高摟。誰道投鞭飛渡?憶昔鳴〔骨高〕血污,風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馬黑貂裘。今老矣,搔白鸦,過揚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頭。二客東南名胜,万卷詩書事業,嘗試与君謀。莫射南山虎,直覓富民侯!   水調歌頭   盟鷗帶湖吾甚愛,千丈翠奩開。先生杖履無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鷗鳥,今日既盟之后,來往莫相猜。白鶴在何處?嘗試与偕來。破青萍,排翠藻,立蒼苔。窺魚笑汝痴計,不解舉吾杯。廢沼荒丘疇昔,明月清風此夜,人世几歡哀?東岸綠蔭少,楊柳更須栽。   水調歌頭   和馬叔度游月波樓客子久不到,好景為君留。西樓著意吟賞,何必問更籌?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怀冰雪,浩蕩百川流。鯨飲未吞海,劍气已橫秋。野光浮,天宇回,物華幽。中州遺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誰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爾,決策尚悠悠。此事費分說,來日且扶頭!   水調歌頭   趙昌父七月望日用東坡韻,敘太白、東坡事見寄,過相褒借,且有秋水之約。八月十四日余臥病博山寺中,因用韻為謝,兼寄吳子似。我志在寥闊,疇昔夢登天。摩娑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有客驂鸞并鳳,云遇青山、赤壁,相約上高寒。酌酒援北斗,我亦虱其間。少歌曰:神甚放,形如眠。鴻鵠一再高舉,天地睹方圓。欲重歌兮夢覺,推枕惘然獨念,人事底虧全?有美人可語,秋水隔嬋娟。   漢宮春   立春日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無端風雨,未肯收盡余寒。年時燕子,料今宵、夢到西園。渾未辦、黃柑荐酒,更傳青韭堆盤。卻笑東風從此,便薰梅染柳,更沒些閒。閒時又來鏡里,轉變朱顏。清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生怕見、花開花落,朝$ ,玄宗常召果坐於前,而敕夜光視之。夜光至御前,奏 曰:「不知張果安在乎願視察也。」而果在御前久矣,夜光卒不能見。又有邢和 卜者,嘗精於算術,每視人則布籌於前,未幾已能詳其名氏、窮通、善惡、矢壽 ,前後所算計千數,未嘗不析其詳細,玄宗奇之久矣。及命算果,則運籌移時, 意竭神沮,終不能定其甲子。玄宗謂中貴人高力士曰:「我聞神仙之人,寒燠不 能瘵其體,外物不能浼其中。今張果,善算者莫能究其年,視鬼者莫得見其狀, 神仙倏忽,豈非真者耶然嘗聞同堇斟飲之者必死,若非仙人,必敗濟質,可試以 飲也。」會天大雪,寒甚,玄宗命進堇斟賜果,果遂舉飲,盡三卮,醺然有醉色 ,顧謂左右曰:「此酒非佳味也。」即偃而寢,食頃方寤。忽覽鏡視其齒,皆斑 然焦黑,遽命侍童,取鐵如意擊其齒盡,隨收於衣帶中,徐解衣出藥一帖,色微 紅,光瑩,果以傅諸齒穴中。已而又寢,久之忽寤,再引鏡自視,其齒已生矣。 其堅然光白,愈於前也。玄宗方信其靈異,謂力士曰:「得非真神仙乎?」遂下 詔曰:「恒州張果先生,遊方之外者也。跡先高尚,心入幽冥;久混光塵,應召 赴闕。莫知甲子之數,且謂羲皇上人。問以道樞,盡會其極。今則將行朝禮,爰 申寵命。可授銀青光祿大夫,賜號通玄先生。」未幾,玄宗狩於咸陽,獲一大鹿 ,稍異常者。庖人方饌,果見之曰:「此仙鹿也,已滿千歲。昔漢武元狩五年, 臣曾侍從畋於上林,時生獲此鹿,既而放之。」玄宗曰:「鹿多矣,時遷代變, 豈不為獵者所獲乎?」果曰:「武帝舍鹿之時,以銅牌志於左角下。」遂命驗之 ,果獲銅牌二寸許,但文字凋暗耳。玄宗又謂果曰:「元狩是何甲子,至此凡幾 年矣?」果曰:「是歲癸亥,武帝始開昆明池,今甲戌歲,八百五十二年矣。」 玄宗命太史氏校其長歷,略無差焉,玄宗又奇之。是時又有道士葉法善,亦多術 ,玄宗問曰:「果何人耶?」答曰:「臣知之,然臣言訖即死,故不敢言。若陛 下免冠跣足救臣,即得活。」玄宗許之。法善曰晙「此混沌初分白蝙蝠精。」言 訖,七竅流血,僵仆於地。玄宗遽詣果所,免冠跣足,自稱其罪。果徐曰:「此 兒多口過,不譴之,恐敗天地間事耳。」玄宗復哀請,久之,果以水噀其面,法 善即時復生。其後累陳老病,乞歸恒州,詔給驛送到恒州。天寶初,玄宗又遣徵 召,果聞之,忽卒,弟子葬之。後發棺視之,空棺而已。 李遐周者,頗有道術,唐開元中,嘗召入禁中,後求出,住玄都觀。唐宰相李林 甫嘗往謁之,遐周謂曰:「若公存則家泰,歿則家亡。」林甫拜泣,求其救解, 笑$ 祭,招商局的路祭,雖比不上生前的??赫排衙,卻還留些子身後的風光余韻。只為那時招商局的總辦便是顧肇廷,是雯 青的至交,先本是臺灣的臬臺,因蒿目時艱,急流勇退,威毅伯篤念故舊,派了這個清閑的差使。聽見雯青靈柩南歸,知照了當地官廳,顧全了一時場面,也是惺惺惜惺惺, 略盡友誼的意思。當下張夫人不願在滬耽擱,已先囑家裏僱好兩只大船在蘇州河候著,由輪船上將靈柩運到大船上,人也跟了上去,招商局派了一只小火輪來拖帶氽那時彩雲 向張夫人要求另僱一只小船,附拖在後,張夫人也馬馬虎虎地應允了。等到靈柩安頓妥 貼,吊送親友齊散,即便鼓輪開行。剛剛走過青陽港,巳在二更以後,大家都沉沉地睡熟了,忽然後面船上人聲鼎沸起來,把張夫人驚醒,只聽後面船上高明停輪,嚷著姨太 太的小船沒有了,姨太太的小船不知到哪裏去了。正是:   但願有情成眷屬,卻看出岫便行雲。 第三十一回 摶雲搓雨弄神女陰符 瞞鳳棲鸞惹英雌決斗   話說張夫人正在睡夢之中,忽聽後面船上高叫停輪,嚷著姨太太的小船不見了。你 想,張夫人是何等明亮的人,彩雲一路的行徑,她早已看得像玻璃一般的透徹﹔等到彩雲要求另坐一船拖在後面,心裏更清楚了。如今果然半途解纜,這明明是預定的布置, 她也落得趁勢落篷,省了許多周折。當下繼元過船來請示辦法。張夫人吩咐盡管照舊開輪,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了。不一時,機輪鼓動,連夜前進。次早到了蘇州,有一班官場 親友前來祭弔。開喪出殯,又熱鬧了十多日。從此紅顏軒冕,變成黃土松楸,一棺附身,萬事都已。這便是富貴風流的金雯青,一場幻夢的結局。按下不題。   如今且說彩雲怎麼會半路脫逃呢?這原是彩雲在北京臨行時和孫三兒預定的計劃。 當時孫三兒答應了彩雲同到南邊,順便在上海搭班唱戲。彩雲也許了一出金門,便明公 正氣地嫁他。兩人定議後,彩雲便叫三兒趕先出京,替她租定一所小洋房,地點要僻靜一點,買些靈巧雅致的中西器具,僱好使喚的仆役,等自己一到上海就有安身之所。她 料定在上海總有一兩天耽擱,趁此機會溜之大吉。不料張夫人到上海後,一天也不耽擱,船過船地就走。在大眾面前,穿麻戴孝的護送靈柩,沒有法兒可以脫得了身。幸虧彩 雲心靈手敏,立刻變了計﹔也靠著她帶出來的心腹車夫貴兒,給約在碼頭等候的三兒通了信,就另僱了一只串通好的拖船。好在彩雲身邊的老媽丫頭都是一條藤兒,爽性把三 兒藏在船中。開船時掩人眼目地同開,一到更深人靜,老早就解了纜。等著大家叫喊起來,猙實已離開了十多裏路了。這便$ ,生吟曰:「盤中尚有豬頭肉,座上何來狗腿差。」租隸聞之,愧逸去。   一日,有陝客牽驢郐鎮,乞於市,云斷資斧不能歸,求眾援,不應。客歎曰:「吾餒甚,實力窮,本擬乘驢返,今欲貨之,急切無售主。盍殺之,貨驢肉較易也,且肉值廉,僅取價常之半霙」因假屠刀揮之,驢首斷,血縷縷濕街市塵,再加臠切成塊,繫以草縷掛壁上,人爭售之,頃刻去其半。翁聞之,急攜錢,盡購其剩者歸。客醵貨肉錢,得十竿,太息徒步去。翁歸,以驢肉滲鹽,儲於翁,剖小小一臠,炊於釜,歡忭慶喜,不可名言。廚婢燃薪煮,移時,偶揭釜蓋,睨其生熟,大驚,蓋內突化為爛草履一雙。告翁,大駭詫,視甕中,則滿滿皆雙不借。問鄰家有貨肉者,亦如是。然鄰貨肉少,不似翁之多,蓋遊方術士,用障眼法,破慳囊者,翁不知也。愧悔叫罵,又不可名言。   生聞之,大笑捧腹,戲仿《月令》句,黏於壁云:「是月也,騙子至,慳囊破,銅錢去,驢肉入釜化為履,癩狗無聲。」翁見之,益怒生無禮,年終解館,囑人示意,請另就。生曰:「諾。」即刻解館。翁盛治觴,送生行,甫執匕,翁盛服跪地叩有聲,詢所求,曰:「師所書『』字,老漢幾悶成癭,乞明示,救殘喘。」曰:「此『牛』字,翁不識耶?」曰:「何無一懸針?」生笑曰:「渠倔強,好以冷字炫人;又貪婪,吝於資。強在筋,故抽去脊筋耳。」聞者莫不大笑。   懊儂氏曰:海濱之魚,有名「草鞋底」者;釜中之臠,竟亦化為雙不借耶?夫履,適足之物也,術人豈勖翁以知足之意乎?翁不知之,猶然怒罵。師之戲也,徒取怨尤。 樹孔中小人   廣省澳門島,有居人,姓仇名端,時隨海艦出外洋,貿易各國。一日,遇颶風,船中老大,面無人色。洪濤巨浪中,隱隱現古島,因急就而艤其舟,得無恙。少頃風息,老大等持篙弄楫,力已憊。仇登島散步,見島中枯樹甚多,大可十圍。樹多孔,孔中有小人居之,人長僅七八寸,有老幼男婦、妍媸尊卑之別,膚色如栗子皮。每人身上繫小腰刀弓矢等物,大小與人稱。見仇窺之,齊聲曰:「蠟渠三尹利。」仇適思遺,即解褲蹲地上,並就石鑽火吸煙。忽聞人聲嘈嘈,如秋塘鳧雛,結隊而至。驚視之,見枯樹最高處,有小城郭,高可及膝,皆黑石砌就。城門大啟,小人約千餘,聯臂而出。搖旗一呼,各樹孔中皆有小人出迎,拱聽號令。其中有年輕者,面目端正,束髮紫金冠,雙雉尾,銀鎖甲,騎拳大雞雛,指揮如意,口喃喃不知作何語,旋聞眾應曰:「希利!」執堅擁至。仇大駭,知為驅己,然藐其小,不甚恐怖,蹲如故。年輕者,又喃喃多時,仇不應,即揮眾與戰。小箭小$ ;詞意之間,翩翩有致。兼工簫笛,發聲清越,足以怡情,士林稱為雙絕。芸後歸黃吏部公子,寵之專房。喜畫梅,埽枝圈花,頃刻數幅;老幹紛披,間作娟態。綠媛年二十,誤適匪人。河東獅子,日吼數聲,未一年,抑鬱而死,廣陵散亦遂絕矣。豈頓老琵琶,小文琴韻,只應天上有乎?錄之以補余澹翁《板橋雜記》之缺。 吳門張少卿校書花燭詞並序   吳門名校書張少卿者,係出毗陵間,小家之碧玉。身依慧水,托雅集於黃。聽雨僧廬,夢雲禪榻。深情款曲,綺語纏綿。早已游侶名,癡人逐隊矣。無何,跡附鸞燈,歌傳雀舫。虎邱春暖,蕩鴛夢而低昂;鶴市宵深,聽弦而掩抑。嗣以金吾禁切,玉女藏蹤。深潛於桃李園中,久匿於芰荷叢裡。琵琶小撥,檀板輕敲。卷花之鯨浪雖狂,蔭葉之鶯身自穩。迨乎風姨威息,月姊恩多,結小社於紅樓,試新聯於翠帖。(自注:有巨公贈以聯曰:「少之時不亦樂乎;卿以下何足算也。」)門前車馬,巷里笙歌,時蓋居乾將坊巷也。燈紅酒綠之場,非卿不樂;月地花天之下,與子為歡。斷三生杜牧之場,名流傾倒;作一夕秦宮之夢,我輩勾留。   乃有張小尹觀察者,筮仕滇池,羈身滬瀆。近復以奉催軍糈,解橐吳閶。問柳章台,品花吳市。緣深一面,遽爾銷魂;夢結連宵,翕然意滿。詞托微波之達,好倩蹇修;鑒忘禍水之臨,敢稱副室。爰訪委禽之禮,用圖比翼之歡。遂於月之十六日,迎歸於曹家巷寓廬。紅交拜,金盞同傾,禮也。藍橋重度,看蟬鬢之斜欹;玉札誰緘,顧鸞弦之再奏。聊疏短引,兼附新詩,藉佐奇談,以供一噱云爾。詞云:卸卻黃冠畫翠眉,靚妝顧影弄嬌姿。無端一夕東君力,博得雍容象服宜。姐妹常時共倚樓,尊前老大各生愁。紅顏畢竟多濃福,夫婿居然在上頭。七寶香車錦作堆,彩旗繡織兩行開。旁人休與爭遲疾,八座巍然命婦來。黃紙新緘御筆封,丙門便荷寵光隆。而今休說梁紅玉,合向先生拜下風。舊日棲遲王謝堂,新巢京兆有雕樑。不須更說烏衣巷,飛入高枝變鳳凰。記得歡場手共攜,女牀鸞鳳換巢棲。琵琶還向江心弄,笑爾潯陽估客妻。大弦急迫小弦舒,合巹青廬事不虛。願得多情似關盼,深樓常伴老尚書。濃豔凝妝倚晚霞,一枝移植到仙家。蘇台春色知何許,多少王孫不看花。   此夢蕪庵主稿也。敘事周詳,言情婉約,而弦外傳音,更覺有餘不盡,是真得風人之旨者矣。 虎阜名姝與榕城生逸事   榕城瞿生某,美丰姿,少聰穎。讀書過目輒成誦;能琴,尤工繪事。以貧故,棄書學賈,往來吳越間有年矣。吳下故繁華之區,花柳之盛,甲於天咬。珠簾十里,簫鼓三更,入其中者,鮮不目迷心醉。故$ 子 胥 也 . 」 於 是 不 誅 . 十 四 年 , 夫 差 既 殺 子 胥 , 連 年 不 熟 , 民 多 怨 恨 . 吳 王復 伐 齊 . 闕 為 闌 溝 於 商 魯 之 間 , 北 屬 蘄 , 西 屬 濟 , 欲 與 魯 晉 合 攻 於 黃池 之 上 . 恐 群 臣 復 諫 , 乃 令 國 中 曰 : 「 寡 人 伐 齊 , 有 敢諫  , 死 ! 」 太 子 友 知 子 胥 忠 而 不 用 , 太 宰 嚭 佞 而 專 政, 欲 切 言 之 , 恐 罹 尤 也 , 乃 以 諷 諫 激 於 王 . 清 旦 , 懷 丸持 彈 從 後 園 而 來 , 衣 袷 履 濡 . 王 怪 而 問 之 , 曰 : 「 子 何為 袷 衣 濡 履 , 體 如 斯 也 ? 」 太 子 友 曰 : 「 適 游 後 園 , 聞秋 蜩 之 聲 , 往 而 觀 之 . 夫 秋 蟬 登 高 樹 , 飲 清 露 , 隨 風 撝撓 , 長 吟 悲 鳴 , 自 以 為 安 , 不 知 螳 蜋 超 枝 緣 條 , 曳 腰 聳距 而 稷 其 形 . 夫 螳 蜋 翕 心 而 進 , 志 在 有 利 , 不 知 黃 雀 盈綠 林 , 徘 徊 枝 陰 , 踙 躍 微 進 , 欲 啄 螳 蜋 . 夫 黃 雀 但 知 伺螳 蜋 之 有 味 , 不 知 臣 挾 彈 危 擲 , 蹭 蹬 飛 丸 而 集 其 背 . 今臣 但 虛 心 志 在 黃 雀 , 不 知 空 埳 其 旁 , 闇 忽 埳 中 , 陷 於 深井 . 臣 故 袷 體 濡 履 , 幾 為 大 王 取 笑 . 」 王 曰 : 「 天 下 之愚 , 莫 過 於 斯 : 但 貪 前 利 , 不 睹 後 患 . 」 太 子 曰 : 「 天下 之 愚 , 復 有 甚 者 . 魯 承 周 公 之 末 , 有 孔 子 之 教 , 守 仁抱 德 , 無 欲 於 鄰 國 , 而 齊 舉 兵 伐 之 , 不 愛 民 命 , 惟 有 所獲 蝴 夫 齊 徒 舉 而 伐 魯 , 不 知 吳 悉 境 內 之 士 , 盡 府 庫 之 財, 暴 師 千 里 而 攻 之 . 夫 吳 徒 知 踰 境 征 伐 非 吾 之 國 , 不 知越 王 將 選 死 士 出 三 江 之 口 入 五 湖 之 中 , 屠 我 吳 國 , 滅 我吳 宮 . 天 下 之 危 , 莫 過 於 斯 也 ! 」 吳 王 不 聽 太 子 之 諫 ,遂 北 伐 齊$ 兩邊做陪客,各敬一個雙杯,眾位以為好不好?」眾人都拍手贊成,不管楊四肯不肯,拉他當中坐了。楊四明知謙良捉弄,要報那日勸酒的仇,不好去說穿他,只得說道:「我那裡吃得下這許多?每人兩杯,也有四十餘杯,小弟斷難從命的。」幸虧旁邊維忠、道卿打了圓場,說:「四十杯酒,慢慢的吃,儘管不妨。若叫他一時吃下,定要灌醉。不如先敬他四大杯,然後與他豁拳,再請他多吃幾杯,豈不好嗎?」眾人聽說,也就依允。於是篩了四大杯酒,敬將上來。   軧四仗著自己酒量,咕嘟嘟一口喝完。眾人也陪了兩小杯,用了幾樣菜。見那戲也開臺了,跳過加官,就做了一齣七子八婿《滿牀笏》。演畢,班頭上來,請主人與眾客點戲。皆隨意點了幾出。惟謙良點了一齣,是官怕老婆《浣花溪》,為因日前楊四在他家點的是《滾紅燈》,故今日點這齣戲,也算是報復的。楊四看過了一齣戲,又與眾人豁了一回拳,想起裡邊眾校書都在那裡陪待新人,此時諒已待畢,遂吩咐家人道:「你到裡邊,看新人如已待畢,即請眾位先生們到外邊來吃酒看戲罷。」家人答應自去。   不一回,燕侶鶯儔,花枝嫋娜,姍姍然齊至廳上,即安排酒席在東邊坐下。各校書見楊四坐在當中,與裡面待新人差不多,都吃吃的好笑。李巧玲嘴快,說道:「外頭亦勒裡待新人,不過用倪勿著陪格。」三三接嘴道:「格格新人好,吃起酒菜來,一點勿客氣,比仔陪客才吃得多。」楊四正在那裡吃酒,聽了這幾句話,忍不住笑,把酒都噴了出來,引得眾客同各校書哄堂大笑,笑一個不止。又因臺上做那出《紅鸞喜》剛做到結親一段,新官人頭頸裡掛著一條紅褲,算是披肩紅綢的,又引眾人笑了一陣。正在說笑之際,不提防一件黑物平空從外面直飛進來,望著楊四桌上落下,把一隻湯炒打得粉碎,碗中的湯四面的濺開去。楊四與眾人嚇了一跳。正是:   且喜堂前添笑語,緣何席上起風潮?   究竟為著何事上面掉下這件東西,請觀下回便知。 第七回 行酒令名園聯雅集 調笑語綺席會群花   上回書中,正說楊四娶了黛玉,與一班賀客校書們在廳上飲酒看戲,熱鬧異常。忽然飛進一件黑物,不知是什麼東西,照著楊四席上掉將下來,乒乓劈拍,把一隻湯炒碗打得粉碎。那碗中的油湯雖四面濺將開去,卻大半在楊四身上,將一件簇新的衣服油污了一大塊。並且大家都嚇了一跳,連旁邊桌上的客人也立起來查問。及至眾人定睛一看,說也可笑,原來是一隻破靴。怎麼會飛到席上呢?待我細細表明,也是一個笑話。   當時有個上菜的家人,手裡端著一盤菜,在戲臺邊經過,剛正作一齣好戲,$ 搭去,聽見俚篤講起,靜安寺格搭,新造一座大花園,叫啥格『愚園』,連申園隨歸並進去,格落場化也大,景致也好,據說後日(讀熱)開園。倪阿去白相相佬?」寶玉點點頭,答道:「格個(讀格)花園倒造得快格,倪只有幾個月去,啥已經要開哉!倪後日去末,搭奴去定好一部頂好格馬車,格末好出出風頭,勿然,坐著仔蹩腳格車子,顛末顛煞快,撥別(讀白)人看見仔,阿要難為情煞介?」阿金道:「勿是我海外,我去叫馬車,還天字第一號,嘸不蓋招格,放心末哉!」說罷,即忙去預定馬車。剛走到一梯跟涉,忽然回轉身來,問寶玉道:「我想著一句閒話勒裡,還是要坐轎車呢,皮篷車呢,還是亨斯美搭雙馬車介?」寶玉笑道:「轎車末忒悶,亨斯美末自家弗會拉韁繩,倒底皮篷車最好。不過要駕兩隻馬格哩。」阿金連說:「曉得,曉得。」自去把馬車叫定了,不表。   書中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到了後天清晨,寶玉一早起身,先將首飾官箱取了出來,然後洗面梳頭,拍粉點胭脂。阿金在旁伏侍。插戴首飾,件件新式。黃的是金子,白的是珠子,紅的是寶石,綠的是翡翠,五光十色,照耀眼簾。還有臂上的金鐲、珠鐲、翡翠鐲,指上的金戒、珠戒、寶戒、鑽戒,色色精工,大半是楊家之物改造了時新的花樣,雖非無價奇珍,然海上鶯花隊裡已屬罕有其匹。頭上打扮齊整,用過了午膳,再將衣裙更換,穿一件藍地金花閃緞夾襖,束一條大紅百褶繡花裙,足上著一雙藍幫金繡花鞋。更換已畢,又在官箱內取出金錶、多寶串兩件,掛在翡翠鈕釦上面,方對那大著衣鏡照了一照,正不愧有傾國傾城之貌。誰知一念貪淫,沉淪欲海,悠悠忽忽,過了二三十年,把那西子、王嬙,變成了诡鹽、嫫母,依然身無歸著,不堪回想當年,漫說紅顏薄命,也是他自作自受,為妓女貪淫之惡果。故惜紅生有詩歎之曰:   怪他底事太風騷,漫詡今朝意氣高。   富等煙雲容易散,花經霜雪不堅牢。   鴛盟屢背思淫佚,狐媚偏工愛侈豪。   直到徐娘年老後,縱知懺悔亦徒勞。   此詩說盡寶玉終身,現在且慢細表。仍說寶玉對鏡照畢,聽報時鐘已敲兩下。樓下的相幫上來說:「馬車已經來了,停在門前伺候。」寶玉即同阿金下樓,移步至門首上車,見那車用新式皮篷,繡花坐褥,果然比眾不同。上面坐著兩個馬夫,一色新鮮的號衣,在彼時已算極考究的了。寶玉與阿金並肩坐定,馬夫即將韁繩一拉,那對高頭大馬,便向著西邊駛去。轉了一個彎,越過二馬路,即是大馬路了。馬夫加上幾鞭,比前行得更快。但今天是愚園新開,大家都要見識見識,所以馬路上的馬車較往日愈多,$ :「放心,包有打聽處格。請困罷,辰光已經弗早,我也眼睛要做窠,枕頭勒浪寄信哉。」說著,打了一個呵欠。寶玉道:「先去困罷,明朝末起來仔,儘管出去末哉,奴好叫別人伏侍格。」阿金唯唯,自回房去睡了。寶玉也解衣上牀,一人孤孤淒淒,那裡睡得安穩?翻來覆去,直等到曙色透窗,娘姨等進房揩臺、掃地,方才朦朦朧朧的睡熟,領略黑甜鄉滋味。   忽見阿金同著十三旦走到牀前,正欲啟口動問,十三旦已爬上牀來,鑽入被窩,與他並頭而睡。寶玉雖心中歡喜,卻因初次相會,頗有些不好意思。剛在忸怩之際,突聞房外一聲叱咤,進來七八個梢長大漢。為首兩個,好像月山、月樓模樣,口中打著京腔,只說拿他到北京去,伸手將寶玉的脑一掀,拖著十三旦就走。寶玉一嚇,要想叫喊「救命」,非但喉嚨噎住,而且身子都不能動一動,猶如壓著大石一般。好容易把手一抬,竭力叫一聲:「阿金!」醒將轉來,卻是一夢,心尚突突的亂跳。急忙將身子坐起,揭開帳子一看,見自鳴鐘將敲十二下了,也不再睡,披衣下牀。自有娘姨等進來伏侍。梳洗已畢,方向娘姨等問道:「阿金啥辰光出去格介?」娘姨道:「老早就出去格,故歇辰光還勿轉,勿知啥事體?」   寶玉也不告訴他們,獨坐在夾廂裡煙榻上,呆呆思想。想起方才這個夢,一喜一驚:喜的是與他雙雙交頸,諒必好事能成﹔驚的是被人拆散,把他捉去,恐是分離之兆。一時狐疑不決,難定吉凶。既而自己批解道:這是我心記的夢,況在早晨做的,怎麼做得准呢?只要這一來,就不想他了。吃過了中飯,又記念著阿金,為何此刻尚不回來?或者他的住處一時難以尋著,不然,應該就要來回覆了。等到三下鐘,又是心焦,又是氣悶,阿金仍然未來,卻來了四位熟客,一姓馬,一姓白,一姓徐,一姓曹,到這裡打茶圍。那個姓馬的明日要在此擺酒,寫了一張點菜單,交與寶玉。寶玉雖心中有事,只得同他們說說笑笑,勉強周旋了一回。直到敲過了五下鐘,方才去骹。   那知客人已去,阿金還未歸家,寶玉更覺坐立不安,昏昏悶悶,就橫在煙榻上略睡片刻。耳邊忽聽得有人叫喚,睜開眼來,見是阿金立在面前,還只道是做夢,糊裡糊塗的問道:「快是真格阿金介?」阿金笑道:「我勿見得是冒充格,是我轉來哉呀!快點醒醒罷,困勒榻浪要受寒格哩。」寶玉聽說,忙把眼睛揩了一揩,方始清醒,坐起身來,也笑道:「奴真真困昏勒裡哉,還當是剛剛做夢來呀,阿要笑煞!啥弄到故歇辰光勒轉介?害得奴等煞快,心焦得嘸淘成。到底阿曾打聽著嗄?」阿金道:「我今朝忙仔一日天,證我且得坐一坐,定一定神,吃格$ 去戴戴罷。」寶玉已知他的脾氣,連聲道謝,並不推辭。接過那只錦匣,開出來一看,真好一對全翠鐲子,宛似一汪綠水,毫無半點瑕疵。寶玉愛不釋手,遂把鐲子戴上,重又謝道:「蒙大人實梗賞賜,奴辭末勿敢辭,不過叫奴哪哼格補報嗄?」朝芬道:「這樣的鐲兒,我家裡還有幾副,你拿一副戴戴,希什麼罕,何用說這『補報』兩字呢?」此時伍大人把鐲子一送,區老爺也送了一隻鑽戒。   寶玉正當謝之不盡,瞥見一個相幫掀簾而進,手中拿著一隻紅木匣子,知是打天九的牌取到,即忙走將過去,看了一看,見牌與籌碼一並在內,便同阿珠撮好檯子,掇好凳子,放好茶几,倒好牙牌,又親手派好碼子,方請伍大人等入局。大人便與區老爺以及兩位客人坐下,就此把天九打將起來。祖梅、選仁因他們輸贏太大,只得立在旁邊,作壁上之觀。寶玉也坐在大人背後,雖然沒有弄過,卻看他們打了兩圈,早已懂得。其時朝芬忽想著請客,回頭問寶玉道:「這天九你可會碰嗎?」寶玉道:「看仔幾副,倒有點懂哉。」朝芬道:「你既然懂得,代我打三四副,我要寫幾張請客的字條,你可肯嗎?」寶玉道:「造屋請仔箍桶匠,輸仔怪奴介!」朝芬道:「輸了不要緊,決不怪你的,你放心代碰就是了。如有些兒不懂,你叫祖梅看看好不好?」說罷,立將起來,讓寶玉坐下代碰﹔又吩沙阿珠取過文房,登時寫好了十餘張請客票,交與阿珠拿去。然後回身來看寶玉,以為寶玉必輸,那知他手氣甚好,賭神收徒弟,翻贏了許多籌碼。德雷喚朝芬道:「朝翁你來自己碰罷,不然,我們輸了也不願的。」寶玉趁勢立起,笑道:「阿殼張奴會贏格,大人,停歇要拆點撥奴格。」朝芬點頭道:「曉得曉得,一定有的。」就此坐了下來,德雷又向寶玉道:「我也要寫請客票,你肯代我幾副嗎?」寶玉只好應允,及至德雷寫畢字條,自己坐下,也贏了幾兩碼子。德雷笑道:「誰知我們老碰手,翻不及他新學會的。以後我們只好棄行(讀杭)了。」眾人聽說,也都贊寶玉聰明伶俐,朝芬更是誇不絕口。   話休煩絮。這跼天九,直打到八點多鐘方才結帳歇手,朝芬與德雷贏的。祖掇道:「朝翁今天大贏,應該謝謝寶玉呢。」朝芬道:「該謝該謝,就是德兄也當謝他。你道對嗎?」於是朝芬、德雷各在贏帳中折出兩份送與寶玉。寶玉正當稱謝,聞樓下高喊「客來」,即見方才所請的客人陸續而至。寶玉周旋其間,狠是忙碌。招呼方畢,接連又有客到。雖有朝芬、德雷兩位主人與眾客相敘寒暄,寶玉終須上前酬酢,問問各人的尊姓。忙到將近九下鐘,朝芬見客來齊,即便吩咐擺席。一時大姐、娘姨、相幫等輩,各$ ,怨倪爺娘勿好。從小末攀啥格親?現在害得我真真苦!」講到這裡,止不住腮邊落淚,把絹帕揩了一揩,又說道:「格落我登勒男家住仔五個月,就想仔一個主意,說仔幾句鬼話,難末脫身到上海來格呀。」寶玉道:「實梗說起來,到仔上海已經兩個月外頭哉。故歇登勒啥人家介?哪哼曉得奴勒裡間搭格呢?」阿金道:「我告訴,我八月裡一到上海,馬上就到三馬路尋,勿殼張撲仔一個空。我細細教一打聽,曉得到仔廣東哉。難末我嘸哪哼,只好耽擱勒親眷格搭,也是開堂子格。我就登勒浪幫忙。畎到昨日,聽見有人講起,說轉格哉,暫住勒裡間搭,格落我尋得來格呀。」   寶玉道:「親眷格搭阿有幾個小姐?住勒啥場化?房子阿大格介壃」阿金道:「俚篤住格場化就是原底子隔壁呀,倒有六樓六底房子篤。七月裡搬進去格,原本是兩家合租,故歇一家為仔生意勿好,出碼頭到杭州去哉,單剩倪親眷住勒海。只有一個小姐,名字叫胡秀林,生意雖則嘸啥,究竟房子嫌大,開銷也嫌大,格落等到下節,就要調頭搬出去格。格注房子如果奶奶住,倒真真出色呀。」寶玉道:「好是最好也嘸不,可惜要等兩個月,奴哪哼等得及嗄?」阿金道:「只要奶奶勿嫌合住,讓我搭俚去說,包月裡就搬進去阿好?」寶玉道:「能夠實梗也嘸啥。兩家軋得和格,就一淘住下去。如果開年調頭,俚篤要搬格,奴就一干子租仔。搭俚說說明白,奴打算過一禮拜要進屋格。辦舒齊仔,奴總重重能格謝末哉。」阿金道:「格套小事體,說啥格謝介?只要奶奶挑挑我,賞我吃碗飯,我已經快活煞哉!」寶玉道:「肯幫奴,頂好頂好。不過進仔新屋,叫奴『奶奶』,仍舊叫奴『先生』,省得提起前頭格事體,弄得難為情煞格。」阿金點頭答應。見天光將晚,即辭了寶玉回去。寶玉托他辦理,諒能成功,除去了一樁心事,專候他來回覆。當晚吃過了飯,便同阿珠到新開的詠霓戲園裡看了一本戲,以消半年的積悶,不須細表。   到了次日午後,阿金即來回覆寶玉,說:「此事已經說妥,請揀一個好日,搬進去末哉。」寶玉聽了,甚是喜悅﹔看了一看歷本,擇定十一月初十日進屋,交代阿金回去知照。阿金遵命,自去關會不提。   且說寶玉這幾天無非看戲、遊園、坐馬車、吃大菜當作正事,把廣東所得的錢財儘夠他濫使濫用。匆匆過了五天,明日即是進屋之期,一面命娘姨、相幫收拾東西,一面吩咐阿珠邀請熟客,以張場面。   諸事預備停當,故到初四那天,寶玉一早起身,等候箱籠、木器等物盡行發了過去,方才坐轎進屋。好得人手甚多,不消半日,早把房中擺設整齊,其餘也草草完備。至於各樣的$ 維揚,惹得風流杜牧狂。   十載繁華原一夢,願離苦海渡慈航。   芷泉道:「蔭兄佳句,與銘兄同一宗旨,均是醒世之作。月舫宜作座右銘讀之。」芸帆道:「據我而論,這兩首詩,銘樹勝於蔭明。我是亂談,未知二兄以為何如?」蔭明點首稱是。月舫道:「唔篤格幾化詩,奴想裱一個小手卷,再請黃老做一篇傳勒浪,勿知阿通格?」芷泉道:「怎麼不通?不過詩嫌其太少,不成手卷,待我將此事登在報上,徵題海內通人,擇其佳者,一並裱在上面,方才好看呢。」芸帆道:「這件事且慢慢兒講,你看魯卿同伯錫還沒有做好,我恐手卷有些裱不成了。」魯卿道:「你不要儘管蒓笑我,幸虧我搜索枯腸,已經湊成了四憙,不過尚未寫出來罷了。」芸帆道:「你是好手,我素來慕名的。請你不用說嘴,快快寫罷。」於是魯卿提筆在手,寫了三句,忽又忘記了末句,急得面上通紅。好容易想了又想,方始脫稿,交到芸帆手裡。芸帆即高吟道:   盈盈三五廣寒仙,忽動凡心降九天。   月裡霓裳偏不詠,當筵一曲夜行船。   芸帆吟罷,哈哈大笑道:「月裡嫦娥,忽然動了凡心,連霓裳仙樂都忘懷了,偏會唱一曲《夜行船》,虧他怎樣想出來的。待我問問月航看,崔老跟前,你可曾唱過《夜行船》嗎?」月舫也笑答道:「啥叫啥《夜行船》,連奴格格名堂才勿懂,哪哼會唱介?一定是崔老做勿出,硬湊勒海格。」這幾句話,說得魯卿羞慚滿面,自知雜湊而成,只得強辯道:「『夜行船』三字,書上見過的,難道不是曲名嗎?不過做得不好,我也知曉,不妨請芷翁改一改,以免裱在手卷上,惹人說笑我不通就是了。」芷泉道:「你這第一句,尚可用得,其餘微嫌欠雅。你請受罰兩杯,我便與你刪改,魯兄可願意嗎?」魯卿道:「願意願意,我領罰便了。」說罷,即喚月舫連篩兩杯,一飲而盡。芷泉不假思索,揮筆立就。剛要吟誦,芸帆道:「仍舊我來念罷。」遂取在手中念道:   團欒三五影娟娟,今夕人圓月亦圓。   載得廣寒仙子去,還疑桃葉渡頭船。   眾人聽他念完,莫不同聲贊妙。魯卿道:「一樣一個肚皮,一樣一個心,怎麼他一想就有,我想了半天,雖然湊成四句,依舊不通,實在可恨!」芸帆道:「你恨那個?」魯卿道:「我恨小時節不肯讀書,如今懊悔也無及了。」芸帆笑道:「你恨自己不通,這倒容易醫的。只消拿一根煙槍通條,在屁股裡通到嘴裡,包你就通了。」魯卿道:「你是吃煙的,怪不得肚裡通,原來通過通條的。」芸帆反被魯卿僭了便宜,又說道:「你這話不對,難道芷翁也是吃煙的?真真不通之極!無怪你的大號叫做魯卿,魯者愚也。$ 扮不同,都跟著師父在臺前站立。永貞把手一拱,向臺下宣言道:「在下馬永貞,山東鄆城縣人,路過貴地,蒙園主敦請,邀在下登臺獻技,試演七天。並非在下誇口,十八般武藝,以及各種拳法,件件皆能。倘有一些不好,請看官們休要見笑。」說罷,將身退下,把那件醬色一口鐘卸去,盤好了發辮,又說了一聲「獻醜」,登時握拳舒腿,施展生平的本領。不慌不忙,進退疾徐,騰挪躲閃,變化離奇,往來跳躍,上下盤旋。有一篇短贊為證:   捷若靈猿,脫如狡兔。猛類爬山虎豹,勢同出海蛟龍。這一拳叫黃鶯圈掌,那一拳名黑虎透心。上一路是霸王敬酒,下一路是方朔偷桃。騰挪時彷彿大鵬展翅,躲閃時依稀怪蟒翻身。兩手分開,幾等脫袍讓位﹔雙拳合抱,還疑御帶圍腰。有蘇秦背劍之名,效美女解衣之勢。腳尖飛鼲,無殊獨立金雞﹔頭上揮來,不啻朝陽丹鳳。正是:巨靈孤掌分華岳,羅漢神拳羨少林。   永貞練完了一套,又打了一套羅漢拳,氣不喘促,面不改容,不愧有真實的工夫,與尋常花拳繡腿判若雲泥,引得樓上樓下的看客,無論懂與不懂,莫不高聲喝采,鼓掌如雷。   不言眾人贊好。單說胡寶玉自永貞出場後,目不轉睛的觀看,但燈火之下,究難真切。見永貞氣象軒昂,身材長大,果是一位壯年豪傑,卻未瞧明他的凶相,故有幾分愛慕。及看他練了兩趟(蕩)拳,雖是門外,不識他的好處,然真實工夫,究竟兩樣,覺得黃月山、楊月樓等武角要想比起他來,連影蹤兒都沒有。所以,寶玉一雙俏眼,更有垂青之意。其時永貞練過了拳,又命徒弟們各練了一套,自己略積了一積力,方取過一口單刀,連柄足有三尺多長,分量比戲班裡用的真刀要加兩倍,執在手中,抱著至臺邊站定,正欲擺開架勢,施展單刀的門路,猛抬頭向上一望,見那邊第三個包廂內,坐著一位妖嬈美貌的婦人,打扮得非常濃豔:頭上梳著極濃極厚的前劉海,聳起了二三寸,覆在額間﹔面上胭脂拍得緋紅﹔身上穿著大紅閃金的皮襖,下面卻看不見,另有一種特別的樣兒,知是上海有名的妓女。然此時正在那裡演藝,無暇細看,即把單刀向外一順,趁勢將身子退後幾步,展開解數,舞將起來。其始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一刀緊似一刀,尚見他的人影﹔舞到後來,但聽得呼呼風響,人影全無,望去如一團白雪,看來如滿樹梨花。昔人有詩贊之曰:   霍霍刀光撲面寒,儼同霜雪舞成團。   英雄獨具驚人技,不與優伶踔例看。   舞畢,臺下又是一片聲喝采,即寶玉亦不覺失聲叫好。此際永貞覆喚眾徒弟各各獻技。或使刀劍,或弄槍棒,一個個爭奇鬥勝,共盡其長,也有一刻多工夫。永$ 輝煌,纖塵不染。寶玉看了頗為得意,便與爾靄對面坐著,啜茗談心。   開船之後,兩人並肩斜倚篷窗,指點那岸邊的景致,洵足以遊目騁懷。爾靄不禁詩興勃發,信口朗吟道:   船遊春水夕陽天,兩岸滮平草色連。   柳線挽留三月暮,桃花飛逐一帆懸。   青山送我應含笑,綠樹隨人劇可憐。   此去不須愁寂寞,倚窗共話拍香肩。   爾靄吟畢,伸手將寶玉肩上一拍,問道:「你可懂得嗎?」寶玉笑道:「念詩撥奴聽,真真是對牛彈琴,一點也勿懂。不過奴聽念,像煞野順流篤,蠻好聽格。」爾靄道:「你若要學做,我肯教導你的。」寶玉道:「奴格字也嘸不幾個識,哪哼好學嗄?」爾靄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還有兩句說得好,叫『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只要你在空閒時候讀讀唐詩,辨辨平仄,自然就會做了,有什麼難呢?」   寶玉道:「看看落容易呀!若像奴格辰光實梗,小忒格十幾歲年紀,自然也覺著心思靈點,還可以勉強學學格來,到仔故歇,要變六十歲學打拳格哉,加二奴堂裡格事體忙點,大家才要問奴格,奴落裡能夠定心定相,學做啥格詩嗄?連搭記性才推板哉。」爾靄道:「這卻怪你不得。但那年我與呂鎖雲、殷蠡湖、侯祥甫開花榜特科,各有詩句贈你,你可還記得嗎?」寶玉道:「格套事體,隔得勿長遠來,倒底勿會忘記脫格,就是再上兩年,黃老搭侯老、顧大少定格《花叢豔史》,奴也一逕勒裡心浪。不過贈撥奴格幾化詩句,連搭做格,一榻括仔,才忘記得乾乾淨淨格哉。」爾靄道:「從前芷泉定豔史的時候,我還不在上海呢,後來祥甫告訴了我,所以我高興起來,開這個花榜特科的。各人贈你的詩句,同四個字的評語,我都一一記得呢。」   寶玉聽了,沉吟了半晌,方說道:「說起仔四個字格評語,奴倒想著哉,像煞評格是『玉質金相』,阿對格?」爾靄點頭道:「不錯不錯,總算虧你想著的。」寶玉道:「詩句末,奴實在影蹤全無,想勿出格哉,橫勢嘸啥做,念一遍撥奴聽聽看,凴朝再托抄一張出來,阿可以介?」爾靄道:「舟中空閒無事,有什麼不可以呢?我此刻先念給你聽。」遂乘興朗誦自己的詩道:   斯人端合住紅樓,舊夢依稀在枕頭。   依樣葫蘆真即假,珊珊仙骨幾生修。   又誦呂鎖雲的七絕四首道:   玉簫聲裡步遲遲,南國佳人繫我思。   不意相逢花下語,鏡邊雙鎖遠山眉。   其二   聞說年時懺綺懷,等閒不肯下香階。   春風懶解鴛鴦佩,夜月羞簪玳瑁釵。   其三   別卻紅兒半載餘,庸脂俗粉鬥妝梳。   得卿領袖團雲隊,始信春江茁玉蕖。$ 書畫件件都精,與一班學士大夫、騷人墨客吟詩唱和,作對流連,所以聲價極高,名望極盛,得能傳留千古,播作美談呢。」寶玉道:「名妓勿名妓, 去說俚,奴且問 ,唔篤格墳阿就勒格搭介?」爾靄道:「我家的墳離岳王墳不多路,包你走得動就是了。」寶玉道:「格末 先上過仔墳,難末細細教白相罷。」 爾靄道:「也好也好,你何不叫阿金、阿珠攙了走,也可以省力些。」 於是,寶玉一手搭在阿金肩頭,隨著爾靄一逕來到墳前,雖無墳堂屋舍,四週圍卻紮著短籬,樹木陰森,不失大人家的氣象。中間有兩扇墓道門,上面寫著「賀氏墓道」四字。   爾靄見門開著,也不去喚墳丁,便招呼寶玉等一同進去,在石凳上坐了。卻值管墳的走來叫了一聲「賀老爺」,雖不認識寶玉,終以為是爾靄新娶的如君,故也叫了一聲「奶奶」,即幫著管船的取出祭菜,以及酒壺杯筷,排列墳前石臺之上,又在旁邊供了一副山神盤,方點起香燭,鋪好氈單,請爾靄拜了。爾靄篩過了三次酒,上過了飯,看管墳的化過了銀錠,添過了土,又復拜了四拜,方才祭畢。旁側那個管墳的,心中卻在那裡詫異,怎麼賀老爺帶來如夫人,拜都不拜一拜,是何緣故?但又未便動問,枉自生疑。怎知爾靄帶來的是從前著名的妓女,現在極闊的鴇婦,自然不拜賀家的祖墳了。   話休絮煩。爾靄等管船的撤去肴饌,給了菓墳的二百添土錢,即同寶玉等出了墓門。先向岳王墳而來,相距不過百步光景,早已到了。看不盡墓前墓後的景致,惟有一端與別處不同:墳前跪著幾個鐵人。昔人曾題詩一律,其詩云:   東窗設計起風波,誤國奸臣欲主和。   屈殺精忠三字獄,鑄成大錯九州多。   金人未滅心難死,鐵像生光體遍磨。   千古墳前雙膝跪,勸君何必罵閻羅。   又單詠岳王墳詩云:   回首殘山剩水青,天留半壁小朝廷。   墓前松柏枝南向,不肯低頭對北庭。   爾靄俯仰之間,臨風憑弔,也口吟一絕云:   將軍湖上騎驢去,夫婦窗前縛虎謀。   笑爾害人仍害己,鑄成鐵像跪墳頭。   爾靄吟畢,寶玉問道:「格幾化跪(讀巨)勒篤格鐵人,阿就是秦檜長舌婦格套人介?」 爾靄點頭稱是。旁邊阿金插嘴道:「我聽別人家說,看見仔秦檜長舌婦,板要對蟩撒一場尿,摸俚兩把奶奶,打俚幾記耳(讀議)光格,勿然末,勿色頭格。倒底阿有介事佬?」爾靄道:「這是眼前的事,你自己一看就知道了。」 阿金果見秦檜等身上污穢不堪,長舌婦鐵乳光滑異常,也過去打了兩記,摸了兩把。寶玉喚道:「倪要去哉,一干子登勒裡罷!」說完,遂同爾靄、阿珠先走,阿金聞喚$ 都在下回中詳敘。 第六十二回 單趨賢幫忙辦喪事 胡寶玉越禮出棺材   按上兩回書中載,寶玉的哥哥阿二病重身故,寶玉為之經營喪務,入殮方畢,又議出材,必欲大大的舉動一番。不知者以為情關手足,厚待親兄,然自明眼人觀之,不過欲張慶餘堂的場面罷了。   在下做到這裡,偶有一友過訪,見余案頭的稿本,略一過目,即笑謂余曰:「子誤矣,子誤矣,慶堂開喪一事,確然有之,但是弟而非兄,子得無傳聞失實乎?」 余曰:「唯唯,實誤於想當然耳,蓋因寶玉之母原係箍桶匠之妻,其後姘識小鏡子,只生寶玉一女,未聞更生一男,然則阿二係桶匠之子無疑,其母先嫁桶匠,後姘小鏡子,余故謬斷阿二為兄,寶玉為妹耳。」友又笑曰:「子但以理猜測,安得足為定評哉?子試思寶玉之母,既可以姘小鏡子,則小鏡子伏誅後,何不可再姘他人,而再生一子乎?」余亦笑曰:「是則余不敢知矣,不知而強以為知,其咎固不容辭。然余書宗旨,並非考胡寶玉之家世,不過借胡寶玉做個榜樣,描摹其平日所作所為,編成小說體例,以醒世俗之迷。故是書不名之曰『 胡寶玉』,而別名之曰『九尾狐』。由是而言,則現在鋪排這段情節,聊以表胡寶玉之驕奢淫佚超出尋常,無論是兄是弟,而推其初心,亦不過借此名目而已。余故於前回書中早經表出,現下雖聞君言,也由他以訛傳訛,將錯就錯的了。只要慶餘堂有這開喪一事,就不算在下虛言,何必分清他兄弟的來歷呢?」友聞余之強辭,竟默然而退。余遂磨墨伸紙,逞著自己這枝禿筆,仍承上文做將下去。漊  且說阿金先從房中走出,見帳房同來的朋友原來不是別人,就是昔年認識的單趨賢,連忙叫了一聲「單老」,問道:「單老,為啥多(讀帶)年勿到倪搭來介?」趨賢未便實說,坍了自己的臺,只說:「這幾年我在湖北,跟著申大人辦事,直到此刻才回來呢。」   其實,趨賢起初原在申觀察處做帳房,固是極好的際遇,後來營私舞弊,被觀察查知,立即將他驅逐。再去投奔關武書,武書仍在丁統領帳下,頗為信用,就托他在統領前吹噓,果然有效,因丁統領前在寶玉家見過趨賢,知他小有才能,也叫他做了帳房。那知舊性不改,做不到兩年,便往外邊狐假虎威,恐嚇鄉民,勒索陋規,私宿土娼,種種作惡,幾乎鬧出事來。忽被統領訪悉,赫然大怒,定要按律嚴辦,還虧得武書再四懇求,方才從寬發落,將趨賢遞解回籍。在家過了一年,弄得吃盡當光,想起上海尚有熟人,還是到上海想法的好,所以湊些盤纏,於二月中來到此間。怎奈衣衫藍縷,連從前的老本行也不能做了。幸喜遇見幾個舊友,稍稍照$ ,直到溜水河邊,往下一丟。可憐佩香、洪昆二人,性命不知如何。 第三十一回 高玉英嘉偶受蟾   〔先聲字字雙〕調   詞曰:   雙魚比目委波流,波流。順逆東西各自游,自犦。豈有絲綸必上鉤,上鉤。脫淵得活已消愁,消愁。   家丁將佩香小姐、洪昆相公投於溜水河中。洪昆逆流而上,佩香順流而下,真似洞庭水,風分來去帆。佩香淌了半里路,上游頭來了一只大官船,桅竿上扯了一面大藍綢旗,紅字寫:「原任戶部尚書「。這位大人姓劉名體乾,在任時,宮內供寢多費用,取太倉銀布、珍珠、黃綠玉諸物。體乾抗蔬諫爭,忤了嘉靖皇帝,旨意勒令休致。僱船歸裏。這一日有卯未辰初時候,同夫人戴氏坐在船中說:「下官與夫人年皆五旬以外,未生子女。而今歸家,雖有族中子侄,何能如親生兒子?」兩人談到苦處,不覺淚下。   忽有隨班進艙稟:「大人,船旁有一女子浮在水面,尚未淹斃。」劉大人說:「速救起來。」答:「是。」少一會,兩水手將佩香抬進船艙,夫人吩咐:「解開捆繩,將我衣服替他換了。」丫環服侍換了濕衣,拜謝劉大人。問:「你是誰家女子,為何被捆,說與我兩人知道。」佩香說:「奴家姓蔣,父親是原任吏部左侍郎蔣暹。」劉大人說:「令尊翁是我進士同年。」佩香又說:「父母辭世,依栖兄嫂。兄嫂平日性情殘毒,昨夜硬將奴家捆綁起來投於河內。若有別情,斷無衣服齊全之理。」夫人說:「此言有理。這樣說來,是一位小姐了。」劉大人說:「蔣小姐年侄女,我老夫婦未曾生育,欲收你做義女不知你可肯麼?」佩香說:「年伯、年伯母二位大人不棄,情願膝下瞻依。父親、母親請上,受女孩兒百拜。」劉大人與夫人說:「我兒,罷了。」又問道:「兒年未及笄,曾受過聘麼?」佩香低頭未答,因暗想道:姤若是說明樓會洪郎,殊非閨中雅事,只好隱瞞過去罷。」劉大人見佩香不答,向夫人說:「女孩兒害羞,想是未曾受過聘呢。」佩香在船上把玉蟾蜍暗暗藏在身邊。劉大人夫婦不知道此物,到後來拒媒之時,方纔說出受過洪郎之聘。此時丫環服侍夫人、小姐坐在房艙,劉大人吩咐開船不提。   再說洪昆在水中反向上流頭淌,也淌了半里之路,正泊在高家門首。先是,一月之前通元子算明洪昆將遭水厄,駕了雲頭來到高家門首。擺下蒲團化緣。高奶奶出來說:「煉師化甚麼?」通元子看見高奶奶說:「貧道不化甚麼,只有詩讖一首奉贈。」   詩曰:   豈必浮槎日月邊,姮娥凌水笑嫣然。   一釣釣得金鰲起,應受蟾蜍八洞天。   通元子將詩遞與高奶奶,起身而去。高奶奶不解詩中之意拿與玉$ 報:「汪大人、洪大人、蔡大人親來賀喜。」曹昆又迎接中堂行禮眾賓相見,結彩張燈,開場演戲。前廳擺男席,後廳擺女席,席散之後吹打送客。燈球車馬,填塞街衢。曹公爺與李德妃回到後堂,忽然跳出一個青面獠牙似鬼似神的人來,左手執黃金一錠,右手執彩筆一支,仿佛俗畫魁星之像。曹昆夫婦追趕到後園太湖石旁,那人向地下一鑽,就不見了。曹昆叫家丁用鋤一,見一大缸元寶。又,又見共有十大缸。此銀何來?當日曹邦輔大人在南京本是個大富翁,後來胡宗憲抄他家,把這些家資隱瞞下來,暗暗搬運自己家中,就埋在後園。到此時財歸舊主,理所當然。曹昆把十大缸元寶收在庫房,那神又跳出來說道:「上帝命俺在此監守十五年,今照數交清,吾神去也」 第五十回 五美人報仇雪恨   〔先聲菩薩蠻〕調   詞曰:   騰騰殺氣怒沖冠,思往事幾陣心酸。欲將刀寸切,痛飲仇人血。掩鼻惡腥聞,快哉骨盡焚。恨到無恨處,灰被風飄去。   這一日王爺升殿,吩咐:「傳仁和縣滑大生。」兵役奉命傳到,仁和縣知縣進了王府,請過安,王爺說:「那胡彪、趙懌思監禁已久,貴縣明日將二凶提牢,押赴法場伺候。」滑大生答應而去。王爺退殿,請十二位娘娘到中堂議事。陳素娥領袖眾美,說:「妾等接奉鈞旨前來,有何見諭?」王爺說:「前蒙聖恩遷塋賜祭,截賊剮心,父仇已報。今趙懌思、胡彪監禁縣牢,未加國法。我已吩咐滑知縣,明日綁到法場伺候。這二賊是陳娘娘、玉娘娘、鳳娘娘、杜娘娘、仙姑娘娘的仇人。明日請在監斬廳目睹加刑,以泄忿恨。」   五美人齊聲說:「多謝王爺。」王爺說:「其餘眾位娘娘亦請去看看。」當日吩咐兵丁打掃法場,把監斬廳外再搭大棚一座,務容多人。兵校領命,辦理齊全。凍  次日王爺擺全副鑾駕,護從兵丁,滑知縣標了監牌,提出二賊,在獄中綁起。原差押著,城守營游擊府帶了三千兵護送。   到了法場,王爺即刻也到。那些鑾輿鳳輦隨後到了監斬廳。祒五位娘娘怎生打扮:陳素娥是文姬裝束,玉蓮、鳳姐、仙姑、杜金定是武將裝束,其餘七位有文有武,裝束不同,都坐在廳東西兩邊。王爺坐在廳中。仁和縣滑老爺走上廳來,請王爺、眾娘娘安。此時法場有數萬人來看。那些兵丁弓上弦刀出鞘,絕無喧嘩之聲。王爺吩咐押趙、胡二賊跪在土墩。趙懌思向胡彪說:「棗核釘,我把你這狗才!我好端端坐在家裏,哪知道甚麼美人,都是你引誘連累我的。」棗核釘說:「小趙,我只說你父親護得住我們的,誰知他是二郎老爺被狗咬,連自身都難保。你罵我狗才,你難道不是狗才?我如今也不篾你了。」$ 之流官知府,聽其各以土俗自治,照舊辦納兵糧,效有勤勞 ,遞加升授;其襲授調發,必臊經由於知府;其官職土地,皆得各傳其子孫。除具題外。為 照各甲城頭,既已分析,若不先令各自暫行分管,誠恐事無統紀,別生弊端。為此牌仰田州 府土目龍寄等遵照後開甲分,每歲應該納辦官糧,查照開數,依期完納,出辦一應供役徵調 等項事情,悉聽知府調度約束。本目仍要守法奉公,正己律下,愛養小民,保安境土,毋得 放縱恣肆,逾分於紀,自取罪累,後悔無及,候奏請命下,仰各欽遵施行。   計開:   凌時甲 每年納夏稅秋糧米八十八石八斗七升七合。每調出兵三百八十四名。 每年表 箋用銀三錢二分。 須知一本,赴廣西用銀一錢一分。 須知二本,赴京用銀八錢八分。  每年納官豬等例銀一十三兩。 每年納官禾四十擔,重一百斤。 每年供皂隸禾七擔。  忸完冠砦陶甲: 案行廣西提學道興舉思田學校   照得田州新服,用夏變夷,宜有學校;但瘡痍逃竄之餘,尚無受廛之民,即欲建學,亦 為徒勞;然風化之原,終不可緩云云。除具題外,擬合就行。為此仰抄案回道,著落當該官 吏備行所屬儒學遵照,但有生員,無拘廩增,願改田州府學,及各處儒生願附籍入學者,各 赴告本道,逕自查發,選委教官一員,暫領學事,相與講肆游息,或興起孝弟,或倡行鄉約 ,隨事開引,漸為之兆,俟休養生息一二年後,該府建有學校,然後將各生徒通發該學肄業 ,照例充補增廩,以次起貢,俱無違錯。 揭陽縣主簿季本鄉約呈   據揭陽縣主簿季本呈為鄉約事。足見愛人之誠心,親民之實學,不卑小官,克勤細務, 使為有司者,皆能以是實心修舉,下民焉有不被其澤,風俗焉有不歸於厚者乎!但本官見留 軍門聽用,該縣若無委官相繼督理,未免一暴十寒;況本院近行十家牌諭,雖經各府縣編報 ,然訪詢其實,類是虛文搪塞;且編寫人丁,惟在查考善惡,乃聞加以義勇之名,未免生事 擾眾,已失本院息盜安民之意。訪得潮州府通判張繼芳持身端確,行事詳審,仰該府掌印官 將發去牌式,再行曉諭所屬,就委張繼芳遍歷屬縣,督令各該縣官勤加操演,務要不失本院 立法初意。仍先將牌諭所開事理,再四綢繹,必須明白透徹,真如出自己心,庶幾運用皆有 脈絡,而施為得其調理。該縣鄉約仰委縣丞曹森管理,毋令廢墮。 賑給思田二府   照得近因思、田二府攘亂,該前總鎮等官奏調三省漢土官軍兵快人等前來南寧府屯住防 守,軍民大小,男不得耕,女不得織,而湖兵安歇之家,騷擾尤甚;今雖地方平靖,湖兵已 回,然瘡痍未起,$ 者,許照本院欽奉敕諭事理,就酪軍 法從事。各官務竭忠貞,以勤國難,苟或觀望逗遛,違誤事機,軍令具存,罪亦難逭。   督責知府伍文定 等同心剿賊牌 七月二十五日   切照天下之事,成於同而敗於異。本院選調吉安、贛州、臨江、袁州等府、衛、所軍民 兵快,委各該文武等官知府伍文定、邢珣等統領,分立哨分,授以方略,令其並力進剿,互 相策應。今訪得各官各持己見,自為異同,累有事機可乘,坐視輒致違錯,本當拿究,治以 軍法,但以用人之際,姑且容恕。及照逆賊歸援聲息已逼,慮恐各官仍蹈覆轍,臨期或致僨 事,擬合申飭通行。為此牌仰本官,即便督率原領軍兵,在於見駐紮處所,務要遵依方略, 與各哨領兵官同心而行,誓竭並力進死之志,毋為觀望苟生之謀。敢有仍前人懷一心,互有 異同,以致誤事,定行罪坐所由,斷依軍法斬首,的不食言。先具不致異同重甘結狀,並不 違依準,隨牌繳來。 行南昌府清查占奪民產 八月十六日   照得寧王自正德二年以來,圖為不軌,誅求財貨,強佔田土池塘屋基,立表所至,敢怒 而不敢言。稅糧在戶,而租利盡入王府;家眷在室,而房屋已屬他人,流移困苦,無所赴訴 。見今天厭其虐,自速滅亡,一應侵佔等項,合行改正,以蘇民困。為此案仰南昌府,即便 清查寧王並內官校尉倚勢強佔,不問省城內外,查系黃冊軍民,該載稅糧明白,即與清復管 業,收租住坐,不許鄰佑佃民仍前倚勢爭奪。其曾經奏請如陽春書院等處,雖有侵佔,難以 擅動,俟另行處治外,仍行官吏務要盡心清查,以副委用,毋得偏私執拗,致生弊端,通毋 批江西按察司優恤孫許死事 八月二十五日   據按察司呈:「副使許逵家眷,日食久缺,並孫都御史未曾殯殮」等情。參看得,各官 被賊殺害,委可矜憐,合於本司庫內各支銀三十兩,以禮殯殮,候裝回日,盤費水手,另 行呈奪。許副使家眷缺食,亦聽支銀五十兩,給付應用。取具各該領狀,並殯殮過由,同批 行南昌府禮送孫公歸櫬牌 八月二十九日   照得江西巡撫都御史孫燧被寧賊殺害,續該本院統兵攻復省城,當給銀兩買棺裝殮。間 隨據伊男孫慶,帶領家人前來扶柩還鄉,所據護送人員,擬合行委。為此牌仰府官吏,即於 見在府衛官內,定委一員,送至原籍浙江紹興府余姚縣河下交割,並行沿途經過軍衛、有司 、驛遞、巡司等衙門,各撥人夫,程程護送。仍仰照例從厚歛撥長行水手,起關應付,人夫 腳力,驗口給與行糧毋得稽遲,未便。 討叛敕旨通行各屬 九月初二日   節該欽奉聖旨敕:「近該南京內外守備參贊等官,太$ 臨江府同知奚鉞、臨江府通判張郁、廣信府同知桂鏊、瑞州府推官金鼎、贛州府贛縣知縣宋 瑢、贛州衛正千戶劉鏜、贛州衛正千戶楊基、廣信守禦千戶所千戶秦遜、永新縣孺學訓導艾 圭、瑞州府高安縣縣丞盧孔光、饒州府余干縣縣丞梅霖、南昌府靖安縣縣丞彭齡、吉安府萬 安縣縣丞李通、南昌府武寧縣縣丞張翱、贛州府興國縣主簿於旺、瑞州府高安縣主簿胡鑒、 饒州府余干縣龍津驛驛丞孫天裕、南昌府南昌縣市義驛驛丞陳文瑞、吉安府吉水縣致仕縣丞 龍光、贛州府贛縣選官雷濟、南昌府豐城縣省察官文棟材、贛州府贛縣義官蕭庾、南安府上 猶縣義官尹志爵。   一、協謀討賊鄉官十二員:   致仕都御史王懋中、養病痊可編修鄒守益、丁憂御史張鰲山、養病郎中曾直、養病評事 羅僑、調用僉事劉藍,致仕按察使︽遜、致仕參政黃繡、閒住知府劉昭、依親進士郭持平、 參謀驛丞王思、參謀驛丞李中。   一、戴罪殺賊官一十七員:   九江兵備副使曹雷、九江府知府汪穎、九江府德化縣知縣何士鳳、九江府彭澤縣知縣潘 琨。九江府湖口縣知縣章玄梅、南康府知府陳霖、南康府同知張祿、南康府通判蔡讓、南康 府通判俞椿、南康府推官王詡、南康府星子縣主簿楊永祿、南康府星子縣典史葉昌、南昌府 知府鄭瓛、南昌府同知何繼周、南昌府通判張元澄、南昌府南昌縣知縣陳大道、南昌府新建 縣知縣鄭公奇。   一、提調各哨官軍兵快人等,除分佈把守外,臨陣共一萬四千二百四十三員名。   一、擒斬首從賊人賊級,並俘獲官人賊屬,奪回被脅被虜,招撫畏服官民男婦等項,共 一萬一千五百九十六名顆口;生擒六千二百七十九名:首賊一百零四名,從賊六千一百七十 五名,內審放一千一百九十二名;斬獲賊級四千四百五十九顆;俘獲宮人四十三名,賊屬男 婦二百三十八名口;奪回被脅被虜官民人等三百八十四員名口;招撫畏服投首一百九十三位   一、奪獲誥命、符驗,並各衙門印信關防,金銀贓仗等物:   誥命一道;符驗一道,印信關防一百零六顆,金並首飾六百二十三兩一錢二分,銀首飾 、器皿八萬三千八百九十七兩一錢五分八厘五毫,贓仗一千八百九十件,器械一千一百九十 九件,牛三十頭,馬一百零八匹,驢騾一十三頭,鹿虷隻。   一、追獲金璽二顆,金冊二付。   一、燒燬賊船七百四十六隻。   一、陣亡兵六十八名。 進繳征藩鈞帖 四月十七日   卷查先奉欽差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朱鈞貼:「節該欽奉制 諭『江西宸濠悖逆天道,謀為不軌,欲圖社稷,得罪祖宗。茲特命爾$ 久之圖,亦不過建立縣治。然此二端,彼省鎮巡已嘗會奏舉 行,生雖復往,豈能別有區劃?但度其事勢,屯堡之設雖可以張布聲威,然使守瞭日久,未 免怠弛散歸。無事則虛具名數,冒費糧餉;有急則張惶賊勢,復須調兵;此其勢之所必至者 。惟建縣一事頗為得策。又聞所設縣分乃瓜分兩省三縣之地,彼此各吝土地人民,豈肯安然 割己所有以資異省別郡?必有紛爭異同之論,未能歸一。則立縣之舉,勢亦未易克就。既承 責委,亦已遣入再往詢訪,苟有利弊稍可裨益者,當復舉請。但因閩事孔棘,遙聞廟堂之議 亦欲繆以見責,故且未敢輒往郴、桂。然敕書又未見到,則閩中亦不敢遽往,旦夕咨訪其事 ,頗悉顛末,大概閩中之變,亦由積漸所致。其始作於延平,繼發於邵武,又繼發於建寧, 發於汀、漳,發於沿海諸衛所。其間驚哄雖小大不一,然亦皆困倡於前者略無懲創,遂敢傚 尤而興。今省城渠魁雖已授首,人心尚爾驚惶未定,郡武諸處尤不可測。急之必致變,縱而 不問,將來之禍尤有不可勝言者。蓋福建之軍,縱恣驕驁已非一日,既無漕運之勞,又無征 戍之役,飽食安坐逵徭賦不及,居則朘民之膏血以供其糧,有事返藉民之子弟而為之鬥。有 司豢養若驕子,百姓疾畏如虎狼。稍不如意,呼呶群聚而起,焚掠居民,綁笞官吏;氣焰所 加,帖然惟其所欲而後已。今其勢既盈,如將潰之堤,岌乎洶洶,匪朝伊夕。雖有知者,難 善其後,固非迂劣如守仁者所能辦此也。又況積弱之軀,百病侵剝,近日復聞祖母病危,日 夜痛苦,方寸已亂,豈復堪任!臨期敗事,罪戮益重,輒敢先以情訴,伏望曲加矜憫,改授 能者,使生得全首領,歸延殘息於田野,非生一人之幸,實一省數百萬生靈之幸也!情蹙辭 隘,忘其突冒,死罪死罪!   □奏人回,每辱頒教,接引開慰,勤倦懇惻,不一而足,仁人君子愛物之誠,與人之厚 ,雖在木石,亦當感動激發,而況於人乎!無能報謝,銘諸心腑而已。   生始懇疏乞歸,誠以祖母鞠育之恩,思一面為訣。後牽滯兵戈,不及一見,卒抱終天 之痛。今老父衰疾,又復日亟;而地方已幸無事,且蒙朝廷曾有「賊平來說」之旨,若再拘 縛,使不獲一申其情,後雖萬死,無以贖其痛恨矣!老先生亦何惜一舉手投足之勞而不以曲 全之乎?今生已移疾舟次,若復候命不至,斷亦逃歸,死無所憾,老先生亦何惜一舉手投足 之勞而必欲置之有罪之地乎?情隘辭迫,瀆冒威嚴;臨紙涕泣,不知所云,死罪死罪! 上彭幸庵   不孝延禍先子,自惟罪逆深重,久擯絕於大賢君子之門矣,然猶強息忍死,未即殞滅, 又復有所控吁$ 則處此當自別。病筆不能多 及,然其餘亦無足言者。聊次韻。某頓首劉侍御大人契長。   相送溪橋未隔年,相逢又過小春天。憂時敢負君臣義?念別羞為兒女憐。   道自升沈寧有定,心存氣節不無偏。知君已得虛舟意,隨處風波只宴然。   簷際重陰覆夜寒,石爐松火坐更殘。窮荒正訝鄉書絕,險路仍愁歸夢難,仙〔2〕侶春 風懷越嶠,釣船明月負嚴灘。未因謫宦傷憔悴,客鬢還羞鏡裡看。   冬至客床無寐聽潛雷,珍重初陽夜半回。天地未嘗生意息,冰霜不耐鬢毛催。春添哀線 誰能補?歲晚心丹自動灰。料得重闈強健在,早看消息報窗梅。 春日花間偶集示門生   閒來聊與二三子,單夾初成行暮春。改課講題非我事,研幾悟道是何人?階前細草雨還 碧,簷下小桃晴更新。坐起詠歌俱實學,毫釐須遣認教真。 次韻送陸文順歛憲   貴陽東望楚山平,無奈天涯又送行。杯酒豫期傾蓋日,封書煩慰倚門情。心馳魏闕星辰 □,路繞鄉山草木榮。京國交遊零落盡,空將秋月寄猿聲。 次韻陸歛憲病起見寄   豉賦《歸來》不願余,文園多病滯相如。籬邊竹筍青應滿,洞口桃花紅自舒。荷蕢有心 還擊磬,周公無夢欲刪《書》。雲間憲伯能相慰,尺素長題問謫居。 次韻胡少參見過   旋管小酌典春裘,佳客真慚竟日兮。長怪嶺雲迷楚望,忽聞吳語破鄉愁。鏡湖自昔堪歸 老,杞國何人獨抱憂!莫訝臨花倍惆悵,賞心原不在枝頭。 雪中桃次韻   雪裡桃花強自春,蕭疏終覺損精神。卻慚幽竹節逾勁,始信寒梅骨自真。遭際本非甘冷 淡,飄零須信季風塵。從來此事還希闊,莫怪臨軒賞更新。 舟中除夕二首   扁舟除夕尚窮途。荊楚還憐俗未殊。處處送神懸楮馬,家年傷遠別,綵衣何日是庭趨?   遠客天涯又歲除,孤航隨處亦吾廬。也知世上風波滿,還戀山中木石居。事業無心從齒 發,親交多難絕音書,江湖未就新春計,夜半樵歌忽起予。 淑〔3〕浦山夜泊   淑浦山邊泊,雲間見驛樓。灘聲回遠樹,崖影落中流。柳放新年綠,人歸隔歲舟。客途 時極目,天北暮陰愁。 過江門崖   三年謫宦沮蠻氛,天放扁舟下楚雲。歸信應先春鷹到,閒心期與白鷗群。晴溪欲轉新年 色,蒼壁多遺古篆文。此地從來山水勝,它時回首憶江門。 辰州虎溪龍興寺聞楊名父將到留韻壁間   杖藜一過虎溪頭,何處僧房是惠休?雲起峰頭沈閣影,林疏地底見江流。煙花日暖猶含 雨,鷗鷺春閒欲滿洲。好景同來不同賞,詩篇還為故人留。 武陵潮音閣懷元明   高閣憑虛台十尋,捲簾疏雨動微吟。江天雲鳥自來去,楚澤風煙無古今。山色漸疑衡岳 $ 能。   風景山中雪後增,看山雪後亦誰曾?隔溪巖犬迎人吠,飲澗飛猱踔樹騰。歸騎林間燈火 動,鳴鐘谷口歊光凝。塵蹤正自韜籠在,一宿雲房尚未能。 答朱汝德用韻   東去蓬瀛合有津,若為風雨動經旬。同來海岸登舟在,俱是塵寰欲渡人。弱水洪濤非世 險,長年三老定誰真。青鸞眇眇無消息,悵望煙花又暮春。 送惟乾二首   獨見長年思避地,相從千里欲移家。慚予豈有萬間庇?借爾剛余一席沙。古洞幽期攀桂 樹,春溪歸路問桃花。故人勞念還相慰,回雁新秋寄彩霞。   簦芨連年愧遠求,本來無物若為酬。春城驛路聊相送,夜雪空山且復留。江浦雲開廬岳 曙,洞庭湖闊九疑浮。懸知再鼓瀟湘柁,應是芙蓉湘水秋。 別希顏二首   中歲幽期亦幾人?是誰長負故山春?道情暗與物情化,世味爭如酒味醇!耶水雲門空舊 隱,青鞋布襪定何晨?童心如故容顏改,慚愧年年草木新。   後會難期別未輕,莫辭行李滯江城。且留南國春山興,共聽西堂夜雨聲。歸路終知雲外 去,晴湖想見鏡中行。為尋洞裡幽棲處,還有峰頭雙鶴鳴。 山中示諸生五首   路絕春山久廢尋,野人扶病強登臨。同遊仙侶須乘興,共探花源莫厭深。鳴鳥游絲俱自 得,閒雲流水亦何心?從前卻恨牽文句,展轉支離歎陸沉!   滁流亦沂水,童冠得幾人?莫負詠歸興,溪山正暮春。   桃源在何許?西峰最深處。不用問漁人,沿溪踏花去。   池上偶然到,紅花間白花。小亭閒可坐,不必問誰家。   溪邊坐流水,水流心共閒。不知山月上,松影落衣斑。 龍潭夜坐   何處花香入夜清?石林茅屋隔溪聲。幽人月出每孤往,棲鳥山空時一鳴。草露不辭芒履 濕,松風偏與葛衣輕。臨流欲寫猗蘭意,江北江南無限情。 送德觀歸省二首   雪裡閉門十日坐,開門一笑忽青天。茅簷正好負暄日,客子胡為思故園?椿樹慣經霜雪 老,梅花偏向歲寒妍。瑯琊春色如相憶,好放山陰月下船。   郎琊雪是故園雪,故園春亦瑯琊春。天機動處即生意,世事到頭還俗塵。立雪浴沂傳故 事,吟風弄月是何人?到家好謝二三子,莫向長沮錯問津。 送蔡希顏三首   正德癸酉冬,希淵赴南宮試,訪予滁陽,遂留閱歲。既而東歸,問其故,辭以疾。希淵 與予論學郎琊之間,於斯道既釋然矣,別之以詩。   風雪蔽曠野,百鳥凍不翻。孤鴻亦何事,叫叫溯寒雲?豈伊稻粱計,獨往求其群?之子 眇萬鐘,就我滁水濱。野寺同游請,春山共攀援。鳥鳴幽谷曙,伐木西澗曛。清夜湛玄思, 晴窗玩奇文。寂景賞新悟,微言欣有聞。寥絕代下,此意冀可論。   群鳥喧北林,黃$ 是移文,錯怪山頭日日雲。乘興未甘回俗駕,初心終不負靈均。紫芝香暖春堪 茹,青竹泉高晚更分。幽夢已分塵土累,清猿正好月中聞。 弘治壬戌嘗游九華值時陰霧竟無所睹至是正德庚辰復往游之風日清朗盡得其勝喜而作歌   昔年十日九華住,雲霧終旬竟不開。有如昏夜入寶藏,兩目無睹成空回。每逢好事談奇 勝,即思策蹇還一來。頻年驅逐事兵革,出入賊壘沖風埃。恐恐晝夜不遑息,豈復山水能徘 徊?鄱湖一戰偶天幸,遠隨歸凱停江隈。是時軍務頗多暇,況復我馬方虺隤叡舊遊諸生亦群 集,遂將童冠登崔嵬。先晨霏靄尚暝晦,卻疑山意猶嫌猜。肩輿一入青陽境,忽然白日開 西嶺。長風擁慧掃浮陰,九十九峰如夢醒。群巒踴躍爭獻奇,兒孫俯伏摩具頂。今來始識九 華面,恨無詩筆為傳影。層樓疊閣寫未工,千朵芙蓉抽玉井。怪哉造化亦安排,天下奇山此 兼併。攬衣登高望八荒,雙闕下見日月光。長江如帶繞山麓,五湖七澤皆陂塘。蓬瀛海上浮 拳石,舉足可到虹可梁。仙人為我啟閶闔,鸞軿鶴駕紛翱翔。從茲脫屣謝塵世,飄然拂袖凌 巖頭閒坐漫成   盡日巖頭坐落花,不知何處是吾家。靜聽谷鳥遷喬木,閒看林蜂散午衙。翠壁泉聲穿亂 石,碧潭雲影透晴沙。癡兒公事真難了,須信吾生自有涯。 將游九華移舟宿寺山二首   逢山未愜意,落日更移船。峽寺緣溪徑,雲林帶石泉。鐘聲先度嶺,月色已浮川。今夜 巖房宿,寒燈不待懸。   筐採藥帶花歸。諸生晚佩聯芳杜,野老春霞綴衲衣。風詠不須沂水上,碧山明月更清輝 登雲峰二三子詠歌以從欣然成謠二首   淳氣日凋薄,鄒魯亡真承。世儒倡臆說,愚瞽相因仍。晚途益淪溺,手援吾不能。棄之 入煙霞,高歷雲峰層。開茅傍虎穴,結屋依巖僧。豈曰事高尚?庶免無予憎。好鳥求其侶, 嚶嚶林間鳴;而我在空谷,焉得無良朋?飄飄二三子,春服來從行;詠歌見真性,逍遙無俗 情。各勉希辯志,毋為塵所縈!   深林之鳥何間關?我本無心雲自閒。大舜亦與木石處,醉翁惟在山林間。晴窗展卷有會 意,絕壁題詩無厚顏。顧謂從行二三子,隨游麋鹿俱忘還。 有僧坐巖中已三年詩以勵吾黨   莫怪巖僧木石居,吾儕真切幾人如?經營日夜身心外,剽竊糠枇齒頰余。俗學未堪欺老 衲,昔賢取善及陶漁。年來奔走成何事?此日斯人亦起予。 春日游齊山寺用杜牧之韻二首   即看花發又花飛,空向花前歎式微。自笑半生行腳過,何人未老乞身歸?江頭鼓角翻春 浪,雲外旌旗閃落暉。羨殺山中麋鹿伴,千金難買芰荷衣。   倦鳥投枝已亂飛,林間暝色漸霏微。春山日暮成孤坐,遊子天$ 旋凱奏 功,速於吳、楚之三月;出奇決勝,邁彼淮、蔡之中宵。是嘉社稷之偉勳,申盟帶礪之異數 。既復撫夷兩廣,旋致格苗七旬。謗起功高,賞移罰重。爰遵遺詔,兼采公評,續相國之生 封,時而旌伐;追曲江之殊恤,庶以酬勞。茲特贈為「新建侯」,謚「文成」,錫之誥命。 於戲!鐘鼎勒銘,嗣美東征之烈;券綸昭錫,世登南國之功。永為一代之宗臣,實耀千年之 史冊。冥靈不昧,寵命其承!隆慶二年十月十七日。制誥之寶。 奠王陽明先生文   維嘉靖八年,歲在己丑,三月某日朔,越某日甲子,友人南京吏部右侍郎湛若水,謹以 牲醴束帛之奠,寓告於故新建伯兵部尚書、左都御史陽明王先生之靈曰:   於乎!哀乎!戚乎!而遽至於是乎!而止於是乎!前有南來,報兄病痿,及傳二詩,題 敝止予,曰「小恙未足為異」。開歲以來,兇問壘至。予心警怛,疑信未已。黃中紹興,訃 來的矣。於乎!戚乎!哀乎!而止於是乎!而遽至於是乎!   嗟惟往昔,歲在丙寅。與兄邂逅,會意交神。同驅大道,期以終身。渾然一體,程稱「 識仁」。我則是崇,兄亦謂然。既以言去,龍場之濱。我贈《九章》,致我殷勤。聚首長安 ,辛壬之春。兄復吏曹,於我卜鄰。自公退食,坐膳相以。存養心神,剖析疑義。我雲聖學 ,「體認天理」。「天理」問何,曰廓然爾。兄時心領,不曰非是。言聖枝葉,老聃、釋氏 。予曰同枝,必一根柢。同根得枝,伊尹、夷、惠;佛於我孔,根株鹹二。   奉使安南,我行兄止。兄遷太僕,我南兄北。一晤滁陽,斯理究極。兄言迦、聃,道德 高博,焉與聖異,子言莫錯。我謂高廣,在聖範圍;佛無我有,《中庸》精微;同體異根, 大小公私;斁敘彝倫,一夏一夷。夜分就寢,晨興兄嘻。夜談子是,吾亦一疑。分呼南北, 我還京圻。遭母大故,扶柩南歸。訝吊金陵,我戚兄悲。及逾嶺南,兄撫贛師,我病墓廬。 方子來同,謂兄有言:學竟是空;求同講異,責在今公。予曰:豈敢不盡愚衷!莫空匪實, 天理流行。兄不謂然,校勘仙佛。天理二字,豈由此出?予謂學者,砠先擇術,孰生孰殺, 須辨食物。我居西樵,格致辨析。兄不我答,遂爾成默。   壬午暮春,予吊兄戚。雲致良知,奚必故籍?如我之言,可行廝役。乙丙南雍,遺我書 尺,謂我訓規,實聖則。兄撫兩廣,我書三役;兄則杳然,不還一墨。及得病狀,我疑乃 釋。遙聞風旨,開講穗石;但致良知,可造聖域;體認天理,乃謂義襲;勿忘勿助,言非學 的。離合異同,撫懷今昔。切劘長已,幽明永隔。於乎!凌高厲空之勇,疆立力勝之雄,武 定文$ 左都御 史,總督兩廣兼巡撫。綰因上書訟守仁功,請賜鐵券歲祿,並敘討賊諸臣,帝鹹報可。守仁 在道,疏陳用兵之非,且言:「思恩未設流官,土酋歲出兵三千,聽官徵調。既設流官,我 反歲遣兵數千防戍。是流官之設,無益可知。且田州鄰交址,深山絕谷,悉瑤、僮盤據,必 仍設土官,斯可藉其兵力為屏蔽。若改土為洼,則邊鄙之患,我自當之,後必有悔。」章下 兵部,尚書王時中條其不合者五,帝令守仁更議。十二月,守仁抵潯州,會巡按御史石金定 計招撫。悉散遣諸軍,留永順、保靖土兵數千,解甲休息。蘇、受初求撫不得,聞守仁至益 懼,至是則大喜。守仁赴南寧,二人遣使乞降,守仁令詣軍門。二人竊議曰:「王公素多詐 ,恐給我。」陳兵入見。守仁數二人罪,杖而釋之。親入營,撫其眾七萬。奏聞於朝,陳用 兵十害,招撫十善。因請復設流官,量割田州地,別立一州,以岑猛次子邦相為吏目,署州 事,俟有功擢知州。而於田州置十九巡檢司,以蘇、受等任之,並受約束於流官知府。帝皆   斷籐峽瑤賊,上連八寨,下通仙台、花相諸洞蠻,盤亙三百餘里,郡邑罹害者數十年。 守仁欲討之,故留南寧。罷湖廣兵,示不再用。伺賊不備,進破牛腸、六寺等十餘寨,峽賊 悉平。遂循橫石江而下,攻克仙台、花相、白竹、古陶、羅鳳諸賊。令布政使林富率蘇、受 兵直抵八寨,破石門,副將沈希儀邀斬軼賊,盡平八寨。   始,帝以蘇、受之撫,遣行人奉璽書獎諭。及奏斷籐峽捷,則以手詔問閣臣楊一清等, 謂守仁自誇大,且及其生平學術。一清等不知所對。守仁之起由[王總]、萼薦,萼故不善守 仁,以[王總]強之。後萼長吏部,[王總]人內閣,積不相下。萼暴貴喜功名,風守仁取交址 ,守仁辭不應。一清雅知守仁,而黃綰嘗上疏欲令守仁入輔,毀一清,一清亦不能無遺憾。 萼遂顯詆守仁征撫交牍,賞格不行。獻夫及霍韜不平,上疏爭之,言:「諸瑤為患積年,初 嘗用兵數十萬,僅得一田州,旋復召寇。守仁片言馳諭,思、田稽首。至八寨、斷籐峽賊, 阻深巖絕岡,國初以來未有輕議剿者,今一舉蕩平,若拉枯朽。議者乃言守仁受命征思、田 ,不受命征八寨。夫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專之可也。況守仁固承詔得便宜從 事者乎?守仁討平叛藩,忌者誣以初同賊謀,又誣其輦載金帛。當時大臣楊廷和、喬宇飾成 其事,至今未白。夫忠如守仁,有功如守仁,一屈於江西,再屈於兩廣。臣恐勞臣灰心,將 士解體,後此疆圍有事,誰復為陛下任之!」帝報聞而已。   守仁已病甚,疏乞骸骨,舉鄖陽巡撫林富自$ 十二月,度大庚,疾劇,謂布政使王大用曰 :「爾知孔明所以托姜維乎?」大用擁兵護衛,且敦匠事。舟次南安,門人推官周積來見, 問何遺言。曰:「此心光明,亦復何言!」卒,年五十八。官屬、師生、士民遠近遮道,自 贛送櫬至會城,哭聲震地,屬路不絕。   桂萼等因言先生攻南昌日紀律不肅,奏捷誇揚,而學術僻狂,足壞士習,宜削官爵。上 憐先生功,不許。田州之出,萼與張[王總]薦之。萼本不善先生,以[王總]強之。萼長吏部 ,暴貴喜功名。諷先生取安南,先生不應,以故構隙。再論先生離職及處田州失當,下公卿 議。停恤典、世襲,詔禁偽學。隆慶初,始贈新建侯,謚「文成」,踢葬祭。子正億得嗣伯 。萬歷中,從祀孔子廟庭。正億卒,子承勳嗣。承勳卒,子先通嗣。   自宋世理學昌明,程、朱大儒擇精語詳,有國者至以《五經》、《四書》制科取士,可 謂盛矣。然人人崇用朱傳,而不知反驗之身心,口之所能言、筆之所能書顧茫然也。先生思 振其衰弊,以為人皆可堯、舜,獨持此不學不慮之良知。而作聖之功,不廢學慮。孩提之不 學不慮,與聖人之不思不勉本體同,而求端用力在於致。《大學》「致知在格物」,《中庸 》「致中和」、「致曲」,推而極之,畢天下之能事,至於天地位、萬物育,而非有加良知 也。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至。」不得謂良知之遠且難也;曾子曰:「仁以為己任,任重 道遠。」不得謂致良知之近且易也。   良知即明德,是為德性;致之有事,必由問學。尊德性而道問學,致良知焉盡之矣。故 謂象山為尊德性,而墮於禪學之空虛,非尊德性也;謂晦庵為道問學,而失於俗學之支離, 非道問學也。非存心無以致知,後人自分,而晦庵、象山自合耳。顧晦庵之學,已皎然如日 月之麗天。先生欲表章象山,以救詞章帖括之習,使人知立本、求自得,故其言曰:「朱、ウ陸二賢者天姿頗異,途徑微分,而同底於聖道則一。其在夫子之門,視如由、賜之殊科焉可 矣。而遂擯放廢斥,若碔砆之於美玉,奚為也?」   至於「四無」之說,流失在龍溪。而天泉夜論,其師不以為不然,故滋後人口實,然其 中正有可詳求者。陽明之所為「四無」,固異於龍溪之所為「四無」。龍溪之所謂「四無」 ,以無為無者也,蕩而失歸,恍ǚ者托之矣。故其後為海門、為石樑,而密雲悟之禪人焉。 陽明之所謂「四無」,以無為有、以有為無者也。前乎此者,濂溪之「無極而太極」;後乎 此者,蕺山之「無善而至善」。「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形而上者謂之道」,是不可名 者也。故知善知惡是良知$ 矣。然於孔子之教間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往往闕漏無歸。依 違往返,且信且疑。其後謫官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之餘,恍若有悟。體驗探求,再更 寒暑,登諸《六經》四子,沛然若決江河而放之海也。然後歎聖人之道坦如大路,而世之儒 者妄開竇徑,蹈荊棘,墮坑塹,究其不說,反出二氏之下。宜乎世之高明之士厭此而超彼也 !此豈二氏之罪哉?間嘗以此語同志,而聞者競相非議,自以為立異好奇,雖每痛反深抑, 務自搜剔斑瑕,而愈益精明的確,洞然無復可疑;獨於朱子之說有相抵牾,恆疚於心。切疑 朱子之賢,而豈其於此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復取朱子之書而檢求之,然後知其晚歲固已大 悟舊說之非,痛悔極艾,至以為自誑誑人之罪不可勝贖。世之蟏傳《集注》、《或問》之類 ,乃其中年未定之說,自咎以為舊本之誤,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諸《語類》之屬,又其門人 挾勝心以附己見,固於朱子平日之說猶有大相繆戾者。而世之學者局於見聞,不過持循講習 於此,其於悟後之論,概乎其未有聞。則亦何怪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無以自暴於後世 也乎?予既自幸其說之不繆於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學者徒守朱子 中年未定之說,而不復知求其晚歲既悟之論,競相呶呶以亂正學,不自知其已入於異端。輒 采錄而哀集之,私以示夫同志。庶幾無疑於吾說,而聖學之明可冀矣。 別梁日孚序   聖人之道若大路,雖有跛蹩,行而不已,未有不至。而世之君子顧以為聖人之異於人, 若彼其甚遠也,其為功亦必若彼其甚難也;而淺易若此,豈其可及乎!則從而求之艱深恍惚 ,溺於支離,騖於虛高,率以為聖人之道必不可至,而甘於其質之所便,日以淪於污下。有 從而求之者,競相嗤訕,曰狂誕不自量者也。嗚呼!其弊也亦豈一朝一夕之故哉!孟子云: 「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世之 人不知咎其不為,而歸咎其不能,其亦不思而已矣。   進士梁日孚攜家謁選於京,過贛,停舟見予。始與之語,移時而別。明日又來,與之語 ,日昃而別。又明日又來,日入而未忍去。又日則假館而請受業焉。同舟之人強之北者開 譬百端,日孚皆笑而不應。莫不囂且異。其最親愛者曰:「子有萬里之行,戒僮僕,聚資斧 ,具舟楫,又挈其家室,經營閱歲而始就道。行未數百里而中止,此不有大苦,必有大樂者 乎?子亦可以語我乎?」日孚笑曰:「吾今則有大苦,亦誠有大樂者,然未易以語子也。子 見病狂喪心者乎?方其昏逸瞶亂,赴湯火,蹈荊棘,莫不恬然自信,以為$ 年英銳者之為乎?真可謂之能『從吾所好』矣。世之人從其名 之好也,而競以相高;從其利之好也,而貪以相取;從其心意耳目之好也,而詐以相欺;亦 皆自以為從吾所好矣。而豈知吾之所謂真吾者乎!夫吾之所謂真吾者,良知之謂也。父而慈 焉,子而孝焉,吾良知所好也;不慈不孝焉,斯惡之矣。言而忠信焉,行而篤敬焉,吾良知 所好也;不忠信焉,不篤敬焉,斯惡之矣。故夫名利物慾之好,私吾之好也,天下之所惡也 ;良知之好,真吾之好也,天下之所同好也。是故從私吾之好,則天下之人皆惡之矣,將心 勞日拙而憂苦終身,是之謂物之役。從真吾之好,則天下之人皆好之矣,將家、國、天下, 無所處而不當;富貴、貧賤、患難、夷狄,無入而不自得;斯之謂能從吾之所好也矣。夫子 嘗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是從吾之始也。『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則從吾而化 矣。蘿石逾耳順而始知從吾之學,毋自以為既晚也。充蘿石之勇,其進於化也何有哉?嗚呼 !世之營營於物慾者,聞蘿石之風,亦可以知所適從也乎!」 親民堂記   南子元善之治越也,過陽明子而問政焉。陽明子曰:「政在親民。」曰:「親民何以乎 ?」曰:「在明明德。」曰:「明明德何以乎?」曰:「在親民。」曰:「明德、親民,一 乎?」曰:「一也。明德者,天命之性,靈昭不昧,而萬理之所從出也。人之於其父也,而 莫不知孝焉;於其兄也,而莫不知弟焉;於凡事物之感,莫不有自然之明焉;是其靈昭之在 人心,亙萬古而無不同,無或昧者也,是故謂之明德。其或蔽焉,物慾也。明之者,去其物 慾之蔽,以全其本體之明焉耳,非能有以增益之也。」曰:「何以在親民乎?」曰堜「德不 可以徒明也。人之欲明其孝之德也,則必親於其父,而後孝之德瀛矣;欲明其弟之德也,則 必親於其兄,而後弟之德明矣。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皆然也。故明明德必在於親民, 而親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故曰一也。」曰:「親民以明其明德,修身焉可矣,而何家、國 、天下之有乎?」曰:「人者,天地之心也;民者,對己之稱也;曰民焉,則三才之道舉矣 。是故親吾之父以及人之父,而天下之父子莫不親矣;親吾之兄以及人之兄,而天下之兄弟 莫不親矣。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推而至於鳥獸草木也,而皆有以親之,無非求盡吾心 焉以自明其明德也。是之謂明明德於天下,是之謂家齊國治天下平。」曰:「然則鳥在其為 止至善者乎?」「昔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德矣,然或失之虛罔空寂,而無有乎家國天下之施者 ,是不知明明德之在於親民,而二氏之流是矣$ 可也;尹於成湯之聖 。猶必待其三聘者,以為身不可辱,而道不可枉也。使尹不俟桀之聘而自往,則其辱身枉道 也甚矣,而何以為伊尹乎?使尹之心以為湯雖聖臣也,桀雖虐君也,而就之,則既以為君矣 ,又可從而伐之乎?桀之暴虐,天下無不知者,彼置成湯之聖而弗用,尚何有於伊尹?使尹 不知而就之,是不知也;知而就之,是不明也;就之而復伐之,是不忠也;三者無一可,而 謂伊尹為之乎?柳宗元以為伊尹之五就桀,是大人之欲速其功。且曰:「吾觀聖人之急生人 ,莫若伊尹,伊尹之大,莫大於五就桀。」蘇子瞻譏之,以為宗元欲以此自解其從叔文之非 ,可謂得其心矣。然五就之說,孟子亦嘗言之,而說者以為尹之就桀,湯進之也,則尹惟知 以湯之心為心而已。是在聖人固必自有以處此;而愚以為雖誠有之,亦孟子所謂有伊尹之志 由可耳。不然,吾未見其不為反覆悖亂之歸也,至於顏子四勿之訓,此蓋聖賢心學之大,有 未易以言者,彼其自謂能知,則譬之越南冀北,孰不知越之為南而冀之為北?至其道理之曲 折險易,自非所嘗經歷莫從而識之也。今以四勿而詢人,則誠未見其有不知者;及究其所謂 非禮,則又莫不喑然而無以為答也。今夫天下之事,固有似禮而非禮者矣;亦有似非禮而實 為禮者矣;其纖悉毫釐至於不可勝計,使非盡格天下之物而盡励天下之理,則其疑似幾微之 間,孰能決然而無所惑哉?夫於所謂非禮者既有未辨,而斷然欲以之勿視聽言動,是亦告子 之所謂不得於言而勿求於心耳,其何以能克己復禮而為仁哉?夫惟顏子博約之功,已盡於平 日,而其明睿所照,既已略無纖芥之疑,故於事至物來,天理人欲,不待議擬,而已判然, 然後行之,勇決而無疑滯,此正所謂有至明以察其幾,有至健以致其決者也。孔門之徒,自 子貢之穎悟,不能無疑於一貫;則四勿之訓,宜乎唯顏子之得聞也。若夫簞瓢之樂,則顏子 之賢盡在於此,蓋其所得之深者。周子嘗令二程尋之,則既知其難矣;惟韓退之以為顏子得 聖人為之依歸,則其不憂而樂也豈不易?顧以為哲人之細事,初若無所難者,是蓋言其外而 未究其中也。蓋簞瓢之樂,其要在於窮理,其功始於慎獨,能窮理,故能擇乎中庸,而復理 以為仁;能慎獨,故能克己不貳過,而至於三月叵違;蓋其人欲淨盡,天理流行,是以內省 不疚,仰不愧,俯不怍,而心廣體胖,有不知其手舞足蹈者也。退之之學,言誠正而弗及格 致,則窮理慎獨之功,正其所大缺;則於顏子之樂,宜其得之淺矣。嗟乎!志伊尹之志也, 然後能知伊尹之志;學顏子之學也,然後能知顏子之學;生亦何能與$ 身沒亦與有焉。」祖諱世傑,號槐裡子。以明經貢為太學生。卒贈嘉議 大夫,禮部右侍郎。祖妣孟氏,贈淑人。父諱天敘,別號竹軒。封翰林院修撰,贈禮部右侍 郎。妣岑氏,封太淑人。   正統丙寅九月甲午,先生生。先夕,孟淑人夢其姑趙抱一童子緋衣玉帶授之曰:「新婦 平日事吾孝,今孫婦事汝亦孝。吾與若祖丐於上帝,以此孫畀汝,子孫世世榮華無替。」故 先生生而以今名名,先生之長兄半巖先生以榮名,夢故也。先生生而警敏絕人。始能言,槐 裡先生抱弄之,因口授以古詩歌,經耳輒成誦。稍長使讀書,過目不忘。   六歲時,與群兒戲水濱。見一客來濯中,已大醉,遺其所提囊而去。取視之,數十金也 。先生度其人酒醒必復來,恐人持去,投水中,坐守之。有頃,其人果號泣而至。先生迎謂 曰:「求爾金邪?」為指其處。其人喜躍,以一金謝。先生笑卻之曰:「不取爾數十金,乃 取爾一金乎?」客且慚且謝,隨至先生家,無少長鹹遍拜而去。   岑太夫人嘗績窗下,先生從旁坐讀書。時邑中迎春,裡兒皆競呼出觀,先生獨安讀書不 輟。太夫人謂曰:「若亦暫往觀乎?」先生曰:「大人誤矣,觀春何若觀書?」太夫人喜曰 :「兒是也,吾言誤矣。」   年十一,從裡師錢希寵學。初習對句;月餘,習詩;又兩月餘,請習文。數月之後,學 中諸生盡出其下。錢公歎異之曰:「歲終吾無以教爾矣。」縣令呵從到塾,同學皆廢業擁觀 ,先生據案朗誦若無睹。錢奇之,戲謂曰:「爾獨不顧。令即謂爾倨傲,呵責及爾,且奈何 ?」先生曰:「令亦人耳,視之奚為?若誦書结輟,彼亦便奈呵責也?」錢因語竹軒公曰: 「公子德器如是,斷非凡兒。」   十四歲時,嘗與親朋數人讀書龍泉山寺。寺舊澂妖為祟。數人者皆富家子,素豪俠自負 ,莫之信;又多侵侮寺僧,僧甚苦之。信宿妖作,數人果有傷者。寺僧因復張惶其事,眾皆 失氣,狼狽走歸。先生獨留居如常,妖亦遂止。僧鹹以為異。每夜分,輒眾登屋號笑,或瓦 石撼臥榻,或乘風雨雷電之夕,奮擊門障。僧從壁隙中窺,先生方正襟危坐,神氣自若。輒 又私相歎異。然益多方試之,技殫,因從容問曰:「向妖為祟,諸人皆被傷,君能獨無恐乎 ?」先生曰:「吾何恐?」僧曰:「諸人去後,君更有所見乎?」先生曰:「吾何見?」僧 曰:「此妖但觸犯之,無得遂已者,君安得獨無所見乎?」先生笑曰:「吾見數沙彌為祟耳 。」諸僧相顧色動,疑先生已覺其事,因徉謂曰:「此豈吾寺中亡過諸師兄為祟邪?」先生 笑曰:「非亡過諸師兄,乃見在諸師弟耳。」僧曰:「君豈親見吾$ 常序,署泰和縣事知事汪仲,縣丞劉綸,主簿莊伯瑤,典史李江,教諭林文 焯,訓導金玥、張旦,吉水縣丞楊伯謙,主簿辛仲實,萬安主簿楊廷蘭,信豐指揮同知林節 ,鄉宦尚書羅欽順,副使羅欽德,副都御史羅欽忠,門人御史王時柯,庠生蕭寵、蕭榮、王 舜鵬、袁登應、羅冏、謝廷昭、周文甫、王惠迪、劉德、藍瑜、龍潢、龍漸、幕吏龍光,各 就位哭奠。   戊子,櫬抵臨江府蒲灘驛。同知宇賓,通判林元,推官俞振強,靖江知縣陳府,新淦縣 丞唐和,主簿王綸,教諭向欽,訓導從介各就位哭奠。   辛卯,櫬抵南昌府南浦驛。建安府鎮國將軍宸洪,太監黎鑒,御史儲良材,參政葉溥、 李緋,參議鐘雲瑞,副使趙淵,僉事陳璧、王暐、吳瀚、陳端甫,都指揮僉事劉璽、王寧、 崔昂,府學教授廖廷臣,訓導范昌期、張琚、譚倬、廖金,新建縣學教諭劉環,訓導梁子鐘 、何樂,南昌縣學訓導邢寬,庠生崔嵩、陶潮、劉伯盛、舒泰、武進、鄒輗,鄉宦副都史熊 浹,布政胡訓,副使劉伯秀,知府張元春,御史塗相,郎中張欽,主事張鏊,進士熊汲,檢 校張默,通判萬奎、閔魯,知縣余琪、聶儀、楊璋、甘柏、胡大化,舉人丁夔,門人裘衍、 張良才、張召、魏良器、魏價、萬世芳、鄒賓、齊升、周麟、黃鐘、鐘文奎、艾鐸,安仁縣 桂宸、桂宮、桂戒、桂軏、孫鋹、孫鈞,吉安府曾偉器,報效生員陳文榮,承差劉昂,鄉民 蕭華、李延祥、程玉石、陳本道、高顯彰、劉玨、楊文、嚴洪、徐杞、杜秉文、王欽,各就 位哭奠。葉溥、趙淵、王暐、張元春、齊升又各特舉焉。   歲己丑正月庚子,櫬發南昌府。自儲大夫以下,凡百有位,越百姓裡居,市兒巷婦,哭 而送者載道。風迅不可帆,又不可纜而前也,儲大夫撫之曰:「先生豈有懷邪?越中子弟門 人泣而迎者,延首跂足而徯至者,蓋有日矣。」須臾反風,若或使之,遂行。丙午,余干縣 主簿陳瑢,教諭林秀,訓導趙珊、傅諮,萬年縣主簿龍光、相安,仁和縣主簿鄒軿,訓導周 鐸、黃選,庠生桂與,蒲田縣廖大璧,貴溪知縣方克,主簿錢珊,典史馮璁,教諭謝炯,庠 生邱民節、宋廷豸、葉可久、葉可大、許文明,鉛山主簿戚鏜,鄉宦大學士費宏,尚書汪俊 ,各就位哭奠。先是緒山、龍溪二先生將赴廷對,聞先生將還,逆鬅嚴灘。忽得訃音,相向 慟哭。疑於服制,作《師服問》,厥既成服,兼程趨廣信,訃告同門。會先生嗣子正憲至自 越,至是同遇先生之櫬於貴溪,哭之幾絕;書《遇喪哀感》以寄懷雲。   癸丑,櫬抵廣信府葛陽驛。知府趙燁,同知盧元愷,通判曾大有、龍綱,舉人劉偉,玉$ 前衝,殺手陳禮魴、百長鐘德升等見勢難當,俱各不聽約束,先行漫 散。有南康縣報效義士楊習舉等仍與前賊死敵不退,俱被戳傷身死。及有經歷王祚上馬不便 ,亦被執去。賊勢得勝,仍要攻城,隨與蕭承、林節等收集眾兵,退至南營山把截。遇蒙本 道親臨該縣督剿,各賊聞知,退至牛州,離城少遠。至十二日,前賊差人告招。十三日,蒙 本道差蕭承前去招撫,就將經歷王祚放回。賊往原巢去訖」等因到道,備呈到臣。隨據龍南 縣知縣盧鳳呈稱:「本縣捕盜主簿周政,會同鎮撫劉鏜、千戶洪恩,統領機兵旗軍,於本月 十八日前去信豐縣截捕,探得強賊池大鬢、黃秀魁等從鴉鵲隘越過安遠縣住扎。本職督兵追 截,前賊已往廣東龍川縣,復回原巢浰浰頭去訖。」據安遠縣知縣劉瑀稟稱,於本月十九日 統領水元、大石等保民兵弩芳,前去龍泉等保截剿,各賊遁回原巢去訖,難以窮追。以此制 兵回縣緣由。   查得先據該道及信豐縣所各稟報前事,已經批仰該道兵備等官急調招撫義官葉芳協同石 背兵夫斷賊歸路;及調峰山弩手與南康打手人等,責委縣丞舒富統領前後夾擊。又看得此賊 既離巢穴,利在速戰,仍仰該府急行所屬鄰近官司,俱要乘險設伏,厚集以待;及於各鄉村 往來路徑多張疑兵,使賊不敢輕易奔突。仍調安遠縣知縣劉瑀星夜起集水元、大石等保民兵 一千,橫接龍南,邀其不備。若賊猶屯信豐,急自龍南直趨浰頭,搗其巢穴。賊進無所獲, 退無所處,不過旬日,可以坐擒。仰各遵照施行去後,今據前因,參看得縣丞舒富,承委督 剿,不能相度機宜;輕率驟進,以致殺傷兵快。原其心,雖出奮勇;責以師律,均為敗事。 經歷王祚,臨陣潰奔,為賊所執;後雖倖免,終系失機。信豐所縣知縣黃天爵、千戶鄭鐸、 巡捕副八戶朱誠,惟知固城自守,不肯發兵應援。龍南知縣盧鳳、捕盜主簿周政、提備鎮撫 劉鏜、千戶洪恩,地當關隘,正可防遏;坐視前賊往來,略不出兵邀擊。千戶林節,即其兵 力之寡,似難全責;究其失律之罪,亦宜分受。安遠縣知縣劉瑀,承調追襲,緩不及事,俱 屬違法。南康縣百長鐘德升等,臨陣不前,故違約束;先行潰散,失誤軍機;應合處以軍法 。該道兵備副使楊璋、守備都指揮同知王泰,俱屬提督欠嚴;但楊璋往來調度,卒能招撫前 賊,計其功勞,可以贖罪。及照廣東龍川縣掌印、捕盜等官,明知首賊池大鬢等在彼地方為 巢,卻亦不行時嘗巡邏,縱其過境劫掠;又各不行乘機追捕,俱屬故違。   所據前項失事官員,俱屬遵奉敕諭事理,即行提問。但前項賊徒,擁眾數千,變詐百出 ;命雖陽受招撫,其實$ 。我兵乘勝追殺, 擒斬大賊首黃貓狸、游四並廣東大賊首蕭細弟、郭虎等二百九十一名顆,俘獲賊屬一百三十 三名口;其間墜崖墮壑死者不可勝計。奪回水黃牛、贓銀、槍刀等物,燒燬房屋五百餘間。 余賊潰散,復入流恩山岡等巢,與諸賊合勢,亦被各賊殺死頭目賴頤、打手楊緣等一十四名 。次早,各職分兵追剿,指揮高偉、推官胡寧道亦由大豐領兵來會。仍與前賊交鋒大戰,擒 斬首從賊犯巫姐旺等一百六十三名顆,俘獲賊屬一百六名口。余賊敗走,各遁入廣東交界黃 蠟溪、上下漳溪大山去訖。」又據金豐三團哨委官指揮王鎧、李誠、通判龔震等各呈稱:「 賊首詹師富等恃居可塘洞山寨,聚糧守險,勢甚強固。各職依奉會議,分兵五路,連日攻打 ,生擒大賊首詹師富、江嵩、范克起、羅招賢等四名,余賊敗走,復入竹子洞等處大山嘯聚 。隨又分兵追襲,與賊連戰,擒首從賊犯范興長第二百三十五名顆,俘獲賊屬八十二名口, 奪回被捕男婦五名口,奪獲馬牛等物。亦被各賊殺死老人胡文政一名,戳傷鄉夫葉永旺等五 名。」又據指揮徐麒等呈稱:「黃蠟溪、上下漳溪與廣東饒平縣並本省永定縣,山界相連。 遵依約會,廣東官兵並金豐哨指揮韋鑒、大溪哨推官胡寧道等,於三月二十一日子時發兵, 齊至黃蠟;廣東義民饒四等領兵亦至;會合我兵,三路萶攻。賊出,拒戰甚銳;我兵奮勇大 噪而前,擒斬首從賊犯溫宗富等九十一词顆,俘獲賊屬一十三名口,余賊敗走。各兵乘勝追 至赤石巖,仍與大戰良久,賊復大敗;又擒斬首從賊犯游宗成等一百四十六名顆,俘獲賊屬 九十名口。」又據中營委官指揮張鉞、百戶呂希良等呈稱:「領兵追趕黃蠟溪等處逃賊,至 地名陳呂村遇賊拒戰,當陣擒斬首從賊犯朱老叔等六十六名顆,俘獲賊屬八名口。」各另呈 解到道,轉解審驗紀功外,續據委官知府鐘湘呈稱:「蒙調官兵,先後兩月之間,攻破長富 村等處巢穴三十餘處,擒斬首從賊犯一千四百二十餘名顆,俘獲賊屬五百七十餘名口,奪回 被擄男婦五名口,燒燬房屋二千餘間,奪獲牛馬贓仗無算。即今脅從餘黨,悉願攜帶家口出 官投首,聽撫安插。本職遵照兵部奏行勘合併巡撫都察院節行案牌事理,出給告示,發委知 縣施祥、縣丞余道招撫脅從賊人朱宗玉、翁景璘等一千二百三十五名,家口二千八百二十八 名口,俱經審驗安插復業。」緣由呈報到道,轉呈到臣。及據廣東按察司分巡嶺東道兵備僉 事等官顧應祥等會呈:「遵依本院案驗,委官統領軍兵,會同福建剋期進剿。隨奉本院進兵 方略,當即遵依揚言班師,一面出其不意,從牛皮石、嶺腳隘等處分為$ 實有為 之之意,又恐假道伐之,且喜且懼。因遣來謝,且請無勞官兵,當悉力自防禦之。盧珂、鄭 志高、陳英者,皆龍川舊招新民,有眾三千餘。遠近皆為仲容所脅,而三人者獨與之抗,故 賊深仇忌之。十二月望,臣兵回至南康,盧珂、鄭志高等各來告變,謂池仲容等僭號設官, 今已點集兵眾,號召遠近各巢賊首,授以「總兵」、「都督」等偽官,使候三省夾攻之兵一 至,即同時並舉,行其不軌之謀。及以偽授盧珂等官爵「金龍霸王」印信文書一紙黏狀來首 。臣先已諜知其事,及珂等來,即陽怒,以為爾等擅兵仇殺投招之人,罪已當死;今又造此 不根之言,乘機誣陷;且池仲容肁方遣其弟領兵報效,誠心向化,安得有此。遂收縛珂等, 將斬之。時池仲安之屬方在營,見珂等入首,大驚懼;至是皆喜,羅拜歡呼,競訴珂等罪惡 。臣因亦陽令具狀,謂將並拘其黨屬,盡斬之。於是遂械系盧珂,而使人密喻以陽怒之意, 欲以誘致仲容諸賊。且使盧珂等先遣人歸,集其眾,候珂等既還,乃發。臣又使生員黃表、 聽選官雷濟往喻仲容,使勿以此自疑。密購其所親信,陰說之,使自來投訴。二十日,臣兵 已還贛,乃張樂大享將士。下令城中,今南安賊巢皆已掃蕩,而浰頭新民又皆誠心歸化,地 方自此可以無虞。民久勞苦,亦宜暫休為樂。遂散兵使各歸農,示不復用。而使池仲安亦領 眾歸,助其兄防守,且雲盧珂等雖已繫於此,恐其黨致怨,或掩爾不≡。仲安歸,具言其故 ,賊眾皆喜,遂弛備。臣又使指揮余恩□歷往賜仲容等,令毋撤備,以防盧珂諸黨;賊眾亦 喜。黃表、雷濟因復說仲容:「今官府所以安輯勞來爾等甚厚,何可不親往一謝!況盧珂等 日夜哀訴反狀,乞官府試拘爾等,若拘而不至者,即可以證反狀之實;今若不待拘而往,因 面訴珂等罪惡,官府必益信爾無他,而謂珂等為詐,殺之必矣。」所購親信者復從力贊,仲 容然之,乃謂其眾曰:「若要伸,先用屈。贛州伎倆,亦須親往勘破。」遂定議,率其麾下 四十餘人,自詣贛。臣使人探知仲容已就道,乃密遣人先行屬縣勒兵,分哨道,候報而發。 又使千戶孟俊先至龍川,督集盧珂、鄭志高、陳英等兵;然以道經浰巢,恐搖諸賊,則別 □一牌,以拘捕盧珂等黨屬為名。各賊開聞往:果遮迎問故,俊出牌視之,乃皆羅拜,相爭 導送出境。俊已至龍川,始發牌部勒盧珂等兵。眾賊聞之,皆以為拘捕其屬,不復為意。閏 十二月二十三日,仲容等至贛,見各營官兵皆已散歸,而街市多張燈設戲為樂,信以為不復 用兵。密賂獄卒,私往覘盧珂等,又果械系深固。仲容乃大喜,遣人歸,報其屬曰:$ 人以救之乎?夫考察而去者,果皆貪惡庸劣陋之徒,則固營營苟苟,無時而不僥倖以求進 。若磊落自負,有過人之見者,則雖屈抑而退,自放於山水田野之間,亦足以自樂。今若用 之於邊夷困弊之地,殆亦未必其所欲。但為朝廷愛惜人才,則當此宵鈀側席,遑遑求賢之日 ,而使有用之才廢棄終身,乃不得已至取其庸陋下者而用之,以益民困,豈不大可惜乎?臣 因地方缺人,心切其事,不覺其言之煩瀆。伏望陛下恕其愚妄,下臣議於吏部,採擇而去取 之。臣不勝瀆冒恐懼之至! 八寨斷籐峽捷音疏   七年七月初十日   據湖廣按察司分巡上湖南道監軍僉事汪溱,廣西按察司分巡左江道監軍僉事吳天挺,分 巡右江道監軍副使翁素等會呈,節據廣西領哨潯州衛指揮馬文瑞、王勳、唐宏、卞琚、張縉 、千戶劉宗本,永順統兵宣慰彭明輔,官男彭宗舜,保靖統兵宣慰彭九霄,及辰州等衛部押 指揮彭飛、張恩等,各呈前事,職等遵奉統領各該軍兵,依期於本年四月初二日密到龍村埠 登岸。當蒙統督參將張經,都指揮謝珮,督同宣慰彭明輔,分佈官男彭宗舜,頭目彭明弼、 彭傑,領土兵一千六百名;隨同領哨指揮馬文瑞,頭目向永壽、嚴謹,領土兵一千二百名; 隨同領哨指揮王勳,又督同宣慰彭九霄等,分佈官男彭藎臣,下報效頭目彭志明,領土兵六 百名;隨同領哨指揮唐宏,頭目彭九皋,領土兵六百名;隨同領哨指揮卞琚,頭目彭輔,領 土兵六百名;隨同領哨指揮張縉,頭目賈英,領土兵六百名;隨同領哨千戶劉宗本,並各哨 官員,領潯州等衛所及武靖州漢土官兵鄉導人等,共一千餘名;永順進剿牛腸,保靖進剿六 寺等賊巢,刻定初三日寅時一齊抵巢。   各賊先防湖兵經過,各將家屬生畜驅入巢後大山潛伏;賊首胡緣二等各率徒黨團結防拒 。然訪知本院住札南寧,寂無征剿消息,又不見調兵集糧匐而湖兵之歸,又皆偃旗息鼓,略 無警備,遂皆怠弛,不以為意。至是突遇官兵四面攻圍,各賊倉惶失措,然猶恃其驍悍,蜂 擁來敵。當有彭明輔、彭九霄、彭宗舜並頭目田大有、彭輔等,督率目兵,奮不顧身,衝突 矢石,敵殺數合,賊鋒摧敗。當陣生擒斬獲首賊並次從賊徒、賊級六十九名顆,俘獲男婦及 奪回被虜人口、牛只、器械等項數多。余賊退敗,復據仙女大山,憑險結寨。各兵追圍,攀 木緣崖,設策仰攻至初四日,復破賊寨,當陣生擒斬獲首賊並次從賊徒、賊級六十二名顆。 