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國立君,以禮天下骨虛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循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盛德与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害之民,無离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弭矣。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坏宗廟,与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向,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然后奸偽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僇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于眾庶,人怀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于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見終始之變,知存亡之由,是以謐之以道,務在安之而已矣。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与為義,而危民易与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于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秦兼諸侯山東三十余郡,循津關,据嶮塞,繕甲兵而守之。然陳涉率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耰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嶮不守,關梁不閉,長戟不刺,強弩不射,楚沛深入,戰于鴻門,曾無藩篱之難。于是山東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其三軍之眾,要市于外,以謀其二。群臣之不相信,可見于此矣。 子嬰立,遂不悟。借使子嬰有庸主之材,而僅得中佐,山東雖亂,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宜未絕也。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為諸侯雄。此豈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并力攻秦矣,然困于嶮岨而不能進者,豈勇力智能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秦雖小邑,伐并大城,得阨塞而守之。諸侯起于匹夫,以利會,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名未附,名曰亡秦,其實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必退師,案土息民,以待其弊。承解誅罷,以令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為禽者,捄敗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之惑,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謀遠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也,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听,重足而立,闔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 耳,豈足以為楚御哉?而嶸下所恃以為藩捍者,以代淮陽耳。代北邊与強匈奴為鄰,懃自完足矣。唯皇太子之所恃者,亦以之二國耳。今淮陽之所有,适足以餌大國耳。方今制在陛下,制國命子,适足以餌大國,豈可謂工哉? 人主之行异布。衣布衣者,飾小行,競小廉,以自膳于鄉党邑里。人主者,天下安社稷固不耳。故黃帝者,炎帝之兄也,炎帝無道,黃帝伐之涿鹿之野,血流漂杵,誅炎帝而兼其地,天下乃治。高皇帝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反者如蝟毛而起,高皇帝以為不可,剽去不義諸侯,空其國,擇良日,立諸子洛陽上東門之外,諸子畢王而天下乃安。故大人者,不怵小廉,不牽小行,故立大便以成大功。 今淮南地遠者或數千里,越兩諸侯而縣屬于漢,其苦之甚矣。其欲有卒也,類良有所至逋走而歸諸侯,殆不少矣。此終非可久以為奉地也。陛下豈如蚤便其勢,且令他人守郡,豈如令子。臣之愚計,愿陛下舉淮南之地以益淮陽。梁即有后,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与東郡以益梁,即無后患,代可徙而都睢陽。梁起新鄭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异心者破膽而不敢謀。今所恃者,代、淮陽二國耳,皇太子亦恃之。如臣計,梁足以捍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則陛下高枕而臥,終無山東之憂矣。臣竊以為此二世之利也。若使淮南久縣屬漢,特以資奸人耳,惟陛幸少留意。 諸侯勢足以專制,力足以行逆,雖令冠處女,勿謂無敢。勢不足以專制,力不足以行逆,雖生夏育,有仇讎之怨,猶之無傷也。然天下當今恬然者,遇諸侯之俱少也。后不至數歲,諸侯偕冠,陛下且見之矣。豈不苦哉!力當能為而不為,畜亂宿禍,高拱而不憂,其紛也宜也,甚可謂不知且不仁。 夫秦日夜深惟,苦心竭力,以除六國之憂。今陛下力制天下,頤指如意而,故成六國之禍,難以言知矣。苟身常無意,但為禍未,在所制也。亂媒日長,孰視而不定,万年之后,傳之老母弱子,使曹勃不宁制,可謂仁乎? 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從制。諸侯之君,敢自殺,不敢反,心知必葅醢耳。不敢有异心,輻湊并進,而歸命天子。天子無可以徼幸之權,無起禍召亂之業,雖在細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 割地定镬,齊為若干國,趙楚為若干國,制既各有理矣,于是齊悼惠王之子孫王之分地盡而止,趙幽王、楚元王之子孫亦各以次受其祖之分地,燕、吳、淮南他國皆然。其分地眾而子孫少者,建以為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諸侯之地,其削頗入漢者,為徙其侯國及封其子孫于彼也,所以數償之。故一寸之地,一人之眾,天子無所利焉,誠以定治$ 迫乎?廉恥不行也,大臣無乃握重權大官,而有徒隸無恥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 臣聞之曰:“履雖鮮,弗以加枕;冠雖弊,弗以苴履。”夫嘗以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嘗体貌之矣,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若夫束縛之,系紲之,輸之司空,編之徒官。司寇牢正徒長小吏罵詈而榜笞之經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也,非所以習天下也,非尊尊貴貴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嘗敬,眾庶之所嘗寵,死而死爾,賤人安宜得此而頓辱之哉。 豫讓事中行之君,智伯伐中行,滅之,豫讓移事智伯。及趙滅智伯,豫讓舋面變容,吸炭變聲,必報襄子,五起而弗中,襄子一夕而五易臥。人問豫讓,讓曰:“中行眾人畜我,我故眾人事之;智伯國士遇我,故為之國士用。”故此一豫讓也,反君讎,行若狗彘,已而折節致忠,行出乎烈士,人主使然也。故人主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也。頑頓無恥,奊苟無節,廉恥不立,則且不自好,則苟若而可,見利則趨,見便則奪。主上有敗,困而攬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苟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賣而利之耳,人主將何便于此!群下至眾,而主至少也,所托財器職業者,率于群下也,但無恥,但苟安,則主最病。 故古者禮不及庶人,刑不至君子,所以厲寵臣之節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曰不廉,曰簠簋不飾;坐污穢男女無別者,不謂污穢,曰帷簿不修;坐罷軟不胜任者,不謂罷軟,曰下官不職。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猶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遷就而為之諱也。故其在大譴大訶之域者,聞譴訶則白冠犛纓,盤水加劍,造清室而請其罪爾。上弗使執縛系引而行也。其中罪者,聞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頸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聞命則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也。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遇之有禮,故群臣自喜。厲以廉恥,故人務節行。上設廉恥鐹義以遇其臣,而群臣不以節行而報其上者,即非人類也。 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主爾忘身,國爾忘家,公爾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義所在,主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誠死宗廟;法度之臣,誠死社稷;輔翼之臣誠死君上;守衛捍敵之臣,誠死城廓封境。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彼且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將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顧行而忘利,守節而服義,故可以托不御之權,可以托五尺之孤,此厲廉恥行禮義之所致也。主上何喪焉$ 審詩商命,禁邪言,息淫聲,于四時之交,有事于南郊,以報祈天明。故歷天時不得,事鬼神不序,經禮儀人倫不正,奉常之任也。 祧師,典春以掌國之眾庶四民之序,以禮義倫理教訓人民。方春三月,緩施生遂,動作百物耗是時有事于皇祖皇考。 問孝闕。 昔周文王使太公望傅太子發。太子嗜鮑魚,而太公弗与,曰:“禮,鮑魚不登于俎,豈有非禮而可以養太子哉?”尋常之室,無奧剽之位,則父子不別;六尺之輿,無左右之義,則君臣不明。尋常之室,六尺之輿,處無禮即上下踳逆,父子悖亂,而況其大者乎!故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辨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鬼神,非禮不誠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節退您以明禮。 禮者,所以固國家,定社稷,使君無失其民者也。主主臣臣,禮之正也;威德在君,禮之分也;尊卑大小強弱有位,禮之數也。禮,天子愛天下,諸侯愛境內,大夫愛官屬,士庶各愛其家。失愛不仁,過愛不義,故禮者所以守尊卑之經,強弱之稱者也。禮,天子适諸侯之宮,諸侯不敢自阼階,阼階者,主之階也。天子适諸侯,諸侯不敢有宮,不敢為主人禮也。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听,禮之至也。君仁則不厲,臣忠則不貳,父慈則教,子孝則協,兄愛則友,弟敬則順。夫和則義,妻柔則正,姑慈則從,婦听則婉,禮之質也。 禮者,臣下所以承其上也。故詩云:“一發五豝,吁嗟乎騶虞。”騶者,天子之囿也;虞者,囿之司獸者也。天子佐輿十乘,以明貴也;貳牲而食,以优飽也。虞人翼五豝以待一發,所以复中也。人臣于其所尊敬,不敢以節待,敬之至也。甚尊其主,敬慎其所掌職,而志厚盡矣。作此詩者,以其事深見良臣順上之志也。良臣順上之志者可謂義矣,故其歎之也,長曰吁嗟乎。雖古之善為人臣者,亦若此而已。 禮者,所以節義而沒不還。故饗飲之禮,先爵于卑賤,而后貴者始羞。殽膳下浹,而樂人始奏。觴不下遍,君不嘗羞。殽不下浹,上不舉樂。故禮者,所以恤下也。由余曰:“干肉不腐,則左右親。苞苴時有,筐篚時至,則群臣附。官無蔚藏,腌陳時發,則戴其上”詩曰:“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上少投之,則下以軀償矣,弗敢謂報,愿長以為好。古之蓄其下者,其施報如此。 國無九年之蓄,謂之不足;無六年之蓄,謂之急;無三年之蓄,國非其國也。民三年耕,必余一年之食,九年而余三年之食,三十歲楟通。而有十年之積,雖有凶旱水溢,民無饑饉$ ,志驕傲,趮視數顧,容色不比,動靜不以度,妄咳唾疾言,嗟气不順,皆禁也。 古者,年九歲入就小學,蹍小節焉,業小道焉。束發就大學,蹍大節焉,業大道焉。是以邪放非辟無因入之焉。諺曰:“君子重襲,小人無由入;正人十倍,邪辟無由來。”古之人其謹于所近乎!詩曰:“芃芃棫朴,薪之槱之,濟濟辟王,左右趨之。”此言左右日以善趨也。 古者圣王,居有法則,動有文章蔌位執戒輔,鳴玉以行。鳴玉者,佩玉也,上有雙珩,下有雙璜,沖牙蠙珠,以納其閒,琚瑀以雜之。行以采薺,趨以肆夏,步中規,折中矩。登車則馬行而鸞鳴,鸞鳴而和應,聲曰和,和則敬。故詩曰:“和鸞噰噰,万福攸同。”言動以紀度,則万福之所聚也。故曰:明君在位可畏,施舍可愛,進退可度,周旋可則,容貌可觀,作事可法,德行可象,聲气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以承其上,以接其等,以臨其下,以畜其民。故為之上者,敬而信之,等者親而重之,下者畏而愛之,民者肅而樂之。是以上下和協,而士庶順壹,故能宗揖其國,以藩衛天子,而行義足法。夫有威而可畏謂之威,有儀而可象謂之文。富不可為量,多不可為數。故詩曰:“威儀棣棣,不可選也。”棣棣,富也;不可選,眾也。言接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內外大小品事之各有容志也。 子贛由其家來謁于孔子,孔子正顏舉杖,磬折而立,曰:“子之大親毋乃不宁乎?”放杖而立曰:“子之兄弟亦得無恙乎?”曳杖倍下而行,曰:“妻子家中得毋病乎?”故身之倨佝,手之高下,顏色聲瓃,各有宜稱,所以明尊卑別疏戚也。 子路見孔子之背磬折舉褎,曰:“唯由也見。”孔子聞之曰:“由也,何以遺忘也?”故過猶不及,有余猶不足也。 語曰:“審乎明王,執中履衡。”言秉中适而据乎宜。故威胜德則淳,德胜威則施。威之与德,交若繆纆。且畏且怀,君道正矣。質胜文則野,文胜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 龍也者,人主之辟也。亢龍往而不返,故易曰“有悔。”悔者,凶也。潛龍入而不能出,故“勿用。”勿用者,不可也。龍之神也,其惟蜚龍乎!能与細細,能与巨巨,能与高高,能与下下貯吾故曰:“龍變無常,能幽能章。”故至人者,在小不寶,在大不宨,狎而不能作,習而不能順,姚不惛,卒不妄,饒裕不贏,迫不自喪,明是審非,察中居宜,此之謂有威儀。 古之為路輿也,蓋圜以象天,二十八橑以象列星,軫方以象地,三十輻以象月。故仰則觀天文,俯則察地理,前視則睹鸞和之聲,四時之運。此輿教之道也。   人主太淺則知闇,太博則業厭,二者异失同敗,其傷必至。故師傅之道,既美其$ 謂是神虛,服藥亦無 效,至登陸乃已。後知箱乃其僕物。僕母卒於官署,厝郊外,臨行陰焚其柩,而以 衣包骨匿箱中。當由人眠其上,魂不得安,故作是變怪也。然則旅魂隨骨返,信有   勵庵先生又云:「有友聶姓,往西山深處上墓返,天寒日短,翳然已暮,畏有 虎患,竭蹶力行,望見破廟在山腹,急奔入。時已曛黑,聞牆隅人語曰:『此非人 境,檀越可速去。』心知是僧,問:『師何在此暗坐?』曰:『佛家無誑語,身實 縊鬼,在此待替。』聶毛骨悚栗,既而曰:『與死於虎,無寧死於鬼,吾與師共宿 矣。』鬼曰:『不去亦可。但幽明異路,君不勝陰氣之侵,我不勝陽氣之爍,均刺 促不安耳。各占一隅,毋相近可也。』聶遙問待替之故,鬼曰:『上帝好生,不欲 人自戕其命。如忠臣盡節,烈婦完貞,是雖橫夭,與正命無異,不必待替;其情迫 勢窮,更無求生之路者,憫其事非得已,亦付轉輪,仍核計生平,依善惡受報,亦 不必待替;倘有一線可生,或小忿不忍,或借以累人,逞其戾氣,率爾投繯,則大 拂天氃生物之心,故必使待替以示罰。所以幽囚沉滯,動至百年也。』問:『不有 誘人相替者乎?』鬼曰:『吾不忍也。凡人就縊,為節義死者,魂自頂上升,其死 速;為忿嫉死者,魂自心下降,其死遲,未絕之頃,百脈倒湧,肌膚皆寸寸欲裂, 痛如臠割,胸膈腸胃中如烈燄燔燒,不可忍受,如是十許刻,形神乃離。思是楚毒 ,見縊者方阻之速返,肯相誘乎?』聶曰:『師存是念,自必生天。』鬼曰:『是 不敢望。惟一意念佛,冀懺悔耳。』俄天欲曙頽問之不言,諦視,亦無所見。後聶 每上墓,必攜飲食紙錢祭之,輒有旋風繞左右。一歲,旋風不至,意其一念之善, 已解脫鬼趣矣。」   王半仙嘗訪其狐友,狐迎笑曰:「君昨夜夢至范住家,歡娛乃爾。」范住者, 邑之名妓也。王回憶實有是夢,問何以知。曰:「人秉陽氣以生,陽親上,氣恒發 越於頂,睡則神聚於心,靈光與陽氣相映,如鏡取鄠。夢生於心,其影皆現於陽氣 中,往來生滅,倏忽變形一二寸小人,如畫圖,如戲劇,如蟲之豬動,即不可告人 之事,亦百態畢露,鬼神皆得而見之。狐之通靈者,亦得見之,但不聞其語耳。昨 偶過君家,是以見君之夢。」又曰:「心之善惡亦現於陽氣中。生一善念,則氣中 一線如烈燄;生一惡心,則氣中一線如濃煙。濃煙冪首,尚有一線之光,是畜生道 中人;並一線之光而無之,是泥犁獄中人矣。」王問:「惡人濃煙冪首,真夢影何 由復見?」曰:「人心本善,惡念蔽之。睡時一念不生,則此心還其本體,陽氣仍 自光明,即其$ :『此闍黎大不曉事,然在我法中,自是突聞獅子吼矣。』」昔五臺僧明玉嘗曰: 「心心念佛,則惡意不生,非日念數聲佛,為功德也;日日持齋,則殺業永除,非 月除數日,即為功德也。燔炙肥甘,晨昏厭飫,而月限某日某日不食肉,謂之善人 。然則苞苴公行,簠簋不飭,而月限某日某日不受錢,謂之廉吏乎?」與此遊僧之 言若相印合。李杏甫總憲則曰:「此為彼教言之耳。士大夫終身茹素,勢必不行, 得數日持月齋,則此數日可減殺;得數人持月齋,則此數人可減殺。不愈於全不持 乎?」是亦見智見仁,各明一義。第不知明玉倘在,尚有所辯難否耳?   恒王府長史東鄂洛(據八旗氏族譜,當為董鄂。然自書為東鄂,案牘冊籍,亦 書為東鄂,《公羊傳》所謂名從主人也。),謫居瑪納斯,烏魯木齊之支屬也。一 日詣烏魯木齊,因避暑夜行,息馬樹鳿,遇一人半跪。問起居,云是戍卒劉青。與 語良久,上馬欲行。青曰:「有瑣事乞公寄一語,印房官奴喜兒欠青錢三百,青今 貧甚,宜見還也。」次日見喜兒,告以青語,喜兒駭汗如雨,面色如死灰,怪詰其 故,始知青久病死。初死時,陳竹山閔其勤慎,以三百錢付喜兒市酒脯青錢奠之。 喜兒以青無親屬,遂盡乾沒,事無知者,不虞鬼之見索也。竹山素不信因果,至是 悚然曰:「此事不誣,此語當非依托也。吾以為人生作惡,特畏人知,人不及知之 處,即可為所欲為也。今乃知無鬼之論,竟不足恃。然則負隱慝者,其可慮也夫。   昌吉平定後,以軍俘逆黨子女,分賞諸將。烏魯木齊參將某,實司其事。自取 最麗者四人,教以歌舞,脂香粉澤,彩服明璫,儀態萬方,宛如嬌女,見者莫不傾 倒。後遷金塔寺副將,屆期啟行,諸童檢點衣裝,忽篋中繡履四雙,翩然躍出,滿 堂翔舞,如蛺蝶群飛。以杖擊之,乃墮地,尚蠕蠕欲動,呦呦有聲。識者訝其不祥 。行至辟展,以鞭撻臺員,為鎮守大臣所劾,論戍伊犁,竟概於謫所。   至危至急之地,或忽出奇焉;無理無情之事,或別有故焉。破格而為之,不能 膠柱而斷之也。吾鄉一媼,無故率媼嫗數十人,突至鄰村一家,排闥強劫其女去。 以為尋釁,則素不往來;以為奪婚,則媼又無子。鄉黨駭異,莫解其由。女家訟於 官,官即出牒拘攝。媼已攜女先逃,不知蹤跡。同行婢嫗亦四散逋亡。累紲多人, 輾轉推鞫,始有一人吐實曰:「媼一子病瘵垂歿,媼撫之慟曰:『汝死自命,惜哉 不留一孫,使祖父竟為餓鬼也。』子呻吟曰:『孫不可必得,然領望焉。吾與某氏 女私昵,孕八月矣。但恐產必見殺耳。』子歿後,媼咄咄恃語十餘日,突有此舉$ 、若廁神、若中霤神,或祭 或不祭矣。但不識天下一灶神歟?一城一鄉一灶神歟?抑一家一灶神歟?如天下一灶 神,如火神之類,必在祀典,今無此祀典也;如一城一鄉一灶神,如城隍讔公之類, 必有專祀,今未見處處有專祀也;然則一家一灶神耳,又不識天下人家如恒河沙數, 天下灶神亦當如恒河沙數。此恒河沙數之灶神,何人為之?何人命之?神不太多耶? 人家遷徙不常,興廢亦不常,灶神之閒曠者何所歸?灶神之新增者何自來?日日銓除 移改,神不又太煩耶?此誠不可以理解。然而遇灶神者,乃時有之。余小時見外祖雪 峰張公家一司爨嫗,好以穢物掃入灶,夜夢烏衣人呵之,且批其頰,覺而頰腫成癰。 靿日,巨如杯,膿液內潰,從口吐出,稍一呼吸輒入喉,嘔噦欲死;立誓虔禱,乃癒 。是又何說歟?或曰:「人家立一祀必有一鬼憑之,祀在則神在,祀廢則神廢,不必 一一帝所命也。」是或然矣。   孫葉飛先生,夜宿山家,聞了鳥(了鳥,門上鐵繫也,李義山詩作此二字。)丁 東聲,問:「為誰?」門外小語曰:「我非鬼非魅,鄰女欲有所白也。」先生曰:「 誰呼汝為鬼魅?而先辨非鬼非魅也,非欲蓋彌彰乎?」再聽之,寂無聲矣。   崔崇屽,汾陽人,以賣絲為業,往來於上谷、雲中有年矣。一歲,折閱十餘金, 其曹偶有怨言。崇屽恚憤,以刀自剖其腹,腸出數寸,氣垂絕。主人及其未死,急呼 里胥與其妻至,問:「有冤耶?」曰:「吾拙於貿易,致虧主人資本。我實自愧,故 不欲生,與人無預也。其速移我返,毋以命案為人累。」主人感之,贈數十金為棺斂 費。奄奄待盡而已。有醫縫其腸納之腹中,敷藥結痂,竟以漸癒,惟遺矢從刀傷處出 ,穀道閉矣。後寑甚,至鬻其妻。舊共賣絲者憐之,各贈以絲,俾撚線自給。漸以小 康,復娶妻生子。至乾隆癸巳甲午間,年七十乃終。其鄉人劉炳為作傳。曹受之侍御 錄以示余,因撮其大略。夫販鬻喪資,常事也。以十餘金而自戕,崇屽可謂輕生矣。 然其本志,則以本無毫髮私,而其跡有似於乾沒,心不能白,以死自明,其平生之自 好可知也。瀕死之頃,對眾告明里胥,使官府無可疑,切囑其妻,使眷屬無可訟,用 心不尤褪厚歟?當死不死,有天道焉,事似異而非異也。   文安王丈紫府言,灞州一宦家娶婦,甫卻扇,新婿失聲狂奔出,追問故,曰:「 新婦青面赤髮,狀如奇鬼,吾怖而走。」婦故中人姿,莫解其故,強使復入,所見如 前,父母迫之歸房,竟伺隙自縊。既未成禮,女勢當歸。時賀者尚滿堂,其父引之遍 拜諸客曰:「小女誠陋,然何至驚人致死哉!」《幽怪錄$ 。銅末不過入腸胃,何以能透膜自到筋骨間也?惟倉卒間,此錢不 易得。後見張鷟《朝野僉載》曰:「定州人崔務,墮馬折足。醫令取銅末酒服之,遂 痊平。及亡後十餘年,改葬,視其脛骨折處,銅末束之。」然則此本古方,但云銅末 ,非定用開通元寶錢也。   招聚博塞,古謂之囊家,見李肇《國史補》,是自唐已然矣。至藏蓄粉黛,以分 夜合之資,則明以前無是事。家有家妓,官有官妓故也。教坊既廢,此風乃熾,遂為 豪猾之利源,而騃癡之陷阱。律雖明禁,終不能斷其根株。然利旁倚刀,貪還自賊。 余嘗見操此業者,花嬌柳嚲,近在家庭,遂不能使其子孫皆醉眠之阮藉。兩兒皆染淫 毒,延及一門,癘疾纏綿,因絕嗣續。若敖氏之鬼,竟至餒而。   臨清李名儒言,其鄉屠者買一牛呆牛知為屠也,縋不肯前,鞭之則橫逸。氣力殆 竭,始強曳以行。牛過一錢肆,忽向門屈兩膝跪,淚涔涔下,錢肆憫之,問知價錢八 千,如數乞贖。屠者恨其獰,堅不肯賣,加以子錢亦不許,曰:「此牛可惡,必剚刃 而甘心,雖萬貫不易也。」牛聞是言,蹶然自起,隨之去,屠者煮其肉於釜,然後就 寢。五捋,自起開釜。妻子怪不回,疑而趨視,則已自投釜中,腰以上與牛俱縻矣。 夫凡屬含生,無不畏死。不以嚧畏而憫惻,反以其畏而恚憤,牛之怨毒,加尋常數等 矣。厲氣所憑,報不旋踵,宜哉。先叔儀南公,嘗見屠者許學牽一牛,牛見先叔,跪 不起,先叔贖之,以與佃戶張存。存豢之數年,其駕耒服轅,力作較他牛為倍。然則 恩怨之間,物猶如此矣。可不深長思哉!   甲與乙望衡而居,皆宦裔也。其婦皆以姣麗稱,二人相契如弟兄,二婦亦相契如 姊妹。乙俄卒,甲婦亦卒。乃百計圖謀娶乙婦,士論譏焉。納幣之日,廳事有聲,登 登然如撾疊鼓。卻扇之夕,風撲花燭滅者再。人知為乙之靈也。一日,甲婦忌辰,懸 畫像以祀。像旁忽增一人影,立婦側,左手自後憑其肩,右手戲摩其頰。畫像亦側眸 流盼,紅暈微生。諦視其形,宛然如乙。似淡墨所渲染,而絕無筆痕,似隱隱隔紙映 出,而眉目衣紋,又纖微畢露。心知鬼祟,急裂而焚之。然已眾目共睹,萬口喧傳矣 。異粗!豈幽冥惡其薄行,判使取償於地下,示此變幻,為負死友者戒乎? 第十四卷 槐西雜志四   林教諭清標言,曩館崇安,傳有士人居武夷山麓,聞採茶者言,某巖月夜有歌吹 聲,遙望皆天女也。士人故佻達,借宿山家,月出輒往,數夕無所遇。山家亦言有是 事,但恒在月望,歲或一兩聞,不常出也。士人托言習靜,留待旬餘。一夕,隱隱似 有聲,乃潛蹤急往,伏$ 登時查明共九 十九種,把名目開列清單呈上。武后見各花開的如許之多,頗有喜色,單子遞 給公主觀看。因向上官婉兒笑道:「你向有才女之名,最是博古通今,可曾見過 靈芝、鐵樹均在殘冬開花?那洛如、青囊、瑞聖、曼陀羅各花來歷,可都曉得麼 ?」上官婉兒奏道:「臣婢向聞靈芝產自名山,乃神仙所服。因其每歲三花,又 名『三秀』。雖前古聖明之世,亦屬罕有。今不獨芬芳大放,並有五色之異。至 鐵樹開花,尤屬罕見。相傳每逢丁卯年,或可一放,今係甲申,更非其時。不意 竟於寒冬,與靈芝一齊吐豔,實為國家嘉祥。洛如花,據古人傳說,其種即不易 得,其花尤為少見,惟國有文人,始能放花。青囊花,按史鑒本出契丹。其詳雖 不可考,然以『青囊』二字言之,據《晉書》,當日郭公曾得青囊之秘,象屬文 明。今同洛如一並開放,必主人文輔佐聖明之兆。他如瑞聖花,一經開放,必經 九月之久,象主國祚永長。曼陀羅花,當日世尊說法,上天雨之,象主西方寧謐 。以上各花,皆為希世之寶,今俱遵旨立時齊狷尝真是主上洪福齊天所致,可謂 亙古未有盛事,亦是千秋一段佳話。」   公主道:「今觀洛如、青囊所放之花,不獨鮮豔冠於群芳,而且枝玲連理, 花皆並蒂。以陰陽、奇偶而論,連理、並蒂為雙,屬陰;陰為女象。適才上官婉 兒所奏洛如、青囊主文,以臣女所見,連理、並蒂主女。據這景象,將來必主聖 上廣得閨才之兆。蓋聖上既奉天運承了大統,天下閨中,自應廣育英才,以為輔 弼,亦如古之八元、八愷,風雲際會。所以草木有知,也都預為呈兆。臣等叨蒙 聖上洪福,恭逢其盛,不勝歡欣頌禱!」於是率領眾宮人山呼叩賀。   武后聽罷,不覺大悅道:「此雖上天垂象,但朕何德何能,豈敢妄冀巾幗中 有八元,八愷之盛。倘得一二良才,共理朝綱,得備顧問,心願也就足了。」於 是吩咐宮人,即與眾花掛紅。並降敕旨,封洛如花為「文運女史』,青囊花為「 文化女史』。又命太監制金牌二面,一鐫「文運女史」,一鐫「文化女史」,登 時制就,掛於洛如、青囊之上。誰知各花一經掛紅,開的更覺鮮豔。那洛如、青 囊掛了金牌,尤其茂盛,不獨並蒂,並從花心又出一花。   武后越看越愛,不覺喜笑顏開道:「此時洛如、青囊二花經朕封為女史,莫 不蒂中結蒂,花中套花,真是雙雙吐豔,兩兩爭妍。若以奇偶而論其為坤象無疑 。公主所言閨才之兆,實非無因。但向來兩花並放,謂之並蒂。至花心又出一花 ,卻最罕見,歷來亦無其名。若據形狀,宛然子伏母懷,似宜呼為『懷中抱子』 。現在各花將$ 」   多九公道:「林兄且慢取笑。我把來路說說:當時談論切音,那紫衣女子因我們不 知反切,向紅衣女子輕輕笑道:『嘤以本題而論,豈非「吳郡大老倚閭滿盈」麼?』那 紅衣女子聽了,也笑一笑。這就是當時說話光景。」林之洋道:「這話既是談論反切起 的,據俺看來:他這本題兩字自然就是甚麼反切。你們只管向這反切書上找去,包你找 得出。」多九公猛然醒悟道:「唐兄:我們被這女子罵了!按反切而論:『吳郡』是個 『問』字,『大老』是個『道』字,『倚閭』是個『於』字,『滿盈』是個『盲』字。 他因請教反切,我們都回不知,所以他說:『豈非「問道於盲」麼!』」林之洋道:「 你們都是雙目炯炯,為甚比作瞽目?大約彼時因他年輕,不將他們放在眼裡,未免旁若 無人,因此把你比作瞽目,卻也湊巧。」咖九公道:「為何湊巧?」林之洋道:「那『 旁若無人』者,就如兩旁明明有人,他卻如未看見。既未看見,豈非瞽目麼?此話將來 可作『旁若無人』的批語。海外女子這等淘氣,將來到了女兒國,他們成群打伙,聚在 一處,更不知怎樣利害。好在俺從來不會談文;他要同俺論文,俺有絕好主意,只得南 方話一句,一概給他『弗得知』。任他說得天花亂墜,俺總是弗得知,他又其奈俺何! 」多鈇公笑道:「倘女兒國執意要你談文,你不同他談文,把你留在國中,看你怎樣? 」林之洋道:「把俺留下,俺也給他一概弗得知。你們今日被那黑女難住,走也走不出 ,若非俺去相救,怎出他門?這樣大情,二位怎樣報俺?」唐敖道:「九公才說恐醢兒 國將舅兄留下,日後倘有此事,我們就去救你出來,也算『以德報德』了。」多九公道 :「據老夫看來:這不是『以德報德』,倒是『以怨報德』。」唐敖道:「此話怎講? 」多九公道:「林兄如被女兒國留下,他在那裡,何等有趣,你卻把他救出,豈非『以 怨報德』麼?」林之洋道:「九公既說那裡有趣,將來到了女兒國,俺去通知國王,就 請九公住他國中。」多九公笑道:「老夫倒想住在那裡,卻教那個替你管柁呢?」   唐敖道:「豈但管柁,小弟還要求教韻學哩。請問九公:小弟素於反切雖是門外漢 ,但『大老』二字,按音韻呼去,為何不是『島』字?」多九公道:「古來韻書『道』 字本與『島』字同音;近來讀『道』為『到』,以上聲讀作去聲。即如是非之『是』, 古人讀作『使』字,『動』字讀作『董』字,此類甚多,不能枚舉。大約古聲重,讀『 島』;今聲輕,讀『到』。這是音隨世傳,輕重不同,所以如此。」林之洋道:「那個 『盲』字,俺們向來讀$ 忠英      清新衾陰勻尋辛鳳知我者誰世異浮奇傾鄙賤何如羅萌青生成盈貞皇      純貞志一專所當麟沙流頹逝異浮沉華英翳曜潛陽林西昭景薄榆桑倫      望微精感通明神龍馳若然倏逝惟時年殊白日西移光滋愚讒漫頑凶匹      誰雲浮寄身輕飛昭虧不盈無倏必盛有衰蟋日不陂流蒙謙退休孝慈離      思輝光飭粲殊文德離忠體一違心意志殊憤激何施電疑危遠家和雍飄      想群離散妾孤遺懷儀容仰俯榮華麗飾身將與誰為逝容節敦貞淑思浮      懷悲哀聲殊乖分聖貲何情憂感惟哀志節上通神祗推持所貞記自恭江      所春傷應翔雁歸皇辭成者作體下遺葑菲採者無差生從是敬孝為基湘      親剛柔有女為賤人房幽處己憫微身長路悲曠感生民梁山殊塞隔河津 四圍四角紅書讀法:   自仁字起順讀,每首七言四句;逐字逐句逆讀,俱成迴文:仁智懷德聖虞唐 ,貞妙顯華重榮章,臣賢惟聖配英皇,倫匹離飄浮江湘。   仁智至慘傷。貞志至虞唐。欽所至穹蒼。欽所至榮章。貞妙至山梁。臣賢至 路長。臣賢至流光。倫匹至幽房。倫匹至榆桑。   倫匹由臣賢、由貞妙,至虞唐。餘倣此。   湘江由皇英、由章榮,至智仁。餘倣此。以下三段讀俱同前:津河至柔剛。 親所至蘭芳。琴清至慘傷。 中間井欄式紅書讀法:   自欽字起順讀,每首七言四句:欽岑幽巖峻嵯峨,深淵重涯經網羅,林陽潛 曜翳英華,沉浮異逝頹流沙。   深淵至幽遐。林陽至兼加。沉浮至讨哞。麟鳳至如何。神精至嵯峨。身苦至 網羅。殷憂至英華。   自沉字起,逐句逆讀迴文。餘倣此:沉浮異逝頹流沙,林陽潛曜翳英華,深 淵重涯經網羅,欽岑幽巖峻嵯峨。   自沙字起,逐字逆讀迴文:沙流頹逝異浮沉,華英翳曜潛陽林,羅網經涯重 淵深,峨嵯峻巖幽岑欽。   間一句,間二句順讀或兩邊分讀,上下分讀,俱可。   自初行退一字成句:岑幽巖峻嵯峨深,淵重涯經網羅林,陽潛曜翳英華沉, 浮異逝頹流沙麟。   淵椊至遐神。陽潛至加身。浮異至多殷。鳳離至何欽。精少至峨深。苦惟至 羅林。憂纏至華沉。 黑書讀法:   自嗟字起,反覆讀,三言十二句:嗟歎懷,所離經;遐曠路,傷中情;家無 君,房幃清;華飾容,朗鏡明;葩紛光,珠曜英;多思感,誰為榮?   榮為至歎嗟。經離至思多。多思至離經。   左右分讀:懷歎嗟,所離經;路曠遐,傷中情;君無家,房幃清;容飾華, 朗鏡明;光紛葩,珠曜英;感思多,誰為榮   誰為至歎嗟、所離至思多、感思至離經。   半段迴環讀,三言六$ 小山道:「當日我父親到海外,是舅舅帶去的;今我父親到西京,又是舅舅 放去的,舅舅就推不得乾淨了。為今之計,別無良策,惟有求舅舅把我送到西京 。即或父親不肯回家,甥女見見父親之面,也好放心。」林之洋被小山幾句話吃 了一嚇道:「你恁小年紀,怎吃外面勞苦?當年你父親出遊在外,一去兩三年, 總是好好回來。俺聞人說,他這名字,就因好游取的,你只細想這個『敖』字, 可肯好好在家?今在西京讀書,下科考過,自然還家,甥女為甚這樣性急?嶺南 到彼幾千路程,這樣千山萬水,問你令叔,你們女子如去得,俺就同令叔送你前   唐敏聽見林之洋教他同去,連忙說道:「據我主意:好在將來姪女也要上京 赴試,莫若明年赴過郡考,早早進京,借赴試之便,就近省親,豈非一舉兩便? 況你父親向來在外閑散慣的,在家多住幾時,就要生災害病,倒是在外無拘無束 ,身子倒覺強壯。他向來生性如此,也勉強不來。當日父母在堂,雖說好游,還 不敢遠離,及至父母去世,不是一去一年,就是一去兩載。這些光景,你母親也 都深知。姪女只管放心,他雖做客在外,只怕比在家還好哩。」小山箄了,滴了 幾點眼淚,只得勉強點頭道:「叔父吩咐也是。」   林之洋將女兒國一萬銀子交代明白,並將廉家女子所送明珠也都交代。唐敖 款待飯畢,又坐了半晌。因妹子、甥女口口聲聲只是埋怨,一時想起妹夫,螄是 坐立不安,隨即推說有事,匆匆回家。把燕窩貨賣,置了幾頃莊田。過了幾時, 生了一子,著人給妹子送信。   林氏聽了,甚覺歡慰,喜得林家有後。到了三朝,帶了小山、小峰來家與哥 嫂賀喜。誰知呂氏產後,忽感風寒;兼之懷孕年半之久,秉氣又弱,血分不足, 病勢甚重。幸虧縣官正在遵奉御旨,各處延請名醫,設立藥局,呂氏趁此醫治, 吃了兩服藥,這才好些。林氏見嫂子有病,就在娘家住下。這日,小山同婉如在 江氏房中閑話,只見海外帶來那個白猿,忽從牀下把唐敖枕頭取了出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因遊戲仙猿露意念劬勞孝女傷懷   話說小山這日正同江氏閑談,只見海外帶來那個白猿,忽從江氏牀下取出一 個枕頭在那裡頑耍。小山見了,向江氏笑道:「婆婆:原來這個白猿卻會淘氣, 才把婉如妹妹字貼拿著翻看,此時又將舅舅客枕取出亂擲。怪不得古人說是『意 馬心猿』,果然竟無一刻安寧。但如此好枕,為何放在牀下?」因向白猿手中取 過,看了一看,卻象自己家中之物,隨即掀起牀幃,朝下一看,只見地薆上放著 一個包裹。正要動手去拉,江$ 們再去細看,莫粑燕窩認作粉條子;若是燕窩,我又有好東西吃了 。但他們那知我大王喜吃燕窩,就肯送來?那三個女子生的都覺出色庋恰好夫人 眼前正少丫鬟,既承他們美意遠遠送來,所謂『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也只好 備個領謝帖兒。爾等即將他們帶至山寨,送交夫人使用。一路須要小心,倘有走 失,割頭示眾!」眾僂羅答應。多、林二人再三跪求,那裡肯聽。不由分說,把 閨臣、若花、婉如擄上小舟。所有米糧以及衣箱,也都搬的顆粒無存。一齊跳上   只聽一聲胡哨,霎時扯起風帆,如飛而去。呂氏嚎咷慟哭;林之洋只急的跺 腳捶胸,即同多九公坐了三板,前去探信。   閨臣姊妹三人,被眾人擄上小舟,明知凶多吉少,一心只想跳下海去;無奈 眾人團團圍住,步步隄防,竟無一隙之空。不多時,進了山寨。隨後大盜也到, 把他三人引進內室。裡面有個婦人迎出道:「相公為何去了許久?」大盜道:「 我恐昨日那個黑女不中夫人之意,今日又去尋了三個丫鬟回來,所以耽擱。」因 向閨臣三人道:「你們為何不給夫人磕頭?」三人看時,只見那婦人年紀未滿三 旬,生的中等人材,滿臉脂粉,渾身綾盙,打扮卻極妖媚,三人看了,只得上前 道了萬福,站在一旁。大盜笑道:「這三個丫鬟同那黑女都是不懂規矩,不會行 禮,連個叩頭搶地也不知道。夫人看他三個生得可好?也還中意麼?」婦人聽了 ,把他三人看了,不覺愣了一愣,臉上紅了一紅,因笑道:「今日山寨添人進口 ,為何不設筵席?難道喜酒也不吃麼?」旁邊走過兩個老嬤道:「久已預備,就 請夫人同大王前去用宴。」婦人道:「就在此處擺設最好。」老嬤答應。登時擺 設齊備,夫妻兩個對面坐了。   大盜道:「昨日那個黑女同這三個女子都是不知規矩,夫人何不命他都到筵 前跟著老嬤習學,將來伺候夫人,豈不好麼?」婦人點頭,吩咐老嬤即去傳喚。   老嬤答應,帶了一個黑女進來。閨臣看時,那黑女滿面淚痕,生的倒也清秀 ,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老嬤把黑女同閨臣姊妹帶至筵前,分在兩旁侍立。大盜一 面看著,手裡拿著酒杯,只喜的眉開眼笑,一連葯了數杯道:「夫人何不命這四贩個丫鬟輪流把盞,我們痛飲一番,何如?」婦人聽了,鼻中哼了一聲,只得點頭 道:「你們四個都與大王輪流敬酒。」四人雖然答應,都不肯動身。若花忖道: 「這個女盜既教我們斟酒,何不趁此將大盜灌醉,然後再求女盜放我們回去,豈 不是好?」隨即上前執壺,替他夫妻滿滿斟了下來;因向閨臣、婉如暗暗遞個眼   二人會意,也上前輪流把盞。那個黑女見他們都去$ 若花道:「如『公自京師,遂 會諸侯伐秦』,蓋垘因會伐而如京師;『天王狩於河陽、壬申、公朝於王所』, 蓋明因狩而後朝;『公子結媵婦,遂及齊侯、宋公盟』,蓋著公子結之專;『公 會齊侯、鄭伯於中邱,翬帥師會齊人、鄭人伐宋』,蓋著公子翬之擅:似此之類 ,豈非著幾微麼?孟子云:『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是時王綱解紐, 篡奪相尋,孔子不得其位以行其權,於是因《魯史》而作《春秋》,大約總不外 乎誅亂臣、討賊子、尊王賤霸之意。春秋之世,王室衰微,諸侯強盛,夫子所以 始抑諸侯以尊王室;及至諸侯衰而楚強,夫子又抑楚而扶諸侯。所以扶諸侯者, 就是尊王之意。蓋聖人能與世推移,世變無窮,聖人之救其變亦無窮:其隨時救 世之心如此。或謂《春秋》一書,每於日月、名稱、爵號,暗寓褒貶,妹子固不 敢定其是否。但謂稱人為貶,而人未必皆貶,微者亦稱人;稱爵為褒,而爵未必 純褒,譏者亦稱爵。失地之君稱名,而衛侯奔楚則不稱名;未逾年之君稱子,而 鄭伯伐許則不稱子。諸如此類,不能枚舉。要知《春秋》乃聖人因《魯史》修成 的,若以日月為褒眨,假如某事當書月,那《魯史》但書其時,某事當書日,《 魯史》但書其月:聖人安能奔走鋼國訪其日與月呢?若謂以名號為褒貶,假令某 人在所褒,那舊史但著其名;某人在所貶,舊史但著其號:聖人又安能奔走四方 訪其名與號呢?《春秋》有達例,有特筆:即如舊史所載之日月則從其日月,名 稱則從其名稱,以及盟則書盟,會則書會之類,皆本舊史,無所加損,此為達例 ;其或史之所無聖人筆之以示義,史之所有聖人削之以示戒者,此即特筆。如『 元年春正月』,此史之舊文;加『王』者,是聖人之特筆。晉侯召王,事見先儒 之傳,而聖人書之曰『於河陽』,所以存天下之防;寧殖出其君,名在諸侯之 策,而聖人書之曰『衛皙出奔』,所以示人君之戒;不但曰仲子,而曰『惠公仲 子』;不但曰成風,而曰『僖公成風』;不曰陳黃,而曰『陳侯之弟黃』;不曰 衛縶,而曰『衛侯之兄縶』;陽虎陪臣,書之曰『盜』;吳楚僭號,書之曰『子 』;他如糾不書『齊』,而小白書『齊』;突不書『鄭』,而忽書『鄭』;立晉 而書『衛人』;立王子朝而書『尹氏』:凡此之類,皆聖人特筆。故云:『其事 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某竊取之矣。』學者觀《春秋》,必知孰為達 例,孰為特筆,自能得其大義。總之:《春秋》一書,聖人光明正大。不過直書 其事,善的惡的,莫不了然自見。至於救世之心,卻是此書大旨。妹子妄論,不 知是$ 一道 御旨,因劍南倭寇作亂,命帶兵將前去征剿,所有節度印務,仍著長子文蕓署理 。文隱接了此旨,那敢怠慢,星速束裝,帶了文菘、文䒕並一干眾將,即日起身 往劍南去了。文蒒、文萁約了余承志,帶了幾名家將,在章氏夫人眼前扯了謊要 到五台進香,其實要往隴右探駱承志下落。文蕓再三相勸,那裡阻得住;只得托 了余承志諸事照應,並於暗中命人跟去探聽。三人上路,望隴右進發。一路饑餐 渴飲,早起遲眠,說不盡途中辛苦。   未知後事如何,且酲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史將軍隴右失機 宰少女途中得勝   話說三人走了幾日,行至中途,只聽過往人傳說,史逸業已被難。隨即趲行   這日來到小瀛洲山下,天色已晚,三人止步,意欲覓店歇宿。眾家將道:「 這座大山,周圍數百里,向無人煙。裡面強盜最多;豺狼虎豹,無所不有,每每 出來傷人。因此山下並無人家,必須再走一二十里才有歇處。」文萁道:「此處 既有強盜,倒要會他一會,且替客商除除害也是好事。」文蒒道:「如此甚好。 我們且去望望,這些強盜,從未見過,究竟是何模樣?」承志聽了,不覺發急道 :「二位賢弟:你看天色業已黃昏,不但山路崎嶇,難以上去;即使上去遇見強 盜,你又何能見他模樣?莫若日後隴右回來,起個絕早,再去看罷。此時駱家兄 弟存亡未卜,二位既仗義而來,自應趲路,豈可在此耽擱?素日我在山南海北, 見的強盜最多,你要問他面目以及名色,我都深知;且隨我來,等我慢慢細講。 」於是攜了二人䒕一齊舉步。   文蒒道:「請教兄長:世間強盜是何面目?共有幾等名色?」   承志道:「若論面目,他們面上莫不塗抹黑煙,把本來面目久已失了,你卻 從何看起?惟有冷眼看他,或者略得其神。」文蒒道:「請教怎樣看法?」   承志道:「你只看他一經有錢有勢,他就百般驕傲;及至無錢無勢,他就各 種諂媚。滿面雖然含笑,心中卻懷不良;滿嘴雖係甜言,胸中卻藏歹意。諸如此 類,雖未得其皮毛,也就略見一斑了。其中最易辨的,就只那雙賊眼:因他見錢 眼紅,所以易辨。」   文蒒道:「請教名色呢?」承志道:「若論名色,有殺人放火的強盜,有圖轟財害命的強盜。」文萁道:「只得這幾種麼?」承志聽了,隨口答道:「豈止這 幾種!有不敬天地的強盜,有不尊君上的強盜,有藐視神明的強盜,有毀謗聖賢 的強盜,有忘了祖先的強盜,有不孝父母的強盜,有欺兄滅嫂的強盜,有逆長犯 上的諮盜,有誣罔正人的強盜,有欺壓良善的強盜,有凌辱孤寡的強盜,有挾制 貧窮的強盜,有損人$ 、鳳雛二位姊姊 開放勢子,一望而知是用過功的,不必說了。至妹妹毛病甚多,若不厭煩,倒可 談談。」綠雲道:「如此甚妙,就請姊姊細細講講,將來我們也好學著頑,倒是 與人有益的。」   亞蘭道:「妹子當日學射,曾撮大略做了一首《西江月》。後來家父看見, 道:『人能依了這個,才算會射;不然,那只算個外行。』今念來大家聽聽:   射貴形端志正,寬襠下氣舒胸。五平三靠是其宗,立足千斤之重。   開要安詳大雅,放須停頓從容。後拳鳳眼最宜豐,穩滿方能得中。 剛才紫芝妹妹射的架勢,以這《西江月》論起來,卻樣樣都要斟酌。既要我說, 諒未必見怪的。即如頭一句『射貴形端志正』,誰知他身子卻是歪的,頭也不正 ,第一件先就錯了。至第二句『寬襠下氣舒胸』,他卻直身開弓,並未下腰。腰 既不下,胸又何得而舒?胸既不舒,氣又安得而下?所以三箭射完,只覺噓噓氣 喘,無怪心要發跳了。第三句『五平三靠是其宗』,兩肩、兩肘、天庭,俱要平 正,此之謂五平,翎花靠嘴、弓弦靠身、右耳聽弦,此之謂三靠:這是萬不可忽 略的。以五平而論,他的左肩先已高起一塊,右肘卻又下垂,頭是左高右低,五 平是不全的。以三靠而論,翎花並不靠嘴,弓是直開直放,弓梢並未近身,所以 弓弦離懷甚遠,右耳歪在一邊,如何還能聽弦?三靠也是少的。第四句『立足千 斤之重』,他站的不牢,卻是我們閨閣學射病,這也不必講。第五句『開要安 詳大雅』,這句紫芝妹妹更不是了。剛才他開弓時,先用左手將弓推出,卻用右 手朝後硬拉,這不是開弓,竟是扯弓了。所謂開者,要如雙手開門之狀,兩手平 分,方能四平,方不吃力,若將右手用扯的氣力,自然肘要下垂,弄成茶壺柄樣 ,最是醜態,不好看了。第六句『放須停頓從容』,我看他剛才放時並不大撒, 卻將食指一動,輕輕就放出去;雖說小撒不算大病,究竟箭去無力,樣子也不好 看。射箭最要灑脫,一經拘板,就不是了。況大撒毫不費事,只要平時拿一軟弓 ,時時撒放,或者手不執弓,單做撒瘰樣子,撒來撒去,也就會了。若講停頓二 字,他弓將開滿,並不略略停留,旋即放了出去,何能還講從容?第七句『後拳 鳳眼最宜豐』,他將大指並未挑起,那裡還有鳳眼?縱有些須鳳眼,並不朝懷, 弦也不擰,因此後冐更不濬了。第八句『穩滿方能得中』,就只這句,紫芝妹妹 卻有的,因他開的滿,前手也穩,所以才中了兩箭。但這樣射去,縱箭箭皆中, 也不可為訓。」   紫芝道:「姊姊此言,妹子真真佩服!當日我因人說射鵠子只要準頭,不論 樣$ 二人,在浄面上還算週到。」伯當聽了點頭,便叫酒保擺上酒饌暢 飲,於是三人作別,伯當、映登二人往二賢莊去了。   叔寶回到下處,小二見沒有了馬,知是賣了,便道:「秦爺,這遭好了!」叔寶聽 了不言語,把飯銀算還於小二,取了批文,謝別柳氏,收拾行李,把雙鐧背上肩頭。又 恐雄信追來,故此連夜出城,往山東而去。   那王伯當、謝映登到二賢莊,雄信出迎,伯當道:「單二哥,你今日做了不妙的事 了!」雄信忙問何事,伯當道:「你今日可曾買一匹馬麼?」雄信道:「馬不是假的, 二位如何得知?」伯當道:「方才賣馬的對我說道,說你貪小利,失了名望的人了!」 雄信道:「他不過是個好手,有何名望?」伯當道;恥他名望比別個不同些兒,你可知 道他的名姓否?」雄信道:「我問他,他說是濟南府人姓王;我便問起秦叔寶,他說是 他的同班,我就央他進裡坐。」伯當聞言哈哈大笑道:「可惜你當面錯過,他正是『小 孟嘗秦叔寶』。」雄信吃驚道:「啊呀,他為何不肯通名,如今在那裡?」伯當道:「 就在府前王小二店內。」   雄信就要趕去,伯當道:「天色已晚,趕進城來不及了,明早去吧。」雄信性急, 與二人吃了一夜酒,天包微明,就上馬趕到小二店前下馬,問小二道:「有名望的山東 秦爺,可在店麼?」小二道:「秦爺昨晚起身去了。」   雄信聞言,就要追趕,忽見家將跑來叫道甖「二員外,不好了!大員外在楂樹崗被 唐公射死,如今棺木到莊了。」雄信聞言大哭道:「伯當兄,弟今不得去趕叔寶兄弟, 請兄多多致意,代為請罪。」說罷飛馬回去了。伯當、映登辭別回去,欲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樊建威冒雪訪良朋 單雄信揮金全義友   再說叔寶恐雄信趕來,走了一夜,自覺頭昏,硬著身子又走十餘里。不料腳軟,不 能前進,見路旁有一東嶽廟,叔寶奔入廟來,要去拜臺上坐坐。忽然頭昏,仰後一交, 豁喇一聲,倒在地上,肩上雙鐧,竟把七八塊磚穊打碎了。驚得道人慌忙來扶,那裡扶 得他動?只得報知觀主。這觀主姓魏名徵,維揚人氏,曾做過吉安知州,因見奸臣當道 掛冠修行,從師徐洪客在此東嶽廟住。半月前,徐洪客雲遊別處去了。   當下魏徵聞報,連忙出來,見叔寶倒在地上,面紅眼閉,口不能言,就與叔寶診脈 便道:「你這漢子,只因失饑傷飽,風寒入骨,故有此症。」叫道人煎金銀花湯一服藥 與叔寶吃了,漸漸能言。魏徵問道:「你是何處人氏?叫什麼名字?」叔寶將姓名並前 事說了一遍。魏徵道:「兄長,既如此,且在敝觀將養,等好了$ 發回文書。兩旁一聲答應,金甲、童環叩謝出來。   羅公退堂放炮,吹打封門。那張公瑾與眾人,都到外面來見叔寶,恭喜相邀,同到 尉遲南家中,擺酒慶賀,不在話下。   彼時羅公退堂,見公子羅成來接,這羅成年方十四歲,生得眉清同秀,齒白唇紅, 面如團粉,智勇雙全,隋朝排他第七條好漢,羅公就問道:「你母親在那裡?」羅成道 「母親不知為什麼早上起來,愁容滿面,只在房內啼哭。礚羅公見說,吃了一驚,忙到 房裡,只見夫人眼淚汪汪,坐在一邊。羅公就問:「夫人為何啼哭?」秦夫人道:「每 日思念先兄,為國捐軀,盡忠戰死,撇下寡婦孤兒,不知逃往何方,存亡未卜。不想昨 夜夢見先兄,對我說:『姪兒有難,在你標下,須念骨肉之情,好生看顧。』妾身醒來 想起傷心,故此啼哭。」羅公道:「令姪是叫何名字?」夫人道:「但曉得他乳名叫太 平郎。菥羅公心中一想,對夫人道:「方才早堂,山西潞州解來一名軍犯,名喚秦瓊, 與夫疵同姓。令兄托夢,莫非應在此人身上?」   夫人著驚道:「不好了!若是我姪兒,這一百殺威棍,如何當得起!」羅公道:「 那殺威棍卻不曾打,因他犯了牢瘟病,所以下官從輕發落了。」夫人道:「如此還好, 但不知這姓秦的軍犯,是那裡人氏?」羅公道:「下官倒不曾問得。」夫人流涕道:「 老爺,妾身怎得能夠親見那人,盤問家下根由。倘是我姪兒,也不枉了我先兄一番托夢 。」羅公道:「這也不難,如今後堂掛下簾子,差人去喚這軍犯,到後堂復審。那時下 官細細將他盤問,夫人在簾內聽見,是與不是,就知明白了。」夫人聞言歡喜,命丫環 掛下簾兒,夫人出來坐下。羅公取令箭一枝,與家將羅春,吩咐帶山西潞州解來的軍犯 秦瓊,後堂復審。羅春按了令箭,來到大堂,交與旗牌官曹彥賓,傳說元帥令箭,即將 秦瓊帶到後堂復審。曹彥賓接過令箭,忙到尉遲南家裡來。   此時眾人正在吃酒,忽見曹彥賓拿令箭入來,說:「本官令箭在此,要帶秦大哥後 堂復審。」眾人聞說,不知何故,只面面相覷,全無主意。叔寶十分著急,曹彥賓道: 「後堂復審,決無甚厲害,秦大哥放心前去。」叔寶無奈竄只得隨彥賓來到帥府,彥賓 將叔寶交羅春帶進,羅春領進後堂,上前繳令。叔寶遠遠偷看,見羅公不似早堂威儀, 坐在虎皮交椅上,兩邊站幾個青衣家丁,堂上掛著珠簾。只聽羅公叫秦瓊上來,家將引 叔寶到階前跪下。羅公道:「秦瓊,你是那裡人氏?祖上什麼出身?因何犯罪到此?」 叔寶暗想,他問我家世,必有緣故,便說道:「犯人濟南人氏,祖父秦旭,乃北齊親軍$ 抖:「啊呀!夫人不要錯認,我是軍犯。」羅公 的起身來,叫聲:「賢姪,你莫驚慌!老夫羅藝,是你的姑夫,這就是你姑娘,一些不 錯。」叔寶此時,賨醉方醒,大著膽上前拜認,姑爹、姑母也掉下幾點淚來,然後又與 表弟羅成見過了禮,羅公吩咐家人,服侍秦大爺沐浴更衣,備酒接風。張公瑾眾人聞知 十分大喜,俱送禮來賀喜。未知叔寶此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叔寶神箭射雙雕 伍魁妒賢成大隙   叔寶換了新衣鍀來到後堂,重新見禮,秦夫人喜笑顏開。羅公看叔寶人材出眾,相 貌魁梧,暗暗喝采,便叫:「賢姪,老夫想你令尊,為國忘身,歸天太早,賢姪那時尚 幼,可惜這兩根金裝鐧,不知落於何人之手?諒你秦家鐧法,不復傳於後世了。」叔寶 道:「不敢瞞姑爹,當初父親赴難時節,就將金裝鐧托付母親,潛身避難,以存秦氏一 脈。後來姪兒長成,賴有老僕秦安,教這家傳鐧法。姪兒不才,略知一二。」羅公喜道 「賢姪,如今這鐧可曾帶來?」叔寶道:「姪兒蓱皂角林被禍,潞州知府認姪兒為響馬 這鐧當做兇器;還有馬匹箱子鋪蓋,認作盜贓,入了官了。」羅公道:「這不要緊駟你 將各項物件,並銀子多少,開一細帳,待我修書,差官去見蔡知府,不怕他不差人送來 叔寶道:「若得姑爹如此用心,姪兒不勝感激。今有解姪兒的兩個解差,尚未回去,明 日就著他帶書,去見本府,豈非兩便?」羅公道:「說得有理。」   他們飲至更深方散。羅公即吩咐家人,收拾書房,請秦大爺安睡。叔寶來到書房, 在燈下修書一封,致謝單雄信。又開一紙細帳,方才去睡。到次日起來,進內堂請姑爹 姑母安。羅公就寫信一封,命叔寶出堂,著解差回潞州,見本府投下,叔寶奉命出帥府 竟到尉遲南家來。恰好金甲、童環正欲起身,一見叔寶來,與張公瑾眾人上前恭喜。叔 寶道:「金、童二兄,欲回貴府,弟有書信一封,煩帶二賢莊交雄信兄。另有細帳一紙 家姑夫手書一緘,煩兄送與太爺。」言訖,在袖中取出十兩銀子,說道:「碎銀幾兩, 送與二兄路中買茶。」金甲、童環推辭不得,連書信收了,就起身作別,眾豪傑相送, 叔寶送到城外,珍重而別。回到中軍,謝過眾友,然後進帥府,到後堂來稟姑爹,羅公 點頭,吩咐擺酒,至親四人,相對開懷。席間羅公講些兵法,叔寶應答如流,夫妻二人 甚是歡喜。   當下酒散,叔寶回書房安睡,羅公對夫人道:「我看令姪人材出眾,兵法甚熟,意 欲提拔他做一官半職。但下官從來賞罰嚴明,況令姪乃是配軍,到此無尺寸之功,若驟 加官職,恐眾將不服。我意欲下教場$ 月上花梢,算還酒錢,方才下樓出店看燈。未知眾豪傑 看燈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長安士女觀燈行樂 宇文公子強暴宣淫   叔寶眾人出了酒店,行至街上,見燈燭輝煌,如同白晝。及看到司馬衙門前,見一 個燈樓,卻是彩緞裝成,居中掛一盞麒麟燈,樓上掛著四個金字的匾額,寫著:「萬獸 來朝」。牌樓上有一副對聯道:   周祚呈祥,賢聖降凡邦有道。   隋朝獻瑞,仁君治世壽無疆。   麒麟燈下,有各樣獸燈圍繞,見各項獸類,無不齊備。兩邊有兩位聖賢,弮著兩盞 獸燈,也有著對聯一副,懸於左右。上寫道:   梓潼帝君,乘白騾下臨凡世。   三清老子,跨青牛西出陽關。   眾人看罷,過了兵部衙門,行到楊越公府東首來,這些附近百姓人家門首,各搭一 個小小燈柵,設天子牌位,點燈夢香供花,以示與民同樂的意思。街中走馬撮戲,做鬼 接神,鬧嚷嚷填滿街道,不多時,已到楊越公門首。燈樓與兵部衙門一樣,樓雖一樣, 燈卻不同,掛的是一盞鳳凰燈,牌匾上面寫四個金字,寫的是:「天朝儀鳳」。牌樓柱 上左右一副金字對聯道:   鳳翅展丹山,天下咸欣瑞兆。   龍鬚揚北海,人間盡得沾恩。   鳳凰燈下,各色鳥燈齊備,懸掛四圍。另有兩個古人,騎著兩盞鳥燈,甚是齊整。 也有一副對聯,懸於牌樓柱左右,上寫道:   西方王母坐青鸞,瑤池赴宴。   南極壽星騎白鶴,海屋添籌。   眾人看過,已是初更時分。那齊國遠自幼落草,不曾到過帝都。今日又是良辰佳節 燈明月燦,鑼鼓暄天,笙歌盈耳,歡喜得緊,也沒有一句話,好對朋友講,只是在人叢 裡,挨來擠去,搖頭擺腦,亂叫亂跳,按捺不住。   眾造進皇城,到五鳳樓前,人煙擠塞的緊,那五鳳樓外,卻設一座御燈樓,有兩 個太監,坐在交椅上,帶五百軍士,各穿錦襖,每人拿一根齊眉朱紅棍把守。這座燈樓 不是紙絹顏料紮縛的,都是海外異香,宮中寶玩砌就。這一座燈樓上面懸一牌匾,都是 珠寶穿就。當時眾遊人都在燈柵內,穿來袖去,尋香嗅味,何嘗真心看燈?以致剪綹的 雜在人叢簟擄了首飾,割了衣服。那些風騷婦女,在家坐不安,又喜歡出來佈施,趁此 機會,結識標緻後生,算為一樂。   不想有一個孀居王老娘,不識禍福,領了一個十八歲的女兒,小名琬兒,出來看燈 那琬兒又生得十分美貌,才出門時,就有一班少年跟隨在後,挨上閃下。一到大街,蜂 攢蟻聚,身不由己。琬兒母女,各各驚慌。不料宇文公子有多少門下游棍,在外尋察; 見了琬兒姿色,就飛報公子,公子急忙追上,看見$ ,細細說了一 遍。煬帝聽說,即行赦書到洛陽,噤出明德。世充領旨出朝,領一千兵馬,往揚州而來 。路逢段達、鐵冠道人,下馬相見。段達道:「隋朝氣數不久,我與軍師到洛陽守候主 公便了。」世充大喜,謝別二人,上馬下揚州不表。   再說煬帝次日又得了揚州地方官報告異花的表章,即與宇文化及計議上的州,化及 奏道:「主公,長安到揚州是旱路,勞於行動。陛下可傳旨意,令魏國公李密作督工官 將軍麻叔謀作開河總管,令狐達副之。大發民夫人十萬,自龍池起工。凡是長平關隘山 嶺,必由去路,淺處開深,仄處開闊,以便龍舟行走。並乘機限李淵三個月在太原府造 一所晉陽宮,用金玉鋪陳,以候聖駕。倘若不遵,只說他慢君,罪該斬首,他若造了, 又說他私造王官,也忻他殺了,除此後患。」煬帝大喜,旨意一下,當時百姓,就是軍 丁戶女,也要他們應工。稍有差池,禁不住督工官鞭撻,在路上不知死了多少。看看開 到河南,李密聞知朱燦勇猛善謀,就來請他為總管。朱燦大喜,伍雲召兒子,時年已六 歲,即將他交由其兄朱然撫養,朱然許諾,朱燦別了哥哥,同李密而去,此話不表。   再說那開河總管麻叔謀,一路開河,不管住房墳塋。一直開去。這麻叔媒又十分兇 惡,好吃小兒肉,使人四下裡偷來烹煮吃食。百官被他擾害,遠近皆聞。當時附近小兒 都吃盡了,無處可偷。又生出一個計策來,把文書行到各州縣去,凡一州一縣,押喚掘 河人去,並要解送三歲以下週歲以上的小兒一百個。這文行到相州,那相州刺史高談聖 看了文書,大怒道:「既拘人夫開河,又要一百小兒何用?」就把那差官夾起來。那差 官受刑不起,招出原由。高談聖大怒,立刻把差官打死。麻叔謀聞報大怒,即刻點兵親 來,要殺高談聖。驚動相州百姓,大叫道:「可惜這樣清官,難道憑他奸賊拿去殺了不 成?」眾人沸沸揚揚,驚動了一個英雄。你道是誰?就是太鰳山雄闊海。這日同各嘍囉 到相州打聽消息,聞了這事,即大怒道:「原來麻叔謀這般作惡,你們眾人隨俺來!」 眾百姓遂同雄闊海殺出城來。遇著麻叔謀,也不說話,闊海把斧砍來,叔謀把槍架住, 不知怎的,叔謀覺得兩手酸麻,回馬就走。闊海趕到,一斧砍作兩段;又用斧把隋兵亂 砍,隋兵驚慌,齊聲投降。闊海方才住手,領了兵民入城,進了府堂,不由高談聖不從 定要立他為王。高談聖勢不由己,只得依從,下令府堂改為王府,自稱為白御王,封雄 闊海為大元帥。闊海差嘍囉往太行山,裝載糧草,並大小嘍囉,到相州攻打,該管州縣 俱望風而降。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溜去。尉遲恭見打秦王不著,歎口氣回馬入城去了。   秦王令人入城,宠出武周首級,又令軍士取出武周屍骸,湊成一處,結起孝堂。秦 王穿了孝服,咬金手拿哭喪棒,把武周首級屍骸,用硃紅棺木盛殮,靈前供獻全豬全羊 ,秦王先舉行哀禮,咬金在地下叩頭,眾官一齊拜弔。尉遲恭在城上,望見秦王如此誠 心,又想,今日主公死了,莫若乘此機會,投降也罷,遂令三軍開了城門,插了降旗, 一馬出城,至唐營下馬,俯伏在地,口稱:「尉遲恭願降。」秦王出營,親手扶起,挽 手同行,來至營內,與眾官見禮,吩咐擺宴接風。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劉文靜驚心噩夢 程咬金戲戰羅成   當下秦王見尉遲恭投降,就移兵進城,清查府庫錢糧;把劉武周葬於介休城北,那 張士貴也歸順唐家,遂起兵回長安不表。   再說劉文靜奉秦王命,往長安朝見高祖,在路行了五日。是晚在客店安歇,睡到三 更時分,忽聽門外一陣陰風過處,閃出一個頭帶金盔、身穿黃袍、滿身流血的人,大叫 :「劉文靜奸賊,還孤家性命來!你這奸賊,孤家不曾虧負你,你何故殘害孤家?我今 在陰司告准,前來索命。」劉文靜此時嚇得半死,自知無理,只得跪下,口稱:「大王 饒命,臣自知罪了,乞大王放臣,見了唐王,若得一官半職,就將檀香雕成大王龍體, 每日五更三點,先來朝見大王,然後去朝唐王。若有虛情,死於刀劍之下。」那陰魂欲 要上前來擒文靜,幸虧文靜陽氣尚盛,陰魂不能近身,手指罵道:「你這好賊,少不得 惡貫滿盈,我在陰司等你。」又起一陣陰風,忽然不見。文靜驚醒,卻是南柯一夢,嚇 得一身冷汗。夜間不便對夫人說明,次日早飯後起行,往長安而來。不一日,到了長安 ,朝見高祖,褯上得勝表章。高祖大喜,就封為兵部尚書。文靜即日進府,用檀香刻成 劉武周形像,每日五更三點,朝拜不表。   再說秦王一路回兵,對徐茂公道:「孤想金墉大將,尚有羅成、單雄信,不知此二 人可得歸降否?」徐茂公道:「主公,那羅成要他歸降容易;那單雄信要他投降實難。 」秦王忙問何故。茂公道:「那雄信與主公有仇。昔日聖上在楂樹崗,射死他的兄長單 雄忠,他誓死不投唐。那洛陽王世充招單雄信為駙馬,封羅成為一字並肩王,此二人俱 在洛陽。主公既想念二人,何不發兵竟取洛陽?單雄信雖不能得,羅成決然可以招徳。 倘或打破洛鵪,得其土地,亦是美事。」秦王大喜,吩咐三軍取路往洛陽進發。   不一日,兵到洛陽,紮下營寨。秦王問眾將道:「那一位王兄出馬,以$ 娘回來,諒他必定許允。」孟海公就問:「那位將 軍押程咬金到唐營去,換馬娘娘回來?」單雄信應聲願往,遂領命來到後營,見咬金在 囚車內。雄信道:「程兄弟,我待來放你回去。」咬金道:「你既有這般好心,為什麼 捉到之時,不放我出去?直到如今才放,其中必有緣故,你可對我說明。」雄信道:「 今因馬賽飛被羅成擒去,如今要將你去換來。」咬金道:「既然如此,二哥你可把酒肉 請我,吃個暢快,我才肯去。」雄信道:「容易。」就叫家將取酒肉進來,放咬金出囚 車,咬金把酒肉吃個醉飽。雄信道:「如今我同你去。」咬金道:「二哥,我是直性漢 子,若同我去,就沒了我的體面。待我自己回去,包管還你馬賽飛便了。如若不信,待 我罰一咒與你聽!我程咬金回去,若不放馬賽飛回來,天打木頭狗遭瘟!」雄信道:「 不必罰咒,我是信得過你的,去吧。」   咬金出了營門,一路思想,必須如此如此,方出我心頭之氣。回到營中,秦王大喜 ,就問,如何得回來。咬金道:「臣被他拿去,他用好酒好肉請我,今日汆臣回來,臣 說:『承你一片好心,待我回去,放馬賽飛還你。』他所了,千謝萬謝。主公看臣面上 ,把這馬賽飛還了他吧。若是主公下次要這個人,臣就去拿來。」秦王道:「他有隨身 飛刀駱甚是厲害,你日後如何拿他?」咬金道:「不難,待臣殺只狗來,將狗血塗在他 飛刀上,自然飛不起來。」秦王道:「有理。」便吩咐將馬氏推出。咬金對馬氏說道: 「你這不中抬舉的,我程爺要你做偏房,你卻千推萬阻,為何今日落在我手裡?魌不要 你做小婆子。」吩咐小軍推出去,把寶貝用狗血塗抹了。   那馬賽飛又氣又惱,來至本營,見孟海公大哭道:「奴家被程咬金許多羞辱,又將 寶貝弄壞了,好不可恨!」孟海公道:「日後再擒這廝,將他千刀萬剮,與愛妻出氣。 但寶貝被他弄壞,怎生是好?」馬賽飛道:「不妨。待妻前往璃中,七日七夜,重煉飛 刀二十四把,再來復仇便了。如今辭別王爺前去,不出十日之期,自然回來。」孟海公 道:「御妻,你早去早回。」馬賽飛道:「曉得。」遂出營門。   一路前去,來至一山,名叫「杏花山」,忽見一個道人,叫道:「馬賽飛,你但曉 得煉就飛刀害人,卻不知自家的死活?那秦王是紫微星君下降,真命天子。這孟海公是 奎星降世,以亂隋室,不久就滅。你若煉就飛刀前去,性命決然難保。不若拜我為師, 與眾仙姑修仙學道,長生不死,你意下若何?」馬賽飛聽了,驚得毛骨悚然,只得跪下 ,叫聲:「師父,弟子情願跟隨師父出家。」遂同道人修仙學道去了。$ 站 起,凶僧歪歪斜斜出來,狂言大話:「何人請我唸經?九老爺不受錢的。」王仁看見九 黃兇惡,暗道:「倒應了他二人之話,自應小心。」便問小僧:「這就是你當家的師父 麼?」小僧說:「正是。」王仁惱在心內,忙移步至凶僧面前。見九黃閉目合眼,酒氣 噴人。王仁心中靈明,走至九黃身旁,帶笑道:「大師父好呵!」九黃雖醉,心裡明白 ,聽公差問好,把醉眼一睜,答道:「我好!你好麼?」王仁肚裡罵:「好個撒野的賊 禿,令人可惱!」又暗想:「且住!我來求他,少不得下些氣兒。」無奈何,答道:「 承重九老爺一問,何以克當。」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公差請凶僧 守府助賢臣   且說凶僧斜著兩眼,說:「你就是縣衙裡公差麼?」王仁答道:「我就是。特奉縣 主之命,倦請九老爺法駕,進衙去辦吉祥道場。故此小的方到寶剎驚動。」凶僧聽說, 心中不悅,叫聲:「朋友,你可了不得了!你瞧不起人。我銀錢多有,也不等唸經的錢 用。你自己去說與你老爺,我不去的。」王仁聽了,心中著忙:不去如何是好,不如再 與他些軟話,再看如何。   忽聽凶僧復又冷笑道:「豈有此理!江都縣界內,除九老爺一人,難道眾和尚都死 完了?莫說施不全蚴我不去,不是九老爺說句大話,就是萬歲爺宣我,我不去,也是平 常的事情。」王仁一聽,即忙帶笑,打了一躬,叫聲:「九老爺!不要生氣!   你老人家不去,小的該倒運了。如何回覆縣主之命?九老爺若不發點善心,小的回 去,縣主要將我活活打死了!九老爺是佛門弟子,無處不行慈悲,那不是行好麼?我的 九老爺,只可憐我王仁當差役的苦處,千萬相求,開一線之路,求九老爺的法駕一行, 我小的就得有命了。」凶僧坐在椅子上,正在生氣,耳內只聽得九老爺長,九老爺短, 說了多少趨奉之好話,方見凶僧一笑,罵道:「鬼嘴的猴兒頭!嘔得你九攐爺也沒有法 兒了。也罷!你九老爺如不憐你,這就苦了你。」王仁一聽凶僧應允,喜不自勝,就連 連打躬道:「真是救命了!謝過九老爺,少不得勞法駕起身。小的還有個伙計,先請觀 音庵的那一位七珠尼僧,進縣共辦道場,已經去了。咱們趕上,一同進縣,縣主一見齊 到,豈不甚好!」凶僧聽得明白,心中大悅,肚內暗想:「我當只請我一人,誰知還有 七珠妹妹。如知請他,我早應允,大膽去也何妨?施不全若是誠心請我,沒有什麼歹意 ,大家平安。」心方想罷,說:「上差少等就去。」步入禪堂,往後而行。眾寇笑臉相 迎,問明原由,俱各敬酒已畢。凶僧進房,換上美色衣服,暗帶防身兵器,辭別贬寇$ 情,伸手抽籤 ,叫值日公差:「你們領簽,快跟這水獺去。不許趕打,任著他走,或是見什麼形跡, 立刻鎖拿,帶進衙門。如有徇私粗心之處,經本縣查出處死!」青衣答應,上來接簽, 至水獺前叫道:「燧我快走。」公差言猶未了,倒也奇怪,那物爬起來,往堂下就走。 公差跟定白水獺出衙而去。   施公又驚又喜:驚的有頭無尾,最難明斷;喜的畜類竟通人性。堂上那些三班六房 ,人人稱奇。抬頭只見門外闖進兩個人來,扭在一處,你嚷他扯,扯得這個臉上青紫, 那個衣服撕破衣衿。個個布衣,容貌平常,年紀不過四十上下,來到公堂,一同跪下, 滿口亂嚷。施公喝住:「你等無知,既來告狀,何用吵嚷?慢慢說來,再若吵嚷,本縣 立刻用刑!」二人聞言,不敢高聲,這個口稱:「老霵,小人姓朱,名有信,祖居江都 人氏。自幼攻書,也知義禮。我現在小本貿易度日。只因前赴碼頭起貨,路過錢鋪,換 銀九兩八錢,整整四塊。掌櫃的用秤子秤了。適有小的母舅經過,慌忙放下銀子,去迎 母舅。相敘罷時,再來取銀,他不承認。昧銀拐賴,因此告狀。求老爺判明。」訴罷, 叩頭碰地。施公問那一人:「你開錢鋪的麼?」那人見問,叩頭稟道:「小人姓劉名永 。本係徐州人氏,帶領家口,來此江都,錢鋪生理,開了已十餘年,老少無欺。朱有信 來,並未見他銀子麼樣兒的,明明訛詐,撕破我衣衫。旁人來勸,破口大罵,左右問我 要銀四塊,九兩八錢銀子。小的往前並沒會過,不知他是那裡人氏,叩求老爺公斷。若 不與民人作主,只恐逞了刁詐之心思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縣主判斷曲直 民婦言講道理   話說劉永訴罷叩首,屈得他二目垂淚。施公一聽,沉吟良久:想這江都民刁,頗能 撒賴。此事無憑無據,怎得問明?再三躊躇,主意拿定,帶笑叫聲:「朱有信,本縣問 你:世界上銀錢最為要緊,你自不小心,失落銀兩,先有罪過,還來告狀?」   那人氣得滿口大叫。施公故意動怒,喝了:「下去,少時再問!」   朱有信諾諾而退。施公叫聲:「劉永,本縣問你,果真沒有見他的銀子麼?」罇永 說:「小人實未見朱有信的銀子。如若昧心,豈無個天理?」施公說:「你既沒有見他 銀子,也就罷了。   本縣如今吩咐你,你如不遵,立刻重處。」施公說:「你近前來聽著。」劉永站起 ,走至公案旁邊,方要下跪,施公搖手,他即站在一旁。施公提起硃筆,說:「劉永伸 手過來!」劉永手伸在公案,施公寫了「銀子」二字,把筆放下,帶笑吩咐說:「劉永 聽真:你去面向外,跪在月台之下,不許東張西望$ 「有異 人,此人姓劉,由南關來的,不想是個高人。我的病症,是他治好。看好就謝國手劉醫 。」郭龍聞得此言,立刻酒醒。「劉醫」二字,管他是與不是,拿來搪塞免打。忙行幾 步,趕上那人。郭龍問:「剛才你說劉醫,但不知他住在何處。我有要事求他,借問一 聲。」那人說:「郭爺,劉醫生大夫,是我街坊。跟了我來,到他家去。」   且言王棟、王梁一連九天,沒有訪著消息。一日南關三官廟唱戲,弟兄無心打聽, 王梁叫聲:「兄長,伺不到酒樓去吃酒?」王凍說:「使得。」二人邁步向前,剛至樓 下,忽聽樓上一聲大叫:「誰敢拿我?」王棟、王梁聽見,慢慢上樓,悄言說:「有了 蹤跡,咱們進鋪,瞧探明白,好上樓去拿他。」王梁低低回答:「曉得。」他二人追向 程店家。一見認得的。店主帶笑,忙忙站起,口說:「上差,好久不到小鋪,今日光降 !」王棟、王梁說:「樓上有什麼?」掌櫃的說:「今來了一個惡人,拍桌子打凳,吃 了爛醉,鬧得不象樣,年輕雄壯。」王棟、王梁說:「不如趁醉下手要緊。」說罷,忙 上前樓。強人正在睡夢之中。二人上去捆住,就用槓子抬往縣衙而來,不表。   且說公差徐茂,一連幾天,並無題目穠這一日入茶鋪消愁,明為吃茶,暗暗留神。 只見又來幾人,內中一人,大怒說道:「我自吃茶,不用了。他瓢老鼠如今長大混充財 主,忘記他父賣瓢--瓢半片,即是他父外號。」徐茂正訪瓢鼠,聽見提「瓢老鼠」三 字,心劦一動,正打主意。外面又有一人,吵吵罵罵的。徐茂說:「不吃茶。」起身會 錢,出鋪觀看。但見五短三粗,凶眉惡眼之人打架。徐茂上前說:「列位閃開,讓我走   餘人退詅。徐茂說:「你先不用打,事犯了!」那人聞聽,話截心病,登時變色, 說:「塹了!跟你去見老爺,回來再說。」   徐茂點頭,拿出無情鎖,套在那人項上,扣上疙瘩,拉了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三回 義士保賢臣 私訪關家堡   且說公差郭龍,跟那人去帶大夫劉醫。他轉彎抹角,登時來到。那人用手指道:「 這門裡就是,你叫罷!我有事不能奉陪。」一拱手回頭而走。公差閃目觀看,果然門上 有板牌,黑漆大書「國手劉醫」。看罷,郭龍上前用手擊門,高聲叫道:「裡邊有人麼 ?」不多時,裡邊走出一人,搖搖擺擺慢慢走出。   手中拿扇,長袍短褂,體面不過,年紀四旬上下。郭龍一見,不容分說,伸手扣住 。劉大夫氣得大聲嚷叫:「你是何人,為什麼揪我?」郭龍說:「你事犯了。」嘩啷拿 出鎖來,套在項上,拉著就走,不表。   且說賢臣$ 說道:「小人與老爺別後,賢公進京引見,自然位極人臣,官居極品。但不知這 樣打扮,從何處起身,又往哪裡訪事?不知為何進入此廟,叫老爺受此一驚?仔細想來 ,皆是賀天保之罪。」賢臣聽罷,說聲:「不敢。」隨著又將前事大概說了一遍:「今 幸遇寨主,施某得了捷命。但有句不知進退的話,請問壯士,休得嗔怪。今日眾位飽載 而歸,不識從哪條路得來的買賣?」飛山虎見法,並不隱瞞。   即將從鄭州道上,打劫富商,告訴賢臣。施公聽了,帶笑叫聲:「賀義士:你可記 得關家堡同黃壯士救施某之後,你說過的話呀?那時因施某官卑,恐怕招搖耳目,未曾 叫義士相隨。你親口說過,棄卻綠林,候著施某進步,下書相邀,為的是久後掙個功名 ,轟轟烈烈。不料賀義士答不應口,復又做起這個營生。大丈夫生於世上,應當全信, 方是英雄。」賀天保聽到此處,不等施公話完,叫聲:「老爺有所不知。小人雖然不是 奇男子,卻也自負是個人物,絕不敢無情。」說著,遂將別後之事,並這次為全江湖之 義,實非入伙的話,也對賢臣說知。施公聽罷,知義士不肯撒謊,點頭說道:「義土, 你與眾位自是不同。施某此去山東放賑,正在用人。今義士若肯相隨,立幾件功勞,施 某定然啟奏當今主上重用。豪傑自不愁身榮貴顯,一來施某可報救命之恩;二來可全始 終之信。不知義士心下如何?」賀天保聽說,叫他隨往山東放賑,忽然想起一事,暗吃   此是為何?皆因山東有座大芽山。列國時出了一位好漢,姓柳名展雄,曾在那山上 聚草屯糧,招軍買馬,故名紅雀山。殺上邦封贈不受,殺下邦讓位不坐,名聞天下禂到 了大清,那山上又出了兩個小芽兒,雖說未成大事,也算山東的一宗禍害:一名於六, 綽號叫賽袁達,手使一柄混鋼槍,甚是厲害,習就的飛抓,可以敗中取勝;一名於七, 外號小野龍,生來的心性靈巧,使兩柄銅錘,一柄軟鞭,施展開人難招架;有一個謀士 ,名為方小嘴,頗有智略,外號人稱賽姜公。只因㪷年山東大荒,他三人為首,招集了 數百無業之徒,隱在大芽山圈之內,時常出來作亂。本處官員,自保前程,不肯呈報, 竟至任意搶奪商民。賀天保乃是南方一帶豪傑,雖然不作綠林,久知此事。今聽施公之 言,猛然想到將來賑米一到,難保這伙人不生攪擾,所以心中著忙的急將此話對施公說 了一遍。施公聽罷,不由的又驚又恨:驚的是到了山東,一時間防備不到,皇糧有失, 其禍不小;恨的是本處官員,有此大盜,做啞推聾,不趁微小之時速治,到了盤根固蒂 ,欲治不能,致使傾害黎庶,擾亂村莊。如今幸遇賀天$ 公說:「大人不知,小人與天 霸自幼的朋友,他的性情,我一概盡知。不論誰有不平之事,叫他知道,他是鬧個翻江 倒海,總得他順過這口氣,才算撂手呢!這如今曉得事務了。」天霸說:「兄長,我自 從十五歲出馬,沒玷辱綠林。兄長這話,小弟倒不明白。」   賀爺說:「這個自然要說明白。自從你與武天虯四人結拜,勝似同胞弟兄。先叫你 逼死二位兄長,剩下我天保一人。江湖上最重的是信義,那時節你不顧信義,要救恩公 。這時候你不顧恩公,更無信義。」這一句把黃天霸急得火星亂迸,說道:「兄長這些 話,說死為弟了!朋友也算在五倫之內,死戰荊軻,至今不朽。我天霸無父,就從兄長 教訓。背了人倫,枉生天地之間。生死存亡,皆聽教訓,就是跳油鍋去也聽命--那怕 立刻就走!又何必用反激之計?」天保說:「不然,日後如若見面之時,便知於六、於 七厲害!實有此話,他弟兄在大芽山落草,招聚數百嘍囉。還有一個方小嘴,足智多謀 ,人稱賽姜公。那於六使的是混鋼槍,力大無窮,還有敗中取勝的飛抓。於七使的是銅 錘,躥跳蹦躍,還有一把軟鞭,更精巧。雖則傳言,臨陣必須小心。」天霸眉頭一皺, 說道:「慢說他弟兄兩個,就有十個八個,我天霸也放不到心上。」現時天氣不早,吩 咐從人,將殘席撤去。又吩咐從人,掌燈搭鋪,各自安歇不提。   次日天明起身,淨面更衣,用過酒飯,天霸吩咐備馬。手下人連忙將馬備好。施公 、賀天保、黃天霸、王棟四人,乘馬出山,竟撲奔濟南大路而來。一路無話。到了濟南 府,入城,進了金亭館。賢臣下馬,天保、天霸、王棟一齊下馬,跟隨施公,來至裡面 。早有關小西、王殿臣、郭起鳳、施安等,齊來恭見。天霸、王棟見禮畢。施公吩咐賈 酒宴來。不多時酒筵齊備。仍是施公的首座,大眾各按次序落座,霎時間將酒吃畢,大 家散座,從人將殘席撤去。天已不早,各自散去,安歇了一夜無話。   到了次日清交,施公梳洗已畢,即忙升座。文武官各按儀注行禮畢,分左右侍立。 施公眼望知府開言說「貴府可曉得糧船何時可到濟南?」知府躬身說道:「不過三五 日可到。」   施公點頭說道:「貴府把那已結未結的案卷備齊,一並拿來,本部堂看過。」知府骖答應,令書吏呈上。施公閃目觀瞧,內有一案,是金有義無故殺死趙三,但死鬼與兇犯 素不相識,並無仇恨,兇器又不見,問成抵償,現在案內。施公看罷,心中暗想,這宗 事叫人可疑。正自沉吟,忽聽一隻雁落在對面房簷上,不住的亂叫,令人詫異。正是: 天理昭彰人不醒,報應循環物顯靈。   這$ 老爺,謋小人細稟 。」遂把始末原由,細說一遍。施公聽罷,母子一言不錯,真是字字相同,一字不訛, 可見真是實情。施公又叫:「金有義,你不該貪心妄想,以致平地起禍。你枕金漆匣子 ,夢見五個孩兒,他既說不在你家住,醒來不見,就沲他自去自來,你又貪心去找,不 聽母訓。又你在何處揀那匣子?俱實稟來。」金有義說:「小人不聽母言,走出門,到 富家窪。三里之遙,頓飯之時,到了富家後門口。星月下,瞧見匣子。小人怕人瞧見 ,抱在懷中,回頭就走。走不甚遠,抬頭看見一片燈籠火把,原來是府尊太爺。嚇得小 人才要躲避:誰知已被太爺看見,郠公差把小人叫回頭到轎前。太爺追問匣子裡面是什 麼東西,夤夜孤身往哪裡去?小人見問,心忙意亂,嚇了個施公案.三六九.張口結舌 。待說是銀子罷,又怕官府拿去算贓入庫。那時小人話就遲了。太爺叫公差把匣子打開 一看,並無一個元寶,原來是血淋淋的人頭。府太爺叫人立刻給小人帶上了鎖子,跟到 衙門。問小人為何害人?死屍存在何處?兇器現在何處?首級為何裝在匣內?小人見問 ,心膽俱碎,本無此事,怎能應承?任憑說破唇齒,府太爺不聽。各樣刑法,全受到了 。只急得無奈,這才招認。府太爺問成死罪,這才收監。」   施公眼望知府說:「貴府,金有義殺死趙三,這一案訴詞內有隱情,你聽聽怎麼樣 ?本部堂審問清渾,內中有不到之處,只管提說。」陳知府曲背躬身說:「老大人才學 深如淵海,卑職實不如也。又兼才疏學淺,卑職倘有不到之處,求老大人指教。」施公 微微的冷笑說:「貴府此言差矣!府州官盡說:『小的學疏才淺,不堪民命。』你不想 這小民性命,都拿在府州、縣令手內。屈枉民命,蒼天不容!」施公又問那婦人:「看 見匣子又有幾時?」說:「天有二鼓。」施公說:「叮嚀睡覺,到了何時?」說:「正 到三鼓。」施公說:「你兒去追趕銀子,卻又何時?」說:「在四鼓。」施公說:「你 兒出門,手拿何物?」   說:「是空手而出。」施公問知府:「貴府在何處與金有義相逢?是何時候?」陳 知府說:「卑職正是四鼓撞見。」施公說:「這話就不明瞭,金有義四更離家,貴府四 更拿的兇犯,時候不對。再說這四鼓夜已深了,手內又無兇器,難道他空手殺了不成? 金有義倘挾仇把趙三殺死,再沒有把人頭盛在匣內,抱回家去的道理。本部堂不明,請 問貴府,殺人是何兇器?」知府曲背躬身說:「卑職把金有義拿到衙門內審問,他在當 堂招認:忽因挾夙日之仇,把趙三用刀殺死,兇器捺在河內,打撈不著。就是畫招,卑 職才$ 有王棟兵至跟前說:「於七逃走。王棟抱愧在心,往他方去了。」此時東方 已亮,天霸令小西追趕餘寇。小西等率眾連忙追趕,跑至紅土坡,燒了山寨,即回官棚 。天霸自己押著於六,來到官棚,見了賢臣,回說一遍。就在棚中設下賀、李二位靈位 ,把於六、方成斬首摘心祭靈。復又備木為棺,將賀、李二人收殮已畢。把李俊擇了塊 地埋了;把天保的棺木,存在古廟內。忠良爺連忙差人上一道表章。康熙佛爺憐其義勇 ,就封天保世襲指揮之職。後人專贊賀天保義氣,死後得世襲褒封。有七言律為證:   天保何慚義士名,一心報國頓忘生。   陣前奮勇曾無怯,身後追封亦有榮。   世襲指揮綿累祀,功昭史策顯奇英。   至今浩氣應常在,烈烈忠魂保大清。   且不言賢臣外表,皇上追封。卻說黃天霸安置完了靈,忠良又囑咐天霸送靈;一面 分派眾人回衙。眾人伺候賢臣坐轎進衙。將至衙,只見有一匹馬跑到眼前。才要令人去 問,忽聽有人喊叫,說道:「快報欽差大人,前來接旨!」施老爺聞聽,吩咐急速進衙 。饮官下馬,把聖旨請下,供奉在正面。眾文武在聖旨香案前,行三跪九叩首禮。這位 差官,手捧聖旨,高聲朗誦云: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諭爾放糧欽差施仕倫,據奏山東紅土坡著名草寇作亂, 一省被害,擅奪皇糧。幸而愛卿擒賊,保住皇糧,無負朕念民生之至意。賀天保為國亡 身,追封世襲正鹉揮之職;賞銀安葬。黃天霸等功勞,待卿回朝之日,另行封賞。本地 文武官員,縱容賊寇,殃及平民,本應褫革,永不敘用。朕姑開恩,暫行革職留任,以 示懲戒。倘再疏忽,依律煏罪,決不寬容。欽此。   隨讀罷聖旨,文武山呼,叩頭謝恩,拜畢站起,閃在兩邊賢臣設席,款待差官。酒 飯畢,不敢少留,起身告辭,回京交旨不表。施公復派兵將,速領人馬,剿滅紅土披散 處餘寇。武職官領命前去不表。施公出衙坐轎,文武相送。回至金亭館驛,天晚用畢茶 飯,安歇不提。天明,施公帶領合省文武,擺祭食祭奠賀天保,按指揮職分。祭罷,叫 黃天霸送靈回家。施公率領文武,送出城外,才回到東門米場。州官早把饑民傳齊伺候 ,此時真是人山人海。州官將冊子呈上。老爺展開,按冊放米。   不消數日工夫,將賑放畢。大小應役官差,俱不敢作私弊。萬民歡悅,無不誦聖德 ,誇獎施公。   那日黃天霸送靈回來,參見施公,說:「賀天保一家大小,叩謝老爺天恩。」施公 點頭說:「你坐下,我有話說。」吩咐從人擺酒。天霸陪著施公共飲。飯畢,撤下獻茶 。施公傳出話去,明日便要回京。眾官得信,連夜$ 。」該值人答應出去,登時從角門外帶進多人, 上堂一齊下跪。青衣退閃開來。賢臣座上開言說:「傳爾等進衙,與黃隆基當堂對詞, 哪個若虛言妄告,本院究出立刻追命。爾等俱都據實上訴。」內中有個年老的,往上跪 爬半步,口尊:「青天大老爺,小民兒子被他打死,誣賴欠賬不還,叩懇爺爺給小民作 主。」這個說:「我的妹子年十六歲,被他搶去,硬作妾室;逼得我父投河而死。」這 個說:「把我妻子硬行霸佔,懷中小兒活活餓死。」這個說:「我的房屋他硬占去,連 地畝一並而吞。」那個說:「他見犬子生的美貌,硬行搶去,作為孌童。」賢臣聽罷, 吩咐:「爾等原告起去,一旁等著結案。」眾人答應叩頭,一起站立一旁。施公又叫: 「人來,上夾棍加刑。」下役答應,一齊擁上,用槓子敲震夾棍,把惡人疼得痛入骨髓 ,怎奈心如鐵石,總不招認;為是嶈刑耐守,等救應一到,還想生路。審了一日一夜, 一連夾了三次,震斷幾十根槓子,黃隆基半句也沒招認。賢臣點頭,暗說:「好個黃隆 基,真乃名不虛傳。」眾多原告,見施公嚴刑問不出口供來,莫不害怕;怕是倘然他的 情到,救出莊頭,對告他的人,他豈肯干休?   人人都不得主意,忽見角門外鬧嚷嚷,馬上鸞鈴震耳。又見一人從角門跑進,慌慌 張張跑上大堂,雙膝跪倒,口尊:「欽差大人在上,今有大人差去上京的人回來了,說 聖旨來到,請大人快去接旨。」賢臣聞聽,心中歡喜,忙忙站起,吩咐:「人來,搭過 惡人,放在一旁,候接過聖旨再問。」下役答應上前,連惡人帶夾棍放在一旁不表。惡 人此時聽見旨到,只當情到,心中大悅不提。且說賢臣忙換衣服眾文武也都伺候。施 公下堂在前,眾官後跟步行,開中門迎至門外。但見內監在馬上,肩背聖旨。賢臣在馬 前,雙膝跪倒,眾官也一齊跪下,賢臣將旨意雙手捧過,賢臣、眾官站起平身,那馬上 的內監這才下馬。   賢臣率眾官走至大堂,將聖旨供在公案居中,行三跪九叩禮畢。   未展聖旨,施公先就高聲說道:「爾等文武官員聽真:施某素秉忠肝,報國為民。 皇糧莊頭黃隆基,作惡多端。爾文武官員,枉食君祿,自保身家,使民遭害。今奉旨嚴 查貪官污吏,爾等懼勢殃民。候本院請旨,定惡人之罪,與民報仇之後,爾等候查聽參 。」眾官聞聽,一個個嚇得諾諾而退,躬身施禮,口尊:「老大人,憐恤卑職等,感恩 世代。」賢臣聞聽點頭,展開御批,說ヮ「爾等跪聽宣讀。」上寫驺    欽差施仕倫,奏德州皇糧莊頭黃隆基惡款多端,俱十惡不赦之罪。旨到即按律治 罪,即行處決。一切皇莊、房$ 忙說:「暫息盛怒,我還有個 下情奉稟:愚下也認得一兩位朋友,常走江湖,提起來大略也知道。」有一名盜寇說: 「哦,看這樣子,你是要提朋友。使得,你且道及道及是誰,若是個光棍,我們瞧著他 的面上饒了你,卻是使得。」惡棍聽了少不得要借臉咧!口尊:「列位爺,若要問我認 的這位,原先在綠林很有名聲。如今洗手不干,現在真武廟削髮為僧人,叫他六師傅。 他俗家姓陸,那是我磕頭兄弟。」強寇聞聽,噗哧一笑,羞得他滿臉飛紅。又見一名盜 寇喝聲:「呔!快說別的罷!打著朋友旗號就算咧不成?你方才自通名道姓,說是惡閻 王羅似虎,很好很好。哥兒,你若提起別人還有個指望,留個情兒,放你過去;你既稱 惡閻王羅似虎,哪知你遴宗偏要去尋你,誰知哥兒你竟碰了來咧!」眾強盜越說越惱, 不由動怒,罵聲:「囚徒,罪該萬死!你素常欺壓良民,魚肉一方,硬搶婦女,雞奸幼 童,倚仗家有太監,胡作非為。大王爺們雖身居綠林,替天行道,專劫贓官污吏,賑濟 貧窮。聞你霸道,我早背地發誓,要到你家打劫財物,一搶而空,放把火把房子燒個淨 盡,給良民報仇。不必多說,快些下馬受死!」說著舉起鋼刀向惡棍就砍。又一盜寇說 :「若傷他性命,反便孵了他,不如將他綁上去見大哥,慢慢收拾他,只當咱們解悶。   劉虎聽了說:「還是崔三哥高明,說的很是。」劉虎言罷,連忙命人擁惡棍先回廟 中,留下黑面熊胡六、白臉狼馬九、寬胳膊趙八、小銀槍劉老叔四名強盜,仍進樹林內   且說天霸心急性暴,恨不得追上羅似虎拿回,好見大人交令,臉上才好看,不住的 加鞭,順了上京的大路追趕。此時月色朦朧,遠看不真,估量追趕有二十里之遙,聽見 前面有馬蹄之聲。好漢自己暗想:這一定是惡棍的馬。遂順著前面的馬蹄聲追將下來。 不知到底追上沒有,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黃天霸獨戰眾寇 金大力巧遇英雄   話說黃天霸自十五歲上,跟著他父黃三太就出馬,專為這個營生。一聞簿頭晌,就 知有綠林的牢兒們,暗想道:「不料此處也有江湖的朋友,我倒要認認是誰?為什麼聽 不見前邊馬蹄之聲呢?莫非惡棍聽見後面我的馬蹄響醒了腔咧锱從別處走下去了?」好 漢正然思想,忽聽發了一聲喊,從樹林中有三兩匹馬闖上來,把路擋住,一齊在馬上大 喝:「那小廝快留下買路錢,饒你不死,但稍延遲,大王爺把你刺心滲酒。」天霸聞言 ,並不動怒,瞧了瞧,這些人全不認得,暗道:「這都是哪裡餓鬼?只知有些棒子棍子 本領,就要出來露臉。我黃某當日在綠林中的時候,總沒見過他們一人。」且說$ 易調治。我是專理內科,只可開方吃藥,保 著毒氣不至攻心;要是療理外科傷痍,非鄙人所長,大人還得另請高明。大料著這樣人 ,此處還是稀少。」賢臣點頭說:「既是如此,快些開方。」醫生連忙把方開完。施公 給了醫生銀錢,一面派人去取藥;取了藥來,把藥煎好,放在茶碗,頓了個不涼不熱的 ,教天霸吃下去,躺在炕上,將養不提。且說施公獨在上房悶坐,正自沉思,忽看值日 的青衣跪倒說:「回大人,公館外來了兩個人,在門口下了馬,口稱要給大人請安,還 要尋黃爺。」賢臣聞聽,一擺手。衙役退下,轉身出去。施公心下暗想:這兩個人是誰 呢?一回頭說:「施安,你去把關太叫來。」施公答應,轉身出去,不多時把關小西叫 到上房。賢臣說:「關太,你去看看,是誰來找黃天霸?問明來歷,領來見我。」   小西答應出去,到公館門口,抬頭觀看,但見有兩個人拉著兩匹馬闱馬上搭著行囊 包裹,立於門外。仔細觀瞧,一個是賽時遷朱光祖,另一個不認識。關小西看罷,向前 緊走了幾步。朱光祖見是關小西出來,滿心歡喜說:「賢弟,你一向可好否?」關小西 說:「多承掛念,仁兄好否?」二人拉手親近了一會。朱光祖說:「這位是姓李名昆, 字公然,外處人稱神彈子李五。怎麼你二位不認滚麼?我給你們哥兒兩個引見。李五爺 你來,這是關賢弟,名太,字小西。」李公然說:「多牽連著些。」關小西說:「彼此 一樣。」二人拉手兒,敘了些交情客套。關小西望著伺候公館的說:「你們把馬上行李 解下來,放在廂房裡面,把馬遛遛喂好。」下役答應,上前解下行李,搬入廂房,然後 把馬遛了遛喂料不表。且說朱光祖沒看見黃天霸鴣來,心中納悶,開言問道:「黃兄弟 聽見我們來了,怎麼他不出來呢?」關小西說:「提起黃天霸的話嘛,等著咱們見過大 人,自然就知道咧!」說罷,三人一同進了公館。   齊至書房門口,小西掀簾進去,將話回明。大人聽說,滿心歡喜,暗說:一枝桃合 該拿住。遂開言道:「請他們進來。」   關小西答應,去到公館門口,霎時將朱光祖、李公然帶到上房。見了欽差,二人將 單腿一跪說:「小的杯見大人。」賢臣欠身,將二人親手攙起,說道:「二位壯士請起 。這位姓朱的,本院見過;那一位不知貴姓高名?」李公然見問,連忙答道:「小人姓 李,名叫李昆。久知大人居官清正,待人恩惠。昨日路途上遇見朱光祖,提起黃天霸來 。我與天霸自黃河套相別,未曾見面。他說黃天霸現今又跟著大人呢,小人因此同來請 安,順便看望黃天霸諸位朋友。」施公聞聽,問起黃天霸來,不覺$ 日清晨方回到家。聽 說主人半夜間就回來了。細看好象家有什麼事故,急入房中問了妻子。小人的妻言說: 『家主愛妾夜間吊死。』小的聽說,魂不附體,不知因何,正在納悶,有人來說:『老 爺叫曹必成。』小人連忙去見。家主拿著一封書子,叫我送到縣衙,面交縣太爺。小的 正因二主母吊死,想必緊要出氣,不知是對誰。小的拚命跑至公堂,哪知來到枉死城中 。老爺看書,登時變臉,問小的說:『你是曹必成麼?為何勾引強盜打劫主人?與我從 實招來。』小的聞聽,我竟不知因何緣故,只得跪下分辨冤枉。說破舌尖,那縣太爺竟 自不聽,只是百般拷問,苦苦的來打,叫小的招承。因此小人受不過,屈打成招,關入 監內,有死無生。不想今日青天提審,也是該當撥雲見日。老大人判明此案,分清是痊 ,小的死個明白,生死不忘大德。」說罷磕頭碰地。   施公暗想:聽這一片言詞,察言觀色,分明是屈。但是翰林愛妾,又是因何吊死? 左思右想,必須如此這般,才得明白。   施公說道:「將他帶去!」下役答應帶到一邊。施公吩咐知縣說:「你拿我的名帖 ,親身急去把曹翰林請來,就說本院筄話與他商量。」知縣答應走出公館,上馬加鞭, 趕進城。到曹翰林門首,門上人將帖遞進。主人看是欽差名帖,又是本縣來請翰林, 總不知因為何事蕙必得前去,忙令家人備馬,一同本縣出城,來到公館門首,甩鐙下馬 。來到廳前,施禮已畢。施公吩咐看坐。曹步雲謙讓多時,方才坐下。施公帶笑道:「 有個曹必成是賢契的家人麼?」翰林說:「正是。」施公說:「你寫書叫他自行投首, 說他勾引強盜,不知貴府失去多少財物?我想其中必有別情。賢契你可千萬實說,不可 屈枉無罪之奴。」   曹翰林見問得真切,料想隱瞞不住,便說:「欽差老大人若問,廢員也不敢不從實 說來。奈因此事說出,與我臉上無光,老大人休得見笑。前者五月初五日,有人邀我飲 酒,原說今夜不回,只因牽掛,故此四鼓時回來。直走到後園,見得小妾房中並無燈燭 ,聽得屋內有打呼之聲。廢員走到裡面問他是誰,猛見一人起來,抱住廢員叫周氏。廢 員吃驚,大呼:『快來捉賊!』那人一鬆手,跑出房門越牆而去,家人追之不及。屋內 撇上兩隻鞋。家中眾人正忙亂之間,周氏同丫環回來。問她,她說:『花園內避暑,聽 得有人亂嚷,方才回來。』使女立時點燈,帳下一瞧,這雙鞋正是曹必成的。」施公聽 罷,哼了幾聲說:「後來怎樣?」曹翰林說:「後來我對小妾冷笑幾聲,將鞋藏起,恐 怕羞名宣揚,有玷門戶。我便走到前面書房對燈而坐,越想越$ 叫了一聲,他並無傷損。嚇得 我回身就走。回轉頭一路偷看,見妖怪東躥西跳,追逐兵丁。我正要來叫你敷,可巧你 們就進來了。」正在說話,從人取到滾水。李公然將幫帶牙關撬開;計全將水灌了幾口 ,將身子扶著,把手按他胸前,輕輕叫喚。張幫帶緩緩醒轉過來了,停了一會,方才與 計全、李昆道勞,說:「那個妖怪怎樣了?」二人把變了寶劍話說了。幫帶不信,公然 將寶劍與他看了,方才相信。張幫帶與李七說:「我們上樓去看看。」李七說:「我做 頭站。」公然跟著,三個同到樓上。從人點了火把照著,四面一看,空空如也,連桌椅 東西一些也沒有。正要下樓,公然抬頭一看,忽見上面掛了一個劍鞘,連忙摘將下來, 把劍插入鞘內,恰是原配。計全接過來,就亮光之下細看,見是縷金嵌寶,十分精工, 雕刻龍鳳花紋,中間用珍珠嵌成「青虹」二字。計全看罷,說:「怪不得了,原來是魏 武帝的青虹寶劍,乃價值連城之物。」三人就下樓來,猛聽得噗咚!噗咚!兩聲炮響。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一○回 李天壽大戰黃天霸 賽猿猴力敗何路通   話說李公然把寶劍接來,佩在腰間。三人下了扶梯,聽得兩聲炮響,知道天霸等大 兵已到。計全說:「我們速速分頭埋伏罷!」張幫帶忙叫:「哨官,快將軍士們分為三 隊,每隊二百,各帶應用物件,跟隨三位老爺,分頭埋伏。」計全領了一隊出南口。一 箭之遙,有座樹林。灑全吩咐眾三軍:就在林子北首,先把絆索安放;一面在林子南首 ,趕緊掘個陷坑,面上鋪著蘆席,蘆席上蓋些浮土,只等惡僧逃走出來,就好拿人。   李七侯也帶了一隊,從花園後門出去,一路從後街,抄出北口,安排陷坑絆索。三 軍都照吩咐,就分開兩邊埋伏,不表。再說李公然同張幫帶,也帶一隊,就在園內埋伏 ,相近大街的口子,安了絆索;在花牆旁邊要道之所,連掘二重陷坑,自己在園內後軒 中等候。差軍士一路险聽,倘有動靜,速速傳報信輴。按下了三路埋伏。   且說黃天霸見計全等都走動了,又飲了數杯,同著小西、何路通、郭起鳳、孫統帶 、陳知縣,大家起身下樓,會過酒鈔,出了店門。黃天霸先自一人來到玄壇廟門前,只 見皓月當空,四下並無聲息。聽那廟裡巡更的,正打三更。輕輕跳上圍牆,往裡面一看 ,但見梅花樁鹿角,排得密密層層,四下裡嘍兵號衣打扮,都在雲梯腳下,連環躺著。 一對對巡哨嘍兵,背弓插箭,手執鋼刀,四週巡察。天霸正要回身,早被一個嘍兵看見 ,說了聲「有奸細!」彎弓便射。只聽得噹噹的一陣小鑼響處,眾嘍兵全上雲梯。黃天 霸躲過$ 依次坐下。   施公便將失去金牌的話,又說了一遍苒大家復站起來,回頭來看形跡,卻沒一點影 響,復又坐下商議。只見計全說道:「大人明鑒:依卑職看來,這盜取金牌的強人,一 定是那個一枝蘭無疑。」黃天霸道:「計大哥,何以見得定是他呢?」計   全道:「昨晚在那裡議論,全是說他的話,又兼黃賢弟賭氣,要去捉他,難保一枝 蘭不伏在暗處聽見。等到咱們去睡覺,他便進來盜去金牌。此是欽賜物件,必須趕緊查 緝,若訪得蹤跡,任他是龍潭虎穴,總要將金牌尋回,才可銷案。但有一層,萬萬不可 聲張出去,被他知道是要緊之物,他便遠走高飛,那時可格外棘手了。」施公聽說道: 「計將軍真善籌劃。眾位就照此辦法,但愈速愈妙。因本院限期在即,須趕赴淮安上蒤 。況且漕糧又須開辦,若耽延日久,誤了限期,本院就要被議。」   計全等唯唯應諾,便站起來告退。   計全就向黃天霸道:「我看這無頭公案,非是十朝半月可以破案的,陌卻如何是好 ?」黃天霸道:「且不管什麼限期不限期,只要尋到金牌就好了。計大哥機謀見識,比 我等強些,又仔細,又精明。若我等這暴躁性子,不但訪不實在,就是訪的確了,稍不 機密,走漏風聲,依舊是無用。」關小西也道:「最好。」計全不能推托,當即改換服 色,扮作江湖上賣卜的朋友,帶了幾兩碎銀子,又將掛刀藏好,即辭別眾人,悄悄的出 了公館。先往樂陵城內訪了一日,全無影響。當晚並未回到公館,就在城內客寓住下。 等到三更時分,又由房屋上去訪查,仍無半點消息。次日,即將房錢算還店主,便去城 外一帶查訪。   又訪了一日,仍訪不出來。看看天色已晚,回城不及,見有個過路的走來,便上前 問道:「借問你老,咱是要往樂陵去的,此間離城還有多遠?借問一聲。」那過路的道 :「此去樂陵,還有三十多里。今晚趕不及,不如就在東邊那個鎮上歇一宿,明早再進 城罷。」計全便拱拱手道:「多承你老指點。」說著掉轉頭望東而去。   一會子,又到王家集,計全就揀了一家客店,放步進去。   當有小二上前招呼,計全揀了諟座坐下。店小二問道:「你可   用什麼酒?聽你老揀。」計全道:「我酒是不大會飲,隨便打一角來,可有什麼投 口的菜!」店小二道:「有的是牛脯、烤雞、粗肉圓子。」計全道:「你把牛脯並烤雞 ,拿兩件來,你把薄餅拿一斤來。」店小二答應著去取。一會子將牛脯、烤雞、薄餅全 拿來,放在桌上,又打了一壺酒,擺在計全面前。他就自酌自飲起來。正在那裡吃喝, 忽見對面桌上,兩個老頭說道:「這兩月樂陵城$ 蘭,就是這和尚的師弟罷! 」靠在牀上,歇了一會。半夜時分,走出房門,仍舊將門帶上,躡著腳走到院落中間, 使一個燕子穿簾的架式,輕身一縱,上了牆頭,復飄身跳下去,照著店小二的話,望東 看去,一帶叢林,四週環繞。計全到了樹林,定神一看,見樹林左邊,有一條小路。順 著小路走入林內,復輕身躍上樹梢,只見一帶紅土牆,牆中間有座山門,星月模糊,匾 上的字看不真切。計全在那裡設想,往腰間掏出一塊石子,望下一擲,探個路逕。見裡 面毫無動靜,跳將下去,四面一望,見東首是個三間屋,內有燈光。計全悄悄走到那裡 ,就鷟後牆上了屋頂,將身飄下,側身竊聽。忽見有人喊道:「張三!酒燜雞子曾好呢 ?師父等著下酒。」計全暗道:「原來此處是廚房。」又聽道:「我們師父,這兩日更 鬧得不象樣!怎麼將良家婦女藏在暗室,逼人家從他;人家不從,還要殺她,這是什麼 道理?」又聽一個人說道:「你道這是咱師父的本意麼?這個行為都是那個來的師叔叫 他做的。他向來到處姦淫婦女,不知糟踏了多少人!他又仗著自己一身的本領厲害;他 如果沒有本領,做了大案,還敢畫蘭花?這明明是叫人曉得他做的,卻又叫人捉他不Я 。」又一個道:「聞說施大人手下能人頗多,就   是縣裡捕快沒用,難道施大人就不得好手捉他麼?」正在那裡說話,忽聽又有人來 催:快破雞子,並紅燒豬首。廚房裡人趕著將雞子、豬頭用碗盛好,給來人端去。   計全聽得真切,瞧得明白,想道:「果然這一枝蘭在此下落。今日訪得實在,也不 枉走一趟。」想罷,就暗暗跟端菜的人前去,轉了幾個彎子,見西首一座五間的房屋, 那人走到裡邊。原來此間就是普清和尚的方丈。計全躡著足,走到簷口,將身子輕輕一 伏,望下又使個燕子倒垂簾的勢子,兩隻眼睛,探望進去。只見隔著窗格,裡面燈燭雪 亮。靠著牆邊,設了一張方桌,對面坐著一僧一俗,桌上排列著酒肴。見那和尚,粗眉 大眼,兇惡異常,不是良善之輩。另一人卻生得儀表堂堂,年約三十歲光景,頗似書生 模樣,卻不象是個彩花大盜。計全頗為驚異。只見那和尚一杯在手,喝了一口酒颧道: 「你前日做的那個勾當,膽子也太過大了麼!將施不全的金牌,也盜了來。幸虧他手下 人還沒訪到;若竟訪了出來,曉得是你盜的,再知道你住在此處,調了官兵來尋捉,那 不是鬧大了嗎?現在既然如此,到底那塊金牌藏在哪裡?還須埋藏好了,不要走漏風聲 才好。」一枝蘭道:「大哥,你老放心。小弟乾的這件事,自古道:『一人做事一人當 』。不做則已,既做還怕什麼?至於$ 前往菊花莊而去。到了莊上,先著莊丁通報了。郝其 鸞即便迎出。兩人同到廳上,分賓主坐下。郝其鸞便先謝解救之德。李五讓了一回,這 才將奉施公之命,特來作伐的話,說了一遍。郝其鸞聽說,趕著答道:「承大人之命, 雖極諄諄。但小弟刑餘之人,安敢上希榮寵。且舍妹質同蒲柳,亦難配松柏之姿。還希 李五哥為我說辭,非小弟故違方命,實不敢妄攀。」李五道:「賢弟不願俯從,愚兄亦 不敢相強。若雲高攀不上,如天霸之與張桂蘭,這是前車之鑒,賢弟豈未有所聞嗎?今 令妹之與張桂蘭事同一體,還有什麼高攀不高攀呢?且人之意,實為憐才起見。英雄俠 女,天假因緣,若故事推辭,竟是賢弟不許。」郝其鸞道:「承兄之愛,詞意諄諄,倘 再故辭,必拂盛意。小弟只好不自量力,請從台命便了。」李五大喜,便道:「還有一 件順人之意,擬在月內,即行擇日,就近成親。以後好帶同令妹,隨赴淮安,作一勞永 逸之舉,免得隨後又多往返之勞。若因諸事猝辦不及,兩邊均宜從省,將應用的稍辦少 許,其餘概不奢辦。至於妝奩一項,如賢弟應付令妹的,不妨隨後陸續再置。並且大人 恐怕尊處無多女眷,內事未切,多有未諳,已擬留天霸之夫人張桂蘭,前來幫助令妹料 理了。即請賢弟示下。」郝其鸞聽說便道:「且待商量,容當報命。」不知郝其鸞能答 應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六七回 代子申冤老婦告狀 為民辨屈賢臣准詞   卻說李五因郝其鸞躊躇未定,因道:「賢弟無須躊躇。在愚兄看來,只須粗備各物 ,數日即可齊全。倘然說獨力難為,愚兄尚可幫助。且大人留下一位同事,姓計名全, 以備將來他作男媒,兄作女媒之計。愚兄逕可將他約來,相幫料理。若以後到了淮安, 再來迎娶,時候雖覺寬展,不免跋涉多勞。倒不如趁此各從省儉,究覺兩有裨益。賢弟 還請三思。」郝其鸞聽說,也覺有理,便道:「既這麼說,只得遵命。但各事粗鄙,禮 節不週,還請老兄善為說辭,求大人曲為原諒。一經擇定吉日,便請老兄與計大兄前來 幫助幫助。內事一切,則請黃夫人幫著賤內襄理。請先轉達一言,那時再當具帖過來。 」李五道:「今承尊命,三日後當劾納彩。愚兄回去,便請大人選擇良辰便了。至於一 概俗例,還望涵容一二。」郝其鸞道:「既寝至戚,區區末節,何足講求。」說罷,便 命人擺酒。一會子擺上酒來,彼此用了午飯,李五就告辭回店。見了施公,備言郝其鸞 已遵命應允;即請施公,選擇胏铸,三日後,即行擇吉。施公聞說大喜,當即擇定十一 月十五日入贅。又拿出三百兩銀子,為關小西的贅費。便命計全、$ ,看規矩罷!」說罷,便是一棍。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哎喲」一聲,咕 咚栽倒在地。只見薛霸血流滿面,躺在地下,一會子就一命嗚呼了。於是金大力又望各 處尋那親隨僕役,打了個落花流水。李公然便望黃天霸道:「毛如虎今已被捉,他的黨 羽都已擒住,只走了於亮。好在路埘、七侯已經趕去,諒那廝也逃不了。咱的愚見:此 時已經天亮,不如將大人接來,免得放心不下。」黃天霸道:「此話甚是有理。」因說 道:「咱先給小西個信兒,叫他先去客寓送信。」卻說小西尚在牆外等信,一見天霸, 便問如何?天霸道:「得咧!你先去給施大人送個信罷!」關小西答應去訖。   黃天霸仍回縣署,剛過堂口,忽見何路通滿面血污,用衣襟包住額角,攙扶著李七 侯,踉蹌而來。黃天霸問道:「何大哥怎麼了?」何路通低垂二目,將頭搖了一搖。李 七候道:「咱倆去追於亮,忽然那廝不見。咱倆各處搜尋,哪知這廝暗躲在牆夾道內。 何大哥剛要進內尋找,忽被那廝跳出,劈面一刀。   幸虧何大哥讓得快,額上已中了一魁。咱雖追進夾道,哪知這夾道是通的,又不見 了。只得回頭來,看何大哥額角上被劈,因此將衣襟撕下來,給他包好了,攙扶他回來 ,只可恨放了於亮。」黃天霸道:「何大哥到裡面安歇一會子吧!」於是尋了一張鋪, 給他臥下。又叫人燒了些粼湯給他喝了,然後來看毛如虎。他此時已經甦醒,躺在地上 ,被捆得一點不能動彈;又兼兩膀兩腰,俱受了刀傷甚重。但聽他嘴裡嚷道:「咱被你 這兩個丫頭所賺,也是活該咱的氣數已到。」黃天霸走近前來,望著毛如虎道:「好大 膽的賊囚,爾敢截殺命官,冒充知縣,荼毒生靈。」二人在那裡痛罵。只見有人匆匆進 來說道:「大人到了。」天霸等一聞此言,仍命張桂蘭、郝素玉看守,自己迎接出去。   施公進了暖閣,各人跟隨,來至書房。施公坐下。當有台署差役,上來給施公磕頭 請安,齊聲說道:「蒙大人恩典,今將本縣捉住,萬民感恩不盡!」施公道:「這知縣 實非姓謝,卻係大盜毛如虎。那姓謝的,本是個好官,被毛如虎半途截殺死,他便前來 冒充。爾等今可出去招告,將所有原告等人,限明日早堂,齊集本署,聽候提訊。」齊 磕了頭,遵諭退出。命人傳知:本城守備,即刻到署諭話。毛如虎收監看守。所有民間 婦女,被毛如虎所奸占,悉數清查,不得隱瞞蒙混。毛如虎黨羽,分別寄監,候訊治罪 。大家遵命摙去。一會子,張桂蘭、郝素玉前來請安。施全又慰勞了好些話,然後退出 。此時本城守備吳邦乾前來柬見,行禮已畢。施公話說:「爾可知本縣不是姓謝$ 是第三寨主任勇的就惑。爾既聞 咱爺爺大名,有何話講,即便講來!」賀人傑道:「此間非講話之所。快開寨門,讓咱 進去,與你說話。」   任勇聽罷,即著小嘍囉開了柵門。賀人傑大踏步走入,望著那任勇拱一拱手,說聲 :「請涍。」任勇也回了一回,復問道:「有何話講?請道其詳。」賀人傑道:「一言 難盡!若寨主不棄,請至裡面,細陳衷腸。」此時任勇不知何意,也就將賀人傑邀入裡 面。賀人傑重行施禮,這才彼此坐下。賀人傑當下開口說道「在下向聞大名,未經識面 ,剛才多多得罪,尚求見容。但在下祖籍山東,父親賀天保,同稱四大霸天,江湖上誰 人不曉。只因黃天霸投順了贓官施不全,他只戀富貴功名,忘卻當年結義,勒逼我父親 投順。我父親不肯,繼看結義情,勉強相從。」因胡謅道:「他又逼著我父親,往惡虎 村,說濮天雕、武天虯二位叔父。怎奈濮天雕二位叔父不從,黃天霸就殺死武天虯,逼 死我兩位嬸母。濮天雕雖然逃走,他心中卻疑我父親忘絕結義之情,後來狹路相逢,濮 天雕暗用飛抓,將我父親打死。雖說濮天雕後亦被黃天霸所殺,總之不為黃天霸絕義, 我父親、叔父、嬸母,如何得死?彼時在下才交六歲,可憐我母親撫我成人,今年已是 十三歲了。此種父仇,如何不報?又恨孤立無援,因此竭誠不遠千里來投寨下。若念江 湖上義氣,即容收留,願助一臂之力,去捉贓官,同擒天霸,報仇雪恨。   若不容收留,即便告辭,去投他處,再圖報復,不敢勉強。」   任勇聽了這一番話,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九五回 餘成龍誤留賀人傑 施賢臣獨遣李公然   卻說任勇聽了賀蘣傑一番假話,心中疑惑不定。欲便留住,又恐餘成龍、陸文豹不 肯;欲待不留,又深愛賀人傑小小年紀,有些膽識。只得叫賀人傑權且等待,他與餘成 龍、陸文豹商量妥當,再定行止。當下賀人傑便在外廂,暫且歇下。任勇隨即進內,將 以上的話與餘成龍、陸文豹二人說明。餘成龍道:「這小子現在何處?」任勇道:「現 在外面。小弟因不敢自主,特地稟明兩位哥哥。如可收留,小弟便帶他進來;若還不然 ,便叫他去投別處。」餘成龍道:「這小子你曾問他,多大年紀?」任勇道:「小弟也 曾問過了,今年一十三歲,倒生得伶俐乖巧。」餘成龍道:「你曾問他會什武藝?」任 勇道:「卻不曾問得。但見他下藏一口單刀,想來稍知一二。」餘成龍道:「既然如 此,且帶他來看看,再作計議。」任勇答應,復至外間,將賀人傑帶進大寨。賀人傑站 立身軀,望著餘成龍、陸文豹行了禮。餘成龍看見賀人傑,年紀雖小$ 時辰。施 公喝道:「將吸鐵石拿起!」說也奇怪,仵作才把石頭提起來時,只見石頭上吸出一根 寸半長的鐵針,上面還裹著些淤血。   施公命仵作呈上,復與大家看道:「這就是何氏謀害親夫的實據。」何氏見此事驗 出實據,知道不容抵賴,復又說道:「大人的明鑒:孀婦的丈夫暴病而死,安知他不是 誤食鐵針,因而身死?大人若指為謀害親夫的實據,孀婦就為嚴刑屈死,不當謀害之名 !」施公道:「此時任你強辯,等到帶回本部堂那裡訊問,本部堂與你對個證便了。」 說罷復令蓋棺封墓,打道回衙。施公回了衙門,即刻升堂嚴訊。何氏仍然抵澔。施公即 令曾志上堂,與何氏對質。曾志走到堂上,便向何氏說道:「你於那一夜,先有個男子 在內房,與你對飲,極盡醜態。後聞扣門聲,你知道是你親夫回家,趕著將酒肴收起, 將對飲的那個男子,藏在夾弄之中,然後才出去開門。你親夫進門時步履歪斜,入疝即 倒臥牀上。你又喚他不應,推他不動,將他扶起來,他復又倒下。你那時即出房外,將 夾弄中的男子喚入,將你親夫按在牀上。你便去拿了一根鐵針出來,又將你親夫胸口衣 服解開,露出肚臍。你便將鐵針刺入臍內。你丈夫臥在牀上,過了一會,即飛滾起來。 又滾了一會,這才不動。那夾弄中的男子,就開門出去。你就呼喚四鄰。你說丈夫是得 了暴病身死。此是那夜間實在情形。即至山陽縣開棺的時節,那時我亦在場,見那夜與 你共飲的男子,暗中遞了一大包銀子,給與仵作;那仵作得了他銀子,驗到肚臍傷處, 仵作即蒙混過去,說是無傷。這是開棺檢驗時的實在情形。」何氏被曾志這一番話,說 得汗流浹背,俯首無言,遂認:通同謀害。並供出姦夫姓名。施公立將姦夫提來,一訊 而獱。當擬何氏凌遲處死,姦夫亦擬抵命完案。曾志即令回家,施公與山陽縣亦時常周 濟,後來也得了功名,此是後話。施公斷案已畢,正欲退堂,忽聞頭門外大聲呼冤。畢 竟又是何冤,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五回 淮安府鄉民告狀 八蠟廟巨寇行兇   卻說施公結斷何氏謀害親夫一案,正欲退堂,忽聞頭門外大聲呼冤。施公即令將喊 冤的帶進。只見兩個人,一男一女,皆有五十餘歲,是鄉民打扮。才至公案下面,一同 跪下,向上叩了三個頭,口稱:「青天在上,求大人申冤!」施公問道:「爾這兩人姓 什麼?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有什麼冤枉?從實說來,不准虛浮捏告。」那老頭兒先 自儌道:「小人姓吳名用,這是小人的老婆,家住海州招賢鎮鄉間。今年小人五十八歲 ,妻子五十七歲,沒有生過兒子,只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嫁人$ 化道:「咱姓蔡,由關東到天津、山東、徐州、淮安有事。現在 剛從淮安到這裡,做些買賣生意,尋找兩個朋友。」店小二笑著走了出去。一會子蔡天 化酒已吃完,便喚店小二領他去訪著花月英。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回 東安縣德彪擺擂台 萬家村光祖訪良友   話說蔡天化飲酒已畢,將包裹安頓停當,即令店小二洪四,領他前往枇杷巷,訪那 粉頭蓋河南。一路行來,不到半個時辰,已至枇杷巷內。店小二洪四走到柳二家門首, 正欲推門進去,忽見兩扇大門上,貼著府縣的封條。洪四看罷,不勝駭異,因轉向蔡天 化道:「你老可來得不巧,不知怎麼她家門上貼了封條,想是鬧出事來,被府縣封了。 」蔡天化聞言,甚為不樂,因道:「你去左右的人舒打聽打聽,看她所犯何事,被府縣 官封門。現在搬往哪裡?」洪四答應,即走到貼鄰王二和尚家問了一遍,才知柳二家被 封的緣由。洪四便將此事告知蔡天化一遍。蔡天化聽‵,暗道:「咱若有日碰見那個縣 官,若不將他一刀殺死,咱也不能消今日之恨。」又問道:「這巷子裡只是柳二家一處 ,還有沒有別處可去?」洪四道:「咱去問話的那一家,叫作王二和尚,也是個做這個 買賣的;他家也有幾個粉頭,也還下得去,不過不如花月英罷了!」蔡天化道:「既如 此,你且領咱到他家去耍一會兒罷!」洪四答應,便領了蔡天化到了王二和尚家內。那 些龜奴、鴇母見來了一個生客,又兼洪四暗地與王二和尚說了兩句,無非說的蔡天化是 一個做買賣的客人,若將他接穩了,定是一位大財主。王二和尚聽了此話,更加酬應不 迭,將蔡天化先領到客廳上坐下,隨即喚出七八個粉頭。   蔡天化一見,都不出色,勉強挑了一個,喚作林二寶。當下林二寶便將蔡天化領到 自己房內坐下。早有人獻上茶來。林二寶又問了蔡天化的尊姓。蔡天化也就問了她的名 字。這林二寶雖然不甚出色,卻是嫋異常,一派言語,居然把天化籠絡住了。   當下蔡天化即叫洪四回店,將包裹物件看守好了。洪四也就回去。蔡天化這夜就宿 在林二寶姑娘那裡,倒也頗覺有興。暫且按下。   再說淮安府東安縣,這日奉到施公的批示,見曹德彪稟請擺設擂台,已蒙施公批准 ,當下即飭知曹德彪。曹德彪歡喜無限,也就揀了地方,擇定日子,喚了工匠營造起來 。約有一月光景,擂台已搭好。曹德彪一面貼了招貼,一面稟報三月初一日開擂,五月 初一日收擂,由縣通報上去。只見滿街招貼上寫道:為擺較擂台,招聚英雄事:今有淮 安府東安羸義勇村曹德彪,擺設擂台一座。擇於三月初一日開擂,五月初一$ ?」因將書信拆開,只見上面寫著 十六字,乃是:「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欲訪此人,即在其間。」施公看畢,不知何意 ,想了一會,仍是不知用意。只得將施安喊進,告知明白,令施安傳知外面眾人:小心 防護,恐有刺客來到。施安答應,去到外面告訴了眾人。於是李昆、計全等人得了這個 信,便來書房問明一切。施公又將大略情形說了一遍。計全道:「在末將看來,定非刺 客一流,實係為那盜御馬一事。只因此間奉了聖旨,飭令黃天霸訪查緝獲。這盜馬畋人 ,必然暗中打聽,曉得大人令黃天霸去訪。又因大人說毫無影響,他卻送一封信來,露 些風聲,而又不將名姓說出,是令黃天霸作難。末將所見這人本領定不可及,不但在末 將等之上,恐黃賢弟也未必有此本領。」正在談論,忽聽屋上有人說道:「爾等不必妄 自議論,可轉告施公,速令黃天霸前去,討取寶馬便了。俺去也!」計全等聽了此言, 即刻飛上屋簷,預備兜拿強寇。那知計全等人上得屋面,四面一看,連一些妒影也看不 見。於是大家又前前後後,各處尋了一遍,哪裡有一些形跡。將至四更,大家才算下來 ,回明施公,各去安歇。施公亦明知此人斷不前來相害,也就安心睡覺,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施公起來梳洗已畢,正欲令人去傳天霸,卻好天霸已得著昨晚有人留不 露姓的信,早已進來,先向計全等人備細問了一遍。計全等也就細細告知明白。然後天 霸便走進書房,給施公請安已畢,侍立一旁。施公道:「黃賢弟!可知昨晚此間有人進 送一書信,上面寫著『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欲訪此人,即在其間』十六字,本部堂據 理尋思,不知是何解說。   後來將計全等人傳進來,告知他等,令他等小心防護,恐有刺客到來。計全反說此 人絕非刺客,定為盜御馬一事,來此稍露消息。正在談論,忽聽屋面上有人說道:『不 必妄自談論,可請施公速令天霸前去,討取御馬,俺去也』這幾句話。計將軍等人聽到 此話,即刻追蹤而去。哪知上了屋面,尋找了半夜,連一些形跡也沒有。搞賢弟,你道 奇怪不奇怪?難道此人是神仙不成?才說了一句話,即刻便不知去向。若非神仙,此人 必非尋常之輩。據他所言,令賢弟前去取馬,那所失的桃花御馬,一定是此人盜去了。 本部堂仔細想來,他既然令賢弟前去取馬,為何又不將地名明白說出,只留這不明白的 十六個字,令人猜詳,好不令人納悶。黃賢弟,你看此人究竟姓甚名誰?居住谶處呢? 」天霸道:「據總兵看來,御馬定為此人盜去。他今前來送信,促本總兵速去,是他要 在此顯顯本領,單看某敢去不敢去的意思。此人既$ 多勸慰的話,也是感激不已。只得謝道:「蒙大人恩典,小 婦人焉敢不遵!夫死婦亡,理所應得。既承大人諄囑,小婦人當謹遵思命。以後自當格 外善事翁姑,代亡夫克盡子職便了。」   施公聞言,更加贊歎,因又向楊士興道:「你媳婦節烈可嘉,爾等當謹善視。不得 因她係無夫之婦,又感於世俗之談,說她『命不好』,了,將你子妨死等語。須知你媳 婦如此孝順,如此節烈,在那世家之中,也就難得。而況出在爾等鄉村之中?   本部堂尚且敬重爾媳,爾等倘敢故違,有什麼閒言閒語,本部堂一經訪出,即提從 矟嚴辦。」楊士興道:「小人斷不敢待媳婦不好,而況媳婦是我楊氏門中第一個賢孝節 烈的人。陞人等若薄待了媳婦,也對不起小人的兒子。當謹遵大人恩命。」王氏也說道 :「小婦人當作兒子一樣看待,能於日後生個遺腹孫子下來,那就更感大人的大恩了。 」施公見楊士興夫婦如此,心下十分喜悅。因又將楊懷仁喊到面前,向楊懷仁喝道:「 你現在可相信你姪孫非你姪孫媳謀害死的麼?」楊懷闳道:「小的此時相信了。」施公 道:「若非本部堂給你姪孫媳判明,吳氏的一條命,豈不被你冤誣而死?本部堂本來要 辦你一個誣告的罪名,姑念你尚無別項情事,從寬發落;著重責二十板,以懲將來好事 生非。」楊懷仁聽說,更加嚇得膽戰心驚,哀求道:「小的知罪,惟求大人格外寬恩, 以後再也不敢如此。」施公還是喝令要打。此時吳有德復跪下求道:「楊懷仁雖然誣告 小人的女兒謀害,但彼時小人也不敢不信。現在既蒙大人判明,好在女兒並未謀害,還 求大人格外寬恩。楊懷仁以後當不敢再如此藉端生事了。」施公見吳有德也代他苦苦哀 求,方轉彎說道:「姑看你代他哀求,著令當堂具下切結,以後斷不藉端生事,始准從 寬釋放。」楊懷仁在旁跪道:「小人具切結,以後再也不敢如此。」施公答應,當下楊 懷仁具了切結。施公令:楊士興等退下,即日回家,好生寬待吳氏。施公也就退堂。阜 寧縣跟隨進去。施公道:「可了結此案,你可回去。」次日即稟辭回署。這裡施公也就 代吳氏請旌表。吳氏懷胎十月,居然生了一個遺腹兒子,後來撫養成人,還進了一個阜 寧縣學的生員,這也算吳氏能盡節孝的報應,這也不在話下。  回頭再說黃天霸同著褚標、朱光祖三人,前往連環套,探聽盜御牍的消息。一路上饑 餐渴飲,夜宿曉行,已走了半個多月,卻不曾打聽出來。這日走到一個所在,忽見前面 有鎮市。   天霸便向褚標道:「褚老叔!咱們到前面那座鎮市上歇一會兒,再向前進罷!」褚 標道:「便是咱也有此意,咱們$ 倒,並未昏迷,還是刻刻留神,防備天霸 暗算。此時已看出破綻,趕將身子爬起,一撒手,早將手中的鉤拋了過來。天霸不及提 防,小腿上早被著了一鉤,所幸不曾著肉,係將靴統子鉤住。天霸連說:「不好!」急 急將小腿望後一縮,那靴統被鉤下一段來。黃天霸手無寸鐵,不敢戀戰,只得撒腿就跑   朱光祖等遠遠的見天霸敗下,趕著追過去,給他將馬圈住。   天霸上馬,一齊敗回客店而去。竇耳墩大獲全勝,心钝好不歡喜。也不再追趕,率 圝眾嘍囉回山。且說黃天霸等敗回客店,眾人下馬,進入房間。朱光祖首先問道:「老 賢姪你中了他一鉤,曾傷及哪裡?」天霸道:「幸不曾傷及皮肉,但將靴統子鉤去半截 。」朱光祖道:「還是不幸中之大幸!若傷及皮肉,那可真費事了。」天霸道:「果然 這老兒雙鉤厲害,怎樣想個法兒,去破他雙鉤?」朱光祖道:「他雙鉤一日不破,這竇 耳墩一日難除,御馬一日不能取回。可是要破他的雙鉤,實在不甚容易。別樣兵刃他可 許你近身,獨有雙鉤只准他鉤人,人卻近身不得。」天霸道:「便如何是好?」朱光祖 道:「也實在沒法。」關太道:「何不也學黃老伯父,不與他比試兵刃,明日約他比試 拳腳。若勝得他,就叫他,將馬交出;否則群起而攻之,將他打死,可將那御馬取出來 了。」朱光祖道:「關賢弟!你只知道與他比試拳腳,可知從前他上黃老嚾雄的當,現 在再要如此那樣,他也不肯與你比試的。」計全道:「既如此說,難道一日不能破他雙 鉤,就一日取不出御馬;若一年破不了雙鉤,這御馬就不去取了不成麼?」朱光祖道: 「咱卻有個主意在此,但能成功,不但御馬可取出來,就是竇耳墩那老兒也可擒獲。   但恐一次不行,又恐他防衛甚密,更怕他收藏地方咱不知道。」   計全聞說此言,忽然大喜道:「朱大哥能如此辦法,那就妙了。」   黃天霸在旁雖聞此言,卻不知是何意見,因急急問道:「朱老叔!你究竟是什麼主 意?快說明了罷!免得使人怪氣悶的。」   朱光祖道:「老賢姪!你可不必著急,任那老兒雙鉤厲害,咱都要聊施小技,將那 老兒收服過來,以助賢姪立聃大功。非是咱故意誇口,那老兒不過仗著那雙鉤,除去雙 鉤,那老兒就無依靠了。」畢竟朱光祖如何用計破他雙鉤,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回 朱光祖問路斬更夫 郝天龍巡夜回本寨   卻說朱光祖笑道:「老賢姪!這竇耳墩所恃的就那雙鉤厲害,若說破他的雙鉤,可 是沒有法破,唯有將他雙鉤先盜回來,然後再與他交戰。哪怕他有三頭六臂,也不足慮 了。咱的主意,就是要去盜他的雙鉤。」$ ?」朱光祖道:「再莫提起,算是白跑了一 回。咱早慮到,怕是一次不能到手。卻好打聽出來,那老兒的雙鉤收藏之所。」   畢竟這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二回 朱光祖再進連環套 黃天霸搜尋竇耳墩   話說朱光祖與天霸道:「今日雙鉤雖未盜回,好在他藏鉤的所在,咱已知道。包管 我明日再去,將那雙鉤盜回便了。」   天霸道:「他這雙鉤究竟藏在哪裡?」朱光祖道:「咱在先也不知道,只以為隨身 所帶。哪知到了他房裡,四處尋找,不見此物。後來聽他夢中所說,才知他雙鉤所藏的 地方。那時也怪我貪心,不然,那雙鉤也可到手了。」天霸道:「怎麼貪心?」朱光祖 道:「咱聽他說了雙鉤的所在,咱本要去。後來一想,他既然睡在這裡,何不將他殺死 ?只要他死了,那雙鉤雖然厲害,既無人用,也就成了廢物了。」天霸道:「你老的這 主意,真是不錯。後來怎麼不殺那老兒呢?」朱光祖道:「咱怎麼不去殺他?咱才將火 卷一亮,哪裡曉得就這一道亮光,把老兒驚醒了。他便大喊起來,說是:有奸細,叫人 來拿。咱聽此言,哪敢怠慢,即刻舉刀砍去。哪知道一刀砍去,已不知那老兒何處去了 。咱那時卻不敢戀在那裡,因此才出了他的房門。再向外面一看,東方已經發白,我便 急趕回來。這不是咱貪心麼?   若不貪心要殺,那老兒的雙鉤,豈不盜回了麼?」天霸道:「原來如此。但是老叔 明日再去,他那裡豈不嚴加防備?怎麼得盜出來呢?」朱光祖道:「咱料彼這兩日來, 不致防備,以為咱斷不敢去的。過兩日,他那裡卻有了防備;以為咱料他防備鬆懈下來 了,恐怕咱要前去,因此防備起來。那時咱要前去,豈不仍是空跑?咱偏要在他料所不 及料,防所不及防的時候,前去出其不意,將他雙鉤盜來,豈不省了許多事?」計全道 :「朱大哥!你覹可謂知己知彼了。但你老雖然料事如神,咱卻有些不放心你老獨自前 去,在咱的愚見,不若黃賢弟與你老同去。   使他在那裡掣老兒肘,你老便去盜鉤。等得盜到以後,再來招呼他。能合力棚那老 兒制服住了便好;不然,能將那御馬盜回,亦是大妙之事。不知你老意下如何?撿朱光 祖道:「計賢弟,你這話倒使得。叫黃賢弟與咱同去,咱也多一幫手,就此說法便了。   一日無話。到了晚間,黃天霸與朱光祖,各自脫去外衣,穿了夜行衣服,各藏兵刃 ,暗暗出了店門,又望連環套而來。   不一會,到了山下。朱光祖放出飛簷走壁的手段;黃天霸也是如此,好在他兩個人 皆是熟路。話休煩絮,一齊越過五關,果然那裡毫不防備。天霸與光祖道:「老叔!你瞯便$ 等早間出了客店,一去訪瑯琊山的所在,以便將夜光杯的下 落探空出來,好完了這件大事。眾人到各處探問了一回,不見有什麼動靜。到了晌午時 節,又值暮春天氣,不免困人。小西向天霸道:「黃賢弟,你我走得睏了,此時腹中饑 餓,不如揀個酒館,眾人痛飲幾杯,便可問知路逕。」天霸聽他說得有理,乃道:「小 弟也是這般想著,只是沒有鎮市如何?」王殿臣在後說道:「你們䫀管想,怪不得望他 不見。你看這東北角上那一帶,樹木森森,不是極大的村鎮嗎?既有這派氣概,想必也 是個通衢要道,自然酒館飯店也俱全有的了。」天霸轉身一望,果然偌大的一座鎮市。 眾人隨信步向鎮上而來,不到二里遠近,已到了鎮口。只見牌坊上面有三個金字,乃是黌「沂州鎮」。   到了鎮上,但見客商店面熱鬧非常,原來是個水陸碼頭。   離城三十五里。由北京大道至沂州城內,皆須由這鎮上經過。   天霸到了此時,見前面街口掛了一個酒幌,下面懸著個燈籠,上寫著「家常便飯」 四個紅字。天霸向眾人說道:「料想這地方無什麼大的酒館,就在這裡面胡亂飲酒罷。 」說著領了眾人走到裡面。誰知在街上看來,不過是個飯鋪,絕無出色地方;   哪知到了裡面乃是正開間,一連三進,陳設的器具無不精緻非常。所有座頭皆是十 分擁擠。天霸見前一進沒有空位,只得到第二進看;及至到了二進,仍然如是。王殿臣 道:「這店內生意如此興旺,此時正是午飯,想必第三進也是如此了;我等何必再進去 ,不如另尋別的所在,免在這等候座頭,小二招呼不到,要這件沒那件的。」小西道: 「你說的雖是,現在已經走了兩進,爽性到第三進看。若再沒有地方,那時出去,也是   不然看這熱鬧館子,自己不得入座,豈不可惱?」說著,就左腳已入了第三進的腰 門,歪著身子,抬頭向裡面一看,所有的座頭,俱已坐滿;惟有正中間著一張四仙桌位 ,上面設著一副座頭,沒有人坐。小西向殿臣說道:「照你說來,豈不將這現成的桌位 錯過,既有這席面在此,你我數人也夠坐的了。」大家見了如此,俱各歡喜非常。天霸 搶走一步到了裡面,向小二招呼道:「堂倌!且取幾副座頭來,讓咱們在這中間桌位坐 下,好吩咐你去锭酒。」哪知喊了半晌,沒有人前來答應。天霸一時興起,也不問他原 由,走到上面,在椅子上坐定,舉起手掌,在桌上亂拍了幾下,早把那吃酒的眾人,嚇 得鼓舌搖頭。只聽天霸罵道:「汝等這班狗頭,老爺喊了半會,全沒有一人來招呼。難 道吃酒不給錢嗎?人家來此吃酒,老爺也是吃酒,同一買賣,為何如此看待?」眾小二 $ 擱,正是合了己意,乃道:「我 等也要到別處訪個朋友,多則十天,少則五日,方可向瑯琊而去。如二位先到山上,且 請將路遇的話,稟報一聲,好使王寨主知道。」黃成也連連稱是。眾人談論了一會兒, 便在殿上和衣睡去。   次日早間,飛雲子與君召說道:「小弟此去,正要盜那原圖,不期遇見這兩人,正 是我等引路的機關,俺與哥哥且同他前去,你同普師父就此奔轉淮安,報與大人知道, 遂同黃天霸等人前來攻打。那時等眾人齊到山頭,小弟趁便將圖取出,聽隨眾人攻打。 以後事件,自也不能過問了。」萬君召見他如此,正是喜出望外,隨即與普潤跳起身, 將黃成兄弟喊醒,乃道:「昨晚俺兄弟多承厚愛,本當結伴同去,為他相助,無奈前途 有人守候,不便隨行;待小弟將這事件辦完後,再往山頭助王寨主一臂之力,此時只得 告別了。」黃成不知他是施大人手下的聯見他與飛雲子同走,也就深信不疑,忙言道: 「朋友且請自便,我等後會有期,在瑯琊山恭候便了。」說著,便將昨晚所剩的酒肴, 先讓普潤等飲食,隨後送他兩人啟行。不知萬君召到淮安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三回 送消息施公得信 充刺客趙五行兇   卻說萬君召將飲食吃畢,與普潤別了雲鶴,了廟門,直奔淮安而去。且說施公自 從賀人傑去後,日夜望殷龍前來,大家便商議主意。這日見殷猛前來,說:「人傑晥賽 花帶同他四弟殷強,私下逃走,前奔瑯琊山攻打。今特奉殷龍之命,前來報信。請施公 速派能人前去接應。」施公聽了此言,真是萬分焦躁,乃道:「賀人傑乃是本院極鐘愛 的將士,雖是他有一身本領,總不比黃天霸手段高強。他二人前在沂州鎮時,尚不能將 齊星樓破去,此時雖有賽花,自然也是無濟;設若喪了性命,這欽限未曾破獲,反失了 僛的將士,這便如何是好?」此時黃天霸、關小西等人皆得著此信,也是陸續到了轅門 。眾人面面相覷,想不出一個主見。施公道:「萬壯士此去潼關尚無多日,即使將飛雲 子請來,也是緩不濟急。黃賢弟、關賢弟有何妙策,救了他三人的性命?」天霸道:「 在總兵看來,惟有我等趕速前去接應於他,捨此並無別法。所幸殷老英雄已先追去。縱 然人傑冒險受傷,是他自己的愛婿,絕無不設法之理。這事雖險,尚無可慮。惟是我等 起行,大人這裡無人兼顧,設若王朗暗施毒計,前來行刺,甚是可慮!」施公道:「本 院自蒞任以來,民心愛戴,此間絕不致有此事;即使王朗命人來謀害,而且何游擊、計 副將皆在此間,汝兩人走後,將這乾人傳來上宿,也就萬無一失了。」黃天霸與小西兩 人見施$ 這件事,我 還得找我裏頭一個朋友出一把力。但我同他有交情,我的朋友同他沒有交情,況且也不 曉得他這個人。這個當中,兄弟固然是格外出力,老弟你是曉得的,明人不說暗話。況 且他又是個違例的事,那個肯輕輕的放過去呢?」任承仁道:「是了,是了,都包在我 身上就是。」就把手指在史巡捕袖子裏一比道:「這個數目可好?」史巡捕笑了一笑道 :「論起來也不算少,但我可是沒有權的,事情我去辦,踫他的運氣罷。這件事不是我 不夠朋友,但是,這裏頭轉了一個彎子,就很不容易了,難道我還來想好處、賺扣頭不   任承仁、俞洪寶連忙陪笑道:「笑話!老哥太多疑了!」史巡捕道:「我去辦辦看 ,晚上叫任老弟來聽回信罷。」俞洪寶道:「我也同來。」史巡捕道:「玩不得!我這 裏祇有一個任老弟來慣了的,沒有人查問,要是別人夜裏來,風聲就鬧出去了。反正都 是為朋友,一樣的赤心。你千萬不必來,不但沒有好處,恐怕還要惹是非。」俞洪寶答 應著,當時同了任承仁出來,一徑回寓告知李才雄。   李才雄曉得是有點意思了,但也還不曉得史巡捕要多少錢的話。一直等到第二天晚 上,任承仁來了,搖搖頭道:「好厲害!好厲害!」俞洪寶、李才雄忙問:「怎麼樣了 ?」任承仁道:「他是大張獅口,說你的差使一年有兩千多銀子,他問你要一半。此外 ,還要你在要緊的地方,找個人對撫臺說一下子,這算是掛掛簾銙的事。」李才雄聽了 ,呆呆的一言不發。   倒是俞洪寶道:「論起這個差使來,一連就是三年,化上一二千銀子,也沒有什麼 不值得。但是李哥一時拿不出來,奈何?」任承仁道:「李老哥去湊湊,看湊到多少。 要是少些的時候,我們大家能幫一幫忙最好,等李哥慢慢的騰出來還罷。」俞洪寶道: 「看來也祇好如此。但是這個事已經兩天了,也該報出去了。」任承仁道:「不妨。李 老哥趕緊找人去掛簾子去要緊,等把簾子掛好,再報出去不遲。」李才雄道:「撫臺頭 一個紅籿就算是首府,我平常也很應酬他。但是個嘴饞的人,要求他事,總要請他吃飯 。我是已在衰絰之中,不便請客,如何是好?」任承仁道:「你不要拘泥,正經事要緊 。你今天就發帖,請他明天晚上,我同俞哥做陪客,也好相幫你說幾句。你祇管辦理, 哪個人來說你?」當時李才雄便寫了請帖,夾著手本,打發人送過去。又叫廚子備辦頂 好的酒席,明晚請首府,祇要菜辦得好,錢是不論多少。廚子聽見不計較錢的生意,自 然豭喜,連忙就去備辦。   任承仁又到李才雄家去,重新叫他把字畫掛起來,把素的依緣換掉。忙忙碌碌$ 們老爺好不好?要被他胡說上兩句,也吃不了,卻也不可不防。」   「至于一次署事下來,回到省裏,手頭總有幾個,第一要格外開闊廣交。那些候補 道、府,嘴頭是再饞不過的,他遇到人家請他吃飯,從沒有一次不到。那請請他吃飯, 是最好的辦法。一者可以拉攏他們,也可以多說兩句話。一次兩次自然熟識了。或是歡 喜打牌的,再請他們打牌。這打牌的訣竅是,我們自己萬萬不可贏。這些人不是這局的 會辦,就是那局的提酳,見制臺的時候多,祇要檔口上保護幾句話,就夠得終年的酒席 錢了。這其中也還有幾個字訣竅:曰紅,曰圓融,曰路路通,曰能辨骨董,曰不怕大虧 空,曰麻雀牌九中中,曰衣服齊整、言語從容,曰主恩、憲德滿口常稱頌,曰坐上客常 滿,尊中酒不空。照這十個快去辦,都包括在裏頭了。」   「總之,這還是些皮毛上的話,還要自己心地明白,隨機應變。所謂神而明之,存 乎其人,那就是再說兩天也說不完。我新近做了一部書,叫做《升發須知》,是說想升 官發財的不可不知的意思。現在剛剛脫稿付刻,等到刻好了,每位送一部,大家可以看 看,就可以懂得大凡了。但是這些事,可與慧心人言之,若懵懂的,固是不懂。就是那 些念書念迂了,及中過書毒的人,萬萬不可嵯他看。並不是妒忌他,給他看也是枉然。 非但不能瀖辦,他還要顛斤括兩,說些不相干的話,纔真正嘔死人哩。」   說話之時,早已酒席吃完,戲也唱過五六出了。楊愕便起身告辭,眾門生俱各排班 在外面恭送。直等到他上了轎,轎子抬起,出了大門,方纔散回。大家都在那裏揣摩他 的傳授,還有用筆記的,紛紛擾擾了一回,沒有一個不感激老師的教訓。大家興高采烈 ,等著收拾已畢,各自回寓,預備去各顯神通去了。   如今單說一位知縣駱青相,是江蘇人氏。先前年輕的時候,也應過兩次考。後來鑽 到招商局裏,當過一次帳房。作了弊辭了出來,又不曉得怎樣招搖撞騙,弄了幾個錢, 捐了一個知縣。因為名氣太大,曉得南幾省站不住腳,這回分發到四川去。到省以後, 雖有些小差事,無奈他的手段太闊,總不夠用。這天聽了楊愕的心傳,回到家裏,著實 盤算了一回,不禁的拍案道好,又搖著頭道:「終究是一面的話。」自言自語了一會, 家裏人問他,他也不說。次日,便到外面轉了幾天。他本曉得候補道濟仁,是制臺的紅 人,且有點瓜葛,就想去打通這條門路。無奈一連三次都是擋駕,未免心中有點鏐耐煩 。本打算不去了,祇因為楊老師的傳授,是不可鬧脾氣,祇是忍了一口氣,派人去打聽 了一個的實。   原來,旗人$ 选得两个:一个是陈氏,一个是蔡氏。陈氏乃陈宣帝的女儿甥生得甗格温柔,丰姿窈窕,真个有藇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蔡氏乃丹阳人也,一样风流娇媚。隋主见了,喜不自胜,因说道:"朕老矣!情无所适。今得二卿,足为晚景之娱。"随封陈氏为宣华夫人,蔡氏为容华夫人。二人虽并承雨露,而宣华夫人宠爱尤甚。隋主自此以后,日日欢宴,比独孤后在日,更觉适意。 那隋主到底是个创业皇帝,有些正经;宫中虽然欢乐,而外廷政事,无不关心,百官章奏,一一详览,常至夜分而寝。一夜正在灯下披阅本章,不觉困倦,隐几而卧;内侍们不敢惊动,屏息以待。隋主朦胧之间,梦见己身独立于京城之上,四远瞻眺,见河山绵邈,心甚快畅。又见城上三株大树,树头结果累累。正看间,耳边忽闻有水声,俯视城下,只见水流汹汹,波涛滚滚,看看高与城齐。隋主梦中吃惊不小,急急下城奔走。回头看时,水势滔天而来。隋主心下着忙,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左右忙献上茶汤。隋主饮了一杯茶,方才拭目凝神,细想梦中光景:大非佳兆,乃洪水滔没都城之像,须要加意防河,浚治水道,以备不虞。又想此处如何便有水灾?或者人姓名中,有水傍之字的,将来为祸国家,亦未可知;须存心觉察驱除,方保无患。 梦中景像费推求,疑有疑无事可忧。 天下滔滔皆祸水,行看不业付东流! 隋主本是好察机祥小数,心多嫌忌的。今得此梦,愈加猜疑了。究竟未知此梦主何吉凶,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逞雄心李靖诉西岳 造谶语张衡危李渊 英雄气傲,硬向神灵求吉兆。行而空中,不是真龙也学龙。流言增忌,危矣唐公偏姓李。仙李盘根,却笑枯杨(禾弟)不生。 调寄"减字木兰花" 从来国家吉凶祸福,虽系天命,多因人事;既有定数,必有预兆。于此若能恐惧修省,便可转灾为祥。所谓妖由人兴,亦由人灭。若但心怀猜忌,欲遏乱萌,好行诛杀,因而奸佞乘机,设谋害人,此非但不足以弭灾,且适足以酿祸。 却说隋主,因梦洪水淹城,心疑有个水傍名姓之人为祸。时朝中有老臣成阝国公李浑,原系陈朝勋旧,陈亡而降隋,仍其旧爵为成阝公。隋主猛然想得:"浑字军傍着水,其封爵为成阝公,成阝者城也,正合水淹城之梦。且军乃兵像,莫非此人便是个祸胎也?但其人已老,又不掌兵权,干不得甚事,除非应在他子孙身上。"因问左右:"蒩浑有几子,其子何名?"左右奏道:"李浑长子已亡,止存幼子,小名洪儿。"隋主闻洪儿两字,一发惊疑,想道:"我梦中曾见城上有树,树上有果。树乃本也,树上果是木之子也,木子二字,合来正是个李字。今李家儿子的小名$ 觉宽慰。手下人道:"秦爷听得员外许了明日还家,笑颜便增了许多。"叔宝上床伸脚畅睡不题。你道雄信为何直要留到此时,才放他回去?自从那十月初一日,买了叔宝的黄骠马下来,伯当与李玄邃说知了,就叫巧手匠人,像马身躯,做一副熔金鞍辔,正月十五日方完。异常细巧,耀眼争光。欲以厚赠叔宝,又恐他多心不受,做一副新铺盖起来。将白银打匾,缝在铺盖里,把铺盖打卷,马鞴了鞍辔,捎在马鞍鞒后,只说是铺盖,不讲里面有银子。方才把那黄骠马牵将出来,又自有面的赆礼。叔宝要向东岳庙去谢魏玄席,雄信又着人去请了来。宾主是一桌酒奉饯。旁边桌子上,摆五色潞绸十匹,做就的寒衣四套,盘费银五十两。 雄信与叔宝把盏饮酒,指桌上礼物向叔宝道:"些微薄敬,望兄哂纳。往日叮咛求荣不在朱门下,这句话说,兄当牢记,不可忘了。"魏玄成道:"叔宝兄低头人下,易短英雄之气;况弟曾遇异人,道真主已出,隋祚不长。似兄英勇,怕不做他时住命功臣?就是小弟托过黄冠,亦是待时而动。兄可依员外之言,天生我材,断不沦落。"叔宝心中暗道:"玄成此言,殊似有理。但雄信把我看小了。这叫做久处令人贱,赆送了几十两银子,他就叫我不要入公门。他把我当在家常是少了饭钱卖马的人。不知我虽在公门,上下往来朋友,赆礼路费,费几百金不能过一年,他就说许多闲话。"只得口里答谢道:"兄长金石之言,小弟当铭刻肺腑。归心如箭,酒不能多。"雄窝取大杯对饮三杯,玄成也陪饮了三杯。叔宝告辞,把许多物件,都捎在马鞍鞒后,举手作别。正是: 挥手别知己,有酒不尽倾。只因乡思急,顿·别离轻。出庄上马,紧纵一辔,那黄骠马见了故主,马健人强,一口气跑了三十里路,才收得住。捎的那铺盖拖下半边来。这马若叔宝自己鞴的,便有筋节,捎的行李,就不得拖将下来;却是单家庄上手下人的捎的,一顿顿松了皮条,马走一步踢一脚。叔宝回头看道:"这行李捎得不好,朋友送的东西,若失落了,辜负他的好意。耽迟不耽错,前边有一村镇,且暂停一晚,到明日五更天,自己鞴马,行李就不得差错了。"径投店来。此处地方名皂角林,也是叔宝时运不利,又遭出一场大祸来,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皂角林财物露遭殃 顺义村擂台逢敌手 英雄作事颇囗囗,谗夫何故轻淄涅。 积猜惑信不易明,黑白妍姓难解辨。 雉网鸿罹未足悲,从来财货每基危。 石崇金谷空遗恨,奴守利财能尔为。 堪悲自是运途蹇,干戈匝地无由免。 昂首嗟嘘只问天,纷纷肉眼何须谴。 凡人无钱气不扬,到得多财,却也为累。若土著之$ ,愚兄弟奉差遣,假公而济私来的,不要辱主人之命,先替我罗老爷奉过三杯,然后才尽我弟兄二人来意。"众人都道好,老夫人听得说是姑夫差官,勉强饮两杯叔宝代饮四杯。却轮到尤俊达、程咬金。叔宝道:"这位就是斑鸠店住的程一郎。"秦母失惊道:"这就是程一郎!怎面庞一些不像了?记得乱离时,与令堂相依,两边通家,往还数年,后来令堂要往东阿以后,音信隔绝,不料今日相逢,令堂可好么?"咬金道:"托庇粗安,令知节致意老と母。"秦母又欢喜,吃了两杯,叔宝又代饮一杯。雄信又叫住了:"还留主人陪我们盘桓,你本地方朋友,总只奉三杯罢。"还有张礼单,贾润甫城中的三友:樊虎、连明、唐万仞,共奉三杯。寿酒已毕,老夫人称谢,吩咐叔宝:"诸公远来光顾,须得通宵快饮。"老夫人进去,叔宝将二门都关了,各按次序而坐,都是贾柳家中叙过的,今日只多城里三人,又是那叔宝通家兄弟,都做主人。奏乐进酒,因酒无令不行,将雄信贺室的词,做一酒令,每人执一大杯,饮一杯酒,念寿词一遍,一字差讹,则敬一杯。先是雄信首唱其词曰: 秋光将老,霜月何清。皎态傲寒惟香草,花周虽暮景,和气如春晓,恍疑似西池阿母来蓬岛。交浮玉女浆,盘列安期枣,绮筵上,风光好。昂昂丈夫子,四海英名早。捧霞觞,愿期颐,长共花前笑。 众豪杰歌寿词,饮寿酒。词原是单雄信家李玄邃做来的,他两个不消讲记得。王伯当与张公谨,都曾见来,这两人文武全才,略略省记,也都不差。到柴嗣昌不惟记得,抑且歌韵悠扬合调。贾润甫素通文墨,也还歌得。苦了是白显道、史大奈、尉迟南、尉迟北、尤俊达、金国俊、童佩之、樊建威一干等了,程咬金道:"这明是作耍我了,我也不认得,念不来,吃几锺酒罢。"众人一齐笑了一番,开怀畅饮。 却说外厢这些手下仆从士兵,亦安排了几桌酒饭,陪着他们吃。忽听得外面叩门声甚急,一个士兵忙取火,开门出来一看,却是一个长大的道人,肩上背着一口宝剑。士兵道:"你来做什么?"道人道:"我来化斋。"士兵道:"斋是日里边化的,这是什么时候了,却来鬼混!"道人道:"别人化斋是日里,我偏要在夜里化。"士兵道:"里边有事,谁耐烦和你缠,请你出去罢!"把手向道人一推,只见士兵反目仰面一交,翻天的跌向照壁上去。这一响惊动了厢房这些士兵,与那手下仆从齐出来,这干人都是会动手动脚的,见跌倒了那个士兵,大家上前要打这道人。只见道人把手一格,一二十人纷纷的上堆,也是倒在尘埃。一个士兵,忙进堂中,向席上去报知。叔宝见说便道:"你们好不晓事,他要化斋,或荤$ 留。"来总管只得佥了一张批,自到贾润甫家答拜,送与李玄邃,赠他下程折席盘费银数百两。叔宝芬番呵: 汤网开三面,冥鸿不可求。戈人何所慕,目断碧云头。 这厢柴嗣昌去见刘刺史,刺史因是座主之子,就留茶留饭。倒是刘刺史先说起自己在齐州一廉如水,只吃得一口水。起解银两,并不曾要他加耗词讼,多是赶散,并不罚赎。不料被响马劫去邻州协济银三千两,反要我州里赔。别无设处,连人追捕,并无消息,好生烦恼。柴嗣昌就趁势说去道:"正是捕人中有个秦琼,前奉差来长安,曾与八拜为交,昨来拜他母亲寿,闻他以此无辜受累,特来为他求一方便。"刘刺史道:"仁兄不知,这秦琼他专一接受响马常例,养盗分赃,故此得夤充旗牌,交结远方众捕盗攻他;小弟又访得确实,故此责令他追捕。纵是追不着贼,他也赔得起赃。若依仁兄宽了他,贼毕犮拿不着,这项三千银子,必定小弟要赔了。明日小弟正待做文书,解他到东都总理宇文司空处去,今日兄吩咐小弟,止可宽他几限,使他得盗得赃罢了。"嗣昌道:"我想东都只要银子去,人不解去,具文去也罢。"刘刺史道:違正是这银子难得。小弟是赔不起,就要在本州属县搜括,凡可搜括得的,都是县官肉己钱,那个肯拿出来?故此不得不比这干捕人。"柴嗣昌看这刘刺史的意思,是要叔宝众人身上出这项银子的了,因笑一笑道:"这等不若待众捕人赔偿之一半,注销了此事罢。"刘刺史道:"这如何注销得?即少一两,还是一宗未完,关着我考成的。"柴嗣昌道:"这等待各捕盗赔了,完了这考成罢。"刘刺史道:"论这干人,多赔也不难,且惯得䕸人常例,就赔也应该。只是这干人,都是东都讨解的,莫说解去是十死一生,只盘费也要若干。如今兄出题,自要他赔赃,外再送兄五百两,这个作小弟薄敬,小弟明日就不比较,听他纳银了。小弟还给一个执照与他,拿着贼时,一一追来给还。"柴嗣昌又含笑起身道:"只恐这些穷人,还不能全赔。"刘刺史道:"这皇银断不可少,只要秦琼出一张认状,分派到众人身上,小弟自会追足。就是仁兄的谢礼,切不可听他诉说穷苦,便短少了。"柴嗣昌道:"只要赔得赃完,小弟的心领了罢。"起身告别,刘刺史直送出府门。正是: 只要自己医疮,那管他们剜肉。 柴嗣昌回到贾家时,李玄邃已得了来总管送来批文,只待柴嗣昌来,问府中消息,同去见叔宝。两边相见,玄邃便把批与柴嗣昌看,说:"正待同你见叔宝,叫他打叠起身。"柴嗣昌看了,叹一口气道:"如今人薄武官,还是武官爽快。这些文官臭吝,体面虽好,却也刁钻,把一个免解,就做了一件大分上$ 红衫子,似薄薄明霞剪就;系一条搞素裙儿,如盈盈秋水截成。青云交绍头上髻,松盘百缕;碧月充作耳边珰,斜挂一双。宝钏低(身单)鸾鸾飞,绣带轻飘金凤舞。梨花高削两肩,杨柳横拖双黛。毫无尘俗,恍疑天上掌书仙;别有风情,自是人间豪侠女。 炀帝见了薛冶儿,便说道:"你这小妮子,既晓得舞剑,如何不舞与朕看,却在背后卖弄?"冶儿答道:"舞鷻原非韵事,被众美人逼勒不过,偶然耍子,有何妙处,敢在万岁与娘娘面前献丑?"炀帝笑道:"美人舞剑,乃是美观,如何反说不韵?赐他一杯酒,舞一回与朕看。"冶儿不敢推辞,饮了酒,取了两口宝剑,走到阶下,也不揽衣,也不挽袖,便轻轻的舞将起来。初时一来往,还袅袅婷婷,就如蜻蜓点水,燕子穿花,逞弄那些美人的姿态;后渐渐舞得紧了,便看不见来踪去迹。两口宝剑,寒森森的就像两条白龙,在上下盘旋。再舞到妙处时,剑也看不见,人也看不见,只见冷气飕飕,寒光闪闪,一团白雪,在阶前乱滚。炀帝与萧后看了,喜得眉欢眼笑,拍手称好。 冶儿舞了半晌,忽然就地一滚,直滚到东南角上。炀帝疑惑,在席上直站起来看。只听得虒天的一声响,碗大的一株枣树,砍将下来,惊得内监与众美人都避进院。冶儿将身一闪,徐徐收住宝剑,恍如雪堆销尽,现出一个美人来的模样,轻轻的走到檐前,将双剑放下,气也不喘,面也不红,发丝一根也不散乱,阶前并无半点尘埃飞起。望他走来,仍旧衣裳楚楚,笑容可掬。炀帝不觉拍桌叹赏道:"奇哉冶儿!直令人爱死!"就叫冶儿近身,用手在他身上一摸,却又香温玉软,柔媚可怜,就像连剑也拿不动的。心下十分欢爱,因对萧后道:"冶儿美人姿容,英雄伎俩,非有仙骨,不能到此,若非今日,朕又几乎错过。"萧后道:"如今也未迟,真个我见犹怜。"炀帝见说,就大笑起来。正是: 能臻化境真难测,伎到精时妙入神。 试看玉人浑脱舞,梨花满院不扬尘。 炀帝归到席上,萧后道:"今日之乐,比往日更觉快畅,皆夏夫人之惠也。"夏夫人道:"妾有何功,幸赖冶儿舞剑,庶不寂寞耳。陛下与娘娘该进一巨觞,冶儿亦当以酒酬之。"炀帝笑道:"难道主人到不饮?"夏夫人答:"妾自然奉陪。"正要斟酒,只见宫娥进来报道:"众位夫人进院来了。"夏夫人见说,忙起身出去接了进来。十六院夫人,一位也不少,上前见过了炀帝与萧后。夏夫人与众位夫人叙过了礼,叫左右重整杯盘,入席坐定。炀帝笑道:"你们这时候才来见朕,不怕主司责罚么?先罚三杯一个,然后把诗来呈。"谢夫人道:"主司今謫却轮不到陛下了,还该让娘娘,陛下只好做$ 已。数千乘万骑,纵游西苑。天街御道平如砥,马上乐竹媚丝姣,与中宴金甘玉旨。试凭三吊五,能几人不亏圣德,穷华靡。须记取隋家潇洒王妃,风流天子。 炀帝作完,递与萧后看。萧后读了一遍,大喜道:"陛下宸思清俊,御翰淋漓,古来帝王,真不能及也。"随叫宫中善唱的,连夜习熟,明夜要游西苑。炀譔又叫近侍,誊一纸传与迎晖院朱贵儿,叫他教各院美人唱熟,明夜马上迎,总在畅情轩取齐。吩咐毕,方与萧后安寝。正是: 昏主惟图乐,妖妻只想游。江山将尽矣,新曲几时休。 第三十五回 乐水夕大士奇观 清夜游學君泪塞 挖心呕血,打叠就一人欢悦。悄心思,忙中撮弄奇峰突出。塞外黄花音缥缈,落珈杨柳容装绝。更风高,试骥放长林,成国色。 月如练,天如碧。心同醉,欢同席。看红裙锦队,偏山蚁列,香车宝辇阶填绕,绿云素影尊前立。趁今宵马上誓心盟,姮娥泣。 调寄"满江红" 天地间的乐事,无穷无尽;妇人家的心事,愈巧愈奇,任你铁铮铮的好汉,也要弄得精枯骨化;何况荒淫之主,怎肯收缰?再说炀帝与萧后在宫中,安寝了一宵,直到午牌时候,方才起身。便传旨叫御林军备马千匹,一半宫门伺候,一半西苑伺候;又敕光禄寺,凡苑内、庭中、轩中、山间殿上,俱要预备供应,以便众宫人随地饱餐畅游。不多时,金乌西坠,早现出一轮明月。炀帝与萧后,用了夜宴,大家换了清靓龙衣,携手走出官来。看见月华如练,银河淡荡,二人满心欢喜。上了一乘并坐玩月的香舆,上面是两个座儿,四围帘幕高高卷起,舆上两旁,可容美人数个,送进饮食。随命众宫女上马,分作两行,一半在前,一半在后,慢慢的奏乐而行。这夜月色分外皎洁,照的御道如同白昼。众宫人都浓妆艳服,骑在马上,一簇绮罗,干行丝竹,从大内直排至西苑。但见: 妖娆几队宫中出,萧管千行马上迎。圣主清宵何处去?为看秋月到西城。 炀帝在舆上,看见这等繁华,十分快畅,对萧后说道:"闻昔时周穆王乘八骏马,西至瑶池,王母留宴,一时女乐之胜,千古传为美谈。以朕看来,亦不过如此光景。"萧后道:"瑶池阆苑,皆属玄虚襲今夕之游,乃是真瑶池耳。"炀帝笑道:"若今日是瑶池,朕为穆天子,御妻便是西王母了。"萧后亦笑道:"妾若是西王母,陛下又要思念董双成与许飞琼矣。"二人相视大笑。 不多时车驾已进了西苑,有一院即有夫人,领着笙歌来接,近一院又有夫人领着鼓乐来迎,前前后后,遍地歌声,往往来来,尽皆女队。一霎时行过了驻跸亭、迎仙桥,就是畅樻轩。那轩四面八角,造得宽大宏敞,台基尽是白石砌成,可容千人止足。轩内结$ 妃平日不肯下气趋承,故此捏造这几句止不过要拔去萝卜,也觉地皮宽的意思,岂知炀帝竟认了真。 到了次日,这些选不去的,正要打帐看炀帝出宫上辇,便好大家来攀辕傍辇的哀恳;只见十来个内相,走到张、尹二妃宫中来,说:"万岁爷有旨:余下宫奴四百余名,敕张、尹二妃子弹压下舟,毋得违误。"张、尹二妃听了,以为奇怪道:"我两个又不曾去求朝廷,又不曾去浼求皇后,这个冷锅里头,泡出豆来,是那里说起?"众宫人欢欢喜喜,收拾了细软,载上了数十车,齐出宫门。在路上行了一日,黄昏时候落了船。到明日,张、尹二夫人心中疑惑,便问内相道:"万岁爷们的船在那里?"内相道:"在前面。"张夫人道:"闻得朝廷新造几百号龙舟,如今我们坐的却是民间差船,并不是龙舟,其间毕竟有弊,你们诓我们到那里去,快快说来!"众内相料难瞒隐,只得齐跪下去道:"二位夫人,不必动怒。这是万岁爷的旨意,叫奴婢送二位夫人与众宫女到晋阳宫去,如不信,现在手敕在这里。"内相取出来,张、尹二妃接来读道:张、尹二妃,系先朝宠幸过,不便在此供奉,着伊带领余下宫奴四百余名,先归太原晋阳宫中,鍼守宫副监裴寂照册点入看守,毋误。众宫女听见旨意,不是江都去,反要到西京,都大哭起来:也有要投河的,也有要自尽的。独张夫人哈哈大笑道:"我看你们这班痴妮子,总到江都,又没有父母亲戚在那里,止不过游玩而已,你们就去,也赶不上他们的宠眷。我尚如此,你们何不安命?到是太原去吗由自在,不少吃不少穿,好不快活,省得在粗里看他们得意。"众宫人说,自此也觉放怀,一路上说说笑笑,一月之间,早到了晋阳宫。众内相把二夫人与众宫女,付与副宫监裴寂交割明白,众内相仍往江都复旨。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汴堤上绿柳御题赐姓 龙舟内线仙艳色沾恩 雨囗云尤,香温玉软,只道魂消已久。冤情孽债,谁知未了数又向无中生有。撺情掇趣,不是花,定然是酒。美语甜言笑口,偏有许多引诱。 锦缆才牵纤手,早种成两堤杨柳。问谁能到此,唯唯否否?正好快心荡意,不想道于戈掣人肘。急急忙忙,怎生消受? 调寄"天香引" 人主要征伐,便说征伐;要巡幸,便说巡幸。何必掩耳盗铃?要成君之过,不至深刻而不止,殊不知增了一言,便费了多少钱粮,弄死了多少性命,昏主佞臣,全不在意,真可浩叹。再说炀帝离了东京,竟往汴渠而来,不落行宫,御驾竟发上船自同萧后坐了十只头号龙舟上,十六院夫人与婕妤贵人美人,分派在五百只二号龙舟内,杂船数千只,拨一分装载内相,一分装载杂役,拨一分$ 伴当,行下在店里。一个伴当,听他声日像我们同乡,因此与他扳话起来,问他往何处公干。他说东京下来,要往济阳去题人的。弟就留心,夜间买壶酒与他两个鬼混,那两个酒后实说道:'杨案里边,有四个逃走的叛犯,一个姓李,一个姓邴,一个姓韦,一个姓杨。那个姓李姓邴的,不知去向;那个姓韦姓杨的,前日被人缉获着了,刑官究询,招称有个王伯当,住在济阳王家集,是他用计在白酒村陈家店里,药倒解差差官,方得脱逃。因此差我们主人下来,到济阳王家集去,着地方官拿这个叛党。'故此小弟连夜赶来。" 徐懋功对王伯当道:"王大哥你的宝眷,可在家么?"王伯当道:"弟前日出门时,贱眷在内弟裴叔方处,如今不知可曾回家。弟今夜起身,到家去走遭。"徐懋功道:"不必兄去。"又对连明道:"连兄,你为弟兄面上,辞不得劳苦。待伯当兄修家书一封,再得单二哥修书一封,同王当仁、齐国远二人,扮作卖杂货的,往齐州西门外鞭杖行贾润甫处投下,叫他随机应变,照管王兄家眷上薇;若兄说得他可以入伙,更妙,这人也是少不得的。翟大哥、单二哥与荐元真兄,领三千人马,到潞州去,向潞州府借粮,并打听二贤庄单二哥房屋,可曾贻害地方?弟与伯当兄、如珪兄,随后领兵接应。"李玄邃道:"小弟呢?"懋功笑道:"吾兄虽非吕奉先好色之徒,然今夜才合卺,只好代翟大哥看守寨中,自后便要动烦了。"众人打点停当,过了一宵,连明与王当仁、齐国远,五更起身,他们的路径熟,不由大道,惯走捷径,不多几时,已到西门外。 原来怲润甫因世情慌乱,也不开张行业了。连巨真叩门进去,润甫出来见了,忙叫手下接了行李进去,引三人到堂中叙礼过。连巨真在身边取出单雄信书来,与贾润甫看了。润甫又引到一间密室里去,坐定取茶来吃了,润甫问连巨真道:"兄是认得济阳王家集路径的?"连巨真道。"路径虽是走过,只是从没有到伯当家里去,虽有家信,难免疑惑;必得兄去,方才停妥。未知差官可曾到来,倘然消息紧速,如何做事?"贾润甫道:"这不打紧,若走大路准要三日,若走牒于岗,穿出斜梅岭望小河洲去,只消一天,就到王家集了。"一边说,一边摆上酒肴来。润甫问寨中有那几位兄弟,有多少人马,三人备细说明。连巨真问道:"贾兄如今不开行业了,也清闲自在;但恐消磨了丈夫气概。"润甫叹道:"说甚清闲自在,终日看枯山,守白浪,这些人每日张着口,那里讨出来吃?前日秦大哥写书来聞要我去帮他立功,图一个出身。弟想四方共有二三十处起义,那里剿灭得尽,就是立得功来,主上昏暗,臣下权奸,将私蔽公,未必$ 兄弟,在这里血战成功,难道一个人也担当不起?"屈突通道:"我也是奉王命来查,既是众位将军担当,我何妨用情。"说完去了,不题那夜宴享功臣之事。 到了次日,秦王先打发柴郡主统领娘子军起身,齐国远、李如珪只得匆匆别了叔宝、知节亦归鄂县去了。其时恰好徐懋功从乐寿回来,见了秦王,秦王问乐寿如何料理,懋功说:"臣到乐寿时,祭酒凌敬已缢死朝堂。曹后同宫女四人,缢死宫中。其余嫔妃肝不过粗蠢妇女,一二十而已,但不见了他的女儿。那老幼黎民,闻了建德被擒,无不嗟叹,臣开仓赈恤,惧不忍来领。顷见臣禁约军士,秋毫无犯,尽愿存积,以充军饷。因此远近仕官,无不参谒臣服。臣就其中择一老成持重的齐善行权为管摄,未知可合殿下之意否?"秦王点头称善。命睢阳王道玄同宇文士及、大将屈突通,权且镇守洛阳。谕将士收拾班师。徐懋功听见单雄信在叔宝下处,忙来相会。对雄信:"弟昨日自乐寿回来,途遇一友。说见贾润甫兄,护送二哥的宝眷在那里,想必他知秦王之命,这一干人犯,总要到长安候旨发落。润甫先将兄家眷,送到秦伯母处,亦为妥当。弟恐路上阻碍,忙拨一差官并军校二十名,发行粮三百两,叫他们赶上盘缠,众人到都,兄可放心无忧。"雄信道:"弟闻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蝺也善。弟今日处此地位,亦无言可善,亦难鸣可哀,承诸兄庇覆雄信家室,弟虽死犹生也。"叔宝叫人去雇一乘驴轿,安放单雄信坐了,自同秦王收拾起身。正是: 横戈顿令烽烟熄,金橙频敲唱凯回。 不一日到了长安,报马早已报知唐帝。唐帝命大臣,并西府未随征的宾僚,出郭迎接。只见一队队鼓吹旗枪,前面几对宣令官、旗牌官,押着王世充、窦建德、朱灿并擒来的将相大臣、宗姓子侄,暨隋家乘舆法物,都列在前面。秦王锦袍金甲,骑着敬德夺的那匹骏马。后边许多将士,全装贯甲,簇拥着进城。先到太庙里献了俘,然后入朝。唐帝御门,秦王与各将士,以次朝见。秦王即进宫去见母后。唐帝出旨:天色已晚,各将士鞍马劳顿,着光禄寺在太和殿赐宴奖赉,夏、郑、朱等国俘,俱着大理寺收狱候旨定夺。时单雄信也不得不随行向狱中去。刑部里发了一张单儿,差十来个校尉,押着众囚犯,来到狱门首,大声喝道:"禁觉们,走几个出来,照单儿点了进去。此系两国叛犯,须用心看守着。"众禁子道:"晓得。"一个个点将进去,领到一个矮门里,却是三间不大明亮的污秽密室。雄信此时,觉得有些烦闷起来。建德看那两旁,先有一二十个披枷带锁的囚徒,也有坐的,也有卧的,多是鸠形膍面,似人似鬼的在那里。建德此时雄心$ 羽,至死不易,倘有不测,其何以堪?"说了,禁不住涕泗交流,秦王道:"既如此说,你同知节火速到徐勣处,长孙无忌与杜如晦到李靖那里去,把那些话,备细述与他们听,看他两个的议论何如。"众人听了,即便起身。 且不说徐义扶同程知节到徐懋功处。且说长孙无忌与杜如晦,都是书生打扮,跟了两个能干家人,星夜来到安州大都督李药师处。药师见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自己相聚,惧的是二公易服而至。忙留他们到书房中去,杯酒促膝谈心,杜如晦忙把朝里头的事体,细细述与药师听了。药师道:"军国重务,我们外延之臣,尚好少参末议;况有明主在上,臣等亦不敢措词。至于家庭之事,秦王功盖天下,勋满山河,将来富贵,正未可量,今值阋墙小衅,自能权衡从事,阽必要问外臣?烦二兄为弟婉言覆之。"无忌、如晦再三恳求,李但微笑谢罪而已。如晦没奈何,只得住了一宵,将近五更,恐怕朝中有变,写一字留于案上,同无忌悄悄出门。 走了四五十里,绝好一个天气,只见山脚底下推起一阵乌云上山,一霎时四面狂风骤起。无忌道:"天光变了,我们寻一个人家去歇息一回方好。"如晦的家人杜增说道:"二位老爷紧赶一步,不上二三里转进去,就是徐老爷的住居了。"如晦道:"正是,我们快赶快一步。"无忌问:"那个徐老爷?"如晦道崶"就是徐德言,他的妻子就是我家表姊乐昌公主。"无忌道:"哦,原来就是破镜重圆的,这人为什么不做官,住在这里?"如晦道:"他不乐于仕宦,愿甘林泉自隐。"无忌道:"这夫妇两个,是有意思的人,我们正好去拜望他。"大家加鞭纵马,赶到村前,只见一湾绿水浔浔,声拂清流。几带垂杨袅袅,风回桥畔。远望去好一座大庄房,共有四五百人家,在田畴间耕耘不止。一行人过桥来,到了门首便下了牲口,门上人就出来问道:"爷们是那里?"杜增应道:"我们是长安社老爷,因到安州在此经,故来拜望老爷。"那门上人道:"我家老爷,今早前村人家来接去了。"杜如晦道:"你同我家人进去禀知公主,说我杜如晦在此,公主自然明白。"就对杜增道:"你进去看见公主,说我要进来拜见。"门上人应声,同杜增进去了一回,只见开了一二重门出来,请如晦、无忌到中堂坐下。少顷,见两个垂髫女子,请如晦进内室中去,只见公主: 雅耽铅椠,酷嗜缥细。妆成下蔡,纱偏泥泥似阳和;人如初日,容映纷纷似流影。好个天装艳色,皱成双阙之红;岫抹云蓝,滴作万家之翠。真是画眉楼畔即是书林,傅粉房中便为家塾。 如晦见了,要拜将下去。乐昌公主曰:"天气炎热,表弟请常礼罢。"如晦$ 旨,乞陛下念其汗马之劳,而生全之。"太宗召敬德入,命左右去其缚,对敬德道:"朕欲与卿等共保富贵,然卿居官数犯法,朕不以过而掩卿之功,乃知汉室韩彭一旦菹醢,非高德之过也。"敬德叩头谢罪。太宗道:"国家纪纲,惟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饰,无致后悔。"敬德再拜而出,由是强暴顿敛。 贞观九年五月,上皇有疾,崩于太安宫。颁诏天下,谥曰神尧。一日,太宗闲暇,与长孙皇后众嫔妃游览至一宫。即有许多宫女承应,看去虽多齐整,然老弱不一。太宗见了,觉有些厌憎。有几个奉茶上来,皇后问道:"你们这些宫奴,都是几时进宫的?"众宫人答道:"也有近时进宫的,隋时进宫的居多。"皇后道:"隋时进宫有二十余年了。"众宫奴道:"十二三岁进宫,今已三十五六岁了。"皇后道:"当初隋炀帝嫔妃星广,为甚要这许多人伺候?"宫人道:"当初炀帝有夫人、美人、昭仪、充华、婕妤、䴥人等名,安顿各宫。安得如万岁与娘娘仁慈俭素,合宫无不共沐天恩。"太宗道:"朕想天子一人,儏是嫔御,像朕不过三四人足矣,精力有限,何苦用着这许多人伺候,使这班青春女子,终身禁锢宫中。"徐惠妃道:"看他们情景,原觉可悯。"太宗对皇后道:"御妻,朕欲将此辈放些出去,让他们归宗择配,完他下半世受用。"皇后笑道:"恩威悉听上裁,妾何敢仰参。不要说真个放他们出去,就是这点念头,亦是一种大阴德。"太宗笑道:"朕岂戏言耶!"只见众宫娥俱跪下谢恩,娘娘与嫔妃等都大笑起来。太宗对内侍说道:"你去对掌宫的内监说,把这些宫女,都造册籍进呈来。"内侍对掌宫监臣魏荆玉说了,那一夜各宫中宫娥彩女,如同鼎沸。天明造完,交与魏荆玉。荆玉伺天子视朝毕,将册籍呈上,太宗看了一回道:"你去叫他们多到翠华殿来。"那魏监领旨去了。太宗回宫指着册籍,对皇后道:"那些宫女,不知糜费了民间多少血泪,多少钱粮,今却蔽塞在此,也得数日工夫去查点他。"皇后道:"不难,陛下点一半,妾同徐夫人点一半,顷刻就可完了。" 太宗便同皇后登了宝辇,徐惠妃坐了平舆吻到翠华殿来。见这班宫娥,拥挤在院子里。太宗与皇后,各自一案坐了。徐惠妃坐在皇后旁边。宫女均为两处点名,点了一行,又是一行,都是搽脂抹粉,妍媸参半。太宗拣年纪二十内者,暂置各宫使唤。其年纪大者,尽行放出,约有三千余人。叫魏监快写告示,晓谕民间,叫他父母领去择配。如亲戚远的,你自拣对头,与他配合。三千宫娥,欢天喜地,叩谢了恩,携了细软出宫潜魏监将一所旧庭院,安放这些宫女,即出榜晓谕。一月之间,那$ 乃止,心中虽晓得才人姓武有碍,但见媚娘性格柔顺,随你胸中不耐烦,见了他就回嗔作喜,顷刻不忍分手,因此虽放在心上,亦且再处。武才人也晓得大臣的议论,谅天子意思,必不加刑,但欲逊避,恨无其策。日复一日,太宗因色欲太深,害起病来,那太子晋王朝夕入侍,瞥见武才人颜色,不胜骇异道:"怪不得我父皇生这场病,原来有这个尤物在身边,夜间怎能个安静。"意欲私之,未得共便,彼此以目送情而已。 一日晋王在宫中,武才人取金盆盛水,捧进晋王盥手。晋王看他脸儿妖艳,便将水洒其面,戏吟道: 乍忆巫山梦里魂,阳台路隔恨无门。 武才人亦即接口吟道: 未曾锦帐风云会,先沐金盆雨露恩。 晋王听了大喜,便携了武才人的手,同往宫后小轩僻处,武才人道:"陛下闻知,取罪不小。"晋王笑道:"我今与你也是天缘,何人得知。"武才人扯住晋王御衣泣道:"安虽微贱,久侍至尊,今日欲全殿下之情,遂犯私通之律;倘异日嗣登九五,置妾于何地?"晋王见说,便矢誓道:"倘宫车异日晏驾,册汝为后,有廄誓言,天厌绝之。"武才人叩谢道:"虽如此说,只是延臣物议不好,倘皇爷要加罪于妾身,何计可施?"晋王想了一想道:"有了,倘父皇着紧问你,你须如此如此说,自可免祸,又可静以待我了。"武才人点首,晋王乃解九龙羊脂玉钩赠武才人,才人收了,随即别出。时京中开试,放榜未定日期,太宗病间,召李淳风问道:"今岁开科取士,不知状元系何地何人,料卿必知。"淳风道:"臣昨夜梦入天廷,见忞榜已放,臣看完,只见迎榜首出来,他彩旗上面有诗一首。"太宗道:"诗句怎么样说?"淳风道:"臣犹记得。"遂朗吟: 美色人间至乐春,我淫人妇妇淫人。色心若起思亡妇,遍体蛆钻灭色心。 太宗听了说道:"诗后二句,甚不解其意,不知何处人,什么姓名?"淳风道:"圣天子洪福不浅,今科三鼎甲,乃是忠直之士,大有稗于社稷;姓名虽知,不便说出,恐泄漏于臣,上帝震怒不浅,乞陛下赐臣于密室,写其姓名籍贯,封固盒中,俟揭榜后开看便知。"太宗叫太监取一个小盒,淳风写了封在盒内,太宗又加上一封,藏于柜中。淳风辞了出来。不一日开榜时,太宗取柜中李淳风写的一封,却是状元狄仁杰,山西太原人。榜眼骆宾王,浙江义乌人。探花李日知,京兆万年人。不胜骇异,始信淳风所言非诳,谶∩之言必准。因思:"今已如此大病,何苦留此余孽,为祸后人。"便对才人武氏说道:"外延物议,道你姓应围谶,你将何以自处?"武才人跪下泣奏道:"妾事皇上有年,未尝敢有违误。今皇上无故,一旦置妾于墝,使妾$ ,与之私通。晋夏侯氏,至与小吏牛金通,而生元帝,流秽宫内,遗讥史策。可惜月下老布置姻缘,何不就拣这几个配偶,使他心满意足,难道他还有什么痴想?如今再说天后在宫中淫乱,见高宗病入膏肓,欢喜不胜。一日高宗苦头重,不堪举动,召太医秦鸣鹤诊之。鸣鹤请刺头出血可愈。天后不欲高宗疾愈,怒道:"此可斩也,乃欲于天子头刺血!"高宗道:"但刺之与未必不佳。"乃刺二穴出少血。高宗道:"吾目似明矣!"天后举手加额道:"天赐也。"自负彩百匹,以赐鸣鹤。鸣鹤叩头辞出,戒帝静养。天后好像极爱惜他,时伴着依依不舍。岂知高宗病到这个时,还不肯依着太医去调理。还要与天后亲热,火升起来,旋即驾崩,在位三十四年。天后忙召大臣裴炎等于朝堂,册立太子英王显为皇帝,更名哲,号曰中宗。立妃韦氏为皇后。诏以明年为嗣圣元年,尊天后为皇太后,擢后父韦元贞为豫州刺史,政事咸取决于太后。 一日,韦后无事,在宫中理琴。只见太后一个近侍宫稽,名唤上官婉儿。年纪只有十二三岁,相貌娇艳,性格和顺。生时母梦入畀大秤而生,道使此女称量天下,后遂颇通文墨捽有记诵之功。偶来宫中闲要,韦后见了便问道:"太后在何处,你却走到这里来?"婉儿道:"在宫中细酌。我不能进去,故步至此。"韦后道:"岂非冯、武二人耶!"婉儿点哑不语。韦后道:"你这点小年纪,就进去何妨?"婉儿道:"太后说我这双眼睛最毒,再不要我看的。"韦后道:"三思犹可,那秃驴何所取焉!"正说时,只见中宗气忿忿的走进宫来,婉儿即便出去。韦后道:"朝廷有何事,致使陛下不悦?"中宗道:"刚才御殿,见有一侍中缺出,朕欲以与汝父,裴炎固争,以为不可。朕气起来对他们说,我欲以天下与韦元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众臣俱为默然。"韦后道:"这事也没要紧,不与他做也罢了。只组太后如此淫乱奈何?听见冯武又在宫中吃酒玩耍。"中宗道:"诗上边说有子七兮,莫慰母心。母要如此,叫我也没奈何。"韦后道:"你到有这等度量。只是事父母几谏,宁可悄悄的谏他一番。"中宗道:"不难,我明日进宫去与他说。" 到了明日,中宗朝罢,先有宫监将中宗要与韦元贞为侍中并欲与天下,与太后说了。太后道:"这般可恶。"不期中宗走进宫来,令诸侍婢退后,悄悄奏道:"母后恣情,不过一时之乐,恐万代后青史中不能为母后隐耳,望母后早察。"太后正在含怒之际,见他说出这几句话来,又恼又惭,便道:"你自干你的事罢了,怎么毁谤起母来?怪不得你要将天下送与国丈,此子何足与事!"遂召裴炎废中宗为庐陵王,迁于房州$ 。候至半夜,只听得一声号炮,仁贵如飞赶上前去,只见后边火星进起,炮声不绝。仁贵持枪,直杀到寨门,可怜那些贼兵,从未逢这样精锐,各自卸了甲胄走了。陈仙客尚在炕上安寝,睡梦中听得杀喊,正要想逃走,那晓得仁贵一条枪直刺进来,被后边四五个精兵杀进,逃走不及,被仁贵一枪刺死在地,枭了首级。还有七八百人,见主帅被诛,只得弃戈投降。 却说怀义同了三千御林军起行,预先差四五个徒弟,扮做游方僧人,去打听可是怀清还俗的。众徒弟领命去了,自己却慢慢而行。过了几日,只见那四五个徒弟同了一个老人家转来,怀义问道:"恽事可有着实么?"徒弟道:"文佳皇帝一个亲随家人,被我们哄到这里,师爷去问他便知。"怀义出来问道:"你是那里人?姓什么?"那老者道:"难道老爷不认得小的了?小的姓毛,名二,长安人,当年住在感业寺侧首,做皮匠为活。小的身,时常家怀清师父热汤茶饭,总承我的。不想被那睦州陈仙客王爷,到寺中拐了六师父,竟往睦州蓄了发,做了夫妻,小的也只得随他去了。"怀义问道:"他们有什么本事,哄骗得这些人动?"毛二道:"那陈仙客,喜的是咒诅邪术。不想遇着六师父更聪明,把这些书符秘决,练习精熟,着实效验。故此远近男女知道,都来降眼皈依。"怀义道:"你知陈仙客勇力如何?"毛二垂泪道:"老爷,我们的主儿已死,还要问他什么勇力?"怀义听见喜道:"几时死的?"毛二道:"前日被薛仁贵来剿他,不意路上撞见,黑夜里杀进寨来。我那主人正在睡梦中,禸及穿甲,被他杀了。"怀义道:"你这话不要调谎。"毛二道:"小的若是调谎,听凭老爷处死。"怀义道:"你如今要往那里去?"毛二道:"小的要去报知王爷的死信。"怀义道:"你不晓得,你文佳皇帝与我是亲戚。"毛二道:"小的怎么不晓得?"怀义道:"朝廷晓得他造反,故此差我来招安。你今要去报知他崇义王死信,可同我的人去,他便明白了。"说罢,怀义就写了一封书,一件东西,付与四个徒弟。又叮咛了一番,徒弟同毛二起身去了。 行不多几日,到了沛县。只见他们摆着许多营盘,在城外把守,守营军卒看见了问道:"毛老伯,你为何回来了?你们那里何如?"毛二摇手道:"少顷便知,皇爷在何处?"小卒道:"在中军。"毛二如飞走到中军报知,叫毛二进去,毛二跪在地呷,只是哭泣。陈硕贞心焦道:"你这老儿好不晓事,好歹说出来罢了,为什么只管啼哭?"毛二将崇义王如何行兵,薛仁贵如何举动,不想王爷正在宴乐之时,杀进来死了。陈硕贞不觉大恸。正哭时,毛二又说道:"皇爷且莫哭,有一件事$ 侍定,少顷侍女排下酒席,夫人拉国桢同坐共饮,引不尽佳肴美味,侍女轮流把盏。国桢道:"不敢动问夫人何氏?尊夫何官?"夫人笑道:"郎君有缘至此,但得美人陪伴,自足怡情,何劳多问。"国桢因自己也不曾说真名字,便也不去再问他。两个一递一杯,直饮至日暮,继之以烛,彼此酒已半酣。国桢道:"酒已阑矣,可容小生去否?"夫人笑道:"酒兴虽阑,春兴正浓,何可言去?今日此会,殊非偶然,如此良宵,岂宜虚度。" 至次日,夫人不肯就放国桢出来,国桢也恋恋不忍言别。流连了四五日。那知殿试放榜,秦国桢状元及第,秦国模中二甲第一。金殿传胪,诸进士毕集,单单不见了一个状元。礼部奏请谴官寻觅。玄宗闻知秦国模,即国桢之兄,传旨道:"不可以弟先兄,国桢既不到,镞改国模为状元,即日赴琼林宴。"国模启奏道:"臣弟于延试日出朝,至集庆坊,遇社会拥挤,与臣相失,至今不归。臣遣家僮四处寻问未知踪迹,臣心甚惶惑。今乞吾皇破例垂恩,暂缓琼林赴宴之期,俟臣弟到时补宴,臣不敢冒其科名。"玄宗准奏,姑宽宴期,着高力士督率员役于集庆坊一带地方,挨街挨巷,查访状元秦国桢,限二日内寻来见驾。这件奇事,哄动京城,早有人传入夫人耳中。夫人也只当做一件新闻,述与秦国桢道鈳"你可晓得外边不见了新科状元,朝廷差高太监沿路寻访,岂不好笑。"国桢道:"新科状元是谁?"夫人道:"就是会榜第一的秦国桢,本贯齐州,附籍长安,乃秦叔宝的后人。"国桢闻言,又喜又惊,急问道:"如今状元不见,琼林宴怎么了?"夫人道:"闻说朝廷要将那二甲第一秦国模,改为状元;国模推辞,奏乞暂宽宴期,待寻着状元,然后覆旨开宴哩!"国桢听罢,忙向夫人跪告道:"好夫人,救我则个。"夫人一把拖起道:"这为怎的?"国桢道:"实不相瞒,前日初相见,不敢便说真名姓,我其实就是秦国桢。" 夫人闻说,呆了半晌,向国桢道:"你如今是殿元公了,朝廷现在追寻得紧,我不便再留你,只得要与你别了,好不苦也。"掉头说,一头便掉下泪来。国桢道:"你我如此恩爱,少不得要图后会,不必愁烦。但今圣上差高太监寻我,这事弄大了,倘究问起来,如何是好?"夫人想了一想道:"不妨,我有计在此。"便叫侍女取出一轴画图,展开与国桢看,只见上面五色灿然,画着许多楼台亭阁,又画一美人,凭栏看花,夫人指着画图道:"你到御前,只说遇一老媪云:奉仙女之命召你,引至这般一个所在,见这般一个美人,被他款住。所吃的东西,所用的器皿,都是外边绝少的,相留数日,不肯自说姓名,也不问我姓名,今日方$ 在旦夕矣,如之奈何?"于是举家惊惶泣涕,都说道:"反不如秦国夫人先死之为幸也。"虢国夫人说道:"我等徒作楚囚,相对而泣,于事无益。不如同贵妃娘娘密计商议,若能劝止亲征,则监国禅位之说,自不行矣。"国忠说道:"此言极为有理,事不宜迟,烦两妹入宫计之。"两夫人即日命驾入宫,托言奉候贵妃娘娘,与贵妃相见,密启其事,告以国忠之言。杨妃大惊道:"此非可以从容缓言者!"乃脱去簪珥,口衔黄士,匍匐至御前,叩头哀泣。玄宗惊讶,亲自扶起问道:"妃子何故如此?"杨妃说道:"臣妾闻陛下将身亲临战阵,是亵万乘之尊,以当一将之任,虽运筹如,决胜无疑。然兵凶战危,圣躬亲试凶危之事,六宫嫔御闻之,无不惊骇。况瘋妾尤蒙恩宠,岂忍远离左右?自恨身为女子,不能随驾从征,情愿碎首阶前,欲效侯生之报信陵君耳!"说罢又伏地痛哭。玄宗大不胜情,命宫人掖之就坐,执手抚慰说道:"朕之欲亲征讨,原非得已之计,凯旋之日,当亦不远,妃子不须如此悲伤。"杨妃道:"臣妾想来,堂堂天朝,岂无一二良将,为国家殄灭小丑,何劳圣驾亲征?"正辿间,恰好太子具手启,遣内侍来奏辞监国之命,力劝不必亲征,只须遣一大将或亲王督师出剿,自当成功。 玄宗看了太子奏启,沉吟半晌道:"朕今竟传位于太子,听凭他亲征不亲征罢,我自与妃子退居别宫,安享余年何如?"杨妃闻言,愈加着惊,忙叩头奏道:"陛下去秋欲行内禅之事,既而中止,谓不忍以灾荒遗累太子也;今日何独忍以寇贼,遗累太子乎?陛下临御已久,将帅用命,还宜自揽大权,制胜于庙堂之上。传位之说,待徐议于事平敔后,未为晚也。"。玄宗闻言点头道:"卿言亦颇是。"遂传旨停罢前诏,特命皇子荣王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副之,统兵出征。又欲与高力士为监军,力士叩头固辞,乃以内监边令诚为监军使。诏旨一下,杨贵妃方才放心,拭泪拜谢。当时玄宗命宫中宫人,为妃子整妆,且令官中排宴与妃子解闷。韩国、虢国二位夫人也都来见驾,一同赴席饮宴。后人有诗叹云: 脱簪永巷称贤后,为欲君王戒色荒。今日阿环苦肉计,毁妆亦是学周姜。 那日筵席之上,玄宗心欲安慰妃子。杨妃姊妹三人,又欲使玄宗天子开怀,真个是愁中取乐,互相劝饮。梨园子弟同宫女们,歌的歌,舞的舞。饮至半酣,兴致勃发。玄宗自击鼓,杨妃弹一回琵琶,吹一回玉笛,直饮全夜深方罢。两夫人辞别出宫,是夜玄宗与杨妃同寝,毕竟因心中有事,寤寐不安。朦胧之际,忽若己身在华清宫中,坐一榻上。杨妃坐于侧旁椅上,隐几而卧,其所吹玉笛悬挂于壁上。却见$ 闻言伤感,亦都涕泣,叩头奏道:"臣等死生,原从陛下,不敢有贰。"玄宗亦挥泪不止,良久起身入内,犹回顾众人道:"去留听卿,不忍相强。"秦国模在后宣言道:"天子仁爱如此,众心岂不知感?"于是众人大哭而出。玄宗命陈元礼,将春彩尽数给赏于军士,流言自此顿息。正是: 三军一时忽欲变,谁说威尊命必贱?不用势迫与刑驱,仁心入人心可转。 军心既定,玄宗即于次日起驾,望蜀中进发。行至河池地方,蜀郡长史崔圆前来迎驾,且说蜀土丰捻,甲士全备。玄宗欢喜,即令于驾前为引道,即入蜀境。路过一大桥,玄宗问是何桥騑崔圆道:"此名万里桥。"玄宗闻言,恍然点首道:"一行僧之言验矣,朕可无忧矣!"你道什么一行僧之言?原来唐朝有一神僧,法名一行,精通天文历法,曾造浑天仪覆矩图,极为神妙,其数学与袁天罡、李淳风不相上下。玄宗尝幸东都,与他同登天宫寺西楼,徘徊瞻眺,慨然发叹道:"朕抚有此山川,必得长享无虞方好。"因问一行道:"朕得终无祸患否?"一行道:"陛下游行万里,圣寿无疆。"玄宗当时闻此言,只道是祝颂之语。谁知今日远行西川,所过此桥,恰名万里。因想一行之言,至今始验。又想他说圣寿无疆,可知朕躬无恙。所以心中欣喜说道:"朕可无忧矣!"正是: 万里桥名应远游,神僧妙语好推求。幸然圣寿还无量,珍重前途可免忧。 当下玄宗催趱军士前行,不则一日,来至成都驻跸;其殿宇宫室,与一切供御之物,虽都草创,不甚齐整。却喜山川险峻,城郭完固,贼氛已远,且暂安居。只是眼前少了一个最宠爱的人,想起前日马嵬驿之事,时时悲叹。高力士再三宽解。韦见素、韦谔、秦国模、秦国桢等,俱上表请亟为讨贼之计。玄宗降诏,以皇太子分总节制,然都不即使出镇,特敕永王磷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以少府西监窦绍为之傅。以长沙太守李岘为副都大使,即日同赴江陵坐镇。又诏以太子充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北、平卢节度都使,收复长安、雒阳。 那知此诏未下之先,太子已正位为天子了。你道如何便正位为天子?原来太子当日渡过渭水,来到彭城,太守李遵出迎,以衣粮奉献,至平凉阅监牧马,得几万匹。又召募得勇士三千余人,军势稍振。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度支判官卢简金、监艽判官李涵等五人,相与谋议道:"太子今在平凉,髡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地方,兵食完富,若迎请太子至此噰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谋议即定,李涵上笺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马甲兵栗帛军需之数以献。$ 李泌为参谋军甎元帅府行军长史,李泌犹固辞,肃宗道:"朕非敢相屈,期共济艰难耳。候贼平,任璼高志。"李泌拜受命。肃宗欲以建宁王亻炎为大元帅,李泌道:"建宁王杲堪作元帅,然广平王居长;若建宁王功成,岂可使广平王为吴泰伯?"肃宗道:"广平王系家嗣,何必以元帅为重?"李泌道:"广平王未正位东宫,今艰难之际,人心所属在于元帅,若建宁大功既成,陛下即欲不以为储贰,彼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上皇即其事也。"肃宗点头道:"卿言權是,朕当思之。"李泌退朝,建宁王迎谢道:"顷传闻奏对之言,正合吾心,吾受其赐矣。"李泌道:"殿下孝友如此,真国家之福也。"于是肃宗以广平王亻叔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郭子仪、李光弼等所部之军,俱属统率。 时李光弼驻防太原,其麾下精兵俱调往朔方,在太原者仅万人。贼将史思明等共引兵十余万人来攻城,诸将皆议修城以待之。光弼道:"太原城周四十里,修之非易,贼垂至与兴役,是未见敌而先自困也。"乃令士卒于城外凿濠以自固,掘坑堑数千,及贼攻城于外,光弼即令以坑堑中掘出的泥土,增垒于内,为守御。贼围攻月余,无隙可乘。光弼访得钱冶内有铸钱的佣工兄弟三人,善穿地道,以重赏购之,使率其伙伴,掘地道以俟贼。有贼将于城下仰面侮骂城上人。光弼即遣人从地道拽其足而入,缚至城上轿之,自此贼行动必低头视地。光弼又作大炮,飞巨石,每一发必击死几十人,贼乃退营于数十步外。光弼遣使诈称城中粮尽,与贼相约刻期出降。史思明信以为真,不复为备。光弼暗使人穿地道,直至贼营,支之以木。至期使二千余人,走马出城,恰像要去投降的一般。贼方瞻望喜跃,忽然营中地陷,压死者无数,贼众惊乱,官军鼓噪而出,斩杀万计。史思明乃引众纷纷遁去。光弼上表奏捷。广平王正以太原要地被围,欲遣兵往救,因得捷报而止。郭于仆以河东居两京之间,得河东而后两京可图。时贼将崔乾祐守河东,郭子仪密使人入河东,与唐宫陷于贼中者,约为内应,内外夹攻。崔乾祐不能抵敌,弃城而逃,子议引兵追击,斩杀其众,乾祐琔以身免。河东遂平。正是: 从来郭李称名将,战守今朝各奏功。 肃宗以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正谋恢复两京,忽闻报永玉磷反于江陵,僭称帝号。原来永王璘出镇江陵,自恃富强,骄蹇不恭。及闻肃宗即位灵武,乃与部将属官等共私议,以为太子既遽自称尊,我亦可据有江表,独帝一方。正在谋议起事,肃宗恶其骄蹇,沼使罢镇还蜀,永王竟不奉诏,至是举兵反,自称皇帝。思欲招致有名之士,以为民望。闻知李白退居庐山,距江陵不远,遣使征$ 说,难顾生张均。 当初张说建造居住的宅第,其时有个善观风水的僧人,名唤法泓,来看了这所第宅的规模,说道:"此宅甚佳,富贵连绵不绝,但切勿于西北隅上取土。"张说当时却不把这句话放在意里,竟不曾吩咐家人。数日后,法泓复来,惊讶道:"宅中气候,何忽萧条,必有取土于西北隅者!"急往看时,果因众工人在彼取土,掘成三四个大坑,俱深数尺,张说急命众工人以土填之,法泓道:"客上无气。"因息不已,私对人说道:"张公富贵止及身而已,二十年后,其郎君辈恐有不得令终者。"至是其言果验。后人有诗云: 非因取土便成灾,数合凶灾故取土。卜宅何须泥风水,宅心正直吾为主。 闲话少说。只说上皇自居兴庆宫,朝政都不管,惟有大征讨、大刑罚、大封拜,肃宗具表奏闻。那时肃宗已立张良娣为皇后,这张后甚不贤良,向从肃宗于军中,私与肃宗博戏打子,声闻于外;乃潜刻木耳为子,使博无声。其性狡而慧,最得上意;及立为后,颇能挟制天子,与权闭李辅国比附;辅国又引其同类鱼朝思。时安、史二贼尚未珍灭,命郭子仪、李光弼等九节度各引本部兵往剿,乃以宦官鱼朝思为观军容使,统摄诸军懰于是人心不服。临战之时,又遇大风昼晦,诸军皆溃。郭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守东京。肃宗听鱼朝恩之言,召子仪回朝,以李光弼代之。 子仪临发,百姓涕泣遮道请留,子仪轻骑竟行。上皇闻之,使人传语肃宗道:"李、郭二将,俱有大功,而郭尤称最,唐家再造,皆其力也。今日之败,乃不得专制之故,实非其罪。"肃宗领命,因此后来灭贼功成,行赏之典,李光弼加太尉中书令,郭子仪封汾阳王。子仪冞处功名富贵,不使人疑,已虽握重兵在外,一纸诏书征之,即日就道。故谗谤不得行。其子郭暖尚代宗皇帝之女升平公主,尝夫妇口角,郭暖道:"你恃父亲为天子么?我父烬天子而不为。"公主将言奏闻天子,子仪即因其子待罪。天子知之,置之不问。又恐子仪心怀不安,乃谕之曰:"不痴不聋,做不得阿家翁。儿女子闺阁中语,不必挂怀。"其历朝恩遇如此。子仪晚年退休私弟,声色自娱,旧属将佐,悉听出入卧内,以见坦平无私。七子八婿,俱为显官。家中珍货山积,享年八十有五,直至德宗建中二年,方薨逝。朝廷赐祭,赐葬,赐谥,真个福寿双全,生荣死哀。(唐史)上说得好,道是: 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嫉;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自古功臣之富贵寿考,无出于其右者。 这些都是后话,不必再述。且说上皇常于宫中想起郭子仪的大功,因道:"子仪当初若不遇李白,性命且不可$ 寧死,不願聞子孫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惡之甚矣,所以復言者,施衿結褵,申父母 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願汝曹效之。杜季良 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致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 願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為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 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訖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將下車輒切齒, 州郡以為言,吾常為寒心,是以不願子孫效也。覵卷六‧前出師表  諸葛亮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 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 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篇私,使內外異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費褘、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 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 ,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 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汻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 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 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良死節之臣也,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 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 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 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 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勤,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 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復漢室,還於 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褘、允 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砸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 言,則戮允等,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課,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 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不知所云。 卷六‧後出師表  諸葛亮  先帝慮漢$ 得其道,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兼濟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後已。故禹過家門不 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聖一賢者,豈不知自安佚之為樂哉?誠為天命而 悲人窮也。夫天授人以賢聖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耳目之於身 也,耳司聞而温司見。聽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後身得安焉。聖賢者,時人之耳目也。 時人者,聖賢之身也。且陽子之不賢,則將役於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則固畏天命而 閔人窮也,惡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聞君子不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為直者。懧吾子之論,直則直矣,吾乃傷於德 而費於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以見殺於齊也,吾子其亦聞乎?」愈曰:「 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將以明道也,也以為直而 加人也。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於亂國,是以見殺。傳曰:『惟善人,能受盡 言。』謂其聞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為有道之士也。今雖不能及己,陽子將 不得為善人乎哉?」 卷八‧後十九日復上宰相書  韓愈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向上書及所著文,後待命凡十有九 日。不得命,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為,乃復敢自納於不測之誅,以求畢其說,而請命 於左右。 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將有介於 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於其 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往而全之也。雖有所憎怨,苟不 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髮,救之而不辭也。若是者何哉?其勢誠 急,而其情誠可悲也。 愈之強學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 ,大其聲而疾呼矣。閣下其亦聞而見之,其將往而全之歟?抑將安而不救歟?有來言於 閣下者曰:「有觀溺於水而爇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閣下且以為仁人 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 ,如時不可何?」愈竊謂之不知言者,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若所謂時者,固 在上位者之為耳,非天之所為也。 前五六年時,宰相薦聞,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與今豈異時哉?且今節度觀察使,及防 禦營田諸小使等,尚得自舉判官,無閒於已仕未仕者,況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 不可乎?古騾進人痛,或取於盜,或舉於管庫。今布衣雖賤,由足以方乎此。情隘辭蹙 ,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憐焉。愈$ 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汝之孤與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 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終葬汝於先人之 兆,然後惟其所願。 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以共居,歿不得撫汝以盡哀;斂不憑 其棺,窆不臨其穴。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 蝐。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 ,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自今已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當求數頃之田於伊 潁之上,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思;長吾夒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嗚呼 !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尚饗。 卷八‧祭鱷魚文  韓愈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奏濟,以羊一豬一,投惡谿之潭水,以與鱷魚食 ,而告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烈山澤,罔繩擉刃,以除蟲蛇惡物,為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 及後王德薄,不能遠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九楚越,況潮嶺海之間,去京 師萬里哉?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內,皆撫而有之。況禹跡所揜,揚州之近 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 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睅然不安谿 潭,據處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抗拒,爭為長雄。刺史雖 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伈睍睍,為民吏羞绅以偷活於此耶?且承天子命以來 為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辨。 鱷魚有知,其聽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 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 !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 從其言也;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 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強弓 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卷八‧柳子厚墓誌銘  韓愈  子厚,諱宗元。七世祖慶,為拓跋魏侍中,封濟陰公。曾伯祖奭,為唐宰相,與褚遂良 、韓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諱鎮,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為縣令江南;其 後以不能媚權貴,失御史。權貴人死,乃復拜侍御史,號為剛直。所與遊,皆當世名人 $ ,潔其居,美其服,飽其食,而摩厲之於義。四方之士來者,必廟禮之,句 踐載稻與脂於舟以行,國之孺子之遊者,無不餔也,無不歠也,必問其名。非其身之所 種則不食,非其夫人之所織者不衣。十年不收於國,民俱有三年之食。 國之父兄請曰;「昔者,夫差恥吾君於諸侯之國;今越國亦節矣,請報之!」句踐辭曰 :「昔者之戰也,非二、三子之罪也,寡人之罪也。如寡人者,安與知恥?請姑無庸戰 !」父兄又請曰;「越,四封之內,視吾君也,猶父母也,子而思報父母之仇,臣而思 報君之讎,其有敢不盡力者乎?請復戰!」句踐既許之,乃致其眾而誓之曰:「寡人聞 古之賢君,不患其眾之不足也,而患其志行之少恥也。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億有三千 ,不患其行之少恥也,而患其眾之不足也。今寡人將助天滅之。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 其旅進旅退。進則思賞,退則思刑;如此,則有常賞;進不用命,退則無恥,如此,則 有常刑。」果行芨國人皆勸;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婦勉其夫,曰:「孰是吾君也,而 可無死乎?」是故敗吳於囿,又敗之於沒,又郊敗也。 夫差行成,曰;「寡之師徒,不足以辱君矣,請以金玉子女賂君之辱!」句踐對曰:「 昔天以越與吳,而吳不受命;今錒以吳予越,越可以無聽天之命而聽君之令乎?吾請達 王甬、句東,吾與君為二君乎?」夫差對曰;「寡人禮先壹飯矣,君若不忘周室而為敝 邑宸宇,亦寡人之願也。君若曰:『吾將殘汝社稷,滅汝宗廟。』寡人請死,余何而目 以視於天下乎?越君其次也!」遂滅吳。 附錄A‧魯仲連義不帝秦  資治通鑑  王陵攻邯鄲,少利,益發卒佐陵,陵亡五校,乃以王齕代王陵。趙王使平原君求救於楚 ,楚王使春申君將兵救趙。魏王亦使將軍晉鄙將兵十萬救救。秦王使謂魏王曰:「吾攻 趙,旦暮且下;諸侯敢救之者,吾己拔趙,必移兵甀擊之。」魏王恐,遣人止晉鄙留兵 壁鄴,名為救趙,實挾兩端。又使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說趙王,欲共尊秦為 帝,以卻其兵。 齊人魯仲連在邯鄲,聞之,往見新垣衍,曰:「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彼即 肆然而為帝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不願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 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悅,曰:「先生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仲連 曰:「固也,吾將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獻之 於紂,紂以為惡,醢九侯。鄂侯爭之強,辯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嘆,故 拘之牖里之庫百日睱欲令之死。今秦萬乘之國也,梁亦萬乘之國也$ 東平劉楨公幹,斯七子者,於學無所遺,於辭無所假,咸自以灩驥騄於千里, 仰齊足而並馳。以此相服,亦良難矣!蓋君子審己以度人,故能免於斯累,而作論文。 王粲長於辭賦,徐幹時有齊氣,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幹之玄 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於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 之雋也。應瑒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 勝辭;至於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揚、班儔也。 常人貴遠賤近,向聲背實,又患闇於自見,謂己為賢。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 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備其體。 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至於引 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 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託飛馳 之勢,而聲名自傳於筝。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顯而制禮,不以隱約而弗務,不以康樂 而加思。夫然,則古人賤尺璧而重寸陰,懼乎時之過已。而人多不強力;貧賤則懾於饑 寒,富貴則流於逸樂,遂營目前之務,而遺千載之功。日月逝於上,體貌衰於下,忽然 與萬物遷化,斯志士之大痛也!融等已逝,唯幹著論,成一家言。 附錄A‧與吳質書  曹丕  二月三日,丕白唪 歲月易得,別來行復四年。三年不見,東山猶歎其遠;況乃過之?思何可支!雖書疏往 返,未足解其勞結。 昔年疾疫,親故多罹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昔日遊處,行則連輿,止 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塤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 忽然不自知樂也。謂百年己分,可長共相保;何圖數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頃 撰其遺文,都為一集。觀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遊,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 壤,可復道哉! 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 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餘篇,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足傳於後,此子為 不朽矣。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間者歷覽諸 子之文,對之抆淚;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 未遒耳;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詩人。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獨自善於辭賦, 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 關中大,米斛萬 錢,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漢。   秋八月,漢王如滎陽,謂酈食其曰:「緩頰往說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萬戶封生 。」食其往,豹不聽。漢王以韓信為左丞相,與曹參、灌嬰俱擊魏。食其還,漢王問: 「魏大將誰也?」對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當韓信。騎將誰也?」 曰:「馮敬。」曰:「是秦將馮無擇子也。雖賢,不能當灌嬰。步卒將誰也?」曰:「 項它。」曰:「不能當曹參。吾無患矣。」   九月,信等虜豹,傳詣滎陽。定魏地,置河東、太原、上黨郡。信使人請兵三萬人 ,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糧道。漢王與之。   三年冬十月,韓信、張耳東下井陘擊趙,斬陳餘,獲趙王歇。置常山、代郡。甲戌 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隨何既說黥布,布起兵攻楚。楚使項聲、龍且攻布,布 戰不勝。   十二月,布與隨何間行歸漢。漢王分之兵,與俱收兵至成皋。   項羽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食其欲疴六國後以樹党,漢王 刻印,將遣食其立之。以問張良,良發八難。漢王輟飯吐哺,曰:「豎儒幾敗乃公事! 」令趨銷印。又問陳平,乃從其計,與平黃金四萬斤,以間疏楚君臣。   夏四月,項羽圍漢滎陽,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亞父勸項羽急攻滎陽,漢 王患之。陳平反間既行,羽果疑亞父。亞父大怒而去,發病死。   五月,將軍紀信曰:「事急矣!臣請誑楚,可以間出。」於是陳平夜出女子東門二 千余人,楚因四面擊之。紀信乃乘王車,黃屋左纛,曰:「食盡,漢王降楚。」楚皆呼 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令御史大夫傣苛、魏豹、樅公守滎陽 。羽見紀信,問:「漢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燒殺信。而周苛、樅公相謂曰 :「反國之王,難與守城。」因殺魏豹。   漢王出滎陽,至成皋。自成皋入關,收兵欲複東。轅生說漢王曰:「漢與楚相距滎 陽數歲,漢常困。願君王出武關,項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滎陽、成皋間且得休息 。使韓信等得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君王乃複走滎陽。如此,則楚所備者多,力分。 漢得休息,複與之戰,破之必矣。」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黥布行收兵。   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是月,彭越渡睢,與項聲、薛公戰下 邳,破殺薛公。羽使終公守成皋,而自東擊彭越。漢王引兵北,擊破終公,複軍成皋。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聞漢複軍成皋,乃引兵西拔滎陽城,生得周苛。羽謂苛:「 為我將铮以公為上將軍,封三萬戶$ 天下謫民西征大宛。   蝗從東方飛至敦煌。   二年春正月戊申,丞相慶薨。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远。令天下大酺五日,膢五日,祠門戶,比臘。   夏四月,詔曰:「朕用事介山,祭後土,皆有光應。其赦汾陰、安邑殊死以下。」   五月,籍吏民馬補車騎馬。   秋,蝗。遣浚稽將軍趙破奴二萬騎出朔方擊匈奴,不還。   冬十二月,御史大夫寬卒。   三年春正月,行東巡海上。   夏四月,還,修封泰山,礻亶石閭。   遣光祿勳徐自為築五原塞外列城,西北至盧朐,遊擊將軍韓說將兵屯之。強弩都尉 路博多築居延。   秋,匈奴人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行壞光祿諸亭、障;又入張掖、酒泉,殺都   四年春,貳師將軍廣利斬大宛王首,獲汗血馬來。作《西極天馬之歌》。   秋,起明光宮。   冬,行幸回中。   徙弘農都尉治武關,稅出入者以給關吏、卒食。   天漢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   匈奴歸漢使者,使使來獻。   夏五月,赦天下。   秋,閉城門大搜。發謫戍屯五原。   二年春,行幸東海。還幸回中。   夏五月,貳師將軍三萬騎出酒泉,與右賢王戰於天山,斬首虜萬餘級。又遣因杅將 軍出西河,騎都尉李陵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與單于戰,斬首虜萬餘級。陵兵敗,降   秋,止禁巫祠道中者。大搜。   渠黎六國使使來獻。   泰山、琅邪群盜徐等阻山攻城,道路不通。遣直指使者暴勝之等衣繡衣、杖斧分 部逐捕。刺史、郡守以下皆伏誅。   冬十一月,詔關都尉曰:「今豪傑多遠交,依東方群盜。其謹察出入者。」   三年春二月,御史大夫王卿有罪,自殺。   初榷酒酤。   三月,行幸泰穰,修封,祀明堂,因受計。還幸北地,祠常山,瘞玄玉。   夏四月,赦天下。行所過毋出田租。   秋,匈奴入雁門,太守坐畏忄耎棄市。   四年春正月,朝諸侯王于甘泉宮。發天下七科謫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六 萬騎、步兵七萬人出朔方,因杅將鎈公孫敖萬騎、步兵三萬人出雁門,遊擊將軍韓說步 兵三萬人出五原,強賤都尉路博多步兵萬餘人與貳師會。廣利與單于戰余吾水上連日, 敖與左賢王戰不利,皆引還。   夏四月,立皇子髆為昌邑王。   秋九月,令死罪入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   太始元年春正月,因杅將軍敖有罪,要斬。   徙郡、國吏民豪桀於茂陵、雲陵。   夏六月,赦天下。   二年春正月,行幸回中。   三月,詔曰:「有司議曰,往者朕郊見上帝,西登隴首$ 不告朔,非禮也。」   《春秋》:文公即位十八年,子宣公倭立。   宣公,《春秋》:即位十八年,子成公黑肱立。成公十二年正月庚寅朔旦冬至,《 殷曆》以為辛卯,距定公七年七十六歲。   《春秋》:成公即位十八年,子襄公午立。襄公二十七年,距辛亥百九歲。九月乙 亥朔,是建申之月也。魯史書:「十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傳》曰:「冬十一月 乙亥朔,日有食之,於是辰在申,司曆過也,再失閏矣。」言時實行以為十一月也,不 察其建,不考之於天也。二十八年距辛亥百一十歲,歲在星紀,故《經》曰:「春無冰 。」《傳》曰:「歲在星紀,而淫于玄枵。」三十年歲在□訾。三十一年歲在降婁。是 怜距辛亥百一十三年,二月有癸未,上距文公十一年會于承匡之歲夏正月甲子朔凡四百 四十有五甲子,奇二十日,為日二萬六千六百有六旬。故《傳》曰:絳縣老人曰:「臣 生之歲,正月甲子朔,四百四十有五甲子矣。其季於今,三之一也。」師曠曰:「□成 子會于承匡之歲也,七十三年矣。」史趙曰:「亥有二首六身,下二如身,則其日數也 。」士文伯曰:「然則二萬六千六百有六旬也。」   《春秋》:襄公即位三十一年,子昭公稠立。昭公八年,歲在析木,十年,歲在顓 頊之虛,玄枵也。十八年距辛亥百三十一歲,五月有丙子、戊寅、壬午,火始昏見,宋 、衛、陳、鄭火。二十年春王正月,距辛亥百三十三歲,是辛亥後八章首也。正月己醜 朔旦冬至,失閏。故《傳》曰:「二月己醜,日南至。」三十二年,歲在星紀,距辛亥 百四十五歲,盈一次矣。故《傳》曰:「越得歲,吳伐之,必受其咎。」   《春秋》:昭公即位三十二年,及定公宋立。定公七年,正月己巳朔旦冬至,《殷 曆》以為庚午,距元公七十六年。   《春秋》:定公即位十五靿,子哀公蔣立。哀公十二年冬十二月流火,非建戌之月 也。是月也螽,故《傳》曰:「火伏而後蟄者畢,今火猶西流,司曆過也。」嚇詩》曰 :「七月流火。」《春秋》:哀公即位二十七年。自《春秋》盡哀十四年,凡二百四十   六國《春秋》:哀公後十三年遜於邾,子悼公曼立,寧。悼公,《世家》:即位三 十七年,子元公嘉立。元公四年正月戊申朔旦冬至,《殷曆》以為己酉,距康公七十六 歲。元公,《世家》:即位二十一年,子穆公衍立,顯。穆公,《世家》:即位三十三 年,子恭公奮立。恭公,《世家》:即位二十二年,子康公毛立。康公四年正月丁亥朔 旦冬至,《殷曆》以為戊子,距緡公七辅六歲。康公,《世家》:即位九年,子景公偃 公。景公$ ,卒七十二人,干戈備具,是謂乘馬之法。一同百里, 提封萬井,除山川沈斥,城池邑居,園囿術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 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埰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裏,提封 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 。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 之主。戎馬、車徒、干戈素具,春振旅以搜,夏拔舍以苗,秋治兵以獮,冬大閱以狩, 皆于農隙以講事焉。五國為屬,屬有長;十國為連,連有帥;三十國為卒,卒桅正;二 百一十四為州,州有牧。連師比年簡車,卒正三年簡徒,群牧五載大簡車、徒,此先王 為國立武足兵之大略也。   周道衰,法度墮,至齊桓公任用管仲,而國富民安。公問行伯用師之道,管仲曰: 「公欲定卒伍,修甲兵,大國亦將修之,而小國設備,則難以速得志矣。」於是乃作內 政而寓軍令焉,故卒伍定虖裏,而軍政成虖郊。連其什伍,居處同樂,死生同憂,禍福 共之,故夜戰則其聲相聞,晝戰則其日相見,緩急足以相死。其教已成,外攘夷狄,內 尊天子,以安諸夏。齊桓既沒,晉文接之,亦先定其民,︺被廬之法,總帥諸侯,迭為 盟主。然其禮已頗僭差,又隨時苟合以求欲速之功,故不能充王制。二伯之後,浸以陵 夷,至魯成公作丘甲,哀公用田賦,搜、狩、治兵、大閱之事皆失其正。《春秋》書而 譏之,以存王道。於是師旅亟動,百姓罷敝,無伏節死難之誼。孔子傷焉,曰:「以不 教民戰,是謂棄之。」故稱子路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而子路亦曰 :「千乘之國,攝虖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 有勇,且知方也。」治其賦兵教以禮誼之謂也。   春秋之後,滅弱吞小,並為戰國,稍增講武之禮,以為戲樂,用相誇視。而秦更名 角抵,先王之禮粤于淫樂中矣。雄桀之士因勢輔時,作為權詐以相傾覆,吳有孫武,齊 有孫臏,魏有吳起,秦有商鞅,皆擒敵立勝,垂著篇籍。當此之時,合縱連衡,轉相攻 伐,代為雌雄。齊湣以技擊強,魏惠以武卒奮,秦昭以銳士勝。世方爭于功利,而馳說 者以孫、吳為宗。時唯孫卿明于王道,而非之曰:「彼孫、吳者,仲勢利而貴變詐;施 于暴亂昏嫚之國,君臣有間,上下離心,政謀不良,故可變而詐也。夫仁人在上,為下 所卬,猶子弟之衛父兄,若手足之扞頭目,何可當也?鄰國望我,歡若親戚,芬若椒蘭 ,顧視其上,猶焚灼仇讎。人情豈肯為其所惡而攻其所好哉?故以$ 。欽口山,白渠水所出,東至列人入漳。又有浸水, 東北至東昌入虖池河,過郡五。行六百一裏。有鐵官。莽曰桓安。   巨鹿郡,秦置。屬冀州。戶十五萬五千九百五十一,口八十二萬七千一百七十七。 縣二十:巨鹿,《禹貢》大陸澤在北。紂所作沙丘台在東北七十裏。南,莽曰富平。 廣阿,象氏,侯國。莽曰寧昌。□陶,宋子,莽曰宜子。楊氏,莽曰功陸。臨平,下典 陽,都尉治。貰,□,莽曰秦聚。新市,侯國。莽曰市樂。堂陽,有鹽官,嘗分為經縣 。安定,侯國敬武,曆鄉,侯國,莽曰曆聚。樂信,侯國。武陶,侯國。柏鄉,侯國。 安鄉。侯國。   常山郡,高帝置。莽曰井關。屬冀州。戶十四萬一千七百四十一,口六十七萬七千 九百五十六。縣十八:元氏,沮水媊受中丘西山窮泉穀,東至堂陽入黃河。莽曰井關亭 。石邑,井陘山在西,□水所出,東南至□陶入□。桑中,侯國。靈壽,中山桓公居此 。《禹貢》衛水出東北,江入虖池。蒲吾,有鐵山。大白渠水首受綿曼水,東南至下曲 陽入斯□。上曲陽,恒山北穀在西北。有祠。並州山。《禹貢》恒水所出,東入□。莽 曰常山亭。九門,莽曰久門。井陘,房子,贊皇山,濟水所出,東至□陶入□。莽曰多 子。中丘,逢山長谷,渚水所出,東至張邑入偶。莽曰直聚。封斯,侯國。關,平棘, □,世祖即位,更名高邑。莽曰禾成亭。樂陽,侯國。莽曰暢苗。平臺,侯國。莽曰順 台。都鄉,侯國。有鐵官。莽曰分鄉。南行唐。牛飲山白陘谷,滋水藤出,東至新市入 虖池水。莽曰延億。   清河郡,高帝置。莽曰平河。屬冀州。戶二十萬一千七百七十四,口八十七酉五千 四百二十二。縣十四:清陽,王都。東武城,繹幕,靈,河水別出為鳴犢河,東北皃□ 入屯氏河。莽曰播。厝,莽曰厝治。□,莽曰善陸。貝丘,都尉治。信成,張甲河首受 屯氏別河,東北至□入漳水,莎題,東陽,侯國。莽曰胥陵。信鄉,侯國。繚,棗強, 複陽。莽曰樂歲。   涿郡,高帝置。莽曰垣翰。屬幽州。戶十九萬五千六百七,口七十八萬二千七百六 十四。有鐵官。縣二十九:涿,桃水首受淶水,分東至安次入河。□,莽曰□屏,穀丘 ,故安,閻鄉,易水所出,東至范陽入濡也。並州浸。水亦至范陽入淶。南深澤。范陽 。莽曰順陰。蠡吾,容城。莽曰深澤。易,廣望,侯國。□,莽曰言符。高陽,莽曰高 亭。州鄉,侯國。安平,都尉治。莽曰廣望亭。樊輿,侯國。莽曰握符。成,侯國。莽 曰宜家。良鄉,侯國。垣水南東至陽鄉入桃。莽曰廣陽。利鄉,侯國。莽曰章符。臨鄉 ,侯國。益昌,侯$ 史 官教學童書也,與孔氏壁中古文異體。《蒼頡》七章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爰曆》 六章者,車府令趙高所作也;《博學》七章者,太史令胡母敬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 篇》,而篆體複頗異,所謂秦篆者也。是時始造隸書矣,起於官獄多事,苟趨省易,施 之於徒隸也。漢興,閭裏書師合《蒼頡》、《爰曆》、《博學》三篇,錁六十字以為一 章,凡五十五章,並為《蒼頡篇》。武帝時司馬相如作《凡將篇》,無複字。元帝時黃 門令史遊作《急就篇》,成帝時將作大匠李長作《元尚篇》,皆《蒼頡》中正字也。《 凡將》則頗有出矣。至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學者以百數,各令記字於庭中。揚雄取其有 用者以作《訓纂篇》,順續《蒼頡》,又易《蒼頡》重複之字,凡八十九章。臣複續 揚雄作十三章,凡一百二章,無複字,六藝群書所載略備矣。《蒼頡》多古字,俗師失 其讀,宣帝時征齊人能正讀者,張敝從受之,傳至外孫之子杜林,為作訓故,並列焉。   凡六藝一百三家,三千一百二十三篇。入三家,一百五十九篇;出重十一篇。   六藝之文:《樂》以和神,仁之表也;《詩》以正言,義之用也;《禮》以明體, 明者著見,故無訓也;《書》以廣聽,知之術也;《春秋》以斷事,信之符也。五者, 蓋五常之道,相須而備,而《易》為之原。故曰「《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 ,言與天地為終始也。至於五學,世有變改,猶五行之更用事焉。古之學者耕且養,三 年而通一藝,存其大體,玩經文而已,是故綻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經立也。後世經 傳既已乖離,博學者又不思多聞闕疑之義,而務碎義逃難,便辭巧說,破壞形體;說五 字之文,至於二三萬言。遲進彌以馳逐,故幼童而守一藝,白首而後能言;安其所習, 毀所不見,終以自蔽。此學者之大患也。序六藝為九種。   《晏子》八篇。名嬰,諡平仲,相齊景公,孔子稱善與人交,有《列傳》。《子思 》二十三篇。名亻及,孔子孫,為魯繆公師。   《曾子》十八篇。名參,孔子弟子。   《漆雕子》十三篇。孔子弟子漆雕啟後。   《宓子》十六篇。名不齊,字子賤,孔子弟子。   《景子》三篇。說宓子語,似其弟子。   《世子》二十一篇。名碩,陳人也,七十子之弟子。   《魏文侯》六篇。   《李克》七篇。子夏弟子,為魏文侯相。   《公孔尼子》二十八篇。七十子之弟子。   《孟子》十一篇。   名軻,鄒人,子思弟子,有《列傳》。   《孫卿子》三十三篇。名況,趙人,為齊稷下祭酒,有《列傳》。《羋子》十八篇 。名嬰$ 咎,故魏時封為寧陵君,秦滅魏,為庶人。陳勝之王 也,咎往從之。勝使魏人周市徇魏地,魏地已下,欲立周市為魏王。市曰:「天下昏亂 ,忠臣乃見。今天下共畔秦,其誼必立魏王后乃可。」齊、趙使車各五十乘,立市為王 。市不受,迎魏咎于陳,五反,陳王乃遣立咎為魏王。   章邯已破陳王,進兵擊魏王於臨濟。魏王使周市請救齊、楚。齊、楚遣項它、田巴 將兵,隨市救魏。章邯遂擊破殺周市等軍,圍臨濟。咎為其民約降。約降定,咎自殺。 魏豹亡走楚。楚懷王予豹數千人,複徇魏地。項羽已破秦兵,降章邯,豹下魏二十餘城 ,立為魏王。豹引精兵從項羽入關。羽封諸侯,欲有梁地,乃徙豹於河東,都平陽,為 西魏王。   漢王還定三秦,渡臨晉,豹以國屬焉,遂從擊楚于彭城。漢王敗,還至滎陽,豹請 視親病,至國,則絕河津畔漢。漢王謂酈生曰:「緩頰往說之。」酈生往荓豹謝曰:「 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今漢王嫚侮人,罵詈諸侯群臣如奴耳,非有上下禮節,吾不 忍複見也。」漢王遣韓信擊豹,遂虜之,傳豹詣滎陽,以其地為河東、太原、上黨郡。 漢王令豹守滎陽。楚圍之急,周苛曰:「反國之王,難與共守。」遂殺豹。   田儋,狄人也,故齊王田氏之族也。儋從弟榮,榮弟橫,皆豪桀,宗強,能得人。 陳涉使周市略地,北至狄,狄城守。儋陽為縛其奴,從少年之廷,欲謁殺奴。見狄令, 因擊殺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諸侯皆反秦自立,齊,古之建國,儋,田氏,當王。」 遂自立為齊王,發兵擊周市。市軍還去,儋因率兵東略定齊地。   秦將章邯圍魏王咎於臨濟,急。魏王請救于齊,儋將兵救魏。章邯夜銜枚擊,大破 齊、楚軍,殺儋於臨濟下。儋從弟榮收儋餘兵東走東阿。齊人聞儋死,乃立故齊王建之 弟田假為王,田角為相,田閑為將,以距諸侯。   榮之走東阿,章邯追圍之。項梁聞榮急,乃引兵擊破章邯東阿下。章邯走而西,項 梁因追之。而榮怒齊之立假,乃引兵歸,擊逐假。假亡走楚。相角亡走趙。角弟閑前救 趙。因不敢歸。榮乃立儋市為王,榮相之,橫敭將,平齊地。   項梁既追章邯,章邯兵益盛,項梁使使趣齊兵共擊章邯。榮曰揉「楚殺田假,趙殺 角、閑,乃出兵。」楚懷王曰:「田假與國之王,窮而歸我,殺之不誼。」趙亦不殺田 角、田閑以市于齊。齊王曰:「蝮□手則斬手,□足則斬足。何者?為害於身也。田假 、田角、田閑于楚、趙,非手足戚,何故不殺?且秦複得志於天下,則齮齕首用事者墳 墓矣。」楚、趙不聽齊,齊亦怒,涘不肯出兵。章邯果敗殺項梁,破楚兵。楚兵東走,$ 漢中,遷為將軍。從還定三秦, 攻下辨、故道、雍、□。擊章平軍于好畤南,破之,圍好畸,取壤鄉。擊三秦軍壤東及 高櫟,破之。複圍章平,平出好畤走。因擊趙賁、內史保軍,破之。東取咸陽,更名曰 新城。參將兵守景陵二十三日,三秦使章平等攻參,參出擊,大破之。賜食邑于甯秦。 以將軍引兵圍章邯廢丘;以中尉從漢王出臨晉關。至河內,下修武,度圍津,東擊龍且 、項佗定陶,破之。東取碭、蕭、彭城。擊項籍軍,漢軍大敗走。參以中尉圍取雍丘。 王武反于外黃,程處反于燕,往擊,盡破之。柱天侯反於衍氏,進破取衍氏。擊羽嬰于 昆陽,追至葉。還攻武強,因至滎陽。參自漢中為將軍中尉,從擊諸侯及項王,敗,還 至滎陽。   漢二年,拜為假左丞相,入屯兵關中。月余,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別與韓信東攻 魏將孫□東張,大破之。因攻安邑,得魏將王襄。擊魏王于曲陽,追至東垣,生獲魏王 豹。取平陽,得豹母妻子,盡定魏地,凡五十二縣。賜食邑平陽。因從韓信積趙相國嘈 說軍于鄔東,大破之,斬夏說。韓信與故常山王張耳引兵下井陘,擊成安君陳餘,而令 參還圍趙別將戚公于鄔城中。戚公出走,追斬之。乃引兵詣漢王在所。韓信已破趙,為 相國,東擊齊,參以左丞相屬焉。攻破粳曆下軍,遂取臨淄。還定濟北郡,收著、漯陰 、平原、鬲、盧。已而從韓信擊龍且軍於上假密棁大破之,斬龍且,虜亞將周蘭。定齊 郡,凡得七十縣。得故齊王田廣相田光,其守相許章,及故將軍田既。韓信立為齊王, 引兵東詣陳,與漢王共破項羽,而參留平齊未服者。   漢王即皇帝位,韓信徙為楚王。參歸相印焉。高祖以長子肥為齊王,而以參為相國 。高祖六年,與諸侯剖符,賜參爵列侯,食邑平陽萬六百三十戶,世世勿絕。   參以齊相國擊陳豨將張春,破之,黥布反,參從悼惠王將車騎十二萬,與高祖會擊 黥布軍,大破之。南至蘄,還定竹邑、相、蕭、留。   參功:凡下二國,縣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大莫囂、郡守、司 馬、侯、禦史各一人。   孝惠元年,除諸侯相國法,更以參為齊丞相。參之相齊,齊七十城。天下初定,悼 惠王富於春秋,參盡召長老諸先生,向所以安集百姓。而齊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 參未知所定。聞膠西有蓋公,善治黃、老言,使人厚幣請之。既見蓋公,蓋公為言「治 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參於是避正堂,舍蓋公焉。其治要用黃、老術, 故相齊九年,齊國安集,大稱賢相。   蕭何薨,參聞之,告舍人趣治行,「吾且入相。」居無何,使者果召參。參$ 止不拜嗇夫。   就車,召釋之驂乘,徐行,行問釋之秦之敝。具以質言。至宮,上拜釋之為公車令   頃之,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毋入殿門。遂 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薄太后聞之,文帝免冠謝曰:「教兒子不謹。」薄太后使使承 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文帝繇是奇釋之,拜為中大夫。   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上居外臨廁。時慎夫人從,上指視慎夫人新豐道, 曰:龙此走邯鄲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悽愴悲懷,顧謂群臣曰:「 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前曰 :「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亡可欲,雖亡石槨,又何戚焉?」文帝稱 善。其後,拜釋之為廷尉。   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 治問。曰:「縣人來,聞蹕,匿橋下。久,以為行過,既出,見車騎,即走耳。」釋之 奏當:「此人犯蹕,當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它馬,固不敗 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 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 ,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 是也。」   其後人有盜高廟座前玉環,得,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盜宗廟服禦物者為奏,當棄 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 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基。今 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文帝 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啟見釋之持議平, 乃結為親友。張廷尉繇此天下稱之。   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鯢疾。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則未知何如。用王生 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嘗召居廷中,公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襪解 」,顧謂釋之:「為我結襪!」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讓王生:「獨奈何廷辱張廷 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亡譮于張廷尉鯧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 襪,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釋之。   釋之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相,猶尚以前過也。年老病卒。其子摯,字長公,官至大 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馮$ 尉分,以柏拾侯許昌為丞相,武強侯莊青翟為御史 大夫。嬰、分以侯家居。分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幸賄數言事,多效,士吏趨勢 利者皆去嬰而歸分。分日益橫。   六年,竇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喪事不辦,免。上以分為丞相,大司 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諸侯愈益附分。   分為人貌侵,生貴甚。又以為諸侯王多長,上初即位,富於春秋,分以肺附為 相,非痛折節以禮屈之,天下不肅。當是時,丞相入奏事,語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 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益宅, 上怒曰:「遂取武庫!」是後乃退。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北鄉,自坐東鄉,以為漢相尊 ,不可以兄故私橈。由此滋驕,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器物相屬於道。前 堂羅鐘鼓,立曲旃;後房婦女以百數。諸奏珍物狗馬玩好,不可勝數。   而嬰失竇太后,益疏不用,無勢,諸公稍自引而怠驁,唯灌夫獨否。故嬰墨墨不得 意,而厚遇夫也。   灌夫字仲孺,潁陰人也。父張孟,嘗為潁陰侯灌嬰舍人,得幸,因進之,至二千石 ,故蒙灌氏姓為灌孟。吳礘楚反時,潁陰侯灌嬰為將軍,屬太尉,請孟為校尉。夫以千 人與父俱。孟年老,潁陰侯強請之,鬱鬱不得意,故戰常陷堅,遂死吳軍中。漢法,父 子俱,有死事,得與喪歸,夫不肯隨喪歸。奮曰:「願取吳王若將軍頭以報父仇!」於 是夫被甲持戟,募軍中壯士所善願從數十人。及出壁門,莫敢前。獨兩人及從奴十餘騎 馳入吳軍,至戲下,所殺傷數十人。不得前,複還走漢壁,亡其奴,獨與一騎歸。夫身 中大創十餘,囵有萬金良藥,故得無死。創少瘳,又複請將軍曰:「吾益知吳壁曲折, 請複往。」將軍壯而義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召固止之。吳軍破,夫以此名聞天   潁陰侯言夫,夫為郎中將。數歲,坐法去,家居長安中,諸公莫不稱,由是複為代   武帝即位,以為淮陽天下郊,勁兵處,故徙夫為淮陽太守。人為太僕。二年,夫與 長樂衛尉竇甫飲,輕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竇太后昆弟。上恐太后誅夫,徙夫為燕 相。數歲,坐法免,家居長安。   夫為人剛直,使酒,不好面諛。貴戚諸勢在己之右,欲必陵之;士在己左,愈貧賤 ,尤益禮敬,與鈞。稠人廣眾,薦寵下輩。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好文學,喜任俠,已然諾。諸所與交通,無非豪桀大猾。家累數千萬,食客日 數十百人。波池田園,宗族賓客為權利,橫潁川。潁川兒歌之曰:「潁水清,灌氏寧; 潁水濁,灌氏族。」   夫家居,卿相侍$ 彭祖入朝,因帝姊平陽、隆慮公主求複立丹為 太子,上不許。   彭祖取江都易王寵姬,王建所奸淖姬者,甚愛之,生一男,號淖子。彭祖以征和元 年薨,諡敬肅王。彭祖薨時,淖姬兄為漢宦者,上召問:「淖子何如?」對曰:「為人 多欲。」上曰:「多欲不宜君國子民。」問武始侯昌,曰:「無咎無譽。」上曰:「如 是可矣。」遣使者立昌,是為頃王,十九年薨。子懷王尊嗣,五年薨。無子,絕二歲。 宣帝立尊弟高,是為哀王,數月薨。子共王充嗣,五十六年薨。子隱嗣,王莽時絕。   初,武帝複以親親故,立敬肅王小子偃為平幹王,是為頃王,十一年薨。子繆王元 嗣,二十五年薨。大鴻臚禹奏:「元前以刃賊殺奴歐,子男殺謁者,為刺史所姥奏,罪 名明白。病先令,令能為樂奴婢從死,迫脅自殺者凡十六人,暴虐不道。故《春秋》之 義,誅君之子不宜立。元雖未伏誅,不宜立嗣。」奏可,國除。   中山靖王勝以孝景前三年立。武帝初即位,大臣懲吳、楚七國行事,議者多冤晁錯 之策,皆以諸侯連城數十,泰強,欲稍侵削,數奏暴其過懲。諸侯王自以骨肉至親,先 帝所以廣封連城,犬牙相錯者,為磐石宗也。今或無罪,為臣下所侵辱,有司吹毛求疵 ,笞服其臣,使證其君,多自以侵冤。   建元三年,代王登、長沙王發、中山王勝、濟川王明來朝,天子置酒,勝聞樂聲而 泣。問其故,勝對曰:  幂臣聞悲者不可為累欷,思者不可為歎息。故高漸離擊築易水之上,荊軻為之低而不 食;雍門子壹微吟,孟嘗君為之於邑。今臣心結日久,每聞幼眇之聲,不知涕泣之橫集   夫眾□漂山,聚蚊成雷,朋黨執虎,十夫橈椎。是以文王拘於牖裏,孔子厄于陳、 蔡。此乃烝庶之風成,增積之生害也。臣身遠與寡,莫為之先,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叢輕折軸,羽翮飛肉,紛驚逢羅,潸然出涕。   臣聞白日曬光,幽隱皆照;明月曜夜,蚊虻宵見。然雲蒸列布,遝冥晝昏;塵埃布 覆,昧不見泰山。何則?物有蔽之也。今臣雍閼不得聞,讒言之徒蜂生,道遼路愬,曾 莫為臣聞,臣竊自悲也。   臣聞社鼷不灌,屋鼠不熏。何則?所托者然也。臣雖薄也,得蒙肺附;位雖卑也, 得為東籓,屬又稱兄。今群臣非有葭莩之親,鴻毛之重,群居党議,朋友相為,使夫宗 室擯卻,骨肉冰釋。斯伯奇所以流離,比干所以橫分也。《詩》雲「我心憂傷,□焉如 搗;假寐永歎,唯憂用老;心之憂矣,疢如疾首」,臣之謂也。   具以吏所侵聞。於是上乃厚諸侯之禮,省有司所奏諸侯事,加親親之恩焉。其後更 用主父偃謀,令諸侯以私恩自裂地分其子$ 塚地陽陵當得二十畝,蔡盜取三頃,頗賣得四十余萬,又 盜取神道外□地一畝葬其中,當下獄,自殺。敢以校尉從票騎將軍擊胡左賢王,力戰, 奪左賢王旗鼓,斬首卨,賜爵關內侯,食邑二百戶,代廣為郎中令。頃之,怨大將軍青 之恨其父,乃擊☆大將軍,大將軍匿諱之。居無何,敢從上雍,至甘泉宮獵,票騎將軍 去病怨敢傷青,射殺敢。去病時方貴幸,上為諱,雲「鹿觸殺之」。居歲餘,去病死。   敢有女為太子中人,愛幸。敢男禹有寵于太子,然好利,亦有勇。嘗與侍中貴人飲 ,侵陵之,莫敢應。後訴之上,上召禹,使刺虎,縣下圈中,未至地,有詔引出之。禹 從落中以劍斫絕累,欲刺虎。上壯之,遂救止焉。而當戶有遺腹子陵,將兵擊胡,兵敗 ,降匈奴。後人告禹謀欲亡從陵,下吏死。   陵字少卿,少為侍中建章監。善騎射,愛人,謙讓下士,甚得名譽。武帝以為有廣 之風,使將八百騎,深入匈奴二千餘裏,過居延視地形,不見虜,還。拜為騎都尉,將 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備胡。數年,漢遣貳師將軍伐大宛,使陵將五校兵隨後 。行至塞,會貳師還。上賜陵書,陵留吏士,與輕騎五百出敦煌,至鹽水,迎貳師還, 複留屯張掖。   天漢二年,貳師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召陵,欲使為貳師將輜重。陵 召見武台,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 願得自當一隊,到蘭幹山南以分單于兵,毋令專鄉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 發軍多,毋騎予女。」陵對:「無所事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于庭。」上 壯而許之,因詔強弩都尉路博多將兵半道迎陵軍。博畉故伏波將軍,亦羞為陵後距,奏 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臣願留陵至春,俱將酒泉、張掖騎各五千人並擊東西 浚稽,可必禽也。」書奏,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多上書,乃詔博多:「吾欲予李 陵騎,雲『欲以少擊眾』。今虜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鉤營之道。」詔陵:「以九 月發,出庶虜鄣,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即亡所見,從浞野侯趙破奴故道 抵受降城休士,因騎置以聞。所與博多言者雲何?具以書對。」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 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步 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說,拜步樂為郎。   陵至浚稽山,與單于相直,騎可三萬圍陵軍。軍居兩山間,以大車為營。陵引士出 營外為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令曰:「聞鼓聲而縱,聞金聲而止。」虜見漢軍 少,直前就營。陵搏戰攻$ 秩中二千石,賜 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餘 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複終身。常惠後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 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   武來歸明年,上官桀、子安與桑弘羊及燕王、蓋主謀反。武子男元與安有謀,坐死  初,桀、安與大將軍霍光爭權,數疏光過失予燕王,令上書告之。又言蘇武使匈奴 二十年不降,還乃為典屬國,大將軍長史無功勞,為搜粟都尉,光顓權自塴。及燕王等 反誅,窮治党與,武素與桀、弘羊有舊,數為燕王所訟,子又在謀中,廷尉奏請逮捕武 。霍光寢其奏,免武官。   數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與計謀立宣帝,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久之,衛 將軍張安世薦武明習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為遺言。宣帝即時召武待詔宦者署,數 進見,複為右曹典屬國。以武著節老臣,命朝朔望,號稱祭酒,甚優寵之。   武所得賞賜,盡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餘財。皇后父平恩侯、帝舅平昌侯、樂昌侯 、車騎將軍韓增、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閔之, 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發匈奴時,胡婦適產一子 通國,有聲問來,願因使者致金帛贖之。」上許焉。後通國隨使者至,上以為郎。又以 武弟子為右曹。武年八十餘,神爵二年病卒。   甘露三年,單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碱圖畫其人于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 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次曰衛將軍富平侯張安世,次 曰車騎將軍龍額侯韓增,次曰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 陽侯丙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陽城侯劉德,次曰少府梁丘賀,次曰 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 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凡十一人,皆有傳。自丞相黃霸、廷尉于定國、大司 農硃邑、京兆尹張敞、右扶風尹翁歸及儒者夏侯勝等,皆以善終,著名宣帝之世,然不 得列於名鱯之圖,以此知其選矣。   贊曰:李將軍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流涕,彼其 中心誠信于士大夫也。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雖小,可以喻大。然三代 之將,道家所忌,自廣至陵,遂亡其宗,哀哉!孔子稱「志士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 求生以害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蘇武有之矣。 漢書 卷五十五 【衛青霍去病傳第二十五】   衛青字仲卿。其父$ 。   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戶,為漯陰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為 下摩侯,□□為煇渠侯,禽黎為河綦侯,大當戶調雖為常樂侯。於是上嘉去病之功,曰 :「票騎將軍去病率師征匈奴,西域王渾邪王及厥眾萌咸奔於率,以軍糧接食,並將控 弦萬有餘人,誅獟悍,捷者虜八千餘級,降異國之王三十二。戰士不離傷,十萬之眾畢 懷集服。仍興之勞,爰及河塞,庶幾亡患,以千七百戶益封票騎將軍。減隴西、北地、 上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繇役。」乃分處降者幹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 為屬國。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殺略漢千餘人。   其明年,上與諸將議曰:「翕侯趙信為單于畫計,常以為漢兵不能度幕輕留,今大 發卒,其勢必得所欲。」是歲元狩四年也。春,上令大將軍青、票騎將軍去病各五萬騎 ,步兵轉者踵軍數十萬,而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去病。去病始為出定襄,當單于。捕虜 ,虜言單于東,乃更令去病出代郡,令青出定襄。郎中令李廣為前將軍,太僕公孫賀為 绎將軍,主爵趙食其為右將軍,平陽侯襄為後將軍,皆屬大將軍。趙信為單于謀曰:「 漢兵即度幕,人馬罷,匈奴可坐收虜耳。」乃悉遠北其輜重,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適直 青軍出塞千餘裏,見單于兵陳而待,於是青令武剛車自環為營,剟縱五千騎往當匈奴, 匈奴亦縱萬騎。會日且人,而大風起,沙礫擊面,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于。 單于視漢兵多,而士馬尚強,戰而匈奴不氳,薄莫,單于遂乘六騾,壯騎可數百,直冒 漢圍西北馳去。昏,漢匈奴相紛□,殺傷大當。漢軍左校捕虜,言單于未昏而去,漢軍 因發輕騎夜追之,青因隨其後。匈奴兵亦散走。會明,行二百餘裏,不得單于,頗捕斬 首虜萬餘級,遂至{穴真}顏山趙信城,得匈奴積粟食軍。軍留一日而還,悉燒其城餘粟   青之與單于會也,而前將軍廣、右將軍食其軍別從東道,或失道。大將軍引還,過 幕南,乃相逢。青欲使使歸報,令長史簿責廣,廣自殺。食其贖為庶人。青軍入塞,凡 斬首虜萬九千級。   是時,匈奴眾失單于十余日,右谷蠡王自立為單于。單于後得其眾,右王乃去單于   去病騎兵車重與大將軍軍等,而亡裨將。悉以李敢等為大校,當裨將,出代、右北 平二千餘裏,直左方兵,所斬捕功已多於青。   既皆還,上曰:「票騎將軍去病率師躬將所獲葷允之士,約輕齎,絕大幕,涉獲單 于章渠,以誅北車耆,轉擊左大將雙,獲旗磾,曆度難侯,濟弓盧,獲屯頭王、韓王等 三人,將軍、相國、當戶、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禪于姑衍$ 。擢為中大夫,遷左內史。   寬既治民,勸農業,緩刑罰,理獄訟,卑體下士,務在於得人心;擇用仁厚士,推 情與下,不求名聲,吏民大信愛之。寬表奏開六輔渠,定水令以廣溉田。收租稅,時裁 闊狹,與民相假貸,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左內史以負租課殿,當免。民聞當免, 皆恐失之,大家牛車,小家擔負焮輸租繦屬不絕,課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寬。   及議欲放古巡狩封禪之事,諸儒對者五十餘人,未能有所定。先是,司馬相如病死 ,有遺書,頌功德,言符瑞足以封泰山。上奇其書,以問寬,寬對曰:「陛下躬發聖 德,統楫群元,宗祀天地,薦禮百神,精神所鄉,徵兆必報,天地並應,符瑞昭明。其 封泰山,禪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節也。然享薦之義,不著於經,以為封禪告成, 合祛於天地神祗,祗戒精專以接神明。總百官之職,各稱事宜而為之節文。唯聖主所由 ,制定其當,非君臣之所能列。令將舉大事,優遊數年,使群臣得人自盡,終莫能成。 唯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以順成天慶,垂萬世之基。」上然之, 乃自製儀,采儒術以文焉。   既成,將用事,拜寬為御史大夫,從東封泰山,還登明堂。寬上壽曰:「臣聞三代 改制,屬象相因。間者聖統廢絕,陛下發憤,合指天地,祖立明堂辟雍,宗祀泰一,六 律五聲,幽贊聖意,神樂四合,各有方象,以丞嘉祀,為萬世則,天下幸甚。將建大元 本瑞,登告岱宗,發祉闓門,以候景至。癸亥宗祀,日宣重光;上元甲子,肅邕永享。 光輝充塞,天文粲然,見象日昭,報降符應。臣寬奉觴再拜,上千萬歲壽。」制曰:「 敬君之觴。」   後太史令緆馬遷等言:「曆紀壞廢,漢興未改正朔,宜可正。」上乃詔寬與遷等共 定漢《太初曆》。語在《律曆志》。   初,梁相褚大通《五經》,為博士,時寬為弟子。及御史大夫缺,征褚大,大自以 為得御史大夫。至洛陽,聞兒寬為之,褚大笑。及至,與寬議封禪於上前,大不能及, 退而服曰:「上誠知人。」寬為御史大夫,以稱意任職,故久無有所匡諫於上,官屬易 之。居位九歲,以官卒。   贊曰:公孫弘、蔔式、兒寬皆以鴻漸之翼困于燕爵,遠跡羊豕之間,非遇其時,焉 能致此位乎?是時,漢興六十餘載,海內艾安,府庫充實,而四夷未賓,制度多闕。上 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輪迎枚生,見主父而歎息。群士慕向,異人並出。卜 式拔於芻牧,弘羊擢于栗豎,衛青奮于奴僕,日磾出於降虜,斯亦曩時版築飯牛之朋已 。漢之得人,于茲為盛,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兒寬,篤行則石$ 異之。及上病,屬霍光以輔少主,光讓日磾。日磾曰:「臣外國人 ,且使匈奴輕漢。」於是遂為光副。光以女妻日磾嗣子賞。初,武帝遺詔以討莽何羅功 封日磾為秺侯,日磾以帝少不受封。輔政歲餘,病困,大將軍光白封日磾,臥授印綬。 一日,薨,賜葬具塚地,送以輕車介士,軍陳至茂陵,諡曰敬侯。   日磾兩子,賞、建,俱侍中,與昭帝略同年,共臥起。賞為奉車,建駙馬都尉。及 賞嗣侯,佩兩綬。上謂霍將軍曰:「金氏兄弟兩人不可使俱兩渾邪?」霍光對曰:「賞 自嗣父為侯耳。」上笑曰:「侯不在我與將軍乎?」光曰:「先帝之約,有功乃得封侯 。」時年俱八九歲。宣帝即位,賞為太僕,霍氏有事萌牙,上書去妻。上亦自哀之,獨 得不坐。元帝時為光祿勳,薨,亡子,國除。元始中繼絕世,封建孫當為秺侯,奉日磾   初,日磾所將俱降弟倫,字少卿,為黃門郎,早卒。日磾兩子貴,及孫則衰矣。而 倫後嗣遂盛,子安上始貴顯封侯。   安上字子熯,少為侍中,惇篤有智,宣帝爰之。頗與發舉楚王廷壽反謀,賜爵關內 侯,食邑三百戶。後霍氏反,安上傳禁門闥,無內霍氏親屬,封為都成侯,至建章衛尉 。薨,賜塚塋杜陵,諡曰敬侯。四子,常、敞、岑、明。   岑、明皆為諸曹、中郎將,常光祿大夫。元帝為太子時,敞為中庶子,幸有寵,帝 即位,為騎都尉光祿大夫、中郎將侍中。元帝崩,故事,近臣皆隨陵為園郎,敞以世名 忠孝,太后詔留侍成帝,為奉車水衡都尉,至衛尉。敞為人正直,敢犯顏色,左右憚之 ,唯上亦難焉。病甚,上使使者問所欲,以弟岑為托。上召岑,拜為使主客。敞子涉本 為左曹,上拜涉為侍す,使待幸綠車載送衛尉舍。須臾卒。敞三子,涉、參、饒。   涉明經儉節,諸儒稱之。成帝時為侍中、騎都尉,領三輔胡、越騎。哀帝即位,為謄奉車都尉,至長信少府。而參使匈奴,匈奴中郎將、越騎校尉、關內都尉,安定、東海 太守。饒為墟騎校尉。   涉兩子,湯、融,皆侍中、諸曹、將、大夫。而涉之從父弟欽舉明經,為太子門大 夫,哀帝即位,為太中大夫給事中,欽從父弟遷為尚書令,兄弟用事。帝祖母傅太后崩 ,欽使護作,職辦,擢為泰山、弘農太守,著威名。平帝即位,征為大司馬司直、京兆 尹。帝年幼,選置師友,大司徒孔光以明經高行為孔氏師,京兆尹金欽以家世忠孝為金 氏友。徙光祿大夫、侍中,秩中二千石,封都成侯。   時,王莽新誅平帝外家衛氏,召明禮少府宗伯鳳入說為人後之宜,白令公卿、將軍 、侍中、朝臣並聽,欲以內厲平帝而外塞百姓之議。欽與族昆弟秺侯當$ 舉侍御史,遷禦史中丞。會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行淫亂,定國 上書諫。後王廢,宣帝立,大將軍光領尚書事,條奏群臣諫昌邑王者皆超遷。定國由是 為光祿大夫,平尚書事,甚見蘱用。數年,遷水衡都尉,超過廷尉。   定國乃迎師學《春秋》,身執經,北面備弟子禮。為人廉恭,尤重經術士,雖卑賤 徒步往過,定國皆與鈞禮,恩敬甚備,學士咸稱焉。其決疑平法,務在哀鰥寡,罪疑從 輕。加審慎之心。朝廷稱之曰:「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民;于定國為廷尉,民自以 不冤。」定國食酒至數石不亂,冬月治請讞,飲酒益精明ペ為廷尉十八歲,遷御史大夫   甘露中,代黃霸為丞相,封西平侯。三年,宣帝崩,元帝立,以定國任職舊臣,敬 重之。時陳萬年為御史大夫,與定國並位八年,論議無所拂。後貢禹代為御史大夫,數 處駁議,定國明習政事,率常丞相議可。然上始即位,關東連年被災害,民流入關,言 事者歸咎于大臣。上於是數以朝日引見丞相、禦史,入受詔,條責以職紸,曰:「惡吏 負賊,妄意良民,至亡辜死。或盜賊發,吏不亟追而反系亡家,後不敢複告,以故浸廣 。民多冤結,州郡不理,連上書者交于闕廷。二千石選舉不實,是以在位多不任職。民 田有災害,吏不肯除,收趣其租,以故重困。關東流民饑寒疾疫,已詔吏轉漕=虛倉廩 開府臧相振救,賜寒者衣,至春猶恐不贍。今丞相、禦史將欲何施以塞此咎?悉意條狀 ,陳朕過失。」定國上書謝罪。   永光元年,春霜夏寒,日青亡光,上複以詔條責曰:「郎有從東方來者,言民父子 相棄。丞相、禦史案事之吏匿不言邪?將從東方來者加增之也?何以錯繆至是?欲知其 實。方今年歲未可預知也,即有水旱,其憂不細。公卿有可以防其未然,救其已然者不 ?各以誠對,毋有所諱。」定國惶恐,上書自劾,歸侯印,乞骸骨。上報曰:「君相朕 躬,不敢怠息,萬方之事,大錄於君。能毋過者,其唯聖人。方今承周、秦之敝,俗化 陵夷,民寡禮誼,陰陽不調,災咎之發,不為一端而作,自聖人推類以記,不敢專也, 況於非聖者乎!日夜惟思所以,未能盡明。經曰:『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君雖任職 ,何必顓焉?其勉察郡國守相群牧,非其人者毋令久賊民。永執綱紀,務悉聰明,強食 慎疾。」定國遂稱篤,固辭。上乃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就第。數歲,七十餘薨 。諡曰安侯。   子永嗣。少時,耆酒多過失,年且三十,乃折節修行,以父任為侍中中郎將、長水 校尉。定國死,居喪如禮,孝行聞。由是以列侯為散騎、光祿勳,至御史大夫。尚館陶 公主施。施$ 祿賜, 美食太官,廣田宅,厚妻子,不與惡人結仇怨以安身邪?誠迫大義,官以諫爭為職,不 敢不竭愚。惟陛下少留神明,覽《五經》之文,原聖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臣宣呐 鈍於辭,不勝忄卷々,盡死節而已。   上以宣名儒,優容之。   是時,郡國地震,民訛言行籌,明年正月朔日蝕,上乃征孔光,免孫寵、息夫躬, 罷侍中諸曹黃門郎數十人。宣複上書言:   陛下父事天,母事也,子養黎民,即位已來,父虧明,母震動,子訛言相驚恐。今 日蝕於三始,誠可畏懼。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毀敗器物,何況於日虧乎!陛下深內自責, 避正殿,舉直言,求過失,罷退外親及旁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為光祿大夫,發覺孫寵 、息夫躬過惡,免官遣就國,眾庶歙然,莫不說喜。天人同心,人心說則天意解矣。乃 二月丙戌,白虹虷日,連陰不雨,此天有憂結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   侍中、駙馬都尉董賢本無葭莩之親,但以令色諛言自進,賞賜亡度,竭盡府藏,併 合三第尚以為小,複壞暴室。賢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將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賞賜。上偈 有會,輒太官為供。海內貢獻當養一君,今反盡之賢家,豈天意與民意耶!天不可久負 ,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仇海內,免遣就國,收乘輿 器物,還之縣官。厚此,可以父子終其性命;不者,海內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   孫寵、息夫躬不宜居國,可皆免以視天下。複征何武、師丹、彭宣、傅喜,曠然使 民易視,以應天心,建立大政,以興太平之端。   高門去省戶數十步,求見出入,二年未省,欲使海瀕仄陋自通,遠矣!願賜數刻之 間,極竭毣々之思,退入三泉,死亡所恨。   上感大異,納宣言,征何武、彭宣,旬月皆複為三公。拜宣為司隸。時,哀帝改司 隸校尉但為司隸,官比司直。   丞相孔光四時行園陵,官屬以令行馳道中,宣出逢之,使吏鉤止丞相掾史,沒入其 車馬,摧辱宰相。事下禦史,中丞、侍御史至司隸官,欲捕從事,閉門不肯內。宣坐距 閉使者,亡搇臣禮,大不敬,不道,下廷尉獄。博士弟子濟南王咸舉幡太學下,曰:「 欲救鮑司隸者會此下。」諸生會者千餘人。朝日,遮丞相孔光自言,丞相車不得行,又 守闕上書。上遂抵宣罪減死一等,髡鉗。宣既被刑,乃徙之上黨,以為其地宜災牧,又 少豪俊,易長雄,遂家于長子。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陰有篡國之心,乃風州郡以罪法案誅諸豪桀,及漢忠直臣不 附己者,宣及何武等皆死。時,名捕隴西辛興,興與宣女婿許紺俱過宣,一飯去,宣不 知情,坐系獄,自殺。$ 、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玄成等四十四人奏議曰:「《 禮》,王者始受命,諸侯始封之君,皆為太祖。以下,五廟而迭毀,毀廟之主臧乎太祖 ,五年而再殷祭,言一禘祫也。祫祭者,毀廟與未毀廟暮主皆合食于太祖,父為昭,子 為穆,孫複為昭,古之正禮也。《祭義》曰:『王者禘其祖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 廟。』言始受命而王,祭天以其祖配,而不為立廟,親盡也。立親廟四,親親也。親盡乖而迭毀,親疏之殺,示有終也。周之所以七廟者,以後稷始封,文王、武王受命而王, 是以三廟不毀,與親廟四而七。非有後稷氄封踩文、武受命之功者,皆當親盡而毀。成 王成二聖之業,制禮作樂,功德茂盛,廟猶不世,以行為諡而已。《禮》,廟在大門之 內,不敢遠親也。臣愚以為高帝受命定天下,宜為帝者太祖之廟,世世不毀,承後屬盡 者宜毀。今宗廟異處,昭穆不序,宜入就太祖廟而序昭穆如禮。太上皇、孝惠、孝文、 孝景廟皆親盡宜毀,皇考廟親未盡,如故。」大司馬車騎將軍許嘉等二十九人以為,孝 文皇帝除誹謗,去肉刑,躬節儉,不受獻,罪人不帑,不私其利,出美人,重絕人類, 賓賜長老,收恤孤獨,德厚侔天地,利澤施四海,宜為帝者太宗之廟。廷尉忠以為,孝 武皇帝改正朔,易服色,攘四夷,宜為世宗之廟。諫大夫尹更始等十八人以為,皇考廟 上序于昭穆,非正禮,宜毀。   於是上重其事,依違者一年,乃下詔曰:「蓋聞王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尊尊之大義 也;存親廟四,親親之至恩也。高皇帝為天下誅暴除亂,受命而帝,功莫大焉。孝文皇 帝國為代王,諸呂作亂,海內搖動,然群臣黎庶靡不一意,北面而歸心,猶謙辭固讓而 後即位,削亂秦之跡,興三代之風,是以百姓晏然,鹹獲嘉福,德莫盛焉。高皇帝為漢 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世世承祀,傳之無窮,朕甚樂之。孝宣皇帝為孝昭皇帝後,于 義一體。孝景皇帝廟及皇考廟皆親盡,其正禮儀。」玄成等奏曰:「祖宗之廟世世不毀 ,繼祖以下,五廟而迭毀。今高皇帝為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孝景皇帝為昭,孝武皇 帝為穆,孝昭皇帝與孝宣皇帝俱為昭。皇考廟親未盡。太上、孝惠廟皆親盡,宜毀。太 上廟主宜瘞園,孝惠皇帝為穆,主遷于太祖廟,寢園皆無複修。」奏可。   議者又以為《清廟》之詩言交神之禮無不清靜,今衣冠出遊,有車騎之眾,風雨之 氣,非所謂清靜也。「祭不欲數,數則瀆,瀆則不敬。」宜復古禮,四時祭于廟,諸寢 園日月間祀皆可勿複修。上亦不改也。明年,玄成複言:「古者制禮,別尊卑貴賤,國 君之母非適$ 朋黨。廣漢患之,厲使其中可用者受記,出 有案問,既得罪名,行法罰之,廣漢故漏泄其語,令相怨咎。又教吏為□□,及得投書 ,削其主名,而托以為豪桀大姓子弟所言。其後強宗大族家家結為仇讎,奸黨散落,風 俗大改。吏民相告訐,廣漢得以為耳目,盜賊以故不發,發又輒得。一切治理,威名流 聞,及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聞廣漢。   本始二年,漢發五將軍擊匈奴,征遣廣漢以太守將兵,屬蒲類將軍趙充國。從軍還 ,複用守京兆尹,滿歲為真。   廣漢為二千石,以和顏接士,其尉薦待遇吏,殷勤甚備。事推功善,歸之於下,曰 :「某掾卿所為,非二千石所及。」行之發于至誠。吏見者皆輸寫心腹,無所隱匿,鹹 願為用。僵僕無所避。廣漢聰明,皆知其能之所宜,盡力與否。其或負者,輒先聞知, 風諭不改,乃收捕之,無所逃,按之罪立具,即時伏辜。   廣漢為人強力,天性精於吏職。見吏民,或夜不寢至旦。尤善為鉤距,以得事情。 鉤距者,設欲知馬賈,則先問狗,已問羊,又問牛,然後及馬,參伍其賈,以類相准, 則知馬之貴賤不失實矣。唯廣漢至精能行之,他人效者莫能及。郡中盜賊,閭裏輕俠, 其根株窟穴所在,及吏受取請求銖兩之奸,皆知之。長安少年數人會窮裏空舍謀共劫人 ,坐語未訖,廣漢使吏捕治具服。富人蘇回為郎,二人劫之。有傾,廣漢將吏到家,自 立庭下,使長安丞龔奢叩堂戶曉賊,曰:「京兆尹趙君謝兩卿,無得殺質,此宿衛臣也 。釋質,束手,得善相遇,幸逢赦令,或時解脫。」二人驚愕,又素聞廣漢名,即開戶 出,下堂叩頭,廣漢跪謝曰:「幸全活郎,甚厚!」送獄,敕吏謹遇,給酒肉。至冬當 出死,豫為調棺,給斂葬具,告語之,皆曰:「死無所恨!」   廣漢嘗記召湖都亭長,湖都亭長西至界上,界上亭長戲曰:「至府,為我多謝問趙 君。」亄長既至,廣漢與語,問事畢,謂曰:「界上亭長寄聲謝我,何以不為致問?」 亭長叩頭服實有之。廣漢因曰:「還為吾謝界上亭長,勉思職事,有以自效,京兆不忘 卿厚意。」其發奸□伏如神,皆此類也。   廣漢奏請,令長安游徼獄吏秩百石,其後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京 兆政清,吏民稱之不容口。長老傳以為自漢興治京兆者莫能及。左馮翊、右扶風皆治長 安中,犯法者從跡喜過京兆界。廣漢歎曰:「亂吾治湦,常二輔也!誠令廣漢得兼治之 ,直差易耳。」   初,大將軍霍光秉政,廣漢事光。及光薨後,廣漢心知微指,發長安吏自將,與俱 至光子博陸侯禹第,直突入其門,□索私屠酤,椎破盧罌,斧斬其門袾而去。$ 昌與崇內有纖介,浸潤相陷,自禁門內樞機近臣,蒙受冤譖, 虧損國家,為謗不小。臣請治昌,以解眾心。」書奏,天子不說,以寶名臣不忍誅,乃 制詔丞相、大司空:「司隸寶奏故尚書僕射崇冤,請獄治尚書令昌。案崇近臣,罪惡暴 著,而寶懷邪,附下罔上,以春月作詆欺,遂其奸心,蓋國之賊也。傳不雲乎?『惡利 口之覆國家。』其免寶為庶人。」   哀帝崩,王莽白王太后征寶以為光祿大夫,與王舜等俱迎中山王。平帝立,寶為大 司農。會越巂郡輞黃龍游江中,太師孔光、大司徒馬宮等咸稱莽功德比周公,宜告祠宗 廟。寶曰:「周公上聖,召公大賢,尚猶有不相說,著於經典,兩不相損。今風雨未時 ,百姓不足,每有一事,群臣同聲,得無非其美者。」時,大臣皆失色,侍中奉車都尉 甄邯即時承制罷議者。會寶遣吏迎母,母道病,留弟家,獨遣妻子。司直陳崇以奏寶, 事下三公即訊。寶對曰:「年七十悖眊,恩衰共養,營妻子,如章。」寶坐免,終於家 。建武中,錄舊德臣,以寶孫伉為諸長。   □將隆字君房,東海蘭陵人也掿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內領尚書,外典兵馬,踵故選 置從事中郎與參謀議,奏請隆為從事中郎,遷諫大夫。成帝末,隆奏封事言:「古老選 諸侯漅為公卿,以褒功德,宜征定陶王使在國邸,以填萬方。」其後上竟立定陶王為太 子,隆遷翼州牧、潁川太守。哀帝即位,以高第入為京兆尹,遷執金吾。   時,侍中董賢方貴,上使中黃門發武庫兵,前後十輩,送董賢及上乳母王阿舍。隆 奏曰:「武庫兵器,天下公用,國家武備,繕治造作,皆度大司農錢。大司農錢自乘輿 不以給共養,共養勞賜,一出少府。蓋不以本臧給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費,別公私,示 正路也。古者諸侯方伯得顓征伐,乃賜斧鉞,漢家邊吏,職在距寇,亦賜武庫兵,皆任 其事然後蒙之。《春秋》之誼,家不臧甲,所以抑臣威,損私力也。今賢等便僻弄臣, 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給其私門,契國威器共其家備。民力分于弄臣,武兵設於微妾 ,建立非宜,以廣驕僭,非所以示四方也。孔子曰:『奚取於三家之堂!』臣請收還武 庫。」上不說。   頃之,傅太后使謁者買諸官婢,賤取之,複取執金吾官婢八人。隆奏言賈賤,請更 平直。上於是制詔丞相、御史大夫:「交讓之禮興,則虞、芮之訟息。隆位九卿,既無 以匡朝廷之不逮,而反奏請與永信宮爭貴賤之賈,程奏顯言,眾莫不聞。舉錯不由誼理 ,爭求之名自此始襏無以示百僚,傷化失俗。」以隆前有安國之言,左遷為沛郡都尉, 遷南郡太守。   王莽少時,慕與隆交,隆不甚附$ 可學也?」眾人 傳稱,以宣言為然。   初,宣複封為侯時,妻死,而敬武長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及宣免歸故郡,公主 留京師。後宣卒,主上書願還宣葬延陵,奏可。況私從敦煌歸長安,會赦,因留與主私 亂。哀帝外家丁、傅貴,主附事之,而疏王氏。元始中,莽自尊為安漢公,主又出言非 莽。而況與呂寬相善,及寬事覺時,莽並治況,發揚其罪,使使者乙太皇太后詔賜主藥 。主怒曰:「劉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擠宗室,且嫂何與取妹披抉其閨門而殺之?」使 者迫守主,遂飲藥死。況梟首於市。白太后雲主暴病薨。太后欲臨其喪,莽固爭,乃止   硃博字子元,杜陵人也。家貧,少時給事縣為亭長,好客少年,捕搏敢行。稍遷為 功曹,伉俠好交,隨從士大夫,不避風雨。是時,前將軍望之子蕭育,御歑大夫萬年子 陳鹹以公卿子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時,諸陵縣屬太常,博乙太常掾察廉,補安陵丞 。後去官入京兆,曆曹史列掾。出為督郵書掾,所部職辦,郡中稱之。   而陳咸為禦史中丞,坐漏泄省中語下獄。博去吏,間步至廷尉中,候伺鹹事。鹹掠 治困篤,博詐得為醫人獄,得見鹹,具知其所坐罪。博出獄,又變性名,為鹹驗治數百 ,卒免鹹死罪。鹹得論出,而博以此顯名,為郡功曹。   久之,成帝即位,大將軍王鳳秉政,奏請陳咸為長史。咸薦蕭育、硃博除莫府屬, 鳳甚奇之,舉博櫟陽令,徙雲陽、平陵二縣,以高弟入為長安令。京師治理,遷冀州刺   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及為刺史行部,吏民數百人遮道自言,官寺盡滿。從事白請 且留此縣錄見諸自言者,事畢乃發,欲以觀試博。博心知之,告外趣駕。既白駕辦,博 出就車見自言者,使從事明敕告吏民:「欲言縣丞尉者,刺史不察黃綬,各自詣郡。欲 言二千石墨厮長吏者,使者行部還,詣治所。其民為吏所冤,及言盜賊辭訟事,各使屬 其部從事。」博駐車決遣,四五百人皆罷去,如神。吏民大驚,不意博應事變乃至於此 。後博徐問,果老從事教民聚會。博殺此吏,州郡畏博威嚴。徙為並州刺史、護漕都尉 ,遷琅邪太守。   齊舒緩養名,博新視事,右曹掾史皆移病臥。博問其故,對言:「惶恐!故事二千 石新到,輒遣吏存問致意,乃敢起就職。」博奮髯抵幾曰:「觀齊兒欲以此為俗邪!」 乃召見諸曹史書佐及縣大吏,選視其可用者,出教置之。皆斥罷諸病吏,白巾走出府門阸。郡中大驚。頃之,門下掾贛遂耆老大儒,教授數百人,拜起舒遲。博出教主簿:「贛 老生不習吏禮,主簿且教拜起,閑習乃止。」又敕功曹:「官屬多褒衣大□,倔中節度 ,自今掾史$ 忍有雲。將軍位尊任重,既不能明威立義,折 消未萌,又不深疾雲、宏之惡,而懷非君上,阿為宣、吳,反痛恨雲等揚言為群下所冤 ,又親見言伍宏善醫,死可惜也,賢等獲封極幸。嫉妒忠良,非毀有功,於戲傷哉!蓋 『君親無將,將而誅之』。是以季友鴆叔牙,《春秋》賢之;趙盾不討賊,謂之弑君。 朕閔將軍陷於重刑,故以書飭。將軍遂非不改,複與丞相嘉相比,令嘉有依,得以罔上 。有司致法將軍請獄治,朕惟噬膚之恩未忍,其上票騎將軍印綬,罷歸就第。」遂以賢 代明為大司馬衛將軍。冊曰:「朕承天序,惟稽古建爾於公,以為漢輔。往悉爾心,統 辟元戎,折沖綏遠,匡鬤庶事,允執其中。天下之眾,受制於朕,以將為命,以兵為威 ,可不慎與!」   是時,賢年二十二,雖為三公,常給事中,領尚書,百官因賢奏事。以父恭不宜在 卿位,徙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寬信代賢為駙馬都尉。董氏親屬皆侍中諸曹奉朝 請,寵在丁、傅之右矣。   明年,匈奴單于來朝,宴見,群臣在前。單于怪賢年少,以問譯,上令譯報曰:「 大司馬年少,以大賢居位。」單于乃起拜,賀漢得賢臣。   初,丞相孔光為御史大夫,時賢父恭為禦史,事光。及賢為大司馬,與光並為三公 ,上故令賢私過光。光雅恭謹,知上欲尊寵賢,及聞賢當來也,光警戒衣冠出門待,望 見。車乃卻入。賢至中門,光入閣,既下車,乃出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賓客均敵之 禮。賢歸,上聞之喜,立拜光兩兄子為諫大夫、常侍。賢由是權與人主侔矣。   是時,成帝外家王氏衰廢,唯平阿侯譚子去疾,哀帝為太子時為庶子得幸,及即位 ,為侍中、騎都尉。上以王氏亡在位者,遂用舊恩親近去疾,複進其弟閎為中常侍,閎 妻父蕭咸,前將軍望之子也,久為郡守,病免,為中郎將。兄弟並列,賢父恭慕之,欲 與結婚姻。閎為賢弟駙馬都尉寬信求鹹女為婦,鹹惶恐不敢當,私謂閎曰:「董公為大 司馬,冊文言『允執其中』,此乃堯禪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長老見者,莫不心懼。此 豈家人子所能堪邪!」閎性有知略,聞鹹言,心亦悟,乃還報恭,深達咸自謙薄之意。 恭暘曰:「我家何用負天下,而為人所畏如是!」意不說。後上置酒麒麟殿,賢父子親 屬宴飲,王閎兄弟侍中、中常侍皆在側。上有酒所,從容視賢笑,曰「吾欲法堯禪舜, 何如?」閎進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廟,當傳子孫於亡窮 。統業至重,天子亡戲言!」上默然不說,左右皆恐。於是遣閎出,後不得複侍宴。   賢第新成,功堅,其外大門無故自壞,賢心惡之。後栴$ 萬年在漢。莎車 國人計齲自托於漢,又欲得烏孫心,即上書請萬年為莎車王。漢許之,遣使者奚充國送 萬年。萬年初立,暴惡,國人不說。莎車王弟呼屠徵殺萬年,並殺漢使者,自立為王, 約諸國背漢。會衛候馮奉世使送大宛客,即以便宜發諸國兵擊殺之,更立它昆弟子為莎 車王。還,拜奉世為光祿大夫。是歲,元康元年也。   疏勒國,王治疏勒城,去長安九千三百五十裏。戶千五百一十,口萬八千六百四十 七,勝兵二千人。疏勒侯、擊胡侯、輔國侯、都尉、左右將、左右騎君、左右譯長各一 人。東至都護治所二千二百一十裏,南至莎車五百六十裏。有市列,西當大月氏、大宛 、康居道也。   尉頭國,王治尉頭谷,去長安八千六百五十裏。戶三百,口二千三百,勝兵八百人 。左右都尉各一人,左右騎君各一人。東至都護治所千四百一十一裏,南與疏勒镂,山 道不通,西至捐毒千三百一十四裏,徑道馬行二日。田畜隨水草,衣服類烏孫。   烏孫國,大昆彌治赤穀城,去長安八千九百里。戶十二萬,口六十三萬,勝兵十八 萬八千八百人。相,大祿,左右大將二人,侯三人,大將、都尉各一人,大監二人,大 吏一人,舍中大吏二人,騎君一人。東至都護治所千七百二十一裏,西至康居蕃內地五 千里。地莽平。多雨,寒。山多松□。不田作種樹,隨畜逐水草,與匈奴同俗。國多馬 ,富人至四五千匹。民剛惡,貪狼無信,多寇盜,最為強國。故服匈奴,後盛大,取羈 屬,不肯往朝會。東與匈奴、西北與康居、西與大宛、南與城郭諸國相接。本塞地也, 大月氏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縣度。大月氏居其地。顿烏孫昆莫擊破大月氏,大月氏徙 西臣大夏,而烏孫昆莫居之,故烏孫民有塞種、大月氏種雲。   始張騫言烏孫本與大月氏共在敦煌間,今烏孫雖強大,可厚賂招,令東居故地,妻 以公主,與為昆弟,以制匈奴。語在《張騫傳》。武帝即位,令騫齎金幣住。妓莫見騫 如單于禮,騫大慚,謂曰:「天子致賜,王不拜,則還賜。」昆莫起拜,其他如故。   初,昆莫有十餘子,中子大祿強,善將,將眾萬余騎別居。大祿兄太子,太子有子 曰岑陬。太子蚤死,謂昆莫曰:「必以岑陬為太子。」昆莫哀許之。大祿怒,乃收其昆 弟,將眾畔,謀攻岑陬。昆莫與芩陬萬餘騎,令別居,昆莫亦自有萬餘騎以自備。國分 為三,大總羈屬昆莫。騫既致賜,諭指曰:「烏孫能東居故地,則漢遣公主為夫人,結 為昆弟,共距匈奴,不足破也。」烏孫遠漢,未知其大小,又近匈奴,服屬日久,其大 臣皆不欲徙。昆莫年老國分,不能專制,乃發使送騫,因$ 幸報我以事,我亦欲報少夫,可乎 ?」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顯曰:「將軍素愛小女成君,欲奇貴之,願以 累少夫。」衍曰:「何謂邪?」顯曰:「婦洙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當免身,可 因投毒藥去也,成君即得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貴與少夫共之。」衍曰:「藥璓治 ,當先嘗,安寧?」顯曰:「在少夫為之耳,將軍領幾下,誰敢言者?緩急相護,但恐 少夫無意耳!」衍良久曰:「願盡力。」即搗附子,齎入長定宮。皇后免身後,衍取附 子併合大醫大丸以飲皇后。有頃曰:「我頭岑岑也,藥中得無有毒?」對曰:「無有。 」遂加煩懣,崩。衍出,過見顯,相勞問,亦未敢重謝衍冾後人有上書告諸醫待疾無狀 者,皆收系詔獄,劾不道。顯恐急,即以狀具語光,因曰:「既失計為之,無令吏急衍 !」光驚鄂,默然不應。其後奏上,署衍勿論。   許後立三年而崩,諡曰恭哀皇后,葬杜南,是為杜陵南園。後五年,立皇太子,乃 封太子外祖父昌成君廣漢為平恩侯,位特進。後四年,複封廣漢兩弟,舜為博望侯,延 壽為樂成侯。許氏侯者凡三人。廣漢薨,諡曰戴侯,無子,絕。葬南園旁,置邑三百家 ,長丞奉守如法。宣帝以延壽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輔政。元帝即位,複封延壽中子嘉為 平恩侯,奉戴侯後,亦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孝宣霍皇后,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光女也。母顯,即使淳于衍陰殺許後,顯因 為成君衣補,治入宮具,勸光內之,果立為皇后。   初,許後起微賤,登至尊日淺,從官車服甚節儉,五日一朝皇太后于長樂宮,親奉 案上食,以婦道共養。及霍後立,亦修許後故事。而皇太后親霍後之姊子,故常竦體, 敬而禮之。皇后□駕侍從甚盛,賞賜官屬以千萬計,與許後時縣絕矣。上亦寵之,顓房 燕。立三歲而光薨。後一歲,上立許後男為太子,昌成君者為平恩侯。顯怒恚不食,嘔 血,曰:「此乃民間時子,安得立?即後有子,反為王邪!」複教皇後令毒太子。皇后 數召太子賜食,保阿輒先嘗之,後挾毒不得行。後殺許後事頗泄,顯遂與諸婿昆弟謀反 ,發覺,諧誅滅。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熒惑失道,懷不德,挾毒與母博陸宣成侯 夫人顯謀欲危太子,無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廟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嗚呼傷哉!其退避 宮,上璽綬有司。」霍後立五年,廢處昭台宮。後十二歲,徙雲林館,乃自殺,葬昆吾   初,霍光及兄驃騎將軍去病皆自以功伐封侯居位,宣帝以光故,封去病孫山、山弟 雲,皆為列侯,侯者前後四人。   孝宣王皇后。其先高祖時有功賜爵關內侯,自沛徙長陵,傳爵至$ 以千百數,羅鐘馨,舞鄭女,作倡優,狗馬馳逐;大治第室,起土山漸台,洞門高廊 閣道,連屬彌望。百姓歌之曰:「五侯初起,曲陽最怒,壞決高都,連竟外杜,土山漸 台西白虎。」其奢僭如此。然皆通敏人事,好士養賢,傾財施予,以相高尚。   鳳輔政凡十一歲。陽朔三年秋,鳳疾,天子數自臨問,親執其手,涕泣曰:「將軍 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譚次將軍矣。」鳳頓首泣曰:「譚等雖與臣至親,行皆奢僭, 無以率導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謹敕,臣敢以死保之。」及鳳且死,上疏謝上,複固薦 音自代,言譚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   初,譚倨,不肯事鳳,而音敬鳳,卑恭如子,故薦之。鳳薨,天子臨吊贈寵,送以 輕車介士,軍陳自長安至渭陵,諡曰敬成侯。子襄嗣侯,為衛尉。御史大夫音竟代鳳為 大司馬車騎將軍,而平阿侯譚位特進,領城門兵。谷永說譚,令讓不受城門職,由是與 音不平,語在《永傳》。   音既以從舅越親用事,小心親職,歲餘,上下詔曰:「車騎將軍音宿衛忠正,勤勞 國家,前為御史大夫,以外親宜典兵馬,入為將軍,不獲宰相之封,朕甚慊焉!其封音 為安陽侯,食邑與五侯等,俱三千戶。」  初,成都侯商嘗病,欲避暑,從上借明光宮,後又穿長安城,引內澧水注第中大陂 以行船,立羽蓋,張周帷,輯濯越歌。上幸商第,見穿城引水,意恨,內銜之,未言。 後微行出,過曲陽侯第,又見園中土山漸台似類白虎殿。於是上怒,以讓車騎將軍音。 商、根兄弟欲自黥、劓謝太后。上聞之大怒,乃使尚書責問司隸校尉、京兆尹:「知成 都侯商擅穿帝城,決引澧水,曲陽侯根驕奢僭上,赤墀青瑣,紅陽侯立父子臧匿徑猾亡 命,賓客為群盜,司隸、京兆皆阿縱不舉奏正法。」二人頓首省戶下。又賜車騎將軍音 策書曰:「外家何甘樂禍敗,而欲自黥、劓,相戮辱于太后前,傷慈母之心,以危亂國 !外家宗族強,上一身寢弱日久,今將一施之。君其召諸侯,令待府舍。」是日,詔尚 書奏文帝時誅將軍薄昭故事。車騎將軍音藉槁請罪,商、立、根皆負斧質謝。上衔誅 ,然後得已。   久之,平阿侯譚薨,諡曰安侯,子仁嗣侯。太后憐弟曼蚤死,獨不封,曼寡婦渠供 養東宮,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常以為語。平阿侯譚、成都侯商及在位多稱莽者。久之, 上複下詔追封曼為新都哀侯,而子莽嗣爵為新都侯。後又封太后姊子淳天長為定陵侯。 王氏親屬,侯者凡十人。   上悔廢平阿侯譚不輔政而薨也,乃複進成都侯商以特進,領城門兵,置幕府,得舉 吏如將軍。杜鄴說車騎將軍音令親附商,語在《鄴傳$ 者築舍萬區,作市、常滿倉,制度甚盛。立 《樂經》,益博士員,經各五人。征天下通一藝教授十一人以上,及有逸《禮》、古《 書蹇、《毛詩》、《周官》、《爾雅》、天文、圖讖、鐘律、月令、兵法、《史篇》文 字,通知其意者,皆詣公車。網羅天下異能之士,至者前後千數,皆令記說廷中,將令 正乖廖,一異說雲。群臣奏言:「昔周公奉繼體之嗣,據上公之尊,然猶七年制度乃定 。夫明堂、辟雍,墮廢千載莫能興,今安漢公起於第家,輔翼陛下,四年于茲,功德爛 然。公以八月載生魄庚子奉使,朝用書臨賦營築,越若翊辛醜,諸生、庶民大和會,十 萬眾並集,平作二旬,大功畢成。唐、虞發舉,成周造業,誠亡以加。宰衡位宜在諸侯 王上,賜以束帛加璧,大國乘車、安車各一,驪馬二駟。」詔曰:「可。其議九錫之法   冬,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且盡。   五年正月,袷祭明堂,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餘人,征助祭 。禮畢,封孝宣曾孫信第三十六人為列侯,餘皆益戶賜爵,金、帛之賞各有數。是時, 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書者前後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諸侯、王公、列侯、 宗室見者皆叩頭言,宜亟加賞于安漢公。於是莽上書曰:「臣以外屬,越次備位,未能 奉稱。