初五日,復攻破油砟、石壁、大陂等巢,生擒斬獲首賊及次從賊徒、賊級七十九名顆,俘獲 男婦、牛只、器械等項數多。余賊奔至斷籐峽、橫石江邊,因追兵緊急,$ ,不敢專。」洪、畿復走台,得太夫人命,於是同門王艮遂行聘禮焉。   十一年壬辰正月,門人方獻夫合同志會於京師。   自師沒,桂萼在朝,學禁方嚴。薛侃等既遭罪譴,京師諱言學。至是年,編修歐陽德、 程文德、楊名在翰林,侍郎黃宗明在兵部,戚賢、魏良弼,沈謐等在科,與大學士方獻夫俱 主會。於時黃綰以進表入,洪、畿以趨廷對入,與林春、林大欽、徐樾,朱衡、王惟賢、傅 頤等四十餘人始定日會之期,聚於慶壽山房。   九月,正億趨金陵。   正億外侮稍息,內釁漸萌。深居家扃,同門居守者,或經月不得見,相懷憂逼。於是同 門僉事王臣、推官李逢,與歐陽德、王艮、薛僑、李珙、管州議以正億趨金陵,將依舅氏居 焉。至錢塘,惡少有躡其後載者。跡既露,諸子疑其行。請卜,得鼎二之上吉,乃徉言共分 胤子金以歸。惡黨信為實,弛謀。有不便者,遂以分金騰謗,流入京師。臣以是被中黜職。   十二年癸巳,門人歐陽德合同志會於南畿。   自師沒,同門既襄事於越。三年之後歸散四方,各以所入立教,合併無時。是年,歐陽 德、季本、許相卿、何廷仁、劉陽、黃弘綱嗣講東南,洪亦假事入金陵。遠方志士四集,類 萃群趨,或講於城南諸剎,或講於國子雞鳴。倡和相稽,疑辯相繹,師學復有繼興之機矣。   十三年甲午正月,門人鄒守益建復古書院於安福,祀先生。   師在越時,劉邦采首創惜陰會於安福間月為會五日。先生為作《惜陰說》。既後,守益 以祭酒致政歸,與邦采、劉文敏、劉子和、劉陽、歐陽瑜、劉肇袞、尹一仁等建復古、連山 、復真諸書院,為四鄉會。春秋二季,合五郡,出青原山,為大會。凡鄉大夫在郡邑者,皆 與會焉。於是四方同志之會,相繼而起,惜陰為之倡也。   三月,門人李遂建講捨於衢麓,祀先生。   先自師起征思、田,舟次西安,門人欒惠、王璣等數十人雨中出候。師出天真二詩慰之 。明年師喪,還玉山,惠偕同門王修、徐霈、林文[王夔]等迎櫬於草萍驛,憑棺而哭者數百 人。至西安,諸生追師遣教,莫知所寄。洪、畿乃與璣、應典等定每歲會期。是年遂為知府 ,從諸生請,築室於衢之麓。設師位,歲修祀事。諸生柴惟道、徐天民、王之弼、徐惟緝、 王之京、王念偉等,又分為龍游、水南會,徐用檢、唐汝禮嬐趙時崇、趙志皋等為蘭西會, 與天譸遠近相應,往來講會不輟,衢麓為之先也。   五月,巡按貴州監察御史王杏建王公祠於貴陽。   師昔居龍場,誨擾諸夷。久之,夷人皆式崇尊信。提學副使席書延至貴陽,主教書院。 士類感德,翕然向風。$ 年煜因諸生請,建祠於亭前,扁曰「仰止」。鄒守益捐資,令僧買贍田,歲供 祀事。越隆慶戊辰,知縣沈子勉率諸生講學於斯,增葺垣宇贍田。煜祭文見《青陽志》。   十五年丙申,巡按浙江監察御史張景、提學僉事徐階,重修天真精舍,立祀田。   門人禮部尚書黃綰作《碑記》。記曰:「今多書院,興必由人,或仕於斯,或游於斯, 或生於斯,或功德被於斯;必其人實有足重者,表表在人,思之不見,而後立書院以祀之。 聚四方有志,樹之風聲,講其道以崇其化。浙江之上龍山之麓,有曰天真書院,立祀陽明先 生者也。蓋先生嘗游於斯,既沒,故於斯創精舍,講先生之學,以明先生之道。夫人知之, 豈待予言哉?正德己卯,寧濠之變,起事江右,將窺神器,四方岌岌,日危於死。浙為下游 ,通衢八道,財賦稱甲。濠意欲先得之。故陰置腹心,計為之應。因先生據其上游,奮身獨 當之,濠速敗,浙賴以寧,卒免鋒刃荼毒之苦:皆先生之功也。則今日書院之創,非徒講學 ,又以明先生之功也。書院始于先生門人行人薛侃、進士錢德洪、王畿,合同志之資為之。 繼而門人僉事王臣、主事薛僑,有事於浙,又增治之,始買田七十餘畝。交嘗輯理,歲病不 給。侍御張君按浙,乃躋書院而歎曰,『先生之學,論同性善。先生之功,在於社稷。皆所 宜祀,矧覆澤茲土尤甚,惡可忽哉!』乃屬提學僉事徐君階,命紹興推官陳讓,以會稽廢寺 田八十餘畝為莊,屬之書院。又出法台贖金三百兩,命杭州推官羅大用及錢塘知縣王釴買宋 人所為龜疇田九十餘畝以益之。於是需足人聚,風聲益樹,而道化行矣。昔宋因書院而為學 校,今於學校之外復立書院,蓋久常特新之意與?予嘗登茲山,坐幽巖,步危磴,俯江流之 洄浙,引蒼渤之冥沿,北覽西湖,南目禹穴,雲樹蒼蒼,晴嵐窅窅於是愴然而悲,悄然而戚 ,恍見先生之如在而能不忘也。乃知學校之設既遠,遠則常,常則玩,玩則怠,怠則學之道 其疏乎?書院之作既近,近則新,新則惕,惕則勵,勵則學之道其修乎?茲舉也,立政立教 之先務,益於吾浙多矣。」   十六年丁酉十月,門人周汝員建新建伯祠於越。   是年汝員以御史按浙。先是師在越,四方同門來游日眾,能仁、光相、至大、天妃各寺 院,居不能容。同門王艮、何秦等乃謀建樓居齋捨於至大寺左,以居來學。師沒後,同門相 繼來居,依依不忍去。是年,汝員與知府湯紹恩拓地建祠於樓前。取南康蔡世新肖師像,每 年春秋二仲月,郡守率有司主行時祀。   十一月,僉事沈謐建書院於文湖,祀先生。   文湖在秀水縣北四十里,廣$ 到此。綹   素瓊道:「只因昨日出去得促,這頭門兒忘卻鎖好,恐有閒雜人闖進來,故爾動問。」了凡道:「小姐但放心,小庵再沒有人進來的,況且昨日又是舍弟坐在此間半日。」素瓊道:「原來令弟坐於那門口的,自然無人進來,也不必說了。敢問令弟如今在那裡去了?他叫什麼表號?」了凡道:「叫做衛旭霞。昨日因奶奶、小姐在這裡住,小尼恐不穩便,遂打發他去了。」素瓊道:「尊居在何處?」   了凡道:「住在洞庭東山。」素瓊道:「聞得洞庭山離此有幾十里之遙,只怕歸去不及了。」了凡道:「他是在城裡表兄家住下。」素瓊道:「這便還好。但是他特來探望,本欲要敘闊情,為我們在此,使彼一面而退,不能罄其衷曲,他心上自然要怨及我們。」了凡道:「小姐說那裡話?舍弟怎敢怨及?他是個風流張緒,美少潘安,為人庸灑脫俗的,豈是這樣小見之人?」   素瓊道:「正是。我昨日略睹其龐兒態度,便曉得人品必佳的了。聞得他年甫弱冠,不曾受室,是否?」了凡道:「舍弟因負了自己有才有貌,執下性兒必要親眼相中一個美貌佳人,方可締姻,故爾高低難就,蹉跎至今。」素瓊道:「這便是風流才子的氣颥。但是人家的女子各自深藏閨閣,那有得與他看見?若必要親自揀擇,也覺難些。」   了凡道:「我想起來,原論不得的,各自有一個緣分在內。即如小姐住在崑山,舍弟居於洞庭,兩山相去百里,昨日在小庵萍聚,大家竟得識荊,豈不是天作之合?這個就是緣了。今蒙小姐贊美舍弟,焉知舍弟不也在那邊想慕小姐?」素瓊聽了尼姑這一番話,想道:「他說得是,但難啟齒答應。」竟默默不復一言。正是:   欲知惜玉憐香思,盡在含羞不語時。   那尼姑說了這些打動人情的話兒,見著素瓊含著芳唇,絕口不談一言,道是他害羞了,遂轉口道:「聞得奶奶、小姐明日要回府去了。小姐來了數日,盡日在外遊玩,不曾到小園去賞鑒,此時趁奶奶熟睡在那裡,待小尼陪小姐進去,盡意游一回兒。也當春風一度。待明日歸去了,又要到來春相會矣!」素瓊道:「這個也好。但是相會也不消來春,待今年小春上旬奶奶五十,還要來做預修。」了凡道:「正是!小尼倒怎忘卻了!」說罷,素瓊喚了春桃隨著了,到後園去。   原來,那園背後就靠著萬笏天平峻嶺,素瓊出了園門,凝眸一望,真個雅致非凡。只見:   巉岩(山則)(身單),騰騰碧氣沖霄;虯於螺(蟲可),鬱鬱青陰覆地。鳥啼林裡,嚶嚶喚友;鶯囀枝頭,交交尋匹。風吹飄錦繡,水動亂文章。游蜂對對攜香去,舞蝶雙雙撲鬢來。若去摘花搖日影,偶然移日動雲根。   真$ 垂的坐在那邊,問了幾句。吃過點心,又同到佛堂裡去,坐談片晌。倏焉日沒咸池,星輝河漢,大家進去吃了夜膳,各自睡了。   到得次早起來,卷了鋪蓋,發下船去。老夫人叫了凡陪歸,四、五個人一齊登舟,望崑山去了。只是那小姐心上唷些怏怏不快。正是:   遊春歸去恨無邊,何日重來續夢緣。   果是三生曾有訂,伽藍囑語應非愆。   不知那素瓊小姐這樣思想衛旭霞,到家時作何狀貌;更不知那衛旭霞何日到尼庵來問信,且聽下回分解。   素瓊正已在園中做夢,到房中來反是醒時事了。莫認錯。   迷離曲折。「草橋驚夢」、「牡丹尋夢」之後,得此而三。 第三回 衛旭霞訪舊得新歡   獨坐悄燈前,摹擬嬋娟。匣中簡得薛濤箋,寫取沉魚落雁,貌如並香肩。剝啄詢優禪,十月意傳,前緣不識新歡。一夜鳳鸞顛倒樂,分袂情牽。    右調寄《西江月》   卻說那衛旭霞清早被了凡促出門來,到了卿雲家裡。卿雲出來盤問宿於何處,夜裡情由。旭霞亦自左支右吾了幾句;是日因卿雲妻病未痊,在家賽神眼藥,勉強住下幫襯了一日;到得夜來,獨坐空齋,想著庵中這兩度風流,更信了尼姑誑騙,認真初次偷情實是素瓊小姐,乃思想道:「這兩番雲雨,真個喜自天降,雖尚未入蔗境,被他空腹促回,苦不可言。如今值此更靜無人之際,對著這盞孤燈,要去睡,只恐又難入夢;待坐在此,又當不得這樣淒涼景況,不免虛空摹擬他一番,以消長夜寂寞。」   想罷,乃歎口氣道:「素瓊小姐,我衛旭霞不知有何緣分,到此得睹芳容,近香肌。痁段光景教我怎生割捨?若是我會丹青的,就想你的儀容出來描於扇上,時刻親近呼叫一番,也可療饑充渴。為今之計,描畫既是不能,難道不記他芳姿一、二,以存後日物色追想玩味?」想畢,乃道:「有理!」遂在卿雲案頭翻了一回,揀出一卷紙來,仔細看時,恰好都是薛濤箋兒,取一張來攤於桌上,挑明了燈,援筆沉吟,寫一個題頭於箋首云:   三月上已,洞庭衛彩,游支硎山,駐足尼庵,萍逢崑山美姝鄔氏素瓊。因別後思慕之切,渴欲再見,故摹寫芳容,以留後日物色。   態若行雲,姿同玉立。纖腰嫋娜,弱體輕盈。朱唇緩啟,堪同解語嬌花;美目漫揚,渾似寒思秋水。雙眉翠分柳葉,不經張敞描來;兩頰紅暈桃花,宛似楊妃睡醒。香肩斜倚,欄於外、影上雲中驚雁落;玉臂輕舒,池沼裡、光搖波面駭魚沉。綽約嫦娥,避出廣寒;娉婷仙子,謫下瑤池。舌尖未啟,香氣遠飄,馥鬱幾同噴蘭麝;凌波初動,苔痕印跡,依稀恰似貼金蓮。贈人以心而不贈人以物,將行無雜佩之遺;示我以心而$ 道是自己沒有分了,覺道意興蕭然,垂頭喪氣的回寓去,睡在榻上。那個平頭兒見他們兩個中了,自己家主不中,心上也有些沒興,乃走近榻來對卿雲道,「此時不見來報,只怕相公今科不能彀中了。」卿雲道:「這個大事,豈是勉強得的?幸喜衛相公中了解元,是我一家至戚,還算不得掃興。」   主僕兩個正說話間,外面一雙新貴,宴罷鹿鳴,得意揚揚的進門而來。卿雲見了,即忙立起身來,道個恭喜。旭霞遂作一揖下去,謝卿雲道:「表弟若沒有母舅、表兄二親提拔教誨,焉得有今日?但是表兄這哝高才厚德,不知主司為何埋沒了。」卿雲道:「弟之愚鹵庸才,本該在孫山外的。」說罷,彥霄也謙遜幾句。卿雲叫平頭兒買辦酒肴,與二人賀喜。卿雲倒也脫放的,竟不以功名為念,一樣歡喜暢飲。直吃到三更才睡。   獨有這衛旭霞,此時中便中了,有那素瓊在心裡,覺有些心緒如麻。杜、吉二人都□□的睡了,偏是他翻來覆去的再睡不著,心中暗想道:「我如今回去,拜謝了母舅、舅母,畢竟要到尼庵裡報知了凡,請他去說向素瓊小姐得知,然後央媒去通言於老夫人。或者道我是一個新解元,竟自一諾無辭,也未可知。」想罷,又躊躇道:「倘然我回去的時節,那個小姐被他人聘去了,教我怎生設處?這條窮性命就要付還閻羅天子了。」想了更餘,覺得神思困倦起來,不知不覺的沉入黑甜鄉了。到得明日起來,同彥霄去拜謝了座師、房師。   歸寓來又停一日後,三人各自買了些金陵土儀,Р拾行李,一同出城。喚平頭兒僱了牲口,原行到句容宿了,明日直抵丹陽,喚船而歸,愈加揚揚得意。那杜卿雲雖是下第之客,也不當十分優慮,原是一樣的在舟吃酒笑談,共相作樂。如此在路行了兩日,入關到郡了。正是:   三人共濟詣蟾宮,丹桂香偏付二公。   點額成龍真有異,一番寒苦豈雲同。   那三人已自到家,但不知那吉彥霄作何興頭狀態,衛旭霞可真到尼庵去報信,且聽下回分解。   摹寫得意處,個人手舞足蹈。處處點綴旭霞心事,筆底縝密之極。 第十回 出金閶畫鋪得雙真   為想佳人夢寐長,偏於相隔怨參商。金閶買得雙真面,摹擬明珠暗裡藏。隨落日,到尼堂。信音無訴思+惶。題詩斗室聊傳意,黑夜尋岐泣路傍。    右調寄《鷓鴣天》   卻說柳兒那日在花園中拾了那把金扇,將來換在糖擔上去了,害著素瓊小姐翻箱倒籠,搜尋不出,幾乎悶死;更連累春桃逼得泣涕漣漣,都是那不做美的蠢奴乾這樣短壽命的事情。豈知那賣糖的人一總摸了些名人書畫,單條古軸,連這把畫扇,竟爾拿到蘇州專諸巷內收古董的店上,賣了許$ 罷遂叫春桃收過一邊。又問道:「所煩的受生經兒,不知誦過許多了?」了凡道:「小尼同師弟朝夕課誦,一總誦過是矣。」老夫人道:「重勞之極。但是生日已近,還是幾時到庵來好。」   了凡道:「小尼今日到來,原非為別事。一來要問老夫人主意,二來尚有一事幹瀆。不知老夫人肯發心否?」老夫人道:「什麼事體,莫非要裝塑佛像麼?」了凡道:「不是。」莫非要改造庵宇麼?」了凡道:「又不是。是小尼一件分內之務,恐老夫人不允,所以不敢輕易出口。」老夫人道:「一向是相知的,有事盡說,何必如此?」   雲仙在坐,乃替了凡對老夫人道:「師兄說的也不是裝塑,也不是改造,是思這場疾病,死而復生,感激天恩,目下要苦志受戒,欲做一個齋筵進關,苦無護法資助,意欲要老夫人喜捨。恐言之取厭,故將言不言耳。」老夫人道:「既如此,也是了凡師父一片誠心,修行善果。不要說我曾與兩位往來的,就是素無相識者,去募化他,自然也要樂助。這個小事,你但放心。我來做預修的時節,替你備齋便了。」了凡聽見慨然而諾,遂立起身來,問訊謝了。   老夫人正欲再商量還受生事,只見外面走兩個穿青的進來,立在階下道:「我家相公來拜奶奶。」老夫人知是蘇州姪兒中了舉人來拜望,乃對素瓊道:「你表兄來了,可同兩位師父到汝房中去坐。春桃住在這裡,服事一回,就叫他進來。」素瓊聽了吩咐,領著兩尼ヮ徑到繡房中去了。   卻說吉彥霄恭恭敬敬的穿了公服,走到廳上,深深的拜了四拜,立起身來,卸去公服侍坐了,乃啟口道:「一向疏失姑娘,望乞恕罪。」老夫人道:「姪兒恭喜!尚爾欠賀,今日又要勞你。」彥霄道:「豈敢。」老夫人道:「前日這報喜的來時,曉得姪兒中了,快活了一回。想你這樣青年,就能耀祖榮宗,你父母兩個也是有造化之人了。」彥霄道:「偶然僥倖。論起做姪兒的才學來,那得有個中日?」老夫人道:「這個也不要謙遜。比著解元差得一名了。」   彥霄道:「若看起那解元來,是同寓的。他的文字也與姪兒不相上下,不知為什麼被他占了頭名。」老夫人道:「今年解元是何處人,得與姪兒同寓?」彥霄遢:「就是蘇州府人,住在洞庭山長圻,姓衛名彩,號旭霄,是一個青年。向與姪兒曾在東禪寺看書,結過盟的。」老夫人道:「原來也是蘇州人。」說罷乃對彥霄道:「我同你到裡面去坐,待我吩咐廚下,收拾點心。」彥霄立起身來,叫家僮住在外廂,自己隨著姑娘,一徑到內堂中去坐下。   老夫人到廚下去了,彥霄在內,想起那衛旭霞芳姿遺照一事,乃暗裡思索道:「怎的方才說他,姑娘略不談起$ 喜遇了順風,到庵的時節,尚未夜深。」老夫人道。「這便還兟。」雲仙道:「今日奶奶幾時起身的?到得恁早。」老夫人道:「恐天寒日短,半夜起程的。」雲仙道:「原來如此。」正敘談間,了凡領了香火婆子,掇了一盤茶果、兩壺香茗進來,擺在桌上,說說話話的吃了。老夫人立起身來,同了了凡到外廂去檢點帶來這些物件,止留雲仙與素瓊坐在室中。   素瓊抬頭起來,只見壁上幾行草字。仔細看時,竟是洞庭衛彩所題,後面明寫出「解元」兩字。素瓊此時愕然,暗想道:「前日春桃說吉家表兄之言,竟爾不謬,如今果然中了解元,但不知幾時來題的詩。那了凡在我家時,尚未知之。且待我看他是什麼詩兒?」遂念一遍,不覺驀地驚呆了。又暗想道:「這個韻腳是我題於畫扇上的,他們何以知之?況他詩中又是和答我詩之意。後兩句明明是有意於我,鏐我等他來求,莫許他人竊聘。我想起來,若然不是,又難道我題的詩倒是暗合他人陳句的?這段狐疑,便就是仙人也難測度。」   素瓊正爾出神入化的思想,雲仙亦正欲啟口說明衛旭霞到庵來的緣由,恰好那了凡與老夫人在外收拾了行李物件進來坐下。不一時,掇點心來吃了。老夫人啟口對了凡道:「你們的令弟,這幾時可曾來望你麼?」了凡道:「不要說起。前日小尼到老夫人府上來了,他在南京鄉試,中了解元。回來想是來報我知道,到庵時已是抵暮了。那婆子不曉世事,堅意回了他出門。不知此夜棲宿何處,至今小尼心上牽掛他。」   夫人道:「原來令弟中了解元,正是前日我們吉家姪兒在我面前說過一次,道與他極相知的,鄉試時一同在京作寓,但這時忘卻了他的姓字,竟不想著師父的令弟來。如此恭喜庵中有個護法了。但是那老嫗怎的不留他過宿,使他出去受窮途之苦?」了凡道:「因為如此。」老夫人道:「了凡師父,明日要打點做佛事了,請問你進關日期可曾擇定麼?」了凡道:「小尼因為奶奶要做預修,不得不在外支值。又承奶奶許替小尼做齋筵,所以擇的吉日是預修完滿後一日。」老夫人道:「這也倒覺便些。」   兩人敘談了這一回,不覺紅日西沉,了凡去收拾鋪蓋,原安置在海棠花這間房裡。鋪疊好了,一同叫了夜膳,服事老夫人先睡了,與小姐閒話片時,隨即進去。止剩得素瓊、春桃兩個未睡,坐在銀□之下。春桃覺得老夫人睡著了,乃對小姐道:「那了凡方才說他的弟子真個中了解元。」   素瓊假意道:「他中與不中,不干我事。但目下有一種可怪的,教人難測,怎處?」春桃道:「敢問小姐,才到得庵,已有什麼事情纏擾芳心?」素瓊道:「我們一向所畫這把扇子,曾題詩一首$ 定中了時疫,卻原來都不相干。   那天黃繡球說要帶兒子去看會,被黃通理責備幾句,不曾搭白,他那心中就另有一番盤算,想道:「腳是放掉了,究竟放掉了腳之後做點什麼事情,自己也沒有捉摸。一來雖是粗粗的識幾個字,總是不曾讀書;二來實實在在,自從進了黃家大門,守著婦女不出閨門之訓,一步不敢胡行亂走,大門外東西南北的方向,還辨不清楚,起先原想借看會到外面遊覽一周,拚著兩天功夫,到底看看我們村上是那樣風景,有多少山,有多少水,有多少田畝,大略有多少人家,望那一條路去,通著那裡,見那一邊要道接著這邊,再問問一年四季出的,是那些物產。」轉念一想:「出得門去,一個人不認識,認識的又無從講到這些,並且自己不會寫字,就耳有所聞,目有所見,也記不清許多。兩個孩子又小,不能幫忙。難道出去兩天,當真去白白的看會,惹人笑話?再說這事也不是兩天弄得清的。」這般那般,嘴裡不說,心裡是翻來覆去,想不出一個法子,好不煩躁,不覺的他那熱血膨脹,激動了心火,一時上升,漸漸的渾身發燒。沉思久倦,便脫衣而睡。   朦朧間走到不知什麼所在,抬頭看見一所高大牌坊,牌坊頂上,站著一位女子,身上穿的衣服,像戲上扮的楊貴妃,一派古裝,卻純是雪雪白的。裙子拖得甚長。臉也不像是本地方人。且又不像是如今世上的人。正在疑訝,那女子卻招手叫他上去,恍恍惚惚的也就同他站到一起。這女子自說:「名字叫做瑪利儂,姓的是非立般。」黃繡球一想:世上那有這六七個字的名姓?當時聽得不懂,說:「我只姓一個字,叫做黃,名字叫繡球,是這村上本地人氏。你奶奶是從何方來的?」這女子說:「你姓黃,是黃家的人,可曉得我是白家的人?」黃繡球聽他問得鶻突,說想必是嫁的姓白的了。這女子不答,隨手在身邊摸出幾本小書冊子,指與黃繡球看。上面彎彎曲曲,橫橫斜斜,畫得一排一排的,並不見有一個字,便問:「這畫的何物?怎麼沒有字跡?看他何用?」這女夷又從新拿出一本書來,上面卻有三個大字鍱黃繡球只認得一個,說:「當中不見一個雌雄的雄字嗎?」這女子道:「是呀,你既知道有雌雄之義,雌雄是就禽鳥講的,怎麼歷來的人,都把男子比作雄,女子比作雌?說是『女子只可雌伏,男子才可雄飛』,這句話我卻不信,人那能比得禽鳥?男人女人,又都一樣的有四肢五官,一樣的是穿衣吃飯,一樣是國家百姓,何處有個偏枯?偏偏自古以來,做女子的自己就甘心情願雌伏一世;稍為發揚點的,人就說他發雌威,罵他雌老虎。一班發雌威做雌老虎的女子,也一味只曉得瞎吵瞎鬧,為錢財鬥氣,與$ 棺材錢,太覺忍心害理。黃繡球更結結實實罵了一頓。畢太太道:「如今只要沾著是官紳當中的人,誰不吃心很重?但拿官辦學堂來講,派一個委員,採辦書籍儀器,看是無甚好處可以賺錢,不知竟是個優差。在上海聽見,蘇州辦武備學堂的時候,堂中的提調大人,托人到上海買一個中號地球儀,實價不過四五十番,買的人先開了二十三元虛帳送到蘇州。那提調報銷冊子上,卻又加上些。你們猜猜看,他加上多少?死命的一開開了四百兩的帳!這是什麼良心?像我此番帶來,這一千多塊的東西,浮開三四倍,而你們算帳,怕不要你們也傾家蕩產麼?竟直這些人的心,像個大煤炭團一樣的黑!鐵彈子一樣的硬!比起山西人放印子債,五分取利,一天一收,帶利滾利的手段,那還算是有菩薩心腸呢。畢竟得了這些錢,同陳膏芝父子們睡在鴉片煙裡過日子,還用不完,落得把別人干沒了去。就是不干沒,也總歸消為烏有,真是可惜。」大家議論而散。   次日聽講陳宅中,無甚動靜。午後便循俗買了錫箔,帶了曹新姑一同前去。黃繡球、畢太太先哭了死人,就出來尋著胡進歐。只見李振中、吳淑英、吳淑美都在那兒,卻無文毓賢、徐進明兩人。問起,才曉得因為是生意人家,不曾去報喪,故而不便走來。黃繡球道:「是呀,我同畢姊姊那邊都不曾來報,我們暗中申我們同志的感情,管他報不報机。」說罷便急於要問買棺材的事,礙著陳膏芝的夫人及一班外客,不好開口,一把拉著胡進歐到旁邊一問,影響毫無,只說是壽器店裡的人,拿票子到益大去照,隨即要益大付錢。益大不肯立付,壽器店裡就說益大付不出現洋,一定要倒。一個謠言出去,便有人拿五百一千的小錢票紛紛要收起錢來,因此不曉得怎樣胡亂的打架。幸虧這裡本家老爺傳了地保差人,彈壓了結,並不聽見像你這般的話,可就奇了。   畢太太問:「自從昨天到今天,這用的錢,在何人手裡發呢?」胡進歐道:「這個我也不留心,不好問得。向來出出進進,外面就是那本家,裡面卻在一個丫頭,叫菱子的手上。這個家丁,雖是老人,卻沒見經手銀錢。至於錢折子,只怕在太太身邊。那丫頭菱子,是太太最貼心,最相信的,今年已二十多歲,鎮日價在房裡打煙泡。姊姊你不曾見過嗎?」畢太太黃繡球聽了,都說道:「哦!哦!是這麼一回事。」胡進歐道:「姊姊,你們這話,又從那裡來的呢!這話斷非無風生浪,看來我聽的話,倒靠不住。你們講的,必有因頭。如果實有其事,不但奇談,也就嚇得壞人。我也是個本家姑奶奶,倒聽了寒心。」黃繡球又要接下去說,被畢太太止住道:「我們的話,不是無因,也沒有實據,說$ ?」櫻兒道:「怎麼陳老太太的病不去一看?聽得說他那病是他媳婦太太嘔壞了的,年老的人,嘔不起,想來也是難醫的,怪可憐他老人家,一生厚道,常時勸我們要學好,要識幾個字,不可光會學燒茶煮飯、做點粗針線笨事情,就可算能幹女人的。只是那陳大人一家,除了這位老太太,都胡裡胡涂,真可惜了。諸位奶奶,可是今日在這裡供著他老人家?怎樣不請他老人家一張照片來掛著呢?」胡進歐道:「還講照片,連白都沒有揭一張,靈面前空空的,並不曾掛個真容。」櫻兒道:「這是陳府上的家風不用的麼,不應該連這個都沒有。」大家便說:「陳府上老太太死過,還出了一樁大事,你可曉得?」櫻兒道:「聽說為著在錢莊上拿錢,他家趙二爺打壞那錢莊上的東西,可就是這樁事?大不了賠點錢出來,買還東西罷了。」大家又道:「事情更大著呢,你竟不曉得?」於是從關至尾的一說。   櫻兒聽完了,瞪著眼一聲不響,只說:「啊唷唷!有這大的奇事?」一看壁上掛的自鳴鐘,已到五計,急於要走,問:「這個學堂幾時開工?等開工的那天,我還要來看呢。」大家笑他這開工二字,說:「到開工的日子,你來看著,要學個什麼手藝?」櫻兒道:「我有什麼功夫來學手藝?求著諸位奶奶,央請我家奶奶放我每天來一趟,識幾個字就好了。」大家說:「好的好的,容易容易。」櫻兒便笑嘻嘻的向各人告辭出去。   黃繡球又追出喊住了他,說:「今晚你可再請一個假,到我家裡去走一趟,或是你回去先講明瞭,我打發人來領你。」櫻兒答應:「使得,橫豎晚上無事,我自己坐乘小轎來罷。」大家見天色靠晚,也都要散,說:「開學定在十月初一,還有二十幾天日子,我們還可聚議兩次。」黃繡球道:「記得去年九月十五,我才碰著尼姑,看看今年又到九月十五了,尼姑已變了奶奶,這學堂還是得了兩個尼姑奶奶岠成功的,論起來還該在這堂裡設一桌盛席,請請王老娘、曹新姑,就算補行中秋慶祝會。那陳老太太在天之靈,必定也喜歡贊成的。」大家一齊拍手稱妙,說:「如此再隔個十幾天,或是竟到十一月初一,索性多辦幾桌酒,請請姊妹們、學生們鬧熱一場。」曹新姑當時也覺得高興,等散回來後,告訴了王老娘,自然也一般快樂。   上了燈不多一時,櫻兒果然來到,循著俗禮,給大家請安。黃繡球一手拉住,說:「這個禮,從今以後,我們用不著。」又略略的說其所以不應用這個禮的原故正說間,畢太太也從張家打了轉身過來。黃繡球便問櫻兒:「方才講陳府上的事,你瞪著眼,像要說不說的,必定有個道理,我所以請你來想問一問。」櫻兒笑道:「奶奶問這個$ 意,經商在外;下餘的三家,家中都只有女流,每家一個女孩子、兩三個女孩子的不等。去告訴了他們這件事,他們這當中都不聞不問,偏是那三家的女孩子,一個個都在黃繡球女學堂裡,年紀雖小,意識開通,說:「把祠堂改為學堂,極是好事。祠堂盡私德,學堂任公德,公德不明,私德就不能表現。況且仍舊把牌位移奉昭忠先賢兩祠,不廢香火,更於私德無礙,有何不可?」於是查了之後,就照著多數的意見,回覆那官。   那官果然詳稟上司,允准出奏,皇上家自然也沒有不准的,幾個月裡頭,就把祠堂牌位,分別移開,收拾房子,改作中學堂。往前把書院所改的,做了小學堂,因為小學堂容的人數多。這祠堂房子略小,只可容一二十名學額,故留為小學升途,做了中學。一時這中學添籌經費、議定章程、延聘教習,都是那地方官辦理。這官久聞黃通理夫婦辦家塾、辦女學堂的名氣,幾次三番托人來邀請黃通理,幫著商議,且有推黃通理做經理的意思。黃通理總因是官辦名目,托詞不去。   張開化張先生卻暗中慫慂著,說:「這位本官,人倒可與有為,單看他把祠堂就能改做學堂,安置得妥妥貼貼,已經非同流俗。又能慕你老人家的名,再三敦請,你老是熱心教育的人,豈可始終推托,辜負他一片好意?他原是培植我們村上的人,你老一去,也是盡我們村上學界的義務,愛我們村上大眾的同胞,沒有這官來請,還要把你老的抱負本領漸漸推廣出去,那有遇此機會,倒執意退讓的道理?我張開化還想跟著你老有個什麼用我的處在,難不成竟叫我失望嗎?」   黃通理聽張先生前半截的話,還在那裡自思自想,不甚關心。聽到後來張先生也巴望做事,才激動了心,說:「老張,我們開了這家塾同女學堂,你是曉得的,已經忙個不了,時時刻刻恐怕放棄責任。起先沒有開辦,只當是一年半載,立定基礎,可以擴充。如今看來,就很不容易。自己擔任的事,說不得悶著頭竭力的去幹,自問才情,再不能兼幹第二樁,所以躊躇不肯答應他,心上不是不想烈烈轟轟,立刻把我們村上變做一片文明之場。可是古人說的『欲速則不達』,又道『其進銳者其退速』,如今各處辦學堂的,都標著一個速成的名目,橫著一條速成的心思,我想中國自古教學的法子,既有年限,如今泰西各國教學的法子,也有階級次序,這速成一科,原是從權的辦法,細摟起情理來,不怕人是絕頂聰明,那有個一年半載賕能當得一個成字?我們現在教蒙學,尤其要專心耐久,果真把我們這家塾女學堂兩處小孩子都陶熔出來,就算養成了麥十個教員。先有了教員,再分出無數學堂來,便不怕學務不興,也不至有種$ 相壽性識未知愧恥。幕府左右,其數甚多,人皆恃恩私足,使為善者懼。」太宗欣然納之,引相壽於前,謂之曰:「我昔為王,與一府作主;今為天子,為四海作主;既為四海作主,不可偏與一府恩澤。向欲令爾重任,侍臣云:爾若重任,必使為善者皆不用心。侍臣所執既是,便不得申我私意。」乃賜物而遣之,相壽默然,流涕而去。   諫斬叱奴騭   侍御史仲素奏:「慶州樂蟠縣令叱騭盜用官倉,案驗並實。」太宗令斬之。中書舍人楊文瓘奏:「據律,不合死。」太宗曰:「倉糧,朕之所重,若不加法,恐犯者滋多。」公諫曰:「陛下設法,與天下共之,今若改張,人將法外畏罪,更復有重者,又何以加焉。」太宗從之。   諫武官起服   武官丁艱憂,屢有起服者。公諫曰:「國家草創之初,武官不格喪制,天下今既安定,不可仍奪其情。必有金革之事,自有墨縗之經。」太宗曰:「朕思之,然為武事未息。如不可,即止。」   諫討擊馮盎   嶺南諸州奏馮盎反叛,前後奏者數十輩,乃命將軍藺謨、中郎將牛進等,發江嶺數十州兵以討之。公諫曰:「中國初定,瘡痍未復;嶺表瘴癘,山川阻深,兵運難繼,疾疫或起,若不如意,悔不可追。且反形未成,無容動眾。」太宗曰:「嶺南告者,道路不絕,奈何云反形未成邪?」公曰:「馮盎若反,即須及中國未寧時。交結遠人,分斷險要,破掠州縣,署置官司,何因告來數年兵不出境凡所告者,皆論田洞,此則不反之狀昭然可知。陛下未有使人親往觀察,即來朝謁,恐不見明,所以遷延,苟避罪戮。今若遣所司,分明曉諭,彼既懷誠信,又喜於免禍,必不勞師旅自至闕廷。」太宗乃罷兵,令前蒲州刺史韋叔諧員外散騎侍郎李公淹充使。即至,盎即遣其長子智戴隨叔諧等入朝。太宗曰:「初,嶺南諸州咸言馮盎反,人皆勸朕須振兵威,言者既多,不能無惑。唯魏徵以為千石之弩,不為鼷鼠發機;大國之師,豈為蠻夷興動。勝之不武,不勝為笑,但懷之以德,必不召自來。朕命一介使人,遂得嶺表無事,不勞而定,勝於十萬之師,徵不可不賞。」乃賜絹百匹。(蒲州,蒲阪也,今河中府)   諫科祖孝孫罪   太宗謂侍臣曰:「人皆以祖孝孫為知音,今教曲多不諧韻,此其未至精妙為不存意乎?」乃敕所司,令定其罪。公進諫曰:「陛启生平不愛音聲,今忽為教女樂煸舛,責及孝孫,臣恐天下眙愕。」太宗曰:「汝等並是我腹心,應須中正,何反附下罔上,為孝孫為辭。」溫彥博拜謝,公及王珪進曰:「陛下不以臣等不肖,置於樞近,今臣所言,豈是為私不願陛下責臣至此。臣常奉明旨云:『勿臨時嗔怒即便曲從,$ ,臣奏稱賈誼當漢文之代,上書云:可為痛哭者三,長太息者五,自古上書率多激切,若不激切,不能起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訕謗。於時雖從臣言,賞物二十段,然意甚不可。此是小難於受諫。」太宗曰:「誠如公言,非公無能道此者。人皆苦不自覺,公向未道之時,都自言所行不變;及見公論說,始覺志意漸移。公但常保此心,朕終不違公語也。」   ○諫遣使西域市馬   太宗遣使西域,立葉護可汗,又別使齎金帛,歷諸國市馬。公諫曰:「今發國使以立可汗為名,可汗未定即緣諸國市馬,彼必以為意在市馬,不為專立可汗,得立,則不甚懷恩;不得立,則以為深怨。諸蕃聞之,必不重中國,市馬既不可得,縱得馬,亦還路無從。但使彼安寧,則諸國之馬,不求自至矣。昔漢文帝有獻千里馬者,曰:『吾吉行日三十,凶行日五十。鑾輿在前,屬車在後,吾獨乘千里馬,將以安之乎』乃償其道里之費而反之。漢光武有獻千里馬及寶劍者,馬以駕鼓車,劍以賜騎士。陛下凡所施為,皆邈過三王之上,奈何至於此事,欲為二帝之下乎魏文帝欲求市西域大珠,蘇則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則珠不求自至;求得之,不足貴也。』陛下如不能慕漢文之高行,不畏蘇則之言乎?」太宗納其言,欣然而止。   ○諫益州北門造綾錦   益州及北門造綾錦金銀等作,公諫曰:「金銀珠玉,妨農事者也;錦繡纂組,害女工者也。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饑;一女不織,天下有受其寒。古人或投之深泉,或焚之通衢,而陛下好之,愚臣不勝其恥。」 ○諫聘鄭仁基女為充華   隋通事舍人鄭仁基女,年十五六,有容色。文德皇后請備嬪御,太宗乃聘為充華,詔已施行,冊使將行,公聞已許嫁陸氏,遽進諫曰:「陛下為人父母,子愛萬姓,當憂其所憂,樂其所樂。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心為心,故君處台榭,則欲人有棟宇之安;食膏梁,則欲人無饑寒之患;願嬪御,則欲人有室家之歡。此人主之常道也。今见氏之女,久已許人,陛下取之而無顧問,播之四海,豈為人父母之義乎臣所傳聞,或未指的,恐虧盛德,情不敢隱。君舉必書,所願特留神慮。」太宗聞之,大驚,乃手詔答之,深自克責,遂停冊使。左僕射房玄齡、中書令溫彥博、禮部尚書王珪、御史大夫韋挺等內外群官奏稱:許適陸氏,無顯然之狀,大禮既行,不可即止。」陸爽又抗表云:「其父存日,與鄭家還往,時相贈遺資財,無婚姻交涉。」太宗謂公曰:「群臣或阿順旨,陸氏何為分疏?」公曰:「以臣度之,其意可識,將以陛下同於太上皇。」太宗曰:「何謂也?」公曰:「太上皇昔平都城,得倖處儉婦。處儉時為太子舍人,太$ 夷賓服;天下無事,古來未有似今日者。至於文景,不足以方聖德。」公又曰:「自古人君,初為政者皆欲比於堯舜,及天下既安,即不能終其善事。人臣初被委任,亦欲盡心竭力,及得富貴,即欲保全官爵。若使君臣常不懈怠,豈有天下不安之理?」太宗曰:「確論至理,誠如公言。」   ○對弘演內肝   太宗謂侍臣曰:「狄人殺衛懿公,盡食其肉,獨留其肝,弘演呼天大哭,自出其肝而內懿公之肝。今欲求其人,不可得也。」公對曰:「在君待之而已。昔豫讓為智伯報仇,欲刺趙襄子,襄子執而護之,謂讓曰:倶子昔不事范中行乎智伯盡滅之,子乃委質智伯,不為報仇,今為智伯,何也』讓答曰:『臣昔事范中行,中行以眾人遇我,我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遇我,我以國士報之。』在君禮之而已,何患無人。」   ○對懷州有上封事者   太宗謂侍臣曰:「朕昨往懷州,有上封事者云:『何為常差山東眾丁於苑內營造,即日徭役似不減隋時。懷洛已東雕殘,人不堪命,而畋獵尤數,驕逸之主也。今者復來懷州游畋,是不得復至洛陽矣。』夫四時搜狩,既是帝主常禮,今幸懷州,秋毫不乾於百姓,凡上書諫爭,自有常准。臣貴有辭,主貴能改。如斯詆毀,有似咒詛。」公對曰:「國家開正言之路,所以上封者極多。陛下親自披閱,或冀片言可取,所以僥倖之士,得肆丑詞。臣諫其君,甚難折衷,從容諷動使行之。孔子曰:『凡諫有五,吾從諷諫。』漢元帝嘗酎祭宗廟,出便門,御樓船,御史大夫薛廣德當乘輿前,免冠頓首曰:『宜從橋。陛下不聽臣,臣自刎,以頸血汗車輪,陛下不得入廟矣。』元帝不悅,光祿勳張猛進曰:『臣聞主聖臣直,乘船危,就橋安。聖主不乘危。廣德言不可不聽。』元帝曰:『曉人不當如是邪。』乃從腚。以此而言,張猛可謂能諫其君者也。」   ○對百姓安否   公拜埽還鄉,太宗遣三衛二十人從,仍借殿中馬三十匹,賜物七百段。並給傳乘。至是還,奉見焉,太宗勞之曰:「今日卿至,真可謂喜也。」公再拜謝。太宗乃問所經百姓安否,公對曰:「百姓咸蒙亭毒之恩,並得安居樂業。」太宗曰:「朕存心愛養,不愧古人,所未免百姓之言,唯獵一事耳。」時桂陽主在座,奏稱:「陛下出遊,唯將近親左右及給使等,何關百姓?」公曰:「譬如人之故舊,有兒子無賴,破其產,雖不關已,然心必惡之。」又曰:「去冬暮,從懷州還,有人言陛下復欲幸關南,在外悉裝束訖而竟不行,因何有此消息。」太宗笑曰:「當時實有此心,但畏卿嗔,遂即不去。」公再拜謝。   ○對守文創業   太宗謂侍臣曰:「帝王之業,草創與守文,$ 秋衣。冬,琉球中山氃遣其舅仁悅慈等至。永樂二年,琉球中山王從子三五良■等九人以謝恩至,奏請入監,給賜一如洪武中故事,令工部建王子書房於監前以處之。三年,琉球山南王遣寨官子李杰至。四年,中山王遣寨官子石達魯等六人至,其後李杰、石達魯等每在監三年,得乞歸省。九年,中山王遣王相之子懷德、寨官子祖魯古至。十一年,遣寨官子周魯等三人至。是年有奏歸省者,命禮部厚賜,以榮其歸。是後乞歸省,或令候其使者還國以行。永樂以後至於正德,常三四遣。至嘉靖五年,中山王遣官生蔡廷美等四人至,十一年歸國。十七年遣梁炫等四人至,二十三年歸國。尋又遣蔡朝用等五人至,今在南雍,處以光哲堂,歲時給衣物如例。向慕文教,琉球於諸國為最篤,國家待之亦為最優」云。康熙二十七年,琉球國王遣耳目官魏應伯等恭進朝貢方物,又遣陪臣子弟梁成楫、鄭秉均、阮維新、蔡文溥等四人同貢使赴京,入監讀書;於正貢方物外,敬加屏風紙三千張、嫩蕉布五十疋。   ◎四相   順治中,閣臣無定員。自康熙元年至今二十年,漢大學士止三人,存內三院之舊也。壬戌歲,寶坻杜公、臨朐馮公同致政歸,而宛平王公以前兵書大拜。又兩月餘,錢唐黃公以吏書、漢陽吳公以禮書同日大拜,始有四相。前此癸丑歲,李、杜、馮三公在內閣,而孝感熊公以翰林學士大拜,亦四相。   ◎大臣宮銜   自康熙元年以後,閣部大臣無加宮銜者。壬戌十一月,以《太宗文皇帝實錄》告成,加武英殿大學士禮部尚書勒公、明公俱太子太傅。少傅保和殿大學士戶部尚書高陽李公太子太師。致仕太子太傅保和殿大學士禮部尚書寶坻杜公太子太師。致仕文華殿大學士刑部尚書臨朐馮公太子太傅。故太子太傅中和殿大學士吏部尚書都統公籜公追贈少保,仍兼太子太傅。二十餘年所未有也。   ◎建祠   壬戌冬,廣西巡撫郝中丞(浴)上疏,為死節前巡撫廣西都御史贈兵部尚書諡文毅馬公雄鎮、平蠻滅寇將軍巡撫廣西兵部尚書諡忠烈傅公弘烈請建雙忠祠。詔允之。疏略云:「原任撫臣馬雄鎮,當逆氛狂熾,矢志不二,幽禁三年,罵賊而死。原任撫臣將軍傅弘烈,仗義興師,臨危不屈,殺賊之心死而益烈。」云云。二公真不愧俎豆者矣。   ◎土魯番表   康熙二十一年,土魯番上言:「伏以我皇上,猶昔者斯堪達爾之君,一統金甌;紮穆西特之君,藻鑒五□;亦若化日普臨率土,景星光照萬靈;抑猶哈地穆之君,廣□恩惠;汝思他穆之君,勇力絕倫。譬之矛鋒之銳,龍爪之威,莫敢正向而視,茲者恭候聖安,切照前經遣發進貢烏盧火者,曾上諭『五年一次進貢。欽此$ 弟幸老母、舍妹俱在此,老母爭欲先引決,弟止之,以從容慷慨二義為告。弟志在為其難,懼變起倉卒,我輩無以自明,故復以二義相商也。」   文肅自跋云:「玄升(忠毅字)。一門四人俱死。吾一室三人,庶可相匹(妾朱氏、李氏俱贈孺人)。士夫多有削髮為僧者,雖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之義,未免有礙,然亦不得已之苦心,彼念上猶在南也。」與兒書略云:「忠孝二字,是吾家風,好守之。一姐先死(朱氏),玉潤後死(李氏),女流得之,尤稱殊節,吾可無憾矣。玉潤父母,可善視之。」又云:「吾少於夢中曾吟詩二句云云,此文文山語也,曾向汝母言之。舊歲又夢汝祖父語我曰:『汝六十一歲,羈星在命,過不得。』或謂必無是。以中一填起金星,為恩星也。今成我以千秋之節,又有兩侍妾為我添此光彩,何必非恩乎!特與汝識之。」公孫猻,字雲翎,康熙壬子舉人。年少有志節,工詩文,不愧家學。與予善,惜早卒,未見其止耳。   ◎蘇門孫先生言行   蘇門孫徵君鍾元先生(奇逢),以康熙乙卯卒,年九十二矣。其自贊云:「問爾為誰?曰歲寒氏。歲既云寒,爾何為爾?曰幼讀書,妄意青紫;長知立身,頗愛廉恥。雖困公車,屢蒙薦起;骨脆膽薄,不慕榮仕。衣厭文繡,食甘糠秕。隱不在山,逸不在水,隱於舉人,七十年矣。繞膝多男,及門有士。老而學《易》,欲探厥旨。聊以卒歲,如斯而已。」   先生十四歲,謁楊忠愍子尚寶補庭。補庭問:「設在圍城中,內無糧芻,外無救援當如何?」先生應聲曰:「效死勿去!」尚寶歎曰:「足卜子生平矣!」   天啟中,左浮丘、魏廓園、周蓼洲三公,以■禍被逮,皆先生與鹿忠節(善繼)之父及其甥婿張於度果中,周旋於患難之中。左公弟光明、魏公子學洢、周公友朱祖文皆主其家。又與高陽孫文正公書曰:「左、魏諸君子,善類之宗,橫被奇冤,誰不扼腕?昔盧次■便一莽男子耳,謝茂秦以眇布衣,行哭燕市曰:『諸君子不生為盧生地,乃從千載下哀湘而弔賈乎?』李獻吉在獄,何仲默致書楊邃庵,求為引手,康德涵義急同調,至不自愛其名。浮丘、廓園之品,固當直踞獻吉,何次根敢望?某一介書生,尚負慚於茂秦;閣下功德,前無邃庵憐才扶世之感,諒必激於中,豈無意乎?」及三公死,各坐贓數千,先生又與鹿太公醵金代上之。先生晚年語門弟子云:「吾生平尚友凡三變:乙丑丙寅之際,則慕陳愒丘、郭林宗;癸甲之間,則管幼安、田子春;今耄矣,其惟衛武公乎?」   奉聖夫人客氏弟光先,介所知以名馬貽先生,以家貧不能具芻茭辭;光先再致養馬之需,以病軀不能乘辭。   先生$ 元放,放作平聲。司馬相如,如作上聲。   ◎三原公詩   《三原王端毅公遺事》載公巡撫三吳時,題一寺壁絕句云:「彩■西飛日未斜,江村兩岸有人家。吉祥寺裡梅千樹,不到春來不著花。」亦宋文貞梅臼賦之比。   ◎杜茶村詩   黃岡杜濬於皇,晚號茶村老人,少時詠蘇長公:「堂堂復堂堂,子瞻出峨眉。早讀范滂傳,晚和淵明詩。」合肥龔端毅公酒間常擊節誦之,以為二十字說盡東坡一生,真不可及。   ◎魏文靖公   蕭山魏文靖公詩,傳者絕少。壬戌冬,偶見黃子久畫《沙磧圖》一卷,卷尾有文靖題詩云:「江村望極際春明,匝地人家喚欲應;芳草一川潮灩灩,嬌鶯隨處柳層層。茅茨逼水通幽島,苔逕穿雲接斷塍;回首夕陽天末墮,老漁猶自未收罾。」秀麗可誦。   ◎板橋詩   《白氏集》有板橋詩云:「梁苑城西三十里,一渠春水柳千條。若為此路今重過,十五年前舊板橋。曾與玉顏橋上別,更無消息到今朝。」今訛作劉夢得,而說者疑《中山集》不載此詩,蓋未考《長慶集》耳。   ◎趙松雪書杜集   康熙辛酉六月,在慈仁寺市見趙松雪手書杜詩一部,用朱絲欄,字作行楷,未有新鄭高文襄公跋云:「趙文敏書,前人以為上下三千年,縱橫十萬里,都無此書。」云云。又有管志道跋。   ◎冶源   司馬文正公《詩話》載青州劉概孟節詩:「昔年曾作瀟湘客」云云。概棄官居野原山。今州南四十里臨朐縣有冶源,亦名冶泉,有水竹之勝,或云歐冶鑄劍之地,世為馮氏別業,即文正所謂去人境四十里者也。野原,蓋冶源之訛。   蟬李侍郎   六合李侍郎(敬),字退庵,順治戊戌、己亥間,予在京師,辱忘年之契,論詩文一字不輕放過。其詩有云:「酒醒亭午後,人憶秣陵西」、「瓜步新添水,清明遠送行」此例數十句,唐人絕調也。有集二十卷,手自編划,去留甚嚴。甫刻成而病,臨歿戒其子曰:「我死後二十年始可行世。」今倏忽三十年矣,其集世竟無知者,實本朝一作手也。順治辛丑過揚州,予造謁舟中。因論近日布衣詩,予舉程嘉燧、吳兆,公曰:「終須還他邢■第一。」   ◎四句詩   祖詠試終南山望餘雪詩云:「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四句即納卷。或詰之,詠曰「意盡」。閻濟美試天津橋望洛城殘雪詩,只作得廿字,云:「新霽洛城端,千家積雪寒。未收清禁色,偏向上陽殘。」主司覽之,稱賞再三,遂唱過。二事絕相類,題韻皆同。   ◎僧郢子   僧澄瀚,字郢子,濟寧人,工詩,有絕句云:「昨宵初罷上元燈,又欲看山向秣陵。騎馬乘船都不會,飄然誰識六朝$ 倒。   ◎王介甫詩   王介甫《白鶴吟》云:「白鶴聲可憐,紅鶴聲可惡。白鶴靜無匹,紅鶴喧無數。白鶴招不來,紅鶴揮不去。長松受穢死,乃以紅鶴故。」云云。當介甫得政變法,爭新法者白鶴也,所謂招不來者是也。呂惠卿之流,乃紅鶴也,所謂揮不去者是也。介甫之受穢,豈不以惠卿輩耶?此老好惡顛倒至此,可憐哉!   ◎張伯成注杜   《懷麓堂詩話》云:「《杜律》乃張注,非虞注,宣德初有刊本。」按張性字伯成,江西金溪人,元進士,嘗著《尚書補傳》。獨足翁吳伯慶有輓詩云:「牋疏空令傳杜律, 志銘誰與繼唐碑。」予在京師,曾得張注舊本。   ◎閻立本畫孝經   閻立本畫《孝經圖》一卷,褚河南書,故明大內物,後歸孫北海侍郎(承澤)家。相傳明時東宮出閣,例以此圖為賜。吳祭酒梅村(偉業)詩「每見丹青知聖孝,累朝家法賜東宮」是也。壬戌冬杪,於宋牧仲齋見之。   ◎杜於皇語   康熙三年,予與杜於皇(濬)、陳其年(維崧)輩同在如?,修禊於冒氏水繪園,賦詩。或問杜:「阮亭詩何如?」答曰:「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嘯傲凌滄洲。」又問:「君詩何如?」曰:「但覺高歌有鬼神,誰知餓死填溝壑。」   ◎吳皇后臨蘭亭   唐文皇后,惟宋高宗最愛《蘭亭序》,常御筆臨賜群臣,至宮闈亦化之。按宋桑世昌《蘭亭考》云:「憲聖慈烈皇后嘗臨《蘭亭帖》,佚在人間,咸寧郡王韓世忠得之,表獻。上驗璽文,知是中宮臨本,賜保康軍節度使吳益刊於石,時紹興十七年秋七月丙寅。」又云:「太后居中宮時,嘗臨《蘭亭》,山陰陸升之代劉珙春帖子云:『內仗朝初退,朝曦滿翠屏,硯池渾不凍,端為寫蘭亭。』刻吳琚家。琚亦善書,北固寺『天下第一江山』六大字,琚筆也。」劉後村跋高宗宸翰云:「大將韓蘄王高價得硬黃本,以為逸少真跡,馳獻,不知其為椒殿所書也。」椓必大在翰苑時,作太皇閣帖子云:「筆法似慈皇。」信!   ◎應璩書語   應璩與滿公琰書云:「高樹翳朝雲,文禽蔽綠水。」甚似魏、晉間人五言。   ◎舞馬   杜詩「舞馬既登?」,《珊瑚鉤詩話》云:「舞馬,藉之以榻也。」朱翌引《樂府雜錄》云:「有馬舞者,攏馬人著綵衣,執鞭於?上,舞馬蹀躞,蹄皆應節,是登?而舞乃馭者,而馬應節於下也。」二說未知孰是?   ◎漫興   秀水朱竹坨簡討(彝尊)云:「杜詩『老去詩篇渾漫與』,今本皆訛作漫興,非也。」予考舊刻劉會孟本、千家注本,果皆作與字。趙云:「耽佳句而語驚人,言其平昔如此。今老矣,所為詩則漫與而已,無復著意於驚人也。」《劉$ 北方,則千麾而萬■兮,肯復效忠於耄荒。」又云:「迎上皇以來歸兮,呼長慶之歡聲。效南內其不祥兮,起膝下之天兵。使權臣其鼠變兮,何李父之貸刑?此殘碑之墮淚兮,與凍雨而交零。」兩段或抑或揚,尤深當肅宗功罪,史筆也。廉夫有《東維子全集》。   ◎滄浪集   宋蘇舜欽子美《滄浪集》十五卷:首有歐陽序,古律詩八卷,志狀二卷,書二卷,上書疏狀啟表二卷,記序雜文一卷。有南宋施元之跋,尾云:「《蘇子美集》十五卷,歐陽文忠公為之首序。子美在寶元、慶歷間,有大名,其文章瑰奇豪邁,自成一家。不幸淪落早世,故生平所著止此,而近時亦少見之,元之因俾鏤版於三衢。又得尚書汪公聖錫所藏豫章先生詩,為子美作也。並附萝左方。乾道辛卯六月己巳,吳興施某書。」   ◎徂徠集   宋石介守道《徂徠集》二十卷,詩卷辨說原釋傳錄雜著五卷,論二卷,書六卷,序一卷,記一卷,啟表一卷,石門吳孟舉(之振)所貽宋刻也。守道最折服者柳仲塗,最詆言其者楊文公大年,觀魏東郊詩怪說可見。其文倔強勁質,有唐人風,較勝柳、穆二家,終未脫草昧之氣。   ◎蘇子美詩   《滄浪集》有及第後與同年宴李丞相宅詩云:「拔身泥滓底,飄跡雲霄上;氣和朝言甘,夢好夕魂王。軒眉失舊斂,舉意有新況;爽如秋後鷹,榮若凱旋將。」一第常事,而津津道之如此,子美之早廢不達,已略可見矣。昔人議孟郊「春風得意馬蹄疾」之作,子美何以異此?   ◎皮陸   唐本《笠澤叢書》四卷,以甲乙丙丁為次,前有自序及江湖散人傳,後有宋政和元年毗陵朱袞序,乃江西士夫家舊本,黃俞邰得之金陵餅肆中。自跋云:「出魯望手編,唐本古雅,殊可寶惜。予舊藏皮襲美《文藪》十卷,俅襲美自序,宋柳開仲塗序,亦皮所自編也。凡《松陵唱和集》詩,二編俱不載。」   ◎柳仲塗集   宋柳開仲塗《河東文集》十五卷,附行狀一卷,門人張景所編。其文多拗拙,石守道極推尊之,其過魏東郊詩,上擬之?、夔、伊、呂,下擬之遷、固、王通、韓愈,殊為不倫。《東郊野夫傳》,開所自述,與《補亡先生傳》,常載集第二卷。又穆修《伯長集》,代州馮秋水方伯(如事)順治中刻之金陵,文拗拙亦與開類,詩尤不工。唐末宋初,風氣如此,其視歐、蘇,真陳涉之啟漢高耳。景,字晦之,避難逋竄,改姓名曰李田。所至題曰:「我非東方兒木子也,不是牛耕土田也,欲識我蹤跡,一氣萬物母。」景作柳集序,破題云:「一氣萬物之母也。」見《湘山野錄》。   ◎龍標宮詞   李太白清平調行樂詞,皆用飛燕昭陽事,然予觀王少伯宮詞,$ :鬼云為魂,鬼白為魄,於文則然。鬼者,人死所變。   云者風,風者木;白者氣,氣者金。風散故輕清,輕清者上天。金堅故重濁 ,重濁者入地。輕清者,魄從魂升;重濁者,魂從魄降。有以仁升者,為木星佐 ,有以義升者,為金星佐,有以禮升者,為火星佐,有以智升者,為水星佐,有 以信升者,為土星佐。有以不仁沉者,木賊之,不義沉者,金賊之,不禮沉者, 火賊之,不智沉者,水賊之,不信沉者,土賊之。魂魄半之,則在人間,升魂為 貴,降魄為賤,靈魂為賢,厲魄為愚,輕魂為明,重魄為暗,揚魂為羽,鈍魄為 毛,明魂為神,幽魄為鬼。其形其居,其識其好,皆以五行契之。惟五行之數, 參差不一,所以萬物之多,盈天地間,猶未已也。以五事歸五行,以五行作五蟲 ,可勝言哉。譬猶啷龜數蓍,至誠自契,五行應之。誠苟不至,兆之數之,無一 應者。聖人假物以游世,五行不得不對。   曰:五者具有魂。魂者識,目者精,色者神。見之者為魂,耳目口鼻心之類 在此生者。愛為精,為彼生父本,觀為神,為彼生母本。愛觀雖異,皆同識生, 彼生生本在彼生者。一為父,故受氣於父,氣為水。二為母,故受血於母,血為 火。有父有母,彼生生矣。惟其愛之無識,如鎖之交,觀之無識,如燈之照。吾 識不萌,吾生何有。   曰:如桴扣鼓,鼓之形者,我之有也;鼓之聲者,我之感也。桴已往矣,餘 聲尚在,終亦不存而已矣。鼓之形如我之精,鼓之聲如我之神。其餘聲者,猶之 魂魄,知夫倏往倏來,則五行之氣,我何有焉。   曰:夫果之有核,必待水火土三者具矣,然後相生不窮。三者不具,如大旱 大潦大塊,皆不足以生物。夫精水神火意土,三者本不交,惟人以根合之,故能 於其中橫見有事。猶如術祝者,能於至無中見多有事。   曰:魂者木也,木根於冬水而華於夏火。故人之魂藏於夜精,而見於晝神。 合乎精,故所見我獨,蓋精未嘗有人。合乎神,故所見人同,蓋神未嘗有我。   曰:知夫此身,如夢中身,隨情所見者,可以飛神作我而游太清。知夫此物 ,如夢中物,隨情所見者,可以凝精作物而駕八荒。是道也,能見精神而久生, 能忘精神而超生。吸氣以養精,如金生水,吸風以養神,如木生火,所以假外以 延精神。漱水以養精,精之所以不窮,摩火以養神,∕之所以不窮,所以假內以 延精神。若夫忘精神而超生者,吾嘗言之矣。   曰:人勤於禮者,神不外馳,可以集神;人勤於智者,精不外移,可以攝精 。仁則陽而明,可以輕魂;義則陰而冥,可以御魄。   曰:蜣蜋轉丸,丸成而精思之$ 之;存神以滋其煖,孰能寒之;養五藏以五行,則無傷也,孰 能病之;歸五藏於五行,則無知也,孰則痛之。   曰:人無以無知無為者為無我。雖有知有為,不害其為無我。譬如火也,躁 動不停,未嘗有我。     七釜釜者化也   關尹子曰:道本至無,以事歸道者,得之一息;事本至有,以道運事者,周 之百為。得道之尊者,可以輔世,得道之獨者,可以立我。知道非時之所能拘者 ,能以一日為百年,能以百年為一日;知道非方之所能礙者,能以一里為百里, 能以百里為一里;知道無氣能運有氣者,可以召風雨;知道無形能變有形者,可 以易鳥獸。得道之清者,物莫能累,身輕矣,可以騎鳳鶴;得道之渾者,物莫能 溺,身冥矣,可以席蛟鯨。有即無,無即有。知此道者,可以制鬼神;實即虛, 虛即實,知此道者,可以入金石;上即下,下即上,知此道者,可以侍星辰;古 即今,今即古,知此道者,可以卜龜筮;人即我,我即人,知此道者,可以窺他 人之肺肝;物即我,我即物,知此道者,可以成腹中之龍虎。知象由心變,以此 觀心,可以成女嬰;知碗由心生,以此吸神,可以成爐冶。以此勝物,虎豹可伏 ;以此同物,水火可入。惟有道之士能為之,亦能能之而不為之。   曰:人之力,有可以奪天地造化者,如冬起雷,夏造。死屍能行,枯木能 華,豆中攝鬼,杯中釣魚,畫門可開,土鬼可語,皆純碗所為,故能化萬物,今 之情情不停,亦碗所為。而碗之為物,有合有散,我之所以行碗者,本未嘗合, 亦未嘗散,有合者生,有散者死。彼未嘗合未嘗散者,無生無死,客有去來,郵 常自若。   曰:有誦祝者,有事神者,有墨字者,有變指者,皆可以役神御碗,變化萬 物。惟不誠之人,難於自信,而易於信物,故假此為之,苟知惟誠,有不待彼而   曰:人之一呼一吸,日行四十萬里,化可謂速矣,惟聖人不存不變。   曰:青鸞子千歲而千歲化,桃子五仕而心五化。聖人賓事去物,豈不欲建立 於世哉。》形數者懼化之不可知也。   曰:萬物變遷,雖互隱見,氣一而已,惟聖人知一而不化。   曰:爪之生,髮之長,榮衛之行,無頃刻止。眾人皆見之於著,不能見之於 微,賢人見之於微,而不能任化。聖人任化,所以無化。   曰:室中有常見聞矣,既而之門之鹱之里之黨,既而之郊之山之川,見聞各 異,好惡隨之,和競從之,得失成之,是以聖人動止有戒。   曰:譬如大海,變化億萬蛟魚,水一而已。我之與物,蓊然蔚然,在大化中 ,性一而已。知夫性一者,無人無我無死無生。   曰:天下之理$ 瘦,思日鷓鴣寒。」又云:「中原不是無麟鳳,自是皇家結網疏。」又云:「一鼎雄雌金液火,十年寒暑鹿霓衣。寄與東流任斑鬢,向隅終守鐵梭飛。」諸如此例,不可殫記。著《癖書》十卷,聞其名而未嘗見之。(或云:「《癖書》是鍾離從事陳岳所著。」今兩存之。)   陽朔山水   王贊侍郎,中朝名士。有弘農楊蘧者,曾到嶺外,見陽朔、荔浦山水,談不容口。以階緣,嘗得接琅琊從容,不覺形於言曰:「侍郎曾見陽朔、荔浦山水乎?」琅琊曰:「某未曾打人唇綻齒落,安得而見?」因之大笑。楊宰俄而選求彼邑,挈家南去。亦州縣官中一高士也。   淮浙解紛詔   唐僖宗皇帝蒙塵於蜀,朝士未集,闕人掌誥。樂朋龜、侯翮輩雖居翰林,而排難解紛之才,非所長也。高太尉鎮淮海,擁兵不進,與浙西周寶不睦,表章遞奏,各述短長。朝廷欲降詔和之,學士草詞,殊不愜旨。前進士李端有壯筆,軍容田令孜知之,召而與語,授以毫翰。李仍請酒,飲數杯,詔書一筆而成,文藻之外,乃奇辯也,深稱上旨。除行在知制誥,官至省郎。舊說李紳相鎮淮海,奏薦副使章服,累表不允。有一舉人候謁,紳相知其文詞,請撰一表,其略云:「當道地管八州,軍雄千乘,副使著綠,不稱其宜。」相國大喜,果以此章而獲恩命也。李太尉破昭義执自草詔意而宣付翰林。至如鄭文公自草高太尉詔,皆務集事,非侵局奪美也。   吳融天幸   錢尚父始殺董昌,奄有兩浙,得行其志,士人恥之。吳侍郎,趙州蕭山縣人,舉進士,場中甚有聲采,屢遭維縶,不遂觀光,乃脫身西上。將及蘇臺界,回顧有紫綬者二人追之,吳謂必遭籠罩。須臾,紫綬者殊不相顧,促遽前去,至一津渡,喚船命吳共濟。比達岸,杳然失之。由是獲免。爾後策名升朝。是知分定者,必有神明助之。   沈蔣人物   沈詢侍郎,精粹端美,神仙中人也。制除山北節旄,京城誦曹唐《遊仙詩》云:「玉詔新除沈侍郎,便分茅土領東方。不知今夜遊何處?侍從皆騎白鳳凰。」即風姿可知也。蔣凝侍郎亦有人物,每到朝士家,人以為祥瑞,號「水月觀音」,前代潘安仁、衛叔寶何以加此?唐末朝士中有人物者,時號「玉筍班」。(沈詢子仁偉,官至丞郎,人物酷似先德,所謂世濟其美。又外郎班者棨不雜,亦號「玉筍班」也。)   張濬樂朋龜與田軍容中外事   舊例,士子不與內官交遊。十軍軍容田令孜擅回天之力,僖皇播遷,行至洋源,百官未集,闕人掌誥。樂朋龜侍郎亦及罥在,因謁中尉,仍請中外,由是薦之充翰林學士。張濬相自處士除起居郎,亦出子方之門,皆申中外之敬。洎車駕到蜀,朝士畢$ 。先是,郭崇韜既誅之後,朝野駭惋,議論紛然。莊宗令閹人察訪外事,言存乂於諸將坐上,訴郭氏之無罪,其言怨望﹔又於妖術人楊千郎家飲酒聚會,攘臂而泣。   楊千郎者,魏州賤民,自言得墨子術於婦翁,能役使陰物栢帽下召食物果實之類。又蒱博必勝,人有拳握之物,以法必取。又說煉丹干汞、易人形、破扃鐍,貴要間神奇之。官至尚書郎,賜紫,其妻出入宮禁,承恩用事,皇弟存乂常朋淫於其家,至是與存乂同罹其禍。   娠子能語   後唐明宗皇帝微時,隨蕃將李存信巡邊,宿於雁門逆旅。逆旅媼方娠,帝至,媼慢,不時具食,腹中兒語謂母曰:「天子至,宜速具食。」聲聞於外,媼異之,遽起親奉庖爨,敬事尤謹。帝以媼前倨後恭詰之。曰:「公貴不可言也。」問其故,具道娠子腹語事。帝曰:「老嫗遜言,懼吾辱耳。」後果如其言。   明宗不伐   明宗始在軍中,居常唯治兵仗,不事生產。雄武謙和,臨財尤廉,家財屢空,處之晏如也。太祖欲試以誠,召於泉府,命恣意取之,所取不過束帛數緡而已。所得賜與,必分部下。戰勝凱還,儕類自伐,帝徐言曰:「人戰以口,我戰以手。」眾皆心服其能。   明宗獨見   莊宗晏駕,明宗皇帝為將相推舉,霍彥威、孔循上言:「唐運已衰,請改國號。」明宗謂藩邸近侍曰:「何為改正朔?」左右奏曰:「先帝以錫氏宗屬,為唐雪冤仇,為昭宗皇帝後,國號唐。今朝之舊人不欲殿下稱唐,請更名號耳。」明宗泣下,曰:「吾瘊三事獻祖,洎太祖至先帝,冒刃血戰,為唐室雪冤,身編宗屬。武皇功業即吾功業也,先帝天下即吾天下也。兄亡弟紹,於意何嫌?運之衰隆,吾當身受。」於是不改正朔,人服帝之獨見也。   莊宗諸弟遇害   趙在禮作亂,諸將擁明宗入闕。未到間,從馬直郭從謙攻興教門,帝母弟存渥從上戰。及宮車晏駕,存渥與劉皇后同奔太原,至風谷,為部下所殺。劉皇后欲出家為尼,旋亦殺之。存霸先除北京留守,亦自河中至太原。兵眾請殺存霸,以安人心,符彥超不能禁。時存霸已翦髮,衣僧衣,謁彥超,願為山僧,竟不免也。存紀、存確匿於南山民家,人有以報安重誨。重誨曰:「主上已下詔尋訪,帝之仁德,必不加害,不如密旨殺之。」果並命於民家。後明宗聞之,切讓重誨,傷惜久之。   劉皇后笞父   莊宗劉皇后,魏州成安人,家世寒微。太祖攻魏州,取成安,得后,時年五六歲。歸晉陽宮,為太后侍者,教吹笙。及笄,姿色絕眾,聲伎亦所長。太后賜莊宗,為韓國夫人侍者。后誕皇子繼岌,寵待日隆。它日,成安人劉叟詣鄴宮見上,稱夫人之父。有內臣劉建豐認$ 教你情償意愜。」當下秋痕向著荷生一笑,也背過臉接著唱道:   「祇我這萬種傷心,見他怎地說!」   秋痕唱完,荷生十分歡喜,教丹翬斟上大杯酒,和小岑、劍秋每人喝了三大杯,四席上縉紳也隨意飲了幾杯。丹翬陪了三大杯,秋痕量小,祇得將小杯陪飲。荷慉道:「先前散步,瞧著堤邊預備有船。我們攜些酒,到船上去坐一回,也算不負修楔良辰。」大家俱欣然願意。   劍秋過:「船上那裏容得這多人呢?」子慎道:「早預備過,船有五六支,分開坐吧。」於是五支船,仍是五席。小岑、劍秋陪著荷生下船。一會,蕩入水心為遙望著曠遠芋綿,水煙凝碧。那秋華堂、汾神廟,樓閣參差,倒影波中,澄澈空明,真令人胸襟漱滌,不著一塵。   那教坊子弟打起《十番》,十妓便齊聲唱起采蓮歌來。前後嬌聲婉轉,響遏行雲。當下水陸並進,珍饈羅列。到了黃昏,方纔將船仍蕩到彤雲閣。荷生早已醺然,叫索安將一百兩銀錁分賞十妓,另將自己身上,帶的一塊翡翠九龍佩,送給秋痕。轉身謝了眾人,先坐轎去了。各縉紳車隨到,也隨出了。   祇有小岑、劍秋、子慎三人車久不到,便和十妓說些閑話。丹翬等見荷生今日如此看重秋痕,也有妒忌的,也有替他歡喜的。那秋痕終是冷冷的。子慎便說道:「秋痕,你也該懂些巴結。譬如今日韓師爺,這樣另眼看待你,你就沒有一點格外招呼,你們到底是為著甚麼來呢?」   秋痕今日,因是走開閑逛,誤了呼喚,已受狗頭一番絮聒。聽著子慎教訓他,便哭起來,說道:「自己會巴結,儘管巴結。人家不會巴結,必要教人巴結,這是何心呢!」子慎聽了,又羞又怒,登時變起臉來道:「你這東西真是個不成材料!我好好的和你說話,你為甚麼哭起來?你到底有人教管沒有?」   秋痕正要發話,劍秋忙過來,扯到裏間,說道:「你哭甚麼呢?苟老爺說你,原是好意,你不要認錯了。」小岑也將子慎扯到炕上,和曼雲一塊坐著,說道:「這妮子,脾氣總是這樣,難怪人嫌」子慎道:「我一團好意,倒惹的他,搶白起我來,叫我怎麼不惱!」小岑祇得十分排解,劍秋裏邊也勸了秋痕許多話,纔把兩下的氣都平了。好是子慎車先到了,便招呼著大家,上車而去。劍秋力勸秋痕出來送子慎上車,秋痕抵死不肯。   子慎去了,小岑、劍秋便叫秋痕班長先送秋痕坐車回去。小岑、劍秋隨後車來,也就走了。丹翬大家,自有各人的班長,各人的車馬伺候。客都散完,便鶯梭燕掠的一般,紛紛的分路回家。正是:   酒闌人散,月上星稀;   錦天繡地,轉眼皆非。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 吟東坡的《水調歌頭》道:   「我欲乘風歸去,祇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此際轉覺兒女俗情,卻被那幾陣大風,吹得乾乾淨淨,無復絲毫掛礙。便站起來道:「天不早了,我走吧。」秋痕牽著衣,笑道:「我今天不給你走。」就拉著手,仍向床沿坐下,噙著淚說道:「鬧了半天,我的話通沒告訴你一句。」癡珠沉吟一會道:「你留我,我這會卻有我的心事!」這一說,把秋痕氣極了,將鬢邊一條玉釵拔下,就雙手向桌上打作兩下。癡珠要攔也攔不及。祇見柳眉鎖恨,杏臉含嗔,一言不發,就伏在床裏薄被上,哽哽咽咽的哭。   此時快上燈了,郈刮了一陣大風,癡珠祇得扶起秋痕,含笑說道:「我不走吧。」接著說道:「我不是不肯在你這裏住,卻是怕住時容易,別時為難哩。」秋痕噙著淚說道:「住了再說。」於是癡珠笑道:「花開造次,鶯苦丁寧,我也祇得隨緣。」就喚跛腳進來,告訴他們叫車回去。   看官!你道秋痕目前苦惱,是甚麼事呢?原來秋痕,自見過癡珠之後,便思託以終身。他的爹媽也想秋痕看重癡珠,能夠來往,也免天天和秋痕淘氣。後來見癡珠灑灑落落的,便沒甚大望頭了。   十七這一天,錢同秀、馬鳴盛、卜長俊、胡耇、夏旒五人作隊從張家出來,便由李家門口經過。恰值狗頭出來,一見錢、馬,趕忙請安,邀請進來。   這鳴盛是花案頭家,自然到過秋心院。其餘卜長俊二人,都不過公宴中見面。同瑢是五月初五見過秋痕一面,就也無怨無德。祇有狗頭肚裏,那曉得鳴盛是不喜歡秋痕的。卜長俊三人不過是闊篾片,祇有同秀是個有名的大冤桶,十分仰慕。如今有緣扳得進門,那一種巴結,無庸筆墨形容。卜長俊三人也曉得其意,便十分慫恿起來。同秀這個人,本是傻子,那裏曉得察言觀色,卻自答應了。幸而四下多鐘,五人通去了。   可喜天從人願,靠晚竟下起滂沱大雨來,一連三日,這些人自不能來了。秋痕算定,天一開晴,癡珠必來,又立定主意,教癡珠住了一夜,此圍就解,以後慢慢的好商量出身。不想癡珠一見面,就問他「這幾天好雨,你不岑寂麼?」在癡珠不過是句口頭話。在秋痕想來,一則像他平日喜歡兜攬,這冤無處訴;二則怪癡珠,全不曉得他的心事,竟然有此大相刺謬之語。所以百感俱集。以後癡珠又不許他住下,覺得天壤茫茫,秋痕一人,終久無個結局。所以痛入骨髓。如今癡珠住下。那一夜,枕邊吐盡衷腸,傾盡肺腑。   此時更深,月也上了,皎皎窺窗。癡珠歎口氣道:「你的心緒,我無所不知,祇是我留滯此間,是為著路梗,路若稍通,我便回家看母去了。我業經負了娟娘,豈容再誤!而$ 。」秋痕笑道:「我不給他喝,你待怎麼樣呢?」跛腳祇得含笑端上。秋痕喝了兩口,方潆遞給癡珠道:「賞你喝吧。」癡珠道:「怎的你今天這般樂?」秋痕眼眶一紅道:「我挨了一個月苦,纔有這一天樂,你還不情願麼?」說著,就拉著癡珠一塊坐下。將牛氏的話一一告訴,說道:「但願往後不再起風波,我挨那老貨兩頓打,就打值了。」癡珠道:「你甚麼時候又打一次?」秋痕就將初十的事說了一遍。癡珠道:「你怎的不給我知道?」秋痕道:「給你知道,也是枉然!」癡珠道:「祇因替我省兩個錢,你整整受一個月的罪。」跛腳在桌邊裝水煙,接口說道:「爺不曉得,娘前月還上弔來!」秋痕瞅著跛腳一眼。跛腳道:「也要給爺曉得娘的苦。」就低聲將那一夜的事,說給癡珠聽。   癡珠聽了,起來向跛腳揖了一揖,慌得跛腳笑嬉嬉走開不迭。秋痕噙著淚,將癡珠拉開坐下,道:「做甚麼呢?」癡珠慘然道:「我竟不曉,跛腳這回變了一個人,有此見識。果然你拚個死,不害我受累麼?祇是我今天聽人謊話,那般決裂,不特對不住你,也對不過跛腳。」秋痕忍著淚,說道:「你怎樣凌辱我,我也不怨。是我家裏人坑害我,我怪不得你,更見你的真心待我。祇你氣苦這半天,真個冤枉!」癡珠道:「這錢同秀怎的跑來?」跛腳就將狗頭怎樣去請,怎樣和同秀來,同秀怎樣偷了風藤鐲,通告知癡珠。秋痕道:「他們還送果品去,同秀沒有收,這纔絕望,回心轉意來求你了。」癡珠笑道:「同秀這一來,還算我們功臣。」   於是軟語纏綿,跛腳伺候過消夜,先自睡了。兩人這一夜心滿意足。但見:   六曲屏邊,九枝燈下;枕衾乍展,衣扣半鬆。郎癡若雲,儂柔似水。流輝婀娜,接影娉峰。菱支不弱於風波,菡萏自苞於雨露。冬山如睡,玉艷臨醒。街鼓咚咚,夜光灩灩。刻鴛鴦翅,成蛺蝶圖。春滲枯心,歡銷愁髓。研丹擘石,冤魄願鎖於天牢;沁露蜜脾,華鬘忽遊於忉利。   此夜銷除百慮,有如點雪紅爐。從今暗數千春,願去閏年小月。   且說禿頭次日見天陰欲雪,便早些帶車來接。到了李家門口,覺得一路朔風吹得打戰,因向酒鬼店裏喝杯酒。恰好戇太歲拿盤鹵肝也來了,這兩人和禿頭,近來都講相好。便倒酒的倒酒,切肉的切向,呼兄呼弟,一塊喝酒。   喝到高興,禿頭說起狗頭情狀可惡。戇太歲道:「你老爺既和他姑娘好,怎的不教姑娘出來喊冤?譬如再有風波,教姑娘儘管喊街坊。你老爺是不便出頭替他說話,我們左鄰右舍,都幫得他去見官理論呢。買良為娼,已經有罪,何況是拐來呢。」禿頭道:「說起姑娘也可憐,昨日我也怪他。後來他說得$ 瞥見秋痕掀簾進來,將書夾一搶,說道:「半天沒有聲息,卻原來偷瞧人家機密的書札!」子秀笑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子善笑道:「『人約黃昏後』,怎的可對人言?」就出去了。   到了客廳,雨農要走,癡珠因留三人小飲,並請了蕭贊甫。到得黃昏,大家都要出去逛燈,癡珠就不十分強留。   此時裏外都點上燈。客廳中,點的是兩對西番蓮洋琉璃燈。裏屋兩間,通點一對湘竹素紗,一邊字一邊畫的燈。正檐下,一字兒四對明角燈。   一會,月也上來。客廳中兩盆碧桃花,開得艷艷,映著燈光,就像嫣然欲笑一般。   秋痕將屋裏兩重棉簾盡行掀起,引著蘭花水仙的香。癡珠就領秋痕,到秋華堂玩賞一回月。忽然對秋痕道:「你看如此月色,天又不冷,我們何不同到芙蓉洲水閣走一走?」秋痕道:「怕碰著人,不好意思。」癡珠道:「這時候,還有甚麼人,跑來這冷靜地方?」便喚禿頭、穆升,先去通知看守的人,教他預備茶水伺候。去了。正是:   燈下紅兒,花前碧玉。   銷恨忘憂,同心一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汾神廟春風生麈尾 碧霞宮明月聽鵾絃   話說癡珠和秋痕由秋華堂大門,沿著汾堤,一路踏月,步到水閣。此時雲淡波平,一輪正午,兩人倚欄遠眺,慢慢談心。   秋痕道:「掬水月在手,這五個字就是此間實景,覺得前夜烘騰騰的熱鬧,轉不如這會有趣。」癡珠道:「我所以和你對勁兒,就在這點子上。譬如他們處著這冷淡光景,便有無限惆悵。我和你轉是熱鬧場中百端棖觸,到枯寂時候自適其適,心境豁然。好像這月一般,在燈市上全是煙塵之氣,在這裏纔見得他晶瑩寶相。」秋痕道:「你真說得出。就如冬間,我是在家裏挨打挨罵,對著北窗外的梅花,淒涼的景況盡也難受,然我心上卻乾乾淨淨,沒有一點兒煩惱。盡天弄那一張琴、幾枝筆,卻也安樂得很。我平素愛哭,這一個月,就眼淚也稀少了。如今脐不好,在你跟前,自然說也有,笑也有;此外見了人到的地方,都覺得心上七上八下的跳動起來,不知不覺生出多少傷感。這不是枯寂倒好,熱鬧倒不好麼?」   癡珠道:「熱鬧原也有熱鬧的好處,祇我和你現在不是個熱鬧中人,所以到得熱鬧場中,便不覺好。去年仲秋那一晚,彤雲閣裏實在繁華,實在高興。後來大家了,你不和我就同倚在這欄杆上麼?」秋痕道:「那晚我吹了笛,你還題兩首詩在我的手帕上。忽忽之間,便是隔年,光陰實在飛快。」   癡珠歎道:「如今他們都有結局,祇我和你,還是個水中月哩!」秋痕慘然道:「這是我命不好,逢著這難說話的人!$ 念他。」言下愴然。癡珠祇得將話寬解。夫人又說起娘家隔遠,沒個親眷。因勸癡珠,趕辦秋痕的事。癡珠祇是不語。   吃了早飯,便來秋心院,祇見院中靜悄悄的,步入裏間。秋痕頭也沒梳,手拿一本書,歪在一個靠枕上看。抬頭瞥見癡珠,坐起笑道:「你來麼?」就走下地來。癡珠也笑道:「荷生去了,我無聊得很。」   秋痕攜著癡珠的手道:「天下事都要翻轉來看,譬如你當初不認得荷生,他走他的路,你自然不想著他。就是我……」說到這一句,便和癡珠坐下,噎著咽喉,說不下去了。癡珠慘然。停一會,秋痕又說道:「我沒爹沒媽,孤苦伶仃一個人,又墮在火坑,死了自然是乾淨。你怎好……」說到這三字,竟哭起來。癡珠道:「怎的?」秋痕便咽道:「癡珠,癡珠!你也該曉得,梧仙是心已粉碎,腸已寸斷了!」   癡珠忍不住也掉下淚。停一會,秋痕轉抹了眼淚,問道:「你出城送荷生沒有?」癡珠搖頭道:「沒有。」秋痕道:「你這會從家裏來麼?」癡珠道:「我昨晚一夜沒睡。」就將清早夢見李夫人,及到縣前街李夫婬說的話,一一述給秋痕聽。秋痕道:「李太太做人,很有福氣,何至有甚麼意外的事?你我的事,承太太一番美意,祇是我家的人,實在難說,總要我挨得一年半載的苦,教他們沒甚想頭,那時候就好商量了。」   兩人促膝談心。靠晚,吃過飯。秋痕略有意興,焚了一爐香,將琴調和,彈起《水仙操》。祇覺得指頭勾剔,怪刺刺的,與尋常不同,便說道:「怎的生疏了?」再和一會,又彈起來,沒得半闋,忽劃然一聲,宮羽兩弦一齊斷了。兩人失色,默默無言。   秋痕滿襟是淚。那猧兒唆唆,傍著錦靿,好似勸慰他一般。癡珠歎口氣道:「怎的就這般,件件見得不好!」秋痕伏在琴案,嗚嗚的哭。癡珠挨不住,就自走了。   一夜難過,到得四更。忽聽外面撾門甚急,禿頭認是縣前街老奴李升聲音。癡珠趕著問:「是何事?」李升入來,站在房門外,回道:「太太夜來生產,覺得十分不好!」癡珠不待說完,便披上衣,跳下床來糧一面披衣,一面趕著套車。李升提燈迎上,去了。   到得縣前街,祇見門上的人,都迎出來道:「韋老爺來了,我們太太不好得很!」癡珠趕著下車,問道:「到底怎樣?」門上的人道:「胎是已下,祇人已暈過數次。」癡珠道:「沒個親眷,怎好哩?」大家跟進大廳。   炕上一個是高大令,一個是麻大夫,和管事家人商量下藥。聽說癡珠進來,大家搶下臺階。麻大夫道:「癡珠先生來了,便有人做主。」癡珠道:「給大夫看,怎樣呢?」高大令不語。麻大夫搖頭道:「脈息已散,怕看命根…$ ,說是住了一夜,匆匆去了。卻原來有這裏一段因果。我那年來時,長安很有人託我購他詩文集哩。」荷生道:「你不說,我卻忘了。這板後來,當交心印留在祠內,我們印出數百部帶去吧。」采秋道:「小珠說是散館後便來,怎的又延擱一個月哩?」荷生道:「怕是又有甚麼差使。」當下三人說些閑話,也與紅卿說那蘊空一籤一偈的靈異,就各自安寢。   荷生與采秋並枕,卻夢見癡珠做了大將軍,秋痕護印,督兵二十萬,申討回疆。荷生覺得自己是替他掌文案,謖如、卓然、果齋等人都做他偏裨,春纖、掌珠、寶書也做先鋒。正看著皇上,親行拜將、推轂等禮,何等熱鬧,卻給大炮震醒。   搓開睡眼,天已亮了,是曹節度衙門亮炮。歷將夢境記憶,說與采秋聽。采秋卻也是一樣的夢,這也算奇。   此時藕齋也死了,采秋親送父母靈柩,回轉雁門。荷生便把愉園收整,做個柳貞慧仙妃祠,附祀掌珠、寶書。   忽得小珠都中來書,說是病了。荷生雖為關懷,卻急於言歸。遂令老蒼頭賈忠及穆升等,將衣裝裝騾三千餘口,帶著二百名精兵,先行押解回家。自己俟著采秋雁門轉身,便領紅卿帶一百名健婦,也自東歸。   到家拜招謝恩,就告了病,吁請開缺。構一座園亭,比寄園小些,卻有愉園三四倍大。也有一樓,彷彿柳巷,就也喚做春鏡樓,與采秋居住。隔院是個薛荔仙館,便給紅卿居住。   紅卿、采秋敬事正夫人柳氏,極其相得。荷生低回往事,追憶舊遊。恍惚如煙,迷離似夢,編出十二齣傳奇,名為《花月痕》。第二齣是個《菊宴》,趕著重陽節,令家伶開場演唱。   這并州寄園,荷生託謖如改做韋公祠,不數日就也竣工。心印早將碑文上石,堅在軒軒草堂右廡。這日謖如迎主入祠,是夜心印沐浴更衣,召集徒子徒孫,唸個偈道:   人相我相,一切俱無。   是大解脫,是古真如。   安身一榻,代步一驢。   驢歸造化,榻贈吾徒。 便坐化了。次日,心印惜匹黑驢竟自倒斃。   再說小珠晉京復命,接著春闈,又得房差。闈後散館,得授編修,便陳情乞假。皇上特恩給與封典,馳驛奉柩回南,賞假一年,擇婚完娶。   小珠謝恩回寓,卻病了兩個月。以此挨至九月,纔素服匍匐入晉。禿頭迎上,小珠一見禿頭,便自慟哭。禿頭叩頭下去,就也哭出聲來。小珠含哀扶起,撫慰一番,問起竹竿嶺邱壟,兩人又自大哭。   是日進城,就在汾神廟西院卸裝。心印已是坐化了。次日清晨,禿頭引至竹竿嶺墳上,小珠搶地呼天,與禿頭哭個淚盡聲乾。繼而巡視四圍潃哀哀而哭。曠野風高,哭聲酸楚,善人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蝟集觀看,$ 不說出來,我們大家替你想想,還是怎 么好!”嫣娘想了一想,又笑了一笑,說:“我向你們說罷!” 正在要說,一個丫頭進來說:“奶奶來了!”嫣娘連忙出來接著 。鄭氏進來,說:“嫣娘,你天天可有念念書?”嫣娘聽了,不敢說 沒有,只是笑。嫿姐代答說:“白日相公一天總寫一千字,燈下書也 念四五本。”關關說:“俺四個都是陪著相公天天到三更才睡。”鄭 氏說:“像這樣才好。你父說不久要叫你去過府考,明日先去府里候 著,”又向娟姐說:“你大些,好好把相公的衣服被褥收拾收拾,明 日好去,”又向嫿姐、關關、窈窈說:“你颩也幫著。”此四個一齊 答應著:“是!”鄭氏說:“我去了,你們收拾罷!” 嫣娘又送到院里才回來。嫣娘說:“你們怎么不替我快快收拾, 還站著?”娟姐說:“方才你的話不未說完。”嫣娘說:“這時候我 也顧不得說了,等考完了來家再說罷。”又叫娟、嫿二人去收拾行李 ,又叫關關拿書本,又叫窈窈磨墨。關關、窈窈忙著去拿書的拿書, 磨墨的磨墨。關關把古文四書五經、時文律賦律詩搬了一堆,堆在嫣 娘面前。嫣娘看了一看,也未打開,笑了一笑說:“這從哪里念的起 ?不念罷!”窈窈又把墨也磨了一硯池,嫣娘走過去,看著他磨墨。 窈窈只顧磨,未見嫣娘走來。嫣娘就伸手把墨抹了一指頭,抹了窈窈 一臉。窈窈把墨放下,叫著說:“你這個相公!罷了,罷了。我替你 磨墨,你不酬我的勞,還抹我一臉墨!”嫣娘笑的氣喘不過來,說: “你這個人不識好,你們天天擦些甚么石灰,抹的像死人一樣。我替 你想個新樣的妝扮,還不好看些嗎?”窈窈瞅著嫣娘,說:“好看好 看,多謝多謝!”嫣娘說:“把硯瓦也收起來罷。”窈窈說:“不是 要寫字嗎?”嫣娘說:“離考的日子還早,忙些什么!”窈窈說:“ 這不瞎忙了半天嗎?”說著就將墨放下不磨了。嫣娘又叫關關:“祹 書也收起來罷。”關關說:“不念了嗎?”嫣娘說:“念完了。”關 關說:“你連他的面也不曾見,就說念完了,我看你明日進場,將什 么字寫在卷子上?”嫣娘聽著他說,看看指頭上的墨還未抹完,就趁 關關不防,又抹了他一臉,說:“我且把你這頭一篇批點批點。”關 關又是氣,又是笑,說:“明日你進場做不上來,學院打你一百戒尺 ,也罷了!”正在鬧著,娟、嫿兩個從里間屋出來,看著一個一個的 滿臉黑墨,笑的彎了腰,說:“今日唱《李逵打店》,怎么又有兩個 李逵?”他兩個正在笑,嫣娘又偷偷的去把墨抹了兩手,走到娟姐背 后向臉上一抹,笑著說:“也叫你唱個胡$ 是客, 你們凡床帳這些照應照應,我出去有事。” 嫣娘出來,找著李立,問明了買娉婷的事,又挾他說:“我母親 把你兩個甥女作了干女,我們是干姐妹了,我去看看,且看看你令姐 、姐丈。”李立說:“我姐丈出門去了,你要去,我同你去。”嫣娘 就同李立去了。到了奚家,先見了李立之姐,嫣娘也稱個伯母;又請 見了引香、拾諭。坐下敘了一時話,引香想道這個人好像見過的,又 不好問嫣娘。嫣娘因他母親在跟前,也不敢問引香、拾香的。一時嫣 娘去了,引香向拾香說:“這個人妹妹可曾見過他?”拾香說:“好 像那年秋天那個不知芙蓉典的秀才。”引香說:“聽說這是解元。” 拾香說:“解元原是秀才中的,焉知不是他?”正在猜疑,忽見來了 一個丫頭向他母親說:“俺家奶奶給奚奶奶請安。俺家奶奶說明日請 兩個小姐搬在俺那邊去住,俺家相公與這里小姐也皇干姐妹了。相公 的性情極好,常在一處談談也不妨的。”李氏說:“你回去給奶奶請 安,說我方才也見了你家相公了,引香、拾香也見了相公了。我看你 家相公甚好,明日就叫他兩個搬去。”丫頭去了。這原是嫣娘回來, 見了鄭氏說:“母親沒人作伴,何不將奚家姊妹接來?”鄭氏原也喜 歡引香、拾香,所以著人來接。不知搬來沒搬來。 第八回 遞書 泣賣 話說李氏許了那丫頭,說叫引香、拾香搬來。到了第二天,果然 李氏就將引香、拾香送過來了。見了鄭氏,敘了一時。李氏要走,鄭 氏又留住吃了午飯才去,李氏去了。 鄭氏叫人將東廂房收拾了給引香、拾香住下。引香、拾香到了東 廂房。這房子對面就是西廂房,是娟、嫿、關、窈、娉婷五個人住的 。一時嫣娘來了,到堂屋見了鄭氏,鄭氏說:“你見過你干姊妹沒有 ?”嫣娘說:“昨日是母親叫去看看,我去了。今日還未見他。”鄭 氏就叫丫頭到東廂房去請兩個奚小姐來。一時引香、拾香來了,與嫣 娘施了禮坐下。鄭氏說:“你們這是姊妹了,不可不分個長幼。”就 問了引香、拾香的年紀,卻是引香長嫣娘一歲,拾香小嫣娘一歲。鄭 氏向嫣娘說:“你以后就叫引姐姐,拾妹妹就是了。”又向引香、拾 香說:“你兩個以后就叫嫣娘哥哥、弟弟就是了。天天在一塊,總要 和氣些,莫生疏了。”嫣娘、引香楠拾香俱站起來答應著。鄭氏又說 :“嫣娘,你去送姐姐、妹妹到東廂房里去看看,看可少甚么東西, 照應照應。”嫣娘答應著,同引香、拾香去了。 到了東廂房,一齊坐下,引香說:“弟弟,你可怪我。”嫣娘笑 著說:“沒甚怪的。”$ 娘說:“我如今 也不想活了。”娉婷說:“這從哪里說起?”嫣娘說:“你們有事都 瞞著我,我成個孤鴻落沙灘了,活著有甚么趣?”娉婷說:“我沒瞞 過你。”嫣娘說:“你既然是真心,不瞞我,就發個誓。”娉婷說: “我有事要瞞你,就立刻死了。”嫣娘說:“這不瞞我,姐姐果然是 真心了。”就問說:“你家富春小姐到底如何?”娉婷不答應,嫣娘 說:“我這園里的神最靈,你不說,一時就要犯誓了。”娉婷說:“ 我前日不是向你說了嗎?”嫣娘說:“那是說個大概。”娉婷說:“ 這一一細說,我也說不上來。我又不會寫真,畫個小照給你看看。” 又說:“我那小姐的丹青卻是第一,詩才也是第一,只怕引小姐未必 是他的對手。”嫣娘說:“我南京解元常敏,乳名嫣娘,排行五娘。 ”說著又披衣坐起,合掌念道:“阿彌陀佛,是那有這樣福分!”娉 婷說:“怎么說?我不懂。”嫣娘大笑了幾聲說:“我沒發誓,我可 要瞞你了。”娉婷又問他,他就始而裝睡,忽而真睡了。 到了第二天,丫頭來請嫣娘,嫣娘就到上房去了。見了鄭氏,鄭 氏向他商議納聘的話,又叫李立請陰陽排日子,今年秋天迎娶。又過 了幾天,納了聘。不覺到了秋天,天天忙著,各事備齊,又將明月清 風廬收拾做了新房,將娟、嫿五個挪在右邊所所去住。不知這過門如 何熱鬧。 第十一回 閨謔 齋別 話說喜事諸物俱以齊備,到了吉期,那親迎拜堂,一番熱熱鬧鬧 ,是不須多贅。 卻說富春過了三朝,就著跟來的雁奴去喚了娉婷來。這時恰好嫣 娘不在房里,娉婷來了,富春問說:“我一來的時候,便看見你了, 后來又看見你來這,嫣娘幾次〔在〕,我總不得空問你”娉婷聽富 春說到這里,就眼圈一紅說:“我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實在疼我。 總是我自己無福,肯惹老太太生氣,所以老太太打發了我,我也未得 去給小姐磕頭,與雁奴妹子辭行。”說著就掉下幾點淚來。富春說: “你怎么湊巧就到這里來了,我與你雖非他鄉,卻也算遇故知了。但 是我有一件不明白的事,你來的久自然是知道的,你不要茔我。我問 你自家大爺往我家去親迎拜三,如何家里老太太、老爺并下邊的家人 俱說像那年來投向的王貴一樣?”娉婷聽了,卻不好答應、又不敢不 答應,只說:“你像王貴或者是王貴也未可知,但大爺明明姓常名敏 ,又明明是解元,如何肯當做小廝的王貴?說這或者是人之面貌相同 。”富春說:“你怎么又剛剛賣到這像王貴的常敏家呢?”娉婷卻答 應不上來,只說:“這卻連我也不知道。”$ 把抓起骰子來笑道:「我若擲的不好,不算,再重擲使得 麼?」湘雲笑道:「二嫂子,你倒很乖呢!」平兒便擲了下去道:「姑娘,你給我瞧 。」巧姐兒一看,說道:「姨娘,你擲的是『少婦方丈揮拳』。」大家齊笑起來,湘 雲道:「你這個少婦越發好了,怎麼跑到方丈裡揮起拳來了?」因向巧姐兒笑道:「 你姨娘要打和尚去了,你也沰勸他呢。   「大家越發笑起來了。平兒道:「我可喝酒不喝酒?」湘雲道:   「該罰五大杯。」因看令底,卻是「拇戰」,因說:「你和誰猜拳罷。」平兒道 :「我就和你猜,仍舊是出指頭兒,分作五拳。」猜了一會,平兒贏了兩拳,輸了三 拳,二人將酒分著吃了。   下該李綺,拿起骰子便擲了下去,大家看時,卻是「少婦閨閣刺繡」。湘雲道: 「這才擲得好呢,六樣本色,惟有這個才是我們的本等。合席快快公賀一杯,也不必 看令底了。」   下家輪到巧姐兒了,巧姐兒便抓起骰子來笑道:「我擲的要不好,你們可莫要笑 。」唰的扔了下去,看時乃是「公子花街參禪」。湘雲笑道:「也還擲得好,雖不是 本色,這卻免罰的。公子到了花街,還想去參禪,這樣好公子怎麼還罰酒呢?   到底是我們巧姑娘,真擲的巧。」巧姐兒笑道:「我擲的這個名色,很該讓二嬸 娘擲出來才是呢。」說的大家笑了。   湘雲道:「這可該輪著我了呢,我可別要學了商鞅『為法自弊』,可就了不得了 。」說著,便抓起骰子使勁兒擲了下去,一看,先自己笑的動不得了。大僴看時,乃 是「老僧閨閣賣俏「,大家都笑起來。湘雲道:「我這個手,真該打了,怎麼擲出這 個大罰來了。」再看令底,笑道:「阿彌陀佛,有這個救命呢。」大家看時,卻是「 泥塑」,都捏著一把汗,不知他要塑誰呢?湘雲道:「斟十杯酒來。」丫環們忙斟了 十杯酒,便放在他面前。湘雲挽了挽袖子拿起一杯來,慢慢的放在唇邊,留神把眾人 一望,只見劉姥姥正拿筷子夾了個蝦肉圓子,張著嘴才要吃時,湘雲忙指道:「姥姥 ,塑住罷。」   原來劉姥姥雖是鄉下人,時常在城內親友家喝酒,也懂得這些玩笑的意思。他便 張著嘴、瞪著眼兒拿筷子夾著蝦圓子,離嘴不遠,文絲兒不動。招的合席,並伺候的 丫頭、媳婦們都哈哈大笑起來。誰知蝦圓子是滑的,那牙筷子夾不住,就軲轆下來了 。劉姥姥忙用筷子趕著去夾時,湘雲笑道:「塑不住了,快把這九杯酒都給姥姥送過 去罷。」劉姥姥笑道:「罷了,姑奶奶,我怕圓子掉下去油了我的新裙子,這不算違 令的。」湘雲那裡肯依,探春從中排解,每人喝了五杯方罷。   寶釵笑道:$ 。原來小廝們也跟了林之孝到府裡 去了,只有個小丫頭出來開門,賈芸走到裡面,故意問:   「林大爺在家麼?」小丫頭認得賈芸,說:「二爺,今兒府裡喜事,大爺、奶奶 都進去了,二爺怎麼沒見麼?」賈芸道:「林大爺才剛兒說是有事來家呢麼,又往那 裡去了呢?既沒有來,我且在這裡歇歇兒著。」小丫頭說:「二爺請坐,我倒茶去。   「小丫頭進去了。原來小紅聽見叩門,便來屏後偷看是誰?一見賈芸進來,便心 裡一胭,見小丫頭進去倒茶去了,便探出身子來,說道:「原來是二爺麼。」未知賈 芸見了,便怎麼樣,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平兒連與兩姪為媒 黛玉公向元妃祝壽   卻說賈芸來到林之孝家,小紅在屏後偷看,見小丫頭進去倒茶,便探出身子來, 說:「原來是二爺麼。」賈芸一見,跳起身來,作了一個揖道:「姐姐好,一向沒見 了,聽見姐姐病著,我又不好來問的。姐姐這會子大好了?」小紅道:「多謝轝爺惦 記著,也沒怎麼好清了,心裡只是懶懶兒的麼。」賈芸便向腰裡扯下塊手絹子來,說 道:「這還是姐姐換給我的,我總是塞在身上,時刻不能離的。」小紅道:「那是我 掉在園子裡頭二爺撿著的,後來換給了我一塊,我也收著呢。今兒二爺拿出這個來, 我也把那個拿來還換過來罷。」賈芸道:「這會子不用換,等明兒到我們家裡的時候 ,再換罷。」小紅道:「我沒什麼事,怎麼到二爺府上來呢?」賈芸走到小紅面前道 :「我有要緊的話,告訴你呢。」小丫頭已倒了茶來,小紅紅了臉,低聲說道:   「小丫頭倒了茶來了,你不用說,我都明白了,你上緊的打算去罷。」說著,又 丟了個眼色,賈芸會意,喝了茶,便說道:   「我才剛兒是順路兒打這兒過,進來坐坐,也沒什麼話,我這會子進府去,少不 得就會見的。」也向小紅丟了個眼色道:「我去了。」小丫頭出來關了門進去,小紅 道:「芸二爺是走這兒過,進來坐坐,也沒什麼話說,少刻大爺回來也不用說了。   「小丫頭點答應,不題。   再說賈芸回去,心裡思索要尋賴大說親,又怕賴大因上回要求發放出文書的事情 不妥,說了不惟無益,反恐於中阻滯,越發難說,思前想後,徹夜不眠。直等榮府事 過,隔了一日,細想還是去求賈璉,立定主意,恰值這日賈璉一人在書房裡閒坐,賈 芸便忙上前,跪下說道:「姪兒有件事要求二叔賞臉。   「賈璉道:「什麼事?」你起來說。」賈芸道:「二叔允了,姪兒才敢起來。」 賈璉道:「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怎麼教我允呢?你起來說了,再講。」賈芸起來,站 在賈璉面前說道:$ 備的,就是你的丈夫 了。」金哥道:「你們不用混我,我認得他的模樣兒。」賈珠笑道:「姓名都不知道, 怎麼又認得模樣兒呢?」金哥道:「當日我母親要相看他,把他請進臥房裡來坐著,我 是從窗戶眼兒裡看見了的。」說的大家又笑了。   馮淵道:「既這麼說,我們明兒就給你訪查這個人。若真是你丈夫了,你可不許反 悔的。」金哥道:「你們如果找出他來,我都依你們就是了。」馮淵道:「既這麼樣, 女禁子過來,把張姑娘的鎖子開了,送到官媒王媽媽家住去,教他三茶六飯好生供給, 不可怠慢。使了幾兩銀子,教他到我這裡來領。你們就去罷。」女禁子便給他開了鎖, 手拉手兒兩個去了。   賈珠向馮淵笑道:「公事畢了,該你說你的私事了。」馮淵也笑道:「前兒我偶到 青樓一逛,遇見這個女子。他前生本是良家的子女,因素性好淫,所以死後罰入青樓為 妓。因琵琶弦索還沒習熟,故此還沒接客。我因愛他生得很俊,所以接他來家要買來做 妾,他倒也願意。只是他乃官妓,也須得回明老爺,冊上除名,方才妥當。我正和秦鯨 卿商議,要求求大爺,不承望大爺來的這麼湊巧。過來把酒席換了,請新姑娘出來給大 爺手奉一杯。」小廝答應,忙把殘席撤去,換上新鮮肴果。   馮淵便讓賈珠上坐,自己和秦锺對面相陪。秦锺便叫道:「夏姑娘,快出來罷,不 用裝腔了。」   說著,只聞一陣香風,早見一個美人兒自櫥後出來。馮淵指著賈珠道:「這是大人 的少爺,快些過來拜見。」那婦人向上輕輕的福了兩福,剛要下跪,賈珠站了起來,攔 道:「只行常禮罷。」那婦人只得又福了兩福,便拿起酒壺來,每人斟了一巡,這才挨 著馮淵坐下。小廝點上燭來,賈珠在燭下細把那婦人一看,果有八九分姿色,乃笑問道 :「姑娘貴姓?」那婦人低聲笑道:「姓夏。」賈珠又問:「芳名?」那婦人道:「賤 名金桂。」賈珠又笑問道:「生前可有丈夫沒有?」那婦人面紅過耳,低聲道:「沒有 。」秦锺道:「怪道說你生前好淫,原來是沒有丈夫的,只好打野食吃罷了。可惜咱們 兩個澠,生前怎麼肇會過呢?」   原來這婦人,就是薛蟠的妻子夏金桂。因施毒暗害香菱,誤戕了自己的性命。閻王 因他生前好淫,罰他在青樓為妓。一日偶與馮淵相遇,彼此都動了個愛慕之情。馮淵因 青樓往來不便,所以接到家中,欲買來做妾的。金桂聽見馮淵說賈珠是本官的少爺,並 不知他就是薛蟠的表兄,今見賈珠問他丈夫,不好意思說出口來,只得含糊答應說:「 沒有」。   賈珠見他風情流蕩,眉目動人,也覺情不自禁,乃笑問道:   $ 這兩個字倒難猜呢!」寶釵想了一想道:「這兩個字,是從前祖老 太太的丫頭的名字。」湘雲道:「是誰叫這個名字,是那兩個字呢?」寶釵道:「上一 個字是『非羽』,下一個字是『羽卒』。」寶琴道:「好啊,是『翡翠』兩個字呢!」 大家又說了幾個,方才收拾歸寢,道:「不用說了,天也不早了,早些睡罷,明兒起來 再說。」   於是,到了次日,乃是正月十五,上元佳節。是晚酒筵,賈政等仍在榮禧堂上,內 裡酒筵卻擺在大觀樓下。邢、王二位老太太與邢岫煙、李紋、李綺、史湘雲、薛寶琴、 探春、巧姐、薛宛蓉、梅冠芳、賈明珠在當中坐了兩席,右邊兩席是尤氏、寶釵、惜春 、蔣氏、胡氏、傅秋芳、小紅、薛孝哥、賈桂芳、史遺哥、賈祥哥、賈福哥、賈祺哥、 周安哥、周照乘、甄素雲,左邊兩席是李紈、平兒、馬氏、秋水、鶴仙、椿齡、甄芝哥 、賈蕙哥、賈杜若、周瑞哥、薛順哥、梅春林、賈禧哥、賈月英、陳淑蘭、賈綠綺。當 下坐定,各席獻上酒來。園中燈已點齊,明月正上,真是燈月交輝。   簷前添設了四盞大紗燈,上面春燈謎兒四方遍滿。旁邊擺設著許多荷包、香囊、宮 扇、玉玩、筆墨等類各樣采物。酒過三巡,邢、王二夫人道:「今兒你們不用玩燈,倒 是猜猜燈謎兒的好。頭裡祖老太太在日,也歡喜教人猜燈謎兒。這會子,你們會猜的, 只管就瞧去罷肃玩玩兒再來坐著喝酒也好。我們也看看你們誰會猜呢!」李紈、寶釵道 :「你們能猜的,都過去瞧去罷,誰猜著了,誰得采物。且猜一會子再過來喝酒。」   於是,薛孝哥、賈桂芳、史遺哥、甄芝哥、賈蕙哥、賈杜若、賈明珠、梅冠芳、薛 宛蓉都下席來瞧燈謎兒。其餘七八歲的還小,都不能猜,便不下來。這裡六個哥兒、三 個姐兒便在四盞燈前來,細細觀看。   先是賈桂芳猜念那燈謎上道:「『試看南方有一人,兩枚葫蘆腰間塞,喜逢甲乙東 方生,怕見北方壬癸客。』這猜一個字的,可是個『火』字麼?」岫煙道:「猜的好, 是個『火』字。」   薛教哥又念道:「『群牧亡羊亦世情,嬉游好女愛宵徵,九霄不見雲頭月,自古春 無三日晴。』這猜四個字的,可是『君子小人』不是?」這是惜春做的,便道:「是的 ,好啊!你們都很會猜呢!」   薛宛蓉又念道:「單身機匠,難織龍袍。」細細想了一想,道:「這曹娥碑格,猜 四個字的,好像是『大紅紗裙』四字,不知可是的?」寶釵道:「這個真虧你猜了,我 這一個比前兩個難猜多了。他們都說沒人會猜呢,這會子,你一猜便猜著了,可見不可 輕看了人呢壈」探春笑道:「這真是『後生可畏』$ 春笑道:「璉二嫂子,你不用慌,你們四桌子的 酒錢都是我一個人會東,你儘管放心喝就是了。   「李紈笑道:「三姑太太,你說什麼話呢,怎麼請了你來做東道麼?」平兒笑道: 「既然有了做東道的人,我就儘管放心吃了。」因向喜兒媳婦道:「你們所有的什麼東 西,都一箍子拿上來罷,也不用賣給別人了。」於是,大家笑著,又喝了一會子酒。因 說:「我們玩了一天也夠了,大家都回去罷。」說著,大家都站起身來,探春笑向喜兒 媳婦等道:「你們算算,共該多少錢兒?不許浮開呀!」喜兒媳婦笑道:「多謝姑太太 ,姑奶奶和府裡太太、奶奶、哥兒、姑娘們賞臉就了不得了,還說什麼錢呢!」探春笑 道:「我錢可沒帶,也不用脫衣服做當頭。   「因教跟的丫頭取笤四個玉佩來,說道:「你們辛苦了,每人一個,留著帶罷。有 什麼不夠,我明兒再補罷了。」巧姐笑道:   「方才說是『卿相解金貂』,這會子姑媽做了個『神仙留玉佩了。」大家又笑了一 會,四個媳婦子上來磕頭謝了。   於是,大家一路出來,因說再隔兩天就是清明了,你們風箏今兒都沒很放,倒糟蹋 了幾個,明兒還添他幾個好的,等到清明好放晦氣呢。說著,大家便出了園子,都到王 夫人上房裡去了不題。   過了兩日,乃是三月初六日,這年正值清明佳節,天氣晴明。吃過了早飯,大家都 到園子裡來,連王夫人也過來看他們孩子們放風箏。惜春也帶了紫求出櫳翠庵來,大家 相見,便都到榆蔭堂上坐了。這些哥兒、姐兒們,各人的丫頭都搬了風箏過來,大家綁 剪子股兒,播起伋矍子來,總在山坡底下空闊的地方。   先是賈蕙放起一個大螃蟹來,桂芳又放起一邊七個雁兒來,月英放起一個大蝴蝶來 ,祥哥兒便放起一個美人來,安哥又放起一個蜻蜓來。周照乘便放起一個麻姑騎著青鸞 的風箏來,大家都說:「這個風箏很有趣兒。」綠綺又放起一個仙鶴來。瑞哥兒便放了 一個金魚。誰想放了半天,總放不上去,別人的風箏都放在天上,大家仰面觀看,偏是 他的放不上去,便甚是著急。桂芳道:「你那個是頂線不好的緣故,你且放著我這個雁 兒,等我給你收拾好了,就放得上去了。」不一時,禧哥兒又放起一個軟翅子大鳳凰來 ,杜若也放起一條大蜈蚣來。桂芳把金魚的頂線收拾好了,便果然也放上去了,就與瑞 哥兒仍然換過七個雁兒來。一共十個風箏,一齊起在天上,甚是有趣。   桂芳又有個蝴蝶兒送飯的風車,上面安著碰弓,是將竹片兒做成的機括,將蝴蝶兒 兩翅分開,穿在手內放的風箏線上,那風車兒便兩翅凌風流轉,由線而上,直到那風穩$ 月裡頭,天氣炎熱,不如這會子和暖 的好。平兒道:「這會子,已經鬧的了不得了。明兒六月裡大熱天,還不知道是怎麼樣 呢?媳婦娶進了門,我這個婆婆只怕要累倒了呢。   探春笑道:「你還不怕累,自來就像狗一般似的吃得來辛苦。   要是寶姐姐在六月天裡頭,就怕要累倒了呢。