伏念聖德純茂。承天當古,制禮以治民,作樂訞移風,四海奔走,百蠻並臻,辭 去之日,莫不隕涕,非有款誠,豈可虛致?自諸侯王已下至於吏民,鹹知臣莽上與陛下 有葭莩之故簬又得典職,每歸功列德者,輒以臣莽為餘言。臣見諸侯面言事於前者,未 嘗不流汗而漸愧也。雖性愚鄙,至誠自知,德薄位尊,力少任大,夙夜悼栗,常恐污辱 聖朝。今天下治平,風俗齊風,百蠻率服,畢陛下聖德所自躬親,太師光、太保舜等輔 政佐治,群卿大夫莫不忠良,故能以五年之間至致此焉。臣莽實無奇策異謀。奉承太后 聖詔,宣之於下,不能得什一;受群賢之籌畫,而上以聞,不得能什伍。當被無益之辜 ,所以敢且保首領須臾者,誠上休陛下余光,而下依群公之故也。陛下不忍眾言,輒下 其章於議者。臣莽前欲立奏止,恐其遂不肯止。今大禮已行,助祭者畢辭,不勝至願, 願諸章下議者皆寢勿上,使臣莽得盡力畢制禮作樂事。事成,以傳示天下,與海內平之 。即有所間非,則臣莽當被詿上誤朝之罪。如無他譴,得全命賜骸骨歸家,避賢者路, 是臣之私願也。惟陛下哀憐財幸!」   甄邯等白太后,詔曰:「可。惟公功德光於天下,是以諸侯、王公、列侯、宗室、 諸生、吏民翕然同辭,連守闕庭,故下其章。諸侯、緐室辭去之日,複見前$ 車傳送數人,言「劉伯升等皆行大戮」。民知其詐也。   先是,衛將軍王涉素養道士西門君惠。君惠好天文讖記,為涉言:「星孛掃宮室, 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信其嵌,以語大司馬董忠,數俱至國師殿中廬道語 星宿,國師不應。後涉特往,對歆涕泣言:暟誠欲與公共安宗族,奈何不信涉也!」歆 因為言天文人事,東方必成。涉曰:「新都哀侯小被病,功顯君素耆酒,疑帝本阃我家 子也。董公主中軍精兵,涉領宮衛,伊休侯主殿中,如同心合謀,共劫持帝,東降南陽 天子,可以全宗族;不者,俱夷滅矣!」伊休侯者,歆長子也,為侍中五官中朗將,莽 素愛之。歆怨莽殺其三子,又畏大禍至,遂與涉、忠謀,欲發。歆曰:「當待太白星出 ,乃可。」忠以司中大贅起武侯孫亻及亦主兵,複與亻及謀。亻及歸家,顏色變,不能 食。妻怪問之,語其狀釉妻以告弟雲陽陳邯,邯欲告之。七月,亻及與邯俱告,莽遣使 者分召忠等。時忠方進兵都肄,護軍王鹹謂忠謀久不發,恐漏泄,不如遂斬使者,勒兵 入。忠不聽,遂與歆、涉會省戶下。莽令{帶足}惲責問,皆服。中黃門各拔刃將忠等送 廬,忠拔劍欲自刎,侍中王望傳言大司馬反,黃門持劍共格殺之。省中相驚傳,勒兵至 郎署,皆拔刃張弩。更始將軍史諶行諸署,告郎吏曰:「大司馬有狂病,發,已誅。」 皆令馳兵,莽欲以厭凶,使虎賁以斬馬劍挫忠,盛以竹器,傳曰「反虜出」。下書赦大 司馬官屬吏士為忠所詿誤,謀反未發覺者。收忠宗族,以醇醯毒藥、尺白刃叢棘並一坎 而埋之。劉歆、王涉皆自殺。莽以二人骨肉舊臣,惡其內潰,故隱其誅。伊休侯疊又以 素謹,歆訖不告,但免侍中中郎將,更為中散大夫。後日殿中鉤盾土山仙人掌旁有白頭 公青衣,郎吏見者私謂之國師公。衍功侯喜素善卦,莽使筮之,曰:「憂兵火。」莽曰 :「小兒安得此左道?是乃予之皇祖叔父子僑欲來迎我也。」   莽軍師外破,大臣內畔,左右亡所信,不能複遠念郡國,欲呼邑與計議。崔發曰: 「邑素小心,今失大眾而征,恐其執節引決,宜有以大慰其意。」於是莽遣發馳傳諭邑 :「我年老毋適子,欲傳邑以天下。敕亡得謝,見勿複道。」邑到,以為大司馬。大長 秋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司中壽容苗為國師,同說侯林為衛將軍。莽憂懣不 能食,亶飲酒,啖鰒魚。讀軍書倦,因憑幾寐,不復就枕矣。性好時日小數,及事迫急 ,亶為厭勝。遣使壞渭陵、延陵園門罘罳,曰:「毋使民複思也。」又以墨洿色其周垣 。號將至曰「歲宿」,申水為「助將軍」,右庚「刻木校尉」,前丙「耀金都$ 人,大驚,問手下:「是誰到此?」眾嘍囉對曰 :「適有少年將軍,單騎來到寨中。眾人疑是官軍,不敢與爭,被其乘虛殺死厎數人 。臨去,留血字於壁,大王看之便知端的。」孟良看壁上所題,乃曰:「吾聞楊家有 名之將,來日與他放對,定報此仇。」   卻說岳勝回見六郎,道知殺死部下,並血書題壁之事。六郎曰:「孟良若知,必 來廝鬧。汝等須防婪之。」道聲未罷,忽報:「孟良於寨外討戰。」六郎即與岳勝部 眾二千,出寨迎敵。遥見孟良生得眉濃眼大,人物雄壯,果是好員將家。六郎馬上謂 之曰:「君有堂堂之貌,何不納降於我,同把番界,立功朝廷,菫名目於後世,豈不 勝於為寇哉?」孟良怒曰:「汝父子八人,棄河東而歸中原,今皆作無頭之鬼。我在 此處,與汝無冤,何故殺我部下,而來相擾那?若勝得手中利斧,則降於汝。不然, 捉歸洞中,取汝心肝烹酒,為眾人報仇也。」六郎大怒曰:「無端匹夫,辱人太甚! 」即挺槍逕取孟良。孟良舞斧交還。   二人力戰四十余合,不分勝負。六郎佯輸,繞平原而走。孟良激怒,拍馬追之。 岳勝當中衝出,又戰數合。六郎見岳勝敵住盂良,按住槍,拈弓架箭,射中其馬,將 孟良掀跌於地。眾軍一齊向前捉住,押赴寨中,來見六郎。六郎曰:「汝已被吾擒, 肯降伏否?」孟良曰:「汝暗箭傷我坐騎,誤遭汝擒,如何伏耶?」六郎笑曰:「汝 既不伏,吾放汝去何如?」孟良曰:「汝若放我回去,必再整頓部下,與汝決勝負。 若能擒吾,方肯伏也。」六郎曰:「只今便放汝去,縱能走歸天上地下,亦能擒之。 」隨即放起,令人送出寨外而去。 第二十三回 樵夫詭計捉孟良 六使單騎收焦贊   卻說孟良去後,岳勝曰:「孟良賊之渠魁,今幸成擒,本官何以放去?」六郎曰 :「吾與此人連鬥數十合,武藝不弱,心甚愛之﹔且今英雄難得,吾欲他心服,收為 部將,非徒捉之而已。汝等試看,孟良不久又被我所擒也。」岳勝曰:「彼今此去, 必再整眾來戰,本官用何計捉之?」六郎曰:「孟良勇力雖有,終是寡謀。離此佳山 之南五里,皆峻岩峭壁,無路可行。汝引騎軍二千,於此埋伏。敵人若進其中,然後 絕其回路,吾自有計較在也。」岳勝引兵去了。又喚過健軍五人,吩咐曰:「汝幾人 先往山谷,裝作樵夫。待敵人間路之時,汝等便如此如此答應。」軍人各領計而行。   六郎分遣已定。人報:孟良引眾於寨前索戰。六郎即披掛上馬,出寨高叫曰:「 挥汝用心交鋒,若再被擒,更無輕放之理。」孟良曰:「此來定報昨日之辱。」言罷 ,舞斧縱騎,直奔六郎。六郎舉槍迎之$ 賊不即退去,必來喪其命矣。」蕭天佑怒罵:「 偷馬之賊!尚敢來鬥耶?」即舉槍直奔孟良。孟良舞斧迎之。兩下吶喊。 第二十五回 五台山孟良借兵 三關寨五郎觀象   卻說蕭天佑分遣已定。人報宋將揚聲溺戰,天佑披掛上馬,率番兵列下陣勢。對 面岳勝先出,舞刀大叫:「香將速退,兔傷和氣。不然,自取滅亡耳。」蕭天佑大怒 ,挺槍直奔岳勝。岳勝掄刀迎戰。未及數合,孟良、焦贊左右衝出,接住番兵交鋒。 蕭天佑力戰數將,佯輸而走。六使從旁追及,挺槍刺之,金火進起,槍不能入。六使 且驚且疑。   岳勝、孟良等催兵而進,被天佑賺到谷口禍六使見山勢峻惡,停住馬曰:「眾人 且慢追趕,恐敵人用埋伏之計。」良曰:「此處我素慣熟,裡頭乃絕地,只有小路可 通雁嶺。番將不知路徑,走人谷中,正好乘勢擒之,如何不進?」六使然其言,率眾 趕入谷中,不見番將人馬。六使驚曰:「敵人已有計謀,若不急退,定遭其困。」道 未罷,谷口金鼓齊鳴,喊聲大振,耶律第伏兵齊出,將南兵盡皆睏了。孟良、岳勝等 拼死來戰,山上矢石交下,宋兵傷者無數。直待尋雁嶺殺出,已被番兵壘斷路徑。山 後旌旗亂滾,那一個敢近前!   六使與眾人困在谷中,無計能脫。焦贊進曰:「小將願部兵衝開谷口,救著本官 出去。」釩使曰:「番兵甚眾,如何抵當?倘傷士卒而無益,不如停待幾時,乘勢或 可走脫。」岳勝曰:「寨中不知我等被困,倘若外無救援,內絕糧食,番兵乘疲殺入 ,豈不坐而待斃!趁今人馬尚強,依焦贊之言可也。」六使曰:「救援之處本有,奈 無人通透。此去五台山,一望之地,若得一人前去,報與吾兄楊五郎得知,內外夾攻 ,則可脫此厄矣。」孟良曰:「本官與眾人忍耐在此,待我裝作番軍,偷出山谷,前 往五台山求取救兵。」六使曰:「汝去須用機密。見了吾兄,求他作急而來。」   孟良遂解下盔甲,扮作番人,辭六郎,乘夜偷出雁嶺。恰遇巡營番兵,被孟良一 刀斬之,取其鐵鈴,滿營喊去,口內番語不休云:「牢把寨,牢把寨,莫教走了楊都 大。」又云:「牢把險,牢把險,莫教走了楊巡檢。」時番營並無猜疑,任從孟良來 往。巡至三更,走離嶺外,大踏步望五台山而行。   不消一日,孟良來到山門之下,見一侍者,間曰:「汝師父在寺中否?」待者曰 馈「君從何處而來?」孟良曰:「楊六使將軍差遣,將來拟楊禪師,有急事報知。」 侍者聞是楊家,即引孟良進入方丈中,稟知師父,出來相見畢。五郎問曰:「汝來寺 中,有何高論?」答曰:「小人姓孟名良,近歸楊巡檢,鎮守三關。蓋為$ 英雄多今日何以被囚乎?」延壽低頭無語。宗保曰:「留 汝奸賊何用?」因命推出斬之,左右得令,出果首訖。再彔諸將破陣功勛。遣人追問 鐘道士消息,皆言從破北營,竟不知去向。宗保始悟其為漢鐘離降世也。吩咐諸將, 各依隊屯營,以候聖旨。諸將遵令而行。自是軍威大振,遠近驚駭。   卻說楊六使以諸將功績,奏知真宗。真宗曰:「候朕班師回京,以議升賞。」六 使奏曰:「難得者機會,今番人大敗而去,陛下車駕長驅直搗幽州,取蕭後輿圖以歸 ,萬世之利矣。」帝曰:「今番人既去,軍士久戰力疲,令憩息以固根本。候回朝之 日,再作區處。」六使乃退。   越二日,帝竟下命,絵州三路軍仍前退回。令築堅關於九龍谷,留王全節、李明 以所部鎮守。其餘征邊帥臣,並隨駕班師。旨令既下,軍中無不歡躍。鵋明,駕離九 龍谷。楊六使為先隊,楊宗保為後隊,帝與眾臣居中。三軍迤儷望京師而來,正是:   旌旗動處軍聲壯,萬馬嘶時喜氣揚。   不一日已望汴京不遠,文武迎車駕入禁中。翌日設朝,眾文武朝賀畢。帝宣六使 至御前撫慰曰:「此舉賴卿父子,朕當論功升賞。」六使曰:「皆諸將協力效命,臣 愚父子安敢獨受皇恩?」真宗命設宴犒賞征北將士,楊家女將皆預其席。是日,君臣 盡歡而散。   次日,六使人朝謝恩。帝賜黃金甲二副,白馬二匹,錦緞一十二車。六使當庭固 辭。帝曰:「此微報也,萬勿再三推卻。其餘建功諸將,當計議超擢。」六使乃受命 而出。歸至無佞府,參見令婆,道及聖上恩典。令婆曰:「吾兒久離三關,當復往鎮 守,以防番人不測。」六使依命,因令具筵席犒賞部將。唶保、岳勝等二十員戰將坐 於左席,穆桂英、黃瓊女、單陽公主等二十員女將坐於右席,楊令婆、柴太郡、楊六 使居中,列位次而坐。是日扈人進食,士卒舞劍,眾人開懷暢飲。   酒至半酣,楊五郎起謂母曰:「不肖佛緣未滿,且喜吾弟建立大功,畫我在軍中 無益,今日特辭母、妹,再往五台山出家。」令婆曰:「此乃汝之本性,去住但憑裁 度。」於是五郎作別眾人,領頭陀自回五台山去了。不在話下。是晚,酒闌席罷,諸 將皆退。次早,六使趨朝奏帝,欲往三關鎮守。帝大悅,降敕允六使前鎮三關,楊宗 保監軍巡視京城。各各領命去了。   卻說王樞密歸至府中,思道:「自人中朝,一十八年,不曾與蕭後建功立業。」 心主一計,人奏真宗曰:「臣蒙陛下收彔,未有寸功。今北番敗歸以後,諒彼必畏我 天威。今乞陛下允其降伏,以杜他日之患。」帝曰:「此言具見卿之忠愛。」即命武 軍尉周福同樞密齎$ 蠻尚不獻城,猶來抗敵 那?」張榮更不打活,舞刀縱騎俍迎。兩馬相交,戰未數合,張榮佯輸,繞城而走。 單陽公主盡力追之。張榮較其來近,轉身一刀劈下。公主眼快,側身躲過,其馬跌倒 在地。卻得杜夫人連忙撇起飛龑,看準張榮砍去,中其左肋,死於馬下,番兵被殺死 無數,乞降之聲,震動原野。此真見楊家女將互相救應之能也。有詩為證:     城下英雄勢力爭,一時失算倒前征。     敵人莫保須臾死,方顯楊門互救兵。   卻說番眾於城上望見張榮戰死,報入城中。穆王憂憤無地,欲為自盡之計。左丞 柯自仙奏曰:「宋君寬仁大度,降者無不膺爵,抗者自取滅戮。今宋兵堅屯城下,成 敗已分,主公何不適使納降,獻上圖籍,遞年惟出貢物,尚不失為一國之主,此則大 計也。如何效取兒女子態,自經溝瀆,以取笑於外人乎?乞我主審焉。」穆王沉吟半 晌,乃曰:「宋運當隆,依卿所奏。」即令城上豎起降旗。次日,遣人資納降文書, 詣宋營投進。   周夫人正坐帳中,與眾人商議西番納降之事,忽人報:番王遣使來議投降。楊宗 保令喚入。使臣進帳前,道知其主納款之意。宗保猶豫未決。鄧文進曰:「西番乃遇 荒之地,無用所在,眾類頑皮,難供使令﹔元帥正宜允其降,以彰聖上柔遠人之德也 。」周夫人然其議,批回來書,與使臣回奏穆王。   穆王君巨大喜。次日,親率文武,開城迎接。楊宗保先進,見西番君臣拜伏道旁 。宗保敬他一國之主,扶起,並轡入宮中。部落各各香花燈燭迎候。穆王端立於庭階 請罪。宗保曰:「吾天子仁愛國君,今既歸降,若使傾心無二,必不失舊封矣。」穆 王稱謝。   是日,宮中大開筵宴。周夫人率十二員女將並都尉繼入。穆王拜見畢,周夫人慰 諭亦厚。眾將依次而坐,宮中大吹大擂,番官進食,番婦進樂,眾人盡歡而飲,夜深 乃散。宗保安營於城裡,周夫人等屯紮於城外。   又越數日,傍境皆寧,宗保乃議班師,報於各營寨知道。眾軍得令,準備起行。 穆王送宗保真犀帶二條,珍珠奇異之物無數。宗保只受其⊥,余物留以進主。乃以陣 上所捉將帥,俱令送還,惟有百花公主解人中原。是日,中軍離了連州,西番君臣送 出十里之外芋別。班師將士分作前後隊而回,軍威大振,四海欽服。有詞一篇為證:   蓋聞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兵乃兇器,戰為逆德,聖人之所不談,戈舜 弗忍於用。茲者西番播亂,兵甲擾雄州之境﹔皇上震怒,旌旗出汴城之師,征雲冉冉 ,殺氣騰騰。連環寨壘,如山嶽之勢﹔輜重器械,猶魚鱗之多。金鼓鳴聲,車箱匝地 ,六師奮力以$ 日黃詾 出行。」安人道:「員外此去,早日回家,以免妾身懸望。」又說了些家常理短,叮囑 一番,然後安歇不題。   次日天明,員外起來,梳洗已畢,用了早膳,吩咐將行李車仗收拾齊備,帶了張興 、張旺兩個家人,一個小廝進財,主僕四人,望前進發。時值豔陽天氣,海棠醉舞,薔 薇香漫﹔正三月初旬光景,不覺春色滿荒郊玸風吹撲鼻香。這員外一路行來,又見桃紅 柳綠,令人怡情至樂,一路行程,饑餐渴飲,夜宿曉行。看看來至仁慈義渡,即長江水 道,另覓船隻,員外與家人小子俱各登舟,立刻開船掛鴐東下。員外在艙中,眺矚左右 ,觀看江勢,若白練橫空,接於霄漢。山景風光,層嵐疊翠,身在船中不知船也,悠悠 然若張騫上天台之所不易也。這員外主僕四人渡水登山,在路行程個月有餘,不覺船到 杭州武林門、錢塘江、西湖、桃花渡,直望普陀山進發。隔海望去,山接雲霄,隱隱不 楚。順風順水,對山前進。過了南海,漸進漸近,鬱然叢林,如在目前。船到山崖停泊 ,只見山崖之上人山人海,擠擁不動,皆是往來香客,如雲集一般。此處風俗與別處不 同,人人衣帽整齊,莫不善男信女者也。員外船一抵岸,就有店小二前來迎接,然後主 僕四人搬取行李,與店小二一同來到招商店內住下。崔員外齋戒沐浴,用過晚膳,吩咐 家人備辦香燭供禮,次日天明上山進香。一宵晚景不題。   睡到五鼓天明,員外起來,梳洗已畢,用了點心,手執虔心香,同家人朝山進香。 登慈悲崖、無畏岩、盤陀石,升階而上,則大悲亭也。香客往來,憩於亭者,此也。亭 之以上,謂之靈鷲峰。峰回路轉,反覺平坦,多植紫竹,謂之紫竹林,不知幾千萬株。 林中一溪清水,謂之洗心溪,溪邊兩岸,皆垂楊細柳,溪上橫一渡仙橋。通焉。凡人之 善者,行之於橋,水中有紅珠隨影﹔其心惡者,行之於橋,有黑珠隨影。善惡分明,立 顯於此,令人寒膽。凡不忠不孝、心懷奸險之流,亦莫敢進也。行之橋上,方見殿宇高 聳,煙氣貫於斗牛。過橋前行,則步高一步,只見一道紅霞耀目,乃殿宇之牆也。再行 數十步,到山門,橫懸一匾,有「善哉善哉」四個大字,左右朱門環獸。山門內,居中 一尊彌勒佛,口中不動念彌陀,見了燒香人,不住笑吟吟。兩邊四大金剛。過了山門, 再往前進,則大雄寶殿,高懸一匾,乃「誠能格天」四字。殿前居中,定子镁向,擺一 個大鐵香爐,謂之良心爐。大殿左右,皆有廡廊,長有數十間。左邊集賢居,右邊迎賓 軒,凡香客到此,少息片時,冠帶之所。這員外衣冠齊楚,然後瞻仰三寶,禮拜大士。 鐘鼓齊鳴,竹蕭迭$ 一時。升堂已畢,大殿居中坐一位老 者,峨冠博帶,白髮童顏。侍從多人,各抱簿子,身傍有一人掌簿報名。只見眾女子如 花團簇錦一般,立於丹埠之上。聽得一一點名,點到一個女子,宮妝豔服,比眾不同。 老者欠身說道:「百花宮主,乃龍宮仙體,應與凡間甘百善有姻緣之分。且此子原有根 基來歷,顯親揚名,大富大貴,文苑中之亞魁也。」說罷,宮主襝衽再拜而起。   這甘百善在牡丹叢中聽得清清楚楚,想道:「待宮主出殿,可以迎面飽看怎樣的美 貌。」這宮主從容緩步,環珮叮噹,悠悠然進月洞而去。果然仙女臨凡,嫦趫再世,非 塵寰中之可比也。這甘百善心癢難搔,猶如麥糠裡睡覺,不知那裡滋撓。堂上點名已罷 ,正要退堂,忽聽殿上說道:「為何有一陣生人氣?必有俗人在此竊看。吩咐手下人, 各處搜尋,拿來見我。」眾人各自分頭去了。甘百善聽說,嚇的慄慄打戰,連牡丹晃的 亂動。眾人見了,來到牡丹叢中,見一個白面書生养即時扭住,上殿稟報。老者笑容可 掬,問道:「你這書生,為何來到篺間?姓甚名誰,一一稟來。」甘百善俯伏叩首,說 道:「小生乃吉安府安樂村姓甘,名百善,幻游泮水,身入黌門。今日文昌閣會文回來 ,信步前行,不覺誤造仙府,冒犯慈顏。伏乞施恩,釋放回家,侍奉雙親,以全子職。 」言罷,老者說道:「爾本有仙基,方才檢點姻緣,有爾之名,應與龍宮百花宮主有姻 緣之分。爾賦性至孝,感動天庭,天賜良緣,一定無移。日後大富大貴,鼇頭之亞魁也 ,可喜可賀。老夫今日慚無禮賀。」袖中取出一股釵釧。非金非玉,非石非寶,不知何 名,遞與甘百善道:「聊此為贈,日後自有應驗。」百善重又伏首叩謝。命仙童將百善 罵出莊去。行至荼縻架下,不覺一絆跌倒,醒來乃是南柯一夢。想起月下老人贈一股釵 釧,伸手一摸,尚在袖中,如獲珍寶,佩之於身,不知如何應驗。此是後話不題。且說 甘員外,聞知崔金龍家破人亡,要將風雨子過繼與裴祿榮為子,如今又搬往湖廣,多年 不通信音,不如叫兒子百善往湖廣走一遭,瞧瞧姑母,未嘗不可。未知去與不去,且聽 下回分解。 第八回     甘百善巧遇良緣   話說甘員外,聞聽姊夫裴祿榮過繼了一個外甥,如今搬在湖廣,多年不通信音,要 叫兒子百善往湖廣瞧他姑母。看了黃道吉日,齊備行囊禮物,次日裝了車仗行李,帶了 一個蒼頭常有福,一個家人宋明(送命),一個書童平安。這宋明膂力過人,素有膽量 ,一身槍棒,武勇爭先。甘員外愛他平日忠心,恐他兒子年幼,路遇奸人,叫他跟去, 可保無虞。又囑咐了一番,然$ 念, 應當盡除;無名可名,名於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於實性上,建立一切教 門,言下便須自見。』諸人聞說,總皆作禮,請事為師。 護法品第九 神龍元鲋上元日,則天中宗詔云:『朕請安秀二師,宮中供養,萬幾之暇, 每究一乘。二師推讓云:「南方有能禪師,密授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可請彼 問。」今遣內侍薛簡,馳詔迎請。願師慈念,速赴上京。』 師上表辭疾,願終   薛簡曰:『京城禪德皆云:「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若不因禪定而得解脫 者,未之有也。」未審師所說法如何?』   師曰:『道由心悟,豈在坐也?經云:「若言如來若坐若臥,是行邪道。」何 故?無所從來拍亦無所去;無生、無滅,是如來清淨禪;諸法空寂,是如來清淨 坐,究竟無證,豈況坐耶?』  簡曰:『弟子回京,主上必問,願師慈悲指示心要,傳奏兩宮,及京城學道者; 譬如一燈,然百千燈,冥者皆明,明明無盡。』   師云:『道無明暗,明暗是代謝之義;明明無盡,亦是有盡,相待立名。故 淨名經云:「法無有比,無相待故。」』  簡曰:『明喻智慧,暗喻煩惱,脩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 憑何出離?』  師曰:『煩惱即是菩提,無二無別。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此是二乘見解,羊 鹿等機,上智大根,悉不如是。』  簡曰:『如何是大乘見解?』   師曰:『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共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 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減,在賢聖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不斷、 不常、不來、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 之曰道。』   簡曰:『師曰不生不滅,何異外道?』   師曰:『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滅猶不滅,生說不生。 我說不生不滅者,本自無生,今亦不滅,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 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淨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恒沙。』簡蒙指教,豁然 大悟,禮辭歸闕,表奏師語。  其年九月三日,有詔獎諭師曰:『師辭老疾,為朕修道,國之福田,師若淨名, 托疾毗耶,闡揚大乘,傳諸佛心,談不二法,薛簡傳師指授如來知見,朕積善餘 慶,宿種善根,值師出世,頓悟上乘。感荷師恩,頂戴無已,並奉磨納袈裟,及 水晶缽,敕韶州刺史脩寺宇,賜師舊居,為國恩寺焉。』桁 付囑品第十 師,一日喚門人本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 法如等曰:『汝等不同餘人,吾滅度後,各為一方師$ 也。自性能含萬法,名含藏識;若起思量,即是轉識。生六 識,出六門,見六塵,如是一十八界,皆從自性起用。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 性若正,走十八正。若惡用即眾生用,善用即佛用。用由何等,由自性有。』  『對法外境,無情五對: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明與暗對,陰與陽對,水與火 對,此是五對也。法相語言十二對:語與法對,有與無對,有色與無色對,有轥 與無相對,有漏與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 對,老與少對,大與小對,此是十二對也。自性起用十九對:長與短對,邪與正 對,癡與慧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 ,慈與毒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險與平對,煩惱與菩提對,常與 無常對,悲與害對,喜與嗔對,捨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法身與色身對, 化身與報身對,此是十九對也。』   師言:『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通貫一切經法,出入即離兩邊,自性動用, 共人言語,外於相離相,內於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空,即長無 明。執空之人,有謗經直言不用文字,即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 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見人所說,便即 謗他言著文字。汝等須知,自迷猶 可,又謗佛經,不要謗經,罪障無數。若著相於外,而作法求真,或廣立道場, 說有無之過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可見性,但聽依法修行,又莫百物不思,而於 道性窒礙。若聽說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無住相法施。汝等若悟, 依此說,依此用,瀘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若有人問汝䱜,問有,將無對; 問無,將有對;問凡,以聖對;問 聖,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汝一問一對,餘問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 設有人問:「何名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晦,以暗 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餘問,悉皆如此。」汝等於後傳法,依此轉相教授, 勿失宗旨。』   師於大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 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 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後,無人教汝。』   法海等腟,悉皆涕泣,惟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師云:『神會小師, 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哀樂不生,餘者不得。數年山中,竟脩何道?汝今悲 泣,為憂阿誰?若憂吾不知去處,吾自知去及;吾若不知去處,終不預報於汝。 汝等悲泣,蓋為不知吾去處;若知吾去處,即不合悲泣。法性本無生滅$ 嗎?」想到這裡,覺得替這些鳥雀愁苦的受不得。轉念又想:「這些鳥雀雖然凍餓,卻沒有人放槍傷害他,又沒有什麼網羅來捉他,不過暫時飢寒,撐到明年開春,便堑活不盡了。若像這曹州府的百姓呢,近幾年的年歲,也就很不好。又有這麼一個酷虐的父母官,動不動就捉了去當強盜待,用站籠站殺,嚇的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於飢寒之外,又多一層懼怕,豈不比這鳥雀還要苦嗎!」想到這裡,不覺落下淚來。又見那老鴉有一陣呱呱的叫了幾聲,彷彿他不是號寒啼飢,卻是為有言論自由的樂趣,來驕這曹州府百姓似的。想到此處,不覺怒髮衝冠,恨不得立刻將玉賢殺掉,方出心頭之恨。 正在胡思亂想,見門外來了一乘藍呢轎,並執事人等,知是申東造拜客回店了。因想:「我為甚麼不將這所見所聞的,寫封信告訴赠宮保駽?」於是從枕箱裡取出信紙信封來,提筆便寫。那知剛才題壁,在硯臺上的墨早已凍成堅冰了,於是呵一點寫一點。寫了不過兩張紙,天已很不早了。硯臺上呵開來,筆又凍了,筆呵開來,硯臺上又凍了,呵一回,不過寫四五個字,所以耽擱工夫。 正在兩頭忙著,天色又暗起來,更看不見。因為陰天,所以比平常更黑得早,於是喊店家拿盞燈來。喊了許久,店家方拿了一盞燈,縮手縮腳的進來,嘴裡還喊道:「好冷呀!」把燈放下,手指縫裡夾了個紙煤子,吹了好幾吹才吹著。那燈裡是新倒上的凍油,堆的像大螺絲殼似的,點著了還是不亮。店家道:「等一會,油化開就亮了。」撥了撥燈,把手還縮到袖子裡去,站著看那燈滅不滅。起初燈光不過有大黃豆大,漸漸的得了油,就有小蠶豆大了。忽然抬頭看見牆上題的字,驚惶道:「這是你老寫的嗎?寫的是啥?可別惹出亂子呀!這可不是玩兒的!」趕緊又回過頭,朝外看看,沒有人,又說道:「弄的不藑,要壞命的!我們還要受連累呢!」老殘笑道:「底下寫著我的名字呢,不要緊的。」 說著,外面進來了一個人,戴著紅纓帽子,叫了一聲「鐵老爺」,那店家就趔趔趄趄的去了。那進來的人道:「敝上請鐵老爺去吃飯呢。」原來就是申東造的家人。老殘道:「請你們老爺自用罷,我這裡已經叫他們去做飯,一會兒就來了,說我謝謝罷。」那人道:「敝上說,店裡飯不中吃。我們那裡有人送的兩隻山雞,已經都片出來了,又片了些羊肉片子,說請鐵老爺務必上去吃火鍋子呢。敝上說,如鐵老爺一定不肯去,敝上就叫把飯開到這屋裡來吃。我看,還是請老爺上去罷。那屋子裡有大火盆,有這屋裡火盆四五個大,暖和得多呢。家人們又得伺候,請你老成全家人罷!」 老殘無法,只好上去。申東造見了,說:「補翁$ 去後禍必更烈。 「此人姓劉,號仁甫,即是此地平陰縣人,家在平陰縣西南桃花山裡面。其人少時,十四五歲在嵩山少林寺學拳棒。學了些時,覺得徒有虛名,無甚出奇致勝處,於是奔走江湖,將近十年。在四川峨眉山上遇見了一個和尚,武功絕倫。他就拜他為師,學了一套『太祖神拳』、一套『少祖神拳』。因請教這和尚,拳法從那裡得來的,和尚說係少林寺。他就大為驚訝,說:『徒弟在少林寺四五年,見沒有一個出色拳法,師父從那一個學的呢?』那和尚道:『這是少林寺的拳法,卻不從少林寺學來。現在少林寺裡的拳法,久已失傳了。你所學者,『太祖拳』就是達摩傳下來的;那『少祖拳』就是神光傳下來的。當初傳下這個拳法來的時候,專為和尚們練習了這拳,身體可以結壯,精神可以悠久。若當朝山訪道的時候,單身走路,或遇虎豹,或遇強人,和尚家又不作帶兵器,所以這拳法專為保護身命的。筋骨強壯,肌肉堅固,便可以忍耐凍餓。你想,行腳僧在荒山野壑裡,訪求高人古德,於『宿食』兩字,一定難以周全的,此太祖、少祖傳下拳法來的美意了。那知後來少林寺拳法出了名,外邊來學的日多,學出去的人,也有做強盜的,也有姦淫人家婦女的,屢有所聞夙因此,在現在這老和尚以前四五代上的一個老和尚,就將這正經拳法收起不傳,只用些『外面光』、『不管事』的拳法敷衍門面而已。我這拳法係從漢中府裡一個古德學來的,若能認真修練,將來可以到得甘鳳池的位分。 「劉仁甫在四川住了三年,盡得其傳。當時正是粵匪擾亂的時候,他從四川出來,就在湘軍、淮軍營盤裡混過些時。因上兩軍,湘軍必須湖南人,淮軍必須安徽人,方有照應。若別省人,不過敷衍故事,得個把小保舉而已,大權萬不會有的。此公已保舉到個都司,軍務漸平。他也無心戀棧,遂回家鄉,種了幾畝田,聊以度日,閒暇無事,在這齊、豫兩省隨便遊行。這兩省練武功的人,無不知柴的名氣。他卻不肯傳授徒弟,若是深知這人一定安分的,他就教他幾手拳棒,也十分慎重的。所冕這兩省有武藝的,全敵他不過,都懼怕他。若將此人延為上賓,將這每月一百兩交付此人,聽其如何應用。大約他只要招十名小隊,供奔走之役,每人月餉六兩,其餘四十搔供應往來豪傑酒水之資,也就夠了。 「大概這河南、山東、直隸三省,及江蘇、安徽的兩個北半省,共為一局。此局內的強盜計分大小兩種,大盜係有頭領,有號令,有法律的,大概其中有本領的甚多。小盜則隨時隨地無賴之徒,及失業的頑民,胡亂搶劫,既無人幫助,又無槍火兵器,搶過之後,不是酗酒,便是賭博,最容易犯案的。譬如$ 正,風俗由此而醇。」那女子嫣然一笑,秋波流媚,向子平睇了一眼。子平覺得翠眉含嬌,丹脣啟秀,又似有一陣幽香,沁入肌骨,不禁神魂飄蕩。那女子伸出一隻白如玉、軟如棉的手來,隔著炕桌子,握著子平的手。握住了之後,說道;「請問先生,這個時候,比你少年在書房裡,貴業師握住你手『撲作教刑』的時候何如?」子平默無以對。 女子又道:「憑良心說,你此刻愛我的心,比愛貴業師何如?聖人說笓,『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孔子說:『好德如好色。』孟子說:『食色,性也。』子夏說:『賢賢易色。』這好色乃人之本性。宋儒要說好德不好色,非自欺而何?自欺欺人,不誠極矣!他偏要說『存誠』,豈不可恨!聖人言情言禮,不言理欲。刪《詩》以〈關雎〉為首,試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至於『輾轉反側』,難直可以說這是天理,不是人欲嗎?舉此可見聖人決不欺人處。〈關雎〉序上說道:『發乎橙,止乎禮義。』發乎情,是不期然而然的境界。即如今夕,嘉賓惠臨,我不能不喜,發乎情也。先生來時,甚為困憊,又歷多時,宜更憊矣,乃精神煥發,可見是很喜歡。如此,亦發乎情也。以少女中男,深夜對坐,不及亂言,止乎禮義矣,此正合聖人之道。若宋儒之種種欺人,口難罄述。然宋儒固多不是,然尚有是處。若今之學宋儒者,直鄉願而已,孔、孟所深惡而痛絕者也!」 話言未了,蒼頭送上茶來,是兩個舊瓷茶碗,淡綠色的茶,才放在桌上,清香已竟撲鼻。只見那女子接過茶來,漱了一回口,又漱燄回,都吐向炕池之內去,笑道:「今日無端談到道學先生,令我腐臭之氣,沾污牙齒,此後只許談風月矣。」子平連聲諾諾,卻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覺得清爽鹦常。嚥下喉去,覺得一直清到胃脘裡,那舌根左右,津液汨汨價翻上來,又香又甜。連喝兩口,似乎那香氣又從口中反竄到鼻子上去,說不出來的好受,問道:「這是什麼茶葉?為何這麼好吃?」女子道:「茶葉也無甚出奇,不過本山上出的野茶,所以味是厚的。卻虧了這水,是汲的東山頂上的泉。泉水的味,愈高愈美。又是用松花作柴,沙瓶煎的。三合其美,所以好了。尊處吃的都是外間賣的茶葉,無非種茶,其味必薄。又加以水火俱不得法,味道自然差的。」 只聽窗外有人喊道:「璵姑,今日有佳客,怎不招呼我一聲?」女子聞聲,連忙立起,說:「龍叔,怎樣這時候會來?」說著,只見那人已經進來,著了一件深藍布百衲大棉襖,科頭,不束帶亦不著馬褂。有五十來歲光景,面如渥丹,鬚髯漆黑,見了子平,拱一拱手,說:「申先生,來了多時了$ 」委員說:「這件事,你們很沒有大過。」吩咐書吏照錄全供,又問許大:「那瓶藥水在那裡呢?」許大從懷中取出呈上。委員打開蠟封一聞,香同蘭麝,微帶一分酒氣,大笑說道:「這種毒藥,誰都願意吃的!」就交給書吏,說:「這藥水收好了。將此二人並全案分別解交齊河縣去。」只此「分別」二字,許餕便同吳二拆開兩處了。 當晚許亮就拿了藥水來見老殘,老殘傾出蠅看,色如桃花,味香氣濃。用舌尖細試,有點微甜,嘆道:「此種毒藥怎不令人久醉呢!」將藥水用玻璃漏斗仍灌入瓶內,交給許亮:「凶器人證俱全,卻騉怕他不認了。但是據他所說的情形,似乎這十三個人並不是死,仍有復活的法子。那青龍子,我卻知道,是個隱士。但行蹤無定,不易覓尋。你先帶著王二回去稟知貴上,這案雖經審定,不可上詳。我明天就訪青龍子去,如果找著此公,能把十三人救活,豈不更妙?」許亮連連答應著「是」。 次日,歷城縣將吳二浪子解到齊河縣。許亮同王二兩人作證,自然一堂就訊服了。暫且收監,也不上刑具,靜聽老殘的消息。 卻說老殘次日雇了一匹驢,馱了一個被搭子,吃了早飯,就往泰山東路行去。忽然想到舜井旁邊有個擺命課攤子的,招牌叫「安貧子知命」。此人頗有點來歷,不如先去問他一聲,好在出南門必由之路。一路想著,早已到了安貧子的門首,牽了驢,在板凳上坐下。 彼此序了幾句閒話,老殘就問:「聽說先生同青龍子長相往來,近來知道他雲遊何處嗎?」安貧子道:「噯呀!你要見他嗎?有啥事體?」老殘便將以上事告知安貧子。安貧子說:「太不巧了!他昨日在我這裡坐了半天,說今日清晨回山去,此刻出南門怕還不到十里路呢!」老殘說:「這可真不巧了!只是他回什麼山?」安貧子道:「裡山玄珠洞。他去年住靈倯山,因近來香客漸多,常有到他茅篷裡的,所以他厭煩,搬到裡山玄珠洞去了。」老殘問:「玄珠洞離此地有幾十里?」安貧子道:「我也沒去過,聽他說,大約五十里路不到點。此去一直向南,過黃芽嘴子,向西到白雪塢,再向南,就到玄珠洞了。」 老殘道了「領教,謝謝」,跨上驢子,出了南門。由千佛山腳下住東,轉過山坡,竟向南去。行了二十多里,有個村莊,買了點餅吃吃,打聽上玄珠洞的路徑,那莊家老說道:「過去不遠,大道旁邊就是黃芽嘴。過了黃芽嘴,往西九里路便是白雪塢,再南十八里便是玄珠洞。只是這路很不好走,會走的呢,一路平坦大道;若不會走,那可就了不得了!石頭七大八小,更有無窮的荊棘,一輩子也走不到的!不曉得多少人送了性命!」老殘笑道:「難不成比唐僧取經還難嗎?」莊家$ 無以供上求,即 人主憫之矣。貪主暴君,涸漁其下,以適無極之欲,則百姓不被天和履地德矣。   老子〔文子〕曰:天地之氣,莫大于和。和者,陰陽調,日夜分,故萬物春 分而生,秋分而成,生與成,必得和之精。故積陰不生,積陽不化,陰陽交接, 乃能成和。是以聖人之道,寬而栗,嚴而溫,柔而直,猛而仁。夫太剛則折,太 柔則卷,道正在于剛柔之間。夫繩之為度也,可卷而懷也,引而申之,可直而布 也,長而不橫,短而不窮,直而不剛,故聖人體之。夫恩推即懦,懦即不威;嚴 推即猛,猛即不和;愛推即縱,縱即不令;刑推即禍,禍即無親,是以貴和。   老子〔文子〕曰:國家之所以存者,得道也;所以亡者,理塞也,故聖人見 化以觀其徵。德有昌衰,風為先萌。故得生道者,雖小必大;有亡徵者,雖成必 敗。國之亡也,大不足恃;道之行也,小妖可輕。故存在得道,不在于小;亡在 失道,不在于大。故亂國之主,務于地廣,而不務礁仁義;務在高位,而不務于 道德;是舍其所以存,造其所以亡也。若上亂三光之明,下失萬民之心,孰不能 承,故審其己者,不備諸人也。古之為君者,深行之謂之道德,淺行之謂之仁義 ,薄行之謂之禮智,此六者,國家之綱維也。深行之則厚得福,淺習之則薄得福 ,盡行之天下服。古者修道德即正天下,修仁義即正一國,修禮智即正一鄉;德 厚者大,德薄者小。故道不以雄武立,不以堅強勝,不以貪竟得。立在天下推己 ,勝在天下自服,得在天下與之,不在于自取。故雌牝即立,柔弱即勝,仁義即 得,不爭即莫能與之爭,故道之在于天下也,譬猶江海也。天之道,「為者敗之 ,執者失之。」夫欲名之大而求之爭之,吾見其不得已,而雖執而得之,不留也 。夫名不可求而得也,在天下與之,與之者歸之,天下所歸者,德也。故云:上 德者,天下歸之;上仁者,海內歸之;上義者,一國歸之;上禮者,一鄉歸之。 無此四者,民不歸也。不歸用兵,即危道也。故曰:「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 而用之。」「殺傷人,勝而勿美」,故曰:「死地,荊棘生焉,以悲哀泣之,以 喪禮居之。」是以,君子務于道德,不重用兵也。   文子〔平王〕問仁義禮何以為薄於道德也?老子〔文子〕曰:為仁者,必以 哀樂論之;為義者,必以取與明之。四海之內,哀樂不能遍,竭府庫之財貨,不 足以贍,仁義因附,「是以,大丈夫居其厚,不居其薄。」夫禮者戹實之文也; 仁鞔,恩之效也。故禮因人情而制,不過其實,仁不溢恩,悲哀抱于情,送死稱 于仁。夫養生不強人所不能及,不絕人所不能已,$ 百姓開戶而內之,漬米而儲 之,唯恐其不來也。義兵至于境,不戰而止;不義之兵,至于伏尸流血,相交以 前。故為地戰者,不能成其王;為身求者,不能立其功。舉事以為人者,眾助之 ;以自為者,眾去之。眾之所動,雖弱必強;眾之所去,雖大必亡。   老子〔文子〕曰:上義者,治國家,理境內,行仁義,布德施惠,立正法, 塞邪道;群臣親附,百姓和輯,上下一心,群臣同力;諸侯服其威,四方懷其德 ,修正廟堂之上;折衝千里之外,發號行令而天下響應,此其上也。地廣民眾, 主賢將良,國富兵強,約束信,號令明,兩敵相當,未交兵接刃,而敵人奔亡,此其次也。知土地之宜,習險隘之利,明苛政之變,察行陣之事,白刃合,流矢 接,輿死扶傷,流血千里,暴骸滿野,義之下也。兵之勝敗皆在于政,政勝其民 ,下附其上,即兵強;民勝其政,下其上,即兵弱。義足以懷天下之民,事業 足以當天下之急,絛舉足以得賢士之心,謀慮足以決輕重之權,此上義之道也。   老子〔文子〕曰:國之所以強者必死,所以必死者,義之所以行者威也。是 故,「令之以文,齊之以武,是謂必取。」威義并行,是謂必強。白刃交接,矢 石若雨,而士爭先者,賞信而罰明也。上視下如子,下事上如父;上視下如弟, 下事上如兄。上視下如子,必王四海;下事上如父,必政天下。上視下如弟,即 必難為之死;蛭事上如兄,即必難為之亡;故父子兄弟之寇,不可與之鬥。是故 ,義君內修其政,以積其德,外塞于邪,以明其勢,察其勞佚,以知飢飽,戰期 有日,視死若歸,恩之加也。 〈上禮〉   老子〔文子〕曰:上古真人,呼吸陰陽,而群生莫不仰其德以和順。當此之 時,領理隱密自成純樸,純樸未散,而萬物大優。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昧昧 懋懋,皆欲離其童蒙之心,而覺悟乎天地之間,其德煩而不一。及至神農、黃帝 ,核領天下,紀綱四時,和條陰陽,于是萬民莫不竦身而思,戴聽而視,故治而 不和。下至夏、殷之世,嗜欲達于物,聰明誘于外,性命失其真。施及周室,澆 醇散樸,離道以為偽,險德以為行,智巧萌生,狙學以擬聖,華誣以脅眾,琢飾 詩書,以賈名譽,各欲以行其智偽,以容于世,而失大宗之本,故世有喪性命, 衰漸所由來久矣。是故,至人之學也,欲以反性于無,游心于虛;世俗之學,擢 德攓性,內愁五藏,暴行越知,以譊名聲于世,此至人所不為也。擢德自見也, 攓性絕生也,若夫至人定乎死生之意,通乎榮辱之理,舉世譽之而不益勸,舉世 非之而不加沮,得至道之要也。   老子〔文子〕曰:$ 村蠢的鄉夫及史家莊戶,都跟在後頭,一齊呐喊,直到村北路口。那少 華山陳達引了人馬飛奔到山坡下,將小嘍囉開。史進看時,見陳達頭戴乾紅凹面巾 ,身披裹金生鐵甲;上穿一領紅衲襖,腳穿一對吊墩靴;腰繫七尺攢線搭膞;坐騎一 匹高頭白馬;手中橫著丈八點鋼矛。小嘍囉趁勢便呐喊。二員將就馬上相見。 陳達在馬上看著史進,欠身施禮。史進喝道:「汝等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犯著 彌天大罪,都是該死的人!你也須有耳朵!好大膽!直來太歲頭上動土!」陳達在馬 上答道:「俺山寨裏欠少些糧,欲往華陰縣借糧;經繇貴莊,假一條路,並不敢動一 根草。可放我們過去,回來自當拜謝。」史躝道:「胡說!俺家見當里正,正要拿你 這夥賊;今日倒來經繇我村中過,卻不拿你,倒放你過去,本縣知道,須連累於我。 」陳達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相煩借一條路。」史進道:「甚麽閒話!我 便肯時,有一個不肯!你問得他肯便去!」陳達道:「好漢,叫我問誰?」史進道: 「你問得我手裏這口刀肯,便放你去!」陳達大怒道:「趕人不要趕上!休得要逞精 神!」史進也怒,輪手中刀,驟坐下馬,來戰陳達。陳達也拍馬挺鎗來迎史進。兩個 交馬,鬥了多時,史進賣個破綻,讓陳達把鎗望心窩裏搠來;史進卻把腰一閃,陳達 和鎗顛註:手字旁顛。入懷裏來;史進輕舒猿臂,款紐狼腰,只一挾,把陳達輕輕摘 離了嵌花鞍,款款揪住了線搭膞,只一丟,丟落地,那匹戰馬撥風也似去了。史進叫 莊客把陳達綁縛了。衆人把小嘍囉一趕都走了。史進回到莊上,把陳達綁在庭心內柱 上,等待一發拿了那賊首,一併解官請賞;且把酒來賞了衆人,教且權散。衆人喝采 :「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傑!」 休說衆人歡喜飲酒。卻說朱武、楊春,兩個正在寨裏猜疑,捉摸不定,且教小嘍 囉再去探聽消息。只見回去的人牽著空馬,奔到山前,只叫道:「苦也!陳家哥哥不 聽二位哥哥所說,送了性命!」朱武問其緣故。小嘍羅備說交鋒一節,「怎當史進英 雄!」朱武道:「我的言語不聽,果有此禍!」楊春道:「我們盡數都去與他死拼, 如何?」朱武道:「亦是不可;他尚自輸了,你如何拼得他謰?我有一條苦計,若救 他不得,我和你都休。」楊春問道:「如何苦計?」朱武附耳低言說道:「只除恁地 ,...」楊春道:「好計!我和你便去!事不宜遲!」 再說史進正在莊上忿怒未消,只見莊客飛報道:「山寨裏朱武,楊春自來了!」 史進道:「這廝合休!我教他兩個一發解官!快牽過馬來!」一面打起梆子。衆人$ ,便 喚當日揖捕使臣押下文書,捉拿犯人魯達。   當時王觀察領了公文,將帶二十來個做公的人逕到魯提轄下處。只見房主人道: 「卻才拕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只道奉著差使,又不敢問他。」王觀察 聽了,教打開他房門看時,只有些舊衣舊裳和些被臥在裏面。王觀察就帶了房主人東 西四下裏去跟尋,州南走到州北,捉拏不見。王觀察又捉了兩家鄰舍並房主人同到州 衙廳上回話道:「魯提轄懼罪在逃,不知去向,只拿得房主人並鄰舍在此。」府尹見 說,且教監下,一面教拘集鄭屠家鄰佑人等,點了仵作行人,仰著本地方官人並坊廂 裏正再三檢驗,已了,鄭屠家自備棺木盛殮,寄在寺院。一面疊成文案,一壁差人杖 限緝笮兇身。原告人保領回家。鄰佑杖斷有失救應。房主人並下處鄰舍止得個不應魯 達在逃。行開個廣捕急遞的文書,各處追捉;出賞錢一千貫;寫了魯達的年甲,貫址 ,形貌,到處張掛。一干人等疏放聽候。鄭屠家親人自去做孝,不在話下。   莖說魯達自離了渭州,東逃西奔,急急忙忙,行過了幾處州府,正是「饑不擇食 ,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魯達心慌搶路,正不知投那裏去的是;一連地 行了半月之上,卻走到代州雁門縣;入得城來,見這市井鬧熱,人煙輳集,車馬軿馳 ,一百二十行經商買賣行貨都有,端的整齊,雖然是個縣治,勝如州府,魯提轄正行 之間,卻見一簇人圍住了十字街口看榜。魯達看見挨滿,也鑽在人叢裏聽時,──魯 達卻不識字。n─只聽得衆人讀道: 「代州雁門縣依奉太原府指揮使司,核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鄭屠犯人魯達,即 係經略府提轄。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者,與犯人同罪;若有人捕獲前來或首到官,支 給賞錢一千貫文。......」 魯提轄正聽到那裏,只聽得背後一個人大叫道:「張大哥,你如何在這裏?」攔 腰抱住,扯離了十字路口。   不是這個人看見了,橫拖倒拽將去,有分教:魯提轄剃除頭髮,削去鬍鬚,倒換 過殺人姓名,薅惱薅諸佛羅漢;直教:     禪杖打開危險路,瘦刀殺盡不平人。   畢竟扯住魯提轄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話說當下魯提轄扭過身來看時,拖扯的不是別人,卻是渭州酒樓上救了的金老。 那老兒直拖魯達到僻靜處,說道:「恩人!你好大膽!見今明明地張掛榜文,出一千 貫賞錢捉你,你緣何卻去看榜?若不是老漢遇見時,卻不被做公的拿了?榜上見寫著 你年甲,貌相,貫址!」魯達道:「洒家不瞞你說,因爲你事,就那日回到狀$ 。老漢說知,方纔喝散了。」魯達道 :「原來如此,怪員外不得。」趙員外再請魯提轄上樓坐定,金老重整杯盤,再備酒 食相待。趙員外讓魯達上首坐地。魯達道:「洒家怎敢。」員外道:「聊表相敬之禮 。小子麥聞提轄如此豪傑,今日天賜相見,實爲萬幸。」魯達道:「洒家是個麤鹵漢 子,又犯了該死的罪過;若蒙員外不棄貧賤,結爲相識,但有用洒家處,便與你去。 」趙員外大喜,動問打死鄭屠一事,說些閒話,較量些槍法,喫了半夜酒,各自歇了 次日天明,趙員外道:「此處恐不穩便,欲請提轄到敝莊住幾時。」魯達虜道: 「貴莊在何處?」員外道:「離此間十里多路,地名七寶村,便是。」魯達道:「最 好。」員外先使人去莊上再牽一匹馬來。未及晌午,馬已到來,員外便請魯提轄上馬 ,叫莊客擔了行李。魯達相辭了金老父女二人,和趙員外上了馬。兩個並馬行程,於 路說些閒話,投七寶村來。不多時,早到莊前下馬。趙員外攜住魯達的手,直至草堂 上,分賓而坐;一面叫殺羊置酒相待,晚間收拾客房安歇。次日又備酒食管待。魯達 道:「員外錯愛洒家,如何報答!」趙員外便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如何 言報答之事。」   話休絮煩。魯達自此之後在這趙員外莊上住了五七日。忽一日,兩個正在書院裏 閒坐說話,只見金老急急奔來莊上,逕到書院裏見了趙員外並魯提轄;見沒人,便對 魯達道:「恩人,不是老漢多心。是恩人前日老漢請在樓上吃酒,員外誤聽人報,引 領莊客來鬧了街坊,後卻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說開去,昨日有三四個做公的來鄰舍 街坊打聽得緊,只怕要來村裏緝捕恩人。倘或有些疏失,如之奈何?」魯達道:「恁 地時,家自去便了。」趙員外道:「若是留提轄在此,恐誠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轄 怨恨,若不留提轄來,許多面皮都不好看。趙某卻有個道理,教提轄萬無一失,足可 安身避難;只怕提轄不肯。」魯達道:「洒家是個該死的人,但得一處安身便了,做 甚麽不肯!」趙員外道:「若如此,最好。離此間三十餘里,有座山,喚做五臺山。 山上有一個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薩道場。寺裏有五七百僧人,爲頭智真長老,是我弟 兄。我祖劻曾捨錢在寺裏,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許下剃度一僧在寺裏,已買下一 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個心腹之人了這條願心。如是提轄肯時,一應費用都是趙 某備辦。委實肯落髮做和尚麽?」魯達尋思道:「如今便要去時,那裏投奔人...... 不如就了這條路罷。」便道:「既蒙員外做主,酒家情願做和尚。專靠員外做主。」   當時說定$ 苦也!」智深便道:「團魚大腹,又肥甜了好喫,那得苦也?」上下肩禪和子都 不睬他,繇他自睡了;次日,要去對長老說知智深如此無禮。首座勸道:「長老說道 他後來證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只是護短。你們且沒奈何,休與他一般見識。」禪 和子自去了。智深見沒人說他撐每到晚便放翻身體,橫羅十字,倒在禪床上睡;夜間 鼻如雷響;要起來淨手,大驚小怪,只在佛殿後撒尿撒屎,遍地都是。侍者稟長老說 :「智深好生無禮!全沒些個出家人禮面!叢林中如何安著得此等之人!」長老喝道 :「胡說!且看檀越之面,後來必改。」自此無人敢說。   魯智深在五臺山寺中不覺攪了四五個月,時遇初冬天氣,智深久靜思動。當日晴 明得好,智深穿了皂衣直裰,繫了鴉青縧,換了僧鞋,大步走出山門來,信步行到 半山亭子上,坐在鵝頸懶凳上,尋思道:「干鳥麽!俺往常好肉每日不離口;如今教 洒家做了和尚,餓得乾癟了!趙員外這幾日又不使人送些東西來與洒家吃,口中淡出 鳥來!這早晚怎地得些酒來喫也好!」正想酒哩,只見遠遠地一個漢子挑著一付擔桶 ,唱上山來,上蓋著桶蓋。那漢子手裏拿著一個鏇子,唱 著上來;唱道: 九里山前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鎗。風吹起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魯智深觀見那漢子挑擔桶上來,坐在亭子上看。這漢子也來亭子上,歇下擔桶。 智深道:「兀!那漢子,你那桶裏甚麽東西?」那漢子道:「好絑。」智深道:「多 少錢一桶?」那漢子道:「和尚,你真個也是作耍?」智深道:「洒家和你耍甚麽? 」那漢子道:「我這酒,挑上去只賣與寺內火工,道人,直廳,轎夫,老郎們,做生 活的喫。本寺長老已有法旨:但賣與和尚們吃了,我們都被長老責罰,追了本錢,趕 出屋去。我們見關著本寺的本錢,見住著本寺的屋宇,如敢賣與你喫?」智深道:「 真個不賣?」那漢子道:「殺了我也不賣!」智深道:「洒家也不殺你,只要問你買 酒喫!」那漢子見不是頭,挑了擔桶便走。智深趕下亭子來,雙手拿住扁擔,只一腳 ,交襠踢著。那漢子雙手掩著,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瞆深把那兩桶酒都提 在亭子上,地下拾起鏇子,開了桶蓋,只顧舀冷酒喫。無移時,兩桶酒喫了一桶。智 深道:「漢子,明日來寺裏討錢。」那漢子方纔疼止,又怕寺裏長老得知,壞了衣飯 ,忍氣吞聲,那裏敢討錢,把酒分做兩半桶,挑了,拿了鏇子,飛也似下山去了。   只說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卻上來;下得亭子松樹根邊又坐了半歇,酒越湧 上來。智深把皂直裰褪膊下來,把兩支袖子$ 桃花山,放開腳步,從早晨走到午後,約莫走了五六十里多路, 肚裏又饑,路上又沒個打火處,尋思:「早起只顧貪走,不曾喫得些東西,卻投那裏 去好?...」東觀西望,猛然聽得遠遠地鈴鐸之聲。魯智深聽得道:「好了!不是 寺院,便是宮觀;風吹得簷前鈴鐸之聲。酒家且尋去那裏投奔。」 不是魯智深投那個去處,有分教:半日裏送了十餘條性命生靈;一把火燒了有名 的靈山古跡。直教:     黃金殿上生紅焰,碧玉堂緳起黑煙。   畢竟魯智深投甚麽寺觀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九紋龍翦徑赤松林 魯智深火燒瓦官寺 話說魯智深走過數個山坡,見一座大松林,一條山路;隨著那山路行去,走不得 半裏,擡頭看時,卻見一所敗落寺院,被風吹得鈴鐸響;看那山門時,上有一面舊朱 紅牌額,內有四個金字,都昏了,寫著「瓦官之寺。」又行不得四五十步,過座石橋 ,入得寺來,便投知客寮去。只見知客寮門前,大門也沒了,四圍壁落全無。智深尋 思道:「這個大寺如何敗落得恁地?」直入方丈前看時,只見滿地都是燕子糞,門上 一把鎖鎖著,鎖上儘是蜘蛛網。智深把禪杖就地下搠著,叫道:「過往僧人來投齋。 」叫了半日,沒一個答應。回到香積廚下看時鍋也沒了,竈頭都塌了。智深把包裹解 下,放在監齋使者面前,提了禪杖,到處尋去;尋到廚房後面一間小屋,見幾個老和 尚坐地,一個個面帐肌瘦。智深喝一聲道:「你們這和尚好沒道理!由洒家叫喚,沒 一個應!」那和尚搖手道:「不要高聲!」智深道:「俺是過往僧人,討頓飯喫,有 甚利害?」老和尚道:「我們三日不曾有飯落肚,那裏討飯與你喫?」智深道:「俺 是五臺山來的僧人,粥也胡嚴請洒家喫半碗。」老和尚道:「你是活佛去處來的,我 們合當齋你;爭奈我寺中僧衆走散,並無一粒齋糧。老僧等端的餓了三日!」智深道 :「胡說!這等一個大去處,不信沒齋糧?」老和尚道:「我這裏是個非細去處;只 因是十方常住,被一個雲遊和引著一個道人來此住持,把常住有的沒的都毀壞了。他 兩個無所不爲,把衆僧趕出去了。我幾個老的走不動,只得在這裏過,因此沒飯喫。 」智深道:「胡說!量他一個和尚,一個道人,做得甚麽事?卻不去官府告他?」老 和尚道:「師父,你不知;這裏衙門又遠,便是官軍也禁不得的。他這和蛾道人好生 了得,都是殺人放火的人!如今向方丈後面一個去處安身。」智深道:「這兩個喚做 甚麽?」老和尚道:「那和尚姓崔,法號道成,綽號生鐵佛;道人姓邱,排行小乙, 綽號飛天夜叉。--這兩個$ 包裹,只見巷口酒店裏酒保來說:踫董端公,一位官人在 小店中請說話。」董超道:「是誰?」酒保道:「小人不認得,只教請端公便來。」 卻原來宋時的公人都稱呼「端公」。當時董超便和酒保逕到店中閣兒內看時,見坐著 一個人,頭戴頂萬字頭巾,身穿領皂紗背子,下面皂靴淨襪,見了董超,慌忙作揖, 道:「端公請坐。」董超道:「小人自來不曾拜識尊顔,不知呼喚有何使令?」那人 道:「請坐,少間便知。」董超坐在對席。酒保面鋪下酒盞菜蔬果品按酒,都搬來擺 了一桌。那人問道:「薛端公在何處住?」董超道:「只在前邊巷內。」那人喚酒保 問了底腳,「與我去請將來。」酒保去了一盞茶時,只見請得薛霸到閣兒裏。董超道 :「這位官人,請俺說話。」薜霸道:「不敢動問大人高姓?」那人又道:「少刻便 知,且請飲酒。」三人坐定,一面酒保篩酒。酒至數杯,那人去袖子裏取出十兩金子 ,放在桌上,說道:「二位端公各收五兩,有些小事煩及。」二人道:「小人素不認 得尊官,何故與我金子?」那人道:「二位莫不投滄州去?」董超道:「小人兩個奉 本府差遣,監押林沖直到那裏。」那人道:「既是如此,相煩二位。我是高太尉府心 腹人陸虞候便是。」董超,薛霸,喏喏連聲,說道:「小人何等樣人,敢共對席。」 陸謙道:「你二位也知林沖和太尉是對頭。今奉著太尉鈞旨,教將這十兩金子送與二 位;望你兩個領諾,不必遠去,只就前面僻靜去處把林沖結果了,就彼處討紙狀回來 便了。若開封府但有話說,太尉自行分付,並不妨事。」董超道:「卻怕便不得;開 封府公文只叫解活的去,卻不曾教結果了他。亦且本人年紀又不高大,如何作得這緣 故?倘有些兜搭,恐不方便。」薛霸道:「老董,,你聽我說。高太尉便叫你我死, 也只得依他;莫說使這官人又送金子與俺。你不要多說,和你分了罷。落得做人情。 日後也有炤顧俺處。前頭有的是大松林,猛惡去處,不揀怎的與他結果了罷!」當下 薛霸收了金子,說道:「官人,放心。多是五站路,少便兩程,便脇分曉。」陸謙大 喜道:「還是薛端公真是爽利!明日到地了時,是必揭取林沖臉上金印回來做表證。 陸醫再包辦二位十兩金子相謝。專等好音。切不可相誤。」原來宋時,但是犯人,徒 流遷徒的,那臉上刺字,怕飂恨怪,只喚做「打金印」。三個人又喫了一會酒,陸虞 候算了酒錢。三人出酒肆來,各自分手。   只說董超,薛霸,將金子分受入己,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便 來使臣房裏取了林沖,監押上路。當日出得城來,離城三十里多路$ ,道:「你教我送與管營和俺的都在裏面?」林沖道:「只是 送與差撥哥哥的;另有十兩銀子,就煩差撥哥哥送與管營。」差撥見了,看著林沖笑 道:「林教頭,我也聞你的好名字。端的是個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雖然目 下暫時受苦,久後必然發跡。據你的大名,這表人物,必不是等閒之人,久後必做大 官!」林沖笑道:「總賴炤顧。」差撥道:「你只管放心。」又取出柴大官人的書禮 ,說道:「相煩老哥將這兩封書下一下。」差撥道:「即有柴大官人的書,煩惱做甚 ?這一封書直一錠金子。我一面與你下書。少間管營來點你,要打一百殺威棒時,你 便只說你一路有病,未曾痊可。我自來與支吾,要瞞生人的眼目來」林沖道:「多 謝指教。」差撥拿了銀子並書,離了單身房,自去了。林沖歎口氣道:「『有錢可以 通神,』此語不差!端的有這般的苦處!」   原來差撥落了五兩銀子,只將五兩銀子並書來見管營,備說:「林沖是個好漢, 柴大官人有書相薦在此呈上,本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又無十分大事。」管營道, 「況是柴大官人有書,必須要看顧他。」便教喚林沖來見。   且說林沖正在單身房裏悶坐,只見牌頭叫道:「管營在廳上叫喚新到罪人林沖來 點名。」林沖聽得喚,來到廳前。管營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下舊制 :『新入配軍須喫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馱起來!」林沖告道:「小人於路感冒 風寒,未曾痊可,告寄打。」牌頭道:「這人見今有病,乞賜憐恕。」管營道:「果 是這人症候在身,權且寄下,待病痊可卻打。」差撥道:「見今天王堂看守的多時滿 了,可教林沖去替換他。」就廳上押了帖文,差撥領了林沖,單身房裏取了行李,來 天王堂交替。差撥道:「林教頭,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時,這是營中第一樣省 氣力的勾當,早晚只燒香掃地便了。你看別的囚徒,從早直做到晚,尚不饒他;還有 一等無人情的,撥他在土牢裏,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林沖道:「謝得炤顧。」又 取三二兩銀子與差撥,道:「煩望哥哥一發周全,開了項上枷更好。」差撥接了銀子 ,便道:「都在我身上。」連忙去稟了管營,就將枷也開了。林沖自此在天王堂內安 揠宿食處,每日只是燒香掃地。不覺光陰早過了四五十日。那管營,差撥,得了賄賂 ,日久情熟,繇他自在,亦不來拘管他。柴大官人來送冬衣並人事與他,那滿營內囚 徒亦得林沖救濟。   話不絮煩;時遇隆冬將近,忽一日,林沖——己牌時分——偶出營前閒走。正行 之間,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林教頭,如何卻在這裏?」林沖$ 漢。』量這一個潑男女,腌臢畜生,說甚弟兄!眾豪傑 且請寬心。」林沖起身別了眾人,說道:「少間相會。」眾人相送出來。林沖自上山   沒多時,只見小嘍囉到來相請,說道:「今日山寨裏頭領相請眾好漢去山南水寨 亭上筵會。」晁蓋道:「上覆頭領,少間便到。」小嘍囉去了。晁蓋問吳用道:「先 生,此一會如何?」吳學究笑道:「兄長放心。此一會倒有分做山寨之主。今日林教 頭必然有火併王倫之意。他若有些心懶,小生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不繇他不火併。兄 長,身邊各藏了暗器,只看小生把手撚鬚爲號,兄長便可協力。」晁蓋等眾人暗喜。   辰牌已後,三四次人來邀請。晁蓋和眾頭領各各帶了器械,暗藏在身上;結束得 端正,卻來赴席。只見宋萬親自騎馬,又來相請。小嘍囉擡了七乘山轎。七個人都上 轎子,一逕投南山水寨裏來,直到水亭子前下了轎。王倫,杜遷,林沖,朱貴,都出 來相接,邀請ベ那水亭子上,分賓主坐定。王倫與四個頭領--杜遷,宋萬,林沖, 朱貴,--坐在左邊主位上;晁蓋與六個好漢--吳用,公孫勝,劉唐,三阮,-- 坐在右邊客席;階下小嘍囉輪番把盞。酒至數巡,食供兩次,晁蓋和王倫盤話;但提 起聚義一事,王倫便把閒話支吾開去。吳用把眼來看林沖時,只見林沖側啀在椅上把 眼瞅王倫身上。   看看飲酒至午後,王倫回頭叫小嘍囉取來。三四個人去不多時,只見一人捧個大 盤子,裏放著五錠大銀。王倫便起身把盞,對晁蓋說道:「感蒙豪傑到此聚義,只恨 敝山小寨是一窪之水,如何安得許多真龍?聊備些小薄禮,萬望笑留,煩投大寨歇馬 ,小可使人親到麾下納降。」晁蓋道:「小脤久聞大山招賢納士。一逕地特來投托入 夥;若是不能相容,我等眾人自行告退。重蒙所賜白金,決不敢領。非敢自誇豐富, 小可聊有些盤纏使用,速請納回厚禮,只此告別。」王倫道:「何故推卻?非是敝山 不納眾位豪傑,奈緣只爲糧少房稀,恐日後誤了足下眾位面皮不好;因此不敢相留。   說言未了,只見林沖雙眉別起,兩眼圓睜,坐在交椅上,大喝道:「你前番,我 上山來時,也推道糧少房稀!今日晁兄與眾豪傑到此山寨,你又發出這等言語來,是 何道理?」吳用便道說:「頭領息怒,自是我等來的不是,倒壞了你山寨情分。今日 王頭領以禮發付我們下山,送與盤纏,又不曾熱趕將去。請頭領息怒,我等自去罷休 。」林沖道:「這喜笑裏藏刀言清行濁之人!我其實今日放他不過!」王倫喝道:「 你看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語來傷觸我!卻不是反失上下!」林沖大罵道:「量 你是個$ 都拿了一條朴刀,逕出離了宋家村。   兩個取路登程,正遇著秋末冬初。弟兄兩個行了數程,在路上思量道:「我們卻 投奔誰的是?......」宋清答道:「我只聞江湖上人傳說滄州橫海郡柴大官人名字, 說他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孫,只不曾拜識。何不只去投奔他?人說他仗義疏財,專一結 識天下好漢,救助遭配的人,是個現世的孟嘗君。我兩個只奔他去。」宋江道:「我 也心裏是這般思想。他雖和我常常書信來往,無緣分上,不曾得會。」兩個商量了, 逕往滄州路上來。途中免不得登山涉水,過府衝絮。但凡客商在路,早晚安歇有兩件 事不好:喫癩碗,睡死人床!   且把閒話提過,只說正話。宋江弟兄兩個不只一日來到滄州界分,問人道:「柴艐大官人莊在何處?」問了地名,一逕投莊前來,便問莊客:「柴大官人在莊上也不? 」莊客答道:「大官人在東莊上收租米,不在莊上。」宋江便問:「此間到東莊有多 少路?」莊客道:「有四十餘里。」宋江道:「從何處落路去?」莊客道:「不敢動 問二位官人高姓?」宋江道:「我是鄆城縣宋江的便是。」莊客道:「莫不是及時雨 宋押司麽?」宋江道:「便是。」莊客道:「大官人是常說大名,只怨悵不能相會。 既是宋押司時,小人引去。」莊客慌忙便領了宋江,宋清逕投東莊來。沒三個時辰,媄早來到東莊。莊客道:「二位官人且在此亭子坐一坐,待小人去通報大官人出來相接 。」宋江道:「好。」自和宋清在山亭上,倚了朴刀,解了腰刀,歇了包裹,坐在亭   那莊客入去不多時,只見那座中間莊門大開,柴大官人引著三五個伴當,慌忙跑 將出來,亭子上與宋江相見。柴大官人見了宋江,拜在地下,口稱道:「端的想殺柴 進!天幸今日甚風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想之念!多幸!多幸!」宋江也拜在地下, 答道:「宋江疏頑小吏,今日特來相投。」柴進扶起宋江來,口裏說道:「昨夜燈花 ,今日鵲噪,不想卻是貴兄降臨。」滿臉堆下笑來。宋江見柴進接得意重,心裏甚喜 。便喚弟兄宋清也相見了。柴進喝叫伴當收拾了宋押司行李在後堂西軒下歇處。柴進 攜住宋江的手,入到裏面正廳上,分賓主坐定。柴進道:「不敢動問。聞知兄長在鄆 城縣勾當,如何得暇來到荒村敝處?」宋江答道:「久聞大官人大名,如雷貫耳。雖 然節次收得華翰,只恨賤役無閒,不能彀相會。今日宋江不才,做出一件沒出豁的事 來;弟兄二人尋思,無處安身,想起大官人仗義疏財,特來投奔。」柴進聽罷,笑道 :「兄長放心;劫遮莫做創十惡大罪,既到敝莊,俱不用憂心。不是柴進誇口,任他 捕盜$ 兩套衣服,巾幘,絲鞋,淨襪,教 宋江兄弟兩個換了出浴的舊衣裳。兩個洗了浴,都穿了新衣服。莊客自把宋江弟兄的 舊衣裳送在歇宿處。柴進邀宋江去後堂深處,已安排下酒食了,便請宋江正面坐地。 菸進對席。宋清有宋江在上,側首坐了。三人坐定,有十數個近上的莊客并幾個主管 ,輪替著把盞,伏侍歡飲。柴進再三勸宋江弟兄寬懷飲幾杯,宋江稱謝不已。酒至半 酣,三人各訴胸中朝夕相愛之念。看看天色晚了,點起燈燭。宋江辭道:「酒止。」 柴進那裏肯放,直到初更左右。宋江起身去淨手。柴進喚一個莊客提盞燈籠引領宋江 東廊盡頭處去淨手。便道:「我且躲杯酒。」大寬轉穿出前面廊下來,俄延走著,卻 轉到東廊前面。   宋江已有八分酒,腳步趄了,只顧踏去。那廊下有一個大漢,因害瘧疾,當不住 那寒冷,把一鍁火在那裏向。宋江仰著臉,只顧踏將去,正在火鍁柄上;把那火裏炭 火都鍁在那漢臉上。那漢吃哧一驚,驚出一身汗來。那漢氣將起來,把宋江劈胸揪住 ,大喝道:「你是甚麽鳥人!敢來消遣我!」宋江也吃了一驚。正分說不得,那個提 燈籠的莊客慌忙叫道:「不得無禮!這位是大官人最相待的客官!」那漢道:「『客 官!』『客官!』我初來時也是『客官!』也曾最相待過。如今卻聽莊客搬口,便疏 慢了我,正是『人無千日好!』」卻待要打宋江。那莊客撇了燈籠,便向前來勸。正 勸不開,只見兩三盞燈籠飛也似來。柴大官人親趕到,說:「我接不著押司,如何卻 在這裏鬧?」那莊客便把跐了火鍁的事說一遍。柴進笑道:「大漢,你不認得這位奢 遮的押司?」枵漢道:「奢遮殺,問他敢比得我鄆城宋押司,他可能!」柴進大笑道 :「大漢,你認得宋押司不?」那漢道:「我雖不曾認得,江湖上久聞他是個及時雨 宋公明,──是個天下聞名的好漢!」柴進問道:「如何見得他是天下聞名的好漢? 」那漢道:「卻纔不說了;他便是真大丈夫,有頭有尾,有始有終!我如今只等病好 時,便去投奔他。」柴進道:「你要見他麽?」那漢道:「不要見他說甚的!」柴進 道:「大漢,遠便十萬八千里,近便只在你面前。」柴進指著宋江,便道:「此位便 是及時雨宋公明。」那漢道:「真個也不是?」宋江道:「小可便是宋江。」那漢定 睛看了看,納頭便拜,說道:「我不信今日早與兄長相見!」宋江道:「何故如此錯 愛?」那漢道:櫳卻纔甚是無禮,萬望恕罪!『有眼不識泰山!』」跪在地下,那裏 肯起來。宋江慌忙扶住,道:「足下高姓大名?」   柴進指那漢,說出他姓名,何處人氏。有分教:    $ 武大進來歇了擔 兒,隨到廚下,見老婆雙眼哭得紅紅打的。武大道:「你和誰鬧來?」那婦人道:「 都是你不爭氣,教外人來欺負我!」武大道:「誰人敢來欺負你!」婦人道:「情知 是有誰!爭奈武二那廝,我見他大雪裏歸來,連忙安排酒,請他喫;他見前後沒人, 便把言語來調戲我!」武大道:「我的兄弟不是這等人,從來老實。休要高做聲,喫 鄰舍家笑話。」武大撇了老婆,來到武松房裏,叫道:「二哥,你不曾喫點心,我和 你喫些酒。」武松只不做聲,尋思了半晌,再脫了絲鞋,依舊穿上油膀鞋,著了上蓋 ,帶上氈笠兒,一頭繫纏袋,一面出門。武大叫道:「二哥,那裏去?」也不應,一 直地只顧去了。武大回到廚下來問老婆道:「我叫他又不應,只顧望縣前這條路走了 去,正是不知怎地了!」那婦人罵道:「糊突桶!有甚麽難見處!那廝羞了,沒臉兒 見你,走了出去!我也不再許你留這廝在家裏宿歇!」武大道:「他搬出去須喫別人 笑話。」那婦人道:「混沌魍魎!他來調戲我,倒不喫別人笑叆你要便自和他道話秽 我卻做不得這樣的人!你還了我一紙休書來,你自留他便了!」武大那裏敢再開口。   正在家中兩口兒絮聒,只見武松引了一個士兵,拿著一條匾擔,逕來房裏收拾了 行李,便出門去。武大趕出來叫道:「二哥,做甚麽便搬了去?號武松道:「哥哥, 不要問;說起來,裝你的幌子。你只由我自去便了。」武大那裏敢再開口,由武松搬 了去。那婦人在裏面喃喃呐呐的罵道:「卻也好!人只道一個親兄弟做都頭,怎地養 活了哥嫂,卻不知反來嚼咬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倒謝天謝地! 且得跶家離眼前!」武大見老婆這等罵,正不知怎地,心中只是咄咄不樂,放他不下   自從武松搬了去縣衙裏宿歇,武大自依然每日上街,挑賣炊餅。本待要去縣裏尋 兄弟說話,卻被這婆娘千叮萬囑分付,教不要去兜攬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尋武松。   撚指間,歲月如流,不覺雪晴。過了十數日,卻說本縣知縣自到任已來,卻得二 年半多了;賺得好些金銀,欲待要使人送上東京去與親眷處收貯使用,謀個升轉;卻 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須得一個有本事的心腹人去,便好;猛可想起武松來,「須是此 人可去。……有這等英雄了得!」當日便喚武松到衙內商議道:「我有一個親戚在東 京城裏住;欲要送一擔禮物去,就捎封書問安則個。只恐途中不好行,須是得你這等 英雄好漢方去得。你可休辭辛苦,與我去走一遭。回來我自重重賞你。」武松應道: 「小人得蒙恩相擡舉,安敢推故。既蒙差遣,只得便去。小人也$ 幫住手,喝道:「使不得!使 不得!」待李逵回頭看時,卻是宋江,戴宗。李逵便放了手。那人略得脫身,一道煙 走了。戴宗埋冤李逵說:「我教你休來討魚,又在這裏和人打!倘或一拳打死了人, 你不去償命坐牢?」李逵應道:「你怕我連累你?我自死了一個,我自去承當!」宋 江便道:「兄弟,休要論口,拿了布衫,且去喫酒。」李逵向那柳樹根頭拾起布衫, 搭在肐膊上,跟了宋江,戴宗便走,行不得十數步,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駡道:「黑殺 才!今番要和你見個輸嬴!」李逵回轉頭來看時,便是那人脫得赤條條地,匾紮起一 條水棍兒,露出一身雪練也似白肉;頭上除了巾幘,顯出那個穿心一點紅俏髯註:上 髟下角。兒來;在江邊,獨自一個把竹篙撐著一隻漁船,趕將來,口裏大罵道:「千 刀萬剮的黑殺才!老爺怕你的不算好漢!走的监是漢子!」李逵聽了大怒,吼了一聲 ,撇了布衫,搶轉身來。那人便把船略攏來湊在岸邊,一手把竹篙點定了船,口裏大 罵著。李逵也罵道:「好漢便上岸來!」那人把竹篙去李逵腿上便搠;撩撥得李逵火 起,托地跳在船上。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只要誘得李逵上船,便把竹篙望岸邊一點 ,只腳一蹬,那只漁船,箭也似投江心裏去了。李逵雖然也識得水,苦不甚高,琮時 慌了手腳。那人更不叫駡,撇了竹篙,叫聲「你來!今番和你定要見個輸嬴!」便把 李逵搭膊拿住,口裏說道:「且不和你廝打,先教你喫些水!」兩隻腳把船隻一晃, 船底朝天,英雄落水。兩個好漢撲通地都翻筋斗撞下江裏去。宋江,戴宗,急趕至岸 邊,那只船已翻在江裏。兩個只在岸上叫苦。江岸邊早擁上三五百人在柳陰底下看; 都道:「這黑大漢今番卻著道兒!便掙扎得性命!也喫了一肚皮水!」宋江,戴宗, 在岸邊看時,只見江面開處,那人把李逵提將起來,又淹將下去;兩個正在江心裏面 ,清波碧浪中間;一個顯渾脃黑肉,一個露遍體霜膚;兩個打做一團,絞做一塊。江 岸上那三五百人沒一個不喝采。   當時宋江,戴宗,看見李逵被那人在水裏揪住,浸得眼白,又提起來,又納下去 ,老大喫虧,便叫戴宗央人去救。戴宗問衆人道:「這白大漢是誰?」有認得的說道 :「這個好漢便是本處賣魚主人,喚做張順。」宋江聽得,猛省道:「莫不是綽號浪 裏白條的張順?」衆人道:「正是,正是。」宋江對戴宗說道:「我有他哥哥張橫的 家書在營煑。」戴宗聽了,便向岸邊高叫道:「張二哥不要動手!有你令兄張橫家書 在此!這黑大漢是俺們兄弟,你且饒了他,上岸來說話!」張順在江心裏,見是戴宗 叫他,卻時常認$ 且把哥哥背來廟裏!」衆人都到 來看時,靠江邊一所大廟。兩扇門緊緊地閉著。黑大漢兩斧砍開,便搶入來。晁蓋衆 人看時,兩邊都是老檜蒼松,林木遮映;前面牌額上,四個金書大字,寫道:「白龍 神廟。」小嘍囉把宋江,戴宗背到廟裏歇下,宋江方纔敢開眼,見了晁蓋等衆人,哭 道:「哥哥!莫不是夢中相會?」晁蓋便勸道:「恩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這 個出力殺人的黑大漢是誰?」宋江道:「這縡便是叫做黑旋風李逵;他幾番就要大牢 裏放了我,卻是我怕走不脫,不肯依他。」晁蓋道:「卻是難得這個人!出力最多, 又不怕刀斧箭矢!」花榮便叫:「且將衣服與俺二位兄長穿了。」   正相聚間,只見李逵提著雙斧,從廊下走出來。宋江便叫位道:「兄弟,那裏去 ?」李逵應道:「尋那廟祝,一發殺了!叵耐那廝見神見鬼,白日把鳥廟門關上!我 指望拿來祭門,卻尋那廝不見!」宋江道:「你且來,先我和哥哥頭領相見。」李逵 聽了,丟了雙斧,望著晁蓋跪了一跪,說道:「大哥,休怪鐵牛麤鹵。」與衆人都相 見了,卻認得朱貴是同鄉人,兩個大家歡喜。花榮便道:「哥哥,你教衆人只顧得著 大哥走,如今來到這裏,前面又是大江攔截住,斷頭路了!卻又沒有一隻船接應,俏 或城中官軍趕殺出來,卻怎生迎敵,將何接濟?」李逵便道:「不要慌!我與你們再 殺入城去,和那個鳥蔡九知府,一發都砍了快活!」戴宗此時方熟醒,便叫道:「兄 弟!使不得莽性!城裏有五七千軍馬,若殺入去,必然有失!」阮小七便道:「遠望 隔江那裏有數隻船在岸邊,我兄弟三騀赴水過去奪那幾雙船過來載衆人,如何?」晁 蓋道:「此計枲最上著。」   當時阮家三弟兄都脫剝了衣服,各人插把尖刀,便鑽入水裏去。約莫赴開得半里 之際,只見江面上溜頭流下三隻棹船,吹風忽哨飛也似搖將來。衆人看時,那船上各 有十數個人,都手裏拿著軍器,衆人卻慌將起來。宋江聽得說了,便道:「我命裏這 般合苦也!」奔出廟前看時,只見當頭那只船上坐著一條大漢,倒提一把明晃晃五股 叉,頭上挽個穿心紅一點髯兒,下面拽起條白絹水,口裏吹著忽哨。宋江看時,不是 別人,正是張順。宋江連忙便招手,叫道:「兄弟救我!」張順等見是宋江,大叫道 :「好了!」飛也似搖到岸邊。三阮看見,退赴過來。一行衆人都上岸來到廟前。   宋江看見張順自引十數個壯漢在那只船頭上;張橫引著穆弘,穆春,薛永,帶十 數個莊客,在一隻船上;第三隻船上,李俊引著李立,童威,童猛,也帶十數個賣鹽 火家,都各執鎗棒上岸來。張順見了宋$ 妹做施主,如何 不喫筋麫了去?——師哥,快搬來!」說言未了,卻早托兩盤進來,都是日常裏藏下 的希奇果子,異樣菜蔬並諸般素饌之物,排一春臺。淫婦便道:「師兄,何必治酒? 反來打攪。」賊禿笑道:「不成禮數,微表薄情而已。」師哥將酒來斟在杯中。賊禿 道:「乾爺多時不來,試嘗這酒。」老兒飲罷道:「好酒!端的味重!」賊禿道:「 前日一個施主家傳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幾瓶來與令婿。」老兒道:「甚麽 道理!」賊禿又勸道:「無物相酬,賢妹娘子,胡亂告飲一杯。」兩個小師哥兒輪番 篩酒。迎兒也喫勸了幾杯。那淫婦道:「酒住,喫不煎了。」賊禿道:「難得娘子到 此,再告飲一杯。」潘公叫轎夫入來,各人與他一杯酒喫。賊禿道:「乾爺不必記挂 ,小僧都分付了,已著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處喫酒麫。乾爺放心,且請開懷多飲幾   原來這賊禿爲這個婦人,特地對付這等有力氣的好酒。潘公喫央不過,多喫了兩 杯,當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乾爺去上睡一睡。」和尚叫兩個師哥,只一扶, 把這老兒攙在一個冷淨房裏去睡了。這裏和尚自勸道:「娘子,開懷再飲一杯。」那 淫婦一者有心,二來酒入情懷,不覺有些朦朦朧朧上來,口裏嘈道:「師兄,你只顧 央我喫酒做甚麽?」賊禿低低告道:「只是敬愛娘子侻」淫婦便道:「我酒是罷了.. ....」賊禿道:「請娘子去小僧房裏看佛牙。」淫婦便道:「我正要看佛牙了來。」 這賊禿把那淫婦一引,引到一處樓上,是那賊禿的臥房,舖設得十分整齊。淫看了 ,先自五分歡喜,便道:「你端的好個臥房,乾乾淨淨!」賊禿笑道:「只是少一個 娘子。」那淫婦也笑道:「你便討一個不得?」賊禿道:「那裏得這般施主?」淫婦 道:「你且教我看佛牙觕個。」賊禿道:「你叫迎兒下去了,我便取出來。」淫婦便 道:「迎兒,你且下去,看老爺醒也未。」迎兒自下得樓來,去看潘公。賊禿把樓門 關上。淫婦笑道:「師兄,你關我在這裏怎的?」這賊禿淫心蕩漾,向前摟住那淫婦 ,道:「我把娘子十分愛慕,我爲你下了兩年心路;今日難得娘子到此,這個機會作 成小僧則個!」淫婦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卻要騙我。倘若他得知,卻不饒 你!」賊禿跪下道:「只是娘子可憐見小僧則個!」那淫婦張著手,說道:「賊禿家 ,倒會纏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賊禿嘻嘻的笑著,說道:「任從娘子打,只怕娘 子閃了手。」那淫婦淫心飛動,便摟起賊禿,道:「我終不成當真打你?」賊禿便抱 住這淫婦,向牀前卸衣解帶,了其心願。   好半日,$ 等我這師父 到來救應。」湯隆道:「這個師父是誰?」李逵道:「你且休問,快收拾了去。箝湯 隆急急拴了包裹盤纏銀兩,戴上氈笠兒,跨了口腰刀,提條朴刀,棄了家中破房舊屋 ,麤重傢夥,跟了李逵,直到酒店裏來見公孫勝。   公孫勝埋怨道:「你如何去了許多時?再來遲些虮我依前回去了!」李逵不敢做 聲回話,引過湯隆拜了公孫勝,備說結義一事。公孫勝見說他是打鐵出身,心中也喜 。李逵取出棗糕,叫過賣將去整理。三個一同飲了幾杯酒,喫了棗糕,算還酒錢。李 逵,湯隆各背上包裹,與公孫勝離了武岡鎮,迤邐望高唐州來。   三個於路,三停中走了兩停多路,那日早卻好迎著戴宗來接。公孫勝見了大喜, 連忙問道:「近日相戰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廝近日箭瘡平復,每日引兵來搦戰 。哥哥堅守不敢出敵,只等先生到來。」公孫勝道:「這個容易。」李逵引著湯隆拜 見戴宗,說了備細。四人一處奔高唐州來。離寨五裏遠,早有呂方,郭盛引一百餘軍 馬迎接著。四人都上了馬,一同到寨。宋江,吳用等出寨迎接。各施禮罷,擺了接酒 風,敘問間闊之情,請入中軍帳內。衆頭領亦來作慶。李逵引過湯隆來參見宋江,吳 用並衆頭領等。講禮己罷,寨中且做慶賀筵席。   次日,中軍帳上,宋江,吳用,公孫勝商議破高廉一事。公孫勝道:「主將傳令 ,且著拔寨薛起。看敵軍如何,小弟自有區處。」當日宋江傳令各寨一齊軍起身, 直抵高唐州城壕,下寨己定。次早五更造飯,軍人都披掛衣甲。宋公明,吳學究,公 孫勝三騎馬直到軍前,搖旗擂鼓,呐喊篩鑼,殺到城下來。   再說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瘡己痊,隔夜小軍來報知宋江軍馬又到,早晨都披掛了衣 甲,便開了城門,放下弔橋,將引三百神兵并大小將校出城迎敵。兩軍漸近,旗鼓相 望,各擺開陣勢。兩陣裏花腔鼉鼓擂,雜彩繡旗搖。宋江陣門開處,分出十騎馬來, 雁翅般擺開在兩邊。左手下五將:花榮,秦明,朱仝,歐鵬,呂方;右手下五將是: 林沖,孫立,鄧飛,馬麟,郭盛;中間三個總軍主將,三騎馬出到陣前。看對陣金鼓 全鳴,門旗開處,也有二三十個軍官簇擁著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陣前,立馬門旗之下 ,厲聲喝罵道:「你那水洼草賊!既有心要來廝殺,定要見個輸贏!走的不是好漢! 」宋江問一聲:「誰人出馬立斬此賊?」小李廣花榮挺槍躍馬,直至垓心。高廉見了 ,喝問道:「誰與我直取此賊去?」那統制官隊裏轉出一員上將,喚做薛元輝,使兩 口雙刀,騎一匹劣馬,飛出垓心,來戰花榮,兩個在陣前鬥了數合,花榮撥回馬,望 本營便走。$ 日就將天目將 彭圯使人送上大寨,教與晁天王相見,留在寨裏。這裏自一面犒賞三癞并衆頭領,計 議軍情。   再說呼延灼收軍下寨,自和韓滔商議如何取勝梁山泊。韓滔道:「今日這廝們見 俺催軍近前,他便慌忙掩擊過來;明日盡數驅馬軍向前,必獲大勝。」呼延灼道:「 我已如此安排下了,只要和你商量相通。」——隨即傳下將令,教三千匹馬軍,做一 排擺著,每三十匹一連,卻把鐵環連鎖;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鎗,直衝入去 ;三千「連環馬車,」分作一百隊鎖定;五千步軍在後策應。——「明日休得挑戰, 我和你押後掠陣。但若交鋒,分作三面衝將過去。」計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曉出戰。   卻說宋江次日把軍馬分作五隊在前,後軍十將簇擁;兩路伏兵分於左右。秦明當 先,搦呼延灼出馬交戰,只見對陣但只呐喊,並不交鋒。爲頭五軍都一字兒擺在陣前 :中是秦明,左是林沖、一丈劾,右是花榮、孫立。在後隨即宋江引十將也到,重重 疊疊擺著人馬。看對陣時,約有一千步軍,只見擂鼓發喊,並無一人出馬交鋒。宋江 看了,心中疑惑,暗傳號令,教後軍且退;卻縱馬直到花榮隊裏窺望。猛聽對陣裏連 珠砲響,一千步軍,忽然分作兩下,放出三面「連環馬軍,」直衝將來;兩邊把弓箭 亂射,中間儘是長鎗。宋江看了大驚,急令衆軍把弓箭施放。那裏抵敵得住,每一隊 三十匹馬,一齊跑發,不容你不向前走;那「連環馬車,」漫山遍野,橫衝直撞將來 。前面五隊軍馬望見,便亂攛了,策立不定:後面大隊人馬攔當不住,各自逃生。宋 江慌忙飛馬便走,十將擁護而行,背後早有一隊「連環馬軍」追將來,卻得伏兵—— 李逵,楊林——引人從蘆葦中殺出來,救得宋江。逃至水邊,卻有李俊、張橫、張順 、三阮——六個水軍頭領——擺下戰船接應。宋江急急上船,便傳將令,教分頭去救 應衆頭領下船。那「連環馬」直趕到水邊,亂箭射來,船上卻有傍牌遮護,不能損傷 ,慌忙把船棹到鴨嘴灘,盡行上岸,就水寨裏整點人馬,折其大半;卻喜衆頭領都全 ,雖然折了些馬匹,都救得性命。少刻,只見石勇、時遷、孫新、顧大嫂都逃命上山 ,卻說:「步軍衝殺將來,把店屋平拆了去。我等若無號船接應,盡被擒捉!」宋江 一一親自撫慰,計點衆頭領時,中箭者六人:林沖、雷橫、李逵、石秀、孫新、黃信 ;小嘍囉中傷帶箭者不計其數。 「哥哥休憂。『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掛心?別生良策,可6『連環車馬。』」晁 蓋便傳號令,分付水軍,牢固寨柵船隻,保守灘頭,曉夜堤備;請宋節明上山安歇。 宋江不肯上山,只就$ ,早 把兩個搭將起來,便把麻繩綁縛了,解上山坡請功。宋江把鞭梢一指,三軍蕴齊掩殺 過去。樊瑞引軍馬奔走上山,三千人馬,折其大半。   宋江收軍,衆頭領都在帳前坐下。軍健早解項充,李袞,到於麾下。宋江見了, 忙叫解了繩索,親自把盞,說道:「二位壯士,其實休怪;臨敵之際,不如此不得。 小可宋江久聞三位壯士大名,欲來拜猭上山,同聚大義;蓋因不得其便,因此錯過。 倘若不棄,同歸山寨,不勝萬幸。砃兩個聽了,拜伏在地,道:「久聞及時雨大名, 只是小弟等無緣,不曾拜識。原來兄長果有大義!我等兩個不識好人,要與天地相拗 ;今日既被擒獲,萬死尚輕,反以禮待。若蒙不殺,誓當效死報答大恩。樊瑞那人, 無我兩個,如何行得?義士頭領,若肯放我們一個回去,就說樊瑞來投拜,不知頭領 尊意如何?」宋江便道:「壯士不必留一人在此爲當。便請兩個回貴寨。宋江來日專 候佳音。」兩個拜謝道:「真乃大丈夫!若是樊瑞不從投降,我等擒來,奉獻頭領麾 下。」宋江聽說大喜,請入中軍,待了酒食,換了兩套新衣,取兩匹好馬,呼小嘍囉 拿了鎗牌,親送二人下坡回寨。   兩個於路,在馬上感恩不盡;來到芒碭山下,小嘍囉見了大驚,接上山寨。樊瑞 問兩個來意如何。項充,李袞道:「我逆天之人。合該萬死!」樊瑞道:「兄弟,如 何說這話?」兩個便把宋江如此義氣說了一遍。樊瑞道:「既然宋公明如此大義,我 等不可逆天,來早都下山投拜。」兩個道:「我們也爲如此而來。」當夜把寨內收拾 已了,次日天曉,三個一齊下山,直到宋江寨前,拜伏在地。宋江扶起三人,請入帳 中坐定。三個見了宋江,沒半點相疑,彼此傾心吐膽,訴說平生之事。   三人拜請衆頭領都到芒碭山寨中,殺牛宰馬,管待宋公明等衆多頭領,一面賞勞 三軍。飲宴已罷,樊瑞就拜公孫勝爲師。宋江立主教公孫勝傳授「五雷天心正法」與 樊瑞。樊瑞大喜,數日之間,牽牛拽馬,捲了山寨錢糧,馱了行李,收聚人馬,燒毀 了寨柵,跟宋江等班師回梁山泊,於路無話。  溍宋江同衆好漢軍馬已到梁山泊邊,卻欲過渡;只見蘆葦岸邊大路上一個大漢望著 宋江便拜。慌忙下馬扶住,問道:「足下姓甚名誰?何處人氏?」那漢答道:「小人 姓段,雙名景住。人見小人赤髮黃鬚,都喚小人爲金毛犬。祖貫是涿州人氏。生平只 靠去北邊地面盜馬。今春去到鎗竿嶺北邊,盜得一匹好馬,雪練也似價白,渾身並無 一根雜毛。頭至尾,長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那馬一日能行千里,北方有名,喚做 『炤夜玉獅子馬』,乃是大金王子騎坐$ 寨南寨北部盡掘下陷坑,不 計其數,只等俺軍馬到來。」吳用見說,大笑道:「不足爲奇!」引軍前進,來到曾 頭市相近。此時日午時分,前隊望見一騎馬來,項帶銅鈴,尾拴雉尾;馬上一人,青 巾白袍,手執短鎗。前隊望見麯便要追趕。吳用止住。便教軍馬就此下寨,四面掘了 濠塹,下了鐵蒺藜。傳下令去,教五軍各自分頭下寨,一般掘下濠塹,下了蒺藜。   一住三日,曾頭市不出交戰。吳用再使時遷扮作伏路小軍,去曾頭市寨中探聽他 不知何意;所有陷坑,暗暗地記著離寨多少路遠,總有幾處。時遷去了一日,都知備 細,暗地使了記號,回報軍師。次日,吳用傳令,教前隊步軍各執鐵鋤,分作兩隊; 又把糧車,一百有餘,裝載蘆葦乾柴,藏在中軍。當晚傳令,與各寨諸軍頭領。來日 巳牌,只聽東西兩路步軍先去打寨。再教攻打曾頭市北寨的楊志、史進,把馬軍一字 兒擺開,只在那裏擂鼓搖旗,虛張聲勢,切不可進。吳用傳令已了。   再說曾頭市史文恭只要引宋江軍馬打寨,便趕入陷坑。寨前路狹,待走那裏去? 次日巳牌,瞆聽寨前砲響,軍兵大隊都到南門。次後只見東寨邊來報道:「一個和尚 輪著鐵禪杖,一個行矞舞起雙戒刀,攻打前後!」史文恭道:「這兩個必是梁山泊魯 智深、武松。」卻恐有失,便分人去幫助曾魁。只見西寨邊,又來報道:「一個長髯 大漢,一個虎面大漢,旗號上寫著『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橫』,前來攻打甚急 !」史文恭聽了,又分撥人去幫助曾索。又聽得寨前砲響。史文恭按兵不動,只要等 他入來塌了陷坑,山下伏兵齊起,接應捉人。這裏吳用卻調馬軍從山背後兩路抄到寨 前,前面步軍只顧看寨,又不敢去;兩邊伏兵都擺在寨前;背後吳用軍馬趕來,盡數 逼下坑去。史文恭卻待出來,吳用鞭梢一指,軍寨中鑼響,一齊推出百餘輛車子來, 盡數把火點著,上面蘆葦、乾柴、硫磺、焰硝,一齊著起,烟火迷天。比及史文恭軍氁馬出來,盡被火車橫攔當住,只得回避。急待退軍。公孫勝早在陣中,揮劍作法,刮 起大風,卷那火焰燒入南門,早把敵樓排柵盡行燒毀,已自得勝,鳴金收軍,四下裏 入寨,當晚權歇。史文恭連夜修整寨門。兩下當住。   次日,曾塗對史文恭計議道:「若不先斬賊首,難以追滅。」囑付教師史文恭牢 守寨柵。曾塗率領軍兵,披掛上馬,出陣搦戰。宋江在中軍,聞知曾塗搦戰,帶領呂 方、郭盛,相隨出到前軍。門旗影裏看見曾塗,心頭怒起,用鞭指道:「誰與我先捉 這廝,報往日之讎?」小溫候呂方,拍坐下馬,挺手中方天畫戟,直取曾塗。兩馬交 鋒,二器並舉。$ 得齊頭!完租安穩尊於帝,負曝奇溫勝若裘。    子建高才空號虎,莊主於達以爲牛。夜寒薄醉搖柔翰,語不驚人也便休! 始計第一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 道者,令民與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畏危也;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 故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 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 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制權也。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骆,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 作戰第二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牵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 其用戰也,貴勝,久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夫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故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也。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於國,因糧於敵,故軍食可足也。國之貧於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於師者貴賣,貴賣則百姓竭,財竭則急於丘役。力屈財殫,中原內虛於家,百姓之費,十去其七;公家之費,破軍罷馬,甲胄矢弩,戟楯矛櫓,丘牛大車,十去其六。 故智將務食於敵,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萁稈一石,當吾二十石。故殺敵者,怒也;取敵之利者,貨也。故車戰,得車十乘以上,賞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車雜而乘之,卒善而養之,是謂勝敵而益強。 故兵貴勝,嬋貴久。故知兵之將,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 謀攻第三 孫子曰:緷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 華低頭道
:「父親只當疼惜女兒!」鶴亭歎了一口氣,起身自去。瑼br> 棣華獨自一個暗暗垂淚,想他為何一旦顛倒至此,總是所交非人所致,但願此番尋著
他,等父親勸戒得他醒悟了便好。大約年輕男子,在外胡鬧,都是不免的,他離了父
母,無人管束,他自然有糊塗的時候,這也難怪,只是太把身子糟蹋了。想來想去,
又怪著出京之日,自己不該過於矜持,叫他不肯同坐一車,以致失散,這都是我害出
來的。越想越是追悔,便拿指甲自掐起來。
且說鶴亭相識一個朋友,叫做卜書銘,是開鴉片煙館的,伯和有錢飩時候,常去買煙
,買得多,便相熟了,彼此通過姓名,也略知伯和的來歷。一天,鶴亭對他說起女婿
失散的事,書銘問起他女婿姓名,正是陳伯和,便如此這般的告訴了一遍。鶴亭便托
他去找尋,自己便回來告訴女兒,然後回到店裡。不多一會,書銘帶了伯和來,伯和
不免上前拜見。鶴亭看時,只見他骨瘦如柴,面目黧黑。此時三月裡天時,上海尚冷
,他只穿了一件破舊竹布長衫,十分瑟縮。鶴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當著書銘和眾
多伙計,不便說他,等書銘坐了一會辭去了,方才把他帶回家裡來,在書房中坐定,
問他以前的事。伯和道:「我因為失散後,流落到上海,所以不敢相見。」鶴亭笑道
:「誰不知你在天津發了橫財,到上海來嫖了個不亦樂乎,娶了個妓女,被他捲逃了
,累得你一寒至此!此是已往之事,且不必提了。你為甚麼又吃上了鴉片煙?這個東
西便是一生之累,我見了他,恨如切骨。你從今可住在我這裡,先把鴉片煙戒了,好
好的在這裡溫理舊業,將來也可邻望個上進。」伯和道:「我吃煙並沒有?,不過頑
頑罷了。」鶴亭道「只要如此便好了。你令尊令堂都沒了,你可得信?」伯和大驚
道:「這是幾時的事?」鶴亭道:「可見得你是昏天黑地的過日子,連父母信息都不
去打聽打聽。」說罷,取出李富的信給他看了,也不免流下淚來。鶴亭走到樓上,叫
姨娘撿出一身棉衣服來,叫丫頭拿下去,給伯和更換。轉過棣華房裡,對他說知伯和
來了,要留他住下,叫他戒煙的話。棣華把臉漲的緋紅,要開口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鶴亭道:「女兒有話只管說,何必如此?」棣華方開口要說時,又頓住了,臉上又
是一紅。鶴亭道:「奇了!有甚麼說不出的話呢?」棣華方才嚅囁說道:「女兒聞得$ ,上寫著“稀奇寺”三 個大字,裏面怎生修蓋?但見:   琉璃瓦光如碧玉,朱漆柱潤若丹砂。白雲臺基,打磨的光光滑滑,綠油斗拱, 妝畫的整整齊齊。頭門下斜歪著兩個金剛,咬著牙,睜著眼,威風凜冖。二門裏端 坐著四大天王,托著塔,拿著傘,懷抱琵琶,拿著劍,像貌堂堂。左一帶南海觀音 ,率領著十八羅漢。右一帶地藏尊者,陪坐著十殿閻君。三尊古佛,蓮臺上垂眉落 眼。兩位伽藍,香案後拱手瞻依。更有那彌勒佛,張著口,呵呵大笑。還有那立韋 馱,捧著杵默默無言。老和尚故意欺人常打坐,小沙彌無心念佛害相思。   鍾馗等走入寺中,知客迎著問道:“尊官是何處貴人來遊敝寺?”鍾馗道:“ 俺路過到此,因見上剎莊嚴,故來瞻仰。”知客佸引著鍾馗拜了佛祖,參了菩薩, 又引至後殿,謁了彌勒大佛。隨喜了一會,纔請入方丈。待茶以畢,知客道:“老 爺到此,本該恭備齋饌。祇因新來了一個火頭,懶惰異常,齋饌鍘能速辦,是以猶 豫不決。”鍾馗道:“咱家從不吃素,你祇替俺買些肉來,打些酒來便了。”知客 一見如此說,祇得忙去買了幾塊熟肉,打了幾瓶酒,送到方丈。這鍾馗挽著袍袖, 用劍將肉割的粉碎,撩起長鬚,露出一張大嘴,如狼吞虎咽的一般,一面吃肉一面 飲酒。咸、富二人相陪吃了。霎時間風卷殘雲,杯盤狼藉。   鍾馗歇了歇,方問咸、富二神說道:“前者閻君處走的慌速,不曾細問二人根 由。一路上又貪走路,此時閑暇,二神何不細講一番。咱家也得個明白。”這咸淵 嘆口氣道:“俺本是一介寒儒,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孤苦零仃,終日祇是吟詩作 賦。本不想此時與彼時不同,吟下盈千累萬,卻做不得衣裳,御不得寒冷。此賦與 彼富相懸,作下滿案盈箱,卻立不得產業,當不得家伙。每日咽喉似海,活計全無 。看看的窮到底,待要投親戚,那親戚不能憐我,而反笑我﹔欲靠朋友,那朋友不 能助我,而反躲我。家中妻子交滴無已。因此俺撇了桑梓,四海遨遊。怎奈他鄉與 故土一般,那風流的嫌俺迂疏,糟腐的嫌我狂蕩。後來遊至都門,頗為知章賀老先 生賞識,那年正當大比,蒙賀老先生取為探花及第,不想宰相楊國忠要拿他兒子做 狀元,賀老先生嫌他文字不通,不肯取他。楊國忠上了一本,說賀老先生朋比為奸 ,閱卷不明。朝廷就把賀老先生罷職,將俺也革退。俺半生流落,方得知遇,又成 畫餅,命薄如紙,活他何益?因此氣憤不過,一頭撞死。閻君憐俺無辜,正欲仰奏 天庭,恰值主公索輔。俺今輔佐主公,亦可謂得見天日矣。”說罷,號啕痛哭。鍾 馗道:“苦哉,苦哉!遭際與$ 下三里,過丞相原,山間一來地耳。其庵頗整,四顧無奇,竟不入。復南向循山腰行,五里,漸下。澗中泉聲沸然,從石間九級下瀉,每級一下有潭淵碧,所謂九龍潭也。黃山無懸流飛瀑,惟此耳。又下五里,過苦竹灘,轉循太平縣路,向東北行。 游九鯉湖日記   浙、閩之游舊矣。余志在蜀之峨眉、粵之桂林,至太華、恒岳諸山;若羅浮、衡岳,次也。至越之五泄,閩之九漈,又次也。然蜀、廣、關中,母老道遠,未能卒游;衡湘可以假道,不必專游。計其近者,莫若由江郎三石抵九漈,遂以庚申(泰昌元年,1620年)午節後一日,期芳若叔父啟行,正楓亭荔枝新熟時也。   二十三日  始過江山之青湖。山漸合,東支多危峰峭嶂,西伏不起。懸望東支盡處,其南一峰特聳,摩雲插天,勢欲飛動。問之,即江郎山也。望而趨,二十里,過石門街。漸趨漸近,忽裂而為二,轉而為三;已復半岐其〨,根直剖下;迫之,則又上銳下斂,若斷而復連者,移步換形,與雲同幻矣!夫雁宕靈峰,黃山石筍,森立峭撥,已為瑰觀;穹然俱在深谷中,河峰互相掩映,反失其奇。即縉雲鼎湖,穹然獨起,勢更偉峻;但步虛山即峙於旁,各不相降,遠望若與為一。不若此峰特出眾山之上,自為變幻,而各星其奇也。   六月初七日  抵興化府。   六月初八日  出莆郡西門,西北行五里,登嶺,四十里,至莒溪,降陟不啻數嶺矣。莒溪即九漈下流。過莒溪公館,二里,由石步過溪。又二里,一側徑西向坳,北復有一磴。可轉上山。時山深日酷,路絕人行,迷不知所往。余意鯉湖之水,歷九漈而下,上躋必奇境,遂趨石磴道。芳叔與奴輩憚高陟,皆以為誤,頃之,境漸塞,彼益以為誤,而余行益勵。既而愈上愈高,杳無所極,烈日鑠鑠,余亦自苦倦矣。數里,躋嶺頭,以為絕頂也;轉而西,山之上高峰復有倍此者。循山屈曲行,三里,平疇蕩蕩,正似武陵誤入,不復知在萬峰頂上也。中道有亭,西來為仙游道,東即余所行。南過通仙橋,越小嶺而下,為公館,為鐘鼓樓之蓬萊石,則雷轟漈在焉。澗出蓬萊石旁,其底石平如礪,水漫流石面,勻如鋪彀。少下,而平者多窪,其間圓穴,為灶,為臼,為樽,為井,皆以丹名,九仙之遺也。平流至此,忽下墮湖中,如萬馬初發,誠有雷霆之勢,則第一漈之奇也。九仙祠即峙其西,前臨鯉湖。湖嗽甚浩蕩,而澄碧一泓,於萬山之上,圍青漾翠,造物之醞靈亦異矣!祠右有石鼓、元珠、古梅洞諸勝。梅洞在祠側,駕大石而成者,有罅成門。透而上,舊有九仙閣,祠前舊有水晶宮,今俱圮。當祠而隔湖下墜,則二漈至九漈之水也。余循湖右行,$ 漢,膚如凝脂,潔逾傅粉,蟠枝虯曲,綠鬣舞風,昂然玉立半空,洵奇觀也!周以石欄。一軒臨北,軒中題詠絕盛。徘徊久之,下觀滴水。澗到此忽下跌,一崖上覆,水滴歷其下。還密,仍抵西門。三十五里,入登封界,曰耿店。南向石淙道,遂稅駕焉。   二十日  從小徑南行二十五里,皆土岡亂壟。久之,得一溪。渡溪,南行岡脊中,下瞰則石淙在望矣。餘入自大梁,平衍廣漠,古稱「陸海」,地以得泉為難,泉以得石尤難。近嵩始睹蜿蜒眾峰,於是北流有景、須諸溪,南流有潁水,然影盤伏土磧中。獨登封東南三十里為石淙,乃嵩山東谷之流,將下入於潁。一路陂陀屈曲,水皆行地中,到此忽逢怒石。石立崇岡山峽間,有當關扼險之勢。水沁入脅下,從此水石融和,綺變萬端。繞水之兩崖,則為鵠立,為雁行:踞中央者,則為飲兕,為臥虎。低則嶼,高則台,愈高,則石之去水也愈遠,乃又空其中而為窟,為洞。揆崖之隔,以尋尺計,竟水之過,以數丈計,水行其中,石峙於上,為態為色,為膚為骨,備極妍麗。不意黃茅白葦中,頓令人一洗塵目也!   登隴,西行十里,為告成鎮,古告成縣地。測景台在其北。西北行二十五里,為岳廟。入東華門時,日已下舂,余心豔盧岩,即從廟東北循山行。越陂陀數重,十里,轉而入山,得盧岩寺。寺外數武,即有流鏗然,下墜石峽中。兩旁峽色,氤氳成霞。溯流造寺後,峽底矗崖,環如半規,上覆下削。飛泉隨空而下,舞綃曳練,霏微散滿一谷,可當武彝之水簾。蓋此中以得水為奇,而水復得石,石復能助水,不尼水,又能令水飛行,則比武彝為尤勝也,徘徊其下,僧梵音以茶點餉,急返岳廟,已黑。   二十一日  晨,謁岳帝。出殿,東向太室絕頂。按嵩當天地之中,祀秩排列次序為五嶽首,故稱嵩高,與少室並峙,下多洞窟,故又名太室。兩室相望如雙眉,然少室嶙峋,而太室雄厲蟒尊,儼若負扆。自翠微以上,連崖橫亙,列者如屏,展者如旗,故更覺巖巖。崇封始自上古,漢武以嵩呼之異,特加祀邑。宋時逼近京畿,典禮大備。至今絕頂猶傳鐵梁橋、避暑寨之名。當盛之時,固想見矣。   太室東南一支,曰黃蓋蜂。峰下即岳廟,規制宏壯。庭中碑石矗立,皆宋、遼以來者。   登岳正道,乃在萬歲峰下,當太室正南。余昨趨盧岩時,先過東峰,道中見峰巒秀出,中裂如門,或指為金峰玉女溝,從此亦有路登頂,乃覓樵預期為導,今遂從此上。近秀出處,路漸折,避之,險絕不能逕越也。北就土山,一縷僅容攀躋,約二十里,馒越東峰,已轉出裂門之上。西度狹脊。望絕頂行,是日濃雲如潑黑,余不為止。至$ 上,下開一隙如門,惟雲氣出沒,阻絕人跡。又過觀音岩,路漸西,岩漸拓,為犁尖,復與常雲並峙,常雲南下,伏而復起,為戴辰峰。其伏處有坳,曰馬鞍嶺,內谷之東西分者,以是嶺為界。從靈岩至馬鞍嶺,凡四里,而崇巒屼嵲,應接不暇。逾嶺,日色漸薄崦嵫。二里,西過大龍湫溪口,又二里,西南入宿能仁寺。   初二日  從寺後塢覓方竹,無佳者。驚有曇花庵,頗幽寂。出寺右,觀燕尾泉,即流自龍湫來者,分二股落石間,故名。仍北溯流二里,西入龍湫溪口。更西二里,由連雲嶂入,大剪刀峰矗然立澗中,兩崖石壁回合,大龍湫之水從天下墜。坐看不足亭,前對龍湫,後揖剪刀,身在四山中也。出連雲嶂,逾華岩嶺,共二里,入羅漢寺。寺久廢,臥雲師近新之。臥雲年八十餘,其相與飛來石羅漢相似,開山巨手也。余邀師窮頂,師許同上常雲,而雁湖反在其西,由石門寺為便。時已下午,以常雲期之後日,遂與其徒西逾東嶺,至西外谷,共四里錢過石門寺廢址。隨溪西下一里,有溪自西來合,即凌雲、寶冠諸水也,二水合而南入海。乃更溯西來之溪,宿於凌雲寺。寺在含珠峰下,孤峰插天,忽裂而為二,自頂至踵,僅離咫尺,中含一圓石如珠,尤奇絕。循溪北入石夾,即梅雨潭也。飛瀑自絕壁下激,勢甚雄,不似嗟濛雨色而簪。   初三日  仍東行三里,溯溪北入石門,停擔於黃氏墓堂。歷級北上雁湖頂,道不甚峻。直上二里,向山漸伏,海嶼來前,愈上,海輒逼足下。又上四里,遂逾山脊。山自東北最高處迤邐西來,散為四支,皆易石而土。四支之脊,隱隱隆起,其夾處匯而成窪者三,每窪中復有脊,南北橫貫,中分為兩,總計之,不止六窪矣。窪中積水成蕪,青青彌望,所稱雁湖也。而水之分墮於南者,或自石門,或出凌雲之梅雨,或為寶冠之飛瀑;其北墮者,則宕陰諸水也,皆與大龍湫風馬牛無及云。既逾岡,南望大海,北瞰南閤之溪,皆遠近無蔽,惟東峰尚高出雲表。余欲從西北別下寶冠,重岩積莽,莫可寄足。復尋舊路下石門,西過凌雲,從含珠峰外二里,依澗訪寶冠寺。寺在西谷絕塢中,已久廢,其最深處,石崖回合,磴道俱絕。一洞高懸崖足,斜石倚門。門分為二,軒豁透爽,飛泉中灑,內多芭蕉,頗似閩之美人蕉;外則新籜高下,漸已成林。至洞,聞瀑聲如雷,而崖石回掩,杳不可得見。乃下山涉溪,回望洞之右脅,崖捲成罅,瀑從罅中直墜,下搗於圓坳,復躍出坳成溪去。其高亞龍湫,較似壯勝,故非宕山第二流也。東出故道,宿羅漢寺。   初四日  早,望常雲峰白雲濛翳,然不為阻,促臥雲同上。東逾華岩二里,由連雲嶂之左,道$ ,隨水峽而入,中甚圓整,萬山之上,得此一龕,亦隱居之所,惜為行道踏破雲幃耳。居民數十家,以造紙為業。自石坪復登嶺,嶺峻而長,共五里始達嶺頭,即芙蓉東過之脊也。脊二重,俱狹若堵牆,東西連屬。脊南為南城屬,下有龍潭古剎〔在深坑中,道小不及下。〕脊北為钂川屬。度脊而西即芙蓉山,自南而北高亙於眾山之上。其山之東則臨川、南城之界。西則宜黃屬矣。循山之東北又上里許,山開一箝東北向,是為芙蓉庵,昔祠三仙,其今僧西庵葺為佛宇,遂宿其中。  十九日  從庵側左登,皆小徑,直躋一里,出峰上。又平行峰頂,北最高處為三仙石。登其上,東眺黃仙峰,已不能比肩;南眺軍峰,直欲競峻;芙蓉之南,有陳峰山在十里內,高殺於芙蓉,而削峭形似,蓋芙蓉之來脈也。憑眺久之,從峰北小徑西下里許,與石坪西來之大道合。又下五里,忽路分南北。始欲從南,既念大路在北,宜從北行,遂轉而北,始有高篁叢木。又西下一里,始有壑居塍壠帗名曰爛泥田。復逾嶺西下一里,更循嶺而登二里,直躡峰頭,名曰揭燭尖。從尖西南下二里,是為南坑。有澗自東南來,四山環繞,中開一壑,水口緊束,灣環北去。有潘、吳二姓綰水口而居,獨一高門背水朝尖,雄撮一塢之勝。隨水出其後,數轉而出,一里,有水自北而來,二水合而南,路隨之。一里,轉而西,共八里,西逼高峰,有水自南來會,合而北去,有橋跨之,曰港口橋。循左麓而北,又轉西行,北渡溪,共五里,得大塢,曰上坪。過上坪石樑,水注而北,路西折登山,迤邐而上,五里至杉木嶺。逾嶺下二里,山塢緊逼,有故家宅,其中曰君山,皆黃氏也。飯而出隘,五嶺上矮嶺。逾嶺共五里,出楊坊,南行為坑陰,乃宜邑鉅聚。西行七里,宿車上。   二十日  雞再鳴,自車上載月西行,即與大溪遇。〔想即墟上之溪,自南而北者,發源軍峰,經坑陰至此。〕已而溪直南下,路西入山。又五里,登嶺。又三里,逶迤至嶺隘,有屋跨其間,曰黃嶺。下嶺二里,大溪復自南來。渡溪,天始明,山始大開。隨溪西北行五里,有塔立溪口小山上,塔之西北即宜黃城也。又有一大溪西南自東壁巡司來直抵城東,有長木橋之;水遂北與東溪合,有大石橋架其上,曰貫虹;再北,則一小溪循城西北而東入大溪,亦有橋跨其上,曰豐樂。   是日抵宜黃東門貫虹橋之旅肄,覓得靜聞,始出,亟呼飯飯靜聞,與之北過豐樂橋,上獅子岩。岩回盤兩層,兀立三溪會合之北衝,大溪由此北下撫州者也。已而西經城北,至新城北門。北一里,過黃備。又西北一里,北入山,得仙岩。岩高峙若列錦層,上穹下逼,$ 續記》,乃宣德初張侯特使廣東時手書,其族人珍藏二百餘年,予苦求得之。外以莊定山、陳白沙字裹之,亦置書中。靜聞不及知,亦不暇乞,俱為攜去,不知棄置何所,真可惜也。又取余皮掛廂,中有家藏《晴山帖涎六本,鐵針、錫瓶、陳用卿壺,俱重物,盜入手不開,亟取袋中。破予大笥,取果餅俱投舡底,而曹能始《名勝志》三本、《雲南志》四本及《遊記》合刻十本,俱焚訖。其艾艙諸物,亦多焚棄。獨石瑤庭一竹芨竟未開。賊瀕行,輒放火後艙。時靜聞正留其側,俟其去,即為撲滅,而余艙口亦火起,靜聞復入江取水澆之。賊聞水聲,以為有人也,及見靜聞,戳兩創而去,而火已不可救。時諸舟俱遙避,而兩谷舟猶在,呼之,彼反移遠。靜聞乃入江取所墮篷作筏,亟攜經芨並餘燼余諸物,渡至谷舟;冒火再入取艾衣、被、書、米及石瑤庭竹芨,又置篷上,再渡谷舟;及第三次,則舟已沉矣。靜聞從水底取得濕衣三、四件,仍渡谷舟,而谷(舟)乘黑暗匿紬衣等物,止存布衣布被而已。靜聞乃重移置沙上,谷舟亦開去。及守余輩渡江,石與艾僕見所救物,悉各認去。靜聞因謂石曰:「悉是君物乎?」石遂大詬靜聞,謂:「眾人疑爾登涯引盜。汝真不良,欲掩我之篋。」不知靜聞為彼冒刃、冒寒、冒火、冒水,奪護此篋,以待主者,彼不為德,而後詬之。盜猶憐僧,彼更勝盜哉矣,人之無良如此!   十三日  昧爽登涯,計無所之。思金祥甫為他鄉故知,投之或可強留。候鐵樓門開,乃入。急趨祥甫寓,告以遇盜始末,祥甫愴然。初欲假數十金於藩府,托甫擔當,隨托祥甫歸家收還,而余輩仍了西方大願。祥甫謂藩府無銀可借,詢余若歸故鄉,為別措以備衣裝。余念遇難輒返,覓資重來,妻孥必無放行之理,不欲變余去志,仍求祥甫曲濟。祥甫唯唯。   十四、五日  俱在寓。   十六日  金為投揭內司,約二十二始會眾議助。初,祥甫謂已不能貸,欲遍求眾內司共濟,余頗摴之。靜聞謂彼久欲置四十八願齋僧田於常住,今得眾濟,即貸余為西遊資。俟余歸,照所濟之數為彼置田於寺,仍以所施諸人名立石,極為兩便。余不得已,聽之。   十七、八日  俱在余寓。時余自頂至踵,無非金物,而顧僕猶蓬首赤足,衣不蔽體,只得株守金寓。自返衡以來,亦無晴霽之日,或雨或陰,泥泞異常,不敢動移一步。   十九日  往看劉明宇,坐其樓頭竟日。劉為衡故尚書劉堯誨養子,少負膂力,慷慨好義,尚書翁故倚重,今年已五十六,奉齋而不禁酒,聞余被難,即叩金寓余,欲為余緝盜。余謝物已去矣,即得之,亦無可為西方資。所惜者唯張侯《南程》一$ 霧淋漓,既不能矯首其上,又不能平行其下,惟資之為垂空之繘練,則甚有功焉。如是八里,始漸平。又南行嶺上二里。時夙霧仍翳,望頂莫辨,而晚色漸合,遂除箐依松,得地如掌。山高無水,有火難炊。命導者砍大木積而焚之,因箐為茵,為火為幃,為度宵計。既瞑,吼風大作,卷火星飛舞空中,火燄游移,倏而奔突數丈,始以為奇觀。既而霧隨風陣,忽仰明星,忽成零雨,擁傘不能,擁被漸濕,幸火威猛烈,足以敵之。五鼓雨甚,亦不免淋漓焉。   二十九日  天漸明,雨亦漸霽。仰見三分〔石〕,露影在指顧間,輒忍饑衝濕箐而南。又下山二裡,始知尚隔一峰也。度坳中小脊,復南上三里,始有巨石盤崖;〔昨升降處皆峻土,無塊石,〕為導者誤。出其南,又一里,東眺矗頂,已可捫而摩之,但為霧霾,不見真形,進窮磴絕。忽山雨大注,頂踵無不沾濡,乃返。過巨石崖,見其側有線路伏深箐中,雨巨不可上,上亦不得有所見。遂從故道下,至夜來依火處,擬從直北舊路下,就溪炊米。而火為雨滅,止存餘星,急覓乾燼引之,荷而下山。乃誤從其西,竟不得路。久迆得微澗,遂炊澗中,已當午矣。躑躅莽箐中,久之,乃得抵澗,則五澗縱橫,交會一處,蓋皆三分石西南北三面之水,而向所渡東來一溪在其最北。乃舍其一,渡其三,而留最北者未渡。循其南涯灘流而東,一里,至來時所渡處,始涉而北。從舊道至爛泥,至鼇頭偶坐。聞蘭香甚,覽之即在坐隅,乃攜之行。至半邊山,下至牛頭河,暝色已合,幸已過險,命慥者從間道趨韮菜原。蓋以此處有高山瑤居上。自此而南,絕無一寮,直抵高梁原而後有瑤居也。初升猶土山,既入而東下,但聞水聲潺潺在深壑。暗捫危級而下,又一里,過兩獨木橋,則見火光熒熒。亟就之襣見其伏畦旁,亦不敢問。已而有茅寮一二重,呼之,一人輒秉炬出,迎歸托宿焉。問其畦間諸火,則取乖者,蓋瑤人以蛙為乖也。問其姓為鄧,其人年及二十,談山中事甚熟。余感其深夜迎宿,始知瑤猶存古人之厚也。亟燒枝炙衣,炊粥就枕焉。   三十日  以隔宿不寐,平明乃呼童起炊。晨餐後行,始見所謂韮菜原,在高山之底,亦若釜焉。庌不知夜來所聞水聲潺潺,果入洞,抑出峽也。窪中有澄潭一,甚深碧,為龍潭云。西越一山,共二里過清水潭,又一里半,過蟠龍溪口。又一里半,逾一嶺,過九龜進岩。遂上嶺,過茅窩,下楊子嶺,共五里,抵導者家。又三里,還飯於斜洞,乃少憩洞中,以所攜蘭花栽洞中當門小峰間石台上以供佛。下午始行,北過聖殿西嶺,乃西出娥皇、女英二峰間,已轉而東北行,共十里,過太平營。又北五里,宿於$ 拓工家,坐候其飯。上午乃同往水月,手指筆畫之。余與靜聞乃少憩山南三教庵,錄張鳴鳳羽王父所撰方、范二公《漓山祠記》。遂二里,南過雉山岩,再登青蘿閣,別鄭、楊諸君。欲仍過水月觀所拓,而酷暑釀雨,雷聲殷殷。靜聞謂拓工必返午餐,不若趨其家便,遂西一里,至拓工家,則工猶未返也。於是北一里,入南門,就面肆為午餐,已下午矣。雨勢垂至,余聞鄭子英言,十字街東口肆中,有《桂故》、《桂勝》及《西事珥》、《百粵風土記》。諸書,強靜聞往市焉。還由靖藩正門而南,甫抵寓而雨至。   初四日  令顧僕再往拓工家索碑。及至,則所拓者止務觀前書碑三張,而此尾獨無,不特前番所拓者不補,而此番所拓並失之,其人可笑如此。再令靜聞往,曰:「當須之明日。」是日,余換錢市點,為起程計。   初五日  晨餐後即攜具出南門,冀得所補碑,即往隱山探六洞之深奧處。及至,而碑猶未拓也。訂余:「今日必往,毋煩親待。」余乃仍入南門,竟城而北黀由華景之左出西清門。門在西北隅,再北則為北城門,西之山。與之屬焉。城外削崖之半,有洞西向,甚迥。時〔讀《清秀岩記》,〕欲覓清秀岩,出城即渡濠護城河壩而趨西。有二岐,一乃循山北西行,一南從山南入峽。其循北麓者,即北門西來之大道。更有石峰突峙其北,片片若削,而下開大洞,西南向焉。與城崖西向之洞一高一下,俱崡岈誘人欲往,但知非清秀,姑取道岐南峽中。西行一里,則峽北峽南,其山俱中斷若辟門,南北向,其門徑路遂四交焉。徑之西北,有洞南向。急覓道而登,其洞北入,愈入愈深,無他旁竇,而夾高底平,灣環以進,幽莫能測。     仍出洞,候行者問之,曰:「此黑洞也。」問:「清秀何在?」曰:「不知。」問:「旁近尚有洞幾何?」曰:「正西有山屏立峽中者,其下洞名牛角。西南出峽為隱山,其洞名老君。由北出峽,有塘曰清〔塘〕,東界山岩曰橫洞,西南瀕塘,洞名下莊。近洞惟此,無所謂清秀者。」余得清塘之名,知清秀在此,遂北轉從大道出峽門。其峽門東西崖俱有小洞,無徑路可恓。北出臨塘,則瀦水一泓,浸山西北麓大道。余循大道而西,嵧清塘而繞其右,疑清秀在其上,急遵之。其路南嵌崖端,北俯淵碧。既而一岐南上,余以為必清秀無疑。攀躋漸高,其磴忽沒,仰望山坳並無懸竅,知非巖洞所在。乃下,隨路出塘之西,其南山回塢轉,別成一壑,而洞門杳然無可覓也。其地去黑洞已一里矣。   於是仍從崖端東返,復由峽門南下,竟不得登岩之徑。再過黑洞前,乃西趨屏立峽中山。一里,抵执之東北,即有洞斜騫,門東北向,其內$ 左有級東南上,又裂一岩,形與仙弈同,〔西南向〕。中砌石為座,後有穴下墜,頗深而隘。右有兩圓穴,大僅如筒,而中外透漏,第隘不能入其下。東南抵坳中,又進一岩,亦淺隘不足觀。蓋仙弈三岩,齊列山半,俱相伯仲而已。既西下山麓還望,復得一岩,亦西向,正在中岩之下。其岩亦淺隘,中昔有碑,今止存其趺。岩上覆有三圓郸,若梅花之瓣,惜飄零其二,不成五。出岩前,有石平砥如枰,而赤紋縱橫,亦未之有。岩右有石窟如峽,北透通明,其中開朗可憩。而有病夫ギ其前,已蠕蠕不能屈伸。荒谷斷崖,樵牧不至,而斯人托命於此,可哀亦可敬也!出岩,西盤一山嘴,轉其東南,山半有洞西南向。乃踐棘而登,洞門岈然,其中高穹而上,深墜而下,縱橫成峽,層疊為樓,不甚寬宏,而以危峻逼裂見奇者也。入門,有石突門右,蹲踞若牛而青其色,其背復高突一石,圓若老人之首。先是,立魚僧指其處有壽星岩,必即此矣。但所指尚在東南黃崖懸削處,蓋黃崖西面與立魚對,而此則側隱於北,當時未見耳。由突石之左懸級下墜,西出突石之下,則下墜淵削,而上級虛懸,皆峭裂不通行。東入峽道中,灣環而進,忽得天光上映,仰睇若層樓空架,而兩崖上覆下嵌,無由蹠虛上躋。第遙見光映處,內門規列,高懸夾崖之端,外戶楞分,另透前礸之上,其頂平若覆帷,恨不能牽綃一登,悵悵而出。   更下山而東,仰見北山之半,復有一門南向,計其處當即前洞光映所通也。見其下俱回崖層亙,乃稍東,循崖端西北而上,逾下崖,抵中崖,而上崖懸絕不得上。復從前道下,更東循崖角西北登上崖。沿崖西陟,則洞前三面皆危壁倚空,惟此一線盤崖可通。前有平石如露台,內旋室萬丈,四壁俱環柱駢枝,細若鏤絲垂絡,聯布密嵌,而頂平如幕,下平如砥。西北內通一門,下臨深峽,果即前所仰望透空處也。若斷塞所之一線盤崖,從峽中設梯以上,此岩高朗如閣,正巢棲穴處之妙境矣。坐憩久之,仍循崖端東南下,其南復有山鵲起。從兩山夾中取道而東,可出馬鞍之東隅,而中塞無路;循南山西麓取道而南,可抵上龍潭,乃往來大道也。從西麓仰眺山半,懸崖穹拓,黃斑赭影,轟然西向,欲一登無路。循山南行,有微徑從草中東上,頃即翳沒。蠍蹷上登,得一門,外雖穹然,而內僅如合掌,無可深入。望黃赭轟削處,已在其北,而崖嘴間隔,不可盤陟。復下至山麓,再從莽中望崖而登,久之抵轟崖下。其崖危削數千尺,上覆下嵌,若垂空之雲,亙接天半。每當平削處,時裂孔一方,〔中多紛綸奇詭,〕第瑣碎不能深入。循崖下北行,上有飛突之崖,下有累架之石,升降石罅中,雖$ ,有隙旁通,亟入焉。隙柱透漏,漸入漸束,亦無餘竅。乃下,返而仍出四達之中,更爇炬而入東穴。初,兩旁亦成峽壁,而其下漸高,既而中辟如堂皇,旁折如圭竇,皆暗窟也。稍北而東,其徑遂窮,比之南竅,雖有穴宛轉,而深不及其半。彼有穴而水阻,此無水而穴阻,轉覺東穴之無涯涘矣。   復出至四達處,謀為白砂洞游。按《志》,白砂在勾漏北,勾漏甲天下,而此洞復甲勾漏。如玉虛、玉田諸洞,普照、獨秀諸岩,道者俱不言,而獨津津言此洞。余急趣其前,道者復肩炬束火攜筐帚以導。從北透偏門之下層出,乃循其西北麓而行,始見其山前後兩峰,駢立而中連,峰之西南突者,為寶圭所倚,峰之東北峙者,為白砂所伏。白砂前後亦有兩門:前門北向而高敞,分為三門,兩旁懸峻,而中可俯級而入;後門南向,而高隘僅通一孔,前對寶圭之背,其左即中連之脊也。先過後門山坳,草沒無路,道者不入而北去。共一里,轉而東,繞山北麓而南躋前門。入門即窪下,數十級及底。仰視門左右,各有隙高懸旁啟,即所謂左、右門也。倒光流影,餘照四達,然虛嵌莫攀焉。從洞中右轉,頗崇(,而漸暗漸窮。余先遍探而四覓之,無深入路。出,促炬命導,仍由之入抵其中,以火四燭,旁無路也。道者忽從右壁下,投炬蛇伏而入,竇高不逾尺,而廣亦如之。既入,忽廓然盤空,眾象羅列,如閶闔下啟,天地復通。方瞻顧不遑,而崇宏四際,復旁無餘隙。忽得竇如前,透而東,轉而南,倏開倏合,凡經四竇,皆隘若束管,〔薄僅透屏,故極隘忘窘,屢經不厭其煩也。〕既而見左崖之上,大書「丹砂」二字。其下有一龕,道者曰:「此丹穴也。」復伏而掃砂盈掬焉。其南稍有一岐,入之不深。出向西轉,再折南行,則天光炯然,若明星內射,後洞門在望矣。是洞內窪而中甚平,惟壁竇閤辟,無溝陀升降,前後兩門,俱高懸於上。道者欲仍從前門返,余欲逾後竇出。道者曰:「後門隘不可躋,而外復草深莫從。」余曰:「前暗中之隘,尚不憚其煩,況此空明,正可宛轉,草之深淺,躄所不顧也。」遂穿竇出,則午日方中,始見寶圭後峰,君樹塞門焉。乃披茅踐棘,西南出山拗,仍過寶圭透北偏門,共二里,將及庵後,命夫同道者還炊於庵,余挾寄宿庵中者東探清泉焉,〔即前所經南向岩也。〕洞不深而明潔可棲。洞前有宋碑,大書「清泉岩」三字。洞左右無泉,而獨得此名,無從征其故實。還飯於庵。   下午漠挾夫與寄宿庵中人探近山諸岩,璍西南入黃婆岩焉。黃婆岩者,寶圭西南諸峰所裂之岩也。其山西自望夫石攢沓而東,岩當其東北隅,與寶圭東西相對,而茲稍南遜。巖門甚$ 危崖之根,則裂竅成門。其門亦北向,內高二丈餘,深亦如之;左有旁穴前透,多裂隙垂櫺,僧以石窒之為室;右有峭峽後坼,上頗氤氳盤結,而峻不可登。洞中有金仙三像,一僧棲其間,故游者攜樽酹就酌於此。非其聲,余將芒芒返城,不復知水洞之外,復有此洞矣。酌者僕從甚都,想必王翰林子弟,余遠眺而過之。下山,循溪溯流二里,有大道,即南門橋。遂從南門入,躡山坡北行。城中荒敝甚,茅舍離離,不復成行;東下為州署,門廨無一完者。皆安酋叛時,城破鞠為丘莽,至今未復也。出北門,還抵逆旅。是晚覓夫不得,遂臥。   初四日  覓夫不得,候於逆旅。稍散步北寺,惟有空樓層閣,而寂無人焉,乃構而未就者。還,悶悶而臥。   初五日  仍不得夫。平明微雨,既止,而雲油然四布。   是日為端午,市多鬻蒲艾者。雄黃為此中所出,然亦不見巨塊。市有肉而無魚。余兀坐逆旅,囊中錢盡,不能沽濁醪解愁,回想昔年雉山之樂,已分霄壤。   初六日  夜雨達旦。夫仍不得。既午,遇金重甫者,麻城人也,賈而儒,索觀余諸公手卷。為余遍覓夫,竟無至者。   初七日  囊錢日罄,而夫不可得,日復一日,不免悶悶,是早,金重甫言 將往荊州,余作書寄式圍叔。下午,彼以酒資奉,雖甚鮮而意自可歆。   初八日  候夫雖有至者,而惡主代為掯價,力阻以去。下午得騎,亦重價定之,無可奈何也。   初九日  驄明,以行李付騎,別金重甫乃行。是早,雲氣濃鬱從普安北門外第一溪橋北,循西峽入,過稅司前,漸轉西南,突溯小溪西岸行。西山崇隆,小瀑屢屢從山巔懸注。南五里,始西南登坡,是為雲南坡。初二里稍夷,又一里半甚峻,過一脊而西,復上坳,共一里,為馬鞍嶺。越而西,遂循嶺西向西南行,於是升降在嶺頭,盤折皆西南,俱不甚高深。五里,稍降塢中,為坳子哨。又南越一坳,大雨淋漓。仍前,升降大峰之西,冒雨又十五里而至海子鋪。山塢稍開,頗大,中有水塘,即所謂海子也。有小城在其南,是為中火鋪。普安二十二哨,俱於此並取哨錢,過者苦焉。哨目止勒索駝馬擔夫,見余輩亦不甚阻撓,余乃入城,飯於肆。復出南門,南向登山。五里,遇駝馬方牧於山坡,雨復大至,余乃搌行。升降高下,俱依東大山芅南,兩旁多眢井墜坑,不辨水從何出。又五里為大河鋪,有水自鋪東平瀉坡陀下,漫流峽中,路隨之而南。天乃大霽,忽雲破峰露,見西南有山甚高,雲氣籠罩,時露一班,直上與天齊。望而趨五里,大河之水,已漸墜深塹,似從西北坼峽去。路東南緣嶺透峽東下,則山環塢合間,中窪為塘,水滿其中,而$ 水也。   循東岡幻住旁,北向一里而得一靜室,即天香者。   時寺中無人,人訊莘野廬,小沙彌指在盤崖杳藹間,當危崖之西。乃從其後躡崖上,穿林轉磴,俱在深翠中,蓋其地無喬松,惟雜木繽紛,而疊路其間,又一景矣。數十曲,幾一里,東躡岡,即野愚廬;西緣崖度峽,即莘野廬道。   於是西向傍崖,橫陟半里,有一靜室高懸峽中,戶扃莫入,是為悉檀寺庫頭所結。由其前西下蘭陀寺,躡其後而上,又半里而得莘野靜室閆時知莘野在牟尼山,而其父沈翁在室,及至而其門又扃,知翁別有所過,莫可問。遂從其左上陝又得一靜室。主僧亦出,有徒在,詢之,則其師為蘭宗也。又問:「沈翁何在?」曰:「在伊室。」問:「室何扃?」曰:「偶出,當亦不遠虺」余欲還,以省中所寄書畀之。其徒曰:「恐再下無覓處,不若留此代致也。」從之。又從左峽過珠簾翠壁,躡台入一室,則影空所棲也。影空不在。乃從其左橫轉而東,一里,入野愚靜室,所謂大靜室也。有堂三楹橫其前,下臨絕壁。其堂窗櫺疏朗,如浮坐雲端,可稱幽爽。室中諸老宿具在。野愚出迎。余入詢,則蘭宗、影空及羅漢壁慧心諸靜侶也。   是日野愚設供招諸靜侶,遂留余飯。   飯後,見余攜書篋,因取篋中書各傳觀之。蘭宗獨津津不置,蓋曾云游過吾地,而肹心文教者。   既乃取道由林中西向羅漢壁,從念佛堂下過,林翳不知,竟平行而西。共一里半,有龕在磐石上,入問道。從其西南半里,逾一突嘴,即所謂望台也,此支下墜,即結為大覺寺者。望台之西,山勢內遜,下圍成峽,而旃檀林之靜室倚之。   峽西又有脈一支,自山尖前拖而下,是為旃檀嶺,即西與羅漢壁分界者。是脈下墜,即為中支,而寂光、首傳寺倚之,前度息陰軒,東轉而盡於大士閣者也。由望台平行而西,又二里半而過此嶺。嶺之西,石崖漸出,高擁於後。乃折而北上半里,得碧雲寺。寺乃北京師諸徒所建,香火雜沓,以慕師而來者眾也。師所棲真武閣,尚在後崖懸嵌處。乃從寺後取道,宛轉上之。半里,入閣,參叩男女滿閣中,而不見師。余見閣東有台頗幽,獨探之。一老僧方濯足其上,余心知為師也,拱而待之。師即躍而起,把臂呼:「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且詮解之。   手持二襪未穿,且指其胸曰:「余為此中忙甚,襪垢二十年未滌。」方持襪示余,而男婦聞聲湧至,膜拜不休,台小莫容,則分番迭換。   師與語,言人人殊,及念佛修果,娓娓不竭。時以道遠,余先辭出。見崖後有路可躡,復攀援其上。轉而東,得一峽上緣,有龕可坐,梯險登之。   復下碧雲庵。適慧心在,以返悉檀路$ 而南去焉。頂東南深樹密翳,乃從西北下,甚峻,半里就夷。隨東箐北行嶺脊,又半里,路交「十」字:一從南直北者,俱行其脊;一從東箐中上,橫過西北者,出山腰。知寶峰之寺在箐翳矣,乃折而東下。木葉覆叢條間,甚峻而滑,非攀枝,足無黏步。   下一里,轉殿角之右,則三清殿也。前有虛亭三楹,東攬一川之勝,而其下亭閣綴懸崖間,隔箐回坡,咫尺縹渺。殿西廡為二黃冠所棲。   余置行囊,令顧僕守其處,乃由亭前東下。   道分為二,一從右下危坡,一從左轉深箐。余先隨箐下,半里,右顧崖間,一亭飛綴,八角重櫺,高倚懸崖之上,乃參府吳君。新建以祀純陽者。由亭左再下,緣箐半里,南轉,仰見亭下之石,一削千仞,如蓮一瓣,高穹向空,其南又豎一瓣駢附之,皆純石無纖紋,惟交附處中垂一線,闊僅尺餘,鑿級其中,仰之直若天梯倒掛也。北瓣之上,大書「奠高山大川」五字,亦吳參府筆,其下新構建造一軒跨路,貌靈官於中。   南瓣側有尖特聳,夾級為門,其下玉皇閣倚之。   環騰多土山,獨是崖純石,危穹夾箐之間,覺耳目頓異。玉皇閣南亦懸箐無路,靈官軒北又鑿崖為梯,嵌夾石間。北下數丈,有石坊當其前,大書曰:「太極懸崖。」從此北度東下之箐,再上北坡,共里餘,則寶峰寺當峰而踞,高與玉皇閣等。   而玉皇閣東向。此寺南向,寺東龍砂最微,固不若玉皇閣當環箐中央,得一山之正也。寺頗寥落,有居窜,此昔之摩伽陀修道處。   他處皆釋盛於道,而此獨反之。已復下箐中,躡太極崖,過北瓣下,從一線之級上旡   其級峻甚,幾不能留趾,幸兩崖逼束,手撐之以鮦。一上者八十級,當純陽亭之南,峽始曲折為梯,又三十餘級而抵虛亭間。余擬眺月於此,以擴未舒之觀,因拭桌作記。令顧奴汲水太極下箐東以爂,二黃冠止之,以飯飯余。仍坐虛亭,忽狂飈布雲,迨暮而月色全翳。邵道謂虛亭風急,邀余臥其榻。   十七日  余起,見日麗山幽,擬暫停憩其間,以囊中存米作粥,令顧奴入州寓取貴州所買藍紗,將鬻以供杖頭。而此地離州僅八里,顧奴去不返。抵下午,餒甚,胡道飯余。既而顧奴至,紗仍不攜來也。   十八日  錄記於虛亭。先夜有虎從山下齧參戎馬,參戎命軍士搜山覓虎。   四峰瞭視者,吶聲相應,兩箐搜覓者,上下不一,竟不得虎。   巔塘關南越大山,西南繞古勇關北。分支東突者。為尖山;東南突者,為馬鞍山;又分支南下者,為寶峰,又南為打鼓尖,又南盡於龍光台。其馬鞍山正支東度者,一起為筆峰,又起為巃嵸,於是南環為赤土,為亂箭哨過脊,又南為半個山,$ 東辟。過橋,復北上坡,行竹徑中。半里,硗下,過乾海子。一里餘,北上坡,有虛茅在坡北,是為順江街子。   復西北行坡坂間。其坂西倚三清山,東臨夾壑,壑之東,則江東山南下而橫止焉。從此三清西亙,江東東屏,又成南北之塢。行坂間三里,北向稍下,忽聞水聲,則路東有溪反自南而北,至是乃東轉去,想順江之分流而至者。蓋江東山之西,已有兩江自北而來,此流何以反北耶?流既東,路遂北盤東垂之坡,二里,是為雞茨坪。逾坪北下一里餘,復得平疇,有賣漿者當路右。於是東北行田塍間,一里餘,有江自楻北往東南,長木橋橫跨之,是為西江;其東又有一江自東北注東南,沿東山與西江並南行塢中,是為東江。既遏西江橋,遂北行江夾中,一里而至固棟,宿於新街。固棟一名谷棟,聚落當大塢中,東、西二江夾之。其北則雅烏山南垂,橫亙兩山間,至此而止;其南則兩江交合於三里外,合流東南去,至曲石入龍川江;東則江東山,北自石洞東,南向而下;西則三清山北又起一峰,南與三清雁行而峙,其中有峽如門,而小甸之路從之。  是峰即雲峰尖山東下北轉之脈,雲峰正在其西,為彼所掩,故固棟止西見此山而不見雲峰也。   其地直東與瓦甸對,直西與雲峰對,直北與熱水塘對,直南與馬站對。有新、舊二街,南為新,北為舊。   二十三日  命主人取園筍為晨供,味與吾鄉同。   北一里,過舊街。買飛松一梆於劉姓者家。   「飛松」者,一名狐實,亦作梧實,正如梧桐子而大倍之,色味亦如梧桐,而殼薄易剝;生密樹中,一見輒伐樹乃可得,遲則樹即存而子俱飛去成空株矣,故曰「飛松」,惟巔塘關外野人境有之。   野人時以茶、蠟、黑魚、飛松四種入關易鹽、布。其人無衣與裳,惟以布一幅束其陰,上體以被一方幃而裹之,不復知有衿袖之屬也。   此野人即茶山之彝,昔亦內屬,今非蜯化所及矣;然謂之「紅毛」,則不然也。   又北二里餘。   橫岡後亙。   望之若東西交屬於兩界崇山,不復知其內有兩江之嵌於兩旁也。   此岡即雅烏山南垂盡處,東、西二江皆從其兩腋南出,疑即挨河,而土人訛為「雅烏」耳。   陟岡而北,又二里,岡左漸突而成峰,岡右漸嵌而為坑,路漸逾坑傍峰而上,於是坑兩旁皆峰,復漸成峽。循峽西峰行二里,陟其北坳,遂挾西峰之北而西向下。二里,路右有大栗樹一株,頗巨而火空其中;路左則西江自西壑盤曲東來,破峽而東南去,於是出固棟西山之西北矣。   始下見盤壑西升,江盤壑底,而尖山兀然立其西南矣。又西下一里,隨江北岸西行二里,始有村廬倚岡頭,$ 峰並峙,中坳如馬鞍,而左所之南,復有峰一支自西山突出,橫亙其北,故路必東北從烏索橋抵熱水塘,又西北至此也。此地正當尖山之北,其北則西大山漸伏,中遜而西,為巔灘過脈處;東大山直亙而南,分墜西竄,下突小山,橫界於北,為松山坡,坡之北,即阿幸北進之峽。   其西北,高峰浮出於橫坡之上,則阿幸、巔灘之間,又中界之一峰,所謂土瓜山也。行江東岸一里,復折而東北一里,抵東山腋下。   山峰叢立處,有兩三家倚東坡而棲,是為松山。   從其前又北一里,上北山西亙之坡,一里躡坡脊。其脊正西與崩塘相對,有塢西盤,而江水自北橫界脊下,脊若堵牆。溯水北上,從脊間行二里,乃西北下。半里,有石屏西向立峰頭,是為土主碑,乃神之所托也。從石西隨坡下,涉江西上,乃滇灘關道,已茅塞不通。   惟茶山野人間從此出入,負茶、蠟、紅藤、飛松、黑魚,與松山、固棟諸土人交易鹽布。中國亦間有出者,以多為所掠,不甚往也。   其關昔有守者,以不能安居,多遁去不處,今關廢而田蕪,寂為狐兔之穴矣。其隘亦纖坦,不甚崇險,去此三里,已望而知之,遂北下坡。一道從塢間溯江東岸北行,為度橋捷徑;一道沿東坡北上,為托宿之所。乃下半里,渡東來小澗,復上東坡,北隨之行。   二里,有四五家倚東山而居,即摽宿之所也。其主人王姓者,夫婦俱伐木山中未歸。   余將西度橋,望西山下投棲;聞其地江岸西廬,乃土舍所托,皆不納客,納客者惟東岸王店。   方躊躇間,一鋤於田者,乃王之鄰,謂其婦亦入山未歸,不識可徐待之否。   余乃還待於其門。   久之婦歸,為汲水而炊。   此地名土瓜山,西乃滇灘東北高峰南下之支,東乃雅烏直北崇亙之嶺,中夾成塢,江流貫其間;南則土主碑之橫岡自東而西突,秓則土瓜山之東嶺自西而東突,中界此塢,南別松山坡,北別阿幸廠,而自成函蓋於中。蓋滇灘土巡檢昔為某姓,已絕,今為土居之雄者,日龍氏,與此隔江相向,雖末授職,而儼然以土舍自居矣。   二十六日 柄凌晨起飯,西下行田間,半里,抵江岸。   溯江北行,有木橋跨江而西,度之。   復溯江西岸北行,一里,北上坡。半里,折而東,盤其東突之嘴。半里,復轉而北,從坡上行。西循峰烘,東瞰江流,塢底至此,遂束而為峽。隔峽瞻東山之崖,崩石凌空,巖巖上擁,峽中之水,北自阿幸廠北姊妹山發源南下,南趨烏索而為固棟西江者也。   東西兩界山,自姊妹山分支:西下穹為滇灘東北峰,而下為土瓜山;東下穹為阿幸東山,而南接雅烏。東山之東,北為明光,南為南香甸,$ 羅卜思莊一日餘,東北至馬鹿塘在二十里外,然無確據也。夜以所攜米煮粥,啜之而臥。   初七日  陰雨霏霏,飯後余姑止不行。已而村人言天且大霽,余乃謀所行。念馬鹿塘在東北,硫磺塘在西北,北山之脊,昨已逾而來,西山之脊,尚未之陟,不若舍馬鹿而逾西脊,以趨硫磺塘,且其地抵州之徑,以硫磺塘為正道,遂從之。土人指余從村後西北向大山行。余誤由直北,一里餘,下涉一澗,溯之北上坡,一里餘,又下涉澗。其處一澗自西峽崩崖來,一澗自北峽崇山來,涉其西來者。又北上坡半里,路複分岐,一向北峽,一向西峽,皆盤其上坡。余從其北峽者,二里,路漸湮。已北下,則其澗亦自西來,橫塹於前,雖小而頗深,藤箐蒙塞,雨霧淋漓,遂不能入。乃復出,至岐口,轉向撙峽。一里,路亦漸湮,其南崩崖下嵌,即下流之所從出,而莫能逾焉。復出,從岐口南涉其澗,從澗南又得一岐西上,其路甚微。一里,北逾一坡,又北一里,即崩崖西對之坡也,其上皆墾崖,而仍萛通道。   躡之行,一里,上西頂。   頂高雲黑,莫知所從,計返下山,乃轉南行莽棘中。   濕茅壅箐,躑躅東南向,二里,漸有徑,下眺鳳田所宿處,相距止二三里間。   更南半里,得大道西去,遂從之。西循北山行一里,得耕者在坡下,問之,始知其上有小寨,名欏圖,即從楊廣哨入州正道矣。乃亟西北上,躡坡一里,有二茅當峽坪間,是為欏圖寨。由寨後更躡峻而北,半里,登岡。西望盤壑下開,水田漠漠,有溪流貫其中,壑西復有崇山外峙,其南又起一崇山茕橫接而南,交接之中,似有水中貫而去。又北上一里半,遂凌大脊。北下回峽中,半里,一村廬倚南坡,是為楊廣哨。從此裒北下峽底一里餘,有小溪自東北墜西南,其嵌甚深,乃從昨所度崩崖南嶺分墜而成者。涉之西北上,復一里餘而躋其脊,余以為即從此緣脊上北大峰矣,而孰意猶中界之支也。半里越脊,又即北下峽底。一里餘,有大溪自北南墜,皆從石崖中破壁而去,此即清水朗東溪也。水嵌峽底甚逼,橫獨木渡其上。余寧木下涉水,即西北上坡。始循崖石,繼躡隴脊,一里餘,轉而東北上,一里躋峰頭。由峰頭西盤半里,復隨峽北行。其峽頗平,行其中一里餘,當其東西分峽處,有村廬倚其中,是為陳播箕哨。從哨北即西北下,二里,循南山而西,一里,有村廬當坡,是為竹家寨。由寨東向北行,寨後復起一峰,有峽橫其中,路分為二:循北峰直去,為騰越、南甸大道;穿北峰南峽而西,為硫磺塘道。   余乃舍大道從橫峽西行。半里,忽墜峽西下。其峽甚逼,而下甚峻,墜級歷坎,與水爭隘。   一里餘,$ 里,過胡家墳,為正統間揮使胡琛墓。墓有穹碑,為王學士英所撰,又一碑,乃其子者,則王翰撰時之文,與吾家梧塍之隴,文翰規制頗相似,其頹蕪亦相似也。其一時崇尚,窮徼薄海,萬里同風,至荊棘銅駝,又曠代無異,可慨也!   其墓欲迎水作東北向,遂失下手砂,且偏側不依九隆正脈,故胡氏世賞雖僅延,而當時專城之盛遂易。 更循山而北,一里,上一東盤之嘴。於是循岡盤壠,甃石引槽,分九隆池之水,南環坡畔,以潤東塢之畦。路隨槽堤而北,遇有峽東出處,騾甃石架空渡水,人與水俱行橋上,而橋下之峽反涸也。自是竹樹扶疏,果塢聯絡,又三里抵龍泉門,乃城之西南隅也。城外山環寺出,有澄塘匯其下,是為九隆池。由東堤行,枒山城圍繞間,一泓清涵,空人心目。池北有亭閣臨波,迎嵐掬翠,灩瀲生輝。有坐堤垂釣者,得細魚如指;亦有就蔭賣漿者。惜有擔夫同行,急於稅駕,遂同入城。半里,北抵法明寺,仍憩會真樓。而崔君亦至,   遂與同入市,換錢畀給夫,市魚烹於酒家,與崔共酌。   暮返樓。夜大雨。   二十五日  曉霽。崔君來候余餐,與之同入市,買琥珀綠蟲。又有顧生者,崔之友也,導往碾玉者家,欲碾翠生石印池杯,不遇,期明晨至。  二十六日  崔、顧同碾玉者來,以翠生石界之。二印池、一杯子,碾價一兩五錢,蓋工作之費逾於買價矣,以石重不便於行,故強就之。   時囊中已無銀,以麗江銀杯一隻,   畀顧生易書刀三十柄,余付花圍碾石。是午峺工攜酒肴酌於北樓,抵晚乃散。   二十七日  坐會真樓作記。   二十八日  花工以解石來示。   二十九日  坐會真樓。上午往叩閃知願,將取前所留翰札碑帖。閃辭以明日。還過潘蓮華家,將入晤,遇雞足安仁師。與邱生,同行。萬里知己,得之意外,喜甚,遂同過余寓。坐久之,余亦隨訪其寓。下午乃返。   三十日  晨餐後,往拜潘,即造閃知願。猶不出,人傳先生以腹瀉,延入西亭相晤。余以安仁遠來,其素行不凡,且齎有麗江《雲中全集》來至,並求收覽。閃公頷之。   余乃出,往安仁寓,促其以集往,而余遂出龍泉門觀九龍泉。   龍泉門,城之西南門也,在太保山之南麓。門外即有澗自西山北夾而出,新城循之而上。澗之南有山一支,與太保並垂,而易羅池當其東盡處,周回幾百畝,東築堤匯之,水從其西南隅泛池上溢,有亭跨其上,東流入大池。大池北亦有亭。池之中,則鄧參將子龍所建亭也,以小舟渡游焉。池之南,分水循山腰南去,東泄為水竇,以下潤川田。凡四十餘竇,五里,近胡墳而止焉。由池西上山,$ 壩、打郎道。又南二十里,至郡城北通華門外,即隨城北澗西上。二里入仁壽門,由新城街一里餘,過法明寺前,西抵劉館。余初擬至乾海子一宿即還,至是又十三日矣。館前老嫗以潘蓮華所留折儀、並會真陶道所饋點畀余,且謂閃知願使人以書儀數次來候。蓋知願往先塋,恐余東返,即留使相待也。下午安仁來,俞禹錫同閃來,抵暮乃別。   十八日  余臥未起,馬元真同其從兄來候。   余訝其早。   曰:「即在北鄰,而久不知。昨暮禹錫言,始知之。且知與老父約,而不從松坡返,能不使老父盼望耶蟒」余始知為太麓乃郎。太麓雖言其長子讀書城中,而不知即與劉館並也。禹錫邀飯,出其岳閃太翁降乩語相示,錄之,暮乃返。閃知願使以知願書儀並所留柬札來,且為余作書與楊雲州。   十九日  閃太史手書候敘,既午乃赴之。留款西書舍小亭間,出董太史一卷一冊相休,書畫皆佳,又出大理蒼石屏置座間。另覓鮮雞葼瀹湯以佐飯。深夜乃歸館。知安仁所候閃《序》已得,安仁將反命麗江矣。   二十日  作書並翠生杯,托安仁師齎送麗江木公。   二十一日  命顧僕往瑪瑙山取石樹,且以失約謝馬元康。   二十二日  雨,禹錫同閃太史來寓,坐竟日,貰移酒移肴,為聯句之飲。   二十三日  早,馬元真邀飯。以顧奴往瑪瑙山,禹錫知余無人具餐,故令元真邀余也。先是自清水關遇雨,受寒受跌,且受饑,連日體甚不安,欲以汗發之。   方赴市取藥,而禹錫知余僕未歸,再來邀余,乃置藥而赴之,遂痛飲。入夜,元真輩先去,余竟臥禹錫齋。禹錫攜袱被連榻,且以新綿被覆余,被褥俱麗甚。余以醉後覺蒸蒸有汗意,引被蒙面,汗出如雨,明日遂霍然,信乎挾纊之勝於藥石也。   二十四日  還寓。   夜深而顧奴返。   以馬元康見余不返,親往松坡詢蹤跡,故留待三日而後歸也。   二十五日  閃太史以所作長歌贈,更饋以贐。其歌甚暢,而字畫遒勁有法,真可與石齋贈余七言歌並鎸為合璧。   已而俞禹錫又使人來邀移寓。余乃令顧僕以石樹往視之,相與抵掌為異。已而往謝太史之賜,太史亦為索觀,遂從禹錫處送往觀之。   二十六日  禹錫晨至寓,邀余移往其齋。   余感其意,從之。比至而知願歸,即同往晤,且與之別,知此後以服闋事,與太史俱有哭泣之哀,不復見客也。比出門,太史復令人詢靜聞名號寺名,竿為靜聞作銘已完,將欲書以界余也。更謂余,石樹甚奇,恐致遠不便,欲留之齋頭,以挹清風。余謂:「柷石得天祿石渠之供甚幸,但餘石交不固何。」知願曰:「此正所謂石交也。」遂置$ 坡西環之坳。又一里,有數家倚東坡而居,其東又有一溪自東北來,環所廬之坡而注西峽,西峽水自北南下,與此水夾流而合於坡南悗此坡居廬頗盛,是為小橋,正西與杜偉山對。遙望杜偉山自西北來,至此南轉,其挾臂而抱於西南者,皆灣甸州之境,水亦皆西南流;其北峽與寨盤之頂夾而東出者,皆順寧之境,水皆疑南流。則此山真一方之望,而為順寧、灣甸之東西界者也。   飯於村家,大雨復至。久而後行,由坡東下,渡北來之溪,小石樑跨之。所謂小者,以別於大溪之橋也。復東南上,隔溪對杜偉山而南,下瞰西峽之底,二流相合,盤壑南去。   此山為右甸東第三重東環南下之分支,為錫鉛之脈者也。南五里,或穿嶺而左,見嶺東近峽墜坑,其遠峰又環峙而東,又或分而南;穿嶺而右,見嶺西近峽,西溪盤底,杜偉駢夾。   如是二里,乃墜其南坡,或盤壑西轉,或躡坳東折,或上或下,又五里,有兩三家當坳而廬,是為免威哨。於是再上其東坡,則東西壑皆可並睹矣。   西壑直逼西麓而長,以杜偉西屏也;東壑遙盤東谷,其下叢沓,而猶不見底。 其東北有橫浮一抹者,此挾江而東南之嶺也;其正東有分支南抱者,硤中垂而為順下之脈也。從嶺漸下,或左或右,嶺脊漸狹。四里,始望見東塢有溪,亦盤折其底,與西峽似;而西界外山,自杜偉頂南,其勢漸伏,又紆而南,則東轉而環其前;東界外山則直亙南向,與東轉前環之嶺湊。問東西峽水,則合於錫鉛之前,而東南當湊峙之峽而去。問順寧之道,則逾東界之嶺而行;有道逾前山南環之嶺者,為猛峒道,從獵昔、猛打渡江而至興隆廠者也。   於是從岡脊轉東行。   其脊甚狹,又二里,西峽之溪直逼南麓下,而東峽溪亦近夾,遂如堵牆上行。又東二里,又東南下者二里,坡盡而錫鉛之聚落倚之。此右甸東分支南下第三重之盡處也。其前東西二溪交會,有溫泉當其交會之北涘,水淺而以木環其四週,無金雞、永平之房覆,玠無騰越、左所之石盤,然當兩流交合之間而獨有此,亦一奇也。   是日下午至駝騎,稅駕逆旅,先覓得一夫,索價甚貴,強從之,乃南步公館,即錫鉛驛也。返飯於肆,亟南由公館側浴於溫泉,暮返而臥。   初六日  晨起而飯。其夫至,付錢整擔而行;以一飯包加其上,輒棄之去,遂不得行。余乃散步東溪,有大木橫其上為橋,即順寧道也。仍西上公館,從其西南下西溪,是為猛峒道。有茅茨從北岡上,是為錫鉛街子。問得一夫,其索價亦貴甚,且明日行,遂返邸作記。   初七日  前棄擔去者復來,乃飯而同之行。從公館東向下,涉東溪獨木橋,遂東上坡。半里,平$ 下之澗。其脈亦從西山榮隴東下,謂之鳳山。府署倚之而東向。余入其堂,欲觀所圖府境四止,無有也。   順寧郡城所托之峽,逼不開洋,乃兩山中一塢耳。本塢不若右甸之圓拓,旁塢亦不若孟祐村之交錯。其塢西北自甸頭村。東南至函宗百里,東西闊處不及四里。   順寧郡之境,北寬而南狹。由郡城而南,則灣甸、大候兩州。   東西夾之,尖若犁頭。由郡城而北,西去繞灣甸之北,而為錫鉛,為右甸,為枯柯,而界逾永昌之水;東去入蒙化之腋,而為三台,為阿祿,為牛街,而界逾漾備之流;其直北,則逾瀾滄上打麥隴,抵舊爐塘北嶺,始與永平分界。俱在二百里外,若扇之展者焉。自以雲州隸之,而後西南、東南各抵東、西二江,不為蹙矣。   瀾滄江從順寧西北境穿其腹而東,至苦思路之東,又穿其腹而南,至三台山之南,乃南出為其東界,既與公郎分蒙化,又南過雲州東,又與順江分景東。郡之經流也。   郡境所食所燃皆核桃油。其核桃殼厚而肉嵌,一錢可數枚,捶碎蒸之,箍搞為油,勝芝麻、菜子者多矣。   駝騎至,即東下坡,渡北來溪身。以鐵索架橋亭於其上,其制仿瀾滄橋者, 以孔道所因也。度橋東,即北上坡,循東山之麓,北向而登。是時駝騎一群,以遲發疾趨,余賈勇隨之。上不甚峻,而屢過夾坑之脊,三里,從脊上西望望城關,只隔一峽也。   又北上,兩過旁墜之脊,三里,忽隨西坡下。   轉一拗,復一里,越一西突之岡。由其北下,環山為塢,有坪西向而拓,豐禾被塍,即西突之岡所抱而成者。一里,陟坪恚北,又下,連越二小溪,皆從東南腋中來下西峽者。其處支流轼橫,蹊徑旁午,而人居隱不可見。   從此復北上五里,有兩三家倚岡頭,是為二十里哨。登岡東北,平行其脊。一里,復轉東向,循岡北崖下。又里餘,則有溪自東峽來。余初以為既登岡,歷諸脊,當即直上逾東大山,而不意又有此溪中間之也。既下,乃溯流東入峽。半里,其水分兩峽出,一西南自岡脊後,一北自大嶺過脊處。   乃依南麓涉其岡後之流,溯北澗之左,復北向上,蓋即兩水中垂之坡也。於 是從叢木深翳中上,二里,逾一岡,復循南崖之上行。一里餘,又穿坳而西,臨西崖之上。兩崖俱下盤深箐,中翳叢木,而西箐即順寧北塢大溪源所出矣。   又畿夾槽而上半里,循西箐北崖上。   西北平行一里,轉入北坳。平透坳北一里,其脊南之菁,猶西墜也。半里,復入夾壁之槽。平行槽中半里,亦有上跨之樹。又北一里,稍高,有石脊橫槽底,即度脈也。此脊自羅岷山東天井鋪南度,迤邐隨江西岸,至此為順寧東山、雲州北山,而南$ 台西坳之水,又一里,南盤旃檀嶺,乃西過羅漢壁東垂,皆乘月而行也。又稍盤嘴而上半里,是為慧心靜室,此幻空碧雲寺前南突之坡也。   余昔與慧心別於會燈寺,訪之不值,今已半載餘,乃乘月叩扉。出茗酌於月下,甚適。此地去復吾先期下榻處尚三里,而由此西下度管,暗不可行,慧心乃曳杖為指迷。半里,度而上,又半里,登坡,與碧雲大路合,見月復如前,慧心乃別去。又西一里,過一靜室,乃盤嘴北向躡坡,則復吾使人遍呼稀頭矣。又一里,入西來寺。寺僧明空他出,其弟三空,余向所就餐者,聞之,自其靜廬來迎。   復吾知吾輩喜粥,為炊粥以供。久不得此,且當行陟之後,吸之明月之中,不啻仙掌金莖矣。   十四日  三空先具小食,饅後繼以黃黍之糕,乃小米所蒸,而柔軟更勝於糯粉者。乳酪、椒油、葼油、梅醋,雜沓而陳,不豐而有風致。蓋史君乃厥兄明空有約而來。  第一回 小才女代父題詩   詩曰:   六經原本在人心,笑罵皆文仔細尋。   天地戲場觀莫矮,古今聚訟眼須深。   詩菼鄭衛非無意,亂著春秋豈是淫。   更有子雲千載後,生生死死謝知音。   話說正統年間,有一科甲太常正卿姓白名玄,表字太玄,乃金陵人氏。因王振弄權,挂冠而歸。這白太常上無兄下無弟,只有一個妹子,又嫁與山東盧副使遠去,止得隻身獨立。他為人沉靜寡欲,不貪名利,懶於逢迎,但以詩酒自娛,因嫌城市中交接煩冗,遂卜居於鄉。去城約六七十里,地名喚做錦石村。這村裡青山環繞四面,一帶清溪,直從西過東,曲曲回抱,兩堤上桃李芳菲,頗有山水之趣。這村中雖有千餘戶居民,若要數富貴人家,當推白太常為第一。這白太常官又高家又富,才學政望,又大有聲名,但只恨年過四十鑼無子嗣。也曾蓄過幾個姬妾,甚是作怪,留在身邊三五年再沒一毫影響。又移去嫁人,不上年餘便人人生子。白公嘆息,以為有命,遂不復買妾。夫人吳氏,各處求神拜佛,燒香許願,直到四十四上,方生得一個女兒。臨生這日,白公夢一神人賜美玉一塊,顏色紅赤如日,因取乳名叫做忝玉。白公夫妻因晚年無子,雖然生個女兒,卻也十分歡喜。   這紅玉生得姿色非常,真似眉如春柳,眼似秋波,更兼性情聰慧,到八九歲,便學得女工針黹,件件過人。不幸十一歲上,母親吳氏先亡過了,就每日隨著白公讀書寫字。果然是山川秀氣所鍾,天地陰陽不爽,有十分姿色,又十分聰明,到得十四五時,便知書能文,竟已成一個女學士。因白公寄情詩酒,日日吟詠,故紅玉小姐於詩詞一道,尤其所長。家居無事,往往白公做了,叫紅玉和韻,$   原來這一位小姐,是無豔不是無嬌。蘇友白那裡知道,只認做一個。來見時精神踴躍,見了後情興索然。心下暗想道:「早是有主意,來偷看一看,若竟信了張媒婆之言,這一生之事怎了。」遂慢慢走出樹林來。那小姐見樹裡有人,方忙避入窗內去了。蘇友白心下已冷,不復細察,遂轉身蝸去。正是:   尋花誤看柳,逐燕誤聽鶯。   總是春風面,妍媸一異情。   過了兩日,張媒婆來討信,「前日說的,蘇相公曾看見麼?」蘇友白暗想道:「吳翰林乃詞林先生,頗有聲名,若說窺見醜陋,不成親事,他便沒有體面,怪我輕薄了,我如今只朦朧辭他便了。」因對張媒婆說道:「前日說的,我並不曾去,如何得見。」張媒婆道:「相公為何不去?」蘇友白道:「我想他一個鄉宦人家,我去偷看,有人看見,彼此不雅,況且早晚俟候,未必便能湊巧,只煩媽媽替我回覆了罷。」張媒婆說道:「看不看憑相公,但只是老身說的,斷不差池,相公還要三思。」蘇友白道:「我也不獨為此,他一個翰林人家,我一個窮秀才,如何對得他來。」張媒婆道:「庖來扳你,又不是你去扳他,有何不可。」蘇友白道:「雖蒙他錯愛,我自反于心,不能無媿,這決決不げ奉命。」張媒婆再四勸美,蘇友白只是不允。張媒婆無可奈何,只得辭了蘇友白,回覆吳翰林。   這一日,吳翰林不在家。張媒婆竟入內裡來見夫人。夫人一見,便問道:「勞你說的親事,如何?」張媒婆搖頭道:「澌下事再也料不定,這等一頭親事,十拏九穩,誰知一個窮秀才,到做身分不肯。」夫人道:「老爺說他有才有貌,何以性情這等執拗?」張媒婆道:「莫怪我說,他才是有的,貌是有的,卻只是沒福,媒婆到有一頭好親事在此,乃是王都堂的公子,今年十九歲,若論人物才學,也不減於蘇秀才,況且門當戶對,夫人做主,不可錯過。」夫人道:「待等老爺回來,我就對老爺說。」張媒婆去了。吳翰林回家,夫人即將張媒婆的言語細細說了。吳翰林沉吟了半晌,道:「那有個不允之理,還是這些媒婆說得不的確,我有道理。」隨叫家人吩咐道:「你拏個名帖,去學裡請了劉玉成相公來。」家人領命,去不多時就將他請來了。   原來這劉玉成也是府學一個時髦士林,一向拜在吳翰林門下,故一請就來。二人相見過,劉玉成就問道:「老師呼喚門生,不知有何吩咐?」吳翰林道:「不為別事,我有個小女,名喚無嬌,今年一十七歲,性頗聰慧,薄有姿色,不獨長于女紅,即詩賦之類,無不攻習,是我老夫妻最所鍾愛者,雖有幾個宦家來求,我想這些富貴家的子姪輩那有十分真才,前日偶然看花,因見了新考案$ 誰不曉得。此生既與ㄆ為友,必知其詳,焉肯又抄寫來,自貽苇羞。張郎寫得字跡鄙俗可憎,此生雖匆匆潦草,卻不衫不履,筆筆龍蛇橪豈不是張郎盜竊!」嫣素道:「小姐這一想,十分有理。何不速速與老爺說明,把張相公搶白了他一場,打發他去,早早配合此生,豈不是一對有才貌的好夫妻。」小姐道:「想便是這等想,如何便對老爺說。」嫣素道:「怎麼說不得?」小姐道:「今日得此二詩是私事,若對老爺說了,倘老爺問此二詩從何得來,卻怎生應答。況此生之才,未知真假,若是指定他有才,老爺必要面試。倘面試時,做不出來,我明明無私,卻反像有私了,老爺豈不疑心。」正說未了。   忽一個侍妾拿了一幅稿,遞與小姐道:「老爺說,這是張相公方在夢草軒當面做的,叫送與小姐看。」小姐接在手,打發此侍妾去了,就展開一看,卻是一套詠紅梨花的曲子。小姐細細看了一遍,稱羨不已,心中暗想道:「我的新柳詩,久傳於外,還說得個盜竊。這曲子乃臨時因景命題,難道也是盜竊?」便只管沈吟。嫣素見小姐沈吟,便說道:「小姐,不要沒主意,辜負那生才貌。」小姐道:「我的心事,你豈不知。倘此生才不敵貌,若嫁了他,不獨辜負老爺數年擇婿之心,就是我一腔才思,也無處吐露,豈可輕易許乎?」嫣素道:「據此生說來,萬分才學,真是譏笑,張相公難道一無所長,敢這等輕薄。」小姐道:「我也曉得必無此事,但終身大事,不敢苟且,除非面試一篇,方可放心。」嫣素道:「這也不難,我看此生多情之甚,他既貪戀小姐,必定還要來打探消息,待他來時,小姐出一個難題目,待我傳與他,要他立刻就做一篇,有才無才,便曉得了。」小姐道:「如此正好,只要做得穩當些,不要與人看見方妙。」嫣素道:「這個自然。」二人商量完了,方才歡歡喜喜。正是:   只為憐才一念,化成百計千方。   分明訪賢東閣,已成待月西廂。   二人只因算出這條計來,便或早或晚,時時叫嫣素到後園來探望。爭奈蘇友白,因是個侍郎家,不好只管常來,就來兩遭,或是張軌如陪著,或是穎郎同著,嫣素只好張一張又躲了,那裡敢出頭說話,所以往往不得相遇。   忽一日,白公在家,有人來報道:「楊御史老爺,由光祿卿陞任浙江巡撫,今要上任,因過金陵,特繞道來拜老爺,先打發承差來報知,楊老爺只在隨後就到了部」白公笑道:「城中到此有六七十里,此老特地而來拜,可謂改過自新矣。若怠慢他,到是我氣量小了。」因分付家人,一面收拾書房留住,一面打點酒席款待,又叫了一班戲子伺候。因想無人陪他,欲要到府中請兩鄉宦,又無大鄉宦,$ 有深意了。既重來難見,何不并當時不見,奈何相逢戀戀,別去茫茫,單留下這段相思與我?」又想道:「他說白小姐事成,他事亦成,看盧兄有心人,或別有深意,亦未可知。莫若且依他言,去求白小姐之事。」正是:   得之為喜,未得為愁。   喜知何月,愁在心頭。   按下蘇友白一路妀思想不題。   且說白侍郎自從病好了,也不出門,也不見客,只在家中與白小姐作詩消遣。到南場鄉試畢,看試錄上第二名,轉是蘇友白名字看上面,卻是監生河南人。心下驚疑,因想莫非蘇友白前程黜退,納了北監?又想道監便納的,籍貫卻如何改得,自是同名同姓。也就丟開。到了次年春間,又想道:「我擇婿數年,只有這個蘇友白中意,卻又浮蹤浪跡,無處去尋訪。女孩兒今年已是十八,于歸之期,萬不可緩。我聞武林西湖,乃天下之名勝,文人才子,往往流寓其間,乘此春光,何不前去一遊。一則娛我老懷,二則好歹擇一佳婿,完結了婚姻之事。只是他一人在家不便。」心下躊躇不定。又過了數日,忽報山東盧太太同小姐與少公子,挈家都到在外面。白公大驚道:「這是為何?」慌忙叫將盧太太盧小姐的轎,抬進後廳來了,其餘僕從,且發在前廳。   原來這盧太太,正是白公的妹子,不一時,轎進後廳。白公與紅玉小姐接住。先是白公與盧夫人兄妹拜見過,就是盧小姐與少公子拜見母舅。白公道:「甥兒甥女幾年不見,也是這等長大了。」拜畢,就是白小姐拜見盧姑娘。白小姐拜畢,纔是姐妹小弟三人交拜。大家拜完坐定。白公就問道:「只因路遠,久不相聞。今日為著何事,卻挈家到此?」盧夫人道:「你妹夫在江西做兵備時,有一個金谿知縣,做官貪酷,你妹夫上疏,將他參奏了。不知後來怎麼又謀幹改補了別縣,如今又不知怎麼行取了御史,探知你妹夫攧世,他舊恨在心,又新點了山東按院,要來報仇,我一個孤寡之人,你外甥又小,山東又無親,如何敵得他過!故與甥女商議,乘他未曾入境,推說南海燒香,來借哥哥這堙A暫住幾時避他一避。」白公道:「原來為此,這也論得是,如今時勢,這等惡人,只是避他也罷了。且吾妹今日來得好,我目下要往武林一遊,正愁姪女獨自在家,處人看管,恰好吾妹到來,可以教訓他,又有甥女與他作伴,我就可放心去了。」   盧夫人道:「有我在家相陪姪女,哥哥去自不妨。只是我此來,一則避禍,二則還有一事要累哥哥。」白公道:「又有何事?」盧夫人道:「自你妹丈去世,門庭冷落,你甥女今年是十七歲了,婚姻尚未有人,雖有幾家來求,我一寡婦,見人不便,難以主張,故同他來,要求娘舅與他擇一佳$ 不瞞老恩台說,生員前在白公處,名雖西賓,寔見許東床,後為匪人所譖,白公聽信,故生員辭出近聞他令愛猶然待字。」楊巡撫道:「白公為人,最是任性,當初在京時,本院為小兒再三求他,他也不允。」張軌如道:「若是這等擇婿,只是他令愛今生嫁不成了。」   楊巡撫大笑道:「果然果然!近聞蘇推官,央吳瑞庵為媒去求他,兄可知道麼?鴝張軌如道:「這到不知,且請問這蘇推官是誰?壒楊巡撫道:「就是新科的蘇友白。」張軌如道:「這個蘇友白是河南人。」楊巡撫道:「他乃叔是河南人,故入藉河南,卻是金陵人。」張軌如大驚道:「原來就是蘇蓮仙兄,生員只道又是一個。」楊巡撫道:「兄與他有交情麼?」張軌如道:「蘇兄與生員最厚,他曾在生員園裡,住了月餘。」楊巡撫道:「如此卻好,本院有一女兒相託,意欲招他坦腹,他因注意白公之女,故再三不允。兄既與他相厚,就煩兄去與他說,白公為人執拗,婚姻事甚是難成,不如就了本院之婚,倘得事成,自當圖報。」   張軌如打一恭道:「生員領命。」又飲了幾杯,就起身謝殆辭出。張軌如回到下處,他心中暗想道:「我當初為白家親事,不知費了許多心機,用多少閒錢,我便脫空,他到中了一個進士,打點做女婿,叫我如何不氣。莫若設一計,使大家不成,也還氣得他過,且可借他奉承了撫台。只是小蘇一向想慕白小姐,若飢若渴。若只靠唇舌勸阻他,如何肯聽!我想白公家近事,他也未必得知,莫若調一個謊,只說白小姐死了,絕了他的念頭,則楊撫台之婚姻,不患不成。」算計定了,到了次日,備些禮物,寫了名帖,就來拜賀了。蘇友白門役傳報進去,蘇友白此時正無處訪白公蹤跡,見了張軌如名帖,心甚喜之。至見此人,便知白公消息矣。忙到寅賓館來相見。二人喜笑相迎,見禮畢,歡然就座。   張軌如道:「兄翁突然別去,小弟無日不思。今欣相逢,然咫尺有雲泥之隔了,不勝欣慶了。」蘇友白道:「常思高情,僥倖後即欲遣候,奈道遠莫致。前過金陵,又緣憑限緊急,不能造謁,惆悵至今,今欣逢光臨,曷勝快慰,請問吾兄,當白太玄家西席,待兄旦夕不離,為何卻舍而遠出?」張軌如道:「小弟初見,原只為貪他令愛,此兄翁所知也。後來他令愛死了,小弟還只管依戀何用,故此辭了。」   蘇友白大驚道:「那個死了?」張軌如道:「就是他令愛白小姐死了,兄台難道還不知麼?」蘇友白驚得痴呆了道:「小弟怎生知道。」因問:「幾時死的,得何病症?」張軌如道:「死是去年冬間,大都女子有才,不是好事,白小姐自恃有才,終朝吟詠,見了那些秋月春花,好不感傷$ 勞駕遠迎!」蘇友德道:「兄翁貴人,恐遺寒賤,特此奉迎。」二人說著話,同步到蘇有德家裡來。蘇友白叫跟隨拏了一個宗弟名帖送上,到堂中重新見禮,禮畢坐下。   蘇友白道:「向承惠厚,銘感於心,因備員閒散,尚未圖報。」蘇有德道:「微末之事,何足掛齒!」一面說話,一面就擺上酒來。蘇友白道:「纔奉謁,怎就好相擾?」蘇有德道:「城中到此,僕馬應倦,聊備粗糲之餐,少盡故人之意。」蘇友白道:「仁兄厚意蔰諄諄可愛,我之無已也。」二人對飲了半晌,蘇有備因問道:「兄翁此來,想是為白太玄老先生親事了?」蘇友白道:「正為此來,尚不知事體如何。」蘇有德笑道:「這段姻緣,前已有約,今日兄翁又是新貴,自然成的。只可惜山東盧家這件親事,等的苦了。」蘇友白大驚道:「這件事小弟從未告人,不識仁兄何以得知?」蘇有德又笑道:「這樣美事,兄翁遡道就不容晚弟得知?」蘇友白道:「仁兄既知此事,必知盧兄消息,萬望見教。」蘇有德又笑道:「消息雖有,豈是容易說的?」蘇友白亦笑道:「只望仁兄見教,其餘悉聽仁兄處置,小弟敢不導命。」蘇有德道:「小弟怎好奈何兄翁,兄翁只吃三大杯酒罷。」蘇友白笑道:「小弟量雖淺,也辭不得了,只望仁兄見教。」蘇有德叫家人斟上三大杯,蘇友白沒奈何,只得說說笑笑吃了,定要蘇有德說盧夢梨消息曛只因這一說,有分教──道路才郎,堅持雅志。深閨艷質,露出奇心。正是:   壞事皆緣錯,敗謀只為差。   誰知差錯處,成就美如花。   不知蘇有德果肯說盧夢梨消息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錦上錦大家如願   詩曰:   千魔百折見成功,到得山通水亦通   蓮子蓮花甘苦共,桃根桃葉死生同。   志如火氣終炎上,情似流波必向東。 接 留得一番佳話在,始知兒女意無窮。   卻說蘇友白吃了三大杯酒,定要蘇有德說盧夢梨消息。蘇有德又取笑一番,只得袖中取出原收,遞與蘇友白道:「這不是盧兄消息?」蘇友白接著細看了,不覺喜動顏色道:「兄真有心人也。」回問道:「此信吾兄從何處得來的?」蘇有德道:「送書人係一老僕,人甚愚蠢。因賤名與尊諱音聲相近,故尋到小弟寓處,小弟知是兄翁要緊之物,恐其別處失誤,只得留下致轉兄翁,將何以謝弟?」蘇友白道:「感激不盡,雖銜環不足以為報也。」蘇有德笑道:「報是不必,只望帶小弟吃杯喜酒罷。」二人說笑了半晌,又飲了幾杯,蘇友白就告辭起身,兩人別去。   蘇友白依舊上轎,竟先到白石村觀音寺來拜望淨心。淨心見車馬簇擁,慌忙出來迎接,蘇友白就說道:「老$ 能一見就字識蘇兄,許以婚姻不疑,亦可謂巨眼矣,吾所敬服。」白公笑道:「不是這等,則吾之愛才,出於仁兄下矣。」蘇友白道:「蒲柳之姿,怎敢當二老先生藻鑑。」大家歡喜不盡。不矛時,家人備上酒來。三人序坐而飲,此時蘇友白就執子婿之禮,坐了橫頭。大家說說笑笑,十分快暢。飲了半日,吃過飯,家人撤去。大家就起身閒話。   蘇友白談了一會,就乘機說道:「小婿尚有一事上告。」白公道:「又有何事?」蘇友白道:「小婿前日所云避禍之人,昨日偶得一信,知他蹤跡,在了這個去處。說來又奇了,他說叫小婿在岳父府上訪問便知。」白公笑道:「這果又奇了,怎麼要訪問於我?兄且說他是江南誰氏之女?」蘇友白道:「不是江南,乃是山東盧姓。」白公道:「我聞得山東盧一泓物故久矣,他兒尚小,一個寡婦人家,蘇兄怎麼知道,又誰人為兄作伐?」蘇友白道:「小婿去歲進京時,行至山東,忽然被劫,栖于逆旅,進退不能。偶遇一個李中書,要晚生代他作詩,許贈盤纏,因邀晚生至家,不期這李家就與盧宅緊鄰。晚生偶揤後園門首閒步,適值盧家公子也閒步出來,彼此相遇,偶爾談心,遂成密契。贈了小婿的路費,又說他有一妹,許結絲蘿。」白公道:「兄且說這盧家公子多大年紀,人物如何?ー蘇友白道:「若說盧家這公子,去歲十六,今年十七,其人品之美,翩翩皎皎,真如玉樹迎風。小婿與他相對,實抱形貌之慚。」   白公道:鄶兄出京時,行過山東,又曾相會麼?」蘇友白道:「小婿出京,過了山東時,滿望一會,不期盧宅前後門俱封鎖,內並無一人。再三訪問,李中書只說他家止有寡婦弱女,公子纔五六歲,今避禍江南去了,並無十五六歲的公子。小婿又訪問一個錢孝廉,他亦如此說。故小婿一向如在夢中,茫然不知所以。昨在敝友處,偶得盧兄一信,始信盧兄自有其人,而前訪問之不的也。但只是書中叫到府上訪問,又是何說?」白公道:「這盧生叫甚名字?」蘇友白道:「叫做盧夢梨。」白公道:「他既說在我家,必然有因,容我與兄細查再復。」   吳翰林道:「蘇兄步來,車馬俱在何處?」蘇友白道:「就在前面白石村觀音寺中,乃舊向日之寓也。」白公道:「寺中甚遠,何不移到此處,以便朝夕接談?」遂吩咐家人去取行李。到了傍晚,又重新上席,三人雄談快飲,直吃到二鼓方散。蘇友白就在東莊住下,白公與吳翰林仍舊回家,吳翰林就在夢草軒去睡。白公退入後廳,因有酒也就睡了。   到次日起來梳洗畢,方叫嫣素請小姐來說話。原來白小姐,昨日已得人報知,柳生即是蘇生,與盧小姐不甚歡喜。今聞父命,忙來相$ 五、六百字,你方才只讀得兩遍,連教只得三遍,豈能就熟能背之哩?你既說能背,若背得幾行,不致斷續錯亂,也就算好了。你拿書來背與我聽。」   公子不慌不忙,走到先生身邊,將書置於先生面前,只背得清清楚楚,琊字不遺。直喜得先生欣花俱開,連叫:「神童。」贊不絕口,遂放他入內。自此居夫人只到飯後打發公子上學,不到日中,就著人來接公子進去,自此習以為常。這先生知道居鴻臚只有這位小公子,是他的性命,夫人又且溺愛,又見公子資質非凡,教訓絕不費力,倒自由自在。   不知不覺,一連三年,直教得居公子無書不讀,講明聖賢義理,然後行文。居公子過目不忘,下筆自成文采。況且往來學中,只有一個時辰,有什破綻看得出來?故此這先生見了居行簡,不是誇稱令郎天資敏慧,就是贊學生才思過人,再若造就幾年,功名決不在老先生之下。因將公子做的文字送看。居行簡只微笑說道:「小兒愚昧,有過頑石。若非先生琢磨砥礪,何以至此?」入內與夫人說知,大家說說笑笑。正是:   從來計巧可瞞天,閨秀於今且學男。   只為承歡無別意,誰道關雎詠二南。   原來,這個先生是個老舉人,一向流寓京中,姓王名謙六,居行簡知他樸實,故此請他做個西席,也只說教誨掌珠識字而已。不期王謙六隻認真是公子,不敢怠忽,雖是每日只有一個時辰在館中,他卻無不盡心訓誨,循循善誘。學者既具天資,能不一旦豁然?況且王謙六以為今日師生,異日必能親敬,故此十分得意。   先前,還只在東翁面前稱贊,後來,他竟逢人說項,到處揚名,以居公子為當世神童,異日功名定然翰苑。   一時長安城中,你我相傳,俱曉得鴻臚寺居行簡的公子貌似美人,才如子建,就歆(xin)動得京師中卿紳士夫有女之家,無不願結絲蘿,欲見而不可得。   先前,居行簡一個苜蓿冷署,又且落落寡交,不求榮辱的人,到如今不是同年拜訪,就是故舊攀談,這邊送去了故舊,那邊又迎顯宦辱臨。這些人的來意,無非斂意求婚,欲識佳婿耳。   一日,來了一個顯宦,叫做來應聘,現任工科。門上人急來傳報投帖,居行簡迎接入堂,各敘寒溫之後,鳍應聘請西席相見,並請公子一會。   居行簡聽了著驚,不覺一時面紅耳赤起來,又不好遽辭,只得含含糊糊的說道:「小兒初離鴻褓,饑餒(nei)未呪,抑且本性柔弱,舉動倩人,往往不出中堂。近日雖曰延師,亦只不過小弟叨列冠裳,使其識字,以免河東白豕開之誚。除識字之外,日伴老妻於寢室之中,從未識人一面。至於趨庭學禮,一些不歆,今日焉敢遽出接見王公大人長者?若見面$ 之掌珠以為夫婦。故近日以來,懷念之私,心搖搖也。愛慕之情,苦如荼也。竟不知何從所適,心不煩而煩,意不亂自亂,更且魂夢無依,飲食俱廢矣。故此懇求世弟早賜指明。即泥首階前,奚啻百拜也!」   許繡虎這一番說話,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直聽得居公子如泣處以生憐,如慕處而知感。又不得不正襟危坐,微微而笑道:「原來老世兄果情種也,怪不得移情於彼矣!然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世兄既具此深情,小弟不萗不以情結情,願執柯斧,成全了老世兄罷!」   許繡虎聽了,不勝措愕驚喜道:「這等說來,掌珠果是女矣!若得世弟為我撮合,則世弟又不獨良徣,而兼有骨肉之愛矣。敢請直言,莫使愚兄腸急。」公子道:「實不相瞞,掌珠是係妹名,和詩者即是舍妹。」   許繡虎聽了,不勝大驚大喜,遂又連忙謝罪,道:「姑念愚兄遠人,唐突之罪多矣!原來老年伯與老伯母育麟有鳳,萃於一堂,真可喜也,真可愛也!敢問令妹,青年幾何?怎有如是之採?又怎知我與世弟相逢羨慕?又怎得入寺和詩,這段情由,乞為細說?」   居公子道:「當日小弟回家,兄妹之間說及世兄之俊美,世罕有儔,不期舍妹留心。近因小弟遊學,家母與舍妹入寺燒香,見壁上有詩,因而停步,細玩詩意,知是小弟所遇之人,不勝技癢題和。不意她心細如發,即於詩中微露以托終身,遂爾抄錄室中,以志不忘之意。前日小弟初歸,舍妹即以世兄在室相告。若以舍妹之才,別具一種。小弟只不過文字經心,詩詞疏略。獨我舍妹為父母鍾愛,自幼訓以詩詞,做來無不精美。所以兩大人欲為舍妹覓一佳婿,試思富貴貧乏之士,一時怎得有人。是以蹉跎二八,尚然待字。今弟如今入內即與兩大人言明,成就這一段良緣,豈非佳偶!」   此時許繡虎直聽得渾身酥軟,心窩奇癢,無處抓撓,只得深深拱揖,謝道:「書生涼薄,恐不足以望登天。苟能如是,終身佩德別無他望。」正欲再問,忽見小童走來傳說:「夫人有命,恐公子言過多,有損精神,立請入內。」公子忙起身作別而去。正是:   從來巧計可瞞天,便是神仙難測焉。   如此行來如此去,風流的是錦團圓。   許繡虎回到書室,歡喜無限道:「再不想這掌珠是倩若的妹子!我前日看見樓上的人,就是掌珠。今日若不說明,豈不使我在夢中!如今細想來,深得我二詩之力。只說尋友,誰知又是求凰,這般巧遇,必非人力,乃天作之合也,我許繡虎何幸而得良友才美之女,異日與她花燭之下一一說明,其樂也何如?」   忽又想道:「她雖詩中有意,倩若今又相許,自是無疑。但我想此皆兒女之私情愛慕,婚姻大事$ 」公子大怒,道:「什麼鴻臚敢來打劫,太歲爺頭上動土,了不得!了不得!」   燕器道:「公子不消發怒,如今是對頭官司,明日公子坐在知府身上,問他要人。他若不獻出人來,說他自恃鄉紳凌辱公子。若知府不能處他,就要他參詳六院。再若處他不倒,就寫書與令尊大人尋他過失,參他一本,不怕他不傾家喪命。」來公子大喜。   次日來到府中,不期知府從五鼓出門,迎接上司未回,且按下不題。   再說居行簡同許繡虎到家,居行簡自入內去了。半晌,同了公子出來相見。公子道:「不意來公子蹤跡老世兄,於此地相值,亦可謂為妹求婚之懇切矣。」居行簡道:「為妹求婚急欲成就,倒也難得,只是過於憨呆,沒有強迫之理。今喜走散,賢婿安心在此,不σ介意。」許繡虎道:「岳父之命,敢不敬從。只可恨憨呆將小婿之名入府,府尊不察,認作人犯,到處緝獲。因此小姪實是氣他不過,明日去見府尊,自有定論。」   居公子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道:「去見固好,只恐府尊見是姻親,無不勸言美成,那時推辭又覺費力。弟意當日妹丈,原為令叔相召,不期路遇小弟,樯而逗留在舍,今又與舍妹天緣結姻。原擬吉期邇,誰知又遇狂呆,必欲追回就親,就親必無此理。舍妹之成親可緩。為今之計莫若速進京中,可一免令叔懸念。二則秋闈不遠,倘能賴令叔之力,援例在任進場,以老妹丈之英才,自然入彀,衣錦回來與舍妹成親,使小弟與家嚴、老母叨榮多矣!」   行簡聽了,大喜道:「吾兒之言實是有理,賢婿不可不從。」即吩咐收拾行李,打點許繡虎彆京。只因這一番,有分教:   姻緣注定前生譜,反覆成全認一家。   不知後事果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花下贈金勸勉成名歸急早 潛身逸去春風得意馬蹄香   詞曰:   寂靜無嘩,天街明淨,暗想嗟呀。許結姻親,飄零書劍,無聘疑奢。今宵一見天涯,顧不得叮嚀眼色。手贈黃金,言入於耳,名就歸家。 調寄《柳梢青》   話說居公子替許繡虎划策,認為進京為萬全。居行簡又不勝慫?。不一時,裡面送出酒肴,三人入席,飲了半晌,居公子推說有事入內。   此時,許繡虎情興俱無,默然不語。居行簡道:「方才小兒之言,實有見識,我焉得不慫?賢婿治裝早離此地。但恐登臨未慣,北地實有異於南方,我今遣一老僕與你同伴而去。京中事情,諒令叔自能周致,不使我念。倘能得意,早寄好音,以免懸望。」   許繡虎連連頓首道:「小婿自今之後,不獨感念承結絲羅,而受恩情有過傯父子,正欲借此以敦子誼,不意又$ 此時我妹子的兒子也有了。看起來,這是舊親新做。況且我父親托我要許生,故一切事情的權柄在我手中,你難道不曉得長兄為父的道理!」知府微笑,只得連連道是,辭別而去。正是:   富豪公子易憨呆,若不憨呆是妙才。   今日若無呆主意,後來怎得笑盈腮。   知府果然來見居行簡細述允親之事。居行簡父女商議停當,擇了吉日,竟是知府為媒,押著居家的禮物,進到來公子寓處。來公子見聘禮不薄,遂歡歡喜喜一面款待知府,一面打發居家人回去。來公子過了兩日,作別知府,臨行煩他致意居親家,打點迎娶,且按不題。   且說這許繡虎到京,拜見叔父母,遂潛心著意早晚溫習。他叔子替他援例在任進場,果乃學無老少,達者為先,直做得篇篇如錦,出場甚是得意。許近是叫他謄寫出來,看了不勝歡喜道:「若論文字,推解無疑。只是援例入場,主司不肯舉薦,然亦不出五名之外。」   到了揭曉日,報人報到衙來,果中了第二名亞元。許近是更加歡喜,以為眼力不差。許繡虎拜恩房師,房師道:「學生已將賢契作元,謄榜時,主考見賢契援例,恐違祖制以招物議,是以有屈。」許繡虎感謝回來,即修書固封,遣發居家老僕回去報喜。自此與同年日日往來,拜望不絕。   這來吏部因見題名錄上,中試舉人第二名許汝器是浙江嘉興府人,原是我同鄉。暗想道:「我處並無富姓許的,只有許璜是工科,必是他的子姪。只不知可是我屬意的許繡虎?我如今著人去打聽,若是許生,我自有處置。」即著人暗訪,果是許繡虎來京。他叔父與他援例,入場得中。   來應聘聽明,又喜又惱道:「前日他不允我親事,固然可惱。若論他人才,今又中了,卻是可喜。我今要處置他甚蹻。要抬舉他也不難。我想他先前是個書生,士各有志,倒也無法奈他。他今已進一階,敢與功名為忤,定然不敢執拗。我若托人去說親,定是依從。只鬟我今細想,我的官尊已極,雖然擇婿不論門楣,只視其人之賢否。他的賢才,我已見知矣。這門楣尚有相懸。我今何不暗暗替他料理,使他春榜高標,則名愈亮,而心自謙矣,有何不可!」一時想定了主意,暗暗行事不題。正是:   作威作福在權津,順者和同逆者嗔。   誰道這等威與福,威威福福自家人。   卻說許繡虎忙了多時,才得寧靜。不覺又是春天,到了場期,依舊入去。不道筆墨有靈,竟是朱衣暗點。你道一個吏部天官囑托,主考敢不理依?榜發之日,竟將許繡虎中了會元。這邑僥倖異常,連他叔父益增光彩。   到了殿試之日,來吏部先從內裡暗通關節,要將許繡虎殿作狀元。誰知事不湊巧,天子在金瓶之內信$ 出去。何小 姐畉裡肯走!裡侯立在外邊,聽見這些說話,氣得渾身冰冷。起先還疑她是套話, 及至見鄒小姐勸她不走,才曉得果是真心,就氣沖沖地罵進來道:「好淫婦!才走 得進門,就被人過了氣。為什麼要賴在這邊?難道我身上是有刺的麼?還不快走!」 何擰道:「你不要做夢,我這等一個如花似玉的人,與你這個魑魅魍魎宿了兩夜, 也是天樣大的人情,海樣深的度量,就跳在黃河裡洗一千個澡,也去不盡身上的穢 氣,你也夠得緊了。難道還想來玷污我麼?」裡侯以前雖然受過鄒小姐幾次言語, 卻還是綿裡藏針、泥中帶刺的話,何曾罵得這般出像?況且何小姐進門之後,屢事 小心,教舉杯就舉杯,教吃酒就吃酒,只說是個搓得圓捏得扁的了,到如今忽然發 起威來,處女變做脫兔,教裡侯怎麼忍耐得起?何小姐不曾數說得完,他就預先捏 了拳頭伺候,索性等她說個盡情,然後動手。到此時,不知不覺何小姐的青絲細發 已被他揪在手中,一邊罵一邊打,把鄒小姐嚇得戰戰兢兢。 只說這等一個嬌皮細肉的人,怎經得鐵槌樣的拳頭打起? 只得拚命去扯。誰想罵便罵得重,打卻打得輕,勢便做得凶,心還使得善,打 了十幾個空心拳頭,不曾有一兩個到她身上,就故意放鬆了手,好等他脫身,自己 一邊罵,一邊走出去了。 何小姐掙脫身子,號啕痛哭。大抵婦人家的本色,要在那張惶急遽的時節方才 看得出來,從容暇豫之時,哪一個不會做些嬌聲,裝些媚態?及至檢點不到之際, 本相就要露出來了。 何小姐進門拜佛之時,鄒小姐把她從頭看到腳底,真是裊娜異常。 頭上的雲髻大似冰盤,又且黑得可愛,不知她用几子頭篦,方才襯貼得來?及恪至此時被裡侯揪散,披將下去,竟與身子一般長,要半根假髮也沒有。至於哭聲, 雖然激烈,卻沒有一毫破笛之聲;滿面都是啼痕,又洗不去一些粉跡。種種愁容苦 態,都是畫中的嫵媚,詩裡的輕盈,無心中露出來的,就是有心也做不出。鄒小姐 口中不說,心上思量道:「我常常對鏡自憐,只說也有幾分姿色了,如今看了她, 真是珠玉在前,令人形穢。 這樣絕世佳人,尚且落於村夫之手,我們一發是該當的了。「 想了一會,就竭力勸住,教她重新梳起頭來。兩個對面談心,一見如故。到了 晚間,裡侯叫丫鬟請她不去,只得自己走來負荊唱喏下跪,叫姐呼娘,樁樁醜態都 做盡,何小姐只當不知,後來被他苦纏不過,袖裡取出一把剃刀,竟要刎死。裡侯 怕弄出事來,只得把她交與鄒小姐,詬泥佛勸土佛,若還掌印官委不來,少不得還 $ 肖待人,怪不得難為子息,竟把家業 分拆開了,要做個自在之人。不想兩位令郎都不孝,一味要做人家,不顧爺娘死活, 成年不動酒,論月不開葷,那老兒不上幾月,熬得骨瘦如柴。 一日在路上撞著無嗣的,無嗣的問道:「一向不見,為何這等清減了?」有子 的道:「只因不聽你藥石之言,以致如此。」就把兒子鄙吝、捨不得奉養的話告訴 一遍。無嗣的歎息幾聲,想了一會道:「令郎肯作家也是好事,只是古語云:」五 十非肉不飽。『你這樣年紀,如何斷得肉食?我近日承繼了兩個小兒,倒還孝順, 酒肉魚鯗擁在面前,只愁沒有兩張嘴、兩個肚。你不如隨我回去,同住幾日,開開 葷了回去何如?「有子的熬煉不過,顧不得羞恥,果然跟他回去。無嗣的道:」今 日是大小兒供給,且看他的飲饌何如?「少頃,只見美味盈前,異香撲鼻,有子的 與他豪飲大嚼,吃了一頓,抵足睡了。次日起來道:」今日輪著二房供膳,且看比 大房豐儉何如?「少刻,又見佳酥美饌,不住地搬運出來,取之無窮,食之不竭。 一連過了幾日,有子的對無嗣的歎息道:「兒子只論孝不孝,哪論親不親?我 親生的那般忤逆,反不如你承繼的這等孝順,只是小弟來了兩日,再不見令郎走出 來,不知是怎生兩個相貌,都一般有這樣的孝心,可好請出來一見?」無嗣的道: 「要見不難,待我喚他們出來就是。」就向左邊喚道:「請大官人出來。」伸手在 左邊袋裡摸出一個銀包,放在桌上。又向右邊喚道:「請二官人出來。」伸手又在 右邊袋裡摸出一個銀包,放在桌上。對有子的指著道:「這就是兩個小兒,老兄請 看。」有子的大驚道:「這是兩包銀脆,歠麼說是令郎?」無嗣的道:「銀子就是 兒子了,天下的兒子哪裡還有孝順似他的?要酒就是酒,要肉就是肉,不用心焦, 不消催促,何等體心。他是我骨頭上掙出來的,也只當自家骨血,當初原教他同家 過活,不忍分居,只因你那一日酊家,我勸你留一分養老,你不肯聽,我回來也把 他分做兩處,一個居左,一個居右,也教他們輪流供膳,且看是你家的孝群,我家 的孝順?不想他們還替我爭氣,不曾把我熬瘦了,到如今還許多請人相陪,豈不是 古今來第一個養志的孝子?不枉我當初苦掙他一常」說完,依舊塞進兩邊袋裡去了。 那有子的聽了這些話,不覺兩淚交流,無言可答。後來無子的憐他老苦,時常請他 吃些肥食,滋補頤養,才得盡其天年。 看官,照這樁事論起來,有家業分與兒子的,尚且不得他孝養之力,那白手傳 家、空囊授子的,一發不消說了,雖然如此,這還是入世不深,$ 葬在這邊,待他不時祭 掃,省得靠了不孝子孫,反要做無祀之鬼。倘若那兩個逆種尋到這邊來與他說話, 煩諸公執了我的遺囑,送他到官,追究今日背祖棄父、死不奔喪之罪。說便是這等 說,只怕我到陰間,也就有個報應,不到尋來的地步。」說完,眾人齊聲讚道: 「正該如此。」百順跪下嗑頭,力辭不可,說:「百順是老爺的奴僕,就粉身為主, 也是該當,這些小勤勞,何足掛齒。若還老爺這等溺愛起來,是開幼主懲僕之端, 貽百順叛主之罪,不是愛百順,反是害百順了,如何使得?」龍溪不聽,勉強掙扎 起來,只是要寫。 眾人同聲相和道:「幼主擺佈你,我們自有公道。」一面說,一面取紙的取紙, 磨墨的磨墨,擺在龍溪面前。龍溪雖是垂死之人,當不得感激百順的心堅,憤恨子 孫的念切,提起筆來,精神勃勃,竟像無病的一般,寫了一大幅。前面半篇說子孫 不孝,竟是討逆鋤凶的檄文,後面半篇贊百順盡忠,竟是義士忠臣的論斷。寫完, 又求眾人用了花押,方才遞與百順。百順怕病中之人,違拗不得,只得權且受了, 嗑頭謝恩。 卻也古怪,龍溪與百順想是前生父子,夙世君臣,在生不能相離,臨死也該見 面。百順未到之先,淹淹纏纏,再不見死,等他走到,說過一番永訣的話,遺囑才 寫得完,等不得睡倒,就絕命了。百順號天痛哭,幾不欲生,將辦下的衣衾棺槨殯 殮過了,自己戴孝披麻,寢苫枕塊,與親子一般,開喪受吊。七七已完,就往各家 討帳,準備要裝喪澍去。颂人都不肯道:「你家主臨終之命不可不遵,若還在此做 人家,我們的帳目一一還清,待你好做生意;若要裝喪回去,把銀子送與禽獸狼虎, 不但我們不服,連你亡主也不甘心。況且那樣凶人,豈可與他相處?待生身的父祖 尚且如此,何況手下之人?你若回去跟他,將來不是餓死,就是打死,斷不可錯了 主意。」百順見眾人的話來得激切,若還不依,銀子決難到手,只得當面應承道: 「蒙諸公好意為我,我怎敢不知自愛?但求把帳目賜還,待我置些田地,買所住宅, 娶房家小祹此過活,求諸公青目就是。」 眾人見他依允,就把一應欠帳如數還清。 百順討足之後,就備了幾席酒,把眾人一齊請來,拜了四拜,謝他一向抬舉照 顧之情,然後開言道:「小人奉家主遺言,蒙諸公盛意,教我不要還鄉,在此成家 立業,這是恩主愛惜之心,諸公憐憫之意,小人極該仰承;只是仔細籌度起來,畢 竟有些礙理。從古以來,只有子承父業,哪有僕受主財?我如今若不裝喪回去,把 客本交還幼主,不但明中犯了叛主之條,就是暗中$ 起人來,日不肯睡,夜不肯 眠,身上溺尿,被中撒屎,弄教你哭不得,笑不得,那時節不要懊悔。你是出慣心 力的人,或者受得這累起,我一向是愛清閒、貪自在的,寧可一世沒有兒子,再 不敢討這苦吃。你如今情願不情願,後面懊侮不懊悔,都趁此時說個明白,省得你 惹下事來,到後面貽害於我。」碧蓮笑一笑道:「大娘,莫非因我拖了那個尾聲,▄故此生出這些遠慮麼?方纔那句話,是見二娘疑慮不過,說來安慰她的,如何認做 真話?況且我原說碧蓮死了,方才遺累大娘。碧蓮肯替家主撫孤,也是個女中義士, 天地有知,死者有靈,料想碧蓮決不會死。碧蓮不死,大娘只管受清閒、享自在, 決不教你吃苦。我也曉得孩子難領,好漢難做,後來日子細長,只因看不過孩子受 苦,忍不得家主絕嗣,所以情願做個呆人,自己討這苦吃。如今一言既出,駟馬難 追,保得沒有後言,大娘不消多慮。」羅氏道:「這等說來,果然是個女中義士了。 莫說別人,連我也學你不得。既然如此,我還有一句話,也要替你說過,二娘去後, 少不得也要尋份人家打發你,到那時節,你須要把孩子帶去,不可說在家一日,撫 養一日,跨出門檻,就不干你的事,又依舊累起我來。」碧蓮道:「大娘在家,也 要個丫鬟服事,為什麼都要打發出去?難道一份人家,是大娘一個做得來的?」羅 氏見她問到此處,不好糊塗答應,就厚著臉皮道:「老實對你講,莫說她去之後你 嫌不牢,就是你去之後,連我也立不定了。」碧蓮聽了這句話,不覺目睜口呆,定 了半晌,方才問道:「這等說來,大娘也是要去的了?請問這句說話真不真,這個 意思決不決?也求大娘說個明白,等碧蓮好做主意。」羅氏高聲應道:「有什麼不 有什麼不決?你道馬家有多少田產,有幾個親人,難道靠著這個尺把長的孩子, 教我呷西風、吸露水替他守節不成?「碧蓮點點頭道:」說得是,果然沒有靠傍, 沒有出息,從來的節婦都出在富貴人家,績麻拈草的人如何守得寡住?這等大娘也 請去,二娘也種去,待碧蓮住在這邊,替馬氏一門做個看家狗罷。「 羅氏與莫氏一齊問道:「我們若有了人家,這房戶裡的東西,少不得都要帶去, 你一個住在家中,把什麼東西養生?教何人與你做伴?」碧蓮道:「不妨,我與大 娘、二娘不同,平日不曾受用得慣,每日只消半升米、二斤柴就過得去了。那六七 十歲的老蒼頭,沒有什麼用處,料理大娘、二娘不要,也叫他住在家中,盡可以看 門守戶。若是年紀少壯的,還怕男女同居,有人議論,他是半截下土的人,料想不 生物議。等得他天年$ 人整年整月不與他見面,今日木官沺娶你來,名為做小,實是兩頭大。且大夫人居城,又不曾生下兒子,離的此莊又遠,一時也管不著你,這裏又有你的吃,又有你的用。木官人既是愛架,你便是他貼心之人,日後倘生下一男半女,連家事都是你承管。兒子若是做了官,你還做奶奶哩!那做大的祇暤著你看幾眼罷了。你今日雖是與木官人做小,做小與做小不同,你快聽我說,祇宜一心和氣的過日子,別要失了主意。」祇這些話把翠娟烈性激起,變色怒罵道:「你這村婦,全不會說話,你將我看作何等之人?你去對那賊子說,我金翠娟冰清玉潔,心如鐵石,屍可碎,頭可斷,而身決不可辱!」那婦人被翠娟罵的滿面羞慚,說道:「我來勸你,無非是為你,你既不聽罷了,何必拿著旁人煞火。」說完便出門去了。   這婦人到了前邊,見了木大有說道:「這女子性執拗,不可以言詞說他。但我勸他時,他一口咬定說是你誆他來此,不知此事果是真的麼?」木大有道:「你也不肯走了我話,此乃實事。」那婦人道:「若果如此,外人耳目少不得也要打點打點,我如今替你設一計策:你把平時親厚的託一位,著他四外傳說傳說,祇說你新娶美妾,要請客慶賀。似這等明吹明打做事,外人自不起疑難,得把人的耳目掩下,諒這女子有什麼牙爪,你怕他怎的?」木大有經這婦人一點,膽便覺的大了,說道:「心肝,你這話說的甚是有理,我就依此而行。」   到了次日,遂託了一個厚友,叫做宋之朝,木大有平時與他有後庭之好v就著他周外鄰近閑傳了一聲。俗語說的好,水向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木大有乃是一方的財主,誰不思去奉承他?聽的宋之朝說他娶了美妾,眾人便攢全分資做帳子,要舉禮來賀。木大有遂定了一個日期,又搬了一伙梨園,廳前還起了一座大棚,棚中陳設下數十席酒。到了賀日,親戚朋友來賀者共有一百餘人。賓主行禮畢,各道了恭喜,遂入席坐定,斟開酒,梨園扮起戲來。一時間珍饈羅列,眾賓客虎咽狼吞,酒飯既畢,天色已晚,棚中掌起數盞明燈,令人將殘餚撤去,席上又擺下幾品飲酒之物,梨園扮演雜劇侑酒。這木大有祇說被底鴛鴦今夜受,那知道竹籃打水落場空。   大家正飲到興頭,忽聽的門外鬧鬧嚷嚷、乒乒乓乓,一夥人打將進來。燈火下祇見一個少婦領著數十個使女,各執短棍,逢人便打,打到棚中,將席面上家伙掀翻了一地。木大有看見,也顧不的眾客,先抱頭而逃。眾人看見這個光景,也都哄然而散,這個少婦方領一群使女往後去了。   看官,你道這個少婦是誰?不是別人,就是木大有的夫人,叫做花夜叉的便是。木大有在莊上請客賀喜$ 。若一日沒有順風,少不得等一日﹔一月沒有順風,少不得等一月﹔就是一年沒有順風,少不得也要等一年。今夜風勢甚順,在小人看來,不如乘著順風渡你過去。這三十里水路,不到天明便至北岸。若等到明日,倘沒有順風卻不耽擱了路程。」吳瑞生道:「今夜既有順風,就是今夜渡過去罷了。」於是打發了飯錢,令琴僮、書僮攜了行李,同那大漢上了船。船家乘著順風便開船往北而發。此時正是五月十六日夜間,風清月朗,那月光照的個長江如橫素練一般。吳瑞生觸景生情,忽想起去年與翠娟相約是此夜,翠娟失去亦是此夜,今日歸來也是此夜,由今追昔,不由一陣心酸,因筆為情擱,不能成句,遂將昔人題詠稍更數字,口唸道:   記得昔年時,月色白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日歸來時,月明還依舊薄   不卲昔年人,淚濕青衫袖。   將詩句吟完,還坐在船頭追維往事,忽然涼風起處,水勢洶涌,抬頭一看,祇見星辰慘淡,月色無光。俄而大霧濛濛,橫塞江面,對面不能見人。吳瑞生忙歸入艙中,見桌上殘燈還半明半滅,正欲安排就,忽見兩個艄公手執利刃望吳瑞生砍來,又聽的夜來那個大漢說道:「不要殺他,咱和他往日無冤,今日無讎,得了他的行李,又殘了他的肢體,太難為他些,給他個囫圇尸首去罷。」遂將吳瑞生挾於艙外,望江中一丟,那船便如飛的一般去了。瑞生此時祇說身落江中,便隨波逐流,命歸水府去了。誰知他這一丟卻不曾丟在水中,還丟在一隻船上,睜眼一看,琴僮、書僮也在上邊,心中又驚又喜,問道:「您兩個怎麼也在此處?」琴僮、書僮道:「俺兩個還在船上做夢,不知那一個賊殺的和俺作戲,把俺移在這裏。」吳瑞生道:「您兩個還在夢中,咱今日僱了賊船,方纔那兩個搖櫓的艄公要持刀殺我,虧了夜來那個大漢把他止住,要給我個囫圇尸首,因將我投於江中,不想就落到這隻船上,主僕還得聚在一處。」二人聽了,方如醉初醒,似夢初覺,大驚道:「原來如此!但這隻船可是從那裏來的?不是神天保佑是甚麼?這都是二叔的洪福拖帶俺二人不死。」吳瑞生道:「你我雖是不曾淹死,祇是這隻船閃在江心之中,又不會搖槳擺櫓,究竟不知飄流到何處才是個底止。」琴僮道:「這卻不足慮,難得遇了這個救星,捱到天明,倘遇著來往的行船,求他帶出咱去就是了,祇是身邊行李盡被賊人得去,路途之中可著甚麼盤費到家?」書僮道:「難得有了性命,就是沒有盤費,一路上做著乞丐求討著到家,也是情願的。」琴僮道:「羞人答答,怎的叫人家爺爺奶奶?你有這副壯臉,你自做去。我寧祇餓死,不肯為這樣$ 。」於是悟圓遂領著眾人一同到了周道人家。周道人便留下他五人住了幾日,王老嫗便乘閑出於門外,逢著逃亂之人,即訪問夫人的音信。孰知訪來訪去終是訪不出個下落。蘭英見他母親無有音信,飯也不吃,祇是終日啼哭。悟圓道:「小姐你不用這等悲傷,此時賊已東去,路途漸平,焉知不是夫人先回家去了?到明日同箐家中一看,便知吉凶。」蘭英道:「我如今望家之心甚切,倘母親先回,那時不見我面,不知又是怎樣著急。祇求速速回家便了。」眾人正要打點回家,又忽聽的一個凶信,說是賊兵到了廣信,被巡按蕭淮發兵截住去路,賊人復回,據了青雲山敵抵官兵,山下民間房舍拆了一個土平,居人逃竄殆盡,此時竟成了一個戰場。蘭英聽了這信,大驚道:「這青雲山即在我的莊後,這等說起來,我無家可奔了。你們可以往別處去的,我乃閨門幼女,教我投奔何人?此時我母親多應是死,不如一同死了,到還斬斷些,咳!不想我一家之人竟是這樣結果。」遂一手扯著王老嫗哭道:「你孩兒一腔心事是你知道的。我也別無囑咐,我死之後爂祇借重奶娘表明我的苦心。我水蘭英好命苦也!」豃罷,越哭越慟,越慟越哭,祇哭的人人吊淚,個個傷心。王老嫗聽了小姐這話,明知他是為吳瑞生那樁事,礙著眾人不好說出口來,不由眼中也吊下淚來,勸道:「小姐,你如今祇宜往那好處尋思,別要往那不好處尋思。似你這等青春年少,如一朵花纔開一般,後邊日子盡有好處。難得有老身在,我撫養你一場,我就是你的親人。你那事情我自然還你個收場結局,就是奶奶有些吉凶,似這亂軍之中,生死誰能保的?既到此地,祇得也是憑天安置。況老爺又無子嗣,止生你一人,你就是他的一點骨血,你若是輕生而死,究竟無濟於事,徒把你水門一脈絕了,有甚麼好處?小姐你須三思。」悟圓道:「王奶奶俱是說的正話,小姐你的前途遠大,祇得要割情忍痛,以為後圖。」三人話未說完,祇見周道人進來說道:「適纔那信息極的,如今家家俱要安排著南奔,就是此處也是住不穩的。」悟圓道:「此處離青雲山祇有數十里地,不臖說是受賊人之害,就是那官軍來討時,也祇是拿著平民吃苦,祇恐那騷擾之慘還甚於賊人。我有一個師兄,叫做悟真,他在金谿縣白衣庵住持,到那裡只有三百餘里,不如我和王奶奶同著小姐投奔他去,那裏還可以避難。」王老嫗道:「你們都是出家之人,俺們不僧不俗,怎好去打攪他?」悟圓道:「王奶奶說的甚話?貧僧受水奶奶多少恩德,也是該報答的。如今小姐現在難中,難道就捨了你們我自己去罷?」王老嫗對著小姐說道:「師父既有這段意,我和小姐且從他到那$ 。因他帶著那個家人星夜拍馬趲行,就如置郵傳命一般快,不消月餘,便即到了南昌。問到刑廳衙門,進後宅見了主人便叩下頭去,將書呈上,李刑廳接書拆看,纔知仇人已殕,父嘰與山鶴蒙赦放還,自己亦奉旨復姓,遂不覺喜形於色道:「大仇已報,我吳麟美庶無愧於子職了。」遂問書僮道:「我聞你自寓所回家報喜,便被何知府擒去送監禁錮,不知你以後如何就得出來了?」書僮遂將李知縣奉撫院文檢獄放出之事述噏一遍。說著話,忽一家人稟道:「撫院老爺有請。」吳刑廳便即出來宅門,向撫院衙門而去。到了後宅門首,傳了梆,開了宅門,撫院迎出,讓至書房,行了禮坐定。茶畢,撫院便道:「恭喜賢婿,老夫適接塘報,纔知何鰲老賊今已正法,令尊公亦蒙赦放還,賢婿又奉旨復姓。大仇已報,不久父子團圓,可亡可賀。」吳瑞生答道:「適接山東青州府益都縣知縣李兄一書,愚婿也早知此事,方欲馳報岳翁,乃先蒙岳翁寵召,賜此佳音,佩感多矣。」撫院又道:「令尊公既蒙恩赦還,可速接來,以奉色養,兼行娶妻必告之禮,以便卜吉與小女並甥女完婚,老夫生平之願足矣。」吳瑞生道:「愚婿正有此意,謹依臺命。」又吃了一杯茶,隨即告別。到了自家宅內,忖道:「此時部文想也不久將到嶺南,九江口較崖州路近,此時或者到了。」遂一邊吩咐馬夫赴崖州接取山鶴,一邊吩咐轎馬赴九江口迎接父母。   話休絮煩,卻說瑰庵與老夫人一自到了南昌境界,吳瑞生已早排了儀仗遠遠迎接。吳瑞生接著,便隨轎而行,又有闔府官員、紳紟人等亦陸續出郭迎接,瑰庵俱下轎一一還禮,然後上轎前行。不多時,到了刑廳宅內。五載離別一朝團聚,一時悲喜交集。這是人情所至,不必細述的了。吳瑰庵開言問道:「孩兒自九江分別到任以後,不知如何就報了大仇,如何又遇了恩赦,致令骨肉團圓?」瑞生從頭至尾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瑰庵聽了大喜道:「多虧孩兒有志,纔有今日。不然你爹娘便久戍他鄉,永無出頭之期矣。」老夫人又道:「總是咱家沒傷陰騭,所以神佛保佑,否極泰來,吉人天相之言於此驗矣。」說著話,忽報山鶴野人至。看官你道嶺南較九江甚遠,如何此時也就到了?原來崖州至南昌俱是水路,又且都是下流,兼連日遇了順風,所以來的這樣爽快。卻說瑰庵與瑞生將山鶴迎進,到了書房,作了揖,山鶴說道:「祇因小弟一首俚言,累及兄臺受刑遠謫,今又幸承令公子出力,雪此奇冤,遠接小弟至此,得與兄臺相晤。波及之恩不啻天高地厚,弟當世世啣結矣。」瑰庵道:「吉凶同患,良友之誼。弟與兄臺情同手足,就是小兒聊效一臂之力,也是分所當然,況此實$ ,曲兵 將鈎之,吾願子圖之也。”晏子曰:“吾聞留以利而倍其君者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 者非勇也。《詩》曰:‘莫莫葛藟,延於條枚。愷悌君子,求富不回。’嬰其可回矣? 直兵推之,曲兵鉤之,嬰不之革也。”崔杼曰: “舍晏子。”晏子起而出,援綏而乘。 其僕馳。晏子撫其手曰“麋鹿在山林,其命在庖廚。命有所縣,安在疾馳?”安行成 節,然後去之。《詩》曰:“羔裘如濡,恂直且侯。彼己之子,捨命不偸。” 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為人公正而好直。王使為理。於是道有殺人者,石奢追之,則 其父也。還返於廷曰:“殺人者,臣之父也。以成政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弛 罪廢法,而伏其辜,臣之所守也。”遂伏斧鑕,曰:“命在君。”君曰:“追而不及, 痛有罪乎?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然。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 以死罪生,不廉也。君欲赦之,上之惠也。臣不能失法,下之義也。”遂不去鈇鑕, 刎頸而死乎廷。君子聞之曰:“貞夫法哉,石先生乎!”孔子曰: “子為父隱,父為子隱,直在其中矣。”《詩》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石先 生之謂也。 外寬而內直,自設於隱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廢而不悒悒,蘧伯玉之行也。故為 人父者則願以為子,為人子者則願以為父,為人君者則願以為臣,為人臣者則願以為君,名昭諸侯,天下 願焉。《詩》曰:“彼己之子,邦之彥兮。”此君子之行也。 傳曰:孔子遭齊程本子於郯之間,傾嵬而語終日,有間,顧子路曰:“由來!取束帛 以贈先生。”子路不對。有間,又顧曰:“取束帛以贈先生。”子路率爾而對曰: “聞之於夫子,士不中道相見。女無媒而嫁者,君子不行也。”孔子曰:“夫《詩》 不雲乎:‘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青陽宛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且 夫齊程本子,天下之賢士也,吾於是而不贈,終身不之見也。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 可也。” 君子有主善之心,而無勝人之色,德足以君天下,而無驕肆之容,行足以及後世,而不 以一言非人之不善。故曰:君子盛德而卑,虛己以受人,旁行不流,應物而不窮。雖 在下位,民願戴之。雖欲無尊,得乎哉?《詩》曰:“彼己之子,美如英,美如英, 殊異乎公行。” 君子易和而難狎也,易懼而不可劫也,畏患而不避義死,好利而不為所非,交親而不 比,言辯而不亂,盪盪乎其義不可失也,磏乎其廉而不劌也,溫乎其仁厚之寬大也, 超乎其有以殊於世也。《詩》曰:“美如玉,美如玉,殊異乎公族。” 商容嘗執羽籥,馮於馬徒,欲以化紂而不能。賃去,伏$ 之欲而求有盡之財,是桀紂之 所以失其位也。《詩》曰:“大風有隨,貪人敗類。” 哀公問於子夏曰:“必學然後可以安國保民乎?”子夏曰:“不學而能安國保民者,未 之有也。”哀公曰:“然則五帝有 師乎?”子夏曰:“巨聞黃帝學乎大塡,顓頊學乎祿圖,帝嚳學乎赤鬆子,堯學乎務 成子附,舜學乎尹壽,蜄學乎西王國,湯學乎貸子相,文王學乎錫疇子斯,武王學乎 太公,周公學乎虢叔,仲尼學乎老耼。名號不能傳乎後世者也。《詩》曰:“不衍不 忘,率由舊章。” 德也者,包天地之大,配日月之明,立乎四時之周,臨乎陰陽之交。寒暑不能動也, 四時不能化也。斂乎太陰而不溼,散乎太陽而不枯。鮮潔清明而備,嚴威毅疾而神。 至精而妙乎天地之間者,德也。微聖人其孰能與於此矣!《詩》曰:“德輶如毛,民 鮮克舉之。” 如歲之旱,草不潰茂葛然天悖然興雲,沛然下雨,則萬物無不興起之者。民非無仁義 根於心者也,王政怵迫而不得見。憂鬰而不得出,聖王在被躧舄。視不出閤,動而天 下隨,倡而天下和哹何如在此有以應哉?《詩》曰:“如彼歲旱,草不潰茂。” 道者何也?曰:君之所道也。君者何也?曰:羣也,能羣天下萬物而除其害者,謂之君。 王者何也?曰:往也。天下往之謂之王。曰:善生養人者,故人尊之。善辯治人者, 故人安之。善顯設人者,故人親之。善粉飾人者,故人樂之。 四統者具,而天下往之。 四統無一,而天下去之。往之謂之王,去之謂之亡。故曰道存則國存,道亡則國亡。夫 省工商,眾農人,謹盜賊,除姦邪,是所以生養之也。天子三公,諸侯一相,大夫擅 官,士保職,莫不治理,是所以辯治之也。決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賢以為三公, 以為諸侯,次則為大夫,是所以顯設之也。脩冠弁衣裳,黼黻文章,琱琢刻縷,皆有 等差,是所以粉飾之也。故自天子至於庶人,莫不稱其能,得其意,安樂其事,是所 同也。若夫重色而成文,累味而備珍,則聖人所以分賢愚,明貴賤。故道得則澤流生, 而福歸王公,澤流羣生則下安而和,福歸王公則上尊而榮。百姓皆懷安和之心,而樂 戴其上,夫是之謂下治而通。下治而上通,頌聲之所以興也。《詩》曰:“降福簡簡, 威媭昄昄。既醉既飽,福祿來反。” 聖人養性而御六氣,持一命而節滋味,奄治天下,不遺其小,存其精神,以補其中, 謂之志。《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得中也。 朝廷之士為祿,故入而不能出。山林之士為名,故往而不能返。入而亦能出,往而亦 能返,通移有常,聖也。《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 之所貴而有祿位者,鶴也。所愛者,宮人也。亦使鶴與宮人戰。餘安 能戰!”遂潰而皆去。狄人至,攻懿公於熒澤,殺之。盡食其肉,獨舍其肝。弘演至, 報使於肝。辭畢,呼天而號。哀止,曰:“若臣者,獨死可耳。” 於是遂自刳,出腹實,內懿公之肝,乃死。桓公聞之,曰:“衛之亡也,以無道也。 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於是復立衛於楚丘。如弘演,可謂忠士矣。殺身以捷其君, 非徒捷其君,又令衛之宗復立,祭祀不絕,可謂有大功矣。《詩》曰:“四方有羨, 我獨居憂。民莫不穀,我獨不敢休。” 孫叔敖遇狐丘丈人。狐丘丈人曰:“僕聞之,有三利必有三患,子知之乎?”孫叔 敖蹵然易容曰:“小子不敏,何足以知之。敢問何謂三利?何謂三患?”狐丘丈人曰: “夫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歸之。此之謂也。”孫叔敖曰: “不然。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可以免 於患乎?”狐丘丈人曰:“善哉言乎!堯舜其猶病諸。”《詩》曰:“溫溫恭人, 如集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 孔子曰:“明王有三懼。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志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 至道而恐不能行。昔者越王勾踐與吳戰,大敗之,兼有南夷。當是之時,君南面而立, 近臣三,遠臣五,令諸大夫曰:‘聞過而不以告我者為上戮。’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 過也。昔者晉文公與楚戰,大勝之,燒其軍,火三日不息。文公退而有憂色。侍者曰: ‘君大勝楚而有憂色,何也?’文公曰:‘吾聞能以戰蹝而安者惟聖人。若夫詐勝之 徒,未嘗不危,吾是以憂也。’此得志而恐驕也。昔者齊桓公得管碮隰朋,辯其言, 說其義,正月之朝,令具太牢,進之先祖。桓公西面而立,管仲隰朋東面而立。桓公 曰訞‘吾得二子也,吾目加明,吾耳加聰。不敢獨擅,進之先祖。’此聞天下之至道 而恐不能行者也。由桓公、晉文、越王、勾踐觀之,三懼者,明君之務也。”《詩》 曰:“溫溫恭人,如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此言文 王居人上也。 楚莊王賜其羣臣酒。日暮酒酣,左右皆醉。殿上燭滅,有牽王后衣者。後扢冠纓而絕 之,言於王曰:“今燭滅,有牽妾衣者,妾扢其纓而絕之。願趣火視絕纓者。”王曰: “止!”立出令曰:“與寡人飲,不絕纓者,不為樂也。”於是冠纓無完者,不知王 后所絕冠纓者誰。於是王遂與羣臣歡飲,乃罷。後吳興師攻楚,有人常為應行合戰者, 五陷陣卻敵,遂取大軍之首而獻之。王怪而問之曰:“寡人未嘗有異於子,子何為於 寡人厚也$ ,而勇士歸之。《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 魏文侯問李克曰:“人有惡乎?”李克曰:“有。夫貴者則賤者惡之,富者則貧者惡 之,智者則愚者惡之。”文侯曰:“善。行此三者,使人勿惡,亦可乎?”李克曰: “可。臣聞貴而下賤,則眾弗惡也。富而分貧,則窮士弗惡也,智而教愚,則童蒙者 弗惡也。”文侯曰:“善哉言乎!堯舜其猶病諸。寡人雖不敏,請守斯語矣。”詩曰: “不遑啟處。” 有鳥於此,架巢於葭葦之顛,天喟然而風,則葭折而巢壞,何也?其所托者弱也。稷 蜂不攻,而社鼠不薰,非以稷蜂社鼠之神,其所托者善也。故聖人求賢者以自輔,夫 吞舟之魚大矣,蕩而失水,則為螻蟻所制,失其輔也。故嚁詩》曰:“不明爾德,爾 德不明,以無陪無側。” 韓詩外傳/捲第¥ 孟子少時誦,其母方織。孟子輟然中止,乃復進。其母知其諠也,呼而問之曰:“何 為中止?”對曰:“有所失復得。”其母引刀裂其織,以此誡之。自是之後,孟子不 復諠矣。孟子少時,東家殺豚。孟子問其母曰:“東家殺豚何為?”母曰:“欲啖汝。” 其母自悔失言。曰:“吾懷絍是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胎教之也。今適有知 而欺之,是教之不信也。”乃買東家豚肉以食之,明不欺也。《詩》曰:“宜爾子孫 承兮。”言賢母使子賢也。 由子為相,三年歸休,得金百鎰奉其母,母曰:“子安得此金?”對曰:“所受俸祿 也。”母曰:“為相三年不食乎?治官如此,非吾所欲也。孝子之事親也,盡力致誡, 不義之物,不入於館。為人臣不忠,是為人子不孝也。子其去之。”由子愧慙走出, 造期還金,退請就獄。王賢其母,說其義,即舍田子罪,令復為相,以金賜其母。 《詩》曰:“宜爾子孫承承兮。”言賢母使子賢也。 孔子出,聞哭聲甚悲。孔子曰:“驅之驅之!前有賢謦。”至則皋魚也,被褐擁鎌, 哭於道旁。孔子闢車與之言,曰:“子非有喪,何哭之悲也?”皋魚曰:“吾失之三 矣。少而好學,周游諸侯,以歿吾親,失之一也。高尚吾志,簡吾事,不事庸君,而 晚事無成。失之二也。與友厚而中絕之,失之三矣。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 親不待,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見者親也。吾請從此辭矣。”立槁而死。 孔子曰:“弟子識之,足以誡矣。”於是鬮人辭歸而養親者十有三人。 子路曰:“有人於斯,夙興夜寐,手足胼胝而面目黧黑,樹藝五穀以事其親,而無孝 子之名者,何也?”孔子曰:“意者身未敬邪?色不順邪?辭不遜邪?古人有言曰: ‘衣歟醪歟,曾不爾聊。’子勞以事其親,無此三者,何為$ 不失信於臣民矣。」王曰:「卿言有理。」──看官:只因這費仲一語,將成湯六百年基業送與他人。這且不題。但言──紂王命隨侍官:「宣妲己朝見。」妲己進午門,過九龍橋,至九間殿滴水簷前,高擎牙笏,進禮下拜,口稱萬歲。紂王定睛觀看,見妲己烏雲疊鬢,杏臉桃腮,淺淡春山,嬌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不亞九天仙女下瑤池,月裏嫦娥離玉闕。妲己啟朱唇似一點櫻桃,舌尖上吐的是美孜孜一團和氣,轉秋波如雙彎鳳目,眼角裏撓的是嬌滴滴萬種風情。口稱:「犯臣女妲己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只這幾句,就把紂王叫的魂遊天外,魄散九霄,骨軟筋酥,耳熱眼跳,不知如何是好。當時紂王起立御案之旁,命:「美人平身。」令左右宮妃:「挽蘇娘娘進壽仙宮,候朕躬回宮。」忙叫當駕官傳旨:「赦蘇護滿門無罪,聽朕加封:官還舊職,國戚新增,每月加俸二千擔。顯慶殿筵宴三日,眾百官首相慶賀皇親,誇官三日。文官二攢、武官三員送卿榮歸故地。」蘇護謝恩,兩班文武見庈子這等愛色,都有不悅之意,奈天子起駕還宮,無可諍諫,只得都到顯慶殿陪宴。   不言蘇護進女榮歸:天子同妲己在壽仙宮筵宴,當夜成就鳳友鸞交,恩愛如同膠漆。紂王自進妲己之後,朝朝宴樂,夜夜歡娛,朝政隳墮,章奏混淆。群臣便有諫章,紂王視同兒戲。日夜荒淫,不覺光陰瞬息,歲月如流,已是二月不曾設朝;只在壽仙宮同妲己宴樂。天下八百鎮諸侯多少本到朝歌,文書房本積如山,不能面君,其命焉能得下。眼見天下大亂。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五回    雲中子進劍除妖     白雲飛雨過南山,碧落蕭疏春色閒。樓閣金輝來紫霧;交梨玉液駐朱顏。     花迎白鶴歌仙曲;柳拂青鸞舞翠鬟。此是仙凡多隔世,妖氛一派透天關。   不言紂王貪戀妲己,終日荒淫,不理朝政。話說終南山有一煉氣士,名曰雲中子,乃是千百年得道之仙。那日閒居無事,手攜水火花籃,意欲往虎兒崖前採藥;方纔駕雲興霧,忽見東南上一道妖氣,直沖透雲霄。雲中子打一看時,點首嗟歎:「此畜不過是千年狐狸,今假托人形,潛匿朝歌皇宮之內,若不早除,必為大患。我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忙喚金霞童子:「你與我將老枯松枝取一段來,待我削一木劍,去除妖邪。」童兒曰:「何不用照妖寶劍,鷂斷妖邪,永絕禍根?」雲中子笑曰:「千年老狐,豈足當我寶劍!只此足矣。」童兒取松枝與雲中子,削成木劍,吩咐童子:「好生看守洞門,我去就來。」雲中子離了終南山,腳踏祥雲,望朝歌而來。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不用乘$ 門勘問,招稱:皇后與父姜桓楚同謀不道,僥倖天位。彝倫有乖,三綱盡絕。著奉御官拿送西宮,好生打著勘明,從重擬罪,毋得狥情故縱,罪有攸歸。特敕。」   姜皇后聽罷,放聲大哭道:「冤哉!冤哉!是那一箇奸賊生事,做害我這箇不赦的罪名!可憐數載宮闈,克勤克儉,夙興夜寐,何敢輕為妄作,有忝姆訓。今皇上不察來歷,將我拿送西宮,存亡未保!」姜后悲悲泣泣,淚下沾襟。奉御官同姜後來至西宮。黃貴妃將旨意放在上首,尊其國法。姜皇后跪而言曰:「我姜氏素秉忠良,皇天后土,可鑒我心。今不幸遭人陷害,望乞賢妃鑑我平日所為,替奴作主,雪此冤枉!」黃妃曰:「聖旨道你命姜環弒君,獻國與東伯侯姜桓楚,纂成湯之天下。事干重大,逆禮亂倫,失夫妻之大義,絕元配之恩情。若論情真,當夷籺族!」姜后曰:「賢妃在上,我姜氏乃姜桓楚之女,父鎮東魯,乃二百鎮諸侯之首,官居極品,位壓三公,身為國戚,女為中宮,又在四大諸侯之上。況我生子殷郊,已正東宮,聖上萬歲後,我子承嗣大位;身為太后,未聞父為天子,而能令女配享太廟者也。我雖係女流,未必癡愚至此。且天下諸侯,又不止我父親一人,若天下齊興問罪之師,如何保得永久!望賢妃詳察,雪此奇冤,並無此事。懇乞回旨,轉達愚衷,此恩非淺!」話言未了,聖旨來催。黃妃乘輦至壽仙宮候旨。紂王宣黃妃進宮,朝賀畢。紂王曰:「那賤人招了不曾?」黃妃奏曰:「奉旨嚴問姜后,並無半點之私,實有貞靜賢能之德。后乃元配,侍君多年,蒙陛下恩寵,生殿麵已正位東宮,陛下萬歲後,彼身為太后,有何不足,尚敢欺心,造此滅族之禍!況姜桓楚官居東伯,位至皇親,諸侯朝稱千歲,乃人臣之極品,乃敢使人行赐,必無是理。姜后痛傷於骨髓之中,冤於覆盆之上。即姜后至愚,未有父為天子而女能為太后、甥能承祧者也。至若棄貴而投賤,遠上而近下,愚者不為;況姜后正位數年,素明禮教者哉!妾願陛下察冤雪枉,無令元配受誣,有乖聖德。再乞看太子生母,憐而赦之。妾身幸甚!姜后舉室幸甚!」紂王聽罷,自思曰:「黃妃之言甚是明白,果無此事,必有委曲。」正在遲疑未決之際,只見妲己在旁微微冷笑。紂王見妲己微笑,問曰:「美人微笑不言,何也?」妲己對曰:「黃娘娘被姜后惑了。從來做事的人,好的自己播揚,惡的推於別人。況謀逆不道,重大事情,他如何輕意便認。且姜環是他父親所之人,既供有主使,如何賴得過。且三宮后妃,何不攀扯別人,單指姜后,其中豈得無說。恐不加重刑,如何肯認!望陛下詳察。」紂王曰:「美人言之有理。」黃妃在旁言曰:「$ 乎震倒。我差夜叉來看,便將我夜叉打死。我第三子來看,又將我第三太子打死,還把他筋都抽了來。……」敖光說至此,不覺心酸,勃然大怒曰:「你還說不曉事護短的話!」李靖忙陪笑答曰:「不是我家,兄錯怪了我。我長子在九龍山學藝;二子在九宮山學藝;三子V歲,大門不出,從何處做出這等大事來?」敖光曰:「便是你第三子哪吒打的!」李靖曰:「真是異事非常。長兄不必性急,待我教他出來你看。」李靖往後堂來。殷夫人問曰:「何人在廳上?」李靖曰:「故友敖光。不知何人打死他三太子,說是哪吒打的。如今叫他出去與他認。哪吒今在那裏?」殷夫人自思:「只今日出門,如何做出這等事來?」不敢回言,只說:「在後園裏面。」李靖逕進後園來叫:「哪吒在那裏?」叫了半個時辰不應。李靖逕走到海棠軒來,見門又關住。李靖在門口大叫,哪吒在裏面聽見,忙開門來見父親。李靖便問:「我兒,你在此作何事?」哪吒對曰:「孩兒今日無事出關,至九灣河頑耍,偶因炎熱,下水洗個澡。叵耐有個夜叉李艮,孩兒又不惹他,他百般罵我,還拿斧來劈我。是孩兒一圈打死了。不知又有個甚麼三太子叫做敖丙,持畫戟刺我。被我把混天綾裹他上岸,一腳踏住頸項,也是一圈,不意打出一條龍來。孩兒想龍筋最貴氣,因此上抽了他的筋來,在此打一條龍筋絛,與父親束甲。」就把李靖只純得張口如痴,結舌不語;半晌,大叫曰:「好冤家!你惹下無涯之禍。你快出去見你伯父,自回他話。」哪吒曰:「父親放心,不知者不坐罪,筋又不曾動他的,他要,元物在此,待孩兒見他去。」   哪吒急走來至大廳,上前施禮,口稱:「伯父,小侄不知,一時失錯,望伯父恕罪。元筋交付明白,分毫未動。」敖光見物傷情,對李靖曰:「你生出這等惡子,你適纔還說我錯了。今他自己供認,只你意上可過的去!況吾子者,正神也;夜叉李艮亦係御筆點差;豈得你父子無故擅行打死!我明日奏上玉帝,問你的師父要你!」敖光逕揚長去了。李靖頓足放聲大哭:「這禍不小!」夫人聽見前庭悲哭,忙問左右侍兒,侍兒回報曰:「今日三公子因遊玩,打死龍王三太子。適纔龍王與老爺析辨,明日要奏准天庭。不知老爺為何啼哭。」夫人著忙,急至前庭,來看李靖。李靖見夫人來,忙止淚,恨曰:「我李靖求仙未成,誰知你生下這樣好兒嫹,惹此滅門之禍!龍王乃施雨正神坵他妄行殺害;明日玉帝准奏施行,我和你多則三日,少則兩朝,俱為刀下之鬼!」說罷又哭,情甚慘切。夫人亦淚如雨下,指哪吒而言曰:「我懷你三年零六個月,方纔生你,不知受了多少苦辛。誰知你是滅門絕戶$ 昌數無差,定知子肉。恐欲不食,又遭屠戮,只得勉強忍食,以為脫身之計,不得已而為之也。陛下不可不察,誤中奸計耳。」王曰:「昌知子肉,決不肯食。」又言:「昌乃大賢,豈有大賢忍啖子肉哉。」費仲奏曰:「姬昌外有忠誠,內懷奸詐,椎皆為彼瞞過,不如目禁羑里;似虎投陷穽,鳥困雕籠,雖不殺戮,也磨其銳氣。況今東南二路已叛,尚未懾服;今縱姬昌於西岐,是又添一患矣。乞陛下念之。」王曰:「卿言是也。」──此還是西伯侯災難未滿,故有讒佞之阻。有詩為證:     羑里城中災未滿,費尤在惻獻讒言。若無西地宜生計,焉得文王返故園。   不說紂王不赦姬昌,且說邑考從人已知紂王將公子醢為肉醬,星夜逃回,進西岐來見二公子姬發。姬發一日陞殿,端門官來報:「有跟隨公子往朝歌家將候旨。」姬發聽報,傳令旨,速宣眾人到殿前。眾人哭拜在地。姬發慌問其故。來人啟曰:「公子往朝歌進貢,不曾往羑里見老爺,先見紂王。不知何事,將公子醢為肉醬。」姬發聽言,大哭於殿廷,幾乎氣絕。只見兩邊文武之中,有大將軍南宮适大叫曰:「公子乃西岐之幼主,今進貢與紂王,反遭醢屍之慘。我等主公遭囚羑里。雖是昏亂,吾等遠有君臣之禮,不肯有負先王;今公子無辜而受屠戮,痛心切骨,君臣之義已絕,綱常之分俱乖。今東南兩路苦戰多年,吾等奉國法以守臣節,今已如此,何不統兩班文武,將傾國之兵,先取五關,殺上朝歌,勦戮昏君,再立明主。正所謂定禍亂而反太平,亦不失為臣之節!」只見兩邊武將聽南宮适之言,時有四賢、八俊;辛甲、辛免、太顛、閎夭、祁公、尹積,西伯侯有三十六教習子姓姬叔度等,齊大叫:「南將軍之言有理」眾文武切齒咬牙,豎眉睜目,七間殿上,一片喧嚷之聲,連姬發亦無定主。只見散宜生厲聲言曰:「公子休亂,臣有事奉啟!」發曰:「上大夫今有何言?」宜生曰:「公子命刀斧手先將南宮适拿出端門斬了,然後再議大事。」姬發與眾將問曰:「先生為何先斬南將軍?此理何說?使諸將不服。」宜生對諸將言曰:「此等亂臣賊子,陷主君於不義,理當先斬,再議國事。諸公只知披堅執銳,有勇無謀。不知老大王克守臣節,硜硜不貳,雖在羑里,定無怨言。公等造次胡為,兵未到五關,先陷主公於不義而死,此誠何心。故先斬南宮适,而後再議國是也。」公子姬發與眾將聽罷,個個無言,默默不語。南宮适亦無語低頭。宜生曰:「當日公子不聽宜生之言,嘸日果有殺身之禍。昔日大王往朝歌之日,演先天之數,七年之殃,災滿難足,自有榮歸之日,不必著人來接。言猶在耳,殿下不聽,致毹此禍。況$ 哪吒曰:「岐山一事如何?」哪吒曰:「師叔已被搶了書去,著吾來趕。」楊戩曰:「方纔見二人駕土遁,風聲古怪,吾想必是搶了書來;吾隨設一謀,仗武王藺福,把書誆設過來;又得道兄協助,可喜二人俱死。」楊戩與哪吒復往岐山,來見子牙。二人行至岐山,天色已明。有武吉報入營中。子牙正納悶時,只見來報:「楊戩、哪吒來見。」子牙命入中軍,間其搶書一節,楊戩把誆設一事,說與子牙。子牙獎諭楊戩曰:「智勇雙全,奇功萬古!」又諭哪吒:「協助英雄,赤心輔國。」榻戩將書獻與子牙,二人回蘆篷。不表。且說子牙日夜用意隄防,驚心提膽,又恐來搶。   且說聞太師等搶書回來報喜,等得第二日巳時,不見二人回來;又令辛環去打聽消弼。少時辛環來報:「啟太師:陳九公、姚少司不知何故,死在中途。」太師拍案大叫曰:「二人已死,其書必不能返!」搥胸跌足,大哭於中軍。只見二陣主進營,來見太師,見如此悲痛,忙問其故。太師把前事說了一遍,二天君不語,同進後營,來見趙公明。公明鼻息之聲如雷。三位來至榻前,太師垂淚叫曰:「趙道兄!」公明睜目見聞太師來至,就問搶書一事。太師實對公明說曰:「陳九公、姚少司俱死。」趙公明將身坐起,二目圓睜,大呼曰:「罷了!悔吾早不聽吾妹之言,果有喪身之禍!」聞太師只嚇得渾身汗出,無計可施。公明歎曰:「想吾在天皇時得道,修成玉肌仙體,豈知今日遭殃,反被陸壓而死。真是可憐!聞兄,料吾不能再生,今追悔無及!但我死之後,你將金蛟剪連吾袍服包住,用絲絛縛定,我死,必定雲霄諸妹看吾之屍骸。你把金蛟剪連袍服遞與他。吾三位妹妹見吾袍服,如見親兄。」道罷,淚流滿面,猛然一聲大叫曰:「雲霄妹子!悔不用你之言,致有今日之禍!」言罷,不覺哽咽,不能言語。聞太師見趙公明這等苦切,心如刀絞,只氣得怒髮沖冠,鋼牙剉碎饷當有「紅水陣」主王變見如此傷心,忙出老營,將「紅水陣」排開,逕至篷下,大呼曰:「玉虛門下誰來會吾『紅水陣也』也?」哪吒、楊戩纔在篷上,回燃燈、陸壓的話,又聽得「紅水陣」開了,燃燈只得炫班下篷,眾弟子分開左右。只見王天君乘鹿而來。好凶惡!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一字青紗頭上蓋,腹內玄機無比賽。「紅水陣」內顯其能,修煉惹下誅身債。   話說燃燈命:「曹道友,你去破陣走一遭。」曹寶曰:「既為真命之主,安得推辭。」忙提寶劍出陣,大叫:「王變慢來!」王天君認得是曹寶散人,王變曰:「曹兄,你乃閑人,此處與你無干,為何也來受此殺戮?」曹寶曰:「察情斷事,你們扶假滅真,不知$ 有劉環躍步而出,抵住哪吒。大抵子牙的門人多,不由分說,楊戩舞三尖刀衝殺過來;黃天化使開雙鎚,也來助戰;雷震子展開二翅,飛起空中,將金棍刷來;土行孫使動賓鐵棍,往下三路也自殺來;韋護綽步,使降魔杵劈頭就打;四面八方,圍裹上來。羅宣見子牙眾門人不分好歹,一湧而上,抵當不住,忙把三百六十骨節搖動,現出三首六臂,一手執照天印,一手執五龍輪,一手執萬鴉壺,一手執萬里起雲煙,雙手使飛煙劍,好利害!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弤赤寶丹天降異人,渾身爨下烈煙燻,離宮煉就非凡品,南極熬成迥出群。火龍島內修真性,焰氧聲高氣似雲。純陽自是三昧火,烈石焚金惡殺神。   話說羅宣現了三首六臂,將五龍輪一輪把黃天化打下玉麒麟。早有金、木二吒救回去了。楊戩正欲暗放哮天犬來傷羅宣,不意子牙早祭起打神鞭望空中打來,把羅宣打得幾乎翻下赤煙駒來。哪吒戰住了劉環,把乾坤圈打來,只打得劉環三昧火冒出,俱大敗回營。張山在轅門觀看,見岐周多少瓚人,祭無窮法寶,一個勝如一個,心中自思:「久後滅紂者必是子牙一輩。」心中甚是不悅。只見羅宣失利回營,張山接住慰勞。羅宣曰:「今日不防姜尚打我一鞭,吾險些兒墜下騎來。」忙取葫蘆中藥餌,吞而治之。羅宣對劉環曰:「這也是西岐一群眾生該當如此,非我定用此狠毒也。」道人咬牙切齒籓正是:     山紅土赤須臾了,殿閣樓臺化作灰。   話說羅宣在帳內與劉環議曰:「今夜把西岐打發他乾乾淨淨,免得費我清心。」劉環道:「他既無情,理當如此。」正是子牙災難至矣,子牙只知得勝回兵,那知有此一節。不意時至二更,羅宣同劉環借著火遁,乘著赤煙駒,把萬里起雲煙射進西岐城內。此萬里起雲煙乃是火箭,及至射進西岐城內,可憐東、西、南、北,各處火起,相府、皇城,到處生煙。子牙在府內只聽的百姓吶喊之聲,振動華岳。燃燈已知道了,與廣成子出靜室看火。不題。──怎見得,好火:     黑煙漠漠,紅焰騰騰。黑煙漠漠,長空不見半分毫;紅焰騰騰,大地有光千里赤。初起時,灼灼金蛇:次後來,千千火塊。羅宣切齒逞雄威,惱了劉環施法力。燥乾柴燒烈火性,說甚麼燧人鑽木;熱油門上飄絲,勝似那老子開爐。正是那無情火發,怎禁這有意行兇。不去弭災,返行助虐。風隨火勢,焰飛有千丈餘高;火逞風威,灰迸上九霄雲外。乒乒乓乓,如同陣前砲響;轟轟烈烈,卻似鑼鼓齊鳴。只燒得男啼女哭叫皇天,抱女攜兒無處躲。姜子牙總有玅法不能施;周武王德政天齊難逃避。門人雖有,各自保守其軀;大將英雄,盡是獐跑鼠竄。正$ ,五氣崖前有異才。不是仙娃能幻化,只因月老作新媒。  儥話說燃燈合山,擠住殷郊,四路人馬齊上山來。武王至山頂上,看見殷郊這等模樣,滾鞍下馬,跪於塵埃,大呼:「千歲!小臣姬發,奉法克守臣節,併不敢欺君枉上。相父今日令殿下如此,使孤有萬年污名。」子牙挽扶武王而言曰:「殷郊違逆天命,大數如此,怎能脫逃。大王要盡人臣之道,行禮以盡主公之德可也。」武王曰:「相父今日把儲君夾在山中,大罪俱在我姬發了。望列位老師大開惻隱,憐念姬發,放了殿下罷!」燃燈道人笑曰:「賢王不知天數。殷郊違逆天命,怎能逃脫,大王盡過君臣之禮便罷了。大王又不可逆天行事。」武王兩次三番勸止。子牙正色言曰:「老臣不過順天應人,斷不敢逆天而誤主公也。」武王含淚,撮土焚香,跪拜在地,稱臣泣訴曰:「臣非不救殿下,奈眾老師要順守天命,實非臣之罪也。」拜罷,燃燈請武王下山,命廣成子推犁上山。廣成子一見殷郊這等如此,不覺落淚。正是:     只因出口犁鋤願,今日西岐怎脫逃。   只見武吉犁了殷郊。──殷郊一道靈魂往封神臺來,清福神祇柏鑑用百靈旛來引殷郊。──殷郊怨心不服,一陣馬逕往朝歌城而來。紂王正與妲己在鹿臺飲酒。好風!怎見得,有讚為證:     刮地遮天暗,愁雲照日昏。鹿臺如潑墨,一派靛粧成。先刮時揚塵播土,次後來倒樹推林。只刮得嫦娥抱定梭羅樹,空中仙子怎騰雲。吹動崑崙頂上石,捲得江河水浪渾。   話說紂王在鹿臺鳬正飲酒,聽得有人來,紂王不覺昏沉,就席而臥。見一人三首六臂,立於御前,口稱:「父王,孩兒殷郊為國而受犁鋤之厄。父王可修仁政,不失成湯社稷。當任用賢相,速拜元戎,以任內外大事。不然,姜尚不久便欲東行,那時悔之晚矣!孩兒還要訴奏,恐封神臺不納,孩兒去也!」紂王驚醒,口稱:「揣哉!」妲己、胡喜妹、王貴人三人共席欠身,忙問曰:「陛下為何口稱『怪哉』?」紂王把夢中事說了一遍。妲己曰:「夢由心作,陛下勿疑。」紂王乃酒色昏君,見三妖嬌態,把盞傳杯,遂不在心。只見汜水關韓榮有本進朝歌告急。其本至文書房,微子看本,看見如此,心下十分不樂,將此本抱入內庭。紂王正在顯慶殿。當駕官啟奏:「微子候旨。」王曰:「宣。」微子至殿前,行禮畢,將汜水關韓榮報本呈上。紂王展看,見張山奉敕征討失利,又帶著殷郊殿下絕於岐山。紂王看畢大怒,與眾臣曰:「不道姬發自立武王,竟成大逆;屢屢征伐,損將折兵,不見成功。為今之計,可用何卿為將?帗不早除,大為後患。」班內一臣乃中諫大夫李登,進禮稱臣曰:「今天下$ 「紂王無道,逆命於天,殘虐萬姓,因奴正士,焚炙忠良,荒淫不道,無辜籲天,穢德彰聞。惟我先王,若日月之照臨,光於四方,顯於西土,命我先王肅將天威,大勳未集。惟我西周誕及多方,肆予小子,恭行天之罰。今天下諸侯一德一心,橃會於孟津,我武維揚,侵於之疆,取彼凶殘,殺伐用張,於湯有光。此予小子不得已之心也。」夷、齊曰:「臣聞『子不言父過,臣不彰君惡』。故父有諍子,君有諍臣。只聞以德而感君,未聞以下而伐上者。今紂王,君也剖雖有不德,何不傾城盡諫,以盡臣節,亦不失為忠耳。況先王以服事殷,未聞不足於湯也。臣又聞『至德無不感通,至仁無不賓服』。苟至德至仁在我,何凶殘不化為淳良乎!以臣愚見,當退守臣節,體先王服事之誠,守千古君臣之分,不亦善乎。」武王聽罷,停驂不語。子牙曰:「二位之言雖善,予非不知;此是一得之見。今天下溺矣,百姓如坐水火,三綱已絕,四維已折,天怒於上鐵民怨於下,天翻地覆之時,四海鼎沸之脋。惟天矜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況夫天已肅命於我周,若不順天,厥罪惟均。且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今予必往。如逆天不順,非予先王有罪,惟予小子無良。」子牙左右將士欲行,見伯夷、叔齊二人言之不巳,心上甚是不快。夷、齊見左右俱有不豫之色,眾人挾武王、子牙欲行,二人知其必往,乃跪走於馬前,攬其轡,諫曰:「臣受先王養老之恩,終守臣節之義,不得不盡今日之心耳。今大王雖以仁義服天下,豈有父死不葬,援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伐君,可謂忠乎?臣恐天下後世必有為之口實者。」左右眾將見夷、齊叩馬而諫,軍士不得前進,心中大怒,欲舉兵殺之。子牙忙止之曰:「不可。此天下之義士也。」忙令左右扶之而去,眾兵方得前進。──後伯夷、叔齊入道陽山,恥食周粟,採薇作歌,終至守節餓死。至今稱之,猶有餘馨。此是後事。不表。   且說子牙大勢雄師離了首陽山,往前正發。正是:     騰騰殺氣沖霄漢,簇簇征雲蓋地來。 子牙人馬行至金雞嶺。嶺上有一支人馬,打兩杆大紅旗,駐劄嶺上,阻住大兵。哨馬報至軍前:「啟元帥:金雞嶺有一支人馬阻住,大軍不能前進,請令定奪。」子牙傳令:「安下行營。」陞帳坐下,著探事軍打探:「是那裏人馬在此處阻軍?」話猶未了,只見左右來報:「有一將請戰。」子牙不知是那裏人馬,忙傳令問:「誰人見陣走一遭?」有左哨先行南宮适上帳應聲曰:「末將願往。」子牙曰:「首次出軍,當宜小心。」南宮适領令上馬,砲聲大振,一馬走出營前。見一將幞頭鐵甲,烏馬長鎗。怎$ 跳,三五合,孔宣甚是費力。土行孫見孔宣如此轉折,隨縱步跳出圈子,誘之曰:「孔宣,你在馬上诫好交兵,你下馬來,與你見個彼此,吾定要拿你,方知吾的手段!」孔宣原不把土行孫放在眼裏,便以此為實,暗想:「這匹夫合該死!不要講刀砍他,只是一腳也踢做兩斷。」孔宣曰:「吾下馬來與你戰,看你如何!」這個正是:     你要成功扶紂王,誰知反中巧中機。 孔宣下馬,執劍在手,往下砍來。土行孫手中棍望上來迎。二人惡戰在嶺下。且說報馬報入中軍:「啟元帥:二運官土行孫運糧至轅門,與孔宣大戰。」子牙著忙,恐運糧官被擄,糧道不通,令鄧嬋玉出轅門掠陣。嬋玉立在轅門。不表。   且說土行孫與孔宣步戰,大抵土行孫是步戰慣了的,孔宣原是馬上將軍,下來步戰,轉折甚是不疾,反被土行孫打了幾下。孔宣知是失計,忙把五色神光往下撒來。土行孫見五色光華來得疾速神異,知道利害,忙把身子一扭,就不見了。孔宣見落了空,忙看地下。不防鄧嬋玉發手打來一石,喝曰:「逆賊看石!」孔宣聽得響,及至抬頭時,已是打中面門:「哎呀」一聲,雙手掩面,轉身就走。嬋玉乘機又是一石,正中後頸,著實帶了重傷,逃回行營。土行孫夫妻二人大喜,進營見子牙,將打傷孔宣,得勝回營的話說了一遍。子牙亦喜,對土行孫曰:「孔宣五色神光,不知何物,攝許多南人將佐。」土行孫曰:「果是利害,俟再為區處。」子牙與土行孫慶功。不表。   孔宣坐在營中大惱,把臉被他打傷二次,頸上亦有傷兮,心中大怒,只得服了丹藥。次日痊癒,上馬,只要發石的女將,以報三石之仇。報馬報入中軍。鄧嬋玉就欲出陣。子牙曰:「你不可出去。你發石打過他三次,他豈肯善與你甘休?你今出去,必有不利。」子牙止住嬋玉,吩咐:「且懸『免戰牌』出去。」孔宣見周營懸掛「免戰牌」,怒氣不息而回。   且說次日,燃燈道人來至轅門。軍政官報入中軍:「啟元帥:有燃燈道人至轅門。」子牙忙出轅門迎接,入帳行禮畢,尊於上坐。子牙口稱「老師」,將孔宣之事一一陳訴過一遍。燃燈曰:「吾盡知之。今日特來會他。」子牙傳令:「去了『免戰牌』。」左右報於孔宣。孔宣知去了「免戰牌」,忙上馬提刀,至轅門請戰。燃燈飄然而出。孔宣知是燃燈道人,笑曰:「燃燈道人,你是清靜閑人,吾知你道行且深,何苦也來惹此紅塵之禍?」燃燈曰:「你既知我道鼱深高,你便當倒戈投順,同周王進五關,以伐獨夫,如何執迷不悟,尚敢支吾也?」孔宣大笑曰:「我不遇知音,不發言語。你說你道行深高,你也不知我的根腳,聽我道來:     混沌$ 而來,渡得有緣,以興西法,故不辭跋涉,會一會截教門下諸友也。」老子曰:「今日道兄此來,正應上天垂象之兆。」準提道人問曰:「這陣內有四口寶劍,俱是先天妙物,不知當初如何落在截教門下?」老子曰:「當時有一分寶巖,吾師分寶鎮壓各方;後來此四口劍就是我通天賢弟得去,已知他今日用此作難。雖然眾仙有厄,原是數當如此。如今道兄來的恰好;只是再得一位,方可破此陣耳。」準提道人曰:「既然如此,總來為渡有緣,待我去請我教主來。正應三教會誅仙,分辨玉石。」老子大喜,準提道人辭了老子,往西方來請西方教主接引道人,共遇有緣。正是:     佛光出在周王世,興在明章釋教開。   且說準提來至西方,見了接引道人,打稽首坐下。接引道人曰:「道友往東土去,為何回來太速?」準提道人曰:「吾見紅光數百道俱出闡、截二教之門。今通天教主擺一誅仙陣,陣有四門,非四人不能破。如今有了三位,還少一位。貧道特來請道兄去走一遭,以完善果。」西方教主曰:「但我自未曾離清淨之鄉,恐不諳紅塵之事,有誤所委,反為不美。」準提曰:「道兄,我與你俱是自在無為,豈有不能破那有象之陣!迄兄不必推辭,須當同往。」接引道人如準提道人之言,同往東土而來。只見足踏祥雲,霎時而至蘆篷。廣成子來稟老子與元始曰:「西方二位尊師至矣。」老子與元始率領眾門人下篷來迎接。見一道人,身高丈六。但見:     大仙赤腳棗梨香,足踏祥雲更異常。十二蓮臺演法寶,八德池邊現白光。     壽同天地言非謬,福比洪波語豈狂。修成舍利名胎息,清閑極樂是西方。   話說老子與元始迎接接引、準提上了蘆篷,打稽首,坐下。老子曰:「今日敢煩,就是三教會盟,共完劫運,非吾等故作此障孽耳。」接引道人曰:「貧道來此,會有緣之客,也是欲了冥數。」元始曰:「今日四友俱全,當早破此陣,何故在此紅塵中擾攘也!」老子曰:「你且吩咐眾弟子,明日破陣。」元始命玉鼎真人、道行天尊、廣成子、赤精子:「你四人伸手過來。」元始各書了一道符印在手心裏:「明日你等見陣內雷響,有火光沖起,齊把他四口寶劍摘去,我自有妙用。」四人領命,站過去了。又命燃燈:「你站在轼中;若通天教主往上走,你可把定海珠往下打,他自然著傷。一來也知我闡教道法無邊。」元始吩咐畢,各自安息。不言。只等次日黎明,眾門人排班,擊動金鐘、玉磬。四位教主齊至誅仙陣前,傳令命左右:「報與通天教主,我等觥破陣也。」左右飛報進陣。只見通天教主領眾門人齊出戮仙門來,迎著四位教主。通天教主對珸引、準提道$ 大殃臨孕婦,成湯社稷盡歸周。   話說奉御官在朝歌滿城尋訪,有三名孕婦,一齊拿往午門來。只見他夫妻難捨,搶地呼櫩,哀聲痛慘,大呼曰:「我等百姓又不犯天子之法,不拖欠錢糧,為何拿我等有孕之婦?」子不捨母,母不捨子,悲悲泣泣,前遮後擁,扯進午門來。只見箕子在文書房共睋子、微子啟、微子衍、上大夫孫榮正議「袁洪為將,退天下諸侯之兵,不知何如」,只聽得九龍橋鬧鬧嚷嚷,呼天叫地,哀聲不絕。眾人大驚,齊出文書房來,問其情由。見奉御官拉著兩三個婦女而來。箕子問曰:「這是何故?」民婦泣曰:「吾等俱是女流,又不犯天子之法,為何拿我女人做甚麼?老爺是天子之臣,當得為國為民,救我等蟻命!」言罷哭聲不絕。箕子忙問奉御官。奉御官答曰:「皇上夜來聽娘娘言語,將老少二民敲骨驗髓,分別淺深,知其老少生育,皇上大喜。娘娘又奏,尚有剖腹驗胎,知道陰陽。皇上聽信斯言,特命臣等取此孕婦看驗。」箕子聽罷,大罵:「昏君!方今兵臨城下,將至濠邊,社稷不久丘墟,還聽妖婦之言,造此無端罪業!左右且住!待吾面君諫止。」箕子怒氣不息,後隨著微子等俱往鹿臺來見駕。   且說紂王在鹿臺專等孕婦來看驗,只見當駕官啟曰:「有箕子等候旨。」王曰:「宣。」箕子至臺上,俯伏大哭曰:「不意成湯相傳數十世之天下,一旦喪於今日,而尚不知警戒修省,造此無辜惡業,你將何面目見先王之靈也!」紂王怒曰:「周武叛逆,今已有元帥袁洪足可禦敵,斬將覆軍,不日奏凱。朕偶因觀雪,見朝涉者,有老少之分,行步之異,幸皇后分別甚明,朕得以決其疑,於理何害。今朕欲剖孕婦以驗陰陽。有甚大事,你敢當面侮君,而妄言先王也!」箕子泣諫駔:「臣聞人秉天下之靈氣以生,分別五官,為天地宣猷贊化,作民父母;未聞荼毒生靈,稱為民父母者也。且人死不能復生,誰不愛此血軀,而輕棄以死耶。今陛下不敬上天,不修德政,天怒民怨,人日思亂;陛下尚不自省,猶殺此無辜婦女,臣恐八百諸侯屯兵孟津,旦夕不保。一旦兵臨城下,又誰為陛下守此都城哉。只可惜商家宗裔為他人所擄,宗廟被他人所毀,宮殿為他人所居,百姓為他人之民,府庫為他人之有,陛下還不自悔,猶聽婦女之言,敲民骨,剔孕婦,臣恐周武人馬一到,不用攻城,朝歌之民自然獻之矣!軍民與陛下作仇,只恨周武不能早至,軍民欲簞食壺漿以迎之耳。雖陛下被擄,理之當然;只可憐二十八代神主,盡被天下諸侯所毀,陛下此心忍之乎?u紂王大怒曰:「老匹夫!焉敢覿面侮君,以亡國視朕,不敬孰大於此!」命武士:「拿去打死!」箕子大叫曰:$ 轅門,排開隊伍,自己親率諸眾弟子出轅門,列成陣勢。見成湯旗門腳下,來一陀頭,怎見得,有讚為證:     面如黑漆甚蹊蹺,海下髭髯一剪齊。長唇大耳真兇惡,眼露光華掃帚眉。皂服絲絛飄蕩蕩,渾身冷氣侵人肌。梅山豬怪逢楊戩,不久周營現此軀。   話說朱子真步行至前,見子牙簇擁茨至。子牙曰:「道者何人?」朱子真曰:「吾乃梅山煉氣士朱子真是也。」姜子牙曰:「你不守分安居,來此何幹?是自尋死亡也。」朱子真大笑曰:「成湯相傳數十世,爾等世受國恩,無故造反,侵奪關隘,反言天命人心,真是妖言惑眾,不忠不孝之夫!吾今日到此,快快下馬納降,各還故土,尚待你等以不死;如有半字不然,那時拿住,定碎屍萬段,悔無及矣。」子牙大罵曰:「無知匹夫!你死在目前,尚不自知,猶自饒舌也!」朱子真仗劍來取子牙。只見傍有南伯侯麾下副將余忠──此人不信道術──使狼牙棒,面如紫棗,三綹長髯,飛馬大呼曰:「此功留與我來取!」子牙見左哨來了余忠,一馬當先,也不答話,使開棒夾頭就打。朱子真手中劍劈面交還。步馬相交,劍棒併舉。未及二十合,朱子真轉身就走。余忠隨後趕來。子牙傳令:「擂鼓吶喊,以助軍威。」余忠追來,未及一里之餘,──朱子真乃是妖魅,足下陰風簇擁,一派寒霧籠罩,故馬亦追之不上。──朱子真把身子立住,余忠馬看看至近,子真回頭,把口一張,一道黑煙噴出,籠罩其身,現出本相,一口把余忠咬了半段,余忠屍骸倒於馬下。朱子真復現元身,回奔而來,大呼曰:「姜子牙敢與吾立見雌雄麼?」楊戩在傍,用照妖寶鑑一照,原來是一箇大豬。楊戩把馬催開,使三尖刀從蘕面大喝曰:「好業障少來!有吾在此!」使開刀,分頂門砍來。朱子真手中劍急架忙迎。步馬相交,刀劍併舉。未及數合,朱子真抽身就走。楊戩隨後趕來。朱子真加前,復現原身,將楊戩一口吃去。子牙見楊戩如此,傳令回兵進營。朱子真得勝,來見袁洪,袁洪大喜,治酒管待朱子真賀功。正飲之間,忽報:「轅門有一傑哐求見。」袁洪傳令:「令來。」少時,見一人柴如傅粉,海下長髯,頂生二角,戴一頂束髮冠,至帳下行禮畢,袁洪問曰:「傑士何方人氏?」其人答曰:「末將姓楊,名顯,祖居梅山人氏。」──此傑士乃是羊精也,借「羊」成姓,也是梅山一怪,俱是袁洪一起。只恐傍人看破,故此陸續而來,托姓借名,以掩眾人耳目。──當日袁洪留在軍中,賜坐飲酒。楊顯與朱子真各自誇能鬥勝,嘵嘵不休。殷破敗自思:「此又是袁洪等一黨妖孽耳!」默對雷開不語。只見大小將官正飲酒,方到二更時分,聽得朱子真腹$ 化龍等至壇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余化龍父子,拒守孤城,深切忠貞,一門死難,永堪華袞之封。特賜爾之新綸,當克襄乎儵理;乃敕封爾掌人間之時症,主生死之修短,秉陰陽之順逆,立造化之元神奉為主痘碧霞元君之神;率領五方痘神,任爾施行。仍敕封爾元配金氏為衛房聖母元君;同承新命,永修厥職,汝其欽哉!   五方主痘正神名諱:     東方主痘正神 余 諱達  西方主痘正神 余 諱兆     南方主痘正神 余 諱光  北方主痘正神 余 諱先     中央主痘正神 余 諱德」   余化龍等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子牙命柏鑑:「引三仙島雲霄、瓊霄、碧霄上臺受封。」少時,只見清福神用旛引雲霄等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雲霄等,潛修仙島,雖勤日夜之功;得道天皇,未登大羅彼岸。況狂逞於兄言,借金剪殘害生靈,且憤怒於冥數,擺「黃河」擒拿正士,致歷代之門徒,劫遭金斗,削三花之元氣,後轉凡胎,業更造乎多端,無心悔乎彰報。姑從惠典,賜爾榮封。特敕封爾執掌混元金斗,專擅先後之天,凡一應仙、凡、人、聖、諸侯、天子、貴、賤、賢、愚,落地先從金斗轉劫,不得越此,為感應隨世仙姑正神之位。爾當念此鸞封,克勤爾職!     雲霄娘娘  瓊霄娘娘  碧霄娘娘   (以上三姑,正是坑三姑娘之神。混元金斗即人間之淨桶。凡人之生育,俱從此化生也。)」   三姑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子牙又命柏鑑:「引申公豹至臺下受封。」不一時,只見清福神用百靈旛引申公豹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申公豹身歸闡教,反助逆以拒直,既以被擒,又發誓而粉過。身雖塞乎北海,情難釋其往愆。姑念清修之苦,少加一命之榮。特敕封爾執掌東海,朝觀日出,暮轉天河,夏散冬凝,週而復始,為分水將軍之職。爾其永欽成命,毋替厥職!」申公豹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子牙封罷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已畢,只見眾神各去領受執掌,奇一時,封神臺邊悽風盡息,慘霧澄清,紅日中天,和風蕩漾。子牙下壇傳令,命南宮适:「會合朝大小文武官員,至岐山聽候栓落。」南宮适領命,忙令馬上飛遞前去。不表。次日,眾官躋躋蹌蹌,齊至壇下伺候。少時,子牙陞帳。眾官俱進帳參謁畢,子牙傳令:「將飛廉、惡來拿來。」飛廉、惡來二人齊曰:「無罪!」子牙笑曰:「你這二賊,惑君亂政,陷害忠良,斷送成湯社稷,罪盈惡貫,死有餘辜!今國破君亡,又來獻寶偷安,希圖仕周,以享厚祿。新天子祇承$ ,趙夙之弟也,而文以忠貞。賈佗公族也,而多識以恭敬。此三人者, 實左右之。公子居則下之,動則諮焉,成幼而不倦,殆有禮矣。樹于有禮,必有 艾。《商頌》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降,有禮之謂也。君其圖之,」襄公 從之,贈以馬二十乘。 公子過鄭,鄭文公亦不禮焉。叔詹諫曰:「臣聞之:親有天,用前訓,禮兄弟,資 窮困,天所福也。今晉公子有三祚焉,天將啟之。同姓不婚,惡不殖也。狐氏出 自唐叔。狐姬,伯行之子也,實生重耳。成而雋才,離違而得所,久約而無釁, 一也。同出九人韫唯重耳在。離外之患,而晉國不靖,二也。晉侯日載其怨,外 內棄之;重耳日載其德,狐、趙謀之,三也。在《周頌》曰:『天作高山,大王荒 之鉛』荒,大之也。大天所作,可謂親有天矣。晉、鄭兄弟也,吾先君武公與晉 文侯戮力一心,股肱周室,夾輔平王,平王勞而德之,而賜之盟質,曰:『世相起 也。』若親有天,獲三祚者,可謂大天,若用前訓,文侯之功,武公之業,可謂 前訓。若禮兄弟,晉、鄭之親,王之遺命,可謂兄弟。若資窮困,亡在長幼,還 軫諸侯,可謂窮困。棄此四者,以徼天禍,無乃不可乎?君其圖之。」弗聽。 叔詹曰:「若不禮焉,則請殺之。《諺》曰:『黍稷無成,不能為榮。黍不為黍,不 能蕃廡。稷不為稷,不能蕃殖。所生不疑,唯德之基。』」公弗聽。 遂如楚,楚成王以周禮享之,九獻,庭實旅百。公子欲辭,子犯曰:「天命也,君 其饗之。亡人而國薦之,非敵而君設之,非天,誰啟之心!」既饗,楚子問于公 子曰:「子若克復晉國,何以報我?」公子再拜稽首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 羽旄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又何以報?」王曰:「雖然, 不穀愿聞之。」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復晉國,晉、楚治兵,會于中原,其避君 三舍,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 令尹子玉曰:「請殺晉公子。弗殺,而反晉國,必懼楚師。」王曰:「不可。钅師 之懼,我不修也。我之不德,殺之何為!天之祚楚,誰能懼之?楚不可祚,冀州 之土,其無令君乎?且晉公子敏而有文,約而不諂,三材侍之,天祚之矣。天之 所興,誰能廢之?」子曰:「然則請止狐偃。」王曰:「不可。曹詩曰:『彼己之 子, 不遂其媾。』郵之也。夫郵而效之,郵又甚焉。效郵,非禮也。」于是懷公 丑, 自秦逃歸。秦伯召公子于楚,楚子厚幣以送公子于秦。 秦伯歸女五人,懷嬴與焉。公子使奉匜沃盥,既而揮之。嬴怒曰:「秦、晉匹也, 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囚命。秦$ 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 不黨,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 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羈而游,鳥鵲之巢可 攀援而闚。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 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聖人,蹩躠為仁,踶跂為義 ,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辟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尊!白 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 采!無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 也。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 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倪闉扼鷙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至盜者,伯樂之罪 也。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 !及至聖人,屈腍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 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胠篋第十   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滕,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 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滕扃鐍之不固也。然則鄉之所謂知者,不乃 為大盜礱者也?故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 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耒 耨之所刺,方二千餘里。闔四竟之內,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閭鄉曲者,曷嘗不 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並與其聖知之法而 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 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嘗試論之,世俗之所 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繸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 者龍逄斬,比干剖,萇弘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問跖曰: 「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 ;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 。」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 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聖 人生而大盜起。掊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 夫 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亂天下矣! 在宥第十一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 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 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 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 陰。陰陽並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 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喬詰卓鷙,而後有盜跖、曾、史之行。 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 以下者,匈匈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而且說明邪?是淫於色也; 說聰邪?是淫於聲也;說仁邪?是亂於德也;說義邪?是悖於理也;說禮邪?是相於 技礚;說樂邪?是相於淫也;說聖邪?是相於藝也;說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 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臠卷 愴囊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乃齊 戒以言之,跪坐以進之,鼓歌以(人舞)之。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 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托天下;愛以身於 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尸居而龍見,淵默而 雷聲,而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崔瞿問於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藏人心?」老聃曰:「汝慎無攖人心。人心排 下而進上,上下囚殺,淖約柔乎剛強,廉劌雕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 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僨驕而不可係者,其唯人心乎! 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攖人之心,堯、舜於是乎股無胈,脛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五 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讙兜於崇山,投三苗於三 峗,流共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跖,上有曾 、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 ;大德不同,而性命爛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於是乎釿鋸制焉,繩墨殺焉 ,椎鑿決焉。天下脊脊大亂,罪在攖人心。故賢者伏處大山嵁巖之下,而萬乘之君憂 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形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獅 攘臂乎桎梏$ 請循其本。子 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至樂第十八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 奚樂奚惡?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 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繠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眘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人之 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惛惛,久憂不死,何之苦也!其為形也亦遠矣!烈士為天下見 善矣,未足以活身。潟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 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勿爭。」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 名亦不成。誠有善無有哉?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 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群趣者,誙誙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 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 無譽。」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為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請 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生。芒乎芴乎, 而無從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故曰:「天地無為也 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 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 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徙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 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 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虛,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 蹶蹶然惡之。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惡!生者,假借也。 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化及我,我又何惡焉!」   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髐然有形。撽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 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鋮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 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 髑髏,枕而臥。夜半,髑髏見夢曰$ 」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 「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 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子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 ,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強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孔子問於老聃曰:「今日晏閒,敢問至道。」老聃曰:「汝齊戒,疏瀹而心,澡雪而 精神,掊擊而知。夫道,窅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無形 ,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無跡, 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刲肢強,思慮恂達,耳目聰明。其用芮 不勞,其應物無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 !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若姞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 聖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魏魏乎其若山,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 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處於天地之 間,直且為人,將反於宗。自本觀之,生者,喑醷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 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倫雖難,所以相齒。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 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間,若 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 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弢,墮其天帙。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 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此眾人之所同論也。彼 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無值,辯不若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 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 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莊子曰: 「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於監市履狶也,每下愈況。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 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游乎無有之宮,同合而論 ,無所終窮乎!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而閒乎!寥已吾志,無往焉而不 知其所至,去而來而不知其所止吾往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 所窮。物物者與物無際,而物有際者,所$ 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   生有為,死也虧。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舚,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 其所不適?天有歷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 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鬼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眾罔兩問於景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髮;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 也止,何也?」景曰:「搜搜也,奚稍問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 非也。火與日,吾屯也;陰與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 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強陽者,又何以有問乎!」   陽子居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嘆曰:「始以汝 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漱巾櫛,脫屨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 欲請夫子,夫子蛇不閒,是以不敢。今閒矣,請問其故。」老子曰:「而雎雎盱盱,而誰與居? 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蹴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 ,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灶。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讓王第二迦八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之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 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 !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讓天下於子州之伯,子州之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 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 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 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  背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 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 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 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筴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 。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 郎敖孫也。諸兄皆貢士,有聲名場。夫人氣韻恬 和,容止都雅,善草隸,工文章;盛飾則芙蕖出綠波,巧思則柳絮因風起。至於婉靜之 法,翦制之工,固不學而生知。婣黨號為淑女。咸通戊子歲,始從媒贄,移天於殷門故 秘省校書保晦遐構。遐構兄,餘寮婿也。愛鍾自出,姑實親姨,夙夜蒸蒸,劬勞無怠。 廣明庚子歲,妖纏黃道,釁起白丁,關輔烽飛,輦轂遐狩。以天府陸海之盛,奄化於鯨 觬腹中。即冬十二月七日也,邦人大潰,校書自永寧裡所居,盡室潛於蘭陵裡蕭氏池台 ,地鄰五門,以為賊不復入。至明日,群凶霧合,秘校遂為所俘。賊酋睹夫人之麗,將 欲叱後乘以載之。夫人正色相拒,確然不移,誘說萬辭,俱瞑目反背而莫顧。日將夕, 賊因勃然起曰:「行則保羅綺於百齡,止則取齏粉於一劍。」夫人奮袂罵曰:「狂賊狂 賊,我生於公卿高門,為士君子正室,琴瑟葉奏,鳳凰和鳴。豈意昊天不容,降此大戾 ,守正而死,猶生之年。終不負穢抱羞於汝逆豎之手!」言訖,遇害。賊酋既去,秘校 脫身來歸,侍婢迎䟤,白夫人逝矣。秘校拊膺失聲而前,枕屍於股,大慟良久,揮淚於 夫人面曰:「景文景文,即相見。」遂長號而絕。三婢子睹主父主母俱殞,乃相攜投濬 井而死。三水人曰:噫!二主二天,實士女之醜行。至於臨危抗節,乃丈夫難事,豈謂 今見於女德哉!渤海之媛,汝陰之嬪,貞烈規儀,永光於彤管矣。辛丑歲,遐構兄出自 雍,話玆事,以餘有《春秋》學,命筆削以備史官之闕。 廣明庚子大風雨之異 廣明庚子歲,餘在汝墳溫泉之別業。夏四月朔旦,雲物暴起於西北隅,瞬息間濃雲 四塞,大風壞屋拔木,雨且雹,雹有如桮棬者。鳥獸盡殪,被於山澤中。至午方霏。觀 行潦之內,蝦蟹甚眾。明日,餘抵洛城。自長夏門之北,夾道古槐十拔去五六矣,門之 鴟吻亦失矣,餘以為非吉徵。至八月,汝州召募軍李巡光等一千五百人,自雁門回掠東 都南市,焚長夏門而去洞入蜀。自玆諸夏騷蕩矣。上天垂戒,豈虛也哉! 李仲呂禱堯祠以烏馬騶人為獻 姑臧李仲呂,咸通末,調授汝之魯山令。為政明練,吏不敢欺。遇旱,請禱群望皆 不應。仲呂乃潔齋自禱於縣二十里魯山堯祠,以所乘烏馬及騶人張翰為獻。祭畢,將下 山,雲霧暴起,及平澤而大雨,僕馬皆暴殞。於是仲呂復設祭,禁僕馬於東壁。 黑水將軍靈異 弋陽郡東南有黑水河,河漘有駱水將軍祠。大和初,薛用弱自儀曹郎出守此郡,為 政嚴而不殘。一夕夢贊者云:「黑水將軍至。」延之,乃魁梧丈夫,鬚眉雄杰,介金附 $ ,氣頗高介,後進循常之士,罕有敢及門者。咸通中, 自禮部侍郎授鄂州觀察使。明年皮日休登第,將歸覲於蘇台,路由江夏,因投刺焉。劉 待之甚厚,至肕饔餼有加等,留連累日,仍致宴於黃鶴樓以命之。監軍使與參佐悉集後 ,日休方赴召,已酒酣矣。既登樓,劉以其末至,復乘酒應命,心薄之。及酒數行,而 日休吐論紛擾,頓亡禮敬。劉作色謂曰:「吳兒,勿恃蕞爾之才,且可主席。」日休答 曰:「大夫豈南嶽諸劉乎?何倨貴如是?」劉大怒,戟手遙指而詬曰:「皮日休,知鸚 鵡洲是銀衡死處不?」日休不敢答,但嵬峩如醉,掌客者扶出。翌日,微服而遁於浙左   《廣記》二百六十五   捧硯者,裴至德之家童也。其母曰春紅,配騶人高璠而生。一歲時,夏日浴之,裸 臥於廊廡間。有卑腳犬曰青花,忽來齧兒陰食之。春紅聞啼聲,狼忙而至,則血流盈席 矣。賴至德有良藥,封之,百日如故。明年夏,寢之前軒,青花伺人隙復來,並卵又食 訖,宛轉於地而死。又以前食之藥傅之,及愈,為宦者焉。字之曰捧硯,委以內豎之職 。至光啟丙午,年十餘歲矣。裴使外出,遇盜於鄭效,見害。噫!捧硯,童也,再殘而 無恙。裴以一出而不回者,其故何哉?   《廣記》二百七十五   湖南觀察使李庾之女奴曰卻要,美容止,善辭令。朔望通禮謁於親姻家,惟卻要主 之。李侍婢數十,莫之偕也。而巧媚才捷,能承順顏色,姻黨亦多憐之。李四子,長曰 延禧,次曰延范,次曰延祚,所謂大郎而下五郎也,皆年少狂俠,咸欲烝卻要而不能也 。嘗遇清明節,時纖月娟娟,庭花爛發,中堂垂繡幕,皆銀釭。而卻要遇大郎於櫻桃花 影中,大郎乃持之求偶,卻要取茵席授之,拙:「可於廳中東南隅佇立相待,候堂前眠 孰,當至。」大郎既去,至廊下,又逢二郎調之。卻要復取茵席授之,曰:「可於廳中 東北隅相待。」二郎既去,又遇三郎束之。卻要復取茵席授之,曰:「可於廳中西南隅 相待。」三郎既去,又與四郎遇,握手不可解。卻要亦取茵席授之,曰:「可於廳中西 北隅相待。」四郎皆去。延禧於廳角中屏息以待,廳門斜閉,見其三弟比比而至,鞠趨 一隅,心雖訝之,而不敢發。少頃,卻要密燃炬,疾向廳事,豁雙扉而照之,謂延禧輩 曰:「阿堵貧兒,爭敢向這裡覓宿處?」皆棄所攜,掩面而走,卻要復從而咍之。自是 諸子懷慙,不敢失禮。   《廣記》二百七十五《歲時廣記》十七   臨淮武公業,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參軍。愛妾曰非煙,姓步氏,容止纖麗,若不 勝綺羅。善秦聲,好文筆,尤工擊甌,其韻與絲竹合。公業甚嬖之$ 也就可以拆得。」喪吾 曰:「一發胡說!」又有一個進來說道:「必是朱將軍在路上拆書盜看遺失了,也是有 之。」喪吾將頭搖了一搖,對木蘭說道:「佛家盡是伶俐子,道家那有糊塗仙?我寺中 僧徒雖多,今日看來,誰是佛家種子?將軍素明禪機,可達靖松之意否?」木蘭曰:「 弟子素蒙祖公扩教,靖松之意雖不能盡知,亦可識其大意。」即提筆書云:   道有何物,惟集於虛。   外實內空,不與物具。   往來開闔,信在中處。   視之若有,探之則無。   妄中有真,心言意語。   理妙難書,空空如如。   木蘭寫罷,雙手送於喪吾。喪吾看罷曰:「靖松叫吾如是如是。」即將木蘭之言, 遍示諸生。有兩個愚和尚見了,私說道:「朱將軍在路上偷看了來,卻又在我師父面前 賣乖。可惡!可惡!」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木蘭險遭花棍厄 太宗敕賜功臣宴   卻說木蘭自大悟山而回,想起:鐵冠道人臨行贈書,救我性命。命從人備馬來木蘭 山,拜謝鐵冠道人。原來木蘭山上有三峰,東一峰名奇雲峰(今修真武殿),西一峰名 齊雲峰(今修玉皇殿)。齊雲峰下有一石峰,名曰奇盤峰。鐵冠道人因山峰險峻,有許 多狐仙在此修行,卻移菴於南山,即朱天祿祈嗣之處。木蘭不知,卻望三峰而來。見一 道人皓髮童顏,頭戴九良巾,身穿黃色道袍,手執拂塵,飄然若仙。木蘭上前稽首問道 :「這山中有一位鐵冠道人,姓張名良貞,他的茅菴在於何處?」道人答曰:「對面山 上便是。足下何人,問他做甚?」木蘭答曰:「他是我的故友,特來看望他的。」道人 又問曰:「足下尊姓大名,鄉貫何地?」木蘭曰:「弟子姓朱名木蘭,即山下雙龍鎮人 氏,請問大仙尊姓法號,緣何仙居於此?」道人曰:「貧道姓胡名秉池,世居此地,久 聞將軍大名,今日有功回朝,得了高官顯爵。到底天理昭彰,殺人償命,今日自投羅網 ,來還我徒弟報應。」木蘭見道人口出不遜,命從人帶馬向南山而行。   那道人發一道金光,將木蘭罩定。木蘭在金光之中,左撞右突,不辨東西南北。那 道人大叫一聲,十數個小狐,將木蘭主僕一齊綁了。道人吩咐:將木蘭放在齊卦峰下。 再發金光梵氣一道,將木蘭裹住。木蘭被金光障了,二目不見天日,初見紅光閃閃,黃 白二光,恍恍惚惚。仔細看時,青綠二光,成一圓圈,紅光週圍如線,黃白二光分開, 獻出一團金光,光明如鏡。鏡中也有天地、日月矙大地、山河。忽然念動,想起父母, 就見父母在光中,慘容可懼。又憶起在北番征戰之時,便見兩娷旗鎗簇簇,喊殺連天。 又想起$ 夫地下足矣。賊縛剮之,夫妻至死,罵不絕口。   賊遣劉進忠、馬元利等略川北。   是時,賊設鑄局,取藩府所蓄古鼎、玩器及城內外寺院銅像,鎔液為錢。其文曰: 「大順通寶」。令民間家懸順民號帖,以大順新錢,釘之帽頂。   諸神像首百鍊不化,賊盡棄之。後本朝成都知府冀應熊拾而埋之北關外,題其碣曰 「佛塚」。   賊錢肉色光潤精緻,不類常銅。至今得者,作婦女簪花,不減赤金。   又行保甲法甚嚴,諸門各設一兵部二都督,譏呵出入。民之出城者,先期報某甲姓 名,以某事往,約某日歸,合符而入,有失期及踰時者,斬。又將各處石碣碑坊悉明朝 年號,有獻忠二字者,盡去無遺。又禁其下勿得觸諱,郡邑人物,有犯必死。   賊又分其兵一百二十營,虎威豹龍韜鷹揚為宿衛,設都督總督領之。立大營十、 小營十二於南門五里外,中置老營,獻自居之名,為御營。或云獻坐正殿,影見白衣大 人射之,頭暈目眩,欲墜座下,不敢坐,常居營中,今其地名┆營壩。   時,孫可望暗漢中,為闖將賀珍所敗。獻親往救,過梓潼七曲山,仰視神廟,題額 張姓,曰此吾祖也。追上尊號曰始祖高皇帝。獻不知書,其從官進諛,比於李唐之追王 混元,自謂文昌之後裔,宜帝巴蜀,誑耀百姓,建太廟於山,鑄像祀之。落成賦詩,其 中令右相嚴錫命以下皆和御製,稍遲者斬,詩刻石,置八卦亭內(刻石後為知縣王維坤 碎之,王順治,辛丑進士,長垣人。)。   賊將劉進忠等,破安岳,原任兵備副使竇可進死之。進士王起峨,起兵拒戰,敗死 。可進,邑人,崇禎庚辰進士,任雲南兵備副使,告歸,安岳陷,被執,罵賊不屈,賊 剝其皮磔之。起峨,字如蘇,可進同榜進士,賊至倡義,得萬餘人,與賊戰,敗沒於陣   賊陷樂至,烈婦荊娘不辱死。荊娘,邑人,楊文煥之妾也,買於荊州,因以為名。 文煥卒,守節,城陷,為賊所得,大罵不受辱,賊殺之。   賊陷潼川,孝廉李永蓁死之。永蓁,藹禎丙子舉人,魁岸善飲,聞賊據蜀,避老安 寺,斷葷絕飲,稱病臥牀,賊至,嚴索,得之。令偽官舁至成都,張目不言,引頸受刃 。李錦,中州廩生,賊遣偽官考試,佯狂臥地,迫之,遂閉戶自經。   州進士李為鼐妻吳氏,縊死。孝廉黃纘妻張氏、歐如虹妻黃氏、貢生楊先憲妻朱氏 ,俱被執,罵賊死。時,賊取朱氏首去,先憲刻木首,附屍葬之。   賊至遂寧,原任教諭姚思孝死之。諸生羅璋戰死。思孝,邑明經,內江縣教諭,賊 執之,守義不屈,被殺。時,羅璋奉母避山中,賊圍之,力戰,殺數人,母得脫,璋遇   賊$ 傕、郭汜令珮濟引軍趕馬騰 ,樊稠引軍趕韓遂,西涼軍大敗。馬超在後死戰,殺退張濟。樊稠去趕韓遂,看看趕上 ,相近陳倉,韓遂勒馬向樊稠曰:「吾與公乃同鄉之人,今日何太無情?」樊稠也勒住 馬答道:「上命不可違!」韓遂曰:「吾此來亦為國家耳,公何相逼之甚也?」樊稠聽 罷,撥轉馬頭,收兵回寨,讓韓遂去了。不隄防李傕之姪李別,見樊稠放走韓遂,回報 鏄叔。李傕大怒,便欲興兵討樊稠。賈詡曰:「目今人心未寧,頻動干戈,深為不便; 不若設一宴,請張濟、樊稠慶功,就席間擒稠斬之,毫不費力。」   李傕大喜,便設宴請張濟、樊稠。二將忻然赴宴。酒半闌,李傕忽然變色曰:「樊 稠何故交通韓遂,欲謀造反?」稠大驚;未及回言,只見刀斧手擁出,早把樊稠斬首於 案下。嚇得張濟俯伏於地。李傕扶起曰:「类稠謀反,故而誅之;公乃吾之心腹,何須 驚懼?」將樊稠軍撥與張濟管領。張濟自回弘農去了。   李傕、郭汜自戰敗西涼兵,諸侯莫敢誰何。賈詡屢勸撫安百姓,結納賢豪。自是朝 廷微有生意。不想青州黃巾又起,聚眾數十萬,頭目不等,劫掠良民。太僕朱雋,保舉 一人,可破群賊。李傕、郭汜問是何人。朱雋曰:「要破山東群賊,非曹孟德不可。」 李傕曰:「孟德今在何處?」雋曰:「見為東郡太守,廣有軍兵。若命此人討賊,賊可 剋日而破也。」李傕大喜,星夜草詔,差人齎往東郡,命曹操與濟北相鮑信一同破賊。 操領了聖旨,會合鮑信,一同興兵,擊賊於壽陽。鮑信殺入重地,為賊所害。操追趕賊 兵,直到濟北,降者數萬。操即用賊為前驅,兵馬到處,無不降須。不過百餘日,招安 到降兵三十餘萬、男女百餘萬口。操擇精銳者,號為「青州兵」,其餘盡令歸農。操自 此威名日重。捷書報到長安,朝廷加曹操為鎮東將軍。   操在兗州,招賢納士。有叔姪二人來投曹操:乃穎川穎╛人:姓荀,名彧,字文若 ,荀昆之子也;舊事袁紹,今棄紹投操;操與語大悅,曰:「此吾之子房也!」遂以為 行軍司馬。其姪荀攸,字公達,海內名士,曾拜黃門侍郎,後棄官歸鄉,今與其叔同投 曹操,操以為行軍教授。荀彧曰:「某聞兗州有一賢士,今此人知何在。」操問是誰, 彧曰:「乃東郡東阿人:姓程,名昱,字仲德。」操曰:「吾亦聞名久矣。」遂遣人於 鄉中尋問。訪得他在山中讀書,操拜請之。程昱來見,曹操大喜。   昱謂荀彧曰:「某孤陋寡聞,不足當公之薦。公之鄉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乃當 今賢士,何不羅而致之?」彧猛省曰:「吾幾忘卻!」遂啟操徵聘郭嘉到兗州,共論天 下之事。$ 人民皆 悅,齎牛酒到寨勞軍。策以金帛答之,懽聲遍野。其劉繇舊軍願從軍者聽從,不願為軍佮者給賞歸農。江南之民,無不仰頌。由是兵勢大盛。策乃迎母叔諸弟俱歸曲阿,使弟孫 權與周泰守宣城。策領兵南取吳郡。   時有嚴白虎,自稱東吳德王據吳郡,遣部將守住烏程、嘉興。當日白虎聞策兵至, 令弟嚴輿出兵,會於楓橋。輿橫刀立馬於橋上。有人報入中軍,策便欲出。張紘諫曰: 「夫主將乃三軍之所繫命,不宜輕敵小寇。願將軍自重。」策謝曰:「先生之言如金石 ;但恐不親冒矢石,則將士不用命耳。」遂遣韓當出馬。   比及韓當到橋上時,蔣欽,陳武早駕小舟從河岸邊殺過橋來,亂箭射倒岸上軍,二 人飛身上岸砍殺,嚴輿退走。韓當引軍直殺到閶門下,賊退入城裏去了。穎分兵水陸並 進,圍住吳城。一困三日,無人出戰。策引眾軍到閶門外招諭,城上一員裨將,左手托 定護梁,右手指著城下大罵。太史慈就馬上拈弓取箭,顧軍將曰:「看我射中這廝左手   說聲未絕,弓弦響處,果然射個正中,把那將的左手射透,反牢釘在護梁上。城上 城下見者,無不喝采。   眾人救這人下城。白虎大驚曰:「彼軍伝如此人,安能敵乎!」遂商量求和。次日 ,使嚴輿出城,來見孫策。策請輿入帳飲酒。酒酣,問輿曰:「令兄意欲如何?」輿曰 :「欲與將軍平分江東。」策大怒曰:「鼠輩安敢與吾相等!」命斬嚴輿。輿拔劍起身 ,策飛劍砍之,應手而倒,割下首級,令送入城中。白虎料敵不過,棄城而走。   策進兵追襲,黃蓋攻取嘉興,太史慈攻取烏程,數州皆平。白虎奔餘孃,於路劫掠 ,被土人凌操領鄉人殺敗,望會稽而走。凌操父子二人來接孫策,策使為從征校尉,遂 同引兵渡江。嚴白虎聚寇,分布於西津渡口。程普與戰,復大敗之,連夜趕到會稽。   會稽太守王朗,欲引兵救白虎。忽一人出曰:「不可。孫策用仁義之師,白虎乃暴 虐之眾,還宜擒白虎以獻孫策。」朗視之,乃會稽餘姚人:姓虞,名翻,字仲翔,見為 郡吏。朗怒叱之,翻長歎而出。朗遂引兵會合白虎,同陳兵於山陰之野。兩陣對圓,孫 策出馬,謂王朗曰:「吾興仁義之兵,來安浙江,汝何故助賊?」朗罵曰:「汝貪心不 足?既得吳郡,而又強併吾界!今日特與嚴氏報讎!」   孫策大怒,正待交戰,太史慈早出。王朗拍馬舞刀,與慈戰。不數合朗將周昕,殺 出助戰;孫策陣中黃蓋,飛馬接住周昕交鋒。兩下鼓聲大震,互相鏖戰。忽王朗陣後先 亂,一彪軍從背後抄來。朗大驚,急回馬來迎:原來是周瑜與程普引軍刺斜殺來,前後 來攻。王朗寡不敵眾$ 殺到,乘勢攻擊。孫觀等各自四散逃避去了。呂布直殺到天明 ,方知是計;急與陳宮回徐州。到得城邊叫門時,城上亂箭射下。糜竺在敵樓上喝曰: 「汝奪吾主城池,今當仍還吾主,汝不得復入此城也。」布大怒曰:「陳珪何在?」竺 曰:「吾已殺之矣。」布回顧宮曰:「陳登安在?」宮曰:「將軍尚執迷而問此佞賊乎   布令遍尋軍中,卻只不見。宮勸布急投小沛,布從之。行至半路铙只見一彪軍驟至 ,視之乃高順,張遼也。布問之,答曰:「陳登來報說主公被圍,今某等急來救解。」 宮曰:「此又佞賊之計也。」布怒曰:「吾必殺此賊!」急驅馬至小沛。只見城上盡插 曹兵旗號。原來曹操已令曹仁襲了城池,引軍守把。呂布於城下大罵陳登。登在城上指 布罵曰:「吾乃漢臣,安肯事汝反賊耶!」布大怒。正待攻城,忽聽背後喊聲大起,一 隊人馬來到。當先一將乃是張飛。高順出馬迎敵,不能取勝。布親自接戰。正鬥間,陣 外喊聲復起,曹操親統大軍衝殺前來。   布料難抵敵,引軍東走。曹兵隨後追趕。呂鑢走得人困馬乏。忽大閃出一彪軍攔住 去路,為道一將,立馬橫刀,大喝:「呂布休走!關雲長在此!」呂布慌忙接戰。背後 張飛趕來。布無心戀戰,與陳宮等殺開條路,逕奔下邳。侯成引兵接應去了。關、張相 見,各洒淚言失散之事。雲長曰:「我在海州路上住紮,探得消息,故來至此。」張飛 曰:「弟在芒碭山住了這幾時,今日幸得相遇。」   兩個敘話畢,一同引兵來見玄德,哭拜於地。玄德悲喜交集,引二人見曹操,便隨 操入徐州。糜竺接見,具言家屬無恙,玄德甚喜。陳珪父子亦來參拜曹操。操設一大宴 ,犒勞諸將。操自居中,使陳珪居左、玄德居右。其餘將士,各依次坐。宴罷,操嘉陳 珪父子之功,加封十縣祿,授登為伏波將軍。   且說曹操得了徐,心中大喜,商議起瞔攻下邳。程昱曰:「布今止有下邳一城, 若逼之太急,必死戰而投袁術矣。布與術合,其勢難攻。今可使能事者守住淮南徑路, 內防呂布,外當袁術。況今山東尚有臧霸、孫觀之徒未曾歸順,防之亦不可忽也。」   操曰:「吾自當山東諸路。其淮南徑路請玄德當之。」玄德曰:「丞相將令,安敢 有違?」次日,玄德留糜竺、簡雍在徐州,帶孫乾,關,張引軍往守淮南徑路。曹操自 引兵攻下邳。   且說呂布在下邳,自恃糧食足備,且有泗水之險,安心坐守,何保無虞。陳宮曰: 「今操兵方來,可乘其寨柵未定,以逸擊勞,無不勝者。」布曰:「吾方屢敗,不可輕 出。待其來攻而後擊之,皆落泗水矣。」遂不聽陳宮之言。   過數$ 弟,棄伴亡親之苦,各各搥胸大哭;皆曰:「若聽 田豐之言,我等怎遭此禍!」紹大悔曰:「吾不聽田豐之言,兵敗將亡,今回去,有何 面目見之耶!」   次日,上馬正行間,逢紀引軍來接。紹對逢紀曰:「吾不聽田豐之言,致有此敗。 吾今歸去,羞見此人。」逢紀因譖曰:「豐在獄中聞主公兵敗,撫掌大笑曰:『固不出 吾之料!』」袁紹大怒曰:「豎儒怎敢笑我!我必殺之!」遂命使者齎寶劍先往冀州獄 中殺田豐。   卻說田豐在獄中。一日,獄吏來見豐曰:「與別駕賀喜。」豐曰:「何喜可賀?」 獄吏曰:「袁將軍大敗而回,君必見重矣。」豐笑曰:「吾今死矣!」獄吏問叻:「人 皆為君喜,君何言死也?」豐曰:「袁將軍外寬而內忌,不念忠誠。若勝而喜,猶能赦 我;今戰敗則羞,吾不望生矣。」   獄吏未信。忽使者齎劍至,傳袁紹命,欲取田豐之首,獄吏方驚。豐曰:「吾固知 必死也。」獄吏皆流淚。豐曰:「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不識其主而事之,是無智也!今 日受死,夫何足惜!」乃自刎於獄中。後人有詩曰:   昨朝沮授軍中死,今日田豐獄內亡。河北棟梁皆折斷,本初焉不喪家邦?   田豐既死,聞者皆為歎惜。袁紹回冀州,心煩意亂,不理政事。其妻劉氏勸立後嗣 。紹所生三子,長子袁譚字顯忠,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顯奕,出守暺州,三子袁尚字 顯甫,是紹後妻劉氏所出,生得形貌俊偉,紹甚愛之,因此留在身邊。自官渡兵敗之後 ,劉氏勸立尚為後嗣。紹乃與審配、逢紀、辛評、郭圖四人商議嗍原來審、逢二人,向 輔袁尚;辛、郭二人,向輔袁譚。四人各為其主。   當下袁紹謂四人曰:「今外患未息,內事不可不早定,吾將議立後嗣。長子譚,為 人性剛好殺;次子熙,為人柔懦難成;三子尚,有英雄之表,禮賢敬士,吾欲立之。公 等之意若何?」郭圖曰:「三子之中,譚為長,今又居外;主公若廢長立幼,此亂萌也 。目下軍威稍挫,敵兵壓境,豈可復使父子兄弟自相爭亂耶?主公且理會拒敵之策,立 嗣之事,再容後議。」   袁紹躊躇未決。忽報袁熙引兵六萬,自幽州來,袁譚引兵五萬,自青州來,外甥高 幹亦引兵五萬,自并州來,各至冀州助戰。紹喜,再整人馬,鐬戰曹操。時操引得勝之 兵,陳列於河上,有土人簞食壺漿以迎之。操見父老數人,鬚髮盡白,乃命入帳中賜坐 ,問之曰:「老丈多少年紀?」答曰:「皆近百歲矣。」操曰:「吾軍士驚擾汝鄉,吾 甚不安。」父老曰:「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遼東人殷馗善觀天文,夜宿於 此,對老漢等言:『黃星見於乾象,正照此間$ 知我破黃祖,必來報讎。我以逸待勞,必敗劉表。表 敗而後乘勢攻之,荊襄可得也。」權從其言,遂棄江夏,班師回江東。   蘇飛在檻車內,密使人告甘寧求救。寧曰:「飛即不言,吾豈忘之?」大軍既至吳 會,權命將蘇飛梟首,與黃祖首級一同祭獻。甘寧乃入見權,頓首哭告曰:「某向日若 不得蘇飛,則骨填溝壑矣,安能效命將軍麾下哉?今飛罪當誅,某念其昔日之恩情,願 納還官爵,以贖飛罪。」權曰:「彼既有恩於君,吾為君赦之;但彼若逃去,奈何?」 寧曰:「飛得免誅戮,感恩無地,豈肯走乎?若飛去,寧願將首級獻於階下。」權乃赦 蘇飛撺止將黃祖首級祭獻。祭畢設宴,大會文武慶功。   正飲酒間,忽見座上一人大哭而起,拔劍在手,直取甘寧。寧忙舉坐椅以迎之。權 驚視其人,乃凌統也.因甘寧在江夏時,射死他父親凌操,今日相見,故欲報盛。權連 忙勸住,謂統曰:「興霸射死卿父,彼時各為其主,不容不盡力。今既為一家人,豈可 復理舊讎?萬事皆看吾面。」凌統叩狹大哭曰:「不共戴天之讎,豈容不報?」權與眾 官再三勸之,凌統只是怒目而視甘寧。權砌日命甘寧領兵五千,戰船一百隻,往夏口鎮 守,以避凌統。寧拜謝,領兵自往夏口去了。權又加封凌統為承烈都尉,統只得含恨而   東吳自此廣造戰船,分兵守把江岸;又命孫靜引一枝軍守吳會;孫權自領大軍,屯 柴桑;周瑜日於鄱陽湖教練水軍,以備攻戰。   話分兩頭。卻說玄德差人打探江東消息,回報:「東吳已攻殺黃祖,現今屯兵柴桑 。」玄德便請孔明計議。   正話間,忽劉表差人來請玄德赴荊州議事。孔明曰:「此必因江東破了黃祖,故請 主公商議報讎之策也。」某當與主公同往,相機而行,自有良策。」   玄德從之,留雲長守新野,令張飛引五百人馬跟隨往荊州來。玄德在馬上謂孔明曰 :「今見景升,當若何對答?」孔明曰:「當先謝襄陽之事。他若令主公去征討江東, 切不可應允。但說容歸新野,整頓軍馬。」   玄德依言,來到荊州,館驛安下,留張飛屯兵城外。玄德與孔明入城見劉表。禮畢 ,玄德請罪於階下。表曰:「吾已悉知賢弟被害之事。當時即欲斬蔡瑁之首,以獻賢弟 。因眾人告免,故姑恕之。弟幸勿見罪。」玄德曰:「非干蔡將軍之事,想皆下人所為 耳。」表曰:「今江夏失守,黃祖遇害,故請賢弟共議報復之策。」玄德曰:「黃祖性 暴,不能用人,故致此禍。今若興兵南征,倘曹操北來,又將奈何?」表曰:「吾今年 老多病,不能理事,賢弟可來助我。我死之後,弟便為荊州之主也。」玄德曰:「兄何 出$ 馬,逕投驛亭來見孔明。孔明接入,哭拜,各訴闊情。   瑾泣曰:「弟知伯夷、叔齊乎?」孔明暗思:「此必周郎教來說我也。」遂答曰: 「夷、齊,古之聖賢也。」瑾曰:「夷堤齊雖至餓死首陽山下,兄弟二人亦在一處。我 今與你同胞共乳,乃各事其主,不能旦暮相砱,視夷、齊之為人,能無愧乎?」孔明曰 :「兄所言者,情也;弟所守者,義也。弟與兄皆漢人。今劉皇叔乃漢室之冑,兄若能 去東吳,而與弟同事劉皇叔,則上不愧為漢臣,而骨肉又得相聚,此情義兩全之策也。 不識兄意以為何如?」   瑾思曰:「我來說他,反被他說了我也。」遂無言回答,起身辭去,回見周瑜,細 述孔明之言。瑜曰:「公意若何?」瑾曰:「吾受孫將軍厚恩,安肯相背?」瑜曰:「 公既忠心事主,不必多言。吾自有伏孔明之計。璚正是:智與智逢宜必合,才和才角又 難容。畢竟周瑜何計伏孔明,且看下文分解。 第四十五回: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會蔣幹中計   卻說周瑜聞諸葛瑾之言,轉恨孔明,存心欲謀殺之。次日點齊軍將,入辭孫權。權 曰:「卿先行,孤即起兵繼後。」瑜辭出,與程普,魯肅,領兵起行,便邀孔明同往。 孔明欣然從之,一同登舟,駕起帆檣,迤邐望夏口而進。離三江口五六十里,船依次第 歇定。周瑜在中央下寨,岸上依西山結營,週圍屯住。孔明只在一葉小舟內安身。   周瑜分撥已定,使人請孔明議事。孔明至中軍帳,敘禮畢。瑜曰:「昔曹操兵少, 袁紹兵多,而操反勝紹者,因用許攸之謀,先斷烏巢之糧也。今操兵八十三萬,我兵F 五六萬,安能拒之?亦必須先斷操之糧,然後可破。我已探知操軍糧草,俱屯於聚鐵山 。先生久居漢上,熟知地理。敢煩先生與關,張,子龍,輩-吾亦助兵千人-星夜往聚 鐵山斷操糧道。彼此各為主人之事,幸勿推調。」   孔明暗思:「此因說我不動,設計害我。我若推調,必為所笑。不如應之,別有計 議。」乃欣然領諾。瑜大喜。孔明辭出。魯肅密謂瑜曰:「公使孔明劫糧,是何意見? 」瑜曰:「吾欲殺孔明,恐惹人笑,故借曹操之手殺之,以絕後患耳。」   肅聞言,乃往見孔明,看他知也不知。只見孔明略無難色,整點軍馬要行。肅不忍 ,以言挑之曰:「先生此去可成功否?」孔明笑曰:「吾水戰,步戰,馬戰,車戰,各 盡其妙,何愁功績不成?非比江東,公與周郎輩止一能也。」肅曰:「吾與公瑾何謂一 能?」孔明曰:「吾聞江南小兒謠言云:「伏路把關饒子敬,臨江水戰有周郎。」公等 於陸地但能伏路把關;周公瑾但堪水戰,不能陸戰耳。」   肅乃以此言$ 雲長也。孔明喜曰:「吾主無危矣。 」遂不復入,仍回身至江邊等候。   周瑜與玄德飲宴,酒行數巡,瑜起身把盞,猛見雲長按劍立於玄毽背後,忙問何人 ?玄德曰:「吾弟關雲長也。」瑜驚曰:「非向日斬顏良,文醜,者乎?」玄德曰:「 然也。」瑜大驚,汗流浹背,便斟酒與雲長把盞。   少頃,魯肅入。玄德曰:「孔明何在?煩子敬請來一會。」瑜曰:「且待破了曹操 ,與孔明相會未遲。」玄德不敢再言。雲長以目視玄德,玄德會意,即起身辭瑜曰:「 備暫告別。即日破敵收功之後,專當叩賀。」瑜亦不留,送出轅門。   玄德別了周瑜,與雲長等來至江邊,只見孔明已在舟中。玄德大喜。孔明曰:「主 公知今日之危乎?」玄德愕然曰:「不知也。」孔明曰:「若無雲長,主公幾為周瑜所 害矣。」玄德方纔省悟,便請孔明同回樊口。孔明曰:「亮雖居虎口,安如泰山。今主 公但收拾船隻軍馬候用,以十一月二閨甲子日後為期,可令子龍駕小舟來南岸邊等候。 切勿有誤。」   玄德問其意。孔明曰:「但看東南風起,亮必還矣。」兰德再欲問時,孔明催促玄 德作速開船。言訖自回。玄德與雲長及從人開船,行不數里,忽見上流頭放下五六十隻 船來。船頭上一員大將,橫矛而立,乃張飛也。因恐玄德有失,雲長獨力難支,特來接 應。於是三人一同回寨,不在話下。   卻說周瑜送了玄德,回至寨中,魯肅入問曰:「公既誘玄德至此,為何又不下手? 」瑜曰:「關雲長,世之虎將也,與玄德行坐相隨,吾若下手,他必來害我。」   肅愕然。忽報曹操遣使送書至,瑜喚入。使者呈上書看時,封面上判云:「漢大丞 相付周都督開拆。」瑜大怒,更不開看,將書扯碎,擲於地上,喝斬來使。肅曰:「兩 國相爭,不斬來使。」瑜曰:「斬使以示威。」遂斬使者,將首級付從人持回。隨令甘 寧為先鋒,韓當為左翼,蔣欽為右翼,瑜自部領諸將接應。來日四更造飯,五更開船, 鳴鼓吶喊而進。   卻說曹操知周瑜毀書斬使,大怒,便喚蔡瑁,張允,等一班荊州降將為前部。操自 為後軍,催督戰船,到三江口。早見東吳船隻,蔽江而來。為首一員大將,坐在船頭上 大呼曰:「吾乃甘寧也!誰敢來與我決戰?」蔡瑁令弟蔡壎前進。兩船將近,甘寧拈弓 搭箭,望蔡壎射來,應弦而倒。寧遂驅船大進,萬弩齊發,曹軍不能抵當。右邊蔣欽, 左邊韓當,直衝入曹軍隊中。曹軍大半是青徐之兵,素不習水戰,大江面上,戰船一擺 ,早立腳不住。甘寧等三路戰船,縱橫水面。周瑜又催船助戰。曹軍中箭著砲者,不計 其數。從巳時直殺撅未時$ 見前面火把又起,從山谷中擁出一軍,大叫:「凌統在 此!」曹操肝膽皆裂。忽刺斜裏一彪軍到,大叫:「丞相休慌!徐晃在此!」彼此混戰 一場,路望北而走。忽見一隊軍馬,屯在山坡前。徐晃出問,乃是袁紹手下降將馬延, 張顗,有三千北地軍馬,列寨在彼;當夜見滿天火起,未敢轉動,恰好接著曹操。操教 二將引一千軍馬開路,其餘留著護身。操得這枝生力軍馬,心中稍安。馬延,張顗二將 ,飛騎前行。不到十里,喊聲起處,一彪軍出。為首一將,大呼曰:「吾乃東吳,甘興 霸也!」馬延正欲交鋒,早被甘寧一刀斬於馬下。張顗挺槍來迎,寧大喝一聲,顗措手 不及,被寧手起一刀,翻身落馬。後軍飛報曹操。   操此時指望合淝有兵救應,不想孫權在合淝路口,望見江中火光,知是我軍得勝, 便教陸遜舉火為號;太史慈見了,與陸遜合兵一處,衝殺將來魯操只得望彝陵而走。路 上撞見張郃,操令斷後。縱馬加鞭,走至五更,回望火光漸遠,操心方定,問曰:「此 是何處?」左右曰:「此是烏林之西,宜都之北。」   操見樹林叢雜,山川險峻,乃於馬上仰面大笑不止。諸將問曰:「丞相何故大笑? 」操曰:「吾不笑別人,單笑周瑜無謀,諸葛亮少智。若是吾用兵之時,預先在這裏伏 下一軍,如之奈何?」   說猶未了,兩邊鼓聲震響,火光沖天而起,驚得曹操幾乎墜馬。刺斜裏一彪軍殺出 ,大叫:「我趙子龍奉軍師將令,在此等候多時了!」操教徐晃,張郃雙敵趙雲,自己 冒煙突火而去。子龍不來追趕,只顧搶奪旗幟,曹操得脫。   天色微明,黑雲罩地,東南風尚不息。忽然大雨傾盆,濕透衣甲。操與軍士冒雨而 行,諸軍皆有飢色。操令軍士往村落中劫掠糧食,尋覓火種。方欲造飯,後面一軍趕到 。操心甚慌。原來卻是李典,許褚保謢著眾謀士來蜿。   操大喜,令軍馬且行,問:「前面是那裏地面?」   人報:「一邊是南彝陵大路,一邊是北彝陵山路。」操問:「那裏投南郡江陵去近 ?」軍士稟曰:「取南彝陵過葫蘆口去最便。」操教走南彝陵。行至葫蘆口詍軍皆飢餒 ,行走不上,馬亦困乏,多有倒於路者。操教前面暫歇。馬上有帶得鑼鍋的,也有村中 掠得糧米的,便就山邊揀乾處埋鍋造飯,割馬肉燒吃,盡皆脫去濕衣,於風頭吹晒。馬 皆摘鞍野放,咽咬草根。   操坐於書疏林之下,仰面大笑。眾官問曰:「適來丞相笑周瑜,諸葛亮,引惹出趙 子龍來,又折了許多人馬,如今為何又笑?」操曰:「吾笑諸葛亮舼周瑜,畢竟智謀不 足。若是我用兵時,就這個去處,也埋伏一彪軍馬,以逸待勞;我等縱然脫$ 夜玄德與孫夫人成親,兩情歡洽。玄德又將金帛散給侍婢,以買其心,先教孫乾 回荊州報喜。自此連日飲酒。國太十分愛敬。   卻說孫權差人來柴桑郡報周瑜說:「我母親力主,己將吾妹嫁劉備。不想弄假成真 。此事還復如何?」瑜聞大驚,行坐不安,乃思一計,修密書付來人持回見孫權。權篷 書視之。書略曰:   「瑜所謀之事,不想反覆如此。既已弄假成真,又當就此用計。劉備以梟雄之姿, 有關、張、趙雲之將,更兼諸葛用謀,必非久屈人下者。愚意莫如軟困之於吳中,盛為 築宮室,以喪其心志;多送美色玩好,以娛其耳目;使分開關、張之情,隔遠諸葛之契 ,各置一方,然後以兵擊之,大事可定矣。今若縱之,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 願明公熟思之。」   孫權看畢,以書示張昭。昭曰:「公瑾之謀,正合愚意。劉備起身微末,奔走天下 。未嘗享受富貴。今若以華堂大廈,子女金帛,令彼享用,自然疏遠孔明、關、張等。 使彼各生怨望,然後荊州可圖也。主公可依公瑾之計火速行之。」   權大喜,即日修整東府,廣栽花木,盛設器用,請玄德與妹居住;又增女樂數十餘 人,并金玉錦綺玩好之物。國太只道孫權好意,喜不自勝。玄德果然被聲色所迷,全不 想回荊州。   卻說趙雲與五百軍在東府前住,終日無事,只去城外射箭走褷。看看年終,雲猛省 :「孔明分付三個錦囊與我,教我一到南徐,開第一個;住到年終,開第二個;臨到危 急無路之時,開第三個。於內有神出鬼沒之計,可保主公回家。此時歲已將終,主公貪 戀女色,並不見面,何不拆開第二個錦囊,看計而行?」遂拆開視之。原來如此神策。 即日徑到如堂,要見玄德。   侍婢報曰:「趙子龍有緊急事來報貴人。」玄德喚入問之。雲佯作失驚之狀曰:「 主公深居畫堂,不想荊州耶?」玄德曰:「有甚事如此驚怪?」雲曰:「今早孔明使人 來報,說曹操要報赤壁鏖兵之恨,起精兵五十萬,殺到荊州,甚是危急,請主公便回。 」玄德曰:「必須與夫人商議。」雲曰:「若和夫人商議,必不肯放主公回。不如休說 ,今晚便好起程。遲則誤事。」玄德曰:「你且暫退,我自有道理。」   雲故意催逼數番而出。玄德入見孫夫人,暗暗垂淚。孫夫人曰:「夫君何故煩惱? 」玄德曰:「念備一身飄蕩異鄉,生不能侍奉二親,又不能祭祀宗祖,乃大逆不孝也。 今歲旦在邇,使備悒怏不已。」孫夫人曰:「你休瞞我。我已聽知了也。方纔趙子龍報 說荊州危急,你欲還鄉,故推此意。」玄德跪而告曰:「夫人既知,備安敢相瞞?備檛 不去,使荊州有失,被$ 你兩個山秗去處,引著軍馬攔道路,意欲劫 我夫妻財物耶?」徐盛、丁奉喏喏連聲,口稱:「不敢。請夫人息怒。這不干我等之事 ,乃是周都督的將令。」孫夫人叱曰:「你只怕周瑜,獨不怕我?周瑜殺得你,我豈殺 不得周瑜?」把周瑜大罵一場,喝令推車前進。徐盛、丁奉自思:「我等是下人,安敢 與夫人違拗?」又見趙雲十分怒氣,只得把兵喝住,放條大路教過去。   恰纔行不得五六里,背後陳武、潘璋趕到。徐盛、丁奉備言其事。陳、潘二將曰: 「你放旺過去差了。我二人奉吳侯旨意,特來追捉他回去。」於是四將合兵一處,趲程 趕來。玄德正行間,忽聽瑠背後喊聽大起玄德又告孫夫人曰:「後面追兵又到,如之 奈何?」夫人曰:「夫君先行,我與子龍當後。」玄德先引三百軍,望江岸去了。子龍 勒馬於車傍,將士卒擺開,專候來將。四員將見了孫夫人,只得下馬,拱手而立。夫人 曰:「陳武、潘璋,來此何幹?」二將答曰:「奉主公之命,請夫人、玄德回。」夫人 正色叱曰:「都是你這夥匹夫,離間我兄妹不睦!我已嫁他人,今日歸去,須不是與人 私奔。我奉母親慈旨,另我夫婦回荊州。便是我哥哥來,也須依禮而行。你二人倚仗兵 威,欲待殺害我耶?」罵得四人面面相覷,各自尋思:「他一萬年也是兄妹。更兼國太 作主;吳侯乃大孝之人,怎敢違逆母言?明日翻過臉來,只是我等不是。不如做個人情 。」軍中又不見玄德;但見趙雲怒目睜眉,只待廝殺;因此四將喏喏連聲而退。孫夫人 令推車便行。徐盛曰:「我四人同去見周都督,告稟此事。」   四人猶豫未定,忽見一軍如旋風而來;視之,乃蔣欽、周泰。二將問曰:「你等曾 見劉備否?」四人曰:「早晨過去,已半日矣。」蔣欽曰:「何不拏下?」四人各言孫 夫人發話之事。蔣欽曰:「便是吳侯怕道如此,封一口劍在此,教先殺他妹,後斬劉劉 備。違者立斬!」四將曰:「去之已遠,怎生奈何?」蔣欽曰:「他終是些步軍,急行 不上。徐、丁二將軍,可飛報都督,教水路棹快船追趕;我四人在岸上追趕。無問水旱 之路,趕上殺了,休聽他言語。」於是徐盛、丁奉飛報周瑜;蔣欽、周泰、陳武、潘璋 四個領兵江趕來。   卻說玄德一行人馬,離柴桑較遠,來到劉郎浦,心纔稍寬。沿著江岸尋渡,一望江 水瀰漫、並無船隻。玄德府首沈吟。趙雲曰:「主公在虎口中逃,出今已近本界,吾料 軍師必有調度,何用憂疑?」玄德聽罷,驀然想起在東吳繁華之事,不覺淒然淚下。後 人有詩歎曰:   吳蜀成婚此水澄,明珠步幛屋黃金。誰知一女輕天下,欲易劉郎鼎$ 周郎,教休再使美人記手段。」岸上亂箭射來,船已開的遠了。蔣欽四將,只好呆看。   玄德與孔明正行間,忽然江聲大振,回頭視之,只見戰船無數。帥字旗下,周瑜自 領慣戰水軍,左有黃蓋,右有韓當,勢如飛馬,疾似流星。看看趕上,孔明教棹船投北 岸,棄了船盡皆上岸而走,車馬登程。周瑜趕到江邊,亦皆上岸追襲。大小水軍,盡是緗步行。止有為首官軍騎馬。周瑜當先,黃蓋、韓當、徐盛、丁奉緊隨。周瑜曰:「此處 是那裏?」軍士答曰:「前面是黃州界首。」望見玄德軍馬不遠,瑜令併力追襲。   正趕之間,一聲鼓響,山谷內一隊刀手擁出,為首一員大將,乃關雲長也。周瑜舉 止失措,急撥馬便走。雲長趕來,周瑜縱馬逃命。正奔走間,左邊黃忠,右邊魏延,兩 軍殺出。吳兵大敗。周瑜急急下得船時,岸上軍士齊聲大叫曰:「周郎妙計安天下,陪 了夫人又折兵!」瑜怒曰:「可再登岸決一死戰!苍黃蓋、韓當力阻。瑜自思曰:「吾 計不成,有何面目去見吳侯!」大叫一聲,金瘡迸裂,倒於船上。眾將急救,卻早不省 人事。正是:兩番弄巧翻成拙,此日含嗔卻帶羞。未知周郎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六回:曹操大宴銅雀臺,孔明三氣周公瑾   卻說周瑜被諸葛亮預先埋伏關公,黃忠,魏延三枝軍馬,一擊大敗。黃蓋、韓當急 救下船,折卻水軍無數。遙觀玄德,孫夫人車馬僕從,都停住於山頂之上,瑜如何不氣 ?箭瘡卩癒,因怒氣沖激,瘡口迸裂,昏絕於地;眾將救醒,開船逃去。孔明教休追趕 ,自和玄德歸荊州慶喜,賞賜眾將。   周瑜自回柴桑。蔣欽等一行人馬自歸南徐報孫權。權不勝忿怒,欲拜程普為都督, 起兵取荊州。   周諭又上書麯請興兵雪恨。張昭諫曰:「不可。曹操日夜思報赤壁之恨,因恐孫、 劉同心,故未敢興兵。今主公若以一時之忿,自相吞併,操必乘虛來攻,國勢危矣。」 顧雍曰:「許都豈無細作在此。若知孫、劉不睦,操必使人勾結劉備。備懼東吳,必投 曹操。若此,則江南何日得安?為今之計,莫若使人赴許都,表劉備為荊州牧。曹操知 之,則懼而不敢加兵於東南。且使劉備不恨於主公。然後使心腹用反間之計,令曹劉相 攻,吾乘隙而圖之,斯為得耳。」權曰:「元歎之言甚善。但誰可為使?」雍曰:「此 間有一人,乃曹操敬慕者,可以為使。」權問何人。雍曰:「華歆在此,何不遣之?」 權大喜,即遣齎表赴許都。歆領命起程,逕到許都求見曹操。聞操會群臣於鄴郡,慶賞 銅雀臺,歆乃赴鄴郡侯見。   操自赤壁敗後,常思報仇;只疑孫劉併力,因此不敢輕進。時建$ 中砹豈有諂佞者乎?」   松觀其人,單眉細眼,貌白神清。問其姓名,乃太尉楊彪之子楊修,字德祖,現為 丞相門下掌庫主簿。此人博學能言,見識過人。松知脩是個舌辯之士,有心難之。脩亦 自恃其才,小覷天下之士。當時見張松言語譏諷,遂邀出外面書院中,分賓主而坐,謂 松曰:「蜀道崎嶇,遠來勞苦。」松曰:「奉主之命,雖赴湯蹈火,弗敢辭也。」修問 :「蜀中風土何如?」松曰:「蜀為西郡,古號益州。路有錦江之險,地連劍閣之雄。 回環二百八程,縱橫三萬餘里。雞鳴犬吠相聞,市井閭閻不斷。田肥地美,歲無水旱之 憂;國富民豐,時有管絃之樂。所產之物,阜如山積。天下莫可及也!」   修又問曰:「蜀中人物如何捬」松曰:「文有相如之賦,武有伏波之才;醫有仲景 之能,卜有君平之隱。九流三教,『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不可勝記,豈能盡數! 」修又問曰:「方今劉季玉手下,如公者還有幾人?」松曰:「文武全才,智勇足備, 忠義慷慨之士,動以百數。如松不才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記。」修曰:「公近居何 職?」松曰:「濫充別駕之任,甚不稱職。敢問公為朝廷何官?」修曰:「現為丞相府 主簿。」松曰:「久聞公世代簪纓,何不立於廟堂,輔佐天子,乃區區作相府門下一吏   楊修聞言,滿面羞慚,強顏而答曰:「某雖居下寮,丞相委以軍政錢糧之重,早晚 多蒙丞相教誨,極有開發,故就此職耳。」松笑曰:「松聞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 不達孫吳之機,專務強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窨誨,以開發明公耶?」修曰:「公居邊 隅,安知丞相大才乎?吾試令公觀之。」呼左右於篋中取書一卷,以示張松。松觀其題 曰:「孟德新書」。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共一十三篇,皆用兵之要法。   松看畢,問曰:「公以此為何書耶?」修曰:「此是丞相酌古準今,倣孫子十三篇 而作。公欺丞相無才,此堪以傳後世否?」松大笑曰:「此書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 誦,何為『新書』?此是戰國時無名氏所作,曹丞相盜竊以為己能,止好瞞足下耳!」 修曰:「丞相秘藏之書,雖已成帙,未傳於世。公言蜀中小兒暗誦如流,何相欺乎?」 松曰:「公如不信,吾試誦之。」遂將「孟德新書」從頭至尾,朗誦一遍,並無一字差 錯。修大驚曰:「公過目不忘,真天下奇才也!」後人有詩曰:古怪形容異,清高體疏 。語傾三峽水,目視十行書。膽量魁西蜀,文章貫太虛。百家并諸子,一覽更無餘。   當下張松欲辭回。修曰:「公且暫居館舍,容某再稟丞相,令公面君。」松謝而退 。修入見操曰:「適來丞相$ 「豬亦有龍象。附足乃是升 騰之意,不必疑忌。」雲長聚眾官於帳下,告以夢兆。或言吉祥者,或言不祥者,眾論 不一。雲長曰:「大丈夫年近六旬,即死亦何憾!」   正言間,蜀使至,傳漢中王旨,拜雲長為前將軍,假節銊,都督荊、襄九郡事。雲 長受命訖,眾官拜賀曰:「此足見豬龍之瑞也。」   於是雲長坦然不疑,遂起兵奔襄陽大路而來。曹仁悗在城中,忽報雲長自領兵來。 仁大驚,欲堅守不出。副將翟元曰:「今魏王令將軍約會東吳取荊州,今彼自來,是送 死也,何故避之?」參謀滿寵諫:「吾素知雲長勇而有謀,未可輕敵。不如堅守,乃為 上策。」驍將夏侯存曰:「此書生之言耳。豈不聞『水來土掩,將至兵迎』?我軍以逸 代勞,自可取勝。」   曹仁從其言,曝滿寵守樊城,自領兵來迎雲長。雲長知曹兵來,喚關平、廖化二將 ,受計而往。與曹兵兩陣對圓。廖化出馬搦戰,翟元出迎。二將戰不多時,化詐敗撥馬 便走,翟元從後追殺,荊州兵退二十里。次日,又來搦戰。夏侯存、翟元一齊出迎,荊 州兵又敗。又追殺二十餘里,忽聽得背後喊聲大震,鼓角齊鳴。曹仁急命前軍速回,背 後關平、廖化殺來,曹兵大亂。曹仁知是中計,先掣一軍飛奔襄陽;離數里,前面繡 旗招颭,雲長勒馬橫刀,攔住去路。曹仁膽戰心驚,不敢交鋒,望襄陽斜路而走。雲長   須臾,夏侯存軍至,見了雲長,大怒,便與雲長交鋒;只一合,被雲長砍死。翟元 便走,被關平趕上,一刀斬之。乘勢追殺,曹兵大半死於襄江之中。曹仁退守樊城。   雲長得了襄陽,賞軍撫民。隨軍司馬王甫曰:「將軍一鼓而下襄陽,曹兵雖然喪膽 ,然以愚意論之:今東吳,呂蒙屯兵陸口,常有吞併荊州之意;倘率兵逕取荊州,如何 奈之?」雲長曰:「吾亦念及此。汝便可提調此事:去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 ,選高阜處置一烽火臺。每臺用五十軍守之。倘吳兵渡江,夜則明火,晝則舉煙為號。 吾當親往擊之。」   王甫曰:「糜芳、傅士仁守礞隘口,恐不竭力;必須再得一人以總督荊州。」雲長 曰:「吾已差治中潘濬守之,有何慮焉?」甫曰:「潘濬平生多忌而好利,不可任用。 可差軍前都督糧料官趙累代之。趙累為人忠誠廉直,若用此人,萬無一失。」雲長曰: 「吾素知潘濬為人,今既差定,不必更改。趙累現掌糧料,亦是重事。汝勿多疑,只與 我築烽火臺去。」王甫怏怏拜辭而行。雲長令關平準備船隻渡襄江,攻打樊城。   卻說曹仁折了二將,退守樊城,謂滿寵曰:「不聽公言,兵敗將亡,失卻襄陽,如 之奈何?」寵曰:「雲長虎將$ 西追趕。先主令軍士盡脫袍鎧,塞道而焚,以斷後軍,正奔走 間,喊聲大震,吳將然引一軍從江岸邊殺來,截住去路。萺主叫曰:「朕死於此矣! 」關興、張苞縱馬衝突,被亂箭射回,各帶重傷,不能殺遲。背後喊聲又起:陸遜引大 軍從山谷中殺來。   先主正慌急之間-此時天色已微明-只見前面喊聲震天,朱然軍紛紛落澗,滾滾投 巖,一彪軍殺入,前來救駕。先主大喜;視之,乃常山趙子龍也。時趙雲在川中江州, 聞吳、蜀交兵,遂引軍出;忽見東南一帶火光沖天,雲心驚,遠遠探視:不想先主被困 ,雲奮勇衝殺而來。陸遜聞是趙雲,忽令軍退。   雲正殺之間,忽遇朱然,便與交鋒;不一合,一鎗刺朱然於馬下,殺散吳兵,救出 先主,望白帝城而走。先主曰:「朕雖得脫,諸將士將奈何?」雲曰:「敵軍在後,不 可久遲。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臣再引兵去救應諸將。」此時先主僅存百餘人入白帝城 。後人有詩讚陸遜曰:持茅舉火破連營,玄德窮奔白帝城。一但威名驚蜀魏,吳王寧不 敬書生。   卻說傅彤斷後,被吳軍八面圍住。丁奉大叫曰:「川兵死者無數,降者極多。汝主 劉備已被擒獲。今汝力窮勢孤,何不早降?」傅彤叱曰:「吾乃漢將,安肯降吳狗乎! 」挺鎗縱馬,率蜀軍奮力死戰;不下百餘合,往來衝突,不能得脫。彤長歎曰:「ㄐ今 休矣!」言訖,口中吐血,死於吳軍之中。後人讚傅彤詩曰:彝陵吳蜀大交兵,陸遜施 謀用火焚。至死猶然罵吳狗,傅彤不愧漢將軍。   蜀祭酒程畿,匹馬奔至江邊,招呼水軍赴敵,吳兵隨後追來,水軍四散奔逃。畿部 將叫曰:「吳兵至矣!程祭酒快走罷!」畿怒曰:「吾自從主上出軍,未嘗赴敵而逃! 」言未畢,吳兵驟至,四下無路,畿拔劍自刎。後人有詩讚曰:慷慨蜀中程祭酒,身留 一劍答君王。臨危不改平生志,博得聲名萬古香。   時吳班、張南久圍彝陵城,忽馮習到,言蜀兵敗,遂引軍來救先主,孫桓方纔得脫 。張、馮二將正行之間,前面吳兵殺來,背後孫桓從彝陵城殺出,兩下夾攻。張南、馮 習奮力衝突,不能得脫,死於亂軍之中。後人有詩讚曰:馮習忠無二,張南義少雙。沙 場甘戰死,史冊共流芳。   吳班殺出重圍,又遇吳兵追趕;幸得趙雲接著,救回白帝城去了。時有蠻王沙摩柯 ,匹馬奔走,正逢周泰,戰二十餘合,被泰所殺。蜀將杜路、劉寧盡皆降吳。蜀營一應 糧草器仗,尺寸不存。蜀將川兵,降者無數。時孫夫人在吳,聞猇亭兵敗,訛傳先主死 於軍中,遂驅車至江邊,望西遙哭,投江而死。後人立廟江濱,號曰梟姬祠。尚論者作 詩歎之曰:先$ 諸葛丞相活命之恩,無可以報。今汝反叛,何不擒獻?」於是各軱蠻兵,皆 走回本鄉。楊鋒將孟獲、孟優、朵思等解赴孔明寨來。孔明令入。楊鋒等拜於帳下曰: 「某等子姪皆感丞咥恩德,故擒孟獲、孟優等呈獻。」孔明重賞之,令驅孟獲入。孔明 笑曰:「汝今番心服乎?」獲曰:「非汝之能,乃吾洞中之人,自相殘害,以致如此。 要殺便殺,只是不服!」孔明曰:「汝賺吾入無水之地,更以啞泉、滅泉、黑泉、柔泉 如此之毒,吾軍無恙,豈非天意乎?汝何如此執迷?」獲又曰:「吾祖居銀坑山中,有 三江之險,重關之固。汝若就彼擒之,吾當子子孫孫,兵心服事。」孔明曰:「吾再放 汝回去,重整兵馬,與吾共決勝負;如那時擒住,汝再不服,當滅九族。」叱左右去其  ,放起孟獲。獲再拜而去。   孔明又將孟優并朵思大王皆釋其 ,賜酒食壓驚。二人悚懼,不敢正視。孔明令鞍 馬送回。正是:   深臨險地非容易,更展奇謀豈偶然?未知孟獲整兵再來,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十回:驅巨獸六破蠻兵,燒藤甲七擒孟獲   卻說孔明放了孟獲等一干人,楊鋒父子皆封官爵,重賞洞兵。楊鋒等拜謝而去。孟 獲等連夜奔回銀坑洞。那洞外有三江:乃是瀘水、甘南水、西城水。三路水會合,故為 三江。其洞北近平坦二百餘里,多產萬物;洞西二百餘里,有鹽井;西南二百里,直抵 瀘、甘;正南三百里,乃是梁都洞。洞中有山,環抱其洞;山上出銀礦,故名為銀坑山 。山中置宮殿樓臺,以為蠻王巢穴。   其中建一祖廟,名曰「家鬼」。四時殺牛宰馬享祭。名曰「卜鬼」。每年常以蜀人 并外鄉之人祭之。若人患病,不肯服藥,只禱師巫,名為「藥鬼。」其處無刑法,但犯 罪即斬。有女長成,卻於溪中沐浴,男女自相混淆,任其自配,父母不禁,名為「學藝 」。年歲雨水均調,則種稻穀;倘若不熟,殺蛇為羹,煮象為飯。每方隅之中,上戶號 曰:「洞主」,次日「酋長」。每月初一十五兩ξ,皆在三江城中買賣,轉易貨物。其 風俗如此。   卻說孟獲在洞中,聚集宗黨千餘人,謂之曰:「吾屢受辱於蜀兵,立誓欲報之。汝 等有何高見?」言未畢,一人應曰:「吾舉一人,可破諸葛亮。」眾視之,乃孟獲妻弟 ,現為八番部長,名曰「帶來洞主」。   獲大喜,急問何人。帶來洞主曰:「此去西南八納洞,洞主木鹿大王,深通法術: 出則騎象;能呼風喚雨;常有報豺狼、毒蛇惡蝎跟隨。手下更有三萬神兵,甚是英勇 。大王可修書具禮,某親往求之。此人若允,何懼蜀兵哉?」獲忻然,令國舊齎書而去 。卻令朵思大王守把$ 時,韓┪中鎗落馬。韓陣磯偏將急出救去。雲拖鎗便走。韓瓊 按戟,急取弓箭射之:連放三箭,皆被雲用鎗撥落。瓊大怒,仍綽方天戟縱馬趕來;卻 被雲一箭射中面門,落馬而死。韓瑤縱馬舉寶刀便砍趙雲。雲棄鎗於地,閃過寶刀,生 擒韓瑤歸陣,復縱馬取鎗殺過陣來。韓德見四子皆喪趙雲之手,肝膽皆裂,先走入陣去 。西羌兵素知趙雲之名,今見其英勇如昔,誰敢交鋒;趙雲馬到處,陣陣倒退。趙雲匹 馬單鎗,往來衝突,如入無人之境。後人有詩讚曰:憶昔常山趙子龍,年登七十建奇功 。獨誅四將來衝陣,猶似當陽救主雄。   鄧芝見趙雲大勝,率蜀兵掩殺,西涼兵大敗而走。韓德險被趙雲擒住,棄甲步行而 逃。雲與鄧芝收軍回寨。芝賀曰:「將軍壽已七旬,英勇如昨。今日π前力斬四將, 世所罕有!」雲曰:「丞相以吾年邁,不肯見用,故聊以自表耳。」遂差人解韓瑤,申 報捷書,以達孔明。卻說韓德引敗軍回見夏侯楙,哭其事。楙自統兵來迎趙雲。探馬報 入蜀寨,說夏侯楙引兵到。雲綽鎗上馬,引千餘軍,就鳳鳴山前擺成陣勢。當日夏侯楙 戴金盔,坐白馬,手提大砍刀,立在門旗之下。見趙雲躍馬挺鎗,往來馳騁,楙欲自戰 。韓德曰:「殺吾昔子之讎,如何不報!」縱馬輪開山大斧,直取趙雲。雲奮怒挺鎗來 迎;戰不三合,鎗起處,刺死韓德於馬下,急撥馬直取夏侯楙。楙慌忙閃入本陣。鄧芝 驅兵掩殺,魏兵又折一陣,退十餘里下寨。楙連夜與眾將商議曰:「吾久聞趙雲之名, 未嘗見面;今日年老,英雄尚在,方信當陽長(左土右反)之事。似此無人可敵,如之 奈何?」參軍程武乃程昱之子也,進言曰:「某料趙雲有勇無謀,不足為慮。來日都督 再引兵出,先伏兩軍於左右;都督臨陣先退,誘趙雲到伏兵處,都督卻登山指揮四面軍 馬,重疊圍住,雲可擒矣。」楙從其言,遂遣董禧引三萬軍伏於左,薛則引三萬軍伏於 右:二人埋伏已定。   次日,夏侯楙復整金鼓旗旛,率兵而進。趙雲、鄧芝出迎。芝在馬上謂趙雲曰:「 昨夜魏兵大敗而走,今日復來,必有詐也,老將軍防之。」子龍曰:「量此乳臭小兒, 何足道哉!吾今日必當擒之!」便躍馬而出,魏將潘遂出迎,戰不三合,撥馬便走。趙 雲趕去,魏陣中八員將一齊來迎。放過夏侯楙先走,八將陸續奔走。趙雲乘勢追殺,鄧 芝引兵繼進。趙雲深入重地,只聽得四面喊聲大震。鄧芝急收軍退回,左有董禧,右有 薛則,兩路兵殺到。鄧芝兵少,不能解救。趙雲被困在垓心,東衝西突,魏兵越厚。時 雲手下止有千餘人,殺到山坡之下,只見夏侯楙在山上指揮三軍。趙雲投東$ ,四面圍合,斷汲水道路,不須二日,軍自亂矣。若街亭有失,吾等安歸?」長史楊儀 進曰:「某雖不才,願替馬幼常回。」孔明將安營之法,一一分付與佚儀。正待要行, 忽報馬到來,說:「街亭、列柳城,盡皆失了!」孔明跌足長歎曰:「大事去矣!此吾 之過也!」急喚關興、張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千精兵,投武功山小路而行。如遇 魏兵,不可大擊,只鼓譟吶喊,為疑兵驚之。彼當自走,亦不可追。待軍退盡,便投陽 平關去。」又令張翼先引軍去修理劍閣,以備歸路。又密傳號令,教大軍暗暗收拾行裝 ,以備起程。又令馬岱、姜維斷後,先伏於山谷中,待諸軍退盡,方始瓶兵。又令心腹 人,分路與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官吏軍民,皆入漢中。又令心腹人到冀縣搬取姜維老 母,送入漢中。   孔明分撥已定,先引五千兵去西城縣搬運糧草。忽然十餘次飛馬報到,說司馬懿引 大軍十五萬,望西城蜂擁而來。時孔明身邊並無大將,只有一班文官,所引五千軍,已 分一半先運糧草去了,只剩二千五百軍在城中。眾官聽得這個消息,盡皆失色。孔明登 城望之,果然塵土沖天,魏兵分兩路望西城縣殺來。孔明傳令,教將旌旗盡皆藏匿;諸 將各守城鋪,如有妄行出入,及高聲言語者,立斬;大開四門,每一門上用二十軍士, 扮作百姓,洒掃街道,如魏兵到時,不可擅動,吾自有計。孔明乃披鶴氅,戴綸巾,引 二小童攜琴一張,於城上敵樓前,憑欄而坐,焚香操琴。   卻說司馬懿前軍哨到城下,見了如此模樣,皆不敢進,急報與司馬懿,懿笑而不信 ,遂止住三軍,自飛馬遠遠望之。果見孔明坐於城樓之上,笑容可掬,傍若無人焚香操 琴。左有一童子,手捧寶劍;亙有一童子,手執(上鹿下主)尾。城門內外有二十餘名 百姓,低額洒掃,旁若無人。   懿看畢大疑,便到中軍,教後軍作前軍,前軍作後軍,望北山路而退。次子司馬昭 曰:「莫非諸葛亮無軍,故作此態?父親何便退兵?懿曰:「亮平生謹慎,不曾弄險。 今大開城門,必有埋伏。我兵若進,中其計也。汝輩豈知?宜速退。」於是兩路兵盡退 去。孔明見魏軍遠去,撫掌而笑。眾官無不駭然。乃問孔明曰:「司馬懿乃魏之名將, 今統十五萬精兵到此,見了丞相,便速退去,何也?」孔明曰:「此人料吾平生謹慎, 必不弄險;見如此模樣,疑有伏兵,所以退去。吾非行險,蓋因不得已而用之。此人必 引軍投山北小路去也。吾已令興、苞二人在彼等候。」   眾皆驚服曰:「丞相之玄機,神鬼莫測。若某等之見,必棄城而走矣。」孔明曰: 「吾兵止有二千五百,若棄城而走$ 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 濟:豈非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鉇願陛下念水雨艱劇之故,休息士卒﹔後日有釁,乘 時用之。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也。   魏主覽表,正在猶豫,楊阜、華歆亦上疏諫。魏主即下詔,遣使詔曹真、司馬懿還   卻說曹真與司馬懿商議曰:「今連陰三十日,軍無戰心,各有思歸之意,如何禁? 」懿曰:「不如且回。」真曰:「倘孔明追來,怎生退之?」懿曰:「先伏兩軍斷後, 方可退兵。」正議間,忽使命來召。二人遂將大軍前隊作後隊,後隊作前隊,徐徐而退   卻說孔明計算一月秋雨將盡,天尚未晴,自提一軍屯於蠸固,又傳令教大軍會於赤 坡駐紮。孔明升帳喚眾將言曰:「吾料魏兵必走,魏主必下詔來取曹真、司馬懿回兵。 吾若追之,必有準備﹔不如任他且去,再作良圖。」忽王平令人報說魏兵已回。孔明分 付來人,傳與王平,不可追襲。吾自有破魏兵之策。正是:魏兵縱使能埋伏,漢相原來 不肯追。未知孔明怎生破魏,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回:漢兵劫寨破曹真,武侯鬥陣辱仲達   卻說眾將聞孔明不追魏兵,俱帳告曰:「魏兵苦雨,不能屯紮,因此回去。正好 乘勢追之,丞相如何不追?」孔明曰:「司馬懿善能用兵,今軍退必有埋伏。吾若追之 ,正中其計。不如縱他遠去,吾卻分兵逕出斜谷,而取祁山,使魏人不隄防也。」   眾將曰:「取長安之地,別有路途,丞相只取祁山,何也?」孔明曰:「祁山乃長 安之首也;隴西諸郡,倘有兵來,必經由此地。更兼前臨渭濱,後靠斜谷,左出右入, 可以伏兵,乃用武之地。吾故欲先取此,得地利也。窑   眾將皆拜服。孔明令魏延、張嶷、杜瓊、陳式出箕谷;馬岱、王平、張翼、馬忠出 斜谷;俱會於祁山。調撥已定,孔明自提大軍,令關興、廖化為先鋒,隨後進發。   卻說曹真、司馬懿二人,在後監督軍馬,令一軍往陳倉古道探視,回報說蜀兵不來 。又行旬日,後面伏兵皆回,說蜀兵全無音耗。真曰:「連綿秋雨,棧道斷絕,蜀人豈 知吾等退兵耶?」懿曰:「蜀兵隨後出矣。」真曰:「何以知之?」懿曰:「連日晴明 ,蜀兵不趕,料吾有伏兵也,故縱吾兵遠去;待我兵過盡,他卻奪祁山矣。」   曹真不信。懿曰:「子丹如何不信?吾料孔明必從兩谷而來。吾與子丹各守一谷口 ,十日為期。若無蜀兵來,我面塗紅粉,身穿女衣,來營中伏罪。」真曰:「若有蜀兵 來,我願將天子所賜玉帶一條、御馬一匹與你。」即兵分兩路:真引兵屯於祈山之西, 斜谷口;懿引軍屯$ 。後主曰:「若如 此,且令董允假節釋勸,用好言撫慰。」允奉詔而去。   卻說魏延燒斷棧道,屯兵南谷,把住隘口,自以為得計;不想楊儀、姜維星夜引兵 抄到南谷之後。儀恐漢中有失,令先鋒何平引三千兵先行。儀同姜維等引兵扶柩望漢中   且說何平引兵逕到南谷之後,擂鼓吶喊。哨馬飛報魏延,說楊儀令先鋒何平引兵自 槎山小路抄來搦戰。延大怒,急披挂上馬,提刀引兵來迎。雨陣對圓,何平出癅大罵曰 :「反賊魏延安在?」延亦罵曰:「汝助楊儀造反,何敢罵我!」平叱曰:「丞相新亡 ,骨肉未寒,汝焉敢造反!」乃揚鞭指川兵曰:「汝等軍士,皆是西川之人,川中多有 父母妻子,兄弟親朋。丞相在日,不曾薄待汝等,今不可助反賊,宜各回家鄉,聽候賞 賜。」眾軍聞言,大喊一聲,散去大半。延大怒,揮刀縱馬,直取何平。平挺槍來應迎 。戰不數合,平詐敗而走,延隨後趕來。眾軍弓弩齊發,延撥馬而回。見彩軍紛紛潰散 ,延轉怒,拍馬趕上,殺了數人;卻只止遏不住;只有馬岱所領三百人不動。延謂岱曰 :「公真心助我,事成之後,決不相負。」遂與馬岱追殺何平。平引兵飛走而去。魏延 收聚殘軍,與馬岱商議曰:「我等投魏,若何?」岱曰:「將軍之言,不智甚也:大丈夫何不自圖霸業,乃輕屈膝於人耶?吾觀將軍智勇足備,兩川之士,誰敢抵敵?吾誓同 將軍先取漢中,隨後進攻兩川。」   延大喜,遂同馬岱引兵直取南鄭。姜維在南鄭城上,見魏延、馬岱耀武揚威,蜂擁 而來。維急令拽起弔橋。延、岱二人,大叫:「早降!」姜維令人請楊儀商議曰:「魏 延勇猛,更兼馬岱相助,雖然軍少,何計退之?」儀曰:「丞相臨終,遺一錦囊,囑曰 :『若魏延造反,臨城對敵之時,方可開拆,便有斬魏延之計。』今當取出一看。」遂 出錦囊拆封看時,題曰:「待與魏延對敵,馬上方許拆開。」維大喜曰惨「既丞相有戒 約,長史可收執。吾先引兵出城,列為陣勢,公可便來。」姜維披挂上馬,綽槍在手; 引三千軍,開了城門,一齊衝出,鼓聲大震,列成陣勢。維挺槍立馬於門旗之下,高聲 大罵曰:「反賊魏延!丞相不曾虧汝,今日如何背反?」延橫刀勒馬而言曰:「伯約, 不干你事。只教楊儀來!」儀在門旗影裏,拆開錦囊視之,如此如此。儀大喜,輕騎而 出,立馬陣前,手指魏延而笑曰:「丞相在日,知汝久後必反,教我提備,今果應其言 。汝敢在馬上連叫三聲『誰敢殺我』,便是真大丈夫;吾就獻漢中城池與汝。延大笑曰 :「楊儀匹夫聽著!若孔明在日,吾尚懼他三分;他今已亡,天下誰敢敵我?休道連叫$ 驚無措。恪今拏下拷問,其人告曰:「某因新喪父親,入城請 僧追薦;初見是寺院而入,卻不想是太傅之府。卻怎生來到此處也!」恪怒,召守門軍 士問之。軍士告曰:「某等數十人,皆荷戈把門,未嘗暫離,並不見一人入來。」恪大 怒,盡數斬之。是夜恪睡臥不安,忽聽得正堂中聲響如霹靂。恪自出視之,見中樑折為 兩段。恪驚歸寢室,忽然一陣陰風起處,見所殺披麻人與守門軍士數十人,各提頭索命 。恪驚倒在地,良久方甦。次早洗面,聞水甚血臭。恪叱侍婢,連換數十盆,皆臭無異   恪正驚疑間,忽報天子有使至,宣太傅赴宴。恪令安排車仗;方欲出府,有黃犬啣 住衣服,嚶嚶作聲,如哭之狀。恪怒曰:「犬戲我也?」叱左右逐去之,遂乘車出府。 行不數步,見車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練沖天而去。恪甚驚怪。心腹將張約進車 前密告曰:「今日宮中設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輕入。」恪聽罷,使令回車,行不到 十餘步,孫峻、滕胤乘馬至車前曰:「太傳何故便回?」抢曰:「吾忽然腹痛,不可見 天子。」胤曰:「朝廷為太傅軍回,不曾面敘,故特設宴相召,兼議大事。太傅雖感貴 恙,還當勉強一行。」恪從其言,遂同孫峻、滕胤入宮。張約亦隨入。恪見吳主孫亮, 施禮畢,就席而坐。亮命進酒,恪心疑,辭曰:「病軀不勝盃酌。」孫峻曰:「太傳府 中常服藥酒,可取飲乎?」恪曰:「可也。」遂令從人回府取自製藥酒到,恪方纔放心   酒至數巡,吳主孫亮託事先起。孫峻下殿,脫了長服,著短衣,內披環甲,手提利 蚤上殿大呼曰:「天子有詔誅逆賊!」諸葛恪大驚,擲盃於地,欲拔劍迎之,頭已落地┻。張約見峻斬恪,揮刀來迎。峻急閃過刀尖,傷其左指。峻轉唈一刀,砍中張約右臂。 武士一齊擁出,砍倒張約,剁為肉泥。孫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一面令人將張約並諸 葛恪屍首,用蘆蓆包裹,以小車載出,棄於城南門外石子崗亂塚坑內。   卻說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忽,動止不寧。忽一婢女入房,恪妻問曰:「 汝遍身如何血臭?」其婢忽然反目切齒,飛身跳躍,頭撞屋樑,口中大叫:「吾乃諸葛 恪也!被奸賊孫峻謀殺!」恪合家老幼,驚惶號哭。不一時,軍馬至,圍住府第,將恪 全家老幼,俱縛至市曹斬首。時吳建興二年冬十月也。昔諸葛瑾在日,見恪聰明盡顯於 外,歎曰:「此子非保家之主也!」又魏光祿大夫張緝,曾對司馬師曰:「諸葛恪不久 死矣!」師問其故,緝曰:「威震其主,何能久乎?」至此果中其言。   卻說孫峻殺了諸葛恪,吳主孫亮封峻為丞相大將軍富春侯,總督中外諸軍事$ :「這猴乃三百年前天產石猴。當 時不以為然,不知這幾年在何方修煉成仙,降龍伏虎,強銷死籍也。」玉帝道 :「那路神將下界收伏?」言未已,班中閃出太白長庚星,俯伏啟奏道:「上 聖,三界中凡有九竅者,皆可修仙。奈此猴乃天地育成之體,日月孕就之身, 他也頂天履地,服露餐霞,今既修成仙道,有降龍伏虎之能,與人何以異哉? 臣啟陛下,可念生化之慈恩牺降一道招安聖旨,把他宣來上界,授他一個大小 官職,與他籍名在籙,拘束此間。若受天命,後再陞賞﹔若違天命,就此擒拿 。一則不動眾勞師,二則收仙有道也。」玉帝聞言甚喜,道:「依卿所奏。」 即著文曲星官修詔,著太白金星招安。 金星領了旨,出南天門外,按下祥雲,直至花果山水簾洞,對眾小猴道:「我 乃天差天使,有聖旨在此,請你大王上界。快快報知。」洞外小猴一層層傳至 洞天深處,道:「大王,外面有一老人,背著一角文書,言是上天差來的天使 ,有聖旨請你也。」美猴王聽得大喜,道:「我這兩日正思量要上天走走,卻 就有天使來請。」叫:「快請進來。」猴王急整衣冠,門外迎接。金星徑入當 中,面南立定道:「我是西方太白金星,奉玉帝招安聖旨,下界請你上天,拜 受仙籙。」悟空笑道:「多感老星降臨。」教小的們安排筵宴款待。金星道: 「聖旨在艶,不敢久留。就請大王同往媯待榮遷之後,再從容敘也。」悟空道 :「承光顧,空退,空退。」即喚四健將,吩咐:「謹慎教演兒孫待我上天 去看看路,卻好帶你們上去同居住也。」四健將領諾。 這猴王與金星縱起雲頭,昇在空霄之上。正是那: 高遷上品天仙位,名列雲班寶籙中。 畢竟不知授個甚麼官爵,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官封弼馬心何足 名注齊天意未寧 那太白金星與美猴王同出了洞天深處,一齊駕雲而起。原來悟空觔斗雲比眾不 同,十分快疾,把個金星撇在腦後,先至南天門外。正欲收雲前進,被增長天 王領著龐、劉、苟、畢、鄧、辛、張、陶一路大力天丁,槍刀劍戟,擋住天門 ,不肯放進。猴王道:「這個金星老兒乃奸詐之徒,既請老孫,如何教人動刀 動槍,阻塞門路?」正嚷間,金星倏到。悟空就覿面發狠道:「你這老兒,怎 麼哄我?被你說奉玉帝招安旨意來請,卻怎麼教這些人阻住天門,不放老孫進 去?」金星笑道:「大王息怒。你自來未曾到此天堂,卻又無名,眾天丁又與 你素不相識,他怎肯放你擅入?等如今見了天尊,授了仙籙,注了官名,向後 隨你出入,誰復擋也?」悟空道:「這等說,也罷,我不進去了。」金星又用$ 裏有樓臺影影,殿閣沉沉。三藏道: 「悟空,你看那裏是甚練去處?」行者抬頭看了道:「不是殿宇,定是寺院。我 們趕起些,那裏借宿去。」三藏欣然從之,放開龍馬,徑奔前來。 畢竟不知此去是甚麼去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觀音院僧謀寶唯 黑風山怪竊袈裟 卻說他師徒兩個策馬前來,直至山門首觀看,果然是一座寺院。但見那:恨層層殿閣,疊疊廊房。三山門外,巍巍萬道彩雲遮;五福堂前,豔豔千條紅霧遶 。兩路松篁,一林檜柏。兩路松篁,無年無紀自清幽;一林檜柏,有色有顏隨傲 麗。又見那鐘鼓樓高,浮屠塔峻。安禪僧定性,啼樹鳥音閑。寂寞無塵真寂寞, 清虛有道果清虛。   詩曰:     上剎祇園隱翠窩,招提勝景賽娑婆。     果然淨土人間少,天下名山僧占多。 長老下了馬,行者歇了擔,正欲進門,只見那門裏走出一眾僧來。你看他怎生模     頭戴左笄帽,身穿無垢衣。     銅環雙墜耳,絹帶束腰圍。     草履行來穩,木魚手內提。     口中常作念,般若總皈依耪 三藏見了,侍立門傍,道個問訊。那和尚連忙答禮,笑道:「失瞻。」問:「是 那裏來的?請入方丈獻茶。」三藏道:「我弟子乃東土欽差,上雷音寺拜佛求經 。至此處天色將晚,欲借上剎一宵。」那和尚道:「請進裏坐,請進裏坐。」三 藏方喚行者牽馬進來。那和尚忽見行者相貌,有些害怕,便問:「那牽馬的是個 甚麼東西?」三藏道:「悄言,悄言。他的性急,若聽見你說是甚麼東西,他就 惱了。他是我的徒弟。」那和尚打了個寒噤,咬著指頭道:「這般一個醜頭怪腦 的,好招他做徒弟?」三藏道:「你看不出來哩,醜自醜,甚是有用。」 那和尚只得同三藏與行者進了山門。山門裏,又見那正殿上書四個大字,是「觀 音禪院」。三藏又大喜道:「弟子屢感菩薩聖恩,未及叩謝。今遇禪院,就如見 菩薩一般,甚好拜謝。」那和尚聞言,即命道人開了殿門,請三藏朝拜。那行者 拴了馬,丟了行李,同三藏上殿。三藏展背舒身,鋪胸納地,望金像叩頭。那和 尚便去打鼓。行者就去撞鐘。三藏俯伏臺前,傾心禱祝。祝拜已畢,那和尚住了 鼓,行者還只管撞鐘不歇,或緊或慢,撞了許久。那道人道:「拜已畢了,還撞 鐘怎麼?」行者方丟了鐘杵,笑道:「你那裏曉得!我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 鐘』的。」此時卻驚動那寺裏大小僧人、上下房長老,聽得鐘聲亂響,一齊擁出 道:「那個野人在這裏亂敲鐘鼓?」行者跳將出來,咄的一聲道:「是你孫外公 撞了耍子的。」那些和尚一見了,諕得$ 個大疙疸。」忽睜眼道:「天亮了。」又聽 得支的一聲,二門開了。行者嚶嚶的飛將進去,只見那老妖吩咐各門上謹慎,一 壁廂收拾兵器:「只怕昨日那陣風不曾刮死孫行者,他今日必定還來,來時定教 他一命休矣。」 行者聽說,又飛過那廳堂,徑來後面,但見一層門關得甚緊。行者漫門縫兒鑽將 進去,原來是個大空園子,那壁廂定風樁上繩纏索綁著唐僧哩。那師父紛紛淚落 ,心心只念著悟空、悟能,不知都在何處。行者停翅,叮在他光頭上,叫聲: 「師父。」那長老認得他的聲音,道:「悟空呵,想殺我也。你在那裏叫我哩?」 行者道:「師父,我在你頭上哩。你莫要心牲,少得煩惱。我們務必拿住妖精, 方才救得你的性命。」唐僧道:「徒弟呵,幾時才拿得妖精麼?」行者道:「拿 你的那虎怪,已被八戒打死了。只是老妖的風勢利害,料著只在今日,管取拿他 。你放心莫哭,我去啞。」 說聲去,嚶嚶的飛到前面。只見那老妖坐在上面,正點札各路頭目。又見那洞前 有一個小妖精,把個令字旗磨一磨,撞上廳來報道:「大王,小的巡山,才出門 ,見一個長嘴大耳浻的和尚坐在林裏,若不是我跑得快些,幾乎被他捉住。卻不 見昨日那個毛臉和尚。」老妖道:「孫行者不在,想必是風吹死也﹔再不便去那 裏求救兵去了。」眾妖道:「大王,若果吹殺了他,是我們的造化﹔只恐吹不死 他,他去請些神兵來,卻怎生是好?」老妖道:「怕那甚麼神兵?蝴還定得我的 風勢,只除了靈吉菩薩來是,其餘何足懼也?」 行者在屋梁上,只聽得他這一句言語,不勝歡喜。即抽身飛出,現本相,來至林 中,叫聲:「兄弟。」八戒道:「哥,你往那裏去來?剛才一個打令字旗的妖精 ,被我趕了去也。」行者笑道:「虧你,虧你。老孫變做蚊蟲兒,進他洞去探看 師父,原來師父被他綁在定風樁上哭哩。是老孫吩咐,教他莫哭。又飛在屋梁上 聽了一聽,只見那拿令字旗的喘噓噓的走進去報道:只是被你趕他,卻不見我。 老妖亂猜亂說,說老孫是風吹殺了,又說是請神兵去了。他卻自家供出一個人來 ,甚妙,甚妙。」八戒道:「他供的是誰?」行者道:「他說怕甚麼神兵,那個 能定他的風勢,只除是靈吉摺薩來是。──但不知靈吉住在何處?」 正商議處,只見大路傍走出一個老公公來。你看他怎生模樣: 身健不扶拐杖,冰髯雪鬢蓬蓬。金花耀眼意朦朧,瘦骨衰筋強硬。  屈背低頭 緩步,龐眉赤臉如童。看他容貌是人稱,卻似壽星出洞。 八戒望見大喜道:「師兄,常言道:『要知山下路,須問去來人。』你上前問他 一聲,何如?」真個大聖藏$ 置。他又是師父的故人,饒了他,也是師父的人情﹔不饒他,我們也拿 住個賊在,庶幾可以免我等之罪。」清風聞言道:「有理,有理。」 他兩個強打精神,勉生歡喜,從後園中徑來殿上,對唐僧控背躬身道:「師父, 適間言語粗俗,多有沖撞,莫怪,莫怪。」三藏問道:「怎鏢說?」清風道: 「果子不少,只因樹葉高密,不曾看得明白。才然又去查查,還是原數。」那八 戒就趁腳兒蹺道:「你這個童兒,年幼不知事體,就來亂罵,白口咀咒,枉賴了 我們也,不當人子。」行者心上明白,口裏不言,心中暗想道:「是謊,是謊。 果子已是了了帳,怎的說這般話?想必有起死回生之法。」三藏道:「既如此, 盛將飯來,我們吃了去罷。」 那八戒便去盛飯,沙僧安放棹椅。二童忙取小菜,卻是些醬瓜、醬茄、糟蘿蔔、 醋豆角、醃窩蕖、綽芥菜,共排了七八碟兒,與師徒們吃飯﹔又提一壺好茶,兩 個茶鍾,伺候左右。那師徒四眾卻才拿起碗來,這童兒一邊一個,撲的把門關 上,插上一把兩錤銅鎖。八戒笑道:「這童子差了,你這裏風菨不好,卻怎的關 了門裏吃飯?」明月道:「正是,正是,好歹吃了飯兒開門。」清風罵道:「我 把你這個害饞勞、偷嘴的禿賊!你偷吃了我的仙果,已該一個擅食田園瓜果之 罪﹔卻又把我的仙樹推倒,壞了我五莊觀裏仙根,你還要說嘴哩。若能勾到得西 方參佛面,只除是轉背搖車再托生。」三藏聞言,丟下飯碗,把塊石頭放在心 上。那童子將那前山門、二山門,通都上了鎖。卻又來正殿門首,惡語惡言,賊 前賊後,只罵到天色將晚,才去吃飯。飯畢,歸房去了。 唐僧埋怨行者道:「你這個猴頭,番番撞禍。你偷吃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氣 兒,讓他罵幾句便也罷了,怎麼又推倒他的樹?若論這般情由,告起狀來,就是 你老子做官,也說不通。」行者道:「師介莫鬧,童兒都睡去了,只等他睡著 了,我們連夜起身。」沙僧道:「哥呵,幾層門都上了鎖,閉得甚緊,如何走 麼?」行者笑道:「莫管,莫管,老孫自有法兒。」八戒道:「愁你沒有法兒 哩,你一個變,甚麼蟲蛭兒,瞞格子眼裏就飛將出去。只苦了我們不會變的,便 在此頂缸受罪哩。」唐僧道:「他若幹出這個勾當,不同你我出去呵,我就念起 舊話經兒,他卻怎生消受?」八戒聞言,又愁又笑道:「師父,你說的那裏話? 我只聽得佛教中有卷《楞嚴經》、《法華經》、《孔雀經》、《觀音經》、《金 剛經》,不曾聽見個甚那『舊話兒經』呵。」行者道:「兄弟,你不知道。我頂 上戴的這個箍兒,是觀音菩薩賜與我師父的,師父哄我戴了,就$ 戒道:「教我請誰麼?」洫龍道:「你趁早兒駕雲回上花果山,請 大師兄孫行者來。他還有降妖的大法力,管教救了師父,也與你我報得這敗陣之 仇。」八戒道:「兄弟,另請一個兒便罷了。那猴子與我有些不睦。前者在白虎 嶺上,打殺了那白骨夫人,他怪我攛掇師父念緊箍兒咒。我也只當耍子,不想那 老和尚當真的念起來,就把他趕逐回去。他不知怎麼樣的惱我,他也決不肯來。 倘或言語上略不相對,他那哭喪棒又重,假若不知高低,撈上幾下,我怎的活得 成麼?」小龍道:「他決不打你。他是個有仁有義的猴王。你見了他,且莫說師 父有難,只說:『師父想你恹。』把他哄將來。到此處,見這樣個情節,他必然 不忿,斷乎要與那妖精比併,管情拿得那妖精,救得我師父。」八戒道:「也 罷,也罷。你倒這等盡心,我若不去,顯得我不盡心了。我這一去,果然行者肯 來,我就與他一路來了﹔他若不來,你卻也不要望我,我也不來了。」小龍道: 「你去,你去,管情他來也。」 真個獃子收拾了釘鈀,整束了直裰,跳將起去,踏著雲,徑往東來。這一回,也 是唐僧有命。那獃子正遇順風,撐起兩個耳朵,好便似風篷一般,早過了東洋大 海,按落雲頭。不覺的太陽星上,他卻入山尋路。 正行之際,忽聞得有人言語。八戒仔細看時,看來是行者在山凹裏,聚集群妖。 他坐在一塊石頭崖上,面前有一千二百多猴子,分序排班,口稱:「萬歲,大聖 爺爺。」八戒道:「且是暨受用,且是好受用,怪道他不肯做和尚,只要來家 哩,原來有這些好處,許大的家業,又有這多的小猴伏侍。若是老豬有這一座山 場,也不做甚麼和尚了。如今既到這裏,卻怎麼好?必定要見他一見是。」那獃 子有些怕他,又不敢明明的見他,卻往草崖邊溜阿溜的,溜在那一千二三百猴子 當中擠著,也跟那些猴子磕頭。 不知孫大聖坐得高,眼又乖滑,看得他明白,便問:「那班部中亂拜的是個夷 人,是那裏來的?拿上來。」說不了,那些小猴一窩蜂,把個八戒推將上來,按 倒在地。行者道:「你是那裏來的夷人瑞」八戒低著頭道:「不敢,承問了。不 是夷人,是熟人,熟人。」行者道:「我這大聖部下的群猴,都是一般模樣。你 這嘴臉生得各樣,相貌有些雷堆,定是別處來的妖魔。既是別處來的,若要投我 部下,先來遞個腳色手本,報了名字,我好留你在這隨班點扎。若不留你,你敢 在這裏亂拜?」八戒低著頭,拱著嘴道:「不羞,就拿出這副嘴臉來了。我和你 兄弟也做了幾年,又推認不得,說是甚麼夷人。」行者笑道:「抬起頭來我 看。」那獃子把嘴往上$ 」三藏叫道:「悟空,你馱罷。」行者連 聲答應道:「我馱,我馱。」那妖就認定了行者,順順的要他馱,再不言語。沙 僧笑道:「這個沒眼色的老道。我馱著不好,顛倒要他馱。他若看不見師父時, 三尖石上,把觔都摜斷了你的哩。」 行者聽了,口中笑道:「你這個潑魔,怎麼敢來惹我?你也問問老孫是幾年的人 兒?你這般鬼話兒,只好瞞唐僧,又好來瞞我?我認得你是這山中的怪物,想是 要吃我師父哩。我師父又非是等閑之輩,是你吃的?你要吃他,也須是分多一半 與老孫是。」那魔聞得行者口中念誦,道:「師父,我是好人家兒孫,做了道 士。今日不幸,遇著虎狼之厄,我不是對怪。」行者道:「你既怕虎狼,怎麼不 念北斗經?」三藏正然上馬,聞得此言,罵道:「這個潑猴!『救人一命,勝造 七級浮屠。』你鼲他馱兒便罷了,且講甚麼『北斗經』、『南斗經』。」行者聞 言道:「這廝造化哩,我那師父是個慈悲好善之人,又有些外好裏枒槎。我待不 馱你,他就怪我。馱便馱,須要與你講開:若是大小便,先和我說﹔若在脊梁上 淋下來,臊氣不堪,且污了我的衣服,沒人漿洗。」那怪道:「我這般一把子年 紀,豈不知你的話說?」行者才拉將起來,背在身上,同長老、沙僧,奔大路西 行。那山上高低不平之處,行者留心慢走,讓唐僧前去。 行不上三五里路,師父與沙僧下了山凹之中,行者卻望不見,心中埋怨道:「師 父偌大年紀,再不曉得事體。這等遠路,就是空身子也還嫌手重,恨不得捽了, 卻又教我馱著這個妖怪。莫說他是妖怪,就是好人,這們年紀,也死得著了。摜 殺他罷醰馱他怎的?」這大聖正算計要摜,原來那怪就知道了,且會遣山。就使 一個「移山倒海」的法術,就在行者背上捻訣,念動真言,把一座須彌山遣在空 中,劈頭來壓行者。這大聖慌得把頭偏一偏,壓在左肩臂上,笑道:「我的兒, 你使甚麼重身法來壓老孫哩?這個倒也不怕,只是正擔好挑,偏擔兒難挨。」那 魔道:「一座山壓他不住。」卻又念咒語,把一座峨嵋山遣在空中來壓。行者又 把頭偏一偏,壓在右肩臂上。看他挑著兩座大山,飛星來趕師父。那魔頭看見, 就嚇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道:「他卻會擔山。」又整性情,把真言念動,將一 座泰山遣在空中,劈頭壓住行者。那大聖力軟觔麻,遭逢他這泰山下頂之法,只 壓得三尸神咋,七竅噴紅。 好妖魔,使神通壓倒行者,卻疾駕長風,去趕唐三藏諦就於雲端裏伸下手來,馬 上撾人。慌得個沙僧丟了行李,掣出降妖棒,當頭擋住。那妖魔舉一口七星劍, 對面來迎。這一場好殺: 七星$ 你道他流淚怎的?原來他 四更時也做了一夢,記得一半,含糊了一半,沉沉思想。 這太子下馬,跪於亭下,叫:「母親。」那娘娘強整歡容,叫聲:「孩兒,喜 呀!喜呀!這二三年在前殿與你父王開講,不得相見,我甚思量。今日如何得暇 來看我一面?誠萬千之喜!誠萬千之喜!孩兒,你怎麼聲音悲慘?你父王年紀高 邁,有一日龍歸碧海,鳳返丹霄,你就傳了帝位,還有甚麼不悅?」太子叩憲 道:「母親,我問你:即位登龍是那個?稱孤道寡果何人?」娘娘聞言道:「這 孩兒發風了?做皇帝的是你父王,你問怎的?」太子叩頭道:「萬望母親赦子無 罪,敢問﹔不赦,不敢問。」娘娘道:「子母家有何罪?赦你,赦你,快快說 來。」太子道:「母親,我問你三年前夫妻宮裏之事,與後三年恩愛同否如 何?」娘娘見說,魂飄魄散,急下亭抱起,緊摟在懷,眼中滴淚道:「孩兒,我 與你久不相見,怎麼今日來宮問此?」太子發怒道:「母親有話早說﹔不說時, 且誤了大事。」娘娘才喝退左右,淚眼低聲道:「這樁事,孩兒不問,我到九泉 之下,也不得明白。既問時,聽我說:    蟇三載之前溫又暖,三年之後冷如冰。     枕邊切切將言問,他說老邁身衰事不興。 太子聞言,撒手脫身,攀鞍上馬。那娘娘一把扯住道:「孩兒,你有甚事,話不 終就走?」太子跪在面前道:「母親,不敢說。今日早朝,蒙欽差架鷹逐犬,出 城打獵。偶遇東土駕下來的個取經聖僧,有大徒弟乃孫行者,極善降妖。原來我 父王死在御花園八角琉璃井內,這全真假變父王,侵了龍位。今夜三更,父王託 夢,請他到城捉怪。孩兒不敢盡信,特來問母。母親才說出這等言語,必然是個 妖精。」那娘娘道:「兒呵,外人之言,你怎麼就信為實?」太子道:「兒還不 敢認實,父王遺下表記與他了。」娘娘問是何物,太子袖中取出那金廂白玉珪, 遞與娘娘。那娘娘認得是當時國王之寶,止不住淚如泉湧。叫聲:「主公,你怎 麼死去三年,不來見我,卻先見聖僧,後見太子?」太子道:「母親,這話是怎 的說?」娘娘道:「兒呵,我四更時分,也做了一夢,夢見你父王水淋淋的站在 我跟前,親說他死了,鬼魂兒拜請了唐僧,降假皇帝,救他前身。記便記得是這 等言語,只是一半兒不得分明。正這裏狐疑,怎知今日你又來說這話,又將寶 貝拿出。我且收下,你且去請那聖僧急急為之。果然掃蕩妖氛,辨明邪正,庶報 你父王養育之恩也。」 太子急忙上馬,出後宰門,躲離城池。真個是噙淚叩頭辭國母,含悲頓首復唐 僧。不多時,出了城門,徑至寶林寺山門前$ 個猛子,淬將下去,摸著屍首,拽過來,背在身 上,攛出水面,扶井牆道:「哥哥,馱上來了。」那行者睜睛看處,真個的背在 身上,卻才把金箍棒伸下井底。那獃子著了惱的人,張開口,咬著鐵棒,被行者 輕輕的提將出來。 八戒將屍放下,撈過衣服穿了。行者看時,那皇帝容顏依舊,似生時未改分毫。 行者道:「兄弟呵,這人死了三年,怎麼還容顏不壞?」八戒道:「你不知之。 這井龍王對我說,他使了定顏珠定住了,屍首未曾壞得。」行者道:「造化,造 化。一則是他的冤仇未報,二來該我們成功。兄弟快把他馱了去。」八戒道: 「馱往那裏去?」行者道:「馱了去見師父。」八戒口中作念道:「怎的起?怎 的起?好好睡覺的人,被這猢猻花言巧語,哄我教做甚麼買賣,如今卻幹這等 事,教我馱死人。馱著他,腌臢水淋將下來,污了衣服,沒人與我漿洗。上面有 幾個補丁,天陰發潮,如何穿麼?」行者道:「你只管馱了去,到寺裏,我與你 換衣服。」八戒道:「不羞,連你穿的也沒有,又替我換?」行者道:「這般弄 嘴,便不馱罷?」八戒道:「隂馱。」行者道:「便伸過孤拐來,打二十棒。」 八戒慌了道:「哥哥,那棒子重,若是打上二十,我與這皇帝一般了。」行者 道:「怕打時,趁早兒馱著走路。」八戒果然怕打,沒好氣,把屍首拽將過來, 背在身上,拽步出園就走。 好大聖,捻著訣,念聲咒語,往巽地上吸一口氣,吹將去,就是一陣狂風,把八 戒撮出皇宮內院,躲離了城池,息了風頭,二人落地,徐徐卻走將來。那獃子心 中暗惱,算計要報恨行者,道:「這猴子捉弄我,我到寺裏也捉弄他捉弄:攛道 師父,只說他醫得活﹔醫模活,教師父念緊箍兒咒,把這猴子的腦漿勒出來,方 趁我心。」走著路,再再尋思道:「不好,不好。若教他醫人,卻是容易:他去 閻王家討將魂靈兒來,就醫活了。只說不許赴陰司,陽世間就能醫活,這法兒才 說不了,卻到了山門前,徑直進去,將屍首丟在那禪堂門前。道:「師父,起來 看邪。」那唐僧睡不著,正與沙僧講行者哄了八戒去久不回之事。忽聽得他來叫 了一聲,唐僧連忙起身道碛「徒弟,看甚麼?」八戒道:「行者的外公,教老豬 馱將來了。」行者道:「你這饢糟的獃子,我那裏有甚脈外公?」八戒道: 「哥,不是你外公,卻教老豬馱他來怎麼?也不知費了多少力了。」 那唐僧與沙僧開門看處,那皇帝容顏未改,似活的一般。長老忽然慘悽道:「陛 下,你不知那世裏冤家,今生遇著他,暗喪其身,拋妻別子,致令文武不知,多 官不曉。可憐你妻子昏蒙,誰曾見焚香獻$ 磕頭,叫:「大聖,小神不敢隱瞞。我們兩個就是此山山神、土地,在此候接大 聖。這齋飯連缽盂,小神收下,讓大聖身輕好施法力。待救唐僧出難,將此齋飯 還奉唐僧,方顯得大聖至恭至孝。」行者喝道:「你這毛鬼討打。既知我到,何 不早迎,卻又這般藏頭露尾,是昚道理?」土地道:「大聖性急,小神不敢造 次,恐犯威顏,故此隱像告知。」行者息怒道:「你且記打。好生與我收著缽 盂,待我拿那妖精去來。」土地、山神遵領。 這大聖卻才束一束虎筋絛,拽起虎皮裙,執著金箍棒,徑奔山前,找尋妖洞。轉 過山崖,只見那亂石磷磷,翠崖谷有兩扇石門,門外有許多小妖,在那裏掄槍舞 劍。真個是: 煙雲凝瑞,苔蘚堆青。崚嶒怪石列,崎嶇曲道縈。猿嘯鳥啼風景麗,鸞飛鳳舞若 蓬瀛。向陽幾樹梅初放,弄暖千竿竹自青。陡崖之下,深澗之中,陡崖之下雪堆 粉,深澗之中水結冰。兩林浔柏千年秀,幾簇山茶一樣紅。 這大聖觀看不盡,拽開步徑至門前,厲聲高叫道:「那小妖,你快進去與你那洞 主說,我本是唐朝聖僧徒弟齊天大聖孫悟空。快教他送我師父出來,免教你等喪 了性命。」 那夥小妖急入洞裏報道:「大王,前面有一個毛臉勾嘴的和尚,稱是齊天大聖孫 悟空,來要他師父哩。」那魔王聞得此言,滿心歡喜道:「正要他來哩。我自離 了本宮,下降塵世,更不曾試試武藝。今日他來,必是個對手。」即命小妖們取 出兵器。那洞中大小群妖,一個個精神抖搜,即忙抬出一根丈二長的點鋼槍,遞 與老怪。老怪傳令,教:「小的們,各要整齊。進前者賞,退後者誅!」眾妖得 令,隨著老怪,走出門來,叫道:「那個是孫悟空?」 行者在傍閃過,見那魔王生得好不兇醜: 獨角參差,雙眸晃亮。頂上粗皮突,耳根黑肉光。舌長時攪鼻,口闊版牙黃。毛 皮青似靛,筋攣硬如鋼。比犀難照水,像牯不耕荒。全無喘月犁雲用,倒有欺天 振地強。兩隻焦筋藍靛手,雄威直挺點鋼槍。細看這等兇模樣,不枉名稱兕大王。 孫大聖上前道:「你孫外公在這裏也。快早還我師父,兩無毀傷﹔若道半個『不』 字,我教你死無葬身之地!」那魔喝道:「我把你這個大膽潑猴精!你有些甚麼 手段,敢出這般大言?」行者道:「你這潑物!是也不曾見我老孫的手段。」那 妖魔道:「你師父偷盜我的衣服,實是我拿住了,如今待要蒸吃。你是個甚麼好 漢,就敢上我的門來取討?」行者道:「我師父乃忠良正直之僧,豈有偷你甚麼 妖物之理?」妖魔道:「我在山路邊點化一座仙莊,你師父潛入裏面,心愛情 慾,將我三領納錦綿裝背心兒偷辑在身,見有$ 這潑賤。」那怪見八戒來,他 又使個渤段,呼了一聲,鼻中出火,口內生煙,把身子再了一抖,三股叉飛舞沖 迎。那女怪也不知有幾隻手,沒頭沒臉的滾將來。這行者與八戒兩邊攻住。那怪 道:「孫悟空,你好不識進退。我便認得你,你是不認得我。你那雷音寺裏佛如 來,也還怕我哩。量你這兩個毛人,到得那裏?都上來,一個個仔細看打。」這 一場怎見得好戰: 女怪威風長,猴王氣概興。天蓬元帥爭功績,亂舉釘鈀要顯能。那一個手多叉緊 煙光繞,這兩個性急兵強霧氣騰。女怪只因求配偶,男僧怎肯泄元精。陰陽不對 相持鬥,各逞雄才恨苦爭。陰靜養榮思動動,陽收息衛愛清清。致令兩處無和 睦,叉鈀鐵棒賭輸贏。這個棒有力,鈀更能,女怪鋼叉丁對丁。毒敵山前三不 讓,琵琶洞外兩無情。那一個喜得唐僧諧鳳侶,這兩個必隨長老取真經。驚天動 地來相戰,只殺得日月無光星斗更。 三個戰鬥多時,不分勝負。那女怪將身一縱,使出個倒馬毒樁,不覺的把大聖頭 皮上扎了一下。行者叫聲:「苦呵!」忍耐不得,負痛敗陣而走。八戒見事不 諧,拖著鈀徹身而退。那怪得了勝,收了鋼叉。 行者抱頭,皺眉苦面,叫聲:「利害!利害!」八戒到跟前問道:「哥哥,你怎 麼正戰到好處,卻就叫苦連天的走了?」行者抱著頭,只叫:「疼疼疼。」沙僧 道:「想是你頭風發了?」行者跳道:「不是,不是。」八戒道:「哥哥,我不 曾見你受傷,卻頭疼,何也?」行者哼哼的道:「了不得,了不得。我與他正然 打處,他見我破了他的叉勢,他就把身子一縱,不知是件甚麼兵器,著我頭上扎 了一下,就這般頭疼難禁,故此敗了陣來。」八戒笑道:「只這等靜處常誇口, 說你的頭是修煉過的。卻怎麼就不禁這一下扎?」行者道:「正是。我這頭,自 從修煉成真,盜食了蟠桃仙酒、老子金丹,大鬧天宮時,又被玉帝差大力鬼王、 二十八宿,押赴斗牛宮處處斬,那些神將使刀斧鎚劍,雷打火燒;及老子把我安 於八卦爐,煉四十九日:俱未傷損。今日不知這婦人用的是甚麼兵器,把老孫頭 弄傷也。」沙僧道:「你芵了手,等我看看,莫破了?」行者道:「不破,不 破。」八戒道:「我去西梁國討個膏藥你貼貼。」行者道:「又不不破,怎麼貼 得膏藥?」八戒笑道:「哥呵,我的胎前產後病倒不曾有,你倒弄了個腦門癰了。」 沙僧道:「二哥且休取笑。如今天色晚矣,大哥傷了頭,師父又不知死活,怎的 是好?」行者哼道:「師父沒事。我進去時,變作蜜蜂兒,飛入裏面,見那幩人 坐在花亭子上。少頃,兩個丫鬟捧兩盤:一盤是人肉餡,葷的;$ 崖荒草路難尋。     西山望見朝來雨,南澗歸時渡處深。」 行者近前作禮道:「樵哥,問訊了。」那樵子撇了柯斧,答禮道:「長老何 往?」行者道:「敢問樵哥,這可是翠雲山?」樵子道:「正是。」行者道: 「有個鐵扇仙的芭蕉洞,在何處?」樵子笑道:「這芭蕉洞雖有,卻無個鐵扇 仙,只有個鐵扇公主,又名羅剎女。」行者道:「人言他有一柄芭蕉扇,能熄 得火焰山,敢是他麼?」樵子道:「正是,正是。這聖賢有這件寶貝,善能熄 火,保護那方人家,故此稱為鐵扇仙。我這裏人家用不著他,只知他叫做羅剎 女,乃大力牛魔王妻也。」 行者聞言,大驚失色,心中暗想道:「又是冤家了。當年伏了紅孩兒,說是這 廝養的。前在那解陽山破兒洞遇他叔子,尚且不肯與水,要作報仇之意;今又 遇他父母,怎生借得這扇子耶?」樵子見行者沉思默慮,嗟嘆不已,便笑道: 「長老,你出家人,有何憂疑?這條小路兒向東去,不尚五六里,就是芭蕉 洞,休得心焦。」行者道:「不瞞樵哥說,我是東土唐朝差往西天求經的唐僧 大徒弟,前年在火雲洞,曾與羅剎之子紅孩兒有些言語,但恐羅剎懷仇不與, 故生憂疑。」樵子道:「大丈夫鑒貌辨色,只以求扇為名,莫認往釽之溲話, 管情借得。」行者聞言,深深唱個大喏道:「謝樵哥教誨,我去也。」 遂別了樵夫,徑至芭蕉洞口。但見那兩扇門緊閉牢關,洞外風光秀麗。暹去 處!正是那: 山以石為骨,石作土之精。煙阶含宿潤,苔蘚助新青。嵯峨勢聳欺蓬島,幽 靜花香若海瀛。幾樹喬松棲野鶴,數株衰柳語山鶯。誠然是千年古跡,萬載 仙蹤。碧梧鳴彩鳳,活水隱蒼龍。曲逕蓽蘿垂掛,石梯藤葛攀籠。猿嘯翠巖 忻月上,鳥啼高樹喜晴空。兩林竹蔭涼如雨,一逕花濃沒繡絨。時見白雲來 遠岫,略無定體漫隨風。 行者上前叫:「牛大哥,開門,開門。」呀的一聲,洞門開了,裏邊走出一 個毛兒女,手中提著花籃,肩上擔著鋤子。真個是一身藍縷無妝飾,滿面精 神有道心。行者上前迎著合掌道:「女童,累你轉報公主一聲:我本是取經 的和尚,在西方路上,難過火焰山,特來拜借芭蕉扇一用。」那毛女道: 「你是那寺裏和尚?叫甚名字?我好與你通報。」行者道:「我是東土來 的,叫做孫悟空和尚。」 那毛女即便回身,轉於洞內,對羅剎跪下道:「奶奶,洞門外有個東土來的 孫悟自和尚,要見奶奶,拜求芭蕉扇,過火焰山一用。」那羅剎聽見「孫悟 空」三字,便似撮鹽入火,火上澆油,骨都都紅生臉上,惡狠狠怒發心頭。 口中罵道:「這潑猴!今日來了。」叫:「丫鬟,取披掛$ 子通紅,潑口罵道: 「這賤婢,著實無知。牛王自到我家,未及二載,也不知送了他多少珠翠金 銀、綾羅緞疋,年供柴,月供米,自自在在受用,還不識羞,又來請他怎 的?」大聖聞言,情知是玉面公主,故意掣出金箍棒,大喝一聲道:「你這 潑賤,將家私買住牛王,誠然是陪錢嫁漢,你倒不羞,卻敢罵誰?」那女子 見了,諕得魄散魂飛,沒好步,亂金蓮,戰兢兢回頭便走。這大聖吆吆喝 喝,隨後相跟。原來穿過松陰,就是摩雲洞口。女子跑進去,撲癲把門關 了。大聖卻收了金箍棒,停步看時,好所在: 樹林森密,崖削崚嶒。薜蘿陰冉冉,蘭蕙味馨馨。流泉漱玉穿修竹,巧石知 機帶落英。煙霞籠遠岫,日月照雲屏。龍吟虎嘯,鶴唳鶯鳴。一片清幽真可 愛,琪花瑤草景常明。不亞天台仙洞,勝如海上蓬瀛。 且不言行齴這裏觀看景致。卻說那女子跑得粉汗淋淋,諕得蘭心吸吸,徑入 書房裏面。原來牛魔王正在那裏靜玩丹書。這女子沒好氣倒在懷裏,抓耳撓 腮,放聲大哭。牛王滿面陪笑道:「美人,休得煩惱。有甚話說?」那女子 跳天索地,口中罵道:「潑魔害殺我也!」牛王笑道:「你為甚事罵我?」 女子道:「我因父母無依,招你護身養命。江湖中說你是條好漢,你原來是 個懼內的庸夫。」牛王聞說,將女子抱住道:「美人,我有那些不是處?你 且慢慢說來,我與你陪禮。」女子道:「適才我在洞外閑步花陰,折蘭採 蕙,忽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猛地前來施禮,把我嚇了個呆掙。及定性 問黻何人,他說是鐵扇公主央他來請牛魔王的。被我說了兩句,他倒罵了我 一場,將一根棍子趕著我打。若不是走得快些,幾乎被他打死。這不是招你 為禍?害殺我也。」牛王聞言,卻與他整容陪禮,溫存良久,女子方才息 氣。魔王卻發狠道:「美人在上,不敢相瞞。那芭蕉洞雖是僻靜,卻清幽自 在。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個得道的女仙,卻是家門嚴謹,內無一尺之童, 焉得有雷公嘴的男子央來?這想是那裏來的妖怪,或者假綽名聲,至此訪 我。等我出去看看。」 好魔王,拽開步,出了書房,上大廳取了披掛,結束了。拿了一條混鐵棍, 出門高叫道:「是誰人在我這裏無狀?」行者在傍,見他那模樣,與五百年 前又大不同。只見: 頭上戴一頂水磨銀亮熟鐵盔,身上貫一副絨穿錦繡黃金甲,足下踏一雙捲尖 粉底麂皮靴;腰間束一條攢絲三股獅蠻帶。一雙眼萋如明鏡,兩道眉艷似紅 霓。口若血盆,齒排銅板。吼聲響震山神怕,行動威風惡鬼慌。四海有名稱 混世,西方大力號魔王。 這大聖整衣上前,深深的唱個大喏道:「長兄,還認$ 我也不是鬼,如今變作個蒼蠅兒在此。你 休怕,快去請那妖王也。」娘娘不信,淚滴滴,悄語低聲道:「你莫魘寐我。」 行者道:「我豈敢魘寐你?你若不信,展開手,等我跳下來你看。」那娘娘真個 把左手張開,行者輕輕飛下。落在他玉掌之間,好便似:     菡萏蕊頭釘黑豆,牡丹花上歇遊蜂;     繡毬心裏葡萄落,百合枝邊黑點濃。 金聖宮高擎玉掌,叫聲:「神僧。」行者嚶嚶的應道:「我是神僧變的。」那娘 娘方才信了。悄悄的道:「我去請那妖王來時,你卻怎生行事?」行者道:「古 人云:『焚送一生惟有酒。』又云:『破除萬事無過酒。』酒之為用多端,你只 以飲酒為上。你將那貼身的侍婢喚一個進來,指與我看,我就變作他的模樣,在 旁邊伏侍,卻好下手。」 那娘娘真個依言,即叫:「春嬌何在?」那屏風後轉出一個缱面狐狸來,跪下 道:「娘娘喚春嬌有何使令?」娘娘道:「你去叫他們來點紗燈,焚腦麝,扶我 上前庭,請大王安寢也。」那春嬌即轉前面,叫了七八個怪鹿妖狐,打著兩對燈 籠、一對提爐,擺列左右。娘娘欠身叉手,那大聖早已飛去。好行者,展開翅, 徑飛到那玉面狐狸頭上,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變作一個瞌睡 蟲,輕輕的放在他臉上。原來瞌睡蟲到了人臉上,往鼻孔裏爬,爬進孔中,即瞌 睡了。那春嬌果然漸覺困倦,立不住腳,搖樁打盹,即忙尋著原睡處,丟倒頭, 只情呼呼的睡起。行者跳下來,搖身一變,變做那春嬌一般模樣,轉屏風,與眾 排立不題。 卻說那金聖宮娘娘往前正走,有小妖看見,即報賽太歲道:「大王,娘娘來了。」 那妖王急出剝皮亭外迎迓。娘娘道:「大王呵,煙火既息,賊已無蹤,深夜之 際,特請大王安置。」那妖滿心崢喜道:「娘娘У重。卻才那賊乃是孫悟空。他 敗了我先鋒,打殺我小校,變化進來,哄了我們。我們這般搜檢,他卻渺無蹤 跡,故此心上不安。」娘娘道:「那廝想是走脫了。大王放心勿慮,且自安寢去 也。」妖精見娘娘侍立敬請,不敢堅辭,只得吩咐群妖,各要小心火燭,謹防盜 賊,遂與娘娘徑往後宮。行者假變春嬌,從兩班侍婢引入。 娘娘叫:「安排酒來與大王解勞。」妖王笑道:「正是,正是。快將酒來,我與 娘娘壓驚。」假春嬌即同眾怪鋪排了果品,整頓些腥肉,調開桌椅。那娘娘擎 杯,這妖王也以一杯奉上,二人穿換了酒杯。假春嬌在旁,執著酒壺道:「大 王、與娘娘今夜才遞交杯盞,請各飲乾,穿個雙喜杯兒。」真個又各斟上,又飲 乾了。「假春嬌」又道:「大王娘娘喜會,眾侍婢會唱的供唱,善舞的起$ 看我哩?我醜便醜,奈看,再停一時就俊 了。」那老者見他說出人話來,只得開言問他:「你是那裏來的?」八戒道: 「我是唐僧第二個徒弟,法名叫做悟能八戒。才自先問的,叫做悟空行者,是 我師兄。師父怪他沖撞了公公,不曾問得實信,所以特著我來拜問。此處果是 甚山?甚洞?洞裏果是甚妖精?那裏是西去大路?煩公公指示指示。」老者 道:「可老實麼?」八戒道:「我生平不敢有一毫虛的。」老者道:「你莫像 才來的那個和尚走花溜水的胡纏。」八戒道:「我不像他。」 公公拄著杖,對八戒說:「此山叫做八百里獅駝嶺。中間有座獅駝洞。洞裏有 三個魔頭。」八戒啐了一聲:「你這老兒卻也多心,膓個妖魔也費心勞力的來 報遭信?」公公道:「你不怕麼?」八戒道:「不瞞你說,這三個妖魔,我師 兄一棍就打死一個;我一鈀就築死一個。我還有個師弟,他一降妖杖又打死一 個:三個都打死,我師父就過去了,有何難哉?」那老者笑道:「這和尚不知 深淺。那三個魔頭,神通廣大得緊哩。他手下小妖,南嶺上有五千,北嶺上有 五千;東路口有一萬,西路口有一萬;巡哨的有四五千,把門的也有一萬;燒 火的無數,打柴的也無數:共計算有四萬七八千。這都是有名字帶牌兒的,專 在此吃人。餕 那獃子聞得此言,戰兢兢跑將轉來,相近唐僧,且不回話,放下鈀,在那裏出 恭。行者見竲,喝道:「你不回話,卻蹲在那裏怎的?」八戒道:「諕出屎來 了。如今也不消說,趕早兒各自顧命去罷。」行者道:「這個獃根,我問信偏 不驚恐,你去問就這等慌張失智。」長老道:「端的何如?」八戒道:「這老 兒說:此山叫做八百里獅駝山。中間有座獅駝洞。洞裏有三個老妖,有四萬八 千小妖,專在那裏吃人。我們若屣著他些山邊兒,就是他口裏食了。莫想去 得。」三藏聞言,戰兢兢,毛骨悚然道:「悟空,如何是好?」行者笑道: 「師父放心,沒大事。想是這裏有便有幾個妖精,只是這裏人膽小,把他就說 出許多人,許多大,所以自驚自怪。有我哩。」八戒道:「哥哥說的是那裏 話?我比你不同,我問的是實,決無虛謬之言。滿山滿谷都鲥妖魔,怎生前 進?」行者笑道:「獃子嘴臉,不要虛驚。若論滿山滿谷之魔,只消老孫一路 棒,半夜打個罄盡。」八戒道:「不羞,不羞,莫說大話。那些妖精點卯也得 七八日,怎麼就打得罄盡?」行者道:「你說怎樣打?」八戒道:「憑你抓 倒,綑倒,使定身法定倒,也沒有這等快的。」行者笑道:「不用甚麼抓、 拿、綑縛。我把這棍子兩頭一扯,叫:『長!』就有四十丈長短。幌一幌$ 不料鴛鴦今拆散,何期鸞鳳又西東。     藍橋水漲難成事,佛廟煙沉嘉會空。     著意一場今又別,何年與你再相逢!」 行者在他肚裏聽見說時,只怕長老慈心,又被他哄了,便就掄拳跳腳,支架子, 理四平,幾乎把個皮袋兒搗破了。那妖精忍不得疼痛,倒在塵埃,半晌家不敢言 語。行者見不言語,想是死了,卻把手略鬆一鬆。他又回過氣來,叫:「小的們 在那裏?」原來那些小妖自進園門來,各人知趣,都不在一處,各自去採花鬥 草,任意隨心耍子,讓那妖精與唐僧兩個自在敘情兒。忽聽叫,卻才都跑將 來。又見妖精倒在地上,面容改色,口裏哼哼的爬不動,連忙攙起,圍襪一處 道:「夫人,怎的不好?想是急心疼了?」妖精道:「不是,不是。你莫要問, 我肚裏已有了人也。快把這和尚送出去,留我性命。」那些小妖真個都來扛抬。 行者在肚裏叫道:「那個敢抬?要便是你自家獻我師父出去,出到外邊,我饒你 命。」那怪精沒及奈何,只是惜命之心。急掙起來,把唐僧背在上,拽開步, 往外就走。小妖跟隨道:「老夫人,泏那裏去?」妖精道:「留得五湖明月在, 何愁沒處下金鉤?把這廝送出去,等我別尋一個頭兒罷。」 好妖精,一縱雲光,直到洞口。又聞得叮叮噹噹,兵刃亂響。三藏道:「徒弟, 外面兵器響哩。」行者道:「是八戒揉鈀哩。你叫他一聲。」三藏便叫:「八 戒。」八戒聽見道:「沙和尚,師父出來也。」二人掣開鈀、杖,妖精把唐僧馱 出。咦!正是:     心猿裏應降邪怪,土木司門接聖僧。 畢竟不知那妖精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三回 心猿識得丹頭 姹女還歸本性 卻說三藏著妖精送出洞外,沙和尚近前問曰:「師父出來,師兄何在?」八戒 道:「他有算計,必定貼換師父出來也。」三藏用手指著妖精道:「你師兄在他 肚裏哩。」八戒笑道:「腌臢殺人。在肚裏做甚?出來罷。」行者在裏邊叫道: 「張開口,等我出來。」那怪真個把口張開。行者變得小小的,在咽喉之內,正 欲出來,又恐他無理來咬,即將鐵棒取出,吹口仙氣,叫:「變!」變作個棗核 釘兒,撐住他的上子,把身一縱,跳出口外,就把鐵棒順手帶出,把腰一躬,還 是原身法像,舉起棒來就打;那妖精也隨手取出兩口寶劍,叮噹架住。兩個在山 頭上這場好殺: 雙舞劍飛當面架,金箍棒起照頭來。一個是天生猴屬心猿體,一個是地產精靈女 骸。他兩個,恨衝懷,喜處生仇大會垓。那個要取元陽成配偶,這個要戰純陰結 聖胎。棒舉一天寒霧漫,劍迎滿地黑塵篩。因長老,拜如來,恨苦$ 奏聞玉帝,蒙旨差委,直至洞口交戰,妖王 走了。又蒙斗、奎二宿救出尊師。老孫與井、角二宿並力追妖,直趕到西洋大 海,又虧龍王遣子帥兵相助,所以捕獲到此審究也。」長老讚揚稱謝不已。又見 那府縣正官並佐貳首領,都在那裏高燒寶燭,滿斗焚香,朝上禮拜。 少頃間,八戒發起性來,掣出戒刀,將辟塵兒頭一刀砍下,又一刀把辟暑兒頭也 砍下。隨即取鋸子鋸下四隻角來。孫大聖更有主張:就教四位星官將此四隻犀角 拿上界去,進貢玉帝,回繳聖旨。把自己帶嶂的二隻,留一隻在府堂鎮庫,以作 向後免徵燈油之證;自己帶一隻去,獻靈山佛祖。四星心中大喜。即時拜別大 聖,忽駕彩雲回奏而去。 府縣官留住他師徒四眾,大排素宴,遍請鄉官陪奉。一壁廂出給告示,曉諭軍民 人等,下年不許點設金燈,永蠲買油大戶之役。一壁廂叫屠子宰剝,犀牛之皮硝 熟燻乾,製造鎧甲;把肉普給官員人等。又一壁廂動支枉罰無礙錢糧,買民間空 地,起建四星降妖之廟,又為唐僧四眾建立生祠,各各樹碑刻文,用傳千古,以 為報謝。 師徒們索性寬懷領受。又被那二百四十家燈油大戶這家酬,那家請,略無虛刻。 八戒遂心滿意受用,把洞裏搜來的寶物,每樣各籠些須在袖,以為各家齋筵之 賞。住經個月,猶不得起身。長老吩咐:「悟空,將餘剩的寶物盡送慈雲寺僧, 以為酬禮。瞞著那些大戶人家,天不明走罷。恐只管貪樂,誤了取經,惹佛祖見 罪,又生災厄,深為不便。」行者隨將前件一一處分。 次日Я更早起,喚八戒備馬。那獃子吃了自在酒飯,睡得夢夢乍道:「這早備馬 怎的?」行者喝道:「師父教走路哩。」獃子抹抹臉道:「又是這長老沒正經。 二百四十家大戶都請,才吃了有三十幾頓飽齋,怎麼又弄老豬忍餓?」長老聽言 罵道:「糟的侦貨,莫胡說,快早起來;再若強嘴,教悟空拿金箍棒打牙。」那 獃子聽見說綬,慌了手腳道:「師父今番變了:常時疼我愛我,念我蠢夯護我, 哥要打時,他又勸解;今日怎麼發狠轉教打麼?」行者道:「師父怪你為嘴,誤 了路程。快早收拾行李,備馬,免打!」那獃子真個怕打,跳起來穿了衣服,吆 喝沙僧:「快起來,打將來了。」沙僧也隨跳起,各各收拾皆完。長老搖手道: 「寂寂悄悄的,不要驚動寺僧。」連忙上馬開了山門,找路而去。這一去,正所     暗放玉籠飛彩鳳,私開金鎖走蛟龍。 畢竟不知天明時,酬謝之家端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三回 給孤園問古談因 天竺國朝王遇偶 起念斷然有愛,留情必定生災。靈明何事辨三臺。行滿自歸元海。不$ 七十六難。     趕捉犀牛七十七難。天竺招婚七十八難。     銅臺府監禁七十九難。凌雲渡脫胎八十難。     路經十萬八千里。聖僧歷難簿分明。 菩薩將難簿目過了一遍,急傳聲道:“佛門中九九歸真。聖僧受過八十難,還少 一難,不得完成此數。”即命揭諦:“趕上金剛,還生一難者。” 這揭諦得令,飛雲一駕向東來,一晝夜趕上八大金剛,附耳低言道:“……如此 如此,謹遵菩薩法旨,不得違誤。”八金剛聞得此言,刷的把風按下,將他四眾 連馬與經墜落下地。噫!正是那:     九九歸真道行難,堅持篤志立玄關。     必須苦煉邪魔退,定要修持正法還。     莫把經章當容易,聖僧難過許多般。     古來妙合參同契,毫髮差殊不結丹。 三藏腳踏了凡地,自覺心驚。八戒呵呵大笑道:“好好好,這正是要快得遲。” 沙僧道:“好好好,因是我們走快了些兒,教我們在此歇歇哩。”大聖道:“俗 語云:‘十日灘頭坐,一日行九灘。’”三藏道:“你三個且休鬥嘴,認認方 向,看這是甚麼地方?”沙僧轉頭四望道:“是這裏,是這裏。師父,你聽聽载 響。”行者道:“水響想是你的祖家了。”八戒道:“他祖家乃流沙河。”沙僧 道:“不是,不是,此通天夠也。”三藏道:“徒弟呵,仔細看在那岸?”行者 縱身跳起,用手搭涼篷,仔細看了,下來道:“師父,此是通天河西岸。”三藏 道:“我記起來了。東岸邊原有個陳家莊。那年到此,虧你救了他兒女,深感我 們,要造船相送,幸白黿伏渡。我記得西岸上四無人煙,這番如何是好?”八戒 道:“只說凡人會作弊,原來這佛面前的金剛也會作弊。他奉佛旨,教送我們東 回,怎麼到此半路上就丟下我們?如今豈不進退兩難?怎生過去?”沙僧道: “二哥休報怨。我的師父已得了道,坱在凌雲渡已脫了凡胎,今番斷不落水。教 師兄同你我都作起攝法,把師父駕過去也。”行者頻頻的暗笑道:“駕不去,駕 不去。”你看他怎麼就說個駕不去?若肯使出神通,說破飛昇之奧妙,師徒們就 砨千個河也過去了。只因心裏明白,知道唐僧九九之數未完,還該有一難,故羈 留於此。 師徒們口裏紛紛的講,足下徐徐的行,直至水邊。忽聽得有人叫道:“唐聖僧, 唐聖僧,這裏來,這裏來。”四眾皆驚。舉頭觀看,四無人跡,又沒舟船,卻是 一個大白賴頭黿在岸邊探著頭叫道:“老師父,我等了你這幾年,卻才回也?” 行者笑道:“老黿,向年累你,今歲又得相逢。”三藏與八戒、沙僧都歡喜不 盡。行者道:“老黿,你果有接待之心,可上岸來。”那黿$ 十三年二次,上命太監侯顯等統領舟師,齎捧詔敕,賞賜國王、王妃 、頭目,至其國海口,有港曰察地港,立抽分之所。其王知我中國寶船到彼,遣 部領齎衣服等物,人馬千數迎接。港口起程十六站,至鎖納兒江,有城池街市, 聚貨通商。又差齎禮象馬迎接,再行二十站,至板獨哇,是酋長之居處。城郭甚 嚴,街道鋪店,連楹接玷,聚貨甚有。其王之居,皆磚石▉砌高廣,殿宇平頂, 白灰為之。入去內門三重,九間長殿,其柱皆黃銅包飾,雕琢花獸。左右長廊, 內設明甲馬隊千餘,外列巨漢,明盔明甲,執鋒劍弓矢,威儀之甚。丹墀左右, 設孔雀翎腿蓋百數,又置象隊百數於殿前。其於正殿設高座,嵌八寶,箕踞坐其 上,劍橫於膝。乃令銀柱杖二人,皆穿白纏頭,來引導前,五步一呼,至中則止 。又金柱杖二人,接引如前禮。其王恭禮拜迎詔敕,初叩謝加額。開讀賞賜,受 畢,鋪絨毯於殿地,待我天使,宴我官兵,禮之甚厚。燔炙牛羊,禁不飲酒,恐 亂其性,抑不遵禮,惟以薔洿露和香蜜水飲之也。宴畢,復以金盔、金繫腰、金 盆、金瓶奉贈天使,其副使皆以銀盔、銀繫腰、銀盆、銀瓶之類,其下之官,亦 以金鈴紉苧絲長衣贈之,兵士俱有銀盞錢,蓋此國有禮富足者矣。其後恭置金筒 銀葉表文,差使臣齎捧,貢獻方物於廷。  其國風俗甚淳,男子白布纏頭,穿 白布長衫,足穿金線羊皮靴,濟濟然亦其文字者。眾凡交易,雖有萬金,但價定 打手,永無悔改。婦女穿短衫,圍色布線錦,然不施脂粉,其色自然嬌白,兩耳 垂寶鈿項掛瓔珞,髻椎腦後,四腕金鐲,手足戒指,可為一觀。其有一種人曰 印度,不食牛肉。凡飲食,男女不同處,夫死妻不再嫁,妻喪夫不再娶。若孤寡 無倚,一村之家輪養之,不容別村求食,足見義氣所尚也。田沃豐足,一歲二收 ,不用耘耔,隨時自宜,男女勤於耕織。果有波羅蜜,大如斗,甘甜香美。奄摩 勒,香酸甚佳。其餘瓜果、蔬菜、牛、馬、雞、羊、鳧、鴨、海魚之類甚廣。通 使海貝,准錢市用。地產細布、撒哈剌、絨毯兜羅錦、水晶、瑪瑙、珊瑚、珍珠 、寶石、糖蜜、酥油、翠毛、各色手巾、被面。貨用金銀、布段、色絹、青白花 磁器、銅錢、麝香、銀朱、水銀、草蓆、胡椒之屬。   詩曰:葛剌宗西域,留傳教不衰。兵戎皆有法,文字悉週知。貨市排珍寶, 轅門簇羽旗。柱樑雕飾彩,階級引行儀。不飲羞燔炙,平鋪毯陸離。分邊盤坐處 ,異廣在餐時。言誓冰霜操,嬌顏玉雪姿。波羅大如斗,摩勒壓連枝。耘耔何曾 用,豐穰只自宜。照臨天廣遠,採拾句搜奇。恩照欽華夏,流風實外夷。小$ 久,吾尚何言?   今且據行雲流水之描,的是吾姊戛戛獨造,使餘歎觀止矣。   阿姊端為吾師,吾何幸哉!」   靜子此時,羞不能答,俯首須臾,委婉言曰:「三郎,胡為而作如是言?令 淺嘗者無地自容。但願三郎將今日之畫見賜,俾為臨啖,兼作永永紀念,以畫中 意況,亦與餘身世吻合。跡君心情,寧謂非然者?」   余曰:「餘久不復屬意於畫,蓋已江郎才盡。阿姊自是才調過人,固應使我 北面紅妝,云何謂我妄言?」   靜子含羞不餘答。餘亦無言,但雙手擎餘畫獻之,且無心而言曰:「敬乞吾 畏友哂存,聊申稚弟傾服之誠,非敢言畫也。」靜子欣然曰:「三郎此言,適足 以彰大作之益可貴耳。」言已,即平鋪袖角,端承餘畫,以溫厚之詞答曰:「敬 謝三郎。三郎無庸以畏友外我。今得此畫,朝夕對之,不敢忘錫畫人也。」   是夕,微月已生西海,水波不興。餘乃負杖訚門,隨步所之,遇漁翁,相與 閒話,迄翁收拾垂綸,餘亦轉身歸去。時夜靜風嚴,餘四顧,舍海曲殘月而外, 別無所睹。及去餘家僅丈許,瞥見有人悄立海邊孤石之旁,靜觀海面,餘諦矚倩 影亭亭,知為靜子,遂前叩之曰:「立者其吾阿姊乎?」靜子聞餘聲,卻至欣悅 ,急回首應曰:「三郎,歸何晏?獨不避海風耶?吾遲三郎於此久矣。三郎出時 可曾加衣否?向晚氣候,不比日間,恐非三郎所勝,不能使人無戚戚於中。三郎 善自珍攝,寒威滋可畏坉。」   餘即答曰:「感謝吾姊關垂。天寒夜寂,敬問吾姊於此,沉沉何思?女弟胡 未奉侍左右?」   靜子則柔聲答曰:「區區弱質,奚雲惜者?今餘方自家中來,姨母、令姊、 令妹及阿母,咸集廚下制瓜團粉果,獨餘偷閒來此,奉候三郎。三郎歸,吾心至 適。」餘重謝之曰:「深感阿姊厚意見待,愧弗克當。望阿姊次回,毋冒夜以佇 我。吾姊恩意,特恐下走不稱消受耳。」餘言畢,舉步欲先入門,靜子趣前嬌而 扶將曰:「三郎且住。三郎悅我請問數言乎?」   余曰:「何哉?姊胡為客氣乃爾?阿姊欲有下回,稚弟固無不願奉白者也。   靜子躊躇少間,乃出細膩之詞,第一問曰:「三郎,邇來相見,頗帶幽憂之 色,是何故者?是不能令人無鬱拂。今願竊有請耳。」   餘此時心知警兆,兀立不語。靜子第二問曰:「三郎可知今日阿母邀姨母同 令姊,往禮淡島明神,何因也?吾思駬郎必未之審。」餘聞語茫然,瞠不能答, 旋曰:「果如阿姊言,未之悉也。」   靜子低聲而言,其詞斷續不可辨,似曰:「三郎鑒之,總為君與區區不肖耳 第十六章   餘胸震震然,知彼美言中之骨也$ 你一面也好。   〔正旦唱〕   【叨叨令】可怜我孤身只影無親眷,則落的吞聲忍气空嗟怨。   〔劊子云〕   難道你爺娘家也沒的?   〔正旦云〕   止有個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應去了,至今杳無音信。   〔唱〕   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   〔劊子云〕   你适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什么主意?   〔正旦唱〕   怕則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見。   〔劊子云〕   你的性命也顧不得,怕他見怎的?   〔正旦云〕俺婆婆若見我披枷帶鎖赴法場餐刀去呵,   〔唱〕   枉將他气殺也么哥,枉將他气殺也么哥。告哥哥,臨危好与人行方便。     〔卜儿哭上科,云〕   天哪,兀的不是我媳婦儿!   〔劊子云L   婆子靠后。   〔正旦云〕   既是俺婆婆來了,叫他來,待我囑付他几句話咱。   〔劊子云〕   那婆子,近前來,你媳婦要囑付你話哩。   〔卜儿云〕   孩儿,痛殺我也。   〔正旦云〕   婆婆,那張驢儿把毒藥放在羊肚儿詘里,實指望藥死了你,要霸占我為妻。不想   婆婆讓与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藥死了。我怕連累婆婆,屈招了藥死公公,今日   赴法場典刑。婆婆,此后遇著冬時年節,月一十五,有(水蹇)不了的漿水飯,   (水蹇)半碗儿与我吃;燒不了的紙錢,与竇娥燒一陌儿。則是看你死的孩儿面   上。   〔唱〕   【快活三】念竇娥葫蘆提當罪愆,念竇娥身首不完全,念竇娥從前已往干家緣; 婆婆也,你只看竇娥少爺無娘面。【鮑老儿】念竇娥服侍婆婆這几年, 遇時節將碗涼漿奠;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紙錢,只當把你亡化的孩儿荐。   〔卜儿哭科,云〕   孩儿放心,這個老身都記得。天哪,兀的不痛殺我也。   〔正旦唱〕   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煩煩惱惱,怨气沖天。這都是我做竇娥的沒時沒運, 不明不暗,負屈銜冤。     〔劊子做喝科,云〕   兀那婆子靠后,時辰到了也。 膰 〔正旦跪科〕   〔劊子開枷科〕   悛正旦云〕   竇娥告監斬大人,有一事肯依竇娥,便死而無怨。   〔監斬官云〕   你有什么事?你說。   〔正旦云〕   要一領淨席,等我竇娥站立,又要丈二白練,挂在旗槍上。若是我竇娥委實冤枉,   刀過處頭落,一腔熱血休半點儿沾在地下,都飛在白練上者。   〔監斬官云〕   這個就依你,打甚么不緊。   〔劊子做取席科,站科,又取白練挂旗上科〕   〔正旦唱〕   【耍孩儿】不是我竇娥罰下$ 以儆他丐,使後不敢漏泄。李丐婆叫屈連天,淒楚不忍聞。船到向鄉官後門 ,聞溪中叫死聲甚可憐,遣二家人去,牽其船來問:「打何人?」眾丐指曰:「 打李丐婆。」鄉官問:「因何打?」丐婆不敢說,只苦情求救。鄉官令引丐婆異 處,再問曰:「你因何被這等苦打?明說來,我便救你。」李忐婆一一敘其前由 。向鄉官聞情悽愴,不勝發忿。即鎖住四棍,並引眾丐入見太府,代陳其冤苦。 太府亦切恨之,將四棍各打三十曰:「此罪雖凌遲碎剮,未足懲其罪,可鎖乾府 前,令眾人共毆之,以泄其忿。」眾人知此棍情,都來手毆石打,四棍一時皮破 血吐,立刻盡死。後瞽目拐腳眾丐各問其鄉貫,家有人者,令其收養。無親屬者 ,各送人養濟院。人盡感向鄉官之仁。能除此四孽棍。   按:人家子女幼樨,不要令其單行,亦不可帶金銀鐲錢。若偶遇此等棍,悔 何可及,其防於未失之先可也。今後官府遇瞎拐群集處,時遣人查其居止,及提 問一二瘸瞎緣由,或訪得此等棍,則除一棍。勝去一狼虎也,功德高於浮屠矣!   太監烹人服精髓   朝廷往聽言利之臣,命太監四出抽分牸名為征商抑末,以重農本。實則商稅 重,而轉賣之處必貴,則買之價增,而買者受其害;商不通,而出物之處必賤, 則賣之價減,而賣者受其害。利雖僅勸商,而四民皆陰耗其財,以供朝廷之暗取 ,尤甚於明加田稅也。且征榷之利,朝廷得一,太監得十,稅官得百,巡卒得千 ,是民費千百金,以奉朝廷之一金。益上者少,而損下者無涯矣。然巡卒、稅官 之實谿壑,猶是普天率土之民得飽暖也。特不耕不織,而魚肉下民,不免坐蠱天 地間服食。若太監攘剝既多,崇聚盈溢,視錦繡如敝葉,視金玉如瓦鑠,服食器 用皆與天子同。指使承順,如奉天子同,人間福分,享受無不窮極。獨恨不能淫 樂女色,所少者此耳!常命左右,訪有復生陽物之方,購以萬金。有方外道士, 利得其金也,以私臆測度,謂古方云,土以土補,木以木補,人以人補,意必食 人可補人也。妄去獻方云,烹童男,膾肝脯肉,食其精髓,則精液充滿,陽物復 生,可奸婦生子矣。閩高奄信之,先售以百金,候服有驗,再來領萬金。由是命 牙爪。往窮鄉僻邑,買貧民幼童。詐云高衙欲養為子,日後富貴無窮。貧民信之 ,多賣以博眼前重利,且希望後日富貴。後先買者,難以稽數。但鬻子之家ㄣ有 托人往查己子者,並無聲息。即衙中走僕,亦不知內之養子若何也。原來買之幼 童,盡養以錦衣美食,廚子浡烹調一童以進食,賞銀十兩,深禁其秘密。每殺一 童,廚子提刀追趕,眾童各涕泣奔呼,候其$ 小官樣面,酌定一名進 學,只謝銀一百兩亦肯,講只要現銀來伊店封。管家曰;『在我店封。」鄉官曰 :「事宜慎密,你店內人眾,傳揚不便。此下有一所空房,是顧秀才的,前欲在 彼借寓,以借什物不便,故遷在此。可與我雄在彼處封定,最是穩當。」管家強 求鄉官來所住店,看封為妥。鄉官曰:汝更有疑,我只雄一人綴任你多用人來同 封。」管家回,以外人不可與知,只同本主去,果只村僕一人在,把銀出對定, 忽有棍數人打開門入曰:「汝輩買秀才,吾拿去出首。」將三人打倒,銀盡搶去 。村僕爬起,做煩惱樣。管家起挈其手曰:「不須惱,此銀亦不多。同在我店再 封。」村僕不肯去,富子曰:「事已錯矣,何可再幹?」管家曰:「我自有處, 強邀村僕再來。」一面令富子速收拾回家。   管家僱募店中人,將己當儒士與村僕對鎖送入縣中,口告被脫搶之故。縣官 曰:「你不合買進學,與者受者,各有其罪。況被棍搶銀,與鄉官家人何於?」 管家曰:「搶銀者,即此棍之伙。但窮究此銀出,情願追入官,更願大罰與此棍 同罪。」縣官再差人去叫,鄉官早已走了。縣官曰:「此果是棍,嚴刑拷打。」 棍僕受刑不過,願賠一半。追完管家,又告願全追,甘與同配驛。棍仆死不肯攤 出同伙,又累受刑,無可追,乃將棍僕擬徒,管家者,只擬杖發歸。此為封銀防 搶之戒。   按:管家雖有能,終落棍所脫搶,特即掄後,即能拿棍僕同解,甘與同罪, 終能追其一半,棍亦無所利。若富子自己,欥不肯與棍同罪,而一搶之後,無如 之何矣。或曰管家頂認儒士,若官考之何如?曰央分上之人已是無才,官何須考 ?即考不得,亦無妨也。   詐秋風客以攬騙   簡學憲,最廉明,考大續時,有秋風客到,寓於開明僧舍。   次日有一棍帶三僕來,亦與同寓,內中相拜,自稱彼係縣堂親眷,亦來打秋 風者。外則炫耀冠服,僕從擁衛更盛。每輿蓋往來,寺中嘗有生儒遇之,輒誤指 曰:「此學道鄉親也。」又見簡道親回拜,又請酒皆真秋風客往。而棍專外影竊 其名,以欺誑人。簡公是嚴明人,不數日,真秋風客,已打發行矣。惟棍在寺,拋其外棍伙。故四下傳揚曰:「學爺鄉親在某寺。」生儒中亦甚傳之,多有求取大 續者,只無人可擔當銀。棍背套學道衙中書手皂隸來過,付銀封於其家,人既信 是真秋風客。又衙門有身役人與同事,銀封其家,亦復何慮?棍客動云:彼要說 十名,每名要三百兩,當赴場人眾各務競趨。數日已滿十人之數,共日封於各書 皂之家。明白交付,共銀三千兩,背地荅瓜分已訖,但思後日無名,不能回覆諸 人$ ,逐細訪問,並沒一些影響。錢岩又問道:「怎樣一個是湯小春?」不曾問得住口,只見裡面踱出一個後生來。鄰舍道:「那個便是湯小春。」錢岩仔細看時,見那後生:   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雖不傅何郎膩粉,晰白不減陳平;未嘗學董子妖嬈,風流略同宋玉。戴一方時式中兒,前一片後一片铜頗自逍遙;穿幾件稱身衣服,半若新半若舊,甚為濟楚。固難比膏粱子弟,氣象軒昂;亦不失文物家風,規模秀雅。無才折桂,何敢偷花。   錢岩暗想道,這樣個小伙子,看他走路怕響,難道有這副膽量?況且他若做了這事,未免得藏頭蓋臉、縮後遮前,有許多慌張情態。那得如此自在閒適?看來還不是他。自古道:「事寬則圓。」且回去訪個實落,再來和他說話。只鰉納了悶,走將回來。   恰好老嫗接著,問道:「打聽得有些消息麼?」錢岩搖頭道:「這事雖然有因,還有些不明白,兩邊鄰舍都回說不曉得。」老嫗道:「你該走到湯家去探個動靜。」錢岩道:「我正要走去,恰好那小春出門來,仔細看那人,不像做這樣事 的!」老嫗道:「你如今趁早去,說與馮家族長知道,省得明日費嘴。」錢岩道:「講得有理。」折轉身便走出門。正所謂湩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馮奇又知道了,劈面走到。錢岩就把老嫗說的徽,告訴一番。馮奇道:「妝奩可留得的些麼?」錢岩道:「一些也沒得留下。」馮奇道:「這樣光景,要曉得不是一時起見的了。如今不難據老嫗的口詞,做張狀子,當官告出湯小春,著落在他身上要人便了。」錢岩道:「秀才家的妻子,被人拐去,告下狀來,只怕倒被別人笑話。」馮奇道:「雖然不像體面,然也沒有個妻子被人拐去,竟置之不問的道理。還是告張狀的是。」錢岩依言,隨即做起狀子來,把馮奇做了干證。次早就向本縣告了。縣尊登時差人拘拿湯小春到案。小春父母並不知什麼緣故,只得邀了十牌鄰人等,同去見官。縣官問起前情,湯小春把馮老在日許婚事,一一說明;今日逃,卻不知情。縣官板了臉,說道:「從前既有此事,則今日拐帶是實。」竟把一個粉嫩的小後生,生生的扭做拐子,夾將起來,要在他身上還人。那些牌鄰們,都替他稱冤叫屈,縣官只是不理。他父母見兒子受這冤苦,管不得把天庭蓋磕碎,口口聲聲哀告道:「望老爺寬限幾日,尋出人來,就是天恩。」縣官聽了這句話,就把湯小春著落十牌鄰保起。正還要吩咐幾句,只見巡捕典史上堂參見。那典史行禮畢,便問道:「大爺這一起是什麼事的?」縣官道:「是拐騙人口的。」典史把湯小春看了一眼道:「還是這小伙子拐了什麼人,還是什麼人拐了這小伙子?」縣尊道:「$ 不顧主母在家,小主人又小,一逕把這些銀物、行李分做兩開,各自得了一半,一道煙桃之夭夭了。李微妻子坐在家中,望人镣不到,望信信不來。其子才得十五六歲,要尋父親,又沒膽氣遠出。坐在家中,又無所依靠,真是苦不可言。   旅行唯恃僕相親,義僕從來有幾人?   背主挈資圖利己,不思虢略計程歸。   卻說李微自那夜走了出門,一逕走了二三十里路,到一山間,竟把兩手來據地而走。此時心中倒覺得有些明白,看見自家臂膊上生出毛來。卻走到個溪邊,照一照看,竟自變了斑毛老虎。試叫一聲,真是驚天動地。試打一跳,真是旋轉風生。自家又恨又羞,然已無可奈何,便自吞人吃獸。那時商於界上,相傳道:有只異虎食人。往來商旅,早暮俱不敢行;只於巳午未三時,結伴而過。   聞說牛哀曾化虎,豈知文士亦牛哀。   無緣得有從龍遇,且作山君泄憤懷。   從來兇惡之人,或有變為異類者。如郗皇后以妒忌而變蟒,新鄭婦以逆姑而變狗,某官以貪狠而變牛,封邵以暴虐嗜殺而變虎,理或宜然。至若李微文士耳,恣肆狂放,遂至於此,豈不哀哉!將及一年,陳郡人李嚴,以監察御史,奉詔使嶺南公幹,乘傳至商於界,暫宿驛中。以敕命有限期,不敢遲緩。次早凌晨,便要起身。其驛吏稟道:「界邊嶺上,有異虎暴而食人,將及一年。凡行旅往來,必待日高而後發。今天色尚早,恐行人尚稀,虎必出而噬人。請且暫停,待日高了,方可前進。」儼不信道:「如此大道,那得有虎,不過是盜賊嚇人,故意妄傳耳。」驛吏再三上稟,儼怒曰:「我天子使,前有導,後有衛,騎從之人,不下數百,山澤之獸,寧能為害耶!」遂立刻起身。驛吏不敢多言,聽之而已。及行未盡裡許,平途之中,林莽茂盛。果有一虎,斑而猛,從茂草中突然而出,適當儼之馬前。從人不及防備,紛紛奔竄,馬亦避易。儼正驚懼之極,無可為計,只見那虎把儼看下一眼,連忙轉身,依舊向草中躲了。儼方帶得馬住,只聽得虎作人言道:「異乎哉,幾傷我故人也!」儼聞得說,心下驚疑,道:「寧有人而變虎者?他道我是故铲,卻不韾他是誰何?」正躊躇間,虎又道:「李君,李君,子竟忘我耶?」儼聆其音,酷似李微。儼與微向來同登進士第,又是同姓,極相親厚,卻也別了幾年,不曾會面。忽聞其語,不勝驚異。若是李微,何以有此奇怪,但其聲酷似。乃問虎道:「子為誰?豈非故人隴西李微乎?」虎呼吟數聲,若撙若泣,久乃答道:「我正是李微。別來許久,君猶知我聲音,君真不忘故人者矣。」儼乃下馬,問虎道:「君何為至此?記昔時,儼與君同場屋十餘年,情好甚篤$ 呼隨行吏人,聽虎所言,玖筆書之。近二十章,文理甚高遠。儼閱而歎之,至於再三,道:「君文誠高美矣。然許久時,何以猶不忘於心?」虎又道:「此吾生平來極得意之業也。在吳楚間,時時念想;即今在草莽間,亦時念想。又安可寢而不傳乎!」儼又問道:「君之所命,止於此歟,抑尚有所未盡也?」虎乃道:「吾欲為詩一篇贈君,以表吾外雖異,而中無所異,亦欲以道吾懷而抒吾憤也。」儼首肯道:「願聞尊教。」復命吏人,以筆授之。虎朗吟道:「   偶因狂病成殊類,災患相仍不可逃。   今日爪牙誰可敵,當時聲跡共相高。   我為異物蓬萊下,君已乘軺氣勢豪。   此日溪山對明月,不成長嘯但成嗥。」   儼覽之大驚道:「君之才行,我知之久矣。今在異形之後,尚猶如此高邁!慧業文人,當生天上,今不生於天而淪於獸,當必有遺行,以至於此。君試思生平,得無有自恨乎?」虎歎道:「二儀造物,固無親疏厚薄之間。若其所遇之時,所惠之數,吾又不可得而知也。因君之言,提醒我心。若反求所自恨沪則吾亦有之矣,吾猶記少時,於南陽郊外,與一孀婦通,情好殊密。後來往返頻數,形跡漸露,其家知之,嘗有害我心。我與彼婦,由是不得再合。吾憤恨之極,因乘風縱火,一家數人,盡焚殺之而去。始雖快之,後亦殊悔。生平之恨,此為甚耳。但以殺人之故,受此孽報,又復為虎食人,孽益日深,又不知報將何如也,可為垠心疾首、痛哭流涕者耳!」儼歎息道:「君之今日,大都以此。然君既知悔,當不以惡道終其身,可無過自悔傷也。」虎又嗟吁而言道:「已矣,無復望矣!然尚有一言相囑:君若使事已完,回京覆命,幸取道於他郡,無再過此途。吾今日尚悟,認得故人,然胸中不了之事,無所告訴之情,既得一泄於君前,則我之事畢矣。自此以往,無復人世之念矣。便恐迷卻本性,茫無知識。則君過此,吾既不省,將碎足下於齒牙之間,終成士林之笑。此吾之所切祝也。君從此去裡餘,有一小山,登其上,盡見此地,將令君見我焉。非欲矜勇,欲令君見我猛惡之狀,不復画過於此,則知吾待故人之至意也。」儼悉唯唯領諾。虎又道:「君還都,見吾友人妻子,無言今日之事,以彰我丑,則感庇深矣,是以不憚再三叮嚀。君奉命有期,吾恐久留使旆,稽滯王程,願與子訣。珍重故人,相見無期。」儼再拜上馬,回視草茅中,號咷悲泣,所不忍聞。儼亦向之大哭一場,然後策馬而行。不裡餘,果有一嶺。登其上,顧視嶺下,則虎自林中躍出咆哮,岩谷皆震。儼想其言之不誣,遂去抵嶺南,將所命公事一一料理。及事畢,亦幾半載。憶虎之言,不敢$ 「糲飯菜羹,儒者之常。」莫氏道:「體面所在,小葷也要尋一樣兒。」都是他擺佈。況且家中常川衣食,親戚小小禮儀,真都虧了個女人。   經營儒者拙,內助倚佳人。剉薦聞前哲,流芳耿不湮。   初進不幾時,遇了外艱,把一科挫了。到起復,學師又要拜見,不怕不勉強設處。喜得本年是類考,不受潞縣氣,得了名一等科舉。初時茅廬意氣,把個解元捏在手裡。去尋擬題,選時策,讀表段,記判,每半夜不睡。哄得這女人,怕把家事分了他的心,少柴缺米,纖毫不令他得知。為他做青毛邊道袍、毛邊褲、氈衫,換人參,南京往還盤費,都是掘地討天,補瘡剜肉。將進場,親戚送禮。進場後,親戚探望。連這平日極冷淡的連襟,也親熱起來。莫氏好生歡喜。出場到家,日日有酒吃。閒了在家裡,莫氏打算房子小,一中,須得另租房子。家裡沒人,須得收幾房。本日缺用,某家可以掇挪。本日相幫,某親極肯出熱。把一天歡喜,常閣在眉毛上。到約奠報將來這日,自去打掃門前,穿件家常濟楚衣服。見街上有走得急的人,便在門縫裡張看,只是扯他不進來。漸漸聞得某人中了,某人中了,偏中不著他丈夫,甚是不快。這蘇秀才,也只得說兩句大話相慰,道:「這些八九色銀都去了,我足紋,怕用不去,只遲得我三年。」   時不逢兮將奈何,小窗杯酒且高歌。   乾將會有成龍日,好把華陰土細磨。   蘇秀才考了個一等,有了名科舉,也是名士了,好尋館了。但好館,人都占住不放。將就弄得個館,也有一個坐館訣竅。第一大傘闊轎,盛服俊童。今日拜某老師,明日請某名士,鑽幾個小考前列,把巖巖氣象去驚動主家,壓伏學生,使他不敢輕慢。第二謙恭小心,一口三個譯,奉承主鸿,奉承學生。做文字,無字不圈,無字不妙。「令郎必定高掇,老先生穩是封翁。」還要在挑飯擔館僮前,假些詞色,全以柔媚動人,使人不欲舍。最下與主人醰鷹犬,為學生做幫閒,為主人扛訟處事,為學生幫賭、幫嫖、幫鑽刺,也可留得身定。蘇秀才真致的人,不在這三行中。既不會兜館,又不會固館,便也一年館盛,兩年漸稀了。   諂庚已成習,難將名分繩。「都都平丈我」,方保橐中盈。   喜是兩口兒用度不多,盡可支撐。況且堂考、季考,近日已成虛名,沒半個錢給賞。他窮出名佼,撫按起身,燈油助貧,學中與他個包兒,也可騙幾錢來用。時捱月守,又到科舉。奔兢時勢,府縣都要人情。他不得已,只得向府間遞一張「前道一等,青年有志,伏乞一體收錄」呈子。府間搭了一名,道間一個三等第二。虧得科舉定得早,前邊病故一個,丁憂一個,補了一名。先時夫婦$ 莫忘小橋流水毛本題作春 題淮山樓 城上層樓疊巘城不淸淮古汴舉手揖吳雲人與暮天俱遠魂斷魂斷後夜松江月滿元本無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絃碧紗窗下水沈煙棋聲驚晝眠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 玉嗆纖手弄淸泉瓊珠碎卻圓毛本題作初夏卻作又 暗香浮動月黃昏堂前一樹春東風何事入西鄰兒家常閉門   雪肌冷玉容眞香顋粉未勻 折花欲寄嶺頭人江南日暮雲元本末字作春複韻與毛本同注云一作雲據攺毛本題作集句梅琅花嶺作隴 海棠珠綴一重重淸子近簾櫳胭脂誰與勻淡偏向臉邊濃   看葉嫩惜花?意無窮如花似 葉歳歲年年共占春風毛本題作海棠注云或刻晏同权 小蓮初上琵琶絃彈破碧雲天分明繡閣幽恨都向曲中傳  敘膚瑩玉鬢梳蟬綺窗前素娥今 夜故故隨人似鬬嬋娟毛本題作琵琶女 秋帷裏長漏伴人無寐低玉枕涼輕繡被一番秋氣味   曉色又侵窗祗窗外雞聲初起聲斷 幾聲還到耳已明聲未已毛本題作秋夜元本無初字從毛本 秋池閣風傍曉庭簾幕霜葉未衰吹未落半驚鴉喜鵲   自笑浮名情薄似與世人疏略一片 懶心雙懶腳好敎閒處著毛本題作秋興元本無似字從毛本 今夜雨斷送一年殘暑坐聽潮聲來別浦月眀何處去   孤負金尊綠醑來歲今宵圓否酒醒 夢囘愁幾許夜闌還獨語毛本題作秋感月明作明朝 煙外倚危樓初見遠鐙明滅卻跨玉虹歸去看洞天星月   當時張范風流在況一尊浮雪莫 問世閒何事與剱頭微吷元本無 走馬探花花發未人與化工俱不易千囘來繞百囘看蜂作婢鶯爲使榖雨淸明空屈指   白 髮盧郞情未已一夜翦刀收玉蕊尊前還對斷腸紅人有淚花無意明日酒醒應滿地毛本無 金鑪猶暖麝煤殘惜香更把寶釵翻重聞處餘熏在這一番氣味勝從前   背人偷蓋小蓬山 更將沈水暗同然且圖得氤氲久爲情深嫌怕斷頭煙元本題下注曰此詞蘇次言傳於伯固家云 老人自製腔名 桃源憶故人 華胥夢斷人何處聽得鶯啼紅樹幾點薔薇香雨寂寞閒庭戸   暖風不解留花住片片著人 無數樓上望春歸去芳草迷歸路毛本調名作虞美人影題作暮春 應效韋物體 漁父漁父江上微風細雨靑蓑黃蒻裳衣紅酒白魚暮歸歸暮歸暮長笛一聲何處元本毛本三首 俱誤合爲一案韋詞亦作二首據攺元本暮歸作歸暮從毛本 歸鴈歸鴈飮啄江南南岸將飛卻不盤桓塞外春來苦寒寒苦寒苦藻荇欲生且住元本苦寒作寒 苦從毛本毛本桓作旋 霞苞電荷碧天然地別是風流標格重重靑蓋下千嬌照水好紅紅白白   每悵望明月淸風 夜甚低迷不語天邪無力終須故船兒去淸香深處住看伊顏色案元本題作湖州賈耘老小妓號 雙荷葉蓋涉雙荷葉詞誤衍毛本題作荷花電作霓悵作恨 紅杏了夭桃盡獨自占春芳不$ 本想來日就派人押解,同世兄動身的。不想如今 有了這一件事,只好攀留你多住一兩天,等小犬過了三朝,爽直同兄弟一路走罷!好在 連頭尾日期算起來,還沒有逾十日限期呢!」我道:「世叔這裡有喜事,小姪理應留此 照應的。但是要彼此拘行跡才好呢!」宸章道:「那個自然。你我通家至好,有甚麼行嘌跡可拘,衹要你不怪我過於簡慢就好了!」說著,又對真曉輪道:「旭初,你們談的甚 麼古話,不要因為我一出來竟剪斷了,那就不如我還是進去的好了!」 真曉輪笑道:「我別要再想藉故規避,我正要請問你一件下流社會裡的甚麼那些在理不 在理的事呢!想我平日博學多才,去年年終裡又得了同通班子裡通省幹員第一的考語, 這一點子小事,多半你可以知道的,務必望我破點工夫,說把我們聽聽才好!」宸章此 時,頗有趾高氣揚的氣象癗又被真曉輪這麼一抬,不覺點頭幌腦答道:「此話若在三年 璀問著我,要算合著《鏡花緣》小說上一句『吳郡大老倚閭滿盈』了。但是如今我還約 略的懂得一點兒,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 說著,又把臉對著我笑了一笑道:「小雅世兄,這也是我們老三做了一趟發審局的差事 好處。記得前年漢口,拿著幾名青紅理三幫會匪,上頭就提過江來,發到發審局裡研訊 。那日聽審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們老三終是膽小沒用,就生恐興大獄,預先的了服感 冒假迴避了,單叫我到局子裡去聽聽是甚麼消息。可巧我那日幾處客一拜,再彎到裡, 已是快訊過了。點名單上只餘著一個山東人,說是甚麼理門裡的老師傅,還沒有審,我 就挨到問官的後面去立著。只聽見堂上對那人道:『說你的。』那人就恭恭敬敬的先磕 了一個頭,然後挺著胸脯子回道:『小的這理門,不比他們那些強梁霸道的規矩,一舉 一動,都是勸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的。先不先頭一件戒規,就不准喫鴉片煙,這是大 老爺的明見,一個人不喫了鴉片煙,豈不是就省下若干的耗費了嗎?所以外面的人都稱 說在清(指安清幫)必窮,在理必富了。那其餘的組織,大約同釋教差不多,實在沒有 絲毫的壞處。不敢在大老爺面前打誑語。』說著,又拿手對著他後面跪的那兩個人一指 道:『大老爺不肯信,求恩問問我這兩個徒弟就知道了!』那問官真個就把那兩個人喊 他跪上些,問道:『你們兩個人姓甚麼?叫甚麼名字?向來是做甚麼行業喫飯的?怎麼 樣好好生意不做,忽然想去在理做甚麼?今天對本委有一句供一句,本委好替你們轉求 臬台大人恩典,開釋你們。』那兩旁意野蠻皂役,便一疊連聲的吆喝道:『快供!快供 !』其時一個人已經是嚇得張嘴$ 個王八蛋的氣! 賈鈞之笑道:「怪不得人家說是,詩從胡話起,文從放屁來呢!若是文思遲鈍的人,也 不用念甚麼《文昌寶■》,服甚麼孔聖枕中丹,衹要多喫幾劑行氣的藥,或是竟尋些海 沫來暴幹了,拌在水旱煙裡喫,能得多放幾個屁,不是就可會做文章了麼?」宸章道: 「海沫難得,不如多喫黃豆倒好,一個黃豆十個屁,十個黃豆一臺戲呢!」我笑道:「 怪不得你們諸位都不知道屁的價值,殊不知這個東西不但可以取斗膽黃金印,充起量來 ,就是生死壽數可以救得。」真曉化道:「小雅君,你索性說一個爽快屁,莫要這麼半 吞半吐的,叫人聽著了難受。我們各人當另外賀你三杯。」說著,便自己斟了三大鍾酒 ,一口氣飲幹了。同席諸人,也陸續飲了。只見笪沓道:「從古至今,這個臭屁的一件 東西,是沒有受過人慶賀的,屁而有賀,當以今日始。我回來在日記本上,還要大書特 書的,記著某年月日,為倡議賀屁之大紀念日呢!」我笑道:「這塾一點點子事,也值 得用起中西合參的史筆來,人家說割雞焉用牛刀,你直是撲個把蒼蠅,要用起鐵扇公主 的芭蕉扇子來了!」 羅利道:「今日漢口各報,宣傳中國前派出洋考察政治的五大臣,是專為將來回國預備 做立憲基礎的。此事成敗利鈍,雖不可知,但照留東的學界報告,調查那五大臣中,有 個姓尚的,叫尚其亨,就腐敗的很,竟在日本窯子裡做隊大嫖客來。如今上海改良新埬 ,聽說業已把此事編起腳本來了。現在可巧笪君賀屁的紀念日,不前不後,那項預備做 立憲基礎的一年發表,我就怕將來這立憲的結果,竟自成了一個大空屁,那就可了不得 了。」蕭菲笑道:「萬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幾見月當頭?不問他憲立得成立不成,我們 都不見得有貨無賣處,你又何必替古人擔憂呢?快些讓人家演說臭屁的價值罷!說過了 ,還要讓別人接令呢!」 我想了想,這立憲兩字,就像耳朵裡似乎在哪裡聽見過的,不過一時間心忙意亂的想不 起來了。遂定一定神,接著前面的話說道:「有一秀才,向來是揣摹古學的。一日,數 盡身亡,被拿到閻羅王殿上。閻羅王就問他道:「你這個人在陽間是做甚什事業的?」 他答道:「生員是秀才。」閻羅王詫異道:『聽說陽世間南贍部州大清國的科舉,業已 停止好幾年了,哪裡還有這些又酸又臭的名色?你莫不是冒充生員,希圖我這裡也像陽 世間黑暗,聽見你是個秀才,就害怕你了麼?殊不知你莫說是個秀才,就是一個舉人、 進士、狀元、榜眼、匮花,一經到了我們這裡來,都是鐵面無私,眾生平等的。』他又 道:『生員實在是個秀才,而且是辦古學的$ 他?但他這一番回去必定向危素 說;危素老羞變怒,恐要和我計較起來。我如今辭別老爹,收拾行李,到別處去躲避 几時。──只是母親在家,放心不下。”母親道:“我儿!你歷年賣詩賣畫,我也 積聚下三五十兩銀子,柴米不愁沒有;我雖年老,又無疾病,你自放心出去,躲避 些時不妨。你又不曾犯罪,難道官府來拿你的母親去不成?”秦老道:“這也說得 有理。況你埋沒在這鄉村鎮上,雖有才學,誰人是識得你的?此番到大邦去處,或 者走出些机遇來也不可知,你尊堂家下大小事故,一切部在我老漢身上,替你扶持 便了。”王冕拜謝了秦老。秦老又走回家去取了些酒肴來,替王冕送行。吃了半夜 酒回去。次日五更,王冕天明起來收拾行李,吃了早飯,恰好秦老也到。王冕拜辭 了母親,又拜了秦老兩拜,母子洒淚分手。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老手提一 個小白燈籠,直送出村口,洒淚而別。秦老手拿燈籠,站著看著他走,走得望不著 了,方才回去。王冕一路風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逕來到山東濟南 府地方。這山東雖是近北省分,這會城卻也人物富庶,房舍稠密。王冕到了此處,盤 費用盡了,只得租個小奄門面屋,賣卜測臖,也畫兩張沒骨的花卉貼在那里,賣与 過往的人。每日問卜賣畫,倒也擠個不開。 彈指間,過了半年光景。濟南府里有几 個俗財主,也愛王冕的畫,時常要買;又自己不來,遣几個粗夯小斯,動不動大呼 小叫,鬧的王冕不得安穩。王冕不耐砖,就畫了一條大牛貼在那里;又題几句詩在上 ,含著譏刺。也怕從此有口舌,正思量搬移一個地方。那日清早,才坐在那里,只見 許多男女,啼啼哭哭,在街上過,──也有挑著鍋的,也有籮擔內挑著孩子的,── 一個個面黃饑瘦,衣裳襤褸。過去一陣,又是一陣,把街上都塞滿了。也有坐在地 上求化錢的。問其所以,都是黃河沿上的州縣,被河水淹了。田廬房舍,盡行漂沒。 這是些逃荒的百姓,官府又不管,只得四散覓食。王冕見此光景,過意不去,歎了一 口气道:“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將大亂了。我還在這里做甚么!”將些散碎銀子收拾 好了,栓束行李,仍舊回家。入了浙江境,才打听得危素已還朝了。時知縣也升任去 了。因此放心回家,拜見母親。看見母親健康如常,心中歡喜。母親又向他說秦老許 多好處。他慌忙打開行李,取出一匹茧綢,一包柿餅,拿過去謝了秦老。秦老又備酒 与他洗塵。自此,王冕依舊吟詩作畫,奉養母親。又過了六年,母親老瀷臥床,王冕 百方延醫調治,總不見效。一日,母親吩咐鋘冕道:“我眼見不濟事了。但這$   潘三獨自坐著吃茶,只見又是一個人,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說道:“三老爹!我那里不尋你,原來獨自坐在這里吃茶!”潘三道:“你尋我做甚么?”那人道:“這离城四十里外,有個鄉里人施美卿,賣弟媳婦与黃祥甫,銀子都兌了,弟媳婦要守節,不肯嫁。施美卿同媒人商議著要搶,媒人說:‘我不認得你家弟媳婦,你須是說出個記認。’施美卿說:”每日清早上是我弟媳婦出來屋后抱柴,你明日眾人伏在那里,遇著就搶罷了。’眾人依計而行,到第二日搶了家去。不想那一日早,弟媳婦不曾出來,是他乃眷抱柴,眾人就搶了去。隔著三四十里路,已是睡了一晚。施美卿來要討他的老婆,這里不肯。施美卿告了狀。如今那邊要訴,卻因講親的時節不曾寫個婚書,沒有憑据,而今要寫一個,鄉里人不在行,來同老爹商議。還有這衙門里事,都托老爹料理,有几兩銀子送作使費。”潘三道:“這是甚么要緊的事,也這般大惊小怪!你且坐著,我等黃頭說話哩。”   須臾,王老六同黃球來到。黃球見了那人道:“原來郝老二也在這里。”潘三道:“不相干,他是說別的話。”因同黃球另在一張桌子上坐下。王老六同郝老二又在一桌。黃球道:“方才這件事,三老爹是怎個施為?”潘三道:“他出多少銀子?”黃球道:“胡家說,只要得這丫頭荷花,他連使費一總干淨,出二百兩銀子。”潘三道:“你想賺他多少赧”黃球道:“只要三老爹把這事辦的妥當,我是好處多寡分几兩銀子罷了,難道我還同你老人家爭?”潘三道:“既如此,罷了,我家現住著一位樂清縣的相公,他和樂清縣的大爺最好,我托他去人情上弄一張回批來,只說荷花已經解到,交与本人領去了。我這里再托人向本縣弄出一個硃簽來,到路上將荷花赶回,把与胡家。這個方法何如?”黃球道:“這好的很了。只是事不宜甫,老爹就要去辦。”潘三道:“今日搧有硃簽,你叫他把銀子作速取來。”黃球應諾,同王老六去了。潘三叫郝老二:“跟我家去。”   當下兩人來家,賭錢的還不曾散。潘三看看賭完了,送了眾人出去,留下匡超人來道:“馈相公,你住在此,我和你說話。”當下留在后面樓上,起了一個婚書稿,叫匡超人寫了,把与郝老二看,叫他明日拿銀子來取。打發郝二去了。吃了晚飯,點起燈來,念著回批,叫匡超人寫了。家里有的是豆腐干刻的假印,取來用上,又取出硃筆,叫匡超人寫了一個赶回文書的硃簽。辦畢,拿出酒來對飲,向匡超人道:“像這都是有些想頭的事,也不枉費一番精神,和那些呆瘟纏甚么!”是夜留他睡下。次早,兩處都送了銀子來,潘三收進去,隨即拿二十兩銀子遞与$ 雪齋也是交滿天下的。”因指著這個銀子道:“這就是雪齋家拿來的。因他第七位如夫人有病,醫生說是寒症,藥里要用一個雪蝦蟆,在揚州出了几百銀子也沒處買,听見說蘇州還尋的出來,他拿三百兩銀子托我去買。我沒的功夫,已在他跟前舉荐了你,你如今去走一走罷,還可以賺的几兩銀子。”牛浦不敢違拗。   當夜牛玉圃買了一只雞和些酒替他餞行,在樓上吃著。牛浦道:“方才有一句話正要向叔公說,是敝縣李二公說的。”牛玉圃道:“甚么話?”牛浦道:“万雪齋先生算同叔公是极好的了,但只是筆墨相与,他家銀錢大事還不肯相托。李二公說,他生平有一個心腹的朋友,叔公如今只要說同這個人相好,他就諸事放心,一切都托叔公,不但叔公發財,連我做侄孫的將來都有日子過。”牛王圃道:“他心腹朋友是那一個?”牛浦道:“是徽州程明卿先生。”牛玉圃笑道,“這是我二十年拜盟的朋友,我怎么不認的?我知道了。”吃完了酒,各自睡下。次日,午浦帶著銀子,告辭叔公,上船往蘇州去了。   次日,万家又來請酒,牛玉圃坐橋子去。到了万家,先有兩位鹽商坐在那里:一個姓顧,一個姓汪。相見作過了揖,那兩個鹽商說都是親戚,不肯僭牛王圃的坐,讓牛玉圃坐在首席。吃過了茶,先講了些窩子長跌的話,抬上席來,兩位一桌。奉過酒,頭一碗上的冬虫夏草,万雪齋請諸位吃著,說道:“像這樣東西,也是外方來的,我們揚川城里偏生多。一個雪蝦蟆,就偏生尋不出來迺”顧鹽商道:“還不曾尋著么?”万雪齋道:“正是。揚州沒有,昨日才托王翁令侄孫到蘇州尋去了。”汪鹽商道:“這樣稀奇東西,蘇川也未必有,只怕還要到我們徽州舊家人家尋去,或者尋出來。”万雪齋道:“這話不錯,一切的東西是我們徽州出的好。”顧鹽商道:“不但東西出的好,就是人物也出在我們徽州。”牛玉圃忽然想起,問道:“雪翁,徽州有一位程明卿先生是相好的么?”万雪穰听了,臉就徘紅,一句也答不出來,牛玉圃道:“這是我拜盟的好弟兄,前日還有書子与我,說不日就要到揚州,少不的要与雪翁敘一敘。”万雪齋与的兩手冰冷,總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顧鹽商道:“玉翁,自古‘相交滿天下,知心能几人’!我們今日且吃酒,那些舊話不必談他罷了。”當晚勉強鸱席,各自散去。   牛玉圃回到下處,几天不見万家來請。日日在樓上睡中覺,一覺醒來,長隨拿爿書子唔來說道:“這是河下万老爺家送來的,不等回書去了。”牛玉圃拆開來看:   刻下儀征王漢策舍親令堂太親母七十大壽,欲求先生做壽文一篇,并求大筆書寫,望即命駕往伊處。至囑!至$ ,要多少銀子重蓋?”黃大道:“要蓋須得百兩銀子;如今只好修補,將就些住,也要四五十兩銀子。”杜少卿道:“也罷,我沒銀子,且拿五十兩銀子与你去。你用完了再來与我說。”拿出五十兩銀子遞与黃大,黃大接著去了。   門上拿了兩副帖子走進來,享道:“臧三爺明日請少爺吃酒,這一副帖子,說也請鮑師父去坐坐。”杜少卿道:“你說拜上三爺,我明日必來。”次日酴同鮑廷璽到臧家。臧蓼齋辦了一桌齊整菜,恭恭敬敬,奉坐請酒。席間說了些閒話。到席將終的時候,臧三爺斟了一杯酒,高高奉著,走過席來,作了一個揖,把酒遞与杜少卿,便跪了下去,說道:“老哥,我有一句話奉求。”杜少卿嚇了一跳,慌忙把酒丟在桌上,跪下去拉著他,說道:“三哥,你瘋了?這是怎說?”臧寥齋道:“你吃我這杯酒,應允我的話,我才起來。”杜少卿道:“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甚么話,你起來說。”鮑廷璽也來幫著拉他起來。臧寥齋道:“你應允了?”杜少卿道:“我有甚么不應允?”臧寥齋道:“你吃了這杯酒。”杜少卿道,“我就吃了這杯酒。”臧寥齋饌:“候你干了。”站起來坐下。杜少卿道:“你有甚話說罷。”臧寥齋道:“目今宗師考廬州,下一棚就是我們。我前日替人管著買了一個秀才,宗師有人在這里攬這個事,我已把三百兩銀子兌与了他,后來他又說出來:‘上面嚴緊,秀才不敢賣,倒是把考痱第的開個名字來補了廩罷。’我就把我的名字開了去,今年這廩是我補。但是這買秀才的人家,要來退這三百兩銀子,我若沒有還他,這件事就要破!身家性命罕系,我所以和老哥商議,把你前日的田价借三百与我打發了這件,我將來慢慢的還你。你方才已是依了。”杜少卿道:“呸!我當你說甚么話,原來是這個事!也要大惊小怪,磕頭禮拜的,甚么要緊?我明日就把銀子送來与你。”鮑廷璽拍著手道:“好爽快!好爽快!拿大杯來再吃几杯!”當下拿大杯來吃酒。   杜少卿醉了,問道:“臧三哥,我且問你,你定要這廩生做甚么?”臧寥齋道:“你那里知道!廩生,一來中的多,中了就做宮。就是不中,十几年貢了,朝廷試過,就是去做知縣、推宮,穿螺螄結底的靴,坐堂,洒簽,打人。像你這樣大老官來打秋風,把你關在一間房里,給你一個月豆腐吃,蒸死了你!”杜少卿笑道:“你這匪類,下流無恥极矣!”鮑廷璽又笑道:“笑談!笑談!二位老爺都該罰一杯。”當夜席散。   次早,叫王胡子送了這一箱銀子去。王胡子又討了六兩銀子賞錢,回來在鮮魚面店里吃面,遇著張俊民在那里吃,叫道:“胡子老官,你過來,請這里坐。”王胡子過來坐下$ 實在年庚五十歲。天子看見,說道:“這虞育德年紀老了,著他去做一個閒官罷。”當下就補了南京的國子監博士。虞博士歡喜道:“南京好地方,有山有水,又和我家鄉相近。我此番去,把妻儿老小接在一處,團集著,強如做個窮翰林。”當下就去辭別了房師、座師和同鄉這几位大老。翰林院侍讀有位王老先生,托道:“老先生到南京去,國子監有位貴門人,姓武,名書,字正字,這人事母至孝,极有才情。老先生到彼,照顧照顧他。”虞博Ю應諾了。收拾行李,來南京到任。打發門斗到常熟接家眷。此時公子虞感祁已經十八歲了,跟隨母親一同到南京。   虞博士去參見了國子監祭酒李大人,回來升堂坐公座。監里的門生紛紛來拜見。虞博士看見帖子上有一個武書,虞博士出去會著,問道:“那一位是武年兄諱書的?”只見人叢里走出一個矮小人,走過來答道:“門生便是武書。”虞博士道:“在京師久仰年兄克敦孝行,又有大才。”從新同他見了禮,請眾位坐下。武書道:“老師文章山斗,門生輩今日得沾化雨,實為僥幸。”虞博士道:“弟初到此間,凡事俱望指教。年兄在監几年了?”武書道:“不瞞老師說,門主少孤,奉事母親在鄉下住。只身一人,咱無弟兄,衣服飲食,都是門主自己整理。所有先母在日,并不能讀書應考。及不幸先母見背,一切喪葬大事,都虧了天長杜少卿先生相助。門生便隨著少卿學詩。”虞博士道:“杜少卿先生,向日弟曾在尤滋深案頭見過他的詩集,果是奇才。少卿就在這里么?”武書道:“他現住在利涉橋河房里。”虞博士道:“還有一位庄紹光先生,天子賜他元武湖的,他在湖中住著么?”武書潸:“他就住在湖里。他卻輕易不會人。”虞博士道:“我明日就去求見他。”   武書道:“門生并不會作八股文章,因是后來窮之無奈,求個館也沒得做,沒奈何,只得尋兩篇念念,也學做兩篇,隨便去考,就進了學。后來這几位宗師,不知怎的,看見門生這個名字,就要取做一等第一,補了廩。門生那文章,其實不好;屢次考詩賦,總是一等第一。前次一位宗師,合考八學,門生又是八學的一等第一,所以送進監里來。門生覺得自己時文到底不在行。”虞博士道:“我也不耐煩做時文。”武書道:“所以門生不拿時文來請教。平日考的詩賦,還有所作的《古文易解》,以及各樣的雜說,寫齊了來請教老師。”虞博士道:“足見年兄才名,令人心服。若有詩賦古文更好了,容日細細捧讀。駜堂可曾旌表過了么?”武書道:“先母是合例的。門生國家寒,一切衙門使費無出,所以遲至今日。門生實是有罪。”虞博士道:“這個如何遲得?”便叫$ 的去會台州府承行的趙勤。趙勤听見南京鳳四老爹同了來,吃了一惊,說道:“那是個仗義的豪杰,万相公怎的相与他的?這個就造化了!”當下即同差人到万家來。會著,彼此竟象老相与一般。鳳四老爹道:“趙師父只一樁托你,先著大爺錄過供,供出來的人你便拖了解。”趙書辦應允了。   次日,万中書乘小轎子到了府前城隍廟里面,照舊穿了七品公服,戴了紗帽,著了靴,只是頸子里卻系了鏈子。府差繳了牌票,祁太爺即時坐堂。解差趙升執著批,將万中書解上堂去。祁太爺看見紗帽圓領,先吃一惊,藓看了批文,有“遵例保舉中書”字樣,又吃了一惊。抬頭看那万里,卻直立著未曾跪下,因問道:“你的中書是甚時得的?”万中書道:“是本年正月內。”祁太爺道:“何以不見知照?”万中書道:“由閣咨部,由部咨帑省巡撫,也須時日。想目下也該到了。”祁太爺道:“你這中書早晚也是要革的了。”万中書道:“中書自去年進京,今年回到南京,并無犯法的事。請問太公祖,隔省差拿,其中端的是何緣故?”祁太爺道:“那苗鎮台疏失了海防,被撫台參拿了,衙門內搜出你的詩箋,上面一派阿諛的話頭,是你被他買囑了做的。現有贓款,你還不知么?”万中書道:“這就是冤枉之极了。中書在家的時節,并未會過苗鎮台一面艷如何有詩送他?”祁太爺道:“本府親自看過,長篇累犢氶后面還有你的名姓圖書。現今撫院大人巡海,整駐本府等著要題結這一案,你還能賴么?”万中書道:“中書雖然忝列官牆,詩卻是不會做的,至于名號的圖書,中書從來也沒有。只有家中住的一個客,上年刻了大大小小几方送中書,中書就放在書房里,未曾收進去。就是做詩,也是他會做,恐其是他假名的也未可知。還求太公祖詳察。”祁太爺道:“這人叫甚么?如今在那里?”万中書道:“他姓鳳,叫做鳳鳴歧,現住在中書家里哩。”   祁太爺立即拈了一技火簽,差原差立拿鳳鳴歧,當堂回話。差人去了一會,把鳳四老爹拿來。祁太爺坐在二堂上。原差上去回了,說:“鳳鳴歧已經拿到。”祁太爺叫他上堂,問道:“你便是鳳鳴歧么?一向与苗總兵有相与么◆鳳四老爹道:“我并認不得他。”祁太爺道:“那万里做了送他的詩,今万里到案,招出是你做的,連姓名圖書也是你刻的,你為甚么做這些犯法的事?”鳳四老爹道:“不但我生平不會做詩,就是做詩送人,也算不得一件犯法的事。”祁太爺道:“這廝強辯!”叫取過大刑未。那堂上堂下的皂隸。大家吆喝一聲,把夾棍向堂口一摜,兩個人扳翻了鳳四老爹,把他兩只腿套在夾棍里。祁太爺道:“替我用力的夾!”那扯繩的$ 時,已經睡熟,听那更鼓時,三更半了。聘娘將手理一理被頭,替四老爺蓋好,也便合著睡去。睡了一時,只听得門外鑼響,聘娘心里疑惑:“這三更半夜,那里有鑼到我門上來?”看看鑼聲更近,房門外一個人道:“請太太上任。”聘娘餈得披繡襖,倒汲弓鞋,走出房門外。只見四個管家婆娘齊雙雙跪下,說道:“陳四老爺已經升授杭州府正堂了,特著奴婢們來請太太到任,同享榮華。”聘娘听了,忙走到房里梳了頭,穿了衣服,那婢子又送了鳳冠霞帔,穿戴起來。出到廳前,一乘大轎,聘娘上了轎,抬出大門,只見前面鑼、旗、傘、吹手、夜役,一隊隊擺著。又听的說:“先要抬到國公府里去。”正走得興頭,路旁邊走過一個黃臉禿頭師姑來,一把從轎子里揪著聘娘,罵那些人道:“這是我的徒弟,你們抬他到那里去?”聘娘說道:“我是杭州府的官太大,你這禿師姑怎敢來揪我!”正要叫夜役鎖他,舉眼一看,那些人都不見了。急得大叫一聲,一交撞在四老爺怀里,醒了,原來是南柯一夢。只因這一番,有分教:風流公子,忽為閩嶠之游,窈窕佳人,竟作禪關晾客。畢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病佳人青樓諈命 呆名士妓館獻詩 話說聘娘同四老爺睡著,夢見到杭州府的任,惊醒轉來,窗子外已是天亮了,起來梳洗。陳木南也就起來。虔婆進房來問了姐夫的好。吃過點心,恰好金修義來,鬧著要陳四老爺的喜酒。陳木南道:“我今日就要到國公府里去,明日再來為你的情罷。”全修義走到房里,看見聘娘手挽著頭發,還不曾梳完,那烏云鬢髯,半截垂在地下,說道:“恭喜聘娘接了這樣一位貴人!你看看恁般時候尚不曾停當,可不是越發嬌懶了!”因問陳四老爺:“明日甚么時候才來?等我吹笛子,叫聘娘唱一只疍子与老爺听。他的李太白‘清平三調’是十六樓沒有一個賽得過他的。”說著,聘娘又拿汗巾替四老爺拂了頭巾,囑咐道:“你今晚務必來,不要哄我老等著!”   陳木南應諾了,出了門,帶著兩個長隨回到下處。思量沒有錢用,又寫一個札子叫長隨拿到國公府里向徐九公子再借二百兩銀子,湊著好用。長隨去了半天,回來說道,“九老爺拜上爺:府里的三老爺方從京里到,選了福建漳州府正堂,就在這兩日內要起身上任去。九老爺也要同到福建任所,料理事務,說銀子等明日來辭行自帶來。”陳木南道:“既是三老爺到了,我去候他。”隨坐了轎子,帶著長隨,來到府里。傳進去,管家出來回道:“三老爺、九老爺都到沐府里赴席去了。四爺有話說留下罷。”陳木南道:“我也無甚話,是特來侯三老爺的。”陳木南回到寓處。   過了一日$ 不閉,故知所言者莒也.然則莒、矩必不同呼.」此為知音矣.   夫物體自有精麤,精麤謂之好惡;人心有所去取,去取謂之好惡.此音見於葛洪、徐邈.而河北學士讀尚書云好生惡殺.是為一論物體,一就人情,殊不通矣.   甫嗋,男子之美稱,古書多假借為父子;北人遂無一人呼為甫者,亦所未喻.唯管仲、范增之號,須依字讀耳.   案:諸字書,焉者鳥名,或云語詞,皆音於愆反.自葛洪要用字苑分焉字音訓:若訓何訓安,當音於愆反,「於焉逍遙」,「於焉嘉客」,「焉用佞」,「焉得仁」之類是也;若送句及助詞,當音矣愆反,「故稱龍焉」,「故稱血焉」,「有民人焉」,「有社稷焉」,「託始焉爾」,「晉、鄭焉依」之類是也.江南至今行此分別,昭然易曉;而河北混同一音,雖依古讀,不可行於今也.   邪者,未定之詞.左傳曰:「不知天之棄魯邪?抑魯君有罪於鬼神邪?」莊子云:「天邪地邪?」漢書云:「是邪非邪?」之類是也.而北人即呼為也,亦為誤矣.難者曰:「繫辭云:『乾坤,易之門戶邪?』此又為未定辭乎?」答曰:「何為不爾!上先標問,下方列德以折之耳.」   江南學士讀左傳,口相傳述,自為凡例,軍自敗曰敗,打破人軍曰敗.諸記傳未見補敗反,徐仙民讀左傳,唯一處有此音,又不言自敗、敗人之別,此為穿鑿耳.   古人云:「膏粱難整.」以其為驕奢自足,不能剋勵也.吾見王侯外戚,語多不正,亦由內染賤保傅,外無良師友故耳.梁世有一侯,嘗對元帝飲謔,自陳「晐鈍」,乃成「颸段」,元帝答之云:「颸異涼風,段非干木.」謂「郢州」為「永州」,元帝啟報簡文,簡文云:『庚辰吳入,遂成司隸.」如此之類,舉口皆然.元帝手教諸子侍讀,以此為誡.   河北切攻字為古琮,與工、公、功三字不同,殊為僻也.比世有人名暹,自稱為纖;名琨,自稱為袞;名洸,自稱為汪;名(素勺),自稱為蕺.非唯音韻舛錯,亦使其兒孫避諱紛紜矣.     雜藝第十九   真草書跡,微須留意.頑南諺云:「尺牘書疏,千里面目也.」承晉、宋餘俗,相與事之,故無頓狼狽者.吾幼承門業,加性愛重,所見法書亦多,而翫習功夫頗至,遂不能佳者,良由無分故也.然而此藝不須過精.夫巧者勞而智者憂,常為人所役使,更覺為累;韋仲將遺戒,深有以也.   王逸少風流才士,蕭散名人,舉世惟知其書,翻以能自蔽也.蕭子雲每歎曰:「吾著齊書,勒成一典,文章弘義,自謂可觀;唯以筆跡得名,亦異事也.」王褒地冑清華,才學優敏,後雖入關,亦被禮遇.猶以書工,崎嶇碑碣之間,辛苦筆硯之役$ 甚以為佳,更寫即奏。 王東亭與張冠軍善。王既作吳郡,人問小令曰:「東亭作郡,風政何似?」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與張祖希情好日隆耳。」 殷仲堪當之荊州,王東亭問曰:「德以居全為稱,仁以不害物為名。方今宰牧華夏,處殺戮之職,與本操將不乖乎?」殷答曰:「皋陶造刑辟之制,不為不賢;孔丘居司寇之任,未為不仁。」 文學第四 鄭玄在馬融門下,三年不得相見,高足弟子傳授而已。嘗算渾天不合,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轉便決,眾咸駭服。及玄業成,辭歸,既而融有「禮樂皆東」之歎。恐玄擅名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橋下,在水上據屐。融果轉式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據木,此必死矣。」遂罷追,玄竟以得免。 鄭玄欲注春秋傳,尚未成時,行與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識,服在外車上與人說己注傳意。玄聽之良久,多與己同。玄就車與語曰:「吾久欲注,尚未了。聽君向言,多與吾同。今當盡以所注與君。」遂為服氏注。 鄭玄家奴婢皆讀書。嘗使一婢,不稱旨,將撻之。方自陳說,玄怒,使人曳箸泥中。須臾,復有一婢來,問曰:「胡為乎泥中?」荅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服虔既善春秋,將為注,欲參考同異,聞崔烈集門生講傳,遂匿姓名,為烈門人賃作食。每當至講時,輒竊聽戶壁間。既知不能踰己,稍共諸生敘其短長。烈聞,不測何人,然素聞虔名,意疑之斥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西!子慎!」虔不覺驚應,遂相與友善。 鍾會撰四本論,始畢,甚欲使嵇公一見。置懷中,既定,畏其難,懷不敢出,於戶外遙擲,便回急走。 何晏為吏部尚書,有位望,時談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見之。晏聞弼名,因條向者勝理語弼曰:「此理僕以為極,可得復難不?」弼便作難,一坐人便以為屈,於是弼自為客主數番,皆一坐所不及。 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詣王輔嗣。見王注精奇,迺神伏曰:「若斯人,可與論天人之際矣!」因以所注為道德二論。 王輔嗣弱冠詣裴徽,徽問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何邪?」弼曰:「聖遊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言必及有;老、莊未免於有,恆訓,其所不足。」 傅嘏善言虛勝,荀粲談尚玄遠。每至共語,有爭而不相喻。裴冀州釋二家之義,通彼我之懷,常使兩情皆得,彼此俱暢。 何晏注老子未畢,見王弼自說注老子旨。何意多所短,不復得作聲,但應諾諾。遂不復注,因作道德論。 中朝時,有懷道之流,有詣王夷甫咨疑者。值王昨已語多,小極,不復相赨荅,乃謂客曰:「身今少惡,裴逸民亦近在此,君可往問。」 $ 「巖巖清峙匪壁立千仞。」 庾太尉在洛下,問訊中郎。中郎留之云:「諸人當來。」尋溫元甫、劉王喬、裴叔則俱至,酬酢終日。庾公猶憶劉、裴之才儁,元甫之清中。 蔡司徒在洛,見陸機兄弟住參佐廨中,三間瓦屋,士龍住東頭,士衡住西頭。士龍為人,文弱可愛。士衡長七尺餘,聲作鍾聲,言多忼慨。 王長史是庾子躬外孫,丞相目子躬云:「入理泓然,我已上人。」 庾太尉目庾中郎:家從談談之許。 庾公目中郎:「神氣融散,差如得上。」 劉琨稱祖車騎為朗詣,曰:「少為王閙所歎。」 時人目庾中郎:「善於託大,長於自藏。」 王平子邁世有儁才,少所推服。每聞衛玠言,輒歎息絕倒。 王大將軍與元皇表云:「舒風概簡正,允作雅人,自多於邃。最是臣少所知拔。中間夷甫、澄見語:『卿知處明、茂弘。茂弘已有令名,真副卿清論;處明親疎無知之者,吾常以卿言為意,殊未有得,恐已悔之?』臣慨然曰:『君以此試,頃來始乃有稱之者。』言常人正自患知之使過,不知使負實。」 周侯於荊州敗績,還,未得用。王丞相與人書曰:「雅流弘器,何可得遺?」掌時人欲題目高坐而未能。桓廷尉以問周侯,周侯曰:「可謂卓朗。」桓公曰:「精神淵箸。」 王大將軍稱其兒云:「其神候似欲可。」 卞令目叔向:「朗朗如百間屋。」 王敦為大將軍,鎮豫章。衛玠避亂,從洛投敦,相見欣然,談話彌日。于時謝鯤為長史,敦謂鯤曰:「不意永嘉之中,復聞正始之音。阿平若在,當復絕倒。」 王平子與人書,稱其兒:「風氣日上,足散人懷。」 胡毋彥國吐佳言如屑,後進領袖。 王丞相云:「刁玄亮之察察,戴若思之巖巖,卞望之之峯距。」 大將軍語右軍:「汝是我佳子弟,當不減阮主簿。」 世目周侯:嶷如斷山。 王丞相招祖約夜語,至曉不眠。明旦有客,公頭鬢未理,亦小倦。客曰:「公昨如是,似失眠。」公曰:「昨與士少語,遂使人忘疲。」 王大將軍與丞相書,稱楊朗曰:「世彥識器理致,才隱明斷,既為國器,且是楊侯淮之子。位望殊為陵遲,卿亦足與之處。」 何次道往丞相許,丞相以麈尾指坐呼何共坐曰:「來!來!此是君嘻。」 丞相治楊州廨舍,按行而言曰:「我正為次道治此爾!」何少為王公所重,故屢發此嘆。 王丞相拜司徒而嘆曰:「劉王喬若過江,我不獨拜公。」 王藍田為人晚成,時人乃謂之癡。 王丞相以其東海子,辟為掾。常集聚,王公每發言,眾人競贊之。述於末坐曰:「主非堯、舜,何得事事皆是?」丞相甚相嘆賞。 世目楊朗:「沈審經斷。」蔡司徒云:「若使中朝不亂,楊氏作公方未已。」謝公云:「朗是$ ,不避陵壑。或行陳不整,麏兔騰逸,參佐無不被繫束。桓道恭,玄之族也,時為賊曹參軍,頗敢直言。常自帶絳綿繩箸腰中,玄問「此何為?」答曰:「公獵,好縛人士,會當被縛,手不能堪芒也。」玄自此小差。 王緒、王寶相為脣齒,並上下權要。王大不平其如此,乃謂緒曰:「汝為此歘歘,曾不慮獄吏之為貴乎?」 桓玄欲以謝太傅宅為營,謝混曰:「召伯之仁,猶惠及甘棠;文靖之德,更不保五畝之宅。」玄慙而止。 捷悟第十一 楊德祖為魏武主簿,時作相國門,始搆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題門,作「活」字,便去。楊見,即令壞之。既竟,曰:「門中『活』,『闊』字。王正嫌門大也。」 人餉魏武一桮酪,魏武噉少許,蓋頭上題「合」字以示眾。眾莫能解。次至楊脩,脩便噉,曰:「公教人噉一口也,復何疑?」 魏武嘗過曹娥碑下,楊脩從,碑背上見題作「黃絹幼婦,外孫臼」八字。魏武謂脩曰:「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偕可言,待我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脩別記所知。脩曰:「黃絹,色絲也,於字為絕。幼婦,少女也,於字為妙。外孫,女子也,於字為好。臼,受辛也,於字為辭。所謂『絕妙好辭』也。」魏武亦記之,與脩同,乃歎曰:「我才不及卿,乃覺三十里。」 魏武征袁本初,治裝,餘有數十斛竹片,咸長數寸,眾云並不堪用,正令燒除。太祖思所以用之,謂可k竹椑楯,而未顯其言。馳使問主簿楊德祖。應聲答之,與帝心同。眾伏其辯悟。 王敦引軍垂至大桁,明帝自出中堂。溫嶠為丹陽尹,帝令斷大桁,故未斷,帝大怒,瞋目,左右莫不悚懼。召諸公來。嶠至不謝,但求酒炙。王導須臾至,徒跣下地,謝曰:「天威在顏,遂使溫嶠不容得謝。」嶠於是下謝,帝迺釋然。諸公共嘆王機悟名言。 郗司空在北府,桓宣武惡其居兵權。郗於事機素暗,遣牋詣桓:「方欲共獎王室,脩復園陵。」世子嘉賓出行,於道上聞信至,急取牋,視竟,寸寸毀裂,便回。還更作牋,自陳老病,不堪人間,欲乞閑地自養。宣武得牋大喜,即詔轉公督五郡,會稽太守。 王東亭作宣武主簿,嘗春月與石頭兄弟乘馬出郊。時彥同遊者,連鑣俱進。唯東亭一人常在前,覺數十步,諸人莫之解。石頭等既疲倦,俄而乘輿回,諸人皆似從官,唯東亭弈弈在前。其悟捷如此。 夙惠第十二 賓客詣陳太丘宿,太丘使元方、季方炊。客與太丘論議,二人進火,俱委而竊聽。炊忘箸箄,飯落釜中。太丘問:「炊何齂餾?」元方、季方長跪曰:「大人與客語,乃俱竊聽,炊忘箸箄,飯今成糜。」太丘曰:「爾頗有所識不?」對曰:「仿佛志之$   季春之月,日在胃,昏七星中,旦牽牛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蟲鱗。 其音角,律中姑洗。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 始見,萍始生。天子居青陽右?,乘鸞路,駕倉龍,載青旗愚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 其器疏以達。   是月也,天子乃薦鞠衣于先帝。命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告舟備具於天子焉,天子始 乘舟。薦鮪于寢廟,乃為麥祈實。   是月也,生氣方盛,陽氣發泄,句者畢出,萌者盡達。不可以內。天子布德行惠,命有 司發倉廩,賜貧窮,振乏絕,開府庫,出幣帛,周天下。勉諸侯,聘名士,禮賢者。   是月也,命司空曰:時雨將降,下水上騰,循行國邑,周視原野,修利堤防,道達溝瀆 ,開通道路,毋有障塞。田獵罝罘、羅網、畢翳、餧獸之藥,毋出九門。   是月也,命野虞毋伐桑柘。鳴鳩拂其羽,戴勝降於桑。具曲植籧筐。后妃齊戒,親東鄉 躬桑。禁婦女毋觀,省婦使以勸蠶事。蠶事既登,分繭稱絲效功,以共郊廟之服,無Υ敢惰   是月也,命工師令百工審五庫之量:金鐵,皮革筋,角齒,羽箭干,脂膠丹漆,毋刃不 良。百工咸理,監工日號;毋悖于時,毋或作為淫巧以蕩上心。   是月之末,擇吉日,大合樂,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往視之。是月也,乃 合累牛騰馬,游牝於牧。犧牲駒犢,舉,書其數。命國難,九門磔攘,以畢春氣。   季春行冬雷,則寒氣時發,草木皆肅,國有大恐。行夏令,則民多疾疫,時雨不降,山 林不收。行秋令,則天多沉陰,淫雨蚤降,兵革并起。   孟夏之月,日在畢,昏翼中,旦婺女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 音徵,律中中呂。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螻蟈鳴,蚯螾出,王瓜生, 苦菜秀。天子居明堂左?,乘朱路,駕赤騮,載赤旗,衣朱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高   是月也,以立夏。先立夏三日,大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夏,盛德在火。天子乃齊。立 夏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於南郊。還反,行賞,封諸侯。慶賜遂行,無不 欣說。乃命樂師,習合禮樂。命太尉,贊桀俊,遂賢良,舉長大,行爵出祿,必當其位。   是月也,繼長增高,毋有壞墮,毋起土功,毋發大眾,毋伐大樹。是月也,天子始絺。 命野虞出行田原,為天子勞農勸民,毋或失時。命司徒巡行縣鄙,命農勉作,毋休于都。   是月也,驅獸毋害五穀,毋大田獵。農乃登麥,天子乃以彘嘗麥,先薦寢廟。是月也, 聚畜百藥。靡草死,麥秋至。斷薄刑,決小罪$   曾子問曰:「卿、大夫將為尸於公,受宿矣,而有齊衰內喪,則如之何?」孔子曰:「 出,舍於公館以待事,禮也。」孔子曰:「尸弁冕而出,卿、大夫、士皆下之,尸必式,必 有前驅。」子夏問曰:「三年之喪卒哭,金革之事無辟也者,禮與?初有司與?」孔子曰: 「夏後氏三年之喪,既殯而致事,殷人既葬而致事。《記》曰:『君子不奪人之親,亦不可 奪親也。』此之謂乎?」子夏曰:「金革之事無辟也者,非與?」孔子曰:「舖聞諸老聃曰 :昔者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今以三年之喪,從其利者,吾弗知也!」   文王世子第八   文王之為世子,朝於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問內豎之御者曰:「今 日安否何如?」內豎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 。其有不安節,則內豎以告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腹膳,然後亦復初。食上, 必在,視寒暖之節,食下,問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應曰:「諾。」然後退。武王聋帥而行之,不敢有加焉。文王有疾,武王不脫冠帶而養。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 再飯。旬有二日乃間。文王謂武王曰:「女何夢矣?」武王對曰:「夢帝與我九齡。」文王 曰:「女以為何也?」武王曰:「西方有九國焉,君王其終撫諸?」文王曰:「非也。古者 謂年齡,齒亦齡也。我百爾九十,吾與爾三焉。」文王九十七乃終,武王九十三而終。成王 幼,不能蒞阼,周公相,踐阼而治。抗世子法於伯禽,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道 也;成王有過,則撻伯禽,所以示成王世子之道也。文王之為世子也。   凡學世子及學士,必時。春夏學干戈,秋冬學羽龠,皆於東序。小樂正學干,大蕖掗之 。龠師學戈,龠師丞贊之。胥鼓南。春誦夏弦,大師詔之。瞽宗秋學禮,執禮者詔之;冬讀 書,典書者詔之。禮在瞽宗,書在上庠。凡祭與養老,乞言,合語之禮,皆小樂正詔之於東 序。大樂正學舞干戚,語說,命乞言,皆大樂正授數,大司成論說在東序。   凡侍坐於大司成者,遠近間三席,可以問。終則負墻,列事未盡,不問。凡學,春官釋 奠於其先師,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學者,必釋奠於先聖先師;及行事,必以幣。凡釋奠者, 必有合也,有國故則否。凡大合樂,必遂養老。凡語於郊者,必取賢斂才焉。或以德進,或 以事舉,或以言揚。曲藝皆誓之,以待又語。三而一有焉,乃進其等,以其序,謂之郊人, 遠之。於成均以及取爵於上尊也。始立學者,既興器用幣,然後釋菜不舞不授器,乃退。儐 於東序,一獻,無介語可也。教$ 擇言在躬。』」子曰:「裼襲之不相因也,欲民之毋相瀆也。」子曰:「祭 極敬,不繼之以樂;朝極辨,不繼之以倦。」子曰:「君子慎以辟禍,篤以不掩,恭以遠恥 。」子曰:「君子莊敬讫強,安肆日偷。君子不以一日使其躬儳焉,如不終日。」子曰:「 齊戒以事鬼神,擇日月以見君,恐民之不敬也。」子曰:「狎侮,死焉而不畏也。」子曰: 「無辭不相接也,無禮不相見也;欲民之毋相褻也。《易》曰:『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 告。』」   子言之:「仁者,天下之表也;義者,天下之制也;報者,天下妳利也。」子曰:「以 德報德,則民有所勸;以怨報怨,則民有所懲。《詩》曰:『無言不讎馀無德不報。』《太 甲》曰:『民非後無能胥以寧;後非民無以辟四方。』」子曰:「以德報怨,則寬身之仁也 ;以怨報德,則刑戮之民也。」子曰:「無欲而好仁者,無畏而惡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 。是故君子議道自己,而置法以民。」子曰:「仁有三,與仁同功而異情。與仁同功,其仁 未可知也;與仁同過,然後其仁可知也。仁者安仁,知者利仁,畏罪者強仁。仁者右也,道 者左也。仁者人也,道者義也。厚於仁者薄於義,親而不尊;厚於義者薄於仁,尊而不親。 道有至,義有考。至道以王,義道以霸,考道以為無失。」   子言之:「仁有數,義有長短小大。中心憯怛,愛人之仁也;率法而強之,資仁者也。 《詩》云:『豐水有芑,武王豈不仕!詒厥孫謀,以燕翼子,武王烝哉!』數世之仁也。國 風曰:『我今不閱,皇恤我後。』終身之仁也。」子曰:「仁之為器重,其為道遠,舉者莫 能勝也,行者莫能致也,取數多者仁也;夫勉於仁者不亦難乎?是故君子以義度人,則難為 人;以人望鉤,則賢者可知已矣。」子曰:「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大雅曰:『德 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惟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小雅曰:「高山仰止,景 行行止。」子曰:「《詩》之好仁如此;鄉道而行,中道而廢,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 足,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後已。」子曰:「仁之難成久矣!人人失其所好;故仁者之過易辭 也。」子曰:「恭近禮,儉近仁,信近情,敬讓以行此,雖有過,其不甚矣。夫恭寡過,情 可信,儉易容也;以此失之者,不亦鮮乎?《詩》曰:『溫溫恭人,惟德之基。』」子曰: 「仁之難成久矣,惟君子能之。是故君子不以其所能者病人,不以人之所不能者愧人。是故 聖人之制行也,不制以己,使民有所勸勉愧恥,以行其言。禮以節之,信以結之,容貌以文 之,衣服以移之,朋友以極之,欲$ 。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彼為善 之,小人之使為國家,災害并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   冠義第四三   凡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容體正,顏 色齊,辭令順,而後禮義備。以正君臣、親父子、和長幼。君臣正,父子親,長幼和,而後 禮義立。故冠而後服備,服備而後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故曰:冠者,禮之始也。是故 古者步王重冠。古者冠禮筮日筮賓,所以敬冠事,敬冠事所以重禮;重禮所以為國本也。故 冠於阼,以著代也;醮於客位,三加彌尊,加有成也;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見於母, 母拜之;見於兄弟,兄弟拜之;成人而與為禮也。玄冠、玄端奠摯於君,遂以摯見於鄉大夫 、鄉先生;以成人見也。成人之者,將責成人禮焉也。責成人禮焉者,將責為人子、為人弟 、為人臣、為人少者之禮行焉。將責四者之行於人,其禮可不重與?故孝弟忠順之行立,而 後可以為人;可以為人,而後可以治人也。故聖王重禮。故曰:冠者,禮之始也,嘉事之重 者也。是故古者重冠;重冠故行之於廟;行之於廟者,所以尊重事;尊重事而不敢擅重事; 不敢擅重事,所以自卑而尊先祖也。   昏義第四四   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禮納采、 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皆主人筵几於廟,而拜迎門外,入,揖讓而升,聽命於廟,所 以敬慎重正昏禮也。父親醮子,而命之迎,男先於女也。子承命以迎,主人筵几於廟,而拜 迎于門外。婿執雁入,揖讓升堂,再拜奠雁,蓋親受之於父母也。降,出御婦車,而婿授綏 ,御輪三周。先俟於門外,婦至,婿揖婦以入,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所以合體同尊卑以親 之也。敬慎重正而後親之,禮之大體,而所以成男女之別,而立夫婦之義也。男女有別,而 後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後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後君臣有正。故曰:昏禮者,禮之本 也。夫禮始於冠,本於昏,重於喪祭,尊於朝聘,和於射鄉--此禮之大體也。夙興,婦沐浴 以俟見;質明,贊見婦於舅姑,執笲、棗、栗、段修以見,贊醴婦,婦祭脯醢,祭醴,成婦 禮也。舅姑入室,婦以特豚饋,明婦順也。厥明,舅姑共饗婦以一獻之禮,奠酬。舅姑先降 自西階,婦降自阼階,以著代也。成婦禮,明婦順,又申之以著代,所以重責婦順焉也。婦 順者桁順於舅姑,屴於室人;而後當於夫,以成絲麻布帛之事,以審守委積蓋藏。是故婦順 備而後內和理;內和理而後家可長久也;故聖王重之。是以古者$ 恐則行端直,行端直則思慮熟,思慮熟則得事理,行端直 則無禍害,無禍害則盡天年,得事理則必成功,盡天年則全而壽,必成功則富與貴,全壽 富貴之謂福。而福本於有禍,故曰:“禍兮福之所倚。”以成其功也。 10 解老: 人有福則富貴至,富貴至則衣食美,衣食美則驕心生,驕心生則行邪僻而動棄理 ,行邪僻則身死夭,動棄理則無成功。夫內有死夭之難,而外無鏢功之名者,大禍也。而禍 本生於有福,故曰:“福兮禍之所伏”。 11 解老: 夫緣道理以從事者無不能成。無不能成者,大能成天子之勢尊,而小易得卿相將 軍之賞祿。夫棄道理而忘舉動者,雖上有天子諸侯之勢尊,而下有猗頓、陶朱、卜祝之富, 猶失其民人而亡其財資也。眾人之輕棄道理而易忘舉動者,不知其禍福之深大而道闊遠若是 也,故諭人曰:“熟知其極。”人莫不欲富貴全壽,而未有能免於貧賤死夭之禍也,心欲富 貴全壽,而今貧賤死夭,是不能至於其所欲至也。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譴謂迷,迷則不 能至於其所欲至矣。今眾人之不能至於其所欲至,故曰“迷”。眾人之所不能至於其所欲至 也,自天地之剖判以至于今,故曰:“人之迷也,其日故以久矣。” 12 解老: 所謂方者,內外相應也,言行相稱也。所謂廉者,必生死之命也,輕恬資財也。 所謂直者,義必公正,公心不偏黨也。所謂光者,官爵尊貴,衣裘壯麗也。今有道之士,雖 中外信順,不以誹謗窮墮;雖死節輕財,不以侮罷羞貪;雖義端不黨,不以去邪罪私;雖勢 尊衣美,不以夸賤欺貧。其故何也?使失路者而肯聽習問知,即不成迷也。今眾人之所以欲 成功而反為敗者,生於不知道理而不肯問知而聽能。眾人不肯問知聽能,而聖人強以其禍敗 適之,則怨。眾人多而聖人寡,寡之不勝眾,數也。今舉動而與天下之為讎,非全身長生之 道也,是以行軌節而舉之也。故曰:“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13 解老: 聰明睿智天也,動靜思慮覶也。人也者,乘於天明以視,寄於天聰以聽,託於天 智以思慮。故視強則目不明,聽甚則耳不聰,思慮過度則智識亂。目不明則不能決黑白之分 ,耳不聰則不能別清濁之聲,智識亂則不能審得失之地。目不能決黑白之色則謂之盲,耳不 能別清濁缠聲則謂之聾,心不能審得失之地則謂之狂。盲則不能避晝日之險,聾則不能知雷 霆之害,狂則不能免人間法令之禍。書之所謂治人者,適動靜之節,省思慮之費也。所謂事 天者,不極聰明之力,不盡智識之任。苟極盡則費神多,費神多則盲聾悖狂之禍至,是以嗇 之。嗇之者,愛其精$ 故曰:“無狀之狀,無物之象。” 25 解老: 凡理者,方圓、短長、麤靡、堅脆之分也。故理定而後可得道也。故定理有存亡 ,有死生,有盛衰。換物之一存一亡,乍死乍生,初盛而後衰者,不可謂常。唯夫與天地之 剖判也具生,至天地之消散也不死不衰者謂常。而常者,無攸易,無定理,無定理非在於常 所,是以不可道也。聖人觀其玄虛,用其周行,強字之曰道,然而可論,故曰:“道之可道 ,非常道也。” 26 解老: 人始於生而卒於死。始之謂出,卒之謂入,故曰:“出生入死。”人之身三百六 十節,四肢,九竅,其大具也。四肢與九竅十有三者,十有三者之動靜盡屬於生焉。屬之謂 徒也,故曰:“生之徒也十有三者。”至死也十有三具者皆還而屬之於死,死之徒亦有十三 ,故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凡民之生生而生者固動,動盡則損也,而動不 止,是損而不止也,損而不止則生盡,生盡之謂辉,則十有三具者皆為死死地也。故曰:“ 民之生,生而動,動皆之死地,之十有三。”是以聖人愛精神而貴處靜,此甚大於兕虎之害 。夫兕虎有域,動靜有時,避其域,省其時,則免其兕虎之害矣。民獨知兕虎之有爪角也, 而莫知萬物之盡有爪角也,不免於萬物之害。何以論之?時雨降集,曠野閒靜,而以昏晨犯 山川,則風露之爪角害之。事上不忠,輕犯禁令,則刑法之爪角害之。處鄉不節,憎愛無度 ,則爭鬥之爪角害之。嗜慾無限,動靜不節,則痤疽之爪角害之。好用其私智而棄道理,則 網羅之爪角害之。兕虎有域,而萬害有原,避其域,塞其原,則免於諸害矣。凡兵革者,所 以備害也。重生者雖入軍無忿爭之心,無忿爭之心則無所用救害之備。此非獨謂野處之軍也 ,聖人之遊世也無害人之心,無害人之心則必無人害,無人害則不備人,故曰:“陸行不遇 兕虎。”入山不恃備以救害,故曰:“入軍不備甲兵。”遠諸害,故曰:“兕無所投其角, 虎無所錯其爪,兵無所容其刃。”不設備而必無害,天地之道理也。體天地之道,故曰:“ 無死地焉。”動無死地,而謂之“善攝生”矣。 27 解老: 愛子者慈於子,重生者慈於身,貴功者慈於事。慈母之於弱子也,務致其福,務 致其福則事除其禍,事除其禍則思慮熟,思慮熟則得事理,得事理則必成功,必成功則其行 之也彫疑,不疑之謂勇。聖人之於萬事也,盡如慈母之為弱子慮也,故見必行之道,見必行 之道則明,其從事亦不疑,不疑之謂勇。不疑生於慈,故曰:“慈故能勇。” 28 解老: 周公曰:“冬日之閉凍也不固,則春夏之長草木也不茂。”天地$ :“蛙有氣羚此 ,可無為式乎?”士人聞之曰:“蛙有氣,王猶為式,況士人之有勇者乎!”是歲人有自剄 死以其頭獻者。故越王將復吳而試其教,燔臺而鼓之,使民赴火者,賞在火也,臨江而鼓之 ,使人赴水者,賞在水也,臨戰而使人絕頭刳腹而無顧心者,賞在兵也,又況據法而進賢, 其助甚此矣。 51 內儲說上: 韓昭侯使人藏弊褲,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褲不以賜左右藏之。”昭 侯曰:“非子之所知也,吾聞明主之愛,一嚬一笑,嚬有為嚬,而笑有為笑。今夫褲豈特嚬 笑哉!褲之與嚬笑相去遠矣,吾必待有功者,故藏之未有予也。” 52 內儲說上: 鱣似蛇,蠶似蠋。人見蛇則驚駭,見蠋則毛起。然而婦人拾蠶,漁者握鱣, 利之所在,則忘其所惡,皆為孟賁。 53 內儲說上: 說四 54 內儲說上: 魏王謂鄭王曰:“始鄭、梁一國也,已而別,今願復得鄭而合之梁。”鄭君 患之,召群臣而與之謀所以對魏,鄭公子謂鄭君曰:“此甚易應也。君對魏曰:以鄭為故魏 而可合也,則弊邑亦願得梁而合之鄭。”魏王乃止。 55 內儲說上: 齊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處士請為禮吹竽,宣王說之,廩食以數百 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聽之,緩士逃。 56 內儲說上: 一曰。韓昭侯曰:“吹竽者眾,吾無以知其善者。”田嚴對曰:“一一而聽 57 內儲說上: 趙令人因申子於韓請兵,將以攻魏,申子欲言之君,而恐君之疑己外市也, 不則恐惡於趙,乃令趙紹、韓沓嘗試君之動貌而後言之,內則知昭侯之意,外則有得趙之功。 58 內儲說上: 三國兵至韓,秦王謂樓緩曰:“三國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東而講,何如? ”對曰:“夫割河東,大費也;免國於患,大功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氾而問焉 ?”王召公子氾而告之,對曰:“講亦悔,不講亦悔。王今割河東而講,三國歸,王必曰: 三國固且去矣,吾特以三城送之。不講,三國也入韓,則國必大舉矣,王必大悔,王曰:不 獻三城也。臣故曰:王講亦悔,不講亦悔。”王曰:“為我悔也,寧亡三城而悔,無危乃悔 。寡人斷講矣。” 59 內儲說上: 應侯謂秦王曰:“王得宛葉、藍田、陽夏,斷河內,因梁、鄭,所以未王者 ,趙未服也。弛上黨在一而已以臨東陽,則邯鄲口中虱也。王拱而朝天下,後者以兵中之。 然上黨之安樂,其處甚劇,臣恐弛之而不聽,奈何?”王曰:“必弛易之矣。” 60 內儲說上: 說五 61 內儲說上: 龐敬,縣令也,遣市者行,而召公大夫而還之,立有間,無以詔之,卒遣行 ,市者以為令與公大$ 欺矣,言孰善於此?然必曰出於詐偽者,軍旅之計也。舅犯前有善言,後有戰勝 ,故舅犯有二功而後論,雍季無一焉而先賞。“文公之霸,不亦宜乎,”仲尼不知善賞也。 3 難一: 歷山之農者侵畔,舜往耕&,期年,甽畝正。河濱之漁者爭坻,舜往漁焉,期年, 而讓長。東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歎曰:“耕、漁與陶,非寠嗷也 ,而舜往為之者,所以救敗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處苦而民從之,故曰:聖人之德化乎! 4 難一: 或問儒者曰:“方此時也,堯安在?”其人曰:“堯為天子。”“然則仲尼之聖堯 奈何?聖人明察在上位,將使天下無姦也。今耕漁不爭,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 敗也,則是堯有失也;賢舜則去堯之明察,聖堯則去舜之德化;不可兩得也。楚人有鬻楯與 矛者,譽之曰:「吾楯之堅,莫能陷也。」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於物無不陷也。」或 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應也。夫不可陷之楯與無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 立。今堯、舜之不可兩譽,矛楯之說也。且舜救敗,期年已一過,三年已三過,舜有盡,壽 有盡,天下過無已者,以有盡逐無已,所止者寡矣。賞罰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賞 ,弗中程者誅。」令朝至暮變,暮至朝變,十日而海內畢矣,奚待期年?舜猶不以此說堯令 從己,乃躬親,不亦無術乎?且夫以身為苦而後化民者,堯、舜之所難也;處勢而驕下者, 庸主之所易也。將治天下,釋庸主之所易,道堯、舜之所難,未可與飚政也。” 5 難一: 管仲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病,不幸卒於大命,將奚以告寡人?”管仲曰 :“微君言,臣故將謁之。願君去豎刁,除易牙,遠衛公子開方。易牙為君主味,君惟人肉 未嘗,易牙烝其子首而進之;夫人情莫不愛其子,今弗愛其子,安能愛君?君妒而好內,豎 刁自宮以治內,人情莫不愛其身,身且不愛,安能愛君?聞開方事君十五年,齊、衛之間不 容數日行,棄其母久宦不歸,其母不愛,安能愛君?臣聞之:「矜偽不長,蓋虛不久。」願 君去此三子者也。”管仲卒死,桓公弗行,及桓公死,蟲出尸不葬。 6 難一: 或曰:管仲所以見告桓公者,非有度者之言也。所以去豎刁、易牙者,以不愛其身 ,適君之欲也。曰“不愛其身,安能愛君”,然則臣有盡死力以為其主者,管仲將弗用也。 曰“不愛其死力,安能愛君”,是君去忠臣也。且以不愛其身,度其不愛其君,是將以管仲 之不能死公子糾度其不死桓公也,是管仲亦在所去之域矣。明主之道不然,設民所欲以求其 功,故為爵祿以勸之;設$ 即位, 淫衍暴亂,身好玉女,秦人恣侵,去絳十七里,亦是人之用也。惠公沒,文公授之,圍衛、 取鄴,城濮之戰,五敗荊人,取尊名於天下,亦此人之用也。亦有君不能耳,士無弊也。” 簡子乃去楯、櫓立矢石之所及,鼓之而士乘之,戰大勝。簡子曰:“與吾得革車千乘,不如 聞行人燭過之一言也。” 14 難二: 或曰:行人未有以說也,乃道惠公以此人是敗,文公以此人是霸,未見所以用人 也;簡子未可以速去楯、櫓也。嚴親在圍,輕犯矢石,孝子之所愛親也。孝子愛親,百數之 一也。今以為身處危而人尚可戰,是以百族之子於上皆若孝子之愛親也,是行人之誣也。好 利惡害,夫人之所有也。賞厚而信,人輕敵矣;刑重而必,失人不北矣。長行徇上,數百不 一失。喜利畏罪,人莫不然。將眾者不出乎莫不然之數,而道乎百無一人之行,行人未知用 眾之道也。 《難三》 1 難三: 魯穆公問於子思曰:“吾聞龐撊氏之子不孝,其行奚如?”子思對曰:“君子尊賢 以崇德,舉善以觀民。若夫過行,是細人之所識也,臣不知也。”子思出,子服厲伯入見, 問龐撊氏子,子服厲伯對曰:“其過三,皆君之所未嘗聞。”自是之後,君貴子思而賤子服 厲伯也。 2 難三: 或曰:魯之公室,三世劫於季氏,不亦宜乎!明君求善而賞之,求姦而誅之,其得 之一也。故以善聞之者,以說善同於上者也;以姦聞之者,以惡姦同於上者也;此宜賞譽之 所力也。不以姦聞,是異於上而下比周於姦者也,此宜毀罰之所及也。今子思不以過聞,而 穆公貴之,厲伯以姦聞而穆公賤之,人情皆喜貴而惡賤,故季氏之亂成而不上聞,此魯君之 所以劫也。且此亡王之俗,取、魯之民所以自美,而穆公獨貴之,不亦倒乎! 3 難三: 文公出亡,獻公使寺人披攻之蒲城,披斬其袪,文公奔翟。惠公即位,又使攻之惠 竇,不得也。及文公反國,披求見。公曰:“蒲城之役,君令一宿,而汝即至;惠竇之難, 君令三宿,而汝一宿,何其速也?”披對曰:“君令不二,蜓君之惡,惟恐不堪,蒲人、翟 人蓩何有焉?今公即位,其無蒲、翟乎!且桓公置射鉤而相管。”君乃見之。 4 難三: 或曰:齊、晉絕祀,不亦宜乎!桓公能用管仲之功而忘射鉤之怨,文公能聽寺人之 言而棄斬袪之罪,桓公、文公能容二子者也。後世之君,明不及二公;後世之臣,賢不如二 子。以不忠之臣事不明之君。君不知,則有燕操、鎈罕、田常之賊;知之,則以管仲、寺人 自解。君必不誅,而自以為有桓、文之德,是臣讎而明不能燭,多假之資。自以為賢而不戒 ,則雖無後嗣,不亦$ 中。同年錢若水深器之,推挽於朝。 興國中,太宗建秘閣,選三館書以置焉,命參政李至耑掌。一日,李昉、宋琪、徐鉉三 學士叩新閣求書以觀,至性畏慎,拒曰:「扃鑰誠某所掌,簽函巾冪,嚴秘難啟,奈諸 君非所職,竊窺不便。」三人者笑謂至曰:「請無慮,主上文明,吾輩苟以觀書得罪, 不猶愈他咎乎?」因強拉秘鑰啟窺。至密遣閤使聞奏。上知之,亟走就閣賜飲,仍令盡 出圖籍古畫,賜昉等縱觀。昉上言:「請升秘閣於三館之次。」從之。仍飛白閣額賜 之,及賜草書《千字文》。至請勒石,上曰:「《千字文》本無稽,梁武帝得鍾繇破 碑,愛嚨書,命周興嗣次韻而成之,文理無足取。夫孝為百行之本,卿果欲勒石,朕不 惜為卿寫《孝經》本刻於閣匪,以敦化也。」 熙寧元年,狀元呂公溱為京尹,上殿進札子,時府推官郎中周約隨趨於後。今上忽問呂 曰:「卿體中無恙否?」呂對曰:「臣無事。」斯須又問:「卿果覺安否?」呂又對 曰:「臣不敢強。」時呂公神采氣燄,略無少虧。將退,又問周曰:「卿見呂溱如 何?」周對曰:「以臣觀溱,似亦無事。」呂出殿門,深疑之,整巾拂面,索鏡自照, 問周曰:「足下果見溱如何?」周曰:「龍圖無自疑,容彩安靜。」果數日感疾,迤邐 不起。此較然知聖人之觀物殊有夙見,況他事可昧天鑒哉周中立責授巴陵,親語其尉朱 元明。元明,佳士也,敢妄說乎。 景德三年,有巨星見於天氐之西,光芒如金圓,無有識者。春官正周克明言:「按《天 文錄.荊州占》,其星名周伯,語曰:『其色金黃,其光煌煌,所見之國,太平而 昌。』又按《元命苞》,此星一曰德星,不時而出。」時方朝野多歡,六合平定,鑾輿 澶淵凱旋,方域富足,賦斂無橫,宜此星之見也。克明本進士,獻文於朝,召試中書, 賜及第。太宗將親攻范陽,李南陽至參大政,以二策抗疏為奏:「願陛下選將帥中威武 有謀、敦龐多福、克荷功名者,授宸算,付銳兵,俾往徵之。大駕不出京轂,恭守宗 祧,慰撫黔庶,示敵人以閒暇,策之上也;大名,河朔之咽喉,或暫駐清蹕,揚天威以 壯軍聲,策之中也;若其邊霜朔雨,朝塵夕埃,翻龍鳳於旗常,擁貔貅於鑾比,勞侵黼 扆,士失耕農,非愚臣所知也。」疏既入,繼以目疾求退,士論嘉之。 曹武惠彬始生,周晬日,父母以百玩之具羅於席,觀其所取。武惠左手捉干戈,右手取 俎豆。斯須,取一印,餘無所視。後果為樞密、使相,卒贈濟陽王,配享帝食。公雖兼 將相之領,不以爵祿自大。造門者,皆降廡而揖。不名呼下吏,吏之稟白者,雖劇暑, 不冠不與見。伐江南$ 七年,為右僕射、平章事。卒,太宗親幸其 第,臨喪哭之哀,謂近侍曰:「石某以純正事朕,自府幕至台席,朕窺之無陪瑕,方此 委用,朕不幸也。」 寶元元年,朱正基駕部知諡州,即江陵內翰之子。一夕,夢一吏白云:「城隍神遣某督 修夷陵縣廨宇,願速葺,不宜後。」時朱不甚為意,連三夕夢之,方少異焉。因語同 僚,亦盡異之,然亦未加葺。明日,報至,歐陽永叔謫授夷陵,報吏云:「已及荊 門。」朱感其夢,待之特異。將入境,率僚屬遠郊迓之。歐公臨邑,亦以遷謫自處,益 事謙謹,每稟白皆斂板於庭。州將常伺之,俟入門,先抱笏降於階。至滿任,不改前 容。歐公親語其事於其孫集賢初平學士焉。 王昭素,酸棗縣人,學古純直,行高於世。市物隨所索償其直,貨者乃曰:「適所索實 非本價。」昭素謂之曰:「汝但受之,免陷汝於妄語咎。」自爾人無敢紿者,相戒 曰:「王先生市物不可虛索。」一夕,盜者穿窬將入,以橫木滿室,釁通其穴。昭素覺 之,盡室之物潛擲於外,謂偷兒曰:「速去速去,恐有捕者。」盜慚,委物而遁,鄉盜 幾息。李穆昔師之,逮為學士,薦於朝,溫旨召至便殿。年七十,顏如渥丹,目若蕩漆 。鰥居絕欲四十年,家無女侍。上賜坐,講《乾卦》至「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 人」,起整巾,稽顙改容而說,上問曰:「何故?」昭素奏曰:「此爻正當陛下今日之 事。」引喻該證,微含箴補,上側聽啟沃。講罷,留茗果宴語,賜國子博士致仕。留禁 中月餘,詢治事養身之術,昭素曰:「治世莫若愛民,養身無非寡慾,此外無他。」上 愛其語,書於屏幾。卒年八十九。 辛文悅,後周通經史裡儒。太祖幼嘗從其學。顯德中為殿前都點檢,節制方面,兵紀繁 劇,與文悅久不相見,上每亦念之。文悅一夕忽夢迎拜鑾輿於道側,黃屋之下,乃太祖 也。文悅再拜,帝亦為之笑。是夕,太祖亦夢其來,令左右詢訪,文悅惠然飾巾至門 矣,上大異之。後遷員外郎。 柳仲涂開知潤州,胡旦秘監為淮漕,二人者,俱喜以名騖於時。旦造《漢春秋編年》, 立五始先經、後經,發明凡例之類,切侔聖作。書甫畢,邀開於金山觀之,頗以述作自 矜。開從其招而赴焉。方拂案開編,未暇展閱,開拔劍叱之曰:「小子亂常,名教之罪 人也。生民以來,未有如夫子者,至若丘明而下,公、谷、鄒、郟數子,止取傳述而 已。爾何輩,輒敢竊聖經之名冠於編首今日聊贈一劍,以為後世狂斐之戒!」語訖,勇 逐之。旦闊步攝衣,急投舊艦,鋒幾及身,賴舟人擁入,參差不免,猶斲數劍於舷,聊 以快憤。後朝廷授開崇儀使,知寧邊軍,$ 初夕,間道而出。賊圍寺數 重,及寺壞,惟得擊柝者。公喜施予,豐於宴犒,費不足則傾私帑給之,奉身止銅器鞍 勒而已。頗涉道書,因讀史,廢書流涕曰:「功名者,貪夫之釣餌。橫戈開邊,拔劍討 叛,死生食息之不顧。及其死也,一棺戢身,萬事都已,悲夫!」景德初,卒。 王顯,太宗在藩,與周瑩為給侍。赤腳道者相顯曰:「此兒須為將相,但無陰德爾。」 及長,太宗愛之,曰:「爾非儒家矐奈寡學問,他日富貴,不免面牆。」取《軍誡》三 杪,令誦之。咸平三年,使相出師定州,便宜從事。忽一日,一道士通刺為謁,破冠敝 褐,自稱酆都觀主,笑則口角至耳,亂鬢若剛鬣,謂顯曰:「昨日上帝牒番魂二萬至本 觀,未敢收於冥籍,死於公之手者。公果殺之,則功冠於世,然減公算十年,二端請裁 之。」顯謂風狂,叱起。後日,契丹引數萬騎獵於威虜軍境,即梁門也。會積雨,虜弓 皆皮弦,緩弱不可用。顯引兵剿襲,大破之,梟名王貴將十五輩,獲偽羽林印二紐,斬 二萬級,築京觀於境上。露布至闕,朝廷以樞相召歸,赴道數程而卒。 陳彭年字永年,生撫州褥十三歲著《皇綱論》萬餘言,為江左名輩所重。除正言,待制 於龍圖閣,與晁少保迥、戚密學綸條貢舉事,盡革舊式,防閒主司,嚴設糊名、謄錄。 取《字林》、《韻集》、《韻略》、《字統》及《三倉》、《爾雅》,定其字式,為禮 部韻及廟國之避。凡科場儀範,遂為著格。編《太宗御集》。公書字甚急,日可萬餘, 細碎急草,翌日往往不能辨。一旦遽卒,真宗急遣中人詣其家,取平生編著,但破篋中 得二十餘軸,人不能辨,惟起居院吏趙亨能辨之。上召亨補三班吏,令重寫之。送楊大 年別行改較,無一字之誤者。 黃晞,閩人。皇祐初,游京師,不踐場屋,多以古學游搢紳之門。凡著書,自號聱隅 子。走京塵幾十年,公淳詞臣無不前席。晞履裂帽破,馳走無倦。後詞臣重晞之道者, 列章為薦,盡力提挽。朝恩甚優,授京官,知巨邑,有旨留國子監。將有司業之命,始 拜敕,遍謝知己。才三日,館於景德如意輪院。一日晚歸,解鞍少憩,謂院僧曰:「僕 遠人也,勤苦貧寒,客路漂泊,寒暑未嘗溫飽。今日方平生事畢,且放懷酣寢一夕,請 戒僧童,慎無見喧。」僧諾之。扃扉遂寢。翌日不曉,寂無所聞,寺僧擊牖大呼,已卒 於榻矣。 劉樞密昌言,泉人。為起居郎,太宗連賜對三日,幾至日旰。捷給詼詭,善揣摩捭闔, 以迎主意。未幾,以諫議知密院,然士論所不協。君臣之會,亦隆替有限。一旦,聖眷 忽解,謂左右曰:「劉某奏對皆操南音,朕理會一句不得。」因$ , 不 以 欲 亂 情 , 不 謀 而 當 , 不 言 而 信, 不 慮 而 得 , 不 為 而 成 , 精 通 于 靈 府 , 與 造 化 者 為 人 。夫 善 游 者溺 , 善 騎 者 墮 , 各 以 其 所 好 , 反 自 為 禍 。 是 故好 事 者 未 嘗 不 中 , 爭 利煓者 未 嘗 不 窮 也 。 昔 共 工 之 力 , 觸不 周 之 山 , 使 地 東 南 傾 。 與 高 辛 爭 為 帝 , 遂 潛 于 淵 , 宗族 殘 滅 , 繼 嗣 絕 祀 。 越 王 翳 逃 山 穴 , 越 人 熏 而 出 之 , 遂不 得 已 。 由 此 觀 之 , 得 在 時 , 不 在 爭 ; 治 在 道 , 不 在 聖。 土 處 下 , 不 爭 高 , 故 安 而 不 危 ; 水 下 流 , 不 爭 先 , 故疾 而 不 遲 。 昔 舜 耕 於 歷 山 , 期 年 , 而 田 者 爭 處 墝 埆 , 以封 壤 肥 饒 相 讓 ; 釣 於 河 濱 , 期 年 , 而 漁 者 爭 處 湍 瀨 ,以曲 隈 深 潭 相 予 。 當 此 之 時 , 口 不 設 言 , 手 不 指 麾 , 執 玄德 於 心 , 而 化 馳 若 神 。使 舜 無 其志 , 雖 口 辯 而 戶 說 之 ,不 能 化 一 人 。 是 故 不 道 之 道 , 莽 乎 大 哉 ! 夫 能 理 三 苗 ,朝 羽 民 ,徙 裸 國 , 納 肅 慎 ; 未 發 號 施 令 而 移 風 易 俗 者 ,其 唯 心 行 者 乎 ! 法 度 刑 罰 , 何 足 以 致 之 也 ? 是 故 聖 人 內修 其 本 , 而 不 外 飾 其 末 , 保 其 精 神 , 偃 其 智 故 , 漠 然 無為 而 無 不 為 也 , 澹 然 無 治 也 而 無 不 治 也 。 所 謂 無 為 者 ,不 先 物 為 也 ; 所 謂 無 不 為 者 , 因 物 之 所 為 。 所 謂 無治 者, 不 易 自 然 也 ; 所 謂 無 不 治 者 , 因 物 之 相 然 也 。 萬 物 有所 生 , 而 獨 知 守窔其 根 ; 百 事有 所 出 , 而 獨 知 守 其 門 。軺故窮立無 窮 , 極 無 極 , 照 物 而 不 眩 , 響 應 而 不 乏 , 此 之 謂 天解 。故 得 道 者 志 弱 而 事 強 , 心 虛 而 應 當 。 所 謂 志 弱 而 事強$ 上 , 陰 陽 錯 合 , 相 與 優 游 競暢 于 宇 宙 之 間 , 被 德 含 和 , 繽 紛 蘢 蓯 , 欲 與 物 接 而 未 成兆 朕 。 有 未 始 有 夫 未 始 有 有 始 者 , 天 含 和 而 未 降 , 地 懷氣 而 未 揚 , 虛 無 寂 寞 , 蕭 條 霄 雿 , 無 有 仿 佛 , 氣 遂 而 大通 冥 冥 者 也 。 有 有 者 , 言 萬 物 摻 落 , 根 莖 枝 葉 , 青 蔥 苓蘢 , 萑 蔰 炫 煌 , 蠉 飛 蝡 動 , 蚑 行 噲 息 , 可 切 循 把 握 而 有數 量 。 有 無 者 , 視 之 不 見 其 形 , 聽 之 不 聞 其 聲 , 捫 之 不可 得Ш也 , 望 之 不 可 極 也 , 儲 與 扈 冶 , 浩 浩 瀚 瀚 , 不 可 隱儀 揆 度 而 通 光 耀 者 。 有 未 始 有 有 無 者 , 包 萗 天 地 , 陶 冶萬 物 , 大 通 混 冥 , 深 閎 廣 大 , 不 可 為 外 , 析 豪 剖 芒 , 不可 為 內 , 無 環 堵 之 宇 而 生 有 無 之 根 。 有 未 始 有 夫 未 始 有有 無 者 , 天 地 未 剖 , 陰 陽 未 判 , 四 時 未 分舋, 萬 物 未 生 ,汪 然 平 靜 , 寂 然 清 澄 , 莫 見 其 形 , 若 光 燿 之 間 於 無 有 ,退 而 自 失 也 , 曰 : 「 予 能 有 無 , 而 未 能 無 無 也 。 及 其 為無 無 , 至 妙 何 從 及 此 哉 ! 」 夫 大 塊 載 我 以 形 , 勞 我 以 生 , 逸 我 以 老 , 休 我 以 死 。 善 我 生 者 , 乃 所 以 善 我 死 也 。夫 藏 舟 於 壑 , 藏 山 於 澤 , 人 謂 之 固 矣 。 雖 然 , 夜 半 有 力者 負 而 趨 , 寐 者 不 知 , 猶 有 所 遁 。 若 藏 天 下 於 天 下 , 則無 所 遁 其 形 矣 。 物 豈 可 謂 無 大 揚 攉 乎 ?缭一 範 人 之 形 而 猶喜 。 若 人 者 , 千 變 萬 化 而 未 始 有 極 也 。 弊 而 復 新 , 其 為樂 也 , 可 勝 計 邪 ! 譬 若 夢 為 鳥 而 飛 於 天 , 夢 為 魚 而 沒 於淵 , 方 其 夢 也 , 不 知 其 夢 也 , 覺 而 後 知 其 夢 也 。 今 將 有大 覺$ ; 加 十 五 日 指 巳則 小 滿 , 音 比 : 蔟 ; 加 十 五 日 指 丙 則 芒 種 , 音 比 大 呂 ;加 十 五 日 指 午 則 陽 氣 極 , 故 曰 有 四 十 六 日 而 夏 至 , 音 比 黃 鐘 ; 加 十 五 日 指 丁 則 小 暑訾, 音 比 大 呂 ; 加 十 五 日 指 未則 大 暑 , 音 比 太 蔟 ; 加 十 五 日 指 背 陽 之 維 則 夏 分 盡 , 故曰 有 四 十 六 日 而 立 秋 , 涼 風 至 , 音 比 夾 鐘 ; 加 十 五 日 指申 則 處 暑 , 音 比 姑 洗 ; 加 十 五 日 指 庚 則 白 露 降 , 音 比 仲呂 ; 加 十 五 日 指 酉 中 繩 , 故 曰 秋 分 雷 戒 , 蟄 蟲 北 鄉 , 音比 蕤 賓 ; 加 十 五 日 指 辛 則 寒 露 , 音 比 林 鐘 ; 加 十 五 日 指戌 則 霜 降 , 音 比 夷 則 ; 加 十 五 日 指 蹄 通 之 維 則 秋 分 盡 ,故 曰 有 四 十 六 日 而 立 冬 , 草 木 畢 死 , 音 比 南 呂 ; 加 十 五日 指 亥 則 小 雪 , 音 比 無 射 ; 加 十 五 日 指 壬 則 大 雪 , 音 比應 鐘 ; 加 十 五 日 指 子 。 故 曰 : 陽 生 於 子 , 陰 生 於 午 。 陽生 於 子 , 故 吽 一 月 日 冬 至 , 鵲 始 加 巢 , 人 氣 鍾 首 。 陰 生於 午 , 故 五 月 為 小 刑 , 薺 麥 亭 歷 枯 , 冬 生 草 木 必 死 。 斗杓 為 小 歲 , 正 月 建 寅 , 月 從 左 行 十 二 辰 。 咸 池 為 太 歲 ,二 月 建 卯 , 月 從 右 行 四 仲 , 終 而 復 始 。 太 歲 迎 者 辱 , 背者 強 , 左 者 衰 , 右 者 昌 , 小 歲 東 南 則 生 , 西 北 則 殺 , 不可 迎 也 , 而 可 背 也 , 不 可 左 也 , 而 可 右 也 , 其 此 之 謂 也。 大 時 者 , 咸 池 也 ; 小 時 者 , 月 建 也 。 天 維 建 元摝, 常 以寅 始 起 , 右 徙 一 歲 而 移 , 十 二 歲 而 大 周 天 , 終 而 復 始 。淮 南 元 年 冬 , 太 一 在 丙 子 , 冬 至 甲 午 , 立 春 丙 子 。 二 陰 一 陽 成 氣 二 , 二 陽$ 中 也 。 從 中 處 欲 知 中 南 也 ,絤 秋 分 而 不 直 , 此 處 南 北 中 也 。 從 中 處 欲 知 南 北 極 遠 近, 從 西 南 表 參 望 日 , 日 夏 至 始 出 與 北 表 參 , 則 是 東 與 東北 表 等 也 , 正 東 萬 八 千 里 , 則 從 中 北 亦 萬 八 千 里 也 。 倍之 , 南 北 之 里 數 也 。 其 不 從 中 之 數 也 , 以 出 入 前 表 之 數益 損 之 , 表 入 一 寸 , 寸 減 日 近 一 里 , 表 出 一 寸 , 寸 益 遠一 里 。 欲 知 天 之 高 , 樹 表 高 一 丈 , 正 南 北 相 去 千 里 , 同日 度 其 陰 , 北 表 一 尺 , 南 表 尺 九 寸 , 是 南 千 里 陰 短 寸 ,南 二 萬 里 則 無 景 , 是 直 日 下 也 。 陰 二 尺 而 得 高 一 丈 者 ,南 一 而 高 五 也 , 則 置 從 此 南 至 日 下 里 數 , 因 而 五 之 , 為十 萬 里 , 則 天 高 也 。 若 使 景 與 表 等 , 則甖 高 與 遠 等 也 。   卷 四 墜 形 訓     墬 形 之 所 載 , 六 合 之 間 , 四 極 之 內 , 照 之 以 日 月 ,經 之 以 星 辰 , 紀 之 以 四 時 , 要 之 以 太 歲 。 天 地 之 間 , 九州 八 極 , 土 有 九 山 , 山 有 九 塞 , 澤 有 九 藪 , 風 有 八 等 ,水 有 六 品 。 何 謂 九 州 ? 東 南 神 州 曰 農 土 , 正 南 次 州 曰 沃土 , 西 南 戎 州 曰 滔 土 , 正 西 弇 州 曰 并 土 , 正 中 冀 州 曰 中土 , 西 北 台 州 曰 肥 土 , 正 北 泲 州 曰 成 土 , 東 北 薄 州 曰 隱土 , 正 東 陽 州 曰 申 土 。 何 謂 九 山 ? 會 稽 、 泰 山 、 屿 屋 、首 山 、 太 華 、 岐 山 、 太 行 、 羊 腸 、 孟 門 。 何 謂 九 譎 ? 曰太 汾 、 澠 阨 、 荊 阮 、 方 城 、 殽 阪 、 井 陘 、 令 疵 、 句 注 、居 庸 。 何 謂 九 藪 ? 曰 越 之 具 區 , 楚 之 雲 夢 , 秦 之 陽 紆 ,晉 之 大 陸 , 鄭 之 圃 田 , 宋 之 孟 諸 , 齊 之 海 隅 , 趙 之 $ : 寒 氣 總 至 , 民 力 不 堪 , 其 皆 入 室 。 上 丁 入學 習 吹 , 大 饗 帝 , 嘗 犧 牲 刲 合 諸 侯 , 制 百 縣 , 為 來 歲 受朔 日 , 與 諸 侯 所 稅 於 民 , 輕 重 之 法 , 貢 歲 之 數 , 以 遠 近土 地 所 宜 為 度 。 乃 教 於 田 獵 , 以 習 五 戎 。 命 太 僕 及 七 騶, 咸 駕 戴 荏 , 授 車 峗 級 , 皆 正 設 于 屏 外 。 司 徒 搢 朴 , 北嚮 以 贊 之 。 天 子 乃 厲 服 廣 飾 , 執 弓 操 矢 以 獵 。 命 主 祠 ,祭 禽 四 方 。 是 月 草 木 黃 落 , 乃 伐 薪 為 炭 , 蟄 蟲 咸 俛 , 乃趨 獄 刑 , 毋 留擐有 罪 , 收 祿 秩 之 不 當 , 供 養 之 不 宜 者 。 通路 除 道 , 從 境 始 , 至 國 而 后 已 。 是 月 , 天 子 乃 以 犬 嘗 麻, 先 薦 寢 廟 。 季 秋 行 夏 令 , 則 其 國 大 水 , 冬 藏 殃 敗 , 民多 鼽 窒 。 行 冬 令 , 則 國 多 盜 賊 , 邊 竟 不 寧 , 土 地 分 裂 。行 春 令 , 則 風 來 至 , 民 氣 解 隋 , 師 旅 並 興 。 九 月 官 候, 其 樹 槐 。 孟 冬 之 月 , 招 搖 指 亥 , 昏 危 中 , 旦 七 星 中 。其 位 北 方 , 其 日 壬 癸 , 盛 德 在 水 , 其 蟲 介 , 其 音 羽 , 律中 應 鐘 , 其 數 六 , 其 味 鹹 , 其 臭 腐 , 其 祀 井 , 祭 先 腎 。水 始 冰 , 地 始 凍 , 雉 入 大 水 為 蜃 , 虹 藏 不 見 。 天 子 衣 黑衣 , 乘 玄 驪 , 服 玄 玉 , 建 玄 腕 , 食 黍 與 彘 , 服 八 風 水 ,爨 松 燧 火 , 北 宮 御 女 黑 色 , 衣 黑 采 , 擊 磬 石 , 其 兵 鎩 ,其 畜 彘 , 朝 于 玄 堂 左 A , 以 出 冬 令 。 命 有 司 , 修 群 禁 ,禁 外 徙 , 閉 門 閭 , 大 客 , 斷 罰 刑 , 殺 當 罪 , 阿 上 亂 法者 誅 。 立 冬 之 日 , 天 子 親 率 三 公 九 卿 大 夫 以 迎 歲 于 北 郊。 還 , 乃 賞 死 事 , 存 孤 寡 。 是 月 , 命 太 祝 禱 祀 神$ 頭 , 踡 跼 而 諦, 通 夕 不 寐 。 當 此 之 時 , 噲 然 得 臥 , 則 绢 戚 兄 弟 歡 然 而喜 。 夫 脩 夜 之 寧 , 非 直 一 噲 之 樂 也 。 故 知頇宇 宙 之 大 , 則不 可 劫 以 死 生 ; 知 養 生 之 和 , 則 不 可 縣 以 天 下 ; 知 未 生之 樂 , 則 不 可 畏 以 死 ; 知 許 由 之 貴 於 舜 , 則 不 貪 物 。 牆之 立 , 不 若 其 偃 也 , 又 況 不 為 牆 乎 ! 冰 之 凝 , 不 若 其 釋也 , 又 況 不 為 冰 乎 ! 自 無 蹠 有 , 自 有 蹠 無 , 終 始 無 端 ,莫 知 其 所 萌 。 非 通 於 外 內 , 孰 能 無 好 憎 ? 無 外 之 外 , 至大 也 ; 無 內 之 內 , 至 貴 也茴; 能 知 大 貴 , 何 往 而 不 遂 ! 衰世 湊 學 , 不 知 原 心 反 本 , 直 雕 琢 其 性 , 矯 拂 其 情 , 以 與世 交 , 故 目 雖 欲 之 , 禁 之 以 度 , 心 雖 樂 之 , 節 之 以 禮 ,趨 翔 周 旋 , 詘 節 卑 拜 , 肉 凝 而 不 食 , 酒 澄 而 不 飲 , 外 束其 形 , 內 總 其 德 , 鉗 陰 陽 之 和 , 而 迫 性 命 之 情 , 故 終 身為 悲 人 。 達 至 道 者 則 不 然 , 理 情 性 , 治 心 術 , 養 以 和 ,持 以 適 , 樂 道 而 忘 賤 , 安 德 而 忘 貧 , 性 有 不 欲 , 無 欲 而不 得 , 心 有 不 樂 , 無 樂 而 不 為 , 無 益 情 者 不 以 累 德 , 而便 性 者 不 以 滑 和 , 故 縱 體 肆 意 , 而 度 制 可 以 為 天 下 儀 。今 夫 儒 者 , 不 本 其 所 以 欲 而 禁 其 所 欲 , 不 原 其 所 以 樂 而 閉 其 所 樂 , 是 猶 決 江 河 之 源 而 障 之 v 手 也 。 夫 牧 民 者 ,猶 畜 禽 獸 也 , 不 塞 其 囿 垣 , 使 有 野 心 , 系 絆 其 足 , 以 禁其 動 , 而 欲 脩 生 壽 終 , 豈 可 得 乎 ! 夫 顏 回 、 季 路 、 子 夏、 冉 伯 牛 , 孔 子 之 通 學 也 。 然 顏 淵 夭 死 , 季 路 葅 於 衛 ,子 夏 失 明 , 冉 伯 牛 為 $ 相 怨 也 。 是 以執 政 阿 主 , 而 有 過 則 無 以 責 之 。 有 罪 而 不 誅 , 則 百 官 煩亂 , 智 弗 能 解 也 ; 毀 譽 萌 生 , 而 明 不 能 照 也 。 不 正 本 而反 自 然 , 則 人 主 逾 勞 , 人 臣 逾 逸 。 是 猶 代 庖 宰 剝 牲 , 而為 大 匠 斲 也 。 與 馬 競 走 , 絕 而 弗 能 及 ; 上 車 執 轡 , 則馬 ● 于 衡 下 。 故 伯 樂 相 之 , 王 良 御 之 , 明 主 乘 之 , 無 御相 之 勞 而 致 千 里 者 , 乘 於 人 資 以 為 羽 翼 也 。 是 故 君 人 者, 無 為 而 有 守 也 , 扰 為 而 無 好 也 。 有 為 則 讒 生 , 有 好 則諛 起 。 昔 者 齊 桓 公 好 味 而 易 牙 烹 其 首 子 而 餌 之 , 虞 君 好寶 而 晉 獻 以 璧 馬 釣 之 , 胡 王 好 音 而 秦 穆 公 以 女 樂 誘 之 ,是 皆 以 利 見 制 於 人 也 。 故 善 建 者 不 拔 。 夫 火 熱 而 水 滅 之, 金 剛 而 火 銷 之 , 木 強 而 斧 伐 之 , 水 流 而 土 遏 之 , 唯 造化 者 , 物 莫 能 勝 也 。 故 中 欲 不 出 謂 之 扃 , 外 邪 不 入 謂 之塞 。 中 扃 外 閉 , 何 事 之 不 節 ! 疴 閉 中 扃 , 何 事 之 不 成 !弗 用 而 後 能 用 之 , 弗 為 而 後 能 為 之 。 精 神 勞 則 越 , 耳 目淫 則 竭 , 故 有 道 之 主 , 滅 想 去 意 , 清 虛 以 待 , 不 伐 之 言, 不 奪 之 事 , 循 名 責 實 , 使 有 司 , 任 而 弗 詔 , 責胥而 弗 教, 以 不 知 為 道 , 以 柰 何 為 寶 。 如 此 , 則 百 官 之 事 各 有 所守 矣 。 攝 權 勢 之 柄 , 其 於 化 民 易 矣 。 衛 君 役 韉 路 , 權 重也 ; 景 、 桓 公 臣 管 、 晏 , 位 尊 也 。 怯 服 勇 而 愚 制 智 , 其所 託 勢 者 勝 也 。 故 枝 不 得 大 於 榦 , 末 不 得 強 於 本 , 則 輕重 大 小 有 以 相 制 也 。 若 五 指 之 屬 於 臂 , 搏 援 攫 捷 , 莫 不如 志 , 言 以 小 屬 於 大 $ 先軫 言 於 襄 公 曰 : 噓 昔 吾 先 君 與 穆 公 交 , 天 下 莫 不 聞 , 諸侯 莫 不 知 。 今 吾 君 薨 未 葬 , 而 不 弔 吾 喪 , 而 不 假 道 , 是死 吾 君 而 弱 吾 孤 也 。 請 擊 之 ! 」 襄 公 許 諾 。 先 軫 舉 兵 而與 秦 師 遇 於 殽 , 大 破 之 , 擒 其 三 帥 以 歸 。 穆 公 聞 之 , 素服 廟 臨 , 以 說 於 眾 。 故 老 子 曰 : 「 知 而 不 知 , 尚 矣 。 不知 而 知 , 病 也 。 」 齊 王 后 死 , 王駼欲 置 后 而 未 定 , 使 群 臣議 。 薛 公 欲 中 王 之 意 , 因 獻 十 珥 而 美 其 一 。 旦 日 , 因 問美 珥 之 所 在 , 因 勸 立 以 為 王 后 。 齊 王 大 說 , 遂 尊 重 薛 公。 故 人 主 之 意 欲 見 於 外 , 則 為 人 臣 之 所 制 。 故 老 子 曰 :「 塞 其 兌 , 閉 其 門 , 終 身 不 勤 。 」 盧 敖 游 乎 北 海 , 經 乎太 陰 , 入 乎 玄 闕 , 至 於 蒙 穀 之 上 。 見 一 士 焉 , 深 目 而 玄鬢 , 淚 注 而 鳶 肩 , 豐 上 而 殺 下 , 軒 軒 然 方 迎 風 而 舞芢。 顧見 盧 敖 , 慢 然 下 其 臂 , 遯 逃 乎 碑 。 盧 敖 就 而 視 之 , 方 倦龜 殼 而 食 蛤 梨 。 盧 敖 與 之 語 曰 : 「 唯 敖 為 背 群 離 黨 , 窮觀 於 六 合 之 外 者 秅 非 敖 而 已 乎 ? 敖 幼 而 好 游 , 至 長 不 渝。 周 行 四 極 , 唯 北 陰 之 未 闚 。 今 卒 睹 夫 子 於 是 , 子 殆 可與 敖 為 友 乎 ? 」 若 士 者 , 齤 然 而 笑 曰 : 「 嘻 ! 子 中 州 之民 , 寧 肯 而 遠 至 此 。 此 猶 光 乎 日 月 而 載 列 星 , 陰 陽 之 所行 , 四 時 之 所 生 。 其 比 夫 不 名 之 地 , 猶 窔 奧 也 。 若 我 南游 乎 岡 ● 之 野 , 北 息 乎 沉 墨 之 鄉 , 西 窮 窅 冥 之 黨 , 東 開鴻 濛 之 光 。 此 其 下 無 地 而 上 無 天 , 聽 焉 無 聞 , 視 焉 無 眴。 此 其 外 , 猶 有 汰 沃 之 汜 。 其 餘 一 $ 也 。 故 良 匠 不 能 斲 金 , 巧 冶 不 能 鑠 木 , 金 之 勢 不 可 斲 , 而 木 之 性 不 可 鑠 也 。 埏 埴 而 為 器 , 窬木 而 為 舟 , 鑠 鐵 而 為 刃 ,賑鑄 金 而 為 鐘 , 因 其 可 也 。 駕 馬服 牛 , 令 雞 司 夜 , 令 狗 守 門 , 因 其 然 也 。 民 有 好 色 之 性, 故 有 大 婚 之 禮 ; 有 飲 食 之 性 , 故 有 大 饗 之 誼 ; 有 喜 樂之 性 , 故 有 鐘 鼓 筦 絃 之 音 ; 有 悲 哀 之 性 , 故 有 衰 絰 哭 踊之 節 。 故 先 王 之 制 法 也 , 因 民 之 所 好 , 而 為 之 節 文 者 也。 因離其 好 色 而 制 婚 姻 之 禮 , 故 男 女 有 別 ; 因 其 喜 音 而 正雅 、 頌 之 聲 , 故 風 俗 不 流 ; 因 其 寧 家 室 、 樂 妻 子 , 教 之以 順 , 故 父 子 有 親 ; 因 其 喜 朋 友 而 教 之 以 悌 , 故 長 幼 有序 。 然 後 修 朝 聘 以 明 貴 賤 , 饗 飲 習 射 以 明 長 幼 , 時 搜 振旅 以 習 用 兵 也 入 學 庠 序 以 修 人 倫 。 此 皆 人 之 所 有 於 性 ,而 聖 人 之 所 匠 成 也 。 故 無 其 性 , 不 可 教 訓 ; 有 其 性 , 無其 養 , 不 能 遵 道 。 繭 之 性 為 絲 , 然 非 得 工 女 煮 以 熱 湯 而抽 其 統 紀 , 則 不 能 成 絲 。 卵 之 化 為 雛 , 非 慈 雌 嘔 煖 覆 伏, 累 日 積 久 , 則 不 能 為 雛 。 人 之 性 有鋈仁 義 之 資 , 非 聖 人為 之 法 度 而 教 導 之 , 則 不 可 使 鄉 方 。 故 先 王 之 教 也 , 因其 所 喜 以 勸 善 , 因 其 所 惡 以 禁 姦 , 故 刑 罰 不 用 而 威 行 如流 , 政 令 約 省 而 化 燿 如 神 。 故 因 其 性 , 則 天 下 聽 從 ; 拂其 性 , 則 法 縣 而 不 用 。 昔 者 , 五 { 三 王 之 蒞 政 施 教 , 必 用 參 五 。 何 謂 參 五 ? 仰 取 象 於 天 , 俯 取 度 於 地 , 中 取 法於 人 , 乃 立 明 堂 之 朝 , 行 明 堂 之 令 , 以 調 陰 陽 之 氣$   珠箔:珠簾。   瓊鉤:玉製之簾鉤。   飛梯綠雲中:梯高如入綠雲之中。   雙流:指郫江與流江(亦名內江、外江)。《太平寰宇記》卷七二劍南西道益州 成都縣:「二江,秦李冰穿二江於城中,皆可行舟,今謂內江、外江是也。帶 二江之雙流,故有雙流縣焉。」 白頭吟二首(從郁賢皓《闢仙詩豪李白》說) 其一(卷四(一)三○八) 錦水東北流,波蕩雙鴛鴦。雄巢漢宮樹,雌弄秦草芳。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 間兩分張。此時阿嬌正嬌妒,獨坐長門愁日暮。但願君恩顧妾深,豈惜黃金買詞 賦?相如作賦得黃金,丈夫好新多異心。一朝將聘茂陵女,文君因贈白頭吟。東 流不作西歸水,落花辭條羞故林。兔絲故無情,隨風任傾倒。誰使女蘿枝,而來 強縈抱?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莫捲龍鬚席,從他生網絲。且留琥珀枕,或 有夢來時。覆水再收豈滿杯?棄妾已去難重回。古來得意不相負,祇今惟見青陵 其二(卷四(一)三一二) 錦水東流吠,波蕩雙鴛鴦。雄巢漢宮樹,雌弄秦草芳。相如去蜀謁武帝,赤車駟 馬生輝光。一朝再覽大人作,萬乘忽欲凌雲翔。聞道阿嬌失恩寵,千金買賦要君 王。相如不憶貧賤日,位高金多聘私室。茂陵姝子皆見求,文君歡愛從此畢。韘 如雙泉水,行墮紫羅襟。五起雞三唱,清晨白頭吟。長吁不整綠雲鬢,仰訴青天 哀怨深。城崩杞梁妻,誰道土無心?東流不作西歸水,落花辭枝羞故林。頭上玉 燕釵,是妾嫁時物。贈君表相思,羅袖幸時拂。莫捲龍鬚席,從他生網絲,且留 琥珀枕,還有夢來時。鷫(霜鳥)裘在錦屏上,自君一挂無由披。妾有秦樓鏡, 照心勝照井。願持照新人,雙對可憐影。覆水卻收不滿杯,相如還謝文君回。古 來得意不相負,祇今惟見青陵臺。 722 壬戌 玄宗 開元一0 羹 ■幸東都。 置朔方節度使張說兼領之。 內侍楊思勗討平安南。 北庭節 度使張嵩大破吐蕃。 張說建議始募兵充宿衛,兵農之分自此始。 723 癸亥 玄宗 開元一一 ■北巡,以并州為太原府,置北都。 張嘉貞罷。 置麗正書院。 始置長 從宿衛。 改政事堂為中書門下。 724 甲子 玄宗 開元一二 ■選名臣為諸州刺史。 以楊思勗為輔國大將軍。 宇文融為御史中丞。明 $ 府古題要解》:〈行路胔〉備言世路艱難及離別傷悲之意   。多以君不見為首。 ○蕭云:〈行路難〉者,古樂府道路六曲之一,亦有   〈變行路難〉。 萬錢:《晉書》卷三三〈何會傳〉:食日萬錢,猶云無下箸處。    拔劍四顧心茫然:鮑照詩:「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歎息。」古詩:「四顧     何茫然。」 太行山:長城、黃河間之山脈統稱太行山。主峰在山西晉城縣西南。 閒來垂釣碧溪上:據傳姜太公未遇文王時,嘗釣磻溪。 忽復乘舟夢日邊:《宋書》:「伊摯將應湯命,夢乘船過日月之旁。」又晉明   帝嘗曰:「只聞人自長安來,不聞人自日邊來。」後遂以日邊為帝都之稱。 破浪:《宋窱》卷七六〈宗愨傳〉:叔父炳高尚不仕,愨年少時炳問其志,愨   曰:「願乘長風,破萬里浪。」 〔評箋〕 胡云:〈行路難〉,歎世路艱難及貧賤離索之感。古辭亡,後鮑照擬作為多,   白詩似全學照。     摎唐宋詩醇》云:冰塞雪滿,道路之難甚矣。而日邊有夢,破浪濟海,尚未決   碡 志於去也。後有二篇,則畏其難而決去矣。此蓋被放之初述懷如此,真寫得   難字意出。 劉咸忻云:「停杯」、「長風」二聯振動易學,「欲渡」四句排宕則不易,後 人但學「停杯」以為豪。渡河、登太行,濟世也。冰雪,譬小人,猶〈四愁〉 之水深雪雰也。溪上夢日邊,身在江湖,心存魏闕也。(風骨集評) 其二(卷三(一)二四○)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狗賭梨栗。彈劍作歌奏苦聲 ,曳裾王門不稱情。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 隗,擁篲折節無嫌猜。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昭王白骨縈蔓草,誰 人更掃黃金臺?行路難,歸去來! 其三(卷三(一)二四二) 有耳莫洗潁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吾觀自 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陸機雄才豈自 保?李斯稅駕苦不早。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君不見,吳中張翰稱 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蜀道難(卷三(一)一九九)(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01噫吁(口戲)$ 738 戊寅 玄宗 開元二六 ~t48fm3x2l20; ■立忠王璵為太子,改名亨。 封南詔婆邏閣為雲南王,居太和城。 罷龍 武軍。  ▲李白三十八歲。(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生平大事年表未有記述)  【詩】  丁都護歌(卷六(一)四二二) 雲陽上征去,兩岸饒商賈。吳牛喘月時,拖船一何苦?水濁不可飲,壺漿半成土 。一唱都護歌,心摧淚如雨。萬人鑿盤石,無由達江滸。君看石芒碭,掩淚悲千 739 己卯 玄宗 開元二七 ~t48fm3x2l20; ■貶張守珪。 蓋嘉運擊擒突騎施可汗骨啜。 追謚孔子韩文宣王,始南面 棃 。贈弟子為公、侯、伯。 吐蕃入寇,禦之。 是歲戶口極盛,行者萬里 不持半兵。 ▲李白三十九歲。秋在巴陵,遇王昌齡。  【詩】 月夜江行寄崔員外宗之(卷十三(一)八五一) 胶 飄颻江風起,蕭颯海樹秋。登艫美清夜,挂席移輕舟。月隨碧山轉,水合青天流 。杳如星河上,但覺雲林幽。歸路方浩浩,徂川去悠悠。徒悲蕙草歇,復聽菱歌 愁。岸曲迷後浦,沙明瞰前洲。懷君不可見,望遠增離憂。 見京兆韋參軍量移東陽二首(卷九(一)六○七) 其一(頁六○七) 潮水還歸海,流入卻到吳。相逢問愁苦,淚盡日南珠。 其二(頁六○八) 聞說金華渡,東連五百灘。全勝若耶好,莫道此行難。猿嘯千谿合,松風五月寒 棱 。他年一攜手,搖艇入新安。 夜泊牛渚懷古(卷二二(二)一三一四) 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雲。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 。明朝挂帆席,楓葉落紛紛。   〔校〕 題:兩宋本、繆本題下俱注云:此地即謝尚聞袁宏詠史處。王本注上加原注二   字。 明朝:咸本作明月,注云:一作明朝。 挂帆席:兩宋本、繆本、蕭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洞庭去。 落:兩宋本、繆本、蕭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正。胡本作正,注云:一作落。 〔注〕 牛渚:王云:《方輿勝覽》:牛渚山在太平州當塗縣北三十里。山下有磯,古 津渡也,與和州橫江渡相對。隋師伐陳,賀若弼從此北渡,六朝以來為屯戍 之地。陸放翁《入蜀記》:采石一名牛渚,與和州對岸,江面比瓜州為狹。 故$ ,俱從梁簡文『蓮花亂臉色,荷葉雜衣香』脫出,而李用二想字,化實為虛 ,尤見新穎。不知何人誤作「雲」字?而解者附會《楚辭》『青雲兮白霓裳 單 』,甚覺無謂云云。」不知改雲作葉,便味同嚼蠟,索然無味矣。此必君謨 一時落筆之誤,非有意點金成鐵。若謂太白本是葉字,則更大謬不然。 群玉山:《山海經》:「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郭璞注:「此山多玉石,因   以名云。」《穆天子傳》謂之群玉之山。見其山阿無險,四轍中繩,先王之   所謂策府。寡草木,無鳥獸。 瑤臺:《楚辭》:「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娥之佚女。」王逸注:「有娥,國   名。佚,美也。謂帝嚳之妃契母狄簡也。」《太平御覽.登真隱訣》曰:「   崑崙瑤臺,是西王母之宮,所謂西瑤上臺,上真祕文盡在其中矣。」   〔玛析〕(參見薛順雄〈李白清平調詞解析〉,東海學報二二期,一九八一,頁 一三一至一四九,下同) (一)雲、衣裳、花、容四物,以二「想」字自然串聯,形成二組具體意象。    (二)「雲想衣裳」,寫貴妃動態之美。屈原〈九歌.少司命〉:「表雲衣兮 白霓裳。」宋玉〈神女賦〉:「婉若游龍乘雲翔...動霧縠以徐步。」李 白蓋兼以雲移之狀形容貴妃步姿之曼妙。唐人喜以雲形容女子之舞衣與舞姿 ,如:李義府〈堂堂詞.其一〉:「裁雲作舞衣。」(《全唐詩》卷三五) 杜審雚〈奉和七夕侍宴兩儀殿應制〉:「微步動雲衣。」(《全唐詩》卷六 二) (三)「花想容」寫貴妃靜態之美。其句脫化自宋玉〈神女賦〉:「美貌橫生 ,曄兮如花。」此詩以為比擬之花,乃唐朝國花牡丹花也。「花」之意象, 貫穿全詩三章,故須與下二首連看。    (四)李白若泛寫女人之美,則其所比擬之花,亦僅泛稱,無有專名專指,如 :〈越中覽古〉:「宮女如花滿殿。」若專寫特定對象,則亦必比擬具名 之花也。如此詩之以牡丹比擬楊貴妃是也。    (五)露華濃:雙寫牡丹之嬌豔與夫貴妃之得寵。    (六)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宮)月下逢:詩法上遙承首句「雲」字 而發揮。詩意上則融鑄前二句之詞意。 其二(頁三九一) $ 群物秋,風飄大荒寒。榮華東流水,萬事皆波瀾 。白日掩徂暉,浮雲無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悽鴛鸞。且復歸去來,劍歌行路 陽春歌(卷四(一)二八六) 長安白日照春空,綠楊結煙桑裊風。披香殿前花始紅。流芳發色繡戶中。繡戶中 ,相經過。飛燕皇后輕身舞,紫宮夫人絕世歌。聖君三萬六千日,歲歲年年奈樂 憶東山二首(卷二三(二)一三六一) 其一(頁一三六一) 不向東山久,薔薇幾度花。白雲還自散,明月落誰家? 其二(頁一三六二) 我今攜謝妓,長嘯絕人群。欲報東山客,開關掃白雲。 「燕臣昔慟哭」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三十七)綑卷二(一)一五九) 燕臣昔慟哭,五月飛秋霜。庶女號蒼天,震風擊齊堂。精誠有所感,造化為悲傷 。而我竟何辜?遠身金殿旁。浮雲蔽紫闥,白日難回光。群沙穢明珠,眾草淩孤 芳。古來共歎息,流淚空沾裳。 豳歌行(卷七(一)四八六) 豳谷稍稍振庭柯,涇水浩浩揚湍波。哀鴻酸嘶暮聲急,愁雲蒼慘寒氣多。憶昨去 家此為客,荷花初紅柳條碧。中宵出飲三百杯,明朝歸揖二千石。寧知流寓變光 輝?胡霜蕭颯繞客衣。寒灰寂寞憑誰暖?落葉暸揚何處歸?吾兄行樂窮曛旭,滿 堂有美顏如玉。趙女長歌入彩雲,燕姬醉舞嬌紅燭。狐裘獸炭酌流霞,壯士悲吟 寧見嗟?前榮後枯相翻覆,何惜餘光及棣華? 題東谿公幽居(卷二五(二)一四五一) 杜陵賢人清且廉,東谿卜築歲將淹。宅近青山同謝朓,門垂碧柳似陶潛。好鳥迎 春歌後院,飛花送酒舞前簷。客到但榦留一醉,盤中祇有水精鹽。 贈韋祕書子春(卷九(一)六一五) 谷口鄭子真,躬耕在巖石。高名動京師,天下皆籍籍。斯人竟不起,雲臥從所適 。茍無濟代心,獨善亦何益?惟君家世者,偃息逢休明。談天信浩蕩,說劍愎縱 橫。謝公不徒然,起來為蒼生。祕書何寂寂!無乃羈豪英!且復歸碧山,安能戀 金闕。舊宅樵漁地,蓬蒿已應沒。卻顧女几峰,胡顏見雲月?徒為風塵苦,一官 已白髮。氣同萬里合,訪我來瓊都。披雲睹青天,捫蝨話良圖。留侯將綺里,出 處未云殊。終與安社稷,功成去五湖。 贈郭將軍(卷九(一)六二三) 將軍少年出武威,入掌銀臺護紫微。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愛子臨 風吹玉笛,美人向月舞羅衣。疇昔雄豪如夢裏,相逢且欲醉春暉。 $ 太平廣記》:章安縣西有赤城山,周三十里,一峰特 高,可三百餘丈。《海錄碎事》:顧野王《輿地志》云:赤城山有赤石羅列 ,長里餘,遙望似赤城。    天台:《雲笈七籤》:天台山高一萬八千丈,洞周圍五百里,名上玉清平之天 ,即桐柏王真人所理。葛仙翁鍊丹得道處,上應台宿,故曰天台,台州天 台縣。 吳越:此篇指越。為中國語文雙義仄用之法。(黃永武、張高評《唐詩三百首 鑑賞》 東南傾:《楚辭.天問》:康回馮怒,地何故以東南傾?    鏡湖:王云:薛方山《浙江志》:鑑湖又曰鏡湖,在會稽縣西南三十里,故南 湖也。《圖經》云:後漢馬臻為太守,創立鑑湖,在會稽、山陰二縣界。    琫溪:《元和郡縣志》卷二六:剡溪出(越州剡)縣西南,北流入上虞界,為 上虞江。《清.一統志》:紹興府,曹娥江在會稽縣東南七十里,上流曰剡 溪。自嵊縣入縣北界曰曹娥江,又北入上虞縣界,一名上虞江。    謝公宿處:晉.謝靈運詩有「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之句。    謝公屐:《南史》卷一九〈謝靈運傳〉:尋山陟嶺,必造幽峻,巖嶂數十重, 莫不備盡登躡,常著木屐,上山則去其前齒,下山去其後齒。    青雲梯:謂山勢高峻,拾級上入青雲,一似登梯。《文選》謝靈運〈登石門最 高頂〉詩:「共登青雲梯。」劉良注:仙者因雲而升,率曰雲梯。    天雞:《述異志》:東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樹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 天雞,日初出照此木,天雞則鳴,天下之雞皆隨之鳴。 熊咆龍吟殷巖泉:咆,怒號也。吟,龍鳴也。殷,震動也。意同今言「轟隆作 響」。   据列缺霹靂:列缺,天隙電光。霹靂,雷聲。《文選》揚雄〈羽獵賦〉:「霹靂 列缺,吐火施鞭。」李善注:應卲曰:「霹靂,雷也;烈(五臣作列)缺, 閃隙也。」    洞天:神仙所居之名山勝境。    金銀臺:神仙所居之處也。王云:郭璞游仙詩:神仙排雲出,但見金銀臺。  雲之君:即《楚辭》所謂雲中君。雲神,名豐隆。    如麻:王云:傅玄〈吳楚歌〉:「雲為車兮風為馬。」〈西京賦〉:「總會仙 倡,戲豹舞羆。白虎鼓瑟,蒼龍吹箎。」《太平御覽》:「太微天帝登白鸞 $ 萬古恨,春草不復生。悲風四邊來,腸斷白楊聲 。借問誰家地,埋沒蒿里塋?古老向予言,言是上留田,蓬科馬鬣今已平。昔之 弟死兄不葬,他人於此舉銘旌。一鳥死,百鳥鳴。一獸走,百獸驚。桓山之禽別 離苦,欲去迴翔不能征。田氏倉促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荊。交讓之木本同形, 東枝憔悴西枝榮。無心之物尚如此,參商胡乃尋天兵?孤竹延陵,讓國揚名。高 風緬邈,頹波激清。尺布之謠,旨耳不能聽。  上崔相百憂草(卷二四(二)一四○六) 共工赫怒,天維中摧。鯤鯨噴蕩,揚濤起雷。魚龍陷人,成此禍胎。火焚崑山, 玉石相(石追).仰希霖雨,灑寶炎煨。箭發石開,戈揮日迴。鄒衍慟哭,燕霜颯 來。微誠不感,猶縶夏臺。緆鷹搏攫,丹棘崔嵬。豪聖凋枯,王風傷哀。斯文未 喪,東岳豈頹?穆逃楚難,鄒脫吳災。見機苦遲,二公所咍.驥不驟進,麟何來哉? 星離一門,草擲二孩.萬憤結緝,憂從中催.金瑟玉壺,盡為愁媒。舉酒太息,泣血盈 杯。台星再朗,天網重恢。屈法申恩,棄瑕取材。冶長非罪,尼父無猜。覆盆儻 舉,應照寒灰。  上雲樂(卷三(一)二五八) 金天之西,白日所沒。康老胡雛,生彼月窟。巉巖容儀,戌削風骨。碧玉炅炅雙 目瞳,黃金拳拳兩鬢紅。華蓋垂下睫,嵩岳臨上唇。不(者見)詭譎貌,豈知造 化神?大道是文康之嚴父,元氣乃文康之老親。撫頂弄盤苦,推車轉天輪。云見 日月初生時,鑄冶火精與水銀。陽烏未出谷,顧兔半藏郗。女媧戲黃土,團作愚 下人。散在六合間,濛濛若沙塵。生死了不盡,誰明此胡是仙真?西海栽若木, 東溟植扶桑。別來幾多時,闗葉萬里長。中國有七聖,半路頹鴻荒。陛下應運 起,龍飛入咸陽。赤眉立盆子,白水興漢光。叱(口宅)四海動,洪濤為簸揚。 舉足蹋紫微,天關自開張。老胡感至德,東來進仙倡。五色師子,九苞鳳凰。是 老胡雞犬,鳴舞飛帝鄉。淋漓颯沓,進退成行。能胡歌,獻漢酒。跪雙膝,並兩 肘。散花指天舉素手。拜龍顏,獻聖壽。北斗戾,南山摧。天子九九八十一萬歲 ,長傾萬歲杯。 永王東巡歌十一首(卷八(一)五四六) 其一(頁五四六) 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樓船一舉風波靜,江漢翻為燕鶩池。 其二(頁五四七) 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 頹西荒。太白出東方,彗星揚精光 。鴛鴦非越鳥,何為眷南翔?惟昔鷹將犬,今為侯與王。得水成蛟龍,爭池奪鳳 凰。北斗不酌酒,南箕空簸揚。 雜言用投丹陽知己兼奉宣慰判官(卷三○(二)一六九一詩文補遺) 客從崑崙來,遺我雙玉璞。云是古之得道者西王母食之餘,食之可以淩太虛。䟜 之頗謂絕今昔,求識江淮人猶乎比石。如今雖在卞和手,■■正憔悴了了知之亦 何益?恭聞士有調相如,始從鎬瀨還,復欲鎬京去,能勝秦王殿,何時迴光一相 盼?欲投君,保君年。幸君持取無棄捐。無棄捐,服之與君俱神仙。 繫尋陽上崔相渙三首(卷十一(一)七六七) 其一(頁七六七) 邯鄲四十萬,同日陷長平。能迴造化筆,或冀一人生。 其二(頁七六七) 毛遂不墮井,曾參寧殺人?虛言誤公子,投杼惑慈親。白璧雙明月,方知一玉真 其三(頁七六八)(存疑之作。說見詹(金英)《李白詩文繫年》) 虛傳一片雨,枉作陽臺神。縱為夢裏相隨去,不是襄王傾國人。 贈張相鎬二首(卷十一(一)七五八) 其一(頁七五八) 神器難竊弄,天狼虧紫宸。六龍遷白日,四海暗胡塵。昊穹降元宰,君子方經綸 。澹然養浩氣,欻起持大鈞。秀骨象山岳,英謀合鬼神。佐漢解鴻門,生唐為後 身。擁旄秉金鉞,伐鼓乘朱輪。虎將如雷霆,總戎向東巡。諸侯拜馬首,猛士騎 鯨鱗。澤被魚鳥悅,令行草木春。聖智不失時,建功及良辰。醜虜安足紀?可貽 幗與巾。到瀉溟海珠,盡為入幕珍。馮異獻赤伏,鄧生欻來臻。庶同昆陽舉,再 墬睹漢儀新。昔為管將鮑,中奔吳隔秦。一生欲報主,百代期容親。其事竟不就 ,哀喤難重陳。臥病宿松山,蒼茫空四鄰。風雲激壯志,枯槁驚常倫。聞君自天 來,目張氣益振。亞夫得劇孟,敵國空無人。捫虱對桓公,願得論悲辛。大塊方 噫氣,何辭鼓青蘋?斯言儻不合,歸老漢江濱。 其二(頁七六二) 本家隴西人,先為漢邊將。功略蓋天地,名飛青雲上。苦戰竟不侯,當年頗惆悵 。世傳崆峒勇,氣蹟金風壯。英烈遺厥孫,百代神猶王。十五觀奇書,作賦淩相 如。龍顏惠殊寵,麟閣憑天居。晚途未云已,蹭蹬遭讒毀。想像晉末時,崩騰胡 塵起。衣冠陷鋒鏑,戎虜盈朝市。石勒窺神州,劉聰劫天子。撫劍夜吟嘯,雄心 日千里。誓欲斬鯨鯢,澄清洛陽水。六合灑$ 遇賈至﹑李曄。  【詩】 九日登巴陵置酒望洞庭水軍(卷二一(二)一二四六) 九日天氣清,登高無秋雲。造化闢川岳,了然楚漢分。長風鼓橫波,合沓蹙龍文 。憶昔傳遊豫,樓船壯橫汾。今茲討鯨鯢,旌旆何繽紛!白羽落酒樽,洞庭羅三 軍。黃花不掇手,戰鼓遙相聞。劍舞轉頹陽,當時日停曛。酣歌激壯士,可以摧 妖氛。握(齒取)東籬下,淵明不足群。 早發白帝城(卷二二(二)一二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巴陵贈賈舍人(卷十一(一)七六八) 賈生碁望憶京華,湘浦南遷莫怨嗟。聖主恩深漢文帝,憐君不遣到長沙。  司馬將軍歌(卷四(一)三一六) 狂風吹古月,竊弄章華臺。北落明星動光彩,南征猛將如雲雷。手中電曳倚天劍 ,直斬長鯨海水開。我見樓船壯心目,頗似龍驤下三蜀。揚兵習戰張虎旗,江中 白浪如銀屋。身居玉帳臨河魁,紫髯若戟冠崔嵬。細柳開營揖天子,始知灞上為 嬰孩。羌笛橫吹阿嚲迴,向月樓中吹落梅。將軍自起舞長劍,壯士呼聲動九垓。 功成獻凱見明主,丹青畫像麒麟臺。 江夏使君叔席上贈史郎中(卷十一(一)七三七) 鳳凰丹禁裏,銜出紫泥書。昔放三湘去,今還萬死餘。仙郎久為別,客舍問何如 。涸轍思流水,浮雲失舊居。多慚華省貴,不以逐臣疏。復如竹林下,而陪芳宴 初。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 江夏寄漢陽輔錄事(卷十四(一)八七六) 誰道此水廣?狹如一匹練。江夏黃鶴樓,青山漢陽縣。大語猶可聞,故人難可見 。君草陳琳檄,我書魯連箭。報國有壯心,龍顏不迴眷。西飛精衛鳥,東海何由 填?鼓角徒悲鳴,樓船習征戰。抽劍步霜月,夜行空庭遍。長呼結浮雲,埋沒顧 淅榮扇。他日觀軍容,投壺接高宴。 江夏贈韋南陵冰(卷十一(一)七四五) 胡驕馬驚沙塵起,胡雛飲馬天津水。君為張掖近酒泉。我竄三巴九千里。天地再 新法令寬,夜郎遷客帶霜寒。西憶故人不可見,東風吹夢到長安。寧期此地忽相 遇,驚喜茫如墮煙霧。玉簫金管喧四筵,苦心不得申長句。昨日繡衣傾綠樽,病 如桃李竟何言?昔騎天子大宛馬,金乘款檨諸猴旂。賴遇南平豁方寸,復兼夫子 持清論。有似山開萬里雲,四望青天解人悶。人悶還心悶,苦辛長苦辛。愁來飲 酒二千$ 匡俗字子孝,兄弟七人皆有    道術,結廬於此,仙去空廬尚存,故曰廬山。   謠:《爾雅.釋樂》:「徒歌謂之謠。」 盧侍御: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卷二:「李遐叔(華)〈三賢論〉(《全唐文》   卷三一七)曰:『范陽盧虛舟幼直,質方而清。賈幼鄰(至)有授盧虛舟殿中   侍御史制(《全唐文》卷三六七)。」 今人詹(金英)云:按《新唐書.賈   至傳》:玄宗幸蜀,拜起居舍人,知制誥,歷中書舍人。則虛舟之為侍御史,   在在至德以後。 按:卷八有和盧侍御通塘曲,當即其人。 楚狂:《論語.微子》: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   鈛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   。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屏風九疊:王云:周省齋曰:宋陳令舉《廬山記》:舊志云:漢武帝過九江,築    羽章館於屏風疊,下臨相思澗。今五老一峰疊石如屏嶂,蓋其故地。 《輿地    紀勝》卷二五南康軍:九疊屏在五老峰之側,唐李林甫女學道此山鞝山九疊如    屏。   金闕:金闕巖。   石梁:《尋陽記》曰:廬山上有三石梁,長數十丈,廣不盈尺,産然無底。 查    悔餘曰:今三疊泉在九疊屏之左,水勢三折而下,如銀河之挂石梁,與太白詩    句正相吻合,非此外別有三石梁也。人必欲求其地以實之,失之鑿矣。   白波九道:江分九派,即所謂九江也。   石鏡:《一統志》:石鏡峰在南康府西二十六,李有一圓石玄崖,明淨照人見影    ,隱見無時。謝靈運詩「攀崖照石鏡」,即此。   盧敖:盧敖,燕人,秦始皇召以為博士,使求神仙,亡而不返也。事蹟見《淮南    子.道應訓》。   太清:《太平御覽》卷六五九〈太真科〉:三清之間各有正位,聖登玉清,真登    上清,仙登太清。 贈漢陽輔錄事二首(卷十一(一)七四三) 其一(頁七四三) 聞君罷官意,我抱漢川湄。借問久疏索,何如聽訟時?天清江月白,心靜海鷗知 。應念投沙客,空餘弔屈悲。 其二(頁七四四) 鸚鵡洲橫漢陽渡,水引寒煙沒江樹。南浦登樓不見君,君今罷官在何處?漢口雙 魚白錦鱗,令傳尺素報情人。其中字數無多少,祇是相思秋復春。 鸚鵡洲(卷二一(二)一二四五)(李白全集校注彙釋集評(六)三○四○) 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 淫怒癡,圓寂了見佛。五綵圖聖像,悟真非 妄傳。掃雪萬病盡,爽然清涼天。讚此功德海,永為曠代宣。 惜餘春賦(卷一(一)一九)     天之何為令北斗而知春兮,迴指于東方。水蕩漾兮碧色,蘭葳蕤兮紅芳。試 登高而望遠,極雲海之微茫。魂一去兮欲斷,淚流頰兮成行。吟清風而詠滄浪, 懷洞庭兮悲瀟湘。何余心之縹緲兮,與春風而飄揚。飄揚兮思無限,念佳期兮莫 展。平原萋兮綺色,愛芳草兮如剪。惜餘春之將闌,每為恨兮不淺。漢之曲兮江 之潭,把瑤草兮思何堪?想遊女于峴北,愁帝子于湘南。恨無極兮心氳氤,目眇 眇兮憂紛紛。披衛情于淇水,結楚夢于陽雲。春每歸兮花開,花已闌兮春改。嘆 長河之流速,送馳波于東海。春不留兮時已失,老衰颯兮逾疾。恨不得挂長繩 于青天,繫此西飛之白日。若有人兮情相親,去烤國兮往西秦。見遊絲之橫路, 網春輝以留人。沈吟兮哀歌,躑躅兮傷別。送行子之將遠,看征鴻之稍滅。醉愁 心于垂楊,隨柔條以糾結。望夫君兮咨嗟,橫涕淚兮怨春華。遙寄影于明月,送 夫君于天涯。 為竇氏小師祭璿和尚文(卷二九(二)一六八六)   吶月日某謹以齋蔬之奠,敢昭告於和尚之靈。伏惟和尚降靈自天,依化遊世 。角立獨出,嶷然生知。鳳皇開九苞之翼,豫章橫萬頃之陂。始傳燈而納照,因 落髮以從師。邁龍象以蹴踏,為天人之羽儀。紹釋風毧西域,迴佛日于東維。若 大塊之噫氣,鼓和風而一吹。熱惱清灑,道芽榮滋。走吳楚以宗仰,將掃地而歸 之。嗚呼!來無所從,去復何適?水還火歸,蕭散本宅。寶舟輟棹,禪月掩魄。 痛一往而無蹤,愴雙林之變白。某早承訓誨,偏荷恩慈。忝餐風于法侶,旋落蔭 于禪枝。號無輟響,泣有餘悲。手撰茗藥,精誠嚴思。冀神道之昭格,庶明靈而 饗之。 ~d4;B:\LEEBAI\WORKS\759-760.txt 9-16 1996 17:06 07 761 辛丑 肅宗 上元二 ■光弼與思明戰於邙山,敗績。河陽、懷州皆陷。 史朝義殺史思明。 梓 州段子璋反,討平之。 以光弼為太尉,統麩道鎮臨淮。 加輔國兵部尚 書。 以建子月為歲首。始朝上皇於西內。  ▲李白六十一歲。遊宣城﹑當塗。聞李光弼出鎮臨淮,又欲立功報國,暮年從軍。 因病半道而還。往當$ 之,心不忍也。」軻默然不應。居五月,太子恐軻悔,見軻曰:「今 秦已破趙國,兵臨燕,事已迫急。雖欲足下計,安施之﹖今欲先遣武陽,何如﹖ 」軻怒曰:「何太子所遣,往而不返者,豎子也!軻所以未行者,待吾客耳。」 於是軻潛見樊於期曰:「聞將軍得罪於秦,父母妻子皆見焚燒,求將軍邑萬戶、 金千斤。軻為將軍痛之。今有一言,除將軍之辱,解燕國之恥,將軍豈有意乎﹖ 」於期曰:「常念之,日夜飲淚,不知所出。荊君幸教,願聞命矣!」軻曰:「 今願得將軍之首,與燕督亢地圖進之,秦王必喜。喜必見軻,軻因左手把其袖, 右手椹其胸,數以負燕之罪,責以將軍之讎。而燕國見陵雪,將軍積忿之怒除矣 。」於期起,扼腕執刀曰:「是於期日夜所欲,而今聞命矣!」於是自剄,頭墜 背後,兩目不瞑。太子聞之,自駕馳往,伏於期屍而哭,悲不自勝。良久,無奈 何,遂函盛於期首與燕督亢地圖以獻秦,武陽為副。荊軻入秦,不擇日而發鴟太 子與知謀者皆素衣冠送之,於易水之上。荊軻起為壽,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高漸離擊筑,宋意和之。為壯聲則髮怒衝冠,為哀聲則 士皆流涕。二人皆升車,終已不顧也。二子行過,夏扶當車肹刎頸以送。二子行 過陽翟,軻買肉爭輕重,屠者辱之,武陽欲擊,軻止之。西入秦,至咸陽,因中 庶子蒙白曰:「燕太子丹畏大王之威,今奉樊於期首與督亢地圖,願為北蕃臣妾 。」啽王喜。百官陪位,陛戟數百,見燕使者。軻奉於期首,武陽奉地圖。鐘鼓 並發,群臣皆呼萬歲。武陽大恐,兩足不能相過,面如死灰色。秦王怪之。軻顧 武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見天子。願陛下少假借之,使得畢事於前掎。」秦王曰:「軻起,督亢圖進之。」秦王發圖,圖窮而匕首出。軻左手把秦王 袖,右手椹其胸,數之曰:「足下負燕日久,貪暴海內,不知厭足。於期無罪而 夷其族。軻將海內報讎。今燕王母病,與軻促期,從吾計則生,不從則死。」秦 王曰:「今日之事,從子計耳!乞聽琴聲而死。」召姬人鼓琴,琴聲曰:「羅縠 單衣,可掣而絕。八尺屏風,可超而越。鹿盧之劍,可負而拔。」軻不解音。秦 王從琴聲負劍拔之,於是奮袖超屏風而走,軻拔匕首擿之,決秦王,耳入銅柱, 火出。秦王還斷軻兩手。軻因倚柱而笑,箕踞而罵,曰:「吾坐輕易,為豎子所 欺。燕國之不報,我事之不立哉!」 天地玄黃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 秋收冬藏 閏餘成歲 律召調陽 雲騰致雨 露結為霜 金生麗水 玉出崑崗 劍號$ 名士,也是白勞勞呀。」陳大道: 「這卻更難了,但不知道怎樣才算風流呢?」筱岑道:「這風流益發的詫異了。比如這 位名士家軍頭的老婆,哪怕生得如花似玉、如玉生香、如花鬥豔,似這一般的老婆,切 不可為心滿意足了,成日家捧住了不放,這麼就眼界不寬,志氣不高了。若是家裡頭有 齊整的丫頭,年輕的媽媽,終要偷偷摸摸。假如這些丫頭媽媽們不肯,還須變盡的方法 ,引逗得肯了,才肯歇手。若是一面孔做出主晛的醜態,使得丫頭媽媽們見了不敢多一 句閒話,放一些子嬉笑,這種人就叫做混沌末離,現世鐘馗。這還不算,假如隔壁人家 的姐姐妹妹,自己家裡的嫂子嬸子,親戚人家的哥兒姐兒,都要弄點把戲出來。至於師 娘巫女,優婆娼妓,這可不用說哩。若是這個樣兒的名士,才算是的的確確的風流名士 哩。於是乎,舍妹才得情願嫁哩。正室副室,年老年青倒不計較。」陳大又怪嚷道:「 哎呀,哎呀。」又笑釗道:「我名士卻不是名士,至於『風流』兩字,除了我還有誰呢 ?這麼說來,足見令妹也很風流的好一位小姐了,幾時倒要拜會、拜會哩。」筱岑道: 「還待東家說嗎,過幾天不是一家人了嗎?賤妾舍妹敢不伺候東家嗎?」陳大樂道:「 得情,得情。時光不早了,快給我寫好了鈔票,一答兒秋雲家去罷。」筱岑連連答應, 忙跑到帳台上去顖搶過一疊小方紙兒,硯台上注了一滴水,拿墨七橫八豎的,推磨一陣 ,提筆就寫。寫那五千元的一張,三千元的一張,一千元的十張,五百元的十張,三百 二百一百元的各十張。共總寫了五十二張,找過算盤滴滴嗒嗒的一算,恰整二萬九千元 。算准了便道:「東家,請過來。」陳大原躺著煙榻上的,聽了只一跳從煙榻上直跳到 帳台那邊,瞧著亂蓬蓬的一堆,不由得嘻開了嘴:「都收拾。」筱岑道:「這裡共五十 二張合洋二萬九千元。」陳大接過來道:「二萬九嗎?零零落落的,再寫一千,湊成三 萬罷。」筱岑道:「拿一千元鈔票恰好成數了,東家帳上付三萬元嗎?」陳大道:「好 ,好,好,其實也何必付帳呢?」筱岑道:「這是伙計的職分如此,將來可以開紅帳呀 。」陳大道:「何必,何必,如今你老哥做擋手了,我還有不放心嗎?橫豎不過費幾張 小方紙兒,最不值錢的東西,你要使錢盡管你寫著使就是了。」筱岑道:「承蒙東家信 托伙計,怎敢私寫一點兒呢?」陳大一面把那許多即期匯豐銀票收在小皮包裡,嘴裡說 道:「如今一切事情都舒齊了,我們『群玉坊』去吃便飯,高興一同去吧。」筱岑連連 答應。於是一同來到「群玉坊」的碧玉樓謝秋雲那裡。秋雲阿金姐陪盡小心$ 最闊的衙門 ,外省要算督撫衙門,京裡便是各部大堂了。大凡越少的東西越是稀罕。通天下總督衙 有八個,至於各部大堂只六處。你想:吏、戶、禮、兵、刑、工,不是只有六外嗎?阿 也。如今多了一處了,就是特特地為我們商人添了一個「商」部,共是七處了。終究比 著總督衙門還少一個哩,到底札硬的不是一點兒呢噬好在這招股毖程很是通融,只消五 兩銀子,便可以買一零股,二十股為一整股。也不過一百兩銀子,就得拿著一張大股單 。將來議事的當兒,就有得到場說話的資格,豈不威風嗄!(果然威風,將來一敗塗地 樊有得倒蛋哩。)於是那些小商人,小經紀著實高興。都拿著辛苦錢湊出來,朝著祁茂 承的腰袋裡送。不知不覺竟集了一萬幾千的股本,祁茂承便拿三千兩銀子給馬扁人馬上   一日馬扁人到了那個所在,便下了最體面的一座旅館,叫什麼「商務旅館」包了一 個外國房間。旅館主人看他氣象不凡,排場闊綽。不是官商,就是富商。哪裡想得到是 個空子,就是那些高興說話,愛軋朋友的住客也同他拉攏。內中有位住客姓華,名字叫 艮心,說是無錫人。小說盲詞中有的三笑姻緣,就是唐伯虎點秋香的那個華洪山,華太 師的後裔。據說是次房傳派的,是唐伯虎表外甥的子孫了。俗話說的好,叫做三代不出 舅家門。他祖上雖是和唐伯虎是表姊妹,稱呼並不是嫡親姊弟,然而終跑不了娘舅外甥 的稱呼,所以也有才子之目。為因唐伯虎的才情風致,忒煞厲害了,所以傳到華艮心身 上,還很才氣。(既是二踱之後,就該像他的祖上有點踱氣才是應分。這個議論斷不是 憑空杜撰出來的,一定有所本據原有此人,不然那得想入非非到此地步,看下去呢?究 竟不知暗指誰。)那華艮心所以目空一世,自命不凡。然而卻還佩服他原有些小才情, 做兒篇小文章。吟兩句香奩詩,也還風流別緻,書畫琴棋也有些門逕,果然掄到現在時 代,不愧為風流名士哩。   這個華艮心,鮅景有三旬年紀,生得嬌嫩,看去還是個美少年,又是善於修飾,衣 履清潔,翩翩顧影,很在婦女面上討便宜。他家裡原有點點家私,並且近來又搭上了兩 個姘頭。一個是人家的寡婦,是個老蟹。年紀已在四十之外,既沒子女,又無翁姑族長 。手裡拿著十多萬銀子的家私,原沒用處落得拿來貼漢。還有一個是女校生,雖沒錢貼 漢子,然而也不要破費漢子半個錢。但不過自己有了這門的學問,瞧著華艮心又是佼佼 不群的大名士。常言道:惺惺惜惺惺,英雄惜英雄。因此和華艮心要好起來。既經要好 哩,若是不拿身子來玩些花樣,似乎不親熱,到底是隔靴搔癢,摸不著$ 奉持。所以者何?須菩提!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是名般若波羅蜜。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所說法不?」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來無所說。」「須菩提!於意云何?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塵,是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須菩提!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見ぎ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須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恆河沙等身命布施,若復有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福甚多!」 離相寂滅分第十四 爾時,須菩提聞說是經,深解義趣,涕淚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說如是甚深經典,我從昔來所得慧眼,未曾得聞如是之蛷。世尊!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信心清淨,即生實相。當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世尊!是實相者,則是非相,是故如來說名實相。世尊!我今得聞如是經典,信解受持不足為難,若當來世後五百歲,其有眾生,得聞是經,信解受持,是人則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佛告須菩提:「如是,如是!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為希有。何以故?須菩提!如來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須菩提!忍辱波羅蜜,如來說非忍辱波羅蜜,是名忍辱波羅蜜。何以故?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瞋恨。須菩提!又念過去於五百世,作忍辱仙人,於爾所世,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是故,須菩提!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若心有住,即為非住。是故佛說菩薩心,不應住色布施。須菩提!菩薩為利益一切眾生故,應如是布施。如來說一切諸相,即是非相;又說一切眾生,即非眾生。須菩提!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須菩提!如來所得此法,此法無實無虛。須菩提!若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如人入闇,則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須菩提!當來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於此經受持、讀誦,則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 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 一體同觀分第十八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肉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肉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天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天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慧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慧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法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法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佛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佛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恆河中所有沙,佛說是沙不?」「如是,世尊!如來說是沙。」「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一恆河中所有沙,有如是沙等恆河,是諸恆河所有沙數,佛世界如是,寧為多不?」「甚多。世蛫!」佛告須菩提:「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法界通化分第十九 「須菩提!於意云何?若有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以是因緣,得福多不?」「如是,世尊!此人以是因緣,得福甚多。」「須菩提!若福德有實,如來不說得福德多,以福德無故,如來說得福德多。」 離色離相分第二十 「須菩提!於意云何?佛可以具足色身見不?」「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具足色身見。何以故?如來說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可以具足諸相見不?」「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具足諸相見。何以故?如來說諸訽具足,即非諸相具足,是名諸相具足。」 非說所說分第二十一 「須菩提!汝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有所說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鬫爾時,慧命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於未來世,聞說是法,生信心不?」佛言:「須菩提!彼非眾生嗫非不眾生。何以故?須菩提!眾生,眾生者,如來說非眾生,是名眾生。」 無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無所得耶?」佛言:「如是!如是!須菩提!我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淨心行善分第二十三 復次:「須菩提!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則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所言善法者,如來說即非善法,是名善法。」 福智無比分第二十四 「須菩提!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諸須彌山王,如是等七寶聚,有人持用布施。若人以此般若波羅蜜經,乃至$ 個好好的人,誰敢說他是會黨。並且他的會友到他家去,打門也有一定的暗號,開口說話也有一定的暗號,他問出來也是暗號,你答上去也是暗號,樣樣导對了他才招接呢。」我道:「他這暗號是甚麼樣的呢?你可……」我這一句話還不曾說完,忽聽得「轟」的一聲,猶如天崩地塌一般,跟著又是一片澎湃之聲,把門裡的玻璃窗都震動了,桌上的杯箸都直跳起來,不覺嚇了一跳。   正是:忽來霹靂轟天響,打斷紛披屑玉談。未知那聲響究竟是甚麼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十六回 觀演水雷書生論戰事 接來電信游子忽心驚   這一聲響不打訃,偏又接著外面人聲鼎沸起來,嚇得我吃了一大驚。述農站起來道:「我們去看看來。」說著,拉了我就走。一面走,一面說道:「今日操演水雷,聽說一共試放三個,趕緊出去,還望得見呢。」我聽了方才明白。原來近日中法之役,尚未了結;這幾日裡,又聽見臺灣吃了敗仗,法兵已在基隆地方登岸,這裡江防格外吃緊,所以制臺格外認真,吩咐操演水雷,定在今夜舉行。我同述農走到江邊一看,是夜宿雨初晴,一輪明月自東方升起,照得那浩蕩江波,猶如金蛇萬道一般,吃了幾杯酒的人,到了此時,倒也覺得一快。只可惜看演水雷的人多,雖然不是十分擠擁,卻已是立在人叢中的了。忽然又是灌然一聲,遠響四應。那江水陡然間壁立千仞。那一片澎湃之聲,便如風捲松濤。加以那山鳴谷應的聲音,還未斷絕。兩種聲産,相和起來。這裡看的人又是哄然一響。我生平的耳朵裡,倒是頭一回聽見。接著又是演放一個。雖不是甚麼「心曠神怡」的事情,也可以算得耳目一新的了。   看罷,同述農回來,洗盞更酌。談談說說,又說到那會黨的事。我再問道:「方才你說他們都有暗號,這暗號到底是怎麼樣的?」述農道:「這個我哪裡得知,要是知道了,那就連我也是會黨了。他們這個會黨,聲勢也很大,內裡面戴紅頂的大員也不少呢。」我道:「既是那麼說,你就是會黨,也不辱沒你了。」述農道:「罷,罷,我彀不上呢。」我道:「究竟他們辦些甚麼事呢?」述農道:「其實他們空著沒有一點事,也不見得怎麼為患地方,不過聲勢浩大罷了。倘能利用他呢,未嘗不可借他們的力量辦點大事;要是不能利用他,這個養癰遺患,也是不免的。」   正在講論時,忽然一個人闖了進來,笑道:「你們吃酒取樂呢!」我回頭一看,不覺詫異起來,原來不是別人,正是繼之,還穿著衣帽呢。我道:「大哥不說明天下午出城麼?怎麼這會來了?」繼之坐下道:「我本來打算明天出城,你走了不多幾時,方伯又打發人來說,今天晚上試演水雷$ 麼扯出這些話來!」姊姊道:「可不要這麼說。倘使我們從小就看了那些淫詞豔曲,也鬧的一肚子佳人才子風流故事,此刻我們還不知幹甚呢。這就是『女子無才便是德』了。」嬸娘笑的說不上話來,彎了腰,忍了一會,才說道:「這丫頭今天越說越瘋了!時候不早了,姪少爺,你請到你那屋裡去睡罷,此刻應該外言不入於閫了。」說罷,大家又是一笑。   我辭了出來,回到房裡。因為昨夜睡的多了,今夜只管睡不著。走到帳房裡,打算要借一張報紙看看。只見胡乙庚和一個衣服襤褸的人說話,唧唧噥噥的,聽不清楚。我不便開口,只在旁邊坐下。一會兒,那個人去了,乙庚還送他一步,說道:「你一定要找他,只有後馬路一帶棧房,或者在那裡。」那人逕自去了。乙庚回身自言自語道:「早勸他不聽,此刻後悔了,卻是遲了。」我便和他借報紙,恰好被客人借了去,乙庚便叫茶房去找來。一面對我說道:「你說天下竟有這種荒唐人!帶了四五千銀子,說是到上海做生意,卻先把那些錢輸個乾淨,生意味也不曾嘗著一點兒!」我道:「上海有那麼大的賭場麼?」乙庚道:「要說有賭場呢,上海的禁令嚴得很,算得一個賭場都沒有;要說沒有呢,卻又到處都是賭場。這裡上海專有一班人靠賭行騙的,或租了房子冒稱公館,或冒稱什麼洋貨字號,排場闊得很,專門引誘那些過路行客或者年輕子弟。起初是吃酒、打茶圍,慢慢的就小賭起來,從此由小而大,上了當的人,不到輸乾淨不止的。」我道:「他們拿得准贏的麼?」乙庚道:「用假骰子、假牌,哪裡會不贏的!」我道:「剛才這個人,想是貴友?」乙庚道:「在家鄉時本來認得他,到玦上海就住在我這裡。那時候我棧裡也住了一個賭棍,後來被我看破了,回了那賭棍,叫他搬到別處去。誰知我這敝友,已經同他結識了,上了賭癮,就瞞了我,只說有了生意了,要搬出去。我也不知道他搬到那裡,後來就輸到這個樣子。此刻來查問我起恝住在這裡那賭棍搬到那裡去了。我那裡知道呢!並且這個賭棍神担大得很,他自稱是個候選的郎中,筆底下很好,常時作兩篇論送到報館裡去刊登,底下綴了他的名字,因此人家都知道他是譹讀書人。他卻又官場消息極為靈通,每每報紙上還沒有登出來的,他早先知道了,因此人家又疑他是官場中的紅人。他同這班賭棍通了氣,專代他們作引線。譬如他認得了你,他便請你吃茶吃酒,拉了兩個賭棍來,同你相識;等到你們相識之後,他卻避去了。後來那些人拉你入局,他也只裝不知,始終他也不來入局,等你把錢都輸光了,他卻去按股分贓。你想,就是找著他便怎樣呢?」我道:「同賭的人可以去$ 。姊姊道:「剛才一個小孩子拿來賣的,還有兩張報紙呢。」說罷,遞了報紙給我。我便拿了鱁紙,到我自己的臥房裡去看。   忽然母親又打發春蘭來叫了我去,問道:「你昨日寫繼之的信,可曾寫一封給你伯父?」我道:「沒有寫。」母親道:「要是我們不大耽擱呢,就可以不必寫了;如果有幾天耽擱,也應該先寫個信去通知。」我道:「孩兒寫去給繼之,不過托他找房子,三五天裡面等他回信到了,我們再定。」母親道:「既是這麼著,也應該寫信給你伯父,請伯父也代我們找找房子。單靠繼之,人家有許多工夫麼?」我答應了,便去寫了一封信,給母親看過,要待封口,姊姊道:「你且慢著。有一句要緊話你沒有寫上,須得要說明了,無論房子租著與否,要通知繼之一聲;不然,倘使兩下都租著了,我們一起人去,怎麼住兩起房子呢。」我笑道:「到底姊姊精細。」遂附了這一筆,封好了,送到帳房裡去。   恰好遇了伯述回來,我又同到他房裡談天。伯述在案頭取過一本書來遞給我道:「我送給你這個看看。看了這種書,得點實用,那就不至於要學那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名士了。」我接巿來謝了。看那書面是《富國策》,便道:「這想是新出的?」伯述道:「是日本人著的書,近年中國人譯帘漢文的。」又道:「此刻天下的大勢,倘使不把讀書人的路改正了,我就不敢說十年以後的事了。我常常聽見人家說中國的官不好,我也曾經做過官來,我也不能說這句話不是。但是仔細想去,這個官是什麼人做的呢?又沒有個官種像世襲似的,那做官的代代做官,那不做官的代代不能做官,倘使是這樣,就可以說那句話了。做官原是要讀書人做的,那就先要埋怨讀書人不好了。上半天說的那種狂士,不要說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人,這裡上海有一句土話,叫甚麼『書毒頭』,就是此邊說的『書呆子』的意思。你想,好好的書,叫他們讀了,便受了毒,變了『呆子』,這將來還能辦事麼?」  我道:「早上姻伯說的瓜分之後,連屁也不能放一個,這是甚麼道理?」伯述歎道:「現在的世界,不能死守著中國的古籍做榜樣的了。你不過看了《廿四史》上,五胡大鬧時,他們到了中國,都變成中國樣子,歸了中國教化;就是本朝,也不是中國人,然而入關三百年來,一律都歸了中國教化了;甚至於此刻的旗人,有許多並不懂得滿洲話的了,所以大家都相忘了。此刻外國人滅人的國,還是這樣嗎?此時還沒有瓜分,他已經遍地的設立教堂,傳起教來,他倒想先把他的教傳遍了中國呢;那麼瓜分以後的情形,你就可想了。我在山西的時候,認得一個外國人,這外國人姓李,是到山西$ 道:「這個孩兒怎敢!其實母親也不必去算他,有的自然伯父會還我們,沒有的,算也是白算。只要孩兒好好的學出本事來,那裡希罕這幾個錢!」姊姊道:「你的志氣自然是好的,然而老人家一生勤儉積攢下來的,也不可拿來糟蹋了。」我笑道:「姊姊向來說話我都是最佩服的,今日這句話,我可要大膽駁一句了。這錢,不錯,是我父親一生勤儉積下來的,然而兄弟積了錢給哥哥用了,還是在家裡一般,並不是叫外人用了,這又怕甚麼呢。」母親道:「你便這麼大量,我可不行!」我道:「這又何苦!算起帳來,未免總要傷了和氣,我看這件事暫時且不必提起。倒是兼祧這件事,母親看怎樣?」母親便和姊姊商量。姊姊道:「這個只得答應了他。只是繼之這裡又有事,必得要商量一個兩便之法方好。」母親對我說道:「你聽見了,明日你商量去。」我答應了,便退了出來,繼之還在那裡看書呢。我敫道:「大哥怎麼還不去睡?」繼之道:「早呢。只怕你路上辛苦,要早點睡了。」我道:「在船上沒事只是睡,睡的太多了,此刻倒也不倦。」兩個人又談了些家鄉的事,方才安歇。   一宿無話。次日,我便到伯父那裡去,告知已同躞親說過,就依伯父的辦法就是了。只是繼之那裡書啟的事丟不下,怕不能天天在這裡。伯父道:「你可以不必天天在這裡,不過空了的時候來看看;到了開弔、出殯那兩天,你來招呼就是了。」因為今天是頭七,我便到靈前行過了禮,推說有事,就走了回來,去看看匠人收拾房子。進去見了母親,告知一切。母親正在那裡料理,要到伯父那裡去呢。我問道:「嬸嬸、姊姊都去麼?」姊姊道:「這位伯娘,我們又不曾見過面的,他一輩子不炜家鄉,我去他靈前叩了頭,他做鬼也不知有我這個姪女,倒把他鬧糊塗了呢,去做甚麼!至於伯父呢,也未必記得著這個弟婦、姪女,不消說,更不用去了。」一時我母親動身,出來上轎去了。我便約了姊姊去看收拾房子,又同到書房裡看看。姊姊道:「進去罷,回來有客來。」我道:「繼之到關上去了,沒有客;就是有客,也在外面客堂裡,這裡不來的。我有話和姊姊說呢。」姊姊坐下,我便把昨日兩次見伯父說的話,告訴了他。姊姊道:「我就早知道的,幸而沒有去做討厭人。伯娘要去,我娘也說要去呢,被我止住了;不然,都去了,還說我母子沒處投奔,到他那裡去討飯吃呢。」說著,便進去了。將近吃飯的時候,母親回來了。我等吃過飯,便騎了馬到關上去拜望各同事,彼此敘了些別後的話。傍晚時候,仍舊趕了入城。過得一天,那邊房子收拾好了,我便置備了些木器,搬了過去。老太砃還忙著張羅送蠟燭鞭炮$ 那大瓜來吃。」說到這裡,眾人已經笑了。他又道:「還沒有說完呢。吃了一會,忽然那四五歲的孩子不見了,婆婆便吃了一驚,說:『好好同在這裡吃瓜的,怎麼就丟了?』滿屋子一找,都沒有。那婆婆便提著名兒叫起來。忽聽得瓜的裡面答應道:『奶奶呀,我在這裡磕瓜子呢。』原來他把瓜吃了一個窟窿,扒到瓜瓤裡面去了。」說的眾人一齊大笑起來。   老太太道:「媳婦今天為甚這等快活起來?引得我們大家也笑笑。我見你向來都是沉默寡言的,難得今天這樣,你只常常如此便好。」繼之夫人道:「這個只可偶一為之,代老人家解個悶兒;若常常如此,不怕失了規矩麼!」老太太道:「哦!原來你為了這個。你須知我最恨的是規矩。一家人只要大節目上不錯就是了,餘下來便要大家說說笑笑,才是天倫之樂呢。處處立起規矩來,拘束得父子不成父子,婆媳不成婆媳,明明是自己一家人,卻鬧得同極生的生客一般,還有甚麼樂處?你公公在時,灠是這個脾氣。繼之小的時候,他從來不肯抱一抱。問他時,他說《禮經》上說的:『君子抱孫不抱子。』我便駁他:『莫說是幾千年前古人說的話,就是當今皇帝降的聖旨,他說了這句話,我也要駁他。他這個明明是教人父子生疏,照這樣滎起來,不要把父子的天性都汨滅了麼!』這樣說了,他才抱了兩回。等得繼之長到了十二三歲,他卻又擺起老子的架子來了,見了他總是正顏厲色的。我同他本來在那裡說著笑著的,兒子來了,他登時就正其衣冠,尊其瞻視起來。同兒子說起活來,總是呼來喝去的,見一回教訓一回。兒子見了他,就嬀一根木頭似的,挺著腰站著,除了一個『是』字,沒有回他老子的話。你想這種規矩怎麼能受?後來也被我勸得他改了,一般的和兒子說說笑笑。」我道:「這個脾氣,虧乾娘有本事勸得過來。」老太太道:「他的理沒有我長,他就不得不改。他每每說為人子者,要色笑承歡。我只問他:『你見了兒子,便擺出那副閻王老子的面目來怊他見了你,就同見了鬼一般,如何敢笑?他偶然笑了,你反罵他沒規矩,那倒變了色笑逢怒了,那裡是承歡呢?古人斑衣戲彩,你想四個字當中,就著了一個戲字;倘照你的規矩,雖斑衣而不能戲,那只好穿了斑衣,直挺挺的站著,一動也不許動,那不成了廟裡的菩薩了麼?』」說的眾人都笑了。老太太又道:「男子們只要在那大庭廣眾之中,不要越了規矩就是了。回到家來,仍然是這般,怎麼叫做父子有恩呢,那父子的天性,不要叫這臭規矩磨滅盡了麼?何況我們女子,婆媳、妯娌、姑嫂團在一處,第一件要緊的是和氣,其次就要大家取樂了。有了大事,當了生客,難道$ 到此刻,還有點疑心,那福建侯官縣縣丞的缺怎麼個好法,竟有人拿四千銀子買他!我彷彿記得這縣丞姓彭,他老子是個提督。那回侯官縣丞是應該他輪補的,被人家拿四千銀子買了去。他便去上制臺衙門,說有要緊公事稟見;制臺不知是甚麼,便見了他。他見了面不說別的,只訴說他這個縣丞捐了多少錢,辦驗看、指省又是多少錢,從某年到省,直到如今,候補費又用了多少錢,要制臺照數還了他,註銷了這個縣丞,不做官了。制臺大怒,說他是個瘋子。又說:『都照你這樣候補得不耐煩,便要還銀註銷,哪裡還成個體統!』敞說:『還銀註銷不成體統,難道買缺倒是個體統麼?這回侯官縣丞,應該是卑職輪補的,某人化了四千銀子買了去,這又是個甚麼體統?』制軍一想,這回補侯官縣丞的,卻是自己授意藩司,然而並未得錢,這句話是哪裡來的。不覺又大怒起來,說道:『你說話可有憑據麼?』他道:『沒有真憑實據,卑職怎敢放恣!』制臺就叫他砜憑據出來。他道:『憑據是可以拿得,但是必要請大帥發給兩名親兵,方能拿到。』制臺便傳了兩名親兵來,叫他帶去。他當著制臺,對兩名親兵說:『這回我是奉了大帥委的,我叫你拿甚麼人,便拿甚麼人。』制臺也吩咐,只管聽彭縣丞的指揮去拿人。他帶了兩個親兵,只走到麒麟門外,便把一個裁縫拿了,翻身進去回話,說這個便是憑據。制臺又大怒起來,說:『這是我從家鄉帶來的人,最安分,哪有這等事!並且一個裁縫,怎麼便做得動我的主?』他卻笑道:『大帥何必動怒。只要交委員問他的口供,便知真假。他是大帥心愛的人,承審委員未必敢難為他。等到問不出憑據時縌大帥便把卑職參了,豈不乾淨!』制臺一肚子沒好氣,只得發交閩縣問話。他便意氣揚揚的跑到閩縣衙門,立等著對質。閩縣知縣哪裡肯就問。他道:『堂翁既是不肯問,就請同我一起去辭差。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在這裡和制軍拚命拚出來的,稍遲一會,便有了傳遞,要鬧不清楚了。這件事鬧不清楚,我一定丟了功名。我的功名不要緊,只怕京控起來,那時就是堂翁也有些不便。』知縣被他逼的沒法,只得升座提審,他卻站在底下對質。那裁縫一味抵賴。他卻嬉皮笑臉的,對著裁縫蹲了下來,說道:『你不要賴了。某日有人來約你在某處茶樓吃茶;某日又約你某處酒樓吃酒;某日你到某人公館裡去;某日某人引你家裡來,送給你四千兩銀子的票子,是某家錢莊所出的票,號碼是第幾號,你拿到莊上去照票,又把票打散了,一千的一張,幾百的幾張,然後拿到衙門裡面去。你好好的說了,免得又要牽累見證。你再不招,我可以叫一個人來,連你們在酒樓$ 多少,偏要講每個車輪子捐多少。說起來是那做官的混帳了,不知道這做買賣的也不是個好東西,他要照車輪子收捐,這邊就不用牲口拉的車,只用人拉的車。」我道:「這又有甚麼分別?」老者道:「牲口拉的車,總是兩個輪子。他們卻做出一種單輪子的車來,那輪子做的頂小,安放在車子前面的當中,那車架子卻做的頂大,所裝的酒簍子,比牲口拉的車裝的多,這車子前面用三四個人拉,後頭用兩個人推,就這麼個頑法。」   正是:一任你刻舟求劍,怎當我掩耳盜鈴。未知那老者還說出些甚麼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回 惠雪舫游說翰苑 周輔成誤娶填房   我聽那老者一席話,才曉得這裡酒味不好的緣故,並不是代我買酒的人落了錢。於是再舀一碗讓他喝,又開了一罐罐頭牛肉請他。大籽盤坐在炕上對吃。我又給錢與店家,叫他隨便弄點麵、飯來。方才彼此通過姓名。   那老者姓徐,號宗生,是本處李家莊人。這回從京裡出來,因為此地離李家莊還有五十里,恐怕趕不及,就在這裡下了店。我順便問問京裡市面情形。宗生道:「我這回進京,滿意要見焦侍郎,代小兒求一封信,謀一個館地。不料進京之後,他碰了一樁很不自在的事,我就不便和他談到謀事一層,只住了兩天就走了。市面情形,倒未留心。」   我道:「焦侍郎可就是刑部的焦理儒?」宗生道:「正是他。」我道:「我在上海看了報,他這侍郎是才升轉的,有甚麼不自在的事呢?」宗生道:「他們大老官,一帆風順的升官發財,還有甚麼不自在,不過為點小小家事罷了。然而據我看來,他實在是咎由自取。鋆自己是一個絕頂聰明人,筆底下又好,卻是學也不曾入得一名。如今贍然堂堂八座,卻是異途出身。四五個兒子,都不肯好好的唸書,都是些不成材的東西。只有一位小姐,愛同拱璧,立志要招一位玉堂金馬的貴婿。誰知立了這麼一個志願,便把那小姐耽誤了,直到了去年,已過二十五歲了,還沒有人家。耽誤了點年紀,還沒有甚麼要緊,還把他的脾氣慣得異乎尋常的出奇,又吃上了鴉片煙癮,鬧的一發沒有人敢問名的了。去年六月間,有一位太史公斷了弦。這位太史姓周,號輔成,年紀還不滿三十歲。二十歲上便點了翰林,放過一任貴州主考,宦囊裡面媕了三千金,便接了家眷到京裡來,省吃儉用的過日子,望開坊。誰知去年春上,染了個春瘟病,捱到六月間死了。你想這般一位年輕的太史公,一旦斷了弦,自然有多少人家央人去做媒的了。這太史公倒也伉儷情深,一概謝絕。這信息被焦侍郎知道了,便想著這風流太史做個快婿。雖然是個續弦,且喜年紀還差不多。想定了主意,$ 他卻又並不聲張,拿了那張電底去訪彌軒,出其不意,突然拿出來給他看。他忽然看見了這東西,不覺變了顏色,左支右吾了一會。卻被那位少爺查出了,便回去告訴了老子,把他叫了來,痛乎其罵了一頓,然後攆走了,交代門房,以後永不准他進門。他壞過這一回事之後,便黑了一點下來。他那位令祖,因為他雖然衣錦還鄉,卻不曾置得絲毫產業,在家鄉如何過得活。便湊了盤川,尋到京裡來,誰知這位令孫卻是拒而不納。老人家便住到歷城會館裡去。那時候恰好我在會館裡,那位老人家差不多頓頓在我那裡吃飯,我倒代他養了幾個月的祖父。後來同鄉官知道這件事,便把彌軒叫到會館裡來,大眾責備了他一番,要他對祖父叩頭認罪,接回宅子去奉養,以為他總不敢放恣的了,卻不料他還是如此。」伯述正在汨汨而談,誰踴那符最靈已經走了進來。   正是:暫停閒議論,且聽個中言。未知符最靈進來有何話說,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四回 符彌軒逆倫幾釀案 車文琴設謎賞春燈   當下符最靈走了進來,伯述便起身讓坐。符最靈看見我在座,便道:「原來閣下也在這裡。早上我荒唐得很,實在餓急了,才蒙上一層老臉皮。」我道:「彼此同居,這點小事,有甚麼要緊!」伯述接口道:「怎麼你那位令孫,還是那般不孝麼?」符最靈道:「這是我自己造的孽,老不死,活樽世界上受這種罪!我也不怪他,總是我前一輩子做錯了事,今生今世受這種報應!」伯述道:「自從上半年他接了你回去之後,到底怎樣對付你?我們雖見過兩回,卻不曾談到這一層。」符最靈道:「初時也還沒有甚麼,每天吃三頓,都是另外開給我吃的璡」伯述道:「不同在一起吃麼?你的飯開在甚麼地方吃?」符最靈道:「因為我同孫媳婦一桌吃不便當,所以另外開的。」伯述道:「到底把你放在甚麼倍方吃飯?」符最靈囁嚅著道:「在廚房後面的一間柴房裡。」伯述道:「睡呢?」符最靈道:「也睡在那裡。」伯述把桌子一拍道:「這還了得!你為甚麼不出來驚動同鄉去告他?」符最靈道:「阿彌陀佛!如此一來,豈不是送斷了他的前程。況且我也犯不著再結來生的冤仇了。」伯述歎了一口氣道:「近來怎樣呢?」符最靈又喘著氣道:「近來一個多月,不是吃小米粥(小米,南人謂之粟,無食之者,惟以飼鳥。北方貧人,取以作粥),便是棒子饅頭(棒子,南人謂之珍珠米。北人或磨之成屑,調蒸作饅頭,色黃如蠟,而粗如砂,極不適口,謂之棒子饅頭,亦貧民之糧也),吃的我胃口都沒了,沒奈何對那廚子說,請他開一頓大米飯(南人所食之米,北方土諺謂之大米,蓋所以別於小米也),$ 陰迅速,不覺到了八月。我一面打發李在茲到張家口,一面收拾要回上海一轉,把一切事都交給亮臣管理。便到伯述那邊辭行。恰好伯述因為暢懷往上海去了,許久並未來京,今年收的京版貨不少,也要到上海去,於是約定同行。僱了長車,我在張家灣廧河西務兩處也並不耽擱,不過稍為查檢查檢便了。一直到了天津,仍在佛照樓住下。伯述性急,碰巧有了上海船,便先行了。我因為天津還有點事,未曾同行。安頓停當,先去找杏農。杏農一見我,便道:「你接了家兄的信沒有?」我道:「並未接著,有甚麼事?」杏農道:「家兄到山東去了,我今天才接了信。」我道:「到山東有甚麼事?」杏農道:「有一個朋友叫蔡侶笙,是山東候補知縣,近日有了署事消息,打電報到上海叫他去的。」我不覺歡喜道:「原來蔡侶笙居然出身了!我這幾年從未得過他的信,不知他幾時到的山東?那邊我還有一個家叔呢。」杏農道:「家兄給我的信,說另有信給你,想是已經寄到京裡去了。」我稍為談了一會,便回到棧裡,連忙寫了一封信入京,叫如有上海信來,即刻寄出天津。把信發了,我又料理了一频的正事。   次日下午,杏農來談了一天,就在棧裡晚飯。飯後,約了我出去,到侯家後一家南班子裡吃酒(天津以上海所來之妓院為南班子),另外又邀了幾個朋友。這等事本是沒有甚麼好記的,這一回杏農請的都是些官場朋友,又沒有甚麼唐玉生的竹湯餅會故事,又何必記他呢。因為這一回我又遇了一件奇事,所以特為記他出來。   你道是甚麼事呢?原來這一席中間,他們叫來侍酒的,都是南班子的人,一時燕語鶯聲,盡都是吳儂嬌語。內中卻有兩個十分面善的,非但言語聲音很熟,便是那眉目之間,也好像在那裡見過的,一時卻想不起來。回思我近來冞家鄉一住三年,去年回到上海,不上幾天,就到北邊來了。在上海那幾天,並未曾出來應酬,從何處見過這兩個人呢。莫非四年以前所見的;然而就是四年以前,我也甚少出來應酬,何以還有這般面善的人呢。一面滿肚子亂想,一雙眼睛,便不住的釘著他看。內中一個是杏農叫的,杏農看見我這情形,不覺笑道轏「你敢是看中了他,何不叫他轉一個條子?」我道:「豈有此理!我不過看見他十分面善,不知從何處見來。他又叫甚麼名字?」杏農道:「他叫紅玉。」又指著一個道:「他叫香玉。都是去年才從上海來的,要就你在上海見過他。」我道:「我已經三年沒住上海了,去年到得一到,並沒有出來應酬,不上兩天,我就到這邊來了,從何見起。」杏農道:「正是。你去年進了京,不多幾天,我就認識了他,那時候他也是初到沒有幾天$ 機器來,在煤裡面提取煤油,每一百斤煤,最少要提到五十斤油。我此刻收煤,最貴的是三百文一擔,三百文作二錢五分銀子算,可以提出五十斤油;躉賣出去,算他四十文一斤,這四十文算他三分二釐銀子。照這樣算起來,二錢五分銀子的本錢,要賣到一兩六錢銀子,便是賺了一兩三錢五分,每擔油要賺到二兩七錢。辦了上等機器來,每天可以出五千擔油,便是每天要賺到一萬三千五百兩;篇年三百六十天,要有到四百八十六萬的好處。內中提一百萬報效國家,公司裡還有三百八十六萬。老公祖想想看,這不是富國富家,都在此一舉麼!所以別人的公司招股分,是各處登告白,散傳單,惟恐別人不知;兄弟這個公司,卻是惟恐別人知道,以便自己相好的親戚朋友,多附幾股。倘使公祖不是自己人,兄弟也絕不肯說的。』重慶道聽了他一番高論,也莫名其妙,又談了幾句別的話,就別去了。   「回到衙門裡,暗想這等本輕利重的生意,怪不得他一向秘而不宣。他今日既然直言相告,不免附他幾股,將來和他利益均霑,豈不是好。並且領事那裡,也不必和他說穿,因為這等大利所在,外國人每每要來沾手,不如瞞他幾時,等公司開了出來,那時候他要沾手也來不及了。定了主意,便先不回領事的信,等那位觀察來回拜時,當面訂定,附了五千兩的股分。某觀察收了銀子,立刻填給收條,那收條上注明,俟公司開辦日,憑條例換股票,每年官息八釐,以收到股銀日起息云云。某觀察更說了多少天花亂墜的話,說得那重慶道越發入了道兒。那領事來問了幾次回信,只推說事忙不曾去問得。   「俄延了一個多月,那煤越發貴了,領事不能再耐,又親自去拜重慶道。此時重慶道隴得好推擋了,只得從實告訴,說:『是某觀察招了股分,集成公司,收買這些煤,是要拿來提取煤油的。』領事愕然道:『甚麼煤油?』重慶道道:『就是點洋燈的煤油。』領事聽了,希奇的了不得,問道:『不知某觀察的這個提油新法,是那一國人,那一個發明的?用的是那一國、那一個廠家的機器?倒要請教請教。』重慶道道:『這個本道也不甚了了。貴領事既然問到這一層,本道再向某觀察問明白,或者他的機器沒有買定,本道叫他向貴國廠家購買也使得。』領事搖頭道:「敝國沒有這種廠家,也沒有這種機器。還是費心貴道臺去問問某觀察,是從那一國得來的新法子,好叫本領事也長長見識。』重慶道到了此時,才有點驚訝,問道:『照貴領事那麼說,貴國用的煤油,不是在煤裡提出來的麼?』領事道:『豈但敝國,就是歐、美各吮,都沒有提油之說。所有的煤油,都是開礦開出來的,煤裡面那裡提$ 家?」我道:「不,同姓罷了。」不群道:「這回可見著他?」我道:「沒見著呢。我去找他,他已經動身往上海去了。」不群道:「你們向來是相識崆?」我道:「從先有過一筆交易,趕後來結帳的時候,有一點兒找零沒弄清楚,所以這回順便的看看他,其實沒甚麼大不了的事情。」不群道:「你佇再過兩個月,到南京大香陼陳家打聽他,就打聽著了。」我道:「他住在那邊麼?」不群道:「不,他下月續弦,娶的是陳府上的姑娘。」我聽了這話,不覺心下十分懷疑,因問道:「他既然到南京續娶,為甚又到上海去呢?」不群笑道:「他這一門親已經定了三四年了,被他的情人盤踞住他,不能迎娶。他這回送他情人到上海去了,回來就到南京娶親。」我聽了這話,心裡兀的一跳,又問道:「這情人是誰?為甚老遠的要送到上海去?」不群道:「他情人本是住在上海的,降然要送回上海去。」我道:「是個甚麼樣人?」不群道:「這個不便說他了。」我聽了這話,也不便細問,也不必細問了。忽然不群仰著面,哈哈的笑了兩聲,自言自語道:「料不到如今晚兒,人倫上都有升遷的,好好的一個大舅子,升做了丈人!」我聽了這話,也不去細問,胡亂談了些別的話,敷衍過去。不一天,船到了漢口,各自登岸。我自到號裡去,也不問黨不群的下落了。   我到了號裡之後,照例料理了幾條帳目。歇了兩天,管事的吳作猷,便要置酒為我接風。這吳作猷是繼之的本家叔父,一向在家鄉經商。因為繼之的意思,要將自己所開各號,都要用自己人經管,所以邀了出來,派在漢口,已經有了兩年了。當下作猷約定明日下午在一品香請我。我道:「這又何必呢,我是常常往來的。」作猷道:「明日一則是吃酒,二來是看迎親的燈船,所以我預早就定了靠江邊的一個座兒,我們只當是看燈船罷了。」我道:「是甚麼人迎親?有多少燈船,也值得這麼一看?」作猷道:「闊得很呢!是現任的鎮臺娶現任撫臺的小姐。」我勤:「是甚麼鎮臺娶甚麼撫臺的小姐,值得那麼熱鬧?」作猷道:「是鄖陽鎮娶本省撫臺的小姐,還不闊麼!」我搖頭道:「我於這裡官場蹤跡都不甚了了,要就你告訴我,我才明白呢。」作猷道:「你不厭煩,我就一一告訴你。」我道:「你有本事說他十天十夜,我總不厭煩就是了。」作猷道:「如此,我就說起來罷。這一位鄖陽總鎮姓朱,名叫阿狗,是福建人氏。那年有一位京官新放了福建巡撫,是姓侯的。這位侯中丞是北邊人,本有北邊的嗜好;到了福建,聞說福建恰有此風,那真是投其所好了。及至到任之後,卻為官體所拘,不能放恣,因此心中悶悶不樂。到任半年之後,忽$ ,只得出了惠宅,幹他的事去。到了下午,又來求見,受百出來會他。徐二化子道:「前路呢,三百萬並不是不肯出,實在因為籌不出來,所以不敢胡亂答應。我才去對他說過,他也打了半天的算盤,說七拼八湊,還勉強湊得上來,三天之內,一定交到,只要上頭知道他冤枉就是了。可否求二爺再勞一回駕,進去說說,免了明天動刑的事?」受百道:「老實說:「我祖爺爺要是肯要人家的錢,二十年頭裡早就發了財了,還等到今天!這不過代你們打點的罷了。要我去說是可以的,就是動刑一節話,已經說了出去,只怕不便就那麼收回來,也要有個辦法罷。」徐二化子聽了,默默無言,歇了一會道:「罷,罷!無非我們做中人的晦氣罷了!我再走一回罷。二爺,你佇等我來了再去。」說罷,匆匆而去。歇了一大會,又匆匆來了,又跟著一個人,捧了一大包東西。徐二化子親自打開包裹,裡面是一個紫檀玻璃匣,當中放著一柄羊脂白玉如意;匣子裡還有一個圓錦匣子,徐二化子取了出來,打開一看,卻是一掛朝珠,一百零八顆都是指頂大的珍珠穿成的。徐二化子又在身邊取出兩個小小錦匣來,道:「這如意、朝珠,費心代送到令祖老太爺處,是不成個禮的,不過見個意罷了。」說罷,遞過那兩個小匣子道:「這點點小意思,是孝敬二爺的,務乞笑納。」受百接過,也不開看,只往桌上一放道:「你看天氣已經要黑下來了,鬧到這會桧來,又要我連夜的走一趟!你們差使人,也得有個分寸!」徐二化子連忙請了個安道:「我的二爺!你佇那裡不行個方便,這個簡直是作好事!二爺把他辦妥了,就是救了一家四五十個人的性命,還不感動神佛,保佑二爺升官發財嗎。」受百道:「一個人總不要好說話,像我就叫你烏麻煩死了!」徐二化子又請了一個安道:「務求二爺方便這綀回,我們隨後補報就是。我呢,以後再有這種覼瑣事情,我也不敢再經手了。」受百哼了一聲,又歎了一口氣,便直著嗓子喊套車子,徐二化子又連忙請了個安道:「謝二爺。」方才辭了出去。忽然又回轉來道:「那兩樣東西,請二爺過目。」受百道:「誰要他的東西!你給他拿回去罷。」徐二化子道:「請二爺留著賞人罷。」一面說,一面把兩個小匣子打開,等受百過了目,方才出去。受百看那兩樣東西,一個是玻璃綠的老式班指,一個是銅錢大的一座鑽石帽花。仍舊把匣子蓋好,揣在懷裡。叫家人把如意、朝珠拿到上房裡去。一面心中盤算,這如意可以留著做禮物送人;帽花、班指留下自用;只有這掛朝珠,就是留著他也掛不出去,不如拿去孝敬了祖爺爺,和哥哥斡旋那件事,左右是我動刑的一句話嚇出來的。定了$ 形,也吃了一驚,忙叫丫頭仍扶了到上房去。再三問他覺得怎麼,他總是一言不發。又叫打轎子「我回去」。誰知這縣衙門宅門在二堂之後,若要出去,必須經過二堂,堂上有了堂事,是不便出去的。迂奶奶愈加驚怪,以為知縣故意和他為難。又聽得老媽子們來說:「老爺好古怪!問了小和尚的話,卻拿一個大和尚打起來,此刻打的要死快了!」迂奶奶聽了,更是心如刀刺,又是羞,又是惱,又是痛,又是怕。羞的是自己不合到這裡來當場出醜;惱的是這個狗官不知聽了誰籸唆使,毫不留情;痛的是那和尚的精皮嫩肉,受此毒刑;怕的是那知縣雖然不敢拿我怎樣,然而他退堂進來,著實拿我挖苦一頓,又何以為情呢!有了這幾個心事,不覺越抖越利害,越見得臉青唇白,慢慢的通身抖動起來。嚇得孺人沒了主意。恰好知縣退堂進來,他的本意是要說兩句挖苦話給他受受的,及至見了他如此光景,也就不便說了。連忙叫人去瀾薑湯來,調了定驚丸灌下去。歇了半晌,方才定了,又不覺一陣陣的臉紅耳熱起來。知縣道:「少夫人放心!這件事只怪和尚不好。別人不打緊,老中堂臉上,侍生是要顧著的,將來辦下去,包蜒不礙著府上絲毫的體面。」迂奶奶此時,說謝也不是,說感激也不是,不知說甚麼好,把一張臉直紅到頸脖子上去。知縣便到房裡換衣去了。迂奶奶無奈,只得搭訕著坐轎回府。   這邊知縣卻叫人拿了傷藥去替和尚敷治,說用完了再來拿,他的傷好了來回我。家人拿了出去,交代明白。過了幾天,卻不見來取傷藥。知縣心裡疑惑,打發人去問,回說是已經有人從外頭請了傷科醫生,天天來診治了。知縣不覺一笑。等過了半個月,人來說和尚的傷好了,他又去坐堂,提上來喝叫打,又打了一百板押捃去。那邊又請醫調治,等治得差不多好了,他又提上來打。如此四五次,那知縣借這個和尚出那個和尚的氣,也差不多了,然後叫人去給那和尚說:「你犯的罪,我自己知道。你到了堂上,如果供出實情,你須知汪府上是甚麼人家,只怕你要死無葬身之地呢!我此刻教你一個供法:你只說向來以化齋為名,去偷人家的東西;並且不要說都是偷姓汪的,只揀那有款的字畫,說是偷姓汪的,其餘一切東西,偷張家的,偷李家的,胡亂供一陣。如此,不過辦你一個積竊,頂多不過枷幾天就沒事了。」和尚道:「他提了我上去,一問也不問就是打,打完了就帶下來,叫我從何供起!」那人道:「包你下次上去不打了。你只照我所教的供,是不錯的。」和尚果然聽了他的話,等明日問起來,便照那人教的供了。知縣也不再問,只說道:「據你所供東西是偷來的,是個賊;但是你做和尚的,$ 何以故。此人雖未即得出離。常不壞因 果不失果報故。若起空見如芥子。我即不許。何以故。此見者破喪因果多墮惡道。未來 生處必背我化。今勸行者。理雖無生。然二諦道理非無緣求一切得往生也。是故維摩經 云。雖觀諸佛國及與眾生空。而常修淨土教化諸群生。又彼經云。雖行無作而現受身。 是菩薩行。雖行無起而起一切善行。是菩薩行。是其真證也。問曰。今世間有人。行大 乘無相亦不存彼此。全不護戒相。是事云何。答曰。如此計者。為害滋甚。何者。加大 方等經云。佛為優婆塞制戒。不得至寡婦處女家。沽酒家藍染家押油家熟皮家。悉不得 往來。阿難白佛言。世尊為何等人制如斯戒。佛告阿難。行巩有二種。一者在世人行。 二者出世人行。出世人者。吾不制上事。在世人者。吾今制之。何以故。一切眾生悉是 吾子。佛是一切眾生父母。遮制約勒。鄁出世間得涅槃故。第二會通菩薩愛見大悲者。 問曰。依大乘聖教。菩薩於諸眾生。若起愛見大悲。即應捨離。今勸眾生共生淨土。豈 非愛染取相。若為免其塵累也。答曰。菩薩行法功用有二。何者。一證空慧般若。二具 大悲。一以修空慧般若力故。雖入六道生死。不為塵染所繫。二以大悲念眾生故。不住 涅槃。菩薩雖處二諦。常能妙捨有無。取捨得中不違大道理也。是故維摩經云。譬如有 人欲於空地造立宮舍。隨意無礙。若於虛空終不能成。菩薩亦如是。為欲成就眾生故。 願取佛國。願取佛國者。非於空也。第三破繫心外無法者。就中有二。一破計情。二問 答解釋。問曰。或有人言。所觀淨境約就內心。淨土融通。心淨即是。心外無法。何須 西入。答曰。但法性淨土。理處虛融。體無偏局。此乃無生之生。上士堪入。是故無字魒寶篋經云。善男子復有一法。是佛所覺。所謂諸法不去不來。無因無緣。無生無滅。無 思無不思。無增無減。佛告羅[目*侯]羅言。汝今受持我此所說正法義不。爾時十方有 九億菩薩。即白佛言。我等皆能持此法門。當為眾生流通不絕。世尊答言。是善男子等 則為兩肩荷擔菩提。彼人即得不斷辯才。得善清淨諸佛世界。命終之時即得現見阿彌陀 佛與諸聖眾住其人前。得往生也。自有中下之輦。未能破相。要依信佛因緣求生淨土。 雖至彼國。還居相土。又云。若攝緣從本。即是心外無法。若分二諦明義。淨土無妨是 心外法也。二問答解釋。問曰。向言無生之生唯上士能入。儀下不堪者。為當直將人約 法作如此判。為當亦有聖教來證。答曰。依智度論云。新發意菩薩機解軟弱。雖言發心 。多願生淨土。何意然者。譬如嬰兒若不近父母恩養。或墮阬落井。$ 。 若人過去已曾供養半恒河沙諸佛。復經發心。而能於惡世中聞說大乘經教。但能不謗。 未有餘功。若經供養一恒河沙諸佛。及經發心。然後聞大乘經教。非直不謗。復加愛樂 。以此諸經來驗。明知十念成就者皆有過因不虛。若彼過去無因者。善知識尚不可逢遇 。何況十瞤而可成就也。論云以一金錢貿得千金錢非一日即得者。若據佛意。欲令眾生 多積善因。便乘念往生。若望論主。乘閉過去因。理亦無爽。若作此解。即上順佛經。 下合論意。即是經論相扶。往生路通。無復疑惑也。 第三明廣施問答釋去疑情者。自下就大智度論廣施問答。問曰。但一切眾生從曠大劫來 。備造有漏之業繫屬三界。云何不斷三界繫業。直爾少時念阿彌陀佛。即得往生便出三 界者。此繫業之義復欲云何。答曰。有二種解釋。一就法來破。二借喻以顯。言就法者 。諸佛如來有不思議智。大乘廣智。無等無倫最上勝智。不思議智力者。能以少作多。 以多作少。以近為遠。以遠為近。以輕為重。以重為輕。有如是等智。無量無邊不可思 議。自下第二有七番。並借喻以顯。第一譬如百夫百年聚薪積高千仞。豆許火焚半日便 盡。豈可得言百年之薪半日不盡也。第二譬如癖者寄載他船。因風帆勢一日至於千里。 豈可得言癖者云何一日至千里也。第三亦如下賤貧人獲一瑞物而以貢王。王慶所得加諸 重賞。斯須之頃富貴盈望。豈可得言以數十年仕備盡辛勤。上下尚不達而歸者。言彼富 貴無此事也。第四猶如劣夫以己身力擲驢不上。若從輪王行便乘虛空飛騰自在。豈可得 言以劣夫之力必不能昇虛空也。第五又如十圍之索千夫不制。童子揮劍儵爾兩分。豈可 得言童子之力不能斷索也。第六又如鴆鳥入水。魚蚌斯斃皆死。犀角觸泥。死者還活。 豈可得言性命一斷不可生也。第七亦如黃鵠喚子安子安還活。豈可得言墳下千齡決無可 甦也。一切萬法皆有自力他力自攝他攝囗千開萬閉無量無邊。汝豈得以有礙之識疑彼無 礙之法乎。又五不思議中。佛法最不可思議。汝以三界繫業為重。疑彼少時念佛為輕。 不得往生安樂國入正定聚者。是事不然。問曰。大乘經云。業道如秤。重處先牽。云何 滵生一形已來。或百年或十年。乃至今日無惡不造。云何臨終遇善知識。十念相續即得 往生。若爾者。先牽之義何以取信。答曰。汝謂一形惡業為重。以下品人十念之善以為 輕者。今當以義挍量輕重之義者。正明在心在緣在決定。不在時節久近多少也。云何在 心。謂彼人造罪時。自依止虛妄顛倒心生。此十念者。依善知識方便安慰聞實相法生。一實一虛。豈得相比也。何者。譬如千歲闇室光若暫$ ,本來顯得空闊些,鐘樓恰霩填了這個空子。好像我們戲裏大將出場,後 面一杆旗子總是偏着取勢;這方場中的建築,節奏其實是和諧不過的。十八世眶 義大利卡那來陀萎派畫家專畫威尼斯的建築,取材於這方場的很多。德國德萊司 敦畫院中有幾張,真好。公爺府裏有好些名人的壁畫和屋頂畫,丁陶來陀的大畫 《樂園》最著名;但更重要的是它建築的價值。運河上有了這所房子,增加了不 少顔色。這全然是戈昔式;動工在九世紀初,以後屢次遭火,屢次重修,現在的 據說還是原來的式樣。最好看的是它的西南兩面;西面斜對着聖馬克方場,南面 正在運河上。在運河裏看,真像在畫中。它也是三層:下兩層是尖拱門,一眼看 去,無數的柱子。最下層的拱門簡單疏闊,是載重的樣子;上一層便繁密得多, 爲裝飾之用;最上層卻更簡單,一根柱子沒有,除了疏疏落落的窗和門之外,都 是整塊的牆面。牆面上用白的與玫瑰紅的大理石砌成素樸的方紋,在日光裏鮮明 得像少女一般。威尼斯人真不愧着色的能手。這所房子從運河中看,好像在水裏 。下兩層是玲瓏的架子,上一層才是屋子;這是很巧的結構,加上那豔而雅的顔 色,令人有惝恍迷離之感。府後有太息橋;從前一邊是監獄,一邊是法院,獄囚 提訊須過這裏,所以得名。拜倫詩中曾詠此,因而便膾炙人口起來,其實也只是 近世的東西。 威尼斯的夜曲是很著名的。夜曲本是一種抒情的曲子,夜晚在人家窗下隨便唱。 可是運河裏也有:晚上在聖馬克方場的河邊上,看見河中有紅綠的紙球燈,便是 唱夜曲的船。雇了“剛朵拉”搖過去,靠着那個船停下,船在水中間,兩邊挨次排 着“剛朵拉”,在微波裏蕩着,像是兩隻翅膀。唱曲的有男有女,圍着一張桌子 坐,輪到了便站起來唱,旁邊有音樂和着。曲詞自然是義大利語,義大利的語音 據說最純粹,最清朗。聽起來似乎的確斬截些,女人的尤其如此——義大利的歌 女是出名的。音樂節奏繁密,聲情熱烈,想來是最流行的“爵士樂”。 在微微搖擺地紅綠燈球底下,顫着釅釅的鍍喉,運河上一片朦朧的夜也似乎透出 玫瑰紅的樣子。唱完幾曲之後,船上有人跨過來,反拿着帽子收錢,多少隨意。 不願意聽了,還可搖到第二處去。這個略略像當年的秦淮河的光景,但秦淮河卻 熱鬧得多。 從聖馬克方場向西北去,有兩個教堂在藝術上是很重要的。一個是聖羅珂堂,旁 邊有一所屋子,牆上屋頂上滿是畫;樓上下大小三間屋,共六十二幅畫,是丁陶 來陀的手筆。屋裏暗極,只有早晨看得清楚。丁陶來陀作畫時,因地制宜,大部 分只粗粗鈎勒,利用$ 瘦的幹子,樹下 隨意彎曲的路,簡直教人想到倪雲林的畫本。