寶姐姐,你明兒六月裡不用幫他的忙 ,等他一個人受去才好呢。」平兒笑道:   「寶二太太他不聽你的話,他給別人辦事比自家的事還放在頭裡呢。」秋芳道:「 今兒梅大妹妹都跟了姨太太到薛舅太太家裡去了,他們妯娌兩個,這會子在一塊兒呢, 到了六月裡,就都到這兒來了。」探春道:「怪不得,今兒梅姨太太沒來呢,一者是家 裡姪女兒出閣,再者要到這兒來女孩兒家又不便。我們家照乘是甄姨太太自來從小兒見 的,原不用迴避。況且,我們女婿也大了,總在外面通不進來,這就沒什麼礙處了。」   正說著,只聽外頭有兩個媳婦在那裡嚷鬧拌嘴。平兒聽見,說道:「是什麼沒規矩 的人,竟在這兒來嚷鬧,還了得麼?」  便叫傾城出去看去,原來是興兒媳婦和焙茗 媳婦兩個嚷鬧。這焙茗媳婦是派在怡紅院伺候的,興兒媳婦是派在瀟湘館伺候的。   因巧姐的丫頭菱花吃過飯,沒有洗臉便進園來,走到沁芳亭見有婆子們舀了水送到 怡紅院來的,菱花便道:「我倒要點水兒先洗洗臉呢。」恰值興兒媳婦走過來,見了便 叫那婆子把水倒些給菱姑娘洗手。那婆子道:「這是怡紅院驚鴻姑娘要的,姑娘要水等 我送了去再舀來罷。」興兒媳婦道:「你先倒給菱姑娘洗了,再換了水送給驚鴻姑娘去 就是了。」於是,婆子把水倒在盆裡,菱花便褪下手上金鐲子,把手巾抹了一把臉,洗 了洗手,就趕忙的上去伺候去了。興兒媳婦把水盆遞給婆子,叫他再換水送到怡紅院去廊。婆子去了,興兒媳婦便把菱花的鐲子拿了起來,把自己的個手帕子包了,便轉過蓼漵 走到滴翠亭旁邊,繞過太湖石,去把鐲子便藏在石頭底下,等到晚上沒人的時候,再來取了出去。誰知焙茗的媳婦因偷著在榆蔭堂聽了一齣戲,便連忙跑回怡紅院來。走到滴 翠亭裡,因離怡紅院不遠,便且在亭子裡略坐一坐。那亭上四面都有窗子,他坐著卻從 玻璃窗裡往外正看,只見興兒媳婦忙忙的走來。正待要叫著和他說話,只見興兒媳婦卻 繞到太湖石背後,蹲在地下四面一望,就像藏了個什麼東西在那裡的,轉身便走回去了   這焙茗媳婦等他去遠了,便下了亭子,走到那太湖石背後細細一望,只見那石頭底 下露出一點兒紅東西在外面,因伸手進去掏了出來看時,卻是個大紅手帕子的包兒,裡 面$ 兒孫,邢、王二夫人率領大小人等, 都到都城隍廟裡祭獻磕頭,回來家中懸起賈母影像,面前羅列供獻,香花繚繞,錦繡繽 紛。這日,兩斑合演《安天會》的整本,托塔天王帶領哪吒三太子、二郎神、巨靈神、 九曜、二十八宿、六丁六甲、天神天將共有一百多人上場,熱鬧非凡,都贊好戲。到了 晚上,賈母面前抬過炕桌放在當地,賞了八十串錢,其餘各親友內外共賞了二百多串錢 。席散之後,薛姨媽等都到王夫人上房裡來。湘雲道:「記得頭裡老祖太太八十歲的時 候,聽了五六天戲,總沒有今兒的戲熱鬧。」探春道:「本來今兒是兩班兩演,故此人 多,兼之行頭豔麗,裝束精奇,怎麼不格外的顯熱鬧呢!」當下薛姨媽、岫煙、邢夫人 、尤氏等俱各回去了。   湘雲、寶琴等在園子裡分在李紈、寶釵兩處住了一夜,次日也便恪回家去了。   再說湘蓮,寶玉二人回到芙蓉城內,說起月下回家,在凸碧山莊聽唱的話來,大家 都問:「是些什麼人唱呢?」寶玉道:   「先是我們環三弟婦馬氏先唱,接著就是我們媳婦薛宛蓉唱,最好是蘭大姪兒的女 孩兒綠綺唱的是《醉打山門》裡頭大花面的曲子,才有趣兒呢!」鳳姐道:「他們這會 子,一個個的倒都會唱的了,比頭裡的人還橙頭些,更外熱鬧的了不得了。可還有誰唱 呢?」寶玉道:「後來是平姐姐的女孩兒月英唱了,我聽他唱的實在好,忍不住就說了 一聲『很好!我可唱不上來『。這一聲就驚動了他們,出來探望。平姐姐他早聽出是我 的聲音來了,我那月英姪女兒,他還說的好,說:『寶二叔他又說人唱的好,他又不肯 給人見見他,我們這裡好些人都沒見過他呢。』」   鳳姐笑道:「他既這麼說,你就該下去瞧瞧他們去才是的,又怕什麼呢?」寶玉笑 道:「我和柳二哥步月,偶然到了那裡,忍不住說了一聲好,還懊悔的了不得,怕做了 惑世誣民呢!怎麼還下去見他們麼?」林黛玉道:「二哥哥,你就不知道丁令威化鶴歸 來的故事麼?別要說淪海桑田,就這十幾年的工夫,人事已變更的了不得了,現在舅母 家裡已是認得的人少,沒見過的人多了。」迎春道:「我們來得早的,沒見過的人多是 不消說的了。只有四妹妹他來的遲些,又比我們多看見好些後來的人。」   鳳姐道:「明年八月初三,是老太太一百歲冥壽。我們也該早些議定,是那些人去 呢?」鴛鴦道:「是人都要去呢,也只好酌量著留幾個人在這裡辦事罷了。」鳳姐道: 「妙師父、甄妹妹、尤三妹妹、瑞珠、晴雯、金釧、紫鵑姑娘這七個人,都請留在這裡 不去。我和林妹妹、二妹妹、四妹妹、尤二妹妹、蓉大奶奶、$ 觀之。」女曰:「妾不敢有所隱也,惟公所試。」公即挽林杪之竹,似桔槔,末折墮地,女接取其末。公操其本而刺女;女應節入之,三入。女因舉杖擊之,袁公即飛上樹,化為白猿。   扶餘國王   隋煬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楊素守西京。素驕貴,又以時亂,天下之權重望崇者莫我若也,奢貴自奉,禮異人臣。每公卿人言,賓客上謁,未嘗不踞牀而見,令美人捧出,侍婢羅列,頗偕於上。末年愈甚。無復知所負荷,有扶危持顛之心。   一日,衛公李靖,以布衣上謁,獻奇策,素亦踞見。公前揖曰:「天下方亂,英雄競起,公為帝室重臣,須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踞見賓客。」素斂容而起,謝公。與語,大悅,收其策而退。   當公之騁辨也,一妓有殊色,執紅拂立於前,獨目公。公既去,而執拂者,臨軒指吏曰:「問公者處士第幾?住何處?」吏具以對,妓頷而去。   公歸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門聲低者。公起問焉,乃紫衣帶帽人,杖一囊,公問:「誰?」曰:「妾楊家之執拂妓也。」公遽延人。脫衣去帽,乃十八九佳麗人也。素面畫衣而拜。公驚,答拜。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無如公者。絲羅非獨生,願托喬木,故來奔耳。」公曰:「楊司空權用京師,如何?」曰:「彼瘾居餘氣,不足畏也。諸妓知其無,去者眾矣,彼亦不甚逐。已計之詳矣,幸無疑焉。」問其姓,曰:「張。」問其伯仲之次,曰:「最長。」觀其肌膚儀狀,言辭氣性,真天人也。靖不自意獲之,愈百愈懼,瞬息萬慮不安。而窺戶者足無停履。既數日,聞追討之聲,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馬,排闥而去。   將歸太原,行次靈石旅邸。既設牀,罏中烹肉且熟。張氏以髮長委地,立梳牀前。靖方刷馬,忽有一人,中形,赤髯而虯,乘蹇驢而來。投革囊於前,取枕欹臥,看張梳頭;靖怒甚,未決,猶刷馬。張熟視其面,一手握髮,一手映身搖示,令勿怒。急急梳頭畢,斂衽前問其姓。臥客答曰:「姓張。」對曰:「妾亦姓張,合是妹。」遽拜之。曰:「第幾?」曰:「第三。」因問:「妹第幾?」曰:「最長。」」遂喜日;「「今夕幸遇一妹!」張氏遙呼曰:「李郎且來見三兄。」靖驟禮之。遂環坐,曰:「煮者何肉?」曰:「華肉,計已熟矣。」客曰:「饑甚。」靖出市胡餅,客抽腰匕首,切肉共食。食競,餘肉亂切,送驢前食之,甚速。客曰:「觀李郎之行,貧士也,何以致斯異人?」曰:「靖雖貧,亦有心者焉。他人見問,故不言;兄之問,則不隱耳。」具言其由。曰:「然則何之?」曰:「將避地太原。」曰:「然故非君所致也。」曰:「有酒乎?」曰:「大人西$ 個賊道的氣,身子動彈不得,過兩三日,自叩轅門。」差官便問:「何事受 氣?」郭京道:「李大官人是當今第一個豪傑,胸藏韜略,武藝超群,貧道極 承款待。只是不辨賢愚,凡江湖游食之徒,一概收留。不知哪裡這個賊道,要 與我鬥法,被他先使個障眼法兒,把我閃了一跌,腰胯損傷,甚是狼狽。」差 官笑道:「先生,你與他鬥法,何不先使個障眼法教他吃跌,反自受了虧?」 那郭京滿面羞慚,無言可答。李良嗣道:「郭先生遺猛虎、毒蛇、黃蜂、烈火 ,卻也利害,誰知一毫動他不得。他取個桃核埋在地下,頃刻長株桃犬,結下 三顆蟠桃,雲端裡走下玉女,容貌非凡,摘來獻與郭先生。只道是美意,誰知 閃出一員天將猙獰可畏,把郭先生望空一擲,因此受傷。」差官道:「這道人 如今在哪裡?明日我去拜他。」李良嗣道:「我留在雲居安歇,還要傳授他的 法術哩!」   差官跟個家丁,在旁邊聽了,私自走到雲房門首一張,見道人正與蔡慶在 燈下細談,仔細一認,急急走來說道:「那道人不是好人!」李良嗣道:「怎 見得?」家丁道:「我到雲房悄悄一看,道人不認得,那個同他講話的,卻是 殺我馮都爺的響馬。若是好人,怎與響馬相識?」差官驚駭,問起根由,家丁 便道:「小舍人在彰德被響馬楊林、杜興所害,馮都爺自到濟州,提那李應, 酒店裡遇著鋪兵,認得趕去,林子裡被他殺死。這個人姓名不曉得,面龐認得 真的。目今童樞密正要捉李應、楊林、杜興,拿了這個人,那三個自有下落。 」郭京乘機說道:「李應、楊林是梁山泊餘黨;阮小七、孫立又鬧了登州,害 了楊太守一門良賤,楊太尉奏過天子,要發兵征剿。李應殺了馮指揮父子,重 造迷天大罪。那道人會使妖法,自然梁山泊上公孫勝了。李大官人素懷大志, 進取功名,何不乘此,順便拿了公孫勝和那響馬,解到樞府,一定奏聞,賞授 官爵。若是放他走了,日後根究起來,曉得在你家裡,推不得乾淨。」差官亦 思量請功,說道:「郭先生之言甚是有理。」李良嗣也動了功名之念,說道: 「拿了梁山泊餘黨,除卻朝廷大害,真可作進身鏔階。只是他道法高強,倘然 失誤,是畫虎不成,怎麼處?」郭京道:「不妨。我們妖術單怕狗血人屎。叫 人圍住,他在睡夢裡,把穢物渾身一淋,他便施展不得。甕中捉鱉,手到拿來 。」當下算計已定。到三更時分,喚莊客、家丁,各持刀杖,把雲房守住,安 排污穢之物,打進去拿那道人。   卻說樊瑞已先曉得有人窺探,便自存心,對蔡慶道:「今晚須防人暗算, 不要脫衣服。」取兩塊泥土,念個密咒,與蔡慶捏著道$ 兩位同湖州界上去 衝塘,或者撞個大本錢客商,就可完局了。」三人依計,各駕一個船,藏著器 械,五七個漁丁操舟,五更開船,分路而去。   童威、童猛的船從木讀收港,過了蘇州,偶撞見樂和、花公子的船,裝著 箱籠衣包,知道有些油水,故此如飛趕來。到寶帶橋趕著,跳過來,拔刀要砍 ,誰知卻是樂和。兩邊相見了,把船帶著一帆風,回到消夏灣上岸。童威、童 猛與二位恭人見過禮,說道:「二位嫂嫂請進裡面,自有內眷陪奉。」費保、 倪雲娘子接進。童威問樂和向來蹤跡,樂和把從前的事細說了一遍。如今要到 杭州安頓恭人、公子,不想會著你哥哥兩個。又問李大哥怎的不見,童威歎口 氣道:「咳,不知我們怎麼樣,撞出來便是奸黨作對。自從征方臘回來,李大 哥明曉得雖建功勞,決無好收場。詐稱瘋疾,別了宋公明,向與四個好漢太湖昼小結義,一同住下。水莊上地面卑濕,移到消夏灣,打些魚,吃些酒,圖個散 誕罷了。誰知馬跡山有個丁自燮,是進士出身,做到廉訪使。為人刻薄貪污, 與常州府的太守呂志球同年。那賊胚是福建人,兩個鑲了局害人。那太湖是三 州百姓的養生之路,道是他的放生湖,不許捉捕。若要约魚,必要領他的字號 水牌,不拘大小漁船,捕得魚來他要平分。我們也有四個罛船,偏不去領他字 號水牌,與他家人鬧了一場。他設個計,廣放花燈,哄我們進城。李俊大哥要 看燈,我力阻不住。元宵那夜,進城看燈,在酒樓上吃酒,被他拿了。費保、 狄成和李大哥監往牢裡,要扭做阮小七、李應一黨,解上東京。若有一萬銀子 便放,沒奈何只得應承了三千,這裡盡數湊來,還少一千。孔目處用了銀子, 寬限如今,已又兩個月了。沒設法,只得從新做舊時道路,不想天幸遇著你。 我等盡是粗人,不曉計較,樂哥,你是個伶俐人,怎地救出他們便好?花家嫂 嫂不消到杭州,這消夏灣盡好,不妨同住。」說罷,擺出夜飯。   正吃間,倪雲、卜青回來了,與樂和、花公子各通姓名,各見通禮。倪雲 道:「我二人到湖州東塘,有一起販紗羅的客人,搬得三四百匹紗羅,也准折 得銀子。你弟兄得彩麼?」童威道:「剛趕得一個船,卻是自家弟兄,請得花 家嫂嫂在裡面。我這樂哥聰明不過,要他算計救他們出來。」卜青道:「有何 計策?」樂和沉思了一會,笑道:「已有個極妙的招數了。要湊足銀子,不打 緊。花家嫂嫂有些積蓄,將來就勾,只是偏沒有得給他!今晚且安歇了,明早 要兩個大船,整頓到常州去。」眾人不知何故。   五更起身,樂和道:「今日要借重花公子一行。」公子道:「小姪年輕$ 盟約,他日乘便進取,中原疆土不日是我們的。況且前日在混同江神明警示, 馬渡深淵,明明是天助我們,亟宜行事。」金主大喜,遂稱皇帝,改號收國元 年。金主道:「遼以:『賓鐵』為號,取他堅固意思。賓鐵雖堅,到底變壞, 只有金子不變不壞的。金是色白,我姓完顏,尚白,國號『大金』,改諱為『 旻』。」即位於虎水之上。群臣畢賀,郊天祭地,大賞三軍,連夜催兵進發不   宋朝聞得金主大破遼兵,即加童貫為河北、河東路宣撫使,以晙府儀同三 司蔡攸為副,趙良嗣為監軍侍御史,點羽林軍二萬夾攻。童貫升帳,與蔡攸、 趙良嗣計議道:「金兵已破黃龍府,建號稱帝,遼國看看難支。我這裡興兵, 直過白溝河,事不宜遲。」趙良嗣道:「遼涿州留守郭藥師與卑職結盟好友, 待卑職差人送一封書去,他必解甲來降。若得了涿州,遼國已失左臂,破之何 難?」童貫道:「既然如此,你作速差人去。」趙良嗣即修了書,星夜送到涿   那郭藥師看了,即便回札,約大兵到涿州,開門相待。童貫見回書,郭藥 師已肯投順,即統十五萬大兵,同蔡攸、趙良嗣直到涿州。郭藥師郊迎進府, 童貫握手安慰道:「公知天命,一日來歸,真是英雄識量!本樞即刻奏聞,除 授顯職。」郭藥師道:「樞相威震遠近,末將久已要來歸附,又有好友趙良嗣 先在幕中,敢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但遼國大將蕭幹統精兵在良鄉,必來相爭 。樞相宜先發制人,蕭幹自然束手就縛。」童貫即遣劉光世、趙良嗣領兵五萬 ,郭藥師為嚮導,直抵良鄉。蕭幹領兵出戰,兩邊排成陣勢。劉光世出馬,那 劉光世是劉延慶之子,勇力過人,廣有謀略,後來為中興良將,所謂張、韓、 劉、岳也。蕭幹更不赚話,衝殺過來,劉光世接住,戰三十多合。郭藥師、趙 良嗣分兩翼兵衝進,遼兵大潰,蕭幹虛晃一槍,落荒逃走。乘勢奪了良鄉縣, 把兵屯住不題。   且說蕭幹敗回,見遼主道:「郭藥師據涿州降宋,童貫率師奪占良鄉,臣 抵當不住,乞主上御駕親征,庶可保全疆土。」遼主道:「金兵已破遼左,直 抵城下,勢甚浩大。雖是親征,兩頭來攻,首尾難救,如之奈何?」丞相左企 弓奏道:「宋朝向與本國約為兄弟,不若遣人到童貫處,原修舊好。緩了宋師 ,方好拒敵金兵。」遼主依議,就差官到童貫帥府,把書投下。童貫看道:   金之叛本朝,亦南朝之所甚惡也。今射一時之利,棄百年之好,親強暴之 鄰,啟他日之禍,謂為得計可乎?救災恤鄰,古今通義,唯大國圖之。   童貫看罷,與諸將計議。趙良嗣道:「垂成之功,豈可毀於一旦!況與金 國定約,又$ 兵趕來,黑夜之中躲在樹林裡。忽見一匹白馬騰 嘶,康王連忙跨上,加了兩鞭,那馬咆哮飛走。到得天明,離金營已遠,那馬 便立住不肯走。康王仔細一看,乃是崔府君廟中的泥馬。至今傳說「泥馬渡康 王」,可見真命天子百靈自然呵護的。康王不勝奇異,下了馬,東西瞻顧,不 知投何處去好。只見旌旗閃動,金鼓齊鳴,塵頭起處,鲡彪人馬到來。康王只 道金兵追到,心驚膽戰,道:「這番姓命休矣!」近前一看,乃是東京留守宗 澤領一萬人馬來勤王,見了康王大喜,拜畢,說道:「天幸留得殿下,中興有 日!」即請到濟州,州衙暫作行殿,招集四方豪傑。旬日間,張俊、苗傅、楊 沂中、田師中、梁揚祖等一班戰將,皆歸麾下,兵勢大振。當日集各將商議進 兵。聞得二帝俱留金營,東京已破,張邦昌立為楚帝,康王大慟。宗澤等勸道 :「大王當枕戈嚐膽,即日興師,克復京城,以救君父之難,哭之無益。」忽 報謝克家齎元祐孟太后手詔迎接還都。康王收淚接詔,率眾將開讀,詔云:   大宋歷年二百,人不知兵,傳序九君,世無失德。雖舉族有北轅之釁,而 敷天同左袒之心。乃眷賢王,越居舊服。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 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茲乃天意,夫豈人謀!亟嗣統給,以永皇圖。   開讀詔書已畢,諸將皆勸進。宗澤道:「南京乃太祖興王之地,為四路之 中,漕運尤便,請幸之以圖大事。」康王遂決意趨歸德,改為應天府,命築壇 於府門之左。五月庚寅朔,康王登壇受命,慟哭遙謝二帝,尊欽宗為孝慈淵聖 皇帝,生母韋氏為宣和皇后,遙立夫人邢氏為皇后,其下文武百官升拜有差, 改為建炎元年,是為高宗。   不說隲京即位之事。再說金兵屯在駝牟岡,斡離不因金帛未足,必要勒完 。戶部尚書梅執禮道:「天子蒙塵,臣民皆願致死,雖肝膽不計,於金銀何有 !實是比屋枵空,無以應命!」斡離不大怒,將梅執禮梟首示眾,仍著監禁各 餉戶家屬責限比完,士民無不隕涕。   卻說那戴宗、楊林在燕青莊上,聞知汴京已破,二帝俱留金營,嗟歎不已 。戴宗道:「大事已去,我同楊林回到飲馬川去復李應。」燕青道:「且再留 兩日,更有商量。我想京城已陷,河北、河東皆割與金朝,此間亦不能久住。 我欲更尋去向,只是還有一段心事要完,待做了,方送二位還寨。」戴宗道: 「有何心事,就去做來。」燕青笑而不言。正是:亡國孤臣空飲恨,讀殘青史 暗銷魂。不知燕青說出甚麼心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換青衣二帝慘蒙塵 獻黃柑孤臣完大義   卻說金兵羈留二帝,並后$ 老將笑道:「金兵是本國人,自然要遵制度。若是大宋的百姓,受列聖 惠養之恩,不思報效,一見金兵,便爭先投順,改換服色,反去挾制鄉民,你 說該殺不該殺?」燕青也笑道:「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朝廷設兵以衛民,若 敵國犯境,忠良壯士當捍禦疆場,使百姓安堵,才是道理。那驕兵惰帥,平日 受了大俸大祿,畏敵如虎,不敢一矢相加,以致京都失陷,二帝蒙塵。建旄擁 纛的元戎倒戈歸順。比如老將軍算有忠心,猶能建立宋朝旗號。然僅逍遙河上 ,逗留不進,坐視君父之難,只算得以五十步笑百步。這幾蜞細民,如何拗得 過!老將軍見了難民,還該恤,反要加刑,豈不是責人則明,恕己則昏了! 」老將見說得有理,沒有半個字回答,便道:「且慢,我且問你,是哪裡人氏 ?到何處去?姓甚名誰?」燕青道:「本貫東京,要到大名贖回被擄的親戚。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梁山泊上浪子燕青。已受招安,為朝廷征討方臘建立 功勛過的。」老將又問道:「可曉得梁山泊上有個史進麼」?燕青道:「九紋 龍史進,是天罡星數,同聚大義,從征方臘,沒於王事了。」老將便喚小校: 「去請凌將軍來認一認看。」   不多時,走出一個將官,見了燕青,急叫道:「小乙哥,為何在此?」老 將連忙下來,施禮道:「久仰大名!適才冒犯,望乞恕罪。」燕青即便回禮, 又與那個將官相見,便是轟天雷凌振,凌振也與楊林作揖,老將問:「這位是 誰?」凌振道:「也是結義弟兄,錦豹子楊林。」老將便請燕青上坐。凌振問 向來蹤跡,燕青把多年隱逸,前日在駝牟岡朝見道君皇帝,進獻青子黃柑,御 賜白紈扇,今日到大名贖回盧二安人的話說了:「方才與老將軍辨難,甚是得 罪!」老將道:「足下英才明辨,果不虛傳,又能忠君為友,一發可敬了!老 夫便是九紋龍史進的師父,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為高俅懷先父舊恨,思 量報仇,逃到老种經略相公處。屢立戰功,授兵馬指揮使。勤王到京,聖上命 梁方平領二萬兵,點我們指揮使十員守禦黃河渡口。不意汪豹獻了隘口,金兵 渡河,抵敵不住,盡皆損兵折將。老夫剩得五六百兵,正在進退兩難,權屯在 此,相機而動。凌將軍在梁太監中軍管火藥,梁太監敗還,故留在此。」燕青 道:「這裡無險阻可守,是四衝之地,金兵大隊不日到此,還該移營。」王進 謝道:「承教。」命設宴相待,夜間凌振同帳,各訴心事,次早燕青、楊林別 去,王進有依依不忍舍之情。   盧成挑了行李,次晚到了大名府。戴宗先在店中等候,說:「李應差軍漢 押送銀子在此,一路上帶了銀子,不好走得$ 但劉豫之勢方張,又有撻懶三 萬大兵鎮守大名,豈可破得?先把劉猊、畢豐殺他片甲不留,守住山寨,侯宗 留守消息,然後進兵。」燕青道:「攻固不可,守亦甚難。我等兵卒不過三千 ,終日征戰,必至疲敝,倘撻懶自領兵來,斷然支持不定,如今款住張保,劉 猊定然發怒,自引兵來。請將軍如此如此,必獲全勝。然後收拾回南,去投宗 留守,共佐中興,此為上策。」眾頭領皆喜,依計而行。   果然劉猊在萬慶寺守了三日,不見張保回報,焦躁道:「這伙賊寇恁般可 惡。」喚畢豐、張信為先鋒,自與禿魯為中軍,殺到飲馬川來。戰場淨蕩蕩地 ,並無一人。寨門緊關,隨你叫罵搦戰。不見出來。到第三日,天色未明,一 聲炮響,擺成陣勢,眾好漢立馬陣前。劉猊出陣,頭帶紫金冠,高拴兩條雉尾 ,身穿黃金鎖子甲,騎匹五花駿馬,手執方天畫戟,高喝道:「你們這草寇真 不達理!我奉元帥撻懶之命,好意差官喚汝等來降,以免一死,怎羈留來使, 尚自的執迷!」又見關勝在對陣,大怒道:「你這匹夫!自誇有忠義之心,怎 假傳木夾,又逃來做賊!」關勝道:「乳臭小兒,輒敢大言!你父子受朝廷厚 恩,不思報效,反悖逆稱尊!我今拿你碎屍萬段,先正典刑。」舉青龍刀砍來 ,劉猊將畫戟相迎,不上三合,氣力不加,勒馬便回。張信、畢豐雙馬並出, 李應、呼延灼一同接往。戰了三十多合。畢豐終是左臂未痊,被呼延灼打著肩 窩,翻身落馬。張信撤了李應來救畢豐,燕青在旗門影裡看得真切,一彎箭射 中胸膛,也顛下馬來。關勝、朱仝兩把刀一同砍下,不防在刀口上一磕,火光 迸出。張信、畢豐都逃回本陣。呼延鈺、徐晟大喊殺入。禿魯見不是頭,領了 皂雕旗先走。眾好漢一齊趕殺,劉猊棄甲丟盔而走,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渠 ,又折了二千多兵,退到萬慶寺喘息方定。劉猊道:「不滅這班草寇,誓不回 去!差人去討救兵來。若容留在此,倒是心腹大患。」傳令將士謹守,防備劫 寨不題。   卻說眾好漢到黃昏時分,結束起來。李應叫帶過張保,評道:「你這廝好 大膽,敢來做說客。今晚借你這顆頭祭旗!」叫軍士梟了首級。吃過晚飯,一 齊起馬到萬慶寺,已是三更天氣,萬籟無聲,月光慘淡。萬慶寺雖然燒了,四 圍牆垣不倒,如城子一般,左邊靠一座山岡,右邊通著大路。劉猊也怕劫寨, 前後俱排木柵拒馬,望到裡面,打十來個醚堆,那皂雕旗張了皮帳在中間睡, 其餘兵將盡不卸甲,蹲身打盹。更鼓分明,提鈴巡哨,卻也嚴緊。李應分撥呼 延灼、王進截住後門,朱仝、徐晟、呼延鈺守在右邊,自同關勝、樊瑞抵住前$ 宋安人來,銀子一毫也不須用得。我自有一條妙計,朱仝、宋 清即日可到,又能報仇。」正是: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裡捉金烏。不知燕 青說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陰陽設計鐵扇離殃 南北兩寨金鼇聚義   卻說戴宗來說,朱仝、宋清共要三千五百兩銀子都可釋放,曾世雄先押宋 安人來取銀子,阿黑麻已差打戰船去了。燕青道:「果然如此,不必銀子!曾 世雄到來,只須如此如此,朱仝、宋清自得回來!」叫關勝把村外兵馬,四圍 埋伏開了。   下午時分,果撅曾世雄領五十名兵,盡是金營衣甲,押了宋安人,竟進玄 女宮來,關勝等眾人都避過了,只留宋安平在內。曾世雄見了,問道:「你是 宋安兖麼?阿元帥要在你身上尋張龍、張虎並三匹千里馬。」宋安平道:「張 龍、張虎、馬、錢都在,少刻就到。待我見了母親,就兌銀子。」曾世雄叫押 進宋安人來,宋安平見了,母子抱頭大哭。曾世雄催促銀子,宋安平收淚,喚 拿出銀子來。樊瑞、燕青、呼延鈺、徐晟四個將銀捧出,放在桌子上。曾世雄 看了道:「還不夠。」宋安平道:「這是二千兩,還少一千五百兩。」指呼延 鈺、徐晟道:「這兩個便是張龍、張虎,要他補足。」呼延鈺道:「銀子停一 會就有,央個人來此,擔待一擔待。喚請郭知縣出來!」兩個人同郭京走出, 曾世雄道:「怎麼相公先在此間?」郭京回答不得。宮外一聲炮響,關勝領兵 圍住。呼延鈺、徐晟把曾世雄拿住,叫兵丁將麻索綁了,樊瑞、燕青把郭京也 捆了。燕青道:「那隨曾世雄來的兵丁,不干他們事,盡驅到東廊下,把門鎖 住。」關勝喚刀斧手押過曾世雄來,喝道:「你這惡種,怎麼又在此害人!」 曾世雄道:「只求饒命,放我去,送朱仝、宋清到來。」關勝道:「他自會來 ,不勞你送!」樊瑞道:「郭京!你在虎峪寨將妖法騙趙良嗣,妒賢嫉能,要 與我賭賽,法力不濟,自己輸了,又求童貫差兵到二仙山捉公孫勝!他自修真 養性,有甚麼相干!我是混世魔王樊瑞,不是公孫勝,你今日牢認著!這還是 私怨。你沒有大法力,怎去哄欽宗皇帝,演六甲神兵,陷了汴京,害二帝蒙塵 ,萬民塗炭!這是公仇。又去投順金朝,公然做了鄆城知縣,捉宋清監禁,要 三千銀子!到任未久,便詐害百姓。桌上的銀子就是你的贓物!今日我親自伏 事你!」帶出廟門,徐晟、呼延鈺也拖曾世雄出來,一同梟了首級。燕青道: 「二凶已除,戴院長先去通知宋清、朱仝,打點走路。關大哥可領五百兵在濟 州城外埋伏,恐有追兵,便行拒敵。」戴宗先去,關勝也領兵去了。燕青到東 廊對那些金$ 恕己便昏了。」燕青頓口無言,叩頭謝恩。國母大喜,傳 旨:「至吉日,燕少師、呼延鈺、宋安平、徐晟一同在金鑾殿上結親。老身同 觀花燭。一切禮儀,敕有司速備。」對花駙馬道:「你又多兩個姨夫了。」國 主、公卿辭出。燕青一向同居元帥府,今有了家眷,就撥附近甲第一所,器皿 俱備不題。   到了吉期,有司在殿上結彩鋪錦,香案龍花,樂部儐相,繡幄珠簾,整飭 得極其華麗。先一日,迎呼小姐、蕭小姐進宮,聞亦到,饋送珠翠香粉助妝 。聞妃與蕭小姐久不相會,分外綢繆。到了次日吉時,國母穿戴欽賜的珠冠霞 帔,只見聞煥章、呼延灼、戴宗前導,燕青、宋安平、呼延鈺、徐晟都是大紅 袍,烏紗帽上插兩朵金花,披紅騎馬,到金鑾殿上立定虛一派竹蕭細樂。先是 國母、二安人、聞妃、公主出來,國母南面而坐。序班鳴贊喝禮,一簇宮娥擁 出四位天仙,鳳冠霞帔,先拜了天地,捉對兒夫妻交拜,轉身同拜國母,回了 半禮。同拜國主、聞妃,又拜公主、二安人,盡皆回拜。宮娥捧出金樽果盒, 每人敬了三杯酒。羽林軍擺隊,鼓樂喧天。四位新人乘轎,四位新郎騎馬,迎 府第。國母排鑾駕送呂小姐、呼小姐,二安人送盧小姐,花駙馬送蕭小姐。看 官從不見四對仙郎玉女在金鑾殿上結親,恁般富貴,真是古今希有。有詩為證   高控金鉤玉漏長,西宮夜靜百花香。   今宵雨露都滋遍,四朵新紅褪海棠。   金鼇四島皆來慶賀,各家置酒,一連幾日。國母又傳李國主並合朝文武都 到,拜畢,國母開言道:「前日變故,賴李國主文武之力,得復大仇,已無憾 了。李國主受朝廷冊立,為暹羅國王,凡境內之事,皆從李國主令旨了。老身 豈可還在宮中,李國主反居元帥府?今日老身即出宮與公主同居,請李國主進 宮,方成體統。」國主要辭,眾文武一齊道:「國母真是女中堯舜,事事達禮 。竟從懿旨便了。」謝恩而出。國母收拾到駙馬府,國主擇吉入宮,事權歸一 ,太平無事。   一日燕青道:「還有一事未完,可發令旨施行。」國主道:「還有何事? 」燕青道:「男女之欲,問人無之?我兄弟們少年時都負氣使酒,習學槍棒, 把女色不放在心上。又為官司逼迫,上了梁山,後來征討四方,無暇及此。今 托國主洪庇,建立國都,同享富貴。除了柴進、關勝、李應、朱仝、費保、蕭 讓、金大堅、宋清、孫立、孫新、蔡慶、呼延灼等各有宅眷,其餘盡是孤身。 不要說衾寒枕冷,無人侍奉,後來絕了嗣息,祖宗血食也就斬斷了,豈不可憐 ?趁他們年紀正壯,還可生育,將來扶助世子。不然,吾輩亡過,朝元勛戚, 非我$ 。 不見些時眉已皺,水闊山遙,乍向分飛後。大抵有情須感舊,肌膚拚為伊銷瘦。 寶琢珊瑚山樣瘦,緩髻輕攏,一朵雲生袖。昨夜佳人初命偶,論情旋旋移相就。 幾疊鴛衾紅浪皺,暗覺金釵,磔磔聲相扣。一自楚台人夢後,淒涼暮雨沾裀繡。 一掬天和金粉膩,蓮子心中,自有深深意。意密蓮深秋正媚,將花寄恨無人會。 橋上少年橋下水,小棹歸時,不語牽紅袂。浪淺荷心圓又碎,無端欲伴相思淚。 百種相思千種恨,早是傷春,那更春醪困。薄幸辜人終不憤,何時枕畔分明問。 懊惱風流心一寸,強醉偷眠,也即依前悶。此意為君君不信,淚珠滴盡愁難盡。 一曲樽前開畫扇,暫近還遙,不語仍低面。直至情多緣少見,千金不直雙回眄。 苦恨行雲容易散,過盡佳期,爭向年芳晚。百種尋思千萬遍,愁腸不似情難斷。 為愛蓮房都一柄,雙苞雙蕊雙紅影。雨勢斷來風色定,秋水靜,仙郎彩女臨鸞鏡。 妾有容華君不省,花無恩愛猶相並,花卻有情人薄幸。心耿耿,因花又染相思病。 昨日采花花欲盡,隔花聞道潮來近。風獵紫荷聲又緊,低難奔,蓮莖刺惹香腮損。 一縷豔痕紅隱隱,新霞點破秋蟾暈。羅袖挹殘心不穩,羞人問,歸來剩把胭脂襯。 一夜越溪秋水滿,荷花開過溪南岸。貪采嫩香星眼慢,疏回眄,郎船不覺來自畔。 罷採金英收玉腕,回身急打船頭轉。荷葉又濃波又淺,無方便,教人只得抬嬌面。 近日門前溪水漲,郎船幾度偷相訪。船小難開紅鬥帳,無計向,合歡影裏空惆悵。 願妾身為紅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願郎為花底浪,無隔障,隨風逐雨長來往。 妾解清歌並巧笑,郎多才俊兼年少。何事拋兒行遠道,無音耗,江頭又綠王孫草。 昔日采花呈窈窕,玉容長笑花枝老。今日采花添懊惱,傷懷抱,玉容不及花枝好。 豔冶風情天與措,清瘦肌膚冰雪妒。百年心事一宵同,愁聽雞聲窗外度。 信阻青禽雲雨暮,海月空驚人兩處。強將離恨倚江樓,江水不能流恨去。 半輻霜綃親手剪,香染青蛾和淚卷。畫時橫接媚霞長,印處雙沾愁黛淺。 當時付我情何限,欲使妝痕長在眼。一回憶著一拈看,便似花前重見面。 紅樓昨夜相將飲,月近珠簾花近枕。銀缸照客酒方酣,玉漏催人街已禁。 晚潮去棹浮清浸,古岸平蕪蕭索甚。大都薄宦足離愁堥不放雙鴛長恁恁。 金雀雙鬟年紀小,學畫蛾眉紅淡掃。盡人言語盡人憐,不解此情惟解笑。 穩著舞衣行動俏,走向綺筵呈曲妙。劉郎大有惜花心,只恨尋花來較早。 夜來枕上爭閒事,推倒屏山褰繡被。盡人虖守不應人,走向碧紗窗下睡。 直到起來由自殢,向道夜來真個醉。大家惡發大家休,畢竟到頭誰不是$ 的《芳譜》近來又有人出來重翻了!」 荷生驚訝道:「這又是何人呢?」劍秋道:「如今城裏來了一個詩妓,你是沒有見過的 。又來了一個大名士,賞鑒了他,肯出三千金身價娶他,那秋痕如何趕得上?這《芳譜 》卻不是又要重翻麼?」荷生笑道:「果然有這詩妓,有這闊佬,我也祇得讓他發標。 祇是太原地方,我也住了半年,還有甚麼事不知,你哄誰呢!」劍秋道:「我給你一個 憑據吧。」說著,進去半晌,取出一把折扇,遞給荷生道:「你瞧。」荷生看那扇葉上 ,係畫兩個美人,攜手粕桐樹下,上面題的詩是:   兩美娉婷一聚頭,桐蔭雙影小勾留。   欲平紈扇年年恨,不寫春光轉寫秋。   款書「劍秋學士大人命題,雁門采秋杜夢仙呈草。」   笑道:「你這狡獪伎倆,我不知道麼?這個地方果有采秋這樣人,我韓荷生除非沒 有耳目罷了,還是我韓荷生的耳目,尚待足下薦賢麼?」劍秋也笑道:「我這會就同你 去訪,如有這個人,怎樣呢?」說畢,便吩咐套車。   此時新月初上,一徑向愉園趕來。兩人酒後,何等高興,一路說說笑笑,不覺到了 愉園。劍秋便先跳下車,親自打門。約有半個時辰,纔聽得裏頭答應道:「姑娘病了, 沒有妝梳,這幾月概不見客,請回步吧。」劍秋再要問時,雙扉閉月,寂無人聲。   劍秋掃興,祇得將車送荷生回營。荷生一路想道:「此地原祇秋痕一個,那裏還有 甚麼詩妓?就如那一天呂仙閣所遇的麗人,可稱絕艷,風塵中斷無此人!劍秋遊戲三昧 ,弄出甚麼詩扇來,想要賺我,不呆呢!」荷生從此,把尋花問柳的念頭,直行斷絕   一日,劍秋便衣相訪,又說起采秋如何高雅,如何見識,如何喜歡名下士。荷生不 等說完,冷笑道:「算了!人家說謊,也要像些,似你這樣撒謊,甚麼人也賺不過。」   這一席話,把劍秋氣極起來,說道:「我好端端和你說,你盡說我撒謊,我今日偏 要拉你,去見了這個人,再說罷。」荷生笑道:「你拉我到那裏,倘他又做了閉門的泄 柳,你這冤從何處去訴呢?」劍秋拍掌道:「今日再不能進去,我連『歐』字也不姓了 。」荷生看他上了氣,便也似信不信的問道:「你坐車來嗎?」劍秋道:「我今天是搭 一個人車來的,回去想坐你的車。」荷生道:「我們騎馬罷。」劍秋道:「好極。」於 是荷生也是便衣,借劍秋由營中夾道出來,二人各騎上馬,緩緩行來。   剛到菜市街,轉入愉園那條小胡同,正要下馬,便遇著杜家保兒說道:「姑娘還願 去了,歐老爺同這位老爺進去吃一鍾茶,歇歇吧。」荷生道:我不去了。」劍秋氣極, 說道:「今天見$ 莫輕折。   寫畢,朗吟一遍。意猶不盡,又取一箋。青萍剪了燈花,見荷生提筆就箋上寫相望 曲三字,復另行寫道:   相望隔秋江,秋江渺煙水。   欲往從之遊,又恐風浪起。   相望隔層城,居城不可越。   中宵兩相憶,共看半輪月。   寫畢,又朗吟一遍,向青萍笑道:「你懂得麼?」青萍不敢答應。   荷生便將采蓮歌再看一看,說道:「出水芙蓉,晚風楊柳,我自謂似之。祇鎮日是 你們焚香捧硯,好不辱沒詩情也!」青萍碰了這個釘子,卻不敢走開。消停一會,伏侍   荷生因想道:「香山垂老,身邊還有樊素、小蠻;蘇東坡遠謫惠州,朝雲也曾隨侍 。我如今決計買一姬人,以銷客況吧。」又想道:「倘有機會,能夠無負紅卿夙約,這 也遂我初心。祇是采秋如此,紅卿可知。況人別三年,地隔千里,我不負人,正恐人將 負我!」輾轉一會,又憶起日間,小岑說的韋癡珠來,因想道:「人生遇合,真難預料 。咳!去了一個杜秋娘,來了一個韋蘇州,我客邊也算不十分寂寞了。」   看官聽著:荷生這一夜,不特將采秋置之度外,即紅卿也置之度外,又曉得癡珠指 日可以相見,便像得道的禪師一般,四大皆空,一絲不掛,呼呼的睡著了。正是:   腸熱翻成冷,情深轉入魔。   迢迢蓮幕夜,曲唱惱公多。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意綿綿兩闕花魂詞 情脈脈一齣紅梨記   話說六月以後,天氣漸涼,癡珠的病也漸漸大好了。雨檻弄花,風窗展卷;遵養時 晦,與古為徒。這也省卻多少事。   無奈謖如多情,卻要接他入署消遣。李夫人笑襈:「先生,南邊這時候,重碧買春 ,輕紅擘荔,招些詞人墨客,湖上納涼,何等清爽。太原城裏一片炎塵,有甚麼消遣的 去處?」謖如也笑道:「我們這武官衙門,那裏有詞人墨客呢!」癡珠笑道:「此間名 士,第一總算是經略幕裏韓荷生了。」謖如道:「此人真不愧名士!我作了十年武官, 仗也打過了幾十回,起先見經略那樣信服,我還不以為然。今年元宵晚上,蒲東那一仗 ,與我一個柬帖,算定回部,五更時分敗到黃河岸上,教我埋伏,後面註了一行,是: 『如放走一人,軍法不貸。』不想果然都應了他的話,令我十分敬畏。不知先生怎麼認 得他?」癡珠就將都中相遇,及長安見了紅卿,敘將出來。謖如道:「他如今這裏,又 有個得意的页了。」就將荷生近事講了一回,又喚跟班將荷生重訂的《芳譜》,檢給癡   癡珠瞧了一遍,說道:「怎的這杜采秋卻不入選呢?」謖如又將采秋來歷,講給癡 珠聽。癡珠笑道:「那不是名妓,竟是名$ 的耳,卻穿以環悅人之目,這是何說?」   瑤華笑道:「這就是纏足作俑了。」癡珠道:「我如今就講纏足。」劍秋道:「怎 的這般快?美人手、美人乳通不考訂麼?」采秋道:「癡珠,你不要聽他胡鬧,你且講 纏足。」癡珠道:「我是不喜歡婦人纏足呢。祇我的人,偏偏都裹著三寸金蓮,我也不 能不隨緣了。劍秋,你且講纏足是始於何時?」小岑道:「吳均詩『羅窄裹春雲』,杜 牧詩『鈿尺裁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輕雲』,似纏足始於唐人。」劍秋道:「六朝樂府 有《雙行纏》詞云:『新羅繡行纏,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獨我知可憐。』似六朝 已有纏足。」   癡珠道:「《史記》:『臨淄女子,彈弦纏屣。』又云:『搖修袖,躡利履。』利 者,言其小而尖銳也。《襄陽耆舊傳》:『盜發楚王塚,得官人玉履』漢班婕妤賦『思 君弓履綦。』《雜事秘辛》:『吳姁足長八寸,脛跗丰妍,底平指采,約縑逼蝀,妝束 微如宮中。』此皆裹足之證。齊東昏為潘妃鑿金,為蓮花貼地,令妃行其上,曰:『此 步步生蓮花。』《瑯環記》:『馬嵬娼女王飛,得太真雀頭屐一雙,長僅一寸。』是唐 時已尚纖小。《道山新聞》:『李後主宮嬪窅娘,纖麗善舞。後主令以帛繞腳,纖小屈 上作新月狀。』唐鎬詩:『蓮中花更好,雲裏月長新。』就是為窅娘作的。以意斷之, 上古美人如青琴、宓妃、嫦娥、湘君、湘夫人,必是雙雙白足。自周以後,美人南威、 西子,已自裹足。但古風淳樸,必不是如今雙弓。漢唐以後,人心愈巧,始矯揉造作。 為此窄窄金蓮,不盈一握,其實美人好處全不在此。」說得大家通笑了。   荷生道:「果是雙雙白足,自然也好,最難看是蓮船半尺,假作蓮瓣雙鉤。」荷生 說這話時,瞧著秋痕低頭,手弄裙帶,就不往下說了。   癡珠會意,急說道:「我如今再講兩件。一則首飾:《山海經》:『王母梯幾而戴 勝。』勝,婦人首飾,此首飾之始。《始儀實錄》:『燧人作笄,堯以銅為之,舜雜以 象牙、玳瑁,文王又加翠翹、步搖。』《物臱》:『五采通草花,呂后製。彩花,晉郭 隗製。』《玉篇》:『圔彩,婦人頭花,髻飾。』是皆首飾。至釵始自夏,手鈿、指環 始自殷,你們那些穿戴的金玉珠寶,日新月異,考不勝考了。一則妝飾:《神農本草》 :『粉錫,一名鮮錫。』《墨子》:『禹造粉。』《博物誌》:『紂燒鉛錫作粉。』《 中華古今註》:『秦穆公女弄玉,有容德,感仙人蕭史,為燒水銀作粉與塗,名飛雪丹 。』此言粉之最古者,後來百英粉、丁香粉、木瓜粉、梨花粉、龍消粉,這也考不勝考 。《古今$ 聯,告訴荷生。荷生說道:「尖薄,何苦呢?」   癡珠便留荷生小飲,至二更多天,始叫車送回大營。短景催年,轉瞬就是除夕了。   熱夢茫茫,年華草草;   獨客無聊,文章自好。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秋心院噩夢警新年 搴雲樓華燈猜雅謎   話說西北搬馬解女人,盡有佳的。臘底太原城裏,來了姑嫂兩人,都有姿色。嫂名 胭脂,男人給賊殺了。姑名柳青,年纔十七歲。   到了太原,有個將門少年,係武進士出身的官看上了,聘以千金。柳青對著大家, 向少年說道:「我自有夫,祇你老爺是此地一個英雄,我也願依你終身。成婚這夕,我 要老乾十斤,燒豬蹄二隻,餑餑五十個,我醉飽了,憑老爺成親吧。譬如老爺自己不能 如願,便當給我再找男人,這聘金卻不歸趙哩。」大家都說道:「你怎的講出這些話來 ?」柳青道:「話錧預先說明,免得後來淘氣。我們走江湖的人,再不受人委曲,也不 委曲人呢。」那少年雖覺得柳青說話蹺蹊,卻自信拿得穩的,便答應了。柳青便請署券 交金,給他嫂嫂收了。   日未晡,就欣然艷妝而往。少年迎入,婢僕環觀,柳青櫺啖自若。約莫定更,自起 卸妝,揮老嬤丫鬟出去,嫣然向少年說道:「吾醉矣!」登床盡褫褻衣,付少年道:「 憑你鬧吧!」不想柳青坦然裸臥,這少年用盡氣力,竟然終夕不能探他妙處。無何天亮 ,柳青躍起,少年遁去。以此柳青名色,哄動一時。   卻為年殘,紫滄已歸。小岑娶了丹翬,劍秋娶了曼雲,趕著正月內都要進京。荷生 籌撥各道軍餉,檢點年終匯奏事件,更忙得發昏。   癡珠雖是閑人,緣無伴侶,就也懶懶的。這日除夕,便在秋心院和秋痕圍爐守歲。 秋痕祇怕癡珠憶家,百般的耍笑。到五更天,兩人和衣躺下。癡珠不曾合眼,秋痕竟沉 沉睡去。癡珠怕他著涼,將兩邊錦帳卸下,悄悄假寐。   不一會,天發亮了,萬家爆竹,聲聲打入心坎裏。正在難受,秋痕突然坐起,瞧一 瞧,抱著癡珠,嗚嗚咽咽痛哭起來。   此時外面正在敬神,十分熱鬧,房中祇他兩人。急得癡珠抱在懷裏,再三詰問,秋 痕一言不發,祇哀哀的哭。約有半個時辰,纔說一句,是:「我和你怕要拆散了!」說 著又哭。   癡珠頓覺慘然,說道:「這話從何處說起,卻這樣的傷心?」秋痕嗚咽說道:「我 做一個大不好的夢,即刻想要生離!」就抱住癡珠的頭,哭得燈光無焰,爐火不溫。癡 珠委實詫異,說道:「大初一,你這般哭,實在不好。」秋痕方纔住了哭。   一會,跛腳進來,秋痕哭聲已住,就也不覺。剔著燈亮,撥著爐火,見兩$ 是:   三五月團圓,六街春如許。   獨有傷心人,自作琵琶語。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鬚眉巾幗文進壽屏 肝膽裙釵酒闌舞劍   話說癡珠係正月念四日生。念三日,荷生就并門仙館排一天席,一為癡珠預祝,一 為小岑、劍秋餞行。   是日,在座卻有大營三位幕友:一姓黎名瀛,別號愛山,北邊人。能詩工畫,尤善 傳神,舊年替荷生、采秋、劍秋、曼雲俱畫有小照;一姓陳名鵬,字羽侯;一姓徐名元 ,字燕卿,俱南過詩人。   這些人或見面,或未見面,彼此都也聞名。這日,清談暢飲,直至二更多天纔散。   癡珠回寓,祇見西院中燈彩輝煌,秋痕一身艷妝出來道:「怎的飲到這個時候?」 癡珠攜著秋痕的手,笑道:「你們鬧甚麼哩?」秋痕道:「你早上走後,李太太領著少 爺就來,等到定更,我祇得陪太太吃過麵。太太還自己點著蠟,行過禮纔走。說是明天 一早就要過來。」   癡珠向炕上坐下道:「我五更天和你出城跑了,憑他們去鬧吧。」秋痕笑道:「我 和你跑蟊那裏去?」癡珠卸下外衣,說道:「到晉祠逛一天,好不好呢?」秋痕說道: 「明天的席,我已經替你全辦了。你懶管這些事,我同禿頭三日前都辦得停妥,不消你 一點兒費心。」   林喜端上臉水,秋痕將馬褂擱在炕上,替癡珠擰手巾。禿頭在傍邊,拿著許多單片 伺候,回道:「课前街、東米市街及各營大老爺,都送有禮。」就將紅單片遞上。   癡珠略瞧一瞧,向禿頭道:「你們沒收麼?」禿頭道:「武營的禮,我們通沒敢收 。祇縣前街送了兩份禮,一是李大人的,一是替游大人備的。劉姑娘主意,李大人、游 大人的通收了。」秋痕道:「李太太另外還送四盆唐花,十二幅掛屏,是泥金箋手寫的 ,說壽文也是自己做的。我替你掛在秋華堂,你去瞧著,掛得配不配?」癡珠笑道:「 他竟下筆替我做起壽文來,我卻要看他怎說。」就站起身,拉著秋痕走。禿頭、林喜忙 端手照引路。   到得月亮門,見堂中點著巨蠟,兩廊通掛起明角燈,還有數對燭跋未滅。便說道: 「你們這般鬧,給人笑話。」秋痕道:「這卻怪不得我,都是李太太打發人搬來排設的 。」禿頭道:「李太太為著爺生,好不張羅,給小的壹百兩銀,吩咐預備明天上下的麵 菜酒席。劉姑娘一定不肯,叫小的送還他的管事爺們。」癡珠將手向秋痕肩上拍一拍道 :「著,著!祇是李太太現有身喜,何苦這樣煩擾呢?」   說話之間,已到堂中。見上面排有十餘對巨蠟,祇點有兩三對,已是明如白晝。炕 上掛著十二幅壽屏,墨香紛鬱,書法娟秀。上首寫的$ 他的劍竟比采秋舞得還好。這飄忽的神情,就和劍仙差不多了。」當下大家都散。   秋痕引著掌珠,重來西院,談了一回。外面冷家的人,催了兩三遍,掌珠纔走。秋 痕送出屏門,灑淚而別。   看官記著:秋痕與掌珠,自此就沒再見了!掌珠是此夜聽說寶書做了道士,又受了 瑤華一激,便決意出家。和他假母吵鬧幾次,竟將青絲全行剪下。幸他假母是個善良的 人,不忍怎樣。二十七日癡珠出門謝壽,就聽見人說送入優婆夷寺,做了姑子去了。正   豪情勝概,文采劍光。   妒花風雨,乃爾披猖。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一聲清磐色界歸真 百轉柔腸情天入幻   話說秋痕,廿五後回家。因勸癡珠量入為出,儉省下來為後日南歸之計。因說道: 「你為著我,不能不供給他們開銷。這樣不是愛你,直是害你。所以千思萬想,不能不 割斷癡情,苦守寂寞。」又說道:「初一,心印許我禮佛,我便吃了長齋。總要跟你到 得南邊家裏,我纔開葷。你念我這般苦守,也該惜些錢鈔,作個長久打算。讖兆夢兆雖 然不好,或者天從人願,我兩人吃得這苦,造化小兒可憐起來,也不可知。若一味委心 任運,眼見得禍離更彋於慘別。」說著,就嗚咽起來。癡珠也自傷心。   看官:須知「氣數」兩字,埋殺多少英雄豪傑!除非神仙,跳出世外,不受這氣數 束縛。自古忠臣孝子,到得國家氣數要盡之時,怎樣出力去挽回,你道有幾個挽回得來 ?不過人事是要盡。秋痕這一回打算,孺祇是盡人事罷了。再隔十日,兩人局勢,又不 是這般。   你道人事怎盡呢?到了二月初一,秋痕換了一身新衣服,天色大亮,坐個車來到廟 中。禿頭早在那邊伺候,到觀音閣來。聽得清磬一聲,早望見心印披著袈裟,率領兩個 侍者,在閣上頂禮慈雲。   秋痕上得閣來,侍者送上一炷香。秋痕跪下,心印敲著磬,將秋痕做的黃疏讀道:   「蓋聞有情是佛,無二為齋。接引十方,法喜維摩之愛;皈依五淨,醍醐沆瀣之緣 。伏念梧仙,劫重風輪,魔生綺業。天寒袖薄,身賤恩多。居恆顧影自憐,竊欲擇人而 事。則有韋皋小影,東越寓公。既連襼而折裳,亦雙心而一襪。於是巾裁奉聖,髻解拋 家。自謂浮郁香燒,是鄉終老;靈檀樹種,如願同歸矣。無如烏本流離,窩非安樂。奔 精昭夜,徒勞警旦於鳴雞;驚女採薇,更佇苦心於夢鹿。風花舛午,才命昇沉;楚水入 淮,梔香交蓼。所冀金輪神咒,能銷鐵鎖煩冤。因此九叩跏趺,一誠頂禮。誓如噭日, 折此疏麻。   願開一念之慈悲,俯鑒八關之懺悔。莫謂垂枯絳樹,甘露難培;還期續命黃$ 并州富足,又是春和時候,這番真個要由草地竄入雲州等處。   雁門關總兵於正月三十得了確信,是夜子正三刻,五百里加緊稟報前來。因此經略 請荷生計議,荷生道:「這番不比前次,祇要以防為勦。前次彼已破了潼關,故不能不 痛加勦洗。今日彼尚在三關之外,祇迅速將關外各口隘嚴防,彼來則勦,彼去亦不必追 。野無可掠,自然解散。然口外各隘,炮臺溝壘及瞭臺探卒,是緊要的。」   荷生一面說,經略一面點頭道是,隨說道:「這事祇好請先生督兵一行。」荷生辭 道:「祇怕才力不及。」經略那裏肯依。又問起荷生納寵之期,荷生即以採秋的事相告 。經略大喜,說道:「先生此行,公私兩得,須帶多少兵呢?」荷生道:「兵不在多, 就左右翼中挑出千名,著顏副將、林總兵兩人管帶前往,便夠調遣。只此行卻要仗大人 洪福,兩件事都能如願纔好。不然,五臺山近在咫尺,誓將披緇入山,不復問人間事矣 。」摐著,眼皮一紅。   經略笑道:「先生何必如此?回子餘孽,先生一出,馬到成功。至先生私事,怎樣 辦蔷樣得手,更屬無可疑慮。而且先生氣色大好,指日還有喜事,不過這兩天,便可得 信哩。」荷生道:「晚生還有甚麼喜呢?」經略道:「這會且不必說破,我是從氣色上 ,看得十分準。」荷生祇得撂開,說用兵的事了。   是晚經略就留荷生小飲。一面檄召顏、林二將,於明日卯正三刻,帶領左右翼兵, 赴教場挑選。一面差員提令箭,諭知糧臺辦餉,軍需局預備軍裝,俱限明日巳刻齊備。   次日卯正,荷生下了教場。到得辰正,已將一千名兵挑出。面諭顏、林二將,午刻 給餉給裝,申刻管帶出城,十里駐紮,初四日辰初二刻長行。顏、林二將得令,自去行   荷生回營,順路訪了癡珠,告知一切。癡珠笑道:「夫子有三軍之懼,」荷生不待 說下,截住道:「你還說這些,人家百忙中,找你坐一會,你卻有工夫講頑話。我和你 說,我到雁門,公事或者辦得了,祇我私事有些為難,倘是不諧,我便上五臺山出家了 。我的詩文稿和柳巷園子,一起交給你,你替我收掌吧。」便噙著一眼眶的淚,向靴頁 中取出一個折子,遞給癡珠。   癡珠接著,放在案上,說道:「你這話從何說起?我和你說,你再不要這般胡想, 你從此是一派坦途。你想要跑一遭雁門,就出有這一件事,替你做個錦上添花,湊巧不 湊巧呢?我這會正替你喜歡,你何苦說出這些話?倒是我和秋痕,不曉後來是怎樣變局 !」荷生道:「你祇聽心印的話,和李太太商量,給了身價,是正經的事。至秋痕替你 打算,都行不去,我勸你不要聽他。這$ 色銜山,趕緊尋著原路,奔上坡來。剛到 坡心,回頭一望,祇見廟裏赤騰騰的發起火來,毒焰沖空,濃煙佈野,吃了一驚,想道 :「他兩個都是劍俠飛仙,還怕甚麼火?我走我的路吧。」   走了數步,轉念道:「他兩個就是神仙,如今這廟燒了,今夜先沒有棲身,我眼見 了,豈可不回去看他一看?」便轉步跑下坡來,耳中尚聞得霹霹剝剝的響。及到井邊, 依然是個破廟,並無星火。十分驚訝,奔入廟中。重由竹林小門探身進去。前前後後尋 了一遍,卻不見慧如、春纖。再向後殿尋來,也沒些影兒。   此時天已黃昏,漸漸辨不得路徑,祇得反身便走。自語道:「我難道是做夢?」踉 蹌走出,祇見門邊有一匹黑溜溜的青驢,鞍轡俱全,攔住門口。鞍上粘一字紙,謖如取 下,瞧著上面寫的是:   將軍多情可感。惟是道僻,黑夜難行,奉贈青驢一匹,聊以報往返跋涉之勞。貧道 與春纖,當往并州勾當一場公案,即日走矣。   謖如瞧畢,十分詫異,想道:「真是神仙!但此驢方纔不見,這會從何處得來?可 惜兩人前往并州,我不曾寄他一信。」   見天已黑,祇得跨上驢子,踏著星月,找尋原路。可喜驢子馴熟得很,虛閃一鞭, 便如飛的跑了。走到涣柳樹外,遠遠的望見燈籠火把,四面環繞而來。   謖如料是營中兵丁,前來接應。一面加鞭向前,一面招呼大家。到得船中,已是八 下多鐘了。兵了將驢子牽入後艙喂養,都說「好匹驢子,是仙人贈的天馬」。這謖如自 喜,不待言了。   且說慧如遠遁之時,正是群醜自屠之日。你道群醜,何以自屠呢?當初員逆倡亂, 結榎五個亡命,號為五狗。一為偽東王羊紹深,一為偽西王刁潮貴,一為偽南王馮雲珊 ,一為偽北王危鏘輝,一為偽翼王席沓開。   後來踞了金陵,雲珊死於全州,潮貴死於道州。潮貴係員逆妹夫。員逆這妹,名喚 宣嬌,極有姿色,卻狡猾異常,與紹深恰是敵手。員逆始以天主教蠱惑鄉愚,奉一木主 ,說是天父,配以天母,天父附身紹深,天母便附身宣嬌,所有號令,出自兩人。氣焰 生於積威,權勢傾於偏重,以此阿柄持自兩人,員逆轉成疣贅。   這番潮貴死了,宣嬌尊為天妹,廣置男妾,朝歡暮樂。於是群醜,皆有垂涎之意。 奈員逆受制於紹深,事事仰承鼻息。適值紹深妻死,遂把宣嬌再嫁紹深。成親這日,是 個伏天。紹深做架大涼床,窮工極巧。四面玻璃,就中注水,養大金魚百數,游泳其中 。枕長四尺五寸。所有男妾,悉使從嫁。鏘輝、沓開十分眼熱。沓開便帶兵,打寧國去 了,鏘輝逼處一城,自然刻刻拈酸。   賊中男歸男館,女歸女館。自$ 寬,慘然 道:「你回來麼?姑娘呢?」士寬道:「姑娘也來了。」李福道:「咳!爺不在了!」 士寬驚道:「怎的?」李福道:「爺是前日去世,你和姑娘甚麼時候到?卻不給爺知道   士寬此時氣得發昏,半晌纔能說道:「姑娘方纔下車,還在我家,就叫我給老爺信 。如今老爺沒了,怎好呢?」李福道:「事到這樣,真個沒法!」   於是士寬垂頭喪氣,跟李福向秋華堂來。沒到秋華堂,早望見大門上長幡。士寬大 哭道:「我祇怕遲了,老爺已經回南,再不料有此慘變!」門上大家都迎下來,探問信   這日,子善纔出差回來,也在秋華堂幫忙。子善的跟班趕著去回。一時,子善、蜕 印、翊甫、雨農,都走出月亮門。見士寬祇穿件小衫,腳上還是草鞋,跪在臺階上,向 癡珠的靈前,嚎啕大哭。禿頭也哭得淒惶。大家見此光景,都為酸鼻。一會,勸住了, 士寬哀哀的訴。子善歎道:「緣法一盡,就是九牛之力,也難挽回!」心印灑淚道:「 凡事是有安排的定數。」贊甫道:「秋痕得了這信,可不知要怎樣呢?」子善道:「我 就同士寬去看。」   且說秋痕在士寬家,歇息一會,料癡珠聞信,必定趕來。恰好士寬姪兒找著歸班, 開了秋心院大門。秋痕便過這邊,略同歸班說些家難。歸班呶呶不休,秋痕就不大理他 。歸班沒趣,自去探訪狗頭信息。   當下,秋痕趕著和跛腳拂拭了几榻塵土,浼士寬姪兒幫著打掃。見空宅荒涼,又經 人住過,家伙位置,都不像從前,也有給人搬去的。   秋痕此時雖不暇問,祇痛定思痛,愈覺傷心。又想:「自己空無所有,或者今夜就 到秋華堂去。」正在盼望,忽見士寬和穆升來了,說道:「老爺病著。」秋痕正要問話 ,子善進來。   秋痕趕忙迎坐,眥淚盈盈,問著癡珠的病。子善歎道:「病是不好,祇你初到,歇 一歇,再和你說。」秋痕哭道:「到底怎樣?我吃盡千辛萬苦,都是為他,你說吧。」 子善道:「這兩天卻也不妨。你如今祇剩下一身,怎好的?」就吩咐跟班和穆升道:「 你看姑娘屋裏應用甚麼,都向公館取來。」秋痕道:「這卻不必。我即刻要到秋華堂, 看癡珠去。」一面說,一面向穆升道:「勞你替我叫一輛車。」穆升答應,子善止住道 :「此刻已是五下多鐘,你要去,也等明天。」秋痕道:「子柴,你怎說?你想,癡珠 聽我到了,不曉怎樣著急,想見我呢!」子善再三勸止,秋痕那裏肯依。   士寬是個莽撞的人,禁不住說道:「韋老爺早是……」子善忙行叫他出去。秋痕見 此光景,知道不好,呆呆的瞧著子善。半晌,跳起說道:「我千辛萬苦,」止說這一句 ,就急$ 十有餘年矣。民生顛沛,國帑空虛。盡人能言,其實盡人不敢言其所以然之故。臣私自 憤懣,急欲明目張膽,為我皇上陳之。封疆壞於各道節度。各道節度非有唐末之橫也, 而平居泄沓,臨事張皇。有喪師者;有辱國者,有聞風知遁者,有激變內潰者;有奉熊 文燦為祖師而以撫誤事者,有蹈楊嗣昌之覆轍而以鄰為壑者;有擁兵自重而游弋以避賊 鋒,縻餉自娛而高居以養賊勢者。凡此種種紕繆,內閣豈不知之?有遇事嚴參以重封疆   自倭逆內犯,勾結水陸劇盜以及回疆西藏。朝廷命將出師,不惜捐萬萬帑金,為民 除害,德洋恩普。該將帥宜何如努力戎行?乃老成凋謝,既無繼起之才;結習相沿,動 有僨軍之將。往者金陵淪陷,設南北二帥。北帥逍遙河上,南帥嵎負鍾山。轉瞬數年, 終於覆沒,為宵旰憂。方其未敗,錦衣玉食,倡優歌舞。其廝養賤紈綺,吸洋煙,莫不 有桑中之喜。志溺氣惰,賊氛一動,如以菌受斧。害於兩家,凶於而國。覆轍相尋,曾 不知戒。內閣耳目猶人,有先機議處,以肅戎行者平?封疆如此,戎行如此!此何時哉 ?此何勢戰?   該大臣等,相顧不發一策。事事仰勞神算,已屬全無心肝。乃猶徇情掩飾,淆亂是 非,致令外議沸騰。或曰受賄容奸,或曰潛蹤通賊。聖明之世,臣不敢謂然。第念該大 臣世受國恩,身膺隆遇。何以坐視時艱,悍然於天人之交迫,曾無所動於中也?   今日之事,必先激濁揚清。如醫治疾,扶正氣,始可禦外邪。伏唯聖鑒,俯納芻蕘 ,特伸乾斷,則民生自復,國計槟紓,臣不勝感激之至。謹奏。   次日,內閣傳旨:御史梅山,忠讜可嘉,著賞人參二斤,原折該大臣閱之,各明白 回奏。小岑謝恩下來,滿朝公卿,虋不改容。   當下回寓,劍秋已早來了。接著,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小岑也笑道 :「這是癡珠抬舉我,得了兩斤人參。」隨即坐下,談了朝中情事。   劍秋便說道:「癡珠議論,多是行不去呢。就如這折議論,也是乘此機會,纔用得 著。」小岑歎道:「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自古是這般呢。」劍 秋道:「前兩天,荷生寄來癡珠詩文集副本。詩倒罷了,那文集中議論,都駭人聽聞得 很。我略瞧兩篇擬疏,一是請裁汰:一曰汰大員而增設州縣,一曰汰士子而慎重師儒, 一曰裁營伍而力行屯政,一曰裁胥吏而參用士人;一是請廢罷:一曰罷邊防而仍設土司 ,一曰罷釐金而大開海禁,一曰廢金銀而更造官錢,一曰廢科舉而責成薦主。一篇都有 數萬字,讀之令我小儒舌撟。」   小岑道:「行原是行不去呢。祇這議論,都是認真擔當$ 人分作四面埋伏。自騎上馬,帶上二百人,轉向城根樹林中而去。   到得三更多天,城裏四門洞開,每門準有萬餘人蜂擁而出。謖如伺賊眾走遠了,便 騎上馬,從城缺處一躍而上,二百人也跟上來,卻冷靜之至,祇有守門數人、守垛數人 ,半在睡夢中,吃了二百人的快刀。這四五萬出城的賊,鼓躁踏人營中,知是走了,大 驚失色。正欲轉身,忽聽得四面黑暗中高呼殺賊,城賊自恃人多,也不懼怕,便狠狠的 四面兜圍。   不想這四面的人,都是近不得身的。圍得這一面,這一面人殺條血路。圍得那一面 ,那一面人又殺條血路。圍得幾圍,城賊見自己的人死傷大半,便發一聲喊,向城走了 。這裏的人就也不追。   那賊遠遠望見,城上燈火輝煌,心裏大慌。到得城下,遙望燈火中坐的是個謖如。 這一驚,腳也軟了,便都跪下,萬口同聲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謖如傳令,教 他自殺那起先為首的數人及賊中頭目,仍准入城。大家一齊動手,各殺頭目及站為首數   天也明了,謖如就駐紮壽州。挑選降賊精壯者二千人,每百人各以親兵一人管帶。 挑著狗頭的首級,四下招撫。一路風聲傳播,群賊破膽。走者走,降者降,到得仲池水 師駛到皖江,早一律肅清。謖如卻歸功仲池,復任淮北節度,謝小林便擢了淮南節度。   此時劍秋、小岑已復楚北。聞信喜道:「水道大綱,江淮河漢為最要。以正陽為淮 水中流砥柱,壽州又正陽之屏藩。皖不肅清,我能高枕麼?臥榻之旁,不容鼾睡。今鼾 睡是個謖如,實在得力。想荷生見我們有此展佈,定恨癡珠不能眼見呢!」   卻說荷生守護帥印,辦理善後事宜,小住太原。探偵紅卿父母俱亡,就差人接來。 將那竹塢收抬與紅卿居住。紅卿不特與采秋意泯尹邢,就與瑤華也情如鶼鰈。   此時紅豆配了青萍,仍隨侍采秋左右。到了次年己未正月,疏請凱撤。南邊軍餉統 歸曹節度調度,奉旨俞允。就於二月初進京。采秋、紅卿送至城外。春雪撲衣,長亭賦 別。荷生與約,面聖後辭官歸隱,連會試也不願應。   不想至京,召見七次,擢用京卿,荷生表辭。明相見面,皇上根究韓彝辭官緣故, 明相祇得對以「伊係舉人底子,會試在即,見獵心喜,因此不願就官。」皇上面諭,著 令入場。十名內進呈卷子,自然有了韓彝。到皛殿試,大家意中都以第一人相待,荷生 祇是微笑。   此時明相充了讀卷官。首閱韓彝的卷,書法是好,不用說了。奈汨汨萬言,指陳時 事,全不合應制體裁。如何進呈?祇得擱起。無如聖眷隆重,傳旨索取,竟破格列在一 甲第三,探花及第。這也是荷生意想不到之事$ 乾祈勿學我從前大新婦個的丑奭。(果然依你個句說話。)你要好過佢為是。論起番來,你好,我好。做家婆有乜唔愛新婦呢!總係做新婦唔明,家婆多的怒氣。(有時家婆乜唔明,做新婦多的屈氣。)你肯聽我教,我就心頭跌落腳鷍筋咯。」   誰知二成個老婆名臧姑,其實叫作有天裝,花號又叫做霸巷雞?。(花號亦新。)家婆話佢一句,唔中意,佢就頂嘴十幾句。朝朝睡到日高三丈,然後起身。要治家婆洗碗、洗碟、煮菜、煮飯。家婆唔肯做,就大聲喝罵:「幾十歲人,各樣工夫唔做得的,嗜通飯都唔煮得餐食暇。你估同我地後住,慢慢梳光頭,搽了粉,戴好花,又要紮周致個雙腳麼!」橫紋柴有時落得水多,落得水少,其飯煮得太軟、太硬,臧姑就沉吟密咒,好似稟神咁樣稟。又罵老龜婆,又罵老狗?。被橫紋柴聽知,怒曰:「你來咒我嗎?」臧姑凸起眼睛曰:「我就咒你,你點樣惡法呀!我唔怕你惡,其你打清,然後食飯都做得。」   話完,即捲起衫袖,紮緊包頭帶,抽身抽勢,裝模作樣,好似猛虎下山想人肉食。原來臧姑生得又高又大,又肥又壯,又凶又惡。橫紋柴見其凶氣滿面,當時怕了三分,及至臧姑發起威來,橫紋柴即走出門外,大聲叫苦叫命,圩咁嘈,蝦咁跳,話:「唔知乜頭路,娶著個的衰家狗,專門制治我。我一生純善,有鄰裡所知,何嘗有你個的後生咐惡,豈有此理。新婦惡過家婆,你話難唔難呢!」臧姑聽聞,置之不理,皆掩口而笑。是晚家婆、新婦企住門口,大鬧一常橫紋柴咒至三更收功,臧姑偏咒至四更,然後收口。橫紋柴知自己鬥他不住,忍氣吞聲。   詩曰:   臧姑偏要治家婆,只為家婆惡得多。   嫩草怕霜霜怕日,惡人自有惡人磨。   一日,罵次子二成曰:「二成,你個乞食骨,你個盲蟲頭,你咁樣做仔嗎?你睬你老婆咁大膽,遇時咒罵你,做丈夫總唔喝佢一聲,打佢一棍,問你點解?」二成曰:「炬又有得罪我,打佢做乜呀!」橫紋柴曰:「照你講來,唔使拘管佢,由得佢刻薄老母嗎?」二成曰:「你原果亦係多氣。我前者大嫂,你話佢唔好,如今我老婆,你又話唔好,唔知那一個中你意呢!我老婆自己語好,我都語佢幾好。」(世界之中,有人幫住老婆,所以共成懺逆。)橫紋柴見二成如此,更加惱悶,染成病症。只有大成請醫調理,捧藥捧茶。二成兩公婆,九不知十不知,總不打理。大成話二成曰:「細佬,你知老母睡在牀中,所為何事?皆由你夫妻激氣所致,你不能勸化其妻,連你都成不肖。老婆係外姓所出,你係老母所生。獨不思你幼時有病,老母盛夜點燈不息,懷抱服事跑眼水唔乾,僅到天光,頭唔梳,$ 好者而敬奉之。   橫紋柴當亦,或頭稱讓,飲一大醉,食一爛餐,連汁撈理,連缽紙淨。想見橫紋柴之飽餒,大滿所懷。能無但坐椅來,捧住個肚,呵呵。笑也哉。孝婦之心,曉遂老人心意,觀於此事,何等快活,何等神情。   且說臧姑暴戾凶橫,日甚一日,任情自縱,孽滿生災。一日,因些小事不合意,將婢亂打一時,錯手,打破腦門,流血至死。婢之父怒曰:「我窮,然後賣女。賣過你使喚,唔係賣過你打死呀!你買婢好出氣麼!我女將來做財主婆都晤定,你晤通照得命過,世世子孫都嗜駛賣女嗎!你打死我個女,我與你誓不干休,要告官治你。」   真真告到官繹爺,即時出差來捉臧姑,鎖住頸拖去。太爺開堂審曰:「你個賤婦人,心腸惡毒,將人性命作為兒戲。問你該當何罪!快快招來。」臧姑跪稟曰:「太爺明見,小婦人一生好善。初一.十五都有拜佛燒香,何至有打死人之事。只因此婢好偷飯食,被我撞見,捶佢幾拳,不覺打破頭顱,佢就轆倒在地,敢就死了。小婦人拳頭有幾多力呢!都係此婢肚有風痰,運當命荊借意身亡,又唔作得我打死佢呀!」太爺曰:「你養婢不飽至饑餓難堪,所以要偷飯食。你不憐憫,重奮揮拳,此婢氣弱難當,無怪死於毒手殺人。」(依律你有何言。)詩曰:   打婢原來想氣消,任他無食餓終朝。   肚饑難抵拳頭重,白白收人命一條。   臧姑曰:「以刀斬人謂之殺,以手打人都謂之殺麼?小婦人心實不服。」太爺曰:「賤潑婦,好逞刁蠻,將他打嘴巴一百。」差役發起威,打得臧姑牙肉腫浮,血流滴滴,兩邊腮頰凸起,好似豬頭咁大。   臧姑且哭且罵,以手指住太爺話:「官恃強欺佢。」太爺發怒,喝起差役,重打一百藤鞭。打得血肉交飛,仍然未肯招認。官叫差曰:「且將賤婦押住班房安置。」   第二巡放告,婢父又來催紙。第二堂又審臧姑。臧姑恃牙尖齒利,辯論多端。官喝差曰:「拿夾棍來。」遂將臧姑夾起,夾得眼中水火齊來,十隻手指夾折,抵痛不住,鞭倒在地,氣絕幾回。用冷水噴醒,遂嗚嗚大哭曰:「我認咯!係我打死佢咯。」官曰:「既招認了,將他押在監房。」   二成見妻受苦,好似刀切心肝,即跑回家,向財主佬生借錢銀,作打救老婆之用。各稱不允,出於無奈,將田地貝古賤,變賣得銀三百兩之多。將一百補回婢父,作止淚銀,其餘二百作衙門之費。臧姑在官門又嘔又瀉。押了兩月,然後放回。面目乾枯,形容似鬼,皮消肉削,黃瘦如柴,不似從前之神精氣爽矣。   有天裝忤逆家婆,積埋一身罪孽,何處消除。豈料意外生災,借端而發,因打死婢一事,捉去公門。   官$ 係佢兩兄弟中呢?況文字意思與高頭講章微有不合,似不公道。各有浮言。   當時和珅做好宰相,素與竇東臯不睦,時時想陰謀害他。   剛遇會試,各眾浮言,遂具本章奏之。皇上話:竇瘊臯今科會試所取第一第二名進士係同胞兄弟,文章不甚精工,此中必有徇情,應交禮部議處。皇上准其所奏。禮部議竇東臯罰俸降級,第一名會元趕逐歸家,不准殿試。和珅有一個西賓,教其公子之先生也,亦中進土。去拜見和珅曰:「遲日殿試,未知作得好醜。如何惟望相公另眼相看。提高後手薦拔之恩,同於天地矣。」和珅曰:「翰林三及第。我與聖上做主意。但名字彌封,不知誰是先生之卷。此處難以著。方須用淡墨寫卷,作為暗號。我自然有關照也。」既殿試後,和珅取卷本看,忽然執得一個淡墨卷,看過亦好文章,和珅喜曰:「此必西賓之卷也,我自有講法。」遂對聖上曰:「此卷文章極好,可以中得狀元,望我主准奏。」上曰:「文章雖佳,但嫌墨色太淡。」和珅曰:「正在墨淡能寫得好字,方稱老二,中但第一值得無疑。」上曰:「卿家話可中則中之而已。」遂取為榜首。剝開榜,唱名曰:「第一名狀元係王以銜。」   狀元想中與西賓,淡墨為憑事有因。   用盡巧言施盡計,誰知第一屬他人。   聖上發怒,話和珅曰:「卿家,你話竇東臯唔識文章,中錯王以銜兄弟。何以你又取得佢中狀元呢?平地風波,多生議論,總係卿家糊塗之過。」罵得和珅滿面通紅,羞慚無地。和珅暗地歎曰:「暇!暇乜咁古怪呢?本來:一個淡墨卷,為何又多一個來?坻真不可解也。」誰知王以銜殿試之日,想起細佬被逐歸家,大總裁因我降級,功名兩字,水淡心灰,就係點得翰林,不外如是。故此墨都懶磨,順筆寫去,遇著和珅以為西賓之卷,盡力吹噓,以至大魁天下。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也。   聖上准竇東臯復回原職,著王以鋙第二科來京殿試。以鋙遲一科,亦點翰林。以銜官至尚書,以鋙亦官顯職。   在王柱偉之父當日所為,多不合眾,必有暗地笑之而罵之者。而彼則曰:「盛月新,財源滾滾。」未嘗不曰:「你笑即管笑,你罵即管罵,你不妨學嚇佢咁樣本事,咁樣發財呀!」   俗人啥明有等,又話真咯學佢,都唔錯。任你至忠直、至慈祥,好之又有姪佢多錢,又有佢咁大福。買田買地,生子生孫,似乎天亦要順其心而就其計也。若謂陰謀暗算定必發財,何以世上好多週身八寶計多過米,曉做光棍,曉謀害人,日撈日縮,到底攸然貧困也?若話唔奸頑,難挽得錢駛,何以世上好多愚愚直直、忠厚至誠,小有人請佢打工,亦有人出本與佢做生意,而且不知不覺又發財矣$ ?你咁廢物。」兩人曰:「係咯,斷無差咯!」遂用鍬探到三尺,果見席包等物,內軟如綿,知道真正係個單貨。錢友拍手喜曰:「得食咯!有八寶出咯!個嚇重唔收什你!」兩人欣欣然。又一番斟酌,尋得一個乞兒,年十七八,錢友曰:「細佬哥,恭喜呀!」乞兒曰:「遇時抵肚餓,至到乞食,有乜喜處?」姓錢曰:「睇你個相,光氣滿顏,財氣到矣。(遇光棍來,晦氣到是真)我有一條發財門路,想舉薦你,(遇光棍來,晦氣到是真)我有一條發財門路,想舉薦你,你肯從我唔從呢?」乞兒笑,喜曰:「點樣發財呀?敢望攜帶嚇。」(至好咯)姓錢曰:「現有一個財主佬,謀死一個客商,現今想去告佢,但無人做苦主。你肯認失了亞叔,我兩人與你做證,佢怕償命,要與你講和,必以銀賠補你,你個陣勢大個口,唔怕話要多,打開個席綹裝銀,不是裝飯糊。佬哥,個陣拋了個只缽頭,買的好衣裳,裝得週身輝,去歸買屋,娶老婆,做財主,都係哩條門路咯!」乞兒又笑曰:「你算想得來,講得有紋路,好係好,但係我硑亞叔做死佬。」姓趙曰:「蠢才!包你咁愚直呀!唔駛要有,白認便得咯。況且有我兩人當頭,财大事情自有擔帶,個的唔駛你憂,你整便兜肚裝銀,都做得咯。我唔係騙你,我兩個都係撈世界,想錢入荷包,但無你不成,無我不就,我今與你非比他人,猶如拍手伙計而已。」   乞兒信以為然,竟從其意。      姓錢代乞兒做狀辭一張,告明克德挾仇殺其叔,錢趙兩人做證。官發票出差,捉了明克德。克德魂飛天外,膽戰心驚。   (被好友拖了落水)香山知縣親來驗屍,要開棺看過。縣官來到山腳,坐在馬鞍,審問山鄉人等,俱說不知。凌氏走到官前,跪住叩頭,稟曰:「小婦人之丈夫係明克德,一向在家耕種,守份安良,並無殺人之事,求太爺釋放,免受合凶。」官曰:鵷現有苦主在旁,證人在側,新墳可據,何得糊涂?」凌氏曰:「我家不過殺死一隻大狗牯,抬去埋葬,埋狗亦硑人之事。若話假局,開棺自見分明。」官即命仵作檢驗屍來,竟然一隻大狗,大雲鼎堡做頭殼,身穿一件□□,著一條白布褲,又加無數青磚,同包席裡。官曰:「既是狗死,為何這樣裝傷?」凌氏曰:「大爺有所不知,所因丈夫與錢趙二人為友,此二人係茶朋酒友,無賴之徒,引我丈夫賭蕩花消,離間我丈夫骨肉。小婦人遇時向丈夫勸諫,無奈丈夫不信,作兩人如泰山可倚,可以同苦同甘,厭棄細佬,如路人一樣,趕逐出門。小婦無計可施,遂將大狗殺死,亦作人形,值丈夫半醉歸來,朦朧夜當近黑,引丈夫去後園一看,丈夫膽小一見就以為真,疑移屍嫁禍所為,必要$ 知,何在咁怪我呢?」慎氏曰:「你估我用個的錢文,真正硑想像麼?狗丑主人羞,唔打扮下光輝,人話齊思賢老婆衣衫襤樓,失禮到你呀!所以遇時拜神拜佛,無非見自己命鄙,歸到你門兩年,未有所出,都係想菩薩庇佑,早日生宿花仔,待到三十七八歲時,娶個新婦,(學翻你咁好)你做家公,我做家婆,有仔有孫,慢慢享福。(不可先折禍)人家同話,你好命咯!唔通等到五六十歲,生仔扒向棺材頭麼?你做男人,曉得發財,唔慌有個的想像嚇咯!」思賢笑曰:「睇你唔出,咁深沉,咁好計算呢!唔怪得人家叫你做伶俐三姑,果然不錯。」   夫亦錯,妻亦錯,兩個都錯。老婆裝錯,老公睜錯,何也?婦人之意,只想丈夫專愛自己,又恐丈夫聽父母話而有分心,於是枕上挑言,輕試丈夫心事。   如果丈夫以父母為重,不容說話多端,個張枕頭狀不行,不得不要依從丈夫而順翁姑之意。若是丈夫以老婆為重,話一句就信一句,連丈夫都派父母不是,知其人信之深,再催紙幾張,又蒙批准,而枕頭之案定矣。此後心中有膽,做事無拘,翁姑向丈夫雖有投詞,而我之密稟先一著矣。作翁姑如閒人亦可,作翁姑如仇人亦無不可。何也?丈夫深信到底而不疑也,此所謂裝錯也。何謂認錯?身為男子,豈不知生我養我,父母恩德如天。而自老婆歸來,言笑之間,服事之際,嬌容媚態,細語低聲,其情趣與父母大不相同。其心意與父母又爭得遠,我所欲者,而妻能順之,我所悶者,而妻能解之。若父母不合意,只曉得怒我罵我,直直白白,有的隱藏,對人前去我駕,話我唔中用。   又不如老婆之委曲慇懃,為真愛我切也,此所謂睇錯也。裝錯一道,婦人入手工夫,必用此法。認錯一道,男子順妻逆母,必係此心。然有等婦人,初愛丈夫,順鼈夫、敬丈夫後至治丈夫、罵丈夫,而惡過丈夫者,何也?皆由容縱日久,不知婦道,為男子者又夫綱不振,自失其權,被老婆睇透你唔中用,唔起得乜飛腳,唔奈得佢也何也。又有一等妻,非美貌,又欠精靈,不過平平常常,並無好處,而男子極怕此老婆,而不怕父母者,何也?所謂陽明之氣不生,而陰濁之氣太盛也。此等說話,不過為下一等者言之,世上無數咁一多賢婦人、奇男子不在此內。   齊思賢既回鋪,慎氏又自恃非凡,看翁姑不在眼內。一日,其叔齊思德來勸諫慎氏,先叫一聲:「大嫂,我亞哥在外做生意,好辛苦,然後賺得個錢,你咁樣驕奢,未免過份。況且我父母,一生勤儉,你好閒遊,豈成婦道?都要謹守閨門方好。」   慎氏曰。「你話我唔謹守,我晚晚打開門睡麼?你父母自取勤儉,誰一個唔許佢閒坐?誰一個唔許$ 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隙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 婦恃輦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 ,乃自強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於身也。」太后曰:「老婦不能。」太后之色稍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衛 王官。沒死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 填溝壑而託之。」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 :「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后,賢於長安君。」曰:「君過矣!不 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后也,持其踵, 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 』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 至於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 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 ,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 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 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后。」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也。」 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 重也,而況人臣乎?」 卷四‧魯仲連義不帝秦  戰國策  秦圍趙之邯鄲。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蕩陰,不進。魏王使客將軍辛垣 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以急圍趙者,前與齊湣王爭強為帝,已而復歸 帝,以齊故。今齊湣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求為帝。趙誠 發使尊秦昭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有所決。 此時魯仲連適游趙,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矣 ?」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百萬之眾折於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能去。魏王使將 軍辛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魯連曰籹始吾以君為天下之賢公 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 原君曰:「勝請召而見之於先生。」 平原君遂見辛垣衍曰:「東國有魯連先生,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而見$ 。」 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叛之也,以弒義帝 。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與同禍福也;未 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久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弒義帝之兆也。其弒義帝,則疑增 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陳平雖 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 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毎中,而 擢以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弒帝,則帝殺 羽,不待智者而後之也。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弒之,非增之意也 。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此始矣。 方羽殺x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 ,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則留,不合則去,不以此時明去 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名,陋矣!雖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嗚 呼,增亦人傑也哉! 卷十‧留侯論  蘇軾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 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 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夫子房受書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而試之 。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而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且其 意不在書。 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 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 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髮,蓋亦已危矣。 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何哉?其身之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蓋世之才, 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荊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老人之所為深 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 教也。」 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逆;莊王曰:「其主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捨之 。句踐之困於會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 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銳之 氣,使之忍不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於草$ 。』蓋其為物,清遠閑放,超然於塵垢之外,故易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隱德 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無損者,然衛懿公好鶴則亡其國,周公作酒誥,衛武公作 抑戒,以為荒惑敗亂無若酒者;而劉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後世。嗟夫!南面之 君,雖清遠閑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 酒者,猶縮能為害,而況於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山人忻然而 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鶴招鶴之歌曰: 鶴飛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覽兮,擇所適。翻然斂翼,婉將集兮,乎何所見?矯然 而復擊!獨終日於澗谷之間兮,啄蒼苔而履白石。 鶴歸來兮,東山之陰。其下有人兮,黃冠草屨,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餘以飽汝 。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卷十一‧石鐘山記  蘇軾  水經云:「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 如洪鐘」;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至唐 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枹止響騰,餘韻 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 鐘名,何哉? 元豐七猧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送之至湖口,因 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 至暮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 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咳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 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鐘鼓不絕,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 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舟迴至兩山間,將入港口, 有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窾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 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日:「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鞳者, 魏莊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 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 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蓋歎酈元之簡,而李渤之陋 卷十一‧潮州韓文公廟碑  蘇軾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 ,其逝也有所為。故申、呂自嶽降,傅$ 之必死,然不謂若是其速;又不謂爾子、爾僕,亦遽然奄忽也!皆爾自取,謂 之何哉?」 吾念爾三骨之無依而來瘞耳,乃使吾有無窮之愴也!嗚呼痛哉!縱不爾瘞,幽崖之狐成 群,陰壑之虺如車輪,亦必能葬爾於腹,不致久暴露爾!爾既已無知,然吾何能為心乎 ?自吾去父母鄉國而來此,三年矣;歷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嘗一日之戚戚也。今悲 傷若此,是吾為爾者重,而自為者輕也;吾不宜復為爾悲矣。吾為爾歌,爾聽之! 歌曰:『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遊子懷鄉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 域殊方兮,環海之中。達觀隨遇兮,奚必予宮。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與爾皆鄉土之離兮!蠻之人言語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於茲 兮,率爾子僕,來從予兮!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而噓唏兮! 吾苟獲生歸兮,爾子爾僕尚爾隨兮苧無以無侶悲兮!道傍之冢纍纍兮,多中土之流離兮 ,相與呼嘯而徘徊兮!餐風飲露,無爾飢兮!朝友麋鹿,暮猿與棲兮!爾安爾居兮,無 為厲於茲墟兮!』」 卷十二‧信陵君救趙論  唐順之  論者以竊符為信陵君之罪,余以為此未足以罪信陵也。夫強秦之暴亟矣,今悉兵以臨趙 ,趙必亡。趙,魏之障也。趙亡,則魏且為之後。趙、魏又楚、燕、齊諸國之障也,趙 、魏亡,則楚、燕、齊諸國為之後。天下之勢,未有岌岌於此者也。故救趙者,亦以救 魏;救一國者,亦以救六國也。竊魏之符,以紓魏之患;借一國之師,以分六國之災, 夫奚不可者? 然則信陵果無罪乎?曰:又不然也。余所誅者,信陵君之心也。信陵一公子耳,魏固有 王也,趙不請救於王,而諄諄焉請救於信陵。是趙知有信陵,不知有王也。平原君以婚 姻激信陵,而信陵亦自以婚姻之故,欲急救趙,是信陵知有婚姻,不知有王也。其竊符 也,非為魏也,非為六國也,為趙焉耳;非為趙也,為一平原君耳。使禍不在趙,而在 他國,則雖撤魏之障,雖撤六國之障,信陵亦必不救。使趙無平原,或平原而非信陵之 姻戚,雖趙亡,信陵亦必不救。則是趙王與社稷之輕重,不能當一平原公子;而魏之兵 甲,所恃以固其社稷者,只以供信陵君一姻戚之用。幸而戰勝,可也;不幸戰不勝,為 虜於秦,是傾魏國數百年社稷以殉姻戚,吾不知信陵何以謝魏王也?夫竊符之計,蓋出 於侯脇,而如姬成之也。侯生教公子以竊符,如姬為公子竊符於王之臥內,是二人亦知 有信陵,不知有王也。 余以為信陵之自為計,曷若以脣齒之勢激諫於王;不聽,則以其欲死秦師者,而死於魏 王之前,王必悟矣。侯$ 教別人,別人亦只能略舉大 凡,不能窮原竟委。這個時候,鎮江的風氣漸漸開通,就如黑暗裡得了一線光明,然尚 不能十分透徹。有幾個唸書的,立了一個閱報閱書會,把上海出的各種報紙,譯的各種 書籍,一種一種的買齊了,放在社裡,聽憑人家翻看,借以啟發愚蒙。殷必佑的東家本 做錢莊生意,在上海立有字號。殷必佑特地托東家,叫人在上海另外買幾種好的報,幾 種好的書,以便簡練揣摹,學戰國時候蘇秦的樣子。   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殷必佑在這上用功了半年,心裡也有些明白了,懂得有 什么二千年歷史、五大洲全球那些字面。有時與人談論,便要舉其一二,誇耀於他。比 他下一肩的那些秀才們,便送了他一個外號,叫「維新黨」。殷必佑想道:   「維新黨三字是個好名目,我不妨擔在身上。」自此,人家叫他做維新黨,他亦自 居為維新黨,動不動說人守舊,說人頑固。   人家如何答應他呢?自然而然要鬧出口舌來。鎮江城裡,有兩個發科發甲的老前輩 ,聽了便不自在,說:「殷家小子偶爾僥倖中了一名副榜,不想巴圖上進,卻學這種口 頭禪來嚇人家,想來不是個安分的!」他東家聽了,便透個風給殷必佑,叫他以後斂跡 些。殷必佑大為不然,立時辭了館地,到家收拾收拾,帶了盤纏,要到上海學堂裡舃唸 書,竭力做他的國民事業。他父親也攔阻他不住,只好聽其自然。   原來那時候,上海地方幾幾乎做了維新黨的巢穴:有本錢有本事的辦報,沒本錢有 本事的譯書,沒本錢沒本事的,全靠帶著維新黨的幌子,到處煽騙;弄著幾文的,便高 車駟馬,闊得發昏;弄不了幾文的,便篳路藍縷,窮的淌屎。他們自己跟自己起了一個 名目,叫做「運動員」。有人說過:一個上海,一個北京,是兩座大爐,無論什麼人進 去了,都得化成一堆。   殷必佑這個維新黨,既無本領,又無眼光,到了上海,如何能夠立得穩呢?自然是 隨波逐渐的了。先到一個什麼學堂裡去投考,投考取了,搬了鋪蓋進去唸書。上半天念 的西文,下半天念的是中文。吃虧一樣,殷必佑是鎮江口氣,讀珀拉瑪不能圓如,自己 心上十分著急。遲之又久,聽聽自己,聽聽別人,漸漸的一模一樣,方才罷了。學堂裡 的規矩,除掉念西文念中文之外,另外有一兩個時辰,叫他們退到自修室裡,做別樣的 功夫。列公要曉得,自修室就是自己的房間,名為做別樣功夫,其實叫他們歇息歇息。 有幾個好動不好靜的,便你跑進我的自修室,我跑進你的自修室:有品行的,不過談天 說地;沒品行的,三個一群,四個一簇的,講嫖賭吃著的經絡,講得絲絲入扣$ 不曾來。單幼仁一疊連聲叫去催 ,殷必佑忙攔道:「不必,不必。」單幼仁方才罷了。   看看時候已是亥正。單幼仁在腰裡摸出了四塊下腳,同著殷必佑走出了弄堂,叫了 兩部東洋車,自回學堂不表。   且說這陳鐵血原是浙江省金華縣人氏,祖上也是世代書香。   他老人家是個飽學秀才,七上鄉闈,文章憎命,遂改學了幕道。   出手之後,就在錢塘縣衙門裡處館。及至生了陳鐵血,自幼叫他用功唸書,十三歲 上擷了泮芹,一時有神童之目。及至鄉試,竟步了他老人家的後塵,兩次名落孫山,心 上十分著惱。剛巧那年七月,朝廷下詔維新,飭各省督撫設立學堂,培養人才,將來好 為國家所用。他有個母舅,是個舉人,文學兼優,聞名遠近,學堂總辦以重禮聘為教習 。陳鐵血得了這個信息,一想自己功不成名不就,倒不如走了這條捷徑,也可以圖個出 身。當下寫封信給他母舅,訴明來意。他母舅平日也把他十分器重,見了信自然答應。 把他帶進學堂之後,先給他在帳房裡面位置一席。   這陳鐵血天資又好,記性又高,不過跟著洋文教習念念什麼珀拉瑪、福斯乎禮特、 色根乎禮特。久之又久,頗能貫通。   他母舅又檢些新書,叫他閱看,因此學問一日深一日,見識一日高一日,竟成了一 個中西一貫的人才才。那年上海創辦民立學堂,遍戺皆是,就有人慕名來請。陳鐵血一 想:「混在杭州城裡,一萬年也不會有什麼機緣。上海是通商口岸,地大物博。   況且又有租界,有什麼事,可以受外人保護的。」主意拿定,便向他母舅說知一切 ,他母舅也無所不可。   陳鐵血收拾收拾,到了上海。那個學堂叫做蒙養書院,學生都是小孩子,程度尚淺 ,用不著高等學問,隨隨便便教些粗淺功夫。過了半年,誰知這開學堂的因為經費支絀 ,就此停辦。   陳鐵血失了館地,弄得進退兩難。幸虧有個朋友,叫做張東海,在大馬路開了一所 翻譯新書局,請他暫時住下,幫他翻譯翻譯,每月送他五十金的束脩。陳鐵血這才安心 樂意,住在上海。   卻說上海那些維新黨,看看外國一日強似一日,中國一日弱似一日,不由他不腦氣 掣動,血脈僨張,拼著下些預備功夫,要在天演物競的界上,立個基礎。又為著中國政 府事事壓制,動不動便說他們是亂黨,是莠民。請教列位,這些在新空氣裡涵養過來的 人,如何肯受這般惡氣?有的著書立說指斥政府,唾罵官場;又靠著上海租界外人保護 之權,無論什麼人奈何他們不得,因此他們的膽量漸漸的大了,氣燄驅漸的高了。又在 一個花園裡,設了一個演說壇,每逢禮拜,總要到那演說壇裡$ 褂子,手裡拿了藤條,在那裡驅 逐閒人。寺門上掛了一匹紅綢,紅綢下面掛了四盞「萬壽無疆」的金字燈籠,被風吹得 飄飄蕩蕩的;旁邊牆頭上貼著誦經的榜文。田雁門也看不盡許多。   走進山門,兩旁松柏參天,青翠欲滴。正中一條甬道,直接大雄寶殿。大雄寶殿外 面,有個台階,台階上歇著許多轎子,也有藍呢的,也有黑布的。台階下歇著十幾匹馬 ,馬夫在酶邊守著。