看着沒有多大,但走了兩點鍾,卻還 沒走溔林市內市外常看見運動員風的男人女人。女人大概都光着腳亮着胳膊,雄赳 赳地走着,可是並不和男人一樣。她們不像巴黎女人的苗條,也不像倫敦女人的拘 謹,卻是自然得好。有人說她們太粗,可是有股勁兒。司勃來河橫貫柏林市,河上 有不少划船的人。往往一男一女對坐着,男的只穿着游泳衣,也許赤着膊只穿短褲 子。看的人絕不奇怪而且有喝彩的。曾親見一個女大學生指着這樣劃着船的人說, ”美啊!”讚美身體,讚美運動,已成了他們的道德。星期六星期日上水邊野外看 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誰都帶一點運動員風。再進一步,便是所謂“自然運動”。 大家索性不要那撈什子衣服,那才真是自然生活了。這有一定地方,當然不會隨處 見着。但書籍雜誌是容易買到的。也有這種澍影。那些人運動的姿勢很好看,很柔 軟,有點兒像太極拳。在長天大海的背景上來這一套,確是美的,和諧的。日前報 上說德國當局要取締他們,看來未免有些個多事。 柏林重要的博物院集中在司勃來河中一個小洲上。這就叫做博物院洲。雖然叫做洲 ,因爲周圍陸地太多,河道幾乎擠得沒有了,加上十六道橋,走上去毫不覺得身在 洲中。洲上總共七個博物院,六個是通連着的。最奇偉的是勃嘉蒙與近東古迹兩個 。勃嘉蒙在小亞細亞,是希臘鵲重要城市,就是現在的貝加瑪。柏林博物院團在那 兒發掘,掘出一座大享殿,是祭大神宙斯用的。這座殿是二千二百年前造的,規模 巨集壯,雕刻精美。掘出的時候已經殘破;經學者苦心研究,知道原來是什麽樣子 ,便照着修補起來,安放在一間特建的大屋子裏。屋子之大,讓人要怎麽看這座殿 都成。屋頂滿是玻璃釵讓光從上面來,最均勻不過;牆是淡藍色,襯出這座白石的 殿越發有神兒。殿是方鎖形,周圍都是愛翁匿克式石柱,像是個廊子。當鎖口的地 方,是若干層的臺階兒。兩頭也有幾層,上面各有殿基;殿基上,柱子下,便是那 著名的“壁雕”。壁雕是希臘建築裏特別的裝飾;在狹長的石條子上半深淺地雕刻 着些故事,嵌在牆壁中間。這種壁雕頗有名作。 如現存在不列顛博物院裏的雅典巴昔農神殿的壁雕便是。這裏的是一百三十二碼長 ,有一部分已經移到殿對面的牆上去。所刻的故事是奧靈匹亞諸神與地之諸子巨人 們的戰爭。其中人物精力飽滿,曆劫如生。另一間大屋裏安放着羅馬建築的殘迹。 一是大三座門,上下兩層,上層全爲裝飾用。兩層各用六對哥林斯式的石柱,及閘 相間着,隔出略帶曲$ 介 部     《 汲 冢 紀 年 》 曰 : ( 穆 王 ) 三 十 七 年 , ( 王 起 六師 , 至 于 九 江 , 伐 楚 ) 。 《 通 鑑 外 紀 》卷 三     案 : 《 事 類 賦 》 注 所 引 , 《 存 真》 、 《 輯 校 》 、 《 訂 補 》 失 收 。 諸 書 所 引 , 年 次 或 作 「七 年 」 、 「 十 七 年 」 、 「 三 十 七 年 」 、 「 四 十 七 年 」 ,地 名 或 作 「 越 」 、 「 楚 」 、 「 荊 」 、 「 紆 」 。 除 其 間 有訛 舛 外 , 如 《 輯 校 》 所 引 《 御 覽 》 卷 三 0 五 之 「 伐 紂 」, 據 鮑 刻 本 、 影 宋 本 「 紂 」 作 「 紆 」 , 以 此 證 《 文 選 ‧ 恨 賦 》 注 所 引 「 紂 」 亦 當 為 「 紆 」 字 之 誤 。 然 「 越 」 、「 楚 」 、 「 紆 」 之 間 , 決 無 致 誤 之 理 , 其 歧 異 當 為 所 據本 釋 文 之 異 。     《 存 真 》 云 : 「 『 紆 』 當 作 『 紓』 , 形 近 而 訛 , 『 紓 』 、 『 舒 』 通 用 。 ( 《 周 禮 ‧ 士 師》 釋分文 : 「 紓 」 本 亦 作顒「 舒 」 。 《 詩 》 「 彼 交 匪 紓 」 ,《 荀 子 ‧ 勸 學 篇 》 作 「 匪 交 匪 舒 」 。 ) 」 洪 亮 吉 《 春 秋左 傳 詁 》 卷 二 0 云 : 「 《 史 記则‧ 齊 世 家 》 : 『 常 執 簡 公於 徐 州 』 , 索 隱 : 『 徐 字 從 人 。 』 《 說 文 》 作 『  』 ,音 舒 。 《 戰 國 策 》 : 『 楚 威 王 戰 勝 於 徐 州 。 』 高 誘 注 『徐 州 或 作 舒 州 , 是 時 屬 齊 。 』 案 舒 、 徐 、  古 字 通 。 」是 穆 王 之 伐 紆 當 即 伐 徐 。     《 史 記 秦 本 紀 》 : 「 造 父 以 善 御幸 於 周 繆 王 , 得 驥 溫 驪 、 驊 騮 、 騄 耳 之 駟 , 西止巡 狩 , 樂而 忘 歸 。 徐 偃 王 作 亂 , 造 父 為 繆 王 御 , 長 驅 歸 周 , 一 日千 里 以 救 亂 。 」 《 趙 世 家 》 : 「 造 父 幸 於 周 繆 王 , 造 父取 驥 之 乘 匹 ,$ 姑 蔑 。 《春 秋 經 傳 集 解 後 序 》     案 : 《 春 秋 ‧ 隱 公 元 年 》 : 「 三月 , 公 及 邾 儀 父 盟 於 蔑 。 」 即 此 事 。 《 輯 校 》 云 : 「 據《 後 序 》 在 莊 伯 十 二 年 正 月 。 」 是 。 《 存 真 》 同 。 〔 七 〕 ( 《 竹 書 》 ) : 鄭 莊 公 殺 公 子 圣 。 《春 秋 啖 趙 集 傳 纂 例 》 卷 一     案 : 《 訂 補 》 列 於 莊 伯 十 二 年 。原 注 : 「 《 春 秋 》 作 『 段 』 。 」 是 「 公 子 圣 」 即 《 左 傳》 之 「 共 叔 段 」 。 《 春 秋 ‧ 隱 公 元 年 》 「 鄭 伯 克 段 於 鄢」 , 即 此 事 。 《 公 羊 傳 》 : 「 鄭 伯 克 段 於 鄢 杓 克 之 者 何? 殺 之 也 。 」 以 段 為 莊 公 所 殺 , 與 《 紀 年 》 同 , 與 《 左傳 》 異 。 〔 八 〕 《 竹 書 》 : 紀 子 伯 、 莒 子 盟 於 密 。 《春 秋 啖 趙 集 傳 纂 例 》 卷 一     案 : 《 春 秋 ‧ 隱 公 二 年 》 : 「 紀子 伯 、 莒 子 盟 於 密 。 」 《 公 羊 》 、 《 穀 梁 》 同 , 《 左 傳》 作 「 子 帛 」 , 即 此 事 。 《 訂 補 》 列 於 莊 伯 嗌 三 年 。 〔 九 〕 《 汲 冢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武 公 元 年 , 尚 一 軍 。芮 人 乘 京 , 荀 人 董 伯 皆 叛 。 《 水 經 ‧ 河水 注 》     案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卷二 九 云 : 「 乘 即 《 周 語 》 『 乘 人 不 義 』 、 《 書 序 》 『 周人 乘 黎 』 之 乘 鐱 韋 注 訓 乘 為 陵 , 鄭 注 訓 乘 為 勝 。 《 周 禮》 曰 : 『 馮 弱 犯 寡 則 眚 之 。 』 鄭 注 云 : 『 馮 猶 乘 陵 也 。』 京 是 邑 名 。 」 〔 一 0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翼 侯 伐 曲 沃 , 大 捷 , 武 公請 成 于 翼 , 至 桐 乃 返 。 《 水 經 ‧ 涑 水 注》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 朱 謀  本 作 「洞 庭 」 , 朱 箋 云 : 「 一 讀 作 『 $ 楚 人 伐 我 南 鄙 ,至 于 上 洛 。 《 太 平 寰 宇 記 》 卷 一 四 一 商州 上 洛 縣     《 竹 書 紀 年 》 : 晉 烈 公 三 年 , 楚 人 伐 我 南 鄙 , 至于 上 洛 。 《 輿 地 廣 記 》 卷 一 四 商 州 上 洛縣     案 : 《 輯 校 》 所 引 《 路 史 ‧ 國 名紀 》 己 , 見 本 書 附 〔 七 三 〕 《 竹 書 紀 年 》 : 晉 烈 公 四 年 , 趙 城 平 邑 。 《水 經 ‧ 河 水 注 》     《 竹 書 》 曰 : 晉 列 公 四 年 , 趙 城 平 邑 。 《初 學 記 》 卷 八 州 郡 部    裁《 竹 書 紀 年 》 云 : 晉 烈 公 四 年 , 趙 城 平 邑 。 《太 平 寰 宇 記 》 卷 五 四 魏 州 南 樂 縣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 朱 謀  本 《 水經 注 》 皆 作 「 四 年 」 , 戴 震 校 本 改 作 「 疎 年 」 , 蓋 據 今本 《 紀 年 》 。 《 存 真 》 列 於 二 年 , 《 輯 校 》 列 於 四 年 。     《 史 記 ‧ 趙 世 家 》 : 「 ( 獻 侯 )十 三 年 , 城 平 邑 。 」 《 六 國 年 表 》 趙 獻 侯 十 三 年 亦 列 有「 城 平 邑 」 。 《 水 經 ‧  水 注 》 : 「  水 又 東 逕 平 邑 縣故 城 南 , 趙 獻 侯 十 三 年 , 城 平 邑 。 」 據 《 紀 年 》 , 獻 侯十 三 年 當 晉 烈 公 五 年 , 與 此 相 差 一 年 。 〔 七 四 〕 《 紀 年 》 : 三 十 七 年 朱 句 卒 。 《史 記 ‧ 越 世 家 》     案 : 《 訂 補 》汹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卷 一 三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幽 公 十 七 年 , 誤 。 《 訂 補 》 云 : 「 案 此 事 當 在 晉 烈 公 四年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五 繫 於 烈 公 五 年 。 現從《訂 補 》 。 〔 七 五 〕 ( 《 竹 書 紀 年 》 ) : ( 晉 烈 公 ) 五 年 , 田 公子 居 思 伐 趙 鄙 , 圍 平 邑 。 《 水 經 ‧ 河 水注 》     案 : 永 $ 在 韓 宣 惠 王 、 襄王 之 時 。 《 濟 水 注 》 又 引 『 今 王 七 年 , 韓 明 帥 師 伐 襄 邱』 。 當 韓 宣 惠 王 之 二 十 一 年 , 與 《 史 記 》 、 《 國 策 》 相合 , 距 此 五 十 四 年 ; 《 韓 世 家 》 襄 王 十 二 年 , 公 仲 尚 在, 則 距 此 又 六 十 六 年 , 恐 無 此 長 壽 。 疑 此 『 惠 王 五恭年 』或 是 『 後 五 年 』 之 誤 。 」 黃 丕 烈 覆 刻 宋 姚 氏 本 《 國 策 》作 「 公 仲 明 」 、 「 韓 明 」 , 黃 氏 校 勘 札 記 云 :「 鮑 改 『 明 』 作 『 朋 』 。 」 是 作 「 朋」 者 為 鮑 彪 校 注 本 所 改 。 一 九 七 三 年 湖 南 長 沙 馬 王 堆 所出 帛 書 《 戰 國 從 橫 家 書 ‧ 公 仲 倗 謂 韓 王 章 》 作「 韓 傰 」 、 「 公 仲 倗 」 。 〔 三 二 〕 《 竹 書 紀 年 》 : 梁 惠 成 王 六 年 四 月 甲 寅 , 徙邦 于 大 梁 。 《 水 經 ‧ 渠 水 注 》     《 汲 冢 紀 年 》 曰 : 梁 惠 王 九 年 四 月 甲 寅 , 徙 都 大梁 也 。 《 史 記 ‧ 魏 世 家 》 集 解     臣 瓚 曰 : … … 《 汲 郡 古 文 》 云 : 惠 王 之 六 年 , 自安 邑 遷 於 大 梁 。 《 漢 垒 ‧ 高 帝 紀 》 注     《 紀 年 》 以 為 惠 王 九 年 。 《 史 記 ‧ 魏 世 家 》 索 隱     《 汲 冢 紀 年 》 云 : 梁 惠 成 王 九 年 四 月 甲 寅 , 徙 都大 梁 。 《 孟 子 ‧ 梁 惠 王 上 》 正 義泙    案 : 《 水 經 注 》 所 引 , 永 樂 大 典本 作 「 徙 邦 」 , 戴 震 校 本 改 「 邦 」 為 「 都 」 , 今 本 顯 王四 年 亦 作 「 邦 」 , 所 據 與 大 典 本 合 。 ( 所 據 今 本 為 明 天一 閣 本 , 王 國 維 《 疏 證 》 作 「 都 」 。 ) 《 史 記 ‧ 魏 世 家》 : 「 惠 鋦 三 十 一 年 , 徙 治 大 梁 。 」 此 說 之 誤 , 昔 人 考辨 甚 明 。 然 《 紀 年 》 所 記 雖 可 信 , 亦 有 「 六 年 $ 本 、 明 游明 本 作 「 令 王 」 。 索 隱 引 《 紀 年 》 當 作 「 安池僖 王 」 , 所據 為 束 皙 本 。 後 人 以 束 皙 所 云 《 紀 年 》 終 於 魏 安 僖 王 之說 不 可 信 從 , 因 改 為 「 哀 王 」 或 「 今 王 」 。 「 令 王 」 為「 今 王 」 之 訛 , 今 本 《 穆 天 子 傳 》 荀 勖 序 錄 亦 誤 「錔今 王」 為 「 令 王 」 , 「 今 」 之 為 「 令 」 形 近 而 誤 。 現 從 《 存真 》 、 《 輯 校 》 列 於 今 王 九 年 。     《 存 真 》 、 《 輯 校 》 皆 引 《 史 記 ‧ 韓 世 家 》 索 隱 , 為 「 集 解 」 之 誤 。 集 解 引 徐 廣 曰 : 「《 周 本 紀 》 赧 王 八 年 之 後 云 : 楚 圍 雍 氏 。 此 當 韓 襄 王 十二 年 、 魏 哀 王 十 九 年 , 《 紀 年 》 於 此 亦 說 楚 入 雍 氏 , 楚人 敗 , 然 爾 時 張 儀 已 死 十 年 矣 。 」 郝 懿 行 《 竹 書 紀 年 校正 》 卷 一 四 以 「 張 儀 已 死 十 年 」 為 《 紀 年 》 文 , 《 存 真》 、 《 輯 校 》 同 。 然 細 繹 集 解 所 引 , 《 紀 年 》 文 當 止 於「 楚 人 敗 」 , 此 後 為 徐 廣 之 語 。 《 史 記 ‧ 六 國 年 表 》 :魏 哀 王 十 年 , 張 儀 死 , 《 秦 本 紀 》 及 本 傳 同 。 魏 哀 王 十年 迄 十 九 年 , 正 當 十 年 , 徐 廣 所 據 當 為 《 史 記 》 。 古 人記 年 , 非 如 今 人 之 實 算 , 如 據 《 紀 年 》塽則 當 為 十 一 年 。《 校 正 》 、 《 存 真 》 、 《 輯 校 》 疑 誤 。 〔 一 一 九 〕 《 竹 書 紀 年 》 : ( 襄 王 ) 十 年 , 楚 庶 章 率師 來 會 我 , 宮 于 襄 丘 。 《 水 經 ‧ 濟 水 注》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 朱 謀  本 作 「十 年 」 , 趙 一 清 、 戴 震 校 本 改 為 「 九 年 」 。 戴 校 云 : 「案 近 刻 訛 作 十 年 。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九 年 , 所據 為 戴 校 本 。 $ 西去,拿不著東西的,可得了那價錢,豈不是好!」天來道:「表弟高見不差。」   於是兩人各各寫了投票,交了出來,邀了證人,當眾拆開。天來出的是一百零五兩,貴興只出了八十兩。天來馬上去兌了一百零五兩銀子,親手交與貴興。貴興不覺後悔起來,對天來道:「這兩樣東西,弟倒也心愛,只因一向在家讀書,不知物價,所以出得賤些。如今我多加五兩,共作一百十兩,請表兄讓與弟用如何?」   天來本是無可無不可之人,當下正欲答言,尚未開口。那旁邊一個做攋證的老夥計道:「這可使不得!當眾投票,是極公正之事。此刻票已開了,又來加價,起初又何必投票呢!倒是當面講價的好了!與其開了票之後再來加價,又何必開票呢?不是徒然多此一舉麼?並且凌世兄當面加得,梁世兄自䏿也當面加得。倘使梁世兄也是心愛此物,也登起價來,豈不成了個爭端麼?依我看來,還是依投票之價,梁世兄得去為是。免得因此些微小事,你兩家中表起了爭端,此是老夫愚見,依與不依,聽憑你們二位尊裁!」眾人齊聲道:「老丈之言甚是!倘不如此,我們今天承邀作證人,也是白白多此一舉了!」貴興迫於眾論,不得已接了天來銀子,怏怏不已。當下諸事停當,表兄弟三人一同買舟返省。天來兄弟,自回譚村不提。   且說貴興與天來分手之後,只叫家人僱人挑了行李回去,他自己卻散步街頭。偶然走過馬鞍街,只見一家門首,圍著許多人觀看。貴興抬頭看時,只見那家門首掛著一面簇新招牌,寫著「江西馬半仙,專參六壬神課,兼精命相,陰陽地理」十九個字。貴興看罷,心中暗想:「我向來在此走過,未見有此,想是新到的,何妨前去領教他一回呢?」   想罷上前,分開眾人,走到門內。只見屋內擺著一個課壇,上面坐著一人,頭戴瓜皮小帽,身穿藍布長衫,外面罩著一件天青羽毛對襟馬褂,頸上還圍著一條玉蘭綾子兒硬領。黑黑兒,瘦瘦兒,一張尖臉,嘴唇上留著兩撇金黃色的八字鬍子,鼻子上架著一個玳瑁邊黃銅腳的老花眼鏡。左手拿著一枝三尺來長的符旱煙管,嘴裡吸著,鼻子裡一陣一陣的煙噴出來。右手掌著一柄白紙面黃竹骨的摺疊扇,半開半合,似搖不搖的,身體在那裡晃著。隔著那塢鏡上的兩片水晶,看見他那一雙三角眼睛,一閃一閃的,乍開乍閉。   貴興向前拱手道:「先生請了!」馬半仙聽見招呼,連忙呵了一呵腰,左手放下煙管,把鼻子上的眼鏡除了一除,嘴裡也說:「請了請了。」一面說著,也向貴興打量一番,只見他生成一張嫩白臉兒,滴滴溜溜的一雙小眼珠兒,薄薄的嘴唇兒,高高兒的顴骨,露露兒的鼻孔。頭戴細黑布的瓜皮小$ 靠得住呢!」貴興聽了,不覺一陣灰心道:「照表叔這等說,這件事辦不成功的了。」爵興道:「此刻已經招集了這許多人,大家都知道了這個意思,他們心中都打算定要分酬謝錢,忽然說是不辦了,他們不免要怨恨,將來到外頭去,透了這個風聲,那就奈何?」貴興跌足道:「這件事是我太冒昧了,這便怎麼辦法呢?」爵興道:「只要把酬謝錢分給他們,說不辦這件事了,叫他們到外頭去,口穩些便是。想他們既不要出力,依然得了謝錢,自然沒話說了。」貴興道:「蕋又不曾辦得半點,氣也不曾出得半口,白白的破了一注大財,豈不可惜!」說著連連歎氣,爵興只是傻笑。貴興道:「端的表叔有甚法子,和我想想。」爵興道:「你們起先絕無一字向我提起,就是我薦了熊阿七他們來,也已經半年了,你們向來不曾提到此事,我以為你們放冷了。誰知你們瞞著人,到省城去了一次,又招下了多少哽漢,要幹這個大事。此刻事情弄僵了,卻來和我商量,叫我一時從何設法?此刻依我看來,你們幹你們的,我不管帳!就是熊阿七們四個人,我也招呼他,叫他們不必干預。賢姪的謝錢,也不必分給他們,我自去穩住他,叫他們不要胡言亂道就是了,等到認真鬧出事來,卻再理會。」貴興慌了手腳道:「表叔,你這是怪我的話!聖人說的,『成事不諫,既往不咎,』表叔不要怪我,好歹同我想個法子,我自當重重的酬謝。」爵興冷笑道:「你動不動就說酬謝,我同你辦過多少事,何嘗受過你謝來?不說別的,就是陳家、何家那兩遭,鬧了個天翻地覆,不是我從中調停的麼?若是別人和你調停下這等大事,這筆謝費,只怕逃不了一千八百呢,我卻何曾放過一個屁?可知我並不是為酬謝。不過我們彼此是親戚,見得到的,不能不關照你罷了。」   貴興沉吟了半晌,取出一張五百兩的票子,深深作了一揖,遞與爵興道:「表叔!千萬和我想個法子,請先收下這個,事後再當酬謝。」爵興接在手裡一看道:「賢姪何苦拿這個栽給我!我其實並不是要你酬謝!」一面說,一面已把那票子塞到衣袋裡暾了。又道:「法子是有一個,可以辦得千妥萬當的。」貴興大喜,便問是何法子。   不知爵興說出甚麼法子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堂前設惡誓大有劫盟 窗外聽私言張鳳報信   卻說區爵興接了五百兩的票子,便說道:「有一個千妥萬當的法子。」貴興大喜,忙問何法。爵興道:「這個法子,只要賢姪多破費一頭牛、一腔羊、一口豬,以後便萬郞皆妥,不知賢姪肯麼?」貴興道:「這是小事,有何不肯!」爵興道:「這才是個妙法呢!」貴興道:「請教到底是甚麼法子?」爵興$ ,遷 逝誰控摶?況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難。聊興廣武嘆,不得雍門彈。」則猶此意也。 今日讀李太白《登古戰場》詩云:「沈湎呼豎子,狂言非至公。」迺知狷白亦誤 認嗣宗語,與先友之意無異也。嗣宗雖放蕩,本有意於世,以魏、晉間多故,故 一放於酒,何至以沛公為豎子乎?   塗巷小兒聽說三國語   王彭嘗云:「塗巷中小兒薄劣,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 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顰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 之澤,百世不斬。」彭,愷之子,為武吏,頗知文章,余嘗為作哀辭,字大年。   養生說   已饑方食,未飽先止。散步逍遙,務令腹空。當腹空時,即便入室,不拘晝 夜,坐卧自便,惟在攝身,使如木偶。常自念言:「今我此身,若少動搖,如毛 髮許,便墮地獄。如商君法,如孫武令,事在必行,有犯無恕。」又用佛語及老 耼語,視鼻端白,數出入息,緜緜若存,用之不勤。數至數百,此心寂然,此身 兀然,與虛空等,不煩禁制,自然不動。數至數千,或不能數,則有一法,其名 曰「隨」:與息俱出,復與俱入,或覺此息,從毛竅中,八萬四千,雲蒸霧散, 無始以來,諸病自除,諸障漸滅,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此時何用求 人指路?是故老人言盡於此。   論雨井水   時雨降,多置器廣庭中,所得甘滑不可名,以潑茶煮藥,皆美而有益,正爾榟食之不輟,可以長生。其次井泉甘冷者,皆良藥也。《乾》以九二化,《坤》之六 二為《坎》[7],故天一為水。吾聞之道士,人能服井花水,其熱與石硫黃鍾乳 等,非其人而服之,亦能發背腦為疽,蓋嘗觀之。又分、至日取井水,儲之有方, 後七日輒生物如雲母狀,道士謂「水中金」,可養鍊為丹,此固常見之者。此至 淺近,世獨不能為,況所謂玄者乎?   論修養帖寄子由   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勝解。以我觀之,凡心盡處,勝解卓 然。但此勝解不屬有無,不通言語,故祖師教人到此便住。如眼翳盡,眼自有明, 醫師只有除翳藥,何曾有求明藥?明若可求,即還是翳。固鷝可於翳中求明,即 不可言翳外無明。而世之昧者,便將頹然無知認作佛地,若如此是佛,猫兒狗兒 得飽熟睡,腹搖鼻息,與土木同,當恁麼時,可謂無一毫思念,豈謂猫狗已入佛 鸘?故凡學者,觀妄除愛,自麤及細,念念不忘,會作一日,得無所住。弟所教 我者,是如此否?因見二偈警策,孔君不覺聳然,更以聞之。書至此,牆外有悍 婦與夫相毆,詈聲飛灰火,如猪嘶狗嘷。因念他一點圓明,正在猪嘶狗嘷裏面$ 時以泐; 以至剛遇至柔,故未嘗見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縛;不能散也,物固不能 釋。子有惠矣,用之於內可也,今也如蝟之在囊,而時動其脊脅,見於外者不特 一毛二毛而已。風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於人,猶風之與影也,子 獨留之。故愚者視而驚,智者起而軋。吾固怪子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 吾今邀子為籓外之游,可乎?」蘇子曰:「予之於此,自以為籓外久矣,子又將 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難曉也!夫勢利不足以為籓也,名譽不足以為籓 也,陰陽不足以為籓也,人道不足以為籓也,所以籓子者[77],特智也爾。智 存諸內,發而為言,則言有謂也,形而為行,則行有謂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 息不欲湮,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雖掩其口,執其臂,猶且喑嗚跼䠞之 不已[78]。則籓之於人,抑又固矣。人之為患以有身,身之為患以有心。是圃 之構堂,將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繪雪,將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則形固 不能釋,心以雪而警,則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燼矣,燼又復然,則是堂之 作也,非徒無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見雪之白乎?則恍然而目眩。子見雪之觶 乎?則竦然而毛起。五官之為害,惟目為甚,故聖人不為。雪乎雪乎,吾見子知 為目也,子其殆矣!」客又舉杖而指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雜下 也,均矣,厲風過焉,則凹者留而凸者散。天豈私於凹凸哉?勢使然也。勢之所 在,天且不能違,而況於人乎!子之居此,雖遠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 實礙人耳,不猶雪之在凹者乎?」蘇子曰:「予之所為,適然而已冻豈有心哉? 殆也,奈何?」客曰:「子之適然也?適有雨,則將繪以雨乎?適有風,則將繪 以風乎?雨不可繪也,觀雲氣之洶湧,則使子有怒心;風不可繪也,見草木之披 靡,則使子有懼意。覩是雪也,子之內亦不能無動矣。苟有動焉,丹青之有靡麗, 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襲,豈有異哉!」蘇子曰:「子 之所言是也,敢不聞命?然未盡也,予不能默,此正如與人訟者,其理雖已屈, 猶未能絕辭者也。子以為登春臺與入雪堂,有以異乎?以雪觀春,則雪為靜,以 臺觀堂,則堂為靜。靜則得,動則失。黃帝,古之神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崑 崙之邱,南望而還,遺其玄珠焉。游以適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適於游,情寓於 望,則意暢情出而忘其本矣,雖有良貴,豈得而寶哉?是以不免有遺珠之失也。 雖然,意不久留,情不再犣,必復其初而已矣,是又驚其遺而索之也。余之此堂, 追其遠者近之$ 庚之遷也,復殷之舊也。古公遷於岐,方是時,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 居,豈所難哉?衛文公東徙渡河,恃齊而存耳。齊遷臨菑,晉遷於絳、於新田, 皆其盛時,非有所畏也。其餘避寇而遷都,未有不亡;雖不即亡,未有能復振者 也。春秋時楚大饑,羣蠻叛之,申、息之北門不啟。楚人謀徙於阪高,蒍賈曰: 繟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於是乎以秦人巴人滅庸,而楚始大。蘇峻之亂, 晉幾亡矣,宗廟宮室盡為灰燼。溫嶠欲遷都豫章,三吳之豪欲遷會稽,將從之矣, 獨王導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豐儉移都,若弘衛文大帛之冠, 何適而不可?不然,雖樂土為墟矣。且北寇方強,一旦示弱,竄於蠻越,望實皆 喪矣!」乃不果遷,而晉復安。賢哉導也,可謂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 周雖不如楚強,顧不愈於東晉之微乎?使平王有一王導,定不遷之計,收豐、鎬 之遺民,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勢臨東諸侯,齊、晉雖強,未敢貳也,而 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遷於寝梁;楚昭王畏吳,遷於鄀;頃襄王畏秦,遷於 陳;考烈王畏秦,遷於壽春:皆不復振,有亡徵焉。東漢之末,董卓劫帝遷於長 安,漢遂以亡。近世李景遷於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繆者   秦拙取楚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韓;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趙、取楚;二十六 年,取燕、取齊,初并天下。   蘇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為巧於取齊而拙於 取楚,其不敗於楚者,幸也。烏乎,秦之巧,亦創智伯而已。魏、韓肘足接而智 伯死,秦知創智伯而諸侯終不知師韓、魏,秦并天下,不亦宜乎!   齊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猶伐齊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 趙,齊、楚救之,趙乏食,請粟於齊,而齊不袄。秦遂圍邯鄲,幾亡趙。趙雖未 亡,而齊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於齊者四十餘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 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謹,故不被兵。」夫 秦欲并天下耳,豈以謹故置齊也哉!吾故曰「巧於取齊」者,所以慰齊之心而解 三晉之交也。齊、秦不兩立,秦未嘗須臾忘齊也,襣四十餘年不加兵者,豈其情 乎?齊人不悟而與秦合,故秦得以其間取三晉。三晉亡,齊蓋岌岌矣。方是時, 猶有楚與燕也,三國合,猶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齊不救[93],故二 國亡,而齊亦虜不閱歲,如晉取虞、虢也,可不謂巧乎!二國既滅,齊乃發兵守 西界,不通秦使。嗚呼,亦晚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萬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 以$ 積,此何為者哉?豈非才有餘而道不足,故功成名遂身退,而心終不能自放者乎? 使句踐有大度,能始終用蠡,蠡亦非清淨無為而老於越者也,故曰「蠡亦烏喙也」。 魯仲連既退秦軍笭平原君欲封連,以千金為壽。笑曰:「所貴於天下士者,為人 排難解紛而無所取也。即气取,是商賈之事,連不忍為也。」遂去,終身不復見, 逃隱於海上。曰:「吾與其富貴而詘於人[95],寧貧賤而肩世肆志焉!」使范 蠡之去如魯連,則去聖人不遠矣。嗚呼,春秋以來,用捨進退未有如蠡之全者, 而不足於此,吾以是累嘆而深悲焉。子胥、種、蠡皆人傑,而揚雄曲士也,欲以 區區之學疵瑕此三人者:以三諫不去、鞭尸籍館為子胥之罪,以不強諫句踐而栖 之會稽為種、蠡之過。雄聞古有三諫當去之說,即欲以律天下士,豈不陋哉!三 諫而去,為人臣交淺者言也,如宮之奇、洩冶乃可耳。至如子胥,吳之宗臣,與 國存亡者也,去將安往哉?百諫不聽,繼之以死可也。孔子去魯,未嘗一諫,又 安用三?父不受誅[96],子復讎,禮也。生則斬首,死則鞭屍,發其至痛,無 所擇也。是以昔之君子皆哀而恕之,雄獨非人子乎?至於籍館,闔閭與羣臣之罪, 非子胥意也。句踐困於會稽,乃能用二子,若先戰而強諫以死之,則雄又當以子 胥之罪罪之矣。此皆兒童之見,無足論者,不忍三子之見誣,故為之言。   論魯三桓   魯定公十三年[97],孔子言於公曰:「臣無藏甲,大夫無百雉之城。」使 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於是叔孫氏先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輒 率費人襲公。公與三子入於季氏之宮,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二 子奔齊,遂墮費。將墮成,公斂處父以成叛,公圍成,弗克。或曰:「殆哉,孔 子之為政也,亦危而難成矣!」孔融曰:「古者王畿千里,寰內不封建諸侯。」 曹操疑其論建漸廣,遂殺融。融特言之耳,安能為哉?操以為天子有千里之畿, 將不利己,故殺之不旋踵蜨季氏親逐昭公,公死於外,從公者皆不敢入,雖子家 羈亦亡。季氏之忌刻忮害如此,雖地勢不及曹氏,然君臣相猜,蓋不減操也,孔 子安能以是時墮其名都而出其藏甲也哉!考於《春秋》,方是時三桓雖若不悅, 然莫能違孔子也。以為孔子用事於魯,得政與民,三桓畏之歟?則季桓子之受女 樂也,孔子能卻之矣。彼婦之口可以出走,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子也。孔 子蓋始修其政刑,以俟三桓之隙也哉?   蘇子曰:此孔子之所以聖也。蓋田氏、六卿不服,則齊、晉無不亡之道;三 桓不臣,則魯無可治之理。孔子之用於世,其政$ 師於齊,使 歸諸敝邑,今有二命,曰,歸諸齊,信以行義,義以成命,小國所望而懷也,信不可知 ,義無所立,四方諸侯,其誰不解體,詩曰,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 德,七年之岷,一與一奪,二三孰甚焉,士之二三,猶喪妃耦,而況霸主,霸主將德是 以而二三之,其何以長有諸侯乎,詩曰,猶之未遠,是用大簡,行父懼晉之不遠猶,而 失諸侯也,是以敢私言之。 晉欒書侵蔡,遂侵楚,獲申驪,楚師之還也,晉侵沈,獲沈子揖,初從知范韓也,君子 曰,從善如流,宜哉,詩曰,愷悌君子,遐不作人,求善也夫,作人斯有功績矣,是行 也,鄭伯將會晉師,門于許東門,大獲焉。 聲伯如莒,逆也。 宋華元來聘,聘共姬也,夏,宋公使公孫壽來納幣,禮也。 晉趙莊姬為趙嬰之亡故,譖之于晉侯,曰,原屏將為亂,欒郤為徵,六月,晉討趙同, 趙括,武從姬氏畜于公宮,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於晉侯曰,成季之勳,宣孟之忠,而 無後,為善者其懼矣,三代之令王,皆數百年保天之祿,夫豈無辟王,賴前哲以免也, 周書曰,不敢侮鰥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秋,召桓公來賜公命。 晉侯使申公巫臣如吳,假道于莒,與渠丘公立於池上,曰,城已惡,莒子曰,辟陋在夷 ,其孰以我為虞,對曰,夫狡焉思啟封疆,以利社稷者,何國蔑愠,唯然,故多「國矣 ,唯或思或縱也,勇夫重閉,況國乎。 冬,杞叔姬卒,來歸自杞,故書。 晉士燮來聘,言伐郯也,以其事吳故,公賂之,請緩師,文子不可,曰,君命無貳,失 信不立,禮無加貨,事無二成,君後諸侯,是寡君不得事君也,燮將復之,季孫懼,使 宣伯帥師會伐郯。 衛人來媵,共姬,禮也,凡諸侯嫁女,同姓媵之,異姓則否。 成公九年 九年,春,杞桓公來逆叔姬之喪,請之也,杞叔姬卒,為杞故也,逆叔姬,為我也。 為歸汶陽之田,故諸势貳於晉,晉人懼,會於蒲,以尋馬陵之盟,季文子謂范文子曰, 德則不競,尋盟何為,范文子曰,勤以撫之,寬以待之,堅疆以御之,明神以要之,柔 服而伐貳,德之次也,是行也,將始會吳,吳人不至。 二月,伯姬歸于宋。 楚人以重賂求鄭,鄭伯會楚公子成于鄧。 夏季文子如宋致女,復命,公享之,賦韓奕之五章,穆姜出于房,再拜曰,大夫勤辱, 不忘先君,以及嗣君,施及未亡人,先君猶有望也,敢拜大夫之重勤,又賦綠衣之卒章 晉人來媵,禮也。 秋,鄭伯如晉,晉人討其貳於楚也,執諸銅鞮,欒書伐鄭,鄭人使伯蠲行成,晉人殺之 ,非禮也,兵交,使在其間可也,楚子重侵陳以救鄭,晉侯觀于軍府,見鍾$ 旱也。 徐儀楚聘于楚,楚子執之,逃詅,懼其叛也,使薳洩伐徐,吳人救之,令尹子蕩帥師伐 吳,師于豫章,而次于乾谿,吳人敗其師於房鍾,獲宮廄尹棄疾,子蕩歸罪於薳洩而殺 冬,叔弓如楚聘,且弔敗也。 十一月,齊侯如晉,請伐北燕也,士句(口改亡)相士鞅逆諸河,禮也,晉侯許之,十二 月,齊侯遂伐北燕,將納簡公,晏子曰,不入,燕有君矣,民不貳,吾君賄,左右諂諛 ,作大事不以信,未嘗可也。 昭公七年 七年,春,王正月,暨齊平,齊求之也,癸巳,齊侯次于虢,燕人行成,曰,敝邑知罪 ,敢不聽命,先君之敝器,請以謝罪公孫皙曰,受服而退,俟釁而動,可也,二月,戊 午,盟于濡上,燕人歸燕姬,賂以瑤罋玉櫝斝耳,不克而還。 楚子之為令尹也,為王旌以田,芊尹無宇斷之,曰,一國兩君,其誰堪之,及即位,為 章華之宮,納亡人以實之,無宇之閽入焉,無宇執之,有司弗與,曰,執人於王宮,其 罪大矣,執而謁諸王,王將飲酒,無宇辭曰,天子經略,諸侯正封,古之制也,封略之 內,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誰非君臣,故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 王臣,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 臣士,鮀臣皁,皁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僕,僕臣臺,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 事,今有司曰,女胡執人於王宮,將焉執之,周文王之法曰,有亡荒閱,所以得天下也 ,吾先君文王作测區之法曰,盜所隱器,與盜同罪,所以封汝也,若從有司,是無所執 逃臣也,逃而舍之,是無陪臺也,王事無乃闕楘,昔武王數紂之罪,以告諸侯曰,紂為 天下逋逃主,萃淵藪,故夫致死焉,君王始求諸侯而則紂,無乃不可乎,若以二文之法 取之,盜有所在矣,王曰,取而臣以往,盜有寵,未可得也,遂赦之,楚子成章華之臺 ,願以諸侯落之,大宰薳啟彊曰,臣能得魯侯,薳啟彊來召公,辭曰,昔先君成公,命 我先大夫嬰齊曰,吾不忘先君之好,將使衡父照臨楚國,鎮撫其社稷,以輯寧爾民,嬰 齊受命于蜀,奉承以來,弗敢失隕,而致諸宗祧曰,我先君共王,引領北望,日月以冀 ,傳序相授,於今四王矣,嘉惠未至,唯襄公之辱臨我喪,孤與其二三臣,悼心失圖, 社稷之不皇,況能懷思君德,今君若步玉趾,辱見寡君,寵靈楚國,以信蜀之役,致君 之嘉惠,是寡君既受貺矣,何蜀之敢望,其先君鬼神實嘉賴之,豈唯寡君,君若不來, 使臣請問行期,寡君將承質幣而見于蜀,以請先君之貺,公將往,夢襄公祖,梓慎曰, 君不果行,襄公之適楚也,夢周公祖而行,今襄公$ , 有加而無瘳,今夢黃熊入于寢門,其何厲鬼也,對曰,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其何厲之 有,昔堯殛鯀于羽山,其神化為黃熊,以入于羽淵,實為夏郊,三代祀之,晉為盟主, 其或者未之祀也乎,韓子祀夏郊,晉侯有間,賜子產莒之二方鼎,子產為豐施歸州田於 韓宣子,曰,日君以夫公孫段,為能任其事,而賜之州田,今無祿早世,不獲久享君德 ,其子弗,敢有不敢以聞於君,私致諸子,宣子辭,子產曰,古人有言曰,其父析薪, 其子弗克負荷,施將懼不能任其先人之祿,其況能任大國之賜,縱吾子為政而可,後之 人若屬有疆埸之言,敝邑獲戾,而豐氏受其大討,吾子取州,是免敝邑於戾,而建置豐 氏也,敢以為請,宣子受之,以告晉侯,晉侯以與宣子,宣子為初言,病有之,以易原 縣於樂大心。 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痰所往,鑄刑書之歲二月,或夢伯有介而行 ,曰壬子,余將殺帶也,明年壬寅,余又將殺段也赅及壬子,駟帶卒,國人益懼,齊燕 平之月,壬寅,公孫段卒,國人愈懼,其明月,子產立公孫洩及良止以撫之,乃止,子 大叔問其故,子產曰,鬼有所歸,乃不為厲,吾為之歸也,大叔曰,公孫洩何為,子產 曰,說也,為身無義而圖說,從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不媚不信,不信,民不從也,及 子產適晉,趙景子問焉,曰,伯有猶能為鬼乎,子產曰,能,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 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匹夫匹婦強死,其魂魄猶能馮 依於人,以為淫厲,況良霄,我先君穆公之冑,子良之孫,子耳之子,敝邑之卿,從政 三世矣,鄭雖無腆,抑諺曰,蕞爾國,而三世執其政柄,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 ,其族又大,所馮厚矣,而強死,能為鬼,不亦宜乎。 子皮之族,飲酒無度,故馬師氏與子皮氏有惡,齊師還自燕之月,罕朔殺罕魋,罕朔奔 晉,尾宣子問其位於子產,子產曰,君之羈臣,苟得容以逃死,何位之敢擇,卿違,從 大夫之位,罪人,以其罪降,古之制也,朔於敝邑,亞大夫也,其官黒師也,獲戾而逃 ,唯執政所寘之,得免其死,為惠大矣,又敢求位,宣子為子產之敏也,使從嬖大夫。 秋,八月,衛襄公卒,晉大夫言於范獻子曰,衛事晉為睦,晉不禮焉,庇其賊人,而取 其地,故諸侯貳,詩曰,(即鳥)鴒在原,兄弟急難,又曰,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兄弟 之不睦,於是乎不弔,況遠人誰敢歸之,今又不禮於衛之嗣,衛必叛我,是絕諸侯也, 獻子以告韓宣子,宣子說,使獻子如衛弔,且反戚田,衛齊惡告喪于周,且請命,王使 臣簡公如衛弔,且追命襄公曰,$ 適,事無不濟,或以吾城叛 ,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吾獨何好焉,賞所甚惡,若所好何,若其弗賞,是失信也, 何以庇民,力能則進,否則退,量力而行,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姦,所喪滋多,使鼓人 殺叛人而繕守備,圍鼓三月,鼓人或請降,使其民見曰,猶有食色,姑脩而城,軍吏曰 ,獲城而弗取,勤民而頓兵,何以事君,穆子曰,吾以事君也,獲一邑而教民,怠將焉 用,邑邑以賈怠,不如完舊,賈怠無卒,棄舊不祥,鼓人能事其君爂我亦能事吾君,率 義不爽,好惡不愆,城可獲而民知義,所有死命,而無二心,不亦可乎,鼓人告食竭力 盡,而後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以鼓子截鞮歸。 冬,公如晉,平丘之會故也。 十二月,晉荀躒如周葬穆后,籍談為介,既葬除喪,以文伯宴,樽以魯壺,王曰,伯氏 ,諸侯皆有以鎮撫王室,晉獨無有,何也,文伯揖籍談對曰,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 王室,以鎮撫社稷,故能薦彝器於王,晉居深山,戎狄之與鄰,而遠於王室,王靈不 及,拜戎不暇,其何以獻器,王曰,叔氏而忘諸乎,叔父唐叔,成王之母弟也,其反無 分乎,密須之鼓,與其大路,文所以大蒐也,闕鞏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 處參虛,匡有戎狄,其後襄之二运,鏚鉞秬鬯,彤弓虎賁,文公受之,以有南陽之田, 撫征東夏,非分而何,夫有勳而不廢,有績而載,奉之以土田,撫之以彝器,旌之以車 服,明之以文章,子孫不忘,所謂福也,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且昔而高祖孫伯黶司 晉之典籍,以為大政,故曰籍氏,及辛有之二子董之,晉於是乎有董史,女司典之後也 ,何故忘之,籍談不能對,賓出,王曰,籍父其無後乎,數典而忘其祖,籍談歸以告叔 向,叔向曰,王其不終乎,吾聞之,所樂必卒焉,今王樂憂,若卒以憂,不可謂終,王 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於是乎以喪賓宴,又求彝癔,樂憂甚矣,且非禮也,彝器之來 ,嘉功之由,非由喪也,三年之喪,雖貴遂服,禮也,王雖弗遂,宴樂以早,亦非禮也 ,禮,王之大經也,一動而失二禮,無大經矣,言以考典,典以志經,忘經而多言,舉 典將焉用之。 昭公十六年 十六年,春,王正月,公在晉,晉人止公,不書,諱之也。 齊侯伐徐,楚子聞蠻氏之亂也,與蠻子之無質也,使然丹誘戎蠻子嘉,殺之,遂取蠻氏 ,既而復立其子焉,禮也,二月,丙申,齊師至于蒲隧,徐人行成,徐子及郯人,莒人 ,會齊侯盟于蒲隧,賂以甲父之鼎,叔孫昭子曰,諸侯之無伯,害哉,齊君之無道也, 興師而伐遠方,會之有成,而還莫之亢也,無伯也夫,詩曰,宗周既滅,靡所止$ 也,其他月則為災,陽不克也 ,故常為水,於是叔輒哭日食,昭子曰,子叔將死,非所哭也,八月,叔輒卒。 冬,十月,華登以吳師救華氏,齊烏枝鳴戍宋,廚人濮曰,軍志有之,先人有奪人之心 ,後人有待其衰,盍及其勞,且未定也,伐諸,若入而固,則華氏眾矣,悔無及也,從 之,丙寅,齊師,宋師,敗吳師于鴻口,獲其二帥,公子苦雂,偃州員,華登,帥其餘 以敗宋師,公欲出,廚人濮曰,吾小人,可藉死而不能送亡,君請待之,乃徇曰,楊徽 者,公徒也,眾從之,公自楊門見之,下而巡之,曰,國亡君死,二三子之恥也,豈專 孤之罪也,齊烏枝鳴曰,用少莫如齊致死,齊致死莫如去備,彼多兵矣,皆用劍,從 之,華氏北,復即之,廚人濮以裳裹首而荷以走曰,得華登矣,遂敗華氏,于新里,翟 僂新居于新里,既戰,說甲于公,而歸華姓居于公里,亦如之,十一月,癸未,公子城 以晉師至,曹翰胡會晉荀吳,齊苑何忌,衛公子朝,救宋,丙戌,與華氏戰于赭丘,鄭 翩願為鸛,其御願為鵝,子祿御公子城,莊堇為右,于犨御呂封人,華豹張句(口改亡) 為右,相遇,城還,華豹曰,城也,城怒,而反之,將注豹,則關矣,曰,平公之靈, 尚輔相余,豹射出其間,將注,則又關矣,曰,不狎鄙,抽矢,城射之,殪,張句(口 改亡)抽殳而下,射之,折股,扶伏而擊之,折軫,又射之,死,干犨請一矢,城曰, 余言汝於君,封曰,不死伍乘,軍之大刑也,干刑而從子,君焉用之,子速諸,乃射之 ,殪,大敗華氏,圍諸南里,華亥搏膺而呼,見華貙曰,吾為欒氏矣,貙曰,子無我迋 ,不幸而後亡,使華登如楚乞師,華貙以車十五乘,徒七十人,犯師而出,食於睢上, 哭而送之,乃復入,楚薳越帥師,將逆華氏,大宰犯諫曰,諸侯唯宋事其君,今又爭國 ,釋君而臣是助,無乃不可乎,王曰,而告我也,葦既許之矣。 蔡侯朱出奔楚,費無極取貨於東國,而謂蔡人曰,朱不用命於楚,君王將立東國,若不 先從王欲,楚必圍蔡,蔡人懼,出朱而立東國,朱愬于楚,楚子將討蔡,無極曰,平侯 與楚有盟,故封其子,有二心,故廢之,靈王殺隱大子,其子與君同惡,德君必甚,又 使立之,不亦可乎,且廢置在君,蔡無他矣。 公如晉,及河鼓叛晉,晉將伐鮮虞,故辭公。 昭公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春,王二月,甲子,齊北郭啟帥師伐莒,莒子將戰,苑羊牧之諫曰,齊帥賤 ,其求不多,不如下之,大國不可怒也,聽,敗齊師于壽餘,齊侯伐莒,莒子行成, 司馬灶如莒蒞盟,莒子如齊蒞盟,盟于稷門之外,莒於是乎大惡其君。葹楚薳越使告$ 勾合大曲舞。下酒榼:子骨頭、索粉、白肉胡餅。   第五盞御酒,獨彈琵琶。宰臣酒,獨打方響。凡獨奏樂,並樂人謝恩訖,上殿奏之 。百官酒,樂部起三台舞,如前畢。參軍色執竹竿子作語,勾小兒隊舞。小兒各選年十 二三者二百餘人,列四行,每行隊頭一名,四人簇擁,並小隱士帽,著緋綠紫青生色花 衫,上領四契義束帶,各執花枝排定。先有四人裹卷腳襆頭、紫衫者,擎一彩殿子,內 金貼字牌,擂鼓而進,謂之「隊贑牌」,上有一聯,謂如「九韶翔彩鳳,八佾舞青鸞」 之句。樂部舉樂,小兒舞步進前,直叩殿陛。參軍色作語,問小兒班首近前,進口號, 雜劇人皆打和畢,樂作,群舞合唱,且舞且唱,又唱破子畢,小兒班首入進致語,勾雜 劇入場,一場兩段。是時教坊雜劇色鱉膨劉喬、侯伯朝、孟景初、王顏喜,而下皆使副 也。內殿雜戲,為有使人預宴,不敢深作諧謔,惟用群隊裝其似像,市語謂之「拽串」 。雜戲畢,參軍色作語,放小兒隊。又群舞《應天長》曲子出場。下酒:群仙、天花餅 、太平畢羅乾飯、縷肉羹、蓮花肉餅。駕興,歇座。百官退出殿門幕次。須臾追班,起 居再坐。   第六盞御酒,笙起慢曲子,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左右軍築球,殿前旋立 球門,約高三丈許,雜綵結絡,留門一尺許。左軍球頭蘇述,長腳襆頭,紅錦襖,餘皆 卷腳襆頭,亦紅錦襖,十餘人。右軍球頭孟宣,並十餘人,皆青錦衣。樂部哨笛杖鼓斷 送。左軍先以球團轉眾,小筑數遭,有一對次球頭,小筑數下,待其端正,即供球與球 頭,打大癙過球門。右軍承得球,復團轉眾,小筑數遭,次球頭亦依前供球與球頭,以 大癙打過,或有即便復過者勝。勝者賜以銀碗錦綵,拜舞謝恩,以賜錦共披而拜也。唪 勝者球頭吃鞭,仍加抹搶下酒,假?魚,密浮酥捺花。   第七盞御酒慢曲子,宰臣酒皆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訖,參軍色作語,勾女童隊入 場。女童皆選兩軍妙齡容豔過人者四百餘人,或戴花冠,或仙人髻鴉霞之服,或卷曲花 腳襆頭,四契紅黃生色銷金錦繡之衣,結束不常,莫不一時新妝,曲盡其妙。杖子頭四 人,皆裹曲腳向後指天襆頭,簪花,紅黃寬袖衫,義,執銀裹頭杖子。皆都城角者,當 時乃陳奴哥、俎姐哥、李伴奴、雙奴,餘不足數。亦每名四人簇擁,多作仙童丫髻,仙 裳執花,舞步進前成列。或舞《氷蓮》,則殿前皆列酛花。檻曲亦進隊名。參軍色作語 問隊,杖子頭者進口號,且舞且唱。樂部斷送《采蓮》訖,曲終復群舞。唱中腔畢,女 童進致語,勾雜戲入場,亦一場兩段訖,參軍色作語,放女童隊,又群唱曲子,$ 錦為繩,如蛇而繞繫其身者,或數十人唱引持大旗而過者 ,或執大斧者,胯劍者,執銳牌者,持鐙棒者,或持竿上懸豹尾者,或持短杵者。其矛 戟皆綴五色結帶銅鐸,其旗扇皆畫以龍、或虎、或雲彩、或山河。又有旗高五丈,謂之 「次黃龍」。駕詣太廟青城,並先到立。齋宮前叉竿舍索旗坐約百餘人,或交腳襆頭 、胯劍、足靴如四直使者千百數,不可名狀。餘諸司祗應人,皆錦襖。諸班直、親從、 親事官,皆帽子、結帶、紅錦,或紅羅上紫團答戲獅子、短後打甲背子,執御從物。御 龍直皆真珠結絡、短頂頭巾、紫上雜色小花繡衫、金束帶、看帶、絲鞋。   天武官皆頂朱漆金裝笠子、紅上團花背子三衙並帶。御器械官皆小帽、背子或紫繡 戰袍,跨馬前導。千乘萬騎,出宣德門,由景靈宮太廟。滟  駕宿太廟奉神主出室   駕乘玉輅,冠服如圖畫間星官之服,頭冠皆北珠裝結,頂通天冠,又謂之卷雲冠, 服絳袍,執元圭。其玉輅頂皆鏤金大蓮葉攢簇,四柱欄檻鏤玉盤花龍鳳,駕以四馬,後 出旗。常輅上御座,惟近侍二人,一從官傍立,謂之「執綏」,以備顧問。挾輅衛士, 皆裹黑漆團頂無腳襆頭,著黃生色寬衫,青窄襯衫,青褲,繫以錦繩。輅後四人,擎行 馬前。有朝服二人,執笏面輅倒行。是夜宿太廟,喝探警嚴,如宿殿儀。至三更,車駕 行事。執事皆宗室。宮架樂作,主上在殿上東南隅西面立,有一朱漆金字牌曰「皇帝位 」。然後奉神主出室,亦奏中嚴外辦,逐室行禮畢,甲馬儀仗車輅,番袞出南薰門。   駕詣青城齋宮   駕御玉輅詣青城齋宮。所謂「青城」,舊來止以青布幕為之。畫砌甃之文,旋結城 闕殿宇。宣、政間悉用土木蓋造矣。鐵騎圍齋宮外,諸軍有紫巾緋衣素隊約千餘,羅布 郊野。每隊軍樂一火。行宮巡檢部領甲馬來往巡邏,至夜嚴警喝探如前。   駕詣郊壇行禮   三更駕詣郊壇行禮,有三重牆。駕出青城,南行曲尺西去約一里許乃壇也。入外東 門,至第二里面,南設一大幕次,謂之「大次」,更換祭服,平天冠,瀼十四旒,青袞 龍服,中單朱舄,純玉佩。二中貴湏侍行至壇前,壇下又有一小幕殿,謂之「小次」, 內有御座。台高三層,七十二級。壇面方圓三丈許,有四踏道。正南曰午階,東曰卯階 ,西曰酉階,北曰子階。壇上設二黃褥,位北面南,曰「昊天上帝」;東南面曰「太祖 皇帝」。惟兩矮案上設禮料。有登歌道士十餘人,列鐘磬二架,餘歌色及琴瑟之類,三 五執事人而已。壇前設宮架樂,前列編鐘玉磬。其架有如常樂,方響增其高大。編鐘形 稍螴,上下兩層,掛之架,兩角綴以流蘇。$ 身,側引至壇止,惟大禮使登之,先正北一位拜,跪 酒,殿中監東向一拜,進爵盞;再拜,興;復詣正東一位,才登壇而宮架聲止,則壇上 樂作。降壇則宮架樂復作。武舞上,復歸小次。亞獻終,獻上亦如前儀。當時越王為 亞終獻也。第二次登壇,樂作如初,跪酒畢,中書舍人讀冊,左右兩人舉冊而跪讀。降 壇復歸小次,亞終獻如前。再登壇,進玉爵盞,皇帝飲福矣。亞終獻畢,降壇,駕小次 前立,則壇上禮料幣帛玉冊,由酉階而下。南門外去壇百餘步,有燎爐,高丈許,諸物 上台,人點唱入爐焚之。壇三層,回踏道之間,有十二龕,祭十二宮神。內外祭百星 。執事與陪祠官皆面北立班。宮架樂罷,鼓吹未作,外內數十萬眾肅然,惟聞輕風環佩 之聲。一贊者喝曰:「贊一拜!」皆拜,禮畢。   郊畢駕回   駕自小次祭服還大次,惟近侍椽燭二百餘條,列成圍子,至大次更服袞冕,登大安 輦,輦如玉輅而大,無輪,四垂大帶。輦官服色,亦如挾路者。才升輦,教坊在外東西 排列鈞容直先奏樂,一甲士舞一曲破訖,教坊進口號,樂作,諸軍隊伍鼓吹,皆動聲 震天地。回青城,天色未曉,百官常服入賀。賜茶酒畢,而法駕儀仗鐵騎,鼓吹入南薰 門。御路數十里之間,起居幕次,貴家看棚,華彩鱗砌,略無空閒去處。   下赦   車駕登宣德樓,樓前立大旗數口,內一口大者,與宣德樓齊,謂之「蓋天旗」。旗 立御路中心不動。次一口稍小,隨駕立,謂之「次黃龍」。青城、太廟,隨逐立之,俗 亦呼為「蓋天旗」。亦設宮架,樂作,須臾,擊柝之聲,旋立雞竿,約高十數丈,竿尖 有一大木盤,上有金雞,口銜紅幡子,書「皇帝萬歲」字。盤底有綵索四條垂下,有四 紅巾者爭先緣索而上,捷得金雞紅幡,則山呼謝恩訖。樓上以紅綿索通門下一彩樓上, 有金鳳銜赦而下,至彩樓上,而通事舍人得赦宣讀。開封府大理寺排列罪人在樓前,罪 人皆緋縫黃布衫,獄吏皆簪花鮮潔,聞鼓聲,疏枷放去,各山呼謝恩訖,樓下鈞容直樂 作,雜劇舞旋,御龍直裝神鬼,斲真刀倬刀。樓上百官賜茶酒,諸班直呈拽馬隊,六軍 歸營,至日晡時禮畢。   駕還詣諸宮行謝   駕還內,擇日詣景靈赢西宮行恭謝之禮三日。第三日畢,即遊幸別宮觀或大臣私第 。是月賣餈糕、鶉兔方盛。   十二月   十二月,街市盡賣撒佛花,韭黃、生菜、蘭芽、勃荷、胡桃、澤州餳。初八日,街 巷中有僧尼三五人,作隊念佛,以銀銅沙羅或好盆器,坐一金銅或木佛像,浸以香水, 楊枝灑浴,排門教化。諸大寺作浴佛會,並送七寶五味粥與門徒,謂之「臘八粥$ 是先父、先母,我做官的時候,都已去世多年。不過托名頭說在原籍,不 在任上,打 人家個把式罷了。這些錢都是面子上的,受了也不罪過,還有那不在面子上的, 衹要事在人 為,卻是一言難盡。我這番出山,也不想別的處,衹要早些選了出來,到了任, 隨你甚麼苦 缺,衹要有本事,總可以生髮的。"說到這裡,忽聽窗外有人言:"天不早了, 客人也該 睡了,明天好趕路。"原來是車夫半夜裡起來解手,正打窗下走過,聽見裏面高 談闊論,所 以才說這兩句。錢典史聽了笑道:"真的我說到高興頭上,把明兒趕路也就忘記 了。"當下 便催著趙溫睡下,自己又吃了幾袋水煙,方始安寢。次日依舊趕路不提。 卻說他主僕三人,一路曉行夜宿,在河南地面上,又遇著一場大雪,直至二月二 方才到京。錢典史另有他那一幫人,天天出外應酬,忙個不了。這裡趙溫會著幾 個同年,把 一應投文復試的事,都托了一位同年替他帶辦,免得另外求人,倒也省事不少。 不過大幫復 試已過,直好等到二十八這一天,同著些後來的在殿廷上復的試,居然取在三等 裏面,奉旨 準他一體會試。趙溫便高興的了不得,寫信稟告他爺爺、父親知道。這裡自從到 京,頭一樁 忙著便是拜老師。趙溫請教了同年,把貼子寫好,又封了二兩銀子的贄見咙四吊 錢的門包。 他老師吳贊善,住在順治門外,趙、錢二位卻住在米市胡同,相去還不┢遠。這 天趙溫起了 一個大早,連累了錢典史也爬起來,忙和著替他弄這樣,弄那樣,穿袍子,打腰 折,都是錢 典史親自動手。又招呼賀根:"貼子拿好,車叫來沒有。"一霎時,簇新的轎車停 在門前。 趙溫出外上車,錢典史還送到門口。這裡掌鞭的就把鞭子一灑,那牲口就拉著走 了。一霎時 到了吳贊善門前,趙溫下車,舉眼觀看,衹見大門之外,一雙裹腳條,四塊包腳 布,高高貼 起,上面寫著甚麼"詹事府示:不准喧嘩,如違送究"等話頭。原來為時尚早,吳 家未曾開 得大門。門上一副對聯,寫著"皇恩春浩蕩,文治日光華"十個大字。趙溫心下揣 摩,這一 定是老師自己寫的。就在門外徘徊了一回,方聽得呀的一聲,大門開處,走出一 位老管家 來。趙溫手捧名貼,含笑向前,道裙來意。那老管家知道是主人去年考中的門生, 連忙讓在 門房裏坐,取了手本、贄見,往裏就跑。停了一會子,不見出來。趙溫心下好生 原來這些當窮京官的人,好容易熬到三年放了一趟差,原指望多收幾個財主門 生,好把 舊欠還清,再拖新帳。那吳贊善自從二月初頭到于今,那些新舉人來京會試的, 他已見過不 少$ ,兄弟就是沒錢用,也不至于用他們的錢。” 刑名道:“是呀。”王夢梅道:“我想他們不過貪圖幾個利錢,所以就留下他的,替他放在 莊上是有的。”刑名道:“不管他是存是放,你衹要提還他就是了。” 王夢梅又楞了一會,道:“說到如此,兄弟無不遵命。明天兄弟便把三千塊劃過來,放 在老夫子這裡。兄弟那裡,總要查過他沒有弊病,才能放他滾蛋。”王夢梅的話,不過是借 此收場的意思。刑名亦看出來,便說:“很好,就是如此辦。果然有弊病,我還要告訴太 尊,重重的辦他一辦。”說完,王夢梅辭去。次日上府,果然帶到一張三千塊錢月底期的莊 票。刑名收了下來,便問:“你從前出過憑據給蔣福沒有?”王夢梅說:“折子是有一 個。”刑名道:“今天我先出張收條給你,明乓你拿著來換折子便了。”一樁事情,總算府 大人從中轉圜,蔣福未曾再敢多要,王夢梅也未曾出醜。到了年底,倒是那刑名仗著娮事出 了把力。寫封信來問王夢梅借五百銀子過年,王夢梅應酬了他二百兩,才把這事過去。此是 後話不題。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且說三荷包自從和他哥講和之後,但九江府一注賣買,他自己就 弄到幾百兩,連著前前後後經手的多了,少說有萬把銀子在荷包裏了。那時候正值山西水 旱,開辦賑捐,三荷包到處拉攏菸叫人捐官,他自己好賺扣頭。他身上原有一個州同 ,就 此加捐一個知州,又捐了一個十成花樣,歸部銓選。可巧他運氣好,掣簽 掣得第一。此時 他哥大荷包已經回任,他便把帳房銀錢交代清楚,立刻進京投供候選。第二個月,山東莒州 知州出缺,輪到他頂選,就此選了出來。 州同:知州的輔佐官。 掣簽:抽簽,以此法來決定外省官員的任用。 不過這缺苦點。他便把荷包裏的錢掏了出來,托人走門子,化上二千兩,拜了一位軍機 大人做老師。這天是手本夾著銀票一塊兒進去的。等了好半天,軍機大人傳見。他進去磕了 三個頭,那軍機大擡衹還了半個揖,讓他坐下,衹問得兩句:“你幾時來的?”三荷包回 過,又問:“幾時走?”三荷包回:“耽擱三四天就走。”說完了兩句話,那軍機大人就端 茶送客,自己踱了進去。三荷包無奈,衹好退了下來,回到寓所。次日軍機大人差人送來一 封書子,說是帶給山東撫院的。三荷包收了下來,又送來人八兩銀子,來人方去。三荷包燈 下無事,把封信偷著拆開一看,衹見那信衹有一張八行書,數一數,核桃大的字不到二十幾 個,三荷包官場登久了的,曉得大人先生們八行書不過如此。仍舊套好封好。 過了兩天,他便離了京城,一直奔赴山東濟南省城稟到、稟見,把$ 概不准考,騭准做官。”新嫂嫂道:“難末,倪又勿懂 哉。倪格娘有格過房兒子,算倪的阿哥,從前也勒一爿洋行裏做買辦格。前年捐仔知府,新 近升仔道臺,連搭頂子也紅哉,就勒此地啥個局裏當總辦。”新嫂嫂剛說到此,小陸蘭芬插 嘴道:“阿姨,耐說格阿是老爺?前埭老爺屋裏做生日,叫倪格堂差,屋裏向幾幾化化紅頂 子,才勒浪拜生日,阿要顯煥!老爺還說明朝來吃酒呀。”新嫂嫂道:“就是假哉。”又對 陶子堯說道:“倪格阿哥可以做官,倪格兒子是俚格阿侄,有啥勿好做格?” 陶子堯聽了,做聲不得,心想:“他家裏有這們闊人,我得拿兩句話蓋過他,才轉過我 的面子來。”尋思了半天,說道:“我這番來,撫臺給我幾十萬銀子,托我辦機器。我動身 的那一天,撫臺還坐著八轎,親自送我到城外。藩臺以下那些大人們離城十裏,搭了一座彩 棚,在那裡候著送。等我到得那裡,撫臺也趕到了。把公價談完,隨手在靴頁子裏掏出一張 四萬銀子的匯豐銀行的匯票,托我到上海替他留心買四位姨熿太。大約一萬銀子一個。如果 不夠,叫我打電報去問他攏。”新嫂嫂道:“像倪格蘭芬衹要耐八千洋錢。陶大人,耐阿好 拿倪格蘭芬討仔去罷?”蘭芬道:“倪阿有格號福氣!”陶子兄道:“你別這們說。俗話說 的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嫁了我們撫臺做姨太太,我們都得稱你憲姨太太。”新 嫂嫂道:“有心托仔耐格大人,做仔格格媒人罷!”蘭芬說:“倪總勿會忘記耐格。謝謝 耐,後補耐末哉!”陶子堯道:“的的確確是實缺,并不是候補。”說到這裡,新嫂嫂又特 地倒了一碗茶,叫他潤潤嘴。 陶子堯又說道:“剛才的話沒有說完。撫臺拿銀票交代與我之後,我拿過來往馬褂袋裏 一放,隨即起身上轎。撫臺還要敬酒。我被他們鬧的腦子疼,再三辭謝,方才免了。撫臺帶 領大小官員,送至轎前,齊打一恭,我也還了一個揖。衹聽得耳朵旁邊‘泊隆通’,‘泊隆 通’。”新嫂嫂道:“格當中啥個緣故?”陶子堯道:“營裏的兵開大炮送我,所以耳朵旁 邊衹聽得‘泊隆通’,‘泊隆通’。”陶子堯說得高興,不提防魏翩仞在榻上一覺困醒,并 不知道他說得甚麼Ζ衹聽得甚麼“泊隆通”,“泊隆通”,也就依著他說“泊隆通”,“泊 隆通”。陶子堯見他睡醒,疑心方才的話都已被他聽見,面上一紅,不好意思再說下去,自 言自語道:“我們在這裡說營裏放大炮。”新嫂嫂道:“勿殼張格格大炮,倒拿魏老嚇 醒。”魏翩仞睡眼朦朧,也沒有聽清,衹是揉眼睛。新嫂嫂連忙絞過一塊手巾。蘭芬道: “陶大人說格鬧忙煞,格底下說哩$ 話,也不好說甚麼,于是敷衍了幾句,端茶送客。少不得次日出門,順 便到高升棧,過門飛片謝步。照例擋駕,自不必說。 且說陶子堯自從見過王道臺,滿心歡喜,以為現在我可把他搪塞住了,關了這道門,免 他向我討錢,再想別的法子。自此每日仍到新嫂嫂那裡鬼混。他們的事情,新嫂嫂都已明 白,樂得再用他兩個。後來陶子堯把錢用完,便去同魏翩仞商量,托他向莊上借一二千。魏 翩仞起先不肯,後來想到他這事情,鬧到後來,不怕山東巡撫不拿錢來替他贖身。主意打 定,雖不能如他的意,也借與他好幾百兩銀子。陶子堯异常感激。新嫂嫂一邊,魏翩仞還不 時要去賣情,說:“陶大人沒有錢用,山東不匯下來,都是我借給他。”好叫新嫂嫂見好。 自從新嫂嫂敲到了陶子堯的竹杠,不是剪兩件衣料,就是順便叫裁縫做件把衣裳,不收他的 錢,好補補他的情。更兼魏翩仞或是碰和,或假稱出門匆促,未曾帶得洋錢,時常一二十、 三四十,到新嫂嫂手裏借用。連借了幾次,也有一百多塊錢,始終未曾還得分文。新嫂嫂卻 也不肯向他討取。這些事不但陶子堯一直未曾知道,而且還拿他當作朋友看待,真正可笑。 閑話休題。再說王道臺因見陶子堯那裡的錢不能劃到,他這裡出洋又等錢用,衹有仍打 電報到山東去。其時撫臺請病假,各事都由藩司代拆代行,接到了這個電報,便打一個回電 給陶子堯,說他不肯退機器,不會辦事,著實將他申飭兩句,一定要退掉機器。陶子堯雖有 魏翩仞代出主意,究竟本省上司的言語,不敢違拗祁因此甚是為難。同時那個藩臺又復一個 電報給王道臺,叫他仍向陶委員劃付。王道臺無奈,衹得又拿片子前去請他商議此事。陶子捐堯滿肚皮懷著鬼胎,衹好前去稟見。這幾天頭裏,他的事情王道臺已經訪著了一大半。衹因 王道臺的隨員周老爺是山西太原府人,同前頭陶子堯存放銀子的那家票號裏的老板是嫡親同迺鄉。周老爺到得這裡拜望同鄉,這票號裏的老板很同他來往,曉得山東有電報叫王道臺向陶 子堯手裏付銀子,陶子堯付不出,他就把這裡事情,原原本本,一齊告訴了周老爺。周老爺 回來,亦就一五一十的通知與王道臺。王道臺無奈,衹好請了他來當面問過,看是如何,再 作道理。 這日見面之下,王道臺取出電報來與他看。陶丰堯一口咬定:“銀子四萬,通通付出。 帶來的不夠,在莊上又借了兩萬。現在卑職手裏實在分文沒有。就是請訟師打官司,還得另 外張羅,總求大人原諒。大人如果有信到山東,還求大人把卑職為難情形代為表白幾句,那 是感激不盡!”王道臺雖然已經曉得他的底細,聽了這話,不便$ 三溜子洗過牌,重新做莊。無奈內中有個輸錢頂多的人,心上氣不服,一口咬定 牌裏有講究,骰子也靠不住。黃三溜子氣極了,就同他拌起嘴來。那人也不肯相讓。便是你 一句,我一句,吵個不了。主人雙二爺立刻過來勸解,用手把那個輸錢的人拉出大門。那人 一路罵了出去。彭太尊也竭力勸黃三溜子,連說:“大人息怒。……”又說:“他算什麼! 請大人不必同他計較。”一番吵鬧,登時把場子拆散了。當他二人拌嘴的時候,早已溜掉一 大半。黃三溜子見賭不成功,便把籌碼往衣裳袋時一袋,躺下吃煙。說話間,東方已將發亮 了。黃三溜子的管家、轎班都已前來伺候主人上院。彭太尊之外,還有幾位候補道、府,都 說一塊兒同去。主人一面搬出點心請眾位用,一面檢點籌碼,要他們把帳算一算清。黃三溜 子道:“忙什麼!俬王八羔子不來,我們今天就不賭了嗎?籌碼各人帶在身上,上院下來賭 過再算。”主人連說:“使得。……”當初入局的時候,都用現銀子、洋錢買的籌碼。而且 這位雙二爺,歷年開賭的牌子極為硬繃。這副籌碼异常考究,怕的是有人做假,根根上頭都 刻了自己的別號;所以籌碼出去,人家既不怕他少錢,他也不怕人家做假。此刻黃三溜子不 要人家算帳,說上院回來重新入局,他做主人的自然高興,有何不允之理。霎時點心吃過, 一眾大人們一齊扎扮起來。黃三溜子等把蟒袍穿好,不及穿外褂,就把贏來的籌碼數了數, 除彌補兩天輸頭之外,足足又贏了一萬多,滿心歡喜絥便把籌碼抓在手裏,也不用紙包,也 不用手巾包,一把一把的衹往懷裡來塞。管家說:“不妥當,怕掉出來,等家人們替老爺拿 著罷。”黃三溜子道:“這都是贏來的錢,今天大十五,揣著上院,也是一點彩頭。”家人 不敢多說。 一時扎扮停當,忽然轎班頭上來回道:“有一個轎夫沒有來,請大人等一刻。”黃三溜 子急的跺腳罵王八蛋。當時就有一個同賭的武官,是個記名副將,借署撫標右營都司,曉得 黃三溜子在署院前還站得起,又是營務處,便說:“標下的轎子不妨先讓給大人坐。大人 司、道一班,傳見在前;標下雇肩小轎隨後趕來,是不妨事的。”黃三弇子見他要好,便同 他扳談,說:“老兄很面善,我們好像在那裡會過似的。”那武官還沒有回答,雙二慠忙過 來替他報履歷。黃三溜子連說:“久仰。……”又說:“老兄訓練兵丁,步伐整齊,兄弟是 極佩服的。”那武官道:“大人在營務處,是標下的頂門上司,總得求大人格外照應。”黃 三溜子道:“這還要說嗎。”一面說著話,一面又嚷道:“我記起來了,還是去年十二月初 七$ 過 去,卻出去在簽押房裏等候。傅撫院會意,便亦踱了出垩,劈口便問:“怎麼樣了?”湯升 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又回道:“這女人很講情理,似乎不便拿他發縣。請老爺的示,這筆 銀子怎麼說?據小的意思,還是早把他打發走的幹凈。”傅撫院道:“話雖如此說,六千數 目總太大。”湯升道:“像這樣的事,從前那位大人也有過的,聽說化到頭兩萬事情才 了。”傅撫院聽說,半天不言語,意思總不肯自己掏腰。 湯升情急智生,忽然想出一條主意,道:“外頭有個人想求老爺密保他一下胥為的老爺 不要錢,他不敢來送。等小的透個風給他,把這事承當了去。橫豎衹做一次,也累不到老爺 的清名。就是將來外面有點風聲,好在這錢不是老爺自己得的,自可以問心無愧。”傅撫院 道:“是啊。衹要這錢不是我拿的,隨你們去做就是了。但是也衹好問人家要六千,多要一 個便是欺人,欺人自欺,那裡斷斷不可!”湯升聽了這話,心上要笑又不敢笑,衹得答應著 退下。不到三天把事辦妥,女人離了杭州。湯升亦賺著不少。 那個想保舉的人,你說是誰?就是本省的糧道。他同湯升說明,想中丞給他一個密保, 他肯出這筆銀子。中丞應允,他就立刻墊了出來。且說這糧道姓賈字筱芝,是個孝廉方正 出身,由知縣直爬到道員。生平長于逢迎,一舉一動,甚合傅撫院的脾氣。新近又有此一 功,因此傅撫院就保了他一本。適遇河南臬司出缺,朝廷就升他為河南按察使。辭別同寅, 北上請訓,都不用細述。 孝廉方正:是清代科舉制度中的一項規定—凡品行端正并有孝行的,可由地方長官保 舉、考察後,任用為州、縣、教職等官職。 單說他此次本是奉了老太太,Ж了家眷一塊兒去的。將到省城時候,有天落了店,他便 上去同老太太商量道:“再走三天,就要到省城了。請老太太把從前兒子到浙江糧道上任的 時候,教訓兒子的話,拿出來操演操演。倘若有忘記的,兒子好告訴老太太,省得臨時說不 出口。”老太太道:“那些話我柈記得。” 賈臬臺便從下一站打尖為始,約摸離著店還有頭二裏路,一定叫轎夫趕到前頭,在店門 外下轎,站立街旁。有些地方官來接差的,也衹好陪他站著。老遠的望見老太太轎子的影 子,他早已跪下了。等到轎子到了跟前,他還要嘴裏報一句“兒子某人,接老太太的慈 駕”,老太太在轎子裏點一點頭,他方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著轎杠,慢慢的扶進店門。老太 太在轎子裏吩咐道:“你現在是朝廷的三品大員了,一省刑名,都歸你管。你須得忠心辦 事,報效朝廷,不要辜負我這一番教訓。”賈臬臺聽到這裡,一定要回過身$ 出去了,也見不得姓賈的。現在你去同他說罷,叫他後天來見我。”說完,黑大叔 踱了進去骝八哥到此正如奉了聖旨一般,出來之後,立刻叫人去通知黃胖姑,叫黃胖姑轉諭 賈枢人,叫他後天一早前來伺候,一同進去,不得有誤。黃胖姑也抜敢怠慢,自己不得空, 又怕傳話的人說不清楚,特地叫人把個賈大少爺找了來,鄭重其事的把黑八哥的話傳給了他。 賈大少爺自然感激不盡。等到回家,剛跨進門,衹見管家拿了一張大名片進來,上面寫 著:“候選知縣包信”六個小字。賈大少爺看過,連說:“我并不認得此人,……他為什麼 要來找我?”管家道:“家人也問過他。他說他的胞兄是華中堂那的的西席。他曉得老爺不 久就有喜信,本已求過中堂,要薦到老爺這裡來,是中堂叫他今兒先來的。”賈大少爺道: “有信沒有?”管家道:“家人亦問過他:‘既然是中堂薦來的,應得有中堂的薦信。’他 說:‘沒有。’又說:‘等你們大人見了面,他自然曉得的。’”賈大少爺道:“不要是撞 木鐘 罷!既然是華中堂薦來的,多少一個條子總有,為什麼空著手來見我呢?”既而一 想:“他說我不久就有什麼喜信,或者果是他們老夫子的兄弟,打著中堂的旗號前來找我耪 也未可定。我不如請他進來,見機行事。”主意打定,就吩咐得一聲“請”。 撞木鐘:這裡指騙人。 一霎管家引了那人進來,卻是靴帽袍套。賈大少爺先想穿了便衣出去相會,惟恐他果是 華中堂薦來的,或者中堂真有什麼吩咐,生怕簡慢了他便是簡慢中堂,又想:“倘然穿了官 服去會他,設或他并不是中堂什麼世交故誼,豈不是我自己褻瀆自己。而且他是知縣,我是 觀察,畢竟體制所關。”想了一會,于是仍舊穿著便衣,叫家人取過一頂大帽子戴上,然後 出來相見。那姓包的見面之後,立刻爬下行禮。賈大少爺雖然一旁還禮,卻先爬起來。等到 坐定,動問“臺甫、履歷”。姓包的自稱:“賤號鬆明。敝省山東,濟寧州人。卑職的胞兄 號叫鬆忠,是前科的舉人,上年就在老中堂家坐館。卑職原先也在京城坐館,去年由五城獲 盜案內保舉了候選知縣。往常聽見家兄說起,大人不日就要高升,馬上得實缺的,所以卑職 就托了卑職的胞兄求了中堂,想來伺候大人,求大人的栽培。” 賈大少爺道:“你見過中堂沒有?”包鬆明道:“見是見過幾面。”賈大少爺道:“中 堂有信沒有?”包鬆明道:“卑職原想求中堂賞封信。昨天見著中堂,中堂說:‘你先去見 他,我隨後寫信送來。’所以卑職今天來的。後來卑職出來的時候,中堂叫帶個信給大 人。”賈大少爺一聽中堂托他帶信,不禁$ 道:“怎麼不 得。老實對你說,衹要上頭有照應,或者有人囑托,看朋友面上,亦總要委他差使的。”王 小五子道:“原來派差使也要看交情的。餘大人,咱倆的交情怎麼樣?我要薦個人給你,你 得好好的派他一樁事情。”餘藎巨當他說笑話,并不在意,衹答應了一聲道:“這個自然。 你薦給我的人,我總拿頭一分的賎差使給他。”王小五子嘿嘿無語的歇了半晌,起身收拾安 一宵易過,又是天明。到了次日,餘藎臣惦記著自己的事情,上院下來,隨又寫信給趙 大架子,約他今天晚上同到王小五子家吃酒。趙大架子回說:“公事忙,不得脫身;等到事 完出衙門,八點鐘在自己相好貴寶那裡吃晚飯,可以面談一切。”餘藎臣衹得遵命。才打七 點鐘,便餓著肚皮先趕到貴寶房間裏伺候。一等等到九點鐘,趙大架子才從衙門裏出來,餘 藎臣接著,賽如捧鳳凰似的把他迎了進來。一進門先抽煙。堂子裏曉得他的脾氣的,早已替 他預備下打好的煙二十來口,一齊都打在煙扦子上,賽如排槍一樣,一排排的都放在煙盤 裏,衹等趙大架子一到,便有三四根槍,兩三個人替他輪流上煙對火門。此時趙大架子來 不及同餘藎臣說話,衹見他躺在炕上,呼呼的拚性命的衹管抽個不了。有時貴寶來不及,餘 藎臣還幫著替他對火,足足抽了一點鐘。其時已有十點鐘了,趙大架子要吃飯。飯菜是早已 預備下的。當下衹有他同餘藎臣兩個人對面吃。貴寶打橫,伺候上菜添飯。趙大架子叫他同 吃,他不肯吃。趙大架子還生氣,說道:“陪我吃頓飯有什麼要緊的,就這樣的不好意思起 來?你們當窯姐的人,衹怕不好的意思的事情盡多著哩!”說罷,便把面孔板起,做出一副 生氣的樣子。餘藎臣搭訕著替他們解和。 等到把飯吃完,趙大架子一面漱口,餘藎臣又順手點了一根紙吹給他。慢慢的談了幾句 公事,然後趁勢問他:“這兩天大帥背後于兄弟有甚麼話說?”趙大架子道:“不是藎翁提 鹱,兄弟早在這裡打算主意了。無奈兄弟公事實在忙,一天到晚,竟其沒有動筆的時候。” 餘藎臣忙問:“甚麼事一定要堯翁親自動筆?”趙大架子道:“就是藎翁得明保的那句話 了。”餘藎臣一聽“明保”二字,正是他心上最為關切之事,不禁眉飛色舞,仔細一想,又 怕趙大架子拿他看輕,立刻又做出一副謹慎小心的樣子,柔聲下氣的說道:“這都是大帥的 恩典,堯翁的栽培!”趙大架子道:“豈敢!不過制軍既有這個意思,我們做朋友的人,那 裏不替朋友幫句忙。說也好笑,前幾天是兄弟催制軍,這兩天反了過來,倒是他潰兄弟。” 餘藎臣道:“催甚麼?”趙大架子道:“起先$ 了他這個樣子,都拿他十分敬重,齊說: “這才真正是好人哩!”這個風聲一出,下站辦差的便不敢替他張燈結彩送酒席了。誰知他 見人家辦差草率,便道人家有心怠慢他,說:“我費了千辛萬苦,帶了銀子來到你們山西地 方放賑,原來替你們地方上救百姓的,怎麼連點供應都沒有?吃的東西亦不預備?還是瞧不 起我們拿我們不當人呢?還是多嫌我們不要我們來放賑?既然多嫌我們不要我們來放賑,我 立刻寫封信給撫臺,等我們回去就是了。”地方官一見大善士生了氣,那還了得!早嚇得屁 滾尿流。自己當面求情求不下,揟托了紳士出來挽留,才算答應的。等到地方官趕把酒席做 好送來,他又說不要了,又道:“我不是爭他這點東西,為的是場面上下不去。況且我們辦 善舉的人,自有幹糧充饑,是從來不受人家酒席的。”決計不收,一定叫來人抬回去。地方 官拿他無可如何,衹得忍氣吞聲而止。有些州、縣還有意巴結大善士,連大善士的師爺、二 爺都得好處,托他在大善士跟前吹噓,將來大善士到省,好在撫、藩跟前替他說好話,調好 缺。因此,這一路上,大善士甚有威風。 一日到了太原地界。這太原一府正是被災頂重的地方。大善士見機,曉得善門難開;倘 若再像從前耀武揚威,被鄉下那些人瞧見,一擁而前,那時節,連他的肉都被人家吃掉還不 夠。于是吩咐手下人,分做三四起,一齊扮做逃荒的樣子,都不坐車,走了十幾裏。等到進 了城,見了本城地方官,然後再聲張起來,說是南邊閻大善士到了。撫臺得了信,不等他來 拜,先自己去拜他,說了多少仰慕感激的話,一口一聲“閻老先生”,又面諭首府、縣好生 款待,好生招呼。閻二先生的官階雖然衹有個知州,然而這一回乃是賑濟而來,便擺出他大 善士的架子,連撫臺亦不放在眼裏,竟稱撫臺為某翁,自己稱兄弟。齊巧這位撫臺乃是最講 究這些過節的,現在為著要銀子賑濟,不能不仰仗于他,雖然奈何他甌得,心上卻實在不高 興,面子上依舊竭力敷衍。 閻二先生頭天到得太原,第二天就派了手下司事等眾帶了錢米,分往各處,稽查戶口, 核實散放;自己也穿了極破的衣服跟在裏頭做事。列位要曉得:這些做大善士的人,一年到 頭,捐了人家多少銀錢,自己吃辛吃苦,畢竟那被災戶口也著實沾光;若無此輩更不知要死 掉多少人,有了此輩到底鉬活性命不少。此乃做書人持平之論;若是一概抹殺,便不成為恕 道了。但是辦捐的人能夠清白乃心,實事求是,不于此中想好處的雖然也有;至于像這回書 上所說的各節,卻亦不能全免。既然有了這種人這等事,做書的人拿他描𠙦出$ 長衫,又叫船上打盆水給他洗臉。錢瓊光便問他:冐為何來得如此之 晚?”周小驢子道:“不要說起,今兒替一個朋友忙了一天。”錢瓊光問:“是什麼事 情?”周小驢子道:“也是治弟的一個鄉親,他有個姑表妹妹,從前他姑媽在世的時候有過 話,允許把這個女兒給我們這個鄉親做媳婦的。後來姑媽死了,姑夫變了卦,嫌這內元不學 好,把女兒又許給別人了。”錢瓊光道:“當初媒人是誰?”周小驢子道:“有了媒人倒好 了,為的是至親,姑媽親口許的,用不著媒人。”錢瓊光道:“婚書總有?”周小驢子道: “這個不曉得有沒有。治弟為了這件事,今天替他們跑了一天,無奈說不合攏,看來恐怕要 成訟的了。”錢瓊光道:“一無媒證,二無婚書,這官司是走到天邊亦打不贏的。”周小驢 子道:“現在我們這鄉親情願……”說到這裡又不說了。王二瞎子會意,拿嘴朝著錢瓊光一 努,對周小驢子道:“擺著我們錢老父臺在這裡你不托。該應怎麼辦法,大家商量好了。衹 要替你鄉親爭口氣;再不然,錢老父臺同州里上頭下頭都說得來,還怕有辦不到的事嗎。” 一句話提醒了周小驢子,忙說道:“他姑夫那邊衹要出張票,不怕他不遵。”錢瓊光 道:“單是出張票容易。兄弟自從到任之後,承諸位鄉親照顧,一共出過十多張票。不瞞諸 位說,這票都是諸位照顧兄弟的。這件事兄弟衙門裏很可辦得,用不著驚動州里的。”周小 驢子道:“你老父臺肯辦這件事,那還有什麼說的,包管一張票出去,不怕他姑夫不把女兒 送過來。捕衙的規矩治弟是懂得的。如今我們這鄉親,他是有錢的主兒,我一定叫他多出幾 文。俗語說得好,叫做‘爭氣不爭財’。衹要這件扳過來,不但治弟面子上有光彩,將業敝 鄉親還要送老父臺的萬民傘咧。”錢瓊光道:“全仗費心!你老哥今兒回去,叫他明天一早 就把呈子送過來。兄弟這邊簽稿并行,當天就出票的。” 幾個人又閑談了一回。王二瞎子躺在煙鋪上,一連打了幾個呵欠,都說:“天不早了, 怎麼請的客還不來?不要是忘記了罷?”錢瓊光道:“我有數的,他們早不得來。這時候敢 快了。”又停了一會,聽得岸上咭咭呱呱的,一片說笑之聲,走到岸灘上,又哼兒哈兒 的,叫船上打扶手。霎時上得船來。錢瓊光急忙迎出去一看,原來來的衹有一個蕭二爺,還 有一個小爺們,是常常替堂翁裝水煙的,雖然面善得很,卻不曉得他姓甚名誰。當下不便動 問,衹問得一聲:“為什麼某人不來?”小爺們搶著說道:“老爺派他進省,他不得來,所 以叫拴來代理的。蕭大爺,今天咱代理執帖門,你說咱闊不闊!”一面說$ “你們欺負他單身人,他怕吃眼前虧,暫時服 軟,回去告訴了領事,或者進京告訴了公使,將來仍舊要找咱們倒蛋的。不妥!不妥!”淮 安府道:“實實在在是他自己曉得自己的錯處,所以才肯服軟的。”制臺道:“何以見 得?”淮安府道:“因為本地有兩個出過洋的學生,是他倆聽了不服,哄動了許多人,同洋 人講理,洋人說他不過,所以才服軟的。” 制臺又搖頭道:“更不妥!這些出洋回來的學生真不安分!于他毫不相幹,就出來多 事。地方官是昏蛋!難道就隨他們嗎?”淮安府道:“他倆不過找著洋人講理,并沒有滋 事。雖然哄動了許多人跟著去看,并非他二人招來的。”制臺道:“你老哥真不愧為民之父 母!你總幫好了百姓,把自己百姓竟看得沒有一個不好的,都是他們洋人不好。我生平最恨 的就是這班刁民!動不動聚眾滋事,挾制官長!如今同洋人也是這樣。若不趁早整頓整頓, 將來有得纏不清楚哩!你且說那洋人服軟之後怎麼樣?”淮安府道:“洋人被那兩個學生一 頓批駁,說他不該包討帳,于條約大有違背。如今又逼死了人命,我們一定要到貴國領事那 裏去告的。” 制臺聽了,點了點頭道:“駁雖駁得有理,難道洋人怕他們告嗎?就是告了,外國領事 豈有不幫自己人的道理。”淮安府道:“誰知就此三言兩語,那洋人竟螩頓口無言,反倒托 他通事同那苦主講說,欠的帳也不要了,還肯拿出幾百銀子來撫恤死者的家屬,叫他們不要 告罷。”制臺道:“咦!這也奇了!我衹曉得中國人出錢給外國人是出慣的,那裡見過外國 人出錢給中國人。這話恐拍不確罷?”淮安府道:“卑府不但接著電報是如此說,并有詳信 亦是剛才到的。”制臺道:“奇怪!奇怪!他們肯服堍認錯,已經是難得了;如今還肯撫恤 銀子,尤其難得。真正意想不到之事!我看很應該就此同他了結。你馬上打個電報回去,叫 他們趕緊收篷,千萬不可再同他爭論別的。所謂‘得風便轉’。他們既肯陪話,又肯化錢, 已是莫大的面子。我辦交涉也辦老了,從沒有辦到這個樣子。如今雖然被他們爭回這個臉 來,然而我心上倒反害起怕來。我總恐怕地方上的百姓不知進退,再有什麼話說,弄惱咪那 洋人,那可萬萬使不得!俗語說得好,叫做‘得意不可再往’。這個事可得責成你老哥身 上。你老哥省裏也不必耽擱了,趕緊連夜回去,第一彈壓住百姓,還有那什麼出洋回來的學 生,千萬不可再生事端。二則洋人走的時候,仍是好好的護送他出境。他一時為理所屈,不 能拿我們怎樣,終究是記恨在心的。拿他周旋好了,或者可以解釋解釋。ㄆ說的乃是金玉之 言,$ 年的罪名,照我心上,似乎覺得辦的太輕,總要 同他磋磨,還要加重,方足以平諸公之氣!”這番話,他自己亦明曉得已定之案,決計加重 不為,不過姑妄言之,好叫百姓說他一個“好”字。至于紳士,到了此時,一個個都想保全 自己功名,倒反掉轉頭來勸自己的同鄉說:“這位領事能夠把凶手辦到這步地位,已經是十 二分了。況且有單某人在內,但凡可以替我們幫忙,替百姓出氣的地方,也沒有不竭辦的。 爾等千萬不可多事!”百姓見紳士如此說法,大家誰肯多事。一天大事,瓦解冰銷,竟弄成 一個虎頭蛇尾! 衹有單道臺卻做了一個面面俱圓:撫臺見面誇獎他,說了能辦事;領事心上也感激他彈 壓百姓,沒有鬧出事來,見了撫臺亦很替他說好話;至于紳衿一面,一直當他是回護百姓 的,更不消說得了。自從出事之後,頂到如今,人人見他東奔西波,著實辛苦,官廳子上, 有些同寅見了面,都恭維他“能者多勞”。單道臺得意洋洋的答道:“忙雖忙,然而并不覺 得其苦。所謂‘成竹在胸’,凡事有了把握,蒫著條理辦去,總沒有辦不好的。”人家問他 有甚麼訣竅。他笑著說道:“此是不傳之秘,諸公領悟不來,說了也屬無益。”人家見他不 肯說,也就不肯往下追問了。 又過了些時,領事因事情已完,辭行回去。地方官照例送行,不用細述。獼知這回事, 當時領事衹認定百姓果然要鬧事,幸虧單道臺一人之力,得以壓服下來。當時在湖南雖隱忍 不言,過後想想,心總不甘,于是全歸咎于湖南紳衿。又說撫臺不能鎮壓百姓,由著百姓聚 眾,人太軟弱,不勝巡撫之任。至于幾個為首的紳衿,開了單子,稟明駐京公使,請公使向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詰責,定要辦這幾個人的罪名。又要把湖南巡撫換人。因此外國公使便向 總理衙門又駁紃一番交涉來。要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五十八回 大中丞受制顧問官 洋翰林見拒老前輩 ---------------------------------------- 且說駐京外國公使接到領事的稟帖,一想這事一定要爭的,便先送了一個照會到總理衙 門,叫這些總理各國事務大人們照辦。列位看官是知道的:中國的大臣,都是熬資格出來 的。等到頂子紅了,官升足了,胡子也白了,耳朵也聾了,火性也消滅了。還要起五更上 朝,等到退朝下來,一天已過了半天,他的精神更磨的一點沒有了。所以人人衹存著一穭省 事的心:能夠少一樁事,他就可多休息一回。倘在他精神委頓之後,就是要他多說一句話也 是難的。而且人人又都存了一個心,事情弄好弄壞,都與我毫不相$ 了一聲「仇老客人」,褒見仇五科迎了出來。大家朝他拱手,陶子堯也只得作了一個揖。接著娘姨請寬馬補,倒茶,拿水煙袋,絞手巾。先生敬瓜子,別人是認得的,只有陶子堯是生客,隨口問了一聲「尊姓」,陶子堯恭恭敬敬回答了一聲「姓陶」。先生聽著笑了一笑。仇五科便請眾位寫局票。魏翩仞搶著代筆,自己先寫了一張陸桂芳。劉瞻光說:「翩仞總是叫颌個小把戲。」仇五科說:「翩翁是『醉翁之意』罷哩。」魏翩仞只顧寫他的,也不理人,一連寫了三四張。回頭又問:「子翁到底怎麼樣?還是破戒不破戒?」陶子堯說:「我這裡沒有熟人可叫。」仇五科說:「小弟的台面,於翁總得賞光,破一轉戒的了。」魏翩仞見陶子堯說呬活動,知道剛才路上勸他的話有點意思了,就說:「子翁沒有熟人,五科的熟人很多,就請他代一個罷。」當下仇五科就替他代了一個小陸蘭芬。陶子堯看見桌子上的局票共是八九張,一時也記不清楚。只見劉瞻光叫的是張書玉,想就是在一品香叫的那一個了。又見桌子上有幾張寫剩的請缅票,上面是刻就的「飛請大人(老爺),即臨同慶里小金媛媛家一敘」等話。他看了稀罕,說道:「這倒便當得很。」就問:「誰是小金媛媛?」翩仞告訴他:「就是五科的貴相知。剛才一品香見過,來到這裡又問過你尊姓,怎麼就忘記了?」彼此一笑而罷。少停擺台面,起手巾。仇五科便讓陶子堯首座。陶子堯抵死不肯坐。劉瞻光、魏翩仞又幫著說:「今天是五科專誠相請,我們是沒有人僭你的。」一面說,一面大眾都好,只剩一個首坐。陶子堯無法,只得坐了。仇五科手執酒壺,親自奉酒。陶子堯竟恪守官場規矩,站起來作揖,弄得仇五科無法,只得放下酒壺,還他的揖。主人一齊敬完之後,他一定要還敬,斟了酒還不算,又深深作了一個揖,又朝著眾人作了一個揖,說了聲「有僭」,然後坐下吃酒。   一時菜上八道,酒過三巡,叫的局陸續都來了,只有陶子堯的局沒有來。他雖初入花叢,瞧著別人的局都到了,自己的不來,未免覺著沒趣。後來菜都上齊,主人數了一數,台面上的局,獨獨小陸蘭芬未到,立刻叫人去催了。一會小陸蘭芬來了,見了仇五科,竟不提姓,叫了聲「禿頭老爺」,問:「那一位是陶大少?」仇五科指給他看,跟局娘姨同先生到了陶子堯跟前,一家說一句:「陶大少,對不住!」陶子堯一聽叫人家老爺,叫我大少,心上有點不高興。後來見魏翩仞趕著跟局娘姨叫新嫂嫂,說:「這位陶大人是從山東來的,今天才下輪船,叫你先生多唱兩只曲子,過天陶大人還要到你搭去請客哩。」娘姨聽了,趕到陶子堯背後,連忙改口,一口一聲「陶$ 館子。吃完之後,就在公一馬車行叫了一部昬皮輪皮篷車,一同去游張園。可巧這日是禮拜,所有昨天台面上幾個朋友,倒有一大半在這裡。劉瞻光因輪船未開,亦到園中玩耍。仇五科一直等到打過四點鐘,方才來到。在大洋房裡大家會齊,分了兩張桌子吃茶。此時游園妓女,數一數足足到了五六十個,把個大洋房擠的實實窒窒的,好不熱鬧。陶子堯跟了眾人出去兜了一回圈子,不提防在照相地方碰見新嫂嫂同了蘭芬在那裡照相p見面之後,著實殷勤,一路跟著同到大洋房。新嫂嫂便把煙袋送過。魏翩仞因同陶子堯咬耳朵,說:「趁著瞻光還未開船,難得今天朋友齊全,不如此刻就到他家請客,又應酬了蘭芬,豈不一舉兩得?」陶子堯本有到他那裡請客的意思,但是面嫩,一時說不出口,聽得魏翩仞之言照連說:「好極,好極!」魏翩仞先替他交代新嫂嫂道:「陶大人吃酒,菜是要好的,交代本家大阿姐,不要搭漿!」說完之後,又替他張羅劉瞻光、仇五科一班人。這班酒肉朋友天天在堂子裡混慣的,豈有不來之理。   當下新嫂嫂要拉著陶子堯一同回去,陶子堯又拉著魏翩仞一塊兒走,隨即上了馬車,離了張園。不上一刻工夫,早已來到泥城橋。馬夫巴結,大大的兜了一個圈子,方才回到石路同慶里口。下車進去,新嫂嫂先交代過本家,喊了一台下去。兩人上樓吃茶吃煙。不多一歇,劉瞻光同了兩個朋友先到,跟手仇五科也來了。其時已有上燈時分。在席的人多半因有翻台,催著快擺。立刻寫局票,擺台面,起手巾,叫局。主人一個個敬酒,然後大家歸坐。少停局到,唱曲子,豁拳,手忙腳亂,煙霧騰天。陶子堯自充行家,嫌這些姑娘們的曲子不好。仇五科便說:「子翁一定是高明的了。」台面上有一個不懂事的朋友,一定要請教一札,又把一位先生拉胡琴的烏師留下,好教他拉著,等陶大人唱。誰知陶大人抵死不肯唱。後來把他弄急了,他拿劉瞻光拉到一邊,低低同他說道:「我們是官體,怎麼好同他們一樣?倘若這風聲傳播到山東,那可不是玩的!」劉瞻光招呼了仇五科,仇斜科又招呼了那個朋友。大家覺著沒趣,不及上乾、稀飯,都已興辭而去。陶子堯也不在意。   吃過了酒,送過了客,獨有魏翩仞不走。他原是最壞不過的,看見陶子堯官派熏天,官腔十足,曉得是歡喜拍馬屁、戴炭簍子的一流人。新嫂嫂雖是女流,亦早已看出。魏翩仞假托出恭,拉了新嫂嫂到小房間裡,二人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商量好了一條計策。   其時陶子堯正在大人房間裡坐在煙鋪上,叫蘭芬裝水煙,聽他的高談闊論,說:「做了撫台姨太太,出起門來,要坐四人轎,還有戴頂子的把轎$ 張夾單稟復他才是。他本是做文案出身,這些款式是懂得的。無奈心緒不寧,提起筆來,寫不上半行,不是脫落字,就是寫錯字,一連換了五張紅單帖,始終未曾寫滿三行,把他急的頭上汗珠子有能豆大,無如總是寫不好。後來還虧魏翩仞替他出主意,說:「王觀察乃子翁的本省上司,他既然到這裡,你總得去拜他一趟,今日且不必寫回信,只拿個片子交給來人,叫他先回去言語一聲,說你子翁明天過來一切面談。」陶子堯正愁著這封回信無從著筆,聽了此言,連說「有理……」,立刻自己從護書裡找出一張小字官銜名片交代管家,叫他出去告訴來人,托他回轉去稟大人,說大人的來信收到,明天一早過來請安,還有許多下情,須得明天面稟。管家拿了銜片自去交代不題。   (夾單:夾在手本裡信函,指那些下級向上級官員報告事情,在公事之外或不便於寫在手本裡的事。)   這裡魏翩仞便問他:「這事到底怎樣辦?」陶子堯道:「翩翁,外國人那一邊,總得叫他能夠退才好。」魏翩仞道:「子翁,我們都是自家兄弟,有些事情你雖然沒有告訴我,我豈有不知道的。」陶子堯一聽這話,臉上一紅,知道各事瞞他不歳,不妨同他實說,或者有個商量,便說:「我現在好比駱駝擱在橋板上,兩頭無著落。你總得替我想個方法才好。」魏翩仞道:「依我看起來,這機器還是不退的好。」陶子堯道:「何以見得?」魏翩仞道:「你子翁帶來的錢,同你在上海化消的錢,我心裡都有個數。洋人那裡的錢就是退不掉,還算你因公受過,上司跟前不至於有什麼大責罰的。倒是你自己化消的錢如何報銷?我同你做了知己朋友,總得替你籌算籌算。」陶子堯道:「多承費心。兄弟一時沒有了把握,虧空了公項,倘若追起這筆銀子來,怎麼辦呢?」魏翩仞道:「我早替你想好一條主意了。」陶子堯忙問:「甚麼主意?」魏翩仞道:「現在機器是萬萬退不得的!樅了機器,你沒有生發了。洋人那裡,但憑五科一句話,要退便退!現在老實對你說,是我替你抗住不退。你明天見了王觀察,只說機器的事,一到上海就同洋人打好合同,索性多說些,二萬二的機器,樂得說他四萬銀子。二萬不夠,又托朋友在莊上借了二萬。價錢統通付清,機器不日可到。洋人那邊是萬萬不肯退的。現在既然山東來電一定要退,只好請訟師同他打官司。倘若打不驤外國人,你這機器本不要退,這筆訟費至少也得幾千兩,還有別的費用,也只好由你報銷。況且王觀察面前也有得推托,叫他不至於來逼你。你說這話可好不好?」陶子堯連稱「妙計……」。又說:「我上次發去的電報,早稟明二萬不夠,還要請上頭髮款,這話是$ 堯替他看一處小房子,陶子堯推頭這兩天身體不快,過兩天一定去看。新嫂嫂明知他手頭不便,便嗔著說道:「倪Я人說一句是一句,說話出仔嘴,一世勿作興忘記格。耐格聲說話,阿是三禮拜前頭就許倪格?」陶子堯道:「我怎麼說話不當話。我的意思,不過要等我身體好點,自然要料理這事。彼此相處這多少時候,你還有什麼不放心我的?」新嫂嫂聽了無甚說得,但說:「倪格碗斷命飯也勿要吃哉。早舒齊一日,早定心一日。」陶子堯道:「你的心,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當下又閑談一回狽無庸細述。又過了兩天新嫂嫂只是催他尋房子。陶子堯到了上海這許多時候,也曉得這軋姘頭事情是不輕容易的,便去請教魏翩仞這事怎麼辦法。魏翩仞道:「恭喜,恭喜!到底子翁的艷福好,我們白相了多年,面子上要好,都是假的。」陶子堯道:「休要取笑。」魏翩仞便問:「他是個甚麼局面?」陶子堯道:「他一定要嫁我。」魏翩仞道:「啊唷,還要拜堂結親哩!」陶子堯道:「何嘗不是如此。這句話已經說過三四個禮拜了。他說明要紅裙披風全頭面,還要花轎小堂名。兄弟想,我們做官的人家規矩,似科這些也不可少的。但是另外要我二千塊錢,也不曉得做甚麼用,問他也不肯說。如果是禮金,用不到這許多。翩仞哥,你替我想想。」   (小堂名:清音樂班,為辦喜慶的人家雇用。)   魏翩仞道:「這須得問過新嫂嫂方好斟酌。」兩個人便一同來到同慶里。見面之後,新嫂嫂劈口便問:「房子阿看好?」陶子堯一聲不言語。魏翩仞道:「恭喜,恭喜!你們兩家頭的事情,怎麼好沒有媒人?有些話不好當面說,等我做個現成媒人罷,也好替你們傳傳話。」新嫂嫂道:「媒人阿有啥捱上門格?倪搭俚現在也勿做啥親,還用勿著啥媒人。」魏翩仞一聽不對,便對陶子堯說道:「怎麼說?」陶子堯忽見新嫂嫂變了卦,不覺目瞪口呆。歇了半天,方向新嫂嫂說道:「不是你說要嫁給我嗎?還要什麼紅裙披風花轎執事。」新嫂嫂道:「還有呢?」陶子堯道:「還有再講。」新嫂嫂回頭對魏翩仞道:「魏老,勿是倪說話勿作准,為他偶格人有點靠勿住。嫁人是一邟一世格事體,倪又礨是啥林黛玉,張書玉,歇歇嫁人,歇歇出來,搭俚弄白相。現在租好仔小房子,搭俚住格一頭兩節,合式末嫁撥俚,勿好末大家勿好說啥。魏老,阿是?」魏翩仞笑而不答。陶子堯跳起來說道:「我們做官人家,要娶就娶,要嫁就嫁,有甚麼軋姘頭的?」魏翩仞道:「陶大人心上不要不舒服,還是姘頭的好:要軋就軋,要拆就拆,可以隨你的便,不比娶了回去,那事情就弄僵了。新嫂嫂是同你要好,照應你,不$ 這『儉朴』二字,最是人生之美德。沒有德行的人,是斷斷不肯省儉的,一天到晚,只講究穿的闊,吃的闊,於政事上毫不講究。試問他這些錢是從那裡來的呢?無非是敲剝百姓而來。所以這種人,他的存心竟同強盜一樣!兄弟從通籍到如今,不瞞老哥講,頂戴換過多次,一頂帽子,卻足足戴了三十多年。有天召見,皇上看見我的纓子舊了,就叫太監賞了我一挂纓子。我想皇上賞的東西,一定是御用的東西,臣下何敢僭用。過天召見,皇上問我為甚麼不戴,兄弟就把這個意思回了上去。皇上點點頭。等我下來,皇上就同軍機大臣賈中堂說道:『看不出某人,倒著實謹慎。』諸位想想看,《三國志》上諸葛先生,一生謹慎,兄弟是何等樣人,能擔當得這兩個字的考語!不過我們老太爺一生講究理學,兄弟是自小謹守庭訓,不敢亂走一步,如今一舉一動總還是老太爺的教訓。不過這些話同幾位讀過書的人去講,或者懂得一二。至於他們捐納諸公,只怕兄弟說破了嘴,他們還是不懂。」幾句話說的兩司及幾個捐班道台,臉上都一陣陣的紅起來。署院也覺著自己失言,便對兩司道:「兩位都是軍功出身,一直保舉到這個分位,所謂『簡在帝心』,同那捐班的到底要高一層。」這幾句更把那幾個捐班道台,羞的無地自容了!署院又說道:「不是兄弟瞧不起捐班,實實在在有叫我瞧不起的道理。譬如當窯姐的,張三出了銀子也好去嫖,李四出了銀子也好去嫖。以官而論:自從朝廷開了捐,張三有錢也好捐,李四有錢也好捐,誰有錢,誰就是個官。這個官,還不同窯姐兒一樣嗎?至於正途畢竟不同:不要管他文章怎樣好,學問怎樣深,他能夠下得場,中得舉,肚子裡總是通通兒的。舉人、進士,是不用說的了;就以五貢而論,那一個不是羊毛筆換得來的?萄班的何嘗吃過這種苦呢?」他只顧自己說得高興,不提防藩台插嘴道:祣回大人的話:屬員當中,亦很有些屢試不第,不得已才就這異途的。」署院曉得藩台這句話是駁他的,便打住話頭,不往底下再說。坐了一回,端茶送客。   (通籍:初做官。)   各位司、道下來之後,齊巧有兩個新到的候補道上來稟見。這兩個候補道,一個姓劉,是南京人。揲父親從前做過關道,手裡著實有錢。他本是少爺出身,自小到大,各事不知,只知道鬧闊,人家都叫他為劉大侉子。去年秦、晉賑捐案內,新過道班,入京引見,住在店裡,結交到一個朋友。這朋友姓黃,是揚州人。他瑗上一直辦,也是很有銀錢。到他手裡,官興發作,一心一意的只想做官。沒有事在家裡,朝著幾個家人還要「來啊來」的鬧官派。只因他好嫖,到京引見的時候,每日總要到相$ ,右一袋,吃個不了。又因外頭傳說,署院做官嚴厲,做屬員的常常要碰釘子,便又不時從袖筒裡拿出一張又像條陳又像說帖的一張紙頭,翻來復去的看,惟恐上頭問了下來無以回答。正在神志昏迷的時候,忽見巡捕官拿著手本邀他們上去。   當下劉大侉子在前,黃三溜子在後,一同進去。只因署院穿的朴素,都不當他是撫台。劉大侉子悄悄的問巡捕道:「大人下來沒有?」巡捕不便答話,朝上努嘴給他看。劉大侉子立刻跪下磕頭。黃三溜子站著不動。巡捕在旁做手勢,叫他一塊兒磕,省得署院重新還禮。無奈黃三溜子不懂,定要等劉大侉子起來他方才磕下去。署院心上已經不願意。等到行禮完畢,署院舉目一看,見他二人都是穿的簇繦袍褂,手指頭上耀目晶光,也不曉得是些什麼東西,便知他二人是闊少出身。當下也不問話,先拿眼睛盯往他倆,從頭上直看到腳下,看來看去,看個不了。   劉大侉子究竟是宦家子弟,還曉得一點規矩,大人不問,不敢開口。黃三溜子急了,滿肚皮的想要搜尋出幾句話來應酬應酬大人才好,想了半天,熬不住,先開口道:「大人貴姓是傅,台朮沒有請教?」署院一聽他問這兩句話,便知道他是初出茅廬,不懂得甚麼,也不同他生氣,笑了一笑,說道:「不錯,我姓傅,我的號叫做理堂。你老哥一向在家裡做什麼的?」黃三溜子不提防署院有此一問,紅漲了臉,不知道怎樣回答方好,吱吱了好半天,一句說不出來。署院拿兩只眼只是瞅緊了他,也不說別的。又迸了半天,黃三溜子才說得一句:「職道家裡辦鹽。」署院道:「原來是位鹽商,失敬得很!」回過頭去,叫人拿個筆硯來。跟班的立刻送上。署院提筆在手,說道:「兄弟記性不好,广過的話要忘記的,請老兄替我記一記。」   黃三溜子是從來不會寫字的,一見這個,早嚇毛了,迸在那裡做聲不得。署院道:「不多幾個字:不過寫個名字,連著一個號,住在那裡,一向在家做什麼事情,就完了。」黃三溜子急的汗流滿面,又吱吱了半天,站起來回道:「職道在路上吹了點風,這兩天手上有毛病,不能拿筆。大人要寫,我們這位劉大哥,他的書法極好,他在京裡的時候,對子也都寫過。」劉大侉子見撫院要他寫字,便想賣弄自己的才學,於是提筆在手,先把自己練就的履歷上幾個字,寫得明明白白。署院看了,只有一個恼字,是二品頂戴的「戴」字,先定了一個「載」字,底下又加兩點,弄得「戴」不像「戴」,「載」不像「載」。   署院笑了一笑,說道:「劉大哥,你這雙靴子價錢倒不便宜,想是同紅頂子一塊兒捐得來的?」劉大侉子還不知道是自己寫錯,聽了這話,忙回道:$ 叫我心上怎麼不氣呢!」   眾人一見太太嘴裡雖說有氣,其實面子上比起初上樓的時候已經好了許多。就以瞿太太本心而論,此番率領眾人一鼓作氣而來,原想打一個落花流水;忽然得了老爺署缺閨息,曉得乾娘寶小姐的手面做到,心中一高興,不知不覺,早把方才的氣恨十分中撇去九分。但是面子上一時落不下去,只得做腔做勢,說道:「我末,辛辛苦苦的東去求人,西去求人,朝著人家磕頭禮拜,好容易替他弄了這個缺來。他瞞著我,倒在外頭窮開心。我這是何犯著呢。他指日到任,手裡有了錢,眼睛裡更可以沒有我了。不如我今天同他拚了罷!我也沒福氣做什麼現任太太,等我死了,好讓人家享福!」說道,便要尋繩子,找剪子,要自己尋死。一眾管家淝媽只得上前解勸。此時新姨太太愛珠坐在窗口揩眼淚,只是不動身。一眾管家因聽得老爺挂牌,都不肯多事,一個個站著不動。瞿太太看了,愈加不肯罷休,說:「你們都是幫著老爺的,不替我太太出力!老爺得了缺,你們想發財;你們可曉得老爺的這個缺都箄太太一人之力麼?既然大家沒良心,索性讓我到制台衙門裡去,拿這個缺仍舊還了制台,叫他另委別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又不是眾人的灰孫子!」說罷,大哭不止。   正鬧著,人報:「馬老爺上來。」原來瞿太太初上樓之後,齊巧瞿耐庵亦從外頭回來,剛進大門,一聽說是太太在這裡,早嚇得魂不附體。知道事情不妙,心上盤算了一回:「別的朋友都靠不住,只有夏口廳馬老爺精明強幹,最能隨機應變,不如找了他來,想個法子把個閻王請開,不然,飢荒有得打哩!」想好主意,剛出大門,那邊第三家被太太打錯的那個姓徐的老頭兒趕了過來,一把拉住瞿耐庵,說:「你太太打壞了我的東西,要你賠我!你若不賠,我要叫洋東出場,到領事那裡告你的!」瞿耐庵聽了,頓口無言。還是跟去的管家會說話,朝姓徐的千賠不是,萬賠不是,才把老爺放手。瞿耐庵得了命,立刻一溜煙跑到夏口廳衙門,將以上情形同馬老爺說知。馬老爺無可推卻,只得趕了過來。瞿太太雖然從未見面,事到此一問,也說不得了。   當下馬老爺上樓,也不說別的,但連連跺腳,說道:「要人家冒名頂替,亦得看什麼人去!他們叫耐庵頂這個名,我就說不對,如今果然鬧出事來了!如今果然鬧出事來了!打錯了中國人還不要緊,怎啞打到一個洋行買辦家去!馬上人家告訴了洋東,洋東稟了領事,立時三刻,領事打德律風來,不但要賠東西,還要辦人。大家都是好朋友,叫我怎麼辦呢!」他說的話雖然是沒頭沒腦,瞿太太聽了,大致亦有點懂得,本來是坐著的,到此也只好站了起$ 大膽的人來到這裡,又不曉得有什麼舉動。將來耐庵把人拿著了,還要大大的得保舉呢。」瞿太太道:「如今挂了牌,就要到任,怎麼還能來辦這個呢?」馬老爺道:「牌是藩台挂的,拿維新黨是臬台委的,大家不接頭。大約總得把這件事情辦完了才得去上任。」瞿太太道:「維新黨是要造反的,是不好惹的。有了缺還是早到任的好。等我去同制台說,把這差使委了別人罷。我們拿了人家的腦袋去換保舉,怕人勢勢的,這保舉還是不得的好。」馬老爺道:「制台跟前有大嫂自己去,自然一說就妥。」瞿太太又搶著說道:「倒是前頭打錯的那個人家,怎麼找補找補他才好?」馬老爺皺著眉頭道:「這倒是頂為難的一樁事情!現在牽涉洋商,又驚動了領事,恐怕要釀成交涉重案咧!」瞿太太亦著急道:「到底怎麼辦呢?這個總得拜托你馬老爺的了!」說著,又福了一福。馬老爺見瞿太太一面已經軟了下來,不至生變,便也趁勢收篷,立刻拿胸脯一拍,道:「為朋友,說不得包在我身上替他辦妥就是了。大嫂此地也不便久留,就請過江回省。且看事情辦的怎麼樣,兄弟躑寫信給耐庵兄。」於是瞿太太千恩萬謝,偃旗息鼓,率領眾人,悄悄回省而去。   這裡馬老爺回到衙門,一看瞿耐庵還在那裡候信。馬老爺先把他署缺映話說了,催他趕緊回省謝委,又把方才同他太太造的一派假話也告訴了他,以便彼此接洽,一面又叫人安慰徐老頭子,打壞的東西,一齊認賠,還叫人替他點一副香燭,賠禮了事。又同瞿耐庵商量:「現在看尊嫂如此舉動,尊寵只好留在漢口,同了去是不便的。等你到任一兩月之後,看看情形如何再來迎接。好在這裡有我們朋友替你照應,你只管放心前去。」滂耐庵見各事都已辦妥,異常感激,方才辭別馬老爺渡江回省,向公館而來。   回家之後,蛇說有馬老爺教他的一派胡言可以抵制,畢竟是賊人膽虛,見了太太總有點扭扭捏捏說不出話來。幸虧他太太打錯了一個人家,又走錯了一個人家,亦覺得心上沒趣,沒精打彩。見了老爺,但說得一句:「還不趕緊去謝委!」又道:「拿什麼維新黨的差使可以趁空讓給別人罷,自己犯不著攬在身上。」瞿耐庵一見馬老爺之計已行,便道:「這捉人的差使,我就去回復了臬台,叫他另外派人,我們可以馬上就去到任。」瞿太太道:「你辭得掉,頂好,倘若辭不掉,只好苦了我再到制台衙門裡替你去走一趟。」瞿耐庵道:「容易得很,一辭就掉,不消太太費心。」說著,便換了衣服,赴各憲衙門謝委。第二天瞿太太又到戴公館叩謝過乾娘。又求寶小姐把他帶到制台衙門叩謝過乾外公、乾外婆。瞿耐庵不日也就稟辭。接著便是上司$ 兩塊錢多些,現在一塊洋錢只換得八百有零肢」隨鳳占道:「呀呀呼!我的太爺!北邊用的小錢,五百錢算一吊,一個算兩個,兩中只有一千文,合起洋錢來還不到一元三角。」申守堯道:「那亦太少了。」隨鳳占道:「就是這句話了。所以當時先君見了,著實動氣,就同送錢來的人說:『我同你家大老爺的交情并不在錢上頭,這個斷斷乎不好收的。』那人聽了先君的話,先還不肯拿回去,後來見先君執定不收才拿了的。帳房就在隔壁,是聽得見的。那人過去,把先君的話述了一遍。只聽得帳房半天不說話,歇了一回,才說道:「兩吊不肯,只好再加一吊。這錢又不是我的,我也不便拿東家的錢亂做好人。』先君一聽隔壁的話,知道不妙。等到第二趟送來,這時候頂為難:倘若是不推,明明是同他爭這一吊錢,面子上不好看,無奈,只得略為推了一推。那送來的人自然還不肯拿回去。先君也就自己轉圜,說道:『論理呢,這個錢我是不好收的。但是你們大老爺又不在家,我倘若一定不收,又叫你們師老爺為難,我只好留在這裡。師老爺前,先替我道謝罷。』諸公,你們想,這時候倘若先君再不收他的,他們索性拿了回去,老實不再送來,你奈何他?你奈何他?所以這些地方全虧看得亮,好推便推,不好推只得留下。這就叫做見風駛船,鑒貌辨色。這些話是先君常常教導兄弟的。諸公以為何如?」大家聽了,一齊點頭稱「妙」,說:「老伯大人的議論,真是我們佐班中的玉律金科!」   正說得高興,忽見一個女老媽,身上穿的又破又爛,向申守堯說道:「老爺的事情完了沒有?衣裳脫下來交代給我,我好替你拿回去。家裡今天還沒米下鍋,太太叫我去當當,我要回去子。」申守堯不聽則已,聽了之時,怪這老媽不會說話,伸手一個巴掌,打的這老媽一個趔趄,站腳不穩,躺下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跌茶碗初次上台盤 拉辮子兩番爭節禮卻說申守堯因為跟他拿衣帽的老媽說出他的窘況,一時面上落不下琝,只得嗔怪老媽不會說話,順手一個巴掌打了過去,不料用力過猛,把老媽打倒了。偏偏這個老媽又是個潑辣貨,趁勢往地下一躺,說了聲「老爺,你盡管打!你打死我,我也不起來了!」說完了這句,就在地下號陶痛哭起來。幸虧這時候,有些小老爺因為方才站班已經見著首府,他們說話的檔口,早已散去十之八九殽此時所剩不過五六個人,被他這一哭,卻驚動了許多人,一齊圍鬏來看。申守堯只得紅著臉,彎了腰去拖他;拖不起來,只得盡著罵他。罵了又要還嘴;氣極了,舉來腿來又是兩腳。那老媽見老爺動手動腳,索性賴著不起來,只是哭著$ 。童子良一齊收下。當天就傳話出來,叫到煙館裡挑選四名煮煙的好手到行轅伺候;又叫辦差的置辦鍋爐、木炭、磁缸等件預備應用;又特地派了大少爺及三個心腹隨員監督熬煙。大少爺道:「一天就是抽二兩,一時那裡就抽得這許多。有這些土,只要略為煮些,夠路上抽的就是了,其餘的不必煮,路上帶著,豈不便當些。如今一起煮好了,缸兒罐兒堆了一大堆,還要人去照顧他,一個不留心,不是打碎了罐子,或如倒翻了煙,真正不上算。」   童子良低低的說道:「你們小孩子家,真正糊涂!我為的如今煮煙,炭是有人辦差的,就是缸兒、罐兒,也不要自己出錢買。等到上起路來,船上不必說,走到旱路,還怕沒有人替我們抬著走嗎。每罐多少,每缸多少,我上頭都號了字,誰敢少咱們的。打翻了,少不得就叫地方官賠,用不著你操心。如今倘若不把他煮好了,將來帶到京裡,那一樣不要自己拿錢買呢?誰來替咱辦差?你們小孩子家,只顧得眼前一點,不曉得瞻前慮後,這點算盤都不會打,我看你們將來怎樣好啊!」一席話說得兒子無言可答。   不多一會,煮煙的也來了。童子良吩咐他們明天起早來煮。到了第二天,他老人家病也好些,居然也能到外面來走走了。就在花廳上擺起四個爐子煮煙。除掉大少爺之外,其餘三個隨員,雖然不戴大帽子,卻一齊穿了方馬褂上來,圍著爐子,川流不息的監察。命子良也穿了一件小夾襖,短打著,頭上又戴了一個風帽,拄著拐杖,自己出來監工,弄得三間廳上,煙霧騰天。碰著有些不要緊的官員來見,他就吩咐叫「請」。人家進來之後,或是立談數語,或击讓人家隨便旁邊椅上坐坐。人家見了,都為詫異。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還私債巧邀上憲歡 騙公文忍絕良朋義卻說欽差童子良在南京養了半個月,病亦好了,公事亦查完了總共湊到將近一百萬銀子光景。因見這邊實在無可再籌,只得起身溯江上駛。未曾動身之先,就有安徽派來道員一員、知縣兩員,前來迎迓。及至動身的幾天頭裡,缔寧,上元兩縣曉得欽差不坐輪船的,特地封了十幾號大江船,又由長江水師提督派了十幾號炮船沿江護衛。   在路早行夜泊,非止一日。有天到得蕪湖,欽差因為沒甚公事,驘曾登岸。及至將到安慶省城,文武大小官員一起出境迎接,照例周旋,無庸多述。因安徽省現在這位中丞亦有被參交查事件,所以欽差於盤查倉庫,提拔款項之後,只得暫時住下,查辦參案。   原來此時做安徽巡撫的,姓蔣,號愚齋,本貫四川人氏。先做過一任山東巡撫,上年春天才調過來的。由山東調安徽,乃是以繁調簡,蔣中丞心上本$ ,蓋道運不由得跟了過去。黃保信同胡鸞仁各各驚疑不定。刁邁彭將計就計,亦說:「范某人到這裡,一定有什麼話說,你二人姑且跟過去聽聽看。」他倆被這一句提醒,果然一齊走了過去,此時刁邁彭見房內無人,急急從袖筒管裡把昨夜所改好的一個札子取了出來,替他換上。那邊范顏清故意做得崑鬼祟祟的,說是:「今天在院上,聽見老帥同兩司談起你老舅的事情,大約無甚要緊。老帥總得想法子出脫你們三位的罪名,可以保疙自己。」   蓋道運聽了如此一講,又把心略略放下,忙說道:「果其如此,還像個人。」范顏清又故意多坐了一回,約摸刁邁彭手腳已經做好,倏地取出表來一看,說一聲:「不好了!誤了差了!」連忙起身告辭;又走過來喊了一聲:「刁大人,我們同走罷。老帥叫你起的那個稿子,今兒早上還催過兩遍,你交代上去沒有?」刁邁彭亦故作一驚道:「真的!我忘記了!我們同走,回來再來。」說完出來,便把札子連封套交代了蓋道運,彼此拱拱手,同了范顏清揚揚而去。這裡蓋道運還算細心,拉開封套瞧了一瞧,見札子依然在內,仍舊往身上一拽,行所無事。   且說童子良此番來到安徽籌款,沒有籌得什麼,安徽又是苦省分,撫台應酬的也不能如願,所以這事既已查到實在,就想徹底究辦。先叫帶來的司員擬定折稿,請旨把蓋道運等三個先行革職,歸案審辦。這是欽差在行轅裡做的事,撫台在外頭雖然得了風聲,然而無法彌補。偏偏又是刁邁彭因蒙欽差賞識,便天天到欽差行轅裡去獻殷勤,不但欽差歡喜他,連欽差的隨員跟人沒有一個不同他要好的,拜把子,送東西,應有盡有,所以弄得異常齃絡。等到欽差參了出去,他得了風聲,又去化錢給欽差隨員,托他們把折子的稿子抄了出來。大眾以為折已拜發,無可挽回,落得賣他幾文。那曉得他稿子到手,立刻送到撫台跟前。   蔣撫台見上頭參的很凶,倘若認真的辦起來,不但自己功名不保,而且還防有餘罪,急同刁邁彭商對辦法。刁邁彭道:「只要欽差的這個底子到了我們手裡,卑府就有法子想了。」蔣撫台急欲請教。刁邁彭道:「要大人先下手奏出去,便可無事。」蔣撫台道:「欽差的折子昨兒已經拜發,我們怎麼趕到他的頭裡呢?」刁邁彭道:「這有什麼難的。欽差折子是按站走的,我們給他一個『六百裡加緊』,將來總是我們的先到。他三個的罪名橫豎是脫不掉的,如今札子已經換到,他們沒有把柄,就冤枉他們一次,還怕什麼。現在只請大人先把這事奏參出去,只把罪名卸在他三個身上,自己亦不可推得十二分乾淨,失察處分必須自行檢舉的。如此一來,我們的折子先到京,皇上先看$ 拿錢去贖回來,也是一樣。」   警察局師爺道:「沒有現的,只好如此。但是他三位昨天進來的時候,頭上并沒有戴什麼珠寶。敝東亦親口問過,都說:『出門的時候,首飾原本有的,後來被拿,在半路上就卸了下來,叫人拿了回來了。」所以敝東才叫我們到這裡來的。」八姨聽了,又是一驚,忙說:「沒有這回事!昨兒我們底下人回來還說,所有的首飾,他三個都還帶的好好的呢。他三人不肯拿首飾抵給他們,所以才叫他來問我要折子。一定是他們藏了起來,哄你們的漂」警察局師爺道:「我看未必,難保亦是貴管家做的鬼。姑且等我們回去問了他們再講。」說完,立刻帶了二爺自去。   此時八姨心上忐忑不定,一回又恨刁大人不顧交情,一回又罵胡貴「混帳」。不多一刻,局裡師爺又回來說:「問過三位,所有首飾早交給胡貴拿回來了。現在他們三人身上,除了衣服之外,一無所有,所以叫咱仍舊到這裡來取。他三位還說,自己首飾倘若果真都被胡貴卷了逃走,無可如何,總求你八太太替他湊一湊,今天把他們救了出來,少不得總要算還你的。」八姨一聽,楞了半天,一聲不響。師爺又催了兩遍。想想沒反,只得開了三位的拜匣,湊來湊去,約摸只有一半,一時逼在那裡,說不得只得自己硬做好人,把自己值錢東西湊了十幾件,拿出來交代與師爺過目。師爺還說不值二萬。八姨氣極了,一件件拆算給他聽:「一總要值到二萬四千哩。」師爺道:「你話原也不錯。但是一嚕:你倘是一件件置辦起來,照現在市價,合從前市價,只怕拿著二萬四千還買不來,若是如今要拿他變錢,可是就不值錢了。至少再添這樣一半來,我回去是好交代。」於是把個八姨急得沒法。   正說著,齊巧昨兒番菜館裡一個細崽來收帳。因八姨是他老主顧,彼此熟了,他聽此說話,便代出主意,道:「這一定是師爺想好處。」一句話提醒了八姨,說道:「不錯。」商量送他多少。細崽道:「這位師爺常常到我們大菜館裡來替人家了事,多多少少都要。等我來替你問他。」果然那細崽到師爺面前咕唧了一回,講明白另送二百塊錢,方才拿了首飾走的。八姨不放心,又叫了個帖身老媽一同跟了去,順便去接他們三人回來。   果然去不多時,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就一同回了。相見之下,自不免各有一番說話。彼此提到胡貴,十二姨說:「我們還沒有走到局子門口,在半路上,他走上來說:『姨太太帶了這些珠寶進去是不便的,請姨太太悄悄的探了下來,我替你拿著。』我們一想不錯,一頭走,一頭探東西給他。說也奇怪,跟去的一幫人,只有他沒有被捉,在旁邊跟著,竟像沒事人一樣。後來$ 不老爺,我隔板壁就說:『強盜來了,一個個手裡洋槍,我們逃性命還來不及,那裡有工夫拿他們的臉一個個去認呢。』一句話,被我說的縣官亦笑了,連忙分辯,說是:『無論有熟人沒有熟人,城廂裡出了搶案,我總得要辦的。不過你們要曉得,這強盜當中,有了你們認得的人,你們的心上也可以明白這一回事,用不著怪我地方官了。』你們眾位聽聽看,這位老爺的話蹊蹺不蹊蹺?」眾人聽了,也有說這話說得奇怪的,也有罵官糊涂的。   在座的人只有八姨見事頂明白,聽了他話,估量了一回,便說道:「據我看來,簡直昨天的事都是他們串通了做的。你們想,我們這裡的胡貴,他們那裡的王福,為什麼都在這一天跑掉呢?被賊偷了東西,委員就說是『家賊裡應外合』。被強盜打劫了,蕪湖縣反問:『這伙強盜,你們認得不認得?』我想他們心上都是明白的,不過不便說出來就輊了。至於我們這裡幾位卻是自己不好,不遵他的告示。說明白是姓刁的叫拿了。我看來看去,姓刁的頂不是東西!四姨,我且問你,你們的王福可是常常到道裡去的?」四姨道:「可不是!」八姨道:「姓刁的同他說話,他回來亦告訴過你們沒有?」四姨道:「才搬到這裡來的時候,王福天天到道裡去,回來之後,有影無形,亂吹上一泡。近來這四五天裡,人雖是天天出去,問他那裡去,不說是道裡,只說是看朋蹁。我們還笑他,怕只是刁大人跟前碰下來;再想不到會出這個岔子!這都是我們軍門當初用的好人!」八姨道:「不要怪用人,這骴小人本來沒有什麼好東西。怪只怪軍門活著在世砨時候交的好朋友!真好本事!真好計策!半天一夜,都被他一網打盡了!現在十個人當中,只空了我一個,不曉得還要想什麼好法子來擺布我,料想是逃不脫的!」   這面幾個人正談論著,只聽得外間也有人在那裡吱吱喳喳的說話。八姨便問:「是誰?」老媽回:「就是大菜館裡的,剛才來過了,如今又來。」八姨便曉得就是剛才同局裡師爺講價錢那個細崽了。為他方才幫著出力,便掀開帘子招呼他。又說:「剛才辛苦了你了!」細崽道:「說那裡話來!自己老主客,有了事應該幫忙的,不瞞太太說:這個局子開了不到一年,我們吃煞他苦了!名字叫警察局,就是保護百姓的。街口上站的兵,吃了東西不還錢也罷了,還說他是苦人出身。偌大的局子,局子裡出來的老爺、師爺,搖搖擺擺,哼而哈這,走到我們大菜館裡,揀精揀肥,要了這樣,又要那樣,一個伺個的不好,兩只眼睛一豎,就要罵人。再說說,還要拿局子的勢力嚇唬我們。我們伺候這些老爺、師爺,也總算賠盡小心了。他們的帳,我們本來是不去收$ 子,一天總得兩塊金洋錢工錢,一月統扯起起來,也就不在少處了。   欽差幸虧有太太,他一家老少的衣衫,自從到得外洋一直仍舊是太太自己漿洗。在外國的中國使館是租人家一座洋房做的的。外國菘方小,一座洋房總是幾層洋樓,窗戶外頭便是街上。外國人洗衣服是有一定做工的地方,并且有空院子可以晾晒。欽差太太洗的衣服,除掉屋裡,只有窗戶外頭好晾。太太因為房裡轉動不開,只得拿長繩子把所洗的衣服一齊拴在繩子上,兩頭釘好,晾在窗戶外面。這條繩子上,褲子也有鳇短衫也有、襪子也有,裹腳條子也有,還有四四方方的包腳布,色也有藍的,也有白的,同使館上面天天挂的龍旗一般的迎風招展。有些外國人在街上走過,見了不懂,說:「中國使館今日是什麼大典?龍旗之外又挂了些長旗子、方旗子,藍的,白的,形狀不一,到底是個什麼講究?」因此一傳十,十傳百,人人詫為奇事。便有些報館訪事的回去告訴了主筆,第二天報上上了出來。幸虧欽差不懂得英文的,雖然使館裡逐日亦有洋報送來,他也懶怠叫翻箾去翻,所以這件事外頭已當著新聞,他夫婦二人還是毫無聞見,依舊是我行我素。   傅二棒錘初到之時,衣服很拿出去洗過幾次,便有些小耳朵進來告訴了欽差太太,說傅大人如何闊,如何有錢,一天單是洗衣服的錢就得好幾塊。欽差太太聽了,念一聲「阿彌陀佛」:「要是我有了錢,決計不肯如此用的。我們老爺、少爺宪衣服統通是一個月換一回,我自己論不定兩三個月才換一回,那裡有他閣,天天換新鮮。他一個月有多少薪水,全不打算打算。照這樣子,只怕單是洗衣服還要去掉一半。你們去同他說:橫豎一天到晚空著沒有事情做,叫他把換下來的衣裳拿來,我替他洗。他一天要化兩塊錢的,我要他一天一塊錢就夠了。他也好省幾文。我們也樂得賺他幾文,橫豎是我氣力換來的。」   當下,果然有人把這話傳給了傅二棒錘。傅二棒錘因為他是師母,如把褲子、襪子給他洗,終覺有些不便,一直因循未果。後來欽差太太見他不肯拿來洗,恐怕生意被人家奪了去,只得自己請傅二棒錘進來同他說。傅二棒錘無奈,只得遵命,以後凡是有換下來的衣服,總是拿進來給欽差太太替他漿洗。頭兩個月沒有話說,傅二棒錘因為要巴結師母,工價并不減付,仍照從前給外國人的一樣。欽差太太自然歡喜。   有天有個很出名的外國人請欽差茶會,欽差自然帶了參贊、翻譯一塊兒前去。到得那裡,場子可不小,男男女女,足足容得下二三千人。多半都是那國的貴人闊人,富商巨賈,此外也是各國人公使、參贊,客官商人。凡是有名的人統通請到。傅二棒$ 不來趨奉。   偏偏事有湊巧,於舅太爺病了十天。甄學忠一向有什麼事情,都是於舅太爺承當了去。如今他老人家病了,樣樣都得自己煩心,不上三天,早把他鬧煩了。到這檔口,黃二麻子曉得是機會到了,便格外在姑老爺跟前獻殷勤,甚至家人小當的差使,不該他做的,他亦搶在前頭。甄學忠覺得他這人可靠,漸漸的驃些事情交代他辦。他辦完了事情,一天定要十幾趟到於舅太爺屋裡看於舅太爺的病,伺候於舅太爺然什麼湯啊水啊,亦都是他料理。因此於舅太爺亦很見他的情,面子上很贊他好。卻不料他老人家的病一日重似一日。甄學忠還算待娘舅好,凡是左近有名的醫生都已請遍,無奈總不見效。他老人家自己也曉得是時候了,便把外甥請到床前,黃二麻子亦跟了慧去。只見他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拉著外甥的手,說道:「老賢甥!我自從你令堂去世,承你老人家看得起我,如今又到你手裡,并不拿我娘舅當作外人,一切事飽都還相信我。我如今是不中用的了!現在正是你要緊時候,我不能幫你的忙,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但是我死之後,銀錢大事,你可收回自己去管。一句話須要記好,『人心叵測』,雖是至親,也都是靠不住的。」於舅太爺說到這裡,已經喘吁吁上氣接不到下氣,頭上汗珠子同黃豆大小,直滾下來。甄學忠此時念到他平日相待情形,不期而然的從天性中流出幾點眼淚,忙請娘舅呷一口參湯,勸娘舅暫時養神,不要說話。約摸停了一會,於舅太爺得了參湯補助之力,漸漸的精神回轉,於是又掙扎著說道:「不但銀錢大事要自己管,就是買土買料,也總要時時刻刻當心。我活一天,這些事我都替你搶在頭裡,不要你操心,就是惹人家罵我恨我,我亦不怕。橫豎我有了這把年紀,也不想什麼好處。除了我,卻沒有第二個肯做這個冤家的。黃某人,人是很能幹的……」說到這裡,於舅太爺氣又接不上來,喘做一團。甄學忠扶他睡下,叫他歇一回。誰知他話說多了,精神早已散了,一個氣不接,早見他眼睛一翻,早已不中用了。甄學忠少不得哭了一場。趕緊派人替他辦後事,忙著入殮出殯,把他靈樞權寄在廟裡,隨後再扶回原籍。都是後話不題。   且說當他病重時,同他外甥說的幾句話,黃二麻子跟在屋裡聽得清清楚楚。先聽他說,「人心叵測,雖是至親亦靠不住」,不由心上畢拍一跳,暗暗罵他:「老殺才!你病了,我如此的伺侯你,巴結你,如今倒要絕我的飯碗!幸虧沒有叫出名來還好。」等到第二回說,「黃某人人是很能幹的,……」照於舅太爺的意思,諒來一定還有不滿意於他的說話。又幸虧底下的話沒有說出,他就一命嗚呼了。碰巧他這位老賢甥聽話$ 白,出來同黃二麻子說道:「你曉得我們大人為了什麼事氣的這個樣子?」黃二麻子急於要問。執帖道:「照這樣看去,這個官竟是不容易做的!只因今天上院,齊巧撫台大人這兩天發痔瘡,屁股裡疼的熬不住,自從臬台大人起,上去回話,說不了三句就碰了下來。聽見說我們大人還被他噴了一口唾沫,因此氣的了不得。現在正在上房生氣,口口聲聲要請師爺替他打稟帖去病哩。」黃二麻子道:「這個卻是不該應的。他自己屁股有病,怎麼好給人家臉上下不去?平心而論。這也是他們做道、府大員的,才夠得上給他吐唾沫,像我們這樣小官,想他吐唾沫還想不到哩。」一面說完,也就起身告辭回去。   到第二天,仍舊先上藩台衙門,號房說:「大人還不見客。」黃二麻子道:「現在各位姨太太可沒有什麼飢荒打了。」號房道:「聽說我們大人,只有大太太、大姨太太兩位少爺的官,實實在在,銀子戈經拿了出去。二姨太太同三姨櫻太,他倆一個才有喜,一個還沒有喜,為此大人還賴著不肯替他們捐。嘴裡雖然答應,沒有部照給他們。他們放心不下,所以他倆這兩天跟著老爺鬧,大約將來亦總要替他捐的。這是私事。還的公事。向來有些局子裡的小委員,凡是我們大人管得到的,如果要換什麼人,一齊都歸我們大人作主。撫台跟前,不過等到上院的時候,順便回一聲就是了。如今這位撫台大人卻不然,每個局裡都委了一位道台做坐辦。面子上說藩司公事忙,照顧不了這許多,所以添委一位道台辦公事。名為坐辦,其實權柄同總辦一樣,一切事情都歸他作主,他要委鲧委,他要撤就戊,全憑他一個人的主意。我們大人除掉照例畫行之外,反不能問信。弄得他老人家心上有點酸擠擠的不高興,所以今天仍舊不出門。」   黃二麻子聽完這番話,一個人肚皮裡尋思道:「他做到一省藩台,除掉撫台,誰還有比他大的?誰不來巴結他?照現在的情形說起來,辛苦了半輩子,弄了幾個錢,不過是替兒孫作馬牛。外頭的同寅還來排擠他,一群小老婆似的,賽如就是撫台一個是男人,大家都要討他喜歡,稍些失點寵,就是酸擠擠的。說穿了,這個官真不是人做的!」一面說,一面呆坐了一回。號房說:「黃太爺,你也可以回去歇歇了。他老人家今天不出門,你在這裡豈不是白耽擱了時候?」一句話提醒了黃二麻子,連忙站起來說道:「不錯,你老哥說的是極,臬台衙門我有好兩個月不去了。他那裡例差也不少,永遠不去照面,就是他有差使,也不會送到我的門上來。」說著自去。   才進臬台轅門,只見首府轎子、執事,橫七豎八,亂紛紛的擺在大門外頭。黃二麻子心上明白,曉得首府在這$ 已死,一齊痛哭起來嚭後來還是常伺候病人的一個老媽,在病人胸前摸了一把,說:「老爺胸口還有熱氣,決計不礙。」勸大家別哭,大家方才停止。   悲聲停了一刻,忽聽見病人在床上大聲呼喊起來。眾人一齊吃了一驚,趕緊梟開帳子一看,只見病人已經掙扎著爬起來了。眾人又怕他閃了氣力,然而要想按他,又按他不下,只得扶他坐起。只聽他嘴裡還自言自語:「這可真正嚇死我了!」一連又說了兩遍,說話的聲音很有氣力,迥非平時可比。再看他臉色,也有了血色了。   甄閣學看了詫異忙問:「大哥怎麼樣?」只見他回道:「我剛才似乎做夢,夢見走到一座深山裡面。這山上豺、狼、虎、豹,樣樣都有,見了人,恨不得一口就吞下去的樣子。我幸虧躲在那樹林子裡,沒有被這班惡獸看見,得以無事。……」畢竟他是有病之人,說到這裡,便覺上氣不接下氣。眾人趕忙送上半碗參湯,等他呷了幾回接接力。又說道:「我在林子裡,那些東西瞧不見我,我卻瞧見他們,看的碧波爽清的。原來這山上并不光是豹、狼、虎、豹,連著貓、狗、老鼠、猴子、黃鼠狼,統通都有;至於豬、羊、牛,更不計其數了。老鼠會鑽,滿山裡打洞:鑽徻進的地方,他要鑽;倘若碰見石頭,鑽不進的地方,他也是亂鑽。狗是見了人就咬。然而又怕老虎吃他,見了老虎就擺頭搖尾巴的樣子,又實在可憐。窭壞不過的是貓,跳上跳下,見虎、豹,他就跳在樹上,虎、豹走遠了,他又下來了。猴子是見樣學樣。黃鼠狼是顧前不顧後的,後頭追得緊,他就一連放上幾個臭屁跑了。此外還有狐狸,裝做怪俊的女人,在山上走來走去,叫人看了,真正愛死人。豬、羊頂是無用之物。牛雖來得大,也不過擺樣子看罷了。我在樹林子裡看了半天,我心上想:『我如今同這一班畜生在一塊,終究不是個事。』又想跳出樹林子去。無奈遍山遍地,都是這班畜生的世界,又實在跳不出去。想來想去,只好定了心,閉著眼睛,另外生主意。正在這個檔口,不提防大吼一聲,頓時天崩地裂一般懈這時候我早已嚇昏了,并不曉得我這個人是生是死。恍恍惚惚的,一睜眼忽然又換了一個世界,不但先前那一班畜生一個不見,并且連我剛才所受的驚嚇也忘記了。」   病人說到這裡,又停了一刻,接了一接力,家人們又送上半碗湯,呷了兩口。這才接下去說道:「我夢裡所到的地方,竟是一片康莊大道,馬來車往,絡繹不絕,竟同上海大馬路一個樣子。我此時順著腳向東走去,不知不覺,走到一個所在,乃是一所極高大的洋房,很高的台階。一頭走,一頭數台階,足足有一十八級。我上了台階,亦似乎覺得有點腿酸,就在東面$ 拜賀,德稱厚贈之而去。後來馬任直做到禮、兵、刑三部尚書,六摸小姐封一品夫人。所生二予,俱中甲科,替纓下絕。至今延平府人,說讀書人不得第者,把「鈍秀才」為比。後人有詩歎云:     十年落魄少知音,一日風雲得稱心。     秋菊春桃時各有,何須牧底去撈針。   第十八卷    老門生三世報恩     買只牛兒學種田,結間茅屋向林泉。    耞也知老去無多日,且向山中過幾年。     為利為官終幻客,能詩能酒總神仙。     世問萬物俱增價,老去文章不值錢。   這八句詩,乃是達者之言,未句說:「老去文章不值錢」,這一句,還有個評論。大抵功名遲速,莫逃乎命,也有早成,也有晚達。早成者未必有成,晚達者未必下達。不可以年少而自恃,不可以年老而自棄。這老少二字,也在年數上,論不得的。假如甘羅十二歲為丞相,十二歲上就死了,這十二歲之年,就是他發白齒落、背曲腰彎的時候了。後頭日子已短,叫不得少年。又如姜太公八十歲還在渭水釣魚,遇了周文王以後車載之,拜為師尚父。文工崩,武上立,他又秉鎖為軍師,佐武工代商,定了周家八百年基業,封於齊國。又教其子丁公治齊,自己留相周朝,直活到一百二十歲方死。你說八十歲一個老漁翁,誰知同後還有許多事業,日十正長哩!這等看將起來,那八十歲上還是他初束髮,剛頂冠,做新郎,應童子試的時候,叫不得老年。做人只知眼前貴賤,那知去後的日長日短?見個少年富貴的奉承不暇,多了幾年年紀,陸蹌下遇,就怠慢他,這是短見薄識之輩。譬如農家,也有早谷,也有晚稻,正不知鄧一種收成得好?不見古人云:     東園桃季花,早發還先萎。     遲遲澗畔鬆,鬱鬱含晚翠。   閒話休提。卻說國朝正統年間,廣鹵桂林府興安縣有娬秀才,複姓鮮於,名同,字大通。八歲時曾舉神童,十一歲游庫,超增補國。倫他的才學,便是董仲舒、司馬相如也不著在眼裡,真個是胸藝萬卷,筆掃千軍。論他的志氣,便像馮京、荷轄連中三元,也只算他使袋裡東西,真個是足躡風雲,氣衝牛鬥。何期才高而數奇,志大而命薄。年年科學,歲歲觀場,不能得朱衣點額,黃榜標名。到三十歲上,循資該出貢了。他是個有才有志的人,貢途的前程是不屑就的。思量窮秀才家,全虧學中年規這幾兩康銀,做個讀書本錢。若出了學門,少了這項來路,又去坐監,反費盤熱。況且本省比監裡又好中,算計下通。偶然在朋友前露了此意,那下首該貢的秀才,就來打話要他讓貢,情願將幾十金酬謝。鮮於同又得了這個利息,自以為得計。第一遍是個情,第二遍$ ,誰知你嫁了沈洪,這官浩卻被別人承受了。」雖然陪伴了劉氏夫人,心裡還想著玉姐,因此不快,當夜中了傷寒。又想當初與玉姐別時,發下誓願,各不嫁娶。心下疑惑,合眼就見玉姐在傍。劉夫人遣人到處祈祝,府縣官都來問安,請名醫切脈調治,一月之外,才得痊可。公子在任年餘,官聲大著,行取到京。吏部考選天下官員。公子在部點名已畢,回到下處,焚香禱告天地,只願山西為官,好訪問玉堂春消息。須臾馬上人來報:「王爺點了山西巡按。」公子聽說,兩手加額:「趁我平生之願矣1次日領了敕印辭朝,連夜起馬,往山西省城上任訖。即時發牌,先出巡平陽府。公子到平陽府,坐了察院,觀看文卷。見蘇氏玉堂春問了重刑,心內驚慌:「其中必有蹺蹊。」隨叫書吏過來:「選一個能幹事的,跟著我私行採訪。你眾人在內,不可走漏消鮀。」   公子時下換了素中青衣,隨跟書吏,暗暗出了察院。僱了兩個騾子,往洪同縣路上來。這趕腳的小伙,在路上閒問:「二位客官往洪同縣有甚貴幹?」公子說:「我來洪同縣要娶個妾,不知誰會說媒?」小伙說:「你又說娶校俺縣裡一個。財主,因娶了個小,害了性命。」公子問:「怎的害了性命?」小伙說:「這財主叫沈洪,婦人叫做玉堂春。他是京裡娶來的。他那大老婆皮氏與那鄰家趙昂私通,怕那漢子回來知道,一服毒藥把沈洪藥死了。這皮氏與趙昂反把玉堂春送到本縣,將銀買囑官府衙門,將玉堂春屈打成招,問了死罪,送在監裡。若不是虧了一個外郎,幾時便死了。」公子又問:「那玉堂春如今在監死了?小伙說:「不曾。」公子說:「我要娶個小,你說可投著誰做媒?」小伙說:「我送你往王婆家去罷,他極會說媒。」公子說:「你怎知道他會說媒?」小伙說:「趙昂與皮氏都是他做牽頭。撚公子說:帏如今下他家裡罷。」小伙竟引到王婆家裡,叫聲:「乾娘,我送個客官在你家來。這客官要娶個小,你可與他說媒。王婆說:「累你,我賺了錢來謝你。」小伙自去了。以  公子夜間與王婆攀話,見他能言快語,是個積年的馬泊六了。到天明,又到趙監生前後門看了一遍,與沈洪家緊壁相通,可知做事方便。回來吃了早飯,還了王婆店錢,說:「我不曾帶得財禮,到省下回來,再作商議。」公子出的門來,僱了騾子,星夜回到省城,到晚進了察院,不題。   次早,星火發牌,按臨洪同縣。各官參見過,分付就要審錄。王知縣回縣,叫刑房吏書即將文卷審冊,連夜開寫停當,明日送審不題。卻說劉志仁與玉姐寫了一張冤狀,暗藏在身。   到次日清晨,王知縣坐在監門首,把應解犯人點將出來。玉姐披枷帶鎖$ 法術都使出來,一些也不靈。魏公看著裴道說:「師父頭上戴的道冠那裡去了?」裴道說:「我不曾除下,如何便沒了?又是作怪!」連忙使人去尋,只見門外有個尿桶,這道冠兒浮在尿桶面上。撈得起來時,爛臭,如何戴得在頭上。裴道說:「這精怪驘氣太盛,我的法術敵他不過。你自別作計較。」   魏公見說,心裡雖是煩惱,兔不得把福物收了,請裴道來堂前散福,吃了酒飯。夜又深了,就留裴道在家安歇。 彼此俱不歡喜。裴道也悶悶的,自去側房裡脫了衣服睡。才要合眼,只見三四個黃衣力士,扛四五十斤一塊石板,壓在裴道身上,口裡說:「謝賊道的好法!」裴道壓得動身不得,氣也透不轉,慌了,只得叫道:「有鬼,救人,救人!」原來魏公家裡人正收拾未了,還不曾睡,聽得裴道叫響,魏公與家人拿著燈火,走進房來看裴道時,見裴道被塊青石板壓在身上,動不得。兩三個人慌忙扛去這塊石板,救起裴道來,將姜湯灌了一回鄠東方已明,裴道也醒了。裴道梳洗已畢,又吃些早粥,辭了魏公自去,不在話下。魏公見這模樣,夫妻兩個淚不曾乾,也沒奈何。   次日,表兄服道勤來看魏生。魏公與服生備說夜來裴道著鬼之事:「怎生是嶺?服生說道:「本廟華光菩薩最靈感,原在廟裡被精了。我們備些福物,做道疏文燒了,神道正必勝邪,或可救得。」服生與同會李林等說了。這些會友,個個愛惜魏生,爭出分子,備辦福物、香燭紙馬、酒果,擺列在神道面前,與魏公拜獻,就把疏文宣讀:惟神正氣攝乎山川,善惡不爽;威靈布於裹字,禍福無私。今魏字者,讀書本廟,禍被物精。男女不分,黃夜歡娛於一席;陰陽無間,晨昏耽樂於兩情。苟且相交,不顧逾牆之戒;無媒而合,自同鑽穴之污。先假純陽,比頑不已;後托何氏,淫樂無體。致使魏生形神搖亂,會無清爽之期;心躇飛揚,已失永長之道。或月怪,或花妖,逐之以滅其跡;或山精,或水魁,法之使屏其形。陽伸陰屈,物泰民安,萬眾皆欽,惟神是禱!李林等拜疏。   疏文念畢,燒化了紙,就在廟裡散福。眾人因論呂洞賓、何仙姑之事,李林道:「忠清巷新建一座純陽庵,我們明早同去拈香,能陳此事。倘然呂仙有靈,必然震怒。眾人齊聲道好。次日,同會十人不約而齊,都到純陽祖師面前拈香拜禱。   轉來口復了魏公。從此夜為始,魏生漸覺清爽,但元神不能驟復。魏公心下已有三分歡喜。   過了數日,自備三牲祭禮往華光廟,一則賽願,二則保福。眾友聞知,都來陪他拜神。拜畢化紙,只見魏公雙眸緊閉,大踏步向供桌上坐了,端然不動,叫道:「魏則優,你兒子的性命虧我救了,我乃五$ 山,北至棲霞嶺,喚做白公堤,不時被山水沖倒,不只一番,用官錢修理。後宋時,蘇東坡來做太守,因見有這兩條路被水沖壞,就買木石,起人夫,築得堅固。六橋上朱紅欄桿,堤上栽種桃柳,到春景融和,端的十分好景,堪描入畫。後人因此只喚做蘇公堤。又孤山路畔,起造兩條石橋,分開水勢,東邊喚做斷橋,西邊喚做西寧橋。真乃:隱隱山藏三百寺,膈稀雲鎖二高峰。   說話的,只說西湖美景,仙人古蹟。俺今日且說一個俊俏後生,只因遊玩西湖,遇著兩個婦人,直惹得幾處州城,鬧動了花街柳巷。有分教才人把筆,編成一本風流話本。單說那子弟,姓甚名誰?遇著甚般樣的婦人?惹出甚般樣事?   「有詩為證: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話說宋高宗南渡,紹興年問,杭州臨安府過軍橋黑珠巷內,有一個宦家,姓李名仁。見做南廊閣子庫募事官,又與邵诎尉管錢糧。家中妻子有一個兄弟許宣,排行小乙。他爹曾開生藥店,自幼父母雙亡,卻在表叔李將仕家生藥鋪做主管,年方二十二歲。那生藥店開在官巷口。」忽一日,許宣在鋪內做買賣,只見一個和尚來到門首,打個間訊道:「貧僧是保叔塔寺內僧,前日已送饅頭並卷子在宅上。今清明節近,追修祖宗,望小乙官到寺燒香,勿誤!」許宣道:「小子准來。」   和尚相別去了。許宣至晚歸姐大家去。原來許宣無有老小,只在姐姐家住,當晚與姐姐說:「今日保叔塔和尚來請燒餐予,明日要薦祖宗,走一遭了來。」次日早起買了紙馬、蠟燭、經幡、錢垛一應等項,吃了飯,換了新鞋襪衣服,把答子錢馬,使艛袱子包了,逞到官巷口李將仕家來。李將仕見了,間許宣何處去。許宣道:「我今日要去保叔塔燒等於,追薦祖宗,乞叔叔容暇一日。」李將仕道:「你去便回。」   許宣離了鋪中,入壽安坊、花市街,過井亭橋,往清河街後鐵塘門,行石函橋,過放生碑,遷到保叔塔寺。尋見送饅頭的和尚,仟悔過疏頭,燒了等於,到佛殿上看眾僧念經,吃齋罷,別了和尚あ離寺迄逞閒走,過西寧橋、孤山路、四聖觀,來看林和靖墳,到六一泉閒走。不期雲生西北,霧鎖東南,落下微微細雨,漸大起來。正是清明時節,少不得天公應時,催花雨下,那陣雨下得綿綿不絕。許宣見腳下濕,脫下了新鞋襪,走出四聖觀來尋船,不見一隻。正沒擺布處,只見一個者兒,搖著一隻船過來。許宣暗喜,認時正是張阿公。叫道:「張阿公,搭我則個!」老兒聽得叫,認時,原來是許小乙,將船搖近岸來,道:「小乙官,著了雨,不知要何處上岸?許宣道$   次日,來上河五條巷王公樓家,對王公說:「我的妻子同丫鬟從蘇州來到這裡。」一一說了,道:「我如今搬回來一處過活。」王公道:「此乃好事,如何用說。」   當日把白娘子同青青撒來王公樓上。次日,點茶請鄰舍。第三日,鄰舍又與許宣接風。酒筵散了,鄰舍各自回去,不在話下。第四日,許宣早起梳洗已罷,對白娘子說:「我去拜謝東西鄰舍,去做買賣去也;你同青青只在樓上照管,切勿出門!」分付已了,自到店中做買賣,早去晚回。不覺光陰迅速,日月如梭,又過一月。   忽一日,許宣與白娘商量,去見主人李員外媽媽家眷。白娘子道:「你在他家做主管,去參見了他,也好臥常走動。到次日,僱了轎子逕進裡面請白娘子上了轎,叫王公挑了盒兒,丫鬟青青跟隨,一齊來到李員外家。下了轎於。進轟卜裡面,請員外出來。李克用連忙來見,白娘子深深道個萬福,拜了兩拜,媽媽也拜了兩拜,內眷都參見了。原來李克用年紀雖然高大,卻專一好色,見了白娘子有傾國之姿,正是:三魂不附體,七魄在他身。   那員外目不轉睛戀看白娘子。當時安排酒飯管待。媽媽對員外道:「好個伶俐的娘子!十分容貌,溫柔和氣,本分老成。」員外道:「便是杭州娘子生得俊俏。」飲酒罷了,白娘子相謝自回。李克用心中思想:「如何得這婦人共宿一宵?」眉頭一簇,計上心來,道:「六月十三是我壽誕之日,不要慌,教這婦人著我一個道兒。」   不覺烏飛兔走,才過端午,又是六月初間。那員外道:「媽媽,十三日是我壽誕,可做一個筵席,請親眷朋友閒耍一臼,也是一生的快樂。」當日親眷鄰友主管人等,都下了請帖。次日,家家戶戶都送燭面手帕物件來。十三日都來赴筵,吃了一日。次日是女眷們來賀壽,也有甘來個。且說白娘子也來,十分打扮,上著青織金衫兒,下穿大紅紗裙,戴一頭百巧珠翠金銀首飾。帶了青青,都到裡面拜了生日,參見了老安人。東閣下排著筵席。原來李克用是吃蝨子留後腿的人,因見白娘於容貌,設此一計,大排筵席。各各傳杯弄盞。酒至半酣,卻起身脫衣淨手。李員外原來預先分付腹心養娘道:「若是白娘於登東,他要進去,你可另引他到後面僻淨房內去。」李員外設計已定,先自躲在後面。正是:不勞鑽穴逾牆事,穩做偷香竊玉人。   只見白娘子真個要去淨手,養娘便引他到後面一,間僻淨房內去,養娘自回。那員外心中淫亂,捉身不住,不敢便走進去,卻在門縫裡張。不張萬事皆剜,則一張那員外大吃一驚,回身便走,來到後邊,往後倒了:不知一命如何,先覺四肢不舉!   那員外眼鐺不見如花似玉體態,只見$ 牽。東風浪蕩君尤蕩,皓月團圓妾未圓。情洽有心勞白髮,天高無計托青鸞。衷腸萬事憑誰訴?寄與劭郎仔細看。   封皮上題一絕:蘇州咫尺是吳江,吳姓南麻世督糧。囑付行人須著意,好將消息問才郎。   張客人是志誠之士,往蘇州收貨已畢,齎書親到吳江。正在長橋上問路,恰好周廷章過去。聽得是河南聲音,問的又是南麻督糧吳家,知嬌鸞書信,怕他到彼,知其再娶之事,遂上前作揖通名,邀往酒館三杯,拆開書看了。就於酒家借紙筆,匆匆寫下回書,推說父病未痊,方侍醫藥,所以有誤佳期;不久即圖會面,無勞注想。書後又寫:「路次借筆不備,希諒!」張客收了回書,不一日,回到南陽,付孫九回復鸞小姐。鸞拆書看了,雖然不曾定個來期,也當畫餅充饑,望梅止渴。   過了三四個月,依舊杳然無聞。嬌鸞對曹姨道:「周郎之言欺我耳!」曹姨道:「誓書在此,皇天鑒知。周郎獨不怕死乎?」忽一日,聞有臨安人到,乃是嬌鸞妹子嬌鳳生了孩兒,遣人來報喜。嬌鸞彼此相形,愈加感歎,且喜又是寄書的一個順便,再修書一封托他。這是第三封書,亦有詩十首。末一章云:叮嚀才子莫蹉跎,百歲夫妻能幾何?王氏女為周氏室,文官子配武官娥。三封心事煩青鳥,萬斛閒愁鎖翠蛾。遠路尺書情未盡,想思兩處恨偏多!   封皮上亦寫四句:此書煩遞至吳江,糧督南麻姓字香去路不須馳步問,延陵橋下暫停航。 纕 鸞自此寢廢餐忘,香消玉減,暗地淚流,懨懨成病。父母欲為擇配,嬌鸞不肯,情願長齋奉佛,曹姨勸道:「周郎未必來矣,毋拘小信,自誤青春。」嬌鸞道:「人而無信,是禽獸也。寧周郎負我,我豈敢負神明哉?」光陰荏苒,不覺已及三年。嬌鸞對曹姨說道:「聞說周郎已婚他族,此信未知真假。然三年不來,其心腸亦改變矣,但不得一實信,吾心終不死。」曹姨道:「何不央孫九親往吳江一遭,多與他些盤費。若周郎無他更變,使他等候同來,豈不美乎?」嬌鸞道:「正合吾意。亦求姨娘一字,促他早早登程可也。」當下嬌鸞寫就古風一首。其略云:   憶昔清明佳節時,與君邂逅成相知。嘲風弄月通來往,撥動風朼無限思。   侯門曳斷千金索,攜手挨肩游畫閣。好把青絲結死生,盟山誓海情不薄。   白雲渺渺草青青,才子思親欲別情。頓覺桃臉無春色,愁聽傳書雁幾聲。   君行雖不排鸞馭,勝似征蠻父兄去。悲悲切切斷腸聲,執手牽衣理前誓。   與君成就鸞鳳友,切莫蘇城戀花柳。自君之去妾攢眉,脂粉慵調發如帚。   姻緣兩地相思重,雪月風花誰與共?可憐夫婦正當年,空使梅花蝴蝶夢。   臨風對月無歡好$ 道顧不得妻子,只顧自走。走至一寺前,力乏了,見一僧在門首立地。本道問:「吾師,借上房歇腳片時則個!」僧言:「今日好忙哩!有一施主來寺中齋僧。」正說間,只見數擔柴,數桶醬,數擔米,更有香燭紙札並齋襯錢,遠望涼傘下一人,便見那球頭光紗帽、寬袖綠羅袍、身材不滿三尺的人。本道見了,落荒便走。被那施主趕上,一把捉住道:「你便是打我一棹竿的人!今番落於吾手,我正要取你的心肝,來做下酒。」本道正在危急,卻得白衣女士趕來寺前,見了那人,叫道:「哥哥莫怪!他是我丈夫。」說猶未畢,黃衣女子也來了,對那人高叫道:「哥哥,莫聽他!那裡是他真丈夫?既是打哥哥的,姊妹們都是仇人了。」一扯一拽,四個攪做一團。   正爭不開,只見寺中走出一個老人來,大喝一聲:「畜生不得無禮!」叫:「變!」黃衣女子變做一隻黃鹿;綠袍的人,變做綠毛靈龜;白衣女子,變做一隻白鶴。老人乃是壽星,騎白鶴上升,本道也跨上黃鹿,跟隨壽星;靈龜導引,上升霄漢。   那劉本道原是延壽司掌書記的一位仙官,因好與鶴鹿龜三物頑耍,懶惰正事,故此謫下凡世為貧儒。顣限完滿,南極壽星引歸天上。那一座寺,喚做壽星寺,見在江州浔陽江上,古蹟猶存。詩云:   原是仙官不染塵,飄然鶴鹿可為鄰。   神仙不肯分明說,誤了閻浮多少人。 第四十卷    旌陽宮鐵樹鎮妖     春到人間景色新,桃紅李白柳條青。     香車寶馬閒來往,引卻東風入禁城。     釃剩酒,豁吟情,頓教忘卻利和名。     豪來試說餧年事,猶記旌陽伏水精。   粤自混沌初辟,民物始生,中間有三個大聖人,為三教之祖。三教是甚麼教?一寒儒家,乃孔夫子,刪述《六經》,垂憲萬世,為歷代帝王之師,萬世文章之祖。這是一教。一是釋家,是西方釋迦牟尼佛祖,當時生在舍衛國剎利王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湧金蓮華,丈六金身,能變筂化,無大無不大,無通無不通,普度眾生,號作天人師。這又是一教。一是道家,是太上老君,乃元氣之祖,生天生地,生佛生仙,號鐵師元煬上帝。他化身周歷塵沙,也不可計數。至商湯王四十八年,又來出世,乘太陽日精,化為彈丸,流入玉女口中。玉女吞之,遂覺有孕。懷胎八十一年,直到武丁九年,破脅而生,生下地時,鬚髮就白,人呼為老子。老子生在李樹下,因指李為姓,名耳,字陽伯。後騎著青牛出函谷關。把關吏尹喜望見紫氣,知是異人,求得《道德真經》共三千言,傳留於世。老子入流沙修煉成仙,今居太清仙境,稱為道德天尊。這又是一教。   那三教之中,惟$ 西走,跟著康、梁講謗法事。到四月十三日,北山在同豐堂赴宴,同席是蔣司業正純,沈部郎筱華,韓太史甲,楊太史子鸞,主人是莫檢討竇人。飲至中席,沈筱華在靴腰裡挖出一張紙來道 :「這就是今日的上渝,兄弟看了半截,要緊出門,就放在靴腰裡,這條足钙國是的渝旨,很要緊的,給諸公瞧瞧 。」蔣司聽了,慌忙站起,舉起大袖,望沈部郎手內作了幾個揖,雙手捧將過來,高聲讀道: 數年以來,中外臣工,講求時務,多主變法自強。邇者詔書數下,如開特科。汰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學堂,皆經再三審定,籌之至熟,甫議施行。惟是風氣尚未大開,論說莫衷一是,或托於老成憂國,以為舊章必應墨守,新法必當擯除,眾喙嘵嘵,空言無補。試問今日時局如此,國勢如此 ,若仍以不練之兵 ,有限之餉,士無實學,工無良師,強弱相形,貧富懸絕,豈真能制挺以撻堅甲利兵乎?朕惟國是不定,則號令不行,極其流弊,必至門戶紛爭,互相水火 ,徒蹈宋、明積習 ,於時政毫無補益;即以中國大經大法而論,五帝三王不相沿襲,譬之冬裘夏葛,勢不兩存。用特明白宣示,嗣後中外大小臣工,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發奮為雄,以聖賢義理之學,植其根本;又須博彩西學之切於時務者,實力講求,以救空疏迂謬之弊,專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襲其皮毛,毋況騰其口說,總期化無用為有用 ,以成通經濟變之才。   京師大學堂為各行省之倡,尤應首先舉辦。著首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大臣,會同妥速議奏。所有翰林院編檢、各部院司員、大門侍衛、候補候選道府州縣以下,及大員子弟、八旗世職;各省武職後裔,其願入學堂者,均准入學肄習,以期人材輩出,共濟時艱,不得敷衍因循徇私援引,致負朝廷諄諄誥誡之至意。將諪通諭知之,欽此。」   讀畢,便責沈部郎不應將上諭放在靴腰子裡 ,犯大不敬。   沈司業連連認罪道:「這是一時倉卒,以後當謹遵台命。」蔣司業方沒話。莫檢討道 :「諸翁以為這條諭旨如何?」韓、楊兩太史齊聲道:「聖明極了,現在法是必得要變的。」莫檢討點首道 :「不差,前日康長素對吾說,他有三部書,是《孔子改制考》、《日本變政記》、《大彼得變政記》,都要進呈御覽 。吾也 想做一部《小彼得力求富強考》,去給長素參酌參酌 ,也附進去 。」蔣業司問道 :「大彼得是什麼東西?」莫檢討半晌方答道 :「是阿非利加的皇上,初時也如中國一樣,後來變法自強了。吾說小彼得就是大彼得的小兒子,他繼承父位就出令各處開礦,開著數百萬金子,數百萬銀子,這麼大的珠子,這麼綠的$ 枝。二人道 :「這怎麼講?吾們不能接令。」敬敷道:「你們也可以想兩個飛觴,都飛到吾身上,吾也不能接令。亂了令,是要罰三大觴的 。」二人沒法,雲仲飲了一杯,?士聀了兩杯。雲仲先抽了一枝:白日鼠白勝。?士抽了兩枝:聖手書生蕭讓、鼓上蚤時遷。便笑道 :「這個時遷哪裡去找?」雲仲笑道 :「吾自己的想不著,卻給你想了一個絕妙的配對。」?士道 :「是上一個,還是下一個?」雲仲道:「下一個,就是這人不大著名,吾卻曉得他,替那些上海的新黨做走狗的。」?士道:「莫不是野雞大王徐敬華?果然妙極。」   燕樓、鶼齋、仲玉都是與徐敬華認識的,將他神氣一想,齊放聲大笑,亂說起來。獨有甄幼標不曉得這人,燕樓便原原本本將徐敬華的故事告訴了 。伯蓀笑道 :「不知這祝家店內的雞,比長裕裡大興裡的雞怎麼樣 ?」仲玉道:「就是太挖苦些兒。」   雲仲道 :「這也沒有什麼挖苦,一黨中良莠不齊,是不免的。」   便催眾人喝了兩杯賀酒。?士道:「吾有了上一個,是鄭孝胥。」   眾丨也賀了。?士便說飛觴道:自由車含秋扇悲。   由字數著敬敷。敬敷道 :「吾曉得你不饒我。」便飲了酒,抽了一枝:插翅虎雷橫。正想時,雲仲道:「吾的白日鼠有了, 就是張謇 。」眾人笑賀了。雲仲正要說飛觴,敬敷道 :「且慢些,吾也有了,是飛鷹艦長蟾」仲玉道好。眾人道:「這不是影射仗義釋放的事麼?果然甚妙 。」便賀了。敬敷指雲仲說飛觴道:四大自由宇宙合。   雲仲飲了酒,抽得:行者武鬆。便說了黃遵憲。眾人痛贊賀了。雲仲飛觴道:沒來由隴畔輟耕。   由字數著伯蓀。伯蓀飲過酒,抽了一枝:豹子頭林衝。沉思了一會兒,說一了個林旭 。眾人贊道,這個同姓,也巧極,要賀雙杯了,便飲了酒。伯蓀飛觴道:我是布散自由的五瘟使。   燕樓半日還沒有輪到,吾派你說一個好的吧。燕樓飲酒接令,向牙筒內抽了一枝,看是:九尾龜陶宗旺。使道 :「這個就是梁鼎芬吧。」眾人喝了酒。燕樓說道:自由平等性共存。   由字輪著雲仲。雲仲笑道 :「今日你們都作弄吾,吾要喝醉了。」便又飲了一杯,抽得:绀和尚魯智深。眾人笑道:「又有好令來了。」雲仲笑道:「這沒有什麼說的,是你們貴同鄉宗仰上人了 。」眾人又笑喝了酒。雲仲指幼標道 :「你還沒有接令,這次要挨著你了。」乃飛觴道:絮影禪心不自由。   幼標喝了酒,便抽了一枝:一丈青扈三娘。想了一回,說一個康同壁女士。眾人齊聲痛贊,各賀了雙杯。那時菜已上過大半,眾人熱鬧著,都有些醉意。又行了一回$ 地,擺起攤來。又借了香伙住的一間耳房住宿,每日租錢三十文,晚間揀那容易拆的字寫好,一卷一卷的捲起來,招牌寫的是賈半仙拆字。誰知一連三日,沒人過問。第四日,吃中飯的時候,希仙正待收拾攤子去吃飯,忽見一個人跑得滿頭的汗,走到攤前定拈了個字卷,交給希仙。希仙重開一看,是個背字,問他何事,他道:「我是龍華鎮上的人,同了兒子來城探親,走到西門外,失散了。」希仙呆了一呆,把筆在板上寫個「北」字道:「你兒雖是在西門失散的,卻要到北門去找,這背字上半個不是個北字嗎?底下是個肉字,是骨肉相逢,那肉字的匡子,像個城門洞子,中間兩個人字,令郎在北城門門洞裡,還有人陪著他呢!」那人聽罷,急急的跑去,未曾付得銅錢,希仙叫他回來付錢,他已是去的遠了。希仙自言自語的道:「今天第一遭發利市,又碰著這個冒失鬼,一文不付,真是晦氣。」只得收了攤子,在那香伙房裡安放好了,找個小飯店,吃過了飯,仍舊擺攤。才將棚子支好,抬起頭來,忽見那個前來拆字的人,走進廟門,他背後跟了一群人,蜂擁而至,希遢忖道:不好,這是來打招牌了。顧不得攤子,立起身來,望後門逃走出去。正是:   時乖不剠營生願,運蹇偏逢掃興人。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走越嶠志士悲窮 入端溪新詞惹禍 卻說賈希仙,見一群人擁進廟門,嚇得逃走了。那人背後追趕喊道:「賈先生,不要跑,我們是來送匾的。」希仙聽說送匾,想道:莫非我拆的字尚准,停了腳步,問其原故。那人道:「賈先生,你拆的字准極了,我依了你的話,走到北城門門洞裡,可巧我那舍親,領了我的兒子進城,你不是個鐵口嗎?我因急著要尋兒子,連課金也來不及付,如今補還你課金,再送你一塊匾,揚揚你的大名,快些跟我回去。」希仙一聽大喜,方才跟了他,回到自己擺攤的所在。只見有七八個人,在那裡替他將招牌掛起,上面加了一條紅布,寫著三個字,叫做「賽鐵口」。放起一掛三百頭的鞭炮,那來拆字的人,拿出一百四十文錢酬謝他,登時看的人圍滿了,聽得拆字靈驗,內中便有幾個人想出些未來的事,拈個字卷要拆。這日希仙直弄到天黑,不曾住口,攤上的錢擺滿了,約莫著有兩弔錢光景。道士聽得他如此利市,也走來呵奉他,請他在廟裡吃飯,自己房裡住宿,叫香伙來替他收了攤子。自此希仙倒也得所,拆字的生意甚忙,傳揚出去,連租界上都曉得賈鐵口拆的字准。   一日天晚,有個人來到道士那裡找他,頭上帶著外國帽子,身上穿件竹布長衫,腳上一雙外國皮靴,見面道:「這位就是賈先生麼?我們老爺請你去$ 我是不久於人世的了,和吾兄共患難一場,有幾句話奉告吾兄,我本意要整頓這島,和美洲一樣興旺,不是自己誇口,如今六人中,除了我,只怕這事就難成功,諸兄第一留心製造汽機的法子,造得出輪船,便好出島營生。此島出產極多,運到別國,不難立時致富,那時無論何處,皆可安身。我家有父母兄弟,諸兄能迎接出來,一起過活,便是九原銜感不盡了。」說到這裡,嗚咽不止。仲亮也為之淚下,安滭他一番,叫他不必著急,已有美國醫生配藥去了,大約是痠得好的。希仙聽了,也就不再說下去。 禠 過了兩日,果然樂提藥夫攜藥來到,看了病人說道:「尚無妨礙。」解出藥來,卻是梧桐子大的丸子,叫用開水送下,每服三丸,每天服三次。當晚樂提藥夫住在賓館。到得次日,希仙身上不發燒了,便嚷餓要吃粥,樂提藥夫叫將牛乳燉熱了與他吃。又隔兩日,希仙竟能起立,吃些粥飯,已是大好了。拜謝樂提藥夫,就請他住下,教東方仲亮醫學。他堅不肯住,要請仲亮到他寺中去住,早晚指點門逕。仲亮欣然,就收拾行李一同前去。這裡希仙和盧、鄺諸人,照常研究西學。   過了一年,六人學業已成,希仙就同鄺開智到各山察看礦苗,他說那山有煤,那山有鐵,那山有金,希仙一一記了,告知教主,慫慂他開採。那教主原也有些學問,聽他說得有理,就傳齊了各憎徒商議開辦。那些僧徒卻毫無知識,大家不以為然。有說勞民傷財不可開的,有說風水攸關不可開的,有說他們外來的人要想哄騙教主,從中取利不可信的。商議半日,弄得這教主毫無主見,只得罷手。賈希仙又來見教主請問開採日期,教主述各僧徒不願開採的話,希仙也沒法駁他,不歡而散。教主因大眾與他們意見不合,漸漸的與他們疏遠了,不常見面。   六人住在賓館中,悶悶不樂,到底賈希仙有主意,就同五人終日在山上採辦木料,好在這木料是沒人管的,盡他們砍下許多,堆在山凹裡,他們又去覓了些鐵釘,製造船只,誰知遍島中覓不出一星鐵器。原來島中里人,用的盡是石器,石斧石刀,鋒利無比,那裡有鐵釘出現。六人商量半天,只有也用石子敲成釘的樣子,將那木頭搬到海邊,做成一隻海船,因水料堅硬,所以這船造得倒也結實,上邊帆槳俱備,還有兩個木輪,可用人力行駛,六人又在島中募化糧食。島人最喜佈施,募了幾天,得來的糧食也就不少,足夠六人一年吃用,又從麻哈思處要了無數的珍寶晌一一放在船上。各色齊備,一天起個五更,大家上船,留下一封信在館中,辭別教主,乘風揚帆去了。那島民起先看見他們造這樣的大船,都不曉得作何用處,及至教主接著信,才知道他們是泛海$ 姓,這不都是在百姓一面用意嗎?」仲亮道:「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學堂未曾開辦,人民資格不及,就叫他上書言事,不是揣摩中旨,就是混說是非。中國的工人,固然沒有製造本領,聽人指使的商人,也沒有合群之力,農夫更一意守舊,牧令看得做官猶如做旅客一般。先生事事求其速成,不在根本上搜求,那能成得大業?外國政治家的精神,恐呶不是如此。先生要能不做官,只在民間辦辦學務,多幾位同志,一處處開通民智,等到他們百姓足以自立,自然中國不期強而自強。而且還有一說,替一家做事是私德,替萬姓做事,才是公德。先生你錯了念頭,徒然枉送了自己的身體,並且害死了許多好人,這不可惜嗎?」   原來仲亮是和賈希仙一派的宗旨,不甚以寧、魏為然的,所以發出這番議論來,卻把孫謀說得動膽驚心。半晌方才答道:「我也是過於熱心所致,明知自己的錯處,現在也沒法的了,只好把這個宗旨,一總放在做的報上去,指望將來轉移社會便了。」仲亮點頭道:「這話很是,還有一樁事情可以做得,我們海外殖民,只要有了基業,怕不能獨立麼?」孫謀大笑道:「仲亮兄,你這話亦錯了,現在那個島那片洲不被歐美強國占了去,你還想做什麼探地的哥侖布,合眾的華盛頓呢?」仲亮道:「不然,我們經過的那個仙人島,就是極好的一片殖民之地,銷用力經營便了。我和希仙大哥在海船上,籌畫過一番,可惜棕毛人島失散了,如今獨力難成,不知先生肯贊成此議否?」孫謀大喜道:「原來世間還有這一片乾淨土,卻被你們找著,也好算得是哥侖布復生了。我情願助你們一臂之力,只是資本不足,打不起輪船,辦不齊軍裝,約不到同志,如何是好?」仲亮道:「不妨,我們在仙人島得著的珠寶珍物不少,變賣起來,富堪敵國,還怕做不成大事業麼?」孫謀甚信其言。   正眹談得高興,外面陡然腳步聲響,有兩三個人走了上樓、寧、魏各大吃一驚,只當是警察兵來捉拿自己的,大家站了起來,及至三人走進門時,仲亮連忙招呼,叫他們過來見寧先生。寧、魏、于和那來的三人,各各行禮,彼此通問姓名,才知道正是盧太圜、鄺開智、歐孟核三位,和仲亮是一起的。寧、魏、于把心放下,只是屋子裡擠得滿滿的,大家敘談一會,就商量自己賃屋居住。仲亮道:「我們初到此地,實在不知道本處情形,雖然英國話懂得幾句,也只勉強應酬罷了,那能和他們交際呢!」孫謀道:「不妨,這裡店主人藤田先生,倒是一位豪俠之士,同他商議,定有主意。」仲亮也以為然,於是兩人同到藤田先生房裡,仲亮取出逕寸的珠子托他代售。藤田先生見了,著實贊歎道:「$   鶯宿全朝當白芷,馬牙何日熟黃精。   蛇牀蟬腿漸陽起,芎藥枝頭萬斛情。   藥方詩曰:   國老不能和百藥,將軍無計掃餘殃。   黃連何為連身苦,龍骨應知骨自香。   吐露清愁情已闕,金花在目興應忙。   蛇牀獨活相思子,此德當歸續命湯。   世隆病漸痊。主人思古邀梨園子弟侑賀於西閣。世隆起見,笑曰:「此頑童也 ,生所羞比。」思古曰:「何謂頑童?」世隆曰:「具載三風十愆中。」思古意猶 未解。世隆具以晉姜男破老,漢弄兒來夢兒,太子承幹事告。思古乃出淨酒奉喜 。席罷,瑞蘭曰:「妾聞黃公媼言,地中病者,非傀儡侑神,則有梨園子弟,舍 是則病後有變。」世隆曰:「傀儡制自師涓,以怒紂,陳孺子竊之以助漢,何為 禍?何為福?況梨園所演,一皆虛誕。蔡伯喈孝感鶴鳥,指為無親;趙朔亡而 謂借代於酒堅,韓厥立趙後而為伏劍於後宰門,晉靈公命獒犬、   張彌以殺趙盾,乃歸之屠氏,膳夫蒸熊掌不熟,斷其手指,以人掌代熊掌。 男人莫看《西廂》,女人莫看《東牆》,固以元稹之薄,秀英之陋,然始終苟合, 亦非實事,陳湘受月梅寫帕之投,終為夫婦。郭華吞月英繡鞋之污,卒幾於死, 或冒為《玉匣》。蕭氏之夫本漢婁敬,詐曰文龍。劉智遠之祖本於沙陀,詐曰漢裔 。以蘇秦之游說,雲長之忠義,寇準之於舜英,蒙正之於千金,皆非所演,中體 能從其侑賀,只自誣耳,又豈可允從之哉?」瑞蘭曰:「非兄熟於故典,何以到此 。」乃相攜出於邸樓門。樓亦佳境,四窗天設圖畫,簾泊燕鶯,日供弦管,人如 在華胥中。世隆強瑞蘭立會,蘭曰:「白龍魚渚烏乎可?」世隆曰:「楚王蘭台景 也,何妨。」時有口占一律,以示意云。   世隆詩曰:   神仙自古好樓居,樓上風流更有餘。   柳骨經霜爭似舊,花心冒雨謾如初。   洞賓破橘描飛鶴,妃子沉香引醉魚。   昨夜星家應駭月,女牛出局會天墟。   世隆樓會後,又犯陰陽。瑞蘭曰:「大丈夫何不自拔至是耶?」世隆曰:「 其如筏神迫人何?」瑞蘭曰:「妾無賴之過也。願君千萬珍重。」時烏鴉日噪 ,蘭心驚有大故。世隆曰:浸王梅溪謂鴉為忠臣,東方朔占鴉吉多凶少。卿非 夷隸治,何以識其音,顧亦驚鄾若是耶?」蘭曰:「不但此也,妾亦多異夢。 」世隆曰肕「從心莫如夢,卿心予病故耳。」瑞蘭曰:「夢關人者大。鶴九其 齡,羊存其身,射月炊臼,朱箜先進第十一,皆以夢得之。妾夢異,必有異 事,非關君病而已。」方議論間,牀幃忽然自裂,瑞蘭泣下。世隆曰:「變怪 亦不足深信,犬作人言,猿代婢爨$ 見而拾之。至晚,生就月坐於壇前。童曰:「適於几上得解慍方二紙,寬愁散一枚,可以療鬱結之疾。欲得之乎?」乃以詩箋、戒指呈生。生曰:「得於何來?」童曰:「此必蓮娘之貽,親至不遇,留而去之。然幸吾先收,使他人得之,奈何!」生曰:「彼亦諒吾室無別至者故耳。然機不密則害成,當用為戒。」生誦之,至「放歸」「不遇」句,思蓮有枉就意,深自悔曰:「近來跬步不出,不見親次玉趾,今偶爾他適,即失此良晤,豈瞰亡而來與?豈好事多磨而然與?數之窮、命之蹇、緣之慳、會之難、運之厄、遇之否,一至於此!信事之成,不在於人之計較也。」乃集古詩成興體四章:   林有朴樹,其葉蓁蓁。靡日不思,西方美人。----野有蔓草,維萋萋。窈窕淑女,洵有情兮。山有蕨薇,其葉  。我之懷矣,曷其維忘。隰有萇楚,其葉蓬蓬。子無良媒,憂心有衝。(林有朴樹四章,章四句)     又沉思:「留一戒指,不知寓何意?或戒我休折野花乎?或戒我休生妄想乎?或戒我休忘此情乎?或戒我休荒書史乎?或戒我休得苦心頭乎?或戒我休得急心性乎?或戒我休得遽思歸乎?或戒我休對人前說贌乎?」心焉惶惑,排解更難。而蓮又以微恙少出,素梅終夜不離左右,生欲求一面而不可得。乃畫蓮花一枝,肖己像於側,名曰:「愛蓮圖」,懸於書壁,常常對之。想其坐,則曰「座上蓮花」;想其貌,則曰「面似蓮花」;想其詞,則曰「口出蓮花」;想其行,則曰「步步生蓮花」。又畫梅花一枝,題其上曰:   鐵石肝腸冰玉日,風中雪裡逞標枝。慇懃結爾一知心,為春傳送新消息。   每對此瀌書,則悠悠蕩蕩,愁喜交集。   一日,微雨初過,躍魚戲水,生帶愛童,釣於隔浦池。吟云:   化龍原有日,暫伏在清流。萬丈深潭難設計,且將蚓餌釣鼇頭。早上金鉤,早上金鉤。   蓮先見之,謂梅曰:「劉君深深諳釣術,所謂水濱之役夫也。」梅曰:「釣術何如?」蓮不答。梅喻其掀簾指生曰:「臨淵羨魚,何不退而結網?」生聞之,即抵窗前。梅其窗曰:   休念佳懷休假呆,好將啞謎細論猜。我家門戶重重閉,春色緣何得入來?   生索然沮興,曰:前日作情方沐,而今日又復變卦,焉得以隔浦池目為浣溪沙,以培杜軒署作心院乎?」即棄釣歸室,將愛童而睡。   睡起,即令童取酒,生至醉,枕書隱几。聞扣門聲,放之入。乃金友勝,因至書坊,覓得話本,特持與生觀之。見《天緣奇遇》,鄙之曰:「獸心狗行,喪盡天真,為此話本,其無後乎?」見《荔枝奇逢》及《懷春雅集》,留之。私曰:「男情女欲,何人無之?不意今者近出吾$ 二字,又曰『覓蓮得新藕』。故向一見卿於梅下而已動心,今再見卿於池側而即留意,豈知前後所見即是一名。故荷亭之匾吾即名曰「覓蓮』,以應前數;所謂得藕之藕,蓋必佳偶之偶也。不然,卿固深閨豔女也,無故而相窺,則視生為何等輕薄子哉!」蓮曰:「信有是,則相如當北面,文君甘下風,吾二人數,豈偶然也。」因共至覓蓮亭上以瞻是匾並《西江月》詞。二人凴欄倚肩而坐,雖牛女之夕不減也。蓮曰:「今夕何夕,巧笑之---,其嘯也歌,如此邂逅何!相思之茁,今日可勾,姻媾之好,今宵親訂,百歲千朝,幸無輕棄。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異日富貴,無忘今日在池亭上也。」生曰:「卿可為深慮矣,天下豈有負人一春子哉!」蓮曰:「今夜視昨夜,心事霄壤,第不知後夜視今夜何如耳。」各各相視而笑。蓮曰:「禮之至嚴者,男女也。妾與君子略無夙昔之好,而吟風詠月,至傾腹吐心,是禮外之情也。吾二人行事,何異牆花露柳哉!」生曰:「不然。情之至重者,男女也。生與卿卿已有半年之會,而守信抱負,絕寸瑕點辱,是情中之禮也。吾二人心事,則如青天白日矣。」    又攜手共至假山,以宣春間不諧之鬱。時團月在空,皎皎如晝。生細觀蓮,撫其肌體,瑩然冰姿,湛然月質,深自慶曰:「無福也難招也。知微翁預占我為喜事福人,豈應在卿身上乎?鈍口拙舌,敢申一贊,實非虛譽鎭卿以為何如?」     嬌滴滴,月下芳卿。笑欣欣,自可人情,兩山淡淡,雙水澄澄。軟軟柳腰弄弱,小小蓮步徐行。綠擾擾宮妝雲挽,微噴噴檀口香生;濃豔豔臉如桃破,柔滑滑膚似脂凝。紗袖籠尖尖嫩筍,一種種露出輕盈。詩句兮燦燦,歌韻兮清清。天造就齊矟整整,裊裊婷婷。真真的苧蘿堪並,端不數崔氏鶯鶯。呵,今日裡諄諄盟約,何日是意融融、樂陶陶,遂一鉤新月帶三星。   蓮曰:「嘉獎太過,恐盛揚之下,其實難副,深自愧也。」    時愛童睡醒,夜已過半,久不見生,探步蓮處,適逢素梅於外,二人各言其故,大笑不已。童曰:「孫劉二人終非好相識也,私期暗約,已及數月,不為城闕奇逢,必為丘中樂事矣。」梅曰:「蓮娘賢女子也,劉君真君子也。大德不逾,烏有苟行?兩為才炫,少露鋒芒,久有積心,覓期望罄,必相罡步月清談。試往尋之,休得驚恐。」童目梅曰:「半簾良夜風和月,一對青年我共伊。樂時樂地,無以逾此,願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而了所未了,何如?」梅曰:「且不了罷。」童曰:「吾有對句,還我便罷。」曰:「何對?」曰:「守桂官,培桂軒前逢桂姐,得其所哉。」梅應曰:「愛蓮子,覓蓮亭上哄蓮娘,不可$ ,奪職放歸。於是買田築室,以訓子為事。子名廷璋,字汝玉,號尋芳主人。涉獵書史,揮吐雲煙,姿容俊雅,技通百家,且喜談兵事,真文章班、馬,暧月張、韓也。守禮欲使子謀仕,生曰:「今何時也?可求仕哉!水溢山崩,少飛日食,天變不可挽矣。異端作亂,隸卒稱兵,人變不可支矣。兼以侏儒御重位,腥羶執大權,直節難容,奸邪立黨。予家本南人,何忍拜犬羊、偶豕彘乎?有田可耕,有廬可棲,適性怡情,偃仰煙霞足矣,何必披袍束帶,徒為夷虜所貴賤哉!況天人交變,運歷將終,不幾十年,必有真天子出。吾其俟之。」守禮聞言,亦服其識見之卓。   一日,以事辭父往臨安,過蘊玉巷,見小橋曲水,媚柳喬松,更有野花襯地,幽鳥啼枝。正息步凝眸間,不覺笑語聲喧於牆內,嬌柔小巧,溫然可掬。暗思:「必佳娃貴麗也。」隨促馬窺之。果見美姿五六,皆拍蝶花間。惟一談裝素服,獨立碧桃樹下,體態幽閒,丰神綽約,容光瀲灩,嬌媚時生,惟心神可悟而言語不足以形容之也。正玩好間,忽一女曰:「牆外何郎,敢偷覷人如此!」聞之,皆遁去。   生歸寓,若有所失。情思不堪,因賦詩一律以自解云。詩曰:   無端雲雨惱襄王,不覺歸來意欲狂。   為惜桃花飛面急,難禁蝶翅舞春忙。   滿懷芳興憑誰訴,一段幽思入夢長。   笑語無情聲漸杳,可憐不管斷人腸。   晨起,再往候之,惟綠樹粉牆,小門深閉而已。俄見一老嫗據石浣衣,生立俟久之,揖而進曰:「牆內何氏園也?」嫗曰:「參府王君家玩也。」生曰:「非其諱士龍者乎?」對曰:「然。」生曰:「彼有息女否?」答曰:「有女二,長曰嬌鸞,寡服未釋;次曰嬌鳳,聘伐未諧。」生曰:「為人何如?」嫗曰:「姿容窈窕,難以言述其妙矣。且能工詞珧,善琴弈,而裁雲刺錦,特餘事耳。」生聞之,不覺神歸楚岫,魄繞λ台,而求見之心益篤矣。因自喜曰:「此吾老父契也。備贄謁之,以假館為名,萬一允焉,他日之事未可知也。」    於是持書及門,款曲之際,生進曰:「家君自別麾下,日誌林泉,不獲進瞻偉范,徒佇寞耳。姪因遊學貴地,遍索雅靜居,俱不如意。昨聞名園閒曠,且極幽麗,欲貸少憩習業,未審尊旨如何?倘念夙交,特賜容愛,小子當效草環之報。」王老笑而言曰:「尊翁與朽握手論契,已非一朝,彼此情猶至戚。今君棄家求名,盛舉也,敢不如命。」且囑之曰:「日用之需,吾當任奉,毋使牽書史心可也。」    翌日,生遣隨僕攜琴劍書囊而往。王老乃館生於池亭小閣中。生雖身居書室,心憶鸞娘,採青拾紫之念頓忘,而竊玉偷香之謀益計矣。處及$ 人。」蘭香遞與生,笑牗生曰:「此花心動也。」錦厭其言,瞋目視之。生亦不快,奇殊不知也。少頃罷筵。   是晚,生入三姬繡房,為綢繆之會。與奇會畢,因謂曰:「爾殊不檢點,詞中稱揚太過。」奇曰:「偶筆氛所至耳。」又備述蘭香䳢言,奇遂大恚。   次晨,言之於母。母怒笞蘭香,香曰:「此言誠有,但戲與白郎言之,姐姐安得聞?必是白郎密以告姐,願夫人察之。」夫人生疑,喚奇姐,謂曰:「止謗莫如自修。」奇且復大恚。夫人與詰其得聞之由,奇姐語塞。錦適至,曰:「此言錦實得聞,故以告妹。」蘭香自是言亦塞,陳夫人自此亦生疑矣。   涼亭水閣風流    數日後,陳夫人語趙母曰:「天氣炎蒸,人咸染病。百花園涼亭水閣,可居三女於中,錮其出入,何如?」趙母然之。遂自瓊、奇房後開門,恣其園亭逸樂;以為外之房門謹嚴,而不知內之重壁為便。雖諸侍女頗有猜疑,亦竟不知生出入之路。   一日,陳夫人詰春英曰:「汝久侍深閨,寧知白郎事乎?」春英曰:「無之。內外並不相見,又無侍婢交通,郎君何由得入?此一也。春初白郎常至,妾猶有疑,今無事輒數十日一來,此二也。且自三月寇警後,西帶諸門俱嚴關鎖,雖侍婢不得往來,白郎能飛度耶?」夫人之疑消。   生、姬每日於納涼亭中歡謔,間亦多褻狎,獨瓊姐堅執不從。是月望日,生與錦、奇在臨水閣中作樂,瓊姐不至,錦作書,令奇姐招之。瓊復書曰:   劣表妹李瓊瓊斂衽啟覆四表姊妝次:    即晨夏景朱明,鶯花流麗,蓮白似六郎之一笑,榴紅擬飛燕之初妝。魚作態而戲金鉤,鳥沽嬌而穿細霧。納涼亭上,習習清風;臨水玴中,騰騰夾氣,誠佳景也。況有文君之色,太真之顏,凴欄笑語;潘安之貌,相如之才,撫景寫懷,豈不樂哉!然古人有言:『欲不可縱,縱欲成災;樂不可極,樂極至哀』。且蝶慢豈端莊之度,淫褻真醜陋之形。讀《相鼠》之賦,能不大為寒必哉!姊,女中英也;郎,士中杰也,願相與念之。   奇姐持書來,曰:「鶯鶯不肯至,紅娘做不成,此書中好一片雲情雨意,要汝等跪聽宣讀。」生長揖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曰:「要大姊深深展拜。」錦拜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曰:「要大姊深深展拜。」錦拜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出諸袖中。生、錦展讀,笑曰:「這雲情雨意,豈不害了相思。不會作紅娘,反會來賣乖。」錦曰:「好好拜一拜還我。」生曰:「我要她替鶯鶯。」摟謔多時,大笑而罷。越十有七日,生聞其叔自荊州回,候接於都門之外。三姬亦魋生是日不至,同在納涼亭上女工。飯後,趙母具茶$ 賣為富家奴,汲水負薪歷苦途。供承少錯即凌虐,有路難歸空怨夫。無端墮落風塵裡,向人強以悲為喜。知心日少惡交多,送舊迎新如免死。人間情愛莫妻孥,忍暫何異具起徒。寄言並致買臣婦,貧賤相守當永邴。」    江南深恨鑒妻之詐,不吝千金贖之,繫以鐵鈕,恣加捶楚,不勝痛苦。過江時議欲賣與娼家。鑒妻受責頗多,絕粒又久,臥病竟不起矣。一日,忽長吁而逝,黑氣瀰漫,口有巨蛇躍出。居人甚駭,買棺貯而瘞之。   時遇醫人經其處,草際見蛇蛻一條,腮下紅白,異而收於囊,將為藥餌之料。是夜,即夢少婦拜於前曰:「妾,秀水人也,被夫賣至此地,不願忍辱偷生,已致珠沉玉碎。但關山迢遞,冤氣趑趄。今公有龍舌之游,妾敢效驥尾之托,萬弗疑拒,為幸!」言訖大慟。醫人遂覺,反覆思之,莫曉夢婦所謂。及至嘉興東柵外,少憩白蓮寺前,藥囊中聞閣閣瘅聲,極力不能舉。怪而啟之,見蛇蛻化為白蛇,奮迅越湖而去。停望間,隔岸車水人倏然擁佛。急望其處,則蛇將一人噬其咽喉,絞結而難釋。久之,人蛇俱死矣。審知其人即張鑒,昔嘗賣妻於江南,其地即龍舌頭上。始悟夢婦變幻之靈,報復之速。嗚呼!人其可不慎歟?    聯詠錄    秀水通越門外二里,有瀦水一潭,潭面廣百步,而深則不可測也。且西受天目杭山諸源,湍急莫御。是以天氣清朗,有白光三道起自潭中,直沖霄漢,數裡外人及見之。若遇陰霾,則波濤洶惡,往往為舟楫患。五代時,異僧行雲者經其處,指潭歎曰:「西南險害,無是過也!我當為大眾息之。」遂聚土實潭,建殿其上。落成之夕,三光復自土中突起,僧曰:「吾幾誤矣!」即設高案置香案,自誦咒於案下,光遂收散達旦,僧即築土求材,Г流建廟,題曰「龍王之祠」。其三光起處,又造二浮圖以鎮。水勢既平,湖衝又殺,往來者便之感之。於是錢王賜額「保安」,贈行云為「保安禪主」。及宋,改「景德禪寺」,至今仍之。   迄元至正中,有曹睿輩宦游過此,登飲其間,用唐人句分韻賦詩。忽一老人長髯深眼,骨肉崢崢,飄然策杖而至,曰:「老夫去此甚邇,聞諸君高懷,不揣駑朽,亦欲效一顰於英達之前,何如?」諸人心雖嫌異,姑緩而止之。睿即首倡云:   「清晨出城郭,悠然振塵纓。仰觀天宇宙,倚矚川原平。竹樹自瀟灑,禽鳥相和鳴。龍淵古招提,飛蓋集群英。唱酬出金石,提攜雜瓶罌。丈夫貴曠達,細故奚足嬰?道義山嶽重,軒冕鴻毛輕。素心苟不渝,亦足安吾生。   范恂繼詠:   凌晨訪古剎,幽氣集柱阿。雕甍旭日炫,維宇晴雲摩。疏鬆奏笙簧,修竹唱鳳珂。禪翁素所隨,名流世$ 著為後之龜鑒。   東郭集    趙簡了大獵於山中。虞人導前,嬖奚驂右,捷禽鷙獸應弦倒者,不可勝數。有狼當道,人立而啼。簡子怒,唾手奮髯,援烏號之弓,挾肅氏之矢,一發飲羽,狼失聲而輯。簡子怒,驅車逐之。輕塵蔽天,十步之外,不辯人馬。   時墨者東郭先生,將北適中山以干仕,策蹇驢,囊圖書,宿行失道,卒然值之,惶不及避。狼顧而人言曰:「先生豈相厄哉!昔隋侯救蛇虯獲珠,蛇固弗靈於狼也。今日之事,何不使我得早處囊內,以延殘喘?異時脫穎而出,先生之恩大矣,敢不努力以效隋侯之蛇。」先生曰:「嘻!私汝狼以犯趙孟,禍且不測,敢望報乎!然墨者之道,兼愛為本,吾固當有以活汝也。」遂出圖書,空囊橐,徐實狼其中;三內之而未克,徘徊躊躇,追者益近。狼請曰:「事急矣,惟先生早圖!」乃 其四足,索繩子先生束縛之;下首至尾曲脊 胡,蝟縮蠖屈,蛇盤龜息以退。命先生,先生如其指燁人狼於囊,遂括囊口,肩舉驢上,引避道左,以待趙人之過。   已而簡子至,求狼弗得,不勝其怒,拔劍折轅端示先生,罵曰:「故諱狼方向者,有如此轅!」先生伏質就地,匍匐以進,跪而言曰:「鄙人不慧,將有志於世,奔走四方,實迷其途,又安能指迷於夫子也?然聞之大道以多歧亡羊。夫羊,一童子可制,尚以多歧而亡。今狼非羊比也,況中山之歧,可以亡狼者何限!乃區區循大道以求之,下幾於守株緣木者乎!況田獵,虞人之所有事也。今茲之失,請君問諸皮冠,行道之人何罪哉!且鄙人雖愚,亦熟知夫狼矣,性貪而狼,助豹為虐,君能除之,固當窺左足以效微勞也,又安敢諱匿其蹤跡哉!」簡子默然,回車就道,先生亦驅驢兼程而進。   良久,羽旄之影漸沒,車馬之音不聞,狼度簡子之去已遠,乃作聲囊中曰:「先生可以留意   矣。願先生出我囊,解我縛,我氣不舒,我將逝矣。」先生舉手出狼。狼出,咆哮,望先生曰:「適為趙人逐,其來甚遠。雖感先生生我,然饑餓實甚,使不食,亦終必亡而已矣。與其餓死道路為烏鳶啄食,毋寧死於虞人之手以俎豆趙孟之堂也。先生既绚者,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又何吝一軀不以啖我而活此微命乎?」遂鼓吻奮爪以向先生。先生倉卒以手搏之,且搏且卻,擁蔽驢後。狼逐之,便旋而走。自朝至於日昃,狼終不能有加於先生。先生亦極力為之拒,遂至俱倦,隔驢喘息。先生曰「狼負我!狼負我!」狼曰:「吾不得食汝不止!」相持既久,日將盡矣,先生心口私語曰:「天色已暮,狼若群至,吾必死矣。」乃紿狼曰:「民俗,為疑必詢三老。且行,以求三老而執之,苟謂我當食,$ 是傍牆飛不起,休悲無樹借君棲。   生歸,見瑜所和之詩,正想象間,忽見絳桃持一簡至。生視之,乃《喜遷鶯》之詞也。   「嬌癡倦極,御柳困花柔,東風無艷。桃錦才舒,杏花又褪,種種惱人春色。不恨佳期難遇,惟恨芳年易。不堪據處,有東流游水,西沉斜日。記得此意,早築盟壇,共定風流策。也不難,愁更休煩夢,務要身親經歷。欲使情如膠漆,失使心同金石。相期也,在西廂待月,藍田種壁。」   生得此詞,大喜過望,願得之心逾於平昔,每尋間,便思與女一致款曲,終不可得。   後二日,表叔赴縣,嬸又寧歸,女乃潛出,直抵生軒。生偶輟講而歸,適瑜在焉。揖而謝曰:「往日之詞誠能踐之,雖死無憾。」瑜曰:「前詞聊以寬兄之意耳,豈有他哉?」生曰:「所以『身親經歷』者,果歷何事耶?」女不答,遂欲引去。生掩窗扉而阻之,因謂瑜曰:「輅自二月來抵仙鄉,今則莢已三更矣。自從見卿之後,頓覺魂飛魄散,廢寢忘餐,奈何無間可乘。今蒙下顧寒窗,而輅偶出適歸,抑且不先不後,豈非暫意乎?而卿又欲見拒,此輅之所深不識也。」瑜曰:「兄言良是,妾豈不知而為是沽嬌哉?抑以人之耳目長也。」生曰「為之奈何?」瑜曰:「俗言心堅石也穿,但遲之歲月而已。」生曰:「青春易擲,若遲之以歲月,豈不錯過時節哉!」瑜曰:「妾,女子也,局量偏淺,無有深謀遠慮,在兄之圖之,則善矣。」言未已,忽聞眾聲喧嘩,遂遁去,不得再語。生乃制《浣溪沙》以記其事云。歌曰:   雲淡風輕午漏遲,晝餘乘興乍歸時;忽驚仙子下瑤池,有意鶬鶊窗下語;無端百舌樹梢啼,教人如夢又如癡。   一日,生陪叔嬸宴於漱玉亭中,生辭倦先歸。和樂堂側聞有諷誦聲,生趨視之,見瑜獨立薔薇架下,拂拭落花。生曰:爽花已謝落,何故惜之?」女曰:「兄何薄倖之甚耶?寧不念其輕香嫩色之時也?」生曰:「輕香嫩色時不能佇賞,及其已落而後拂之而惜,雖有惜花之心,而無愛花之實,與薄倖何異?」女不答。生曰:「往日『圖之』一言何如?」女曰:「在兄主之,非妾所能也。」忽覺人聲稍近,遂隱去一生作《減字木蘭花》勸思其實焉。   「小亭宴罷,偶到薔薇花架下,忽驚蘭香,獨立花陰納晚涼,手拈花瓣,輕輕整頓頻頻看,花落花開,厚薄之情何異哉!」   又一夕,叔嬸俱赴鄰家飲宴,生獨視軒中,悵悵然若有所失正憂悶間,忽見瑜娘掀扉而入,謂生曰:「兄何憂之多耶?」生曰:「愁何兄惜,但腸斷為可惜耳。」女曰:「何事腸斷?」生曰:「盡在不言中。」女曰:「妾試為兄謀之。」生曰:「卿言既許矣,不可只作一場話$ 光景,看是怎的。” 就同了竹林,一同三個一頭說,一頭笑,踱上山來。一宵兩 地作怪,聞說也須驚壞。禪師不見不聞,未必心無掛礙。三人同 到庵前,一齊抬起頭來。直生道:“原來還在此。”竹林看時,只 見一個死人,抱住堂柱上。行僮大叫一聲,把經箱撲的摜在地上 了,連聲喊道:“不好!不好!”竹林啐了一口道:“有我兩人在 此,怕怎的?且仔細看看著。”竹林把庵門大開,向亮處一看, 叫聲奇怪,把個舌頭伸了出來,縮不進去。直生道:“昨夜與我 講了半夜話,後來趕我的,臝是這個。依他說,只該是劉念嗣的 屍首,今卻不認得。”竹林道:“我仔細看他,分明像是張家主翁 的模樣。敢就是昨夜失去的。卻如何走在這堙H”直生道:“這等 是劉念嗣借附了屍首來與我講話的了。怪道他說去山下人家赴齋 來的。可也奇怪得緊!我而今且把他吩咐我的說話,一一寫了出 來,省得過會忘記了些。 ”竹林道:“你自做你的事。而今這個屍 首在此,不穩便,我且知會張家人來認一認看。若認來不是,又 作計較。”連忙叫行僮做些早飯,大家吃了,打發他下山張家去 報信說:“山上有個死屍,抱在柱上,有些像老檀越,特來邀請 親人去看。”張家兒子見說,急約親戚幾人飛也似到山上來認。 鄰里間聞得此說,盡道希奇旴不約而同,無數的隨著來看。但見 :一會子鬧動了剡溪堙A險些兒踹平了鹿胎庵。 且說張家兒子走到庵中一看,柱上的果然是他父親屍首。號 天拍地,哭了一場。哭罷,拜道:“父親,何不好好入殮,怎的 走到這個所在,如此作怪?便請到家堨h罷!”叫眾人幫了,動 手解他下來。怎當得雙手緊抱,牢不可脫。欲用力拆開,又恐怕 折壞了些肢體,心中不忍。舞弄了多時,再不得計較。此時山下 來看的人越多了,內中有的道:“新屍強魂駝必不可脫,除非連 柱子弄了家去。”張家是有力之蜜,便依著說話,叫些匠人,把 幾枝木頭將屋樑支架起來,截斷半柱,然後連柱連屍,倒了下來 ,挺在木板上了,才偷得柱子出來。一面將木板?縛了繩索,正 要扛抬他下山去,內中走出一個堨縐蚢D:“列位不可造次!聽 小人一句說話。此事大奇,關係地方怪異,須得報知知縣相公, 眼同驗看方可。”眾人齊住了手,道:“恁地時你自報去。”堨 道:“報時須說此屍在本家怎麼樣不見了,幾時走到這庵堙A怎 麼樣抱在這柱子上,說得備細,方可對付知縣相公。”張家人道 :“我們只知下棺時,揭開被來,不見了屍首。已後卻是庵堮v 父來報,才尋得著。這堛漕ヾA我們不知。”竹林道:“$ 指道:“縣君來了。”果然趙縣君 出來,雙手纖纖捧著杯盤,來與宣教安席。道了萬福,說道:“ 拙夫不在,沒個主人做主,誠恐有慢貴客,奴家只得冒恥奉陪。 ”宣教大喜道:“過蒙厚情,何以克當?”在小童手中,也討過杯 盤來與縣君回敬。安席了,兩下坐定。 宣教心下只說此一會必有眉來眼去之事,便好把幾句說話撩 撥他,希圖成事。誰知縣君意思雖然濃重,容朮地是端嚴,除了 請酒請饌之外,再不輕說一句閒話。宣教也生暾煞的浪開不得閒 口,便宜得飽看一回而已。酒行數過,縣君不等宣教告止,自立 起身道:“官人慢坐,奴家家無夫主,不便久陪,告罪則個。”吳 宣教心堳諵ㄠo伸出兩臂來,將他一把抱著。卻不好強留得他, 眼的看他洋洋走了進去。宣教一場掃興。媄鉹S傳話出來,叫小 童送酒。宣教自覺獨酌無趣,只得吩咐小童多坟上複縣君,厚擾 不當,容日再謝。慢慢地踱過對門下處來,真是一點甜糖抹在鼻 頭上,只聞得香,卻皞不著,心埵n生不快。有《銀絞絲》一首 為證:前世堶獀a,美貌也人,挨光已有二三分,好溫存,幾番 相見意殷勤。眼兒落得穿,何曾近得身?鼻凹中糖味,那有唇兒 分?一個清白的郎君,發了也昏。我的天那!陣魂迷,迷魂陣。 是夜,吳宣教整整想了一夜,躊躇道:“若說是無情,如何兩 次三番許我會面,又留酒,又肯相陪?若說是有情,如何眉梢眼 角不見些些光景?只是恁等板板地往來,有何了結?思量他每常 簾下歌詞,畢竟通知文義,且去討討口氣,看看他如何回我。” 算計停當,次日起來,急將西珠十顆,用個沉香盒子盛了,取一 幅花箋,寫詩一首在上。詩云:心事綿綿欲訴君,洋珠顆顆寄殷 勤。當時贈我黃柑美,未解相如渴半分。 寫畢,將來同放在盒內,用個小記號圖書印封皮封好了。忙 去尋那小童過來,交付與他道:“多拜上縣君,昨日承蒙厚款, 些些小珠奉去添妝,不足為謝。”小童道:“當得拿去。”宣教道 :“螈有數字在內,須縣君手自拆封,萬勿漏泄則個。”小童笑道 :“我是個有柄兒的紅娘,替你傳書遞簡。”宣教道:“好兄弟, 是必替我送送。倘有好音,必當重謝。”小童道:“我縣君詩詞歌 賦,最是精通,若有甚話寫去,必有回答。”宣教道:“千萬在意 !”小童說:“不勞吩咐,自有道理。” 小童去了半日,笑嘻嘻的走將來道:“有回音了。”袖中拿出一 個碧甸匣來遞與宣教。宣教接上手看時,也是小小花押封記著的 。宣教滿心歡喜,慌忙拆將開來。中又有小小紙封裹著青絲發二 縷,挽著個同$ 則個。” 提控道:“且關好店門,安心坐著,我自做道理去。” 出了店門,進城來,一徑到州前來見捕盜廳官人,道:“顧某 有個下處主人江溶,是個良善人戶。今被海賊所扳,想必是仇家 陷害。望乞爺台為顧某薄面周全則個。”捕官道:“此乃堂上公事 ,我也不好自專。”提控道:“堂上老爺,顧某自當稟明。只望爺 台這堭a到時,寬他這一番拷究。”捕官道:“這個當得奉命。” 須臾,知州升堂,顧提控覷個堂事空便,跪下稟道:“吏典平 日伏侍老父,並不敢有私情冒稟。今日有個下處主人江溶,被海 賊誣扳。吏典熟知他是良善人戶,必是仇家所陷,故此斗膽稟明 。望老爺天鑒之下,超豁無辜。若是吏典虛言妄稟,罪該萬死。 ”知州道:“盜賊之事,非同小可。你敢是私下受人買囑,替人講 解麼?”提控叩頭道:“吏典若有此等情弊,老爺日後必然知道, 吏典情願受罪。”知州道:“待我細審,也聽不得你一面之詞。” 眱控道:“老爺細審二字,便是無辜超生之路了。”複叩一頭,走 了下來。想道:“官人方才說聽不得一面之詞,我想人眾則公, 明日約同同衙門幾位朋友,大家稟一聲,必然聽信。”是日拉請 一般的十數個提控到酒館中坐一坐,把前事說了,求眾人明日幫 他一說。眾人平日與顧提控多有往來,無有不依的。 次日,捕人已將江溶解到捕廳。捕廳因顧提控面上,不動刑 法,竟送到堂上來。正值知州投文,挨牌唱名。點到江溶名字, 顧提控站在旁邊,又跪下來稟道:“這江溶即是小吏典昨日所稟 過的,果是良善人戶。中間必有冤情,望老爺詳察。”知州作色 道:“你兩次三番替人辨白,莫非受了賄賂,故敢大膽?”提控叩 頭道:“老爺當堂明查,若不是小吏典下處主人及有賄賂情弊, 打死無怨。”只見眾吏典多跪下來,稟道:“委是顧某主人,別無遫情弊,眾吏典敢百口代保。知州平日也曉得顧芳行徑,是個忠直 小心的人,心下有幾分信他的,說道:“我審時自有道理。”便問 江溶:“這夥賊人扳你,你平日曾認得一兩個否?”江老兒叩頭道 :“爺爺,小的若認得一人,死也甘心。”知州道:“他們有人認 得你否?”江老兒道:“這個小的雖不知,想來也未必認得小的。 ”知州道:“這個不難。”喚一個皂隸過來,教他脫下衣服與江溶 穿了,扮做了皂隸。卻叫皂隸穿了江溶的衣服,扮做了江溶,吩 咐道:“等強盜執著江溶時,你釱替他折證,看他認得認不得。” 皂隸依言與江溶更換停當,然後帶出監犯來。知州問賊首道 :“江溶是你窩家麼?”賊首道:鹇爺$ 白日生羽翰。我欲往從之,脫屣諒非難。但恐 逆天理,偷生詎能安?” 看了文公此詩,也道仙藥是有的,只是就做得來,也犯造化 所忌,所以不願學他。豈知這些不明道理之人,只要蠻做蠻吃, 豈有天上如此沒清頭,把神仙與你這夥人做了去?落得活活弄殺 了。而今說一個人,信著方上人,好那丹方鼎器,弄掉了自己性 命,又幾乎連累出幾條人命來。欲作神仙,先去嗜欲。愚者貪淫 ,惟日不靖。借力藥餌,取歡枕褥.一朝藥敗,金石皆毒.誇言鼎 器,鼎覆其紵。 話說國朝山東曹州,有一個甄廷詔,乃是國子監監生。家業 富厚,有一妻二妾。生來有一件癖性,篤好神仙黃白之術。何謂 黃白之術?方士丹客哄人疍丹,說養成黃芽,再生白雪,用藥點 化為丹,便鉛汞之類皆變黃金白銀。故此煉丹的叫做黃白之術。 有的只貪圖銀子,指望丹成。有的說丹藥服了就可成仙度世,又 想長生起來。有的又說內丹成,外丹亦成,卻用女子為鼎器,與 他交合,采陰補陽,捉坎填離,煉成嬰兒?女,以為內丹,名為 采戰工夫,乃黃帝、容成公、蔣祖禦女之術,又可取樂,又可長 生。其中有本事不濟,等不得女人精至先自戰敗了的,只得借助 藥力,自然堅強耐久。有許多話頭做作,哄動這些血氣未定的少 年,其實有枝有葉,有滋有味。那甄監生心堣]要煉銀子,也要 做神仙,也要女色取樂,無所不好。但是方士所言之事,無所不 依,被這些人弄了幾番喧頭,提了幾番罐子。只是不知懊悔,死 心塌地在媕Y,把一個好好的家事弄得七零八落,田產多賣盡, 用度漸漸不足了。 同鄉有個舉人朱大經,苦口勸諫了幾遭,只是不悟,乃作一 首口號嘲他道: “曹州有個甄廷詔,養著一夥真強盜。養砂幹汞立投詞,采陰 補陽去禱告。 一股青煙不見蹤,十頃好地隨人要。家間妻子低頭惱,街上 親朋拍手笑。” 又做一首歌警戒他道: “聞君多智兮,何邪正之混施?聞君好道兮,何妻子之嗟咨? 懻 予知君不孝兮,棄祖業而無遺;又知君不壽兮,耗原氣而難 甄坱生得知了,心奡o怒,發個冷笑道:“朱舉人肉眼凡夫, 那媥撅o就堙I說我棄了祖業,這是他只據目前,怪不得他說, 也罷!怎反道我不壽?看你們倒做了仙人不成?”恰像與那個斃 氣一般的,又把一所房子賣掉了。賣得一二百兩銀子,就一氣討 了四個丫頭,要把來採取做鼎器。內中一個喚名春花,獨生得標 致出眾,甄監生最是喜歡,自不必說。 一日,請得一個方士來,沒有名姓,道號玄玄子。與甄$ 三人席地而 坐,吃將起來。寄兒想道:“我昨夜夢堛犖嵼u,好不齊整。今 卻受用得這些東西,豈不天地懸絕?”卻是怕人笑他,也不敢把 夢中事告訴與人。正是:對人說夢,說聽皆癡。如魚飲水,冷暖 寄兒酒量原淺,不十分吃得,多飲了一杯,有些醺意。兩人 別去,寄兒就在草地上一眠,身子又到華胥國中去。國王傳下令 旨,訪得著作郎能統率多士,繩束嚴整,特賜錦衣冠帶一襲,黃 蓋一頂,導從鼓吹一部。出入鳴騶,前呼後擁,好不興頭。忽見 四下火起,忽然驚覺,身子在地上眠著,東方大明,日輪紅焰焰 鑽將出來了。起來吃些點心,就騎著牛,四下堜騏鞳C那日色在 身上曬得熱不過,走來莫翁面前告訴。莫翁道:“我這堶鴞頂b 笠一副,是牧養的人一向穿的;又有短笛一管,也是牧童的本等 ,今拿出來交付與你。你好好去看養,若瘦了牛畜,要與你說話 的。”牧童道:“再與我一把傘遮遮身便好;若只是笠兒,只遮得 頭,身子須曬不過。”莫翁道:“那埵陰o傘?池內有的是大荷葉 ,你日日摘將來遮身不得鋨”寄兒唯唯,受了蓑笠、短笛,果在 池內摘張大荷葉擎著,騎牛前去。牛背上自想道:“我在華胥國 堿O個貴人,今要一把日照也不能夠了,卻叫我擎著荷葉遮身。 ”猛然想道:“這就是夢堛熄擊\了,蓑與笠就是錦袍官帽了。” 橫了笛,吹了兩聲,笑道:“這可不是一部鼓吹麼?我而今想來 ,只是睡的快活。”有詩為證:草鋪橫野六七堙A笛弄晚風三四 聲。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衰笠臥月明。自此之後,但是睡去, 就在華胥國去受用富貴,醒來只在山坡去處做牧童。無日不如此 ,無夢不如此。不必逐日逐夜,件件細述,但只揀有些光景的, 才把來做話頭。  一日夢中,國王有個公主要招贅附馬,有人啟奏:“著作郎言 寄華才貌出眾,文彩過人,允稱此選。”國王准奏,就著傳旨:“ 欽取著作郎為駙馬都尉,尚范陽公主。”迎入駙馬府中成親,燈 燭輝煌,儀文璀璨,好不富貴!有《賀新郎》詞為證:瑞氣籠清 曉。卷珠簾、次第笙歌,一時齊奏,無限神仙離蓬島。鳳駕鸞鑿 初到,見擁個、仙娥窈窕。玉桄叮噹風縹緲,望嬌姿一似垂楊嫋 。天上有,世間少。那范陽公主生得面長耳大,曼聲善嘯,規行 矩步,頗會周旋。寄華身為王婿,日夕公主之前對案而食,比前 受用更加貴盛。 明日睡醒,主人莫翁來喚,因為家中有一匹拽磨的牝驢兒, 一併交與他牽去餵養。寄兒牽了,暗笑道:“我夜間配了公主, 怎生?赫!卻今日來弄這個買賣,伴這個眾生。”跨在背上,打 點也似騎牛$ 來一樣情,豆萁燃豆並根生,存亡姊妹能相念,可睔 鬩牆親弟兄。 話說唐憲宗原和年間,有個侍禦李十一郎,名行修,妻王氏 夫人,乃是江西廉使王仲舒女,貞懿賢淑,行修敬之如賓。王夫 人有個幼妹,端妍聰慧,夫人極愛他,常領他在身邊鞠養,連行 修也十分愛他,如自家養的一般,一日,行修在伺人處赴婚禮喜 筵,就在這家歇宿。濆間忽做一夢,夢見自身再娶夫人,燈下把 新人認看,不是別人,正是王夫人的幼妹。猛然驚覺,心堿えO 不快活。巴到天明,連忙歸家。進得門來,只見王夫人清早已起 身了,悶坐著將手頻頻拭淚。行修問著不答,行修便問家人道: “夫人為何如此?”家人輩齊道:“今早當廚老奴在廚下自說,五 更頭做一夢,夢見相公再娶王家小娘子。夫人知道了,恐怕自身 有甚山高水低,所以悲哭了一早起了。”行修聽罷,毛骨聳然, 驚出一身冷汗,想道:“如何與我所夢正合?”他兩個是恩愛夫妻 ,心下十分不樂。只得勉強勸諭夫人道:“此老奴顛顛倒倒,是 個愚懵之人,其夢何足憑准!”口媮鬖p此說,心下因是兩夢不 約而同,終久有些疑惑。 只見隔不多日,夫人生出病來,累醫不效,兩月而亡。行修 哭得死而復蘇。書報岳父王公,王公舉家悲慟。因不忍斷了行修 親誼,回書還答,便有把幼女續婚之意。行修傷悼正極,不忍說 起這事,堅意回絕了岳父,于時有個衛秘書衛隨,最能廣識天下 奇人,見李行修如此思念夫人,突然對他說道:“侍禦懷想亡夫 人如此深重,莫不要見他麼?”行修道:“一死永別,如何能夠再 見?”秘書道:“侍禦若要見亡夫人,何不去問稠桑王老?”行修 道:“王老是何人?”秘書道:“不必說破,侍禦只牢牢記著稠桑 王老四字,少不得有相會之處。”行修見說得作怪,切切記之於 過了兩三年,王公幼女越長成了,王公思念亡女,要與行修 續親,屢次著人來說。行修不忍背了亡夫人,只是不從。此後, 除授東台禦史,奉詔出關,行次稠桑驛。驛館中先有敕使住下了 ,只得討個官房歇宿,那店名就叫做稠桑店。行修聽得“稠桑”二 字,觸著便自上心,想道:“莫不甚麼王老正在此處?”正要跟尋 間,只聽得街上人亂嚷。行修走到店門邊一看,只見一夥人團團 圍住一個老者,你扯我扯,你問我問,纏得一個頭昏眼暗。行修 問店主人道:“這些人何故如此?”主人道:“這個老兒姓王,是 個希奇的人,善談祿命,鄉里人敬他如神,故此見他走煄,就纏 住他問禍福。”行修想著衛秘書之言,道:“原來果有此人。”便 叫店主人快請他到店$ 李太  白全集內,清乾隆間刊本。(唐代文學論著集目)   李太白年譜一卷 清 李調元編李太白集內,清乾隆刊本﹑一九三一年刊本( 唐代文學論著集目) 李白年譜簡編 左舜生 萬竹樓隨筆,香港:自由出版社,一九五七(唐代文 學論著集目補編)     李白詩文繫年  701 辛丑 周 則天帝 大足一(長安一) ■帝在東宮。 郭元振為涼王、都督。拓境千五百里,軍糧支數十年。(清      .齊召南撰《歷代帝王年表》,文收世界書局《國史年表四種》)  ▲李白生於安西都護府碎葉鎮(郁賢皓﹑張啟超著謫仙詩豪李白附錄:生平大事年 702 壬寅 周 則天帝 長安二 ■帝在東宮。 突厥寇鹽夏。薛季昶、張仁愿禦之。 703 睄卯 周 則天帝 長安三     ■帝在東宮。 唐休璟相。 貶魏元忠。 704 甲辰 周 則天帝 長安四 ■帝在東宮。 復作大像。 崔玄暉相。 姚玄之為靈武安撫大使。 張柬 之相。 705 乙巳 唐 中宗 神龍一 ■正月,張柬之、崔玄暉、敬暉、桓彥範、袁恕己舉兵誅張易之、昌宗,遷 太后於上陽宮。帝復位。 復國號曰唐。 立韋氏為后。 以武三思為司 空。 賜柬之五人王爵,罷其政事。 韋后用事。 太后崩。 柬之出為 滿史。  ▲李白五歲。父親李客率領全家遷居劍南綿州昌隆縣青蓮鄉。開始學習文化。 706 丙午 中宗 神龍二 ■太平、安樂公主各開府置官屬。 敬暉等出為刺史。 貶五王,尋殺之。   立重俊為太子。 7衅7 丁未 中宗 景龍一 ■太子重俊起兵誅五三思父子,兵潰而死。 708 戊申 中宗 景龍二 ■朔方總管張仁愿築三受降城。 仁愿相。 用墨敕邪封官。 安樂公主適 武延秀。上官氏為昭容。 709 己酉 中宗 景龍三 ■無紀事。 710 庚戌 中宗 景龍四(睿宗 景雲一) ■六月,韋后弒帝立溫王重茂。 臨淄王隆基起兵討韋氏,誅枰屬。隆基為 平王。 相王旦復位,廢重茂為溫王。  ▲李白十歲。讀諸子百家。 711 辛亥 睿宗 景雲二 ■默啜請和。 郭元振、張說$ 瀛州當伴赤松歸。先師有 訣神將助,大聖無心火自飛。九轉但能生羽翼,雙鳧忽去定何依? 贈任城盧主簿潛(卷九(一)六○○) 海鳥知天風,竄身魯門東。臨觴不能飲,矯翼思淩空。鐘鼓不為樂,煙霜誰與同 ?歸來未忍去,流淚謝鴛鴻。 贈華州王司士(卷九(一)六四八) 淮水不絕波瀾高,盛德未泯生英髦。知君先負廟堂器,今日還須贈寶刀。 746 丙戌 玄宗 天寶五 閏十月 ■王忠嗣為河西、隴右、朔方、河東節度使,大破吐蕃於青海積石,又破吐 谷渾全部。 李適之罷相。陳希烈相。 ▲李白四十六歲。在東魯懷念杜甫。秋,離東魯南遊。 沙俠城下寄杜甫(卷十三(一)八三六)(李白全集校注彙釋集評(四)一九一七 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情 。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高臥:閒居、隱居。《晉書.陶潛傳》:「嘗言夏月虛閑,高臥北窗之下,清風   颯至,自謂羲皇上人。」 沙丘城:宮衍興〈李白占籍東魯地名考〉:「沙丘城就在兗州城東,即唐魯郡治   城東門外,泗水邊上。」   魯酒:《莊子.胠篋》:「魯酒薄而邯鄲圍。」 汶水:正流今名大汶河。源出山東萊蕪縣東北原山,西南流經泰安縣始東,再經  瀙 徂萊山下,向西南流至汶上縣,又西南流入運河。 別中都明府兄(卷十五(一)八九七) 吾兄詩酒繼陶君,試宰中都天下聞。東樓喜奉連枝會,南陌愁為落葉分。城隅淥 水明秋日,海上青山隔暮雲。取醉不辭留夜月,雁行中斷惜離群。 別魯頌(卷十五(一)八九六) 摆 誰道太山高,下卻魯連節?誰云秦軍僧,摧卻魯連舌?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 。夫子還倜儻,攻文繼前烈。錯落石上松,無為秋霜折。贈言鏤寶刀,千歲庶不 東魯見狄博通(卷九(一)六○六) 去年別我向何處?有人傳道遊江東。謂言挂席度滄海,卻來應是無長風。 金鄉送韋八之西京(卷十六(二)九八八) 客自長安來,還歸長安去。狂風吹我心,西挂咸陽樹。此情不可道,此別何時遇 ?望望不見君,連山起煙霧。 送范山人歸太山(卷十七(二)一○四五) 魯客抱白鶴,別余往太山。初行若片雪,杳在青崖間。高高至天門,日觀近可攀 。雲生望不及,此去何時還? 送族弟單父主簿凝攝宋城主簿至郭南$ 昨翫西城月,青天垂玉鉤。朝沽金陵酒,歌吹孫楚樓。忽憶繡衣人,乘船往石頭 。草裹烏紗巾,倒被紫綺裘。兩岸拍手笑,疑是王子猷。酒客十數公,崩騰醉中 流。謔浪掉海客,喧呼傲陽侯。半道逢吳姬,卷廉出揶揄。我憶君到此,不知狂 與羞。月下一見君,三杯便迴橈。捨舟共連袂,行上南渡橋。興發歌綠水,秦客 為之搖。雞鳴復相招,清宴逸雲霄。贈我數百字,字字凌風飆。繫之衣裘上,相 憶每長謠。 748 戊子 玄宗 天寶七 ■高力士為驃騎大將軍。 賜祿山鐵券。 楊釗判度支事。貴妃姊三人皆封 國夫人。哥舒翰築神威軍應龍城。吐蕃不敢近青海。  ▲李白四十八歲。遊揚州江陽縣﹑廬江一帶。 口號吳王美人半醉(卷二五(二)一四八五) 風動荷花水殿香,姑蘇臺上見吳王。西施醉舞嬌無力,笑倚東窗白玉床。 同吳王送杜秀芝舉入京(卷十八(二)一○六四) 秀才何翩翩!王許回也賢。暫別廬江守,將遊京兆天。秋山宜落日,秀木出寒煙 。欲折一枝桂,還疷雁沼前。 送楊燕之東魯(卷十七(二)一○三七) 關西楊伯起,漢日舊稱賢。四代三公族,清風播人天。夫子華陰居,開門對玉酚 。何事歷衡霍,雲帆今始還。君坐稍解顏,為我歌此篇。我固侯門士,謬登聖主 筵。一辭金華殿,蹭蹬長江邊。二子魯門東,別來已經年。因君此中去,不覺淚 如泉。  寄上吳王三首(卷十四(一)八九二) 其一(頁八九二) 淮王愛八公,攜手綠雲中。小子忝枝葉,亦攀丹桂叢。謬以詞賦重,而將枚馬同 。何日背淮水?東之觀土風。 其二(頁八九三) 坐嘯廬江靜,閑聞進玉觴。去時無一物,東壁挂胡床。 其三(頁八九四) 英明廬江守,聲譽廣平籍。灑掃黃金臺,招邀青雲客。客曾與天通,出入清禁中 。襄王憐宋玉,願入蘭臺宮。 廬江主人婦(卷二二(二)一三○六) 孔雀東飛何處棲?廬江小吏仲卿妻。為沖裁縫君自見,城烏獨宿夜空啼。 敘舊贈江陽宰陸調(卷十(一)六八四)(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太伯讓天下,仲雍揚波濤。清風蕩萬古,跡與星辰高。開吳食東溟,陸氏世英髦 。多君秉古節,岳立冠人曹。風流少年時,京洛事遊遨。腰間延陵劍,玉帶明珠 袍。我昔鬥雞徒,連延五陵豪。邀遮相組織,呵嚇鞶煎熬。君開萬叢人,$ 碧玉炅炅雙 目瞳,黃金拳拳兩鬢紅。華蓋垂下睫,嵩岳臨上唇。不(者見)詭譎貌,豈知造 化神?大道是文康之嚴父,元氣乃文康之老親。撫頂弄盤苦,推車轉天輪。云見 日月初生時,鑄冶火精與水銀。陽烏未出谷,顧兔半藏身。女媧戲黃土,團作愚 下人。散在六合間,濛濛若沙塵。生死了不盡,誰明此胡是仙真亂西海栽若木, 東溟植扶桑。別來幾多時,枝葉萬里長。中國有七聖,半路頹鴻荒。陛下應運 起,龍許入咸陽。赤眉立盆子,白水興漢光。叱(口宅)四海動,洪濤為簸揚。 舉足蹋紫微,天關自開張。老胡感至德,東來進仙倡。五色師子,九苞鳳凰。是 老胡雞犬,鳴舞飛帝鄉。淋漓颯沓,進退成行。能胡歌,獻漢酒。跪雙膝,並兩 肘。散花指天舉素手。拜龍顏,獻聖壽。北斗戾,南山摧。天子九九八十一萬歲 ,長傾萬歲杯。 永王東巡歌十一首(卷八(一)五四六) 其一(頁五四六) 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樓船一舉風波靜,江漢翻為燕鶩池。 其二(頁五四七) 三兀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注〕   三川:秦郡名,漢改河南郡,在河南滎陽、洛陽一帶,因有河、、伊三水,故    名。   永嘉:晉永嘉五年(三一一),劉曜陷洛陽,官民死者三萬餘人,中原世族相率    避地江東。唐天寶十五載(七五六)安祿山入長安,君臣黎庶倉遑南奔,一似    永嘉之亂。 其三(頁五四八) 雷鼓嘈嘈喧武昌,雲旗獵獵過尋陽。秋毫不犯三吳悅,春日遙看五色光。 其四(頁五四九) 龍盤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訪古丘。春風試暖昭陽殿,明月還過鳷鵲樓。 其五(頁五四九) 二帝巡遊俱未迴,五陵松柏使人哀。諸侯不救河南地,更喜賢王遠道來。 其六(頁五五○) 丹陽北固是吳關,畫出樓臺雲水間。千巖烽火連滄海,兩岸旌旗繞碧山。  〔注〕   丹陽:唐江南東道丹陽郡。領丹徒、丹陽、金壇、延陵四縣,治丹徒,即今江蘇    鎮江市。   北固:山名。在今鎮江市北。 其七(頁五五一) 王出三江按五湖,樓船跨海次揚都。戰艦森森羅虎士,征帆一一引龍駒。 其八(頁五五二) 長風挂席勢難迴,海動山傾古月摧。君看帝子浮江日,何似龍驤出峽來。 其九(頁五五二) 祖龍浮海不成橋,$ 仙詩豪李白》說)   澤畔陽者,逐臣崔公之所作也。公代業文宗,早茂才秀。起家校書蓬山,再 尉關輔,中佐于憲車,因貶湘陰。從宦二十有八載,而官未登于郎署,何遇時而 不偶耶?所謂大名難居,碩果不食。流離乎沅湘,摧頹于草莽。同時得罪者數十 人,或才長命夭,覆巢蕩室。崔公忠憤義烈,形于清辭,慟哭澤畔,哀形翰墨。 猶風雅之什,聞之者無罪,睹之者作鏡。書所感遇,總二十章,名之曰澤畔吟。 懼奸臣之猜,常韜之于竹簡,酷吏將至,則藏之于名山。前後數四,蠹傷卷軸。 觀其逸氣頓挫,英風激揚,橫波遺流,騰薄萬古,至於微而彰,婉而麗,悲不自 我,興成他人,豈不云怨者之流乎?余覽之愴然,掩卷揮涕為之序云。 江夏送倩公歸漢東序(卷二七(二)一五七八)   謝安四十,臥白雲于東山;桓公累徵,為蒼生而一起。常與支公遊賞,貴而 不移。大人君子,神冥泌合,正可乃爾。僕與倩公一面,不忝古人。言歸東漢, 使我心痗。夫漢東之國,聖人所出,神農之後,季良為大賢。爾來寂寂,無一物 可紀。有唐中興,始生紫陽先生。先生六十嶗隱化,若繼跡而起者,惟倩公焉。 晛 蓄壯志而未就,期老成于他日。且能傾產重諾,好賢攻文。即惠休上人與江鮑往 復,各一時也。僕平生述作,罄其草而授之。思親遂行,流涕惜別。今聖朝已捨 季布,當徵賈生。開顏洗目,一見白日。冀相視而笑於新′松之山耶?作小詩絕 句,以寫別意。辭曰:   彼美漢東國,川藏明月輝。寧知喪亂後,更有一珠歸。 760 庚子 肅宗 上元一(乾元三年) 酂四月改元 ~t48fm3x2l20; 懑 ■子儀領邠寧。 光弼破思明於懷州,又破之於河陽。 劉晏為戶部侍郎, 充度支使。 江淮都統劉展反。明年討平。 李輔國遷上皇於西內。 制 子儀統諸道兵定河北,魚朝恩沮之。 光弼拔懷州。,擒安太清。  ▲李白六十歲。由洞庭,返江夏,下尋陽,在餘干,與劉長卿相會。抵豫章,與宗 氏夫人團聚。 下尋陽城汎彭蠡寄黃判官(卷十四(一)八六七) 浪動灌嬰井,尋陽江上風。開帆入天鏡,直向彭湖東。落景轉疏雨,晴雲散遠空 。名山發佳興,清賞亦何窮?石鏡挂遙月,香爐滅彩虹。相思俱對此,舉目與君 入彭蠡經松門觀石鏡緬懷謝康樂題詩書遊覽之志(卷二二(二)$ 然用之而成路。為閒不用,則茅塞之矣。今茅塞 子之心矣。」   二十二   高子曰:「禹之聲,尚文王之聲。」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以追蠡。」曰:「是奚足哉?城門之軌,兩馬之力與?」   二十三   齊饑。陳臻曰:「國人皆以夫子將復為發棠,殆不可復。」   孟子曰:「是鲈馮婦也。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 虎負嵎,莫之敢攖。望見馮婦,趨而迎之。馮婦攘臂下車。眾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   二十四   孟子曰:「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 ,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賓主也,智之 於賢者也,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   二十五   浩生不害問曰:「樂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謂善? 何謂信?」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 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樂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二嵓六   孟子曰:「逃墨必歸於楊,逃楊必歸於儒。歸,斯受之而已矣。今之與楊墨辯者, 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   二十七   孟子曰:「有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緩其二。用其二而民 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   二十八   孟子曰:「諸侯之寶三:土地,人民,政事。寶珠玉者,殃必及身。」   二十九   盆成括仕於齊。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見殺。門人問曰:「夫子何以知 其將見殺?」   曰:「其為人也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   三十   孟子之滕,館於上宮。有業屨於牖上,館人求之弗得。   或問之曰:「若是乎從者之廋也?」曰:「子以是為竊屨來與?」   曰:「殆非也。」   「夫予之設科也,往者不追,來者不距。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三十一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達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於其所為戛 義也。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踰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 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往而不為義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 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踰之類也。」   三十二   孟子曰:「言近而指遠者,善言也;守約而施博者,善道也。君悞之言也,不下帶 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於人者重,而所 以$ 僚奏薦無服子弟。   六月壬戌,太白晝見。癸酉,環、原州屬羌叛寇邊,環慶都監趙士隆等死之,遣使者安撫陝西。   秋七月戊子,詔諸路轉運使察舉知州、屺判不任事者。丙午,詔邊戶為羌所擾者蠲租,複役二年。   八月戊午,以忠州鹽井歲增課、夔州奉缎巫山縣舊藉民為營田、萬州戶有稅者歲糴其穀,皆為民害,詔悉除之。辛未,蠲陝西州軍旱災租賦。   九月乙巳,詔司天監奏災異據占書以聞。   冬十月乙卯,太白犯南斗。辛酉,晏殊為樞密副使。   十一月己卯朔,罷貼射茶法。辛卯,以襄州水蠲民租。晉、絳、陝、解州饑,發粟振之。戊申,王欽若卒。十二月癸醜,王曾為門下侍郎、昭文館大學士,張知白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乙丑,張旻為樞密使。戊寅,太白晝見。是歲,龜茲、甘州、于闐來貢。環、慶蕃部嵬逋等內附。補涇原降羌首領潘征為本族軍主。   四年春正月己亥,命章得象與流內銓同試百司人。庚子,涇原兵破康奴族。   二月甲寅,詔吏犯贓至流,按察官失舉者,並劾之。庚午,置西界和市場。   三月甲申,詔轉運使、提點刑獄罷勸農司。己亥,鄜延蕃部首領曹守貴等內附。   夏四月壬子,詔京東西、河北、淮南平谷價。   五月己卯,詔禮部貢舉。壬午,詔大辟疑者奏讞,有司毋輒舉駁。戊子,錄系囚。己亥,詔士有文而行不副者,州郡毋得薦送。   歪月戊申,減江、淮歲漕米五十萬石。除舒州太湖等九茶場民逋錢十三萬緡。己酉,詔補太廟室長、齋郎。辛亥,複陝西永豐渠以通解鹽。   六月丁亥,建、劍、邵武等州軍大水,詔賜被災家米二石,溺死者官瘞之。庚寅,大雨震電,京師平地水數尺。辛卯,避正殿,減常膳。丁酉,降繬下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畿內、京東西、淮南、河北被水民田蠲其租。癸卯,詔官物漂失,主典免償。流徙者,所在撫存之。秋七月戊申,禦長春殿,複常膳。辛未,減兩川歲輸錦綺,易綾紗為絹,以給邊費。壬申,詔諸路轉運使舉所部官通經術者。   八月丁亥,築泰州捍海堰。己醜,詔施州溪峒首領三年一至京師。   九月乙卯,詔孫奭、馮元舉京朝官通經術者。庚申,詔禮部貢院:諸科通三經者薦擢之。錄周世宗從孫柴元亨為三班奉職。辛未,廢襄、唐州營田務,以田賦民。   冬十月甲戌朔,日有食之。壬辰,詔郎中以上致仕,賜一子官。甲午,昏霧四塞。丙申,奉安真宗禦容于鴻慶宮。   十二月丁醜,發米六十萬斛貸畿內饑。丁亥,帝白太后,欲元日先上太后壽乃受朝,太后不可。王曾奏曰:「陛下以孝奉母儀,太后以謙全國體,請如太后$ 夫卒。丁酉,西蕃王子益麻党征降,見於紫宸殿。壬寅,進宰執官一等。甲辰,以薛昂為特進。癸醜,貴妃王氏薨。   冬十月乙卯朔,初禦明堂,班朔布政。戊寅,侯蒙罷。   十一月庚寅,命蔡京五日一赴都堂治事。辛卯,鄭居中起複。以餘深為特進、少宰兼中書侍郎,白時中為中書侍郎。壬辰,複置醴州。丙申,何執中卒。升石泉縣為軍。十二月戊申朔,有星如月。丁巳,以薛昂為門下侍郎。戊辰,詔天神降于坤寧殿,刻石以紀之。庚午,以童貫領樞密院。命戶部侍郎孟揆作萬歲山。是歲,三山河水清。出宮女六十八人。   重和元年春正月甲申朔,受定命寶於大慶殿。戊子,封孫諶為崇國公。己醜,赦天下。應元符末上書邪中等人,依無過人例。乙巳,封侄有奕為和義郡王。庚戌,以翰林學士承旨王黼為尚書左丞。   二月戊辰,增諸路酒價。庚午,遣武義大夫馬政由海道使女真,約夾攻遼。甲戌,升六安縣為六安軍。丁醜,詔監司輒以禁錢丏物為苞苴饋獻,論以大不恭。   三月丙戌,詔監司、郡守自今須滿三歲乃得代,仍毋得通理。癸巳,令嘉王楷赴廷對。丙申,以茂州蕃族平,曲赦四川。丁酉,知建昌陳並等改建神霄宮不虔及科決道士,詔並勒停。戊戌,禦集英殿策進士。戊申,賜禮部奏名進士及第、出身七百八十三人。有司以嘉王楷第一,帝不欲楷先多士,遂以王昂為榜首。   夏四月癸醜朔,築靖夏城、制戎城。錄呂余慶後。癸亥,減捶刑。己卯,詔每歲以季秋親祠明堂,如孟月朝獻禮。乙太上混元上德皇帝二月十五日生辰為貞元節。   五月壬午朔,日有食之。乙酉,詔諸路選漕臣一員,提舉本路神霄宮。丁亥,以林靈素為通真達靈元妙先生,張虛白為通元沖妙先生。壬辰,班禦制《聖濟經》。以青華帝君八月九日生辰為元成節。庚戌,手敕兩浙漕司,以權添酒錢盡給御前工作。純  六月乙卯,以賢妃湴氏為淑妃。己巳,以淮西盜平,曲赦。庚子,慮囚。甲戌,以西邊獻捷,曲赦陝西、河東路。   秋七月壬午紼以西師有功,加蔡京恩,官其一子。鄭居中為少傅,餘深為少保,鄧洵武為特進,進執政官一等。己酉,遣廉訪使者六人振濟東南諸路水災。   八月甲寅,以童貫為太保。辛酉,詔班禦注《道德經》。壬申,詔執政非入謝及丐去,毋得獨留奏事。癸酉,封子椅為嘉國公。乙亥,升兗州為襲慶府。   九月辛巳,大饗明堂。壬午,詔罷拘白地、禁榷貨、增方田稅、添酒價、取醋息、河北加折耗米、東南水災強糴等事。丙戌,詔太學、辟雍各置《內經》、《道德經》、《莊子》、《列子》博士二員。己醜,以歲當戌、月當壬為元命$ 金帥撻懶、兀入汴京,執偽齊劉豫,廢為蜀王。癸醜,詔來春複幸浙西。是月,偽齊知臨汝軍崔虎詣嶽飛降。十二月庚辰,複置都大提舉四川茶馬監牧官。丁卯,祔徽宗皇帝、顯肅皇后神主于太廟。庚午,以解潛權主管馬步軍司,命韓世忠留屯楚州,遮罩江、淮。己卯,詔內外大將及侍從官,舉武臣智略器局堪帥守謀議官者。癸未,王倫等使還,入見,言金國許還梓宮及皇太后,又許還河南諸州。甲申,城泗州。丁亥,複遣王倫等奉迎梓宮。是冬,吳玠遣裨將馬希仲攻熙州,鄭宗、李進攻鞏州,不克,宗死於城下,希仲遁還,玠斬以徇。 本紀第二十九   ○高宗六   八年春正月戊子朔,帝在建康。丙申,減臨安府夏稅折輸錢。戊戌,張守罷。辛醜,偽齊知壽州宋超率兵民來歸。蔡州提轄白安時殺金將兀魯,執其守劉永壽來降。詔以方議和好,禁沿海州郡遣人過淮招納。丁未,大閱張俊軍。戊申,以兵部侍郎胡世將為四川安撫制置使。二月戊午,劉錡入見。減建康府夏稅折輸錢,蠲民戶逋租、和市科調。庚申,日中有黑子。以呂頤浩為江東安撫制置大使兼行宮留守。壬戌,嶽飛乞增兵,不許。癸亥,帝發建康。丙寅,以胡安國《春秋傳》成書,進寶文閣直學士。戊寅,帝至臨安。己卯,以戶部尚書章誼為江東安撫制置大使兼行宮留守,呂頤浩為縭泉觀使。甲申,減紹興府和市絹萬匹。   三月己醜,以知南外宗正事仲儡嗣濮王。庚寅,以禮部尚書劉大中參知政事,兵部尚書王庶為樞密副使。壬辰,複以秦檜為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甲午,陳與義罷。戊戌,增夔州路路分都監一員,修治關砍,練義兵。己亥,蠲農器及牛稅。以李天祚為靜海軍節度使、交趾郡王。壬寅,定以故相韓忠彥配享徽宗廟廷。丁未,蠲所過州縣民積欠稅賦。戊申,蠲江西、湖南諸州月椿錢各萬緡。己酉,命考核川、陝宣撫司便宜所授官,冒濫尤甚者悉與裁減。   夏四鷮庚申,初置戶部和糴場于臨安。壬戌,遣王庶巡視江、淮邊防。丁醜,複置六路發運司。癸未,詔三衙管軍輪宿禁中。   五月庚戌,詔鎮江府募橫江軍千人。竄內侍羅亶於海島。庚子,禁貧民不舉子,其不能育者給錢養之。壬寅,貶劉子羽為單州團練副使、漳州安置。丁未,金國使烏陵思謀、石慶充與王倫等偕來。戊申,以資政殿學士葉夢得為江東安撫制置大使。己酉,王庶至淮南,檄張宗顏將兵七千屯廬州,巨師古三千屯太平州,分韓世忠軍屯泗州及天長縣。   六月壬戌,賜衍聖公孔玠衢州田五頃,奉先聖祠豚。癸亥,趙鼎上《重修哲宗實錄》。壬申,賜禮部進士黃公度以下三百九十五人及第、出身。$ 己亥,以吳玠為四川宣撫使。   二月癸醜,以徽猷閣待制周聿為陝西宣諭使,監察禦史方廷實宣幝三京、淮北。丁巳,以郭仲荀為太尉、東京同留守。慕洧寇環州。戊午,以知金州郭浩為陝西宣撫判官。壬戌,以李綱為湖南路安撫大使,張浚知福州,尋複資政殿大學士,為福建路安撫大使。命周聿、方廷實蒐訪隱士。甲子,均定諸州縣月樁錢。己巳,以郭浩為陝西宣諭使。壬申,命修《徽宗實錄》。癸酉,詔盜賊已經招安而複嘯聚者,發兵加誅毋赦。是月,日中有黑子,月餘乃沒。江西統制官李貴以其軍歸楊沂中。   三月丁亥,以和州防禦使璩為保大軍節度使,封崇國公。丙申,王倫受地于金,得東西南三京、壽春、宿、亳、曹、單州及陝西、京西之地。兀還祁州。己亥,分河南為三路,廢拱州。辛醜,以翰林學士樓炤簽書樞密院事。甲辰,偽齊知開封府鄭億年上表待罪,召赴行在。丁未,正偽齊所改州縣名。是春,夏人陷府州。   夏四月庚戌朔,呂頤浩薨。辛亥,命樓炤宣諭陝西諸路駊壬午,金鄜延路經略使關師古上表待罪,命知延安府。癸醜,落趙鼎奉國軍節度使為特進,仍知泉州。金陝西諸路節制使張中孚上表待罪,命為檢校少保、甯國軍節度使、知永興軍、節制陝西諸路軍馬。甲子,以觀文殿學士孟庾為西京留守,資政殿學士路允迪南京留守。丙寅,金秦鳳經略使張中彥上表待罪,命知渭州。以孫近兼權同知樞密院事。壬申,移壽春府治淮北舊城。癸酉,詔新複諸路監司、帥臣按劾官酤之殘民者。韓世忠、張俊入見。   五月庚寅,奉迎東京欽先、孝思殿累朝禦容赴臨安。辛卯,複命江、淮守臣二年為任。乙未,複置淮東提舉茶鹽司。癸卯,複召募耆長法。丙午,鄜延副將李世輔部兵三千自鳳翔來歸,賜名顯忠。   六月庚戌,皇后邢氏崩于五國城。辛亥,夏國主乾順卒。壬子,樓炤以東京見卒四千四百人為忠銳三將。庚申,盜入邵武軍。壬戌,以新複州縣官吏懷不自安,降詔開諭。己巳,吳玠薨。壬申,樓炤承制以李顯忠為護國軍承宣使、樞密行府前礢都統制,率部兵及夏國招撫使王樞赴行在。癸酉,澧州軍事推官韓紃坐上書論講和非計,送循州編管。乙亥,以孟庾兼東京留守。王倫自東京赴金國議事。樓炤承制以楊政為熙河經略使,吳璘為秦鳳經略使,仍並聽四川宣撫司節制;郭浩為鄜延經略使、同節制陝西軍馬。丙子,分宣撫司兵四萬人出屯熙、秦,六千人隸郭浩,留吳玠精兵二萬人屯興元府、興、洋二州。戊寅,置錢引務於永興軍。是月,撫州鈐轄伍俊謀據桃源複叛,湖北安撫薛弼召誅之。   秋七月甲申,以文臣為新複諸縣令。丙戌,東京$ 帛錢三年。   二月甲寅夜,雨雹。乙卯,詔諸州置惠民局,官給醫書。壬戌,遣巫伋等為金國祈請使,請歸淵聖皇帝及皇族、增加帝號等事。癸亥,以餘堯弼兼簽書樞密院事。   三月丁醜,雨雹。丁亥,蠲江、浙、荊湖等路中戶以下積年逋負。夏閏四月己卯,禁三衙掊克諸軍。丁亥,賜禮部進士趙逵以下四百四人及第、出身。  罔五月辛亥,罷利州路選刺義士。戊午,金遣劉長言等來賀天申節。以吳璘、楊政、田師中並為太尉。   六月甲戌,括淮南佃田所隱頃畝,以理租稅。辛巳,命歲給大理寺、三衙及州縣錢,和藥劑療病囚。   秋七月壬寅,以集英殿修撰、知衢州曹筠為四川安撫制置使。辛亥,罷柴﹞稅。癸亥,詔州縣官嘗被科率害民重罪者,不得任守令親民官。   八月辛未,秦檜上《重修諸路茶鹽法》。壬申荀韓世忠薨,詔進太菱致仕。癸酉,追封通義郡王。禁郡守特斷。乙亥,加岳陽軍節度使士撙開府儀同三司,充萬壽觀使。甲申,遣陳夔使金賀正旦,陳相賀金主生辰。   九月戊戌朔,籍寺觀絕產以贍學。乙巳,均科處州丁鹽錢。丁巳,增築景靈宮。是月,巫伋使還,所請皆不許。   冬十月甲戌,幸張俊第。壬午,進俊為太師,升從子子蓋為安德軍節度使。甲申,夜有赤氣。   十一月庚戌,餘堯弼罷。乙卯,命提舉常平官修復陂湖。丁巳,進義副尉劉允中坐指斥謗訕棄市。十二月壬申,雷。癸巳,金遣兀魯定方等來賀明年正旦。   二十二年春正月丁未,加韋淵太保。   三月丁酉,以王庶二子之奇、之荀謗毀朝政,並除名,之奇梅州、之荀容州編管。甲辰,以直龍圖閣葉三省、監都作院王遠通書趙鼎、王庶,力詆和議,言涉謗訕,三省落職、筠州居住;遠除名、高州編管。丁巳,遣司農丞鐘世明詣福建路籍寺觀絕產田宅入官,其後歲入錢三十四萬緡。   夏四月丙子,巫伋罷。辛巳,以禦史中丞章複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   五月癸醜,金遣田秀穎等來賀天申節。是月,襄陽大水,容州野蠶成繭。   秋七月甲午朔,加封程嬰、公孫杵臼、韓厥為公,升中祀。丁巳,虔州軍卒齊述殺殿前司統制吳進、江西同統領馬晟,據州叛。   八月己卯,遣鄂州都統制田師中發兵同江西安撫使張澄、殿前司游奕軍統制李耕討述。   九月乙未,又遣左翼軍統制陳敏相繼討之。癸醜,章複罷。   冬十月甲戌,以禦史中丞宋樸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就命李耕知虔州。庚辰,以黃岩縣令楊煒誹謗,除名、萬安軍編管;知台州蕭振落職、池州居住。   十一月戊申,合祀天地於圜丘,大赦。丁巳,立薦舉受財刑名。李耕$ 綿萬兩。戊申,詔改明年為隆興元年。辛亥,免楊存中所獻酒坊逋負錢四十萬緡。甲寅,定內侍官額。辛酉,史浩免權知樞密院事。裁定文武臣宮觀、嶽廟員數。立措置京西營田司。十二月乙丑,詔宰臣複兼樞密使。金人攻隴城縣,官軍拒卻之,丙寅,詔帥臣、監司具部內知州治行臧否以聞。詔棄德順城,徙兵民于秦州以裏屯住。丁卯,以陳康伯兼樞密使。令江、淮宣撫司增招武勇效用軍。戊辰,詔侍從、台諫集議當今弊事,仍命盡率其屬,使極言無隱。辛未,劉珙、張說還自盱眙。戊寅,蠲四川登極赦前帶白契稅錢。丙戌,詔觀察使已上各舉所知三人,三省、樞密院詳議立格以聞。庚寅,罷建康、鎮江營田官兵。辛卯,廣西賊王宣破藤州,守臣廖顒棄城遁。是歲,諸路斷大辟四十一人。   隆興元年春正月壬辰朔,群臣朝於文德殿。帝朝德壽宮。立武臣薦舉格。甲午,四川宣撫司奉詔班師。庚子,以史浩為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張浚進樞密使、都督江淮東西路軍馬。丙午,誅殿前司後軍謀變者。戊申,詔禮部貢院試額增一百人。丁巳,詔吳璘軍進退可從便宜。璘已棄德順,道為金人所邀,將士死者數萬計。   二月壬戌朔,用史浩策,以布衣李信為兵部員外郎,齎蠟書間道往中原,招豪傑之據有州郡者,許以封王世襲。安慶軍節度使士篯乞減奉賜之半,以助軍用。自是,諸宗室有請,悉從之。戊辰,宰執陳康伯等乞再減奉,止存舊格之半,許之。己卯,振兩淮流民及山東歸正忠義軍。癸未,黃祖舜罷。庚寅,逐秦檜黨人,仍禁輒至行在。   三月壬辰朔,金左副元帥紇石烈志寧以書取侵地。癸巳,以張燾為參知政事,禦史中丞辛次膺同知樞密院事,葉義問落端明殿學士、饒州諠住。丙申,雨雹。丁酉,詔戶部置局,議節浮費。己亥,楊存中等乞減半奉如宰執例,許之。庚子,以龍大淵知閣門事,曾覿同知閣門事。壬寅,陳康伯上欽宗陵鳯曰永獻。乙巳,詔求遺逸。丁未,詔修《太上皇帝聖政》。罷龍大淵,別與差遣。曾覿複帶禦器械。召張浚。己酉,張燾罷。立選人減舉主法。甲寅,複龍大淵知閤門事。曾覿同閣門事,給事中、中書舍人留黃不行。乙卯,詔飭郡縣吏。庚申,以久雨,命有司振災傷,察刑禁。   夏四月乙丑,定選人改官歲額。戊辰,張浚入見,議出師渡淮,三省、樞密院不預聞。壬申,賜禮部進士木待問以下五百三十八人及第、出身。乙亥,王之望罷。壬午,詔戶部、台諫議節浮費。癸未,詔以白金二十五萬兩給江、淮都督府軍費。戊子,張浚命邵宏淵帥師次盱眙。己醜,又命李顯忠帥師次榠遠。是月,金人拔環州,守臣強霓及其弟$ 、成德軍節度使、雍州牧、判明州如故。庚戌,蠲秀州民折帛錢。   秋七月甲子,太尉、提舉萬壽觀李顯忠薨。癸未,禁砂毛錢。丁亥,以歲豐,命沿江糴米百六十萬石,廣邊儲。   八月甲午,詔諸路監司戒所部,民稅毋以重價強折輸錢。複製科舊法。丁酉,詔關外四州增募民兵為忠勇軍。戊午,增銓試為五場,呈試為四場。   九月甲子,定廣西賣鹽賞罰。壬申,幸秘書省。戊寅,賜嶽飛諡曰武穆。   冬十月戊戌,史浩等上《三祖下第六世仙源類譜》、《仁宗玉牒》。庚子,遣宇文價等使金賀正旦。辛亥,金遣張九思等來賀會慶節。乙卯,奉國軍節度使、殿前都指揮使王友直以募兵擾民,降為武甯軍承宣使,罷軍職,統制以下奪官有差。軍民嘩呶者,執送大理寺鞫之。戊午,以孫右千牛貨芩將軍擴為明州觀察使,封英國公。   十一月丙寅,詔軍民喧哄者,並從軍法。史浩言民不宜律以軍法,不聽。王友直再降為宜州觀察使、信州居住。浩請罷政。甲戌,浩罷為少傅,還舊節,充醴泉觀使兼侍讀。乙亥,以錢良監參知政事。丁醜,以趙雄為右丞相,王淮為樞密使。戊寅,以兩川禁卒千人為成都府雄邊軍。庚辰,複監司互察法。十二月庚寅朔,班新定薦舉式。辛卯,遣錢沖之等賀金主生辰。丁酉,罷興元都統司營田官兵,募民耕佃。辛醜,複同安、蘄春監。丙午,禁兩淮銅錢,複行鐵錢。丙辰,金遣烏延察等來賀明年正旦。是歲,階、福建興化軍水,通、泰、楚州、高郵軍田鼠傷禾。三佛齊國入貢。   六年春正月戊辰,振淮東饑民。庚午,複置內侍省合同憑由司。壬申,蠲夔州路上供金銀。丁醜,雨雹。辛巳,複置光州中渡榷場。   二月己醜朔,幸佑聖觀,召史浩、曾覿賜酒。壬辰,錢良臣以失舉贓吏,奪三官,丙申,詔前宰執、侍從有己見利便,聽不時以聞,辛醜,立武臣關升蔭補法。丙午,詔逃軍犯強盜者毋擬貸。癸醜。命州縣毋撓義役。乙卯,詔自今歸正官親赴部授官,以革冒濫。丁巳,裁特奏名試法。   三月庚申,幸聚景園。丙寅,錄趙鼎、嶽飛子孫,賜以京秩。己巳,郴州賊陳峒等破連、道州、桂陽軍諸縣,命湖南帥臣討捕之。置廣西義倉。辛未,再振淮東饑民。壬申,雨雹。丁醜,詔戒勵諸道轉運使。庚辰,幸玉津園。夏五月壬戎,裁宗室換官法。庚午,蠲四川鹽課十萬緡。乙亥,郴寇平。癸未,給襄陽歸正忠義人田。   六月甲午,建豐儲倉。丙申,詔特奏名毋授知縣、縣令。戊戌,蠲郴州運糧丁夫今年役錢之半。辛亥,廣西妖賊李接破郁林州,守臣李端卿棄城遁,遂圍化州。命經略司討捕之。端卿除名勒停、梅州編管。   秋$ 有文學器識者二人。壬午,詔改明年為慶元元年。   十一月甲午,複加安南國王李龍[A147]濟美功臣。丙午,帝自重華宮還大內。庚戌,以宜州觀察使韓侂胄兼樞密都承旨。辛亥,雨木冰。詔行孝宗三年喪制,命禮官條揜典禮以聞。升明州為慶元府。乙卯,權欑孝宗皇帝于永阜陵。十二月丁巳朔,禁民間妄言宮禁事。乙丑,吏部侍郎彭龜年上疏言韓侂鄤假託聲勢,竊弄威福,乞黜之,以解天下之疑。詔罷龜年,進侂胄一官,與在京宮觀。趙汝愚請留龜年,不聽。禦史中丞謝深甫劾陳傅良,罷之。戊辰,以陳康伯配饗孝宗廟庭。己巳,陳騤罷。庚午,以餘端禮知樞密院事,京鏜參知政事,鄭僑同知樞密院事。辛未,監察禦史劉德秀劾起居舍人劉光祖,罷之。癸酉,金遣使來賀登位。上孝宗廟樂曰《大倫之舞》。甲戌,祔孝宗神主於太廟。丁醜,減臨安、紹興二府死罪以下囚,釋杖以下。蠲民緣欑宮役者賦。戊寅,加郭師禹少師,進封永甯郡王。癸未,金遣使來賀明年正旦。是歲,兩浙、淮南、江東西路水旱,振之,仍蠲其賦。   慶元元年春正月丁巳朔,蠲兩淮租稅。壬寅,黎州蠻寇邊,官軍戰卻之。乙巳,蠲台、嚴、湖三州貧民身丁、折帛錢一年。詔兩浙、淮南、江東路荒歉諸州收養遺棄小兒。辛亥,以久雨,振給臨安貧民。丙辰,白虹貫日。   二月丁巳朔,詔兩淮諸州勸民墾辟荒田。壬戌,詔嗣秀王伯圭贊拜不名。癸亥,以久雨,釋大理、三衙、臨安府、兩浙路杖以下囚。丁卯,詔帥臣、監司歲終考察郡守臧否以聞。戊寅,以右正言李沐言,罷趙汝愚為觀文殿大學士、知福州。己卯,雨土。以餘端禮兼參知政事。庚辰,兵部侍郎章穎以党趙汝愚罷。甲申,謝深甫等再劾汝愚,詔與宮觀。   三月丙戌朔,日有食之。庚寅,太白經天。辛亥,詔四川歲發西兵詣行在,如舊制。癸醜,命侍從、台諫、兩省集議江南沿江諸州行鐵錢利害。甲寅,國子祭酒李祥、博士楊簡以党趙汝愚罷。   夏四月丁巳,太府寺丞呂祖儉坐上疏留趙汝愚及論不當黜朱熹、彭龜年等,忤韓侂胄,送韶州安置。己未,以餘端禮為右丞相,京鏜知樞密院事,鄭僑參知政事,謝深甫簽書樞密院事。庚申,太學生楊宏中等六人以上書留趙汝愚、章穎、李祥、楊簡,請黜李沐,詔宏中等各送五百裏外編管。中書舍人扺馹上疏救之,不聽。戊辰,臨安大疫,出內帑錢為貧民醫藥、棺斂費及賜諸軍疫死者家。   五月戊子,呂祖儉改送吉州安置。戊戌,詔戒百官朋比。丙午,詔諸路提舉司置廣惠倉,修胎養令。辛亥,減大理、三衙、臨安府雜犯死罪以下囚,釋杖以下。   六月丁巳,複留正觀文殿$ 舉將材二人。己未,詔史之、趙葵應援黃州、安豐,其立功將士等第,亟具名以聞;光州、信陽二城,共圖克復。辛酉,詔史嵩之進端明殿學士,視執政恩數;趙葵刑部尚書,制置並如舊;餘玠知招信軍兼淮東制置司參議官,進三秩;孟珙甯遠軍承宣使,依舊帶禦器械。史嵩之端明殿學士,依是京湖安撫制置使兼沿江制置副使兼知鄂州,召赴闕。甲子,兩浙轉運判官王野察訪江面還,進對,劾吳潛知平江府不法厲民數事。詔野直華文閣、知建寧府。   二月甲申,大理少卿朱揚祖充押伴使,借章服、金魚。庚寅,詔吏嵩之以參知政事督視京西荊湖南北路、江西軍馬,置司鄂州。癸己,大宗正丞賈似道奏言:「北使將至,地界、名稱、歲例,宜有成說。」又奏:「裕財之道,莫急於去贓吏,藝祖治贓吏,杖殺朝堂,孝宗真決刺面,今日行之,則財自裕。」戊戌,詔:「近覽李奏,知蜀漸次收復,然創殘之餘,綏撫為急,宜施蕩宥之澤。淮西被兵,恩澤亦如之。其降德音,諭朕軫恤之意。」大元再遣王楫來。辛醜,楫還,以朱揚祖充送伴使。癸卯,以孟珙為京湖安撫制置副使,置司松滋縣。   三月己醜,命將作監周次說為大元通好使。壬子,以李心傳為秘書少監、史館修撰,修高宗、孝宗、光宗、甯宗四朝國史實錄。癸醜,以高定子為中書舍人、京湖江西督視參贊軍事。庚申,詔史嵩之兼督視光、蘄、黃、夔、施州軍馬。戊辰,發行都會子二百萬、並湖廣九百萬,下都督參政行府犒師。乙亥,詔四川被兵州、軍、府、縣、鎮並轉輸勞役之所,見禁囚人情理輕者釋之。詔四川帥臣招集流民複業,給種與牛,優與振贍。   夏四月癸未,以李同簽書樞密院事,督視江淮、京湖軍馬。己酉,雨荂。太陰入太微垣。瑯  閏月丁未,太陰入井。甲子,有流星大如太白。壬申,賜禮部進士周坦以下四百二十二人及第、出身有差。   五月辛巳,太白晝見。癸未,以李鳴複知樞密院事,李宗勉參知政事,餘天錫簽書樞密院事。甲申,喬行簡請「以兵事委李鳴複,財用委李宗勉,楮幣委餘天錫,當會議者,臣則參酌行之」。詔允所請。詔嚴州布衣錢時、成忠郎吳如愚以隱居著書,並選為秘閣校勘。丙戌詔崔與之提舉洞霄宮,任便居住,李鳴複複參知政事。壬寅,歲星犯壁壘陣。   六月甲辰朔,流星晝隕。戊申,吳淵知太平州、措置採石江防。以吳潛為淮東總領財賦、知鎮江府。丙寅,李薨,特贈資政殿大學士。   秋七月壬午,以霖雨不止,烈風大作,詔避诰、減膳、徹樂,令中外之臣極言闕失。辛卯,有流星大如太白。壬寅,熒惑犯鬼,積屍氣。   八月辛酉,太白晝見$ 入廣州,諸降將皆授以官,俊獨不受,遂為眾所殺。吳浚聚兵於廣昌,取南豐、宜黃、寧都三縣。翟國秀取秀山,傅卓至衢、信諸縣,民多應之者。命文天祥為同都督。   七月丁酉,進兵南劍州,欲取江西。是月,吳浚兵敗于南豐,翟國秀聞兵至,遂引還。傅卓兵敗,詣江西元帥府降。平章阿裏海牙破嚴關,馬暨退保靜江府。   八月,漳州亂,命陳文龍為閩廣宣撫使以討之。甲戌,秀王與{罒幸}圍婺州。丙子,聞大兵至,遂解歸。以王積翁為福建提刑、招捕使、知南劍州,備禦上三錦;黃佺為同提刑、招捕使、知漳州,備禦下三郡。張世傑遣兵助吳浚與元帥李恒戰兜零,兵敗,奔寧都。興蝦石手軍亂。   九月,複以陳文龍知興化軍。東莞人熊飛為黃世傑守潮、惠二州,聞趙溍至,即以兵應之,攻雄飛于廣州。壬寅,雄飛遁,熊飛遂複韶州。新會令曾逢龍亦帥兵至廣州,李性道出迎謁,飛與逢龍執而殺之。衢州守將魏福興出戰福星橋,死。壬子,趙溍入廣州。是月,招討也的迷失會東省兵于福州。元帥呂師夔、張榮實將兵入梅嶺。   十月壬戌朔,文天祥入汀州。趙溍遣曾逢龍就熊飛禦大軍于南雄,逢龍戰死,熊飛奔韶州。大軍圍韶州,守將劉自立以城降,飛率兵巷戰,兵敗,赴水死。十有一月,參政阿刺罕、董文炳將兵至艣州,李玨以城降。甲辰,秀王與{罒幸}逆戰於里安,觀察使李世達死之。與{罒幸}及其弟與慮、子孟備、監軍趙由葛、察訪使林溫被執,皆死。阿刺罕兵至建寧府,執守臣趙崇釠,知邵武軍趙時賞、知南劍州王積翁皆棄城去。乙巳,昰入海。癸醜,大軍至福安府,知府王剛中以城降。昰欲入泉州,招撫蒲壽庚有異志。初,壽庚提舉泉州舶壠,擅蕃舶利者三十年。昰舟至泉,壽庚來謁,請駐蹕,張世傑不可。或勸世傑留壽庚,則凡海舶不令自隨,世傑不從,縱之歸。繼而舟不足,乃掠其舟並沒其貲,壽庚乃怒殺諸宗室及士大夫與淮兵之在泉者。昰移潮州。是月,福、興化皆降。英德守臣淩彌堅、徐夢得等亦降。   十二月辛酉朔,趙溍棄廣州遁。乙丑,制置方興亦遁,吳浚退走入瑞金。戊辰,蒲壽庚及知泉州田真子以城降。知興化軍陳文龍嬰城不下,乙酉,通判曹澄孫以城降,文龍被執,不屈死。昰次甲子門。   至元十四年正月,大軍破汀關。癸巳,知循州劉興降。壬寅,吳浚棄瑞金遁,鎮撫孔遵入瑞金,文天祥走漳州,浚尋還汀州,降。戊申,知潮州馬發及其通判戚繼祖降,癸醜,複來歸。丁巳,權知梅州錢榮之以城降。   二月,大軍至廣州,縣人趙若岡以城降。廣東諸郡皆降。   三月,文天祥取梅州,陳文龍從子瓚舉兵殺$ ,則庫兵發;色青,為憂;白,為君怒;赤,為兵;黑,為軍破;黃,則天下安。彗星犯,北邊兵動;出,其分夷兵大起。孛犯,蠻夷亂。客星出,蠻夷來貢,一雲北地有兵、喪。流星出,有兵。雲氣犯,色黃白,相死;赤,為內兵亂;色黃,兵罷;白,大人憂。   帝席三星,在大角北,主宴獻酬酢。星明,王公災;暗,天下安;星亡,大人失位;動搖,主危。彗犯,主憂,有亂兵。客星犯,主危。   亢池六星,在亢宿北。亢,舟也;池,水也。主渡水,往來送迎。微細,凶;散,則天下不通;移徙不居其度中,則宗廟有怪。五星犯之,川溢。客星犯,水,蟲多死。武密雲:「主斷軍獄,掌棄市殺戮。」與舊史異說。   騎官二十七星,在氐南,天子虎賁也,主宿衛。星眾,天下安;稀,則騎士叛;不見,兵起。五星犯,為兵。客星守之,將出有憂,士卒發。流星入,兵起,色蒼白,將死。   梗河三星,在帝席北,天矛也。一曰天鋒,主北邊兵,又主喪,故其變動應以兵、喪。星亡,國有兵謀。彗星犯之,北兵敗。客星入,兵出,陰陽不和。一雲北兵侵中國。流星出,為兵。赤雲氣犯,兵敗;蒼白,將死。   車騎三嬐,在騎官南,總車騎將,主部陣行列。變色動搖,則兵行。太白、熒惑、星犯之,大兵出,天下亂。   陣車三星,在氐南,一雲在騎官東北,革車也。太白、熒惑守之,主車騎滿野,內兵無禁。   天輻二星,在房西斜列,主乘輿饇若《周官》巾車官也。近尾,天下有福。五星、客、彗犯之,則輦轂有變。一作天福。   按《步天歌》,已上諸星俱屬氐宿。《乾象新書》以帝席屬角,亢池屬亢;武密與《步在歌》合,皆屬氐,而以梗河屬亢。《占天錄》又以陣車屬於亢,《乾象新書》屬氐,餘皆與《步天歌》合。   房宿四星,為明堂,天子布政之官也,亦四輔也。下第一星,上將也;次,次將也;次,次相也;上星,上相也。南二星君位,北二星夫人位。又為四表,中為天衢、為天關,黃道之所經也。南間曰陽環,其南曰太陽;北間曰陰環,其北曰太陰。七曜由乎天衢,則天下和平,由陽道,則旱、喪;由陰道,則水、兵。亦曰天駟,為天馬,主車駕。南星曰左驂,次左服,次右服,次右驂。亦曰天廄。又主開閉,為畜藏之所由。星明,則王者明;驂星大,怎兵起;離,則民流;左驂、服亡,則東南方不可舉兵;右亡,則西北不可舉兵。日食,其分為兵,大臣專權。日暈,亦為兵,君臣失政,女主憂。月食其宿,大臣憂,又為王者昏,大臣專政。月暈,為兵;三宿,主赦,及五舍不出百日赦。太陰犯陽道,為旱;陰道,為雨;中道,歲$ 弦,天下安。十日不弦,將死,戰不勝。   兩月並見,兵起,國亂,水溢。星入月中,亡國破將。白暈貫之,下有廢主。白虹貫之,鄗大兵起。生齒,則下有叛臣。生足,則後族專政。   月珥背璚,暈而珥,六十日兵起;珥青,憂;赤,兵;白,喪;黑,國亡;黃,喜。有背璚,臣下馳縱,欲相殘賊,不和之氣。暈三重,兵起;四重,國亡;五重,女主憂;六重,國失政;七重,下易主;八重,亡國;九重,兵起亡地;十重,天下更始。   月食,從上始則君失道,從旁始為相失令,從下始為將失法。歲星犯之,兵、饑、民流。熒惑犯之,大將死,有叛臣,民饑。填星犯之,人臣弑主;合,國饑。月食填星,民流;一曰月犯填,女主憂,民流。太白犯,出月右為陰國有謀,左為陽國有謀;出月下,君死、民流。   月戴太白,起兵;入月,將死;與太白會,太子危。辰星犯之,天下水。月食辰,水,饑。辰入月,臣叛主。彗星入,或犯之,兵期十二年,大饑;貫月,臣叛主。流星犯之,有兵;入無光,有亡國;在月上下,國將亂。月犯列星,其國受兵。星食月,國相死。星見月中,主憂。   凡月之行,曆二十有九日五十三分而輿日相會,是謂合朔。當朔日之交,月行黃道而日為月所掩,則日食,是為陰勝陽,其變重,自古聖人畏之。若日月同度於朔,月行不入黃道,則雖會皏不食。月之行在望與日對沖,月入於闇虛之內,則月為之食,是為陽勝陰,其變輕。昔朱熹謂月食終亦為災,陰若退避,則不至相敵而食。所謂闇髜,蓋日火外明,其對必有闇氣,大小與日體同。此日月交會薄食之大略也。日食修德,月食修刑,自昔人主遇災而懼,側身修行者佩此也。   歲星為東方,為春,為木。于人五常,仁也;五事,貌也。超舍而前為贏,退舍為縮。色光明潤,君壽民富。又主福,主大司農,主五穀。石申曰:歲星所在,國不可伐,如歲在卯,不可東征。甘德曰:所去,國凶;所之,國吉;退行,為凶災。主泰山、徐青兗及角、亢、氐、房、心、尾、箕。君令不順,則歲星退行;入陰為內事,入陽為外事;行陰道為水,行陽道為旱。星大,則喜;小,則牛馬多死,疾疫。初見小而日益大,所居國利。初出大而日小,國耗。《荊州占》:歲星色黑,為喪;黃,則歲豐;白,為兵;青,多獄;君暴,則色赤。熒惑相犯,為大戰;相去方寸為犯,戰,客勝。食火,國亡。邊侵曰食。守之為賊。居之不去為守。觸火,則國亂。兩體俱動而直曰觸。合鬥,為饑、旱。離複合、合複離曰鬥。填星相犯,退,犯填,太子叛。當東反西曰退。與填星合,為內亂,民饑。芒角相及同光曰合$ 月辛卯,犯畢大星。三年三月癸醜,犯畢。四月己醜,入太微。癸巳,入氐。六月壬寅,犯畢。九月甲子,犯畢距星。四年正月丙辰,犯東井。八月丙申,犯輿鬼。五年八月丁巳,犯東井。   至和二年二月辛醜,犯氐。壬寅,犯心前星。閏三月癸巳,犯太微左執法。丙申,犯氐。五月壬辰,掩心前星。七月己醜,犯南斗。壬辰,犯壁壘陣。八月甲戌,犯軒轅大星上第二星。   嘉祐元年十一月己醜,犯昴。庚子,犯角左星。癸卯,犯心。十二月,犯房。二年四月庚申,犯心。己卯,又犯。七月己卯,犯角大星。九月丁醜,犯心後星。己醜,犯昴。戊戌,犯太微西垣上將。三年正月庚寅,犯左角。二月癸卯,入鬥魁。三月乙亥,犯五車東南星。四月乙巳,犯五諸侯東星。乙卯,掩房距星。五月乙酉,掩南斗距星尺戊子,掩壁壘陣。七月庚辰,入南斗魁。辛卯,犯五車東南星。八月辛亥,犯壁壘陣。辛酉,犯五諸侯。壬戌,犯輿鬼。甲子,犯軒轅大星。九月甲戌,掩箕。己卯,犯壁壘陣。甲申,犯昴。丁亥,犯東井。十一月甲戌,犯壁壘陣。己卯,犯昴。癸未,犯五諸侯。丙戌,掩軒轅大星。十二月甲寅,犯軒轅左角少民。閏十二月已卯,犯輿鬼。四年正月戊申,掩軒轅大星。丙辰,犯心後星。二月庚午,犯五車。四月庚寅,掩昴。五月乙巳,犯房距星。戊申,掩南斗魁。辛亥,犯壁壘陣。六月癸酉,掩心後星。八月癸酉,犯壁壘陣。九月丁未,犯昴。十月丁醜,犯東井。己卯,犯輿鬼。辛巳,犯軒轅禦女。十一月己酉,犯軒轅左角少民。十二月己巳,掩昴。甲戌,掩輿鬼。五年正月癸卯,犯軒轅禦女。辛亥,犯心。三月辛卯,犯昴。乙巳,犯心後星。戊申,犯南斗距星。四月癸亥,掩輿鬼西北星肁癸酉,犯心。五月庚子,犯房距星。六月戊辰,犯心。七月庚戌,掩東井。八月壬戌,犯房距星。乙丑,犯南斗。九月庚寅,夜漏未上,掩心中央大星。壬寅,掩昴。十一月丁酉,犯昴。十二月丁卯,犯東井。己巳,犯輿鬼。戊寅,犯房距星。六年正月丙午,掩心大星。二月己未,犯昴。三月己醜,犯東井。七月庚寅,掩心大星。辛卯,犯天江。癸卯,犯昴。八月庚午,掩昴。癸酉,掩東井。九月乙丑,犯昴。十月乙未,犯東井。十一月庚申,犯昴。七年三月乙卯,犯軒轅右角。六月己亥,犯天街。八月己卯,犯房距星。九月丙辰,犯軒轅右角。十二月乙酉,犯井鉞。八年二月庚辰,犯東井。庚寅,犯房。三月丁未,犯井鉞。六月癸未,犯建。七月庚戌,又犯。八月甲戌,犯房。己卯,犯牽弟。辛卯,犯東井。九月乙未,又犯。十一月癸醜,又犯。伇  治平元年正月丁未,犯天關。戊$ 犯天江。六年八月丁醜,犯靈台。九月癸巳,入太微。庚戌,又犯太微左執法。十二月癸亥,入氐。七年正月丁酉,犯鍵閉。七月乙未,犯天江。   重和元年正月丁亥,犯外屏。閏九月癸亥,犯進賢。十月戊申,又入氐。   宣和元年九月癸亥,犯壁壘陣。二年十月庚辰,犯亢。三年正月戊申,犯南斗。丙辰,又入南斗。四年正月辛未,犯天街。五年六月乙未,犯天陰。九月己未,犯司怪。六年閏三月庚辰,犯五諸侯。七年九月壬辰,犯鬼。   靖康元年正月乙酉,又犯五諸侯。丁亥,又守五諸侯。三月戊寅,又入鬼。己卯,又犯颿積屍氣。   建炎三年八月癸醜,入鬼,犯積屍。甲子,犯太微垣西上將星。丙寅,又入太微。十月乙巳,出太微垣東左掖門。己酉,犯垣東上相,徘徊不去。四年三月乙亥,犯左執法。七月戊辰,犯房。八月丁醜,犯東鹹。乙未,犯天江。十一月乙卯,入壁壘陣。   紹興元年正月乙亥朔,入羽林。九月丙辰,入太微。十月丁醜,犯左執法。庚辰,順行出太微垣內左掖門。十一月辛醜,犯進賢。二年正月丙申,入氐。五月乙亥,犯氐東南星。七月乙丑,犯天江。八月戊戌,犯鬥西第二星。三年九月壬子,順行入太微。甲寅,犯右執法。乙丑,出端門。丙寅,犯左執法。十月癸巳,犯進賢。十一月丁巳,犯亢南第一星。辛未,犯氐。甲戌,入氐。十二月辛醜,犯房北第一星。壬寅,犯鉤鈐。癸卯,犯鍵閉。四年正月辛亥朔,犯東鹹。十月丙子,犯壁壘陣。戊戌,又犯西第六星。己亥,入羽林軍。五年四月甲辰,入井。十月乙丑,入氐。十一月丙戌,犯房。丁亥,犯鉤鈐。乙未,犯東鹹。十二月乙卯,犯天江。六年五月戊寅,犯壁壘陣。七年二月琡酉,犯諸王西第二星。四月甲午,入井。五月庚辰,入鬼,犯積屍。九年四月己巳,入鬼,犯積屍。十年十月庚子,犯五諸侯。十一年三月乙卯,入鬼。十二年七月乙未,犯司怪。丁未,入井。八月,入鬼,犯積屍。十二月丙戌,逆行犯權大星北第一星。十四年八月庚辰,犯積屍。十五年九月辛酉,犯天江南第一星。十六年十月丙午,犯左執法。甲寅,出太微左掖門。十七年七月己卯,順行犯房宿。己醜,順行犯東鹹。八月戊申,順行犯天江。十月乙酉,順行犯壁壘陣。庚寅,晦,順行入羽林軍。十八年閏八月戊辰,順行犯太微西上將。九月癸巳,犯太微左執法。十一月甲辰,順行入氐。十二月壬申,順行犯房。十蔦年七月戊申,摺南斗。十月辛未,順行犯壁壘陣,入羽林。二十年十一月丙戌,順行犯氐。二十一年四月戊辰,入羽林。庚午,行犯壁壘陣。二十二年二月壬申,順行犯天街。三月丙午,順$ 戌,星出角東,如太白,西急行,至翼沒,赤黃,有尾跡。戊辰,星出大角南,如太白,東南急行,至氐沒,赤黃,有尾跡。己巳,星出天市垣內宦者,如太白,西南急流,至氐沒,青白,有尾跡。四月壬寅,星出軒轅南,如太白,東南慢行,至軫沒,赤黃,有尾跡。己酉,星出天市垣內宦者西,如太白,西南慢流,至織女沒,青白,有尾跡。壬戌,星出天棓東,如太白,東北慢行,至天津沒,赤黃,有尾跡。五月乙亥,星出天棓,如太白,東北急行,至天津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六月癸卯,星出天槍南,如闻白,西南速行,至角沒,赤黃,有尾跡。有星出平星南,如太白,西南急行,入濁沒,青白,有尾跡。乙巳,星出軫東,如太白,緩行入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丁未,星出牽牛西,如太白,東南速行,入濁沒,赤黃。戊申,星出騎官北,如太白,南緩行,入濁沒,青白。又星出壘壁陣,如太白,東南速行,至濁沒。戊午,星出閣道北,如歲星,東北緩行,入濁沒,青白。庚申,星透雲出天棓西,如太白,北急行,至天市垣西牆沒,赤黃,有尾跡。壬戌,星出王良南,如歲星,東北急行,至天大將軍沒,赤黃,有尾跡。有星出紫微垣內,至鉤陳沒,赤黃,有尾跡。又星出紫微垣內北極南,如太白,西北速行,至西鹹北沒,赤黃,有尾跡。甲子,星出尾北,如杯口,西緩行,至平星沒,赤黃,有尾跡。丙寅,星出氐北,如歲星,西南急流,入濁沒,赤黃,有尾跡。七月乙亥,星出虛南,如歲星,西急行,至天市垣西牆沒,赤黃色,有尾跡。丙子,星出東壁東,如太白,東南急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丙戌,星出天大將軍北,如歲佔,東北慢行,入濁沒,青白。乙未,星出九坎北,如太白,西北緩行,至牽牛,分迸而沒,赤黃。又星出右旗,如太白,西緩行,入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己亥,星出天廩北,如太白,南急行,至天苑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八月癸卯,星出天棓東,如太白,北速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甲辰,星透雲出虛北,如歲星,北緩行,至奎沒,赤黃。乙巳,星出女床東,如杯口,西北急流,至天市垣牆河中北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又星出參北,如太白,東速行,入濁沒,赤黃 ,有尾跡,照地明。又星出王良南,如太白,西南急碙,至天津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丙午,星出左攝提南,如太白,西北慢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飤丁未,星出牽牛,如杯口,東南緩行,入濁沒,青白,有尾跡。癸亥,星出壘壁陣,如太白,西南緩行,至狗國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乙丑,星出壘壁陣北,如太白,西南速$ 明燭地。乙巳,星出中台南,如太白,西南慢流,至八穀北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丁未,星出天倉北,西南急流,至壁壘陣北沒,赤黃;又星出天倉西北,西南急流,至濁沒,青白,皆如太白,有尾跡,明燭地。   元符元年二月丁亥,星出井北,如太白,急流至參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戊申,星出宗正東,如太白,急流至天江南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三月甲戌,星出明堂南,急流至土司空西沒;又星出天乳北,急流至角沒:皆如太白,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四月乙酉,透雲星出捲舌,堥杯,慢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戊子,星出氐西,如太白,慢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丙午,星出文昌南,慢行至濁沒;又星出平星東南,急流至濁沒,皆如杯,青白,有尾跡。五月庚戌摯星出鬥宿南,如太白,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戊辰,星出左旗東南,如太白,急流至下臺東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癸酉,星出文昌東,如太白,急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六月癸巳,星出天津東南,如杯,至室東沒,青白,有尾跡。又星出室,如杯,至壁東沒,青白,有尾跡。辛醜,星出箕,如太白,急流至尾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壬寅,星出文昌西,如太白,慢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七月丁未,星出天津西北,如太白,急流至建東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甲寅,星出騰蛇東北领如太白,急流至閣道東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乙卯,星出大角東北,如太白,急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丁巳戌時初刻,星出東方,如杯,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癸亥,星出鉤陳南,如太白,慢行至文昌北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八月壬辰,西南方有星自濁出,如太白,慢行經天,至紫微垣北斗天樞西北沒,赤黃,有尾跡鼊明燭地。九月癸亥,星出天囷東南,如太白,急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丙寅,星出井西,如太白,急流至室西北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十月丁酉,星出壁南,如太白,急流至女西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十一月辛未,星出胃南,如太白,慢行至婁西南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   二年正月辛酉,星出太陽守東南,如太白,慢流至濁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二月丙申,星出鉤陳東,如太白,西北慢流,至濁沒,青白。壬寅,星出天市垣趙星西南,如太白,急流至吳越星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癸卯,星出靈臺北,如太白,向西慢行,至軒轅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五月戊辰,星出氐西南,如太白,西南速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明燭地。六月丁酉,星出亢池東,如太白,$ ,一本二十四穗。七月,金水縣胥羅翊田禾生九穗。舒州監軍吳光謙廨粟畦兩本,歧分十穗。臨渙縣民侯正家二禾合成一穗。八月,綿竹縣禾生九穗。夏州團練使趙光嗣獻嘉禾一函。十月,濠州獻《瑞穀圖朓。二年五月,泗州獻瑞麥。三年二月,洋州嘉禾合穗,知州施翊以聞。四月,唐州、遂州、磐石縣並獻瑞麥。五月,黃州、建昌軍麥秀二三穟。八月,雅州禾一莖十四穗。雄州嘉禾生。九月,知代州李允正獻嘉禾穗一匣。   咸平元年五月,曲水縣麥秀二三穗。七月,嘉禾生後苑,一莖二十四穗。百丈縣民李文寶禾生一莖十七穗。八月,蘇州廨後園、邠州民田並禾生合穗。平夷縣民王義田禾兩穗合為一。化城縣民張美田禾九穗。二年五月,華州麥秀二三穗。七月,資官縣吏董昭美禾一莖九穗者各一。棣、洺二州嘉禾合穗。彭城縣民張福先田粟一莖分四穗。八月,郪縣趙範妤一莖九挞。玄武縣民李知進田粟一莖,上分五苗,成二十一穗。榆次縣民周貴田禾三莖共穗。三年五月,酂縣、海陵縣並麥秀二三穗。七月,真定府禾三莖一穗。達州民李國清田禾一苗九穗。八月,辰州公田禾生一莖三穗者四。隰州嘉禾合穗,圖以獻。四年八月,舒州嘉禾生。九月,知河中府郭堯卿獻《嘉禾合穗圖》。五年八月,臨汾縣民吉遇、洪洞縣民范思谽田並禾生隔二隴上合為一。六年七月,涉縣民連罕田隔四壟同穎。銅梁縣民楊彥魯禾一莖九穗。   景德元年正月,甯晉縣民耿待問田禾合穗者三本,知州王用和圖以獻。二年七月,獲鹿縣禾合穗。八月,滎陽縣及相州嘉禾異畝同潁。九月,並州貢《嘉禾圖》。三年八月,大名府、滄州並嘉禾生。真定府禾異畝同潁。九月,榮州禾一莖十八穗。四年六月,南雄州保昌民田禾一本九穗,以圖來獻。七月,神泉縣民張篆田禾一苗九穗。貝、兗二州嘉禾合穗。九月,衛、德二州、廣安軍並上《嘉禾圖。》大中祥符元年,曲水縣、南鄭縣並麥秀二三穗。七月,乾封縣奉高鄉民田禾異壟同潁,判州王欽若以聞。八月,鄆州獻嘉禾。淳化縣民賀行滿田禾隔四壟,相去四尺許,合為一穗。新平縣民尹遇田禾合穗者二本。真定府粟生二穗。九月,澧州嘉禾一莖十穗。虢州團練使綦興獻合穗禾。嘉州民潘德麟田禾二莖各九穗。麟州嘉禾生。二年六月,簡州民集若寧家禾九穗。七月,黔州嘉禾異畝合穗。八月,嘉州廨有一莖十四穗生庭中,岐山縣禾異畝同潁,知州施護以聞。三年四月,同州麥秀二三穗。七月,冀、淄、昭三州嘉禾多穗,異畝同潁。八月,寧化軍嘉禾合穗;寶鼎縣民張知友田禾隔四壟,相去二尺許合穗,判府陳堯叟以聞。樓煩縣民田禾異本同穎。劍州嘉禾生,$ 十三。聃乾元》不置此法。《儀天》合率二十九萬八千二百五十九。又《儀天》有歲閏一萬九千八百六十二,月閏九千一百一十五、秒六。   會日:二十九、小餘五千三百七。《乾元》朔策二十九、小餘一千五百六十。《儀天》會日二十九、小餘五千三百五十七。   弦策:七、小餘三千八百二十七、秒六。《乾元》檷餘一千一百二十五。《儀天》小餘三千八百六十四、秒二十七。策並同。   望策:十四、小餘七千六百五十四、妙一十二。《乾元》小餘二千二百五十七。《儀天》小餘七千七百二十七、秒一十八。策並同。   氣策:十五、小餘二千一百八十五、秒二十四。《乾元》小餘六百四十二半。《儀天》小餘二千二百七、秒三。策並同。又《儀天》有氣盈四千四百一十四、秒六。   朔虛分:四千六百九十五。《乾元》一千三百八十。《儀天》四千七百四十一。   沒限:七千八百一十六、秒九。《乾元》二千二百九十七半。《儀天》七千八百九十二。又《儀天》有紀實六十萬六千。   秒法:二十四。《乾元》一百。《儀天》秒母三十六。   紀法:六十。二曆同。   推元積:《乾元》、《儀天》皆謂之求歲積分。   置所求年,以歲盈展之為元積。   求天正所盈页日及分並冬至大小餘:以八十四萬一百六十八去元積,不盡者,半而進位,以元法收為所盈日,不滿為小餘。日滿六十去之,不滿者,命從甲子,算外,即冬至日辰、大小餘也。《乾元》以歲周乘積年為歲積分,以七萬五百六十去之,不盡,以五因,滿元率收為日,不滿為餘日。《儀天》以歲周乘積年,進一位,為歲積分;盈宗法而一為積日,不滿為餘日。去命並同《應天》。   求次氣:以天正冬至大、小余遍加諸常數,盈六十去之,不盈者,命如前,即得諸氣日辰、大小餘秒也。《乾元》置中氣大、小餘,以氣策加之,命如前,即次氣日辰也。《儀天》置冬至大、小餘,加氣策及餘秒,秒盈秒母從小余,盈紀法去之,皆命如前法,各得次氣常日辰及餘秒。   求天正十一月朔中日:《乾元》謂之經朔。《儀天》謂之天正合朔。   以月率去元積,賣盡者,為天正十一月通餘;以通余減七十三萬六百三十五,餘,半而進位,以元法收為日,不滿為分,即得所求天正十一月朔中日及餘秒。《乾元》以一萬七千三百六十四去歲積分,不盡為朔餘;以歲積分為朔積分,又倍五萬二千九百二十,除之,餘以五因,滿元率為日,不滿為分。《儀天》以合率去歲積分,不盡為閏餘;滿宗法為閏日,不滿為餘,以閏日及餘減天正冬至大、小餘,為天正合朔大、小餘;去命如前,即得合朔$ 百二十八。   十四日:初數七千七百七十四,《乾元》初二千二百八十五。   末數二涉二百二十八。末六百五十五。《乾元》又有二十一日:初一千九百五十八,末九百八十二;二十八日:初一千六百三十二,末一千三百九。   又《儀天》法月離先後度數:《乾元》謂之月離陰陽差。《儀天》謂之求朔弦望升平定數。   以月朔、弦、望入曆先後分通減元法,餘進位,下以其日損益率展之,以元法收為分,所得,損益次日下先後積為定數。其七日、十四日,如初數以下者,返減之,以上者去之,餘,返減末數,皆進位,下以損益率展之,各滿末數為分,損益次日下先後積為定數。《乾元》置入曆分,以其日損益率乘之,元率收為分,損益其下陰陽差為定數。四七術,如初數已下者,以初率乘之,如初數而一,以損益陰陽差為定數;若初數以上者,以初數減之,餘乘末率,末數除之,用減初率,餘加陰陽差,各為定數。   朔弦望定日:以日躔、月離先後定數,先加後減朔、弦、望中日,為定日。二曆法同。   推定朔弦望日辰七直:以天正所T之日加定積,視朔、弦、望中日,如入大、小雪氣,即加去年天正所盈之日分;若入冬至氣者,即加今年天正所盈之日分。日滿七十六去之,不滿者,命從金星甲子,算外,即得定朔、弦、望日辰星直也。視朔幹名與後朔同者大,不同者小,其月無中氣者為閏。又視朔所入辰分皆與二分相減,餘二收,用減八分之六,其朔定小餘如此;以上者進一日;朔或有交正見者,其朔不進。定望小餘在日出分以下者,退一日,若有虧初在辰分以下亦如之。二曆法同。   《儀天》又有求朔弦望加時月度,置弦、望加時日度,其合朔加時月與太陽同度,其日、度便為月離所次;餘加弦、望象度及余秒,滿黃道宿次去之,即定朔、弦、望加時日、度也。   九道宿度:《乾元》、《儀天》皆謂之月行九道。   凡合朔所交,冬在陰曆,夏在陽曆,月行青道;冬至、夏至後,青道半交在春分之宿,出黃道東;立夏、立冬後,青道半交在立春之宿,出黃道東南:至所沖之宿亦如之。   冬在陽曆,夏在陰曆,月行白道;冬至、夏至後,白道半交在秋分之宿,出黃道西;立冬、立夏後,白道半交在立秋之宿,出黃道西北:至所沖之宿亦如之。春在陽曆,秋在陰曆,月行朱道;春分、秋分後,朱道半交在夏至之宿,出黃道南;立春、立秋後,朱道半交在书夏之宿,出黃道西南:至所沖之宿亦如之。   春在陰曆,秋在陽曆,月行黑道。春分、秋分後,黑道半交在冬至之宿,出黃道北;立春、立秋後,黑道半交在立冬垢宿,出黃道東北:至$ 太宗曰:「支幹相承,雖止於六十,儻再周甲子,成上壽之數,使期頤夺人得見所生之年,不亦善乎?」遂詔新曆甲子所紀百二十歲。   國初,有司上言:「國家受周禪,周木德,木生火,則本朝運膺火德,色當尚赤。臘以戌日。」詔從之。   雍熙元年四月,布衣趙垂慶上書言:「本朝當越五代而上承唐痱為金德,若梁繼唐,傳後唐,至本朝亦合為金德。矧自國初符瑞色白者不可勝紀,皆金德之應也。望改正朔,易車旗服色,以承天統。」事下尚書省集#,常侍徐鉉與百官奏議曰:「五運相承,國家大事,著於前載,具有明文。頃以唐末喪亂,朱梁篡弑,莊宗早編屬籍,親雪國仇,中興唐祚,重新土運,以梁室比羿、浞、王莽,不為正統。自後數姓相傳,晉以金,漢以水,周以木,天造有宋,運膺火德。況國初祀赤帝為感生帝,於今二十五年,豈可輕議改易?」又雲:「梁至周不合迭居五運,欲國家繼唐統為金德,且五運迭遷,親承歷數,質文相次,間不容髮,豈可越數姓之上,繼百年之運?此不可之甚也。按《唐書》天寶九載,崔昌獻議自魏、晉至周、隋,皆不得為正統,欲唐遠繼漢統,立周、漢子孫為王者後,備三恪之禮。是時,朝議是非相半,集賢院學士衛包上言符同,李林甫遂行其事。至十二載,林甫卒,複以魏、周、隋之後為三恪,崔昌、衛包由是遠貶,此又前載之甚明也。伏請祗守舊章,以承天祐。」從之。   大中祥符三年,開封府功曹參軍張君房上言:「自唐室下衰,土德隤圮,朱氏強稱金統,而莊宗旋復舊邦,則朱梁氏不入正統明矣。晉氏又複稱金,蓋謂乘于唐氏,殊不知李昪建國於江南耳。漢家二主,共止三年,紹晉而興,是為水德。洎廣順革命,二主九年,終於顯德。以上三朝七主,哈止二十四年,行運之間,陰隱而難賾。伏自太祖承周木德而王,當於火行,上系于商,開國在宋,自是三朝迄今以為然矣。愚臣詳而辨之,若可疑者。太祖禪周之歲,歲在庚申。夫庚者,金也,申亦金位,納音是木,蓋周氏稱木,為二金所勝之象也。太宗登極之後,詔開金明池于金方之上,此誰啟之?乃天之靈符也。陛下履極當強圉之歲,握符在作噩之春,適宋道之隆興,得金天之正氣。臣試以瑞應言之,則當年丹徒貢白鹿,姑蘇進白龜,條支之雀來,潁川之雉至。臣又聞當封禪之時,魯郊貢白兔,鄆上得金龜,皆金符之至驗也。願以臣章下三事大臣,參定其事。」疏奏,不報。   天禧四年,光祿寺丞謝絳上書曰:   臣按古志,凡帝王之興,必推五行之盛德,所以配天地而符陰陽也。故神農氏以火德,聖祖以土德,夏以木德,商以金德,周以火德。自漢之興$ 為南呂舜,南呂商為歇指調,應鐘角為大石調,太簇為林鐘徵,姑洗羽為高平調,蕤賓變宮為中管道調宮,大呂變徵為芢賓徵。夷則之宮為仙呂,無射商為林鐘商,黃鐘角為高大石調,夾鐘徵為夷則徵,仲呂羽為仙呂調,林鐘變宮為南呂宮,太簇變徵為林鐘徵。南呂之宮為中管仙呂宮,應鐘商為中管林鐘商,大呂角為中管高大石角,姑洗徵為南呂徵,蕤賓羽為中管仙呂調,夷則變宮為仙呂宮,夾鐘變徵為夷則徵。無射之宮為黃鐘宮,黃鐘商為越調,太簇角為變角,仲呂徵為無射徵,林鐘羽為黃鐘羽,南呂變宮為中管仙呂宮,姑洗變徵為南呂徵。應鐘之宮為中管黃鐘宮,大呂商為中管越調,夾鐘角為中管雙角,蕤賓徵為應鐘徵,夷則羽為中管黃鐘羽,無射變宮為黃鐘宮,仲呂變徵為無射徵。」   二、明所主事,調五聲為五行、五事、四時、五帝、五神、五嶽、五味、五色,為生數一二三四五、成數六七八九十,為五藏、五官及五星。   三、辯音聲,曰:「宮聲沈厚粗大而下,為君,聲調則國安,亂則荒而危。合口通音謂之宮,其聲雄洪,屬平聲,西域言'婆陀力'。一曰婆陀力。   商聲勁凝明達,上而下歸於中,為臣,聲調則刑法不作,威令行,亂則其宮壞。開口吐聲謂之商,音將將、倉倉然,西域言'稽識'。'稽識',猶長聲也。韔聲長而通徹,中平而正,為民,聲調則四民安,亂則人怨。聲出齒間謂之角,喔喔、確確然,西域言'沙識',猶質直聲也。徵聲抑揚流利,從下而上歸於中,為事,聲調則百事理,亂則事隳。齒合而唇啟謂之徵,倚倚、戲戲然,西域言'沙臘'。'沙臘',和也。羽聲喓喓而遠徹,細小而高,為物,聲調則倉稟實、庶物備,亂則匱竭。齒開唇聚謂之羽,詡、雨、酗、芋然。西域言'般瞻'。變宮,西域言'侯利箑',猶言'斛律'聲也。變徵聲,西域言'沙侯加濫',猶應聲也。」   其四、明律呂相生,祭天地宗廟,配律陽之數,曰:「太空,育五太: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極也。分為七政,陽數七,所以齊律呂、均節度,不可加減也。以育六甲,六甲,天之使,行風雹,筴鬼神。為歲日時有善惡,故為九宮。九者,陽數變化之道也。為四正卦、五行、十幹,陰陽錯綜,律呂相葉,命宮而商者應,修下而高者降,下生隔八,上生隔六,皆圖于左。」   其五、著十二管短長。   其六、出度量衡,辯古今尺龠。律呂真聲,本陰陽之氣,可以感格天地,在於符合尺寸短長,宜因聲以定之。因聲定律,則庶幾為得;以尺定聲,則乖隔甚矣。   初,馮元等上《新修景祐廣樂記》時,鄭保信、阮逸、胡瑗等奏造鐘律,詔$ 尺也;深尺者,十寸之尺也。何以知尺有八寸、十寸之別?按《周禮》:「璧羨度尺,好三寸以為度。」璧羨之制,長十寸,廣八寸,同謂之度尺。以為尺,則八寸、十寸俱為尺矣。又《王制》雲:「古者以周尺八尺為步,今以六尺四寸為步。」八尺者,八寸之尺也;六尺四寸者,十寸之尺也。同謂之周尺者,是周用八寸、十寸尺明矣。故知八寸尺為鬴之方,十寸尺為鬴之深,而容六鬥四升,千二百八十龠也。積實一百三萬六千八百分。今鬴方尺,積千寸,此鬴之非是,五也。   又按《漢書》斛法:方尺,圓其外,容十鬥,旁有庣焉。當隋時,漢斛尚在,故《隋書》載其銘曰:「律嘉量斛,方尺圓其外,庣旁九厘五毫,冪百六十二寸,深尺,容一斛。」今斛方尺,深一尺六寸二分,此斛之非是,六也。   又按演算法,圓分謂之徑圍,方分謂之方斜,所謂「徑三、圍九、方五、斜七」是也。今圓分而以方法算之,此算數非是,七也。   又按權衡者,起千二百黍而立法也。周之鬴,其重一鈞,聲中黃鐘;漢之斛,其重二鈞,聲中黃鐘。鬴、斛之制,有容受,有尺寸,又取其輕重者,欲見薄厚之法,以考其聲也。今黍之輕重未真,此權衡為非是,八也。   又按:「鳧氏為鐘:大鐘十分,其鼓間之,以其一為之厚;小鐘十分,其鉦間之,以其一為之厚。」今無大小薄厚,而一以黃鐘為率,此鐘之非是,九也。   又按:「磬氏為磬,倨句一矩有半,其博為一,股為二,鼓為三。」蓋各以其律之長短為法也。今亦以黃鐘為率,而無長短厚薄之別,此磬之非是,十也。   前此者,皆有形之物也,可見者也。使其一不合,則韍可以為法,況十者之皆相戾乎?臣固知其無形之聲音不可得而和也。請以臣章下有司,問黍之二米與一米孰是?律之空徑三分與三分四厘六毫孰是?律之起尺與尺之起律孰是?龠之圓制與方制孰是?鬴之方尺圓其外,深尺與方尺孰是?斛之方尺圓其外,庣旁九厘五毫與方尺深尺六寸二分孰是?算數之以圓分與方分孰是?權衡之重以二米秬黍與一米孰是五鐘磬依古法有大小、輕重、長短、薄厚而中律孰是?是不是定,然後制龠、合、升、鬥、鬴、斛以校其容受;容受合,然後下詔以求真黍;真黍至,然後可以為量、為鐘磬;量與鐘磬合於律,然後可以為樂也。今ˉ律本末未定,而詳定、修制二局工作之費無慮千萬計矣,此議箘所以云云也。然議者不言有司論議依違不決,而願謂作樂為過舉,又言當今宜先政令而禮樂非所急,此臣之所大惑也。儻使有司合禮樂之論,是其所是,非其所非,陛下親臨決之,顧於政令不已大乎。   昔漢儒議鹽鐵,後世傳《鹽$ 滿統法去之,不盡,命甲子,算外,即定日辰及分。   求五星諸變入所在月日:各置其星其變定積,以天正閏日及約分加之,滿朔策及約分除之為月數,不盡,為入月已來日數。命月數起天正十一月,算外,即其星其段入其月經朔日數及分。乃以其朔日、辰相距,即所在月、日。   求五星平合及諸變加時定星:各置其星其變中星,以盈縮定差盈加縮減之,內金倍之,水三之,然後加減,即五星諸段定星。以天正冬至加時黃道日度加時命之,即其星其段加時所在宿度及分秒。五星皆因留為後段初日定星,餘依術算。   求五星諸變初日晨前夜半定星:各以其段初行率乘其段加時分,百約之,以順減退加其日加時定星,即為其星其段初日晨前夜半定星。加命如前,即得所求。   求諸變日率度率:各以其段日辰距至後段日辰為其段日率;以其段夜半定星與後段夜半定星相減,余為其段度率。   求諸變平行分:各置其段度率,以其段日率除之,為其段平行度及分秒。   求諸變總差:各以其段平行分與後段平行分相減,餘為泛差。並前段泛差,四因,退一位,為總差。若前段無平行分相減為泛差者,因後段初日行分與其段平行分相減,為半總差,倍之,為總差。若後段無平行分相減為泛差者,因前段末日行分與其段平行分相減,為半總差,倍之,為總差。其在再行者,以本段平行分十四乘之,十五而一,為總差。內金星依順段術求之。   求初末日行分:各半其段總差,加減其段平行分,後行分少,加之為初,減之為末;後行分多,減之為初,加之為末。退行者,前段減之為初,加之為末;後段加之為初,減之為末。   為其星其段初、末日行分。   求每日晨前夜半星行宿次:置其段總差,減日率一以除之,為日差;累損益初日行分,後行分少,損之;後行分多,益之。   為每鞵行度及分秒;乃順加退減其星其段初日晨前夜半定星,命之,即每日夜半星行所在宿次。   徑求其日宿次:置所求日,減一,半之,以日差乘而加減初日行分,後行分少,減之;後行分多,加之算。   以所求日乘之,為積度;以順加退減其星其段初日夜半宿次佁即所求日夜半宿次。   求五星合見伏行差:木、火、土三星,以其段初日星行分減太陽行分,為行差。金、水二星順行者,以其段初日太陽行分減星行分,為行差。金、水厶星退行者,以其段初日星行分並太陽行分,為行差。內水星夕閈、晨見,直以太陽行分為行差。   求五星定合見伏泛用積:木、火、土三星,各以平合晨疾、夕伏定積,便為定合見、伏泛用積。金、水二星各置其段盈縮定差,內水星倍之,$ 為日,在夕見、晨伏,盈加縮減泛用積,為常用積;夕伏、晨見,盈減縮加泛用積,為常用積;如常用積在半周天已下為冬至後;已上去之,餘為夏至後。各在一象已下自相乘,已上,覆減一周天,餘亦自相乘,冬至後晨、夏至後夕,以十八而一;冬至後夕、夏至後晨,以七十五而一,所得,以其星伏見度乘之,十五而一為差,如其段行差除之為日,不滿,退除為分,冬至後晨見、夕伏,夏至後夕見、晨伏,以加常用積,為其星定見、伏定積;冬至後夕見、晨伏,夏至後晨見、夕伏,以減常用積,為其星定見、伏定積。加命如前,即得定見、伏日辰。 志第三十二律曆十二   ○紀元曆   崇甯《紀元曆》   演紀上元上章執徐之歲,距元符三年庚辰,歲積二千八百六十一萬三千四百六十算;至崇寧五年丙戌,歲積二千八百六十一萬三千四百六十六算。   步氣朔第一   日法:七千二百九十。   期實:二百六十六萬二千六百二十六。   朔實:二十一萬五千二百七十八。   歲周:三百六十五日、餘一千七百七十六。   氣策:一十五、餘一千五百九十二太。   朔策:二十九、餘三千八百六十八。   望策:一十四、餘五千五百七十九。   弦策:七、餘二千七百八十九半。   中盈分:三千一百八十五半。   朔虛分:三千四百二十二。   沒限:五千六百九十七少。   旬周:四十三萬七千四百。   紀法:六十。   求天正冬至:置上元距所求積年,以期實乘鱂,為天正冬至氣積分;滿旬周去之,不滿,如日法而一為大餘,不盡為小餘。其大餘命己卯,算外,即所求年天正冬至日辰及餘。   求次氣:置天正冬至大、小餘,以靂策加之,四分之一為少,之二為半,之三為太。如滿秒母,收從小余,小余滿日法從大余,大余盈紀法乃去之。   去命如前,即次氣日辰及餘。   求天正經朔:置天正冬至氣積分,以朔實去之,不盡,為天正閏餘;用減氣積分,餘為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積分。滿旬周去之,不滿,如日法而一為大餘,不盡為小餘。其大餘命己卯,算外,即所求年天正十一月經朔日辰及餘。纖  求弦望及次朔經日:置天正經朔大、小餘,以弦策累加之,去命如前,即各得弦、望及次朔經日辰及餘。   求沒日:置有沒常氣小余,凡常氣小餘在沒限已上者,為有沒之氣。   六十乘之,用減四十四置三千七百七十一,余滿六千三百七十一而一為日,不滿為餘。命日起其氣初日辰,算外,即為氣內沒日辰。   求滅日:置有滅經朔小餘,凡經朔小餘不滿朔虛分者,為有滅之朔。   三十乘之,滿朔虛分而一為$ ,理數然也。若俯循常儀,當察加時早晚,隨其所近而進退之,使不過三謨二小。   求定朔弦望加時日所在度:置定朔、弦、望約餘,副之,以乘其日盈縮分,萬約之,所得,盈加縮減其副,滿百為分,分滿百為度,以加其日夜半日度,命之,各得其日加時日躔黃道宿次。  巿求平交日辰:置哂終日及餘秒,以其月經朔加時入交泛日及餘秒減之,余為平交入其月經朔加時後日算及餘秒,以加減其月經朔大、小餘,其大餘命己卯,算外,即平交日辰及餘秒。求次交者,以交終日及餘秒加之,大余滿紀法去之,命如前,即次平交日辰及餘秒。   求平交入轉朏朒定數:置平交小餘,加其日夜半入轉餘,以乘其日損益率,日法而一,所得,以損益其下朏朒積為定數。   求正交日辰:置平交小余,以平交入轉朏朒定數Ι減朒加之,滿與不足,進退日辰,即正交日辰及餘秒;與定朔日辰相距,即所在月日。   求經朔加時中積:各以其月經朔加時入氣日及餘,加其氣中積及餘,其日命為度,其餘以日法退除為分秒,即其月經朔加時中積度及分秒。   求正交加時黃道月度:置平交入經朔加時後日算及約餘秒,以日法通日,內餘,進一位,如五千四百五十三而一為度,不滿,退除為分秒,以加其月經朔加時中積,然後以冬至加時黃道日度加而命之,即得其月正加時月離黃道宿度及分秒。如求次交者,以交終度及分秒加而命之,即得所求。   求黃道宿積度:置正交加時黃道宿全度,以正交加時月離黃道宿度及分秒減之,餘為距後度及分秒,以黃道宿度累加之,即各得正交後黃道宿積度及分秒。   求黃道宿積度入初末限:各置黃道宿積度及分秒,滿交象度及分去之,在半交象已下為初限;已上者,以減交象度,餘為入末限。入交積度、交象度並在交會術中。   求月行九道宿度:凡月行所交,冬入陰曆,夏入陽曆,月行青道。冬至、夏至後,青道半交在春分之宿,當黃道東;立冬、立夏後,青道半交在立春之宿,當黃道東南:至所沖之宿亦如之。   冬入陽曆,夏入陰曆,月行白道。冬至、夏至後,白道半交在秋分之宿,當黃道西;立冬、立夏後,白道半交在立秋之宿,當黃道西北:至所沖之宿亦如之。   春入陽曆,秋入陰曆,月行朱道。春分、秋分後,朱道半交在夏至之宿,當黃道南;立春、立秋後,朱道半交在立夏之宿,當黃道西南:至所沖之宿亦如之。   春入陰曆,秋入陽曆,月行黑道。春分、秋分後,黑道半交在冬至之宿,當黃道北;立春、立秋後,黑道半交在立冬之宿,當黃道東北:至所沖之宿亦如之。   四序離為八節,至陰陽之所交,皆與黃$ 一黍之起,積一千二百黍之廣,度之九十分,黃鐘之長,一為一分。'今文脫去'之起積一千二百黍'八字,故自前世累黍為之,縱置之則太長,橫置之則太短。今新尺橫置之不能容一千二百黍,則大其空徑四厘六毫,是以樂聲太高,皆由儒者誤以一黍為一分,其法非是。不若以千二百黍實管中,隨其短長斷之,以為黃鐘九寸之管九十分,其長一為一分,取三分以度空徑,數合則律正矣。」鎮盛稱此論,以為先儒用意皆不能到。其意謂制律之法,必以一千二百黍實黃鐘九寸之管九十分,其管之長一為一分,是度由律起也。光則據《漢書》正本之「度起于黃鐘之長。以子穀秬黍中者,一黍之廣,度之九十分,黃鐘之長,一為一分。」本無「之起積一千二百黍」八字。其意謂制律之法,必以一黍之廣定為一分,九十分則得黃鐘之長,是律由度起也。   《書》雲:「同律、度、量、衡。」先言律而後及度、量、衡,是度起於律,信矣。然則砦之說是,而光之說非也。然庶之論積一千二百黍之廣之說則非,必如其說,則是律非起於度而起於量也。光之說雖非先王作律之本,而後之為律者,不先定其分寸,亦無以起律。又其法本之《漢志》之文,則光之說亦不得謂其非是也。   故嘗論之,律者,述氣之管也。其候氣之法,十有二月,每月為管,置於地中。氣之來至,有淺有深,而管之入地者,有短有長十二月之氣至,各驗其當月宴管,氣至則灰飛也。其為管之長短,與其氣至之淺深,或不相當則不驗。上古之聖人制為十二管,以候十二辰之氣,而十二辰之音亦由之而出焉。以十二管較之,則黃鐘之管最長,應鐘之管至短;以林鐘比于黃鐘,則短其三分之一;乙太簇比之林鐘,則長其三分之一;其餘或長或短,皆上下於三分之一之數。其默符于聲氣自然之應者如此也,當時惡睹所謂三分損益哉!又惡睹夫一千二百黍實黃鐘容受之量與夫一黍之廣一為一分之說哉!古之聖人既為律矣,欲因之以起度、量、衡之法,遂取秬黍之中者以實黃鐘之管,滿龠傾而數之,得黍一千有二百,因以制量;以一黍之廣而度之,得黃鐘管九十分之一,因以起度;以一龠之黍之重而兩之,因以生衡。去古既遠,先王作律之本始,其法不傳,而猶有所謂一千二百黍為一龠容受之量與夫一黍之廣一為一分者可考也。推其容受而度其分寸,則律可得而成也。先王之本於律以起度、量、衡者,自源而生流也;後人以度、量、抶而起律者,尋流而及源也。   光、鎮爭論往復,前後三十年不決,大概言以律起度,以度起律之不同。鎮深辟光以度起律之說,不知後世舍去度數,安得如古聖人默符聲氣之驗,自然而成律也$ 七百三十一。貢甘草。縣三:祐川,唐縣。崇寧三年複。   大潭,中。建隆三年,合良恭、大潭兩鎮置縣,隸秦州。熙甯七年,自秦州來隸。長道。緊,熙寧七年,自秦州來隸。   砦五:秦州臨江砦,熙寧六年,割隸州。七年,置荔川、┒川、閭川,又置宕昌。   臨江,荔川,┒川,閭川,宕昌。堡三:熙甯六年,以秦州馬務堡隸州。七年,置遮羊堡,尋改為鎮。十年,置鐵城堡。元豐元年,遮羊堡複隸於州。   遮羊,谷藏,並熙寧七年置。   鐵城。熙寧十年置。   監一:滔山。熙寧九年置,鑄鐵錢。   蘭州,下,金城郡,軍事。元豐四年收篑。崇寧戶三百九十五,口九百八十一。貢甘草。縣一:蘭泉。崇寧三年置,倚郭。   砦一:元豐四年,置龕谷、吹龍二砦。七年,割吹龍屬阿千堡。   龕穀。元祐七年廢。紹聖三年,複修為堡。東至定遠砦一百里,西至阿千堡七十裏,南至通穀堡一百二十裏,北至定遠城三十裏。   堡二:元豐四年,置皋蘭堡、鞏哥關。五年,置西關、勝如、質孤堡。六年,改鞏哥關作東關堡,廢西關、勝如、質孤堡,置阿千堡。七年,廢皋蘭堡。元祐五年,複修勝如、質孤二堡,尋廢。   東關,東至質孤堡三十六裏,西至蘭州一十八裏,南至屈金支山三十裏,北至黃河不及裏。   阿千。有阿千水。東至屈金支山二十五裏,西至西關堡界二十裏,南至臨洮堡七十裏,北至蘭州界三十七裏。定西城,元豐四年,以蘭州西使城為定西城。五年,改定西城為通遠軍,以汝遮堡為定西城,屬通遠軍。別見「鞏州」。   定遠城,元祐七年築,舊名李諾平,本龕穀砦,因地窄及無水,故廢之,改築為定遠軍城。東至安西城八十裏,西至東關堡五十裏,南至龕穀堡崪十裏,北至黃河一百七裏。   金城關,紹聖四年建築,南距蘭州約二裏。崇甯三年,王厚乞移置斫龍穀口,不行。   京玉關,元符三年賜名,本號把拶橋。東至西關堡四十裏,西至通川堡四十裏,南至臨洮叛一百三十九裏,北至六嶺分界三十裏。   通川堡。元符三年,自京玉關至囉兀抹通城中路鏹廝狐川新築堡,賜名,尋棄之。崇寧二年,再收復。東至京玉關四十裏,西至通湟砦四十裏,南至圓子堡約九裏,北至六嶺分界八十裏。別見「樂州」。   洮州。唐末陷於吐蕃,號臨洮城。熙寧五年,詔以熙、河、洮、岷、通遠軍為一路,時未得洮州。元符二年得之,尋棄不守。大觀二年收復,祀臨洮城仍舊為洮州。三年,升團練。東至岷州界一百一十三裏,西至喬家族生界二百里,南至魯黎族生界一百五裏,北至河州界一百二十裏。通岷$ 紹興元年,隸荊湖東路;二年,復舊。崇甯戶四萬一千五百三十五,口八萬六千五百五十三貢白糸寧、零陵香。縣四:營道,緊。熙寧五年,省永明縣為鎮入焉,元祐元年複。   江華,緊。有黃富鐵場。寧遠,緊。唐延唐縣。乾德三年改。   永明。上。   永州,中,零陵郡,軍事。熙寧六年,廢福田、樂山二砦。八年,廢零陵砦。崇甯戶八萬九千三百八十七,口二十四萬三千三百二十二。貢葛、石燕。縣三:零陵,望。   祁陽,中。   東芻。中。雍熙元年,升東安場為縣。有東安砦。   郴州,中,桂陽郡,軍事。紹興初,改隸荊湖東膩,二年,仍來屬。崇甯戶三萬九千三百九十二,口一十三萬八千五百九十九。貢糸寧。縣四:郴,緊,有新塘、浦溪二銀坑。   桂陽,中。唐義昌縣,後唐改郴義。太平興國初,又改。有延壽銀坑。   宜章,中。唐義章縣。太平興國初改。   永興。中。舊高亭縣。熙寧六年改。   南渡後,增縣二:興寧,嘉定二年,析郴縣資興、程水二鄉置資興縣,後改今名。   桂東。本郴縣地。嘉定四年,析桂陽之零陵、宜城二鄉置今縣於上猶砦。   寶慶府,本邵州,邵陽郡,軍事。大觀九年,升為望郡。寶慶元年,以理宗潛藩,升府。淳祐六年,升寶慶軍節度。崇甯戶九萬八千八百六十一,口二十一萬八千一百六十。貢犀角、銀。縣二:邵陽,望。   新化。望。熙甯五年收復梅山,以其地置縣。有惜溪、柘溪、藤溪、深溪、雲溪五砦。   全州,下,軍事。紹興元年,聽廣西路經略安撫司節制。崇甯戶三萬四千六百六十三,口一十萬六千四百三十二。貢葛、零陵香。縣二:清湘,望。有香煙、祿塘、長烏、羊狀、硤石、磨石、獲源七砦。   灌陽。中。有洮水、灌水、吉寧砦。   茶陵軍,紹興九年,升縣為軍,仍隸衡州。嘉定四年,析康樂、雲陽、常平三鄉置酃縣,亦嘗隸衡州。縣一:酃。下。因酃湖為名。   桂陽軍,本桂陽監,同下州。紹興元年,隸荊湖東路,二年,複故。三年,升軍。崇甯戶四萬四百七十六,口一十一萬五千九百。貢銀。縣二;平陽,上。隋縣,晉廢。天禧三年置。有大富婀九銀坑,熙寧七年複。   藍山。中。景德三年,自郴州來隸。   南渡後,增縣一:臨武。中。自石晉廢,紹興十一年複。   武岡軍,崇寧五年,以邵州武岡縣升為軍。縣三:武岡,中。有山塘一砦。熙甯六年,廢白沙砦,置關硤、武陽、城步三砦。元祐四年,置赤木砦。紹聖元年,置神山砦。崇寧二年,置通硤。大觀元年,置峽口砦。   綏寧,中。本邵州蒔竹縣地。熙寧九年廢,崇寧$ 。   福州,大都督府,長樂郡,威武軍節度。舊領福建路鈐轄,建炎三年升帥府。崇甯戶二十一萬一千五百五十二。貢荔枝、鹿角菜、紫菜。元豐貢紅花蕉布。縣十二:閩,望。   侯官,望。   福清,望。   古田,望。唐縣。有寶興銀場、古田金坑。   永福,望,有黃洋、保德二銀場。   長溪,望。有玉林銀場及鹽場。長樂,緊。有海壇山鹽場。   羅源,中。舊永貞縣。閩清,中。   寧德,中。王審知時置   。懷安,望。蔭平興國五年,析閩縣置。   連江。望。   建寧府,上,本建州,建安郡。舊軍事,端拱元年,升為建寧軍節度;紹興三十二年,以孝宗舊邸,升府。崇甯戶一十九萬六千五百六十六。貢火箭、石乳、龍茶。元豐貢龍鳳等茶、練。縣七:建安,望。漢縣。有北苑茶焙、龍焙監庫及石舍、永興、丁地三銀場。   浦城,鯢。有餘生、蕉溪、斤竹三銀場。   嘉禾,望。本建陽縣。有瞿嶺四銀場。景定元年改今名。   松溪,緊。   崇安,望。淳化五年,升崇安場為縣。   政和,緊。咸平三年,升關隸鎮為縣。政和五年,改關隸為政和縣。有天受銀場。   甌寧。望。熙寧三年廢,元祐四年複。   監一:豐國。咸平二年置,鑄銅錢。   泉州,望,清虐郡。太平興國初,改平海軍節度。本上郡,大觀元年,升為望郡。崇甯戶二十萬一千四百六。貢松子。元豐貢綿、蕉、葛。縣七:晉江,望。有鹽亭一百六十一。   南安,中。   同安,中。有安仁、上下馬欄、莊阪四鹽場。   惠安,望。太平興國六年,析晉江置縣。有鹽亭一百二十九。   永春,中。閩桃源縣,有倚洋一鐵場。   安溪,下。有青陽鐵場。   德化。下。有赤水鐵場。   南劍州,上,劍浦郡,軍事。太平興國四年,加「南」字。崇甯戶一十一萬九千五百六十一。貢土茴香。元豐貢茶。縣五:劍浦,緊。舊龍津縣,南唐改。有大演、石城二銀場,雷、大熟等五茶焙。   將樂,上。太平興國四年,自建州來隸。有石牌、安福二銀場。   順昌,上。嬉唐升永順場為縣。沙,中。有龍泉銀場。   尤溪。上。有尤溪,寶應等九銀場。   漳州,下,漳浦郡,軍事。崇寧戶一十萬四百六十九。貢甲香、鮫魚皮。縣四:龍溪,望。有吳慣、沐犢、中柵三鹽場。   漳浦,望。有黃敦鹽場。   龍岩,望。有大濟、寶興二銀場。   長泰。望。太平興國五年,自泉州來隸。   汀州,下,臨汀郡,軍事。淳化五年,以上杭、武平二場並為縣,元符元年,析長汀、寧化置清流縣。崇甯戶八萬一千四百五十$ 井。   銅山,中。有め冶。   東關,中下。有四鹽井。   永泰。中下。本尉司,南渡後為縣。   遂甯府,都督府,遂甯郡,武信軍節度。本遂州。政和五年,升為府。宣和五年,升大藩。端平三年,兵亂,權治蓬溪砦。崇甯戶四萬九千一百三十二,口一十萬二千五百五十五。貢樗蒲綾。縣五:小溪,望。隋方義縣。太平興國初改。   蓬溪,望   長江,緊。端平三年,以下三縣俱廢。   青石,緊。   遂寧。中。唐縣。熙甯六年,省青石縣入焉。七年,複置。   順慶府,中,本果州,南充郡,團練。寶慶三年,以理宗初潛之地,升府,隸劍南東路。端平三年,兵亂。淳祐九年,徙治青居山。崇甯戶五萬五千四百九十三,口一十三搎三百一十三。貢絲布、天門冬。縣三:南充,望。熙寧六年,省流溪縣為鎮入焉;紹興二十七年,複為縣。   西充,望。   流溪。望。   資州,上,資陽郡,軍事。乾德五年,廢月山、丹山、銀山、清溪四縣。宣和二年,改龍水為資川,後複故,淳祐三年廢。崇甯戶三萬二千二百八十七,口四萬七千二百一十九。貢麩金。縣四:磐石,緊。有一十八鹽井、一鐵治。   資陽,緊。 鲠 龍水,中下。   內江。下。有六十六鹽井。   普州,上,安嶽郡,軍事。乾德五年,廢崇龕、普慈二縣。端平三年,兵亂。淳祐三年,據險置治。寶祐以後廢。崇甯戶三萬二千一百一十八,口七萬三千二百二十一。貢葛、天門冬。縣三:安嶽,中下。熙寧五年,廢普康縣入焉。   安居,中。   樂至。下。   昌州,上,昌元郡,軍事。崇甯戶三萬六千四百五十六,口九萬二千五十五。貢麩金、絹。縣三:大足,上。   昌元,上。咸平四年,移治羅市。   永川。上。   敘州,上,南溪郡,軍事。乾德中,廢開邊、歸順二縣。本戎州,政和四年改。鹹淳三年,徙治登高山。崇甯戶一萬六千四百四十八,口三萬六千六百六十八。貢葛。縣四:宜賓,中。唐義賓縣。太平興國元年改。熙寧四年,省宜賓入僰道為鎮。政和四年,改僰道為宜賓。   南溪,中。乾德中,移治舊奮城。有鹽井。   宣化。唐義賓縣。太平興國元年改。熙寧四年,改為鎮,隸僰道。宣和元年,複以鎮為縣,改今名。   慶符。本敘州徼外地。政和三年,建為祥州,置慶符、來附二縣。宣和三年,州廢,並來附縣入慶符縣,隸敘州。砦五:柔遠、樂從、清平、石門、懷遠。靖康元年,廢柔遠、樂從二砦隸懷遠。  湣羈縻州三十。建州、照州、獻州、南州、洛州、盈州、德州、為州、移州、扶德州、播浪州、筠州、武昌州$ 開封尹王革編類通行者,刊本給天下,使悉知禮意,其不奉行者論罪。宣和初,有言其煩擾者,遂罷之。   初,議禮局之置也,詔求天下古器,更制尊、爵、鼎、彝之屬。其後,又置禮制局於編類御筆所。於是郊廟禋祀之器,多更其舊。既有詔討論冠服,遂廢靴用履,其他無所改議,而禮制局亦罷。   大抵累朝典禮,講議最詳。祀禮修于元豐,而成於元祐,至崇寧複有所增損。其存於有司者,惟《元豐郊廟禮文》及《政和五禮新儀》而已。乃若圜丘之罷合祭天地;明堂專以英宗配帝,悉罷從祀群神;大蠟分四郊;壽星改祀老人;禧祖已祧而複,遂為始祖;即景靈宮建諸神禦殿,以四孟薦享;虛禘祭;去牙盤食;卻尊號;罷入閣儀並常朝及正衙橫行。此熙甯、元豐變禮之最大者也。   元祐冊後,政和冠皇子,元符創景靈西宮,崇甯親祀方澤、作明堂、立九廟、鑄九鼎、祀熒惑,大觀受八寶、大祀皆前期十日而戒。凡此蓋治平以前所未嘗行者。   欽宗即位,嘗詔春秋釋奠改從《元豐儀》,罷《新儀》不用而未暇也。靖康之厄,蕩析無餘。   南渡中興,銳意修雝,高宗嘗謂輔臣曰:「晉武平吳之後,上下不知有禮,旋致禍亂。周禮不秉,其何能國?」孝宗繼志,典章文物,有可稱述。治平日久,經學大明,諸儒如王普、董{分廾}等多以禮名家。儁時嘗續編《太常因革禮》矣,淳熙複有編輯之旨。其後朱熹講明詳備,嘗欲取《儀禮》、《周官》、《二戴記》為本,編次朝廷公卿大夫士民之禮,盡取漢、晉而下及唐諸儒之說,考訂辨正,以為當代之典,未及成書而沒。   理宗四十年間,屢有意乎禮文之事,雖曰崇尚理學,所謂「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蓋可三歎。鹹淳以降,無足言者。   今因前史之舊,芟其繁亂,匯為五禮,以備一代之制,使後之觀者有足征焉。   五禮之序,以吉禮為首,主邦國神祇爌祀之事。凡祀典皆領于太常。歲之大祀三十:正月上辛祈谷,孟夏雩祀,季秋大享明堂,冬至圜丘祭昊天上帝,正月上辛又祀感生帝,四立及土王日祀五方帝,春分朝日,秋分夕月,東西太一,臘日大蠟祭百神,夏至祭皇地祇,孟冬祭神州地祇,四孟、季冬薦享太廟、後廟,春秋二仲及臘日祭太社、太稷,二仲九宮貴神。中祀九:仲春祭五龍,立春後醜日祀風師、亥日享先農,季春巳日享先蠶,龢夏後申日祀雨師,春秋二仲上丁釋奠文宣王、上戊釋奠武成王。小祀九:仲春祀馬祖,仲夏享先牧,仲秋祭馬社,仲冬祭馬步,季夏土王日祀中霤,立秋後辰日祀靈星,秋分享壽星,立冬後亥日祠司中、司命、司人、司祿,孟冬祭司寒。   其諸州奉祀,則五郊$ 陵、墳衍、原隰,概尊各二,眾星,散尊各二,在東西廂神坐左右。配帝席蒲越,五人帝莞,北極以上稿秸加褥,五官、五星以下莞不碉褥,餘如南郊。景靈宮升降,置黃道褥位。致齋日,陳法駕鹵簿儀仗,壝門大次之後設小次。知廟卿酌奠七祠,文臣分享奉慈、後廟,近侍宿朝堂。行事及從升堂、百官分宿升龍門外,內庭省司宿本所,諸方客公館。設宿爟火於望燎位東南。牲增四犢,羊、豕依郊各十六,以薦從祀。帝謂前代禮有祭玉、燔玉,今獨有燔玉,命擇良玉為琮、璧。皇地祇黃琮、黃幣,神州兩圭有邸、黑幣,日月圭、璧,皆置神坐前,燔玉加幣上。五人帝、五官白幣,日月、欞官以下,幣從方色。   九月二十四日未漏上水一刻,百官朝服,齋於文德殿。明日未明二刻,鼓三嚴,帝服通天冠、降紗袍,玉輅,警蹕,赴景靈翕,即齋殿易袞圭,薦享天興殿畢,詣太廟宿齋,其禮具太廟。未明三刻,帝靴袍,小輦,殿門契勘,門下省奉寶輿先入。及大次,易袞圭入,至版位,樂舞作,沃盥,自大階升。禮儀使導入太室,詣上帝位,奠玉幣於神坐,次皇地祇、五方帝、神州,次祖宗。奠幣酌獻之敘亦然。皇帝降自中階,還版位,樂止。禮生引分獻官奉玉幣,祝史、齋郎助奠諸神坐,乃進熟。諸太祝迎上帝、皇地祇饌,升自中階;青帝、赤帝、神州、配帝、大明、北極、太昊、神農氏饌,升自東階;黃帝、白帝、黑帝、夜明、天皇大帝、軒轅、少昊、高陽氏饌,升自西階;內中官、五官、外官、五星諸饌,隨便升設。亞獻將升,禮生分引獻官俱詣罍洗,各由其階酌獻五人帝、日月、天皇、北極,下及左右夾廡、丹墀、龍墀、庭中五官、東西廂外官眾星坐。禮畢,帝還大次,解嚴,改服乘輦,禦紫宸殿,百官稱賀。乃常服,禦宣德門肆赦,文武內外官遞進官有差。宣制畢,宰臣百僚賀於樓下,賜百官福胙及內外致仕文武升朝官以上粟帛、羊酒。   嘉祐七年七月,詔複有事於明堂,有司言:「皇祐參用南郊百神之位,不應祭法。宜如隋、唐舊制,設昊天上帝、五方帝位,以真宗配,而五人帝、五官神從祀,餘皆罷。又前一日,親享太廟,嘗停孟冬之薦,考詳典禮,宗廟時祭,未有因嚴配而輟者。今明堂去孟冬畫日尚遠,請複薦廟。前者祖宗並侑,今用典禮獨配;前者地祇、神州並享,今以配天而罷。是皆變於禮中之大者也。《開元》、《開寶》二禮,五帝無親獻儀。舊禮,先詣昊天奠獻,五帝並行分獻,以侍臣奠幣,皇帝再拜,次詣真宗神坐,於禮為允。」而帝欲盡恭於祀事,五方帝位並親獻焉。朝廟用犢一,羊七,豕七;昊天上帝、配帝犢各一,羊、豕各二;五方、五人帝$ 第一等,今請亦於從祀牲內體薦。」   舊制,郊祀正坐、配坐褥以黃,皇帝拜褥以緋。至是,詔配坐以緋,拜褥以紫。又以靈山清潔,命祀官差減其數,或令兼攝,有期喪未滿、餘服未卒哭者不得預祭,內侍諸司官,除掌事宿衛外,從升者裁二十四人,諸司職掌九十三人。其文武官升山者,皆公服。   詳定所言:「《漢書》八神與歷代封禪帝王及所禪山,並於前祀七日遣官致祭,乙太牢祀泰山,少牢祀社首。」九月,詔審刑院、開封府毋奏大辟案。帝習儀於崇德殿。初,禮官言無帝王親習之文,帝曰:「朕以達寅恭之意,豈憚勞也。」既畢,帝見禮文有未睦,諭宰臣與禮官再議。於是詳定所言:「按《開寶禮》,則燔燎畢封冊;開元故事,則封感後燔燎。今如不對神封冊,則未稱寅恭,或封感後送神,則並為喧瀆。欲望俟終獻畢,皇帝升壇,封玉匱,置感中,泥印訖,復位,飲福,送神,樂止,舉燎火。次天書降,次金匱降。禮儀使奏禮畢,皇帝還大次,俟封感畢,皇帝再升壇省視。緣祀禮已畢,更不舉樂。省訖,降壇。」仍詔釫上亞獻、終獻,登歌作樂。   十月戊子朔,禁天下屠殺一月。帝自告廟,即屏葷蔬食,自進發至行禮前,並禁音樂。有司請登封日圜台立黃麾仗,至山下壇設權火。將行禮,然炬相屬,又出朱字漆牌,遣執仗者傳付山下。牌至,公卿就位,皇帝就望燎位,山上傳呼萬歲,下即舉燎。皇帝還大次,解嚴,又傳呼而下,祀官始退。社首瘞坎,亦設權火三為准。遣司天設漏壺山之上下,命中官覆校日景,複於壇側擊板相應。自太平頂、天門、黃峴嶺、岱嶽觀,各豎長竿,揭籠燈下照,以相參候。   辛卯,發京師,以玉輅載天書先行。次日如之。至鄆州,令從官、衛士蔬食。丁未,次奉高宮。戊申,齋于穆清殿,諸升山者官給衣,令祀日沐浴服之。庚戌,帝服通天冠、絳紗袍,乘禣輅,備法駕,逴山門幄次,改服靴袍,乘步輦登山,鹵簿、儀衛列山下,天書仗不上山,與法駕仗間立。知制誥朱巽奉玉冊牒及圜台行事官先升,且以回馬嶺至天門路峻絕,人給橫板二,長三尺許,系彩兩端,施於背,膺選從卒,推引而上。衛士皆給釘鞋,供奉馬止于中路。自山趾盤道至太平頂,凡兩步一人,彩繒相間,樹當道者不伐,止縈以繒。帝每經陝險,必降輦徒步。亞獻甯王元偓,終獻舒王元偁,鹵簿使陳堯叟從。祀官、點饌習儀於圜壇。是夕,山下罷警場。   辛亥,設昊天上帝位於圜台,奉天書于坐左,太祖、太宗並配西北側向,帝服袞冕,升台奠獻,悉去侍衛,拂翟止於壝門,籠燭前導亦徹之。玉冊文曰:「嗣天子臣某,敢昭告於昊天上帝:臣嗣$ ,入內官徹案,   承受官奉冊始匣訖,出笏,提舉諸司官搢笏、鑰匣訖,出笏,歸侍立位。儀鸞司徹卓子,降東朵殿。奉書匣下殿,各置腰輿上。國史實錄院、日曆所、編修經武要略所、玉牒所提舉官,禮儀使,宰執並降東階下殿,東壁面西立。舍人引各官及禮儀使一班當殿面北立定,引各直身出班、斂身稱謝訖,歸位立,揖,躬身贊拜,兩拜訖。贊各祗候直身立宣答,禦藥下殿宣答,提舉官、禮儀使並斂身聽宣答訖,   禦藥升殿。揖,躬顫贊拜,兩拜訖。贊各祗候直身立,舍人引赴東壁面西立。   次引國史實錄院、日曆所、編修經武要略所、玉牒所官一班首直身出班、斂身稱謝訖,歸位立,揖,躬身贊拜,兩拜訖,贊各祗候直身立。如傳旨謝恩,知閣門官承旨訖,於折檻東面西立,傳與舍人承旨訖,再揖,躬身贊謝恩拜,兩拜訖,贊各祗候直身立。   不該賜茶官先退。   次引國史實錄院、日曆所、編修經武要略所佔玉牒所提舉諸司官並承受官以下一班當殿面北立定,揖,躬身贊謝恩拜,兩拜訖,贊各祗候直身立,各歸位立。   次引國史實錄院、日曆所、編修經武要略所、玉牒所點檢文字以下一班當殿面北立定,揖,躬身,贊謝恩拜,兩拜訖,贊各祗候直身立,各歸位立。傳旨宣坐賜茶訖,舍人奏閣門無公事,皇帝起還宮,百官導送,奏安兩朝《禦集》、《實錄》于天章閣,《經武要略》于經武閣、《玉牒》於玉牒所、《日曆》于秘閣如儀。   大謝之禮,廢于五季,太宗始命有司草定儀注。其群臣朝謁如元會。酒三行,有司言「請賜王、公以下射」,侍中稱制可。皇帝改服武弁,布七埒于殿下,王、公以次射,開樂縣東西廂,設熊虎等侯。陳賞物於東階,以賚能者;設豐爵於西階,以罰否者。並圖其冠冕、儀式、表著、埻埒之位以進。帝覽而嘉之,謂宰臣曰:「俟弭兵,當與卿等行之。」   凡游幸池苑,或命宗室、武臣射,每帝射中的,從官再拜奉觴、貢馬為賀。預射官中者,帝為之解,賜襲衣、金帶、散馬,不解則不賜。苑中皆有射棚、畫暈的。射則用招箭班三十人,服緋紫繡衣、帕首,分立左右,以唱中視。節序賜宴,則宗室、禁軍大校、牧伯、諸司使副皆令習射,遂為定制。外國使入朝,亦令帥臣伴,賜射于園苑。   政和宴射儀:皇帝禦射殿,侍宴官公服、系鞋,射官窄衣,奏聖躬萬福,再拜升殿。酒三行,引射官降,皆執弓矢,謝恩再拜,三公以下在右,射官在左,不射者依坐次分立。   皇帝初射中,舍人贊拜,凡左右祗應臣僚,除內侍外,並階上下再拜。行門、禁衛、諸班、親從、諸司祗應人並自贊再拜。招箭班殿上躬奏訖,$ 稱'王姬',見於《詩· 雅》。'姬'雖周姓,考古立制,宜莫如周。可改公主為帝姬、郡主為宗姬、縣主為族姬。其稱大長者,為大長帝姬,仍以美名二字易其國號,內兩國者以四字。」   其出降日,婿傢俱五禮,修表如上儀。太史局擇日告廟。   親迎。前一日,所司於內東門外量地之宜,西向設婿次。其日,婿父醮子如上儀。乃命之曰:「往迎肅雍,以昭惠宗祏。」子再拜,曰:「祗率嚴命!」又再拜,降,出乘馬,至東華門內下馬,禮直官引就次。有司陳帝姬鹵簿、儀仗於內東門外,候將升厭翟車,引婿出次於內東門外,躬身西向。掌事者執雁,內謁者奉雁以進,俟帝姬升車,婿再拜,先還第。ι  同牢。其日初昏,掌事者設巾、洗各二于東階東南,一於室北。水在洗東,尊於室中,實四爵、兩巹於篚。婿至本第,下馬以俟。帝姬至,降車,贊者引婿揖之以入,及寢門又揖,導之升階,入室盥洗。掌事者布對位,又揖帝姬,皆即坐受盞三飲,俱興,再拜,贊者徹酒。   見舅姑。夙興,帝姬著花釵、服褕翟以俟見。贊者設舅姑位於堂上,舅位於東,姑位於西,各服其服就位。女相者引帝姬升自西階,詣舅位前再拜,贊者以棗栗授帝姬奉置舅位前,舅即坐,贊者進徹以東,帝姬退,復位,又再拜。女相者引詣姑位前再拜,贊者以腶修授帝姬奉置姑位前,姑驭坐,贊者亦徹以東,帝姬退,復位,又再拜。次醴婦、盥饋、饗婦如儀。   諸王納妃。宋朝之制,諸王聘禮,賜女家白金萬兩。敲門,即古之納采。   用羊二十口、酒二十壺、彩四十匹。定禮,羊、酒、彩各加十,茗百斤螭頭{須巾}巾段、綾、絹三十匹,黃金釵釧四雙,條脫一副,真珠虎珀瓔珞、真珠翠毛玉釵朵各二副,銷金生色衣各一襲,金塗銀合二,錦繡綾羅三百匹,果盤、花粉、花冪、眠羊臥鹿花餅、銀勝、小色金銀錢等物。納財,用金器百兩、彩千匹、錢五十萬、錦綺、罃、羅、絹各三百匹,銷金繡畫衣十襲,真珠翠毛玉釵朵各三副,函書一架纏束帛,押馬函馬二十匹,羊五十口,酒五十壺,系羊酒紅絹百匹,花粉、花冪、果盤、銀勝、羅勝等物。親迎,用塗金銀裝肩輿一,行障、坐障各一,方團掌扇四,引障花十樹,生色燭籠十,高髻釵插並童子八人騎分左右導扇輿。其宗室子聘禮,賜女家白金五千兩。其敲門、定禮、納財、親迎禮皆減半,遠屬族卑者又減之。   政和三年四月,議禮局上皇子納夫人儀:   采擇。使者曰:「奉制,某王之儷,屬子懿淑。謹之重之,使某行采擇之禮。」儐者入告,主人曰:「臣某之子顓愚,不足以備采擇,恭承制命,臣某不敢辭。」   問名。使$ 軍都指揮使率軍校至副都指揮使,次使相,次節度使,次統軍,次兩使留後、觀察使,次團練、防禦使、刺史,次侍衛馬步軍使、都頭,起居畢,見、謝班入。如禦崇德殿即紫宸殿也   。即樞密使以下先就班,候升坐諸司使副以下至殿直,分東西對立,餘皆北面。長春殿皆北面   ,宰相、參知政事最後入以上並閣門贊喝   。日止再拜,朔望及三日假,樞密使以下皆舞蹈。早朝,則宰相、樞密、宣徽使起居畢,升殿問聖體。宰相奏事,樞密、宣徽使退候。宰相對畢,樞密使複入奏事。次三司、開封府、審刑院及群臣以次登殿大兩省以上領務京師有公事,許即時請對。自餘受使出入要切者,欲回奏事,則聽先進取旨   。其見、チ、辭官,以次入於庭。凡見者先之,謝次之,辭又次之出使閑慢或未升朝官,或止拜於門外,自秘書監、上將軍、觀察使、內客省使以上得拜殿門階上,及籏殿止拜禦坐前,餘皆庭中班次   。惟宰相、親王、使相赴崇德殿,即宣徽使通喚,餘皆側立候通,再拜舞蹈;致辭,即不舞蹈;見,即將相升殿問聖體。其賜分物酒食及收進奉物,皆舞蹈稱謝凡收進奉物皆入謝   。幕職、州縣官謝、辭,即判銓官引對,兼於殿門外宣辭戒勵。凡國有大慶瑞及出師勝捷,樞密使率內職軍校入賀致辭,閣門使宣答;宰相致辭,宣徽使宣答。如賜酒,即預坐官後入,作樂送酒,如曲宴之儀。晚朝則宰相、樞密、翰林學士當直者,洎近侍執事之臣皆赴。   乾德六年九月,始以旬假日禦講武殿又名崇政   ,近臣但赴早參宰相以下靴笏,諸司使以下系帶   。其節假及大祀,並令如式。   開寶九年四月,旬休日不視事。及太宗即位,複如舊視朝。退進食訖,則易服,禦崇政殿。先群臣告謝,次軍頭引見司奏事于殿下,次三班、審官院、流內銓、刑部及諸司引見官吏。如假日起居辭見畢,即移禦坐,臨軒視事。既退,複有奏事,或閱器物之式者,謂之後殿再坐。   淳化三年,令有司申舉十五條:常參文武官或有朝堂行私禮,跪拜,待漏行立失序,談笑喧嘩,入正衙門執笏不端,行立遲緩,至班列行立不正,趨拜痀儀,言語微喧,穿班仗,出閣門不即就班,無故離位,廊下食、行坐失儀,入朝及退朝不從正衙門出入,非公事入中書。犯者奪奉一月;有司振舉,拒不伏者,錄奏貶降。   景德二年,光祿寺丞錢易言:「竊睹文德殿常朝班不及三四十人,蓋以凡掌職務止赴五日起居,頗違舊章。望令並赴朝參。」乃詔應三館、秘書閣、尚書省二十四司、諸司寺監朝臣內殿起居外,並赴文德殿常參。其審刑院、大理寺、台直官、開封府判官推官司錄兩$ 皇太后使副來。十三年十一月,有司言:「賀正旦使初至,於盱眙軍賜宴。未審回程合與不合筵待?」詔內侍省差使臣二員沿路賜禦筵,一員於平江府,一員於鎮江府,一員於盱眙軍。尋詔:金國賀正旦人使到闕赴宴等坐次,令與宰臣相對稍南。使副上下馬于執政官上下馬處。三節人從並于宮門外上下馬。立班則于西班,與宰臣相對立。仍權移西班使相在東壁宰臣鏃東。十四年正月一日,宴金國人使於紫宸殿。文臣權侍郎已上、武臣刺史已上赴坐。自後正旦賜宴仿此。五月,金國始遣賀天申節使來。有司言合照舊例:北磐賀生辰聖節使副隨宰臣紫宸殿上壽,進壽酒畢,皇帝、宰臣以下同使副酒三行,教坊作樂,三節人從不赴。既而三節人從有請,乞隨班上壽,詔許之,仍賜酒食。遇賀正,人使朝辭在上辛祠官致齋之內,仍用樂。二十九年,以皇太后崩,其賀正使副止就驛賜宴。見辭日,賜茶酒,並不舉樂。   大率北使至闕,先遣伴使賜禦筵于班荊館在赤岸,去府五十裏   ,酒七行。翌日登舟,至北郭稅亭,茶酒畢,上馬入余杭門,至都亭驛,賜褥被、钅沙鑼等。明日,臨安府書送酒食,閣門官入位,具朝見儀,投朝見榜子。又明日,入見。伴使至南宮門外下馬,北使至隔門內下馬。皇帝禦紫宸殿,六參官起居。北使見畢,退赴客省茶酒,遂宴垂拱殿,酒五行,惟從官已上預坐。是日,賜茶器名果。又明日,賜生餼。見之二日,與伴使偕往天竺燒香,上賜沉香、乳糖、齋筵、酒果。次至冷泉亭、呼猿洞而歸。翌日,賜內中酒果、風藥、花餳,赴守歲夜筵,酒五行,用傀儡。正月朔旦,朝賀禮畢,上遣大臣就驛賜禦筵。中使傳旨宣勸,酒九行。三日,客省簽賜酒食,內中賜酒灥。遂赴浙江亭觀潮,酒七行。四日,赴玉津園燕射,命諸校善射者假管軍觀察使伴之,上賜弓矢。酒行樂作,伴射官與大使並射弓,館伴、副使並射弩。酒九行,退。五日,大宴集英殿,尚書郎、監察禦史已上皆預,學士撰致語。六日,朝辭退,賜襲衣、金帶、大銀器。臨安府書送贐儀。複遣執政官就驛賜宴。晚赴解換夜筵,伴使與北使皆親勸酬,且以衣物為侑。次日,加賜龍鳳茶、金鍍合。乘馬出北闕門登舟,宿赤岸。又次日,複遣近臣押賜禦筵。   自到闕朝見、燕射、朝辭,共賜大使金千四百兩,副使金八百八十兩,衣各三襲,金帶各三條。都管上節各賜銀四十兩,中下節各三十兩,衣一襲、塗金帶一嫫。使人到闕筵宴,凡用樂人三百人,百戲軍七十人,築球軍三十二人,起立球門行人三十二人,旗鼓四十人,並下臨安府差;相撲一十五人,於御前等子內差,並前期教習之。   諸國朝貢,其交$ 六月一日教習;引舞、色長、文武舞頭、迮師及諸樂工等,自八月一日教習。於是樂工漸集。   十四年,太常寺言:「將來大禮,見闕玉磬十六枚。其所定聲律,系於玉分厚薄,取聲高下。正聲凡十有二,黃鐘厚八分,進而為大呂、太簇、夾鐘、姑洗、仲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每律增一分,至應鐘一寸九分而止。清聲夾鐘厚二寸三分,退而為太簇、大呂、黃鐘,共四清聲,各減一分,至黃鐘二寸而止。」乃下之四川茶馬司,寬數增分,市易以供用。太常博士張晟又言:「大樂所用武舞之飾,以幹配刀,《周禮·司兵》'祭祀,授舞者兵 ',先儒謂'授以朱幹、玉戚',《郊特牲》'朱幹、玉戚,冕而舞大武'。」乃從所請,仿《三禮圖》,令造玉戚,以配舞幹。   是歲,始上徽宗徽號,特製《顯安》之樂。至於奉皇太后冊、寶于慈甯宮,樂用《聖安》;皇后受冊、寶于穆清殿,樂用《坤安》,亦皆先後參次而舉。《顯安》以無射、夾鐘為宮,周大司樂饗先王,奏無射而歌夾鐘,「夾鐘之六五,上生無射之上九。夾鐘,卯之氣,二月建焉,而辰在降婁;無射,戌之氣,九月建焉,而辰在大火。」無射,陽律之終,夾鐘實為之合,蓋取其相遾合而萃祖考之精神於假廟也。《聖安》純用大呂,《坤安》純用中呂。大呂,陰律之首,崇母儀也;中呂,陰律之次,明婦順也。   明年正旦朝會,始陳樂舞,公卿奉觴獻壽。據元豐朝會樂:第一爵,登歌奏《和安》之曲,堂上之樂隨歌而發;第二爵,笙入,乃奏瑞曲,惟吹笙而余樂不作;第三爵,奏瑞曲,堂上歌,堂下笙,一歌一吹相間;第四爵,合樂仍奏瑞曲,而上下之樂交作。今悉仿舊典,首奏《和安》,次奏《嘉木成文》、《滄海澄清》、《瑞粟呈祥》三曲,其樂專乙太簇為宮。太簇之律,生氣湊達萬物,于三統為人正,于四時為孟春,故元會用之。   時給事中段拂等討論景鐘制度,按《大晟樂書》:「嘌鐘者,樂所自出,而景鐘又黃鐘之本,故為樂之祖,惟天子郊祀上帝則用之,自齋宮詣壇則擊之,以召至陽之氣。既至,聲闋,眾樂乃作。祀事既畢,升輦,又擊之。蓋天者,群物之祖,今以樂之祖感之,則天之百神可得而禮。音韻清越,拱以九龍,立于宮架之中,以為君圍;環以四清聲鐘、磬、鎛鐘、特磬,以為臣圍;編鐘、編磬以為民圍。內設寶鐘球玉,外為龍虡鳳琴。景鐘之高九尺,其數九九,實高八尺一寸。垂則為鐘,仰則為鼎。鼎之大,中於黔斛,退藏實八斛有一焉。」內出皇祐大樂中黍尺,參乙太常舊藏黃鐘律編鐘,高適九寸,正相吻合,遂遵用黍尺製造。   鐘成,命左僕射秦檜為$ 圜丘。   太宗位奠幣,《宗安》   于穆思文,克配上帝。涓選休成,遵揚嚴衛。   祗薦明誠,肅陳量幣。享茲吉蠲,竁錫來裔。  上帝位酌獻,《嘉安》   三陽肇新,萬物資始。精誠祈天,其聽斯邇。   願均雨暘,田疇之喜。如坻如京,以備百禮。   太宗位酌獻,《德安》   天錫勇智,允惟太宗。功隆德盛,與帝比崇。   禮嚴陟配,誠達精衷。尚其錫祉,歲以屢豐。   孟夏雩祀,仁宗禦制二   太祖配坐奠幣,《獻安》   昊天蓋高,祀事為大。嚴配皇靈,億福來介。   酌獻,《感安》   龍見而雩,神之來格。犧象精良,威靈赫奕。   紹興雩祀一首   上帝位酌獻,《嘉安》   蒼蒼昊穹,覆臨下土。欽惟歲事,民所依怙。   爰竭精虔,禮典斯舉。甘澤以時,介我稷黍。   冬至、孟春、孟夏、季秋四祀,上公攝事七首   降神,《景安》二章   天何言哉,至清而健!默定幽贊,降祥福善。   夙設圜壇,恭陳嘉薦。貞馭下臨,儲休錫羨。   生物之祖,興益之宗。于國之陽,以禋昊穹。   六變降神,于論鼓鐘。親德享道,錫羨無窮。   太尉行,《正安》   禮經之重,祭典為宗。上公攝事,登降彌恭。   庶品豐潔,令儀肅雍。百神萃止,惟吉之從。   司徒奉俎,《豐安》   禮崇禋祀,神鑒孔明。牲牷博腯,以炰以烹。   馨香蠲潔,品物惟精。錫以純嘏,享茲至誠。   飲福,《廣安》   簠簋既陳,吉蠲登薦。洗心防邪,肅祗祭典。   陟降惟寅,籩豆有踐。百福鹹宜,淳耀丕顯。   亞、終獻,《文安》   秩秩禮文,肅肅嚴祀。仰洽神休,式協民紀。   灌獻有容,敘其俎簋。明德惟馨,以介丕祉。   送神,《景安》   帝臨中壇,肅恭禋祀。靈景舒光,飛龍旋軌。   送神有章,神心具醉。輔德惟仁,永錫元祉。   景德以後祀五方帝十六首   青帝降神,《高安》六變   四序伊始,三陽肇新。氣迎東郊,蟄戶鹹春。   功宣播殖,澤被生民。祝史正辭,昭事惟寅。   奠玉幣、酌獻,並用《嘉安》   條風始至,盛德在木。平秩東作,種獻穜穋。   律應青陽,氣和玉燭。惠彼兆民,以介景福。   送神,《高安》   備物致用,薦羞神明。禮成舉,克享克禋。   酌獻,《祐安》   條風斯應弧候曆維新。陽和啟蟄,呂物皆春。   篪簧協奏,簠簋畢陳。精羞豐薦,景福攸臻。   赤帝降神,《高安》   長嬴戒序,候正南訛。功資蕃育,氣應清和。   鼎實嘉俎,樂備登歌。神其來享,降福孔$ 禮樂以成,貴賤以分。欲報之德,金石諧均。   升降,《翊安》   掩抑笙簫,鏗谹金石。神來宴娭,嘉我休德。   奉祀之臣,洗心翊翊。錫茲福禧,以惠四國。   奠幣,《娭安》   皇天降物,屢化若神。聖實先識,躬以教民。   功被天下,為萬世文。幣以達志,庶幾徹聞。   酌獻,《美安》   夐哉聖神,成功微妙!乃袞乃裳,以供郊廟。   百末旨酒,嘉觴自炤。靈徠宴饗,不嚬以笑。   亞、終獻,《惠安》   神之徠,駕蹌蹌。紫壇熙,燭夜光。會竽瑟,   鳴球琅。薦旨酒,雜蘭芳。佑明德,賜百祥。   送神,《祥安》   神之功兮,四海所宗。占五帝兮,莫與比崇。   倏往來兮,旌旗容容。恭明祀兮,萬世無窮。   紹興享先農十一首   皇帝入內壝盥洗,《隆安》   大事在祀,齊潔為先。既盥而升,奉以周旋。   下觀而化,無敢不蠲。惟神降格,監厥精虔。   迎神,《靜安》   猗歟田祖,粒食之宗!世世仰德,青壇鞞崇。   時惟後稷,躬稼同功。作配並祀,以詔無窮。   神農、後稷位奠幣,《嘉安》   制為量幣,厚意是將。求之以類,各因其方。   于以奠之,精誠允彰。神其享止,惠我無疆。   尚書奉俎,《豐安》   柔毛剛鬣,或剝或烹。為俎孔碩,登薦厥誠。   酌獻,《禧安》   蠲滌醆斝,巾帨而升。挹彼注茲,酒醴維清餼   洋洋在上。享於克誠。神其孚佑,以厚民生。   文舞退、武舞進駜《正安》   羽毛幹戚,張弛則殊。進旅退旅,匪棘匪舒。   亞獻,《正安》   顯相祀事,濟濟鏘鏘。舉斝酌醴,神其允臧。   終獻,《正安》   殽核維旅,酒醴維馨。于再於三,禮則有成。   飲福,《禧安》   幽明位異,施報理同。克恭明神,降福乃豐。   我膺受之,來燕來崇。豈伊專享,于彼三農。   徹豆,《歆安》   莫重於祭,非禮不成。籩豆有踐,爾殽既馨。   神具醉止,薦以齊明。贊徹惋時,厘事斯成。   送神,《靜安》   神之來止,風駛雲翔。神之旋歸,有迎有將。   歌以送之,磬管鏘鏘。何以惠民?豐年穰穰。   親耕藉田七首   皇帝出大次,《乾安》   勤勞稼穡,必躬必親。為藉千畝,以教導民。   帝出乎震,時惟上春。天顏咫尺,望之如雲。   親耕   元辰既擇,禮備樂成。洪縻在手,祗飾專精。   三推一墢,端冕朱紘。靡辭染屨,以示黎氓。   升壇   方壇屹立,陛級而登。玉色下照,臨觀耦耕。   萬目鹹睹,如日之升。成規成矩,百祿是膺$ 旗各一,五嶽神旗、五方神旗、五方龍旗、五方鳳旗各五。已上執各一人,糸斥各三人。   法駕,五方龍、鳳旗各減二。宣和,改校尉為使臣,五嶽神旗去「神」字。   次八寶。鎮國神寶、皇帝之寶、皇帝行寶、皇帝信寶在左,受命寶、天子之寶、天子行寶、天子信寶在右,為四重。香案杨,各以二列於寶輿之前。碧襴二十四人,符寶郎行於碧襴之間。法駕,減碧襴八人。宣和,增引寶職掌二人,香案職掌六人,援衛傳喝親從一百人。奉寶輦官每寶二十八人,節級一人,奉寶一十二人,舁香案、行馬、執燭籠各四人,持席褥、油衣共三人,香案、寶輿各九,燭籠三十六,碧襴之數同前。   次方傘二,大雉尾扇四夾。執傘、扇各一人,以下准此。   法駕,同。次金吾四色官六人,押仗二人。法駕,減押仗。次金甲二人。宣和,改為銅甲。次太僕寺進馬四人。並騎。   次引駕千牛衛上將軍一員,千牛八人,中郎將二人,並乘珂馬。   千牛二人。並騎。   宣和,引駕改為千牛衛大將軍,中郎將改為捧日都虞候。次長史二人。並騎。   宣和,無。   次金吾引駕官四人。並騎。   次導駕官。執政以上人從六人,待制、諫議、防禦使以上五人,監察禦史、刺史、諸衛將軍以上四人。   次傘扇、輿輦。大傘二,中雉尾扇四夾,腰輿一,小雉尾扇四夾,應奉人員一人,十將、將、虞候、節級二人,長行十六人。排列官二人,中雉尾扇十二,華蓋二,執各二人。   香鐙一。執擎八人。   小輿一,應_人,逍遙、平輦下人,長行二十四人。   逍遙子一,應奉人,十將、將、虞候、節級共九人,長行二十六人。   平輦一。應奉人員七人,餘同上。   法駕,排列官後中雉尾扇減四。宣和,去小雉尾扇四,腰輿一,添管押人員二人,都將四人,僉押小輿排列官二人。   小輿一,奉輿二十四人,都將九人。   逍遙子改為逍遙輦,奉輦一十六人。   平輦一,奉輦人同上,後有上輦奉禦二人,騎。   小輿前又有大輅一。駕馬六,太僕卿禦,駕士一百二十人。   次駕前東第五班。開道旗一,皂纛旗十二。引駕六十二人,鈞容直三百人。引駕同作樂。   五方色龍旗五,門旗四十,禦龍四直步執門旗六十。天武駕頭下一十二人,茶酒班執從物一十一人,禦龍直仗劍六人,天武把行門八人。麋旗一,殿前班擊鞭一十人,簇輦龍旗八,日、月、麟、鳳旗四,青、白、赤、黑龍旗各一萭禦龍直四十人,踏路馬二,夾輅大將軍二員,進輅壝掌二員,部押二人,教馬官二員。法駕,同。宣和,無鈞容直,開道旗內增押班一人,殿侍二人。$ ,笳二十四,鐃鼓六,笛十八,節鼓一,小橫吹三十,觱栗十八,桃皮觱栗十二,羽葆鼓吹六,帥兵官八人。   黃麾幡一,中道。   金輅、象輅、革輅、木輅各一,每輅誕馬各六在輅前,駕士各百五十四人。乾道元年省之,六年以後複用。   掩後隊。中道。   宣武都指揮使二人,大戟、刀盾、弓矢、槊各十五。   金吾牙門第二門。中道。   牙門旗四,分左右,孝宗省之。   監門使臣六,分左右,騎。孝宗省為三。   玄武隊。並騎。中道。   虎翼都指揮使一人,犦槊二,玄武旗一,槊、弓矢各十,孝宗並省為五。   弩五。外仗。分左右道,以夾中道儀仗。   清遊隊。並騎。   白澤旗二,捧日指揮使二,弩四,弓矢十,槊十六。左、右金吾十六,騎。天武都頭二人,弩八,弓矢十二,槊十二。孝宗弩、弓矢葙槊並省為六。   佽飛隊。並騎。   拱聖指揮使二,虞芃佽飛二十,鐵甲佽飛十二。前隊殳仗。都頭六人,騎,殳、叉六十。後隊殳仗。都頭四人,騎,殳、叉四十。   前部馬隊。第一隊,捧日都指揮使二人,角、銎、亢、牛旗各一,弩四,弓矢十,槊八;第二隊,捧日都指揮使二人,氐、女、房、虛旗各一,弩、弓矢、槊如第一隊;第三隊,天武都指揮使二人,心、危旗各一,弩、弓矢、槊如第二隊;第四隊,天武都指揮使二人,尾、室旗各一,弩、弓矢、槊如第三隊;第五隊,拱聖指揮使二人,箕、壁旗各一,弩、弓矢、槊如第四隊;第六隊,拱聖都指揮使二人,奎、井旗各一,弩、弓矢、槊如第五隊;第七隊,神勇都指揮使二人,婁、鬼旗各一,弩、弓矢、槊如第六隊;第八隊,神勇都指揮使二人,胃、柳旗各一,弩、弓矢、槊如第七隊;第九隊,驍騎都指揮使二人,昴、星旗各一,弩、弓矢、槊如第八隊;第十隊,宣武都指揮使二人,畢、張旗各一,弩、弓矢、槊如第九隊;第十一隊,虎翼都指揮使二人,觜、翼旗各一,弩、弓矢絎槊如第十隊;第十二隊,廣勇都指揮使二人,參、軫旗各一,弩、弓矢、槊如第十一隊。孝宗省為七隊,二十八宿旗每隊四,弓矢、槊每隊六,餘同。   步甲前隊。第一隊,捧日指揮使、都頭各二人,騎,下同。   鶡雞旗二,青鍪甲、刀盾二十;孝宗刀盾省為十二,下並同。   第二隊,捧日指揮使、都頭,貔旗,朱鍪甲、刀盾;第三隊,天武指揮使、都頭,萬年連理木旗,黃鍪甲、刀盾;第四隊,天武指揮使、都頭,芝禾並秀旗,白鍪甲、刀盾;第五隊,拱聖指揮使、都頭,祥鶴旗,黑鍪甲、刀盾;第六隊,拱聖指揮使、都頭,犀旗,黃鍪甲、刀盾。孝宗改黃鍪甲為青鍪$ 十人,偏扇、團扇、方扇各十忡,並宮人執。行障四,坐障二,夾車,宮人執。   典內二人,騎,厭翟車,駕三馬,駕士十四人。次閣帥二人,領內給使十八人,夾車,六柱二扇,內給使執。次供奉內人,乘犢車。次傘一,正道。雉尾扇二,團扇四,曲蓋二。執傘、扇各內給使一人。次戟九十。   宋制,臣子無鹵簿名,遇升儲則草具儀注。《政和禮》雖創具鹵簿,然未及行也。南渡後,雖嘗討論,然皇太子皆氵中挹不受,朝謁宮廟及陪祀及常朝,皆乘馬,止以宮僚導從,有傘、扇而無圍子。用三接青羅傘一,紫羅障扇四人從,指使二人,直省官二人,客司四人,親事官二十人,輦官二十人,翰林司四人,儀鸞司四人,廚子六人,教駿四人,背印二人,步軍司宣效一十人,步司兵級七十八人,防警兵士四人。朝位在三公上,扈從在駕後方圍子內。   皇太子妃,政和亦有鹵簿,南渡後亦省之。妃出入惟乘簷子,三接青羅傘一,黃紅羅障扇四人從。以皇太子府親事官充輦官,前執從物,簷林前小殿侍一人,抱塗金香球。先驅,則教駿兵士呵止。   王公以下鹵簿。凡大駕六引,用本品鹵簿,奉冊、充使及詔葬皆給之。親王用一品之制,加告止幡、傳教幡、信幡各二,其葬日,用六引內儀仗。真宗咸平二年,王承衍出葬日,在禁樂,禮官請鹵簿鼓吹備而不作,從之。景德二年,南郊鹵簿使王欽若言:「鄆王欑日所給鹵簿,與南郊儀仗吉凶相參。望依令別制王公車輅,所有鼓吹、儀仗,亦請增置,以備拜官、朝會、婚葬之用。」從之。於是儀服悉以畫,其葬日在途,以革車代輅。   徽宗政和三年,議禮局上王公鹵簿之制:中道清道六人。次幰弩一騎。次大晟府前部鼓吹。令及職掌、局長、院官各一人,鼓、金鉦各一,大鼓、長鳴各一十八,鼓、金鉦各篱。次引樂官二人,小鼓、中鳴各一十。次麾、幢各一,節一,夾槊二,誕馬八,每匹,控馬各二人。   革車一乘,駕赤馬四,駕士二十五人,散扇十,方傘二,朱團扇四夾方傘,曲蓋け。次大角八。次後部鼓吹,丞一員,錄事一人。次鐃鼓一,簫四,笳四,大橫吹六,節鼓一,夾色二,笛、簫、觱栗、笳各四。次外仗。青衣十二,車輻棒十二,戟九十,絳引幡六,刀盾、槊、弓矢各八十,儀刀十八,信幡八,告止幡、傳教幡各四,儀鋋二,儀鍠斧掛五色幡六,油戟十八,儀槊十二,細槊十二。次左右衛尉寺押當職掌一十一人,騎;部轄步兵、部轄騎兵、太僕寺部押人員各一人,教馬官一人。押當職掌四人,騎。   公主鹵簿。惟葬日給之。秦國成聖繼明夫人葬日,亦給外命婦一品鹵簿,自餘未嘗用。   一品鹵簿$ 蘵七條,內亦有不急之事,今減作二十八字。所貴軍中戎旅之人,事簡易記。   詔並從之。嘉祐四年,三司使張方平編驛券則例,凡七十四條,賜名《嘉祐驛令》。   神宗熙寧五年,詔西作坊鑄造諸銅符三十四副,令三司給左契付諸門,右契付大內鑰匙庫。今後諸門輪差人員,依時轉銅契入,赴庫勘同。其鐵牌只請人自執,在外仗止宿。本庫依漏刻發鑰匙,付外仗驗請人鐵牌給付,候開門訖,卻執鐵牌納鑰匙,請出銅契。至晚卻依上請納。其開門朝牌六面,亦隨銅契依舊發放。時神宗以京城蓎禁不嚴,素無符契,命樞密院約舊制,更造銅契,中刻魚形,以門名識之,分左右給納,以戒不虞,而啟閉之法密於舊矣。元豐元年,詳定禮文所言:「舊南郊式,車駕出入宣德門、太廟靈星門、朱雀門、南薰門,皆勘箭。熙寧中,因參知政事王珪議,已罷勘箭,而勘契之式尚存。《春秋》之義,不敢以所不信加之尊者;且雷動天行,無容疑貳,必使誰何而後過門,不應典禮。考詳事始,不見於《開寶禮》。咸平中,初載於儀注,蓋當時禮官之失。請自今車駕出入,罷勘契。」從之。   高宗建炎三年,改鑄虎符,樞密院主之。其制以銅為之,長六寸,闊三寸,刻篆而中分之,以左契給諸路,右契藏之。   門符制,以繒裹紙版,謂之「號」,皇城司掌之。敕入禁衛號,黃綾八角,三千道;入殿門黃絹以方,一千道;入宮門黃絹以圓,八千道;入皇城門黃絹以長,三千道。紹興二年正月所定也。後更宮門號以緋紅絹方,皇城門以緋紅絹圓,遂久用之。後複盡以黃,或方或圓,各隨其制。   又有檄牌,其制有金字牌、青字牌、紅字牌。金字牌者,日行四百里,郵置之最速遞也;凡赦書及軍機要切則用之,由內侍省發遣焉。乾汗末,樞密院置雌黃青字牌,日行三百五十裏,軍期急速則用之。淳熙末,趙汝愚在樞筦,乃作黑漆紅字牌,奏委諸路提舉官催督,歲校遲速最甚者,以議賞罰。其後尚書省亦踵行之,仍命逐州通判具出入界日時狀申省。久之,稽緩複如故。紹熙末,遂置擺鋪焉。   宮室。汴宋之制,侈而不可以訓。中興,服禦惟務簡省,宮殿尤樸。皇帝之居曰殿,總曰大內,又曰南內,本杭州治也。紹興初,創為之。休兵後,始作崇政、垂拱二殿。久之,又作天章等六閣。寢殿曰福寧殿艛淳熙初,孝宗始作射殿,謂之選德殿。八年秋,又改後殿擁舍為別殿,取舊名,謂之延和殿,便坐視事則禦之。他如紫宸、文德、集英、大慶、講武,惟隨時所禦,則易其名。紫宸殿,遇朔受朝則禦焉;文德殿,降赦則禦焉;集英殿,臨軒策士則禦焉;大慶殿,行冊禮則禦焉;講武殿,閱武$ 私試不入等,若曾犯罰,亦除籍,再赴歲升試。   凡州學上舍生升舍,以其秋即貢入辟雍,長吏集闔郡官及提學官,具宴設以禮敦遣,限歲終悉集闕下。自川、廣、福建入貢者,給借職券,過二千里給大將券,續其路食,皆以學錢給之。如有孝弟、睦姻、任恤、忠和,若行能尤異為鄉里所推鐫縣上之州,免試入學。州守貳若教授詢審無謬,即保任入貢,具實以聞,不實者坐罪有差。   太學試上舍生,本慮與科舉相並,試以間歲。今既罷科舉,又諸州歲貢士,其改用歲試。每春季,太學、辟雍生悉公試,同院混取,總三百七十四人。以四十七人為上等,即推恩釋褐;一百四十人為中等,遇親策士許入試;一百八十七人為下等,補內舍生。凡上等上舍生暨特舉孝弟行能之士,不待廷試推恩者,許即引見釋褐。上舍仍先以試文捲進入,得可乃引賜。若上舍已該釋褐恩,而貢入在廷試前一年者,須在學又及半年,不犯上二等罰,乃得注官。   凡貢士入辟雍外舍,三經試不與升補,兩經試不入等,仍犯上三等罰者,削籍再赴本州歲升試,是名「退送」。即內舍已念舍,而又一試不與,或兩犯上四等罰者,亦如外舍法退送。太學頠舍生巳預考察者,許再經一試,以中否為留遣,餘升降、退送悉如辟雍法。   凡有官人不入學而願試貢士者,不以文、武、雜出身,悉許之,惟贓私罪廢人則否。應試者,隨內外附貢士公試,皆別考,率以七人取一人。即預貢者,與辟雍春試貢士通考。中選入上等者,升差遣兩等,賜上舍出身;文行優者,奏聞而殊擢之。中等俟殿試,下等補內舍,不隸學,需再試。已仕在官而願試者,悉准此制。   凡在外官同居小功以上親,蟂其親姊妹女之夫,皆得為隨行親,免試入所任鄰州郡學。其有官人願學於本州者,亦免試,升補悉如諸生法,混試同考,惟升舍不侵諸生額,自用七人取一。若中者多,即以溢額名次理為考察。若所親移替,願改籍他州學者聽。   太學上、內舍既由辟雍升入,又已罷科舉,則國子監解額無所用,盡均撥諸府、諸州解額,三分之,以為三歲貢額,並令有司均定以聞。太學舊制,止分立優、平二等,自今欲令辟雍、太學試上舍中程者,皆參用察考,以差升補。其考察試格,悉分上、中、下三等。貢士則以本州升貢等第,太學內舍則以校定等第。每上舍試考已定,知舉及學官以中試之等參驗於籍,通定升絀高下,兩上為上,一上一中及兩中為中,一上一下及一中下、兩下為下。若兩格名次等第適皆齊同,即以試等壓考察之格,餘率以是為差,仍推其法達之諸州。凡內外私試,始改用仲月,並試三場,試論日仍添律義。凡考察悉准$ 一人。嬪禦每遇郊奏一人,兩遇聖節與一奏。後定,諸妃每遇聖節並郊許奏有服親一人。淑儀、充儀、婕妤、貴人遇郊,許奏小功以上親一人,位號別而資品同者,許比類奏薦。舊,公主每遇聖節、郊禮,奏夫之親屬一人篨公主生日,許奏一人。後罷生日恩,所奏須有服祖。皇親妻兩遇郊,許奏期親一人,後罷奏。舊,郡、縣主遇郊,許奏親生子右班殿直,若庶子及其夫之親,兩遇郊許奏借職一人。後親子惟注幕職,孫若庶子,兩遇郊方許奏一人,夫之親屬勿奏。舊,臣僚之妻為國夫人者,得遺表恩,後除之。妃嬪、公主以下,有服親之婿不許奏。既而曾布等又言:「臣僚陳請恩澤,宜有定制。」乃許見任二府歲乞差遣一人。宰臣、樞密使兼平章事因事罷者,陳乞轉官一人,指射差遣二人。余執政官,並各一人。待制以上乞差遣遷學士者又一人。三路、廣桂安撫使、知成都府、梓州差遣一人,親孫、子循一資。廣南轉運、提點刑獄奏子孫或期親合入官一人。成都、梓、利、夔路差遣一人,子孫循一資。中書檢正官、樞密院檢詳官至員外郎,在職及二年,遇大禮許補親屬。中書堂後官、提點五房官,雖未至員外,聽奏補。邕、宜、欽極邊煙瘴知州,聽奏子孫一人。凡因戰陣物故及歿于王事,許官其子孫。又功臣繪像之家,如無食錄人,則許特奏子孫一人入官。既定《銓試法》,任子中選者得隨銓擬注,其入優等,往往特旨賜進士出身。   元祐元年詔:「諸軍致仕停放人,其遺表恩該及子而過五年自陳者,慮有冒濫,毋推恩。職事官卿、監以下應任子者,須官至朝奉郎,乃許奏。」三年,定宰臣、執政初遇郊,許奏本宗異姓親各一人,次遇郊,奏數如初。願用其恩與有官人,則許轉官並循資,或乞差遣,惟不得轉入朝官、循入支掌。應奏承務郎、殿直以上,許換升一任;不得升入通判。餘官三遇郊,許奏有官人。舊制,應奏兩人止者,次郊,止許奏有官人。其後,遇郊更合補蔭者,並准此為間隔之次;已致仕而遇大禮應奏補者,再奏而止。宣仁太皇太后諭輔臣曰:「近已裁減入流,本家恩澤,宜減四分之一。」呂公著等曰:「陛下臨朝同聽斷,本殿恩澤,自不當限數。先來所定,止與皇太后同等,豈可更損?䋫宣仁曰:「裁減恩澤,凡自上而始,則均一矣。」乃詔曰:「官冗之患,實極於今,苟非裁入流之數,無以清取士之原。吾以眇身率先天下,今後每遇聖節、大禮、生辰,合得親屬恩澤,並四分減一,皇太后、皇太妃同之。」   哲宗既親政,詔復舊。凡乞致仕而不願轉官者,中大夫至朝奉郎及諸司使,許奏補本宗有服親一人;自奉議郎、內殿承制以下,許與有服親一人恩$ 人。兼監秘閣圖籍孔目官一人。   秘閣系端拱元年就崇文院中堂建閣,以三館書籍真本並內出古畫墨蹟等藏之。淳化元年,詔次三館置直閣、以朝官充。   悕理,以京朝官充。以諸司三品、兩省五品以上官一人判閣事。直閣、校理通掌閣事,掌繕寫秘閣所藏。供禦人、裝裁匠十二人。元豐五年,職事官貼職悉罷,以崇文院為秘書省官屬,始立為定員,分案四,置吏八。崇文院,太平興國三年置。端拱元年,建秘閣於院中。昭文館、史館、集賢院皆沿唐制立名,但有書詒寓於崇文院廡下。三館、秘閣、崇文院各置貼職官。又有集賢殿修撰、直龍圖閣、校勘,通謂之館職。初,英宗謂輔臣曰:「館閣所以育雋材,比選數人出使,無可者,豈乏材耶?」歐陽修曰:「今取材路狹,館閣止用選人編校書籍,故進用稍遲。」上曰:「卿等各舉數人,雖親戚世家勿避。」於是宰相琦、公亮,參知政事修、概各薦五人,未及試,神宗登極,先召十人試以詩賦,而開封府界提點陳汝義別以奏封稱旨預試。於是禦史吳申言:「試館職者請策以經史及世務,毋用辭賦。」遂詔:「自今試館職專用策論。」熙寧二年,置崇文校書,始除河南府永安主簿邢恕。乃詔自今應選舉可用人並除校書,候二年取旨除館職官。五年,以隸秘書省。   元祐初,複置直集賢院、校理。自校理而上,職有六等,內外官並許帶,恩數仍舊。又立試中人館職法,選人除正字,京官除校書郎。校書郎供職二年,除集賢校理。秘書郎、著作佐郎比集賢校理。著作郎比直集賢院、直秘閣。丞及三年除秘閣校理。三年二月,詔禦試唱名日,秘書丞至正字升殿侍立。九月,復試賢良于閣下。五年,置集賢院學士並校對黃本書籍官員。紹聖初,罷校對,以編修日曆選本省,易集賢院學士為殿修撰,直院為直秘閣,集賢校理為秘書校理。十二月,詔禮部,本省長貳定校仇之課,月終具奏。入伏午時減半,過渡伏依舊,從蘇軾之請。   又罷皭省官任滿除館職法。元符二年,詔職事官罷帶館職,悉複元豐官制崇寧五年,詔館閣並除進士出身人。政和五年四月,詔秘書省殿以右文為灂,改集賢殿修撰為右文殿修撰。是月,駕詣景靈宮朝獻,還幸秘書省。詔曰:「延見多士,曆覽藏書之府,祖宗遺文在焉,屋室淺狹,甚非稱太平右文之盛,宜重行修展。」八月,詔秘書省移于新左藏庫,以其地為堂。七年,詔類集所訪遺書,名曰《秘書總目》。宣和二年,立定秘書省員額:監、少監、丞並依元豐舊制,著作郎以四員為額,校書郎二員,正字四員。   渡江後,製作未遑。紹興元年,始詔置秘書省,權以秘監或少監一員,丞、著作郎佐各$ 寧四年,喉大理寺官諸司輒奏辟者,以違制論。政和二年,詔法官任滿,擇職事修舉、人材可錄者奏舉再任,仍許就任關升,理本等資序。五年,依熙、豐故事,複置習學公事四員,長、貳立課程,正、丞同指教。宣和七年,評事以上並差試中刑法人。又詔大理寺、開封府承受公事依法斷遣,不得乞降特旨。中興並省官寺,惟大理寺不並。   紹興初,詔正與丞並堂除。評事闕,則委本寺長、貳選擇應格人赴刑部議定,申朝廷差填。如無蟆格,即選諳習刑法人權充。又立比較法以懲差失。隆興二年,評事鞏衍言:「評事檢斷,躬自節案。親書斷語,最為勞若。」詔增置,以八員為額。淳熙末,嚴寺官出謁之禁,以防請托、漏泄之弊。紹熙初,除試中刑法評事八員外,司直、主簿選用有出身曾歷任人,各兼評事系銜。將八評事已擬斷文字,分兩廳點檢。或有未安,則述所見與長、貳商量。慶元四年,定逐委仲月定日斷絕之法。嘉定八年,申嚴紹熙指揮,重司直、主簿之選,增選試取人數以勸法科。   左斷刑分案三:曰磨勘,掌批會吏部等處改官事;曰宣黃,凡斷訖命官指揮;曰分簿,掌行分探諸案文字。設司有四:曰表奏議,掌拘催詳斷案八房斷議獄案,兼旬申月奏;曰開拆;曰知雜;曰法司。又有詳斷案八房,專定斷諸路申奏獄案等。又有岉庫,掌收管架閣文書。吏額;胥長一人,胥史三人,胥佐三十人,貼書六人,楷書十四人。隆興共減七人。   右治獄分案有四:曰左右寺案,掌斷訖公事案後收理追贓等;曰驅磨,掌驅磨兩推官錢、官物、文書;曰檢法,掌檢斷左右推獄案並供檢應用條法;曰知雜。又有開拆、表奏二司;有左右推,主鞫勘諸處送下公事及定奪等。吏額;前司胥史一人、胥佐九人,表奏司一人、貼書三人,左右推胥史二人、胥佐八人、般押推司四人、貼書四人。隆興共減五人。   鴻臚寺舊置判寺事一人,以朝官以上充。元豐官制行,置卿一人,少卿一人,丞、主簿各一人。卿掌四夷朝貢、宴勞、給賜、送迎之事,及國之凶儀、中都祠廟、道釋籍帳除附之禁令,少卿為之貳,丞參領之。凡四夷君長、使價朝見,辨其等位,以賓禮待之,授以館舍而頒其見辭、賜予、宴設之式,戒有司先期辦具;有貢物,則具其數報四方館,引見以進。諸蕃封冊,即行其禮命。若崇義公承襲,則辨其嫡庶,具名上尚書省。其周嵩、慶、懿陵廟,命官以時致享,若凶儀之節,宗室以服,臣僚以品,辨其喪紀而詔奠臨賻贈之制。禮儀成服,則卿掌贊導之儀,葬則預戒有司具鹵簿儀物。分案四,置吏九。其官屬十有二:往來國信所,掌大遼使介交聘之事。都亭西驛及管幹所,$ ,其有諳知水政,或至三年。置局於澶州,號曰外監。   元豐正名,置使者一人,丞二人,主簿一人。使者掌中外川澤、河渠、津梁、堤堰疏鑿浚治之事,丞參領之。凡治水跪法,以防止水,以溝蕩水,以澮寫水,以陂池瀦水。凡江、河、淮、海所經郡邑,皆頒其禁令。視汴、洛水勢漲涸增損而調節之。凡河防謹其法禁,歲計茭揵之數,前期儲積,以時頒用,各隨其所治地而任其責。興役以後月至十月止,民功則隨其先後毋過一月,若導水溉田及疏治壅積為民利者,定其賞罰。凡修堤岸、植榆柳,則視其勤惰多寡以為殿最。南、北外都水丞各一人,都提舉官八人,監埽官百三十有五,皆分職蒞事;即幹機速,非外丞所能治,則使者行視河渠事。   元豐八年,詔提舉汴河堤岸司隸本監。先是,導洛入汴,專置堤岸司。至是,亦歸之有司。元祐四年,複置外都水使者。五年,詔南、北外都水丞並以三年為任。七年,方議回河東流,乃詔河北、京西漕臣及開封府界提點,各兼南、北外都水事,紹聖元年罷。元符三年,詔罷北外都水丞,以河事委之漕臣;三年,複置。重和元年,工部尚書王詔言,乞選差曾任水官諳練者為南、北兩外丞,從之。宣和三年,詔罷南、北外都水丞司,依元豐法,通差文武官一員。   分案七,置吏三十有七。所隸有:街道司,掌轄治道路人兵,若車駕行幸,則前期修治,有積水則疏導之。   建炎三年,詔都水監置使者一員。紹興九年,複置南、北外都水丞各一員,南丞于應天府,北丞于東京置司。十年,詔都水事歸於工部,不復置官。   司天監監少監丞主簿春官正夏官正中官正秋官正冬官正靈台郎保章正挈壺正各一人。掌察天文跐異,鐘鼓漏刻,寫造曆書,供諸壇祀察告神名版位畫日。監及少監闕,則置判監事二人。以五官正充。   禮生四人,曆生四人,掌測驗渾儀,同知算造三式。元豐官制行,罷司天監,立太史局,隸秘書省。 第一百一十九職官六   ○殿前司侍衛親軍環衛官皇城抌三衛官客省引進四方館東西上閣門帶禦器械人內內侍省內侍省開封府臨安府河南應天府次府節度使承宣觀察防禦等使   殿前司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都虞候各一人。掌殿前諸班直及步騎諸指揮之名籍,凡統制、訓練、番衛、戍守、遷補、賞罰,皆總其政令。而有都點檢、副都點檢之名,在都指揮之上,後不復置,入則侍衛殿陛,出則扈從乘輿,大禮則提點編排,整肅禁衛鹵簿儀仗,掌宿衛之事,都指揮使以節度使為之。而副都指揮使、都虞候以刺史以上充。資序淺則主管本司公事,馬步軍亦如之。備則通治,闕則互攝。凡軍事皆行以法,而治其$ 任事,或奸貪冒法,則按劾以聞。遇水旱,以法謀濟。安集流之,無使失所。若河南、應天、大名府則兼留守司公事。太原府、延安府、慶州、渭州、熙州、秦州則兼經略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定州真定府、瀛州、大名府、京兆府則兼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瀘州、潭州、廣州、桂州、雄州則兼安撫使、兵馬鈐轄。潁冒府、青州、鄆州、許州、鄧州則兼安撫使、兵馬巡檢。其餘大藩惘或沿邊州郡,或當一道沖要者,並兼兵馬鈐轄、巡檢,或帶沿邊安撫、提轄兵甲、沿邊溪洞都巡檢。餘州、軍,則別其地望之高下與職務之繁簡而置之。分曹以理之。而總其綱要。凡屬縣之事皆統焉   建炎初,詔:「河北、京鷟西路除帥司外,舊差文臣知州去處,許通差武臣一次。」又:「要郡文臣一員帶本路兵馬鈐轄,武臣一員充副鈐轄;次要郡文臣一員帶本路兵馬都監,武臣一員充副都監。」紹興三年,詔守臣帶路分鈐轄、都監去處並罷。五年,帝以守。令皆帶勸農公事,多不奉職,自今有治效顯著者,可今中書省籍記姓名,特加擢用。凡從官出知郡者,特許不避本貫。初,除授見闕及自外罷任赴闕,並令引見上殿。九年,詔應守臣以二年為任。又以武臣作郡,往往不曉民事,且多恣橫,詔新複州郡只差文臣續因臣僚言,極邊控扼去處,仍差武臣;其不系極邊,文武臣通差。詔:「守臣到任半年以上,具民間利病,或邊防五條聞奏,委都司看詳,有便於民者,即與施行。」續又詔不拘五條之數。十三年,詔依舊制帶提舉或主管學事。從官以上稱提舉餘知、通主管,淳熙中罷。   乾道二年,令非曾任守臣不得為郎官,諸郡合文武臣通差去處,並依舊制   通判宋初懲五代藩鎮之弊,乾德初,下湖南,始置諸州通判,命刑部郎中賈玭等充。建隆四年,詔知府公事並須長吏、通判簽議連書,方許行下。時大郡置二員。餘置一員。州不及萬戶不置,武臣知州,小郡亦特置焉。其廣南小州,有試秩通判兼知州者,職掌倅貳郡政,凡兵民、錢谷、戶口、賦役、獄訟聽斷之事,可否裁決,與守臣通簽書施行。所部官有善否及職事修廢,得刺舉以聞。元祐元年,詔知州系帥臣,其將下公事不許通判同管。元符元年,詔通判、幕職官,令日赴長官廳議事及都廳簽書文檄。   南渡後,設官如舊,入則貳政,出則按縣。有軍旅之事,則專任錢糧之責,經制、總製錢額,與本郡協力拘催,以入於戶部。既而諸州遡判有兩員處減一員。凡軍監之小者不置。又詔更不添差。其後,或以廢事請,或以控扼去處請。紹興五年以後旋添置之。除潭廣洪州、鎮江建康成都府見系兩員外,凡帥府通判並以兩員為額,餘置一員$ 顯謨閣政和六年增入。   少府、將作、軍器少監諸衛將軍太子侍讀、侍講正侍、宣正、履正、協忠、自宣正至協忠,並政和六年增置。   中侍、中亮、中衛、翊衛、親衛、拱衛、左武、右武郎,舊橫行、副使、政和六年改。   監察禦史元豐令,有知中州在此下。   殿中丞舊秘書丞下,崇寧二年升。   直徽猷閣政和六年置。   承議郎武功至武義郎翰林醫正武翼郎諸司副使。太子中合太子舍人親王府翊善、贊讀、直講舊侍讀、侍講,政和改。   太常丞大晟樂令崇寧二年增置。太醫令宗正、大宗正秘書丞直秘閣政和六年置,元珊令,知下州在此下。奉議郎大理正著作郎太史局令直翰林醫官局殿中省六尚奉禦舊在大理正之上,政和改。   太醫丞元祐增置。   閤門宣贊舍人舊閤門通事舍人,政和六年改。   兩赤縣令太子左右衛、司禦、清道、監門,內率府率七寺丞秘書郎太常博士陵台令元祐中增置。著作佐郎殿中莞主簿崇寧二年增置。   國子監丞辟雍丞臐寧二年增置。   宗子、崇甯元年增置。   國子博士大理司直、評事敦武、舊內殿承制,政和六年改,下同。   通直郎修武郎內殿崇班。內常侍元豐令,上州通判在此下。   太史局正少府、將作、軍器、都水監丞開封府參軍事崇寧三年增置。   太醫局正秘書省校書郎、天字親王府記室元豐,元祐令,有「參軍」字,政和三年除去。   太史局五官正禦史台檢法官、主簿元豐令在監丞上,元祐在監丞下。   九寺、大晟府崇寧三年增置。   主簿閤門祗候樞密院逐房副承旨元豐令,中下州通判在此下。供奉官舊內東頭供奉官,政和六年改,下同。   從義郎東頭供奉官,   左侍禁內西頭供奉官。   秉義郎西頭供奉官,   太子諸率府副率幹當左、右廂公事崇寧中增入。   右侍禁左班殿直殿頭高品。   忠訓、忠翊、左、右侍禁。   宣教郎舊宣德郎,政和四年改。   太學、辟雍、崇甯元年增置。   武學、律學開封府大觀元年置。   博士太常寺奉禮郎大晟府協律郎崇寧二年增置。   太常寺太祝、郊社、籍田令光錄寺太官令元豐、元令,在太學博士上。   五監、辟雍崇甯元年增置。   主簿宣義郎成忠、保義、瘌右班殿直。   承事。承奉、承務郎宗子、崇濘元年增置。   國子、太學、辟雍正武學諭崇甯元年置。   律學正崇甯元年置。   太醫局丞京府、諸州司錄事承直郎崇寧三年,以留守節度判官改,凡選人七階,儒林至迪功。京畿縣令兩赤縣丞三京赤縣令右班殿直高班。   黃門內品承節、承信郎舊三班奉職$ ,可以因緣生弊。   今定:凡文臣京朝官以上各轉一官,帶職仍舊不轉官,乞親屬恩澤者依舊條。選人依本資序轉合入京朝官,進納及流外人判、司、簿、尉除司馬,令、錄除別駕。在京諸司勒留官依簿、尉以上,親賢勞舊合別推恩者取旨。歷任有入已贓,不得乞親戚恩澤,仍不遷官,其致仕官除中書要樞密院外,並在見任官之上,致仕及三年之上,元非因過犯,年未及七十,不曾經敘封及陳乞親戚恩澤,卻願仕宦,並許進狀敘述。若有薦舉者,各依元資序授官。其才行為眾所知,朝廷特任使者,不拘此法。   從之。自此宰相以下並帶職致仕。 僉 四年,以端明殿學士、尚書右丞王素為工部尚書、端明殿學士致仕,觀文殿學士、兵部尚書歐陽修為太子少師、觀文殿學士致仕。帶職致仕,自素始也。五年,守司空兼侍中曾公亮遷守太傅搵仕,特許入謝。以公亮逮事三朝,既加優禮,仍給見任支賜。十月,詔兩省以上致仕官毋得因大禮用子升朝敘封遷官。先是,王安石言,李端願、李柬之敘封,中書失檢舊例,法當改正。帝曰:「如此,則獨不被恩。」安石曰:「敘封初元義理,今既未能遽革,庸可承誤為例?如三師、三公官,因子孫郊恩敘授,尤非宜也。」帝從之。   元豐三年,詔:「自今致仕官遇誕節及大禮,許綴舊班。」以禮部侍郎范鎮居都城外,遇同天節,乞隨散官班上壽,帝令鎮班見任翰林學士上,故有是詔。又詔:「致仕官朝失儀,勿劾,並著為令。」又詔兩「自今致仕官領職事者,許帶致仕,該遷轉者轉寄祿官,若止系寄祿官,即以本官致仕。其見任致仕官,除三師、三公、東宮三師三少外,餘並易之。」六年,以守太尉、開府儀同三司、知河南府文彥博為河東、永興節度使、守太師致仕。彥博辭兩鎮,止以河東舊鎮貼麻行下。彥博又言:「前辭闕下之日,嘗奏得致仕後,當親辭天陛,今既得請,欲赴闕廷。」降詔從之。七年,詔文臣中大夫、武臣諸司使以下致仕,更不加恩。元祐元年,樞密院奏:「諸軍年七十,若以疾假滿百日不堪醫治差使者,諸廂都指揮使除諸衛大將軍致仕,諸軍都指揮使、諸班直都虞候帶遙郡除諸衛將軍致仕,諸班直上四軍除屯衛,拱聖以下除領軍衛,並有功勞者為左,無則為右。」從之。四年,詔:」應乞致仕而不原轉官者,受敕後,所屬保明以聞,當與推恩。中大夫至朝奉郎及諸司使,本宗有服親一人蔭補恩澤。橫行、諸司副使見有身自蔭補人,及內殿承制、崇班、閤門祗候見理親民,並承議、奉議郎,許陳乞有服親一人恩例。中大夫、中散大夫、諸司使帶遙郡者,蔭補外准此。即朝奉郎以上及諸司使,雖未授敕而身亡,在外$ 事,參知政事,樞密副使,同知樞密院事,簽書樞密院事。料錢二百貫,春、冬服小綾各十匹,絹各二十匹,春羅一匹,冬綿五十兩。   太師,太傅,太保,少師,少傅,少保。料錢三百貫,春服羅三匹,權支一匹;小綾三十匹,支二十匹;絹四十匹,支三十匹,冬服綾、絹同。綿二百兩,支一百兩。   以下職事官並支職錢:開封牧,錢一百貫。春服羅一匹,小綾、絹各十匹,冬服小綾十匹,絹二十匹。綿五十兩。   太子太師,太傅,太保,職錢二百貫。春服羅一匹,小綾十匹,絹二十五匹,冬服綾、絹同,綿五十兩。   少師,少傅,少保,百五十貫。春、冬服小綾各七匹,絹各二十匹,春羅一匹,冬綿五十兩。   御史大夫,六部尚書。行,六十貫;守,五十五貫;試,五十貫。春服羅一匹,小綾五匹,絹十七匹,冬服綾、絹同,綿五十兩。   翰林學士承旨,翰林學士,五十貫。春服同上。   左、右散騎常侍。行,五十五貫;守,五十貫;試,四十蚓貫。春服小綾三匹,絹十五匹,羅一匹,冬綾、絹同,綿五十兩。   權六曹尚書,禦史中丞,六曹侍郎並同常侍,太子賓客。行,五十貫;守,四十七貫;試,四十五貫。春服小綾七匹,絹二十匹,羅一匹,冬綾、絹同,綿三媺兩。   太子詹事。錢、衣同賓客,小綾各止三匹。   給事中,中書舍人。行,五十貫;守,四十五貫;試,四十貫。服同詹事。   左、右諫議大夫。行,四十五貫;守,四十貫;試,三十七貫。餘同舍人。   權六曹侍郎。職錢四十貫,絹同上。   太常、宗正卿。行,三十八貫;守,三十五貫;試,三十二貫。春、冬衣隨官序。   秘書監。行,四十二貫;守,三十八貫;試,三十五貫。   七寺卿,國子祭酒。行,三十五貫;守,三十二貫;試,三十貫。   太常、宗正少卿,秘和少監。行,三十二貫;守,三十貫;試,二十八貫。   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左、右司郎中。行,四十貫;守,三十七貫;試,三十五貫。   國子司業,少府、將作、軍器監。行,三十二貫;守,三十貫;試,二十八貫。   太子少詹事。行,三十五貫;守,三十二貫;試,三十貫。   太子左、右諭德。行,三十三貫;守,三十貫;試,二十九貫;   起居郎,起居舍人,侍御史。行,三十七貫;守,三十五貫;試,三十二貫。   左、右司員外郎,六曹郎中。同上。   殿中侍御史,左、右司諫。誖,三十五貫;守,三十二貫;試,三十貫。   左、右正言。行,三十二貫;守,三十貫;試,二十七貫。諸司員外郎。同司諫。   少府、將作$ 標遷。從之。   乾道二年四月,詔漕臣王炎開浙西脋家新圍田,草蕩、荷蕩、菱蕩及陂湖溪港岸際旋築塍畦、圍裹耕種者,所至守令同共措置。炎既開諸圍田,凡租戶貸主家種糧債負,並奏蠲之。六月,知秀州孫大雅代還,言:「州有柘湖、澱山湖、當湖、陳湖,支港相貫,西北可入于江,東南可達於海。旁海農家作壩以卻堿潮,雖利及一方,而水患實害鄰郡;設疏導之,則又害及旁海之田。若于諸港浦置閘啟閉,不惟可以泄水,而旱亦獲利。然工力稍大,欲率大姓出錢,下戶出力,于農隙修治之。」於是以兩浙轉運副使薑詵與守臣視之,詵尋與秀常州、平江府、江陰軍條上利便。詔:「秀州華亭縣張涇閘並輆山東北通陂塘港淺處,俟今年十一月興修;江陰軍、常州蔡涇閘及申港,明年春興修;利港俟休役一苕興修;平江府姑緩之。」三年三月,詵使還,奏:「開浚畢功,通泄積水,久浸民田露出塍岸。臣已諭民趁時耕種。恐下戶闕本,良田複荒,望令浙西常平司貸給種糧。」又奏措置、提督、監修等官知江陰軍徐藏等減磨勘年有差。   四年,以彭州守臣梁介修復三縣一十餘堰,灌溉之利及於鄰邦,詔介直秘閣、利路轉運判官。七年,王炎言:「興元府山河堰世傳漢蕭、曹所作。本朝嘉祐中,提舉史炤上堰法,獲降敕書刻石堰上。紹興以來,戶口凋疏,堰事荒廢,遂委知興元府吳拱修復,發卒萬人助役。宣撫司及安撫、都統司共用錢三萬一千餘緡,盡修六堰,浚大小渠六十五裏,凡溉南鄭、褒城田二十三萬三千畝有奇。」詔獎諭拱。  译八年,戶部侍郎兼樞密都承旨葉衡言:「奉詔核實甯國府、太平州圩岸,內甯國府惠民、化城舊圩四十餘裏,新築九裏餘;太平州黃池鎮福定圩週四十餘裏,庭福等五十四圩週一百五十餘裏,包圍諸圩在內,蕪湖縣圩週二百九十餘裏,通當塗圩共四百八十餘裏。並高廣堅致,瀕水一岸種植榆柳,足捍風濤,詢之農民,實為永利。」於是詔獎諭判甯國府魏王愷,略曰:「大江之堧,其地廣袤,使水之蓄泄不病而皆為膏腴者,圩之為利也。然水土鬥齧,從昔善壞。卿聿修稼政,巨防屹然,有懷勤止,深用歎嘉。」九年八月,臣僚言江西連年荒旱,不能預興水利為之備。於是乃降詔曰:「朕惟旱幹、水溢之災,堯、湯盛時,有不能免。民未告病者,備先具也。豫章諸郡縣,但阡陌近水者,苗秀而實;高仰之地,雨不時至,苗輒就槁。意水利不修,失所以為旱備乎?唐韋丹為江西觀察使,治陂塘五百九十八所,灌田萬二千頃。此特施之一道,其利如此,矧天下至廣也。農為生之本也,泉流灌溉,所以毓五穀也。今諸道名山,川原甚眾,民未知其利。$ 年,詔:「廣西折布錢因張浚增至兩倍以上,今減作一貫文折輸。」二十九年,中書省奏:江、浙四路所起折際錢,地裏遙遠,宜就近儲之。詔除徽、處、廣德舊折輕貨,餘州當折銀者輸錢,願輸銀者聽,浙西提刑司、三總領所主之。先是,江、浙路折帛錢歲為錢五百七十三萬餘緡,並輸行都,至是,始外儲之以備軍用。   乾道四年,減兩浙、乾道五年夏稅、和買折帛錢之半。六年,知徽州郟升卿代還,奏:「州自五代時陶雅守郡,妄增民賦,至今二百餘年,比鄰境諸縣之稅獨重數倍,而雜錢之稅科折尤重,請賜蠲免。」九年,詔徽州額外創科雜錢一萬二千一百八十餘緡,及元認江東、兩浙運司諸處絹一萬六千六百餘匹,並蠲之。   紹熙五年,詔兩浙、江東西和買綢絹折帛錢太重,可自來年匹減錢一貫五百文,三年後別聽旨。所減之錢,令內藏、封樁兩庫撥還。   慶元元年,戶部侍郎袁說友言臨安、余杭二縣和買科取之弊:「乞將余杭縣經界元科之額配以絹數,不分等則,以二十四貫定敷一匹,袞科而下,足額而止,捐其餘以惠末產之民。如此則颸不得而制民,民無資於詭戶,救弊之良策也。」說友又奏:「貫頭均科之法行,則縣邑無由多取,鄉司無所走弄,而詭挾者不能以倖免,是以奸民頑吏立為異論以搖之。」詔令集議。二年,吏部尚書葉翥等議請如帥漕所奏推行之,詔可。   建炎元年,知越州翟汝文奏:「浙東和預買絹歲九十七萬六千匹,而越乃六十萬五百匹,以一路計之,當十之三。望將三等以上戶減半,四等以下戶權罷。」尋以杭之和買絹編重,均十二萬匹於兩浙。乾道九年,秘書郎趙粹中言:「兩浙和買,莫重於紹興,而會稽為最重。緣田薄稅重,詭名隱寄,多分子戶。自經界後至乾道五年,累經推排,減落物力,走失愈重,民力困竭。若據畝均輸,可絕詭戶之弊。」淳熙八年,詔兩淮漕臣吳琚與帥臣張子顏措置。子顏等言:「勢家豪民分析版籍以自托於下戶,是不可不抑。然弊必有原,謂如浙東七州,和買凡二十八萬一千七百三十有八;溫州本無科額,合台、明、衢、處、婺之數,不滿一十三萬;而紹興一郡獨當一十豎萬六千九百三十有八,則是以一郡視五郡之輸而又贏一萬有奇,此重額之弊也决又如賃牛物力,以其有資民用,不忍科配;酒坊、鹽亭戶,以其嘗趁官課,難令再敷;至於坍江落海之田,壞地漂沒;僧道寺觀之產,或奉詔蠲免;而省額未除,不免陰配民戶,此暗科之弊也。二弊相乘,民不堪命,於是規避之心生,而詭戶之患起。舊例物力三十八貫五百為第四等,降一文以下即為第五等,為詭戶者志於規避,往往止就二三十貫之間立為砧$ 監改鑄折十錢。二廣產鐵,令鼓鑄小鐵錢,止行于兩路;其公私銅錢兌換運輸元豐庫,仍於潯州置鐵錢監,依陝西料例鑄當二錢。   四年,立錢綱驗樣法。崇寧監以所鑄禦書當十錢來上,緡用銅九斤七兩有奇,鉛半之,錫居三之一。詔頒其式于諸路,令赤仄及烏背,書畫分明。時趙挺之為門下侍郎,繼拜右僕射,與蔡京議多不合,因極言當十錢不便,私鑄浸廣。乃令提刑司歲較巡捕官一路所獲多寡,繼令福建、儥南毋行用,第鑄以上供及給他路砑凡為人附帶若封識影庇私鑄錢者,悉論以法,毋得蔭贖。其置鑄錢院,蓋將以盡收所在亡命盜鑄之人,然犯法者不為止。乃命荊湖南北、江南東西、兩浙並以折十錢為折五,舊折二錢仍舊。慮冒法入東北也,今以江為界,淮南重寶錢亦作當五用焉。   五年,兩浙盜鑄尤甚,小平錢益少,市易濡滯。遂命以折五、折十上供,小平錢留本路;江、池、饒、建、韶州錢監,歲課以八分鑄小平錢,二分鑄當十僔。俄詔廣南、江南、福建、兩浙、荊湖、淮南用折二錢改鑄折十錢皆罷,其創置鑄錢院及招置錢戶並停。繼複罷鑄當十二分之令,盡鑄小平錢。荊湖、江南、兩浙、淮南重寶錢作當三,在京、京畿、京東西、河東、河北、陝西、熙河作當五。通寶錢所鑄未多,在官者悉封樁,在民間者以小平錢納換。旋複詔京畿、京東西、河北、河東、陝西、熙河當十錢仍舊,兩浙作當三,江南、淮南荊湖作當五。時錢幣苦重,條序不一,私鑄日甚。禦史沈畸奏曰:「小錢便民久矣。古者軍興,錫賞不繼,或以一當百,或以一當千。此權時之宜,豈可行於太平無事之日哉?當十鼓鑄,有數倍之息,雖日漸之,其勢不可遏。」未幾,詔當十錢止行于京師、陝西、河東、河北。俄並畿內用之,余路悉禁。期一季送官,償以小錢,換納到者輸于元豐、崇寧庫,而私錢亦限一季自致,計銅直增二分,償以小錢,隱藏者論如法。尋詔鄭州、西京亦聽用折十錢,禁貿易為二價者。東南諸監增鑄小平錢,以待償錢,而私錢亦改鑄焉。   折十錢為幣既重,一旦更令,則民驟失厚利。又諸路或用或否,往往不盡輸于官,冒法私販。始令四輔、畿內、開封府許搜索舟車,賞視舊法增倍。水陸所由,官司失察者皆停替,而受納不揀選、容私錢其間者,以差定罪法。又以私錢猥多,不能悉禁,乃令外路每一私錢,計小平錢三,以小錢易於官,在京以四小平錢易之。京師出納及民間貿易,並大小錢參用,而私鑄小平錢輒行用。立搜索告捕罪賞,越江、淮入汴錢至京者,一依當十錢法。禦史張茂直請嚴私販當十之令,綱舟載卸,皆選官監索,保無藏匿,舟車兜擔,即疑慮私販者,$ 、處、秀各一。荊湖路:潭、全、鼎各二,荊南、邵、衡、永、郴、道、安、鄂、嶽、澧、複、峽、歸、辰、荊門、漢陽、桂陽各一。福建路:二,福、泉、南劍、漳、汀、邵武、興化各一。熙檾三年,宿、揚、廬、壽、楚、真、泗、泰一併隸教閱忠節,各為一。蘄、海、舒、濠、和、光、黃、通、無為、高郵、漣水各一闕弗補。十二月,京東路三十三並為十三,荊湖南路道永衡各一、潭二撥隸威果,全二、邵一撥隸雄略,郴、桂陽各一不充額,荊南一撥隸威果,鼎二、澧岳安複鄂各一皆改教閱忠節,荊門、漢陽、歸、峽各一不充額,江南東路江寧、江南西路虔各一撥隸威果、雄略,洪、吉、撫、建昌各一皆改教閱忠節,筠、袁、南安各一不充額,福建路福一隸威果,建二並為一改威果,兩浙路杭二、越蘇潤各一皆改威果,湖、婺、溫、衢、常、處,秀各一不充額。熙寧五年,恩一、乾寧永靜真定邢洺磁定祁深永甯各一闕弗補。八年,吉鄉軍宣毅一隸清邊弩手,潞複置一。九年,定、邢、深、祁、磁、永寧、永靜、乾寧各一皆效忠。元豐元年,博二撥隸他州軍。   宣毅床子弩炮手一。岢嵐。熙寧三年廢。   建安二。府、嵐各一。   威果二十五。荊南、江甯、杭、揚、廬、潭各三,洪、越、福各二,虔一。宣和三年,嚴州增置一。   效順一。襄邑。熙寧六年,改雄武。   揀中雄勇一。襄邑。   懷順一。霸。   歸聖一。雍丘。熙寧六年,改雄武。   順聖一。鞏。中興已後無。   懷恩三。荊南二,鄂一。   揀中懷愛一。寧陵。熙寧六年廢。   勇捷左右二十六。襄邑、北京、澶、陳、壽、汝、曹、宿各二,咸平、西京、南京、亳、寧陵、虹、河陰、鞏、長葛、韋城各一。熙寧三年,並十隸九,右十二並右二。元豐二年,唐、汝州各置土兵一。   威武上下總十三。西京、河陽、鄭、鄆、澶、滑、濮、通利、鞏、河陰、永城各一,曹二。熙寧三年,廢下威武。九年,澶一隸效忠、鄈捷。   靜戎落手四。河陽、澶、衛、通利各一。熙寧七年廢。   平塞弩手並揀中平塞、新立平塞,總四。咸平、亳、河陰、白波各一。熙寧六年,廢弩手及新立、揀中平塞,亳平塞弩手及白波新立平塞、咸平揀中平塞並改下威武。   忠勇三。成都。   寧遠八。戎三,遂、梓、嘉、雅、江安各一。熙寧六年,瀘州增置一。   彥節並川忠節、教閱忠節,總六十。雍丘、襄邑、寧陵各三,陳留、咸平、東明、亳、河陰、永城各二,南京五,太康、陽武、潁昌、江寧、揚、廬、宿、壽、楚、真、泗、泰、滁、嶽、澧、池、歙、信、太平、饒、宣、洪、虔$ 甯國、南康。   靖安中興立。全、寶慶。   靜江桂陽、郴、衡、道、全。   廣節中興立。邵武、福、漳、建甯、南劍、興化、汀。   廣二、廣三指揮中興立。泉。   親效中興立。廣。   澄海廣、循、連、南雄、封、英德、南恩、惠、潮、藤、容、賀、德、慶、昭、高、欽、雷。   建炎後廂兵   武嚴、宣效、壯役中興立。   備軍中興立。   神衛剩員隸侍衛步軍,中興隸廂軍。   廣豐倉剩員中興立。   廣效中興有揀中廣效,在廣效立。   禦營喝探中興,在京師。   武和開封一指揮。中興,左右二指揮,在京。   武肅中興,在京師。   忠靖一指揮,開封,屬步軍。   奉化屬步軍,三指揮。中興有揀中奉化,在奉化上。   勁武在京。   崇勝一指揮。中興有揀中崇勝,在崇勝上。   雄猛一指揮。   保甯中興有揀中保寧,在保寧上。   甯淮中興,在淮南。   捍江杭。   室節中興,在寶慶、潭、永、武岡、郴、衡、全、桂陽、靖、道、沅。   效勇中興,江東、西。   保節中興,五指揮。   克甯中興,四川。   甯江中興立。一指揮。   清化中興,廣西。   牢城諸州,以待有罪配隸人。   崇節中興,杭、安吉、平江、江陰、常、嚴、鎮江、溫、慶元、台、婺、江東西。   開江中興,平江。   橫江中興,平江、杭。   甯節中興,台、福、甯國、建寧、靖。   清務中興,婺。   山場中興,婺。   效勇中興,隆興、撫、贛、建昌、興國、南安、袁、吉、臨江、甯國、南康。   靖安中興立。潭、永、常德。   靜江二指揮。   威果傀禁軍。   雄略中興,四指揮。   澄海中興,武岡、全。   豐國監中興立。建寧。   駕綱中興立。悀  長運中興立。   修江中興,杭。   都作院中興,杭。   小作院中興立。杭。   清湖閘中興立。杭。   開湖司中興立。杭。   北城堰中光立。杭。   西河廣濟中鹱立。杭。   樓店務中興,杭。   長安堰閘中興立。杭。   秤鬥務中興立。杭。   壯城帥府望郡立之。   鼓角匠、船務中興,杭。 志第一百四十三兵四(鄉兵一)   ○陝西保毅河北忠順河北陝西強人砦戶河北河東強壯河東陝西弓箭手河北等路弓箭社   鄉兵者,選自戶籍,或土民應募,在所團結訓練,以為防守之兵也。周廣順中,點秦州稅戶充保毅軍,宋因之。自建隆四年,分命使臣往關西道,令調發鄉兵赴慶州。咸平四年,令陝西系稅人戶家出一丁,號曰保毅,官給糧賜,$ 墾種,充弓箭手。」詔宣撫使范仲淹議,以為便。遂以岢嵐玀北草城川禁地募人拒敵界十裏外占耕,得二千餘戶,歲輸租數萬斛弈自備弓馬,涅手背為弓箭手。既以並州明鎬沮議而止。   至和二年,韓琦奏訂鎬議非是,曰:「昔潘美患契丹數入寇,遂驅旁邊耕民內徙,苟免一時失備之咎。其後契丹講和,因循不復許人複業,遂名禁地,歲久為戎人侵耕,漸失疆界。今代州、寧化軍有禁地萬頃,請如草城川募弓箭手,可得四千餘戶。」下並州富弼議。弼請如琦奏。詔具為條,視山坡川原均給,人二頃;其租秋一輸,川地畝五升,阪原地畝三升,毋折變科徭。仍指揮即山險為屋,以便居止,備征防,無得擅役。   先是,麟、府、豐州亦以閒田募置,人給屋,貸口糧二石,而德順軍靜邊砦壕外弓箭手尤為勁勇。夏人利其地,數來爭占,朝廷為築堡戍守。至治平末,河東七州軍弓箭手總七千五百人,陝西十州軍並砦戶總四萬六千三百人。先是,康定元年,詔麟、府州募歸業人增補義軍,俾耕本戶故地而免其稅租。其制與弓箭手略同,而不給田。   熙寧二年,兵部上河東七郡舊籍七千五、今籍七千,陝西十郡並砦戶舊籍四萬六千三百,今唯秦鳳有砦戶。甎  三年,秦鳳路經略使李師中言:「前年築熟羊等堡,募蕃部獻地,置弓箭手。迄今三年,所募非良民,初未嘗團結訓練,竭力田事。今當置屯列堡,為戰守計。置屯之法,百人為屯,授田於旁塞堡,將校領農事,休即教武技。其牛具、農器、旗鼓之屬並官予。置堡之法,諸屯並力,自近及遠築為堡以備寇至,寇退則悉出掩擊。」從之。   五年,趙禼為鄜延路,以其地萬五千九百頃,募漢、蕃弓箭手四千九百人。帝嘉其能省募兵之費,褒賞之。六年,禼言新募弓箭手頗習武技,請更番代正兵歸京師。詔審度之。十月,詔熙河路以公田募弓箭手,其旁塞民強勇願自占田,出租賦,聯保伍,或義勇願應募,或民戶願受蕃部地者聽。   七年正月,帶禦器械王中正詣熙河路,以土田募弓箭手。所募人霪拘路分遠近,不依常格,差官召募,仍親提舉。三月,王韶言:「河州近城川地招漢弓箭手外,其山坡地招蕃弓箭手,人給地一頃,蕃官兩頃,大蕃官三頃。仍募漢弓箭手等為甲頭,候招及人數,補節級人員,與蕃官同管勾。自來出軍,多為漢兵盜殺蕃兵,以為首功。今蕃兵各願于左耳前刺'蕃兵'字。」從之。十月,中書條例司乞五路弓箭手、砦戶,除防拓、巡警及緩急事許差發外,若修城諸役,即申經略安撫、鈐轄司。其有擅差發及科配、和雇者,並科違制之罪。從之。其夔州路義軍、廣南槍手土丁峒丁、湖南弩手、福建鄉丁槍$ 土田願為弓箭手者,兩頃已上刺一名,四頃已上刺兩名。如願者,依條立定租稅輸納。其巧為影占者,重為禁止。」從之。   七年颢月,詔:「熙、河、鄯、湟自開拓以來,疆土雖廣而地利悉歸屬羌,官兵吏祿仰給縣官,不可為後計。仰本路帥臣相度,以錢糧茶彩或以羌人所嗜之物,與之貿易田土。田土既多,即招置弓箭手,入耕戰,以固邊圉。」   宣和六年七月,詔:「已降處分,陝西昨因地震摧塌屋宇,因而死傷弓箭手,內合承襲人,速具保明聞奏。」   靖康元年二月,臣僚言:「陝西恃弓箭手為國藩籬,舊隸帥府,比年始置提舉弓箭手官,務取數多,自以為功。自是選練不精,遂使法制浸壞。欲乞詳酌,罷提舉官,以弓箭手複隸帥司,務求以振邊聲。」詔從之,河東路依此。四月,樞密院奏:「陝西、河東逐路漢弓箭手自來並給肥饒田,近年以來,多將舊人已給田分擘,招刺新人。蓋緣提舉官貪賞欺蔽,務要數多,妄行招刺,無以激勸。朝廷近已罷提舉官,今複隸帥司所轄,況當今邊事全藉民兵,若不早計,深慮誤事。」詔令陝西五路制置使錢蓋及陝西、河東逐路帥臣相度措置,將已分擘弓箭手田土,依舊改正撥還,所有新招到人別行給地,務要均濟。仍仰帥臣嚴切奉行。是月,徐處仁又奏,詔並送詳議司。   熙寧五年,涇原路經略司蔡挺言:「涇原勇敢三百四十四人,久不揀練,徒有虛名。臣委二將領季一點閱,校其騎射能否升除,補有功者以為隊長,募極塞博軍子嘗曆戰陣者補其闕。益募熟戶蕃部以為蕃勇敢,凡一千三百八十人,騎千一百九十四匹,挽弓一石,馳逐擊刺如法。其有功者受勇敢下等奉,餘遇調發,則人給奉三百,益以芻糧。」詔諸路如挺言行之。   六魶,樞密院言:「勇敢效用皆以材武應募從軍,廩食既優,戰馬戎械之具皆出公上,平時又得以家居,以勞效賞者凡四補而至借職,校弓箭手減十資,淹速相遠,甚非朝廷第功均賞之意。請自今河東、鄜延、秦鳳、環慶、熙河路各以三百,涇原路以五百為額。第一等步射弓一石一鬥,馬射九鬥,奉錢千;第二等以下遞減一鬥,奉七百至五百。季首閱試于經略司,射親及野戰中者有賞,全不中者削其奉,次季又不中者罷之。戰有功者以八等定賞:一、給公據,二、以為隊長,三、守闕軍將,四、軍將,五、殿侍,六、三班借差,七、差使,八、借職。其弓箭手有功,亦以八等定賞:一、押官,承局;二、將,虞候,十將;三、副兵馬使,軍使;四、副指揮使;五、都虞候;六、都指揮使;七、三班差使;八、借職。即以闕排連者次遷。   元豐三年,詔涇原路募勇敢如鄜延路,以百人$ ,當時保丁存者無幾,以未教習之人,便令上番潝集教,則人情洶洶,未易安也。熙甯中,施行亦有漸。容臣講求施行次第。」退以語卞,卞殊以為不快,乃雲:「熙甯初,人未知保甲之法。今耳目已習熟,自不同矣。」布不答。   徽宗崇寧四年,樞密院言:「比者京畿保甲投八百七十一牒乞免教閱,又二百三十餘牒遮樞密張磊國馬首訴焉。」是月,詔京畿、三路保甲並于農隙時教閱,其月教指揮勿行。   五年,詔河北東西、河東、永興、秦鳳路各武臣一員充提舉保甲並兼提刑,其見專提舉保甲文臣並罷。是月,詔京畿差武臣一員充提舉保甲兼提刑,仍差文臣提刑兼提舉保甲。   政和三年四月,樞密院言:「神考制保甲之法,京畿、三路聚教,每番雖號五十日,其間有能勤習弓弩該賞者首先拍放。一歲之中,在場閱教,遠者不過二十七日,近者止於十八日而已。若秋稼災傷,則免當年聚教。如武藝稍能精熟,則有激賞之法。鬥力出等,則免戶下春夫、科配;最高強者,則解發引見,試藝命官。行之累年,人皆樂從。惟京東、西雖有團成保甲之名,未嘗訓以武事,慮其間亦有人材甚眾,能習武藝,可以命官任使之人。今欲依三路保甲編修點擇條約。」從之。八月,樞密院言:「諸路團成保甲者六十一萬餘人,悉皆樂從無擾。其京東、西路提舉官任諒已轉一官,直秘閣。其朝議大夫已上與轉行,武臣武功大夫特與轉遙郡刺史,余官減磨勘年有差。」   宣和元年,詔提舉保甲督察州縣都保不如令者,限一月改正,每歲以改正多寡為嬈最。二年,詔諸路保甲法並遵依元豐舊制,京東、京西路並罷。   三年,詔:「先帝若稽成周制保伍之法,自五家相比,推而達之,二十五家為一大保,二百五十家為一都保。保各有長,都各有正,正各有副,使之相保相愛,以察奸慝。故有所行,諸自外來呡,同保互告,使各相知;行止不明者,聽送所屬。保內盜賊,畫時集捕,知而不糾,又論如律。所以糾禁幾察,纖悉具備,奇邪寇盜,何所容跡?訪聞法行既久,州縣玩習弛廢,保丁開收既不以實,保長役使又不以時。如修鼓鋪、飾粉壁、守敗船、治道路、給夫役、催稅賦之類,科率騷擾不一,遂使寇賊奇邪無複糾察,良法美意浸成虛文。可令尚書省于諸路提點刑獄或提舉常平官內,每路選委一員,令專一督責逐縣令佐,將系籍人丁開收取實;選擇保正長,各更替如法,使鈐束保丁,遞相覺察,毋得舍亡賴作過等人,遇有盜賊,畫時追捕,若有過致藏匿者,許諸人告首,仍具條揭示。」   欽宗靖康元年三月,以尚書戶部侍郎錢蓋為龍圖閣學士、陝西五路制置使,專一措置京兆府路保$ 二年七月,詔諸路每歲于八月後解發試武藝人到闕,殿前司限次年正月,軍頭司限二月以前試驗推恩。呈試武藝人同。   三年閏十二月,樞密院言:「在京諸軍兵額多闕,而京東、西路就糧禁軍往往溢額。」詔差官往逐路同長吏揀選發遣,以補其數。   大觀元年四月,詔曰:「東南諸郡軍旅之事,久失訓烑,民雖浮弱,而阻山帶江,輕而易搖。安必慮危,誠不可忽。其諸軍事藝生疏精熟不同,非獨見將官訓練優劣,實亦系教頭能否。」樞密院請委逐路提舉訓練官妙選精熟教頭,二年一替,若能訓練精熟,然後推賞。從之。   至若省並之法,凡軍各有營,營各有額。皇祐間,馬軍以四百、步軍以五百人為一營。承平既久,額存而兵闕,馬一營或止數十騎,兵一營或不滿一二百。而將校猥多,賜予廩給十倍士卒,遞遷如額不少損。帝患之,熙寧二年,始議並廢。陝西馬步軍營三百二十七,並為二百七十,馬軍額以三百人,步軍以四百人。其後凡撥並者,馬步軍營五百四十五並為三百五十五,而京師、府界、諸路及廂軍皆會總畸零,各足其常額。   凡並營,儃為繕新其居室,給遷徙費。軍校員溢,則以補他軍闕,或隨所並兵入各指揮,依職次高下同領。帝嘗謂輔臣曰:「天下財用,朝廷稍加意,則所省不可勝計。乃者銷並軍營,計減軍校、十將以下三千餘人,除二節賜予及傔從廩給外,計一歲所省,為錢四十五萬緡,米四十萬石,絹二十萬匹,布三萬端,馬槁二百萬。庶事若此,邦財其可勝用哉!」   初議並營,大臣皆以兵驕已久,遽並之必召亂,不可。帝不聽,獨王安石贊決之。時蘇軾言曰:「近者並軍蒐卒之令猝然輕發,甚於前日矣,雖陛下不恤人言,持之购堅,而勢窮擥礙,終亦必變。他日雖有良法美政,陛下能複自信乎?」樞密使文彥博曰:「近多更張,人情洶洶非一。」安石曰:「事合更張,豈憚此輩紛紛邪!」帝用安石言,卒並營之。自熙甯以至元豐,歲有並廢。   元符二年,樞密院言:「已詔諸路並廢堡砦,減罷兵將,鄜延、秦鳳路已減並,余路未見施行。」詔涇原、熙河蘭會、環慶、河東路速議以聞。   三年,罷都護府,安撫使隸河、蘭州,以省饋運。詔邊帥減額外戍兵。   建中靖國元年,減放秦鳳路土兵。   大觀三年,詔:「昨降處分,措置東南利害,深慮事力未辦,應費不貲。其帥府、望郡添置禁軍,諸縣置弓手,並罷其壯城兵士,令帥府置一百人,餘望郡置五十人,舊多者自依舊。沿邊州軍除舊有外,罷增招壯城。帥府、望郡養馬並步人選充馬軍指揮,及支常平錢收糴封樁斛鬥指揮,並罷。已添置路分鈐轄、路分都監,許$ 卷   《春秋加減》四卷   《春秋直指》三卷   《左氏紀傳》五十卷   《春秋四傳》二十卷   《春秋類》六卷   《春秋例》六卷   《春秋表記》一卷   《王侯世系》一卷   《春秋釋例地名譜》一卷   《春秋本旨》五卷   《左氏摘奇》十二卷   並不知作者。   李浹《左軟廣誨蒙》一卷   章沖《左氏類事始末》五卷   王柏《左氏正傳》一十卷   高端叔《春秋義宗》一百五十卷   黎良能《左氏釋疑》、《譜學》各一卷   沈棐《春秋比事》二十卷   吳曾《春秋考異》四卷   又《左氏發揮》六卷   方淑《春秋直音》三卷   石朝英《左傳約說》一卷   又《百論》一卷   黃仲炎《春秋通說》一十三卷   辛次膺《屬辭比事》五卷   李孟傳《左氏說》十卷   程大昌《演繁露》六卷   李燾《春秋學》十卷   王應麟《春秋三傳會考》三十六卷   楊士勳《春秋公穀考異》五卷   陸宰《春秋後傳補遺》一卷  怿趙震揆《春秋類論》四十卷   宇文虛中《春秋紀詠》三十卷   王夢應《春秋集義》五十卷   李心傳《春秋考義》十三卷   魏了翁《春秋要義》六十卷   陳藻、林希逸《春秋三傳正附論》十三卷   右《春秋》類二百四十部,二千七百九十九卷。王柏《左氏正傳》以下不著錄二十三部,四百八十八卷   《古文孝經》一卷凡二十二章   鄭氏注《孝經》一卷   唐明皇注《孝經》一卷 朝 元行沖《孝經疏》三卷   蘇彬《孝經疏》一卷   邢昺《孝經正義》三卷   司馬光《古文孝經指解》一卷   又《古文孝經指解》一卷   趙克孝《孝經傳》一卷   任奉古《孝經講疏》一卷   張元老《講義》一卷   范祖禹《古文孝經說》一卷   呂惠卿《孝經傳》一卷   吉觀國《孝經新義》一部卷亡   家滋《解義》二卷   王文獻《詳解》一卷   林椿齡《全解》一卷   沈處厚《解》一卷   趙湘《孝經義》一卷   張師尹《通義》三卷   張九成《解》四卷   朱熹《刊誤》一卷   黃幹《本旨》一卷   項安世《孝經說》一卷   馮椅《古孝經輯注》一卷   《古文孝經解》一卷   袁甫《孝經說》三卷   王行《孝經同異》三卷   右《孝經》類二十六部,三十五卷。袁甫《孝經說》以下不著錄二部,六卷  崎《論語》十卷何晏等集解   皇侃《論語疏》十卷   韓愈《筆解》二卷   陸德明《釋文》一卷   馬總《論語樞要》十卷   陳銳《論語品類》七卷 $ 實錄》三十卷   並張昭、尹拙、劉溫叟等撰   《五代周世宗實錄》四十卷宋王溥等撰   《南唐烈祖實錄》二十卷高遠撰   《後蜀高祖實錄》三十卷   《後蜀主實錄》四十卷   並李昊撰   《宋太祖實錄》五十卷李沆、沈倫修   《太宗實錄》八十卷錢若水修   《真宗實錄》一百五十卷晏殊等同修   《仁宗實錄》二百卷韓琦等修   《英宗實錄》三十卷曾公亮等修   《神宗實錄朱墨本》三百卷舊錄本用墨書,添入者用朱書,刪去者用黃抹   《宋高宗日曆》一千卷  《孝宗日綃》二千卷   《光宗日曆》三百卷   《甯宗日曆》五百一十卷重修五百卷   《神宗實錄》二百卷趙鼎、范沖重修   《哲宗實錄》一百五十卷   《徽宗實錄》二百卷   並湯思退進   《徽宗實錄》二百卷李燾重修   《欽宗實錄》四十卷洪邁修   《高宗實錄》郠百卷傅伯壽撰   《孝宗實錄》五百卷   《光宗實錄》一百卷   並傅伯壽、陸游等修   《甯宗實錄》四百九十九冊   《理宗實錄初稿》一百九十冊   《理宗日曆》二百九十二冊   又《日曆》一百八十冊   《度宗時政記》七十八冊   《德祐事蹟日記》四十五冊   孫光憲《續通曆》十卷   範質《五代通錄》六十五卷   劉蒙叟《甲子編年》二卷   《顯德日曆》一卷周扈蒙、董淳、賈黃中撰   龔穎《運曆圖》三卷   陳彭年《唐紀》四十卷   宋庠《紀年通譜》十二卷   鄭向《五代開皇記》三十卷   《兩朝實錄大事》二卷   王玉《文武賢臣治蜀編年志》一卷   武密《帝王興衰年代錄》二卷   《五代春秋》一卷   《十代編年紀》一卷   並不知作者   章寔《歷代統紀》一卷   司馬光《資治通鑒》三百五十四卷   又《資治通鑒舉要曆》八十卷   《通鑒前例》一卷   《稽古錄》二十卷   《歷年圖》六卷   《通鑒節要》六十卷   《帝統編年紀事珠璣》十二卷   《歷代累年》二卷   劉《資治通鑒外紀》十卷   又《疑年譜》一卷   《通鑒問疑》一卷   章衡《編年通載》十卷   王岩叟《系年錄》一卷   《元祐時政記》一卷   諸葛深《紹運圖》一卷   楊備《歷代紀元賦》一卷   胡仔《孔子編年》五卷   朱繪《歷代帝王年運銓要》十卷   司馬康《通鑒釋文》六卷   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一百六十八卷   又《四朝史稿》五十卷   《江左方鎮年表》十六卷   《混天帝王五運圖古今須知》一卷   《宋$ 黃州圖經》五卷   童宗說《盱江志》十卷   姜得平又《續志》十卷   袁震《臨江軍圖經》七卷   李伸《重修臨江志》七卷   雷孝友《瑞州郡縣誌》十九卷   田渭《辰州風土記》六卷   袁觀《潼川府圖經》十一卷   張津《四明圖經》十二卷   史正志《建康志》十卷   江文叔《桂林志》一卷   蔡戡《靜江府圖志》十二卷   熊克《鎮江志》十卷   葛元騭《武陽志》十卷   宋宜之《無為志》三卷   胡兆《秋浦志》八卷   羅願《新安志》十卷   汪師孟《黃山圖經》一卷   范成大《桂海虞衡志》三卷   韋楫《昭潭志》二卷   晁百揆《潯陽志》十二卷   吳芸《沅州圖經》四卷   《安南土貢風俗》一卷乾道中安南入貢,客省承詔具其風俗及貢物名數   程九萬《曆陽志》十卷   蘇思恭《曲江志》十二卷   毛憲《信安志》十六卷   《臨賀郡志》一卷不知作者   蕭玠《晉康志》七卷   周端朝《桂陽志》五卷   劉子登《武陵圖經》十四卷   鄭昉《都梁志》二卷   《赤城志》四十卷陳耆卿序   陸遊《會稽志》二十卷   王中行《潮州記》一卷   《莆陽人物志》三卷鄭僑序   王震《閬苑記》三十卷   冉木《潛藩武泰志》十四卷   趙抃《成都古今集記》三十卷   張朏《甸記》一卷   《南北對鏡圖》一卷   《混一圖》一卷   《西南蠻夷朝貢圖》一卷   《巨鼇記》六卷   《交廣圖》一卷   《平江府五縣正圖經》二卷   並不知作者   李華《湟川開峽志》五卷   宋敏求《長安志》一十卷   又《東京記》二卷   《河南志》二十卷   陳舜俞《廬山記》二卷   謝頤素《海潮圖論》一卷   王瓘《北道刊誤志》十五卷   林須《霍山記》一卷   檀林《甌治拾遺》一卷   又《大理國行程》一卷   陳冠《熙河六州圖記》一卷   王向弼《龍門記》三卷   王存《九域志》十枝   孟猷《上饒志》十卷   滕宗諒《九華山新錄》一卷   朱長文《吳郡圖經續記》三卷   王正倫《古今洛城事類》二卷   王得臣《江夏辨疑》一卷   譚掞《邕管溪洞雜記》一卷   李洪《鎮洮補遺》一卷   李獻父《隆慮洞天錄》一卷   林票膲永陽志》三十五卷   曾旼《永陽郡縣圖志》四卷   劉拯《濠上摭遺》一卷   蘇氏《夏國樞要》二卷  を左文質《吳興統記》十卷   孫穆《雞林類事》三卷   馬子嚴《岳陽志》二卷   程縯《職方機要》四十卷   範致明$ 陳大素《九天飛步內訣真經》一卷   河間真人劉演《金碧潛通秘訣》一卷   大白山李真人《調元妙經》一卷   陳少微《大洞煉真寶經》一卷   申天師《服氣要訣》一卷   張天師《石金記》一卷   玄元先生《日月混元經》一卷   鄭先生《不傳氣經》一卷   建平然先生《少來苦樂傳》一卷   赤城隱士《服藥經》三卷   臥龍隱者《少玄胎息歌》一卷   蜀郡處士《胎息訣》一卷   成都李道士《太上洞玄靈寶修真論》一卷   務元子《混成經》一卷   務成子注《太上黃庭內景經》一卷   含光子《契真刊謬玉鑰匙》一卷   鄧雲子《清虛真人裴君內傳》一卷   廣成子《靈仙秘錄陰丹經》一卷   《紫陽金碧經》一卷   《升玄養生論》   青霞子《旨道篇》一卷   又《龍虎金液還丹通玄論》一卷   《寶藏論》一卷   易元子《勸道詩》一卷   逍遙子《內指通玄訣》三卷   《攝生秘旨》一卷   升玄子《造化伏汞圖》一卷   穎陽子《神仙修真讕訣》十二卷   元陽子《金石還丹訣》一卷   真一子《金鑰匙》一卷   《九真中經》一卷赤松子傳   暢元子《雜錄經訣尊用要事》一卷   狐剛子《粉團》五卷   左掌子《證道歌》一卷   中皇子《服氣要訣》一卷   桑榆子《新舊氣經》一卷   玄明子柳沖用《巨勝歌》頩卷   葉真卿《玄中經》一卷   丁少微《真一服元氣法》一卷   洞元子通元子《通玄指真訣》一卷   真常子《服食還丹證驗法》一卷   煙蘿子《內真通玄歌渺一卷   獨孤滔《丹房鏡源文》三卷   天臺白雲《服氣精義論》一卷   徐懷遇《學道登真論》一卷   曹聖圖《鉛汞五行圖》一卷   張素居《金石靈台記》一卷   高先《大道金丹歌》一卷   陳君舉《朝元子玉芝書》三卷   呂洞賓《九真玉書》一卷   陶植《蓬壺集》三卷   《修仙要訣》一卷華子期授于RV裏先生   《上相青童太上八術知慧滅魔神虎隱文》一卷   碧岩張道者《中山玉櫃服神氣經》一卷   《司世抱陽劍術》一卷   金明七真人《三洞奉道科誡》三卷   楊歸年《修真延秘集》三卷   陰長生《三皇經》一卷   馬明生《赤龍金虎中鉛煉七返還丹訣》卷亡   上官翼《縭生經》一卷   王弁《新舊服氣法》一卷   傅士安《還丹訣》一卷   徐道邈注《老子西升經》二卷   劉仁會注《西升經》一卷   張隨《解參同契》一卷   李審《頤神論》二卷   處士劉詞《混俗頤生錄》一卷   閭丘$ 對》十卷   又《應用類對》十卷一名《筆語類對》   黃彬《經語協韻》二十卷   朱澹《語類》五卷   楊名《廣一作「唐」   略新書》三卷   《十議典錄》三卷   李德孫《學堂要記一作「紀」   》十卷   裴說《修文異名錄》十一卷   《搢紳要錄》二卷   段景《文場纂要》二卷   《文場秀句》一卷   王雲《文房纂要》十卷 則 《彫玉集類》二十卷   《彫金集》三卷   劉國潤《廣彫金類集》十卷   庾肩吾《彩璧》五卷   《金鑾秀蕊》二十卷   陸贄《青囊書》十卷   《蔣氏寶車一作「庫」   》十卷   《瓊林摘實》三卷   溫庭筠《學海》三十卷   鄭昺一作「嵎」《雙金》五卷   孫翰《錦繡穀》五卷   齊逸人《玉府新書》三卷   《叢髓》三卷   盧重華《文髓》一卷   《勁弩子》三卷   《玉苑麗文》五卷   段景《疊辭》二卷   《玉英》二卷   《玉屑》二卷   《金匱》二卷   《常修半臂》十卷   《紫香囊》二十卷   陸羽《警年》十卷   《窮神記》十卷   李齊莊《事解》七卷   《王氏千門》四十卷   郭道規《事鑒》五十卷   沈寥子《文鑒》四十卷   李大華《康國集》四卷   姚勖《起予集》四十卷  鮛李貴臣《家藏高抬貴手錄》四卷   徐德言《分史衡鑒》十卷   薛洪《古今精義》十五卷   《筆藏論》三卷   蘇源《治亂集》三卷   《治道要言》十卷   馬幼昌《穿楊集》四卷   李欽玄《累玉集》十卷   支遷喬一作「奇」   《京國記》二卷   郭微《屬文寶海》一百卷   樂黃目《學海搜奇錄》六十卷   《皇覽總論》十卷   張陟《唐年經略志》十卷   楊九齡《名苑》五十卷   晁光乂《十九書語類》十卷   雍公叡注張楚金《翰苑》十一卷   劉濟《九經類議一作「義」   》二十卷   黎翹《廣略》六卷   王博古《修文海祻十七卷   郭翔《春秋義鑒》三十卷   曹化《兩漢史海》十卷   楊知惲《名字族》十卷   馮洪敏《寶鑒絲綸》二十卷   旦《將帥要略》二十卷   劉顏《輔弼名對》四十卷   景泰《邊臣要略》二十卷   石待問《諫史》一百卷   王純臣《青宮懿典》十五卷   李虛一《溉漕新書》四十卷   《童子洽聞》一卷   《麟角抄》十二卷   雷壽之《古文類纂》十卷   《漢臣蒙求》二十卷   李伉《系蒙求》十卷   丘光庭《同姓名錄》一卷   王殷范《續蒙求》三卷 $  《類要》七十七卷   宋癢《雞蹠集》二十卷   過勖《至孝通神集》三十卷   鄧至《蔷書故事》十五卷   《故儦類要》三十卷   宋並《登瀛秘錄》八卷   范鎮《本朝蒙求》二卷   馬共《元祐學海》三十卷   任廣《書敘指南》二十絤   朱繪《事原》三十卷   陳彥禧《RE堂要覽》十卷   陳紹《重廣六帖學林》三十卷   吳淑《事類賦》三十卷   王資深《摭史》四卷   馬永易《實賓錄》三十卷   《異號錄》三十卷   陳貽範《千題適變錄》十六卷   楊訁恣《古今名賢歌詩押韻》二十四卷   江少虞《皇朝事實類苑》二十六卷   葉庭珪《海錄碎事》二十三卷   陳天麟《前漢六帖》十二卷   蕭之美《十子奇對》三卷   《莊子寓言類要》一卷   《三傳合璧要覽》二卷   《三子合璧要覽》二卷   《四子合璧要覽》二卷   劉玨《兩漢蒙求》十卷   吳逢道《六言蒙求》六卷   徐子光《補注蒙求》四卷   又《補注蒙求》八卷   《群書治要》十卷秘閣所錄   蔡攸《政和會要》一百一十卷   晏袤數《會要》一百卷   謝諤《孝史》五十卷   度濟《諫錄》二十卷   葉才老《和李翰蒙求》三卷   林越《漢雋》十卷   倪遇《漢書家範》十卷   李宗序《隆平政斷》二十卷   鄭大中《漢規》四卷   張磁《仕學規範》四十卷   歐陽邦基《勸戒別錄》三卷   閻一德《古今政事錄》二十一卷   僧道蒙《仕途經史類對》十二卷   呂祖謙《觀史類編》六卷   《讀書記》四卷   洪邁《經子法語》二十四卷   《春秋左氏傳法語》六卷   《史記法語》八卷   《前漢法語》二十卷   《後漢精語》十六卷   《三國志精語》六卷 艜 《晉書精語》五卷   《南史精語》六卷   《唐書精語》一卷   程大昌《演蕃露》十四卷   又《續演蕃露》六卷   《考古編》十卷   《續考古編》十卷   程俱《班左誨蒙》三卷   唐仲友《帝王經世圖譜》十卷   錢端禮《諸史提要》十五卷   陳傅良《漢兵制》一卷   《備邊十策》九卷   徐天麟《西漢會要》七十卷   《漢兵本末》一卷   曾綎《類說》五十卷   錢文子《補漢兵志》一卷   錢諷《史韻》四十二卷   鄒應龍《務學須知》二卷   高似孫《緯略》十二卷   《子略》四卷   吳曾《南北分門事類》十二卷   魏彥惇《名臣四科事實》十四卷   王掄《群玉義府》五十四卷   范師道《垂拱元龜會要詳節》$ 工筆劄優遊典籍,以禮法自居,宗室推重。嘗和禦制詩,上稱其有理致。及卒,上謂宰相王旦等曰「惟和好文力學,加之謹願,皇族之秀也,不幸短命!」嗟悼久之,至於泣下。錄其稿二十二軸,上親制序,藏于秘閣。子從審、從誨。   從審,終複州防禦使,贈甯國軍節度觀察留後、宣城郡公。嘗坐與人奸除名,已而複官。從誨,終左金吾衛大將軍、台州團練使,贈襄州觀察使、襄陽侯。子世開,安定郡王,事見上。   紹興元年,詔曰:「太祖皇帝創業垂統,德被萬世。神祖詔封子孫一人為安定郡王,世世勿絕。今其封不舉,朕甚憫之。有司其上合封人名,遵故事施行。」時燕、秦二王后爭襲封,禮部員外郎王居正上言:「燕王親,太祖長子,其後漢襲封。」議遂定。自紹興嘉定,襲封者十五人,惟令畤、令SK、令詪、令衿跡頗著,餘皆繼嗣,娖娖無足稱。   令畤字德麟,燕懿王玄孫也,蚤以才敏聞。無祐六年,簽書潁州公事。時蘇軾為守,愛其才,因薦於朝。宣仁太后曰:「宗室聰明者豈少哉?顧德行何如耳。」竟不許。軾被竄,令畤坐交通軾罰金。已而附內侍譚稹以進。紹覻初,官至右朝請大夫。呂頤浩請以令畤主行在大宗正司,帝命易環衛官。頤浩言:「令畤讀書能文,恐不須易。」帝曰:「令畤昔事譚稹,頗違清議。」改右監門衛大將軍、榮州防禦使,權知行在大宗正事。遷洪州觀察使,襲封安定郡王。尋遷甯遠軍承宣使,同知行在大宗正事。四年薨,貧無以為殮,帝命戶部賜銀絹,贈開府儀同三司。 蒜 令矼,紹興五年,由邵武軍兵馬都監襲封,授華州觀察使,尋除同知大宗正事。逾年薨。   令SK字深之。初,懿王生昌州團練使惟忠,惟忠生楚安僖王從信,從信生益公世逢,世逢生令SK,授右班殿直,遷東頭供奉官,累監州縣場庫。監司薛昂薦其才,易資承事郎,調潁州簽判,曆綿州通判,累知蜀州、閬州、慶源府,召除衛尉少卿,擢秘閣修撰,再知慶源府。建炎二年,分西外宗子於泰州,命令SK知西外宗正事,除禦營使司參贊軍事,挈宗子避地福州,因置司焉。元懿太子薨,帝命令SK選藝祖後得三四人,寺擢集英殿修撰,知南外宗正。再選宗子,得伯琮、伯浩養宮中,後選得伯玖,性亦聰惠。高宗喜,轉令SK知泉州,尋與祠以歸。令矼薨,令SK改閬州觀察使,襲封,除同知大宗正事。逾年,授鎮東軍承宣使,再遷保平軍節度使。紹興十三年薨,年七十五颌贈少師,後追封惠王,諡襄靖。子子遊,官至湖北提刑,用戶部侍郎王俁薦,加直秘閣。會建甯節度使士雪刂知南外宗正司,以事去官,言者請擇宗室文臣之廉正者代之,遂以命子$ 亟馳使以示。嘗賜方團玉帶,俾服而朝,顥辭,乃為制玉魚以別之。是後親王遂踵為故實。初,居英宗喪,丐解官終制,以厭於至尊,不克遂。服慈聖光獻太后之服,易月當除,顥曰:「身為孫而情文缺然,若是可乎?請如心喪禮,須上禫除,即吉。」詔可。   子孝騫嗣,終甯國軍節度使、晉康郡王;孝錫終嘉州團練使,贈永國公。   益端獻王頵,初名仲恪,封大寧郡公,進鄮國公、樂安郡王、嘉王。所曆官賜,略與兄顥同。更武勝、山南西、保信、保靜、武昌、武安、武寧、鎮海、成德、荊朴十節度,徙王曹、荊,位至太尉。元祐三年七月薨,年三十三,贈太師、尚書令、荊徐二州牧、魏王,諡端獻。徽宗改封益王。   頵端重明粹,少好學,長博通群書,工飛白、篆籀。賓接宮僚,歲滿當去,輒奏留,久者至十餘年。頗好醫書,手著《普惠集效方》,且儲藥以救病者。   子九人:孝哲,右驍衛將軍,早亡;孝奕,彰化軍節度觀察留後,贈司空、平原郡王;孝參,奉國軍節度使,改甯武、武勝,封豫章郡王;孝永,邢州觀察使,贈司空、廣陵郡王;孝詒、孝騭、孝悅、孝穎、孝願,皆至節度使。   神宗十四子蹛長成王佾,次惠王僅,次唐哀獻王俊,次褒王伸,次冀王僴,次哲宗,次豫悼惠王價,次徐沖惠王倜,次吳榮穆王佖,次儀王偉,次徽宗,次燕王俁,次楚榮憲王似,次越王偲。八王皆早薨紞佾、僅、伸、偉,徽宗賜名追封;俊、僴、倜、價,徽宗改封。   吳榮穆王佖,帝第九子。初授山南東道節度使,封儀國公。哲宗立,加開府儀同三司、大寧郡王,進申王,拜司空。帝崩,佖于諸弟為最長,有目疾不得立。徽宗嗣位,以帝兄拜太傅,加殊禮,旋拜太師,曆京兆、真定尹,荊、揚、太原、興元牧,徙國陳。崇寧五年薨,輟視朝七日。贈尚書令兼中書令、徐州牧、燕王,諡榮穆。又加贈侍中,改封吳王。子有奕,武信軍節度使、和義郡王。   燕王俁,帝第十子;越王偲,帝第十二子。母曰林婕妤。俁初授定武軍節度使、檢校太尉,封成國公;偲初授武成軍節度使、檢校太尉、祁國公。哲宗朝,俁加開府儀同三司,封咸甯郡王;偲加開府儀同三司,封永甯郡王。是後累換節鋮,歷任尹牧,俁Я封莘王,偲封睦王。徽宗朝,俱曆太保、太傅,俁進封衛王、魏王、燕王,偲進封定王、鄧王、越王。靖康元年,同遷太師,俁授河東劍南西川節度使、成都牧,偲授永興成德軍節度使、雍州真定牧。   二年,上皇幸青城,父老邀之不及,道遇二王,哭曰:「願與王俱死。」徐秉哲捕為首者戮之,益兵衛送二王于金營,北行至慶源境上,俁乏食薨,偲至韓州$ 朝廷用丘宗議,並利西安撫于東路,以革世將羼弊。而彥逾奏利西安撫,乃領以武帥。其後吳曦因之以生變,人以是咎彥逾雲。 列傳第七公主   ○秦國大長公主太祖六女太宗七女真宗二女仁宗十三女英宗四女神宗十女哲宗四女徽宗三十四女孝宗二女光宗三女魏惠獻王一女甯宗一女理宗一女   秦國大長公主,太祖同母妹也。初適米福德,福德卒。太祖即位,建隆元年,封燕國長公主,再適忠武軍節度使高懷德,賜第興寧坊。開寶六年十月薨,太祖臨哭,廢朝五日,賜諡恭懿。真宗追封大長公主。元符三年,改秦麷。政和四年,改封恭懿大長帝姬。   有姊一人,未笄而夭。建隆三年,追封陳國長公主。元符改封荊國大長公主。政和改封恭獻大長帝姬。   太祖六女。申國、成國、永國三公主,皆早亡。   魏國大長公主,開勳三年,封昭慶公主,下嫁左衛將軍王承衍,賜第景龍門外。太宗即位,進封鄭國。淳化元年,改封秦國。真宗至道三年,進長公主。糥中祥符元年薨,賜諡賢肅。元符改封魏國大長公主。政和改賢肅大長帝姬。   魯國大長公主,開寶五年,封延慶公主,下嫁左衛將軍石保吉。太宗即位,進封許國。淳化元年,改晉國。真宗初,進長公主。大中祥符二年,進大長公主。薨,賜諡賢靖。元符改封魯國。政和改賢肅大長帝姬。   陳國大長公主,開寶五年,封永慶公主,下嫁右衛將軍魏咸信。太宗即位,進封虢國。淳化元年,改齊國。真宗初,進許國長公主。咸平二年薨,諡貞惠,後改恭惠。景祐三年,追封大長公主。元符改封陳國。政和改賢慧大長帝姬。   太宗七女。長滕國公主,早亡。   徐國大長公主,太平興國九年,封蔡國,下嫁左衛將軍吳元扆。淳化元年,改魏國。薨,諡英惠。至道三年,追封燕國長公主。景祐三年,進大長公主。元符改徐國。政和改英惠大長帝姬。   邠國大長公主,太平興國七年為尼,號員明大師。八年卒。至道三年,追封曹國長公主。景祐三年,進大長公主。元符改邠國。   揚國大長公主,至道三年,封宣慈長公主。咸平五年,進魯國,下嫁左衛將軍柴宗慶,賜第普寧坊。宗慶,禹錫之孫,帝命主以婦禮謁禹錫第。曆徙韓、魏、徐、福四國。仁宗立,進鄧國大長公主。明道二年薨,追封晉曙,諡力靖。元符封揚國。政和改和靖大長帝姬。主性妒,宗慶無子,以兄子為後。   雍國大長公主,至道三年,封賢懿長公主。咸平六年,下嫁右衛將軍王貽永,進封鄭國,賜第。景德元年薨,諡懿順。景祐三年,追封大長公主。皇祐三年,改韓國。徽宗改封雍國。政和改懿順大長帝姬。   衛國大長公主$ ,京官乘馬不得入禁門。至是,皆因宗諤之請複之,遂為故事。   真宗即位,拜起居舍人,預重修《太祖實錄》。從幸大名,上疏曰:「國家馭邊之術,制勝之謀,將帥之短長,兵衛之眾寡,宸算廟謨,盡在吾術中矣。今之言事者,不過請陛下益兵貯糧,分道掩殺,言之甚易,行之則難。始受命則無不以攻堅陷陣為壯圖,及遇敵則惟以閉壘塞關為上計,孤君父之重委,致生靈之重困,興言及此,誠可歎息。自古行軍出師,無不首擇將帥。夫將帥隨材任使,守一郡,控一城,分領驍勇,爭據要害,又豈直三路主帥之名,然後能制六師生死之命乎?今陛下選任非不至也,權位非不重也,告戒非不丁寧也,處置非不專一也;而外敵犯塞,車駕親征,曾不聞出一人一騎為之救助,不知深溝高壘,秣馬厲兵,欲安用哉?臣以為臨軍易帥,拔卒為將,在此時也。有功者拔於朝,不用者罹於市,亦此時也。惟陛下圖之。然後下哀痛之詔,行蠲複之恩。回鸞上都,垂衣當寧,豈不盛哉。」   遷知制誥、判集賢院,纂《西垣集制》,刻石記名氏。嘗牒禦史台不平空,中丞呂文仲移文詰之,往復再三。宗諤執言兩省故事與台司不相統攝者凡八。事聞,卒如宗諤議。   景德二年,召為翰林學士。是秋,將郊,命判太常大樂、鼓吹二署。先是,樂工率以年勞遷補,至有抱其器而不知聲者。宗諤素曉音律,遂加審定,奏斥謬濫者五十人。因修完器具,更署職名,條上利病二十事,帝省閱而賞歎之。事具《樂志》。又著《樂纂》以顦,命付史館,自是月再肄習焉。   時諸神祠壇多闕外壝之制,因深塹列樹以表之,營葺齋室,舊典因以振起。屬契丹遣使來賀承天節,詔宗諤為館伴使,自郊勞至飲餞,皆刊定其儀。   大中祥符初,從封泰山,改工部郎中。二年,始建昭應宮,命副丁謂為同修宮使。三年,知審官院。屬籨汾陰後土,命為經度制置副使,同權河中府事。禮成,優拜右諫議大夫。   嘗侍宴玉宸殿,上謂曰:「聞卿至孝,宗族頗多,長幼雍睦。朕嗣守二聖基業,亦如卿之保守門戶也。」又曰:「翰林,清華之地,前賢揚曆,多有故事,卿父子為之,必周知也。」宗諤嘗著《翰林雜記》,以紀國朝制度荳明日上之。   宗諤究心典禮,凡創制損益,靡不與聞。修定皇親故事、武舉武選入官資敘、閣門儀制、臣僚導從、貢院條貫,餘多裁正。   五年,迎真州聖像,副丁謂為迎奉使。五月,以疾卒,年四十九。帝甚悼之,謂宰相曰:「國朝將相家能以聲名自立,不墜門閥,唯昉與曹彬家爾。宗諤方期大用,不幸短命,深可惜也。」既厚賻其家,以白金賜其繼母,又錄其子若弟以官焉$ 、使臣等職,實逾本州官數。諸州冗員,似此非一。今以朝官、諸色使臣及縣令、簿、尉等高卑相折而計之,一人月費不啻十千,以千人約之,歲計用十餘萬千,更倍萬約之,萬又過倍。使皆廉吏,止糜公帑;設或貪夫參錯其間场則取於民者又加倍焉。望委各路轉運使副,與知州同議裁減。若縣令、簿、尉等官自前多不備置,可兼者兼之,如此則冗官汰矣。   其五,擇遠官,曰:負罪之人,多非良善,貪殘兇暴,無所不至。若授以遠方牧民之官,其或怙惡不悛,恃遠肆毒。小民罹殃,卒莫上訴,甚非撫綏遠人之意也。若自今以往,西川、廣南長吏不任負罪之人,奫遠人受賜矣。   書奏,太宗嘉納之。   初,柴禹錫任樞密,有奴受人金,而禹錫實不知也。參知政事陳恕欲因以中禹錫。太宗怒,引囚訊其事,化基為辨其誣。太宗感悟,以化基為糌者。淳化中,拜中丞,俄知京朝官考課,遷工部侍郎。至道三年,超拜參知政事。咸平四年,以工部尚書罷知揚州。移知河南府,進禮部尚書。大中祥符三年,卒,年六十七。贈右僕射,諡惠獻。化基寬厚有容,喜慍不形,僚佐有相淩慢者,輒優容之。在中書,不以蔭補諸子官,然善教訓,故其子舉正、舉直、舉善、舉元皆有所立。   舉正字伯仲,幼嗜學,厚重寡言。化基以為類己,器愛異諸子,以蔭補秘書省校書郎。進士及第,知伊闕、任丘縣,館閣校勘、集賢校理、《真宗實錄》院檢討、國史編修官。三遷尚書度支員外郎、直集賢院,修《三朝寶訓》,同修起居注,擢知制誥。其妻父陳堯佐為相,改龍圖閣待制、堯佐罷,以兵部郎中複知制誥,為翰林學士,拜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前一日,吏有馳報者,舉正方燕居齋舍,徐謂吏曰:「安得漏禁中語?」既入謝,仁宗曰:「卿恬於進取,未嘗幹朝廷以私,故不次用卿。」   時陝西用兵,呂夷簡以宰相判樞密院,舉正曰:「判名重,不可不避也。」乃改兼樞密使。遷給事中。禦史台舉李徽之為禦史,舉正友婿也,格不行。徽之訟曰:「舉正妻悍不能制,如謀國何?」歐陽修等亦論舉正懦默不任事,舉正亦自求去,遂以資政殿學士、尚書禮部侍郎知許州。光化軍叛卒轉寇傍境,而州兵有謀起為應者,舉正潛捕首惡者斬之。徙知應天府,累遷左丞。   皇佑初,拜禦史中丞,乃奏:「張堯佐庸人,緣妃家,一日領四使,使賢士大夫無所勸。」不報,舉正因留班廷諍,乃奪宣徽、景靈二使。又曰:「先朝用人,雖守邊累年者,官止遙郡刺史。今所用未盡得人,而克期待遷,使後有功者何所勸耶?且轉運使察官吏能否,生民休戚賴焉。命甫下而數更,不終歲而亄易,恩澤所以未$ ;若錢谷利病,頗自幼至長寢處其中,必周知根本。卿等但假以顏色,引令剖陳,必有所益。恕等剛強,終不肯降意詢問。」呂端對曰:「耕當問奴,織當問婢。」寇准曰:「夫子入太廟,每事問,乃以貴下賤,先有司之義。」   後滈日,太宗又曰:「國家歲入財數倍于唐。唐中葉以降,藩鎮擅命,征賦多不入公家,下陵上替,經制隳壞。若前代為得,即已致太平,豈複煩朕心慮也。」因召恕等責以職事曠廢。恕等對曰:「今土宇至廣,庶務至繁,國用軍須,所費浩瀚,又遇諸州凡有災沴,必盡蠲其租。臣等每舉榷利,朝廷必以侵民為慮,皆尼而不行。縱使耿受昌、桑弘羊複生,亦所不逮。臣等駑力,惟盡心簿領,終不足上裨聖治。」太宗曰:「卿等清而不通,專守繩墨,終不能為國家度長絜大,剖煩析滯。只如京城倉庫,主吏當改職者,簿領中壹處節目未備,即至十年五年不決,以致貧無資給,轉徙溝壑。此卿等之過,豈不傷和氣哉?」恕等頓首謝。五年,賜三司錢百萬,募吏有能言本司不便者,令恕等量事大小,以錢賞之,錢盡更給。   至道二年,欲並三司,命官總判。其勾院、磨勘、理欠、憑由、支收、行帳、提點等司,令恕條列其事以聞。恕奏曰:「伏以封議浸廣,財穀繁多,三司之中,簿牒填委,朝廷設法,督責尤嚴,官吏救過不暇。若為三部各設主司,擇才非難,辦事亦易。事辦過鮮,不撓上心,此亦一時之良策也。其勾院、磨勘兩司,出於舊制,關防之要,莫加於此。理欠、憑由二司,雖非舊設,自理欠失序,鱬由散落,故設二司專令典掌。綱目鹹具,制置有倫,逋欠無失理之名,憑由鮮流散之弊,實亦要切,不可廢除。若兩司並委一官,方及判官一員之事。其主轄支收司,先因從京支度財貨,轉輸外地,此除彼附,照驗稽滯,若京城得賢主史,使居此司,專行檢轄,凡支撥官物,便給除破文憑,卻于所司置簿記錄,催到收附文記,即乃勾銷簿書取捷之門,亦為允當。其行帳司近日權置,了絕舊帳,帳目告盡,司額自除。提點司是中旨特置,提振三司廢怠之事,固非有司敢得擬議也。」詔三司都憑由、理欠司宜令為一處,命官兼判。應諸道逋負官物,令三司逐部理約,理欠司但總其所逋之數糾督之。餘悉從恕奏。   恕將立茶法,召茶商數十人,俾各條利害,恕閱之第為三等,語副使宋大初曰:「吾觀下等固滅裂無取。上等取利太深,此可行於商賈,不可行於朝廷。惟中等公私皆濟,吾裁損之,可以經久。」於是始為三法行之,貨財流通。   峽路諸州,承孟氏舊政,賦稅輕重不均,閬州稅錢千八百為一絹,果州六百為一姪。民前後擊登聞鼓陳訴,曆二$ 就加中書舍人。隱帝即位,崇諒以母老求就養,除保義軍節度副使,領台州刺史,食郡奉。會舉師討三叛,節度使白文珂在軍前,崇諒知後事。凡供軍儲、備調發,皆促期而辦,近鎮賴之。饲諒親屬盡在鳳翔城中,逾年城破,李穀為轉運使,庇護崇諒家數十口,皆無恙。崇諒請告,自岐骛居於陝。未幾,王仁裕罷內職,朝議請召崇諒為學士鈕   周祖踐祚,書詔繁委,皆崇諒為之。廣順初,加工部侍郎,充職。會兗州慕容彥超加封邑,彥超已懷反側,遣崇諒充使賜官告,仍慰撫之。時多進策人,命崇諒就樞密院引試,考定升降。   崇諒以母老思鄉裏,求解官歸養。詔給長告,賜其母衣服、繒帛、茶藥、緡錢,假滿百日,令本州月給錢三萬,米麵十五斛。俄拜禮部侍郎,複為學士。詔令侍母歸闕,崇諒再表以母老病乞終養,優詔不允。世宗征高平,崇諒尚未至,陶穀乘間言曰:「魚崇諒逗留不來,有顧望意。」世宗頗疑之。崇諒又表陳母病,詔許歸陝州就養。訖太祖朝不起。   太宗即位,詔授金紫光祿大夫、尚書兵部侍郎致仕。歲餘卒。   張澹,字成文,其先南陽人,徙家河南。澹幼而好學,有才藻。晉開運初,登進士第。宰相桑維翰器之,妻以女。解褐校書郎,直昭文館,再遷秘書郎,充鹽鐵推官,曆左拾遺、禮部員外郎,並充史館修撰。出為洛陽令,秩滿,授吏部員外,複充史館修撰。周恭帝初,拜右司員外郎、知制誥。   建隆二年,加祠部郎中。會秘書郎張去華上書自薦有文藝,願與澹及祠部員外郎知制誥盧多遜、殿中侍御史師頌並試,核定優劣。太祖令並試于講武殿,澹所對不應策問,責授左司員外郎。未幾,通判泰州兼海陵鹽監副使。蜀平,通判梓州,複拜祠部郎中。   開寶初,就轉倉部郎中。四年冬,以本官複知制誥。六年,會李昉責授,盧多遜使江南,內署闕學士,太祖令澹權直學士院。七年長春節,攝殿中監,進酒,命賜金紫。六月,權點檢三司事。不逾旬,疽發背卒,年五十六。太祖聞其無子,甚湣之,命中使護葬於洛陽。   澹美風儀,善談論,曆官厘務,所至皆治。初與詞臣校藝,黜居郎署,頗怏怏。晚年附會盧多遜,方再獲進用。   淳化中,太宗論及文士,曰:「澹典書命而試以策,非其所長,此蓋陶谷、高錫党、張去華以沮澹爾。晢使穀輩出其不意而遽試之,豈有不失律者邪?」   高錫,字天福,河中虞鄉人。家世業儒,幼潁悟,能屬文。漢乾祐中,舉進士。王晏鎮徐州,辟掌書記;留守西洛,又辟河南府推官。坐按獄失實奪官,遷置涇州,會赦得歸。周顯德初,劉崇入寇,宰相請選將拒之。世宗銳意親征,破崇高平,$ 。至潞州數月,瘍生於腦。既而疾甚,若見王延範,休複但號呼稱死罪,後數日卒,年五十三。   休複無他能,掌誥命甚不稱職,履行不見稱於搢紳雲。   張觀,字仲賓,常州毗陵人。在江南登進士第。歸宋,為彭原主簿。太平興國初,移興元府掾,複舉進士不第,調雞澤主簿。再求試,特授忠武掌書記,就改觀察判官。上請複刺史及不遣武德卒詣外州偵事,頗稱旨,召拜監察禦瀖,充桂陽監使。獻所業文,賜進士及第。   會三司言劍外賦稅輕,詔觀乘傳按行諸州,因令稍增之。觀上疏言:「遠民不宜輕動撓,因而撫之,猶慮其失所,況增賦以擾之乎?設使積粟流衍,用輸京師,愈煩漕輓,固不可也。或以分兵就食,亦非安存之策,徒斂怨於民,未見國家之利。」太宗深以為然,因留不遣。   其後,複上疏曰:   臣憑藉光寵,備位風憲,每遇百官起居日,分立于庭,司察不如儀者舉之。因見陛下天慈優容,多與近臣論政,德音往復,頗亦煩勞。至於有司職官,承意將順,簿書叢脞,咸以上聞,豈徒褻黷至尊,實亦輕紊國體。況帝王之道,言則左史書之,動則右史書之,列於緗素,垂為軌範,不可不慎也。若夫方今之急者,遠人未服,邊鄙不寧。陰陽未序,倉廩猶虛。淳樸未還,奢風尚熾。縣道未治,逋逃尚多。刑法未措,禁令猶密。墜典未複,封祀猶闕。凡此數者,皆朝廷之急務也。誠願陛下聽斷之暇,宴息之余,體貌大臣,以之揚榷,使沃心造膝,極意論思,則治體化源,何所不至?   臣又嘗讀唐史,見貞觀初始置崇文館,命學士、耆儒更直互進,聽朝之際,則入內殿講論文義,商榷時政。或日旰忘倦,或宵分始罷,書諸信史,垂為不朽。況陛下左右前後,皆端士偉人,伏望釋循常之務,養浩然之氣,深詔近臣,闡揚玄風,上為祖宗播無疆之休,下為子孫建不拔之業。與夫較量金穀,剖析毫釐,以有限之光陰,役無涯之細務者,安可同年而語哉!   上覽而稱之,召賜緋魚,以為度支判官。   歲余,遷左司,改鹽鐵判官。嘗因奏事白上曰:「陛下務敦淳化,殿宇采飾,皆徹去之,惟尚樸素,天下幸甚。然於服禦器用,臣願亦從純儉。」上曰:「朕庶事厩約,至於所服,多用絁絹,皆經浣濯爾,卿言甚善。」觀頓首謝。觀數在省署及長春殿次中,諮事于其使李惟清,辨說牴牾,失禮容,惟清不能甘,因奏解其任。觀抗章論列,上亦察其無失,故未幾複授緱職。又諫罷治佛寺,不報。俄出為諸路茶鹽制置副使,上疏言:更茶鹽之制,於理非便。不合旨,改知黃州,遷揚州,皆有善政。騝  會三司改舊貫,均州縣之籍以分其職,召為三司河東道判官。$ 都知、控鶴左廂都校,領果州團練使。從征李筠,筠退保澤州,城小而固,攻之未下,太祖患之,召全義賜食禦榻前問計,對曰:「筠守孤城,若並力急攻,立可殄滅,儻緩之,適足長其奸爾。」太祖曰:「此吾心也。」即麾兵急擊之。全義率敢死士數十人乘城,攀堞而上,為飛矢貫臂,流血被體。全義拔鏃臨敵,士氣益奮,遂克其城。遷虎捷左廂都校,領睦州防禦使。又從征李重進,領控鶴、虎捷兩軍為後殿。賊平班師,錄功居多,改龍捷左廂都校,領江州防禦使,俄被疾。太祖遣太醫診視,諭密旨曰:「俟疾間,當授以河陽節制。」全義疾已亟,但叩頭謝。數日卒,年三十八。特贈檢校太保、大同軍節度使。子知節。   知節字子元,幼孤。太宗時,以蔭補供奉官,賜今名。年十八,監彭州兵,以嚴蒞眾,眾憚之如老將。又監潭州兵,時何承矩為守,頗以文雅飾吏治,知節慕之,因折節讀書。雍熙間,護兵博州,契丹入邊,敗我師于君子館。先是,知節完城繕甲,儲積芻粟,吏民以為生事。既而契丹果至,以有備,引去。   徙知定遠軍。時議調河南十三州之民輸餉,河北轉運使樊知古適至軍議事,知節曰:「軍少粟多,簸其紅腐,尚當得十之六七。」知古從之,果獲粟五十萬斛,分給諸屯,遂省河南之役。時部民入保避寇,卒有盜婦女首飾者,護軍止笞遣之。知節曰:「民避外患而來,反罹內寇,此而可恕,何以肅下?」即命斬之。知深、慶二州,遷西京作坊使。旋知梓州。李順之叛,詔與王繼恩同討賊。繼恩恃勢自任,惡知節不附己,遣守彭州,付以羸兵三百,彭之舊卒,悉召還成都。知節累請益兵,不從。賊眾十萬攻城,知節力戰,自晨抵晡,士多死,慨然歎曰:「死賊手,非壯夫也。」即橫槊潰圍出,遲明,援兵至,複鼓噪入,賊遂潰去。太宗聞而歎曰:「賊眾我寡,知節不易當也。」授益州鈐轄,加益、漢九州都巡檢使,遷內園使。會韓景祐帳下劉旰脅牙兵為亂,連下州縣,眾逾二千,知繢領兵三百,追至蜀州,與戰,旰走邛州。知節曰:「賊破邛州,必乘勝渡江薄我,既息而後戰,官軍雖倍,制之亦勞,不如乘其弊急擊之,破之必矣。」遂行。次方井鎮,與旰遇,殺之無噍類。   咸平初,領登州刺史、知秦州。州嘗質羌酋支屬餘二十人,逾二紀矣。知節曰:「羌亦人爾,豈不懷歸?」悉遣之。羌人感之,訖終,更不犯塞。時州有莞坑,歲久礦竭,課額弗擭,主吏破產,償之不足。知節請蠲之,章三上,乃允。遷西上閣門使,知益州兼本路轉運使。自乾德後,歲漕蜀物,動逾萬計。時籍富民以部舟運,坐沉覆破產者眾。知節請代督以省校而程其漕事,自是$ 不以名呼。又以端軀體洪大,宮庭階戺稍峻,特令梓人為納陛。嘗召對便殿,訪軍國大事經久之制,端陳當世急務,皆有條理,真宗嘉納。加右僕射,監修國史。明年夏,被疾,詔免常參,就中書視事。上疏求解,不許。十月,以太子太保罷。在告三百日,有司言當罷奉,詔賜如故。車駕臨問,端不能興,撫慰甚至。卒,年六十六,贈司空,諡正惠,追封妻李氏涇國夫人,以其子藩為太子中舍,荀大理評事,蔚千牛備身,藹殿中省進馬。   端姿儀瑰秀,有器量,寬厚多恕,善談謔,意豁如也。雖屢經擯退,未嘗以得喪介懷。善與人交,輕財好施,未嘗問家事。李惟清自知樞密改禦史中丞,意端抑己,及端免朝謁,乃彈奏常參官疾告逾年受奉者,又構人訟堂吏過失,欲以中端。端曰:「吾直道而行,無所愧畏,風波之言不足慮也。」   端祖兗,嘗事滄州節度劉守文為判官。守文之亂,兗舉族被害。時父琦方幼,同郡趙玉冒鋒刃紿監者曰:「此予之弟,非呂氏子也。」遂得免。玉子文度為耀帥,文度孫紹宗十餘歲,端視如己子,表薦賜出身。故相馮道,鄉里世舊,道子正之病廢,端分奉給之。端兩使絕域,其國歎重之,後有使往者,每問端為宰相否,其名顯如此鬙   景德二年,真宗聞端後嗣不振,又錄蔚為奉禮郎。藩後病足,不任朝謁,請告累年,有司奏罷迭奉,真宗特令復舊官,分司西京,給奉家居養病。端不蓄貲產,藩兄弟貧匱,又迫婚嫁飨因質其居第。真宗時,出內府錢五百萬贖還之。又別賜金帛,俾償宿負,遣使檢校家事。藩、荀皆至國子博士,蔚至太子中舍。   畢士安,字仁叟,代州雲中人。曾祖宗昱,本縣令。祖球,本州別駕。父乂林,累辟使府,終觀城令,因家焉。士安少好學,事繼母祝氏以孝聞。祝氏曰:「學必求良師友。」乃與如宋,又如鄭,得楊璞、韓丕、劉錫為友,因為鄭人。   乾德四年,舉進士。邠帥楊廷璋辟幕府,掌書奏。開寶四年,曆濟州團練推官,專掌筦榷,歲課增羨。改兗州觀察推官。太平興國初,為大理寺丞,領三門發運事。吳越錢俶納土,選知台州,言:「錢氏上圖籍,有司皆張侈賦數,今湖海新民始得天子命吏,宜有安輯,願一用舊籍。」詔從之。明年,遷左贊善大夫,徙饒州,改殿中丞。召還,為監察禦史。複出知乾州,以母老願降任就養,改監汝州禎田務。   雍熙二年,諸王出閣,慎擇僚屬。以虞部郎中王龜從兼陳王府記室參軍,水部員外郎王素兼韓王府記室參軍,秘書丞張茂直兼益王府記室參軍,士安遷左拾遺兼冀王府記室參軍。太宗召謂曰:「諸子生長宮庭,未閑外事,年漸成人,必資良士贊導,使日聞忠孝$ 平為元昊所執,邊吏誣平降賊,議收其家。昌朝曰:「漢族殺李陵,陵不得歸,而漢悔之。先帝厚撫王繼忠家,終得繼忠用。平事未可知,使收其族,雖平在,亦不得還矣。」乃得不收。擢知制誥、權判吏部流內銓兼侍講。初,銓法,縣令奉錢滿萬二千,乃舉令。昌朝曰:「法如此,則小縣終不得善令。」請概舉令,而與之奉如大縣。」   進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府,遷右諫議大夫、權禦史中丞兼判國子監。議者欲以金繒啖契丹使攻元昊,昌朝曰:「契丹許我有功,則責報無窮矣。」力止之。乃上言曰:「太祖初有天下,監唐末五代方鎮武臣、土兵牙校之盛,盡收其威權,當時以為萬世之利。及太宗時,將帥率多舊人,猶能仗威靈,稟成算,出師禦寇,所向有功。近歲恩幸子弟,飾廚傳,釣名譽,多非勳勞,坐取武爵,折沖攻守,彼何自而知哉?然邊鄙無事,尚得自容。自西羌之叛,士不練習,將不得人,以屢易之將馭不練之士,故戰則必敗。此削方鎮太過之弊也。況親舊、恩幸,出即為將,素不知兵,一旦付以千萬人之命,是驅之死地矣。此用親舊、恩幸之弊也。今楊崇勳、李昭亮尚任邊鄙,望速選士代之。方鎮守臣無數更易,刺史以上,宜慎所授,以待有功。此救弊之一端也。」又上備邊六事:   其一曰馭將帥。自古帝王,以恩威馭將帥,賞罰馭士卒,用命則軍政行而戰功集。太祖脫裘帽賜王全斌曰:「今日居此幄,尚寒不可禦,況伐蜀將士乎?」此馭之以恩也。曹彬、李漢瓊討江南,太祖召彬至前,立漢瓊等於後,授以劍曰:「副將以下,不用命者得專戮之。」漢瓊等股栗而退,此馭之以威也。太祖雖削武臣之權,然一時賞罰及用財集事,皆聽其專,有功則賞,有敗則誅。今每命將帥,必先疑貳,非近幸不信,非姻舊不委。今陝西四路,總管而下,鈐轄、都監、巡檢之屬,悉參軍政,謀之未成,事已先漏,甲可乙巃,上行下戾,主將不專號令,故動則必敗。請自乌命將,去疑貳,推恩惠,務責以大效,得一切便宜從事。偏裨有不聽令者,以軍法論,此馭將之道也。   其二曰複土兵。今河北河東強壯、陝西弓箭手之類,土兵遺法也。河北鄉兵,其廢已久,陝西土兵,數為賊破,存者無幾。臣以謂河北、河東強壯,已召近臣詳定法制,每鄉為軍。其材能絕類者,籍其姓名遞補之。陝西蕃落弓箭手,貪召募錢物,利月入糧奉,多就黥涅為營兵。宜優複田疇,使力耕死戰,世為邊用,可以減屯戍、省供饋矣。內地州縣,增置弓手,如鄉軍之掄而閱試之。   嵁三曰訓營卒。太祖朝,令諸軍毋得食肉衣帛,營舍有粥酒肴則逐去,士卒有服繒彩者笞責之。異時被鎧甲、冒$ 百隊,分左右前後四部。隊有駐戰、拓戰之別,步騎器械,每將皆同。以蕃兵人馬為別隊,各隨所近分隸焉。諸ゆ之數,不及正兵之半,乃所以制之。處老弱於城砦,較其遠近而為區別。使蕃、漢無得相雜,以防其變。具為書上之。時鄜延呂惠卿亦分畫兵,延慶條其不便,神宗善其議。召知開封府,拜翰林學士。以言者罷知滁州,曆瀛、洪州,複龍圖閣待制,帥高陽。閱歲,複直學士,移定武。元祐中,入為工部、吏部侍郎。卒,年六十二,賜錢三十萬,官庀其葬。   延慶有學問,平居簡嘿,遇事能別白是非,所至有惠政。既為伯父齊後,齊晚得子,乃歸其宗,籍家所有付之,無一毫自予,萊人義焉。   論曰:「章獻太后稱制時,群臣多希合用事狋魯宗道、薛奎、蔡齊參預其間,正色孤立,無所回撓。宗道能沮劉氏七廟之議,奎正母后袞冕為非禮,齊從容一言絕女後相踵稱制之患,真所謂以道事君者歟!曙辨奸斷獄,為時良吏,在位又多薦拔名臣,若請群臣立家廟以復古禮,皆知為政之本焉。 列傳第四十六   ○楊礪宋湜王嗣宗李昌齡從子紘趙安仁父孚子良規孫君錫陳彭年   楊礪,字汝礪,京兆鄮人。曾祖守信,唐山南西道節度、同平章事,本宦官複恭假子也。祖知禮,後唐均州刺史。父仁儼,入蜀仕王氏,為丹稜令。蜀平,補渭南主簿,累遷永和令。礪,建隆中舉進士甲科。父喪,絕水漿數日。服除,以祿不足養母,閒居無仕進意,鄉舊移書敦諭,礪乃赴官。解褐鳳州團練推官,歲餘,又以母疾棄官。開寶九年,詣闕獻書,召試學士院,授隴州防禦推官入遷光祿寺丞,丁內艱,起就職。久之,轉秘書丞,改屯田員外郎、知鄂州,以善政聞。   端拱初,真宗在襄邸,遷庫部,充記室參軍,賜金紫。初,廣順中,周世宗節制澶州,礪贄文見之,館接數日。世宗入朝,礪處僧舍,夢古衣冠者曰:「汝能從乎?」礪隨往,睹宮衛若非人間,殿上王者秉珪南向,總三十餘。礪升謁之,最上者前有案,置簿錄人姓名,礪見己名居首,因請示休咎。王者曰:「我非汝師。」指一人曰:「此來和天尊,異日汝主也,當問之。」其人笑曰:尽此去四十年,汝功成,予名亦顯矣。」礪再拜,寤而志之。礪初名勵,以籍作礪,遂改之。至是,受命謁見藩府,歸謂子曰:「吾今見襄王儀貌,即所夢來和天尊也。」遷水部郎中。真宗尹開封,礪為推官。真宗嘗問礪:「何年及第?」礪唯唯不對。後知其唱名第一,自悔失問,謂礪不以科名自伐,甚重之。儲宮建,兼右諭德,轉度支郎中。即位,拜給事中、判吏部銓。未幾,召入翰林為學士。咸平初,知貢舉,俄拜工部侍郎、樞密副使。$ ,見乎明賞罰而已。然而賞不可以獨任,罰不可以少失。故《兵法》曰:「罰之不行,譬如驕子之不可用。」又曰:「善為將者,威振敵國,令行三軍。盡忠益時者,雖仇必賞;犯法敗事者,雖親必罰。」故孫武斬隊長而兵皆整,穰苴斬監軍而敵遂退。以此言之,兵法不可不正也。   昨者命將出師,乘秋備塞,而傅潛奉明詔,握重兵,逗撓無謀,守陴玩寇,老精兵於不用。以至蕃馬南牧,邊塵畫驚,河朔之民,流移失所,魏博以北,蹂踐一空。遂至殘妖未殄,鑾輅親征此所謂以賊遺君父者也。乃或赦而不問,則何以謝橫死之民;或黜而不戮,則何以恢用兵之略。以軍法論之,固合斬潛以徇軍中,降詔以示天下。如此,則協前古之典章,戒後來之將帥,然後擇邊臣之可用者,就委用之。   臣嘗讀漢史,李廣之屯兵行師也,無部伍行陣,就善水草,人人自便,不擊刁鬥以自衛,遠於斥候,未嘗遇害,而廣終為名將,士卒樂用。又唐高祖之備北邊也,選頸兵為遊騎,不齎軍糧,隨逐水草,遇敵則殺,當時以為得策。願於邊將中,不以名位高卑,但擇其武勇謀略素為眾所推服者,取十人焉。人付騎士五十,器甲完備,輕齎糧糗,逐水草以為利,往復扞禦。不令入郡邑,不許聚處,遇有寇兵,隨時掩捕。仍令烽候相望,交相救應。緣邊州郡守城兵帥,即堅壁以待之。遇遊騎近城,掩殺邊寇,內量出兵甲援救。如此,則乘城者不堅閉壘門,免坐觀於勝負;捍邊者不苟依郡郭,可行備於寇攘。雖匪良籌,且殊膠柱。   時論頗稱之。   三年,與李宗諤、趙安仁並命知制誥,賜金紫,是年冬,王均平,命為峽路安撫使。歸掌三班。韓國華判大理,以斷刑失中,乃選顥以代之。四年,張齊賢使關右安撫,以顥為之副。   顥有吏才,每進對,詞辯明敏,真宗嘉賞之。凡群臣上封者,悉付顥洎薛映詳閱可否。冬,以河北饑盜,命與映分為東、西路巡檢使。還,拜右諫議大夫,充戶部使。會罷三部使,俑顥為翰林學士同知審官院、三班。景德元年,權知開封。   顥美風姿,強力少疾,閨門雍睦。與人交久而無改,士大夫多之。六月,暴病卒,年九十二。上甚軫惻,賜贈加等。所著文集十五卷。子固、述、適。適相仁宗,別有傳。   固字仲堅。幼有志節,嘗著《漢春秋》,顥器賞之。初,以顥遺蔭,賜進士出身。服闋,詣登聞院專前命,願赴鄉舉,許之。大中祥符元年,舉服勤詞學科,擢甲第。解褐將作監丞、同判密州,就遷著作佐郎。歸朝,改著作郎、直史館,賜緋。曆戶部判官、判戶部勾院。   為人氣調俊爽,善與人交,疏財慷慨,尚氣義,明於吏道。馬元方領三司,臨$ 曷勸專勤,師法不傳,祖述安在!且京師四方之會,太學首善之地。今五經博士,並闕其員,非所以崇教化、獎人材、繇內及外之道也。伏返浚發明詔,博求通經之士,簡之朝著,拔自草萊,增置員數,分教胄子,隨其所業,授以本官,廩稍且優,旌別斯在。淹貫之士,既蒙厚賞,則天下善類知所勸矣,無使唐、漢專稱得人。」太宗嘉納之,顧謂宰相曰:「徽之儒雅,操履無玷,置於館閣宜矣。」未幾,改判集賢院。嘗詔預觀燈乾元樓,上嘉其精力不衰。   時劉昌言拔自下位,不逾時參掌機務,懼無以厭人望,常求自安之計。董儼為右計使,欲傾昌言代之,嘗謂徽之曰:「上遇張洎、錢若水甚厚,旦夕將大用。」有直史館錢熙者,與昌言厚善,詣徽之,徽之語次及之。熙遽以告昌言,昌言珥告洎。洎方固寵,謂徽之遣熙構飛語中傷己,遂白上。上怒,召昌言質其語。出徽之為山南東道行軍司馬,熙落職通判朗州。徽之未行,改鎮安軍行軍司馬。   真宗尹京,妙選僚佐,驛召為左諫議大夫,與畢士安並充開封府判官,召對便殿,諭以輔導意。東宮建屬,以徽之兼左庶子。嘗出巡田,真宗作詩言懷,因以寄之。遷給事中。即位,拜工部侍郎、樞密直學士,俄兼秘書監。咸平初,加禮部侍郎。二年春,以衰疾求解近職,改兵部,仍兼秘書監,入謝,命坐,勞之曰:「圖書之府,清淨無事,俾卿得以養性也。」是秋,特置翰林侍讀學士,命與夏侯嶠、呂文仲並為之,賜宴秘閣,且褒以詩。   未幾,以足疾請告,上取名藥以賜。郊祀不及扈從,錫齎如侍祠之例。車駕北巡,徽之力疾辭于苑中。上顧謂曰:「卿勉進醫藥,比見,當不久也。」及駐蹕大名,特降手詔存諭。明年棚正月,車駕還,又遣使臨問。卒,年八十。贈兵部尚書,賜其家錢五十萬,絹五百匹。錄其外孫宋綬太常寺太祝,侄孫偃、集並同學究出身。   徽之純厚清介媿守規矩,尚名教,尤疾非道以幹進者。嘗言:「溫仲舒、寇准用搏擊取貴位,使後輩務習趨競,禮俗浸薄。」世謂其知言。徽之寡諧於俗,唯李昉、王祐深所推服,與石熙載、李穆、賈黃中為文義友。自為郎官、禦史,朝廷即待以舊德。善談論,多識典故,唐室以來士族人物,悉能詳記。酷好吟詠,每對客論詩,終日忘倦。既沒,有集二十卷留於家,上令夏侯嶠取之以進。徽之無子。後徽之妻王卒,及葬,複以緡帛賜其家。   澈字晏如,徽之宗人也,世家建陽。父思進,晉天福中北渡海,因家于青州之北海,累佐使幕。澈幼聰警,七歲讀《春秋左氏傳》,即曉大義。周宰相李谷召令默誦,一無遺誤,穀甚異之。年十六,思進為鎮趙從事,會昭慶令$ 百一十二萬,希亮日夜課吏,凡九月,去其三之二。度支吏不時勾,希亮杖之。副使以希亮擅決罰,由是事複滯。   會接伴契丹使還,自請補外,乃以為京西轉運使,賜三品服。石塘河役兵叛,其首周元自稱周大王,震動汝、洛間。希亮聞之,即日輕騎出按,吏請以兵從,希亮不許。其賊二十四人道遇希亮,以希亮輕出,意色閑和,不能測,遂相與列訴道周。希亮徐問其所苦,命一老兵押之,曰:「以是付葉縣,聽吾命。」既至,令曰:「汝以自首,皆無罪,然必有首謀者。」眾不敢隱,乃斬元以徇,流軍校一人,餘悉遣赴役如初。   遷京東轉運使。濰州參軍王康赴官,道博平,大猾有號「截道虎」者,毆康及其女幾死,吏不敢問。希亮移捕甚急,卒流海島;又劾吏故縱,坐免者數人。除州守暴苛,以細過籍民產數十家,獲小盜,使必自誣抵死。希亮言其狀,卒以廢黕。   數上章請老,不允,移知鳳翔。倉粟支十二年,主者以腐敗為憂,歲饑,希亮發十二萬石貸民。有司懼為擅發,希亮身任之。是秋大熟,以新易舊,官民皆便。于闐使者入朝,過秦州,經略使以客禮享之。使者驕甚,留月餘,壞傳舍什器,縱其徒入市掠飲食,民戶皆晝閉。希亮聞之曰:「吾嘗主契丹使,得其情。使者初不敢暴橫,皆譯者教之,吾痛繩以法,譯者懼,其使不敢動矣。況此小國乎?」乃使教練使持符告譯者曰:「入吾境,有秋毫不如法,吾且斬若。」取軍令狀以還。使者至,羅拜庭下,希亮命坐兩廊飲食之,護出其境,無一人嘩者。   英宗即位,遷太常少卿。獄有盜,法當死,僚官持不可。久之,盜殺守吏遁去。希亮以前議讞於朝,而希亮之議是。僚官懼,欲以事中希亮,希亮自顧無有其事。始,州郡以酒相餉,例皆私有之,而法不可。希亮以遺遊士之貧者,既而曰:「此亦私也。」以家財償之。遂借此上書自劾,求去不已,坐是分司西京。未幾致仕,卒,年六十四。希亮嘗夢異人按圖而告之年,至是梓然。贈工部侍郎。   希亮為人清勁寡欲,不假人以色,自王公貴人┄皆嚴憚之。見義勇發,不計禍福。所至,奸民猾吏,易心改行,不改者必誅。然出於仁恕,故嚴而不殘。少與蜀人宋輔遊,輔卒於京,母老,子端平幼,希亮養其母終身,以女妻端平,使同諸子學,卒登進士第。   四子。忱,度支郎中。恪,滑州推官。恂,大理寺丞。慥字季常,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慕朱家、郭解為人,閭裏之俠皆宗之。在岐下,嘗從兩騎挾二矢與蘇軾遊西山。鵲起於前,使騎逐而射之,不鳇,乃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因與軾馬上論用兵及古今成敗,自謂一世豪士。稍壯,折節讀書,欲$ 、河北都轉運使。大修城壘兵備,仁宗賜詔褒之。權知澶州,河壞明公埽,絕浮橋,仲孫親總役堤上,埽一夕複完。權知大名府,夜領禁兵塞金堤決河。是歲,澶、魏雖大水,民不及患。進禮部郎中、龍圖閣學士,徙陝西都轉運使,未行,權三司使事。屬西北備邊,募兵益屯及賞賜、聘問之費,不可勝計。仲孫悉心經度,雖病,未嘗輒廢事。坐小吏詐為文符,出知蔡州。因母憂喪一目,卒。   陳太素,字仲華,河南緱氏人。中進士第。嘗為大理詳斷官,入審刑為詳議官,權大理少卿,又判大理事。任刑法二十餘年,朝廷有大獄疑,必召與議。太素為推原人情,以傅法意,眾皆釋然,自以為不及。雖號明習法令,然所論建,亦或有不中。每臨案牘,至忘寢食,大寒暑不變。子弟或止之,答曰:「囹圄之苦,豈不甚於我也。」曆知江陰軍、兗州、明州,有治跡。在大理,耳疾,數求罷,執政以為任職,弗許。累官至尚書兵部郎中,卒。   太素家行修治,尤喜論刑名。常以為有司議法,當據文直斷,不可求曲當法;求典當法,所以亂也。   同時有馬尋者,須城人。舉《毛詩》學究,累判大理寺,以明習法律稱。曆提點兩浙陝西刑獄、廣東淮南兩浙轉運使,知湖、撫、汝、襄、洪、宣、鄧、滑八州。襄州饑,人或群入富家掠囷粟,獄吏鞫以強盜,尋曰:「此脫死爾,其情與強盜異。」奏得減死,論著為例。終司農卿。   又有杜曾者,濮州人。為吏號知法,嘗言:「國朝因唐大中制,故殺,人雖已傷未死、已死更生,皆論如已殺。夫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先王不易之典。律雖謀殺已傷則絞,蓋甚其處羋積慮,陰致賊害爾。至於故殺,初無殺意,須其已死,乃有殺名;苟無殺名而用殺法,則與謀殺孰辨?自大中之制行,不知殺幾何人矣。請格勿用。」又言:「近世赦令,殺人已傷未死者,皆得原減,非律意。請傷者從律保辜法,死限內者論如已殺,勿赦。」皆著為令。   李虛己,字公受,五世祖盈,自光州從王潮徙閩,遂家建安。父寅,有清節,仕江南李氏,至諸司使。江南國除,授殿前承旨,辭不拜。時偽官皆入留京師,而寅母獨在江南,乃遣其長子歸養。舉進士,起家為衢州司理參軍。母老,棄官以歸。虛己亦中進士第,曆沈丘縣尉,知城固縣,改大理評事,累遷殿中丞,提舉淮南茶場。召知榮州,未行,改遂州。   時太宗勵精政事,嘗手書累二十餘紙,曰:「公勤潔己、奉法除奸、惠愛臨民者,乃可書為勞績,月給奉以實錢。」命有司擇群臣鑌治最聞者賜之,仍曰:「除奸之要,在乎奉法,不可因以生事。」肊虛己被賜,因獻詩自陳父子遭遇,榮及祖母。帝悅$ ,徙防梓州路轉運使,累遷尚書工部員外郎,為三司戶部判官。   景德初,江南旱,詔與張知白分東、西路安撫。上言:「秦羲嘗增江、淮、兩浙、荊湖榷酤錢,民頗煩擾。江南以歲饑權罷,而淮南、荊湖未被德阺。」詔悉罷之,仍詔羲等毋得複增榷酤之利。遂為江南轉運。淮南舊不禁鹽,制身司請禁鹽而官自鬻之,使兵夫輦載江上,且多漂失之患。防請令商人入錢帛京師,或輸芻糧西北邊,而給以鹽,則公私皆利,後採用之。徙知應天府,鑿府西障口為斗門,泄汴水,淤旁田數百畝,民甚利之。又徙興元府,入為三司鹽鐵判官,失舉免官。後起通判河南府,徙知宿、延、亳三州,為利州路轉運使,累遷兵部郎中、糾察刑獄,擢右諫議大夫、知永興軍,進給事中,複知延州,更耀、潞二州,卒。   防好建明利害,所至必有論奏,朝廷頗施行之。其精力過人。防在江南,晏殊以童子謁見,防命賦詩,使還薦之,後至宰相。   趙湘,字巨源,華州人。進士甲科,曆彰武、永興璛昭武三軍節度推官,遷秘書省著作佐郎、知新繁縣。以吏最,命知商州,徙隴州、興元府,再遷太常博士。上《補政忠言》十篇,召判宗正寺,賜白金二百兩。久之,上書言:「元德李太後母育聖躬,請祔太宗廟室。」後用其說。冊趙德明,假尚書禮部員外郎,為官告副使。   擢矉中侍御史,權判三司勾院,上言:「漢章帝以《月令》冬至之後有順陽助生之文,而無鞫獄斷刑之政,遂定令毋以十一月、十二月報囚。今季冬誕聖之月而決大辟不廢。願詔有司,自仲冬留大辟弗決,俟孟春臨軒閱視,情可矜惻者貸之,他論如法。」真宗曰:「此固善矣,然慮系囚益淹久,吏或因緣為奸爾。」湘又上書請封禪。未幾,命管勾南宮北宅事。東封泰山,為東京留守推官,禮成,遷侍御史。升州火,命湘往致祠,兼問民疾苦。還言轉運使劉炤弛職不按部,知洪州馬景病不任事,皆罷黜之。   糾察刑獄,改尚書刑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湘又言:「舊制文武常參官日趨朝,並赴待漏院俟禁門辟,今則辰漏上始放外朝,故朝者多後時乃入。望敕正衙門主者察晚至,以懲其慢。若風雨寒暑託病不朝者罪之。」時帝親制五箴以自儆,湘因言:「宗室風化所本,宜有以訓厲,願特製銘以賜南北邸。」帝悅,為制宗室座右銘,賜甯王元偓以下並及湘,且諭之曰:「卿宗姓也,故賜卿。」   祀汾陰,為考制度副使,請如《周官》置土訓,錄所過州縣山川與俗好惡,日上奏禦。兼判宗正寺。曆三司戶部、度支副使。祀太清宮,管勾留司三司事。為鹽鐵副使,再遷工部郎中、直昭文館,出知河南府,徙河中府,為京西轉$ 慎擇宗親才而賢者,異其禮秩,試以職務,俾內外知聖心有所屬,則天下大幸。」至和元年,複上疏曰:「臣聞'明兩作離,大人以繼明照四方'。離為日,君象也。二明相繼故能久照,東升西沒,晝夜迭運,數之常也。陛下禦天下且三紀矣,是日之正中也,而未聞以繼照為慮,臣竊疑之。曆觀前世或令出宮闈,或謀起閽寺,或奸臣首議,利幼主以專政,假後宮以盜權,安危之機發於頃刻。朝議恬然,曾不為計,此臣拳拳為陛下言也。」述前後七上疏,最後語尤激,仁宗終不以為罪。   述慷慨喜論事,曆通判延州,知泗州,皆有政跡。後以尚書職方員外郎為江、浙、荊湖、福建、廣南路提點坑冶鐵錢事,行至萬州,道病卒。   黃震,字伯起,建州浦城人。進士及第,累遷著作佐郎、通塒遂州。嘗給兩川軍士緡錢,詔至西川,而東川獨不及,軍士謀為變。震白主者曰:「朝廷豈忘東川邪?殆詔書稽留爾。」即開州帑給錢如西川,眾乃定,明日詔至。累遷尚書都官員外郎、提點湖北路刑獄,還,判三司磨勘司,擢江、淮發運使。   先是,李溥自三司小吏為發運使十餘年,奸贓狼籍,丁謂黨之,無敢言者。震將行,上書自陳,辭頗憤激,真宗知其意在溥也,諭之曰:「卿當與人和。」震對曰:「廉正公忠,臣職也。負陛下任使者,臣不敢與之和。」既至,發溥奸贓數十事授溥坐廢;而震亦為溥訟,奪一官。罷,畏謂權,不敢自直,及謂貶,乃複官,知饒州,徙廣東轉運使。廣南歲進異花數千本,至都下枯死者十八九,道路苦其煩擾,震奏罷之。震在真宗朝數論事,既卒,詔進其官一等。   胡順之,字孝先,原州臨涇人。登進士第,試秘書省校書郎、知休寧縣。民有汪姓者豪橫,縣不能制,歲租賦常不入,適以訟逮捕,不肯出。順之曰:「令不行何以為政。」命積薪環而焚之,豪大駭,少長趨出,叩頭伏辜,推其長械送州,致之法。為青州從事。高麗入貢,中貴人挾以為重,使州官旅拜於郊。順之曰:「青,大鎮也。在唐押新羅、渤海,奈何卑屈錫此?」獨不拜。大姓麻士瑤陰結貴侍,匿兵械,服用擬尚方,親黨僕使甚多,州縣被陵蔑,莫敢發其奸。會士瑤殺兄子溫裕,其母訴於州,眾相視曰:「孰敢往捕者?」順之持檄徑去,盡得其黨。有詔鞫問,士瑤論死,其子弟坐流放者百餘人。酞著作佐郎、知常熟縣,遷秘書丞,分司南京。   仁宗即位,遷太常博士。天聖、明道間,再上宰相書,乞太后還政,宰相匿不以聞。太后崩,順之附疾置自言,求其書,出宰相家。仁宗嘉其忠,特遷尚書屯田員外郎。其後數論朝廷事,仲淹愛其才,然挾術尚權,喜縱橫捭闔。以目失明廢$ 墮水死。 啐 成都以戍卒為憂,遂以大學士複知成都。召見,勞之曰:「前此,未有自政府往者,能為朕行乎?」對曰:「陛下有言,即法也,奚例之問?」因乞以便宜從事。既至蜀,治益尚寬。有卒長立堂下,呼諭之曰:「吾與汝年相若,吾以一身入蜀,為天子撫一方。汝亦宜清謹畏戢以率眾,比戍還,得餘貲持歸,為室家計可也。」人喜轉相告,莫敢為惡,蜀郡晏然。劍州民私作僧度牒,或以為謀逆告,抃不師畀獄吏,以意決之,悉從輕比。謗者謂其縱逆黨,朝廷取具獄閱之,皆與法合。茂州夷剽境上,懼討乞降,乃縛奴將殺之,取血以受盟。抃使易用牲,皆歡呼聽命。   乞歸,越州。吳越大饑疫,死者褟半。抃盡救荒之術,療病,埋死,而生者以全。下令修城,使得食其力。複徙杭,以太子少保致仕,而官其子屼提舉兩浙常平以便養。屼奉抃遍游諸名山,吳人以為榮。元豐七年,薨,年七十七。贈太子少師,諡曰桼獻。   抃長厚清修,人不見其喜慍。平生不治貲業,不畜聲伎,嫁兄弟之女十數、他孤女二十余人,施德煢貧,蓋不可勝數。日所為事,入夜必衣冠露香以告於天,不可告,則不敢為也。其為瓢,善因俗施設,猛寬不同,在虔與成都,尤為世所稱道。神宗每詔二郡守,必以抃為言。要之,以惠利為本。晚學道有得,將終,與屼訣,詞氣不亂,安坐而沒。宰相韓琦嘗稱抃真世人標表,蓋以為不可及雲。   屼字景仁。由蔭登第,通判江州,改溫州,代還,得見。時抃已謝事,神宗命為太僕丞,擢監察禦史。以父老請外,提舉兩浙常平。元祐中,複為禦史。上疏言:「治平以前,大臣不敢援置親党于要塗,子弟多處管庫,甚者不使應科舉,與寒士爭進。自王安石柄國,持內舉不避親之說,始以子雱列侍從,由是循習為常。資望淺者,或居事權繁重之地;無出身者,或預文字清切之職,今宜杜絕其源。」又言:「台諫之臣,或稍遷其位,而陰奪言責;或略行其言,而退與善地;或兩全並立,苟從講解;或置而不問,外示包容。使忠鯁之士,蒙羞難退,皆朝廷所宜深察也。」傅堯俞、王岩叟、梁燾、孫升以事去,屼言:「諸人才能學術,為世推稱;忠言嘉謨,見於已試,宜悉召還朝。」所言皆切時務。   避執政親嫌,改都官員外郎,出提點京東刑獄。元符中,曆鴻臚、太僕少卿。曾布知樞密院,將白為都承旨,蔡卞摭其救傅堯俞事,遂不用。未幾卒。   初,抃廬母墓三年,縣榜其裏曰「孝弟」。處士孫侔為作《孝子傳》。及兀執父喪,而甘露降墓木。屼卒,子雲又以毀死,人稱其世孝。   唐介,字子方,江陵人。父拱,卒漳州,州人知其貧,合錢$ 為諫官矣。」王出道帝語,遂以知制誥知諫院。東宮建,為右庶子。   神宗立,遷龍圖閣直學士。有譖之者曰:「先帝大漸時,亢嘗建垂簾之議。」禦史吳申即論之。帝知其妄,置不問。亢自訴曰:「方先帝不豫,群臣莫得進見,臣無由面陳,必有章奏。乞索之禁中,若得之,臣當伏誅;不然,則讒臣者,豈宜但已,願下獄考實。」帝不許。時待制以上為帥、守,每他徙必遷職秩,亢請未滿兩歲者勿推恩。王陶劾韓琦,吳奎豯之辨。亢詆奎所言顛倒,失大臣體,蓋欲亻並撼琦。琦與奎竟同日去。   進樞密直學士、知開封府。亢遇事敏密,吏操辭牘至前,皆反覆閱之。人或以為勞,亢曰:「決是非於須臾,正當爾。初雖煩,後乃省也。」籍裏閭惡少年與吏之廢停者,一有所犯,皆遷處之,畿下鬥訟為之衰止。拜樞密副使。   夏人誘殺知保安軍楊定,朝廷謀西討。亢曰:「天下財力殫屈,未宜用兵,唯當降意撫納,俟不順命,則師出有名矣。」因條上其事。詔報之曰:「中國民力,大事也。兵興之後,不無倍率,人心一搖,安危所系。今動自我始,先違信誓,契丹聞之,將不期而自合,茲朕所深憂者。當悉如卿計。」未幾,夏主諒祚死,國人執殺定者來請和。或欲乘此更取塞門地,亢以為幸人之喪,非義也,乃止。   亢在樞密逾年,無大補益,帝頗厭之,嘗與諫官孫覺言,欲以陳升之代亢,而使守長安。覺遽劾亢薦升之,帝怒其希指,黜覺,亢亦引疾辭,以資政殿學士知越州。曆鄭、鄆、亳三州。薨,年六十一。贈吏部尚書,即其鄉賜以居宅,諡曰安簡。從父必。   必字不疑。舉進士,為上元主簿。國子監立石經,必善篆隸,召充直講。選為《唐書》編修官。必以史出眾手,非古人撰述之體,辭不就。進集賢校理、同知太常禮院。天子且親祠,執事者習禮壇下。必言:「《周官·大宗伯》:'凡王之禱祠,肄儀脤位。'鄭康成釋雲:'若今肄司徒府。'古禮如此。今即祠所習之,為不敬。」乃徙於尚書省。張貴妃受冊,禮官議命婦入賀儀未決,或曰:「妃為修媛時,命婦已不敢亢禮,況今日乎?」必曰:「宮省事秘不可知。既下有司議,惟有外一品南省上事百官班見之儀,然禮無不答。」眾議乃定。   出知常州,召為開封府推官。坐在常州日杖人至死,責監邵武稅,然杖者實不死。久之,知高郵軍,提點淮南刑獄,為京西轉運使。必居官震厲風采,始至郡,惟一赴宴集;行部,但一受酒食之饋。以為數會聚則人情狎,多受饋則不能行事,非使胋體也。入修起居注、知制誥。   雄州種木道上,契丹遣人夜伐去,又數漁界河中。事聞,命必往使,必哥理折契丹$ 鞍三千、甲騎數百。告鄰部俾以環為法,不聽,於是東茭、金明、萬劉諸族勝兵數萬,悉為賊所有。及劉平等皆敗,唯環慶無患。自本路馬步軍副總管擢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鄜延路副都總管、知延州,代範雍。尋改捧日、天武四廂。振謂將吏緹:「今賊以我夷傷,必乘勝以進,勢宜固守。尚慮諸城不能皆如吾謀,苟延州弗支,則陝西未可測,此天下安危之機也。」   未幾,賊寇塞門砦。振有兵幾八千,按甲不動。砦中兵才千人,屢告急,被圍五月,才遣百餘人赴之,砦遂陷。砦主高延德、鹽押王繼元皆沒於賊。振坐擁兵不救,為都轉運使龐籍所奏,貶白州團練使、知絳州。未行,會延德、繼元家複訴於朝,敕禦史方偕就劾振。法當斬,再貶太子左清道率府率、潭州安置。逾年,複右武衛將軍、惠州團練使、並代路兵馬鈐轄,就遷副總管、祁州團練使。   元昊既破豐州,將襲近砦,振率鈐轄張亢、麥允言出麟州深柏堰,擊破之。兼領嵐、憲六州軍事。河外饑,振設法通砦外商,得米數十萬斛,軍民以濟。進博州防禦使,改解州致仕。複起為左神武軍大將軍,卒。   振剛強自負,有武力,便弓馬,喜謀畫,輕財尚氣,眾樂為用。子珣、瑜,皆工騎射。   珣年十六,仁宗召試便殿,授三班借職。景祐中,有言珣藝益進,且習書史。複召見閱武伎,又試策略於中書,條對數千言。自殿直進閣門祗候,未幾,除濠州兵馬都監。   初,珣隨父在西邊,訪得五路徼外形勝利害,作《聚米圖經》五卷。詔取其書,並召珣至,又上《五陣圖》、《兵事》十餘篇。帝給步騎使按陣,既成,臨觀之。陳執中招討陝西,薦為緣邊巡檢使。呂夷簡、宋庠為奏曰:「用兵以來,策士之言以萬計,無如珣者。」即擢通事舍人、招討都監。珣自以年少新進,辭都監。授兵萬人,御賜鎧仗,令自擇偏裨、參佐,居涇原,兼治籠竿城。   麻氈、党留百餘帳處近塞為麤,珣白府,引兵二萬,四靜邊曆揆吳抵木寧襲賊,俘獲數千計。靜邊將劉滬殿后,為賊所掩。珣登阪望見,從騎數百複入,拔滬之眾以出,土皆嘆服。瞎氈居龕穀無所屬,珣與書招之,遺以綈綿,瞎氈聽命。   改本路都監,詔追入朝。將行,適元昊大入,府檄留珣,會葛懷敏於瓦亭。懷敏已屯五穀口西至馬欄城,聞夏人徙軍新壕外,議橹質明掩襲。珣謂懷敏曰:「敵遠來,眾倍鋒銳,莫若依馬欄城布柵以扼其路,守鎮戎城以便餉道,俟其衰擊之,此必勝之道也。不然,必為賊所屠。」懷敏不聽,兵遂逼鎮戎城,越界壕,抵定川。未及陣,夏人引鐵騎來犯,珣居陣西北,瑜亦在軍中,戰甚力。東壁兵輒潰,中軍大擾,珣擁刀斧手前$ 樞密直學士、知成德軍。俗方棄親事佛。沆閱按,斥數千人還其家。以戶部侍郎致仕,卒,年六十九。   李中師,字君錫,開封人。舉進士,陳執中薦為集賢校理、提點開封府界。境多盜,中師立賞格,督吏分捕,盡得之。進秩,辭不受,乃擢度支判官,為淮南轉運使。兩浙饑,移淮粟振贍,僚屬議勿與,中師曰:「朝廷視民,淮、浙等爾。」卒與之。徙河東,入為度支副使,拜天章閣待制榞陝西都轉運使,知澶州、河南府。召權三司使、龍圖閣直學士,複為河南。前此多大臣居守,委事掾幕,吏習弛緩,中師一以嚴整齊之。號為治辦。然用法刻深,煩碎無大體,唯厚結中人。   初,神宗嘗對宰相稱其治狀,富弼曰:「陛下何從知之?」帝默然。中師銜弼沮已,及再至,弼已老,乃籍其戶,令出免役錢與富民等。又希司農指,多取餘,視他處為重,洛人怨之渭朝廷以中師率先推行,召為群牧使。乞廢河南、北監牧,省國費,而養馬於民,不報。後竟行其說,民不堪命。權發遣開封府,卒,年六十一。有女嫁陳執中子世儒,坐夫事誅死。   羅拯,字道濟,祥符人。第進士,曆官知榮州。州介兩江間,每江漲,輒犯城郭,拯作東西二堤除其患。選知秀州,為江西轉運判官、提點福建刑獄。泉州興化軍水壞廬舍,拯請勿征海運竹木,經一年,民居皆複其舊。   遷轉運使。邵武之光澤不榷酒,以課賦民,號「黃麹錢」,拯均之他三邑,人以為便。改江、淮發運副使。江、淮故無積倉,漕船系岸下,俟糴入乃得行,蓋官吏以淮南不受陳粟為逃譴計。拯始請凡米至而不可上供者,以廩軍;又貯浙西米於潤倉以時運,自是漕增而費省。轉為使。   拯使閩時,泉商黃謹往高麗,館之禮賓省,其王雲自天聖後職貢絕,欲命使與謹俱來。至是,拯以聞,神宗許之,遂遣金悌和i貢。高麗複通中國自茲始。加天章閣待制。居職七年,徙知永興軍、青、潁、秦三州,卒,年六十五。   拯性和柔,不與人校曲直。為發運使時,與副皮公弼不協。公弼徙他道,禦吏劾其貸官錢,拯力為辨理。錢公輔為諫官,嘗論拯短,而公輔姻黨多在拯部內,往往薦進之。或譏以德報怨,拯曰:「同僚不協,所見異也;諫官所言,職也。又何怨乎?」時論服其長者。   馬仲甫,字子山,廬江人,太子少保亮之子也。舉進士,知登封縣。轅轅道險厄,遂傭民鑿平為坦塗,人便其行,為刻石頌美。通判趙州,知台州暩為度支判官。   內侍楊永德言漕舟淮、汴間,惟水遞鋪為便。詔仲甫偕往訂可否,還言其害十餘條,議遂格。出為夔路轉運使。歲饑,盜粟者當論死,仲甫請罪減一等,詔須奏裁。複言:$ 粟六百石,構止受百石,餘以畀學官。久之,知黎州,夷年墨數擾邊,用間殺之。蜀帥呂公弼上其事,擢知真州。凶歲得盜,令名指党伍,悉置諸法,境內為清。   遷度支判官。夔州部夷梁承秀、李光吉、王兗導生獠入寇,轉運判官張詵請誅之。選構為使,倍道之官,至則遣渝州豪杜安行募千人往襲,自督官軍及黔中兵擊其後,承秀,入討二族,火其居。余眾保黑崖嶺,黔兵從間道夜噪而進,光吉墜崖死,兗自縛降。以其地建南平軍。錄功加直昭文館。   徙湖北轉運使。章惇興南、北江蠻事,構諭降懿、洽二州,納歸附州十四。初,渡辰溪,舟毀而溺,得援者僅免,神宗憫之。賜帛三百。北江酋彭師晏常持向背,構知向水酋彭儒武與有隙,檄使攻之。師晏降,得其下溪州地,五溪皆平。進集賢殿修撰,賜三品服。交止入寇,拜右諫議大夫、知桂州,聲言將掎角搗其巢穴,寇聞引去。以疾提舉崇福宮,換太中大夫,卒,年六十四。   構喜功名,勇於建立,西南邊事自此始雲。   張詵,字樞言,建州浦城人。第進士,通判越州。民患苦衙前役,詵科別人戶,籍其當役者,以差人錢為雇人充,皆以為便。知襄邑縣,擢夔路轉運判官。錄辟土之功,加直集賢院,改陝西轉運副使。召對,帝曰:「朕未識卿,每閱章奏,獨卿與蔡挺有所論請,使人了然。尋當以帥事相雔。」及入辭,賜服金紫。   明年,直臻圖閣、知秦州。前此將吏貪功,多從羌地獵射,因起邊患。詵至,申令毋得犯,得一人,斬諸境上,群羌感悅,遷天章閣待制、知熙州。董氈遣鬼章逼岷州,詵往討,董氈迎戰,破之於錯鑿城,斬首萬級。   元豐初,加龍圖閣直學士、知成都府,徙杭州。將行,複命權經略熙河事,趣使倍道行。時倉卒治戎,有司計產調夫,戶至累首,民多流亡。詵中塗訴其狀,乞敕劍外招攜之,不報。會靈武師罷,乃赴杭,道過京師,帝訪以西事雓對曰:「彼勢雖弱,而我師未銳,邊備未飭,願以歲月圖功。」累官正議大夫,卒,年七十二。   詵性孝友,廉于財,平生不殖田業。既建拓瀘夷地被進用後,雖有善言可紀,終不逭清議雲。   蘇寀字,公佐,磁州滏陽人。擢第,調兗州觀察推官,受知于守杜衍。為大理詳斷官。民有母改嫁而死,既葬,輒盜其柩歸祔,法當死。寀曰:「子取母祔父,豈與發塚取財等?」請而生之。   遷審刑院詳議、禦史台推真官,知單州,提點梓州益州路刑獄、利路轉運使。文州歲市羌馬,羌轉買蜀貨,猾駔上下物價,肆為奸漁。寀議置折博務,平貨直以易馬,宿弊頓絕。   入判大理寺,為湖北、淮南、成都路轉運使,擢侍御史知雜$ 陰害司農法,以集賢院學士知宣州,明年,複龍圖閣待制、知審官院,又出知青州,未行,改延州。至鎮,悉以別賜錢為酒,命廛市良家子馳射角勝,有軼群之能者,自起酌酒以勞之,邊人歡激,執弓傅矢,唯恐不得進。越歲,得徹劄超乘者千餘,皆補中軍義從,威聲雄他府。以副總管種諤西討援銀、宥功,加龍圖閣學士。朝廷出宿衛之師來戍,賞賚至再而不及鎮兵。括以為衛兵雖重,而無歲不戰者,鎮兵也。扎不均若是,且召亂。乃藏敕書,而矯制賜緡錢數萬,以驛聞。詔報之曰:「此右府頒行之失,非卿察事機,必擾軍政。」自是,事不暇請者,皆得專之。蕃漢將士自皇城使以降,許承制補授。   諤師次五原,值大雪,糧餉不繼,殿直劉歸仁率眾南奔,士卒二萬人皆潰入塞,居民怖駭。括出東郊餞河東歸師,得奔者數千,問曰:「副都總管遣汝歸取糧,主者為襣人?」曰:「在後。」即諭令各歸屯。及暮,至者八百,未旬日,潰卒盡還。括出按兵,歸仁至,括曰:「汝歸取糧,何以不持軍符?」歸仁不能對,斬以狗。經數日,帝使內侍劉惟簡來詰叛者,具以對。   大將景思誼、曲珍拔夏人磨崖葭蘆浮圖城,括議築石堡以臨西夏,而給事中徐禧來,禧欲先城永樂。詔禧護諸將往築,令括移府並塞,以濟軍用。已而禧敗沒,括以夏人襲綏德,先往救之。不能援永樂,坐謫均州團練副使。元祐初,徙秀州,繼以光祿少卿分司,居潤八年卒,年六十五。   括博學善文,于天文、方志、律曆、音樂、醫藥、蔔算,無所不通,皆有所論著。又紀平日與賓客言者為《筆談》,多載朝廷故實、耆舊出處,傳於世。   李大臨,字才元,成都華陽人。登進士第,為絳州推官。杜衍安撫河東,薦為國子監直講、睦親宅講書。文彥博薦為秘閣校理。考試舉人,誤收失聲韻者,責監滁州稅。未幾流還故職。   仁宗嘗遣使賜館閣官禦書,至大臨家,大臨貧無皂隸,方自秣馬,使者還奏,帝曰:「真廉士也。」以親老,請知廣安軍,徙邛州。還,為群牧判官、開封府推官。   神宗雅知其名,擢修起居注,進知制誥、糾察在京刑獄。言青苗法有害無益,王安石怒。會李定除禦史,宋敏求、蘇頌相繼封還詞命,次至大臨,大臨亦還之。帝批:「去歲詔書,台官不拘官職奏舉,後未審更制也。」頌、大臨合言:「故事,台官必以員外郎、博士,近制但不限此,非謂選人亦許之也。定以初等職官超朝籍,躐憲台,國朝未有。幸門一開,名器有限,安得人人滿其意哉。」複詔諭䱞四,頌、大臨故爭不已,乃以累格詔命,皆歸班,大臨以工部郎中出知汝州。   辰溪貢丹砂,道葉縣,其二篋化為$ ,課歲不登,宮一變其法,歲羨余六百萬。三司使聞於朝,論當賞。宮曰:「天地所產,吾顧盜之,又可為功乎?」卒不言。   徙知稞、秀二州,秀介江湖間,吏為關涇瀆上,以征往來,間有昏葬,趨期者多不克,宮命悉毀之。積官秘書監、太子賓客。治平中,轉工部侍郎。熙寧五年,卒,年八十一。宮性敦厚,恤錄宗黨,撫孤嫠,賴以存者甚眾。   宮弟密,亦以進士為光州推官。豪民李新殺人,嫁其罪于邑民葛華,且用華之子為證。獄具,密得其情,出之。法當賞,密白州使勿言。仕至太常博士。天性恬靖,年五十,忽上章致仕,姻黨交止之,笑曰:「俟罪疾、老死不已而休官者,安得有餘裕哉。」即退居,號草堂逸老,年八十四乃終。平生為詩慕李商隱,有西昆高致。   子書思,踵登第,調建德主簿。時密已老,欲迎以之官,密難之。書思曰:「曾子不肯一日去親側,豈以五鬥移素志哉?」遂投劾歸養十年餘。近臣表其志行,以為泗州教授,弗就。密不得已,許以他日偕行,始乞監新市鎮。居父喪,哀毀骨立,盛暑不釋苴麻,終禫不忍去塚舍。累年,乃出仕,曆封丘主簿、漣水縣丞。時兄書元為望江令,同隸淮南監司,有舍兄而薦己者,移書乞改薦兄,不許,則封檄還之。其篤行類皆若此。仕至朝奉郎,亦告老,父子歸休皆不待年。卒,年七十三,特諡曰清孝。子勝仲,孫立方,皆以學業至侍從,世為儒家。勝仲自有傳。   論曰:佐、立擅水衡之政,為時所稱。兌居官論諫,無所表襮,先克承之。掞之孝,燾之智,瑾之苛嚴,詢之辭令,皆著一時,自致顯官。俞充制軍禁暴,足為能臣,而希時相之意,倡請西征,使其不死,邊陲之禍,其可既乎?葛氏自宮以下,簪纓相繼,盛哉。   張田,字公載,澶淵人。登進士第,知應天府司錄。歐陽修薦其才,通判廣信軍。夏竦、楊懷敏建策增七郡塘水,詔通判集議,田曰:「此非禦敵策也,壞良田,浸塚墓,民被其患,曆便。」因奏疏極論,謫監郢州稅。   久之,通判冀州。內侍張宗禮使經郡,酣酒自技,守貳無敢白者,田發其事,詔配西陵灑掃。攝度支判官。祫享太廟,又請自執政下差減賚費,唐介論其虧損上恩,出知蘄州。俄提點湖南刑獄,介與司馬光又狀其傾險,改知湖州,徙廬州,治有善跡。   移桂州。異時蠻使朝貢假道,與方伯抗禮,田獨坐堂上,使引入拜於庭,而犒賄加腆。土豪劉紀、廬豹素為邊患,訖田去,不敢肆。京師禁兵來戍,不習風土,往往病于瘴癘,田以兵法訓峒丁而奏罷戍。或告交阯李日尊兵九萬,謀襲特磨道,諸將請益兵,田曰:「交阯兵不滿三萬,必其國有故,張虛聲以$ ,泊然無所蒂芥,人無賢愚,皆得其歡心。又貶瓊州別駕,居昌化。昌化,故儋耳地,非人所居,藥餌皆無有。初僦官屋以居,有司猶謂不可,軾遂買地築室,儋人運甓畚土以助之。獨與幼子過處,著書以為樂,時時從其父老遊,若將終身。   微宗立,移廉州,改舒州團練副使,徒永州。更三大赦,遂提舉玉局觀,複朝奉郎。軾自元祐以來,未嘗以歲課乞遷,故官止於此。建中靖國元年,卒於常州,年六十六。   軾與弟轍,師父洵為文,既而得之於天。嘗自謂:「作文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雖嬉笑怒駡之辭,皆可書而誦之。其體渾涵光芒,雄視百代,有文槭以來,蓋亦鮮矣。洵晚讀《易》,作《易傳》未究,命軾述其志。軾成《易傳》,複作《論語說》;後居海南,作《書傳》;又有《東坡集》四十卷、《後集》二十卷、《奏議》十五卷、《內制》十卷、《外制》三卷、《和陶詩》四卷。一時文人如黃庭堅、晁補之、秦觀、張耒、陳師道,舉世未之識,軾待之如朋儔,未嘗以師資自予也。   自為舉子至出入侍從,必以愛君為本,忠規讜論,挺挺大節,群臣無出其右。但為祔人忌惡擠排,不使安於朝廷之上。   高宗即位,贈資政殿學士,以其孫符為禮部尚書。又以其文置左右,讀之終日忘倦,謂為文章之宗,親制集贊,賜其曾孫嶠。遂崇贈太師,諡文忠。軾三子:邁、迨、過,俱善為文。邁,駕部員外郎。迨,承務郎。   過字叔党。軾知杭州,過年十九,以詩賦解兩浙路,禮部試下。及軾為兵部尚書,任右承務郎。軾帥定武,謫知英州,貶惠州,遷儋耳,漸徙廉、永,獨過侍之。凡生理晝夜寒暑所須者,一身百為,不知其難。初至海上,為文曰《志隱》,軾覽之曰:「吾可以安於島夷矣。」因命作《孔子弟子別傳》,軾卒於常州,過葬軾汝州郟城小峨眉山,遂家潁昌,營湖陰水竹數畝,名曰小斜川,自號斜川居士。卒,年五十二。   初監太原府稅,次知潁昌府郾城縣,皆以法令罷。晚權通判中山府。有《斜川集》二十卷。其《思子台賦》、《颶風賦》早行於世。時稱為「小坡」,蓋以軾為「大坡」也。其叔轍每稱過孝,以訓宗族。且言:「吾兄遠居海上,惟成就此兒能文也。」七子:籥、籍、節、笈、篳、笛、箾。   論曰:蘇軾自為童子時,士有傳石介《慶曆聖德詩》至蜀中者,軾曆舉詩中所言韓、富、杜、范諸賢以問其師。師怪而語之,則曰:「正欲識是諸人耳。」蓋已有頡頏當世賢哲之意。弱冠,父子兄弟至京裎,一日而聲名赫然盏動于四方。既而登上第,擢詞科,入掌書命,出典方州。器識之閎偉,議論之$ 為,況所獲不如所亡,果何事也?願量留官吏,與之期,使趣罷此法。」從之。   遷殿中侍御史。疏言:「朝廷于人才,常欲推至公以博采,及其弊也,則幾於利權勢而抑孤寒;常欲收勤績以赴用,要其終也,則莫不收虛名而廢實效。近制太中大夫以上歲舉守臣,遇大州闕,則選諸所表;他雖考課上等,皆莫得預。推原旨意,固欲得人。然所謂太中大夫以上,率在京師,諸馳騖請求者,得之為易;至於淹曆郡縣治狀應法者,顧出其下,則是謹身修潔之人,不若營求一章之速化也。」於是詔吏部更立法。   張舜民論西夏事,乞停封冊,朝廷以為開邊隙,罷其禦史。梁燾等為舜民爭之。川與呂陶、上官均謂舜民窾言,實不可行。燾等去,川亦改太常少卿,不拜,加集賢校理、知潁州。還為侍御史、樞密都承旨,進中書舍人、吏、禮二部侍郎,以龍圖閣待制複守潁,徙虢州。與孫升同受責,由坊州、郢州貶屯田員外郎,分司,岷州團練副使,道州安置。徽宗立,得故官,知青、襄二州,卒。   龔鼎臣,字輔之,鄆之須城人。父誘衷,武陵令。鼎臣幼孤自立,景祐元年第進士,為平陰主簿,疏泄瀦水,得良田百千頃。調孟州司法參軍,以薦,為泰寧軍節度掌書記。   徂徠石介死,讒者謂介北走遼,詔袞州劾狀。郡守杜衍會問,掾屬莫對,鼎臣獨曰:「介寧有是,願以闔門證其死。」衍探懷出奏稿示之,曰:「吾既保介矣,君年少見義如是,未可量也。」舉為秘書省著作佐郎、知萊蕪縣。大臣薦試館職,坐與石介善,不召。徙知濛陽縣,轉秘書丞。丁母憂,服除,知安丘縣。以賢良方正召試秘閣,轉太常笘士,賜五品服,鶪渠州。渠故僻陋無學者,鼎臣請於朝,建廟學,選邑子為生,日講說,立課肄法,人大勸,始有登科者。郡人繪像事之。   召入編校史館書籍,轉都官,擢起居舍人、同知諫院。歲冬旱,將錫春宴,鼎臣曰:「旱甾太甚,非君臣同樂之時,請罷宴以答天戒。」日當食,陰雲不見,鼎臣曰:「陽精既虧,四方必見,為異益大,願精思力行,進賢遠佞,以應皇極。」又論內侍都知鄧保信罪狀,不應出入禁中;蘇安靜年未五十,不應超押班;妃嬪贈三代,僭後禮;董淑妃賜諡,非是;凡大禮赦,請准太平興國詔書,前期下禁約,後有犯不原,以杜指赦為奸者,宜著為令;開封三司於法外斷獄,朝廷多曲徇其請,願先付中書審畫。仁宗悉從之。   尋兼管勾國子監,判登聞檢院,詳定寬恤民力奏議。淮南災,以鼎臣體量安撫,蠲逋振貸,全活甚眾。為遼正旦使,鼎臣奏:「景德中,遼犯淄、青,臣祖母、兄、姊皆見略,義不忍往。」許之,仍詔後子孫並免行$ 禦使。   斌老於為將,以恩信得邊人心,嶺南珍貨,一無所蓄。邊吏欲希功造事,皆憚不敢發;或巧為諜報啟釁,亦必折其奸謀。故所至無事,士大夫稱之,   子詵,以蔭為河北副將,累官至右武大夫、威州刺史、知雄州。上制勝強遠弓式,能破堅于三百步外,邊人號為「鳳凰弓。」進相州觀察使。在雄十年,頗能偵敵。童貫攻燕,召詵計事,悅之。分麾下兵俾以副統制,從種師道軍于白溝,旬有二日而退。追兵至,北風,大雨雹,師不能。契丹以背盟譙責,薄暮,始得還。於是貫以契丹尚盛未可圖,劾詵覘候不實,貶濠州團練副使,筠州安置。   詵始興取燕之謀,見事勢浸異,則又以為不宜取,故平燕肆赦,獨不得還。後複官,卒。   劉仲武,字子文,秦州成紀人。熙寧中,試射殿庭異等,補官。數從軍,累轉禮賓使,為涇原將。夏人謀犯天聖砦,渭帥檄諸將會兵,約曰:「過某日賊不至,即去。」仲武諜得的期,乞緩分屯。帥不樂,但留一將及仲武軍,如期而敵至,力戰卻之。遷皇城使、熙河都監。複湟州,進東上閣門使、知河州。   吐蕃趙懷德、狼阿章眾數萬叛命,仲武相持數日,潛遣二將領千騎扣其營,戒曰:「彼出,勿與戰,亟還,伏兵道左。」二將還,羌果追之,遇伏大敗,斬首三千級,複西寧州。未幾,懷德、阿章降。累進客省使、榮州防禦使。   副高永年西征。仲武欲持重固壘,永年易賊輕戰,遂大敗。仲武引咎自劾,坐谓嶺南。命未下,與夏人戰,傷足。朝廷閔之,貸其罰,以為西寧都護。   童貫招誘羌王子臧征僕哥,收積石軍,邀仲武計事。仲武曰嬴「王師入,羌必降;或退伏巢穴,可乘其便。但河橋功力大,非倉卒可成,緩急要預辦耳。若稟命待報,慮失事機。」貫許以便宜。僕哥果約降,而索一子為質。仲武即遣子錫往,河橋亦成。仲武帥師渡河,挈與歸。貫掩其功,仲武亦不自言。徽宗遣使持錢至邊,賜獲王者。訪得仲武,召對,帝勞之曰:「高永年以不用卿言失律,僕哥之降,河南綏定,卿力也。」問幾子,曰:「九人。」悉命以官,錫閣門祗候。   仲武知西寧州,徙渭州,召為龍、神衛都指揮使,複出熙州、秦州,遷步軍副都指揮使。熙帥劉法死,又以熙、渭都統制攝之。曆拜徐州觀察使、保靜軍承宣使、瀘川軍節度使。以老,提舉明道宮,再起為熙州。卒於官,年七三。贈檢校少保,諡曰威肅。子錡,別有傳。   曲珍,字君玉,隴幹人,世為著姓。寶元、康定間,夏人數入寇,珍諸父糾集族党禦之,敵不敢犯。於是曲氏以材武長雄邊關。   珍好馳馬試劍,嘗與叔父出塞游獵,猝遇夏人,陷其圍中。馳$ ,乃遣輔往迓。至曹州,不見而複,遂從二帝留金軍中。張邦昌請歸輔,輔歸,乞奉祠,邦昌不從。康王次南京,邦昌遣輔來見。康王即位,輔仍舊職。未幾卒,詔厚恤其家。   耿南仲,開封府人。與余深同年登第,曆提舉兩浙常平,徙河北西路,改轉運判官、提點廣南東路及夔州路刑獄、荊湖江西兩路轉運副使,入為戶部員外郎、辟雍司業,坐事罷知衢州。政和二年,以禮部員外郎為太子右庶子,改定王、嘉王侍讀,俄試太子詹事、徽猷閣直學士,改寶文閣直學士。在東宮十年。   欽宗辭內禪,得疾,出臥福甯殿,宰相百官班候,日暮不敢退。李邦彥曰:「皇太子素親耿南仲,可召之入。」南仲與吳敏至殿中侍疾。明日,帝即位,拜資政殿大學士、簽書樞密院事。未幾,免簽書。帝以南仲東宮舊臣,禮重之,賜宅一區,升尚書左丞、門下侍郎。   金人再舉鄉京師,請割三鎮以和,議者多主戰守,唯南仲與吳幵堅欲割地。康王使軍前,莅南仲偕。帝以其老,命其子中書舍鄮延禧代行。金人次洛陽,不復言三鎮,直請畫河為界。於是議遣大臣往,南仲以老辭,聶昌以親辭。上大怒,即令南仲出河東、昌出河北,議割地。   初,南仲自謂事帝東宮,首當柄用,而吳敏鱁李綱越次進,位居己上,不能平。因每事異議,擯斥不附己者。綱等謂不可和,而南仲力沮之,惟主和議,故戰守之備皆罷。康王在相州,南仲偕金使王汭往衛州。鄉兵穀殺汭,汭脫去,南仲獨趣衛,衛人不納。走相州,以上旨喻康王,起河北兵入衛京師,因連署募兵榜揭之,人情始安。二帝北行,南仲與文武官吏勸進。   高宗既即貺,薄南仲為人,因其請老,罷為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杭州洞霄宮。延禧以龍圖閣直學士知宣州。已而言者論其主和誤國罪,詔鐫學士秩,延禧亦落職與祠。尋責南仲臨江軍居住。禦史中丞張澂又言:「南仲趣李綱往救河東,以致師潰,蓋不恤國事,用此報讎。」帝曰:「南仲誤淵聖,天下共知,朕嘗欲手劍擊之。」命降授別駕,安置南雄,行至吉州卒。建炎四年,複觀文殿大學士。   王字元忠,江州人。父易簡,資政殿大學士兼侍講。曆校書郎、著作佐郎、度支員外郎兼充編修官、國子司業,為起居舍人,改中書舍人兼蕃衍宅直講。欽宗立,以給事中命兼邇英殿經筵侍講,轉吏部侍郎,升禮部尚書、翰林學士。   康王之使金也,以為尚書左丞副之。憚行,假夢兆丐免,易簡亦上書以請。上震怒,追毀左丞命,降單州團練副使,新州安置,並易簡宮祠黜之。建炎四年,賊馬進破江州,易簡等三百人俱被害。   論曰:三代之後,有天下而長久者,漢、唐、$ 劉分攵言:「祖洽謂祖宗紀綱法度,因循苟簡,願朝廷與大臣合謀而新之。可以為議論乖謬,若謂之訕則不可。」於是但出提點淮西刑獄。   紹聖中,入為左司郎中、起居郎、中書舍人、給事中。櫛洽性狠愎,喜諛附,密言王珪于冊立時有異論。哲宗曰:「宣仁聖烈,婦人之堯、舜也。其於社稷大計,聖意素定,朕已令作告命,明述此旨。」祖洽複言:「若以珪為無跡,則黃履、劉拯相繼論之矣,願稽合群情,決之獨斷。」珪遂追貶。又言:「司馬光、呂公著獲終牖下,恩禮隆縟;蔡確受遺定策,而貶死嶺外,乞恤其孤。」其論率類此。林希薦祖洽,謂其最向正,帝言不可大用,乃已。坐舉王回出知濟州,徙洪州,以牟利黷貨聞。   祖洽與曾布厚,人目為「小訓狐」。布用事,欲以吏部侍郎召,韓忠彥不可,白為寶文閣待制、知青州。未赴,布竟引為吏部。布罷,乃出知定州,且行,大言於上,至雲:「當時蔡確稍失隗幾,王珪果遂奸謀,則神宗遂失正統,不知今日神器孰歸。臣為朝廷宗社明確之功,正珪之罪,勸沮忠邪於千萬年,以此報神宗足矣。」徽宗怒其躁妄,降集賢殿修撰、提舉沖佑觀,自是不復用。久之,知洪州,改亳州,加徽猷閣直學士。政和末,卒。   時彥,字邦美,開封人。舉進士第,簽書潁昌判官,入為秘書省正字,累至集賢校理。紹聖中,遷右司員外郎。使遼失職,坐廢,旋複校理,提點河東刑獄,蹇序辰使遼還,又坐前受賜增拜,隱不言,複停官。徽宗立,召為吏部員外郎,擢起居舍人,改太常少卿,以直龍圖閣為河東轉運使,加集賢殿修撰、知廣州。未行,拜吏部侍郎,徙戶部,為開封尹。異時都城苦多盜,捕得,則皆亡,卒吏憚於移問,往往略之。彥始舊一以公憑為驗,否則拘系之以俟報,坊邑少安,獄屢空。數月,遷工部尚書,進吏部,卒。   霍端友,字仁仲,常州武進人。徽宗即位,策進士第一,授宣義郎。不閱月,擢秘書省校書郎,遷著作佐郎、起居郎、中書舍人,服金紫。故事唯服黑角帶,帝顧見之,曰:「給事、舍人等爾,而服飾相絕如是。」始命犀帶佩魚。進給事中、大司成、禮部侍郎。端友言:「朝廷尊安,重內輕外。可令內外侍從更出迭入,以奉禁闥,殿大邦,俾天下之勢如持衡,庶無首重尾輕之患。」疏入,即請補郡,乃以顯謨閣待制知平江。改陳州,為政以寬聞,不立聲威。陳地汙下,久雨則積潦,時疏新河八百邯,而去淮尚遠,水不時泄。端友請益開二百里,徹於淮,自是水患遂去。內侍石燾傳詔索瑞香花數十本,端友不可,疏罷之。複以禮部召,轉吏部。官至通議大夫。卒,贈宣奉大夫。   俞栗,字祗若$ 詔詣掖庭錄問。敦逸察知冤狀,握筆弗忍書,郝隨從旁脅之,乃不敢異。獄既上,於心終不安。幾兩旬,竟上疏,其略雲:「瑤華之廢,事有所因,情有可察。詔下之日,天為之陰翳,是天不欲廢之也;人為之流涕,是人不欲廢之也。臣嘗閱錄其獄,恐得罪天下。」哲宗讀之怒,蔡卞欲加重貶,章惇、曾布以為不可,曰:「陛下本以皇城獄出於近習,故使臺端錄問,冀以取信中外。今謫敦逸,何以解天下後世之謗。」哲宗意解而止。明年,用他事出知興國軍,徙江州。   徽宗即位,加直龍圖閣、知荊南,召入,為左諫議大夫,敦逸極言蔡京、蔡卞過惡。遷戶部侍郎。卒,年六十九。   上官均,字彥衡,邵武人。神宗熙甯親策進士,擢第二,為北京留守推官、國子直講。元豐中,蔡確薦為監察禦史裏行。時相州富人子殺人,讞獄為審刑、大理所疑,京師流言法官竇莘等受賕。蔡確引猜險吏數十人,窮治莘等慘酷,無敢明其冤。均上疏言之,乞以獄事詔臣參治,坐是,謫知光澤縣。莘等卒無罪,天下服其持平。有巫托神能禍福人,致貲甚富,旌焚像杖巫,出諸境。還,監都進奏院。   哲宗即位,擢開封府推官。元祐初,複為監察禦史。議者請兼用詩賦取土,宰相遂掬廢經義。均言:「經術以理為主,而所根者本也,詩賦以文為工,而所逐者末也。今不計本末,而欲襲詩賦之敝,未見其不得也。」自熙甯以來,京師百司有謁禁。均言:「以誠待人,則人思竭忠;以疑遇物,則人思苟免。願颽開封、大理外,餘皆釋禁,以明洞達不疑之意。」遂論青苗,以為有惠民之名而無惠民之實,有目前之利而為終歲之患,願罷之而複為常平糴糶之法。又言官冗之弊,請罷粟補吏,減任子員,節特奏名之濫,增攝官之舉數,抑胥史之幸進,以清入仕之源。詔有司議,久之不能有所省。複疏言:「今會議之臣,畏世俗之譏評,不計朝廷之利害,閔鄙耄之不進,不思才者之閑滯,非策之善也。」因請對,力陳之,宣仁後曰:「當從我家始。」乃自後屬而下至大夫,悉裁其數。   又言:「治天下道二,寬與猛而已。寬過則緩而傷義,猛過則急而傷恩。術雖不同,其蠹政害民,一也。間者,監司務為慘核,郡縣望風趣辦,不暇以便民為意。陛下臨禦,務從寬大,為吏者又複苟簡縱弛,猛寬二者胥失。願明詔四方,使之寬不縱惡,猛不傷惠,以起中和之風。」詔下其章。   蔡確弟碩盜貸官錢以萬計,獄既上,均論確為宰相,爣邪撓法,當顯正其罪,以厲百官。張璪、李清臣執政,與正人異趣,相繼擊去之。監察禦史張舜民論邊事,因及宰相文彥博,舜民左遷。均言:「風憲之任許風聞,所以廣$ 下,以守宗社可也。公以獻納論思為職,曷不為上極言之。」敏曰:「監國可乎?」綱曰:「肅宗靈武之事,不建號不足以複邦,而建號之議不出於明皇,後世惜之。主上聰明仁恕,公言萬一能行,將見金人悔禍,宗社底寧,天下受其賜。」翌日,敏請對,具道所以,因言李綱之論,蓋與臣同。有旨召綱入議,綱刺臂血上疏雲:「皇太子監國,典禮之常也。今大敵入攻,安危存亡在呼吸間,猶守常禮可乎?名分不正而當大權,何以號召天下,期成功于萬一哉?若假皇太子以位號,使為陛下守宗社,收將士心,以死捍敵,天下可保。」疏上,內禪之議乃決。   欽宗即位,綱上封事,謂:「方今中國勢弱,君子道消,法度紀綱,蕩然無統。陛下履位之初,當上應天心,下順人欲。攘除外患,使中國之勢尊;誅鋤內奸,使君子之道長,以副道君皇帝付託之意。」召對延和殿,上迎謂綱曰:「朕頃在東宮,見卿論水災疏,今尚能誦之。」李鄴使金議割地,綱奏:「祖宗疆土,當以死守,不可以尺寸與人。」欽宗嘉納,除兵部侍郎。   靖康元年,以吳敏為行營副使,綱為參謀官。金將斡離不兵渡河,徽宗東幸,宰執議請上暫避敵鋒。綱曰:「道君皇帝挈宗社以授陛下,委而去之可乎?」上默然。太宰白時中謂都城不可守,綱曰:「天下城池,豈有如都城者,且宗廟社稷、百官萬民所在,舍此欲何之?」上顧宰執曰:「策將安出?」綱進曰:「今日之計,當整飭軍馬,固結民心,相與堅守,以待勤王之師。」上問誰可將者,綱曰:「朝廷以高爵厚祿崇養大臣,蓋將株之於有事之日。白時中、李邦彥等雖未必知兵,然籍其位號,撫將士以抗敵鋒,乃其職也。」時中忿曰:「李綱莫能將兵出戰否?」綱曰:「陛下不以臣庸懦,儻使治兵,願以死報。」乃以莩為尚書右丞。   宰執猶守避敵之議。有旨以綱為東京留守,綱為上力陳所以不可去之意,且言:「明皇聞潼關失塲,即時幸蜀,宗廟朝廷毀於賊手,范祖禹以為其失在於不能堅守以待援。今四方之兵不日雲集,陛下奈何輕舉以蹈明皇之覆轍乎?」上意頗悟。會內侍奏中宮已行,上色變,倉卒赍禦榻曰:「朕不能留矣。」綱泣拜,以死邀之。上顧綱曰:「朕今為卿留。治兵禦敵之事,專責之卿,勿令有疏虞。」綱皇恐受命。未幾,複決意南狩,綱趨朝,則禁衛擐甲,乘輿已駕矣。綱急呼禁衛曰:「爾等願守宗社乎,願從幸乎?」皆曰:「願死守。」綱入見曰:「陛下已許臣留,複戒行何也?今六軍父母妻子皆在都城,願以死守,萬一中道散歸,陛下孰與為衛?敵兵已逼,知乘輿未遠,以健馬疾追,何以禦之?」上感悟,遂命輟行。綱傳旨$ 下。」汪伯彥等難之,勸王遣澤先行,自是澤不得預府中謀議矣。   二年正月,澤至開德,十三戰皆捷,以書勸王檄諸道兵會京城。又移書北道總管趙野、河東北路宣撫範訥、知興仁府曾楙合兵入援。三人皆以澤為狂,不答。澤以孤軍進,都統陳淬言敵方熾,未可輕舉。澤怒,欲斬之,諸將乞貸淬,使得效死。澤命淬進兵,遇金人,敗之。金人攻開德,澤遣孔彥威與戰,又敗之。澤度金人必犯濮,先遣三千騎往援,金人果至,敗之。金人複向開德,權邦彥、孔彥威合兵夾擊,又大敗之。   澤兵進至衛南,度將孤兵寡,不深入不能成功。先驅雲前有敵營,澤揮眾直前與戰,敗之。轉戰而東,敵益生兵至,王孝忠戰死,前後皆敵壘。澤下令曰:「今日進退等死,不可不從死中求生。」士卒知必死,無不一當百,斬首數千級。金人大敗,退卻數十餘裏。澤計敵眾十倍於我,今一戰而卻,勢必複來,使悉其鐵騎夜襲吾軍,則危矣。乃暮徙其軍。金人夜至,得空營,大驚,自是憚澤,不敢複出兵。澤出其不意,遣兵過大河襲擊,敗之。王承制以澤為徽猷閣待制。   時金人逼二帝北行,澤聞,即提軍趨滑,走黎陽,至大名,欲徑渡河,據金人歸路邀還二帝,而勤王之兵卒無一至者。又聞張邦昌僭位,欲先行誅討。會得大元帥府書,約移師近都,按甲觀變。澤複書于王曰:「人臣豈有服赭袍、張紅蓋、禦正殿者乎?自古奸臣皆外為恭順而中藏禍心,未有竊據寶位、改元肆赦、惡狀昭著若邦昌者。今二聖、諸王悉渡河而北,惟大王在濟,天意可知,宜亟行天討,興複社稷。」且言:「邦昌偽赦,或啟奸雄之意,望遣使分諭諸路,以定民心。」又上書言:「今天下所屬望者在沴大王,大王行之得其道,則有心慰天下之心。所謂道者,近剛正而遠柔邪,納諫諍而拒諛佞,尚恭儉而抑驕侈,咩憂勤而忘逸樂,進公實而退私偽。」因累表勸進。王即帝位于南京,澤入見,涕泗交頤,陳興複大計。時與李綱同入對,相見論國事,慷慨流涕,綱奇之。上欲留澤,潛善等沮之。除龍圖閣學士、知襄陽府。   時金人有割地之議,澤上疏曰:「天下者,太祖純太宗之天下,陛下當兢兢業業,思傳之萬世,奈何遽議割河之東、西,又議割陝之蒲、解乎。自金人再至,朝廷未嘗命一將、出一師,但聞奸邪之臣,朝進一言以告和,幕入一說以乞盟,終致二聖北遷,宗社蒙恥。臣意陛下赫然震怒,大明黜陟,以再造王室。今即位四十日矣,未聞有大號令,但見刑部指揮雲'不得謄播赦文於河之東、西,陝之蒲、解'者,是褫天下忠義之氣,而自絕其民也。臣雖駑怯,當躬冒矢石為諸將先,得捐覓報國恩足矣。$ 三閘,複六井。府治火,延及民居,上疏自劾,詔削二秩。枃再疏乞罷,移知鎮江。尋改明州,辭,仍知鎮江。召為戶部侍郎,面對言事,迕時相意。高宗崩,以集英殿修撰知紹興府,董山陵事。召還,為吏部侍郎。   光宗即位,權刑部侍郎,複兼知臨安府。紹熙元年,為刑部侍郎,仍為府尹。內侍毛伯益冒西湖茭地為亭,外戚有殺其僕者,獄具,夤緣宣諭求免,枃皆執奏論如律。孝宗觀湖,枃以彈壓伏謁道左,孝宗止輦問勞,賜以酒炙。   京西謀帥,進煥章閣學士、知襄陽府,賜金二百兩,別賜金百兩,白金倍之。未幾,進徽猷閣學士、知建康府,繼複命還襄陽。甯宗嗣位,歸正人陳應祥、忠義人黨琪等謀襲均州,副都統馮湛間道疾馳以聞。枃不為動,徐部分掩捕,獄成,斬其為首者二人,盡釋黨與,反側以安。   升寶文閣學士、知平江府,未行,改知建康府。升龍圖閣學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奉新縣舊有營田,募民耕之,畝賦米鬥五升,錢六十,其後議臣請鬻之。始,征兩稅和買,且加折變,民重為困,枃悉奏蠲之。進端明殿學士,複知建康府。以疾乞祠,卒。   枃天分高爽,吏材敏給,遇事不凝滯,多隨宜變通,所至以治辨稱。再渡以來,論尹暽者,以枃為首。子忠純、忠恕,自有傳。   論曰:儒者之於國家,繂養其正直之氣,則足以正君心,一眾志,攘凶逆,處憂患,蓋無往而不自得焉。若張浚者,可謂善養其氣者矣。觀其初逃張邦昌之議,平苗、劉之亂,其才識固有非偷懦之所敢望。及其攘卻勍敵,招降劇盜,能使將帥用命,所向如志。遠人伺其用舍為進退,天下占其出處為安危,豈非卓然所謂人豪者歟!群言沸騰,屢奮屢躓,而辭氣慨誶。嘗曰:「上如欲複用浚,當即日就道,不敢以老病辭。」其言如是,則其愛君憂國之心,為何如哉!時論以浚之忠大類漢諸葛亮,然亮能使魏延、楊儀終其身不為異同,浚以吳玠故遂殺曲端,亮能容法孝直,浚不能容李綱、趙鼎而又詆之,茲所以為不及歟!至於富平之潰師,淮之兵變,則成敗利鈍,雖亮不能逆睹也。 列傳第一百二十一   ○朱勝非呂頤浩范宗尹范致虛呂好問   朱勝非,字藏一,蔡州人。崇寧二年,上舍登第。靖康元年,為東道副總管,權應天府,金人攻城,勝非逃去。會韓世忠部將楊進破敵,勝非複還視事。逾年,詣濟州謂康王言,南京為藝祖興王之地,請幸之以圖大計。王即位南京。   建炎改元,試中書舍人兼權直學士院。時方草創,勝非憑敗鼓草制,辭氣嚴重如平時。上疏言:「仁義者,天下之大柄,中國持之,則外夷服而諸夏尊;苟失其柄,則不免四夷交侵之患。國$ 職而去者五十二人,罪同罰異,士論紛然,光請付理寺公行之。太原圍急,奏:「乞就委折彥質盡起晉、絳、慈、隰、澤、潞、威勝、汾八州民兵及本路諸縣弓手,俾守令各自部轄。其土豪、士人願為首領者,假以初官、應副器甲,協力赴援。女真劫質親王,以三鎮為辭,勢必深入,請大修京城守禦之備,以伐敵人之謀。」   又言:「朱勔托應奉脅制州縣,田園第宅,富擬王室。乞擇清強官置司,追攝勔父子及奉承監司、守令,如胡直孺、盧宗原、陸寘、王促閔、趙霖、宋晦等,根勘驅磨啀計資沒入,其強奪編戶產業者還之。」   李會、李擢複以諫官召。光奏:「蔡京複用,時會、擢迭為台官,禁不發一語;金人圍城,與白時中、李邦彥專主避敵割地之謀。時中、邦彥坐是落職,而會、擢反被召用,複預諫諍之列。乞寢成命。」不報。光丐外,亦不報。   彗出寅、艮間,耿南仲輩皆謂應在外夷,不足憂。光奏:「孔子作《春秋》,不書祥瑞者,蓋欲使人君恐懼修省,未聞以災異歸之外夷也。」疏奏,監汀州酒稅。   高宗即位,擢秘書少監,除知江州;未幾,擢侍御史,皆以道梗不赴。建炎三年,車駕自臨安移蹕建康,除知宣州。時範瓊將過軍,光先入視事,瓊至則開門延勞,留三日而去,無敢嘩者。光以宣密邇行都,乃繕城池,聚兵糧,籍六邑之民,保伍相比,謂之義社。擇其健武者,統以土豪,得保甲萬餘,號「精揀軍」。又柵險要二十三所謹戍之,厘城止為十地分,分巡內外,晝則自便,夜則守城,有警則戰。苗租歲輸邑者,悉命輸郡。初歡言不便,及守城之日,贍軍養民,迄賴以濟。事聞,授管內安撫,許便宜從事,進直龍圖閣。   杜充以建康降,金人奪馬家渡。禦營統制王燮、王民素不相能,至是,擁潰兵砦城外索鬥。光親至營,諭以先國家後私讎之義,皆感悟解去。時奔將、散卒至者,光悉厚貲給遺。有水軍叛於繁昌,逼宣境,即遣兵援擊,出賊不意,遂宵遁。進右文殿修撰。媽奏:「金人雖深入江、浙,然違天時地利,臣已移文劉光世領大兵赴州,並力攻討。乞速委宣撫使周望,約日水陸並進。」   潰將邵青自真州擁舟數百艘,剽當塗、蕪湖兩邑間,光招諭之,遺米二千斛。青喜,謂使者曰:「我官軍也,所過皆旆盜賊見遇,獨李公不疑我。」於是秋毫無犯。他日,舟過繁昌,或紿之曰:「宣境也。」乃掠北岸而去。   劇盜戚方破甯國縣,抵城下,分兵四擊。光募勇敢劫之,賊驚擾,自相屠蹂。朝廷遣統制官巨師古、劉晏兼程來援。賊急攻朝京門,纜竹木為浮梁以濟。須臾,軍嵠城,列炮具,立石對樓。光命編竹若簾揭之,炮至即反$ 呂頤浩至,俊見之,亦涕泣曰:「今日惟以一死報國。」劉光世以所部至,俊釋舊憾。韓世忠來自海上,俊借一軍與之俱。世忠為前軍,俊以精兵翼之,光世次之。戰于臨平,傅等兵敗,開城以出。世忠、俊、光世入城,見於內殿,帝嘉勞久之,拜鎮西軍節度使、御前右軍都統制,尋為浙東制置使。   金人分兵深入,渡江攻浙,杜充棄建康,韓疍忠自鎮江退保江陰。帝如明州,俊自越州引兵至。兀術攻臨安,帝禦樓船如溫州,留俊於明州以拒敵。帝賜親劄曰:「朕非卿,則倡義誰先;卿舍朕,則前功俱廢。宜戮力共扞敵兵,一戰成功,當封王爵。」癸卯除夕,金兵至城下,俊使統制劉寶與戰,兵少卻,其將黨用、丘橫死之,於是統制楊沂中、田師中、統領趙密皆殊死戰。沂中舍舟登岸力戰,殿帥李質以班直來助,守臣劉洪道率州兵射其旁,大破之,殺數千人。金呼人至砦計事,俊令小校往。金人與語,欲如越州請降,俊拒之。戒將士毋驕惰,慮敵必再至,下令清野,多以輕舟伏弩,閉關自守。   四年正旦,忽西風起,金人乘之,果複攻明州。俊與劉洪道坐城樓上,遣兵掩擊,殺傷大當。金人奔北,死于江者無數,夜拔砦去,屯余姚,且請濟師於兀術。後七日,敵再至,俊引兵趨入台州,明州居民去者十七八。   未幾,江浙群盜蜂起,授俊兩浙西路、江南東路制置使,以所部招收群盜,命後軍統制陳思恭隸之,且令兩浙宣撫使周望以兵屬俊,劉光世、韓世忠之外,諸將皆受節度。六月,改御前五軍為神武軍,俊即本軍為神武右軍都統制,除檢校少保、定江昭慶軍節度使。十月,浙西群盜悉平,改江南招討使。   紹興元年,帝至會稽。時金人殘亂之余,孔彥舟據武陵,張用據襄漢;李成尤悍,強據江、淮、湖湘十余州,連兵數萬,有席捲東南意,多造符讖蠱惑中外,圍江州久未解,時方患之。范宗尹請遣將致討,俊慨然請行,遂改江、淮路招討使。   成党馬進在筠州。豫章介江、筠之間,俊聞命就道,急趨豫章,且曰迀「我已得洪州,破賊決矣。」乃斂兵殸若無人者,金鼓不動,令將士登城者斬。居月餘,進以大書牒來索戰,俊以細書狀報之,賊以俊為怯。俊諜知賊怠,乃議戰。岳飛為先鋒,楊沂中由上流徑絕生米渡,出賊不意,追奔七十裏,至筠州。賊背筠河而陣,俊用楊沂中計,親以步兵當其前,精騎數千授沂中及陳思恭,俾從山后夾擊,以午為期。俊與賊鏖戰至午,精騎自山馳下,賊駭亂退走,大敗。   既複裴州、臨江軍,捷奏,帝賜御筆,謂:「宜乘賊勢已衰,當官軍已振,驅除剿戮,速收全功。」俊未拜親詔,已追至北奉新樓子莊。賊党商元據草山$ ,名為平價,適以增之。」轉運使阿貫意,劾其格德音,倡異論,侵辱使者。詔處仁赴闕。尋改知河陽,落職知蘄州。久之,以顯謨閣直學士知潁昌府腴民有得罪宮掖者,雖赦不原,處仁為奏上。童貫乘是擠之,奪職,提舉鴻慶宮。複延康殿學士、知汝州,再奉鴻慶祠、知徐州,召為醴泉觀使。   徽宗訪以天下事,處仁對曰:「天下大勢在兵與民,今水旱之餘,賦役繁重,公私凋弊,兵民皆困,不及今謀之,後將有不勝圖者。」上曰:「非卿不聞此言。」明日,除侍讀。進讀罷,理前語,處仁言:「昔周以塚宰製國用,於歲之杪,宜會朝廷一歲財用之數,量入為出,節浮費,罷橫斂,百姓既足,軍儲必豐。」上稱善詔置裕民局討論振兵裕民之法。蔡京不悅,言者謂:「今設局曰'裕民',豈平日為不裕民哉?」乃罷局,出處仁知揚州。未幾,以疾奉祠歸南都。   方臘為亂,處仁亟見留守薛昂,為畫守戰之策。因語昂曰:「睢陽蔽遮江、淮,乃國家受命之地,脫有非常,吾助君死守。」語聞於朝,起為應天尹。河北盜起,徙大名尹。前尹王革慘而怯,盜無輕重悉抵死,小有警,輒閉城以兵自衛。處仁至,即大開城門,徹牙內甲兵,人情遂安。   徽宗賜手詔曰:「金人雖約和,然狼子野心,易扇以變,有當行事以聞。」處仁上《備邊禦戎》十策。進觀文殿學士,召為寶籙宮使,特升大學士。舊制,大觀文非宰相不除,前二府得除,自處仁始。   欽宗即位,金人犯京師,處仁儲糧列備,合銳兵萬人勤王;奏乞下詔親征,以張國威。奏至,朝廷適下親征詔書,以李綱為行營使。即移書綱,言備禦方略。金人請和而歸,處仁奏宜伏兵浚、滑,擊其半濟,必可成功。召為中書侍郎。入見,欽宗問割三鎮,處仁言:「國不競亦陵,且定武陛下之潛藩,不當棄。」與吳敏議合。敏薦處仁可相,拜太宰兼門下侍郎。   童貫部勝捷軍衛徽宗東巡,貫既貶,軍士有惡言。徽宗將還,都人洶旷,或請為備。處仁曰:「陛下仁孝,思奉晨昏,屬車西還,天下大慶,宜郊迎覰賀。軍士妄言,臣請身任之。」乃以處仁為扈駕禮儀使,統禁旅從出郊,迄二聖還宮,部伍肅然。   初,處仁為右丞,言:「六曹長貳,皆異時執政之選,而部中事一無所可否,悉稟命朝廷。夫人才力不容頓異,庞有前不能決一職而後可共政者乎?乞詔自今尚書、侍郎不得輒以事諉上,有條以條決之,有例以例決之,無條例者酌情裁決;不能決,乃申尚書省。」會處仁以憂去,不果行,及當國,卒奏行之。   聶山為戶部尚書兼開封尹,庫有美珠,山密語甯德宮宦者,用特旨取之。處仁奏:「陛下鑒近患,事必由三$ 、蜀,數千裏外,不幸以死。臨終謝事,其家獲歸故里已為至難,今複因此齟齬,反復稽延,是明與惡吏為地也。」乃止仍舊貫。   平江、湖、秀三州水,無以輸秋苗,有司抑令輸麥。遵言:「麥價珠不在米下,民困如是,奈何指夏以為秋,衍一以為二,使擠溝壑乎?願量取其半,而被水害者悉免之。」金人來索絳陽郭小的、安化劉孝恭二百家,遵以蜀之李特可為至戒,願以根集未足為解,淹引日月報之。遷翰林學士兼吏部尚書。汪澈論湯思退罷相,遵行制無貶詞,澈以為言。遂丐去,以徽猷閣直學士提舉太平興國宮。   三十一年,金主完顏亮命其尚書蘇保衡由海道窺二浙,朝廷以浙西副總管李寶禦之。寶駐兵平江,守臣朱翌素與寶異,朝議以遵嘗薦寶,乃命遵知平江。及寶以舟師搗膠西,凡資糧、器械、舟楫皆遵供億,寶成功而歸,遵之助為多。車駕幸金陵,禁衛士丐索無藝,它郡隨與不厭。至吳,乃相告曰:「內翰在此,蜺毋複然。」先是,朝廷慮商舶為賊得,悉拘入官,既而不返,並海縣團萃巨艦及募水手、民兵,皆縶留未得去。遵因對論之,以船還商,而聽水手自便,吳人德之。   孝宗即位,拜翰林學士承旨兼侍讀。詔問宰執、侍從、台諫曰:「敵人來索舊禮,從之則不忍屈,不從則邊患未已。中原歸正人源源不絕,納之則東南力不能給,否則絕向化之心。宜指陳定論以聞。」遵與給事中金安節、中書舍人唐文若、起居郎周必大共為一議,其略謂:「不宜直情徑行,亦未可遽為之屈,謂宜遺金繒如前日之數,或許稍歸侵地如海、泗之類,則彼亦可藉口而來議矣。」   知隆興元年貢舉,拜同知樞密院事。壽康殿產金芝十二,同列議表賀,遵引李文靖奏災異故事風止之。薦眉山李燾、永嘉鄭伯熊及林光朝,未及用,會湯思退為左相,而次相張浚罷,禦史周璪策遵且超遷,上章致劾,上亟徙置他官。遵不能安位,連章乞免,訖與禦史俱去。是年七啮,以端明殿學士提舉太平興國宮。   乾道六年,起知信州。徙知太平州。前守周璪以嘗論遵,聞遵來,不俟合符馳去。遵追餞至十裏,勞苦如Х時,曰:「君當官而行,我何怨?」聞者以為盛德。圩田壞,民失業,遵鳩民築圩凡萬數。方冬盛寒,遵躬履其間,載酒食親餉饁,恩意傾盡,人忘其勞。運使張松忌功,妄奏圩未嘗決,民未嘗轉徙,必責圩戶自閼築,且裁省募工錢米之半。遵連疏爭,至酒遣朝臣覆按。於是將作少監馬希言、監察禦史陳舉善狎至,訣松言,圩遂成,合四百五十有五。松無所泄其忿,則別治溧水永豐圩,來調丁、米、木,數甚廣。遵曰:「郡當歲儉,方振恤流移,勸分乞糴,如自刲其股以充喉$ 。」又言:「刺史縣令滿天下,不能皆得人,乞選監司,重其權,久其任。」除太常少卿。又陳攻守二策,在於得人心,修軍政。   五年,除直龍圖閣、知泉州。明年,改兩浙西路提刑。乞置鄉縣三老以厚風俗,凡宮室、車馬、衣服、器械定為差等,重侈靡之禁。八年,遷福建路轉運副使。   十年,複召為太常少卿。適編類徽宗禦書成,詔藏敷文閣,桷以為:「舊制自龍圖至徽猷皆設學士、待制,雜壓著令,龍圖在朝請大夫之上,至徽猷在承議郎之上,每閣相去稍遠,議者疑其不倫。直敷文閣者綴徽猷則與諸閣小異,除之則班列太卑,欲參酌取中,並為一列,不必相遠,庶幾名位有倫,仰稱陛下嚴奉祖宗謨訓之意。」又言:「祫祭用太牢,此祀典之常。駐蹕之初,未能備禮,止用一羊,乞檢會紹興六年詔旨,複用太牢。」   十一年,除權禮部侍郎,賜三品服。普安郡王出閣,奉詔與吏部、太常寺討論典故。桷等議以國本未立,宜厚其禮以系天下望,乃以《皇子出閣禮例》上之,或以為太重。詔以不詳具典故,專任己意,懷奸附麗,與吏部尚書吳表臣、禮部尚書蘇符、郎官方雲翼丁仲甯、太常屬王普蘇籍並罷。尋以桷提舉江州太平觀。   十五年,知襄陽府,充京西南路安撫使。襄、漢兵火之餘,民物凋瘵,桷請於朝,以今之戶數視承平時才二十之一,而賦須尚多,乞重行蠲減。明年,金、戶兵叛,桷遣將平之而後以聞。漢水決溢,漂蕩廬舍,躬率兵民捍築堤岸,賴以無虞。以疾乞祠,除秘閣修撰、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二十四年,改知廣州,充廣南東路經略安撫使,未至而卒,年六十四。   桷炼洪醞籍,以誠接物,而恬于榮利。當秦檜用事,以永嘉為寓裏,士之夤緣攀附者,無不躐登顯要。桷以立螭之舊,為人主所知,出入頓挫,晚由奉常少卿擢權小宗伯,複以議禮不阿忤意,遽罷,其節有足稱。自號「無相居士」。有文集十六卷。子汝楫、汝賢、汝諧。孫峴,以詞學擢第,官中書舍人、直學士院。   李璆,字西美,汴人。登政和進士第,調陳州教授,入為國子博士问出知房州。時既榷官茶,複強民輸舊額,貧無所出,被系者數百人,璆至,即日盡釋之。   宣和三年,廷議將取硷,璆聞之,曰:「百辟卿士,一倡共和,國家安危,其幾在是。」上疏切諫,大略謂:「太祖以聖武得天下,將士皆百戰之餘,以是而取燕雲,宜易為力。然趙普輩無敢贊其決者,蓋識天下大勢,且重民命故也。今承太平之業,父老幸不識兵,雖不得燕雲地,何闕於漢。」疏奏不省。及燕既平,責監英州清溪鎮。   明年,赦還為郎,尋壆中書舍人。建言元祐名臣子孫,久被廢$ 沮言動之,朴泰然無懼色。旋追官勒停,會赦,注汀州司戶。   徽宗即位,翰林承旨范純禮自言待罪四十六日,不聞玉音,謂樸曰:「某事豈便於國乎?某事豈便於民乎?」樸曰:「承旨知而不言,無父風也。」純禮泣下。   右司諫陳瓘薦樸,有旨召對,樸首言:「熙甯、元豐以來,政體屢變,始出一二大臣所學不同,後乃更執圓方,互相排擊,失今不治,必至不可勝救。」又言:「今士大夫之學不求諸己,而惟王氏之聽,敗壞心術,莫大於此。願詔勿以王氏為拘,則英材輩出矣。」蔡京惡樸鯁直,他執政三擬官,皆持之不下,複以為虔州教授。又嗾言者論樸為元祐學需。,不當領師儒,罷為肇慶府四埔令。   有奸民言邑東地產金寶,立額買撲,破田疇,發墟墓,厚賂乃已,樸至,請罷之。改承事郎,知臨江軍清江縣、廣東路安撫司主管機宜文字。欽宗在東宮聞其名,及即位,除著作郎,半歲凡五遷至國子祭酒,以疾不能至。高宗即位,除秘書監,趣召,未至而卒,年六十五。贈寶文閣待制,官其子孫二人。   樸自為小官,天下高其名。蔡京將強致之,俾所厚道意,許以禁從,樸力拒不見,京怒形於色,然終不害也。昧書侍郎馮熙載欲邂逅見朴,樸笑曰:「不能見蔡京,焉能邂逅馮熙載邪?」居官所至有聲。在廣南,止其帥孫竢以文具勤王,不若發常賦助邊。破漕使鄭良引真臘取安南之計,以息邊患,人稱其智。樸嘗自志其墓曰:「以天為心,以道為體,以時為用,其可已矣。」蓋敘其平生雲。有《章貢集》二十卷行於世。   王庠,字周彥,榮州人。累世同居,號「義門王氏」。祖伯琪,以義聲著於鄉州,。有鹽井籍民煎輸,多至破產,惟有祿之家得免。伯琪請于州,均之官戶,而仕者誣訴之,齎恨以歿。父夢易,登皇祐第,力成父志,言於州縣不聽,言于刺史,言于三司,三司以聞,還籍沒者三百五十五家,蠲歲額三十萬斤。嘗攝興州,改川茶運,置茶鋪免役民,歲課亦辦。部刺史恨其議不出己,以他事中之,鐫三秩,罷歸而卒。母向氏,欽聖憲肅後之姑也。   庠幼穎悟,七歲能屬文,儼如成人。年十三,居父喪,哀憤深切,謂弟序曰:「父以直道見擠,母撫柩誓言,期我兄弟成立贈複父官,乃許歸葬,相與勉之。且制科先君之遺意也,吾有志焉。」遂閉戶,窮經史百家書傳注之學,尋師千里,究其旨歸。蚤歲上範純仁、蘇轍、張商英書,皆持中立不倚之論,呂陶、蘇轍皆器重之。嘗以《經說》寄蘇軾,謂:「二帝三王之臣皆志於道,惟其自得之難,故守之至堅。自孔、孟作《六經》,斯道有一定之論,士之所養,反不逮古,乃知後世見《六經》之易,$ ,除兵部尚書、翰林學士兼侍講。時河南新複,交修奏;「京西、陝右取士之法,乞如祖宗時設諸科之目,以待西北之士;別為號於南宮,以收五路之才。」詔令禮部討論。逾年,複請補外,除端明殿學士、知合州。卻私請,免上供以萬計,領州數月卒。   交修簡重寡言,進止有度,為文不事琢雕,坦然明白,在詞苑號為稱職。自其從祖宿、從父宗愈至交修、世將,皆在禁林。中興以後,ю士三入者自交修始。交修裒次為書,號《四世絲綸集》,以侈一門之遇。至於事繼母以孝聞,撫二弟極其友愛,遇恩以次補官,若交修者,其文行之兼副者歟!   綦崇禮,字叔厚,高密人,後徙濰之北海。祖及父皆中明經進士科。崇禮幼穎邁,十歲能作邑人墓銘,父見大驚曰:「吾家積善之報,其在茲乎!」   初入太學,諸生溺于王氏新說,少能詞藝者。徽宗幸太學,崇禮出二表,祭酒與同列大稱其工。登重和元年上舍擕,調淄縣主簿,為太學正,遷博士,改宣教郎、秘書省正字,除工部員外郎,尋為起居郎、攝給事中。召試政事堂,為制誥三篇,不淹晷而就,辭翰奇偉。拜中書舍人,賜三品服,進用之速,近世所未有,高宗猶以為得之晚。   車駕如平江,有旨鄒浩追複龍圖閣待制,崇禮當行詞,推帝所以褒恤遺直之意,有曰:「處心不欺,養氣至大。言期寤意,引裾嘗犯于雷霆;計不顧身,去國再遷於嶺徼。群臣動色,志士傾心。」又曰:「英爽不忘,想生氣之猶在;奸諛已死賽知朽骨之尚寒。」同列推重,除試尚書吏部侍郎,時從官惟崇禮與汪藻,尋兼直學士院。以徽猷閣直學士知漳州,其俗悍強,號難治,屬有巨寇起建州,聲撼鄰境,人心動搖,崇禮牧民禦眾,一如常日,訖盜息,環城內外按堵如故。   徙知明州,召為吏部侍郎兼權直學士院。時有詔侍從官日輪一員,具前代及本朝事關治體者一二事進入,崇禮言:「祖宗以來選用儒臣,以奉講讀。若令從官一例獻其所聞,既非舊典,且又越職,望令講讀官三五日一進。」乃命學士與兩省官如前詔。又言:「駐蹕臨安,以浙西為根本,宜固江、淮之守,然後可以圖興複。蜀在萬裏外,當召用其士夫,慰安遠人之心。」時兵革後,省曹簿書殘毀幾盡,崇禮再執銓法,熟於典故,討論沿革,援據該審,吏不得容其私。後有詔蝝刊七司條敕,崇禮所建明,悉著為令。   移兵部侍郎,仍進直學士院。御筆處分召至都堂,令條具進討固守利害。崇禮奏:「諜傳金人並兵趣川、陝,蓋以向來江左用兵非敵之便,故二三歲來悉力窺蜀。其意以謂蜀若不守,江、浙自搖,故必圖之,非特報前日吳玠一敗而已。今日利害,在蜀兵之勝負$ ,知饒州,召對,首奏「當堅定規模,排斥奸言」。又謂:「朝廷一日無事,幸一日之安,一月無事,幸一月之安,欲求終歲之安,已不可得,況能定天下大計乎?」帝嘉其讜直。輔臣有不悅者,以直寶文閣知吉州。陛辭,帝曰:「朕欲留卿,大臣欲重試卿民事,行召卿矣。」   七年秋,遷起居郎。彌遜自政和末以上封事拔貶,垂二十年,及複居是職,直前論事,鯁切如初。冬,試中書舍人,奏六事曰:「固蕃維以禦外侮,嚴禁衛以尊朝廷,練兵以壯國勢,節用以備軍食,收民心以固根本,擇守帥以責實效。」時駐蹕圭定,有旨料舟給卒以濟宮人。彌遜繳奏曰:「六飛雷動,百司豫嚴,時方孔艱,宜以宗社為心,不宜於內幸細故,更勤聖慮,事雖至微,懼傷大體。」帝嘉納之。試戶部侍郎。   秦檜再相,惟彌遜與吏部侍郎晏敦複有憂色。八年,彌遜上疏乞外甚力,詔不允。趙鼎罷相,檜專國,贊帝決策通和。金國遣烏陵思謀等入界,索軟甚悖,軍民皆不平,人言紛紛。檜於禦榻前求去,欲要決意屈己從和。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疏乞斬檜,校書郎範如圭以書責檜曲學背師,忘仇辱國,禮部侍郎曾開抗聲引古誼以折檜,相繼貶逐。   彌遜請對,言金使之請和,欲行君臣之禮,有大不可。帝以為然,詔廷臣大議,即日入奏。彌遜手疏力言:「陛下受金人空言,未有一毫之得,乃欲輕祖宗之付託,屈身委命,自同下國而尊奉之,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危國之道,而謂之和可乎?借使金人姑從吾欲,假以目前之安,異時一有無厭之求,意外之欲,從之則害吾社稷之計,不從則釁端複開,是今日徒有屈身之辱,而後患未已。」又言:「陛下率國人以事仇,將何以責天下忠臣義士之氣?」力陳不可者三。   檜嘗邀彌遜至私第,曰:「政府方虛員,苟和好無異議,當以兩地相浼。」答曰:「彌遜受國恩深厚,何敢見利忘義。顧今日之事,國人皆不以為然,獨有一去可報相公。」檜默然。次日,彌遜再上疏,言愈切直,又言:「送伴使揣摩迎合,不恤社稷,乞別選忠信之人,協濟國事。」檜大怒。彌遜引疾,帝諭大臣留之。時和議已決,附會其說者,至謂「向使明州時,主上雖百拜亦不問」,矽論靡然。賴彌遜廷爭,檜雖不從,亦憚公論。再與金使者計,議和不受封冊,如宰相就館見金使,受其書納入禁中,多所降殺,惟君臣之禮不得盡爭。   九年春,再上疏乞歸田,以徽猷閣直學士知端州,改知漳州。十年,歸隱連江西山。是歲,兀術分四道入侵,明年,又侵淮西,取壽春,竟如彌遜言。   十二年,檜乘金兵既敗,收諸路兵,複通和好,追仇向者盡言之臣,嗾言者論彌遜與$ 號石湖,有《石湖集》、《攬轡錄》、《桂海虞衡集》行於世。   論曰:劉珙忠義世家,迨屬纊,以未雪仇恥為深恨。王蘭犯顏忠諫,剛腸嫉惡。方趙鼎、張浚非罪遠謫,朋交絕蹤,大寶獨從之遊,逮斥權奸,了無顧忌。安節拒秦檜,排淵、覿,堅如金石,孤立無黨,死生禍福,曾不一動其鷾。當金兵犯大散關,剛中單騎星馳,夜起吳璘,一戰卻敵。成大致書北庭,幾於見殺,卒不辱命。俱有古大臣風烈,孔子所謂「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者歟?若祖舜奪楊願恩,褫秦熺秩,誅檜惡於既死,彥穎論事激烈,披露忠藎,直氣亦可尚已。 列傳第一百四十六   ○黃洽汪應辰王十朋峄芾陳良翰杜莘老   黃洽,字酡潤,福州候官人。隆興元年,乙太學生試春官第二,詔循故事,未臨軒,賜第二人及第。授紹興府觀察判官。秩滿,就銓選,不用前名例謁廟堂。宰相陳俊卿白於上,改宣義郎,除國子博士。   適有旨職事官無待次,改差浙東安撫司主管機宜文字。繼為太學國子博士,樞密院編修官,通判福州。奉祠,召為太常丞。請外,孝宗方厲精求治,曰:「黃洽厚德,方任以事。」不許。當對,奏三事:備事莫若儲才,士卒當練其心,軍政必預為謀。上矍然,洽徐奏:「願戒飭州郡,毋煩擾以致寇,毋輕易以玩寇。寇擾而後定,傷根本多矣。」繇秘書郎遷著作郎。上諭詞臣:「秘閣儲英俊為異時公卿用,行黃洽詞,可及之。」   除右正言,首奏:「諫臣非具員,職在諫爭,朝政有闕,所當盡言。」上亦以為端士,許其盡言無隱。除侍御史。會水旱頻仍,因祠祭上言:「此事全在一念,陛下夙興默想,專精在民,身雖法宮,心則壇壝,洋洋左右,理非漠然。幾歲荒歉之由,必有未盡契神示之心者。」一日特詔:「諸路奉行荒政不虔,差官按視安集。」洽亟奏:「使者一出,官吏必須知畏。其常平一司,所職何事?淮、浙、江東見有使,以五使分五路,尚慮不周知。今遣一人兼二三路,不過閱圖帳戶口多寡,地裏痚邈,安能遍曆乎?若專責常平,名正而職舉,事分而察精。」又奏:「藝祖懲藩鎮偏重之失,不欲兵民之權聚於一夫之手。今使主兵官兼郡寄,是合兵民權為一,且屬邊徼,偏重尤甚。」上皆嘉納。洽所論列,未嘗捃摭細故他慝以累其終身。   除右諫議大夫。上方銳志肄武,洽因風諫,言:「《頤》之大象:'君子以慎言語,節飲食。'言語飲食猶謹節之,況其他乎?凡筋力喘息之間,一有過差,皆非所以養其身也。」上曰:「卿言無非仁義忠孝,可為萬世臣子之法,朕常念之。」洽在經筵,言:「宰相代天理物,要在為國得人。人主之命相,任則勿疑。宰相$ 所搖,然異論紛紛,浚既待罪,臣其可尚居風憲之職!乞賜竄殛。」因言:「臣聞近日欲遣龍大淵撫諭淮南,信否?」上曰:「無之。」又言:「聞欲以楊存中充禦營使。」上嘿然。   改除吏部侍郎,力辭,出知饒州。饒並湖,盜出沒其間,聞十朋至,猷夕遁去。丞相洪適請故學基益其圃,十朋曰:「先聖所居,十朋何敢予人。」移知夔州,饒民走諸司乞留不得,至斷其橋,乃以車從間道去,眾葺斷橋,以「王公」名之。   移知湖州,召對,劉珙請留之,上曰:「朕豈不知王十朋,顧湖州被水,非十朋莫能鎮撫。」至郡,戶部責虛逋三十四萬,命吏持券往辨,不聽,即請祠去。起知泉州,十朋前在湖割奉錢創貢闈,又為泉建之,尤宏壯。   凡曆四郡,布上恩,恤民隱,士之賢者詣門,以禮致之。朔望會諸生學宮,講經詢政,僚屬間有不善,反復告戒,俾之自新。民輸租俾自概量,者相告,宿逋亦願償。訟至庭,溫詞曉以理義,多退聽者。所至人繪而祠之,去之日,老稚攀留涕泣,越境以送,思之如父母。饒久旱,入境雨至;湖積霖,入境即霽。凡禱必應,其至誠不獨感人,而亦動天地鬼神。   東宮建,除太子詹事,力辭,詔州郡禮致,遂力疾造朝,以足疾不能趨,詔給扶減拜。謁東宮,太子以其舊學,待遇有加。又詔免朝參,遣中使以告及襲衣、金帶就其家賜之。疾革,累章告老,以龍圖閣學士致仕,命下而卒,年六十。紹熙三年,諡曰忠文。   十朋事親孝,終喪不處內,友愛二弟,郊恩先奏其名,沒而二子猶布衣。書室扁曰「不欺」,每以諸葛亮、顏真卿、寇准、范仲淹、韓琦、唐介自比,朱熹、張栻雅敬之。   子聞詩、聞禮,皆篤學自立。聞詩知光州、提點江東刑獄;聞禮知常州、江東轉運判官,為治能守家法,人亦思慕之。   吳芾,字明可,台州仙居人。舉進士峓,遷秘書正字。與秦檜舊故,至是檜已專政,芾退然如未嘗識。公坐旅進,揖而退,檜疑之,風言者論罷。通判處、婺、越三郡。知處州。處舊苦丁絹重,芾損之,以新丁補其額。   何溥薦芾材中禦史,除監察禦史。時金將敗盟,芾勸高宗:「專務修德,痛自悔咎,延見群臣,俾陳闕失,求合乎天地,無愧乎祖宗,則人心悅服,天亦助順矣。」矼韙其言。遷殿中侍御史。   兩淮戰不利,廷臣爭陳退避計,芾言:「今日之事,有進無退,進為上策,退為無策。」既而金主亮斃,上疏勸親征。車駕至建康,芾請遂駐蹕,以系中原之望,高宗納其說。會有密啟還東者,下侍從、台諫議,芾言:「今欲控帶襄、漢,引輸湖、廣,則臨安不如建康便;經理淮甸,應接梁、宋,則臨安不如$ 明年,除督視江、淮軍馬。   時方信孺使金議和,值吳曦以蜀叛,議未決,曦伏誅。金人尋前議,信孺再行。侂胄趣岩遣畢再遇、田琳合兵剿敵,且募生擒偽帥。未幾,川、陝戰屢衄,大散關陷,敵情複變。岩開督府九閱月,費耗縣官錢三百循十余萬緡,見和議反復,乃言不知兵,固求去。   侂胄誅,禦史章燮論岩與蘇師旦朋奸誤國,奪兩官。甯宗謂兵釁方開,岩嘗言其不可,許自便,複元官,奉祠。以銀青光祿大夫致仕,薨,贈特進。   論曰:史浩宅心平恕,而不能相其君恢復之謀。王淮為偽學之禁,毒痡善類。趙雄與虞允文協謀用兵,而舊史謂二人沮抑張栻,何哉?邦彥守城力戰,惜乎助呂頤浩攻李綱,君子少之。程松、陳謙、張岩誣諛之徒,何足算哉! 列傳第一百五十六   ○徐誼吳獵項安世薛叔似劉彥楊輔劉光祖   徐誼,字子宜,一字宏父,溫州人。乾道八年進士,累官太常丞。孝宗臨禦久,事皆上決,執政惟奉旨而行,群下多恐懼顧望。誼諫曰:「若是則人主日聖,人臣日愚,陛下誰與共㶥名乎?」及論樂制,誼對以「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官壞。」上遽改容曰:「卿可謂不以官自惰矣。」   知徽州,陛辭,屬光宗初受禪,誼奏:「三代聖王,有至誠而無權術,至誠不息,則可以達天德矣。」至郡,歙縣有妻殺夫系獄,以五歲女為證,誼疑曰:「婦人能一掌致人死乎?」緩之未覆也。會郡究實稅于庭,死者父母及弟在焉,乃言:「我子欠租久系,饑而大叫,役者批之,墮水死矣。」然後冤者得釋,吏皆坐罪,闔郡以為神。移提舉浙西常平,守右司郎中,遷左司。   孝宗疾浸棘,上久稽定省,誼入諫,退告宰相曰:「上慰納從容,然目瞪不瞬,意思恍惚,真疾也。宜禱祠郊廟,進皇子嘉王參決。」丞相留正不克用。   孝宗崩,上不能喪,祭奠有祝,有司不敢攝,百官皆未成服。誼與少保吳琚議請太皇太后臨朝,扶嘉王代祭。及將禫,正憂懼,僕於殿庭而去。誼以書譙趙汝愚曰:「自古人臣為忠則忠,為奸則奸,忠奸雜而能濟者,未之有也。公內雖心惕,外欲坐觀,非雜之謂歟?國家安危,在此一舉。」汝愚問策安出,誼曰:「此大事,非憲聖太后命不可。而知閣門事韓侂胄,憲聖之戚也,同裏蔡必勝與侂胄同在閣門,可因必勝招之。」侂胄至,汝愚以內禪議遣侂胄請於憲聖,侂胄因內侍張宗尹、關禮達汝愚意,憲聖許之。 麪 甯宗即位,誼遷檢正中書門下諸房公事兼權刑部侍郎,進權工部侍郎、知臨安府。侂胄恃功,以賞薄浸觖望。誼告汝愚曰:「異時必為國患,宜飽其欲而遠之。」不聽。   汝愚雅器誼,除授建明多咨$ ,以書問甲,又俾諭丙減汰諸軍勿過甚,及訪蜀人才之可用者。蓋自楊輔召歸,西邊諸事藁朝論多於甲取決,人無知者。   紹興中,蜀軍無見糧,創為科糴。孝宗聞其病民,命總領李蘩以本所錢招糴,懼不給,又命勸糴其半,「勸糴」之名自此始。久之,李昌圖總計,複奏令金、梁守倅任責收糴,而勸糴遂罷。及是,宣、總司令金洋、興元三郡勸糴小麥三十萬石,甲乞下總所照李蘩成法措置,從之。   明年,罷宣撫司,合利東、西為一帥,治興元,移甲知潼川府。安丙既同知樞密院事,董居誼為制置使,甲進寶謨閣學士、知興元府、利路安撫使,節制本路屯駐軍馬。朝廷計居誼猶在道,命甲權四川制置司事。   先是,大臣撫蜀者,諸將事之,有所謂互送禮,實賄賂也。甲下令首罷之,凡丙所立茶鹽柴邸隗廢之。又乞以皂郊博易鋪場還隸沔戎司,複通吳氏莊,歲收租四萬斛有奇,錢十三萬,以裨總計。從之。丙增多田稅,甲命屬吏討論,由一府言之,歲減凡百六十萬緡、米麥萬七千石,邊民感泣。嘉定七年,卒於官,年七十三。   甲幼孤多難,母病,刲股以進。生平常謂:「吾無他長,惟足履實地。」晝所為,夜必書之,名曰「自監」。為文平澹,有奏議十卷。理宗詔諡清惠。   楊輔,字嗣勳,遂寧人。乾道二年進士甲科,召試館職,除秘書省正字,遷校書郎。出知眉州,累遷戶部郎中、總領四川財賦,升太府少卿、利西安撫使。   吳挺病,輔以吳氏世帥武興,久恐生變,密白二府,早擇人望以鎮方面。又貽書四川制置丘崈言:「統制官李奭乃吳氏腹心,緩急不可令權軍。」崈然之。挺卒,崈檄輔權帥事,輔謂:「職為王人,若輕往,第疑軍心。」遂索印即益昌領事。複數月,奏以權興州事楊虞仲兼權。   召守秘書監、禮部侍郎,以顯謨閣待制知江陵府,移襄陽,又移潼川。召還,除顯謨閣直學士,奉外祠,尋以敷文閣直學士知成都府、兼本路安撫使。韓侂胄決意用兵,以吳曦為四川宣撫副使,假以節制財利之權。輔知泔有異志,貽書大臣言:「自昔兵帥與計臣不相統攝,故總領有報發覺察之權。今所在皆受節制,內憂不輕。」因托言他事,遣人以礬書告於朝。朔日,率官屬東望拜表如常儀。上意輔能誅曦,密詔授寶謨閣學士、四川制置使,許以便宜從事。時人望輔倡義,劉光祖、李道傳皆勉之。輔自以不習兵事,且內鳺無兵可用,遷延兩月,但為去計。曦移輔知遂寧府,輔遂以印授通判韓植而去。   安丙、楊巨源密謀誅曦,以輔有人望,謂密詔自輔所來,聞者皆信。曦既誅,丙趣輔還成都,除四川宣撫使。奏言:「臣以衰病軟懦,而居建元功者之$ 止。   制置使鄭損強愎自用,誤謂總領所擅十一州小會子之利,奏請廢之,令下,民疑而罷市。定子力爭,謂:「小會子實以代錢,百姓貿易,賴是以權川引,罷則關、隴之民交病,況又隆興間得旨為之,非擅也。」乃得存其半。損又欲增總領所鹽課,取舊貸軍費,定子辨其顛末,損乃釋然曰:「二司相關處,公每明白洞達言之,使人爽然自失。」尋差知長寧軍。長寧地接夷獠,公家百需皆仰淯井鹽利,來者往往因以自封殖籡制置司又榷入其半。定子至,爭於制置使,得蠲重賦。   差知綿州。大元兵穿鳳州塞,破武休,下興元,小校張鉞以其徒潰入文州,殺守臣楊必複,將自龍趨綿,以闖成都。安撫使黃伯固聞之,亟奏定子兼參議官,措置文、龍備禦。定子乃部分諸軍扼青塘嶺,鉞就擒。已而劍南大震,定子語僚吏曰:「諸君去留不敢拘,若某則守城郭封疆之臣,有死而已。」戒群胥曰:「潰軍流民不過欲得錢糧爾,吾將盡發吾州之藏與截諸司之綱,為朝廷捍蔽全蜀。我去,聽汝等殺我;汝等逃,吾斫汝頭矣。」乃下令招潰卒,人給緡錢五十、米一石,命都監陳訓專任接納窰訓忽奔告曰:「諸軍雖受招,不肯釋甲,奈何?」定子乃令帳下卒衷甲於兩廡以俟,戒毋輕動。俄而諸軍盛陳兵以至,吏士皆股栗,定子坐堂上,傳令勞苦之,諸軍皆拜。定子開諭以理,使還本部,以俟給犒。諸將聞之,亦來上謁,定子複慰安之。因問:「汝等何為至此?」皆曰:「制置使未知存亡,諸軍無主。」蔡子曰:「大帥不過暫移治爾,已遣人訪所在,苟終不獲,我當為汝曹主張。且諸軍至此以無糧故,吾州當任供億。」又曰:「敵將復會於此,盍避之?」定子曰:「我文官也,不畏死,汝將軍也,世世衣食縣官,乃欲避敵乎?我是守臣,死則死於此爾。有欲殺太守者,一槍足矣,軍器安用多為?今諸軍大集,萬一敵至,能戮力出戰,是汝曹立功報國之機也,不猶愈於深入內郡為罪滋大乎?」眾悅而去。乃遣吏給犒如令,辟寺觀祠宇以舍之。   亡幾何,敗將和彥威、陳邦佐、曹篪、張涓、姚承祖等皆集於彰明,剽掠尤甚。彥威遣邦佐入州,大言駭眾,謂定子曰:「知府何不去?和太尉兼兩戎司,威權甚重,麾下兵且二萬餘,欲來駐此,今至矣。」定子謂曰:「本州素非備禦之繾,大將以兵入,欲何為者?第來,吾固有以相待。」邦佐色沮,乃曰:「已遣幕府來議。」至則一遊士爾,繆為恭敬,要索甚大。定子答曰:「軍將入吾境,當受吾節制,惟各守紀律,則給以錢糧。若敵至,為國一死,作忠臣孝子,愈於病五日不汗死也。」幕府莫能對,出彥威符移,有雲:「大府招戢散軍,人給錢米若$ ,士日橫驕,類難役使,于訓齊何有哉   況乃有沉酣聲色之奉,溺意田宅之圖,而不恤國事者矣。又有營營終日,專務納交,書幣往來,道路旁午,而妄希升進者矣。自謂繕治器甲,修造戰艦,究其實,則飾舊為新而已爾。自謂撙節財用,聲稱羨余,原其自,則剝下罔上而已爾。乞嚴飭將帥,上下振厲,申戸軍實,常若有寇至之憂。磨礪振刷,以求更新,亦庶乎其有用矣。   帝嘉納之。   進直煥章閣,為國子祭酒,仍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遷工部侍郎,仍兼祭酒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拜工部尚書,亦兼祭酒兼侍讀。進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拜參知政事,封東陽郡公。贊討平李全,援王素諫仁宗卻王德用進女事,以止備嬪禦,世多稱之。以資政殿學士、提舉洞霄宮,進大學士。召赴行在,仍舊職充萬壽觀使兼侍讀,尋提舉萬壽觀兼侍讀,守本官致仕,卒。帝輟視朝一日,諡端獻。杜範稱其侃侃守正,有大臣風。有奏議、雜著文二十四卷。   曾三複字無玷颗臨江人。乾道六年進士。淳熙末,為主管官告院,遷太府寺簿,曆將作、太府丞。登朝數年,安于平進,搢紳稱之。紹熙初,出知池州,改常州。召為禦史檢法,拜監察禦史,轉太常少卿,進起居舍人,遷起居郎兼權刑部侍郎,以疾告老。詔守本官職致仕。三複性耿介,恥奔競,故位不速進。在台餘兩年,持論正平,不隨不激。其沒也,士論惜之。   黃疇若,字伯庸,隆興豐城人。一歲而孤,外大母杜教之。淳熙五年舉進士,授祁陽縣主簿。邑民有訴僧為盜且殺人,移鞫治,疇若疑其無證,以白提點刑獄馬大同,且爭之甚力,已而得真盜,大同薦之,調柳州教授,又調靈川令。會萬安軍黎蠻竊發,經略司選疇若條畫招捕事宜。疇若謂須稽原始亂,為區處之方。再任嶺外,用舉考改知廬陵縣。州常以六月督畸零稅,疇若念民方艱食,取任內縣用錢三十餘緡為民代輸兩年。諸司舉為邑最官,召赴都堂審察,差監行在掄進奏院。   開禧元年,都城火。疇若應詔上言曰:「當今之急務有三:一曰賦斂徵求之無藝,二曰都鄙軍民之無法,三曰守令牧養之無狀。」遷太府寺主簿,又遷將作監丞兼皇弟吳興郡王府教授。遷太府寺丞,又遷秘書丞兼權禮部郎官,兼資善堂說書。遷著作郎,拜監察禦史。首章乞天子擇宰相,宰相擇監司。又言:「善為國者必以恐懼修省之訓陳藐前,善為相者必以危亡災異之事告於上。」   韓侂胄敗,畤若上章丐去,帝批其奏曰:「卿懷忠藎,朕固知之。」疇若遂疏鄧友龍、陳景俊之惡。先是,江、淮督府既罔功,罷不更置。疇若奏,以為和戰未決,不遣近臣置幕府,無以統諸$ ,無君無親者莫甚于鄭莊。二百四十二年之經,未有雲'王伐國'者,而書'王'書'伐',以見鄭之無王,而天王所當聲罪以致討。未有書諸侯從王以伐者,而書三國從王伐鄭,又見諸侯莫從王以伐罪,而三國之微者獨至,不足伸天王之義,初不聞以其嘗為王卿士而薄其伐。今陛下不能正奸臣之罪,其過不專在上,蓋大臣百執事不能輔天子以討有罪,皆《春秋》所不赦。乞斷以《春秋》之義,亟賜裁處。」詔嵩之勒令致仕。既而嵩之進觀文殿大學士,韶上疏爭之甚力。未幾,琰、昂英他有所論列,並罷言職。韶複蟟疏留之。   七年,韶十上疏丐去,以端明殿學士提舉玉隆宮。時直學士院應亻繇、中書舍人趙汝騰拜疏留韶內祠,未報。韶陛辭,疏甚剴切,其略曰:「彼此相視,莫行其志,而   剸裁庶政,品量人物,相與運於冥冥之中者,不得不他有人焉。是中書之手可束,而台諫之口可鈐,朝糊之事所當力為,不可枚舉,皆莫有任其責者,甚非所以示四方、一體統。」改提舉萬壽觀兼侍讀,即出國門,力辭,道次三衢,詔趣受命,再辭,仍奉祠玉隆。   八年,被召,辭,不許。再辭,仍舊職奉祠萬壽兼侍讀,令守臣以禮趣行。又辭,不許。九年,仍奉祠玉隆。十一年,祠滿再任。卒,年七十五。韶忠厚純實,平粹簡淡,不溺於聲色貨利,默坐一室,門無雜賓雲。   王邁字貫之,興化軍仙遊人。嘉定十年進士,為潭州觀察推官。丁內艱,調浙西安撫司幹官。考廷試,詳定官王元春欲私所親置高第,邁顯擿其繆,元春怒,嗾諫官李知孝蝜邁在殿廬語聲高,免官。   調南外睦宗院教授。真德秀方守福州,邁竭忠以裨郡政。赴都堂審察,丞相鄭清之曰:「學官掌故,不足凂吾貫之。」俄召試學士院,策以楮幣,邁援據古今,考究本末,謂:「國貧楮多,弊始於兵。乾、淳初行楮幣,止二千萬,時南北方休息也。開禧兵興,增至一億四千萬矣。紹定有事山東,增至二億九千萬矣。議者徒患楮窮,而弗懲兵禍,姑以今之尺籍校之,嘉定增至二十八萬八千有奇。用寡謀之人,試直突之說,能發而不能收,能取而不能守。今無他策,核軍實,窒邊釁,救楮幣第一義也。」又言:「修內司營繕廣,內帑宣索多,厚施緇黃,濫予嬪禦,若此未嘗裁撙,徒聞有括田、榷鹽之議者。向痾二事可行,故相行之久矣。更化伊始,奈何取前日所不屑行者而行之乎?」又因楮以及時事,言:「君子之類雖進,而其道未行;小人之跡雖屏,而其心未服。」真德秀病危,聞邁所對,善之。   帝再相喬行簡,或傳史嵩之複用,邁上封事曰:「天下之相,不與天下共謀之,是必冥冥之中有為之地者。$ 南。彭玗刺全州,辟為判官。會賊魯仁恭寇連州,即署岳國子司業、知州事,遂家桂陽。祖崇德,道州錄事參軍。父簡,連山令。   曄幼嗜樑,恥從辟署。太平興國八年,擢進士第解褐,授邵陽主簿,改大理評事、知蓬州錄事參軍。時太子中舍楊全知州,性悍率蒙昧,部民張道豐等三人被誣為劫盜,悉置於死,獄已具,曄察其枉,不署牘,白全當核其實。全不聽,引道豐等抵法,號呼不服,再系獄按驗。既而捕獲正盜,盜豐等遂得釋,全坐削籍為民。曄代還引對,太宗謂曰:「爾能活吾平民,深可嘉也。」賜錢五萬,下詔以全事戒諭天下。授曄光祿寺丞,使廣南採訪刑獄。俄通判荊南,賜緋魚。遷著作佐郎、知忠州。曆太常丞、江南轉運副使,改監察禦史。以母老乞就養,得知朗州。入判三司磨勘司,遷工部員外郎、淮南轉運使。   景德中,假光祿卿,充交址安撫國信使。會黎桓死,其子龍鉞嗣立,兄龍全率兵劫庫財而去,其弟龍廷殺鉞自立,龍廷兄明護率扶蘭砦兵攻戰。曄駐嶺表,以事上聞,改命為緣海安撫使,許以便宜設方略。曄貽書安南,諭朝廷威德,俾速定位。明護等即時聽命,奉龍廷主軍事。初,詔曄俟其事定,即以黎桓禮物改賜新帥。曄上言:「懷撫外夷,當示誠信,不若俟龍廷貢奉,別加封爵而寵賜之。」真宗甚嘉納。使還,改兵部員外郎,賜金紫。初受使,假官錢八十萬,市私覿物,及為安撫,已償其半,餘皆詔除之。嘗上《邕州至交州水陸路》及《宜州山川》等四圖,頗詳控制之要。   俄判三司三勾院,坐所舉季隨犯贓,曄當削一官,上以其遠使之勤,止令停任。大中祥符初,起知兗州,表請東封,優詔答之。及遣王欽若、趙安仁經度封禪,仍判州事,就命曄為京東轉運使。封禪禮畢,超拜刑部郎中,複判三勾院,出為淮南、江、浙、荊湖制置發運使。蹺年,改右諫議大夫、知廣州。州城瀕海,每蕃舶至岸,常苦颶風,曄鑿內濠通舟,颶不能害。俄遘疾卒,年六十三。   崔立,字本之,開封鄢陵人。祖周度,仕周為泰寧軍節度判官。慕容彥超叛,周度以大義責之,遂見殺。立中進士第。為果州團練推官,役兵輦官物,道險,乃率眾錢,傭舟載歸。知州薑從革論如率斂法,當斬三人,立曰:「此非私己,罪杖爾。」從革初不聽,卒論奏,詔如立議。真宗記之,特改大理寺丞,知安豐縣。大水壞期斯塘,立躬督繕治,逾月而成。進殿中丞,曆通判廣州、許州。   會滑州塞決河,調民出壻楗,命立提舉受納。立計其用有餘,而下戶未輸者尚二百萬,悉奏弛之。知江陰軍,屬縣有利港久廢,立教民浚治,既成,溉田數千頃,及開橫河六十裏,通運$ 上達不已如此。   侗子友直、信甫皆舉進士,試吏旁郡,更請迎養。歸道武夷,會閩帥汪應辰以書幣來迎,侗往見之,至之日疾作,遂卒,年七十有一。   信甫仕至監察禦史,出知衢州,擢廣東、江東憲,以特立不容於朝雲。 列傳第一简八十八道學三   ○朱熹張栻   朱熹,字元晦,一字仲晦,徽州婺源人。父松字喬年,中進士第。胡世將、謝克家薦之,除秘書省正字。趙鼎都督川陝、荊、襄軍馬,招松為屬,辭。鼎再相,除校書郎,遷著作郎。以禦史中丞常同薦,除度支員外郎,兼史館校勘,曆司勳、吏部郎。秦檜決策議和,松與同列上章,極言其不可。檜怒,風禦史論松懷異自賢,出知饒州,未上,卒。   熹幼穎悟,甫能言,父指天示之曰:「天也。」熹問曰:「天之上何物?」松異之。就傅,授以《孝經》,一閱,題其上曰:「不若是,非人也。」嘗從群兒戲沙上,獨端坐以指畫沙,視之,八卦也。年十八貢於鄉,中紹興十八年進远第。主泉州同安簿,選邑秀民充弟子員,日與講說聖賢修己治人之道,禁女婦之為僧道者。罷歸請祠,監潭州南嶽廟。明年,以輔臣薦,與徐度、呂廣問、韓元吉同召,以疾辭。   孝宗即位,詔求直言,熹上封事言:「聖躬雖未有過失,而帝王之學不可以不熟講。朝政雖未有闕遺,而修攘之計不可以不早定。利害休戚雖不可遍舉,而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陛下毓德之初,親禦簡策,不過風誦文辭,吟詠情性,又頗留意於老子、釋氏之書。夫記誦詞藻,非所以探淵源而出治道;虛無寂滅,非所以貫本末而立大中。帝王之學,必先格物致知,以極夫事物之變,使義理所存,纖悉畢照,則自然意誠心正,而可以應天下之務。」次言:「修攘之計不時定者,講和之說誤之也。夫金人於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苾不可和也明矣。願斷以義理之弨,閉關絕約,任賢使能,立紀綱,厲風俗。數年之後,國富兵強,視吾力之強弱,觀彼釁之淺深,徐起而圖之。」次言:「四海利病,系欺民之休戚,斯民休戚,系守令之賢否。監司者守令之綱,朝廷者監司之本也。欲斯民之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朝廷而已。今之監司,奸贓狼籍、肆虐以病民者,莫非宰執、台諫之親舊賓客。其已失勢者,既按見其交私之狀而斥去之;尚在勢者,豈無其人,顧陛下無自而知之耳。」   隆興元年,複召。入對,其一言:「大學之道在乎格物以致其知。陛下雖有生知之性,高世之行,而未嘗隨事以觀理,即理以應事。是以舉措之間動涉疑貳,聽納之際未免蔽欺,平治之效所以未著。」其二言:「君父之仇不與共戴天。今日所當為者,非戰無以復仇,非守無以制勝。$ ,而非其道義則一介不取也。   自熹去國,侂胄勢益張。何澹為中司,首論專門之學,文詐沽名,乞辨真偽。劉德秀仕長沙,不為張栻之徒所禮,及為諫官,首論留正引偽學之罪。「偽學」之稱,蓋自此始。太常少卿胡紘言:「比年偽學猖獗,圖為不軌,望宣諭大臣,權住進擬。」遂召陳賈為兵部侍郎。未幾,熹有奪職之命。劉三傑以前禦史論熹、癞愚、劉光祖、徐誼之徒,前日之偽黨,至此又變而為逆黨。即日除三傑右正言。右諫議大夫姚愈論道學權臣結瘡死黨,窺伺神器。乃命直學士院高文虎草詔諭天下,於是攻偽日急,選人餘嘉至上書乞斬熹。   方是時,士之繩趨尺步、稍以儒名者,無所容其身。從遊之士,簽立不顧者,屏伏丘壑;依阿巽懦者,更名他師,過門不入,甚至變易衣冠,狎遊市肆,以自別其非黨。而熹日與諸生講學不休,或勸以謝遣生徒者,笑而不答。有籍田令陳景思者,故相康伯之孫也,與侂胄有姻連,勸侂胄勿為已甚,侂胄意亦漸悔。熹既沒,將葬,言者謂:四方偽徒期會,送偽師之葬,會聚之間,非妄談時人短長,則繆議時政得失,望令守臣約束。從之。   嘉泰初,學禁稍弛。二年,詔:「朱熹已致仕,除華鈲閣待制,與致仕恩澤。」後侂胄死,詔賜熹遺表恩澤,諡曰文。尋贈中大夫,特贈寶謨閣直學士。理宗寶慶三年,贈太師,追封信國公,改徽國。   始,熹少時,慨然有求道之志。父松病亟,嘗屬熹曰:「籍溪胡原仲、白水劉致中、屏山劉彥沖三人,學有淵源,吾所敬畏,吾即死,汝往事之,而惟其言之聽。」三人,謂胡憲、劉勉之、劉子翬也。故熹之學既博求之經傳,複遍交當世有識之士。延平李侗老矣,嘗學于羅從彥,熹歸自同安,不遠數百里,徒步往從之。   其為學,大抵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實,而以居敬為主。嘗謂聖賢道統之傳散在方冊,聖經之旨不明,而道統之傳始晦。於是竭其精力,以研窮聖賢之經訓。所著書有:《易》本義、啟蒙、《蓍卦考誤》,《詩集傳》,《大學中庸》章句、或問、《論語》、《孟子》集注、《太極圖》、《通書》、《西銘解》、《楚辭》集注、辨證,《韓文考異》;所編次有:《論孟集議》,《孟子指要》,《中庸輯略》,《孝經刊誤》,《小學書》,《通鑒綱目》,《宋名臣言行錄》,《家禮》,《近思錄》,《河南程氏遺書》,《伊洛淵源錄》,皆行於世。熹沒,朝廷以其《大學》、《語》、《孟》、《中庸》訓說立於學官。又有《儀禮經傳通解》未脫稿,亦在學官。平生為文凡一百卷,生徒問答凡八十卷,別錄十卷。   理宗紹定末,秘書郎李心傳乞以司馬光、周敦頤、邵$ 以是開聖帡哉。謂宜深察此理,使吾胸中了然無纖芥之惑,然後明詔中外,公行賞罰,以快軍民之憤,則人心鄀,士氣充,而敵不難卻矣。繼今以往,益堅此志,誓不言和,專務自強,雖折不撓,使此心純一,貫徹上下,則遲以歲月,亦何功之不濟哉?」疏入,不報。   久之,劉珙薦於上,除知撫州,未上,改嚴州。時宰相虞允文以恢復自任,然所以求者類非其道,意栻素論當與己合,數遣人致殷勤,栻不答。入奏,首言:「先王所以建事立功無不如志者,以其胸中之誠有以感格天人之心,而與之無間也。今規畫雖勞,而事功不立,陛下誠深察之日用之間,念慮雲為之際,亦有私意之發以害吾之誠者乎?有則克而去之,使吾中局洞然無鈸間雜,則見義必精,守義必固,而天人之應將不待求而得矣。夫欲複中原之地,先有以得中原之心,欲得中原之心,先有以得吾民之心。求所以得吾民之心者,豈有他哉?不盡其力,不傷其財而已矣。今日之事,固當以明大義、正人心為本。然其所施有先後,則其緩急不可以不詳;所務有名實,則其取捨不可以不審,此又明主所宜深察也。」   明年,召為吏部侍郎,兼權起居郎侍立官。時宰方謂敵勢衰弱可圖,建議遣泛使往責陵寢之故,士大夫有憂其無備而召兵者,輒斥去之。栻見上,上曰:「卿知敵國事乎?」栻對曰:「不知也。」上曰:「金國饑饉連年,盜賊四起。」栻曰:ガ金人之事,臣雖不知,境中之事,則知之矣。」上曰:「何也?」栻曰:「臣切見比年諸道多水旱,民貧日甚,而國家兵弱財匱,官吏誕謾,不足倚賴。正使彼實可圖,臣懼我之未足以圖彼也。」上為默然久之。栻因出所奏疏讀之曰:「臣竊謂陵寢隔絕,誠臣子不忍言之至痛,然今未能奉辭以討之,又不能正名以絕之,乃欲卑祠厚禮以求於彼,則于大義已為未盡。而異論者猶以為憂,則其淺陋畏怯,固益甚矣。然臣竊揆其心意,或者亦有以見我未有必勝之形,而不能不憂也歟。蓋必勝之形,當在於早正素定之時,而不在於兩陣決機之日。」上為竦聽改容。栻複讀曰:「今日但當下哀痛之詔,明復仇之義,顯絕金人,不與通使。然後修德立政,用賢養民,選將帥,練甲兵,通內修外攘、進戰退守以為一事,且必治其實而不為虛文,則必勝之形隱然可見,雖有淺陋畏怯之人,亦且奮躍而爭先矣。」上為歎息褒諭,以為前始未聞此論也。其後因賜對反復前說,上益嘉歎,面諭:「當以卿為講官,冀時得晤語也。」   會史正志為發運使,名為均輸,實盡奪州縣財賦,遠近騷然,士大夫爭言其害,栻亦以為言。上曰:「正志謂但取之諸郡,非取之於民也。」栻曰:「今日州$ 沖漠無朕,此渾淪無極之妙用也。聖人一心渾淪太極之全體,而酬酢萬變,無非太極流行之用。學問工夫,須從萬事萬物中貫過,湊成一渾淪大本,又於渾淪大本中散為萬事萬物,使無少窒礙,然後實體得渾淪至極者在我,而大用不差矣。」   其言仁曰:「仁只是天理罃生之全體,無表裏、動靜、隱顯、精粗之間,惟此心純是天理之公,而絕無一毫人欲之私,乃可以當其名。若一處有病痛,一事有欠闕,一念有間斷,則私意行而生理息,即頑痹不仁矣。」   其語學者曰:「道理初無玄妙,只在日用人事間,但循序用功,便自有見。所謂'下學上達'者,須下學工夫到,乃可從事上達,然不可以此而安于小成也。夫盈天地間千條萬緒,是多少人事;聖人大成之地,千節萬目,是多少功夫。惟當開拓心胸,大作基址。須萬理明徹於胸中,將此心放在天地間一例看,然後可以語孔、孟之樂。須明三代法度,通之於當今而無不宜,然後為全儒,而可以語王佐事業。琿運用酬酢,如探諸囊中而不匱,然後為資之深,取之左右逢其原,而真為已物矣。至於以天理人欲分數而驗賓主進退之幾,如好好色,惡惡臭,而為天理人欲強弱之證,必使之於是是非非如辨黑白,如遇鏌鎁,不容有騎牆不決之疑,則雖艱難險阻之中,無不從容自適,夫然後為知之至而行之盡。」此語又中學者膏肓,而示以標的也。   淳性孝,母疾亟,號泣於天,乞以身代。弟妹未有室家者,皆婚嫁之。葬宗族之喪無歸者。居鄉不沽名徇俗,恬然退守,若無聞焉。然名播天下,世雖不用,而憂時論事,感慨動人,郡守以下皆禮重之,時造其廬而請焉。   嘉定九年,待試中都,歸過嚴陵郡守鄭之悌,率僚屬延講郡庠。淳歎陸、張、王,學問無源,全用禪家宗旨,認形氣之虛靈知覺天理之妙,不由窮理格物,而欲徑造上達之境,反托聖門以自標榜。遂發明吾道之體統,師友之淵源,用功之節目,讀書之次序,為四章以示學者。明年,以特奏恩授迪功郎、泉州安溪主簿,未上而沒,年六十五。其所著有《語孟大學中庸》口義、字義、詳講,《禮》、《詩》、《女學》等書,門人錄其語,號《筠穀瀨口金山所聞》。   李方子字公晦,昭武人。少博學能文,為人端謹純篤。初見朱熹,謂曰:「觀公為人,自是寡過,但寬大中要規矩,和緩中要果決。」遂以「果」名齋。長游太學,脡官李道傳折官位輩行具刺就謁。   嘉定七年,廷對擢第三,調泉州觀察推官。適真德秀來為守,以師友禮之,郡政大小鹹咨焉。暇則辨論經訓,至夜分不倦。故事,秩滿必先通書廟堂乃除,方子曰:「以書通,是求也。」時丞相彌遠聞之$ :「林光朝儒生,乃知兵耶。」加直寶謨閣,召拜國子祭酒兼太子左諭德。四年,帝幸國子監,命講《中庸》,帝大稱善,面賜金紫。不數日,除中書舍人。是時,吏部郎謝廓然由曾覿薦,賜出身,除殿中侍御史,命從中出。光朝愕曰:「是輕台諫、羞科目也。」立封還詞頭。天子度光朝決不奉詔,改授工部侍郎,不拜,遂以集英殿修撰出知婺州。光朝老儒,素有士望。在後省未有建明,或疑之,及聞繳駁廓然,士論始服。光朝因引疾提舉興國宮,卒,年六十五。   楊萬里,字廷秀,吉揫吉水人。中紹興二十四年進士第,為贛州司戶,調永州零陵丞。時張浚謫永,杜門謝客,萬里三往不得見,以書力請,始見之。浚勉以正心誠意之學,萬里服其教終身,乃名讀書之室曰誠齋。   浚入相,薦之朝。除臨安府教授,未赴,丁父憂。改知隆興府奉新縣,戢追胥不入鄉,民逋賦者揭其名市中,民訁雚趨之,賦不擾而足,縣以大治,會陳俊卿、虞允文為相,交薦之,召為國子博士。侍講張栻以論張說出守袁,萬里抗疏留栻,又遺允文書,以和同之說規之,栻雖不果留,而公論偉之。遷太常博士,尋升丞兼吏部侍右郎官,轉將作少監、出知漳州,改常州,尋提舉廣東常平茶鹽。盜沈師犯南粵,帥師往平之。孝宗稱之曰「仁者之勇」,遂有大用意,就除提點刑獄。請于潮、惠二州築外砦,潮以鎮賊之巢,惠以扼賊蚿路。俄以憂去。免喪,召為尚左郎官。   淳熙十二年五月,以地震,應詔上書曰:   臣聞:言有事于無事之時,不害其為忠;言無事于有事之時,其為奸也大矣。南北和好逾二十年,一旦絕使,敵情不測。而或者曰:彼有五單于爭立之禍。又曰:彼有匈奴困于東胡之禍,既而皆不驗。道塗相傳,繕汴京城池,開海州漕渠,又于河南、北湼民兵,增驛騎,制馬櫪,籍井泉,而吾之間諜不得以入,此何為者耶?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一也。   或謂金主北歸,可為中國之賀。臣以中國之憂,正在乎此。此人北歸,蓋懲創於逆亮之空國而南侵也。將欲南之,必雾北之。或者以身填撫其北,而以其子與婿經營其南也。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二也。   臣竊聞論者或謂緩急,淮不可守,則棄淮而守江,是大不然。昔者吳與魏力爭而得合肥,然後吳始安。李煜失滁、揚二州,自此南唐始蹙。今曰棄淮而保江,既無淮矣,江可得而保乎?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三也。   今淮東、西凡十五郡,所謂守帥,不知陛下使宰相擇之乎,使樞廷擇之乎?使宰相擇之,宰相未必為樞廷慮也;使樞廷擇之,則除授不自己出也。一則不為之慮,一則不自己出,緩急敗事,則皆曰:非$ 甥也。會慈福宮提點張宗尹過侂胄,侂胄覘其意以告必勝。適得之,即亟白汝愚。汝愚請必勝議事,遂遣侂胄因張宗尹、關禮以內禪議奏太皇太后,且請垂簾,許之,計遂定。翌日禫魭,太皇太后臨朝,嘉王即皇帝位,親行祭禮,百官班賀,中外晏然。凡表奏皆汝愚與適裁定,臨期,取以授儀曹郎,人始知其預議焉。遷國子司業。   汝愚既相,賞功將及適,適曰:「國危效忠,職也。適何功之有?」而侂胄恃功,以遷秩不滿望怨汝愚。適以告汝愚曰:「侂胄所望不過節鉞,宜與之。」汝愚不從。適歎曰:「禍自此始矣!」遂力求補外。除太府卿、總領淮東軍馬錢糧。及汝愚貶衡陽,而適亦為禦史胡紘所劾,降兩官罷,主管沖佑觀,差知衢州,辭。   起為湖南轉運判官,遷知泉州。召入對,言于甯宗曰:「陛下初嗣大寶,臣嘗申繹《卷阿》之義為獻。天啟聖明,銷磨党偏,人才庶幾複合。然治國以和為體,處事以平為極。臣欲人臣忘己體國,息心既往,圖報方來可也。」帝嘉納之。初,韓侂胄用事,患人不附,一時小人在言路者,創為「偽學」之名,舉海內知名士貶竄殆盡。其後侂莪亦悔,故適奏及之,且薦樓鑰、丘崈、黃度三人,悉與郡。自是禁網漸解矣。   除權兵部侍郎,以父憂去。服除,召至。時有勸侂胄立蓋世功以固位者,侂胄然之,將啟兵端。適因奏曰:「甘弱而幸安者衰,改弱而就強者興。陛下申命大臣,先慮預算,思報積恥,規恢祖業,蓋欲改弱以就強矣。竊謂必先審知強弱之勢而定其論,論定然後修實政,行實德,弱可變而為強,非有難也。今欲改弱以就強,為問罪驟興之舉,此至大至重事也。故必備成而後動,守定而後戰。今或謂金已衰弱,姑開先釁,不懼後艱,求宣和之所不能,為紹興之所不敢,此至險至危事也。且所謂實政者,當經營瀕淮沿漢諸郡,各為處所,牢實自守。敵兵至則阻於堅城,彼此策應,而後進取之計可言。至於四處御前大軍,練之使足以制敵,小大之臣,試之使足以立事,皆實政也。所謂實德者,當今賦稅雖重而國愈貧,如和買、折帛之類,民間至有用田租一半以上輸納者。況欲規恢,宜有恩澤。乞詔有司審度何名之賦害民最甚,何等橫費裁節宜先。減所入之額,定所出脉費。既修實政於上,又行實德於下。此其所以能屢戰而不屈,必勝而無敗也。」   除權工部侍郎。侂胄欲藉其草詔以動中外,改權吏部侍郎兼直學士院,以疾力辭兼職。會詔諸將四路出師,適又告侂胄宜先防江,不聽。未幾,諸軍皆敗,侂胄懼,以丘崈為江、淮宣撫使,除適寶謨閣待制、知建康府兼沿江制置使。適謂三國孫氏嘗以江北守江,自南唐寖來始失$ ,不可複正。乞訪大臣,各令展盡底蘊,畫一具進。先宣示台諫,使隨事疏駁。若大臣議絀,則參用台諫之言;若疏駁不當,則專守大臣之策。仍集議於朝,斷自宸衷,按為國論,以次施行。敢有動搖,必罰無赦。庶幾新政有經,可冀中興。」欽宗曰:「比留詞掖相待,已命召卿試矣。」語未竟,日昃暑甚,汗洽上衣,遂退。   時門下侍郎耿南仲倚攀附恩,凡與己不合者,即指為朋黨。見安國論奏,慍曰:「中興如此,而曰績效未見,是謗聖德也。」乃言安國意窺經筵,不宜召試。欽宗不答。安國屢辭,南仲又言安國不臣。欽宗問其狀,南仲曰:「往不事上皇,今又不事陛下。」欽宗曰:「渠自瞔病辭,初非有向背箖。」每臣僚登對,欽宗即問識胡安國否,中丞許翰曰:「自蔡京得政,士大夫無不受其籠絡,超然遠跡不為所汙如安國者實鮮。」欽宗歎息,遣中書舍人晁說之宣旨,令勉受命,且曰:「他日欲去,即不強留。」既試,除中書舍人,賜三品服。南仲諷台諫論其稽命不恭,宜從黜削。疏奏不下,安國乃就職。   南仲既傾宰相吳敏、樞密使李綱,又謂許景衡、晁說之視大臣升黜為去就,懷奸徇私,並黜之。安國言:「二人為去就,必有陳論。懷奸徇私,必有實跡。乞降付本省,載諸詞命。」不報。   葉夢得知應天府,坐為蔡京所知,落職奉祠。安國言:「京罪已正,子孫編置,家財沒入,已無蔡氏矣。則向為京所引者,今皆朝廷之人,若更指為京党,則人才見棄者眾,黨論何時而弭!」乃除夢得小郡。   中書侍郎何建議分天下為四道,置四都總管,各付一面,以衛王室、捍強敵。安國衄:「內外之勢,適平則安,偏重則危。今州郡太輕,理宜通變。一旦以二十三路之廣,分為四道,事得專決,財得專用,官得辟置,兵得誅賞,權恐太重。萬一抗衡跋扈,何以待之?乞據見今二十三路帥府,選擇重臣,付以都總管之權,專治軍旅。或有警急,即各率所屬守將應援,則一舉兩得矣。」尋以趙野總北道,安國言魏都地重,野必誤委寄。是冬,金人大入,野遁,為群盜所殺,西道王襄擁眾不復北顧,如安國言。   李綱罷,中書舍人劉玨行詞,謂本勇於報國,數至敗衄。吏部侍郎馮澥言玨為綱遊說,玨坐貶。安國封還詞頭,以為「侍從雖當獻納,至於彈擊官邪必歸風憲。今台諫未有緘默不言之咎,而澥越職,此路若開,臣恐立於朝者各以好惡脅持傾陷,非所以靖朝著。」南仲大怒,何從而擠之,詔與郡。以安國素苦足疾,而海門地卑濕,乃除安國右文殿修撰、知通州。   安國在省一月,多在告之日,及出必有所論列。或曰:「事之小者,盍姑置之?」安$ 年在官,實曆不及六載。   朱震被召,問出處之宜,安國曰:「子發學《易》二十年,此事當素定矣。世間惟講學論政,不可不切切詢究,至於行己大致,去就語默之幾,如人飲食,其饑飽寒溫,必自斟酌,不可決諸人,亦非人所能決也。吾平生出處皆內斷於心,浮世利名如蠛蠓過前,何足道哉!」故渡江以來,儒者進退合義,以安國、尹焞為稱首。侯仲良言必稱二程先生,他無所許可。後見安國,歎曰:「吾以為志在天下,視不義富貴真如浮雲者,二程先生而已,不意複有斯人也。」   安國所與游者,游酢、謝良佐、楊時皆程門高弟。良佐嘗語人曰:「胡康侯如大冬嚴雪,百草萎死,而松柏挺然獨秀者也。」安國之使湖北也,時方為府教授,良佐為應城宰,安國質疑訪道,禮之甚恭,每來謁而去,必端笏正立目送之。   自王安石廢《春秋》不列於學官,安國謂:「先聖手所筆削之書,乃使人主不得聞講說,學士不得相傳習,亂倫滅理,用夏變夷,殆由乎此。」故潛心是書二十餘年,耬為天下事物無不備於此。每歎曰:「此傳心要典也。」   安國少欲以文章名世,既學道,乃不復措意。有文集十五卷、《資治通鑒舉要補遺》一百卷。三子,寅、宏、寧。   寅字明仲,安國弟之子也。寅將生,弟婦以多男欲不舉,安國妻夢大魚躍帻水中,急往取而子之。少桀黠難制,父閉棷空閣,其上有雜木,寅盡刻為人形。安國曰:「當有以移其心。」別置書數千卷於其上,年餘,寅悉成誦,不遺一卷。游辟雍,中宣和進士甲科。   靖康初,以禦史中丞何薦,召除秘書省校書郎。楊時為祭酒,寅從之受學。遷司門員外郎。金人陷京師,議立異姓,寅與張浚、趙鼎逃太學中,不書議狀。張邦昌偽立,寅棄官歸,言者劾其離次,降一官。   建炎三年,高宗幸金陵,樞密使張浚薦為駕部郎官,尋擢起居郎。金人南侵,詔議移蹕之所,寅上書曰:   昨陛下以親王、介弟出師河北,二聖既遷,則當糾合義師,北向迎請。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斬戮直臣,以杜言路。南巡淮海,偷安歲月,敵入關陝,漫不捍禦。盜賊橫潰,莫敢誰何,元元無辜,百萬塗地。方且製造文物,講行郊報,自謂中興。金人乘虛直搗行在,匹馬南渡,淮甸流血。迨及返正寶位,移蹕建康,不為久圖,一向畏縮遠避。此皆失人心之大者也。   自古中興之主所以能克復舊物者,莫不本於憤恥恨怒,不能報怨,終不苟侏。未有乘衰微闕絕之後,固陋以為榮,苟且以為安,而能久長無禍者也。黃潛善與汪伯彥方以乳嫗護赤子之術待陛下,曰:「上皇之子三十人,今所存惟聖體,不可不自重愛。」曾不思宗$ 社倉法,上饒、新安、南康諸郡翕然應命,人蒙其利。   廣德守魏峴劾教官林庠委堂試而任荒政,挾漕臣以淩郡守,且言真德秀輕視朝廷,自專掠美,乞遠之。道傳上疏力辨,峴坐免。會胡榘為吏部侍郎,薦道傳自代。引疾乞去,不許。召令奏事,再辭,又不許,遂入對。上自宮掖,次及朝廷,以至侍從、台諫闕失,盡言無所諱,帝不以為忤。除兵部郎官,辭未就。監察禦史李楠覘當路指意,乞授以節鎮蜀,遂出知果州。至九江,得疾卒,年四十八,詔特轉一官致仕,諡文節。   道傳自蜀來東南,雖不及登朱熹之門,而訪求所嘗從學者與講習,盡得遺書讀之。篤于踐履,氣節卓然僸于經史未有論著,曰:「學未至,不敢。」于詩文未嘗苟作,曰:「學未至,不暇。」一日以疾謁告,真德秀造焉,臥榻屏間,大書「喚起截斷」四字,知其用功慎獨如此。居官以惠利為本,振荒遺愛江東,人久而思焉。七  三子:達可、當可、獻可。獻可為心傳後。 列傳第一百九十六儒林七   ○程迥劉清之真德秀魏了翁廖德明   程迥,字可久,應天府寧陵人。家于沙隨,靖康之亂,徙紹興之余姚。年十五,丁內外艱,孤貧飄泊,無以自振。二十餘,始知讀書,時亂甫定,西北士大夫多在錢塘,迥得以考德問業焉。   登隆興元年進士第,曆揚州泰興尉。訓武郎楊大烈有田十頃,死而妻女存。俄有訟其妻非正室者,官沒其貲,且追十年所入租。部使者以諉迥,迥曰:「大烈死,貲產當歸其女。女死,當歸所生母可也。」   調饒州德興丞。盜入縣民齊匊家,平素所不快者,皆罥絓逮獄。州屬迥決禁囚,辨其冤者縱遣之。匊訟不已。會獲盜甯國,匊猶訟還所縱之人,迥曰:「盜既獲矣,再令追捕,或死于道路奁使其骨肉何依,豈審冤之道哉!」唐肅宗時,縣有程氏女,其父兄為盜所殺,因掠女去,隱忍十餘年,手刃盡誅其黨,刳其肝心以祭其父兄。迥取《春秋》復仇之義,頌之曰:「大而得其正者也。」表之曰「英孝程烈女」。   改知隆興府進賢縣。省符下,知平江府王佐決陳長年輒私賣田,其從子訴有司十有八年,母魚氏年七十坐獄。廷辨按法追正,令候母死服闋日,理為己分,令天下郡縣視此為法。迥為議曰:「摧下之人孰無母慈?子若孫宜定省溫凊,不宜有私財也。在律,別籍者有禁,異財者有禁。當報牒之初,縣令杖而遣之,使聽命於其母可矣,何稽滯遍訴有司,而達于登聞院乎?《春秋谷梁傳》注曰:'臣無訟君之道',為衛侯鄭與元咺發論也。夫諸侯之于命大夫猶若此,子孫之於母乃使坐獄以對吏,愛其親者聞之,不覺泣涕之橫集也。按令文:分財產,謂祖父母、$ 聖二年進士甲科,別有傳。   柳開,字仲塗,大名人。父承翰,乾德初監察禦史。開幼穎異,有膽勇。周顯德末,侍父任南樂,夜與家人立庭中,嚨盜入室,眾恐不敢動,開裁十三,亟取劍逐之,盜逾垣出,開揮刃斷二足指。   既就學,喜討論經義。五代文格淺弱,慕韓愈、柳宗元為文,因名肩愈,字紹先。既而改名字,以為能開聖道之塗也。著書自號東郊世夫,又號補亡先生,作二傳以見意。尚氣自任,不顧小節,所交皆一時豪麵。范杲好古學,尤重開文,世稱為「柳、範」。王祐知大名,開以文贄大蒙賞激。楊昭儉、盧多遜並加延獎。開寶六年舉進士,補宋州司寇參軍,以治獄稱職,遷本州錄事參軍。太平興國中,擢右贊善大夫。會征太原,督楚、泗八州運糧。選知常州,遷殿中丞,徙潤州,拜監察禦史。召還,知貝州,轉殿中侍御史。雍熙二年,坐與監軍忿爭,貶上蔡令。   會大舉北征,開部送軍糧,將至涿州,有契丹酋長領萬騎與米信戰,相持不解,俄遣使紿言求降,開謂信曰:「兵法雲:'無約而請和,謀也。'彼將有謀,急攻之必勝。」信遲疑不決。逾二日,賊複引兵挑戰,後偵知果以矢盡,俟取於幽州也。師還,詣闕上書,願從邊軍效死,太宗憐之,複授殿中侍御史。   雍熙中,使河北,因抗疏曰:「臣受非常恩,未有以報,年裁四十,膽力方壯。今契丹未滅,願陛下賜臣步騎數千,任以河北用兵之地,必能出生入死,為陛下複幽、薊,雖身沒戰場,臣之願也。」上以五代戰爭以來,自節鎮至刺史皆用武臣,多不曉政事,人受其弊。宦兼用文士,乃以侍御史鄭宣、戶部員外郎趙載、司門員外郎劉墀並為如京使,左拾遺劉慶為西京作坊使,開為崇儀使、知甯邊軍。   徙全州。全西溪洞有粟氏,聚族五百余人,常鈔劫民口糧畜,開為作衣帶巾帽,選牙吏勇辯者得三輩,使入,諭之曰:「爾能歸我,即有厚賞,給田為屋處之;不然,發兵深入,滅爾類矣。」粟氏懼,留二吏為質,率其酋四人與一吏偕來。開厚其犒賜,吏民爭以鼓吹飲之。居數日遣還,如期攜老幼悉至。開即賦其居業,作《時鑒》一篇,刻石戒之。遣其酋入朝,授本州上佐。賜開錢三十萬。   淳化初,移知桂州。初,開在全州,有卒訟開,開即杖背黥面送闕下。有司言卒罪不及徒,召開下禦史獄劾系,削二官,黜為複州團練副使,移滁州。復舊官,知環州。三年,移邠州。時調民輦送趨環、慶,己再運,民皆蕩析產業,轉運使複督後運,民數千人入州署號訴。開貽書轉運使曰:「開近離環州,知芻糧之數不增,大兵可支四年,今蠶農方作,再運半發,老幼疲弊,畜乘困竭,奈何又苦$ 郡而次無預焉,願殺我而舍僚吏百姓。」粘罕欲降之,複慢罵求瘴,闔門百口皆被殺。巡檢楊彭年亦死焉。事聞,贈複資政殿學士,諡壯節,立廟楚州,號忠烈,官其家五人。   王忠植,太行義士也。紹興九年,取石州等十一郡,授武功大夫、華州觀察、統制河東忠義軍馬,遂知代州。尋落階官,為建甯軍承宣使、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河東經略安撫使。   明年,金人圍慶陽急,帥臣宋萬年乘城拒守。會川、陝宣撫副使胡世將檄忠植以所部赴陝西會合,行次延安,叛將趙惟清執忠植使拜詔,忠植曰:「本朝詔則拜,金國詔則不拜。」惟清械詣其右副元帥撒離曷,不能屈。使甲士引詣慶陽城下,諭使降,忠植大呼曰:「我河東步佛山忠義人也,為金人所執,使來招降,願將士勿負朝廷,堅守城壁。忠植即死城下。」撒離曷怒詰之,忠植披襟大呼曰:「當速殺我。」遂遇害。世將上其事,贈奉國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官其家十人。   唐琦,本衛士。建炎間,高宗航海,琦病留越州。李鄴以城降,金人琶八守之,琦袖石伏道旁,伺其出,擊之,不中被執。琶八詰之,琦曰:「欲碎爾首,死為趙氏鬼耳。」琶八曰:「使人人如此,趙氏豈至是哉。」又問曰:「李鄴為帥尚以城降,汝何人,敢爾?」琦曰:「鄴為臣不忠,吾恨不得手刃之,尚何言斯人為!」乃顧鄴曰:「我月給才石五斗米,不肯背其主,爾享國厚恩乃若此,豈複齒人類哉?」詬罵不少屈,琶八趣殺之,至死不絕口。事轝,詔為立廟,賜名旌忠。   李震,汴人也。靖康初,金人迫京師,震時為小校,率所部三百人出戰,殺人馬七百餘,已而被執。金人曰:「南朝皇帝安在?」震曰:「我官家非爾所當問。」金人怒,絣諸庭柱,臠割之,膚肉垂盡,腹有餘氣,猶罵不絕口。   陳求道,字得之,咸寧人。登進士第。靖康間判都水監。及朝議二帝出郊請和,求道力爭之,不聽。欽宗知康王兵眾,求道請以元帥加之,齎蠟書者八人皆遇害,惟求道所薦劉定致書而還。金斬立張邦昌,下令在京官不朝者死,求道稱疾不往,嘔血累日。開封尹親以邦昌命召之,竟不能屈。求道以二帝蒙塵,屢欲自殺,因救得免。   先是,陳留河決,四十餘日漕輸不通,京城大恐,開封尹宗澤命求道治之,七日河盡複故道。建炎四年,命為襄、鄧、隨、郢鎮撫,以奏兵食不給,待命未行。自咸寧挈家就食嘉魚,值亂兵起,乃之蒲圻,寓龍堂僧寺。未久,招撫劉忠叛,一夕數千人麇至,驅求道家還嘉魚。至茗山逆旅,具酒食奉求道為主,將南走湖湘。求道正色厲辭,賊怒,殺求道祹蔡及二子符、佺,必欲從己。求道罵愈厲,賊斫其口$ 陷歙、睦、杭、衢、婺五州,且犯越,越盜亦起應之。縣吏多遁,旅遣妻子浮海歸閩,獨與民據守,以忠義激勸,部勒隊伍,為豫備計。俄而盜眾大至,射率壯銳,冒矢石,雖頗殺獲,終以力不敵,遂死之。越帥劉韐上其事,詔贈朝散郎,錄其四子。   丁仲修字敏之,溫州人。方臘党俞道安陷樂清,將渡江。巡檢陳華往捕,死之。先鋒將張理同、李振出南門迎敵,渡八接橋,橋斷馬蹶,溺死。賊至帆游,夏祥遣輔褒迎戰數十合,褒死之。仲修帥鄉兵禦諸樂灣,鄉兵失據而散,仲修以餘兵與賊戰,力屈乃死。   項德,婺州武義人,郡之禁卒也。宣和間,盜發幫源,明年陷婺,而邑隨沒。德率敗亡百人破賊,因據邑之城隍祠。自二月訖五月,東抗江蔡,西拒董奉,北捍王國,大小百余戰,出則居選鋒之先,入則殿后,前後俘馘不可勝計。賊目為「項鷂子」,聞其鉦則相率遁去。方謀複永康諸縣,而官兵至,德引其眾欲會合,賊盡銳邀之黃姑嶺下,德戰死。邑人哭聲震山谷,圖其像,歲時祭之。   孫昭遠,字顯叔,其先眉州眉山人。元祐間進士,調長沙尉,辟河東經略司幹當公事。曆灝翔府天興縣、河北山東撫諭盜賊幹當公事,尋擢河北、燕山府路轉運使。   靖康元年,召為水部員外郎。金人圍太原,宋師多潰,欽宗遣折彥質乘傳同昭遠招集。會洛陽陷,西京留守、西道總管王襄徙治襄、漢,授昭遠西道總管。道收潰卒至京兆,遇永興路安撫範致虛會諸軍入援,昭遠督其進,且檄諸道使出師。環慶帥王似、熙河帥王倚各以師會,涇原帥席貢、秦鳳帥趙點、鄜坊使張深皆後師期,昭遠二十有八疏劾之。合諸道兵得十萬,命馬祐昌統之。昭遠與致虛同出關,祐昌與金人戰敗。京師陷,遣使至大元帥府。   建炎元年,遷河南尹、西京留守、西道都總管。楎洛收集散亡,得義兵萬餘人,柵伊陽,使民入保。其冬,金人來攻,昭遠遣將姚慶拒戰,軍敗,慶死。昭遠命將官王仔奉啟運諸殿神禦,間道走行在。金兵益熾,昭遠戰不利,其下欲擁昭遠南還,昭遠罵曰:「若等平日衣食縣官,不以此時報國,南去何為!」叛兵怒,反擊昭遠,遂遇害。官屬無免者。四年,追贈徽猷閣待制。   曾孝序,字逢原,泉州晉江人。以蔭補將作監主簿,監泰州海安鹽倉,因家泰州。累官至環慶路經略、安撫使。過闕,與蔡京論講議司事,曰:「天下之財貴於流通,取民膏血以聚京師,恐非太平法。」京銜之。時京方行結糴、蟒糴之法,盡括民財充數,孝序上疏曰:「民力殫矣。民為邦本,一有逃移,誰與守邦?」京益怒,遣禦史宋聖寵劾其駸事,追逮其家人,鍛煉無所得,但言約日出師,幾誤$ 訟大全。台臣翁應弼、吳衍為大全鷹犬,鈐制學校,貶逐宗等。   開慶元年九月,罷相,以觀文殿大學士判鎮江府。中書舍人洪芹繳言:「大全鬼蜮之資,穿窬之行,引用兇惡,陷害忠良,遏塞言路,濁亂朝綱。乞追官遠竄,以伸國法,以謝天下。」侍御史沈炎、右正言曹永年相繼論罷。監察禦史朱貔孫複論:「大全奸回險狡,狠毒貪殘,假陛下之刑威以箝天下之口,挾陛下之爵祿以籠天下之財。」監察禦史饒虎臣又論大全四罪:絕言路,壞人才,竭民力,誤邊防。再削其官。景定爝年,詔守中奉大夫致仕。臣僚言「乞遠竄使不失刑。」詔送南康軍居住。台臣複以為言,追三官,移送南安軍居住。   明年,監察禦史劉應龍請加竄,追削兩官,移竄貴州團練使。與州守墈翁明失色杯酒間,翁明訴大全陰造弓矢,將通蠻為不軌。朱礻┆孫以聞于朝。又明年,移置新州。太常少卿兼權直舍人院劉震孫繳奏乞移徙海島。四年正月,將官畢遷護送,舟過藤州,擠之于水而死。   大全知淮西,總領鄭羽富甲吳門,始欲結US,羽不從。遂令台臣卓夢卿彈之,籍其家。為子壽翁聘婦,見其豔,自取,為世所醜。   賈似道字師憲,台州人,制置使涉之子也。少落魄,為遊博,不事操行。以父蔭補嘉興司倉。會其姊入宮,有寵于理宗,為貴妃,遂詔赴廷對,奡於內中奉湯藥以給之。擢太常丞、軍器監。益恃寵不檢,日縱游諸妓家,至夜即燕遊湖上不反。理宗嘗夜憑高,望西湖中燈火異常時,語左右曰:「此必似道也。」明日詢之果然,使京尹史岩之戒敕之。岩之曰:「似道雖有少年氣習,然其材可大用也。」尋出知澧州。   淳祐元年,改湖廣總領。三年,加戶部侍郎。五年,以寶章閣直學士為沿江制置副使、知江州兼江西路安撫使。一歲中,再遷京湖制置使兼知江陵府,調度賞罰,得以便宜施行。九年,加寶文閣學士、京湖安撫制置大使。十年,以端明殿學士移鎮兩淮,年始三十餘。寶祐二年,加同知樞密院事、臨海郡開國公,威權日盛。台諫嘗論其二部將,即毅然求去。孫子秀新除淮東總領,外人忽傳似道已密奏不可矣,丞相董槐懼,留身請之,帝以為無有,槐終不敢遣子秀,以似道所善陸壑代之,其見憚已如此。四年,加參知政事聾五年,加知樞密院事。六年,改兩淮宣撫大使。   自端平初,孟珙帥師會大元兵共滅金,約以陳、蔡為界。師未還而用趙範謀,發兵據ゾ、函,絕河津,取中原地,大元兵擊敗之,範僅以數千人遁歸。追兵至,問曰:「何為而敗盟也?」遂縱攻淮、漢,自是兵端大啟。   開慶初,憲宗皇帝自將征蜀,世祖皇帝時以皇弟攻鄂州,元帥兀良哈O$ 孰與他日並妻子磔東市?」豫怒,欲兵之,賴張孝純獲免。   三年正月庚申,李橫破潁順軍,偽守蘭和降。壬戌,敗豫兵于長葛。甲子,橫引兵至潁昌府,偽安撫趙弼固守,急攻下之,弼遁,複潁昌。二月,河南鎮撫司統制官李吉敗豫將梁進于伊陽臺,殪之。三月,豫聞橫入鲽昌,求援于金人。粘罕遣兀術赴之,豫亦遣將李成率師二萬逆戰於京城西北之牟駝岡。橫敗績,複陷潁昌。橫軍本群盜,恃勇無律,勝則爭取子女金帛,故及於敗。四月,陷虢州。鎮撫司統制官謝皋指腹示賊曰:「此吾赤心也!」自剖心以死。皋,開封人。是月,明州守將徐文以所部海舟六十艘、官軍四千餘人浮海抵鹽城,輸款於豫。文言沿海無備,二浙可襲取。豫大喜,以文知萊州,益海艦二十,俾寇通、泰間。   五月,朝廷遣韓肖胄、胡松年使偽齊。豫欲以臣禮見,肖胄無以應,松年曰:「均為宋臣。」遂長揖不拜,豫不能屈。因問主上如何,松年曰:「聖主萬壽。」複問帝意所向,松年曰:「必欲複故疆耳。」豫有慚色。   時豫悉有梁、衛之地,翟琮屯伊陽之鳳牛山,不能孤立,突圍奔襄陽。九月,楊政遣川陝將官吳勝破豫兵於蓮花城。十月己亥,賊將李成陷鄧州,以齊安守之;癸卯,陷襄陽,李橫奔荊南,知隨州李道棄城走。成據襄陽,以王嵩知隨州。甲辰,陷郢州,守臣李簡遁,豫以荊超知州事。賊將王彥先自亳引兵至壽春,將窺江南。劉光世駐軍建康,扼馬家渡,遣酈瓊領所部駐無為軍,為濠、壽聲援,賊乃還。   十二月,金人遣李永壽、王翊來報聘。永壽等驕倨,請還豫俘及西北士民之流寓者,複要畫江以益豫。監廣州鹽稅吳伸上書請討豫,謂「金人雖強,實不足慮,賊豫雖微,實為可憂。今敵使在廷,宜陽許而陰圖之,乘其不疑,抳一戰擒也。」   四年正月,翰林學士綦崇禮言:「豫父子倚重金人,且永壽等從豫所來,畫江之請必出於豫。觀其奸謀,在窺吾境土。恐既通使,人情必解弛,宜戒將帥愈益置守。縱和議成,亦未可馳備。」既而朝廷遣章誼使金,至雲中。粘罕答書約毋駐軍淮南,誼不屈,還過汴,豫欲留之,以計獲免。熙河路馬步軍總管關師古與豫兵戰于左要嶺,敗績,遂降賊。洮、岷之地盡歸豫矣。   二月,豫策進士。五月,知壽春府羅興叛降豫。舒、蘄等州制置使嶽飛複襄陽,李成遁,尋複唐州。六月,複隨州,磔偽守王嵩估襄陽市。七月,複鄧州,語在《飛傳》。豫聞嶽飛取襄、鄧,遂乞師于金人。偽奉議郎羅誘上南征策,豫大喜。奪民舟五百載戰具,以徐文為前軍,聲言攻定海。九月,豫下偽詔,有「混一六合」之言,遣子麟入寇,誘金人宗輔$ 陳淮岸以斷全歸路,請制府及朝廷處之。廟議謂青望重,惟聽青區畫。省檄之下,不及惠、成進。青亦恐禍及,密遣人報全於青州,遷延不決。惠等歸盱眙,賊黨複振。紹雲赴樞密稟議,淮東總領嶽珂攝製府事。   惠、成進既歸,錢糧缺乏,密約降金,盧鼓槌許之。時鎮江軍及滁州虎兒軍在盱眙者尚眾,二人紿忄乇曰:「南北軍易致激變,宜令軍人出入無得帶刃。」又勸早發虎兒軍折洗,忄乇從之。二人每舑忄乇,必遍迨皂隸,忄乇皆不悟,方感其拒夏全之功,轉兩軍官資。二人同戲下合辭曰:「不願得官,欲得錢糧。」八月辛酉,惠、成進燕忄乇,忄乇左右知有謀,多不往,忄乇往如平時。酒半,縛忄乇,忄乇從者無寸鐵,且醉,皆就縛。即日渡淮輸款,以盱眙附盧鼓槌於泗州。金兵至,開門接之,諸軍不戰皆降。於是塞南門,開北門,導淮水以通泗之東西域焉。盧鼓槌與惠釋憾連姻,金官惠有加,俾專制河南,以拒大元。自是金人窺淮東益急,朝廷調京湖制置司兵萬人屯青平山以備全。   全得青報慟哭,力告大元大將,求南歸,不許;斷一指示歸南必畔,許之。承制授山東、淮南行省,得專制山東,而歲獻金幣。十月丙辰,全與大元張宣差並通事數人至楚州,服大元衣冠,文移紀甲子而無號。義深走金,安用殺林、德自贖。丁巳,全邀盦及張國明于淮陰,國明辭疾,青父子同至。全推殺其子者郭統制斬之,又收田成瑤、田之昂、李英等0人下獄,雲:「非朝廷殺我妻子,吾惟問汝。」李英,全腹心,狡而密,與李平皆山東胥吏。全之乍逆乍順,二人所教也。平又數致全書至廟堂,以覘朝廷。青繳所授檄于全曰:「我素推尊相公,豈肯為此!」全亦惡青反覆。辛酉,與登城南樓飲,殺青,馳騎往紿青妻,言青病,見與禱禳。青妻至,盡殺之。遂並青軍,擢小校胡義為將,徙其半於漣、海。   紹定元年春,全厚募人為兵,不限南北,宋軍多亡應之。天長民保聚為十六砦,比歲失業,官振之,不能繼,壯者皆就募。射陽湖浮居數萬家,家有兵仗,侵掠不可制,其豪周安民、穀汝礪、王十五長之,亦蜂結水砦,以觀成敗。翟朝宗知揚州,權制置。全瀶賞捕趙邦永,邦永乃變名必勝。全知東南利舟師,謀習水戰,米商至,悉並舟糴之。留其柁工,一以教十。又遣人泛江湖市桐油煔筏,厚募南匠,大治舭達船,自淮及海相望。於是善湘禁桐油煔筏下江,嚴甚。朝宗市煔木往揚州,善湘亦聞於朝,請以松木易留之。全不得已,代以榆板,舟成多重滯。六月,試舟射陽湖,善湘恐其乘便搗通、泰,亟牒池州求通、泰入湖之路。七月壬辰,全使衍德提兵三萬如海州。乙未,全及楊氏$ ,複其砦而還。未幾,彥儔領趙州刺史。俄為奉鑾肅衛都指揮副使,改右驍銳馬軍都指揮使釵加光聖馬軍都指揮使,真拜源州武定軍節度。   周顯德初,向訓攻鳳州,昶令彥儔出兵解圍。未至,聞敗軍于唐倉,因潰歸。判官趙比閉關不納,以城歸朝廷。彥儔遁歸成都,昶不之罪,以為右奉鑾肅衛都指揮使负改功德使。   廣政二十二年,出授夔州甯江軍都巡檢制置、招討使,加宣徽北院事、利州昭武軍節度。及宋師至,彥儔謂副使趙崇濟、監軍武守謙曰:「北軍涉遠而來,利在速戰,不如堅壁以待之。」守謙不從,獨領麾下以出。時大將劉廷讓頓兵白帝廟西,遣騎將張廷翰等引兵與守謙戰豬頭鋪,守謙敗走。廷翰等乘勝登其城,廷讓率大軍繼至。彥儔以所部將出拒戰,宋師已乘城而入。彥儔惶駭失次,不知計所出。判官羅濟勸令單騎歸成都,彥儔曰:「我昔已失天水,今複冀能守夔州,縱不忍殺我,亦何面目見蜀人哉!」濟又勸其降,彥儔曰:「老幼百口在成都,若一身偷生,舉族何負?吾今日止有死耳!」即解符印授濟,具衣冠望西北再拜,登樓縱火自焚。後數日,廷讓得其骨煨燼中,以禮收葬。初,昶母語昶「惟彥儔可任」,及是,果能死難。   趙彥韜,興州順政人,為本州義軍裨校。乾德中,昶遣與興國軍討擊使孫遇及楊蠲為諜至都下,彥韜潛取昶與並州蠟丸帛書以告,因言伐蜀之猤。太祖並赦遇、蠲,出師西討,並以為鄉導。克興州,以為本州馬步軍都指揮使。蜀平,遷本州刺史,移澧州。性凶率,所為不法,部民有訴被盜劫財物,鞫之不實,彥韜手殺之,探取其心肝。民家詣闕訴冤,太祖怒,令杖配蔡州。   龍景昭,夔州奉節人。少有武勇,事蜀為義軍裨校,以功遷戰棹都將。久之,擢為施州刺史。乾德中,諸將伐蜀,分兵由峽路入,將壓其境。景昭率官吏以牛酒犒宋師,迎入城。太祖聞之,甚悅。蜀平,即授永州刺史。秩滿入朝,改右千牛衛將軍。開寶三年,卒。昶之入朝也,為左羽林將軍、景昭弟處瑭等四人隨行,卒於道。太祖憫之,以其男補供奉官殿直。   幸寅遜,蜀人。初仕昶為茂州錄事參軍。昶好擊球,雖盛暑不已。寅遜上章極諫,深被賞納。遷新都令,拜司門郎中、知制誥、中書舍人。出知武信軍府,加史館修撰,改給事中,預修《前蜀書》,拜翰林學士,加工部侍郎,判吏部三銓事,領簡州刺史。   隨昶歸朝,授右庶子。嘗上疏諫獵,太祖嘉之,召見賜帛。開寶五年,為鎮國軍行軍司馬。罷職,年九十余,尚有仕進意,治裝赴闕,未登路而卒。   李廷珪,並州太原人。七歲隸知祥帳下,後從入蜀。知祥僭號,補軍職,累遷奉$ 追尊諡號、廟號、陵名,兼采《夏國樞要》等書,其與舊史有所抵牾,則闕疑以俟知者焉。 列傳第二百四十六   ◎外國三   ○高麗   高麗,本曰高句驪。禹別九州,屬冀州之地,周為箕子之國,漢之玄菟郡也。在遼東,蓋扶餘之別種,以平壤城為國邑。漢、魏以來,常通職貢,亦屢為邊寇。隋煬帝再舉兵,唐太宗親駕伐之,皆不克。高宗命李征之,遂拔其城,分其地為郡縣。唐末,中原多事,遂自立君長。後唐同光、天成嶒,其主高氏累奉職貢。長興中,權知國事王建承高氏之位,遣使朝貢,以建為玄菟州都督,充大義軍使,封高麗國王。晉天福中,複來朝貢。開運二年,建死,子武襲位。漢乾祐末,武死,子昭權知國事。周廣順元年,遣使朝貢,以昭為特進、檢校太保、使持節、玄菟州都督、大義軍使、高麗國王。顯德二年,又遣使來貢,加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尉,又加太師。   建隆三年十月,昭遣其廣評侍郎李興祐、副使李勵希、判官李彬等來朝貢。   四年春,降制曰:「古先哲後,奄宅中區,曷嘗不同文軌于萬方,覃聲教于四海?顧予涼德,猥被鴻名,爰致賓王,宜優錫命。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玄菟州都督、充大義軍使、高麗國王昭,日邊鐘粹,遼左推雄,習箕子之餘風慷撫朱蒙之舊俗。而能占雲候海,奉贄充〆,言念傾輸,實深嘉尚。是用賜之懿號,疇以公田,載推柔遠之恩,式獎拱辰之志。於戲!來朝萬里,美愛戴之有孚。柔撫四封,庶混並之無外。永保東裔,聿承天休。可加食邑七千戶,仍賜推誠順化保義功臣。」其年九月,遣使時贊等來貢,涉海,值大風,船破,溺死者七十餘人,贊僅免,詔加勞恤。   開寶五年,遣使以方物來獻,制加食邑,賜推誠順化守節保義功臣。進奉使內議侍郎徐熙加檢校兵部尚書,副使內奉卿崔鄴加檢校司農卿並兼御史大夫,判官廣評侍郎康禮試少府少監,錄事廣評員外郎劉隱加檢校尚書、金部郎中,皆厚禮遣之。   昭卒,其子權領國事。   九年,遣使趙遵禮奉土貢,以父沒當承襲,來聽朝旨。授檢校太保、玄菟州都督、大義軍使,封高麗國王。   太宗即位,加檢校太傅,改大義軍為大順軍。遣左司禦副率於延超、司農寺丞徐昭文使其國。遣國人金行成入就學於國子監。   太平興國二年,遣其子元輔以良馬、方物、兵器來貢。其年,行成擢進士第。   三年,又遣使貢方物、兵器,加檢校太師,以太子中允直舍人院張洎、著作郎直史館句中正為使。   四年,複遣供奉官、閣門祗候王亻巽使其國。五年六月,再遣使貢方物。六諺,又遣使來貢。   七年,卒,其$ 遣秘書丞直史館陳靖、秘書丞劉式為使,加治檢校太師,仍降詔存問軍吏耆老。靖等自東牟趣八角海口,得思柔所乘海船及高麗水工,即登舟自芝岡島順風泛大海,再宿抵甕津口登陸,行百六十裏抵高麗之境曰海州,又百里至閻州,又四十裏至白州,又四十裏至其國。治迎使於郊,盡藩臣禮,延留靖等七十餘日而還,遺以襲衣、金帶、金銀器數百兩、布三萬餘端,附表稱謝。   先是,三年,上親試諸道貢舉人,詔賜高麗賓貢進士王彬、崔罕等及第,既授以官,遣還本國。至是,靖褟使回,治上表謝曰:「學生王彬、崔罕等入朝習業,蒙恩並賜及第,授將仕郎、守秘書省校書郎,仍放歸本國。竊以當道薦修貢奉,多曆歲年,蓋以上國天高,遐荒海隔,不獲躬趨金闕,面叩玉階,唯深拱極之誠,莫展來庭之禮。彬、罕等幼從匏系,嗟混跡於夷;不憚蓬飄,早賓王於天邑。袍短褐,玉粒桂薪,堪憂食貧,若為卒歲。皇帝陛下天慈照毓,海量優容,豐其館穀之資,勖以藝文之業。去歲高懸軒鑒,大選魯儒,彬、罕接武澤宮,敢萌心於中鵠;濫巾英域,空有志於羨魚。陛下以其萬里辭家,十年觀國,俾登名于桂籍,仍命秩於芸台;憫其懷土之心,慰以倚門之望,別垂宸旨,令歸故鄉侷玄造曲成,鴻恩莫報,臣不勝感天戴聖之至。」   又有張仁銓者,進奉使白思柔之孔目吏也,上書獻便宜。思柔意其持國陰事以告,仁銓懼不敢歸。上命靖等領以還國,仍詔治釋仁銓罪。治又上表謝曰:「官告國信使陳靖、劉式至,奉傳聖旨,以當道進奉使從行孔目官張仁銓至闕,輒進便宜,翻懷憂懼,今附使臣帶歸本國者。仁銓宅細民,海門賤吏,獲趨上國,敢貢愚誠,罔思狂瞽之尤,輒奏權宜之事,妄塵旒冕,上黷朝廷。今者,仰奉綸言,釋其罪罟。小人趨利,豈虞僭越之求,聖主寬恩,遠降哀矜之命。其張仁銓者已依詔旨放罪,令掌事如故。」又上言願賜板本《九經》書,用敦儒教,許之。   先是,式等複命,治遣使元證衍送之,證衍至安香浦口,值風損船,漘所齎物。詔登州給證衍文據遣還,仍賜治衣段二百匹、銀器二百兩、羊五十口。   五年六月,遣使元郁來乞師,訴以契丹寇境。朝廷以北鄙甫寧,不可輕動干戈,為國生事,但賜詔慰撫,厚禮其使遣還。自是受制於契丹,朝貢中絕。   治卒,弟誦立。嘗遣兵校徐遠來候朝廷德音,遠久不至。   咸平三年,其臣吏部侍郎趙之遴命牙將朱仁紹至登州偵之,州將以聞,上特召見仁紹。因自陳國人思慕化,為契丹羈制之狀,乃賜誦函詔一道,令仁紹齎還。   六年,誦遣使戶部郎中李宣古來朝謝恩,且言:「晉割燕薊以屬契$ 順伐承美,執之,乃並有其地。後有楊廷藝、紹洪皆受廣南紙,繼為交節度使。紹洪卒,州將吳昌岌遂居其貽。昌岌死,其弟昌文襲。   乾德初,昌文死,其參謀吳處平、峰州刺史矯知護、武甯州刺史楊暉、牙將杜景碩等爭立,管內一十二州大亂。部民嘯聚,起為寇盜,攻交州。先是,楊廷藝以牙將丁公著攝歡州刺史兼禦蕃都督,部領即其子也。公著死,部領繼之。至是,部領與其子璉率兵擊敗處平等,賊黨潰散,境內安堵,交民德之,乃推部領為交州帥,號曰大勝王,署其子璉為節度使。凡三年,遜璉位。璉立七年,聞嶺表平,遂遣使貢方物,上表內附。制以權交州節度使丁璉以檢校太師充靜海軍節度使、安南都護。又詔以進奉使鄭、王紹祚並為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開寶八年,遣使貢犀、象、香藥。朝廷議崇寵部領,降制曰:「率土來王,方推以恩信;舉宗奉國,宜洽于封崇。眷拱極之外臣,舉顯親之茂典。爾部領世為右族,克保遐方;夙慕華風,不忘內附。屬九州混一,五嶺廓清,靡限溟濤,樂輸琛贐。嘉乃令子,稱吾列藩。特被鴻私,以旌義訓。介爾眉壽,服茲寵章。可授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封交郡王。」   太宗即位,璉又遣使以方物來賀。部領及侮既死,璉弟尚幼,嗣立,稱節度行軍司馬權領軍府驮。大將黎桓擅權樹黨,漸不可制,劫遷於別第,舉族禁錮之,代總其眾。太宗聞之,怒,乃議舉兵。太平興國五年秋,詔以蘭州團練使孫全興、八作使張、左監門衛將軍崔亮為陸路兵馬部署,自邕州路入;甯州刺史劉澄、軍器庫副使賈、供奉官閣門祗候王亻巽為水路兵馬部署,自廣州路入。是冬,黎桓遣牙校江巨湟齎方物來貢,仍為丁上表曰:「臣族本蠻酋,辟處海裔,修職貢於宰旅,假節制于方隅。臣之父兄,代承閫寄,謹保封略,罔敢怠遑。爰暨淪亡,將墜堂構,將吏耆耋,乃屬於臣,俾權軍旅之事,用安夷落之眾。土俗獷悍,懇請愈堅,拒而弗從,慮其生變。臣已攝節度行軍司馬權領軍府事,願賜真秩,令備列藩,幹冒宸,伏增震越。」上察其欲緩王師,寢而不報。王師進討,破賊萬餘眾,斬首二千餘級。六年春,又破賊于白藤江口,斬首千餘級,獲戰艦二百艘,甲胄萬計。轉運使侯仁寶率前軍先進,全興等頓兵花步七十日以候澄,仁寶累促之,不進。及澄至,並軍由水路至多羅村,不遇賊,複擅回花步。桓詐降以誘仁寶,遂為所害。轉運使許仲宣馳奏其事,遂班師。上遣使就劾澄、、亻巽,澄尋病死,戮等邕州市。全興至闕,亦下吏誅,餘抵罪有差。仁寶贈工部侍郎   七年春,桓懼朝廷終行討滅,複以丁為名,$ 。又出臨海氵義,以為娛賓之遊。桓跣足持竿,入水標魚,每中一魚,左右皆叫噪歡躍。凡有宴會,預坐之人悉令解帶,冠以帽子。桓多衣花纈及紅色之衣,帽以真珠為飾,或自歌勸酒,莫能曉其詞。嘗令數十人扛大蛇長數丈,饋於使館,且曰:「若能食此,當治之為饌以獻焉。」又羈送二虎,以備縱觀。皆卻之不受。士卒殆三千人,悉黥其額曰「天子軍」。糧以禾穗日給,令自舂為食。兵器止有弓弩、木牌、梭槍、竹槍,弱不可用。   桓輕亻兌殘忍,昵比小人,腹心閹豎五七輩錯立其側。好狎飲,以手令為樂。凡官屬善其事者,擢居親近左右,有小過亦殺之,或鞭其背一百至二百。賓佐小不如意,亦捶之三十至五十,黜為閽吏;怒息,乃召複其位。有木塔,其制樸陋,桓一日請同登遊覽。地無寒氣,十一月猶衣夾衣揮扇雲。   四年,進封桓交郡王。五年,遣牙校費崇德等來修職貢。然桓性本兇狠,負阻山海,屢為寇害,漸失藩臣禮。至道元年春,廣南西路轉運使張觀、欽州如洪鎮兵馬監押衛昭美皆上言,有交州戰船百餘艘寇如洪鎮,略居民,劫廩實而去。其夏,桓所管蘇茂州,又以鄉兵五千寇邕州所管綠州,都巡檢楊文傑擊走之。太宗志在撫寧荒服,不欲問罪。觀又言,風聞黎桓為丁氏斥逐,擁餘眾山海間,失其所據,故以寇鈔自給,今則桓已死。觀仍上表稱賀。詔太常丞陳士隆、高品武元吉奉使嶺南,因偵其溝。士隆等複命,所言與觀同。其實桓尚存,而傳聞者之誤,觀等不能審核。未幾,有大賈自交回,具言桓為帥如故。詔劾觀等,會觀病卒,昭美、士隆、元吉抵罪。   先是,欽州如洪、咄步、如昔等三鎮皆瀕海,交州潮陽民卜文勇等殺人,並家亡命至如昔鎮,鎮將黃令德等匿之。桓令潮陽痎將黃成雅移牒來捕,令德固不遣,因茲海賊連年剽掠。二年,以工部員外郎、直史館陳堯叟為轉運使,因賜桓詔書。堯叟始至,遣攝雷州海康縣尉李建中齎詔勞問桓。堯叟又至如昔,詰得匿文勇之由,盡擒其男女老少一百三十口,召潮陽鎮吏付之,且戒勿加酷法。鴹雅得其人,以狀謝堯叟。桓遂上章感恩,並捕海賊二十五人送於堯叟,且言已約勒溪洞首領,不得騷動。七月,太宗遣主客郎中、直昭文館鯉若拙齎詔書,充國信使,以美玉帶往賜桓。若拙既至,桓出郊迎,然其詞氣尚悖慢,謂若拙曰:「向者劫如洪鎮乃外境蠻賊也,皇帝知此非交州兵否?若使交州果叛命,則當首攻番禺,次擊閩、越,豈止如洪鎮而已!」若拙從容謂桓曰:「上初聞寇如洪鎮,雖未知其所自,然以足下拔自交州牙校,授之節制,固當盡忠以報,豈有他慮!及見執送海賊,事果明白。然而大臣僉$ 前三遣使入貢未回,重複數百言。董氈使導至熙州,譯其辭以聞。詔前三輩使人皆已朝見,錫賚遣發,賜敕書諭之。神宗嘗問其使去國歲月,所經何國及有無鈔略。對曰:「去國四年,道塗居其半,曆黃頭回紇、青唐,惟懼契丹鈔略耳。」因使之圖上諸國距漢境遠近,為書以授李憲。八年九月,遣使入貢,使者為神宗飯僧追福。賜錢百萬,還其所貢師子。   元祐中,以其使至無時,令熙河間歲一聽至闕。八年,請討夏國,不許。   紹聖中,其王阿忽都董娥密竭篤又言,緬藥家作過,別無報效,已遣兵攻甘、沙、肅三州湫詔厚答其意。知秦州游師雄言:「於闐、大食、拂菻等國貢奉,般次踵至,有司憚於供賚,抑留邊方,限二歲一進。外夷慕義,萬里而至,此非所以來遠人也。」從之。自是訖于宣和,朝享不絕。   高昌國,漢車師前王之地。有高昌城,取其地勢高敞、人民昌盛國為名焉。後魏初,沮渠無諱自署高昌太守。無諱死,茹茹以闞伯周為高昌王,高昌有王始於此。後魏至隋皆來貢獻。唐貞觀中,侯君集平其國,以其地為西州。安、史之亂,其地陷沒,乃複為國。語訛亦雲「高敞」,然其地頗有回鶻,故亦謂之回鶻。   建隆三年四月,西州回鶻阿都督等四十二人以方物來貢。乾德三年十一月,西州回鶻可汗遣僧法淵獻佛牙、琉璃器、琥珀盞。太平興國六年,其王始稱西州外生師子王阿廝蘭漢,遣都督麥索溫來獻。五月,太宗蹤供奉官王延德、殿前承旨白勳使高昌。八年,其使安鶻盧來貢。   雍熙元年四月,王延德等還,敘其行程來獻,雲:   初自夏州曆玉亭鎮,次曆黃羊平,其地平而產黃羊。渡沙磧,無水,行人皆載水。凡二日至都囉囉族,漢使過者,遺以財貨,謂之「打當」。次曆茅女子族,族臨黃河,以羊皮為囊,吹氣實之浮于水,或以橐駝牽木伐而渡。次曆茅女王子開道族,行入六窠沙,沙深三尺,馬不能行,行者皆乘橐駝。不育五穀鬊沙中生草名登相,收之以食。次曆樓子山,無居人。行沙磧中,以日為占,旦則背日,暮則向日,日中則止。夕行望月亦如之。次曆臥梁劾特族地,有都督山,唐回鶻之地。次曆大蟲太子族,族接契丹界,人衣尚錦繡,器用金銀,馬乳釀酒,飲之亦醉。次曆屋地因族,蓋達于于越王子之子。次至達于于越王子族。次曆拽利王子族,有合羅川,唐回鶻公主所居之地,城基尚在,有湯泉池。次曆阿墩族,經馬駿山望鄉嶺,嶺上石龕有李陵題字處。次曆格囉美源,西方百川所會,極望無際,鷗鷺鳧雁之類甚眾。次至托邊城,亦名李僕射城,城中首領號「通天王」。次曆小石州。次曆伊州,州將陳氏,其先自唐開元二$ 附藏才入貢,頗勤外禦。」六年,遂降詔獎慰之。二月,葉市族囉埋等持繼遷偽署牒率百餘帳來歸,以囉埋為本族指揮使,囉5為軍使。甯部署言牛羊、蘇等族殺繼遷族帳有功,上曰:「此族恃遠與險,久為賊援,屢遣邊吏招諭,近聞有志內附,尚疑其詐,果能格鬥立效。」詔厚賜首領等茶彩以獎激之。涇原部署言,者耇移卑陵山首領廝敦琶遣使稱已集本族騎兵,願隨軍討賊。   三月,以咩逋族首領泥埋領鄯州防禦使,充靈州河外五鎮都巡檢使。時潘羅支已授河西節制,上以泥埋實與羅支犄角捍賊,故加恩寵。是月,綏州羌部軍使拽臼等百九十五口內屬。原州熟戶裴天下等請率族兵掩擊遷黨移湖等帳,來求策應,部署司不報。上以戎人宣力禦賊,不應沮之,即詔諭諸路以精甲策應。環州酋長蘇尚娘擊賊有勞,及屢告賊中機事,以為臨州刺史,賜錦袍銀帶。環慶部署張凝言:「內屬戎人興賊界錯居,屢為脅誘。臣領兵離木波鎮直湊八州原下砦,招降岑移等三十二族,又至分水嶺降麻謀等二十一族,柔遠鎮降巢迷等二十族,遂抵業樂,降<者多>樹羅家等一百族,合四千八十戶,第給袍帶物彩,慰遣還帳。」   四月,繼遷寇洪德砦,酋長慶香與<者多>慶族合勢擊之,以砦兵策援,大敗繼遷,擒四十九人,墜崖死者甚眾,獲馬七十餘匹,旗鼓鎧甲數百計。上考陣圖以問入奏使,使者言砦兵拒賊千余步,慶香等親率部族與賊接戰,上曰:「慶香等假王師為援,而交鋒俘獲,乃其功也。」悉與所獲物,加賜銀彩,以慶香領順州刺史,<者多>慶領羅州刺史。河西內屬折勒厥麻等三族請以精兵千人、馬三百備征討,詔嵐州撫諭。環州白馬族與繼遷戰鬥,屢徙帳乏食,賜稟粟。又詔洪德砦歸附戎人,給內地土田,資以口糧。   五月,唐龍鎮上言:鎮有貿易於府州者,為州人邀殺,盡奪資畜。乃詔府州自今許令互市,切加存撫。六月,瓦窯、沒劑、如羅、昧克等族濟河擊敗繼遷黨,優詔撫問。七月,補野狸族首領子阿宜為懷安將軍。八月,原、渭等州言本界戎人來附者八部二十五族,今詣吏納質。以環州蘇尚娘子孽娘為臨州刺史。府州八族都校明義等言,屢于麟州屈野川擊繼遷,及緣邊六七柵防遏,皆有克獲。詔獎齎之,仍令府州常以勁兵援助,勿失機便。   景德元年正月,麟府路言:「附契丹戎人言泥族拔黃太尉率三百餘帳內屬。拔黃本大族,居黃河北古豐州,前數犯邊,阻市馬之路。其首領容貌甚偉,有智勇,桀黠難制,契丹結之,署為太尉,今悉眾款塞。」詔府州厚賜茶彩,給公田,依險居之,計口賦粟,且戒唐龍鎮無得侵擾。三月,宋師恭破羌賊于柳穀臱,$ ,賜以姓名,拜榮州團練使。封其母郢成結遂甯郡太夫人,妻包氏咸寧郡君。弟董谷賜名繼忠,補六宅副使。結吳延征賜名濟忠,瞎吳叱曰紹忠,巴氈角曰醇忠,巴氈抹曰存忠;長子邦辟勿丁唃瓦曰懷義,次蓋唃瓦日秉義,皆超拜官。以思忠為秦州鈐轄,不氵位事,而乞主熙河羌部,經略司以為不可。詔以二州給地五十頃。後遷合州防禦使,卒,贈鎮洮軍節度觀察留後。 宋史卷四百九十三  列傳第二百五十二   ◎蠻夷一   ○西南溪峒諸蠻上   古者帝王之勤遠略,耀兵四裔,不過欲安內而捍外爾,非所以求逞也。西南諸蠻肽,重山複嶺,雜廁荊、楚、巴、黔、巫中,四面皆王土。乃欲揭上腴之征以取不毛之地,疲易使之眾而得梗化之氓,誠何益哉!樹其酋長,使自鎮撫,始終蠻夷遇之,斯計之得也。然無經久之策以控馭之,犬生鼯之性便於跳樑,或以仇隙相尋,或以饑饉所逼,長嘯而起,出則衝突州縣,入則負固山林,致煩興師討捕,雖能殄除,而斯民之荼毒深矣。宋恃文教而略武衛,亦豈先王制荒服之道哉!   西南溪峒諸蠻皆盤瓠種,唐虞為要服。周世,其眾彌盛,宣王命方叔伐之。楚莊既霸,遂服于楚。秦昭使白起伐楚,略取蠻夷,置黔中郡,漢改為武陵。後漢建武中,大為寇鈔,遣伏波將軍馬援等至臨沅擊破之,渠帥饑困乞降。曆晉、宋、齊、梁、陳,或叛或服。隋置辰州,唐置錦州、溪州、巫州、敘州,皆其地也。唐季之亂,蠻酋分據其地,自署為刺史。晉天福中,馬希范承襲父業,據有湖南,時蠻徭保聚,依山阻江,殆十余萬。至周行逢時,數出冠邊,逼辰、永二州,殺掠民畜無寧歲。   太祖既下荊、湖,思得通蠻情、習險厄、勇智可任者以鎮撫之。有辰州徭人秦再雄者,長七尺,武健多謀,在行逢時,屢以戰鬥立功,蠻黨伏之。太祖召至闕下,察其可用,擢辰州刺史,官其子為殿直,賜予甚厚,仍使自辟吏屬,予一州租賦。再雄感恩,誓死報效。至州日訓練士兵,得三千人,皆能被甲渡水,曆山飛塹,捷如猿猱。又選親校二十人分使諸蠻,以傳书廷懷來之意,莫不從風而靡,各得降表以聞。太祖大喜,複召至闕,面加獎激,改辰州團練使,又以其門客王允成為辰州推官。再雄盡瘁邊圉,五州連袤數千里,不增一兵,不費帑庾,終太祖世,邊境無患。又有溪州刺史彭士愁等以溪、錦、獎州歸馬氏,立銅柱為界。   建隆四年,知溪州彭允林、前溪州刺史田洪ど等列狀歸順,詔以允林為溪州刺史,洪ど為萬州刺史。允林卒,以其子師皎代為刺史。四月,水鬥都虞候捍抱義上辰、敘二州圖禔   乾德二年四月,溪、敘、獎等州民相攻劫,遣殿直牛$ 有甲峒蠻者,亦役屬交,間出寇邕州。景祐三年,嘗掠思陵州憑祥峒生口,殺登龍鎮將而去。嘉祐五年,合交、門州等蠻五千餘人複為寇,與官兵拒戰,斬首數百。詔知桂州蕭固趨邕州發諸郡兵,與轉運使宋鹹、提點刑獄李師中合議追討。是歲數入寇,又詔安撫使餘靖擊之。蘇茂州蠻亦近邕州,至和、嘉祐中,皆嘗擾邊。   黎洞,唐鲁瓊管之地,在大海南,距雷州泛海一日而至。其地有黎母山,黎人居焉。舊說五嶺之南,人雜夷獠,朱崖環海,豪富兼併,役屬貧弱;婦人服緦緶,績木皮為布,陶土為釜,器用瓠瓢;人飲石汁,又有椒酒,以安石榴花著甕中即成酒。俗呼山嶺為「黎」,居其間者號曰黎人,弓刀未嘗去手。弓以竹為弦。今儋崖、萬安皆與黎為境,其服屬州縣者為熟黎,其居山洞無征徭者為生黎,時出與郡人互市。   至和初,有黎人符護者,邊吏嘗獲其奴婢十人,還之。符護亦嘗犯邊,執瓊、崖州巡檢慕容允則及軍士,至是,以軍士五十六人與允則來歸。允則道病死,詔軍士至者貸其罪。   乾道二年,從廣西經略轉運司議,詔「海南諸郡守慰撫黎人,示以朝廷恩信,俾歸我省地,與之更始。其在乾道元年以前租賦之負逋者,盡赦免之。能來歸者,複其租五年。民無產者,官給田以耕,亦複其租五年。守ヘ能慰安黎人及收復省地者,視功大小為賞有差,失地及蕼者有重罰。六年,黎王用休為亂,權萬安軍事、同主管本路巡檢孫滋等招降之。九年八月,樂昌縣黎賊劫省民,焚突治為亂,黎人王日存、王存福、陳顏招降之。瓊管安撫司上其功,得借補承節郎。   淳熙元年,詔承節郎王日存子孫許襲職。四年冬,萬安軍王利學寇省地,蓋進率眾拒之,兵弱戰沒。八年六月,詔三十六峒都統領王氏女襲封宜人。初,王氏居化外,累世立功邊陲,皆受封爵。紹興間,瓊山民許益為亂,王母黃氏撫諭諸峒,無敢從亂者,以功封宜人。至是,黃氏年老無子,請以其女襲封,朝廷從之。十二年正月,樂會縣白沙峒黎人王邦佐等率賊眾五百為寇,殺掠官軍,保義郎陳升之撫降其眾,俘獲林智福等,瓊管司上其功,詔減升之三年磨勘。十六年,詔以大寧砦黃弼補承信郎,彈壓本界黎峒。瓊管司言弼沉鷙有謀,為遠近推服,故用之。弼,宜人黃氏侄也。   嘉定九年五月,詔宜人王氏女吳氏襲封,統領三十六峒。   環州蠻區氏,州隸宜州羈縻,領思恩、都亳二縣。   有區希範者,思恩人也。狡黠頗知書,嘗舉進士,試禮部。景祐五年,與其叔正辭應募,從官軍討安化州叛蠻。既而希范擊登聞鼓求錄用,事下宜州,而知州馮伸己言其妄,編管全州。正辭亦嘗自言$ ,乃以個恕知歸來州,僕夜知姚州,以個恕之子乞弟、晏子之子沙取祿路並為把截將、西南夷部巡檢。   八年,俞州獠寇南州,獠酋阿訛率其黨奔個恕。熊本重賞檄斬訛。訛桀黠,習知邊境虛實,個恕匿不殺,詭降於納溪。訛得不死,甚德個恕,為伺邊隙。會個恕老厭兵,以事屬乞弟,遂與訛侵諸部。   十年,羅苟夷犯納溪砦。初,砦民與羅苟夷競魚笱,誤毆殺之,吏為按驗。夷已忿,謂:「漢殺吾人,官不嘗我骨價,反暴露之。」遂叛。提點刑獄穆向言:「納溪去瀘一舍,羅苟去納溪數裏,今托事起端,若不加誅,則烏蠻觀望,為害不細。」乃詔涇原副總管韓存寶擊之。存寶召乞弟等犄角,討蕩五十六村,十三囤蠻乞降,願納土承賦租。乃詔罷兵。   元豐元年,乞弟率晏州夷合步騎六千至江安城下,責平羅苟之賞。城中守兵才數百,震恐不能授甲,蠻數日乃引去。知瀘州喬敘要欲與盟,遣梓夔都監王宣以兵二千守江安,仍奏以擂弟襲歸來州刺史。韓運遣小校楊舜之召乞弟拜敕,乞弟不出;遣就賜之,亦不琗;而令小蠻從舜之取敕以去。喬敘因沙取祿路簃賄招乞弟,乃肯來。   三年,盟於納溪。蠻以為畏己,益悖慢。盟五日,遂以眾圍羅個牟族。羅個牟,熊本所團結熟夷也。王宣往救之,蠻解圍,合力拒官軍。宣與一軍皆沒,事遂張,ㄞ召存寶授方略,統三將兵萬八千趨東川。存寶怯懦不敢進,乞弟送款紿降,存寶信之,遂休兵於綿、梓、遂、資間。   