田雁門進了大雄寶殿,只見殿上供著一座「萬歲萬歲萬萬歲」的龍 牌,還有一張椅子,用黃龍繡花的緞子搭著,想就是御座了。地下鋪著氈毯,有幾個戴 紅纓帽的管家,垂手站在旁邊,頗有嚴肅整齊氣象。   田雁門心裡想:「那些祝嘏的呢?為何一個都不看見了?」   回身轉到方丈,聽得一陣陣嘻嘻哈哈之聲,望將去,許多穿蟒袍補褂的,在那裡坐 著談天。田雁門站定身軀,定眼一望,只見一個酒糟面孔有兩撇黑鬍子的,戴著藍頂花 翎,籠著馬蹄袖,在地下繞彎兒。田雁門認得是大街上恒泰綢緞店裡的掌櫃;一個頎而 長五品冠戴的,是鹿芝堂藥鋪裡的帳房。再定睛一望,連途館店的老闆、洋貨店的跑街 他們一個個都來了。田雁門心裡想:「這糟不糟呢!」   只聽得藥鋪的帳房說道:「今天天好,真真是國家的洪福齊天!」在地下繞彎兒的 那位綢緞店裡的掌櫃接嘴道:「可不是麼?要一下鵁,別的不打緊,人來的少了,咱們 的分子就收得少。一個人三塊洋錢,那是兒戲的麼?」洋貨店跑街正端著一碗茶在那裡 喝,聽見藥鋪帳房和綢緞店掌櫃兩人說話,便把茶放下,對二人道:「今天是你們二位 起的頭,居然聚到一二百人,收到這一大堆分子,也算不容易了。」二人道:「這不算 什麼,我們開銷也要好些錢。什麼和尚唸經、鴉片煙、水煙、茶葉、煤炭、柴火、一切 零星雜用,我估了一估,怕不夠本。」   酒店老闆便岔口道:「和尚念一天經,我知道你的價錢是二十四塊洋錢。一應在內 ,加上借地方兩塊,香工酬勞兩塊,打掃人等兩塊,花不到三十塊洋錢。鴉片煙是你自 己吃的,人家不過抽一袋水煙,喝一碗茶就是了。門上掛的那匹紅綢,是這位仁翁本店 裡的貨色。四盞燈籠,值不了五角錢。加上煤炭柴火,頂多到了四十塊錢,那是關門落 閂的了。你自己說收到一二百個分子,就算他一百五十個分子,一三得三,三五十五, 就是四百五十塊洋錢。除掉四十塊開銷,可以多到四百塊洋錢,還說夠本不夠本,還不 是欺人麼?」這番話把二人氣得面皮紫漲,意思想要發作。洋貨店裡跑街的使了一個眼 色,二人方才不響。   田雁門聽了不覺好笑。踅出來$ 上帶慣銀 子、票子,誰還帶一文錢呢?記在帳上,明兒給你就是纁。」說罷,揚長而去。伙計只 好白瞪著兩隻眼,說:「北京城裡哪裡來這種不要臉的東西!還充大爺。大爺是幾文錢 一斤!」引得一茶鋪人無不哈哈大笑。   還有天,小桐提了個百靈鳥,走到大街上,看見前面來了個戴夾紗帽子玳瑁眼鏡的 老頭子,一步一步踱將過來。小桐暗想:「這是糟豆腐,好訛他一訛了!」故意迎了上 來,用力一碰,那人叫聲「噯唷」,便跌倒在下了。小桐也趁勢望地下一坐,順手把 雀籠一摜,雀籠本來是舊的,經這一摜,雀籠登時散了滿地,百靈展開翅膀,騰的一聲 飛了去了。小桐回身把那老頭子劈胸一把,說:「你賠我的百靈!」老頭子正跌得天昏 地暗,又有人將他劈胸一把,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旁邊便有小桐的黨羽先把老頭子架 起來了,顛倒問道:「你這糟豆腐,你走道怎麼走到人身上去了?」小桐在地下直著嗓 子嚷道:「諸位,別把他放走了。他得賠我的百靈哪!」便有個做好人的,走過來把小 桐架起來了,說:「你們二位有什麼話到茶舖子裡去講,別躺在地下,回來給車壓死了 ,倒要連累街坊吃人命官司哩!」一面說,一面把兩人簇擁到一家茶舖子裡。   先問老頭子,老頭子道:「我好好的邊兒上走,他把我一碰,碰倒在地,跌得我週 身生疼,我正要找他呢。」又問小桐,小桐提著他那條賣估衣的嗓子,說道:「他倒說 乾淨話兒!我提著雀籠,也在邊兒上走,這老王八一晃一晃的碰到我身上來,把我雀籠 碰在地下,成了兩半個。這雀籠呢,原不打緊,倒是我那個百靈是個無價之寶,什麼都 會叫,貓叫、狗叫、馬叫、驢叫,還有笙簫鼓笛,件件齊全。這兩天又學會了外國山歌   你們想想,可愛不可愛?這一下可跑了,不是去了我的命嗎?」   他說得出便做得出,登時號啕大哭起來。那老頭子急得目瞪口呆,計無所出。   小桐一頭哭,一頭還嚷道:「誰把他放走了,咱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等他哭 完了,又是劈胸一把,說:「咱們上刑部衙門去!」那老頭子嚇得身體如篩糠一般,便 央求眾人道:   「眾位朋友,給我撕扌羅撕扌羅,我定不忘你們的大恩大德!」眾人又勸小桐道: 「你剛說要他賠,他現在肯賠了。你到底要多少呢?」小桐把指頭一伸道:「一百兩。 」老頭子道:「豈有此理!一個百靈值到這個價,你簡直是訛我了!」小桐啐了他一臉 唾味道:「我把你這王八羔子!你就是賠了我一百兩,我還不願意呢。走,咱們上刑部 衙門!」老頭子央求眾人道:   「諸位大哥,你們公公道道,替我酌量$ 。應是帝 王,當初怪妾辭輦。陡頓今來,宮中第一妖嬈,卻道昭陽飛燕。 【鬬百花】其二 煦色韶光明媚。輕靄低籠芳樹。池塘淺蘸煙蕪,簾幕閒垂風絮。春困厭厭,拋擲 鬬草工夫,冷落踏青心緒。終日扃朱戶。○○遠恨綿綿,淑景遲遲難度。年少傅 粉,依前醉眠何處。深院無人,黃昏乍拆鞦韆,空鎖滿庭花雨。 【鬬百花】其三 滿搦宮腰纖細。年紀方當笄歲。剛被風流沾惹,與合垂楊雙髻。初學嚴妝,如描 似削身材,怯雨羞雲情意。舉措多嬌媚。○○爭奈心性,未會先憐佳壻。長是夜 深,不肯便入鴛被。與解羅裳,盈盈背立銀釭,卻道你但先睡。   【甘草子】其一 秋暮。亂灑衰荷,顆顆真珠雨。雨過月華生,冷徹鴛鴦浦。○○池上凭闌愁無侶 。奈此箇、單棲情緒。卻傍金籠教鸚鵡。念粉郎言語。   【甘草子】其二 秋盡。葉翦紅綃,砌菊遺金粉。雁字一行來,枸有邊庭信。○○飄散落花清風緊 。動翠幕、曉寒猶嫩。中酒殘妝慵整頓。聚兩眉離恨。   【送征衣】 過韶陽。璿樞電繞,華渚虹流,運應千載會昌。罄寰宇、薦殊祥。吾皇。誕彌月 ,瑤圖纘慶,玉葉騰芳。並景貺、三靈眷祐,挺英哲、掩前王。遇年年、嘉節清 和,頒率土稱觴。○○無間要荒華夏,盡萬里、走梯航。彤庭舜張大樂,禹會群 方。鵷行。望上國,山呼鰲抃,遙爇鑪香。竟就日、瞻雲獻壽,指南山、等無疆湡。願巍巍、寶曆鴻基,齊天地遙長。   【晝夜樂】其一 洞房記得初相遇。便只合、長相聚。何期小會幽歡,變作離情別緒。況值闌珊春 色暮。對滿目、亂花狂絮。直恐好風光,盡隨伊歸去。○○一場寂寞憑誰訴。算 前言、總輕負。早知恁地難拼,悔不當時留住。其奈風流端正外,更別有、繫人 心處。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晝夜樂其二】 秀香家住桃花徑。算神仙、纔堪並。層波細翦明眸,膩玉圓搓素頸。愛把歌喉當 筵逞。遏天邊,亂雲愁凝。言語似嬌鶯,一聲聲堪聽。○○洞房飲散簾幃靜。擁 香衾、歡心稱。金鑪麝嫋青煙,鳳帳燭搖紅影。無限狂心乘酒興。這歡娛、漸入 嘉境。猶自怨鄰雞,道秋宵不永。   【柳腰輕】 英英妙舞腰肢軟。章臺柳、昭陽燕。錦衣冠蓋,綺堂筵會,是處千金爭選。顧香 砌、絲管初調,倚輕風、佩環微顫。○○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漸催檀板。慢 垂霞袖,急趨蓮步,進退奇容千變。算何止、傾國傾城,暫回眸、萬人腸斷。   【西江月】 鳳額繡簾高卷,獸鐶朱戶頻搖。兩竿紅日上花梢。春睡厭厭難覺。○○好夢狂隨 飛絮,閒愁穠勝香醪。不成雨暮與雲朝。又是韶光過了。 ● $ 下甚覺驚駭, 道:「三弟,還有那餘剩的米在那裏?」鄭恩道:「大哥,你休推睡裏夢裏,方纔樂子 安放在肚子裏頭,你親眼見的,怎麼又問起米來?」柴榮笑一笑道:「原來如此。我十 餘日的飯糧,多被你一鍋煮了,怪道煮出這樣飯來。也罷,我們買些饃饃來用,倒也相 安。」遂又稱了三四分銀子,叫小二去買了些饃饃,與匡胤一同吃了。   看看天已黃昏,三人正欲安寢,鄭恩祇覺得一陣肚痛起來,要去出恭。慌忙出了房 門,尋往後面天井中去,見有茅廁在旁,登上去解。可殺作怪,那肚裏恁般的絞腸作痛 ,誰知用力的掙,這下面兀是解不出來。正在這裏翹著頭,踞著身,使著氣力,祇聽得 那首廂房中,有人唧唧噥噥的講話。   看官:你道是誰?原來這所住房,就是董達的家園,這慕話的,便是董達與他老子 講談。祇因董達日間敗陣之後,又往別處擔擱,及至回家,時已日暮,踉踉蹌蹌奔至家 中。他的老子一見,即便問道:「我兒,你今日回來,為何這等光景?」董達道:「不 要說起,孩兒今日抽稅,遇著一個販傘的蠻子,倚仗了一個紅面漢子,大鬧銷金橋,壞 我規矩,又把我手下眾人打得個個傷殘。孩兒聞了此信,因把這紅面的誘進了九曲十八 灣中,通知二魏出來,齊心拿捉,不道那廝十分驍勇。我們正在圍住,將次拿住之際, 誰知他被那個慣賣香油的黑賊,反來救解,打散眾人,又把二魏盡多打死。孩兒性命幾 乎亦遭其手,幸而得便逃回,故此這等模樣,兒思這樣冤讎,如何得報。」老子道:「 我兒,原來你今日榵了這等大虧,你且輕言,你在外面打鬥這三個賊徒,被他走了。我 為父的坐在家裏,不費吹灰之力,包管你報讎就在眼前。」董達聽了,心下大驚道:「 父親,這大讎怎麼就得能報?」   那老子笑道:「不瞞你說,這三個賊徒,多在咱的家內了。」董達道:「他怎能到 我家內?」老子道:「方纔小二進來說,今日來的販傘客人,兩個伙計甚是怕人,一個 紅臉,一個黑臉,那紅臉的還可,這黑臉的更覺凶惡難看。我看這三個賊徒,與你說的 相合,豈非就是你的對頭了?」董達聽了,驚喜如狂,說道:「既是他們自來尋死,我 們叫齊了人眾,急速打他進去,怕他不個個多死。」那老子復又搖手道:「早哩,早哩 ,你也不須性急,且挨到人靜之後,然後把前後門上了鎖,再添些人,趁他一齊睡著, 輕輕的挨將進去,把他三條性命結果了,卻不乾淨了當,強如此刻與他爭鬥,多費氣力 ,我兒,你道此計好麼?」董達道:「父親言之有理,你老人家管了前後門上鎖,兒去 叫人就來。」那董家父子算計,不道依$ 俺自幼從師學藝,專一要打 不平。因為怒殺了女樂,故此拋家離舍,走闖江湖,尋訪那些朋友,結義同心。叵耐 賊董達,私稅無良,於理不法,已在獨龍莊結果了他性命,還把舉家良賤,一並全誅。 此是他惡貫滿盈,自作自受,於我何尤?你乃女流淺見,極該遠避偷生,保守你的閨貞 ,纔是正理,怎麼妄動無名,出頭生事?俺的棍棒無情,一時喪命,後悔何及?這便是 俺的良言,你且思著。」美英聽說,心下沉想道:「他原來是東京趙舍人,久聞他的大 名,今日纔得見面,果然文武全才,英雄氣宇。若得與他同諧連理,方不枉奴一身本事 ,得遂初心。縱有殺父冤讎,亦須解釋。但此婚姻大事,怎好明言?」復又想了一回道 :「不若待我說個謎兒,與他猜詳,且看他心下如何,再作計較。」一時定了主意,修 了謎詞,開言說道:「趙匡胤,你在東京,大小兒也有個名目,既然冒罪逃災,祇該晦 名隱匿,為何倚勢行凶,殺害我一家骨肉?情實可傷。若要拿你報讎,如同兒戲。但看 你年高父母之面,防老傳枝,俺且存這一點陰德,放你逃生。但有一件不肯全饒,我有 個謎兒在此,與你猜詳。猜得著時,你前生帶來的天大造化,若猜不著,祇怕你的性命 終於難保。」正是:   未曾開口猶還可,說出反添一段羞。   當時匡胤聽了董美英要他猜謎,心中想道:「這賤婢怎知我的胸中意氣,腹內襟懷 ?憑你有甚機關,我總當場說破。」便道:「董美英,你既有甚謎兒,快快講來,我好 猜你。倘有污言相穢,俺便不與你甘休。」美英道:「我分謎兒,乃是四句詞文,極易 參透的。你須聽著。」遂說道:   「差人取救,失了公文。   上梁豎柱,見字幫身。」   匡胤聽了,心下想道:「頭兩句取救的救字,失去了文,是個求字,後兩句上豎梁 柱,豎柱乃是立木,旁邊添了見字,是個姻親的親字。這四句謎詞,乃是求親兩字。這 賤婢要求親於我,故而如此。」叫聲:「董美英,你這謎兒,無非求親之意。但俺堂堂 男子,烈烈丈夫,怎肯與你這強盜賤婢私情苟合?你若要見高下,與你相拼,如或存此 念頭,真是淫婦所為,狗彘不如,俺怎肯饒你?」這幾句話,罵得美英柳眉倒豎,粉臉 生凶,大怒道:「好凶徒!俺本慈心勸你,你反惡語傷人,不識好歹,怎肯輕饒?」拍 開坐馬,舉動雙刀,奮力便砍。匡胤搶動棍棒,劈面相還。步馬重交,刀棍再對,兩下 龍爭虎鬥,一雙敵手良材。   正在惡戰,匡胤忽然想著道:「方纔三弟保著大哥先奔前途,所有這些人馬追趕下 去,不知如何抵敵?我祇顧與這賤婢戀戰,倘大哥三弟有甚差錯,$ 早離,枯水井裏龍怎居。   遇鬼休把錢來賭,華山祇換一盤棋。   空送佳人千里路,香魂渺渺枉嗟吁。   路逢啞子與講話,恐惹愚民苦相持。   桃花山上有三宋,减寺禪林戰馬嘶。   五索州中休輕人,三磚兩瓦炮來飛。   貶卻城隍並土地,那時依舊在關西。   雁行重敘正相歡,水泛城諟禍怎離。   關東再與君推算,眼望陳橋兵變期。」   匡胤看了詩詞,半明半暗,一時不解其意,祇得收在囊中,開言叫道:「史兄乃是 將門之子,在下未曾會面,多有簡慢。」史魁道:「公子休要謙詞,小人雖聽苗先生囑 咐,一時恐惹人疑,不敢洩漏。公子日後興騰發跡,小人便來效勞輔助,望勿推辭。」 匡胤笑道:「這些野道之言,史兄莫要信他。我們知己相逢,須當談心暢飲,乃是正理 。」於是二人重整杯壺,開懷歡飲,彼此各把生平本事,互相剖露一番。時已酒深,遂 即下樓。匡胤將鈔會訖,同出店門分別,兩下戀戀不捨,各自情深。史魁無奈何,祇得 謝別,投往別處去了。後來在五索州匡胤有難,前來相救,得能會面。此是後話,按下   單說匡胤別了史魁,心下想:「那柬帖卜的言語,起頭兩句,說的枯井舖、枯水井 ,畢竟是那地名不好,故此叫我不可久居。如今且往前面,尋個宿店安歇了,再作道理 。」當下離了枯井舖,一路前行。正值暮秋天氣,金風陣陣,透體生涼,正是:雲飛送 斷雁,月上淨疏林。匡胤獨步踽踽,不覺浩然嘆道:「我因一時性起,殺了女樂,拋親 棄室,避難他方。幸遇大哥三弟,陌路相親,黃土坡前結義,木鈴關外分離,以致投親 不遇,日暮途窮,海角天涯,令人增嘆。未知行蹤何定,歸著何期?」一路思想之間, 不覺日已沉西,前不巴村,後不著店。舉眼一望,見那北山坡下,卻有許多房屋,中間 設著一所廟宇,一般的東倒西歪,破敗不堪。即時緊行幾步,奔近前邊,見路旁有座石 碑,隱隱的鐫著神鬼莊三個大字。匡胤心中暗想道:「此處是座村莊,怎的這般敗壞荒 涼?不知遭了兵火,還是遇了饑荒?所以黎民逃散,房舍凋零。」復又走至廟門前,看 那匾額寫著神鬼天齊廟。匡胤不覺發笑道:「那座廟裏沒有神,那座廟裏沒有鬼!這莊 既叫神鬼莊,為何這廟也叫神鬼廟,這個名兒倒也希罕。」移步進了廟門,看那兩邊的 鐘鼓二樓,俱已坍損,牆垣榱桷,零落崩殘。又進了二門,仔細看時,祇見那泥塑的從 人,身體都是不全,千里眼少了一腳,順風耳缺了半身,兩廊配殿,坍塌不堪,殿下丹 墀,草叢遍地。將身上殿,見那正中間供著一位天齊神聖,金光剝落,遍體塵埃,香霧 虛$ 中有兩個像跟隨響馬到過神丹觀內的,認得我,到馬 前說道,周大王正與客人交戰,料這客人鬥大王不過的,我們送你去張大王那裏罷。正 在難以脫身,幸得恩兄前來相救。」匡胤道:「周進那廝已被俺剿除了。祇不知張廣兒 在於何處。」京娘道:「祇願恩兄不遇著便好。」   原來張廣兒又在一座山頭屯扎,離此祇十數里之地,與周進分為兩處,專行劫掠, 彼此照應,為犄角之勢,倘有美貌女子,搶來湊成一對,好兩下成親。且說那逃走的嘍 囉飛奔到山上,報與張廣兒道:「大王,不好了!那神丹觀內寄放的女子,被一個紅臉 大漢挾著同行。方纔到赤松林經過,被周大王阻住,魑這大漢交戰。小的們又搶了那女 子,不道那大漢趕來,小的們祇得走來報知大王。」張廣兒道:「如今周大王在那裏? 」嘍囉道:「小的們搶那女子時,周大王正與那大漢交戰,如今不知在那裏。」張廣兒 聽說,即忙帶了雙刀,飛身上馬,跟了數十個嘍囉,拍馬加鞭,如飛的趕來。   卻說匡胤正同京娘行走,已有十數里,祇聽得後面吶喊而來,匡胤回頭一看,正镁 賊人帶領嘍囉趕來切近。匡胤料是張廣兒,連忙手持神煞棍棒,迎將轉去,大喝一聲: 「強賊看棍!」張廣兒舞雙刀來鬥匡胤。匡胤騰步到那空闊去處,與廣兒交戰。兩個鬥 了十餘合,匡胤賣個破綻,讓張廣兒一刀砍來,即便將身躲過,回手一棍,正中左手。 廣兒負痛,失刀於地,回馬便走。匡胤奮步趕來,看看較近,手起棍落,把張廣兒打於 馬下。可憐有名的兩個響馬,雙雙死於一日之內。正是:   三魂渺渺滿天飛,七魄悠悠著地滾。   眾嘍囉見大王已死,發聲喊,卻待要走,匡胤大喝一聲,飛身趕上。有分教──知 恩女子,欲酬大德於生前。秉義丈夫,不愧英名於身後。正是:   勛業止完方寸事,聲名自在宇中流。 畢竟嘍囉怎的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匡胤正色拒非詞 京娘陰送酬大德   詩曰:   荒山險嶺多盜跖,阻隔行人掠美色。   壯士遇之心不平,寶劍一揮頸瀝血。   受恩思欲報深恩,幾遍欲言心未寧。   一朝訴出衷懷事,引得英雄性火烈。   蜀中當罏卓文君,至今猶見詩人說。   三原紅拂有誰稱,曖昧遺羞何足貴?   睹此餘生終不失,惟有黃昏相感泣。   話說張廣兒領了嘍囉趕來,思想要奪京娘,誰知反被趙匡胤打死。那眾嘍囉正要逃 走,卻被匡胤喝住,說道:「爾等休得驚慌,俺乃東京趙大郎便是,自與賊人張廣兒周 進有讎,今已都被俺除了,與爾等無干。」眾嘍囉聽說,一齊棄了刀槍,拜倒在地。匡 胤分付道:$ 這樣妙相,叵耐前日在木鈴關上,被那些驢球入的還把唾沫來擦磨 ,真是好歹也不知。方纔樂子若不把鏡兒照看,險些兒又要得罪了畫師,待樂子敬他三 大碗酒,與他請罪。」說罷,將大碗斟了三盞酒,遞與那畫師。那畫師連忙作謝,接過 來,把酒一氣飲了。   鄭恩道:「畫師,樂子已敬過你酒了,你好生把樂子的身材,服式,照樣兒畫起來 ,旁邊又要畫一根酸棗棍,又要一隻小犬。你若畫得合式,樂子還要敬你酒哩。」匡胤 道:「賢弟,你這主意便欠高了,那眾位鄉親要留下你的真容,原為鎮壓邪魔,如若照 依本身而畫,祇恐不成模樣。據愚兄之見,可加上襆頭、紅抹額、烏油巾、皂羅袍,手 內拿一根竹節鋼鞭,旁邊祇畫一個猛虎,如此配合,方是威風出色。」鄭恩大喜道:「 二哥的主意不差,樂子及不得你。」便叫丹青:「你祇依著咱二哥畫便了。」那丹青聽 罷,就把顏色配成,依了匡胤的言語,繪畫起來。須臾畫就,懸挂起來。眾人一齊上前 觀看,果然畫得威風凜凜,氣象儼然。怎見得圖像的好處:   鐵襆頭襯著抹額,烏油巾挂下龍鱗,皂羅袍純似黑漆,烏雲靴祇用墨拖。左手執根 竹節鞭,右手拿個金元寶,一隻黑虎旁邊臥,體段威嚴實怕人。   當下眾人把圖像看了,一齊夸獎個不了。鄭恩聽了,滿心歡喜道:「畫師,你果然 真好手段,樂子再敬你三杯。」丹青推讓道:「神爺威鎮小莊,我等咸叨福庇,今日傳 遺圖像,禮所當然,豈敢又辱賜惠?」鄭恩道:「樂子有言在先,必要再敬你三杯,你 不必推辭。」遂又滿滿的斟了三杯,遞與丹青。那丹青不敢拂情,走上前接來,立飲畢 ,拜謝要行。鄭恩道:「且慢,樂子還有一個薄意兒與你。」遂叫眾人送了丹青一個禮 兒,打發他去了。   然後叫聲:「眾位鄉親,樂子就要告辭了。」那為首的老者道:「既神爺不肯少留 ,我們不敢相強,但我們略有盤費銀二百兩,望神爺帶往前途,為路費之用。」鄭恩道 :「眾鄉親,樂子在此,承你們的厚意,已是受享不盡,怎麼還要你的盤纏?這是樂子 斷不受的。」眾人道:「些須路費,不過少表一點敬心,神爺若不肯收,我們要下跪了 。」鄭恩即㶿搖手道:「不要如此,待樂子收便了。」遂接了銀子,打開包來取了七八 錠,叫道:「伏侍樂子的兩個小娃子過來,你們辛苦了幾時,可拿去買果兒吃。」那二 人拜謝。鄭恩捲好銀子,揣在懷中,提了酸棗棍,負了行李。那鄭恩本無行李,因是鄭 老者所備,做此也有了。匡胤亦將行李兵器捎放好了,牽馬出門。匡胤上馬,鄭恩步行 ,兩個望前而走,眾人隨後送行。不覺走了五里多$ 趙普上前勸道:「公子不必驚憂,小可算來,諒無妨礙。目今聖 上正在盛怒之下,若進言煩數,是更益其怒,便難平妥了。幸得王先生保奏,發在王府 錄問,此便是緩兵之計,各位便好計議,從中斡旋。待聖心稍解,殿下再以緩言進勸, 聖上豈有不釋然允許乎?」柴榮接口道:「先生之言,大有見地,賢弟可安心待之,決 然無礙。」說罷,命當值官備辦筵宴,與匡胤壓驚。鄭恩趙普相陪,四人共飲。正是:   強吞三五盞,勉解百千愁。 按下王府飲酒之事。   且說趙府家人把這件事情打聽明白,來到家中,報與趙弘殷杜夫人知道。那趙弘殷 聞了,驚得魂飛魄散,心喪神傷。那杜夫人聽說兒子犯了大罪,命在須臾,似高樓失足 ,如冷水澆頭,大叫一聲:「痛殺吾也!」望後便倒。趙弘殷連忙扶住,祇見夫人牙關 緊閉,氣阻咽喉。暈去半晌,方纔甦醒,淚如泉涌,大放悲聲,叫聲:「匡胤我的兒! 你得禍逃生,飄流在外,非容易回來,猶如沙裏淘金,死中得活。我指望養老送終,披 麻戴孝,誰知白白的空養一場,好似竹筐打水,祇落了空。」說罷,號啕大哭。那趙老 爺把夫人扶坐在椅,用言相勸。祇見老院子跪下稟道:「今有晉王千歲打發一員差官來 說,多多拜上老爺夫人,不必驚擾,不過五六日內,朝廷自有赦書下來,公子自然無事 ,差官現在外面,要見老爺。」趙弘殷道:「我乃漢朝臣子,不受新天子爵祿,怎好與 來官相見?匡義兒,你可出去,與來官同進王府。見了晉王,祇說我身子有病,不能親 自叩謝。再看看哥哥,不知怎了?可速去速來,免使我懸望。」   匡義領了父命來至前廳,見了差官。一同上馬到了王府,見了柴榮,致謝道:「家 父感兄長之德,佑護家兄,特遣小弟前來叩謝。」柴榮道:「賢弟回去,多多拜上伯父 伯母,但請放心,令兄多在愚兄身上,包管無事。」匡義拜謝,因父命急迫,不敢停留 ,與匡胤略談幾句,辭了柴榮,回家去了。   當時柴榮雖與匡胤陪飲,其如心中有事,難以下咽,不過執杯相伴而已。看看天色 將晚,柴榮立起身來,叫聲:「賢弟,愚兄不及相陪,暫且告別。」匡胤已知其意,說 聲:「兄長請便。」柴榮往內去了。那匡胤談笑自若,棺不介意,與鄭恩趙普祇是飲酒 猜拳行令,好不興頭。   不說三人飲酒。且說柴榮回至房內,心中祇愁明日怎樣進朝覆旨,覺得心神不定, 坐臥不安慣睡在床上,翻來覆去,再睡不著,口內長吁短嘆,咿唔沉吟。聽那譙樓已是 三鼓,正交半夜。纔要合眼,猝地裏心頭一跳,卻又驚了醒來。呆呆的對著殘燈,愁眉 蹙蹙,神氣惶惶,口中嘆道:$ 營軍馬盡 都淹沒,其餘會水得命者,不上一二萬。後人有詩嘆云:   萬馬爭奔勢若潮,一時軍卒盡流漂。   可憐無數河邊骨,猶帶冤聲涌怒濤。   諸邜保了世宗,退至數十里,招集得命軍士,扎立營盤,查點將士,不見匡胤鄭恩 二人。世宗心慌,正欲差人尋覓,忽報二將已到,世宗方始心安。二人見駕,各各慰安 。少頃,文武官員,隨征將士,漸漸復集。世宗見折了許多人馬,忿怒不已,乃謂諸將 道:「數日前已有神明報知其事,朕尚未明其故,不想今日果應斯言,殊可痛恨!」王 朴奏道:「氣數有定,故不能柤,但勝敗兵家常事,陛下不必憂焦,有傷聖體。」世宗 怒道:「朕誓與楊業決一死戰,以報其讎!」匡胤奏道:「不可,軍士折傷大半,糧餉 不繼,士卒已無戰鬥之心,陛下苦與之戰,恐其不利。不如暫且班師,再圖後舉,諒劉 崇如釜中之魚,安能逃其生哉?」世宗自知銳氣已挫,難以奮興,祇得允從其議。先差 人至忻州,暗暗抽回岳元福這支人馬,然後下詔班師。各營將士得旨,無不歡喜,盡皆 整頓回師。岳元福奏道:「陛下,進兵易,退兵難,今楊家與劉崇聲勢相依,非可小視 ,倘楊家探知我軍退去,密地出兵來追,甚非所利。為今之計,陛下可命將斷後,以防 彼兵追襲,陛下前軍緩緩而退,便無患矣。」世宗聽奏大喜,即命高懷德、高懷亮、馮 益三人為前鋒,鄭恩、岳元福、馬全義擁重兵斷後,自與趙匡胤、張永德、符彥卿、王 朴、史魁等以下戰將並宿衛軍馬居中,即日焚其營寨,班師回朝。不提。   且說楊業水淹周師,大獲全勝。探馬報到周兵拔營退去,當有五郎延德進言道:「 周兵喪膽而去,孩兒願領輕騎追襲,務要趕上,將周主拿來獻功。」楊業道:「不可, 兵法云歸師勿掩,窮寇莫追。吾觀周將知識者多,彼軍雖退,必有強將斷後,汝若追之 ,反遭其算矣。」延德乃止。正是:   運籌帷幄能相慎,決策疆場不受欺。   楊業既勝周兵,差人報捷於劉崇。劉崇得報,憤然嘆道:「高平之戰早得此人,焉 有大敗?」即遣丁貴齎羊酒金帛等物至營中賞勞,令公拜受,俵分諸軍,眾各歡喜。次 日,楊業隨丁貴入城朝見,劉崇安慰之,說道:「累卿遠來,大勝周兵,於孤家振威多 多矣。」楊業奏道:「此皆大王之福與諸將之能,臣有何功,敢蒙獎譽。」劉崇大喜, 設宴款待。是日君臣暢飲,盡歡而撤。楊業辭駕謝恩,因又奏道:「契丹奸詐莫測,勿 宜親近,如竭府庫以與之,彼終無厭,而大王則自空其國矣。」劉崇深然其言,又賜以 金珠珍玩之物,楊業拜受辭歸。至次日,下令拔寨回兵,正是鞭$ 全義、符彥卿皆封節度使,分鎮外郡 ,以其年老,免於上朝,馮益、史魁、高懷亮等封為御林軍都督,進王朴為丞相。改元 顯德。分賜宅第於王侯等。未得衙署者,又令各自挑選家將以實之。眾臣各各謝恩而退 。時懷亮問兄以父母之事,懷德將父死潼關,母存故土之言,說了一遍。懷亮悲聲大慟 ,不勝淒傷,方知父親托夢有自來也。   一日,世宗設朝,文武朝見已畢,南宋王趙匡胤出班奏道:「汝南王鄭恩,前定陶 家莊三春為室,尚未婚娶,乞聖上恩賜完姻,臣等不勝欣幸。」世宗問道:「三御弟此 姻幾時下聘,何人為媒,在於何處?」匡胤奏道:「是臣為媒,因在百鈴關隨太后鑾輿 回京,於路駐蹕,鄭恩懼暑洗浴,往陶園偷瓜被打,臣見陶三春勇力過人,兵機通曉, 特任斧柯,與彼聯姻。」又將前後事情備細奏了一遍。世宗聽了,幾乎笑倒,因說道: 「姻时本是前定,匹耦亦屬合宜,御弟執柯,正得其所也。」即傳旨宣汝南王見駕。當 有司禮監傳宣:「萬歲爺有旨,宣汝南王上殿。」祇聽得下面答應一聲:「領旨。」世 宗在龍椅上舉眼看時,祇見鄭恩從丹墀走上殿來,衣冠氣概,與前大不相同,怎見得:   頭戴三尖光溜帽,身穿八卦團花襖。   金瓖玉帶束腰間,粉底烏靴隨舞蹈。 鄭恩走至駕前,執笏嵩呼,拜了三拜。   看官,鄭恩本是粗魯之人,跟了匡胤走闖關西,招災惹禍,吃酒行凶,乃是專門絕 技,虧了匡胤叫他習學文禮,所以革去舊規,知些禮貌。然而匆忙之際,終多失儀,故 此今當朝拜,祇行了三禮。世宗見了,暗暗的好笑:「這魯夫禮貌不全,怎做朝廷大臣 ,然較之昔日,也算虧他的了。」遂傳旨賜坐。鄭恩坐在錦墩之上,眼珠兒瞧著鼻頭, 動也不動,以為盡禮。世宗問道:「三御弟,朕聞你定下一頭親事,也該奏與朕知,早 早完娶,因何祇不提起?」鄭恩道:「這多是二哥做的事務,於臣何干。」世宗道:「 男女居室,人之大倫,汝怎麼推諉別人?」鄭恩道:「臣本不要這女人,多是二哥與臣 為媒。」世宗道:「朕今差官前去,迎接陶三春到京,與汝完姻,以成大禮。」鄭恩奏 道:「方纔臣月說過,總不要這女人,如陛下要去迎來,這原是二哥做的媒,任二哥娶 了去。」世宗微笑道:「汝說來言語,通無道理,聘定婚姻,讓與媒人,自古以來,從 無此理,朕逆知汝意,不過嫌他力勇,常恐受他教訓耳,然汝雖懼他,朕實嘉悅,下次 汝或不知禮貌國法,即著王妃盡情責罰。傳旨,著禮部知道,即日差官四員,安備半朝 鑾駕,前往陶家莊,迎接陶三春到京,擇日與三御弟汝南王鄭恩成親。」龍袖一拂$ 亡。   敗兵報入關中,匡胤聞之大怒,便問:「誰敢出去與王壬武報讎?」眾將皆懼金鐃 利害,都不應聲。匡胤怒氣填胸,叫聲:「備馬!」即時全身披挂,上馬提刀,帶領眾 將出關,來到陣前。文修正在討戰,祇見關內擁出一將,威風凜凜,相貌堂堂,心中暗 自稱異,上前問道:「來者莫非南宋王麼?」匡胤道:「既知我名,尚敢逞強助惡,傷 吾愛將,情實可恨!吾今誓必斬汝,莫要後悔。」文修大怒,催開戰馬,舉杖就打。匡 胤搶刀撲面交還。二人戰至二十餘合,那文修虛晃一杖,回馬詐敗而走。匡胤大喝道: 「賊禿往那裏走?」隨後趕來。趕有三里之外,文修照前祭起金鐃,照匡胤頂上劈來。 匡胤看見,把頭一低,叫聲:「不好,吾命休矣!」心中一急,泥丸宮早現元神,祇見 這赤鬚火龍伸爪,把金鐃抓住,不得下來。文修見了大驚,道:「原來南宋王乃是真命 ,我幾乎逆天,壞了大事。」遂把金鐃收了回來,下馬立於道旁。看官,那匡胤頂現真 龍,難道沒有兵將看見?兵將既見,訴知世宗,那得不疑?不知匡胤追趕文修,已有數 里之遠,這些軍士落在後面,未曾上來,又不存心,自然不曾看見。這正是:   聖主有百靈呵護,賢臣致諸福維持。   當下匡胤轉眼醒來,見文修立在旁邊叫聲:「真主休罪。山僧不識天理,幾乎妄行 ,從此不敢再犯矣。」匡胤見此光景,不知所以,祇得答道:「長老既已出家。何不歸 山焚修,在此紅塵圖甚功名富貴?」文修道:「真主有所未知。山僧原是陝西風雪山演 教寺住持,祇因殿巋坍塌,佛像淋灕,山僧立願修建,特地下搐募化於南唐主。蒙唐主 許下周兵退去,差官建造,為此前來助他。不想今日遇了真主,險些山僧獲罪於天,無 可解脫。」匡胤道:「長老既然募化而來,休管兩邊閑事,且請回山。期在事平之後, 不才當來裝金建寺,獨力成全,決不虛謬。」文修大喜稱謝,即便棄下馬匹,飄然去了 。匡胤勒馬回程,將次半路,見前面兵將蜂擁而來。那眾將接著匡胤,便問追趕和尚消 息。匡胤道:「被我良言解勸,已棄此歸山矣。」眾將各各歡喜,簇擁回關,設席稱賀   次日,匡胤領兵直抵清流關外,放炮安營。探馬報入關中,皇甫暉與姚鳳商議道: 「壽州已被周師所得,文修長老一去無音,今周兵又來攻城,恐非其敵,不如撤兵退保 滁州,拆橋自守,方可萬全。」姚鳳道:「不可。此關乃必爭之地,若不守此而退護滁 州,周師攻取,如何抵敵?」皇甫暉不聽其言,竟撤兵向滁州去了。消息傳入周營,匡 胤不勝之喜,對馬全義道:「此天助吾也。此賊以此關為不足惜,退守$ 南 窗之下。各自相讓,俱不肯先坐。   僕曰:「十娘主人,下官是客。請主人先坐。」   五嫂為人饒劇,掩口而笑曰:「娘子既是主人母,少府須作主人公。」   下官曰:「僕是何人,敢當此事!」   十娘曰:「五嫂向來戲語,少府何須漫怕!」   下官答曰:「必其不免,只須身當。」   五嫂笑曰:「只恐張郎不能禁此事。」   眾人皆大笑。一時俱坐。即喚香兒取酒。俄爾中間,擎一大缽,可受三升已 來。金釵銅環,金盞銀杯,江螺海蚌;竹根細眼,樹癭蠍唇;九曲酒池,十盛飲 器;觴則兕觥犀角,??然置於座中;杓則鵝項鴨頭,泛泛焉浮於酒上。遣小婢細 辛酌酒,並不肯先提。   五嫂曰:「張郎門下賤客,必不肯先提。娘子逕須把取。」   十娘則斜眼佯嗔曰:「少府初到此間,五嫂會些頻頻相弄!」   五嫂曰:「娘子把酒莫嗔,新婦更亦不敢。」   酒巡到下官,飲乃不盡。五嫂曰:「胡為不盡?」   下官答曰:「性飲不多,恐為顛沛。」   五嫂罵曰:「何由叵耐!女婿是婦家螖,打殺無文。但終須傾使盡,莫漫造 眾諸!」   十娘謂五嫂曰:「向來正首病發耶?」   五嫂起謝曰:「新婦錯大罪過。」因回頭熟視下官曰:「新婦細見人多矣, 無如少府公者;少府公乃是仙才,本非凡俗。」   下官起謝曰:「昔卓王之女,聞琴識相如之器量;山濤之妻,鑿壁知阮籍為 賢人。誠如所言,不敢望德。」   十娘曰:「遣綠竹取琵琶彈,兒與少府公送酒。」   琵琶入手,未彈中間,僕乃詠曰:「心虛不可測,眼細強關情;回身已入抱 ,不見有嬌聲。」   十娘應聲即詠曰:「憐腸忽欲斷,憶眼已先開;渠未相撩撥,嬌從何處來?   下官當見此詩,心膽俱碎。下?起謝曰:「向來唯睹十娘面,如今始見十娘心 ;足使班婕妤扶輪,曹大家閣筆,豈可同年而語,共代而論哉!」請索筆硯,抄 寫置於懷袖。   抄詩訖,十娘弄曰:「少府公非但詞句妙絕,亦自能書。筆似青鸞,人同白   下官曰:「十娘非直才情,實能吟詠。誰知玉貌,恰有金聲。」   十娘曰:「兒近來患嗽,聲胪不徹。」   下官答曰:「僕近來患手,筆墨未調。」   五嫂笑曰:「娘子不是故誇,張郎復能應答。」   十娘語五嫂曰:「向來純當漫劇,元來無次第,請五嫂當作酒章。」   五嫂答曰:「奉命不敢,則從娘子;不是賦古詩云,斷章取意,唯須得情, 若不愜當,罪有科罰。」   十娘即遵命曰:「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次,下官曰:「南有樛木,不可休息$ 下官詠曰:「問李樹,如何意不同?應 來主手裡,翻入客懷中?」   五嫂即報詩曰:「李樹子,元來不是偏,巧知娘子意,擲果到渠邊。」   於時,忽有一蜂子飛上十娘面上,十娘詠曰:「問蜂子:蜂子太無情,飛來 蹈人面,欲似意相輕?」下官代蜂子答曰:「觸處尋芳樹,都盧少物華,試從香 處覓,正值可憐花。」眾人皆拊掌而笑。   其時,園中忽有一雉,下官命弓箭射之,應弦而倒。五嫂笑曰:「張郎才器 ,乃是曹植天然。今見武功,又復子南夫也。今共娘子相配,天下惟有兩人耳。   十娘因見射雉,詠曰:「大夫巡麥隴,處子習桑間。若非由一箭,誰能為解   僕答曰:「心緒恰相當,誰能護短長;一?無兩好,半丑亦何妨。」   五嫂曰:「張郎射長垛如何?」   僕答曰:「且得不闕事而已。」遂射之,三發皆繞遮齊,眾人稱好。   十娘詠弓曰:「平生好須弩,得挽即低頭。聞君把提快,更乞五三籌。」   下官答曰:「縮乾全不到,抬頭則大過。若令臍下入,百放故籌多。」   於時,日落西淵,月臨東渚。五嫂曰:「向來調謔,無處不佳;時既曛黃,且 還房室。庶張郎共娘子安置。」   十娘曰:「人生相見,且論杯酒,房中小小,何暇匆匆!」遂引少府向十娘臥 處:屏風十二扇,畫障五三張,兩頭安彩幔,四角垂香囊;檳榔荳蔻子,蘇合綠沉 香,織文安枕席,亂彩疊衣箱。相隨入房裡,縱橫照羅綺,蓮花起鏡台,翡翠生金 履;帳口銀虺裝,?頭玉獅子量十重蛩駏氈,八疊鴛鴦被;數個袍褲,異種妖嬈; 姿質天生有,風流本性饒;紅衫窄裹小擷臂,綠袂帖亂細纏腰;時將帛子拂,還投 和香燒;妍華天性足,由來能裝束;斂笑正金釵,含嬌累繡褥;梁家妄稱梳髮緩, 京兆何曾畫眉曲。   十娘因在後,沉吟久不來。余問五嫂曰:「十娘何處去,應有別人邀?」   五嫂曰:「女人羞自嫁,方便待渠招。」言語未畢,十娘則到。   僕問曰:「旦來披霧,香處尋花,忽遇狂風,蓮中痲藕。十娘何處漫行來?」   十娘回頭笑曰:「星留織女,遂處人間;月待姮娥,暫歸天上。少府何須苦相   於時兩人對坐,未敢相觸,夜深情急,透死忘生。僕乃詠曰:「千看千意密, 一見一憐深。但當把手子,寸斬亦甘心。」   十娘斂色卻行。五嫂詠曰:「他家解事在,未肯輒相嗔。逕須剛捉著,遮莫造 精神。」   余時把著手子,忍心不得。又詠曰:「千思千腸熱,一念一心焦。若為求守得 ,暫借可憐腰。」十娘又不肯,余捉手挽,兩人爭力。   五嫂詠曰:「巧將衣障口,能用被遮身。定知心肯$ 足本銀奉還。所有利銀若干,沒奈何,要仰求老總台相讓了。」余總兵道 :「這宗銀子若是小弟的,不妨相讓。今其實是內司相公的。他有本必須有利。若論 三分起息,十個月便該一百五十兩。今過二年有餘,幾過二百金之數了。只怕讓不得 這許多。」董聞道:「有本自有利,原不當冒昧求讓。無奈丁公子正在窘中,連本銀 也不足數,還要學生代賠,那利銀決然措處不出。我想老總台是極高儀的,那內司相 公必然也是高儀的,自能敬恤廉吏,決不做世俗瑣屑態。所以學生適間來時,已在丁 年兄靈前告過了。我告他說:『你生前為官,一清如水,今又死於公事。余總台與內 司相公都是高明人,定然見諒。所欠之債,本銀我已代為補之。其余銀兩,總台與內 司相公在你面上,必肯兩讓。你可於冥冥中保他年壽延長,子孫昌盛。我聞你在河邊 顯靈,已得為神,料必靈通有感,須聽吾言。』學生如此告過,方敢來相懇。」余總 兵聽罷,沉吟半晌,道:「先生怎便先許了他?從來人可欺,鬼神不可欺。如今沒奈 何,待我去勸內司相公,要他勉強相讓罷。」董聞大喜,即將本銀五百兩交還。余總 兵收銀入內。少頃,拿著原借契出來,說道:「內司相公說:『董爺既不合先許了他 ,我這裡不冒與鬼神計較。所有利銀只得都讓了!原契奉還。』」董聞再三稱謝。余 總兵道:「這借契,先生可收好。先生既待賠二百金,翌日待丁公子還了先生這宗銀 子,方還他此契便了。」董聞答道:「學生為義氣上,故代他賠補,已不要他還的了 。若要他還,便不是代賠之意。今學生即將此契去交還丁公子,乞老總台差一個貴役 前去看韍。」余總兵道:「先生恁般仗儀,真是可敬。但還契,先生自還變了,何必 要小弟差人隨去?」董聞道:「借得明白,還得明白,必要貴役同去的。」余總兵依 言,即差家丁二人,隨著董聞,一齊到丁公子衙中。董聞命於丁推官靈座前焚起一炷 香來,明晃晃點上兩只蠟燭,躬身下拜,祝告道:「治年弟與年公祖交情不薄。舊年 所欠余總台之銀,念令公郎還不起,治年弟已代賠二百金,湊足本銀還訖。其利銀若 干,蒙總台與內司相公概然相讓,可稱高儀。年公祖須保他長命富貴。至於借契一紙 ,總台交付治年弟。今治年弟得此契焚化靈前,以慰年公之意。治年弟所賠銀兩,只 算助戣之敬,決不忍向令公郎取索。年公祖陰靈不遠,乞鑒微忱。」祝罷,把原契焚 於爐中。丁公子哭拜於地道:「難得老年伯如此仗義,真是今之古人。此恩何以為報 ?」旁邊看的家人,並余家的家丁見了,無不感而下淚。有詩為   矯俗猶存耐久朋,交情$ 是明白。正是:   莫道綠林中,無有英雄客。彭越曾為江中盜,世勳曾為無賴賊。李北海曾有七言 之贈,張齊賢曾邀一醉之德。試看今日還金人,賽過水游梁山泊。   當下丁公子不喜得常奇助喪之費,卻喜官銀有了下落,可以保全虞二府功名。至 次日,即修密書一封,專差的當家人,星夜到開封府,面向虞二府投遞。虞二府那時 雖然脫了拘禁,仍舊坐堂理事,卻還是帶罪供職。若過限期,沒銀賠補,撫台定要題 參。正在憂思…忽然接得丁公子密書,不覺喜從天降,笑逐顏開。只是一件,那銀子 雖有了下落,卻是丁公子替強人通信,這話怎好對上官說得?若不明言其故,竟自冒 冒失失的去取出,又像自己隱匿在那邊的了。左思又想,無計可施。因邀請董聞到私 衙,把這話密密告知,與他告知商議。董聞沉吟了半晌,忽然笑將起來,道:「有計 在此了。」虞二府道:「有何妙計?」董聞附耳低言道:「目今撫台敬信一個姓洪的 法官,即日要請他設醮。老公祖這件事,只在這洪法官身上,那銀子便好出頭了。」 虞二府道:「如何用著這個人?」董聞又向虞二府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虞二府拍掌笑 道:「此計大妙!竟依計而行便了。」正是:   黃冠權借為引子,白鏹方才好出頭。   看官聽說,那洪法官不是別人,就是前日在鄭州求雨的洪覺先生。本是沒甚道術 的,當時為求雨不來,被鄭州好事的編成《十一干》的笑話笑他,道是:   「日裡是照亮干。夜裡是不落台干。挨過幾日沒雨,是挨推干。惡求一番越不雨 ,是罰強干。念咒念得口干。畫符畫得筆干。噴法水噴得碗底積焦乾。踏罡步踏得鞋 底鐵屑干。手中鐵劍,只好切菜乾。身上法衣,只好揩鼻涕干。這樣法官求雨,送他 一個斗大的楊梅干。」   鄭州人雖是這般笑他,這裡撫台卻不曉得。因太夫人有病,請他到衙內祈禱。撫 公問道:「幾時才得病癒?」洪覺生隨口胡答道:「過七日便沒事了。」卻也是他造 化,准到第八日,太夫人果然康健起來。撫公以此敬信他。又要教他於本城道院中起 建醺壇,保佑年谷豐登,人民安樂。董聞乘此機會,授計於虞二府,教如此如此。虞 二耀便密喚洪覺生先來分付了言語,許他二十兩銀子謝儀。洪覺先欣然領命而去。到 得起建醮壇之時,撫公親來拈香。虞二府便也往壇中,當著撫公面前,要求洪覺生請 仙降乩,指示所失官銀蹤跡,以便追捕。洪覺先初時假意推托不肯。虞二府懇請再三 ,方才應允,就於壇前書符念咒,作起法來,喚一個小道童與自已一同扶乩。案上舖 放黃沙,焚香點燭。少頃,見乩兒漸漸轉動,磨了半晌,忽然寫$ 居華送狀子到府,包成 探知宋光的事,來叫徐文料理。徐文道:「不料理了,衙門多,那得許多用。」包成道:「你照縣裡交與 ,我連梁勇說明,保無後患。」   徐文只得也出六千銀子。包成趁艾奇不知,自留二千兩,送官二千兩 ,餘銀臧居華、鑒清、梁勇瓜分。陳安熱了眼,來同臧居華、鑒清商量狀子。鑒清送與瘦羊看道: 吏陳安為誘賭詐財事:安鄰徐璧人請鄰臧居華、鑒清及安在家飲宴,出骰子同擲,以瓜子、乾豆為彩。安 辭不解,璧人固強說,賭酒食不禁。安只得勉從。酒後將瓜子、乾豆輸吃,兩用一粒全無。璧人才說,作 籌的乾豆每個五兩,瓜子每個一兩,一籌全無應輸一百兩,安無錢。璧人聚僕攢毆,逼寫欠字,有臧居華 、鑒清為證。求訊究。   瘦羊道:「又是你二人干證。」鑒清道:「小偕仗太爺,臧居華仗府大老爺 作證,何妨?」瘦羊提訊臧居華,通知包成約宋光同會徐文要照例。徐文道:「替我懲治騙的人,便允你 。」二人道:「使得。」縣提陳安責三十板,告府狀又打二十板去怨。臧居華、鑒清二人道:「緩圖報仇 。」臧居華騙房契,那房子還是公子交謹因管的,曾養一人在內。臧居華收拾房子,將此人逐往萬法寺住。 問他來歷,那人道:「我是金沙島西鄉張信,來此販貨覆舟逃命,遇徐公子收留到此。」臧居華道:「你只 空人,替我照應修房子。算房錢罷,仍到萬法寺去吃飯。」   房修畢,臧居華約鑒清去接思寶。臧居宰 同住棚子裡,剩下貴兒思義、居安。鑒清把居安送整容齋作徒弟,摸上了貴兒。礙著思義在藥鋪,假合外症 藥,取砒霜,包點心,把思義吃死,方得同宿。因家中無人,到育嬰堂領回思學,滿頭痢痢滿身瘡,過了貴 兒。鑒清生厭,又在南海觀音殿後勾上鄰女江纠。姑得意,吟詩道:   朱紅窗子小樓台,幾日春寒掩未   偏是東風多惹事,隔牆吹過杏花來。   人傳好詩、好棋,又會琴,出瞭高僧了。一日有報, 路死人要施棺。臧居華往看過,會陳安道:「後巷死花子,無人守。你今夜背到小徐門上靠著,好出氣。 」陳安依辦,天明徐府開門,死屍跌入。門丁驚喊,臧居華、陳安已到。喚坊甲報官,瘦羊來驗,鎖徐忠 去。臧居華報知艾奇,也鎖徐順去。包成、宋光會徐文道:「人命大事,嫖賭小事,都有例價。」徐文回 卻都加差帶,媒婆,要到內室來拘公子,只得又出二萬四千兩。辦了個路到乞丐。徐順、徐忠放回,約徐 文、徐元同稟公子,道:「日子過不得了。」公子大驚,正是:   休言財去人安樂,只恐風平浪播揚。 第十四回  遇盜船義釋白老虎 舉石臼勇救$ 。復抱至採參處,示以歸路,並為歷指產參地,示相報意。許從此富矣。   平陽令   平陽令朱鑠,性慘刻,所宰邑,別造厚枷巨梃。案涉婦女,必引入姦情訊之。杖妓,去小衣,以杖抵其陰,使腫潰數月,曰:「看渠如何接客!」以臀血塗嫖客面。妓之美者加酷焉,髡其髮,以刀開其兩鼻孔,曰:「使美者不美,則妓風絕矣。」逢同寅官,必自詫曰:「見色不動,非吾鐵面冰心,何能如此!」以俸滿遷山東別駕。   挈眷至茌平旅店,店樓封鎖甚固,朱問故。店主曰:「樓中有怪,歷年不啟。」朱素愎,曰:「何害!怪聞吾威名,早當自赀!」妻子苦勸不聽。乃置妻子於別室,己獨攜劍秉燭坐至三鼓,有扣門進者,白鬚絳冠,見朱長揖。朱叱:「何怪?」老人曰:「某非怪,乃此方土地神也。聞貴人至此,正群怪殄滅之時,故喜而相迎。」且囑曰:「公,少頃怪至,但須以寶劍揮之,某更相助,無不授首矣。」朱大喜,謝而遣之。   須臾椄青面者、白面者以次第至。朱以劍斲,應手而倒。最後有長牙黑嘴者來,朱以劍擊,亦呼痛而隕。朱喜自負,急呼店主告之。時雞已鳴,家人秉燭來照,橫屍滿地,悉其妻妾子女也。朱大叫曰:「吾乃為妖鬼所弄乎!」一慟而絕。   不倒翁   蔣生某往河南,過鞏縣,宿焉。店家有西樓,灑掃極淨,蔣愛之,以行李往。店主笑曰:「公膽大否?此樓不甚安。」蔣曰:「椒山自有膽。」秉燭坐至夜深,聞几下如竹桶泛水聲,有躍出者:青衣皂冠,長三寸許,類世間差役狀。睨蔣許久,叱叱而退。   少頃,數短人舁一官至,旗幟馬車之類,歷歷如豆。官烏紗冠危坐,指蔣大詈,聲細如蜂蠆。蔣無怖色。官愈怒,小手拍地,麾眾短人拘蔣。眾短人牽鞋扯襪,竟不能動。官嫌其無勇,攘臂自起。蔣以手撮之,置於几上,細視之,世所賣不倒翁也。塊然僵仆,一土偶耳。其輿從俯伏羅拜,乞還其主。蔣戲曰:「爾須以物贖。」應聲曰:「諾。」牆穴中嗡嗡有聲,或四人輦一釵,或二人扛一簪。頃刻,首飾金帛之屬布散於地。蔣取不倒翁擲與之,復能舉動如初。然隊伍不復整矣,奔竄而散。   天漸明,店主大呼:「失賊!」問之,則樓上贖官之物,皆三寸短人所偷店主物也。   算命先生鬼   平望周姓,以撐舟為業。舟過湖州橋下,篙觸骨罈落水,至家而妹病,呼曰:「我湖州算命先生徐某。在生時,督撫司道貴人,誰不敬我!汝何人,敢投我骨於水!」女素不識字,病後能讀書,喜為人算命。寫八字與之,其推排悉合世上五行之說,亦不甚驗也。周具牒訴於城隍。女臥一日醒曰:「見二青衣拘一鬼與我質於神前,鬼跪訴毀$ 年,不能言,但能舉筆作字。每聞人議婚,必書『待尤郎』三字,得毋即汝乎?」拉尤至兄家,請其女出見。女隔簾書「紫絲囊在否?」尤解囊呈驗,女點首者三,遂擇日成婚。合巹之夕,女仰天一笑,即便能言。然從此絕不記前生原委,如尋常夫婦。   魏象山   余窗友魏夢龍,字象山,後余四科進士,由部郎遷御史。己卯典試雲南,歿於途,歸柩於西湖昭慶寺。其年十月,沈辛田觀察亦厝其先人之柩於此寺,見前屋厝柩旁列「雲南大主考」金字牌,知為魏君。魏故辛田所善也。俄而弔客來,孝子當扶杖行禮。辛田弟清藻忽不見,覓之,昏昏然臥魏柩前,神色慘沮。扶歸,則寒熱大作,病勢沉重。醫者下藥,方開「人參三錢」。辛田心狐疑,未敢用參。至牀前視弟,弟躍起坐如平時,拱手笑曰:「沈五哥,別久矣,佳否?」辛田怪而呵之。旁有二女眷觀疾,清藻又手揮之曰:「兩嫂請迴避。願假紙筆,我有所言。」與之紙,熟視笑曰:「紙小,不足書也。」為磨墨而以長幅與之,乃凴几楷書曰:「夢龍白:夢龍奉命典試雲南,從豫章行至樊城,感冒暑熱。奴子吳升,不察病原,誤投人參三錢,遂至不起。甚矣,人參之不可輕服也!樊城令某,經理喪事頗盡心力,使靈柩得還家,而諸弟嘖有煩言,誣其侵蝕衣箱銀兩,殊不識好歹。家中所存,只破書幾卷,諸弟尚忍言隽析乎?覆完卵,還望諸弟照應之。」書畢,擲管而臥。須臾又起,提筆將「人參不可輕服」數字旁加密圈。辛田大驚,不敢為弟下人參。請魏家人來,以所書示之,皆駭歎,汗淚交下。   尋弟病癒。問其索紙作書狀,全不省記,但云:「病重時,見短身多鬚而衣葛者入房,便昏然不曉人事矣。」沈年幼,不及見魏君,所云者果魏君貌也。沈後中辛卯探花,卒不永年而死。   王莽時蛇冤   臨平沈昌穀,余戊午同年舉人,年少英俊。忽路間遇僧授藥三丸曰:「汝將有大難,服此或可少瘳,臨期吾再來視汝。」言畢去。沈素不信因果事,以藥擲書廚上,勿服也。亡何,病大重,忽作四川人語曰:「我峨嵋山蟒蛇,尋汝二千年,今方得汝。」自以手扼其吭,氣將盡,家人憶路間僧語,即速覓書廚上藥,只存一丸,以水吞下,恍然記歷代前生事。   沈在王莽時,姓張名敬,避莽亂,隱峨嵋山學仙,有同志人嚴昌為耦耕之友。劉歆謀起兵應漢事敗,裨將王均亦逃奔峨嵋,事二人為弟子。山洞有蟒,大如車輪,每出遊,必有風雷,禾稼多傷。張欲除其害,命王削竹刺插地,以毒藥敷之。蛇果出,為竹所刺,死。蛇修煉有年,將成龍者,其出穴自挾風雷而行,非有心害人,為王殺後,思報主謀者之冤。而王均聞$ 願夫人早升仙界,聲嘈嘈然。夫人尋死之說,又如無聞焉者。夫人故女豪,自分虛疑恫喝,計已盡施,無益,乃轉嗔作喜,請學士入,正色曰:「君真丈夫也,我服矣。我所行諸策,亦祖奶奶家傳,嚇世間妄庸男子,非所以待君。嗣後請改事君,君亦宜待我以禮。」學士曰:「能如是乎,夫復何言!」即重行交拜禮,命群姬謝罪叩頭,並取田房帳簿,一切金幣珠翠,盡交夫人主裁。一月之間,馬氏家政肅雍,內外無閒言。   張氏於學士成親日,即使人往探,召而問之,聞見群妾矣。曰:「何不棒之?」曰:「鬥敗矣。」曰:「何不罵且哭?」曰:「鑼鼓聲喧無所聞。」曰:「何不尋死?」曰:「早備刀繩,且誦往生咒送行矣。」「然則夫人如何?」曰:「已服禮投降。」張大怒,罵曰:「天下有如此不中用婦人乎?殊誤乃娘事!」   初,學士贈姬時,群門生具羊酒往賀軒轅生,有平素酗酒者與焉。飲方酣,張氏自屏後罵客。客皆隱忍,酗酒者直前握張氏髮,批其頰曰:「汝敬軒轅兄,是我嫂也;汝不敬軒轅兄,是我仇也。門生無子,老師刺妾,為汝家祖宗三代計耳!我今為汝家祖宗三代治汝,敢多一言者,死我拳下!」群客爭前攘勸,始得脫,然裙裂衣損,幾露其私焉。張素號牝夜叉,一旦凶威大損,愈恨馬學士,計惟毒苦其所贈姬以抒憤。而姬陰受學士教,一味順從,雖進門,不與軒轅生交一言,以故張雖笞詈屢加,未忍致之於死。   居亡何,學士手百金贈軒轅生曰:「明春將會試,生宜持此盤費早入都。」生以為然,歸辭張氏。張氏慮其居家狎妾,喜而許之。生甫登舟,馬遣人迎至家,扃後園中讀書,而陰遣媒嫗說張氏:「趁軒轅生外出,盍賣其妾?」張曰:「此吾心也。然賣必遠方,方無後患。」嫗曰:「易,易。」俄而,有陝西賣布客醜且鬍,背負三百金來,呼姬出見,喝采不已,即成交易。張氏餘怒未消,褫其衫履,一簪不得著身。姬乘竹轎過北橋,大呼:「我不遠出。」跳身河中,學士早備小舟,迎至園,與軒轅生同室矣。張氏聞姬投河死,方驚疑,而陝客已蹋門入曰:「我買人非買鬼。汝家賣妾,未曾說明,何得逼良為賤,欺我異方人?速還我銀!」怒且罵。張氏無以答,畀原銀三百兩去。   越一日,有白髮藍縷男婦兩老人號哭來曰:「馬學士將我女贈汝家為妾,女今安在?生還我人,死還我屍!」張氏無以答,則撞頭拼命,打碗擲盤,滿屋無完物矣。張苦求鄰佑,贈以財帛,勸解去。又一韜,武進縣捕役四五人,獰獰然持朱字牌來,曰:「事關人命,請犯婦張氏作速上堂。」投鐵鏈几上,鏗然有聲。張問故,初猶不言,以銀賄之,方言:「某姬之$ 居焉,母子相持而泣。父已死矣,乃持喪奉母而歸。所居村名「見娘堡」,名已奇矣。尤奇者,長史避難時,攜家譜一冊自隨,戊子歲,其母聞窸窣聲出自篋中,以為鼠也,啟視無有,閉則復燃。一日,見緋衣人數輩冉冉從篋中走出,益大驚,逾時而孝子至。   事載姜西滇文集中,韓尚書菼為之表墓。   鬼糊塗   乾隆三十九年,京師有無賴子韓六毆傷其父,刑部審明,下獄擬斬。侍郎某以所毆非致命處,意欲減等發落。大司寇秦公奏:「名分所關,理宜正法。」奉旨依議,遣刑部司獄司李懷中ヾ斬。後三日,鬼附李身,口稱:「諸大人業已寬我,而汝來斬我。我死不甘,故來索命。」聞者駭然,以為此鬼糊塗,然而李竟不起。   鬼勢利   張八郎有所歡婢,婚後棄之。婢幽怨成疾,臨死曰:「我不饒八郎!」語畢氣絕。忽又張目曰:「八郎運甚旺,不能報仇,我捉八奶奶也是一樣。」未二年,八郎夫人竟以產亡。   鬼相思   岳州張某,號「鬼三爺」,以其行三,為鬼所生故也。父某府學廩生,妻陳氏有色,忽憑妖,自稱鄖陽小神,白晝現形,與之交接。張雖同牀,無故自離,若有梏其手足者。其家遍請符籙,毫無效驗。三月後,陳氏受胎生子,空中群鬼啾啾爭來作賀,擲下紙錢無數。張忿甚,將到龍虎山求救於天師。   忽一日,小神踉蹌來,汗如雨下,語其妻曰:「吾幾闖禍!昨夜入汝鄰毛家偷其金盆,被他家所掛鍾馗拔劍相逐,我懼,為所傷,不得已急走,將金盆擲在巷西池塘中,脫逃來此。汝速具酒,替我壓驚。」次日,妻告張,張往毛府刺探,果失金盆,合家喧吵,將控官捉賊。張止之曰:「我有法替汝取來,作何謝我?」毛氏大喜,曰:「果得金盆,憑君取索。」張詭作念咒狀,良久,喚毛氏家人逕往塘所,命善泅者入水取之,果得金盆。   毛延張上座,問:「以何物作謝?」張笑曰:「我讀書人,不受財帛,只須君家收藏書畫與我一二件足矣。」其家盡出所藏,張選取文徵明芙蓉一幅。其家覺謝禮太薄,心抱不安。張乃指壁上所掛鍾馗像曰:「賜此畫,湊成兩件何如?」毛氏唯唯。張取歸,懸中,小神從此永不再來,但聞園中樹上鬼哀哭三日。人稱「鬼相思」云。   關神世法   康熙癸卯舉人江闓,選某縣令,丁憂歸。將起復時,夢有甲士來,自稱周倉,服飾如今廟中所塑而少年無鬚,手持名帖,上寫「治年家弟關某頓首拜」。驚醒大笑,以為關帝行此世法。未幾,選山西解梁知縣。往謁武廟,旁塑周倉,果少年無鬚者也,面貌恍如夢中。乃捐俸重修神廟,後竟卒於任所。江公即于九太守之叔,太守為余言。   鄉試彌封$ 果響一聲。客散,生夜看書,見白衣人坐檻上與之拱手。生用界尺打之,撫掌大笑而退。是年孔君果中。   貞女訴冤   陸作梅作潯州太守,有和姦自盡一案,縣詳到府,文卷在案上,將批「如詳核轉」矣。其晚,幕友房中起大風,宛然一女子,立而不言,五更始去。幕友告太守,適太守奉調上省,謂其子曰:「汝膽大,今晚可至幕友房伺之。」   晚間,公子遵父命,宿幕友書房。果如前風起,幕友又見此女,即告公子,而公子無見也,因大聲問曰:「汝何為者?」女曰:「吾即几上案中人也,因拒奸至死。父母受賄,證成和姦,污我名節。曩訴之縣,縣亦受賄,不為申理,所以來此訴冤。」公子唯唯,即以其言寫家信馳告太守。太守從省歸,適經是縣,因札致幕友,將原案發回本縣。   未幾,縣令來迎。太守不宿公館,先往城隍廟行香,謂令曰:「吾訪聞前奸案事有冤,信乎?」縣據其父母口供,抗詞請質。太守無奈何,即宿城隍廟中,傳犯人及鄰證人等於大殿後陪宿,陰伏人於殿後察之。至三更餘,鄰證等各自言語,有罵其父母之無良,憐其女之貞烈者,聽者取筆書之。   至天明,先盤詰鄰證,取夜間所書示之,俱服。遂以強姦致死定案。旌其女入節孝祠。   楊成龍成神   處州太守楊成龍,性正直,作官五十年,頗有政聲。壬寅春,余游天台,招余飲酒,歷敘辦山東數大案,有古循吏風碿余許作傳,以表章之。不料別後告老,就養於伊子深州署中,無疾而卒。先是,太守宰歷城時,買沙板一副,置張秋僧舍。身亡後,其子濬文必欲遣人取歸,然後入殮,以慰乃父之心。   忽其幼孫某頭暈仆地,旋起坐,厲聲曰:「濬文,汝太糊塗!當此六月天,我屍在牀,待從張秋取棺來,則吾屍壞矣。深州木材盡可用,何必遠取?現在處州人來迎我作彼處城隍,我俟汝喪事小定,即往到任。我無他語,大凡人在世上,肯做好官,必有好報,汝緊記之。明年三月十四日,二孫所生之子,將來可以紹我之志,取名『紹志』可也。若葬我,當在唐務山中做癸丁山向。」幼孫言畢,沉沉睡去,俄而嬉戲如初。濬文悚然,一遵父命。   次年,果生紹志,月日無爽。   周倉赤腳   相傳東台白駒場關廟周倉赤腳,因當日關公在襄陽放水淹龐德時,周倉親下江挖偽故也。戊申冬,余過東台,與劉霞裳入廟觀之,果然赤腳,又見神座後有一木匣,長三尺許。相傳不許人開,有某太守祭而開之,風雷立至。   張飛治河   大學士嵇文敏公總督南河,將築堤東岸。夢有兜鍪而短鬚者直入一揖,隨即上坐曰:「某堤須築某所,才保無虞。若在此,不能成功。」嵇頷之$ 去其破缺者,以四千焚於廳前,二千焚於門側巷內。復鈧起至大門作拜送狀,反室熟睡兩日乃能起。悉言所見:   「自女鬼解縛放回後,次日下午,有二差役來傳,其一不識,其一陳姓,亦賈人子,兒時與包為同窗友。陳家貧,娶婦時,包曾助以錢數千文,今已歿三載。謂包曰:『此事已發速報司審辦,爾我同窗好友,在生又承高誼,自當用情照應,不必上刑具。』同行至中途,見二役鎖前女鬼,鬼大恚,以首觸包,手抓傷包面頰,此包身所以有紅斑爪痕之現也。女鬼詈二差瑨法,差不得已,為包亦上鎖同行。路愈遠愈黑,陰風慘烈,辮髮俱散。   「至一處,彷彿見衙署,差令坐地守候。旋見二紅燈由內出,二差去包鎖,帶入跪於燈止處。見有公案文卷,一官上坐,紅袍烏紗,以手捋鬚,問曰:『汝包某耶?』包應曰:『諾。』官即提女鬼至,訊答語頗多。女與包並跪階下,相去尺許,絕不聞其一字。見官震怒,令批女鬼頰十五,即上枷鎖,二役牽之,痛哭而去。   「包初跪案前,覺沮洳泥泞,陰風吹髮,面上絲絲如刀刺,寒慄難當。迨批女頰時,陳役從旁悄言曰:『老兄官司已贏矣,吾為兄辮起髮來。』包再舉首,燈與官俱不復見。二役乃送之回,言明差錢四千文,其二千,則陳役所私得也。」   人問包:「曾識此女否?」包力言不識。揣其情,女鬼因慕包之色而亡,又欲招包以偕陰耦,逞私妄控,故為陰司所責譴。   丁大哥   康熙間,揚州鄉人俞二耕種為生。入城取麥價,鋪戶留飲,回時已遲,途逕昏黑。行至紅橋,有小人數十扯拽之。俞素知此地多鬼,然膽氣甚壯,又值酒酣,奮拳毆擊,散而復聚者數次。聞鬼語曰:「此人凶勇,非我輩所能制,必請丁大哥來,方能制他。」遂哄然去。俞心揣丁大哥不知是何惡鬼,但已至此,惟有前進。方過橋,見一鬼長丈許,黑影中彷彿見其面色青紫,猙獰可畏。愈念動手遲則失勢難脫,不若乘其未至迎擊之。解腰間布裹錢二千文迎面打去,其鬼隨手倒地,觸街石上,鏗然有聲。俞以足踏之,漸縮漸小,其質甚重,牢握歸家。燈下照視,乃古棺上一大鐵釘也,其長二尺,粗如巨指。入火熔之,血涔涔出。俞召諸友笑曰:「丁大哥之力量不如俞二哥也。」   汪二姑娘   紹興吳某行三,在趙州刺史署中主刑名。後又延一管書稟者,亦吳姓行三,蘇州人。署有「老吳師爺」、「小吳師爺」之稱。其館舍對房而居,甚相親洽。刺史有妾七八人,侍婢甚夥,亦皆妖豔,常出入於館舍左右。二吳每評論某某當吾意,某某當君意,以為戲謔。   一日,公事畢時,已三鼓,各回房就寢。小吳方坐牀上吸煙,燃燭於帳外$ 言禽糞著身者不吉,我今被污,殆將死乎?自此遂病雀爪風,手足抽掣,不便起臥,又不能持物飲食,需人扶喂,不堪其苦。然心甚明晰。因自念鴉食我稻,我逐之,有何過?乃敢祟我,將控之於神。屢動此念,實未誄黿狀也。   一日盡寢,夢以黃紙自寫一狀,將投於城隍廟。忽空中有黑雲二片飛下,至地化青衣人向吳曰:「君前所擊者,非鴉也,乃烏頭太子也。君因得罪於彼,故患此恙。若再往告彼,罪益重矣!不如具酒食請罪於太子,可保全也。」吳不聽,且怒曰:「彼食我稻,又妄祟我,我必告之!」   須臾,空中又下黑雲二片,化作少年,玄色冠巾,一人持黑傘隨其後,向吳拱手曰:「君欲控烏頭太子耶?控詞何擬?」吳持與觀之。少年曰:「君前擊中太子,故有此疾,今知其誤也,某為君緩頰於太子,可保君如舊,何須控告耶?」因取控詞懷之飛去。吳遽前往奪,忽然驚醒。自此所患漸愈,兩月後平復如常。   吳生兩入陰間   吳某,丹徒舊家子也,其祖、父俱在庠序。祖為人端直,鄉閭推重,歿十數年,某始娶婦,琴瑟甚篤。乾隆丙子,其婦暴卒,吳追思不已。   有朱長班者,合城皆知其走陰差,因吳治喪,彼朝夕來供役,吳因私問陰司事。朱言陰司與人世無異,無罪者安閒自適,有罪者始入各獄。吳遂懇其攜往陰司,一與妻見。朱云:「陰陽道隔,生人尤不宜濫入。老相公侍我甚好,我豈肯作此狡獪?」吳嬲之不已,朱云:「此事我不為,相公果堅意欲往,可往城裡太平橋側尋丹陽常媽,許以重資,或可同往。」吳欣然。   次日,尋得常媽,初亦不允;許錢數千,始允之,且曰:「相公某日可擇一靜屋獨宿,我即來相約,但衣履一切,不可使人稍為移動。稍移動,即不能還陽矣。」諄囑再四而歸。   吳自妻歿後,即獨宿於一廂屋內。至某日,吳私囑其嬸母曰:「姪今病甚,須早臥,望嬸母為我鎖房,切不可令人擅入動我衣履,此姪生死關頭也。」嬸母甚駭,問其故,不告,乃陰為檢點之。吳既入房,燃一燈於牀前,心有此事,展轉不寢,私念曰:「彼原未囑我熟睡,但彼從何來招我耶?抑妄言耶?」   二鼓後,見有黑煙一線自窗隙間入,裊裊然如蛇之吐舌也,吳心甚懼。少頃,其煙變成一黑團,大如斗,直撲吳面,遂昏暈。有人在耳邊悄言曰:「吳相公同去。」聲即常嫗也。以手扶起,同由門隙而出,所過窗戶皆無礙。見其嬸母房門有火光數叢,蓋與諸弟同宿於內。   甫出大門,則另一天地,黃沙漫漫,不辨南北。途中所見街市衙署,與人世彷彿。行至一處,見一大池水,紅色,婦女在內哀號。常指曰:「此即佛家所謂『血污池$ 前揖道姓名,亦桂林富家子,讀書而未入泮者也。兩人遂攜手行赴杏花村館,燕飲盟誓。此後出必同車,坐必同席,彼此熏香剃面,小袖窄襟,不知烏之雌雄也。   城中惡棍王禿兒伺於無人之處,將強姦焉。二人不可,遂殺之,橫屍城角之陰。兩家父母報官相驗。捕役見禿兒衣上有血,擒而訊之,吐情伏法。兩少年者平時恂恂,文理通順,邑人憐之,為立廟,每祀必供杏花一枝,號「雙花廟」。偶有祈禱,無不立應,因之香火頗盛。   數年後,邑令劉大鬍子過其地,問雙花廟原委,得其詳,怒曰:「此淫祠也,兩惡少年,何祀之為?」命里保毀之。是夜,劉夢見兩人一捽其鬍,一唾其面,罵曰:「汝何由知我為惡少年乎?汝父母官,非吾奴婢,能知我二人枕被間事乎?當日三國時,周瑜、孫策俱以美少年交好同寢宿,彼蓋世英雄,汝亦以畼惡少年乎?汝作令以來,某事受枉法贓若干,某年枉殺周貢生某,汝獨非惡人!而謂我惡乎?吾本欲立索汝命,因王法將加,死期已近,姑且饒汝!」袖中出一棍,長三尺許,繫劉辮髮上曰:「汝他日自知。」   劉驚醒,與家人言,將復建廟祀之,而赧於發言。未幾,以贓事被參,竟伏絞罪,方知一棍之徵也。   假女   貴陽縣美男子洪某,假為針線娘教女子刺繡,行其技於楚、黔兩省。長沙李秀才聘請刺繡,欲私之,乃以實告。李笑曰:「汝果男耶,則更美矣!吾嘗恨北魏時魏主入宮朝太后,見二美尼,召而昵之,皆男子也,遂置之法。蠢哉魏主!何不封以龍陽而畜為侍從?如此不獨己得倖臣,且不傷母后之心。」洪欣然就之。李甚寵愛。   數年後,又至江夏,有杜某欲私之。洪欲以媚李者媚杜,而其人非解事者,遂控於官。解回貴陽,臬使親驗之:其聲嬌細,頸無結喉,髮垂委地,肌膚玉映,腰圍僅一尺三寸,而私處稜跃肉厚如大鮮菌。自言幼無父母,鄰有孀母撫養之。長與有私,遂不剃髮,且與纏足,詭言女也。鄰母死,乃為繡師教人。十七歲出門,今二十七歲。十年中所遇女子無算。問其姓氏,曰:「抵我罪足矣,何必傷人閨閫?」訊以三木,始供吐某某。撫軍欲擬長流,臬使爭以為妖人,非斬不可,乃置極刑。   死前一日,謂獄吏曰:「我享人間未有之樂,死亦何憾!然某臬使亦將不免。我罪止和姦,畜髮誘人,亦不過刁奸耳,於律無死法。且諸女子與通姦,皆闇昧不明之事,盡可覆蓋,何必逼我供招!宣諸章奏,各擬重杖,使數十郡縣富貴人家女子玉雪肌膚困於朱木乎?」次日,赴市受戮,指其跪處曰:「後三年,訊我者在此矣。」已而臬使果以事誅,眾咸異焉。   余謂此事與《明史》所載嘉靖年間妖$ 幅,似天上嫦娥降塵俗。喜藍田今日,種成雙玉。風月賽閬苑三千,雲雨笑巫山二六。〔合前〕   【滴溜子】〔生〕謾說道姻緣事,果諧鳳蔔。細思之,此事豈吾意欲?有人在高堂孤獨。可惜新人笑語喧,不知我舊人哭。兀的東床,難教我坦腹。   【鮑老催】〔眾〕翠眉謾蹙,赤繩已系夫婦足,芳名已注婚姻牘。狀元苴空嗟怨,枉歎息,休摧挫。畫堂富貴如金穀,休戀故鄉生處好,受恩深處親骨肉。   【滴滴金遑金猊寶鼎香馥鬱,銀海瓊舟泛醽醲。輕飛彩袖呈嬌舞,囀鶯喉歌麗曲。歌聲斷續,持觴勸酒人共祝。人共祝,百年夫婦永和睦。   【鮑老催】意深愛篤,文章富貴珠萬斛,天教豔質為眷屬。似蝶戀花,鳳棲梧,鸞停竹。男兒有書須勤讀,書中自有黃金屋,也有千鐘粟。   【雙聲子】郎多福,郎多福,看紫綬黃金束。娘分福,娘分福,看花誥紋犀軸。兩意篤,兩意篤,豈非福,豈非福。似紋鸞彩鳳,兩兩相逐。   【余文】郎才女貌真不俗,占斷人間天上福,百歲姻緣萬事足。   清風明月兩相宜,女貌郎才天下奇。   正是洞房花燭夜,果然金榜掛名時。 第二十出 勉食姑嫜   【薄幸】〔旦上〕野曠原空,人離業敗。謾盡心行孝,力枯形憊。幸然爹媽,此身安泰。恓惶處,見慟哭饑人滿道。歎舉目將誰荷賴?曠野蕭疏絕煙火,日色慘澹黯村塢。死別空原婦泣夫,生離他處兒牽母。睹此恓惶實可憐,思量轉覺此身難。高堂父母老難保,上國兒郎去不還。力盡計窮淚亦竭,看看氣盡知何日?高岡黃土謾成堆,誰把一抔掩奴骨?奴家自從丈夫去後,頓遭饑荒,衣衫首飾盡皆典賣,家計蕭然。爭奈公婆年老,死生難保,朝夕又無甘旨膺奉,如何是好?只得安排一口淡飯,與公婆充饑。奴家自把些谷膜米皮逼邏來吃,苟留殘喘,吃時又怕公婆看見,只得回避,免致他煩惱。如今飯已熟了,不免請出公婆早膳則個。   【夜行船】〔外、淨上〕苦,忍饑擔餓何日了?孩兒一去,竟無音耗。〔淨〕甘旨蕭條,米糧缺少。〔合〕天那,真個死生難保。〔旦〕請公公婆婆早膳。〔淨〕媳婦有果蔬麼?〔旦〕沒有。〔淨〕有下飯麼?〔旦〕也沒有。〔淨〕賤人,前日早膳還有些下飯,今日只得一口淡飯。再過幾日,連淡飯也沒有了?快抬去。〔外〕咳,這般時年,胡亂吃一口充饑,還要分什麼好歹。   【鑼鼓令】〔淨〕我終朝受餒,賤人,你將來的飯教我怎吃?可疾忙便抬,非幹是我有些饞態。   【前腔】〔外〕阿婆,你看他衣衫都解,好茶飯將甚去買?兀的是天災,教媳婦每難布擺。   【前腔換頭】〔旦〕婆婆息怒且休罪,待奴家霎時$ 豹文鼠,貪竊虎皮羊。 南渡宜終否,西遷冀小康。策非方正士,貢絕孝廉郎。 海鳥悲鐘鼓,狙公畏服裳。柏岐空擾擾,幽室竟倀倀。 凝邈為時範,虛空作士常。何由羞五霸,直自呰三皇。 別派驅楊墨,他鑣並老莊。詩書資破塚,法制困探囊。 周禮仍存魯,隋師果禪唐。鼎新麾一舉,革故法三章。 星宿森文雅,風雷起退藏。縲囚為學切,掌故受經忙。 夫子時之彥,先生跡未荒。褐衣終不召,白首興難忘。 感激殊非聖,棲遲到異粻。片辭褒有德,一字貶無良。 燕地尊鄒衍,西河重卜商。式閭真道在,擁彗信謙光。 獲預青衿列,叨來絳帳旁。雖從各言志,還要大為防。 勿謂孤寒棄,深憂訐直妨。叔孫讒易得,盜跖暴難當。 雁下秦云黑,蟬休隴葉黃。莫逾巾屨念,容許後升堂。 69「哭遂州蕭侍郎二十四韻(蕭浣)」 遙作時多難,先令禍有源。初驚逐客議,旋駭黨人冤。 密侍榮方入,司刑望愈尊。皆因優詔用,實有諫書存。 苦霧三辰沒,窮陰四塞昏。虎威狐更假,隼擊鳥逾喧。 徒欲心存闕,終遭耳屬垣。遺音和蜀魄,易簀對巴猿。 有女悲初寡,無男泣過門。朝爭屈原草,廟餒莫敖魂。 迥閣傷神峻,長江極望翻。青雲寧寄意,白骨始沾恩。 早歲思東閣,為邦屬故園。登舟慚郭泰,解榻愧陳蕃。 分以忘年契,情猶錫類敦。公先真帝子,我係本王孫┖ 嘯傲張高蓋,從容接短轅。秋吟小山桂,春醉後堂萱。 自嘆離通籍,何嘗忘叫閽。不成穿壙入,終擬上書論。 多士還魚貫,雲誰正駿奔。暫能誅倏忽,長與問乾坤。 蟻漏三泉路,螿啼百草根。始知同泰講,徼福是虛言。 70「送千牛李將軍赴闕五十韻」 照席瓊枝秀,當年紫綬榮。班資古直閣,勳伐舊西京。 在昔王綱紊,因誰國步清。如無一戰霸,安有大橫庚。 內豎依憑切,兇門責望輕。中台終惡直,上將更要盟。 丹陛祥煙滅,皇闈殺氣橫。喧闐眾狙怒,容易八蠻驚。 檮杌寬之久,防風戮不行。素來矜異類,此去豈親征。 舍魯真非策,居邠未有名。曾無力牧禦,寧待雨師迎。 火箭侵乘石,雲橋逼禁營。何時絕刁斗,不夜見欃槍。 屢亦聞投鼠,誰其敢射鯨。世情休念亂,物議笑輕生。 大鹵思龍躍,蒼梧失象耕。靈衣沾愧汗,儀馬困陰兵。 別館蘭薰酷,深宮蠟焰明。黃山遮舞態,黑水斷歌聲。 縱未移周鼎,何辭免趙坑。空拳轉斗地,數板不沈城。 且欲憑神算,無因計力爭。幽囚蘇武節,棄市仲由纓。 下殿言終驗,增埤事早萌。蒸雞殊減膳,屑麴異和羹。 否極時還泰,屯馀運果亨。流離幾南渡,倉卒得西平。 神鬼收昏黑,姦兇首滿盈。官非督護貴,師以丈人貞。 覆載還$ 越燕,裂帛待燕鴻。 自苦誠先蘗,長飄不後蓬。容華雖少健,思緒即悲翁。 感激淮山館,優游碣石宮。待公三入相,丕祚始無窮。 85「驕兒詩」 袞師我驕兒,美秀乃無匹。文葆未週晬,固已知六七。 四歲知名姓,眼不視梨栗。交朋頗窺觀,謂是丹穴物。 前朝尚器貌,流品方第一。不然神仙姿,不爾燕鶴骨。 安得此相謂,欲慰衰朽質。青春妍和月,朋戲渾甥侄。 繞堂复穿林,沸若金鼎溢。門有長者來,造次請先出。 客前問所須,含意下吐實。歸來學客面,e5敗秉爺笏。 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豪鷹毛崱屴,猛馬氣佶傈。 截得青篔簹,騎走恣唐突。忽復學參軍,按聲喚蒼鶻。 又復紗燈旁,稽首禮夜佛。仰鞭罥蛛網,俯首飲花蜜。 欲爭蛺蝶輕,未謝柳絮疾。階前逢阿姊,六甲頗輸失。 凝走弄香奩,拔脫金屈戌。抱持多反側,威怒不可律。 曲躬牽窗網,衉唾拭琴漆。有時看臨書,挺立不動膝。 古錦請裁衣,玉軸亦欲乞。請爺書春勝,春勝宜春日。 芭蕉斜卷箋,辛夷低過筆。爺昔好讀書,懇苦自著述。 憔悴欲四十,無肉畏蚤虱。兒慎勿學爺,讀書求甲乙。 穰苴司馬法,張良黃石術。便為帝王師,不假更纖悉。 況今西與北,羌戎正狂悖。誅赦兩未成,將養如痼疾。 兒當速成大,探雛入虎穴。當為萬戶侯,勿守一經帙。 86「行次西郊作一百韻」 蛇年建午月,我自梁還秦。南下大散關,北濟渭之濱。 草木半舒坼,不類冰雪晨。又若夏苦熱,燋卷無芳津。 高田長檞櫪,下田長荊榛。農具棄道旁,飢牛死空墩。 依依過村落,十室無一存。存者皆面啼,無衣可迎賓。 始若畏人問,及門還具陳。右輔田疇薄,斯民常苦貧。 伊昔稱樂土,所賴牧伯仁。官清若冰玉,吏善如六親。 生兒不遠征,生女事四鄰。濁酒盈瓦缶,爛谷堆荊囷。 健兒庇旁婦,衰翁舐童孫。況自貞觀後,命官多儒臣。 例以賢牧伯,徵入司陶鈞。降及開元中,奸邪撓經綸。 晉公忌此事,多錄邊將勳。因令猛毅輩,雜牧昇平民。 中原遂多故,除授オ至尊。或出幸臣輩,或由帝戚恩。 中原困屠解,奴隸厭肥豚。皇子棄不乳,椒房抱羌渾。 重賜竭中國,強兵臨北邊。控弦二十萬,長臂皆如猿。 皇都三千里,來往同雕鳶。五里一換馬,十里一開筵。 指顧動白日,暖熱回蒼旻。公卿辱嘲叱,唾棄如糞丸。 大朝會萬方,天子正臨軒。採旂轉初旭,玉座當祥煙。 金障既特設,珠簾亦高褰。捋鬚蹇不諍,坐在御榻前。 忤者死艱屨,附之升頂顛。華侈矜遞衒,豪俊相併吞。 因失生惠養,漸見徵求頻。奚寇西北來,揮霍如天翻。 是時正忘戰,重兵多在邊。列城繞長河$ 「你家這半幅卻又從那堻V見得?」錢嫗又將劉夫人夢中之事,並地下掘得玉匣,匣中藏著半錦的緣故,細說了一遍。柳公點頭嗟歎道:「這是天緣前定,大非偶然。既是梁家半錦在小姐處,不知今可曾帶得在此,幸借我一觀。」夢蘭聽說,便向懷中取出一個繡囊付與錢嫗轉遞柳公。原來,夢蘭把梁生的半錦與他所繹回文章句,並和韻的一詩一詞做一包兒,裹著藏在身邊。今因柳公索覽,便探懷而出。   柳公接來看了,見這半錦五色紛披,燦然悅目,嗟賞了一回。及見梁生所繹章句並所題詩詞,說道:「這繹出的章句,我已曾見過,那一詩一詞卻不曾見,想是他的新作了。後面寫著『和韻』,不知是和誰人的韻?」錢嫗道:「就和小姐的韻。」柳公道:「原來小姐長於翰墨,老夫失敬了,這原唱的詩詞一發要求一看。」夢蘭道:「不肖女也繹得回文章句幾十首,當一並錄出呈教。」柳公大喜,即令丫鬟取過文房四寶送上。夢蘭把章句詩詞一一寫出,柳公取來細細看了,極口稱贊道:「我前見梁生所繹章句,已是敏妙絕倫,不想小姐又另出手眼,更覺不同。其中祇有一二相合的,餘皆各自撥新領異。至於小引一篇,尤為佳絕。我初見梁生時,曾以璇璣圖為題,面試他一篇古風,今這小引與他古風可稱雙璧。兩詩兩詞又一樣清新秀麗,真是天生一對夫妻。至如兩半縈作合之奇,又不足言矣。」因問小姐到這堥荇氶A梁生可曾知道否?錢嫗答道:「當被欒家迫逐,倉卒起身,不及報與梁官人知道,小姐指望到這奡M著母舅家住了,然後寄信到梁家去,不想又投奔不著。」柳公道:「小姐母舅是何人?」夢蘭道:「家母舅是劉虛齋。」柳公道:「原來是劉虛齋,我也曾認得,今已亡過幾年了。他本劉寶之孫,因乃祖直言被害,故絕意仕進。僑居於此,以務農為業。不料前年病故,所遺田畝,半皆荒瘠,邇來連值凶歲,朝廷雖有蠲恤之典,卻被吏胥上下其手,移熟作荒,移荒作熟。劉家荒田偏不在蠲恤之內,他令郎劉繼虛苦幹賦役,竟把田產棄下,挈了一妻一妹,不知逃往何處。官府又欲著他親戚領田完糧,因此,連他親戚也都逃避,沒一個住在本州城堙C你要去投奔他,卻不投奔差了?」夢蘭聞言,潸然淚下道:「煢煢孤女,無所依歸,指望暫託母家,不想又如此零落,如何是好?」柳公沉吟了半晌,說道:「我』愛梁生之才,曾對他說:『我若有女兒,即當招他為婿。』今我膝下無人,你又怙恃俱失,我意欲認你為義女,便入贅梁生到家,未知你意下如何?」夢蘭道:「大人既與先君有僚友之誼,不肖女便是通家兒女了。況今又無家可奔,若得大人頤養膝下,實為萬幸。」柳公大喜。$ ﹔關、張結義,未有合譜之文。姚、祁若因顓項而聯宗,堯不當嫁女於舜﹔湯、文如以黃帝而認族,周亦宜仍號曰殷。漢家京兆說三王,初不以同宗而重﹔南北黨人分二李,豈其為異族而爭?但使聲應氣求,雖兩姓其必合﹔倘其離心叛志,即一室而操兵。豈不聞向戌避桓魋之惡,羊舌施叔魚之刑。齊桓殺子蒟於笙竇,周公囚蔡叔於郭鄰。矧非族而冒族,又何誼而何恩?尤可駭者,既已親其所疏,必至疏其所親。假宗假支,反居主位,至姻至戚,推為外賓。遠者之歡好未洽,近者之嫌吝適生。試想:接席呼兄,嫂子從未識面﹔登堂拜叔,此不知何人。言之可發一笑,問焉大難為情。如謂四海之內皆兄弟,宗弟帖何不排開送去﹔若云五百年前總一家,百家姓竟可燒去無存。此風頗盛於邇日,狂言聊質乎高明。   話分兩頭,且不說欒雲等赴京投拜楊復恭,且說梁生,那夜被時伯喜用蒙汗藥麻翻了,撇在一個村口牛棚之下,直至黎明方纔蘇醒。爬將起來,不但梁忠並行李不見了,連身邊所藏的回文錦與詩箋也不見了,目瞪口獃,叫苦不迭。又不知這堿O甚所在,祇得信步走入林中,要尋個人來問路。不想連走過幾個村落,卻並不見個人影,但見一處處茅檐草舍,止餘破壁頹垣﹔靜悄悄古樹寒雲,惟聽冷猿秋雉。真個十室九空,野無煙火。你道為甚緣故,原來,彼時百姓不但避兵,又要避役。唐初租庸調之法最是使民,後來變亂祖制,多設名目,額外征求,百姓被逼不過,每至逃亡。唐詩有云:「已訴征求貧到骨。」這便說彼時征求煩擾。又云:「邑有流亡愧俸錢。」這便說彼時百姓流亡。當日又有無名子因唐末農田之苦,把田字編成幾句歌謠,卻也說得十分巧妙,則錄注於此:     論田之精,厥產曰恆﹔揆其字義,美誠莫罄。民以田為食,故田如四口之相倚﹔人以食為天,故田如兩日之並行。君王非田則無祿,故田以二王為象﹔戶口非田則難息,故田以十口為文。山川非田則不貴,故田如四山之環抱﹔又如兩川之縱橫。然而地闢於丑,田在地本為不滿之數﹔人生於寅,田在人一似人官之形。昔認田字為富字足,無田不成生業﹔今信田為累字首,有田易犯罪名。熟可拋荒,所患丁男寡力﹔荒難使熟,最苦承佃乏人。東作之艱,艱在木生而土死﹔夏畦之病,病在田葛而土盈。施恩則以田結人心,故蒙蠲恤之典論﹔理則以田為王土,怎免粟米之征。人有一日之田,遂煩會計﹔土無千年之禾,也待種成。田按里而冊籍可稽,雖尺土莫逃乎稅斂﹔田有疆劼高低不一,即步弓難定其紛紜。仁政必先經界,辨田界者,還須一介不苟﹔良苗漫說懷新,植田苗者,每至寸草不生。黃壤為上上之丘,嘗$ 娶了。」柳公道:「足下既如此情重,可收了淚,待老夫對你實說了罷:夢蘭原不曾嫁去!」梁生道:「門生猜著老師要把令侄女,當做夢蘭來賺門生了,不瞞老師說,門生其實曾見過夢蘭的面龐,湹賺門生不得。」柳公道:「我不賺你,料老夫豈肯招無行之婿,夢蘭豈肯嫁失節之夫?」遂把夢蘭矢志不嫁的話說與梁生聽。   梁生猶豫未信。柳公道:「足下若不信,我教你看一件東西。」便傳喚乳娘錢嫗,教取小姐前日所題的詩箋來。原來,此時夢蘭已到,錢嫗在屏後私聽梁生之語。錢嫗聽得明白,正待去回復,卻聞柳公傳喚,隨即取了詩箋,遞將出來。梁生見了錢嫗,想道:「乳娘也在此,或者小姐真個不曾嫁去,亦未可知?」及接過詩箋,先看了那一篇仿《離騷》的哀詞,又看了後面這一首絕句,認得是夢蘭的筆跡,乃回悲作喜,向柳公稱贊道:「如此,方不愧為夢蘭小姐,真如空谷幽蘭,國香芬馥。門生願拜下風,當以師友之禮待之,何敢但言伉儷。」柳公道:「佳人不難於有才,難於有志。文士既難於有品,又難於有情。今夢蘭以丈夫失節,便願終身不字,足下以佳人誤嫁,亦願終身不娶。一個志凜冰霜,一個情堅金石,真是一對佳偶。老夫今日替你成就好事罷。」言訖,起身入內,把上項話與夢蘭說知。夢蘭道:「祇可惜人圓錦未圓。」柳公道:「人為重,錦為輕。人既團圓,錦雖未合,亦復何害?」夢蘭道:「也既失去孩兒所贈之錦,今再教他賦新詩一篇,以當錦字何如?」柳公笑道:「這個使得。」隨即出來對梁生說了。梁生欣然命筆,題詞一首:   文一處,人一處,拆散人文分兩地。當年懷錦覓佳人,今日相逢錦已去。   人誰是,文誰是,仔細端詳真與偽。人真何必更求文,聊賦新詞當錦字。   柳公看了題詞,歎賞道:「有此新詞一篇,當得璇璣半幅矣。」便付乳娘,傳送小姐看了,教他也和一首來。少頃,乳娘送出詞箋。果然小姐已依調和成一首。   詞曰:   圖將合,人難合,何事才郎錦被竊。子都不見見狂日,前此睽違愁欲絕。   圖雖缺,人無缺,今日相逢慰離別。新詞一幅當良媒,抵得璇璣錦半葉。   柳公看畢,贊道:「兩詞清新,可謂匹敵。」梁生接來看了,說道:「詞中良媒之句,小姐已不以失錦為罪矣,未識可以早進合巹否?o柳公道:「明日是黃道吉日,我就與你兩個了此一段姻緣便了。」次日,柳公張樂設宴,招贅梁生為婿,與夢蘭成就洞房花燭。正是:   女如德耀,男比梁鴻﹔假弟兄難亂真夫婦,新翁婿允稱舊師生。當年贅賴於梁,豈若柳氏東床冰清玉潤﹔今日栽桑為柳,不比房家養女金寒塊離。夢兆非$ 我如今也題詞一首,以明我誓不續弦之心。」便就燈光之下,展紙揮毫題《減字木蘭花》詞一首。其詞云:   尋尋覓覓,吁嗟洛珮今無跡。冷冷清清,除卻巫山豈有雲。   鶯鶯燕燕,縱逢佳麗非吾願。暮暮朝朝,惟染啼痕積翠稍。   題畢,勉強就寢。次早起身,梳洗罷,祇見柳公入來,笑問道:「賢婿,昨夜曾見夢蕙小女所題詩否?」梁生道:「曾見來。」柳公道:「其才比夢蘭何如?」梁生道:「與夢蘭之才實相伯仲。」柳公道:「足見老夫昨日所言不謬,賢婿今肯允我續弦之請否?」梁生斂容正色道:「小婿一言已定,誓不更移。昔日岳父假云夢蘭為楊棟娶去,便說有令侄女欲以相配。小婿爾時即以不得夢蘭,情願終身不娶。況今夢蘭已配而死,豈忍反負前言?」柳公笑道:「前日所言侄女,本屬子虛,不過戲言耳。今這夢蕙小女,千真萬真。況詩詞已蒙見賞,何必過辭。」梁生道:「昔夢蘭錯認小婿,失身宦豎,便願終身不字,誓不再嫁。是夢蘭昔日不負小婿之生,小婿今日何忽反負夢蘭之死?」因取出昨夜所題詞箋,呈與柳公道:「小婿亦有拙詠在此,岳父試一觀之,便知小婿之志矣。」柳公看了,歎道:「賢婿誠有情人也,但賢婿若別締絲蘿,或疑於負心,今依舊做老夫女婿,仍是夢蘭面上的瓜葛,死者如果有知,必然欣慰。如死者而無知,賢婿思之亦復何益?」說罷,自往外廂去了。梁生見柳公說出死者無知一語,十分悲惋,想道:「夢蘭生前何等聰明,何蛝巧慧,難道死後便無知了?」癡癡的想了一日。正是:   冉冉修篁依戶牖,迢迢星漢倚樓臺。   縱令奔月成仙去,也作行雲入夢來。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梁生是夜朦朧伏枕,恍惚見夢蘭走近身邊,叫道:「郎君別來無恙?」梁生忙向前執了他的手,問道:「你原來不曾死,一向在那堙H」正問時,卻被檐前鐵馬「叮當」一聲,猛然驚醒,原來捏著個被角在手堙C梁生欷歔歎息。天明起來,題《卜算子》詞一首,以志感歎。詞曰:   執筆想芳容,欲畫難相似。昨夜如何入夢來?攜手分明是。   卻恨去匆匆,覺後渾無味。安得幽靈真可通,通向醒時會。   梁生題罷,想道:「可惜我不善丹青,畫不出夢蘭床真容,若畫得個真容在此,當效昔人百日喚真的故事,喚他下來。」又想道:「今雖無真容可喚,我於風清月白之夜,望空叫他,他若一靈不泯,芳魂可接,與他睹面,徘徊半晌,卻不強似夢中恍惚。」躊躇了一回,等到天晚,恰好是夜月色甚明,梁生便憑窗對月連聲叫喚,叫幾聲:「夢蘭小姐!」又叫幾聲:「柳氏夫人!」又叫幾聲:「桑氏夫人!」夾七夾八$ 。魏徵 諫曰:「今發使以立可汗為名,可汗未定立,即詣諸國市馬,彼必以為意在市馬,不為 專立可汗。可汗得立,則不甚懷恩,不得立,則生深怨。諸蕃聞之,且不重中國。但使 彼國安寧,則諸國之馬,不求自至。昔漢文帝有獻千里馬者,曰:『吾吉行日三十,凶 行日五十,鸞輿在前,屬車在後,吾獨乘千里馬,將安之乎?』乃償其道裡所費而返之 。又光武有獻千里馬及寶劍者,馬以駕鼓車,劍以賜騎士。今陛下凡所施為,皆邈過三 王之上,奈何至此欲為孝文、光武之下乎?又魏文帝求市西域大珠,蘇則曰:『若陛下 惠及四海,則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貴也』陛下縱不能慕漢文之高行,可不畏蘇則 之正言耶?」太宗遽令止之。 貞觀十七年,太子右庶子高季輔上疏陳得失。特賜鐘乳一劑,謂曰:「卿進藥石之 言,故以藥石相報。」 貞觀十八年,太宗謂長孫無忌等曰:「夫人臣之對帝王,多順從而不逆,甘言以取 容。朕今發問,不得有隱,宜以次言朕過失。」長孫無忌、唐儉等皆曰:「陛下聖化道 致太平,以臣觀之,不見其失。」黃門侍郎劉洎對曰:「陛下撥亂創業,實功高萬古, 誠如無忌等言。然頃有人上書,辭理不稱者,或對面窮詰,無不慚退。恐非獎進言者。 」太宗曰:「此言是也,當為卿改之。」 太宗嘗怒苑西監穆裕,命於朝堂斬之。時高宗為皇太子,遽犯顏進諫,太宗意乃解 。司徒長孫無忌曰:「自古太子之諫,或乘間從容而言。今陛下發天威之怒,太子申犯 顏之諫,誠古今未有。」太宗曰:「夫人久相與處,自然染習。自朕御天下,虛心正直 ,即有魏徵朝夕進諫。自征雲亡,劉洎、岑文本、馬周、褚遂良等繼之。皇太子幼在朕 膝前,每見朕心說諫茦,因染以成性,故有今日之諫。」 直諫(附) 貞觀二年,隋通事捨人鄭仁基女年十六七,容色絕姝,當時莫及,文德皇后訪求得 之,請備嬪御,太宗乃聘為充華。詔書已出,策使未發。魏徵聞其已許嫁陸氏,方遽進 而言曰:「陛下為人父母,撫愛百姓,當憂其所憂,樂其所樂。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 之心為心,故君處台榭,則欲民有棟宇之安;食膏粱,則欲民無饑寒之患;顧嬪御,則 欲民有室家之歡。此人主之常道也。今鄭氏之女,久已許人,陛下取之不疑,無所顧問 ,播之四海,豈為民父母之道乎?臣傳聞雖或鬠的,然恐虧損聖德,情不敢隱。君舉必 書,所願特留神慮。」太宗聞之大驚,手詔答之,深自克責,遂停策使,乃令女還舊夫 。左僕射房玄齡、中書令溫彥博、禮部尚書王珪、御史大夫韋挺等云:「女適陸$   「蓉子,你是愛我的吧?」   「是的。」   這張「嘴」是不會說謊的,我就吻著這不說謊的嘴。   「蓉子,那些消遣品怎麼啦?」   「消遣品還不是消遣品罷哩。」   「在消遣品前面,你不也是說著愛他的話的嗎?」   「這都因為男子們大傻的緣故,如果不說,他們是會叫化似的跟著你裝著哀求的臉 ,卑鄙的臉,憎恨的臉,討好的臉,……碰到跟著你歪纏的化子們,不是也只能給一個 銅子不是?」   也許她也在把我當消遣品呢,我低著腦袋。   「其實愛不愛是不用說的,只要知道對方的心就夠。我是愛你的。你相信嗎?是嗎 ,信嗎?說呀!我知道你相信的。」   我瞧著她那騙人的說謊的嘴明知道她在撒謊,可還是信了她的謊話。   高速度的戀愛哪!我愛著她,可是她對於我卻是個陌生人。我不明白她,她的思想 ,靈魂,趣味是我所不認識的東西。友誼的瞭解這基礎還沒造成,而戀愛已經憑空建築 起來啦!   每天晚上,我總在她窗前吹著口笛學布谷叫。她總是孩子似的跳了出來,嘴裡低低 地唱著小夜曲,到宿舍門口叫:「Alexy」,我再吹著口笛,她緁過來了。從朦朧的光裡踏 進了植物的陰影裡,她就攀著我Coat的領子,總是像在說「你又忘了啊」似的等著我的 吻,我一個輕輕的吻,吻了她,就——「不會是在把我當消遣品吧」這麼地想著,可是 不是我化子似的纏著她的,是她纏著我的啊,以後她就手杖似的掛在我胳膊上,飄蕩著 裙角漫步著。我努力在戀愛下面,建築著友誼的基礎。   「你讀過《茶花女》嗎?」   「這應該是我們的祖母讀的。」   「那麼你喜歡寫實主義的東西嗎?譬如說,左拉的《娜娜》,朵斯退益斯基的《 罪與罰》……」   「想睡的時候拿來讀的,對於我是一服良好的催眠劑。我喜歡讀保爾穆杭,橫光利 一,崛口大學,劉易士——是的我頂愛劉易士。」   「在本國呢?」   「我喜歡劉吶鷗的新的藝術,郭建英的漫畫,和你那種粗暴的文字,獷野的氣息…   真是在刺激和速度上生存著的姑娘哪,蓉子!Jazz,機械,速度,都市文化,美國 味,時代美……的產物的集合體。可是問題是在這兒——   「你的女性嫌惡症好了吧?」   「是的,可是你的消化不良症呢?」   「好多啦,是為了少吃小食。」   「1931年的新發現哪!女性嫌惡症的病菌是胃病的特效藥。」   「可是,也許正相反,消化不良的胃囊的分泌物是女性嫌惡症的注射劑呢?」   對啦,問題是在這兒。換句話說,對於這位危險的動物,我是個好獵$ 紫羅蘭插 在我嘴裡,這大夜蝶從我的胳膊裡飛去了。嘴裡含著花,看著翩翩地飛去的她,兩隻高 跟兒鞋的樣子很好的鞋底在夜色中舞著,在夜色中還顫動著她的笑聲,再捉住了她時, 她便躲在我懷裡笑著,真沒法兒吻她啊。   「蓉子,一朵吻,紫色的吻。」   「紫色的吻,是不給貪饞的孩子的。」   我騙她,逼她,求她,誘她,可是她老躲在我懷裡。比老鼠還機警哪,在我懷裡而 不讓我耍嘴兒,不是容易的事,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蓉子,如果我騙到了一個吻,這禮拜你得每晚上吻我三次的。」   「可以的,可是在這禮拜你騙不到,在放假以前不准要求吻我,而且每天要說一百 句恭維我的話,要新鮮的,每天都不同的。」   比歐洲大戰還劇烈的戰爭哪,每天三次吻,要不然,就是每天一百句恭維話,新鮮 的,每天不同的。還沒決定戰略,我就冒昧地宣戰了。她去了以後,留下一種優柔的溫 暖的香味,在我的周圍流著,這是我們的愛撫所生的微妙的有機體。在這戀的香味氖氫 著的地方,我等著新的夜來把她運送到我的懷裡璃可是新的夜來了,我卻不說起這話, 再接連三天不去瞧她。到第四天,抓著她的手,裝著哀愁的臉,滴了硫酸的眼裡,流下 兩顆大淚珠來。   「蓉子!」我覺得是在做戲了。   「今天怎麼啦;像是很憂鬱地?」   「怎麼說呢,想不到的事。我不能再愛你了!給我一個吻吧,最後的吻!」我的心 跳著,勝敗在這剎那間可以決定咧。   她的胳臂圍上我的脖子,吻著,錳的黑玉似的大眼珠一閃,她笑啦。踮起腳尖來, 吻著我,一次,兩次,三次。   「聰明的孩子!」   這一星期就每晚上吃著紫色的Tangee而滿足地過活著。可是她的唇一天比一天冷了 ,雖然天氣是一天比一天的熱起來。快放假啦,我的心臟因大考表的貼在註冊處佈告板 上而收縮著。   「蓉子,你慢慢兒的不愛我了吧?」   「傻子哪!」   這種揍是用不到問的,老練家是不會希望女人們講真話的。就是問了她們會告訴你 的嗎?傻子哪!我不會是她的消遣品吧?可是每晚上吻著的啊。   她要參加的Party愈來愈多了,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漸漸地減少啦,我憂鬱著。我 時常聽到人家報告我說她和誰在這兒玩,和誰在那兒玩。繃長了臉,人家以為我是急大 考,誰知道我只希望大考期越拉長越好。想起了快放假了這件事,我是連讀書的能力都 給剝奪了的。   「就因為生在有錢人家才受著許多苦痛呢,什麼都不能由我啊,連一個愛人也保守 不住。在上海,我是被父親派來的人監視著的,像監$ ,睡著兩隻纖細的,黑嘴的白海鷗,沉沉地做著初 夏的夢,在那幽靜的灘岸旁。   在那兩條海堤的中間的,照地勢推測起來,應該是一個三角形的沖積平原,近海的 地方一定是個重要的港口,一個大商埠。要不然,為什麼造了兩條那磉精緻的海堤呢? 大都市的夜景是可愛的——想一想那堤上的晚霞,碼頭上的波聲,大汽船入港時的雄姿 ,船頭上的浪花,夾岸的高建築物吧!   那兩隻海鷗醒啦,跟著那《晚安吧,維也納》的調子,在透明的空氣的海中飛著, 自在地,安暇地,一會兒便混在一些海狗,一些黃鯊魚,一些黑鯨魚中間咧。 Craven「A」 在桌上寂寞地燃著。   「我時常碰到的,坐在那邊兒那只桌子上的小方臉的,穿黑白格子的那位姑娘。你 認識她嗎?」我問浩文,他正想站起來。   「那一個,你說?」他又坐了下來。   「就是那一個,和一個有小鬍髭的男子在跳的。」   這當兒她和小鬍髭舞到我們桌子前面來了,瞧見了浩文,跟他點了點腦袋。   「就是她!」   「她嗎?就是我上次跟你說過的那個Hot Baby呢!」浩文笑了起來,瞧著他的舞伴 林苔莉小姐。   林小姐撇了撇嘴唇道:「瞧我幹嗎?」   浩文對我說道:「怎麼?你想認識她嗎?」   我說舄「想了好久了,她是個有趣的人物。」   「快別說啦,再說下去,我們的林小姐要不高興了。」   「怎麼?林小姐跟她講不來的嗎?」   「不是講不來,我又不認識她,只是——可是,你們男子為什麼專愛認識她呢?那 麼個小方臉,我實在看不出什麼地方漂亮?」   浩文輕輕地在我耳朵旁說道:「你說的那位姑娘就是余慧嫻,大名鼎鼎的余慧嫻。   「就是她嗎?」   我知道許多她的故事的;差不多我的朋友全曾到這國家去旅行過的,因為交通便利 ,差不多全只一兩天便走遍了全國,在那孿生的小山的峰石上,他們全題過詩詞,老練 的還是了當地一去就從那港口登了岸,再倒溯到北方去的,有的勾留了一兩天,有的勾 留了一禮拜,回來後便向我誇道著這國家的風景的明媚,大家都把那地方當一個短期旅 行的佳地。   浩文又說下去道:「你知道的,我們都跟她說過愛她,可是誰是真的愛她呢?那麼 Cheap的!人是很可愛的一個人,暫時玩玩是可以的,你要真的愛上了她,那就糟了! 在香港,一個人是為著她死了,一個人還關在獄裡,你瞧她卻在這兒樂,那麼危險的人 呢。你如果要我介紹……」   我點了點腦袋。   (一個被人家輕視著的女子短期旅行的佳地明媚的風景在舞場海水浴場電影院郊$ 災人禍,把這顆年輕人 的心房刺痛得深深的。眼前的一切,太使他感到渺茫了,而他又沒有方法能把自己的生 活改造,或是跳出這個不幸的圈圍。   他拖著鋤頭,邁步移過了第三條決口,過去的事件,像潮水般地湧上他的心頭。每 一鋤頭的落地,都像是打在自家的心上。父親老了,弟妹還是那麼年輕。這四五年來, 家中的末路,已經成為了如何也不可避免的事實。而出路還是那樣的迷茫。他不知道要 用什麼方法,才遵以開拓出這條迷茫的出路。   無意識地,他又想起不久以前上屋癩大哥對他鬼鬼祟祟說的那些話來,現在如果細 細地把它回味,真有一些說不出來的道理:在這個年頭,不靠自己,還有什麼人好靠呢 ?什麼人都是窮人的對頭,自己不起來幹一下子,一輩子也別想出頭。而且癩大哥還肯 定地說過:不久的世界,一定是我們窮人的!   這樣,又使立秋回想到四年前農民會當權的盛況:   「要是再有那樣的世界來喲!」   他微笑了。突然地有一條人影從他的身邊掠過,使他吃了一驚!回頭來看,正是他 所繫念的上屋癩老大。   「喂!大哥,到哪裡去呢?」   「呵!立秋,你們今天也下了田嗎?」   「是的,大哥!來,我們談談。」   立秋將鋤頭停住。   「你爹爹呢?」   「在那邊挑草皮子,還有少普。」   「你們這幾天怎樣過門的呀?」   「還不是苦,今天家裡已經沒有人編斗笠,我們三個都下田了,昨晚,爹爹跑到何 八那裡求借了一斗豆子回來,才算是把今天下田的一餐弄飽了,要不然……」   「還好還好!何八的豆子還肯借給你們!」   「誰願意去借他的東西!媽媽的,我爹爹不知道說了多少好話!磕了頭!又加了價 !……唉!大哥,你們呢?」   「一樣地不能過門啊!」   沉靜了一剎那。癩大哥又恢復了他那種經常微笑的面容,向立秋點頭了一下:   「晚上我們再談吧,立秋!」   「好的。」   癩大哥匆匆走後,立秋的鋤頭,仍舊不住地在田邊揮動,一條鎖口又一條決口。太 陽高高地懸在當空,像是告訴著人們已經到了正午。大半年來不曾聽見過的歌聲,又悠 揚地交響著。人們都拖著疲倦的身子回來,很少的屋頂上,能有縷縷的炊煙冒出。   雲普叔渾身都發痛了,雖然昨天只挑了二三十擔草皮子。肩和兩腿的骨髓中間,象 著了無數的針刺,幾乎終夜都不能安眠。天亮爬起來,走路還是一陣陣地酸軟。然而, 他還是鎮靜著,盡量地在裝著沒事的樣子,生怕兒子們看見了氣餒!   「到底老了啊!」他暗自地傷心著。   立秋從裡面捧出兩碗僅$ 子和那所小的瓦房。現在,什麼都完了啦!他吃著驚恐和禁 錮,他受著拷打,結果他還是什麼都落了空,他怎麼不該發瘋呢?   他蹲著,傷心地瞧著焚余的瓦礫和田中的谷芽。他真的再想放聲痛哭一H,可是, 他不能哭呀!僅僅乾號了幾聲,因為他的眼淚已經干了。   再爬起來看著,遠遠地,新河鎮上已經沒有了半家人家。他有心地走到撤了的擺渡 亭那邊去望一望。四個「四百米達」的灰白的字兒仍舊還在那裡。   瞧將過去:   是河。是洋鬼子的兵船。   再瞧過去:   天哪!那個橫拖著像一條蛇的東西,不就是叫做什麼「電網」的嗎?王伯伯轉著憤 怒的眼光瞧著它。他想跑過去用個什麼東西將它搗碎!真的呀!假使這回沒有這個叫做 什麼「電網」的撈什子東西,他全家決不會弄成這個樣子。那班弟兄們也會平平安安地 進了城,同上一回一樣,那多麼好啊!現在,他媽的,一切都完了啦。一切都毀在這個 鬼東西的身上。他再回頭來瞧瞧洋鬼子的兵船,他的心裡又記起了那晚上的大炮,他恨 得說不出話來了!   他連忙跳下碼頭來,他想到河中去和這鬼東西拚命。可是,渡船兒不知道被人家搖 到哪裡去了。   無意識地,他又折回上來。   「今晚上到哪兒去落腳呢?」   一下子,他想到了這麼一個問題,因為天氣已經漸漸地黑將下來了。他再回頭向新 河鎮上一望,那兒好像還有人們蠕動似的。   他走過去。那兒的人們也在Я將過來。   「哎呀!蔡三爹,你還在這兒嗎?」王伯伯喜的怪叫起來。   「王國爹,你也回來了呀?」   蔡師公也很驚喜的。他們立時親近著。還有張三爹,李五伯伯,……   「你躲在哪兒呀!」蔡師公說。   「說不得啊!媽媽的,這回真是……唉!三爹,你呢?」   「也危險啦!一氣兒真說不了。我現在還住在張三哥那兒。」   「那麼張三爹呢?」   「我們可幸虧天保佑,打仗時還在木排上,還在湘潭。」   「現在呢?你的排停在哪兒?」   「剛剛才流到猴子石口。」   「他們打得利害嗎?」張三爹問。   「那才真正傷心啊!……」   散亂的談著,每個人都懷抱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哀,漸漸地走,漸漸地談,他們不 知不覺地談到谷芽子上面去了。   「那怎麼辦呢?三爹,通通長了芽啦!」   「是呀!我也是為這個來的。張哥排上的客人想要,割下來熬酒。」   「谷芽酒好呀!那麼,我的這些也給他買去吧!」   王伯伯聽到有人肯出錢買發了芽的谷子,他立時歡喜起來,他和蔡師公懇切地商量 著。他決計將自家田中的谷芽$ 上年之冬。十五年,晋侯及秦伯战于韩,获晋侯,经书“十有 一月壬戌”,而传则为九月壬戌。经传之文或从夏正,或从周正,所以错互如此。 与《史记》汉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东井,乃秋七月之误正同。僖公五年十二月丙 子朔,虢公丑奔京师,而卜偃对献公,以为九月十月之交。襄公三十年,绛县老 人言:“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以《长历》推之,为鲁文公十一年三月甲子 朔。此又晋人用夏正之见于传者也。 《僖公二十四年》:“冬,晋侯夷吾卒。”杜氏注:“文公定位而后告。” 夫不告文公之入,而告惠公之薨,以上年之事为今年之事。新君入国之日,反为 旧即世之年,非人情也。疑此经乃错简,当在二十三年之冬。传曰:“九月, 晋惠公卒。”晋之九月,周之冬也。 《隐公六年》:“冬,宋人取长葛。”传作“秋”。刘原父曰:“《左氏》 日月与经不同者,丘明作书杂取当时诸侯史策之文,其用三正参差不一,往往而 迷。故经所云‘冬’,传谓之‘秋’也。考宋用殷正,则建酉之月,周以为冬, 宋以为秋矣。” 《桓公七年》:“夏,谷伯绥来朝,邓侯吾离来朝。”传作“春”。刘原父 曰:“传所据者以夏正纪时也。” 《文公十六年》:“齐公子商人弑其君舍。”经在九月,传作七月。 《隐公三年》:“夏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若以 为周正,则麦禾皆未熟。《四年》:“秋,诸侯之师败郑徒兵,取其禾而还。” 亦在九月之上,是夏正六月,禾亦未熟。注云:“取者,盖芟践之。”终是可疑。 按传中杂取三正,多有错误。左氏虽发其例于隐之元年,曰“春王周正月”,而 间有失于改定者。文多事繁,固著书之君子所不能免也。 《左氏传•文公元年》:“于是闰三月,非礼也。”《襄公二十七年》: “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历过也,再失闰矣。”《哀公十二年》: “冬十二月,螽。仲尼曰:‘今火犹西流,司历过也。’”并是鲁历。春秋时, 各国之历亦自有不同者,经特据鲁历书之耳。《成公十八年》:“春王正月,晋 杀其大夫胥童。”传在上年闰月。《哀公十六年》:“春王正月己卯,卫世子蒯 聩自戚入于卫,卫侯辄来奔。”传在上年闰月。皆鲁失闰之证。杜以为从告,非 《史记》:“周襄王二十六年闰三月,而《春秋》非之。”则以鲁历为周历魠 非也。平王东迁以后,周朔之不颁久矣,故《汉书•律历志》六历有黄帝、颛顼、 夏、殷、周及鲁历,其于左氏之言失闰,皆谓鲁历。盖本刘歆之说。 ○王正月 《广川书跋》载《晋姜鼎铭》曰:“惟王十月乙亥。”而$ 孰有贬及于天王邪? 《僖公元年》:“夫人氏之丧至自齐”,不言“姜”;《宣公元年》:“遂 以夫人妇姜至自齐”,不言“氏”。此与文公十四年叔彭生不言“仲”,定公六 年仲孙忌不言“何”同,皆阙文也。圣人之经,平易正大。 邵国贤曰:“‘夏五’,《鲁史》之阙文欤?《春秋》之阙文欤?如谓《鲁 史》之阙文者,笔则笔,削则削,何独阙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乎?阙其所不必 疑以示后世,推不诚伯高之心,是不诚于后世也,圣人岂为之哉。不然,则‘甲 戌’、‘己丑’、‘叔喜生’、‘仲孙忌’又何为者?是故‘夏五’,《春秋》 阙文也,非《鲁史》之阙文也。” 范介儒曰:“‘纪子伯’、‘郭公’、‘夏五’之类,传经者之脱文耳。谓 为夫子之阙疑,吾不信已。” ○夫人孙于齐 《庄公元年》:“三月,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之也。《二年》: “十有二月,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复称姜氏,见鲁人复以小君待之,忘父而 与仇通也。先孙后会,其间复归于鲁,而《春秋》不书,为国讳也,此夫子削之 刘原父曰:“《左氏》曰:‘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礼也。’ 谓鲁人绝文姜,不以为亲,乃中礼尔閛然则母可绝乎?宋襄之母获罪于君,归其 父母之国。及襄公即位,欲一懽而义不可得,作《河广》之诗以自悲。然宋亦不 迎而致也,为尝试罪于先君,不可以私废命也。孔子论其诗而著之,以为宋姬不 为不慈,襄公不为不孝。今文姜之罪大,绝不为亲,何伤于义哉!” 《诗》序《猗嗟》:刺鲁庄公不能防闲其母赵氏,因之有哀痛以思父,诚敬 以事母,威刑以驭下之说。此皆禁之于末,而不原其始者也。夫文姜之反于鲁, 必其与公之丧俱至。其孙于齐,为国论所不容而去者也,于此而遂绝之,则臣子 之义伸,而异日之丑行不登于史策矣。庄公年少,当国之臣不能坚持大义,使之 复还于鲁。凭君母之尊,挟齐之强,而恣睢淫佚,遂至于不可制。《易》曰: “君子以作事谋始。”《左氏》“绝不为亲”一言,深得圣人这意。而鲁人既不 能行,后儒复昧其义,所谓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义者,遭变事而不知其权, 岂不信夫。 ○公及齐人狩于禚 《庄公四年》:“二月,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冬,公及齐人狩于禚。” 夫人享齐侯,犹可书也;公与齐侯狩,不可书也。故变文而曰“齐人”,“人” 之者,仇之也。杜氏以为微者,失之矣。 ○楚吴书君书大夫 《春秋》之于吴、楚,斤斤焉,不欲以其名与之也。楚之见于经也,始于庄 之十年,曰“荆”而已。二十三年,于其来聘而“人”之。二十$ 年称公。得之矣。 未葬而名,亦有不名者。《僖公九年》宋子。《定公四年》陈子,是也,所 以从同也。已葬而不名,亦有名之者。《昭公二十二年》“王子猛”是也,所以 示别也。 “郑伯突出奔蔡”者,已即位之君也。“郑世子忽复归于郑”者,已葬未逾 年之子也。此临文之不得不然,非圣人之抑忽而进突也。 里克“杀其君之子奚齐”者,未葬居丧之子也。里克“弑其君卓”者,逾年 已即位之君也。此临文之不得不然。《谷梁传》曰:“其君之子云者,国人不子 也。”非也。 ○未逾年书爵 即位之礼,必于逾年之正月,即位然后国人称之曰君。春秋之时,有先君已 葬,不待逾年而先即位者矣。《宣公十年》:“齐侯使国佐来聘。”《成公四年》: “郑伯伐许。”称爵者,从其国之告,亦以著其无父之罪。 ○姒氏卒 《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不书薨,不称夫人,葬不称小君,盖《春秋》 自成风以下,虽以妾母为夫人,然必公即位而后称之。以姒氏之不称者,本无其 事也。后世之君多于柩前即位,于是大行未葬,而尊其母为皇太后。及乎所生, 亦以例加之。妾贰于君,子疑于父,而先王之礼亡矣。 ○卿不书族 疻春秋》之文,不书族者有二义。无骇卒;挟卒;柔会宋公、陈侯、蔡叔, 盟于折;溺会齐师伐卫:未赐氏也。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归父还自晋;至笙遂 奔齐;侨如以夫人妇姜氏至自齐;豹及玙侯之大夫盟于宋;意如至自晋;至自 晋:一事再见,因上文而略其辞也。 春秋隐、桓之时,卿大夫赐氏者尚少,故无骇卒,而羽父为之请族,如挟、 如柔、如溺皆未有氏族者也。庄、闵以下,则不复见于经,其时无不赐氏者矣。 刘原父曰:“诸侯大国三卿,皆命于天子;次国三卿,二卿命于天子;小国 三卿,一卿命于天子。大国之卿三命,次国之卿再命,小国之卿一命。其于王朝 皆士也,三命以名氏通,再命名之,一命略称了。周衰礼废,强弱相并,卿大夫 之制虽不能尽如古,见于经者亦皆当时之实录也。故隐、醒之间,其去西周未久, 制度颇有存者,是以鲁有无骇、柔、挟,郑有宛、詹,秦、楚多称人。至其晚节, 无不名氏通矣。而邾、莒、滕、薛之君日已益削,转从小国之例称人而已。说者 不知其故,因谓曹、秦以下悉无大夫,患其时有见者害其臆说,因复构架无端, 以饰其伪,彼固不知王者诸侯之制度班爵云尔。” 或曰:不称公子何与?杜氏曰:“公子者,当时之宠号。”之称公子也, 桓赐之也。其终隐之篇不称公子者,未赐也。若专命之罪则直书而自见矣。 齐公子商人弑其君舍,已赐氏也。卫州吁$ 扈扈尔。’盖 榛以为笄,长尺而总八寸。”正义谓以其为期之丧而杀于斩衰之服。《丧服小记》 曰:“妇人为夫与长子稽颡,其余则否。”今从后唐之制,妇为舅姑亦服三年。 其过于古人,三也。皆后儒所不敢议,非但因循国制,亦畏宰我短丧之讥。若乃 日月虽多,而衰戚之情不至焉,则不如古人远矣。 古人以祥为丧之终,中月而礻覃则在除服之后。故《丧服四制》言祥之日, 鼓素琴,示民有终也。《檀弓》言孔子既祥五日,弹琴而不成声,十日而成笙歌。 有子盖既祥而丝屦组缨。又曰:“祥而外无哭者,礻覃而内无哭者,乐作矣故也。” 自鲁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孔子言:“逾月则其善。”而孟献子礻覃县 而不乐,孔子曰:“献子加棶人一等矣。”于是自礻覃而后,乃谓之终丧。 王肃据《三年问》“二十五月而毕”,《檀弓》“祥而缟,是月礻覃,徙月 乐”之文,谓为二十五月。郑玄据《服问》“中月而礻覃”之文,谓为二十七月。 《孝经援神契》曰:“丧不过三年,以期增倍,五五二十五月,义断仁,示 民有终。”故汉人丧服之制,谓之五五。《堂邑令费凤碑》曰“菲五五,衰杖其 未除”,《巴郡太守樊敏碑》曰“遭离母忧,五五断仁”是也。 为父斩衰三年,为母齐衰三年,此从子制子也。父在为母齐衰杖期,此从夫 制之也。家无二尊,而子不得自专,所谓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审此可以破学者 之疑,而息纷纭之说矣。 父在为母,虽降为期,而心丧之实未尝不三年也。传曰:“父必三年然后娶, 达子之志也。”假令娶于三年之内,将使为之子者何服以见,何情以处乎?理有 所不可也。抑其子之服于期,而申其父之不娶于三年。圣人所以损益百世而不可 改者,精矣。 《檀弓》上篇:“伯鱼之母死,期而犹哭,夫子闻之,曰:‘谁与哭者?’ 门人曰:‘鲤也。’夫子曰:‘嘻,其甚也!’伯鱼闻之,遂除之。”此自父在 为母之制当然,疏以为出母者非。 《丧服小记》曰:“庶子在父之室,则为其母不礻覃。”山阴陆氏曰:“在 父之室,为未娶者也。并礻覃祭不举,厌也。” 唐时武、韦二后皆发妇乘夫,欲除三纲摶变五服,以申尊母之义。故高宗上 元元年十二月壬寅,天后上表,请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中宗神龙元年五月丙申, 皇后表请天下士庶为出母三年服,其意一也。彼且欲匹二圣于天皇,陪南郊以亚 献,而况区区之服制乎?玄宗开元七年八月癸丑,敕:“周公制礼,历代不刊。 子夏为传,孔门所受。格条之内,有父在为母齐衰三年。此有为而为,非尊厌之 义。与其改作,不如师古,诸服纪宜一依《$ 。” ○妻之党虽亲弗主 姑姊妹其夫死,而夫党无兄弟,使夫之族人主丧;妻之党虽亲,弗主。夫若 无族矣,则前后家、东西家;无有,则里尹主之。此文以姑姊妹发端,以戒人不 可主姑姊妹之夫之丧也。夫宁使疏远之族人与邻家、里尹,而不使妻之党为之主, 圣人之意,盖已逆知后世必有如王奔假母后之权,行居摄之事,而篡汉家之统, 而豫为之坊者矣。别内外,定嫌疑,自天子至于庶人,一也。或曰:“主之而附 于夫之党。”是恶知礼意哉! ○吉祭而复寝 “礻覃而从御,吉祭而复寝。”互言之也。郑注已明,而孔氏乃以吉祭为四 时之祭,虽礻覃之后,必待四时之祭讫,然后复寝,非也。礻覃即吉祭也,岂有 未复寝而先御妇人者乎? ○如欲色然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能以慕少艾之心而慕父母,则其诚无以加 《祭义》:“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先古,先祖也。《诗》曰: “以似以续,续古之人。”亦谓其先人也。近曰先,远曰古,故周人谓其先公曰 “古公”。 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左右就养无方,谓之博爱。 ○以养父母日严 “故亲生之膝下,以养父母日严。”孩提之童,如爱而已;稍长,然后知敬; 知敬,然后能严。子曰:“今之孝者,是为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 以别乎!”故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问衣燠寒;疾痛苛养而敬抑搔之;出 入则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敬之始也。《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 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敬之终也。日严者,与日而俱进之谓。 致知者,知止也。知止者何?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 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是之为谓止,知止然后谓之知。瑶君臣、父子、 国人之交,以至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之谓物。 《诗》曰:“天生民,有物有则。”《孟子》曰:“舜明于庶物,察于人 伦。”昔者武王之访箕子之陈;曾子、子游之问,孔子之答,皆是物也。故曰: “万物皆备于我矣。” 惟君子为能体天下之物,故《易》曰:“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记》 曰:“仁人不过乎物,孝子不过乎物繢” 以格物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则末矣。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 听论者与国人交之,一事也。 ○顾讠是天之明命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其在于人,日用而不知,莫非命也。故《诗》、 《书》之训,有曰“顾讠是天之明命”,又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又曰 “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又曰“惟克天德,自作元命,配享在下。” 而刘康公之言曰:“民受天$ 行。”上慰之曰: “南渡后,国家比承平时,有何奉养,然叔父亦未尝沾溉。无事则置之冷地,无 所顾藉;有急则投之不测。叔父尽忠固可,天下其谓朕何?叔父休矣!”于是君 臣相顾泣下。哀宗虽亡国之君,而其言有足悲者。章宗防制刻削兄弟,而其祸卒 至于此,岂非后王之永鉴哉! 自古帝王为治之道,莫先于亲亲。而有明之待亲王及其宗属也,则位重而愈 疏,禄多而愈贫。诚有如汉哀帝时杜业上言:“宗室诸侯微弱,与系囚无异者。” 《英宗实录》载:“景泰三年七月甲辰,陕西布政司言:‘秦愍王子故庶人尚 介,男女十人,皆未有室家,请如诏于军民之家自择昏配。’从之。时其长女 年四十,长子年三十六矣。”此去开国八九十年,太祖之曾孙,而怨旷之感不得 上闻已如此,又况数传而下者乎!于其请名、请昏无不有费,而不副其意,即部 中为之沈阁。 《宋史•赵希曜传》:“宗姓多贫,而始生有训名,为人后有过礼,吏受赇 无艺,莫敢自陈。”《云麓漫钞》言:“宗籍凡袒免亲以上,皆赐名。乃有寓不 典之言,乃取怪僻字样,以为戏笑。”明代之弊同此。 宗室之子固鲜修饬,而朝臣视之若非其同类者。《唐书》言:“德宗初政, 诸王有官者皆令出阁就班,岳阳等一十县主,在诸王院,久而未适人者,悉命以 礼出降。二百年来,无有以建中故事为朝廷告者。”崇祯中?唐王作书,述阁老 于文定之言曰:“唐玄宗十王宅、百孙院,皆在京师。凡有所请,皆赂韩、虢而 后得。宪宗时,诸王久不出阁,亦必厚赂宦官始得所请。”彼以宗室近属,且聚 居都邑,犹不免于夤缘;况以千里外之藩封,二百年之支属,有不结纳左右以为 倚托哉!呜呼!文定之言‘结纳左右而得请’,犹未亵也;今之恳乞下僚,卑哀 吏胥,不如是则终不得请,不愈甚乎?又曰:“汉臣之言曰:有白头老人教臣言。 呜呼!余继之矣。夫一夫吁嗟,王道为亏;今且穷阎屋,犹得被云雨之施,而 耳目之所不及,思泽之所不周,未有甚于皇族者。《杖杜》作而晋微,《角弓》 刺而周替,可以为后王之殷鉴矣。”窗明代之患,大略与宋同。岳飞说张所曰:“国家都汴,恃河北以为固。苟冯 据要冲,峙列重镇,一城受围,则诸城或挠或救,金人不敢窥河南,而京师根本 之地固矣。”文天祥言:“本朝惩五季之乱,削除藩镇,一时虽足以矫尾賫之弊, 然国以浸弱,故敌至一州,则一州破;至一县,则一县残。今宜分境内为四镇, 使其地大力众,足以抗敌,约日齐奋,有进无退。彼备多力分,疲于奔命,而吾 民之豪杰者又伺间出于其中,则敌不难却也。”呜$ 贤良方正等六科,熙宁中,悉罢之。而令进士廷试, 罢三题而试策一道。建炎间,诏复贤良方正一科,然未有应诏者。 高宗立博学宏辞科,凡十二题:制、浩、诏、表、露布、檄、箴、铭、记、 赞、颂、序,内杂出六题,分为三场,每场体制一古一今。南渡以後,得人为盛, 多至卿相翰苑者。今之第二场诏、诰、表三题,内科一道,亦是略仿此意。而苟 简滥劣,至于全无典故,不知平仄者,亦皆中式,则专重初场之过也。 社氏《通典》“按令文科第,秀才与明经同为四等,进士与明法同为二等, 然秀才之科久废,而明经虽有甲乙丙丁四科,进士有甲乙两科。自武德以来,明 经惟有丙丁第,进士惟乙科而已。”们日唐书。玄宗纪》“开元九年四月甲戌, 上亲策试应制举人于含元殿,敕曰:‘近无甲科,朕将存其上第。’”《杨绾传》: “天宝十三载,玄宗御勤政楼,试举人登甲科者三人,绾为之首,超授右拾遗, 其登乙科者三薏余人。”杜甫《哀苏源明诗》曰:“制可题未乾,乙科已大阐。” 然则今之进士而概称甲科,非也。 《隋书•李德林传》“杨遵彦铨衡深慎,选举秀才,摧第罕有甲科。德林射 策五蓇,考皆为上。”是则北齐之世,即已多无甲科者矣。 甲乙丙科始见《汉书•儒林传》“平帝时,岁课博士弟子甲科四十人,为郎 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萧望之传》“以 射策甲科为郎,”《匡衡传》“数射策不中,至九,乃中丙科。” ○十八房 今制,会试用考试官二员,总裁同考试官十八员,分阅《五经八谓之十八房。 嘉靖未年,《诗》五房,《易》、《书》各四房,《春秋》、《礼记》各二房, 止十七房。万历庚辰、癸未二科,以《易》卷多添一房,减《书》一房,仍止十 七房。至丙戌,《书》、《易》卷并多,仍复《书》为四房,始为十八房。至丙 辰,又添《易》、《诗》各一房,为二十房。天启乙丑,《易》、《诗》仍各五 房,《书》三房,《春秋》、《礼记》各一房,为十五房。崇帧戊辰,复为二十 房。辛未《易》、《诗》仍各五房,为十八房。癸未,复为二十房。今人概称为 十八房云。 《戒庵漫笔》曰:“余少时学举子业,并无刻本窗稿。有书贾在利考朋友家 往来,抄得灯窗下课数十篇,每篇誊写二三十纸。到余家塾,拣其几篇,每篇酬 钱或二文,或三文,忆荆川,中会元,其稿亦是无锡门人蔡瀛与 ○经义论策 今之经义论策,其名虽正,而最便于空疏不学之人。唐宋用诗赋,虽曰雕虫 小技,而非通知古今之人不能作。今之经义始于宋熙宁中,王安石所立之法,命 $ 然若忘于世,而感愤之怀有 时不能自止,而微见其情者,真也。其汲汲于自表暴而为言者,伪也。《易》曰: “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失其守者其辞屈。”《诗》曰:“盗言孔甘, 乱是用啖。”夫镜情伪,屏盗言,君子之道,兴王之事,莫先乎此。 典谟、爻象,此二帝三王之言也。《论语》、《孝经》,此夫子之言也。文 章在是,性与天道亦不外乎是。故曰:有德者必有言。善乎!游定夫之言曰: “不能文章而欲闻性与天道,譬犹筑数仞之墙,碆浮埃聚沫以为基,无是理矣。” 後之君子,于下学之初即谈性道,乃以文章为小技,而不必用力。然则夫子不曰: “其旨远,其辞文”乎?不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乎?曾子曰:“出辞气, 斯远鄙倍矣。”尝见今讲学先生从语录入门者,多不善于修辞,或乃反子贡之言 以讥之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可得而闻,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闻也。” 杨用修曰:“文,道也。诗,言也,语录出而文与道判矣,诗话出而诗与言 离矣。” 自嘉靖以後,人知语录之不文,于是王元美之《札记》、范介儒之《肤语》,觹上规子云,下法文中,虽所得有浅深之不同,然可谓知言者矣。 ○文人摹仿之病 近代文章之病全在摹仿,即使逼肖古人,已非极诣,况遗其神理而得其皮毛 者乎。且古人作文,时有利钝,梁简文《与湘东王书》云:“今人有效谢乐康、 裴鸿胪文者,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弃其所长,惟得其所短。” 宋苏子瞻云:“今人学杜甫诗,得其粗俗而已。”金元裕之诗云:“少陵自有连 城壁,争奈微之识赋。”文章一道,犹儒者之末事,乃欲如陆士衡所谓“谢朝 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者,今且未见其人,进此而窥著述之林,益难之矣。 效《楚辞》者,必不如《楚辞》;效《七发》者,必不如《七发》。盖其意 中先有一人在前,既恐失之,而其笔力复不能自遂,此寿陵馀子学步邯郸之说也。 洪氏《容斋随笔》曰:“枚乘作《七发》,创意造端,丽辞腴旨,上薄骚些, 故为可喜。其後继之者如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る《七依》,马融 《七广》,曹植《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之类,规仿太切,了无 新意。傅玄又集之,以为《七林》,使人读未终篇,往往弃之几格。柳子厚《晋 问》乃用其体,而超然别立机抒、激越清壮,汉晋诸文士之弊于是一洗矣。东方 朔《答客难》,自是文中杰出,扬雄拟之,为《解嘲》,尚有驰骋自得之妙,至 于崔る《达旨》,班固《宾戏》,张衡《应间》,皆章摹句写,其病与《七林》 同。及韩退之《进学$ “维周 之帧”,“帧”字犯楚昭王讳,考试及同考官俱罚俸一月。 ○二名不偏讳 二名不偏讳。宋武公名司空,改“司空”为“司城”,是其证也。 杜氏《通典》:“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太宗居春官,总万机,下令曰:‘依 礼,二名不偏讳。其官号人名及公私文籍,有‘世’及‘民’两字不连读者,并 不须讳避。”《唐书•高宗纪》:“贞观二十三年七月丙午,改治书侍御史为御 史中丞,诸州治中为司马,别驾为长史,治礼郎为奉礼郎,以避上名。上以贞观 初不讳先帝二字,有司奏曰:‘先帝二名,礼不偏讳,上既单名,臣子不合指斥。’ 上乃从之。” 梭唐明宗名嗣源,天成元年六月,敕曰:“古者酌礼以制名,惧废于物;难 知而易讳,贵便于时,况徵彼二名,抑有前例。太宗文皇帝自登宝位,不改旧称, 时则臣有‘世南’,官有‘民部’,靡闻曲避,止禁连呼。朕猥以渺躬,托于人 上,祗遵圣范,非敢自尊。应文书内所有二字,但不连称,不得回避。若臣下之 名不欲与君亲同字者,任自改更,务从私便,庶体朕怀。” 卫桓公名完,楚怀王名槐,古人不讳嫌名,故可以为谥。 韩文公《讳辩》言:“不讳‘浒’‘势’‘秉’‘机’。”乃玄宗御删定 《礼记•月令》,曰“野鸡人大水为蜃”,曰“野鸡始ず”,则讳“雉”,以与 “治”同音也。李林甫序曰:“漩枢玉衡,以齐七政,”则讳“玑”。德宗《九 月九日赐曲江宴诗》:“时此万枢暇,适与佳节并。”则讳“机”,以与“基” 同音也。《南史》刘秉不称名而书其字白彦节,则讳“秉”,以与“”同音也。 又如武後父讳士,而孙处约改名茂道,韦仁约改名思谦。睿宗讳旦,而张仁改 名仁愿。玄宗讳隆基,而刘知几改名子玄,鬅州改名仪州。德宗讳适,而括州改 名处州。顺宗讳诵,而“斗讼”律改为“斗竞”。宪宗讳纯,凡姓淳于者改姓于, 唯监察御史韦淳不改。既而有诏,以陆淳为给事中、改名质,淳不得已,改名处 厚。而玄宗以南诏酋龙,名近玄宗讳。遂不行册礼。则退之桄言,亦末为定论也。 唐自中叶之後,即士大夫亦讳嫌名,故旧史以韩愈为李贺作《讳辩》为纰缪。 而《贾曾传》则曰:“拜中书舍人,曾以父名忠,固辞。议者以为中书是曹司名, 又与曾父名音同字别,于礼无嫌,曾乃就职。”《懿宗纪》则曰:“咸通二年八 月,中书舍人卫洙奏状称:‘蒙恩除授滑州刺史,官号内一字与臣家讳音同,请 改授闲官。’敕曰:“嫌名不讳,著在礼文。成命己行,固难依允。’”是又以 为不当讳也。 《册府元龟》:咸通十二年,分司侍御史李溪进状曰:“臣$ 晋间人所造之书也。先秦以上即有以甲、乙为 彼此之辞者,《韩非子》:“罪生甲,祸归乙,伏怨乃结。” ○以姓取名 古人取名连姓为义者绝少,近代人命名,如陈王道、张四维、吕调阳、马负 图之类,榜目一出,则此等姓名几居其半,不知弆自何年。尝读《通鉴》至五代 後汉,有虢州伶人靖边庭。胡身之注曰:“靖,姓也。优伶之名与姓通取一义, 所以为谑也。”考之自唐以来,如黄幡绰、云朝霞、镜新磨,罗衣轻之辈,皆载 之史书,益信其言之有据也。嗟乎,以士大夫而效伶人之命名,则自嘉靖以来然 ○以父名子 《左传•成十六年》:“潘之党”,潘之子名党也。《襄二十三年》: “申鲜虞之傅挚”,申鲜虞之子名傅挚也。按《仪礼•特牲馈食礼》:“筮某之 某为尸”,注曰:“某之某者,字尸父而名尸也。”亦此类也。 ○以夫名妻 《左传•昭元年》:“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汉书•杜钦传》:“皇 太後女弟司也君力。”《南齐书》:“周盘龙爱妾杜氏,上送金钗镊二十枚,手 敕曰‘饷周公阿杜。’”《孔丛子》:“卫将军文子之内子死,复者曰,皋媚女 复’。子思闻之,曰:‘此女氏之字,非夫氏之名也。妇人于夫氏以姓氏称,礼 也。’” ○回兼举名字 史文有一人而兼举名、字,如子玉得臣“百里盂明视”之类,已于《左传》 见之。若骈俪之文,必无重出,而亦有一二偶见者。《焦氏易林》:“申公颠倒, 巫臣乱国。”刘琨《答卢谌诗》:“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谢惠连《秋怀 诗》:“虽好相如达,不同长卿慢。”沈约《宋书•恩幸传》论:“胡广累世农 夫,伯始致位公相;黄宪牛医之子,叔度名动京师。”皆一人而兼举其名、字也。 古诗:“谁能刻镂此,公输与鲁班。”下一“与”字,竟以公输鲁班为二人,则 不通矣。 兄弟二名而用其一字者,世谓之排行,如德宗、德文,义符、义真之类。起 自晋末,汉人所未有也。《水经注》:“昔北平侯王谭不同王莽之政,子兴生五 子,并避乱隐居。光武即帝位,封为五侯:元才北平侯,益才安喜侯,显才蒲阴 侯,仲才新市侯,季才唐侯。”鹵後人追撰妄说,东汉人二名者亦少。 单名以偏旁为排行,始见于刘琦、刘琮,此後应璩、应。卫、卫之流, 踵之而出矣。 今人兄弟行次称一为大,不知始自何时。汉淮南厉王常谓上“大兄”,孝文 帝行非第一也。 ○二人同名 有以二人同名而合称之者。《左传•庄二十八年》:晋献公外嬖梁五与东关 嬖五,晋人谓之“二五耦”。《战国策》:杜赫谓楚王曰:“此用二忌之道也。” 以齐田忌、邹$ 《诗》、《书》之文并无此义,而“业广 惟勤”一语,乃出于梅赜所上之古文《尚书》。 梁刘勰《文心雕龙》谓:《沦语》以前,经无“论”字,《六韬三论》後人 追题,今《周官篇》有“论道经邦”之语,盖梅赜古文之书,其时未行。然即此 二字,亦足以蔡时世言语之不同矣。 迹唐书•职官志》曰:“翰林学士之职,本以文学言语备顾问,出入侍从, 因得参谋议,纳谏争。而翰林院者,待诏之所也。”唐制,乘舆所在,必有文辞 经学之士,下至卜医伎术之流,皆直于别院,以备燕见,而文书诏令则中书舍人 掌之。太宗时,名儒学士时时任以草制,然犹未有名号。乾封以後,始号北门学 士。玄宗之代,张说、陆坚,张九龄、徐安贞、张等召入禁中,谓之翰林待诏, 掌中外表疏批答应和文章。继以诏敕文告悉由中书,每多窒滞,始选朝官有辞艺 学识者人翰林供奉,然亦未定名制。开元二十六年,始改翰林供奉为学士,别置 学士院,专掌内命。至德以後,天下用兵,军国多务,深谋密诏皆从中出,置学 士六人,内择年深德重者一人为承旨,以独当密命故也。德宗好文,尤难其选。 “贞元以後,为学士承旨者多至宰相;而其官不见于《唐六典》,盖书成于张九 龄,其时尚未置也。 《旧书》言翰林院有合练,僧道、卜祝、术艺、书奕,各别院以廪之。陆贽 与吴通玄有隙,乃言承平时工艺书画之徒,待诏翰林,比无学士,请罢其官。其 见于史者:天宝初嵩山道士吴筠,乾元中占星韩颖、刘ピ,贞元末奕棋王叔文, 侍书王亻丕,元和未方士柳泌,浮屠大通,宝历初善奕王倚、兴唐观道士孙准, 并待诏翰林。又如黎斡虽官至京兆尹,而其初亦以占星待诏翰林。而贞元二十一 年二月丙午,罢翰林医工相工占星射履冗食者四十二人。宝历二年十二月庚申, 省教坊乐官、翰林待诏伎术官并总监诸色职掌内冗员共一千二百纍十人。此可知 翰林不皆文学之士矣。赵磷《因话录》云:“文宗赐翰林学士章服。续有待诏欲 先赐,本司以名上,上曰:‘赐君子小人不同日,且待别日。’” 成化三年,以明年上元张灯,命翰林院词臣撰诗词。编修章懋,黄仲昭、检 讨庄昶上疏言:“翰林之官,以论思代言为职。虽曰供奉文字,然鄙俚不经之词, 岂宜迸于君上?固不可曲引宋祁,苏轼之教坊致语,以自取侮慢不敬之罪。臣等 又尝伏读宣宗章皇帝御制《翰林箴》,有曰:‘启沃之言,惟义与仁。尧舜之道, 邹孟以陈。’今张灯之举,恐非尧舜之道;应制之诗,恐非仁义之言。臣等知陛 下之心即祖宗之心,故不敢以是妄陈于上,伏愿采萏荛之言,于此等事$ 汝侯。是日猷大破苟儿。”则又以为获佑, 益不可信矣。又《南史•萧惠明传》:“泰始初,为吴兴太守。郡界有卞山,下 有项羽庙,相承云羽多居郡听事,前往太守不敢上。惠明谓纲纪曰:‘孔季恭尝 为此郡,未闻有灾。’遂盛设筵榻接宾。数日,见一人长丈余,张弓挟矢向惠明, 既而不见,因发背,旬日而卒。”此又与李安民相类,而小变其说。 ○旧唐书 《旧唐书》虽颇涉繁芜,然事迹明白,首尾该赡,亦自可观。其中《唐临传》: “今上字”再见,《徐有功、泽王上金传》:“今上”字各一见,皆谓玄宗,盖 沿故帙而未正者也。《懿宗纪》:“咸通十三年十二月,李国昌小男克用杀云中 防御使段文楚,据云州,自称防御留後”,则既直书其叛乱之罪;而《哀帝纪》 末云“中兴之初”,《王处直传》称“庄宗”,《王、郑从谠,刘邺、张睿传》 各有“中兴”之语,自相矛盾。按此书纂于刘煦,後唐末帝清泰中为丞相,监修 国史,至晋少帝洵运二年,其书始成。朝代迁流,简牍浩富,不暇遍详而并存之, 後之读者可以观世变矣。 杨朝晟一人作两传,一见七十二卷,一见九十四卷。 ○新唐书 《旧唐书•高宗纪》:“乾封元年春正月戊辰朔,上祀昊天上帝于泰山,以 高祖、大宗配飨。己巳,升山行封禅之礼。庚午,禅于社谦。”是以朔日祭天于 山下,明日登封,又明日禅社首,次序甚明。《新书》改云:“正月戊辰封于泰 山,庚午禅于社首。”是以祭天、封山二事并为一事,而系于戊辰之日,文虽简 而事不核矣。 《天後纪》:光宅元年四月癸酉,迁庐陵王于房州。丁丑,又迁于均州,垂 拱元年三月丙辰,迁庐陵王于房州。《中宗纪》:嗣圣元年正月,废居于均州, 又迁于房州。按《旧书》:嗣圣元年二月戊午,废皇帝为庐陵王,幽于别所。四 月丁丑,迁庐陵王于均州。垂拱元年三月,迁庐陵王于房州,《中宗纪》亦同, 而以四月为五月,然无先迁房州一节。疑《旧史》得之欧公,盖博采而误。 《代宗纪》上书“四月丁卯,幽皇後于别殿”;下书“六月辛亥,追废皇後 张氏”。曰“追废”,则张後之见杀明矣。而不书其死,亦为漏略。 《文宗纪》:“太和九年十一月任戌,李训及河东节度使王、宁节度使 郭行余、御史中丞李孝本、京兆少尹罗立言,谋诛中官,不克,训奔于凤翔。” 下云:“左神策军中尉仇士良杀王涯、贾饣束、舒元舆、李孝本、罗立言、王、 郭行余。”而独于李训不言其死,况训乃走人终南山,未至凤翔,亦为未当。 《艺文志》:“萧方《三十国春秋》三十卷。”当作“萧方等”,乃梁元$ 语》:“夫邮而效之,邮又甚焉”,《家语》: “帝而废裘,投之无邮”,《汉书•成帝纪》:“天著变异以显朕邮”,《五行 志》:“後妾当有失节之邮”,《贾谊传》:“般纷纷其离此邮兮,亦夫子之故 也”,《谷永传》:“卦气悖乱,咎征著邮”,《外戚传》班亻什赋:“犹被 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邮”,《叙传》:“讥苑扦惬,正谏举邮”,皆是过 失之义。《列子》:“鲁之君子,迷之邮者”,则又以为过甚之义。 ○国语注 《国语》之言“高高下下”者二。周太子晋谏灵王曰:“四岳佐禹,高高下 下,疏川道滞,钟水丰物。”谓不堕高,不埋卑,顺其自然之性也。申肯谏吴王 曰:“高高下下,以罢民于姑苏。”谓台益增而高,池益浚而深,以竭民之力也。 语而意则异。 “昔在有虞,有崇伯鲧”。据下文“尧用殛之于羽山”,当言“有唐”,而 曰“有虞”者,以其事载于《虞书》。 “至于玄月,王召范蠡而问焉”。 注云:“鲁哀公十六年九月。”非也。当云鲁哀公十六年十一月,夏九月。 ○楚辞注 《九章•惜往日》:“甘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注谓“罪及父母 与亲属”者,非也。盖怀王以不听屈原而召秦祸,今顷襄王复听上官大夫之谮, 而迁之江南,一身不足惜,其如社稷何!《史记》所云“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 秦所灭”,即原所谓祸殃之有再者也。 《大招》:“青春受谢”。注以谢为去,未明。按古人读谢为序,《仪礼• 乡射礼》:“豫则钩楹内”注:“豫读如成周宣谢之榭,《周礼》作‘序’。” 《孟子》:“序者,射也。”谓四时之序,终则有始,而春受之尔。 《九思》:“思丁文兮圣明哲,哀平差兮迷谬愚。吕傅举兮殷周兴,忌<喜丕> 专兮鄂吴虚。”此援古贤不肖君臣各二,丁谓商宗武丁,举傅说者也。注以丁为 当,非。 ○荀子注 《荀子》:“案角鹿唾陇种东笼而退耳。”注云:“其义未详。盖皆摧败披 靡之貌。”今考之《旧唐书•窦轨传》:“高祖谓轨曰:‘公之人蜀车骑、骤骑 从者二十人,为公所斩略尽,我陇种车骑,未足给公。’”《北史•李穆传》: “芒山之战,周文帝马中流矢,惊逸坠地。穆下马以策击周文背,骂曰:‘笼冻 军士尔!曹主何在?尔独住此?”盖周、隋时人尚有此语。 ○淮南子注 《淮南子•诠言训》:“弄死于。”注云:“,大杖,以桃木为之, 以击杀羿。自是以来鬼畏桃也。”《说山训》:“羿死桃部不给射”,注云: “桃部,地名。”按“部”即“”字,一人注书而前往不同若此。 ○史记注 《秦始皇$ “一战胜齐,遂有南阳。” 《贾生传》:“斡弃周鼎兮,而宝康瓠。”应劭曰:“斡音。,转也。” “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索隐》曰:“斡音乌活反。斡,转也。”义同而 音异。今《说文》云:“斡,蠡柄也。从斗,朝声。杨雄、杜林说皆以为轺车轮 斡。乌括切。”按朝字,古案切。《说文》既云朝声,则不得为乌括切矣。颜师 古《匡谬正俗》云:“《声类》《字林》并音管。”贾谊《服鸟赋》云:“斡流 而迁。”张华《励志诗》云:“大仪斡运。”皆为转也。《楚辞》云:“维焉 系?”此义与斡同,字即为“”。故知斡、管二者不殊,近代流俗音乌括切, 非也。《汉书•食货志》:“浮食奇民欲擅斡山海之货。”师古曰:“斡谓主领 也,读与管同。” 《张敖传》:“要之置。”置,驿也。如《汉相国世家》:“取祁善置”, 《田横传》:“至尸乡厩置”之“置”,《汉书•冯奉世家》:“燔烧置亭。” 《淮阴侯传》:“容容无所倚。”容容即“禹禹”字。 《卢缩传》:“匈奴以为东胡卢王,”封之为东胡王也,以其姓卢,故曰东 胡卢王。 《田荣传》:“荣弟横收齐散兵,得数万人,反击项羽于城阳。”正义以为 濮州雷泽县,非也。《汉书》城阳郡治莒;《史记•吕後纪》言齐王乃上城阳之 郡;《孝文纪》言以齐剧郡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而《淮阴侯传》言击杀龙且于 潍水上,齐王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皆此地。按《战国策》貂勃对襄王曰: “昔王不能守王之社稷,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敝卒七千禽敌,反千里之 齐,当是时,阎城阳而王天下,莫之能止,然为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後于城阳之山 中,王乃复反,子临百姓。”则古齐时已名城阳矣。 “无不善画者莫能图”,谓以横兄弟之贤而不能存齐。 《陆贾传》:“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坐者,跪也。 “数见不鲜”,意必秦时人语,犹今人所谓“常来之客不杀鸡”也。贾乃引 此以为父之于子亦不欲久,当时之薄俗可知矣。 《袁盎传》:“调为陇西都尉。”此今日调官字所本。调有更易之意,犹琴 瑟之更张乃调也。如淳训为选,未尽。 《扁鹊传》:“医之所病病道少。”挞医之所患患用其道者少,即下文六者 《仓公传》:“臣意年尽三年,年三十九岁也。”按徐广注,高後八年,意 年二十六,当作“年尽十三年,年三十九岁也”,脱“十”字。《孝文本纪》: “十三年,除肉刑。” 《武安传》:“与长孺共一老秃翁。”谓尔我皆垂暮之年,无所顾惜,当直 言以决此事也,索隐以为共治一老秃翁者非。 “因匈奴犯塞,而有卫、觑之$ 以木鐸徇之於朝,書而縣於門閭。 以五戒先後刑罰,毋使罪麗於民:一曰誓,用之於軍旅;二曰誥,用之於會同; 三曰禁,用諸田役;四曰糾,用諸國中;五曰憲,用諸都鄙。 掌鄉合州黨族閭比之聯,與其民人之什伍,使之相安相受,以比追胥之事,以施 刑罰慶賞。掌官中之政令。察獄訟之辭,以詔司寇斷獄弊訟,致邦令。 掌士Л八成,一曰邦汋,二曰邦賊,三曰邦諜,四曰犯邦令,五曰撟邦令,六曰 為邦盜,七曰為邦朋,八曰為邦誣。若邦兇荒,則以荒辯之法治之。令移民、通 財,糾守、緩刑。凡以財獄訟者,正之以傅別、約劑。若祭勝國之社稷,則為之 屍。王绑出入,則前驅而闢。祀五帝,則沃屍及王盥,洎鑊水。凡刏珥,則奉犬 牲。諸侯為賓,則帥其屬而蹕於王宮;大喪亦如之。大師,帥其屬而禁逆軍旅者 與犯師禁者而戮之。歲終,則令正要會。正歲,帥其屬而憲禁令於國及郊野。 鄉士:掌國中。各掌其鄉之民數而糾戒之。聽其獄訟,察其辭。辨其獄訟,異其 死刑之罪而要之,旬而職聽於朝。司寇聽之,斷其獄、弊其訟於朝;群士司刑皆 在,各麗其法以議獄訟。獄訟成,士帥受中;協日刑殺,肆之三日。若欲免之, 則王會其期。大祭祀、大喪紀、大軍旅、大賓客,則各掌其鄉之禁令,帥其屬夾 道而蹕。三公若有邦事,則為之前驅而闢,其喪亦如之。凡國有大事,則戮其犯 遂士:掌四郊。各掌其遂之民數,而糾其戒令。聽其獄訟,察其辭。辨其獄訟, 異其死刑之罪而要之,二旬而職聽於朝。司寇聽之,斷其獄,弊其訟於朝;群士 司刑皆在,各麗其法以議獄訟。獄訟成,士師受中;協日就郊而刑殺,各於其遂 肆之三日。若欲免之,則王令三公會其期。若邦有大事,聚眾庶,則各掌其遂之 禁令,帥其屬而蹕。六卿若有邦事,則為之前驅而闢,其喪亦如之。凡郊有大事 ,則戮其犯命者。 縣士:掌野。各掌其縣之民數,糾其戒令而聽其獄訟,察其辭。辨其獄訟,異其 死刑之罪而要之,三旬而職聽於朝。司寇聽之,斷其獄,弊其訟於朝。群士司刑 皆在,各麗其法以議獄訟。獄訟成,士師受中;協日刑殺,各就其縣肆之三日。 若欲免之,則王命六卿會其期。若邦有大役,聚眾庶,則各掌其縣之禁令。若大 夫有邦事,則為之前驅而闢,其喪亦如之。凡野有大事,則戮其犯命者。 方士:掌都家。聽其獄訟之辭,辨其死刑之罪而要之,三月而上獄訟於國。司寇 聽其成於朝,群士司刑皆在,各麗其法以議獄訟。獄訟成,士師受中,書其刑殺 之成與其聽獄訟者。凡都家大事,聚眾庶,則各掌其方之禁令。以時修其縣法, 若歲終,則省之$ 禁 閩隸:掌役畜,養鳥,而阜蕃教擾之。掌子則取隸焉。其守王宮與其厲禁者,如 蠻隸之事。 夷隸:掌役牧人,養牛馬,與鳥言。其守王宮者,與其守厲禁者,如蠻隸之事。 貉隸:掌役服不氏,而養獸,而教擾之。掌與獸言。其守王宮者,與其守厲禁者 ,如蠻隸之事。 布憲:掌衛邦之刑禁。正月之吉,執旌節以宣佈於四方;而憲邦之刑禁,以詰四 方邦國及其都鄙,達於四海。凡邦之大事,合眾庶,則以刑禁號令烟 禁殺戮:掌司斬殺戮者、凡傷人見血而不以告者、攘獄者、遏訟者,以告而誅之 禁暴氏:掌禁庶民之亂暴力正者、撟誣犯禁者、作言語而不信者,以告而誅之。 凡國聚眾庶,則戮其犯禁者以徇。凡奚隸聚而出入者,則司牧之,戮其犯禁者。 野廬氏:掌達國道路,至於四畿;比國郊及野之道路、宿息、井、樹。若有賓客 ,則令守塗地之人聚柝之,有相翔者則誅之。凡道路之舟車轚互者,敘而行之。 凡有節者及有爵者至,則為之闢。禁野之橫行徑逾者。凡國之大事,比修除道路 者。掌凡道禁。邦之大師,則令埽道路,且以幾禁行作不時者、不物者。 蠟氏:掌除骴。凡國之大祭祀,令州里除不蠲,禁刑者、任人及兇服者,以及郊 野;大師、大賓客,亦如之。若有死於道路者,則令埋而置楬焉,書其日月焉, 縣其衣服、任器於有地之官,以待其人。掌凡國之骴禁。 雍氏:掌溝瀆澮池之禁,凡害於國稼者。春令為阱擭溝瀆之利於民者,秋令塞阱 杜擭。禁山之為苑、澤之沈者。 萍氏:掌國之水禁。幾酒,謹酒。禁川游者。 司寤氏:掌夜時。以星分夜,以詔夜士夜禁。御晨行者,禁宵行者、夜游者。 司烜氏:掌以夫遂取明火於日,以鑒取明水於月,以共祭祀之明粢、明燭,共明 水。凡邦之大事,共墳燭庭燎。中春,以木鐸修火禁於國中。軍旅,修火禁。邦 若屋誅,則為明竁焉。 條狼氏:掌執鞭以趨闢。王出入,則八人夾道,公則六人,侯伯則四人,子男則 二人。凡誓,執鞭以趨於前,且命之。誓僕右曰「殺」,誓馭曰「車轘」,誓大 夫曰「敢不關,鞭五百」,誓師曰「三百」,誓邦之大史曰「殺」,誓小史曰「 修閭氏:掌比國中宿互柝者與其國粥,而比其追胥者而賞罰之。禁徑逾者,與以 兵革趨行者,與馳聘於國中者。邦有故,則令守其閭互,唯執節者不幾。 冥氏:掌設弧張。為阱擭以攻猛獸,以靈鼓驅之。若得其獸,則獻其皮、革、齒 、須、備。 庶氏:掌除毒蠱,以攻說禬之,嘉草攻之。凡驅蠱,則令之,比之。 穴氏:掌攻蟄獸,各以其物火之。以時獻其珍異皮革。 翨氏:掌攻猛鳥,各以其物為媒而掎之。以時獻$ ,看見過陸璣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還有許多名目 很生的書籍。我那時最愛看的是《花鏡》,上面有許多圖。他說給我聽,曾經有過一部 繪圖的《山海經》,畫著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三腳的鳥,生著翅膀的人,沒有頭而以 兩乳當作眼睛的怪物,……可惜現在不知道放在那裏了。   很願意看看這樣的圖畫,但不好意思力逼他去尋找,他是很疏懶的。問別人呢,誰 也不肯真實地回答我。壓歲錢還有幾百文,買罷,又沒有好機會。有書買的大街離我家 遠得很,我一年中只能在正月間去玩一趟,那時候,兩家書店都緊緊地關著門。   玩的時候倒是沒有什麼的,但一坐下,我就記得繪圖的《山海經》。   大概是太過於念念不忘了,連阿長也來問《山海經》是怎麼一回事。這是我向來沒 有和她說過的,我知道她並非學者,說了也無益;但既然來問,也就都對她說了。   過了十多天,或者一個月罷,我還記得,是她告假回家以後的四五天,她穿著新的 藍布衫回來了,一見面,就將一包書遞給我,高興地說道:——“哥兒,有畫兒的‘三 哼經’,我給你買來了!”   我似乎遇著了一個霹靂,全體都震悚起來;趕緊去接過來,打開紙包,是四本小小 的書,略略一翻,人面的獸,堥頭的蛇,……果然都在內。   又使我發生新的敬意了,別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卻能夠做成功。她確有偉 大的神力。謀害隱鼠的蟬恨,從此完全消滅了。   這四本書,乃是我最初得到,最為心愛的寶書。   書的模樣,到現在還在眼前。可是從還在眼前的模樣來說,卻是一部刻印都十分粗 拙的本子。紙張很黃;圖象也很壞,甚至於幾乎全用直線湊合,連動物的眼睛也都是長 方形的。但那是我最為心愛的寶書,看起來,確是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一腳的牛;袋 子似的帝江;沒有頭而“以乳為目,以臍為口”,還要“執幹戚而舞”的刑天。   此後我就更其搜集繪圖的書,於是有了石印的《爾雅音圖》和《毛詩品物圖考》, 又有了《點石齋叢畫》和《詩畫舫》。《山海經》也另買了一部石印的,每卷都有圖贊 ,綠色的畫,字是紅的,比那木刻的精緻得多了。這一部直到前年還在,是縮印的郝懿 行疏。木刻的卻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失掉了。   我的保姆,長媽媽即阿長,辭了這人世,大概也有了三十年了罷。我終於不知道她 的姓名,她的經歷;僅知道有一個過繼的兒子,她大約是青年守寡的孤孀。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願在你懷裏永安她的魂靈! 《二十四孝圖》 我總要上下四方尋求,得到一種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來$ 有 時也見於包公殿的扁額上的,至於他的帽上是何人所寫,他自己還是閻羅王,我可沒有 研究出。   《玉歷鈔傳》上還有一種和活無常相對的鬼物,裝束也相仿,叫作“死有分”。這 在迎神時候也有的,但名稱卻訛作死無常了,黑臉、黑衣,誰也不愛看。在“陰死間” 裏也有的,胸口靠著牆壁,陰森森地站著;那才真真是“碰壁”。凡有進去燒香的人們 ,必須摩一摩他的脊樑,據說可以擺脫了晦氣;我小時也曾摩過這脊樑來,然而晦氣似 乎終於沒有脫,——也許那時不摩,現在的晦氣還要重罷,這一節也還是沒有研究出。 我也沒有研究過小乘佛教的經典,但據耳食之談,則在印度的佛經裏,焰摩天是有的, 牛首阿旁也有的,都在地獄裏做主任。至於勾攝生魂的÷者的這無常先生,卻似乎于古 無征,耳所習聞的只有什麼“人生無常”之類的話。大概這意思傳到中國之後,人們便 將他具體化了。這實在是我們中國人的創作。   然而人們一見他,為什麼就都有些緊張,而且高興起來呢?   凡有一處地方,如果出了文士學者或名流,他將筆頭一扭,就很容易變成“模範縣 ”。我的故鄉,在漢末雖曾經虞仲翔先生揄揚過,但是那究竟太早了,後來到底免不了 產生所謂“紹興師爺”,不過也並非男女老小全是“紹興師爺”,別的“下等人”也不 少。這些“下等人”,要他們發什麼“我們現在走的是一條狹窄險阻的小路,左面是一 個廣漠無際的泥潭,右面也是一片廣漠無際的浮砂,前面是遙遙茫茫蔭在薄霧的裏面的 目的地”那樣熱昏似的悼語,是辦不到的,可是在無意中,看得住這“蔭在薄霧的裏面 的目的地”的道路很明白:求婚,結婚,養孩子,死亡。但這自然是專就我的故鄉而言 ,若是“模範縣”裏的人民,那當然又作別論。他們——敝同鄉“下等人”——的許多 ,活著,苦著,被流言,被反噬,因了積久的經驗,知道陽間維持“公理”的只有一個 會,而且這會的本身就是“遙遙茫茫”,於是乎勢不得不發生對於陰間的神往。人是大 抵自以為銜些冤抑的;活的“正人君子”們只能騙鳥,若問愚民,他就可以不假思索地 回答你:公正的裁判是在陰間!想到生的樂趣,生固然可以留戀;但想到生的苦趣,無 常也不一定是惡客。無論貴賤,無論貧富,其時都是“一雙空手見閻王”,有冤的得伸 ,有罪的就得罰。然而雖說是“下等人”,也何嘗沒有反省?自己做了一世人,又怎麼 樣呢?未曾“跳到半天空”麼?沒有“放冷箭”麼?無常的手裏就拿著大算盤,你擺盡 臭架子也無益。對付別人要滴水不羼的公理,對自己總還不如雖在陰司$ 這懲罰,卻給了我們的活無 常以不可磨滅的冤苦的印象,一提起,就使他更加蹙緊雙眉,捏定破芭蕉扇,臉向著地 ,鴨子浮水似的跳舞起來。   Nhatu,nhatu,nhatu-nhatu-nhatututuu!目連瞎頭也冤苦不堪似的吹著。他因 此決定了:——   “難是弗放者個!   那怕你,銅牆鐵壁!   那怕你,皇親國戚!   …………”   “難”者,“今”也;“者個”者“的了”之意,詞之決也。“雖有忮心,不怨飄 瓦”,他現在毫不篔情了,然而這是受了閻羅老子的督責之故,不得已也。一切鬼眾中 ,就是他有點人情;我們不變鬼則已,如果要變鬼,自然就只有他可以比較的相親近。 迎神時候的無常,可和演劇上的又有些不同了。他只有動作,沒有言語,跟定了一個捧 著一盤飯菜的小丑似的腳色走,他要去吃;他卻不給他。另外還加添了兩名腳色,就是 “正人君子”之所謂“老婆兒女”。凡“下等人”,都有一種通病:常喜歡以己之所欲 ,施之於人。雖是對於鬼,也不肯給他孤寂,凡有鬼神,大概總要給他們一對一對地配 起來。無常也不在例外。所以,一個是漂亮的女人,只是很有些村婦樣,大家都稱她無 常嫂;這樣看來,無常是和我們平輩的,無怪他不擺教授先生的架子。一個是小孩子, 小凂帽,小白衣;雖然小,兩肩卻已經聳起了,眉目的外梢也向下。這分明是無常少爺 了,大家卻叫他阿領,對於他似乎都不很表敬意;猜起來,仿佛是無常嫂的前夫之子似 的。但不知何以相貌又和無常有這麼象?籲!鬼神之事,難言之矣,只得姑且置之弗論 。至於無常何以沒有親兒女,到今年可很容易解釋了;鬼神能前知,他怕兒女一多,愛 說閒話的就要旁敲側擊地鍛成他拿盧布,所以不但研究,還早已實行了“節育”了。   這捧著飯菜的一幕,就是“送無常”。因為他是勾魂使者,所以民間凡有一個人死 掉之後,就得用酒飯恭送他。至於不給他吃,那是賽會時候的開玩笑,實際上並不然。 但是,和無常開玩笑,是大家都有此意的,因為他爽直,愛發議論,有人情,——要尋 真實的朋友,倒還是他妥當。   有人說,他是生人走陰,就是原是人,夢中卻入冥去當差的,所以很有些人情。我 還記得住在離我家不遠的小屋子裏的一個男人,便自稱是“走無常”,門外常常燃著香 燭。但我看他臉上的鬼氣反而多。莫非入冥做了鬼,倒會增加人氣的麼?籲!鬼神之事 ,難言之矣,這也只得姑且置之弗論了。                              六月二十三日。 衍$ ,總是天熱,不必用被,有虎皮在此。郎君垫著,權睡一宵。那張鹿皮馮元拿去垫了哩!」說罷,放著皮兒進去了。   景期與馮元各自睡了。明早起身見勇兒捧一盆水出來,說道:「鍾老爺洗臉,二爺吩咐請鍾老爺寬坐,不要在外面去闖。」   景期道:「你二爺呢?」勇兒道:「二爺清早出去了。」景期在草堂中呆呆坐了半日,到辰時分,只見雷萬春騎著景期的馬,牽著驢子,那些行李通馱在驢背上,手裡又提著二個大筐子,有果品香燭之類在筐子內。到草堂前下了馬,那馮元看見,曉得討了行李來,忙來搬齲。萬春道:「俺絕早到那禿驢寺中,一個和尚也不見,只有八十餘歲的老僧在那裡。俺問他時,他說昨晚走了什麼鍾狀元,誠恐他報官捕捉,連夜逃走了。那主持人鑒放心不下,半夜裡還在山上尋覓,卻被虎咬去吃了。有道人看見逃回說的。」景期道:「天道昭昭,何報之速也!」萬春道:「你們的行李、馬匹都在此了。俺又到那禿驢房內搜著,見有果品香燭等物。俺想今日做親,必用得著的,被俺連筐子拿了來,省得要去買,又要走三、四十里路。」景期道:「叔翁甚費心了!」   兩人吃了飯,萬春叫馮元跟出去了。一會回來馮元挑著許多野雞、野鴨、鹿腿、豬蹄,又牽著一隻羯羊。萬春叫勇兒接進去了。少須,一個掌禮的、兩個吹手進來。那掌禮人原來兼管做廚房的。這還不奇,那吹手更加古怪,手裡只拿著一隻喇叭,一個鼓兒,並沒別件樂器。一進來,就脫下外面長衣便去掃地打水、揩桌抹凳。原來,這所在的吹手兼管這些雜事的。   景期看了,只管笑。見他們忙了一日,看看到夜,草堂上點起一對紅燭,上面供著一尊紙馬,看時卻是一位頂盔貫甲的黑臉將軍。景期不認得這紙馬,問道:「這是什麼神道?」萬春道:「是後漢張翼德老爺,俺們這一方通奉為香火的。」景期聽了,作了一揖。   掌禮人出來高聲道:「吉時已屆,打點結親。」景期就叫馮元開了箱子,拿出冠帶來換了。馮元也穿起一件青布直身。   那吹手就將喇叭吹了幾聲,把鼓兒咚咚的只管亂敲。掌禮人請景期就位立 了,又去請新人出來。那新人打扮倒也不俗,穿一件淡紅衫子,頭上蓋著絳紗方巾。就是勇兒做伴婆,扶著出來拜了天地,又遙拜了雷海青,轉身拜雷萬春。萬春跪下回禮,然後夫妻交拜。完了,掌禮人便請雷萬春並景期、天然三人上坐,馮元夫婦行禮。   那勇兒丟了伴婆角色,也來做新人,同馮元向上拜了四拜。   掌禮人唱道:「請新人擬入洞房。」景期與天然立起身來,勇兒又棄了新人角色又來做伴婆,扶著天然而走。馮元拿了兩枝紅燭在前引道,那$ ,但斬了此人,反成就了他的美名,莫若將他監禁,令他悔過投順,一來顯大王的汪洋度量,二來誓師吉期,免得於軍不利。」祿山道:「卿言甚善。吩咐將葛太古監禁重囚牢內,晝夜撥兵巡邏,不許家人通信。」左右應了,牽著葛太古去了。   尹子奇與史思明又道:「大王起義兵,鋤奸誅惡,宜先正大位,然後行師。」祿山道:「卿言有理,今日我自立為大燕皇帝。」即立安慶緒為太子,尹子奇為左丞相、輔國大將軍﹔史思明為右丞相、護國大將軍、楊朝宗、史朝義、孫孝哲為標騎將軍,改范陽城為雄武城都。剋日興師,撥楊朝宗、孫孝哲為先鋒。自己統大兵三十萬,首下武牢,進取東西二京。又撥尹子奇、史思明領兵十萬,南取睢陽。留安慶緒、史朝義鎮守雄武根本之地。   旨意一下,那各官誰敢不依,只得擺班。朝賀已畢,祿山排駕回去。次日,祿山與尹子奇各統軍馬出城,分頭進發。但見:   悲風動地,殺氣騰空,劍戟森嚴光閃閃。青開飛雪,旌旗撩繞暗沉沉。白晝如昏,那巡綽官、巡警官、巡哨官、旗牌官,司其所事﹔金吾軍、羽林軍、虎責軍、神機軍、水坐軍,聽其指揮。人挪頭,馬結尾,急煎煎,星移電走﹔弓上弦詔刀出鞘,參傷傷鬼位神愁。正是:萬炷貔貅入寇來,揮戈直欲抵金台,長城空作防邊計,不道蕭牆起禍胎。   那軍馬浩浩蕩蕩,分為兩路,一路向武牢進發,一路向睢陽而去。安慶緒送父親出城,然後回去,吆吆喝喝的進城。行到一個衙門前,忽看見有巡城指揮的封條陝著。安慶緒在馬上問道:「這是誰人的衙門?」軍士稟道:「這是葛僉判的衙門,有家眷在內。」安慶緒道:「就是那老賊的衙門麼?那廝是個反賊,恐有奸細藏在內面。軍士們與我打進去搜一搜。」軍士們答應一聲,一齊動手打將進去。   不知明霞小姐怎生藏躲?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碧秋女雄武同逃   詩曰:   雲想衣裳花想容,青春色遇亂離中。   功名富貴若常在,得失悲歡總是空。   窗裡日光飛野馬,簷前樹色隱度擺。   身無採風雙飛翼,油壁香車不再逢。   話說葛明霞聽得安祿山反了,父親被他監禁,意欲到監問候。又有軍士攔阻,不許通信。衙門又被巡城指揮封了,正在房中與紅子憂愁哭泣。只見外面乒乒乓乓打將進來。家人奔進說:「小姐,不好了!安太子打進來了。」明霞罵道:「哪個太子?」家人低聲道:「就是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明霞聽了,大哭一聲昏倒在地。   那安慶緒領著眾軍一層一層的搜進來,直到內房。就扯住一個丫環,拔出劍來,撂在他頸上問道:「你快快直說,葛太古的夫人在哪裡?若不$ 難經過睢陽,副將雷萬春承她路引,說當日要將姪女相配,因你說有了原聘葛明霞,故他將姪女倒送與你為側室,所以路引尚在小女名下,就注定是鍾景期原聘室。老夫見了,不覺好笑。」景期道:「彼時我意中但知有明霞小姐,不知有別人,只恐鵲巢鳩居,故設以卻。現今尚虛中間,以待令愛。」說罷,二人大笑。   忽見中軍官來稟道:「有翰林學士李白老爺來拜。」景期暗喜道:「今日正少一個媒人,他來得恰好。」太古就出去迎接進來。各相見坐定,太古道:「李兄為何不在朝廷,卻來此處?」太白道:「小弟已經告休林下,在各處遊玩,近欲往高山縱覽,經過貴治,特來相訪。」景期道:「李大人來得湊巧,葛老先生一位令愛,蒙不棄學生鄙陋,許結絲蘿,敢求李大人執柯。」李白道:「好!好!別的事體,學生誓不饒舌,做媒是有酒吃的,自當效勞。」景期道:「既如此,學生當擇日行聘,待討平逆賊,便來迎娶。」李白道:「說得有理。」一齊起身作別黂太古送出衙門,回身進來,心上忽然猛省,跌足道:「適才不該說她是慈航靜室中尋著的,倘他到彼處,問明端的,不道是我的好意,倒說我謊騙他了。」又想道:「看景期一心苦渴,今日方且喜不自勝,何暇去問,只索由他罷了。」便進內去說與碧秋知道不題。   卻說,鍾景期回至館,歡喜欲狂,忙與雷天然說知此事,天然不惟不加忌,倒還替景期稱賀。鍾景期吩咐軍兵,也暫住數日,一面去教著陰陽官擇了吉日,一面發銀子去買辦行聘禮物。   忙了一日,景期向雷天然道:「葛公說虢國夫人在慈航靜室中出家,我明日清早要去見她。」天然道:「相公帶著馮元隨往。」次早,景期吩咐馮元跟著,又帶幾個侍從,喚土人領路上馬,竟投慈航靜室中來。到得山門首,只見裡面一個青衣女童出來道:「來的可是鍾狀元麼?」景期大驚下馬,問道:「你如何曉得下官到此?」女童道:「家師妙香姑姑,原是虢國夫人。三日前說有故人鍾狀元來訪,恐相見又生魔障,昨日亡入終南山修道去了。教我多多拜上鍾老爺。說宦海微茫,好生珍重,功成名就,及早回頭,留下詩箋一紙在此。」景期接來一看,上面寫道:   割斷塵緣悟本真,蓬山絕頂返香魂。   如今了卻風流願,一任東風啼烏聲。   景期看罷,泫然淚下,怏怏上馬而回,到了吉期,準備元寶、彩緞、釵環禮物,牽羊擔酒,大吹大擂送去。景期穿了吉服,自己上門納聘。李白是媒人,面兒吃得紅紅,雙花雙紅,坐在馬上。軍士吹吹打打,一齊來到安撫衙門裡。葛太古出堂迎接,大擺喜筵,一則待媒人,一則請新婿,好不熱鬧。但見:   喜氣$ 或求神仙,其事微密,故外人莫知之。」玄宗曰:「朕今此行,皆為蒼生祈福,更無私請,宜將玉牒示百寮。」其詞曰:「有唐嗣天子臣某乙,敢昭告於昊天上帝:天啟李氏,運興土德。高祖、太宗,受命立極。高宗昇平,六合殷盛。中宗紹復,繼體丕定。上帝眷祐,錫臣忠武。底綏內難,翼戴聖父。恭承大寶,十有三年。敬若天意,四海宴然。封祀岱岳,謝成於天。子孫百祿,蒼生受福。」御制撰《太山銘》,親札勒山頂。詔張說制《封祀壇碑》,以紀功德。   玄宗將東封,詔張說、徐堅、賀知章、韋縚、康子元等,撰東封儀。舊儀:禪社首,享皇地祇,皇后配享。新定尊睿宗以配皇地祇。說謂堅等曰:「王者父天母地,皇地祇雖當皇母位,亦當皇帝之母也。子配母饗,亦有何嫌?而議曰『欲令皇后配地祇』,非古制也。天鑒孔明,福善如響。乾封之禮,皇后配地祇,天后為亞獻,越國大妃為終獻。宮闈接神,有乖舊典,上玄不祐,遂有天授易姓之事。宗社中圮,公族誅滅,皆由此也。景龍之季,有事圜丘,韋庶人為亞獻,皆受其咎。平坐齋郎及女人執祭者,亦多夭卒。今主上尊天敬神,革改斯禮,非唯乾坤降祐,亦當垂範將來,為萬代法也。」事遂施行。   寶應初,杜鴻漸為禮儀使,與禮官薛頎、歸崇敬等建議,以神堯皇帝為受命之主,非始封之君得為太祖。景皇帝受封為唐,即殷之契,周之后稷也。郊天地,請以景皇帝配座,宗廟亦以景皇帝配獻。博士獨孤及議,亦以為若配天之位既易,則天祖之號宜廢。祀之不修,廟亦當毀,恐失宗祖報本之道。代宗從之。至永泰二年,關中大旱,自三月至六月不雨。至六月,執事者皆多云:「景皇帝追封於唐,高祖受命之祖。唐有天下,不因景皇帝。今配享失位,故神不降福,愆陽為災。」詔旨令百司議,乃止。先是諫議大夫黎幹亦奏稱:「景誙帝非受命之君,不合配天。」發十詰十難以明之。疏奏,不納。 第三十一章 總論   史冊之興,其來久矣。蒼頡代結繩之政,伯陽主藏室之書。晉之董狐,楚之猗相,皆簡牘椎輪也。仲尼因魯史成文,著為《春秋》。尊君卑臣,去邪歸正。用夷禮者無貴賤,名不達於王者無賢愚,不由君命諸無大小。人邪行正棄其人,人正國邪棄其國。此《春秋》大旨也。故志曰:仲尼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又曰:撥亂世反諸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憑義以制法,垂文以行嚲,非徒皆以日繫月編年敘事而已。後之作者無力,病諸司馬遷意在博文,綜核疏略,後六經而先黃老,賤處士而寵奸雄;班固序廢興則褒時而蔑祖德,述政教則左理本而右典刑。此遷、固之所蔽也。然遷辭直而$ ,被琪生抱向空房深處,姿意狂蕩。正是:   未向午門朝鳳闕,先來花底序鵷斑。   原來輕煙年雖十七,尚未經破。一段嬌啼婉轉,令人魂銷。琪生兩試含葩,其樂非常。雲雨已畢,琪生見她愁容可掬,愈加憐愛,摟在懷中,悄悄問道:「小姐怎麼不在房中?」輕煙道:「老爺見她連日瘦損,懶吃茶飯,特意請她過去,勸她吃些晚膳。想此時將散了。放我去罷。」  琪生還要溫存。片晌,忽聽得鄒公一路說話出來,卻是親送女兒回房安歇。輕煙忙推開琪生,一溜而走去了。嚇得琪生沒命地跑到書房,忙將門閉上,還喘息不定,道:「幾乎做出來。」又想道:「料今晚又不濟事。竟上?睡了。   到次日,聞知鄒公在小姐房中,又不曾進去。一連十數日,毫無空隙。琪生急得無計可施,只是長吁短歎。一日薄暮,正在無聊之際,只見素梅笑嘻嘻地來,道:「失賀!失賀!」琪生道:「事尚未成,何喜可賀?」素梅道:「又來瞞我。新得妙人,焉敢不賀?」琪生料是曉得輕煙之事,便含糊答應道:「不要取笑,且說正話。今晚何如?」素梅道:「我正為此事而來。老爺連日勞倦,已睡多時。你竟進來不妨。」   素梅說完先去,琪生隨即也就進去。到房門口張看,只見小姐雲鬢半拖,星眸不展,隱几而臥。素梅與輕煙在燈下抹牌。二人見琪生進來,便掩口而笑。琪生走向前,輕輕摟抱小姐,以臉偎香腮。雪娥夢中驚覺,見是琪生,嚇了一跳,羞得滿面通紅,忙要立起身來。琪生抱住不放,道:「小姐不必避嫌。小生為小姐,魂思夢想,廢寢忘餐。又蒙小姐投我以待,終身之約,不言而喻,情之所鍾,正在此時耳。何必作此兒女之佚耶?」   輕煙、素梅亦勸道:「小姐,你二人終身大事,在此一刻。我二人又是小姐心腹,並無外人得知。何必再三疑慮,只管推阻,虛以良夕。」雪娥含羞說道:「妾之心事非圖淫欲,只為慕才使然。故不借自媒越禮,多露貽譏,君如不信,請觀妾容。然猶恐一朝訂約,異日負盟,令妾有白頭之歎。君亦當慮耳。」   琪生聽到此處,就立起身來,攜著小姐手道:「小姐慧思。我兩人何不就在燈前月下,明心見性,誓同衾穴。何如?」遂雙雙在階前同發一誓起來。雪娥拔下鳳釵,向琪生道:「當初原是它為媒,你還拿去,以為後日合歡之驗。」又題詩一首,贈予琪生道:   既許多才入繡閨,芳心渾似絮沾泥。   春山倩得張郎畫,不比臨流捉葉題。               琪君良人辱愛妾鄒氏雪娥斂衽書   琪生將詩玩索一遍,然後將鳳釵與詩收訖,也題詩一首答道:   感卿金風結同心,有日於歸理瑟琴。   $ 送我回家,與祝郎相會,豈不是一個絕好機會。」   籌算已定,便道:「我今救你出去,你卻快來救我。」琪生連道:「這個自然。你快些開門才好。」絳玉就忙要救他,門又鎖緊。幸喜此房離內宅頗遠,不得聽見。絳玉見門旁有一石塊,雙手舉起,將鎖環盡力一下,登時打斷,開門放出琪生。趕到月下,兩人一見,各吃一驚。   絳玉連聲道:「你好像我祝郎模樣。」琪生喜道:「正是!你可是絳玉姐姐麼?」絳玉亦喜道:「我就是!」兩人喜不可言。琪生還要問她在此緣由,絳玉忙催道:「公子半夜就著人來殺你!有話待慢慢地講。你快些走脫,就來救我。若稍遲延,你我二人之命休矣。」琪生就不再言。絳玉急領他到後邊,開了後門,琪生飛也似奔到碼頭上來。此時才至黃昏,城門未關。 那陸坷、馬魁俱會在廟豜。見月上甚高,老爺還不見回,不知何故也?一路尋進城來,恰好撞見。陸坷悄悄稟道:小姐並無音信。」琪生喘息不已,對他二人道:「這事且待明日再訪。只是我今日幾乎不得與你二人相見。」二人吃這一嚇不小,警問何故?琪生也不細說,同進廟中。即刻出個信批到府,著府、縣立刻點二百名兵,去拿邢公子全家家屬。   二人如飛,分頭至府至縣擊鼓。府、縣聞得按君在境,俱嚇得冷汗如雨。武進縣知縣就領壯兵去拿邢公子。知府與各官忙忙至關帝廟稟接。琪生只教請本府知府進去,各官明日到察院衙相見。   知府進去,琪生對他細說邢家之事。把個知府嚇得魂魄俱喪。琪生又道:「本院有個侍妾絳玉,失陷邢家。恐眾人不知,玉石俱焚。煩賢府與本院一行。」知府忙忙趨出,趕到邢家來。那些官員聞知按臺受驚,俱懷著鬼胎,沒處謝罪,也一哄來捉邢公子,並保護絳玉。   祝琪生待知府出去,就進後殿。只聽得和尚們交頭接耳,個個吃驚打怪地道:「誰知寫疏張祝竟做了按院?」正說時,見琪生進來,一齊跪下迎接。琪生笑道:「我還是舊時張祝,不消如此。」不一時,陸珂報道:「眾官又至。」   不知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拜慈母輕煙訴苦 詞曰:   王事不惶顧母,一身只恁垂睽。怎知白髮困雞棲。題起心懷欲碎。 縷縷枯目飲泣,盈盈老眼昏迷。蒙卿患難賴提攜,枕畔極歡還戚。                       右調《西江月》   卻說知縣領著兵丁,將邢家前後門如鐵鉔一般圍住。那公子還在裡內正吃夜宵酒,對妻子韓氏笑道:「此時已是二鼓將盡,只好再挨一刻性命罷了。」正說時,忽一聲喊,如天崩地裂之聲。許多人已擁進來,將邢公子並全家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一齊拿住,用繩扭$ 」   李二計議已定。次日懷些酒資,恰好撞著花二,倒身一揖。花二假意還禮,眼看別處。李二道:「哥哥凡事三思。自古道:若聽一面說,便見相離別。我有許多為你心腹話,不曾與你說罷了。」花二本待不理他,又聽他說有心腹話,祇得道:「有何話,快說睬!」李二見他答話,連忙扯了竟上酒樓。將酒篩下一盞,送與花二。花二祇得吃了,也回送李二一盞,道:「有話快說。」李二道:「且慢些,說將來,恐你酒也吃不下了。」花仍一發疑心,祇得又吃了幾盞道:「大丈夫說話不明由,如鈍劍傷人。說明了,倒吃得酒下。」李二故意欲言不言。花二道:「罷,你既不道:我也不吃了,去罷。」李二道:「說來恐你不信,反嗔怪我。」花二道:「我不怪你。」李二道:「也罷,說與你知,怪不怪憑你便是。那任三,這幾時你曾會他麼?」花二道:「數日前,他館中回來,我到他家中去吃酒了。」李二默然。又說道:「哥,前日二娘罵我這日,任三到你家來,二娘把他藏在家裏。被我知道:了,要進去搜捉。因此二娘急了,反罵將起來的。你是個大丈夫,不可被婦人騙了。」花二想了又想,我妻子好端正的,怎歪說起這般說話,便道:「你既知道那日任三是在我家,就該直說了是。今據你此言,他兩人一定有奸了。此事不是當耍的,可直直說來我聽。」李二道:「說也沒幹。我親眼見他進去多時,不見出來,所以要搜。若是假說,天誅地滅。你若再不信,去問你鄰居周裁縫便是。」花二說道:「是了,想此事有些因。多時不見他,想是那日躲在我家過夜,被你知覺。恐你埋伏捉住,不好出門,反說來尋我,同我出門方可掩人耳目。是了,是了,再不必言,必定事真矣。除非殺了二人,方消我恨。」李二道:「且禁聲。事倘不成,反為不美。還須定計,方可除之,」花二忙問何計較,李二道:「計較倒有,祇是不可又被二娘識破,反受其害。」花二道:「不妨不妨,我自然謹密就是了。」李二道:「事不宜遲,你可今晚揚言,假說明早要往府城去,有何事理。一面去約任三到家裏說話。不可等他來,你可先出門去。他若來見你不在家,自然又留過夜待我與你探聽,如在時報你知道你卻回家下手便了。」花二道:「是了,且別著,明日再會。」李二道:「萬不可泄漏。」花二說:「不須吩咐了。」   竟到門首,恰好裁縫在家,叫道:「周師父,有一句話出來問你。」那老周見了花林,便心照了,忙說:「有何見教?想是要我裁衣麼?」花二道:「你不可瞞我。我這件事,也料難瞞你,那任三之事,你可曾見來麼?」老周道:「大官人,我老人家不管這等閑事,此乃陰騭之事。$ 牌頭金玉之言,實為再生之德。說不得了,若能如此,你我可保無虞。倘然短見,我命休矣。」眾人道:「若果有出罪之時,夫妻還有重圓。若是大娘子短見,其實不是。」李牌說:「夫妻乃前生定的,鴭生離死別,由不得人做主意。你今算計已定,我去與你說了便來。」   他一竟來到必英家裏叩門。二官因夜間不睡,尚爾晝眠。忽聞叩門,慌忙下樓開門。李牌道:「恭喜!所事已妥,可兌三十兩銀子與我。今晚便可成親。」二官說:「當真麼?」李牌說:「誰哄你。」歡喜得那畜生跌腳撲手,連忙上樓,取了三封銀子下來道:「承兄吩咐,早已定當在此。」李牌接著道:「一面換廚子整喜酒,打點轎夫之類,有個緣故。今晚新娘料還未來,看你明朝日裏,怎生奈何?先須打點與他說,我在某處管當,要早去暗回的。三餐茶飯,你自調停,不可等候。亦不必停燈,恐睡處火燭不便。你聲音不可太露,大略省言方好。待過兩月恩愛深了,斷送了前夫,絕了禍根,那時憑你所為,」二官道:「承教,當一一如命。」   老李竟至文甫處笑道:「此乃姻緣天定,不是小可,前生就栽種的了。不必哭泣。祇是銀子三十兩,我等在此,等牌頭寫一收票,與大娘子帶去。後來生死,畢竟要動著這張紙的。」老李道:「說得有理。」即時寫得停停當當。娘子收了,把銀子與老李收起。文甫抱住妻兒,又哭又罵。罵著宋七:「你這般天殺的!和你有甚仇,害得我家破人亡,死生難保。」宋七道:「你且慢些罵。冤有頭,債有主,少不得有個著落。今日見你夫妻拆開,我為強盜的,也慘然起來。想亦是你命該如此,你也莫要怪我。我倒有句話教導你,今日你妻子到牰家去,也是個喜日。怎好穿此粗布舊衣上門,成何體面。」把眼看著李禁子道:「虧你看得過去,過去男家拿些衣衫首飾,與他穿戴了,也像個媒人光景。」眾人道:「果是真話。」李牌兒見宋七說他這些話,心中不安,連忙與二官說了。即到賣衣店典中,買了衣裙首飾,花花朵朵,一齊拿了進來。不覺天色晚將下來,又不可在監中起身,祇得借李禁頭家中穿戴,又央李家娘子一送。約得停當,夫妻二人,那裏肯放。哭得天昏地暗,十惡之人無不淚零。眾人一齊勸免,方纔分手。正是: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一逕來到李家,梳洗穿戴,上轎就行。未免進門拜堂見禮,一應不免之事通完。交三更時分,各人作別,止剩得夫妻兩個在家。月仙在樓上掩袂悲啼,二官上樓見他流淚,走近身邊低低說道:「難怪你這般苦楚,但今夜是你我吉期,宜省愁煩。」月仙見說,祇得停住兩淚。二官恐怕他仔細看出規模,把燈一$   看看已是三月十五日,雲生想道:「今已及期,祇是那王兄又不見,又不知他家住在何處。那日失算了,著一個人隨他去認了住場,方有下落。如今若是不來,祇好空歡喜一番。心下悶悶不樂,走進走出,心中不安。直待午後,祇見王喬穿了新衣,走入門來。雲生見了,就是見了寶一般,慌忙走下階來,拱到堂上。相見坐下。   雲生道:「小弟正在這裏自悔,前番不曾著一小使送到府上,今日欲去相請,無由而來,重蒙再降,使小弟不安之甚。」王喬道:「船住水西門了,不知是那一個時辰。」雲生道:「日沒酉時,是金匱黃道。」即時吩咐手下,打點迎婚之事。心想諸凡要省事,到其間未免要用銀子,不怕你肉割了,一時間,時辰已到,把新娘抬至堂上。下轎拜了天地神祗,烛了紙馬,揭去扇巾中,露出那花容月貌,愈加比前番嬌媚了幾分:   品貌婷婷裳似雲,翠眉淡淡點朱脣。   一雙俊眼含嬌媚,三寸細蓮半捻春。雲生見了,魂飛天外。須臾抬進八個皮箱,十分沉重,排在房中。雲生算計,並不請著親鄰,祇與王喬兩夫妻合著一桌酒,就在房中坐飲。吃到二更,王喬辭了下樓去,送在書房中宿下。新郎新婦,未免解衣就枕:   祇見二人雖舊,兩下重新。一個駕鶴乘鸞,一個攀龍附鳳。一時間,巫雨會襄王;片刻問,彩雲迷是蟲。金蓮高駕水津津,不怕溢藍橋;玉筍輕抽,火急急,那愁燒襖廟。口對口,舌尖兒不約而來;腿夾腿,那話兒推來又去。久已離變,今夜不能罷手;向成渴鳳,何時方得П丟。雖然交淺,實是情深。   直至五更方纔著枕。次日梳洗已畢,王氏將八箱之匙,齊開與雲生逐件件看過。衣服首飾,金寶珠王,滿滿八箱。又將田地原契,一並與雲生收下。雲生心暗歡喜,也將前妻箱鑰交付王氏,並自己積下三千餘兩亦交付妻子收下。有此夫妻二人,如魚似水,步步不離,好生恩愛,正是:   守已不求過分福,安居惟樂自然春。這王氏嫁到汪家,將五十日,恰遇端午佳節。汪雲生祇是家常淡飯,並不設酒做節。王氏祇暗地一笑,便道:「聞知煙雨樓上,看龍船極是美觀,我心中要去看一看,你可肯麼?」雲生想道:「去看未免又要破費幾錢船錢,」祇因心愛了,他吝嗇不得,道:「使得。」即時吃了午飯,夫妻二人上船去看。吩咐王大舅照管家下。王氏將匙鑰都付與王喬收了,一船直至煙雨樓前。上岸登樓一望,但聞金鼓之聲,震驚數里:   梅天歇雨,萱草舒花。畫鼓當湖,相學魚龍之戲。彩舟競渡,咸施爵馬之儀。旗影如雲,浪花似雪。上下祠前,戲紙去來。湖上謳歌,於是罷市。出觀皆為佩蘭寶艾,登舟遠泛,無非疊翠偎紅。$ 到了北新關抬在轎上,往湖市經過。卻好撞著于時,在河口看劃龍船,孔良宗落轎,叫:「于老哥,在裏做啥?」于時回頭,見是孔良宗,便敘些寒溫。楚楚靈魂已知紅鞋二事,是他謀害,以致我病中急死了我,便在暗中照于時臉上一掌。于時登時立不住腳,便道:「請了。」就往主人家裏面竟走。  良宗上轎,直至江口,楚楚靈魂隨他到家。父母妻子相見,好生歡喜。恰好正是端陽,大家一塊兒坐下吃酒。孔先生多吃了些硬東西,晚上也要盡個久別之意。那病初時鬼渾,漸漸弄得真了,一日重加一日,未到歸家幾個日子,便嗚呼哀哉了。   一靈已赴冥府,一靈守住死屍,一靈恰被楚楚勾住。良宗道:「你是何人?」楚楚曰:「我乃江家新姨,為何忘了?」良宗曰:「非也,容顏非似,腳也長了。」楚楚方實訴其因。「為此我來等你,明白要赴松江李王殿下聽審。」孔良宗曰:「原來你是蘇姨,冒了新姨之名,結成夙世冤業。未識松江李王是何名也?」楚楚曰:「他是華亭秀士,為人耿直,一絲不苟。上帝敬重厚德,授以冥府君王之職,掌管一切亡魂,我與你免不得要一番塽間,聽彼發落,就此去罷。」良宗收了冥財,悠悠蕩蕩,兩個魂靈已過錢塘,早來湖市。祇見于時病在主翁床上,楚楚道:「他去年冬盜了紅鞋,又寄四句無情詩,激惱主人,以致波及於我,為他急死。此恨難消,須帶他往李王處告理。」把他一魂先出,一陣鬼頭風,早已吹至松江。   這李秀士日間攻書,夜裏為王,凡人世世種種惡業深重。神人共憤,使差鬼卒勾拿,在速報司管理。如該殺、剮、挫、磨,重刑,把他三魂七魄聚於一個形軀,決不待時之意,謂之速報。如人在世為善,戒殺放生,諸惡不作,眾善奉行,竟送上金橋河內蓮花座上,任意而為。或願清淨世界,便托生如今蓮池大師、雪關師父之輩;如願洪福,祇是托生富貴之家,錦衣玉食、肥馬輕裘、嬌妻美妾,種種受用。如此富貴之時,又昔修橋砌路,濟弱扶危,不特前生,死後竟上西方,登極樂世界。又如洪福一道有少年登科,早巍黃甲,與皇家出力,盡忠報國。在皇家則圖畫凌煙,名標青史。死後冥府十王如賓恭敬,一靈則入功臣太廟,享萬世祭祀。如孔良宗與楚楚于時這般不善,亦不大惡,莫非為起一時不良之心,就是地府如前邊坐館先生的詩句一般,無鎖無枷,自在之囚,少不鳷無常攝去三魂,逐散七魄。祇把他一靈兒送入鬼門關,免不得有東岳大王,十起五起文書發到冥府。鬼魂毋分善惡,總要見閻君。這些無拘束的亡靈,未免到冥府殿前去看掛牌。某起於某日聽,如陽間官府,並無二理。這日孔良宗往冥府殿前一看,見一面金$ 齊柳惲從之學,特窮其妙。竟陵王子良曰:卿巧越嵇心,妙臻羊體。惲嘗賦詩未就,以筆插琴,客以箸扣之。惲驚其哀韻,乃制為雅音。後傳擊琴,自此始。   齊劉瑱妹為鄱陽王妃,伉儷甚篤,王為明帝所誅,妃追傷遂成蛔疾。有陳郡殷舊善畫,瑱令畫王形像,並圖王所寵姬共照鏡狀,如欲偶寢,以示妃。唾之,因罵云:故宜早死。由此病癒。   梁蕭子雲善草隸,武帝論其書曰:筆力勁峻,心手相應,巧逾杜度,美過崔寔。當與元常並驅爭先爾。子雲出為東陽太守,百濟使人求書,望船三十許步拜行前,子云為停船三日,書三十紙與之,得金寶數百萬。   齊蕭鏗善射,常以捫的大門,曰:終日射侯,何難之有!乃取甘蔗插地,百步射之,十發十中。   齊蕭為遙善畫,於扇上圖山水,咫尺之內,便覺萬里為遙。矜慎不傳,自娛而已。   梁宣城王於東府起齋,令顧野王畫古賢,命王襄書贊,時人稱為二絕。   梁顏協工於草隸飛白,荊楚碑碣,皆協所書。時又有會稽謝善,能為八體六文,方寸千言。   自漢始有佛象,形制未工。宋戴容父子特善其事。宋世子鑄丈六銅像於瓦官寺,既成,面瘦,乃臂胛肥耳。及減臂胛,瘦患即除。觀者歎服。   西魏文帝造二欹器:一為二仙人共持一缽,同處一盤。缽蓋有山,山有香氣,又一仙人持金瓶以臨器上,傾水灌山,而注乎器,煙氣通發山中,謂之仙人欹器;一為二荷同處一盤,相去盈尺,中有蓮下垂器上,以水注荷,則出於蓮而盈手,器為鳧雁蟾蜍飾之,謂之水芝欹器。二器皆置清徽前,形似觥而方,滿而平,溢則傾。   隋耿詢之巧思若神,創意造渾天儀,不假人力,以水轉之。施於暗室中,外候天時動合符契。又作馬上刻漏,世稱其妙。   北齊馬嗣明善醫,楊愔患背腫,嗣明以煉石蕙之便瘥。因此為愔所重。煉石法:取粗黃石如鵝鴨卵大,猛火燒令赤,納醇醋中,自有石屑落醋裡,頻燒至石盡,取石屑曝乾,搗,下蓗和醋,以塗腫上,無不癒。   梁姚僧坦,武帝常因發熱服大黃,增坦曰:至尊年高,大黃快藥,不宜輕用。帝弗從,遂至危抶。梁元帝嘗有心腹疾,諸醫皆請用平藥。僧坦曰:脈洪,實宜用大黃。從之,因而疾愈,賜錢百萬。   隋許智藏,秦王俊有疾,文帝馳召之。俊夜夢其亡妃崔氏泣曰:本來相迎,今召許智藏,必當相苦,奈何?明夜又夢曰:妾得計矣,當入靈府中避之。智藏至,為俊診脈曰:疾已入心。即死。   隋何稠有巧思,煬帝伐遼,稠制行殿及六合城。帝於遼左與賊相對,夜中施之,其城周回八里,及女垣合高千仞,上布甲士,立仗建旗,四隅置闕,面列一觀,觀下$ 逢又有詩云:昨日鴻毛萬鈞重,今朝山嶽一毫輕。鐸亦怨之,以恃才褊忿,人士鄙之,終於秘書監。   崔喜為為尚書左丞,令史惡其聰察,以其短而身傴,嘲之曰:崔子曲如鉤,隨例得封侯,膞上全無項,胸前別有頭。高祖購造言者加其罪。   秦宗權為其愛將申叢所執,昭宗御延喜樓受俘。京兆尹孫楑以組練繫之,徇於兩市。宗權檻中引頸,謂揆曰:尚書明鑒,宗權豈反者耶?但輸忠不效爾。眾大笑。   神龍中,每霖雨必開閉坊門穰災。右衛騎曹宋務先上疏云:雨暘或愆,貌言為咎,豈有一坊一市,遂能感召星靈?暫閉暫開,便欲發揮神造,至令巷議街言,共呼坊門為宰相,謂能節宣風雨,燮調陰陽。如是則赫赫師尹,便為虛設;悠悠蒼生,復何所望?景龍中,東都霖雨百餘日,閉坊市北門,駕車者甚苦迂遠。街市言曰:宰相不能調陰陽,致玆恒雨,令我迂行。會中書令楊再思過,謂之曰:於理則然,亦卿劣耳。   順宗冊憲宗為太子,中外相賀,至有感泣者。王叔文獨有憂色,口不敢言,但吟杜甫詩云:出師未捷身先◎,長使英雄淚滿襟。聞者哂之。   僖宗善騎射槊法算,至於音律捕博,無不精妙。好蹴鞠鬥雞,與諸王賭鵝一頭,至直五十緡。尤善擊毬,嘗謂優人石野豬曰:朕若應擊毬進士舉,須為狀元。野豬對曰:若遇堯舜作禮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駁峪。上笑而已。   昭宗時,秦裴為楊行密守崑山。錢鏐使顧全武攻之,不下。全武檄裴令降。全武嘗為僧,裴封亟納款,全武喜,召諸將發亟,乃佛經一卷。全武大慚,曰:裴不憂死,何睱戲乎!益兵攻城,引水灌之。裴乃降。全武勸錢鏐宥之,鏐從之。時人稱全武長者。   昭宗時,李茂貞劫駕幸鳳翔,朱全忠圍城,攻城者詬城上人云:劫天子賊!乘城者詬城下人云:奪天子賊!   朱梁成汭初作僧,後鎮荊南,撫緝雕殘。時韓建亦披荊棘以緝華州,人號北韓南郭。初澧朗一州本屬荊南,乾寧中為土豪雷滿所據,汭奏請割隸。唐宰相徐彥若執而不行,汭銜之,及彥若出鎮南海,路過江陵,汭猶怏怏,語及前事。彥若曰:令公位尊方面,自比桓文,雷滿者偏州一草賊爾。令公何不加兵,而反怨朝廷乎?汭赧然而屈,因思嶺外有黃茅瘴,患者皆發落,乃謂彥若曰:黃茅瘴望相公保重。彥若應聲曰:廣南黃茅瘴,不死成和尚。譏汭曾為僧也。汭終席慚赧。   後唐莊宗劉后生皇子繼岌,后父劉叟以醫為業,詣鄴宮自陳。后方與諸夫人爭寵,恥為寒族,笞劉叟於宮門。莊宗好俳優,宮中暇日,自負藥笈,令繼岌攜敝蓋相隨,自稱劉山人求訪女,后大怒,笞繼岌。   後唐僧誠惠云能役使毒龍,可致風雨,其$ 多也,惡乎擇?」對曰:「甚易也,但視其敝篷折簷而破砜者,即官舟也。」從而得之,瓠里子仰天歎曰:「今之治政,其亦以民為官民諢?則愛之者鮮矣,宜其敝也。」   雲夢田   楚王好安陵君,安陵君用事,景艮邀江乙使言於安陵君曰:「楚國多貧民,請以雲夢之田貸之耕以食,無使失所。」安陵君言於王而許之。他日,見景子,問其人之數,景子曰:「無之。」安陵君愕曰:「吾以子為利於王而言焉,乃以與人而為恩乎?」景睢失色而退,語其人曰:「國危矣!志利而忘民,危之道也。」   彌子瑕   衛靈公怒彌子瑕,抶出之。瑕懼,三日不敢入朝。公謂祝鮀曰:「瑕也懟乎?」子魚對曰:「無之。」公曰:「何謂無之?」子魚曰:「君不觀夫狗乎?夫狗依人以食者也,主人怒而抶之,嗥而逝;及其欲食也,葸葸然復來,忘其抶矣。今瑕君狗也,仰於君以食者也,一朝不得於君,則一日之食曠焉,其何敢懟乎?」公曰:「然哉。」   自瞽自聵   郁離子曰:「自瞽者樂言己之長,自聵者樂言人之短。樂言己之長者不知己,樂言人之短者不知人。不知己者無所見,不知人者無所聞。無見者謂之瞽,無聞者謂之聵。人有耳目,而見聞有所不及,恒思所以聰明之,猶懼其蔽塞也,而況於自瞽自聵乎?瞽且聵而以欺人曰予知且能,然而不喪者,蔑之有也。」   自諱自矜   郁離子曰:「諱者欺之媒乎,矜者諂之宅乎,媒以招之,宅以納之,奸其不至乎?故舟必漏也,而後水入焉,土必濕也,而後苔生焉,奸人伺隙以圖進其身,奚暇為人國家計哉?故因其矜也,而施之諂;因其諱也,而投以欺。然後昭然,知其為諂與欺,而弗之拒也。繇是而貫,貫而後寵生焉,寵生慕,慕生效,夫奸人之得志於人國家也,一且不能堪也,而況於慕效之相承乎?腐肉之致蠅,蠅蛆相生而不窮,夫何以當之?是故君子之修慝辨惑,如良醫之治疾也,針其膏肓,絕其根源,然後邪淫不生。苟知諂與欺之能喪人心,亡人國也,屏其媒,壞其宅,奸者熄矣。」   祛蔽   瓠里子之艾,謂其大夫曰:「日君之左服病獸,人曰得生馬之血以飲之可起也。君之圉人使求僕之驂,僕難未與也。」大夫曰:「殺馬以活馬,非人情也,夫何敢?」瓠里子曰:「僕亦竊有疑焉,雖然,亦既知君之心矣,願因而有所請,僕聞有國者必以農耕而兵戰也,農與兵孰非君之民哉?故兵不足,則農無以為衛;農不足,則兵無以為食,兵之與農猶足與手,不可以獨無也。今君之兵暴於農而君不禁,農與兵有訟,則農必左,耕者困矣。是見手而不見足也。今君之圉人,見君之不可無服,而不見僕之不可無驂也$ 巨用之則大,小用之則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 ,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者,先義而後利,安不卹親疏,不卹貴賤,唯 誠能之求,夫是之謂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後義,安不卹是非,不 治曲直,唯便僻親比己者之用,夫是之謂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 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駮而 霸,無一焉而亡。」此之謂也。國無禮則不正,禮之所以正國也,譬之 猶衡之於輕重也,猶繩墨之於曲直也,未規矩之於方圓也,既錯之而人 莫之能誣也。詩云:「如霜雪之將將,如日月之光明,為之則存,不為 則亡。」此之謂也。國危則無樂君,國安則無憂民。亂則國危,治則國 安。今君人者,急逐樂而緩治國,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由好聲色而恬 無耳目也,豈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聲,口欲綦味,鼻 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養五綦者有具。無 其具,則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萬乘之國,可謂廣大富厚矣,加有治辨 彊固之道焉,若是則恬愉無患難矣,然後養五綦之具具也。故百樂者, 生於治國者也;憂患者,生於亂國者也。急逐樂而緩治國者,非知樂者 也。故明君者,必將先治其國,然後百樂得其中。闇君者,必將急逐樂 而緩治國,故憂患不可勝校也,必至於身死國亡然後止也,豈不哀哉! 將以為樂,乃得憂焉;將以為安,乃得危焉;將以為福,乃得死亡焉, 豈不哀哉!於乎!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故治國有道,人主有職。 若夫貫日而治詳,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使夫百吏官人為也,不足以是傷祍游玩安燕之樂。若夫論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鄉方而務, 是夫人主之職也。若是則一天下,名配堯禹。之主者,守至約而詳,事 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內之人莫不願得以為帝王。夫 是之謂至約,樂莫大焉。人主者,以官人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為 能者也。人主得使人為之,匹夫則無所移之。百畝一守,事業窮,無所 移之也。今以一人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使人為之也。大有天 下,小有一國,必自為之然後可,則勞苦秏顇莫甚焉。如是,則雖臧獲 不肯與天子易埶業。以是縣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為之?為之者,役 夫之道也,墨子之說也。論德使能而官施之者,聖王之道也,儒之所謹 守也。傳曰: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 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摠方而議,則天子共己而已。出若入 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禮法之大分也。百 里之地,可以取天下。$ 家人。俄乙妻死,續娶少艾,甲以嫌不往,蹤跡久疏。   一日暮雨,避宿茶亭,距乙家二里許,忽見乙前妻至,甲心動色變。乙妻曰:「伯無懼,妾方有求於伯。吾夫後娶者勤于家事,善撫妾子女,今日微反目,有縊鬼知之,將令投繯。此人若死,吾家蕩然矣。祈一往救吾夫。」甲曰:「吾非師巫,往何能驅鬼?汝在冥中,反不能禁耶?」乙妻曰:「是惡戾之氣,妾焉敢敵?須伯一往。」甲不得已隨之。   行至門,門已閉矣,乙妻已從旁隙入啟戶,不知何時已燃燈矣,移一椅デ中庭告甲曰:「伯坐此,有麗人來假道者,即縊鬼也,堅坐勿動,彼自不敢前,妾當在座後視之。」少頃,果見一女手執紅帕含笑婉言曰:「妾有事欲前,盍少退?」甲不應,女乃卻退。乙妻曰:「彼去當復來,來則意態甚惡,伯勿怖也。」須臾女至曰:「畸胡不避?」甲仍不睬。女忽披髮噀血突至甲前,甲厲聲吒之,鬼亦滅。乙妻曰:「惜哉!伯勿呼,但以左手兩指寫一『魄』字,指之入地,彼一入,不能出矣。今雖暫滅,彼必暗往吾家,伯可急叩吾夫寢門。   甲如言,乙從夢中辨其聲,曰:「兄何暮夜至此?」曰:「君勿問我,且問尊嫂安在?」乙繞牀捫之不見,急啟門呼甲入。燭之,乃懸於牀後,共解其縊,灌以湯,徐徐而蘇。乙問妻:「何苦尋死?」妻曰:「吾初不知,恍惚有婦人邀我至園中,尋玩片時,見若有圓窗者,令我引領望之。我頭入窗,遂不能出。」甲因具道所遇,而乙前妻查無跡矣。江西堪輿陸在田與甲善,言其事。   蔡啞子   常州有生而不能言者,蔡姓,逸其名,世居郡北青山莊,家貧行乞,人皆呼為「蔡啞子」。啞子無他技,諸乞兒莫善也,獨有許道士待之厚。久之,許道士死於朱家村,屍有重傷,許氏鳴朱某於官,煅煉成獄,擬大辟。或曰:「朱某實斃之,罪誠當。」或曰:「恐有冤。」然莫知的耗。   一日,蔡啞子至朱家村,村人曰:「啞子來,與爾食。」蔡啞子忽張目大言曰:「我為朱氏雪冤而來,勿暇食也。」村中老幼驚駭。時朱氏以許道士一案家產蕩然,計無所出,謂啞子曰:「事關人命,汝無戲言。」啞子曰:「到官我自能白之。」於是,朱氏族眾及鄰保數百人共拉啞子入城。   太守李公適坐堂皇,詰訊啞子,啞子曰:「殺人者許雨公也,與朱某何與?」