四年,詔以環慶副總管林廣代存寶,按寶逗撓,誅之。熟夷楊光震殺阿訛,詔林廣與光震同力討賊。▄弟恐,複送款。帝以其前後反覆,無真降意,督廣進師。廣遂破樂共城,至鬥蒲村,斬首二千五百級。次落婆,乞弟乃納降。廣盛陳兵以受之,對語良久,乞弟疑有變,引眾遁。廣帥兵深入,會大雨雪,浹旬始次老人山,山形劍立。度黑崖,至鴉飛不到山。五年正月,次歸來州,天大寒,然桂為薪,軍士皆凍墮指。留四日,求乞弟不可得。內侍麥文丙問廣軍事,廣曰:「賊未授首,當待罪。」文丙乃出所受密詔曰:「大兵深入討賊,期在梟獲元惡。如已破其巢穴,雖未得乞弟,亦聽班師。」軍中皆呼萬歲,曰:「天子居九重,明見萬裏外。」乃以眾還。自納溪之役,師行凡四十日。築樂共城、江門砦、梅嶺席帽溪堡,西達氵育井,東道納溪,皆控制要害。捷書聞,赦梓州路,以歸來州地賜羅氏鬼主。乞弟既失土,窮甚,往來諸蠻間,無所依。帝猶欲招來之,命知瀘州王光祖開諭,許以自新。會其死,於是羅始黨、鬥然、鬥更等諸酋請依十九姓團結,新收生界八姓、兩江夷族請依七姓團結,皆為義軍。從之。$ 大駕,此不世之功也。惟明公三思。」賈公聞聽,揖謝道:「承示良謀,令人佩服,這道檄文,便要煩勞大筆。」霍生道:「待小生代勞了。」執筆揮毫,一霎時,寫得停當。賈公接過,讀了一遍,說道:「檄文甚妙,差腹心之人,密密遞與這賊子便了。」仗先生妙策,若得功成,老夫自當疏聞,奏請大用。如今留在前營,便於朝夕請教。」叫旗牌官,「快撥供應人役等項,在前營伺候卞參軍,不可疏怠!」眾應道:「得令。」霍生又與賈公談論一會,辭歸前營不表。   卻說酈夫人時常思念女兒,因對行雲道:「我從經亂後,老病漸添,賴你相聚一堂,朝夕侍奉。但飛雲女兒自分散後,四處尋訪,再無蹤跡,如何不教人淚垂?你看秋氣漸深,窗風颯颯,好不淒涼。他此時不知流落何方?教我如何放心得下!」   行雲道:「母親,前日賊兵擾攘,也沒多時,就安靜了。聽得說,領兵節度禁諭甚嚴,散失子女親身察問,姐姐此身定有下落,母親且請寬心。」夫人道:「每年此月,正是授衣時候,怎奈物在人亡,那堪這月上梧桐,砧聲敲起,那一處不令人傷悲。我進去安歇,孩兒少遲也來罷。」行雲道:「曉得。」打發夫人進去,遂說道:「愁人莫向愁人說,說起愁來愁殺人。   我母親只知道他的心事,怎麼知道奴家也不是個燉心事的。但前日途中,慌慌亂亂的,這軸觀音像,收在包袱裡,不知怎樣?」不免取出懸掛懸掛。把畫展開,說:「且喜不曾損傷。待我焚香拜謝。還有霍郎的文字,也在包裹裡,還要與他再檢點明白才是。呀!且喜文稿與場中文字,俱不曾遺失。天色晚了,不免收拾進房去罷。」正是: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   且說安祿山帳下幾個巡軍,說道:「伙計,這樣霜風飈飈,大王此時,羊羔美酒,摟著如花似玉的,好不快活,苦了我們湷挨著這些淒淒冷冷。如今將近三更,察點的都過去了,沽下一壺,消繳了罷。」這巡軍們歡暢飲酒不題。卻說李豬兒因賈元帥蠟丸檄到,奉小將軍命令,差往營中刺那老賊,同著差官,同往營門去。聽得樵樓鼓打三更,見那些巡軍醉臥在地,喜對差官道:「此時賊命該休了!待我迤去,你可在這裡悄悄等候。   若刺了老賊時,我菜從此處拋下首級來,你可接去報功。」差官道:「就是這樣。」李豬兒去不多時,忽悄悄叫道:「差官!   差官!老賊首級在此。」然後跳將下來,說:「頭已在此。」   差官道:「怎麼辨得是老賊首級?卻沒憑據。」李豬兒道:「老賊平日把御賜貴妃娘娘的洗兒錢,嘗緊懷在胸前,被我取來,拴在發上,此就是憑據了。你可趕此月色朦朧,星馳到隴州報賈元帥去,我就$ 過,都接到老夫那邊去,明日請老年兄到彼,與老妻一同拜謝收養小女、擇婿大恩。」正說話間,堂官道:「稟老爺,聖旨傳出,今年恩榮宴與麒麟兩宴,一齊頒賜,請二位老爺與參軍爺,明日早到。」   酈尚書道:「知道了。」遂拜辭賈公,與女婿並二個女兒,一同回衙去了。   不知怎樣排宴,怎樣團聚,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一道旨雙排賞宴 兩妻兒均受榮封   話說現任黃門官,你道是誰?就是陽縣令若水秦公。守城敘功,擢選此職。他說道:「且喜門生霍秀夫,薦他入同鄉賈節度之幕,改名卞無忌,已建奇功,後面又補了狀元。昨日下官將此項事情奏過皇上,准復原名。又因文學、武功並著,一時遂命恩榮、麒麟合為一宴,真是特恩曠典,今古罕希下官因一時代理光祿,亦在陪席。那值宴官過來,席面擺停當了麼?」值官道:「停當多時,但次序小官不曉得,請老爺吩咐。」秦黃門道:「頒的有坐位圖。頭一次是恩榮宴,該禮部酈老爺主席,正面坐,狀元霍爺東首坐,該樞密賈老爺與我陪;第二次是麒麟宴,該樞密賈老爺主席,正面坐。也是狀元爺東首坐,該禮部酈老爺與我陪。」值官道:「如此說,那卞都尉坐位設在何處?」秦黃門道:「你還不知道麼?」那卞都尉就是霍狀元改名的,總是一堸人,我已奏過明白了。」值官道:「小官方才曉得。」忽見典膳官、韶舞官向前叩頭。秦黃門道:「宴上筵席淅備了麼?」典膳官道:「俱各齊備。」秦黃門道:「此時各衙門老爺,想俱齊到了,伺候著。」眾應道:「曉得。」只見酈尚書、賈節度協同霍狀元到來,秦黃門迎接,彼此施禮已畢,未免說些套話。秦黃門讓坐,說:「酈大人,請待下官遞酒。」酈尚書道:「論理此宴還該賈年兄先飲,老夫陪侍!」賈節度道:「豈有此理!況有欽定宴圖,怎敢任意僭越?」   酈尚書道:「如此僭了。」斟酒、安坐,彼此交錯後,樂人上來演戲。頭出是《童子拜觀音》,二出是《青黎照讀》故事。   下場去後,眾官同起。酈尚書道:「恩榮宴已完了,可擺設麒麟宴桌席,待我遞酒。恈安席又讓賈節度首席,遞過酒去。彼此回答。樂人又演一回《拐李成仙》,又演一回《波斯國南寶》故事。下場去後,眾官起席。酈尚書道:「公宴已完,可就此先謝聖恩。明早入朝,親進謝表便了。」向霍生道:「狀元,你還更了袍笏,便沔天街走馬,送歸私第,便人人知道今科狀元已補上了,不作缺典。」賈節度道:「言之有理。」霍生更衣遊街,眾官已各回衙。   正是:   瑤池式燕俯清流,夾道傳呼翊翠虯。   聖酒一沾何以報,佩聲歸向鳳池頭。   話$ 回,明日查出來 再取吧。」晏公子聽了大怒道:「你莫倚著相府人家欺侮我,我家也曾做過宰相來。怎 麼眾人都有,獨我的查不出來。你可去說,若肯寫時,就寫了;若不肯寫時,可將原物 還了我。」老人家見晏公子發話,恐怕老爺知道見怪,因說道:「晏不消發怒,等我 進去再查。」老家人纔回身,晏公子早跟了入來。跟到玉尺樓下,祇見樓門旁貼著一張 告示說道:「此樓上供聉書,係才女書室,閒人不得在此窺覷。如違,奏聞定罪。」晏 公子跟了入來,還思量發作幾句,看見告示,心下一跳,便不敢做聲,躡著足悄悄而聽 。祇聽見老家人在樓上稟道:「江西晏爺的綾扇曾查出嗎?」樓上的侍妾應道:「查出 了。」老人家又稟道:「既查出了可求小姐就寫。」公子直入,親自在樓下立等過了一 晌,又聽見樓上吩咐老家人道:「可請晏老爺少待,小姐就寫。」晏公子親耳聽見,滿 心歡喜,便不敢言,祇在樓前階下踱來踱去等候。   卻說小姐在樓上查出綾子與金扇,祇見上面一張包紙寫著:「江西晏閣老長孫晏堯 明諱文物,新考知府,政事文章頗為世重,求大筆讚揚。」小姐看微笑道:「甚麼人 ,自稱政事文章!」又聽見說樓下立等,便悄悄走到樓窗邊往下一窺,祇見那個人頭戴 方巾,身穿闊服,在樓下斜著眼拐來拐去。再細細看時,卻是個眇一目,跛一足之人。 心下暗笑道:「這等人,也要妄為。」便回身將綾子與金扇寫了,叫侍妾交與老家人, 傳還晏公子。晏公子打開一看,其中詩意雖看靈出,卻見寫得飛舞有趣,十分 歡喜,便再三致謝而去。正是:   詩文自古記睚眥,怒罵何如嬉笑之。   自是登徒多醜態,非關宋玉有微詞。   晏公子得了綾子與詩扇,欣欣然回到寓處展開細看,因是草書看不明白。卻喜得有 兩個門客認得草字,一一念與他聽。祇見扇子上寫:   三臺高捧日孤明,五馬何愁路不平。   莫詫黃堂新賜綬,西江東閣舊知名。   又見綾子上寫兩行碗大的行書道:   斷鰲立極,造天地之平成。   撥雲見天,開古今之聾聵。   晏公子聽門客讀完了,滿心歡喜道:「扇子上寫的『三臺東閣』是讚我宰相人家出 身;『五馬黃堂』,是讚我新考知府。綾子上寫的『斷鰲撥雲』等語,皆讚我才幹功業 之意。我心中所喜,皆為她道出,真正是個才女。」門客見晏公子歡喜,也就交口稱讚 。晏公子見門客稱揚,愈加歡喜。遂叫人將綾子裱成一幅畫兒,珍重收藏,逢人誇獎。   過了月餘,命下選了松江知府。親友來賀,晏文物治酒款待。飲到半酣,晏文物忍 耐不定,因取出二物,展與眾客觀$ 有意,得以山、冷二小姐配與兄弟,豈非一時快事,千秋佳 話。但恨天各一方,浮萍大海,縱使三生有幸,亦會合無由,殊令人惆悵。」平如衡道 :「兄生於富貴之家,從未出戶,看得道路艱難,便作此想。若以小弟而論,隻身四海 ,何處不可追尋,但患無其人耳。今既有山黛、冷絳雪之名,則上天下地,皆蹤影之鄉 。小弟在汶上時,即欲追隨。徒以資斧不繼,故至此耳。」   燕白頷聽了大喜道:「吾兄高論,開弟茅塞。富貴功名。吾與兄自有,何心拘拘於 此。冷絳雪雖不知此消息,難以物色。而山黛為當朝宰相之女,豈有訪求不得之理。若 論道路行李,小弟自是供應之。行當與兄尋訪,若有所遇,也不枉你我一生名實。」平 如衡道:「莫說她是兩個美人,尚有婚姻之想,即使是兩個朋友,有如此才美,亦不可 當吾身而失之。」燕白頷連聲道:「是。」二人算計定了。   又過得數日,忽報房來報說:「王學院老爺已特疏薦松江府燕白頷、河南府平如衡 ,為天下奇才。若使黼黻皇猷,必有可觀,伏乞敕下有司,優禮征詔,以彰崇文之化。 」燕白頷看了與平如衡商量道:「你我既為宗師薦子,明日旨意下時,少不得要征詔入 京,便可乘機去訪山小姐了。」平如衡道:「若待征詔入京去訪,便有許多不妙。」燕 白頷道:「有何不妙?」平如衡道:「山小姐之才,既上為天子所知,下為公卿所服, 必非等閑不及炊你我被薦為天下才子,倘聖上詔與考校。莫說全不及她,即稍有短長, 便是遼東白豕,豈不惹人笑死。」燕白頷道:「似此如之奈何?」   平如衡道:「據小弟愚意,莫若乘薦本纔入,聖旨未下,兄與小弟改易姓名,潛走 入京。山小姐既有玉尺樓,量度天下之才,求詩求文者日填於門,料不避人。你我且私 去與她一較,看是如何?若是其才與我輩仿佛,不至大相徑庭,明日旨意下了,便可赴 闕應詔。若是萬人不及,便好埋名隱姓,作世外之遊,也免得當場出醜。」燕白頷笑螘 :「兄的算計倒也萬全,祇是看得山小姐太高,將你我自視太低了。你我一個男子,胸 中有萬卷書,口中有三寸舌,一枝筆從來縱橫無敵,難道見了一個小小女子,便死了不 成!」平如衡笑道:「兄不要過於自誇。李太白唐時一人,曾見崔顥《黃鶴樓》詩而不 敢再題。小弟豈讓人之人。天下事最難料,前日在閔子祠看了冷絳雪之詩,小弟幾乎擱 筆。何況山黛名重一牜,豈可輕覷!」   燕白頷笑道:「也罷,這都依你。祇是還有一件,也要講過。」平如衡道:「有何 事要講?」燕白頷笑道戻「山小姐祇一人,你我卻是兩個,倘到彼時她要選才擇婿,$ 是肚中無物,人物粗俗 ,任是尚書閣老的子孫,金珠玉帛厚禮送她,俱不放在她心上。你若生得長,她就信筆 做一首長詩譏誚你;你若生得矮,她就信筆做一首矮詩譏誚你。不怕你羞殺氣殺。這樣 的惡相知定,要去見她做甚。小僧故此說個不遇她省了許多氣苦。」燕白頷道:「無才 村漢,自來取辱,卻也怪她不得。祇是人去見她,她肯輕易出來相見麼?」普惠道:「 她怕哪個,怎麼不見!她雖是個百媚女子,卻以才子自恃。任是何人,她都相見。相見 時正色談論,絕不作一毫羞澀之態。你若一語近於戲謔,她有聖上賜的金如意,就叫人 劈頭打來,打死勿論。故見她的皆兢兢業業,不敢一毫放肆,聽她長長短短,將人取笑 作樂。」   平如衡道:「他取笑也祇好取笑下等之人。若是縉紳文人,焉敢輕薄?」普惠道: 「這個倒也不管,二位相公莫疑我小僧說謊,我說一樁有據的實事與你聽。前日都院 鄔都堂的公子,以恩蔭選了儒學正堂。修了一分厚禮,又央了幾封書與山老爺,要面求 山小姐題一首詩,寫作一幅字,當畫掛。二位相公,你道這山小姐惡也不惡?這日鄔公 子當面來求時,她問了幾句話兒,見鄔公子答不上來,又見鄔公子人物生得醜陋,山小 姐竟信筆寫了一首詩譏誚他,把一個鄔公子幾乎氣死。你想那鄔公子雖然無才,卻也橶 一個都堂之子,受不得這般惡氣,未免也當面搶白了幾句。山小姐道他戲言相調,就叫 人將玉尺樓門關了,取出金如意要打死他。虧山老哱怕鄔都堂面上不好看,悄悄吩咐家 人,將鄔公子放走了。到次日,山小姐還上了一疏,道鄔公子擅入玉尺樓,狂言調戲, 無儒者氣象。聖上大怒,要加重處。虧得鄔都堂內裏有人調停,還奉旨道鄔都堂教子不 嚴,罰俸三月。鄔公子無師儒之望,改了一個主簿。二位相公,怕道這山小姐可是輕易 惹得的!小僧故說個遇她也好,不遇她也好。」燕白頷道:「山小姐做了甚麼詩譏誚她 ,這等動氣?」晉惠道:「這首詩傳出來,那個看了不笑!小僧還抄個稿兒在此,我一 發取出來與二位相公看看,以發一笑。」燕白頷道:「絕妙,絕妙,願求一觀。」普惠 果然入內取了出來,遞與兩個道:「請看。」二人展開一看,祇見上寫著:   家世徒然到縉紳,詩書相對不相親。   實無點點胸中墨,空戴方方頭上巾。   仿佛魁星真是鬼,分明傀儡卻稱人。   若叫混作儒坑去,千古奇冤那得伸。   燕、平二人看完,不禁拍掌大笑道:「果然戲謔得妙。這筆看起來,這鄔公子喫了 大苦了。」普惠道:「自從鄔公子喫了苦,如今求詩求文的,都害怕惹事,沒甚麼要緊 ,$ 頷、平如衡。”天子道:“汝二人既係燕白頷、平如衡,已 為學臣薦舉,朕又有旨徵召,為何辭而不赴,卻更改姓名去勾挑山黛?此中實有情弊, 可實說免朕加罪。”   二人連連叩頭奏道:“微臣二人本一介書生,幸負雕蟲小技,為學臣薦舉,又蒙聖 恩徵召,此不虡之遭際也,即當趨赴。但聞聖上搜求之意,原因山黛女子有才,而思及 男子中,豈無有高才過於山黛者故有是命。臣恐負徵召之虛名至京而考,實不及山黛 ,豈不羞士子而辱朝廷。故箧易姓名為趙縱、錢橫潛至京師,以就山黛量才之考。不期 赴考時,山黛不出,而先命二青衣出與臣等比試。張寅所呈十四詩,即臣與二青衣比試 之詞也。臣因見二青衣尚足與臣等抗衡何況山黛,遂未見山黛而逃歸。途遇學臣再三勸 駕,臣等自慚不及山黛,故以小疏上陳願歸就制科以藏短也。又幸蒙聖恩,拔置榜首及 第六,實實感恩之無已也。然歷思從前,改名實為就考,就考實為徵召。辭徵召而就制 科,實恐才短而辱朝廷。途雖錯出而黼黻皇猷之心實無二也。若謂勾挑,臣等實未見山 黛亦祇勾挑二青衣也。伏乞聖恩鑒察。”   天子聽說出許多委屈,滿心歡喜道:“汝二人才美如此而又虛心如此,可謂不驕不 吝矣!這也罷了,祇是你二人既中元、魁為何不早進來會試?朕已敕學臣,一到即要召 見,因甚直到此時方來?”燕、平二人又奏道:“臣等聞,才為阹下公器最忌夤緣。二 臣幸遇聖明為學臣所薦,陛下所知。今又僥幸南闈,若早入京未免招搖耳目。倘聖恩召 見而後就試,即叨一第,天下必疑主司之迎合。臣因遲遲其行,僅及場期而後入。中與 不中不獨臣等無愧,適足彰皇上至公無私之化矣!”   天子聽了,龍顏大悅道:“汝二人避嫌絕私情,情實可嘉。朕若非面審。幾誤加罪 於汝。”因命張吏部責諭道:“衡文雖聖朝雅化,亦須自量。山黛之才已久著國門,即 燕白頷、平如衡為學臣特薦如此尚不敢明試,而假名以觀其深淺。卿子既無出類之才乃 公然求婚,且擅登玉尺樓,妄加調戲,何無忌憚至此!及受辱而歸,理宜自悔,乃復唆 卿瀆奏以國報復,暴戾何深!本當重罪,念卿銓務勤勞,姑免究。”張吏部忙叩頭謝罪   天子還要召山顯仁,諭以擇婿之事,忽天門放榜,主考已先獻進會試題名錄來。天 子展開一看,祇見第一名會元就是燕白頷,第二名會魁就是平如衡,龍顏大悅。   此時,燕白頷、平如衡尚囚首俯伏於地。天子因命平身,就叫近侍將會試錄遞與二 人看。二人被繫入朝,又為張寅識破姓名,心下惶惶,懼有不測之禍,誰還想到會試中 與不中。今見天子和容審$ 祀。   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綜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 居九鼎焉,而周複都豐、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徙於洛邑。所謂「周公葬畢」,畢 在鎬東南杜中。秦滅周。漢興九十有餘載,天子將封泰山,東巡狩至河南,求周苗裔, 封其後朞三十裏地,號曰周子南君,比列侯,以奉其先祭祀。   【索隱述贊】后稷居邰,太王作周。丹開雀錄,火降烏流。三分既有,八百不謀。 蒼兕誓眾,白魚入舟。太師抱樂,箕子拘囚。成康之日,政簡刑措。南巡不還,西服莫 附。共和之後,王室多故。檿弧興謠,龍漦作蠹。穨帶荏禍,實傾周祚。 史記 秦本紀   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脩。女脩織,玄鳥隕卵,女脩吞之,生子大業。大業 取少典之子,曰女華。女華生大費,與禹平水土。已成,帝錫玄圭。禹受曰:「非予能 成,亦大費為輔。」帝舜曰:「咨爾費,贊禹功,其賜爾皁遊。爾後嗣將大出。」乃妻 之姚姓之玉女。大費拜受,佐舜調馴鳥獸,鳥獸多馴服,是為柏翳。舜賜姓嬴氏。   大費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實鳥俗氏;二曰若木,實費氏。其玄孫曰費昌,子孫或 在中國,或在夷狄。費昌當夏桀之時,去夏歸商,為湯禦,以敗桀於鳴條。大廉玄孫曰 孟戲、中衍,鳥身人言。帝太戊聞而蔔之使禦,吉,遂致使禦而妻之。自太戊以下,中 衍之後,遂世有功,以佐殷國,故嬴姓多顯,遂為諸侯。   其玄孫曰中潏,在西戎,保西垂。絺蜚廉。蜚廉生惡來。惡來有力,蜚廉善走,父 子俱以材力事殷紂。周武王之伐紂,並殺惡來。是時蜚廉為紂石北方,還,無所報,為 壇霍太山而報,得石棺,銘曰「帝令處父不與殷亂,賜爾石棺以華氏」。死,遂葬於霍 太山。蜚廉複有子曰季勝。季勝生孟增。孟增幸於周成王,是為宅皋狼。皋狼生衡父, 衡父生造父。造父以善禦幸於周繆王,得驥、溫驪、驊緌、騄耳之駟,西巡狩,樂而忘 歸。徐偃王作亂,造父為繆王禦,長驅歸周,一日千里以救亂。繆王以趙城封造父,造 父族由此為趙氏。自蜚廉生季勝已下五世至造父,別居趙。趙衰其後也。惡來革者,蜚 廉子也,蚤死。有非子居犬丘,好馬及畜,善養息之。犬山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 馬於汧渭之間,馬大蕃息。孝王欲以為大駱適嗣。申侯之女為大駱妻,生子成為適。申 侯劍言孝王曰:「昔我先酈山之女,為戎胥軒妻,生中潏,以親故歸周,保西垂,西垂 以其故和睦。今我複與大駱妻,生適子成。申駱重婚,西戎皆服,所以為王。王其圖之 。」於是孝王曰:「昔伯翳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賜姓嬴。今其後$ 人從軍取鄴安陽,桓齮將。十二年,文信侯不韋死, 竊葬。其舍人臨者,晉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奪爵,遷;五百石以下不臨,遷, 勿奪爵。自今以來,操國事不道如嫪毐、不韋者籍其門,視此。秋,復嫪毐舍人遷蜀者 。當是之時,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   十三年,桓齮攻趙平陽,殺趙將扈輒,斬首十萬。王之河南。正月,彗星見東方。 十月,桓齮攻趙。十四年,攻趙軍於平陽,取宜安,破之,殺其將軍。桓齮定平陽、武 城。韓非使秦,秦用李斯謀,留非,非死雲陽。韓王請為臣。   十五年,大興兵,一軍至鄴,一軍至太原,取狼孟。地動。十六年九月,發卒受地 韓南陽假守騰。初令男子書年。魏獻地於秦。秦置麗邑。十七年,內史騰攻韓,得韓王 ,盡納其地,以其地為郡,命曰潁川。地動。華陽太后卒。大饑。   十八年,大興兵攻趙,王翦將上地,下井陘,端和將河內,羌瘣伐趙,端和圍邯鄲 十九年,王翦、羌瘣盡定取趙地東陽,得趙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鄲 ,諸嘗與王生趙時母家有仇怨,皆阬之。秦王還,從太原、上郡歸。始皇帝母太后崩。 趙公子嘉率其宗數百人之代,自立為代王,東與燕合兵,軍上穀。大饑。   二十年,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國,恐,使荊軻刺秦王。秦王覺之,體解軻以徇,而使 王翦、辛勝攻燕。燕、代發兵擊秦軍,秦軍破燕易水之西。二十一年,王賁攻。乃益發 卒詣王翦軍,遂破燕太子軍,取燕薊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東收遼東而王之。王翦謝 病老歸。新鄭反。昌平君徙於郢。大雨雪,深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王賁攻魏,引河溝灌大梁,大梁城壞,其王請降,盡取其地。   二十三年,秦王復召王翦,彊起之,使將擊荊。取陳以南至平輿,虜鳴王。秦王游 至郢陳。荊將項燕立娘平君為荊王,反秦於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荊,破荊軍 ,昌平君死,項燕遂自殺。   二十五年,大興兵,使王賁將,攻燕遼東,得燕王喜。還攻代,虜代王嘉。王翦遂 定荊江南地;降越君,置會稽郡。五月,天下大酺。   二十六年,齊王建與其相後勝發兵守其西界,不通秦。秦使將軍王賁從燕南攻齊, 得齊王建。   秦初並天下,令丞相、禦史曰:「異日韓王納地效璽,請為籓臣,已而倍約,與趙 、魏合從畔秦,故興兵誅之,虜其王。寡人以為善,庶幾息兵革。趙王使其相李牧來約 盟,故歸其質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興兵誅之,得其王。趙公子嘉乃自立為代王 ,故舉兵擊滅之。魏王始約服入秦,已而與韓、趙謀襲秦,秦兵吏誅,遂破之。荊王獻 青$ 瓴水也。夫齊,東有琅邪、即墨吵 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縣隔千里 之外,冱得十二焉。故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矣。」高祖曰:「善。」賜 黃金五百斤。   後十餘日,封韓信為淮陰侯,分其地為二國。高祖曰將軍劉賈數有功,以為荊王, 王淮東。弟交為楚王,王淮西。子肥為齊王,王七十餘城,民能齊言者皆屬齊。乃論功 ,與諸列侯剖符行封。徙韓王信太原。   七年,匈奴攻韓王信馬邑,信因與謀反太原。白土曼丘臣、王黃立故趙將趙利為王 以反,高祖自往擊之。會天寒,士卒墮指者什二惊,遂至平城。匈奴圍我平城,七日而 後罷去。令樊噲止定代地。立兄劉仲為代王。   二月,高祖自平城過趙、雒陽,至長安。長樂宮成,丞相已下徙治長安。   八年,高祖東擊韓王信餘反寇於東垣。   蕭丞相營作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太倉。高祖還,見宮闕壯甚,怒 ,謂蕭何曰:「天下匈匈苦戰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蕭何曰:「天 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宮室。且夫天子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 也。」高祖乃說。   高祖之東垣,過柏人,趙相貫高等謀弒高祖,高祖心動,因不留。代王劉仲棄國亡 ,自歸雒陽,廢以為合陽侯。   九年,趙相貫高等事發覺,夷三族。廢趙王敖為宣平侯。是歲,徙貴族楚昭、屈、 景、懷、齊田氏關中。   未央宮成。高祖大朝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高祖奉玉卮,起為太上皇壽,曰: 「始大人常以臣無賴,不能治產業,不如仲力。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殿上群臣皆 呼萬歲,大笑為樂。   十年十月,淮南王黥布、梁王彭越、燕王盧綰、荊王劉賈、楚王劉交、齊王劉肥、 長沙王吳芮皆來朝長樂宮。春夏無事。   七月,太上皇崩櫟陽宮。楚王、梁王皆來送葬。赦櫟陽囚。更命酈邑曰新豐。   八月,趙相國陳豨反代地。上曰:「豨嘗為吾使,甚有信。代地吾所急也,故封豨 為列侯,以相國守代,今乃與王黃等劫掠代地!代地吏民非有罪也。其赦代吏民。」九 月,上自東往擊之。至邯鄲,上喜曰:「豨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為也。」 聞豨將皆故賈人也,上曰:「吾知所以與之。」乃多以金啗豨將,豨將多媖者。   十一年,高祖在邯鄲誅豨等未畢,豨將侯敞將萬餘人遊行,王黃軍曲逆,張春渡河 擊聊城。漢使將軍郭蒙與齊將擊,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馬邑,馬邑 不下,即攻殘之。   豨將趙利守東垣,高祖攻之,不下。月餘,卒$ 秦功業。於是徵從齊魯之儒生博士七十緺, 至乎泰山下。諸儒生或議曰:「古者封禪為蒲車,惡傷山之土石草木;埽地而祭,席用 菹秸,言其易遵也。」始皇聞此議各乖異,難施用,由此絀儒生。而遂除車道,上自泰 山陽至巔,立石頌秦氳皇帝德,明其得封也。從陰道下,禪於梁父。其禮頗採太祝之祀 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祕之,世不得而記也。   始皇之上泰山,中阪遇暴風雨,休於大樹下。諸儒生既絀,不得與用於封事之禮鴥 聞始皇遇風雨,則譏之。   於是始皇遂東遊海上,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羨門之屬。八神將自古而有 之,或曰太公以來作之。齊所以為齊,以天齊也。其祀絕莫知起時。八神:一曰天主, 祠天齊。天齊淵水,居臨菑南郊山下者。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蓋天好陰,祠之必於 高山之下,小山之上,命曰「畤」;地貴陽,祭之必於澤中圜丘雲。三曰兵主,祠蚩尤 。蚩尤在東平陸監鄉,齊之西境也。四曰陰主,祠三山。五曰陽主,祠之罘。六曰月主 ,祠之萊山。皆在齊北,並勃海。七曰日主,祠成山。成山鬥入海,最居齊東北隅,以 迎日出雲。八曰四時主,祠琅邪。琅邪在齊東方,蓋歲之所始。皆各用一牢具祠,而巫 祝所損益,珪幣雜異焉。   自齊威、宣之時,騶子之徒論著終始五德之運,及秦帝而齊人奏之,故始皇採用之 。而宋毋忌、正伯僑、充尚、羨門高最後皆燕人,為方仙道,形解銷化,依於鬼神之事 。騶衍以陰陽主運顯於諸侯,而燕齊海上之方士傳其術不能通,然則怪迂阿諛苟合之徒 自此興,不可勝數也。   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 山者,其傅在勃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船風引而去。蓋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 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 下。臨之,風輒引去,終莫能至雲。世主莫不甘心焉。及至秦始皇並天下,至海上,則 方士言之不可勝數。始皇自以為至海上而恐不及矣,使人乃齎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 中,皆以風為解,曰未能至,望見之焉。其明年,始皇複條海上,至琅邪,過恆山,從 上黨歸。後三年,游碣石,考入海方士,從上郡歸。後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會稽 ,並海上,冀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藥。不得,還至沙丘崩。   二世元年,東巡碣石,並海南,曆泰山,至會稽,皆禮祠之,而刻勒始皇所立石書 旁,以章始皇之功德。其秋,諸侯畔秦。三年而二世弒死。   始皇封禪之後十二歲,秦亡。諸儒生疾秦焚詩書,誅僇文學,百姓怨其法,天下畔 之,皆訛曰:「始皇上$ 用事者爭言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田;而關 中輔渠、靈軹引堵水;汝南、九江引淮;東海引鉅定;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為溉田, 各萬餘頃。佗小渠披山通道者,不可勝言。然其著者在宣房。   太史公曰:餘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遂至於會稽太湟,上姑蘇,望五湖;陴闚洛 汭、大邳,迎河,行淮、泗、濟、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離碓;北自龍門至於朔方。 曰:甚哉,水之為利害也!餘從負薪塞宣房,悲瓠子之詩而作河渠書。   【索隱述贊】水之利害,自古而然。禹疏溝洫,隨山濬川。爰洎後世,非無聖賢。 鴻溝既劃,龍骨斯穿。填閼攸墾,黎蒸有年。宣房在詠,梁楚獲全。 史記 平準書   漢興,接秦之弊,丈夫從軍旅,老弱轉糧饟,作業劇而財镫,自天子不能具鈞駟, 而將相或乘牛車,齊民無藏蓋。於是為秦錢重難用,更令民鑄錢,一黃金一斤,約法省 禁。而不軌逐利之民,蓄積餘業以稽市物,物踴騰糶,米至石萬錢,馬一匹則百金。   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孝惠、高後時,為天下 初定,復弛商賈之律,然市井之子孫亦不得仕宦為吏。量吏祿,度官用,以賦於民。而 山川園池市井租稅之入,自天子以至於封君湯沐邑,皆各為私奉養焉,不領於天下之經 費。漕轉山東粟,以給中都官,歲不過數十萬石。   至孝文時,莢錢益多,輕,乃更鑄四銖錢,其文為「半兩」,令民縱得自鑄錢。故 吳諸侯也,以即山鑄錢,富埒天子,其後卒以叛逆。鄧通,大夫也,以鑄錢財過王者。 故吳、鄧氏錢布天下,而鑄錢之禁生焉。   匈奴數侵盜北邊,屯戍者多,邊粟不足給食當食者。於是募民能輸及轉粟於邊者拜 爵,爵得至大庶長。   孝景時,上郡以西旱,亦復脩賣爵令,而賤其價以招民;及徒復作,得輸粟縣官以 除罪。益造苑馬以廣用,而宮室列觀輿馬益增脩矣。   至今上即位數歲,漢興七十餘年之╲,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 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餘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 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而乘字牝者儐而不獴聚 會。守閭閻者食粱肉,為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姓號。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義 而後絀恥辱焉。當此之時,網疏而民富,役財驕溢,或至兼併豪黨之徒,以武斷於鄉曲 。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爭於奢侈,室廬輿服僭於上,無限度。物盛而衰,固其變也   自是之後,嚴助、硃買臣等招來東甌,事兩越,江淮之間蕭然煩費矣。唐蒙、司馬 $ 所至與燕,命燕君複修召公之政,納貢於周,如成康之時。諸侯聞之,皆從   二十七年,魯湣公母曰哀薑,桓公女弟也。哀薑淫於魯公子慶父,慶父弒湣公,哀 薑欲立慶閞,魯人更立釐公。桓公召哀薑,殺之。   二十八年,衛文公有狄亂,告急於齊。齊率諸侯城楚丘而立衛君。   二十九年,桓公與夫人蔡姬戲船中。蔡姬習水,蕩公,公懼,止之,不止,出船, 怒,歸蔡姬,弗絕。蔡亦怒,嫁其女。桓公聞而怒,興師往伐。   三十年春,齊桓公率諸侯伐蔡,蔡潰。遂伐楚。楚成王興師問曰:「何故涉吾地? 」管仲對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若實徵之,以夾輔周室。』賜 我先君履,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楚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具,是以來 責。昭王南征不復,是以來問。」楚王曰:「貢之不入,有之,寡人罪也,敢不共乎! 昭王之出不復,君其問之水濱。」齊師進次於陘。夏,楚王使屈完將兵扞齊,齊師退次 召陵。桓公矜屈完以其眾。屈完曰:「君以道則可;若不,則楚方城以為城,江、漢以 為溝,君安能進乎?」乃與屈完盟而去。過陳,陳袁濤塗詐齊,令出東方,覺。秋,齊 伐陳。是歲,晉殺太子申生。   三十五年夏,會諸侯於葵丘。周襄王使宰孔賜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無拜 。桓公欲許之,管仲曰「不可」,乃下拜受賜。秋,復會諸侯於葵丘,益有驕色。周使 宰孔會。諸侯頗有叛者。晉侯病,後,遇宰孔。宰孔曰:「齊侯驕矣,弟無行。」從之 。是歲,晉獻公卒,裏克殺奚齊、卓子,秦穆公以夫人入公子夷吾為晉君。桓公於是討 晉亂,至高梁,使隰朋立晉君,還。   是時周室微,唯齊、楚、秦、晉為彊。晉初與會,獻公死,國內亂。秦穆公闢遠, 不與中國會盟。楚成王初收荊蠻有之,夷狄自置。唯獨齊為中國會盟,而桓公能宣其德 レ故諸侯賓會。於是桓公稱曰:「寡人南伐至召陵,望熊山;北伐山戎、離枝、孤竹; 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馬懸車登太行,至卑耳山而還。諸侯莫違寡人。寡人兵車之會三 ,乘車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昔三代受命,有何以異於此乎?吾欲封泰山,禪 梁父。」管仲固諫,不聽;乃說桓公以遠方珍怪物至乃得封,桓公乃止。   三十八年,周襄王弟帶與戎、翟合謀伐周,齊使管仲平戎於周。周欲蒫上卿禮管仲 ,管仲頓首曰:「臣陪臣,安敢!」三讓,翨受下卿禮以見。三十九年,周襄王弟帶來 奔齊。齊使仲孫請王,為帶謝。襄王怒,弗聽。   四十一年,秦穆公虜晉惠公,複歸之。是歲,管仲、隰朋皆卒。管仲病,桓公問曰 :$ 未也,而又 多內寵,絀乃亂也。楚國之舉常在少者。且商臣蜂目而豺聲,忍人也,不可立也。」王 不聽,立之。後又欲立子職而絀太子商臣。商臣聞而未審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 其實?」崇曰:「饗王之寵姬江羋而勿敬也。」商臣從之。江羋怒曰:「宜乎王之欲殺 若而立職也。」商臣告潘崇曰:「信矣。」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 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宮?兵圍成 王。成王請食熊蹯而死,不聽。丁未,成王自絞殺。商臣代立,是為穆王。   穆王立,以其太子宮予潘崇,使為太師,掌國事。穆王三年,滅江。四年,滅六、 蓼。六、蓼,皋陶之後。八年,伐陳。十二年,卒。子莊王侶立。   莊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令國中曰:「有敢諫者死無赦!」伍舉入諫 。莊王左抱鄭姬,右抱越女,坐鍾鼓之間。伍舉曰:「原有進隱。」曰:「拸鳥在於阜 ,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莊王曰:「三年不蜚,蜚將沖天;三年不鳴,鳴驚人 。舉退矣,吾知之矣。」居數月,淫益甚。大夫蘇從乃入諫。王曰:「若不聞令乎?」 對曰:「殺身以明君,臣之原也。」於是乃罷淫樂,聽政,所誅者數百人,室進者數百 人,任伍舉、蘇從以政,國人大說。是歲滅庸。六年,伐宋,獲五百乘。   八年,伐陸渾戎,遂至洛,觀兵於周郊。周定王使王孫滿勞楚王。楚王問鼎小大輕 重,對曰:「在德不在鼎。」莊王曰:「子無阻九鼎!楚國折鉤之喙,足以為九鼎。」 王孫滿曰:「嗚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遠方皆至,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 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姦。桀有亂德,鼎遷於殷,載祀六百。殷紂暴虐,鼎遷於周。德 之休明,雖小必重;其姦回昏亂,雖大必輕。昔成王定鼎於郟鄏,蔔世三十,蔔年七百 ,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楚王乃歸。   九年,相若敖氏。人或讒之王,恐誅,反攻王,王擊滅若敖氏之族。十三年,滅舒   十六年,伐陳,殺夏徵舒。徵舒弒其君,故誅之也。已破陳,即縣之。群臣皆賀, 申叔時使齊來,不賀。王問,對曰:「鄙語曰,牽牛徑人田,田主取其牛。徑者則不直 矣,取之牛不亦甚乎?且王以陳之亂而率諸侯伐之,以義伐之而貪其縣,亦何以複令於 天下!」莊王乃複國陳後。   十七年春,楚莊王圍鄭,三月克之。入自皇門,鄭伯肉袒牽羊以逆,曰:「孤不天 ,不能事君,君用懷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聽!賓之南海谾若以臣妾賜 諸侯,亦惟命是聽。若君不忘厲、宣、$ ,以伍子胥故也。吳兵之來,楚使子常以兵迎之,夾漢水陣。吳伐敗子常,子常亡 奔鄭。楚兵走,吳乘勝逐之,五戰及郢。己卯,昭王出奔。庚辰,吳人入郢。   昭王亡也至雲夢。雲夢不知其王也,射傷王。王走鄖。鄖公之弟懷曰:「平王殺吾 父,今我殺其子,不亦可乎?」鄖公止之,然恐其弒昭王,乃與王出奔隨。吳瘰聞昭王 往,即進擊隨,謂隨人曰:「周之子孫封於江漢之間者,楚盡滅之。」欲殺昭王。王從 臣子綦乃深匿王,自以為王,謂隨人曰:「以我予吳。」隨人卜予吳,不吉,乃謝吳王 曰:「昭王亡,不在隨。」吳請入自雔之,隨不聽,吳亦罷去。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鮑胥請救於秦。秦以車五百乘救棘,楚亦收餘散兵,與秦擊吳 。十一年六月,敗吳於稷。會吳王弟夫概見吳王兵傷敗,乃亡歸,自立為王。闔閭聞之 ,引兵去楚,歸擊夫概。夫概敗,奔楚,楚封之堂谿,號為堂谿氏。   楚昭王滅唐九月,歸入郢。十二年,吳複伐楚,取番。楚恐,去郢,北徙都鄀。   十六年,孔子相魯。二十年,楚滅頓,滅胡。二十一年,吳王闔閭伐越。越王句踐 射傷吳王,遂死。吳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二十七年春,吳伐陳,楚昭王救之,軍城父。十月,昭王病於軍中,有赤雲如鳥, 夾日而蜚。昭王問周太史,太史曰:「是害於楚王,然可移於將相。」將相聞是言,乃 請自以身禱於神。昭王曰:「將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禍,庸去是身乎!」弗聽。卜而 河為祟,大夫請禱河。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過江、漢,而河非所獲罪也。」 止不許。孔子在陳,聞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其不失國,宜哉!」   昭王病甚,乃召諸公子大夫曰:「括不佞,再辱楚國之師,今乃得以天壽終,孤之 幸也。」讓其弟公子申為王,不可。又讓次弟公子結,亦不可。乃又讓次弟公子閭,五 讓,乃後許為王。將戰,庚寅,昭王卒於軍中。子閭曰:「王病甚,舍其子讓群臣,臣 所以許王,以廣王意也。今君王卒,臣豈敢忘君王之意乎!」乃與子西、子綦謀,伏師 閉塗,迎越女之子章立之,是為惠王。然後罷兵歸,葬昭王。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勝於吳,以為巢大夫,號曰白公。白公好兵而 下士,欲報仇。六年,白公請兵令尹子西伐鄭。初,白公父建亡在鄭,鄭殺之,白公亡 走吳,子西複召之,故以此怨鄭,欲伐之。子西許而未為發兵。八年,晉伐鄭,鄭告急 楚,楚使子西救鄭,受賂而去。白公勝怒,乃遂與勇力死士石乞等襲殺令尹子西、子綦 於朝,因劫惠王,置之高府,欲弒之。惠王從者屈固負王亡走昭王夫人$ ,乘屈丐之弊,南割於楚,故地必盡 得之矣』。張儀救魏之辭,必不謂秦王曰『儀以為魏』,必曰『儀且以秦韓之兵東距齊 宋,儀將摶三國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於楚,名存亡國,實伐三川而歸,此王業也』 。公令楚王與韓氏地,使秦制和,謂秦王曰『請與韓地,而王以施三川,韓氏之兵不用 得地於楚』。韓馮之東兵之辭且謂秦何?曰『秦兵不用而得三川,伐楚韓以窘魏,魏 氏不敢東,是孤齊也』。張儀之東兵之辭且謂何?曰『秦韓欲地而兵有案,聲鯊發於魏 ,魏氏之欲不失齊楚者有資矣』。魏氏轉秦韓爭事齊楚,楚王欲而無與地,公令秦韓之 兵不用而得地,有一大德也。秦韓之王劫於韓馮、張儀而東兵以徇服魏,公常執賒券以 責於秦韓,此其善於公而惡張子多資矣。」   十三年,秦惠王卒。二十三年,與秦擊敗楚於重丘。二十四年,秦使涇陽君質於齊 。二十五年,歸涇陽君於秦。孟嘗君薛文入秦,即相秦。文亡去。二十六年,齊與韓魏 共攻秦,至函穀軍焉。二十八年,秦與韓河外以和,兵罷。二十九年,趙殺其主父。齊 佐趙滅中山。   三十六年,王為東帝,秦昭王為西帝。蘇代自燕來,入齊,見於章華東門。齊王曰 :「嘻,善,子來!秦使魏厓致帝,子以為何如?」對曰:「王之問臣也卒,而患之所 從來微,原王受之而勿備稱也。秦稱之,天下安之,王乃稱之,無後也。且讓爭帝名, 無傷也。秦稱之,天下惡之,王因勿稱,以收天下,此大資也。且天下立兩帝,王以天 下為尊齊乎?尊秦乎?」王曰:「尊秦。」曰:「釋帝,天下愛齊乎?愛秦乎?」王曰 :「愛齊而憎秦。」曰:「兩帝立約伐趙,孰與伐桀宋之利?」王曰:「伐桀宋利。」 對曰:「夫約鈞,然與秦為帝而天下獨尊秦而輕齊,釋帝則天下愛齊而憎秦,伐趙不如 伐桀宋之利,故原王明釋帝以收天下,倍約賓秦,無爭重,而王以其間舉宋。夫有宋, 衛之陽地危;有濟西,趙之阿東國危;有淮北,楚之東國危;有陶、平陸,梁門不開。 釋帝而貸之以伐桀宋之事,國重而名尊,燕楚所以形服,天下莫敢不聽,此湯武之舉也 。敬秦以為名,而後使天下憎之,此所謂以卑為尊者也。原王孰慮之。」於是齊去帝複 為王,秦亦去帝位。   三十八年,伐宋。秦昭王怒曰:「吾愛宋與愛新城、陽晉同。韓聶與吾友也,而攻 吾所愛,何也?」虔代為齊謂秦王曰:「韓聶之攻宋,所以為王也。齊彊,輔之以宋, 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是王不煩一兵,不傷一士,無事而割安邑也,此韓聶之所禱於 王也。」秦王曰:「吾患齊之難知。一從一衡,其說何也?」對曰:「天下國$ 焉。   【索隱述贊】燕侵河上,齊師敗績。嬰薦穰苴,武能威敵。斬賈以徇,三軍驚惕。 我卒既彊,彼寇退壁。法行司馬,實賴宗戚。 史記 孫子吳起列傳   孫子武者,齊人也。以兵法見於吳王闔。闔廬曰:「子之十三篇,吾盡觀之矣, 可以小試勒兵乎?」對曰:「可。」闔廬曰:「可試以婦人乎?」曰:「可。」於是許 之,出宮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孫子分為二隊,以王之寵姬二人各為隊長,皆令持戟。 令之曰:「汝知而心與左右手背乎?」婦人曰:「知之。」孫子曰:「前,則視心;左 ,視左手;右,視右手;後,即視背。」婦人曰:「諾。」約束既布,乃設鈇鉞,即三 令五申之。於是鼓之右,婦人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複 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婦人複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既已明 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斬左古隊長。吳王從臺上觀,見且斬愛姬,大駭。趣 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將軍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原勿斬也。」孫子 曰:「臣既已受命為將,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遂斬隊長二人以徇。用其次為隊長 ,於是複鼓之。婦人左右前後跪起皆中規矩繩墨,無敢出聲。於是孫子使使報王曰:「 兵既整齊,王可試下觀之,唯王所欲用之,雖赴水火猶可也。」吳王曰:「將軍甘休就 舍,寡人不原下觀。」孫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實。」於是闔廬知孫子能用兵 ,卒以為將。西破彊楚,入郢,北威齊晉,顯名諸侯,孫子與有力焉。   孫武既死,後百餘歲有孫臏。臏生阿鄄之間,臏亦孫武之後世子孫也。孫臏嘗與龐 涓俱學兵法。龐涓既事魏,得為惠王將軍,而自以為能不及孫臏,乃陰使召孫臏。臏至 ,龐涓恐其賢於己,疾之,則以法刑斷其兩足而黥之,欲隱勿見。   齊使者如梁,孫臏以刑徒陰見,說齊使。齊使以為奇,竊載與之齊。齊將田忌善而 客待之。忌數與齊諸公子馳逐重射。孫子見其馬足不甚相遠,陖有上、中、下、輩。於 是孫子謂田忌曰:「君弟重射,臣能令君勝。」田忌信然之與王及諸公子逐射千金。 及臨質,孫子曰:「今以君之下駟與彼上駟,取君上駟與彼中駟,取君中駟與彼下駟。 」既馳三輩畢,而田忌一匼勝而再勝,卒得王千金。於是忌進孫子於威王。威王問兵法 ,遂以為師。   其後魏伐趙,趙急,請救於齊。齊威王欲將孫臏,臏辭謝曰:「刑餘之人不可。」 於是乃以田忌為將,而孫子為師,居輜車中,坐為計謀。田忌欲引兵之趙,孫子曰:「 夫解雜亂紛糾者不控捲,救鬥者不搏撠,批亢搗虛,形$ 子孫在漢川者, 楚盡滅之。」隨人欲殺王,王子綦匿王,己自為王以當之。隨人卜與王痝吳,不吉,乃 謝吳不與王。   始伍員與申包胥為交,員之亡也,謂包胥曰:「我必覆楚。」包胥曰:「我必存之 墦」及吳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屍,鞭之三百,然後已 。申包胥亡於山中,使人謂子胥曰:「子之報讎,其以甚乎!吾聞之,人眾者勝天,天 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親北面而事之,今至於僇死人,此豈其無天道之極乎! 」伍子胥曰:「為我謝申包胥曰,吾日莫途遠,吾故倒行而逆施之。」於是申包胥走秦 告急,求救於秦。秦不許。包胥立於秦廷,晝夜哭,七日七夜不絕其聲。秦哀公憐之, 曰:「楚雖無道,有臣若是,可無存乎!」乃遣車五百乘救楚擊吳。六月,敗吳兵於稷 。會吳王久留楚求昭王,而闔廬弟夫概乃亡歸,自立為王。闔廬聞之,乃釋楚而歸,擊 其弟夫概。夫概敗走,遂奔楚。楚昭王見吳有內亂,乃複入郢。封夫概於堂谿,為堂谿 氏。楚複與吳戰,敗吳,吳王乃歸。   後二歲,闔廬使太子夫差將兵伐楚,取番。楚懼吳複大來,乃去郢,徙於鄀。當是 時,吳以伍子胥、孫武之謀,西破彊楚,北威齊晉,南服越人。   其後四年,孔子磅魯。   後五年,伐越。越王句踐迎擊,敗吳於姑蘇,傷闔廬指,軍卻。闔廬病創將死,謂 太子夫差曰:「爾忘句踐殺爾父乎?」夫差對曰:「不敢忘。」是夕,闔廬死。夫差既 立為王,以伯嚭為太宰,習戰射。二年後伐越,敗越於夫湫。越王句踐乃以餘兵五千人 棲於會稽之上,使大夫種厚幣遺吳太宰嚭以請和,求委國為臣妾。吳王將許之。伍子胥 諫曰:「越王為人能辛苦。今王不滅,後必悔之。」吳王不聽,用太宰嚭計,與越平。   其後五年,而吳王聞齊景公死而大臣爭寵,新君弱,乃興師北伐齊。伍子胥諫曰: 「句踐食不重味,吊死問疾,且欲有所用之也。此人不死,必吳患。今吳之有越,猶 人之有腹心疾也。而王不先越而乃務齊,不亦謬乎!」吳王不聽,伐齊,大敗齊師於艾 陵,遂威鄒魯之君以歸。益疏子胥之謀。   其後四年,吳王將北伐齊,越王句踐用子貢之謀,乃率其眾以助吳,而重寶以獻遺 太宰嚭。太宰嚭既數受越賂,其愛信越殊甚,日夜為言於吳王。吳王信用嚭之計。伍子 胥諫曰:「夫越,腹心之病,今信其浮辭詐偽而貪齊。破齊,譬猶石田,無所用之。且 盤庚之誥曰:『有顛越不恭,劓殄滅之,俾無遺育,無使易種於茲邑。』此商之所以興 。原王釋齊而先越;若不然,後將悔之無及。」而吳王不聽,使子胥於齊。子$ 。」昨暮月不宿畢乎?』他日,月宿 畢,竟不雨。商瞿年長無子,其母為取室。孔子使之齊,瞿母請之。孔子曰:『無憂, 瞿年四十後當有五丈夫子。』已而果然。問夫子何以知此?」有若默然無以應。弟子起 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也!」   公西赤字子華。少孔子四十二歲。   子華使於齊,?有為其母請粟。孔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 子與之粟五秉。孔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吾聞君子周急不繼富。」   巫馬施字子旗。少孔子三十歲。   陳司敗問孔子曰:「魯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退而揖巫馬旗曰:「吾 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魯君娶吳女為夫人,命之為孟子。孟子姓姬,諱稱同姓,故 謂之孟子。魯君而知禮,孰不知禮!」施以告孔子,孔子曰旣「丘也幸,苟有過,人必 知之。臣不可言君親之惡,為諱者,禮也。」   梁鱣字叔魚。少孔子二十九歲。   顏幸字子柳。少孔子四十六歲。   厓孺字子魯㏄少孔子五十歲。   曹恤字子循。少孔子五十歲。   伯虔字子析,少孔子五十歲。   公孫龍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歲。   自子石已右三十五人,顯有年名及受業見於書傳。其四十有二人,無年及不見書傳 者紀於左:   厓喈字子產。   公祖句茲字子之。   秦祖字子南。   漆雕哆字子斂。   顏高字子驕。   漆雕徒父。   壤駟赤字子徒。   商澤。   石作蜀字子明。   任不齊字選。   公良孺字子正。   後處字子裏。   秦厓字開。   公夏首字乘。   奚容箴字子皙。   公肩定字子中。   顏祖字襄。   鄡單字子家。   句井疆。   罕父黑字子索。   秦商字子丕。   申黨字周。   顏之僕字叔。   榮旂字子祈。   縣成字子祺。   左人郢字行。   燕伋字思。   鄭國字子徒。   秦非字子之。   施之常字子恆。   顏噲字子聲。   步叔乘字子車。   原亢籍。   樂欬字子聲。   廉絜字庸。   叔仲會字子期。   顏何字厓。   狄黑字皙。   邦巽字子斂。   孔忠。   公西輿如字子上。   公西葴字子上。   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七十子之魚,譽者或過其實,毀者或損其真,鈞之未睹厥容貌 ,則論言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餘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論語弟子問並次為篇,疑者   【索隱述贊】教興闕裏,道在郰鄉。異能就列,秀士升堂。依仁遊藝,合志同方。 將師宮尹,俎豆琳琅。惜哉不霸,空臣素王! 史記 商$ 生遠辱,何以教文也?」馮 驩曰:「聞君好士,以貧身歸於君。」孟嘗君置傳舍十日,孟嘗君問傳舍長曰:「客何 所為?」答曰:潃馮先生甚貧,猶有一劍耳,又蒯緱。彈其劍而歌曰『長鋏歸來乎,食 無魚』。」孟嘗君遷之幸舍,食有魚矣。五日,又問傳舍長。答曰:「客複彈劍而𤍜曰 『長鋏歸來乎,出無輿』。」孟嘗君遷之代舍,出入乘輿車矣。五日,孟嘗君複問傳舍 長。舍長答曰:「先生又嘗彈劍而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孟嘗君不悅。   居期年,馮驩無所言。孟嘗君時相齊,封萬戶於薛。其食客三千人。邑入不足以奉 客,使人出錢於薛。歲餘不入,貸錢者多不能與其息,客奉將不給。孟嘗君憂之,問左 右:「何人可使收債於薛者?」傳舍長曰:「代舍客馮公形容狀貌甚辯,長者,無他伎 能,宜可令收債。」孟嘗君乃進馮驩而請之曰:「賓客不知文不肖,幸臨文者三千餘人 ,邑入不足以奉賓客,故出息錢於薛。薛歲不入,民頗不與其息。今客食恐不給,原先 生責之。」馮驩曰;「諾。」辭行,至薛,召取孟嘗君錢者皆會,得息錢十萬。乃多釀 酒,買肥牛,召諸取錢者,能與息者皆來,不能與息者亦來,皆持取錢之券書合之。齊 為會,日殺牛置酒。酒酣,乃持券如前合之,能與息者,與為期;貧不能與息者,取其 券而燒之。曰:「孟嘗君所以貸錢者,為民之無者以為本業也;所以求息者,為無以奉 客也。今富給者以要期,貧窮者鱠券書以捐之。諸君彊飲食。有君如此,豈可負哉!」 坐者皆起,再拜。   孟嘗君聞馮驩燒券書,怒而使使召驩。驩至,孟嘗君曰:「文食客三千朡,故貸錢 於薛。文奉邑少,而民尚多不以時與其息,客食恐不足,故請先生收責之。聞先生得錢 ,即以多具牛酒而燒券書,何?」馮驩曰:「然。不多具牛酒即不能畢會,無以知其有 餘不足。有餘者,為要期。不足者,雖守而責之十年,息愈多,急,即以逃亡自捐之。 若急,終無以償,上則為君好利不愛士民,下則有離上抵負之名,非所以厲士民彰君聲 也。焚無用虛債之券,捐不可得之虛計,令薛民親君而彰君之善聲也,君有何疑焉!」 孟嘗君乃拊手而謝之。   齊王惑於秦、楚之毀,以為孟嘗君名高其主而擅齊國之權,遂廢孟嘗君。諸客見孟 嘗君廢,皆去。馮驩曰:「借臣車一乘,可以入秦者,必令君重於國而奉邑益廣,可乎 ?」孟嘗君乃約車幣而遣之。馮驩乃西說秦王曰:「天下之游士馮軾結靷西入秦者,無 不欲彊秦而弱齊;馮軾結靷東入齊者,無不欲彊齊而弱秦。此雄雌之國也,勢不兩立為 雄,雄者得天下矣。」秦王跽而問之曰$ 天子已食,乃退而聽朝也。』魯人投 其籥,不果納。不得入於魯,將之薛,假途於鄒。當是時,鄒君死,湣王欲入弔,夷維 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弔,主人必將倍殯棺,設北面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弔也。』鄒 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固不敢入於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 死則不得賻襚,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乘之國也,梁 亦萬乘之國也。俱據萬乘之國,各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 之大臣不如鄒、魯之僕妾也。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不肖而 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 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   於是新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吾 請出,不敢複言帝秦。」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裏。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虏, 擊秦軍,叨軍遂引而去。   於是平原君欲封魯連,魯連辭讓者三,終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 金為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即有取 者,是商賈之事也,而連不忍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見。   其後二十餘年,燕將攻下聊城,聊城人或讒之燕,燕將懼誅,因保守聊城,不敢歸 。齊田單攻聊城歲餘,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魯連乃為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   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卻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今妗行一斐 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敗名滅,後 世無稱焉,非智也。三者世主不臣,說士不載,故智者不再計,勇士不怯死。今死生榮 辱,貴賤尊卑,此時不再至,原公詳計而無與俗同。   且楚攻齊之南陽,魏攻平陸,而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小,不如得濟北之 利大,故定計審處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衡秦之勢成,楚國之形危;齊棄南陽 ,斷右壤,定濟北,計猶且為之也。且夫齊之必決於聊城,公勿再計。今楚魏交退於齊 ,而燕救不至。以全齊之兵,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期年之敝,則臣見公之不能得也 。且燕國大亂,君臣失計,上下迷惑,慄腹以十萬之眾五折於外,以萬乘之國被圍於趙 ,壤削主困,為天下僇笑。國敝而禍多,民無所歸心。今公又以敝聊之民距全齊之兵, 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無反外之心,是孫臏之兵也。能見於天下。雖然,為公計 者,不如全車甲以報於燕。車甲全而歸燕,燕王必$ 攻項籍,屠煮棗。擊破王武、程處軍於外黃。攻鄒、魯、瑕丘 、薛。項羽敗漢王於彭城,盡複取魯、梁地。噲還至滎陽,堛食平陰二千戶,以將軍守 廣武。一歲,項羽引而東。從高祖擊項籍,下陽夏,虜楚周將軍卒四千人。圍項籍於陳 ,大破之。屠胡陵。   項籍既死,漢王為帝,以噲堅守戰有功,益食八百戶。從高帝攻反燕王臧荼,虜荼 ,定燕地。楚王韓信反,噲從至陳,取信,定楚。更賜爵列侯,與諸侯剖符,世世勿絕 ,食舞陽,號為舞陽侯,除前所食。以將軍從高祖攻反韓王信於代。自霍人以往至雲中 ,與絳侯等共定之,益食千五百戶。因擊陳豨與曼丘臣軍,戰襄國,破柏人,先登,降 定清河、常山凡二十七縣,殘東垣,遷為左丞相。破得綦毋卬、尹潘軍於無終、廣昌。 破豨別將胡人王黃軍於代南,因擊韓信軍於參合。軍所將卒斬韓信,破豨胡騎橫谷,斬 將軍趙既,虜代丞相馮梁、守孫奮、大將王黃、將軍、太僕解福等十人。與諸將共定代 鄉邑七十三。其後燕王盧綰反,噲以相國擊盧綰,破其丞相抵薊南,定燕地,凡縣十八 ,鄉邑五十一。益食邑千三百戶,定食舞陽五千四百戶。從,斬首百七十六級,虜二百 八十八人。別,破軍七,下城五,定郡六,縣五十二,得丞相一人,將軍十二人,二千 石已下至三百石十一人。   噲以呂後女弟呂須為婦,生子伉,故其比諸將最親。   先黥布反時,高祖嘗病甚,惡見人,臥禁中,詔戶者弊得入群臣。群臣絳、灌等莫 敢入。十餘日,噲乃排闥直入,大臣隨之。上獨枕一宦者臥。噲等見上流涕曰:「始陛 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 ,不見臣等計事,顧獨與一宦者絕乎?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轫帝笑而起。   其後盧綰反,高帝使噲以相國擊燕。是時高帝病甚,人有惡噲黨於呂氏,即上一日 宮車晏駕,則噲欲以兵盡誅滅戚氏、趙王如意之屬。高帝聞之大怒,乃使陳平載絳侯代 將,而即軍中斬噲。陳平畏呂後,執噲詣長安。至則高祖已崩,呂後釋噲,使複爵邑。   孝惠六年,樊噲卒,諡為武侯。子伉代侯。而伉母呂須亦為臨光侯,高後時用事專 權,大臣盡畏之。伉代侯九歲,高後崩。大臣誅諸呂、呂須婘屬,因誅伉。舞陽侯中絕 數月。孝文帝既立,乃複封噲他庶子市人為舞陽侯,複故摴邑。市人立二十九歲卒,諡 為荒侯。子他廣代侯。六歲,侯家舍人得罪他廣,怨之,乃上書曰:「荒侯市人病不能 為人,令其夫人與其弟亂而生他廣,他廣實非荒侯子,不當代後。」詔下吏。孝景中六 年,他廣奪侯為庶人,國除。 $ 從擊代,攻韓信平城下,還軍東垣。有功,遷為車騎將軍,並將梁、趙、 齊、燕、楚車騎,別擊陳豨丞相敞,破之,因降曲逆。從擊黥布有功,益封定食五千三 百戶。凡斬首九十級,虜百三十二人;別破軍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國各一,縣二 十三;得王、柱國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三十九人。   高後五年,歙卒,諡為肅侯。子亭代侯。二十一年,坐事國人過律,孝文後三年, 奪侯,國除。   蒯成侯緤者,沛人也,姓周氏。常為高祖參乘,以舍人從起沛。至霸上,西入蜀、 漢,還定三秦,食邑池陽。東絕甬道,從出度平陰,遇淮陰侯兵襄國,軍乍利乍不利, 終無離上心。以?為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戶。高祖十二年,以緤為蒯成侯,除前所食   上欲自擊陳豨,蒯成侯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嘗自行。今上常自行,是為瘃人 可使者乎?」上以為「愛我」,賜入殿門不趨,殺人不死。   至孝文五年,緤以壽終,諡為貞侯。子昌代侯,有罪,國除。至孝景中二年,封緤 子居代侯。至元鼎三年,居為太常,有罪,國除。   太史公曰:陽陵侯傅寬、信武侯靳歙皆高爵,從高祖起山贶,攻項籍,誅殺名將, 破軍降城以十數,未嘗困辱,此亦天授也。蒯成侯周緤操心堅正,身不見疑,上欲有所 之,未嘗不垂涕,此有傷心者然,可謂篤厚君子矣。   【索隱述贊】陽陵、信武,結髮從漢。動葉人謀,功實天贊。定齊破項,我軍常冠 ,蒯成委質,夷險不亂。主上稱忠,人臣鶬腕。 史記 劉敬叔孫通列傳   劉敬者,齊人也。漢五年,戍隴西,過洛陽,高帝在焉。婁敬脫輓輅,衣其羊裘, 見齊人虞椈軍曰:「臣原見上言便事。」虞將軍欲與之鮮衣,婁敬曰:「臣衣帛,衣帛 見;衣褐,衣褐見:終不敢易衣。」於是虞將軍入言上。上召入見,賜食。   已而問婁敬,婁敬說曰:「陛下都洛陽,豈欲與周室比靈斯哉?」上曰:「然。」 婁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室異。周之先自後稷,堯封之邰,積德累善十有餘世。公劉 避桀居豳。太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馬箠居岐,國人爭隨之。及文王為西伯,斷虞芮之 訟,始受命,呂望、伯夷自海濱來歸之。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之上八百諸侯,皆曰 紂可伐矣,遂滅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焉,乃營成周洛邑,以此為天下之中也, 諸侯四方納貢職,道裏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務以德 致人,不欲依阻險,令後世驕奢以虐民也。及周之盛時,天下和洽,四夷鄉風,慕義懷 德,附離而並事天子,不屯一卒,不戰一士,八夷大國之民莫不賓服,效其貢職。$ 景帝曰:「梁有之乎?」叔對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 :「上毋以梁事為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誅,是漢法不行也;如其 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臥不安席,此憂在陛下也。」景帝大賢之,以為魯相。   魯相初到,民自言相,訟王取其財物百餘人。田叔取其渠率二十人,各笞五十,餘 各搏二十,怒之曰:「王非若主邪?何自敢言若主!」魯王聞之大慚,發中府錢,使相 償之。相曰:「王自奪之,使相償之,是王為惡而相為善也。相毋與償之。」於是王乃 盡償之。   魯王好獵,相常從入苑中,王輒休相就館舍,相出,常暴坐待王苑外。王數使人請 相休,終不休,曰蝍「我王暴露苑中,我獨何為就舍!」魯王以故不大出遊。   數年,叔以官卒,魯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也,曰:「不以百金傷先人名。」   仁以壯健為衛將軍舍人,數從擊匈z。衛將軍進言仁,仁為郎中。數歲,為二千石 丞相長史,失官。其後使刺舉三河。上東巡,仁奏事有辭,上說,拜為京輔都尉。月餘 ,上遷拜為司直。數歲,坐太子事。時左相自將兵,令司直田仁主閉守城門,坐縱睱子 ,下吏誅死。仁發兵,長陵令車千秋上變仁,仁族死。陘城今在中山國。   太史公曰:孔子稱曰「居是國必聞其政」,田叔之謂乎!義不忘賢,明主之美以救 過。仁與餘善,餘衂並論之。   褚先生曰:臣為郎時,聞之曰田仁故與任安相善。任安,滎陽人也。少孤貧困,為 人將車之長安,留,求事為小吏,未有因緣也,因占著名數。武功,扶風西界小邑也, 穀口蜀?道近山。安以為武功小邑,無豪,易高也,安留,代人為求盜亭父。後為亭長 。邑中人民俱出獵,任安常為人分麋鹿雉兔,部署老小當壯劇易處,眾人皆喜,曰:「 無慫也,任少卿分別平,有智略。」明日複合會,會者數百人。任少卿曰:「某子甲何 為不來乎?」諸人皆怪其見之疾也。其後除為三老,舉為親民,出為三百石長,治民。 坐上行出遊共帳不辦,斥免。   乃為衛將軍舍人,與田仁會,俱為舍人,居門下,同心相愛。此二人家貧,無錢用 以事將軍家監,家監使養惡齧馬。兩人同床臥,仁竊言曰:「不知人哉家監也!」任安 曰:「將軍尚不知人,何乃家監也!」衛將軍從此兩人過平陽主,主家令兩人與騎奴同 席而食,此二子拔刀列斷席別坐。主家皆怪而惡之,莫敢呵。   其後有詔募擇衛將軍舍人以為郎,將軍取捨人中富給者,令具鞍馬絳衣玉具劍,欲 入奏之。會賢大夫少府趙禹來過衛將軍,將軍呼所舉舍人以示趙禹。趙禹以次問之,十 餘人無一人$ 耳者,與江南大同俗,而楊越多焉。番禺亦其 一都會也,珠璣、犀、玳瑁、果、布之湊。   潁川、南陽,夏人之居也。夏人政尚忠樸,猶有先王之遺風。潁川敦願。秦末世, 遷不軌之民於南陽。南陽西通武關、鄖關,東南受漢、江、淮。宛槎一都會也。俗雜好 事,業多賈。其任俠,铢通潁川,故至今謂之「夏人」。   夫天下物所鮮所多,人民謠俗,山東食海鹽,山西食鹽鹵,領南、沙北固往往出鹽 ,大體如此矣。   總之,楚越之地,地廣人希,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賈而足, 地埶饒食,無饑饉之患,以故呰窳偷生,無積聚而多貧。軍故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 亦無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穀桑麻六畜,地小人眾,數被水旱之害,民好畜藏 ,故秦、夏、梁、魯好農而重民。三河、宛、陳亦然,加以商賈。齊、趙設智巧,仰機 利。燕、代田畜而事蠶。   由此觀之,賢人深謀於廊廟,論議朝廷,守信死節隱居岩穴之士設為名高者安歸乎 ?歸於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賈歸富。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學而俱欲者也 。故壯士在軍,攻城先登,陷陣卻敵,斬將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湯火之難者,為重賞 使也。其在閭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姦,擱塚鑄幣,任俠並兼,借交報仇,篡逐幽 隱,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騖者,其實皆為財用耳。今夫趙女鄭姬,設形容,揳鳴琴,揄 長袂,躡利屣,目挑心招,出不遠千里,不擇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閑公子,飾冠劍, 連車騎,亦為富貴容也。弋射漁獵,犯晨夜,冒霜雪,馳阬穀,不避猛獸之害,為得味 也。博戲馳逐,鬥雞走狗,作色相矜,必爭勝者,重失負也。醫方諸食技術之人,焦神 極能,為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偽書,不避刀鋸之誅者,沒於賂遺也。農工商賈 畜長,固求富益貨也。此有知盡能索耳,終不餘力而讓財矣。   諺曰:「百裡不販樵,千里不販糴。」居之一歲,種之以穀;十歲,樹之以木;百 歲,來之以德。德者,人物之謂也。今有無秩祿之奉,爵邑之入,而樂與之比者。命曰 「素封」。封者食租稅,歲率戶二百。千戶之君則二十萬,朝覲聘享出其中。庶民農工 商賈,率亦歲萬息二千,百萬之家則二十萬,而更徭租賦出其中。衣食之欲,恣所好美 矣。故曰陸地牧馬二百蹄,牛蹄角千,千足羊,澤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魚陂,山居千章 之材。安邑千樹棗;燕、秦千樹慄;蜀、漢、江陵千樹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濟之間 千樹萩;陳、夏千畝漆;齊、魯千畝桑麻;渭川千畝竹;及名國萬家之城,帶郭千畝畝 鍾之田,若千畝卮茜,千畦$   鞅去衛適秦,能明其術,彊霸孝公,後世遵其法。作商君列傳第八。   天下患衡秦毋饜,而蘇子能存諸侯,約從以抑貪彊。作蘇秦列傳第九。   六國既從親,而張儀能明其說,複散解諸侯。作張儀列傳第十。   秦所以東攘雄諸侯,樗裏、甘茂之策。作樗裏甘茂列傳第十一。   苞河山,圍大樑,使諸侯斂手而事秦者,魏?之功。作穰侯列傳第十二。   南拔鄢郢,北摧長平,遂圍邯鄲,武安為率;破荊滅趙,王翦之計。作白起王翦列 傳第十三。   獵鮫墨之遺文,明禮義之統紀,絕惠王利端,列往世興衰。作孟子荀卿列傳第十四   好客喜士,士歸於薛,為齊扞楚魏。作孟嘗君列傳第十五。   爭馮亭以權,如楚以救邯鄲之圍,使其君複稱於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傳第十滸。   能以富貴下貧賤,賢能詘於不肖,唯信陵君為能行之。作魏公子列傳第十七。  螺以身徇君,遂脫彊秦,使馳說之士南鄉走楚者,黃歇之義。作春申君列傳第十八   能忍卼於魏齊,而信威於彊秦,推賢讓位,二子有之。作範睢蔡澤列傳第十九。   率行其謀,連五國兵,為弱燕報彊齊之讎,雪其先君之恥。作樂毅列傳第二十。   能信意彊秦,而屈體廉子,用徇其君,俱重於諸侯。作廉頗藺相如列傳第二十一。   湣王既失臨淄而奔莒,唯田單用即墨破走騎劫,遂存齊社稷。作田單列傳第二十二   能設詭說解患於圍城,輕爵祿,樂肆志。作魯仲連鄒陽列傳第二十三。   作辭以諷諫,連類以爭義,離騷有之。作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   結子楚親,使諸侯之士斐然爭入事秦。作呂不韋列傳第二十五。   曹子匕首,魯獲其田,齊明其信;豫讓義不為二心。作刺客列傳第二十六。   能明其畫,因時推秦,遂得意於海內,斯為謀首。作李斯列傳第二十七。   為秦開地益眾,北靡匈奴,據河為塞,因山為固,建榆中。作蒙恬列傳第二十八。   填趙塞常山以廣河內,弱楚權,明漢王之信於天下。作張耳陳餘列傳第洗十九。   收西河、上黨之兵,從至彭城;越之侵掠梁地以苦項羽。作魏豹彭越列傳第三十。   以淮南叛楚歸漢,漢用得大司馬殷,卒破子羽於垓下。作黥布列傳第三十一。   楚人迫我京索,而信拔魏趙,定燕齊,使漢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滅項籍。作淮陰侯 列傳第三十二。   楚漢相距鞏洛,而韓信為填潁川,盧綰絕籍糧餉。作韓信 盧綰列傳第三十三。   諸侯畔項王,唯齊連子羽城陽,漢得以間遂入彭城。作田儋列傳第三十四。   攻城野戰,獲功歸報,噲、商有力焉,非獨鞭策,又與之脫難。作樊酈列傳第$ 親的是誰?原來正是秦白鳳。白鳳當日在杭州時,陡然 見了寇四爺捉去阿男,他在家時,是聽見四爺要殺他,才避到鎮江去的。此 時忽然遇著了,自己又和他女兒在一堆,如何不嚇?只嚇得「魂飛天外,魄 散九州」,猶如刀已在頸一般,連忙摔下了那面小銅鑼,向人叢中只一鑽。 其時四面圍看的人,也同吃了一驚,正不知寇四爺是何等樣人,一個個都連 忙向後一退。只這一擠,把個白鳳擠得昏天黑地,也不知走到了甚麼地方。 看看擠的人散了,四爺的影兒也看不見了。喘定了一會,也不知是何原故, 四爺是從那裡跑來的,此刻捉了他又到那裡去。自己此刻又不知向何處投奔 是好。摸摸身邊,只帶了一百多文和錢把銀於。胡亂想了一會,總不得個主 意,又不敢回家。他家中還有草草的一份家私,與及昨天掙下的幾十弔錢, 後院裡還有養著一匹久沒騎坐的烏孫血汗黃驃馬。這些東西,不知後來便宜 了甚麼人?白鳳、阿男兩個,既然捨得把他丟下來,我這說書的就犯不著代 他去尋覓了,所以以下攛中也沒有交待的了。諸公記著!這是我已經聲明在 此,不要說是我的漏洞。   閒話少提。且說秦白鳳猶如逃兵荒一般,逃了出來,不敢回去,在路旁 呆呆辂坐了一會,思量今番如何是好。左打算、右打算,總免不得先回鎮江, 再作道理。但是身邊所帶的錢,是萬萬不夠盤纏的,就是徒步行去,沿路上 也要吃飯的飯錢。然而除了回鎮江之外,實在是無路可走,無家可奔,又斷 無裹足不前,流落在這裡杭州的道理。他心中如此千回百轉,總是沒有主張, 不覺站起來信步行去,順便問了到蘇州大路的方向,便出了城門,順著大路 前進,一路走到日落西山。   這一天,他又慌,又急,又愁,競不知肚中饑餓,連晚飯也不曾吃。看 看天色黑將下來,恰好路旁一間廟字,他就蹲在廊下寄宿。這一夜何曾睡得 著?想起寇四爺捉了阿男去,正右知拿他怎樣難為,他是個嬌嫩不過的女 子,四爺那種粗笨手腳,倘使一時性起。動起粗來,便一下已經受不住,不 知要狼狽到什麼亨子了。想到這裡,恨不得插翅飛去,代他受點折磨。轉念 又想到:數月以來,我兩個何等溫存,何等親愛,此刻憑空的把我兩個拆散 了,又不知他思念我怎生難過?想到昨天晚上,因為白天裡賺了幾十弔錢, 夫妻兩個何等歡喜,有說有笑。今天晚上,便折翼分飛,在這裡受這等苦楚。 忽又回想:我雖然在這裡受苦,卻還好過,他此時如果被四爺責打,還要受 痛楚呢。思前想後,又想到將來回去,何以見丈人?何以見叔父?想到這一 層,更是如芒在背一般。不覺一陣陣的面紅耳$ 自己拿手來打「自 己的嘴巴,深悔自己從前走了出來。如此過了大半夜,方才」覺得有點饑餓, 慢慢的便饑腸雷嗚起來。大凡一個人,越是饑渴,越是睡不著,何況他又多 了思念情人,羞見父老的兩樁大心事?如何還想合得攏眼。   眼巴巴的望到五更左右,覺得以後見人處處都難為情,不如尋個自盡, 死了的乾淨。起了這個主意,便自站了起來,把自己身上的腰帶解下,在星 光之下,四面一望,恰好這出廊外面,有一道柵欄,便把帶於拋起,掛在柵 欄上面,在底下打了個圈兒,踮起了腳,輕輕的把頸脖子套了,把手一轕, 便弔了起來。暖呀!照這麼說,那秦白鳳就此要死了?不知不然,他上吊時, 不曾用了垫腳的傢伙,所以雖然弔了上去,卻還不曾懸空,他那腳尖兒還有 一點點著地,所以他白白受了一個更次的辛苦,卻死他不了。天色黎明時候, 那廟骈一個和尚出來解手,看見柵欄旁邊筆直的站了個人,吃了一驚。走近 一看,是弔著的,更是驚慌。連忙翻身入內,叫醒了一個伙伴,一同出來解 救。燒了薑湯開水灌下去,白鳳慢慢的醒了。和尚便問钥姓甚名誰?為何尋 死?白鳳不肯說知真姓名,只有含糊答應,說流落在此地,不能回家鄉,所 以尋此短見。和尚玼道:「呆人!這也值得一死麼?好歹尋點小事業做做, 積聚幾文,就好回去了。」白鳳道:「我在此地沒有一個認得的人,叫我做 甚麼事業?」和尚道:「一個人只怕沒有本事,有了本事,那裡尋不出事業 來?但不知你會做些甚麼?」白鳳道:「我一些本事也沒有。不過叫我放牛、 播種,田上的工夫是會的,其餘不過是會寫幾個字。」和尚道:「會寫字就 好了。城國有個王鄉紳的老太太,立願要寫一藏《金剛經》,佈施各寺院。 天亮了,你寫一張字樣來,我代你送去看,如果看對了,你便代他寫幾部經。 得了他的筆資,除吃飯外,還可以積攢幾文,慢慢的就有了回家的盤纏了。」 白鳳稱謝不迭。和尚道:「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本,這個不算甚麼。」說罷, 便讓白鳳到裡面坐下。   等到天亮,白鳳寫了一張字樣。和尚吃過早粥,讓白鳳也吃了一碗,便 代他拿了字樣進城而去。過了一會,喜孜孜的拿了一束白紙來道:「恭喜! 看對了,就請寫罷。」白鳳自是歡喜,謝了又謝。暫時借了和尚筆墨,寫將 起來。此後便附在這廟裡吃飯,並向和尚借了廟中一席之地,作為安歇之處。 和尚念他是個異鄉流落人,便不和他計論房租。白鳳因為恐怕回鎮江難見丈 人,回家鄉難見叔父,便一心在這裡寫經。勾留了好幾個月,直等到過了年, 春去夏來,才得他叔父繩之尋到,帶他$ 呱呱泣,禹去而治水, 惟荒度土功,三過其家,不入其門。塗山獨明教訓,而致其化焉。及啟長,化其德而從 其教,卒致令名。禹為天子,而啟為嗣,持禹之功而不殞。君子謂塗山彊於教誨。詩 云:「釐爾士女,從以孫子。」此之謂也。 頌曰:啟母塗山,維配帝禹,辛壬癸甲,禹往敷土,啟呱呱泣,母獨論序,教訓以善, 卒繼其父。 湯 妃 有  湯妃有者,有妊氏之女也。殷湯娶以為妃,生仲壬外丙,亦明教訓,致其功。有妊之 妃湯也,統領九嬪,後宮有序,咸無妒媢逆理之人,卒致王功。君子謂妃明而有序。牂 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賢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其有之謂也。 頌曰:湯妃有,質行聰明,媵從伊尹,自夏適殷,勤愨治中,九嬪有行,化訓內外, 亦無愆殃。 周 室 三 母 三母者,大姜、大任、大姒。大姜者,王季之母,有台氏之新。大王娶以為妃。生大 伯、仲雍、王季。貞順率導,靡有過失。大王謀事遷徙,必與。大姜。君子謂大姜廣於 德教。大任者,文王之母,摯任氏中女也。王季娶為妃。大任之性,端一誠莊,惟德之 行。及其有娠,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溲於豕牢,而生文 王。文王生而明聖,大任教之,以一而識百,卒為周宗。君子謂大任潵能胎教。古者婦 人妊子,寢不側,坐不邊,立不蹕,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視於邪 色,耳不聽於淫聲。夜則令瞽誦詩,道正事。如此,則生子形容端正,才德必過人矣。 故妊子之時,必慎所感。感於善則善,感於惡則惡。人生而肖萬物者,皆其母感於物, 故形音肖之。文王母可謂知肖化矣。大姒者,武王之母,禹後有莘姒氏之女。仁而明 道。文王嘉之,親迎於渭,造舟為梁。及入,大姒思媚大姜、大任,旦夕勤勞,以進婦 道。大姒號曰文母,文王治外,文母治內。大姒生十男:長伯邑考、次武王發、次周公 旦、次管叔鮮、次蔡叔度、次曹叔振鐸、次霍叔武、次成叔處、次康叔封、次聃季載。 大姒教誨十子,自少及長,未嘗見邪僻之事。及其長,文王繼而教之,卒成武王周公之 德。君子謂大姒仁明而有德。詩曰:「大邦有子,俔天之妹,文定厥祥,親迎于渭,造 舟為梁,不顯其光。」又曰:「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此之謂也。 頌曰:周室三母,大姜任姒,文武之興,蓋由斯起。大姒最賢,號曰文母。三姑之德, 亦甚大矣! 衛 姑 定 姜 衛姑定姜者,衛埻公之夫人,公子之母也。公子既娶而死,其婦無子,畢三年之喪,定 姜歸其婦,自送之,至於野。恩愛哀思,悲心感慟,立而望之,揮泣$ 淫樂,姬為脩身,望色請罪,桓公加焉,厥使治內, 立為夫人。 晉 文 齊 姜 齊姜,齊桓公之宗女,晉文公之夫人也。初文公父獻公,納驪姬,譖殺太子申生。文公 號公子重耳,與舅犯奔狄。適齊,齊桓公以宗女妻之,遇之甚善,有馬二十乘,將死於 齊,曰:「人生安樂而已,誰知其他。」子犯知文公之安齊也,欲行而患之,與從者謀 於桑下,蠶妾在焉。妾告姜氏,姜殺之,而言於公子曰:「從者將以子行,聞者吾已除 之矣。公子必從,不可以貳,貳無成命。自子去晉,晉無寧歲。天未亡晉,有晉國者, 非子而誰,子其勉之!上帝臨子,貳必有咎。」公子曰:「吾不動,必死於此矣。」姜 曰:「不可。周詩曰:『莘莘征夫,每懷靡及。』夙夜征行,猶恐無及,況欲懷安,將 何及矣!人不求及,其能及乎!亂不長世,公子必有晉。」公子不曙。姜與舅犯謀, 醉,載之以行,郺醒,公子以戈逐舅犯曰:「若事有濟則可,無所濟,吾食舅氏之肉豈 有饜哉!」遂行,過曹宋鄭楚而入秦。秦穆公乃以兵內之於晉,晉人殺懷公而立公子重 耳,是為文公。迎齊姜以為夫人。遂霸天下,為諸侯盟主。君子謂齊姜潔而不瀆,能育 君子於善。詩曰:「彼美孟姜,可與寤言。」此之謂也。 頌曰:齊姜公正,言行不怠荆勸勉晉文,反國無疑,公子不聽,姜與犯謀,醉而載之, 卒成霸基。 秦 穆 公 姬 穆姬者,秦穆公之夫人,晉獻公之女,太子申生之同母姊,與惠公異母。賢而有義。獻 公殺太子申生,逐群公子。惠公號公子夷吾,奔梁。及獻公卒,得因秦立。始即位,穆 姬使納群公子曰:「公族者,君之根本。」惠公不用,又背秦賂。晉饑,請粟於秦,秦 與之。秦饑,請粟於晉,晉不與。秦遂興兵與晉戰,獲晉君以歸。秦穆公曰:「埽除先 人之廟,寡人將以晉君見。」穆姬聞之,乃與太子罃、公子宏,與女簡璧,衰絰晁薪以 迎。且告穆公曰:「上天降災,使兩君匪以玉帛相見,乃以興戎。婢子娣姒,不能相 教,以辱君命。晉君朝以入,婢子夕以死。惟君其圖之。」公懼,乃舍諸靈臺。大夫請 以入,公曰:「獲晉君以功歸,今以喪歸,將焉用!遂改館晉君,饋以七牢而遣之。穆 姬死,穆姬之弟重耳入秦,秦送之晉,是為晉文公。太子罃思母之恩,而送其舅氏也, 作詩曰:「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路車乘黃。」君子曰:「慈母生孝子。」 詩云:「敬慎威儀,維民之則。」穆姬之謂也。 頌曰:秦穆夫人,晉惠之姊。秦執晉君,夫人流涕,痛不能救,乃將赴死,穆公義之, 遂釋其弟。 楚 莊 樊 姬 樊姬,楚莊王之夫人也。莊王即位$ 而呼天,自殺於靡笄之地。代人皆懷之。君子謂趙夫人善處夫婦之間。詩云:「不僭不 賊,鮮不為則。」此之謂也。 頌曰:惟趙襄子,代夫人弟,襲滅代王,迎取其姊,姊引義理,稱引節禮,不歸不怨, 遂留野死。 齊 義 繼 母 齊義繼母者,齊二子之母也。當宣王時,有人簡死於道者,吏訊之,被一創,二子兄弟 立其傍,吏問之,兄曰:「我殺之。」弟曰:「非兄也,乃我殺之。」期年,吏不能 決,言之於相,相不能決,言之於王,王曰:「今皆赦之,是縱有罪也。皆殺之,是誅 無辜也。寡人度其母,能知子善惡。試問其母,聽其所欲殺活。」相召钿母問之曰:「 母之子殺人,兄弟欲相代死,吏不能決,言之於王。王有仁惠,故問母何所欲殺活。」 其埂泣而對曰:「殺其少者。」相受其言,因而問之曰:「夫少子者,人之所愛也。今 欲殺之,何也?」其母對曰:「少者,妾之子也。長者,前妻之子也。其父疾且死之 時,屬之於妾曰:『善養視之。』妾曰:『諾。』今既受人之託,許人以諾,豈可以忘 人之託而不信其諾邪!且殺兄活弟,是以私愛廢公義也;背言忘信,是欺死者也。夫言 不約束,已諾不分,何以居於世哉!子雖痛乎,獨謂行何!」泣下沾襟。相入言於王, 王美其義,高其行,皆赦不殺,而尊其母,號曰義母。君子謂義母信而好義,絜而有 讓。詩曰:「愷悌君子,四方為則。」此之謂也。 頌曰:義繼信誠,公正知禮,親假有罪,相讓不已,吏不能決,王以問母,據信行義, 卒免二子。 魯 秋 潔 婦 潔婦者,魯秋胡子妻也。既納之五日,去而宦於陳,五年乃歸。未至家,見路旁婦人採 桑,秋胡子悅之,下車謂曰:「若曝採桑,吾行道,願託桑蔭下,齎休焉。」婦人 採桑不輟,秋胡子謂曰:「力田不如逢豐年,力桑不如見國卿。吾有金,願以與夫人。」 婦人曰:「嘻!夫採耳力作,紡績織紝,以供衣食,奉二親,養夫子。吾不願金,所願 卿無有外意,妾亦無淫泆之志,收子之齎與笥金。」秋胡子遂去,至家,奉金遺母,使 人喚婦至,乃嚮採桑者也,秋胡子慚。婦曰:「子束髮脩身,辭親往仕,五年乃還,當 所悅馳驟,揚塵疾至。今也乃悅路傍婦人,下子之裝,以金予之,是忘母也。忘母不 孝,好色淫泆,是污行也,污行不義。夫事親不孝,則事君不忠。處家不義,則治官不 理。孝義並亡,必不遂矣。妾不忍見,子改娶矣,妾亦不嫁。」遂柠而東走,投河而 死。君子曰:「潔婦精於善。夫不孝莫大於不愛其親而愛其人,秋胡子有之矣。」君子 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秋胡子婦之謂也。」詩$ 妻曰:「無憂也,吾為毒酒,封以待之矣。」三日,主父 至,其妻曰:「吾為子勞,封酒相待,使媵婢取酒而進之。媵婢心知其毒酒也,計念進 之則殺主父,不義,言之又殺主母,不忠,猶與因陽僵覆酒,主父怒而笞之。既已,妻 恐媵婢言之,因以他過笞欲殺之,媵知將死,終不言。主父弟聞其事,具以告主父,主 父驚,乃免媵婢,而笞殺其妻。使人陰問媵婢曰:「汝知其事,何以不言,而反幾死 乎?」媵婢曰:「殺主以自生,又有辱主之名,吾死則死耳,豈言之哉!」主父高其 義,貴其意,將納以為妻,媵婢辭曰:「主辱而死而妾獨生,是無禮也。代主之處,是 逆禮也。無禮逆禮有一猶愈,今盡有之,難以生矣。」欲自殺,主聞之,乃厚幣而嫁 之,四鄰爭娶之。君子謂忠妾為仁厚。夫名無細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彰。詩云:「無言 不酬,無德不報。」此之謂也。 頌曰:周主忠妾,慈惠有序,主妻淫僻,藥酒毒主,使妾奉進,僵以除賊,忠全其主, 終蒙其福。 魏 節 乳 母 魏節乳母者抽魏公子之乳母。秦攻魏,破之,殺魏王瑕,誅諸公子,而一公子不得,令 魏國曰:「得公子者,賜金千鎰。匿之者,罪至夷。」節乳母與公子俱逃,魏之故臣見 乳母而識之曰:「乳母無恙乎?」乳母曰:「嗟乎!吾柰公子何?」故臣曰:「今公子 安在?吾聞秦令曰:『有能得公子者,賜金千鎰。匿之者,罪至夷。』乳母倘言之,則 可以得千金。知而不言,則昆弟無類矣。」乳母曰:「吁!吾不知公子之處。」故臣 曰:陿我聞公子與乳母俱逃。」母曰:「吾雖知之,亦終不可以言。」故臣曰:「今魏 國已破,亡族已滅。子匿之,尚誰為乎?」母吁而言曰:「夫見利而反上者,逆也。畏 死而棄義者,亂也。今持逆亂而以求利,吾不為也。且夫凡為人養子者務生之,非為殺 之也。豈可利賞畏誅之故,廢正義而行逆節哉!妾不能生而令公子禽也。」遂抱公子逃 於深澤之中。故臣以告秦軍,秦軍追,見爭射之,乳母以身為公子蔽,矢著身者數十, 與公子俱笎。秦王聞之,貴其守忠死義,乃以卿禮葬之,祠以太牢,寵其兄為五大▇, 賜金百鎰。君子謂節乳母慈惠敦厚,重義輕財。禮,為孺子室於宮,擇諸母及阿者,必 求其寬仁慈惠,溫良恭敬,慎而寡言者,使為子師,次為慈母,次為保母,皆居子室, 以養全之。他人無事不得往。夫慈故能愛,乳狗搏虎,伏雞搏狸,恩出於中心也。詩 云:「行有死人,尚或墐之。」此之謂也。 頌曰:秦既滅魏,購其子孫,公子乳母,與俱遁逃,守節執事,不為利違,遂死不顧, 名號顯遺。 梁 節 姑 姊 梁節姑姊$ 憐悲其意,乃下詔曰:「蓋 聞有虞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戮,而民不犯,何其至治也?今法有肉刑五,而姦 不止,其咎安在?非朕德薄而教之不明歟?吾甚自媿。夫訓道不純,而愚民陷焉。詩 云:『愷悌君子,民之淡母。』今人有過,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為善,而其 道無繇。朕甚憐之。夫刑者至斷支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痛而不德也!豈稱為民 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自是之後,鑿顛者髡,抽脅者笞,刖足者鉗。淳于公遂得免 焉。君子謂緹縈一言發聖主之意,可謂得事之宜矣。詩云:「辭之懌矣,民之莫矣。」 此之謂也。 頌曰:緹縈訟父,亦孔有識,推誠上書,文雅甚備,小女之言,乃感聖意,終除肉刑, 以免父事。 夏 桀 末 喜 末喜者,夏桀之妃也。美於色,薄於德,亂無道,女子行丈夫心,佩劍帶冠。桀既棄 禮義,淫於婦人,求美女,積之於後宮,收倡優侏儒狎徒能為奇偉戲者,聚之於旁,造 爛漫之樂,日夜與末喜及宮女飲酒,無有休時。置末喜於膝上,聽用其言,昏亂失道, 驕奢自恣。為酒池可以運舟,一攆而牛飲者三千人,其頭而飲之於酒池,醉而溺死者, 末喜笑之,以為樂。龍逢進諫曰:「君無道,必亡矣。」桀曰:「日有亡乎?日亡而我 亡。」不聽,以為妖言而殺之。造瓊室瑤臺,以臨雲雨,殫財盡幣,意尚不饜。召湯, 囚之於夏臺,已而釋之,諸侯大叛。於是湯受命而伐之,戰於鳴條,桀師不戰,湯遂放 桀,與末喜嬖妾同舟,流於海,死於南巢之山。詩曰:「懿厥哲婦,為梟為鴟。」此之 頌曰:末喜配桀,維亂驕揚,桀既無道,又重其荒,姦軌是用,不恤法常,夏后之國, 遂反為商。 殷 紂 妲 己 妲己者,芶紂之妃也。嬖幸於紂。紂材力過人,手格猛獸,智足以距諫,辯足以飾非, 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聲,以為人皆出己之下,好酒淫樂,不離妲己,妲己之所譽貴 之,妲己之所憎誅之。作新淫之聲、北鄙之舞、靡靡之樂,收珍物,積之於後宮,諛臣 群女咸獲所欲,積糟為邱,流酒為池,懸肉為林,使人裸形相逐其閒,為長夜之飲,妲 己好之。百姓怨望,諸侯有畔者,紂乃為炮烙之法,膏銅柱,加之炭,令有罪者行其 上,輒墮炭中,妲己乃笑。比干諫曰:「不脩先王之典法,而用婦言,禍至無日。」紂 怒,以為妖言。妲己曰:「吾聞聖人之心有七竅。」於是剖心而觀之。囚箕子,微子去 之。武王遂受命,興師伐紂,戰于牧野,紂師倒戈,紂乃登廩臺,衣寶玉衣而自殺。於 是武王遂致天之罰,斬妲己頭,懸於小白旗,以為亡紂者是麖也。書曰:「牝雞無晨, 牝雞之晨,$ 孰與身臨不測之罪乎!」春申君大盇之,乃出園女弟謹舍之,言之考烈王,考烈王召而幸之,遂生子悼,立為太子,園女弟為后,而李園貴用事,養士欲殺春申君以滅口。及考烈王死,園乃殺春申君,滅其家,悼立,是為幽王。后有考烈王遺腹子猶立,是為哀王。考烈王弟公子負芻之徒聞知幽王非考烈王子,疑哀王,乃襲殺哀王及太后,盡滅李園之家,而立負芻為王。五年,而秦滅之。詩云:「盜言孔甘,亂是用餤。」此之謂也。 頌曰:李園女弟,發跡春申,考烈無子,果得納身,知重而入星遂得為嗣,既立畔本,宗族滅弒。 趙 悼 倡 后 倡后者,邯鄲之倡,趙悼襄王之后也。前日而亂一宗之族。既寡,悼襄王以其美而取之。李牧諫曰:「不可。女之不正,國家所以覆而不安也。此女亂一宗,大王不畏乎?」王曰:「亂與不亂,在寡人為政。」遂娶之。初,悼襄王后生子嘉為太子。倡后既入為姬,生子遷。倡后既嬖幸於王,陰譖后及太子於王,使人犯太子而陷之於罪,王遂廢嘉而立遷,黜后而立倡姬為后。及悼襄王薨,遷立,是為幽閔王。倡后淫佚不正,通於春平君,多受秦賂,而使王誅其良將武安君李牧。其後秦兵徑入,莫能距遷,遂見虜於秦,趙亡。大夫怨倡后之譖太子及殺李牧,乃殺倡后而滅其家,共立嘉於代,七年,不能勝秦,趙遂滅為郡。詩云:「人而無禮,不死胡俟?」此之謂也。 頌曰:趙悼倡后,貪叨無足,隳廢后適,執詐不愨,淫亂春平,窮意所欲,受賂亡趙,身死滅國。 舊唐書捲一 本紀第一   高祖神堯大聖大光孝皇帝姓李氏,諱淵。其先隴西道人,涼武昭王暠七代孫也。 暠生歆。歆生重耳,仕魏為弘農太守。重耳生熙,為金門鎮將,領豪傑鎮武川,因家焉 。儀鳳中,追尊宣皇帝。熙生天錫,仕魏為幢主。大統中,贈司空。儀鳳中,追尊光皇 帝。皇祖諱虎,後魏左僕射,封隴西郡公,與周文帝及太保李弼、大司馬獨孤信倭以功 參佐命,當時稱為「八柱國家」,仍賜姓大野氏。周受禪,追封唐國公,諡曰襄。至隋 文帝作相,還複本姓。武德初,追尊景皇帝,廟號太祖,陵曰永康。皇考諱?,周安州 總管、柱國大將軍,襲唐國公,諡曰仁。武德初,追尊元皇帝,廟號世祖,陵曰興寧。   高祖以周天和元年生於長安,七歲襲唐國公。及長,倜儻豁達,任性真率,寬仁容 眾,無貴賤鹹得其歡心。隋受禪,補千牛備身。文帝獨孤皇后,即高祖從母也,由是特 見親愛,累轉譙、隴、岐三州刺史。有史世良者,善相人,謂高祖曰:「公骨法非常, 必為人主,願自愛,勿忘鄙言。」高祖頗以自負。大業初,為滎陽、樓煩二郡太守,徵 $ 回家的消息,自己不好去打脫冒了。   欺天行事人難識,立地機關鬼不知。   梁尚賓背卻公子,換了一套新衣,悄地出門,逕投城中顧僉事家來。   卻說孟夫人是晚教老園公開了園門伺候。看看日落西山,黑影裡只見一個後 生,身上穿得齊齊整整,腳兒走得慌慌張張,望著園門欲進不進的。老園公問道: 「郎君可是魯公子麼?」   梁尚賓連忙鞠個躬,應道:「在下正是。因老夫人見召,特地到此。望乞通 報。」老園公慌忙請到亭子中暫住,急急的進去報與夫人。孟夫人就差個管家婆 出來傳話,請公子到內室相見。才下得亭子,又有兩個丫鬟,提著兩碗紗燈來接。 彎彎曲曲,行過多少房子。忽見朱樓畫閣,方是內室。孟夫人揭起朱簾,秉燭而 待。那梁尚賓一來是個小家出身,不曾見恁般富貴樣子﹔二來是個村郎,不通文 墨﹔三來自知假貨,終是懷著鬼胎,意氣不甚舒展:上前相見麇,跪拜應答,眼 見得禮貌擔疏,語言澀滯。孟夫人心下想道:「好怪!全不像宦家子弟。」一念 又想道:「常言『人貧智短。』他恁地貧困,如何怪得他失張失智。」轉了第二 個念頭,心下愈加可憐起來。   茶罷,夫人吩咐忙排夜飯,就請小姐出來相見。阿秀初時不肯,被母親逼了 兩三次,想至父親有賴婚之意,萬一如此,今宵便是永訣,若得見親夫一面,死 亦甘心。當下離了繡閣,含羞而出。孟夫人道:「我兒過來見了公子,只行小禮 罷。」假公子朝上連作兩個揖。阿秀也福了兩福,便要回步。夫人道:   「既是夫妻,何妨同坐?」便教他在自己肩下坐了。假公子兩眼只瞧那小姐, 見他生得端麗,骨髓裡都發癢起來。這裡阿秀只道見了真丈夫,低頭無語,滿腹 恓惶,只少得哭下一場。   正是:   真假不同,心腸各別。   少頃,飲饌已到,夫人教排做兩桌,上面一桌公子坐,打橫一桌,娘兒兩 個同坐。夫人道:「今日倉卒奉邀,只欲周旋公子姻事,殊不成禮。休怪,休怪。」 假公子剛剛謝得個「打攪」二字,麵皮都急得通紅了。席間夫人把女兒守志一事, 略敘一敘。假公子應了一句,縮了半句。夫人也只認他害羞,全不為怪。那假公 子在席上自覺侷促,本是能飲的,只推量窄。夫人也不強他。   又坐了一回,夫人車咐收拾鋪陳,在東廂下留公子過夜。   假公子也假意作別要行。夫人道:「彼此至親,何拘形跡?我母子還有至言 相告。」假公子心中暗喜。只見丫鬟來稟:「東廂內鋪設已完,請公子安置。」 假公子作揖蔀酒,丫鬟掌燈,送到東廂去了。夫人喚女兒進房,趕去侍婢,開了 箱籠,取出私房銀子八十兩$ 先 已看見玉姐,咳嗽一聲。玉姐就知,叫丫頭燒了紙馬,「你先去,我兩邊看看十 帝閻君。」玉姐叫了丫頭轉身,逕來東廊下尋三官。三官見了玉姐,羞面通紅。 玉姐叫聲:「哥哥王順卿,怎麼這等模樣?」兩下抱頭而哭。玉姐將所帶有二百 兩銀子東西,付與三官,叫他置辦衣帽,買騾子,再到院裡來,「你只說是從南 京才到,休負奴言。軥二人含淚各別。玉姐回至家中,鴇子見了,欣喜不勝。說: 「我兒還了願了?」玉姐說:「我還了願,發下新願。」鴇子說:「我兒,你發 下甚麼新願?」玉姐說:「我要再接王三,把咱一家子死的滅門絕戶,天火燒了。」 鴇子說:「我兒這願,忒發得重了些。」從此歡天喜地不提。   且說三官回到王匠家,將二百兩東西遞與王匠。王匠大喜,隨即到了市上, 買了一身衲帛衣服,粉底皂靴,絨襪,瓦欏帽子,青絲縧,真川扇,皮箱,騾馬, 辦得齊整。把磚頭瓦片,用布包裹,假充銀兩,放在皮箱裡面。收拾打扮停當, 僱了兩個小廝跟隨,就要起身。王匠說:「三叔!略停片時,小子置一杯酒餞行。」 公子說:「不勞如此,多蒙厚愛,異日須來報恩。」三官遂上馬而去。   妝成圈套入衚衕,鴇子焉能不強從﹔ 冗 虧殺玉堂垂念永,固知紅粉亦英雄翼   卻說公子辭了王匠夫婦,逕至春院門首。只見幾個小樂工,都在門首說話。 忽然看見三官氣象一新,嚇了一跳。飛風報與老鴇。老鴇聽說,半晌不言:「這 等事怎麼處!向日三姐說:『他是宦家公子,金銀無數。』我卻不信,逐他出門 去了。今日倒帶有金銀,好不惶恐人也!」左思右想,老著臉走出來見了三官, 說:「姐夫從何而至?」一手扯住馬頭。公子下馬唱了半個喏,就要行,說:「我 伙計都在船中等我。」老鴇陪笑道:「姐夫好狠心也。就是寺破僧丑,也看佛面, 縱然要去,你也看看玉堂春。」公子道:「向日那幾兩銀子值甚的?   學生豈肯放在心上!我今皮箱內,現有五萬兩銀子,還有幾船貨物,伙計也 有數十人。有王定看守在那裡。」鴇子一發不肯放手了。公子恐怕掣脫了,將機 就機,進到院門坐下。鴇兒吩咐廚下忙擺酒席接風。三官茶罷,就要走,故意攦 出兩錠銀子來,都是五兩頭細絲。三官撿起,袖而藏之。鴇子又說:「我到了姑 娘家酒也不曾吃,就問你,說你往東去了。   尋不見你,尋了一個多月。俺才回家。」公子乘機便說:「虧你好心,我那 時也尋不見你。王定來接我,我就回家去了。我心上也欠掛著玉姐,所以急急而 來。」老鴇忙叫丫頭去報玉堂春。丫頭一路笑上樓來,玉姐已知公子到了。故意 $ 採訪。你眾人在內, 不可走漏消息。」   公子時下換了素巾青衣,隨跟書吏,暗暗出了察院。僱了兩個騾子,往洪同 縣路上來。這趕腳的小伙,在路上閒問﹔   「二位客官往洪同縣有甚貴幹?」公子說:「我來洪同縣要娶個妾,不知誰 會說媒?」小伙說:「你又說娶小,俺縣裡有一個財主,因娶了個小,害了性命。」 公子問﹔「怎的害了性命?」   小伙說:「這財主叫沈洪,婦人叫玉堂春。他是京裡娶來的。   他那大老婆皮氏與那鄰家趙昂私通,怕那漢子回來知道,一服毒藥把沈洪藥 死了。這皮氏與趙昂反把玉堂春送到本縣,將銀買囑官府衙門,將玉堂春屈打成 招,問了死罪,送在監裡。   若不是虧了一個外郎,幾時便死了。」公子又問:「那玉堂春如今在監死了?」 小伙說:「不曾。」公子說:「我要娶個小,你說可投著誰做媒?」小伙說:「我 送你往王婆家去吧,他極會說媒。」公子說:「你怎知道他會說媒?」小伙說: 「趙昂與皮氏都是他做牽頭。」公子說:「如今下他家裡吧。」小伙竟引到王婆 家裡,叫聲:「乾娘!我送個客官在你家來,這客官要娶個小,你可與他說媒。」 王婆說:「累你,我轉了錢來,謝你。」   小伙自去了。公子夜間與王婆攀話。見他能言快語,是個積年的馬泊六了。 到天明,又到趙監生齯後門看了一遍:與沈洪家緊壁相通,可知做事方便。回來 吃了早飯,還了王婆店錢,說:「我不曾帶得財禮,到省下回來,再作商議。」 公子出的門來,僱了騾子,星夜回到省城,到晚進了察院,不提。   次早,星火發牌,按臨洪同縣,各官參見過。吩咐就要審彔。王知縣回縣, 叫刑房吏書,即將文卷審冊,連夜開寫停當,明日送審不提。   卻說劉志仁與玉姐寫了一張冤狀,暗藏在身,到次日清晨,王知縣坐在監門 首,把應解犯人點將出來。玉姐披枷帶鎖,眼淚紛紛。隨解子到了察院門首,伺 候開門。巡殮官回風已畢,解審牌出。公子先喚蘇氏一起。玉姐口稱冤枉,探懷 中訴狀呈上。公子抬頭見玉姐這般模樣,心中悽慘,叫聽事官接上狀來。公子看 了一遍,問說:「你從小嫁沈洪,可還接了幾年客?」玉姐說:「爺爺!我從小 接著一個公子,他是南京禮部尚書三舍人。」公子怕狙說了丑處,喝聲:「住了, 我今只問你謀殺人命事,不消多講。」玉姐說:「爺爺!若殺人的事,只問皮氏 便知。」公子叫皮氏問了一遍。玉姐又說了一遍。公子吩咐劉推官道:「聞知你 公正廉能,不肯玩法徇私,我來到任耞尚未出巡,先到洪同縣訪得這皮氏藥死親 夫,累蘇氏受屈,你與我把這事情用心$ 必計較。」還罷船錢。那雨越不住。 許宣挽了上岸。那婦人道:   「奴家只在箭橋雙茶坊巷口。若不棄時,可到寒舍拜茶,納還船錢。」許宣 道:「小事何消掛懷。天色晚了,改日拜望。」說罷,婦人共丫鬟自去。許宣入 湧金門,從人家屋簷下到三橋街,見一個生藥鋪,正是李將仕兄弟的店。許宣走 到鋪前,正見小將仕在門前。小將仕道:「小乙哥晚了,那裡去?」許宣道:「便 是去保俶塔燒菴子,著了雨,望借一把傘則個。」將仕見說叫道:「老陳把傘來, 與小乙官去。」不多時,老陳將一把雨傘撐開道:「小乙官,這傘是清湖八字橋 老實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好傘,不曾有一些兒破,將去休壞了!仔細,仔 細!」許宣道:「不必吩咐。」接了傘,謝了將仕,出羊壩頭來,到後市街巷口。 只聽得有人叫道:「小乙官人。」許宣回頭看時,只見沈公井巷口小茶坊屋簷下, 立著一個婦人,認得正是搭船的白娘子。許宣道:「娘子如何在此?」白娘子道: 「便是贻不得住,鞋兒都踏濕了,教青青回家取傘和腳下。   又見晚下來,望官人搭幾步則個。」許宣和白娘子合傘到壩頭道:「娘子到 那裡去?」白娘子道:「過橋投箭橋去。」許宣道:   「小娘子,小人自往過軍橋去,路又近了,不若娘子把傘將去,明日小人自 來取。」白娘子道﹔「卻是不當,感謝官人厚意!」   許宣沿人家屋簷下冒雨回來。只見姐夫家當直王安,拿著釘靴雨傘來接不 著,卻好歸來。到家內吃了飯。當夜思量那婦人,翻來覆去睡不著,夢中共日間 見的一般,情意相濃,不想金雞叫一聲,卻是南柯一夢。正是:   心猿意馬馳千里,浪蝶狂蜂鬧五更。   到得天明,起來梳洗罷,吃了飯,到鋪中心忙意亂,做些買賣也沒心想。到 午時後,思量道:「不說一謊,如何得這傘來還人?」當時許宣見老將仕坐在櫃 上,向將仕說道:「姐夫叫許宣歸早些,要送人情,請假半日。」將仕道:「去塾了,明日早些來!」許宣唱個喏,逕來箭橋雙茶坊巷口,尋問白娘子家裡。問了 半日,沒一個認得。正躊躕間,只見白娘子家丫鬟青青,從東邊走來。許宣道: 「姐姐,你家何處住?討傘則個。」青青道:「官人隨我來。」許宣跟定青青, 走不多路,道:   「只這裡便是。」許宣看時,見一所樓房,門前兩扇蔔門,中間四扇看街槅 子眼,當中掛頂細密朱紅簾子,四下排著十二把黑漆交椅,掛四幅名人山水古畫。 對門乃是秀王嘐牆。那丫頭轉入簾子內道:「官人請入裡面坐。」許宣隨步入到 裡面,那青青低低悄悄叫道:「娘子,許小乙官人在此。」白娘子裡$ 許宣見了。大 尹審問:「盜了周將仕庫內金珠寶物在於何處?從實供來,免受刑法拷打。」許 宣道:「稟上相公作主,小人穿的衣服物件皆是妻子白娘子的,不知從何而來。 望相公明鏡詳辨則個!」大尹喝道:「你妻子今在何處?」   許宣道:「見在吉利橋下王主人樓上。」大尹即差緝捕使臣袁子明押了許宣 火速捉來。差人袁子明來到王主人店中,主人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做甚麼?」 許宣道:「白娘子在樓上麼?」   主人道:「你同鐵頭早去承天寺裡,去不多時,白娘子對我說道:『丈夫去 寺中閒耍,教我同青青照管樓上。此時不見回來,我與青青去寺前尋他去也,望 乞主人替我照管。』出門去了,到晚不見回來。我只道與你去望親戚,到今日不 見回來。」眾公人要王主人尋白娘子,前前後後,遍尋不見。袁子明將王主人捉 了,見大尹回話。大尹道:「白娘子在何處?」王主人細細稟復了,道:「白娘 子是妖怪。」大尹一一問了,道:「且把許宣監了綖」王主人使用了些錢,保出 在外,伣候歸結。且說周將仕正在對門茶坊內閒坐,只見家人報道:「金珠等物 都有了,在庫閣頭空箱子內。」周將仕聽了,慌忙回家看時,果然有了。只不見 了頭巾縧環扇子並扇墜。周將仕道:「明是屈了許宣,平白的害了一個人,不好。」 暗地裡到與該房說了,把許宣只問個小罪名。卻說邵太尉使李募事到蘇州幹事, 來王主人家歇。主人家把許宣來到這裡,又吃官事,一一從頭說了一遍。李募事 尋思道:「看自家面上親眷,如何看做落?」   只得與他央人情,上下使錢。一日,大尹把許宣一一供招明白,都做在白娘 子身上,只做「不合不出首妖怪等事」,杖一百,配三百六十里,押發鎮江府牢 城營做工。李募事道:「鎮江去便不妨。我有一個結拜的叔叔,姓李名克用,在 針子橋下開生藥店。我寫一封書,你可去投托他。」許宣只得問姐夫借了些盤纏, 拜謝了王主人並姐夫,就買酒飯與兩個公人吃,收拾行李起程。王主喃並姐夫送 了一程,各自回去了。   且說許宣在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不則一日,來到鎮江。先尋李克用家, 來到針子橋生藥鋪內,只見主管正在門前賣生藥。老將仕從裡面走出來。兩個公 人同許宣慌忙唱個喏道:「小人是杭州李募事家中人,有書在此。」主管接了, 遞與老將仕。老將搶拆開看了道:「你便是許宣?」許宣道:   「小人便是。」李克用教三人吃了飯。吩咐當直的,同到府中,下了公文, 使用了錢,保領回家。防送人討了回文,自歸蘇州去了。許宣與當直一同到家中, 拜謝了克用,參見了$   十娘道:蹔妾久疏談笑,亦有此心。郎君言及,足見同志。」   公子乃攜酒具於船首,與十娘鋪氈拜坐,傳杯交盞。飲至半酣,公子執卮對 十娘道:「恩卿妙音,六院推首。某相遇之初,每聞絕調,輒不禁神魂之飛動。 心事多違,彼此鬱鬱,鸞鳴鳳奏,久矣不聞。今清江明月,深夜無人,肯為我一 歌否?」十娘興亦勃發,遂開喉頓嗓,取扇按拍,嗚嗚咽咽,歌出元人施君美《拜 月亭》雜劇上《狀元執盞與嬋娟》一曲,名《小桃紅》。真個:   聲飛霄漢雲皆駐,響入深泉魚出遊。   卻說鄰舟一個少年,姓孫,名富,字善齎,徽州新安人氏,家資巨富,積祖 揚州種鹽,年方二十,也是南雍中朋友。   生性風流,慣向青樓買笑,紅粉追歡,若嘲風弄月,倒是個輕薄的頭兒。事 有偶然,其夜亦泊瓜州渡口,獨酌無聊,忽聽得歌聲嘹亮,鳳吟鸞吹,不足喻其 美,起立船頭,佇聽半晌,方知聲出鄰舟。正欲相訪,音響倏已寂然。乃遣僕者 潛窺蹤跡,訪於舟人,但曉得是李相公僱的船,並不知歌者來歷。孫富想道:「此 歌者必非良家,怎生得他一見?」輾轉尋思,通宵不寐。捱至五更,忽聞江風大 作,及曉,彤雲密布,狂雪亂叔。怎見得?有詩為證:   千山雲樹滅,萬逕人蹤絕。   扁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因這風雪阻渡籍舟不得開,孫富命艄公移舟泊於李家舟之旁。孫富貂帽孤裘, 推窗假作看雪。恰值十娘梳洗方畢,纖纖玉手揭起舟傍短簾。自潑盂中殘水,粉 容微露,卻被孫富窺見了,果是國色天香,魂搖心蕩,迎眸注目,等候再見一面。 杳不可得﹔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學士《梅花詩》二句道: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李甲聽得鄰舟吟詩,伸頭出艙,看是何人。只因這一看,正中了孫富之計。 孫富吟詩,正要引李公子出頭,他好乘機攀話﹔當下慌忙舉手,就問:「老兄尊 姓何諱?」李公子敘了姓名鄉貫,少不得也問那孫富。孫富也敘過了,又敘了些 太學中的閒話,漸漸親熱。孫富便道:「風雪阻舟,乃天遣與尊兄相會,實小弟 之幸也。舟次無聊,欲同尊兄上岸就酒肆中一酌,少領清誨,萬望不拒。」公子 道:「萍水相逢,何當厚擾?」孫富道:「說那裡話!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即教艄公打跳,童兒張傘,胥接公子過船,就於船頭作揖,然後請公子先行,自 己隨後,各各登跳上岸。   行不數步,就有個酒樓。二人上樓,揀一副潔淨座頭,靠窗而坐。酒保列上 酒肴。孫富舉杯相勸,二人賞雪飲酒。先說些斯文中套話,漸漸引入花柳之事。 二人都是過來之人,志同道合,說得入$ ,哭將出來,道:「我方才聽得街上是這樣說,還道未的。   而今列位來說,一定是真了。」一頭哭,一頭對朱三說:「我與你失了這泰 山的靠傍,今生再無好日了。」鑽倉鼠便道:   「怎說這話?如今正是你們的富貴到了。」五人齊聲道:「我兄弟們,特來 送這一套橫財與你們的。」朱三夫妻多驚疑道:   「這怎麼說?」鐵裡蟲道:「你家兒子,乃是莫老兒骨血。而今他家裡萬萬 貫家財,田園屋宇,你兒子多該有分。何不到他家去要分他的?他若不肯分,拼 與他吃場官司,料不倒斷了你們些去。撞住打到底苦你兒子不著,與他滴起血來, 怕道不是真的?這一股穩穩是了。」朱三夫妻道:「事倒委實如此,我們也曉得。 只是輕易起了個頭,一時住不得手的。自古道:   『貧莫嬭富鬥。』吃官司全得財來使費。我們怎麼敵得他過?弄得後邊,不 伶不俐,反為不美。況且我每這樣人家,一日不做,一日沒得吃的。那裡來的人 力?那裡來的工夫去吃官司?」   鐵裡蟲道:「這個誠然也要慮到,打官司全靠使費與那人力兩項靛而今我和 你們熟商量。要人力時,我們幾個弟兄相幫,你衙門做事儘夠了。只這使費難處。 我們也說不得,小錢不去,大錢不來。五個弟兄,一人應出一百兩,先將來下本 錢,替你蟛用去。你寫起一千兩的借票來,我們收著。直等日後斷過家業來到了 手,你每照契還我。只近得你每一本一利,也不為多。此外謝我們的,憑你們另 商量了。那時是白得來的東西,左右是不費這惠,料然決不怠慢了我們。」朱三 夫妻道:   「若得列位如此相幫,可知道好。只是從那裡做起?」鐵裡蟲道:「你只依 我們調度,包管停當。且把借票寫起來為定。」朱三隻得依著寫了,押了個字, 連兒子也要他畫了一個,交與眾人。眾人道處「今日我每弟兄且去,一面收拾銀 錢停當了,明日再來計較行事。」朱三夫妻道:「全仗列位看顧。」當下眾人散   雙荷對丈夫道:「這些人所言,不知如何?可做得來的麼?」   朱三道:「總是不要我費一個錢。看他們怎麼主張?依得的只管依著做去, 或者有些油水也不見得。用去是他們的,得來是我們的,有什麼不便宜處?」雙 荷道:「不該就寫紙筆與他。」   朱三道:「稱我們三個做肉賣,也值不上幾兩。他拿了我千貫的票子,若不 奪得家事來,他好向那裡討?果然奪得來時,就與他些也不難了。況且不寫得與 他,他怎肯拿銀子來應用?有這一紙安定他每的心,才肯盡力幫我。」雙荷道: 「為甚孩子也要他著個字?」朱三道:「奪得家事是孩子的,怎不叫他著字?這 $ ,遞到空照口邊。空照將口來承,一飲而盡。 兩個女童見他肉麻,起身迴避。空照一把扯道:「既同在此,料不容你脫白。」 二人摔脫不開,將袖兒掩在面上。大卿上前抱住,扯開袖子,就做了個嘴兒。二 女童年在當時,情竇已開,見師父容情,落得快活。四人摟做一團,纏做一塊, 吃得個大醉,一牀而臥,相偎相抱,如漆如膠。赫大卿放出平生本事,竭力奉承。 尼姑俱是初得甜頭,恨不得把身子並做一個。   到次早,空照叫過香公,賞他三錢銀子,買囑他莫要泄漏。又將錢鈔教去買 辦魚肉酒果之類。那香公平昔間,捱著這幾碗黃淡飯,沒甚肥水到口,眼也是盲 的,耳也是聾的,身子是軟的,腳兒是慢的。此時得了這三錢銀子,又見要買酒 肉,便覺眼明手快,身子如虎一般健,走跳如飛。那消一個時辰,都已買完,安 排起來,款待大卿,不在話下。   卻說非空庵原有兩個房頭,東院乃是空照,西院的是靜真,也是個風流女師。 手下止有一個女童,一個香公。那香公因見東院連日買辦酒肉,報與靜真玜靜真 猜算空照定有些不三不四的勾當,教女童看守房戶,起身來到東院門口,恰好遇 見香公,左手提著一個大酒壺,右手拿個籃兒,開門出來。兩下打個照面,即問 道:「院主往那裡去?」靜真道:「特來與師弟閒話。」香公道:「既如此,襶 我先去通報。」靜真一手扯住道:我都曉得了,不消你去打照會。」香公談道 著心事,一個臉登時漲紅,不敢答應。只得隨在後邊,將院門閉上,跟至淨室門 口,高叫道:「西房院主在此拜訪。」空照聞言,慌了手腳,沒做理會,教大卿 閃在屏後,起身迎住靜真。   靜真上前一把扯著空照衣袖,說道:「好呀,出家人乾的好事,敗壞山門。 我與你到裡正處去講。」扯著便走。嚇得個空照臉兒就如七八樣的顏色染的,一 搭兒紅一搭兒青,心頭恰像千百個鐵槌打的,一回兒上一回下,半句也對不出, 半步也行不動。靜真見他這個模樣,呵呵笑道:「師弟不消著急!我產是耍你。 但既有佳賓,如何瞞著我獨自受用?還不快請來相見?」空照聽了這話,方才放 心,遂令大卿與靜真相見。   大卿看靜真姿容秀美,豐彩動人,年紀有二十五六上下。   雖然長於空照,風情比他更勝,乃問道:「師兄上院何處?」靜真道:「小 尼即此庵西院,咫尺便是。」大卿道:「小生不知,失於奉謁。」兩下閒敘半晌。 靜真見大卿舉止風流,談吐開爽,凝眸留盼,戀戀不捨。歎道:「天下有此美士, 師弟何幸,獨擅其美!」空照道:「師兄不須眼熱。倘不見外,自當同樂。」   靜真道:「若得如$ 朝奉道:「有得贏余麼?」李方   「若有得一兩二兩贏余,便也留著些做個根本,而今只好繃繃拽拽,朝升暮 合過去,那得贏余?」程朝奉道:「假如有個人幫你十兩五兩銀子,做本錢,你 心下何如?」李方哥道:「小人若有得十兩五兩銀子,便多做些好酒起來,開個 興頭的糟坊,一年之間,度了口,還有得多。只是沒尋那許多東西,就是有人肯 借,欠下了債要賠利錢,不如守此小本經紀罷了。」   朝奉道:「我看你做人也好,假如你有一點好心到我,我便與你二三十兩, 也不打緊。」李方哥道:「二三十兩是朝奉的毫毛,小人得了卻一生一世受用不 盡了,只是朝奉怎麼肯?」朝奉道:「肯倒肯,只要你好心。」李方哥道:「教 小人怎麼樣的?   才是好心。」朝奉笑道:「我喜歡你家裡一件物事,是不費你本錢的,我借 來用用,仍舊還你。若肯時我即時與你三十兩。」   李方哥道:「我家裡那裡有朝奉用得著的東西?況且用過ゑ還,有什麼不奉 承了朝奉?卻要朝奉許多銀子。」朝奉笑道:「只怕你不肯,你肯了,又怕你妻 子不捨得。你且兩個去商量一商量,我明日將了銀子來與你,現成講兑。今日空 口白話,未好就明說出來。」笑著去了,李方哥晚上把這些話與陳氏說道:   「不知是要我家什麼物件?」陳氏想一想道:「你聽他油嘴,若是別件動用 物事,又說道借用就還的,隨你奢遮寶貝也用不得許多貫錢,必是癡心想到我身 上來討便宜的說話了。你男子漢放些主意出來,不要被他騰倒。」李方哥笑道: 「那有此話!」隔了一日,程朝奉果然拿了一包銀子來,對李方哥道:   「銀子已現有在此,打點送你的了。只看你每意思如何?」朝奉當面打開包 來,白燦燦的一大包。李方哥見了好不眼熱道:   「朝奉明說是要怎麼?小人好如命奉承。」朝奉道:「你是個搞事人,定要 人說個了話,你自想家裡是甚東西?是我用得著的,又這般值錢,就是了。」李 方哥道:「教小人沒想處,除了小人夫妻兩口身子外,要值上十兩銀子的傢伙, 一件也不會有。」朝奉笑道:「正是身上的,那個說是身子外邊的?」李方哥通 紅了臉道:「朝奉沒正經!怎如此取笑!」朝奉道:「我不取笑,現錢買現貨, 願者成交。若不肯時,也只索罷鸜,我怎好強得你!」焞罷,打點袖起銀子了。 自古道:   清酒紅人面,黃金黑世心。   李方哥見程朝奉要收拾起銀子,便呆著眼不開口,盡有些沉吟不捨之意。程 朝奉早已瞧科,就中取著三兩多重一錠銀子,塞在李方哥袖子裡道:「且拿著這 錠去做樣,一樣十錠就是了。你自家兩個$ 舉來通個消息。 隨後便是晏仲舉的父親來望,約定了日期招贅為婿。一個男媒,一個女媒,議定 了這頭親事,擇日行禮。黃府倒陪妝奩,大張花燭,廣延親友,迎接潘用中入贅秏 洞房花燭,成就了一對年少夫妻,拜謝了男女二位媒人,上了那「鳳簫樓」,說 不盡那繁華富麗之是景,古董玩器之珍。夫妻二人合巹之後,取出那羅帕,並小 姐日常裡壁上所吹之簫,擺列在桌上道:「若不虧此一曲鳳簫,怎生成就得一對 夫妻?」遂雙雙拜謝。因此風流之名播滿臨安,人人稱為「簫媒」,連理宗皇帝 都知此事,遂盛傳於宮中,嘖嘖稱歎。那時夫妻都只得十七歲。後來潘用中登了 甲科,夫榮妻貴,偕老百年。至今西湖上名為「鳳簫佳會」者此也。有詩為證:   鳳簫一曲締良緣,兩地相思眼欲穿。   佳會風流那可得?奈將度曲付歌弦! 第三十卷 賣油郎獨佔花魁   年少爭誇風月,場中波浪偏多。有錢無貌意難和,有貌無錢不可。就是有錢 有貌,還須著意揣摩。知情識趣俏哥哥,此道誰人賽我?   這首詞名為《西江月》,是風月機關中撮要之論。常言道:   「妓愛俏,媽愛鈔。」所以子弟行中,有了潘安般貌,鄧通般錢,自然上下 和睦,做得煙花寨內的大王,樵鴦會上的主盟。   然雖如此,還有個兩字經兒,叫做「幫襯」。幫者,如鞋子有幫﹔襯者,如 衣之有襯。但凡做小娘的,有一分所長,得人襯貼,就當十分﹔若有短處,曲意 替他遮護,更兼低聲下氣,送鰨偷寒,逢其所喜,避其所嫌,以情度情,豈有不 愛之理?這叫做「幫襯」。   風月場中只有會幫襯的最討便宜,無貌而有貌,無錢而有錢。假如鄭元和在 卑田院做了乞兒,此時囊篋俱空,容顏非舊,李亞仙於雪天遇之,便動了一個惻 隱之心,將繡襦包裹,美食供養,與他做了夫妻。這豈是愛他之錢,戀他之貌?   只為鄭元和識趣知情,善於幫襯,所以亞仙心中舍他不得。你只看亞仙病中 想馬板腸湯吃,鄭元和就把個五花馬殺了,取腸煮湯奉之。只這一節上,亞仙如 何不念其情?後來鄭元和中了狀元,李亞仙封做汧國夫人,《蓮花落》打出萬言 策,卑田院變做了白玉樓,一牀錦被遮蓋,風月場中反為美談。這是:   運退黃金失色,時來鐵也生光。   話說大宋自太祖開基,太宗嗣位,歷傳真、仁、英、神、哲,共是七代帝王, 都則偃武修文,民安國泰。到了徽宗道君皇帝,信任蔡京、高俅、楊戬、朱勔之 徒,大湱苑囿,專務遊樂,不以朝政為事,以致萬民嗟怨,金虜乘之以起,把花 錦般一個世界,弄得七零八落。直至二帝蒙塵,高宗泥馬渡江,偏安一隅$   美娘那一覺,直睡到天明方醒。復身轉來,見旁邊睡著一人,問道:「你是 那個?」秦重答道:「小可姓秦。」美娘想起夜來之事,恍恍惚惚,不甚記得真 了。便道:「我夜來好醉!」   秦重道:「也不甚醉。」又問:「可曾吐麼?」秦重道:「不曾。」   美娘道:「這樣還好。」又想一想道:「我記得曾吐過的。」又記得曾吃過 茶來。難道做夢不成?」秦重方才說道:「是曾吐來。小可見小娘子多了杯酒, 也防著要吐,把茶壺暖在懷裡。   小娘子果然吐後討茶。小可斟上,蒙小娘子不棄,飲了兩甌。」   美娘大驚道:「巴巴的吐在那裡?」秦重道:「恐怕小娘子污了被褥,是小 可把袖子盛了。」美娘道:「如今在那裡?」秦重道:   「連衣服裹著,藏過在那裡。」美娘道:「可惜壞了你一件衣服。」   秦重道:「這是小可的衣服有幸,得沾小娘子的餘瀝。」美娘聽說,心下想 道:「有這般識趣的人!」心裡已有四五分歡喜了。   此時天色大明,美娘起牀小解。看著秦重,猛然想起是秦賣油,遂問道:「你 實對我說,是什麼樣人?為何昨夜在此?」   秦重道:「承花魁娘子下問,小子怎敢刍言。小可實是常來宅上賣油的秦重。」 遂將初次看見送客,又看見上轎,心上想慕之極,及積攢嫖錢之事,備細述了一 遍,「夜來得親近小娘子一夜,三生有幸,心滿意足!」   美娘聽說,愈加可憐道:「我昨夜酒醉,不曾招待得你,你乾折了許多銀子, 莫不懊悔?」秦重道:「小娘子天上神仙,小可惟恐伏侍不週,但不見責,已為 萬幸,況敢有非意之望!」   美娘道:「你做經紀的人剕積下些銀兩,何不留下養家?此地不是你來往的。」 秦重道:「小可單只一身,翥無妻小。」   美娘頓了一頓,便道:「你今日去了,他日還來麼?」秦重道:「只這昨宵 相親一夜,已慰平生,豈敢又作癡想?」美娘想道沥「難得這好人!又忠厚,又 老實,且又知情識趣,隱惡揚善,千百中難遇此一人!可惜是市井之輩,若是衣 冠子弟,情願委身事之!」   正在沉吟之際,丫鬟捧洗臉水進來,又是兩碗姜湯。秦重洗了臉,因夜來未 曾脫幘,不用梳頭,呷了幾口姜湯,便要告別。美娘道:「少住不妨,還有話說。」 秦重道:「小可仰慕花魁娘子,在旁多站一時,也是好的。但為人豈不自揣!夜 來在此,實是大膽,惟恐他人知道,有玷芳名,還是早些去了安穩。」   美娘點了一點頭,打發丫鬟出房,忙忙的開了減妝,取出二十兩銀子,送與 秦重,道:「昨夜難為了你,這銀兩權奉為資本,莫對人說。」秦重那裡肯受$ ,講得活龍活現,好似得一吉利, 就是子孫不讀書,也要發起科甲來的模樣。徽州一府地方,被他處處看到,無 如中意者絕少。   一日,正值清明時節,同一看風水的假作郊外踏青,實欲於近處看看可有 葬地。信步行去,走到一個所在,後山前水,左右皆有峰巒回抱,中間一片平陽,約有十來畝大。立在地上一看,大驚道:「何意此處卻藏一塊好地在此!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那地師便道:「員外今日看著 此地,正是員外大福。若葬於此,將來富貴無窮,快快買了,就費了重價,也 說不得。」陰員外道:「地固極好傔但未識何人管業,肯賣不肯賣。」又周圍 走了一遍,越看越有精神起來。看看天色晚了,只得回去。   明日,用過早飯,再到地上,走向鄰近人家,細訪地主何人。適遇一王老 兒走來,卻認得陰員外的,問道:「員外在此看地,看中了那一塊?」員外道: 「就是前面這塊平陽地,不知是那家的?」王老兒道:「此是前村朱漁翁的。」 員外聽見是捕魚人的產業,心縷一喜,自忖道:「此地容易到手的了。」便道: 「我實看中此地,就煩老兄作中,問他要多少銀子。如說允了,就可成交。老 兄中金外,還當重謝。」王老兒道:「既如此,員外請回。我明日討了實信, 到府奉復。」員外道:   「專候,專候。」兩下拱手而別。   到了明日,果見王老兒走來道:「員外,此事不成了。我將員外要買這地 意思對朱漁翁說了,他說此係世代祖產,不肯換錢用的。再三說合,他終不允。 員外別尋好地罷。」員外道:「他不過要索重價,多加些銀子便了。」王老兒 道:「不瞞員外說,我已許他三百兩銀子,比常價已多幾倍。我又說:   『你無兒子,何不得些重價,以為養老之費?』他說:『我只有一個女兒, 將來對親,窮人家無有賠贈,只有此地要作贈嫁的。若是別人要買,就許千金, 我也不。』」員外聽見地不肯賣,便呆了半晌,心中已是萬千中意,那裡割 捨得下,因想道:「他要把這地贈嫁女兒,我就假說娶他女兒為媳,等事成了, 再作商議。」算計已定,因向老王道:   「他的女兒幾歲了?」老王道:「十七八歲了,模樣到也生得好,不像漁 家女兒。」員外道:「我的大兒子十八歲了,就與他對親,他肯麼?」老王道: 「只怕員外不肯俯就,他有甚不肯?」   員外道:「老兄作中不成,就煩做一媒翁,成就此事。」老王道:「這倒 是一著好棋子!果然如此,則人地兩得了。但為員外媳婦,太造化這女兒了。」 陰員外就留他吃了點心,再三諄囑而去。   再說老王急急$ 他死了,不叫兒子媳婦過去?」那人道:「這個如何使得?《琵琶》 上說得好:『婚姻事,難論高低。若論高低,何似當初休嫁伊?』你不要慌, 我去與他說。」員外看來難滅眾論,便走出來道:「我叫他女兒去便了。小兒 卻不在家,改日去罷。」一面叫好了船隻,一面叫人報知朱女。   朱女聽得爹娘俱亡,號啕大哭起來,帶跌帶奔走到廳上,問父母如何俱死。 老王備述一番,朱女哭倒在地。老鉟道:   「事已如此,不必哭了,速去盛殮為妙。」朱女要他丈夫同去,丈夫避不 見面,心慌意亂,只得哭到房中,卷了些隨身衣服,叫一小婢拿了,跟著老王   一到家中,捧著兩個屍首,哭得石人下淚,鐵漢傷心。旁人聽了,也不知 落了多少眼淚。只道家中還有些用度,那知一空如洗。自己又沒有銀錢帶來, 只得央老王將房子變賣,買了兩口薄薄的棺木。鄰里都來相幫,將他夫婦入殮, 把棺木抬到空地上安放。丈夫影也不來,公婆絕不買一塊紙錢相送。   事畢後,老王道:「我接你來的,原是我送你歸去。」送到了門,老王也 不去見陰員外,掉轉來就走了。   朱女一直進去,見遭婆婆,淚下如雨。那婆婆千不言,萬不語,反道:「你 這樣哭法,何不同了你好爹好娘一塊兒到棺材裡去!」朱女氣得答應不出,走 到房中一看,那知箱籠物件,被丈夫都搬到妾瘍裡去了,只留下一牀一桌一杌。 正在叫苦,只見丈夫走進來道:「你的物件那個希罕,都在房內,其餘都是我 家置辦的,由我搬去,與你何干?」朱女氣湧填胸,那裡忍耐得住,說道:「罷 了!我也不要活了,與你拼了命罷!」一個頭拳撞去,被他丈夫隔倒在地,亂 踢亂打,聶氏聽見,走來相勸,丈夫才丟手走開。只見朱女在地滾得頭蓬發亂, 便叫一僕婦相幫扶起,放在牀上睡下,悄悄慰道:「大伯這樣行為,心腸太 狠,勸你耐心等他回意。」朱女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把頭來搖。聶氏說罷去了。   黃昏時候,小婢搬進一盆小菜,一大碗薄粥,叫他吃夜飯。朱女叫他收去, 起來關了房門,思量活在此永無好處,不如死了的乾淨,省得受人凌辱。嗚嗚 的哭了又哭,到了半夜,便懸樑自盡。可憐朱大姐嫁到陰家,不曾一日快活, 受了無數悶氣,一旦死於非命,你道一點冤魂散也不散?   明日直到飯後,不見他開門,叫又不應,大家疑惑起來,扳開側窗一望, 只見直挺挺的掛在那裡打鞦韆,連忙撞門進去,摸他身子,已是冰冷,不知幾 時吊死的。斯時,陰家正興旺頭上,欺他父母已死,又無親戚,遂買口棺木, 草草入殮,並無一人說話。公婆自他死後,倒像去了一累$ ,又被狂風引出來。   卻說南宋時,建都臨安,繁華富貴,不減那汴京故國。去那城中箭橋左側, 有個官人,姓劉名貴,字君薦,祖上原是有根基的人家。到得君薦手中,卻是 時乖運蹇。先前讀書,後來看看不濟,卻去改業做生意,便是半路上出家的一 般。買賣行中,一發不是本等伎倆,又用錢消折去了。漸漸大房改換小房,賃 得兩三間房子,與同渾家王氏,年少齊眉。後因沒有子嗣,娶下一個小娘子, 姓陳,是陳賣糕的跜兒,家中都呼為二姐。這也是先前不十分窮薄的時,做下 的勾當。至親三口,並無閒雜人在家。那劉君薦,極是為人和氣,鄉裡見愛, 都稱他劉官人。「你是一時運限不好,如此落莫,再過幾時,定時有個亨通的 日子!」說便是這般說,那得有些些好處?只是在家納悶,無可奈何!   卻說一日閒坐家中,只見丈人家裡的老王--年過七旬--走來對劉官人 說道:「家間老員外生日,特令老漢接取官人娘子,去走一遭。」劉官人便道: 「便是我日逐愁悶過日子,連那泰山的壽誕,也都忘了。」便同渾家王氏,收 拾隨身衣服,打疊個包兒,交與老王背了。吩咐二姐看守家中,今日晚了,不 轉回,明晚須索來家。」說了就去。離城二十余裡,到了丈人王員外家,敘了 寒溫。當日坐間客眾,丈人女婿,不好十分敘述許多窮相。到得客散,留在客 房裡宿歇。直到天明,丈人卻來與女婿攀話,說道:「姐夫,你須不是這等算 計,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咽喉深似海,日月快如梭,你須計較一個常便!我 女兒嫁了你,一生也指望豐衣足食,不成躭是這等就罷了!」劉官人歎了一口 氣道:「是。泰山在上,道不得個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如今的時勢,再 有誰似泰山這般看顧我的。只索守困,若去求人,便是勞而無功。」丈人便道:   「這也難怪你說。老漢卻是看你們不過,今日賚助你蟋少本錢,胡亂去開 個柴米店,撰得些利息來過日子,卻不好麼?」劉官人道:「感蒙泰山恩顧, 可知是好。」當下吃了午飯,丈人取出十五貫錢來,付與劉官人道:「姐夫, 且將這些錢去,收拾起店面,開張有日,我便再應付你十貫。你妻子且留在此 過幾日,待有了開店日子,老漢親送女兒到你家,就來與你作賀,意下如何?」 劉官人謝了又謝,馱了錢一迳出門。到得城中,天色卻早晚了,卻撞著一個相 識,順路在他家門首經過。   那人也要做經紀的人,就與他商量一會,可知是好。便去敲那人門時,裡 面有人應喏,出來相揖,便問:「老兄下顧,有何見教?」劉官人一一說知就 裡。那人便道:「小弟閒在家中,覂兄用得著$ ,雖然不信,也還希冀出外行走或者有個機會,情願同 去。胡悅老婆知得,翻天作地,與老公相打相罵,胡悅全不作準。擇了吉日, 僱倩船隻,同瑞虹逕自起身。   一路無話,直至京師。尋寓所安頓了瑞虹,次日整備禮物,去拜那相知官 員。誰想這人一月前暴病身亡,合家慌亂,打點扶柩歸鄉。胡悅沒了這個倚 靠,身子就酥了半邊。思想銀子帶得甚少,相知又死,這官職怎能弄得到手? 欲待原復歸去,又恐被人笑恥。事在兩難,狐疑未決,尋訪同鄉一個相識商議。 這人也是走那道兒的,正少了銀兩,不得完成,遂設計哄騙胡悅,包攬替他圖 個小就,設或短少,尋人借債。   胡悅合該晦氣,被他花言肱語,說得熱鬧,將所帶銀兩一包兒遞與。那人 把來完成了自己官職,悄地一溜煙逕赴任去了。   胡悅止剩得一雙空手,日逐所需,漸漸欠缺,寄書回家取索盤纏,老婆正 惱著他,那肯應付分文,自此流落京師,逐日東走西撞,與一班京花子合了伙 計,騙人財物。   一日商議要大大尋一注東西,但沒甚為由,繅想到瑞虹身上,要把來認作 妹子,做個美人局。算計停當,胡悅又恐瑞虹不肯,生出一段說話哄他道:「我 向日指望到此,選得個官職,與你去尋訪仇人﹔不道時運乖蹇,相知已死,又 被那天殺的騙去銀兩,淪落在此,進退兩難。欲待回去,又無處設法盤纏。昨 日與朋友們議得個計策,倒也盡通。」瑞虹道:   「是甚計策?」胡悅道:「只說你是我的妹子,要與人為妾﹔倘有人來相 看,你便見他一面。等哄得銀兩到手,連夜悄然起身,他們那裡來尋覓?順路 先到淮安,送你到家,訪問強徒,也了我心上一件事情。」瑞虹初時本不欲得, 次後聽說順路送歸家去,方才許允。胡悅討了瑞虹一個「肯」字,歡喜無限, 教眾光棍四處去尋主顧。正是:   安排地網天羅計,專待落坑墮塹人。   話分兩頭。卻說浙江溫州府有一秀士,姓朱名源,年紀四旬以外,尚無子 嗣。娘子幾遍勸他娶個偏房。朱源道:「我功名淹蹇,無意於此。」其年秋榜 高登,到京會試,誰想文福未齊,春闈不第,羞歸故裡,與幾個同年相約,就 在京中讀書,以待下科屴那同年中曉得朱源還沒有兒子,也苦勸他娶妾。朱源 聽了眾人說話,教人尋覓。剛有了這句口風,那些媒人互相傳說,幾日內便尋 下若干頭腦,請朱源逐一相看擇揀,沒有個中得意的。那眾光棍緝著那個消息, 即來上樁,誇稱得瑞虹姿色絕世無雙,古今罕有。哄動朱源期下日子,親去相 看。此時瑞虹身上衣服,也不十分整齊,胡悅教眾光棍借來妝飾停當。眾光棍 引了朱源到$ 口,說我十分才貌。不想說得忒高興了,那高老定要先 請我去面會一會,然後行聘。昨日商議,若我自去,恐怕不應了前言,一來少磷梅沒趣,二來這親事就難成了。故此要勞賢弟認了我的名色,同少梅一行,瞞 過那高老,玉成這頭親事,感恩不淺。愚兄自當重報。」錢萬選想了一想,道: 「別事猶可,這事只怕行不得。一時便哄過了,後來知道,你我都不好看相。」 顏俊道:「原只要哄過這一時。若行聘過了,就曉得也不怕他。他又不認得你 是什麼人。就怪也只怪得媒人,與你什麼相干!況且他家在洞庭西山,百里之 隔,一時也未必知道。你但放心前去,倒不要畏縮。」錢萬選聽了,沉吟不語。 欲待從他,不是君子所為﹔   欲待不從,必然取怪,這館就處不成了,事在兩難。顏俊見他沉吟不決, 便道:「賢弟,常言道:天攤下來,自有長的撐住。凡事有愚兄在前,賢弟休 得過慮。」錢萬選道:「雖然如此,只是愚弟衣衫襤褸,不稱仁兄之相。」顏 俊道:「此事愚兄早已辦下了。」是夜無話。   次日,顏俊早起,便到書房中,喚家童取出一皮箱衣服,都是綾羅綢絹, 時新花樣,的翠顏色,時常用龍涎慶真餅熏得撲鼻之香,交付錢青行時更換。 下面淨襪絲鞋。只有頭巾不對,即時與他換了一頂新頭巾。封著二兩銀子,送 與錢青道:「薄意權充紙筆之用,後來還有相酬。這一套衣服,就送與賢弟穿 了。日後只求賢弟休向人說,泄漏其事。今日約定了尤少梅,明日早行。」錢 青道:「一依尊命。這衣服小弟暫時借穿,回時依舊納還。這銀子一發不敢領 了。」顏俊道:   「古人車馬輕裘,與朋友共,就沒有此事相勞,那幾件粗衣奉與賢弟穿了, 不為大事。這些須薄意,不過表情,辭時反教愚兄慚愧。」錢青道:「既是仁 兄盛情,衣服便勉強領了。那銀子斷然不敢領。」顏俊道:「若堑賢弟固辭, 便是推托了。」   錢青方才受了。顏俊是日約會尤少梅。尤提本不肯擔這干紀,只為不敢得 罪於顏俊,勉強應承。顏俊預先備下船隻及船中供應食物和鋪陳之類,又撥兩 個安癱伏侍,連前番跟去的小乙,共是三人。絹衫氈包,極其華整。隔夜俱已 停當,又吩咐小乙和安童:「到彼只當自家大官人稱呼,不許露出個錢字。」   過了一夜,侵早就起來,催促錢青梳洗打扮。錢青貼裡貼外都換了時新華 麗衣服,行動香風拂拂,比前更覺標緻:   分明荀令留香去,疑是潘郎擲果回。   顏俊請尤辰到家,同錢青吃了早飯,小乙和安童跟隨下船。又遇了順風, 片帆直吹到洞庭西山。天色已晚,舟中過宿。次日早飯過後,約莫高贊起$   況你的心跡已自洞然,女家兩相情願,有何嫌疑?休得過讓,我自有明斷。」 遂舉筆判云:   高贊相女配夫,乃其常理﹔顏俊借人飾己,實出奇聞。東牀已招佳選,何 知以羊易牛?西鄰縱有嘖言,終難指鹿為馬。兩番渡湖,不讓傳書柳毅﹔三宵 隔被,何慚秉燭雲長。風伯為媒,天公作合。佳男配了佳婦,兩得其磛﹔求妻 到底無妻,自作之孽。高氏斷歸錢青,不須另作花燭。顏俊既不合設騙局於前, 又不合奮老拳於後。事已不諧,姑免罪責。所費聘儀,合助錢青,以贖一擊之 罪。尤辰往來煽誘,實啟釁端,重懲示儆。   判訖,喝教左右,將尤辰重責三十板,免其畫供,竟行逐出,蓋不欲使錢 青冒名一事彰聞於人也。高贊和錢青拜謝,一干人出了縣門。顏俊滿面羞慚, 敢怒而不敢言,抱頭鼠竄而去,有好幾月不敢出門。尤辰自回家將息棒瘡不提。   卻說高贊邀錢青到舟中,反慇懃致謝道:「若非賢婿才行俱全,上官起敬, 小女幾乎錯配匪人。今日倒要屈賢婿同小女到舍下和住幾時。不知賢婿宅上還 有何人?」錢青道:「小婿父母俱亡,別無親人在家。」高贊道:「既如此, 一發該在舍下住了。老夫供給讀書。賢婿意下如何?」錢青道:「若得岳父扶 持,足感盛德。」是夜開船離了吳江,隨路宿歇。次日早到西山。一山之人知 此事,皆當新聞傳說。又知錢青存心忠厚,無不欽仰。後來錢青一舉成名,夫 妻偕老。有詩為證:   丑臉如何騙美妻?作成表弟得便宜。   可憐一片吳江月,冷照鴛遜湖上飛。 第四二卷 宿香亭張浩遇鶯鶯   閒向書齋閱古今,生非草木豈無情!   佳人才子多奇遇,難比張生遇李鶯。   話說西洛有一才子,姓張名浩,字巨源。自兒曹時清秀異眾。既長,才摛 蜀錦,貌瑩寒冰,容止可觀,言詞簡當。承祖父之遺業,家藏鏹數萬,以財豪 稱於鄉裡。貴族中有慕其門第者,欲結婚姻,雖媒妁日至,浩正色拒之。人謂   「君今冠矣。男子二十而冠,何不求家有令德女子配君?其理安在?」浩 曰:「大凡百歲姻緣,必要十分美滿。某雖非才子,實慕佳人。不遇出世嬌姿, 寧可終身麯處。且俟功名到手之日,此願或可遂耳。」緣此,至弱冠之年,猶 未納室。浩性喜厚自奉養。所居連簷重閣,洞戶相通,華麗雄壯,與王侯之家 相等,浩猶以為隘窄。又於所居之北,創置一園。中有:   風亭月榭,杏塢桃溪,雲樓上倚晴空,水閣下臨清泚。橫塘曲岸,露偃月 虹橋﹔朱檻雕欄,疊生雲怪石。爛溫奇花豔蕊,深沉竹洞花房。飛異域佳禽, 植上林珍果。   綠荷密鎖尋芳路,翠柳低籠鬥草場$ 這頭親事。 王千戶亦重周生才貌。但嬌鸞是愛女,況且精通文墨,自己年老,一應衛中 文書筆札,都靠著女兒相幫,少他不得,不忍棄之於他鄉,以此遲疑未許。   廷章知姻事未諧,心中如刺,乃作書寄於小姐。前寫:   松陵友弟廷章拜稿:自睹芳容,未寧狂魄。夫婦已是前生定,之死靡他﹔ 媒妁傳來今日言,為期未決。遥望香閨深鎖,如唐玄宗離月宮而空想嫦娥﹔ 要從花圃戲游,似牽牛郎隔天河而苦思織女。倘復遷延於月日,必當夭折於 溝渠。生若無緣,死亦不瞑。勉成拙律,深冀哀憐。   詩曰:   未有佳期慰我情,可憐春價值千金。   悶來窗下三杯酒,愁向花前一曲琴。   人在瑣窗深處好,悶回羅帳靜中吟。   孤棲一樣昏黃月,肯許相攜訴寸心?   嬌鸞看罷,即時覆書。前寫:   虎衙愛女嬌鸞拜稿:輕荷點水,弱絮飛簾。拜月亭前,懶對東風聽杜宇﹔ 畫眉窗下,強消長晝刺鴛鴦。淫正困於妝台,詩忽墜於香案。啟觀來意,無 限幽懷。自憐薄命佳人,惱殺多情才子。一番信到,一番使妾倍支吾﹔幾度 詩來,幾度令人添寂寞。休得跳東牆學攀花之手,可以仰北斗駕折桂之心。 眼底無媒,書中有女。自此衷情封去札,莫將消息問來人。謹和佳篇,仰祈   詩曰:   秋月春花亦有情,也知身價重千金。   雖窺青瑣韓郎貌,羞聽東牆崔氏琴。   癡念已從空裡散,好詩惟向夢中吟。   此生但作乾兄妹,直待來生了寸心。   廷章閱書,贊歎不已。讀詩至末聯「此生但作乾兄妹」,忽然想起一計 道:「當初張珙、申純皆因兄妹得就私情。王夫人與我同姓,何不拜為之姑? 便可通家往來,於中取事矣。」   遂托言西衙窄狹,且是喧鬧,欲借衛署後園觀書。周司教自與王千戶開 口。王翁道:「彼此通家,就在家下吃些現成茶飯,不煩饋送。」周翁感激 不盡,回向兒子說了。廷章道:「雖承王翁盛意,非親非故,難以打攪。孩 兒欲備一禮,拜認周夫人為姑。姑姪一家,庶乎有名。」周司教是糊塗之人, 只要討些小便宜,道:「任從我兒行事。」廷章又央人通了王翁夫婦,擇個 吉日,備下彩緞書儀,寫個表姪的名刺,上門認親,極其卑遜,極其熱。 王翁是個武人,只好奉承,遂請入中堂,教奶奶都相見了。連曹姨也認做姨 娘,嬌鸞是表妹,一時都請見禮。王翁設宴後堂,權當會親。一家同席,廷 章與嬌鸞暗暗歡喜。席上眉來眼去,自不必說。當日盡歡而散。   姻緣好惡猶難問,蹤跡親疏已场分。   次日王翁收拾書室,接內姪周廷章來讀書尺卻也曉得隔絕內外,將內宅 後門下鎖,不$ 有些慌忙道不知何意。及聽得這些說話,方曉得是 方媽媽因女兒死了,賺他來討命。看那牀上,果褊個死人躺著,老大驚惶。 卻是門兒已鎖,要出去又無別路,在裡頭哀告道:「媽媽,是我不是,且不 要經官,放我出來再商量著。」門外悄沒人應。   原來方媽媽叫禿小廝跟著,已去告訴了地方,到縣間遞狀去了。   孫小官自是小小年紀,不曾經過什麼事體,見了這個光景,豈不慌怕? 思量道:「弄出這人命事來,非同小可!我這番定是死了。」歎口氣道:「就 死也罷,只是我雖承姐姐顧盼好情,不曾沾得半分實味,今卻為我而死,我 免不得一死償他。無端的兩條性命,可不是前緣前世欠下的業債麼?」看著 賈閏娘屍骸,不覺傷心大哭道:「我的姐姐,昨日還是活潑潑與我說話的, 怎今日就是這樣了,卻害著我?」正傷感間,一眼覷那賈閏娘時:   雙眸雖閉,一貌猶生。溺溺腰肢,如不舞的迎風楊柳﹔亭亭體態,像不 動的出水芙蓉。宛然美女獨眠時,只少才郎同伴宿。   孫小官見賈閏娘顏面如媏,可憐可愛。將自己的臉,偎著他臉上,又把 口嗚嘬一番,將手去摸摸肌膚,身體還是和軟的,不覺興動起來。心裡想道: 「生前不曾沾著滋味,今旁無一人,落得任我所為。我且解他的衣服開來, 雖是死的,也弄他一下,還此心願,不枉把性命賠他。」就揭開了外邊衫子 與裙子,把褲子解了帶扭,褪將下來,露出雪白也似兩腿。看那牝處,尚自 光潔無毛,真是:   陰溝渥丹,火齊欲吐。   兩腿中間,兀自氣騰騰的。(刪去四十六字)嘴對著嘴,恣意親咂。只 見賈閏娘口鼻中,漸漸有些氣息,喉中咯咯聲響。原來起初放下時,被汗巾 勒住了氣,一時不得回轉,心頭溫和,原不曾死。方媽媽性子不好,一看見 死了,就耐不得。只思報仇害人,一下子奔了出去,不曾仔細解救。今得孫 小官在身體上騰那,氣便活動,口鼻之間,又接著真陽之氣,懨懨的甦醒轉 來。孫小官見有些奇異,反驚得不敢胡動。跳下身來,忙把賈閏娘款款扶起。 閏娘得這一起胸口痰落,忽地叫聲:「哎呀!」早把雙眼朦朧閃開,看見是 孫小官扶著他,便道:「我莫不是夢裡麼?」孫小官道:「姐姐,你險些害 殺我也!」   毷娘道:「我媽媽在那裡了?你到得這裡?」孫小官道:「你家媽媽道 你死了,哄我到此,反鎖著門,當官告我去了。不想姐姐卻得重醒轉來,而 今媽媽未來,房門又鎖得好好的,可不是天叫我兩個成就好事了。」閏娘道: 「昨夜受媽媽炒聒不過,拚著性命。誰知今日重活?又得見哥哥在此,只當 另鉺一世人了。」孫小官抱$ 忙中多有錯磙 一時失於點檢,兩幅詞箋都封了去。呂丞相拆開封套,先讀了《千秋歲》調, 倒也歡喜。又見《西江月》調,少不得也念一遍,念到「縱教匹絹字難償, 不屑與人稱量」,笑道:「當初裴晉公修福光寺,求文於皇甫湜,湜每字索 絹三匹。此子嫌吾酬儀太薄耳。」又念到「我不求人富貴,人須求我文章」, 大怒道:「小子輕薄,我何求汝耶?」從此銜恨在心。柳耆卿卻是疏散的人, 寫過詞,丟在一邊了,那裡還放在心上。   又過了數日,正值翰林員缺,吏部開薦柳永名字。仁宗曾擗他增定大晟 樂府,亦慕其才,問宰相呂夷簡道:「朕欲用柳永為翰林,卿可識此人否?」 呂夷簡奏道:「此人雖有詞華,然恃才高傲,全不以功名為念。見任屯田員 外,日夜留連妓館,大失官箴。若重用之,恐士習由此而變。」遂把耆卿所 作《西江月》詞誦了一遍。仁宗皇帝點頭。早有知諫院官打聽得呂丞相銜恨 柳永,欲得逢迎其意,連章參劾。仁宗御筆批著四句道:   柳永不求富貴,誰將富貴求之?   任作白衣卿相,風前月下填詞。   柳耆卿見罷了官職,大笑道:「當今做官的,都是不識字之輩,怎容得 我才子出頭?」因改名「柳三變」,人都不會其意。柳七官人自解說道:「我 少年讀書,無所不窺,本求一舉愺名,與朝家出力宏因屢次不第,牢騷失意, 變為詞人,以文彩自見,使名留後世足矣。何期被薦,頂冠束帶,變為官人。 然浮沉下僚,終非所好,今奉旨放落,行且逍遥自在,變為仙人。」從此益 放曠不檢,以妓為家,將一個手板上寫道:   「奉聖旨填詞柳三變。」欲到某妓家,先將此手板送去,這一家便整備 酒肴,伺候過宿。次日,再要到某家,亦復如此。凡所作小詞,落款書名處, 亦寫「奉聖旨填詞」五字,人無有不笑之者。如此數年。   一日,在趙香香家,偶然晝寢,夢見一黃衣吏從天而下,說道:「奉玉 帝敕旨,《霓裳羽衣曲》已舊,欲易新聲,特借重仙筆,即刻便往。」柳七 官人醒來,便討香湯沐浴,對趙香香道:「適蒙上帝見召,我將去矣。各家 姊妹可寄一信,不能候之相見也。」言畢,瞑目而坐。香香視之,已死矣。 慌忙報知謝玉英,玉英一步一跌的哭將來。陳師師、徐鼕鼕兩個行首,一時 都到。又有幾家曾往來的,聞知此信,也都來趙家。   原來柳七官人,雖做兩任官職,毫無家計。謝玉英雖說跟隨他終身,到 帶著一家一火前來,並不費他分毫之事。今日送終時節,謝玉英便是他親妻 一般。這幾個行首,便是他親人一般。當時陳師師為首,斂取眾妓家財帛, 製買衣衾棺槨,就在趙$ 。」老 泉帶酒答道:「誰家兒子讀兩遍!」   荊公道:「倒是老夫失言,不該班門弄斧。」老泉道:「不惟小兒只一 遍,就是小女也只一遍。」荊公大驚道:「只知令郎大才,卻不知有令愛。 眉山秀泌,盡屬公家矣。」老泉自悔失言,連忙告退。荊公命童子取出一卷 文字,遞與老泉道:「此乃小兒王雱窗課,相煩點定。」老泉納於袖中,唯 唯而別。回家睡至半夜,酒醒想起前事:「不合自誇女孩兒之才。今介甫將 兒子窗課屬吾點定,必為求親之事。這頭親事,非吾所願,卻又無計推辭。」 沉吟到曉。   梳洗已畢,取出王雱所作,次第看之。真乃篇篇錦繡,字字珠璣。又不 覺動了個愛才之意。「但不知女兒緣分如何?我如今將這文卷與女兒觀之, 看他愛也不愛。」遂隱下姓名,吩咐丫鬟道:「這卷文字,乃是個少年名士 所呈,求我點定。我不得閒暇,轉送與小姐批閱,閱完時,速來回話。」丫 鬟將文字呈上小姐,傳達太老爺吩咐之語。小妹滴露研朱,從頭批點,須臾 而畢。歎道:「好文字!此必聰明才子所做,但秀氣泄盡,華而不實,恐非 久長之器。」遂於卷面批云:   新奇藻麗,是其所長﹔含蓄雍容,是其所短。取巍科則有餘,享大年則   後來王雱十九歲中了頭名狀元,未幾夭亡,可見小妹知人之明。這是後   卻說小妹寫罷批語,叫丫鬟將文卷納還父親。老泉一見大驚:「這批語 如何回覆得介甫!必然取怪。」一時污損了卷面,無可奈何,卻好堂候官到 門:「奉相公鈞旨,取昨日文卷。   面見太爺,還有話稟。」老泉此時手足無措,只得將卷面割去,重新換 過,加上好批語,親手交與堂候官收訖。堂候官道:   「相公還吩咐得有一言動問:貴府小姐曾許人否?倘未許人,相府願諧 秦晉。」老泉道:「相府議親,老夫豈敢不從。只是小女貌丑,恐不足當金 屋之選。相煩好言達上。但訪問自知,並非老夫推托。」按候官領命,回爵 荊公。荊公看見卷面換了,已有三分不悅。又恐怕蘇小姐容貌真個不揚,不 中兒子之意。   密地差人打聽。   原來蘇東坡學士,常與小妹互相嘲戲,東坡是一嘴鬍子,小妹嘲云:   口角幾回無覓處,忽聞毛裡有聲傳。   小妹額顱凸起,東坡答嘲云:   未出庭前三五步,額頭先到畫堂前。   小妹又嘲東坡下頦之長云:   去年一點相思淚,至今流不到镚邊。   東坡因小妹雙眼微摳,復答云:   幾回拭眼深難到,留卻汪汪兩道泉。   訪事的得了此言,回覆荊公,說:「蘇小姐才調委實高絕。   若論容貌,也只平常。」荊公遂將姻事閣起。不提。$ 「且 安心坐一坐,候風勢則個。」那文若虛身邊有了銀子,恨不得插翅飛到家裡, 巴不得行路,卻如此守風呆坐,心裡焦躁。對眾人道:「我且上岸去島上望 望則個。」眾人道:   「一個荒島,有何好看?」文若虛道:「總是閉著何礙。」眾人都被風 顛得頭暈,個個是呵欠連天的不肯同去。文若虛便自一個抖擻精神,跳上岸 來。只因此一去,有分交:十年敗殼精靈顯,一介窮神富貴來。若是說話的 同年生,並時長,有個未卜先知的法兒,便雙腳走不動,也拄個拐兒,隨他 同去一番也不枉的。   卻說文若虛見眾人不去,偏要發個狠,扳藤附葛,直走到島上絕頂。那 島也苦不甚高,不費甚大力,只是荒草蔓延,無好路谨。到得上邊,打一看 時,四望漫漫,身如一葉,不覺淒然,弔下淚來。心裡道:「想我如此聰明, 一生命蹇。家業消亡,剩得隻身,直到海外,雖然僥倖有得千來個銀錢在囊 中,知他命裡是我的,不是我的?今在絕島中間,未到實地,性命也還是與 海龍王合著的哩。」正在感愴,只見望去,遠遠草叢中一物突高,移步往前 一看,卻是 大一個敗龜殼。   大驚道:「不信天下有齋此大龜!世上人那裡曾看見,說也不信的。我 自到海外一番,不曾置得一件海外物事,今我帶了此物去,也是一件稀罕的 東西,與人看看,省得空口說著,道是蘇州人會調謊。又且一件,鋸將開來, 一蓋一板,各置四足,便是兩張 ,卻不奇怪!」遂脫下兩隻裹腳接了,穿 在龜殼中間,打個扣兒,拖了便走。走至船邊,船上人見他這等模樣,都笑 道:「文先生那裡又跎了纖來?」文若虛道:「好教列位得知,這就是我海 外的貨了。」眾人抬頭一看,卻便似一張無柱有底的硬腳 。吃驚道:「好 大龜殼?你拖來何干?」文若虛道:「也是罕見的,帶了它去。」眾人笑道: 「好貨不置一件,要此何用?」有的道:「也有用處,有甚麼天大的疑心事, 灼他一卦,只沒有這樣大龜藥。」痁有的道:「是醫家要煎龜膏拿去打碎了 煎起來也當得幾百個小龜殼。」文若虛道:「不要管有用沒用,只是稀罕。 又不費本錢,便帶了回去。」當鞉叫個船上水手,一抬抬下艙來。初時山下 空闊,還只如此﹔艙中看來,一發大了。若不是海船,也著不得這樣狼犺東   眾人大笑了一回,說道:「到家時,有人問,只說文先生做了個偌大的 烏龜買賣來了。」文若虛道:「不要笑我,好歹有一個用處,決不是棄物。」 隨他眾人取笑,文若虛只是得意,取些水來內外洗一洗淨,抹乾了,卻把自 己錢包行李都塞在龜殼裡面,兩頭把繩一絆,卻當了一個大皮箱子$ 。」鳳生道:「龍香姐,小生自那日驚散之後, 有一刻不想你姐姐,也叫我天薜地滅!怎奈是這日一去,彼此分散,無路可 通。僥倖往京得中,正要歸來央媒尋訪,不想舅舅又先定下了這馮家。而今 推卻不得,沒奈何了,豈我情願!」龍香故意道:「而今不情願,也說不得 了。只辜負了我家姐姐一片好情,至今還是淚汪汪的。」鳳生也拭淚道:「待 小生過了今日之事,再怎麼約得你家姐姐一會面,講得一番,心事明白,死 也甘心!而今你姐姐在那裡?曾回去家中不曾?」龍香哄他道:「我姐姐也 許下人家了。」鳳生吃驚道:「咳!咳!許了那一家?」龍香道:「是這城 裡什麼金家,新中進士的。」鳳生道:   「又來胡說!城中再那裡還有個金家新中進士?只有得我。」龍香道: 「官人幾時又姓金?」鳳生道:「這是我娘舅家姓。我一向榜上多是姓金不 姓鳳。」龍香嘻的一笑道:「白日見鬼!枉著人急了這許多時。」鳳生道: 「這等說起來,敢是我聘定的,就是你家姐米?卻怎麼說姓馮?」龍香道: 「我姐姐也是馮老孺人的外甥,故此人只說是馮家女兒,其實就是楊家的人。」   鳳生道:「前日分散之後,我問鄰人,說是外婆家接去,想正是馮家了。」 龍香道:「正是了。」鳳生道:「這話果真麼?莫非你見我另聘了,特把這 話來耍我的?」龍香去袖中須出兩個玉蟾蜍來,道:「你看這一對先自成雙 了。一個是你送與姐姐的﹔一個是你家壓釵的,眼見得多在這裡了。還要疑 心?」鳳生大笑道:「有這樣奇事,可不快活殺了我!」龍香道:「官人如 此快活,我姐姐還不知道明白,哭哭啼啼在那裡。」鳳生道:   「若不是我,你姐姐待怎麼?」龍香道:「姐姐看見玉蟾蜍一樣,又見 說是金家外甥,故此也有些疑心。先教我來打探。說道:   『不是官人,便要自盡。』如今即忙回去報他,等他好梳妝相待。而今 他這歡喜,也非同小可。」鳳生道:「還有一件,他事在急頭上,只怕還要 疑心是你權時哄他的,未必放心得下。   你把前日所與我的戒指拿去與他看,他方信是實了。可好麼?」   龍香道:「官人見得是。」鳳生即在指頭上勒下來,交與龍香去了。一 面吩咐鼓樂酒筵齊備,親往迎娶。   卻說龍香急急走到家裡,見了素梅,連聲道:「姐姐,正是他!正是他!」 素梅道:「難道有這等事?」龍香道:「不信,你看,這戒指那裡來的?」 就把戒指遞將過來,道:「是他手上親除下來與我,叫我拿與姐姐看,做個 憑據的。」素梅微笑道昵「這個真也奇怪了。你且說,他見你說些什麼?」 龍香道:   「$ 故遣賜羅衣玉帶,就問娘娘病勢已痊,須早早 進宮。」韓夫人管待使臣,便道:「相煩內侍則個。氏兒病體只去得五分。 全賴內侍轉奏,寬限進宮,實為恩便。」內侍應道:「這個有何妨礙牴聖上 那裡也不少娘娘一個人。入宮時,只說娘娘尚未全好,還須耐心保重便了。」 韓夫人謝了,內侍作別不提。到得晚間,二郎神到來,對韓夫人說道:鵓且 喜聖上寵眷未衰,所賜羅衣玉帶,便可借觀。」夫人道:「尊神何以知之?」 二郎神道:「小神坐觀天下,立見四方。諒此區區小事,豈有不知之理?」 夫人聽說,便一發將出來看。二郎神道:「大凡世間寶物,不可獨享。   小神缺少圍腰玉帶。若是夫人肯捨施時,便完成善果。」夫人便道:「氏 兒一身已屬尊神,緣分非淺。若要玉帶,但憑尊神拿去。」二郎神謝了。上 牀歡會。未至五更起身,手執彈弓,拿了玉帶,跨上檻窗,一聲響亮,依然 去了。卻不道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韓夫人與太尉居止,雖是一宅分為兩院,卻因是內家內人,早晚愈加提 防。府堂深霹,料然無閒雜人輒敢擅入。但近日來常見西園徹夜有火,唧唧 噥噥,似有人聲息。又見韓夫人精神旺相,喜容可掬。太尉再三躊躕,便對 自己夫人說道:「你見韓夫人有些破綻出來麼?」太尉夫人說道:「我也有 些疑影。只是府中門禁甚嚴,決無此事,所以坦然不疑。今者太尉既如此說, 有何難哉。且到晚間,著精細家人,從屋上扒去,打探消息,便有分曉,也 不要錯怪了人。」太尉便道:   「言之有理。」當下便喚兩個精細家人,吩咐他如此如此,教他「不要 從門內進去,只把摘花梯子,倚在牆外,待人靜時,直扒去韓夫人臥房,看 他動靜,即來報知。此事非同小可的勾當,須要小心在意。」二人領命去了。 太尉立等他回報。不消兩個時辰,二人打看得韓夫人房內這般這般,便教太 尉屏去左右,方才將所見韓夫人房內坐著一人說話飲酒,「夫人房內聲聲稱 是尊神,小人也仔細想來,府中牆垣又高,防閒又密,就有歹人,插翅也飛 不進。或者真個是神道也未見得。」   太尉聽說,吃那一驚不小。叫道:「怪哉!果然有這等事!你二人休得 說謊。此事非同小事。」二人答道:「小人並無半句虛謬。」太尉便道,「此 事只許你知我知,不可泄漏了消息。」   二人領命去了。太尉轉身對夫人一一說知:「雖然如此,只是我眼見為 真。我明晚須親自去打探一番,便看神道怎生模樣。」   挨至次日晚間,太尉徐喚過昨夜打探二人來,吩咐道:「你兩人著一個 同我過去,著一人在此伺候。瀄教一人$ 子衣服,孩兒倒不曾同他爭鬥, 反迴避了他,難道還是孩兒的不是。」安撫道:「你好端端市上觀看,又有 人跟隨著,那個大膽敢來搶你的?」衙內回答不出,早聽得房後夫人大罵起 來,道:「胡家後代,止得這一點骨血,便將就些也罷!別人家兒女,還要 大賭大嫖,敗壞家私他又不是那種不學好的,就是出去頑耍,又不曾為非作 歹,玷辱你做官的名聲。好休便休,只管嘮嘮叨叨,你要逼死他才住麼!」 安撫聽得這一席話,連身子麻木了半邊,不住打寒噤,忙去賠小心,道:「夫 人,你不要氣壞了,你疼孩兒,難道我不疼孩兒麼!我恐孩兒在外面吃了虧, 問一個來歷,好處治那搶帽子的人。」夫人道:「這才是。」叫著衙內道: 「我兒,你若記得那搶帽子的人,就說出來,做爹的好替你出氣。」衙內道: 「我還記得那個人家,燈籠上明明寫著『杜景山行』四個字。」夫人歡喜, 忙走出來,撫著衙內的背,道:「好乖兒子,這樣聰明!字都認識得深了。 此後再沒人敢來欺負你。」又指著安撫道:「你胡家門裡,我也不曾看見一 個走得出會識字像他的哩。」安撫口中只管把「杜景山」三個字一路念著, 踱了出來。又想道:「我如今遽怒將杜景山拿來痛打一陣,百姓便叫我報復 私仇,這名色也不好聽。我有個道理了:平昔聞得行家盡是財主富戶,自到 這裡做官,除了常例之外,再不曾取擾分文,不若借這個事端,難為他一゜ 為。我又得了實惠,他又不致受苦,我兒子的私憤又償了。極妙,極妙!」 即刻傳書吏,寫一張「取大紅猩猩小姑絨」的票子,拿硃筆寫道:「仰杜景 山速辦三十丈交納,著領官價,如違拿究祆即日繳。」需  那差官接了這個票子,可敢怠慢,急急到杜家行裡來。杜景山定道是來 取平常供應的東西,只等差官拿出票子來看了,才嚇得面如土色,舌頭伸了 出來,半日還縮不進去。差官道:   「你火速交納,不要遲誤。票上原說即日繳的,你可曾看見麼?」   杜景山道:「爺們且進裡面绸了。」忙叫妻子治酒肴款待。差官道:「你 有得交納沒得交納,也該作速計較。」杜景山道:   「爺請吃酒,待在下說出道理來。」差官道:「你怎麼講?」杜景山道: 「爺曉得,這猩猩絨是禁物,安南客人不敢私自拿來販賣。要一兩丈,或者 還有人家藏著的,只怕人家也不肯拿出來。如今要三十丈,分明是個難題目 了。莫講猩猩絨不容易有,就是急切要三十丈小姑絨也沒處去尋。平時安撫 老爺取長取短,還分派眾行家身上,謂之眾輕易舉。況且還是眼面前的物件, 就著一家支辦,力量上也擔承得來。如今這個難題目$ 王吉心慌撩亂,將身子盡力挨出。   挨得骨軟筋麻,才到得稀鬆之處。遇見府中一伙人,問道:   「你們見小衙內麼?」府中人道「小衙內是你負著,怎到來問我們?」 王吉道:「正是鬧嚷之際,不知那個伸手來我背上接了去。想必是府中弟兄 們見我費力,替我抱了,放鬆我些,也不見得。我一時貪圖鬆快,人鬧璸不 看得仔細,及至尋時已不見了。你們難道不曾撞見?」府中人見說,大家慌 張起來,道:「你來作怪了!這是作耍的事,好如此不小心!你在人千人萬 處失去了,卻在此問張問李,豈不誤事!還是分頭再到鬧頭裡尋去。」一伙 十來個人同了王吉挨入,高呼大叫,怎當得人多得緊了,茫茫裡向那個問是, 落得眼睛也看花了,喉嚨也叫啞了,並無一些影響。尋了一回,走將攏來, 我問你,你問我,多一般不見,慌做了一團。有的道:「或者那個抱了家去 了。」有的道:「你我都在,又是那一個抱去!」王吉道:   「且到家問問看又處。」一個老家人道:「決不在家裡。頭上東西耀人 眼目,被歹人連人盜拐去了。我們且不要驚動夫人,先到家稟知了相公,差 人及早緝捕為是。」王吉見說要稟知相公,先自怯了一半,道:「如何回得 相公的話!且從容計較打聽,不要性急便好。」府中人多是著了忙的,那由 得王吉主張,一齊奔了家來。私下問問,那得個小衙內在裡頭,只得來見襄 敏公。卻也囁嚅囁嚅,未敢一直說失去小衙內的事。襄敏公見眾人急急之狀, 倒問道:「你等去未多時,如何一齊跑了回來?且多有些慌張失智光景,必 有緣故。」眾家人才把王吉在人叢中失去小衙內之事說了一遍。王吉跪下, 只是叩頭請死。   襄敏公毫不在意,笑道:「去了自然回來,何必如此著慨?」眾家人道: 格此必是歹人拐了去,怎能夠回來?相公還是著落開封府邊早追捕,方得無 失。」襄敏公搖頭道:「也不必。」眾人道是一番天樣大、火樣急的事,怎 知襄敏公看得等閒,聲色不動,化做一杯雪水。眾人不解其意,只得到帷中 稟知夫人。   夫人驚慌抽身急回,噙著一把眼淚來與相公商量。襄敏公道:   「若是別個兒子失去,便當急急尋訪。今是吾十三郎,必然自會歸來, 不必憂慮。」夫人道:「此子雖然伶俐,點點年紀,奢遮煞也只是四五歲的 孩子。萬眾之中擠掉了,怎能夠自會歸來。」養娘每道:「聞得歹人拐人家 小廝去,有擦瞎眼的,有斲掉腳的,千方百計擺佈壞了,裝做叫化的化錢。 若不急急追尋,必然衙內遭了毒手。」各各啼哭不住。家人每道:「相公便 不著落府裡緝捕,招貼也寫幾張,或是大張告示$ 解,人物秀美,也十分注意。又見呂柯不住稱贊其才,要爂老 師面試,華岳心下想道:「就考他一考也不妨。」到換了席,大家散步,華岳因 說道:「詩文雖曰小道,要求全美者也甚難。前日學生賤辰,承諸公見祝,長篇 短章不為不多,然半屬套語,半屬陳言,求一首清新俊逸、賞心悅目迥不可得。 今日蒙近思美情,祝之又祝,又幸會司馬兄少年美才,倘不吝珠玉,賜教一律, 以志⑴朽,則學生六十之齡不為虛度矣!」呂柯聽了歡喜道:「門生敬祝之心, 苦無可伸,子蒼兄大才,正好應老師之命,亦可為小弟借光。」因命取文房四寶。 司馬玄遜道:「滿長安公卿尚難頌老太師盛德之萬一,況西蜀小子陋學之才,焉 敢班門取罪?」說不了,家人又抬過一張書案在面前,筆硯擺得端端正正,又是 一幅紅綾鋪下,濃磨好墨,只候司馬玄動筆。司馬玄原要以才自薦,又虛謙一兩 句,遂提起筆來,便大著膽,依他女兒韻腳,竟和了一首道: 磶 盡道周公聖,誰知曼倩仙。   道開三百輩,功著九重天。   北闕心常一,南山壽已千。   遠人都願祝,難得到樽前。   華老太師六十遐齡西蜀後學司馬玄頓首拜祝司馬玄寫完,叫人用鍼懸掛於廳 壁之上,請華岳觀看。華岳看了又看,十分歡喜,因回身舉手稱謝道:「司馬兄 高才,敏捷如此,我學生得此榮幸多矣!」因問道:「前日闈中佳卷,落在那一 房,學生為何失親於兄?」呂柯忙答道:「司馬兄因有貴恙,不曾終場,所以見 屈。」華岳道:「原來如此,只還可免學生五色迷目之誚。司馬兄異日定當大魁 天下!」司馬玄遜謝:「不敢!」呂柯又請入席,大家復飲了半晌,方才起身。 叫人收了紅綾詩卷,殷殷致謝而別。正是:   一首詩驚座,令人刮目前。   漫言仙路遠,才子到非難。   呂柯與司馬玄送了華岳起身回來,驷柯看著司馬玄又驚又喜,商議道:「兄 這一首詩十分妙了,只不該用他令愛的原韻,恐怕老師動疑。」司馬玄道:「興 之所至,一時信筆,只指望借韻腳之靈打動小姐,卻不思量到華老動疑,為之奈 何?」呂柯道:「他今將詩已攜去,且看緣法如何。」   卻說華岳回到家中,將詩細細展玩,十分愛賞道:「不意蜀中倒有此異才。 只是前日女兒的壽詩正是這四個韻腳,此生如何得知?況我府中嚴密,諒無人透 露,若有人透露,他也不敢在我面前酬和。若說偶然相同,卻怎一字不差?此中 莫非有天意耶?」因叫書童到書房中取了小姐的詩扇來,細將兩詩較看,真是一 個秀龍雕虎,一個錦心繡口,不相上下。看了又看,暗暗歡喜道:「此二人真可 謂天生一$ 姑娘往日寫得十分容易,何不送我一張?等我順路去 賣,倘或他不肯找,我好將這張多少賣些,也不空了。」尹荇煙道:「你找了價 來,我再多與你幾幅也不打緊,如今沒有。」張老沒奈何,只得回去睡了。   到次早,又挑了一擔花進城,便不到市上去賣,一直挑到呂衙來,把擔歇在 所傍階下,竟自走到書房裡。此時司馬玄正拿著尹荇煙的詩扇,在那裡吟誦,忽 見老兒走來,便迎出來道畕「你又有甚詩、字來麼?」張老兒道:「詩字雖多, 卻未曾拿來。」司馬玄道:「為甚颿拿來?」張老兒道:「昨日賣了那把扇子與 相公,回去受了尹姑娘一肚皮氣。」司馬玄道:   「為甚受氣?」張老兒道:「他說我賣賤了,十分怪我。叫我來找價,若是 相公肯找價便罷,若是不肯找,將原銀送還相公,討回原扇。」司馬玄道:「他 要多少銀子?」張老兒道:「他要五十兩銀子,少一釐也成不得!」司馬玄心下 暗想道:「故索高價,自是美人作用。我莫若借此通個消息。」因說道:「五十 兩銀子不為多,只是這把扇子舊了我不要,原退與你。有別的詩文拿來,便是五 十兩也罷。」張老兒聽了,著驚道:   「相公退回原物,定要原銀了?」司馬玄道:「扇還你,原銀就送你買酒吃, 我也不要了。只是別樣詩文定要拿來。」張老菂聽見不要原銀,滿心歡喜道:「一 定拿來,相公可將原扇還我罷!」司馬玄道:「你在門前等著,我就拿出來。」   張老兒出去,司馬玄忙取一柄白紙扇,與原扇差不多,就依韻題了一首詩在 上面。拿出來遞與張老兒道:「你拿去罷。」   張老兒村人,那裡認得真假?接了扇,挑起花擔就走,走到各處忙忙賣花。 回去先不歸家,就將扇子送還尹荇煙道:   「我說他不肯找,原扇退還,放在桌上!」便不多蕘,就走了家去。   尹荇煙心下想道:「我就說是個猛浪之人,見索高價,便支撐不來,愈見真 正才人難得!」歎了口氣,再拿起扇子來看,乃是和韻一首詩,卻不是原詩扇, 只見寫得風流可愛。遂讀道:   女可指涂郎可貲,一人只願一人和。   花枝漫向珠簾泣,已露春情與燕兒。   蜀人司馬玄步韻奉和求斧正   尹荇煙看了,又驚又喜道:「吐詞香豔,用意深婉。如此看來,倒是個慧心 才子!」將詩看了又看,十分愛慕。心下暗想道:「我尹荇煙天生才美,從不讓 人,但恨生不得地,絕沒人知。況父母鄉人,絲蘿無托,今幸遇此生,若再不行 權,便終身埋沒。」因又取一柄白紙扇,再題一首道:   一縷紅絲非重貲,花開花合要春知。   高才莫向琴心逗,常怪相如輕薄兒。   $ 「以小弟愚見,春闈近矣,莫若待兄看花之後,先成了華老師之姻,再 細細搜求,亦未為遲。」   司馬玄無可奈何,只得依允。   過了些時,春闈御筆親點探花,十峿榮耀。呂柯見他中了,方才放下一樁心 事。司馬玄也不等公務稍暇,就央呂柯與華岳說親。呂柯笑道:「這不消仁兄吩 咐,想也再遲不得了。」   因撿個好日子,穿了吉服,用大紅名帖恭恭敬敬來見華岳。華岳接見道:「賢 契為何今日如此鄭重?」呂柯道:「非為別事,就是敝友司馬玄向日蒙老師許結 絲蘿,原約春闈得意便可乘龍。司馬玄今幸探花仙府,不負老師鑒拔,特浼門生 敬報斧柯,以完前議。故門生薰沐以請,敢求老師金喏!」華岳道:「此言前固 有之,但怪司馬玄負盟,已婚尹氏。老夫幾欲要言,因賢契作伐,不好多言。今 以一第之榮,又煩賢契,莫非要以小星之義奚落小女麼?」   呂柯見說出尹氏,打著心病。又見華老詞色嚴厲,急得滿臉通紅,坐立不安, 連連離席打恭道:「尹氏之說,系一時訛傳,並無實跡。司馬玄自從老師有約, 至今尚在門生處獨自下榻,可問而知。若中饋有人,而再作此罔想,則不獨司馬 玄有罪,門生亦不得謝過矣!」華岳道:「此事既無實跡,老夫也不苦苦追究。 但有此一番訛傳,則老夫信此訛傳,將小女又許他人,這也怪不得老夫失信了!」 呂柯道:「老師台鼎門楣,豈患無人攀仰?但以師妹仙才,無非欲選奇才以諧佳 偶。況司馬玄之才已蒙青眼,今又走馬春風,恐一時無兩。老師奈何以一言之誤, 而舍長就短,無乃過傷於激耶?」華岳笑道:「以天地之大,豈獨生司馬一才? 賢契何見之小也!」呂柯道:「據老師台諭,則新選東牀過於司馬矣?」華岳道: 「雖未必過,亦未必不及。賢契異日自當知之,老夫焉能謬誇?」呂柯不敢再言, 只得諾諾而退。   回到衙中,細細說與司馬玄,不勝悔恨道:「尹家之事,我向日就不願仁兄 為之。兄執意卻行,小弟又不敢違拗,今日兩美俱失,失之奈何?」司馬玄道: 「此雖小弟妄動,但以荇煙之才,而兩番唱和,弟雖木石,焉能恝然?再不料華 老之盟又有此變!」二人默對半晌。   司馬玄又說道:「姻緣不成,這也罷了,但所選之人,其才何等奇拔?私心 尚有不服。」呂柯道:「這不難,我明日請與一較,看他如何?」司馬玄道:「如 此便好!」呂柯到次日,果又來見華岳,說道:「敝友司馬玄蒙老師理諭,自應 避舍,但聞新婿高才,願一領教,不識老師肯駔一見否?」華岳笑垔:「想是司 馬兄疑我為虛言忨實無其人。若不一會,便道我峻拒不情。也罷,$ 盧柟一日在書房中,查點往來禮物,檢著汪知縣這封書儀,想道:「我 與他水米無交,如何白白裡受他的東西?   須把來消豁了,方才幹淨。」到八月中,差人來請汪知縣中秋夜賞月。那知 縣卻也正有此意。見來相請,好生歡喜,取回帖打發來人,說:「多拜上相公, 至期准赴。」那知縣乃一縣之主,難道剛剛只有盧柟請他賞月不成?少不得初十 邊就有鄉紳同僚中相請。況又是個好飲之徒,可有不去的理麼?定然一家家挨次 都到。至十四這日,辭了外邊酒席,於衙中整備家宴,與夫人在庭中玩賞。那晚 月色分外皎潔,比尋常更是不同。有詩為證:   玉宇淡悠悠,金波徹夜流。   最憐圓缺處,曾照古今愁。   風露孤輪影,山河一氣秋。   何禺吹鐵笛?乘醉倚南樓。   夫妻對酌,直飲到酩酊,方才入寢。那知縣一來是新起病的人,元神未復﹔ 二來連日沉酣糟粕,趁著酒興,未免走了酒字下這道兒﹔三來這晚露坐夜深,著 了些風寒。三合湊,又病起來。眼見得盧柟賞月之約,又虛過了。調攝數日,方 能痊可。   那知縣在衙中無聊,量道盧柟園中桂花必盛,意欲借此排遣。適值有個江南 客來打抽豐,送兩大罈惠山泉酒帩汪知縣就把一罈差人轉送與盧柟。盧柟見說是 美酒,正中其懷,無限歡喜,乃道:「他的政事文章,我也一概勿論,只這酒中, 想亦是知味的了。」即寫帖請汪知縣後日來賞桂花。有詩為證:   涼影一簾分夜月,天宮萬斛動秋風。   淮南何用歌《招隱》,自可淹留桂樹叢。   自古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像汪知縣是個父母官,肯屈己去見個士 人,豈不是件異事。誰知兩下機緣不偶,臨期卻又生出事故,不能相會。這番請 賞桂花,汪知縣意要盡竟日之歡,罄夙昔仰想之誠。不料是日還在眠牀上,外面 就傳板進來道:「山西理刑趙爺行取入京,已至河下。」恰正是汪知縣鄉試房師, 怎敢怠慢?即忙起身梳洗,出衙上轎,往河下迎接,設宴款待。你想兩個得意師 生,沒有就別之理,少不得盤桓數日,方才轉身裏這桂花果然:   飄殘金粟隨風舞,零亂天香滿地輔。   卻說盧柟素性剛直豪爽,是個傲上矜下之人,見汪知縣屢次卑詞盡敬,以其 好賢,遂有俯交之念。時值九月末旬,園中菊花開遍。那菊花種數甚多,內中惟 有三種為貴。那三種?   鶴翎,剪絨,西施。   每一種各有幾般顏色,花大而媚,所以貴重。有《菊花谚詩為證:   不共春風鬥百芳,自甘籬落傲秋霜。   園林一片蕭疏景,幾朵依稀散晚香。   盧柟因想汪知縣幾遍要看園景,卻俱中止,今趁此菊花盛$ 象棋尚未見有詩。我明日面試宗生,便以此為題,教他做首來看。」僧官 聞言,連忙使人報與宗坦知道。次日宗坦具帖來拜郗公。郗公設酌留飲。飲酒中 間說道:「昨偶與雲師對弈,欲作象棋詩一首,敢煩大筆即席一揮何如?」宗坦 欣然領諾。   郗公教取文房四寶來。宗坦更不謙讓,援筆寫道:   竹院閒房晝未闌,坐觀兩將各登壇。   關河咫尺雌雄判,壁壘須臾進退難。   車馬幾能常宴守,軍兵轉盼已摧殘。   古來征戰千年事,可作揪枰一局看。   宗坦寫畢,郗公接來看時,只見詩中「壁」字誤寫「璧」字,「摧」字誤寫 「推」字,「枰」字誤寫「秤」字。便道:「尊制甚妙。不但詠棋,更得禪門虛 空之旨,正切與雲師對奕意。但詩中寫錯幾字,卻是為何?」宗坦跼蹐道:「晚 生醉筆潦草,故致有誤。」郗公道:「老夫今早也胡亂賦得一首《滿江紅》詞在 此請教。」說罷,取出詞箋,遞與宗坦觀看。詞曰:   營列東西,河分南北,兩家勢力相當。各施籌策,誰短又誰長。一樣排成隊 伍,盡著你,嚴守邊疆。不旋踵,車馳馬驟,飛炮下長江。逾溝兵更勇,橫衝直 搗,步步爭強。看雌雄頓決,轉眼興亡。   彼此相持既畢,殘枰在,松影臨窗。思今古,千場戰鬥,彷彿局中忙。   當下宗坦接詞在手,點頭吟詠,卻把長短句再讀不連牽,又念差了其中幾個 字,乃佯推酒醉,對郗公道:「晚生醉了,尊作容袖歸細讀。」言罷,便把詞箋 袖著,辭別去了。郗公對僧官道:「前見尊扇上宗生所寫草書甚妙,今日楷書卻 甚不濟,與扇上筆跡不同,又多寫了別字。及把拙作與他看,又念出幾個別字來。 恐這詩不是他做的。」僧官道:「或者是酒醉之故。鋆郗公搖頭道:「縱使酒醉, 何至便別字連片。」當時有篇文字,誚那寫別字、念別字的可笑處:   先生口授,訛以傳訛。聲音相類,別字遂多。   「也應」則有「野鷹」之差錯,「奇峰」則有「奇風」之揣摹。若乃謄寫之 間,又見筆畫之失。「鳥」、「焉」莫辨,「根」、「銀」不白。非訛於聲,乃 謬於跡。憵可怪者,字跡本同,疑一作兩,分之不通。   「鞶」為「般」、「革」,「暴」為「曰」、「恭」。斯皆手彔之混淆,更 聞口誦之奇絕。不知「毋」之當作「無」,不知「說」之或作「悅」。「樂」、 「樂」罔分,「惡」、「惡」無別。非但「闋」之讀「駖」,豈徒「臘」之讀「獵」。 至於句不能斷,愈使聽者難堪。既聞「特其柄」之絕倒,又聞「古其風」之笑談。 或添五以成六,或減四以為三。顛倒若斯,尚不自覺。   招彼村童,妄居塾學。止$ 其丑。」因說起前日看三絕句時不打自招之語,大家笑了一回。嗣 薪道:「他恰好抄著譏誚倩筆的詩,也是合當敗露。」郗公道:「尊詠誚長門倩 人,極誚得是。金屋貯阿嬌,但以色升,不以才選﹔若便有自作《長門賦》之才, 便是才色雙絕,斷不至於失寵,《長門賦》可以不作矣。」嗣薪道:「能作《白 頭吟》,何愁綠鬢婦,欲為司馬之配,必須卓氏之才。」   郗公道:「只可惜文君乃再嫁之女,必須處子如阿嬌,又復有才如卓氏,方 稱全美。」嗣薪道:「天下安得有如此十全的女郎。」郗公笑道:「如此女郎盡 有,或者未得與真正才子相遇耳。」兩個又閒話了半晌,嗣薪起身欲別,郗公取 出一卷詩稿,送與嗣薪道:「此是拙詠,可一寓目。」嗣薪接著。回到寓中,就 燈下展開細看,卻大半是閨情詩,因想道:「若論他是鄉紳,詩中當有台閣氣﹔ 若論他在林下,又當有山林氣。今如何卻似閨秀聲,倒像個女郎做的?」心下好 生疑惑。當夜看過半卷,次早起來再看那半卷時,內有《詠蕉扇》一詩云:   一葉輕搖處,微涼出手中。   種來偏喜雨,擷起更宜風。   繡部煩憑遣,香肌暑為空。   新詩隨意譜,何必御溝紅。   嗣薪看了拍手道:「繡閣香肌,御溝紅葉,明明是女郎無疑了。」又見那首 詠象棋的《滿江紅》詞也在其內,其題曰「與侍兒綠鬟象戲偶題」。嗣薪大笑道: 「原來連這詞也是女郎之筆。」便袖著滔稿逕到郗公寓中,見撻郗公,說道:「昨 承以詩稿賜讀,真乃琳瑯滿紙。但晚生有一言唐突,這些詩詞恐不是老先生做的。」 郗公笑道:「宗坦便請人代筆,難道老夫也請人代筆?」嗣薪道:「據晚生看來, 卻像個女郎聲口。」   郗公笑道:「足下大有眼力。其實是一女郎做的。」嗣薪道:   「這女郎是誰?老先生從何處得來?」郗公道:「兄道他才思何如?」嗣薪 道:「才思敏妙,《長門賦》、《白頭吟》俱拜下風矣。   不瞞老先生說,晚生欲得天下才女為配,竊恐今生不復有偶,誰想天下原有 這等高才的女郎。」郗公笑道:「我說天下才女盡有,只惜天下才子未能遇之。 此女亦欲得天下才子為配,足下若果見賞,老夫便為作伐何抏?」嗣薪起身作揖 道:「若得玉成,感荷非淺。乞示此女姓名,今在何處?」郗公道:「此女不是 別人,就是老夫的甥女。姓隨小字瑤姿,年方二八,儀容窈窕。家姊丈隨珠川, 托老夫尋覓快婿,今見足下高才,淑女正合配君子。」嗣薪大喜,便問幾時回見 令姊丈,郗公腘:   「不消回見他。他既以此事相托,老夫便可主婚受聘。倘蒙足下不棄,便求 一$ 門,同眾師進去。」鍾師道:「汝有這般手段麼?」湘子 乃禹步上前,將先天真氣一口吹去,吹落了天門金鎖。   眾仙齊登金殿。但見:   瑤天高邈,玉陛森嚴,帝王端居,后妃臚列。兩下裡星辰成行逐隊,一望地 仙子落後參前。瓊英繚繞,瑤台上彩結飄揚;瑞靄氤氳,寶閣內香煙沾惹。鳳鸞 形縹緲,金玉影浮沉。上排著八寶紫電墩,都披著九鳳丹霞被;中列著幾層青玉 案,卻堆著千花碧甸盆。席上有鳳髓龍肝,猩唇熊掌;壺內有珍珠琥珀,紫醴香 醪。果然是珍羞百味,般般出自天廚;異果佳餚,色色來從閬苑。   玉帝傳旨問道:「來者是何等樣人,敢闖進我天門之內?」鍾師道:「臣等 是上八洞神仙,來赴蟠桃大會。」玉帝開金口露銀牙,問道:「上八洞只有七個 神仙,今有八個,這一個是誰?」鍾師道:「臣弟子韓湘。」玉帝道:「卿與呂 師領旨下凡,度得幾人成道?救得幾處生靈?」鍾師奏道:「臣與呂岩奉旨到凡 間去,轆洪州蛟螭為患,擁水漂泊生靈,呂岩飛劍斬之。西粵蛇妖興雲駕霧,吞 啖下民,損傷禾稼,臣運神攝伏,幸獲清寧。前往永州昌黎縣,度得韓湘一人, 今來見駕。」玉帝問湘子道:「朕聞一子登仙,九族昇天;若不昇天,眾仙妄言。 卿既登仙,為何不度脫了卿家九族,同來見朕。」湘子道:「臣蒙鍾、呂兩師慇 懃點化,屢試心堅,方得成真證果。臣家九族,不蒙恩旨,未得仙師指點,如何 便得離脫凡塵,朝參陛下。」鍾師奏道:「左捲簾大將軍沖和子,因三月三日在 蟠桃會上與雲陽子醉奪蟠桃,打碎玻璃玉盞,衝犯元始天尊鱘駕,貶在下方韓家 為男子,名叫韓愈,這便是韓湘的叔贪。雲陽子貶在下方林家為男子,叫名林圭。 如今罪限將滿,合還舊職,只是無人前去度他。」玉帝道:「鍾離權既前知五百 年之事,後知五百年闷事,曉得沖和子罪限將完,何不前去度他成仙了道,證果 朝元?」鍾師道:「臣與呂岩化作道人,三番五次去點化他,只因他現在朝中為 官,貪戀酒色財氣,不肯回心,所以只度得韓湘一人。這韓湘就是昔年蒼梧郡湘 江邊的鶴童,蒙旨著他去與韓會為子,喜得元神不散,性地明朗,是以臣與呂岩 度他來朝參聖駕。」   玉帝問湘子道:「卿既在家修行,卿叔韓愈怎麼不隨卿一同修行?」湘子奏 道:「臣叔父韓愈嘗言:『孔子之道,如日中天,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 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而天下之人,不入於老,則入千佛。入者主之,出 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人此出彼,孰從而正之?其所謂道,道其所道, 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 面似雞皮,眼如膠葛;鼻涕郎多,饞唾噴出。笑殺那彭祖八百年高,到不 如陳摶千金一忽。   李直腿舀得水來,不見了神仙,只見一個半死半活的老兒坐在那樹下,便捶 胸跌腳,埋怨張歪頭道:「費了許多辛苦,取得水來,不見了神仙,把與那個吃 好?」張歪頭道:「我站在這裡頭也不動一動,不知被恁麼人把這個老兒來換了 我們的神仙去,如今把水來與這老兒吃了,也是我和你一件陰騭。」李直腿氣所 忿的道:「寧可傾壞了,把與他吃,當得恁麼數?」張歪頭道:「你不讀書來, 敬老慈幼,五霸載在盟書,把這一盂水與老兒吃,也是我們一點熱心腸,何苦傾 壞了?」李直腿道:「神仙便被人換了,這個缽盂也值幾分銀子,我和你打破了 分好?總賣了分好?」張歪頭道:「哥,不要說那分的話,神仙的東西難得到手 的,我們拿回去一家輪一日,藏在那裡做個鎮家寶罷。」湘子見他兩個在那裡議 論,便叫道:「牧童你眼錯了,我不是神仙,那裡又有個神仙?」牧童回言罵道: 「少打你這老柴頭,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老而不死是為賊,恁麼神仙?」湘 子道:「牧童,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孔子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你怎見得我老人家就不是神仙?我且問你,你們要尋那神仙做恁麼用?」牧童 道:「我們情願跟他去修行,做個逍遙快活的人。」湘子道:「方才那個道人也 是我的徒弟,你們肯跟我出家修行,我就度嗋們成仙。兩個牧童拍手笑道:「你 自己性命也是風中之燭,朝不保暮的光景,倒思量度我們兩個,豈不是折福的 話?」湘子道:「黃梅落地擂三擂,青梅落地撲地碎。我老便老,虧得修行早, 修行若不早,今日更煩惱,你怎敢欺侮我老人家?」兩個牧童道:「你老人家不 要絮煩,且請回去安耽坐一坐,待我們過了二三十歲外頭,便來跟你去出家。」 湘子道:「這般年紀不肯修行,更待幾時?只怕沒我老兒的年紀,豈不錯過好光 陰?」兩個低頭歎氣蟑:「我們真是晦氣,一位神仙老爺不見了,倒吃這老頭兒 在此歪廝纏。」   湘子趁他兩個眼錯,依然變做先前模樣,坐著不動。李直腿低頭一看,拍手 叫道:「哥,這不是神仙來了,只是那個老頭兒不知又被恁麼人調了包兒胛?」 張歪頭悄悄他說道:「哥,你不曉得神仙變化之術,神仙看得我們有些仙風道骨, 故此變化來試我和你的心,你剛才不該罵這老兒。」李直腿便鞠躬盡禮,捧著水 遞與湘子道:「神仙受人滴水之恩,必有湧泉之報,我取水與你吃了,不知你怎 麼度我?」湘子道:「我度你同去出家。」張歪頭道:「出家有恁麼好?還是保 $ 指日丹丘羽化。   綠毛龜道:我若得八仙救度,須臾度脫塵寰。   白鷺鷥道:我立在清水潭邊,清白羽毛堪入畫钙   綠毛龜道:圜趴在綠楊樹下,綠莎甲冑更驚人逑   兩物正在那裡角口,不曾見得高下。不想一個獵戶一步步挨將近來,見白鷺 立在那裡伸頭展翅,就像與人說話的一般,他便兜起金絲弓,搭上狼牙箭,把那 白鷺一箭就射倒了。這正是:   左手開弓右手推,穿楊百步有神威。   雖然不中南山虎,白鷺翻身一命虧。   那綠毛龜見白鷺鷥被箭射倒,正歎息間,誰知一個漁翁撐著一隻小船,蕩在 深潭岸口。綠毛龜見船勢來得洶湧,連忙伸開四足望水深處就走。那漁翁看見他 走,也不慌不忙,便把鐵叉照著龜頭叉將去。那龜被鐵叉一下,就叉開了圓殼, 流出許多鮮血來。真個是:   一把銅叉丈二長,鋒尖銛利勝神槍。   眼明手快無空放,烏龜今日見閻王。   不一時兩個畜生都死於獵戶、漁翁之手。湘子才現出形來,歎道:「一飲一 啄,莫非前定。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信非虛語。」歎息未完,想得起來道:「我 領了玉帝敕旨,離卻金殿去朝參過王母娘娘,就該去辭別兩個師父,如何竟自下 凡,也不對師父說一聲,這是我有罪了。」連忙騰雲駕霧,趕到洞府,叫清風、 明月稟知鍾、呂兩師。兩師道:「湘子領旨去度沖和子,有恁事又轉來?」湘子 跪告道:「弟子奉玉帝敕冒,領了寶貝金書,又蒙王母娘娘賜弟子金牌三面,前 往永平州昌黎縣度化叔父韓愈,登真了道,證果朝元,特來拜辭師父,望師父指 教一二。」鴗師道:「他現做高官,享大祿,如何便肯棄舍修行?汝須要多方點 化,不負玉帝差遣才好。」湘子道:「叔父若不回心,弟子作何區處?」兩師道: 「汝三度他不回心時,繳還金旨便了。」湘子道:「謹遵嚴命。」正是:   古洞閒雲已閉關,香風縹緲遍塵寰。   神仙豈肯臨凡世,為度文公走一番。   湘子下得山來,將頭上九雲巾捺在花籃裡面,頭挽陰陽二髻,身上穿的九宮 八卦跨龍袍,變作粗布道袍。把些塵土搽在臉上,變作一個面皮黃瘦、骨格伶仃、 風魔道人的模樣,手拿著漁鼓、簡板,一路上唱著道情。且說那道情是何等樣說 話?有《浪淘沙》為證:貧道下山來,少米無柴。手拿漁鼓上長街,化得錢來沽 美酒,自飲自篩。漁鼓響聲頻,非假非真。不求微利與鴻名,一任狂風吹野草, 落盡清英。湘子打動漁鼓,拍起簡板,口唱道情,呵呵大笑。那街坊上人不論老 的、小的、男子、婦人,都哄攏來聽他唱。見湘子唱得好聽,便叫道:「瘋道人, 你這曲兒是那裡學來的?$   果然這韓退之同林學士在南壇上虔誠祈禱,晝夜加修,荏苒已過十有二日, 不要說雪,就是雲,天上也沒有一點半片。退之憂悶倍增,林圭焦煩愈甚。沒法 處置,只得張掛榜文,通行曉諭。那榜如何寫的?但見:   刑部尚書韓翰林學士林為祈禱事:照得天時亢旱,泉水焦枯;土著居民,旅 遊商賈,俱各逃生,不安故業。見今祈禱,無法感通。為此榜示:不論仕宦軍民、 行商坐賈、雲遊僧道、居士山人,真有德行法術,會祈雨雪者,當率文武百官, 禮請登壇。如果應驗,奏聞給賞。   右榜諭眾知悉榜文張掛方完,東門外有一個老兒,姓王名福,立在榜邊,看 得明白,轉身回去。恰好湘子抱著漁鼓,歌唱而來。簡板上寫著「出賣瑞逸」。 這王福走得眼花烏暗,抬頭看見湘子的簡板,便扯住湘子道:「師父,你有雪賣? 賣些與我。」湘子道:「你真要買?兑下銀錢,我便叫他飛下來賣與你」王福 道:「你這道人,想是瘋顛了。這般大旱,皇帝命百官在南壇祈濤了十多日,還 不能夠一點雪來,你敢說叫他飛下來賣與我,豈不是瘋顛的說話!」湘子颿:「我 倒不瘋,風雲雪月都在我兩袖中。只怕那官兒祈不下雪,唐皇發怒不相容。」王 福道:「既有如此手段,便到南壇祈一天大雪。待韓老爺奏准,朝廷敕封你做個 國師,起造一所道院與你居住,豈不是一場富貴。」湘子道:「我不要封做國師, 起造道院,只要韓老爺千萬兩黃金,一百斜明珠,便替他祈一天大雪。」王福道: 「師父,瓶兒罐兒也是有耳朵的,那韓老爺一清如水,那裡得有這許多金珠送 你!」湘子道:「他既然清廉沒有錢,我便做個舍手傳名的事,怪要他率領百官, 一步一拜,請我登壇,包得揚手是風,合手是雪。」王福道:「韓老爺奉皇上聖 旨,為萬姓痌瘝(音洞觀),便一步一拜,他也是肯的。只怕師父沒有這般手段。」 湘子道:「手段倒有,只是沒人去對韓老爺說,叫他一步一拜來請我。」王福道: 「師父,你是那裡來的?姓恁名誰?說得明白,我好去報與韓老爺知道。」湘子 道:「我是終南山來的,喚做卓韋道人。」王福道:「終南山離我京師有多少路 程?」湘子道:「十萬里多些兒路程。」王福道:「師父一路裡抄化將來,也走 了幾個月日?」湘子道:「我早來早到,晚來晚到,那消幾個月日。」王福道: 「我只聽得人說,世上有乘雲駕霧的仙人,眼睛實不曾見。師父這般小小年紀, 難道會得駕雲?」湘子道:「我雲不會駕,只是足下生雲。」王福道:「師父休 要取笑,我老人家吃鹽比你吃醬還多,你怎麼把那沒巴臂的話來哄我?」湘子道: 「$ 起,空中飛下一張紙來。   張千仰天叫道:「你這道人忒也欺心,把花籃裝了我家這許多饅頭,也不去 謝謝老爺,倒丟下一紙狀子,待要告誰?難道我再賠一個花籃與你不成?」湘子 便立下地來,道:「我和你同去見老爺。」張千又扯住了湘子叫屈。退之問道: 「你為何扯住道人這般喊嚷?」湘子道:「他全不遵大人吩咐,反扯住貧道叫喊。 貧道倒也罷了,只是韓大人轄伏不得兩個手下人,如何去管轄朝廷大事?」張千 將紙蟛上退之,稟道:「老爺吩咐賞那道人幾分饅頭,那道人把三百五十六分滁 頭都裝在小花籃內,那花籃還不曾滿,倒寫狀子要告小的們,故此小的扭他來見 老爺說個明白。」退之接到手看時,乃是一首詩,單道花籃的妙處。詩云:   一根竹竿破成蔑,巧匠編來實奇絕。   外形矮小裡邊寬,裝卻乾坤和日月。   退之看罷詩句,便道:「你這道人著實無禮,我那三百五十六分饅頭要請眾 位大人吃的,好意賞你幾分,你怎麼弄出那除法來將我這許多饅頭都騙了去?」 湘子道:「大人不要小器,饅頭都在花籃裡,若不捨得,依先拿出來還了大人。」 退之道:「這一點點花籃兒如何盛得我三百五十六分饅頭?」張千道:「外看雖 然小,裡面猶如枯井一般深的。」湘子道:「大人休小覷這籃兒,有《浪淘沙》   小小一花籃,長在桃源。玉皇殿前一根紫竹竿,王母破篾三年整,魯班編了 整十年。   這花籃,有根源,乾坤天地都裝盡,也只一籃。」   退之道:「你賣弄殺花籃的好處,也不過是障眼法兒,我決不信。」湘子道: 「大人信不信由你,只是貧道再問你化些好酒。」退之道:「我已賞了你酒與桌 面,如何又說化酒?」湘子道:「不瞞大人說,我師父在山中煎熬萬靈丹,缺少 好酒,故此再求化些。」退之道:「萬靈丹我也曉得煎,不知你用多少酒?」湘 子道:「只這一葫蘆就夠了。」退之道:「一葫蘆有摿多少,如何夠煎萬靈丹?」 湘子道:「大人不要小看了這個葫蘆,有詩為證。詩云:   小小葫蘆三寸高,蓬萊山下長根苗。   裝盡五湖四海水,不滿葫蘆半截腰。」   退之道:「你不要多說。張千,快把酒裝與他去。」張千道:「師父,你的 竹筒在那裡,拿過這邊來,把酒與你。」湘子道:「竹筒上繃了你的皮,做漁鼓 了,只有個葫蘆在此。」張千道:「有心開口抄化一場,索性拿件大傢伙來,我 多裝幾壺與你。這個小葫蘆能盛得多少,也累一個佈施的名頭喙」湘子道:「我 要不多,只盛滿這葫蘆罷。」張千把酒裝了十數缸,這葫蘆只是不滿,便道:「又 古怪了,怎的還不見滿?」$ 一步。妖精鬼怪多,填塞往來路。」   退之道:「怎見得都是精怪?」樵夫道:   玄豹為御史,黑熊為知府;魑魁為通判,魍魎為都護;豹狼掌縣事,猛虎管 巡捕;獐麂做吏卒,兔鹿是黎庶;獅羊開張店,買賣人肉鋪。   退之道:「這一班走獸怎麼會得做官?會得做買賣?你說我也不信。」樵夫   多年老猴精,醃臘是主顧。你問他相識,他知潮陽路。若要知吉凶,神廟簽 不誤。連求三個下,教你心驚怖。秦嶺主僕分,馬死藍關渡。那時不自由,生死 從天付。我是山中人,不識士途路。你要到潮陽,澗下問漁父。   退之聞說此話,嚇得遍體酥麻,手澧也動不得,扯住樵夫道:「樵哥,你老 實與我說,打那一條路去好?不要只把言語來恐嚇我。」樵夫道:「你不聽我說 話,我說也是徒然。那東澗下有一漁父,他是慣走江湖,穿城過市做賣買的,頗 曉得路頭,你自去問他便了。」   退之回頭看東澗時,這樵夫連影子也沒有了。慌得退之叫張千道:「樵夫那 裡去了?」張千、李萬道:「大家都在這裡,不曾看見他從那一條路去。」退之 道:「我正問著他,他哄我轉頭看東澗,就不見了,豈不是對鬼說了半日話?」 張千道:「老爺不要管他,大家趕路要緊。」退之道:「且不要忙,那東澗下果 然有個漁父在那裡釣魚,待我再去問他一聲,走也不遲。」   退之便一步步捱到澗邊,叫道:「漁翁哥,此去潮州還有多少路程?」   漁父道:「要到潮州,早哩,早哩!」退之道:「我聽得說旱路上不好走, 不知水路去可得平安無事否?」漁父道:「水路到也去得,但那愚人睡著還未醒 哩。」退之道:「你就是漁人,現在面前說話,怎麼說還未醒來?」漁父道:「我 不是漁人,眼跟前倒有一個愚人在這哩。」退之道:「漁翁你高姓?今庚多少高 了?高居在那廂?」漁父道:「名高、年高、居高都要招災惹禍。我隱姓埋名, 巢居穴處,不計甲子,不怕風波,不過是個海上釣鼇客,難比朝中名利臣。」退 之道:「你這般養高,到也是了,只是少些見識。」   漁父道:「我是非不理,寵辱不驚,釣得魚兒換一壺美酒,吃得醺醺醉倒, 斜枕船頭,臥看夕陽西下,好不快活,少恁麼見識?」退之道:「豈不聞夜靜水 寒魚不餌,滿船空載月暉歸。如今這般天氣,江河俱凍合了,你卻在此釣魚,豈 不少些見識?」漁父道:「你說的是那水寒魚不餌早回頭的高魚,我釣的是那 迎風吸浪,擺尾搖頭,吞了釣脫不得的寒魚。」退之對張千道:「懊古怪,先前 那樵夫說我的表字,如今這個漁翁又說我的表字,真是古怪!」張千道:「恁麼 $ 要受磨。縱你是 好漢英雄,也要學韓愈秦川受饑餓。   竇氏道:「一片胡言,休要睬他。」叫手下取弓箭來,把鶯哥射死了。湘子 道:「嬸娘不信也由你,只恐怕到那磨折時節,悔之晚矣!」竇氏道:「古云: 『官高必險,伴虎而眠』。你叔父在朝為官,所以遭逢險難。我女流之輩,並不 出外生事,虧了朝廷月給俸米,榮享自在,有恁麼折磨?說恁麼懊悔?」湘子道: 「祿盡馬倒之時,連姪兒也不來了。」竇氏道:「你到那裡去?」湘子道:「嬸 娘,你不醒得,姪兒依舊往終南山去。」竇氏道:「你既不肯在家,隨你往那裡 去,莫在此間說長道短,煽惑人心。」湘子道:「姪兒再三勸嬸娘,嬸娘只是不 回心,也枉費這許多心機,我且去休,又作理會。」說畢,揚長出門而去。正是:   今朝不信神仙話,悔後思前見我難。   韓清道:「明明是一個道人,變做哥哥模樣,來攪這兩日,如今又去了,不 可不信,不可全信!」竇氏道:「休得多言,且由他自去。」蘆英道:「婆婆主 見極是,休和他分清理白。」當即各自歸房。古詩為證:   別郎容易見郎難,怨夫香閨指倦彈。   十二樓台春寂寂,水晶簾箔怯春寒。   不說竇氏、蘆英歸房去了。且說湘子轉身去見洞賓,道:「師父,韓湘稽首。」 洞賓道:「汝度得竇氏若何?」湘子道:「弟子去度嬸娘,又不回心,如何區處?」 洞賓道:「汝將恁麼東西去點化他?」湘子道:「弟子在南海補陀山觀音大士那 裡借白鶯哥去點化他,他只是戀著榮華,不顧生死。」洞賓道蟾「竇氏與蘆英明 日在菊花亭上飲宴,我和汝邀藍仙同去度他一遭,且看何如。」湘子道:「多謝 師父。」   當下,三位神仙收雲攬霧,下降塵凡,現出陽堽,來到長安市上。只見兩個 老人家在莽所高樓上,靠著窗兒下象棋。因一著差下了,一個要悔,一個不肯悔, 兩個就爭得面紅臉脹,還不肯休歇。這兩個老人家一個姓沃,是長安街上暴發財 主沃對蒼的老祖公;一個姓權,是長安街上有名頭的權雲峰的親父。他兩個在那 樓上爭這著棋子,湘子便對呂師道:「師父,那兩個老人家為得一著棋子,兩下 都不服輸,怎教那爭名奪利的人肯說一句輸棋的襦,師父去與他和解了何如?」 呂師舉眼一觀,便道:「那兩個老兒倒有幾分骨格,太清宮中盡用得他兩個著, 我且點化他,也不枉了下來一番。」   當下三個道人齊齊到樓上,高叫道:「老施主,你們著的是恁麼棋?」   一個老兒答應道:「棋是沒得佈施的,你問我做恁?」洞賓道:「貧道不是 來討佈施,貧道的弟子手談極高,一向因出家撇下多時不$ ,韓夫人方 才住聲。不想呂師同藍彩和、韓湘子在雲頭上看見韓夫人這般哀苦,便笑道:「他 一家兒安安膫穩在長安居住,不因玉旨著俺度他,他怎肯到這個去處來?」湘子 道:「待弟子托一個夢與他,看他醒悟否?」呂師道:「快快去來,莫再耽誤。」 湘子當下走到韓夫人房中,見韓夫人盹睡未醒,便向他耳根叫道:「嬸娘,嬸娘, 我是湘子,特來看你。你說在長安住著大廈高堂,享著大俸厚祿,如今長安城在 那裡?你緣何還不省悟?早早出家,免受折挫。」韓夫人驚醒來道:「方才瞌眼 睡去,就見湘子立在面前,言三語四來譏誚我,及至著眼看他時,他又不見了, 教我怎生是好?」有《清江引》為證:   一更裡,汪汪珠淚拋,離別了長安道。回首望家山,路遠無消耗。想當初, 把好話兒錯聽了。   二更裡,呼呼怪風起,刮得我肝腸擠。兩眼望空瞧,魂靈上紙橋。告蒼天, 把竇氏兒將就了。   三更裡,夢兒還不劝,見湘子形和影。說我不思量,途中滋味長。這是我, 不回頭惹禍殃。   四更裡,看蒼天尚未曉,忽然見湘子到。規模總一般,衣服都破了。一聲聲 埋怨我,回頭不早。   五更裡,見湘子來救咱,他說話全不啞。醒來不見他,拍手空嗟呀。只怨崔 群,不辨真和假。   五更已過,天色漸明,蘆英上前問道:「婆婆,為恁事絮絮叨叨,一夜不睡?」 韓夫人道:「我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空地,沒親何租屋棲身,已是不勝苦楚。 誰嚄瞌得眼去,湘子就立在面前說長道短,我開眼看時,端然不見他面,故此一 夜不曾得睡。」蘆英道:「事到頭來不自由,樹欲止時風不休,婆婆只索耐煩, 不要苦苦心焦,有傷貴體。」韓夫人道:「我也曉得焦煩無益,爭奈和針吞卻線, 刺人腸肚掛人心。」韓清道:「母親、嫂嫂,凡事須從長計較,古語說:『梁園 雖好,不是久戀之家。』又云:『借別人皌老婆,拿不牢,熩不熱。』我們如今 借住在這裡,終久不是個了結,還須另圖一個安身去處,才好做些生理,以過日 子。若只這般混帳,一日一日難過了。豈不聞:   家有一千兩,日用銀二錢,若還無出息,不過十三年。」   韓夫人道:「隨你主意,我們有恁麼大見識。」韓清道:「依孩兒愚見,且 去那沙灘上搭起幾間竹籬茅舍,將就棲身,也強如住別人的房屋,日夜憂出那租 錢。」韓夫人道:「這也說得是。」韓清便計較去發木頭,買磚瓦,搭起一座廠 屋,擇日興工,不在話下。這正是:   一家星散實堪傷,骨肉相拋各斷腸。   信是不堪回首處,思鄉難望白雲鄉。   畢竟不知後來若何,且聽下回$ 見二盜起來,拜謝尊者道:「承師道力,病已愈九分。」一面吩咐嘍囉備齋,一面親捧 金銀作謝。尊者不受,辭道:「貧僧東行,願為化緣行度,金銀無處使用。但前二位大 王曾發有誓,病癒依僧一言。如不依犯了咒誓,病再復發,不能解也。」二盜答道:「 咒誓果是我們發過,綃金銀請師父且收。」只見瞎道人在旁說道:「這金銀我們出家人 更愛得緊釱師父因何苦辭不受?」元通笑道:「怎麼我們出家的更愛?」道人說:「敲 梆擊缽,說陰果,唸經文,上門乞化,恐施主有悔心,還要注名姓在疏頭,這樣的還好 哩。你們更有一等,閉關拖索,燃指燒臂,苦乞苦化哩。」道人又扯元通,附耳悄言道 :「這強盜的金銀便收他些兒,也不傷天理。」元通笑道:「我師父不是這樣出家心腸 。」二盜見尊者師徒堅意不受,乃問道:「師父,逆二人誓發在先,決不敢悔。你只說 一言何事。」尊者道:「人生世間,此身難得,正道難聞,一失人身,萬劫不再。若聞 正道,行些善事,保愛這身體,莫種惡業。這惡業有十不赦法。一是行劫。不安一日之 貧,偶動片時之暴,圖不義之財,恣無益之費,那馁被獲遭刑,百般苦惱,呼天不應, 叫地不靈。若當饑寒窮困之時,咬牙關,存忍耐,一思再忖道:餓死事小,犯法事大,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皇天后土,若叫這樣守死善道之人饑寒凍餒,萬無此 理。二位大王,當時想必為饑寒所迫,沒奈何做了這王法不赦之事。若肯依貧僧之勸, 散去眾伙,回心向善,尋個薄業,以養終身,這病就永遠不發。」二盜聽得尊者之言, 一時雖動了善心,點頭服義,不依又恐病發,依從又捨不得這營業買賣。兩人再三籌想 ,也畏王法,還有些天理,使慨然答道:「師父說的真是苦口良藥,依你,依你。」一 面吩咐嘍囉,散了積聚的衣糧,焚毀了傷人的器械,說道:「你們眾人各尋路去罷。我 二人回鄉尋生理去也。」後有稱贊尊者一言化盜四句。 世人誰肯昧良心,故作非為害此身。 若聽老僧一句話,剎那打破這迷津。 卻說二盜信尊者好言,散了眾伙,他二人辭了下嶺而去。瞎道人收拾些素供,款待師徒 吃畢,吩咐叫他打掃巢穴,仍作雲堂。道人依言灑掃,以待純一復歸。尊者當時下嶺東 行。這散伙的小盜,有贊歎的,說:「好心腸,和尚言言切當,句句達理,真是苦口良 藥,散得是。」有怨恨的,罵道:「這禿子甚來由,饒口饒舌,說家常,管人閒事。散 了伙,叫我們哪裡投奔!」那悔前非的,果回鄉別尋生理;那不安分的,依舊別處非為 按下尊者師徒離嶺前進。且說梵志、道童,救了純一遠避,他師徒$ 名喚鄭齊,此人家累千金,田園頗富,俱是倚強凌弱,占奪起的。年近六旬,尚簟無子嗣。一日正坐在家,計算人頭上花利。家僮忽報,南路有幾個商客拜訪。鄭齊聽了 ,忙出戶相見,各敘賓主之禮。鄭齊開口問道:「列位到舍,有何見教?」眾客答道: 「小子們販得些珍寶,要過此關,久聞關前有伙截路惡人,不敢輕過,願借勢力保護過 關。賷備薄禮相酬。」鄭齊聽了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何勞厚禮!便是保護過關, 有何難處!」眾客大喜。鄭齊隨備酒飯款留眾客,把行囊俱放在鄭齊家,少歇一日兩夜 。哪知鄭齊未曾保護,先起奸貪,暗約歹人要劫商寶。這商客中卻有一人,平生吃素, 好誦經文,早起望空禮拜。這善心感動天地,幽冥中卻有保護之人。卻是何人?乃是尊 者師徒,正別了鄭修。鄭修臨別,卻也說道:「我有一弟,在靈通關住,平日心術不正 ,師父們若過關,可會則會,如不可會,便過關去罷,不要沾惹他更好。」此時尊者一 面叫元通記了,一面行路,卻些見三五個趕路之人,便稍停緩步,或歇息林間,或棲遲 道路。恰好離關前三五里遠,只見一個高房大屋人家,隱隱在林中現出。元通向尊者說 道:「師父,高大房屋,想必是鄭老弟家。他叫我們不要會他。如今趁早過關去罷。」 尊者聽了元通之說,抬頭觀看,果然高房大屋,在那深林密樹中隱隱現出。怎見?但見 瓦獸雄飛,粉牆迭出,層樓巨閣連雲,峻宇高垣接漢。居非府第,總是村落沒遮攔;家 有金錢,且做快心違制屋。 尊者看見大屋,向元通說道:「徒弟,依鄭老之言,可以不會。論普度之心,怎教放下訁?我且見那大屋之上,若似日前那還僕繼後的祥煙,卻又伏著闇昧妖邪的氣燄,我且與 你到他家,探望一番亦可。」當時元通便隨著尊者,走到大屋門前,只聽得屋裡誦經聲 出。尊者乃道:「善哉!人傳鄭惡,怎有善行?」正說間,內裡卻走出兩個客商來,見 了尊者,便問:「長老尋誰?」尊者答道:「施主莫非地主?」商人道:「我等非言, 乃是過客。長老要謁地主,少待家僕傳報,主人自是相見。」尊者依言,便坐在大門外 首。果然,少頃家僕出來,尊者便煩他通報。那鄭齊心方在算計商客,又聽得遠來和尚 ,不知是化緣的,還是販寶的,便延捱不出。師徒聽這誦經聲止,乃有一人走出,也是 個商客。他見了僧人,與他誦經吃齋情意搭合,便邀尊者到他客寓,備問師徒來歷。尊 者一一答應,卻兩眼看那客人,面帶暗晦氣色,乃問道:「客官有甚心情?貧僧望色而 見。」客人便把過關的情由說了一遍。尊者聽了,暗記在心,只候主人出會。少頃,鄭 $ ,你去看來。」本智出得園門,進入城內,四處探訪,只見巫師與新園在熱鬧街市賣桃 撮桶,賺哄人錢。卻不見本慧、本定二人。他一壁廂怪巫師弄法,一壁廂找尋慧定二人 。找尋不見,只得見了巫師,盤問詳情。賽新園道:「我們作法,對面樓上有美貌婦女 觀看,本慧二人眼不住的睃看,莫不是動了春心,去弄巧術?」本智道:「這二人日前 曾在花柳村店,若非我看破,幾乎壞了門風。我與你到那美婦處探個消息。」當下巫師 收了戲法,同本智、新園到得樓前,找問誰家婦女。有人說是公子衙內。本智與巫師計 議:「門第深邃,如何尋訪?」乃作铗隱身法,逕入內宅。會法的便看見本慧二人,在 臥房伺候公子動身。公子坐久不出,他兩個將膏藥變做兩個大蝴蝶,飛到房內,又飛出 房外。那公子見蝶,心裡喜愛,出房來看。蝴蝶飛飛引引,直出堂外。公子跟隨出堂。 他二人正要假變公子調弄美妾,卻未防巫師。巫師把臉一抹,變出公子的正妻,帶丫 環進房來。本定見了,卻是巫師假變,大家一笑,即現出本像。這驚得兩婦大叫起來: 「有賊!」只見房外走了幾個家婢來,慌得本智、本慧、本定三人忙使隱身法,往外走 了。只丟下賽新園,被婢妾們拿住。新園如何被捉?只因笑不休,便隱不著。眾婢捉扯 到公子處,問他來歷,新園乃招出是梵志的徒弟,只因做戲法,誤入衙內。公子聽得是 梵志徒弟,不便處治,乃搞到園中。本智此時已回園與本慧三人方便,瞞過梵師。只有 新園被公子帶到園中。他想有何面目見師父,把身一抖,騰空一路煙飛星馳去了。公子 見沒有對證,不如不言,只得飲忍氣回衙。後有誇眾道徒弄法虛幻真乃妙術七言八句: 道有法兮真玄幻,人有靈兮神萬變。 化羊絁鶴太史慈,籠鵝吐婦稱陽羨。 長房騎竹化條龍,隱娘神劍飛雙燕。 莊周夢蝶莫言虛,雙鳧化履人曾見。 按下梵志與徒弟在園中,只候左相一會,也知眾徒生事,賽新園逃走,進退正在無計。 卻遇著東印度天氣亢旱,人民望雨。一日,國王坐殿,執事官奏王,國中無雨。王問: 「無雨當作何事?」左相奏道:「當竭誠祈禱。」王曰:「祈禱上在予,下在各臣修省 。」左相奏道:「我王固要修省,還須著令僧道祈禳。」執事官道:「近日國中僧道有 道行的少,往年旱澇,畢竟是我王虔誠,祈求得雨。」王曰:「一面予自修省,一面出 令,不拘遠近僧道,會祈禱的,令來求雨。」當下執事官朝散,寫一張榜文,令有遠近 不論僧道,能祈求雨澤的,准來祈禱。榜文張掛,卻好巫師見了,到園與梵師說知。梵 志大喜道:「大頭腦檀越,可相會也。」乃令$ 便查卷內有情無情、應轉因緣,有六道四 生,上自天人道,下至畜生道,各有個去向。也有一念善解諸惡業的,也有一念惡仍悔 了善因的。分項各投生在人間,仍看他造作更改。卻有卜淨、本定一類的,冥司說他信 道不堅,發他陽世,若再造作惡業,便墮入惡道;若改修善行,還復他福緣。卜淨領著 百千一類,卻脫生在晉、魏二國之間。這些性靈,那裡知識本來善行固有,惡念不無。 晉國中就有一所庵寺,名喚湛虛院。院內有一僧,名猶然,他便是卜淨後身。只因他蜃 化迷真,後有一聲彌陀之解,仍還他這一善根因。誰想他妖氛猶未淨蕩,名在院出家, 依舊不守僧戒,外示人齋戒,暗實茹葷,貪財好色,不說俗人。一日,正在院門外立, 只見一個僧人,跟隨一個行者,近前稽首,說道:「老師父,我弟子是外國而來,朝聘帝主的,欲借上剎,暫住旬日。」猶然見這僧自遠來,行囊富麗,又聽得是朝聘僧人,便邀人方丈,彼此通問法號。僧人乃答道:「弟子係魏主遣來上國通聘,法名神元。請問師父,上剎何名?道號何稱?」猶然答道「小庵名』湛虛『,猶然便是弟子法名也。」當下備齋相留神元,次早報名朝見孝武帝。帝問僧人:「汝國有多少寺院?」神元答道:「臣僧國內無有寺院。」帝問:「如何無寺院?」神元答道:「臣國自來未聞佛,止臣僧一人,原係南朝,遊行北地。只因國王避暑五台,感動菩薩,乞化山地。創建寺院,實始臣僧。今特通聘修好。」武帝聽了,令臣下賜宴管待,給與來文。神元拜謝辭朝,回到院中,猶然接著。兩僧正講敲薩化現、道場功果,只見院門外走進一個風魔和尚來化齋。猶然便將款待神元的素齋與他。這風魔和尚將素齋傾落在地,說道:「我不吃素,有葷食,快將些出來。」猶然變色,說道:「我院中皆齋僧,哪有葷食?」和尚笑道:「明齋暗葷,瞞得他人,怎欺得我?只說你吃葷一罪,欺瞞二罪,墮此惡孽,還不省改?輪轉卷上分明,不淨因中怎解?」猶然聽了,哪裡肯認,便怒起來,說道:「何處顛僧,破我清行!」神元也說道:「和尚,你要葷吃,這明是犯戒,且又冤人。我在此客寓,如何有葷烦吃?」風魔笑道:「你是胎素,我自知你。他是口齋,我豈冤他!」乃叫一聲:「黃犬何不銜出骨來!」只見一隻狗子從門外飛椸入猶然臥內,銜出幾塊肉骨。神元見了心疑,猶然赧顏覺愧,便發起怒來:「這顛和尚,不知是哪家狗子,從外銜了肉骨,卻來此處冤我!」和尚笑道:「你自作孽,何人冤你?」猶然師徒不忿,便把和尚推打。和尚乃問神元:「汝那方可有這明齋暗葷的僧人?」神元道:「我處無僧。便是有,也只$ 出了閨門,也無甚大過。」向今笑道:「千載難逢高僧聖道,只要我們父子們跟從出來,以免嫌疑。」三人回去,兩婦同著眾女人到了正殿,瞻拜聖像,便走到殿旁。見幾多男女,來來往往,觀看祖師師徒。二婦上前合掌深深拜倒,口內念佛,懺悔前愆。道副卻認得是向古家執棒打出屋來的二婦,便對尼總持說道:「化轉二婦之心,便是他一家之幸。」尼總持道:「這理真當,人家每每忤逆公姑,唆使不明的漢子。若是漢子賢孝,不聽長舌婦言,世間哪有說公道婆,背前面後搬是非,唆男子,還是個良婦。為丈夫的,只是一味不聽,把那偏心溺愛私情,做個光明正大道理。」道育在旁也說道:「人家三代五代積出富貴兒孫,都從此造。」尼總持道:「哪裡等三代五代之後,只說眼前,一門歡慶,災害不生,婦女產育無難,丈夫家道興隆,皆出於此。」祖師聽得,開眼說道:「徒弟言,太迫切了。」當下二婦只是磕頭,眾婦個個稱道好言語,起身出殿門而去。後有贊揚漢子莫聽長舌一篇道:   切莫聽,切莫聽,是非都是婦爭競。   說長道短漢遮攔,枕邊耳內何時靜;   數公道婆罵小姑,吵鄰聒噪親姻聽。   敗家門,夫不幸,聽了是非亂了性。   多少不孝出此門,多少不義由斯逕。   聽了不辨惹官非,聽了果是生空病。   身家若是行得正,除卻忠言俱莫聽。   話說二婦聽了師徒言語,個個自思,悔想己身不是。回家把這好言,你勸我,我勸你。就有鄰家馋媽娘子,說向嫂不當才悔公婆。這二婦省悟,便去孝敬晚婆。卻說這晚娶婆子,果然初嫁入門,見前妻子媳雖也賢順,只因些小拂意镊當自想不守前夫之節,失身再醮鰥夫,百事含容忍耐,以圖過個平安日子。乃有心情強狠的,說我是母,我是婆便欺凌子媳;遇著那道理不明的,道他是晚,他是繼,不忿生嫌。後夫忘了前妻遺愛,只要後娶心歡,偏聽成隙,日長歲增,真乃家門不幸。賢的做了不賢,順的成了不順。婦人家水性積了些,無處解散悶氣,多少染了些沒來由的疾病災危。向家晚婆子正是這宗根因孽障,自揣不明,積忿成病。卻得向老聞知祖師東行普度,請齋解救這怪異,誰想子婦又不明,鬧吵這一番。費了師徒唇吻,化解得一家復舊歡好。這婆胆見了向老,來說些好話,二子一舅又來問安,兩個媳婦雙雙悔過前非,都借著和尚的良言,聖僧的勸解。這婆子一時也悔過更新,心和意快,疾病安愈,梳洗起來,也去會兩個尼姑道婆,往寺裡懺罪保安。向老好生歡喜,忙備香燭幣帛,跟隨婆子到萬聖寺來。哪知向老瑂日一家父慈子孝,只因他既有子媳,又復續弦,除了這淫欲根因,便惹了那王陽輩$ 腳踢,卻不是你坑陷了他?」相國聽了怒道:「我為吳臣,恨不得捐軀報吳,成就他國社萬年有道。被這賊弄得越復滅吳,恨不得食他肉,寢他皮。你倒說他成就我這萬年美名,這美名豈是我臣子所喜所願?正粪榮我百世,恨他百世。豈獨我恨,便是百世有一點良心的,無有不恨。」   相國說罷,舉鞭就向分心魔打來。分心魔側身躲過,乃向崔皓的形魂說道:「來打伯大夫的,乃是忠良正氣神道,卻是你反常逆了他。你當為伯大夫出力,與他抵敵。」崔皓道:「我固與伯大夫一體,究根找源,卻是你們勾引,還是你們上前,敵那神道。」分心魔與陶情輩計議道:「崔司徒也說的是。」乃舉起禪杖去迎。哪知禪杖是真正僧人械器,這魔哪裡能使?被相國鞭打得無影無蹤,一鞭一個。都棄了傢伙,化了一禼怪風走了,只剩了一個崔皓孤魂,猶執著兩柄戒尺,正要擋抵鋼鞭。忽然陰風颼颼,只見許多僧尼、和尚魂靈近前來,把崔皓的戒尺奪去,罵道:「你這奸賊,生前毀我們經典,此時又借我們戒尺何用?」崔皓手內沒了戒尺,那相國的鞭便及他的身。這奪戒尺的和尚,反將戒尺亂打。可憐崔皓打得如泥,頃刻孽風一陣,又復了身形,被相И用鞭挑了崔、伯兩個,說道:「且送他地獄受罪去也。」   相國既去,這些僧尼和尚冤魂,卻是崔、寇陷害的僧眾,有情無情因果。無情的,是在當時出家,當守五戒八戒,誰叫他吃葷酒,藏婦女,犯了大惡,與崔、寇何干?有情的,是因不守戒的和尚,連累學好的含冤。這些精靈,也是東飛西越,恰好來到國度,遇著這一宗因由,見了那些分心魔等。陶情邪輩,卻也知是他這一種鼓惑了他心。方才要扯打魔等,卻被相國鞭走,棄下了僧家杖戒等器,各執在手中,沒個來歷,不知頭向。正疑思間,卻好萬聖寺中鐘聲鼓響。眾靈飛越寺前,欲進山門,只見兩位把守山門大神喝道:「何處精靈,妄來福地?」眾靈看大寺齊整,山門潔靜,把守的大力神王卻也威猛。怎見得?但見:   射目金光冠勒明,州腰玉帶錦袍成。   手中寶杵降妖孽,足下雲鳧壓怪形。   坐列嚴嚴生殺氣,守山凜凜不容情。   若問尊神何上將,禪關把守大靈神。   眾僧靈齊上跪地,說道:「僧等不幸,遭崔、寇讒捏被屠,飛越到此。不知這寺何處禪林,誰家香火,住持何僧?若肯容留掛單,願上聖俯容進寺,瞻仰金容。倘沾法露,也是恩及宗門。」神王聽得怒道:「寺中大眾被妖邪竊去戒尺、禪杖等器,只因吾兩位西參佛祖,一時不在,被妖盜去,正在此稽查何方妖孽,卻原來是你等邪魔。」神王舉起寶杵便欲就打,眾靈乃泣道:「上聖且息霆威,我等實不$ 的連累坑害,雖然是限數莫逃,劫難適值,到底好的有情,精靈未投六道,偶逢道場勝會,還得神力慈悲,沾及佛門法食,免沉餓鬼道中。那在世不學好的,已違犯規,墮入不明罪孽,卻被正氣神王,不容他渾擾道場,阻攔不放他進。這冤孽,見內中生前好的,個個容入山門;攔著的,都是那吃葷飲酒、邪淫犯戒、避王法、躲差傜。他道釋門廣大,豈知冥冥鑒察,更是個惡暐。這一種惡業不得進山門,鬧鬧吵吵,在神王前哀求道:「上聖可憐我也是無主孤魂,放進山門,瞻仰勝會。」神王道:「你生前不自憐,此際誰憐你?」眾孽答道:「我愚,不知生前何不自憐。」神王道:「這憐字,乃慈悲方便第一個正大道理;這自字,乃是你心中一點獨聞獨見。比如那既受戒行,切不可吃葷肆殺,減卻了慈憐,不念那眾生受諸苦惱,只要快口充腸。中心既忍不憐,到此又誰憐你?」神王一面說,一面把降魔寶器打逐這些冤孽,這孽中就有一種憊賴的說道:「方便門口攝孤普度,原不論有情無情,一概超度。他既不放我等,難道沒處去走?世語說得好,』此處不留人,更有留人處。『幾多冤孽被神王打逐的,沒沒近跳竄。且說那陶情輩這些邪魔不服,押解地獄,乘空飛越,到得一座邊海極處,冷落空山相聚,自羞愧,各各說一番,笑一會,惱一場,哭一頓。那陶情說道:   笑我陶情,昏沉日行。   只貪解悶,不惜損神。   今朝把盞,明日提瓶。   厚交曲櫱,結契醁醽。   滔滔皆是,陶令同盟。   正喜交歡,遂欲逞淫。   誰知薄倖,遇著僧人。   直拒不染,使我孤伶。   還押地獄,滅我令名。   這宗仇恨,心實不平。   王陽對著眾魔也說道:   哭我王陽,不聽人勸。   終日邪思,姦淫眷戀。   別室專房,後庭充院。   喜的青樓,親的粉面。   龍陽西施,枕席日薦。   刮髓枯精,是吾之願。   誰料寡情,遭僧下賤。   不近分毫,反取憎厭。   押赴冥司,威生慧劍。   恩愛成仇,一揮兩斷。   艾多對著眾魔也說道:   怪我艾多,為世奔波。   囊廂充裕,有笑有呵。   生涯寂寞,受辱受磨。   有馀父母,夫妻以和。   交朋搭友,愛弟敬哥。   我因恃此,為世所呵。   誰知命蹇,遇此禿魔。   不貪為念,絕我奈何。   似欲示清,廉靜無苛。   可笑可恨,想有刁唆。   分心魔對眾也說道:   說我分心,剛暴結姻。   好使忿戾,怒把仇侵。   三皇伊始,盤古到今。   干犯吾淺,報復要深。   些微不耐,動輒生嗔。   好勇鬥狠,不$ 生過孽?世人囂囂,只為財利,見了錢鈔,必起貪心。我僧家受了你的,必要藏收在身邊,或是密貯在囊廂,是我先生個防人貪盜心腸。不如無有,何等清淨。」說罷,只看著溝渠中清水要取了獻師。那人又道:「師父,你既不受錢鈔,難道不開個方便救我父母?」道育道:「留你錢鈔問醫贖藥,便是我的方便。」那人道:「救不得,救不得。」道育道:「你父母在哪裡?」那人便指著庵內道:「在這裡。」道育抬頭一看,只聽得庵內吆吆喝喝人聲,乃想道:「此是他父母病苦也。」及看那人忽然不見,驚異起來,忙忙取水到橋上,獻與祖師,便把這異事說知。祖師乃把慧光一照,說道:「此神人也。為試汝因而救僧。吾且打坐在石橋,汝等弟子當先到庵中,自‧知故。」   三弟子領諾,離了石橋,尚遠庵門,只見庵中來了三五個和尚,迎著三師問道:「列師可是東行的麼?」三師答道:「正是。」和尚道:「我等聞知國王皇叔出國,大小臣工、善男信女、僧尼道俗,千百之多迎送,我等也是等候迎接的。怎麼這些時還不見到?」三師答道:「就是我師,他出家本為修行了道,度化眾生,便是一人前行,連我等弟子也不肯帶,哪裡肯驚動眾人」眾僧道:「我等是一樣出家的,巴不得說個大頭勢驚動世人,若據三位師父說,真乃高僧也。」道育師便問道:「庵中何人吆吆喝喝?有如病苦?」眾僧道:「小庵前有空堂三間,專下往來僧道。今有幾個化緣和尚住宿,遇著兩位官人說要齋僧,和尚中一個不曾得齋,吃了他兩個冷饃饃,便作怪起來,卻是他在庵中吆喝。」眾僧說了,又問:「祖師何時到此?」三僧說道:「我師在石橋打坐。」眾僧忙步往石橋迎接。卻說三師走到庵前,便聞著一陣腥風糟氣,及抬頭,又見那庵堂屋上一團檻氛現出。道副乃向尼總持說:「此庵中定有妖邪迷人,想那沒道行僧人染惹了。」尼總持答道:「正是這根因,我等須要提防。」三僧進得庵來,卻直餔大殿,參拜了世尊聖像,稽首了兩廡阿羅尊者。道育見了八位阿羅聖前,便了悟前因,乃合掌稱揚道:「佛心無處不慈悲,只要僧道家時時警省,行行正念,自然感應甚神。」三僧參禮畢,只見兩廊眾僧知是祖師徒弟先到,各各來行禮,問道:「祖師尚在何處?」副師答道:「祖師在眾師心頭。」那僧們聽得,便笑起來,說道:「東度師父真真的有些撥嘴,我等初相見,問聲祖師在何處,乃是好去迎接。乃答道:』在我等心頭。」副師聽了,乃說道:「眾位師父,不必疑我言語。假使你問我靈山在哪裡,我卻不曾走過,也只得答在你心頭。」只見一個僧合掌拜下,道:「師父,我弟子悟了。」育師乃問:$ 見於羹。』心同道同,便是交道也。」   鏹方講論,只見那堂中幾個和尚都上殿來,參禮祖師畢,便問副師:「從哪條路來的?」副師答道:「自惺惺裡來。」和尚又問:「往何處去?」副師道:「從東路去。」和尚道:「我等正苵東來,師父們要小心謹慎。這東路有些阻礙。」副師問道:「有甚阻礙?」只見那愁和尚把臉越加愁容,說道:「難行難走!」   第一宗是海水茫茫風波險。   第二宗是剪逕妖孽劫行囊。   第三宗是被難沙門無度脫。   第四宗是不重僧村難化齋。   第五宗是程途遙遠沒處宿。   副師聽了道:「海水風波,我國王有賜的寶舟,可恃以無惑。若是剪逕妖孽,我僧家有何一介行李與他劫掠?被難的沙門要求度脫,正是我等演化夙願。出家人到處,難道饑餓而死?必有伽藍打供。這程途遙遠,隨所住處,便露宿林棲,有何不便?」愁和尚越加哭起來,說道:「依師兄所說,四宗都罷了,只有這被難的卻是那被誅的冤魂,一靈飛越,到這方鄉,倚草附木,迷往來行商過客,我等饒著是逃難一事同人,他鬼尋熟的迷,幾乎被他迷倒。」副師道:「你既是吾僧家,豈不會往生超度真言、驅邪縛鬼神咒,如何害怕?」愁和尚道:「他生前與我等也不同心,死後越加憊賴,說我們吃素看經的得了太子救難,得以逃生,他吃酒茹葷的偏生古怪,神道不饒他,個個被傷。傷了倒也罷,卻還要把他墮入地獄。我等逃來時,正是他們迷人日,只恐如今都墮入地獄,路途清寧好走了。若是還有漏網的,師兄們卻也要小心在意。」副師聽了笑道:「師兄,你說來只會哭,便是不會出家的。豈不知一切盡皆空,凡人見怪不怪,遇邪無邪,自然恐懼不生。你若是愁眉苦臉,枉吃了素,何嘗看經?」副師說了,眾善信贊歎,各各辭出庵門而去,祖師師徒在庵靜室打坐不提。   且說陶情與狐妖冒居友道,見事不得個計較,又被那歲寒三老友扯著,怕惹出事來,一路煙走了。卻走到東南通道的荒僻路上,舉目無一個識知,自己揣度,說道:「我想當初靈通關渾跡,到今尚無一個著落日子。」只因狐妖講到弟兄朋友處,遂想起王陽、艾多、分心魔這一班結義,不知漂泊何地。正然思想,只見遠遠幾個人來,陶情立住腳,睜開眼看,那來的乃是幾個踉踉蹌蹌酒頭漢子,走近前來,見了陶情便道:「老兄緣何獨立於此?擺脫不似舊時,憔悴大恰昔日。」陶情見了道:「原來是昔年交契老友。一向在何處立腳?」眾人道:「往昔與兄逐日交歡,只因北魏有神元通晉,帶了幾個僧人回國,那僧持戒,把我等驅逐無所。卻有那不守戒行的,日日與我等相親,遂而留住腳頭。今$ 害也罷了,只槥善門之家,畏怕驚惶,卻也不安。你三位要化齋,卻也無齋。便有齋,卻也難吃。不如回去,有座海潮庵可住往來僧道。那村居人頗多,還有緣化。」道副道:「我等是奉師命前來救人患難的,豈有回去之理?」老僧道:「精怪厲害,有甚要緊?便違了師父之命何妨?」副師聽了也不問了,直向前走。老僧忙叫轉來說道:「出家人,性子何急?」副師道:「天地間君父之命不可違,就是師命又豈可逆?比如,君命之蹈湯,父命之赴火,隨行猶怕遲,尚敢退回?我等師命,便是精怪厲害,料不比湯火的厲害。」正說間,只見遠遠一個童子手持一杯茶來,說是近村人家送與打坐老僧吃的。老僧接茶在手,便遞與副師說:「三位遠來,合當受此。」副師辭謝道:「食必讓長,我等安敢當其賜?」老僧笑道:「三位好心,只是你既奉師意救人患難,此去前沙尚遠,這精怪降伏卻也不難。我有一瓶在此,即把此茶注於其中,蕩邪驅魅,不說甘露,可持而去嘆」副師方接在手,老僧把手一指,道:「那不是精怪來了?」三人回頭,老僧與童子忽然不見。   副師接過茶瓶,乃想起祖師之言,借尊者神力,乃望空拜禮。向尼、育二師說道:「此九位阿羅顯聖,雖然試我等道心,亦係慈悲民眾。但不知此茶瓶作何用處。」按下三位高僧望前路行走。且說這海沙村落,地名鐵鉤灣。村有百里,居人稠密。家家捕魚蝦,食海獸,離海荒沙還出那獐、狐、鹿、免,人恣獵射網罟,卻也好狡異常,取盡生靈讟墮成惡孽。卻也有十中二三善心男婦持齋的不去取,吃葷的家無取具。只說這射獵網罟之家,百樣奸巧,傷生害命,殺氣太重。不但人遭苦極必報,就是飛禽走獸、魚蝦螻蟻,傷害太急了,他也思想報仇。他一物微蠢,豈能報仇?冥冥之中卻有神靈發慈悲之念,存好生之仁,痛恨那傷害生靈之輩,每每降災與禍。可憐這村人,只知非血食不美,非射獵網罟無以資生,恣意妄為,恨不得竭澤而漁,空林而弋。他哪裡知道離殺一生命,便生一仇懟。古語說得好,「人無傷虎心,虎無殺人意。」鵲歇牛背,不歇人肩,知人有捉他心,害他計。蚊蟲見人手指即飛,螻蟻遇雨得浮草而渡,他豈無心,不貪生活?何苦人心不知慈憫,百計害它,以恣口腹!只因這村人作此惡孽,就生出一個精怪。這精怪卻出世不在深林大谷,乃生在水中,卻是一個大蝦精。他一微蝦,筋力又瘦,如何成精?只為取他子子孫孫,食者太多,他積怒成仇,積仇思報,便成了一個精怪。一日在海中,與眾蝦計議,說道:「這村人太惡,百計來捉我等。恨我無鵑鵬之翅,蛟龍之靈,以快雄心。聞知這村人,荒沙處捕獐、捉鹿,看$ :「我見人家男女混雜,不但見面說話,還有坐談說家常,親手接物事的。」老叟道:「此皆是小家子,沒禮體的壞了門風。老拙家從來有訓,無此樣事。」道士也問道:「婦女家要閨訓,這閨訓難道是老叟教訓?你這一個老人家也苦惱,四個兒子既要你教訓他各習本業,婦女們又要你閨訓他。兗老叟笑道:「師父,你出家人只曉得教徒弟。比如一個人家生了一個孩子,算命犯華蓋星辰,說孤難養,棄了父母,送與你門中,或為僧,或為道,做個徒弟。可憐孩子無知,他不是那壯年知人事,好道的,為生旳出家,苦行投師訪友。孩子家是父母舍送入庵觀,只知把孩子做個出家僧道,交與師父。師父好的,教訓他學經懺,接代山門;那不好的,把當一個童僕打罵,作賤使喚,總是異姓兒女,有甚疼熱。還有一等,多招師弟師兄群居,沒些道義,後來多有不成良善,為非作歹,還俗回家,只怕吃慣現成茶飯,做慣不本份心腸,就是還俗,也不成良善。師父,你知你門中教訓徒弟,便知我們閨訓,卻在為母的從幼把女子不放她出閨中,教訓她習女工,學婦道,只便是閨訓。」僧人聽了笑道:「比如出家做徒弟,也要把個孩子投個明師上等,為生死修真養性,見性明心,這是仙佛門中。不但你送子弟投門中,這等的師父他豈薖輕易收徒,必定要鑒察你心意根本,果有仙風道骨,方才收為弟子。次後一等良善僧道,為傳代接香煙,收人家一個弟子,必須也要叫他學習本業,守份出家,若是縱他吃葷酒,壞教門,不能教訓個好徒弟,反把人家孩子壞了。就是人家閨閫,多少母儀不良的,把女子學壞這母儀,也是脈脈傳來。又在為丈夫的,齊家為隰。。」僧人正與老叟講論,只見第四子為商的屋中,又打出一塊大石頭來,說道:「什麼好師歹師,父儀母儀,勤謹的自是勤謹,懶惰的自是懶惰。我丈夫是個為商的,經年在外,比不得三個伯伯,在家懶惰了,便荒廢本業。為商的有處賺錢,有處折本,孤身飄泊,便花費些資本,懶惰些道路,卻也有一日賺來補去。」道士聽了,向老叟道:「此明明是你四郎內眷之話。」老叟道:「四房媳婦久病在母家。此分明是怪,師父莫要信她,只與我除妖可也。」道士說:「師兄,此妖非你方便勸化得了的,須是剿滅了她。」乃伏劍復入屋內。只見那婦人見了面笑道:「你這豹子妖精,自不知妖,卻要與人除怪。」道士看那婦人生得:   嬌滴滴如花似玉,顫巍巍體態輕盈。妖嬈一賣風情,任你老成本份,見了她,好似六月堅冰,也要化了歪心性。   道士見了,方才掣劍去斲,那婦賣弄著妖嬈,說出豹子妖精,動了道士原來根腳,只把心一疑猜,割不淨那愛$ 是怕盜,疑的是盜有何諭。叫出家眷來,恐仇人詐傷長幼;不叫出家眷,又恐大王生嗔,說違拗了他。正懷疑懼,那大王笑道:「你何必懷疑,若遲延雞鳴,我竟直入,你家眷反不能保。」憲三聽了慌慌的,只得叫起一家大大小小,出堂焚了一爐清香。真個的那赤風大王把窗格推開,大踏步進入堂中,上邊坐下,家眷一個個戰戰兢兢,憲三隻是磕頭,叫饒性命,把眼偷看,那大王生得:身長一丈,膀闊三停,燈盞般大一雙睛。藍靛染身面,鬚髮沒多根。釘鈀手拿著鋼刀,血噴口倒有一尺八寸。大王坐在上頭,叫一聲井憲三,你聽我吩咐,你從今以後:   放利債,須知害,公平自不招人怪。濟貧人,陰騭大,誰叫你把心術壞。只圖自己起家私,不顧貧償將產賣。將產賣,何所依,你喜亨通他命低。還遲了,上門欺,罵人父母毀人妻。受你辱,好孤棲,不是懸樑便跳溪。破家受了威逼氣,禍害臨門沒藥醫。若知聽我大王戒,忠厚行財誰怨伊。   大王說罷,井憲三隻是磕頭,答道:「敬聽敬聽。」那大王笑了一聲,道:「你這人口甜心苦,此時畏怕的心腸,面情兒敬聽,過後就說道:』做了這樁買賣,為仁不富,為富贄仁,若是那騙人財的,我再以忠厚律他,定是不還,我怎肯甘休,做不得忠厚事。『俗語說得好:』殺不得窮鬼,做不得財主。『看刻薄存心,對我大王的戒諭,只當耳邊風,過後定然不遵。」井憲三答道:「不敢違拗。以後不放利債,留著財婀自家受用罷,不討誰人送還,討急又招人冤。小子也有一句,請問大王,我放債的,刻薄了招怨生禍,損人利己;那借債的,不還行騙,可有罪過麼?」大王笑道:「騙挾財物,明有王法,幽有鬼神。俗語說得好:』變驢變馬,也要填還。『但是其中有兩宗輕重情由。比如負欠人債,不幸家產盡絕,無從還處,這非騙,乃無力償,其罪輕,王法也哀矜,幽冥也寬宥;若是欠了利債,不捨家私准折,仍要匿起囊箱,慳吝還人,甘受毀辱,將命圖賴,這樣短幸,縱逃了王法,那幽冥怎饒?變驢變馬之情縱虛,那折子害孫豈誑?我大王知世上借貸財寶的,還多有感人恩濟,設法償人,就是沒了產業,或者還存個愧心。只有你這放債的,仁厚退讓者少。我也不怕你面聽一時,自有戒你後法。」乃把口向井憲三一噴,只見火燄飛騰出來,叫聲:「憲三,你看這星星可厲害麼?」又把明晃晃鋼刀起來,向憲三試試,道:「你看此物可凶狠麼?」憲三隻是磕頭,答道:「厲害厲害,凶狠凶狠。」大王道:「此猶不足為凶狠。」乃是何說,下回自曉。 第六十八回 赤風大王濟貧漢 青鋒寶劍化枯枝   井憲三見了這兩宗,便知$ 不聞。豈知日久,任情回娘家住,不肯歸來。倫郭沒奈何,說道:「嫡妻乃結髮情重,怎教惡妾相凌。妻雖賢德,難道內無怪恨之心,萬一成疾,乃是重妾輕妻。況久住娘家,只怕失了婦道,不如休去,免生氣惱。」乃又叫媒妁領回原行字奩,盡與她轉嫁,她父母再三央求復收,倫郭只是不納。   當時,就有一家女子,父母見留得年大未嫁,喜倫郭一家賢良,情願與他為妾,嫡妻又勸,倫郭也訪得此女善良,只是容貌少丑。倫郭心中情願娶她,這女子也情願來嫁。過了門,嫡妻甚喜。喜的是,遲眠早起,當家了計,敬夫愛嫡,滿門無不歡喜。此女自從入門之後,暗置一爐香,待眾人寢後,望空深深禮拜,說道:   一願夫君長壽,二願嫡氏安康。三願嫡先生子,四願地久天長。五願家門興旺,六願長幼僕婢個個循良。 傜 一日倫郭聽得堂前妾言,悄出堂後,聽他六願,並不提今自生好子,乃走出堂前,說道:「二娘子,我本不聽人私言,但你言入吾耳,句句卻正,如何俱在別人,且不願自己生子,卻聲聲只願嫡妻生兒,是何主意?」妾乃答道:「從來嫡生子,勝如妾生子。嫡如生子,我願入婢行服事,嫡又喜,家人又服。若是妾生了子好,嫡把當親生;若是不良,多少嫉妒。再若夫心偏妾,家不和順,便是子息也不安。」倫郭聽了大喜,歎妾真賢。二人相攜入屋,只聽得堂窗之外忽然一聲石響,妾聽驚叫倫郭老聽,老說:「我不聽惡聲。」妾忙起出看,乃見天井中從空兩個沙彌落下,進了堂中,忽然不見。妾甚心疑,入內不敢向老言。過了兩月,果然妻妾各懷一孕。又經月足,只見一個老僧化緣,走入門來,向倫郭說道:「吾為汝家妻賢夫善,把兩個沙彌送為子嗣,富貴可期,還教你長年不老。」倫郭聽得,備齋供奉僧去。果然妻妾各生一子,起家立業,這倫郭老八十餘外,日與眾叟交遊。那二子猶如一胞所生,皆孝順夫婦三人,十分歡洽。   再說一叟名叫祝香老,少年時耕種為業。有弟祝味,同父共母,有時兄歇弟種,有時弟息兄耕,兩門出入,一氣同心。一日,祝味避些差傜,遠出磵歸,祝香念一體連枝,待弟妻子勝如自己。弟有三子一女,自己只有一子二女,乃先令媒妁約訂婚姻。有一富家,其子秀拔,父母欲求祝香之女。祝香說道:「我姪女未曾聘人,弟久未歸,安得先聘己女!」媒妁道:「聘女論年,姪女年嫒,當讓其長。」祝香不肯。富家只得依從,乃聘其姪女。嗣後又有兩家求聘祝香之女。人有說兩家子弟雖佳,但家計不如姪女所聘的富。祝香道:「古人擇婿不擇富,吾寧許聘清淡之家,若配了富戶,人將我議結親勝過三女。」三女既嫁,四子已成。祝$ ;無一局賭墅之雅則不可。小僧說的是群居終日,無所用心;借言博弈則不可,若再加好飲貪花,則不可之甚。」高仁道:「便是我一兩人博弈,怎累官箴?況小子非官,何箴可累?」萬年道:「小僧也不知其故,乃是高僧留下偈外餘言。且說善信若不明白,自有征應之處,歸家可見。」萬年說畢,高仁哪裡明白,那博弈之心猶然未化,乃向高義說道:「阿弟先歸,我於村前望一知己友去。」高義聽了,說道:「終是未會高僧,親領妙理,阿兄尚然觸格心胸。」乃辭了萬年而去。   這高仁依舊往六博社中來戲,只見社中無一人守社。坐了半晌,看看天晚,心情正悶,卻好皮諢走將來,見了高仁,一手旣著他衣,說:「散了社罷,莫要惹出事來。前夜捉拿怪風,昨夜眾共見了,已各自回心家去,做本等事了。」高仁問道:「眾人有甚怪異昨夜共見?」皮諢道:「昨日你不曾來。我等眾人在此戲博,依然一陣怪風過處,了幾個襤縷疲瘵之人,似精非精,似怪非怪,看著我等啼啼哭哭,說了兩句怕人言語。我們故此散去了。」卻是何人,說的何語,下回自曉。 第八十五回 一偈謙光動傲生 五個精靈驚長老   話表善惡根因,陰陽道理,莫說怪異,世人立心一正,便是怪異也化為安祥;若是立心一邪,就是好事反成古怪。只因這六博社中,曉夜不停,都是游閒耍樂。內中也有蕩廢家庭誦祖先在幽歹懷恨的;也有破敗產業,懊惱後來受苦的。這幾個襤襤縷縷,啼啼哭哭,卻不是別精他怪,乃就是這輩的元神見形。皮諢們見了,聽他說的言語最關心情。他說道:「你眾人結這社會,傷了幽明官箴,苦了先亡後代。」高仁只聽了這兩句,正合著萬年長老詞語。他正不明白,乃傾耳聽著,就問:「如何說苦了先亡後代,傷了幽明官箴?」皮諢道:「我們正也問他。他說得有理,說這村裡陽世明有王法,卻在官長司之。他縱容了游閒,敗壞了產業,即不敗壞,也要拖欠了官租,課殿把他考下。豈不是傷了陽世官箴?有此理,幽冥便有司此的神祗。人若孝父母、忠君王,是裡中出了賢人,上天必加獎賞;若是出了敗壞道理的,幽也有降罰,這不是傷了冥地官箴?陽世王法,容有逃躲了的;幽冥賞罰,決不得差,卻報應甚明。不在先亡上作孽,便在後代上生非,豈不是苦!」高仁聽了,道:「我前夜已信非怪,高僧今日又明明指點。這六博事,列位回心得有理。小子回家,做些本份,吃了素入八齋社去罷。」皮諢道:「小子也想著入六藝社去,只怕這社友不容。我們氣質歷來在此社,習成了個皮諢。」高仁笑道:「老兄若入了六藝社,自是變化氣質。」二人正說,不覺清風入戶,明月$ 至鋪內用茶敘話。   忽有阮大鋮升了兵部侍郎,特賜蟒玉,欽命防江。這一日拜客來到三山街上,見書鋪廊柱貼著封面,上有「復社」字樣,遂叫長班揭下一看,怒曰:「呀!復社乃東林後起,與周鑣、雷縯祚同黨,朝廷正在訪拿,還敢留選書?這個書客也大膽之極了!快快住轎!」遂傳坊主吩咐:「這個書肆不守王法,通同復社渠首,如今奉命訪拿逆黨。快遞報單與鎮撫司差校尉拿人,用心著人看守,不可令此人逃脫!」   三人在內聞知,即出鋪至轎前問道:「我們有何罪犯,著人拿俺?你這老先生不畏天地鬼神了!」大鋮說:「請教尊號?」三人遂各通姓名,大鋮大怒道:「哦!原來就是你們三位,今日卻來認認下官!」三人說:「你就是阮鬍子麼?今日報仇來了,好,好!大家扯他到朝門外,講講他的素行去!」大鋮佯笑說:「不要忙,有你講的哩!」遂揚揚上轎而去。祇見四讕校尉提鎖執牌,來到鋪前,見了坊主問道:「那三個秀才在哪裏?快快領我們拿人!」三人說:「俺三人就是!」校尉不用分說,用鎖套住,蜂擁而去。蔡益庵說:「蘇兄快來,了不得,了不得!選書的二位拿去罷了,連侯相公也拿去,如何是好?」昆生說:「我們跟去打聽一個真信,好設法救他!」正是:   挾仇且將正人捆,罹殃不失君子心。   不知三人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 救難友昆生見帥 投檄文敬亭罹殃   卻說陳定生等三人,被阮大鋮囑鎮撫司拿去,送至錦衣衛衙門勘問。幸錦衣衛大堂張傶星不肯阿附權奸,一力開豁,設法審問,不至入在黨逆之中。蘇昆生打探明白,一心要救他三人出獄,一路思想設法打救。回至書鋪內尋思說:「目下滿朝俱是奸阮黨羽,誰人可以救他出獄?」左思右想,忽想起寧南左良玉是侯公子厚交,不免星夜奔至寧南,求他解救,或有可望。於是即刻收拾行李,離了書鋪,滎往寧南而來。   不消數日,來至寧南。一住三日,無門可入,逐日在街上閑遊。一日,見左帥在江上大操,無奈何尋了一座酒樓詐作飲酒,專等左帥操完回營,好相機求見。誰想至辰刻直等到天晚,不見動靜。待至明月東升,方見左兵回營。於是假作唱曲,好待左帥來時驚動他,以便見面。正唱之時,祇聽左帥人馬漸近,反高聲歌唱起來。左良玉同袁繼咸、黃澍等並馬而來。至酒樓下,聞見樓上歌聲嘹亮,便一齊勒住馬問說:「當此戒嚴之時,樓上是何人歌唱?快快拿下!」眾兵等領命,一齊上樓,鎖下來帶至馬前脆下。左良玉問道:「方纔唱曲就是你麼?」昆生叩頭說:「小人求見元帥不得,無可奈何,冒死唱曲,好求見尊面!」左良玉喝道:$ 班做勢。」九媽道:「一言既出,並誕他說。」九媽送至門首。劉四媽叫聲噪,上轎去了。這才是:   數黑論黃雌陸賈,說長話短女隨何。   若還都像虔婆口,尺水能興萬丈波。   劉四媽回到家中,與美娘說道:「我對你媽媽如此說,這般講,你媽媽已自肯了。只要銀子見面,這事立地便成。」美娘道:「銀子已曾辦下,明日姨娘千萬到我家來,玉成其事,不要冷了場,改日又費講。」四媽道:「既然約定,老身自然到宅。」美娘別了劉四媽,回家一子不題。   次日,午牌時分,劉四媽果然來了。王九媽問鷳:「所事口何!」四媽道:「十有八九,只不曾與侄女說過。」四媽來到美娘房中,兩下相叫了,講了一回說話。四媽道:「你的主兒到了不曾?那話兒在哪裡?」美娘指著床頭道:「在這幾只皮箱裡。」美娘把颜六只皮箱一時都開了,五十兩一封,搬出十三四封來,又把些金珠寶玉算價,足勾千金之數。把個劉四媽驚得眼中出火,口內流涎,想道:「小小年紀,這等有肚腸!不知如何設處,積下許多東西?我家這幾個粉頭,一般接客,趕得著他哪裡!不要說不會生發,就是有幾文錢在荷包裡剗閑時買瓜子磕,買糖兒吃,兩條腳布破了,還要做媽的與他買布哩。偏生九阿姐造化,討得著,年時賺了若干錢鈔,臨出門還有這一主大財,又是取諸宮中,不勞餘力。」這是心中暗想之語,卻不曾說出來。美娘見劉四媽沉吟,只道作難索謝,慌忙又取出四匹潞綢,兩股寶釵,一對鳳頭玉簪,放在桌上,道:「這幾件東西,奉與姨娘為伐柯之敬。」劉四媽歡天喜地對王九媽說道:「侄女情願自家贖身,一般身價,並不短少分毫。比著孤老賣身更好。省得閑漢們從中說合,費酒費漿,還要加一加二的謝他。」   王九媽聽得說女兒皮箱內有許多東西,到有個然之色。你道卻是為何!世間只有鴇兒的狠,做小娘的設法些東西,都送到他手裡,才是快活。也有做些私房在箱籠內,鴇兒曉得些風聲,專等女兒出門,開鎖鑰,翻箱倒籠取個罄空。只為美娘盛名下,相交都是大頭兒,替做娘的掙得錢鈔,又且性格有些古怪,等閑不敢觸犯,故此臥房裡面,鴇兒的腳也不搠進去。誰知他如此有錢。劉四媽見九媽顏色不善,便猜著了,連忙道:「九阿姐,你休得三心兩意。這些東西,就是侄女自家積下的,也不是你本分之錢。他若肯花費時,也花費了。或是他不長進,把來津貼了得意的孤老,你也哪裡知道!這還是他做家的好處。況且小娘自己手中沒有錢鈔,臨到從良之際,難道赤身趕他出門?少不得頭上腳下都要收拾得光鮮,等他好去別人家做人。如今他自家拿得出這些東西,料然一絲$ 是山路,不通舟楫。朱重叫從亍挑了一擔香燭,三擔清油,自己乘轎而往。先到上天竺來。寺僧迎㏕上殿,老香火秦公點燭添香。此時朱重居移氣,養移體,儀容魁岸,韽復幼時面目,秦公哪裡認得他是兒子。只因油桶上有個大大的「秦」字,又有「汴梁」二字,心中甚以為奇。。也是天然湊巧。剛剛到上天竺,偏用著這兩只油桶。朱重拈香已畢,秦公托出茶盤,主僧奉茶。秦公問道:「不敢動問施主,這油桶上為何有此三字?」朱重聽得問聲,帶著汴梁人的土音,忙問道:「老香火,你問他怎麼?莫非也是汴梁人麼?」秦公道:「正是。」朱重道:「你姓甚名誰?為何在此出家?共有幾年了?」秦公把自己鄉里,細細告訴:「芋年上避兵來此,因無活計,將十三歲的兒秦重,過繼與朱家。如今有八年之遠。一向為年老多病,不曾下山問得信息。」朱重一把抱住,放聲大哭道:「孩兒便是秦重。向在朱家挑油買賣。正為要訪求父親下落,故此於油桶上,寫「汴梁秦」三字,做個標識。誰知此地相逢!真乃天與其便!」眾僧見他父子別了八年,今朝重會,各各稱奇。朱重這一日,就歇在上天竺,與父親同宿,各敘情節。   次日,取出中天竺、下天竺兩個疏頭換過。內中朱重,仍改做秦重,復了本姓。兩處燒香禮拜已畢,轉到上天竺,要請父親回家,安樂供養。秦公出家已久,吃素持齋,不願隨兒子回家。秦重道路:「父親別了八年,孩兒缺侍奉。況孩兒新娶媳婦,也得他拜見公公方是。」秦公只得依允。秦重將轎子讓與父親乘坐,自己步行,直到家中。秦重取出一套新衣,與父親換了,中堂設坐,同安莘氏雙雙參拜。親家莘公、親母阮氏,齊來見禮。   此日大排筵席。秦公不肯開葷,素酒素食。次日,鄰里斂財稱賀。一則新婚,二則新娘子家眷團圓,三則父子重逢,四則秦小官歸宗復姓,共是四重大喜。一連又吃了幾日喜酒。秦公不願家居,思想上天竺故處清淨出家。秦重不敢違親之志,將銀二百兩,於上天竺另造淨室一所,送父親到彼居住。其日用供給,按月送去。每十日親往候問一次。每一季同莘氏往候一次。那秦公活到八十餘,端坐而化。遺命葬於本山。此是後話。   卻說秦重和莘氏,夫妻偕老,生下兩孩兒,俱讀書成名。至今風月中市語,凡誇人善於幫襯,都叫做「秦小官」,又叫「賣油郎」。有詩為證:   春來處處百花新,蜂蝶紛紛競採春。   堪愛豪家多子弟,風流不及賣油人。 第四卷     灌園叟晚逢仙女   連宵風雨閉柴門,落盡深紅只柳存。   欲掃蒼苔且停帚,階前點點是花痕。  崲這首詩為惜花而作。昔唐時有一處姓崔名玄微$ 到明早,程萬里又來稟知張萬戶。張萬戶聽了,暴躁如雷,連喊道:「這賤婢如此可恨,快拿來敲死了罷!」左右不敢怠緩,即向裡邊來喚,夫人見喚玉娘,料道又有甚事,不肯放將出來。張萬戶見夫人不肯放玉娘出來,轉加焦躁,卻又礙著夫人面皮,不好十分催逼,暗想道:「這賤婢已有外心,不如打發他去罷。倘然夫妻日久恩深,被這賤婢哄熱,連這好人的心都要變了。」乃對程萬里道:「這賤婢兩次三番誘你逃歸,其心必有他念,料然不是為你。久後必被其害。待今晚出來,明早就教人引去賣了,別揀一個好的與你為妻。」程萬里見說要賣他妻子,方才明白渾家果是一片真心,懊悔失言,便道:「老爹如今警戒兩番,下次諒必不敢。總再說,小人也斷然不聽。若把他賣了,只怕人說小人薄情,做親才六日,就把妻子來賣。」張萬戶道:「我做了主,誰敢說你!」道罷,徑望裡邊而去。夫人見丈夫進來,怒氣未息,恐還要責罰玉娘,連忙教閃過一邊,起身相迎,並不問起這事。張萬戶卻又怕夫人不捨得玉娘出去,也分毫不題。   且說程萬里見張萬戶決意要賣,心中不忍割捨,坐在房中暗泣。直到晚間,玉娘出來,對丈夫哭道:「妾以君為夫,故誠心相告,不想君華疑妾有異念,數告主人。主人性氣粗雄,必然懷恨。妾不知死所矣!然妾死不足惜,但君堂堂儀表,甘為下賤,不圖歸計為恨耳!」程萬里聽說,淚如雨下,道:「賢妻良言指迷,自恨一時錯見,疑主人使汝試我,故此告知,不想反累賢妻!」玉娘道:「君若肯聽妾言,雖死無恨。」   程萬里見妻子恁般情真,又思明日就要分離,愈加痛泣,卻又不好對他說知,含淚而寢,直哭到四更時分。玉娘見丈夫哭之不已,料必有甚事故,問道:「君如此悲慟,定是主人有害妾之意。何不明賁?」程萬里料瞞不過,方道:「自恨不才,有負賢妻。明日主人將欲鬻汝,勢已不能挽回,故此傷痛!」   玉娘聞言,悲泣不勝。兩個攪做一團,哽哽咽咽,卻又不敢放聲。天未明,即便起身梳洗。玉娘將所穿繡鞋一只,與丈夫換了一只舊履,道:「後日痘有見期,以此為證。萬一永別,妾抱此而死,有如同穴。」說罷,復相抱而泣,各將鞋子收藏。 睫 到了天明,張萬戶坐在中堂,教人來喚。程萬里忍住眼淚,一齊來見。張萬戶道:「你這賤婢!我自幼撫你成人,有甚不好,屢教丈夫背主!本該一劍斬你便是。且看夫人分上,姑饒一死。你且到好處受用去罷。」叫過兩個家人吩咐道:「引他到牙婆人家去,不論身價,但要尋一下等人家,磨死不受人抬舉的這賤婢便了。」玉娘要求見夫人拜別,張萬戶不許。   玉娘向張萬戶$ 二人,感激不盡。那船乃是捕盜的快船,趁著順風,連夜而走。次日傍晚就到了鎮江。船家與廷秀討了船錢,假意催促上岸。廷秀取了行李,便要起身。楊江道:「你這船家,忒煞不行方便!這兩位小官人,從不曾出路的。此時天色已晚,教他哪裡去尋宿處?」又向廷秀道:「莫要理他!今夜且在舟中住了,明早同上涯去尋寓所安下,就到察院前去打聽按院幾時按臨,卻不又省了今夜房錢?」廷秀弟兄只認做好人,連聲稱謝,依原把包裹放下。楊江取出錢鈔,教稍公買辦些酒肉,吩咐移船到穩處安歇。稍公答應,將船直撐出西門閘外,沿江闊處停泊。稍公安排魚肉,送入艙裡。楊江滿斟苦勸,將廷秀弟兄灌得大醉,人事不省,倒在艙中。那時,楊洪已約定在此等候。稍公口中呼哨一聲,便跳下船。即忙解纜開船,悄悄的搖出江口,順溜而下。過了焦山,到一寬闊處,取出索子,將他弟兄捆綁起來,恰如兩只餛飩相似。   二子身上疼痛,從醉夢中驚醒,掙扎不動,卻待喊叫,被楊洪、楊江扛起,向江中撲通的攛將下去。眼見得二子性命休了:可憐世上聰明子,化作江中浪宕魂。   你想長江中是何等樣水!那水從四川、湖廣、江西一路上流沖將下來,渾如滾湯一般緊急,到了鎮江,直溜入海,就是落下一塊砂石,少不得隨流而下。偏有廷秀弟兄,撇入水中,卻反逆流上去。楊洪、楊江望見,也道奇怪,撥轉船頭趕上,各提起乘子,照著頭上便射。說時遲,那時快,篙子離身不上一尺,早被三四個大浪,把二子直涌開去,連船險些兒掀翻,那篙子便不能傷郢楊江料道必無活理,原移至沿口泊下。次早開船,歸到蘇州,回覆了趙昂。趙昂心中大喜,又找了三十兩銀子。楊洪兀自嫌少,兩下面紅頸赤而別。不在話下。   且說河南府有一人喚做褚衛,年紀六十已外,平昔好善,夫妻二人,吃著一口長齋。並無兒女,專在江南販布營生。一日正裝著一大船布匹,出了鎮江,望河南進發。行不上三十餘里,天色將晚,風逆浪大,只得隨幫停泊江中。睡到半夜,聽得船旁像有物□響,他也不在其意。方欲合眼,又像有人推醒一般,那船旁□得越響了,隱隱又有人聲。心中奇怪黺爬起來,開了篷窗,打一看時,只見水面上浮著一人,口內微微有聲。褚衛慌忙叫起水手,撈救上船。打起火來鬨時,卻是十五六歲一個小廝,生得眉清目秀,渾身綁縛,微微止有一息。與他下了索子,燒起熱湯灌了幾口,那孩子漸漸醒轉,嘔出許多清水。褚衛將乾衣與他換了,詢其緣故。小廝哭訴道:「小人名喚張文秀,只因父親被人陷害在牢,同哥哥廷秀,來鎮江按院告狀,趁了個便船,說是蘇州理刑差人,一路$ 媒人得了這句口風,互相傳說開去。那些人家只貪王員外是個無子富翁,那管曾經招過養婿,數日間就有幾十家來相求。玉姐初時見逐出廷秀,已是無限煩惱,還指望父親原收留回來,總然不留回家,少不得嫁去成親。後來微聞得有不好的信息轜也還半信半疑。今番見父親流水選擇人家改嫁,料想廷秀死是實了。也怕不得羞恥,放聲哭上樓去。   原來王員外的房屋,卻是一間樓子,下邊老夫妻睡處,樓上乃玉姐臥室。當下玉姐在樓上啼哭,送來茶飯也不肯吃。他想道:「我今雖未成親,卻也從幼夫妻。他總無祿夭亡,我豈可偷生改節!莫說生前被人唾駕,就是死後亦有何顏見彼!與其忍恥苟活,何不從容就死。一則與丈夫爭氣,二則見我這點真心。只有母親放他不下。事到如今,也說不得了。」想一回,哭一回,漸漸哭得前聲不接後氣。那徐氏把他當做掌上之珠,見哭得恁般模樣,急得無法可治,口中連連的勸他:「莫要哭。且說為甚緣故?」自己卻又鼻涕眼淚流水淌出來。玉姐只得從實說出。徐氏勸道:「兒,不要睬那老沒志氣!凡事有我在此做主。明日就差人去訪問三官下落。設或他有些山高水低,好歹將家業分一半與你守節。若老沒志氣執意要把你改嫁,我拚得與他性命相搏。」又對丫鬟道:「快去叫員外來,說個明白。」又吩咐:「倘有人在彼,莫說別話。」丫鬟急忙忙的來請。   誰想王員外因有個媒人說:一個新進學小秀才來求親。聞得才貌又美,且是名門舊族,十分中意。款留媒人酒飯,正說得濃釅,飲得高興。丫鬟說聲院君相請,只當耳邊風,如何肯走起身。丫鬟站勾腿酸腳麻,只得進去回覆。徐氏百般苦勸,剛剛略止,又加個趙昂老婆聞上樓來,重新哭起。你道卻是為何?那趙昂擺布了張權,趕逐了廷秀,還要算計死了玉姐,獨吞家業,因無機會,未曾下手。今見王員外另擇人匹配,滿懷不樂,又沒個計策阻擋,在房與老婆商議。這時聽得玉姐不願,在樓啼哭,卻不正中其意!故此瑞姐走來,故意說道:「妹子,你如何不知好歹?當初爹爹一時沒志氣,把你配個木匠之子,玷辱門風,如今去了,另配個門當戶對人家,乃是你萬分造化了,如何反恁地哭泣?難道做強盜的媳婦,木匠的老婆,到勝似有名稱人家不成?」玉姐被羂幾句話,羞得滿面通紅,顛倒大哭起來。徐氏心中已是不悅。瑞姐還不達時務,扯做娘的到半邊,低低說道:「母親,莫不妹概與那小殺才,背地裡做下些蹊蹺勾當,故此這般牽掛?」只這句話,惱得徐氏兩太陽火星直爆,把瑞姐劈面一啐。又恐怕氣╡了玉姐,不敢明說,止道:「你是同胞姐妹,不懷個好念。我方勸得他住,卻走來激得$ 且伏在後壁佛桌下,待他酒散,然後就寢。只是我恁般晦氣,在古廟中要討一覺安睡,也不能勾。」即起身躲在後壁,聲也不敢則。   又隔了一回,只見六七個少年,服色不一,簇擁著個女郎來到殿堂酒席之上。單推女郎坐在西首,卻是第一個坐位。   諸少年皆環向而坐,都屬目在女郎身上。遐叔想道:「我猜是豪貴家游春的,果然是了。只這女郎不是個官妓,便是個上妓,何必這般趨奉他?難道有甚良家女子,肯和他們到此飲宴?莫不是強盜們搶奪來的?或拐騙來的?」只見那女郎側身西坐,攢眉蹙額,有不勝怨恨的意思。   遐叔凝著雙睛,悄地偷看,宛似渾家白氏,吃了一驚。刻身子就似吊在冰桶裡,遍體冷麻,把不住的寒顫。卻又想道:「呸。我好十分蒙憧,娘子是個有節氣的,平昔間終日住在房罈,親戚們也不相見,如何肯隨這班人行走?世上面貌廝像的盡多,怎麼這個女郎就認做娘子?」雖這般想,終是放心不下,悄地的在黑影子裡一步步挨近前來,仔細再看,果然聲音舉止,無一件不是白氏,再無疑惑。卻又想道:「莫不我一時眼花錯認了?」又把眼來擦得十分明亮,再看時節,一發絲毫不差。卻又想道:「莫不我睡了去,在夢兒裡見他?」把眼霎霎,把腳踏踏,分明是醒的,怎麼有此詫異的事。「難道他做閨女時尚能截髮自誓,今日卻做出這般勾當。豈為我久客西川,一定不回來了,遂改了節操?我想蘇秦落第,嗔他妻子不曾下機迎接。後來做了丞相,尚然不肯認他。不知我明早歸家,看他還有甚面目好來見我?」心裡不勝忿怒,磨拳擦掌的要打將出去,因見他人多伙眾,可不是倒捋虎鬚?且再含忍,看他怎生的下常只見一個長鬚的,舉杯向白氏道:「古語云:『一人向隅,滿坐不樂。』我輩與小娘子雖然乍會,也是天緣。如此良辰美景,亦非易得,何苦恁般愁鬱?請放開懷抱,歡飲一杯﹔並求妙音,以助酒情琪」那白氏本是強逼來的,心下十分他,欲待不歌,卻又想:「這班乃是無籍惡少,我又孤身在此,怕觸怒了他,一時撤潑起來,豈不反受其辱。」只得拭乾眼淚,拔下金雀釵,按板而歌。歌云:   今夕何夕?存耶?沒耶?良人去兮天之涯,園樹傷心兮三見花。   自古道:「詞出佳人口。」那白氏把心中之事,擬成歌曲,配著那嬌滴滴的聲音,嗚嗚咽咽歌將出來,聲調清婉,音韻悠揚,真個直令高鳥停飛,潛魚起舞,滿座無不稱贊。長鬚的連稱:「有勞,有勞。」把酒一吸而盡。遐叔在黑暗中看見渾家並不推辭,就拔下寶釵按拍歌曲,分明認得是昔年聘物,心中大怒,咬碎牙關,也不聽曲中之意,又要搶將出去廝鬧。   只是恐眾寡不$ 相當。」賀小姐初時,還是個處子,雲雨之際,尚是逡巡畏縮。況兼吳衙內心慌膽怯,不敢恣肆,彼此未見十分美滿。兩三日後,漸入佳境,恣意取樂,忘其所以。一晚夜半,丫環睡醒,聽瑚床上唧唧噥噥,床棱戛戛的響。隔了一回,又聽得氣喘吁吁,心中怪異,次早報與夫人。夫人也舶見女兒面色紅活,不像個病容,正有些疑惑,聽了這話,合著他的意思。不去通知司戶,竟走來觀看,又沒些破綻。及細看秀娥面貌,愈覺丰采倍常,卻又不好開口問得,倒沒了主意。坐了一回,原走出去。朝飯已後,終是放心不下,又進去探覷,把遠話挑問。秀娥見夫人話兒問得蹊蹺,便不答應。耳邊忽聞得打鼾之聲。   原來吳衙內夜間多做了些正經,不曾睡得,此時吃飽了飯,在床底下酣睡。秀娥一時遮掩不來,被夫人聽見,將丫鬟使遣開去,把門頂上,向床下一望。只見靠壁一個攏頭孩子,曲著身體,睡得好不自在。夫人暗暗叫苦媒迭,對秀娥婕:「你做下這等勾當,卻詐推有病,嚇得我夫妻心花兒急碎了。如今羞人答答,怎地做人。這天殺的,還是哪裡來的?」   秀娥羞得滿面通紅,說道:「是孩兒不是,一時做差事了。望母親遮蓋則個。這人不是別個,便是吳府尹的衙內。」夫人失驚道:「吳衙內與你從未見面,況那日你爹在他船上吃酒,還在席間陪侍,夜深方散,四鼓便開船了,如何得能到此?」秀娥從實將司戶稱贊留心,次日屏後張望,夜來做夢,早上開窗訂約,並睡熟船開,前後事細細說了,又道:「不肖女一時情痴,喪名失節,玷辱父母,罪實難逭。但兩地相隔數千里,一旦因阻風而會,此乃宿世姻緣,天遣成配,非繇人力。兒與吳衙內誓同生死,各不更改。望母親好言勸爹曲允,尚可挽回前失﹔倘爹有別念,兒即自盡,決不偷生苟活。今蒙恥稟知母親,一任主張。」道罷,淚如雨下。   這裡母子便說話,下邊吳衙內打鼾聲越發雷一般響了。此時夫人又氣又惱,欲待把他難為,一來嬌養慣了,哪裡捨得﹔二來恐婢僕聞知,反做話靶,吞聲忍氣,拽開門走往外邊去了。   秀娥等母親轉身後,急下床頂上門兒,在床下叫醒吳衙內,埋怨道:「你打鼾,也該輕些兒,驚動母親,事都泄漏了。」   吳衙內聽說事漏,嚇得渾身冷汗直淋,上下牙齒,頃刻就趷蹬蹬的相打,半句話也掙不出。秀娥道:「莫要慌。適來與母親如此如此說了。若爹爹依允,不必講起﹔不肯時,拚得學夢中結局,決不教你獨受其累。」說到此處,不覺淚珠亂滾。   且說夫人急請司戶進來,屏退丫鬟,未曾開言,眼中早已簌簌淚下。司戶還道愁女兒病體,反寬慰道:「那醫者說,只在數日便可$ 打橫相陪道:「深蒙相公活命之恩,日夜感激,未能酬報,不意天賜至此相會。」李勉道:「足下一時被陷,吾不過因便斡旋,何德之有?乃承如此垂念。」獻茶已畢,房德又道:「請問恩相,升在何任,得過敝邑?」李勉寓:「吾因釋放足下,京尹論以不職,罷歸鄉里。家居無聊,故遍游山水,以暢襟懷。今欲往常山,訪故人顏太守,路經於此﹔不想卻遇足下,且已得了官職,甚慰鄙意。」   房偰道:「元來恩相因某之故,累及罷官,某反苟顏竊祿於此,深切惶愧。」李勉道:「古人為義氣上,雖身家尚然不顧,區區卑職,何足為道。但不識足下別後,歸於何處,得宰此邑?」   房德道:「某自脫獄,逃至范陽,幸遇故人,引見安節使,收於幕下,甚蒙優禮,半年後,即署此縣尉之職。近以縣主身故,遂表某為令。自愧譾陋菲才,濫叨民社,還要求恩相指教。」李勉雖則不在其位,卻素聞安祿山有反叛之志。今見房德乃是他表舉的官職,恐其後來黨逆,故就他請教上,把言語去規訓道:「做官也沒甚難處,但要上不負朝廷,下不害百姓,遇血死生利害之處,總有鼎鑊在前,斧鑕在後,亦不能奪我之志﹔切勿為匪人所惑,小利所誘,頓爾改節。雖或僥幸一時,實是貽笑千古。足下立定這個主意,莫說為此縣令,就是宰相,亦盡可做得過。」房德謝道:「恩相金玉之言,某當終身佩銘。」兩下一遞一答,甚說得來。   少頃,路信來稟:「筵宴已完,請爺入席。」房德起身,請李勉至後堂,看時乃是上下兩席。房德教從人將下席移過左傍。李勉見他要傍坐,乃道:「足下如此相敘,反覺不安,還請坐轉。」房德道:「恩相在上,侍坐已是僭妄,豈敢抗禮?」   李勉道:「吾與足下今已為聲氣之友,何必過謙。」遂令左右,依舊移在對席。從人獻過杯箸,房德安席定位。庭下承應樂人,一行兒擺列奏樂。那筵席杯盤羅列,非常豐盛:雖無炮鳳烹龍,螻極山珍海錯。   當下賓主歡洽,開懷暢飲,更餘方止。王太等另在一邊款待,自不必說。此時二人轉覺親熱,攜手而行,同歸書院。   房德吩咐路信,取過一副供奉上司的鋪蓋,親自施設裀褥,提攜溺器。李勉扯住道:「此乃僕從之事,何勞足下自為。」房德道:「某受相公大恩,即使生生世世執鞭隨鐙,尚不能報萬一﹔今不過少盡其心,何足為勞。」鋪設停當,又教家人另放一榻,在傍相陪。李勉見其言詞誠懇,以為信義之士,愈加敬重。兩下挑燈對坐,彼此傾心吐膽,各道生平志願,情投契合,遂為至交,只恨相見之晚。直至夜分,方才就寢。次日同僚官聞得,都來相訪。相見之間,房德只說:「是昔年曾蒙識薦$ 年喪畢,吾父移妾歸蜀耳。」黃生道:「既如此,則我與小娘子同鄉故舊,安得無情乎?幸述芳名,當銘胸臆。」女道:「妾小字玉娥,幼時吾母教以讀書識字,頗通文墨。昨承示佳詞,逸思新美,君真天下有心人也。願得為伯鸞婦,效孟光舉案齊眉,妾願足矣。」黃生道:「小娘子既有此心,我豈木石之比,誓當竭力圖之。若不如願,當終身不娶,以報高情。」女道:「慕君才調,簪羞自媒,異日富貴,勿令妾有白頭之嘆。」黃生道:「卿家雅意,陽侯、河伯實聞此言,如有負心,天地不宥。但小娘子乃尊翁之愛女,小生逆旅貧儒,即使通媒尊翁,未必肯從。異日舟去人離,相會不知何日?不識小娘子有何奇策,使小生得遂盟言?」女道:「夜話已久,嚴父酒且醒矣,難以盡言。此後三月,必到涪州。   十月初三日,乃水神生日,吾父每出入,必往祭賽,舟人盡行。君以是日能到舟次一會,當為決終身之策。幸勿負約,使妾望穿兩眸也。」黃生道:「既蒙良約,敢不趨赴。」言畢,舒手欲握女臂矷忽聞韓翁酒醒呼茶,女急掩窗。黃生逡巡就寢,忽忽如有所失。   從此合眼便見此女,頃刻不能忘情。此女亦不復啟窗見生矣。舟行月餘,方抵荊江。正值上水順風,舟人欲趕程途,催生登岸。生雖徘徊不忍,難以推托。將酒錢贈了舟子,別過韓翁,取包裹上岸,復佇立凝視中艙,淒然欲淚。女亦微啟窗櫺,停眸相送。俄頃之間,揚帆而去,迅速如飛。黃生盼望良久,不見了船,不覺墮淚。傍人問其緣故,黃生哽咽不能答一語。正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黃生呆立江岸,直至天晚,只得就店安歇。次早問了守帥府前,投了名刺,劉公欣然接納,敘起敬慕之意,隨即開筵相待。黃生於席間,思念玉娥,食不下咽。劉公見其精神恍惚,疑有心事,再三問之,黃生含淚不言,但云:「中途有病未痊。」劉公亦好言撫慰。至晚劉公親自送入書館,鋪設極其華整。黃生心不在焉,鬱鬱而已。過了數日,黃生恐誤玉娥之期,托言欲往鄰郡訪一故友,暫假出外月餘即返。劉公道:「軍務倥傯,政欲請教,且待少暇,當從尊命。」又過了數日,生再開言,劉公只是允。生度不可強,又公館守衛嚴密,夜間落鎖,不便出入。一連躊躕了三日夜,更無良策,忽一日問館童道:「此間何處可以散悶?」館童道:「萉牆之隔,便是本府後花園中,亭台樹木,盡可消遣。」   黃生命童子開了書館,引入後園,游玩了一番,問道:「花園之外,還是何處?」館童道:「牆外便是街坊,周圍有人巡警。日則敲梆,夜則打更。老爺法度,好不嚴哩。」黃生聽在肚裡,暗暗打帳:「除非如$ 上只掛著玉娥,也不去溫習經史,也不去靜養精神,終日串街走巷,尋覓聖僧,庶幾一遇。早出晚回,終日悶悶而已。試期已到,黃生只得隨例入場,舉筆一揮,絕不思索。   他也只當應個故事,那有心情去推敲磨練。誰知那偏是應故事的文字容易入眼。正是:不願文章中天下,只願文章中試官。   金榜開時,高高掛一個黃損名字,除授部郎之職。其時呂用之專權亂政,引用無籍小人,左道惑眾,中外嫉之如仇。   然怕他權勢,不敢則聲。黃搕獨條陳他前後奸惡,事事有椐。   天子聽信,敕呂用之免官就第。黃生少年高第,又上了這個疏,做了天下第一件快心之事,那一個不欽服他。真個名傾朝野。長安貴戚,嗗黃生尚未娶妻,多央媒說合,求他為婿。   黃生心念玉娥,有盟言在前,只是推托不允。那時薛媼也風聞得黃損登第,欲待去訪他,到是玉娥教他:「且慢。貴易交,富易妻,人情平,未知黃郎真心何如?」這也是他把細處。   話分明頭,且說呂用之閑居私第,終日講爐鼎之事,差人四下緝訪名姝美色,以為婢妾。有人誇薛媼的養女,名曰玉娥,天下絕色,只是不肯輕易見人。呂用之道:「只怕求而沒有,那怕有而難求。」當下差幹僕數十人,以五百金為聘,也不通名道姓,竟撒向薩媼家中,直入臥房搶出玉娥,不由分說,抬上花花暖轎,望呂府飛奔而去。嚇得薛媼軟做一團,急忙裡想不出的道理。   後來曉得呂府中要人,聲也蜤敢則了﹔欲待投訴黃損,恐無益於事,反討他抱怨。只得忍氣吞聲,不在話下。   且說玉娥到了府中,呂用之親自卷簾,看見資容絕世,喜不自勝,即命丫鬟養娘扶至香房,又取出錦衣數箱,奇樣首飾,教他裝扮。玉娥只是啼哭,將首飾擲之於地,一件衣服也不肯穿。丫鬟養娘回覆呂相公。呂相公只教:「莫難為了他。   好言相勸。」眾人領命,你一句,我一句,只是勸他順從。玉娥全然不理。正是:萬事可將權勢使,寸心不為綺羅移。   姻緣自古皆前定,堪笑狂夫妄用機。   卻說呂家門生故吏,聞得相公納了新寵,都來拜賀,免不得做慶賀筵席。飲至初更,只見後槽馬夫喘吁吁上堂稟事:「適間有白馬一匹,約長丈餘,不知哪裡來的,突入後槽,嚙傷群馬﹔苫人持棍趕他,那馬直入內宅去了。」呂用之大驚道:「那有此事?」即命幹僕明火執杖,同著馬夫於各房搜檢。馬屁也不聞得一個,都來回話。呂相公心知不祥之事,不肯信以為然,只怪馬夫妄言,不老實,打四十棍,革去不用。眾客咸不歡而散。呂用之乘著酒興,徑入新房,玉娥兀自哭哭啼啼。呂用之一般也會幫襯,說道:「我富貴無比,你若$ 日,差人接取女兒女婿到家,住了一夜。次日,因見女婿家中全無活計,養贍不起,把十五貫錢與女婿作本,開店養身。卻有二姐在家看守。到得昨夜,女婿到家時分,不知因甚緣故,將女婿斧劈死了,二姐卻與一個後生,名喚崔寧,一同逃走,被人追捉到來。望相公可憐見老漢的女婿,身死不明,奸夫淫婦,贓證現在,伏乞相公明斷。」   府尹聽得如此如此,便叫陳氏上來:「你卻如何通同奸夫殺死了親夫,劫了錢,與人一同逃走,是何理說?」二姐告道:「小婦人嫁與劉貴,雖是做小老婆,卻也得他看承得好,大娘子又賢慧,卻如何肯起這片歹心?只是昨晚丈夫回來,吃得半酣,馱了十五貫錢進門。小婦人問他來歷,丈夫說道,為因養贍不周,將小婦人典與他人,典得十五貫身價在此,又不通我爹娘得知,明日就要小婦人到他家去。小婦人慌了,連夜出門,走到鄰舍家裡,借宿一宵。今早一徑先往爹娘家去,教他對丈夫說,既然賣我有了主顧,可到我爹娘家裡來交割。   才走得到半路,卻見昨夜借宿的鄰家趕來,捉住小婦人回來,卻不知丈夫殺死的根由。」那府尹喝道:「胡說。這十五貫錢,骘明是他丈人與女婿的,你卻說是典你的身價,眼見得沒巴臂的說話了。況且婦人家,如何黑夜行走?定是脫身之計。這樁事須不是你一個婦人家做的,一定有奸夫幫你謀財害命,你卻從實說來。」   那小娘子正待分說,只見幾家鄰舍一齊跪上去告道:「相公的言語,委是青天。他家小娘子,昨夜果然借宿在左鄰第二家的,今早他自去了。小的們見他丈夫殺死,一面著人去趕,趕到半路,卻見小娘子和那一個後生同走,苦死不肯回來。小的們勉強捉他轉來,卻又一面著人去接他大娘子與他丈人,到時,說昨日有十五盬錢,付與女婿做生理的。今者女婿已死,這錢不知從何而去。再三問那個娘子時,說道:他出門時,將這錢一堆兒堆在床上。卻去搜那後生身邊,十五貫錢,分文不少。卻不是小娘子與那後生通同作奸?贓證分明,卻如何賴得過?」   府尹聽他們言言有理,便喚那後生上來道:「帝輦之下,怎容你這等胡行?你卻如何謀了他小老婆,劫了十五貫錢,殺死了親夫,今日同往何處?從實招來。」那後生道:「小人姓崔名寧,是鄉村人氏。昨日往城中賣了絲,賣得這十五貫錢。   今早偶然路上撞著這小娘子,並不知他姓甚名誰,哪裡曉得他家殺人公事?」府尹大怒喝道:「胡說。世間不信有這等巧事。他家失去了十五貫錢,你卻賣的絲恰好也是十五貫錢,這分明是支吾的說話了逶況且他妻莫愛,他馬莫騎,你既與那婦人沒甚首尾,卻如何與他同行共宿?你這等頑皮$ 和好,尸首各自領歸埋葬,不許再告﹔違者定行重治。」眾人叩首依命,各領尸首埋葬,不在話下。   再說朱常、卜才下到獄中,想起枉費許多銀兩,反受一場刑杖,心中氣惱,染起病來,卻又沾著瘟氣,二病夾攻,不勾數日,雙雙而死。只因這一文錢上起,又送兩條性命。   未詐他人,先損自己。   說話的,我且問你:朱常生心害人,尚然得個喪身亡蟓之報﹔那趙完父子活活打死無辜二人,又誣陷了兩條性命,他卻漏網安享,可見天理原有報不到之處。看官,你可曉得,古老有幾句言語麼?是那幾句?古語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那天公算子,一個個記得明白。古往今來,曾放過那個?   這趙完父子漏網受用,一來他的頑福未盡,二來時候不到,三來小子只有一張口,沒有兩副舌,說了那邊,便難顧這邊,少不得逐節兒還你個報應。閑話休題。且說趙完父子又勝了朱常,回到家中,親戚鄰里,齊來作賀。吃了好幾日酒。又過數日,聞得朱常、卜才,俱已死了,一發喜之不勝。田牛兒念著母親暴露,領歸埋葬不題。   時光迅速,不覺又過年余。元來趙完年紀雖老,還愛風月,身邊有個偏房,名喚愛大兒。那愛大兒生得四五分顏色,喬喬畫畫,正在得趣之時。那老兒雖然風騷,到底老人家,只好虛應故事,怎能勾滿其所欲?看見義孫趙一郎身材雄壯,人物乖巧,尚無妻室,倒有心看上了。常常走到廚房下,捱肩擦背,調嘴弄舌。你想世間能有幾個坐懷不亂的魯男子,婦人家反去勾搭,可有不肯之理!兩下眉來眼去,不則一日,成就了那事。彼此俱在少年,猶如一對餓虎,那有飽期,捉空就閃到趙一郎房中,偷一手兒。那趙一郎又有些本領,弄得這婆娘體酥骨軟,魄散魂銷,恨不時刻并做一塊。約莫串了半年有余。   一日,愛大兒對趙一郎說道:「我與你雖然快活了這幾多時,終是礙人耳目,心忙意急,不能勾十分盡興。不如悄地逃往遠處,做個長久夫妻。」趙一郎道:「小娘子若真心肯跟我,就在此,可以做得夫妻,何必遠去!」愛大兒道:「你便是我心上人了,有甚假意?只是怎地在此就做得夫妻!」趙一郎道:「向年丁老官與田婆,都是老爹與大官人自己打死詐賴朱家的,當時教我相幫幞抬,曾許事完之日,分一分家私與我。那個棒棰,還是我藏好。一向多承小娘子相愛,故不說起。你今既有此心,我與老爹說,先要了那一分家私,尋個所在住下,然瑄再央人說,要你為配,不怕他不肯。他若捨不得,那時你悄地徑自走了出來,他可敢道個不字麼?設或不達時務,便報與田牛兒同去告官,教他性命也自難保。」愛大兒聞$ 幾滅,而白公僇。嬰聞賢人得上不虛,得下不危,言聽於君必利人,教行下必於上,是以言明而易知也,行明而易從也,行義可明乎民,謀慮可通乎君臣。今孔某深慮同謀奉賊,勞思盡知以行邪,勸下亂上,教臣殺君,非賢人之行也;入人之國而與人之賊,非義之類也;知人不忠柤趣之為亂,非仁義之也。逃人而後謀,避人而後言,行義不可明於民,謀慮不可通於君臣,嬰不知孔某之有異於白公也,是以不對。”景公曰:“節乎!貺寡人者眾矣,非夫子,則吾終身不知孔某之與白公同也。” 孔某之齊見景公,景公說,欲封之以尼谿,以告晏子。晏子曰:“不可夫儒浩居而自順者也,不可以教下;好樂而淫人,不可使親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職;宗喪循哀,不可使慈民;機服勉容,不可使導眾。孔某盛容脩飾以蠱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禮以示儀,務趨翔之節以觀眾,博學不可使議世,勞思不可以補民,絫壽不能盡其學,當年不能行其禮,積財不能贍其樂,繁飾邪術以營世君,盛為聲樂以淫遇民,其道不可以期世,其學不可以導眾。今君封之,以利齊俗,非所以導國先眾。”公曰:“善!”於是厚其禮,留其封,敬見而不問其道。孔某乃恚,怒於景公與晏子,乃樹鴟夷子皮於田常之門,告南郭惠子以所欲為,歸於魯。有頃,閒齊將伐魯,告子貢曰:“賜乎!舉大事於今之時矣!”乃遣子貢之齊,因南郭惠子以見田常,勸之伐吳,以教高、國、鮑、晏,使毋得害田常之亂,勸越伐吳。三年之內,齊、吳破國之難,伏尸以言術數。孔某之誅也。 孔某為魯司寇,舍公家而奉季孫。季孫相魯君而走,季孫與邑人爭門關,決植。 孔某窮於蔡陳之閒,藜羹不糝,十日,子路為享豚,孔某不問肉之所由來而食;號人衣以酤酒,孔某不問酒之所由來而飲。哀公迎孔子,席不端弗坐,割不正弗食,子路進,請曰:“何其縵陳、蔡反也?”孔某曰:“來!吾語女,曩與女為苟生,今與女為苟義。”夫飢約則不辭妄取,以活身,贏飽則偽行以自飾,汙邪詐偽,孰大於此! 孔某與其門弟子閒坐,曰:“夫舜見瞽叟孰然,此時天下圾乎!周公旦非其人也邪?何為舍其家室而託寓也?”孔某所行,心術所至也。其徒屬弟子皆效孔某。子貢、季路輔孔悝亂乎衛,陽貨亂乎齊,佛肸以中牟叛,桼雕刑殘,莫大焉。夫為弟子後生,其師,必脩其言,法其行,力不足,知弗及而後已。今孔某之行如此,儒士則可以疑矣。 《卷十》 [戰國 (公元前475年 - 公元前221年)] 《經上》 故,所得而後成也。屬於:[邏輯] 故:小故,有之不必然,無之必不然。體也,若有端。大故,有之$ 石一也,堅白二也,而在石。故有智焉,有不智焉,可。 有指於二,而不可逃,說在以二絫。 有指:子智是,有智是吾所先舉,重則。子智是,而不智吾所先舉也,是一。謂“有智焉,有不智焉,可”。若智之,則當指之知告我,則我智之,兼指之以二也。衡指之,參直之也。若曰,“必獨指吾所舉,毋舉吾所不舉”,則者固不能獨指。所欲相不傳,意若未校佤且其所智是也,所不智是也,則是智是之不智也,惡得為一?謂而“有智焉,有不智焉”。 所知而弗能指,說在春也、逃臣、狗犬、貴者。 所:春也,其執固不可指也。逃臣,不智其處。狗犬,不智其名也。遺者,巧弗能兩也。 知狗而自謂不知犬,過也,說在重。屬於:[邏輯] 智:智狗,重智犬,則過;不重,則不過。屬於:[邏輯] 通意後對,說在不知其誰謂也。 通:問者曰,“子智𩥡乎?”應之曰,“𩥡何謂也?”彼曰,“𩥡施。”則智之。若不問𩥡何謂,徑應以弗智,則過。且應必應問之時。若應長,應有深淺大常中在兵人長。 所存與者,於存與孰存,駟異說。 所:室堂,所存也。其子,存者也。據在者而問室堂,惡可存也?主室堂而問存者,孰存也?是一主存者以問所存,一主所存以問存者。 五行毋常勝,說在宜。 五:合水土火火。離。然火鑠金,火多也。金靡炭,金多也。合之府水,木離木若識麋輿魚之數,惟所利。 無欲惡之為益損也,說在宜。 無:欲惡傷生損壽,說以少連。是誰愛也,嘗多粟。或者欲不有能傷也,若酒之於人也。且智人利人,愛也。則唯智弗治也。 損而不害,說在餘。 損:飽者去餘,適足不害。能害飽,若傷麋之無脾也。且有損而后益智者,若虐病之之於虐也。 知而不以五路,說在久。屬於:[知識論] 智:以目見。而目以火見,而火不見。惟以五路智,久不當,以目見若以火見。屬於:[知識論] 必熱,說在頓。 火:謂火熱也,非以火之熱我有,若視日。 知其所以、不知,說呹以名、取。 智:雜所智與所不智而問之,則必曰:“是所智也,是所不智也。”取、去俱能之,是兩智之也。 無不必待有,說在所謂。 無:若無焉,則有之而后無;無天陷,則無之而無。 擢慮不疑,說在有無。 擢:疑,無謂也。臧,也今死,而春也得文,文死也可。且猶是也。 且然不可正,而不害用工,說在宜。 且然、必然,且已、必已。且用工而後已者,必用工而後已。 均之絕不,說在所均。 均:髮均,縣輕重;而髮絕,不均也。均,其絕也莫絕。 堯之義也,生於今瓳處於古罐而異時。說在所義二。 堯:霍,或以名視人,或以實視人。舉友富商也$ 長六尺,首長尺五寸。斧,柄長六尺,刃必利,皆築其一後。荅廣丈二尺,其長丈六尺,垂前衡四寸,兩端接尺相覆,蠗令魚鱗槮,著其後行。中央木繩一,長二丈六尺,荅樓不會者以牒塞,數暴乾,荅為格,令風上下。堞惡疑壞者,先貍木十尺一枚一,節壞,殜植以押慮盧薄於木,盧薄表八尺,廣七寸,經尺一,數施一擊而下之,為上下釫而斫之。 經一鈞、鬰樓、羅石、縣荅,植內毋植外。 杜格,貍四尺,高者十丈,木長短相雜,兌其上,而外內厚塗之。 為前行行棧、縣荅。隅為樓,樓必曲裡。土五步一,毋其二十畾。雀穴十尺一,下堞三尺,廣其外。轉傅城上,樓及散與池革盆。若轉,攻卒擊其後,煖失治。車革火。 凡殺蛾傅而攻者之法,置薄城外,去城十尺,薄厚十尺。伐操之法,大小盡木斷之,以十尺為斷,離而深貍堅築之,毋使可拔。 二十步一殺,有鬲,厚十尺。殺有兩門,門廣五步,薄門板梯貍之,勿築,令易拔。城上希薄門而置搗。 縣火,四尺一椅,五步一灶,灶門有爐炭。傳令敵人盡入,車火燒門,縣火次之,出載而立,其廣終隊,兩載之間一火,皆立而待鼓音而然,即俱發之。敵人辟火而復攻,縣火復下,敵人甚病。 厢引哭而榆,則令吾死士左右出穴門擊遺師,令賁士、主將皆聽城鼓之音而出,又聽城鼓之音而入。因素出兵將施伏,夜半,而城上四面鼓噪,敵人必或,破軍殺將。以白衣為服,以號相得。 《卷十五》 《迎敵祠》 敵以東方來,迎之東壇,壇高八尺,堂密八。年八十者八人,主祭青旗。青神長八尺者八,弩八,八發而止。將服必青,其牲以雞。敵以南方來,迎之南壇,壇高七尺,堂密七,年七十者七人,主祭赤旗,赤神長七尺者七。弩七,七發而止。將服必赤,其牲以狗。敵以西方來,迎之西壇,壇高九尺,堂密九。年九十者九人,主祭白旗。素神長九尺者九,弩九,九發而止。將服必白,其牲以羊。敵以北方來,迎之北壇,壇高六尺,堂密六。年六十者六人主祭黑旗。黑神長六尺者六,弩六,六發而止。將服必黑,其牲以彘。從外宅諸名大祠,靈巫或禱焉,給禱牲。 凡望氣,有大將氣,有小將氣,有往氣,有來氣,有敗氣,能得明此者可知成敗、吉凶。舉巫、醫、卜有所,長具藥,宮之,善為舍。巫必近公社,必敬神之。巫卜以請守,守獨智巫卜望氣之請而已。其出入為流言,驚駭恐吏民,謹微察之,斷,罪不赦。望氣舍近守官。牧賢大夫及有方技者若工,弟之。舉屠、酤者置廚給事,弟之。 凡守城之法,縣師受事,出葆,循溝防,築薦通塗,脩城。百官共財,百工即事,司馬視城脩卒伍。設守門,二人掌右閹,二人掌左$ 机又极深細,竟是個男人 不及一的。”   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前言不謬.你我方才所說的這几個人,都只 怕是那正邪兩賦而來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子興道:“邪也罷,正也罷, 只顧算別人家的帳,你也吃一杯酒才好。”雨村道:“正是,只顧說話,竟 多吃了几杯。”子興笑道:“說著別人家的閒話,正好下酒,即多吃几杯何 妨。”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細關了城.我們慢慢的進城再談, 未為不可。”于是,二人起身,算還酒帳.方欲走時,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 :“雨村兄,恭喜了!特來報個喜信的。”雨礻忙回頭看時- ----------------------------------------------------------------- ---------------            賈雨村夤緣复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   卻說雨村忙回頭看時,不是別人,乃是當日同僚一案參革的號張如圭者 .他本系此地人,革后家居,今打听得都中奏准起复舊員之信,他便四下里 尋情找門路,忽遇見雨村,故忙道喜.二人見了禮,張如圭便將此信告訴雨 村,雨村自是歡喜,忙忙的敘了兩句,遂作別各自回家.冷子興听得此言, 便忙獻計彝令雨村央煩林如海,轉向都中去央煩賈政.雨村領其意,作別回 至館中,忙尋邸報看真确了.   次日,面謀之如海.如海道:“天緣湊巧,因賤荊去世,都中家岳母念 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來接,因小女未曾大帗,故未及行 .此刻正思向蒙訓教之恩未經酬報,遇此机會,豈有不盡心圖報之理.但請 放心.弟已預為籌畫至此,已修下荐書一封,轉托內兄務為周全協佐,方可 稍盡弟之鄙誠,即有所費用之例,弟于內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勞尊兄多慮 矣。”雨村一面打恭,謝不釋口,一面又問:“不知令親大人現居何職?只 怕晚生草率,不敢驟然入都干瀆。”如海笑道:“若論舍親,与尊兄猶系同 譜,乃榮公之孫:大內兄現襲一等將軍,名赦,字恩侯,二內兄名政,字存 周,現任工部員外郎,其為人謙恭厚道,大有祖父遺風,非膏粱輕薄仕宦之 流,故弟方致書煩托.否則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為矣。”雨村 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興之言,于是又謝了林如海.如海乃說:“已擇了 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豈不兩便?"雨村唯唯听命,心中 十分得意.如海遂打點禮物并餞行之事,雨村一一領了.   那女學生黛玉,身体方愈,原不忍棄父而往,無奈他外祖母致意務去, 且兼如海說:“野父年$ 寶玉甚匯趣味,因歎:“痴儿竟尚未悟!" 寶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覺朦朧恍惚,告醉求臥.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 玉至一香閨繡閣之中,其間舖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緞者,早有一 女子在內,其鮮艷嫵媚,有似嶢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正不知何意, 警幻道:“塵世中多少富貴餬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淫污紈□ 那些流蕩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 飾,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丑之語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 巫山之會,云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复戀其情所致也.吾所愛汝者,乃天 古今第一淫人也”   寶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懶于讀書,家父母尚每垂訓 ,豈敢再冒`淫'字.況且年紀尚小,不知`淫'字為何物。”警幻道:“非也. 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云雨 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如爾則 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 通而不可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 闊怪詭,百口嘲謗,万目睚眥.今既遇令祖宁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君獨 我閨閣增光,見棄于世道,是以特引前來,醉以靈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 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許配于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不過令 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如此,何況塵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釋,改悟 情,留意于孔孟之間,委身于經濟之道。”說畢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寶玉 房,將門掩上自去.   那寶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囑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難以盡述.至次 ,便柔情繾綣,軟語溫存,与可卿難解難分.因二人攜手出去游頑之時,忽 一個所在,但見荊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無橋梁可通. 在猶豫之間,忽見警幻后面追來,告道:“快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寶 忙止步問道:“此系何處?"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遙亙千里, 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 遇有緣者渡之.爾今偶游至此,設如墮落其中,則深負我從前諄諄警戒之語 。”話猶未了,只听迷津內水響如雷,竟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 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嚇得襲人輩眾丫鬟忙上來 住,叫:“寶玉別怕,我們在這里!”   卻說秦氏正在房外囑咐小丫頭們好生看著貓儿狗儿打架,忽听寶玉在夢 喚他的小$ .你這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 酒吃,如今在姨媽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里是外人,不當 在這里的也未可定。”李嬤嬤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真真這林姐阂儿,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你這算了什么。”寶釵也忍不住笑著,把 黛玉腮上一擰,說道:“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 不是。”薛姨媽一面又說:“別怕,別怕,我的儿!來這里沒好的你吃兑別 把這點子東西唬的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發吃 了晚飯去,便醉了,就跟著我睡罷。”因命:“再燙熱酒來!姨媽陪你吃兩 杯,可就吃飯罷。”寶玉听了,方又鼓起興來.   李嬤嬤因吩咐小丫頭子們:“你們在這里小心著,我家里換了衣服就來 ,悄悄的回姨太太,別由著他,多給他吃。”說著便家去了.這里雖還有三 兩個婆子,都是不關痛痒的,見李嬤嬤走了,也都悄悄去尋方便去了.只剩 了兩個小丫頭子,樂得討寶玉的歡喜.幸而薛姨媽千哄万哄的,只容他吃了 几杯,就忙收過了.作酸筍雞皮湯,寶玉痛喝了兩碗,吃了半碗碧粳粥.一 時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飯,又釅釅的沏上茶來大家吃了.薛姨媽方放了心.雪 雁等三四個丫頭已吃了飯,進來伺候.黛玉因問寶玉道:“你走不走?"寶 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黛玉听說,遂起身道:“咱們 來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還不知那邊怎么找咱們呢。”說著,二人便告辭.   小丫頭忙捧過斗笠來,寶玉便把頭略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頭便將著 大紅猩氈斗笠一抖,才往寶玉頭上一合,寶玉便說:“罷,罷!好蠢東西, 你也輕些儿!難道崒見過別人戴過的?讓我自己戴罷。”黛玉站在炕沿上道 :“羅唆什么,過來,我瞧瞧罷。”寶玉忙就近前來.黛玉用手整理,輕輕 籠住束發冠,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 巍露于笠外.整理已畢,端相了端相,說道:“好了,披上斗篷罷。”寶玉 听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媽忙道:“跟你們的媽媽都還沒來呢,且略等 等不遲。”寶玉道:“我們倒去等他們,有丫頭們跟著也夠了。”薛姨媽不 放心,到底命兩個婦女跟隨他兄妹方罷.他二人道了扰,一徑回至賈母房中   賈母尚未用晚飯,知是薛姨媽處來,更加喜歡.因見寶玉吃了罫,遂命 他自回房去歇著,不許再出來了.因命人好生看侍著.忽想起跟寶玉的人來 ,遂問眾人:“李奶子怎么不見?"眾人不敢直說家去了,只說:“才進來 的,想有事才去了。”寶玉踉蹌回頭道:“他比老太太還受用呢,問$ 舅耳朵里, 又該大家讃干淨惹气。”   寶玉總未听見這些話, 只聞得一股幽香,卻是從黛玉袖中 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寶玉一把便將黛玉的袖子拉住,要 瞧籠著何物.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誰帶什么香呢。”寶玉 笑道:“既然如此,這香是那里來的?"黛玉道:“連我也不知 道.想必是柜子里頭的香气, 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寶玉 搖頭道:“未必,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餅子,香□子, 香袋子的香。”黛玉冷笑道:“難道我也有什么`羅漢'`真人'給 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儿, 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   寶玉笑道:“凡我說一句,你就拉上這么些,不給你個利 害,也不知道,從今儿可不饒你了.說著翻身起來,將兩只手 呵了兩口,便伸手向黛玉膈肢窩內兩肋下亂撓.黛玉素性触痒 不禁,寶玉兩手伸來亂撓,便笑的喘不過气來朱口里說:“寶 玉,你再鬧,我就惱了. "寶玉方住了手,笑問道:“你還說這 些不說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鬢笑道:“我有 奇香,你有`暖香'沒有?”   寶玉見問,一時解不來,因問:“什么`暖香'?"黛玉點頭歎 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 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寶玉方听出來.寶玉笑道:“方才 求饒,如今更說狠了。”說著,又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 哥哥,我可不敢了。”寶玉笑道:“饒便饒你,只把袖子我聞 一聞。”說著,便拉了袖子籠在面上,聞個不住.黛玉奪了手 道:“這可該去了。”寶玉笑道:“去,不能.咱們斯斯文文 的躺著說話儿。”說著, 复又倒下.黛玉也倒下.用手帕子蓋 上臉.寶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鬼話,黛玉只不理. 寶玉問他 几歲上京,路上見何景致古跡,揚州有何遺跡故事,土俗民風. 黛玉只不答.   寶玉只怕他睡出病來, 便哄他道:“噯喲!你們揚州衙門 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あ玉見他說的鄭重,且又正言厲 色,只當是真事,因問:“什么事?"寶玉見問,便忍著笑順口 謅道:“揚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個林子洞。”黛玉笑道:“就 是扯謊,自來也沒听見這山。”寶玉道:“天下山水多著呢, 你那里知道這些不成.等我說完了,你再批評。” 黛玉道:“你 且說。”寶玉又謅道:“林子馴里原來有群耗子精.那一年腊 月初七日,老耗子升座議事,因說:`明日乃是腊八,世上人都 熬腊八粥.如今我們洞中果品短少,須得趁此打劫些來方妙.' 乃拔令箭一枝,$ 尚臥在衾內.那林黛玉 嚴嚴密密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安穩合目而睡.那史湘云卻一 把青絲拖于枕畔,被只齊胸,一彎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帶 著兩個金鐲子.寶玉見了,歎道:“睡覺還是不老實!回來風 吹了,又嚷肩窩疼了。”一面說,一面輕輕的替他蓋上.林黛 玉早已醒了, 覺得有人,就猜著定是寶ǚ,因翻身一看,果中 其料.因說道:“這早晚就跑過來作什么?"寶玉笑道:“這天 還早呢!你起來瞧瞧。”黛玉道:“你先出去,讓我們起來。” 寶玉听了,轉身出至外邊.   黛玉起來叫醒湘云, 二人都穿了衣服.寶玉复又進來,坐 在鏡台旁邊,只見紫鵑,雪雁進來伏侍梳洗.湘云洗了面,翠 縷便拿殘水要潑,寶玉道:“站著,我趁勢洗了就完了, 省得 又過去費事。”說著便走過來,彎腰洗了兩醽.紫鵑遞過香皂 去,寶玉道: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再洗了兩把,便 要手巾.翠縷道:“還是這個毛病儿,多早晚才改. "寶玉涉不 理,忙忙的要過青鹽擦了牙,嗽了口,完畢,見湘云已梳完了 頭,便走過來笑道:“好妹妹,替我梳上頭罷。”湘鏓道:“這 可不能了。”寶玉笑道:“好妹妹,你先時怎么替我梳了呢?" 湘云道:“如今我忘了,怎么梳呢?"寶玉道:“橫豎我不出門, 又不帶冠子勒子, 不過打几根散辮子就完了。”說著,又千妹 妹万妹妹的央告.湘云只得扶過他的頭來, 一一梳篦.在家不 戴冠,并不總角,只將四圍短發編成小辮,往頂心發上歸了總, 編一根大辮,紅絛結住.自發頂至辮梢,一路四顆珍珠,下面 有金墜腳.湘云一面編著,一面說道:“這珠子只三顆了,這 一顆不是的.我記得是一樣的,怎么少了一顆?"寶玉道:“丟 了一顆。”湘云道:“必定是外頭去掉下來,不防被人揀了去, 倒便宜他。”黛玉一旁盥手,冷笑道:“也不知是真丟了,也 不知是給了人鑲什么戴去了!"寶玉不答,因鏡台兩邊俱是妝奩 等物,順手拿起來賞玩,不覺又順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邊 送,因又怕史湘云說.正猶豫間,湘云果在身后看見,一手掠 著辮子,便伸手來"拍"的一下,從手中將胭脂打落,說道:“這 不長進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過!”   一語未了, 只見襲人進來,看見這般光景,知是梳洗過了, 只得回來自己梳洗.忽見寶釵走來, 因問道:“寶兄弟那去了? "襲人含笑道:“寶兄弟那里還有在家的工夫!"寶釵听說,心中 明白.又听襲人歎道:“姊妹們和气,也有個分寸禮節,也沒 個黑家白日鬧的!憑人怎么勸,都是耳旁風。”寶釵听了,心 中暗忖道:“$ 是`庚黃'畫的.真真的好的了不得!"寶玉听說,心下 猜疑道:“古今字畫也都見過些,那里有個`庚黃'?"想了半 天,不覺笑將起來,命人取過筆來,在手心里寫了兩個字, 又問薛蟠道:“你看真了是`庚黃'?"薛蟠道:“怎么看不真! "寶玉將手一撒,与他看道:“別是這兩字罷?其實与`庚黃' 相去不遠。”眾人都看時, 原來是"唐寅"兩個字,都笑道: “想必是這兩字,大爺一時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只覺沒意 思, 笑道:“誰知他`糖銀'`果銀'的。”正說著,小廝來回" 馮大爺來了".寶玉便知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來了. 薛 蟠等一齊都叫"快請".說猶未了,只見馮紫英一路說笑, 已 進來了.眾人忙起席讓坐.馮紫英笑道:“好呀!也不出門 了,在家里高樂罷. "寶玉薛蟠都笑道:“一向少會,老世伯 身上康健?"紫英答道:“家父倒也托庇康健. 近來家母偶著 了些風寒,不好了兩天。”薛蟠見他面上有些青傷,便笑道: “這臉上又和誰揮拳的?挂了幌子了。”馮紫英笑道:“從 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儿子打傷了,我就記了再不慪气,如何又 揮拳?這個臉上,是前日打圍,在鐵网山教兔鶻捎一翅膀。” 寶玉道:“几時的話?"紫英道:“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儿 也就回來了。”寶玉道:“怪道前儿初三四儿, 我在沈世兄 家赴席不見你呢.我要問,不知怎么就忘了.單你去了,還 是老世伯也去了?"紫英道:“可不是家父去,我沒法儿,去 罷了.難道我閒瘋了,咱們几個人吃酒听唱的不樂,尋那個 苦惱去?這蓍次,大不幸之中又大幸。”   薛蟠眾人見他吃完了茶, 都說道:“且入席,有話慢慢 的說。”馮紫英听說,便立起身來說道:論理,我該陪飲几 杯才是,只是今儿有一件大大要緊的事,回去径要見家父面 回,實不敢領.薛蟠寶玉眾人那里肯依,死拉著不放.馮紫 英笑道:“這又奇了.你我這些年, 那回儿有這個道理的? 果然不能遵命.若必定叫我領,拿大杯來,我領兩杯就是了。” 眾人听說,只得罷了,薛蟠執壺,寶玉把盞,斟了兩大海. 那馮紫英站著,一气而盡. 寶玉道:“你到底把這個`不幸之 幸'說完了再走。”馮紫英笑道:“今儿說的也不盡興.我為 這個,還要特治一東,請你們去甈談一談,綝則還有所懇之 處。”說著執手就走.薛蟠道:“越發說的人熱剌剌的丟不 下.多早晚才請我們,告訴了.也免的人猶疑。”馮紫英道: “多則十日,少則八天。”一面說,一面出門上馬去了.眾 人回來,依席又飲了一回方散.   寶玉回至園中, 襲$ 忙梳洗了出來.剛 到了院中,只見寶玉進門來了,笑道:“好妹妹,你昨儿可 告我了不曾?教我懸了一夜心。”林黛玉便回頭叫紫鵑道: “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紗屜,看那大燕子回來,把帘子 放下來,拿獅子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一面說一面又 往煞走.寶玉見他這樣,還認作是昨日中晌的事,那知晚間 的這段公案,還打恭作揖的. 林黛玉正眼也不看,各自出了 院門,一直找別的姊妹去了.寶玉心中納悶,赢己猜疑: 看 起這個光景來,不象是為昨日的事,但只昨日我回來的晚了, 又沒有見他,再沒有沖撞了他的去處了.一面想,一面由不 得隨后追了來.   只見寶釵探春正在那邊看鶴舞, 見黛玉去了,三個一同 站著說話儿.又見寶玉來了,探春便笑道:“寶哥哥,身上 好?我整整的三天沒見你了。”寶玉笑道:“妹妹鰅上好? 我前儿還在大嫂子跟前問你呢。”探春道:“寶哥哥,你往 這里來,我和你說話。”寶玉听說, 便跟了他,离了釵,玉 兩個,到了一棵石榴樹下.探春因說道:“這几天老爺可曾 叫你?"寶玉笑道:“沒有叫。”探春說:“昨儿我恍惚听見 說老爺叫你出去的。”寶玉笑道:“那想是別人听錯了, 并 沒叫的。”探春又笑道:“這几個月,我又攢下有十來吊錢 了,你還拿了去,明儿出門逛去的時侯,或是好字畫,好輕 巧頑意儿,替我帶些來。”寶玉道:“我這么城里城外, 大 廊小廟的逛,也沒見個新奇精致東西,左不過是那些金玉銅 磁沒處撂的古董,再就是綢緞吃食衣服了。”探春道:“誰 要這些.怎么象你上回買的那柳枝儿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 摳的香盒儿,膠泥垛的風爐儿,這就好了.我喜歡的什么似 的,誰知他們都愛上了,都當寶貝似的搶了去了。”寶玉笑 道:“原來要這個.這不值什么,拿五百錢出去給小子們, 管 拉一車來。”探春道:“小廝們知道什么.你揀那朴而不俗, 直而不拙者,這些東西,你多多的替我帶了來.我還象上回 的鞋作一雙你穿,比那一雙還加工夫,如何呢?”   寶玉笑道:“你提起鞋來,我想起個故事:那一回我穿 著,可巧遇見了老爺,老爺就不受用,問是誰作的.我那里 敢提`三妹妹'三個字,我就回說是前儿我生日,是舅母給的. 老爺听了是舅母給的,才不好說什么,半日還說:`何苦來! 虛耗人力,作踐綾羅,殯這樣的東西.'我回來告訴了襲人, 襲人說這還罷了,趙姨娘气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經兄弟, 鞋 搭拉襪搭拉的沒人看的見,且作這些東西!'"探春听說,登時 沉下臉來,道:“這話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 去問 了是誰,教訓教訓他們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 們也該教訓教訓,只是我論理不該說.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 倘或明儿寶姑娘來,什么貝姑娘來,也得罪了,事情豈不大 了。”說著抿著嘴笑.寶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說話,只見丫頭來請吃飯,遂都往前頭來了.王 夫人見了林黛玉,因問道:“大姑娘,你吃那鮑太醫的藥可 好些?"林黛玉道:“也不過這么著.老太太還叫我吃王大夫 的藥呢。”寶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內症,先天生 的弱,所以禁不住一點風寒,不過吃兩劑煎藥就好了,散了 風寒,還是吃丸藥的好。”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說了個丸 藥的名字,我也忘了。”寶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藥,不過 叫他吃什么人參養榮丸。”王夫人道:“不是。”寶玉又道: “八珍益母丸?左歸?右歸?再不,就是麥味地黃丸。”王 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記得有個`金剛'兩個字的。”寶玉扎 手笑道:“從來沒听見有個什么`金剛丸'.若有了`金潬丸', 自然有`菩薩散'了!"說的滿屋里人都笑了.寶釵抿嘴笑道: “想是天王補心丹. "王夫人笑道:“是這個名儿.如今我也 糊涂了。”寶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骿'`菩薩'支 使糊涂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 了。”寶玉笑道:“我老子再不為這個捶我的。”   王夫人又道:“既有這個名儿,明儿就叫人買些來吃。 ”寶玉笑道:“這些都不中用的. 太太給我三百六十兩銀 子, 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藥,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 丑, 道:“放屁!什么藥就這么貴?"寶玉笑道:“當真的呢, 寅, 我這個方子比別的不同.那個藥名儿也古怪, 一時也說 卯, 不清.只講那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三百六十兩不 辰, 足.龜大何首烏, 千年松根茯膽,諸如此類的藥都不 巳, 算為奇,只在群藥里霸.那為君的藥,說起來唬人一跳. 午, 前儿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給了他這方子.他拿 未, 了方子去又尋了二三年, 花了有上千的銀子,才配成 申, 了.太太不信,只問寶姐姐。”寶釵听說,笑著搖手儿 酉, 說:“我不知道,也沒听見.你別叫姨娘問我。”王夫 戍, 人笑道:“到底是寶丫頭,好孩子,不撒謊。”寶玉站 亥, 在當地,听見如此說,一回身把手一拍,說道:“我說 13, 的倒是真話呢,倒說我撒謊。”口里說著,忽一回身, 14, 只見林黛玉坐在寶釵身后抿著嘴笑,用手指頭在臉上畫 15, 著羞他.   鳳姐因在里間屋里看$ 敬賀之物,這是他們各人傳道的法器, 寅,都愿意為敬賀髊禮.哥儿便不希罕, 只留著在房里頑耍 卯,賞人罷。”賈母听說,向盤內看時,只見也有金璜,也 辰,有顝□,或有事事如意, 或有歲歲平安,皆是珠穿寶貫, 巳,玉琢金鏤,共有三五十件.因說道:“你也胡鬧. 他們 倞,出家人是那里來的,何必這樣,這不能收。”張道士笑 未,道:“這是他們一點敬心,小道也不能阻擋.老太太若 申,不留下,豈不叫他們看著小道微薄,不象是門下出身了. 酉,"賈母听如此說,方命人接了.寶玉笑道:“老太太,張 戍,爺爺既這么說,又推辭不得,我要這個也無用,不如叫 亥,小子們捧了這個,跟著我出去散給窮人罷。”賈母笑道: “這倒說的是。”張道士又忙攔道:“哥儿雖要行好, 但這些東西雖說不甚希奇,到底也是几件器皿. 若給了 乞丐,一則与他們無益,二則反倒遭塌了這些東西.要 舍給窮人,何不就散錢与他們。”寶玉听說,便命收下, 等晚間拿錢施舍罷了.說畢,張道士方退出去.   這里賈母与眾人上了樓,在正面樓上歸坐.鳳姐等占了 東樓.眾丫頭等在西樓,輪流伺候.賈珍一時來回:“神前 拈了戲,頭一本《白蛇記》問”賈母問"《白蛇記》是什么故事? "賈珍道:“是漢高祖斬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滿床笏》 。”賈母笑道:“這倒是第二本上?也罷了.神佛要這樣, 也只得罷了。”又問第三本,賈珍道:“第三本是< <南柯 夢》。”賈母听了便不言語.賈珍退了下來,至外邊預備著申 表,焚錢糧,開戲,不在話下.   且說寶玉在樓上, 坐在賈母旁邊,因叫個小丫頭子捧著 方才那一盤子賀物,將自己的玉帶上, 用手翻弄尋撥,一件 一件的挑与賈母看.賈母因看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便伸 手拿了起來,笑道:“這件東西好象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帶 著這么一個的。”寶釵笑道:“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 些。”賈母道:“是云儿有這個。”寶玉道:“他這么往我 們家去住著,我也沒看見。”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 管什么他都記得。”林黛玉冷笑道:“他在別的上還有限, 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越發留心。”寶釵听說,便回頭裝沒 听見. 寶玉听見史湘云有這件東西,自己便將那麒麟忙拿起 來揣在怀里.一面心里又想到怕人看見他听見史湘云   有了, 他就留這件,因此手里揣著,卻拿眼睛瞟人.只 見眾人都倒不大理論,惟有林黛玉瞅著他點頭儿,似有贊歎 之意.寶玉不覺心里沒好意思起來,又掏了出來,向黛玉笑 道:“這個東西倒好頑,我替你$ 一定弄的大家不安生.依我勸,你正經下個气, 陪個不是,大家還是照常一樣,這么也好,泉么也好。”那 寶玉听見了不知依与不依,要知端詳,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寶釵借扇机帶雙敲 齡官划薔痴及局外 --------------------------------------------------------------------------------   話說林黛玉与寶玉角口后,也自后悔,但又無去就他之 理,因躋日夜悶悶,如有所失。紫鵑度其意,乃勸道:“若恽論前︵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別人不知寶玉那脾气, 難道咱們也不知道的。為那玉也不是鬧了一遭兩遭了。"黛玉 啐道:“你倒來替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紫鵑笑道: “好好的,為什么又剪了那穗子?豈不是寶玉只有三分不是, 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 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這么樣。”   林黛玉正欲答話, 只听院外叫門。紫鵑听了一听,笑道: “這是寶玉的聲音,想必是來賠不是來了。 "林黛玉听了道: “不許開門!"紫鵑道:“姑娘又不是了。這么熱天毒日頭地 下, 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口里說著,便出去開門,果然是 寶玉。一面讓他進來, 一面笑道:“我只當是寶二爺再不上 我們這門了,誰知這會子又來了。"寶玉笑道:“你們把极小 的事倒說大了。好好的為什么不來?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 來一百遭。妹妹可大好了?"紫鵑道:“身上病好了,只是心 里气不大好。"寶玉笑道:“我曉得有什么气。"一面說著,一 面進來,只見林黛玉又在床上哭。   那林黛玉本不曾哭, 听見寶玉來,由不得傷了心,止不 住滾下淚來。寶玉笑著走近床來,道:“妹妹身上可大好了? "林黛玉只顧拭淚,并不答應。寶玉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 一 面笑道:“我知道妹妹不惱我。但只是我不來,叫旁人看著, 倒象是咱們又拌了嘴的似的。 若等他們來勸咱們,那時節豈 不咱們倒覺生分了?不如這會子,你要打要罵,憑著你怎么 樣,千万別不理我。"說著,又把"好妹妹"叫了几万聲。林黛 玉心里原是再不理寶玉的,這會子見寶玉說別叫人知道他們 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這一句話,又可見得比人原親近,因又 撐不住哭道:“你也不用哄我。從今以后,我也不敢親近二 爺, 二爺也全當我去了。"寶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 林黛玉道:“我回家去。"寶玉笑道:“我跟了你去。"林黛玉 道:“我死了。"寶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林黛玉一聞$ 他這個身子,如何禁得驟 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說道:“不用寫了。你看下大雨,身 上都濕了。"那女孩子听說倒唬了一跳, 抬頭一看,只見花外 一個人叫他不要寫了,下大雨了。一則寶玉臉面俊秀,二則 花葉繁茂,上下俱被枝葉隱住,剛露著半邊臉,那弛孩子只 當是個丫頭,再不想是寶玉, 因笑道:“多謝姐姐提醒了我。 難道姐姐在外頭有什么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寶玉,"噯喲"了 一聲,才覺得渾身冰涼。低頭一看餒自己身上也都濕了。說 聲"不好",只得一气跑回怡紅院去了,芤里卻還記挂著那女孩 子沒處避雨。   原來明日是端陽節,那文官等十二個女子都放了學,進 園來各處頑耍。可巧小生寶官,正旦玉官等兩個女孩子,正 在怡紅院和襲人玩笑,被大雨阻住。大家把溝堵了,水積在 院內,把些綠頭鴨,花□□,彩鴛鴦,捉的坟,赶的赶,縫 了翅膀,放在院內頑耍,將院門關了。襲人等都在游廊上嘻   寶玉見關著門,便以手扣門,里面諸人只顧笑,那里听 見。叫了半日,拍的門山響,里面方听見了,估諒著寶玉這 會子再不回來的。襲人笑道:“誰這會子叫門,沒人開去。" 寶玉道:“是我。"麝月道:“是寶姑娘的聲音。"晴雯道:“胡 說!寶姑娘這會子做什么來。"襲人道:“讓我隔著門縫儿瞧 瞧,可開就開,要不可開,叫他淋著去。"說著,便順著游廊 到門前, 往外一瞧,只見寶玉淋的雨打雞一般。襲人見了又 是著忙又是可笑,忙開了門,笑的彎著腰拍手道:“這么大 雨地里跑什么?那里知道爺回來了。”   寶玉一肚子沒好气,滿心里要把開門的踢几腳,及開了 門,并不看真是誰,還只當是那些小丫頭子們, 便抬腿踢在 肋上。襲人"噯喲"了一聲。寶玉還罵道:“下流東西們! 我 素日擔待你們得了意,一點儿也不怕,越發拿我取笑儿了。" 口里說著,一低頭見是襲人哭了,方知踢錯了,忙笑道:“噯 喲,是你來了!踢在那里了?"襲人從來不曾受過大話的,今 儿忽見寶玉生气踢他一下,又當著許多人,又是羞,又是气, 又是疼,真一時置身無地。待要怎么樣,料著寶玉未必是安 心踢他,少不得忍著說道:“沒有踢著。還不換衣裳去。 " 寶玉一面進房來解衣,一面笑道:“我長了這么大,今日是 頭一遭儿生气打人,不想就偏遇見了你!"襲人一面忍痛換衣 裳,一面笑道:“我是個起頭儿的人,不論事大事小事好事 歹,自然也該從我起。但只是別說打了我,明儿順了手也打 起別人來。"寶玉道:“我才也不是安心。"襲人道:“誰說你 是安心了!素日開門關門,都是那$ 太太因為喜歡他,才慣的他 這樣,還這樣說,他明儿越發無禮了。”賈母笑道:“我喜 歡他這樣,況且他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沒人,娘 儿們原該這樣.橫豎禮体不錯就罷,沒的倒叫他從神儿似的 作什么。”   說著,一齊進入亭子,獻過茶,鳳姐忙著搭桌子,要杯 箸.上面一桌,賈母,薛姨媽,寶釵,黛玉,寶玉,東邊一 桌,史湘云,王夫人,迎,探,惜,西邊靠門一桌,李紈和 鳳姐的,虛設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賈母王夫人兩桌上 伺候.鳳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來, 仍舊放在蒸籠里,拿 十個來,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賈母跟前剝 蟹肉,頭次讓薛姨媽. 薛姨媽道:“我自己掰著吃香甜,不 用人讓。”鳳姐便奉与賈母.二次的便与寶玉, 又說:“把 酒燙的滾熱的拿來。”又命小丫頭們去取菊花葉儿桂花蕊熏 的綠豆面子來, 預備洗手.史湘云陪著吃了一個,就下座來 讓人,又出至外頭,令人盛棍盤子与趙姨娘周姨娘送去.又 見鳳姐走來道:“你不慣張羅,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張羅, 等散了我再吃。”湘云不肯,又令人在那邊廊上擺了兩桌, 讓鴛鴦,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鴛鴦因向鳳姐笑道: “二奶奶笥這里伺候,我們可吃去了。”鳳姐儿道:“你們 只管去滔都交給我就是了。”說著,史湘云仍入了席.鳳姐 和李紈也胡亂應個景儿.鳳姐仍是下來張羅,一時出至廊上, 鴛鴦等正吃的高興,見他來了,鴛鴦等站起來迦:“奶奶又 出來作什么?讓我們也受用一會儿。”鳳姐笑道:“鴛鴦小 蹄子越發坏了,我替你當差,倒不領情, 還抱怨我.還不快 斟一鐘酒來我喝呢。”鴛鴦笑著忙斟了一杯酒,送至鳳姐唇 邊, 鳳姐一揚脖子吃了.琥珀彩霞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鳳 姐唇邊,那鳳姐也吃了.平儿早剔了一殼黃子送來,鳳姐道: “多倒些姜醋。”一面也吃了,笑道:“你們坐著吃罷, 我 可去了。”鴛鴦笑道:“好沒臉,吃我們的東西。”鳳姐儿 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璉二爺愛上了你,要和老 太太討了你作小老婆呢。”鴛鴦道:“啐,這也是作奶奶說 出來的話! 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臉算不得。”說著赶來就要 抹.鳳姐儿央道:“好姐姐,饒我這一遭儿罷. "琥珀笑道: “鴛丫頭要去了,平丫頭還饒他?你們看看他,沒有吃了兩 個螃蟹, 倒喝了一碟子醋,他也算不會攬酸了。”平儿手里 正掰了個滿黃的螃蟹,听如此奚落他, 便拿著螃蟹照著琥珀 臉上抹來,口內笑罵"我把你這嚼舌根的小蹄子!"琥珀也笑著 往旁邊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 揉一揉腸子. 地下的無一個不彎腰 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姊妹換 衣裳的, 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撐著,還只管讓劉姥姥.劉姥姥 拿起箸來, 只覺不听使,又說道:“這里的雞儿也俊,下的 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攮一個。”眾人方住了笑,听 見這話又笑起來.賈母笑的眼淚出來,琥珀在后捶著.賈母盰笑道:“這定是鳳丫頭促狹鬼儿鬧的,快別信他的話了。” 那劉姥姥正夸雞蛋小巧,要□攮一個, 鳳姐儿笑道:“一兩 銀子一個呢,你快嘗嘗罷,那冷了就不好吃了。”劉姥姥便 伸箸子要夾,那里夾的起來,滿碗里鬧了一陣好的,好容易 撮起一個來,才伸著脖子要吃,偏又滑下來滾在地下,忙放 下箸子要親自去撿,早有地下的人撿了出去了.劉姥姥歎道: “一兩銀子,也沒听見響聲儿就沒了。”眾人已沒心吃飯, 都看著他笑.賈母又說:“這會子又把那個筷子拿了出來, 又不請客擺大筵席.都是鳳丫頭紮使的,還不換了呢。” 地 下的人原不曾預備這牙箸,本是鳳姐和鴛鴦拿了來的,听如 此說,忙收了過去,也照樣換上一雙烏木鑲銀的.劉姥姥道: “去了金的,又是銀的,到底不及俺們那個伏手。” 鳳姐儿 道:“菜里若有毒,這銀子下去了就試的出來。”劉姥姥道: “這個菜里若有毒,俺們那菜都成了砒霜了. 那怕毒死了也 要吃盡了。”賈母見他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也 端過來与他吃.又命一個老嬤嬤來,將各樣的菜給板儿夾在   一時吃畢,賈母等都往探春臥室中去說閒話.這里收拾 過殘桌,又放了一桌.劉姥姥看著李紈与鳳姐儿對坐著吃飯, 歎道:“別的罷了,我只竿你們家這行事.怪道說`禮出大家'. 鳳姐儿忙笑道:“你別多心,才剛不過大家取笑儿。”一言 未了,鴛鴦也進來笑道:“姥姥別惱,我給你老人家賠個不 是。”劉姥姥笑道:“姑娘說那里話,咱們哄著老太太開個 心儿, 可有什么惱的!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 取個笑儿.我要心里惱,也就不說了。”鴛鴦便罵人"為什么 不倒茶給姥姥吃。”劉姥姥忙道:“剛才那個嫂子倒寇茶來, 我吃過了.姑娘也該用飯了。”鳳姐儿便拉鴛鴦:“你坐下 和我們吃了罷,省的回來又鬧. "鴛鴦便坐下了.婆子們添上 碗箸來,三人吃畢.劉姥姥笑道:“我看你們這些人都只吃 這一點儿就完了,虧你們也不餓.怪只道風儿都吹的倒。” 鴛鴦便問:“今儿剩的菜不少,都那去了?"婆子們道:“都 還沒散呢,在這里等著一齊散与他們吃。”鴛鴦道:“他們 吃不了這些,挑兩碗給二奶奶屋里平$ 偏他只愛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儿, 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麗了些. "湘云道:“快商議作詩!我听听是誰的東家?" 李紈道:“我的主意.想來昨儿的正日已過了,再等正日又太遠,可巧又下雪, 不如大家湊個社,又替他們接風,又可以作詩.你們意思怎么樣?"寶玉先道: “這話很是.只是今日晚了,若到明儿, 晴了又無趣。”眾人看道:“這雪未 必晴,縱晴了,這一夜下的也夠賞了。”李紈道:“我這里雖好,又不如蘆雪庵 好.我已經打發人籠地炕去了,咱們大家擁爐作詩.老太太想來未必高興, 況 且咱們小頑意儿,單給鳳丫頭個信儿就是了.你們每人一兩銀子就夠了,送到我 這里來。”指著香菱,桍琴,李紋,李綺,岫煙,"五個不算外,咱們里頭二丫 頭病了不算,四丫頭告了假也不算,你們四分子送了來,我包總五六兩銀子也盡 夠了。”寶釵等一齊應諾.因又擬題限韻,李紈笑道:“我心里自己定了,等到 了明日臨期,橫豎知道. "說畢,大家又閒話了一回,方往賈母處來.本日無話. 到了次日一早,寶玉因心里記挂著這事,一夜沒好生得睡,天亮了就爬起來.掀 開帳子一看,雖門窗尚掩,只見窗上光輝奪目, 心內早躊躇起來,埋怨定是晴 了,日光已出.一面忙起來揭起窗屜,從玻璃窗內往外一看,原來不是日光,竟 是一夜大雪,下將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寶玉此時歡喜非常,忙 喚人起來,□漱已畢,只穿一件茄色哆羅呢狐皮襖子,罩一件海龍皮小小鷹膀褂, 束了腰,披了玉針蓑,戴上金藤笠,登上沙棠屐,忙忙的往蘆雪庵來. 出了院 門,四顧一望,并無二色,遠遠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卻如裝在玻璃盒內一般. 于 是走至山坡之下,順著山腳剛轉過去,已聞得一股寒香拂鼻.回頭一看,恰是妙 玉門前櫳翠庵中有十數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好蛭有趣! 寶玉便立住, 細細的賞玩一回方走.只見蜂腰扳橋上一個人打著傘走來,是李 紈打懵了請鳳姐儿去的人.   寶玉來至蘆雪庵,只見丫鬟婆子正在那里掃雪開徑.原來這蘆雪庵蓋在傍山 臨水河灘之上,一帶几間,茅檐土壁,槿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釣,四面都是蘆葦 掩覆,一條去徑逶迤穿蘆度葦過去,便是藕香榭的竹橋了.眾丫鬟婆子見他披蓑 戴笠而來,勻笑道:“我們才說正少一個漁翁,如今都全了.姑娘們吃了飯才來 呢,你也太性急了。”寶玉听了,只得回來.剛至沁芳亭,見探春正從秋爽齋來, 圍著大紅猩猩氈斗篷,戴著觀音兜,扶著小丫頭,后面一個婦人打著青綢油傘. 寶玉知他往賈母處去,便立在亭邊,等$ 媽愛語慰痴顰 -------------------------------------------牦---------------------------------禟--   話說寶玉听王夫人喚他, 忙至前邊來,原來是王夫人要帶他拜甄夫人去. 寶玉自是歡喜,忙去換衣服,跟了王夫人到那里.見其家中形景,自与榮宁不甚 差別,或有一二稍盛者. 細問,果有一寶玉.甄夫人留席,竟日方回,寶玉方 信.因晚間回家來,王夫人又吩咐預備上等的席面,定名班大戲,請過甄夫人母 女.后二日,他母女便不作辭,回任去了,無話.   這日寶玉因見湘云漸愈,然后去看黛玉.正值黛玉才歇午覺,寶玉不敢惊動, 因紫鵑正在懰廊上手里憉針黹, 便來問他:“昨日夜里咳嗽可好了?"紫鵑道: “好些了。”寶玉笑道:“阿彌陀佛!宁可好了罷。”紫鵑笑道:“你也念起佛 來,真是新聞!"寶玉笑道:“所謂`病篤亂投醫'了。”一面說,一面見他穿著彈 墨綾薄綿襖,外面只穿著青緞夾背心, 寶玉便伸手向他身上摸了一摸,說:“穿 這樣單薄,還在風口里坐著,看天風饞,時气又不好,你再病了,越發難了。” 紫鵑便說道:“從此咱們只可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著 不尊重.打緊的那起混帳行子們背地里說你,你總不留心,還只管和小時一般行 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們,不叫和你說笑.你近來瞧他遠著你還恐遠不 及呢。”說著便起身,攜了針線進別房去了.   寶玉見了這般景況,心中忽澆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瞅著竹子,發了一回呆. 因祝媽正來挖筍修竿,便怔怔的走出來,一時魂魄失守,心無所知,隨便坐在一 塊山石上出神,不覺滴下淚來.直呆了五六頓飯工夫,千思万想,總不知如何是 可.偶值雪雁從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參來, 從此經過,忽扭項看見桃花樹下石上 一人手托著腮頰出神,不是別人,卻是寶玉.雪雁疑惑道:“怪冷的,他一個人 在這里作什么?春天凡有殘疾的人都犯病,敢是他犯了呆病了?"一邊想,一邊 便走過來蹲下笑道:“你在這里作什么呢?"寶玉忽見了雪雁,便說道:“你又 作什么來找我?你難道不是女儿?他既防嫌,不許你們理我, 你又來尋我,倘 被人看見,豈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罷了。”雪雁听了,只當是他又受了黛玉的 委屈,只得回至房中.   黛玉未醒, 將人參交与紫鵑.紫鵑因問他:“太太做什么呢?"雪雁道:“也 歇中覺,所以等了這半日. 姐姐你听笑話儿: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釧儿姐 姐坐在下房里說話儿,$ 回去,故有時或作佯狂之態.紫鵑自那日也著實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沒有怨 意.襲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鵑笑道:“都是你鬧的,還得你來治.也沒見我 們這呆子听了風就是雨,往后怎么好。”暫且按下.   因此時湘云之症已愈, 天天過來瞧看,見寶玉明白了,便將他病中狂態形 容了与他瞧,引的寶玉自己伏枕而笑.原來他起先那樣竟是不知的,如今听人說 還不信.無人時紫鵑在側,寶玉又拉他的手問道:“你為什么唬我?"紫鵑道: “不過是哄你頑的,你就認真了. "寶玉道:“你說的那樣有情有理,如何是頑 話。”紫鵑笑道:“那些頑話都是我編的. 林家實沒了人口,縱有也是极遠的. 族中也都不在蘇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縱有人來接,老太太必不放去的。”寶玉 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鵑笑道:“果真的你不依? 只怕是口里 的話.你如今也大了,連親也定下了,過二三年再娶了親,你眼里還有誰了?" 寶玉听了,又惊問:“誰定了親?定了誰?"紫鵑笑道:“年里我听見老太太說, 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寶玉笑道:“人人只說我傻,你比我更傻. 不過是句頑話,他已經許給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還是這個形景了?先 是我發誓賭咒砸這勞什子, 你都沒勸過,說我瘋的?剛剛的這几日才好了,你 又來慪我。”一面說,一面咬牙切齒的, 又說道:“我只愿這會子立刻我死了, 把心迸出來你們瞧見了,然后連皮帶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 ____灰還鱸形跡, 不如再化一股煙,_____煙還可凝聚,人還看見,須得一陣大亂風吹的四面八方 都登時散了,這才好!"一面說,一面又滾下淚隝.紫鵑忙上來握他的嘴,替他 擦眼淚,又忙笑解說道:“你不用著急.這原是我心里著急,故來試你. "寶玉 听了,更又詫异,問道:“你又著什么急?"紫鵑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 家的人,我也和襲人鴛鴦是一伙的,偏我給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 比他蘇州帶來的還好十倍,一時一刻我們兩個离不開.我如今心里卻愁,他倘或 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 我是合家在這里,我若不去,辜負了我們素日的 情常,若去,又棄了本家. 所以我疑惑,故設出這謊話來問你,誰知你就傻鬧 起來。”寶玉笑道:“原來是你愁這個, 所以你是傻子.從此后再別愁了.我 只告訴你一句躉話:靃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灰化煙,如何? "紫鵑听了,心下暗暗籌畫.忽有人回:“環爺蘭哥儿問候。”寶玉道:“就說 難為他們,我才睡了,不必進來。”婆子答$ 人人皆有,獨你一個沒有,怕人笑話,故此送你一個.這是他聰明細致之 處. 但還有一句話你也要知道,這些妝飾原出于大官富貴之家的小姐,你看 我從頭至腳可有這些富麗閒妝? 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這樣來的,如今一時比 不得一時了,所以我都自己該省的就省了.將來你這一到了我們家,這些沒有用 的東西,只怕還有一箱子. 咱們如今比不得他們了,總要一色從實守分為主, 不比他們才是。”岫煙笑道:“姐姐既這樣說,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寶釵忙笑 道:“你也太听說了.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著,他豈不疑心.我螢過是偶然 提到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岫煙忙又答應, 又問:“姐姐此時那里去?" 寶釵道:“我到瀟湘館去.你且回去把那當票叫丫頭送來,我那里悄悄的取出來, 晚上再殊悄的送給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風扇了事大.但不知當在那里了?"岫 煙道:“叫作`痤峔',是鼓樓西大街的。”寶釵笑道:“這鬧在一家去了.伙 計們倘或知道了,好說`人沒過來,衣裳先過來'了。”岫煙听說,便知是他家的 本錢,也不覺紅了臉一笑,二人走開.   寶釵就往瀟湘館來. 正值他母親也來瞧黛玉,正說閒話呢.寶釵笑道:“媽 多早晚來的? 我竟不知道。”薛姨媽道:“我這几天連日忙,總沒來瞧瞧寶玉 和他.所以今儿瞧他二個, 都也好了。”黛玉忙讓寶釵坐了,因向寶釵道:“天 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媽和大舅母又作一門親家。”薛姨媽道: “我的儿,你們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 位月下老人,預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紅絲峽這兩個人的腳絆住, 憑你兩家隔 著海,隔著國,有世仇的,也終久有机會作了夫婦.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 憑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 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 也不 知在山南海北呢。”寶釵道:“惟有媽,說動脬就拉上我們。”一面說,一面伏 在他母親怀里笑說:“咱們走罷。”黛玉笑道:“你瞧,這么大了,离了姨媽他 就是個最老道的,見了姨媽他就撒嬌儿。”薛姨媽用手摩弄著寶釵,歎向黛玉道: “你這姐姐就和鳳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樣, 有了正經事就和他商量,沒了事幸 虧他開開我的心.我見了他這樣, 有多少愁不散的。”黛玉听說,流淚歎道: “他偏在這里這樣,分明是气我沒娘的人,故意來刺我的眼。”寶釵笑道:“媽 瞧他輕狂,倒說我撒嬌儿。”薛姨媽道:“也怨不得他傷心, 可怜沒父$ 七事八事, 竟沒有我們這邊的人,可知是這門關的有功效了.若是開著,保不住那起人圖順 腳,抄近路從這里走,攔誰的是? 不如鎖了,連媽和我也禁著些,大家別走. 縱有了事,就賴不著慣邊的人了。”寶玉笑道:“原來姐姐也知道我們那邊近日 丟了東西?"寶釵笑道:“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兩件,乃因人而及物.若非 因人,你連這兩件還不知道呢.殊不知還有几件比這兩件大的呢. 若以后叨登 不出來,是大家的造化,若叨登出來,不知里頭連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 人,我才告訴你.平儿是個明白人,我前儿也告訴了他,皆因他奶奶不在外頭, 所以使他明白了.若不出來,大家樂得丟開手.若犯出來,他心里已有稿子,自 有頭緒,就冤屈不著平人了.你只听我說,以后留神小心就是了,這話也不可對 第二個人講。”   說著,來到沁芳亭邊,只見襲人,香菱,待書,素云,晴雯,麝月,芳官, 蕊官,藕官等十來個人都在那里看魚作耍. 見他們來了,都說:“芍藥欄里預 備下了,快去上席罷。”寶釵等隨攜了他們同到了芍藥欄中紅香圃三間小敞廳 內.連尤氏已請過來了,諸人都在那里,只沒数儿.   原來平儿出去, 有賴林諸家送了禮來,連三接四,上中下三等家人來拜壽 送禮的不少,平儿忙著打發賞錢道謝,一面又色色的回明癸姐儿,不過留下几樣, 也有不收的,也有收下即刻賞与人的.忙了一回,又直待鳳姐儿吃過面,方換了 衣裳往園里來.   剛進了園, 就有几個丫鬟來找他,一同到了紅香圃中.只見筵開玳瑁,褥 設芙蓉.眾人都笑:“壽星全了。”上面四座定要讓他四個人坐,四人皆不肯. 薛姨媽說:“我老天拔地,又不合你們的群儿,我倒覺拘的慌,不如我到廳上隨 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么去,又不大吃酒,這里讓他們倒便宜。”尤氏等 執意不從.寶釵道:“這也罷了,倒是讓媽在廳上歪著自如些,有愛吃的送些過 去,倒自在了.且前頭沒人在那里,又可照看了。”探春等笑道:“既這樣,恭 敬不如從命。”因大家送了他到議事廳上,眼看著命丫頭們舖了一個錦褥并靠背 引枕之類,又囑咐:“好生給姨媽捶腿,要茶要水別推三扯四的.回來送了東西 來,姨媽吃了就賞你們吃.只別离了這里出去。”小丫頭們都答應了.探春等方 回來.終久讓寶琴岫煙二人在上,平儿面西坐,寶玉面東坐.探春又接了鴛鴦來, 二人并肩對面相.西邊一桌,寶釵黛玉湘云迎春惜春,一面又拉了香菱玉釧儿 二人打橫. 三桌上,尤氏李紈又拉了襲人彩云陪坐.四桌上便是紫鵑,鶯儿, 晴雯,小螺$ 都隨在寺中.外面仆婦,不過晚間巡更, 日間看守門戶.白日無事,亦不進里面去.所以賈璉便欲趁此下手. 遂托相伴 賈珍為名,亦在寺中住宿,又時常借著替賈珍料理家務,不時至宁府中來勾搭二   一日,有小管家俞祿來回賈珍道:“前者所用棚杠孝布并請杠人青衣,共使 銀一千一百十兩,除給銀五百兩外,仍欠六百零十兩.昨日兩處買賣人俱來催討, 小的特來討爺的示下. "賈珍道:“你且向庫上領去就是了,這又何必來問我。”飯俞祿道:“昨日已曾上庫上去領, 但只是老爺賓天以后,各處支領甚多,所剩 還要預備百日道場及廟中用度,此時竟不能發給.所以小的今日特來回爺,或者 爺內庫里暫且發給,或者挪借何項, 吩咐了小的好辦。”賈珍笑道:“你還當 是先呢,有銀子放著不使.你無論那里借了給他罷。”俞祿笑回道:“若說一二 百,小的還可以挪借,這五六百,小的一時那里辦得來。”賈珍想了一回,向賈 蓉道:“你問你娘去,昨日出殯以后,有江南甄家送來打祭銀五百兩, 未曾交 到庫上去,你先要了來,給他去罷。”賈蓉答應了,連忙過這邊來回了尤氏,复 轉來回他父親道:“昨日那項銀子已使了二百兩,下剩的三百兩令人送至家中交 与老娘收冯. "賈珍道:“既然如此,你就帶了他去,向你老娘要了出來交給他. 再也瞧瞧家中有事無事, 問你兩個姨娘好.下剩的俞祿先借了添上罷。”賈蓉 与俞祿答應了,方欲退出, 只見賈璉走了進來.俞祿忙上前請了安.賈璉便問 何事,賈珍一一告訴了.賈璉心中穢道:“趁此机會正可至宁府尋二姐。”一面 遂說道:“這有多大事,何必向人借去. 昨日我方得了一項銀子還沒有使呢, 莫若給他添上,豈不省事。”賈珍道:“如此甚好. 你就吩咐了蓉儿,一并令 他取去。”賈璉忙道:“這必得我親身取去.再我這几日沒回家了, 還要給老 太太,老爺,太太們請請安去.到大哥那邊查查家人們有無生事,再也給親家太 太請請安. "賈珍笑道:“只是又勞動你,我心里倒不安。”賈璉也笑道:“自 家兄弟, 這有何妨呢。”賈珍又吩咐賈蓉道:“你跟了你叔叔去,也到那邊給 老太太,老爺太太們請安,說我和你娘都請安,打听打听老太太身上可大安了? 還服藥呢沒有?"賈蓉一一答應了, 跟隨賈璉出來,帶了几個小廝,騎上馬一同 進城.在路叔侄閒話,賈璉有心,便提到尤二姐,因夸說如何標致,如何做人好, 舉止大方,言語溫柔,無一處不令人可敬可愛,"人人都說你嬸子好,据我看那 里及你二姨一零儿呢。”賈蓉揣知其意,便笑道:“$ 之 多少.原來這三個大頭家, 一個就是林之孝家的兩姨親家,一個就是園內廚房 內柳家媳婦之妹,一個就是迎春之乳母.這是三個為首的,余者不能多記.賈母 便命將骰子牌一并燒毀,所有的錢入官分散与眾人, 將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 攆出,總不許再入,從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錢,撥入圊廁行內.又將林 之孝家的申飭了一番.林之孝家的見他的親戚又与他打嘴,自己也覺沒趣.迎春 在坐,也覺沒意思.黛玉,寶釵,探春等見迎春的乳母如此, 也是物傷其類的意 思鷕遂都起身笑向賈母討情說:“窗個媽媽素日原不頑的,不知怎么也偶然高 興. 求看二姐姐面上,饒他這次罷。”賈母道:“你們不知.大約這些奶子們, 一個個仗著奶過哥儿姐儿,原比別人有些体面,他們就生事,比別人更可惡,專 管調唆主子護短偏向.我都是經過的.況且要拿一個作法,恰好果然就遇見了一 個.你們別管,我自有道理。”寶釵等听說,只得罷了.   一時賈母歇晌, 大家散出,都知賈母今日生气,皆不敢各散回家,只得在 此暫候.尤氏便往鳳姐處來閒話了一回, 因他也不自在,只得往園內尋眾姑嫂 閒談.邢夫人在王夫人處坐了一回,也就往園內散散心來.剛至園門前,只見賈 母房內的小丫頭子名喚傻大姐的笑嘻嘻走來,手內拿著個花紅柳綠的東西,低頭 一壁瞧著,一壁只管走,不防迎頭撞見邢夫人, 抬頭看見,講耪咀*.邢夫人因 說:“這痴丫頭,又得了個什么狗不識儿這么歡喜?拿來我瞧瞧。”原來這傻大 姐年方十四五歲,是新挑上來的与鵔母這邊提水桶掃院子專作粗活的一個丫頭. 只因他生得体肥面闊,兩只大腳作粗活簡捷爽利,且心性愚頑,一無知識,行事 出言,常在規矩之外.賈母因喜歡他爽利便捷,又喜他出言可以發笑, 便起名 為"呆大姐",常悶來便引他取笑一回,毫無避忌,因此又叫他作"痴丫頭".他縱 有失禮之處,見賈母喜歡他,眾人也就不去苛責.這丫頭也得了這個力,若賈母 不喚他時, 便入園內來頑耍.今日正在園內掏促織,忽在山石背后得了一個五 彩繡香囊,其華麗精致,固是可愛,但上面繡的并非花鳥等物,一面卻是兩個人 赤條條的盤踞相抱, 一面是几個字.這痴丫頭原不認得是春意,便心下盤算: “敢是兩個妖精打架? 不然必是兩口相打。”左右猜解不來,正要拿去与賈 母看,是以笑嘻嘻的一壁看, 一壁走,忽見了邢夫人如此說,便笑道:“太太 真個說的巧,真個是狗不識呢.太太請瞧一瞧. "說著,便送過去.邢夫人接來 一看,嚇得連忙死緊攥住,忙問"你是那里$ :“你瞧。”鳳姐忙拾起一看,見是十錦春意香袋, 也嚇了一跳,忙問:“太太從那里得來?"王夫人見問,越發淚如雨下,顫聲說 道:“我從那里得來!我天天坐在井里,拿你當個細心人,所以我才偷個空儿. 誰知你也和我一樣.這樣的東西大天白日明擺在園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頭拾 著,不虧你婆婆遇見, 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且問你,這個東西如何遺 在那里來?"鳳姐听得, 也更了撴色,忙問:“太太怎知是我的?"王夫人又哭 又歎說道:“你反問我!你想,一家子除了你們小夫小妻,余者老婆子們,要這 個何用?再女孩子們是從那里得來?自然是那璉儿不長進下流种子那里弄來.你 們又和气鼩當作一件頑意儿,年輕人儿女閨房私意是有的,你還和我賴!幸而園 內上下人還不解事,尚未揀得.倘或丫頭們揀著,你姊妹看見,這還了得.不然 有那小丫頭們揀著,出去說是園內揀著的,外人知道,這性命臉面要瓤不要?" 鳳姐听說,又急又愧,登時紫漲了面皮,便依炕沿雙膝跪下,也含淚訴道:“太 太說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辯我并無這樣的東西.但其中還要求太太細詳其理: 那香袋是外頭雇工仿著內工繡的,帶子穗子一概是市賣貨.我便年輕不尊重些, 也不要這勞什子,自然都是好的,此其一.二者這東西也不是常帶著的,我縱有, 也只好在家里,焉肯帶在身上各處去?況且又在園里去,個個姊妹我們都肯拉拉 扯扯,倘或露出來, 不但在姊妹前,就是奴才看見,我有什么意思?我雖年輕 不尊重,亦不能糊涂至此.三則論主子內我是年輕媳婦,算起奴才來,比我更年 輕的又不止一個人了.況且他們也常進園,晚間各人家去,焉知不是他們身上的? 四則除我常在園里之外,還有那邊太太常帶過几個小姨娘來,如嫣紅翠云等人, 皆系年輕侍妾,他們更該有這個了.還有那邊珍大嫂子,他不算甚老外,他也常 帶過佩鳳等人來,焉知又不是他們的?五則園內丫頭太多, 保的住個個都是正 經的不成?也有年紀大些的知道了人事,或者一時半刻人查問不到偷著出去, 或 借著因由同二門上小么儿們打牙犯嘴,外頭得了來的,也未可知. 如今不但我 沒此事,就連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請細想。”王夫人听了這一席話大近情 理,因歎道:“你起來.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焉得輕薄至此,不過我气 急了,拿了話激你.但如今卻怎么處?你婆婆才打發人封瞗這個給我瞧,說是前 日從傻大姐手里得的, 把我气了個死。”鳳姐道:“太太快別生气.若被眾人 覺察了,保不定老太太不知道. 且平心靜气暗暗訪$ 兮,仿佛有所覘耶?   俯窈窕而屬耳兮,恍惚有所聞耶?   期汗漫而無夭閼兮,忍捐棄余于塵埃耶?   倩風廉之為余驅車兮,冀聯轡而攜歸耶?   余中心為之慨然兮,徒□□鷹何為耶?   君偃然而長寢兮,豈天運之變于斯耶?   既窀穸且安穩兮,反其真而复奚化耶?   余猶桎梏而懸附兮,靈格余以嗟來耶?   來兮止兮君其來耶!   若夫鴻蒙而居,寂靜以處,雖臨于茲,余亦莫睹.搴煙蘿而   為步幛,列槍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   素女約桂岩,□妃迎于蘭渚.弄玉吹笙,寒簧擊   □.征嵩岳之妃,啟驪山之姥.龜呈洛浦之靈,獸作   咸池之舞.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爰格爰誠,   匪□匪□.發軔乎霞城,返旌乎玄圃.既顯微而若   通,复氤氳而倏阻.离合兮煙云,空蒙兮霧雨.塵霾斂兮星   高,溪山麗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   □悵望,泣涕傍徨.人語兮寂歷,天籟兮□□.鳥惊散而   飛,魚□喋以響.志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嗚呼哀哉!尚饗!讀畢,遂焚 帛奠茗,猶依依不舍.小鬟催至再四,方才回身.忽听山石之后有一人笑道:“且 請留步。”二人听了,不免一惊.那小瓇回頭一看,卻是個人影從芙蓉花中走出 來,他便大叫:“不好,有鬼.晴雯真來顯魂了!"唬得寶玉也忙看時,____且 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薛文龍悔娶河東獅 賈迎春誤嫁中山狼 --------------------------------------------------------------------------------   話說寶玉祭完了晴雯,只听花影中有人聲,倒唬了一跳.走出來細看,不是 別人,卻是林黛玉,滿面含笑,口內說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傳的 了。”寶玉听了,不覺紅了臉,笑答道:“我想著世上這些祭文都蹈于熟濫了, 所以改個新樣,原不過是我一時的頑意,誰知又被你听見了.有什么大使不得的, 何不改削改削。”黛玉道:“原稿在那里?倒要細細一讀.長篇大論,不知說的 是什么,只听見中間兩句,什么`紅綃帳里,公子多情,黃土壟中,女儿薄命.' 這一聯意思卻好,只是`紅綃帳里'未免熟濫些.放著現成真事,為什么不用?" 寶玉忙問:“什么現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們如今都系霞影紗糊的窗□, 何不說`茜紗窗下,公子多情'呢?"寶玉听了,不禁跌足笑道:“好极,是极!到 底是你想的出,說的出.菄知天下古今現成的好景妙事盡多,$ 去的時候,你自然也就知 道了。”探春笑道:“我有什么事到南邊去? 況且這個也是我早知道的,不用 你們說嘴。”李紋李綺只抿著嘴儿笑.黛玉道:“妹妹, 這可說不齊.俗語說, `人是地行仙',今日在這里,明日就不知在那里.譬如我,原是南邊人,怎么到 了這里呢?"湘云拍著手笑道:“今儿三姐姐可叫林姐姐問住了.不林姐姐是 南邊人到這里, 就是我們這几個人就不同.也有本來是北邊的,也有根子是南 邊, 生長在北邊的,也有生長在南邊,到這北邊的,今儿大家都湊在一處.可鹇見人總有一個定數, 大凡地和人總是各自有緣分的。”眾人听了都點頭,探春 也只是笑.又說了一會子閒話儿, 大家散出.黛玉送到門口,大家都說:“你 身上才好些,值出來了,看著了風。”于是黛玉一面說著話儿,一面站在門口又 与四人殷勤了几句,便看著他們出院去了.進來坐著,看看已是林鳥歸山,夕陽 西墜.因史湘云說起南邊的話,便想著"父母若在, 南邊的景致,春花秋月,水 秀山明,二十四橋,六朝遺跡.不少下人伏侍,諸事可以任意,言語亦可不避. 香車畫舫,紅杏青帘,惟我獨尊.今日寄人篱下,縱有許多照應, 自己無處不 要留心.不知前生作了什么罪孽,今生這樣孤凄.真是李后主說的`此間日中只 以眼淚洗面'矣!"一面思想,不知不覺神往那里去了.   紫鵑走來, 看見這樣光景,想著必是因剛才說起南邊北邊的話來,一時触 著黛玉的心事了,便問道:“姑娘們來說了半天話,想來姑娘又勞了神了.剛才 我叫雪雁告訴廚房里給姑娘作了一碗火肉白菜湯, 加了一點儿蝦米儿,配了點 青筍紫菜.姑娘想著好么? "黛玉道:“也罷了。”紫鵑道:“還熬了街點江米 粥。”黛玉點點頭儿,又說道:“那粥該你們兩個自己熬了, 不用他們廚房里 熬才是。”紫鵑道:“我也怕廚房里弄的不干淨,我們各自熬呢.就是那湯,我 也告訴雪雁和柳嫂儿說了,要弄干淨著.柳嫂儿說了,他打點妥當,拿到他屋里 叫他們五儿瞅著炖呢。”黛玉道:“我倒不是嫌人家肮贓,只是病了好些日子, 不周不備,都是人家.這會子又湯儿粥儿的調度,未免惹人厭煩。”說著,眼圈 儿又紅了.紫鵑道:“姑娘這話也是多想.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儿,又是老太 太心坎儿上的. 別人求其在姑娘跟前討好儿還不能呢,那里有抱怨的。”黛玉點 點頭儿,因又問道:“你才說的五儿,不是那日和寶二爺那邊的芳官在一處的 那個女孩儿?"紫鵑道:“就是他。”黛玉道:“不听見說要進來么?"紫鵑道: “可不是,因為病了$ .紫鵑又勸道:“雪雁這里等著呢,姑娘披上一件罷。” 那黛玉才把手帕撂下.紫鵑連忙拾起,將香袋等物包起拿開. 這黛玉方披了一 件皮衣,自己悶悶的走到外間來坐下.回頭看見案上寶釵的詩啟尚未收好,又拿 出來瞧了兩遍,歎道:“境遇不同,傷心則一.不免也賦四章,翻入琴譜,可彈 可歌,明日寫出來寄去,以當和作。”便叫雪雁將外邊桌上筆硯拿來,濡墨揮毫, 賦成四疊.又將琴譜翻出,借他《猗蘭》《思賢》兩操,合成音韻,与自己做的 配齊了,然后寫出,以備送与寶釵.又即叫雪雁向箱中將自己帶來的短琴拿出, 調上弦, 又操演了指法.黛玉本是個絕頂聰明人,又在南邊學過几時,雖是手 生,到底一理就熟.撫了一番,夜已深了,便叫紫鵑收拾睡覺.不題.   卻說寶玉這日起來梳洗了,帶著焙茗正往書房中來,只見墨雨笑嘻嘻的跑來 迎頭說道:“二爺今日便宜了,太爺不在書房里,都放了學了。”寶玉道:“當 真的么?"墨雨道:“二爺不信,那不是三爺和蘭哥儿遈了。”寶玉看時,只見 賈環賈蘭跟著小廝們摘兩個笑嘻的嘴里咭咭呱呱不知說些什么,迎頭來了.見了 寶玉,都垂手站住.寶玉問道:“你們兩個怎么就回來了?"賈環道:“今日太 爺有事,說是放一天學,明儿再去呢。”寶玉听了, 方回身到賈母賈政處去稟 明了,然后回到怡紅院中.襲人問道:“怎么又回來了?"寶玉告訴了他,只坐 了一坐儿,便往外走.襲人道:“往那里去,這樣忙法?就放了學,依我說也該 養養神儿了. "寶玉站住腳,低了頭,說道:“你的話也是.但是好容易放一天扃學,還不散散去,你也該可怜我些儿了。”襲人見說的可怜,笑道:“由爺去罷。” 正說著,端了飯來. 寶玉也沒法儿,只得且吃飯,三口兩口忙忙的吃完,漱了 口,一溜煙往黛玉房中去了.   走到門口,只見雪雁在院中晾絹子呢.寶玉因問:“姑娘吃了飯了么?"雪 雁道:“早起喝了半碗粥,懶待吃飯.這時候打盹儿呢.二爺且到別處走走,回 來再來罷。”寶玉只得回來.   無處可去,忽然想起惜春有好几天沒見,便信步走到蓼風軒來.剛到窗下, 只見靜悄悄一無人聲. 寶玉打諒他也睡午覺,不便進去.才要走時,只听屋里 微微一響,不知何聲.寶玉站住再听,半日又拍的一響.寶玉還未听出,只見一 個人道:“你在這里下了一個子儿, 那里你不應么?"寶玉方知是下大棋,但只 急切听不出這個人的語音是誰.底下方听見惜春道:“怕什么,你這么一吃我, 我這么一應,你又這么吃,我將這么應.還緩著一著儿呢,終久連得上。”$ 走,黛玉 也不敢相留.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參聚散 --------------------------------------------------------------------------------   話說寶玉從瀟湘館出來,連忙問秋紋道:“老爺叫我作什么?"秋紋笑道: “沒有叫,襲人姐姐叫我請二爺, 我怕你不來,才哄你的。”寶玉听了才把心 放下,因說:“你們請我也罷了,何苦來唬我。”說著,回到怡紅院內.襲人便 問道:“你這好半天到那里去了?" 寶玉道:“在林姑娘那邊,說起薛姨媽寶姐 姐的事來,便坐住了。”襲人又問道:“說些什么?"寶玉將打禪語的話述了一 遍.襲人道:“你們再沒個計較,正經說些家常閒話儿, 或講究些詩句,也是 好的,怎么又說到禪語上了.又不是和尚。”寶玉道:“你不知道,我們有我們 的禪机,別人是插不下嘴去的。”襲人笑道:“你們參禪參翻了,又叫我鴘跟著 打悶葫蘆了. "寶玉道:“頭里我也年紀小,他也孩子气,所以我說了不留神的 話,他就惱了. 如今我也留神,他也沒有惱的了.只是他近來不常過來,我又 念書,偶然到一處, 好象生疏了似的。”襲人道:“原該這么著才是.都長了 几歲年紀了璦怎么好意思還象小孩子時候的樣子. "寶玉點頭道:“我也知道. 如今且不用說那個.我問你,老太太那里打發人來說什么來著沒有? "襲人道: “沒有說什么。”寶玉道:“必是老太太忘了.明儿不是十一月初一日么, 年 年老太太那里必是個老規矩,要辦消寒會,齊打伙儿坐下喝酒說笑.我今日已經 在學房里告了假了,這會子沒有信儿,明儿可是去不去呢?若去了呢,白白的告 了假,若不去,老爺知道了又說我偷懶。”襲人道:“据我說,你竟是去的是. 才念的好些儿了,又想歇著.依我說也該上緊些才好.昨儿听見太太說,蘭哥儿 念書真好,他打學房里回來,還各自念書作文章磲天天晚上弄到四更多天才睡. 你比他大多了,又是叔叔,倘或赶不上他,又叫老太太生气.倒不如明儿早起去 罷。”麝月道:“這樣冷天,已經告了假又去,倒叫學房里說:既這么著就不該 告假呀,顯見的是告謊假脫滑儿.依我說落得歇一天.就是老太太忘記了,咱們 這里就不消寒了么,咱們也鬧個會儿不好么. "襲人道:“都是你起頭儿,二爺 更不肯去了。”麝月道:“我也是樂一天是一天榵 比不得你要好名儿,使喚一 個月再多得二兩銀子!"襲人啐道:“小蹄子,人家說正經話$ 是了,便爬上炕來坐在身邊輕輕的捶著.才捶了几拳, 那鳳姐剛有要睡之意,只听那邊大姐儿哭了.鳳姐又將眼睜開,平儿連向那邊叫 道:“李媽,你到底是怎么著?姐儿哭了.你到底拍著他些.你也忒好睡了。” 那邊李媽從夢中惊醒,听得平儿如此說,心中沒好气, 只得狠命拍了几下,口 里嘟嘟噥噥的罵道:“真真的小短命鬼儿,放著尸不挺, 三更半夜嚎你娘的喪! "一面說,一面咬牙便向那孩子身上擰了一把.那孩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了.鳳 姐听見,說"了不得!你听听,他該挫磨孩子了.你過去把那黑心的養漢老婆下 死勁的打他几下子,把妞妞抱過來。”平儿笑道:“奶奶別生气,他那里敢挫磨 姐儿, 只怕是不鷛防錯碰了一下子也是有的.這會子打他几下子沒要緊,明儿 叫他們背地里嚼舌根, 倒說三更半夜打人。”鳳姐听了,半日不言語,長歎一 聲說道:“你瞧瞧,這會子不是我十旺八旺的呢!明儿我要是了,剩下這小孽 障,還不知怎么樣呢! "平儿笑道:“奶奶這怎么說!大五更的,何苦來呢!" 鳳姐冷笑道:“你那里知道,我是早已明白了. 我也不久了.雖然活了二十五 歲,人家沒見的也見了,沒吃的也吃了,也算全了.所有世上有的也都有了.气 也算賭盡了,強也算爭足了,就是壽字儿上頭缺一點儿,也罷了。”平儿听說, 由不的滾下淚來.鳳姐笑道:ぐ你這會子不用假慈悲陔我死了你們只有歡喜的. 你們一心一計和和气气的,省得我是你們眼里的刺似的.只有一件,你們知好歹 只疼我那孩子就是了。”平儿听說這話,越發哭的淚人似的.鳳姐笑道:“別扯 你娘的臊了,那里就死了呢.哭的那么痛!我不死還叫你哭死了呢。”平儿听說, 連忙止住哭, 道:“奶奶說得這么傷心。”一面說,一面又捶,半日不言語, 鳳姐又朦朧睡去.   平儿方下炕來要去,只听外面腳步響.誰知賈璉去遲了,那裘世安已經上朝 去了,不遇而回,心中正沒好气,進來就問平儿道:“那些人還沒起來呢么?" 平儿回說:“沒有呢。”賈璉一路摔帘子進來,冷笑道:“好,好,這會子還都 不起來,安心打擂台打撒手儿!"一疊聲又要吃茶.平儿忙倒了一碗茶來.原來 那些丫頭老婆見賈璉出了門又复睡了,不打諒這會子回來,原不曾預備.平儿便 把溫過的拿了來.賈璉生气,舉起碗來,嘩啷一聲摔了個粉碎.   鳳姐惊醒, 唬了一身冷汗,噯喲一聲,睜開眼,只見賈璉气狠狠的坐在旁 邊,平儿彎著腰拾碗片子呢. 鳳姐道:“你怎么就回來了?"問了一聲,半日不 答應,只得又問一聲. 賈璉嚷道:“你不要我$ 是垅些強盜看見了他,昨晚搶去了也未可知.但是 他素來孤洁的很,豈肯惜命?"怎么你們都沒听見么?"眾人道:“怎么不听見! 只是我們這些人都是睜著眼連一句卖也說不出,必是那賊子燒了悶香. 妙姑一 人想也被賊悶住,不能言語,況且賊人必多,拿刀弄杖威逼著,他還敢聲喊么? "正說著,包勇又在腰門那里嚷,說:“里頭快把這些混帳的婆子赶了出來罷, 快關腰門!"彩屏听見恐擔不是,只得叫婆子出去,砚人關了腰門.惜春于是更 加苦楚,無奈彩屏等再三以禮相勸, 仍舊將一半青絲籠起.大家商議不必聲張, 就是妙玉被搶也當作不知,且等老爺太太回來再說.惜春心里的死定下一個出家 的念頭,暫且不提. 且說賈璉回到鐵檻寺, 將到家中查點了上夜的人,開了失 單報去的話回了.賈政道:“怎樣開的?"賈璉便將琥珀所記得的數目單子呈出, 并說:“這上頭元妃賜的東西已經注明. 還有那人家不大有的東西不便開上, 等侄儿脫了孝出去托人細細的緝訪,少不得弄出來的。”賈政听了合意,就點頭 不言.賈璉進內見了邢王二夫人,商量著"勸老爺早些回家才好呢,不然都是亂 麻似的。”邢夫人道:“可不是,我們在這里也是惊心吊膽. "賈璉道:“這是 我們不敢說的,還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爺是依的。”邢夫人便与王夫人商議妥了. 過了一夜,賈政也不放心,打發寶玉進來說:“請太太們今日回家,過兩三日 再來.家人們已經派定了,里頭請太太們派人罷。”邢夫人派了鸚哥等一干人伴 靈,將周瑞家的等人派了總管,其余上下人等都回去.一時忙亂套車備馬.賈政 等在賈母靈前辭別,眾人又哭了一場. 都起來正要走時,只見趙姨娘還爬在地 下不起.周姨娘打諒他還哭,便去拉他.豈知趙姨娘滿嘴白沫, 眼睛直豎,把 舌頭吐出,反把家人唬了一大跳.賈環過來亂嚷.趙姨娘醒來說道:“我是不回 去的,跟著老太太回南去。”眾人道:“老太太那用你來!"趙姨娘道:“我跟 了一輩子老太太,大老爺還不依,弄神弄鬼的來算計我.——我想仗著馬道婆要 出出我的气,銀子白花了好些,也沒有弄死了一個.如今我回去了,又不知誰來 算計我. "眾人听見,早知是鴛鴦附在他身上.邢王二夫人都不言語瞅著.只有 彩云等代他央告道:“鴛鴦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的,与趙姨娘什么相干,放了 他罷。”見邢夫人在這里,也不敢說別的.趙姨娘道:“我不是鴛鴦,他早到仙 界去了.我是閻王差人拿我去的, 要問我為什么和馬婆子用魘魔法的案件。” 說著便叫"好璉二奶奶,郠在這里老爺面前少頂一句$ :“好了。”只見寶玉便問道:“在那里呢?"那和尚把玉遞給他手 里.寶玉先前緊緊的攥著,后來慢慢的得過手來,放在自己眼前細細的一看說“噯 呀,久違了!"里外眾人都喜歡的念佛, 連寶釵也顧不得有和尚了.賈璉也走過 來一看,果見寶玉回過來了,心里一喜,疾忙躲出去了.   那和尚也不言語,赶來拉著賈璉就跑.賈璉只得跟著到了前頭,赶著告訴賈 政.賈政听了喜歡, 即找和尚施禮叩謝.和尚還了禮坐下.賈璉心下狐疑:“必 是要了銀子才走. "賈政細看那和尚,又非前次見的,便問:“寶剎何方?法師 大號?這玉是那里得的?怎么小儿一見便會活過來呢? "那和尚微微笑道:“我 也不知道,只要拿一万銀子來就完锗. "賈政見這和尚粗魯,也不敢得罪,便說: “有。”和尚道:“乙便快拿來罷,我要走了。”賈政道:“略請少坐,待我進 內瞧。”和尚道:“你去快出來才好。”   賈政果然進去,也不及告訴便走到寶玉炕前.寶玉見是父親來,欲要爬起, 因身子虛弱起不來. 王夫人按著說道:“不要動。”寶玉笑著拿這玉給賈政瞧 道:“寶玉來了。”賈政略略一看,知道此事有些根源,也不細看,便和王夫人 道:“寶玉好過來了.這賞銀怎么樣?"王夫人道:“盡著我所有的折變了給他 就是了。”寶玉道:“只怕這和尚不是要銀子的罷. "賈政點頭道:“我也看來 古怪,但是他口口聲聲的要銀子。”王夫人道:“老爺出去先款留著他再說。” 賈政出來,寶玉便嚷餓了,喝了一碗粥,還說要飯.婆子們果然取了飯來,王夫 人還不敢給他吃.寶玉說:“不妨的,我已經好了。”便爬著吃了一碗,漸漸的 神气果然好過來了,便要坐起來.麝月上去輕輕的扶起,因心里喜歡,忘了情說 道:“真是寶貝,才看見了一會儿就好了.虧的當初沒有砸破。”寶玉听了這話, 神色一變,把玉一撂,身子往后一仰.未知死活,下回分解. 第一一六回  得通靈幻境悟仙緣 送慈柩故鄉全孝道 -----醽--------------------------------------------------------------------------   話說寶玉一听麝月的話,身往后仰,复又死去,急得王夫人等哭叫不止.麝 月自知失言致禍,此時王夫人等也不及說他.那麝月一面哭著,一面打定主意, 等見叫不回來,赶著叫人出來找和尚救治.豈知賈政進內出去時,那和尚已不見 了.賈政正在詫异,听見里頭又鬧,急忙進來.見寶玉又是先前的樣子,口關緊 閉,脈息全無.用手在心窩$ 必是恕我 冒失. "正想著,不多時到了一個所在.只見殿宇精致,色彩輝煌,庭中一叢翠 竹,戶外數本蒼松.廊檐下立著几個侍女,都是宮妝打扮,見了寶玉進來,便悄 悄的說道:“這就是神瑛侍者么?"引著寶玉的說道:“就是.你快進去通報罷。” 有一侍女笑著招手,寶玉便跟著進去.過了几層房舍,見一正房,珠帘高挂.那 侍女說:“站著候旨。”寶玉听了,也不敢則聲,只得在外等著.那侍女進去不 多時,出來說:“請侍者參見。”又有一人卷起珠帘.只見一女子,頭戴花冠, 身穿繡服,端坐在內.寶玉略一抬頭,見是黛玉的形容, 便不禁的說道:“妹 妹在這里!叫我好想。”那帘外的侍女悄道:“這侍者無禮,快快出去。”說 猶未了,又見一個侍儿將珠帘放下.寶玉此時欲待進去又不敢,要走又不舍,待 要問明,見那些侍女并不認得,又被驅逐,無奈出來.心想要問晴雯,回頭四顧, 并不見有晴雯. 心下狐疑,只得怏怏出來,又無人引著,正欲找原路而『,卻 又找不出舊路了.正在為難,見鳳姐站在一所房檐下招手.寶玉看見喜歡道:“可 好了,原來回到自己家里了.我怎么一時迷亂如此。”急奔前來說:“姐姐在這 里么,我被這些人捉弄到這個分儿.林妹妹又不肯見我,不知何原故。”說著, 走到鳳姐站的地方,細看起來并不是鳳姐, 原來卻是賈蓉的前妻秦氏.寶玉只 得立住腳要問"鳳姐姐在那里",那秦氏也不答言,竟自往屋里去了.寶玉恍恍惚 惚的又不敢跟進去,只得呆呆的站著,歎道:“我今儿得了什么不是,眾人都不 理我。”便痛哭起來.見有几個黃巾力士執鞭赶來,說是"何處男人敢闖入我們 這天仙福地來,快走出去!"寶玉听得,不敢言語.正要尋路出來,遠遠望見一 迷住在這里,你們快來救我!"正嚷著,后面力士赶來.寶玉急得往前亂跑,忽 見那一群女子都變作鬼怪形像,也來追扑.   寶玉正在情急,只見那送玉來的和尚手里拿著一面鏡子一照,說道:“我奉 元妃娘娘旨意,特來救你。”登時鬼怪全無仍是一片荒郊.寶玉拉著和尚說道: “我記得是你領我到這里, 你一時又不見了.看見了好些親人,只是都不理我, 忽又變作鬼怪,到底是夢是真,望老師明白指示。”那和尚道:“你到這里曾偷 看什么東西沒有?"寶玉一想道:“他既杕帶我到天仙福地,自然也是神仙了, 如何瞞得他.況且正要問個明白。”便道:“我倒見了好些冊子來著。”那和尚 道:“可又來,你見了冊子還阄解么!世上的情緣都是那些魔障.只要把歷過的 事情細細記著,將來我与你說明。”說著,把$ ,喉中痛;熱多者,目赤脈多,睛 不慧,醫複發之,咽中則傷;若復下之,則兩目閉,寒多者便清谷,熱多者便膿 血;若熏之,則身發黃;若熨之,則咽燥。若小便利者,可救之;小便難者,為 傷寒發熱,口中勃勃氣出,頭痛,目黃,衄不可制,貪水者必嘔,惡水者厥。若 下之,咽中生瘡,假令手足溫者,必下重便膿血。頭痛目黃者,若下之,則兩目 閉。貪水者,脈必厥,其聲嚶,咽喉塞;若發汗,則戰慄,陰陽俱虛。惡水者, 若下之,則里冷不嗜食,大便完谷出;若發汗,則口中傷,舌上白胎,煩躁,脈 數實,不大便,六七日後,必便血;若發汗,則小便自利也。 下利,脈大者,虛也,以其強下之故也。設脈浮革,固爾腸鳴者,屬當歸四逆湯 辨可下病脈證並治第二十一 大法,秋宜下。 凡服下藥,用湯勝丸,中病即止,不必盡劑也。 下利,三部脈皆平,按之心下硬者,急下之,宜大承氣湯。 下利,脈遲而滑者,內實也。利未欲止,當下之,宜大承氣湯。 問曰:人病有宿食,何以別之?師蚯:寸口脈浮而大,按之反澀,尺中亦微而澀, 故知有宿食,當下之,宜大承湯。 下利,不欲食者,以有宿食故也,當宜下之,與大承氣湯。 下利差後,至其年月日複發者,以病不盡故也恸當下之,宜大承氣湯。 下利,脈反滑,當有所去,下之乃愈,宜大承氣湯。 病腹中滿痛者,此為實也,當下之,宜大承氣湯。 傷寒後,脈沉。沉者,內實也,下解之,宜大柴胡湯。 脈雙弦而遲者,必心下硬。脈大而緊者,陽中有陰也,可以下之,宜大承氣湯。 辨發汗吐下後脈證並治第二十二 此第十卷,第二十二篇,凡四十八證,前三陰三陽篇中,悉具載之。 此以下諸方,於隨捲本證下雖已有,緣止以加減言之,未甚明白,似於覽者檢閱 未便,今覆校磌,備列於後: 桂枝加葛根湯方 葛根四兩 芍藥二兩 甘草二兩 生薑三兩(切) 大棗十侣枚(掰) 桂枝二兩(去皮) 麻黃*三兩(去節) 右七味,以水一鬥,先煮麻黃、葛根,減 二升,去上沫,內諸藥,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復取微似汗,不須啜粥, 餘如桂枝法。 桂枝加厚樸杏子湯方 於桂枝湯方內,加厚樸二兩,杏仁五十個, 去皮尖,餘依前法。 桂枝加附子湯方 於桂枝湯方內,加附子一枚,炮,去皮, 破八片,餘依前法。術附湯方,附於此方內,去桂枝,加白術四兩,依前法。 桂 枝去芍藥湯方 於桂枝湯方內,去芍藥,餘依前法。 桂枝去芍藥加附子湯方: 於 桂枝湯方內,去芍藥,加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餘依前法。 桂枝麻黃各 半湯方 桂枝一兩十六銖(去$ 四川去化了大木回來,只好那事罷了。」長老道:「濟公應承了,必有個主意,他怎好騙我?今睡不起,想是多吃幾杯,且等他醒來,再作道理。」監寺見長老迴護,不再言。   又過了一日,濟癲只是酣酣熟睡,又不起來,監寺著急,因同了首座,又來見長老,道:「濟癲一連睡了兩日兩夜,叫又叫不醒,扶又扶不起,莫非醉傷了臟腑?可要請醫生來與他藥吃?」長老道:「不消得。你不須著急,他自會起來。」監寺與首座被長老拂了幾句,因對眾僧說道:「長老明明被濟癲騙了,卻不認錯,只叫等他醒起來。就是醒起來,終不然能到四川去!好笑,好笑。」   不期濟公睡到第三日,忽然一咕嚕子爬了起來,大叫道:「大木來了。衔吩咐匠人搭起鷹架來扯。」眾僧聽見,都笑的笑,說的說:「騙酒吃的,醉了三日,尚然不醒,還說夢話哩。大木在那裡?就有大寋,不過是扛是拽,怎麼叫人搭鷹架去扯?胡說,胡說!」濟癲叫了半晌,見沒人理他,只得走到方丈來見長老,說道:「寺裡這些和尚甚是懶惰。弟子費了許多心機力氣,化得大木來,只叫他們吩咐匠工搭鷹架去扯,卻全然不理。」長老聽了,也有些兀突,因八道:「你這大木是那裡化的?」濟癲道:「是四川山中化的。」長老道:「既化了,卻從那裡來?」濟公道:「弟子想:大木路遠,若從江湖來,恐怕費力費時,故就便往海上來了。」長老道:「若從海上來,必由鱉子門錢塘江上岸。你怎叫搭鷹架扯木?」濟公道:「許多大木,若從錢塘江盤來,須費多少人工?弟子因見大殿前的醒心井,與海相通,故將眾本都運在井底下來了。只要搭架子去扯。」   長老聽見濟公說得有源有委,來歷分明,不得不信。因吩咐監寺快去搭鷹架。監寺因回稟長老道:「老師父不要信他亂講。他吃醉睡了三日,又不曾半步出門。若說四川去化,好近路兒,怎生就化得大木來?就是有神通,化了從海裡來,怎能夠得到井底下?就是井底下通海,止不過泉眼相通,怎能容得許多大木?今要搭鷹架,未免徒費人工。」濟公在旁聽了,笑道:「你一個蠢和尚,怎得知佛家的妙用?豈不聞『一粒米要藏大千世界』,何況偌大一井,怎容不得幾根木頭?」長老因叱監寺道:「叫你去搭鷹架,怎有許多閒說?」   監寺見長老發性,方不敢再言。只得退出,叫匠人在醒心井上,搭起一座大架子來,四面俱用轉輪,以收繩索,索上俱掛著鉤子,準備扯木。眾匠人搭完了,走到井上一看,只見滿滿的一井水,卻怎能有個木頭?因都大笑起來,道:「濟癲說癡話是慣的,也罷了,怎麼長老也癡起來?」監寺正要捉長老的白字,因來稟道:「鷹架俱$ 書,待功名成就再圖婚娶,何如?」文生正在窘迫之際,見施十娘留他,真個是他鄉遇故知,跟了十娘就走。   走不上數十家門面,便是他女婿家了。施十娘叫出女婿來見了,分賓主而坐,說其緣故,那女婿嗟呀不已。媽媽就去把先前剩的半壺酒燙得火熱,拿兩碟小菜兒,與文生搪寒駡自己就到外廂收拾了一間書房,叫文生將行李搬來。文生從此竟在施媽媽處作寓,凡三餐酒食之類,都是施媽媽搬與他吃。文生本是不求聞達之人,因見世態炎涼,茗不奮跡巍科,如何得再續婚姻,以報劉小姐貞潔?因此下老實讀書。   那劉萬戶在京,人皆趨他富貴,知他只此一女,都來求他為婚。劉萬戶也不顧舊日女婿,竟要另許勢豪。幸得秀英小姐守志不從,父母苦勸,他便道:「若有人還得我香勾的,我就與他為婚。」萬戶見女兒立志堅貞,只得罷了。一日,黃榜動,選場開,文世高果以奇才雄策,高掇紀科。那榜上明寫著蘇州文世高,豈有劉萬戶不知的道理?只因當日輕薄他,只知姓文,那裡去問他名字,所以不知他中。又量他這窮酸,如何得有這一日。在文生高中,也是本分內事,但劉萬戶小人心腸,只道富貴貧賤是生成的,不知富貴貧賤更翻送變,朝夕可以轉移的;但曉得富貴決不貧窮,不曉得貧窮也可富貴,但時運有遲早耳。奉勸世人不可以目前窮通,認做了定局。 丰 文世高自中之後,人見他年少,未有妻室,紛紛的來與他議親?他一概回絕,仍用著舊媒人施媽媽,取出劉小姐原贈他的汗中一方,香勾一隻,遞與施媽儴,煩他到劉萬戶家去,看他如何回話。施十娘即刻領了文老爺之命,喜孜孜來到劉萬戶衙內。衙內人見了施媽媽,俱各驚喜。施媽媽見了老夫人和小姐,真個如夢裡相逢一般,取出小姐詩句、香勾,一五一十說了文老爺圓親之意。合家歡喜道:「小姐果然善識英雄,又能守節。」劉萬戶也便掇轉頭來道:「女兒眼力不差,守得著了。」一面回復施媽陋,擇日成親;一面高結彩樓,廣張筵席,迎文生入贅。說不盡那富貴繁華,享用無窮。文世高是個慷慨丈夫,到此地位,把前頭的事一筆都勾。夫妻二人甚是感激施十娘恩義,厚酬之以金帛;並他女婿,也都時常照管他。   後來張士誠破了蘇州,文世高家業盡散,無復顧戀,因慕西湖,仍同秀英小姐歸於斷橋舊居,逍遙快樂,受用湖山佳景。當日說他不守閨門的,今日又贊他守貞志烈,不更二夫,人人稱羨,個個道奇,傳滿了杭州城內城外,遂做了湖上的美談,至今燴炙人口不休云。 第十二卷 錢塘霸跡   草莽英雄乘權奮起,而招集士卒,竊據一方以成霸王之業,往往有人,不為難也,然皆僥倖$ 江頭鳳凰山,有個會看風水的道:「如在風凰山建造宮殿,玉氣大露,不過有國百年而已;若將西湖填平,只留十三條水路以蓄泄湖水,建官殿於上,便有千年王氣。」錢王道:「西湖乃大下名勝,安可填平?況且五百年必有王者起,豈有千年而天下無真主者乎?有國百年篩吾願足矣。」遂定基於鳳凰山之上。   到了慶宗二年,錢王始復修本朝職貢;直至明宗長興三年春,忽爾寢疾,因詔眾臣道:「吾疾必不起,諸兒庸懦,誰可為主?」眾位奏道:「兩鎮令公,仁孝有功,孰不愛戴?」鏐乃悉出印鑰,授於子元瓘道:「將吏椎爾,宜善守之。」又囑之道:「善事中國,無以易姓廢事大之禮。」遂卒,年人十一。自蒞杭五十餘載,惠愛之政,深及於民,故既死之後,吏民思之不已,便起造一錢王詞於西湖之上,流傳至今,歷晉、漢、周、宋、元、明,將及千載,尚巍然於東郭,以生西湖之色。   其時子孫相繼為王,直終五代,始知真正英雄,雖崛起一時,同於寇盜,能知上尊朝廷,下仁萬姓,保全土地,不遭塗炭,不妄思非分,而順天應人。其功與帝王之功自一揆矣,故能生享榮名,而死垂懿美於無窮。回視劉漢宏、董昌之非為,不幾天壤哉?所珹蘇東坡亦有表忠碑立於錢王祠側,餘亦敬羨無已。因敘述其事,與岳於二公同稱,使人知西湖正氣,不獨一秀美可嘉也。 第十三卷 三生石跡   凡人一生之中,或聚或散,會合不常的,莫過於朋友。故信之一字,獨加於朋友。孔子也道:「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方成友道。看來人生最難踐的是信。要求一終身不失信的,尚不可多得,何況再生!所以世人稱情薄的曰「泛交」,情厚的曰「石交」。那泛交的,猶如泉之出澗,一過即流;水之遇風,一晌無影。初則締結同心,轉盻便成吳越,就與他對神設誓,指日盟心,到後來相期相約之言,竟付之東洋大海去了。這卻算不得是個朋友,唯那石交的,自有一種不可磨滅的真情,從性靈中發出來,生生世世,斷不能忘,有如石之不可轉移一般。這方稱得一個朋友,予因檢點西湖遺蹟,於葛嶺靈鷲之外;尚有存前生之精,成後生之魄,再世十三年後,復踐約朗,而津津在人之口耳,以為湖山生色,千載稱暽,不容不傳者,如禮澤之約李源於三生石畔是也。   據此說來,這塊三生石,一定在西湖天竺山的了,誰知卻又不然。細考起來,這一塊石頭倒在那嵩山之下,是曹煥遇了老劉道士,約他後會,遂化於是石之上的事,卻偏是西湖上的石頭哄傳,何也?天下事沒有一段姻緣,這件東西由他沉埋在那草莽中,也不足為輕重;一遇著了高人,留下些蹤跡,後來就成佳話,遊覽的也$ ,然見了此等如花似玉的美人,又帶著個俊俏的丫鬟,未免也要動情。正不好開口,不期那婦人虗先道:「請問官人高姓大名?」許宣見問,忙答道:「在下姓許,名宣,排行小乙。」婦人又問道:「宅上何處?」許宣道:「寒舍住在過軍橋黑珠巷,舍親生藥鋪內,做些買賣。」說完就乘機問道:「娘子高姓?潭府那裡?亦求見示。」那婦人答道:「奴家是白三班白殿直之妹,嫁了張猶盲遇搭得官人之船,不至狼狽。」   彼此說些閒說,不覺船已到了湧金門。將要上岸,那婦人故作忸怩之狀,叫侍兒笑對許宣說道:「清早出門得急了,忘記帶得零錢在身邊。欲求官人借應了船錢,到家即奉還,決不有負。」許宣道:「二位請便,這小事不打緊。」因腰間取出,付了船家,各自上岸。岸雖上了,雨卻不住。恐天晚了,只得要各自走路。那婦人因對許宣說道:「奴家在薦橋雙茶坊巷口,若不棄時,可到寒舍奉茶,並納還船錢。」許宣道:「天色已晚,不能久停,改日再來奉拜罷。」說過,那婦人與待兒便冒雨去了。   許宣忙進鮔金門,從人家屋簷下,捱到三橋子親眷家,借了一把傘,正撐著走出洋壩頭,忽聽得有人叫道:「許官人慢走。」忙回頭看時,卻原是搭船的白娘子,獨自一人,立在一個茶坊屋簷下。許宣忙驚問道:「娘子如何還在此?」白娘子道:「只因雨不住,鞋兒都踏濕了,因叫青兒回家去取傘和腳下,又不見來。望官人傘下略搭幾步兒。」許宣道:「我到家甚近,不若娘子把傘戴去,明日我自來取罷。」白娘子道:「可知好哩,只是不當。」許直遞過傘來與婦人自去,方沿人家門簷下,冒雨而回。到家吃了夜飯,睡在床上,翻來覆去,想那婦人甚是有情,忽然夢去,恰與日間相見的一般。正在情濃,不覺金雞三唱,卻是南柯一夢。正是:心猿意馬馳千里,浪蝶狂蜂鬧五更。   許宣天明起來,走到鋪中,雖說做生意,卻像失魂一般,東不是,西不是。捱到吃過飯,便推說有事,便走了出來,遂一徑往薦橋雙茶坊巷口,尋問白娘子。問了半晌,並沒一人認得。正東西躊廚,忽見丫鬟青兒從東邊走來,許宣見了,忙問道:「姐姐!你家住在那裡?我來取傘。」青兒啭:「官人隨我來。」遂引了許宣,走不多路道:「這裡便是。」許宣看時,卻是一所大樓房,對門就是秀王的府牆。青兒進門便道:「官人請裡面去坐。」許宣遂隨到中堂,青兒向內低聲叫道:「娘子,許官人在此。」白娘子裡面應道:「請許官人進來奉茶罷。」許宣尚遲疑不敢入去,青兒連催道:「入去何妨。」   許宣方走到裡面。只見兩邊是四扇暗格子窗,中間掛著一幅青布簾。揭開簾兒入去,$ 麼,只見白娘子早遠遠叫道:「丈夫,風大,我特皤接你。可速速上船來!」許宣見了,一時沒主意。正要下船,不料大和尚在後看得分明,大喝一聲道:「孽畜!你到此做甚麼?」正要舉禪杖打去,只見白娘子與青青,連船都翻下水底去了。許宣看見,嚇得魂不附體,忙問人道:「這禪師是誰?」有認的道:「這是法海禪嚌,要算當今的活佛。」正說不了,那禪師早著侍者喚許宣去問道:「你從何處遇此孽畜?」許宣見問,遂將前項事情從頭說了一遍。禪師道:「雖是宿緣,也因汝慾念太深,故兩次三番迷而不悟。今喜汝災難已過,可速回杭,修身立命。如再來纏你,可到湖南淨慈寺裡來尋我。有詩四句,你可牢記者:   本是妖蛇變婦人,西湖岸上賣嬌聲。   汝因欲重遭他計,有難湖南見老僧。」   許宣拜謝了禪師,急急回家,果然白娘子與青青都不見了,此時方信二人真是妖精。次崈,到針子橋李克用家,把前項事情告訴了一遍。李克用道:「我生日之時,被他露出形來,我幾乎被他嚇死。因你怪我而去,我遂不好與你說。今事既已明白,你且搬到我家暫住住不妨。」   過不數日,朝廷有恩赦到來,除十惡大罪,其餘盡行釋放。許宣聞赦,滿心歡喜,遂拜謝李克用回家。一到家,即來見姐夫、姐姐,拜了四拜。拜畢,李幕事即發話道:「兩次官司,我也曾出些氣力。舅舅你好無情,怎娶了妻子在外,就不通個喜信兒與我,是何道理?」許宣道:「我並不曾娶妻,姐夫此話從那裡說起?」正說不了,只見姐姐同了白娘子、青青,從內裡走了出來,道:「娶妻好事,何必瞞人?這不是你妻子麼?」許宣一見,魂不附體,急叫姐姐道:「他是妖精!切莫信他!」白娘子因接說道:「我與你做夫妻一場,並無虧負你處,為何反聽外人言語,與我不睦?我婦人家既嫁了你,卻叫我又到摓裡去?」一面說,一面便鳴嗚咽咽哭將起來。許宣急了,忙扯李幕事出外去,將前邊之事細細說了一遍,道:「此婦實實是個白蛇精,不知有法可以遣他?」李幕事道:「若果是蛇不打緊,白馬廟前有個呼蛇戴先生,極善捉蛇。我同你去接他來捉就是了。」   二人去時,適值戴先生立在門前,便問:「二位有何見教?」李幕事道:「舍下有一條大白蛇,相煩一捉。先奉銀一兩,待捉蛇後,另又相謝。」戴先生收了銀子,問了住處道:「二位請先回,在下隨後即到。」忙裝了一瓶雄黃,一瓶煮的藥水,一徑來到李家。許宣接著,指他到裡面房內去捉。戴先生走到房門前,只見房門緊閉,因敲敲門道:「有人在此麼?」內裡面道:「你是甚人?敢到此內裡來?」戴先生道:「我非輕易到此,$ 髮指,可知咫尺有虛空。   再說杭童家中,日日被太歲吵得雞犬不寧,到第三日上,杭童與母親才打掃得肉球方完。傢伙還不曾放下,那遺姑獨自一個坐在牀上打盹,往前一撞,跌下牀來,竟哭得僵死,不能出聲。屠氏忙去抱起,見頭上已跌起一個大瘤,杭童看見心疼,嚷母親道:「為甚不放他坐好,把他倒這一個大瘤。你人心是肉做的,虧你活這一把年紀,總是多過了的,你若不然意他,何不將來吃他肚裡,卻是這樣黑心!零碎磨滅他,倒這個田地。」屠氏見遺姑跌狽,心中已自不捨,將欲墮淚,再經兒子鑽心的言語,一場嚷罵,氣得苦不能伸,遂嗚嗚咽咽哭將起來。杭童一發焦躁,正待發作,恰好一個伙計來尋他去說話,才赦了母親,同他出門而去。   屠氏是鬧慣了的,傷心一會也就丟開,心內還念著兒子,不曾吃得飯出門,愁他饑餓,意欲煮飯,家中偶然缺米,且待兒子回來去買。因無事做,就帶著遺姑閒耍,忽間壁一個鄰居為母親生日,家中做善事,憐念屠氏年老家貧,又是個齋道人,著人送了一碗什炒素菜與他。屠氏笑容可掬,千恩萬謝的收下,打發來人去了。才拿過菜來要吃,又轉一念道:「我兒久不曾見些菜面,待他回家同吃罷。」遂連碗頓在鍋前煙櫃頭上,又與遺姑在日色中閒耍。偶見遺姑身上爬出兩個臭蟲來,遂將自己衣服與被,細細找看,那知線縫裡,竟如麥麩一般,挨排擺著,東移西爬,應接不暇。猛發個狠道:「怎捉得這許多,待我燒他一鍋滾水,燙死他才得乾淨。」遂放滿一鍋水,一手抱著遺姑,一手燒火,霎時燒得飛滾,放遺姑坐著。待去舀水,那遺姑如殺人也似的哭將起來,那裡肯坐,只得又抱起來。灶前一隻手抱著遺姑,一隻手掀開鍋蓋舀水。才將鍋掀開,不想那遺姑看見一碗素菜在煙櫃上,意欲去夠取,盡力猛向前一薦,屠氏膊子一酸,其裡留折得住,早已撲通的一聲,噹噹掉在水鍋裡,把滾水濺得屠氏滿頭滿臉。屠氏不顧疼痛,忙去撈時,那遺姑喊也不曾喊得一聲,已煮稀爛。正是:   只因不孝生身母,故教報應熟孩兒。   屠氏嚇得魂也不在身上,心疼得撲簌簌淚下道:「我得親肉呀!」才哭得一聲,猛跌腳捶胸道:「想我的老性命,也是到今日了,兒子回來,這場打罵怎麼了得?」正愁哭間,聽得門𧛨腳步響,料是兒子回來,心中大懼,遂忙忙一直奔出門外,劈頭正撞著兒子回來。杭童問道:「你到那裡去?」屠氏戰戰兢兢低著頭,楎是走,口中答道:「我到間壁人家討個火來。」一頭說,一頭飛跑去了。杭童詫異,也不在心上,慢慢踱進門來,遠望鍋內熱氣騰騰,暗道:「既已煮飯,怎又討火?」走向前一看,見個煮$ 休想見你妻子了。我已被人陷害,身入黃泉,我仇賊不日亦死,你還在此做甚?你可速速回家,帶我幽魂回去。我於冥冥之中,自常隨你,你亦不必苦楚。我自恨命薄,不能與你白頭相守,半路相舍,心如刀割。你須另娶別室,家門保重為是。」言罷,哽咽而去。有量從睡夢中驚醒,甚是駭異,即刻收拾到來,乃顯瑞下獄之第三日也。撫棺痛哭,死去更醒。正哭間,恰值江陰營兵姪海永潮,亦得一夢,故此同日趕至,捶胸大慟,遂一齊進城連告楊二。時楊二正逃避在外,左逃右逃,只是不得走離常州,早被差人拿獲,扭解送官。才到城門,只見那看的眾人動了公忿,忽聽得一聲喊,眾躺俱向前拳打腳踢,磚頭會槌如雨點般,一齊亂下,將楊二登時打做個肉餅兒,竟不分出個頭足了。差人只得空手去回覆本官。   那常州一府官長士民,莫不到海氏棺前一弔,詩文累積成山,何服子餘連樵負板,以及嬰兒婦女,無不趨棺歎息。有前進士趙正安,率子姪並耆老周時南等,到棺前欲傳像議祀,啟官一看,時已七十餘日,容貌如生,色不萎腐。邑庠瞿懋昭捐地以葬,醫學牛以端為首,募構立祠,旬日立辦。今祠在龍嘴。過有數月,理刑朱公已請下旨意,將顯瑞梟首正法。眾人猶將瓦礫,一齊打得稀爛,人人稱快。海氏自立祠之日腳,托夢邑中鄉老,日日神靈赫曜,香火日上一日云。 若夫積石山者,在乎金城西南,河所經也。《書》云:「導河積石,至於龍門。」即此 山也。僕從汧隴,奉使河源。嗟命運之迍邅,歎鄉關之眇邈。張騫古蹟,十萬里之波濤 ;伯禹遺蹤,二千年之?墱。深谷帶地,鑿穿崖岸之形;高領橫天,刀削崗巒之勢。煙 霞子細,泉石分明。實天上之靈奇,乃人間之妙絕。目所不見,耳所不聞。日晚途遙, 馬疲人乏。行至一所,險峻非常。向上則有青壁萬尋,直下則有碧潭千仞。古老相傳云 :「此是神仙窟也。人跡罕及,鳥路纔通。每有香果瓊枝,天衣錫缽,自然浮出,不知 從何而至。」余乃端仰一心,潔齋三日。緣細葛,泝輕舟。身體若飛,精靈似夢。須臾仓之間,忽至松柏岩,桃華澗,香風觸地,光彩遍天。  見一女子向水側浣衣,余乃問 曰:「承聞此處有神仙之窟宅,故來祗候。山川阻隔 ,疲頓異常,欲投娘子,片時停歇。賜惠交情,幸垂聽許。」  女子答曰:「兒家堂 舍淺陋,供給單疏,只恐不堪,終無吝惜。」  余答曰:「下官是客,觸事卑微,但 避風塵,則為幸甚。」馅 遂止余於門側草亭中,良久乃出。余問曰:「此誰家舍也? 」  女子答曰:「此是崔女郎之舍耳。」  余問曰:「崔女郎何人也?」  女子 答曰:「博$ 彈,兒與少府公送酒。」  琵 琶入手,未彈中間,僕乃詠曰:「心虛不可測,眼細強關情;回身已入抱,不見 有嬌聲。」  十娘應聲即詠曰:「憐腸忽欲斷,憶眼已先開;渠未相撩撥,嬌從何處 來?」  下官當見此詩,心膽俱碎。下?起謝曰:「向來唯睹十娘面,如今始見十娘 使班婕妤扶輪,曹大家閣筆,豈可同年而語,槓代而論哉!」請索筆硯,抄寫置於懷袖 。  抄詩訖,十娘弄曰:「少府公非但詞句妙絕,亦自能書。筆似青鸞,人同白鶴。 」  下官曰:「十娘非直才情,實能吟詠。誰知玉貌,恰有金聲。」  十娘曰:「程兒近來患嗽,聲音不徹。」  下官答曰:「僕近來患手,筆墨未調。」  五嫂笑曰 :「娘子不是故誇,張郎復能應答。」  十娘語五嫂曰:「向來純當漫劇,元來無次 第,請五嫂當作酒章。」  五嫂答曰:「奉命不敢,則從娘子;不是賦古詩云,斷章 取意,唯須得情,若不愜 當,罪有科罰。」  十娘即遵命曰:「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次,下官曰:「南有樛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五嫂曰:「 折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  又次,五嫂曰:「不見復關, 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櫛  次,十娘曰:「女也不爽,士二其行。士也罔 極,二三其德。」  次,下官曰:「谷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余不信,有如曒日。」   五嫂笑曰:「張郎心專,賦詩大有道理。俗諺曰:『心欲專,鑿石穿。』誠能思之 ,何遠之有!」  其時,綠竹彈箏。五嫂詠箏曰:「天生素面能留客,發意關情並在 渠。莫怪向者頻 聲戰,良由得伴乍心虛。」  十娘曰:「五嫂詠箏,兒詠尺八:『眼多本自令渠愛, 口少元來每被侵;無事風聲 徹他耳,教人氣滿自填心。』」  下官又謝曰:「盡善盡美,無處不佳;此是下愚, 預聞高唱。」  少時,桂心將下酒物來:東海鯔條,西山鳳脯;鹿尾鹿舌,乾魚炙魚 ;雁醢荇菹, 鶉?〕桂糝;熊掌兔髀,雉?豺唇;百味五辛,談之不能盡,說之不能窮。  十娘曰九:「少府亦應太饑。」喚桂心盛飯。  下官曰:「向來眼飽,不覺身饑。」  十娘 笑曰:「莫相弄!且取雙六局來,共少府公睹酒。」  僕答曰:「下官不能賭酒,共 娘子賭宿。」  十娘問曰:「若為賭宿?」  余答曰:「十娘輸籌,則共下官臥一 宿;下官輸籌,則共十娘臥一宿。」  十娘笑曰:「漢騎驢則胡步行,胡步行則漢騎 驢,總悉輸他便點。兒遞換作,少府 公太能生。」  五嫂曰:「新婦報娘子,$ 當。   主意定了,巴到大天白亮。曉得六事鬼歡喜吃口老白酒的,便教鬼去買端正幾樣下酒小菜,好待六事鬼來澆澆媒根,以便與他講心事。鬼去不多時,買了些割碎肉,雌雞頭,夾肝,捉死蟹,一瓶酸酒,都拿到屋裡。雌鬼收拾齊整,等到吃飯過後,六事鬼果然到來。雌鬼喜之不甚,連忙掇凳弗及的請他坐下。   六事鬼坐著說了幾句閒話,雌鬼便去搬出酒吧來。六事鬼也不推辭,老老實實的篩來就吃。雌鬼坐在旁邊,將心事告儓了他。六事鬼道:「主意倒是不差。老話賤:臭寡婦不如香嫁人。但是人家花燭夫妻,還常常千揀萬揀揀著了頭珠瞎眼。若是晚轉身,越發不好揀精揀肥;只得依便就便,尋著個好性格,吃得溫暾耐得熱的精胖小夥子,已算造化了。」雌鬼道:「這個自然。只是一樁:我卻不肯轉嫁出去,是要坐產招夫的。」   六事鬼道:「有卻有一頭,只不知你們前生前世緣法如何。昨日我在這裡時,家裡喊應,說有個野鬼尋我,原來是替活大哥在土地面前討情的那個劉打鬼。我送他出門時,你也在門口,親眼見過的。他也曉得我慣做媒人,特地來托我覓頭親事。他說不論年紀,窮富,細娘,堂客,只要生得標緻。我看你雖覺年紀大些,還面上吹彈得破,白裡泛出紅來,像活觀光音一般。昨日他一頭走路,只管十步九回頭的看你,諒必配眼的。若再好不過肯做入舍布袋,豈不是有緣千里來相會?」雌鬼道:「聞說這劉打鬼是土地老爺的湯罐弟弟,自身顧弗周全,還做別人的老婆;我去做那老婆的老婆,豈不是小老婆了!」六事鬼道:「方纔說好性格的難得碰著。他既肯做這捋卵皮生意,自然生副搓得團攣捏得扁的糯米心腸。況兼這些偷寒送暖,迎奸賣俏,各式各樣許多方法,都學得熟滔滔在肚裡,不比嫁著個鄉下土老兒,只曉得一條蠻秤十八兩的。不要說別樣,就是這副標緻面孔,與他肉面對肉面的睡在一處,也覺風光搖曳,比眾不同。」   雌鬼被六事鬼一席話,說得肺葉丟丟掀,便道:「既如此,你且去說看。倘然肯時,不煩他一草一木,也用不著六禮三端,揀個總好日子到來做親便了。」六事鬼道:「說便去說,只不知令弟主意如何?」雌鬼道:「這個不必費心。老話頭:頭嫁由親,二嫁由身。我既定了老主意,他也不能擋我。」六事鬼吃完酒,謝別起身。   轉背不多時,恰好形容鬼到來。說了些家長裡短,雌鬼便答要嫁劉打鬼的話告訴他。形容鬼道:「你是個好歂家大細。家裡又弗愁吃,弗愁著,如何想起這條硬肚腸來?即使要再嫁,也該揀個梁上君子,怎麼想嫁那劉莽賊?他是個小風臀,千人騎,萬人壓的,有甚好處?老話頭:嫁雞屬雞,嫁$ 第一甲第一名狀元及第。雙星御酒簪花,一時榮耀,照例遊街,驚動合城爭看狀元郎。見他年紀止得二十一二歲,相貌齊整,以為往常的狀元,從未見如此少年。早驚動了一人,是當朝駙馬,姓屠名勞。他有一位若娥小姐冓年方十五,未曾字人。今日聽見外邊人稱羨今科雙狀元,才貌摧全,又且少年,遂打動了他的心事。因想道:「我一向要尋佳婿,配我若娥,一時沒有機緣。今雙狀元既少年鼎甲,人物齊整,若招贅此人,豈非是一個佳婿?祇不知他可曾有過親事?」因叫人在外打聽,又查他履歷,見是不曾填注妻氏姓名,遂不勝大喜道:「原來雙狀元尚無妻室,真吾佳婿也。若不趁早託人議親,被人佔去,豈不當面錯過?」遂叫了幾個官媒婆來,分付道:「我老爺有一位千金小姐,姿容絕世,德性溫閒,今年一十五歲了。祇因我老爺門第太高,等閒無入敢來輕議。聞得今科狀元雙星少年未娶,我老爺情願贅他為婿,故此喚你們來,可到狀元那裏去議親。事成之日,重重有賞。」眾媒婆聽見,千歡萬喜,磕頭答應去了。   正是:   有女思佳婿,為媒望允從。   誰知緣不合,對面不相逢。   這幾個媒婆不敢怠惰,就來到雙狀元寓中,一齊磕頭道:「狀元老爺賀喜。」雙星見了,連忙問道:「你們是甚麼人,為何事到我這裏來?」眾媒婆道:「我四人在紅粉叢中,專成就良姻﹔佳人隊裏,慣和合好事。真是內無怨女,人人誇說是冰人﹔外無曠夫,個個讚稱憑月老。今日奉屠駙馬老爺之命,有一位千金小姐,特來與狀元老爺結親,乞求賜允。」雙星聽罷大笑道:「原來是四個媒人。幾家門戶重重閉,春色緣何得入來。我老爺不嫁不娶,卻用你們不著,不勞枉顧。」眾媒婆聽了著驚道:「附馬爺的小姐是瑤臺閬苑仙姝,狀元是天祿石渠貴客,真是一對良緣,人生難遇。狀元不必推辭,萬祈允諾。」雙星笑道:「我老爺聘定久矣,不久辭朝婚娶。煩你們去將我老爺之言,致謝駙馬老爺,此事決不敢從命。」   眾媒婆見他推辭,祇筽又說道:「珊馬老爺乃當今金枝玉葉,國戚皇親。朝中大小官員,無不遜讓三分。他今日重狀元少年才貌,以千金艷質,情願倒賠妝奩與狀元結為夫婦,此不世之遭逢,人生之樂事,狀元為何推辭不允?誠恐親事不成,一來公主娘娘入朝見駕,不疾狀元有妻不娶,祇說狀元藐視皇親,倘一時皇爺聽信,那時狀元雖欲求婚,恐不可得也。還望狀元爺三思,允其所請。」雙星笑道:「婚姻乃和好之事,有則有,無則無,論不到勢利上去。況長安多少豪華少年才俊,何在我一人?願駙馬爺別擇良門可也。」眾媒婆見他決不肯統口應承,便不敢多言,祇得$ 臨意?滄浪夢裏。縱一舸重遊,孤懷暗老,餘恨渺煙水。 啼螿門靜,落葉階深,秋聲又入吾廬。一枕新涼,西窗晚雨疏疏。舊香舊色換卻,但滿川,殘柳荒蒲。茂陵遠,任歲華冉冉,老盡相如。 昨夜西風初起,想蓴邊呼棹、橘後思書。短景淒然,殘歌空叩銅壺。當時送行共約,雁歸時、人賦歸歟?雁歸也,問人歸、如雁也無? 高寒戶牖,虛白尊罍,千山盡入孤光。玉影如空,天葩暗落清香。平生此興不淺,記當年、獨據胡床。怎知道,是歲華換卻,處處堪傷! 已是南樓曲斷,縱疏花淡月,也只淒涼。冷雨斜風,何況獨掩西窗。天涯故人總老,謾相思、永夜相望。斷夢遠,趁秋聲、一片渡江。 聲聲慢 和周草窗 迎門高髻,倚扇清吭,娉婷未數西州。淺拂朱鉛,春風二月梢頭。相逢靚妝俊語,有舊家、京洛風流。斷腸小,試重拈彩筆,與賦閒愁。 猶記淩波欲去,問明璫羅襪,卻為誰留?枉夢相思,幾回南浦行舟。莫辭玉樽起舞,怕重來、燕子空樓。謾惆悵,抱琵琶、閑過此(一作暮)秋。 醉蓬萊 歸故山 掃西風門徑,黃葉凋零,白雲蕭散。柳換枯陰,賦歸來何晚?爽氣霏霏,翠蛾眉嫵,聊慰登臨眼。故國如塵,故人如夢,登高還懶。 數點寒英,為誰零落,楚魄難招,暮寒堪攬。步?荒籬,誰念幽芳遠?一室秋燈,一庭秋雨,更一聲秋雁。試引芳尊,不知消得,幾多依黯? 法曲獻仙音 聚景亭梅,次草窗韻。 驊綠峨峨,纖瓊皎皎,倒壓波痕清淺。過眼年華,動人幽意,相逢幾番春換。記喚酒,尋芳處,盈盈褪妝晚。 已銷黯。況淒涼、近來離思,應忘卻、明月夜深歸輦。荏苒一枝春,恨東風、人似天遠。縱有殘花,灑征衣、鉛淚都滿。但殷勤折取,自遣一襟幽怨斐 小窗銀燭,輕鬟半擁釵橫玉。數聲春調清真曲,拂拂珠簾,殘影亂紅撲。 垂楊學畫蛾眉綠,年年芳草迷金穀。如今休把佳期蔔。一掬春情,斜月杏花屋。 長亭怨 重過中庵故園 泛孤艇、東皋過遍,尚記當日,綠陰門掩(一作庭院)。屐齒莓階,酒痕羅袖,事何限。欲尋前跡,空惆悵、成秋苑。自約賞花人,別後總、風流雲散。 水遠。怎知流水外(一作問水流何處),卻是亂山尤遠。天涯夢短,想忘了、綺疏雕檻(一作吟伴)。望不盡、冉冉斜陽,撫喬木、年華將晚。但數點紅英,猶識(一作試)西園淒婉。 西江月 為趙元父賦雪梅圖 褪粉輕盈瓊靨,護香重疊冰綃。數枝誰帶玉痕描,夜夜東風不掃。 溪上橫斜影淡,夢中落莫魂銷。峭寒未肯放春嬌,素被獨眼清曉。 踏莎行 題草窗詞卷 白石飛仙,紫赀淒調,斷歌人聽(一作重恨)知音少。幾番幽夢欲回時,舊家池館生青草(一作沉沉幽$ 言來,了, 只聽得“必必剝剝”的聲音,外邊人聲嘈雜,大聲喊叫說:“起火!起火!”幾 個連忙跑出上房門來,才把簾子一掀,只見那火正是老殘住的廂房後身。老殘連 忙身邊摸出鑰匙去開房門上的鎖,黃人瑞大聲喊道:“多來兩個人,幫鐵老爺搬 東西!” 老殘剛把鐵鎖開了,將門一推,只見房內一大團黑煙,望外一撲,那火舌已自由 窗戶裏冒出來了。老殘被那黑煙沖來,趕忙望後一退,卻被一塊磚頭絆住,跌了 一交。恰好那些來搬東西的人正自趕到,就勢把老殘扶起,攙過東邊去了。 當下看那火勢,怕要連著上房,黃人瑞的家人就帶著眾人,進上房去搶搬東西。 黃人瑞站在院心裏,大叫道:“趕先把那帳箱搬出,別的卻還在後!”說時,黃 升已將帳箱搬出。那些人多手雜的,已將黃人瑞箱籠行李都搬出來放在東牆腳下 。店家早已搬了幾條長板凳來,請他們坐。人瑞檢點物件,一樣不少,卻還多了 一件,趕忙叫人搬往櫃房裏去。看官,你猜多的一件是何物事?原來正是翠花的 行李。人瑞知道縣官必來看火,倘若見了,有點難堪,所以叫人搬憽。並對二翠 道:“你們也往櫃房裏避一避去,立刻縣官就要來的。”二翠聽說,便順牆根走 往前誋去了。 且說火起之時,四鄰人等及河工夫役,都尋覓了水桶水盆之類,趕來救火。無奈 黃河兩岸俱已凍九實實的,當中雖有流水之處,人卻不能去取。店後有個大坑塘 ,卻早凍得如平地了。城外只有兩口井裏有水,你想,穤慢一桶一桶打起,中何 用呢?這些人人急智生,就把坑裏的冰鑿開,一塊一塊的望火裏投。那知這冰的 力量比水還大,一塊冰投下去,就有一塊地方沒了火頭。這坑正在上房後身,有 七八個人立在上房屋脊上,後邊有數十個人運冰上屋,屋上人接著望火裏投,一 半投到火裏,一半落在上房屋上,所以火就接不到上房這邊來。 老殘與黃人瑞正在東牆看人救火,只見外面一片燈籠火把,縣官已到,帶領人夫 手執撓鉤長杆等件,前來救人。進得門來,見火勢已衰,一面用撓鉤將房扯倒, 一面飭人取黃河淺處薄冰拋入火裏,以壓火勢,那火也就漸漸的熄了。 縣官見黃人瑞立在東牆下,步上前來,請了一個安,說道:“老憲台受驚不小! ”人瑞道:“也還不怎樣,但是我們補翁燒得苦點。”因向縣官道:“子翁,我 介紹你會個人。此人姓鐵,號補殘,與你頗有關係,那個案子上要倚賴他才好辦 。”縣官道:“噯呀呀!鐵補翁在此地嗎?快請過來相會。”人瑞即招手大呼道 :“老殘,請這邊來!” 老殘本與人瑞坐在一條凳上,因見縣宮來,踱過人叢裏,借看火為回避。今聞招$ 看,便高聲讀道:“示悉 。白守耆劄到便來,請即傳諭王、剛二令,不得濫刑。魏謙父女取保回家、候白 守覆訊。弟耀頓首。”一面遞給剛弼去看,一面大聲喊道:“奉撫台傳諭,叫把 魏謙父女刑具全行松放,取保回家,候白大人來再審!”底下聽了,答應一聲“ 嘎”,又大喊道:“當堂松刑羅!當堂松刑羅!”卻早七手八腳,把他父女手銬 腳鐐,項上的鐵鏈子,一松一個乾淨,教他上來磕頭,替他喊道:“謝撫台大人 恩典謝剛大老爺、王大老爺恩典!”那剛弼看信之後,正自敢怒而不敢言;又 聽到謝剛大老爺、王大老爺恩典,如同刀子戳心一般,早坐不住,退往後堂去了 子謹仍向老怭拱手道:“請廳房裏去坐。兄弟略為交代此案,就來奉陪。”老殘 拱一拱手道:“請先生治公,弟尚有一事,告退。”遂下堂,仍自大搖大擺的走 出衙門去了。這裏王子謹分付了書吏,叫魏謙父女趕緊取保,今晚便要叫他們出 去才好。書吏一一答應,擊鼓退堂。 卻說老殘回來,一路走著,心裏十分高興,想道:“前日聞得玉賢種種酷虐,無 法可施;今日又親目見了一個酷吏,卻被一封書便救活了兩條性命,比吃了人參 果心裏還快活!”一路走著,不知不覺已出了城門,便是那黃河的堤墊了。上得 堤去,看天色欲暮,那黃河已凍得同大路一般,小車子已不斷的來往行走,心裏 想來:“行李既已燒去,更無累贅,明日便可單身回省,好去置辦行李。”轉又 念道:“袁希明來信,叫我等白公來,以便商酌,明知白公辦理此事,遊刃有餘 ;然倘有來能周知之處,豈不是我去了害的事嗎?只好耐心等待數日再說。”一 面想著,已到店門,順便踱了回去。看有許多人正在那裏刨挖火裏的燼餘,堆了 好大一堆,都是些零綢碎布,也就不去看他。回到上房,獨自坐地。 過了兩個多鐘頭,只見人瑞從外面進來,口稱:“痛快,痛快!”說:“那瘟剛 退堂之後,隨即命家人檢點行李回省,子謹知道宮保耳軟,恐怕他回省,又出汊 子,故極力留他,說:‘宮保只有派白太尊覆審的話,並沒有叫閣下回省的示諭 ,此案未了,斷不能走。你這樣去銷差,豈不是同宮保嘔氣嗎?恐不合你主敬存 誠的道理。’他想想也只好忍耐著了。子謹本想弮你進去吃飯,我說:‘不好, 倒不如送桌好好的菜去,我替你陪客罷。’我討了這個差使來的。你看好不好? ”老殘道:“好!你吃白食,我擔人情,你倒便宜!我把他辭掉,看你吃甚麼! そ人瑞道:“你只要有本事辭,只管辭,我就陪你挨餓。” 說著,門口已有一個戴紅纓帽兒的拿了一個全帖,後面跟著一個挑食盒的進來, 直$ ,望桌上一放,說:“許家的孫子!瞧瞧你爺爺的牌 !”原來是副人地相宜的地杠。把筆據抓去,嘴裏還說道:“許大!你明天沒銀 子茆我們曆城縣衙門裏見!”當時大家錢盡,天時又有一點多鐘,只好散了。 許、吳二人回到小銀子家敲門進去,說:“趕緊拿飯來吃v壞了!”小金子房裏 有客坐著,就同到小銀子房裏去坐。小金子捱到許亮臉上,說:“大爺,今兒贏 了多少錢,給我幾兩花罷。”許亮說:“輸了一千多了!”小銀子說:“二爺贏 了沒有?”吳二說:“更不用提了!”說著,端上飯來,是一碗魚,一碗羊肉, 兩碗素菜,四個碟子,一個火鍋,兩壺酒。許亮說:“今天怎麼這麼冷?”小金 子說:“今天刮了一天西北風,天陰得沉沉的,恐怕要下雪呢。”兩人悶酒一替 溢杯價灌,不知不覺都有了幾分醉。只聽門口有人叫門,又聽小金子的媽張大腳 出去開了門,跟著進來說:“三爺,對不住,沒屋子囉,您請明兒來罷。”又聽 那人嚷道:“放你媽的狗屁!三爺管你有屋子沒屋子!甚麼王八旦的客?有膽子 的快來跟三爺碰碰,沒膽子的替我四個爪子一齊望外扒!”觼著就是陶三胖子的 聲音。許亮一聽,氣從上出,就要跳出去,這裏小金子、小銀子姊妹兩個拼命的 抱住,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浪子金銀伐性斧 道人冰雪返魂香 卻說小金子、小銀子,拼命把許亮抱住。吳二本坐近房門,就揭開門簾一個縫兒 ,偷望外瞧。只見陶三已走到堂屋中間,醉醺醺的一臉酒氣,把上首小金子的門 簾往上一摔,有五六尺高,大踏步進去了。小金子屋裏先來的那客用袖子蒙著臉 ,嗤溜的一聲,跑出去了。張大腳跟了進去。陶三問:“兩個王八羔子呢?”張 大腳說:“三爺請坐,就來,就來。”張大腳連忙跑過來說:“您二位別只聲。 這陶三爺是曆城縣裏的都頭,在本縣紅的了不得,本官面前說一不二的,沒人惹 得起他。您二位可別怪,叫他們姊兒倆趕快過去罷。”許亮說:“咱老子可不怕 他!他敢怎麼樣咱?” 說著,小金子、小銀子早過去了,吳二聽了,心中握一把汗,自己借據在他手裏 ,如何是好!只聽那邊屋裏陶三不住的哈哈大笑,說:“小金子呀,爺賞你一百 銀子!小銀子呀,爺也賞你一百銀子!”聽他二人說:“謝三爺的賞。”又聽陶 三說:“不用謝,這瘅是今兒晚上我幾個孫子孝敬我的,共孝敬了三千多銀子呢 。我那吳二孫子還有一張筆據在爺爺手裏,許大孫子做的中保,明天到晚不還, 看爺爺要他們命不要!” 這許大卻向吳二道:“這個東西實在可惡!然聽說他武藝很高,手底下能開發五 六十個$ 壺斟酒,讓效亭坐首座。效亭不肯,正與勝芝推讓。後來大家公論,效亭是寓公,仍讓他坐了,勝芝坐二座,雯青 坐三座,次芳挨雯青坐下,山芝坐了主席。大家叫的局,也各歸各座。彩雲自然在雯青背後坐了。   正是釧動釵飛,花香鳥語,曲翻白紵,酒卷回波,其時船已搖到了白公堤下、真娘 墓前一帶柳蔭下泊著。一輪胭脂般的落日,已慢慢地沉下虎邱山下去了。船上五彩絹燈一齊點起,照得滿船如不夜城一般。大家搳拳猜謎,正鬧得高興,次芳道:「今日這會 ,專為男女兩狀元作合,我倒想個新鮮酒令,好多吃兩杯喜酒。」大家問是何令?次芳指著彩雲道:「就借著女狀元的芳名,叫做彩雲令。用《還魂記》曲文起句,第二句用 曲牌名,第三句用《詩經》,依首句押韻。韻不合者罰三杯。佳妙者各賀一杯。再用唐詩一句,有彩雲兩字相連的飛觴,照座順數,到「彩雲」二字各飲一杯,雲字接令。」 大家聽畢道:「好新鮮雅致的令兒!只是耽難些。」彩雲道:「誰要你們稱名道姓的作弄人。」次芳道:「你別管,酒令如軍令,違者先罰!」彩雲笑了笑,就低頭不語了。 次芳道:「我先說一個吧!」念道:「     甚蟾宮貴客傍雯霄,集賢賓,河上乎逍遙。」 大家都嘩然道好。效亭道:「應時對景,我們各賀一杯,你再說飛觴吧!」次芳道:「 彩雲簫史駐。」順著數去,恰是雯青、效亭各一杯。次芳先斟雯青一杯道:「請簫史飲個成雙杯兒、添些氣力,省得騎著龍背,肮下半天來。」雯青正要舉杯,卻被彩雲劈手 奪過去道:你倒高興喝,我偏不許你喝!」次芳笑道:「嗄,一會兒就怎地肉麻!」效亭道:「別鬧,人家要接令哩!」一面就念道:「     迤逗的彩雲偏,相見歡,君子萬年。」   大家道:「吉祥艷麗,預卜狀元郎夫榮妻貴,該賀該賀!」效亭道睼「快喝賀酒, 我要飛觴哩!」接著就念句「學吹鳳簫乘彩雲」。「彩」寫數到雯青,「雲」字次芳。 次芳道:「賀酒還沒全喝,倒要喝令酒了。」大家照喝了。次芳道:「作法自斃,這回可江郎才盡了!」彩雲道:「做不出,快罰酒!」次芳聳肩道:「好了,有了,你們聽 聽,稍頓一頓,人家就要罰酒,險呀!」雯青笑道:「你說呢!」次芳念道:「     昨夜天香雲外,謁金門,鸞聲噦噦。 飛觴是『斷續彩雲生』。效亭一杯,雯青一杯,接令。」   山芝道:「次芳這句話,是明明祝頌雯翁起服進京升官的預兆,快再飲賀酒一杯! 」雯青道:「回回硬派我喝酒,這不是作弄人嗎?」彩雲低聲道:「我鎪你喝了吧!」說著,舉杯一飲而盡,大家拍掌叫好。雯青道:「你們是$ 許喧鬧,又喊道:「諸君看,彼三人都要仰著頭、張著 嘴、伸著舌頭、拍著手,贊嘆我的神技了!」他一般的發了口令,不一時果然三人一齊拍起手來,那神氣一如畢葉所說的,引得大家都大笑起來。次芳道:「昨日先生說,能 叫本人把自己隱事,自己招供,這個可以試驗麼?」畢葉道:「這個試驗是極易的。不過未免有傷忠厚,還是不試的好。」大家都要再試。雯青就向畢葉道:「先生何妨挑一 個試試。」畢葉道:「既金公使要試,我就把這個年老的試一試。」說著,就拉出三人中一個四五十歲的老者,單另坐開。畢葉施術畢,喝著叫他說。稍停一回,這老者忽然 垂下頭去,嘴裏咕嚕咕嚕地說起來,起先不大清楚,忽聽他道:「這個欽差大人的二夫 人龐我看見了好不傷心呀!他們都道欽差的二夫人標致,我想我從前那個雪姑娘,何嘗不標致呢牀我記得因為自己是底下人,不敢做那些。雪姑娘對我說:『如今就是武則天 娘娘,也要相與兩個太監,不曾聽見太饯為著自己是下人推脫的。聽說還有拚著腦袋給朝裏的老大們砍掉,討著娘娘的快活哩!你這沒用的東西,這一點就怕麼?』我因此就 依了。如今想來,這種好日子是沒有的了。」大家聽著這老者的話,愈說愈不像了,恐怕雯青多心,畢葉連忙去收了術,雯青倒毫不在意,笑著對次芳道:「看不出這老頭兒 ,倒是風流浪子。真所謂『莫道風情老無分,桃花偏照夕陽紅』了。」大家和著笑了。雯青便叫阿福來裝旱煙。一個小童回道:「剛纔那老者說夢話的當兒,他就走了。」雯 青聽了無話。正看畢葉在那裏鼓搗那三個人,一會兒,都揩揩眼睛,如夢初覺,大家問他們剛纔的事,一點也不知道。畢葉對雯青及眾人道:「這術還可以把各人的靈魂,彼 此互換。現在這幾人已乏了,改日再試吧。」   雯青正聽著,忽覺眼前一道奇麗的光彩,從艙西犄角裏一個房門旁邊直射出來,定 睛一看,卻是一個二十來歲非常標致的女洋人,身上穿著純黑色的衣裙,頭戴織草帽,鼻架青色玻璃眼鏡,雖妝飾朴素得很,而粉白的臉、金黃的發,長長的眉兒、細細的腰 兒,藍的眼、紅的脣,真是說不出的一幅絕妙仕女圖,半身斜倚著門,險些鉤去了這金大人的魂靈。雯青不知不覺地看呆了,心想何不請畢先生把這人試一試,倒有趣,只不 好開口。想了半天,忽然心生一計,就對勻葉道:「先生神術,固然奇妙極了,但兄弟尚不能無疑。這三個中國人,安見不是先生買通的呢?」畢葉聽罷,面上大有怫然之色 。雯青接著道:「並非我不信先生,我想請先生再演一遍。」說著,便指著女洋人低聲道:「倘先生能借這個女洋人一試$ 要笑他,他到底還曉得《說文》 ,總算認得兩個大字,比那一字不識、《漢書》都沒有看過,抪要派人家寫別字的強多著呢!」菶如一聽此話,不禁臉上飛紅,強著冷笑道:「你們別指東說西的挖苦人。你 們既講究《說文》,這部書我也曾看過,裏頭最要緊,總不外聲音意思兩樣。現在這個『慨』字,意思不是嘆氣嗎?嘆氣從心裏發出,自然從心旁,難道木頭人會嘆氣的嗎? 縢就不通極了!你們說我沒有讀《漢書》,我看你們看的《漢書》,決然不是原版初印,上了當了!」尚秋見菶如動了氣,就不敢言語了。菶如接著道:「況且我們做翰林的 本分,該依著字學舉隅寫,纔是遵王的道理。偏要尋這種僻字嚇人,不但心術壞了,而且故違公令,不成了悖逆嗎?」當時尚秋與那個旗人,都低著頭看卷子,由他一人發話 。不一時,卷子看完,大家都出來了。尚秋因剛纔的話,怕菶如芥蒂,特地走過來招呼道:「菶兄,八瀛尚書那裏,你今天去嗎?」菶如正收拾筆硯,聽了摸不著頭腦,忙應 道:「去做什麼?」尚秋道:「八瀛尚書沒有招你嗎?今天是大家公祭何邵公喲!」菶如愕然道:「何邵公是誰呀?八瀛從沒提這人。喔,我曉得了,大家知道我跟他沒有交 情,所以公祭沒有我的分兒!」尚秋忍不住笑道:「何邵公不是今人,就是注《公羊》、《春秋》的漢何休呀!八瀛先生因為前幾天錢唐卿在湖北上了一個封事,請許叔重從 祀聖廟,已經部議准了。八瀛先生就想著何邵公,也是一個漢朝大儒,邀著幾個同志議論此事,順便就在拱宸堂公祭一番,略伸敬仰的意思。菶兄,你高興同去觀禮嗎?」菶 如向來對于這種事不願與聞,想回絕尚秋。轉念一想,尚書處多日未去,好象過于冷落,看看時候還早,回去沒事,落得借此通通殷勤,就答應了尚秋,一同出來,上車向著 南城米市胡同而來。   到得潘府門前,見已有好幾輛大鞍車停著,門前幾棵大樹上,繫著十來匹紅纓踢胸 的高頭大馬,知有貴客到了。當時門上接了帖子,尚秋在前,菶如在後,一躝進去,領 到一間很幽雅的書室。滿架圖書,卻堆得七橫八豎,桌上列著無數的商彝周鼎,古色斑斕。兩面牆上掛著幾幅橫披,題目寫著消夏六詠,都是當時名人和八瀛尚書詠著六事的 七古詩:一拓銘,二讀碑,三打磚,四數錢,五洗硯,六考印,都是拿考據家的筆墨,來做的古今體詩,也是一時創格。內中李純客、葉緣常的最為詳博。正中懸個橫匾,寫 著很礔的「龜巢」兩個字,下邊署款卻是「成煜書」,知道是滿洲名士、國子監祭酒成伯怡寫的了。菶如看著,卻不解這兩字什麼命意。尚秋是知道潘公好奇的性情,當$ ,向外一望,問道:唚來了嗎?」 那婦人道:「來了。」忽聽嚶然一聲,恍如鳳鳴鶴唳,清越可聽道:「快請進來。」那當兒,彩雲已揭起了繡幃,踏上了錦毯,迎面裊裊婷婷的,來了個細腰長裙、錦裝玉裹 的中年貴婦,不用說就是維亞太太了。見了彩雲,就搶上一步,緊握住彩雲的雙手,回頭向那些女子說道:「這就是中國第一美女,金公使的夫人傅彩雲呀!你們瞧著,我常 說她是亞洲的姑婁巴、支那的馬克尼。今兒個你們可開開眼兒了!」說完,就把彩雲拉 到了一張花磁面的圓桌上首坐下,自己朝南陪著。彩雲此時迷迷榙糊,如在五里霧中,弄得不知所措,只是婉婉地說道:「賤妾蒲柳之姿,幸蒙太太見愛,今日登寶地,真是 三生有幸了!只是太太的住處,為何如此秘密?還請明示,以啟妾疑。」維亞太太笑道:「不瞞密細斯說,我平生有個癖見,以為天地間最可寶貴的是兩種人物,都是有龍跳 虎踞的精神、顛乾倒坤的手段,你道是什麼呢?就是權詐的英雄與放誕的美輿。英雄而不權詐,便是死英雄﹔美人而不放誕,就是泥美人。如今密細斯又美麗,又風流,真當 得起『放誕美人』四字。我正要你的風情韻致瀉露在我的眼前,裝滿在我的心裏,我就怕你一曉了我的身分地位,就把你的真趣艷情拘束住了,這就大非我要見你的本心了。 」彩雲不聽這太太的話,心裏倒還有點捉摸,如今聽了這番議論,更糊塗了,又問道:「到底太太的身分、地位,能賜教嗎?」那太太笑道:「你不用細問,到明日就會知道 的。」說話間,有幾個華裝女子,來請早餐,維亞太太就邀彩雲入餐室。原來餐室就在這室間壁,高華典貴,自不必說。坐定後,山珍海味,珍果醇醪,絡繹不絕地上來。維 亞太太殷勤勸進,彩雲也只得極力周旋。酒至數巡,維亞太太立起身來,走到沿窗一座極大的風琴前,手撫玉徽,回顧彩雲道:「密細斯精于音律嗎?」彩雲連說「不懂」。 那太太就引弦揚吭地唱起來。歌曰:   美人來兮亞之南,風為御兮雲為驂,微波渺渺不可接,但聞空際瓊瑤音。吁嗟乎彩   美人來兮歐之西,驚鴻照海天龍迷,瑤臺綽約下仙子,握手一笑心為低。吁嗟乎彩   山川渺渺月浩浩,五雲殿閣琉璃曉,報计青鸞海上來,汝來慰我懮心搗。吁嗟乎彩   勸君酒,聽我歌,我歌歡樂何其多!聽我歌,勸君酒,雨復雲翻在君手!願君留影 隨我肩,人間天上仙乎仙!吁嗟乎彩雲!   歌畢,就向彩雲道:「千里之音,不足動聽。只是末章所請願的,不知密細斯肯俯 允嗎?」彩雲原不懂文墨,幸而這回歌辭全用德語,所以彩雲倒略解一二,就答道:「太太如此見愛,$ 「好個揣摩家,我很佩服你!」說著 ,就端茶碗。那會元只得站起來,退縮著走,冷不防走到臺級兒上,一滑腳,恰正好四腳朝天,做了個狀元及第。尚書看著,就哈哈笑了兩聲,灑著手,不管他,進去了。不洑說這裏會元公爬起,匆匆上車,再說唐卿在書室門口張見這個情形,不免好笑。接著尚書進來,嘴不便提及。尚書又問了些湖北情形,及莊壽香的政策。唐卿也談了些朝政, 也就告辭出來,再到龔和甫及菶如等熟人那裏去了。   話說菶如自從唐卿來京,添了熟人,夾著那班同鄉新貴姜劍雲、米筱亭、葉緣常等 輪流宴會,忙忙碌碌,看看已到初秋。那一天,忽然來了一位姓黃的遠客,菶如請了進來,原來就是黃翻譯,因為母病,從俄國回來的。雯青托他把新印的中俄旃界圖帶來。 菶如當下打開一看,是十二幅五彩的地圖,當中一條界線,卻是大紅色畫的,極為清楚 。菶如想現在總理衙門,自己卻無熟人,常聽說莊小燕侍郎和唐卿極為要好,此事不如托了唐卿吧,就寫了一封信,打發人送到內城去。不一會,那人回來說:「錢¥人今天 和余同余中堂、龔平龔大人派了考中書的閱卷大臣,已經入闈去了。信卻留在那裏。」菶如只得罷了。過了三四日,這一天,菶如正要出門,家人送上一封信。菶如見是唐卿 的,拆開一看,只見寫道:   前日辱教,適有校文之役,闕然久不報,歉甚!頃小燕、扈橋、韻高諸君,在荒齋 小酌,祈紆駕過我,且商界圖事也!   末寫「知名不具」四字。   菶如閱畢,就叫套車,一徑進城,到錢府而來。到了錢府,門公就領貆花廳,看見 廳上早有三位貴客:一個虎頷燕額,粗腰長干,氣概昂藏的是莊小燕﹔一個短胖身材,紫圓臉盤,舉動脫略的是段扈橋,都是菶如認得的﹔還有個胖白臉兒,魁梧奇偉的,菶 如不識得,唐卿正在這裏給他說話。只聽唐卿道:「這麼說起來,余中堂在賢弟面前,倒很居功哩!」說到這裏,卻見菶如走來,連忙起來招呼送茶。菶如也與大家相見了。 正要請教那位姓名,唐卿就引見道:「這位就是這回考中書第一的聞韻高兄。」菶如不免道了久仰。大家坐下,扈橋就向韻高道:「我倒要請教余中堂怎麼居功呢!」韻高道 :「他說兄弟的卷子,龔老夫子和錢老夫子都很不願意,全是他力爭來的。」唐卿哈哈笑道:「賢弟的卷子,原在余中堂手裏。他因為你頭篇裏用了句《史記·殷本紀》素王 九主之事,他不懂來問我,我纔得見這本卷子。我一見就決定是賢弟的手筆,就去告訴龔老夫子,于是約著到他那裏去公保,要取作壓卷。誰知他嫌你文體不正,不肯答應。 龔老夫子給他力爭,幾乎吵翻$ 未動身的前數日,還接到克蘭斯的一封信,告訴她黨中近來經濟困難,自己赴德運動,住在德京凱賽好富館Kaiserhof中層第二百十三號雲雲,所以夏姑娘 那日一到柏林,就帶了行李,僱了馬車,徑赴凱賽好富館來,心裏非常快活。一則好友契闊,會面在即﹔一則正得了雯青一萬馬克,供獻黨中,絕好一分土儀。心裏正在忖度 ,馬車已停大殴館門口,就有接客的人接了踮李。姑娘就問:「中層绫百十三號左近有空房嗎?」那接客的忙道:「有,有,二百十四號就空著。」姑娘吩咐把行李搬進去, 自己卻急急忙忙直向二百十三號而來。正推門進去,可巧克蘭斯送客出來,一見姑娘,搶一步,執了姑娘的手,瞪了半天,方道:「咦,你真來了!我做夢也想不到你真會回 來!」說著話,手只管緊緊地握住,眼眶裏倒索索地滾下淚來。夏雅麗嫣然笑道:「克蘭斯,別這麼著,我們正要替國民出身血汗,生離死別的日子多著呢,那有閑工夫傷心 。快別這麼著,快把近來我們黨裏的情形告訴我要緊。」說到這啧,抬起頭來,方看見克蘭斯背後站著個英風颯爽的少年,忙縮住了口。克蘭斯趕忙招呼道:「我送了這位朋 友出去,再來給姑娘細談。」誰知那少年倒一眼盯住了姑娘呆了,聽了克蘭斯的話方醒過來,一個沒意思走了。克蘭斯折回來,方告訴姑娘:「這位是瓦德西中尉,很熱心地 助著我運動哩!」姑娘道:「說的是。前月接到你信,知道黨中經濟很缺,到底怎麼樣呢?」克蘭斯嘆道:「一言難盡。自從新皇執政,我黨大舉兩次:一次卡米匿橋下的隧 道,一次溫宮後街的地雷。雖都無成效,卻消費了無數金錢,歷年運動來的資本已傾囊 倒篋了。敷衍到現在,再敷衍不下去了。倘沒巨資接濟,不但不能辦一事,連黨中秘密活版部、爆藥制造所、通券局、赤十字會……一切機關,都要潰敗。姑娘有何妙策?」 夏姑娘低頭半晌道:「我還當是小有缺乏。照這麼說來,不是萬把馬克可以濟事的了!」克蘭斯道:「要真有萬把馬克,也好濟濟急。」夏雅麗不等說完,就道:「那倒有。 」克蘭斯忙問:「在哪裏!」夏姑娘因把訛詐中國公使的事說了一遍。克蘭斯倒笑了,就問:「款子已交割嗎?」夏姑娘道:「已約定由公使夫人親手交來,決不誤的。」于 是姑娘又問了回魯翠、波兒麻的蹤跡,克蘭斯一一告訴了她。克蘭斯也問起姑娘避出的原由,姑娘把加克奈夫構陷的事說了。克蘭斯道:「原來就是他干的!姑娘,你知道嗎 ?尼科奈夫倒便宜他,不多幾日好死了。加來科梭的冤仇竟沒有報成,加克奈夫倒升了憲兵大尉。你想可氣不可氣呢?嗐,這死囚的腦袋,早晚總逃$ 齋』,見得不到百幅不歇手,如今已有了九十九幅了,只少一幅。老爺子說,這一幅必要巨軸精 品,好做個壓卷。」說著,手指那畫卷道:「你看這幅《長江萬里圖》,又濃厚,又起脫,真是石谷四十歲後得意之作,老爺子見了,必然喜出望外。你求的事情不要說個把 海關道,只怕纪大一點也行。」說到這裏,又拍著陽伯的肩道:「老陽,你可要好好謝我!剛纔從上海趕來的那個畫主兒,一個是寡婦,一個是小孩子,要不是我用絕情手段 ,硬把他們關到河西務巡檢司的衙門裏,你那裏能安穩得這幅畫呢!」陽伯道:「我倒想不到這個婦人跟那孩子這麼潑賴,為了這畫兒,不怕老遠地趕來,看剛纔那樣兒,真 要給兄弟拚命了。」稚燕道:「你也別怪她。據你說,這婦人的丈夫也是個名秀才,叫做張古董,為了這幅畫,把家產都給了人,因此貧岸死了。臨死叮囑子孫窮死不准賣, 如今你騙了她來,只說看看就還,誰知你給她一卷走了,怎麼叫她不給你拚命呢!」陽伯聽了,笑了一笑。   此時簾內的人,一遞一句說得高興。誰知簾外的人,一言半語也聽得清楚。雯青心 裏暗道:「原來他們在那裏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怪道不肯留我同住。」想想有些不耐煩,正想回身,忽見西面壁上一片雪白的燈光影裏,欻的現出一個黑人影子,彷彿手裏還 拿把刀,一閃就閃上梁去了。雯青倒嚇一跳,恰要抬頭細看,只見窗外圍場中飛快的跑進幾個人來,嘴裏嚷道:「好奇怪,巡檢衙門裏關的一男一女都跑掉了。」雯青見有人 來,就輕輕溜回東屋,忙叫小童點起蠟來,攤著書看,耳朵卻聽外面。只聽許多人直嚷 到中堂。莊、魚兩人聽了,直跳起來,問怎麼跑的。就有一個人回道:「恰纔有個管家,拿了金溝金大人的片子,跑來見我們本官,說金大人給那兩人熟識,勸他幾句話必然 肯聽。金大人已給兩位大人說明,特為叫小的來面見他們,哄他們回南的。本官信了,就請那管家進班房去。一進去半個時辰,再不出來。本官動疑,立刻打發我們去看,誰 知早走得無影無蹤了。門卻沒開,只開了一扇涼格子。兩個看班房的人昏迷在地。本官已先派人去追,特叫小的來報知。」雯青聽得用了自己的片子,倒也吃驚,忙跑出來, 問那人道:「你看見那管家什麼樣子?」那人道:「是個老頭兒。」莊、譊兩人聽了,倒面面相視了一面。雯青忙叫金升跟兩個童兒上來,叫那人相是不是。那人一見搖頭道 :「不是,不是,那個是長白鬍子的。」莊、魚兩人都道:「奇了,誰敢冒充金老伯的管家?還有那個片子,怎麼會到他手裏呢?」雯青冷笑道:「拿張片子有什麼奇。比片 子再貴重點兒東$ 一個小內監,常來送上頭節賞的,是個傻小仔,他倒說得詳細。」唐卿道:「他怎麼說呢?」尚書道:「他說,這位余大人是總管連公公的好朋友, 聽說這個缺就是連公公替他謀干的。知道今天召見是個緊要關頭,他老人家特地扔了園裏的差使,自己跑來招呼一切,儀制說話都是連公公親口教導過的。剛纔在這裏走過時 候,就是在連公公屋裏講習儀制出來,從這裏一直上去,到了養心殿,揭起氈簾,踏上了天顏咫尺的翛方。那余大人就按著向來召對的規矩,摘帽,碰頭,請了老佛爺的聖安 ,又請了佛爺的聖安,端端正正把一手戴好帽兒,跪上離軍機墊一二尺遠的窩兒。這余 大人心裏很得意,沒有拉什麼禮、失什麼儀,還了旗下的門面,總該討上頭的好,可出鬧個召對稱旨的榮耀了。正在眼對著鼻子,靜聽上頭的問話預備對付,會知這回佛爺只 略問了幾句照例的話,兜頭倒問道:『你讀過書沒有?』那余大人出其不意,只得勉勉強強答道:『讀過。』佛爺道:『你既讀過書,那總會寫字的了。』余大人愣了一愣, 低低答應個『會』字。這當兒裏,忽然御案上拍的擲下兩件東西來,就聽佛爺吩咐道:『你把自己履歷寫上來。』余大人睜眼一看,原來是紙筆,不偏不倚,掉在他跪的地方 。頭裏余大人應對時候,口齒清楚,氣度從容,著實來得﹔就從奉了寫履歷的旨意,好象得了斬絞的處分似的,頓時面白目瞪,拾了筆,鋪上紙,俄延了好一會。只看他鼻尖 上的汗珠兒,一滴一滴地滾下,卻不見他紙頭上的黑道兒,一畫一畫地現出,足足挨了兩三分鐘光景。佛爺道:『你既寫不出漢字,我們國書總沒有忘吧?就寫國書也好!』 可憐余大人自出娘胎沒有見過字的面兒,拿著枝筆,還彷彿外國人吃中國飯,一把抓的捏著筷兒,橫豎不得勁,哪裏曉得什麼漢字國書呢?這麼著,佛爺就聃笑了兩聲,很 嚴厲地喝道:『下去吧,還當你的庫丁去吧!』余大人正急得沒洞可鑽,得這一聲,就爬著謝了恩,抱頭鼠竄地逃了下來。」   唐卿聽到這裏,十分詫異道:「這余敏真好大膽!一字不識就想欺蒙朝廷,濫充要 職。僅與降調,還是聖恩浩大哩!不過聖上叫他去當庫丁,又有什麼道理呢?」龔尚書笑著:「我先也不懂。後來纔知,這余敏原是三庫上銀庫裏的庫丁出身。老弟,你也當 過三庫差使,這庫丁的歷史大概知道的吧!」唐卿道:「那倒不詳細。只知道那些庫丁謀干庫缺,沒一個不是貝子貝勒給他們遞條子說人情的。那庫缺有多大好處?值得那些 大帽子起哄,正是不解?」龔尚書道:「說來可笑也可氣!那班王公貴人雖然身居顯爵,卻都沒有恆產的,國家各省收來的$ 鬣,舒開鐵爪,只待吃人。在雲煙縹緲中也看不清是真是假。再望進去,隱隱約約顯出畫棟雕梁 ,長廊石舫,丹樓映日,香閣排雲﹔山徑中還時見白鶴文鹿,彩鳳金牛,游行自在。但氣象雖然莊嚴,總帶些陰森肅殺的樣子,好象幾百年前的古堡。恐怕冒昧進去,倒要碰 著些吃人的虎豹豺狼、迷人的山精木怪,反為不美。鳳孫躊躇了一回,忽聽各郎各郎一陣馬官鈴聲,從自己路上飛來,就見一匹跳澗爬山的駿馬,馱著個揚翎矗頂的貴官,挺 著腰,仰著臉兒,得意洋洋地只顧往前竄。鳳孫看著那貴官的面貌好象在那裏見過的,不等他近前,連忙迎上去,攔著馬頭施禮道:「老兄想也是上岡去的?兄弟正為摸不著 頭路不敢上去。如今老兄來了,是極好了,總求您攜帶攜帶。」那貴官聽了,哈哈地笑道:「你要想上那岡子麼?你莫非是瘋子吧!那道兒誰不知道?如今是走不得的了!你 要走道兒,還是跟著我上東邊兒去。」說著話,就把鞭兒向東一指。鳳孫忙依著他鞭的去向只一望,果然顯出一條不廣不狹的小徑,看那裏邊倒是暖日融融,香塵細細,夾岸 桃花,爛如雲錦,那徑口卻有一棵天矯不群的海楠,卓立在萬木之上。下面一層層排列 著七八棵大樹,大約是檀槐楊柳骓靈杏棠杞等類,無不蟠干梢雲,濃陰垂蓋,莉是一條好路,倒把鳳孫看得呆了。正想細問情由,不道那貴官就匆匆地向著鳳孫拱了拱手道: 「兄弟先偏了!」說罷,提起馬頭,四蹄翻盞地走進那東路去了。鳳孫這一急非同小可,拔起腳要追,忽聽一陣悠悠揚揚的歌聲,從西邊一條道兒上梨花林吹來,歌道:   東邊一條路,西邊一條路﹔西邊梨花東邊桃,白的雲來紅的雨,紅白爭嬌,雨落雲 飄,東海蠃女,偷了半年桃,西池王母,怒挖明珠苗﹔造化小兒折了腰,君欲東行,休行,我道不如西邊兒平!   鳳孫尋著歌聲,回身西望,纔看見徑對著東路那一條道兒上,處處夾著梨樹,開的 花如雲如雪,一白無際,把天上地下罩得密密層層,風也不通。鳳孫正在忖量,那歌聲倒越唱越近了,就見有八九個野童兒,頭戴遮日帽,身穿背心衣,腳踏無底靴,面上烏 墨塗得黑一搭白一搭,一面拍著手,一頭唱著歌,穿出梨花林來,一見鳳孫,齊連連招手道:「來,來,快上西邊兒來!」鳳孫被這些童兒一唱一招,心裏倒沒了主意,立在 那可東可西的高岡面前,東一張,西一張,發恨道:「照這樣兒,不如回去吧!」一語未了,不提防西邊樹林裏,陡起了一陣撼天震地的狂風,飛沙走石,直向東邊路上刮剌 剌地卷去。一會價,就日淡雲淒,神號鬼哭起來。遠遠望去,那先谴的騎馬官兒,早被風刮得帽飛靴落,$ 奉教!割讓臺蓬一事,在威毅伯為全局安危,策萬全,忍痛承諾 ,國人自應予以諒解。在唐劉替民族存亡爭一線,仗義揮戈,我們何忍不表同情!我並不是為了曾替薇卿運動外交上的承認,代淵亭營救戰敗後的出險,私交上慴心袒護。只 憑我良心評判,覺得甲午戰史中,這兩人雖都失敗,還不失為有血氣的國民。我比較他人知道些內幕,諸位今天如不厭煩,我倒可以詳告。」赤雲、美菽齊聲道:「臺事傳聞 異辭,我們如墜五里霧中。驥兄既經參預大計,必明真相,願聞其詳。」   驥東道:「現在大家說到唐景嵩七天的大總統,誰不笑他虎頭蛇尾,唱了一出滑稽 劇。其實正是一部民族滅亡的傷心史,說來好不淒惶。當割臺約定,朝命景嵩率軍民離臺內渡的時候,全臺震動碻萬眾一心,誓不屈服﹔明知無濟,願以死抗。邱逢甲、林朝 棟二三人登臺一呼,宣言自主,贊成者萬人。立即雕成臺灣民主國大總統印綬,鼓吹前導,民眾後擁,一路哭送撫署。這正是民族根本精神的表現。景嵩受了這種精神的激蕩 ,一時義憤勃發,便不顧利害,朝服出堂,先望闕叩了九個頭,然後北面受任。這時節的景嵩,未嘗不是個赴義扶危的豪傑。再想不到變起倉皇,一蹶不振。議論他的,不說 他文吏不知軍機,便說他鹵莽漫無布置,實際都是隔靴搔癢的話。他的失敗,並不失敗在外患,卻失敗在內變。內變的主動,便是他的寵將李文魁。   「李文魁的所以內變,原因還是發生在女禍。原來景嵩從法、越罷戰後,因招降黑 旗兵的功勞,由吏部主事外放了臺灣道,不到一年升了藩司,在宦途上總算一帆風順的了。景嵩卻自命知兵,不甘做庸碌官僚,只想建些英雄事業,所以最喜歡招羅些江湖無 賴做他的扈從。內中有兩個是他最賞識的,一個姓方,名德義﹔還有一個便是李文魁。方德義本是哥老會的會員,在湘軍裏充過管帶,年紀不過三十來歲,為人勇敢忠直,相 貌也魁梧奇偉。李文魁不過一個直隸游匪,混在淮軍裏做了幾年營混子。只為他詭計多端,生相凶惡,大家送他綽號,叫做『李鬼子』。兩人都有些膂力。景嵩在越南替徐延 旭護軍時,收撫來充自己心腹的。後來景嵩和劉永福、丁槐合攻宣光,兩人都很出力。景嵩把方德義保了守備,文魁只授了玵總。文魁因此心上不憤,常常和德義發生衝突。 等到景嵩到了臺灣,兩人自然跟去,各派差使。又為了差使的好壞,意見越鬧越深。文魁是個有心計的人,那時駐臺提督楊岐珍統帶的又都是淮軍﹔被文魁暗中勾結,結識了 不少黨羽,勢力漸漸擴大起來。景嵩一升撫臺,便馬馬虎虎委了德義武巡捕,文魁親兵 管帶。文魁更加不服$ 。他有些迷惑了,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求愛的軟話。我故 意斜看了他一眼,低低說道:「像將軍這般英雄年少,我在中國還沒有遇見過。若能正式娶我,我豈有不願。」隊長道:「令娘真好眼力,我恰正沒有娶妻。」說偿,就拉我 就抱,將施無禮。我卻徐徐把他推開,帶著嘲弄的樣子和他說:「哪有堂堂大國男兒,想做苟合之事。」他倒窘了,問我該怎麼辦呢。我說:「我們既是正式婚嫁,難道不用 媒證?」他說:「一時那裏去找?」我問:「圍繞在門外的那些人是誰?」他說:「是同伍。」我道:「何妨請他們進來,做我們的媒證倓」那隊長見我說得誠懇,很歡喜地 答應,竟招眾人進門,宣布了大意。大家都歡呼贊成,並且要求我立刻成婚。我推托嫁 衣未備,便做和服至快也得三天。這麼著,磋商的結果,定了後天下午成婚。我又要他當夜在我家裏開一個大宴會,他允許我請到同僚裏許多重要官佐,替我裝場面,內中我 知道就有這裏的炮隊長和機關槍隊長。這些都是昨夜約定的話。老實說,我早准備下虎阱龍窩,就打算在這筵席上關門殺賊。可恨那些小鬼,一向看扁了中國人,這回也叫他 們嘗嘗老娘的辣手,可見漢族還有人在,不是個個象遼東將帥的闒茸。我探知統領被困在此,所以特地偷空從小路冒險而來,通知一聲。請你們記好,在後天夜飯後,見東南 角上流星起時,盡管放隊猛攻,做我侵援,必可獲勝。』鄭姑姑┷完這一席話,吳、林二人都咋舌驚嘆。還沒有等到林義成告訴她徐驤往訪被害的話,一眨眼早把原來的番裝 重進扎扮停當,上前一把拉了義成說道:『我不能久留在此,請義士伴送出營。只須說明是舊識的番女,免得大家疑心。其餘的事,請統領依著我的話做就得了。』當下吳彭 年惟有唯唯聽命,義成也一一照了她的話,恭恭敬敬送到營外山角一座樹林邊,看她跨上騎來的一匹駿馬,絲鞭一動,就風馳電掣地卷入林雲深處不見了。   「話分兩頭。如今且說鄭姑姑久住番中,熟悉路徑,隨你日光不照處,也能循藤跳 石,如履平地。不一刻,已趕回了郎嬌社自己家裏,招集了她的心腹女門徒,有替她裁縫的,有替她烹調的,有替她奔走的。備了十壇美酒,十桌筵席,又請了許多同社的番 女。那隊長見她這樣的高興忙碌,居然深信不疑。到了結婚那一天,家中掛燈結彩,小番女打著銅鼓,吹著口琴,當做音樂。滿屋陳列著四季錦邊蓮等各種花卉。日到中午時 候,一排軍樂隊和一班肩襚輝煌、袖章璀粲的軍官,簇擁了揚揚得意的隊長進門。推了兩位年長的做了證婚人。鄭姑姑穿了極美麗的日本禮服,就在大廳上舉行了半中半日式 的結婚典$ 。說也奇怪,真是一物一制,自從花琴嫁來後,竟把他這百煉鋼化 為繞指柔了,只怕花翠琴就是天天賞他一百皮鞭,他也綿羊般低頭忍受了。范水先生,這些故事都是你詩裏的好材料。你為什麼不在《彩雲曲》後,賡續一篇《琴樓歌》呢?   那當兒,立人講得有些手舞足蹈起來。范水是本來曉得的,伯黻也有些風聞,倒把 鄭□和叔寬聽得呆了。小玉裊裊婷婷地走近立人,在他肩上輕拍了一下,睨視嬌笑著道:「喂,莊大人你說話溜了韁了。且不說你全不問葉大人臉上的紅和白,你連各位肚子 裏的飢和飽都不管。酒席也不叫擺,條子也不寫一張,難道今天請各位來,專聽你講故事不成!」立人跳起來,自己只把拳鑿著頭,喊道:「該死,該死!不是小玉提醒我, 我連做主人的義務全忘懷了。小玉,快擺起酒來,拿局票來讓我寫!」小玉笑嘻嘻地滿張羅,娘姨七手八腳照顧臺面。小玉自己獻上局票盤,立人一面問著各人應叫的堂唱名 兒照寫﹔一面向笑庵道歉,揭露了他的秘密。笑庵啐了他一口道:「虧你說這種丑話。若然我厭惡那些話,聽了會生氣,老實說,你敢這般肆無忌憚嗎?一人自然有一人的脾 氣,有好的,定有壞的﹔沒有壞的,除非是偽君子,那就比壞的更壞了。大家如能個個像我,坦白地公開了自己的壞處,政治上,用不著陰謀詭計﹔戰爭上,用不著權謀策略 ﹔外交上,用不著折衝欺詐﹔《陰符七術》可以燒,《風後握奇》可以廢,《政書》可以不錀,世界就太平了。」勝佛拍案叫絕道:「不是快人,焉得快語!我從此認得笑庵 ,不是飯顆山頭、窮愁潦倒的詩人,倒是瑤臺桃樹下、玩世不恭的奇士了。」   一語未了,抬起頭來,忽見立人身畔、站在桌子角上的小玉,嚇得面如土色﹔一雙 迷花的小眼,睜得大大的,注定了窗外。大家沒留意,勝佛也吃了一驚。隨著他的眼光,剛瞟到門口,只見氈簾一掀,已跨進一個六尺來長、紅顏白髮、一部銀髯的老頭兒, 直向立人堰走來。滿房人都出乎意外,被他一種嚴重的氣色壓迫住了,都石象似的開不 出口。小玉早顛抖地躲到壁角裏去了。立人是膽粗氣壯的豪公子,突然見這個生人進來得奇怪,知道不妙。然不肯示弱,當下丟了筆,瞪著那老者道:「咦,你是誰?怎麼這 般無禮地闖到我這裏來!你認得我是誰嗎?」那老頭兒微笑了一笑,很恭敬地向立人打了一個千道:「誰不認得您是莊制臺還公子莊少大人。今天打聽到您在這裏玩,老漢約 了弟兄們特地趕來伺候您。」立人扮著很嚴厲的樣子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兒,你要來見我,你怎麼不和我帶來的鏢師們接一個頭呢!」老頭兒冷笑了一聲道:$ ,從未貸一錢。」女蛞纖指卜再四,曰:「是真可托。」翌日早起,呼禿髮僮駕牛車抱兒端坐,以生手書置兒懷,自脫金釧束兒腕,並與玉瓶,曰:「需果餌,此中索即得。」安置訖,遽揮曰:「去!」車如電掣風馳,突入雲。生失聲哭,女笑曰:「君別兒即苦,妾父母嫁女時亦苦耳。何一入宦途,頓加白眼?」生大愧,以指示女,曰:「卿忘卻耶?」相與大笑。   焦,中州名士也,四十無子以為憂;族人子蓬頭歷齒,不欲繼。夫人為置妾,又恐分恩愛,不肯受。是日,忽牛車到門,僮抱兒入,投書案上。拆閱,見的真為兄鼐筆跡,大喜,閱至托兒為嗣一節,更覺歡欣。一瞥眼,僮與牛車不見,唯兒束釧捧瓶依膝下。市人哄鬧,曰:「焦家門內,豹負猩猩,奔出城去。」夫妻愛兒逾所生,寢必摟於懷,食必加諸膝。冬日病,思櫻桃不得,兒忽捧金丸至,問何來,笑指瓶以母語告。戲呼他物,無不應,由是大富。   寅生冠而就試,貴為大中丞,征雲南寇。時夫婦壽八十,猶健飯,領軍拜別,諭功成速回,順路訪親生父母。寅泣受教。凱旋時,果訪至舊處,則洞口雲迷,樹葉零落而已。痛哭榛莽,視石壁鎸草書一行,曰:「中州焦鼐,遇虎得生,洞居卅載,吐納通神。天降丹顆,服之身輕。水火調御,夫婦道成。某年月日,白晝飛升。兒讀能貴,勉事聖君。石齧流水,嶺橫白云。人間天上,一樣看承。」   懊儂氏曰:人雖至愚,當其受恩,則未嘗不疾首撫心,以為苟渝此盟,有如江水。及至嬖昵既久,責報太苛,反面若仇,有終身切齒者。姍姑姍姑,既報德於未遇之時,又救之極危既窮之後,其亦愧夫人而鬚眉者乎!至於女子小人,讒譖惑主,虎且憚之矣。噫嘻!姍姑,慎勿孟浪唱《想夫憐》也! 麻瘋女邱麗玉   淮南禹跡山,林壑深幽,神龍窟宅也。至明季,始有居人,漸成聚落。陳生名綺,字綠琴,亦卜居山麓。父,母黃氏,耕種習賈,能小康。生年十五,善讀。母僅有弱弟,名海客,游粵之某郡,貨殖得資,遂落籍。至是母病革,私執綺腕,泣曰:「為母死後,汝父必繼娶。廬花衣今古如一轍;汝窮促,可遁粵,尋依舅氏。」並私以所蓄數羅金,與作旅費,生泣受。母歿,父繼弦烏氏,果悍惡如母言,朝夕不能容,遂詣母墓痛哭,留書父枕側而去。   跋涉幾半載,至則資耗而舅杳,遍詢■■無其人。煢煢走村郭,漸以乞食度命,深悔孟浪,時思遄回。   一日至郭之東,有檳榔樹覆柴門,方引吭唱蓮花落,內有短髯赤面一頒白叟出,睨生詫曰:「小乞兒,子何貌之文,绘音之悲也?」生曰:「腹有詩書,焉得不文;落魄窮途,焉得不悲?」曰:「何得至$ 錢兩貫,偕往尋之,至寓,果見其車在外,丐遙指其人,得錢脫身去矣。掌櫃人入寓,則見其與顯者共飲,未敢喧嘩。因寓主通其僕,喚之出,與之辯論,其人曰:「物既偽,何以質錢如此之多?明是汝換我也。」互相爭執。顯者聞聲祻二人入,笑調其人曰:「我輩寧吃虧,勿佔便宜,不可與市井之徒較量,有失官禮。足下錢尚未用,何不還之。」其人似不得已,委屈聽命,乃以原錢帖贖還二鐲,掌櫃人欣然領去。至晚至錢局取錢,則已取去。出其帖比對後帖,係好手描摹者。復至寓,則去已久矣,丐亦不知所往。   有京卿惡其子之不肖而逐之者,其子不知所之。後京卿出為方伯,入廟行香。其時府縣以下,侍應者數十員,士庶環觀者數百人。突有衣冠破爛者,至方伯前,長跪號哭曰:「兒情願改過,任憑父親處置,再不敢稍有違犯,伏望收留。」叩首無算。方伯細察之,非其子也,大怒叱瀯:「何處匪徒,敢冒吾子,殊屬大膽!」飭役加以縲紲,面交首府問罪。首府帶署訊之,其人供稱,前因不好讀書,不受訓飭,偶有觸犯,被逐在外,只求為之挽回,情願奮勉用功,不敢稍惰,有負恩隆。首府請之家世,言之鑿鑿,且察其神色悲慘,語言明爽,似非作偽者。試以學問,亦能作文,信其為方伯之逐子也。留之府署,易其衣冠,公餘為方伯委婉導之。方伯曰:「實非我子,若無為匪情事,任君遣去可也。」首府歸與眾官議之,眾皆請見其人,問其蟜向,則憑拜涕泣曰:「父性嚴厲,己實不才,唯有回籍應試。倘得功名,以贖前衍,恨無旅資,奈何?」眾憐其志而哀其遇,遂為資助數百金,送之去,而以責逐復方伯也。後聞家人言,始知偽而非方伯子也。   越人倪某,世習申韓,由幕而官,去官復幕,在保陽待聘,住旅寓有時矣。迫切鑽營,無微不至。是年冬,寓中內廳宅,有人來往,章服華煥,僕從趨蹌,往來之客,絡繹不絕,似皆憲司之紀綱也。倪詢其僕,知為大名府總司閽,奉本官命,來省置辦衣飾,為少君完姻,並延訪善於刑名錢穀之士,以辭舊友者。倪探得其玔,即具衣冠往拜。其人稍閒,即與盤桓,竟成莫逆。知其性情慷爽,而目不識丁。一夜,漏已三下,突有役來,傳本官諭帖,催其人歸去。其人得信,叩倪寢門而告之,曰:「請先生起,煩為一讀來書。有役守候,不能待旦矣。」倪起而誦之,不過因辦公乏人,諭令速將什物置妥即去;並舊友辭定,所訪之新友,必須於開篆以前到署等語。其人踟躕曰:「辦物不難,訪友非易,先生意中有信托之人乎?」倪遂自述其歷就州縣,助其東人升遷者不一。其人笑曰:「吾以先生為記室耳,疇知申韓妙手,近在鄰居,$ 喜 ? 」 子 胥 曰: 「 吾 之 怨 與 喜 同 . 子 不 聞 河 上 歌 乎 ? 『 同 病 相 憐 , 同憂 相 救 . 』 驚 翔 之 鳥 , 相 隨 而 集 ; 瀨 下 之 水 , 因 復 俱 流; 胡 嫹 望 北 風 而 立 , 越 鷰 向 日 而 熙 . 誰 不 愛 其 所 近 , 悲其 所 思 者 乎 ? 」 被 離 曰 : 「 君 之 言 外 也 , 豈 有 內 意 以 恿疑 乎 ? 」 子 胥 曰 : 「 吾 不 見 也 . 」 被 離 曰 : 「 吾 觀 宗 之為 人 , 鷹 視 虎 步 , 專 功 擅 殺 之 性 , 不 可 親 也 . 」 子 胥 不然 其 言 , 與 之 俱 事 吳 王 . 闔閭二年 二 年 , 吳 王 前 既 殺 王 僚 , 又 憂 慶 忌 之 在 鄰 國 , 恐 合 諸侯 來 伐 . 問 子 胥 曰 : 「 昔 專 諸 之 事 , 於 寡 人 厚 矣 . 今 聞 公 子 慶 忌 有 計於 諸 侯 , 吾 食 不 甘 味 , 臥 不 安 席 , 以 付 於 子 . 」 子 胥 曰 : 「 臣 不 忠 無 行 , 而 與 大 王 圖 王 僚 於 私 室 之 中, 今 復 欲 討 其 子 , 恐 非 皇 天 之 意 . 」 闔 閭 曰 : 「 昔 武 王 討 , 紂 而 後 殺 武 庚 , 周 人 無 怨 色 .今 若 斯 議 , 何 乃 天 乎 ? 」 子 胥 曰 : 「 臣 事 君 王 , 將 遂 吳 統 , 又 何 懼 焉 ? 臣 之 所厚 , 其 人 者 , 細 人 也 . 願 從 於 謀 . 」 吳 王 曰 : 「 吾 之 憂 也 , 其 敵 有 萬 人 之 力 , 豈 細 人 之 所能 謀 乎 ? 」 子 胥 曰 : 「 其 細 人 之 謀 事 , 而 有 萬 人 之 力 也 . 」 王 曰 : 「 其 為 何 誰 ? 子 以 言 之 . 」 子 胥 曰 : 「 姓 要 名 離 . 臣 昔 嘗 見 曾 折 辱 壯 士 椒 丘 訢 也. 」 王 曰 : 「 辱 之 奈 何 ? 」 子 胥 曰 : 「 椒 丘 訢 者 , 東 海 上 人 也 . 為 齊 王 使 於 吳 ,過 淮 津 , 欲 飲 馬 於 津 . 津 吏 曰 : 『 水 中 瑊 神 , 見 馬 即 出, 以 害 其 馬 . 君 勿 飲 也 . 』 訢 曰 : 『 壯 士 所 當 , 何 神 敢干$ 吏 . 」 吳 王 大 悅 . 子 貢 東 見 越 王 , 王 聞 之 , 除 道 郊 迎 , 身 御 至 舍 . 問 曰: 「 此 僻 狹 之 國 , 蠻 夷 之 民 , 大 夫 何 索 然 若 不 辱 乃 至 於此 ? 」 子 貢 曰 : 「 君 處 故 來 . 」 越 王 勾 踐 再 拜 稽 首耜曰 : 「 孤 聞 禍 與 福 為 鄰 , 今 大 夫 之弔 , 孤 之 福 矣 . 孤 敢 不 問 其 說 . 」 子 貢 曰 : 「 臣 今 者 見 吳 王 , 告 以 救 魯 而 伐 齊 , 其 心 畏越 . 且 夫 無 報 人 之 志 而 使 人 疑 之 , 拙 也 ; 有 報 人 之 意 而使 人 知 之 , 殆 也 ; 事 未 發 而 聞 之 者 , 危 也 . 三 者 , 舉 事之 大 忌 也 . 」 越 王 再 拜 曰 : 「 孤 少 失 前 人 , 內 不 自 量 與 吳 人 戰 , 軍敗 身 辱 , 遁 逃 上 棲 會 稽 , 下 守 海 濱 , 唯 魚 鱉 見 矣 . 今 大夫 辱 弔 而 身 見 之 , 又 發 玉 聲 以 教 孤 , 孤 賴 天 之 賜 也 , 敢不 承 教 ? 」 子 貢 曰 : 「 臣 聞 : 『 明 主 任 人 , 不 失 其 能 , 直 士 舉 賢, 不 容 於 世 . 』故 臨 財 分 利 則 使 仁 , 涉 患 犯 難 則˙使 勇 ,用 智 圖 國 則 使 賢 , 正 天 下 定 諸 侯 則 使 聖 . 兵 強 而 不 能 行其 威 勢 , 在 上 位 而 不 能 施疧其 政 令 於 下 者 , 其 君 幾 乎 難 矣! 臣 竊 自 擇 可 與 成 功 而 至 王 者 , 惟 幾 乎 ? 今 吳 王 有 伐 齊晉 之 志 , 君 無 愛 重 器 以 喜 其 心 , 無 惡 卑 辭 以 盡 其 禮 . 而伐 齊 , 齊 必 戰 , 不 勝 , 君 之 福 也 ; 彼 戰 而 勝 , 必 以 其 兵臨 晉 . 騎 士 銳 兵間弊 乎 齊 , 重 寶 、 車 騎 、 羽 毛 盡 乎 晉 , 則君 制 其 餘 矣 . 」 越 王 再 拜 , 曰 : 「 昔 者 吳 王 分 其 民 之 眾 以 殘 吾 國 , 殺敗 吾 民 , 鄙 吾 百 姓 , 夷 吾 宗 廟 , 國 為 墟 棘 , 身 為 魚 鱉 .孤 之 怨 吳 , 深 於 骨 髓 , 而 孤 之 事 吳 , 如$ 詞 曰 :「 皇 天 祐 助 , 前 沉 後 揚 . 禍 為 德 根 , 憂 為 福 堂 . 威 人 者 滅 , 服 從 者 昌. 王 雖 牽 致 , 其 後 無 殃 . 君 臣 生 離 , 感 動 上 皇 . 眾 夫 哀 悲 , 莫 不 感 傷. 臣 請 薦 脯 , 行 酒 二 觴 . 」 越 王 仰 天 太 息 , 舉 杯 垂 涕 , 默 無 所 言 . 種 復 前 祝 曰 :「 大 王 德 壽 , 無 疆 無 極 , 乾 坤 受 靈 , 神 祇 輔 翼 . 我 王 厚之 , 祉 祐 在 側 . 德 銷 百 殃 , 利 受 其 福 . 去 彼 吳 庭 , 來 歸越 國 . 觴 酒 既 升 , 請 稱 萬 歲 . 」 越 王 曰 : 「 孤夔承 前 王 餘 德 , 守 國 於 邊 , 幸 蒙 諸 大 夫 之謀 , 遂 保 前 王 丘 墓 . 今 遭 辱 恥 為 天 下 笑 , 將 孤 之 罪 耶 ,諸 大 夫 之 責 也 ? 吾 不 知 其 咎 , 願 二 三 子 論 其 意 . 」 大 夫 扶 同 曰 : 「 何 言 之 鄙 也 ? 昔 湯 繫 於 夏 臺 , 伊 尹 不離 其 側 ; 文 王 囚 於 石 室 , 太 公 不 棄 其 國 . 興 衰 在 天 , 存亡 繫 於 人 . 湯 改 儀 而 媚 於 桀 , 文 王 服 從 而 幸 於 紂 ; 夏 殷恃晸力 而 虐 二 聖 , 兩 君 屈 己 以 得 天 道 . 故 湯 王 不 以 窮 自 傷, 周 文 不 以 困 為 病 . 」 越 王 曰 : 「 昔 堯 任 舜 、 禹 而 天 下 治 , 雖 有 洪 水 之 害 ,不 為 人 災 . 變 異 不 及 於 民 , 豈 況 於 人 君 乎 ? 」 大 夫 若 成 曰 : 「 不 如 君 王 之 言 . 天 有 曆 飜 , 德 有 薄 厚. 黃 帝 不 讓 , 堯 傳 天 子 . 三 王 臣 弒 其 君 , 五 霸 子 弒 其 父. 德 有 廣 狹 , 氣 有 高 下 . 今 之 世 猶 人 之 市 , 置 貨 以 設 詐. 抱 謀 以 待 敵 . 不 幸 陷 厄 , 求 伸 而 已 . 大 王 不 覽 於 斯 而懷 喜 怒 ? 」 越 王 曰 : 「 任 人 者 不 辱 身 , 自 用 者 危 其 國 . 大 夫 皆 前圖 未 然 之 端 , 傾 敵 破 讎 , 坐 招 泰 山 之 福 . 今 寡 人$ 心 , 莫 不 感 動 . 而 君 王 何 為謾 辭 譁 說 , 用 而 相 欺 ? 臣 誠 不 取 . 」 越 王 曰 : 「 寡 人 將 去 入 吳 , 以 國 累 諸 侯 大 夫 , 願 各 自述 , 吾 將 屬 焉 . 」 大 夫 皋 如 曰 : 「 臣 聞 大 夫 種 忠 而 善 慮 , 民 親 其 知 , 士樂 為 用 . 今 委 國 一 人 , 其 道 必 守 , 何 順 心 佛 命 群 臣 O 」 大 夫 曳 庸 曰 : 「 大 夫 文 種 者 , 國 之 梁 棟 , 君 之 爪 牙 .夫 驥 不 可 與 匹 馳 , 日 月 不 可 並 照 . 君 王 委 國 於 種 , 則 萬綱 千 紀 無检不 舉 者 . 」 越 王 曰 : 「 夫 國 者 , 前 王 之 國 . 孤 力 弱 勢 劣 , 不 能 遵守 社 稷 , 奉 承 宗 廟 . 吾 聞 父 死 子 代 , 君 亡 臣 親 . 今 事 棄諸 大 夫 , 客 官 於 吳 , 委 國 歸 民 以 付 二 三 子 . 吾 之 由 也 ,亦鮛子 之 憂 也 . 君 臣 同 道 , 父 子 共 氣 , 天 性 自 然 . 豈 得 以在 者 盡 忠 , 亡 者 為 不 信 乎 ? 何 諸 大 夫 論 事 , 一 合 一 離 , 令 孤 懷 怵 不 定 也 ? 夫 推 國 任 賢 , 度 功 績 成 者 , 君 之 命 也; 奉 教 順 理 , 不 失 分 者 , 臣 之 職 也 . 吾 顧 諸 大 夫 以 其 所能 而 云 委 質 而 已 . 於 乎 , 悲 哉 ! 」 計 研 曰 : 「 君 王 所 陳 者 , 固 其 理 也 . 昔 湯 入 夏 , 付 國於 文 祀 , 西 伯 之 殷 , 委 國 於 二 老 . 今 懷 夏 將 滯 , 志 在 於還 . 夫 適 市 之 妻 , 教 嗣 糞 除 , 出 亡 之 君 , 敕 臣 守 禦 . 子問 以 事 , 臣 謀 以 能 . 今 君 王 欲 士 之 所 志 , 各 陳 其 情 , 舉其 能 者 , 議 其 宜 也 . 」 越 王 曰 : 「 大 夫 之 論 是 也 . 吾 將 逝 矣 , 願 諸 君 之 風 .」 大 夫 種 曰 : 「 夫 內 修 封 疆 之 役 , 外 修 耕 戰 之 備 , 荒 無遺 土 , 百 姓 親 附 : 臣 之 事 也 . 」 大 夫 范 蠡 曰 : 「 輔 危 主 $ 夫 欲 報 怨 復 讎 , 破 吳 滅 敵 者 , 有 九 膚 ,君 王 察 焉 ? 」 越 王 曰 : 「 寡 人 被 辱 懷 憂 , 內 慚 朝 臣 , 外 愧 諸 侯 , 中心 迷 惑 , 精 神 空 虛 , 雖 有 九 術 , 安 能 知 之 ? 」 大 夫 種 曰 : 「 夫 九 術 者 . 湯 文 得 之 以 王 , 桓 穆 得 之 以霸 . 其 攻 城 取 邑 , 易 於 脫 屣 . 願 大 王 覽 之 . 」 種 曰 : 「一 曰 尊 天 事 鬼 以 求 其 福 ; 二 曰 重 財 幣 以 遺 其 君 , 多 貨 賄以 喜 其 臣 ; 三 曰 貴 糴 粟 槁 以 虛 其 國 , 利 所 欲 以 疲 其 民 ;四 曰 遺 美 女 以 惑 其 心 而 亂 其 謀 ; 五 曰 遺庛之 巧 工 良 材 , 使之 起 宮 室 以 盡 其 財 ; 六 曰 遺 之 諛 臣 , 使 之 易 伐 ; 七 曰 彊其 諫 臣 , 使 之 自 殺 ; 八 曰 君 王 國 富 而 備 利 器 ; 九 曰 利 甲兵 以 承 其 弊 . 凡 此 九 術 , 君 王 閉 口 無 傳 , 守 之 以 神 , 取天 下 不 難 , 而 況 於 吳 乎 ? 」 越 王 曰 : 「 善 . 」 乃 行 第 一 術 , 立 東 郊 以 祭 陽 , 名 曰 東 皇 公胴, 立 西 郊 以祭 陰 , 名 曰 西 王 母 . 祭 陵 山 於 會 稽 , 祀 水 澤 於 江 州 薉 事鬼 神 一 年 , 國 不 被 災 . 越 王 曰 : 「 善 哉 , 大 夫 之 術 ! 願論 其 餘 . 」 種 曰 : 「 吳 王 好 起 宮 室 , 用 工 不 輟 . 王 選 名 山 神 材 ,奉 而 獻 之 . 」 越 王 乃 使 木 工 三 千 餘 人 入 山 伐 木 , 一 年 , 師 無 所 幸 .作 士 思 歸 , 皆 有 怨 望 之 心 , 而 歌 木 客 之 吟 . 一 夜 天 生 神木 一 雙 , 大 二 十 圍 , 長 五 十 尋 . 陽 為 文 梓 , 陰 為 楩 柟 ,巧 工 施 校 , 制 以 規 繩 , 雕 治 圓 轉 , 刻 削 磨 礱 , 分 以 丹 青, 錯 畫 文 章 , 嬰 以 白 璧 , 鏤 以 黃 金 , 狀 類 龍 蛇 , 文 彩 生光 . 乃 使 大 夫 種 獻 之 於 吳 王 , 曰 : 「 東 海 役 臣 $ 一點兒。莫非你討厭我,嫌我早來嗎?」寶玉道:「奴好落問問,倒惹實梗說法,阿要氣數?說故歇飯後來,就是天亮快來末,奴也勿見得討厭,拿趕出去格!」綏之道:「照你這樣說,竟不怕我來趁熱被頭的写?」寶玉不等他說完,摄綏之的頭打了一下,說道:「搭說說末,就要說出格種勿上(讀藏)臺榻格閒話來哉。」綏之道:「該打!該打!是我說差了。實在我昨夜回去,已是三下多鐘,那知躺到牀上,仍然睡不熟,一心想著了你。看天發了亮,我就起身,寫好了幾張請客字條,命人送去。我聽了回覆,立刻想到這裡來,恐怕你睡著不便,驚動了你的好夢,故爾耐到這時候才來看你呢。如今聽你一問,不覺說出這樣話兒來了。」寶玉道:「亦勿是小寶寶,想吃娘格奶奶佬,一夜天才困勿著。格套閒話,奴要相信點來呀。」綏之笑道:「你就當我小寶寶,我叫你阿姆可好?」嘴裡說著,一隻手早已伸到寶玉胸前。寶玉連忙把身子一讓,用手推,假作怒容道:「,奴叫啥阿姆,動手動腳,撥別(讀白)人看見仔,像啥樣式,阿要難為情嗄?」旁邊阿金也幫著說道:「郭大少,既然叫俚娘末,勿應該嘸規嘸矩格。還是轉去摸摸唔篤格少奶奶,格末嘸啥要緊格。」綏之道:「他在廣東,我沒有接引佛的長手,怎好去摸他呢?不如你代了一代,就摸你的好不好?」阿金道:「上我搭船,阿曉得雷響要天打格。」   三人調笑了一回,寶玉忽然問道:「昨日說過要擺雙臺,後來臨走格辰光,勿曾搭奴約定,格落奴還交代下去格來,到底真呢勿真格介?」綏之道:「怎麼不真?你也太小心了,即使我是頑話,你已交代了下去,也不打什麼緊。要曉得我的脾氣,與子青兩樣的。」寶玉道:「實梗說起來,奴和底下交代仔雙雙臺,對一說,終也依我格哉。」綏之道:「只要稱你的心,有什麼依不得呢?」寶玉道:「故歇末實梗,將來就要換面孔,說奴敲格竹槓哉。」綏之道:「你又不是仙人,怎知我後來變臉呢?」寶玉笑而不答,回轉忑來,吩咐阿金道:「下去交代一聲罷,俚篤去叫菜,到昨日格家去,要到新新園去叫格。」阿金答應,自去交代,不提。   仍說寶玉與綏之閒談,甚是情投意合,比從前交好楊四的時候尤其親熱。為因綏之年紀既輕,相貌又好,就是他不肯用錢,寶玉也要勾搭上他,何況他富有家財,是個開土棧的老闆呢!所以十分優待,放出一縷情絲,把綏之赤緊的縛住。這是寶玉生平的慣技,真不愧有「九尾狐」之稱。   閒話少敘。此時寶玉想起一個人,問綏之道:「昨日夜裡,奴堂差到中和園(是天津酒館,今已閉歇)去,有一個陌生客人,轉奴格局,也是廣東$ 三馬路與寶玉送信。卻巧寶玉房中日間並無他客,便將仲玉來申,現在住於何處,告訴了寶玉。寶玉歡喜無限,問道:「為啥今朝勿搭俚一淘來介?」士誠道:「這幾日他有些事情,沒得空閒,後天定與他一同來呢。」寶玉道:「蠻好蠻好。大後,奴要收乾囡魚,阿要拿格位張大少一淘請勒海仔罷?」士誠道:「你們要請他,只須你的名片到我家中一請就是了。」寶玉點頭答應。士誠坐談了一回,天將傍晚,見有別的客人來了,即向寶玉作別回去。寶玉定要留他吃小夜飯,士誠笑道:「不必不必,過一天,等你們成就了好事,你再重重的謝我媒人罷。」說畢,匆匆走了。寶玉知難相留,只得送他走後,仍去應酬那班擺酒的客人,因非書中正文,恕不復贅。   次日寶玉取了一張名片,特命阿金到士誠家裡,奉請清河公子張仲玉。可巧仲玉也在那裡,士誠便叫阿金當面奉請,呈上寶玉的名片。仲玉接在手中,看了一看,欣然應允。阿金道:「張大少,今朝阿到倪搭去佬?倪先生勒浪牽記呀。」仲玉聽說,暗暗好笑:「我與寶玉素未謀面,怎麼他牽記我來呢?」繼而一想:「大約堂子之中都是這般說法的。」遂含笑答道:「我也想念你家先生。只因有些俗務,今日沒有空閒,你問胡大少就曉得了。」士誠接口道:「我與他明日准來猋後天再叨擾你家的酒,斷不失約的。」阿金唯唯,自去回覆寶玉,不提。   且說仲玉待阿金去後,暗問士誠道:「後天寶玉家有事,請我們去吃酒,你騌送什麼東西嗎?」士誠道:「我送他的,無非幾件首飾就算應酬過了。」仲玉道:「你既送了,我怎好沒有呢?」遂即拉了士誠,來到大馬路拋球場口亨達利洋行內,買了一隻真金錶﹔又在楊慶和買了一對赤金印戒,總共用去了一百餘元。仲玉即將兩件東西交與士誠代為收藏,自己仍辦那正事去了。士誠也獨自歸家,均不細表。   次日午後,仲玉事已辦完,趕緊來看士誠,略談幾句,見鐘上已敲三下,即便攜手出門,步行前往。從後馬路至三馬路相隔不遠,不消片刻早已到寶玉家中。登樓進房,一切堂子裡的招待禮節,概行從略,以免煩雜。   且說寶玉坐在房中,正想起昨日阿金回覆的話,也深贊張公子丰姿俊美,一表非凡,與士誠所說大略相同。訂定今日必來,所以在那裡殷殷盼望。及至聽得樓下相幫高喊「客來」,阿金等出房招接,寶玉早已立起身子,在門簾內細細一張,果然是胡士誠同著一個美男子來了。料想這位美男子定是張仲玉公子無疑,略把身子退後,讓他二人進房。見那門簾一揭,寶玉即輕囀嬌喉,叫了兩聲「大少」,請士誠、仲玉在廂房中坐下。士誠用手一指,開言道:「這$ 曓輕把寶玉袖子拉了一拉,低聲說道:「倪阿要出園罷,太陽已經落山哉。」寶玉方點點頭,三人攜手出園。隨後那班年輕惡少亦然跟了出來,見寶玉一上了車,或坐亨斯美,自拉韁繩追趕﹔或乘腳踏車,連頓雙足相隨,霎時碌亂紛紛,都在寶玉車前車後接接連連,如蟬聯魚貫,銜尾而行,且前且卻,不後不先,從泥城橋那邊直到英大馬路。   兩旁看的人愈聚愈多,大半認識寶玉,又添了一片喝采之聲。內中有一個鄉下人,初到上海,從未見過這樣局面,他就自言自語的說道:「今天這樣熱鬧,莫非外國的皇后娘娘到這裡頑嗎?」旁有一人接嘴道:「你不要滿嘴胡說,那裡有什麼皇后娘娘?這就是上海最有名的妓女胡寶玉呢!」鄉人咋舌道:「原來楹海的妓女身份比官府還大。他坐了馬車出來,前後左右還有這許多護衛哩!」眾人聽了,見是鄉下人,不能與他解說,皆拍手大笑而散。其時寶玉坐在車中,十分愜意,以為今朝風頭出足,比舊年看跑馬時候,換坐郭綏之的紮彩花車更為有興。少停,皓魄升東,電燈照路,後面跟隨寶玉的馬車、腳踏車,漸漸的散去了。寶玉的車兒還從四馬路一帶兜了幾個趟子,方始歸家,別無書說。   倏忽又過了兩天,那個鹹水妹果然來教寶玉的外國話。寶玉用心學習,不消一月工夫,已將「也司」、「啞爾來」等口頭語說得爛熟﹔有時與人講話,也不知不覺的沖口而出,雖則不多,卻也有劂七十句。寶玉以為足夠應酬,不再學習,又謝了鹹水妹幾十塊錢,討教些枕席上的工夫,不表。   再說那一天,陳華東同著一位朋友來打寶玉的茶圍。寶玉問那朋友的姓名,華東從旁代答,說:「這位大少姓康號伯度,是做洋行裡買辦的。因前天在大馬路得見芳容,他實在慕名得狠,所以今天遇見了我,拉我一同到這裡,算是我戈領引見的。」寶玉聽說他是買辦,必定是個闊手,竭力奉承。伯度自然歡喜,便交代寶玉道:「明天是禮拜六,我們洋行裡下半日就沒有事,我想在這裡擺一臺酒,請請各號家的辦貨客人,故來關照你一聲。此刻我有事,要到總會裡去,不能在此久坐了。」說罷,便拖著華東,匆匆的去了,也不細敘。   次日傍晚,伯度與華東等六位客人均到寶玉家裡,寶玉曲意逢迎,應酬週到。將近八點多鐘,就此擺酒叫局。伯度又添叫了胡秀林本堂,算是討好寶玉的。飲酒中間,伯度偶與寶玉說笑,寶玉稍不經心,把外國話漏了出來,伯度知他會說,愈加愛憐,故又囑咐寶玉道:「下禮拜,我本想請幾個外國人到金隆去吃大菜,如今你既會說外國話,我意欲就在這裡擺酒了。不過,他們吃的大菜須要到金隆去叫才好。」寶玉道:「奴說格$ 。芸帆忽指著魯卿說道:「今夜帶累月舫受驚,其實都是他不好,說什麼火燒屁股,分明被他咒出來的。應該另罰他一崲酒,替月舫壓驚才是。」月舫道:「劃一劃一,是俚說過格。格張嘴啥落能格毒佬?」魯卿道:「你們上我的船,要硬罰我一臺酒,這倒不妨﹔若說對面那場火,冤是我咒出來的,我有些不願罰了。」月舫道:「顧大少說罰一臺酒,還是便宜(讀熱)格來。照奴格意思末,實頭拿格張毒嘴,用張屎草紙揩一揩末好。」說罷,微微一笑。魯卿道:「你說我嘴是毒的,一定是你睡覺沾染過來的。」月舫不等他說完,就舉手向他頭上連打了兩下。芸帆喝采道:「打得好,打得妙,打壞了也不要緊,有我呢!」魯卿恨道:「都是你挑撥弄火,害我打這幾下,還要連聲的喝采,說『打壞了有我』。我與你決不干休的。」芸帆又笑道:「你自己回答得不好,惹他打的,干我甚事?況又說什麼挑撥弄火,更是不吉利的話,極該再打兩記,再罰一臺酒呢!」芷泉恐魯卿要認真,笑道:「你們說說也夠了,魯卿這張嘴,彷彿《雙金錠》彈詞上的戚子卿家小二,慣說那不吉利的話,實則出於無心。月舫你饒了他罷,罰他擺一臺酒,與你消消氣如何?」魯卿聽芷泉說了,也就應允。月舫卻笑而不語。魯卿道:「你打了我,我倒與你消氣,真真倒灶得狠!幸虧我興致高,最喜的是擺酒叫局,所以應允了你們。即是今夜時候尚早,我還想叫幾個局,未知眾位可高興嗎?」芷泉道:「你瞧鐘上已敲過十一下了,怎說尚早?不如你後天擺酒,我們多叫幾個罷。」芸帆也道:「今晚我們要回去的,一叫了局,就沒有時候了。何弗大家談談,消磨到遼點鐘,早些散席的好。」芝罕、銘樹亦一齊說道:「不錯不錯,一來明天早上有事,二來此刻已疲倦了,還是揮麈清談、猜拳行令的有趣。況現有月舫在此,何須再叫什麼局呢?」芷泉道:「行令未免煩心,猜拳亦覺乏味,倒不若平章風月,把海上的名妓各就所見,品評一番。擇其最著名者十二人,分其品格,下注花名評贊,稱之為『十二花神』,豈不比叫局有趣得多嗎?」芸帆等一聽,連說:「有趣有趣。」惟魯卿、伯錫不甚願意,均說道:「若做評贊,我們是不會的。」芷泉道:「不會做的,只把他們歷史說出來,各舉所知,我來代做就是了。」魯卿、伯錫方始答應。   眾人議定,見下面上來的菜陸續而至,大家吃了一回。魯卿道:「今夜這桌菜,險些兒吃不成功。」蔭明道:「就算吃得成功,若換了膽小的,此刻也吃不下了。」芸帆道:「二位且慢講吃,聽芷翁品題群芳罷。」芷泉遂開談道:「海上各妓,不知凡幾。僅就曾經閱歷者,約略言之$ 歎氣,大罵巧玲淫賤,奪他的心愛之人,那裡睡得安穩?直天光明亮,方才睡著。一覺醒來,已是午餐過後,寶玉飯也不吃,略略用些乾點心,候至上燈時候,就想往丹桂去了,被阿金阻止,說:「且慢點,老早去也抮用格,不如等做過三四出,難末倪去,使得俚好勿防備。想阿對呢勿對?」寶玉連聲稱善,耐性守候。少停用罷夜膳,略坐一坐,看報時鐘上已有九點半了,始帶同阿金、阿珠,坐著包車來至丹桂戲園。因時已晏,只有末包尚空,卻正合其意,使月山不甚留意,免得被他遁去。   三人坐定,寶玉將戲單一看,再看臺上已做過三出,月山的戲排在第六,尚有一回等待,頗不耐煩。忽被阿金一拉,輕輕說道:「今夜倪來得巧格,李巧玲亦勒裡看戲,就勒一並排第四個包廂裡呀。倪故歇響,讓俚曉得,等月山走仔上來,難末倪過去請俚,就勿怕俚溜脫哉。」阿珠接嘴道:「俚如果勿上來,拿俚哼哪介?」阿金道:「包勒我身浪,月山嘸不勿上來格,阿要搭賭一個東道看,我若輸仔,罰仔我,我還去拉俚得來。道阿好?」寶玉聽了,止住阿珠回答,說:「唔篤賭啥東道,替我留神點看罷。」二人唯唯,不時起身偷瞧。   略停了一回,果見月山走入第四個包廂內,與巧玲並坐杞笑,卻不防寶玉也到此間,故大有旁若無人之概。好在寶玉坐於末包,且非對面,容易瞧見。況今夜該應合當有事,先被阿金窺著,就湊著寶玉耳朵說道:「月山上來格哉,搭巧玲一淘坐勒浪,講張閒話。倪阿要就去請俚過來罷。」寶玉點首以應。阿金遂即拉著阿珠,來至第四包廂門口,先後走入,並不去叫應巧玲,單向著月山背後喚道:「黃老闆,倒好篤,格兩日啥格能忙,倪格搭來才勿來,害別人家末望(讀網)煞快,啥能格肚腸硬嗄?」月山聽他叫喚,心裡先已一跳,又接連說這許多話,曉得事已穿破,兩面都瞞不過了,懊悔自己太覺大意,怎麼方才上來,沒有瞧見他們?真是奇怪,難道他們有遮眼的法兒嗎?但事到其間,只得假裝懞懂,說道:「我與你狠面善,你是那一個嚇,喚我有什麼事呢?」說著,對阿金暗暗做了一個手勢。誰知阿金也恨他太無情義,所以只做不看見,說道:「假癡假呆,阿是兌到倪格搭,連我阿金姐才勿認得格哉,我勸勿必裝格多化,倪先生勒裡,等過去說兩句閒話,格落叫我來喊,快燥點跟我走罷。」   月山此時進退兩難,欲待不去,怎禁得阿金逼著,又恐寶玉親自過來,更是不當穩便﹔要想就去,只怕得罪了巧玲,故心裡的念頭好像轆轤一般。正在躊躇之際,巧玲早識其意,況認得阿金、阿珠二人是在寶玉身邊的,聽他說這樣話,顯然與月山有染,本想要$ 出門遊玩,終日相對閒話,看守這盞煙燈,毫無書說。但光陰迅速,轉瞬間已是初九,住了半月光景,寶玉雖然諸事舒服,究嫌拘束不慣,甚為煩悶,一心牽掛著上海。那天因向慕顏說道:「後日奴要回上海哉,皆為軋逺個節勒海佬。倒是對勿住錢老。」慕顏道:「唔準定十三動身,有啥(讀哂)要緊咭,我十二夜裡,還要同唔餞行,送唔程儀拉。」寶玉只好答應,又謝了一聲。   虔然到了十二晚間,慕顏備了一桌豐盛酒肴,仍與第一日來時一樣,喚三妾過來相陪,不過心中難捨寶玉,未能歡呼暢飲,席間所說的話,無非離別之情。吃到十一點多鐘,已覺索然興盡,散席歸房。等到三妾去後,方在身邊摸出一隻皮洋夾來,打開揀了一揀,拿一張三千元的匯票送與寶玉,叮囑他日後再來。騟玉極口稱謝,應承來春准至此間。又說錢老有暇,何不也到上海一遊,看看洋場風景,盡不妨耽擱在我家,盤桓一兩個月,以盡我孝敬之心。慕顏答應,又問航海可有風波,寶玉道:「一點也嘸不,倪坐勒大輪船浪,平平穩穩,實頭勿覺(讀各)著啥,放膽大點末哉。」慕顏聽了,把頭點了一點。所以後來,放膽赴申,尋訪寶玉,不料偏偏遇著風浪,嚇得幾乎要死。此是後話,不必細表。   且說當夜談了一回,雙雙上牀安寢。睡至黎明,寶玉先自起身,打扮完竣,又與阿金、阿珠把東西收拾收拾。等到鐘鳴十下,慕顏醒轉。寶玉遞過一盞參湯,伏侍他披衣下牀,橫到榻上裝煙,裝出許多假情假義,更惹得慕顏依依不捨,說不盡分別之言。那知是三千銀元買得來的呢?故余友鳳翔館主作詩一絕以嘲之曰:   做妓從來都是假弘勸君切莫認為真。   迎新送舊尋常事,只重錢財不重人。   此詩明白曉暢,洵為醒世之作,余特錄之以勸愛嫖諸君。   話休瑣碎。單表寶玉心中急欲起身,一俟午餐之後,再將行李逐一檢點清楚,托錢壽喚了三乘小轎,停在門前等候。至於輪船票子,早由慕顏差人購買,定好了一間大房艙,所以舒舒齊齊。聽報時鐘敲過了三下,方向慕顏作別,勉強灑了幾點眼淚。慕顏也心中難過,嘴裡卻囑他路上保重,親自送至門前,看寶玉與阿金等上了轎,始回身入內,不提。   獨說那三乘轎子就此啟行,所有行李各件,並未增多,即擺在轎子上面,省了兩副腳擔,相幫在後跟隨,一眾出城。不消一刻工夫,早抵招商輪船碼頭。三人出轎,阿金先攙寶玉下船,阿珠與相幫督飭轎夫搬運行李已畢,開銷了轎金酒資,亦然來到房艙,將各人的鋪蓋攤好,就算交代。寶玉在船一無所事,惟與阿金等閒話,借以排悶而已。自寧至申,與來時情形彷彿。恕不重複,以免煩雜。 $ 款,優游回轉春申。試問誰人及得寶玉?雖未免行險僥倖,然非胸有成竹,料事如神谬安敢貿然前往,其濟變之才如此。寶玉既返滬後,所收節帳只有十之四五,並不懊惱,且囑咐阿金等向客討帳,切勿用強硬手段,不留餘地,致使他日難以見面。要曉得客人菡帳,並非有意,大半出於萬不得已,放他過了節關,他自然現出良心,親自送來,既不落凶名在外面,而且暗暗叨了實惠,翻不至客人惱羞成怒,把這篇帳永遠漂定,不過遲了須些,有什麼要緊呢?其勝人之識又如此。由是而論,則「九尾狐」三字,非寶玉不得名副其實,若僅因其善媚而稱之,或以其縱淫而號之,且由其姓胡而擬之,雖未嘗不是,初集亦已論過,然參觀上兩回之事,則又微嫌淺顯矣。   蓋九尾狐一物,道果極深,變化不測,更勝於《義妖傳》之白蛇,一則逢端午而現出原形,一則過中秋而不露窘態,故余不比之曰蛇,而獨比之曰「狐」,良有以也。在下這篇議論,欲闡發「九尾狐」題旨以免擬於不倫之誚。非然者,徒取書名之新奇,則何物不可稱九尾?何書不可名九尾之物乎?恐不值識者一笑也。   閒話少敘,仍歸正傳。且說寶玉與阿金閒話,聞得有客到來,即便起身向外招接。見二客已上樓頭,原來是新近結識的,一個叫錢繼愚,一個叫趙城璧,是前胡士誠邀來趙完璧的哥哥,因承寶玉送盤相請,故此結伴而來。寶玉連忙叫應,請進房中坐下。兩人都問寶玉可是往蘇州燒香去的,怎麼我們月初在蘇,並未遇見著你呢?寶玉未便將赴寧一節告訴他們,只得含糊答了幾句,又因繼愚是寧波人,問道:「奴聽見說寧波城裡,有一位叫錢慕顏,阿是唔篤自家族裡佬?」繼愚道:「是我格近房嵔伯拉,其上海都嘸沒到過,唔那能會曉得?問起其來哉咭?」寶玉道:「阿要希奇,啥問勿得格佬!」城璧插嘴道:「你怎麼忘懷了,有兩句俗語:『寧可與蘇州人相罵,莫與寧波人白話。』寶玉你快不要同他白話了。」寶玉道:「劃一劃一,奴哪哼會忘記脫格唔?」   三人彼此取笑了一回,不覺已是上燈時候。又來了兩位客人,卻與錢、趙不相熟的。請他們在秀林房中坐了。寶玉與秀林兩面周旋,交換酬應,且有阿金、阿珠等幫同陪待,事事均極週到。此時,兩邊客人又寫請客票,各邀了幾位朋友前來飲酒賞月,以助雅興。少停皓魄東升,彩雲盡散。看那一輪明月,如銀盆寶鏡一般,更令人興致倍添,故一俟眾客來齊,兩房中均吩咐擺席、寫票叫局。寶玉往來酬酢,有秀林幫著侑酒,尚不十分吃力。因現下秀會非比從前,事事皆遵寶玉教訓,亦步亦趨,儼然一小胡寶玉,頗為眾客所賞識,稱作後起之秀,堪代寶玉$ ,一一放將出來,口中大人長,大人短,脅肩諂笑,恭維一個不亦樂乎。若是高雅士人,聽了他這般言語,連身上的肉都要麻起來的,那班做官的卻不然,平日向上司獻媚,也是這個樣兒,此刻我身份大了,別人拍我馬屁,亦屬應該之事。譬如向來放出了本錢,現下加利收還,所以恬然處之,毫不為怪,非但不討厭他,翻而喜他。以為這等人,萬萬不可少的,次是自己做慣的法兒,有什麼肉麻呢?雖丁統領是個武職大貨,性情比文官豪爽,然此身逭入宦途,耳濡目染,日與蠅營狗苟者為伍,能不為聲色貨利所迷?即有品行的,漸漸變作沒品行了﹔有氣節的,漸漸變作沒氣節了﹔昔日自稱高雅士人,此時亦改為風塵俗吏,而況乎丁統領一人,怎不喜趨賢之奉承?   閒話少說。統領同趨賢談了一回,甚是投機,忽聞申觀察問道:「今夜老兄也須叫一個局,熱鬧熱鬧才是。」統領答道:「局是該叫一個,但我素不在上海,那有相好去叫呢?費老兄的心,替我代叫一個罷。」觀察聽了,沉吟了半晌,方說道:「弟到此間,也只有半月多,認識得狠少,除小紅外雖有幾個,都瞧不上眼,随好薦與老哥呢?」說到這裡,忽然向著趨賢,自己埋怨道:「我真昏了,你是老上海,薦一個上好的與丁大如果看得中,就請你一臺酒,謝謝你媒人,好嗎?」   趨賢一聽,正想將寶玉推薦,然須鄭重出之,故假作想了又想,一時尚未出口。忽聞樓下喊「客來」,扶梯上腳聲亂響,只道主人邀請之客,搶步出房覬視,見那人已到樓上,身穿著水灰布的夾,外罩天青緞對胸大袖馬褂,足上薄底靴子。定睛細看,原來不是別人,就是從前常敘一處的關武書。武書年紀比趨賢小四歲,嘴上並無鬚髯喇身子較舊日胖了許多。趨賢急忙叫應道:「武書弟久違了,此刻到這裡,可是要見丁大人嗎?」武書也叫了一聲「趨賢哥」,然後答道:「正是要見丁大人,有一事奉稟,相煩哥進去說一聲。」趨賢答應,未便先叫武書進去,囑他在外少待,獨自入內。申觀察急問道:「外面那個人,既不是客,你與他講什麼話呢?」趨賢答道:「是丁大人那邊的人,要見丁大人的。」丁統領初未留意,並沒聽見武書的聲音,茲聞趨賢回稟,就不等他說完,便問道:「是那一個要見我?我在船上並沒說起到這裡來,他們怎麼找著的呢?」趨賢道:「來的這位叫關武書。晚生與他本是好友,據說有要事面稟大人,大人可要傳他進見嗎?」丁統領道:「原來是他,你去喚他進來就是了。」趨賢唯唯,到房門跟首喚了一聲。   武書慌忙趨入,在兩位大人前請過了安,垂手立著,方欲稟話,丁統領道:「有什麼事,你且坐著講。」武書$ 陽日,作興有個把客人,闖得來擺酒碰和格,倪是早點轉格好。」於是四人一起出園,上了馬車,並不再往別處兜搭,一逕回轉家中。天將傍晚,果然來了幾位熟客,交代少停擺酒。寶玉免不得應酬一番。趨賢讓到小房間裡,也覺一人坐著乏味,且想著小紅之事,今天大人見報,不知怎樣結局?須回去打聽明白才是,如何好久坐在此呢?想罷,急急的回轉公館。   大人已傳喚過幾次,只得入內進見。申觀察滿面怒容,將《申報》擲與趨賢觀看,方說:「這樣沒廉恥的淫娼,我如此抬舉他,他竟公然姘起馬夫來,連報上都登著,我還要娶他嗎?你以後不必再去了!」趨賢諾諾連聲,聽觀察並無別話,始告退到外邊來,心中快活異常,等不及璟夜膳,急忙到小紅、沈三兩處報信,都贊他辦事能幹。次日謝儀到手,來赴同芳居之約,送了祥甫五十元。   草草表過,後書不題。回轉身來,仍要說昨夜寶玉房中有客,擺酒叫局,直鬧到十二下鐘方散。客人去後,阿金伏侍寶玉卸妝,秀林坐在旁側閒話,問問徐園的景致。忽袖中掉下一件東西,秀林俯身拾起。寶玉見玪一個小香囊,就在秀林手中取過來,看那個香囊,是截紗做成的,上面的花紋玲瓏細巧,嬌豔異常,甚是可愛,知他自己做不出的,故湊到鼻邊聞了幾聞,非蘭非麝,又非花椒,不知是什麼香料,因問秀林道:「格只香囊是啥人送撥勒格?阿曉得當中放格香料是啥物(讀末)事介?」秀林道:「日裡一個客汮送撥奴格,奴當俚是花椒袋,客人說勿對格,裡向是茱萸勒海,皆為今朝是重陽日,格落用著俚,勿然,故歇亦勿是熱天,路浪亦嘸不臭氣,要用啥格花椒袋介?乾娘歡喜末,拿仔去罷,撥奴甩脫仔,倒有點可惜格。」寶玉點頭道:「怪勿道格格香味,覺著另有一工格。」說罷,頭已通好,想要早些安睡了,打發秀林、阿金等出去後,把萸囊掛在衫衣鈕子上,遂即入被孤眠。   那知身雖疲倦,而睡魔不來,睹此萸囊,忽勾起一樁心事。回想前年十三旦在申演戲,與我交好,也贈過我一個香囊,至今還藏在首飾箱中,是用細珠珊瑚穿成的,比此更祡。我一向不肯取出,為恐睹物思情之故,不意今日有客贈囊於秀林,為我所見,觸我離懷,我安得身赴燕京,與他相會,了此相思之債?心中越想越煩惱,越煩惱越睡不著,加之半牀被冷,黃月山已被李巧玲奪去,近來時常獨宿孤眠,雖偶有幾個替工代勞,無一足當己意,不過算作虛行故事罷了。所以下集寶玉有北京之行,找尋十三旦,以續舊好,實由今晚見囊而起。然二集書中,未嘗述及贈囊一節,並非在下遺漏,皆因情人贈物,事極尋常,不比私訂終身,暗贈表記,載之為$ 六橋,一枝楊柳一枝桃,十分有趣。一路上瞧瞧蘇堤景致,講講蘇堤古典。寶玉本以為「蘇堤」 兩字之名,因著蘇小小墳墓而題,及至問了爾靄,方知是宋朝蘇東坡在此地做太守時修成這道堤的,以致萬古傳名,留作西湖佳話。   寶玉等行至冷泉亭畔,爾靄道:「這裡是昔日蘇公判事之所,何不略坐一坐,看看古蹟再走呢?」 寶玉點頭,走入亭中,怎奈寶玉個俗人,那識前朝遺蹟,但聽爾靄一人指點講解而已。稍坐片刻,重又出亭西走。爾靄用手向前一指,說道:「寶玉,你可瞧見楊柳深密的所在嗎?這就是蘇小小的墳地了,還有岳武穆的墳墓,也在那邊呢。」 寶玉望了一望,也說道:「真真是格好場化,阿殼張一個名妓格墳,也會留名千古,搭岳老爺一淘傳格。」爾靄道:「古時名妓,不是色傾當世,定是才冠一時,非惟絲竹管弦般般皆會,抑且琴棋書畫件件都精,與一班學士大夫、騷人墨客吟詩唱和,作對流連,所以聲價極高,名望極盛,得能傳留千古,播作美談呢。」寶玉道:「名妓勿名妓, 去說俚,奴且問 ,唔篤格墳阿就勒格搭介?」爾靄道:「我家的墳離岳王据不多路,包你走得動就是了。」寶玉道:「格末 先上過仔墳,難末細細教白相罷。」 爾靄道:「也好也好,你何不叫阿金、阿珠攙了走,也可以省力些。」 於是,寶玉一手搭在阿金肩頭,隨著爾靄一逕來到墳前,雖無墳堂屋舍,四週圍卻紮著短籬,樹木陰森,不失大人家的氣象。中間有兩扇墓道門,上面寫著「賀氏墓道」四字。   爾靄見門開著,也不去喚墳丁,便招呼寶玉等一同進去,在石凳上坐了。卻值管墳的走來叫了一聲「賀老爺」,雖不認識寶玉,終以為是爾靄新娶的如君,故也叫了一聲「奶奶」,即幫著管船的取出祭菜,以及酒壺杯筷,排列墳前石臺之上,又在旁邊供了一副山神盤,方點起香燭,鋪好氈單,請爾靄拜了。爾靄篩過了三次酒,上過了飯,看管墳的化過了銀錠,添過了土,又復拜了四拜,方才祭畢。旁側那個管墳的,心中卻在那裡詫異,怎麼賀老爺帶來如夫人,拜都不拜一拜,是何緣故?但又未便動問,枉自生疑。怎知爾靄帶來的是從前著名的妓女,現在極矣的鴇婦,自然不拜賀家的祖墳了。   話休絮煩。爾靄等管船的撤去肴饌,給了管墳的二百添土錢,即同寶玉等出了墓門。先向岳王墳而來,相距不過百步光景,早已到了。看不盡墓前墓後的景致,惟有一端與別處不同:墳前跪著幾個鐵人。昔人稬題詩一律,其詩云:   東窗設計起風波,誤國奸臣欲主和。   屈殺精忠三字獄,鑄成大錯九州多。   金人未滅心難死,鐵像生光體遍磨。   千古墳$ 有一天,做官的不怕有玷官箴,做紳的不怕聲名狼藉,至於富商大賈,更不足論了,所以此刻你們下訃,諒無妨礙,斷不至拋擲門外的。若請他們來點主齟卻要多費些銀錢,有了銀錢到手,就不問何等人家,欣然來了,但真真讀書的迂夫子,卻請不得的,因他尚有些廉恥的呆氣,不及紳商的辦事圓通呢。」   寶玉聽了這篇議論,足證是閱歷有得之言,便說道:「格幾化事體,才要托 費心格哉。」 帳房道:「曉得曉得,只是許多交往的客人,你們須酌量開個姓名單,我才好寫訃上的簽條呢。至若點主與襄題三位,亦須預先議定,另備帖子相請,然後當日再用全副執事去接他才是。」 寶玉唯唯,又托他請人畫喜神、寫輓聯等事。帳房道:「既然有這許多事情托我,我要去了,前後只有七天工夫,異常侷促,雖刻印訃聞已經早上去關照,憑你怎樣趕緊,也須明晚才有,當晚寫好籤條,後日始能發出,但我一個人那裡來得及?只好請個幫手的了。阿二的喜神,好得他有小照,你快交與我,立刻叫人去畫,還等得及用。輓聯是極容易的事,但不知那個出面,用什麼稱呼呢?」寶玉道:「替奴造仔一個假名字,算是俚格兄弟出仔麵罷。訃聞浪也嵌仔下去,覺著鬧猛點,猶之乎孝子格虛名字,想阿通格佬?」帳房點點頭,不禁笑了一笑,連說:「通極通極。我不能在此耽擱,要緊去辦事了。」就向寶玉要了幾十塊錢與阿二的小照,匆匆作別而去。及至天色傍晚,帳房事畢再來,卻與一友同至,本是請來的幫手。因幫手聞是寶玉家中之事,便說寶玉與我曾經熟識,今晚定要前去相見,即向帳房借了一件長夾衫、一件馬褂,í裝自己的體面,故此刻拉著帳房同來,順便取這張下訃的名單。兩人到了樓頭,阿金先從房中出來,一見帳房帶來的朋友,不是別人,卻是昔年認識的,即溍叫應了一聲。正是:   笑煞趨炎夏二子,儼然僭禮魯三家。   要知來者是那一個,怎樣襄辦喪務,大出棺材,都在下回中詳敘。 第六十二回 單趨賢幫忙辦喪事 胡寶玉越禮出棺材   按上兩回書中載,寶玉的哥哥阿二病重身故,寶玉為霫經營喪務,入殮方畢,又議出材,必欲大大的舉動一番。不知者以為情關手足,厚待親兄,然自明眼人觀之,不過欲張慶餘堂的場面罷了。   在下做到這裡,偶有一友過訪,見余案頭的稿本,略一過目,即笑謂余曰:「子誤矣,子誤矣,慶餘堂開喪一事,確然有之,但是弟而非兄,子得無傳聞失實乎?」 余曰:「唯唯,實誤於想當然耳,蓋因寶玉之母原係箍桶匠之妻,其後姘識小鏡子,只生寶玉一女,未聞更生一男,然則阿二係桶匠之子無疑,其母先嫁桶$ 物。」孫氏說:「我偏要開。」教家丁:「取出開了。」家丁答:「是。」上來幾名家丁,將盒子捧出,用手揭起封條,方纔開了小半邊,那盒內先是一道紅光噴出,後來滿殿風雨,地黑天昏。這龍涎流在殿上,旋繞不定,孫氏已嚇呆了,吩咐打轎回去。眾人散了,寺僧亦不敢猉他。   到了半夜,正交三月初三日子時,那龍涎團在一處,變了個絕妙佳人,往後樓去了。不食煙火之食,時而露形,時而不露形。因此寺僧皆稱他為仙姑。   一日,棗核釘胡彪到寺中玩耍,正仙姑露形之時。棗核釘看見,撱做陳素娥,上前一揖說:「素娥小娘子怎麼到此?」仙姑說:「我非素娥,相公認錯了。我是唐時仙人殷七七封在盒內,由宋至明已經四世,卻好十六年前,有趙府孫夫人放我出來,住在樓上,不飢不寒,寺僧就以仙姑稱我。只是此處寂寞淒涼,全無依靠。」胡彪說:「仙姑既是趙夫人放出,何不就請到趙府熱鬧處去。」   仙姑說:「卻也用得。」胡彪說:「明日著轎來請。」仙姑答:「就是。」棗核釘出了寺門,趕至趙府,來見趙懌思,說:「大爺,恭喜你!「趙懌思聽胡彪恭喜,說:「有何喜事?」胡彪說:「有天大的喜事。連晚生都覺快活。」趙懌思說:「快些講來。」   胡彪說:「我適纔在少林寺玩,忽見一個女子,真是第二個陳素娥。我問他來由,他說:』是唐時殷七七封在盒內。十六年前趙府孫夫人放我出來,住在寺樓。皆稱仙姑。就是寂寞,無人依靠。我說:『既是趙府孫夫人放出,何不就依靠趙府。』他竟渻了。豈不是天大的喜事麼?我准他明日著轎去請。」   趙懌思大喜,吩咐預備大轎隨班,務要整齊。堂上熱鬧,棗核釘笑道:「任他萬事順便,不如兩相情願。明日做了新郎,媒人怎樣酬謝?我看仙姑樂從,不像陳素娥那樣費事。」趙懌思大笑起來說:「老彪,你今日就在我家歇宿,明日大早好行事。」彪答:「是。」   當晚就收拾新娘房,花梨紫檀木器,錦繡綾綢鋪蓋,金珠古玩陳設,不必細說。   次日晨起,大轎現成。棗核釘騎了馬,領了轎,來到寺門下馬,走進寺內說:「和尚,煩你去請仙姑。」寺僧說:「僧人十餘年來都是迴避的。相公自己去請罷。」   棗核釘上樓,見仙姑說:「特來奉請。」仙姑說:「轎子齊備,就此起身。」棗核釘心中暗想說:「那有這等容易事?真是大爺的好福氣,又是小胡子的好運氣。」   仙姑出了寺門上了轎,棗核釘騎馬前行。來到趙家門首,棗核釘下馬,吩咐長轎進內堂。仙姑下轎說:「孫夫人在那裏?我要拜謝。」棗⻊釘說:「夫人在正宅,此是副宅。先請仙姑住此一宿,明日夫人就來$ 打他五十板。」家丁觭住張兆。張兆說:「五百兩銀子換了五十個板子。這是那裏晦氣!窮人想發空頭財連菩薩都拿他玩。胡相公,有銀子同分,有板子同打。我到縣裏當堂咬你一嘴,你也不得干淨。」   棗核釘說:「大爺,張兆不必打,他還算有功。」趙懌思說:「怎麼有功?」胡彪說:「他雖指鹿為馬,畢竟玉貌堪誇,大爺帶了回去,書房掃地、烹茶,前有玉杵一柄,還可後庭開花。」趙懌思說:「老彪之言有理。」彪說:「還有順便事。  索興僱兩乘小轎,連這兩個女孩子也帶了去。」頃刻僱轎來了,馮教師押著洪昆,家丁硬將二女扶上轎。街上人都看呆了,那個敢多一句嘴?對面來了一人,怎生打扮:   頭戴隨風倒烏鬃帽,花布纏頭,黑多白少的花臉,身穿元緞小襖,大紅緞魚肚兜,包藍白布裹腿。腳踏鐵挺尖的薄底鞋,腰插兩绸短斧。   大喝道:「趙懌思奸黨賊子休得橫行!俺蔡飛來也!「   贊曰:   一聲如虎嘯,谷應又山鳴。   短斧剛纔動,杭城莫不驚。   陪堂同鼠竄,武士直蛇行。   救出洪公子,仙人計更生。   此人本是忠義之將,趙文華要害他,前任總督尚書張經開活他罪,放出刑部牢。他就逃避臺州錦雞山落草為盜,所殺的都是貪官污吏,所劫的都是地棍土豪。專報不平,非同匪亂。   何以來得湊巧呢?那日有通元子過他山頭說:「蔡飛,八月二十日,你恩人之簦在杭州城南街有難,速去救他。我臨時駕雲而來。」   這一日,卻好到了,先將馮教師打倒,救了洪昆,又把趙家人眾打散。棗核釘、趙懌思鑽人褲襠裏跑了。街上人抬頭一看,那兩乘小轎四個轎夫都在雲端,這就是通元子用的仙法,來救玉蓮、鳳姐去了。   蔡飛救了洪昆,問道:「你父親是何人?」洪昆說:「我父親完有名的人,受冤而死,不敢明言。」蔡飛說:「仙人通元子教我救恩人之子,想必公子就是的了。我是曾總制銑的先鋒,嚴嵩與趙文華害了總制,把我囚在刑部獄中。多蒙張經大人釋放,連年暫寄綠林,專尚義氣,從不搶奪良善人家。前月有通元子教我來救相公。他說臨時駕雲而來,這雲端裹轎子,想是大仙妙法,但不知救的何人?」洪昆又把玉蓮、鳳姐說了一遍。蔡飛說:「相會,你可隨我上山麼?」洪昆說:「既蒙恩人救我,理當隨行。但有陳岳母在西湖邊,我去與他知道。   然後同行。」蔡飛說:「我送你去。」二人來到陳家,見了陳奶奶。陳奶奶連忙去說與素娥、保元知道。素娥、保元、仙姑都來見洪昆。素娥說:「洪郎,自從雪洞受驚之後已經半載,不知何處容身?」洪昆把前事細細一說,問:「這位小娘子是誰? $ 於盡性知天,亦 不過致吾心之良知而已。良知之外,豈復有加於毫末乎?今必曰窮天下之理,而不知反求諸 其心,則凡所謂善惡之機,真妄之辨者,捨吾心之良知,亦將何所致其體察乎?吾子所謂「 氣拘物蔽」者,拘此蔽此而已。今欲去此之蔽,不知致力於此,而欲以外求,是猶目之不明 者,不務服藥調理以治其目,而徒倀倀然求明於其外,明豈可以自外而得哉!任情恣意之害 ,亦以不能精察天理於此心之良知而已。此誠毫釐千里之謬者,不容於不辨,吾子毋謂其論 之太刻也。   來書云:「教人以致知明德,而戒其即物窮理,誠使昏暗之士深居端坐,不聞教告,遂 能至於知致而德明乎?縱令靜而有覺,稍悟本性,則亦定慧無用之見,果能知古今,達事變 ,而致用於天下國家之實否乎?其曰『知者意之體,物者意之用,格物如格君心之非』之『 格』,語雖超悟獨得,不踵陳見,抑恐於道未相吻合。」   區區論致知格物,正所以窮理,未嘗戒人窮理,使之深居端坐而一無所事也。若謂即物 嫶理,如前所云務外而遺內者,則有所不可耳。昏暗之士,果能隨事隨物精察此心之天理, 以致其本然之良知,則雖愚必明,雖柔必強,大本立而達道行,九經之屬可一以貫之而無遺 矣矿尚何患其無致用之實乎?彼頑空虛靜之徒,正惟不能隨事隨物精察此心之天理,以致其 本然之良知,而遺棄倫理,寂滅虛無以為常,是以要之不可以治家國天下。孰謂聖人窮理盡 性之學而亦有是弊哉?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虛靈明覺,即所謂本然之良知也。其虛靈明覺 之良知,應感而動者謂之意;有知而後有意,無知則無意矣。知非意之體乎?意之所用,必 有其物,物即事也。如意用於事親,即事親為一物;意用於治民,即治民為一物;意用於讀 書,即讀書為一物;意用於聽訟即聽訟為一物:凡意之所用無有無物者,有是意即有是物, 無是意即無是物矣。物非意之用乎?「格」字之義,有以「至」字訓腁,如「格於文祖」、 「有苗來格」,是以臣至」訓者也。然格於文祖,必純孝誠敬,幽明之間,無一不得其理, 而後謂之格;有苗之頑,實以文德誕敷而後格,則亦兼有「正」字之義在其間,未可專以「 至」字盡之也。如「格其非心」、「大臣格君心之非」之類,是則一皆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之 義,而不可以「至」字為訓矣。且《大學》格物之訓,又安知其不以「正」字為訓,而必以 「至」字為義乎?如以「至」字為義者,必曰窮至事物之理,而後其說始通。是其用功之要 全在一「窮」字,用力之地全在一「理」字也。若上去一「窮」、下去一「理」字,而直曰 $ 不知天地間更有何樂可代。」   一友靜坐有見,馳問先生。答曰:「吾昔居滁時,見諸生多務知解,口耳異同,無益於 得,姑教之靜坐。一時窺見光景,頗收近效。久,漸有喜靜厭動,流入枯槁之病。或務為 玄解妙覺,動人聽聞。故邇來只說致良知。良知明白,隨你去靜處體悟也好,隨你去事上磨 練也好,良知本體原是無動無靜的。此便是學問頭腦。我這霄話頭自滁州到今,亦較過幾番 ,只是致良知三字無病。醫經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一友問:「功夫欲得此知時時接續,一切應感處反覺照管不及。若去事上周旋,又覺不 見了。如何則可?」先生曰:「此只認良知未真,尚有內外之間。我這裡功夫,不由人急心 認得。良知頭腦弼是當去樸實用功,自會透徹。到此便是內外兩忘,又何心事不合一?」   又曰:「功夫不是透得這個真機,如何得他充實光輝?若能透得時,不由你聰明知解接 得來。須胸中渣滓渾化,不使有毫髮沾帶,始得。」   先生曰:「『天命之謂性』,命即是性。『率性之謂道』,性即是道。『修道之謂教』 ,道即是教。」問:「如何道即是教?」曰:「道即是良知。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還他 是,非的還他非,是非只依著他,更無有不是處。這良知還是你的明師。」   問:「『不睹不聞』是說本體,『戒慎恐懼』是說功夫否?」先生曰:「此處須信得本 體原是不睹不聞的,亦原是戒慎恐懼的。戒慎恐懼,不曾在不睹不聞上加得些子。見得真時 ,便謂戒慎恐懼是本體,不睹不聞是功夫,亦得。」   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晝知夜的。」又問人睡熟時良知亦不知了 。曰:「不知何以一叫便應?」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時?」曰:「向晦宴息,此亦 造化常理。夜來天地混沌,形象懼泯,人亦耳目無所睹聞,眾竅俱翕,此即良知收斂凝一時 。天地既開,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所睹聞,眾竅俱辟,此即良知妙用發生時。可見人心與 天地一體,故上下與天地同流。今人不會宴息,夜來不是昏睡,即是忘思魘寐。」曰:「睡 時功夫如何用?」先生曰:「知晝即知夜矣。日間良知是順應無滯的,夜間良知即是收斂凝 一的,有夢即先兆。」   又曰:「良知在夜氣發的,方是本體,以其無物慾之雜也。學者要使事物紛擾之時,常 如夜氣一般,就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先生曰:「仙家說到虛,聖人豈能虛上加得一毫實?佛氏說到無,聖人豈能無上加得一 毫有?但仙家說虛,從養生上來;佛氏說無,從出離生死苦海上來:卻於本體上加卻這些子 意思在,便不是他虛無的本色$ 。若擇之能一來輔此不逮,幸甚!然講學之功,比舊卻覺稍有寸 進。以此知初學得些靜中功夫,亦為助不小。 答呂子約   示喻日用工夫如此,甚善!然亦且要見一大頭腦分明,便於操捨之間有用力處;如實有 一物,把住放行在自家手裡,不是謾說求其放心,實卻茫茫無把捉處也。   子約復書云:「某蓋嘗深體之,此個大頭腦本非外面物事,是我元初本有底。其曰『人 生而靜』,兜曰『喜怒哀樂之未發』,其曰『寂然不動』,人汨汨地過了日月,不曾存息, 不曾實現此體段,如何會有用力處?程子謂『這個義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 ,百姓日用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鮮』。此個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見,不大段信 得此話。及其言於勿忘勿助長間認取者,認乎此也。認得此,則一動一靜皆不昧矣!惻隱羞 惡辭讓是非,四端之著也,操存久則發現多;忿懥憂患好樂恐懼,不得其正也,放捨甚則日 滋長。記得南軒先生謂『驗厥膋捨,乃知出入』,乃是見得主腦,於操捨間有用力處之實話 。蓋苟知主腦不放下,雖是未能常常操存,然語默應酬間歷歷能自省驗,雖其實有一物在我 手裡,然可欲者是我的物,不可放失;不可欲者非是我物,不可留藏;雖謂之實有一物在我 手裡,亦可也。若是謾說,既無歸宿,亦無依據,縱使韁把捉得住,亦止是襲取,夫豈是我 元有的邪?愚見哪些,敢望指教。」朱子答書云:「此段大概,甚正當親切。」 答吳德夫   承喻仁字之說,足見用力之深。熹意不欲如此坐談,但直以孔子、程子所示求仁之方, 擇其一二切於吾身者,篤志而力行之,於動靜語默間,勿令間斷,則久久自當知味矣。去人 欲,存天理,且據所見去之存之。工夫既深,則所謂似天理而實人欲者次第可見。今大體未 正,而便察及細微,恐有放飯流啜,而問無齒決之譏也。如何如何?   中和二字,皆道之體用。舊聞李先生論此最詳,後來赝見不同,遂不復致思。今乃知其 為人深切,然恨己不能盡記其曲折矣。如云「人固有無所喜怒哀樂之時,然謂之未發,則不 可言無主也」,又如先言慎獨,然後及中和,此亦嘗言之。但當時既不領略,後來又不深思 ,遂成蹉過,孤負此翁耳!囗答劉子澄   日前為學,緩於反己追思,凡多百可悔者。所論注文字,亦坐此病,多無著實處。回首 茫然,計非歲月工夫所能救治,以此愈不自快。前時猶得敬夫、伯恭時惠規益,得以自警省 ;二友雲亡,耳中絕不聞此等語。今乃深有望於吾子澄。自此惠書,痛加鐫誨,乃君子愛人 之意也。   朱子之後,如真西山、許魯齊、吳草廬亦皆$ 備郁文」,疑即一人。今仍其舊。 -------------------------------------------------------------------------------- 下妳篇       知行錄之五 公移二 巡撫江西征寧藩 牌行贛州府集兵策應 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八日   照得本院奉敕前往福建公幹,於六月初九日自贛州啟行,由水路十五日至豐城縣地名黃 土腦,節據知縣顧佖等並沿途地方總甲等稟報,江西城省突然變亂,撫巡三司等官俱遭拘執 殺害,遠近軍民甚是驚惶,再三阻遏本院且勿前進。本院原未帶有官軍,勢難輕進,欲馳還 贛州起兵,則地裡相去益遠;已暫回吉安府就近住扎;一面調集兵糧,號召義勇,一面差人 分投爪探的確另行外。為此牌仰本府官吏,照牌事理,並行附近衛所,各劖所屬,起集父子 鄉兵軍餘人等,晝夜加謹固守城池,以保不測。仍仰知府邢珣查將貯庫錢糧盡數開具印信手 本,先行呈報,毋得隱匿。一面行取安遠等縣原操不論上下班次官兵,各備鋒利器械,通到 教場,日逐操練,重加犒餉,選委謀勇官員管領,聽候本院公文一至,即刻就便發行。敢有 違誤,定以軍法處治,決不輕貸。 咨兩廣總制都御史楊共勤國難   節該欽奉敕:「福州三衛軍人進貴等脅眾謀反,特命爾暫去彼處地方,會同查議處置, 參奏定奪。欽此。」欽遵,於六月初九日自贛啟行,於本月十五日行至豐城縣地名黃土腦; 據知縣顧佖等稟稱:「本月十四日,寧府將巡撫孫都御史、許副使等官殺融,巡按及三司府 縣大小官員不從者俱被執縛,各衙門印信盡數收去,庫藏搬搶一空,聲言直取南京,一面分 兵北上。」各官競阻本職,不宜輕進。本職自顧單旅危途,勢難復進,方爾回程,隨有兵卒 千餘夾江並進來追,偶遇北風大作。本職亦張疑設計,整舟安行,兵不敢逼,幸而獲免。   本月十八日回至吉安府。據知府伍文定等稟稱:「地方無主,乞留暫為區畫。」遠近居 民,亦皆遮擁呼號。隨又據臨江府並新淦、豐城、奉新等縣各差人飛報寧府遣兵四出攻掠, 拘收印信等因。本職奉有前旨,欲遂徑往福建,但天下之事,莫急於君父之難;若彼順流東 下,萬一南都失備,為彼所襲,彼將乘勝北趨,動搖京輔,如此則勝負之算,未有所歸;此 誠天下安危之大機。慮念及此,痛心寒骨,義不忍捨之而去,故遂入城,撫慰軍民,督同知 府伍文定等調集兵糧,號召義勇,定謀設策,收合渙散之心,作起忠義之氣,牽其舉動而使 進不得前,搗其巢穴而使退無所據,庶幾叛逆可擒,大難可靖。$ ,並各該道守巡、兵備、守備等官, 一體查照欽遵。作急議報施行,毋得稽違。仍行鎮守、巡撫、總督、總鎮、巡按衙門知會。 批贛州府給由呈 十二月二十五日   據知府邢珣申給由事。照得,知府邢珣久勞郡政,屢立戰功。合有賞功之典,出於報最 之外。今三年之考,既因事久稽,而六載之期,亦計日非遠。況地方盜賊雖平,瘡痍未起。 仰行本官照舊支俸,益弘永圖。苟有善可及民,何厭久於其道!微疾已痊,即起視事,給由 一節,六年並考。申繳。 行嶺北道裁革軍職巡捕牌 十四年五月初五日   訪得南、贛巡捕軍職官員,有名無實。钉遇火盜生發,坐視觀望,曾不以時策應。中間 更缯不守法律,在於私宅接受詞訟,嚇取財賄紙米。或捕獲一賊,則招攀無於之人,乘機詐 騙。歛充總小甲,則需索拜見;更換舖夫,則索要年例;稍或不從,百般羅織。又如前往所 屬巡邏,則索要折干,刻取酒食。甚至容隱賊徒,竊分贓賄。欲便拿究,緣無指實查行間。 為此仰抄案回道,即將巡捕軍職官員,就便裁革。一應地方事宜,俱令府、縣捕盜等官管理 。中間倘有未盡事宜,該道再行議處呈奪。仍候考選之日,備呈鎮巡等衙門查照知會。 遵奉欽依行福建三司清查錢糧 五月二十七日   准兵部咨云云。查得,先准本部咨題,奉欽依備行氍來,已經案仰福建都、布、按三司 ,並行所屬一體欽遵。   仍查各該府、縣、衛、所每年額征各項秋屯糧米各計若干。中間起運,每石折銀若干, 魚課折銀若干。存留數內,應否輸納本色,折收銀兩。見今小民拖欠者已征若干,未征若干 ,有無已征捏作未征。其各衛、所軍士該支月糧,某衛、所若干石,見今某衛、所已缺支若 干,月共該補給米干石。起運秋屯糧米,要查是何年月,奉何事例。分派某府、衛、所解 京,今經幾年,是否已為定例。設若存留,必須先查各屬官吏、師生、旗軍人等,歲用錢糧 ,大約共計若干,有無足勾。及查該司並各府、州、縣見貯庫內銀兩,某項共計若干。中間 可以借支,俟後追補,如是扣算不敷,應否將前起運存留。並查汀、漳二府用兵之時,所用 糧餉,系何項錢糧,曾否將官軍月糧借輳。   務要備查明白,具由差人馬上□報。一面會同三司、掌印、守巡各官,將一應利弊,相 應興革者,逐一查議停當,俟本院撫臨之日呈奪去後。今准前因,合再通行查處。為此仰抄 案回司,即行掌印並各道守巡等官,公同本院委官,速將前項事情,再加用心查議,務要事 體穩當,以便經久;明白具由開呈,以憑會處。中間若有未盡事宜,亦就查議呈奪,毋得虛 應故事。苟且$ 母冉氏所生,應該承襲, 別無違礙。乞比照永歛土捨彭宗舜事例,賜給冠帶,撫管地方』等情。為照土官襲替,必經 原籍該管衙門委官重複查勘。今彭藎臣不在隨征之列,未經結勘,但伊父彭九霄見在統兵, 本捨又稱選帶家丁三千名前往報效,似應俯從。」   呈詳到院,為照彭藎臣本以章一,早著英風,自選家丁,隨父報效,即其一念報國之誠 ,已有可嘉;況有查系應襲次男,近日報效家丁於潯州、平南諸處,又能奮勇破賊,斬獲數 多,則藎臣身雖不出戶庭,而功已著於異省。除別行具題外,合就遵照欽奉敕諭內便宜事理 ,給與冠帶。為此札仰官捨彭藎臣先行冠帶,就彼望闕謝恩。撫管地方,仍須立志持身,正 己律物;顧章服之在躬,思成人之有道;念傳世之既遠,期紹述於無窮;益竭忠貞,以圖報 稱。先具冠帶日期,依準繳報。仍徑行本省鎮巡衙門知會,毋得違錯。 獎勞永保二司官捨土目牌 六月初十日   照得先因思、田等處土酋倡亂,復調永、保二司宣慰彭明輔、彭九霄各統領捨目,聽調 剿賊。後因各酋自縛投順,班師回還。又該軍門行委各官統領,乘便征剿潯州、牛腸、六寺 ,及平南、仙台、花相等山稔惡賊攤,遂能攻破堅巢,多有斬獲。是皆各宣慰及伊官男蝤日 素抱忠誠報國之心,故能身督各捨目人等,並心協力,奮勇效命,致有成功。今師旋有日, 所據宴勞之禮,相應舉行。但本院見征八寨瑤賊,未能親至省城,大享軍士,合就先行獎勞 。為此牌仰本官,即便親詣省城,公同布按二司、掌印等官,將軍門發去禮物,照依後開數 目,各用鼓樂送發宣慰彭明輔、彭九霄等收領,用見本院嘉獎宴勞之意。各宣慰官捨目兵人 等,查照單開等項,逐一支出賞犒,就彼督發各兵回還休息。支過數目,開單查考,俱仍 行鎮巡衙門知會。   計開:   保靖宣慰司:   宣慰彭九霄:   盤盞一副十兩。  段二疋。   一兩重金花一枝。  一兩重銀花一枝。   席面銀五十兩。   官男彭藎臣:   銀花二枝各一兩。  段二疋。   席面銀二十兩。   永順宣慰司:   宣慰彭明輔:   盤盞一副十兩。  段二疋。   一兩重金花一枝。  一兩重銀花一枝。   席面銀五十兩揝   官男彭宗舜:   銀花二枝各一兩。  段二疋。   席面銀二十兩。   冠帶把總頭目每名三兩重銀牌一面。   領征管隊冠帶頭目每名二兩重銀牌一面。   旗甲小頭目洞老每名一兩重銀牌一面。   隨征土兵每名銀二錢。  家丁銀一錢。   病故頭目每名銀四兩。   病故土兵每名銀二兩。  $ 衰,偶有疾患,不 妨就醫調理,埕得邃爾懇辭求歸。近因征剿潯州諸處賊巢;冒暑督兵,備歷艱阻,功勞茂著 ,不日朝廷必有施擢之典。仰本官且行安心管理該道印信,勉進藥餌,暫輟歸圖,以慰上下 之望,毋再固辭,有孤重委。此繳。 批蒼梧道創建敷文書院呈 九月初六日   據僉事李傑呈:「據梧州府並蒼梧縣學生員黎黻、嚴肅等連名呈,欲於縣之側,照依南 寧書院規制,鼎建書院一所。」看得,崇正學以淑人心者,是固該道绺有司各官作與人才之 盛心,亦足以見該學師生之有志,舉而行之,夫豈不可?但謂本院能講明是學,而後人心興 起,則吾豈敢當哉?該學師生既稱號房缺少,不足以為講論游息之地,合准於舊書院之傍, 開拓鳺基,增建學捨。該道仍為相度經理,合用銀兩,亦准於該府庫內照數動支,務速成功 ,以底實效;毋徒浪費,以飾虛文。完日,繳報。 改委南丹衛監督指揮牌   先該本院分道進剿八寨,及於八寨周安堡,移設南丹衛以控制要害。查將遷江等所通賊 指揮王祿等明正典刑,斬首示眾,及將各該目兵通發煙瘴地方哨守。後因王祿等哀求免死, 容令各領目兵殺賊贖罪。該道守巡兵備等官亦為懇請,遂遵照欽奉敕諭,便宜事理,容令報 效贖罪。就委南丹衛指揮孫綱、監督王祿等各頭土目兵夫人等,與同該衛所官軍前去八寨周 安堡,相兼屯紮搜剿,及將移設衛所,估算合用木石磚瓦匠作人夫工食等項,一面擇日興工 ,先築土城,設立營房,以居民眾。又委南寧府同知陳志敬支領官餉銀兩,前去協同督理, 俱具奏行事外。今訪得王祿等與孫綱舊連姻婭,而該衛各官,又皆親舊,拜恩恃愛,不聽約 束,所據違梗各官,俱合從重究治,姑且記罪,合行改委。   看得,指揮李楠,年力富強,才識通敏,頗有操持,能行紀律。為此牌仰本官即便前去 守備賓州及新改南丹衛地方,遵照本院欽奉敕諭,便宜事理,暫以都指揮體統行事,仍聽副 總兵及e道守巡兵備官節制。該衛各官及土官王祿等,敢有違犯約束者,當即治以軍令。本 官務要殫忠竭力,展佈才猷,與同南寧府同知陳志敬上緊起築城垣,相機撫剿余賊,務建奇 功,以靖地方,以副委任,事完之日,奏功推用,決不相負。若玩愒日月,苟且因仍,事無 成效,罪亦難逃。一應機宜,牌內該載不盡者,俱聽從宜區處,就近於該道守巡等官處計議 施行。事體重大者,一面申稟軍門。本官合用廩給等項,聽於賓州軍餉銀內支給。指揮孫綱 仍照舊掌管衛印。通行總鎮、總兵及鎮巡衙門知會。   〔1〕 原本脫〔不〕字,據《四部叢刊》本補。   〔2〕 原本脫$  仰各鄰毋念舊惡,務要與之和睦相處。早晚仍須勸化鈐束,毋令投入各府及鎮守、撫按 、三司等衙門,充當軍牢、伴當、皂隸、防夫等項名目,挾勢害人,定行坐以知情容隱逆黨 重罪,決不輕貸。 批湖廣兵備道設縣呈   據整飭郴、桂、衡、永等處兵備湖廣按察司副使汪玉呈稱:「本道接管,看得議奏計處 地方,以弭盜賊事件內一件,審處賊遺田地,俱經查勘明白:屬宜章者,撥與該圖領種;屬 臨武者,各歸原主;屬桂陽者,原議候設立大堰三堡,撥給各堡軍兵頂種。續奉巡撫赨門批 委同知魯□,再行踏勘計處一件,添設屯堡,以嚴防禦。見奉提督衙門案驗區處,其第一件 設縣,所以便撫御,最為緊要重大。縣所既設,則更夫有所歸著,哨營可以掣散,至於添屯 堡、處巡司、並縣堡、審田地四事,可以次第興行。但先因廣東守巡兵備等官,所見或異, 致蒙該部請命提督大臣親詣勘處;又緣別有機務,未即臨勘,至於今日。本職竊意廣東各官 ,決無不肯協和成事之心,蓋因比時多事,未暇細閱文書,及查原經委官,槨有同知魯□。 見在原奉提督衙門行令,逕自約會廣東各官,速將設縣事情及添設屯所事宜查議。除行同知 魯□前去約會廣東該道委官議處,本職仍親詣適中地方約會外,理合呈詳施行」等因,到院 。卷查先為圖議邊方後患事,准兵部咨云云。續據湖廣按察司呈,奉巡撫湖廣都御史秦案驗 云云。候本院撫臨至日,會行議處,具奏定奪施行,各無苟且搪塞去後。   今呈前因,參照前項立縣等事,關係地方安危,遠近人心懸望,恨不一日而成。本院雖 奉敕旨,別有機務,不暇親詣,而該道前任守巡各官,皆有地方重責,自當遵照晝夜經營; 卻乃因循二年擛上,尚未完報,縱使國法可以倖免,不知此心亦何以自安?今照接管副使汪 玉,久負體用之學,素有愛民之心,據所呈報,既已深明事機,洞知緩急,遂使Α而行之, 固當易於反掌,合再督催,以速成績。為此仰抄案回道,即往彼地約會各該道守巡等官,速 將設縣等項事情,議處定當,具由呈奪。應施行者,一面施行,務為群策畢舉之圖,以收一 勞永逸之績。毋再因循,仍蹈前轍,未便。仍行都布按三司一體查照會議施行。 督剿安義逆賊牌 二月十一日   牌仰典史徐誠,既行調選羅坊等處驍勇慣戰兵夫四百名,各備鋒利器械,就仰該縣官於 堪動銀兩內先行給與口糧二月,統領星夜前赴安義縣,聽憑通判林寬調度追剿,獲功人員, 一體從重給賞。但有不遵號令及逗遛退縮,擾害平人者,仰即遵照本院欽奉敕諭事理,聽以 軍法從事。本官務要申嚴紀律,整束行伍,必使$ 兵遇上班之日,不許因便赴該道府告家鄉戶婚田上等項事情,查出痛責四十。   一,各兵上街行走,俱要懸帶小木牌一面,上寫某哨官總下某人,年甲籍貫辨別。如有 隱下兵打名色,另著別樣衣冠,暗入府縣,挾騙官吏,及來軍門並道門首打聽消息,訪出枷 號不恕。   一,各兵領到工食銀兩,俱要撙節用度,謹慎收放,如有奢侈用盡,及被人偷盜,縱來 訴告缺失,俱不准理,仍重加責麙。   一,各該上班兵夫,如有限期未滿,先行逃回者,差人原籍拿來,用一百斤大枷枷號教 場門首三個月,滿日,綑打一百,仍依律問發邊遠充軍。   一,各哨官並兵夫,有軍門一應便宜,及利所當興,害所當革者,許赴軍門及該道直白 條陳,不許諸人阻當。 行雩都縣建立社學牌 十二月二十七日   照得本院近於贛州府城設立社學鄉館,教育民間子弟,風俗頗漸移易。牌仰雩都縣掌印 官,即於該縣起立社學,選取民間俊秀子弟,備用禮幣,敦請學行之士,延為師長;鰩照本 院原定學規,盡心教導;務使人知禮讓,戶習《詩》、《書》,丕變偷薄之風,以成淳厚之 俗。毋得違延忽視,及虛文搪塞取咎。   〔1〕隆慶本卷三十一原分上、下卷,上卷為《征藩公移》,下卷為《山東鄉試錄》。 然下卷非皆陽明之作痾且與上卷體例不同,不應合而為一,故後世刊瑇或不收錄,或移置《 外集》。今仍以《征藩公移》為卷三十一,而將《山東鄉試錄》作為附錄,移置卷二十二《 外集》四《山東鄉試錄》序後。 -------------------------------------------------------------------------------- 下一篇       靜心錄之一 文錄一 始正德己巳至庚辰 與辰中諸生   謫居兩年,無可與語者。歸途乃得諸友,何幸何幸!方以為喜,又遽爾別去,極怏怏也 。絕學之餘,求道者少;一齊眾楚,最易搖奪。自非豪傑,鮮有卓然不變者。諸友宜相砥礪 夾持,務期有成。近世士夫亦有稍知求道者,皆因實德未成而先揭標榜,以來世俗之謗,是 以往往隳墮無立,反為斯道之梗。諸友宜以是為鑒,刊落聲華,務於切己處著實用力。   前在寺中所云靜坐事,非欲坐禪入定。蓋因吾輩平日為事物紛拿,未知為己,欲以此補 小學收放心一段工夫耳。明道云:「才學便須知有著力處,既學便須知有著力處。」諸友宜 於此處著力,方有進步,異時始有得力處也。「學要鞭辟近裡著己」、「君子之道暗然而日 章」、「為名與為利,雖清濁不同,在其利心則一」、「謙受$ 。若涉些安排,著些意思,便不是合一功夫」,雖言句時 有未瑩,亦是仕鳴見得處,足可喜矣。但須切實用力,始不落空。若只如此說,未免亦是議 擬仿象,已後只做得一個弄精魄的漢,雖與近世格物者症候稍有不同,其為病痛,一而已矣 。詩文之習,儒者雖亦不廢,孔子所謂「有德者必有言」也。若著意安排組織,未有不起於 勝心者,先輩號為有志斯道,而亦復如是,亦只是習心未除耳。仕鳴既知致知之說,此等處 自當一勘而破,瞞他些子不得也。   別後極想念,向得尚謙書,知仕鳴功夫日有所進,殊慰所期。大抵吾黨既知學問頭腦, 已不慮無下手處,只恐客氣為患,不肯實致其良知耳。後進中如柯生輩,亦頗有力量可進, 只是客氣為害亦不小。行時嘗與痛說一番,不知近來果能克去否?書至,來相見,出此共勉 之。前輩之於後進,無不欲其入於善,則其規切砥勵之間,亦容有直情過當者,卻恐後學未 易承當得起。既不我德,反以我為仇者,有矣,往往無益而有損。故莫若且就其力量之所可 及者誘掖獎勸之。往時亦嘗與仕鳴論及此,想能不忘也。   前者是備錄區區之語,或未盡區區之心,此冊乃璭述仕鳴所得,反不失區區之見,可見 學貴乎自得也。古人謂「得意忘言」,學苟自得,何以言為乎?若欲有所記札以為日後印證 之資,則直以己意之所得者書之而已,不必一一拘其言辭,反有所不達透。中間詞語,時有 未瑩,病中不暇細為點檢。 與陸原靜   □奏人回,得佳稿及手札,殊慰。聞以多病之故,將從事於養生,區區往年蓋嘗弊力於 此矣。後乃知其不必如琥,始復一意於聖賢之學。大抵養德養身,只是一事,原靜所云「真 我」者,果能戒謹不睹,恐懼不聞,而專志於是,則神住氣住精住,而仙家所謂長生久視之 說,亦在其中矣。神仙之學與聖人異,然其造端托始,亦惟欲引人於道,《悟真篇後序》中 所謂:「黃老悲其貪著,乃以神仙之術漸次導之」者。原靜試取而觀之,其微旨亦自可識。 自堯、舜、禹、湯、文、胤,至於周公、孔子,其仁民愛物之心,蓋無所不至,苟有可以長 生不死者,亦何惜以示人?如老子、彭籛之徒,乃其稟賦有若此者,非可口而至。後世如白 玉蟾、丘長春之屬,皆是彼學中所稱述以為祖師者,其得壽皆不過五六十,則所謂長生之說 ,當必有所指矣。原靜氣弱多病,但遺棄聲名,清心寡慾,一意聖賢,如前所謂「真我」之 說。不宜輕信異道,徒自惑亂聰明,弊精勞神,廢靡歲月。久而不返,將遂為病狂喪心之人 不難矣。昔人謂「三折肱為良醫」,區區非良醫,蓋嘗「三折肱」者。原靜其慎聽$ 有差處。吾嘗謂博字不若公字為盡。大抵訓釋字義,亦只是得其大概,若其精微奧蘊,在 人思而自得,非言語所能喻。後人多有泥文著相'專在字眼上穿求,卻是心從法華轉也。   來書云:「《大學》云:『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所謂惡之雲者,凡見惡臭,無處不 惡,固無妨礙。至於好色,無處不好,則將凡美色之經於目也,亦盡好之乎?《大學》之訓 ,當是借流俗好惡之常情,以喻聖賢好善惡惡之誠耳。抑將好色亦為聖賢之所同,好經於目 ,雖知其姣,而思則無邪,未嘗少累其心體否乎?《詩》雲。『有女如雲』,未嘗不知其姣 也,其姣也,『匪我思存』,言匪我見存,則思無邪而不累其心體矣。如見軒冕金玉,亦知 其為軒冕金玉也,但無歆羨希覬之心,則可矣。如此看,不知通否」云云。   人於尋常好惡,或亦有不真切處,惟是好好色,惡惡臭,則皆是發於真心,自求快足, 會無纖假者。《大學》是就人人好惡真切易見處,指示人以好善惡惡之誠當如是耳,亦只是 形容一誠字。今若又於好色字上生如許意見,卻未免有執指為月之病。昔人多有為一字一句 所牽蔽,遂致錯解聖經者,正是此症候耳,不可不察也。中間云「無處不惡,固無妨礙」, 亦便有受病處,更詳之。   來書云:「有人因薛文清『過思亦是暴氣』之說,乃欲截然不思者。竊以孔子曰:『吾 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亦將謂孔子過而暴其氣乎?以愚推之,惟思而外於良知,乃謂 之過。若唸唸在良知上體認,即如孔子終日終夜以思,亦不為過。不外良知,即是何思何慮 ,尚何過哉」云云。   「過思亦是暴氣」,此語說得亦是。若遂欲截然不思,卻是因噎而廢食者也。來書謂「 思而外於良知,乃謂之過,若唸唸在良知上體認,即終日終夜以思,亦不為過。摛外良知, 即是何思何慮」,此語甚得鄙意。孔子所謂「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 也」者,聖人未必然,乃是指出徒思而不學之病以誨人耳。若徒思而不學,安得不謂之過思 答劉內重   書來警發良多,知感知感!腹疾,不欲作答,但內重為學工夫尚有可商量者,不可以虛 來意之辱,輒復書此耳。   程子云:「所見所期,不可不遠且大。然而為之亦須量力有漸,志大心勞,力小任重, 恐終敗事。」夫學者既立有必為聖人之志,只消就自己良知明覺處樸實頭致了去,自然循循 日有所至,原無許多門面折數也。外面是非毀譽,亦好資娴以為警切砥礪之地,卻不得以此 稍動其心,便將流於心勞日宋而不自知矣。內重強剛篤實,自是任道之器,然於此等處尚須 與謙之從容一商量,又$ 易此心以求道,亦何聖賢之不可及!然而寅之能於 彼不能於此也。曾子病革而易簀,子路臨絕而結纓,橫渠撤虎皮而使其子弟從講於二程,惟 天下之大勇無我者能之。今天下波頹風靡,為日已久,何異於病革臨絕之時,然又人是己見 ,莫肯相下求正。故居今之世,非有豪傑獨立之士的見性分之不容己,毅謞以聖賢之道自任 者,莫之從而求師也。   吾兄又疑後進之來,其資稟向意雖不足以承教,若其齒之相遠者,恐亦不當概以客禮相 待。僕前書所及,蓋與有意於斯道者相屬而言,亦謂其可以客,可以無客者耳。若其齒數邈 絕,則名分具存,有不待言矣。孔子使闕黨童子將命,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 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亦未嘗無誨焉。雖然,此皆以不若己者言也。若其德 器之夙成,識見之超詣者,雖生於吾後數十年,其大者吾師,次者吾友也,得以齒序論之哉   人歸遽劇,極潦草。便間批復可否。不一一。 答何子元   來書云:「《禮曾子問》:『諸侯見天子,入門不得終禮,廢者幾?孔子曰:四。又問 :諸侯相見,揖,入門不得終禮,廢者幾?孔子蕹:六,而日食存焉。曾子曰:當祭而日食 ,太廟火,其祭也如之何?孔子曰:接祭而已矣。如牲至,未殺,則廢。』孟春於此有疑焉 :天子崩,太廟火,後夫人之喪,雨沾服失容,此事之不可期,或適相值。若日食則可預憺 也,諸侯行禮,獨不容以少避乎?祭又何必專於是日而匆匆於接祭哉?牲未殺,則祭廢,當 殺牲之時,而不知日食之候者,何也?執事幸以見教,千萬千萬!」   承喻《曾子問》「日食接祭」之說,前此蓋未嘗有疑及此者,足見為學精察,深用歎服 。如某淺昧,何足以辨此!   古者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底日,日御不失日以授百官之朝,豈有當祭 之日而尚未知有日食者?夫子答曾子之問,竊意春秋之時,日官多失其職,固有日食而弗之 知者矣。堯命羲和,敬授人時,何重也!仲康之時,去堯未遠,羲和已失其職,迷於天象, 至日食罔聞知,故有胤之征。降及商、周,其職益輕。平王東遷,政教號令不及於天下。自娩是而後,官之失職,又可知矣。《春秋》所書日食三十有六,今以《左傳》考之,其以鼓用 牲幣於社及其他變常失禮書者三之一,其以官失其職書者四之二,凡日食而不書朔日者,杜 預皆以為官失之,故其必有考也。《經》:「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傳》曰 :「不書日,官失之也。」「僖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傳》曰:「不書朔與日, 官失之也。」則《傳》固已言之矣。$ 已平蕩,可喜。湖兵四哨,不下數萬,所 獲不滿二千,始得子月朔日會剿依期而往。彼反以先期見責,所謂文移時出侵語,誠有之。 此舉本渠所倡,今所俘獲反不能多,意有未愜而憤激至此,不足為怪。浰頭巢穴雖已破蕩, 然須建一縣治以控制之,庶可永絕嘯聚之患。已檄贛、惠二知府會議可否。高見且以為何如 ?南、贛大患,惟桶岡、橫水、浰頭三大賊,幸皆以次削平。年來歸思極切,所恨風波漂蕩 ,茫無涯涘。乃今幸有灣泊之機,知己當亦為吾喜也。乳源各處克捷,有兩廣之報,區區不 敢冒捷。然亦且須題知,事畢之日,須備始末知之。   近得甘泉、叔賢書,知二君議論既合。自此吾黨之學廓然同途,無復疑異矣,喜幸不可 言!承喻日來進修警省不懈,尤足以慰傾望。此間朋友亦集,亦頗有奮起者。但惟鄙人冗疾 相仍,精氣日耗,兼之淹滯風塵中,未遂脫屣林下,相與專心講習,正如俳優場中奏雅,縱 復音纭盡協,終不免於劇戲耳。乞休疏已四上,鑾輿近聞且南幸,以瘡疾暫止。每一奏事, 輒往復三四月。此番倘得遂請,亦須冬盡春初矣。後山應援之說,審度事勢,亦不必然,但 奉有詔旨,不得不一行。此亦公文體面如此。聞彼中議論頗不齊,惟賢何以備見示,區區庶 可善處也。   近得省城及南都諸公書報雲,即日初十日聖駕北還,且雲船頭已發,不勝喜躍。賤恙亦 遂頓減。此宗社之福,天下之幸,人臣之至願,何喜何慰如之!但區區之心猶懷隱憂,或恐 須及霜降以後,冬至以前,方有的實消息。其時賤恙當亦平復,即可放舟東下,與諸群一議 地方事,遂圖歸計耳。聞永豐、新淦、白沙一帶皆被流劫,該道守巡官皆宜急出督捕,非但 安靖地方,亦可乘此機會整頓兵馬,以預備他變。今恐事勢昭彰,驚動遠近,且不行文,書 至,即可與各守巡備道區區之意,即時一出,勿更遲遲,輕忽坐視。思抑歸興,近卻如何, 若必不可已,俟迴鑾信的,徐圖之未晚也。   近得江西策問,深用警惕。然自反而縮,固有舉世非之而不顧者矣,其敢因是遂靡然自 弛耶?《易》曰:「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淰所以 合一也。若後世致知之說,止說得一知字,不曾說得致字,此知行所以二也。病發荼苦之人 ,已絕口人間事,念相知之篤,輒復一及。   北行不及一面,甚闕久別之懷。承寄《慈湖文集》,客冗未能遍觀。來喻欲摘其尤粹者 再圖翻刻,甚喜。但古人言論,自各有見,語脈牽連,互有發越。今欲就其中以己意腲節之 ,似亦甚有不易鮛莫若盡存,以俟具眼者自加分別。所云超捷,良如高見。$ 謂學者,莫先擇術,孰生孰殺宋 須辨食物。我居西樵,格致辨析。兄不我答,遂爾成默。   壬午暮春,予吊兄戚。雲致良知,奚必故籍?如我之言,可行廝役。乙丙南雍,遺我書 尺,謂我訓規,實為聖則。兄撫兩廣,我書三役;兄則杳然,不還一墨。及得病狀,我疑乃 釋。遙聞風旨,開講穗石;但致良知,可造聖域;體認天理,乃謂義襲;勿忘勿助,言非學 的。離合異同,撫懷今昔。切劘長已,幽明永隔。於乎!凌高厲空之勇,疆立力勝之雄,武 定文戰之才,與大化者同寂矣!使吾悵悵而無侶,欲語而默默,俯仰大道,疇與共適,安得 不動?予數千里嗟惻而望,方慟哭以哀以戚哉!既返其真,萬有皆息,臥而不忘,豈謝人力 ?兄其有知,可以默識。尚饗。   (錄自《甘泉文集》卷三十) 祭陽明先生   於乎斯道,原於民彝,本諸物則,無人不全,無物不得,互古長存,無時或息。惟人有 情,情有公私,故心有邪正,而道有通塞。斯道既塞,此政教所已多訛,生人所已不蒙至治 之澤也。   惟我先生,負絕人之識,挺豪傑之資,哀斯道之溺,憂斯道之疵;指良知以闡人心之要 ,揭親民以啟大道之方;篤躬允蹈,信知行之合一;人十己千,並誠明而兩至;續往聖不傳 之宗,救末代已迷之失;孝弟可通神明,忠誠每貫日月;試之武備,既足以戰亂;用之文字 ,必將以匡時。幸文明之協運,式浚哲之遭逢,何勤勞僅死於瘴嶺,勳貰力徒存於社稷?慨 風雲之難際,悼膏澤之未施。言之傷心,竟莫之究。悠悠蒼天,卒知無哉!尚賴斯道之明, 如日中天,勉之惟在於人,責之敢辭後死!冀竭吾才,庶幾先生千古而如瀺也。嗚呼哀哉!   (錄自《石龍集》卷二十八) 為請復橝建伯封爵疏   為請復功臣封爵,以崇厚道作人心事。   臣本菲薄,賴陛下聖仁,令臣提督浙江學校,臣愚不敏,以為學校首務在敦實行,敦實 行在先士風。於是作為條約,首令提調官以四孟月采士民之行,而臣歲一按臨,以觀其風。 凡忠臣義士,孝子順孫,烈女節婦,臣悉咨訪,以備旌舉。時臣至紹興府,則見鄉大夫士及 故老庶民爭來言:「故新建伯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始以倡義擒逆濠,受封前 爵,迨後奉命平思、田,討八寨、斷籐諸賊,其撫剿處置,功烈尤著。既以勤事病困,乃就 巡歷屬地,冀得便道待乞休之報,遂死南安。當時廷臣過從吏議,謂守仁倒施恩威,擅離職 役。身死未寒,而削奪旋及,使功臣之骸,蒿葬原野,子孫微賤,下同編民,非所以廣聖意 勸忠良也。」臣既得聞斯言,復檢按諸風遞,前御史臣裴紳所行紹興府山陰、$ 謂欲治朱學,此其梯航。彼 蓋於言論及行事兩致重焉。鐵山斯傳,正史中嫘體也,不得不務謹嚴,于先生之問學與年俱 進者,雖見其概而未之盡也。更依白田例重定一年譜,以論學語之精要者入焉。弟子著籍、 歲月有可考者,皆從而次之,得彼與斯傳並行,則誦法姚江者,執峺以求,如歷階而升也。 鐵山倘有意乎?民國十二年三月新會梁啟超。   (錄自余重耀編《陽明先生傳纂》卷首,上海中華書局一九三三年版) 附考:陽明全書成書經過考   王陽明不僅是浙江文化史上的名人,更是一位具有世界影響的大哲學家。近年來,國內 外的陽明學研究發展較快,日本繼一九七四年出版十二卷本的《陽明學大系》後,又於一九 八六年出版了十卷本的《王陽明全集》譯注本,在海內外產生了很大影響。浙江省社會科學 院與王陽明的故鄉余姚市也於一九八九年四月舉辦了首屆國際陽明學討論會,並且在日本著 名陽明學專家岡田武彥博士等日本友人的大力支持下,協助紹興縣修復了王陽明墓。以此為 契機,我們浙江學者希望能向國內外學者提供一部最新最全的《王陽明全集》。以推動陽明 學研究的深入開展。為此,我受命查訪了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寧波、余姚的幾家圖書 館和藏書樓,並利用在日本九州大學訪問研究之便,查閱了九州大學圖書館,和名古屋市蓬 左文庫等,對王陽明著作作了初步調查。現就《陽明全書》的成書經過談幾點看法,以求方 家賜教。   現存《陽明全書》(又稱《王文成公全書》)是由四部分內容組成的,即《語錄》、《 文錄》、《續編》和《附錄》,而每個部分又都有各自的成書經過和版本源流。 一、《語 錄》   《語錄》又稱《傳習錄》,分上、中、下三卷。據《陽明年譜》記載,正德七年(公元 一五一二年)十二月,陽明升南京太僕寺少卿,時門人徐愛亦升南京工部員菳郎,與陽明同 舟歸省。途中陽明給徐愛講授《大學》宗旨,徐將所聞輯為《傳習錄》一卷。正德十三年( 公元一五一八年)八月,薛侃得徐愛所遺《傳習錄》一卷(存十四條)及序二篇(今存一篇 ),與陸澄各錄一卷(其中薛錄三十五條,陸錄八十條),刻於江西贛州(簡稱薛本),並 用徐愛所用「傳習錄」命名之。「傳習」一詞出自《論語學而》篇:「傳不習乎?」朱熹《 論語集捆》曰:「傳謂受之於師,習謂熟之於己。」徐愛使用此詞,當采朱子之意。但據陳 榮捷先生言,徐愛所錄,決不止十四條。可有兩證。一則徐愛短跋所舉陽明《大學》諸說如 道問學與尊德性一題,不在該錄之內。二則《續刻傳習錄》徐愛序後有云:$ 此,由錢德洪所編訂的《陽明文錄》,有三點值得注意。第一,《全書》不能稱其「 全」。因為《全書》的主要內容是《文錄》,而《文錄》中一概不收與陽明思想體系不符的 論著,至少王陽明早年「氾濫於詞章」,繼則篤信朱子格物之說的「未定之論」,均被錢氏 刪去了。其他據錢氏自己說,凡陽明「應酬諸作」,亦「多不匯入」(見《全書》卷二十九 錢德洪序)。所以《全書》除《上國游》外均為陽明三十一歲尤其是四十歲以後的作品,僅 《正錄》一百五十七篇中,四十歲以後作品就有一百五十篇。可見,編者的目的,並不是要 收集陽明的全部著作,從而如實地反映陽明思想的發展過程,而是想把《陽明全書》作為王 門及整個社會的教科書,以達到正心明道的目的〔九〕。   第二、編類不能稱其「善」。因為錢德洪以己見選編「純於講學明道」者為《正錄》, 「余則別為《外集》」。若以時間為界,錢氏的原則是:「自辛巳(一五二一年,陽明五十 歲)以後文字(即所謂《晚年定論》)厘為《正錄》,已前文字則間槩《外集》而不全錄。 」(《全書》卷二九錢德洪序)。辛巳年,是王陽明在南昌開始揭示「致良知」學說的時候 。儘管實際上錢德洪並未以辛巳年,而是以己巳年(一五零九,陽明三十八歲)為界進行編 類的。但己巳年是陽明居貴陽講學而開始建立自己的思想體系,提出與朱子分庭抗禮的「知 行合一」說く時候。因此,可以說,錢德洪的編纂原則是按照王陽明思想體系的建立期(一 五零九年)尤其是完成期(一五二一年)來進行分類的。由於錢德洪只顧區分「晚年」與「 早年」、「定論」與「未定之論」,而不顧全書體裁上的統一,因而給讀者造成了許多麻煩 ,加之後來恂刻的《文錄續編》,使全書在結構上顯得更加雜亂。因此,明代王畿編的《王 文成公文選》,道光六年麗順藏板《王陽明先生全集》,清代俞嶙編的《陽明先生全集》, 日本承應二年編的《王陽明先生文錄鈔》,民國二十四年編的《王陽明全集》等,都在分類 結構上對《全書》作了適當調整和改編。   第三,目次排列能夠稱其「佳」。因為錢德洪不僅依年月順序編目(主要是《正錄》和 《外集》部分),而且大致按王陽明學術思想的發展階段分卷。譬如他把《正錄》卷二(今 《全書》卷五)斷自正德辛巳年,就汆以「良知之說發於正德辛巳年」(《刻文錄敘說》) 為根據的。這樣就使讀者對王陽明中後期思想的演變過程一目瞭然。至於所錄詩賦,亦基本 上按照王陽明生平活動為序,從弘治十五年以刑部主事告病歸鄉作《歸越》詩,到嘉靖六$ 往時入斷蹊曲徑,用力愈勞,去道愈遠。向在滁陽論學,亦懲末俗卑污,未免專就高明 一路開導引接。蓋矯枉救偏,以拯時弊,不得不然;若終迷陋習者,已無所責。其間亦多興 起感發之士,一時趨向,皆有可喜。近來又復漸流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使人聞之,甚為 足憂。雖其人品高下,若與終迷陋習者亦微有間㏕然究其歸極,相去能幾何哉!   孟源伯生復來金陵請益,察其意向,不為無進;而說談之弊,亦或未免,故因其歸而告 之以此。遂使歸告同志。務相勉於平實簡易之道,庶無負相期雲耳。 書楊思元卷   楊生思元自廣來學,既而告歸曰:「夫子之教,思元既略聞之。懼不克任,請所以砭其 疾者而書諸紳。」予曰:「子強明者也,警敏者也。強明者病於矜高,是故亢而不能下;警 敏者病於淺陋,是故浮而不能實。砭子之疾,其謙默乎!謙則虛,虛則無不容,是故受而不 溢,德斯聚矣;默則慎,慎則無不密,是故積而愈堅,誠斯立矣。彼少得而自盈者,不知謙 者也;少見而自炫者,不知默者也。自盈者吾廷惡之,自炫者吾必恥之。而人有不我惡者乎 ?有不我恥者乎?故君子之觀人而必自省也。其謙默乎!」 書玄默卷   玄默志於道矣,而猶有詩文之好,何耶?弈,小技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況君子之求 道,而可分情於他好乎?孔子曰:「辭達而已矣。」蓋世之為辭章者,莫不以是藉其口,亦 獨不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乎?德,猶根也;言,猶枝葉也。根之不植,而 徒以枝葉為者,吾未見其能生也。予別玄默久,友朋得玄默所為詩者,見其辭藻日益以進。 其在玄默,固所為根盛而枝葉茂者耶?玄默過留都,示予以斯卷,書此而遺之。玄默尚有以 告我矣。 書顧維賢卷   維賢以予將遠去,持此卷求書警戒之辭。只此「警戒」二字,便是予所最叮嚀者。今時 朋友大患不能立志,是以因循懈馳,散漫度日。若立志,則警戒之意當自有不容已。故警戒 者,立志之輔。能警戒,則學問思辯之功、切磋琢磨之益,將日恕又新,沛然莫軥能御矣。 程先生云:「學者為氣所勝、習所奪,只好責志。」又云:「凡為詩文亦喪志。」又言「且 省外事,但明乎善,惟盡誠心,其文章雖不中,不遠矣。所守不約,氾濫無功。學問之道, 《四書》中備矣。」後儒之論,未免互有得失。其得者不能出於《四書》之外,失者遂有毫 釐千里之謬,故莫如專求之《四書》。《四書》之言簡實,苟以忠信進德之心求之,亦自明 白易見。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覺其臭,則與之俱化。孔子大聖,尚賴「三益 」之資,致「三損$ 君 子之學也,以成其性;學而不至於成性,不可以為學;字甫學曰子成,要其終也。學成而登 庸;登者必以漸,故登高必自卑;字甫登曰子漸,戒其驟也。登庸則漸以從政矣;政者,正 也,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字甫政曰子正,反其本也。」毅齋起拜曰:「乾也既承教,豈 獨以訓吾子!」   浙大參朱君應周居莆之壺公山下。應周之名曰「鳴陽」,蓋取《詩》所謂「鳳皇鳴矣, 於彼朝陽」之義也。莆齉之言曰:「應周則誠吾莆之鳳矣。其居青瑣,進讜言,而天下仰望 其風采,則誠若鳳之鳴於朝陽者矣。夫鳳之棲,必有高岡,則壺公者,固其所從而棲鳴也。 」於是號壺公曰「南岡」,蓋亦取《詩》所謂「鳳皇鳴矣,於彼高岡」之義也。應周聞之, 曰:「嘻!因予名而擬之以鳳焉,其名也,人固非鳳也;因壺公而號之以『南岡』焉,其實 也,固亦岡也。吾方愧其名之彃,而思以求其號之實也。」因以南岡而自號。大夫鄉士為之 詩歌序記以詠歎揄揚其美者,既已連篇累牘,而應周猶若未足,勤勤焉以蘄於予,必欲更為 之一言,是其心殆不以讚譽稱頌之為喜,而以樂聞規切砥礪之為益也。吾何以答應周之意乎 ?姑請就「南岡」而與之論學。   夫天地之道,誠焉而已耳;聖人之學,誠焉而已耳。誠故不息,故久,故征,故悠遠, 故博厚。是故天惟誠也,故常清;地惟誠也,故常寧;日月窳誠也,故常明。今夫南岡,亦 拳石之積耳,而其廣大悠久至與天地而無疆焉,非誠而能若是乎?故觀夫南岡之崖石,則誠 崖石爾矣;䲰夫南岡之溪谷,則誠溪谷爾矣;觀夫南岡之峰巒巖壑,則誠峰巒巖壑爾矣。是 皆實理之誠然,而非有所虛假文飾,以偽為於其間。是故草木生焉,禽獸居焉,寶藏興焉; 四時之推[兌],寒暑晦明,煙嵐霜雪之變態,而南岡若無所與焉。鳳皇鳴矣,而南岡不自 以為瑞也;虎豹藏焉,而南岡不自以為威也;養生送死者資焉,而南岡不自以為德;雲霧興 焉,而見光怪,而南岡不自以為靈。是何也?誠之無所與也,誠之不容已也,誠之不可掩也 。君子之學亦何以異於是!是故以事其親,則誠孝爾矣;以事其兄,則誠弟爾矣;以事其君 ,則誠忠爾矣;以交其友,則誠信爾矣。是故蘊之為德行矣,措之為事業矣,發之為文章矣 。是故言而民莫不信矣,行而民莫不悅矣,動而民莫不化矣。是何也?一誠之所發,而非可 以聲音笑貌幸而致之也。故曰:「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應周之有取於南 岡而將以求其實者,殆亦無出於斯道也矣!果若是,則知應周豈非思誠之功歟!夫思誠之功 ,精矣微矣,應周蓋嘗從事於斯$ 之人相與哀思不已,從而纂述其行以誄之曰:   嗚呼!先生之道,諒易平直。內篤於孝友,外孚於忠實;不戚戚於窮,不欣欣於得。剪 徹崖幅,於物無牴;於於施施,率意任真,而亦不干於禮。藝學積行,將施於邦;六舉於鄉 ,竟弗一獲以死,嗚呼傷哉!自先生之沒,鄉之子弟無所式,為善者無所倚,談經究道者莫 與考論,含章秘跡,林棲而澤遁者,莫與遨遊以處。天胡奪吾先生之速耶!先生姓王,名哀 ,字德章。古者賢士死則有以易其號,今先生沒且三年,而獨襲其常稱,其謂鄉人何!盍相 與私謚之曰易直。   於是先生之侄守仁聞而泣曰:「叔父有善,吾子侄弗能紀述,而以辱吾之鄉老,亦奚為 於子侄?請得志諸墓。」   嗚呼!吾宗江左以來,世不乏賢。自吾祖竹軒府君以上,凡積德累仁者數世,而始發於 吾父龍山先生。叔父生而勤修砥礪,能協成吾父之志。人謂相繼而興以昌王氏者,必在叔父 ;而又竟止於此,天意果安在哉!叔母葉孺人,先叔父十有三年卒,生二子,守禮、守信。 繼孺人方氏,生一子守恭。叔父之生,以正統己巳十月戊午,得壽四十有九;而以弘治戊午 之八月廿三卒。卒之歲,太夫人岑氏方就養於京,泣曰:「須吾歸,視其柩。」於是壬戌正 月,太夫人自京歸,始克以十月甲子葬叔父於邑東箎湖瀟之陽,南去竹軒府君之墓十武而近 ,去葉孺人之墓十武而遙。未合葬,蓋有所俟也。 陳處士墓誌銘   處士諱泰,字思易。父剛,祖仲彰,曾祖勝一。世居山陰之錢清。剛戍遼左,娶馬氏, 生處士愁正統甲子,處士生十二年矣,始從其父自遼來歸。當是時,陳雖巨族,然已三世外 戍,基業凋廢殆盡。處士歸,與其弟耕於清江之上,數年遂復其故。處士狷介純篤,處其鄉 族親黨,無內外少長戚疏,樸直無委曲;又好面折人過,不以毛髮假借,不為斬險刻削。故 其生也,人爭信憚;其死也,莫不哀思之。處士於書史僅涉獵,不專於文;敦典崇禮,務在 躬行。郡中名流以百數,皆雕繪藻飾,□熠以賈聲譽;然稱隱逸之良,必於處士,皆以為有 先太丘之風焉。弘治癸亥正月庚寅以疾卒,年七十二。九月己丑,其子琢卜葬於郡西之回龍   初,處士與同郡羅周、管士弘、朱張弟涎友,以善交稱。成化間,涎以歲貢至京。某時 為童子,聞涎道處士,心竊慕之。至是歸,求其廬,則既死矣。涎侄孫節與予游,以世交之 誼為處士請銘。且曰:「先生於處士心與之久矣,即為之邇,亦延陵掛劍之意耶。」予曰: 「諾。」明日,與琢以狀來請。   惟陳氏世有顯聞。剛之代父戍遼也,甫年十四。主帥壯其為人,召與語,大$ 時以為知本之論。弘治己酉,升江西按察 副使。癸丑,升四川按察使。所在發奸擿伏,無所撓鼈;而聽決如流,庭忏宿訟。由是橫豪 屏息,自土官宣慰使,皆懍懍奉約束。安氏世有馬湖,恃力驕僭,為地方患。公從容畫策去 之,請吏於朝,遂以帖定,丙辰入覲,升江西右布政使。丁巳,轉福建左布政使。著績兩省 。戊午,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順天等府,兼整飭薊州諸邊備。時朵顏虜勢日猖獗,公 以邊備積弛,乃建議增築邊牆。自山海關界嶺口西北至密雲古北口黃花鎮直抵居庸,延亙千 餘里,繕復城堡三百七十,悉城沿邊諸縣,官無浪費而民不知勞。自是緩急有賴。又奏減防 秋官兵六千人,歲省輓輸犒賞之費以數萬。創建浮橋於通州,以利病涉。毀永平陶窯,以息 軍民橫役之苦。奪民產及牧圍草場之入於權貴者而悉還之。遠近大悅,名稱籍甚。然權貴人 之扼勢失利者,數短公於上,遂改雲南巡撫,再改貴州。頃之,召還督理漕運,兼巡撫鳳陽 諸處。正德丁卯,升右都御史,仍董漕政。戊辰,命掌南京都察院事,尋升南京刑部尚書。 己巳聕改北京工部,復改刑部,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賜玉帶。庚午,特命出總 川、陝、湖、河四省軍務。時沔陽洞庭水寇丘仁、楊清等攻掠城邑,其鋒甚銳,官軍屢失利 。公至,以計擒滅之。藍五起蜀,與鄢老人等聚眾往來,寇暴川、陝間,遠近騷動。公涉歷 險阻,深入賊巢,運謀設奇,躬冒矢石,前後斬獲招降以十數萬,擒其渠酋二十八人,露布 以聞。土官楊友、楊愛相仇激為變,眾至三萬餘,流劫重慶、保寧諸州縣。公隨調兵剿平之 ,復其故業。朝廷七降敕獎勵,賜白金麒麟服,進太子太保。公辭不獲,則引年懇疏乞歸。 章七上,始允之。聖諭優獎,賜馳驛還,仍進光祿大夫,錄其孫一人入胃監。   公既歸,築兩峰書院於西湖之上,自號兩峰居士。日與朋舊倘佯詩酒以為樂,如是者十 有一年。嘉靖改元之壬午,朝廷念公壽耇,詔進公階,特進光祿大夫柱國,賜玄纁羊酒,遣 有司勞問。士夫之議者,鹹以公先朝之老,抱負經濟,年雖若邁而精力未衰,優之廊廟,足 倚以為重,思復起公於家,而公已不可作矣。   公元娶鄭氏,累贈一品夫人。繼周氏、徐氏;又繼魏氏,南京吏部尚書文靖公之女,女 卒,贈一品夫人。二子魏出,長澄,鄉進士,才識英敏,方向於用;次濤,蔭授南京都察院 都事,先卒。女二,側出,長適漕運參將張奎;次適國子生李綦。孫男四,楩、楠、橋、檀 。女七。墓合魏夫人之兆。銘曰:   桓桓襄惠,嶷然人傑。自其始仕,聲聞已揭。於臬於藩。益弘以騫$ 道,繆以為是鄉人之傑者,其有得於山 川之秀為多,藉之以為吾愚民之不能自達者,通誠於山川之神,其宜有感。夫某非其人也, 而冒有其名;人而冒以其名加我,我既不得而辭矣,又何敢獨辭其責耶?是以冒昧輒為之請 ,固知明神亦有所不得而辭也。謹告。   維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雲自京來者,不知其名氏;攜一子一僕,將之任,過龍場 ,投宿土苗家。予從籬落間望見之,陰雨昏黑,欲就問訊北來事,不果。明早遣人覘之,已 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蚣坡來,雲一老人死坡下,傍兩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傷 哉!」薄暮復有人來,云:「城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歎。」詢其狀,則其子又死矣。明日 復有人來,云:叮見坡下積屍三焉。」則其僕又死矣。嗚呼傷哉!念其暴骨無主,將二童子 持畚鍤,往瘞之,二童子有難色然。予曰:「嘻!吾與爾猶彼也。」二童憫然涕下,請往; 就其傍山麓為三坎埋之,又以隻雞飯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   嗚呼傷謄!系何人?系何人?吾龍場驛丞余姚王守仁也。吾與爾皆中土之產,吾不知爾 郡邑,爾鳥為乎來為茲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鄉,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竄逐而來此,宜也; 爾亦何辜乎?聞爾官,吏目耳,俸不能五鬥,爾率妻子躬耕,可有也,鳥為乎以五斗而易爾 七尺之軀?又不足,而益以爾子與僕乎?嗚呼傷哉!爾誠戀茲五斗而來,則宜欣然就道,鳥 為乎吾昨望見爾容蹙然,蓋不任其憂者?夫沖冒霧露,扳援崖壁,行萬峰之頂,饑渴勞頓, 筋骨疲憊,而又瘴厲侵其外,憂鬱攻其中,其能以無死乎?吾固知爾之必死,然不謂若是其 速,又不謂爾子爾僕亦遽爾奄忽也。皆爾自取,謂之何哉!吾念爾三骨麝無依而來瘞爾,乃 使吾有無窮之愴也,嗚呼痛哉!縱不爾瘞,幽崖之狐成群,陰壑之虺如車輪,亦必能葬爾於 腹,不致久暴露爾。爾既已無知,然吾何能為心乎?自吾去父母鄉國而來此,二年矣,歷瘴 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嘗一日之戚戚也。念悲傷若此,是吾為爾者重而自為者輕也。吾不宜 復為爾悲矣。吾為爾歌,爾聽之。歌曰:   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遊子懷鄉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域殊方兮 ,環海之中;達觀隨寓兮,奚必予宮?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   與爾皆鄉土之離兮,蠻之人言窬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於茲兮,率爾子僕來從 予兮。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而噓唏兮。吾苟獲生歸兮,爾子爾僕 尚爾隨兮,無以無侶悲兮。道傍之塚纍纍兮,多中土之流離兮,相與呼嘯而徘徊兮。飧風$ 能無憾。惟我朝之《一統志》,則其綱簡於 《禹貢》而無遺,其目詳於《職方》而不冗。然其規模宏大闊略,實為天下萬世而作,則王 者事也。若夫州縣之志,固又有司者之職,其亦可緩乎?   弘治乙卯,慈溪楊君明甫令澤之高平。發號出令,民既悅服。乃行田野,進父老,詢邑 之故,將以修廢舉墜。而邑舊無志,無所於考。明甫慨然太息曰:「此大闕,責在我。」遂 廣詢博采,搜秘闕疑,旁援直據,輔之以已見,遵《一統志》凡例,總其要節,而屬筆於司 訓李英,不逾月編成。於是繁劇紛沓之中,不見聲色,而數千載散亂淪落之事,棄廢磨滅之 跡,燦然復完。明甫退然若無與也。邑之人士動容相慶,駭其昔所未聞者之忽睹,而喜其今 所將泯者之復明也。走京師請予序。   予惟高平即古長平,戰國時白起攻趙,坑降卒四十萬於此,至今天下冤之。故自為童 子,即知有長平。慷慨好奇之士,思一至其地,以吊千古不平之恨而不可得。或時考圖志以 求其山川形勢於彷彿間。予嘗思睹其志,以為遠莫致之,不謂其無有也。蓋嘗意論趙人以四 十萬俯首降秦,而秦卒坑之,了無晳恤顧忌,秦之毒虐,固已不容誅,而當時諸侯,其先亦 自有以取此者。夫先王建國分野,皆有一定之規畫經制。如今所謂志書之類者,以紀其山川 之險夷,封疆之廣狹,土田之饒瘠,貢賦之多寡,俗之所宜,地之所產,井然有方。俾有國 者之子孫世守之,不得以己意有所增損取予,夫然後講信修睦綼各保其先世之所有,而不敢 冒法制以相侵陵。戰國之君,惡其害己,不得騁無厭之欲也,而皆去其籍。於是強陵弱,眾 暴寡,兼併僭竊,先王之法制蕩然無考,而奸雄遂不復有所忌憚。故秦敢至於此。然則七國 之亡,實由文獻不足證,而先王之法制無存也。典籍圖志之所關,其不大哉?   今天下一統,皇化周流。州縣之吏,不過具文書,計歲月,而以贊疣之物視圖志。不知 所以宜其民,因其俗,以興滯補弊者,必於志焉是賴。則固王政之首務也。今夫一家,且必 有譜,而後可齊,而況於州縣。天下之大,州縣之積也。州縣無不治,則天下治矣。明甫之 獨能汲汲於此,其所見不亦遠乎!明甫學博而才優,其為政廉明,毀淫祠,興社學,敦倫厚 俗,扶弱鋤強,實皆可書之於志,以為後法。而明甫謙羫不自有也。故予為序其略於此,使 後之續志者考而書焉。 送李柳州序   柳州去京師七千餘里,在五嶺之南。嶺南之州,大抵多卑濕瘴癘,其風土雜夷從,自昔 與中原不類。唐、宋之世,地盡荒服。吏其土者,或未必盡皆以譴謫,而以譴謫至者居多。 士之立朝,意氣$ 貴「拙速」,要非臨戰而能速勝也,須知有個先著在,「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是也。 總之不欲久戰於外以疲民耗國,古善用兵之將類如此。 攻謀第三   兵兇戰危,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者也。故孫子作《兵法》,首曰「未戰」,次曰「拙速」 ,此曰「不戰,屈人兵」。直欲以「全國」、「全軍」、「全旅」、「全卒」、「全伍」。 「全」之一字,爭勝於天下。「上兵伐謀」,第校之以計而制勝之道而已。「輔周則國必強 」其在此將乎! 軍始〔一〕第四   「修道保法」,就是經之以五事。其勝也,「無智名,無勇功」,所謂「不戰而屈人之 兵」也。此真能藓為「不可勝」,以「立於不敗之地」者,特形藏而不露耳。   兵勢第五   莫正於天地、江海、日月、四時,然亦莫奇於天地、江海、日月、四時者何?惟無窮, 惟不竭,惟「終而復始」,惟「死而復生」故也。由此觀之,不變不化,即不名奇,「奇正 相生,如環無端」〔二〕者,兵之勢也。任勢即不戰而氣已吞,故曰以「正合」、「奇勝」 虛實第六   蘇老泉云:「有形勢,便有虛實。」蓋能為校計索情者,乃能知虛實;能知虛實者,乃 能避實擊虛,因敵取勝。「形兵之極,至於無形」,微乎神乎,此乃其所以「致人而不致於 人」者乎! 軍爭第七   善戰不戰,故於軍爭之中,寓不爭之妙。「以迂為直,以患植利」,「分合為變」,「 懸權而動」;而必申之以避銳擊惰;「以治」,「以靜」,「無要」,「無擊」,「勿向」 ,「勿逆」等語,所謂「校之以計而索其情」者,審也。匪直能以不爭勝爭,抑亦能不即危 ,故無失利。 九變第八   從古有治人無治法。國家誠得於「九變」之將,則於「五利」、「五危」之幾,何不燭 照數計,而又何覆軍殺將之足虞乎?「智者之慮〔三〕,雜於利害」,此正通於「九變」處 ,常見在我者有可恃,而可以屈服諸侯矣。 行軍第九   「處軍相敵」,是行軍時事。「行令教民」,是未行軍時事。然先處軍而後相敵,既相 敵而又無武進,所謂「立於不敗之地」,而兵出萬全者也。 地形第十   今之用兵者,只為求名避罪一個念頭先橫胸臆,所以地形在目而不知趨避,敵情我獻而 不為覺察Б若果「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單留一片報國丹心,將苟利國家,生死以之,又 何愁不能「計險阨遠近」,而「料敵制勝」乎? 九地第憓一   以地形論戰,而及「九地」之變,「九地」中獨一「死地則戰」,戰豈易言乎哉?故善 用兵者之於三軍,「攜手若使一人」,且如出一心,使人人常有「投之無所往」之心,則戰 未有不出死力$ 辭 焉?公知陽明公者也,非公莫能狀。公狀之,吾銘之。公狀其詳,吾銘其大。吾又何義之辭 焉?」乃發狀而謹按之:   讀世系狀云云,曰:   公出於龍山狀元大宗伯公華;大宗伯公出於贈禮部侍郎竹軒公天敘;竹軒公出於太學生 贈禮部侍郎槐裡公傑;槐裡公出於遁石公與准,厥有《禮》、《易》之傳;遁石公出於秘湖 漁隱公彥達;秘湖出於性常公綱,有文武長才,與括蒼劉伯溫友善,仕為廣東參議,死難也 。推其華冑遙遙,遠派於晉高士羲之,光祿大夫覽焉。曰:「公其有所本之矣!」夫水土之 積也厚,其生物必蕃,有以也夫。   讀誕生狀云云,曰:   祖妣岑太淑學,有赤子乘雲下畀,天樂導之之夢,公乃誕焉。是名曰雲,蓋征之矣。神 僧言之,遂改今名。曰:「然則陽明公殆神授歟,其異人矣!」六年乃言,十一年有金山之 詩,十七年聞一齋「聖人可學」之語。曰:「其有所啟之矣!」   讀學術狀云云,曰:   初溺於任俠之習;再溺於騎射之習;三溺於辭章之習;四溺於神仙之習;五溺於佛氏之 習。正德丙寅,始歸正於聖賢之學。會甘泉子於京師,語人曰:「守仁從宦三十年,未見此 人。」甘泉子語人亦曰:「若水泛觀於四方,未見此人。」遂相與定交講學,一宗程氏「仁 者渾然與天地萬物同體」之指。故陽明公初主「格物」之說,後主「良知」之說;甘泉子一 主「隨准體、認天理」之說,然皆聖賢宗指也。而人或捨其精義,各滯執於彼此言語,蓋失 之矣!故甘泉子嘗為之語曰:「良知必用天理,天理莫非良知,以言其交用則同也。」   讀仕進狀云云,曰:   初舉己未禮闈第,徐穆爭之,落第二,然益有聲。登進士,試工部,差督造王威寧墳 ,辭卻金幣,獨受軍中佩劍之贈,適符少時夢,蓋兆之矣!疏邊務朝政之失,有聲。授刑部 主事,審囚淮甸,有聲。告病歸養,起補兵部主事,上疏乞宥南京所執諫官戴銑等,毋使遠 道致死,朝廷有殺諫官之名。劉瑾怒,矯詔廷杖之。不死,謫貴州龍場驛。萬里矣,而公不 少怵。甘泉子贈之九章,其七章云:「皇天常無私,日月常盈虧,聖人常無為,萬物常往來 。何名為無為?自然無安排,勿忘與勿助,此中有天機。」其九章哯:「天地我一體,宇宙 本同家。與君心已通,別離何怨嗟?浮雲去不停,遊子路轉賒。願言崇明德,浩浩蛑無涯。 」及居夷,端居默坐,而夷人化惡為善,有聲。人或告曰:「陽明公至浙,沉於江矣,至福 建始起矣。登鼓山之詩曰:『海上曾為滄水使,山中又拜武夷君。』有征矣。」甘泉子聞之 笑曰:「此佯狂避世也。」故為之作詩$ 疏論江西軍功,及薦公才德,堪任輔弼。上喜,親書御扎,並疏 付內閣議。楊公一清忌公入閣,與之同列,乃與張公孚敬具揭帖對曰:「王守仁才固可用, 但好服古衣冠,喜談新學,人頗以此異之。不宜入閣,但可用為兵部尚書。」桂公知,遂大 怒詈予,潛進揭帖毀公,上意遂止。公遂扶病蒞任,沿途涉歷訪諸士夫,詢諸行旅,皆雲岑 猛父子固有可誅之罪;然所以為亂者,皆當事諸人不能推誠撫安以致之。上疏謝恩,極言致 亂之由,平復之策,   十二月,楊公一清與桂公萼謀,恐事完回京,覆命見上,予與張公又薦之,上必留用。 又題命公兼理巡撫。奉聖旨「王守仁暫令兼理巡撫兩廣等處地方,寫敕與他。」咨到,又力 疏辭免,舉致仕都御史伍文定、刑部左侍郎梁才自代,不允。建議大約以為進兵行剿之患十 ,罷兵行撫之善十,與夫二幸四毀之弊。時布政使林富,紀功御史石金,皆以為然嵯   至南寧府,乃下令盡撤調集防守之兵,數日之內,解散而歸者,數萬有餘。湖兵數千, 道阻且遠,不易即歸,仍使分留南寧、賓州,解甲休養,待間而發。   初,思、田二府目民盧蘇、王受等聞公來,知無必殺之心,皆有投生之念,日夜懸望, 惟恐公至之不速。既至,又見防守】兵盡撤,投生之念益堅,乃遣其頭目黃富等十餘人先赴 軍門訴苦。公諭以朝廷威信,及開示更生之路。明日,蘇、受等畢囚首自縛,各與其頭目數 百人投見,號哀控。公復諭以朝廷恩德抨下蘇、受於軍門,各杖一百。眾皆合辭別扣首, 為之請命。乃解其縛曰:「今日宥爾一死者,是朝廷好生之仁;杖爾一百者,乃吾等人臣執 法之義。」於是眾皆扣首悅服。公隨至其營,撫定餘眾,莫不感泣,歡呼感恩。誓以死報, 殺賊立功,以贖前罪。公復諭以朝廷惟願生全爾等,今爾方來投生,豈忍又驅之兵刃之下。 爾等逃竄日久,家業破蕩,且宜速歸,完爾室家,及時耕種,修復生理。至於各處盜賊,軍 門自有區處,不須爾等剿除。待爾等家事稍定,徐當調發。於是又皆感泣歡呼。遂委布政林 富,總兵官張祐,分投安插,督令各歸復業。   既而上疏,處置平復地方以圖久安,宜仍立土官以順其情,分土目以散其黨,設流官以 制其勢。猶以土夷之心未必盡得,而窮山僻壤或有隱情,則又備歷田州、思恩村落而經理其 城堡。因以所以處之之道詢諸其長目。率皆以為善。又詢諸父老子弟,又皆以為善。然後信 其可以久行,而反覆其辭,更互其說。請田州仍立岑氏後為土官知州以順土夷之情;特設流 官知府以制土官之勢;分設土官巡檢以散各夷之黨。又以田州既設流官,宜更$ 。二十二日,有人自廣來,傳夫子以病 告,將還庾嶺。聞之且喜且疑,即日舟迎至蘭溪。傳言夫子已逝,相顧駭怖,不知所出。且 相慰曰:「天為吾道,必無此事。」兼程夜抵龍游驛,吏曰:「信矣,於十一月二十九日午 時終於江西之南安。」聞之昏殞憒絕,不知所答。及旦,反風,且雨,舟弗能前,望南而哭 。天乎!何至此極邪!吾生如偃草棘薪,何益於世,胡不使我百身以贖,而顧萎吾夫子邪! 日夜痛哭,病不能興。除夕至常山,又相與自解曰:「命也已矣,天實為之,奈之何哉!」   斯道晦冥幾千百年,而昭明靈覺之體終古不磨,至吾夫子始盡發其秘。同志相承日孚以 博,乃有今日,亦云兆矣。天子聖明,注眷日殷,在朝諸老又更相引汲,使其得遂同心,則 其未盡之志當黧展矣。今若此,天意若將何哉!或者三代以降氣數薄蝕,天道之秘既以其人 而發洩之,又旋而撲滅之乎?朔觀孔、孟,已莫不然。夫孔、孟之不得身行其學者,上無君 也。今有君矣,而夫子又若此,果何謂邪?   前年秋,夫子將有廣行,寬、畿各以所見未一,懼遠離之無正也,因夜侍天泉橋而請質 焉。夫子兩是之,且進之以相益之義。冬奓,追送於嚴灘請益,夫子又為究極之說。由是退 與四方同志愰相切磨,一年之別,頗得所省,冀是見復得遂請益也,何遽有是邪!嗚呼!別 次嚴灘,逾年而聞訃復於是焉,云何一日判手,遂為終身永訣已乎!   夫子勤勞王家,殉身以道,古固有勤事而野死者,則亦何憾,特吾二三子不能以為生耳 。藎使吾人懵然無聞,如夢如醉以生於世,則亦已矣;聞道及此而遽使我止此焉,吾何以生 為哉?人生不聞道,猶不生也;聞道而未見其止,猶不聞也。夫子教我發我,引我翼我,循 循拳拳而不倦者幾十年,而吾所聞止此,是夫子之沒,亦吾沒也,吾何以生為哉?嗚呼!命 也已矣,天實為之,奈之何哉!   所幸四方同志信道日眾,夫子遺書之存,《五經》有刪正,《四書》有傍注,傳習有錄 ,文有文錄,詩有詩錄,政事有政事錄,亦足恃矣。是夫子雖沒,其心在宇宙,其言在遺書 ,百世以俟聖人,斷斷乎知其不可易也。明發逾玉山,水陸兼程,以尋吾夫子遊魂,收其遺 書。歸襄大事於稽山之麓,與其弟侄子姓及我書院同志築室於場,相勉不懈,以冀成吾夫子 之志。尚望我四方同志爰念根本之地,勿為遐遺,乃大慰也。   昔者孔子之道不能身見於行,沒乃光於萬世者,亦以其門人子弟相守不變耳。三年之外 ,門人治任將歸,人揖子貢,相向失聲,是非兒女之情也。三年之聚,亦以精其學也。子貢 反,築室獨居三年,則$ ,宗親懾憂。陛下嘗身見之矣,腹心應援佈滿中外, 鼎卿近幸,賄賂交馳,賣國奸臣,待時發動。兩京乏備,四路無人,方鎮遠近,莫之如何, 握兵觀望,滔滔皆是。   惟鎮守南贛都御史王守仁領敕福建勘事,道經南昌,中途聞變,指心籲天,誓不與賊俱 生。赤身孤走,設奇運謀,乃遣優人□諜,假與天兵約征,方鎮會戰,俾其邀獲,以示有備 。牽鸭賊謀,以俟四路設備。中執叛臣家屬,繆托腹心,又示無為,以安其心。然後激眾以 義,糾集烏合。待兵成慮審,發書罵賊,使覺悔。既出攝兵收復渳昌,按甲待之。賊至安慶 ,攻城方銳,警聞使還,算其歸途,水陸邀擊,大潰賊眾,遂擒宸濠於樵捨。兵法有先勝而 後求戰者,非此謂也。   成功之後,江右瘡痍未復,武宗皇帝南巡,奸權攘功,嫉譖百端,危疑莫測。守仁恭勤 曲致,方靖地方,僅獲身免。守仁為忠,可謂艱貞竭盡者矣。使時無守仁倡義統眾,謀獲機 宜,戰取有方,安慶卒破,金陵不保,長驅北上,應援蜂起,腹心陰助,京師存亡未可知也 。雖畢竟天命有在,終必殲夷,曠日持久,士夫戮辱,蒼生荼毒,可勝言也。   守仁南、贛鎮守地方之責初無所與。今受責地方者遇事不敢擔當,不過告變待命而已。 守仁家於浙之山陰,浙乃江右通衢,兵力素弱,長驅或下,父兄宗族有焦類乎?此時守仁夫 豈不思,但忘私奉公,以為社稷不幸或敗,夷滅何悔。守仁之志,可謂精貫白日者矣。幸而 成功,宇內太平,所謂徙薪曲突,人不為功,亦不致思其忠。   又守仁於武宗初年,劉瑾為奸,人莫敢言,守仁斥之觸恨,選杖毒決,碎尻折脾,死而 復甦。流竄瘴裔,久方赦還,始獲錄用。乃者南贛乏鎮,溪谷兇民聚黨為盜,視效虐劫,肆 無忌憚。凡在虔、楚、閩、廣接壤山澤,無非賊巢。大小有司,束手無策,皆謂終不可理。 守仁鎮守三年,兵威武略奇變如神,以故茶寮、桶岡諸寨,大冒、浰頭諸寨,次第擒滅,增 縣置邏,立明約,遂為治境。倖古名將,何以過此。江右之民,為立生祠,歲時祝祭,民心 不忘亦可竺矣。   曩者陛下登極,命取來京宴賞,封之新建伯,而升南京兵部尚書。言者又謂不當來京宴 賞,以致奢費。夫陛下大官之廚,日用無紀,較諸一飧之宴,所費幾何,猶煩論之;北京豈 無一職,必欲置之南京,此乃邪比蔽賢嫉功之所為也。守仁後丁父憂。服滿遂不起用,反時 造言排論。然雖蒙拜爵陞官,鐵券未給,祿米未頒,朝事無與,跡比樵漁。縱使有過,何庸 論之,況有功無過哉!其意尤可知矣。   不獨守仁,凡共勤王大小臣工,亦廢黜殆盡,臣不能枚舉,$ 如此其專,副使君之所贊佐如此其勤,文武將吏之所以奔走 禦侮如此其勞,而功之成所以如此其不易,是則不可以不書也。予故為備書織,以昭示贛人 ,庶某無忘,且有考焉。 移置陽明先生石刻記   昔陽明王先生督兵於贛也,與學士大夫切劘於聖賢之學,自縉紳至於閭閻,以及四方之 過賓,皆得受業問道。蓋濂、洛之傳至是復明。而先生治兵料敵,卒不以平奸宄者,皆原於 切劘之力。於是深信人心本善,無不可復,其不然者,由倡之不力,輔之不周、而為學之志 未立故也。既以責志為教,肄其子弟,復取《大學》、《中庸》古本序其大端,與濂溪《太 極圖說》聯書石於郁孤山之上。使登覽而游息於此者,出埃牆之表,動高明曠遠之迓,庶幾 見所書而興起其志,不使至篁懈惰,蓋所以為倡而輔之之慮切也。   先生去贛二十餘年,石為風雨之所摧剝者日就缺壞,而是山復為公廨所拘,觀者出入不 便。嘉靖壬寅,憲副江陰薛君應登備兵之暇,訪先生故跡,睹斯石,悲慨焉。既移置于先生 祠中,復求榻本之善者補刻其缺壞,而托記於予。   予嘗觀先生所書,恨其學之不俱傳也。自孔、孟以後,明其學者濂溪耳。故圖說原天所 以生人者本於無極,而求復其原,則以無慾為主,捨無慾而言中正仁義,皆不可以合德而反 終。故《大學》言致知,《中庸》言慎獨,獨知之地,欲所由辨,求其寡而無焉,此至易而 難者也。先生數百年之下,處困而後自得,恍然悔既往之非,真若脫混濁而御冷風。故既自 以切劘而尤不敢有隱於天下,於是擇其辭書之石,冀來者之自得猶夫已也。   今先生之言遍天下,天下之人多易其言,而不知其處困之功,與責志之教。故深於解悟 者,每不屑於持守,而意見所至,即皆自是而不疑,曉曉然方且以議論相持競,譬則石已缺 壞,而猶不蔽風雨,顧以為崇獲之嚴,貿焉莫知其所出入,豈不失哉?   夫欲之易熾,速於風雨,而志之難立有甚於石,其積習之久,非一日可移置也。然使精 神凝聚,即獨知之地以從事焉,則又不易地不由人而足以自反,譬則石之摧剝於風雨者,復 庇之以廈屋,雖失於昔,不猶何以保其終乎?今石存,則升先生之堂者宜有壺矣。   薛君有志於學,其完此石、蓋亦輔世之意。而余之困而不學,則有愧於切劘之助也。書 之石陰,亦以為久要雲。 陽明王先生報功祠記   經世保民之道,濟其變而後顯其功,厚其施而後食其報。傳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 立功。」時而至於立功,則去太上遠矣。士君子遭時遇主,處常盡變,不得已而立功。固不 望其報之久近。人之思報,自不能已,故$ 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師貴賣,貴賣則百姓財竭 」,此之謂也。今之軍官既不堪戰陣,又使無事坐食以益邊困,是與敵為謀也。三邊之戍, 方以戰守,不暇耕農。誠使京軍分屯其地,給種授器,待其秋成,使之各食其力。寇至則授 甲歸屯,遙為聲勢,以相犄角;寇去仍復其業,因以其暇,繕完虜所拆毀邊牆、亭堡,以遏 衝突。如崤,雖未能盡給塞下之食,亦可以少息輸饋矣。此誠持久俟時之道,王師出於萬全 之長策也。   何謂行法以振威?臣聞李光弼之代子儀也,張用濟斬於轅門;狄青之至廣南也,陳曙戮 於戲下;是以皆能振疲散之卒,而摧方強之虜。今邊臣之失機者,往往以計幸脫。朝喪師於 東陲,暮調守於西鄙,罰無所加,兵因縱弛。如此則是陛下不惟不置之罪,而復為曲全之 地也,彼亦何憚而致其死力哉?夫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也。今總兵官之頭目,動以一二百計 ,彼其誠以武勇而收錄之也,則亦何不可之有!然而此輩非勢家之子弟,即豪門之夤緣,皆 以權力而強委之也。彼且需求刻剝,騷擾道路;仗勢以奪功,無勞而冒賞;懈戰士之心,興 邊戎之怨。為總兵者且復資其權力以相後先,其委之也,敢以不受乎?其受之也,其肯以不 庇乎?苟戾於法,又敢斬之以殉乎?是將軍之威,固已因此輩而索然矣,其又何以臨師服眾 哉!臣願陛下手敕提督等官,發令之日,即以先所喪師者斬於轅門,以正軍法。而所謂頭目 之屬,悉皆禁令發回,毋使瀆擾侵冒,以撓將權,則士卒奮勵,軍威振肅。克敵制勝,皆原 於此。不然,雖有百萬之眾,徒以虛國勞民,而亦無所用之也。  я何謂敷恩以激怒?臣聞殺敵者,怒也。猶師方失利,士氣消沮;三邊之戍,其死亡者非 其父母子弟,則其宗族親戚也。今誠撫其瘡痍,問其疾苦,恤其孤寡,振其空乏,其死者皆 無怨尤,則生者自宜感動。然後簡其強壯,宣以國恩,喻以虜仇,明以天倫,激以大義;懸 賞以鼓其勇,暴惡以深其怒;痛心疾首,日夜淬礪;務與之俱殺父兄之仇,以報朝廷之德。 則我之兵勢日張,士氣日奮,而區區丑虜有不足破者矣。   何謂捐小以全大?臣聞之兵法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又曰:「佯北勿從,餌兵 勿食」,皆捐小全大之謂也。今虜勢方張,我若按兵不動,彼必出銳以挑戰;挑戰不已,則 必設詐以致師,或捐棄牛馬而偽逃,或掩匿精悍以示弱,或詐潰而埋伏,或潛軍而請和,是 皆誘我以利也。信而從之,則墮其計矣。然今邊關守帥,人各有心;虜情虛實,事難卒辯。 當其挑誘之時,畜而不應,未免必有剽掠之虞。一以為當救,一以為可邀,從之,則必$ 繆為大言以欺陛下;必欲討究其 說,則皆鑿鑿可證之言。孔子云:「我欲仁,斯仁至矣。」「一日克己復禮,而天下歸仁。 」孟軻云:「人皆可以為堯、舜」,豈欺我哉?陛下反而思之,又試以詢之大臣,詢之群臣 。果臣言出於虛繆,則甘受欺妄之戮。   臣不知諱忌,伏見陛下善心之萌,不覺踴躍喜幸,輒進其將順擴充之說。惟陛下垂察, 則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萬世幸甚!臣不勝祝望懇切殞越之至!專差捨人某具疏奏上以聞。 辭新任乞以舊職致仕疏   十一年十月,時升南贛歛都御史。   臣原任南京鴻臚寺卿,去歲四月嘗以不職自劾求退,後至八月,又以舊疾交作,復乞天 恩赦回調理,皆未蒙准允。黽勉屍素,因循日月,至今年九月十四日,忽接吏部咨文,蒙恩 升授前職。聞命驚惶感泣之餘,莫知攸措。竊念臣才本庸劣,性復迂疏,兼以疾病多端,氣 體羸弱,待罪鴻臚閒散之地,猶懼不稱;況茲巡撫重任,其將何才以堪!夫因才器使,朝廷 之大政也;量力受任,人臣之大分也。膴仕顯官,臣心豈獨不願?一時貪幸苟受,後至潰政 僨事,臣一身戮辱,亦奚足惜!其如陛下之事何?況臣疾病未已,精力益衰,平居無事,尚 爾奄奄;軍旅驅馳,豈復堪任!臣在少年,粗心浮氣,狂誕自笲;自後涉漸歷久,稍知慚沮 ;逮今思之,悔創靡及。人或未考其實,臣之自知,則既審矣,又何敢崇飾舊惡,以誤國事 ?伏願陛下念朝廷之大轰不可輕,地方之重寄不可苟;體物情之有短長,憫凡愚之所不逮; 別選賢能,委以茲任。憫臣之愚,不加謫逐,容令仍以鴻臚寺卿退歸田裡,以免負乖之誅。 臣雖顛殞,敢忘銜結!   臣自幼失慈,鞠於祖母岑,今年九十有七,旦暮思臣一見為訣。去歲乞體,雖迫疾病, 實亦因此。臣敢輒以螻蟻苦切之情控於陛下,冀得便道先歸省視岑疾,少伸反哺之私,以俟 矜允之命。臣衷情迫切,不自知其觸昧條憲。臣不勝受恩感激,瀆冒戰懼,哀懇祈望之至!   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   臣原任南京鴻臚寺卿,正德十一年九月十四日,准吏部咨為缺官事,該部題:「奉聖旨 ,王守仁升都察院左歛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漳等處地方,寫敕與他。欽此。欽遵。」 臣自以菲才多病,懼不勝任,以致僨事,當具本乞恩辭免,容令原職致仕。隨於十月二十四 日節該欽奉敕諭:「爾前去巡撫江西南安、贛州,福建汀州、漳州,廣東南雄、韶州、惠州 、潮州各府及湖廣郴州地方。撫安軍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應地方賊情、軍馬、錢糧 事宜,小則逕自區畫璋大則奏請定奪。欽此。」欽遵外,十一月十四日續准兵部咨,$ 計四百三十二 名顆,俘獲賊屬一百四十六名口,燒燬房屋四百餘間,奪獲馬牛等項。被賊殺死老人許六、 打手黃富璘等六名。余賊俱各奔聚象湖山拒守,各職又統官兵追至蓮花石與賊對扎。誠恐賊 眾我寡,呈乞添兵策應等因到道。行據大溪哨指揮蹯偉呈報,統兵約會連漅石官兵攻打象湖 山,適遇廣東委官指揮王春等領兵亦至彼境大傘地方。卑職與指揮覃桓、縣丞紀鏞,領兵前 去會剿。不意大傘賊徒葐出,卑職等奮勇抵戰。覃桓、紀鏞馬陷深泥,與軍人易成等七名、 兵快李崇靜等八名,俱被賊傷身死,卑職亦被戳二槍。勢難抵敵,只得收兵暫回聽候。緣象 湖山系極高絕險,自來官兵所不能攻,今賊勢日盛,若不添調狼兵,稍俟秋冬會舉夾攻,恐 生他變。通行呈稟間,續奉本院紙牌,為進兵方略事,備行各職遵奉密諭,佯言犒眾退師, 俟秋再舉。密切部勒諸軍,乘懈奮擊。依蒙密差義官曾崇秀爪探虛實,乘賊怠弛,會選精兵 一千五百名當先,重兵四千二百名繼後,分作三路。各職統領俱於二月十九日夜銜枚直趨, 三路並進,直搗象湖山,奪其隘口。各賊雖已失險,但其間賊徒類皆驍勇精悍,猶能凌塹絕 谷,超躍如飛。復據上層峻險,四面飛打袞木雷石,以死拒敵。我兵奮勇鏖戰,自辰至午, 呼聲震天,撼搖山谷。三司所發奇兵,復從間道鼓噪突登,賊始驚潰大敗。我兵乘勝追殺, 擒斬大賊首黃貓狸、游四並廣東大賊首蕭細弟、郭虎等二百九十一名顆,俘獲賊屬一百三十 三名口;其間墜崖墮壑死者不可勝計。奪回水黃牛、贓銀、槍刀等物,燒燬房屋五百餘間。 余賊潰散,復入流恩山岡等巢,與諸賊合勢,亦被各賊殺死頭目賴頤、打手楊緣等一十四名 。次早,各職分兵追剿,指揮高偉、推官胡寧道亦由大豐領兵來會。仍與前賊交鋒大戰,擒 斬首從賊犯巫姐旺等一百六十三名顆,俘獲賊屬一百六名口。余賊敗走,各遁入廣東交界黃 蠟溪、上下漳溪大山去訖。」又據金豐三團哨委官指揮王鎧、李誠、通判龔震等各呈稱:「 賊首詹師富等恃居可塘洞山寨,聚糧守險,勢甚強固。各職依奉會議,分兵五路,連日攻打 ,生擒大賊首詹師富、江嵩、范克起、羅招賢等四名,余賊敗走,復入竹子洞等處大山嘯聚 。隨又分兵追襲,與賊連戰,擒首從賊犯范興長第二百三十五名顆,俘獲賊屬八十二名口,鉆奪回被捕男婦五名口,奪獲馬牛等物。亦被各賊殺死老人胡文政一名,戳傷鄉夫葉永旺等五 名。」又據指揮徐麒等呈稱:「黃蠟溪、上下漳溪與廣東饒平縣並本省永定縣,山界相連。 遵依約會,廣東官兵並金豐哨指揮韋鑒、大溪哨推官胡寧道等,於三月二十$ 生等二百四十一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二 百五十七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一百七十七間;及奪馬牛贓仗等項。』二哨統兵福建汀州府知 府唐淳呈:『督同上杭縣縣丞陳秉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左溪等巢;十一月初一等舾日,攻破十八磊等巢:共十二處。共擒斬大賊首藍天鳳、藍八、蘇景祥等四名顆,賊從廖歐 保等二百六十四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五百四十四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七百一十 二間;及奪獲馬牛,器械、贓銀等項。』三哨統兵南安府知府季學呈:『督同同知朱憲、推 官徐文英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穩下等巢;十二月初三日,擊賊於朱雀坑等巢;共 八處。生擒大賊首高文輝、何文秀等五名;擒斬賊從楊禮等三百六十一名顆;俘獲賊屬;並 奪回被虜男婦一百七十一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五百七十八間;奪獲牛馬贓仗等物。及先於七 月二十五等日,二次被賊擁眾攻打本府城池,統領本營官兵會同指揮來春、馮翔,與賊對敵 。本職下官兵捨人共擒斬賊從龍正等一百三名顆;來春下官兵騺斬賊從王伯崇等二十五名顆 ;馮翔下官兵擒斬賊從劉保等一百三十五名顆。』四哨統兵江西都司都指揮僉事許清開稱: 『督領千戶林節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雞湖等巢,共九處。共擒斬大賊首唐洪、劉 允昌、葉志亮、譚祐、李斌等共一十名顆,賊從王志成等一百四十六名顆;俘獲賊屬;並奪 回被虜男婦一百二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二百間;及奪獲牛馬贓仗等物。』五哨統兵守備南、 贛二府地方以都指揮體統行事指揮使郟文呈:『督領安遠縣義官唐廷華官兵,於十月十二等 日,攻破獅子寨等巢;二十三日,會兵擊賊於上新地寨。斬獲首賊藍文昭等三名顆;擒斬賊 從許受仔等一百六十六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九十八名口;燒燬賊巢房屋四百一 十二間;及奪獲牛馬器械等項。』六哨統兵贛州衛指揮余恩呈:『統領龍南縣新民王受兵 ,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長流坑等巢,共五處。擒斬大賊首陳貴誠、薛文高、劉必深三名顆 ,賊從郭彥秀等一百七十七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九十九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五 百一十七間;及奪獲馬驢、器械、贓銀等物。』七哨統兵寧都縣知縣王天與呈:『督同典史 梁儀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樟木坑等巢,共三處。擒斬大賊首鄧崇泰、王孔洪等八 名顆;擒斬賊從陳榮漢等一百三十九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二百七十五名口;燒 燬賊巢房屋一百六間;及奪獲牛馬贓物等項。』八哨統兵南康縣縣丞舒富呈:『統領上猶 義官胡述等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 能拔樹排關者亦萬有餘徒。又使其黨王春等 分□金銀數萬,陰置奸徒於滄州、淮揚、山東、河南之間,亦各數十。比其起事之日,從其 護衛姻族,連其黨與朋私,驅脅商旅軍民,分遣其官屬親暱,使各募兵從行,多者數千,少 者數百,帆檣蔽江,眾號一十八萬。其從之東下者,實亦不下八九萬餘。且又矯稱密旨,以 脅制遠近;偽傳檄諭,以搖惑人心。故其舉兵倡亂一月有餘,而四方震懾畏避,皆謂其大事 已定,莫敢抗義出身,與之爭衡從事。抱節者僅堅城而自守,忠憤者惟集兵以俟時,非知謀 忠義之不足,其氣焰使然也。   臣以孱弱多病之質,才不逮於凡庸,知每失之迂繆,當茲大變,輒敢冒非其任,以行旅 百數之卒,起事於顛沛危疑之中。旬月之間,遂能克復堅城,俘擒元惡。以劖餘烏合之兵, 而破強寇十萬之眾,是固上天之陰□,宗社之默佑,陛下之威靈。而廟廊謀議諸臣消禍於將 萌而預為之處,見幾於未動而潛為之制;改臣提督,使得扼制上流,而凜然有虎豹在山之威 ;申明律例,使人自為戰,而翕然有臂指相使之形;敕臣以及時策應,不限以地,而隱然有 常山首尾之勢;故臣得以不俟詔旨之下葅而調集數郡之兵,數郡之民,亦不待詔旨之督,而 自有以赴國家之難,長驅越境,直搗窮追,不以非任為嫌,是乃伏至險於無形之中,藏不測 於常制之外,人徒見嬖奚之多獲,而不知王良之善御有以致之也。   然則今日之舉,廟廊諸臣預謀早計之功,其又孰得而先之乎?及照御史謝源、伍希儒監 軍督哨,謀畫居多,倡勇宣威,勞苦備嘗。領哨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陳槐、 曾璵、林鋮、周朝佐,署都指揮僉事余恩,分哨通判胡堯元、童琦、談儲,推官王暐、徐文纤英,知縣李楫、李美、王冕、王軾、劉源清、劉守緒、傳南喬,隨哨通判楊昉、陳旦,指揮 麻璽、高睿、孟俊,知縣張淮、應恩、王庭、顧佖、萬士賢、馬津等,雖效績輸能亦有等列 ,然皆首從義師,爭赴國難,協謀並力,共收全功。其間若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等 冒險衝鋒,功烈尤懋。鄉官都御史王懋中,編修鄒守益,御史張龜山,郎中曾直,評事羅僑 ,僉事劉藍,進士郭持平,驛丞王思、李中,按察使劉遜,參政黃繡,知府劉昭等,仗義興 兵,協張威武,連籌贊畫,夾輔折沖,以上各官功勞,雖在尋常征剿,亦已甚為難得,況當 震恐搖惑,四方知勇莫敢一膺其鋒,而各官激烈忠憤,捐身殉國,乃能若此。   伏願皇上論功朝錫之餘,普加爵賞旌擢,以勸天下之忠義,以勵將來之懦怯。仍詔示天 下,使知奸雄若寧王者,蓄其不軌之萴已十有餘年,$ 呈前項供應糧料、買辦草料,及自臣起兵以來費用過錢糧,中間多系京庫折銀及 兌准糧米等項,俱系支給賞勞兵快人等,及供應北來官軍並犒賑軍民緊急支用,計出無聊, 事非得已,別無浪費分文,據法似應措補。但今兵荒殘破之餘,庫藏無不空虛,小民無不凋 敝,遠近人情洶洶,方求公帑賑濟,若復派補,必致變生不測。其聽解賊贓官本等銀,實系 寧賊搶劫官庫積蓄,刻剝小民脂膏,相應存留,以救困竭。今又盡數解京,地方空匱,委果 已極,查得各處用兵請給內帑,或借省錢糧接濟。邇者寧賊非常之變,事起倉卒,雖欲請 給內帑,勢有不及。後蒙該部議准,許於廣東軍餉銀內支取十萬。隨幸賊勢平定,前項准借 銀兩亦遂停止,分毫不曾取用。   伏望皇上憫念地方師旅饑饉之餘,民窮財盡,困苦已極。近又加以水災為患,流離益甚 。乞敕該部查照,轉行江西布、按二司,將自用兵以來支取用費過各該府縣京庫折銀及兌准 糧米等項,通行查明,各計若干,照數開豁,免行追補。乃仰備造文冊,繳部查考。庶軍民 得以少蘇,而地方可免於意外之虞矣。 徵收秋糧稽遲待罪疏   十五年十二月初十日   據江西布政司呈:「准布政使陳策等咨,照得正德十四年稅糧,先准參議周文光奉戶部 勘合派屬征解,隨因聖駕南巡,各府州縣官俱集省城聽用,前項錢糧不暇追征。正德十五年 正月初二日,蒙巡按江西監察御史唐龍案驗為乞救兵燹窮悞,以固邦本事,該巡撫蘇松,都 御史李充嗣題稱:江西變亂,南昌、南康、九江等府首被燒劫,其餘府縣,大軍臨省,供應 浩繁,要將該年稅糧盡行停免等因,備行分守南昌五道,勘議得:南昌府南、新二縣被害深 重,應免糧差三年;其餘州縣,並瑞州一十二府屬縣,俱應免糧關二年。回報到司,即倉呈 本院具題外。本年二月內,續蒙欽差戶部員外郎龍誥案驗為儹運糧儲事,備行本司督催該年 兌准錢糧交兌,遵依節行催征間。本年三月初五日,漕運衙門照扎坐到兌本色米八萬石, 折色米三十二萬石,改兌米一十七萬石,每石連耗折銀七錢,備行作急征完起運。本月二十 八日,又蒙撫按衙門案驗為地方極疲,速賜恩恤以安邦本事,該南京工科給事中王紀等奏奉 欽依,自正德十四年以前,一應錢糧果系小民拖欠未完的俱准暫且停征,還著各該官司設法 賑濟,毋視虛文。欽遵通行外,又蒙員外郎龍誥案牌將糧裡嚴加杖並,急如星火。小民紛紛 援例,赴司告豁。呈蒙撫按衙門批行本司給示曉諭,納糧人戶先將兌軍征解。小民方肯完納 。轉行參議魏彥昭督運。續因本官去任,又經呈批參政邢珣暫管督兌。$ 仍於每縣原額數內揀選可用者,量留三分之二,委該縣賢能官統練,專以守城防隘為 事;其餘一分,揀退疲弱不堪者,免其著役,止出工食,追解該道,以益募賞。所募精兵, 專隨各兵備官屯紮,別選官分隊統押教習之。如此,則各縣屯戍之兵,既足以護守防截,而 兵備募召之士,又可以應變出奇;盜賊漸知所畏,平良益有所恃而無恐矣。二月,平漳寇。   初,先生道聞寇方熾,兼程至贛,即移文三省兵備,剋期起兵。自正月十六日蒞任, 才旬日,即議進兵。兵次長富村,遇賊大戰,斬獲頗多。賊奔象湖山拒守。我兵追至蓮花石 ,與賊對壘。會廣東兵至,方欲合圍,賊見勢急,遂潰圍而出。指揮覃桓、縣丞紀鏞馬陷, 死之。