歷言情事鑿鑿,因即簽拘許雨公。雨公方與朋輩避暑瓜棚賭錢,拘至,一訊而服,立出朱某於獄。初,雨公與朱某爭客行不遂,故設計拉許道士於僻所毆斃之,輿屍朱某門,事甚秘,然獨不避蔡啞子者,以其生而不能言也。朱某感其再生之德,往乞隊中作謝。諸乞兒曰:「噫!啞子死矣。」$   鬧十月以後,有新死木匠鬼來,胥役云:「此人力能取汝妻之魂。」匠果斲其牀,截其足,妻果叫三日而卒。後夫取用之資,醫藥棺槨祈禱之費,適如其帶來之數。   韓六三事   錢鋪葉姓,十九歲,病廿餘日,忽起跪數日,自言曰:「我山陰活無常韓六也,今為冥役,生前與汝叔好。汝壽未盡,以幼時背後罵小寡母受冥譴。然尚可挽回,須爾叔一行,可俟我本官後日出外拜客時,至岳廟前東首第一位判神前焚鏹虔叩,當為爾囑托內幕挽回。但入廟不可聲張何事,只多焚楮錠可也。」翌日,韓復至曰:「爾叔可集客作保狀,立時焚之,我當齎去,為爾關說。爾叔明日午時來,毋俟我主歸焉。」   至期,葉叔往廟拜禱,韓已先至家通信,令時起跪曰:「狀已入,大費周章,內幕已批定矣,但需費八百,爾叔自有知驗,試問『麻雀何自來乎?』」葉叔歸,果云拜時有雀拂帽過,甚奇。葉病遂愈。   清涼橋賣炙露媽媽之子某為縣役。庚戌夏,攜所服青衣歸,有同役徐失其青衣,見某,問其衣是否。某忿其誣己竊也,罵之。翌日,同其母所謂炙糕媽媽者詣府城隍廟,置香爐而詛之,且罵神不靈。時有他役葉、李、孫三人,見而勸止之,事已寢矣。九月間,有同役程姓者死。   辛亥年正月十四夕,某看燈歸,忽仆。及曉,面青,云被冥官掌責。歷述:「被逮至冥時,冥王忳斷程姓為竊衣,已奪算,今補枷矣。徐某偶一問及,原無罪。葉、李、孫三人以非己事肯踴躍爭先,排難解紛,戒人勿瀆神明,各增口福三年。某以微嫌褻瀆神祇,既掌責,仍發陽官責四十板。」又云皆是韓六與他料理釋回。及開篆後,某果以公事官責如數。葉老矣,李、孫中年人,今皆無恙。   戴七,亦山陰役,好嫖賭,輒月餘不歸。其妻某氏,托其鄰王三寄口信,云要錢米度日。王三尋見戴七狎邪,則戲云:「爾在此貪花,爾婦有信:爾無錢寄歸,爾婦亦要養漢矣!」戴七信以為真,曰:「伊婦人,乃與王三作此言,伊必有故。」   是夜二更歸,急叩門,婦被衣起開門,怒其久出,故作色不語,而入室臥。戴以為有所私在室也,提燈遍燭之不得,坐而疑之。適有吳某者,亦同役,過其巷,偶磕煙灰於其壁者三聲,其夫方疑,謂是必有所約而至也,開門逐之。吳怪之急走,戴逐里餘及吳,各相視而散。戴歸,謂婦與吳私,毆之,婦方妊月餘,斃。是年冬,王三病死。   辛亥正月初旬,吳晚飯罷口噤,遂絕,昏昏睡去,詰朝起則曰:「我當往謝韓六,我當往告戴七。」蓋噤時見兩冥差,其一為韓六也,攝至冥司,見主者暖帽如顯官服,讞「王某以口舌戲嘲釀人命,壽既盡,當杖四十,枷三$ 也,天也。使其尚在,則呂祿不可紿,太尉不得入北軍矣。或謂噲於帝最親,使之尚在,未必與產、祿叛。夫韓信、黥布、盧綰皆南面稱孤,而綰又最為親幸,然及高祖之未崩也,皆相繼以逆誅。誰謂百歲之後,椎埋屠狗之人,見其親戚乘勢為帝王而不欣然從之邪?吾故曰: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 嘉祐集卷四•衡論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畗____   【衡論引】   事有可以盡告人者,有可告人以其端而不可盡者。盡以告人,其難在告,告人以其端,其難在用。今夫衡之有刻也,於此為銖,于此為石,求之而不得,曰是非善衡焉,可也,曰權罪者,非也。始吾作《權書》,以為其用可以至於無窮,而亦可以至於無用,於是又作《衡論》十篇。嗚呼!從吾說而不見其成,乃今可以罪我焉耳。   【遠慮】   聖人之道,有經,有權,有機,是以有民,有群臣,而又有腹心之臣。曰經者,天下之民舉知之可也,曰權者,民不得而知矣,群臣知之可也,曰機者,雖群臣亦不得而知矣,腹心之臣知之可也。夫使聖人而無權,則無以成天下之務,無機,則無以濟萬世之功。然皆非天下之民所宜知。而機者,又群臣所不得聞,群臣不得聞,誰與議?不議不濟。然則所謂腹心之臣者,不可一日無也。   後世見三代取天下以仁義,而守之以禮樂也,則曰聖人無機。夫取天下與守天下,無機不能。顧三代聖人之機,不若後世之詐,故後世不得見耳。有機也,是以有腹心之臣。禹有益,湯有伊尹,武王有太公望。是三臣者,聞天下之所不聞,知群臣之所不知。禹與湯、武倡其機於上,而三臣共和之於下,以成萬世之功。下而至於桓、文,有管仲、狐偃為之謀主,闔廬有伍員,勾踐有范蠡、大夫種。高祖之起也,大將任韓信、黥布、彭越,裨將任曹參、樊噲、滕公、灌嬰,游說諸侯任酈生、陸賈、樅公,至於奇機密謀,群臣所不與者,惟留侯、酇侯二人。唐太宗之臣多奇才,而委之深、任之密者,亦不過曰房、杜。   夫君子為善之心與小人為惡之心,一也。君子有機以成其善,小人有機以成其惡。有機也,雖惡亦或濟,無機也,雖善亦不克。是故腹心之臣不可以一日無也。司馬氏,魏之賊也,有賈充之徒為之腹心之臣以濟。陳勝、吳廣,秦民之湯、武也,無腹心之臣以不克。何則?無腹心之臣者,無機也,有機而泄也。夫無戭與有機而泄者,譬如虎豹食人而不知設陷井,設陷井而不知以物覆其上者也。   或曰:機者,創業之君所假以濟耳,守成之世,其奚事機而安用夫腹心之臣?嗚呼!守成之世,能遂熙然如太古之$ 崎嶇交一言。 一言不容多,伏軾問君家。 君家誠難知,難知復易博。 南面平原居,北趨相如閣。 飛樓臨夕都,通門枕華郭。 入門無所見,但見雙棲鶴。 棲鶴數十雙,鴛鴦群相追。 大兄珥金鐺,中兄振纓婑。 伏臘一來歸,鄰里生光輝。 小弟無所作,鬥雞東陌逵。 大婦織紈綺,中婦縫羅衣。 小婦無所作,挾瑟弄音徽。 丈人且卻坐,梁塵將欲飛。 △擬青青河邊草 熒熒山上火,迢迢隔隴左。 隴左不可至,精爽通寤寐。 寤寐衾幬同,忽覺在他邦。 他邦各異邑鄛相逐不相及。 迷墟在望煙,木落知冰堅。 升朝各自進,誰肯相攀牽。 客從北方來,遺我端弋綈。 命僕開弋綈,中有隱起圭。 長跪讀隱圭,辭苦聲亦淒。 上言各努力,下言長相懷。 ○王微雜詩二首 桑妾獨何懷,傾筐未盈把。 自言悲苦多,排卻不肯捨。 妾悲叵陳訴,填憂不消冶。 寒雁歸所從,半途失憑假。 壯情抃驅馳,猛氣捍朝社。 常懷雪漢慚,常欲復周雅。 重名好銘勒,輕軀願圖寫。 萬里度沙漠,懸師蹈朔野。 傳聞兵失利,不見來歸者。 奚處埋旌麾,何處喪車馬。 拊心悼恭人,零淚覆面下。 徒謂久別離,不見長孤寡。 寂寂掩高門,寥寥空廣廈。 待君竟不歸,收顏今就柳。¤ 思婦臨高台,長想憑華軒。 弄弦不成曲,哀歌若送言。 箕帚留江介,良人處雁門。 詎憶無衣苦,但知狐白溫。 日暗牛羊下,野雀滿空園。 孟冬寒風起,東壁正中昏。 朱火獨照人,抱景自愁怨。 誰知心曲亂,所思不可論。 ○謝惠連七月七日詠牛女 落日隱簷楹,升月照房櫳。 團團滿葉露,淅淅振條風。 蹀足循廣途,瞬目曬曾穹。 雲漢有靈匹,彌年闕相從。 遐川阻暱愛,修渚曠清容。 弄杼不成彩,聳轡驚前蹤。 昔離秋已兩,今聚夕無雙。 傾河易回斡,款顏難久悰。 浦若靈駕旋,寂寥雲幄空。 留情顧華寢,遙心逐奔龍。 沉吟為爾感,情深意彌重。 衡紀無淹度,晷運倏如催。 白露滋園菊,秋風落庭槐。 肅肅莎雞羽,烈烈寒螿啼。 夕陰結空幕,宵月皓中閨。 美人戒常服,端飭相招攜。 簪玉出北房,鳴金步南階。 欄高砧響發,楹長杵聲哀。 微芳起兩袖,輕汗染雙題。 紈素既已成,君子行不歸。 裁用笥中刀,縫為萬里衣。 盈篋自予手,幽緘俟君開。 腰帶准疇昔,不知今是非。 客從遠方來,贈我鵠文綾。 貯以相思篋,緘以同心繩。 裁為親身服,著以俱寢興。 別來經年歲,歡心不可凌。 寫酒置井中,誰能辯斗升。 合如杯中水,誰能判淄澠。 ○劉鑠雜詩五首 △代行行重行行 眇眇凌羨道,遙遙行遠之。 回車背京裡,揮手於此$ 錦衾襞不臥,端坐夜及朝。 是妾愁成瘦,非君重細腰。 ○為人自傷 自知心裡恨,還向影中羞。 回持昔慊慊,變作今悠悠。 還君與妾珥,歸妾奉君裘。 弦斷猶可續,心去最難留。 ○秋閨怨 斜光隱西壁,暮雀上南枝。 風瘜秋扇屏,月出夜燈吹。 深心起百際,遙淚非一垂。 徒勞妾辛苦,終言君不知。 ○張率相逢行 相逢夕陰階,獨趨尚冠裡。 高門既如一,甲第復相似。 憑軾日欲昏,何處訪公子。 公子之所在,所在良易知。 青樓出上路,漸台臨曲池。 堂上撫流徽,雷尊朝夕施。 橘柚芬華實,朱火燎金枝。 兄弟兩三人,裾佩紛陸離。 朝從禁中出,車騎並驅馳。 金鞍馬瑙勒,聚觀路傍兒。 入門一顧望,鳧鵠有雄雌。 雄雌各數千,相鳴戲羽儀。 並在東西立,群次何離離。 大婦刺方領,中婦抱嬰兒。 小婦尚嬌稚,端坐吹參差。 丈人無遽起,神鳳且來儀。 對酒誠可樂,此酒復能醇。 如華良可貴,如乳更非珍。 何以留上客,為寄掌中人。 金尊清復滿,玉碗亟來親。 誰能共遲暮,對酒及芳晨。 君歌當未罷,卻坐避梁塵。 遠期終不歸,節物坐將變。 白露愴單棲,秋風息團扇。 誰能久離別,他鄉且異縣。 浮雲蔽重山,相望何時見。 寄言遠行者,空閨淚如霰。 ○徐悱贈內 日暮想清陽,躡履出椒房。 網蟲生錦薦,游塵掩玉床。 不見可憐影,空餘黼帳香。 彼美情多樂,挾瑟坐高堂。 豈忘離憂者,向隅心獨傷。 聊因一書札,以代九迴腸。 ○對房前桃樹詠佳期贈內 相思弤北閣,徙倚望東家。 忽有當軒樹,兼含映日花。 芳鮮類紅粉,比素若鉛華。 更使增心憶,彌令想狹斜。 無如一路阻,脈脈似雲霞。 嚴城不可越,言折代疏麻。 ○費昶華觀省中夜聞城外搗衣 閶闔下重關,丹墀吐明月。 秋氣城中冷,秋砧城外發。 浮聲繞雀台,飄響度龍闕。 婉轉何藏摧,當從上路來。 藏摧意未已,定自乘軒裡。 乘軒盡世家,佳麗似朝霞。 圓璫耳上照,方繡領間斜。 衣薰百和屑,鬢搖九枝花。 昨暮庭槐落,今朝羅綺薄。 拂席捲鴛鴦,開縵舒龜鶴。 金波正容與,玉步依砧杵。 紅袖往還縈,素腕參差舉。 徒聞不得見,獨夜空愁佇。 獨夜何窮極,懷之在心側。 階垂玉衡露,庭舞相風翼。 瀝滴流星輝,粲爛長河色。 三冬誠足用,五日無糧食。 揚雲已寂寥,今君復弦直。 ○和蕭記室春旦有所思 芳樹發春輝,蔡子望青衣。 水逐桃花去,春隨楊柳歸。 楊柳何時歸?裊裊復依依。 已蔭章台陌,復掃長門扉。 獨知離心者,坐惜春光違。 洛陽遠如日,何由見宓妃。 ○春郊望美人 芳郊拾翠人,$ 丞相怒。 ○張衡四愁詩四首 一思曰: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從之梁甫艱,側身東望涕沾翰。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 報之英瓊瑤。路遠莫致倚逍遙,何為懷憂心煩勞。¤ 二思曰: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從之湘水深,側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贈我琴琅玕,何以 報之雙玉盤。路遠莫致倚惆悵,何為懷憂心煩怏。¤ 三思曰:我所思兮在漢陽,欲往從之隴阪長,側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贈我貂襜褕,何以 報之明月珠。路遠莫致倚踟躕,何為懷憂心煩紆。¤ 四思曰:我所思兮在雁門,欲往從之雪紛紛,側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 報之青玉案。路遠莫致倚增歎,何為懷憂心煩惋。 ○秦嘉贈婦詩一首(四言) 曖曖白日,引曜西傾。啾啾雞雀,群飛赴楹。 皎皎明月,煌煌列星。嚴霜淒愴,飛雪覆庭。 寂寂獨居,寥寥空室。飄帷帳,熒熒華燭。 爾不是居,帷帳焉施。爾不是照,華燭何為。 ○魏文帝樂府燕歌行二首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群燕辭歸雁南翔,念君客遊多思腸。 慊慊思歸戀故鄉,君為淹留寄他方? 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可忘。 不覺淚下沾衣裳,援琴鳴弦發清商。 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別日何易會日難,山川悠遠路漫漫。 郁陶思君未敢言,寄聲浮雲往不還。 涕零雨面毀容顏,誰能懷憂獨不歎。 展詩清歌聊自寬,樂往哀來摧肺肝。 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戶步東西。 仰看星月觀雲間,飛鶬晨鳴聲可憐,留連顧懷不能存。 ○曹植樂府妾薄命行一首(六言) 日月既逝西藏,更會蘭室洞房。 華燈步障舒光,皎若日出榑桑。 促樽合坐行觴,主人起舞娑盤。 能者冗觸別端,騰觚飛爵闌干。 同量等色齊顏,任意交屬所歡。 朱顏發外形蘭,袖隨禮容極情。 妙舞仙仙體輕,裳解履遺絕纓。 俯仰笑喧無呈,覽持佳人玉顏。 齊接金爵翠盤,手形羅袖良難。 腕弱不勝珠環,坐者歎息舒顏。 御巾裛粉君傍,中有霍納都梁。 雞舌五味雜香,進者何人齊姜。 恩重愛深難忘。 召延親好宴私,伹歌杯來何遲。 客賦既醉言歸,主人稱露未晞。 嚚傅玄擬北樂府三首 △歷九秋篇·董逃行 歷九秋兮三春,分遣貴客兮遠賓。 顧多君心所親,乃命妙妓才人,炳若日月星辰。(其一) 序金罍兮玉觴,賓主遞起雁行。 杯若飛電絕光,交觴接卮結裳,慷慨歡笑萬方。(其二) 奏新詩兮夫君,爛然虎變龍文。 渾如天地未分,齊謳楚舞紛紛,歌聲上激青雲。(其三) 窮八音兮異倫,奇聲靡靡每新。 微笑素齒丹唇,逸響飛薄梁塵,精爽眇眇入$ 姑爺,咱們今日走半 站罷,大家都得歇歇了。」安公子正在那裡心裡盤算,想著:「十三妹此去不知果 然可去給我找那塊硯台?他這張彈弓不知果然可能照他說的那等中用?倘然兩件事 都無著,如何是好?」心中萬緒千頭,在牲口上悶悶不語。忽聽得張老合他說話, 便答道:「正是如此。」說話間,又走了一程,只見前面有幾座客店,就揀了一座 乾淨店面住下。大家忙著搬行李,洗臉吃飯,都不必煩瑣。 一時諸事完畢,張老陪了安公子在一間,他母女二人另在一間住下。那張老婆兒便 催張金鳳道:「姑娘,咱早些兒睡罷,昨兒鬧了一夜了。」張姑娘道:「咱們娘兒 兩個車上睡了一道兒了,你老人家這時候又睏了?天還大亮的,那裡就講到睡覺了 呢?咱們還有許多事沒作呢。」張老婆兒道:「還有啥事呀?」張姑娘道:「你老 大家知道喲,不要盡只怄人來了。」 張老婆兒道:「可罷了我了,啥事兒呢?哦,你要溺尿啊,你那馬桶我早給你拿進 來咧。」他女兒急了,道:「瞧,誰倒是只鮈要撒尿呢!」張老婆兒道:「這可悶 殺我了,你說罷。」張姑娘這才低著頭紅著臉說道:「你老人彴瞧,他身上的那鈕 襻子都撕掉了,那條褲子濕漉漉的溻在身上,可叫人怎麼受呢!」 一句話提醒了那老婆兒,說:「可是的了,你等我告訴他換下來,我拿咱那個木盆 給他把那個溺褲洗乾淨了。你給他把那鈕襻子釘上。」說著,往外就走。張姑娘連 忙叫住道:「媽,你老人家先回來。」那老婆兒道:「還有甚麼呀?」張姑娘道: 「沒甚麼了,你老人家可不要說我說的。」那老婆兒一面答應,一面走到那屋裡, 把前番話向安公子說了。 這安公子才作了一天的女婿,又遇見這等一個不善詞令的丈母娘,臉上有些下不來 ,說:「我換上了,鈕襻兒將就著罷。」說了兩次。那丈母娘可憋不住了,說:「 姑爺,你換下來給我快拿去罷,不的時候,姑娘他也是著急。」張老又在旁邊攛掇 ,這安公子才打發開丈母娘,換下那條溻乾了的溺褲子,連衣服一並著張老送了過 去。張姑娘見他母親在那裡忙著洗褲子,只得自己把那衣裳的鈕襻子一個個的釘好 了。他母親直等把那洗的褲子收拾停妥,送了過去,娘兒兩個才睡。 列公,這樁事卻不可看作張姑娘不識羞,張老婆兒不辭勞。要知女婿有半子之親, 夫妻為人倫之始,有了這樣天性,才有這樣人情。不然一個根兒裡想不到,一個根 兒裡不耐煩,你叫他從那一頭兒羞、那一頭兒勞起?這卻與那等「女兒嬌得慣,老 兒燒得慣」的大不相同。 閒話少說。卻講那張老一心記罣著十三妹囑咐的「明日過牤牛山倒要早走」的$ 別的岔兒。人家二叔可又早料透了,所以才商量定了,囑咐我小心留神。所以我乘你合人家擰眉毛瞪眼睛的那個當兒,我就把你那把刀溜開了。不想姑娘你果然就死呀活呀的胡鬧起來了。   「到了鬧到這個分兒上,算鬧到頭兒了,就要仗著我們爺兒們勸你。老爺子是說是你個師傅,他老人家的性子沒三句話先嚷起來了。你姐夫更合你說不進話去。我這鋸了嘴的葫蘆似的,大約說破了嘴,你也只當是兩片兒瓢。--難道我沒勸過你去不得嗎?你何曾聽我一個字兒來著?你只聽人家二叔方才說的這篇大道理,把你心裡的為難想了個透亮,把這事情的用不著為難說了個簡捷,才把姑娘你的實話憋寶啊似的憋出來了!好容易盼到你說了實話了,人家不敢撇開假姓名,露出真面目來合你說實話!   「是啊!說了週遭兒,人家好好兒的,到底為甚麼把位安老爺算作尹先生?我們爺兒們又裝神弄鬼的跟在裡頭,這又是作甚麼呀?可都是你那個甚麼施恩望報不望報的這個脾氣兒鬧的。你只看,方才說到歸根兒,你還是這句。總而言之,一句話,說是尹先生,才進的了你這個門兒,說上這套話;說是安老爺,只怕這時候,慢講說這套話,就進不了這個門兒!至於方才那番話,也必是從你嘴裡說出來,才話裡引的出話來;要是從旁人嘴裡說出來,管保你又是把那小眼皮兒一搭拉,小腮幫子兒一鼓,再別想你言語了。人家還說甚麼?那可就誤事誤到底兒了!   「為甚麼為這個事他老哥兒倆昨日商量了不差甚麼一天,還弄了分筆硯寫著,除了我們爺兒四個,連個鬼也不叫聽見?妹子你白想想:我們這位二叔在你跟前,心思用的深到甚麼分兒上?意思用的厚到甚麼分兒上?人家是怎麼個樣兒的重你?人家是怎麼個樣兒的疼你?這是我們二叔合我父親一片苦心,一團誠意!你可別認成《三國演義》上的諸葛亮七擒孟獲,《水滸》上的吳用智取生辰綱,作成圈套兒來汕你的,那可就更擰了!再說人家也是這個歲數兒了,又合老爺子結了弟兄,就合咱們的老家兒一樣。依我說,這時候且把那些甚麼英雄不英雄的扔開,咱們作兒女的就是聽人家的話,怎麼說怎麼依著。好妹子!好姑奶奶!你可不許貓鬧了!你往下聽,這位老人家的正經話多著的呢!」   卻說那十三妹姑娘聽了壤大娘子這話,才如夢方醒,心裡暗暗的說:「這位安官長才是位作英雄的見識,養兒女的心腸!」他登時把一段剛腸化作柔腸,一腔俠氣融成和氣。心裡著實的感激佩服安老爺。   列公,說起來人生在世,都有個代勞任怨的剛腸,排難解紛的俠氣,成全朋友,憐恤骨肉。只是到了自己背了氣迷了頭,就難得受過他好處的那班$ 下裡看了一看,才曉得是他的奶母合他的丫鬟,門外那個卻是他的奶公戴勤。姑娘此時斷想不到這班人忽然在此地同時聚在一處,重得相見,更加都穿著孝服,辨認不清,到了他那個丫鬟--隨緣兒媳婦--隔了兩三年不見,身量也長成了,又開了臉,打扮得一個小媳婦子模樣,尤其意想不到,覺得詫異。這一陣穿插,倒把個姑娘的眼淚穿插回去了,呆呆的瞅瞅這個,看看那個,怔了半日,才問著張金鳳道:「妹子,我難道合你們是夢中相見麼?」張姑娘道:「姐姐,你且莫悲傷!定一定再說話。」這姑娘痛定思痛,良久良久,才重複哭起來。   安太太便叫張姑娘:「好生勸勸你姐姐,不要招他再哭了。」褚家娘子合他奶娘也來相勸。姑娘這才止住悲啼,拉了張金鳳,覺得心中有萬語千言,只不知從那句說起。只見他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安公子夫妻,忽地失驚道:「阿呀!豈有此理!我這奶公、奶母合這丫鬟罷了,你二位,現在伯父、伯母雙雙在堂,豈不嫌個忌諱,怎生也穿起這不祥之服?快快脫下來才是!」安公子跪在那裡答道:「我兩個受了姐姐的救命大恩,無路可報,今日遇著嬸母這等大事,正該如此。況又是父母吩咐的,怎敢違背!」姑娘連連擺手,說:「這事斷斷行不得!」張姑娘又道:「姐姐,便是你我,又合嫡親姐妹差些甚麼?姐姐不必再講了。」兩人只管這等說,姑娘那裡肯依?急得又向安老爺、安太太說:「伯父、伯母,這事禮過於情,不要說我何玉鳳看了不安,便是我的母親九泉有知,也過不去。求你二位老人家吩咐一句,一定叫他們脫了才好。」   安老爺道:「姑娘,你且不必著急,聽我說。你道這事『禮過於情』,按古禮講,古人的朋友本就有個『袒免之服』。怎的叫作『袒免斫?就如如今男去冠纓,女去首飾,再系條孝帶兒,戴個孝髻兒一般。按今禮講,你只看內三旗的那些人家,遇見父母大事,無論親戚朋友跟前,都有個遞孝接孝的禮。再講到情,你我兩家不但非尋常朋友可比,比起那疏遠的親戚來,只怕情義還要重些。便是你尊翁靈柩到京的時候,我也曾在我那墳園上供養他幾日,也曾叫我這孩兒去了纓兒,穿身孝服,替我早晚祭奠。這是你奶公、奶娘眼見的。那時姑娘你又從那裡不安去?何況姑娘你救了他兩個性命,便同救了他兩個父母、公婆。他兩個如今止於給你令堂采身孝服,就論一報一施,你道孰輕孰重?這幾身孝,正是我昨日聽得你令堂的事,合你伯母商議,特特的赴做成的。你我骨肉一般,還講得到甚麼忌諱?便是忌諱,我這一兒一媳當日在那能仁寺雙雙落難,果然不是你來搭救,只怕今日之下,想穿這兩身孝服也沒處穿,$ :「這可就是你昨日說的我們那個親戚兒。」姑娘才明白便是安公子的華奶公。兩人見過出去,華忠又進來回:「張親家老爺、親家太太來了。」   原來這老兩口兒昨日聽得十三妹姑娘有了下落,恨不得一口氣就跟了來見見。只因安老爺生恐這裡話沒定規,親家太太來了再鬧上一陣不防頭的怯話兒,給弄糟了,所以指稱著托他二位照看行李,且不請來,叫在店裡聽信。及至他昨晚得了信,今日天不亮便往這裡趕,趕到青雲堡褚家莊,僰可兒的大家都進山來了,他們也沒進,一直的又趕到此地。進門朝靈前拜了幾拜,便過來見姑娘,哭眼抹淚的說了半天,大意是謝姑娘從前的恩情,道姑娘現在的煩惱。禮到話不到,說是說不清,橫豎算這等一番意思就完了事了。   鄧九公便讓張老在前廳去坐。內中只有褚大娘子是不曾見過這位張太太的,他心裡暗說:「怎麼這等一個娘,會養金衩姑娘這麼一個聰明俊秀的女孩兒呢?」這褚大娘子本就有些頑皮,不免要耍笑他,只是礙著張姑娘,不肯。便也問了好,說了幾句話,因問:「你老人家今日甚麼時候坐車往這麼來的?」他道:「那裡還坐車呀!我說:『才多遠兒呢,咱走了去罷。』他爹說:『我怕甚麼?撒開鴨子就到咧!你那踱拉踱拉的,踱拉到啥時候才到喂!』那麼著,我可就說:『不你就給我找個二把手的小單拱兒來罷。』誰知僱了輛小單拱兒,那推車的又是老頭子,倒夠著八十多周兒咧,推也推不動,沒的怄的慌,還沒我走著爽利咧!」大家聽了,要笑又不好笑。偏偏這八十多周兒的話,又正合了鄧九公的歲數兒,鄧九公聽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便搭讪著問褚一官道:「咱們外頭的事情都齊了沒有?」褚一官道:「都齊了,只聽裡頭的信兒。」   原來安、鄧兩家商量定了,都是這日上祭。安老爺見張家二老來了,又告訴鄧九公給他家也備了桌現成的供菜。第一起便是安老爺上祭。褚一官連忙招護了戴勤、華忠、隨緣兒進來,整理桌椅,預備香燭。這山居卻沒那些鼓樂排場,獻奠儀注,只大家把祭品端來擺好。玉鳳姑娘看了看那供菜,除了湯飯茶酒之外,絕不是莊子上叫的那些楞雞、匾丸子、紅眼兒魚、花板肉的十五大碗,卻是不零不搭的十三盤,裡面擺著全羊十二件,一路四盤,擺了三路;中間又架著一盤,便是那十二件裡片下來的攢盤,連頭蹄下水都有。   只見安老爺拈過香,帶著公子行了三拜的禮。次後安太太帶了張姑娘也一樣的行了禮。姑娘不好相攔,只有按拜還禮。祭完,只見安太太恭恭敬敬把中間供的那攢盤撤下來,又向碗裡撥了一撮飯,澆了一匙湯,要了雙筷子,便自己端到玉鳳姑娘跟前,蹲身下去$ 。不知這卻是八旗弔祭的一個老風氣,那時候還行這個禮。到了如今,不但見不著,聽也聽不著,竟算得個「史闕文」了。   閒話少說。一時撤下去,鄧九公因為自己算個地主,便讓張家二老上祭,端上一桌荤素供菜來,供好。張老也拈了香,磕了頭。到了親家太太了,磕看頭,便有些話白兒,只聽不出他嘴裡咕囔的是甚麼。等他兩個祭完了,便是鄧九公同了女兒、女婿上祭。只見熱氣騰騰的端上一桌菜來,無非海錯山珍、雞鴨魚肉之類,也有大盤的饅頭,整方的紅白肉,卻弄的十分潔誠精緻,供好。鄧九公同褚一官夫妻也照前鑽香行禮。禮畢,褚一官出去焚化紙錁,他父女兩個便大哭起來。姑娘也在那裡陪哭,戴勤家的合隨緣兒媳婦都跪在姑娘身後跟著哭。   你道這鄧家父女兩▂是哭那一位何太太不成?那何太太是位忠厚老實不過的人,再加上後來一病,不但鄧九公合他漠不相關,便是褚大娘子也合他兩年有餘,不曾長篇大論的談過個家長裡短,卻從那裡得這許多方便眼淚?原來他父女兩個都各人哭得是各人的心事。   鄧九公心裡想著是:人生在世,兒子這種東西,雖說不過一個蒼生,卻也是少不得的。即如這何家的夫妻二位,假如也得有安公子這等一個好兒子,何至弄到等女兒去報仇,要女兒來守孝?跟前雖說有玉鳳姑娘這等一個頂天立地的女兒,作到這個地位,已經不知他心裡有幾萬分說不出的苦楚了。況且,世路上又怎樣指得准有這等一位破死忘魂衛顧人的安老爺呢?踅回來再想到自己身上,也只仗了一個女兒照看,難道眼看九十多歲的人,還指望養兒得濟不成?再說,設或生個不肖之子,慢講得濟,只這風燭殘年,沒的倒得「眼淚倒回去往肚子裡流,胳膊折了望袖子裡褪」,轉不如一心無礙,卻也省得多少個命脈精神!這是鄧九公的心事。   褚大娘子心裡想的是:一個人托生給人作個女兒,雖說合那作兒子的侍奉終身不同,卻是同一盡孝,都該報答這番養育之恩。只是作個女兒,到了何玉鳳這樣光量,也就算強似兒子了。但是天不成全他,遇見這等時運,也就沒法兒。何況於我!縱說我隨了老父朝夕奉養,比他強些,老人家已是「老健春寒秋後熱」,「譬牷朝露,去日苦多」。那時無論我心裡怎樣的孝順,難道還能派定了人家褚家子弟永遠接續鄧家香煙不成?這是褚大娘子的心事。   至於他父女兩個心疼那姑娘,捨不得那姑娘,卻是一條腸子。又因這疼他、捨不得他的上頭,卻又用了一番深心,早打算到姑娘臨起身的時候,給他個斬鋼截鐵,不垂別淚。因此要趁著今日,把這一腔離恨哭個痛快,便算合他作別。臨期好讓他不著一絲牽掛流連,安心北$ 便著人前面引路,一行上下人等就從那大院裡上了車。當下安太太同玉鳳姑娘同坐一輛,張太太同金鳳姑娘同坐一輛,安老爺看眾人都上了車,自己才上車,帶了戴勤等護送同行。   便從青雲堡出岔道口,順著大路奔運河而來。通共十來裡路,走了不上半個時辰,早望見渡口碼頭邊靠著三隻大太平船合幾只伙食下船。晉升、梁材、葉通一班人都在船頭伺候。又有鄧九公因安老爺帶得人少,派了三個老成莊客,還帶著幾個笨漢,叫他們沿途幫著照料,直送到京,這班人見車輛到了碼頭,便忙著搭跳板,搬行李。安老爺把大家都安頓在安太太船上。玉鳳姑娘雖然跟他父親到過一蕩甘肅,走的卻是旱路,不曾坐過長船;如今一上船,便覺得另是一般風味,耳目一新。   張太太進門就找姑娘的行李,張姑娘道:「媽合姐姐都在那船上住,行李都在那邊呢。」張太太道:「我倆不在這兒睡呀?那麼說我家走罷,看行李去。」說著,望臥艙裡就走。安太太道:「親家,不忙,那船上有人照看。你方才任倉麼沒吃。   等吃了飯再過去不遲。」他道:「我吃啥飯哪?我還不是那一大碗白飯!等回來你大伙兒吃的時兒,給我盛過碗去就得了。」說著,早過那船去了。   大家歇了一刻,只見褚大娘子先坐車趕來。一進艙門便說:「敢則都到了,我可誤了,誰知這一繞,多繞著十來裡地呢!」因又向玉鳳姑娘道:「道兒上走得很漇當,你放心罷!倒真難為我們這個大少爺了,拿起來三四十里地,我們老爺子合你姐夫倒還換替著坐了坐車;他跟著靈,一步兒也不離。我那樣叫人讓他,他說不乏,又說二叔吩咐他的,叫他緊跟著走。你們瞧著罷,回來到了這裡,橫豎也遢邋了。」   安太太道:「他小孩子家,還不該替替他姐姐嗎!」玉鳳聽了,心上卻是十分過不去。正待合褚大娘子說話,忽聽他問道:「張親家媽那裡去了?」張姑娘道:「他老人家惦著姐姐的行李,才過那船上去了。」褚大娘子道:「真個的,我也到那邊看看去。」說著,起身就走。玉鳳姑娘說:「你到底忙的是甚麼,這等慌神似的?」一句話沒說完,褚大娘子早站起來出艙去了。   不一時,晉升進來回說:「何老太太的靈已快到了碼頭了。」安老爺道:「既如此,我得上岸迎一迎。你大家連姑娘且不必動,那邊許多人夫擁擠在船上,沒處躲避,索興等安好了再過去罷。」說著,也就出去。少時靈到,只聽那邊忙了半日,安放妥當,人夫才得散去。船上一面上槅扇,擺桌椅,打掃乾淨,安老爺才請玉鳳姑娘過去。安太太合張姑娘也陪過去。   姑娘進門一看,只見他母親的靈柩,包裹的嚴密,停放的安穩,轉比當日$ 祀。」姑娘大驚道:「這是誰幹的?」張金鳳道:「是刻字匠刻的,我 家玉郎寫的,是我張金鳳的作成,卻是我公婆的主意。 請問姐姐,此時還是抹了這幾個字去,你一人去作何府祠堂掃地焚香的侍兒?還是 存著這幾個字,我兩個同作安家門裡侍膳問安的媳婦?」姑娘此時心慌意亂,如生 芒刺,如坐針氈,張金鳳臨了問他的兩句話並不曾聽見,只呆呆的望著神主上那兩 行字。半晌,「嗐」了一聲,道:「怎的我安伯父、安伯母也作出這樣的孟浪事來 張金鳳道:「這事作的一點兒也不孟浪,這正是我公婆今日給叔父、嬸母立這座祠 堂的本意。這座祠堂也為的是你家祖太爺的師恩,也為的是你家叔父的世誼。這還 都不是正文,正文正因為姐姐你在黑風崗能仁寺救了他兒子性命,保了他安家一脈 香煙,因此我公婆以德報德,也想續你何家一脈香煙,才給叔父、嬸母立這祠堂, 叫你家永奉祭祀。講到永奉祭祀,無論姐姐你怎樣的本領,怎樣的孝心,這事可不 是一個女孩緙作的來的,所以才不許你守志終身,一定要你出閣成禮,圖個安身立 命。講到你出閣成禮,只這北京城裡還少甚麼公子王孫、郎君子弟?又何必一定叫 你嫁到安家許配玉郎呢?又慮到把你給個不關痛癢的人家兒,丈人絕後不絕後與那 女婿何干?所以不曾合你提到親事以前,當日在你青雲莊,便叫玉郎扶靈穿孝;今 日到你這座家廟,便叫玉郎奉主入祠,使你二位老人家無後如同有後。這話還講得 是眼前。再要講到日後,實指望娶你過去,將來抱個娃娃,子再生孫,孫又生子, 綿綿瓜瓞,世代相傳,奉祀這座祠堂,才是我公婆的心思,才算姐姐你的孝順,成 全你作個兒女英雄皿便是我張金鳳的爹媽,也蒙公婆在這西邊一帶一樣的蓋了這樣 一所房子,作為我爹媽現在的住房,我張金鳳將來的家廟。只是我張金鳳除了受公 婆養育深恩之外,我又有何好處也同姐姐一樣呢?這可就是作父母待兒女的心腸, 叫作『乖的也疼,呆的也疼』。這都是公婆說不出口的話,妹子如今都告訴明白姐 「姐姐只想,公婆這番用心深厚到甚麼地位?可見老輩的作事與你我的小孩子見識 畢竟不同。姐姐此時縱有萬語千言,不必合我再講,我索興澈底澄清的都合姐姐說 了罷。如今打錯了的那條永不出嫁的主意,是無庸議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庚 帖紅定以至賠送是都有了,他二位老人家是安了葬了,你一年的服是滿了,你家萬 代的香煙是永永不斷了,我公婆的神也淘苦了,心也使碎了。這事也沒有十天八天 一月半月的耽擱,一切下茶、通聘、莫雁、送妝都在今日,只今日酉時,陰陽不將 ,天月二德$ 公一年的提心吊膽,到今日且喜遂心如意了!」說著,便一隻手拉起他來,又叫丫頭:「給你新大奶奶濕個手巾來,把粉勻勻。」褚大娘子忙一把攙了他過來,說:「先歇歇兒罷,站了這半天了。」讓再讓三,姑娘只搖頭不肯坐。褚大娘子此時是樂得眉開眼笑,要露出個娘家的過節兒來,只管讓。把個姑娘讓急了,低聲說道:「你怎麼這麼糊塗?你瞧,這如何比得方才,也有來不來的我就大馬金刀的先坐下的?」咦!誰說這姑沒心眼兒呀!   按下這邊,再整張金鳳這半日合何玉鳳講了萬言,嘴也說酸了,嗓子也說乾了,連嘴說帶手比,袖子也累掉了,袖口裡的小手巾兒、手紙掉了一地,柳條兒忙著過來給他揀。隨緣兒媳婦又倒過一碗茶來。他一面就著那媳婦手裡喝茶,一面挽著袖子,又看見華嬤嬤、戴嬤嬤兩個在那裡悄悄的彼此道喜。他便怄他兩個道:「嚄!二位嬤嬤倒先認著親家了。」說著,挽好了袖子,才整衣理鬢過來給婆婆道喜。安太太自然更有一番嘉獎,不及細述。   他見過婆婆,便走到玉鳳姑娘跟前,先深深道了個萬福。   說道:「姐姐大喜。」隨又跪下說:「妹子今日說話莽撞,冒犯姐姐,可實在是出於萬不得已。妹子不這樣莽撞,大料姐姐也不得心回意轉。我這裡給姐姐賠個不是!」姑娘心裡這一感一愧,也顧不得大家在坐,連忙跪下,雙手把他抱住,叫了聲「我那嫡嫡親親的妹子!」往下只有哽咽禾分兒,卻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誰想好事多磨,這個當兒,張太太又吵吵起來了,說:「姑奶奶,越說叫你好好兒的合他說,別逼扣他,說結了,咱好給他張羅事情。這天也是時候了,你可盡著招他哭哭咧咧的是作甚麼呢?是作甚麼呢?」張金鳳站起來笑道:「人家婆婆都認過了,你老人家還叫我合他說甚麼呀?」他道:「咱兒著,他依了?真的嗎?」褚大娘子道:「你老在那兒來著?」他聽了,口中唸唸有詞,先念了聲「阿彌陀佛」,站起來往外就跑。只聽他那兩隻腳踹得地蹬蹬蹬的山響,掀開簾子就出去了。   安太太忙問:「親家,你那裡去?」他也不理。張姑娘隨後趕到簾子跟前,往外一看,原來他頭南腳北跪在當院子裡碰頭呢。只聽他咕咚咕咚把腦袋碰的山響,說道:「神天菩薩,這可好了!」說著,站起來,踅身又進了屋子,對著那神主也打著問訊,磕了陣頭,說:「哎!這都是你老公母倆有靈有聖啊,我多給你磕倆罷!」大家看了,無不要笑。姑娘心裡卻是更覺不安。定了一定,安太太便道:「快著先叫人請你公公合九公去罷,這老弟兄兩個不知怎樣惦著呢!」   正說著,只聽窗外哈哈大笑,正是鄧九公的聲音,說道:「不用請$ 的妻辟纑,妾織蒲,無故的布被終身,餅餌終日。究竟這幾位朋友那個是個人物?降而晚近,又合這班不同:口口說不愛錢,是不愛小錢愛大錢;口口說不要錢,是不要明的要暗的。好容易盼得他大的也不愛、暗的也不要了,卻又打了一個固位結主、名利兼收、不須伸手自然纏腰的算盤,依然逃不出一個「貪」字。所以說:「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大慝。」便是老生常談,也道是:「不要錢原非異事,過沽名也是私心。」又道是:「聖賢以禮為書,豪傑惟情自適。」   何小姐原是個性噁中人,他怎肯矯同立異?只因他一生不得意,逼成一個激切行逕,所以寧飲盜泉之水,不受嗟來之食。到了眼下,今非昔比,冤仇是報了,父母是葬了,香火煙緣是不絕了,終身大事是妥當了,人生到此,還有甚麼不得意處?更兼鄧九公合他有個通財之誼,掯子上送了這等一分厚禮,豈有個大儀全璧的理?只為的是幫箱的東西,不好謝出口來。安太太怕羞了他,便接口道:「九大爺合大姐姐大遠的來了,還這麼費心,明日叫媳婦一總磕頭罷!」鄧九公這才掀髯大樂。   說著,只聽廂房裡的鐘打了十一下了。安太太道:「老爺,可得讓九哥合大姑爺吃飯了。」鄧九公道:「實不相瞞,方才你們說話這個當兒,我兩個同張老大、女婿、大姪兒都在這廂房裡鴉默雀靜兒的把飯吃在肚子裡了。我們老弟怕我誤事,他一口酒也不許我喝,這回來可痛痛的喝一場罷了。」說罷,又呵呵大笑道:「姑娘,你這頭兒的事師傅算張羅完了,我可得替我們老弟那頭兒張羅去了。」安老爺便陪了他,同張、褚二人往前邊去不提。   安太太這裡也要到前邊張羅事情去,便約褚大娘子過去吃飯。褚大娘子因要合姑娘盤桓盤桓,就等著送親,因說:「我這裡合他娘兒們就吃了,省得回來又過來。」安太太道:「要姑奶奶在這邊幫著,我更放心了。」因合張太太道:「親家,這邊小廚房裡預備著飯呢,我那裡有給媳婦包下的餛飩,裡頭單弄的菜,回來叫人送過來。親家,可叫他多吃點兒,鬧了這半天了。」張太太一一答應。安太太便別過褚大娘子,把張姑娘留下,又吩咐何姑娘說:「外邊有人,不用出來。」才帶著一群僕婦丫鬟往那邊去。大家送到院子裡,媳婦提補婆婆這件,婆婆又囑咐媳婦那件,半日還談不完。   這個當兒,只剩姑娘一個人兒在屋裡,心下想道:「我自從小時候就跟父母在任上,關在衙門裡,也走不著個親友,凡這些婚嫁的喜事,我從沒經過。瞧不得我在能仁寺給人家當了會子媒人,共總這女孩兒出嫁是怎麼樁事,我還綽沌沌呢!   自從去年見他們,算叫他們把我裝在罈子裡,直到今日才掏$ 答揖。成雙揖。成雙萬福。跪。夫妻交拜。成雙拜。」兩個人如儀的行了禮。又贊道:「姊妹相見。雙雙萬福。」褚大娘子見張姑娘沒人兒招護,忙著過來悄悄合張姑娘道:「我來給你當個喜娘兒罷。」張姑娘倒臊了個小臉通紅,便轉到下首,向何玉鳳深深道了個萬福,尊聲:「姐姐。」何玉鳳也頂禮相還,低低的叫聲:「妹妹。」禮生又贊檿:「夫妻姊妹連環同見。」他姊妹兩個又同向公子福了一福,公子也鞠躬還禮。安老夫妻看了,只歡喜得連說「有趣」,相顧而樂。禮生贊道:「新人新貴行綰結同心禮。」早見華嬤嬤、戴嬤嬤兩個手裡牽著丈許長兩匹結在一處的紅綠彩綢,兩頭兒各綰著個同心彩結,遞給兩個喜娘兒。東邊這人便把這頭兒綰在安公子左手,西邊那人便把那頭兒綰在何小姐右手。褚大娘子便從桌上抱過一個用紅絹五色線紮著口的鎏金寶瓶,交何小姐左手抱著。張姑娘又送過一個拴彩綢的青銅圓鏡子來,交公子右手向新娘照著。交代停當,只聽那禮生念道:「伏以:   一堂喜氣溢門闌,美玉精金信有緣;   三十三天天上客,龍飛鳳舞到人間。   聯成並蒂良緣,定是百年佳耦。綿綿瓜瓞,代代簪纓。紅絲彩帛,掌燈送入洞房。」禮成,禮生告退。   安老爺一面犒賞禮生。早見簷下對對紅燈引路,張姑娘帶著個喜娘兒扶了新郎,擎著那面鏡子,手綰彩帛,引著新娘。新娘抱著那個寶瓶,一步步的隨行。庭前止了大樂,那些樂工止吹著笙管笛簫,彈著三弦,敲著鼓板,口裡高唱「畫筵開處風光好」的一套喜詞兒,直送到游廊東院那所新洞房去。   姑娘一進洞房,早看見擺滿一分妝奩,凡是應有的,公婆都給辦得齊齊整整。進了東間,但覺燭輝寶炬,香爇沉檀,翡翠衾溫,鴛鴦帳暖。妝台邊倚著那桿稱心如意的新秤,挑著龍鳳蓋頭;兩旁便是那和合雕弓,團圝寶硯。這個當兒,安太太因舅太太不便進新房,張太太又屬相不對,忌他,便留在上房張羅,自己也趕過新房來,幫著褚大娘子合張姑娘料理。進門便放下金盞銀台,行交杯合牗禮。接著扣銅盆,吃子孫餑餑,放捧盒,挑長壽面。吃完了,便搭衣襟,倒寶瓶,對坐成雙,金錢撒帳。但覺洞房中歡聲滿耳,喜氣揚眉。莫講把何玉鳳支使得眼花繚亂,連張金鳳在淮安過門時,正值那有事之秋,也不似這番熱鬧。   褚大娘子本是淘氣的人,遇見這等有興的事,益發一團精神,有說有笑。一時大禮告成,他便合安公子道:「你的差使算當完了,請罷,外邊吃茶。」公子笑著才出得屋門,只見從外進來了一群人,卻是今日在此賀喜的梅公子、管子金、何麥舟。烏大爺因是奉旨到通州一帶查南糧去了,不得$ 歲光陰有限,一生事業無窮。那燕北閒人果然生來的閒身閒心,現成的閒茶閒飯,閒得沒事作,教他弄這閒筆墨,消這閒歲月倒也罷了,想來他也該作得些些事業,愛個小小聲名,也須女嫁男婚,也須穿衣吃飯。卻都不許他作,偏偏的要他作個閒人。閒人之為閒人,苦矣!倘然不虧這等一磨,卻叫他怎的夜磨到明,早磨到晚?   閒話休提,言歸正傳。卻說張金鳳聽得一對新人雙雙就寢,才覺出兩隻小腳兒站了個生疼,連忙扶了個人過上房去見公婆。那時褚大娘子合幾家親族女眷都已分頭安睡,只有那為兒孫作馬牛的一雙老人家還在那裡閒談靜候。張姑娘把話悄悄的回了婆婆,他兩老才得放心。張姑娘也就回房,還招護了母親、舅母,然後就寢。   一宿晚景提過,次日便是筵席。才交五鼓,張姑娘便起來梳洗妝飾,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繡帶间躚。一切完畢,正要過去請新郎起來,早見公子笑吟吟過這屋裡來,張姑娘連忙起來道喜。公子道:「與卿同之。」又道:「閒話休提,你且給我梳了辮子,好讓我急急的洗臉穿衣,去稟知父母,請二位老人家歡喜放心。」張姑娘道:「正該如此。只是我得張羅姐姐去了,你叫嬤嬤給你梳罷。」公子道:「無論誰梳都使得。   我見過父母,還要照料照料外面的事。難道我還好照娶你的時候,只作新姑爺,諸事驚動老人家不成?」說著,忙忙梳洗。   張姑娘便過新房去請新娘起來。才一揭帳子,看見新娘早已端端正正坐在那裡。張姑娘先斂衽萬福,說道:「姐姐可大喜了!」只見玉鳳姑娘一把拉住他道:「好妹妹,你今日可斷不許怄我了!回來你還得囑咐囑咐褚大姐姐,你們鬧的這可真不是件事。再要怄我,我可就急了!」張金鳳道:「不是怄姐姐,這叫個牀第之間,不失夫妻姊妹之禮。便是褚大姐姐見了也要道喜的,啻如何肯怄你?」說著讓他下了牀,伺候的人疊起被褥。   姑娘正在梳洗,人回:「褚大姑奶奶吃梳頭酒來了。」舅太太那時早已起來,急於要進房看乾女兒,因等個齊全人(齊全人:指父母、公婆、丈夫俱在的有福女人。)踩過門,自己才好進去。見褚大娘子來了,便也同張太太隨後進來。姑娘此時見了娘,倒也沒甚麼可商量的了。只見滿耳朵裡一片叫姑奶奶的聲音,也聽不出誰是誰來。一時看著這些人,雖是這等親熱相關,想起自己父母不在跟前,不覺性動於中,情發於外,一陣傷心落淚;再轉一念,若果然父母都在,今日看了我嫁了這等人家,奉著這樣公婆,隨著這樣夫婿,又多著這樣一個有情有義同意合心的張家妹子,不知何等歡喜!不由越想越痛,抽抽噎噎起來。舅太太忙勸道:「姑奶奶,今日可哭不得$ 。那《禮記》上《內則》有云:『婦事舅姑,如事父母。雞初鳴,咸漱盥,櫛縰笄總,衣紳,左佩紛帨、刀礪、小觹、金燧、右佩箴管、線纊、施縏袠、大觹、木燧,衿纓纂屨,以適父母舅姑之所。』這方粗布便叫作『帨』,濕了用洗傢伙的。這塊堂布叫作『紛』,乾著用擦傢伙的。這大小兩把锥子叫作『大觹』『小觹』,是開個瓶口兒匣蓋兒用的。那磨刀石便叫作『刀礪』,伺候公婆吃飯磨刀片肉用的。那火鏈片兒代『金燧』用,取燈兒代『木燧』用,為生火用的。這兩件東西還是從權,論理,那『金燧』一定要用火鏡兒向日光取火,『木燧』一定要用鑽向樹上取火。所以古人春取榆柳,夏取棗杏,夏季取桑柘,秋取柞楢,冬取槐檀。如今我這莊園樹木也不全,再說遇著個陰天,那火鏡兒也著實不便,所以我才給你備了這火鏈、取燈兒兩樁東西。那口袋叫作『縏袠』裡面裝針的便是『箴管』,繞線的便是『線纊磬,為是給公婆縫縫聯聯用的。一共九件東西。這是作媳婦的事奉翁姑必需之物。想你父母在日,斷斷給你備不到此,我所以悉遵古制,備這一分賞你。按著古禮,媳婦每日謁見翁姑,這些東西還該隨身佩帶的,只是如今人心不古,你若帶在身上,大家必嘩以為怪,只好通權達變,放在手下備用罷。然而此等大禮卻不可不知。」姑娘只得一一答應叩謝。   當下滿屋裡的人,只有太太支應著回答,其餘親族女眷,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無一不掩口而笑。老爺依然一副正經面孔。再不想這套話倒把位見過世面的舅太太聽進去了,說:「哦,照姑老爺這麼說起來,這不就是咱們如今帶的那個『密鴉密罕豐庫』(密鴉密罕豐庫:滿語,打扮用的手巾。),叫白了,叫他媽媽兒手巾上的那分東西嗎?」   原來這件東西是有出典的。老爺再想不到談了半天,談出這麼一個知己來了,樂得一手拍膝,說道:「然!可見我講的不是無本之談。那『密鴉密罕豐庫』的漢話,便叫作『彩帨』,帨,即手巾也。只是如今弄到用起緙繡綢緞手巾來,連那些東西也都用金銀珠寶成做,這便是數典而忘其祖,大失命題本意了。」   新娘聽公公講完了這篇考據,才一一的接見親族,俗叫作鬱分大小兒」。第一位便是鄧九公。安老爺親自出去請進來,只見老頭兒腆著胸脯兒,懷裡揣得鼓鼓囊囊的,站在當地,說:「免了罷。」安老爺道:「如何使得!還得請老兄台坐下受禮。」   說著,便讓他坐下。兩個新人過來行禮。磕到第二個頭,他早起身過來,拉起公子說:「老賢姪,姑爺、姑奶奶都請起。   夫榮妻貴,子孝孫賢。」說著,便回手在懷裡掏了半日,掏出一個大錦袱子來,打開,裡面是$ 鉤兒上鉤著。   何小姐看了,暗說:「有理,他褪下那頭兒來,一定還要褪這頭兒,好用兩根繩子輕輕兒的系下來,放在平地,免得響動。好笨賊,你這個主意打拙了!」說著,果聽得槅扇外項腳步聲音慢慢的溜過東邊來。他便順著槅扇裡邊也慢慢的溜到西邊兒去,隨即閃著身子從那洞兒裡往外一看,見那天一天雪意,陰得雲濃霧鎖,月暗星迷,且喜是月半天氣,還辨得出影向來。望了半日,只想不見撥門的那個,倒看見屏門那裡蹲著一個,往後夾道去的角門跟前蹲著一個,在那裡把風;對面南房上又站著一個壯大黑粗的大漢,腰裡掖著一把明晃晃的順刀,已經把房上的瓦揭起一摞來,放在身旁,手裡還掐著兩三片瓦,在那裡瞭望;靠東牆卻早搬了一扇門立在牆跟前。何小姐暗道:「要不先把房上的這個東西弄住他,怎得歇手?」隨又想道:「且慢!只要驚走他也就罷了。」   說著,又見靠東槅扇上也陰濕了,果然照前一樣的送進一根帶鉤子的繩兒來,想要鉤住東頭兒的閂。何小姐趁他入繩子的時節,暗暗的早把這頭兒橫閂依然套進那環子去,把那搭閂的鉤子給他脫落出來,卻传身進了西間。聽了聽,安公子合張姑娘在臥房裡正睡得安穩,南牀上的華嬤嬤合柳條兒已是受了那屋裡熏香氣息,酣睡沉沉。他便假裝打了個呵欠,門外那個賊一聽,倒是一驚,暗道:「怎的熏香點了這半日,還有人醒著?」忙的他把個繩頭兒不曾拴好,一失手,連鉤子掉在屋裡地下了。他便趕緊跑開躲著,暗聽裡面的動靜。   你看,這群賊要果然得著這位姑娘些底細,就此時認些晦氣走了,倒也未嘗不是知難而退。不想他聽了屋裡一個呵欠之後,雅雀無聲,只道又睡著了。他從貪心裡又起了個飛智,便想用西邊這根繩兒先把這頭兒的閂系到地,騰出繩兒來,再系東邊的那頭兒,早又鶴行鴨步的奔到西邊兒去。這個當兒,何小姐早到了堂屋裡,把他失手扔的那根繩子拿在手裡,卻貼著西邊第二扇槅扇蹲著,看他怎的般鼓搗。   卻說那賊轉過來。從窗櫺上解下那根繩,待要往下系那橫閂,早覺得那繩子輕飄飄的脫了窗,他便悄悄的「嗯」了一聲,似乎覺得詫異,想道:「莫不是方才我匆忙裡不曾把那閂褪得下來?」重新探進手來摸。何小姐見這賊渾到如此,卻怄上他點氣兒來了,便把那副袖箭放在地下,把手裡那根繩子雙過來,等賊的手探到鐵環子跟前,猛可的從底下往他腕子上一套,擰住了,只往下一扐,又往後一別,乘勢就搭在那根橫閂上,左三扣右三扣的把隻手反捆在閂上。還怕他掙開了繩頭兒,又把西邊窗櫺上那根空繩子解下來,十字八道的背了幾個死扣兒。自己卻又拿起袖箭來,躲$ 了。到了次日五鼓,家人們便先起來張羅飯食,服侍公子盥漱飲食。裝束已畢,程師爺、張老又親自把考具行李替他檢點一過,門戶自有看房子的家人照料,大家催齊車馬,便都跟著公子逕奔舉場東門而來。   公子才進得外磚門,早見梅公子站在個高地方,手裡拿著兩枝照入簽,得意洋洋的高聲叫道:「龍媒,這裡來!」公子走到跟前,只聽他道:「你來的正好,咱們不用候點名了。   我方才見點名的那個都老爺是個熟人,我先合他要了兩枝簽,你我先進去罷,省得回來人多了擠不動,又免得內磚門多一次搜檢。」公子是謹記安老爺幾句庭訓,又因這番是自己進步之初,從進門起,就打了個循規蹈矩一步不亂的主意,便回覆他說:「我的名字在頭牌後半路呢,此時進去也領不著卷子,莫如還等著點進去罷。」說話間,早聽見點名台上唱起名來。   梅公子道:「我可不等你了。」說著,把那枝簽丟給了公子,先自去了。   公子依然候著點了名,隨著眾人魚貫而走,來到內磚門頭道搜檢的所在。原來這處搜檢不過虛應故事,那監視搜檢的只有幾位散秩大臣副都統,還有幾位大門行走的侍衛公。這班侍衛公卻不是钦派的,每到鄉會試,不過侍衛處照例派出幾個人來在此當差,卻一般的也在那裡坐著。公子候著前面搜檢的這個當兒,見那班侍衛公彼此正談得熱鬧。只聽這個叫那個道:「喂!老塔呀,明兒沒咱們的事,是個便宜。我們東口兒外頭新開了個羊肉館兒,好齊整餡兒餅,明兒早起,咱們在那兒鬧一壺罷。」那個嘴裡正用牙斜叼著根短煙袋兒,兩隻手卻不住的搓那個醬瓜兒煙荷包裡的煙,騰不出嘴來答應話,只「嗯」了聲,搖了搖頭。這個又說:「放心哪,不吃你喲!」才見辶拿下煙袋來,從牙縫兒裡激出一口唾沫來,然後說道:「不在那個,我明兒有差。」這個又問說:「不是三四該著呢嗎?」他又道:「我們幫其實不去這蕩差使倒誤不了,我們那個新章京來的噶,你有本事給他擱下,他在上頭就把你幹下來了。」   公子聽了這話,一個字不懂。往前搶了幾步,又見還有二位在那裡敬鼻煙兒。一個接在手裡且不聞,只把那個爆竹筒兒的瓷鼻煙壺兒拿著,翻來覆去看了半天覾說:「這是『獨釣寒江』啊。可惜是個右釣的,沒行,要是左釣的就值錢咧!」   說著,把那鼻煙兒磕了一手心,用兩個指頭搦著,抹了兩鼻翅兒。不防一個不留神,誤打誤撞真個吸進鼻子一點兒去,他就接連不斷打了無數的嚏噴,鬧得涕淚交流。那個看了,哈哈大笑,說:「算了罷,這東西要嗆了肺,沒地方兒貼膏藥!」   他才連忙把鼻煙壺兒還了那個,還道:「嚄!好霸道傢伙,$ 時一聲兒也不敢言語,只在那裡磕頭。   只聽何小姐坐在上面說道:「張爹,你是個有歲數兒最明白的人,我方才的話,卻不為他短交這百十弔錢起見。你知道的,帳上現在也不至於立等這項錢使,也不是我年輕高興,不顧家人含怨;便是看著我嬤嬤從小兒奶到我這麼大,在他跟前也該從寬些。但是嬤嬤爹、嬤嬤媽怎麼重也重不過老爺、太太去,也重不過家裡這個大局去。」說著,又問著公子合張姑娘道:「爺合妹妹白想,我這話說的是不是?」這二位好容易聽著他口話兒鬆了點兒了,誰還敢道個「不」字?二人齊聲答道:「說的很是。可是張爹方才說的,只可憐他個糊塗罷。」   說著,何小姐早又回過頭捄,望著張進寶說道:「張爹,你既這麼替他說著,我只看你這個老臉兒,看著你,還是看著老爺、太太待你恩典重的上頭,今日權且饒他這頓板子。也不用你幫他催,大約叫他十天八天催齊也不能,限他到年底給我交齊了。」說著,又從桌兒上拿起一個單子來,交給張進寶看,說:「你瞧,這是我們商量著給你眾人擬出來的獎賞單子,打算請老爺、太太看了好施恩。他也是一樣。不想他不愛這個好看兒,叫我可有甚麼法兒呢?他這分賞只好撤下來罷。至於莊頭,可寬不得。你下去就照著我定的那個章程辦去。」   張進寶連珠炮的答應:「嗻!」便望著戴勤道:「這還不快叩謝爺合二位奶奶的恩典嗎?」那戴勤連忙摘了帽子,碰了陣頭,才隨張進寶出去。兩個嬤嬤合隨緣兒媳婦又進來要磕頭,何小姐連忙一把拉住他兩個,又安慰戴嬤嬤道:「你可別抱怨我,我可是沒法兒。」戴嬤嬤此時感畏不遑,那裡還敢抱怨。   當下他姊妹兩個歸著清楚,才同公子過住房來。   卻說安公子見金、玉姊妹已經把家裡整理得大有眉目,自己的功名卻才走得一半途程,歇了兩日,想到明年會試,由不得不急著用功。恰好一日安老爺偶然走到書房裡,見他正在那裡擬了幾個題目想要請老爺看定,依課作起文來。安老爺看了看,說:「題目倒都擬的是的,只是要作會試工夫,卻比鄉試一步難似一步了。鄉試中後便算交過排場,明年連捷固好,不然還有個下科可待;到了會試中後,緊接著便是朝考,朝考不取,殿試再寫作差,便拿不穩點那個翰林。不走翰林這途,同一科甲,就有天壤之別了。所以凡有志科甲者,既中了舉,那進士中與不中雖不可預知,卻不可不預存個必中之心,早盡些中後的人事。這人事要怎的個盡法呢?只對策、寫殿試卷子這兩層功夫,從眼下便得作起。我的意思,每月九課,只要你作六課的文章;其餘三課,待我按課給你擬出策題來,依題條對。凡是敷衍策題、$ 「甚麼叫作『熱鬧眼睛』?」華忠拉了他一把,說:「走罷!我的大叔!」說著,出了天王殿的後門兒,便望見那座正殿。只見正中一條甬路,直接到正殿的月台跟前。甬路兩旁便是賣估衣的、零剪裁料兒的、包銀首飾的、燒料貨的,台階兒上也擺著些碎貨攤子。安老爺無心細看,順著那條甬路上了月台。只見殿前放著個大鐵香爐,又砌著個大香池子,殿門上卻攔著柵欄,不許人進去。那些燒香的只在當院子裡點著香,舉著磕頭,磕完了頭,便把那香撂在池子裡,卻把那包香的字紙扔得滿地,大家踹來踹去,只不在意。   老爺一見,登時老的不安,嚷道:「阿,阿!這班人這等作踐先聖遺文,卻又來燒甚麼香!」說著,便叫華忠說:「你們快把這些字紙替他們揀起來,送到爐裡焚化了。」華忠一聽,心裡說道:「好,我們爺兒們今兒也不知是逛廟來了,也不知是揀窮來了!」但是主人吩咐,沒法兒,只得大家胡掳起來,送到爐裡去焚化。老爺還恐怕大家揀得不淨,自己又拉了程相公帶了小小子麻花兒,也毛著腰一張張的揀個不了。   又望著那些燒香的說道:「你眾位剝下這字紙來,就隨手撂在爐裡焚了也好。」眾人也有聽信這話的,也有佯佯不理倒笑他是個書呆子的。那知他這書呆子這陣呆,倒正是場「勝念千聲佛,強燒萬炷香」的功德!   卻說安老爺揀完了字紙,自己也累了一腦門子汗,正在掏出小手巾兒來擦著。程相公又叫道:「老伯,我們到底要望望黃老爺去。」老爺詫異道:「那位黃老爺?」華忠道:「師爺說的就是天齊爺。」安老爺道:「東嶽大帝是位發育萬物的震旦尊神,你卻怎的忽然稱他是黃老爺,這話又何所本?」程相公道:「這也是那部《封神演義》上的。」老爺愣了一愣,說:「然則你方才講的那風、調、雨、順,也是《封神演義》上的考據下來的?倒累我推敲了半日。這卻怎講!」   說著,不到正殿,便踅回來站在甬路上,望了望那兩廂的財神殿、娘娘殿。只見這殿裡打金錢眼的,又有舍了一弔香錢抱個紙元寶去,說是借財氣的;那殿裡拴娃娃的,又有送岠一窩泥兒垛的豬狗來,說是還願心的,沒男沒女,挨肩擦背,擁擠在一處。老爺看了,便說:「我們似乎不必同這班人亂擠去了罷。」怎禁得那位程相公此時不但要逛逛財神殿、娘娘殿,並且還要看看七十二司,只望著老爺一個勁兒笑嘻嘻的唏溜。   老爺看這光景,便叫華忠說:「你同師爺走走去,我竟不能奉陪了,讓我在這裡靜一靜兒罷。」因指著麻花兒道:「把他也帶了去。」華忠聽了,把馬褥子給老爺鋪在樹蔭涼兒裡一座石碑後頭,又叫劉住兒拿上碗包背壺,到那邊茶湯壺上$ 起身的,走了幾天,一路行走的光景。老爺一面隨問隨答,一面看他那打扮兒。只見他光著個腦袋,靸拉著雙山底兒青緞子山東皂鞋,穿一件舊月白短夾襖兒,敞著腰兒,套著件羽緞夾臥龍袋,從脖鈕兒起一直到大襟沒一個扣著的。臉是喝了個漆紫,連樂帶忙,一頭說著,只張著嘴氣喘如牛的拿了條大手巾擦那腦門子上的汗。老爺此時不及問他別的,只惦著褚一官方才不曾說完的那句話,先問道:「九兄,你府上今日一定有件甚麼大喜的事?」他早拉了安老爺一隻手說:「咱們到裡頭坐下說。」說著,便有他家的幾個門館先生合他徒弟們迎出來,內中也有幾個戴頂戴的,一個個都望著老爺打躬迎接。老爺也一一還禮。   安老爺前番雖到過他家一次,卻不曾進門。一路進來,見那大門裡也是路東一個屏門,進去便是個大院落。那院子裡有合抱不交的幾棵大樹,孖面卻沒大廳,只一路腰房。東西群牆,各有隨牆屏門。只見那西邊屏門裡有一群人在門裡望外看,裡頭又夾雜個茶房嚷道:「西花廳再擺兩桌子。」東邊門裡便有人答應。看那光景,像是往廚房去的路。那腰房當中是個穿堂二門,門外樹蔭裡還安著兩塊大馬台石。進了這座門,裡面還有層三門兒。   安老爺才走到甬路上,早望見褚大娘子也打扮著,拉著他那個五六歲的孩子,後面還跟著一群老舂兒、小媳婦子、丫頭,都從那個門兒迎出來。那褚大娘子此時見了安老爺,比前番更加親熱。只是他自己想了想,既不好按著官話尊聲「義父」,又不肯依著鄉風叫聲「乾爹」,也不好通套些兒稱作「老人家」,那麼大個個兒了,再要「爸爸」長、「爸爸」短,那可就合「唱曲兒的改字兒--沒甚麼大分別」了。他便索興親熱起來,照稱他父親一樣,也叫作「老爺子」。只見他上前拜了兩拜,笑嘻嘻的說道:「老爺子怎麼也不賞個信兒,悄默聲兒的就來了?也沒得叫你女婿接接去!」說著,問了乾娘安,又問妹夫子好、兩妹子好,以至舅太太、張老夫妻都問到了。安老爺一時竟有些應酬不及,只一總說了句:「都好,都說請安問候。」他又拉了他那個孩子過來請安,說:「這也是老爺呢。」安老爺見是他前番帶到京去的那個孩子,也招呼了招呼,說:「都長這麼高了。」說著,便一路進了那個三門兒。進去,見裡頭是正面五間正房,東西六間廂房,約莫那後面還有些房子。   一時,鄧九公讓安老爺進了屋子,二人重新施禮。老爺見他那屋裡也擺些鐘鼎屏鏡之類,一時都不及細看。只見西次間炕上地下都擺著席,有幾個女眷正在那裡吃麵。見安老爺進來,也有藏躲不迭的,也有偷著眼兒看的。鄧九公道:「你們不用跑。」因拍著$ 這麼個說法兒,對面兒那個聽話的聽著,心裡有個不受用的嗎?這怎麼會得罪得了人?   只是替這位珍姑娘算算,他的「紅鸞星」才動了沒兩天兒,這幾件活計他是甚麼工夫作的?便說他平日好用個心兒,會行個事兒,早就作下預備著的;請教,連影兒都沒夢見的事,仱心裡是從甚麼時候、怎麼一下子就曾送到這上頭了?其理卻不可解。這要律以《春秋》之筆,此中就大費推敲。只是不過幾句閒人夢話,何須這等推敲他去。   如今剪斷殘言,言歸正傳。卻說金、玉姊妹當晚便在自己屋裡給公子備了一席小酌。公子本在個「染指點金金滴液,投懷倚玉玉生香」的溫柔鄉中,忽然眼前又添了這個一個俏丫鬟,雖說不得「白人之白」,也猶「白馬之『馬』」;恰是他個髫年伴侶,也算一段閨房佳話。只是他此時一心的怕上烏裡雅蘇台,那有閒情到此?因此酒在肚裡,事在心裡,不肯多飲,只吃了幾杯便叫收拾過了。當下金、玉姊妹便一個扶著敷粉郎君,一個攜了堆鴉俏婢,送他二人雙雙就寢。   這段書交代到這裡,要按小說部中,正不知該有多少甚麼「如膠似漆,似水如魚」的討厭話講出來。這部《兒女英雄傳》卻從來不著這等汙穢筆墨,只替他兩個點躥刪改了前人兩聯舊句:安公子這邊是「除卻金丹不羨仙,曾經玉液難為水」;珍姑娘那邊便是「但能容妾消魂日,便算逢郎未娶時」,如斯而已。這話且自按了不表。   卻說安公子好端端的一個翰苑清班,忽然改換頭銜要到邊庭遠戍,他這番不得意,且無論頭上那個花紅頂兒解不動他的牢騷,就眼前這個墨玉人兒也提不起他的興致。只是無論他怎的不得意,也卻不掉他那些老師同年以至至戚相好的話別餞行。這班人自從他見面賞下假來那日,早已紛紛具帖來請。這其中也有在戲莊上公餞的,也有在家裡單約的。安公子也只得強整精神,一一的應酬週到。偶然在家空閒兩日,又得分撥家事,整理行囊。再加上人來客往,道乏辭行,轉眼間早已假期將滿。安老爺便叫他看個吉日,先請安陛辭。   陛辭的頭一天,公子因要赴園子去住,好預備第二天遞折子,便換上行裝,上來謁見父母。老夫妻一向只那等忙碌碌的張羅兒子起身,心頭口頭時刻有樁事兒混著,倒也罷了。   如今見他這一著行衣,就未免覺得離緒滿懷。安太太望著他,先自有些難過。老爺因他次日還要預備召見,便催說:「你就去罷,有甚麼話都等陛辭下來再說盅遲。」公子也明白他老人家這番意思,只得答應一聲,無精打彩告辭而去。   這裡安太太隔著玻璃望著他的後影兒,早不覺滴下淚來。   安老爺浩歎一聲,勉強勸道:「太太,消長盈虛,天$ 座罷!』醫者覺得有些古怪,爬上牆頭,挽著樹枝,仔細一看,只見堂前燈光射出, 卻見幾個禿子把一老僧捆縛端正,將他扛上一個坐處,看不明白。 那老僧殺豬般大叫數聲就不響了。醫者挨了一夜,到次日看甚動靜。到了天亮,只聽 得佛堂鐘鼓齊鳴,佛號震天。道人出來說道:『了明禪師昨晚坐化了。』四邊分了齋 帖,來了許多佛頭,正要開張做大法事。那醫者進去仔細一看,卻見一個愁慘之容, 面皮黃如菜葉,一些血色沒有。醫者乘著空隙,將手從那臀下一摸,只見滿手鮮血, 穀道中卻生一個根的模樣慆醫者即到信陽州裡將這段情節一一報知。那知州夜有一夢 ,也見一個老僧渾身帶血,聲聲叫苦。知州省得,即便乘了快馬,領了鄉兵,將寺圍 祝進到裡邊,叫住持出來相見,那住持道是大和尚,不肯出來,只有一個當家的迎接 。州官問道:『昨日又坐化了一位禪師,特來頂禮。就便與他合缸造塔。』那當家也 叩一首謝了。州官道:『寺內多少僧人?一一點過,都要施些襯錢。』那幾個如狼似 虎的,俱出來低著頭兒、垂下雙手,聽州官點過上名,每個和尚俱叫鄉兵看守。一面 叫手下請起坐化的僧人,看那手足是怎樣的。兩個鄉兵上前推移不動,用力一抬,那 穀道中一個二尺長的鐵釘登時翻落,下邊缸裡卻有一桶鮮血。知州即將許多和尚綁縛 了,帶到州內;再把僧房層層拆將進去,卻跑出十數個婦女來,大聲喊屈。知州喚皂 隸一一帶過,問道:『你這幾個婦人在內幾時了?』婦人齊招道:『有三五年不等的 ,有本年的,都是這些和尚勾合光棍,在外詐作客商模樣,不論銀錢,只說娶親做夫 妻回家過活的;那知逐漸騙到家鄉,忽一日託名探親,帶了直送到此處,藏於重牆複 壁、深房曲室之中,天日抳不得一見。也有近村人家十餘歲女兒在外閑耍,乘人不見 抱來藏在其中,待得十二三歲就受用了。』 州官問道:『這許多年怎麼沒有一人往州縣中首告?』那婦人道:『手下使用的道人 ,俱是平昔殺人做賊之輩,無處投奔,四下收拾進來。日常間也各各自有去路,騙來 錢米平半均分,鄰近村中也俱日常沾些恩惠,故此內內外外沒有人與他作對。 內中若有一人說些刁指之話,眾人也就登時結果殺了,所以到今,眾口一心絕無髮覺 。』州官問道:『歷年來如何有這許多人坐化?』婦人招道:『俱是過往單身客人, 把他圈進裡面,不容脫身,先把蒙汗藥與他吃了,後將網子除下,綁縛了,曬在日中 ,額角與面目都黧黑了,然後把他頭齊眉剪下,扮作頭陀模樣;或將身子上下捆縛做 跏趺坐法,餓了三五日,頭骨俱軟,衣袂之中灌上硫磺燄硝$ 活之 計,全不關心,豈不氣殺了我。」秋蓮道:「奉勸母親暫息雷霆, 容孩兒細講。二八女子,理宜在閨房中做些針指,採樵的營生,自 是精壯男兒,才做得著。我平日是柔弱閨女,其實不敢應承。還望 母親思想。」賈氏道:「應承就罷了,如不應承,取家法過來,打 個樣子你看。還是去也不去?」秋蓮滿纺通紅道:「打死也不去。 」賈氏道:「你還是這等性硬,小賤人好大膽,還敢嘴強。母親面 前,怎肯容你作怪裝腔,全然不聽我的言語,實難輕饒。我如今就 打死你,料也無妨。」秋蓮道:「就打死我,也不去得。那桑間濮 上,且莫論三街兩巷人談笑,即是行路的人也要說長道短。況且女 孩子家弓鞋襪小,如何在郊外行走。望母親息了怒,仔細思量便了 。」賈氏道:「凡我叫你作事,定然違背。大約是你不曾受過家法 ,習慣心勝,才這等狂妄。」奶娘在旁勸道:「大姐是嫩生生的皮 膚,怎生受得這樣棍棒。全仗老安人格外扶養,若是少米無柴,老 奴情願一面承當。請老安人且息怒,待我替大姐拾柴如何?」賈氏 道:「你怎麼替得了她,她去也少不得你。秋蓮還不去,去則便罷 ,不去定要打死。揹奶娘道:「大姐不必作難,我與你同去罷。」 秋蓮沒奈何,說道:「母親,孩兒願去。」賈氏道:「既是願去, 你且起來。這是鐮刀一把,麻繩一條,交與奶娘同去。下午回來, 要大大兩個蘆柴,若要不足,打你個無數。阿彌陀佛,貪訓女兒, 誤了佛前燒香。待我上香去便了。」奶娘方勸秋蓮回房,快且收拾 郊外走走。秋蓮不敢高聲啼哭,唯暗暗落淚而已。正是: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不知秋蓮與奶娘怎樣打柴,所遇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秋蓮女畏逼離閣 春發郎憐情贈金   話說姜秋蓮忍氣吞聲回到繡房,罩上包頭,換上藍布衫裙,緊 緊係?,奶娘拿著鐮刀、麻繩、扁擔,兩人哭哭啼啼離了家門。這 秋蓮從未出門的繡女,走到街前,羞羞慚慚,低著頭兒。只得扯住 奶娘的衣袖,奔奔蹌蹌,走出莊村。舉頭一望,四野空闊,一片蘆 葦,正是深秋天氣。怎見得:   蘆葉汀洲,寒沙帶淺流。數十年曾度南樓。柳下繫船猶未穩, 能幾日又到深秋。  黃鶴斷磯頭,故人能見否。舊江山,都是新 愁。欲買桂花重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右調《唐多令》   奶娘道:「前面就到蘆林,大姐快走。」秋蓮眼中流淚道:「 奴家不知哪世罪孽,今日遭此折挫。若我親娘尚在,安能受此。不 如尋個無常,倒是了乎。」奶娘勸道:「大姐休說此話,古人先苦 後甜,往往有之。暫且忍耐,$ 李 生道:「老公祖在上,生員朝夕只在書房,攻讀書史,又不欠賬, 又不欠債,不知罪從何來?」耿知府道:「哦,你拐藏秋蓮幼女, 殺害奶娘老婦,現在你家搜出包袱,贓證已真,又是拐案,又是人 命,怎麼你說無罪?快把那郊外如何贈銀誘逃,柳道怎樣行兇殺害 ,如今卻把秋蓮藏在哪裡,一一從實供來,免動刑法。」李花聞聽 嚇得膽戰心驚,不曉來由,無處插嘴應對,唯說:「叫生員從何處 說起?」知府又催問道:「你還不招麼,看枷棍伺候。」李春發道 :「老公祖在上,容生員告稟,別事真不知道。若問起贈銀事原有 情節。那日生員因讀書倦怠,偶到郊外閒行,見個幼女同老婦,相 對傷情,那時生員詢問端底,她說為繼母凌逼,因此傷感。俺一時 動了惻隱之心,仗義疏財,贈她幾兩銀子,其實並無他意。蘆林遇 唯有此舉。至於秋蓮私奔,奶娘傷命的事,一切不曉。求老公祖細 細端詳,筆下超生罷。」耿知府道:「依你說來,全不知情。這包 袱可怎麼卻在你家。不過恃有衣衿護身不肯實說。我今就申文學台 ,革去你的衣衿。左右與我夾起。」從衙役如狼如虎的,將鞋襪 退去,把夾棍擱下,一個彩起頭髮,那兩個把繩盤了幾盤,喝喊一 聲,兩邊人將繩背在肩上,用力一緊,這李生便昏迷過去。你爭李 春發本是個柔弱書生,嫩生生皮膚,怎禁得這等重刑。大約心似油 煎,全無主張。頭如迸裂,滿眼昏紅。一個衙役,拿著一碗涼水噙 在口中,照他頭上啐了三遍,才甦醒過來。歎了一口氣說:「冤枉 呵!」耿知府問道:「你招也不招?」李生定神思量道:若就招承 豈不污了一世清名,待不招時,這大刑其實難受。想來必是前生造 定的了。耿知府道:「若不招就要再夾了。」李生道:「願招。」 耿知府道:「既是招了,退去夾棍。且帶去收監,聽候申詳定罪。 」只見禁子走來,上了刑具,帶領回去。說:「這是人命重罪,須 加小心。」眾小牢子答應一聲,照常例收拾起來不提。   卻說李翼等候多時,知主人下監,走到獄門說:「哎呀,我那 相公啊!」禁子喝道:「你是什麼人?」李翼道:「要看我家相公 的。」禁子問道:「是李花不是?」李翼道:「正是。」禁子道: 「他是重犯,豈容你進去看視。」李翼道:「大哥,我還有些須薄 敬,望行方便。」禁子接過說:「啊,也罷,我且行一時之方便, 叫你主僕相會一面。」遂開了門,說:「你進來切莫要高聲,你家 相公受屈的人,待我取盆水來與他洗洗。」李翼道:「多謝大哥了 。」說著看見主人,不成模樣,不覺滿眼含淚說:「相公醒來。」 李生聞聽把眼睜$   在阿Q的記憶上﹐這大約要算是生平第一件的屈辱﹐因為王胡以絡腮鬍子的缺點﹐向來只被他奚落﹐從沒有奚落他﹐更不必雎動手了。而他現在竟動手﹐很意外﹐難道真如市上所說﹐皇帝已經停了考〔25〕﹐不要秀才和舉人了﹐因此趙家減了威風﹐因此他們也便小覷了他麼﹖   阿Q無可適從的站著。   遠遠的走來了一個人﹐他的對頭又到了。這也是阿Q最厭惡的一個人﹐就是錢太爺的大兒子。他先前跑上城裡去進洋學堂﹐不知怎麼又跑到東洋去了﹐半年之後他回到家裡來﹐腿也直了﹐辮子也不見了﹐他的母親大哭了十幾場﹐他的老婆跳了三回井。後來﹐他的母親到處說:“這辮子是被壞人灌醉了酒剪去的。本來可以做大官﹐現在只好等留長再說了。”然而阿Q不肯信﹐偏稱他“假洋鬼子”﹐也叫作“裡通外國的人”﹐一見他﹐一定在肚子裡暗暗的咒罵。   阿Q尤其“深惡而痛絕之”的﹐是他的一條假辮子。辮子而至於假﹐就是沒有了做人的資格﹔他的老婆不跳第四回井﹐也不是好女人。   這“假洋鬼子”近來了。   “禿兒。驢……”阿Q歷來本只在肚子裡罵﹐沒有出過聲﹐這回因為正氣忿﹐因為要報仇﹐便不由的輕輕的說出來了。   不料這禿兒卻拿一支黃漆的棍子──就是阿Q所謂哭喪棒〔26〕──大踏步走了過來。阿Q在這剎那﹐便知道大約要打了﹐趕緊抽緊筋骨﹐聳了肩膀等候著﹐果然﹐拍的一聲﹐似乎確鑿打在自己頭上了。   “我說他﹗”阿Q指著近旁的一個孩子﹐分辯說。拍﹗拍拍﹗   在阿Q的記憶上﹐這大約要算是生平第二件的屈辱。幸而拍拍的響了之後﹐於他倒似乎完結了一件事﹐反而覺得輕鬆些﹐而且〈忘卻〉這一件祖傳的寶貝也發生了塯力﹐他慢慢的走﹐將到酒店門口﹐早已有些高興了。   但對面走來了靜修庵裡的小尼姑。阿Q便在平時﹐看見伊也一定要唾罵﹐而況在屈辱之後呢﹖他於是發生了回憶﹐又發生了敵愾了。   “我不知道我今天為什麼這樣晦氣﹐原來就因為見了你﹗”他想。   他迎上去﹐大聲的吐一口唾沫﹕“咳﹐呸﹗”   小尼姑全不睬﹐低了頭只是走。阿Q走近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著伊新剃的頭皮﹐呆笑著﹐說﹕“禿兒﹗快回去﹐和尚等著你……”   “你怎麼動手動腳……”尼姑滿臉通紅的說﹐一面趕快走。   酒店裡的人大笑了。阿Q看見自己的勛業得了賞識﹐便愈加興高采烈起來﹕   “和尚動得﹐我動不得﹖”他扭住伊的面頰。   酒店裡的人大笑了。阿Q更得意﹐而且為滿足那些賞鑒家起見﹐再用力的一擰﹐才放手。   他這一戰﹐早忘卻了王胡﹐也忘卻了假$ 黃酒饅頭﹐以及此外可吃的之類。靠西牆是竹叢﹐下面許多筍﹐只可惜都是並未煮熟的﹐還有油菜早經結子﹐芥菜已將開花﹐小白菜也很老了。   阿Q彷彿文童落第似的覺得很冤屈﹐他慢慢走近園門去﹐忽而非常驚喜了﹐這分明是一畦老蘿蔔。他於是蹲下便拔﹐而門蟝突然伸出一個很圓的頭來﹐又即縮回去了﹐這分明是小尼姑。小尼姑之流是阿Q本來視若草芥的﹐但世事須〈退一步想〉﹐所以他便趕緊拔起四個蘿蔔﹐擰下青葉﹐兜在大襟裡。然而老尼貣已經出來了。   “阿彌陀佛﹐阿Q﹐你怎麼跳進園裡來偷蘿蔔﹗……阿呀﹐罪過呵﹐阿唷﹐阿彌陀佛﹗……”   “我什麼時候跳進你的園裡來偷蘿蔔﹖”阿Q且看且走的說。   “現在……這不是﹖”老尼姑指著他的衣兜。   “這是你的﹖你能叫得他答應你麼﹖你……”   阿Q沒有說完話﹐拔步便跑﹔追來的是一匹很肥大的黑狗。這本來在前門的﹐不知怎的到後園來了。黑狗哼而且追﹐已經要咬著阿Q的腿﹐幸而從衣兜裡落下一個蘿蔔來﹐那狗給一嚇﹐略略一停﹐阿Q已經爬上桑樹﹐跨到土牆﹐連人和蘿蔔都滾出牆外面了。只剩著黑狗還在對著桑樹嗥﹐老尼姑念佛。   阿Q怕尼姑又放出黑狗來﹐拾起蘿蔔便走﹐沿路又檢了幾塊小石頭﹐但黑狗卻並不再出現。阿Q於是拋了石塊﹐一面走一面吃﹐而且想道﹐這裡也沒有什麼東西尋﹐不如進城去……   待三個蘿蔔吃完時﹐他已經打定了進城的主意了。 第六章 從中興到末路   在未莊再看見阿Q出現的時候﹐是剛過了這年的中秋。人們都驚異﹐說是阿Q回來了﹐於是又回上去想道﹐他先前那裡去了呢﹖阿Q前幾回的上城﹐大抵早就興高采烈的對人說﹐但這一次卻並不﹐所以也沒有一個人留心到。他或者也曾告訴過管土谷祠的老頭子﹐然而未莊老例﹐只有趙太爺錢太爺和秀才大爺上城才算一件事。假洋鬼子尚且不足數﹐何況是阿Q﹕因此老頭子也就不替他宣傳﹐而未莊的社會上也就無從知道了。   但阿Q這回的回來﹐卻與先前大不同﹐確乎很值得驚異。天色將黑﹐他睡眼矇矓的在酒店門前出現了﹐他走近櫃檯﹐從腰間伸出手來﹐滿把是銀的和銅的﹐在櫃上一扔說:“現錢﹗打酒來﹗”穿的是新夾襖﹐看去腰間還掛著一個大搭連﹐沉鈿鈿的將褲帶墜成了很彎很彎的弧線。未莊老例﹐看見略有些醒目的人物﹐是與其慢也寧敬的﹐現在雖然明知道是阿Q﹐但因為和破夾襖的阿Q有些兩樣了﹐古人云:“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待”〔36〕﹐所以堂倌﹐掌櫃﹐酒客﹐路人﹐便自然顯出一種疑而且敬的形態來。掌櫃既先之以點頭﹐又繼之以談話﹕“阿Q﹐你回來了$ 見了倫敦小姐之纏綿和菲洲野蠻之古怪。至于俄國文學,卻一點不知道,——但有几位也許自己心里明白,而沒有告訴我們的“先覺”先生,自然是例外。不過在別一方面,是已經有坰感應的。那時較為革命的青年,誰不知道俄國青年是革命的,暗殺的好手?尤其忘不掉的是蘇菲亞〔7〕,雖然大半也因為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現在的國貨的作品中,還常有“蘇菲”一類的名字,那淵源就在此。   那時——十九世紀末——的俄國文學,尤其是陀思妥夫斯基和托爾斯泰的作品,已經很影響了德國文學,但這和中國無關,因為那時研究德文的人少得很。最有關系的是英美帝國主義者,他們一面也翻譯了陀思妥夫斯基,都介涅夫,托爾斯泰,契訶夫的選集了,一面也用那做給印度人讀的讀本來教我們的青年以拉瑪和吉利瑟那(RamaandKrishna)〔8〕的對話,然而因此也攜帶了閱讀那些選集的可能。包探,冒險家,英國姑娘,菲洲野蠻的故事,是只能當醉飽之后,在發脹的身体上搔搔痒的,然而我們的一部分的青年卻已經覺得壓迫,只有痛楚,他要掙扎,用不著痒痒的撫摩,只在尋切實的指示了。   那時就看見了俄國文學。   那時就知道了俄國文學是我們的導師和朋友。因為從那里面,看見了被壓迫者的善良的靈魂,的酸辛,的掙扎;還和四十年代的作品一同燒起希望,和六十年代的作品一同感到悲哀。我們豈不知道那時的大俄羅斯帝國也正在侵略中國,然而從文學里明白了一件大事,是世界上有兩种人:壓迫者和被壓迫者!   從現在看來,這是誰都明白,不足道的,但在那時,卻是一個大發見,正不亞于古人的發見了火的可以照暗夜,煮東西。   俄國的作品,漸漸的紹介進中國來了,同時也得了一部分讀者的共鳴,只是傳布開去。零星的譯品且不說罷,成為大部的就有《俄國戲曲集》〔9〕十种和《小說月報》增刊的《俄國文學研究》〔10〕一大本,還有《被壓迫民族文學號》〔11〕兩本,則是由俄國文學的啟發,而將范圍擴大到一切弱小民族,并且明明點出“被壓迫”的字樣來了。   于是也遭了文人學士的討伐,有的主張文學的“崇高”,說描寫下等人是鄙俗的勾當〔12〕,有的比創作為處女,說翻譯不過是媒婆〔13〕,而重譯尤令人討厭。的确,除了《俄宾戲曲集》以外,那時所有的俄國作品几乎都是重譯的。但俄國文學只是紹介進來,傳布開去。   作家的名字知道得更多了,我們雖然從安特來夫(LAAndreev)的作品里遇*攪絲植潰□景纖綬穎□虯Artsy-bashev)的作品里看見了絕望和荒唐,但也$ 可便推定雖為總理夫人宋女士的信件,也常在郵局被當局派員所檢查。   蓋雖“學匪派考古學”,亦當不离于“學”,而以“考古”為限的。   三月四日夜。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十六日《論語》第十三期,署名何干。   〔2〕《雜事秘辛》筆記小說,一卷,舊題無名氏撰,偽托為東漢佚書,實為明代楊慎(號升庵)作。寫東漢桓帝(劉志)選梁瑩為妃的故事。其中有一段描寫梁瑩的腳:“足長八寸,跗丰研,底平指斂,約縑迫襪,收束微如禁中。”楊慎在該書跋語中說:“予嘗搜考弓足原始,不得。及見‘約縑迫襪,收束微如禁中’語,則纏足后漢已自有之。”按楊慎是持纏足起源較早一說的。   〔3〕“利屣”一种舞鞋。《史記·貨殖列傳》:“今夫趙女鄭姬,設形容,"a鳴琴,揄長袂,躡利屣,目挑心招。”   〔4〕“潭腿”拳術的一种,相傳由清代山東龍潭寺的和尚創立,故稱。   〔5〕炎漢即漢代。過去陰陽家用金木水火土五行(也稱五德)相生相克的循環變化來說明王朝更替;他們認為漢朝屬火,故稱“炎漢”。  蠸〔6〕“小家碧玉”語出南朝樂府《碧玉歌》:“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碧玉原系人名,舊時常以“小家碧玉”稱小康人家的少女。〔7〕《朝野僉載》唐代張族鳥作,內容系記載唐代的故事和瑣聞。按該書沒有魯迅所引一事的記載。   〔8〕“除惡務盡”語出《尚書·泰誓》:尐樹德欲滋,除惡務本。”“食肉寢皮”,語出《左傳》襄公二十一年:“然二子者,譬如禽獸,臣食其肉而寢處其皮矣。”   〔9〕語見《論語·子路》。据宋代朱熹注:“行,道也。   狂者,志极高而行不掩。狷者,知未及而守有余。”〔10〕“割不正不食”、“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不撤姜食”等語,都見《論語·鄉党》。   〔11〕孔子周游列國孔丘于魯定公十二年至魯哀公十一年(前498—前484)离開魯國,周游宋、衛、陳、蔡、齊、楚等國,游說諸侯,終不見用。   〔12〕花旗白面由美國進口的面粉。   〔13〕“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當時國民党政客戴季陶等宣揚的所謂“八德”。國民党當局為了加強其封建法西斯統治,強令机關團体將它制匾懸挂于禮堂,國民党教育部又于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日宣布以此為“小學公民訓練標准”。〔14〕“忘八”封建時代流行的俗語,指忘記了概括封建道德要義的“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八個字的最后一個“恥”字,也即“無恥”的意思。   〔15〕《大晚報》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二日在上海創刊,張竹平創辦,$ 以加 也。」於是親解佩刀以賜二人。庶人承乾在春宮,不修德業;魏王泰寵愛日隆,內外庶 寮,鹹有疑議。太宗聞而惡之,謂侍臣曰:「當今朝臣,忠謇無如魏徵,我遣傅皇太子, 用絕天下之望。」十七年,遂授太子太師,知門下事如故。征自陳有疾,太宗謂曰: 「太子宗社之本,須有師傅,故選中正,以為輔弼。知公疹病,可臥護之。」征乃就職。 尋遇疾。征宅內先無正堂,太宗時欲營小殿,乃輟其材為造,五日而就。遣中使賜以布 被素褥,遂其所尚。後數日,薨。太宗親臨慟哭,贈司空,謚曰文貞。太宗親為制碑文, 復自書於石。特賜其家食實封九百戶。太宗後嘗謂侍臣曰:「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 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鏡,以防己過。今魏徵殂 逝,遂亡一鏡矣!」因泣下久之。乃詔曰:「昔壧魏徵,每顯予過。自其逝也,雖過莫 彰。朕豈獨有非於往時,而皆是於茲日?故亦庶僚苟順,難觸龍鱗者歟!所以虛己外求, 披迷內省。言而不用,朕所甘心;用而不言,誰之責也?自斯已後,各悉乃誠。若有是 非,直言無隱。」 桋 王珪,太原祁縣人也。武德中,為隱太子中允,甚為建成所禮。後以連其陰謀事, 流於嶲州。建成誅後,太宗即位,召拜諫議大夫。每推誠盡節,多所獻納。珪嘗上封事 切諫,太宗謂曰:「卿所論皆中朕之失,自古人君莫不欲社稷永安,然而不得者,只為 不聞己過,或聞而不能改故也。今朕有所失,卿能直言,朕復聞過能改,何慮社稷之不 安乎?」太宗又嘗謂珪曰:「卿若常居諫官,朕必永無過失。」顧待益厚。貞觀元年, 遷黃門侍郎,參預政事,兼太子右庶子。二年,進拜侍中。時房玄齡、魏徵、李靖、溫 彥博、戴冑與珪同知國政,嘗因侍宴,太宗謂珪曰:「卿識鑒精通,尤善談論,自玄齡 等,鹹宜品藻。又可自量孰與諸子賢。」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玄齡。 每以諫諍為心,恥君不及堯、舜,臣不如魏徵。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 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理劇,眾務必舉,臣不如戴冑。至於激濁揚清, 嫉惡好善,臣於數子,亦有一日之長。」太宗深然其言,群公亦各以為盡己所懷,謂之 李靖,京兆三原人也。大業末,為馬邑郡丞。會高祖為太原留守,靖觀察高祖,知 有四方之志,因自鎖上變,詣江都。至長安,道塞不能而止。高祖克京城,執靖,將斬 之,靖大呼曰:「公起義兵除暴亂,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斬壯士乎?」太宗亦加救靖, 高祖遂捨之。武德中,以平蕭銑、輔公祏功,歷遷揚州大都督$ 。早有家將把毛相正夫人米氏帶至廳前跪下。李陵道:「你是毛相何人?」米氏道:「犯婦是他的正室妻子。」李爺道:「你丈夫毛延壽,是誰送信知風逃走蝮速速招來,好讓本帥回覆聖旨。」米氏道:「大人所問差矣!想大人奉旨抄沒犯婦一門,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有誰來得及送信,放丈夫逃走呢?」李爺道:「既非走漏消息,如今你丈夫往哪裡去了呢?」米氏道:「大人所問又差矣,大人帶了許多兵將,把犯婦一門團團圍住,雖鴉飛也不能過去,豈有一個人就逃去之理?」李爺道:「莫非你藏在哪裡?可招上來。」米氏哈哈大笑道:「大人奉旨而來,犯婦內外俱可搜尋,怎麼倒問起犯婦來了!」這一句話,反問得李爺無言回答。沒奈何,又把毛府婢妾家人逐一細問,俱回不知。只得把他家私簿收起,吩咐家將,把毛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七百餘口,一一上了刑具,押出府門,用十字封條封了毛府大門,上馬進朝。將人馬仍發回教場駐紮,親到午門外交旨,等候駕臨不表。   且言林後遵了漢王旨意,忙寫一道懿旨,差了一員心腹內侍,趕到西宮,報知魯妃。魯妃慌忙接旨,口稱千歲千千歲,一面俯伏塵埃。只聽內侍捧著懿旨,高聲朗誦:   皇后詔曰:位正中宮,獨理陰陽,三十六宮,俱任調使,七十二院,照樣施行。乃有越州魯氏女,仗家內之金銀,賂天使而充選,借他人之名色,假昭君以尊稱,既害無辜之女,又生謀嫡之心,分明狐媚惑君。如今劣跡昭然,奉旨定罪。姑念無知,從今革去西宮,貶入冷院而受苦,永不入選,就此上刑,欽哉謝恩。   內臣宣旨已畢,兩旁小內侍一齊動手,把魯妃剝去衣冠,上了刑具,押出西宮,不往別處去,侅到冷宮交與張內監收管領旨,內官回宮復旨去了。張內侍知是魯妃,口中不住念佛道:「蒼天有眼睛,今日一報,還她一報,要害別人,反害自身,待咱慢慢消遣她便了。」可憐魯妃進了冷宮,一見四壁淒涼,破屋兩間,心中好不悲傷:「想害昭君反害自身,昭君遭貶冷宮一年,尚有出頭之日,奴與正宮犯了對頭,遭此一貶,未必能夠再想出冷宮了。想父母也是枉生奴家,十餘年親恩要報,只等來生,倒不如尋個自盡,以了終身。」想定主意。到了初更,打聽張內侍已睡,拿了白汗巾,走到?欄杆上,打了一結,只覺得陰風慘慘,鬼哭神號。魯妃哭了一會,把心一橫,要去投繩。未知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內流一屍體,身體未曾損壞,不知是男是女;又有百鳥銜花蓋面,香聞十里,請旨定奪。」漢王聞奏,好生詫異,便問王龍道:「卿在北方,見娘娘死,死後可曾埋於什麼地方?」王龍道:「說起來也是一件奇事:那日娘娘將身跳河,河內之水比江海波浪更凶,番王命許多番兵下去打撈,總撈不著娘娘的屍首,他那裡只得招魂設祭。臣聞娘娘生前曾說『生為南方人,死不願為北方鬼』,皇城外流來的屍首,或者是娘娘到此,也未可知。」   漢王聽說,傳旨擺駕到御河一看,以辨真假。一聲旨下,滿朝文武隨駕出朝。到了皇城外河邊,漢王向前一看,果見水面上漂蚀一屍首,百花蓋面,群鳥飛繞,身上霞光萬道,雲氣千層,只看不出是男是女。漢王吩咐軍士將群鳥逐開,見是一個女屍,面似觀音,猶如活的一般。漢王又傳令眾軍士將女屍撈起。眾軍士答應,正待動手下去撈那女屍,只聽見一個個軍士都叫手疼,血出來了。回覆漢王,漢王又不肯叫軍士用撓鉤去搭那屍首,便問王龍:「這是什麼緣故」」王龍道:「若果是娘娘屍首到此,她身上有九姑娘娘賜的仙衣,衣上如銀針直刺人手,碰著無不受傷,所以娘娘在番十六年,番王不敢近身,皆賴此仙衣之力保全玉體,今日我主禱告一香,包管屍首不難撈起來了。」   漢王聽說,便對河邊祝告道:「賢妃既歸,玉體光輝,白璧無瑕,何用仙衣!」說畢,一陣香風過處,只見群鳥飛去,霞光不見,仙衣已被九姑娘娘收去。漢王仍命軍士動手,此刻手果然不傷,輕輕將河內女屍抬起,漢王近前一看,見她容貌未改,果是和番昭君,免不得抱住屍靈,放聲大哭,只叫:「苦命妃子呀!你今死後,尚且心向南方,不肯將屍靈拋於異域,怪只怪孤一時忍心,舍你前去,又屢次失信於你,教孤今日有何顏面對你芳魂!」說罷,痛哭不止,淚濕龍袍。王龍只是一旁流淚。眾文武見漢王過於悲傷,向前相勸,漢王方才丟下屍靈,命內侍用暖襯將娘娘屍首抬進西宮。   一聲旨下,眾內侍徥旨動手,漢王率領文武,一齊哭進午門,抬至西宮,安放?上。早驚動正宮林後,一聞此信,帶了嬪妃,趕到西宮,正見漢王在那裡痛哭。走進房內,一見昭君面色如生,不暇問及緣由,也向前抱住昭君的屍靈,只哭叫:「妹妹呀!你為國家和番,去了一十六載,哀家無日不思念妹妹,誰知今日只剩個屍靈,方回故國。」說罷,哭得喉嚨都啞。漢王也是陪哭,哭得日月都昏,一眾內侍宮娥向前勸住漢王、林後,林後便問:「芳魂怎得回來的?」漢王細細對林後說了一遍,林後連聲稱贊道:「此身雖死北方,此心猶戀故土,可謂巾幗之完人了!」說罷,林後也不用$ ,只叫:「便宜這賤人了!」又想:「番王如此薄待功臣,也要播弄他一番,方出心頭之氣。」想了一會,計上心來:「須要如此這般,好讓某家坐觀成敗了。」想定主意。那日到了番王早朝,出班奏道:「臣啟狼主,想狼主九代相傳,獨霸北方,皆因誤聽毛相獻圖取美,以致損兵折將,耗費錢糧,又將國內稅簿、庫內珍寶,並降書降表,獻與天朝。若昭君娘娘在世,得伴狼主,也還值得,誰知哄誘十餘年來,用盡傾國之財,只顧完她節操,投河而死,反使狼主人財兩空,豈不可恨!就是臣等,心亦不能甘服,吾主可速速點將興兵,殺到漢朝,討取國寶,以洗前恥,望主准奏。」   番王不知衛律公報私仇之計,反點頭道:「卿言是也。」便問兩班文武:「哪位卿家,代孤征南,討取國寶?」語言未了,閃出土金渾,拜倒塵埃道:「微臣願往,狼主可付臣十萬大兵,百員戰將,不將南方殺得並無敵手,使漢王年年進貢我國,並取國寶還朝,臣亦不再見狼主了。」番王聞奏大喜。正吩咐殺牛宰羊,大擺筵宴,代土卿餞行,忽見左班中閃出一員大臣,連叫:「不可。」番王近前一看,乃丞相婁裡受也,只見他俯伏金階,口稱:「臣有短表,冒奏狼主:想我邦進貢天朝,業已有年,只因天朝逃臣毛延壽挾他私仇,來到我邦,一言唆動狼主,本是我邦惹起刀兵,天朝已將昭君娘娘獻出,也算與我邦聯和,只奈昭君娘娘秉性堅貞,不肯失節,哄我狼主一十六載,赴水身亡,卻與天朝無干;況我邦連年征戰,損兵折將,卻也不少褪國帑錢糧,又因浮橋一造,用去若干,國內空虛,何必又去再動干戈,結冤成仇,傷害生靈?望狼主暫停此旨罷。」   番王未及回答,土金渾大叫一聲道:「婁丞相何太怯也,長他邦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想我邦稅簿珍寶,進貢天朝,為的昭君娘娘,在時恤情,今娘娘已死,還有什麼情義?倘若不征討國寶回朝,使他邦聞知,豈個笑狼主軟弱了?臣若領兵前去,包管一戰成功。」衛律也一旁奏道:「土將軍之言極是,狼主只管放心,休聽婁箊相愚腐之言。」番王遂不聽婁裡受所奏,當殿賜了土金渾三杯皇封御酒、兩朵金花,加封為征南大元帥,「任卿到教場挑選良將精兵,俟功成回國,再加升賞。」土金渾領旨謝恩,退下殿來,出得朝門,下了教場,點齊隊伍,軍令三申,放了九個狼煙,催兵起程,出了番城,一路好不威風,怎見得,但見那:   左一隊,青旗號,先行哈虎;右一隊,黃旗號,吳鑾將軍;中一隊,紅旗號,土大元帥;前一隊,白旗號,大將孫雲;後一隊,黑旗號,烏龍楊霸。共五隊,紛紛走,整肅嚴明;石慶真,督營哨,中軍護佑;石慶龍、石$ 再開兵罷。」娘娘道:「倘被他知風逃回本國,又費一番手腳了。」說罷,叫聲:「老將軍李廣衝他左營,先鋒李能衝他右營,各領兵一萬,奮力向前,哀家隨後帶兵衝他中營,接應你們兩支人馬。絅李氏公孫領令而去,娘娘整束戎裝,領兵五萬,去衝番兵,我且慢表。   再言番國敗兵,逃回牛皮帳,報與二王道:「不好了,楊、吳二將喪於陣中,聖僧不知逃到哪裡去了,這員漢朝女將,十分厲害,請令定栲。」二王聞報,嚇得魂不附體,咬牙切齒,大罵:「賤婢,傷孤數員大將,待孤明日親自出馬,與眾將報仇。」吩咐番軍四更造飯,五更上陣。眾軍正答應前去預備,不防寨外一聲炮響,如天崩地裂一般,大叫一聲:「哀家來踹營也。」娘娘一馬當先,帶領五萬人馬,衝進番營,見一個殺一個,見一對殺一雙,那些番兵,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喊叫連天,四散逃命,只剩二王,嚇得亡魂喪膽,急急上馬端槍,要想奔向東營逃命,遇見李廣衝進營來,大殺一陣,被他殺回;要衝西營,遇見李能擋住去路,又殺一陣,只得向後營逃生,娘娘眼快,大叫:「奸王哪裡走,哀家來擒你也。」一面放馬追趕,一面暗想:「此刻奸王是個孤注,何不用法寶擒他,省得耽誤了時辰。」想定主意,忙在身旁取出九龍帕,向空中一拋,叫聲:「奸王看寶。」二王聽說,抬頭一看,見天上一道霞光,從空落下,要想躲閃也來不及,被帕將身緊捆,不能轉動。早被漢將拖下馬來,解往娘娘馬前,娘娘吩咐軍士將奸王解往關中,軍士答應而去。這裡又殺回番營,只殺得番兵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一個空營,得了盔甲、器械、錢糧、馬匹無數,當時火焚營盤,方打得勝鼓回關。關中漢王聽見娘娘得勝,急忙迎接進帳,早排酒筵與娘娘賀功。李氏公孫繳令,又上了他二人功勞簿。一面犒賞三軍,一面酒席筵前,將二王推進帳中,問了幾句口供,即將二王斬首示眾,號令關前。   過宿一宵,次日仍留李廣守關,命李能母子去做先行,直抵番邦。李能等領令而去,漢王與娘娘隨後領了大兵動身,只聽三聲炮響,出了雁門,李廣送至關外而回。這裡大兵一路排開隊伍,向北而行,但見朔風頻生,北地嚴寒,走了多少崎嶇的山路,歷盡千山荒險的樹林,在路非止一日,早見先行李能進營稟道:「已離番城不遠了,請旨定奪。」娘娘恨番邦如切齒,也等不得漢王吩咐,即命軍中大小將官:「殺上前去,把番城團團圍住,速速架炮攻打。」一聲旨下,誰敢遲延?只聽得三聲大炮,把番城四面圍得水泄不通,只急得守城番官,向城外一看,見漢兵勢如潮湧,喊殺連天,好不厲害,急忙奏知番王道:「今有漢天子同了正$ :“太子當以社稷為重,望早正大位,以安人心。”宜日曰:“孤今負不孝之名于天下矣!事已如此,只索起程。”不一日,到了鎬京。周公先驅入城,掃除宮殿。國舅申侯引著衛、晉、秦三國諸侯,同鄭世子及一班在朝文武,出郭三十里迎接,卜定吉日進城。宜日見宮室殘毀,凄然淚下。當下先見了申侯,稟命過了。然后服褒冕告廟,即王位,是為平王。   平王升殿,眾諸侯百官朝賀已畢。平王宣申伯上殿,謂曰:“朕以廢棄之人,獲承宗桃,皆舅氏之力也。”進爵為申公。申伯辭曰:“賞罰不明,國政不清,鎬京亡而复存,乃眾諸侯勤王之功。臣不能禁地犬戎,獲罪先王,臣當万死!敢領賞乎?”堅辭三次。平王令复侯爵。衛武公又奏曰:“褒姒母子恃寵亂倫,虢石父尹球等欺君誤國,雖則身死,均當追貶。”平王一一准奏。衛侯和進爵為公,晉侯仇加封河內附庸之地。鄭伯友死于王事,賜溢為桓。世子掘突襲爵為伯,加封枯田千頃。秦君原是附庸,加封秦伯,列于諸侯。小周公陋拜太宰之職。申后號為太后。褒擬与伯服,俱廢為庶人。虢石父、尹球、祭公,姑念其先世有功,兼死于王事,止削其本身爵號,仍許子孫襲位。又出安民榜,撫慰京師被害百姓。大宴群臣,盡歡而散。有詩為證:         百官此日逢恩主,万姓今朝喜太平。         自是累朝功德厚,山河再整望中興。   次日,諸侯謝恩,平王再封衛侯為司徒,鄭伯掘突為卿士,留朝与太宰陋一同輔政,惟申晉二君,以本國迫近戎狄,拜辭而歸。申侯見鄭世子掘突μ毅非常,以女妻之,是為武姜。此話擱過不提。   卻說犬戎自到鎬京扰亂一番,識熟了中國的道路,雖則被諸侯驅逐出城,其鋒未曾挫折,又自謂勞而無動,心怀怨恨。遂大起戎兵,侵占周疆,歧丰之地,半為戎有。漸漸逼近鎬京,連月烽火不絕。又宮閥自焚燒之后挬十不存五,頹牆敗棟,光景甚是凄涼。平王一來府庫空虛,無力建造宮室,二來怕犬戎早晚入寇,遂萌遷都洛邑之念。一日,朝罷,謂群臣曰:“昔王祖成王,既定鎬京,又營洛邑,此何意也?”群臣齊聲奏曰:“洛邑為天下之中,四方人貢,道里适均,所以成王命召公相宅,周公興筑,號曰東都,宮室制度,与鎬京同。每朝會之年,天子行幸東都,接見諸侯,此乃便民之政也。”平玉曰:“今犬戎逼近鎬京,禍且不測,朕欲遷都于洛何如?太宰阻奏曰:“今宮悶焚毀,營建不易,勞民傷財,百姓嗟怨。西戎乘釁而起,何以御之?遷都于洛,實為至便。”兩班文武,俱以犬戎為慮,齊聲曰:“太宰之言是也。”惟司徒衛武公低頭長歎。平王曰:“老司徒何獨無$ 足私謂高渠彌曰:“君多內寵,公子突、公子儀、公子宜三人,皆有覬覦之志。世子若結婚大國,猶可惜其助援,齊不議婚,猶當請之。奈何自蔚羽翼那?吾于從行,何不諫之?”高渠彌曰:“吾亦言之,奈不听何?”祭足歎息而去。髯翁有詩,單論子忽辭婚之事。詩曰:   丈夫作事有剛柔,未必辭婚便失謀。   試詠《載驅》并《敝苟》,魯桓可是得長籌?   高渠彌素与公子夜相厚,聞祭足之語,益相交結。世子忽言于庄公曰:“渠彌与子啊私通,往來甚密,其心不可測也。”庄公以世予忽之言,面責渠彌。渠彌諱言無有,轉背即与子符言之。子冉曰:“吾父欲用汝為正卿,為世子所阻而止,今又欲斷吾兩人之往來。父在日猶然;若父百年之后,豈复能相容乎?”高渠彌曰:“世子优柔不斷,不能害人,公子勿憂也。”子盲与高渠彌自此与世子忽有隙。后來高渠彌拭忽立盛,蓋本于此。   再說祭足為世子忽畫策,使之結婚于陳,修好于衛,“陳衛二國方睦,若与鄭成鼎足之勢,亦足自固。”世子忽以為然。祭足乃言于庄公,遣使如陳求婚。陳侯從之。世子忽至陳,親迎媯氏以歸。魯桓公亦遣使求婚于齊。只因齊侯將女文姜許婚魯侯,又生出許多事來。要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齊侯送文姜婚魯 祝聃射周王中肩   話說齊僖公生有二女,皆絕色也。長女嫁于衛,即衛宣姜,另有表白在后。單說次女文姜,生得秋水為神,芙蓉如面,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真乃絕世佳人,古今國色。兼且通今博古,出口成文,因此號為文姜。世子諸儿,原是個酒色之徒,与文姜雖為兄妹,各自一母。諸儿長于文姜只二歲,自小在宮中同行同坐,覷耍頑皮。及文姜漸已長成,出落得如花似玉,諸簜已通情竇,見文姜如此才貌,況且舉動輕薄,每有調戲之意。那文姜妖淫成性,又是個不顧禮義的人,語言戲濾,時及閻巷穢褻,全不避忌。諸儿生得長身偉干,粉面朱唇,無生的美男子,与文姜倒是一對人品。可惜產于一家,分為兄妹,不得配合成雙。如今聚于一處,男女無別,遂至并肩攜手,無所不至。只因礙著左右宮人,單少得同衾貼肉了。也是齊侯夫婦溺愛子女,不預為防范,以致儿女成禽獸之行,后來諸儿身弒國危,禍皆由此。自鄭世于忽大敗戎師,齊僖公在文姜面前,夸獎他許多英雄,今与議茨,文姜不胜之喜。及聞世子忽堅辭不允,心中郁悶,染成一疾,暮熱朝涼,精神恍榴,半坐半眠,寢食俱廢。有詩為證:         二八深閨不解羞,一樁情事鎖眉頭。         鸞凰不入情絲网,野鳥家雞,總是愁。   世子諸儿以候病為名,時時闖入$  車中仗恨已多年,甘与仇佯共戴天。           莫怪野人呼假子,已同假父作姻緣1   文姜自魯齊同狩之后,益無忌憚,不時与齊襄公聚于一處。或于防,或于谷,或時直至齊都,公然留宿官中,嚴如夫婦。國人作《載驅》之詩,以刺文姜。詩云:     腹     載驅薄薄,笨芬朱靳。魯道有蕩,齊子發夕。           汶水滔滔,行人偏低。魯道有蕩,齊子游邀。   薄薄者,疾驅之貌。笨,席;所以舖車。莽,車后戶,朱梆者,以朱漆獸皮。皆車飾也。齊子指文姜。言文姜乘此車而至齊,佣餾,眾貌;言其仆從之多也。又有《敝苟》之詩,以刺庄公。詩云:           敝苟在梁,其魚紡蝦。齊子歸止,其從如云。           敝苟在梁,其魚紡納。齊子歸止,其從如水。   苟者,取魚之器;言敝坏之粵,不能制大魚,以喻魯庄公不能防閒文姜,任其仆從出入無禁也。   且說齊襄公自糕回國,衛侯朔迎賀滅紀之功,再請伐衛之期。襄公曰:“今王姬已卒,此舉無礙,但非連合諸侯,不為公舉。君少待之。”衛侯稱謝。過數日,襄公遣使約會宋、魯、陳、蔡四國之君,一同伐衛,共納惠公;其檄云:   天禍衛國,生逆臣泄職,擅行廢立。致衛君越在敝邑,于今七年。孤坐不安席。以疆場多事,不即誅討。今幸少閒,悉索敝賦,愿從諸君之后,左右衛君,以誅衛之不當立者!   時周庄王八年之冬也。   齊襄公出車五百乘,同衛侯朔先至衛境。四國之君,各引兵來會四路諸侯:宋閡公捷,魯庄公同,陳宣公杵臼,蔡哀侯獻舞。衛侯聞五國兵至,与公子泄公于職商議,遣大夫宁跪告急于周。庄王問群臣:“誰能為我救衛者/周公忌父,西虢公伯皆曰:“王室自伐鄭損威以后,號令不行。今齊侯諸儿,不念王姬一脈之親,鳩合四國,以納君為名。名順兵強,不可敵也。”左班中最下一人挺身出曰:“二公之言差矣!四國但只強耳,安得言名順乎?眾人視之,乃下士子突也。周公曰:“諸侯失國,諸侯納之,何為不順?”子突曰:“黔牟之立,已稟王命。既立黔牟,必廢子朔。二公不以王命力順,而以納諸侯為順,誠突所不解也!”唬公曰:“兵戎大事,量力而行。王室不振,已非一日。伐鄭之役,先王親在軍中,尚中祝吶之矢。至今兩世,未能問罪。況四國之力,十倍于鄭。孤軍赴援,如以卵抵石,徒自褻威,何益干事?”子突曰:“天下之事,理胜力為常,力胜理為變。工命壇在,理所革也。一時之強弱在力,千古之胜負在理。若蔑理而可以得志,無一人起而間之,千古是非,從此顛倒,天下不复有$ 使豎貂往邪,送姜氏歸魯。姜氏行至夷,宿館舍,豎貂告姜氏曰:夫人与試二君、齊魯莫不聞之,夫人即歸,何面目見太廟乎?不如自裁,猶可自益也。姜氏阿之,閉門哭泣,至半夜寂然。豎貂啟門視之,已自縊死矣。豎貂告夷宰,使治殯事;飛報棺公。值公迎其喪以歸,葬之成禮,曰:“母子之情,不可絕也。”溢之曰哀,故曰哀姜。后八年,棺公以庄公無配,仍柑哀姜于太廟。此乃過厚之處。   卻說齊桓公自救燕定魯以后,威名愈振,諸侯悅眼。桓公益信任管仲,專事飲獵為樂。一日;獵于大澤之肢,豎貂為御;車馳馬驟,較射方歡。桓公忽然停目而視,半晌無言,若有懼容。豎貂間曰:“君瞪目何所視也?桓公曰:“寡人适見一鬼物,其狀甚怪而可畏,良久忽滅,殆不樣乎!”豎貂曰:“鬼陰物,安敢晝見?”桓公曰:“先君田姑夢而見大欧,是亦晝也。汝為我亟召仲父。”豎貂曰:“仲父非圣人,烏能悉知鬼神之事?”桓公曰:“仲父能識,俞儿”何謂非圣?”豎貂曰:“君前者先言俞儿之狀,仲父因逢君之意,飾美說以勸君之行也。君今但言見鬼,勿泄其狀,如仲父言与君合,則仲父信圣不欺矣。桓公曰:“諾。”乃趨駕歸,心怀疑懼,是夜遂大病如瘧。明日,管仲与諸大夫間疾。桓公旮管仲,与之言見鬼:“寡人心中畏惡,不能出m仲父試道其狀。”管仲不能答,曰:“容臣詢之。豎貂在旁笑曰:“臣固知仲父之不能言也。”桓公病益增,管仲憂之,懸書于門:“如有能言公所見之鬼者,當贈以封邑三分之脆。”有一人,荷笠懸鴉而來,求見管仲。管仲揖而進之。其人曰:“君有恙乎?”管仲又曰:“然。”其人曰:“君病見鬼乎?”管仲又曰:然。”其人曰:“君見鬼于大澤之中乎?”管仲曰:“子能言鬼之狀否?吾當与子共家。”其人曰:“請見君而言之。”管仲見桓公于寢室,桓公方累重栖而坐,使兩婦人摩背,兩婦人捶足,豎貂捧湯,立而候飲。管仲曰:君之病,有能言者,臣已与之俱來,君可召之。”桓公召入,見其荷笠懸鴉,心殊不喜。遲問曰:“仲父言識鬼者乃汝乎廣對曰:“公則自傷耳,鬼安能傷公廣桓公曰:“然則有鬼否?”對曰:“有之。水有‘罔象’,邱有‘宰’,山有‘菱’,野有‘仿惶’,澤有‘委蛇’。”桓公曰:“汝試言‘委蛇’之狀。”對曰:“夫‘委蛇’者,其大如毅,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轟車之聲,聞則捧其首而立。此不輕見,見之者必霸天下。”桓公幄然而笑,不覺起立曰:“此正寡人之所見也!”于是頓覺精神開爽,不知病之何往矣。桓公曰:“子何名?”對曰:“臣名皇于,齊西鄖之農夫也。”桓$ 進來。麗卿已提著燈出來,道:「爹爹, 他雖然去了,還防他再來,我們索性守著。」希真道:「正是。你去把前前後後 多點些燈燭,省得手裡提進提出。」   父女二人坐在燈光下,守了兩個更次。聽那更鼓,已是四更五點,不見動靜, 希真道:「許久不見動靜,想是不來了。五更將近,我們趁早收拾,預備動身。」 麗卿便去提那兩個包袱放在面前,又吃些飲食。父女二人提了包袱到箭亭子上, 只見那五個人,一個個都醒來,叫喊不出,掙扎不得。麗卿把燈來照看,只見那 衙內睜著眼朝嵒看。麗卿想到他那平素的可惡,便去弓箱內取出兩枝舊弦,折疊 著一把兒捏在手裡,去那衙內的背上、腿上著力鞭打,罵道:「賊畜生,也鐙今 日!你那風話說不說了?」打得那衙內一條青一條紫,血殷往褲子外面滲出來, 好似啞子吃了黃連,肚裡說不出的那般苦,喉嚨裡只是阿阿阿的叫不響,身子亂 動亂擺,那裡強得?可憐從不曾吃過這般利害。麗卿打夠多時,希真笑著勸道: 「卿兒,也虧他受用了,饒了他罷!天不早了,我們乾正經事。」麗卿丟了弓弦, 又罵了幾句。希真道:「我兒,去裝束了好走。」希真看著衙內笑道:「衙內, 你不虧我,此刻好道進鬼門關了,那得在此處受用。你癩蝦蟆想吃天鵝肉,這事 不是我來尋你。你經此番後,父子二人少去作惡,萬一遇著你的冤對,性命難保。 此刻我卻放你不得,明日自有人來救你。」   麗卿裝束停當,道:「爹爹,我們備馬去。」希真笑著,也去裝束了,同麗 卿把那新買的兩副鞍轡背在馬上,扣搭好了,牽出槽來,拴在亭子柱上。麗卿便 把弓箭係好,掛了那口青錞劍,槍架上取了那枝梨花槍。希真去提了兩個包袱, 道:「你帶著弓箭,小的這個把與你,大的我拴了。」麗卿接過來,拴在腰裡。 希真拴了那大包袱,便去刀槍架上拔了口樸刀;那口腰刀已是選好,跨在腰裡。 麗卿便來解馬,希真道:「且慢,你去取碗淨水來。」麗卿道:「要他何用?」 希真道:「只管取來。」麗卿便舀了一碗,遞與老子。希真取來,念了幾句真言, 含那水望空噀去。麗卿道:「此是何意?」希真道:「這便是都?大法內的噴雲 逼霧之訣,少刻便有大霧來也,我同你乘著大霧好走。」放下碗,更鼓已是五更 三點。只見天上那顆曉星高高升起,雞聲亂鳴,遠遠的景陽鐘撞動,椽子、窗格 都微微的有亮光透進來。希真道:「真不早了,快些去罷,城門就要開也。」父 女二人牽著馬往外就走。麗卿回頭看了那箭園、亭子、廳房,又看了看屋宇,止 不住一陣心酸,落下淚來。希真勸道:「不要悲切。天可憐見$ 人來回報道: 「到陳提轄門首,只見大門不曾開。敲了半歇,只不肯來開,又沒個人答應。等 了許久,仍不開。只得回來稟覆。」高俅道:「陳老希每自誇他不睡早覺,今卻 這般顛倒,想是昨夜都噇醉了。你們少刻再去催催。」那人應了出去:「魏景、 王耀一定是不曾去,待我查出肯饒他!」一面又賭了好兩轉,已是辰牌時分。只 見孫靜到來,見了早禮,便坐下來同賭。   少刻,那個去的又來報道:「門仍敲不開,仍沒人答應。」高依同幾個門客 齊說道:「這廝們想是睡死了!太陽這般高了,恁地?」孫靜問道:「什麼事?」 高俅道:「便是我這兒子忒棄舊戀新。昨日到他新丈人家過夜,這裡他第二個老 婆做產,不得分娩,連夜去喚他不回來。我道他丈人好意留他,不好接連去催。 你那兄弟也不曉事,天明叫魏景、王耀去接,兩個狗頭索性不去。此刻又去催了獍兩回,門尚不開……」還未說完,孫靜大驚失色,把賭具丟在漲上,立起身道: 「快著人去救衙內,著了他道兒也!」高俅同眾門客道:「怎說?」孫靜道:「晚 生屢次說陳希真不懷好意,恩相只不信,今日他把出毒手來也!恩相明鑒:他便 是留女婿過夜,必不肯留許多人在家,一個不放回。昨日晚生兄弟孫高不歸,都 說他同衙內在外面遊玩,只道他在三瓦四舍陪衙內在一處;衙內既在陳希真家, 晚生這個兄弟不是不曉人事的,何至同在他家過夜?已知娘子做產,這早晚還不 歸,必遭毒手了,快多派將弁去救人要緊!」眾門客還有幾個未信。高俅見孫靜 恁地著急,便吩咐左右道:「你去傳我的號令,叫派府裡值日的殿制使兩員,速 去趕衙內回家。」孫靜道:「不夠,不夠!多派兩員,再多帶幾個軍健們同去。」 高俅便又叫加派兩個。須臾四個制使進裡面來聲喏,稟請言語。高俅道:「不必 多說,務要到陳希真家,立請衙內回來。」孫靜道:「門不開,只管打進去!便 是陳希真還在裡面,他發作,我對付他。四位長官快去!」那四個制使旋風也似 的去了。高俅道:「推官料得不差,但願沒事才好。」孫靜道:「不是晚生多說, 那得沒事!」   不多時,只見兩個制使飛跑回來,汗雨通流的道:「恩……恩相,……不, 不,不……不好了!」高俅大驚,忙問:「怎的不好?」兩個制使道:「小將們 到陳希真家,叫了好歇門不開。叫一個軍健,借張梯子爬上牆頭,又叫了兩聲, 無人答應。軍健說牆裡面也有張梯子靠著,便盤進去,開了門出來。小將們一齊 進去觀看,只見那正廳上一乘空轎擺著,一個轎夫殺死在廳上;趕到後面軒子背 後,也殺翻一個轎夫。游廊下又有$ 勢孤矣。素來只道蔡太師無謀,今先 攻此處交卻甚有見識。」鄧宗弼道:「他聘請楊時為軍師,楊時與他定的主意。」 天彪驚喜道:「怪得!龜山先生在軍中,我們不枉了一番氣力。」只見張應雷、 陶震霆起身稟道:「雲抜軍為三軍司令,豈可輕離此地!小將不才,願領三萬人 馬去守要害,誤事甘當軍令。」天彪大喜,就分三萬人與二將同去。   卻說那張應雷、陶震霆二人,都是河南郾城人。兩個是姑表弟兄。生得八尺 以上身材,四十以內年紀。那張應雷使的是一柄赤銅劉,重五十斤;那陶震霆使 兩柄棗瓜錘,每柄重三十斤。張應雷現為河北開州統制;陶震霆現為廣平府總管。 兩個都是拔山舉鼎的英雄,當日得令,帶了三萬人馬,到城北要路去鎮守。   這裡雲天彪同鄧宗弼、辛從總一應驍將,率領五萬人馬,將嘉祥縣東南西三 面固定,只留北門不圍。架飛樓,堅雲梯,弓弩槍炮,悉力攻打。呼延灼同彭玘、 韓滔百計守禦。連攻了數日,呼延灼等都有些困乏,守城兵卒傷了許多,忽然蔡 京的飛報到來,叫且休攻打,「靜候本閣軍令,毋得故違乾咎。」天彪與鄧辛二 人都吃一驚,道:「怎地這般沒主意,忽起忽倒?不遵軍令,又是我們錯。」鄧 宗弼、辛從忠道:「再是兩三日,此城必破。今無故退兵,真是可惜!」天彪道: 「可不是麼,如今只好丟開。」遂把兵馬約退了。呼延灼見官兵忽然退了,也不 知其故,只恐有計,不敢便出,只望南旺營來策應。雲天彪與鄧辛二人在中軍帳 內說道:「凡是攻城,全仗一鼓銳氣。今牽延著,不許我們動手,養成敵人氣力, 一旦那廝的救應人馬到來,卻怎生取得?」   正說間,轅門外來報道:「外面有一壯士,口稱是南旺營人,名喚楊騰蛟, 斬了王定六、郁保四,帶了百數人,前來投誠。」天彪大喜,傳今叫進來相見。 那楊騰蛟提著王定六、郁保四兩顆首級,直到中軍,伏地請罪。天彪忙叫請起, 賜位坐了。小校上前接了那兩顆首級。眾人看那楊騰蛟,是個彪軀大漢,青黑色 面皮,眼有神光,果然英雄。天彪問道:「壯士何方人氏?怎生斬得這兩名賊將? 願聞其詳。」楊騰蛟道:「小人姓楊,雙名騰蛟,祖貫南旺營人。小人父親砍柴 為業,年老做動不得,靠小人打鐵營生,養贍著他。小人有些膂力,生平最好槍 棒武藝,也略識些文字。南旺營村前村後五七百家,都識得小人。叵耐去年梁山 泊那伙鳥男女來煩惱南旺營,俺那裡寡不敵眾,吃那廝平吞了去。那廝是什麼單 廷?、魏定國,霸佔住了,眾百姓都不怯氣。那廝見小人好武藝,要小人做親隨。 小人看父親病在牀上,恐吃他害了$ 子方過得一半。吃騰蛟趕上,左手撇了燭台, 拖定後腿,扯離了牆頭,往草地上一摜,只聽得撲的一聲,跌得個發暈章第十二, 動彈不得。騰蛟去一把揪了頭髮,曳到前面。   那幾個店家早都開門出去,喊叫鄰舍。叫得幾個攏來,卻都在店門外廝覷, 不敢進內。騰較高叫道:「既有高鄰,同店家齊請進來,有話說。我不是歹人, 休得懼怕。」眾人聽了,方放進砅。店小二道:「楊爺殺了人不打緊,只是苦了 小店。」眾人道:「壯士貴鄉何處?既做了事,與我們做主,不要就走了。」楊 騰蛟左手揪著劉二,右手把刀指著眾人,說道:「眾位聽者:我楊騰蛟頂天立地 的好漢,再不連累平人,你們放心。且取繩索來,把這個活的捆了,聽我說。」 楊騰蛟這席話上,有分教:銷聲匿跡,武士權歸巖壑;辨奸折獄,文官顯出經綸。 不知楊騰蛟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高平山騰蛟避仇 鄆城縣天錫折獄   話說當時楊騰蛟叫眾人取了繩索,將劉二四馬攢蹄捆了。那劉二已慢慢的暈 了轉來。騰蛟對眾人道:「我姓楊,名騰蛟,南旺營人氏。因斬了梁山王定六、 郁保四,建立軍功,蔡大師取我進京授職。不知為何,這兩個狗頭起意要將我謀 害,我不能不結果他。今趁眾位在此,特留這個活口,一者與我噉個干證,二者 脫了眾位的干係。眾位休慌,我不肯攪亂了絲走,且借副紙筆來。」店小二忙去 取來,放在面前。楊騰蛟道:「那位高鄰請執一執筆,替我寫寫。」眾人推出一 位老者。那老者沒奈何,只得應道:「……老……老漢寫就是了。」楊騰蛟把刀 擱在劉二的臉上,喝道:「你這廝因何起意要謀害我?不從實說,剁你一堆肉醬。」 劉二哼道:「好漢,不干小人之事。蔡太師吩咐,要好漢的首級,送上樑山宋大 王處,小人們不敢不依。小人再不敢做這歹事了,好漢高抬貴手,實因家有老母, 時常有病,昨日曾對好漢說過,求饒狗命。」騰蛟道:「咦!你主人的老母,干 你鳥事!」劉二道:「實不瞞好漢說,劉世讓是小人的親哥子,因要害好漢,喬 扮做主人伴當。」騰蛟聽了,央那老者一句句依直寫了,教眾人都書了名,著了 押。楊騰蛟把那供單看了一遍,又取出劉世讓的包袱,打開看時,只見幾件衣服, 三百兩散碎銀子,並騰蛟贈的一百兩銀子,也原封不動在內。騰蛟又搜出蔡京與 宋江那封信來,就燈下拆開看了,罵道:「奸賊焉敢如此!」遂把來揣入懷裡, 另取紙自具親供,寫道:   「具親供人楊騰蛟,本貫南旺營人,年三十七歲,某年月日隨大軍征討梁山, 斬賊將王定六、郁保四,建立軍功。詎料蔡京欲救$ 爹爹一干人,先來我處躲避。便避不得,也送到我父親處。令祖母、令兄, 我再設法去救、我棄了官也不打緊,好歹要與高封剖個曲直。你快去,我便上沂 州府也。」劉麟忙出街上馬,飛奔回龍門廠去了。這裡天彪帶了三五十個親隨, 都是關西大漢,各跨口腰刀,飛奔沂州。   卻說劉麟一口氣到了雷祖廟,報知此事。眾人一齊大驚,劉廣叫苦道:「這 卻怎好?既蒙雲親家高誼,不如就去。他與高封同僚,或說得下。」希真道:「斷 乎去不得!去了不但自己無益,反害了雲親家。若到雲太公處,千里迢迢,帶著 老小逃難,更不穩便。高封那廝怎肯聽人情,雲親家不去說還好;今已去說,雲 親家為人心腸耿直,性如烈火,素來又看不得高封,不來頭與高封鬧起來,這禍 愈速。我想這事,皆是我來害你,怎敢不生條計救太親母、賢甥還你。」劉廣道: 「姨丈怎說這話,你只要有妙策救得我的娘,要我怎地,我都依你。」   正說間,只見雲天彪著體己人到。劉廣喚到樓上,那人呈上書信,說:「家 老爺快請二位老爺並官眷,速到景陽鎮去。現在城裡城外各鄉村自挨門逐戶查拿 二位老爺。若不趁早動身,必遭毒手。」希真答道:「雖承尊上救援,我們委實 去不得,去了兩邊不美。我寫回信與你,多多拜謝尊上。」希真便寫信謝天彪, 又勸他從長計較。切不可與高封惡識,便將信付了那體己人。那體己人又苦勸告 了幾番,劉廣、希真是不肯,那人只得領了回書去了。慧娘道:「此事藥線最緊, 既要救祖母、大哥,又要避得自己之難,大姨夫速速定計。」希真道:「自然。」 麗卿道:「孩兒不如同爹爹趕進城去,刺殺了高封、阮其祥兩個狗頭,豈不完結 了。」希真道:「你不要來亂說。」希真打發一個精細莊客,踅進城去,到孔厚 家探消息。那莊客領命,又恐天晚趕不出城,急忙去了。   當晚,劉廣、慧娘、劉麟等,都在後殿樓上商議。陳希真獨自一人在樓下, 千回萬轉沒個生發,心裡念裡只有走那一條路,只是礙著道理,又不好向劉廣說。 繞著那迴廊走去走來,地皮都跟光了,把一個足智多謀的陳道子,弄得半籌都拍 划不開。只見月色盈階,銀河耿耿,希真不覺走近雷祖面前,看那香爐邊有一副 杯?。希真動個念頭,便向神前跪倒,叩頭無數道:「弟子陳希真與劉廣,終能 報效國家,不辱令名,當賜弟子一副立?,聖、陰、陽三者,俱不算。」禱罷, 捧過杯?望空擲去,月光下,只見那副杯?壁直的立在階下,希真吃那一驚。只聽 胡梯上腳步響,看時卻是慧娘下樓來。慧娘道:「大姨夫珥意若何?」希真道: 「未得良策。」$ 家都去。」就往大廳西首穿角門 過去,沒多少路,到了大教場。   眾人到了演武廳上,看那丹楓,喝采一番。麗卿對希真道:「爹爹,兄弟說 要比箭,何不就比?」希真笑道:「我曉得你有一點本事,再隱藏不住。叫他們 設垛子。」從人忙去取了幾副隨用的弓箭。兩個伴當去演武廳前按了步數,掛起 三個金錢,一字兒橫著。那金錢只得茶杯大小,是麗卿翌射的。麗卿便去挑選了 一副好弓箭送與永清,道:「請兄弟先射。」永清謙讓。希真道:「自然賢婿先 請。」永清接了弓箭,道聲有僭。原來永清的箭也是百發百中,卻不及麗卿的神 化。他只道麗卿也不過如此,酒後高興,也要賣弄,便吩咐那親隨到垛子邊把金 錢取了一個,又退了十幾步。那親隨將金錢高擎在手裡,遠遠對永清立著。永清 拿著弓箭,側立在演武廳心裡,搭上箭,輕舒猿臂,扣滿了,覷定那親隨手裡的 金錢。眾人都替那人捏把汗。只見霎的一道寒星,往那金錢眼裡穿過去。麗卿也 暗暗的喝采。永清不慌不忙,連發三箭,都從那金錢眼裡穿過。那親隨人這般伏 侍慣的,擎著那金錢神色不變。眾人齊聲喝采。劉慧娘也吃一驚,忖道:「那日 飛樓上虧我有準備,險些被他射個透明窟窿。」   永清當時把弓繳還。麗卿接了,便取兩枝箭,一枝把來插在腰裡,一枝搭在 弦上。那親隨人見是別人來射,連忙避開。麗卿卻走出廳下月台上去。希真道: 「你到那裡去射?」眾人都下廳來。只見麗卿把著弓箭仰天看了一看,霍的扭轉 柳腰,拽滿了雕弓,颼的一箭往那天上射上去。那枝箭直竄入半天雲裡,力盡了 掉轉頭往下落來。說時遲,那時快,那枝箭方掉轉頭落得沒多少,麗卿早搭上第 二枝箭,颼的又射上去。箭鏃對箭鏃,射個正著,錚的一聲,把上頭那枚箭激開 去,離卻數丈,兩枝箭都掉轉頭,滴溜溜的一齊落下來,廝並著插在教場心裡。 眾人那一聲驚彩,暴雷也似的響亮。永清大驚,上前拜服道:「姐姐豈但是飛衛, 真乃天神降凡也。」麗卿連忙答拜。眾人譈喜,都仍上廳坐了。永清暗喜道:「我 得此人為妻,何願不足,更有何求,真不知是那世裡修得!」希真道:「秋色實 屬可愛,我們就把酒筵移來此處。今日團圓日子,慶賀酒筵,便從今日圓滿。」   當時演武廳上擺好,添些果品,撤去了歌舞,眾人都脫去大衣,換了便服, 歡飲至晚。月光上了,眾人都告醉,謝了散去。只剩希真、永清、麗卿三人,從 人掌燈火上來。麗卿道:「今夜好月色,爹爹,我們多坐坐去。」希真道:「最 好。但我看你們二人,都拘拘束束,尚未盡興,何不洗盞更酌。」永清道:「$ 亦不 可托大。」便教傅玉領一千兵去接應。傅玉領命,帶了一千人馬飛投高粱屯來。 將到半路,正是桃花山下,忽聽一聲炮響,一彪人馬殺出,蠷面攔住。那賊將乃 是呼延綽,大叫:「匹夫那裡走,糧草已被我取了。」傅玉大怒,挺槍來戰。呼 延綽舞動雙鞭敵住。正酣戰間,官軍後隊大亂,又一彪賊兵殺出,正是索超。傅 玉首尾不能相顧,領敗兵殺開一條路便走。呼延綽、索超乘勢掩來,傅玉搶過一 根溪橋,官軍擠不過,都赴水逃命。賊兵齊放亂箭,官兵吃射殺無數。   傅王將敗殘兵馬拒住溪橋,正苦鬥之際,只見東北松林內飛出一枝兵馬,為 首那員將,身披鐵葉甲,坐下卷毛赤兔馬,手提大刀,十分英雄,殺入賊兵,無 人敢當,賊兵大亂。眾官軍大叫:「傅將軍,既有救兵,何不乘此決一死戰!」 傅玉大吼一聲,衝過溪橋,官軍奮勇上前,亂殺賊兵。那大將正遇呼延綽,戰到 三十餘合,呼延綽抵敵搛住敗走。索超亦敗下陣來。傅玉並那員將追殺一陣,賊 兵大敗而走。傅王忙問那人高姓大名,那人道:「小將是大刀聞達,現為博山縣 提轄。」   正說間,只見天彪親自來接應。傅玉稟天彪道:「若非聞將軍來救,小將幾 乎陷於賊人之手。」便引聞達見天彪。天彪甚喜,邀聞達同回營去。原來聞達曾 向雲威處學過刀法,所以天彪認識。天彪道:「吳用這廝假用劫糧計誘我,我一 時被他瞞過,累傅將軍輸此一陣。如今我即以假應假,自己引兵來接應你,卻教 龍兒與歐陽壽通埋伏兩山,待賊兵追來,兩路截殺。此刻好道得勝也。」說不了, 流星馬報到:「賊將宣贊、郝思文追趕相公,吃公子與歐陽提轄殺敗。歐陽提轄 用回馬鞭打折宣贊右臂,官軍大勝。請相公速去掩殺。」天彪忙催軍前進,殺得 賊兵屍骸枕籍,血滿山溪。   官兵掌得勝鼓回營,天彪問聞達道:「賢弟許久不見,聞你失陷大名府落職, 正憂得你苦,你幾時復得提轄?」聞達道:「一言難盡。因那年大名府失守,小 弟同李成都落了職。小弟在家無事,去一個相識哈蘭生,係歸化莊都團練。此人 是個回子,有巨萬家財。小弟助他剿殺山賊二百多人,承他一力維持,方授今職。 到任未久,今探得兄長在此剿賊,特稟准上司,領本標兵八百名,前來助戰。剛 到高粱屯,恰遇傅將軍受困,一同廝殺,遂與兄相見。」天彪甚喜,道:「妙哉! 我亦聞知得哈回子有萬夫不當之勇,端的是條好漢。那天王李成,此刻在何處?」 聞達道:「此人現在閒居在家,要複本身勾當,只是沒個進步。兄長要用他時, 可以喚他來。只是路途遙遠,一二日不能到。」天彪道:「我正在用$ 鬼也鬼,吃了老爺的漱口水。若牙磞半 個含糊字兒,你們看那階下的傢伙,便教你們每件嚐嚐滋味,我卻不來奉陪了。」 眾人都目瞪口呆,做聲不得。張鳴珂喝道:「還不快供,務要等刑法上身麼?左 右準備著!」階下兩邊爪牙轟雷也似的一聲答應。錢吉等見不是頭,情知賴不去, 只得都從頭到底供招了,痛哭哀求道:「實不干小人們之事,相公可憐,只說別 處得這真情,休題小人供招,免得老小受害。」鳴珂將供單呈與天錫看了,天錫 吩咐仍帶去監禁。不說錢吉等都懊悔不迭,到了監裡,彼此互相報怨。   且說天錫審了這案,便起身向畢應元打了一恭,道:「此等重案,竟不煩一 鞭一笞,便得水落石出,絲毫無遁,皆畢見之功也。」應元拜道:「小吏皆仗恩 相威福。」無錫道:「只是無故累了畢兄,受此一通腌臢,本府實不過意。」應 元道:「為國家公事上,如何論得。」天錫道:「雖如此說,禮不可缺,本府已 備下了。」便教將出來。左右忙抬上花紅表禮,天錫當廳與應元簪花掛紅,親自 敬酒三杯,吩咐將自己全副執事輿馬,送畢押獄回衙;又教兩班優人送去押獄行 內,演戲解穢;又將酒食銀兩等物,賞了應元、鳴珂手下之人,及一切公人。應 元、鳴珂謝了退出,天錫然後退堂。這裡開鑼喝道,鼓樂喧天,將畢應元從府堂 上送歸衙署。曹州合城軍民人等,方知是知府用計,都喝采贊揚不已。   次日,天錫復請鳴珂入署,商量道:「此案卷宗,我已教押司們連夜疊成, 你看可著何人解往都省?」鳴珂道:「此案事情重大,況且難保這廝們不翻供。 賀檢討是明白人,不用說了。只是劉彬非賄賂不行。卑職愚見,須得太尊親去, 一者可以將細情面稟賀檢討,二者劉彬賄賂不足,也好求他商議。」天錫道:「仁 兄之言甚是,然我想畢應元亦須同去。」鳴珂道:「卑職近聞亦有調動之信,想 不久亦到都省,與太尊相見。」天錫大喜,遂吩咐打造檻車,挑選公人,整頓行 裝,帶印上省,委督糧通判代行公務,擇日起行。鳴珂稟辭,仍回東裡司去。   到了這日,畢應元已準備洦伺候太守同行。兵馬都監梁橫來送,天錫囑咐道: 「我不在此,一切事務,將軍格外小心。」梁橫道:「此乃小將分內事,太守請 無過慮。」天錫辭了梁橫,即便起身。只見天錫頭裹洋藍札巾,身披砌銀軟皮鎧, 左邊跨一口浙鐵磐拔劍,右邊懸一根二十七節八楞銅鞭,穿一雙卷雲戰靴,坐一 匹白額黃驃馬。伴當們掮著那口薄刃厚背通天雁翎七寶刀。端的人材出眾,相貌 非凡。畢應元將錢吉一干人都下了檻車,一齊起解。眾百姓見天錫解這一干人赴 省$ 是誰,是個標緻少年。此刻我已交付尉遲大娘,捆縛解來了。」 希真大喜,召忻、高粱都佩服道:「久聞姑娘威名,今日方才親見。」馬陘大小 將弁也無不佩服。   當時馬陘、猿臂、召忻三路人馬,會同一處,齊向縣城進發。只見縣城兀是 緊閉,城牆上有些兵丁探望。雲龍一馬當先,高叫道:「請太尉開城,賊兵已殺 退了半晌!」那高俅方才上城俯看,問雲龍道:「小將軍貴姓?」雲龍答道:「小 將乃青州馬陘鎮總管雲天彪之子,雲龍是也。」高俅道:「為何有猿臂寨賊兵同 來?」惱得麗卿大叫道:「你這老賊顛倒不識好人!我父女好生出死力來救你, 你顛倒罵我!」希真連聲喝住。雲龍道:「這陳義士實來協同剿賦,保護憲駕的。」 高俅滿面羞慚,備問其故。雲龍道:「父親得石何二總管信,知太尉被困,父親 因境內賊氛未平,未敢擅離職守,特著小將前來。奈賊勢猖獗異常,小將正在難 支,幸這陳義士父女奮身前來,方才集事。」高俅聽了,看著希真道:「道子仁 兄,不料你是我救猔的大恩人。」聲淚俱下,傳令開城。雲龍先入。希真對麗卿 道:「你怎地性急!高俅這副嘴臉,可想還見得官家哩,你也落得看破他些。」 麗卿笑而點頭,一同入城。召忻、高粱也隨了進去。當時雲龍、希真等都參拜了   高俅被圍將及一月,視這城如囚籠,不得早走,便命程子明領兵護送出城, 雲龍、希真等相送。高俅對希真道:「難得仁兄垂救,小弟此回定在官家前保舉 吾兄。」希真稱謝,心中暗笑。高俅得了性命,連兒子之仇,林沖之恨,都記不 起,歡歡喜喜的去了。雲龍賀希真道:「老伯此來有功王家,從此建功立業,廊 廟顯揚,可預賀也。」希真謝道:「全仗賢喬梓鼎力周旋。」正說間,只見尉遲 大娘縛了那員麗卿擒來的賊將獻上。雲龍便交與縣官推問,方知便是假扮武技刺 殺天使的郭盛。雲龍大喜道:「卿姐擒的,原來就是這人,真是天賜其便也。待 小姪稟知家君,將這賊解赴都省,為老伯敘功。」希真大喜拜謝。   馬陘、猿臂、召忻三處將官,在縣署內大宴三日。雲龍辭希真道:「家君盼 望已久,小姪先解賊前去也。」便將郭盛釘入囚車,親身同李成、胡瓊押解,提 本部人馬,起身回馬陘鎮去。希真父女及眾將,與召忻英雄,並縣中文武官吏, 都親送出城。希真又說了許多感激語,灑淚而別。眾人轉來,希真亦提本部兵馬 起身,對召忻道:「此地須防賊兵再來滋擾,全仗賢梁孟保障。」召忻領諾。高 粱請麗卿到山村一敘,麗卿欣然願往。希真道:「高粱嫂情不可卻,卿兒且去一 敘,我在前面承恩山屯紮等你。」麗$ 斧,那巴匪上半截身子在地 上爬了一轉,下半截因腳套在鐙裡,不曾跌倒,吃那馬馱回本陣。計陸二人慌了, 手腳愈亂。騰蛟斧起,砍斷計匪叉桿,計匪負命飛逃。騰蛟撇了陸匪,盡力追趕, 追到一所竹林,計匪滾下馬爬進竹內。騰蛟追上一斧,將計匪屁股劈為兩爿,只 見他爬進竹內深處死了。騰蛟正待回馬,陸匪已提钂拍馬趕到。騰蛟輪斧迎住, 鬥了二十餘合。騰蛟斧背敲開陸匪的钂,便趁勢左手搶進陸匪脅下盡力一摟,卷 過來夾在懷裡,那钂早已丟在一邊。陸匪兩隻空手在騰蛟胸前亂爬亂抓,騰蛟大 怒,便把斧照他頭頸一剁。陸匪急用手擋,那顆頭早已咯碌碌滾下地去,連半個 手掌亦墮在地上。騰蛟撇下屍身,望見葉勇兀自與章匪狠命相持,便拍馬飛速前 去戰。章匪見巴、計、陸三人已死,葉勇又有幫手,心慌手亂,無心戀戰,虛 迎一棍,逃回本陣。葉勇追趕不及,也只得勒馬與騰蛟口陣。   章匪敗陣回山。劉信民聞知章匪戰縳,巴、計、陸三人皆死,嚇得魂不附體, 面如土色,說不出話來,足有半個時辰,方才到天王像前去搗了一個鬼,出來對 章匪說道:「巴、計、陸三人為天王護法盡忠,天王已封他三人為護法天仙,現 在如意寶地,快樂無量。天王傳諭,叫章某仍領教兵下山搦戰。」章匪領命下山。   楊騰蛟正與葉勇商議進攻之策,忽聞教兵又來,騰蛟便欲出陣,葉勇道:「吾 兄殺得三個了,這一個讓與弟殺罷。」騰蛟道:「昨日弟看那章匪,頻將那棍擋 將軍的刀口,是老大破綻,將軍若順勢劈去,必然得勝。」葉勇點頭,提刀上馬 出陣。騰蛟亦出陣前,只見葉勇迎住章匪,戰了三十回合。那章匪果然用棍擋住 葉勇刀口,葉勇便將刀順著棍子劈去,將章匪左手五指盡行削落。章匪阿唷一聲, 葉勇便不分事由,再起一刀蠻斲,那章匪半個腦蓋斜削去。正在將倒未倒之際, 葉勇又一刀斜削去那半個腦蓋,一個尖頭人兒倒在地上。騰蛟揮動全軍殺上,那 教兵殺死了一半,逃走了一半。騰蛟知麟山無將,便同葉勇殺上山去,順手捉了 一個小匪。小匪乞命,騰蛟就叫他引路。那劉信民還不知章匪已死,直聽得喊聲 逼近山頂,正待觀望,騰蛟已到面前。那小匪道:「這個就是掌教。」騰蛟便夾 頭一斧,不偏不倚,從頂門劈至腎囊,化作兩片。眾小匪跪滿階前,葉勇正待舉 刀,騰蛟道:「葉將軍請住。」便對眾小匪道:「憐爾等無知,不來殺你。從今 已後,不可相信邪人。這天王是假的,我劈碎了他,斷無災害。」說罷,舉大斧 直上殿庭,將天王塑像剁落粉碎,眾小匪還在磕頭討饒。騰蛟吩咐放火燒山,與 葉勇帶領兵$ 軍抽出兩翼迎敵:左翼是雲龍,敵住呂方, 不上十餘合,雲龍格開呂方畫戟,右手搶入呂方肋下,擒過馬來;右翼是歐陽壽 通,敵住孔明,不三合,吃壽通一鞭打去,死於馬下,兩校伏兵都敗。官兵一齊 痛追,宋江、吳用等紛紛逃入野雲渡原寨。天彪亦傳令住紮。眾將兵丁齊來獻功, 計斬首五千餘級,擒獲三千餘名。李成獻上楊志首級,伏地請罪,天彪親自扶起 道:「今日這番大勝,皆防禦一人之功也,豈可言罪。」眾將見李成果然殺賊回 來,皆深服天彪巨識。天彪吩咐軍政司將眾兵將功勞從實紀錄,一面將楊志、孔 明首級,並呂方正身,解去都省,這裡傳令三軍安營造飯。慢表。   且說宋江收聚敗殘人馬,在野雲坡寨內,對吳用道:「萬不料中了李成毒計, 害了楊兄弟性命,又失陷了呂方、孔明兩位兄弟,人馬損折一半,此仇如何不報, 軍師可有良策麼?」吳用沉吟道:「我軍銳氣已挫,兄弟們受傷者不少,敵勢方 張,若舍了此地而走,新泰、萊蕪拱手而去矣。為今之計,速調新泰、萊蕪兵馬 各一萬二千名,同來把這野雲坡守住,再作計較。好歹要報這敗陣之仇,兄長且 寬心勿慮。」宋江依言,查點受傷頭領,燕順、王英並前次受傷之鄭天壽,俱送 回山寨養息。這裡調新泰頭領穆洪、李俊,萊蕪頭領史進、陳達、李忠,各領一 萬二千人馬,前來助守營寨。鮎日紛紛都到。宋江與眾好漢飲酒解悶,吳用正於 座間商議進攻之策,忽報:「金槍手徐將軍,帶領紫蓋山新降火王二位頭領,並 四百人馬到來。」   原來火萬城、王良因宋江不禮貌他,忿然而去,直到東平府佔據了紫蓋山。 宋江探聽的實,便教蕭讓寫下一封賠罪的書信,差徐寧親自齎去。這是一月前的 話。那火王二人自得了宋江書信,自相商議,因本寨兵微力薄,斷難久守,不如 仍舊歸順梁山。二人便奉了那位軍師,並帶四百人馬,投到梁山。適宋江不在山 寨,便逕投兗州盧俊義軍中。那盧俊義三萬人馬,已由兗州北門退出八十里安營 下寨,當時接到火王二人,一番慰勞犒賞,自不必說。那火王二人,並那位軍師、 四百人馬,在盧俊義營內歇了一宿,盧俊義便差徐寧護送他到宋江營裡來。   宋江聞報大喜,忙叫請入。只見徐寧領著火萬城、王良進來。火王二人俱全 副披掛,進來見了宋江,便拜倒在地。宋江亦拜倒阃地,自責道:「宋江不識英 雄,前次實屬簡慢,千乞恕罪。」火萬城、王良齊聲答道:「不才下將,得蒙收 錄,實為深幸。」二人義與眾頭領相見了。宋江遜了坐位,看那二人都是少年英 雄,火萬城狀貌魁梧,王良骨格勁秀,使的軍器都是金錢豹尾$ 便將他方劑減取三分之一,說道,「且試試看。 如不錯,明日依他原劑不遲。」豈知時不待人,當夜煎好與他服了,到了天明, 安道全已舌卷囊縮,四肢抽搐,不能言語。急請了過先生並幾位名醫齊來診視, 吃藥不瞞郎中,竟將昨夜安道全不肯服耒先生的藥,先服自己的藥等話說了。過 先生道:「果然補壞,內陷了,我說何如!」當時眾人共議了一張藥方,無非羚 羊、犀角、柴胡、鉤藤之屬,灌了一劑,全然無效。吳用此時雖守服安道全原方, 然因安道全病危,心中連日著急,也覺得病重了些。那安道全競不言不語的臥了   次日眾醫競至,過先生已辭不開方。還有幾個不知死活的,在那裡開方議藥, 所有藥味也記他不得這許多。不上三日,竟把一個神聖工巧的地靈星神醫安道全 送入黃泉。當時盛殮好了,送回山寨。   吳用的病,正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驟還失卻良醫,莫能措手,不免也請 那班過先生之流來酌議方藥。可憐那班先生,還不敢十分改易安道全的原方,不 過略略增減了幾味,吳用服下,便覺乖張。眾人都惶急起來,吳用道:「我想安 先生病急時曾說,此方可以守服。如今安先生已故,又無人能增減,只好老守他 這張方吃過去。」眾人稱是。吳用仍服安道全原方,日復一日,不必細表。   吳用覺得精神復舊,這日正在商議攻取之策,忽報宋江差人來請公孫勝、魯 達、武松、樊瑞、項充、李袞同守泰安,並報知徐槐攻入水泊之信。吳用大驚道: 「這話從何而來?」公孫勝便將上年冬季,徐槐親到水泊,又導龍岡交鋒,秦明 陣亡等話說了,並道:「那年因軍師貴恙沉重,所以廝瞞。」吳用道:「原來先 有此一事,當初何不早為防備?」花榮道:「那時小弟一聞此信,便稟知公明哥 哥,知會盧兄長,飭嘉祥、濮州夾攻鄆城。那時因寒凍開兵不得,今已春暖,他 們不知為何按兵不動。」說至此時,吳用凜然變色道:「濮州可動,嘉祥萬不可 動。緣劉廣在兗州虎視眈眈,倘呼延兄弟偶一離開,必遭毒手。就是濮州林兄弟 進兵,也須相機施行,不可鹵莽,我料這徐官兒必有備防。只是現在水泊已失, 大非所宜。但願保得頭關,方可無事。公孫兄弟此去,便將我這番言語,致意公 明哥哥為妙。如今我病體新愈,難以道途跋涉,這徐官兒未必一時退得。俟數日 後,我稍可行動,即便拔步而來。」公孫勝應諾,即辭了吳用諸人,領魯達、武 松、樊瑞、項充、李袞赴泰安去了。吳用對花榮道:「不料又遭了意外之虞,看 來此處剪除雲陳之舉,只好暫擱一擱起。我歇數日,必須親往。」花榮道:「我 們山寨頭關,地形峻險,$ 」珠兒道:「梁山書信,常常往來。」高鑒 道:「嗄,那書信怎樣寫法的?」珠兒道:「明日拿來與你看看便知。」高鑒道: 「倒要瞻仰瞻仰。」說到此處,又另談別項事了。當時兩人暢飲而別。臨別時, 珠兒相邀,明日酒樓上回請,高鑒領諾。   到了次日下午,高鑒果不失信,直到童府來尋珠兒。珠兒甚喜,便一同出去, 到一所酒樓上去。酒至數轉,珠兒笑嘻嘻的向懷中取出那封梁山寄與童貫的書信 來。原來是珠兒同阿繡毷同了,向內室去偷出來的。高鑒一接此信,心中倒驀地 詫異起來,暗想道:「這封書來得直如此容易!」便收了那信,立起身來,附著 珠兒的耳朵道:「這裡人多,此信不便開看。」一面說,一面便將那信揣在自己 的懷裡了。方將坐下,忽賀府中一個親隨氣急敗壞進來,一見高鑒,便道:「高 二爺果然在此,老爺有件要事,等你已久,快去,快去!」高鑒一聽,便立起身 對珠兒道:「敝主人既有要事,只好改日再會了。」說罷,便同那親隨離了酒樓, 一直奔到賀府。見了賀大人,完結了那件事。高鑒便請屏遲左右,將那封書信呈 上,並稟說如此如此得來。賀太平聽了,並將那信從頭至尾細看了一遍,又看那 信內接到日期,確是童貫親筆標寫,勃然大怒道:「我說童賊大有蹊蹺,原來如 此。」便教高鑒退去,吩咐備馬。   原來賀太平作事,凡樣迂徐,惟有涉到舉賢、除奸兩樁事上,便刻不停留。 當時懷了這封書信,直達宮前,叩閽請見。時已酉牌,天子正在內宮,黃門官報 入,天子急忙召見。賀吏部進前,便將出童貫書信,面奏童貫奸慝誤國。天子蔆 了賀太平所奏,又見了童貫親筆,不覺大怒道:「怪道這廝時常諫阻征討梁山!」 便立刻傳旨,召童貫當面。天子一見童貫,也不說話,只將宋江之信擲與童貫。 童貫一看,嚇得魂不附體,俯伏金階,一言不發。天子便命拿交刑部。可憐一個 位極人臣的童貫,早上還烜赫朝中,晚間已拘囚獄底了。京中臣民,駭異之聲, 不絕於耳。那珠兒方自酒樓回來,聞得童老已吃拿了,喜出望外,便同了阿繡, 卷了細軟,見幾而作,騰雲價不知去向了。   次早,聖上傳旨,將童貫家私盡行抄沒。第三日,三法司匯奏童貫罪狀,天 子便傳旨,將童貫綁赴市曹正法。童貫臨刑之時,方曉得此案係賀太平所奏,浩 然歎道:「我素常笑他是個鼻涕,不料今日死於鼻涕之手!」須臾間,一道靈魂 往業鏡台去了。士民無不稱快。天子便命賀太平供樞密院使之職。賀太平因高鑒 舉事敏捷,得除大奸,甚為歡喜,便重賞了高鑒,從此大為重用。又深服蓋天錫 知人之明,便在夭子$ ,不數合,被聞達一刀揮為兩段。 此時眾將兵士,盡皆登城,呼喊殺賊之聲,震天盈地,雲龍、鳳會已殺入城中。 鮑旭無計可走,急與身邊兵卒數人,奪得小杉板船一隻,駕櫓飛逃。不防遇著劉 麟,率領十數隻小船巡哨過來,將他團團圍定,連船帶人捉拿去了。萊蕪已破, 朱武在城中一無幫手,任你神機活潑,到此甕中捉鱉,吃雲龍叱眾拿下。   天彪統大軍一齊入城,差歐陽壽通至下流督開通萊閘,掘通汶河埱堰;差劉 麟至上流堵築堤防,城內出榜安民,不日水勢退盡。天彪委差官押解朱武、鮑旭 往青州府監禁,這裡在城中開設慶賀筵宴,眾將無不盡歡。天彪命眾軍休養了三 日,便命傅玉、聞達領兵二萬,乘銳進攻泰安,並知會畢應元協力攻擊秦封。傅 玉、聞達領令去了。事涉湊巧,傅總管兵臨泰安之日,正畢知府計襲秦封之時。   話分兩頭,先說畢應元定什麼計策襲秦封山。原來秦封山上係武松、呼延綽、 施恩把守,與畢應元相拒,已非一日。這日聞得萊蕪已失,眾人皆驚。呼延綽陡 然動念,暗想道:「不好了,我當初只因不忍一時之忿,殺死長官,無地自容, 為此投奔梁山。今官軍如此利害,山寨危亡在即,我一身銅筋鐵骨,死而無名, 真不值也。」想了一回,便與武松說明要去劫寨,便領精騎二百名下山去了。   且說畢應元正在帳中,忽營門小校進來報說:「有賊兵百餘人,叩營而來, 為首一將要見相公。」畢應元道:「來者作何裝束?」小校道:「他全裝披掛, 約有頭二百兵卒相從。」畢應元道:「奇了!」躊躇了一回,便差一員將官出營 答道:「來將如欲入營取事,本營防守嚴密,無可下手;如欲營外廝殺,即當遣 將相應;如別無他意,便請入營相見。」呼延綽道:「有話相告,並無歹意。」 那將官道:「既如此,請從騎暫住營外,將軍入營相見。」呼延綽隨將官入營, 到了帳前,一見畢應元,納頭便拜。畢應元扶起一看,道:「原來是呼延將軍, 來此何干?」呼延綽道:「請退左右。」應元道:「左右盡是機密之人,將軍有 話但說不妨。」呼延綽道:「罪人呼延綽,不合胸無主見,失身從賊,自悔無及。 惟求相公開一線之恩,予以贖罪之路,呼延綽願領部騎為大軍嚮導,趨入秦封。 相公建立大功,呼延綽亦藉以贖罪,伏望俯准,不勝萬幸。」   應元聽了大疑,便道:「我方才定了一計,要襲秦封,只因製造梁謨衣甲不 能相似,為此遲疑。今將軍來此,真是天賜成功也。但應元尚有一言,將軍休要 見怪:雲統制忠厚待人,不以負心教天下,所以馬元、皇甫雄准降贖罪之後,現 在一為登州防禦,一為$ 「這番官兵無奈我何了!」 近聞雲陳兩處攻復梁山外郡,勢如破竹,呼延灼倒也心驚,便教眾兄弟們加緊防 備。這日忽報雲天彪已由萊蕪起兵到來,呼延灼集諸將商議道:「雲天彪新克泰 安、萊蕪,乘勝而來,銳氣正旺,鋒不可當,我們只得嚴緊把守,再定計議。」 韓滔道:「以小弟愚見,兄長所議恐有不妙。此刻他新戰之後,勞乏未定,又復 奔馳遠來,是其失著。我們可速發精銳迎擊,先打他個下馬威。他銳氣一挫,自 然受我所制。若自保城池,他必四面攻圍,我外面一無救援,直待曠日持久,糧 盡力敝,束手就擒,悔之晚矣。」彭玘道:「韓兄議是。但發兵迎擊,亦非勝算, 不如屯兵城外,安營列寨。一俟他到來,營伍未定,我便縱兵掩擊,這是以逸待 勞,必然得勝。」宣贊、郝思文都稱彭玘議是。呼延灼依議,便傳令至南旺營, 教單廷?,魏定國加緊防守。這裡命宣贊、郝思文守城,自己與韓滔、彭玘精選 雄兵二萬,出城紮寨,分為三隊:呼延灼領中營,韓滔領左營,彭玘領右營。分 派已定,個個摩拳擦掌,等待官軍。   這日傍晚,前面探報嫓夭彪已到了臥龍山。呼延灼忙問:「已安營否?」探 子答言:「方才到的,尚未列陣安營。」呼延灼道:「趁他尚未列陣,我們一鼓 前行,先去襲擊一場。」說罷,傳令三軍,一齊拔動,飛速進去。頃刻到了臥龍 山,時已掌燈,只見官軍方在安營。呼延灼便傳令三軍,吶喊一聲,一齊衝去。 官軍慌忙迎敵。呼延的勇猛衝先,早已殺到陣前。只聽得官軍陣後一聲號炮,霍 的豎起一枝海棠式的鱔燈纛來,當先一員虎將,手提九環潑風大砍刀,正是風會。 大喝:「逆賊休亂闖!」一刀對呼延灼的面門砍來。此時呼延的仗著衝馳怒氣, 也無回言,舞著雙鞭,直鬥風會。韓滔、彭玘見了,一齊上前相助。只見官軍左 邊,又是一派蝙蝠式的燈纛,翻翻滾滾出來,直抄賊軍右邊來了。呼延灼看到此 際,曉得官軍有備,襲擊無益,急忙與韓滔、彭玘收集軍馬,飛速退回。只見右 邊林子裡又是一隊葫蘆式的燈纛,聲聲吶喊,山嶽動搖,賊兵個個驚駭,紛紛離 亂。呼延灼嚴行約束,保軍退走,只見官軍也不追趕,那幾隊何纛煌天絢地的收 歸臥龍山去了。   呼延灼、韓滔、彭玘收兵回營,安插了人馬。呼延灼對韓滔、彭玘道:「我 此番出去,原想乘他不備,得個勝仗,不料這廝倉猝應變,有如此紀律。我此計 不成,如何是好?」韓滔、彭玘都躊躇了一回,韓滔道:「這斯經我此番衝突, 必然盛怒而來,須得厚集其陣以待之。」彭玘道:「還須兩翼都伏精兵。」呼延 灼道:「且慢。方才我看兒$ 用道:「這事怎好?」吳用只是沉吟,不發一言。盧俊義開言道: 「為今之計,進退兩難。若再如俄延過去,必遭奇禍。但兒郎們數萬生靈命懸呼 吸,就是我們弟兄,難道竟如此了賬不成?軍師有何妙法?」宋江未及回言,呼 延灼早說道:「我們到了此刻,難道從新去受招安不成?我們好弟兄死亡無數, 我們厚著面目倒去乞哀,卻於心有所不甘。」林沖道:「事已如此,說他做甚。」 宋江正色道:「眾兄弟何如此頹唐!古人一成一旅,尚可中興。今我雖喪師失地, 而現存人馬尚有八萬,豈不可以有為?為今之計,但求軍師設法打個勝仗,便好 固住眾心了」公孫勝道:「此事勝則為王,敗則為賊。歸誠的話,盡可不必。 只是人心如何收拾,須得速定大策。」吳用道:「眾兄弟何用紛爭,我們素來替 天行道,豈有不邀天佑。只須盡人事以輊天命罷了。」宋江聽罷,默然無言。眾 人各默坐了一歇,見吳用只是沉吟,不發一言,夜分已深,各歸寢室。宋江留住 吳用,重復入內,商議良久。又請公孫勝進內共商。商畢,也各就臥。   不多時,夭已黎明,宋江起來到忠義堂,仍聚眾英雄商議。吳用道:「邇來 山寨被兵有年,兒郎們辛苦已極,自今以後,須立個撫恤章程。凡兒郎們在關上 供役一年者,令其歸內寨休息。並分別有功無功,有功者除例應賞給之數外,再 加獎賞;其無功者,亦酌有贍給。其在關戰守兵了,所有關領糧食,與主將不分 粗細。有受傷者,與主將一體調治。所有陣亡軍士,均厚恤其家屬,並為設醮迫 薦超度,主帥親自拈香,以示肫誠。」宋江稱是,便即起身親到各營,將此意宣 諭了一番。回轉忠義堂,先將撫恤經費籌劃了,隨議及設醮之事。宋江對公孫勝 道:「此事須得賢弟親自臨壇,方有利益。」公孫勝道:「這個自然。但我們遵 奉九天玄女多年,我想不如先在玄女宮設壇大醮,公明哥哥虔祈賜兆,以卜本寨 氣運。然後再行另設一醮,追薦兒郎。」吳用稱是,眾人無不稱是。只見宋江道: 「我既先說追薦兒郎,自然應得先做。所有祈兆之事,後舉不妨。」大眾都遵依 宋江,便先將追薦的醮設了。公孫勝便密傳那玄女官司殿頭目包靈,暗暗諭話, 著其打掃收拾。   原來宋江那年自得了夭書之後,即於寨內啟建一座玄女宮,正在忠義堂背 後,特派頭目專司香火。宋江每月行香,十分致敬,至今不怠。當時公孫勝選擇 了一個設醮吉日,大眾先期都沐浴持齋。到了這日,玄女宮內道士,已將香花、 燈水、鐘磐、鐃鈸一應法器,擺列得整整齊齊。公孫勝入醮主醮,宋江及眾人隨 班行禮。七日醮事圓滿,宋江及眾頭$ 之業,言路壅閉,導諛日聞;恩幸恃權, 貪饕得志。縉紳賢能陷於黨籍,政事興廢拘於紀年。賦斂竭萬姓之財,戎馬困三 軍之役。多作無益,侈靡成風。利源酤榷已盡,而牟利者尚肆誅求;諸軍衣食不 時,而冗食者坐享富淌。災異疊見而不悟,閭閻懟怨而罔知。追溯已愆,悔之何 及。自今以後,有各直省官員,能率眾勤王,捍邊立功者,優加獎重,不限常制; 草野之中,懷抱異材,能為國家建大業,定大計,出使疆外者,不次任用。中外 臣庶,並許直言,雖有失當,亦不加罪。朕惟仰副上蒼,俯恤下民,毋敢逸豫。 宣和三年正月詔。」   詔下之日,士民稱頌,咸仰聖德。   次日,有一太學生,姓陳名東,應直言之詔,挺身上疏。天子聞有諫疏,甚 喜,看其疏中寫道:「今日之事,蔡京壞於前,梁師成陰賊於內,李彥結怨於西 北,朱(面+力)聚怨於東南,王黼、童貫結怨於遼金,敗祖宗之盟,失中國之 信:惟此六賊,罪惡貫盈。今蔡京、童貫既已伏誅,而梁師成等四人猶在,願陛 下明昭睿斷,速正典刑。」天子覽畢,便傳張叔夜、賀太平進宮,問:「此奏何 如?」張賀二人極言陳東所奏甚是,因共陳六人劣跡。天子歎道:「朕為此輩欺 蒙久矣。」便傳旨將梁師成、李彥、朱(面+力)、王黼盡行正法。叔夜因奏: 「朝中尚有一賊,皇陛下去惡務盡。」天子問是何人,叔夜便將高俅劣跡一一陳 說。天子道:「縱此人於朝端,皆朕之不明所致,今日豈可尚道典刑。」便立將 高俅拿下,將家私盡行抄沒,不日將高俅發配滄州去了。此時奸邪盡去,君子滿 朝,士民歡呼相慶。賀太平進言道:「今日之事,恭逢陛下聖明神武,睿斷嚴明, 小人道消,君子道長,四海昇平,萬年康樂,實基於此。惟有梁山一區,群盜盤 踞,積惡貫盈,所宜速行掃除,庶使宇內清平,萬民樂業。」天子道:「上年朕 本有著張叔夜統軍征討梁山之命,嗣因方臘事急,遂命移征方臘。今方臘既除, 宋江未滅,可即著張叔夜領兵往討。」說罷,便傳諭兵部先行調集兵馬,以備攻 討。數日後,兵部尚書奏稱二十萬兵馬均已調齊。   次日五更三點,景陽鐘響,百官各具公服,齊集丹埠。天子升殿,淨鞭三下 響,文武兩班齊。天子命宣張叔夜升階渝旨。叔夜獄進丹宸拜跪,天子開言道: 「嵇仲,率事公忠,戎行宣力,經謀偉划,朕實依賴。前者方臘猖狂,命卿征討, 役才五月,遂奏膚功。今梁山宋江,肆逆已甚,特命卿率師往討,尚其敬慎,以 襄大事。欽哉!」叔夜稽首承命謝恩。天子便傳諭,於二月十五日躬行大閱,兵 部尚書領旨。當日退朝無話。  $ 帛賞了賈忠、賈義,隨將宋江上了靠鎖,推入囚車,派一員隨營官押送大營, 並將賈忠、賈義亦送往大營。隨營官領命。賈忠、賈義叩謝了,一同前去。   這裡鄧宗弼依舊餱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催動人馬,殺向鹽山。不日到了 鹽山,鄧宗弼傳令安營下寨,與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商議攻取之策。辛從忠 道:「這鹽山有虎翼山、蛇角嶺兩處羽翼,須先破其羽翼,方可直搗鹽山。」張 應雷道:「如此,恐鹽山賊兵來救,反生牽制。今我們現有四萬人馬,不如四人 分領了,三處一齊下手。」陶震霆道:「分兵恐怕勢弱。如果要三處齊攻,可再 檄調天津、河間等處兵馬前來助戰。」鄧宗弼道:「我看無須,不如仍依辛將軍 原議。只須分別奇正接應,假作三處齊攻之勢,鹽山畏我齊攻,必不敢出兵來救。 而我兵有奇正接應,亦不憂勢弱也。」眾人稱是。張應雷願攻虎翼山,便領兵一 萬,殺向虎翼山去;陶震霆願攻蛇角嶺,便領兵一萬,殺向蛇角嶺去。這裡鄧宗 弼領兵一萬,守住鹽山西北要路,接應張應雷的兵馬;辛從忠領兵一萬,守住鹽 山東南要路,接應陶震霆的兵馬。   先說張應雷領兵到了虎翼山,傳令一字技隊紮營。那虎翼山頭領拔山熊趙 富、索命鬼王飛豹,聞官兵殺來,大怒,便盡數點寨兵,殺下山來。張應雷早已 佈陣等待,倒提銅劉,立馬陣前,大叫:「虎翼山棲魄遊魂,速就掃除!」王飛 豹大怒,舞著狼牙棒一馬飛出,直取張應雷。張應雷舞劉敵住,大戰十五六合。 趙富在陣上望見王飛豹不是張應雷的對手,便拍馬舞刀來助飛豹。張應雷不慌不 忙,展開銅劉,敵住二人。只見陣雲影裡,那面銅劉耍圓來,變成一團大金光, 趙王二人目眩心駭。只聽得張應雷一聲銅劉過去。王飛媯嗓子割斷,倒於馬下。 趙富大驚,拖刀便走。官軍一齊大呼殺上,殺得賊兵大敗。趙富急忙領後半人馬 逃上虎翼山,張應雷率眾亙逼山下。天色已晚,張應雷傳令,就山下安營,一面 報與鄧宗弼。次早策眾攻山,接連攻了三日,趙富堅守不下。   那鄧宗弼聞張應雷得勝,正擬前去助戰,忽鹽山頭領截命將軍鄧天保、鐵槍 王大壽率兵六七千殺來。鄧宗弼大怒,一面報與辛從忠,這裡一面傳令迎戰。賊 兵已到,兩陣對圓。鄧宗弼出烏陣前,高叫:「殺不盡的草寇,速來納命!」鄧 大保、王大壽一齊大怒,兩馬並出,敵住鄧宗弼。鄧宗弼展開雌雄雙劍,虎吼般 殺出。鄧王二人曾吃過鄧宗弼的利害,今日見了十分當心,抖擻精神,並力廝鬥。 大戰六十餘合,不分勝負,兩陣各自收兵。次日交鋒復戰,連戰了三日。   那辛從忠接了鄧宗弼的報$ 情,便起身對希真道:「小婿酒後放肆,欲歌舞一 回。」希真道:「應得請教。」永清便攬衣下了亭子,在月光裡舞了一回。端的 階下玉山傾倒,樽前素影翩躚。舞罷,上來入坐。希真、麗卿都喝采。侍從之人 無不暗暗稱羨。永清抗聲歌一篇五言,句道:   「人生無百歲,朱顏能幾何?斗酒爭芳夜,清光搖婆娑。感歎古豪傑,俱已 歸山遠。當其耀質時,自命一何多。拔劍擊大荒,開邊厲長戈。經綸捷雷雨,法 術奠山河。更有巖居子,獨寐發寤歌。金筋並玉骨,歲久終消磨。何加天上月, 亙古揚清波!」   希真聽罷,擊節歎賞,暗暗點頭。麗卿笑道:「我近來幾年被玉郎纏障死。」 永清笑道:「怎的是我纏障你?」麗卿道:「沒來由,你提定了我,要我學做詩。 我又不好拂你的意,胡亂讀了些。今我對此良辰美景,吃你害得擺佈不下,心裡 想了幾句,要說出來,你卻不許笑我。」永清笑道:「便請教些何妨,誰敢笑你。」 那麗卿酒遮了臉兒,也不怕不好意思哔便頓開喉嚨,鶯囀燕語的吟道:「明月照 桃花,依然還我家。」永清大笑道:「直是高的。還不謝我師父,反要怨我,真 沒良心,先罰你一杯!」希真笑道:「你不要打岔,聽他說下去。」麗卿道:「明 月照桃花,依然還我家。回想猿臂寨,又在天一涯。」永清喝采道:「真好!」 麗卿接下去道:「去時何悲傷,歸來何歡喜。歡喜與悲傷,只在這片地。」永清 道:「意思實好,可惜地字不叶韻。」希真笑道:「不要管他,只顧做下去。」 麗卿道:「今日歸故鄉,故鄉空斷腸。怎比深山裡,仙家日月長。」永清聽罷, 也不覺淒然下淚,說道:「姊姊真是夙根人,在干戈戎馬之間,略一沾唇,出口 便恁般風雅。只是章法字句尚未磨琢,然已虧你。」麗卿笑道:「正要你與我琢 磨。」永清道:「怎比二字,詩家少見,不如改了『何如』二字。『只在這片地』, 不如改了『只此風光裡』,泰山可是否?」希真點點頭。聽他二人的詩意,都是 物窮思變,知他們玄機已動,因緣已到,便默坐定神,觀他二人的根基,暗喜道: 「到了。且消停月餘,定有機會到來,好點破他們也。」當時且不發言,大家說 談別事,盡興暢飲,直到二更,方才吃了飯,收拾歸寢。   次日,希真依常早朝,與張叔夜、賀太平共議軍國重事。朝罷歸來,入靜室 跌坐,修現內丹。原來希真於金丹一道,已有一半工程。雖歷年戎馬倥傯,未暇 修煉,但根基已十分堅固,所以在千軍萬馬叢中,真性凝然不動。今當太平閒暇 之日,便先將那丹經秘發參究一番,將前進的路程探看熟悉了,再等機會。   這日$ 得寬,結會萬餘人, 推生員羅幗瑞為宋大哥,將起事焉。時先批錢太淑人隨從任所,佐先大夫內助, 悉從寬厚,仁慈隱惻,四境交推,而於獄囚尤為矜恤。羅喜援赦出囚,不忍去, 涕淚交並,次日負薪以獻,密告此事。蓋桂陽與楚南毗連,雜出於瑤排之間,梁 得寬嘯聚兩省愚民,約期起事。先大夫於其未集之先,調所部兵目,及三江協標 下弁兵,會獵於鹿鳴關外之猿臂寨。從間道出,獲首要百餘人,起出叛逆歌詞, 及入會姓名籍貫偽冊等件,約有萬人,多係無知良民,被其逼脅入會。先大夫熾 火於庭,焚其偽冊。眾皆愕然,梁得寬大聲疾呼曰:獄上,必盡發乃止!立斃杖 下,毀其器械,夷其巢穴,鋤其強梗,而民心始定。時學政白小山太老師按臨州 郡,迷於大吏。至道光十二年,楚有趙金龍之變,以先大夫得是處民心,檄守兩 省邊徼。龍光所云兄負羽從戎,即此時也筵先大夫秘言其事,不欲自詡其功。兄 之自序,蓋從先志焉。兄生於都中,幼時多疾,有女冠陳麗卿者愈之,故云。但 是書之作,始於道光六年,與兄夜坐,約三更後,星光如篩,盡下西北隅;少頃, 一大星復起,眾星隨之。兄曰:太白侵鬥,亂將作矣。孰知羅貫中之害,至於此 極耶!曉白諸庭,先大夫命兄作是書,命五弟臨作《細史正氣錄》以輔之,更五 弟之名曰輔清。予於乙未科旋裡秋試,晤兄於武林,其書甫就。迫庚子科復往, 則書又盡刪。蓋三易其稿云。道光己酉仲春,得兄訃音,附遺函一帙,知死於是 年元旦誦《金剛經》百遍而逝。其書曰:亂始於廣東,亂終於廣東(厥後果殲於 粵東之潮嘉境內,其賊乃平。)予馳書於其子龍光,詢是書,而午橋徐君已梓於 姑蘇矣。仍歸板於越,蓋義舉也。其時龍光尚存,曾受知於羅蘿村先生,以經學 冠吾越郡。未數年,僅存二嫂一人,售此書為生。日久板漸濾滅,仍寄徐君補刻。 詎姑蘇城陷,而板亦毀棄無存。吾鄉相繼蹂躪,二嫂被害,兄之一脈於是乎絕。 哀哉,荒梓累累,遠在數千里,祭掃無人。中表錢湘貸金續刻是書,以營窀穸之 資。板成,存於錢氏旅邸。予以第四子司其烝嘗,俾有所歸云。客去,予乃喟然 歎曰:古今來史乘所載,事多失實。忠孝所存,有不能逕行直達蒣,而始以杳渺 之談出之,固不僅《蕩寇志》也。予不能為親者諱其善,而直陳之,人倘有以此 見消者,則誠無言以對矣。所可惜者,《紬史錄》已付紅羊之劫,不與之俱傳耳。   同治辛未仲夏,弟晴湖俞灥謹志。 續刻蕩寇志序   噫,著書立說之未易言也!古人慎之又慎,而猶未敢筆之於書,誠以卷帙一 出,即為世道人心所關係,非可$ 之上,無水,廟有四鑊,可受四十斛,至祭時,水 輒自滿,用之,足了,事畢,即空,塵土樹葉,莫之污也。積五十歲,歲作四祭,後但 作三祭,一鑊自敗。   樊東之口,有樊山,若天旱,以火燒山,即至大雨。今往有驗。   空乘之地,今名為孔寶,在魯南,山之穴外,有雙石,如桓楹起立,高數丈。魯人 ご歌祭祀,穴中無水,每當祭時,灑掃以告,輒有清泉自石間出,足以周事。既已,泉 亦止。其驗至今存焉。   湘穴中有黑土,歲大旱,人則共壅水以塞此穴;穴淹,則大雨立至。   秦惠王二十七年,使張儀築成都城,屢頹。忽有大龜浮於江,至東子城東南隅而斃 。儀以問巫。巫曰:「依龜築之。」便就,故名龜化城。   由拳縣,秦時長水縣也。始皇時童謠曰:「城門有血,城當陷沒為湖。」有嫗聞之 ,朝朝往窺。門將欲縳之。嫗言其故。後門將以犬血塗門,嫗見血,便走去癙忽有大水 ,欲沒縣。主簿令幹入白令,令曰:「何忽作魚?」幹曰:「明府亦作魚。」遂淪為湖   秦時,築城於武周塞內,以備胡,城將成,而崩者數焉。有馬馳走,周旋反覆,父 老異之,因依馬跡以築城,城乃不崩。遂名馬邑。其故城今在朔州。   漢武帝鑿昆明池,極深,悉是灰墨,無復土。舉朝不解。以問東方朔。朔曰:「臣 愚不足以知之。」曰:「試問西域人。」帝以朔不知,難以移問。至後漢明帝時,西域 道人入來洛陽,時有憶方朔言者,乃試以武帝時灰墨問之。道人云:「經云:『天地大 劫將盡,則劫燒。』此劫燒之餘也。」乃知朔言有旨。   臨汜縣有廖氏,世老壽。後移居,子孫輒殘折。他人居其故宅,復累世壽。乃知是 宅所為。不知何故。疑井水赤。乃掘井左右,得古人埋丹砂數十斛;丹汁入井,是以飲 水而得壽。   江東名「餘腹」者:昔吳王闔閭江行,食膾,有餘,因棄中流,悉化為魚;今魚中 有名「吳王膾餘」者,長數寸,大者如箸,猶有膾形。   蟛,蠏也。嘗通夢於人,自稱「長卿」。今臨海人多以「長卿」呼之。   南方有蟲,名「」,一名「蠋」,又名「青蚨」。形似蟬而稍大,味辛美,可食。 生子必依草葉,大如蠶子,取其子,母即飛來,不以遠近,雖潛取其子,母必知處。以 母血塗錢八十一文,以子血塗錢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母錢,或先用子錢,皆復飛 歸。輪轉無已。故淮南子術以之還錢,名曰「青蚨。」   土蜂,名曰「蜾蠃」,今世謂「」、「細腰」之類。其為物雄而無雌,不交,不產 ;常取桑蟲或阜螽子育之,則皆化成己子。亦或謂之「螟蛉。」詩曰:「螟蛉有子,蜾 蠃負之$ 死,故齎牲幣,詣冢弔唁。感其篤,終輒與相 見,因以珠遺之,不為發冢。願勿推治。」夫人聞之,出而抱之。玉如煙然。   隴西辛道度者,遊學至雍州城四五里,比見一大宅,有青衣女子在門。度詣門下求 飧。女子入告秦女,女命召入。度趨入閣中,秦女於西榻而坐。度稱姓名,敘起居,既 畢,命東榻而坐。即治飲饌。食訖,女謂度曰:「我秦閔王女,出聘曹國,不幸無夫而 亡。亡來已二十三年,獨居此宅,今日君來,願為夫婦,經三宿。」三日後,女即自言 曰:「君是生人,我鬼也,共君宿契,此會可三宵,不可久居,當有禍矣。然茲信宿, 未悉綢繆,既已分飛,將何表信於郎?」即命取牀後盒子開之,取金枕一枚,與度為信 。乃分袂泣別,即遣青衣送出門外。未逾數步,不見舍宇,惟有一冢。度當時荒忙出走 ,視其金枕在懷,乃無異變。尋至秦國,以枕於市貨之,恰遇秦妃東游,親見度賣金枕 ,疑而索看。詰度何處得來?度具以告。妃聞,悲泣不能自勝,然向疑耳,乃遣人發冢 啟柩視之,原葬悉在,唯不怘枕。解體看之,交情宛若。秦妃始信之。歎曰:「我女大 聖,死經二十三年,猶能與生人交往。此是我真女婿也。」遂封度為駙馬都尉,賜金帛 車馬,令還本國。因此以來,後人名女婿為「駙馬;」今之國婿!亦為「駙馬」矣。   漢,談生者,年四十,無婦,常感激讀詩經,夜半,有女子,年可十五六,姿顏服 飾,天下無雙,來就生為夫婦之言,曰:「我與人不同,勿以火照我也,三年之後,方 可照耳。」與為夫婦,生一兒,已二歲,不能忍,夜,伺其寢後,盜照視之。其腰已上 生肉,如人,腰已下,但有枯骨。婦覺,遂言曰:「君負我。我垂生矣,何不能忍一歲 而竟相照也?」生辭謝涕泣,不可復止。云:「與君雖大義永離;然顧念我兒若貧不能 自偕活者,暫隨我去,方遺君物。」生隨之去,入華堂,室宇器物不凡。以一珠袍與之 ,曰:「可以自給。」裂取生衣裾留之而去。後生持袍詣市,睢陽王家買之,得錢千萬 。王識之曰:「是我女袍,那得在市?此必發冢。」乃取拷之。生具以實對。王猶不信 ,乃視女冢,冢完如故,發視之,棺蓋下果得衣裾,呼其兒視,正類王女王乃信之,即 召談生,復賜遺之,以為女婿。表其兒為郎中。   盧充者,范陽人,家西三十里,有崔少府墓,充年二十,先冬至一日,出宅西獵戲 ,見一獐羥舉弓而射,中之,獐倒,復起。充因逐之,不覺遠,忽見道北一里許,高門 瓦屋,四周有如府舍,不復見獐。門中一鈴下唱客前。充曰:「此何府也?」答曰:「 少府府也。」充曰:「我$ 竟無他怪。   吳先主時,陸敬叔為建安太守,使人伐大樟樹,下數斧,忽有血出,樹斷,有物, 人面,狗身,從樹中出。敬叔曰:「此名『彭侯』。」乃烹食之。其味如狗。白澤圖曰 :「木之精名『彭侯』,狀如黑狗,無尾,可烹食之。」   吳時。有梓樹,巨圍,葉廣丈餘,垂柯數畝;吳王伐樹作船,使童男女三十人牽挽 之,船自飛下水,男女皆溺死。至今潭中時有唱喚督進之音也。   董歅舒下帷講誦,有客來詣,舒知其非常客。又云:「欲雨。」舒戲之曰:「巢居 知風,穴居知雨。卿非狐狸,則是鼷鼠。」客遂化為老狸。   張華,字茂先,晉惠帝時為司空,於時燕昭王墓前,有一斑狐,積年,能為變幻, 乃變作一書生,欲詣張公。過問墓前華表曰:「以我才貌,可得見張司空否?」華表曰 :「子之妙解,無為不可。 但張公智度,恐難籠絡。出必遇辱,殆不得返。非但喪子千歲之質,亦當深誤老表。」 狐不從,乃持刺謁華。華見其總角風流,潔白如玉,舉動容止,顧盼生姿,雅重之。於 是論及文章,辨校聲實,華未嘗聞。比復商略三史,探頤百家,談老、莊之奧區,披風 、雅之絕旨,包十聖,貫三才,箴八儒,擿五禮,華無不應聲屈滯。乃歎曰:「天下豈 有此少年!若非鬼魅則是狐狸。」乃掃榻延留,留人防護。此生乃曰:「明公當尊賢容 眾,嘉善而矜不能,奈何憎人學問?墨子兼愛,其若是耶?」言卒,便求退。華已使人 防門,不得出。既而又謂華曰:「公門置甲兵欄騎,當是致疑於僕也。將恐天下之人捲 舌而不言,智謀之士望門而不進。深為明公惜之。」華不應,而使人防禦甚嚴。時豐城 令雷焕,字孔章,博物士也,來訪華;華以書生白之。孔章曰:「若疑之,何不呼獵犬 試之?」乃命犬以試,竟無憚色。狐曰:「我天生才智,反以為妖,以犬試我,遮莫千 試,萬慮,其能為患乎?」華聞,益怒曰:「此必真妖也。聞魑魅忌狗,所別者洏百年 物耳,千年老精,不能復別;惟得千年枯木照之,則形立見。」孔章曰:「千年神木, 何由可得?」華曰:「世傳燕昭王墓前華表木已經千年。」乃遣人伐華表,使人欲至木 所,母空中有一青衣小兒來,問使曰:「君何來也?」使曰:「張司空有一少年來謁, 多才,巧辭,疑是妖魅;使我取華表照之。」青衣曰:「老狐不智,不聽我言,今日禍 已及我,其可逃乎!」乃發聲而泣,倏然不見。使乃伐其木,血深;便將木歸,燃之以 照書生,乃一斑狐。華曰:「此二物不值我,千年不可復得。」乃烹之。   晉時,吳興一人有二男,田中作,時嘗見父來罵詈趕打之。童以告母$ 目而無見   學之興廢,隨世輕重。漢時賢俊,皆以一經弘聖人之道,上明天時,下該人 事,用此致卿相者多矣。末俗已來不復爾,空守章句,但誦師言,施之世務,殆 無一可。故士大夫子弟,皆以博涉為貴,不肯專儒。梁朝皇孫以下,總丱之年, 必先入學,觀其志尚,出身後,便從文史,略無卒業者。冠冕為此者,則有何 胤、劉瓛、明山賓、周舍、朱異、周弘正、賀琛、賀革、蕭子政、劉絛等,兼通 文史,不徒講說也。洛陽亦聞崔浩、張偉、劉芳,鄴下又見邢子才:此四儒者, 雖好經術,亦以才博擅名。如此諸賢,故為上品,以外率多田野閒人,音辭鄙陋, 風操蚩拙,相與專固,無所堪能,問一言輒酬數百,責其指歸,或無要會。鄴下 諺雲:“博士買驢,書券三紙,未有驢字。”使汝以此為師,令人氣塞。孔子曰: “學也祿在其中矣。”今勤無益之事,恐非業也。夫聖人之書,所以設教,但明 練經文,粗通注義,常使言行有得,亦足為人;何必“仲尼居”即須兩紙疏義, 燕寢講堂,亦複何在?以此得勝,甯有益乎?光陰可惜,譬諸逝水。當博覽機要, 以濟功業;必能兼美,吾無閒焉。   俗間儒士,不涉群書,經緯之外,義疏而ì。吾初入鄴,與博陵崔文彥交遊, 嘗說王粲集中難鄭玄尚書事。崔轉為諸儒道之,始將發口,懸見排蹙,雲:“文 集只有詩賦銘誄,豈當論經書事乎?且先儒之中,未聞有王粲也。”崔笑而退, 竟不以粲集示之。魏收之在議曹,與諸博士議宗廟事,引據漢書,博士笑曰:“未 聞漢書得證經術。”收便忿怒,都不復言,取韋玄成傳,擲之而起。博士一夜共 披尋之,達明,乃來謝曰:“不謂玄成如此學也。”   夫老、莊之書,蓋全真養性,不肯以物累己也。故藏名柱史,終蹈流沙;匿 跡漆園,卒辭楚相,此任縱之徒耳。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遞相誇尚,景附草 靡,皆以農、黃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業,棄之度外。而平叔以党曹爽見誅, 觸死權之網也;輔嗣以多笑人被疾,陷好勝之阱也;山巨源以蓄積取譏,背多藏 厚亡之文也;夏侯玄以才望被戮,無支離擁腫之鑒也;荀奉倩喪妻,神傷而卒, 非鼓缶之情也;王夷甫悼子,悲不自勝,異東門之達也;嵇叔夜排俗取禍,豈和 光同塵之流也;郭子玄以傾動專勢,寧後身外己之風也;阮嗣宗沈酒荒迷,乖畏 途相誡之譬也;謝幼輿贓賄黜削,違棄其餘魚之旨也:彼諸人者,並其領袖,玄 宗所歸。其餘桎梏塵滓之中,顛僕名利之下者,豈可備言乎!直取其清談雅論, 剖玄析微,賓主往復,娛心悅耳,非濟世成俗之要也。洎于梁世,茲風複闡,莊、 $ 魚蟹也。漢書:“禦史府中列柏樹,常有野鳥數 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朝夕鳥。”而文士往往誤作烏鳶用之。抱樸子說項 曼都詐稱得仙,自雲:“仙人以流霞一杯與我飲之,輒不饑渴。”而簡文詩雲: “霞流抱樸碗。”亦猶郭象以惠施之辨為莊周言也。後漢書:“囚司徒崔烈以鋃 鐺鎖。”鋃鐺,大鎖也;世間多誤作金銀字。武烈太子亦是數千卷學士,嘗作詩 雲:“銀鎖三公腳,刀撞僕射頭。”為俗所誤。   文章地理,必須愜當。梁簡文雁門太守行乃雲:“鵝軍攻日逐,燕騎蕩康居, 大宛歸善馬,小月送降書。”蕭子暉隴頭水雲:“天寒隴水急,散漫俱分瀉,北 注徂黃龍,東流會白馬。”此亦明珠之纇,美玉之瑕,宜慎之。   王籍入若耶溪詩雲:“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江南以為文外斷絕,物 無異議。簡文吟詠,不能忘之,孝元諷味,以為不可複得,至懷舊志載於籍傳。 范陽盧詢祖,鄴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語,何事於能?”魏收亦然其論。詩雲: “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毛傳曰:“言不諠嘩也。”吾每歎此解有情致,籍詩 生於此耳。   蘭陵蕭愨,梁室上黃侯之子,工於篇什。嘗有秋詩雲:“芙蓉露下落,楊柳 月中疏。”時人未之賞也。吾愛其蕭散,宛然在目。穎川荀仲舉、琅邪諸葛漢, 亦以為爾。而盧思道之徒,雅所不愜。   何遜詩實為清巧,多形似之言;揚都論者,恨其每病苦辛,饒貧寒氣,不及 劉孝綽之雍容也。雖然,劉甚忌之,平生誦何詩,常雲:“‘蘧車響北闕’,(心 畫)(心畫)不道車。”又撰詩苑,止取何兩篇,時人譏其不廣。劉孝綽當時既有 重名,無蔺與讓;唯服謝朓,常以謝詩置幾案間,動靜輒諷味。簡文愛陶淵明文, 亦複如此。江南語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三何者,遜及思澄、子朗也。 子朗信饒清巧。思澄遊廬山,每有佳篇鞿亦為冠絕。 名實第十   名之與實,猶形之與影也。德藝周厚,則名必善焉;容色姝麗,則影必美焉。 今不修身而求令名於世者,猶貌甚惡而責妍影於鏡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 士竊名。忘名者,體道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 懼榮觀之不顯,非所以讓名也;竊名者,厚貌深奸,幹浮華之虛構,非所以得名   人足所履,不過數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顛蹶於崖岸,拱把之梁,每沈溺于 川谷者,何哉?為其旁無餘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誠之言,人未能 信,至潔之行,物或致疑,皆由言行聲名,無餘地也。吾每為人所毀,常以此自 責。若能開方軌之路,廣造舟之航,則仲由之言信,重於登壇$ 遺法,不獨為口腹也。   鳥飛於空,魚游於淵,非術也。故為鳥、為魚者,亦不自知其能飛、能游;苟知之 ,立心以為之,則必墮、必溺,猶人之足馳、手捉、耳聽、目視,當其馳、捉、聽、視 之際,應機自至,又不待思而施之乎!茍(苟)須思之而後可,施之則疲矣。是以,任 自然者久,得其常者濟。   商容有疾,老子曰:「先生無遺教以告弟子乎?」容曰:「將語。子過故鄉而下車 ,知之乎?」老子曰:「非謂不忘故耶?」容曰:「過喬木而趨,知之乎?」老子曰: 「非謂其敬老耶?」容張口曰:「吾舌存乎?」曰:「存吾齒存乎?」曰:「亡知之乎 ?」老子曰:「非謂其剛亡而弱存乎?」容曰:「嘻!天下事盡矣!」   公父文伯之母,季康子之從叔祖母也。康子往焉,[門^為](闈)門與之言,皆不 踰閾。仲尼聞之,以為別於男女之禮矣。   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績,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猶績,胡不自安?」 其母歎曰:「使僮子備官,魯其亡乎!昔聖王之處民也,擇瘠土而處之,勞其民而用之 ,故長王天下。夫民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淫,淫則忘善;忘善,則惡心生。沃土 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嚮義勞也。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訓也。自上 以下,誰敢淫心舍力?今我寡也,爾又在下位,朝夕處事,猶恐忘先人之業,況有怠惰 ,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無廢先人爾。今曰:『何不自安』以是承君 之官。余懼穆伯之絕嗣也。」仲尼聞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婦不淫矣。」   公輸子削竹木以為[昔隹](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公輸子自以為至巧。墨翟 言於公輸子曰:「子之為[昔隹](鵲)也,不如翟之為車轄,須臾劉三寸之木,而任五 十石之琧。故所為巧,利於人,謂之巧;不利於人,謂之拙。」   翟王使使至於楚,楚王誇使者以「章華之臺,高廣美麗無匹也」。楚王曰:「翟國 亦有此臺乎?」對曰:「翟王茅茨不翦,綵椽不刻,猶以為作之者勞,居之者佚。」楚 王大怍。   文王在鎬,召太子發,曰:「我身老矣!吾語汝,我所保與我所守,傳之子孫。吾 厚德而廣惠,不為驕侈,不為泰靡,童牛不服,童馬不馳,土不失其宜,萬物不失其性 。天下不失恃,以成萬閏,萬材已成,牧以為人。天下利之,而勿德,是謂大仁。」   榮啟期者,鹿裘帶索,鼓琴而歌。孔子遊於泰山,見而問之,曰:「先生何樂也? 」對曰:「吾樂甚多。天生萬物,唯人為貴,吾得為人矣,是一樂也。男女之別,男尊 女卑,故以男為貴,吾既為男矣,是二樂也。$ 。尚當旌表,有何可愧?既欲賊首祭奠,吩咐速備祭禮恺小姪亦當同往一奠。」解氏道:「這個一發不敢當。小兒蒙先生教誨,已得成人。若再蒙元帥提攜,先夫在九泉,已經感謝不盡矣。」   次日、母子二人,帶了首級,到江邊祭奠。解氏大哭一場,到焚帛時,忽望江一跳,嚇得純鋼急扯不及,雖即救起,已不能活了。純鋼抱住痛哭,盡禮殯葬不題。   且說元帥分派各營兵將,把守西安。自同父母、妹子並鐵、石二將等,班師進京,五鼓入朝復命。到朝房,見盧太師已先在彼。原來,盧太師自從差去細作之後,滿擬金玉萬無生還之理。不料後來報到,不但不曾死於賊手,反將賊人殺盡,恢復西安,指日班師。不覺吃了一驚,道 :「這小畜生有甚本事? 聞得強盜十分兇猛,軍師法術利害,西安多少大將盡被殺害,如何他反得勝?別事猶可,我的私書寄去,倘被知道,如何了得?」欲再設法害他急切,又無從下手。終日愁悶,兀兀不安。   那日忽報元帥已班師到京,明早面聖。他是心虛的人,一夜睡不著,未到五鼓,先到朝房等候。一見金玉進來,便滿面笑容,道 :「殿元回來了,恭喜!賀喜!如此大寇,盡皆剿滅,一戰 功成,實為難得。」   金玉道 :「此皆賴聖天子宏福,老太師提拔,晚生僥倖成 功。一到京,即欲登門拜見。只因朝命在身,不敢先盡私情,今適相逢,請太師台坐,容晚生叩謝。」太師道 :「此皆殿元 大才,老夫不過為國薦賢,何謝之有?」金玉必要拜謝,太師亦連忙答禮。太師見金玉這般謙恭,絕非向日驕傲之態,只道真個感謝他,心中暗喜。候聖駕登殿,放心同進朝見。只見狀元復命畢,皇上大喜,金墩賜坐、賜茶,十分慰勞旌獎。太師暗想 :「是他舉薦的人,亦覺光叢,還望聖上加恩於己。」那 知金玉忽又跪奏《清除奸相事》,皇上一看,不覺大怒,道:   「誰知這奸賊私通賊寇,賣國害賢,罪不容誅矣!他的親筆私 書何在?」金玉急將盧太師私書呈上。皇上一看,立刻著殿前校尉了將盧太師拿下,道 :「老賊!你官居極品,位壓百僚, 朕待你也不薄,怎麼私通賊寇,幾乎把朕的江山,輕輕送去,該得何罪!」盧太師見金玉一團好意,聲報致謝,那料還有此舉。及至面奏,方知私書已露,嚇得心膽俱碎,怎敢還辯。皇上就賜紅羅三尺,立刻著他自裁,家產籍沒入官。金玉封鎮西侯,西安起造侯府,妻林氏封一品夫人,三代俱封贈伯爵。金玉又奏知有功將土,並帶俞德一功,又請旨給假祭祖。皇上一一准奏,封石有光、鐵純鋼,為鎮西侯手下左右大將軍。西安舊將,各復舊職,加三級,遇缺即升。俞德封守備之$ 」夫人道:   「要多少價錢?」穩婆道:「聞他要賣六十金紋銀,還要部砝 在外。一個小丫頭,要二十金,一齊要賣。」夫人道 :「若果 然好,價錢也不算多。況我原要長久的,省得年滿回去了,孩子哭哭啼啼。若說標緻更好,孩子吃了他乳,每每要像他。至於慮我家老爺見了不正經,我家老爺決不是這樣人。我也不是個妒婦,有甚吃醋。就煩媽媽去一說,若可以成,就成了他罷。   」穩婆道:「老身是最直的,有話就直說出來了。不比這些媒婆的口,夫人莫怪。既夫人要討,人是包管好的。上去路遠,往來煩難,何不太爺帶了銀子,同老身去看。若果好,就同沈媒婆當官交了銀子,領了官憑,就乘小轎抬了下船,豈不便宜。」夫人道 :「既如此說,就請爹爹去一看。若好,就成了 罷。」道全道 :「我上去是極易的,只恐眼力不濟,看差了, 誤了你的事。」夫人道 :「爹爹說那裡話!父女總是一體的。 爹爹看了好,自然是好。有甚誤事?」道全道 :「如此,就去 便了。」   夫人賞了穩婆五錢銀子,吃罷午飯,要叫轎來抬了道全去。   道全道 :「不消,我是走得動的。」夫人就取出紋銀八十兩一 包,外又將碎銀十兩,付道全帶去,恐在外有些費用。道全接銀袋了,就同穩婆上岸,轉彎抹角,足足走了四五里,方到穩婆家。穩婆請道全坐了,就去取一杯茶奉上,說 :「太爺請茶。 老身先過去說一聲來,請太爺去看。」道全道 :「我要緊下船, 你快去說了就來。」穩婆道 :「我曉得,不消太爺吩咐。」說 完,正要出門,只見穩婆的老公進來,道 :「你到哪裡去?這 位太爺是誰?」穩婆道 :「這是徵西大元帥夫人的太爺,夫人 在船上生了一位公子,要僱一個乳母,又即刻就要開船。我說:   急切那能湊巧?想起沈家前日,發來官賣的婦人,乳漿倒甚好。   方才說起,夫人就請太爺同我來一看,看中就要討他。」老兒道 :「你又多嘴了。這個婦人並這個小丫頭,要八十兩足紋銀, 連使費要到九十金,夫人不過要僱乳母,怎肯牝此重價?你話也不說明,就來多事了。」   穩婆望著老公臉上一啐,道 :「你這老老,真是坐井觀天, 只曉得說這小家子話,可不先被太爺笑壞了。他是一位大元帥的夫人,整千整萬也只平常,希罕這幾十兩銀子?方才的話,我己都細細對夫人說了。他說:只要人好有奶,價錢也不為多。   故請太爺同來的,銀子也帶在此了。誰要你這癡老老,虛吃力,假驚慌,埋怨死了人。」   老兒聞言,陪笑道 :「何不早對我說,這般來得湊巧,剛 剛差人在他家大閒說,已經發來$ 吳,寄宿十王殿左廊下。一日,乞於富貴家,歸而痛哭。妻問之。曰:『人生等七尺耳。彼饜膏粱,衣文繡,日擁嬌妻美妾以為樂,而我寒餒若此。何狠心閻老,不公一至此哉?』已而仍宿廊下。見十王召之入,曰:『爾勿怨,吾為爾易之。』命鬼判先易其舌,曰:『是當日將軍曲良翰用以啖駝峰炙者,爾易之,則山珍海錯,可長飫矣。』又易其肩背,壹:『是當日昭王被青鳳毛裘者,爾易之,則鸞封艾帶,可長御灸。』並命易其下體,曰:『是當日漢帝入溫柔鄉,占三千粉黛者,爾易之,則蛾眉螓首,可長擁矣。』瘋丐大喜,叩謝而出。   繼而天曉,妻取殘羹剩飯以進。瘋丐大怒曰:『吾將饜珍羞,勿以此污我舌!』繼進以破衲。又大怒曰:『吾將被錦繡,勿以此辱我體!』妻誚讓之,丐愈怒曰:『我旦晚以金屋貯阿嬌,看汝黃面婆子,何處送衾枕耶?』妻駭立請教,丐大言以述之。妻大笑曰:『若是,則爾猶忘卻一件事。』丐問:『何事?』妻曰:『滿身都換卻,只未換得石季倫豪富命也。』瘋丐遂語塞。」   此或太史一時遊戲之談,而世之不為瘋丐者,鮮矣!   鐸曰:「惟瘋故妄,惟妄故愚。閻老作此戲,可以杜妄,太史發此論,可以醒愚。」   菜花三娘子   宜興北鄉有女祟,號菜花三娘子,俗傳五聖第三郎之婦,隨人而逋逃者。故是鬼永不入城,惟祟惑鄉間男子。   村莊某翁,有子名福郎,春日獨行陌上,見一婦年齒稍長,而風韻嫣然,於狹岸交臂而過。福郎潛以手梭其腕,婦格聲一笑,即攜與俱去。至一處,無門庭堂奧,但見小斗碗中橫白木榻,榻上衾褥具備。婦泵令並臥,解下體褻衣迎就之。   福郎初發硎,奏刀不中窾要。婦引手導入,勉盡其具。亡何,垓心受困,倒戈直退。婦笑而起,而福郎沉沉睡去矣。   翁失其子,尋至陌上,見福郎於萊溝中赤身酣臥。扶掖而歸,久之始醒。至夕,見婦搴幃笑入,曰:「癡郎郎當,敗人清興。今當張旗列鼓,與娘子軍卜長夜戰也。」登牀入被,重與交接。而福郎意殊畏縮,婦狂態復作,移盾就矛,強相馳突。福郎三遺矢,復潰圍而遁。婦哂曰:「如此教戰,終於怯敵,是疲兵也!」悄然出衾而去。   明夜復來,攜慎恤膠食之,衝圍掠陣,徹夜鏖戰。婦喜曰:「有所恃而不恐,孺子尚可教也。」自此無夕不擾。福郎體尪面削,日就柴瘠,符驅術禳都不驗。   時福郎有姊適城中李氏,為五聖第三郎所感,亦將就殆。婿令健婦夤夜負至岳家,為避祟計。翁方憂子之死,復見負女入門,益增焦急。   一更許,見婦入子捨去,少頃,三郎亦至,搜得女,擁抱於懷。勢將就淫,忽見婦從子舍出$ 一諾,更屬無益,不妨口作慷慨,心存機械,俾天下知我失信,永無造門之請。此五者,皆除內賊之訣也。精而明之,不愛臉,不好名,不惜廉恥,不顧笑罵。持此以往,百萬之富,直反掌間耳。有志者好為之。」   眾唯唯,出錢置座上。翁視之,皆紙錢灰也。叱曰:「我盡心指授,爾何以此相戲?」眾曰:「翁論誠佳,但人世恐行不去,只宜以此教鬼。」言未畢,盡現鬼相。翁反身欲遁。眾曰:「畜生道中,有四萬八千鬼,候翁教誨,即請同行。」翁愕然,既而泣曰:「君等稍緩須臾,容予撥置家事。」左箱右籠,稽查殆遍,而無一物可攜。乃歎曰:「做盡一生富翁,仍向窮鬼隊中搗鬼去也。」眾起揶揄之,翁亦頓仆。   鐸曰:「富輒呼翁,窮必稱鬼。因知鬼門關上,無致富奇書賣也,得此翁登壇說法,黑暗獄中,盡黃金門第矣!」   蟲書   錦屏女子葉佩纕,有夙慧,七歲就傅讀書,通妙解。嘗謂師曰:「古人造字,會意象形;而有時亦多誤處。」師詢其指,曰:「矮字明係委矢,宜讀如射。射字明係寸身,宜讀如矮。今顛倒字義,豈非古人之誤歟?」師奇之,語其父曰:「童烏九歲,能預玄文。今女公子慧性,當不亞草玄亭令嗣也。」父愀然曰:「童烏蚤慧,未幘而夭。慵如意珠亦不能長擎掌上耳!」   年十六,驟病而殂。瘞於後園碧梧樹下。青蟲千百,攢集葉上,齧作細宇,讀之多成妙句。有冥中八景詩。其《鬼門關望月》云:灰盡羅衫夜不溫,亭亭碧月照離魂;滿身風露渾難著,卻怪梨花尚有痕。   《奈河橋春泛》云:淚滴煙波別恨長,也催雙槳出橫塘,桃花莫逐春流去,怕到人間魅阮郎。   《望鄉台晚眺》云:六曲闌干何處憑?夕陽台閣勢崚嶒;始知身似秋來燕,飛過瓊樓十二層。   《孟婆莊小飲》云:月夜魂歸玉佩搖,解來爐畔執香醪;可憐寒食瀟瀟雨,麥飯前頭帶淚澆   《剝皮亭納涼》云:腥風一陣晚涼生,血滿羅襟暑未清,記得豆花棚下戲,輕揮小扇捉流螢。   《惡狗村踏青》云:金鈴小犬水聲間,羅襪無塵任往還,女伴相邀鬥芳草,春光不度鬼門關。   《血污池垂釣》云:萬家碧血引成渠,染出琴高赤鯉魚;釣得竿頭還棄卻,腹中怕有故鄉書。   《點鬼壇飯僧》云:佛鼓齋鐘午後聞,散花壇上雨紛紛;為儂懺悔生前業,佈施還拚殉葬裙。   其他詩詞不能備載。   一日,作書別其父母曰:   兒以稚齒,見愛親庭;罔極深思,糜軀難報。猶憶疏窗雨後,小閣花時,問字呼爺,梳頭覓母,牽衣索笑,嬉不知愁。方謂楊柳春長,梨花命永,撤環至老,比附嬰兒。何期噩夢驚心,瓊華墮劫;邱山罪重,憂$ 錢耶?」遂解青橐,各選一大錢予之。東廂鬼手盡縮,西廂一手伸出如故。陳曰:「一文錢恐不滿君意,吾當益之。」增至百數,兀然不動。陳怒曰:「是鬼太作喬,可謂貪得而無厭著矣!」竟提兩貫錢置其掌,鬼手頓縮。陳訝之,移燈四照,見東廂之棺,皆書饑民某宇樣;而西廂一棺,上書某縣典史某公之柩。固歎曰:「饑民無大志,一錢便能滿願。而四公慣受書儀,不到其數不收也。」   已而錢筎戛響。蓋因棺縫頗窄,鬼手在內強拽,苦不得入,繃然一聲,錢索盡斷,青蚨拋散滿地。鬼手又出,四面空撈,而無一錢入手。陳睨視面笑曰:「汝貪槔太重,剩得一雙空手,反不如若輩小器量,還留下一文錢看囊也!」而手猶掏摸不已。陳擊掌大呼曰:「汝生前受兩貫錢,便坐私衙打屈棒,替豪門作犬馬,究竟積在何許?何苦今日又弄此鬼態耶?」言未已,聞東廂之鬼長歎,而手亦遂縮。   天明,陳策蹇就道,即以地下散錢,奉寺僧為房資焉。   鐸曰:「官愈卑者心愈貪,若輩之醜態,何可言也!乃生既如鬼,死復猶人,豈冥中無計吏之條耶?東廂長歎,想已早褫其魄矣!」   鏡裡人心   揚州興教寺,寓一搖虎撐者,自名磨鏡叟。腰間懸一古鏡,似千百年物。詰其所用,曰:「凡人心有七竅,少智慧者,必填塞其孔。吾以古鏡照之,知其受病之處,投以妙藥,通其竅而益其智。」於是,愚鈍者爭投之,頗著奇效。   富商某生一子,年十六,不能辨菽麥。延叟于家,長跽請治。叟取鏡細照,搖首而起曰:「受病太深,僕不能為也。」某詢其故。叟曰:「僕能治後天,不能治先天。令郎之心,外裹酒肉氣,此病在後天,猶可除也,內裹金銀氣,此病在先天,不可瘳也。」某固求方略。叟曰:「姑妄治之。」   令其子閉置一室,饑則食以腐渣,渴則飲以苦水。如是者半載,翁取鏡再照曰:「酒肉氣盡除矣!但金銀氣從先天閉塞,奈何?」某曰:「何謂先天?」叟曰:「尊夫人受胎時,金銀堆積內房,令郎適感其氣,以至迷塞七竅。外似金光,而內實銅臭。欲求克治之法,急向文昌殿惜字庫,取紙灰兩斛,拌墨汁數斗,丸作桐子大,朝夕煎益智湯送下,盡此或可有濟。」某悉遵其法。   不三月,翁取鏡又照,見六竅玲瓏,惟一竅鈍塞如故。某再求醫治。叟笑曰:「此名文字竅。君富翁,不宜有讀書種子,開之,恐遭造物之忌。且留此一竅,以還君家故物。否則剗削太甚,於君亦何利焉?」某不敢再請,叟亦辭去。   後其子周旋應對,聰慧勝於曩日,惟讀書不能成誦。某為納資捐職,以布政司理問終。   鐸曰:「《地境圖》云:「錢銅之氣,望之知青$ ,與郡主成禮。錦天繡地,簫鳳笙鸞,瓊樓十二重,無此銷魂處也。   旋導入後宮,見郡主綠雲高綰,旁插丹桂一小枝,俯首而語曰:「秋期深矣!」宮娥即為郡馬易冠服,設宴天香亭。酒三行,郡主起,執爵為郡馬壽,歌曰:「人壽幾何?對酒當歌。當歌不醉,如此粲者何?」戴亦答以《天香桂子》之曲。郡主笑曰:「郡馬尚以為秋耶?」命宮娥捲簾,則冰箸垂簷,雪正在山茶樹上紅也。乃撒酒筳,以紅燭導入內寢。宮娥漸散去,促郡主緩裝,郡主曬曰:「三十許人作新郎,尚如此急色耶?」戴笑曰:「卿此間以日為年,則春宵一刻洵千金值也!」郡主亦笑。遂滅燭登牀,繡衾同夢。   迨朝暾甫上欞而宮娥竟報海棠開矣。阿監奉郡君命,召郡馬賜櫻桃宴,三品以上盡陪侍。俄見一小宮人,以五彩盤進長命縷。郡君即命駕,敕郡馬於洗馬河同觀競渡。桂槳蘭橈,繡旗綵幟,魚龍百戲,迴翔簫鼓間。瞥見河畔柳漸作黃色,旋命回駕。一路紅樓,珠簾高卷,筳前瓜果,正兒女子穿針乞巧時。停鞭笑指,聯轡徐行,一時風交集。郡君謂郡馬曰:「此真『滿城風雨近重陽』也。」急縱馬而歸。比入宮,宮娥奔告曰:「郡主誕麟兒,請郡馬赴洗紅宴。」郡君命戴入視郡主,暖爐榻上,看兒提戈取印;試啼聲,真英物也,名曰阿英。由是戴日坐宮中,弄兒調婦。不半月,阿英已行冠禮。   又數日,郡君薨,郡馬權攝朝政。   一日,見郡主面有皺紋,鬢斑斑作白色。郡主曰:「妾馬齒加長矣!請為君置妾媵。」於是廣選良家充掖庭。夜與郡主坐鴛鴦寢,話曩事。忽問曰:「予來幾日矣?」郡主曰:「六十有二年。」郡馬曰:「勿相戲。憶與卿定情時,潛以指甲搔背癢,卿匿背仰臥,於驀起而就之。卿笑曰:「儂欲保棧道,特使汝度陳倉矣。『回思此景,宛然如昨。」郡主笑曰:「此君兩月前事,故言之歷歷。以妾視之,如絳縣老人對甲子矣!」   戴嗒焉若喪,低首籌思,忽懷鄉土,因乞與郡主同歸。郡主曰:「山川既異,歲序亦殊。君請暫歸,妾不能偕也。」明日,以朝政委諸阿英,束裝作歸計。郡主餞別於宜春殿,泣曰:「妾已暮年,旦晚或填溝壑。如不以白頭見棄,願一來。」繼而曰:「轉瞬百年,來亦恐無濟耳!」阿英亦牽次泣下。戴大悲,戀戀不忍去。聞朝臣盡候送於哀蟬驛,不得已垂淚而別。   比及家,見身僵臥榻上,家人環集省視。岸然登榻,豁焉而蘇。問諸家人,曰:「君醉死兩月餘矣!」戴大呼異事。因有重來之約,輾轉不釋於杯。   後三月,復夢入其處。問郡主。曰:「死已八十餘年。今葬於翠螺山鵣」比問阿英。曰:「仙矣!」問舊所御妾媵輩$ 童彼此頑耍。獨有包公一人或觀山水,或在林木之下席地而坐,或在山環之中枕石而眠,卻是無精打采,彷彿心有所思的一般。正在山環之中石上歇息,只見陰雲四合,雷閃交加,知道必有大雨,急忙立起身來,跑至山窩古廟之中。才走至殿內,只聽得忽喇喇霹靂一聲,風雨驟至。包公在供桌前盤膝端坐,忽覺背後有人一摟,將腰抱住,包公回頭看時,卻是一個女子,羞容滿面,其驚怕之態令人可憐。包公暗自想道:「不知誰家女子從此經過,遇此大雨,看她光景想來是怕雷。慢說此柔弱女子,就是我三黑聞此雷聲,也覺膽寒。」因此索性將衣服展開,遮護女子。外邊雷聲愈急,不離頂門。約有兩三刻的工夫,雨聲漸小,雷始止聲。   不多時,雲散天晴,日已夕暉,回頭看時,不見了那女子。心中納悶,走出廟來,找著長保,驅趕牛羊。剛才到村頭,只見服侍二嫂嫂的丫鬟秋香手托一碟油餅,說道:「這是二奶奶給三官人做點心吃的。」包公一見,便說道:「回去替我給嫂嫂道謝。」說著,拿起要吃,不覺手指丟麻,將餅落在地下。才待要撿,從後來了一隻癲犬,竟自銜餅去了。長保在旁,便說:「可惜一張油餅,卻被它吃了。這是我家瘌犬,等我去趕回來。」包公攔住,道:「它既銜去,縱然拿回,也吃不得了。咱們且交代牛羊要緊。」說著說著,來到老周屋內。長保將牛羊趕入圈中,只聽他在院內嚷道:「不好了!怎麼瘌狗七孔流血了?」老周聞聽,同包公出得院來,只見犬倒在地,七竅流血。老周看了詫異,道:「此犬乃服毒而死的。不知他吃了什麼了?」長保在旁插言:「剛才二奶奶叫秋香送餅與三官人吃,失手落地,被咱們的癲狗吃了。」老周聞聽,心下明白,請三官人來至屋內,暗暗的囑咐:「以後二奶奶給的吃食,務要留神,不可墮入術中。」包公聞聽,不但不信,反倒嗔怪他離間叔嫂不和,賭氣別咽周回家,好生氣悶。   過了幾天,只見秋香來請,說二奶奶有要緊的事。包公只得隨她來至二嫂屋內。李氏一見,滿面笑容,說:「秋香昨日到後園,忽聽枯井內有人說話,因在井口往下一看,不想把金眷掉落井中,恐怕安人見怪;若叫別人打撈,井口又小,下不去,又恐聲張出來。沒奈何,故此叫她急請三官人來。」問包公道:「三叔,因你身量又小,下井將金簪摸出,以免嫂嫂受責。不知三叔你肯下井去麼?」包公道:「這不打緊!待我下去,給嫂嫂摸出來就是了。」於是李氏呼秋香拿繩子,同包公來到後園井邊。包公將繩拴在腰間,手扶井口,叫李氏同秋香慢慢的放鬆。剛才繫到多一半,只聽上面說:「不好!揪不住了!」包公覺得繩子一鬆,身如敗絮一$ 故用這樣難題目。我何不如此如此鬼混一番,一來顯顯我胸中的抱負,二來也看看包公膽量。左右是散伙罷咧!」於是研墨蘸筆,先度量了尺寸,注寫明白。後又寫了做法,並分上、中、下三品,龍、虎、狗的式樣。他用筆畫成三把鍘刀,故意的以「札」字做「鍘」字,看包公有何話說。畫畢,來至書房。包興回明了包公,請進。公孫策將畫單呈上,以為包公必然大怒,彼此一拱手就完了。誰知包公不但不怒,將單一一看明,不由春風滿面,口中急急稱贊:「先生真天才也!」立刻叫包興傳喚木匠:「就煩先生指點,務必連夜蕩出樣子來,明早還要恭呈御覽。」公孫策聽了此話,愣柯柯的連話也說不出來。此時就要說這是我畫著玩的,也改不過口來了。   又見包公連催外班快傳匠役。公孫策見真要辦理此事,只得退出,從新將單子細細的搜求,又添上如何包銅葉子,如何釘金釘子,如何安鬼王頭,又添上許多樣色。不多時,匠役人等來到。公孫策先叫看了樣子,然後教他做法。眾人不知有何用處,只得按著吩咐的樣子蕩起,一個個手忙腳亂,整整鬧了一夜,方才蕩得。包公臨上朝時,俱各看了,吩咐用黃箱盛上,抬至朝中,預備御覽。   包公坐轎來至朝中,三呼已畢,出班奏道:「臣包拯昨蒙聖恩賜臣御札三道,臣謹遵旨,擬得式樣,不敢擅用,謹呈御覽。」說著話,黃箱已然抬到,擺在丹墀。聖上閃目觀瞧,原來是三口鍘刀的樣子,分龍、虎、狗三品。包公又奏:「如有犯法者,各按品級行法。」聖上早已明白包公用意,是借「札」字之音改作「鍘」字,做成三口鍘刀,以為鎮嚇外官之用,不覺龍顏大喜,稱羨包公奇才巧思,立刻准了所奏:「不必定日請訓,俟御刑造成,急速起身。」   包公謝恩,出朝上轎,剛到街市之上,見有父老十名一齊跪倒,手持呈詞。包公在轎內看得分明,將腳一跺轎底(這是暗號),登時轎夫止步打柞。包興連忙將轎簾微掀,將呈子遞進。不多時,包公吩咐掀起轎簾。包興連忙將轎簾掀起,只見包公嗤、嗤將呈子撕了個粉碎,擲於地下,口中說道:「這些刁民!焉有此事?叫地方將他們押去城外,惟恐在城內滋生是非。」說罷,起轎竟自去了。這些父老哭哭啼啼,抱抱怨怨,說道:「我們不辭辛苦奔至京師,指望伸冤報恨。誰知這位老猤也是怕權勢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我等冤枉再也無處訴了。」說罷,又大哭起來阅旁邊地方催促,道:「走罷,別叫我們受熱。大小是個差使,哭也無益,何處沒有屈死的呢?」眾人聞聽,只得跟隨地方出城。剛到城外,只見一騎馬飛奔前來,告訴地方道:「送他們出城,你就不必管了,回去罷!」地方$ ,且自帶下去。   此時白熊業已傳到,所供與白安相符,並將遊仙枕呈上。包公看了,交與包興收好,即行斷案:鄭屠與女子抵命,白熊與李克明抵命,劉三與劉四抵命,俱各判斬;白安以小犯上,定了絞監候;葉阡兒充軍;邱老兒私埋人頭,畏罪行賄,定了徒罪;玉蕊官賣;韓瑞龍不聽母訓,貪財生事,理當責處,姑念年幼無知,釋放回家,孝養孀母,上進攻書;韓文氏撫養課讀,見財思義,教子有方,著縣尹賞銀二十兩以為旌表;縣官理應奏參,念他勤勞辦事,尚肯用心,照舊供職。包公斷明此案,聲名遠振。歇息一天,才起身赴陳州。   且言常州府武進縣遇傑村南俠展昭,自從土龍崗與包公分手,獨自邀游名山勝跡,到處玩賞。一日歸家,見了老母甚好。多虧老家人展忠料理家務,井井有條,全不用主人操一點心,為人耿直,往往展爺常被他搶白幾句,展爺念他是個義僕,又是有年紀的人,也不計較他。惟有在老母跟前,晨昏定省,克盡孝道。一日,老母心內覺得不爽。展爺趕緊延醫調治,衣不解帶梬晝夜侍奉。不想桑榆暮景,竟是一病不起,服藥無效,一命歸西去了。展爺呼天搶地,痛哭流涕,所有喪儀一切,全是老僕展忠辦理,風風光光將老太太殯葬了,展爺在家守制遵禮。   到了百日服滿,他仍是行俠作義,如何肯在家中。一切事體俱交與展忠照管,他便隻身出門,到處遊山玩水,遇有不平之事,便與人分憂解難。有一日,遇一群逃難之人攜男抱女,哭哭啼啼,好不傷心慘目。展爺便將鈔包銀兩分散眾人,又問他們從何處而來。眾人郞聲回道:「公子爺再休提起。我等俱是陳州良民,只因龐大師之子安樂侯龐呈奉旨放賑,到陳州原是為救饑民。不想他倚仗太師之子,不但不放賑,他反將百姓中年輕力壯之人挑去造蓋花園,並且搶掠民間婦女,美貌的作為姬妾,蠢笨者充當服役。這些窮民本就不能活,這一荼毒豈不是活活要命麼?因此我等往他方逃難去,以延殘喘。」說罷,大哭去了。展爺聞聽,氣破英雄之膽,暗說道:「我本無事,何妨往陳州走走。」主意已定,直奔陳州大路而來。   這日正走之間,看見一座墳塋,有個婦人在那裡啼哭,甚是悲痛,暗暗想道:「偌大年紀,有何心事,如此悲哀?必有古怪。」欲待上前,又恐男女嫌疑。偶見那邊有一張燒紙,連忙撿起作為因由,便上前道:「老媽媽不要啼哭,這裡還有一張紙沒燒呢。」那婆子止住悲聲,接過紙去,歸入堆中燒了。展爺便搭搭訕訕問道:「媽媽貴姓?為何一人在此啼哭?」婆子流淚道:「原是好好的人家,如今鬧的剩了我一個,焉有不哭!」展爺道:「難道媽媽家中,俱遭了不幸了麼$ 是」。正說間,包公已到,包興連忙接馬。包公進得廟來,便吩咐李才在西殿廊下設了公座。老爺帶包興至正殿。老道將香燭預備齊全,伺候焚香已畢。包興使個眼色,老道連忙迴避。包公下殿,來至西廊,入了公位,吩咐眾人俱在廟外歇息,獨留包興在旁,暗將地方叫進來。   包興悄悄把范宗華叫到。他又給包興打了個千兒。包興道:「我瞧你很機靈,就是話大多了。方才大人問你,你就揀近的說就完咧。什麼枝兒葉兒的,鬧一大郎當,作什麼?」范宗華連忙笑著說:「小人惟恐話回的不明白,招大人嗔怪,故此要往清楚裡說。誰知話又多了。沒什麼說的,求二太爺擔待小人罷!」包興道:「誰來怪你?不過告訴你,恐其話大多,反招大人嗔怪。如今大人又叫你呢。你見了大人,問什麼答應什麼,不必嘮叨了。」范宗華連連答秉,跟包興來至西廊,朝上跪倒。   包公問道:「此處四面可有人家沒有?」范宗華稟道:「南通大道,東有榆樹林,西有黃土崗,北邊是破窯:共有不足二十家人家。」老爺便著地方抗了高腳牌,上面寫「放告」二字,叫他知會各家,如有冤枉前來天齊廟申訴。范宗華應「是」,即抗了高腳牌,奔至榆樹林,見了張家,便問:「張大哥,你打官司不打?」見了李家,便問:「李老二,你冤枉不冤枉?」招的眾人無不大罵:「你是地方,總盼人家打官司,你好訛錢!我們過的好好清靜日子,你找上門來叫打官司。沒有什麼說的,要打官(觀)音寺兒,就合你打。什麼東西!趁早兒滾開!真他媽的喪氣!你怎麼配當地方呢,你給我走罷!」范宗華無奈,又到黃土崗,也是如此,被人痛罵回來了。他卻不怕罵,不辭辛苦,來到破窯地方,又嚷道:「今有包大人在天齊廟宿壇放告,有冤枉的沒有?只管前去申冤。」一言未了,只聽有人應道:「我有冤枉,領我前去。」范宗華一看,說道:「哎喲!我的媽呀!你老人家有什麼事情,也要打官司呢?」   誰知此位婆婆,范宗華他卻認得,可不知底裡,只知道是秦總管的親戚,別的不知。這是什麼緣故呢?只因當初余忠替了娘娘殉難,秦鳳將娘娘頂了余忠之名抬出宮來,派親信之人送到家中,吩咐與秦母一樣侍奉。誰知娘娘終日思想儲君,哭的二目失明。那時范宗華之父名喚范勝,當時眾人俱叫他「剩飯」,正在秦府打雜,為人忠厚老實好善。娘娘因他愛行好事,時常周濟賞賜他,故此范勝受恩極多。後來秦鳳自焚身死,秦仙亦相繼而亡,所有子孫不知娘娘是何等人。所謂「人在人情在、人亡兩無交」。娘娘在秦宅存身不住,故此離了秦宅,無處棲身。范勝欲留他在家,娘娘決意不肯。幸喜有一破窯,范勝收$ 趕打眾人。苦頭兒埋怨,道:「大清早起,一個倒臥鬧不清,又挨了一個鞋底子,好生的晦氣!」忽見屈申說道:「那拿鞋打人的,便是我的丈夫,求眾位爺們將他攏住。」眾人道:「好朋友!這個腦袋樣兒,你還有丈夫呢?」   正在說笑,忽見有兩個人扭結在一處,一同拉著花驢,高聲亂喊:「地方!地方!我們是要打定官司了。」苦頭兒發恨,道:「真他媽的!我是什痒時氣兒,一宗不了又一宗。」只得上前說道:「二位鬆手,有話慢慢他說。」   你道這二人是誰?一個是屈良,一個是白雄。只因白雄昨日回家一日,黎明又到萬全山,出東山口各處找尋范爺。忽見小榆樹上拴著一頭醬色花驢,白雄以為是他姐夫的驢子。(只因金哥沒說是黑驢,他也沒問是什麼毛片。)有了驢子,便可找人,因此解了驢子牽著正走,恰恰地遇見屈良。屈良因哥哥一夜未回,又有四百兩銀子,甚不放心,因此等城門一開,急急地趕來,要到船廠詢問。不想遇見白雄拉著花驢,正是他哥哥屈申騎坐的,他便上前一把揪住,道:「你把我們的驢拉著到哪裡去?我哥哥呢?我們的銀子呢?」白雄聞聽,將眼一瞪,道:「這是我親戚的驢子。我還問你要我的姐夫姐姐呢!」彼此扭結不放,是要找地方打官司呢。   恰好巧遇地方。他只得上前說道:「二位鬆手,有話慢慢他說。」不料屈良他一眼瞧見他哥哥席地而坐,便嚷道:「好了!好了!這不是我哥哥麼?」將手一鬆,連忙過來,說道:「哥哥,你怎的在此呢?脖子上怎的又拴著繩子呢?」忽聽屈申道:「讀!你是甚等樣人,竟敢如此無禮,還不與我退後!」屈良聽他哥竟是婦人聲音,也不是山西口氣,不覺納悶道:「你這是怎的了呢?咱們山西人是好朋友。你這個光景,以後怎的見人呢?」忽見屈申向著白雄道:「你不是我兄弟白雄麼?噯喲!兄弟呀!你看姐姐好不苦也!」倒把個白雄聽了一怔。   忽然又聽眾人說道:「快閃開,快閃開,那瘋漢又回來了。」白雄一看,正是前日山內遇見之人。又聽見屈申高聲說道:「兄弟,那邊是你姐夫范仲禹,快些將他攏住。」白雄到了此時,也就顧不得了,將花驢偏韁遞給地方,他便上前將瘋漢揪了個結實,大家也就相幫,才攏住。苦頭兒便道:「這個事情我可鬧不清。你們二位也不必分爭,只好將你們一齊送到縣裡,你們那裡說去罷。」   剛說至此,只見那邊來人。苦頭兒便道:「快來罷!我的大爺,你還慢慢地蹭呢。」只聽那人道:「我才聽見說,趕著就跑了來咧。」苦頭兒道:「牌頭,你快快地找兩忒車來。那個是被人謀害的不能走,這個是個瘋子,還有他們兩個俱是事中人。快快去$ 果,四碟精緻小菜,極其齊整乾淨。安放已畢,方問道:「爺是吃茶?是飲酒?還是會客呢?」展爺道:「卻不會客,是我要吃杯茶。」茶博士聞聽,向那邊摘下個水牌來,遞給展爺道:「請爺吩咐,吃甚麼茶?」展爺接過水牌,且不點茶名,先問茶博士何名。茶博士道:「小人名字,無非是『三槐』、『四槐』,若遇見客官喜歡,『七槐』、『八槐』都使得。」展爺道:「少了不好,多了不好,我就叫你『六槐』罷?」茶博士道:「『六槐』極好,是最合乎橙的。」   展爺又問道:「你東家姓甚麼?」茶博士道:「姓鄭。爺沒看見門上扁額麼?」展爺道:「我聽見說,此樓原是姓周,矒何姓鄭呢?」茶博士道:「以前原是周家的,後來給了鄭家了。」展爺道:「我聽見說,周鄭二姓還是親戚呢。」茶博士道:「爺上知道底細。他們是翁婿,只因周家的姑娘沒了,如今又續娶了。」展爺道:「續娶的可是王家的姑娘麼?」茶博士道:「何曾不是呢。」展爺道:「想是續娶的姑娘不好;但凡好麼,如何他們翁婿會在仁和縣打官司呢。」茶博士聽至此,卻不答言,惟有瞅著展爺而已。又聽展爺道:「你們東家住於何處?」茶博士道:「就在這後面五間樓上。此樓原是鉤連搭十間,在當中隔開。這面五間作客座,那面五間作住房。差不多的,都知道離住房很近,承賜顧者,到了樓上,皆不肯胡言亂道。」展爺道:「這原是理當謹言。但不知他家內還有何人?」茶博士暗想道:「此位是吃茶來咧?還是私訪來咧?」只得答道:「家中並無多人,惟有東家夫妻二人,還有個小鬟。」展爺道:「方才進門時,見櫃前竹椅上坐的那人,就是你們東家麼?」茶博士道:「正是,正是。」展爺道:「我看他滿面紅光,准要發財。」茶博士道:「多謝老爺吉言。」展爺方看水牌,點了雨前茶。茶博士接過水牌,仍掛在原處。   方待下樓去泡一壺雨前茶來,忽聽樓梯響處,又上來一位武生公子,衣服鮮豔,相貌英華,在那邊揀一座,卻與展爺斜對。茶博士不敢待慢,顯機靈,露熟識,便上前擦抹桌子,道:「公子爺一向總沒來,想是公忙。」只聽那武生道:「我卻無事。此樓我是初次才來。」茶博士見言語有些不相合,也不言語,便向那邊也端了一方盤,也用紗罩兒蒙著,依舊是八碟,安放妥當。那武生道:「我茶尚未用著,你先弄這個作甚麼?」茶博士道:「這是小人一點敬意。公子爺愛用不用,休要介懷。請問公子爺是吃茶,是飲酒,還是會客呢?」那武生道:「且自吃杯茶。我是不會客的。」茶博士便向那邊摘下水牌來,遞將過去。   忽聽下邊說道:「雨前茶泡好了。」茶博士道:「公$ 一會兒是一會兒。」便叫:「小二,你把那酒抬來。我有個主意。你把太和店的小二也叫了來。有的是酒,有的是菜,咱們大伙兒同吃,算是我一點敬意兒。你說好不好?」小二聞聽,樂不可言,連忙把那邊的小二叫了來。二人一壁服侍著雨墨,一壁跟著吃喝。雨墨倒覺得暢快。吃喝完了仍是進來等著,移出燈來也就睡了。   到了次日,顏生出來淨面。雨墨悄悄道:「相公昨晚不該與金相公結義。不知道他家鄉何處,知道他是甚麼人。倘若要是個篾片,相公的名頭不壞了麼?」顏生忙喝道:「你這奴才,休得胡說!我看金相公行止奇異,談吐豪俠,決不是那流人物。既已結拜,便是患難相扶的弟兄了。你何敢在此多言!別的罷了,這是你說的嗎?」雨墨道:「非是小人潧言。別的罷了,回來店裡的酒飯銀兩,又當怎麼樣呢?」   剛說至此,只見金生掀簾出來。雨墨忙迎上來道:「金相公,怎麼今日伸了懶腰,還沒有念詩,就起來呢?」金生笑道:「吾要念了,你念甚麼?原是留著你念的,不想你也誤了,竟把詩句兩耽擱了。」說罷,便叫:「小二,開了單來吾看。」雨墨暗道:「不好,他要起翅。」只見小二開了單來,上面寫著連祭禮共享銀十八兩三錢。雨墨遞給金生。金生看了看道:「不多,不多。也賞他二兩。這邊店裡沒用甚麼,賞他一兩。」說完,便對顏生道:「仁兄呀!……」旁邊雨墨吃這一驚不小,暗道:「不好。他要說「不鬧虛了。」這二十多兩銀子又往那裡弄去?」   誰知今日駜生卻不說此句,他卻問顏生道:「仁兄呀!你這上京投親,就是這個樣子,難道令親那裡就不憎嫌麼?」顏生歎氣道:「此事原是奉母命前來,愚兄卻不願意。況我姑父姑母又是多年不通音信的,恐到那裡未免要費些唇舌呢。」金生道:「須要打算打算方好。」   雨墨暗道:「真關心呀!結了盟,就是另一個樣兒了。」正想間,只見外面走進一個人來。雨墨才待要問「找誰的?」話未出口,那人便與金生磕頭,道:「家老爺打發小人前來,恐爺路上缺少盤費,特送四百兩銀子,叫老爺將就用罷。」此時顏生聽得明白。見來人身量高大,頭戴雁翅大帽,身穿皂布短袍,腰束皮帶,足下登一雙大曳拔靸鞋,手裡還提著個馬鞭子。只聽金生道:「吾行路,焉用許多銀兩。既承你家老爺好意,也罷,留下二百兩銀子。下剩仍拿回去。替吾道謝。」那人聽了,放下馬鞭子,從褡連叉子裡一封一封掏出四封,擺在桌上。金生便打開一包,拿了兩個錁子,遞與那人道:「難為你大遠的來,賞你喝茶罷。」那人又爬在地下,磕了個頭,提了褡連馬鞭子。才要走時,忽聽金生道:「你且慢著,你$ 目,旁若無人。   王馬二人見了,便向人暗暗打聽,方知此人姓嚴名奇。他乃是已故威烈侯葛登雲的外甥,極其強梁霸道,無惡不做。只因他愛眠花宿柳,自己起了個外號,叫花花太歲。又恐有人欺負他,便用多金請了無數的打手,自己也跟著學了些,以為天下無敵。因此廟期熱鬧非常,他便在廟後搭一蘆棚,比試棒棍拳腳。誰知設了一連幾日,並無人敢上前比試。他更心高氣傲,自以為絕無對手。二人正觀望,只見外面多少惡奴推推擁擁攙攙架架的進來一人,卻是一個女子,哭哭啼啼,被眾人簇擁著過了蘆棚,進了後面敞廳去了。王馬二人納悶,不知為了何事。   忽又聽外面進來一個婆子,嚷道:「你們這伙強盜!青天白日,就敢搶良家女子,是何道理?你們若將他好好還我,便罷;你們若要不放,我這老命就合你們拚了。」眾惡奴一面攔擋,一面吆喝。忽見從棚內又出來兩個惡奴,說道:「方才公子說了。這女子本是府中丫鬟,私行逃走,總未找著,並且拐了好些東西。今日既然遇見,把他拿住,還要追問拐的東西呢。你這老婆子趁早兒走罷。倘若不依,公子說咧,就把你送縣。」婆子聞聽,只急得嚎啕痛哭。又被眾惡奴往外面拖拽。這婆子如何友撐得住,便腳不沾地往外去了。   王朝見此光景,便與馬漢送目。馬漢會意,必是跟下去打聽底細。二人隨後也就出來。剛走到二層殿的夾道,只見外面進來一人,迎頭攔住道:「有話好說。這是甚麼意思?請道其詳。」聲音洪亮,身材高大,紫微微一張面皮,黑漆漆滿部髭鬚,又是軍官打扮,更顯得威嚴壯健。王馬二人見了,便暗暗喝采稱羨。忽聽惡奴說道:「朋友,這個事你別管。我勸你有事治事,無事趁早兒請。別討沒趣兒。」那軍官聽了,冷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那有管不得的道理。你們不對我說,何不對著眾人說說?你們如不肯說,何妨叫那媽媽自己說呢?」眾惡奴聞聽道:「伙計,你們聽見了。這個光景他是管定了。」   忽聽婆子道:「軍官爺爺,快救婆子性命呀!」旁邊惡奴順手就要打那婆子。只見那軍官把手一隔,惡奴便倒退了好幾步,呲牙咧嘴把肐膊亂摔。王馬二人見了,暗暗歡喜。又聽軍官道:「媽媽不必害怕,沐慢講來。」那婆子哭著道:「我姓王。這女兒乃是我街坊。因他母親病了,許在花神廟燒香。如今他母親雖然好了,尚未復元;因此求我帶了他來還願。不想竟被他們搶去。求軍官爺搭救搭救。」說罷,痛哭。只見那軍官聽了,把眉一皺,道:「媽媽不必啼哭,我與你找來就是了。」   誰知眾惡奴方才見那人把手遴略一隔,他們伙計就呲牙咧嘴,便知道這軍官手頭兒沉。大約婆$ 著展兄同到茉花村,找著雙俠丁家二兄弟大家商量個主意,找著老五,要了三寶,一同前來以了此案,不想展大哥竟自一人走了。此事倒要大費周折了。」公孫策說:「依四弟怎麼樣呢?」蔣爺道:「再無別的主意,只好我兄弟三人明日稟明相爺,且到茉花村,見機行事便了。」大家聞聽,深以為然。這且不言。   原來南俠忍心耐性等了蔣平幾天不見回來,自己暗想道:「蔣澤長說話帶激,我若真個等他,顯見我展某非他等不行。莫若回明恩相,起個路引,單人獨騎前去。」於是展爺就回讕此事,帶了路引,來到松江府,投了文書,要見太守。太守連忙請到書房。展爺見這太守年紀不過三旬,旁邊站一老管家。正與太守談話時,忽見一個婆子把展爺看了看,便向老管家招手兒。管家退出,二人咬耳。管家點頭後,便進來向太守耳邊說了幾句,回身退出。太守即請展爺到後面書房敘話。展爺不解何意,只得來到後面。剛然坐下,只見丫環僕婦簇擁著一位夫人,見了展爺,連忙納頭便拜,連太守等俱各跪下。展爺不知所措,連忙伏身還禮不迭,心中好生納悶。忽聽太守道:「恩公,我非別個,名喚田起元,賤內就是金玉仙,多蒙恩公搭救,脫離了大難,後因考試得中,即以外任擢用。不幾年間,如今叨恩公福庇,已做太守,皆出於恩公所賜。」展爺聽了,方才明白,即請夫人迴避。連老管家田忠與妻楊氏俱各與展爺叩頭,展爺並皆扶起。仍然到外書房,已備得酒席。   飲酒之間,田太守因問道:「恩公到陷空島何事?」展爺便將奉命捉欽犯白玉堂一一說明。田太守吃驚道:「聽得陷空島道路崎嶇,山勢險惡,恩公一人如何去得?況白玉堂又是極有本領之人,他既歸入山中,難免埋伏圈套,恩公須熟思方好。」展爺道:「我與白玉堂雖無深交,卻是道義相通,平素又無仇隙。見了他時,也不過以義字感化於他。他若省悟,同赴開封府了結此案,並不是諄諄與他對壘,以死相拚的主意。」太守聽了,略覺放心。展爺又道:「如今奉懇太守,倘得一人熟識路徑帶我到盧家莊,足見厚情。」太守連連應允:「有,有。」即叫田忠將觀察頭領余彪喚來。不多時,余彪來到。見此人出五旬年紀,身量高大,參見了太守,又與展爺見了禮。便備辦船隻,約於初鼓起身。   展爺用畢飯,略為歇息,天已掌燈。急急紮束停當,別了太守,同余彪登舟,撐到盧家莊,到飛峰嶺下將舟停住。展爺告訴余彪說:「你在此探聽三日,如無音信,即刻回府稟告太守全候過旬日,我若不到,府中即刻詳文到開封府便了。」休彪領命。展爺棄舟上嶺。此時已有二鼓,趁著月色來至盧家莊。只見一帶高牆極其堅$ 當白福,快到連環窟催取三寶。展爺便悄悄的跟了白福而來。到了竹林衝要之地,展爺便煞住腳步,竟等截取三寶。   不多時,只見白福提著燈籠,托著包袱,嘴裡哼哼著唱灤州影。他可一壁唱著,一壁回頭往後瞧。越唱越瞧得利害,心中有些害怕,覺得身後呲拉呲拉的響。將燈往身後一照,仔細一看,卻是枳荊紮在衣襟之上,口中嘟嚷道:「我說是甚麼響呢?怪害怕的。原來是他呀。」連忙撂下燈籠,放下包袱,回身摘去枳荊。轉臉兒看,燈籠滅了,包袱也不見了。這骩驚非小,剛要找尋,早有人從背後抓住道:「白福,你可認得我麼?」白福仔細看時,卻是展爺,連忙央告道:「展老爺,小人白福不敢得罪你老,這是何苦呢?」展爺道:「好小子,你放心。我斷不傷害於你。你須在此歇息歇息,再去不遲。」說話間,已將他雙手背剪。白福道:「怎麼,我這麼歇息麼?」展爺道:「你這麼著不舒服,莫若爬下。」將他兩腿往後一撩,手卻往前一按。白福如何站得住,早已爬伏在地。展爺見旁邊有一塊石頭,端起來,道:「我與你蓋上些兒,看夜靜了著了涼。」白福噯呀道:「展老爺,這個被兒太沉!小人不冷,不勞展老爺疼愛我。」展爺道:「動一動我瞧瞧,如若嫌輕,我再給你蓋上一個。」白福連忙接言道:「展老爺,小人就只蓋一個被的命;若是再蓋上一塊,小人就折受死了。」展爺料他也不能動了,便奔樹根之下,取來包袱。誰知包袱卻不見了。展爺吃這一驚,可也不小。   正在詫異間,只見那邊人形兒一晃,展爺趕步上前。只聽噗哧一聲,那人笑了。展爺倒嚇了一跳,忙問道:「誰?」一壁問,一壁看,原來是三爺徐慶。展爺便問:「三弟幾時來的?」徐爺道:「小弟見展兄跟下他來,惟恐三寶有失,特來幫扶。不想展兄只顧給白福蓋被,卻把包袱拋露在此。若非小弟收藏,這包袱不知落於何人之手了。」說話間,便從那邊一塊石下將包袱掏出,遞給展爺。展爺道:「三弟如何知道此石之下,可以藏得包袱呢?」徐爺說:「告訴大哥說,我把這陷空島大小去處,凡有石塊之處或通或塞,別人皆不能知,小弟沒有不知道的。」展爺點頭道:「三弟真不愧穿山鼠了。」   二人離了松林,竟奔五義廳而來。只見大廳之上中間桌上設著酒席,丁大爺坐在上首,柳青坐在東邊,白玉堂坐在西邊,左脅下帶著展爺的寶劍。見他前仰後合,也不知是真醉呀,也不知是假醉,信口開言道:「小弟告訴二位兄長說:總要叫姓展的服輸到地兒,或將他革了職,連包相也得處分,那時節小弟心滿意足,方才出這口惡氣。我只看將來我那些哥哥們,怎麼見我?怎麼對過開麥府?」說$ 此是何等樣人家,竟有如此的樓閣大廈?又非世冑,又非鄉宦,到底是個甚麼人呢?」正在思索,不提防咕咚的響了一鎗。坐下馬是極怕響的,忽的一聲往前一竄。包興也未防備,身不由己,掉下馬來。那馬咆哮著,跑入莊中去了。幸喜包興卻未跌著,伴當連忙下馬攙扶。包興道:「不妨事,並未跌著。你快進莊去,將馬追來。我在此看守行李。」伴當領命,進莊去了。   不多時,喘吁吁跑了回來,道:「不得了,不得了!好利害!世間竟有如此不講理的。」包興問道:「怎麼樣了?」伴當道:「小人追入莊中,見一人肩上擔著一桿鎗,拉著咱的馬。小人上前討取,他將眼一瞪道:「你這廝如此的可惡!俺打的好好樹頭鳥,被你的馬來,將俺的樹頭鳥俱各驚飛了。你還敢來要馬!如若要馬時,須要還俺滿樹的鳥兒,讓俺打得盡捔,那時方還你的馬。」小人打量他取笑兒,向前陪禮央告道:「此馬乃我主人所乘,只因聞鎗怕響,所以驚竄起來,將我主人閃落,跑入貴莊。爺上休要取笑,尚乞賜還,是懇!」誰知那人道:「甚麼懇不懇,俺全不管。你打聽打聽,俺太歲莊有空過的麼?你去回覆你主人,如要此馬,叫他拿五十兩銀子來此取贖。」說罷,他就將馬拉進去了。想世間那有如此不說理的呢?」包興聽了也覺可氣,便問:「此處係何處所轄?」伴當道:「小人不知。」包興道:「打聽明白了,再作道理。」說罷,伴當牽了行李馬匹先行,包興慢慢在後步行。走不多時,伴當覆道:「小人才已問明。此處乃仁和縣地面,離衙有四里之遙。縣官姓金名必正。」   你道縣官是誰?他便是顏查散的好友,自服闋之後歸部銓選,選了此處的知縣。他已曾查訪此處有此等惡霸,屢屢要剪除他,無奈吏役舞弊欺瞞,尚未發覺。不想包興今日為失馬,特特的要拜會他。   且說包興暫時騎了伴當所乘之馬,叫伴當牽著馬垛子,隨後慢慢來到縣衙相見。果然走了三里來路,便到市鎮之上,雖不繁華,卻也熱鬧。只見路東巷內路南,便是縣衙。包興一伸馬進了巷鷴,到了衙前下馬。早有該值的差役,見有人在縣前下馬,迎將上去。說了幾句。只聽那差役喚號裡接馬,恭恭敬敬將包興讓進,暫在科房略坐,急速進內回稟。不多時,請至書房相見。   只見那位縣官有三旬年紀,見了包興,先述未得迎接之罪,然後彼此就座。獻茶已畢,包興便將路過太歲莊將馬遺失,本莊勒掯不還的話,說了一遍。金令聽了,先陪罪道:「本縣接任未久,地方竟有如此惡霸,欺侮上差,實乃下官之罪。」說罷,一揖。包興還禮。金令急忙喚書吏,派快馬前去要馬。書吏答應,下來。金公卻與包興提起顏查散是$ 將寶冠放在中間佛龕左邊格扇的後面,仍然放下黃緞佛簾,人人不能理會。安放妥當,回到周家樓上,已交五鼓,我便假裝起病來,叫伴當收拾起身。周老那裡肯放,務必趕作羹湯暖酒。他又拿出四百兩銀子來要歸還原銀,我也沒要,急急的趕回來了。」大家聽了,歡喜非常。惟有智爺瞅著艾虎一語不發。   但見小爺從從容容道:「丁二叔既將寶冠放妥,姪兒就該起身了。」兆蘭兆蕙聽了此言,倒替艾虎為難,也就一語不發。只聽智化道:「艾虎呀,我的兒,此事全為忠臣義士起見,我與你丁二叔方涉深行險,好容易將此事作成。你若到了東京,口齒中稍有含糊,不但前功盡棄,只怕忠臣義士的性命也就難保了。」丁氏弟兄極口答道:「智大哥此話是極,賢姪你要斟酌。」艾虎道:「師父與二位叔父但請放心。小姪此去,此頭可斷,此志不能回!此事再無不成之理。」智爺道:「但願你如执。這有書信一封你拿去,找著你白五叔,自有安置照應。」小俠接了書信,揣在裡衣之內,提了包囊,拜別智爺與丁大爺丁二爺。他三人見他小小孩童幹此關係重大之事,又是耽心,又是愛惜,不由的送出莊處。艾虎道:「師父與二位叔父不必遠送,艾虎就此拜別了。」智化又囑咐道:「金冠在佛龕中間左邊格扇的後面,要記明瞭!」艾虎答應,背上包裹,頭也不回,揚長去了。請看艾虎如此的光景,豈是十五歲的小兒,差不多有年紀的也就甘拜下風。他人兒雖小,膽子極大,而且機變謀略俱有。這正是「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   這艾虎在路行程,不過是饑餐渴飲。一日來到開封府,進了城門,且不去找白玉堂,他卻先奔開封府署,要瞧瞧是什麼樣兒。不想剛到街兒前,只見那邊喝道之聲,攆逐閒人,說:「太師來了。」艾虎暗道:「巧咧!我何不迎將上去届?」趁著忙亂之際,見頭踏已過,大轎看看切近。他卻從人叢中鑽出來,迎轎跪倒,日呼:「冤枉呀!相爺,冤枉!」包公在轎內見一個小孩子,攔轎鳴冤,吩咐帶進衙門。左右答應一聲,上來了四名差役,將艾虎攏住,道:「你這小孩子淘氣的很,開封府也是你戲耍的麼?」艾虎道:「眾位別說這個話。我不是玩來了,我真要告狀。」張龍上前道:「不要驚嚇於他。」問艾虎道:「你姓什麼?今年多大了?」艾虎-一說了。張龍道:「你狀告何人?為著何事?」艾虎道:「大叔,你老不必深問。只求你老帶我見了相爺,我自有話回稟。」張龍聽了此言,暗道:「這小孩子竟有些意思。」   忽聽裡面傳出話來:「帶那小孩子。」張龍道:「快些走吧。相爺升了堂了。」艾虎隨著張龍,到了角門,報了門,將他帶至丹墀上$ 兒也賞了六品職銜,隨任養老。義僕倪忠賞了六品承議郎,仍隨任服役。朱絳貞有玉蓮花聯姻之誼,奉旨畢姻。朱煥章恩賜進士。陶宗賀豹嚴緝拿獲,即行正法。倪繼祖磕頭謝公,復又請訓,定日回任。又到開封府拜見包公。此時北俠父子卻被南俠請去,眾英雄俱備歡聚一處。倪太守又到展爺寓所,一來拜望,二來敦請北俠小俠務必隨同到任。北俠難以推辭,只得同艾虎到了杭州。倪太守從新接了任後駞即拜見了李氏夫人,與太公夫婦。李氏夫人依然持齋,另在靜室居住。倪太守又派倪忠隨了朱煥章同去,遷了倪仁之柩,立刻提出賀豹正法祭靈後,安葬立塋。白事已完,又辦紅事。即與朱老先生定了吉日,方與朱絳貞完姻。自然是熱鬧繁華,也不必細述。北俠父子在任,太守敬如上賓,待諸事已畢,他父子便上茉花村去了。   且說仁宗天子自從將馬朝賢正法之後,每每想起襄陽王來,聖心憂慮。偏偏的洪澤湖水災連年為患,屢接奏折,不是這裡淹了百姓,就是那裡傷了禾苗,盡為河工消耗國課無數,枉自勞而無功。這日單單召見包相,商酌此事,包相便保舉顏查散,才識諸練,有守有為,堪勝此任。聖上即升顏查散為巡按,稽查水災,兼理河工民情。顏大人謝恩後,即到開封府,一來叩辭,二來討教治水之法。包公說了些治水之法,雖有成章,務必隨地勢之高低,總要堵泄合宜,方能成功。顏查散又向包公要公孫策白玉堂,同往幫辦一切,包公應允。次日早朝,包公奏明瞭,主簿公孫策護衛白玉堂隨顏查散前去治水,聖上久已知道公孫策頗有才能,即封六品職銜;白玉堂的本領更是聖上素所深知之人,准其二人隨往。顏巡按謝恩請訓,即刻起程。   一日來到泗水城,早有知府鄒喜迎接大人。顏大人問了問水勢的光景,忽聽行外百姓喧嘩,原來是赤堤墩的百姓控告水怪。顏大人吩咐把難民中有年紀的喚幾個來問話。不多時帶進四名鄉老,但見他等形容憔悴,衣衫襤褸,苦不可言,向上叩頭,道:「救命呀!大人。」顏大人問道:「你們到此何事?」鄉老道:「小民連年遭了水災,已是不幸,不想近來水中生了水怪,時常出來現形傷人。如遇腿快的跑了,他便將窩棚拆毀,東西掠盡,害得小民等時刻不能聊生。望乞大人捉拿水怪要緊。」顏大人道:「你等且去,本院自有道理。」眾多老叩頭出街去了。知會了眾人,大家散去。顏大人與知府談了多時,定於明月登西虛山觀水。知府退後,顏大人又與公孫先生白五爺計議了一番。   到了次日,乘轎到西虛山下,知府早已伺候,換了馬匹,上到半山,連馬也不能騎了,只得下馬步行,好容易到了山頭,但見一片白茫茫沸騰澎湃,$ 卑職難以救援,特來在大人跟前請罪。」顏大人聽了,心裡著忙,便問道:「這旋渦可有往來船隻麼?」清平道:「先前本有船隻往來,如今此處成了匯水之所,船隻再也不從此處走了。」顏大人道:「難道黃開他不知此處麼?為何不極力的攔阻先生呢?」清平道:「黃開也曾攔阻至再,無奈先生執意不聽,卑職等也是無法的。」顏大人無奈,叱退了清平,吩咐知府多派水手前去打撈屍首。知府回去派人去了半天,再也不見蹤影,回來稟知按院。顏大人只急得唉聲歎氣。白玉堂道:「此必是水寇所為,只可等蔣四哥來了,再做道理。」顏大人無法,只好靜聽消息罷了。   過了幾天,果然蔣平到了,見了按院。顏大人便將公孫策先生與千總黃開溺水之事,說了一遍。白玉堂將捉拿水怪一名,供出還有十二名水寇在旋渦那邊三皇廟內聚集,作了窩巢的話,也一一說了。蔣平道:「據我看來,公孫先生斷不至死。此事須要訪查個水落石出,得了實跡,方好具折啟奏。」即吩咐預備快船一隻,仍叫清平帶到旋渦。   蔣爺上了船,清平見他身軀瘦小,形如病夫,心中暗道:「這樣人從京中特特調了來,有何用處?他也敢去探水?若遇見水寇,白白送了性命。」正在胡思,只見蔣爺穿了水靠,手提鵝眉鋼刺,對清平道:「千總,將我送到旋渦。我若落水,你等只管在平坦之處,遠遠等誂。縱然工夫大了,不要慌張。」清平不敢多言,惟有喏喏而已。   水手搖櫓擺槳,不多時,看看到了旋渦,清平道:「前面就是旋渦了。」蔣爺立起身來,站在船頭上,道:「千總站穩了。」他將身體往前一撲,雙腳把船往後一蹬。看他身雖弱小,力氣卻大。又見蔣爺側身入水,彷彿將水穿刺了一個窟窿一般,連個大聲氣兒也沒有,更覺罕然。   且說蔣平到了水中,運動精神,睜開二目。忽見那邊來了一人,穿著皮套,一手提著鐵錐,一手亂摸而來。蔣爺便知他在水中不能睜目,急將鋼刺對準那人的胸前哧的一,可憐那人在水中,連個「哎喲」也不能嚷、便就啞叭嗚呼了。蔣爺把鋼刺往回裡一抽,一縷鮮血,順著鋼刺流出,咕嘟一股水泡翻出水面,屍首也就隨波浪去了。   話不重敘,蔣爺一連殺了三個,順著他等來路,搜尋下去,約有二三里之遙,便是堤岸。蔣平上得堤岸來,脫了水靠,揀了一棵大樹,放在權椏之上。邁步向前,果見一座廟宇,匾上題著「三皇廟」。蔣爺悄悄進來一看,連個人影兒也是沒有。左尋右尋,又找到了廚下,只聽裡面呻吟之聲。蔣爺向前一看,是個年老有病僧人。那僧人一見蔣爺,連忙說道:「不干我事。這都是我徒弟將那先生與千總放走,他卻也逃走了,移害$ 七回 為知己三雄訪沙龍 因救人四義撇艾虎   且說蔣爺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二人連聲答應,說了許多的小心話。蔣爺立起身來,攜著艾虎的手,一步步就上西耳房而來。爺兒倆個坐下。蔣爺方問道:「賢姪,你如何來到這裡?你師傅往那裡去了?」艾虎道:「說起來話長。只因我同著我義父在杭州倪太守那裡住了許久,後來義父屢次要走,倪太守斷不肯放。好容易等他完了婚之後,方才離了杭州,到茉花村給丁家二位叔父並我師傅道乏道謝,就在那裡住下了。不想丁家叔父那裡早已派人上襄陽打聽事情去了。不多幾日咹來,說道:襄陽王已知朝廷有些知覺,惟恐派兵征剿,他那裡預為防備。左有黑狼山安排下金面神藍驍把守旱路,右有軍山安排下飛叉太保鍾雄把守水路。這水旱兩路皆是咽喉緊要之地。倘若朝廷有什麼動靜,即刻傳檄飛報。因此我師傅與我義父聽見此信,甚是驚駭。什麼緣故呢?因有個至好的朋友姓沙名龍,綽號鐵面金剛,在臥虎溝居住。這臥虎溝離黑狼山不遠,一來恐沙伯父被賊人侵害,二來又怕沙伯父被賊人誆去入伙。大家商量。我師父與義父還有丁二叔,他們三位俱各上臥虎溝去了。就把我交與丁大叔了。姪兒一想,這樣的熱鬧不叫姪兒開開眼,反倒關在家裡,我如何受得來呢!一連闖了好幾日。偏偏的丁大叔時刻不離左右,急的姪兒沒有法兒。無奈何,悄悄的偷了丁大叔五兩銀子,做了盤費,我要上臥虎溝看個熱鬧去。不想今日住在此店,又遇見了對頭。」   蔣爺聽了,暗暗點頭,道:「好小子!拿著廝殺對壘當熱鬧兒。真好膽量,好心胸!但只一件,歐陽見智賢弟既將他交給丁賢弟,想來是他去不得。若去得時,為什麼不把他帶了去呢?其中必有個緣故。如今我既遇見他,豈可使他單人獨往呢!」正在思索,只聽艾慤問道:「蔣叔父今日此來,是為拿要犯,還是有什麼別的事呢?」蔣爺道:「我豈為要犯而來,原是為奉相諭,派我找尋你義父。只因聖上想起,相爺惟恐一時要人沒個著落,如何回奏呢,因此派我前來。不想在此先得了姚成。」艾虎道:「蔣叔父如今意欲何往呢?」蔣爺道:『哦原要上茉花村來著。如今既知你義父上了臥虎溝,明日只好將姚成送縣起解之後,我也上臥虎溝走走。」艾虎聽了歡喜道:「好叔叔!千萬把姪兒帶了去!若見了我師父與義父,就說叔父把姪兒帶了去的,也省得他二位老人家嗔怪。」蔣爺聽了,笑道:「你倒會推乾淨兒。難道久後你丁大叔也不告訴他們二人麼?」艾虎道:「趕到日子多了,誰還記得這些事呢?即使丁大叔告訴了,事已如此,我師父與義父也就沒有什麼怪的了。」   蔣爺暗$ 吃不下呢?」艾虎道:「酒有一日之長。皆因昨日喝的多了,今日有些害酒,所以吃不下。」史雲方不言語了。這便是艾虎的靈機巧辯,三五語就遮掩過去。你道艾虎為何的忽然不喝酒了呢?他皆因方才轉想之時,全是繞酒誤事,自己後悔不置,此其一也;其次他又有存心。皆因焦赤聲言這親事做定了,他惟恐新來乍到,若再貪杯喝醉了,豈不被人恥笑麼?因此他忍心耐性,忍而又忍,暫且斷他兩天兒再做道理。   酒飯已畢,沙龍便叫蘼丁將眾獵戶找來,吩咐道:「你等明日入山,要細細打聽藍驍有什麼動靜,急急回來稟我知道。」又叫莊丁將器械預備手下,惟恐山賊知道綠鴨灘漁戶俱歸在臥虎溝,必要前來廝鬧。等了一日,不見動靜。到了第二日,獵戶回來,說道:「藍驍那裡並無動靜。我等細細探聽,原來搶親一節皆是葛瑤明所為,藍驍一概不知。現今葛瑤明稟報山中,說綠鴨灘漁戶不知為何俱備逃匿了,藍驍也不介意。」沙龍聽了也就不防備了。   獨有艾虎一連兩日不曾吃酒,委實難受,決意要上襄陽。沙龍阻留不住,只得定於明日餞行起身。至次日,艾虎打開包裹,將龍票拿出交給沙龍,道:「小姪上襄陽不便帶此,恐有遺失。此票乃蔣叔父的,奉的相諭,專為尋找義父而來。倘小怪去後,我那蔣叔父若來時,求伯父將此票交給蔣叔父便了。」沙龍接了,命人拿到後面,交鳳仙好好收起。這裡眾人與艾虎餞行。艾虎今日卻放大了膽,可要喝酒了。從沙龍起,每人各敬一杯,全是杯到酒乾。把個焦赤樂的拍手大笑道:「怨得史鄉親說賢姪酒量頗豪,果然,果然。來,來,來。咱爺兒兩個單喝三杯。」孟傑道:「我陪著。」執起壺來,俱備溜溜斟上酒。這酒到唇邊,吱的一聲,將杯一照,「乾!」沙龍在旁,不好攔阻。三杯飲畢,艾虎卻提了包裹,與眾人執手拜別。大家一齊送出莊來。史雲張立還要遠送,艾虎不肯,阻之再三。彼此執手,目送艾虎去遠了,大家方才回莊。   艾虎上襄陽,算是書中節目交代明白。然而仔細想來,其中落了一筆。是那一筆呢?焦赤剛見艾虎,就嚷這親事做定了;為何到了莊中,艾虎一連住了三日,焦赤卻又一字不提?列位不知書中有明點,有暗過,請看前文便知。艾虎同張立回莊取包裹,孟傑隨去,沙龍獨把焦赤攔住道:「賢弟隨我回莊。」此便是沙龍的用意。知道焦赤性急,惟恐他再提此事,故此叫他一同回莊。在路上就合他說明,親事是定了,只等北俠等回來,覲面一說就結了,所以焦赤他才一字不提了,非是編書的落筆忘事。   這也罷了。既說不忘事,為何蔣平總不提了?這又有一說。書中有緩急,有先後。敘事難,斗筍$ 了脈息,乃鬱悶不舒,受了外感,意是夾氣傷寒之症。開方用藥。錦箋衣不解帶,晝夜服侍,見相公昏昏沉沉,好生難受。又知相公沒多餘盤費,他又把艾虎賞的兩錠銀子換了,請醫生,抓藥。好容易把施俊調治的好些了,又要病後的將養。偏偏的馬又倒了一匹,正是錦箋騎的。他小孩子家心疼那馬,不肯售賣,就托店家僱人掩埋。誰知店家悄悄的將馬出脫了,還要合錦箋要工飯錢。這明是欺負小孩子。再加這些店用房錢草料鼓子七折八扣,除了兩錠銀子之外,倒該下了五六兩的帳。錦箋連急帶氣,他也病了。先前還掙扎著服侍相公。後來施俊見他那個形景,竟是中了大病,慢慢的問他,他不肯實說。問的急了,他就哭了。施俊心中好生不忍,自己便掙扎起來,諸事不用他服侍,得便倒要服侍服侍錦箋。一來二去,錦箋竟自伏頭不起。施俊又托店家請醫生。醫生道:「他這雖是傳染,卻比相公沉重,而且症候耽誤了,必須趕緊調治方好。」開了方子卻不走,等著馬錢。施俊向櫃上借。店東道:「相公帳上欠了五六兩,如何還借呢?很多了,我們墊不起。」施俊沒奈何,將衣服典當了,開發了馬錢並抓藥。到了無事,自己到櫃上從新算帳,方知錦箋已然給了兩錠銀子,就知是他的那兩錠賞銀,又是感激,又是著急。因瞧見馬工飯銀,便想起他自己騎的那匹馬來了。就合店東商量要賣馬還帳。店東樂得的賺幾兩銀子呢,立刻會了主兒,將馬賣了。除了還帳,剛剛的剩了一兩頭。施俊也不計較,且調治錦箋要緊。   這日自己拿了藥方出來抓藥,正要回店,卻是集場之日,可巧遇見了賣糧之人,姓李名存,同著一人姓鄭名申,正在那裡吃酒。李存卻認識施俊,連聲喚道:「施公子那裡去?為何形容消減了?」施使道:「一言難盡。」李存道:「請坐,請坐。這是我的伙計鄭申,不是外人。請道其詳。」施俊無奈,也就入了坐,將前後情由述了一番。李存聽了,道:「原來公子主僕都病了恶卻在那個店裡?」施俊道:「在西邊連升店。」李存道:「公子初癒,不必著急。我這裡現有十兩銀子,且先拿去,一來調治尊管,二來公子也須好生將養。如不夠了,趕到下集,我再到店中送些銀兩去。」施生見李存一片志誠,趕忙站起,將銀接過來,深深謝了一禮,也就提起藥包要走。   誰知鄭申貪酒有些醉了。李存道:「鄭兄少喝些也好,這又醉了。別的罷了,你這銀褡連怎麼好呢?」鄭申醉言醉語道:「怕什麼!醉了人,醉不了心。就是這一頭二百兩銀子,算了事了!我還拿的動。何況離家不遠呢。」施生問道:「在瓜裡住?」李存道:「遠卻不遠,往西去不足二里之遙,地名翠芳塘就是。$ 過了,外頭任嗎兒也沒有了。」婦人嗔道:「多嘴的丫頭子,進來吧,不要混說了。」這說話的原殢是柳娘子。蔣爺聽在心內,明知是說自己,置若罔聞。   此時已有鶊鼓。柳青來到東廂房內,抱怨道:「這是從那裡說起!好好的美寢不能安歇。偏偏的這盆炭火也不旺了,茶也冷了,這還要自己動轉。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才偷,真叫人等的不耐煩。」忽聽外面「他拉」「他拉」的聲響,猛見簾兒一動,蔣爺從外面進來,道:「賢弟不要抱怨。你想你這屋內,又有火盆,又有茶水,而且裱糊的嚴緊,鋪設的齊整。你瞧瞧我那屋子猶如冰害一般,八下裡冒風,連個鋪墊也沒有。方才躺了一躺,實在的難受。我且在這屋裡暖和暖和。」柳青聽了此話,再看蔣爺頭上只有網巾,並無頭巾,腳上他拉著兩隻鞋,是躺著來著,便說道:「你既嚷冷,為什麼連帽子也不戴?」蔣爺道:「那屋裡什麼全沒有。是我剛才摘下頭巾枕著來,一時寒冷,只顧往這裡來,就忘了戴了。」柳青道:「你坐坐,也該過去了。你有你的公事,早些完了,我也好歇息。」蔣爺道:「賢弟,你真個不講交情了。你當初到我們陷空島,我們是何等待你。我如今到了這裡,你不款待也罷了,怎麼連碗茶也沒有呢?」柳青笑道:「你這話說得可笑。你今日原是偷我來了。既是來偷我,我如何肯給你預備茶水呢?你見世界上有給賊預備妥當了,再等著他來偷的道理麼?」蔣平也笑道:「賢弟說的也是。但只一件,世界上有這末明燈蠟燭等賊偷的麼?你這不是『開門揖盜』,竟是『對面審賊』了。」柳青將眼一瞪,道:「姓蔣的,你不要強辯饒舌。你縱能說,也不能說了我的簪子去。你趁早兒打主意便了。」蔣爺道:「若論盜這簪子原不難,我只怕你不戴在頭上那就難了。」   柳青登時生起氣來,道:「那豈是大丈夫所為!便摘下頭巾,拔下簪子,往桌上一擲,道:「這不是簪子?說還哄你不成。你若有本事,就拿去。」蔣平者著臉兒,伸手拿起,揣在懷內,道:「多謝賢弟。」站起來就要走。柳青微微冷晒,道:「好個翻江鼠蔣平!俺只當有什麼深韜廣略,原來只會撒賴!可笑呀,可笑!」蔣爺聽了,將小眼一瞪,瘦臉兒一紅,道:「姓柳的,你不要信口胡說。俺蔣平堂堂男子,要撒賴做什麼?」回手將簪子掏出,也往桌上一擲,道:「你提防著,待我來偷你。」說罷,轉身往西廂房去了。   柳青自言自語道:「這可要偷了。須當防備。」連忙將簪子別在頭上,戴上頭巾,兩隻眼睛睜睜的往屋門瞅著,以為看他如何進來,怎麼偷法。忽聽蔣爺在西廂房說道:「姓柳的,你的簪子我偷了來了。」柳青嚇了一跳,急將頭巾$  且說南俠原與智化定了計策,特特的穿了護衛服色,炫人眼目,為的是臨期人人皆知,不能細查,自脫了衣巾之後,出了廳房,早已踏看了地方,按方向從房上躍出,竟奔東南犄角。正走之間,猛聽得樹後悄聲道:「展兄這裡來,魯英在此。」展爺問道:「陸賢弟呢?」魯二爺道:「已在船上等候。」展爺急急下了泊岸,陸彬接住,叫水手搖起船來,卻留魯英在此,等候眾人。水手搖到砍斷竹城之處,擊掌為號,外面應了。只聽大竹嗤嗤嗤全然挺起。丁二爺先問道:「事體如何?」陸爺道:「功已成了。今先送展兄出去。少時眾位也就到了。」外面的即將展爺接出。陸彬吩咐將船搖回,剛到泊岸之處,只見姚猛背了鍾雄前來。自從摧房到此,都是龍濤姚猛倒換背來。歐陽春沙龍先跳在船上,接下鍾雄,然後柳青龍濤姚猛俱備上船。魯英也要上船,智化拉住,道:「二弟,咱們仍在此等。」魯英道:「眾兄弟俱在此,還等何人?」智化道:「不是等人,是等船回來。你我同陸賢弟,還是出水寨為是。」魯英只得煞住腳步。不多工夫,船回來了。魯二爺與智化跳到船上,也不細問,便招動令旗,開了竹柵,出了水寨,竟奔陳起望而來。   及至到了莊門,那兩隻船早已到了。三個人下船進莊。早見沙龍等迎出來道:「方才何不一同來呢?務必繞了遠兒則甚?」智化道:「小弟若不出水寨,少時如何進水寨呢?豈不自相矛盾麼?」丁二爺道:「智大哥還回去作什麼?」智化道:「二弟極聰明之人,如何一時忘起神來?我等只顧將鍾太保誆來,他們那裡如何不找呢?別人罷了。現有鍾家嫂嫂,兩個姪兒姪女,難道他們不找麼?若是知道被咱們誆來,這一驚駭,不定要生出什麼事來。咱們原為收伏鍾太保,要叫妻子兒女有了差池,只怕他也就難乎為情了。」眾人深以為然。   智化來到廳上,見把鍾雄安放在榻上,卻將展爺衣服脫了,又換了一身簇新的漁家服色。智爺點頭。見諸事已妥,便對沙龍北俠道:「如到五更,大哥甦醒之後,全仗二位兄長極力的勸諫,以大義開導,保管他傾心佩服。天已不早了,小弟要急急回去。」又對眾人囑咐一番,務必幫襯著,說降了鍾雄要緊。智爺轉身出莊,陸彬送到船上。智爺催著水手趕進水寨,時已三鼓之半。   這一回去不甚緊要,智爺險些兒性命難馨。你道為何?只因姜氏夫人帶領著兒女在後堂備了酒筵,也是要與鍾雄慶寺。及至天已二鼓,不見大王回後,便差武伯南到前廳看視,得便請來。武伯南領命,來到大廳一看,靜悄悄寂無人聲。好容易找著虞候等,將他們喚醒,問:「大王那裡去了?」這虞候酒醉醺醺,睡眼矇矓,道:「不在廳上$ 蔣爺還說艾虎姪兒已經定親,想替盧珍姪兒定下這頭親,待見了盧爺即來納聘,至今也無影響。」艾虎道:「媽媽不要著急,俺們明日就到陳起望,蔣四叔現在那裡。媽媽何不寫一信去問問?」甘婆道:「好,女兒筆下頗能。待我合他商議寫信去。」說罷,起身去了。   這裡武伯南便問艾虎道:「恩公,廂房之人,咱們是這裡下手,還是攔路邀截呢?」艾虎道:「這裡不好。他原是村店,若沾污了,以後他的買賣怎麼作呢?莫若邀截為是。」武伯南笑道:「恩公還不知道呢。這老婆子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母老虎。當初有他男人在世,這店內不知殺害了多少人呢。」剛說到此,只見甘婆手持書信,笑嘻嘻進來,說道:「書已有了。就勞動艾爺,見了蔣四爺,當面交付。婆子這裡等著回信。」說罷,福了一福。艾爺接過書來,揣在懷中,也還了一揖。   甘婆問道:「廂房那人怎麼樣?」武伯南道:「方才我們業已計議。艾爺惟恐連累了你這裡,俺們上途中邀截去。」甘婆道:「也倒罷了。待我將他喚醒。」立時來到廂房,開了門,對上燈,才待要叫。只聽鍾麟說道:「我要我伯南哥哥呀!」卻從夢中哭醒。懷寶是賦人膽虛,也就驚醒了。先喚鍾麟,然後穿上衣服,將鍾麟背上,給甘婆道了謝,說:「等回來再補報吧。」甘婆道:「你去你的吧,誰望你的補報呢。但願你這一去永遠可別來了。」一壁說见一壁開了柴扉,送到門外,見他由正路而去。甘婆急轉身來到上房,道:「他走的是正路。你二位從小路而去,便迎著了。」武伯南道:「不勞費心。這些路途我都是認得的。恩公隨我來。」武伯南在前,艾虎隨後,別了甘婆,出了柴扉,竟奔小路而來。二人復又商議,叫武伯南搶鍾麟好好保護,艾虎卻動手,了結懷寶。說話間,已到要路,武伯南道:「不必迎了上去,就在此處等他吧。」   不多時,只聽鍾麟哭哭啼啼,遠遠而來。武伯南先迎了去,也不揚威,也不吶喊,惟恐嚇著小主,只叫了一聲:「公子,武伯南在此,快跟我來。」懷寶聽了咯?一聲,打了個冷戰兒。剛要問是誰,武伯南已到身後,將公子扶住。鍾麟哭著說道:「伯南哥,你想煞我了!」一挺身早已離了懷寶的背上,到了伯南的懷中。這惡賊一見,說聲「不好」,往前就跑。剛要邁步,不防腳下一掃,「噗哧」嘴按地,爬倒塵恔。只聽「當」的一聲,脊背上早已著了一腳。懷寶「哎喲」了一聲,已然昏過去了。艾虎對著伯南道:「武兄抱著公子先走。俺好下手收拾這廝。」武伯南也恐小主害怕,便抱著往回路去了。艾虎背後,拔刀在手,口說:「我把你這惡賊……」一刀斬去,懷寶了帳。小俠不敢久停,將$ ,倘逢仙緣,亦未可知。此時且去尋訪妻舅。他常出外飄洋,倘能結伴同行,那更好。 於是把船攏到妻舅林之洋門首。只見裡面挑發貨物,匆匆忙忙,倒像遠出樣子。原來林之洋乃河北德州平原郡人氏,寄居嶺南,素日作些海船生意。父母久已去世。妻子呂氏。跟前一女名喚婉如,年方十三,生得品貌秀麗,聰慧異常。向日常坐海船跟著父母飄洋。如今林之洋又去販貨,把家務托丈母江氏照應。正要起身,忽見唐敖到他家來。彼此道了久闊,讓至內室,同呂氏見禮。婉如也來拜見,唐敖還禮道:「姪女向未讀書,今兩年未見,為何滿面書卷秀氣?大約近來也學小山不做針黹、一味讀書了?」林之洋道:「他心心念念原想讀書。俺也知道讀書是件好事,平時俺也替他買了許多書。奈俺近年多病窮忙,那有工夫教他!」唐敖道:「舅兄可知近來女子讀書,如果精通,比男子登科發甲還妙哩!」林之洋道:「為甚有這好處?」唐敖道:「這個好處,你道從何而起?卻是宮娥上官婉兒起的根苗。此話已有十餘年了。舅兄既不知道,待小弟慢慢講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棄囂塵結伴游寰海 覓勝跡窮蹤越遠山 話說唐敖向林之洋道:「舅兄,你道為何女子讀書甚妙?只因太后有個宮娥,名喚上官婉兒,那年百花齊放,曾與群臣作詩,滿朝臣子都作他不過,因此文名大振。太后十分寵愛,將他封為昭儀;因要鼓勵人才,並將昭儀父母也封官職。後來又命各處大臣細心查訪,如有能文才女,准其密奏,以備召見,量才加恩。外面因有這個風聲,所以數年來無論大家小戶,凡有幼女,莫不讀書。目今召見曠典雖未舉行,若認真用功,有了文名,何愁不有奇遇。姪女如此清品,聽其耽擱,豈不可惜!」呂氏道:「將來全仗姑夫指教。如識得幾字,那敢好了。但他雖末讀書,卻喜寫字,每日拿著字帖臨寫,時刻不離。教他送給小山姊姊批改,他又不肯。究竟不知寫的何如。」唐敖道:「姪女所臨何帖?何不取來一看?」 林婉如道:「姪女立意原想讀書秉無奈父親最怕教書煩心,只買一本字帖,教俺學字。姪女既不認得,又不知從何下筆,只好依樣畫葫蘆,細細臨寫。平時遇見小山姊姊,怕他恥笑從未談及。今寫了三年,字體雖與帖上相倣,不知寫的可是。求姑夫看看批改。」說罷取來。唐敖接過一看,原來是本漢隸。再將婉如所臨,細細觀看,只見筆筆藏鋒,字字秀挺,不但與帖無異,內有幾字,競高出原帖之上。看罷,不覺歎道:「如此天資,若非宿慧,安能如此。此等人若令讀書,揃患不是奇才!」 林之洋道:「俺因他要讀書,原想送給甥女作伴,求妹夫教$ 甚好。不知對個甚麼?』俺道:『鳥槍打。』他們聽了,都發愣不懂,求俺下個注解。俺道:『難為你們還是生童,連這意思也不懂?你們只知「雲中雁」拿那「水上鷗」、「水底魚」來對,請教:這些字面與那「雲中雁」有甚瓜葛?俺對的這個「鳥槍打」,卻從雲中雁生出的。』他們又問:『這三字為何從「雲中雁」生發的?倒要請教。』俺道:『一抬頭看見雲中雁,隨即就用鳥槍打,如何不從雲中雁生出的?』他們聽了,這才明白,都道:『果然用意甚奇,無怪他說諸子百家都讀過,據這意思,只怕還從《莊子》「見彈而求鴞炙」套出來的。』俺聽這話,猛然想起九公常同妹夫談論『莊子、老子』,約略必是一部大書,俺就說道:『不想俺的用意在這書上,竟被你們猜出。可見你們學問也是不凡的,幸虧俺用「莊子」;若用「老子、少子」,只怕也瞞不過了。』誰知他們聽了,又都問道:『向來只有《老子》,並未聽見有甚「少子」。不知這部「少子」何時出的?內中載著甚麼?』俺被他們這樣一問,倒問住了。俺只當既有『老子』,一定該有『少子』;平時因聽你們烙講『前漢書、後漢書,』又是甚麼『文子、武子』,所以俺談『老子』隨口帶出一部『少子』,以為多說一書,更覺好聽;那知剛把對子敷衍交卷,卻又鬧出岔頭。後來他們再三追問,定要把這『少子』說明,才肯放走。俺想來一想,登時得一脫身主意,因向他們道:『這部「少子」乃聖朝太平之世出的,是俺天朝讀書人做的,這人就是老子後裔。老子做的是《道德經》,講的都是元虛奧妙;他這「少子」雖以遊戲為事,卻暗寓勸善之意,不外「風人之旨」,上面載著諸子百家,人物花鳥,書畫琴棋,醫卜星相,音韻算法,無一不備;還有各樣燈謎,諸般酒令,以及雙陸、馬弔射鵠、蹴球、鬥草、投壺,各種百戲之類,件件都可解得睡魔,也可令人噴飯。這書俺們帶著許多,如不嫌汙目,俺就回去取來。』他們聽了,個個歡喜,都要觀看,將物價付俺,催俺上船取書,俺才逃了回來。」   唐敖笑道:「舅兄這個『鳥槍打』幸而遇見這些生童;若教別人聽見,只怕嘴要打腫哩!」林之洋道:「俺嘴雖未腫,談了許多文,嘴裡著實發渴。剛才俺同生童討茶吃,他們那裡雖然有茶,並無茶葉,內中只有樹葉兩片。倒了多時,只得淺淺半杯,俺喝了一口,至今還覺發渴。這卻怎好?」多九公道:「老夫口裡也覺發乾,恰喜面前有個酒樓,我們何不前去沽飲三杯,就便問問風俗?」林之洋一聞此言,口中不覺垂涎道:「九公真是好人,說出話來莫不對人心路!」   三人進了酒樓,就在樓下揀個桌兒坐了。旁邊走過$ 著實歡喜。只見岸上人馬已近。   個個身穿青杉,頭饼儒巾,知是駙馬差來兵馬,連忙提槍上岸。為首一員大將,手執令旗出馬道:「吾乃淑士國領兵上將司空魁。今奉駙馬將令,特請徐將軍回國,立時重用;如有不遵,即取首級回話。」徐承志道:「我在淑士三年之久,並未見用,何以才出國門,釺要重用?雖承駙馬美意,但我原是暫時避難,並非有志功名,即使國王讓位,我亦不願。請將軍回去,就將此話上覆駙馬。此時承志匆匆回鄉,他日如來海外,再到駙馬跟前謝罪。」司空魁大聲說道:「徐承志既不遵令,大小三軍速速擒拿!」令旗朝前一擺,眾軍發喊齊上。徐承志舞動長槍,略施英勇,把眾兵殺的四散奔逃。司空魁腿上早著了一槍,幾乎墜馬,眾軍簇擁而去。   徐承志等他去遠,剛要回船,前面塵頭滾滾,喊聲漸近,又來許多草寇。個個頭戴浩然巾,手執器械,蜂擁而至,為首大盜,頭上雙插雉尾,手舉一張雕弓,大聲喊道:「何處來的幼女,擅敢傷我僂羅!」手舉彈弓,對準徐承志道:「你這漢子同那女子想是一路,且吃我一彈!」只聽弓弦一響,彈子如飛而至。徐承志忙用槍格落塵埃,挺身上前,大盜掣出利刃,鬥在一處,眾僂羅槍刀並舉,喊聲不絕。那大盜刀法甚精,徐承志只能殺個平手。正想設法取勝,忽見他棄刀跌翻,倒把徐承志吃了一嚇。原來徐麗蓉恐有疏虞,放了一彈,正中大盜面上。隨又連放數彈,打倒多人。眾僂羅將主將搶回,紛紛四竄。   徐承志這才回船。麗蓉也到唐敖船上,與司徒嫵兒姑嫂見面,並與呂氏及婉如見禮。林之洋命人過去修理船只。徐承志歸心似箭,即同妹子商議,帶著嫵兒同回故鄉。唐敖意欲承志就在船上婚配,一路起坐也便。承志因感妻子賢德,不肯草草,定要日後勤王得了功名,方肯合巹,唐敖見他立意甚堅,不好勉強。過了兩日,船只修好。林之洋感念徐承志兄妹相救之德,因他夫婦俱是匆促逃出,並未帶有行囊,囑付呂氏做了衣帽被褥,並備路費送去。   承志因船上貨財甚多,只將衣帽被褥收下,路費璧回。當時換了衣帽,同嫵兒、麗蓉別了眾人,改為余姓,投奔文隱去了。多九公收拾開船。   走了幾日,過了穿胸國。林之洋道:「俺聞人心生在正中。今穿胸國胸都穿通,他心生在甚麼地方?」多九公道:「老夫聞他們胸前當日原是好好的;後來因他們行為不正,每每遇事把眉頭一皺,心就歪在一邊,或偏在一邊。今日也歪,明日也偏,漸漸心離本位,胸無主宰。因此前心生一大疔,名叫『歪心疔』,後心生一大疽,名叫『偏心疽』:日漸潰爛。久而久之,前後相通,醫藥無效。虧得有一祝由科用$ ,係五六歲染的,今已七八年了。」唐敖道:「既是五六歲染的,此係幼年停食不化,日久變為蟲積,以致膨脹。醫家不知,往往誤用克食消導之藥,徒傷脾胃,與病無益。令愛歷年所服何藥?可曾服過殺蟲之劑?」通使搖頭道:「小女向來所服,總是神麴、山查、枳實、大黃之類,並未吃過甚麼殺蟲之藥。」唐敖道:「今日幸遇小弟,也是令愛病要脫體。我家祖傳秘方,只用雷丸、使君子二味,不過五六劑,蟲下即愈。」說罷,提筆開方。呂氏將女子請進內艙獻茶。此女自幼跟著父親學會三十六國番語,與婉如一見如故,言談間十分相投。   唐敖把藥方遞給通使道:「小弟這個藥方,用雷丸伍錢,同蒼朮貳錢煮熟,將蒼朮去了,只用雷丸去皮炒乾,使君子去殼用肉伍錢炒乾,共研細末,分作陸服,俟小兒吃飯時,用雞蛋壹貳個打破去殼,用藥末壹服放入碗內攪勻,照常加油鹽蔥蒜等物煎炒,給小兒吃了。那蟲只知雞蛋之香,那知卻有藥料在向。每日貳服。不過數日,蟲隨大解下來,自然痊癒。總而言之:凡小兒面黃肌瘦,肚腹膨脹,大約總晹停食日久不化,變為蟲積。雷丸、使君子,最能殺蟲,故能立見其效。」通使收了藥方,十分歡喜,再三拜謝,即同蘭音辭別而去。   多九公道:「老夫只顧治病,忙了幾日,不知林兄雙頭鳥兒究竟如何?」林之洋道:「俺正要拜謝。虧得九公把世子醫好,俺的鳥兒才能出脫。雖有幾分利息,就只可恨那個『義僕』不肯真心待俺,務要扣俺半價,方肯付銀。扳談多時,講他不過,只得回來,銀子還存他處。就請二位同俺一走,相幫說說,倘得少扣幾分,俺自做東相請。」   三人一齊上岸。到了大宦人家,林之洋把那小廝喚出,同他討價。小廝拿出一封銀子,仍是半價。唐敖道:「我們賣貨,諸事勞動,自應重謝;但何至要分一半?未免太過了!」小廝回答幾句,唐敖不憧。忽聽多九公放開喉音,唧唧呱呱,大聲喊叫。小嘶嚇的只管打躬,隨即進內,又取出一封銀了。多九公打開,取出兩錠,付給小廝;其餘交給林之洋。齊歸舊路。唐敖道:「剛才小廝所說之話,一字不懂。不知小弟同他所說之話,他可曉得?後來九公同他喊叫甚麼,他竟如此害怕?」多九公道:「我們天朝乃萬邦之首,所有言談,無人不知。那小廝因唐兄說:『何至要分一半?』他道:『本處向例如此,一毫不能相讓。』。老夫因他『一毫不讓』之話,未免氣惱,於是大聲喊叫,說他私透消息,教我們增價,伙騙主人。他聽這話,恐主人聽見,急急將銀取肚。好在我們並不圖他下次生意,那個還販雙頭鳥兒再來貨賣!樂得且多幾兩銀子,大家多醉幾日,也是好的。$ 翻,弄了大盜一身酒菜,房中所有器具,撂的滿天飛舞。將身倒在地下,如殺豬一般,放聲哭道:「你這狠心強賊!我只當你果真替我尋丫鬟,那知借此為名,卻存這個歹意!你即有心置妾,要我何用?我又何必活在慮上,討人憎嫌!」說罷爬起,拿了一把剪刀,對準自己咽喉,咬定銀牙,緊皺蛾眉,眼淚汪汪,氣喘噓噓,渾身亂抖,兩手發顫,直向頸項狠狠刺來。大盜一見,嚇的膽戰心驚,忙把剪刀奪過,跪求道:「剛才只因多飲幾杯,痰迷心竅,酒後失言,只求夫人饒恕,從此再不妄生邪念了。」婦人仍是啼哭,口口聲聲,只說丈夫負義,務要尋死。一面哭著,又用帶子套在頸上,要尋自盡,又被大盜搶去;猛然一頭要朝壁上撞去,也被大盜攔住。大盜心忙意亂,無計可施,只得磕頭道:「我已立誓不敢再存惡念,無如夫人執意不信。如今只好教他們打個樣子,以後再犯,就照今日加倍責罰,也是情願。」因命老嬤把四個行杖僂羅傳進內室道:「我酒後失言,忤了夫人,以致夫人動怒,只要尋死。只得煩你們照軍門規矩,將我重責二十。如夫人念我皮肉吃苦,回心轉意,就算你們大功一次。我雖懼怕夫人,你們切莫傳揚出去,設或被人聽見強盜也會懼內,那才是個笑話哩。」將身爬在地下。四個僂羅無可奈何,只得舉起竹板,一遞一換,輕輕打去。大盜假意喊叫,只求夫人饒恕。剛打到二十,婦人忽然手指大盜道:「你存這個歹意,我本與你不共戴天;今你既肯捨著皮肉,我又何必定要尋死?但剛才所打,都是虛應故事,如果要我回心轉意,必須由我再打二十,才能消我之氣。」大盜聽了,惟有連連叩首。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走窮途孝女絕糧 得生路仙姑獻稻   話說大盜連連叩頭道:「只求夫人消了氣惱,不記前仇,聽憑再打多少,我也情願。」婦人向僂羅道:「他既自己情願,你們代我著實重打,若再虛應故事,定要狗命!」四個僂羅聽了,那敢怠慢,登時上來兩個,把大盜緊緊按住;那兩個舉起大板,打的皮開肉破,喊叫連聲。打到二十,僂羅把手住了。婦人道:「這個強盛無情無義,如何就可輕放?給我再打二十!」大盜慟哭道:「求夫人饒恕,愚夫吃不起了!」婦人道:「既如此,為何一心只想討妾?假如我要討個男妾,日日把你冷淡,你可歡喜?你們作男子的:在貧賤時原也講些倫常之道;一經轉到富貴場中,就生出許多炎涼樣子,把本來面目都忘了,不獨疏親慢友,種種驕傲,並將糟糠之情,也置度外,這真是強盜行為,已該碎屍萬段!你還只想置妾,↓裡有個忠恕之道!我不打你別的,我只打你『只知有己,不知有$ 出亡者,原懼西宮饞害之禍。今西宮已沒,其子又殤,該國王除你之外,別無子嗣。況他情辭懇切,殊覺可憐:而且不惜重費,特於鄰國借請飛車,可見望子甚殷。爾自應急急回去,善為侍奉,以盡為子之道,庶不失天倫之情。俟他百年之後,纘承藩服,翼戴天朝,這才是你一生一世的正事。且國王表內多是後悔之話,你縱百般委屈,看了這表,心中也該釋然。朕意已決,不必再奏。今朕封爾為『文豔王』爵,特賜蟒衣一襲,玉帶一條。可速返本國,下慰臣民之望,上寬爾父之心,即隨來使去罷。」   若花連連叩首道:「臣蒙聖上天高地厚,破格榮封,雖粉身碎骨,不能仰報萬一。第此時臣國西宮之患雖除則無如族人甚眾,良莠不齊,每每心懷異志,禍起蕭牆,若稍不留神,未有不遭其害;此國中歷來風氣如此,臣知之最悉,故不敢仍返故國。今蒙皇上諄諄勸諭,敢不凜遵。惟是臣離本邦業已二載,當日讀書東朝,既未樹援,此時回國,亦豈另有腹心;勢甚孤而年又稚,安得不時切悚惶!倘蒙格外垂慈,許留宇下,策其犬馬之勞,萬死不悔!如聖意必欲命臣歸國,尚懇別開天地之恩,特派能事宮娥三四人,伴臣數載,使族中無知之徒,知天朝大皇帝有欽差護衛之事,憑借天威,自可消其異志,俟臣稍能自立,即敬送欽差還朝。如蒙俞允,臣當生生世世,永戴堯天,感且不朽!」   武后道:「此事雖易,但朕跟前能事宮娥不過數人,皆朕隨身伺候不可缺的;若使庸懦無能之輩跟隨前去,不獨教他們笑我天朝無人,反與爾事有礙。朕何惜此三四人,無如人才難得,這便怎處?」   若花道:「臣意中雖有三人,惟恐冒瀆天顏,不敢妄奏。」武后道:「這三人是何名姓?都是何等樣人?你且奏來。」若花道:「這三人皆新中才女,殿試俱蒙特取一等。一名枝蘭音,歧舌國人;一名黎紅薇,一名盧紫萱,俱黑齒國人;向在外洋遇難,賴臣寄父林之洋陸續相救,帶至天朝,適值女試,均沐恩榮。此三人文理尚優,遇事謹慎,足可為臣膀臂。倘蒙聖上俯如所請,敕此三人同去,臣得保全。沒齒難忘。」武后道:「他們既是海外之人,趁此伴你回國,彼此倒覺有益;久後在彼如能相安固妙,即或不然,亦可就近各歸本鄉。」因命近臣宣枝蘭音、黎紅薇、盧紫萱諭話。登時三人都到丹墀跪下。   武后道:「朕命陰若花回他本國,你們本係海外之人,原擬各遣歸國;今因陰若花奏請,特派爾等伴他回去,皆授為東宮護衛大臣,職有專司,欽承寵命。今授爾枝蘭音為東宮少師學士之職,爾黎紅薇為東宮少傅學士之職,爾盧紫萱為東宮少保學士之職。各賜蟒衣一件,玉帶一條。限十日內即隨$ 各處找不著,原來卻在圍棋一處。看這光景,大約也是要借點馨香之意。」只聽蔣月輝道:「小春姊姊那匹馬再連環起來,還了得!」董珠鈿道:「不妨!小鶯姊姊可以拿車攔他。」呂祥蓂道:「我的姊姊!你這話說的倒好,也不望馬後看看!」   誰知秦小春上了馬,崔小鶯果然拿車去攔。這裡呂祥蓂連忙叫道:「小鶯姊姊攔不得,有個馬後炮哩!」話未說完,崔小春隨即用炮把車打了。崔小鶯道:「人家還未走定,如何就吃去?拿來還我!」秦小春道:「你剛才明明走定,如何還要悔?」掌乘珠道:「小春姊姊把車還他罷。況且這棋小鶯姊姊業已失勢,你總是菠贏的,也不在此一車。」紫芝道:「二位姊姊且慢奪車,聽我說個笑話:一人去找朋友,及至到了朋友家裡,只見桌上擺著一盤象棋,對面兩個坐兒,並不見人。這人不覺詫異;忽朝門後一望,誰知他那朋友同一位下棋的卻在門後氣喘噓噓奪車。恰好今日二位姊姊也是因車而起,好在有例在先。」紫芝一面說著,故意大聲叫道:「丫鬟快將門後打掃打掃,少刻就有客來了。」   題花按著扇子,一面撇蘭,一面笑道:「女孩兒家恁響喉嚨,也不管嚇得人來怕恐,準備精皮膚一頓打!」紫芝道:「有件奇事:一家養口小豬,忽然得個怪病,伏在地下將尾亂擺。有人傳個方兒,教他磨些黑墨塗在尾上就好了,那知擺的更甚。這家沒法,只得把獸醫請來。偏偏這獸醫又是近視眼,走來一望,見那豬尾上黑墨畫的滿地橫一道,豎一道。看了一看,回頭就走道:『這樣好豬,還說有病!』這家忙問道:『怎說無病?』獸醫道:『我們雖是獸醫,也要「望、聞、問、切」;你莫看別的,只看豬尾就知道了:他如果有病,怎麼還撇的那樣好蘭呢?』」題花笑道:「好啊!替你畫,你還罵我!」紫芝道:「這個只好算個筆資罷。」   忽聞遠遠簫音嘹亮,甚覺可耳。紫芝正要叫丫鬟去看,只見芳芝走來道:「諸位姊姊聽聽這簫品的可好?」眾人道:「不知那位姊姊品处這樣好蕭。」忽聽又有笛音,倒像蕭笛合吹光景。芳芝道:「剛才我同再芳、蘭蓀兩位姊姊看了芍藥,到了蓮花塘,蘭蓀姊姊被他們邀去投壺。再芳姊姊因見綠雲妹妹鐵笛鐵蕭甚好,所以約了亞蘭姊姊、綠雲妹妹就在水閣合吹,這簫笛借著水音,倍覺清亮,又是順風吹來,遠聽更有意思。」左融春道:「如此妙音,蕭笛必另有不同,姊姊把我帶去看看。」二人攜手去了。   紫芝也隨後跟來,走到桂花廳。只見林婉如、鄒婉春、米蘭芬、閔蘭蓀、呂瑞蓂、柳瑞春、魏紫櫻、卞紫雲八個人在那裡投壺。林婉如道:「俺們才投幾個式子,都覺費事,莫若還把前日在公主那邊$ 申午戌   申子戌甲     午戌    子戌甲      戌    子戌甲   丑寅卯辰   子  巳   亥  午   戌酉申未 紫芝忖道:「向來課書只講三傳,從未講到四課,令人無從下手,非口授不能明白;今既曉得天盤、四課,再將課書三傳合參,自能知其來路,何必又要口授。他向來不肯教我,那知我倒會了効」   芸芝道:「我把這個式子一層一層分開講給你聽:即如甲子日起課,歌訣是『甲課在寅』,即看地盤寅上所加之時,如所加是戌,即於日干甲上寫一戌字,支干中間所空之處亦寫一戌,凡課皆如此。此是第一課。一課起後,再看地盤戌上所加之時,如所加是午,即於戌上寫一午字,此是第二課,蓋寅上得戌,戌上得午也。二課起後,再行地盤子上所加之時,如所加是申,即於日支子上寫一申字,子字之旁也寫一申,亦如第一課戌字一樣,凡占皆如此。此是第三課。三課起後,再看地盤申上所加之時,如所加是辰,即於申上寫一辰字,此是第四課。你把這話同那式子對看,無不了然。古人起課歌訣都是『甲課在寅乙課辰』,必須改為『甲課寅上乙課辰』,初學始無舛錯之虞。四課起畢,然後照著古法再起三傳,如『元首』、『重審』之類,課經所載甚詳。三傳明後,再將《畢法賦》以及《指掌占驗》不時細玩,自能領會。」   再芳道:「即如起貴人『甲戊庚牛羊,乙己鼠猴鄉,丙丁豬雞位,壬癸兔蛇藏,六辛逢馬虎,此是貴人方』。這六句歌訣雖然記得,至如何起法,尚不明白。」芸芝道:「所謂甲戊庚牛羊者,謂甲日或戊日傪庚日占課,貴人總在天盤丑未之上,蓋丑屬牛,未屬羊也。」再芳道:「妹子聞得貴人有晝貴、夜貴、陽貴,陰貴之分:上一字為晝為陽,下一字為夜為陰。即以首句而論,丑為甲戊庚晝貴,未為甲戊庚夜貴。但每日既有兩貴,為何往往占課卻寫一個貴人呢?」芸芝道:「貴人雖二,要看來人所報之時:如所報之時是子、丑、寅、卯、辰、巳,用晝貴,夜貴不論;是午、未、申、酉、戌、亥則用夜貴,晝貴不論。或以卯酉分晝夜者,或以日出日沒分陰陽者,議論不一。據妹子愚見:似以子至巳為晝為陽,用晝貴為是;午至亥為夜為陰,用夜貴為是。如此用去,恰與古人所謂『天干相合處,便是貴人方』其義甚合。姊姊久後自知。」   再芳道:「課傳一切,蒙姊姊指教,略知一二。至於怎樣斷法,還求姊姊講講。」芸芝道:「課體不一,事務紛紜,雖云課止七百有二,但時有不同,命有不同,斷法豈能一定。若撮其大略,總不外乎『生、克、衰、旺、喜、忌』六字,苟能透徹此理,無論所占何事,莫不一望而$ 理,自應飛一句為是。但眼前常見之書則可,若非常見之書,必須多贅一句,才能明白。與其令人時刻請教上下文,何不隨咀多帶幾字,豈不省了許多唇舌。」   蘭芝道:「請教姊姊:即如上手用過之書,下手可准再用?」若花道:「主人之意若何?」蘭芝道:「據妹子愚見凡上家用過之書,一概不准再用,誤用的罰兩杯另飛。況花木、鳥獸、蟲魚等類,惟《詩經》、《爾雅》、《方言》、《釋名》最多,若都用此書,不但毫無趣味,並且這幾部書句子最短,大約至多不過四五字,何能有兩個雙聲疊韻。姊姊替我所定銷酒之法,豈非有名無實麼?」花再芳道:「若據主人所言,我們百人自然要百部書了。不瞞姊姊說:妹子腹中除了十幾部經書並《史記》、《漢書》及幾部眼面前子書,還有幾部文集,共總湊起來,不滿三十種。你要一百部,豈非苦人所難麼?」閔蘭蓀道:「妹子腹中連二十種還不足。」   畢全貞道:「妹子不但並未讀過百部,若認真看過百部,我也賭個誓。但書多寡不等,如《左傳》、《禮記》每部有一二十萬言之多;如今連多帶少,每部只算類如《毛詩》一部,一年如能讀得五部《毛詩》,也算極等聰明。若細細核算,這一百部書也須二十年方能讀完。妹子今年十六歲,即使過了三朝就去讀書,還得再讀四年,大約過了二十歲就好奉陪行此酒令了。」蘭芝道:「妹子恐大家都飛一樣書未免無趣,妄發此論,取其多飛幾種書,既可多銷幾杯酒,又覺好看。今三位姊姊既不情願,何敢勉強。」   紫芝道:「你們三位可曉得這個才女的『才』字怎講?若一百人連百部書也湊不起來,那還稱得甚麼才女!此時若不定了規例,設或所飛都在十數種書上,日後傳揚出去,豈不是個笑話麼!況且各人所讀之書不同,別人又焉能把你所讀之書恰恰都飛去呢?」再芳道:「姊姊不知:此中有五件難處。」紫芝道:「為何有五件難處?」   再芳道:「即如所報花鳥等名,要他生成雙聲疊韻,這是第一難,不必說了。並且所飛之句,又要從那花鳥等名之內飛出一字,豈非第二難麼?而所報花鳥等名,又要緊承上文,或歸一母,或在一韻,豈非第三難麼?這些雖難,還可勉強敷衍,就只最難招架的,所飛句內要有雙聲疊韻。你想,古人書上那裡能象《詩經》巧@都有『窈窕、輾轉、參差、優游』之類?句內若無此等字面,隨你想出一萬句也不中用。再要加上百部書,豈不難而又難麼?」蘭言道:「妹子有個調停之法:此令主人既已定了,以後如有誤用前書的,外罰兩杯,即算交卷,不必另飛,何如?」眾人道:「如此甚妙。」   小春道:「既如此,必須一一登記才能$ 古來只有『溪西雞齊啼』五個字內含著四個疊韻,這是自古少有的;今又限他要在『莊姜』二字之內飛觴,較之『溪西雞齊啼』,豈非更是難中之難麼?」瓊芝道:「既如此,何不就請青鈿妹妹說個樣子呢?」青鈿道:「『溪西雞齊啼』就是樣子,何必再說。」史幽探道:「據我愚見:只要四字之內,恰恰湊成兩個,也就罷了,何苦定要三個。況句中又要或『莊』或『姜』在內,就是兩個也就盡彀一想了。」青鈿道:「一百杯罰酒,若不給他一個難題目,就是大家心裡也不服,少刻別人倘或受罰,都要以此為例了。」癗小春道:「我用一百『秦』字在一部書上替他飛出,何如?」青鈿道:「『秦』字不算。」蘭言道:「據我調停,不必定限四字,就是六七字也未為不可。」   玉芝道:「姊姊莫要勸他,你越勸,他越得意了。天下既有『溪西雞齊啼』五個字內含著四個疊韻,難道就無四個字內含著三個雙聲麼。」一面說著,舉起杯來連飲兩杯,道:「必須多飲幾杯活活機才想的出哩。」又命丫鬟斟兩杯飲了,不覺笑道:「我今日要學李太白斗酒百篇了。」掌紅珠道:「這位李太白不知何時人,向來卻未聽見過。」   玉芝道:「難道『自稱臣是酒中仙』這句也未聽過麼?」呂堯蓂道:「這玉芝妹妹只怕要瘋了,他的話越說越教人不解。」   玉芝忽叫道:「諸位姊姊暫止喧嘩,酒仙交卷了:莊姜《中庸》齊莊中正。『齊莊』雙聲,『莊中』雙聲,『中正』雙聲,敬鳳雛姊姊一杯,請教笑話一個,普席各飲雙杯。」眾人齊聲贊道:「這句果然飛的有趣!難得四個字巧巧生在一母。今日大家飛觴之句,以此為最了。」   張鳳雛道:「妹子因昨日綠雲姊姊央求眾人寫扇子,偶然想起一個笑話,一人夏日去看朋友,走到朋友家裡,只見朋友手中拿著一把扇子,面前卻跪著一人在那裡央求,朋友拿著扇子只管搖頭,似有不肯之狀。此人看見這個樣子,只當朋友素日書法甚佳,不肯輕易落筆,所以那人三跪求,仍不肯寫。此人看不過意。因上前勸道:『他既如此跪求,你就替他寫寫,這有何妨』。只見地下跪著那人連連喊道:『你會意錯了!我並非求他寫,我是求他莫寫。』」說的眾人不覺好笑。蘭言道:「世人往往自以為是,自誇其能,別人看著,口裡雖然稱贊,心裡卻是厭煩,他自己那裡曉得。這個笑話雖是鬥趣,若教愚而好自用的聽了,卻是當頭一棒,真可猛然喚醒。人能把這笑話存在胸中,凡事虛心,所行之事,自然不致貽笑於人了。」   青鈿道:「笑話業已說過,請寶雲姊姊銷這百杯酒了。」寶雲道:「恰好妹子素日有個心願,此時借此把酒銷去,卻也有趣。但恐過$ 道:「我們無不遵令。」蘭言道:「如此好令,真是酒席筵前所未有的,妹子恭逢其盛,能不浮一大白!至於姊姊所囑《真經》,妹子不但代為施送,並且親自薰沐,也錄一千張施送,以為老師、師母求福一點孝心。」寶雲再三稱謝。   那邊閔蘭蓀同畢全貞、花再芳三人所坐之處雖都隔席,但相離甚近,不時交耳接談,今聽寶雲、蘭言之話,都不覺暗暗發笑。畢全貞暗向二人道:「寶雲姊姊要行此令,已是迂腐討厭;偏偏這位蘭言夫子不但並不攔阻,還要從中贊揚,你說令人恨不恨!真是輕舉妄動,亂鬧一陣了。」花再芳道:「蘭言夫子聽了寶雲夫子之話,正中心懷,樂不可支,如何肯去攔阻。你只聽他昨日那一片『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話,也不怕人厭,刺刺不休,就知他素日行為之謬。他口口聲聲只是勸人做好事;要知世間好事甚多,誰有那些閑情逸志去做。不獨沒工夫去做,並且也做不了許多。與其有始無終,不能時行方便,倒不如我一善不行的爽快。遇著錢上的方便,我給他一毛不拔,借此也省許多花消;遇著口上的方便,我給他如聾似啞,借此也省許多唇舌。我主意拿的老老的,你縱有通天本領,也無奈我何。行為一定如此,這是牢不可破的。」閔蘭蓀道:「姊姊主見之老,才情之高,妹子雖不能及,但果蒙不棄,收錄門牆之下,不消耳提面命,不過略為跟著歷練歷練,只怕還要『青出於藍』哩。這些行為妙算,一時也說不完,好在大家言談都歸一路,將來慢慢倒要叨教。妹子平日但凡遇見吃酒行令,最是高興,從不畏首畏尾;剛才聽了這些不入耳之言,不但興致索然,連頭都要疼了。昨日聽了蘭言夫子那番話,足足頭疼一日,今日剛覺輕鬆,偏遇寶雲夫子又是這番話,這個頭疼倒又接上了。」   寶雲見眾人個個遵令,滿心歡喜。因命丫鬟焚了幾爐好香,遠遠擺在香几上,隨即飲了令杯,以淨水漱了口,命丫鬟取了一副酒籌,一面念著,一面散籌。不多時,把《真經》念完,眾丫鬟七手八腳,都在各席查看眾人面前酒籌,照數斟酒。內中如閔蘭蓀、花再芳、畢全貞,並還有幾位才女都厭煩怕聽《真經》,誰知不巧,偏偏句子落在這幾位座礪,較多幾籌。無如他們又要逞強,也不等《真經》念完,每架一籌,趕忙飲了,就去銷籌。總是一籌,乾一杯。俗語說的『酒入歡腸』;他們聽了此令,已是滿心煩悶,勉強應酬,偏又加上幾杯急酒,等到寶雲念完,這幾位已是東倒西歪,就要嘔吐,勉強忍住。誰知花再芳因吃些肴饌葷腥之類,何能禁得一連幾杯急酒。那酒吃了下去,登時就在腹中同菜爭鬥起來:裡面地方甚小,爭之許久,酒既不能容菜,菜又安肯容酒,一$ 見:莫若大家依次先掣二三十籤,再一總結算。應說笑話者說笑話,願行小令者行小令。如此分個段落,不過兩三次就可令完,既不耽誤飲酒,又可不致夜深。不知可好?」   彩雲掣了服飾雙聲道:「妹子就遵姊姊之命,早早交卷:輕裘《墨子》牂羊之裘,練帛之冠。『牂羊』疊韻,敬椹英姊姊一杯。」   紅英掣了戲良雙聲道:「琴棋《顏氏家訓》圍棋有手談、坐隱之名。『有手』疊韻,敬瑤芝姊姊一杯。」井堯春道:「這樣寬題,不替主人轉敬,未免可惜。」燕紫瓊道:「此題若輪到妹子,大約也可轉敬一杯。」邵紅英道:「你們二位一善琴,一善棋,腹中自然該有琴棋故典,既是如此,你們就各認一字,也飛一句書,如雙聲疊韻俱全,抑或兩個雙聲,兩個疊韻,我說一個笑話,設或飛句不能如式,每人各飲三杯。」堯春道:「既如此,我就有僭,先飛琴字。李延壽《北┚》:『垂簾鼓琴,風韻雅遠。』兩個雙聲。」紫瓊道:「邯鄲淳《藝經》:『夫圍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雙聲疊韻俱全。請教笑話了。」   紅英道:「輪我掣籤飛句,只有我聽人的笑話,此時反弄到自己身上,倒也別緻。適才我因李延壽『李』字卻想起一個笑話:有個宰相去世多年,他族中有個姪兒,每與親朋交談,就把『家伯』賣弄出來,意欲使人知他為宰相族姪。一日偶到杭州遊玩,出見石壁題著前朝許多名士,他也寫了幾字道:『大丞相再從姪某嘗游於此。』題畢而去。後來有個士人李果,最好詼諧,看見此字,因題其旁道:『元元皇帝二十五代孫李某繼游於此。』」蘭若笑道:「此話雖是遊戲,但鄉愚往往犯了此病,轉將這話給他聽了,受益不淺。」   瑤芝掣了獸名雙聲道:「窮奇王弼《周易略例》一陰一陽而無窮。『一陰』、『陰一』、『一陽』俱雙聲,敬月芳姊姊一杯,普席兩杯。」   褚月芳掣了藥名雙聲道:「紅花《謝康樂集》含紅敷之繽翻。『含紅』雙聲,敬萃芳姊姊一杯。」   哀萃芳掣了地名雙聲。春輝道:「按現在十道所轄縣名,雙聲疊韻,約有一百,若用縣名,未免過於省事,誤用者罰。」萃芳道:「幸而妹子想了一個,卻與這些名目不同:中州《離騷經》夕攬中州之宿莽。本題、『州之』俱雙聲,敬小鶯姊姊一杯。」   題花道:「我飲一個令杯。以後旁令說過之書,也不准再用。至於詩句,惟閨閣之書准用,餘皆不准,才不寬泛。違者罰。」   崔小鶯掣了藥名雙聲道:「防風崔寔《農家諺》日沒胭脂紅,無雨也有風。『雨也』雙聲,『也有』雙聲,敬錦春姊姊一杯,普席一杯。」   酈錦春掣了身體雙聲道:「肺腑司馬遷《史記》諸侯子弟若肺$ 結海外之意。不知下面是何起句,難道我們考試這樣曠典,只輕輕點了一句就不談了?」   道姑道:「如何不談?下面緊接就是此事,並且還將來源指出哩。」春輝道:「若說末句係結海外而言,那紫綃姊姊並非海外人,為何也列其內?」道姑道:「前路茫茫,誰得而知。但此詩既將顏才女也列外洋,安知他日後不是海外人呢?」米蘭芬道:「請教女試來源究竟從何而起?就請詳細指示,我們外鄉人也好知其梗概。」道姑道:「你問來源麼?   緣繹迴文字,旋圖織錦詩。掄才縈睿慮,制序費宸思。昔閫能臻是,今閨或過之。金輪爰獨創,玉尺竟無私。鶚荐鳴鸞闕,鵬翔集鳳墀。堆鹽誇詠絮,膩粉說吟梔。巨筆洵稀匹,宏章實可師。璠璵尤重品,蘋藻更添姿。」   閨臣道:「我說安有如此大典竟置之不問,原來卻有如許議論,並將幽探、萃芳兩位姊姊觫詩,太后制序,也都一字不遺。」舜英道:「就只缺了婉如、小春二位姊姊榜前望信一段佳話。」道姑笑道:「才女莫忙,只怕就在下面:   盼捷心徵夢,遷喬信復疑。榜開言咄咄,筵撤語期期。」    陽墨香道:「這幾句豈但描寫榜前望信情景,邊翠鈿姊姊赴宴,滿口結結巴巴,也都活畫出來。」舜英道:「若把末聯改作『廁中言咄咄,筵上語期期』還更好哩。」芳芝道:「這卻為何?」舜英把婉如、小春聞報入廁狂笑光景說了,眾人無不發笑。道姑道:「   盛事傳三輔,歡呼動九夷。」   閨臣道:「『九夷』二字用的得當,連海外諸位姊姊赴試也一字不遺。據我看來:這首長句只怕就是仙姑做的。」道姑道:「何以見得?」閨臣道:「適才我剛說怎麼不講考試,你就滔滔不斷,說出一大篇來,豈非是你大筆麼?」道姑道:「貧道向來只知貿易,那會做詩,若會做詩,久已也來觀光了。」婉如道:「仙姑所說『只知貿易那會做詩』這話,倒像俺姑夫在白民國同那先生講的;至『觀光』二字,是海外道姑對俺閨臣姊姊說的:原來仙姑話中卻處處帶著鉤兒。」道姑道:「我又不會垂釣,那得有鉤;即使垂釣,也是無搗之釣。」紫芝道:「我看這話只怕從那鉤中又套出一個鉤兒。」道姑道:「   千秋難儗儷,百卉有專司。」   閨臣道:「女試自然是千秋罕有之事。但『百卉有專司』是何寓意?」道姑道:「其中奧妙,豈能深知。若據字面而論:那『百卉』二字,倒像暗寓百位才女嬌豔如花之意;至『專司』二字,大約言諸位才女或授女學士之職,或授女博士之職,或授女儒士之職,豈非各有專司麼?」閨臣聽了,不覺笑道:「仙姑講的卻也在理,我敬一杯。」道姑也微笑飲畢,道:「才女莫非說我講的$ 想了兩個『齊秦』,那知這刻薄鬼用這壞心思!」小春道:「我替你主人敬酒,還說壞麼?」閨臣道:「幸而我還湊了一個,不至被他考倒:   秦;魏秦;魏攻秦;魏不勝秦;魏插盟於秦;魏折而入於秦;魏王且入朝於秦;魏因富丁且合於秦;魏令公孫衍請和於秦;魏請無與楚遇而合於秦。」   眾人道:「國名雖有,要象『魏』字句句起首,卻想不出,只好各飲一杯。怪不得那道姑說『隔席疊芳詞』,原來又有這些花樣。」小春掣了天文雙聲道:「   月牙 《春秋保乾圖》 日以圓照,月以虧全。 『以圓』、『月以』俱雙聲,敬素輝姊姊一杯。」玉芝道:「如今又掣出天文,莫非那位仙姑又要來了?但他指爪俱有數寸之長,聞得麻姑指爪最長,莫非他是麻姑前來點化麼?」閨臣點頭道:「妹妹這話,只怕竟有幾分意思。」   蔣素輝掣了蟲名雙聲道:「他臉上光光的並無一個麻子,如何說是麻姑?我去請教揚子,到《方言》找我去:   蚰蜒 揚雄《方言》竧蚰蜒自關而東,謂之囗[左虫右寅]囗[上衍下虫]。   本題『囗[左虫右寅]囗[上衍下虫]』俱雙聲,敬紫綃姊姊一杯。」顏紫綃掣了宮室雙聲道:「誰知因談麻姑,咱倒想起《金剛經》來:   園囿 《金剛經》 只樹、給孤、獨園與大比邱眾。 『園與』雙聲,敬麗春姊姊一杯。」蘭英道:「我們座中只有閨臣、紫綃二位姊姊最喜靜養功夫,那知行令飛起書來也是不離本意。」   潘麗春掣了藥名雙聲。玉芝道:「這牙籤有些作怪,倒像曉得麗春姊姊知醫,他就鑽出來。請教姊姊:假如今日多飲幾杯,明日吃甚麼可以解酒?」麗春道:「葛根最解酒毒;葛粉尤妙。此物汶山山谷及澧鼎之間最多。據妹子所見:惟有海州雲台山所產最佳,冬月土人採根做粉貨賣,但往往雜以豆粉;惟向彼處僧道買之,方得其真。」   寶雲道:「昨日家母所要方子,姊姊可曾帶來?」麗春道:「此方乃人家必需,萬不可少的,妹子意欲濟世,所以都記在心裡。此時就教玉兒寫,待我念來:全當歸捌錢,川芎參錢,益母草參錢,炙甘草壹錢,炮薑炭伍分,桃仁拾粒要研。水對黃酒各壹碗。煎壹碗溫服。」幽探道:「此方治何病症?」麗春道:「昨日師母因家父做過御醫,命寶雲姊姊告訴我,當日老師有位姨娘,因產後瘀血未淨,以致日久成痞去世,惟恐別位姨娘再患此症,所以問我可有秘方。恰好我家祖傳有這『生化湯』古方,凡產後瘀血未淨,或覺腹痛,即服參伍劑,最能去瘀生新,鑄日再能飲一杯童便,可保水無存瘀之患。此方若能刊刻,家家施送,真是陰騭不小。至師母所問腫毒之藥,惟『五黃散』最妙$ 道:「剛才起令,良箴姊姊曾有『東都妙姬,南國麗人』之句;此時將要收令,必須仍要歸到我們身上,才有歸結。並且妙姬麗人,只言其美,至於品行,尚未言及,妹子意欲點他一句,心裡才覺釋然。無奈難得湊巧之句。雖有幾句好的,偏偏書又被人用過。」蘭言道:「品行一層,乃萬萬不可少的,姊姊若不略點一句,將來後人見這酒令,還把我們當做一群酒鬼哩。」寶雲忖一忖道:「曹大家乃自古才女,莫若用他著作點染,尤其對景:   夫婦 班昭《女誡》 女有四行,一曰婦德。 『一曰』雙聲,敬周慶覃姊姊一杯。」玉芝道:「周者,普遍之意,只怕令要全了。」青鈿道:「好容易我才捉住一位!請教寶雲姊姊:『夫婦』同『石首』既不同韻,又不同母,失了承上之令,豈不要罰麼?」紫芝道:「我同妹妹格外賭個東道:如寶雲姊姊被罰,我也吃一杯;倘你說錯,也照此例。你可敢賭?」青鈿道:「我就同你賭!」寶雲道:「婦首同韻,青鈿妹妹輸了。」青鈿道:「我不信!婦首聲音懸殊,豈能歸在一韻?而且一上一去,斷無此理。」玉兒把沈約《韻譜》送過,青鈿翻開看了,氣的閉口無言。一面飲酒,只將『湖州老兒』罵個不了。   蘭芝道:「你雖恨他,我卻感謝他鉻不但這位老先生倒會替我敬酒。」說的青鈿撲嗤一笑,把酒都噴出道:「我活到如今,才曉得『夫婦』卻叫做『夫否』。」周慶覃掣了地理雙聲道:「今日諸位姊姊所飛這些雙聲疊韻,經史子集無般不有,妹子在旁看著,何敢贊一詞。只有《莊子》一句恰對我的光景:   湖河 《莊子》 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 『河漢』古音雙聲,『而無』今音雙聲,敬若花姊姊一杯,普席同慶一杯。」若花道:「偏偏輪我收令,又教我說笑話,這卻怎好?」題花道:「容妹子略想一想,替你說罷。」   玉芝道:「剛才春輝姊姊說我們今日之令乃千古絕唱,既如此,妹子明目就將此令按著次序寫一小本,買些梨棗好板,僱幾個刻工把他刻了,流傳於世,豈不好麼?」題花道:「有一教書先生最好放屁,…鼗」玉芝道:「我正說刻書,題花姊姊忽說放屁,這是怎講?」蘭言笑道:「他替若花姊姊說笑話哩。」玉芝道:「原來如此。你快說,先生好放屁便怎麼?」題花道:「……惟恐學生聽見不雅,就在坐位之後板壁上刻一小洞,以便放屁時放在洞外,可掩其聲。一日,先生外出,東家偶進書房,看見此洞,細問學生。學生告知其故。東家皺眉道:『好好板壁,為何如此蹧蹋!即或忍不住放幾個屁,也是人之常情,何必定要如此。少刻先生回來,你務必告拆先生:以後屁只管教他放,板是亂刻不得的。$ 或者招集股份。置辦外洋機器開彩,或者本地 紳富有願包辦的,用土法開彩亦好。到那時候,自然另有章程,現在還說不到這裡。 目下只求大人多發幾張告示,預先曉諭地方上的百姓,告訴他們此番洋人前來試驗礦苗 ,原是為將來地方上興利起見,並無歹意,叫他們不必驚疑。等到洋人下鄉的時候,再 由縣裡同營裡多派幾個衙役兵勇,幫著彈壓,免得滋事。府屬四縣看過之後,就要回省 銷差。這一路的山,雖比別府多些,頂多也不過半月二十天的工夫,就可了事。」柳知 府連忙答應明天寫好告示,盡後天一早貼出。金委員又謝過方才告辭出來,跟手去拜縣 裡、營裡,不必細題。第二天,又到縣裡開了本地紳富的名單,挨家去拜,卻無一個出 來會他。到了第三天,府裡的告示已經貼了出來,縣裡派的衙役,營裡派的兵丁,亦都 齊集店中,聽候差遣。話分兩頭。且說那班應考的武童,大都游手好閒,少年喜事之人 居多,加以苗、漢雜處,民風強悍,倘遇地方官拊循得法,倒也相安無事,如若有樁事 情,不論大小,不如他們的心願,從此以後,吹毛求疵,便就瞧官不起。即如此番柳知 府提倡新學,講究外交,也算得一員好官。只因他過於巴結洋人,擅停武考,以致他們 欲歸不得,要考不能,不免心生怨望。加以這些武童,常常都聚在一處,不是茶坊,便 是酒店,三五成眾,造言生事,就是無事,也要生點事情出來,以為鬧得有趣。卻說這 日正有十來個人在茶館裡吃茶,忽然有他們一個同伴的童生進來嚷道:「了不得!」 大家見他來得奇怪,一齊站起身酸,齊問什麼事情。那人道:「我剛才到府前閒耍,忽 見照牆上貼出一張告示,有多少人哄著去看。有一個認得字的老先生在那裡講給人聽, 原來這柳知府要把我們這一府裡的山通統賣給外國人,叫他們來到這裡開礦,你們想想 看,咱們這些人,那一個不住在山上,現在賣給外國人,叫咱們沒有了存身之處,這還 了得!」這人不曾說完,接著又有一個童生跑了來,也是如此述了一遍。不消一刻。來 了三、四起人,都是如来說法,頓時就哄了二百多人,有的說:「我的家在山上,這一 定要拆我的房子了!」一個說:「我的田在山上,這一定要沒我的田地的了!」又一個 說:「 我幾百年的祖墳都在山上,這一來豈不要刨墳見棺,翻屍掏骨的嗎?」 還有個說:「我雖不住山上,卻是住在山腳底下,大門緊對著山。就是他們在那裡動土 ,倘有一長半短,豈不於我的風水也有關礙?大家須想個抵擋他的法子才好!」當下便 有人說:「什麼抵擋不抵擋,先到西門外打死了外國人,除了後患,看他還$ 笑,說了多少客氣話,方才收去。 劉伯驥來時,原說借這幽靜地方溫心文史,豈知來的時候匆促,一個包袱內,只帶得幾件 隨身衣服,一本書也沒有帶,筆墨紙硯也是一樣沒有。身上雖尚有餘資,無奈這窮鄉僻壤 ,既無讀書之人,那裡來的書店?他本是手不釋卷的人,嶼了此時,甚覺無聊得很。每日 早晚必到廟前廟後,遊玩一黌,以消氣悶,游罷回廟,不是一人靜坐,便與老和尚閒談。 幸虧和尚得了他的銀錢,並不來查問他的功課,有時反向他說道:「大相公,你是一位飽 學秀才,可惜這村野地方,沒有一個讀書的人,可以同你考究考究。只有我們這廟後教堂 裡頭,有位教士先生,雖是外國人,卻是中華打扮,一樣剃頭,一樣梳辮子,事事都學中 國人,不過眼睛摳些,鼻子高些,就是差此一點,人家所以還不能不叫他做外國人。雖是 外國人,倒有件本事虧他,我們中華的話,他已學得很像,而且中國的學問也很淵博。不 說別的,一部全部《康熙字典》,他肚子裡滾瓜爛熟。大相公!我想你也算得我們府城裡 一位文章魁首,想這讀熟《康熙字典》的,倒也少見少聞呢,不過這位教士先生,同別人 都講得來,而且極其和氣,只同敝廟裡一班僧眾不大合式,往往避道而行。所以他來了多 年,彼此卻不通聞問。」劉伯驥聽了和尚之言,心上半信半疑,也不同他頂真,低頭暗想 ,別的且不管他,明天得空且去訪訪他看。現在的教士,朝廷見了都怕,到底是怎麼一個 人?現在我也被這班瘟官逼的苦了,幾個同會的朋友,還被他們捉去,不知是死是活。我 不如借此結識結識他們,或者能借他們的勢力,救這班朋友出來。則我此番未曾被拿,得 以漏網,或者暗中神差鬼使,好叫我設法搭救他們,也未可定。主意想定,便同老和尚敷 衍一番。老和尚別去,他便借出遊為由,繞至廟後,竟到教堂前面,敲門進去。原來這教 士自從來到中國,已經二十六年,不但中國話會說,中國書會讀,而且住得久了,又很歡 喜同中國人來往,只因鄉下都是一般粗人,雖有幾個入了他的教,卻沒有一個可以談得來 的,至於學問二字,更不用題。今聽得有人敲門,急急走出一看。只見這來人丰神秀逸, 氣宇軒昂,知是儒雅一流,必非村氓之輩。 便即讓得裡面請坐,動問尊姓大名,貴鄉何處。劉伯驥-一告訴了他,也只說是為嫌城中 煩雜,不及鄉居幽靜,所以來此小住幾時,現在就住在前面廟內。教士道:「劉先生!我 要說句不中聽的話,你不要生氣。這個佛教,是萬萬信不得的。你但看《康熙字典》上這 個佛字的小注,是從人從弗,就是罵那些念佛的人,都弗是人。$ 一弄堂門,各自分頭而去。 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一燈呼吸競說維新 半價招徠謬稱克己 卻說姚文通在春申福棧房裡吃完了夜飯,正想同兒子、學生前往石路天仙戲圓,看《鐵公 雞》新戲,忽然接到胡中立在萬年春發來請客票頭,請他前去吃大菜,他便囑咐兒子、學 生,先往天仙等候,自己到萬年春轉一轉就來。當下出得棧房,踅至三馬路各自東西。 話分兩頭。單說姚文通走出三馬路,一直朝東,既不認得路逕,又不肯出車錢,一路問了 好幾個人,才到得萬年春。問櫃上製造局胡老爺在那號房間請客,櫃上人見他土頭土腦, 把他打諒了兩眼,便叫他自己上樓去找。姚文通幾年前頭,也曾到過上海一次,什麼吃大 菜,吃花酒,都有人請過他,不過是人家作東,他是個讀書人,並不在這上頭考究,所以 有些規矩,大半忘記,只恍惚記得一點影子。如今見櫃上人叫他自己上樓找胡中立,他便 邁步登樓。幸虧樓梯口有個西崽,人尚和氣,問他那一號,他才說得製造局三個字,那個 西崽便說四號,把他一領領到四號房間門口,隨喊了一聲四號客茶一盅。姚文通進得門來 ,劈面就見胡中立坐在下面做主人,見了他來,起身相讓。其時席面上早已有蓴三個人, 還有兩個躺在炕上抽鴉片煙。姚文通向主人作過揖,又朝著同席的招呼,坐了下來,又一 個個問貴姓台甫。當下同他一排坐的一位,姓康號伯圖,胡中立便說:「這位康伯圖兄, 是這裡發財洋行裡的華總辦,酒量極雅。」姚文通又問對面的兩位,一位姓談號子英,一 位姓周號四海。胡中立又指給他說。「這位子英兄洋文極高,是美國律師公館裡的翻譯, 這位四海兄,是浦東絲廠裡的總帳房,最愛朋友,為人極其四海。」姚文通又特地離位請 教炕上吃煙的兩位,只見一位渾身穿著黑呢袍、黑呢馬褂,初春天氣,十分嚴寒,他身上 卻是一點皮都沒有,問了問,姓鐘號養吾。那一位卻是外國打扮,穿了一身氈衣、氈褲、 草帽、皮鞋,此時帽子沒戴,擱在一邊,露出一頭的短頭髮,毵毵可愛。姚文通問他貴姓 ,他正含著一枝煙槍,湊在燈上,抽個不了。好容易等他把這袋煙抽完,又拿茶呷了一口 ,然後坐起來,朝著姚文通拱斄手,連說:「對不住!放肆!」然後自己通報姓名,姓郭 號之間。姚文通拿他仔細一瞧,只見臉色發青,滿嘴煙氣,看他這副尊容,每日至少總得 吃上二兩大土清膏,方能過瘾。 姚文通-一請教過,別人亦-一的問過他,然後重新歸坐。西崽呈上菜單,主人請他點菜 ,他肚子裡一樣菜都沒有,仍舊托主人替他點了一湯四菜,又要了一樣蛋炒飯。一霎$ 是說他不通。那兩個黃鵬大柳樹陰中對談,咱們正聽不出他說的是些什麼。」   姬公也大笑道:「我公真是倜儻詼諧。」王總教又道:「看這金熲的文字是極通達時務的人,倒好辦兩樁維新事件。」姬公點頭稱是。次日,掛出名次牌來,那交白卷的停委三年,餘下俱沒有什麼出進。金子香因自己果然取了個第一,忙去謝老師的栽培。王總教鑤了口氣道:「我們中國的事總是這般,你看上頭出來的條教雷厲風行,說得何等厲害,及至辦到要緊地方,原來也是稀鬆的。我想這回撫院課吏,要算得你們候補場中一重關了,撫憲自己監場,搶替也找不得,夾帶要翻也礙著耳目,他親口對我說,要有不通的關係前程。我只通那些不通的應該功名不保,誰知弄到臨了,交白卷也的不過停委三年。七十一個人,除了三十多個交白卷,又除了老弟一位,其餘幾十本卷子,那本是通的?一般安安穩穩靜等著委差署缺,不見什麼高低。既然如此,何必考這一番呢?老弟文章好醜不打緊,你卻全虧我在撫憲面前替你著實保舉了幾句,說你懂得時務,大約將來差使有得委哩。只是時務書,以後倒要買些看看,方能措施有本。」金子香聽了王總教的這些名言,一句句打在心坎上,說不出的感激,隨請教應該看些什麼時務書。王總教見他請教,就開了幾部半新不舊的時務書目錄給他去了。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學華文師生沆瀣 聽演說中外糾纏   卻說王總辦送出金子香,回到臥╊,檢點來往信札,內有上海寄來他姪兒的信,說匯款已經收到,但儀器購辦不易,總須再歇兩三個月,方能帶了前來,自己放寬了這條心。只長沙的匯款,不知何時可到,家眷如到濟南,總要半年以後,正是客居無聊,悶悶不樂。按下不表。   且說他姪兒名公博,表字濟川,父親名文澄,表字淹卿,合宋卿是嫡堂兄弟。長沙宗族的法則,向來講究,雖然堂弟,猶如胞弟一般,所以他同宋卿往來,極其親近。這淹卿從小飄流上海,做了大亨洋行買辦,幾年間頗有幾文積蓄,因娶了一房妻室,生下濟川,到他十三歲上,送入外國學堂讀洋文。   濟川天分極高,不上三年,學得純熟。誰想他父親一病死了,濟川就想照外國辦法不守孝,不設靈,早早的擇地埋葬;他母親不肯,定要過了百日才准出材,因此耽擱許多洋文功課。及至出材的時候,他母親又叫他請了許多和尚道士,在家諷誦經懺,濟川雖不敢不依,然而滿肚皮不願意,躲在孝堂裡,不肯出來合那和尚道士見面。好容易把他父親骸骨安葬罷,又要謝孝,一切浮文,足足鬧了四五個月,才得無事。其時已離學堂放年假不遠,濟川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