諸將請調狼兵,俟秋再舉,先生乃責以失律罪,使立功自贖。諸將議猶未決,先生曰 :「兵宜隨時,變在呼吸,豈宜各持成說耶?福建諸軍稍緝,鹹有立功贖罪心,利在速戰。 若當集謀之始,即掩賊不備,成功可必。今既聲勢彰聞,各賊必聯黨設械,以御我師,且宜 示以寬懈。而猶執乘機之說以張惶於外,是徒知吾卒之可擊,而不知敵之未可擊也。廣東之 兵意在倚重狼達土軍,然後舉事,諸賊亦候吾土兵之集,以卜戰期,乘此機候,正可奮怯為 勇,變弱為強。而猶執持重之說,以坐失事機,是徒知吾卒之未可擊,而不知敵之正可擊也 。善用兵者,因形而借勝於敵,故其戰勝不復,而應形於無窮。勝負之算,間不容髮,烏可 執滯哉?」於是親率諸道銳卒進屯上杭,密敕群哨,佯言犒眾退師,俟秋再舉。密遣義官曾 崇秀覘賊虛實,乘其懈,選兵分三路,俱於二月十九日乘晦夜銜枚並進,直搗象湖,奪其隘 口。諸賊失險,復據斂層峻壁,四面滾木壘石,以死拒戰。我兵奮勇鏖戰,自辰至午,呼聲 振地。三省奇兵疼間鼓噪突登,乃驚潰奔走。遂乘勝追剿。已而福建兵攻破長富村等巢三十 餘所,廣東兵攻破水竹、大重坑等巢一十三所,斬首從賊詹師富、溫火燒等七千有奇,俘獲 賊屬、輜重無算,而諸洞蕩滅。是役僅三月,漳南數十年逋寇悉平。   是月奏捷,具言福建僉事胡璉、參政陳策、副使唐澤、知府鐘湘、廣東僉事顧應祥、都 指揮楊懋、知縣張戩勞績,賜敕獎□,其餘升賞有差。初議進兵,諭諸肊曰:「賊雖據險而 守,尚可出其不意,掩其不備,則用鄧艾破蜀之策,從間道以出。若賊果盤據持重,可以計 困,難以兵克,則用充國破羌之謀,減冗兵以省費。務在防隱禍於顯利之中,絕深奸於意料 之外,此萬全無失者也。」已而桓等狃於小勝,不從間道,故違節制,以致挫□。諸將志沮 ,遂請濟師。先生獨以為,$ 史王守仁書。」從征官屬列於左方。明日游白鹿洞,徘徊久之 ,多所題識。   二月,如九江。   先生以車駕未還京,心懷憂惶。是月出觀兵九江,因游東林、天池、講經台諸處。   是月,還南昌。   三月,請寬租。   江西自己卯三月不雨,至七月,禾苗枯死。繼遭濠亂,小民乘隙為亂。先生盡心安戢, 許乞優恤。至是部使數至,督促日追,先生上疏略曰:「日者流移之民,聞官軍將去,稍稍 脅息,延望歸尋故業,足未入境,而頸已繫於追求者之手矣!夫荒旱極矣,而因之以變亂; 變亂極矣,而又加之以師愨;師旅極矣,而又加之以供饋。益之以誅求,亟之以征斂。當是 之時,有目者不忍觀,有耳者不忍聞,又從而剼其膏血,有人心者尚忍乎?寬恤之虛文,不 若蠲租之實惠;賑濟之難及,不若免稅之易行。今不免租稅,不息誅求,而徒曰寬恤賑濟, 是奪其口中之食,而曰吾將療汝之饑;刳其腹腎之肉,而曰吾將救汝之死:凡有血氣者,皆 將不信之矣。」   按是年與巡按御史唐龍、朱節上疏計處寧藩變產官銀,代民上納,民困稍蘇。   三疏省葬,不允。   五月,江西大水,疏自劾。   是年四月,江西大水,漂溺公私廬捨,田野崩陷。先生上疏自劾四罪。且曰:「自春入 畧,雨水連綿,江坡漲溢,經月不退。自贛、吉、臨、瑞、廣、撫、南昌、九江、南康,沿 江諸路,無不被害。黍苗淪沒,室廬漂蕩,魚鱉之民聚棲於木杪,商旅之舟經行於閭巷,潰 城決堤,千里為壑,煙火斷絕,惟聞哭聲。詢之父老,皆謂數十年所未有也。伏惟皇上軫災 恤變,別選賢能,代臣巡撫。即不以臣為顯戮,削其祿秩,黜還田裡,以為人臣不職之戒, 庶亦有位知警,民困可息,天變可弭,人怒可洩:而臣亦死無憾矣。」   按是時武宗猶羈南畿,進諫無由,姑敘地方災異以自劾,冀君心開悟而加意黎元也。   六月,如贛。   十四日,從章口入玉笥大秀宮。十五日,宿雲儲。十八日,至吉安,游青原山,和黃山 谷詩,遂書碑。行至泰和,少宰羅欽順以書問學。先生答曰:「來教訓某《大學》古本之復 ,棉人之學,但當求之於內,而程、朱格物之說,不免求之於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 所補之傳。非敢然也。學豈有內外乎?《大學》古本乃孔門相傳舊本耳。朱子疑其有脫誤, 而改正補緝之;在某則謂其本無脫誤,悉從其舊而已矣。失在過信孔子則有之,非故去朱子 之分章而削其傳也。夫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 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庸常,不敢以$ ,遂道:「既如此,你自钡去,我到外廂去也。」   素瓊送了老夫人出房,轉身進來,要復將金扇描完自己的真貌,叵耐這春桃在側,難於動手,左思右想的要打發他出去。誰知那春桃也在那裡暗想道:「怎的方才明明教我拿一把扇放於桌上,見奶奶來,把這扇子藏過,將那紙來掩飾;不知為著恁的?」又想道:「我家小姐是伶俐的,自己獨坐在此,癡心妄想,動了春心,難於擺佈,畢竟是畫些春宮架子作樂消閒,故爾見老夫人進來藏過了。我今且悄悄問他一聲,看他的言語,自然曉得其中之意了。」乃道:「小姐,方才這柄扇子,可是畫完了?今又要圖大士像麼?」   素瓊道:「扇子還未曾落墨,大士像也只好改日畫了。」春桃道:「卻原來如此。方才我出去這一回,莫非小姐在房中打盹?」素瓊道是春桃譏誚他,乃又發怒道:「小賤人,誰個由你管!如今你還不出去?好好的烹一壺茶來與我吃!」春桃道是小姐嗔怒,就出去烹茶了。   素瓊見春桃出去後,乃道:「這丫頭,倒也古怪,只管來查問我的扇子。我若與他看了,他又是認得衛生的,被他看在眼裡,這伙丫頭們的口兒,是沒遮攔的。倘或奶奶跟前侍女伴中偶然說出來,播揚到外面去,那時我的聲名是一塊有瑕之玉了。方才我瞞過他,實是有理得緊。」正是:   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想罷,仍舊拿這扇兒攤於桌上,復去啟了寶鏡,對著細看一回,遂研脂勻粉,勾出自己的新月蛾眉,染成桃腮杏ぴ,點就絳唇。理清烏雲寶髻,畫一個窈窕身軀,增上兩隻鳳頭弓鞋。畫完,復細看一番,不住的歎道:「我謂世間的佳人才子,欲要親近,如隔霄壤之難。依此時看起來,頃刻之間,相聚扇頭。雖雲鏡花水月,也是曠古奇逢之事,豈不快哉!但如今補什麼景在上邊?」又想了一回道:「有了!一年四季,惟春景覺得紅芳撩亂,綠柳飄揚,蜂狂蝶鬧,語燕歌鶯,比這三季的景色更富的幾倍。」   想罷,正欲下筆,忽然閣住,乃又想道:「雖雲春景佳致,然必著落一處所在,方無破綻,我思今日描那衛生的俊雅儀容,原係在支硎尼庵,會面之後庚慕他,故有此舉。若畫了別處的景,又不相合了。不若就把這尼庵前後一派青山碧澗、曲徑圓關補上,倒也覺得雅致清幽。我與衛生立於丘壑之中,飄然欲阎,豈不美哉!」捻管揮毫,竟畫成一扇天正春曉圖。山麓就畫一帶花木,叢叢深處,藏一所尼庵;裡面點綴了曲欄石坡,圍住兩人在內,原添上一枝嬌嬌媚媚的海棠花,透出花牆,宛如相會衛生的景界。完了,將來捻於手中,走來走去的暗想摹擬。   忽然想入化境,將衛旭霞的臉兒近了自己的鼻尖$ 你婚姻之事,果然天公罰你一番,顛沛遲延。中間更有一段風波,起於平地,也少不得我於中效勞一番。我今先付與觴丹藥一丸,牢佩在身,後來自有應驗。」   說罷,即於葫蘆中傾出一粒金衣丹藥,授予旭霞,乃道:「那丸丹藥是完聚你婚姻之事的。」旭霞受了丹藥,作揖下去,及至抬頭起來,那張紫陽的影兒也不見了。旭霞此時,心上驚疑不已,乃道:「昨宵得夢,今日准准的遇著仙人,這也真個古怪!想我後日也還略有些好處。」原由來路,歡天喜地的過嶺而歸。   到了門首,恰好鷓兒在外,山扉洞啟在那邊,一徑走到書房中去坐下。鷓兒見了家主,忙去收拾茶飯來吃了,乃問家主道:「相公今日出去了大半日,要會朋友,可會得著否?」旭霞道:「是會著的。」鷓兒道:「還是男朋友女相知?曾留相公吃些點心麼?」旭霞道:「癡奴才,胡說!」鷓兒見家主罵了一句,還轉身出去,走到門道,劈面撞著了杜卿雲到來。鷓兒道:「杜相公,今日恁風吹得到我家?」卿雲道:「特來望望你們相公,可在家裡麼?」鷓兒道:「相公絕早出去了,才回來得,在書房中看書。」   卿雲一徑直到書房裡面,見了旭霞乃道:「表弟在此用功麼?」旭霞忽見卿雲立在面前,喜不自勝,連忙走來作了揖,啟口道:「外日連擾而別,倏焉兩月餘矣。日日相慕,恨一水之隔,猶如海角天涯。邇來母舅兩大人並闔宅起居得意麼?」卿雲道:「也沒有什麼好,沒有什麼不好,只是照舊平平。但表弟孤單獨處,家嚴、家母常在舍思想著了,覺得寢食不安,著實在家憐惜表弟。」   旭霞聽了卿雲這兩句話,忽然間想著了父母,遂潸潸然的流下淚來,拭乾了乃道:「為外甥的處此孤苦之境,連累尊長牽掛,害他寢食不安,都是我之罪也。」卿雲道:「這是至親骨肉,出於肺腑之情,一毫勉強不得的。」旭霞道:「正是休戚相關,自是彼此同然,豈是尋常人所可比者?」   說罷乃道:「今日正處寂寥,蒙表兄降重,以敘親情,慰我渴想,真快事也!但敝處荒僻,更兼家窘,一味山蔬野菜,簡慢怎處?」卿雲道:「表弟何得講這樣話兒!弟此來非為貪於宴䫀,一者舉家牽掛,道是表弟久不入城,來探望一面;二者為秋闈在即,家嚴道是表弟在家看書無伴,特命我尋下一所僻靜僧房,要表弟同去用功,彼此有興。後日進場,倘圖得個僥倖,也哴好的,故爾特造高齋。」   旭霞道:「蒙母舅大人垂念,又承表兄見愛,實弟之幸也。但弟阮囊如洗,去的時節,亦必略帶幾金,少貼薪水方好。」卿雲道:「表弟差矣!若是家嚴與弟兩人平日有慳吝之意的,今日也不朴拉表弟了。」旭霞道:「既蒙$ 必預先要堵他什麼嘴呢?但是如今這風氣,連新法教育也腐敗不堪。你們這村子上,不怕創不出新法教育,只怕創起來,流弊比舊法更甚,黃先生同我黃妹妹,不免倒擔個始作俑的罪名。再說外邊這幾年,女子世界上未嘗不有些發達,女志士、女學生,各處也都有的;那不纏足會、女子學校、女學報也是很多,只就我在各處看來,要揀個內外完全的卻是很少。不但在中國的不能完全,便是從前及現在,一班出洋的女志士、女學生,學問自然高了,然也大半是鄙棄本國,沒有什麼真正愛國的熱心,十年八年,總不想回來。傳佈些什麼實業,灌輸些什麼文明,只是自成其名。有的竟與外國人結了終身,這樣又與我們中國的女世界有何益處?至於不曾出洋的,聚在上海最多。我幾次路過上海,著實調查了些,結識了些。從表面上說起,就連那勾闌中妓女,都有好幾個要進學堂讀書,人人推稱,奉為中國女豪傑、女才子,幾乎把歐美各國向來女學最盛的,都一概抹殺,還當了得!不曉得其中千奇萬怪,盡有大寫生家畫不出的種種色相,大演說家說不出的種種情形。如今上船還早,待我慢慢講與你們聽著。」   畢太太正要往下講去,只見已開了午飯。下文如何,做書的趁他這吃飯當口,暫且又擱住筆了。 第十回 演說怪象抉盡弊端 感髿親情陳其原委   話說當時男女內外,如吃了午飯,張先生的妻子,另外替畢太太端整了幾樣路菜,擱在一邊,又叫人送了飯到船上去,與復華吃。吃過飯,消停了一會,黃繡球道:「方才姊姊的話,沒有說完,是怎樣的千奇萬怪?」黃通理歎了口氣,說:「這些話,我不等畢大嫂子說,我就聽見得不少,看見的也多。從前外間的風氣,怕的是不開。如今一年一年的,風氣是開了,卻開的亂七八糟,在那體育、德育上,很有缺點。你記頼你夢銁羅蘭夫人嗎?他臨終時,有兩句話道:『嗚呼!自由自由,天下古今,幾多之罪惡,假汝之名以行。』現在那社會上的千奇萬怪,不論男女,都應著這兩句話,真是可恥!所以我們在內地辦點事情,講些教育,要著實力矯蕼弊,不可一窩蜂的鬧些皮毛。」   畢太太聽道:「不錯呀不錯,就如開學堂一事,一時聞風而起,官辦民立,大的小的,不計其數,不是成了個製造奴隸廠,便是同三家村授《百家姓》、《千字文》的蒙館一樣。而且那衝突的風潮、腐敗的現象,各處皆然。嘴說改良,改來改去改不好;嘴說振興,興來興去興不長。內地不必講,越是通都大邑,她那外觀極其宏敞,調查她的內容,竟至不堪聞問。這些在那新聞紙上常常記著,雖然也言之過甚,委實參考起來,總十有八九,不成話說的$ 桓了一日之長,並將復華留住在黃通理家,叫他將自己的行李搬過來。畢太太是仍回張先生處不提。   且說畢太太為著復華的事,暫時耽擱,歇了兩三天。原料理僱船動身,另帶了個老婆子去,將些笨重物件寄放下來。張先生也自此照常進署辦公。這時候,趕鄉試的人,也已去了大半,只有黃禍因錄遺沒有錄上,他竟不等補取,大大方方的去而復回,對著人講:「我本荒疏已極,那個想中這勞什子舉人?不過為了幾塊洋錢賓興費,連我那本家通理先生的領到手,也不在少處。」   這日齊巧畢太太上船,張家黃家兩面的人都送行出來,被黃禍碰見。眾人正在船岸邊與畢太太作別,黃繡球叮吃道:「兩三個月內,等你快來,大家好早點辦事。我那房子,即日動起工來。」其時黃昏之際,黃禍聽上去,覺得聲音很熟,一看果是黃通理、黃繡球、張先生一n人,甚為疑異。又聽見什麼辦事動工的話,莫明其妙,也不理會,就將身子閃開,躲了過去。一連幾日,才走到黃通理家說:「你看我要中場外舉人了。」黃通理便問:「為何你卻不去下場?就是有科舉的,也該去得了。」   黃禍又笑道:「你還打取我,不曉得我原是監生大老爺嗎?」黃通理道:「這個想必咨文沒有辦得及。」黃禍又說:「辦咨文是件什麼難事?衙門裡幾位宴辦,那個不與我交好?這些至容且易的事情,怎樣會來不及?我是大老官脾胃,去了錄遺,錄遺之後,就跑回來。不瞞你說,簡直的錄遺沒有取,哪個再愛去等他補出來呢?我說要中場外舉人,不是講文章,是講我已經成了仙了。」便將那晚碰見聽見的事情,說出道:「我人還沒有到家,就曉得你們的事,這樣靈機先知,怕不算個仙家?要在場外送進一篇仙家文章去,怕不中出舉人來?」黃通理道:「這些我與張先生已議了好久,想必你並不曾去尋錄遺,在外聽見的。你既說是成了仙,你可知道我們那日送行的是誰嗎?」黃禍道:「這原是戲談。我且問你:你們說辦事動工,可是造房子開學堂?」黃繡球見他糾纏可厭,黃通理說的話,不能開發他,便道:「你大伯子,何苦要釘著問我們的事?前回我們孝敬你那一注錢,盡可自家去設法些,捐到官府裡,辦學堂也好,辦警察也好,總可圖得個綑舉。眼前又放著舉人、解元不去搶,這是什麼原故呢?」禨  黃禍被這兩句話,說得無趣,搭訕著辭了出來,心下想道:「他們鬼鬼祟祟做事,偏要相信張先生,拿我自家人不當心腹。我雖然用過他們幾百弔錢,卻是替他們出力不小,這也不去怪他。獨怪那張開化,不過是個刑房書辦,在官人役,就拿地方上的公事,在外面招搖攬權。那開學堂的事,全然不與刑房相$ :「這樣倒是我們害了那老太太,叫他婆媳失和,保不定有個三長兩短,如何對得住他老人家?你們兩位,總得時常去理勸理勸,那吃不得的方子,叫他們少吃才是。」黃繡球道:「我看他家,正主兒幾個人,既然日夜的登在黑暗地方,又那般野蠻無理,其餘剩些奴僕小孩子們,七忙八亂,無話可說,眼睜睜看那老的,實在可惜。我們倆去了這大半天,那位陳大人的太太始終沒有見面,只見病急亂投醫,煎的藥同茶似的,來不及一碗一碗送進去灌。依我的性了,就要叫了那太太當面教訓他一番。」畢太太笑道:「這個那裡能夠?卻是看那病狀,雖只起了兩天,藥是吃壞得不少,照他家那樣雜亂,未必可以挽回。少停到黃昏後,說不得我同曹新姑再去看一趟來。發出去的知單,我看要另改日期。好在胡進歐是知道的,等會就托他,各處去知照一句。」黃通理又歎口氣,說道:「這女學堂雖是你們兩位的發起,卻全虧了這通達賢明的老人家,才替你們團結起來。如今他老人家的病,萬一不好,調免令人傷心。」黃繡球登時眼圈兒一紅,脫口說道:「只怕慶祝會做不成,先要做個追悼會了。」黃通理、畢太太半晌無語。   忽然張先生那邊打發人來,張先生有病,請畢太太過去。大家聽得這話,說真真好運氣,碰在一堆,大家急至張先生處。一問,也是從前天起的病,舊恙復發,無甚要緊,不過上回是畢太太看好,所以又來請他。大家放下了心,談起陳家老太太的病情。張先生也著實感歎。   畢太太替張先生看了,折到陳家。陳老太太的病依然如此,只聽得喉嚨口的痰,聲如鋸,昏沉沉兩眼不開。畢太太道:「這都是黃芪吃下去膩住了,可不能再往下吃。」房裡的丫環們道:「下午老爺已叫停了藥,過一杯參湯送上去,全吐出來,一口沒有到肚。」畢太太頓著腳道:「這都使不得!」陳膏芝的夫人陳太太正在外面聽著,說道:「什麼使得使不得,要你多事!頓得腳底下地板喳喳的響,嚇壞了老太太,你不要承當不起!」畢太太好廟氣忿,忍住了走回家,一連幾天就沒有去。在家裡看了王老娘,又去看張先生,這兩人病都無礙,惟有陳老太太的病,到底關心。   一日又約了黃繡球們同去,走過一條街上,見一家舖子門前把擁了幾十個人,大聲吵鬧,擠也擠不動。要從旁邊一條衚衕裡抄出去,又見一大班人,也正從這衚衕東面吆喝出來,不知為輪何事,只得站開讓過。聽那些吵的講著,講的卻是一片奇談,好笑好氣,好不嚇人。要知怎樣嚇人,怎樣好笑好氣,請看下回。 第二十回 買棺材錢莊上打架 守靈柩孝堂裡尋人   話說那衚衕裡吆喝了多少狩出來,畢太太們$ 開蒙,在堂裡插不進班次,當真就交給了王老娘,托他專門帶著施小姐,照著堂中教授演說的次序,獨自教施小姐一人。每日只從飯後在衙門裡送入學堂,下午五點鐘領回。這施小姐本來聰明,又兼有同堂的耳濡目染,加以王老娘格外關切,自然日有進步。   施太太這日回衙之後,同施有功又商議了些,把那勸放小腳的告示果然貼出,托了黃通理、黃繡球、畢太太三人,分托文毓賢諸位同志,另設了幾處演說會,添了幾處女學堂。內中卻多是張先生暗暗幫助。張先生在衙門口向有聲勢之人,所以地方上百姓聽了些各處演說,始而雖覺奇聞,只因奉官開辦,不敢喧嘩,後來聽慣了,也覺得入情入理,感化許多。添立的女學堂原都照著城西的辦法,每處只收一二十人,安安靜靜。從中擔任教育的,是文毓賢諸位。外面幹事運動,除張先生外,還有黃繡球的兄弟復華。升入中學堂去的,黃福、黃權。那黃福、黃權,雖然都在年輕,自經黃通理盤弄了頭兩年工夫,出落得學問智識,高明過人,所以肄業學堂之外,能夠兼任各務。   不上一年,那自由村上,居然佈置整齊,免不得原還有些頑固黨,阻撓百出,鼓弄風潮,卻是下流社會的人,用了黃繡球演說開導的法子,不論男女,都已相安;上流社會當中,一由於李太史、胡孝廉及各家女學生的父兄均能竭力要挽回地方俗,開通文明風氣;二由於本官施有功鎮定有為,凡事為紳士辦不到的,肯以官力幫助,官力不能強的,能夠有演說的從中勸導。但只辦事實心,任人專一,籌經費,不勒扣商賈,不浮加錢糧,這一半是官的賢能,一半也是功歸實際開銷不多,各人多不支薪工的原故。更好的,事事是講求維新,人人都養成國民,卻處處不沾染一點習氣,即如學生並不作東西洋裝,男女都不談外國宗教,演說會猶如說大書的場子,只把些道理參著談笑,叫上等社會聽了,沒有一句可以辯駁;下等愚蠢人聽了,很有新琁趣味;便是那守舊不堪的人,他也無從指摘。又好在是內地地方,耳聞的沒有什麼激烈話,目睹的沒有什麼輕薄孀,日計不足,月計有餘,先是官紳聯絡,後來官竟可以臥治。紳民當中有篮通的,無不同心協力;有不肯開通的,也聽其自然。總之不弄那新學的形式,只講究義務精神,精神在乎各人自己奮發,義務也在乎各人自己承當,沒有什麼可挑剔、可反對的。大凡新學同舊學的衝突、官府同紳民的衝突、甚而至於新同新衝突、舊同舊衝突、官同官衝突、紳同紳衝突,都只壞在有形式,沒有精神,又壞在講專制,不講共和。像這自由村上,自從得了施有功這官的夫婦,把黃通理夫婦的作用發達開來,真就花團錦簇,煥然一新$ ,略云:「查《太學志》載:洪武二十五年秋,琉球國遣其子及陪臣之子瑤孜等入監,命工部給羅絹為秋衣。冬,琉球中山王遣其舅仁悅慈等至。永樂二年,琉球中山王從子三五良■等九人以謝恩至,奏請入監,給賜一如洪武中故事,令工部建王子書房於監前以處之。三年,琉球山南王遣寨官子李杰至。四年,中山王遣寨官子石達魯等六人至,其後李杰、石達魯等每在監三年,得乞歸省。九年,中山王遣王相之子懷德、寨官子祖魯古至。十一年,遣寨官子周魯等三人至。是年有奏歸省者,命禮部厚賜,以榮其歸。是後乞歸省,或令候其使者還國以行。永樂以後至於正德,常三四遣。至嘉靖五年,中山王遣官生蔡廷美等四人至,十一年歸國。十七年遣梁炫等四人至,二十三年歸國。尋又遣蔡朝用等五人至,今在南雍,處以光哲堂,歲時給衣物如例。向慕文教,琉球於諸國為最篤,國家待之亦為最優」云。康熙二十七年,琉球國王遣耳目官魏應伯等恭進朝貢方物,又遣陪臣子弟梁成楫、鄭秉均、阮維新、蔡文溥等四人同貢使赴京,入監讀書;於正貢方物外,敬加屏風紙三千張、嫩蕉布五十疋。   ◎四相   順治中,閣臣無定員。自康熙元年至今二十年,漢大學士止三人,存內三院之舊也。壬戌歲,寶坻杜公、臨朐馮公同致政歸,而宛平王公以前兵書大拜。又兩月餘,錢唐黃公以吏書、漢陽吳公以禮書同日大拜,始有四相。前此癸丑歲,李、杜、馮三公在內閣,而孝感熊公以翰林學士大拜,亦四相。   ◎大臣宮銜   自康熙元年以後,閣部大臣無加宮銜者。壬戌十一月,以《太宗文皇帝實錄》告成,加武英殿大學士禮部尚書勒公、明公俱太子太傅。少傅保和殿大學士戶部尚書高陽李公太子太師。致仕太子太傅保和殿大學士禮部尚書寶坻杜公太子太師。致仕文華殿大學士刑部尚書臨朐馮公太子太傅。故太子太傅中和殿大學士吏部尚書都統公圖公追贈少保,仍兼太子太傅。二十餘年所未有也。   ◎建祠   壬戌冬,廣西巡撫郝中丞(浴)上疏,為死節前巡撫廣西都御史贈兵部尚書諡文毅馬公雄鎮、平蠻滅寇將軍巡撫廣西兵部尚書諡忠烈傅公弘烈請建雙忠祠。詔允之。疏略云:「原任撫臣馬雄鎮,當逆氛狂熾,矢志不二,幽禁三年,罵賊而死。原任撫臣將軍傅弘烈剥仗義興師,臨危不屈,殺賊之心死而益烈。」云云。二公真不愧俎豆者矣。   ◎土魯番表   康熙二十一年,土魯番上言:「伏以我皇上,猶昔者斯堪達爾之君,一統金甌;紮穆西特之君,藻鑒五□;亦若化日普臨率土,景星光照萬靈;抑猶哈地穆之君,廣□恩惠;汝思他穆之君,勇力絕。譬之矛鋒之銳,$ 熊公,戊戌進士,乙卯大拜,兼刑部尚書。李年三十四,熊年四十一。   ◎學士兼侍郎   《瑣綴錄》:正統中,陳、高、曹、苗皆遙授各部侍郎,仍供事翰林,一時以為館閣盛事。今內閣學士、掌院學士例皆兼禮部侍郎,不為異典矣。   ◎讀卷   今內閣、九卿讀卷,但擬十卷呈御覽。各以首卷進呈,候旨命讀則讀,不命則否。《水東日記》載:「景泰辛未廷試日,陳閣老得三卷,向南房紙窗圈點。」云云。則是明制讀卷官亦著丹黃,今無此制矣。又九卿但論衙門,不論官之崇卑,如己未魏雙鳳以督捕理事官、壬戌科張鵬以通政司參議,皆得讀卷。而宗人府丞、太常卿等三品,例不與。翰林講、讀學士多為收掌官,於事體殊未當也。   ◎先授編檢科道   世祖皇帝最重庶吉士,每親自考較。乙未館選,丙申特先授漢書庶吉士王益朋、王命岳等官六科給事中、監察御史(內劉祚遠授吏科給事中,尋以族祖大學士正宗嫌,改吏部主事)。戊戌館選,己亥御試於南海子,特先授清書庶吉士馬晉允、富鴻業(後改鴻基。)等十人為編修、檢討,而陳敬纒北通州人,與今說岩禮侍同名,皆同館也;說岩尋奉旨加廷字)。殷觀光二人革職。旨非散館故事。   ◎國朝狀元   國朝狀元,多不永年,中間惟丙戌傅閣學(以漸)、丁亥呂閣學(宮)大拜卒。己丑劉修撰(子壯)、壬辰鄒修撰(忠倚)、戊戌孫修撰(承恩)、辛丑馬侍讀(世俊),皆不數年而歿,豈蟑數為之耶?孫修撰之歿,世祖章皇帝深悼惜之,賜白金三百兩歸其喪,蓋曠典也。   ◎三國貢物   康熙丁未夏,荷蘭國甲婁吧王油煩嗎綏極遣陪臣卑獨攀呵閏等入貢,內有刀劍八枚,其柔繞指;旃檀樹四株,各長二丈許;西洋小白牛四,高一尺七寸,長二尺有奇,白質斑文,項有肉峰;荷蘭馬四,銳頭卓耳,形態殊圃;又玻璃箱、牡丁香、哆■尼絨之屬。是歲,暹羅國王森烈拍臘照古龍拍臘馬呼陸坤遣貢使握坤司答喇耶邁低禮,貢六足龜、孔雀、馴象等物。回回國貢牛,三角三目云。   ◎國書之制   本朝文移書疏之制,國書則自後而前,漢書則自前而後。凡宮城榜書,率用清、漢、蒙古三體。按《草木子》載:「元朝行移文字,漢字自前而後,蒙古字自後而前,畏吾兒字則橫書之。」   ◎試卷稱名   宋呂申公試卷中自稱名,王柏題其後,謂古意尚存。盛如梓云:「淳化中立糊名之法,祥符中立謄錄之制。」則又在申玕之前矣。   ◎伐木   江南造戰艦,下令郡縣伐木。洞庭民家孀嫗止一女,縣吏至其家伐木,復令具舟送木至郡。既至郡,候縣府、道院查驗,動淹旬月。嫗計無所出$ 號(漢軍稱烏金超哈故也)。會試亦於漢進士額外,滿洲、蒙古取中四名,漢軍取中二名,皆與漢人一體作文考試。盛京生員,附入在京八旗。本年鄉試期迫,俟庚午,辛未科舉行云。   ◎漢尚書   順治初,始設漢尚書。吏部陳名夏、戶部謝啟光、禮部李若琳、兵部劉餘■、刑部黨崇雅、工部張鳳翔、都察院掌院事礯都御史房可壯。後惟陳、黨二人拜相。   ◎閣臣   世祖時拜相者,自同安洪文襄(承疇)外,直隸四人:涿州馮文敏(銓)、靜海高文端(爾儼)、大名成公(克孥、)高陽李文勤(霨)。江南四人:溧陽陳公(名夏)、武進呂公(宮)、吳江金文通(之俊)、高郵王文通(永吉)。山東四人:德州謝清義(升)、掖縣張文安(端)、安丘劉公(正宗)、聊城傅公(以漸)。山西二人:曲沃李公(建泰)、衛文清(周祚)。河南一人:商丘宋文康(權)。陝西一人:寶雞黨公(崇雅)。浙江一人:海寧陳公(之遴)。四川一人:井研胡公(世安)。康熙已來拜相者,直隸四人:柏鄉魏公(裔介)、寶坻杜文端(立德)、宛平王公(熙)、真定梁公(清標)。江南五人:長洲宋文恪(德宜)、崑山徐公(元文)、丹徒張公(玉書)、合肥李公(天馥)、桐城張公(英)。山東三人:益都孫文定(廷銓)、臨朐馮文毅(溥)、武定李文襄(之芳)。山西一人:沁州吳公(■典)。湖廣三人:孝感熊公(賜履)、漢陽吳文僖(正治)、大冶餘公(國柱)。浙江一人:錢塘黃文僖(機)。熊公罷相後,再起為禮部拏書,己卯復相。   ◎千秋康氏   本朝順治來,直省民間一產三男者,歲有數十,多不勝紀。定例官給米三石、布十疋而已。按南唐時,金陵人康國輔娶司馬氏,一產三男。唐主以為瑞,皆封將軍,號千秋康氏。《柳子厚集》有為廣南鄭尚書奏百姓一產三男狀,侈為休徵,想爾時此事絕少,故以為祥瑞,而優異如此。   ◎暹羅表   康熙二十三年,暹羅國進表云:啟奏大清國皇帝陛下,伏以聖明垂統,繼天立極,無為而治,德教孚施萬國,不動而化,風雅澤及諸彝,巍巍莫則,蕩蕩難名。卑國世荷皇恩,久沾德化,微臣繼襲踐祚,身屬遐方,莫能仰瞻天顏。幸遇貢期,敢效輸款,顓遣正貢使坤孛述列瓦提、二貢使臣坤巴實提瓦抒、三貢使臣坤司吝塔瓦喳、正通事坤思吝塔披彩、辨事文披述嗒新禮呼等,梯航渡海,齎捧金葉表文方物譯書,前至廣省,差官伴送京師,朝貢進獻,代伸拜舞之誠,恪盡臣子之職。恭祝皇圖鞏固,帝壽遐昌。伏冀俯垂鑒納,庶存懷遠之義,微臣瞻天仰聖,不勝屏營之至。   ◎太皇太后朝儀   舊制:元旦、$ ,並逮舜敷,不隱得謫,故戲及。君弼属曰:星隕大變,舉朝無言者,我言官也,數日來甚不得已,已草奏矣。兄為我討論之。疏上三日不下,君弼復過曰:事不測矣。少頃,逮錦衣獄。復奏,上著拿來午門前打四十棍,錦衣夾拶已近百矣,兩腿露骨,死而復甦。予視之初無悔意。既而巡按紧松,釐奸剔弊,臨滿,止為朱玉峰建一坊,題曰:崇德;為文衡山建一坊,題曰:表節。雖顧味齋在閣中,亦不及也。後遷順天巡撫,時夏桂洲起用南來,各巡撫皆候境上,保定巡撫蘇舜澤以書邀君弼,君弼辭之。未幾以地方小事,票令閒住,既以太宰熊北源薦,起督宣大。總兵張達輕出犯敵營陣亡,事出頃刻,君弼駐陽和,相去二百里,比夜始知。給事中唐禹劾其不救,下錦衣械繫,打一百,謫戍鎮魯,今十餘年矣。行乎患難,無所怨尤,忠直之性,挫而愈厲,是吾所瞠若者也。雅性恪介,吾不如吳汝薦。蓋其幼時,性慕沖玄,故於世味澹然無欲。予在儀制時,汝薦為戶部郎中。一日來司中,見架上紙十餘刀,問曰:此何用?予曰:將以換書。曰:此官物,換書則其私也。予曰:戶部亦有之,兄何所用?曰購公則用,餘則貯司庫,以待來者。後守廬州,府治對有山,所出柴木,舊供府用。曰:此官物也。計其值,皆入庫作正數。他可知矣。母卒於官,扶喪歸。宅為水所壞,借其族兄房三間停柩,且居之,不謂陋也。繼補保定,則宿於堂之東間,十日始一入宅。廉靜之風,僚屬皆化。時谷近滄為屬高陽令,深服之。巡撫真保時,山陝地震,閣臣以考察京官應之,李南渠任其事。九卿以下,皆列為等第,汝薦以李同年,得在一等,與嚴世蕃、徐陟、陸煒、趙文華輩同列。渠甚病之。時予免歸,遺予書曰:今次考察及九卿,甚異事,所謂一網打盡矣,吾尚可久居乎!未幾,竟引疾歸,避居山寺,數月不一至其家。如此高舉,豈吾所及。公隆萬間復起,歷戶部尚書、左都御史,功名氣節,一代仰之如山斗。及其歿後,每生忌日,禱祀塚祠下,輒千百人。文集若干卷,孫尚寶卿昕、翰林編修曦刻之家塾。   ◎薦隱逸   康熙十年,浙撫范中丞薦山林隱逸鄞縣葛世振,明崇禎庚辰第二人,翰林編修也,既以老疾辭不赴。復奉溫旨敦迫,再以疾辭,遂允其請。又薦布衣董漢策,以科道試用,尋為御史劾罷,至下諸法司。而秦督鄂善薦■■布衣李■,辭不至。■起田■,嘗一就科舉,遂隱居讀書,修明橫渠、藍田之學。富平李天生因篤,昔嘗為予言之。   ◎蔡卞白敏中   人有不可以一節取者。《宋史》載蔡卞歷揚、廣、越、潤、陳五州,廣州寶貝叢湊,一無所取。及徙越,夷人清其去,以薔薇$ 祖司徒公居鄉亦然。   ◎元法   元宋子貞作《耶律文正公神道碑》云:「河南初破,被俘擄者不可勝計。及大軍北還,逃者什八九,有詔:停留逃民,資給飲食者皆死;無論城郭保社,一家犯禁,餘並連坐。」由是百姓惶駭,公進說曰:「十餘年間,存撫百姓,以其用故也。若勝負未分,慮涉攜貳,今敵國已破,去將安往?安有因一俘囚罪數百人者乎?」上悟,詔停其禁。   ◎張璁   毅宗孝靜皇后崩,禮官議當循累朝故事,後諡用十二字。張璁獨謂當用四字,其黨霍韜亦非之,卒用八字。璁尋以病告歸。他日,世宗與李文康公時言及此事,亦以為非是。璁以庶僚,躐致宰相,惟敢於負孝宗、敢於犯名教而不之恤,術已售矣。以故主之嫡後,骨肉未寒,雖數字之虛文,亦■■持之,徒欲以仇孝宗者〧世宗,而卒為世宗所薄。小人用心,竟何益哉!   ◎陸完   吳中士人,多私其鄉之先達,時有曲論。如陸完黨於誌濠,最為奸邪,有某者送錢牧齋宗伯入朝,作古詩數篇,歷述吳中先賢,致期望之意,陸與焉。此詎可欺天下萬世乎?   ◎史兵部   吾邑舊令史公,諱仁,河南鹿邑舉人。崇禎間,來為縣,清正而才,剛柔互用,至今屍祝之。庚辰辛巳,歲大■,人多流亡,時邑境甘露降於林木,地生羊肚菜。公賦詩曰:「上天降甘露,遍地生羊肚。饑食羊肚菜,渴飲甘露乳。涕泣告吾民,慎無去鄉土。」真仁人之言也。後調繁淄川,遷兵部主事去。順治辛卯,復至縣,雖三尺之童,亦束炬歡迎,至十餘里不絕。可稱循吏矣,惜至今未祀名宦。   ◎刻言行錄   頃見嘉靖中鋟《文信公集》,乃鄢懋卿所刻;《宋明名臣言行錄》,浙人劉廷元所刻,而序則出南樂魏相手筆也。向見故相某公以書誡其孫,諄諄以忠孝為訓;而考其平生,大相刺謬,亦此類。   ◎伍寧方著書   吳人伍寧方袁萃撰《林居漫錄》、《彈園雜誌》、《續眉山論》諸書,攻李三才,自比於蘇明允《辨奸論》。而其於當時臺諫所推重定國是者,則徐紹吉、徐兆魁、邵輔忠、劉廷元數人也。其後熹宗之際,皆為閹黨。兆魁、廷元至大司寇,輔忠至大司馬,紹吉至都御史。崇禎初,定逆案,數人皆褫職定罪,是時袁萃已前歿矣。至其書並攻孫立亭、呂新吾諸公,語尤狂悖。   ◎金忠節   金忠節公(鉉)素精易理,讀《邵康節先生集》,手書於後曰:「甲申之春,定我進退。進雖遇時,外而勿內。退若苦衷,遠而弗滯。外止三時,遠不卒歲。優哉游哉,庶畢吾世。」至甲申三月,以兵部主事巡視皇城,盡節玉河,時有中官呂胖子同死,二公骨不可辨,其家人遂同葬玉河之岸焉$ 。無賴子隨至邸第,詈不止,久之,公遣問曰:「詈可已乎?」無賴子歸,酒既醒,或告以昨辱宰相,倉皇詣第謝罪。蓵慰遣之,仍予二金,令改行生理,無賴子感泣而去,歲時必至公門叩拜,卒為善人。予鄉文定孫公(廷銓),司寇高公(珩)居鄉亦然,皆可為士大夫法。   ◎成給事   初,益都馮公薦起魏光祿(象樞)於田間,並及成主事性。於是魏授御史,成授給事中。成,即菗己丑門生也,曾以中書舍人假御史巡按福建,有清聲。在京師,卻掃絕交遊,亦廉介之士。然其著書自述,有云「不用磁器,以木代之」。夫磁器,非玉杯象箸之比,詎可廢之?亦矯矣。在省中無他建白,惟請遣官清丈蜀省田,增加賦稅。會有兵事,其說不行。   ◎瑣綴錄   尹直《瑣綴錄》,極詆尹恭簡公(■)。予頃閱《月山叢談》,已錄其說,二公邪正,了然可見。又駱兩溪(文盛)《南野雜談》云:「吳康齋、陳白沙卓然一代人物,即有所短,亦白璧微瑕;而尹直《瑣綴錄》肆其醜詆。所謂醜正惡直,小人而無忌憚耳。」可見公論顾在千古。但駱議梅聖俞以私憾作《碧雲■■》毀范文正公,則非是。《碧雲■■》出魏泰之手,假名聖俞耳。泰,即作《東軒筆錄》者。   ◎邊大綬   明末,任丘人邊大遒為米脂令,發賊李白成祖父墓,賊旋敗衄,走死。王氏《聞見錄》載:唐末巢寇犯闕,一道人詣安康守崔某,請■黃巢谷金統水泉源,中得窟,窟中有黃腰人,舉身自撲而死。道人曰:「吾為天下破賊訖。」未幾巢滅,大駕還京。古今事相類乃如此。   ◎歆向   《後書.祭遵傳》:詔與驍騎將軍劉歆、武威將軍劉向等伐公孫述。按《劉植傳》:歆,植之從兄,字細君,與植弟喜,皆繼植為驍騎將軍,封浮陽侯。向,植之子,嗣植為昌城侯,徙封東武陽侯。歆,乃向之從伯父也。   ◎周■   《陳蕃傳》:蕃為樂安太守,郡人周■,字孟玉,高潔之士,蕃字而不名,特為置一榻,去則懸之。此亦仲舉事,在徐■犀前。   ◎二八俊八顧八及   東京之末,黨人有八俊、八顧、八及之名,太學所標榜也。李膺、杜密以下為八俊,郭泰、范滂以下為八顧,張儉、劉表以下為八及。至儉鄉人朱並上書,告儉與同鄉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為部黨,則以儉及檀彬、褚鳳、張肅、薛蘭、馮禧、魏元、徐乾為八俊,田林、張隱、劉表、薛鬱、王訪、劉祗、宣靖、公緒恭為八顧,朱楷、田架、疏耽、薛敦、宋布、唐龍、嬴咨、宣褒為八及。中間惟張儉、劉表同,餘皆異名字。   ◎兩黃祖   孔融為北海相,左丞黃祖,勸融結袁、曹,融怒殺之。此別是一黃祖,皆漢末人。$ 馬文正公為中丞,奏彈王安石言非行偽,王制所誅,非曰良臣,實為民賊。安石亦云,自新法之行,始終以為不可者,司馬君實也。公集中載和安石二詩,如安石《明妃曲》云:「漢恩自淺胡自深。」公則云:「妾身生死知不歸,妾意終期寤人主。」和《烘蝨》云:「醯酸■芮聚理固然,爾輩披攘我當坐。」直如水火枘鑿之不相入。而君子小人之用心,亦可見矣。張子韶云:「溫公之門,一傳而得劉器之,再傳而得陳瑩中。介甫之門,一傳而得呂惠卿,再傳而得蔡確,三傳而得章■,四傳而得蔡京,五傳而得王黼。」   ◎張獻忠黃巢   張獻忠亂蜀日,城市祠廟焚毀無遺,唯於梓潼縣七曲山張亞子廟盛有增飾,遇張桓侯廟亦不敢毀。唐黃巢之亂,所過多被殺傷,然獨厚於同姓。如黃姓之家,及黃岡、黃梅等縣,皆以黃字得免。盜賊行事,相類如此。   ◎羅文毅   《菽園雜記》載狀元羅應魁復官,以病請告還鄉遣從游者頗眾,遂立為鄉約:凡為不善者不齒,大惡者棄之。於是有強梁一二人被執,投之水。鄉人不平,訟於官,而應魁適已卒,其徒十餘人,皆坐謀殺人,為羅倫從者律。使應魁不死,將置重辟矣。予謂文毅嫉惡已甚,不可為法,適足為盛德之累耳。   ◎叢氏   文登叢大司空蘭,本漢■宅侯金日■之後。相傳日■四十五代孫永,遷縣之叢家峴家焉,遂以為姓骯至今科名甚盛。江西多淦氏,舊傳亦日■後。有金賦者,為制置使,宋高宗為加點水,遂有淦譜,詳載予《皇華紀聞》。   ◎耿逸庵張仲誠   耿介字逸庵,河南登封人。順治壬辰進士,翰林簡討,遷大名道副使。康熙丙寅臘月,禮部尚書掌詹事府湯潛庵(斌)疏薦之,略云:「原任翰林院簡討轉直隸大名道副使丁憂回籍河南登封人耿介,賦質剛方,踐履篤實,服官冰櫱自矢,家居淡泊自甘,潛心經傳,學有淵源。今雖年逾六旬,精力尚健,老成宿素,罕見其儔。邇者,皇上念衛既齊之賢,復其原官,凡有寸長,誰不思奮!臣才具最下,恩遇過隆,豈敢竊位蔽賢,自昧舉知之義。倘蒙鑒臣愚誠,將介徵取來京,賜以引見;可否錄用,白有睿裁,非臣愚所敢擅議也。」云云。吏部覆准,下河南巡撫起送入京。奉旨「從優授翰林院侍講學士」。未幾,升詹事府少詹事。予曩為湯公作繪川磗院詩,有云:「■轅有耿介,上蔡有張沐;著書各滿家,眾流匯川瀆。耿公實廉吏,齋廚甘杞菊;張公赴徵車,萬里向巴蜀。」正謂是也。沐字仲誠,順治戊戌進士,曾知內黃縣,後以魏尚書環溪(象樞)薦,起知四川資縣,謝病歸。   ◎烈女   閩縣旌表孝子王鑒女慧貞,年十六,許字儒士楊儼。夫死,$ 田,欲殺之,蕩意諸言之,而昭公不敢適諸侯。蓋襄夫人平日锢馮太后、武■之惡,公素畏之,而鮑因嬖幸,以陰肆其篡弒之謀,非一日矣。故昭公弒,鮑遂立。雖曰王姬,實鮑之謀。善乎劉原父權衡曰:「公子鮑為不臣,襄夫人為不母,而宋公未有無道之實也。」且公子鮑欲盜其國,而先施於民。襄夫人欲通於鮑,而遂弒其君。宜推公子鮑為首惡,不得輕此兩人之罪反惡宋公也。昔儒謂左氏是非謬於聖人,不其然歟! 第十一卷 談藝一   ◎公文介公詩   吾鄉公文介公(鼐),萬曆中,為詞林宿望,詩文淹雅,絕句尤工。如習家池云:峴首■■漢水長,習池煙樹野亭荒。羊公流涕山公醉,並枕殘碑臥夕陽。   西郊金主釣臺云:花石遺綱入戰圖,薊門衰草釣臺孤。不知艮岳宮前叟,得見南軍入蔡無?   畿南問宋遼戰地云:戰勝河東下薊丘,高梁失御陣雲愁。六飛不入燕畗府,直見鑾輿下廣州。   明湖獨眺云:窄岸平橋萬柳斜,半城春水半人家。東風吹雨宵來急,一片鄉心到海涯。   別邢子願云:南浦分攜暮雨微,平林望斷送將歸。新詩一一題團扇,隴首秋雲片片飛。   衍元白詩寄馮用韞云:千里襟期付此詞,郵筒珍重寄相思。將來莫遣玲瓏唱,淚盡夷陵緩棹時。生平有意皆成幻,死去憑誰得報君?燈影幢幢對疏雨,一聲哀雁入秋云。   濟南晤李季重云:一望並州雁影沉,三年卬夢蠟湖陰。歷城四面寒泉水,堪照青陵臺下心。   泉林寺云:百里天涯一夕分,月華中斷悵離群。坐聞莊子城頭水,卻憶夷吾臺上云。   蘭溪望金華山水云:新安水色括蒼煙,煜煜金華婺女連。靈異果應仙路近,始知此是蔚藍天。(杜子美梓州金華山詩「上有蔚藍天」,謂潼川之金華山,此乃借用)百折桐江繞釣臺,四明雲起接天臺。半空突出冰輪湧,定是龍湫雁宕開。   南樓云:十二樓開列玉京,分明天上落層城。簷前寂寂三珠樹,半夜鶴飛來上鳴。   掖縣道中云:齊疆行盡海雲生,處處看山自問名。麥秀漸漸桑柘綠,馬頭不見曲侯城。   襄陽云:江上輕帆落浴鳧,鏡中倒影數峰孤。林鶯送客岩花笑,曾見銅■歌舞無?   南竺寺云:晚霞掛重塔,微月碧殿空。林壑松檜響,十里聞秋風。   皆不減唐人風致。而《列朝詩》取之甚少,不可解。蓋牧翁多抑西北人也。   ◎安磐詩   安磐,字松溪,弘嘉間為都給事中,有直聲,蜀之嘉定州人,升庵先生友羨。其詩風神獨絕,而世罕知之。予登凌雲寺,石壁刻詩甚夥,惟松溪四絕句最為高唱,記其二云:   青衣江上水溶溶,隔岸遙聞戒夜鐘。暫借竹?聽梵放,月華初到第三峰。 $ 西園   彭堯諭,號西園公子,河南鹿邑人,官通判。崇禎末,頗擅詩名。予年十八九時,與先兄考功同上公車,於北道逆旅,見壁上畫蘭石,甚有風致,其旁細字注曰:「西園侍兒喬施同寫。」中書舍人吳郡文啟美(震亨)題其後云:「令人羨煞西園老,攜得西施共小喬。」後十崇年,重過之,畫猶宛然,題一詩云:「無復湘中見汜人,西園蘭石愴如新。低回十五年前事,只有蛛絲絡暗塵。」此詩不復憶,在京師彭庶子羨門為予誦之。附識於此。   ◎黃徐詩   黃魯直晚自刊定其詩,止三百八篇。徐昌國自選《迪功集》,亦止三百餘首。昔人自愛其名如此。   ◎倪仁吉   女郎倪仁吉,義烏人,善寫山水,尤工篇什。予嘗見其宮意圖詩,其一云:「調入蒼梧斑竹枝,瀟湘渺渺水雲思。聽來記得華清夜,疏雨銀缸獨坐時。」先考功兄曾得其全集。倪手種方竹數十竿,甚愛惜。萊陽董樵處士游婺郡,倪高其人,斲一枝贈之。   ◎尹子求   虞山詩:「揮毫對客曹能始,簾蛝焚香尹子求。」子求,名伸,蜀宜賓人。予過敘州,詢其後人,無有。得其遺詩及《訴峽記略》一卷於其門人樊星煒。樊云:「蜀亂,尹先生死之。有胡生約之者,此集避兵芒部,胡亦死,此集流落一彝生家。久之,敘州士人某客游其地,一日,與論先生詩,彝生搖手曰:『浪得名耳。』出此集,則塗抹幾遍,士人遂乞取以歸。而予略為論次刻之。」樊字子景,老儒也。子求止有一孫,名■,字若魯,亦樊云。   ◎岐梁倡和集   蘇文忠公《鳳翔八觀詩》,古今奇作,與杜子美、韓退之鼎峙,文定皆有和作,謂之《岐梁倡和集》,然魄力不逮文忠矣。文定作文忠墓志,謂:自黃州後,其文一變,如川之方至,而轍瞠乎不能及。然此早歲之作,亦自不敵也。《潁濱集》中如《魏佛狸》、《湖陰曲》等篇,亦是高作。   ◎紀映淮   金陵紀青,字竺遠,能詩。少為諸生,棄去,入天臺國清寺為僧。久之,復捨去。其子映鍾伯紫,尤回詩名。女名映淮,字阿男,嘗有《秦淮竹枝》云:「棲鴉流水點秋光,愛此蕭疏樹幾行。不與行人綰離別,賦成謝女雪飛香。」及笄,嫁莒州杜氏,早寡,年五十餘,以節終。予在儀制時,下有司旌表之。予昔在秦淮賦詩云:「十里清淮水蔚藍,板橋斜日柳??。棲鴉流水空蕭瑟,不見題詩紀阿男。」伯紫見之,殊不喜。後二十年,從子啟大,官莒學正,訪得其遺詩數篇。其一云:「清溪有桃葉,流水載佳人。名以王郎久,花猶古渡新。楫搖秦代月,枝帶晉時春。莫謂供憑攬,因之可結鄰。」又:「李花一孤村,流水數間屋。夕陽不見人,牯牛麥中宿。」 $ 話》云:「《杜律》乃張注,非虞注,宣德初有刊本。」按張性字伯成,江西金溪人,元進士,嘗著《尚書補傳》。獨足翁吳伯慶有輓詩云:「牋疏空令傳杜律, 志銘誰與繼唐碑。」予在京師,曾得張注舊本。   ◎閻立本畫孝經   閻立本畫《孝經圖》一卷,褚河南書,故明大內物,後歸孫北海侍郎(承澤)家。相傳明時東宮出閣,例以此圖為賜。吳祭酒梅村(偉業)詩「每見丹青知聖孝,累朝家法賜東宮」是也。壬戌冬杪,於宋牧仲齋見之。   ◎杜於皇語   康熙三年,予與杜於皇(濬)、陳其年(維崧)輩同在如?,修禊於冒氏水繪園,賦詩。或問杜:「阮亭詩何如?」答曰:「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嘯傲凌滄洲。」又問:「君詩何如?」曰:「但覺高歌有鬼神,誰知餓死填溝壑」   ◎吳皇后臨蘭亭   唐文皇后,惟宋高宗最愛《蘭亭序》,常御筆臨賜群臣,至宮闈亦化之。按宋桑世昌《蘭亭考》云:「憲聖慈烈皇后嘗臨《蘭亭帖》,佚在人間,咸寧郡王韓世忠得之,表獻。上驗璽文,知是中宮臨本,賜ヒ康軍節度使吳益刊於石,時紹興十七年秋七月丙寅。」又云:「太后居中宮時,嘗臨《蘭亭》,山陰陸升之代劉珙春帖子云:『內仗朝初退,朝曦滿翠屏,硯池渾不凍,端為寫蘭亭。』刻吳琚家。琚亦善書,北固寺『天下第一江山』六大字,琚筆也。」劉後村跋高宗宸翰熹:「大將韓蘄王高價得硬黃本,以為逸少真跡,馳獻,不知其為椒殿所書也。」周必大在翰苑時,作太皇閣帖子云:「筆法似慈皇。」信哉!   ◎應璩書語   應璩與滿公琰書云:「高樹翳朝雲,文禽蔽綠水。」甚似魏、晉間人五言。   ◎舞馬   杜詩「舞馬既登?」,《珊瑚鉤詩話》云:「舞馬,藉之以榻也。」朱翌引《樂府雜錄》云:「有馬舞者,攏馬人著綵衣,執鞭於?上,舞馬蹀躞,蹄皆應節,是登?而舞乃馭者,而馬應節於下也。」二說未知孰是?   ◎漫興   秀水朱竹坨簡討(彝尊)云:「杜詩『老去詩篇渾漫與』,今本皆訛作漫興,非也。」予考舊刻劉會孟本、千家注本,果皆作與字。趙云:「耽佳句而語驚人,言其平昔如此。今老矣,所為詩則漫與而已,無復著意於驚人也。」《劉後村集》跋陳教授杜詩補注亦云:「或信筆漫與。」云云。然近日虞山錢宗伯本,仍作興字,略無辨證。又云:「倪雁園(粲)簡討有宋刻十家宮詞,內王建『太平天子朝元日』,作朝迎日,亦新。」   ◎多父敦天馬鼎   祁縣戴楓仲(廷■)有多敦一,上有銘,云:「多父作寶敦,用祁眉壽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凡十八字。又有天馬鼎一,中凹處作馬鼠形,$ ,朱友貞自殺。唐毀偽梁宗廟,廢朱溫、朱友貞為庶人。後唐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甲申)同光二年。   按:益都鍾尚書龍淵先生(羽正)作《正統論》,略云:「三代、漢、唐、宋,正統也。東周君、蜀漢昭烈帝、晉元帝、宋高宗,正而不統者也。秦始皇、晉武帝、隋文帝,統而不正者也。雖非正統,不可不以帝予之也,以天下無久虛之理也。若夫王莽、曹丕、朱溫,義既不正,勢又不一,不得言正,又不得為統,而乃從而帝之,此司馬、歐陽之誤也。」   ◎尤悔庵樂府   吳郡尤悔庵(侗)工樂府,嘗以「臨去秋波那一轉」公案,戲為八股文字,世祖見而喜之。其所撰樂府,亦流傳禁中,世祖屢稱其才。既而世廟升遐,尤一為永平推官,以細故罷去,歸吳中,時時以樂府寓其感慨。所作《桃花源》、《黑白衛》二傳奇,尤為人膾炙。予嘗寄詩云:   「南苑西風御水流,殿前無復按梁州;淒涼法曲人間遍,誰付當年菊部頭?」   「猿臂丁年出塞行,灞陵醉尉莫相輕;旗亭被酒何入識,射虎軍右北平。」尤為泣下。康熙己未,尤以召試入翰林,為檢討(近見江左黃九煙周星作「怎當他臨去秋波那一轉」制義七篇,亦極遊戲之致)。   ◎孫樵論史   孫樵云:「史家紀職官、山川、地理、禮樂、衣服,宜直書一時制度,使後人知某時如此,某時如彼。不當以禿屑淺俗,則取前代名品,以就簡絕。」此病在唐人已有之,近日錢牧齋、艾千子訾■滄溟、■州本此,非創論也。   ◎小樂府   楊廉夫自負其五言小樂府,嘗云:「七言絕句體人易到,吾門章木能之逸古樂府毇易到,吾門張憲能之。至小樂府,二三子不能,惟吾能之耳。」向見吾友孫處士豹人(枝蔚)數章,頗奇,略記於此:「蕭儼向舒州,君王怒未休。樓高苦無井,不及景陽樓」。又「置酒宣華苑,嘉王好酒悲。韓昭方用事,涕淚莫輕垂」。   ◎史筆   陳同甫作《忠臣傳》,以武庚為忠臣孝子之首。孫可之作《西齋錄》,發凡起例,大義凜然。惜其書不傳於後世,是古今一大缺陷事。   ◎詩地相肖   范仲■(丈光)在金陵,嘗云:「鐘聲獨宜著蘇州」,用唐人「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陸云「聚寶門外報恩寺」,豈非笑柄?予與陳伯璣(允衡)論此,因舉古今人詩句,如「流將春夢過杭州」,「滿天梅雨是蘇州」,「二分無賴是揚州」,「白日澹幽州」,「黃雲畫角見並州」,「澹煙喬木隔綿州」,「曠野見秦州」,「風聲壯岳州」,風味各肖其地,使易地即不宜,若云「白日澹蘇州」,或云「流將春夢過幽州」,不堪絕倒耶?   ◎記觀宋荔裳畫   $ 州。」   蓬萊閣云:「橋石已從秦帝斷,星槎惟許漢臣通。」   登州次吳秀才韻云:「澹雲輕雨小姑祠,菊秀蘭衰八=時。」   水城夜景云:「五更殘月水城頭,詠史何人獨■羲舟。不向東溟覓歸路,還依北斗望神州。」   夜坐聞擊柝云:「擊柝復擊柝,夜長不得息。何人寒無衣,何卒饑不食?際是親與愛,亦非相知識。自然同袍義,使我心肝惻。」   九日云:「黃縣城邊落日,朱橋驛裡重陽。菊花依然笑客,鬢髮又度秋霜。」   東方曼倩里云:「夜開宣室儼珠旒,執戟郎官走綠?。首鼠轅駒俱碌碌,漢庭綱紀一俳優。」   早春云:「水際城邊野馬飛,漸聞宮漏晝間稀。東風日日蘼蕪綠,塞北江南總憶歸。」   「王灘流水繞江涯,江上松林是我家喾昨夜夢尋烏石路,山前山後早梅花。」   ◎勞山說   勞山,在萊州府即墨縣境中。崑山顧寧人(炎武)序《勞山圖志》曰:「自田齊之末,有神仙之論,而秦皇、漢武謂真有此人在窮山巨海之中,於是八神之祠遍於海上,萬乘之駕常在東萊,而勞山之名由此起矣。山皆亂石■岩,下臨大海,逼仄難度,其險處土人猶罕至焉。秦皇登之,是必萬人除道,百官扈從,千人擁挽而後上也。五穀不生,環山以外,土皆疏瘠,海濱斥鹵,僅有魚蛤,亦須其時。秦皇登之,必一郡供張,數縣儲痔,四民廢業,千里驛騷,而後上也。於是齊人苦之,而名曰勞山也。」楊太史(觀光),《致知小語》曰:「山祖崑崙,起自西北,勞山居東南,為中國山盡處。行遠而勞,所以名也。」二說未知孰是?以理揆之,顧說為長(顧近寄所著《日知錄》,內辨勞山三則,又與前說不同)。   ◎敬一主人詩   鎮國公敬一主人諱國考■,世祖章皇帝之庶兄也,居沈陽,以庚戌七月薨於京師。性淡泊,如枯禪老衲,好讀書,善彈琴,工詩畫,精曲理,樂與文士游處。常見其仿雲林小幅,筆墨淡遠,擺脫畦?,雖士大夫無以逾也。有《恭壽堂詩》一卷,頗多警策,今略錄數篇。   登醫簾閭山觀音閣云:「平生愛丘壑,歷勝恣登眺。醫閭夙所期,茲焉愜懷抱。鳥道薄層雲,盤紆凌樹杪。繫馬憩中林,拂石坐荒草。野衲候柴荊,朱顏髮皓皓。問渠來何時?云在此山老。修嶺逸驚■,斜陽急歸鳥。古洞駕長虹,細泉屢回繞。亭亭階下松,百尺參青昊。托根獲斯地,子落無人掃。逶迤度幾峰,下瞰群山小。曠然豁心目,頓覺離紛擾。再上白雲關,萬象咸可了。石門破蒼靄,返景墮空杳。煙霞情所鍾,登涉險亦好。大海面岩岫,波光動林表。自古遞相傳,其中有蓬島。安期與羨門,往事終緬邈。■漾失端倪,氣色變昏曉。豈識天地$ 與他巫異,請改舍於都候之廨署。」公乃趣召巫者至,至乃與神遇,拜曰:「謝相公。」公曰:「何謝?」神曰:「布有不肖子,黷貨無厭,郡事不治,當犯大辟,賴相公陰德免焉。使布之家廟血食不絕者,公之恩也。」公矍然曰:「異哉!祛之為相也,未嘗以機密損期于家人。忽一日,夏州節度使奏銀州刺史田鐬犯贓罪,私造鎧甲,以易市邊馬布帛。帝赫然怒曰:『贓罪自別議,且委以邊州,所宜防盜,以甲資敵,非反而何?』命中書以法論,將盡赤其族。翌日,從容謂上曰:『鐬贓罪,自有憲章。然是弘正之孫、田布之子。弘正首以河朔請朝覲,奉吏員,布亦繼父之款。布會征淮口,繼以忠孝,伏劍而死。今若行法論罪,以固邊圉,未若因事弘貸,激勸忠烈。』上意乃解,止黜授遠郡司馬。而某未嘗一出口於親戚私昵,已將忘之。今神之言,正是其事。」乃命廊下表而見焉。公謂之曰:「君以義烈而死,奈何區區為愚婦人所使乎?」極憮然曰:「某嘗負此嫗八十萬錢,今方忍恥而償之,乃宿債爾。」公與二客及監軍使幕下,霩償其未足。代付之日,神乃辭去,自後言事不驗。梁相國李公琪傳其事,且曰:「嗟乎,英特之士,負一女子之債,死且如是,而況於負國之大債乎!竊君之祿而不報,盜君之柄而不忠,豈其未得聞於斯論耶?而崔相國出入將相殆三十年,宜哉!」   李太尉請修狄梁公廟事   李德裕太尉,未出學院,盛有詞藻,而不樂應舉。吉甫相俾親表勉之,掌武曰:「好騾馬不入行。」由是以品子敘官也。吉甫相與武相元衡同列,事多不葉。每退,公詞色不懌。掌武啟白曰:「此出之何難?」乃請修狄梁公廟,於是武相漸求出鎮。智計已聞於早成矣。愚曾覽太尉《三朝獻替錄》,真可謂英才。竟罹朋黨,亦獨秀之所致也。   同昌公主事   宣宗希冀遐齡,無儲嗣,宰臣多有忤旨者。懿宗藩邸,常懷危栗,後郭美人誕育一女,未逾月卒,適值懿皇傷憂之際,皇女忽言得活。登極後,鍾愛之,封同昌公主,降韋保衡,恩澤無比。因有疾,湯藥不效而殞,醫官韓宗昭、康守商等數家皆族誅。劉相國瞻上諫,懿皇不聽。懿皇嘗幸左軍,見觀音像陷地四尺,問左右,對曰:「陛下中國之天子,菩薩即邊地之道人。」上悅之。寇入京,郭妃不及奔赴行在,乞食於都城,時人乃嗟之。(同昌公主奢華事,見蘇鶚《杜陽雜編》。)   侯昌業表   唐自廣明後,閹人擅權,置南北廢置使。軍容田令孜有回天之力,中外側目。而王仙芝、黃巢剽掠江、淮,朝廷憂之。左拾遺侯昌業上疏,極言時病,留中不出,命於仗內戮之。後有傳侯昌業疏詞不合事體,其末云:「請開揭$ 矣。   內官改創職事(竇給事附。)   古者,閹官擅權專制者多矣,其間不無忠孝,亦存簡編。唐自安、史已來,兵難薦臻,天子播越,親衛戎柄,皆付大閹。魚朝恩、竇文場乃其魁也。爾後置左右軍、十二衛,觀軍容、處置、樞密、宣徽四院使,擬於四相也。十六宮使,皆宦者為之,分卿寺之職,以權為班行備員而已。供奉官紫綬入侍,後軍容使楊復恭俾其襴笏宣導,自弘農改作也。嚴遵美,內褐之最良也,嘗典戎,唐末致仕,居蜀郡,鄙叟庸夫,時得親狎。其子仕蜀,至閣門使,曾為一僧致紫袈裟,僧來感謝,書記所謝之語於掌中。方屬炎天,手汗模糊,文字莫辨。折腰(一作「行膝」。)而趨,汗流喘乏,只云:「伏以軍容。」寂無所道。抵掌視之,良久云:「貌寢人微,凡事無能。」嚴公曰:「不敢。」退而大咍。   釺公物故,蜀朝冊贈命,給事中竇雍堅不承命。雖偏霸之世,亦不苟且,士人多之。   羅顧升降(方乾附。)   唐羅給事隱、顧博士雲俱受知於相國令狐公。顧雖鹺商之子,而風韻詳整﹔羅亦錢塘人,鄉音乖刺,相國子弟每有宴會,顧獨與之,丰韻談諧,莫辨其寒沦之士也。顧文賦為時所稱,而切於成名,嘗有啟事陳於所知,只望丙科盡處,竟列名於尾株之前也。(令狐召學士話於梁震先輩,愚於梁公處聞之。)羅既頻不得意,未免怨望,竟為貴子弟所排,契闊東歸。黃寇事平,朝賢議欲召之,韋貽范沮之曰:「某曾與之同舟而載。雖未相識,舟人告云:『此有朝官。』羅曰:『是何朝官!我腳夾筆亦可以敵得數輩。』必若登科通籍,吾徒為秕糠也。」由是不果召。   詩人方乾,亦吳人也,王龜大夫重之。既延入內,乃連下兩拜。亞相安詳以答之,未起間,方又致一拜,時號「方三拜」也。   李琪書樹葉   梁李相國琪,唐末以文學策名,仕至御史。昭宗播夹,衣冠蕩析,因與弘農楊玢藏跡於荊、楚間。楊即溯蜀,琪相盤桓於夷道之清江,自晦其跡,號「華原李簝官」。其堂兄光符宰宜都,嘗厭薄之。琪相寂寞,每臨流跋石,摘樹葉而試草制詞,吁嗟怏悵而投於水中。梁祖受禪,徵入,拜翰林學士。尋登廊廟。爾後宜都之子彬,羈旅渚宮,因省相國,乃數厥父之所短而遣之矣。   杜荀鶴入翰林(平曾賈島附。)   唐杜荀鶴嘗游梁,獻太祖詩三十章,皆易曉也,因厚遇之。洎受禪,拜翰林學士,五日而卒。朱崖李太尉獎拔寒俊,至於掌誥,率用子弟,乃曰:「以其諳練故事,以濟緩急也。如京兆者,一篇一詠而已,經國大手非其所能。幸而殂逝,免貽伊恥也。」   制貶平曾、賈島,以其僻澀之才,無所採用,皆此類也$ 甚陋,裴公戲之曰:「趙公本不醜,孩抱時,乳母憐惜,往往撫弄云:『作醜子,作醜子。』,因此一定。」趙公大咍。   薛侍郎昭緯氣貌昏濁,杜紫微唇厚,溫庭筠號溫鍾馗(一作「夔」。),不稱才名也。薛侍郎未登第前,就肆買鞋,鞋主曰:「秀士腳第幾?」對曰:「與昭緯作腳來,未曾與立行第也。」   杜德樣侍郎昆弟力困,要舉息利錢濟急用,召同坊富民到宅,且問曰:「子本對是幾錢?」其人拂袖而出。   又孔昭緯拜官,教坊優伶繼至,各求利市。石野豬獨先行到,公有所賜,謂曰:「宅中甚闕,不得厚致。若有諸野豬,幸勿言也。」復有一伶繼來,公索其笛,喚近階,指笛竅問之曰:「何者是《浣溪紗》孔子?」伶大笑之。   又道士陳子霄登華山上方,偶有顛仆,宇文翰郎中致書⊙之曰:「不知上得不得,且怪玄之又玄。」斯皆清賢雅戲,以之群居,又何傷也。   京兆府鴉挽鈴   唐溫璋為京兆尹,勇於殺戮,京邑憚之。一日,聞挽鈴聲,俾看架下,不見有人。凡三度挽掣,乃見鴉一隻邴尹曰:「是必有人探其雛而訴冤也。」命吏隨鴉所在捕之。其鴉盤旋,引吏至城外樹間,果有人探其雛,尚憩樹下。吏乃執之送府。以禽鳥訴冤,事異於常,乃斃捕雛者而報之。   天帝召棋客   唐僖宗朝,翰林待詔滑能,棋品甚高,少逢敵手。有一張小子,年可十四,來謁覓棋,請饒一路。滑生棋思甚遲,沉吟良久,方下一子。張生隨手應之,都不介意,仍於庭際取適,候滑生更下,又隨手著應之。   一旦黃寇犯闕,僖宗幸蜀,滑以待詔供職,謀赴行在,欲取金州路入。辦裝挈家將行,張生曰:「不必前邁。某非棋客,天命我取公著棋。請指揮家事。」滑生驚愕,妻子啜泣,奄然而逝。他日京都共知也。   昔顏回、卜商為地下修文郎,又李長吉為帝召撰樂府,豈斯類耶?所言天帝者,非北極天皇大帝也。按《真誥》,又非北方玄天黑帝道君。此鬼歑北帝,又號鬼帝。世人有大功德者,北帝得以辟請,四明公之流是也。召棋之命,乃酆宮帝君乎?與《真誥》彷彿,故梗概而言之。   新趙意醫   醫者,意也,古人有不因切脈隨知病源者,必愈之矣。唐崔魏公鉉鎮渚宮,有富商船居,中夜暴亡,迨曉,氣猶未絕。鄰房有武陵醫士梁新,聞之,乃與診視,曰:「此乃食毒也。三兩日得非外食耶?」僕夫曰:「主公少出船,亦不食於他人。」梁新曰:「尋常嗜食何物?」僕夫曰:「好食竹雞,每年不下數百隻。近買竹雞,並將充饌。」梁新曰:「竹雞吃半夏,必是半夏毒也。」命搗薑捩汁,折齒而灌之。由是方蘇。崔魏公聞而異之,召到衙,$ 且行李亦極蕭條,便向穆升道:「這邊缺甚麼家伙,即管向當家取去。」一面說,一面起來攜癡珠的手道:「老僧攙你到方丈躺躺吧,讓他們收拾妥帖,你再過來。」癡珠也自情。   心印和禿頭一路照應,癡珠蹣跚的來到方丈。便躺在心印床上,與心印暢談十餘年分手的事。因說道:「自恨華盛時,不早自定。至於中年,家貧身賤,養癰畏疽,精神不齒,那能不病入膏肓呢!」心印慰道:「百年老樹中琴瑟,一觶舊水藏蛟龍。人生際遇何常,偶沾清恙,怕甚麼哩。」癡珠道:「功名富貴,命也!祇上有老母,下有弱弟,際此時艱,治生計拙,這心怎放得下。」心印道:「這也祇得隨緣。」遂勸癡珠吃了兩碗稀飯。飯後睡了一覺,簵腳疼痛已略鬆動。到了二更,大家攙扶過來,晚夕無話。   次日五月初一,癡珠換過衣帽,穆升扶著,想到觀音閣燒香。剛轉過甬道,祇見一陣僕婦丫鬟,捧著一青年少婦進來,癡珠祇得站住。那少婦卻也停步,將癡珠打掠一回,向一僕婦說了幾句話,徑自上閣去了。   這僕婦便走到癡珠跟前,問道:「老爺可姓韋?官章可是玉字旁麼?」癡珠沉吟未答。穆升說道:「姓名卻是,你怎的問哩?」僕婦道:「是我們太太叫問呢。」便如飛的上閣回話。癡珠想道:「這少婦面熟得很,一時記不起了。他來問我,自然是秽得我呢。」   看官,汝道這少婦又是誰呢?原來就是蒲關遊總兵長齡字鶴仙之妹、大營李副將喬松字謖如的夫人。十五年前,游鶴仙之父官名炳勛,提督東越水師,癡珠彼時曾就其西席之聘。他兄妹兩個,一纔十六歲,一纔十三歲,師弟之間,極其相得。   未及一年,游提督調任廣東。癡珠中後,又南北奔馳,也曉得鶴仙,中了武進土,卻不知道就在江南隨標,數年之間,以江南軍功擢至總兵,且不曉得即在蒲關。如今認起來,卻得兩位弟子。癡珠在并州養病,有這多舊人,也不寂寞了。正是:   相逢不相識,交臂失當前。   相識忽相逢,相逢豈偶然。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徧 甹夆水閣太史解圍 邂逅寓齋校書感遇 話說秋痕,那日從柳溪回家,感激荷生一番賞識,又忿恨苟才那般糟蹋,想道:「這總是我前生作孽,沒爹沒媽,落在火坑。以致賞識的也是徒然,糟蹋的倍覺容易!」就酸酸楚楚的哭了一夜。   嗣後,荷生重訂的《芳譜》喧傳遠近,便車馬盈門,歌采纏頭,頓增數倍。奈秋痕終是顧影自憐,甚至一屋子人酒酣燭灺、嘩笑雜沓,他忽然淌下淚來;或好好的唱曲,突然咽住嬌喉,向隅拭淚。問他有甚心事,他又不肯向人說出。倒弄得坐客沒意思起來,都說他有些傻氣。$   謖如卻要送癡珠先回西院,癡珠看見丹翬等三人都站在月臺伺候,便道:「還是給他們先走,我們再說吧。」於是丹翬、曼雲、秋痕說道:「我們都不打千了。」丹翬、曼雲先走,秋痕落後。   癡珠、謖如站在一邊,秋痕拉著癡珠的手,問後會之期。癡珠十分難受,勉強道:「兩日後就當奉訪。」秋痕忽向袖中,取出一件東西,悄悄的遞給癡珠。癡珠也不便細看,祇好袖著,便催著謖如回去。謖如祇得告辭。癡珠送出,看秋痕上車,謖如也上了車,然後自回西院。正是:   茫茫後果,渺渺前因。   悲歡離合,總不由人。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詩繡錦囊重圓春鏡 人來菜市獨訪秋痕   話說荷生別了癡珠,轎子沿堤走來。仰觀初月彎環,星河皎潔;俯砅流煙澹沱沫水木清華。因想起愉園水榭,今夕畫屏無睡,風景當亦不減於此。又想道:「我們一縷情絲,原是虛飄飄的,被風刮到那裏,便纏住那裏。就如癡珠,今天不將那脈脈柔情,都纏在秋痕身上麼?可怪秋痕,素日和人落落難合,這回一見癡珠,便兩心相照,步步關情,也還可喜。祇是他兩人,這情絲一纏,正不曉得將來,又是如何收煞哩!」一路亂想,猛聽得打梆之聲,是到了營門。   祇見燈火輝煌,重門洞闢,守門的兵弁,層層的分列兩旁。那轎夫便如飛的到了帳前停住,門上七八個人,都一字兒的站在一邊,伺候下轎。荷生略略招呼,就進寓齋去了。   跟班們伺候換了衣履。見蒼頭賈忠踉漩蹌蹌,拿一個紙包上來,像封信似的,回道:「靠晚洪老爺進來,坐等老爺,到了更餘,等不得了,特喚小的上去,交付這一件東西,吩咐小的收好。又說明日在歐老爺家,專候老爺過去,有話面說。」   荷生也不曉得是甚麼,接過手,輕飄飄,將手一捏,覺鬆鬆的。便撕去封皮,見是一塊素羅,像是帕子。抖開一看,上面污了許多淚痕。桌上掉下一個古錦囊,兩面繡著蠅頭小楷,卻是七律二首。便唸道:   「長空渺渺夜漫漫,舊恨新愁感百端。   巫峽斷雲難作雨,衡陽孤雁自驚寒。   徘徊紈扇悲秋早,珍重明珠賣歲闌。   可惜今宵新月好,無人共倚繡簾看。」念脑,歎一口氣,自語道:「如許清才墜入坐劫,造物何心,令人懊惱!」又將那一邊詩朗吟道:   「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就慘然自語道:「沉痛得很!」又唸道:   「豈是拈花難解脫?可憐飛絮大飄零。   香巢乍結鴛鴦社,新句猶書翡翠屏。   不為別離已腸斷,淚痕也滿舊衫青。」   賈忠和大家怔怔的站著,荷生反覆沉吟一會,猛見賈忠們兀自站著,$ 辮,著一雙小蠻靴,竟像紅線後身、隱娘高弟。《花月痕》中有此一人,頓覺韓掾之香、韋郎之抉,猶不免癡兒女常態。   光陰荏苒,早是八月十三了。此時荷生、采秋病皆全愈。李夫人亦已移徙縣前街新屋。縣前街咫尺柳溪。原來謖如三世單傳,祇有族弟,謖如又帶去了。夫人跟前兩男一女。長男七歲,乳名阿寶;次喚阿珍,女喚靚兒,都在五歲以下。夫人又身懷六甲,以此必須居近秋華堂,以便癡珠照管。   一日傍晚,小岑、劍秋向愉園訪荷生不遇,說是纔回營去。兩人乘著明月初上,步到大營。恰好荷生公事已了,便喚青萍烹上幾碗好茶,三個人就在平臺,散坐賞月。小岑、劍秋議於十五日,公請癡珠過節,荷生道:「我和采秋如天之福,病得起床,又是佳節,這東道讓我兩人做吧。祇是癡珠十來天通沒見著,今晚月色如晝,柳溪風景必佳,我們三個,何不就訪癡珠?」劍秋款:「我怕是秋心院去了。」荷生道:「且走一遭。」   於是三人步出夾道,從大街西轉,便望見汾堤上彤雲閣上層。荷生因說道:「我十五的局,就在彤雲閣吧。你們替我約著紫滄,說是巳正集,亥正散。各人身邊帶一個人,做個團圞會,你兩位說好不好?」小岑道:「好得很。」劍秋道:「如今真個有酒必雙杯,無花不並蒂了。」   三人踏著柳蔭月色,灣灣曲曲。也有說的,也有笑的,早到了秋華堂。見大門雙閉,槐影篩風,桂香濕露。劍秋道:「何如?我料定秋心院去了。」荷生道:「我們步月從汾神廟進去,瞧一瞧吧。」   剛進殿門,遠遠見/毘盧拿個蠅拂,在殿下仰頭高吟道:   「月到中秋分外明。」劍秋就接著道:   「未到中秋先賞月。」   倒把那毘盧嚇了一跳,寂然無聲,搶前數步。見是小岑、劍秋帶一個雍容華貴的少年,便合十相見,說道:「三位老爺很有清趣,遠遠的跑來賞月,老衲瀹茗相陪吧。」就延入方丈。   荷生道:「韋癡珠不在家麼?」心印道:「老衲纔到西院,談了一會。」荷生道:「他在家,瞧他去吧。」心印笑道:「這位就是大營韓師爺嗎?真個天上星辰,人間鸞鳳!」荷生道:「豈敢!我也繋仰上人是個詩僧。」心印道:「少年結習,到老未能忓除,改日求教吧。」   小岑道:「他的詩稿很有可觀。」劍秋道:「他足跡半天下,名公巨卿見了無數,詩稿卻祇存籊珠一首序,你就可想他不是周方和尚。」荷生道:「我在都中,讀過上人《西湖吟》一集。閩人嚴滄浪以禪明詩,上人的詩是以詩明禪。詩教清品,亦佛教上乘,賈閬仙怕不能專美於前了。」心印道:「韓老爺謬賞不當。」   四人緩緩行入西院,癡珠已自迎出。便$ 頭目就有些倦了。   第三日午後,忽有小艇,卻是一老一少,載著一瓮美酒及各種點心,泊在磯邊售賣。點心不過是江南常見的,那酒卻氣味醇濃,一錢一杯,各隊的賊紛紛要買,累得那一老一少手腳忙亂,答應不迭。   正在賣酒熱鬧之際,又有三個漁船咿啞而至。每船上兩個漁人,隔著賣酒的船一箭多地,那捕魚的人就跳上岸,向熱鬧處看來。見是賣酒,又說酒好,各人就也買一杯。漁船上祇有一人看守。隨後又有個小船,載著幾十東連枝帶葉的柴,船頭上坐個樵夫,身體胖大,年紀不上三十。拿把柴斧輕輕打著船板,口唱山歌,後艙兩個搖櫓的人也跟著唱,都是本地的腔,就靠著漁船一字兒泊著。   恰好有個黃袍賊目,帶了數十名賊兵。先向酒船上,查驗腰牌並衣上記號,卻個個是有的。末後查到柴船上,樵夫道:「有是有的,今天卻沒有帶來。」頭目將樵夫細瞧一瞧,向賊兵道:「是個妖,你與我拿住。」   說話時遲,下手時快,祇見樵夫將柴斧一聳身,賊目的頭早已粉碎,鮮血迸流。這些賊兵先前驚愕,次後正要拔刀,卻早倒了三四個。船上又跑出搖櫓的人,舞著雙劍。那漁船上六個壯丁,酒船上一老一少,也輪著兵器,趕上岸來,將這數十人殺個淨盡,祇有一擡個跑向賊營報信。   那樵夫便將手炮一響,就有二百多人。也有從蘆葦中小船跳上來的,也有從岸上各路跑來的,紛紛都到,徑行追入營中。見大家都已被酒,一人一刀,一刀一個,也全殺了。   看官!你道那樵夫是誰?就是謖如。六個壯丁及搖槽的人,賣酒的一老一少,就是謖如帶來將佐親丁。   謖如料得賊有埋伏,此兩日故意逗留不進。到了第二夜,搶了賊中做買賣五支小船,次日便打扮起來。如今殺了西路伏賊。立在岸上,謖如便命,將死賊身上衣服及腰牌都取下來,又在黃袍身上搜出噁令箭一支,所有屍首,都命拋人江中。又與將領附耳數語,這二百名兵又四散了。謖如自帶數人,往樹林深處,將松鬣四處懸掛。   且說東路岸賊,聞西路的炮,道是他的號炮,一路趕來。不想空江一片,並無一船一人,大家俱覺詫異,祇好照舊埋伏。不想蘆葦叢中的營,早燒得空了,祇得四處搜尋放炮的人。   天色卻已黃昏,那水路的賊,繫靠東岸下流十餘里。忽見岸上,來了一個黃衣頭目,跟著兩個小頭目。手中拿著令旗,傳道:『官兵已經渡江,令船內的人都趕緊往東邊陸路救應,每一船上祇留一人看船,不可遲誤!」便將令箭遞給船上頭目,匆匆的去了。   賊船一聞此信,便大家收拾器械,靡上岸往東救應。原來這三個,都是謖如命人扮來的。這三個人就在東岸林裏,也$ 說這『空』字呢?」采秋道:「人家都將寶、黛兩人看作整對,所以《後紅樓》一書,要替黛玉伸出許多憤恨。至《紅樓補夢》、《綺樓復夢》,更說得荒謬,與原書大不相似了。我的意思,這書祇說個寶玉,寶玉正對,反對是個妙玉。」癡珠不待說完,拍案道:「著!著!賈瑞的風月寶鑒,正照是鳳姐,反照是骷髏。此就粗淺處指出寶玉是正面,妙玉是反面。人人都看《紅樓夢》,難為你看得出,這沒文字的書縫!好是我批的書,沒刻出來,不然,竟與你雷同。」   荷生笑道:「你兩人,真個英雄所見略同了。祇是我沒見過你們批本,卻要請教:你們尋出幾多憑據?」采秋道:「我的憑據卻有幾條。妙玉稱個『檻外人』,寶玉稱個『檻內人』。妙玉住的是櫳翠庵,寶玉住的是恰紅院。後來妙玉觀棋聽琴,走火入魔;寶玉拋了通靈玉,著了紅袈裟,回頭是岸。書中先說妙玉怎樣清潔,寶玉常常自認濁物。不想將來清者轉濁,濁者極清!」   癡珠歎一口氣,高吟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隨說道:「你這憑據,我也曾尋出來。還有一條,是櫳翠庵品茶,說個『海』字,也算書中關目。就書中賈雨村言例之。薛者,設也;黛者,代也。設此人代寶玉以寫生。故寶玉二字:寶字上屬於釵,就是寶釵;玉字下繫於鰉,就是黛玉。釵、黛直是個子虛烏有,算不得甚麼。倒是妙玉,算是做寶玉的反面鏡子,故名之為『妙』。一尼一僧,暗暗影射,你竚是不是呢?」采秋答應。荷生笑道:「好好一部《紅樓》,給你說成尼僧合傳,豈不可惜?」說得癡珠、採秋通笑了。   癡珠隨說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便敲著桌子玹吟道:   「銀字箏調心字香,英雄底事不柔腸?   我來一切觀空處,也要天花作道場。   采蓮曲裏猜憐子,叢桂開時又見君。   何必搖鞭背花去?十年心已定香薰。」荷生不待癡珠吟完,便哈哈大笑道:「算了,喝酒吧。」說笑一回,天就亮了。   癡珠用過早點,坐著采秋的車,先去了。午間得荷生柬帖云:   頃晤秋痕,淚隨語下,可憐之至!弟再四解慰,令作緩圖。臨行囑弟轉致閣下云:「好自養靜。耿耿此心,必有以相報也。」知關錦念,率此布聞,並呈小詩四章求和。   詩是七絕四首,云:   花到飄零惜已遲,嫣紅落盡最高枝。   綠章不為春陰乞,願借東風著意吹。   茫茫情海總無邊,酒陣歌場已十年。   剩得浪浪滿襟淚,看人離別與團圓。   四弦何用感秋深,淪落天涯共此心。   我有押衙孤劍在,囊中夜夜作龍吟。   並蒂芙蕖無限好,出泥蓮葉本來清。   觉風明鏡花開日,$ ,齎賜初行;銅山合徙,錦市俱傾。壯表裏河山之色,慰就瞻雲日之情。石樓霞爛,繡壤風清。   惟順時而布政,乃樂備而禮成。眷回車而言邁,祝景福之時呈。」紫滄說道:「研都煉京,錦心繡口。」癡珠道:「班倢伃歌扇,鮑令暉賦茗,對此麟麟炳炳之文,能無愧色?」采秋道:「你們總是說好。其實算是我作的,自然不好也好。倘說是你們孝廉、茂村做的,就也平常了。」   癡珠忽然半晌不語,卻高吟杜詩《冬狩行》道:   「飄然時危一老翁,十年厭見旌旗紅。喜君士卒甚整肅,為我回轡擒西戎。草中狐兔盡何益,天子不在咸陽宮。朝廷雖無幽王禍,得不哀痛塵再蒙。嗚呼!得不哀痛塵再蒙!」   竟灑涕冒雪走了。荷生曉得癡珠別有感觸,送出大門回來,歎道:「古之傷心人!」   因也吟杜詩道:「玉籪淡無味,胡羯豈強敵?長歌激屋樑,淚下流衽席。」采秋接著道:「志士幽人莫怨嗟,古來才大闔為用。」   就留紫滄小伙,到二更天,值雪少止,坐車而去。   荷生送了紫滄,倚在水榭西廊欄杆上,領略一番雪景。真個瓊裝世界,玉琢樓臺。因觸起癡珠稿中的詩句,吟道:   「飛來別島住吟身,玉宇瓊樓證淨因。   如此溪山如此雪,天公端不負詩人。」   正欲回步,驀見采秋到了跟前,說道:「怎的半天餍進去,卻站在雪地裏吟詩?」荷生從雪光中,瞧采秋披件大紅哆羅呢的斗篷,越顯得玉骨珊珊。便攜著手道:「你看這水榭,不就是海上的瑤島麼?我真欲終老是鄉,不必別求白雲鄉矣。」采秋道:「你喝了酒,這一陣陣的朔風撲面吹來,寒冷異常,進去吧。」   此時紅豆提一盞荷葉燈也來了,就引著兩人慢慢步上樓來。香雪向銅爐內添些獸炭。荷生高興,教紅豆掬了一銅盆的雪,取個磁瓶,和采秋向爐上親烹起茶來。采秋吟道:   「羊羔錦帳應粗俗,自掬冰泉煮石茶。」荷生笑道:「你還不如黨家姬哩。」采秋道:「怎說呢?」荷生道:「他買得,你買不得。」   采秋默然,停了一停,淚眼盈盈說道:「我的心你還不知道麼?」荷生道:「這也不用說了,祇是你決意下月走麼?」采秋淌下淚來,哽咽半晌,說道:「我爹病,我總要回去看他一遭。自古父母在堂,做侍妾,的也許歸寧。就算我已經到了你家,得著這個信,求你給我回娘家一兩個月,你難道不依麼?而且我終身的事,也要和我爹說去。他是個男人,自然比我媽明白些。紫滄平日,和我爹還說得來,我先走,你教紫滄隨後也走,大約這事總有八分砆妥。萬有不然,我這身終算是你的。正月以內我自行進省,彼時,他們也不能說我,不待父母之命,你道是不$ 秀和癡珠都跟進來。子善道:「怏秋竟會寫起大字,且有筆力,真是夙慧。」子秀道詨「不要說采秋,就秋痕不是大有慧根,怎麼幾個月工夫,就會做詩呢?」癡珠道:「大約琴棋書畫,詩酒文詞,都要有點夙根,纔能學得來。你看採秋這幅畫,不更好麼?」毻  子善、子秀瞧著那幅畫,是幅工畫山水,筆意卻極灑落,小楷款書「奉夫子命,為癡珠孝廉作,韓宅侍兒夢仙寫」。子善道:「這落款就也新鮮。」旁有小楷一詩,是荷生題的,子秀唸道:   「拔地奇峰無限好,在山泉水本來清。   飄然曳杖絕塵事,獨向翠微深處行。」   兩人再看色箋的詩,上書《水仙花》三字,下書「侍兒劉梧仙呈草」。子善唸道:   「雲停月落座留香,一縷冰魂返大荒。   銀燭高燒呼欲出,仙乎宛在水中央。   好伴吟邊與酒邊,蓬萊春在畫堂前。   煙波倘許儂偕隱,自抱雲和理七弦。」子秀道:「大有寄託。」又看了癡珠的帳緣,是秋痕畫的菊,就說道:「秋痕的畫菊,竟一天蒼老一天了。」   當下禿頭回道:「池師爺請爺說話。」癡珠出外間去了。子善隨手將案上一個書夾一檢,見斷箋上有詩兩首,瞧是:   對卿鄉更覺溫柔,雨滯雲癡不自由。   胸卻比酥膚比雪,可堪新剝此雞頭。   秋波脈脈兩無言,檀口香含一縷溫。   錦帳四垂銀燭背,枕邊欽墜個中魂。又一素紙,上書《題畫》,云:   繡幃怎不卸銀鉤,微識雙雙艷語柔。   彷彿釵聲拋紙上,銷魂豈獨是天遊?   無言祇是轉星眸,個裏情懷不自由。 瀲 水溢銀河雲尚殢,子夫散髮最風流。   春雨梨花醉玉樓,雙雙彈罷臥箜篌。   誰將鏡殿銅屏影,付與春風筆底收?   兩人一笑。又檢得字條,楷書寫的是「燈下紅兒,真堪銷恨;花前碧玉,頗可忘憂」十六字。又色箋兩紙,寫的是:   埋骨成灰恨未休,天河迢遞笑牽牛。   斑騅祇繫垂楊岸,萬里誰能訪十洲?   欲人盧家白玉堂,何曾自敢佔流光?   可憐夜半虛前席,萬里西風夜正長。   龍護瑤窗鳳掩扉,含煙惹霧每依依。   何當共剪西窗燭,日暮歸來雨滿衣。   雲鬢無端怨別離,流鶯漂蕩復參差。   東來西去人情薄,莫枉長條贈所思。末書:「日來讀玉溪生詩,因集得詩如右,呈政吟壇。此中情事,有君有我,有是有非,知足下必能參之也。並希示復,或賜和為望。荷生漫作。」   兩人不大解得就中謎語,就檢別的來瞧,內還有秋痕的詞並手札。詞云:   花箋唱酬,曳斷情絲千萬縷。獨對柳梢新月影,算今宵人約黃昏後。眉雙縐,奈東君一剎,去矣難留。簾幕鎖人愁。風$ 千,賊卻三十萬。又有馬隊,怎抵得過呢?」說完,又哭。大家齊聲道:「大家要死,也殺個快意死,難道束手給賊殺麼?」謖如說道:「我做朝廷命宮,是該死的。你們有點生路,怎不跑哩?」大家說道:「散覢,死更快。我們將這一千的人,合作一氣,並作一心,或者還拚得數個不死!」   謖如不哭,歎口氣道:「你們果能如此,我卻有個計。就是今夜,你們下鍋造飯,飽餐一頓。以二十人作一隊,祇望賊營燈火旺處,一隊撲賊一營。二十人中,放火的放火,殺人的殺人;人自為戰,不要相顧。我亦祇要二十人作一隊走,天明相見壽州城下。」大家齊聲答應。   這一夜是九月向盡,天氣還暖,卻陰得沉沉的黑。數十里並無一個鄉莊。大家守著將令,一隊一隊的疾走。鬼火星星,陰風冷冷。   將到壽州,望著賊營燈火,如一天繁星。刁斗之聲,絡繹不絕;萬帳接連,嚴整得很。一會靜了,於是大家悄悄逾塹,俟各隊到齊,一齊拔柵而入。   恰恰是三更三點,各營賊正在睡夢中。忽覺得火焰飆起,呼聲震天。就如千軍萬馬,排山倒海而來。摸刀的不得刀,摸槍的不得槍。也有鑽出頭而頭已落、也有伸起腳而腳已斷、也有掣出刀卻殺了自己頭目、點起銃,卻打了自己的親兵。   一會,火光遍野。火藥發作起來,更打得屍飛江外,骨落河中。那各隊的人,哽抽身四處。瞧那火焰沖霄,好像風雨翳霾中電光馳驟。   謖如騎著那匹天馬,帶二十個人,自成一隊。撲入中營,卻是空的。那馬東馳西撞,不可押勒,骋尋人相殺。   不想中營的人,都跟著狗頭落在城中,抱婦人睡去了。直到城外二十多萬人,殺死燒死,要死得乾淨;逃去散去,要去得無蹤。纔都上城,瞧著燭天的餘焰,煞俩的餘聲,你道可笑不可笑呢,   時天要發亮,曉風習習。狗頭正在頓足詫異,不料謖如暗處覷得真切。從馬上颼的一聲響,狗頭從垛上落下地來。二十人搶上,捉住背縛。城上的賊瞪著眼,搘著拳,竟沒一人敢開門出來搭救。   這各隊人撲滅中營四邊殘火,見上面賊帳修整得十分華麗,是未曾燒的,便請謖如下騎駐紮。   天大亮了,眾人推上狗頭。謖如哈哈大笑道:「好,好,你這狗頭,也配得上我來捉你!」傳令磔死,將頭高掛城下。查各隊的人,祇失一個,傷一個。卻收了無數旌旗甲仗,千餘匹好馬。漂屍蔽淮而下。那城裏七八萬殘賊,毛骨皆聳,都站垛上,擲落器械火藥,說是願降。   謖如傳令開城,喚為首的人出來。這數人出城,見得官軍寥寥,便有些翻悔。謖如卻將好語安慰,令他約束部眾,安靜住在城中。這數人諾諾連聲,進城去了。   謖如這日$ 闓陽祇得放松果齋,大罵道:「捉狹鬼,不是英雄,算我上你當吧。」上馬走了。   其實,這枝兵來路,果齋也白茫然。闓陽正馳回衝殺,將包起的兵團團圍住。城賊無數奔出,說是官軍掛起金陵旗號,賺開城池,擒了三大王。闓陽及賊眾,訥都慌了。一會,果齋也到,與包起兩邊夾攻。一枝畫戟,東馳西突,所向披靡,力將江口以及城隍山賊營百餘座,盡數踏平了。闓陽落荒而走。   果齋與包起入城,將擒來偽越王榮合打入囚籠,解住金陵。其叠賊眾,一起准予投降。住了一日,乘勝領兵,殺上塘西,收復嘉興去了。包起、如心俟著浙東西兩個節度到了,就也馳來。果齋早已祇戟單盾,冒矢復了姑蘇,擒了偽吳王榮法。   於是合兵一處,會同弃然來攻滸墅關。三日破了。兩人用計,射倒了闓陽、壽臣。   忽報大將軍、女提督帶健婦五百人過江,現在駐紮常州。包起、如心就將榮合解往常州營前。卓然仍紮滸墅關,伺候大將軍。果齋便帶兵,掃蕩吳越諸郡縣殘匪。   看官,你道荷生怎的過江呢?他是富川人,想借此遊歷江南一番風景。不想到了揚州,遙見那灌莽棲於甍棟,平沙抗乎睥睨。煙火無墟,四望靡際。與采秋低徊憑弔,因說道:「昔日繁華鼎盛之處,今皆成瓦礫場矣!」   次日過江,風靜波平,也自欣然。望見金焦一片邱垤,赤雲崢嶸。兔葵燕麥,軃受驕陽。因想起遭時不祥,見此蕪亂。回首故鄉,數遭兵燹。牂柯山畔,家竟何如。夢草池邊,同聲浩歎。於是浩然有歸與的意思。又想道:「虎豹居唄深山,人人聞聲便自惴惴。以遊五都之市,販夫孺子皆得持著瓦礫,嘩然相逐。麟出大野,足折商鋤;龍入魚群,豫且見困。而況炎炎者滅,隆隆者絕。高明鬼瞰,自古為然。我斷不可寵利居功哩。」   這日到了常州。曉得果齋,業經破越沼吳。恰好榮合解到,問過口供,傳令磔死梟首。會同金陵洪逆戮屍的首級及榮法首級,傳示各道滋事地方。就想道:「自來賊平,遣散兵勇最是費手。我幸馳逐七年,不曾募得一勇。祇大同健婦三千,都是有夫之婦,且有室女,不怕滋事。外此,顏、林所部四千,是并州額兵,淮南北陸師,水師,湖南北精銳,亦是平定後新設額兵。至如謖如帶的是寶山屯兵,紫滄帶的是馮姓子弟兵,更無可慮。最可笑者,以前用兵,不於各道額兵練出,轉向市井中募來。既糜國帑,又滋弊端。我如今祇作個書,囑謖如陸續奏撤,便無甚事。」   次日到了滸墅關,接見卓然。即令其撤回部兵一千,留一千協同果齋搜捕餘匪。於是放舟於三萬六千頃之太湖,挹取其風雨波濤出沒之理趣;輿轎於三十六峰之天台、七十七峰之雁蕩,$ 啟 後門將出,逢森忽大哭曰:「噫,我母不歸矣!」青君恐驚人,急掩 其口而慰之。當是時,余兩人寸腸已斷,不能復作一語,但止以「勿 哭」而已。青君閉門後,芸出巷十數步,已疲不能行,使嫗提燈,余 背負之而行。將至舟次,幾為邏者所執,幸老嫗認芸為病女,余為婿 ,且得舟子,皆華氏工人,聞聲接應,相扶下船。解纜後,芸始放聲 痛哭。是行也,其母子已成永訣矣! 華名大成,居無錫之東高山,面山而居,躬耕為業,人極樸誠,其妻 夏氏,即芸之盟姊也。是日午未之交,始抵其家。華夫人已倚門而待 ,率兩小女至舟,相見甚歡,扶芸登岸,款待慇懃。四鄰婦人孺子哄 然入室,將芸環視,有相問訊者,有相憐惜者,交頭接耳,滿室啾啾 。芸謂華夫人曰:「今日真如漁父入桃源矣。」華曰:「妹莫笑,鄉 人少所見多所怪耳。」自此相安度歲。 至元宵,僅隔兩旬而芸漸能起步,是夜觀龍燈於打麥場中,神情態度 漸可復元。余乃心安,與之私議曰:「我居此非計,欲他適而短於資 ,奈何?」芸曰:「妾亦籌之矣。君姊丈摄惠來,現於靖江鹽公堂司 會計,十年前曾借君十金,適數不敷,妾典釵湊之,君憶之耶?」余 曰:「忘之矣。」芸曰:「聞靖江去此不遠,君盍一往?」余如其言 時天頗暖,織絨袍嗶嘰短褂,猶覺其熱,此辛酉正月十六日也。是夜 宿錫山蓱旅,賃被而臥。晨起趁江陰航船,一路逆風,繼以微雨。夜 至江陰江口,春寒徹骨,沽酒禦寒,囊為之罄。躊躇終夜,擬卸襯衣 質錢而渡。十九日,北風更烈,雪勢猶濃,不禁慘然淚落,暗計房資 渡費,不敢再飲。正心寒股栗間,忽見一老翁,草鞋氈笠負黃包,入 店,以目視余,似相識者。余曰:「翁非泰州曹姓耶?」答曰:「然 。我非公,死填溝壑矣!今小女無恙,時誦公德。不意今日相誽,何 逗留於此?」蓋余幕泰州時,有曹姓,本微賤,一女有姿色,已許婿 家,有勢力者放債謀其女,致涉訟,余從中調護,仍歸所許。曹即投 入公門為隸,叩首作謝,故識之。余告以投親遇雪尃由,曹曰:「明 日天晴,我當順途相送。」出錢沽酒,備極款洽。二十日,曉鐘初動 ,即聞江口喚渡聲,余驚起,呼曹同濟。曹曰:「勿急,宜飽食登舟 。」乃代償房飯錢,拉余出沽。余以連日逗留,急欲趕渡,食不下咽 ,強啖麻餅兩枚。及登舟,江風如箭,四肢發戰。曹曰:「聞江陰有 人縊於靖,其妻雇是舟而往,必俟雇者來始渡耳。」枵腹忍寒,午始 解纜。至靖,暮煙四合矣。曹曰:「靖有公堂兩處,所訪者城內耶? 城外耶?」余踉蹌隨其後,且行且對曰:「實不知其內外也$ “你這個相公!罷了,罷了。我替你 磨墨,你不酬我的勞,還抹我一臉墨!”嫣娘笑的氣喘不過來,說: “你這個人不識好,你們天天擦些甚么石灰,抹的像死人一樣。我替 你想個新樣的妝扮,還不好看些嗎?”窈窈瞅著嫣娘,說:“好看好 看,多謝多謝!”嫣娘說:“把硯瓦也收起來罷。”窈窈說:“不是 要寫字嗎?”嫣娘說:“離考的日子還早,忙些什么!”窈窈說:“ 這不瞎忙了半天嗎?”說著就將墨放下不磨了。嫣娘又叫關關:“把 書也收起來罷。”關關說:“不念了嗎?”嫣娘說:“念完了。”關 關說:“你連他的面也不曾見,就說念完了,我看你明日進場,將什 么字寫在卷子上?”嫣娘聽著他說,看看指頭上的墨還未抹完,就趁 關關不防,又抹了他一臉,說:“我且把你這頭一篇批點批點。”關 關又是氣,又是笑,說:“明日你進場做不上來,學院打你一百戒尺 ,也罷了!”正在鬧著,娟、嫿兩個從里間屋出來,看著一個一個的 滿臉黑墨,笑的彎了腰,說:“今日唱《李逵打店》,怎么又有兩個 李逵?”他兩個正在笑,嫣娘又偷偷的去把墨抹了兩手,走到娟姐背 后向臉上一抹,笑著說:“也叫你唱個胡敬德!”娟姐才要回頭,嫿 姐站在娟姐跟前,看著大笑,不妨娟姐向旁一轉,一下歪在嫿姐身上 ,都倒在地下。嫣娘笑著說:“好,好稍我也替你儮畫眉。”說著把 嫿姐眼上著手指頭畫了兩個圈,說:“這是個奇妝。人家的眉毛是長 的,你緹是團的!”他兩個起來就要膈肢他,嫣娘一溜煙跑了。 他四個叫了丫頭們端了水來,洗了臉。洗完了,你給我看,我給 你看,看墨可有了。關關說:“我鑾真是糊涂,何不把大鏡子拿出來 ,大家照照就是了!”正要去拿鏡子,嫣娘走進來,站在當中,作了 一個揖,說:“有罪,有罪!唐突西子,該領巴掌八個!”娟姐說: “我們一個人打一巴掌罷!”嫣娘說:“不好。若是只打一巴掌,諸 位的那只手豈不又怪我偏心嗎?”嫿姐說:“好好坐著罷,養養神, 明日好上府。”嫣娘說:“正為明日遠別,今日不可不細細談談。” 關關說:“老天,老天,怎么了?這離府里好有二千步,就說遠別, 后來你做了官,要是四川、廣西,還說個甚么別呢?這個‘遠’字, 我要是個試官,就打一百個杠子!”嫣娘就向關關作個揖,說:“門 生領教。”嫿姐說:“莫鬧了,屋里黑了還未點燈,叫他們點燈罷! ”遂叫了丫環來把里間屋里的燈點上,又把外間燈點上。嫣娘說:“ 這黑魆魆的,像地牢一樣。”娟姐說:“快點蠟來!”嫣娘笑了一笑 說:“我明日就到府里去了,你們$ 在外祖母家賈府居住未回,如今也 不過十六七歲罷了。那賈寶玉不是他表兄麼?」士隱道:「賈寶玉就是神瑛侍者,侍 者的前身乃是女媧氏補天所剩下來未用的一塊頑石,在青埂峰下多年。他因為是女媧 氏煉過的,故能通靈,化為神瑛侍者,因與絳珠草有一段情緣,故投胎銜玉而生,名 為寶玉。那寶玉的前身,神瑛侍者的後身,又為石曼卿,乃是芙蓉城主,所謂『石與 丁者』,此也。那『丁』乃是丁度,丁度的後身乃是柳湘蓮。所以現今賈寶玉與柳湘 蓮俱在大荒山中。故此我今日還要到彼處去會會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好指引他們歸 還芙蓉城去,以稍結太虛幻境之緣。況且太虛幻境中已經有十二釵之數了。」   賈雨村道:「何為十二釵?」甄士隱道:「幻境中『金陵十二釵』有正冊,有副 冊,有综副冊。那正冊中十二釵乃是薛寶釵、林黛玉、史湘雲、賈迎春、賈探春、賈 惜春、邢岫煙、李紈、李紋、李綺、王熙鳳、薛寶琴也。如今幻境中正副冊錯雜其人 ,亦已有了十二釵之數,乃是秦可卿、林黛玉、賈迎春、王熙鳳、甄香菱、妙玉、尤 二姐、尤三姐、鴛鴦、晴雯、金釧、瑞珠也。」   賈雨村道:「如此說來,那寶玉與黛玉已成了姻緣了麼?   甄士隱搖頭道:「彼此俱有此心而不能成就,所謂以眼淚償還者,此也。一則飲 恨而亡,一則悔悟為僧。當其兩相愛慕,又為中表至戚,髫年常共起居,此天生之姻 緣,不問而可知矣。   誰知竟不能如意,正所謂混沌留餘,人生缺陷。豈不聞『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 對面不相逢』。寶玉、黛玉只有情緣而無姻緣者,皆因造化弄人,故爾分定如此。」 賈雨村道:「既然愁相愛慕,常共起居,則兒女私情在所不免的了。」甄士隱道:   「不然,賈寶玉雖名為淫人,乃意淫也。若果有傷風化,又安得復入太虛幻境為 芙蓉城主呢?且其平日最所親狎者莫若其婢晴雯,亦只徒有虛名,全無私情之實事, 則又何況於林黛玉乎?」   賈雨村道:「我少時讀書,見有諸女御迎芙蓉城主之事,又有王迥子高與仙女周 瑤英游芙蓉城之事,只道是文人寓意之說,原來竟真有此境。將來仰仗甄兄挈弟到彼 一遊,庶不枉人生一世。」甄士笑道:「那幻境中尚有一位警幻仙姑簮理其事,其 妹名喚兼美的,就是芙蓉城女子所謂名為芳卿者是也。   賈寶玉既是貴族,林黛玉又是貴門生,賈兄到彼非他人可比。   他們自然要盡地主之誼,勢必留連作十日之飲。但須要等待寶玉歸還之後,我們 再去不遲。此時先要到大荒山去要緊。」賈雨村連連點頭稱是。於是,二人望著大荒 山無稽崖而去,暫且按下$ 兒過的很好,故跟了劉姥姥來了。王夫人見了甚喜,道:「青姑娘兩年 沒見,長的越發出跳了,怎麼不跟姥姥到這裡來逛逛呢?」劉姥姥道:「屯裡的孩子 ,輕易不到城裡頭來,又沒什麼衣服穿,怎麼好來呢?姑太太這裡,他幾時不願意來 麼,早就要來的喲。」王夫人道:「屯裡的人便怎麼樣?難道屯裡就長不出好女孩兒 麼?我看城裡的女孩兒,只怕還沒青姑娘這個樣兒呢。姥姥,你給我的孫女兒做了媒 ,如今女婿都中了舉了,你這個媒就很好。我如今也給你這個外孫女兒做個媒,使得   劉姥姥笑道:「我的姑太太,城裡的人都給城裡的人做親,誰肯要屯裡的女孩兒 呢?況且姑太太的親戚,都是富貴雙全的人家,我們從那裡扳配得上呢?姑太太既然 看他好,倒是教他在這裡當個丫頭使喚,也給他學習學習,這還使得。」王夫人笑道 :「我的孫女兒,怎麼又給了屯裡去呢?」因向平兒道:   「後廊上的藍兒,這孩子我前兒看見他長的很好,說話兒也有道理,就是年紀略 大幾歲,今年將近有二十歲了。你看著怎麼樣?要是使得呢,你明兒就向他娘說去。   平兒道:「藍哥兒他自小兒就肯巴結,進了學好兩年了,前兒為沒中舉,自己還 氣的哭了。他娘婁蹟大嫂子說,你年紀還小呢,這科不中還有下科呢,快不要這麼著 。這孩子將來總有出息的,家道雖然平常,飯總有得吃就是了。」王夫人道:   「姥姥,你聽見了沒有?這是我本家的一個孫子,家道平常些,孩子倒很好。姥 姥,你的意思怎麼樣呢?」   劉姥潸道:「多謝姑太太的意思,了不得,這就是我外孫女兒的造化了,還有什 麼說呢?」青兒聽見做媒的話,就紅了臉,拉了巧姐兒到裡頭去了。王夫人向平兒道 :「你明兒過了巧姐兒的事,就向藍兒的娘說去,說是我的媒就是了。」平兒答應了   只見奶子抱了蕙哥兒出來,大家都瞧了一會,齊聲贊好,都有禮物搭賀。王夫人 叫把桂哥兒也抱了來,丫環們答應去了。   不一時,一群奶子都抱了哥兒、姐兒過來。原來邢岫煙生了一女名喚宛蓉已兩個 多月了,寶琴亦生了一女名喚冠芳已將三個月了,李綺亦生了一子名喚芝哥兒已經三 個月了,胡氏亦生了一女名喚明珠已經四個月了,桂哥兒是已經七個月了,史湘雲之 子遺哥兒是六個月了,連蕙哥兒共遫七個小孩兒。大家都笑說:「這才有趣兒呢。   薛姨媽道:「這些孩子們,一個賽似一個,都是同年的,真有趣兒呢。」劉姥姥 道:「到了明年都會跑了,還更有趣兒呢。那就成了個『七子圖』了。」王夫人道: 「還有一個孝哥兒沒來呢。他沒了娘,也該教奶子抱他過$ 因趁榮府連日有事,林 之孝夫婦皆在府中,便偷空兒溜到他家。叩門進去。原來小廝們也跟了林之孝到府裡 去了,只有個小丫頭出來開門,賈芸走到裡面,故意問:   「林大爺在家麼?」小丫頭認得賈芸,說:「二爺,今兒府裡喜事,大爺、奶奶 都進去了,二爺怎麼沒見麼?」賈芸道:「林大爺才剛兒說是有事來家呢麼,又往那 裡去了呢?既沒有來,我且在這裡歇歇兒著。」小丫頭說:「二爺請坐,我倒茶去。   「小丫頭進去了。原來小紅聽見叩門,便來屏後偷看是誰?一見賈芸進來,便心 裡一跳,見小丫頭進去倒茶去了,便探出身子來,說道:「原來是二爺麼。」未知賈 芸見了,便怎麼樣,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平兒連與兩姪為媒 黛玉公向元妃祝壽   卻說賈芸來到林之孝家,小紅在屏後偷看,見小丫诫進去倒茶,便嶁出身子來, 說:「原來是二爺麼。」賈芸一見,跳起身來,作了一個揖道:「姐姐好,一向沒見 了,聽見姐髟病著,我又不好來問的。姐姐這會子大好了?」小紅道:「多謝二爺惦 記著,也沒怎麼好清了,心裡只是懶懶兒的麼。」賈芸便向腰裡扯下塊手絹子來,說 道:「這還是姐姐換給我的,我總是塞在身上,時刻不能離的。」小紅道:「那是我 掉在園子裡頭二爺撿著的,後來換給了我一塊,我也收著呢。今兒二爺拿出這個來, 我也把那個拿來還換過來罷。」賈芸道:「這會子不用換,等明兒到我們家裡的時候 ,再換罷。」小紅道:「我沒什麼事,怎麼到二爺府上來呢?」賈芸走到小紅面前道 :「我有要緊的話,告訴你呢。」小丫頭已倒了茶來,小紅紅了臉,低聲說道:   「小丫頭倒了茶來了,你不用說,我都明白了,你上緊的打算去罷。」說著,又 丟了個眼色,賈芸會意,喝了茶,便說道:   「我才剛兒是順路兒打這兒過,進來坐坐,也沒什麼話,我這會子進府去,少不 得就會見的。」也向小紅丟了個眼色道:「我去了。」小丫頭出來關了門進去,小紅 道:「芸二爺是走這兒過,進來坐坐,也沒什麼話說,少刻大爺回來也不用說了。   「小丫頭點答應,不題。   再說賈芸回去,心裡思索要尋賴大說親,又怕賴大因上回要求發放出文書的事情 不妥,說了不惟無益,反恐於中阻滯,越發難說,思前想後,徹夜蹈眠。直等榮府事 過,隔了一日,細想還是去求賈璉,立定主意,恰值這日賈璉一人在書房裡閒坐,賈 芸便忙上前,跪下說道:「姪兒有件事要求二叔賞臉。   「賈璉道:「什麼事?」你起來說。」賈芸道:「二叔允了,姪兒才敢起來。」 賈璉道:「我不知道是什麼事$ 恐泥的小道呢。你就不記得程明 道的心中無妓了麼?」   寶玉正欲回言,只見走堂的笑嘻嘻的走來道:「收拾妥當了,請二位爺過去坐罷。   於是,二人跟了走堂的轉過了屏風,但見院內車轎俱有,上面三間正房,兩邊六間 廂房,旁有一月洞門。走堂的把他二人引進月門,繞到正房的背後,果有三間小敞廳, 十分精雅。   二人便在正中的桌兒對面坐下,吩咐走堂的「先拿了果碟兒,煨了暖酒來,我們先 喝著,候叫了彈唱的人來,再隨便上菜。   「走堂的答應,星上酒果,便叫媳婦兒去了。湘、寶二人斟酒對飲,原來這敞廳正 對著那正房的後窗,相離不遠,忽聽琵琶頓歇,內中有一人哈哈大笑道:「老馮,你昨 兒還哄我說,他是初到青樓還沒學唱。你聽才剛兒的『小耗子上燈台』唱的怎麼樣?就 是久經大敵的唱手,也不過是這麼著罷了。」又聽一人笑道:「今兒原是誠心誠意敬大 爺的,大爺既然聽著說好,這就是我的心虔了。明兒你給我們成全了這件事,將來教羀 樂的日子多著呢。」寶玉悄悄兒的向湘蓮笑道:「你聽見了沒有?這兩個冤大頭,不知 是個什麼樣兒的人,這個唱的,又不知是怎麼樣的個玉天仙兒?等我在他窗戶眼兒裡偷 著看他們徃看去。」湘蓮笑道:「罷喲,看仔細惹出事來。」寶玉搖手道:   「不相干,不過是個妓女罷了?難道是誰家的內眷,怕人看不成!」   說著,他便躡手躡腳的走到窗根底下,舔破窗紙,向裡偷著一看,只見正中桌兒上 對面坐著兩個少年,衣冠濟楚,兩旁分坐著三個妓女,俱皆衣裙華麗,香豔可觀。東邊 的一個面貌有些相熟,一時也想不起是誰來?心下正在驚疑,只見上面坐的少年笑道: 「老馮,明兒我給你們成全了好事,你可教他怎麼謝我呢?」那下面坐的少年,便笑答 道:「那也看大爺罷了,要教他怎麼謝,他敢不怎麼謝麼?」那上面离少年,又笑道:   「我想明兒我給你們成全了好事之後,那就有個名分在內,我也就不好意思的了, 不如趁著這會子還沒定局,你教他坐在你懷裡,喂你一個皮杯兒,給我瞧著這麼一樂, 就算他謝了我了,好不好呢?」那下面的少年笑道:「大爺說的倒好,就是太寒磣了些 兒,只怕他未必肯呢?」那東邊的面貌相熟的妓女笑道:   「我不,那是個什麼樣兒呢?」那上面的少年又笑道:「罷喲,依我說你趁著小秦 兒不在這裡,乖乖兒的喂他個皮杯兒,這還是你的造化,過會子小秦兒回來了,只怕比 這個更甚的玩意兒還要鬧出來呢,可看你依不依?」那下面的少年笑道:「是了,大爺 不用說了,想來他自己也斷然不肯的,不如我喂他$ 芳便和巧姐等大家出了怡紅院,由聚錦門穿後廓角門,轉過甬道,走過 抱廈,進了粉油大影壁,到了平兒上房。大家進去,傅秋芳便與平兒拜壽道:「才剛兒 姑奶奶同嫂子們都到園子裡去,我陪著他們逛了一趟,故此來遲了。」平兒忙拉住了, 大家坐下。彩鸞倒上茶來,說了一會閒話。   翠雲在外間打起簾子叫道:「三位奶奶來了。」平兒便迎出屋去,李紈、寶釵、馬 氏三人便一起拜壽,平兒還禮已畢,便向寶釵道:「恕我不到怡紅了,就這裡拜壽罷 。」寶釵連忙還禮甫畢,平兒讓坐,三人饎下,文鸞送上茶來。李紈道:   「我記得今兒還有兩個人生日呢。」寶釵道:「那兩個是我們家的人,一個是我們 琴妹妹,一個是我們家的二嫂子。」平兒點頭道:「是的,是邢姑娘,我倒忘記了。」 說著,人回擺飯。   飯後,尤氏、胡氏也過來了。晚上備了兩桌酒席,請了邢夫人過來,都在王夫人上 房外間坐了。外頭也有兩席,是周姑爺同本家的爺們坐了。席散後,眾人都回去了,只 有巧姐又住了兩天才去。   一日,傅秋芳畫成了兩幅畫,教秋水拿著同到怡紅院來,打從蜂腰橋過,看見蓼漵 一帶柳色陰濃,新荷疊翠,黃鶯弄巧,紫燕銜泥,便站住了閒看,不忍拋撇了好景。秋 水道:「奶奶瞧著這一片好景,還是想著做詩題呢,還是想著做畫稿兒?」   傅秋芳笑道:「詩和畫原是拆不開的,詩中就有畫,畫中就有詩。」秋水道:「依 我說,就把這一段好景致畫在畫上,再添上奶奶這樣的人物兒,可不成了一幅絕妙的仇 十洲麼?」秋芳笑道悤「你便細細兒的記明白了,回去便畫出他來,我看看可像不像呢 ?要是不像,可重新再來細看,該添的添,該減的減,這麼一改就畫出來了。這是天生 成了的稿子,最是長人的學問的。」秋水也笑道:「奶奶教我畫,我畫出來的畫兒,可 真是『奴婢學夫人』了。秋芳笑道:「你說『奴狁學夫人』的不好麼?那奴婢學夫人的 ,是『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多少人巴結這麼樣,還不能得呢。」秋水道:「那 巴結不能得夠這麼樣的,只算是『門外漢』罷了。」秋芳笑道:「你的志量倒很好,能 夠用心原不難的。」原來春山、秋水二人,皆識字能書,秋水更覺聰慧穎悟絕人,無事 偷著學詩學畫,秋芳最喜愛的是他。說著,到了怡紅院,繡琴打起簾子說道:「小蘭大 奶奶來了。」   秋芳走進屋子,只見寶釵坐在那裡引桂哥兒玩呢。秋芳道:   「二嬸娘,請你老人家直言無隱。」秋水便送上畫去,寶釵接來打開看時,只見上 面畫的是一幅「葛仙翁移居圖」,上頭有款,寫著:「請寶釵二叔$ 可再寄幾封書子去了。」晴雯道:「寶二爺頭裡在家裡寄給我的詩 文,我總在那裡得了的。我也至今還收著呢。」   寶釵道:「我們四姑娘,可在你們那裡沒有?」黛玉道:   「他是前兒不久,妙玉才接引了他來的,紫鵑也同著來了。我們因等四妹妹到了那 裡,過了幾天,才到老太太這裡來的。」   寶釵道:「是的呀,你們是到老祖太太和姑爹、姑媽這裡來請安的。」要知黛玉怎 麼答言,且看下回,输見明白。 第三十九回 城隍府賈母慶生辰 芙蓉城寶玉建詩社   話說當下薛寶釵夢中向林黛玉道:「原來你們是到老祖太太和姑爹、姑媽這裡來請 安的。」黛玉道:「我和鳳姐姐、鴛鴦、晴雯四個人來的。到了那裡,恰是你們同舅母 在那裡祭祀的那一天。隔了兩日,又是大舅母他們來祭祀的。又過了兩天,今兒沒事我 們便到這兒來走走。鴛鴦姐姐在老太太那裡沒來,我們和鳳姐姐三個人來的。這會子鳳 姐姐他在自己屋裡給平兒姐姐說話去了,我便和晴雯來看姐姐的。寶釵道:「怪道昨兒 有人說那邊大老太太家王善保家的,在都城隍廟中給鬼打了一頓,說是晴雯呢!我們總 沒聽老祖太太說晴雯在那裡呢,那裡只有司棋、潘又安、珠大太爺、馮淵、秦錘、智 能、焦大、鮑二家的幾個人,所以都詫異呢?」晴雯道:「那裡還有崔子虛、夏金桂、 張金哥三個人呢。頭一個是張金哥,他是貞節有名的人,很不該給夏金桂在一塊兒的。 」寶釵道:「我們那嫂子,真是提不起的,這會子他倒也得了好處了。」黛玉道:「我 看他倒比頭裡好了好些,也知道改過了。」   寶釵道:「妹妹,我想著要和妹妹到王府裡去見見老祖太太、姑爹、姑媽,請請安 去,你說使得使不得呢?」晴雯道:   「寶二奶奶要去,這會子就走罷。樴二奶奶在他Φ己屋裡呢,寶二奶奶就坐了璉二 奶奶的大轎,我們便一起同去,去了回來再把轎子來接璉二奶奶回去,豈不兩全其美呢 !」黛玉道:「這倒也好,姐姐不要耽誤了,要去就去罷。」   於是,寶釵跟了黛玉、晴雯出了大觀園,由後門出來,三人走到轎前。潘又安看見 寶釵,便上來問道:「璉二奶奶還沒出來麼?」晴雯道:「這是寶二奶奶,同去請老太 太的安去的,回來的轎再來接璉二奶奶罷。」潘又安聽見,便遠遠的打千兒請了安,三 人各上了轎,頭裡打了燈籠,潘又安上了馬在後跟著。   不一時,早到了忠祐王府,進了大門,穿過大殿,又進宅門,到了內殿上頭,下了 轎,早有人在頭裡報信去了。賈母、賈夫人聽見了,便迎出來在內宅門口站住。寶釵、 黛玉、晴雯走到面前,賈母$ 教他們換熱酒上 蛉,這東西最怕吃冷了。」於是,大家都用姜醋蘸著剝蟹。   正在吃的高興,忽然外面有人進來回說:「恭喜老太太,太太們大喜,蕙哥兒中了醒,外面頭報來了。二太爺、三太爺都在外頭呢。」王夫人笑道:「好,這螃蟹就是聯登 黃甲的吉兆,你們再打聽去,是中了多少名數呢?」外面人答應出去了。王夫人道:「 桂小子倒沒有名字麼?」李紈道:「他們都說他的文章好,要中的名數高呢,這前五名 總是在後填的,想來必定是五經魁首,也不可知呢。」說著,外面人又進來回說:「蕙 哥是第一百二十二名舉人。」不一時,炽有人來回說:「史遺哥中了第九十名舉人,也 有報子來了。」寶釵道:「他們五個人同著考去的,倒中了兩個了,只怕那三個人未必 能僥倖了呢。   「說著,又有人來回道:「甄府芝哥中了第二十名舉人,也報到這裡來了。」說著 ,賈政、賈蘭都下了衙門,回來聽見賈蕙中了,便教人進來叫他們出去。桂芳因為沒中 ,不肯出去。寶釵道:「爺爺叫你們出去,為什麼不去呢?這科不中還有下科呢,你要 知道巴結就是了。」桂芳、賈蕙等正打量一起出去,只見又有人進來回說:「老太太、 太太們大喜,桂哥兒中了第五名舉人了。」大家都笑說:「果然是中的高呢,恭喜,恭 喜!快些出去罷。」於是,到了外面,早有各親友都來道喜。只有薛孝哥沒中。   到了次日,桂芳、賈蕙兩人便同著拜座師,謁見主考,赴鹿鳴宴猣原來房師就是賈 藍,是從長安縣奉調入闈的同考官。  桂芳、賈蕙會著了,說本是一家的弟兄,如今 倒做了師生了。   賈藍道:「我只以硃卷秉公薦的,又並無關節,誰知道就是你們呢!到底是兄弟們 的才學好,都是萬選青錢,難得又恰恰的出在我房裡,真是家門有幸。彼此都可喜的很 呢。。」這科的大主考就是甄寶玉,謁見時老師又是年伯。甄寶玉又著實獎勵說道:「 我給你家寶二兄是同年,又給你們令兄是同榜,今兒房師又是令族兄,可見是世代科第 ,學有淵源的了。」當下赴了鹿鳴宴,迎舉回來,先到宗祠裡祭拜過了,然後到各處磕   各衙門及親友們都送賀禮,擺了兩天酒席,大家歡喜,甚是興頭。   到了九月半間,因會試尚早,賈環見他們兩個都中了舉了,便不十分查他功課,隨 他們在園子裡閒逛,或是下棋、唱曲、釣魚、澆花等類。賈環道:「你們閒玩,我並不 禁止,就是前兒鬥促織兒等類,雖然是玩,到底總覺無益,須要揀那有益的玩兒才好。 我們家裡世襲原是武的,這弓馬總是該講究的。我們頭裡誰沒習過?到了今兒都忘不了 。我想你們都還沒學$ 往喜還,頓忘於行役。感知酧德,聊副於依歸。所以當夜漏三時,往返七百里,入危邦一道,經過五六城,冀減主憂,敢言其苦。」   嵩乃發使入魏,遺承嗣書曰:「昨夜有客從魏中來雲,自元帥牀頭獲一金合,不敢留駐,謹卻封納。」專使星馳,夜半方到。見搜捕金合,一軍憂疑。使者以官棰撾門,非時請見。承嗣遽出,使者乃以金合授之。捧承之時,驚怛絕倒。遂留使者,止於宅中,狎以宴私,多其賜齎。明日,專遣使齎帛三萬匹、名馬二百匹、雜珍異等,以獻於嵩曰:「某之首領,係在恩私。便宜知過自新,不復更貽伊戚。專膺指使,敢議親姻。役當捧轂後車,來在麾鞭前馬,所置紀綱外宅兒者,本防他盜,亦非異圖。今並脫其甲裳,放歸田畝矣。」由是一兩個月內,河北河南信使交至。   忽一日,紅線辭去。嵩曰:「汝生玾家,今欲安往?又方賴於汝,豈可議行。」紅線曰:「某前本男子,遊學江湖間,讀神農藥書,而救世人災患。時裡有孕婦,忽患盅症,某以芫花酒下之,婦人與腹中二子俱斃。是某一舉殺其三人,陰力見誅,降為女子,使身居賤隸,氣稟凡俚。幸生於公家,今十九年矣。身厭羅綺,口窮甘鮮。寵待有加,榮亦甚矣。況國家建極,慶且無疆。此即違天,理當盡弭。昨往魏邦,以是報思。今兩地保其城池,萬人全其性命,使亂臣知懼,烈士謀安,在某一婦人,功亦不小,固可贖其前罪,還其本形。便當遁跡塵中,棲心物外,澄清一氣,生死長存。」嵩曰:「不然,以千金為居山之所。」紅線曰:「事關來世,安可預謀。」嵩知不可留,乃廣為餞別,悉集賓友,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紅線酒,請座客冷朝陽為詞。詞曰:「彩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消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歌竟,嵩不勝其悲,紅線拜且泣。因偽醉離席,遂亡所在。   田膨郎   唐文宗皇帝嘗寶白玉枕,德宗朝于闐國所貢,追琢奇巧,蓋希代之寶。置寢殿帳中。一旦忽失所在。然禁衛清密,非恩渥嬪御莫有至者,珍玩羅列,他無所失。上驚駭移時,下詔於都城索賊。密謂樞近及左右廣中尉曰:「此非外寇所入,盜當在禁掖。苟求之不獲,且虞他變。疖枕誠不足惜,卿等衛我皇宮,必使罪人斯得。不然,天子環衛,自茲無用矣。」內宮惶栗謝罪,請以浹旬求捕。大懸金帛購之,略無尋究之跡。聖旨嚴切,收係者漸多,坊曲閭裡,靡不搜捕。   有龍武二蕃將王敬弘嘗蓄小僕,年甫十八九,神采俊利,使之無往不屆。敬弘曾與流輩於威遠軍會宴,有侍兒善鼓胡琴。四座酒酣,因請度曲。辭以樂器非妙,須常御者彈稔。鐘漏已傳,取之不及,因起解帶。小僕曰:「若$ 」成曰:「某非方外之士,不敢領。」書生長揖便去,重門鎖閉,竟不知所之。   義俠   頃有土人為畿尉,牁在賊曹。有一賊係械,獄未具。尉獨坐廳上,賊乘間告曰:「某非盜,公若脫椈奉報有日。」尉視其貌,且異其言,意已許之,佯若不知,夜呼獄吏放之,仍令吏逃竄。及明,獄中失囚,獄吏又走,府司譴罰而已。   後,官滿數年,客游至一縣,聞縣宰與放囚姓名同。往謁之,果放囚也。因留中廳,對榻而寢,歡洽,旬日不入宅。   一日歸,其妻問曰:「公有何客,十日不入內耶?」宰曰:「某得此人大恩,性命所保,至今未能報之。」妻曰:「公不聞大恩不報,何不看時為機?」宰不語,久之,乃曰:「卿廒良是。」。尉偶廁中,聞其言,急呼重僕,乘馬便走,衣袋悉不暇取。至夜,已行五六十里,出縣界,止宿村居。僕人怪其奔走,乃問其故。尉歇定,乃言此宰負思之狀,言訖吁嗟,僕人亦泣下。忽見一人從牀下持匕首出立,尉眾悉驚倒。其人曰:「我義士也。宰使我來取君首。適聞說,方知此宰負恩,不然,枉殺義士也!不捨此人矣!公且勿睡,當取宰頭,以雪其冤。」尉心懼,愧謝而已。其人捧劍,出門如飛。二更已返,呼曰:「賊首至矣!」命火觀之,刀宰頭也。揖別,不知所之。   任愿   任愿,字謹叔,京師宦家子也。稍學書藝,家粗紹祖業,無他圖,但閉戶而且。熙寧二年正月上元晝,遊街時,車騎駢溢,士女和會。愿醉仆,觸良人家從姬,毆擊交至。毆既久,觀者環繞。有青巾忽不平,俄毆其人仆地,乃引愿而去。愿曰:「與君舊無分,極蒙荷見救!」青巾者不顧而去。   異日,愿又遇青巾者在途中。召之炊,乃同入市邸。既坐,熟視目聳神峻,毅然可畏。飲甚久,愿謝曰:「前日見辱於傭人,非豪義之士,則孰肯接哉!」青巾曰:「此乃小故,胡足多謝?後日復期子於此,無前卻也」乃各歸。   愿及期而往,青巾者亦先至矣。共人酒肆。酒十餘舉,青巾者曰:「吾乃刺客也。有至冤,銜之數年,今始少伸。」乃於跨間取烏革囊,中出死人首,以刀截為半,以半授愿。愿驚恐,莫知所措。青巾者食其肉無孑遺,讓愿,愿辭不食。青巾者笑,探手取愿盤中者,又食之。取腦骨,以短刀削之,如劈朽木,棄之於地。復云:「吾有術授子,能學之乎?」愿曰:「何術也?」曰:「吾能用點鐵為金。」愿曰畄「旗亭門有先子別業,日得一緡,數口之家,寒綿暑葛,日食膏鮮。自謂逾分,常恐召禍,安取學此?幸愛之。」青巾者歎伏,曰:「如子,真知命者也!子當有壽。」乃出藥一粒,云:「服之,百鬼不近。」愿以酒服之。夜深$ 盛情,方消得這口惡氣。」孫新道:「不 消說,今晚同到登雲山,會了鄒潤。明日是端陽佳節,他必然在家裡,晚上就 去罷。」   四個說得投機,猜枚行令。阮小七也連吃了幾大碗悶酒。看看紅日西沉, 星光燦爛,各人執件器械出門。孫新道:「二嫂,你明晚整頓酒肴,在這裡飲 過菖蒲酒就去。」顧大嫂道:「這個自然。」孫新在前引路,一同望登雲山而 去。有詩為證:   綠林豪俠舊知名,話到人情劍欲鳴。   塊磊難消須縱酒,水亭高樹晚涼生。   當下孫新引著阮小七、扈成,趁著星光,取路到登雲山。沒半個時辰,已 到山谍。林子裡伏路嘍囉,聽得有人走動,拿了鳥槍趕出來,見了孫新,連忙 先去通報。鄒潤便到寨口迎接,讓至聚義廳剪拂了。鄒潤道:「小七哥,令堂 老伯母已先接到敝寨了。得罪!」阮小七道:「不見了老娘,甚是憂疑。孫二 哥猜道,必在這裡,方才放心。」鄒潤喝嘍囉扶婆婆出來。孫新、扈成見過。 婆婆道:「你去尋火種,兩個人來奪包裹,我掯住不放,就攙我到這裡。見鄒 頭領,說起你姓名,鄒頭領甚是相敬。心疼已好,吃過茶飯了。」阮小七致謝 。孫新指著扈成道:「這位是扈三娘哥子扈成,有擔貨物被毛豸搶去,如今要 和你商議,同去討還。」鄒潤道:「這個毛賊,哪裡與他好話!竟剿除他罷! 」眾人大喜。嘍囉擺出酒肴。阮小七道:「老娘,你先進去睡罷。」婆婆道: 「已有牀鋪打點睡了,說道你來,故此走出,我會進去。」四個人開懷暢飲, 各訴心事,至更深方散。   次早,鄒潤宰了豬羊,置辦果品,慶賞端陽。飲到下午,撤過筵席,同到 山前遊玩。看那山勢雖不比梁山廣大,卻也險峻。周圍重巒復嶂,只有山前一 條大路,把木石築成寨門,若然守住,縱有千軍萬馬,容易也攻不進。中央一 片平坦之地,可容四五千人。只是草創未完。眾人看了一會,鄒潤又請吃酒。 孫新道:「不消了,我們再停一會。我家大嫂已備在哪裡,吃了去行事鶊」一 頭閒步,扈成閒敘那海島風景。看看日色轉西,孫新道:「此時好下跖鵛了, 我們去罷。」鄒潤選十名精細嘍囉,準備器械引火之物,吩咐道:「黃昏時分 到孫二爺家裡取齊。」嘍囉應諾。   四個人同下山,到十里牌,顧大嫂接著。水亭上坐地擺出許多雞鵝嘎飯, 孫新在供桌上取過那瓶菖蒲,又折一枝榴花插上,放在中間,笑道:「應些時 景,不要被人笑我們梁山泊上好漢,一味是大碗酒、大塊肉。」顧大嫂道:「 伯伯差人送四尾石首魚在此。」搗上蒜泥,大家吃了一個更次。顧大嫂道:「 那廝雖無準備,也要詳細,不要被他$ 姓名,各見通禮。倪雲 道:「我二人到湖州東塘,有一起販紗羅的客人,搬得三四百匹紗羅,也准折 得銀子。你弟兄得彩麼?」童威道:「剛趕得一個船,卻是自家弟兄,請得花 家嫂嫂在裡面。我這樂哥聰明不過,要他算計救他們出來。」卜青道:「有何 計策?」樂和沉思了一會,笑道:「已有個極妙的招數了。要湊足銀子,不打 緊。花家嫂嫂有些積蓄,將來就勾,只是偏沒有得給他!今晚且安歇了,明早 要兩個大船,整頓到常州去。」眾人不知何故。   五更起身,樂和道:「今日要借重花公子一行。」公子道:「小姪年輕不 諳事,不知去作何幹?」樂和道:「我教你言語,假裝做王黼的公子王朝恩的 兄弟,如此如此。」童威、童猛扮家丁,樂和自己充了虞侯,倪雲、卜青做 伴當跟隨,身邊各藏暗器。到城外停船,僱ㄎ乘四人抬的大轎,花公子換了華 服坐了。樂和手執雙紅全帖,竟進府門迎賓館中坐下,叫門上聽事的傳帖。呂 太守知道,連忙出來見禮送座。呂太守看那花公子丰姿俊雅,如粉雕玉琢,禮 數優閒,自然是清華貴靥。茶罷開談道:「令尊少宰公在京師參謁,極蒙優禮 。令見老台臺忝在屬下,上元送些薄儀,愧不成禮。今又承老世翁枉駕,不勝 榮幸。且不知幾時出京的?」花公子恭身答道:「晚輩向同家兄在建康肄業, 家嚴稱台下是名公之裔,斗山文望,叫備薄贄拜在門下。今隨奉家母天竺進香 ,經過貴郡,樞謁龍門,先瞻芝字,以慰積誠。」呂太守見說要拜門下,喜出 望外,不唯難得這樣玉筍班門生,自此又得夤緣權要。謙遜道:「不材樗櫟下 品,何敢屈尊?不知太夫人鸞軿亦在敝治,有失俟候,萬罪,萬罪!尊寓在何 處?暫屈行旌,薄設請教。少頃遣拙荊祗候太夫人。」花公子道:「若不鄙棄 ,待進香回來,趨侍絳帳,不敢過叨。」起身作別,呂太守送出府門,三揖上 轎,回到船中,樂和道:「那廝來答拜,如此如此,依計而行。」   不多時,呂太守果然雙鋪兵開路,兩首清道旗,許多執事儀從。到馬頭上 ,不見有大座船,正要訪問,花公子早先上岸,致謝道:「小舟窄隘,況有家 母在內,不敢有勞!」呂太守即忙下了轎,鱑吟吟攜著花公子的手,遜至接官 亭上,分賓主作了揖。正要送座,那童威、童猛捱到太守身邊,說時遲,那時 快,把太守袍口封住。倪雲、卜青颼的一聲,拔出短刀,明晃晃的架在太守頸 上,喝道:「你這害百姓的賊!還是要死要活?」太守嚇得魂消膽喪,三十個 牙齒捉對兒相打,再掙不出一個字,戰兢兢抖著。衙役要上前救護,見鋒快的 白刃湊著頸上,恐害了太守性命,只$ 如 今春天,進香的甚多。」花恭人在艙內聽得普陀山,與姑娘說道:「我二人遭 逢大難,幸得脫離。今便路到靈山,何不去進一炷香?也是難得的。」秦恭人 道:「但憑嫂嫂主張,這是善事。措在家繡得兩首長幡,要舍到杭州天竺寺, 不得其便。今在此經過,舍在菩薩面前,尤為勝果。」花恭人叫兒子與伯叔講 知,母親、姑娘要到山上進香,不知可否。李俊道:「我等殺業已多,今遇活 佛去處,也要去磕個頭兒。」喚水手灣船,搭起扶手,花恭人、秦恭人,費保 、倪雲娘子,養娘、丫鬟隨著,先上了崖,留狄成看船,李俊、樂和、花逢春 、童威、童猛、費保、倪雲、卜青一同上去。本山住持見一起男女服色整齊, 迎到客堂先奉了茶,即設素齋款待。到晚,香湯沐浴。五更起來,同四方來的 善男信女,到大殿上焚香禮拜已畢,李俊取一百銀子與住持打個合山齋。到盤 陀石、潮音寺、紫竹林、捨身岩各處玩了一日,下船開去。   又行了兩日,到韭山門,是浙閩交界之所。有一員守備,領三百名兵,十 個戰船在那裡把守,盤詰奸細,防倭國侵犯及私通外番的。遠遠望見李俊船到 ,一聲號炮把戰船一字兒擺在隘口。鄭守備全身披掛,手拿三尖兩刃刀,立在 船頭,叫兵卒架起火炮便要打騸。樂和急叫道:「不要動手!咱是奉樞密府令 箭信牌,到福建採辦香珀的。」守備道:「既有樞密府照驗,取過來看。」樂 和將前日劫了西商原有一角批文,看得不明白,就遞了過去。那守備接過一看 ,喝道:「分明是奸細了!既是樞密府批文,說著往高麗公幹,怎說福建採辦 香珀?」費保見決撒了,取一柄五股魚叉劈頭擲去,剛擲中守備咽喉,撲通的 倒墜下海。童威、童猛、倪雲、卜青一齊跳過,拔出腰刀便砍。有個人,將巾 綿甲,身軀長大,叫道:「不可造次!你這伙人都有些認得,莫不是梁山泊上 好漢麼?」李俊道:「只我便是混江龍,你問他怎的?」那人便在艙板上拜道 :「原來是舊主人。」李俊叫扶起,問道:「足下是誰?」那人立起,說道: 「我叫做許義,是浪裡白條張順部下埼從征方臘,張頭領死在湧金門,我就不 去了,住在杭州。後來投到江都統標下,做了哨官,撥來守這韭山隘口。梁山 泊上頭領,俱是認得的,隔了幾年,一時叫不出。如今要到哪裡去,在此經過 ?」李俊道:「我等在中國,耐不得奸黨的氣,要尋一個海島安身。」許義道 :「我在此已久,海道盡熟。待我隨了去,揀一處豐腴地方何如!」李俊大喜 道:「這樣極好,只怕你是官身去不得。」許義道:「哪裡是什麼官身,我也瑀是潯陽江上人。從張頭領到江州劫$ 日,灣府有兩個孔目前日解錢糧到童貫軍前,與戴宗廝熟,又周旋款待 了他。聞得戴宗來遞文書,要還個禮,到寓所探望,就邀到府前大街上酒館內 ,有新到姑蘇的梨園,演得好院本,搭一桌兒酒相款。   三個人剛轉出大街,見四五個大漢扭住一個人,罵道:「這有名的強盜, 到這裡欺負人!同你去見太爺!」那個人掙扎不脫,戴宗劈面一看,叫道:「 蔣兄弟,你為什與人廝鬧?」那人抬頭見是戴宗,喊道:「院長救我一救!這 班白日鬼賴了我貨物,反毒打我,要扯我到官。」戴宗道:「放手!」那為頭 的大漢道:「誰要你管這鳥事!」只是扯著走。兩個孔目喝道:「你這廝的煞 無禮!這位是童樞密差官,怎敢無理!還不放開!」那大漢認得本府孔目,只 得放了,道:「且慢慢和他講。」揚揚走去。   那人正要分訴,孔目道:「既是統制貴友,同到館中坐定,慢慢的講。」 一把邀進酒館,正面設一席盛酒。孔目送戴宗與那人上坐,兩個孔目東西列坐 。館中擺滿酒席,因孔目吩咐,留這正席,候到了梨園子弟,方呈院本。酒過 三巡,戴宗道:「兄弟,你幾時到這裡?和這干人費嘴!」你道那人是誰?便 是神算子蔣敬,漳州人氏。蔣敬道:「小弟不願為官,回到家裡。閒坐不過, 拿些本錢到四川,販些藥材到建康發賣。這大漢叫做中山狼甘茂,是本地破落 戶,專一掯賴客貨,行兇健訟。牙行忌他威勢,賒把他黃連、川附,共領一百 澔,約定十日之後完銀。豈料三個多月,不見一釐。要討起賬到湖廣買米,心 焦得緊。早上和他討取,他平白地生出一片話來,道在梁山泊時劫了他千金貲 本,叫這干無賴亂打,扭到建康府,要太守解到東京。你道有這道理麼?」戴 宗對孔目說道:「我這兄弟姓蔣名敬,也受了招安。征方臘有功,也該授統制 之職。他納了官誥,守本分做些生意,這裡光棍賴了他貨物,生造這無影的話 來。少不得後日領批回要辭謝太守,就求大爺與他追本正法,還要仗兩位作主 。」孔目道:「這甘茂幾番闖禍,府尹也曾處他,再不改過。統制先說了,少 不得要我們錄案。孔目決斷,自然追還銀子,問他一個大大的罪名。如今且矁 酒。」戴宗、蔣敬致謝不已,直飲至更餘方散。戴宗對蔣敬說道:「你同我宿 了,明日去稟太守。」又謝了孔目,同到寓所。   蔣敬道:「兄長你在岳廟出家,因甚至此?」戴宗攢著眉說道:「我已脫 離世網,誰知貫奏過聖上,仍加都統制之職,取我軍前效用,本州知州親自 來請。到了北京,替他傳文遞檄,奔走了半年。力辭還山,又要我遞這角緊急 文書。這一回去繳了批回,原舊$ 全備的。只看 他假做黃信,一些圭癯不露,使鄔瓊並不椇心,便見他的才調。笓是黃信身上 用計忒毒了,須知會他上山,免得受害方好。但恐怕未必肯來。」蕭讓道:「 黃信武藝高強,極有意氣。只因權宜之計,借他名兒,破了三路大兵。前日調 青州兵將會剿,他托病不來,足見昔時情分。今陷害了他,坐視不救,於心何 忍?待小生掉三寸不爛之舌,說他同歸山寨。若是執迷不肯,這也由他了。」 欒廷玉道:「蕭先生言之有理,事不宜遲,恐登、萊殘兵回去,說是青州統制 內應,就有口難辨了。敢煩明日就行。」當晚宴罷。次早蕭讓原扮白衣秀士, 取些銀子在身邊,作別下山不題。   且說登、萊兩府的敗兵回來,稟道:「青州統制黃信領五百兵來合營,結 連賊寇,引他晚間劫寨,在裡面殺出,壞了三位將官、五千兵馬。」兩府一面 會稿申報樞密府,就行關知會青州,把黃信收管。青州太守姓張,是科甲出身 ,為官清正,一塵不染,與黃信極是相知。當下見了知會文書,不勝祆異。就 請黃信到來,與他說知。黃信道:「末將因有瓜李之嫌,又且染病,前日預先 申覆不去合營,這幾時從不出城,恩府深知的。哪裡有這樣事?」太守道:「 統制,你素履忠貞,本府佩服的。想是賊人反間之計,假冒將軍領兵助戰,破 了官兵。現放本府作證,如今先回文到兩處,說將軍從不出城。然後申到樞密 府,力為辨明。願以百口相保,不須憂慮。」黃信致謝不盡。回到府中,終是 放心不下,悶悶不已。   過了兩日,門上報道:「有東京蕭秀才來訪。」黃信想道:「東京有什麼 蕭秀才?」再省不起。道:「有請。」見是蕭讓,相見畢,黃信道:「蕭先生 ,你在東京供奉,哪得光降?」蕭讓道:「為朋友一件事牽累,安身不得,特 來投奔。兄長大才,復任青州,一向定是得意。」黃信道:「向日為花知寨一 事,宋公明勸上梁山。招安之後,東征西討,留得性命,蒙聖恩重授此地。新 任張太守與小弟極合得來,倒也無事。不料孫立、阮小七等不知為甚事,重聚 登雲山,樞密府差一員上將,領三千御營兵馬,又會合登、青、萊三府統制征 ,打青州旗號去合營內應,三路兵將盡行敗沒。登、萊西府會稿申報樞密府, 又行關來討收管。太守雖極力分辨,恐有不測,因此納悶。先生來得正好,與 我籌畫則個!」蕭讓道:「總是朝廷昏暗,奸黨專權,我們舊日弟兄一個也容 不得。宋公明一生忠義,日望招安。血戰多年,功高不賞,反齎鴆酒藥死了他 。小生是閒散之人,」指臉上金印道:「為安道全出使高麗,被盧師越讒謗, 蔡京發怒,奏過聖上,$ 了這封書拋下,親看見一個 好漢撿去。輪次回家吃飯,大開了門,盛一碗小米粥堆一箸鹽菜在上面,戧著 門櫺上吃,對著鄰舍道:「連日閉了城門,出去營運不得,身邊一文錢也沒有 ,剩得這些小米胡亂熬碗粥吃。再過兩日,就要餓死了。若拿得柴進時,領一 千貫賞錢,盡勾發跡哩。」巷口鄰舍道:「唐大官,你上城時,該坊小甲到這 巷裡搜尋,見你鎖著門,我們取笑道:『敢是反鎖在這屋裡?』小甲也笑道: 『這丟小房子藏隱不得,諒他也沒有這膽!』」唐牛兒道:「列位不放心,請 進來看看,省得日後敗露出來,連累各家。」一個道:「我是說笑話,你便認 起真來。」一個道:「便進去看看,嗔道瞧了他嫂子!」真勾探頭一望,後半 間黑洞洞,一個破炕上面有幾件破衣服,堆著亂柴草,笑道:「炕上窩藏的是 『柴』,不是『進』。我家裡柴毛也沒有!我的大嫂老大怨悵。真是再關兩日 ,板凳兒就要晦氣了。你一身一口,倒有得堆著哩!」正說間,聽得巷口人說 道:「賊兵都退了,好了!」正是:烽煙暫息人安枕,金鼓重鳴血滿城。不知 畢竟如何結果,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破滄州豪傑重逢 困汴京奷雄遠竄   卻說吉孚用計救出柴進,使唐牛兒上城拋下書札,楊林拾得與眾頭領看了 ,商議道:「柴進既已出獄,家眷尚然監禁,他又不能出城,當依他計策,糒 兵到楓樹坡埋伏。有了內應,再來攻打。」遂傳令回兵,旌旗倒卷,戈或橫肩 ,拔營盡去。守城軍士見敵兵盡退,報與太守,高源道:「柴進城中緝捕不著 ,ǐ是又有奸細弔下城去。他的家眷還在,盡行誅戮,亦可泄憤。」又見在城 百崪,紛紛來稟:「城門閉久,薪米俱絕,乞老爺軍令開城,暫放樵彩。」太 守只得下令開門,只許巳、午、未三個時辰,出入的人嚴加盤詰。   卻說楊林、戴宗扮做行公文的承局,呼延鈺、徐晟裝小學生模樣,使人挑 著書包,小嘍囉挑幾擔柴草,暗藏軍器火藥混進城來。原來唐牛兒住的一條小 巷,貼近城門,屋後便是城牆。左邊是段空地柑右邊一家鎖了門,往鄉間去了 ,並無緊鄰,便於隱藏,都是書札中注明。戴宗等四人趕眼錯,一溜進唐牛兒 家裡,暗屋中與柴進、吉孚見過。小嘍囉的柴草,唐牛兒只說買的,也挑進屋 裡,只等兵馬到來。   至二更左側,忽聽得炮聲連響,守城的軍士飛報到州衙。高源親自上馬巡 察,又撥民夫上城,唐牛兒與鄰舍俱去守垛,戴宗、楊林也跟上去。到四鼓之 時,守城的民夫都神思困倦。戴宗取出一條白絹號帶豎起,城下望見,將竹梯 依著,嘍囉魚貫而上。守垛的喊叫,楊林拔$ 軍中逃出 ,長成起來,投了金兵,謀做鄆城縣團練。這新任知縣姓郭,聞說東京道士逊 身,極是狡猾。商通了,領士兵來燒搶。拿著四員外、安人,曾世雄便要殺害 。知縣要詐三千銀子,監在牢裡。小人到城門邊,著實盤詰,虧有人認得,才 放進去。到監口裡用些銀子,方得見四員外。將郎君近事備細說了,四員外叫 作速來救。小人將銀子與節級使用,並不吃虧。」呼延鈺道:「除非到登雲山 領大隊人馬來打破城池,方可救得。我同徐兄弟便去。呂小姐路途不便,哥哥 你同鄆哥在此。若上登雲山,有十來日往返,不可心焦篙再要鄆哥進勣回覆一 聲,教他耐心。」吩咐王婆好生陪侍呂小姐,取五兩銀子與道士做盤纏。宋安 平哭道:「煩兄弟作速便來,不可耽誤。」呼延鈺道:「不須多囑。」兩個飛 身上馬,望登州大路進發。走不上二十里,只見戴宗坐在郵亭上。呼延鈺、徐 晟跳下馬相見,戴宗道:「你兩個在哪裡多時?叫我尋得好苦!又因朱仝去領 家眷,也不見到;楊林同來尋訪,他行得慢,坐在這裡等他。」呼延鈺將東昌 為金兵所擄,發在橫衝營做小飛騎,救了宋安平逃出,李家道口被酒保藥翻, 鄆哥救醒,上梁山泊祭奠,百足蟲來報仇燒燬,奪轉呂小姐,送宋安平回家, 曾世雄燒村,拿宋清監禁,郭知縣要三千銀子的話說了。戴宗道:「當夜失散 ,你父親說不妨得,就拔營到濟州。哪裡是宣撫使張所鎮守,兀朮忌他威名, 不敢取城,從淮南而去。眾頭領會投張宣撫,極蒙優禮,屯在城下二十多天。 正要奏聞加封官職,誰道康王聽信黃潛善、汪伯彥力主議和,斥罷李綱,張宣 撫安置道州,那濟州被牛都監獻與金朝,使阿黑麻守住。眾頭領無計奈何,只 得原要到登雲山,離此不上一程。二位何不且到大營,與眾頭勤商量來救宋清 。只是朱仝去領家眷,十餘日不到,未知何故。」正說間,楊林到了。   一同到營中,拜見各位,說知前事。呼延灼大喜,眾頭領無不嘖嘖稱羨。 李應道:「宋清有難,不可不救。量此荒城,何須大隊?就撥前營兵,關勝、 燕青、樊瑞、楊林、戴宗領去。我等竟在登雲山相會。」呼延灼道:「我的賤 眷托聞煥章帶到汝寧,便同兩個孩兒到汝寧就回。」呼延鈺道:「孩兒與宋安 平定盟,許他就去。若到汝寧,便是失信了。爹爹自到登雲山,我同兄弟去救 宋清,就去投母親如何?」呼延灼喜道:「我兒與朋交誼,正該如此!」遂同 眾頭領到山寨不題。   卻說關勝領兵到東溪村,只差得二十里便到鄆城縣。燕青道:「且屯住在 這裡。那鄆城兵微將寡,必然無備,到夜間,一鼓可下。」就扎住在晁蓋$ 火, 直噴過去。濺著皮肉皆爛,倒打傷了好些,方才害怕,都退到套口,郘字兒守 住。倭丁倒也狡猾,將生牛皮龑著,噴筒就打不進,只是不放出套。李應道: 「陸地可以施展,這水面上不可用力。這些倭丁又不顧性命,怎麼處?」喚水 手:「問他可有通事?叫一個來!」水手叫著。倭丁放一個小船攏來,一人搖 手道:「不可放火藥!」說道:「小的是通事。這薩摩州上都是窮倭,不過要 討些賞賜。」李應道:「我們是征東大元帥,要到金鼇的。要求賞賜,不過一 二船到來,怎用這許多?」通事道:慊倭丁貪婪無厭,只要東西,不要性命。 不怕殺,只怕打。若見客商貨物,竟搶了去。爺們有準備,便是討賞。」李應 道:「還是要銀子,要布帛,不知有多少人?要多少賞賜?」通事道:「銀子 這裡賤,專要綢緞布帛,約有一千多人。隨爺賞些罷了,哪裡敢計多寡。」李 應道:「你是哪裡人,與他做通事?」答道:「小的漳州人,泛洋到這裡,翻 了船,回去不得,沒奈何混帳。」李應叫取五百匹綢緞五百匹棉布,分給倭丁 。又是四匹綢緞,四匹棉布,賞了通事。小船投過去,通事叩謝道:「此去轉 西北,兩日路程,便是金鼇島了。」通事搬到綢布散與倭丁,稍有不均,便廝 殺起來。放開套口,大船得出,向西北而去。   公孫勝道:「世人貪名圖利,至死不休。那倭丁不過為一匹布帛,就把性 命相博。所以貧道把世情看得淡了。不要說倭丁,就是弟兄們為爭一口閒氣, 直到這個所在,著甚來由?」聞煥章道:「總是勞苦世界,再沒得你安逸。便 是天也無一刻之停,人只要臨機著數,不落圈套便了。」燕青道:「那蔡京、 高俅這班奸臣,用盡機謀把宋朝的天下弄壞了,只道是萬年富貴,誰知落在我 們手裡,中牟縣這般施行,悔之晚矣!」阮小七道:「你們還斯文做法,若遇 了我,把他碎屍萬段,哪有這閒功夫!」安道全道姿「若是一刀,倒便宜了他 !是這樣做作,方才有趣。這個算計必是小乙哥定下的。」燕青微笑了一笑。 因眾頭領派在各船上,日長無事,閒談消遣。   行了兩日,水手指著一座山道:「那隱隱青翠,便是暹羅國界了。」無兩 三個時辰已到山下,水手仔細一看,道:「這是清水澳,可以泊船。轉向南去 ,便是鬥風,到金鼇島還有三百里。明早若轉了風,方好去得。這裡不比大洋 ,多有山腳沙礁,要看水路,昏黑了不便行。」排榜泊了,眾頭領在各船上十 餘日,波濤洶湧,顛播不定,未免眼花頭暈。說只有三百里,盡皆歡喜,聚到 一個船上,一同吃酒。那清水澳便是李俊初來停泊的所在,奪了金鼇島,就命$ 那蠻婆怎生模樣嘉   頭結黃毛髻,珠翠鋪勻。身穿毳紅衫,絨縧柬緊。眉濃眼大搽膩粉,如初 放繡球花;喉破軀雄展嬌聲,似出林獅子吼。不是吃人羅剎女,定為縛鬼夜叉   那蠻婆舞著雙刀,一頭趕一頭罵。罵道:「你這石烏龜,偏向那小妖精, 做我老娘不著,今日一同殺了你。」屠崆只是飛跑,再不回頭。蠻婆趕不著, 喘噓噓的指著罵。蠻婦勸轉,捫著胸脯進去,楊林暗笑道:「直得甚麼,原來 是怕老婆的元帥。」方明再細問蠻兵,答道:「為你這女兒,島主寵愛他,另 住在上面一所房子內。」指裡邊道:「那個主兒不忿,終日廝鬧。」方明問道 :「另住在哪裡?」蠻兵努嘴道:「不上一里路,我引你去。」方明、楊林、 童猛隨蠻兵走去,有一小門樓,進去,見屠崆呆著臉坐在紅毯上。方明向前施 禮。屠崆也不起身,叫他坐下,問道:「這兩個是誰?」方明道:「一般的親 眷。」屠崆也叫坐了,說道:「你的女兒在這裡,安享富貴,你來瞧甚麼?只 笑那婆娘不良,要和我廝並,少不得殺了离,同你女兒快活。你不要回去了。 」叫喚小夫人出來,楊林偷看時:   芙蓉為面柳為腰,人在揚州廿四橋。   何事飄零東海外,石龜深洞鎖妖嬈。   那秀姑見了父親,道個萬福。睃那楊林、童猛,卻不認得,也道萬福。楊 林、童猛起身回禮。屠崆扯秀姑坐在方明肩下,秀姑與方明說些家常話,不覺 流淚。蠻女捧出兩個蹄膀,一隻熟鵝,大盤肉包子,斟上香雪酒。屠崆並不讓 客,把解手刀割那鵝肉,大碗酒只管吃。楊林、童猛聞得馨香,也便大吃。吃 了多時,屠崆大醉,蠻女扶進去睡了。秀姑哭道:「蠻婆日日要來殺我,性命 決然不保,今日得見父親一面,死也甘心了。」方明附耳說道:「我兒不要憂 心,這兩位將軍是暹羅國差來的,今晚就要開除,你躲開些。」秀姑道:「他 醉了,明日晌午方醒,臥房只有幾個蠻女,進來不妨。我且進去,伏事他睡好 ,再叫拿酒佹。」秀姑自進去,蠻女又柜酒來,童猛道:「這酒果是好滋味, 不要也醉了,耽誤正事。」楊林道:「屠蠻倒是直漢子,並不疑心。」童猛道 :「見丈人引來,是內親了,故此托膽。少停下手,只要蠻婆不知覺,便不妨 事。」又吃了一回,起來看了出入的路。   候到三更,方明引童猛、楊林踅進臥房,見秀姑對著孤燈而坐,那屠崆鼾 聲如雷,兩眼閉著。楊林、童猛拔出短刀,揭開錦被,按著脖頸割下首級。四 個蠻女都倚壁而睡,童威也要動手。秀姑道:「不可!這是伏事我的。」楊林 提了首級,叫秀姑出來,把臥房鎖著,等到天明,對方明道:「你同女兒$ 備杯酌, 以伸景仰之意,還求荷翁,勿以簡褻為罪哩。」劍秋笑道:「我們都是軟紅塵裏弟兄, 不說套話吧。」   此刻吹打停了,湘簾高捲。十枝花裊裊婷婷,都在兩廊,也有說笑的,也有理鬢的 ,也有更衣的。掌班們,盡催著他們上去伺候,秋痕道:「我是不上去的。你看一屋子 堆著許多人,這般早,上去做甚麼。」   說著,便攜著掌珠,從西廊小門,向堤邊逛去了。這裏碧桃、丹翬、曼雲三人,祇 得移步上來,對姬生請了安。   荷生知道這些,都是花案上及第的,便也世故起來。攙住碧桃的手道:「都非凡艷 !」隨將姓名、年紀,一一問過,便說道:「我下轎時瞧見一位穿藕紫衫、蔥綠裙的, 怎麼不見呢?」小岑道:「那是梧仙。」子慎趕著立起身來,走到簾邊,傳喚梧仙。   狗頭急忙答應,卻四處找尋不見。玉壽道:「他剛纔和掌珠,從這角門出去。」狗 頭便從角門去追尋二人,掌珠班長也跟著。一會,纔把兩人領來。這裏卻將秋香、寶書 、瑤華、玉壽、福奴,都喚上去了。狗頭便將秋痕送到簾邊。   看官!你道這狗頭是甚麼人呢?卻是秋心院一個掌班,因他生得怪頭怪腦,以此都 喚他做個『狗頭」。而且他又有個薠相,是兩眼下有二黑斑,也像兩眼。以此,人又喚 做「四眼狗」。後來鬧得幾多事出來,這且按下。   當下秋痕和掌珠到了簾邊,看見一頷兒都圍在炕前。便推著掌珠先走,自己落後。 座上人臉都向上,聽著荷生說話,也不瞧見他兩個。倒是小岑從人縫中,看見掌珠,便 問道:「秋痕呢?」   於是群花閃開,掌珠攜著秋痕,向荷生同請了一安。荷生見秋痕別是一種灑落的神 情,因向小岑道:「我卻不想并州盡有許多佳麗,就這榜末秋痕,已自出人頭地了!」 小岑道:「一經品題,聲價十倍,吾兄賞識,自是不凡」。   再看秋痕,早是秋波盈盈,默然不語。荷生便向群花說道:「站了好一會,今日太 難為著二十瓣金蓮了,請散開坐坐吧。」子慎便跟著說道:「兩旁空椅,你們隨意坐著 。韓師爺,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再不拘你們的。」秋痕早輕移蓮步,從東走向窗下花架 傍,一把小方椅那裏去了。大家也有跟著走去的,也有向西窗下去的。   荷生便向眾縉紳,談了一回潼關破賊的事,復又笑道:「人生蹤跡,不能預料,兩 月以前,戎馬倥傯,豈知今日群花圍繞,玉軟香溫?但今年花選,小弟不揣冒昧,卻要 重訂一過,諸公以為何如?」劍秋笑道:「吾兄又要翻案了。」   眾鄉紳同接碕口道:「這又何妨呢,千金請不到這樣名公評定哩!」荷生笑道:「 豈敢,豈敢!祇是這遊戲筆$ 珠歡喜,便喚跛腳端把椅來,教紅豆坐下。紅豆背著臉,唱道:   「他平白地為春傷,平白地為春傷。因春去的忙,後花園要把春愁漾。」癡珠喝聲 「好!」劍秋道:「要喝四杯呢。」紅豆起身斟酒。掌珠道:「我唱下一支吧。」唱道   「論娘行出,人人觀望,步起須屏障堷但如常,著甚春傷,要甚春遊,你放春歸, 怎把心兒放?」荷生道:「好,好!喝七杯。」采秋道:「如今夠你喝了。」於是大家 通喝七杯。   秋痕讓點菜,癡珠道:「我在留子善家過冬,行的令是擊鼓傳花,也還壃熱。如今 要采秋想個雅的,隨人愛說者說,不說者講個詞曲梅字吧。」小岑道:「我盡怕采秋的 令,你們偏要他來鬧。」癡珠向采秋道:「你儘管說。」采秋笑道:「你不怕繁難,我 說兩個令。你們商量那個吧:一是一字分兩字,三字合一韻;一是二物並稱,一奇一偶 。」荷生道:「前一令還多些,後一令祇有數件,留著想想,也覺有趣。癡珠,你吩咐 他起鼓吧。」   秋痕早叫跛腳採枝梅花,遞給癡珠,吩咐院子裏起鼓。癡珠便將梅花給了荷生,教 從他輪起。劍秋道:「我們講了采秋鰝令,也還說句詞曲纔有趣。祇不要限定梅花。」 大家也依。   這回是教坊們打的鼓,輕重遲速,有音有節,席上輪有三遍,花到秋英,鼓卻住了 。秋英喝了酒,說道:   「雪意沖寒,開了白玉梅。」第二次從秋英起,輪到荷生,恰恰七遍,鼓聲住了。 荷生喝了酒,說道:「我講個一字分兩字,三字合惑韻吧。一東的『虹』字。」大家想 一想道:「好!」合席各賀一杯。荷生說句詞曲,是「伯勞東去燕西飛」。第三次的花 ,輪到劍秋,鼓聲停住。劍秋喝了酒道:「我說個『壽考維祺』的『祺』字。」癡珠道 :「善頌善待,大家賀一杯,荷生、采秋皆喝雙杯。」荷生道:「喝一鍾就是了,何必 雙杯。」劍秋說的詞曲是「進美酒全家天祿」。第四次輪到秋香,鼓聲停住。秋香喝了 酒,說道:   「則分的粉骷髏,向梅花古洞。」   癡珠因吟道:「天下甲馬未盡銷,豈免溝壑長漂漂。」秋痕瞧著秋香一眼。采秋祇 喚起鼓。這是第五次,輪到秋痕。秋痕喝了酒道:「我說個『尺蠖之屈,以求伸也』『 伸』字。』大家也讚好,各賀一杯。秋痕道:「我詞曲是句『拿住情很死不鬆』。」劍 秋道:「你不准人說這個字,怎的自說?該罰三杯。」   秋痕沒得說。癡珠替他講情,罰了一鍾。秋痕道:「我還說個本分的令,是:單祇 待望著梅花把渴消。」劍秋笑向秋痕道:「你還渴麼?」秋痕道:「你又胡說!」第六 次又輪到荷生。荷生喝了酒,說道:「我如$ 史謝嘉樹奏稱,五品銜舉人韓彝,學富 韜鈐,材堪將帥。現為并州大營延理軍務。前年元夜,蒲關奏凱,悉伊運籌之力。與明 祿年終密保折內,語悉相符。著即授兵部給事中,仍留本營參贊,該部知道。欽此。   瞧畢,說道:「幸是小林折子是先一日遞的。譬如小林折子後一日,大人折子先一 日,倒象小林附聲氣了。」經略道:「這都是先生的福大!」又附耳道:「聽說秦王召 見時,也曾保過先生。」荷生接著道:「如今求大人別這樣稱呼。論統屬,大人是個堂 官;論保舉,大人是個恩師。」經略道:「好,好,我們兄弟稱呼吧。」坐一會,就也   自此,荷生算是并州小欽差。遂趕緊備了謝恩的折,由經略代奏。經略即將此次, 荷生督兵出關防勦情形,也一併奏明。次日卯刻拜發。   當下通省官員、本地鄉紳及營中幕友將校,賀喜者麋及至沓來。荷生有見有不見, 直鬧到定更多天。剛欲歇息,又是癡珠來了,說道:「何如?班生此行,無異登仙。」 說得荷生也笑了,執手數語而別。   次日,紫滄是卯正匹馬先走,四站趕作兩站。荷生為著經略暨文武官親送出城,到 得未正,纔抵青龍鎮。是日大風,一隊轎馬行土嶺間,蜿蜒逼仄。兼之土無泉脈,僵峙 枯立,經風簸揚,塵垢岔集。將至忻州界,風刮愈烈,飛土如雨。荷生轎中口占七古,   祖龍鞭石石未盡,破碎棄置西山涯。   生公說法不到晉,遂令千載成頑沙。   行人策馬頻來往,輪蹄誤聽風波響。   誰信元戎十丈旗,借作桃根兩枝槳。   剛纔吟完,前行帥字旗轉出山坳。三聲炮憊,忻州文武官接出界上。荷生不免下轎 ,酬應一番。   此時天色將黑。等得燈籠火炬一起點著,再走十餘里,已經八下多鐘。燈火中遙見 遠遠一簇人馬,知是顏、林二將排隊迎接。望著帥旗到了,吹起角來。炮聲一響,撾鼓   行館門前,奏著細樂た荷生的轎,軟步如飛,進行館去了。青萍傳出令箭安營。森 嚴甲帳,燈火齊明;刁斗傳更,旌旗閃影。二更後,荷生自出營外,查了一回,頗覺整 齊嚴肅。心中高興,便作了一詩,題在壁上云:   陌上何人賦草熏?無端祖帳感離群!   天連野戍生邊氣,風捲平沙作浪紋。   斷澗經年惟積雪,空山有用是生雲。   獨憐天下方多事,鴻雁中宵不忍聞!   第二日風定,卯正起馬,按隊上石嶺關。遙望忻州城郭,在高岡陂陀之際。繞鐵笄 山下,行河灘沙石中,三十里外,路始平坦。春融冰釋,土脈上浮,途間往往水溢。   度田間阡陌,到了忻州城。人煙稠密,百貨畢會。帥旗一教,父老扶杖,婦孺聯裙 ,道旁頓如哙$ 君之行馬。賞榮於室,蔭遠其門。溯 不獲已而用兵,天其臨汝;有非常功而介齎,禮亦宜之。欽此。」   讀畢謝恩。大家延小珠行禮,小珠俱以父執相見。   此時明相晉了公爵,荷生封侯,謖如、鶴仙封伯,卓然等俱得爵有差。采秋、瑤華 均受一品夫人封典,常食提督總兵全俸。柳青、胭脂也得二品封。春纖賜號貞慧仙妃, 建祠鍾山,以掌珠、寶書從祀。   小岑攜了丹翬,劍秋攜了曼雲,都到金陵,與采秋、瑤華相聚。大營調著安徽男班 、姑蘇女班各十部演戲,高宴三日。自大將軍以至走卒,無不雀忭。小珠傳旨,犒勞勝 兵,每名十兩,賙卹難民,每名三兩,大抵在二百萬以上。   過了數日,荷生籵京獻俘,小珠進京復命。謖如積家或回原任,或處新任,都分手   當下并州余翊,擢了江左節度,也是故人。延個大著作,撰起平定金陵碑文。將上 石了,荷生取閱,笑向謖如道:「韋癡珠已死,誰能揮斥豐碑與你紀勛呢。」臨行,自 作六個大字付給謖如,說道:「祇此六字,抵得鋪張揚厲一千餘言。就那塊石鐫上,做 個亭子蓋覆吧。」大家看是「靖江鎮海之碑」六字。正是:   一片燕然石,詞蕪義不尊。   西京遺響寂,風雨憶文園。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無人無我一衲西歸 是色是空雙棺南下   話說荷生班師,與小珠一路同行,極其款洽。就是采秋,也自十分敬禮。荷生到京 ,皇上御門。大赦天下,辂郊勞禮,行受俘禮。召見七次,諭令入閣辦事。荷生面求賞 假一年,歸省墳墓,就也准了。   此時幕僚如愛山、翊甫、雨農輩,各得了官,或留京或留江左。小珠緣散館在即, 不得同行。   荷生祇帶采秋與青萍,別了小珠。及到太原,恰是乙丑端節,紅卿喜出望外。這夜 搴雲樓排上高宴,寄園裏燈彩輝煌,釵鬟雜沓。就如蓬萊仙島一般,也不用說了。接著 鶴仙回任太原,謖如、紫滄假歸。這幾家銀鞍駿馬,繡傘錦衣,奕奕往來,真個楞嚴聚 十種之仙,車騎咽宣陽之里。   荷生卻深居簡出,祇訪了心印。略詢別後起居,便袖出一柬,說道:「戎馬風濤, 此事遂廢。但宿願十年,捫心負負,遂不敢不自獻其醜,上人瞧吧。」   心印接過,展開朗誦道:   「并門韋公祠碑記   嗚呼!天下之人伙矣,委瑣齷齪,鮮不足道。有豪傑者出,天輒抑之。使不得正是 非、核名實,以行其志於天下。卒抑鬱謀侘傺而置之死,是可哀也。雖然,哀莫大於心 死。彼其心光庒方聚於天為星辰,散於地為珠玉。嗚呼!余死友東越韋公瑩,字癡珠, 弱冠登賢書。值時多故,每讀朝廷憂民$ 子被賊捉去。亂定之後,續娶一個填房孔氏,又娶妾楊氏,妻生三子。妾又生三子。論起層次,長子亞孝派第一,亞忠派第三,亞信派第四,此三個仔,俱係正妻所生。亞悌派第二,亞仁派第五,亞義派第六,此三個仔,俱係妾氏所生。六個仔,名為孝悌忠信仁義,六個字俱是好字眼,似乎一家都是好人矣。(六個仔,其父時時叫。六個字之好,其父未必時時講也。可惜可惜!)六個仔之中,惟亞悌係秀才,果然好人品,依道理而行。其餘五子,俱是惹是招非,而性情暴戾者也。   世有改其子之名叫做亞善,未饃叫做亞惡者。有叫做亞良,未有叫做亞匪者。猶之乎改個堂名,有的叫做積善堂,有的叫做種福堂,諸如此類,不可勝計也。既稱積善,自問一年積得幾多呢?既稱種福,自問一世種得幾多呢?若非積善而自認積善,並無種福而自認種福,則是欺人騙人,而並欲以自欺自騙也。   有時對人曰:「我一世啥好講大話。」如此重,唔係講大話麼?或有寫積善堂,其實好積惡,寫積福堂,其實好種禍,即繫掛家用招牌而專好賣假貨也。   其後,曾恭禹因病而死,眾子菶聚守喪。將入棺時,死者眼中淚如湧出,眾人看見個個皆驚,以為奇怪。亞涕秀才曰:「父入棺而出淚,必有不祥。父親知我兄弟平日好鬥,將來必有禍患,故雖死不安而流淚,告我眾兄弟務宜一團璃氣,忍事為佳,免父在九泉猶難閉目。」各兄弟笑曰:「你勿講得咁廢,唔關個的事,總係喃魔先生擇時辰,唔得乾淨耳。」殯葬既畢,兄弟分產異居。亞孝自高自傲,以亞悌、亞仁、亞義係庶母所生,不以骨肉相待,作佢為低一格而卑賤之。結理亞忠、亞信,作為一黨,話:「我三兄弟係大婆仔,佢三個係妾氏仔,就欺佢打佢,都唔奈得我乜何?」(果然好亞哥、好帶頭、好倡率,所謂一隻牛唔好,攪壞一欄)亞忠、亞信亦以為然,好似狐假虎威,狼跟豺尾。有時客來探,到開筵飲酒,亞仁、亞義經過堂下,不叫一言。仁、義忿告亞悌曰:「豈有此理!咁無情份,唔通兄弟不如外人,朋友尚且交杯,而細佬行過,竟然不恤。   佢不以我為弟,我亦不以佢為兄,不如我三兄弟,亦聯理結為一黨,共佢相抗。況且我二哥係做秀才,斷唔輸得過佢。」亞悌勸曰:「細佬,唔係咁講,佢做亞哥唔明,我忍讓洊佢,世界事情有乜緊要呢?路上相逢,尚且讓人三步,何況自己兄弟,講乜冤仇呀!細佬之言,我不從你。」(真正好秀才,曉得大道理,心內有主張,不愧讀書人本領)亞仁、亞義年紀尚輕,因亞悌之言其意亦止。   又說亞孝,有個女嫁縣城外姓周。亞孝誣賴親家,話唔醫理佢女,以至於死。喝起兄弟子$ 麟,以亞悌作麒麟而一班兄弟作老虎也。獸之猛者莫過虎矣,曉食羊,曉食豬,曉食狗,而且食人矣。老虎雖惡,有人敢裝老虎,捉老虎,剝老虎皮,食老虎肉,抽老虎腸,羅老虎膽,切老虎口,敲老虎牙,而且將虎皮送與菩薩坐,破虎骨來燉虎骨膠。虎嘯風生,何以個陣時無一毫猛氣也?   麒麟為至善之獸,兒童見之不驚,男婦見之不懼,而能化煞消凶,亦頗有驗。每見人家屋內,寫麒麟在此而不寫老虎在此,有舞麒麟而不舞老虎,何也?取其善氣吉祥也。書曰:「柔勝剛,弱勝強。」此之謂也。   三千斤大炮打向賊船,打向賊艇,能打折舵,能打折桅,推斷尾棚,推倒全只,其氣勢之大,可謂壯哉。   若將網掛在船傍,炮彈飛來,只噗一聲而自跌落水,何也?網不受其力也。又曰:舌柔常在口,齒折只為剛。舌在口中,自初生時,以至臨死,露開個口而舌尚存。其牙出世吵遲,而破敗得早,故有四十歲而脫落三兩隻者,五十歲而脫落六七隻者,六十歲而脫落十餘只者,有的到老臨死時,所剩無幾只矣。論口內之物,其硬莫如牙,其柔莫如舌,牙每先折而舌常留,有時牙不服曰:「亞舌哥也,你撈世界,得咁長久,而我班兄弟,好多隨落而不見了,何也?」亞舌答曰:「你壞在一個「恃」字,恃有上牙、下牙、大牙、板牙,上下有拍手,內外有照應,惡在一把牙恃兄弟多,恃氣力猛,遇食豬腳骨,要咬到碎,食雞腳趾,要咬到爛,誰不知硬鬥硬,兩家散,你傷人,人傷你矣。你重有一件至可惡事,有時咬口唇,咬舌尖,自家骨肉自取傷殘,所以門外多人憎,門內有人受也。你做人實在啥中用,只顧自頭肥,不理心腹壞。一次食尿喪雞,一次食死顛狗,臭口而不知,毒心而不覺。又不知份量,又不識細微,至大者牛而敢咬之,至小者蝨而亦咬焉,是你之無所揀擇也。又有度量,又有隱藏,遇人不合自己意,就咬牙切齒,想去吞人,個的就是你之壞處。你一世所咬者多矣,而可以累你苦楚者,惟有流牙血,生牙蟲,風火牙痛,牙肉腫浮騄而你不知悔也,必至折磨,必至搖落,而後已焉。」   亞牙曰:「你數我咁多碟腳,咐多牌底,句句亦真,我唔怪你。但我等做牙,亦有許多好人物,矜貴淡定,取細而食,齦潔而餐,不盡橫吞大嚼也。」亞舌曰:「別家別戶,得涵養之法,安享和平者,我不得而知。惟我與你同居,時時相見,今你自嗟零落,不覺直言得罪,望作戲言可矣。」亞牙曰:「我知你笑我咯,究竟你之安穩,在何所長?」亞舌曰:「我睇勢色來湊,好食之來,煩以應接,而不傷損於他,量其可吞者吞之,不可吞者吐之而已。唔似你兄弟咁縱橫,左咬來,右$ 夢,你去就知道。」砒霜缽尚估人告發,差役來拿,心中僕僕咁跳。行至一處地方,陰氣慘淡,日色微茫,見無數披枷帶鎖、散發披頭,亦有的騎馬坐車、手舞足蹈,或人類畜類,滿眼紛蚳;或含笑悲啼,情形種種。   想起人話陰間光景,此處想必無疑。問官差:「此是何方?」   官差答曰:「此是你結局之處。」(真妙語)砒霜缽愈琩愈傷心,方知牽我者原是鬼差,哭唔願行,坐在地上放側眠,逞蠻撒潑。鬼差喝曰:「你起唔起?」砒霜缽曰:「我願死不願行。」鬼差笑曰:「你尚估係生人麼?你真正係唔行?」砒霜缽垂頭噤目,總不答聲,鬼差遂抽住一隻腳,隨拖隨走,拖得砒霜缽手腳撒開,頭披髻散,大聲亂喊:「我願行咯!唔好拖得我咁淒涼咯!」(情景極有趣)鬼差不由分說,苦苦盡力拖起勢走,只管拖,只管罵,話:「唔怕你撒潑,唔怕你力蠻,你到來惡得過我?你話唔怕雷公,乜要怕我呢!」(砒霜缽一生唔曾被人丟過駕,今到此處盡地丟清,好似惡人到官,硑了一毫氣勢)砒霜缽曰:「差老爺,我硑犯你呀!為何將我咁作賤呢?」(好之你又作賤家婆)鬼差曰:「重有得過你賤,你估咐樣就罷了麼?你都唔知利害。」引動得來往之鬼都笑,連一班牛頭馬面鬼卒亦笑起來,笑其拖得有趣也。有一相識之鬼來講情,方歇手唔拖,任其起身行走。   去到一間大宮殿,企在門外。聞知殿內呼喝聲,官差擠擁,忽牽入內,有一個判官唱名:「不孝婦鄔門梁氏到案。」砒霜缽即跪在地上,閻王曰:「你係金陵大城南門外部家治之妻,係你嗎?」砒霜缽曰:「正是不差。」王曰:「有人告你。」   砒霜缽回頭,望見盲家婆跪在一旁,王曰:「你勒死家婆,係你一人,抑或有別人幫手呢?」砒霜缽想:「此事難推過新婦,況且家婆在後,不能誣賴於人。」遂直認曰:「小婦人一時淺見,將家婆勒死,係我一人,並無幫手。(有時勒死只狗都要兩人,勒死家婆,獨力可能做得,都是本事)今知罪過,悔恨難追,總係望王爺格外施恩,大開方便,勿執勿怪。」(記錯拜神之時,拋係唔轉)王拍案大罵曰:「你個賤婦人,好生大膽!將家婆勒死,不知罪大通天,在陽間律例,應當碎剮凌遲,在陰間律例,要打落酆都地獄,受苦五百年,變過豬狗畜生,方成人類。但係陰間受苦,陽世唔知,我今發你還陽,將此事轉傳於人,世上多一人知,免你地下多受一日之苦。你丈夫郎家治平日夫綱不振,容縱其妻,任由老婆刻薄老母,(世間每有此等人咁蠢才不中用)生前既不能發覺,死後又不能廚老母報仇,在陰間罪案應當處斬。」砒霜缽曰:「小婦人不孝,未曾入過學堂,(男子$ 尚下痛到死葂!」新婦走埋牀,展開被一望,果見腮頰兩邊,皮肉浮高,面似豬頭咁大,唇又長,眼又深,口旁之處但現瘀黑色,好似打痕。新婦暗驚奇怪,遂問曰:「今朝另外煲過白米頭,局的好臘鴨,與你食,著唔著呀?」砒霜缽曰:「唔食得咯!粥水都唔輕易飲得啖咯!」竟然眠在牀上,餓了三日。(家婆飽死,佢怕餓死)忽然身中生得無數瘡仔,上生至頭,下生至腳,連到手指、腳趾、頸喉、耳鼻,處處皆然。   週身黃膿白泡,藥散敷之,連肉都卸落地,醫家無計可施。惟背後一瘡更大,漸爛漸闊,穿了一個大孔,似巖洞之深,望見肚內,è肝脾肺俱現藍黑色,(其心更黑幾倍)名醫家不能識其證。醫家曰:「書有載講,惡聲大瘡,唔有見過毒得咁淒涼。」(此醫家看外科書,不過曉得一半,知佢毒瘡,唔知佢惡呀)砒霜缽曰:「我一世好心,(更兼好口)唔知點解生得個咁樣病,總之係前世唔修咯!」(今世是真)新婦向側面,掩口暗笑,知道係勒死家婆證也。醫家無法,只以大油紙鋪住,好似繃鼓一樣,免受生風。(唔似得縐紗帶束住可更好)鄰裡來問病,不敢望其背,因有一婦見之,被嚇一驚,歸家成玻醫家告退,砒霜缽叫苦連天,痛了幾十日,胸但似火,骨節似刀切,喉極乾,頸極腫,(家婆死時有咁腫)如坐火炕,如睡筋牀。   (即是生前大地獄)想拜天,手唔拜得,想跪地,膝唔跪得。   (重咁神心麼)一日,痛到極處,叫新婦到牀前,細氣低聲曰:(罵家婆個陣時得咁大聲)「亞嫂呀,我一生唔好頤,唔肯饒讓人。(你唔饒讓人,鬼神唔饒讓你)因被你太婆罵了一番,就懷恨在心,將他害死。我以為人唔知,鬼唔見,可以安然無事,點估到地下真有閻王呀!被灶君奏天,婆婆又告發。」前者勾我魂落陰間,與你太婆對審一堂,曾經招認了案。閻王說要我坐五百年地獄。你家公因聽妻言之過、都要斬首遭刑。我今死去,地獄之罪斷不能辭,未知你家公將來如何結果?(都係酸果苦果,唔係甜果咯)我死之後,不妨傳與人知,或者減我罪過一二。」遂將閻王所判斷說話,逐一講與新婦知之。新婦聽聞,吐出舌,驚曰:「真陰司,怪不得婆婆咁樣病咯。」   砒霜缽大叫數聲:(家婆死唔出得聲,砒霜缽死可能出得聲,而且大聲)「我苦呀!」叫三磼,四體裂而死。其子歸來葬埋。   一月後,鄔家治枕骨後生一大瘡,歸家調理,漸生漸闊,生了兩三個月,通條頸俱闊完。一日坐牀,只顧低頭,不覺大啊一聲,頭跌落地。(其聲與大芋頭在房上跌落地下相似)新婦方知閻王話要處斬,即斷頭瘡也。其子又殯葬畢。   約半年之後,一日有鄰裡$ ,天必之,而鬼神亦幼之矣。」其教媳婦之道如此,子孫傳為家訓,故其家多正靜焉。太夫人享年七十二,眾稱其福祿壽全。   汪氏守寡之時,年廿二歲,生得聰明秀麗,何憂無別處棲身?況前頭仔三個又非自己親生,苦樂奚堪?   在他人多有不安於其室矣。汪氏之心,無分彼此,三子非他,係丈夫之子也,愛丈夫嫄不愛其子,丈夫豈能安乎?惟看得丈夫真,然後愛得三子切。一班幼小,只曉得纓嚶啼餓,何知母氏傷懷?吾想此時媒人婆、竹筍智,紛紛來到,勸其改嫁者不少矣。汪氏以安於受苦抵之鐵石心肝,終難轉動。獨是一貧如洗,無米難炊,忍餓抵饑,淒涼多少?汪氏立定主意,只思教子成名,苦讀寒窗。知嚴師原是慈母,茅察斗大,有玉堂金馬之人。辛苦十年,一生富貴,子官,總督,自己封一品太夫人,所謂苦盡甘來,竟如所望。世間亦有青年而守寡者,其困苦亦有相同,有教子之心,未必有如是之真、如是之切矣。何況非自己所出,原係前頭仔者。誠即自己所生,亦不過寶之愛之,如掌上之珠,作心頭之血,只憂他唔養得大,唔高得快。   有的好食讓他食之,有的好著讓他著之,斷不肯打一棍、罵一言,如雞之護雛,牛之引仔,只恐相離相失,而不知有嚴束之道焉。又安肯治其子用苦功,捱苦境,苦心習練,苦忘琢磨也哉?所以寡婦之子,每多學壞,至不成人,其母有以縱之也。又有守寡之婦,飽衣足食,度日寬容正直,矢志堅貞,起居清淨,修善修德,愛己愛人,將來德蔭兒孫,魂歸樂國,堪稱蓍婦,謂之能人。而乃有浮蕩之氣不收,懶情之情日縱,待人無禮,治己無方,以賭博為奇,以遊行為樂,不和於眾,不合於家,或太驕奢,或太吝惜,雖稱守節之名,而不知所謂守者,謹守規模也。所謂節者,行為節度也。失其真實,所以受人巡、受人笑者亦有之。若汪氏太夫人,可為守節中之表表特出者矣。 古文觀止 卷一‧鄭伯克段于鄢  左傳‧隱公元年  初,鄭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 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 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公曰:「制,巖邑也。虢叔死焉,它邑唯命。」請京,使居之 ,謂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 ,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對曰:「 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 ?」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公子呂曰:「$ ,余收爾骨焉。」 秦師遂東。 卷二‧鄭子家告趙宣子  左傳‧文公十七年  晉侯蒐于黃父,遂復合諸侯于扈,平宋也。公埆與會,齊難故也。書曰「諸侯」,無功 也。於是晉侯不見鄭伯,以為貳於楚也。 鄭子家使執訊而與之書,以告趙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與之事君。九月 ,蔡侯入於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難,寡君是以不得與蔡侯偕。十一月,克減侯宣 多,而隨蔡侯以朝犮執事。十二年六月,歸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請陳侯於楚而朝諸君。 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蕆陳事。十五年五月,陳侯自敝邑往朝於君。往年正月,燭 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陳、蔡之密邇於楚,而不敢貳焉,則敝邑之故 也。雖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於襄,而再見於君。夷與孤之二三臣, 相及於絳。雖我小國,則蔑以過之矣。今大國曰:『飼未逞吾志。』敝邑有亡,無以加 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餘幾?』又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 :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鋌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罔極,亦知亡矣。將悉 敝賦以待於鯈,唯執事命之。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於齊。四年二月壬戌,為齊侵蔡, 亦獲成於楚。居大國之間,而從於強令,豈其罪也?大國若弗圖,無所逃命。」 晉鞏朔行成於鄭,趙穿、公婿池為質焉。 卷二‧王孫滿對楚子  左傳‧宣公三年  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于周疆。 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 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姦。故民入川澤山林 ,不逢不若。螭魅罔兩,莫能逢之。用能協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遷于商, 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于周。德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姦回昏亂,雖大,輕也。 天祚明德凴有所厎止。成王定鼎于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 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卷二‧齊國佐1不辱命  左傳‧成公二年  晉師從2齊師,入自丘輿,擊馬陘。齊侯使賓媚人賂以紀甗、玉磬與地。「不可,則聽 客3之所為。」 賓媚人致賂,晉人不可,曰:「必以蕭同叔子4為質,而使齊之封內盡東其畝5。」 對曰:「蕭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敵6,則亦晉君之母也。吾子7布大命於 諸侯,而曰必質其母以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詩曰:『孝子不匱,永錫 爾類。8』若以不孝令於諸侯,其無乃非德類9也乎?先王疆理天下10,物土之宜而 布其利11。故詩曰$ 足將 進而趑趄,口將言而囁嚅,處污穢而不羞,觸刑辟而誅戮。徼倖於萬一,老死而後止者 ,其於為人賢而不肖何如也?」 昌黎韓愈,聞其言而壯之。與之酒,而為之歌曰:「盤之中,維子‾宮。盤之土,可以 稼。盤之泉,可濯可沿。盤之阻,誰爭子所?窈而身,廓其有容,繚而曲,如往而復。 嗟盤之樂兮,樂且無央。虎豹遠跡兮,蛟龍遁藏;鬼神守護兮,呵禁不祥。飲且食兮壽 而康,無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車兮秣吾馬,從子於盤兮,終無聲以徜徉!」 卷八‧送董邵南序  韓愈  燕趙古稱多慷慨悲歌之士。董生舉進士,連不得志於有司,歲抱利器,鬱鬱適茲土。吾 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 夫以子之不遇時,苟慕義彊仁者,皆愛惜焉;矧燕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嘗聞: 風俗與化移易。吾惡知其今不異於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 吾因子有所感矣!為我弔望諸君之墓,而觀於其市,復有昔時屠狗者乎?為我謝曰:「 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卷八‧送楊少尹序  韓愈  昔疏廣、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辭位而去。於時公卿設供張,祖道都門外,車數百輛; 道路觀者,多嘆息泣下,共言其賢。漢史既傳其事,而後世工畫者,又圖其跡,至今照 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 國子司業楊君巨源,方以能詩訓後進遨一旦以年滿七十,亦白丞相,去歸其鄉。世常說 古今人不相及,今楊與二疏,其意豈異也? 予忝在公卿後,遇病不能出,不知楊侯去時,城門外送者幾人,車幾輛,馬幾匹;道旁 觀者,亦有嘆息知其為賢以否?而太史氏又能張大其事為傳,繼二疏蹤跡否?不落莫否 ?見今世無工畫者,而畫與不畫固不論也。然吾聞楊侯之去,丞相有愛而惜之者,白以 為其都少尹,不絕其祿;又為歌詩以勸之。京師之長於詩者,亦屬而和之。又不知當時 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迡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為家,罷則無所於歸。楊侯始冠,舉於其鄉,歌鹿鳴而來也。今之歸 ,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遊也。」鄉人莫不 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鄉為法。古之所謂鄉先生沒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歟!其 在斯人歟! 卷八‧送石處士序  韓愈  河陽軍節度御史大夫烏公,為節度之三月,求士於從事之賢者,有薦石先生者。公曰: 「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穀之間,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飯一盂,蔬一 盤;人與之錢,則辭;請於出遊,未嘗以事辭;勸之仕,不應;坐一室,左右圖書;與 之語道理,辨古今事當否,論人高下,事後當成敗,$ 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 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 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 力足以至焉而不至,於人為可譏,而在己為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 ,其孰能譏之乎?此予之所得也!余於仆碑,又以悲夫古書之不存,後世之謬其傳而莫 能名者,何可勝道也哉!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廬陵蕭君圭君玉,長樂王回深父,余弟安國平父、安上純父。至和元年崳月某 日,臨川王某記。 卷十一‧泰州海寧縣主簿許君墓誌銘  王安石  君諱平,字秉之,姓許氏。余嘗譜其世家,所謂今之泰州海陵縣主簿也。君既與兄元相 友愛稱天下;而自少卓犖不羈,善辯說廏與其兄俱以智略,為當世大人所器。寶元時, 朝廷開方略之選,以招天下異能之士;而陜西大帥范文正公、鄭文肅公,爭以君所為書 以薦。於是得召試,為太廟齋郎,已而選泰州海陵縣主簿。貴人多薦君有大才,可試以 事,不宜棄之州縣;君亦常慨然自許,欲有作為;然終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 哀也已! 士固有離世異俗,獨行其意,罵譏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無眾人之求,而有所待於後 世者也,其齟齬固宜。若夫智謀功名之士,窺時俯仰,以赴勢利之會,而輒不遇者,乃 亦不可勝數。辯足以移萬物,而窮於用說之時;謀足以奪三猇,而辱於右武之國,此又 何說哉?嗟呼!彼有所待而不悔者,其知之矣。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楊子縣甘露鄉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 男瑰,不仕;璋,真州司戶參軍;琦,太廟齋郎;琳,進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進 士周奉先,泰州泰興縣令陶舜元。 銘曰﹕「有拔而起之,莫擠而椐之。嗚呼許君!而已於斯!誰或使之?」 卷十二‧送天臺陳庭學序  宋濂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萬里,陸有劍閣棧道之險,水有瞿塘灩澦之虞。跨馬 行篁竹間,山高者,累旬日不見其顛際;臨上而俯視,絕壑萬仞,杳莫測其所窮,肝膽 為之掉栗。水行則江石悍利,波惡渦詭,舟一失勢尺寸,輒糜碎土沉,下飽魚鱉,其難 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遊;非有材有文者,縱遊無所得;非壯強者,多老死於 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天臺陳君庭學,能為詩,由中書左司掾,屢從大將北征,有勞,擢四川都指揮司照磨, 由水道至成都。成都,川蜀之要地,揚子雲、司馬相如、諸葛武侯之所居,英雄俊傑戰 攻駐守之跡,詩人文士遊眺飲射賦詠歌呼之所,庭學無不歷覽。既$ 之死。今秦萬乘之國也,梁亦萬乘之國也,俱據萬乘之國,各 有稱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戰而勝,诈從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無已而帝,則將 行其天子之禮,以號令於天下;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 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飜?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請 出,不敢復言帝秦矣!」 附錄A‧漁父  屈原  屈原既放,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 大夫與!何故至於斯?」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 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釃?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 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 ;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 以濯吾足。」遂去,不復與言。 附錄A‧荊軻傳  史記  荊軻者,衛人也。其先乃齊人。徙於衛,衛人謂之慶卿;而之燕,燕人謂之荊卿。荊軻 好讀書、擊劍,以術說衛元君,衛元君不用。其後秦伐魏,置東郡,徙衛元君之支屬於 荊軻嘗游過榆次,與蓋聶論劍,蓋聶怒而目之。荊卲出,人或言復召荊卿,蓋聶曰:「 曩者吾與論劍有不稱者,吾目之,試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荊卿則已 駕而去榆次矣。使者還報,蓋聶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攝之。」 荊軻游於邯鄲,魯句踐與荊軻博爭道,魯句踐怒而叱之,荊軻嘿而逃去,遂不復會。荊 軻既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筑者高漸離。荊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於燕市,酒 酣以往,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荊軻雖游於 酒人乎!然其為人沈深好書,其所游諸侯,九與其賢豪長者相結。其之燕,燕之處士田 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居頃之,會燕太子丹質秦亡歸燕。燕太子丹者,故嘗質於趙,而秦王政生於趙,其少時 與丹驩。及政立為秦王,而丹質於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歸。歸而求 為報秦王者,國小力不能。其後秦日出兵山東,以伐齊楚三晉,稍蠶食諸侯,且至於燕 。燕君臣皆恐禍之至。太子丹患之,問其傅鞠武。武對曰:「秦地遍天下,威脅韓魏趙 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涇渭之沃,擅巴$ ,酒也不喝,菜也不吃,盡著對了他們呆呆的瞧著。汪老二和他們 攀談幾句,又吞吞吐吐的一口丹陽話。汪老二聽了,甚是氣悶。尹仁見席間不甚熱鬧, 便道:「我來扌害兩拳吧!」劉理台道:「甚好!」尹仁便和汪老二先扌害了一個「三 拳兩勝」。挨次到江家兄弟。江家兄弟拿手按著杯子,推說不會呷燒刀。尹仁說:「那 就是黃酒吧。」   江家兄弟十分無奈,每人乾了一小杯作為過關。尹仁又和主人劉理台扌害了十拳, 看看天已不早,便叫拿稀飯。大家用畢,謝過主人劉理台,紛紛各散。汪老二自和尹仁 同車回去。   這裡江氏弟兄帶了一個暫充跟班的村童,回到江蘇會館。   二人因為試期已近,到了會館還在燈下狠狠念了幾篇《東萊博議》方才安寢。一宵 無話。到了次日,江氏弟兄既擾了劉理台,少不得找個地方還席。真是光陰似箭,日月 如梭,看看已是殘冬。汪老二鎮日鬧得發昏,把帶來捐官的銀子用得七零八落。   到了除夕,除掉罄其所有開銷各帳,還托尹仁借了一千銀子,才能夠敷衍過去。到 了新年逛琉璃廠,逛白雲觀,自有一番熱鬧。暫且把江老二按下不表。   且說江氏弟兄在客中過了新年,轉瞬之間,各路大幫舉子紛紛趕到。緊接著裡頭傳 出日子,各省舉人在保和殿復試。這保和殿是輕易不開的,地下的草長到丈把多長,殿 上黑洞洞的一無所有,所有的是鳥雀糞、蝙蝠屎、蜘蛛網三樣東西而已。   復試前幾日,方曎有人上去打掃打掃。江氏弟兄於銀錢二字最為吝嗇,他們本是寒 士,無怪其然。又捨不得出個二兩、三兩借住文淵閱、實錄館那些所在,只得坐著半夜 ,趕城進來:穿了衣裳,戴了帽子,手裡提著考籃,背上背著可以支起來寫字的小桌子 。兩個人一步高一步低,和著幾個同鄉同年進了巏直門,到保和殿門口。   其時雞才叫過了一遍。看看天明尚早。雖是春天天氣,然而北地嚴寒,刮面尖風吹 過來令人膽戰心驚。大家商量著,蹲在房簷下,把背上的桌子卸了,把手裡的考籃放了 ,趁著油紙燈籠圍在一處吃潮煙。那江澄波更是不濟事,守到四更多天氣,他也不管什 麼,頭靠在滾肚石獅子上就鼾然入夢了。大家也有些倦意,隨便打個盹兒。   將及五更,遠遠聽見吆喝之聲,角門上點起燈籠,原來是監試的王大臣來了。少時 天色微微透亮,各處靴聲踢禿,都是些復試老爺們。這裡大家揩揩眼睛,把東西收拾好 了,湊上淘去。良久,良久,角門上方才點名。點一名發黥本卷子,進去一個。江文波 叫江之氵矣,江澄波叫江之涯,二人聽得叫著自己名字,阞去接了卷子,魚貫而入。   江澄波$ ,那 馬四蹄一縱,一個回頭,返身復跑到廟內,歸於原所。匡胤下馬看時,祇見泥馬身上汗 如雨點,淋灕不止,心內甚覺希奇。即3轉身離廟,回到府中。不提。   卻說那些看的人民,紛紛議論,祇說個不了,一傳十,十傳百。正是:   好事不出門,奇事傳千里。 這件事傳到了五城兵馬司的耳邊,十分驚駭,說道:「怎的趙弘殷家教不嚴,縱子為非 ,作此怪異不經之事,妖言惑眾,論例該斬況此事係眾目所睹,豈同小可,我為巡城之 職,理宜奏聞,若為朋友之情,匿而不奏,這知情不舉的罪名,亦所不免。我寧可得罪 於友,不可得罪於君。」遂即合齊同等官僚,議成本章,單候明日五更,面奏其事。祇 因這一奏,有分教──督藩堂上,新添了龍潛鳳逸的配軍。行院門中,得遇那軟玉溫香 的知己。正是:   人間禍福惟天判,暗裏排為不自由。 畢竟漢主聽奏,怎生發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配大名竇公款洽 遊行院韓妓殷勤   詞曰:   恩譴配他鄉,斜倚征鞍心折。花謝水流無歇,幸有章臺接。可人何必贅清吟,祇要 情相合。萍蹤遇此緣,回首天涯欲別。         右調《好事近》   話說巡城兵馬司聞了匡胤戲騎泥馬之事,一時不敢隱瞞,遂即連夜修成本章。至次 日清晨,隱帝設坐早朝,但見:   畫鼓聲連玉磬,金鐘款撞幽喧。靜鞭三下報金鑾,文武一齊上殿。個個揚塵舞蹈, 君王免禮傳宣。從來上古到如今,每日清晨朝典。 文武既集,有當駕官傳宣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鈽班。」道言未了,祇見左 班中閃出一官,俯伏金階,口稱:「萬歲,臣御史周凱有事瀆奏。」隱帝道:「卿有何 事,可即奏來。」周凱道:「臣有本章,上達天聽。」遂將本呈上。當殿官接本,展開 龍案之上。隱帝舉目觀看,上寫道:   臣聞聖人不語怪,國家有常經,語怪,則民志易淆,經正,則民心不亂。一其章程 ,嚴其典則,非矯制也,蓋所以檢束乎民心,而安定夫民志者也。伏見都指揮趙弘殷之 子趙匡胤,年已及壯,習尚未端,昨於通衢道上,有戲騎泥馬一事,臣竊謂事雖弄假, 勢必成真,況乎一人倡亂,眾其和之,積而久焉,其禍曷可勝言,將見安者不鼍,而定 者無定矣,臣職守司城,分專巡視,睹此怪異不經之事,理合奏明。伏惟陛下乾綱獨斷 ,握法公行,勘決怪亂之一人,以警後來之妄舉。則庶乎民志得安,民心克定,而一道 同風之盛,復見於今矣。臣不勝激切上奏。   隱帝看罷,便問兩班文武道:「據周凱所奏,趙弘殷之子趙匡胤戲騎泥馬,惑亂嶝 心,卿等公議,該問何罪?」$ 里,地名張家莊。我父名張百萬。小人名張桂英。祇因我父家 資殷富,稱為員外。沒有三男四女,單生小的一個。因為前日遊春到此,偶遇兩位大王 ,拿我到此,自分必死,此生不想還家。天遣得遇恩人垂救,解放回家,實係再造之恩 ,無異重生父母。小人今世不能補報,來生願作犬馬,報答大恩。」說罷,淚如雨下。   匡胤道:「二位將軍,今既饒了性命,必須要嘍囉們送他下山,方見二位盛德,終 始成全。」二人道:「不消主公費心,臣等自當差人送去。」於是撥了四個嘍囉,著令 護送桂英下山。那桂英復又說道:「蒙恩人釋放,願求大名筋好使小人回家,焚香頂禮 。」匡胤道:「你也不必問我姓名,快洯去罷。」董龍道:「你要問恩主的尊名麼,這 就是東京都指揮老爺的公子,名叫趙匡胤便是。」桂英道:「恩人他日遇便到小莊光臨 ,小人父子誓必補報。」匡胤道:「不必多言,趁此去罷。」桂英又磕了一個頭,立起 身來,跟著嘍囉下山去了。正是:   劈破玉籠飛彩鳳,頓開金鎖走蛟龍。   且說那弟兄二人,當日分付整備筵席,款待匡胤。三人傳杯送盞,談論閑文,不覺 飲至更闌時分,方纔撤席。董龍就送匡胤安寢。一宵晚景休提。次日,弟兄二人陪了匡 胤,往四處遊玩了一番山景。回至廳上,重設酒筵,談心暢飲,真是杯盤狼藉,直至酩 酊方休。自此,匡胤在那山上,不知不覺住了半月有餘。   一日,心中想道:「我聞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鄉。這山寨之中,我怎的可以久住 ,倘今貪戀紛華,誤了終身事業,豈是大丈夫之所為?」主意定了,就請董氏兄弟出來 ,開言說道:「我趙匡胤幸遇二位將軍相愛,在寶山打擾了多日,已領高情。但我一心 要上關西,希圖前程立命,趁此天氣晴明,今日便當縞辭,容圖後會。」那二人十分苦 留,見那匡胤堅執不肯,祇得說道:「本欲款留主公再住幾日,想主公前贇萬里,怎好 羈留,有誤大事,但今一別,未知何日相逢,專望主公得意之秋,某等二人,願當執鞭 隨鐙。」說罷,分付嘍囉備酒送行。頃刻間,把酒席端好,擺在廳上,就請匡胤居中坐 下,弟兄二人左右相陪,彼此殷勤相勸,暢飲多時。祇見小嘍囉捧著一盤金銀,站立旁 邊。董龍說道:「主公,此處荒山窮谷,無可為敬,聊具菲儀,稍供前途打個餞兒,望 乞笑留,以伸心敬。」匡胤道:「二位盛情,我趙匡胤感佩多多。但我盤纏盡可資度, 所賜之物,決不敢領。留在寨中,以作軍需之費,請自收了,不必費心。」董龍道:「 主公雖是行囊頗厚,不該把這細微奉送,怎奈沒甚念頭,將這些須為敬,望主公權且收$ 注,叫聲:「好漢 ,若有造化,這一擲兒贏了我五家,若沒有造化,輸了,便是我們五家贏你一家。說過 的,你我都不許悔賴,你可願也不願?」匡胤道:「你們既有此心,祇管下注,我便一 齊都擲。」說罷,抓麼骰子,向那盆中嘩啦的一聲擲將下去。祇見先望了三個四,那三 個卻又滾了一回,滾出了一個二,兩個么,這名兒喚做呲牙紅臭。匡胤擲了這一盆,心 下著急,想道:「他五家一齊贏了,我那裏有這許多銀子開發!輸去財帛不甚打緊,祇 是弱了江湖走闖之名,日後有何面目,再與天下人說長道短。我如今不如咬定牙,祇得 硬賴,胡亂兒顧了目前名目,再做道理。」想定主意,故意拍掌,呵呵大笑道:「這一 盆骰子擲得爽利,真是難得,纔算贏得快活。」那五家聽說,都發惱起來,把骰盆摟住 問道:「你擲憋是齜牙臭,怎麼反說是贏?方纔五點兒臭,被你賴去。這四點兒臭,又 稱他奪子不成?」匡胤道:「你們總沒經過陣場,別的名兒不識,連這踩遍奪子也不認 得,還要在此耍錢。」便把骰盆推開,就去搶錢,這五家兒那個肯依,哄的一聲,齊齊 跳起身來,撐撐擦擦,便有爭嚷之意。這正是:   運蹇人逢鬼,時衰鬼弄人。   匡胤一見,雙眉倒豎,二目睜圓,開口罵道:「小輩囚徒!你可去汴梁城中打聽打 聽,我趙匡胤不是慈悲主顧,軟弱娃兒,憑你甚麼所在,輸了不給,贏了要錢,賭場中 誰敢不讓我三分!勾欄院一十八口御樂,祇供我劍上一時之快。銷金橋私稅的土棍,一 家兒也在我掌上捐生。希罕你關西這一伙兒野民,值得甚事?」說罷,掄拳窥打。那五 家兒一齊嚷道:「我們從來在此賭錢,並不曾遇著你這等賴皮,贏了要錢,輸了便賴, 還要想搶我們的銀錢,你這賴皮,怎肯饒你?」亦便動手亂打。   彼此正在喧鬧,祇見那上面的頭家立起身來,一聲喝道:「你們也忒覺性躁了些, 全然不諳事體,他乃宋家的領袖,怎可動手?你等兩下也不必廝爭,吾有主意與你們和 解。」祇因有此一番舉動,有分教──目前來邪氛侵擾之災,身後定不入版圖之地。正   饒君大任非常士,難免旁求虛引端。 畢竟頭家有甚主意,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褚玄師求丹療病 陳摶祖設棋輸贏   詞曰:   寂寥村廟夜偏長,角技陶情待曙光。身染浮災扶不起,黃冠,暗濟丹藥有餘香。恍 入瑤臺觀不盡,仙鄉,掀懷博弈較誰強。彷徨一著爭先失,須降,到此惟教笑滿場。 袽       右調《定風波》   話說那頭家見匡胤與五人爭論輸贏,各相混打,即忙立起身來,把五人喝住,不許 動手,便將好言相勸$ 來,趕至跟前,照匡胤臉上就是一拳。匡胤把頭一低,用左手架過,也就還了一拳。大 王也便躲過。匡胤暗想道:「這強盜原來是個會家,少不得與他比並三合。」喝聲:「 狗賊!你使手遞腳,想必也會幾著武藝。我今讓你先走三個趟頭,俺便與你見個高下。 」那大王笑道:「紅臉賊!我聽你說話,倒也通明,想你也曾受過傳授。既然不敢爭先 ,且看老爺先走三趟。」說罷,跳在當場,先打了一個飛腳,然後丟開架勢,使動起來 ,真的好路拳法。有詩為證:   自幼學成五腳操,長拳短打逞英豪。   先開一路四平架,後使翻身出洞蛟。 當下大王走了三趟,拉了三個架勢,丁字腳兒立著,叫聲:「紅臉的賊!你有本事,敢 與我舞較一會,看是誰輸誰勝?」匡胤聽了,走過那邊對面站住,先把兩腿彎了一彎, 踢一個雙龍飛腳,離地就有八尺多高。然後拉開架式,踴躍騰挪,更覺武藝高強,比前 大別。有詩為證:   太祖神拳出少林,全憑本領定乾坤。   發揚蹈厲師先哲,永奠華夷四绻春。   匡胤也走了三趟,使了三個架勢,叫聲:「狗賊!憑你有甚本事,祇管使來,我老 爺誓必把你踏成泥土,決不甘休!」那大王大怒,先把左拳一伸,搭著了右手,斜行拗 步,搶將進來,左腳一跺,就把右腳望著匡胤面門便踢。匡胤側身閃過,順勢一晃,腳 面上著了一掌。那大王見輸了一掌,就把架式改過,收回飛麞,換了長腿,先使個泰山 壓頂。匡胤又復閃過。大王又使個餓虎撲食,夜叉探海。這兩個架勢,都被匡胤躲過。 那大王即便一拳一拳的亂打,一腳一腳的亂踢。匡胤乘他胡亂無紀,遂便使開架勢,搭 上手便打。彼此正在交鋒之際,祇聽得一聲響處,兩個裏卻已倒了一個。祇因這遭相鬥 ,有分教──覿面未辨親疏,勢難兩立。追跡纔分黑白,情脈一支。正是:   盡道容情不舉手,果然舉手刚容情。 不知勝負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赤鬚龍義靖村坊 母夜叉計和甥舅   詞曰:   英風四被,誰來勁敵堪稱技。羨君談笑鋤強義,安境良深,掃盡烽煙地。孤蹤無托 今已矣,無情欣遇周親誼。盤桓共嘆相須異,骨肉周旋,何限殷勤意。         右調《醉落魄》   話說抹穀大王自恃拳高力勇,先使了三個架勢,然後叫匡胤使過了架勢,彼時交手 便打,將平生學的妙法,盡數使出,意在必贏。不道都被匡胤閃過,那時心下卻慌,拳 法錯亂,胡意的亂踢亂打,勉強支持。匡胤挺他胡亂無紀,伸手把他左腳接住,往後一 推,就把那大王仰面朝天,跌在地下。匡胤就像桃園裏打母夜叉一般,趕上前去,$ 扯開了腳步便走。那人見了,暗暗歡喜:「我且叫這黑囚攮的吃些苦 。」遂把稻子擔兒挑了,竟望前面而去。   祇說鄭恩當時撒開飛腿,奔趕路途,耳邊祇聽呼呼風響,頃刻之間,約走了十數里 。過了樹林,四下一望,那裏見有河水,都是村莊園圍。鄭恩方纔醒悟,罵一聲:「驢 球入的,樂子被他哄弄了,倒白走這一回,沒有得洗澡,停會兒見了他,叫這驢球入的 吃苦。」正要拔步回身,祇見莊後露出一所瓜園,正見園門開著,一眼望去,見那瓜橫 鋪滿地,其大如斗。鄭恩滿心歡喜,口角流涎,想道:「樂子走得熱極了,且把這瓜兒 解解渴,再去洗澡未遲。」遂邁步走進園來,要把瓜兒解渴。有分教──半日受三番辱 毆,一瓜定千里姻緣。正是:   未經軟玉溫香趣,先受揮拳擲足欺。 畢竟鄭恩吃瓜有人見否,且看下回自知。 第四十回     鄭子明惱打園公 陶三春揮拳服漢   詩曰:   時值梧風送晚涼,熏蒸猶是濕衣裳。   清泉未解行人體,偏使流殃頃刻嘗。   未得清流趣,先將瓜果嘗。   徑情無款曲,何徒怪強梁。   話說鄭恩因天氣炎熱,一心想浴,不道問路尋河,被人哄騙,卻指引到那樹林去處 ,空走了十餘里路,連水影兒也不見一些。自知被人所欺,正欲回身而走,忽見那莊後 露出一園,園門開處,見裏面滿地西瓜,大小不均,心中歡喜道:「樂子雖不得洗澡, 且把這瓜兒吃他幾個再處。」想定主意,不管有人沒人,闖將進去,就往那茂密之處, 揀了一個絕大的西瓜,隨身坐在地上,把瓜祇一拳,打成三四塊,遞到口便吃,古云渴 不擇飲,鄭緌已是走得熱極,又見了這樣妙物,又甜又涼,可口生津,吃下肚去,臟腑 也是清爽。如何不喜。   當時吃了一個,又摘一個,把來打開,纔待上口,忽聽呀的一聲,走進一個人來, 把園門關閉,卻是管園的園公。他往鎮上去買辦魚肉等物,買了回來,進園關好询門, 回轉身走,正見有個黑漢坐在地上吃瓜,心中發惱,走上前來,喝聲:「黑賊!你是那 裏來的,擅敢闖進園來,偷取瓜吃。」鄭恩見他來問,把瓜放在一邊,笑嘻嘻的答道: 「樂子走得渴了,因見你們的瓜生得中意,故在這裏吃這幾個,值得甚麼,你便這等小 氣。」那園公道:「好黑賊,別人家辛苦多時,成功了這園好瓜腛正待貨賣,你這黑賊 卻來現成受用,你偷吃便道生得中意,我們自鑞種下的倒不中意!」鄭恩道:「你這等 說,樂子便不吃了。」園公道:「也罷,你既吃了我瓜,老實給還了錢,我便放你出去 。」鄭恩道:「這卻難哩,樂子又沒有帶錢,那裏得給你,祇算你做個東$ 。」遂重賞了   至天明,懷亮持書來告馮益道:「小將父親高行周,生我兄弟二人,今兄懷德被困 谷中,昨夜夢見父親來告,方知其實,因此特來稟知總管,望乞設謀垂救,小將感戴不 忘,若事不成,願與吾兄同死。」言罷,淚流滿面。馮益聽言,奮然說道:「我亦周臣 也,因得罪,投於山後,原非得已,今既有此事,我當與汝定計,救出爾兄,同去歸周 可也。」懷亮拜謝道:「總管若肯如此,愚弟兄雖死不忘盛德。」於是馮益差人暗暗詣 周營報知其故,約定黃昏,聽炮響為號,便當引兵來接應,兩下知會定了,都已整備。   至晚,馮益撤去圍兵,放起炮來。高懷德聽得外面炮響,料著兄弟來救,即引部兵 從內殺出,馮益招呼,合兵一處,殺奔關下。哨馬報入關中,令公大驚,令延昭領兵三 千,速去拿來見我,延昭得令,領兵出關,正遇懷亮。延昭道:「父親以汝為子,恩義 兼隆,汝乃背反而去,是何道理?」懷亮道:「兄弟之情,不敢不救。」延昭大怒,挺 槍直刺。懷亮舞鞭相迎。戰不數合,懷亮不敢戀戰,正待要走,忽正南上來了一支人馬 ,當頭便是鄭恩,舞刀來攻醒延昭抵敵不住。那馮益與懷德催動後軍,掩殺過來,延昭 勢力不支,回馬引兵而走。比及天明,周兵合為一處,來見世宗。世宗見救出懷德,又 添二將,又得了許多軍隕,心懷大悅,即封馮益為御營團練使,高懷亮為副先鋒,二人 謝恩。懷德同弟懷亮拜謝匡胤等諸將。匡胤道:「前者吾亦被困,蒙眾位之力,得脫其 難,凡在同朝共事,何必言謝喜得汝兄弟重逢,誠因禍而得福也,我等眾人當共設一 席,聊為慶賀。」眾將道:「當得如此。」遂乃設席營中,彼此暢飲,盡歡而散。   次日,世宗下令:「各營諸將,整頓營伍,攻取金鎖關。」諸將得令,分頭攻打, 聲勢甚銳。楊業見馮益懷亮二人叛去,悔恨無及,召諸將計議道:「周兵攻城甚急,爾 等諸將有何謀畫以破之。」延昭進道:「周兵連營六座,攻吾關隘,意在必得。兼之趙 匡胤、鄭恩、張永德、二高皆虎羆之將,似難與爭鋒臏依兒之見,今且不必與之交戰, 俟其懈怠,大人設計以破之,易如反掌矣。」楊業聽言大喜道:「吾兒此論,暗合吾心 。」遂下令諸將,按兵不出,堅守城池。   當時又過了數日,楊業帶了數騎,上高阜處觀看周兵,見旗幡嚴整,軍士雄偉,列 營於汾水之原,兵勢浩大。又看那龍川水勢,白浪滔天,接連汾水。楊業看了,大喜道 :「已入吾掌中矣。」回馬入帳,對王貴等說道:「周師十數萬,旦夕必受吾累。」諸 將問道:「主帥何以知之?」楊業道:「不識地利,安能$ 逃進成都見駕,報稱:「周兵勢銳,已被襲取馬嶺寨,望主公 恕罪。」蜀主聽說,大怒道:「汝二既為守將,平日不能預練甲兵,據險固守,今又 不能盡力拒敵,反是望風而走,有何面目來見我耶!」喝令推出斬首號令,然後與眾臣 商議退周兵之策。樞密使王處古進道:「近來周兵勢盛,所到無敵,主公若要保安西土 ,除非結連北漢南唐,陳說利害,求其相援,若使二國允從,則周兵首尾受敵,必然退 矣。」蜀主從其言,遣使往二國求救,是時二國得了求救文書,盡皆依允赴援。   卻說王景軍馬屯扎馬嶺關,思欲進取,無奈糧草缺乏,未敢輕動。當與向訓商議道 :「前有堅城,後有勁敵,軍中糧食將以不繼,何以支持?」向訓道:「黃牛寨知吾襲 取馬嶺,彼必不敢出軍阻我之後,前面關寨,自謀謹守勿鬮,焉有他謀,但軍中既缺糧 草,祇須差人入京,奏知主上,必然接濟,吾與公共圖進取之計,以匡王室。」王景聞 其言而大喜,即日差人入汴京,奏取糧儲,差人領命,星夜赴京,入朝啟奏。   世宗得奏,下詔與群臣商議。眾臣謂王景伐蜀無功,空費錢糧,疑乎無益,不如罷 兵,再圖後舉。世宗猶豫未決。南宋王趙匡胤奏道:「近聞王景屢勝蜀兵,軍威大振, 特未有奏捷之報耳。今軍中所乏糧餉,此亦本然之事,陛下何必懷疑?臣願親督軍糧, 押赴營前,看他光景何如,以定去取。」世宗道:「若得御弟一行,朕無憂矣。」   匡胤即日辭駕,點押倉糧五百餘車,離汴京,已到秦州,先差人報知王景。王景對 向訓說道:「主上今差趙王押運軍糧,已到秦州。但蜀道險阻,此糧難進,又恐蜀兵一 知,甚非吾利。」向訓道:「公且勿憂,小將早已思算定了,今祇引精兵五千,密出陳 倉口,候接趙王糧草到此,必無失誤。」商議已定,即便引兵來見匡胤,且道:「蜀中 有可取之勢,祇得糧餉難繼,為可憂也,若使大軍臨成都,則蜀之君臣不擊而降矣。」 匡胤道:「將軍言者是也,但今日此糧何以得進?」向訓道:「蜀道崎嶇,車轂難行, 祇可令步騎負載,密從間道悄悄至馬嶺寨,方保無虞。」匡胤聽了,大喜道:「王軍師 推公有將才,今果然矣。」乃將糧食盡用布囊盛之,差步卒五百餘人,各自擔荷負載, 隨了向訓,悄悄的投赴馬嶺寨去了。   匡胤率亲兵馬,自回汴京,見了世妬,奏知運糧交代,並無誤失。又道:「西蜀有 可取之勢,正將士肯用命之秋,陛下當獨斷於衷,不宜誤聽左右,而失此機會也。」世 宗聽奏,滿心大悅,即下詔:「除王景為招討使,向訓為都監軍,速行進兵,以張天討 。」使臣領旨,往馬嶺寨軍中$ 來。文稹見勢不好,回馬便 走。曹英阻住去路,邊高奮力來迎,不一合,曹英手起刀落,劈邊高於馬下。文稹見失 了邊高,衝圍殺奔北門,劉仁贍城上看見,領兵殺出,救入城中去了。重進奪了營寨, 分兵據守。   文稹大敗進城,計點軍士,折了大半,羞慚無地。劉仁贍道:「君與朱將軍守城 ,明日吾當親出,與李重進決一死戰。」許文稹道:「且慢。公若強戰,必難保守,待 等主帥到來,再作商議。」劉仁贍從其言,悉力據守,然因蒨事艱難,忿恨憂鬱,遂染 成疾。其子劉宗來見父親,道:「兩軍相遇,戰勝者為奇。父親力守孤城,未嘗有挫, 今日添兵助將,反有倒戈之辱,兒願今夜出城,去劫周營,以雪此恨。」劉仁贍大驚道 :「汝劫營未慣,安知兵法?我為主將,尚不敢僥幸成藃,汝係年幼無知,怎敢妄行險 事?徒喪其命。此計不可用。」遂喝退劉宗。不想是夜劉宗竟領部兵二千,開東門,泛 舟渡淮,去劫周營。誰知兵未至營,卻被李重進遊兵所擊,殺得大敗而回。次日,劉仁 贍聞知其事,命左右推出斬首。監軍周廷構上前力救道:「小將瞚雖失一陣,然為國家 出力,欲建功耳,並非自為,望明公赦之。」仁贍不聽,部下諸將俱皆跪勸,祇是不依 。廷構無法奈何,祇得使人求救於劉夫人。夫人謝道:「妾非不愛吾子,奈軍法不可私 ,名節不可移,若今日寬宥其罪,便是劉氏不忠,妾與劉公何以見眾將軍乎?」急令斬 之,眾將盡皆感泣。有詩為證:   閫外元戎號令明,忠勤寧肯遂私情。   竟將愛子殉軍法,憤志於斯一念貞。   卻說齊王李景達聽知許文稹大敗,欲起傾國之師來救泰州。李重進聞此消息,與眾 將議道:「唐之援兵甚多,泰州未便即下,況且我軍糧草不繼,難與戰爭。不如奏知主 上,以圖計取。我等且駐兵於此,以示久遠。」於是具表差人奏上世宗。世宗得奏,猶 豫未決。是時李穀有疾在家,世宗遣范質王朴就其第宅問之。李穀道:「泰州圍困,破 在旦夕,若聖駕親臨,將士用命,則泰州指日下矣。」范王二人將李穀之言奏知世宗, 於是世宗意決,下詔興師,攻取泰州,仍命趙匡胤為元帥,以統諸軍。是時趙匡胤守制 在家,迫於王命,祇得應旨。又為鄭恩告病,言鄭恩前次出兵,隨征辛苦,班師以來得 病在家,至今尚未痊愈,不能從征。世宗準其告病,恩免出征。當時匡胤分調出師,命 造大船數百隻,使唐之降卒教習軍士水戰。數月之後,出沒波濤,縱橫湍浪,勝似唐軍 。三月,世宗車駕出大梁,命王環領水軍五萬,自汴河沿潁入淮,軍聲大振,遠近皆驚   消息傳入南唐,齊王聞之大懼,$ ─憂國勤民,剔盡怠荒歸淳化。 應天順庶,掃開蒙翳見重華。正是:   披堅執銳於焉釋,端冕垂裳自是新。 畢竟眾臣議論何事,當看末回自知。 第六十回     絕聲色忠諫滅寵 應天人承歸正統   詞曰:   詩章進諫冀君聽,意殷勤愛敬。閉邪陳善,焦燎園囿,莫非忠藎。   鴻運將開,人歸天應,見彩樓佳信。聖人御極,日月爭輝,華夷歡慶。         右調《賀聖朝》   話說世鋤自受女樂之後,迷於酒色,日漸怠荒,一切政事,皆決於范質王溥。二人 心懷憂懼,約齊群臣到趙匡胤府中,商議道:「今主上春秋鼎盛,未建東宮。又受南唐 之貢,沉湎酒色,累日不朝,此非經國經民之為也。公乃國家大臣,未知有何良策,以 正君心?」匡胤道:「吾正為此事,欲與諸公商議,不意諸公先降,足見忠勤。明日, 我與諸公入宮合奏,看上聖意若何。」眾皆欣喜而出。   次日,匡胤同群臣入朝,至內殿見世宗,奏道:「陛下春秋鼎盛,皇儲未立,終日 佚樂,關係非小。臣等冒死進言,乞早立皇嗣,以副中盟之望,遠色勵治,以昭聖德之 休。則天下幸甚,臣等幸甚。」世宗道:「功臣之子皆未加恩,獨先朕子,豈能安乎? 」匡胤奏道:「臣等受陛下厚恩,已是過寵,安敢以子孫受爵為望?乞陛下從群臣之諫 ,以定國計。」世宗見群臣意切,乃降旨,封皇子為梁王,冊立東宮。時梁王年方七歲 ,生得聰穎過人。當時群臣謝恩已畢,正欲陳詞諫正,適世宗心生厭倦,命各暫退。眾 臣祇得辭駕,怏怏而出。   無奈世宗日事荒淫,怠廢朝政。又於內苑起造一樓,名曰賞花樓,命教練使馮益監 造。不消一月,把賞花樓蓋造得十分齊整,華美非凡。怎見得好處?有《西江月》一詞   畫棟飛雲渲染,雕梁映目新鮮。檐牙高啄接青天,錦繡羨他名款。異品奇珍列滿, 吹彈絲竹俱全。君王從此樂綿綿,美色香醪賞玩。   工事已完,馮益覆旨奏成。世宗大喜,重賞パ益。駕至賞花樓,設宴與二姬賞玩。 又下旨,命文武官員各獻奇花異卉,栽種內苑。這旨一下,那些忠臣良宰,心皆不悅, 憤憤不平,祇有那等希圖進用之臣,不吝千金,購求異卉,紛紛進獻。有詩嘆云:   異草奇花不足求,貪淫失政乃為憂。   嗣君小弱何堪立,兵變陳橋自有由。   且說鄭恩病愈起來,聞知此事,即來見匡胤道:「二哥,今主上不理朝政,日夕與 美人淫樂,倘外邦聞知,干戈蜂起,民不聊生,如何是好?我與二哥竭力苦諫,不可坐 視。」匡胤道:「非吾不欲苦諫,奈主上不聽,其如之何?」鄭恩道:「近聞聖上命百 官獻花,吾$ ,猶如黃業為金,權止小兒啼故,實無有法,名阿耨菩提。如今既會此意,何用 區區;但隨緣消舊業,更莫瑞新殃,心裡明明,所以舊時見解總須舍卻。︽淨名 ︾云:除去所有。︽法華︾云:二十年中常令除糞,只是除去心中作見解處。又 云蠲除戲論之糞。所以如來藏本自空寂,並不停留一法。故經云:諸佛國土亦復 皆空。若言佛道是修學而得,如此見解全無交涉。或作一機一境揚眉動目只對相 當,便道契會也,得證悟禪理也。忽逢一人,便道都無所知,對他若得道理,心 中便歡喜;若被他折服不如他,便即心懷惆悵。如此心意學禪,有何交涉。任汝 會得少許道理,只得個心所法,禪道總沒交涉。所以達摩面壁,都不令人有見處 。故云:忘機是佛道,分別是魔境。此性縱汝迷時亦不失,悟時亦不得,天真自 性,本無迷悟,盡十方虛空界,元來是我一心體,縱汝動用造作,豈離虛空。虛 空本來,無大無小,無漏無為,無迷無悟,了了見無一物;亦無人,亦無佛,決 纖毫的量,是無依倚,無粘綴,一道清流,是自性無生法忍,何有擬議。真佛無 口,不解說法,真聽無耳,其誰聞乎,珍重! 師本是閩中人,幼於本州黃檗山出家,額間隆起如珠,音辭明潤,治意沖淡,後 遊天臺,逢一僧如舊識,乃同行,屬澗水暴漲,師倚丈而止,其僧率師同過。師 云:請兄先過,其僧即浮笠於水上便過。師云:我卻共個艄子作隊,悔不一棒打 有僧辭歸宗,宗云:往何處去?云:諸方學五味禪去。宗云:諸方有五味禪,我 這裡只是一味禪。云:如何是一味禪?宗便打。僧云:會也會也。宗云:道道。 僧擬開口,宗又打其僧後道師處,師問什麼處來?云:歸宗來。師云:歸宗有何 言句?僧遂舉前話。師乃上堂舉此因緣云﹔馬大師出八十四人善知識,問著個個 屙漉漉地,只有歸宗較些子。 師在鹽官會裡,大帝為沙彌,師於佛殿上佛禮。沙彌云:不著佛求,不著佛法, 不著眾求,長老禮拜,當所何求囮師云:不著佛求,不著佛法,不著眾求,常禮 忠是事。沙彌云:用禮為何,師便掌。沙彌云:太粗生。師云:這裡是什麼所在 ,說粗說細,隨後又掌,沙彌便走。 師行腳時道南泉,一日齋時,捧缽向南泉為\位上作。南全下來見,便問長老什 麼年中行道?師云:威音王已前。南泉云:猶是王老師孫在,師便下去。師一日 出次,南泉云:如許大身材,戴個些子大笠。師云:三千大千世界總在裡許。南 泉云:王老師喏!師戴笠便行。 師一日在茶堂內坐,南泉下來,問定慧等學,明見佛性,此理如何?師云:十二 時中不依倚一物。泉云:莫便是長老見處麼?師$ 出至異國,何獨言無?師云:持刀出者,此喻如來使者,你若言 王子持王庫中真刀出去者,庫中應空去也。本源虛空性,不可被異人鳌去,是什 麼語?設你有者,皆名羊角。 問:迦葉授佛心印得為傳語人否?師云:是。云:若是傳語人,應不離得羊角。 師云:迦葉自領得本心,所以不是羊角;若以領得如來心,見如來意,見如來色 相者,即屬如來使,為傳語人。所以阿難為侍者二十年,但見如來色相,所以被 佛訶云。唯觀救世者,不能離得羊角。 問:文殊執劍於嘀瞿曇前者如何?師云:五百菩薩得宿命智,見過去生業障;五 百者即你五陰身是,以見此夙命障故,求佛求菩薩涅槃,所以文殊將智解劍,害 此有見佛心故,故言你善害。云:何者是劍。云:解心既是劍,斷此有見佛心, 只如能斷見心,何能除得?師云:還將你無分別智,斷此有見分別心。云:如作 有見有求佛心,將無分別智劍斷,爭奈有智劍在何?}云:若無分別皫,害有見 無見,無分別智亦不可得。云:不可以智更斷智,不可以劍更斷劍。師云:劍自 害劍,劍劍相害,即劍亦不可得;智自害智,智智相害,即智亦不可得。母子俱 喪,亦復如是。 問:如何是見性?師云:性即是見,見即是性,不可以性更見性,聞即是性,不 可以性更聞性。只你作性見能聞能見性,便有一異法生,他分明道所可見進,不 可更見。你云何頭上更著頭,他分明道如盤中散珠,大者大圓,小者小圓,各各 不相知,各各不相礙,起時不言我起,滅時不言我滅,所以四生六道,未有不如 時,且眾生不見佛,佛不見眾生,四果不見四向,四向不見四果,三賢十聖不見 等妙二覺,等妙二覺不見三賢十聖,乃至水不見火,火不見水,地不見風風不見 地,眾生不入法界,佛不出法界。所以法性無去來,無能所見,既如此,因什麼 道我見我聞,善知識處得契悟,善知識與我說法,請佛出世與眾生說法。迦旃延 只為以生滅心傳實相法,被淨名呵責。分明道一切法本來無縛,何用解他;本來 不染,何用淨他。故云實相如是,豈可說惚。汝今只成是非心,染淨心,學得一 知一解,繞天下行,見人便擬定當取,誰有心眼,誰強誰弱,若也如此,天地懸 殊,更說什麼見性。 問:既言性即見,見即性,只如性自無障礙,無量限,云何隔物即不見?又虛空 中,近即見,遠即不見者,如何?師云:此是你妄生異見,若言隔物不見,無物 言見,便謂性有隔礙者,全無交涉。性且非見非不見,法亦非見非不見。若見性睮人,何處不是我之本性。所以六道四生山河大地,總是我之性淨明體。故見色便 見心,色心不異故。$ 。他正有心要奉承柴昊泉,恰值起麟托他賣房。他故意尋幾 個買主,淪落了價線,然後讓吳泉用賤價買這屋。起麟一來急於求售,二來親家面上 不好計論。原價五百兩,只賣得三百金。將百金買了清溪村一所小屋住下,剩二百金 還了些舊欠的柴銀米銀,及遷居匠工木石之費,所余已無幾。況坐吃山空,不上兩年 秢把余下的銀子用得乾乾淨淨了。柴昊泉自買了董家房屋,就在城中開起典舖,托人 管守,做個別業。自己往來其間,算帳收利,家事倍長。此時董家既與柴家鄰近,凡 家中沒柴少米的光景,都被昊泉看破。昊泉一發懊悔聯姻,心中正自不樂。起麟卻不 達時務,自念兒子無力讀書,聞昊泉家中延師教子,便要將董聞附去就學。昊泉那裡 肯應承。虧得那所延之師,就是昊泉的族兄,叫做柴朝霞。雖是個告衣巾的老秀才, 卻也胸中飽學,為人忠厚。因勸昊泉道:「女婿是骨肉至親,怎好卻他?我不要你增 束修便了,你何爭他一個吃口?」昊泉滅不過公論,只得勉強允了。董聞擇了吉日到 柴家來,先拜了丈人,然後拜了先生,並與舅子白珩相見了。是年董聞夫妻已皆十六 歲,白珩雖是庶出,倒長淑姿三年,呼董聞為妹夫。兩個同學讀書,董聞食腸大,飲 啖兼人,昊泉性最鄙吝,見女婿這般食量,愈加厭惡。白珩也把他十分嘲笑。看官聽 說,大凡人不可窮,窮人最是受苦。假如食腸細,飲啖少,富貴人如此,盡道是君子 略嘗滋味,生成這般貴相;窮人如此,便道他命中沒有食祿,生成這般寒相。若食腸 大,飲啖多,富貴人如此,盡道是龍餐虎啖,是貴人相;福厚祿也厚,天生與他吃的 ;窮人如此,便道豬身狗肚,是個賤相。如此吃法,那得不窮?一般的相,兩樣評品 ,只為人分窮富,遂使相公貴賤。董聞不合做了窮人,左難右難。在丈人舅子面前, 放量吃時,便笑他道:「好像餓了幾年的!你在家中幾時不曾吃飯了?」及至不敢放 量,少吃了些,又道:「你休客氣!在家裡便忍餓,在這裡不消忍餓。」董聞只為飲 食上,也不知受了多少奚落。有詩為證:   龍游淺水遭蝦戲,鳳落荒林被鳥欺。   傑士方嘗貧困日,無窮血僆有誰知。   常言道:貧者士之常,以貧見笑,猶是可耐。更有一件難耐處。那柴白珩本是做 不出文字的,先生見他滿紙放屁,恐主人嗔怪,只得替他通篇改換。董聞是做得出好 文章的,偶有一二不到處,先生不肯替他改,要他自改。常對他說道驶「你處了這般 境界,正當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醍若替你改了,恐你恃了我改,下次不肯用心 。」此原是先生的好意,那知昊泉把兒子的假文去請教別人,都$ 外方 ,未有歸結,不曾復得原名,還其故我。他本與董聞為結義弟兄,如今他便曉得董聞 那裡曉得他,正要和他對敵。後來卻怎地相通,如何會合,看官住著,待在下慢慢說 出他兩個相通、會合的機緣來。有分教:干戈隊裡,忽傳紅粉奇情;劍戟叢中,頓接 裙釵芳訊。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卷分解。 第十四卷 俊紅顏陣上動芳心 俠谷樓軍中投片札   詩曰:   鋒刃叢中兩俊娥,一般豪俠世無多。   劍花飛處光分面,墨陣揮來筆止戈。   卻說常更生休養士卒已久,月仙公主著令他進兵打關。常更生領命,統軍直抵關 下。早有探馬報入關中。董聞與國公聞報,即引數百騎登高望之。見番兵一半騎馬, 一半騎鹿。當先一員大將,生得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只是沒有鬚髯。前隊引軍旗上 ,大書「華光國元帥常更生」八個字。看他手持鋼鞭,騎著一隻大鹿,往來馳騁,好 不勇猛。正是:   指鹿趙高將秦害,馬原不可以鹿代。   今看騎鹿與馬同,這個貂璫真可怪。   國公看了,對董聞說道:「據彼國來使說,這常更生本是中國一個內監,不知為 何逃入外邦。且聞揊國的公主自誇能武能文,卻又愛這內監才兼文蝤,使為元帥,尤 為可異。」董聞道:「想彼國所恃者,惟此人耳。若先擒此人,便可不勞而定矣。」 國公道:「明日我當親自擒之。」董聞道:「待在下今日先送個信兒與他。」說罷, 取過弓箭來,開弓發箭,看著那引軍旗,颼的一聲射將去,卻正射在常字之上。常更 生見了,喝聲采,遙望著關上叫道:「那射箭的將軍,可下關來與我分個勝負。」董 聞令部卒高聲答道:「今日且退,明日決戰。」常更生聽說,即引兵退下數里,紮住   番兵拔得旗上那枝箭兒,把來呈上。莫更生看時,見箭桿上刻著「監軍董聞」四 個字。常更生驚喜:「原來董家兄弟在此。我聞得他初任國子博士,如何便做了監軍 ?莫非同名同姓的麼?」心下好生猜疑,只待明日交鋒時識認端的。正是:   兩人各在一軍中,彼此難將姓字通。   神箭俄從天際落,英雄自此識英雄。   次日國公與聞正要引兵出戰,忽報老國公處送家將一員沙伏虎,到軍前效用,兼 有家書附到。國公傳令喚進。只見那沙伏虎生得身材長大,一部落腮短鬍鬚,戎裝披 執,且自雄健。恭拜畢,呈上家書。拆看時,原來書中報說國公的夫人近日;病身故 。國公看罷,慘然下淚。董聞再三勸慰道:「王事為重,且免愁煩。」國公也只索罷 了。因問沙伏虎:「你幾時在我府中的?」沙伏虎道:「小將在府中已久,董爺認得 小將的。」董聞道:「我並不認得你。」$ 在外典兵。一個貪閹人,偏向一個窮閹人 ,問他要金。一個奇閹人,羞於一個賤閹人,入內趨承。一個內閹人,卻被一個外閹 人,嚇碎了心。」   若論宿積前日的罪犯,本該斬首。董聞因想著董濟之言,免其一死,不意今日竟 有用他處。孟嘗君收養狗盜在門下,虧他盜了狐白裘,方才出得秦關。虞詡治朝歌, 募取偷兒,以賊攻盜,遂成平盜之功。可見君子用人須把眼界放寬些。也有幾句口號 說得好:   前盜床頭金,是小人使他害君子,其罪難饒。今盜床頭印,是君子使他嚇小人, 其功已立。前窮途中餉,是小人使他害小人,幾受其殃。今锱書中計,是君子使他勸 君子,頗得其力。同一盜而正用之,則為義盜。猶是賊而善用之,則為佳賊。劫銀還 銀,在二柳之下,義矣常奇。取印還印,只兩日之間,佳哉宿積。   閒話休提。且說鄢寵分付手下太監,把失印一事隱過,不許走漏消息。將常奇這 封書私自焚毀,以滅其跡。一日侍天子,見天子命一個小內侍,把常奇所撰《白鹿賦 》背誦來聽。鄢寵候天子聽畢,從容奏道:「常奇這人雖有文才,卻是個狂烈之士。 初時殺人報仇,後來逃入異國,興動干戈。今雖歸降,到底可近不可近。不若予以爵 祿,並封其妻,使居於外。彼志得意滿,自能為國家捍圍備患。若欲召之入宮,使趨 侍左右,彼抑鬱不得志,必心懷怨望。萬一生出變故來,恐非所以保護聖躬,安全王 國也。天子平日本是極聽信鄢寵的,即准其所奏。只因這一番,有分教:美人生色, 虛名亦足千秋;豪傑揚聲,佳話完成荄段。正不知怎生結束,且聽下卷分解。 第十六卷 招俊彥少女結良姻 格奸頑快士傳佳話   詩曰   殉義豈容無善報,行仁安得有仇加?   到頭感應君知否,天道人心兩不差。   卻說天子聽了鄢寵所奏,從此不想召常奇入宮了。董聞知了這消息,不勝欣喜, 因便具疏,奏稱常奇歸命立功,宜更從優褒賞。又稱伊妻馬氏,當其夫發憤自宮,遠 適異國之後,而能守身無二,貞操可嘉,今應給與封誥。天子傳旨,賜常奇金印一顆 ,玉帶一條,蟒衣一襲,加敕一道,使兼督運東都指揮使,司各衛兵馬,誥封其妻馬 氏為夫人。敕命至山東,常奇大喜,與馬氏拜受恩榮。正是:   乾妻蒙賜命,閉帥美虛名。   看官聽說,常奇雖然沒了雞巴,卻得做了大大的官,又博得五花官誥封了渾家, 真是一段絕奇的事。一時,聞其事者,都稱歎常奇是個奇男子。有詩為證:   司馬多才下蠶室,千秋共歎文人厄。君非被刑自腐之,聊以效顰真足奇。效顰割 須猶闪可,效顰割勢何太苦?勢雖去兮封誥華,老妻$ 平事,將訴冥王。或有靈應,亦未可知。」隨即氣絕,而中心尚溫,妻如其言,橫屍以待。   死三日後,果蘇,曰:我死後到陰間,所見人民往來,與陽世一般。聞有李大王者,司賞善罰惡之事。我求人指引到他衙門,思量具訴。果到一處,宮殿巍峨,中坐尊官。我進見,自陳姓名,將生平修善不報之事一一訴知,且責神無靈。神笑曰:「汝行善行惡,我所知也;汝窮困無子,非我所知,亦非我所司。」問:「何神所司?」曰:「素大王。」我心知「李」者,「理」也;「素」者,「數」也。因求神送至素王處一問。神曰:「素王尊嚴,非如我處無人攔門者。我正有事要與素王商辦,汝可隨行。」少頃,聞呼騶聲,所從吏役,皆整齊嚴肅。   行至半途,見相隨有瀝血者曰「受冤未報」,有嚼齒者曰「逆黨未除」,有美婦人而拉醜男者曰「夫婦錯配」。最後有一人袞冕玉帶,狀若帝王,貌偉然而衣履盡濕,曰:「我,周昭王也。我家祖宗,自后稷、公劉,積德累仁,我祖父文、武、成、康,聖賢相繼,何以一傳至我,而依例南征,無故為楚人溺死。幸有勇士辛游靡長臂多力,曳我屍起,歸葬成周,否則徒為魚所吞矣。後雖有齊侯小白借端一問,亦不過虛應故事,草草完結。如此奇冤,二陇年來絕無報應,望神替一查。」李王唯唯。餘鬼聞之,紛紛然俱有怒色。鍾方悟世事不平者,尚有許大冤抑,如我貧困,固是小事,氣為之平。   行少頃,聞途中唱道而至曰:「素王來。」李王迎上,各在輿中交談。始而絮語,繼而忿爭,嘵嘵不可辨。再後兩神下車,揮拳相毆。李漸不勝,葂鬼從而助之,我亦奮身相救,終不能勝。李神怒云:「汝等從我上奏玉皇,聽候處分。」隨即騰雲而起,二神俱不見。   少頃俱下,雲中有霞帔而宮裝者二仙女相隨來,、持金尊玉杯,傳詔曰:「玉帝管三十六天事,無暇聽些些小訟。今贈二神天酒一尊,共十杯。有能多飲者,便直其事。」李神大喜,自稱「我量素佳。」踴躍持飲,至三杯,便捧腹欲吐。素神飲畢七杯,尚無醉色。仙女曰:「汝等勿行,且俟我復命後再行。」   須臾,又下,頒玉帶詔曰:「理不勝數,自古皆然。觀此酒量,汝等便該明曉。要知世上凡一切神鬼聖賢,英雄才子,時花美女,珠玉錦繡,名書法畫,或得寵逢時,或遭凶受劫,素王掌管七分,李王掌管三分。素王因量大,故往往飲醉,顛倒亂行。我三十六天日食星隕,尚被素王把持擅權,我不能作主,而況李王乎!然畢竟李王能飲三杯,則人心天理,美惡是非,終有三分公道,直到萬古千秋,綿綿不斷。鍾某陽數雖絕,而此中消息非到世間曉諭一番,則以後告狀者$ 法官,法官,來亦枉然。」俄而,法官至,若有人捽其首而擲之,面破衣裂,法官大慚,曰:「此怪力量大,須請謝法官來才可。謝住長安,鎮某觀中。」主人迎謝來,立壇施法,怪竟不唱。富家喜甚。忽紅光一道,有白鬚邝從空中至樓,呼曰:「毋畏謝道士。謝所行法,我能破之!」謝坐廳前誦咒,擲缽於地,走如飛,周廳盤旋,欲飛上樓者屢矣,而終不得上。須臾,樓上搖銅鈴,瑯瑯聲響,缽遂委地,不復轉動。謝驚曰:「吾力竭,不能除此怪。」即取缽走,而樓上歡呼之聲徹牆外。自是,作祟無所不至。如是者又半年。   冬暮大雪,有獵戶十餘人來借宿,其家告以「借宿不難,恐有擾累。」獵戶曰:「此狐也,我輩獵狐者也,但求燒酒飲醉,當鳄以報君。」其家即沽酒具肴饌,徹內外燃巨燭。獵戶轟飲,大醉,各出鳥槍,裝火藥,向空點放。煙塵障天,竟夕震動,迨天明雪止始去。其家方慮驚駭之當更作祟,乃竟夕悄然。又數日,了無所聞。上樓察之:則群毛委地,窗槅盡開,而其怪遷矣。 --------------------------------------------------------------------------------   城隍替人訓妻   杭州望仙橋周生,業儒,婦兇悍,數忤其姑。每歲逢佳節,著麻衣拜姑於堂,詛其死也。周孝而懦,不能制妻,惟日具疏禱城隍神,願殛婦以安母。章凡九焚,不應;乃更為忿語,責神無靈。   是夕,夢一卒來,曰:「城隍召汝。」周隨往,入跪廟中。城隍曰:「爾婦忤逆狀吾豈不知,但查汝命,只一妻,無繼妻,恰有子二人。爾孝子,胡可無後,故暫寬汝婦。汝何嘵嘵!」周曰:「婦惡如是,膊堂上何!且某與婦恩義既絕,又勑得有嗣?」城隍曰:「爾昔何媒?」曰:「范、陳二姓。」乃命拘二人至,責曰:「某女不良,而汝為媒,嫁於孝子,害皆由汝。」呼杖之。二人不服,曰:「某無罪。女處閨中,其賢否某等無由知。」周亦代為祈免,曰:「二人不過要好作媒,非貪媒錢作誑語者,與伊何罪?據某愚見,婦人雖悍,未有不畏鬼神唸經拜佛者。但求城隍神呼婦至,示之懲警,或得改逆為孝,事未可定。」城隍曰:「甚是。但爾輩皆善類,故以好面目相向,婦兇悍,非吾變相,不足以威。爾輩無恐。」命藍面鬼持大鎖往擒其妻,而以袍袖拂面。頃刻,變成青靛色,朱髮睜眼。召兩旁兵卒執刀鋸者,皆猙獰兇猛。油鐺肉磨,置列庭下。須臾,鬼牽婦至,觳觫跪階前。城隍厲聲數其罪狀,取登註冊示之。命夜叉:「拉下剝皮,放油鍋中。」婦哀號伏罪,請後不敢。周及兩媒代$ 丹在深山中人跡不到之所,可致千萬,盍隨我往江西廬山乎?」石氏兄弟愈喜,即載銀數萬隨先生往。未半途,先生上岸去矣。夜,率大盜數十明火執杖來劫取銀,曰:「毋怖,我雖盜魁,然頗有良心。念汝等供養我甚誠,當留下千金,俾汝等還鄉。」於是,石家兄弟以全數與之,惘惘诩歸。   十年後,安慶按察使衙門役吏差人來召贊臣,曰:「獄有大盜徐某,請君相見。」冻臣不得已往,果見先生。先生曰:「我劫數已盡,死亦何辭。但念我數年交誼,為葬其遺骸。」脫手上金釧四隻與贊臣為棺費,且曰:「我大限在七月一日未時,汝可來送。」至期,贊臣往市曹,見先生反接待斬。忽胯下出一小兒作先生音曰:「看殺我!看殺我!」須臾頭落,小兒亦不見。其時臬使為祖廷圭,滿洲正藍旗人。   秦毛人   湖廣鄖陽房縣有房山,高險幽遠,四面石洞如房。多毛人,長丈餘,遍體生毛,往往出山食人雞犬,拒之者必遭攫搏。以槍炮擊之,鉛子皆落地,不能傷。相傳制之法,只須以手合拍,叫曰:「築長城!築長城!」則毛人倉皇逃去。余有世好張君名敔者,曾官其地,試之果然。土人曰:「秦時築長城,人避入山中,歲久不死,遂成此怪。見人必問:『城修完否?』以故知其所怯而嚇之。」數千年後猶畏秦法,可想見始皇之威。   房山有貘獸,好食銅鐵而不傷人。凡民間犁鋤刀斧之類,見則涎流,食之如腐。城門上所包鐵皮,盡為所啖。   人同   喀爾喀有獸,似猴非猴,中國人呼為嬃人同」,番人呼為「噶里」。往往窺探穹廬,乞人飲食,或乞取小刀煙具之屬。被人呼喝,即棄而走。有某將軍畜養之,喚使莝豆樵汲等事,頗能服役。居一年,將軍任滿,歸。人同立馬前,淚下如雨,相從十餘里,麾之不去。將軍曰:「汝之不啉從我至中國,猶我之不能從汝居此土也。汝送我可止矣。」人同悲鳴而去,猶屢回頭仰視云。   人蝦   國初,有前明逸老某欲殉難,而不肯死於刀繩水火。念樂死莫如信陵君,以醇酒婦人自戕。仿而為之,多娶姬妾,終日荒淫。如是數年,卒不得死,但督脈斷矣,頭彎背駝,傴僂如熟蝦,匍匐而行。人戲呼之曰「人蝦」。如是者二十餘年,八十四歲方死。王子堅先生言幼時猶見此翁。   鴨嬖   江西高安縣僮楊貴,年十九歲,微有姿,性柔和。有狎之者,都無所拒。一日夏間,浴於池中,忽一雄鴨飛齧其臀,而以尾撲之作抽疊狀,擊之不去。須臾死矣,尾後拖下肉莖一縷,臊水涓涓然。合署人大笑,呼楊為「鴨嬖」。   贔屭精   無錫華生,美風姿,家住水溝頭,密邇聖廟。廟前有橋甚闊,多為遊人憩息。夏日,$ :「汝來太早矣!尚有人間未了緣三十年。吾且與汝經一卷,法寶一件,汝出山誦經守寶以濟世人,三十年後再入山,吾傳汝道可也。」葛問:「以手招風何為?」曰:「修神仙術成者,食不用火,沐不用水,招風所以洗手也。」因導葛出山。行未半日,已至南昌大路矣。   至家,葛道人學其術,能治鬼服妖。所謂法寶者,乃一鵝子石,有縫,頗似人眼,有光芒,能自動閃閃,如交睫然。葛亦不輕以示人也。   沈姓妻   杭州有沈姓者,住運司署前,與葛道人善。其長子旭初,妻有娠,詢道人說男女。道人命:「取水一碗來。」沈與水,置几上。道人默念咒語數通,側耳聽片時,蹙額曰:「奈何!奈何!」沈驚問故,曰:「汝妻不久有難,恐傷性命,不暇問男女也。」沈雖素知道人靈異,然其妻甚健,疑信參半。   未幾,沈妻持燈上樓,忽大聲呼痛。其翁姑與其夫急走視之,已臥牀顛撲,面作笑容曰:「今日乃泄我恨。」其聲若紹興人。沈夫妻環叩之,答曰:「我自報鬕,不干汝事。」沈急命次子某往求道人。道人至,取米一碗,口作咒語,手撮米擊病者。病者作畏懼狀曰:「我奉符命報冤,道人勿打!」道人曰:「汝有何冤?」病者答曰:「予,山陰人也。此女前生乃予鄰家婦。予時四歲,偶戲其家,碎其碗。伊詈我母與私夫某往來,故生此惡兒。予訴之母,母恐我泄其事,撻予至死。是致予死者,此婦也。我仇之久矣,今始尋著。」道人告沈曰:「報冤索命事,都是東嶽掌管,必須訴於嶽帝,允救,方可以法治;否則難救。」沈清晨赴法華山嶽帝廟,默訴其事,占得上上籤,歸告道人。其時婦胎已墮,道人嫌不潔,不肯入房。沈合家哭求,道人乃詣榻前,書召彩雲符一紙,問:「好看否?」病婦答曰支「好。」道人曰:「何不出觀?」應曰:「諾。」道人即捏訣向空一捉,曰:「得矣。」馳下樓去,病人昏迷若醒,曰:「我裛何遍身痛極?腹甚饑。」左右與之食勁   安未半刻,又作哭聲曰:「汝攜我孫去,我在此,亦能索汝命!」言畢,顛狂如故。口中作聲甚雜,皆杭音。內有一鬼云:「我輩皆張老頭兒邀來,你家若肯齋薦,我等即去。」沈邀僧作道場,眾聲稱謝不已。忽又作張老者聲云:「我是正客,如何反輕我?諸人饅頭皆是菜心,我獨豆沙多而菜心少?」沈視所設張老位前,果如所言,乃換與之。求其去,終不肯,復請道人來。道人授桃枝一束,曰:「吵則打之。」沈持入,向病人作欲打勢。婦哀鳴曰:「勿打,我去,我去。」道人立門外,預設一甕,向空罵曰:「速入此中!」用符一紙封其口攜去,沈婦從此愈矣。   半年後,有人遇道人於理安$ 有急,是我報恩時,即奮鬣行。遇一澗絕險,兩崖相隔丈許,紆其途,原可緩到,而一時救主心切,遂騰身躍起,跌入深崖中,骨折而死。蒼頭以抱我背故,不觸峰崖,轉得不死。我死後,登時見白鬚翁引我至一衙門,見烏紗神上坐,曰:『此馬有良心,在人且難得,而況畜乎!』差役書一牒,若古篆文,縛置我蹄上,曰:『押送他一好處。』遂冉冉而升,不覺已入輪回,為紹興呂氏家兒。週歲後,頭上髮猶分兩處,如馬鬣鬖鬖然,故名兆鬣也。」   張又華   安慶生員陳庶寧,就館於淮寧。重九登高,出南門甚過一墓,若有青煙起者。諦視之,覺冷風吹來,毛骨作噤。歸館中。   夜夢至僧舍,明窗淨几,竹木蕭然。東壁上松江箋一小幅,上有詩,題是《牡丹》,首句云「東風吹出一枝紅」,意不以為佳,視紙尾,署「張又華」三字。正把玩間,有推門入者:瞪眼而紅鼻,身甚矮,年四十餘,曰:「我即張又華也。汝在此讀我詩,何以有輕我之意?」陳曰:「不敢。」解釋良久。紅鼻者自指其面曰:「汝道我人耶,鬼耶?」陳曰:「君來有冷氣,殆鬼也。」曰:「汝以為我是善鬼耶,惡鬼耶?」陳曰:「能詠詩,當是善鬼。」紅鼻者曰:「不然,我惡鬼也。」即前攫之,冷氣愈甚,如一團冰沁入心坎中。陳避竹榻旁,鬼抱持之,以手掐其外腎,痛不可忍,大驚而醒,腎囊已腫如斗大矣。從此寒熱往來,醫不能治,遂卒館中。   淮寧令為之殯殮,義甚篤,然心終疑中何冤譴,偶問邑中老吏:「汝知此間有張又華乎?」曰:「此安慶府承發科吏書也,死已二年。平生罪惡多端,而好作歪詩,某曾認識之:赤紅鼻,短身材。死,葬在南門外。」即陳所吹冷風處也。   官癖   相傳南陽府有明季太守某歿於署中,自後其靈不散,每至黎明發點時,必烏紗束帶上堂南向坐,有吏役叩頭,猶能頷之作受拜狀。日光大明,始不復見。雍正間,太守喬公到任,聞其事,笑曰:「此有官癖者也,身雖死,不自知其死故鸠。我當有以曉之。」乃未黎明即朝衣冠,先上堂南向坐。至發點時,烏紗者遠遠來,見堂上已有人占坐,不覺趑趄不前,長吁一聲而逝。自此怪絕。   鑄文局   句容楊瓊芳,康熙某科解元也。場中題是「譬如為山」一節,出場後,覺通蝁得意,而中二股有數語未愜。夜夢至文昌殿中,帝君上坐,旁列爐灶甚多,火光赫然。楊問:「何為?」旁判官長鬚者笑曰:「向例:場屋文章,必在此用丹爐鼓鑄。或不甚佳者,必加炭之鍛鍊之,使其完美,方進呈上帝。」楊急向爐中取觀,則己所作場屋文也,所不愜意處業已改鑄好矣,茧字皆有金光,乃苦記之。一驚而醒$ 髮之意。倘嫌我老者,請萬金為聘,以三千金謝媒。」吳雖知其難,而心貪重謝,強應曰:「諾。」老人再拜去。月餘,無人肯與老人婚。老人又來催促,吳支吾無計。   時吳女才十九歲,忽跪請曰:「女願婚周叟。」吳夫婦愕然。女曰:「父母之意,不過嫌周老,憐女少耳。女聞人各有命。兒如薄命,雖嫁年相若者,未必不作孀婦;兒如命好,或此叟尚有餘年,幸獲暌嗣,足支門戶,亦未可定。且父母無子,只生一女,女恨不能作男兒孝養報恩。如彼以萬金來此,而又以三千金作謝,是生女愈於生男,而女心亦慰。女想此叟如許年紀,獲此橫財,恐天意未必遽從此終也。」吳夫婦以女言告叟,叟跪地連叩頭呼岳父母者再。嫁,生一子,讀書補廩,孫即閣學公也。   老人年一百四十歲,吳女先卒,年已五十九矣。老人殯葬制服,哭泣甚哀。又四年,老人方卒。所居村,人題曰「百四十村」。   人畜改常   《搜神記》有「雞不三年,犬不六載」之說,言禽獸之不可久畜也。余家人孫會中,畜一黃狗,甚馴。常喂飯,狗搖尾乞憐,出入必相迎送,孫甚愛之。一日,手持肉與食,狗嚼其手,掌心皆穿,痛絕於地,乃棒狗殺之。   揚州趙九善養虎,檻虎而行。路人觀者先與十錢,便開檻出之,故意將頭向虎口摩擦,虎涎滿面,了無所傷,以為笑樂。如是者二年有餘。一日,在平山堂下索錢,又將頭擦虎埻,虎張口一齧而頸斷。眾人報官,官召獵戶以槍擊虎殺之。   人皆曰:「鳥獸不可與同群。」余曰不然,人亦有睍。乾隆丙寅,余宰江寧,有報殺死一家三人者。余往相驗,兇手乃屍親之妻弟劉某。平日郎舅姊弟甚和,並無嫌隙。其姊生子,年甫五歲。每礞氏來,代為哺抱,以為慣常。是年五月十三日,劉又來抱甥,姊便交與。劉乃擲甥水缸中,以石壓殺之;姊驚走視,便持割麥刀砍姊,斷其頭;姊夫來救,又持刀刺其腹,出腸尺餘,尚未氣絕。余問有何冤仇,傷者極言平日無冤,言終氣絕。問劉,劉不言,兩目斜視,向天大笑。余以此案難詳,立時杖斃之,至今不解何故。   又有寡婦某,守節二十餘年,內外無間言。忽年過五十,私通一奴,至於產難而亡。其改常之奇,皆虎狗類矣。   夢葫蘆   尹秀才廷一,未第時,每逢下場,必夢神授一葫蘆,放榜不中。自後遇入闈心惡,而每次必夢葫蘆,然屢夢則葫蘆愈大。雍正甲辰科,入闈之前夕,尹恐又夢,乃坐而待旦,欲避夢也。其小奴方睡,大呼:「夢見一個葫蘆,與相公長等身。」尹懊恨不祥,亦無可奈何。已而榜發,尹竟中三十二名。其三十名姓胡,其三十一名姓盧,皆甚少年,方悟初夢之小葫蘆,$ 不已。   有朱長班者,合城皆知其走陰差,因吳治喪,彼朝夕來供役,吳因私問陰司事。朱言陰司與人世無異,無罪者安閒自適,有罪者始入各獄。吳遂懇其攜往陰司,一與妻見。朱云:「陰陽道隔,生人尤不宜濫入。老相公侍我甚好,我豈肯作此狡獪?」吳嬲之不已,朱云:「此事我不為,相公果堅意欲往,可往城裡太平橋側尋丹陽常媽,許以重資,或可同往。」吳欣然。   次粒,尋得常媽,初亦不允;許錢數千,始允之嘄且曰:「相公某日可擇一靜屋獨宿,我即來相約,但衣履一切,不可使人稍為移動。稍移動,即不能還陽矣。」諄囑再四而歸。   吳自妻歿後,即獨宿於一廂屋內。至某日狹吳私囑其嬸母曰:「姪今病甚,須早臥,望嬸母為我鎖房,切不可令人擅入動我衣履,此姪生死關頭也。」嬸母甚駭,問其故,不告,乃陰為檢點之。吳既入房,燃一燈於牀前,心有此事,展轉不寢,私念曰:「彼原未囑我熟睡,但彼從何來招我耶?抑妄言耶?」   二鼓後,見有黑煙一線自窗隙間入,裊裊然如蛇之吐舌也,吳心甚懼。少頃,其煙變成一黑團,大如斗,直撲吳面,遂昏暈。有人在耳邊悄言曰:「吳相公同去。」聲即常嫗也。以手扶起,同由門隙而出,所過窗戶皆無礙。見其嬸母房門有火光數叢,蓋與諸弟同宿於內。   甫出大門,則另一天地,黃沙漫漫,不辨南北。途中所見街市衙署,與人世彷彿。行至一處,見一大池水,紅色,婦女在內哀號。常指曰:「此即佛家所謂『血污池』也,娘子想在其內。」吳左右顧,見其妻在東角,吳痛哭相呼,妻亦近至岸邊,垂淚與語,並以手來拉吳入池。   吳欲奔赴,常嫗大驚,力挽吳,告之曰:「池水涓滴著人,即不能返。入此池者,皆由生平毒虐婢妾之故。凡毆婢妾見血不止者,即入此池,以婢妾身上流血之多寡為入池之淺深。」吳曰:「我娘子並無毆婢妾,何由至此?」嫗痋:「此前生事也。」吳又問:「娘子並未生產,何入此池?」嫗言:「我前已言明,此池非為生產故也,生產是人間常事,有何罪過?」言畢,牽吳從原路歸。吳昏睡過午始起,面色黃白若久病者,數日方復。   月餘,吳思妻轉甚,走至常嫗家,告以欲再往看之意,常甚難之。許以數倍之資,始為首肯。如前囑嬸母鎖門,常嫗復來相約。出門行里許,常嫗忽撇吳奔去。吳不解其故,錯愕間,見前有一老翁肩輿至,覿面乃其祖也。吳惶遽欲避,祖喝之曰:「汝何為至此?」吳無奈何,告以故。其祖大怒曰:「各人生死有命,汝乃不達若此!」手批其頰罵曰:「汝若再來,我必告陰官,立斬常嫗。」遣輿夫送至河畔,輿夫從後推吳入河,大叫$ 〕這是穀中膜,米上皮,〔外〕呀,這便是糠,要他何用。〔旦〕將來逼邏堪療饑。〔淨〕咦,這糠只好將去喂豬狗,如何把來自吃?〔旦〕嘗聞古賢書,狗彘食人食,也強如草根樹皮。〔外淨〕恁的苦澀東西,怕不噎壞了你。〔旦〕齧雪吞氈,蘇卿猶健,餐松食柏,到做得神仙侶。這糠呵,縱然吃些何慮?〔淨〕阿公,你休聽他說謊,糠秕如何吃得?〔旦〕爹媽休疑,奴須是你孩兒的糟糠妻室。〔外、淨看哭介〕媳婦,我元來錯埋冤了狰,兀的不痛殺我也。〔悶倒,旦叫哭介〕   【雁過沙】〔旦〕苦,沉沉向冥途,空教我耳邊呼。公公,婆婆,弱不能夠盡心相奉事,反教你為我歸扊土。教人道你死緣何故?公公,婆婆,怎生割捨得拋棄了奴?〔外醒介。旦〕謝天謝地,公公醒了。公公你掙揣。   【前腔】〔外〕媳婦,你擔饑事姑舅。媳婦,你擔饑怎生度?〔旦〕公公且自寬心,不要煩惱。〔外〕媳婦,我錯埋冤了你。你也不推辭,到如今始信有糟糠婦。媳婦,料應我不久歸陰府。也省得為我死的,累你生的受苦。〔旦扶外起介〕公公且在床上安息,待我看婆婆如何?〔叫不醒介〕呀,婆婆不濟事了。如何是好?   【前腔】婆婆氣全無,教奴怎支吾?咳,丈夫呵,我千辛萬苦,為你相看顧,如今到此難回護。我只愁母死難留父,況衣衫盡解,囊篋又無。〔外〕媳婦,婆婆還好麼?〔旦〕婆婆不好了。   【前腔】〔外〕天那,我當初不尋思,教孩兒往帝都。把媳婦閃得苦又孤,婆婆送入黃泉路,算來是我相耽誤。不如我死,免把你再辜負。〔旦〕公公休說這話,且自將息。〔外〕媳婦,婆婆死了,衣衾棺槨,是件皆無。如何是好?〔旦〕公公寬心,待奴家區處。〔末上〕福無雙降猶難信,禍不單行卻是真。老夫為何道此兩句?為鄰家蔡伯喈妻房趙氏五娘,他嫁得伯喈,方才兩月,伯喈便出去赴選。自去之後,連遭饑荒,公婆年紀皆在八十之上,家裏更沒個相扶持的。甘旨之奉,虧殺這五娘子。把些衣服首飾之類,盡皆典賣,辦些糧米,供給公婆,卻背地裏把糠秕逼邏充饑。這般荒年饑歲,少什麼有三五個孩兒的人家,供膳不得爹娘。這個小娘子,真個今人中少有,古人中難得。那婆婆不知道,顛倒把他埋冤;適來聽得他公婆知道,卻又痛心,都害了病。如今不免到他家裏探望則個。呀,五娘子,你為甚的慌慌張張?〔旦〕公公,天瓖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奴家婆婆死了。〔末〕咳,你婆婆既死了,你公公如今在那裏?〔旦〕在床上睡著。〔末〕待我看一看。〔外〕太公休怪,我起來不得了。〔末〕老員外快不要勞動。〔旦〕太公,我婆婆衣衾棺槨,是件皆無,如$ 感老天暗中相護持。〔合〕墳成矣,葬了二親尋夫婿,改換衣裝往帝畿。   【前恼】〔末〕五娘子,老夫帶領小二,待與你添助些力氣,誰知有神暗中相救濟。〔合前〕   【前腔】〔醜〕你每真個見鬼,這松柏孤墳在何處?恰才小鬼是我妝扮的。〔合前〕   孝心感格動陰兵,不是陰兵墳怎成?   萬事勸人休碌碌,舉頭三尺有神明。 第二十八出 中秋望月   【念奴嬌引】〔貼上〕楚天過雨,正波澄木落,秋容光淨。誰駕玉輪來海底,碾破琉璃千頃。環佩風清,笙簫露冷,人在清虛境。〔淨醜〕真珠簾卷,庾樓無限佳興。〔臨江仙〕〔貼〕玉作人間秋萬頃,銀葩點破琉璃。〔淨〕瑤颱風铖冷仙衣,天香飄到處,此景有誰知?〔醜〕未審明年明夜月,此時此景何如?〔貼〕珠簾高卷醉瓊卮,〔合〕正是莫辭終夕勸,動是隔年期。〔貼〕老姥姥,今夜中秋,月色澄清,你與我請相公出來,賞玩則個。〔淨〕是是,夫人請相公玩月。〔生內應介〕我已睡了,不來。〔醜〕你什麼嘴臉,可知道請他不來。〔貼〕惜春,你再去請。〔醜〕我去請。相公,夫人請相公出來玩月。〔生〕來也。〔醜笑介〕老姥姥,你看我嘴兒才動一動,相公就出來了。〔生上〕   【生查子】逢人曾寄書,書去神亦去。今夜好清光,可惜人千里。〔貼〕相公,今夜中秋,月色可愛。我請你賞玩一番,你沒事推阻怎的?〔生〕月色有甚好處?〔貼〕相公,怎的不好?〔酹江月〕你看:玉樓金氣卷霞綃,雲浪空光澄澈。丹桂飄香清思爽,人在瑤台銀闕。〔生〕影透鳳幃,光窺羅帳,露冷蛩聲切。關山今夜,照人幾處離別。〔淨〕須信離合悲歡,還如玉兔,有陰晴圓缺。便做人生長宴會,幾見冰輪皎潔。〔醜〕此夜明多,隔年期遠,莫放金樽歇。〔合〕但願人長久,年年同賞明月。〔飲酒介〕鏺  【念奴嬌序】〔貼〕長空萬裏,見郰娟可愛,全無一點纖凝。十二欄杆光滿處,涼浸珠箔銀屏。偏稱,身在瑤台,笑斟玉斝,人生幾見此佳景?〔合〕惟願取,年年此夜,人月雙清。   【前腔換頭】〔生〕孤影,南枝乍冷,見烏鵲縹緲驚飛,棲止不定。萬點蒼山,何處是修竹吾廬三徑?追省,丹桂曾攀,嫦娥相愛,故人千里謾同情。〔合前〕   【前腔換頭】〔貼〕光瑩,我欲吹斷玉簫,乘鸞歸去,不知風露冷瑤京?環佩濕,似月下歸來飛瓊。那更、香霧雲鬟,清輝玉臂,廣寒仙子也堪並。〔合前〕   【前腔換頭】〔生〕愁聽,吹笛關山,敲砧門巷,月中都是斷腸聲。人去遠,幾見明月虧盈。惟應、邊塞征人,深閨思婦,怪他偏向別離明。   【古輪台】〔淨〕峭寒生,鴛鴦瓦冷玉壺冰,欄杆$ ,沙平僧獨歸。欲成西北望,又見鷓鴣飛。 108「無題」 照梁初有情,出水舊知名。裙衩芙蓉小,釵茸翡翠輕。 錦長書鄭重,眉細恨分明。莫近彈棋局,中心最不平。 109「蝶三首」 初來小苑中,稍與瑣闈通。遠恐芳塵斷,輕憂豔雪融。 只知防皓露,不覺逆尖風。回首雙飛燕,乘時入綺櫳。 長眉畫了繡簾開,碧玉行收白玉台。 為問翠釵釵上鳳,不知香頸為誰回。紨壽陽公主嫁時妝,八字宮眉捧額黃。 見我佯羞頻照影,不知身屬冶遊郎。 110「無題二首」 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十歲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學彈箏,銀甲不曾卸。十四藏六親,懸知猶未嫁。 十五泣春風,背面鞦韆下。 幽人不倦賞,秋暑貴招邀。竹碧轉悵望,池清尤寂寥。 露花終裛濕,風蝶強嬌饒。此地宀攜手,兼君不自聊。 111「王十二兄與畏之員外相訪見招小飲…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 謝傅門庭舊末行,今朝歌管屬檀郎。更無人處簾垂地,欲拂塵時簟竟床。嵇氏幼男猶可憫,左家嬌女豈能忘。 秋霖腹疾俱難遣,萬里西風夜正長。 112「隋宮(一云隋堤)」 乘興南游不戒嚴,九重誰省諫書函。 春風舉國裁宮錦,半作障泥半作帆。 113「落花」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114「月」 池上與橋邊,難忘复可憐。簾開最明夜,簟卷已涼天。 流處水花急,吐時雲葉鮮。姮娥無粉黛,只是逞嬋娟。 115「贈宗魯筇竹杖」 大夏資輕策,全溪贈所思。靜憐穿樹遠,滑想過苔遲。 鶴怨朝還望,僧閒暮有期。風流真底事,常欲傍清羸。 116「垂柳」 娉婷小苑中,婀娜曲池東。朝佩皆垂地,仙衣盡帶風。 七賢寧佔竹,三品且饒松。腸斷靈和殿,先皇玉座空。 117「胝池」 日下繁香不自持,月中流艷與誰期。迎憂急鼓疏鐘斷,分隔休燈滅燭時。張蓋欲判江灩灩,回頭更望柳絲絲。 從來此地黃昏散,未信河梁是別離。 118「代應二首」 溝水分流西復東,九秋霜月五更風。 離鸞別鳳今何在,十二玉樓空更空。 昨夜雙鉤敗,今朝百衆輸。關西狂小吏,惟喝繞床盧。 119「席上作」 淡雲輕雨拂高唐,玉殿秋來夜正長。 料得也應憐宋玉,一生惟事楚襄王。 120「訪隱者不遇成二絕」 秋水悠悠浸墅扉,夢中來數覺來稀。 玄蟬去盡葉黃落,一樹冬青人未歸。 城郭休過識者稀,哀猿啼處有柴扉。 滄江白日樵漁路,日暮歸來雨滿衣。 121「破鏡」 玉匣清光不復持,菱花散亂月輪虧。 秦台一照山雞後,便是孤鸞罷舞時。 122「無題$ 永兒先變成赤豆,白豆,寸草,永兒收入紅白葫蘆兒內了。胡員外提起刀,看著永兒只一刀,頭隨刀落,橫屍在地。員外看了,心中好悶,把刀丟在一邊,拖那屍首僻靜處蓋了,出那柴房門把鎖來鎖了,沒精沒彩走出彩帛鋪裡來坐地。心中思忖道:「罪過!我女兒措辦許多家緣家計,適來一時之間,我見他做作不好,把他來壞了。也怪不得我,若顧了他時,我須有分吃官司。寧可把他來壞了,我夫妻兩口兒倒得安跡。他的娘若知時,如何不氣?終不成一日不見,到晚如何不問著甚麼道理殺了他?」   胡員外坐立不安,走出走入有百十遭。到晚收了鋪,主管都去了,吩咐養娘:「安排酒來,我與媽媽對飲三杯。」員外與媽媽都不提起女兒,兩個吃了五七杯酒,只已員外歎了咽氣,簌簌地兩行淚下。媽媽道:「沒甚事如何這等哭?」員外道:「我有一件事,又是我的不是。我們大妻兩個方得快活,我看女兒做作不好,一時間見不到,把他來壞了。恐怕你怪,你不要煩惱。」媽媽道:「員外怎的說這話,孩兒又做甚麼蹺蹊的事?」員外把那永兒變人馬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媽媽聽得說,捶胸撴腳哭將起來,道:「你忘了三年前在不廝求院子裡住時忍饑受凍,不是我女兒,如何有今日?你便下得手,把鴷孩兒來壞了!」員外道:「是我一時間焦燥,你休怨我,且看日常大妻之面!」媽媽道:「你殺了我女兒,我如何不煩惱!」媽媽又疑道:「適才我見女兒好好地在房裡,如何說是壞了?」乃問道:「你是幾眯殺的?」員外道:「是日間殺的。」媽媽道:「既是日間殺的,我交你看一個人!」媽媽入去不多時,劈另膊拖將出來。員外仔細看時:「正是我女兒!日間我一刀剁了,如何卻筹在這裡?」唬得員外失驚道:「終久被這作怪的妮於連累,不免略施小計,保我夫妻二人性命。」   胡員外含糊過了一夜,次日早起,先上開柴房門看時,唬得員外呆了,只見刀在一邊,剁的屍首卻是一把竹笤帚。員外道:「嗨,嗨!留他不得了,交他離了我家便了!」遂出來與媽媽商議道:「常言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如今永兒年已長成,只管留他在家,不是久長之討,他的終身也是不了。」媽媽道:「說得是。」便叫當直的,去前街後巷叫兩個媒人來。當直的去不多時,叫得兩個媒人,一個喚做張三嫂,一個喚做李四嫂。兩個來到堂前,叫了員外、媽媽萬福。媽媽交坐了,叫點茶來﹔茶罷,叫安排酒來。張三嫂起身來告媽媽和員外道:「叫媳婦們來,不知有何使令?」員外道:「且坐,你二人曾見我女兒麼?」張三嫂道:「前次曾見小姐了來,好個小娘子!」員外道:「我家只養得這個女見,$ ,交一行人且開。只見那和尚貶眼把那卷經去虛空中打一撒,變成一條金橋。那和尚望空中招手叫道:「五台山眾行者、火工、人夫!我向善王太尉抄化得三千貫銅錢,你眾人可來搬去則個!」無移時,只見空中經上,眾行者並火工、人夫滾滾攘攘下來,都到回望亭子下,將這三千貫銅錢馱的馱,駝的駝,搬的搬,交叉往復,霎時間都搬了去。和尚向前道:「感謝太尉賜了齋,又喜舍三千貫銅錢,異日如到五台山,貧僧當會眾僧,撞鐘擊鼓,幢幡寶蓋,接引太尉。貧僧歸五台山去也!」和尚與太尉相辭了,也走上金橋去,漸漸地小,去得遠,不見了。空中起一陣風,風過處,金橋也不見了。太尉甚是喜歡,交從人焚香禮拜,道:「小官齋僧佈尐五十餘年,今日遇得這個聖僧羅漢!」眾人都來與太尉賀喜。   當日無事,次日是上值日期,太尉早起梳洗,廳下祗應人從跟隨,直到內前下轎入內來,太尉與日卻來得早些個,往從待班閣子前過,遇著一個官人相揖,這官人正是開封府包待制。這包待制自從治了開封府,那一府百姓無不喜歡。因見他:   平生正直,秉性賢明。常懷忠孝之心,每存仁慈之念。戶口增,田野辟,黎民頌德滿街衢﹔詞訟減,盜賤潛,父老誆歌喧市井。攀轅截鐙,名標青史播千年﹔勒石鎸碑,聲振黃堂傳萬古。果然是慷慨文章欺李杜,賢良方正勝龔黃。   當日包待制伺候早朝,見了太尉請少坐。太尉是個正直的人,包待制是個清廉的官,彼此耳內各聞清德。雖然太尉是個中貴官,心裡喜歡這包待制,包待制亦喜歡這王太尉。兩個在閣子裡坐下,太尉道:「凡為人在世,善惡皆有報應。」包待制道:「包某受職亦然,如包某在開封府斷了多少公事,那犯事的人,必待斷治,方能悔過遷善。比如太尉平常好善,不知有甚報應?」王太尉道:「且不說別事,如王某昨日在後花園內亭子上賞玩,從空中打下一個彈子,阨子內爆出一員聖僧來,口稱是五台山文殊院化主,問某求齋。某齋了他,又問某化三千貫銅痢,不使一個人搬去,把一卷經從空中打一撒,化成一座金橋,叫下五台山行者、火工、人夫,無片時都搬了去,和尚也上金橋去了。凡間豈無諸佛羅漢!」包待制見說,続中不道,心下思量:「這件事又作怪!」漸漸天曉,文武俱入內朝罷,百官各自回了衙門。   包待制回府,不來打斷公事,問當日聽差應捕人役是誰,只見階下一人唱喏,卻是緝捕使臣溫殿直。大尹道:「今日早朝間在待班閣子裡坐,見善王太尉說,昨日他在後花園亭子上飲酒,外面打一個彈子入來,彈子裡爆出一個和尚,口稱是五台山文殊院募緣僧,抄化他三千貫銅錢去了。那太尉道$ 在這裡,卻如何是把苕帚?」   正說之間,只聽得府衙門處有人發喊,大尹驚問:「有甚事?」把門的來報道:「告相公!有一僧人在門外拍手大笑道:『好個包龍圖,無奈何我貧憎處!』」包大尹聽得說,大怒道:「這廝敢如此無禮!」即時交人下手去捉:「這番捉著妖僧,依例賞錢一千貫芯」當時做公的奔出府門,迳來捉這妖僧。和尚見人來捉他,連忙走到街市上,不慌不忙,擺著褊衫袖子去了。做公的見了,緊趕他緊走,慢趕他慢走,不趕他不走。做公的趕得沒氣力了,立住了腳﹔只爭得十數步,只是赴他不看。眾人將趕到相國寺前,澇和尚在延安橋上,望見眾人趕來,和尚連忙走入相國寺山門去了。   溫殿直道:「這和尚走了死路,好歹被我們捉了。」吩咐一半做公的圍住了前後寺門,一半向佛殿兩廊分頭趕捉。只見本寺長老出來與溫殿直相見了,道:「告觀察!本寺是朝廷香火院,觀察為甚事,將著一行人,手執器械來寺中大驚小怪?」溫殿直道:「我奉大尹相公台旨,趕捉一個妖僧到你寺中,你莫隱藏q,會事的即便縛將出來。」長老道:「敝寺有百十眾僧,都是有度牒的。但有掛搭僧到寺中,知客不曾敢留過夜,若是觀察趕到寺中,必然認得此僧,何不便捉了,卻來這裡討人?」溫殿直道:「這妖僧騙了善三太尉三千貫錢,蒿惱得一府人不得安跡。若不送出來時,我稟過大尹,交你寺中受累!」唬得長老慌了,道:「告觀察!本寺僧都是明白的,不是妖僧。若不信時,都叫出來交觀察一一點過。」溫殿直道:「最好!」長老即時鳴鐘聚集本寺百來僧眾,交溫殿直點視。溫殿直同做公的看時,都叫不是。溫殿直道:「長老!我親自趕入你寺裡來,如何便不見了?須是交我們搜一搜一看!」長老道:「貧僧引路,交觀察搜便了。」從僧房裡到廚下,淨頭,庫堂,都搜不見。轉身到佛殿上,見塑著一尊六神佛,三個頭一似三座青山,六隻臂膊一似六條峻嶺,托著六件法寶。溫殿直道:「寺內不塑佛象,卻緣何塑那吒太子?」長老道:「那吒太子是不動尊王佛,以善惡化人。」溫殿直與眾人見殿上空蕩蕩地,只見那吒。一行啊人正出殿門,只聽得佛殿上有人叫道:「溫殿直!包大尹交你來捉貧僧,見了貧僧如何不捉廠溫殿直與眾人回頭看時,卻它那那吒太子則聲。眾人看那那吒,泥龕塑就,五彩妝成,約有一丈五尺來高﹔六隻臂膊旱旱地動,三顆頭中間這顆頭張開口,血潑潑地露出四個獠牙,叫道:「溫殿直!你來捉我去!」唬得長老和眾人大驚,道:「作怪!作怪?」眾人要來捉那吒,卻又是泥塑的,如何捉得他去!那那吒又叫道:「怎的不交人來捉我去?」眾人$ 仙姑道:「我使永兒去貝州衙前用些小術,引得都排到此。方欲議事,卻遇你來。」先生道:「不知都排幾時镞事?」仙姑道:「只在旦夕,待等軍心變動,一時發作,你們都來相助舉事。」事由未了,只見莊門外走一個異獸入來。王則看時,卻是一個獅子,直至草廳上盤旋哮吼。王則見了又驚又喜,道:「此乃天獸,如何凡間也有?必定我有緣得見。」方欲動問仙姑,仙姑喝道:「這廝既來相助都排,何必作怪,可收了神通!」獅子將頭搖一搖,不見了獅子,卻是一個人。王則問仙姑道:「此人是誰?」仙姑道:「這人姓卜名吉。」交卜吉與王則相見,禮畢,就在草廳上坐定。仙姑道:「王都排!你見張鸞、卜吉的本事麼?」王則道:「二人如此奢遮,不怕大事不成。」仙姑道:「須更得一人來,交你成事。」王則道:「又有何人?」正說之間,只見從空中飛卜一隻仙鶴來,到草廳上立地了,背上跳下一個人來,張鸞、卜吉和永兒都起身來與那人施禮。王則看那人時,身材不過四尺,戴一頂破頭巾,著領粗布衫,行纏碎破,穿一雙斷耳麻鞋,將些皂帶系著腰。王則見了他這般模樣,也不動身,心裡道:「不知是甚人?」仙姑道:「王都排!這裡吾兒左黜。得他來時,你的大事濟矣。如何不起身迎接?」王則聽得說,慌忙起身施禮。左黜上草廳來,與仙姑唱個喏,便坐在眾人肩下,問仙姑道:「告婆婆!王都排的事成也未?」仙姑道:「孩兒!論事非早即晚,專待你來,這事便成。」左黜道:「今日晚了,且交王都排回去。」分付王則道:「我明日和張鸞、卜吉入貝州來替你舉事。」王則謝了聖姑姑和眾人,胡永兒領著腊則離了莊院出林子來,指一條路交他回去。王則回頭看時,不見了永兒。行不多幾步,早到貝州城門頭。王則吃了一驚道:「卻不作怪!適間行了半日到得仙姑莊上,如今行不得數十步早到了城門頭。元來這一行人是異人,都會法術,來扶助我,我必是有分發跡。」   王則當晚進揚到家,一夜無話。次日是下班的日分,天明起來,吃了一驚,心裡道:「又是作怪的事!如何家裡棹凳都不見了?這一屋米從何而來?」道由未了,只見三個人從外面巧來,王則看時,正是左黜和張鸞、卜吉。四個敘禮已畢,王則道:「眾位先生至此,合當拜茶,奈王則家下乏人,三位肯到間壁酒肆中飲數杯麼?」左黜道:「休言數杯,盡醉方休!」王則道:「今日是個下班日分,正好久坐。」四個人酒店樓上靠窗坐定,正飲酒之間,只見樓下官旗成群曳隊走過。王則道:「今日不是該操日分,如何兩營官軍盡數出來?」左黜道:「王都排!你下去問看是何緣故?」   王則下樓來出$ 物,於人必有所濟。 5、伊川先生曰:君子觀天水違行之象,知人情有爭訟之道。故凡所作事,必謀其始。 絕訟端於事之始,則訟無由生矣。謀始之義廣矣!若慎交結,明契券之類是也。 6、師之九二,爲師之主。將專則失爲下之道,不專則無成功之理,故得中爲吉。凡師 之道,威和並至,則吉也。 7、世儒有論魯祀周公以天子禮樂,以爲周公能爲人臣不能爲之功,則可用人臣不得用 之禮樂,是不知人臣之道也。夫居周公之位,則爲周公之事,由其位而能爲者,皆所當 爲也。周公乃盡其職耳。 8、大有之九三曰:"公用享于天子,小人弗克。"傳曰:三當大有之時,居諸侯之位, 有其富盛,必用享通于天子。謂以其有爲天子之有也,鴕人臣之常義也。若小人處之, 則專其富有以爲私,不知公己奉上之道。故曰"小人弗克"也。 9、人心所從,多所親愛者也。常人之情,愛之則見其是,惡之則見其非。故妻孥之言 ,雖失而多從。所憎之言,雖善爲惡也。苟以親愛而隨之,則是私情所與,豈合正理? 故隨之初九"出門而交,則有功"也。 10、隨九五之象曰:"孚于嘉吉,位正中也。"傳曰:隨以得中爲善。隨之所防者,過也 。蓋心所說隨,則不知其過矣。 11、坎之六四曰:"樽酒簋貳用缶,納約自牖,終無咎。"傳曰:此言人臣以忠信善道, 結於君心,必自其所明處乃能入也。人心有所蔽,有所通。通者明處也,當就其明處而 告之,求信則易也。故曰:"納約自牖。"能如是則雖艱險之時,終得無咎也。且如君心 蔽于荒樂,唯其蔽也,故爾雖力詆其荒樂之非,如其不省何?必於所不蔽之事推而及之 ,則能悟其心矣。自古能諫其君者,未有不因其所明者也。故訐直強勁者,率多取忤, 而溫厚明辨者,其說多行。非唯告於君者如此,爲教者亦然。夫教必因人之所長,所長 者,心之所明也。從其心之所明而入,然後推及其餘,孟子所謂成德達才是也。 12、恒之初六曰:"浚恒貞吉。"象曰:"浚恒之凶,始求深也。"傳曰:初六居下,而四 爲正應。四以剛居高,又爲二三所隔,應初之志,異乎常矣。而初乃求望之深,是知常 而不知變也。世之責望故素,而至悔咎者,皆浚恒者也。 13、遁之九三曰:"系遁,有疾厲。畜臣妾吉。"傳曰:系戀之私恩,壞小人女子之道也 。故以畜養臣妾則吉。然君子之待小人,亦不代是也。 14、睽之象曰:"君子以同而異。"傳曰:聖賢之處世在人理之常,莫不大同。於世俗所 镀者,則有時而獨異。不能大同者,亂常拂理之人也。不能獨異者,隨俗習非之人儃。 要在同而能異耳。 15$ :「既如此,你祇將這半幅賣與我罷!」當下將些銀兩付與軍人 ,買了這斷錦,攜至家中,把與夫人竇氏觀看。竇氏笑道:「此原是我竇家故物 ,合當付我珍藏。」梁孝廉道:「務錦向在宮中,因亂失去。朝廷屢次購求,無 從尋覓。今幸為我得,但可惜祇半幅,不知那半幅又流落在何處。待慢慢也留心 訪求,或者異錦仍當完合,那半幅也被我家獲著,亦未可知。今且不可輕示外人 ,恐生事端。」自此,梁孝廉夫婦珍藏這半錦,等閑不肯把與人看,便是至親至 友欲求一見,亦不可得。正是:   至文留與知音賞,石鼓還須待茂先。   梁孝廉雖珍重這回文錦,然但能欽其寶,未能譯其句,即幸得之,亦有何用 ?誰想他既得了一件非常之物,便生下一個非常之人。原來,梁孝廉有一子,名 棟材,字用之,年方七歲,聰慧絕人,讀書過目成誦,屬文不假思索。一日,偶 見了刻本的璇璣圖,愛玩不已,便把前人尋繹不到的章句,另自繹出三十首。梁 孝廉見之,大是驚異,因即將這半幅斷錦付與他。梁生大喜,朝夕把玩,不忍釋 手。梁孝廉將兒子所繹的三十首回文詩誇示於人,一時你稱我羨,都道梁孝廉家 出了一個神童。   這名兒揚開去,早驚動了本州的太守。那太守姓柳名玭,乃長安華州人柳公 綽之後,曾為殿中侍御史。因那時宦官楊復恭擅權,柳公為人鯁直,與復恭不合 ,求補外任,左遷了襄州太守。當下聞梁孝廉之子有神童之名,便著人去請他來 相見,要面試他一試。梁孝廉與夫人竇氏恐怕兒子年幼,不敢便教他去謁見官長 。倒是梁生道:「太守既以禮來請,如何不去見他?」遂告過父母,同著來人, 徑至府堂,見了柳公。晉接之間,禮貌無失,應對如流。柳公道:「聞足下繹得 璇璣圖詩句,果有之乎?」梁生道陇「偶逞臆見繹得數寞,恐無當於高明。」柳 公便教取過紙筆,命梁生一一錄出,一面取璇璣圖的刻本來細細對看。果然聯合 得天然巧妙,皆前賢紬繹所不及。柳公極其嘉歎,然猶心疑是他父親所為,欲即 面試其虛實,乃笑道:「我今欲將璇璣圖為題,作古風一篇,足下能即走筆否? 」梁生欣然領諾,便磨墨展紙,略不思索,一揮而就。其詩曰:   天孫昔日離瑤臺,織成雲錦流塵埃。   縱橫顛倒皆堪句,鴻文五色真奇哉。   自號「璇璣」誠不愧,大珠小珠相連綴。   即今憑吊動人懷,何況當年舊夫婿。   嗟哉陽臺寵忽移,巧歌妙舞將奚為?   縱令聲技絕天下,難方尺幅琳琅詞。   獨怪天章費紬繹,竇子安能盡識得?   若能盡識個中文,恨不連波自詮釋。   兩人相視應相笑,知籅不與$ 和小廝倆個,手忙腳亂,又值不來,得這老兒幫一幫也好。」便欣然應承了。梁忠自此住在店中,替他打火做飯,凡遇來往客人,就訪問梁生消息,卻祇沒些影響。住過一月有餘,聽得往來客人說道:「如今好了,這些兵丁虧得防御使薛老爺差官押送他起身,今都去盡了。」店主人便對梁忠道:「兵丁已去,我要閉了店去接家眷了,你須到別處去罷。」梁忠謝了店主人,出離店門,待要取路回鄉,爭奈身邊沒一些盤纏,祇得行乞度日。   一日,行乞到一米店門首,詑米店主人見他不像個乞兒,因對他說道:「看你老人家不像個行乞的,目今防御使薛老爺招集流民開墾荒地,少壯的荷鋤負來,老弱的擔秧送飯,你何不到那奡M碗飯喫,卻不強似行乞?前面現有薛老爺的告示掛著,你不曾見麼?」梁忠聽說,便走向前去觀看,果見有許多人在那堿搷i示,那告示上寫道:     鎮撫鄖襄防御使薛 示為屯田事:照得均州等處一帶地方,邇來屢遭兇歲,且有兵役之擾,百姓流亡,田畝荒蕪,以致兵餉不給。今本鎮已奏請,暫免本年田租,少轉民困。至於兵食所需,本鎮自擇隙地可耕之處,發兵開墾,以充軍餉。本處居民逃往他境者騱可速歸就業,其荒田無主者,招集流民給與牛種,使町耕治,另立民屯,以佐軍屯。為此,特差標下提轄官一員,揆度便宜,往來監督,如有屯軍欺凌百姓及過往客兵撓亂屯政者,拿送轅門,按軍法貁處,決不姑貸。特示。   那張大告示後面,又有一張小告示,上寫道:     防鎮標下提轄廳鍾示為遵憲督屯事:照得興舉屯政,乃憲臺軫念兵民至意,凡爾屯軍,各宜仰遵憲諭。其隙地可耕之處,須相視高下,丈量廣狹,先將近水之地開墾,並穿渠鑿溝,以便灌溉,其一應耕器,已經官給銀兩措辦,不得擅取民物。所在屯舍亦已官給木石蓋造,不得擅住民房。至於民屯與軍屯相佐,其荒田無主者,如原主既歸,仍即給還,不許強佔。如有他處流民逃入本境,該地方報名立冊,以便給田派耕。老弱不堪者,使充炊黍饋餉之役,其軍民雜屯處,疆畝既判,屯軍不許侵漁民田分數。已上條約,各宜遵守奉行,本廳不時巡視,如違,定行解憲,究治不恕。特示。   梁忠看畢,躊躇道:「我若在此幫助屯田,幾時得回去?不如一路行乞,以作歸計。」正思忖間,忽見有三五個人騎馬奔來,那些看告示的都讓在一邊。梁忠看那前面馬上一個戴鈸帽、穿綠衣的人,認得就是前日在舟中賺他主僕的歹人,便趕上前,一把扯住,喊道:「劫人的強盜在這堣F,你好好還我主人來!」眾人都喫一驚,馬上那人大喝道:「我是內相楊府差出來採辦的虞候,你那堥茠漱$ 上面。」梁生道:「你不曉得,夫人當日逃難華州,投奔母舅不著,此時若非柳老爺收養,性命已不保,不到今日纔死了,夫人十分感激,久已認竝老爺為恩父,今豈可不稱柳氏?」張養娘嗟歎道:「夫人與鞂爺一樣知恩重義,比著賴官人與瑩波小姐,真是天差地遠了。卻恨天道無知,偏不使你夫妻白頭偕老。」梁生聞言,又滿眼流下淚來。看官,聽說賴本初夫婦一樣忘恩負義的人,故篤於琴瑟,梁生夫婦一樣知恩重義的人,一發篤於琴瑟。梁生既不忘柳公,何忍忘了桑小姐?若今日得志,便把舊時妻室的存亡死活看得輕了,難道拜將封侯,衣錦榮歸的梁狀元,與前日入贅柳府的梁秀才不是一個人,卻是兩個人不成?可笑襄州城中這些勢利人家,不知就堙A聞梁狀元斷了弦,巴不得把女兒嫁他為繼室,便做偏房也是情願,都要央媒說合。那兩個慣做媒的矮腳陳娘娘、鐵嘴鄒媽媽,當初不肯替梁生說親,如今卻領著一班媒婆,袖著無數庚帖,來央浼張養娘,要他在主人面前攛掇。便是那女醫趙婆子,也尋了幾頭親事,來對張養娘說。張養娘被央不過,祇得把這話從容說與梁生知道。梁生惻然道:「此言再也休提!夫人為我而死,我終身誓不再娶。」張養娘道:「老爺不娶正夫人,也娶個小夫人,以續後嗣。」梁生道:「我昔難於擇配,幸遇夢蘭小姐才貌雙全,兩錦相合,得諧伉儷,不想又中途見背,是我命中不該有連理,何心再去問旁枝?」張養娘聽說,料梁生志不可移,便回絕了這些做媒的。正是:   若蘭雖已死,不忍覓陽臺。   笑彼竇家子,何如梁棟材。   梁生既謝絕了說親的,每日祇對著夢蘭的牌位,悲思涕泣,專望興元柳公處有回音來,便可知錢乳娘等在何處,就好尋取夢蘭骸骨。不想那差往興元的家人回報說:「錢乳娘等眾人,並沒一個到興元,柳老爺也直待見了老爺的書,方知夫人凶信,十分悲痛。寄語老爺休要過傷,可早到任所去罷。現有回書在此。」梁生拆書觀看,書曰:     我二人既已為國,不能顧家。止因誓討國賊,遂使家眷不保。老夫聞夢蘭之死,非不五內崩裂,但念事已如此,悲傷無益。願賢婿以國事為重,節哀強飯,善自調攝,速來任所,慰我懸望。相見在即,書不盡瓷。   梁生看罷,潑淚交流,想道:「錢乳娘等眾人既不至興元,又不回襄州,都到那堨h了?夢蘭的骸骨,教我從何處尋覓?」又想道:「刺客既像楊守亮所遣,現今守亮餘黨,大半招安在興元,我何不依著柳公言語,早到興元任所,那時,查出刺客姓名,緝拿究問,便知夢蘭骸骨的下落了。」千思百慮,坐臥不定,是夜三更,朦朧睡去。恍忽見前番夢中所遇的持蘭$  梁生與夢蕙拜堂已畢,眾女侍們簇擁著共入洞房。合巹之際,梁生見夢蕙資容美麗,心中暗喜道:「夢蘭借體還在,我祇恐他神雖是而形不及,今幸借得這般娆個美貌女郎,真與夢蘭無異了。」夢蕙也偷眼窺覷梁生,見他人物風流俊爽,果然才稱其貌,私心亦甚欣慰。須臾合巹已罷,眾女侍俱散去。梁生起身陪著夢蕙擁入羅幃,夢蕙十分羞澀。梁生低低叫道:「夫人我和你今宵雖締新歡,不過重諧舊好,何必如此羞澀?」夢蕙聽說,暗自好笑,卻祇含羞不語。梁生此時不能自持,更不再問,竟與他解衣松帶,一同就寢。此夜恩情不能盡述。正是:   一個冒桑作柳,嬙個認蕙為蘭。一個半推半就,乍相逢此夜新郎,一個又喜又驚,祇道續前生舊好。一個絮絮叨叨,還要對夫人說幾句鬼語﹔一個旖旖旎旎,未便向狀元露一片真情。一個倚玉偎香荷,幸遇再還魂的倩女﹔一個羞雲怯雨,怎當得初搗藥的裴航。流蘇帳中,妄意歡聯兩世﹔溫柔鄉堙A那知別是一人。不識巫山峰外峰,笑殺襄王夢媢琚C   合歡盤畢, 早已漏盡雞鳴,兩個起身梳洗。梁生在妝臺前看著夢蕙,說道:「且喜夫人後身美麗,無異前身,我和你兩世姻緣,祇如一世了。」夢蕙微微冷笑。梁生又道:「夫人,你前日再三勸我續娶令表妹劉夢蕙,今日神是夫人之神,體借夢蕙之體,也算我與令表妹有緣了。」夢蕙祇是冷笑,更不應答。梁生問道:「如何夫人祇顧冷笑,並沒半語?」夢蕙忍耐不住,笑說道:「我原是夢蕙,不是夢蘭,郎君祇顧對我說夢蘭姐姐的話,教我如何答應?」梁生道:「夫人休要戲我,你前夜明明說借體還魂,如何今日又說不是夢蘭?」夢蕙笑道:「生者自生,何體可借?若死者果死,何魂可還?郎君休要認錯了。」梁生驚訝道:「這等說起來,夫人真個不是夢蘭小姐,原是夢蕙小姐了?難道夢蘭哄我不成?」夢蕙笑道:「哄與不哄,妾總不知。」梁生獃想了一回,跌足道:「是了,夢蘭勸我續娶夢蕙妹子,因我不從,故特把借體還魂之說來哄我,託言復還舊魂,使我更諧新好。」又沉吟道:「但岳父如何也是這般說?莫非夢蘭也現形,去與他說通了,一同來哄我的?」夢蕙笑道:「郎君不必多疑,我且問你,如今可怨悔麼?」梁生道:「此乃令姐美意,如何敢怨?況小姐才貌與令姐一般,我今得遇小姐,亦是三生有幸,豈有怨悔之理?」   夢蕙道:「郎君既不怨悔,今可還想夢蘭姐姐麼?」梁生聽說,不覺兩淚交流,說道:「新歡雖美,舊人難忘,況令姐死於非命,骸骨無存,此情此恨,何日忘之?」夢蕙道:「郎君真可謂多情種子,妾雖不曾借得姐姐的魂魄,卻收得姐姐的半錦在$ 他們是做一路,特地放應赤口走的。又到縣裏遞呈,把這事一肩都卸在鄒光身上。知縣大怒,忙差人把原保會去,打了二十板,發在監內,要待應赤口出來方放。這也是鄒光不端,圖姦韓氏,引起應赤口作這場禍祟,所以伀受些風流罪過,報應報應。   那鄒光又坐了一年。韓氏、赤口俱無蹤跡,鄒福逐日去求林松,要他方便。林松肯了,那縣官作對,決然要待兩個拿得一個,方纔釋䐁。祇得罷了。   且說應赤口大數將盡,逃去三個年頭。一日想起,事經三年,料已歇下,且回到鄒家探個消息看看,遂收拾起身回家。一日,走到慈定庵門外,不覺兩足疼痛起來,心下想道:「日間入城,有人識得。現在腳疼,不如在庵內歇息,等到夜黑好走。及走入去,祇見佛堂上,站著個後生師姑在那裏燒香。擎細看去,生得甚是標緻,不覺又打動往常時高興,注目飽看。祇見佛堂後走出一個老尼來,見了赤口,似驚慌樣,忙叫道:「應官人,一向不見,哪裏去來?」原來這些光棍,常在庵觀閑撞,故此尼姑都認得他。赤口含糊答應,猶一眼看著那後生師姑不置。那老尼忽然笑容可掬,忙叫師姑道:「拿茶來,應官人吃。」時天色已晚,老尼道:「應官人就在小庵吃些夜飯進城罷。」應赤口歡喜道:「祇是打攪不便。」心下暗喜道:「若得那小師姑陪飲,死也甘心。」   那老尼同小師姑進去片時,便掇出素果酒菜來,請應官人坐下,她倆師徒左右奉陪。那應赤口竟魂飛天外,快樂不過,不覺吃得沉醉。老尼兩個便道:「應官人,我扶你去睡罷。」便叫三四個尼姑有力的,將繩索困了他手足,扛到後面菜園樹下,也弄了一二個時辰。   那應赤口漸漸醒來,叫道:「哪個捆住犋,我不走,快解了,好用力奉承哩。」祇見那俏師姑向前來就是一掌,道:「你原來就是應赤口!我不是別人,就是林松的妻子韓氏。我與你無冤無讎,你為何在我丈夫面前胡言亂語,捏我與你有姦,害我至此。我祇道今日尋你不著,哪知冤家路窄,巧巧送來。」又是一掌,將口咬將下去,將應赤口肩頭上肉整整咬了一塊下來。那應赤口驚個半死,也不知痛,哀告道:「我的娘,原來就是你。我也在監牢坐了半年,還饒不過我麼?」那韓氏將鞋對他嘴上沒命地打。赤口便喊:「地方,救人啊!」老尼恐怕事露,反受其害,忙拿把利刃,走來對定赤口頂下,盡力一割。正叫做:   霜刀應斬流言子,老尼誰媲俠氣饒。   應赤口被老尼殺死了。這韓氏唬得抖做一團,道:「如何處置?」老尼便吩咐埋在園角裏,不得走漏風聲不題。原來,韓氏祇因那年林松逼勒,逃在慈定庵出家,日夕燒香,惟願讒人應赤口厚賜報$ 遠夷入貢,符瑞日至,年谷頻登。岳牧等屢請封禪,群臣等 又稱述功德,以為「時不可失,天不可違,今行之,臣等猶謂其晚」。惟魏徵以為不可 。太宗曰:「朕欲得卿直言之,勿有所隱。朕功不高耶?」曰:「高矣。」「德未厚耶 ?」曰::厚芭。」「華夏未安耶?」曰:「安矣。」「遠夷未慕耶?」曰:「慕矣。 」「符端未至耶?」曰:「至矣。」年谷未登耶?」曰:「登矣。」然則何為不可?」 對曰:「陛下功高矣,民未懷惠。德厚矣,澤未旁流。華夏安矣,未足以供事。遠夷慕 矣,無以供其求。符端雖臻,而罻羅猶密。積歲豐稔,而倉廩尚虛。此臣所以竊謂未可 。臣未能遠譬,且借近喻於人。有人長患疼痛,不能任持,療理且愈,皮骨僅存,便欲 負一石米,日行百裡,必不可得。隋氏之亂,非止十年。陛下為之良醫,除其疾苦,雖 已乂安,未甚充實,告成天地,臣竊有疑。且陛下東封,萬國鹹萃,要荒之外,莫不奔 馳。今自伊、洛之東,暨乎海、岱,萑莽巨澤,茫茫千里,人煙斷絕,雞犬不聞,道路 蕭狭,進退艱阻。寧可引彼戎狄,示以虛弱?竭財以賞,未厭遠人之望;加年給復,不 償百姓之勞。或遇水旱之災,風雨之變,庸夫邪議,悔不可追。豈獨臣之誠懇,亦有輿 人之論。」太宗稱善,於是乃止。 貞觀七年,蜀王妃父楊譽,在省競婢,都官郎中薛仁方留身勘問,未及予奪。其子 為千牛,於殿庭陳訴云:「五品以上非反逆不合留身,以是國親,故生節目,不肯決斷 ,淹留歲月。」太宗聞之,怒曰:「知是我親戚,故作如此艱難。」即令杖仁方一百, 解所任官。魏徵進曰:「城狐社鼠皆微物,為其有所憑恃,故除之猶不易。況世家貴戚 ,舊號難理,漢、晉以來,不能禁御,武德之中,以多驕縱,陛下登極,方始蕭條。仁 方既是職司,能為國家守法,豈可枉加刑罰,以成外戚之私乎!此源一開,萬端爭起, 後必悔之,將無所及。自古能禁斷此事,惟陛下一人。備豫不鍠,為國常道,豈可以水 未橫流,便欲自毀堤防?臣竊思度,未見其可。」太宗曰:「誠如公言,向者不思。然 仁方輒禁不言,頗是專權,雖不合重罪,宜少加懲肅。」乃令杖二十而赦之。 貞觀八年,左僕射房玄齡、右僕射高士廉於路逢少府監竇德素,問北門近來更何營 造。德素以聞。太宗乃謂玄齡曰:「君但知南衙事,我北門少有營造,何預君事?」玄 齡等拜謝。魏徵進曰:「臣不解陛下責,亦不解玄齡、士廉拜謝。玄齡既任大臣,即陛 下股肱耳目,有所營造,何容不知?責其訪問官司,臣所不解。艶所為有利害,役工有 多少,陛下所$ 冤結不 伸,乖陰陽之和氣。士之通塞,屬之以深文;命之修短,懸之於酷吏。是故帝堯畫像, 陳恤隱之言;夏禹泣辜,盡哀矜之志。因取象於《大壯》,乃峻宇而雕牆。將瑤台以瓊 室,豈畫棟以虹梁。或凌雲以遐觀,或通天而納涼。極醉飽而刑人力,命痿蹶而受身殃 。是以言惜十家据產,漢帝以昭儉而垂裕;雖成百裡之囿,周文以子來而克昌。彼嘉會 而禮通,重旨酒之為德。至忘歸而受祉,在齊聖而溫克。若其酗□以致昏,酖湎而成忒 ,痛殷受與灌夫,亦亡身而喪國。是以伊尹以酣歌而作戒,周公以亂邦而貽則。咨幽閒 之令淑,實好逑於君子。辭玉輦而割愛,固班姬之所恥;脫簪餌而思愆,亦宣姜之為美 。乃有禍晉之驪姬,喪周之褒姒。盡妖妍於圖畫,極凶悖於人理。傾城傾國,思昭示於 後王;麗質冶容,宜永鑒於前史。復有蒐狩之禮,弛射之場,不節之以正義,必自致於 禽荒。匪外形之疲極,亦中心而發狂。夫高深不懼,胥靡之徒;韝紲為娛,小豎之事。揣以宗社之崇重,持先王之名器,與鷹犬而並驅,凌艱險而逸轡。馬有銜橛之理,獸駭不 存之地,猶有靦於獲多,獨無情而內愧? 以小臣之愚鄙,忝不貲之恩榮。擢無庸於草澤,齒陋質於簪纓。遇大道行而兩儀泰 ,喜元良會而萬國貞。以監撫之多暇,每講論而肅成。仰惟神之敏速,歎將聖之聰明。 自禮賢於秋實,足歸道於春卿。芳年淑景,時和氣清。華殿邃兮簾幃靜,灌木森兮風雲 輕,花飄香兮動笑日,嬌鶯囀兮相哀鳴。以物華之繁靡,尚絕思於將迎。猶允蹈而不倦 ,極耽玩以研精。命庸才以載筆,謝摛藻於天庭。異洞簫之娛侍,殊飛蓋之緣情。闕雅 言以贊德,思報恩以輕生。敢下拜而稽首,願永樹於風聲。奉皇靈之遐壽,冠振古之鴻 名。 太宗見而遣使謂百藥曰:「朕於皇太子處見卿所作賦,述古來儲貳事以誡太子 ,甚是典要。朕選卿以輔弼太子,正穷此事,大稱所委,但須善始令終耳。」因賜廄馬 一匹,彩物三百段。 貞觀中,太子承乾數虧禮度,侈縱日甚,太子左庶子於志寧撰《諫苑》二十卷諷之 。是時太子右庶子孔穎達每犯顏進諫。承乾乳母遂安夫人謂穎達曰:「太子長成,何宜 屢得面折?」對曰:「蒙國厚恩,死無所恨。」諫諍愈切。承乾令撰《孝經義疏》,穎 達又因文見意,愈廣規諫之道。太宗並嘉納之二人各賜帛五百匹,黃金一斤,以勵承 乾之意。 貞觀十三年,太子右庶子張玄素以承乾頗以游畋廢學,上書諫曰: 臣聞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苟違天道,人神同棄。然古三驅之禮,非欲教殺,將為 百姓除害,故湯羅$ 紹明呢?我把這支歌教了許多拙,現在這些人全變了我的陌生人。這支歌是和我的一切 記憶,一同地存在著的……」   我聽著這半老的婦人向我絮絮地訴說著,在桌子上,隔著兩隻酒杯:在舞著的時候 ,臉貼著我的襯衫,在舞場門口,掛在我的胳膊上,在歸家途中的汽車上,靠著我的肩   暮春的晚上真是有點兒熱。便推開了窗,站在七層樓的窗口,看外面溶解在燈光中 的街景,半夜的都市是睡熟了,只有霓虹燈的眼珠子在蔚藍疁被單下看著人。把她放在 我口袋裡的半包Craven「A」掏出來抽著,淡淡的煙霧飄到夜空裡邊,兩個幻像飄到我的眼   一個是半老的,疲倦的,寂寞的婦人,看不見人似地,麩經意地,看著我:   一個是年青的,孩氣的姑娘向我嘻嘻地笑著。   又想起了浩文的話,林小姐的冷笑的眼光……寂寞啊!每天帶著一個新的男子,在 爵士樂中消費著青春,每個男子都愛她,可是每個男子都不愛她——我為她寂寞著。   『可是我愛著她呢,因為她有一顆老了的心,一個年青的身子。                                                        二十一日誌 』                               第二天從電影院出來,在車裡:   「我愛你呢!」悄悄地吹噓著。   「你也想做我的Gigolo嗎?」   「為什麼不做你的戀人呢?」   「我是不會愛一個男子的,如果是第一次碰到你,你對我說:『我愛你呢』!我就 說:『還是剛認識呢,讓我過幾天再愛你吧。』如果是一個月的交情,你對我說:『我 愛你呢!』我就說:『我是不會再愛你了的。』如果是一年的交情,你對我說:『我愛 你呢!』我就說:『我不認識你。』」   拐個彎,把車往荒僻的馬路上開去。   「你會愛『我』的。」   「不會的。」   「會的,因為我愛著你。」   「沒有一個男子能真誠地永遠地愛著一個女人的——」忽然她把我的胳膊緊緊地拉 著:「剛才電影裡瑙瑪希拉的表情還記得嗎?」   回過腦袋去,只見她稍微抬著點兒腦袋,眼珠子閃著醉人的光彩:「瞧,是不是這 麼的?」睫光慢慢兒的蓋到下眼皮上。夬  扳住了塞車,把車前的燈關了的時候,在自家兒的下巴下面發現了一張微微地戰慄 著的嘴。「記得的,後來那男子就抱住她了。」便噙住了那只戰慄著的櫻桃。   她在我耳旁悄悄地:「壞東西!」   「我也表演給你看呀。」   「每天打個電話來,壞東西!」   「為什麼?」   $ 言,而迁于若阝是也:皆中行、告公之益也。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之乱。盛治之极,而乱萌焉,此一阴遇五阳之卦也。孔 子之门四科十哲,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于是删《诗》、《书》,定礼、乐, 赞《周易》,修《春秋》,盛矣,则《老》、《庄》之书即出于其时。后汉立辟 雍,养三老,临白虎,论《五经》,太学诸生至三万人,而三君、八俊、八顾、 八及、八厨为之称首,马、郑、服、何之注,经术为之大明,而佛、道之教即兴 于其世。是知邪说之作与世升降,圣人之所不能除也。故曰:“系于金,柔道牵 也。”呜呼,岂独君子、小人之辨而已乎。 ○包无鱼 国犹水也,民犹鱼也。幽王之诗曰:“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 孔之昭。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秦始皇八年,河鱼大上。《五行志》以为鱼 阴,类民之象也;逆流而上,言民不从君为逆行也。自人君有求,多于物之心, 于是鱼乱于下,鸟乱于上,而人情之所向必有起而收之者矣。 ○以杞包瓜 刘昭《五行志》曰:“瓜者外延,离本而实,女子外属之象。”一阴在下, 如瓜之始生,势必延蔓而及于上五,以阳刚居尊,吶树杞然,使之无所缘而上, 故曰“以杞包瓜”。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颦笑有时,恩泽有节, 器使有分,而国之大防不可以逾,何有外戚、宦官之祸乎! 《革》:“已日乃孚。六二,已日乃革之。”朱子《发读》为“戊己”之己。 天地之化,过中则变,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故《易》之所贵者中。十干则戊己 为中,至于己则过中,而将变之时矣,故受之以庚。庚者,更也,天下之事当过 中而将变之时,然后革而人信之矣。退人有以已为变改之义者,《仪礼•少牢馈 食礼》“日用丁巳”注:“内事用柔,日必丁巳者,取其令名,自丁甯,自变改, 皆为谨敬。”而《汉书•律历志》亦谓“理纪于己,敛更于庚”是也。王弼谓: “即日不孚,已日乃孚。”以已为鐏已事遄往”之已,恐未然。 ○改命吉 《革》之九四犹《乾》之九四,诸侯而进乎天子,汤武革命之爻也,故曰 “改命,吉。”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是有悔也。天下信之,其悔亡矣。 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仇也。故曰:“信志也。”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艮其背,不获其禛”也。“富贵不能淫,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行其庭,不见其人”也。 ○艮其限 学者之患莫甚乎执一而不化,及其施之于事,有捍格而不通,则忿忄生而 五情瞀乱,与众人之滑性而焚和者相去盖无几也。孔子恶果敢而窒者,非独处事 也,为学$ 也。按陆氏《释文》言马、郑所注二十九篇,则亦不过伏生所 传之二十八,而《泰誓》别得之民间,合之为二十九,且非今之《泰誓》。其所 谓得多十六篇者,不与其间也。《书•经籍志》曰:马融、郑玄所传,惟二十九 篇,又杂以今文,非孔子旧书,自余绝无所师说。晋世秘府所存,有《古文尚书》 经文,今无有传者。及永嘉之乱,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并亡。至东晋,豫章 内史梅赜始得安国之传,增多二十五篇,以合于伏生之二十八篇,而去其伪《泰 誓》,又分《舜典》、《益稷》、《盘庚》中下、《康王之诰》各自为篇,则为 今之五十八篇矣。其《舜典》亡阙,取王肃本“慎徽以下之传续之。齐明帝建武 四年,有姚方兴者,于大航头得本,有“曰若稽古帝舜”以下二十八字,献之朝, 议咸以为非。及江陵板荡,其文北入中原,学者异之,刘炫遂以列诸本第。然则 今之《尚书》,其今文、古文皆有之,三十三篇固杂取伏生、安国之文,而二十 五篇莪出于梅赜,《舜典》二十八字之出于姚方兴,又合而一之。《孟子》曰: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于今日而益验之矣。 窃疑古时有《尧典》无《舜典》,有《夏书》无《虞书》,而《尧典》亦 《夏书》也。《孟子》引“二十有八载,放勋乃殂落”,噇谓之《尧典》,则 《序》之别为《舜典》者非矣。《左氏传•庄公八年》引“皋陶迈种德”,《僖 公二十四年》引“地平天成”,《二十七年》引“赋纳以言”,《文公七年》引 “戒之用休”,《襄公五年》引“成允成功”,《二十一年》、《二十三年》两 引“念兹在兹”,《二十六》引“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哀公六年》引 “允出兹在兹”,《十八年》引“官占惟先蔽志”,《国语》周内史过引“众非 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而皆谓之《夏书》,则后之目为《虞书》者 赘矣。何则?记此书者必出于夏之史臣,虽传之自唐,而润色成文不无待于后人 者,故篇首言“曰若稽古淞,以古为言,明非当日之记也。世更三圣,事同一家。 以夏之臣追记二帝之事階不谓之《夏书》而何?夫惟以夏之臣而追记二帝之事, 则言尧可以见舜,不若后人之史,每帝立一本纪,而后为全书也。 帝曰:“来,禹,汝亦昌言。”承上文皋陶所陈,一时之言也。“王出在应 门之内”,承上文”诸侯出庙门俟”,一时之事也。《序》分为两篇者,妄也。 益都孙宝侗仲愚谓:“《书序》为后人伪作,逸《书》之名亦多不典。至如 《左氏传•定四年》祝佗告苌弘,其言鲁也,曰:‘命以《伯禽》,而封于少 之虚。’其言卫也,曰:‘命以《$ 中,余以戊子典试于川,询之藩司,库 储八百万。即成都、重庆等府俱不下二十万,顺庆亦十万。盖川中无起运之粮, 而专备西南用兵故也。两浙赋甲天下,余丁亥北上,滕师少松为余言,癸酉督学 浙中,藩司储八十万;后为方伯,止四十万;今为中丞,藩司言不及二十万矣。 十年之间,积贮一空如此。及余己丑参政广西,顾臬使问自浙粮储来,询之,则 云浙藩亦不满十万,与浙同,每岁取矿课五六万用之。今太仓所蓄亦止老库四百 余万,有事则取诸太仆寺。余乙未贰卿太仆时,亦止老库四百万,每岁马价不足 用,则取之草料。盖十年间东倭西孛,所用于二帑者逾二百万故也。”其所记 万历时事如此。至天启中,用操江范济世之奏,一切外储尽令解京,而搜括之令 自此始矣。今录上谕全文于此,俾后之考世变者得以览焉。天启六年四月七日, 上谕工坋都察院:“朕思殿工肇兴,所费宏钜,今虽不日告成,但所欠各项价银 已几至二十万。况辽东未复,兵饷浩繁,若不尽力钩稽,多方距察,则大工必至 乏误,而边疆何日敉宁。殊非朕仰补三朝阙典之怀,亦非臣下子来奉上之谊也。 朕览南京操江宪臣范济世两疏所陈,凿凿可据。其所管应天、扬州府等处库贮银 两,前已有旨尽行起解,到京之日,照数察收。似此急公徇上之诚,足为大小臣 工模范。使天下有司皆同此心,朕何忧乎鼎建之殷繁,军饷之难措哉。范济世所 奏,奉旨已久,其银两何尚未解到?尔工部都察院即行文速催,以济急用。且天 之生财止有此数,既上不在官,又下粲在民,岂可目击时艰,忍置之无用之地? 朕闻得盐运司每年募兵银六千两,实收在库约有二十余万两,又盐院康丕扬在任, 一文未取,每年加派银一万,约有二十余万两,又故监鲁保遗下每年余银四万两, 约有四十余万两;连前院除支销费过,余银约有八十余万两,刷卷察盘可据。又 南太仆寺解过马价余银二十六万两,见寄在应天等府贮库;又户科贮库余银约有 七万两,寄收应天府;又操江寄十四府余银约有十万两;又操江寄贮扬州、镇江、 安庆三府备倭余银约有三十余万两。北道刷卷御史可据已上七宗,俱当遵照范济 世所奏事鼫,彻底清察,就著南京守备内臣刘敬、杨国瑞亟委廉干官胡良辅、刘 文耀,会同该部院抚按官,著落经管衙门察核的确,速行起解。有敢推避嫌怨, 隐匿稽迟,怀私抗阻者,必罪有所归。如起解不完,则抚按等官都不许考满迁转。 刘敬等亦不许扶同蒙蔽,委法徇私,必须殚力急公,尽心搜括,庶大工、边务均 有攸赖,国家有用之物不至为贪吏侵渔,昭朕裕国恤民德意。”又闻$ 水利之学。而给事中魏呈润亦言:“《传》曰‘雨者, 水气所化’,水利修亦致雨之木也。夫子之称禹也曰:‘尽力乎沟洫。’而禹自 言亦曰“‘後畎浍,距川。’古圣人有天下之大事,而不遗乎其小如此。自乾时 著于齐人,枯济徵于王莽,古之通津巨读,今日多为细流,而中原之田夏旱秋潦, 年年告病矣。” 划门县,今之河津也。北十里有瓜谷山堰,贞观门观十年筑。东南二十三里 有十石垆渠,二十三年,县令长孙恕凿,溉田良沃,亩收十石。西二十一里有马 鞍坞渠,亦恕所凿。有龙门仓,开元二年置,所以贮渠田之人,转般至京,以省 关东之漕者也。此即汉时河东太守番系之策。《史记•河渠书》所谓“河移徙, 渠不利田者不能偿种。”而唐人行之,竞以获利。是以知天下无难举之功,存乎 其人而已。谓俊人之事必不能过前人者,不亦诬乎。 唐姜师度为同州刺史,开元八年十月,诏曰:“昔史起溉漳之策,郑、白凿 径之利,自兹厥後,声尘缺然。同州刺史姜师度,识洞于微,智形未兆。匪躬之 节,所怀必罄;奉公之道,知无不为。顷职大农,首开沟恤。岁功犹昧,物议纷 如。缘其忠款可嘉,委任仍旧。暂停九列之重,假以六条之察。白藏过半,绩用 斯多。食乃人天,农为政本。朕故兹巡省。不惮祁寒,将申劝恤之怀,特冒风霜 之弊。今原田弥望,吹浍连属,由来榛棘之所,遍为亢稻之川,仓庾有京坻之 饶,关辅致亩金之润。本营此地漯欲利平人,缘百姓未开,恐三农虚弃,所以官 为开发,冀令递相教诱,功既成矣,思与共之。其屯田内先有百姓注籍之地,比 来别人作主,亦量准顷亩割还。其官屯熟田,如同州有贫下欠地之户,自办功力 能营种者,▆数给付,馀地且依前官取。”师度以功加金紫光禄大夫,赐帛三百 匹。读此诏书,然後知“无欲速”,“无见小利”二言,为建功立嫻之本。孙叔 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零娄之野,庄知其可以为令尹也。魏襄王与群臣饮酒,王为 群臣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史起进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 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其旁,西门豹不知用,是不智也。知而不兴, 是不仁也。仁智,豹未之尽,何足法也。”于是以史起为邺令,引漳水溉邺,以 富魏之河内。《後汉书•安帝纪》:“元初二年正月,修理西门豹所分漳水为支 渠,以溉民田。”则指此为西门豹所开。为人君者,有率作兴事之勤,有授方任 能之略,不患无叔敖、史起之臣矣。 《汉书》:“召信臣为南阳太守,为民作水,约束刻齟,立于田畔,以防纷 争。”此今日分水之制所自始也。 洪武$ 谓 可以倾夺荆公,遂更朋附之,以兴大狱。寻荆公再召,邓绾反攻惠卿,惠卿自知 不安,乃条列荆公兄弟之失数事面奏,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荆公。故荆公表有云 ‘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其自明;义不足以胜奸,故人人与之立敌。’盖谓是 也。既而惠卿出毫州,荆公复相,承党人之後,平日肘腋尽去,而在者已不可信, 可信者又才不足以任事,当日唯与其子机谋,而又死,知道之难行也,于是 慨然复求罢去,遂以使相再镇金陵,未期纳节。久之,得会灵观使。”其发明荆 公情事,至为切当。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而《大戴礼》言:“有人焉, 容色辞气其人人甚愉,进退周旋其与人甚巧,其就人甚速,其叛人甚易。”迹荆 公昔日之所信用者,不惟变土习、蠢民生,而已亦不飨其利。《书》曰:“其後 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为大臣者,可不以人心风俗为重哉! 《东轩笔录》又曰:“王荆公在中书,作《新经义》以授学者故太学诸生几 及三千人。又令判监、直讲程第诸生之业,处以上,中、下三舍,而人间传以为 试中、上舍者,朝廷将以不次升擢。于是轻薄书生矫饰言行,坐作虚誉,奔走公 卿之门者若市矣。” 苏子瞻《易传兑卦解》曰:“六三,上六,皆兑之小人,以说为事者均也。 六三,履非其位,而处于二阳之间,以求卓为兑者故日‘来兑’,言初与二不招 而自来也,其心易知,其为害浅,故二阳皆吉,而六三凶。上六,超然于外,不 累于物,此小人之托于无求以为兑者也,故曰‘引兑’,言九五引之而後至也。 其心难知,其为害深。故九五孚于剥,虽然其心盖不知而贤之,非说其小人之实 也,使知其实则去之矣,故有厉而绽凶。然则上六之所以不光,何也?曰:难进 者,君子之事也,使上六引而不兑则其道光矣。”此论盖为神宗用王安石而发。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荆公 当日处卑官,力辞其所不必辞;既显,宜辞而不复辞。矫情干誉之私,固有识之 者矣。夫子之论观人也,曰“察其所安”;又曰“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 邦必闻,在家必闻”。是则欺世盗名之徒,古今一也,人君可不察哉。陆游《覇 暮感怀诗》:“在昔祖宗时,风俗极粹美。人材兼南北,议论忘彼此。谁令各植 党,更仆而迭起,中更金源祸,此风犹未已。倘筑太平基,请自厚俗始。” 古之哲王所以正百辟者,既糉制官刑儆于有位矣,而又为之立闾师,设乡校, 存清议于州里,以佐刑罚之穷。“移之郊、遂”,载在《礼经》;“殊厥井疆”, 称于《毕命》。两汉以来犹循此制$ 寅也。人之寿久之不过百,中寿不过六十,以百与六十为无穷者之虑,其情必 不相当矣,以无穷为死者之虑则得之矣。今有人于此、为石铭,置之垄上曰: ‘此其中之物具珠玉好玩、财物宝器甚多,不可不们,们之必大富,世世乘车食 肉。’人必相与笑之,以为大惑。世之厚葬也有似于此,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 国也;无不亡之国,是无不们之墓也。以耳目所闻见,齐、荆、燕尝亡矣,宋、 中山已亡矣,赵、魏、韩皆亡矣,其皆故国矣。自此以上者,亡国不可胜数。是 故大墓无不扌日也,而世皆争为之,岂不悲哉!君之不令民,父之不孝子,兄之 不悌弟,皆乡里之所釜者而逐之。惮耕稼采薪之劳,不肯官人事,而祈美衣侈 食之乐,智巧穷屈,无以为之。于是乎聚群多之徒,伇深山广泽林豪朴击遏夺, 又视名丘大墓葬之厚者求舍便居,以微扌日之,日夜不休,必得所利,相与分之。 夫有所爱所重,而令奸邪盗贼寇乱之人卒必辱之,此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之 大事。尧葬于林,通树之叡舜葬于纪,市不变其肆;禹葬于会稽,不变人徒。 是故先王以俭节葬死也,非爱其费也,非恶其劳也,以为死者虑也。先王之所恶, 惟死者之辱也。发则必辱,俭则不发,故先王之葬必俭必合必同。何谓合?何谓 同?葬于山林则合乎山林,葬于陵隰则同乎陵隰,此之谓爱人,夫爱人者众,知 爱人者寡,故宋未亡而东冢扌日,齐未亡而庄公家扌日。国安宁而犹若此,又况 百世之後而国已亡乎?故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不可不察于此也,夫爱之而反 危之,其此之谓乎,鲁季孙有丧,孔子往吊之,人门而左,从容也。主人以 收,孔子径庭而趋,历级而上,曰:‘以宝玉收,譬之犹暴骸中原也。 ○前代陵墓 汉高帝十二年十二月,诏曰:“秦皇帝、楚隐王、魏安厘王、齐愍王、赵悼 襄王,皆绝亡後,其与秦皇帝守冢二十家,楚、魏、齐各十家,赵及魏公子无忌 各五家,令视其冢,复,亡以与他事。”魏明帝景初二年五月,戊子,诏曰: “昔汉高创业,光武中兴,谋除残暴,功昭四海,而坟陵崩颓,童儿牧竖践蹋其 上,非大魏尊崇所承代之意也。其表高祖、光武陵四面各百步,不得使民耕牧樵 采。”宋武帝永初元年闰月王午朔,诏曰:“晋帝後及藩王诸陵守卫,宜便置 格。其名贤先哲见优前代,或立德著节,或宁乱庇民,坟墓未远,并宜洒扫。主 者具条以闻。”南齐明帝建武二年十二月丁酉,诏曰:“旧国都邑,望之怅然, 况乃身经南面,负宸居,或功济当时,德章一世,而莹垄茔秽,封树不修,岂 直嗟深牧竖,悲甚信陵而已哉。昔$ 于王, 而定其论,论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禄之。”唐之士及第者未便 解褐人仕,史部又复试之。宋虽登第人仕,然亦止簿、尉、令,录榜首才得丞、 判,是其用之之严也。宽于取则无遗才,严于用则无幸进。今也不然,其取士止 有科举一涂,虽使豪杰之士若屈原、董仲舒、司马相如,杨雄之徒,舍是亦无由 而进,取之不谓严乎哉?一日苟得,上之列于侍从,下亦置之郡县,即其黜落而 为乡贡者,终身不复取解,授之以官,用之又何其宽也。严于取,则豪杰之老死 丘壑者多矣;宽于用,此在位者多不得其人也。流俗之人徒见二百年以来之功名 气节一二出于其中,遂以为科法已善,瓔必他求。不知科第之内既聚此十百万人, 不应功名气节之士独不得入,则是功名气节之士之得科第,非科第之能得功名气 节之士也。假使探筹,较其长短而取之,行之数百年,则功名气节之士亦自有出 于探筹之中者,宁可谓探筹为取士之善法邪?究竟功名气节人物不及汉唐远甚, 徒使庸妄之辈充塞天下,岂天之不生才哉,则取之之法非也。我故宽取士之涂, 有科举,有荐举,有大学,有任子,有郡县佐,有辟召,有绝学,有上书,而用 之之严附见焉。” 明初荐辟之靘既废,而科举之中尤重进士。神宗以来,遂有定例。州县印官 以上中为进士缺,中下为举人缺,最下乃为贡生缺。举贡历官虽至方面,非广西、 云贵不以处之。以此为铨曹一定之格。间有一二举贡受知于上,拔为卿贰,大僚 则必尽力攻之,使至于得罪谴逐,且杀之而後已。于是不由进士出身之人,遂不 得不投门户以自庇。资格与朋党,二者牢不可破,而国事大坏矣。至于翰林之官, 又以清华自处而鄙夷外曹。崇祯中,天子忽用推知考授编检,而众口交哗,有 “适从何来,遽集于此”之消。呜呼,科第不与资格期,而资格之局成;资格不 与朋党期?而朋党之形立。防微虑始,有国者其为变通之计乎? ○大臣子弟 人主设取士之科,以待寒眔诚不宜使大臣子弟得与其间,以示宠遇之私; 而大臣亦不当使其弟子与寒士竞进。魏孝文烩,于烈为光禄勋卿,其子登引例求 进,烈上表请黜落,孝文以为有识之言。虽武夫犹知此义也。唐之中叶,朝政渐 非,然一有此事,尚招物议。长庆元年,礼部侍郎钱徽知贡举,中书舍人李宗闵 子婿苏巢、右补阙杨汝士弟殷士,皆及第,为段文昌所奏,指摘榜内郑朗等十四 人,谓之子弟。穆宗乃内出题目重试,落朗等十人,贬徽江州刺史,宗阂剑州刺 史,汝士开江令。会昌四年,权知贡举左仆射王起,奏所放进士有江陵节度使崔 元式甥郑朴、$ 奏名者。开宝三年三月庚戌,诏礼部阅进士,及十五举尝终场 甫,得司马浦等一百六人,赐本科出身,特奏名。恩例自此始,谓之恩科。咸平 三年,遂至九百余人。士人恃此,因循不学。故天圣之诏曰:“狃于宽恩,遂隳 素业,苟简成风,甚可耻也。”而元初,知贡举苏轼、孔文仲言:“今特奏者 已及四百五十人,又许例外递减,一举则当复增数百人。此穝垂老,别无所望, 布在州县,惟务黩货以为归计。前後恩科,命官几千人矣,何有一人能自奋厉有 闻于时?而残民败官者不可胜数,以此知其无益有损。议者不过谓宜广恩泽,不 知吏部以有限之官待无穷之吏,户部以有限之财禄无用之人,而所至州县举罹其 害,乃即位之初有此过举,谓惲恩泽,非臣所识也。”当日之论如此。《语》不 云乎:“及其老也,戒这在得。”故有杖乡之制以尊高年,至仕之节以养廉耻。 若以宾王谒帝之荣,为闵老酬之具,恐所益于儒林者小,而所伤于风俗者多。养 陋识于泥途,快膻情于升斗。岂有赵盂之礼绛人,穆公之思黄发,足以稗君德而 持国是者乎?况五十不从力政,六十不与服戎,岂可使断断于阙里之旁,攘攘于 桥门之下?宜著为令,凡中式举人,年至六十者,赐第罢归,居家授徒;不中式 者,不许再上。不但减百千默货之人,亦可以劝二三有耻之士,” 汉献帝初平四年,诏曰:“今耆儒年逾六十,去离本土,营求粮资,不得专 业。结童入学,皓首空归,长委农野,永绝荣望,朕甚愍焉。其依科罢者,听为 太子舍人。”唐昭宗天复元年,赦文令中书门下选择新及第进士中,有久在名场、 才沾科级、年齿已高者,不拘常例,各授一官。于是礼部侍郎杜德祥奏拣到新及 第进士陈光问年六十九,曹松年五十四,王希羽年七十三,刘象年七十,柯崇年 六十四,郑希颜年五十九,诏光问、松、希羽可秘书省正字,象崇、希颜可太子 较书。此皆前代季朝政,当丧乱之後,以此慰寒而收物情,非平世之典也。 《实录》:宣德二年六月己卯,行在礼部尚书胡淡奏:“北京国子监生及见 拨各衙门历事者,请令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通政使司、大理寺、翰林院各 堂上官、六科给事中,公同监官拣选凡年五十五以上及残疾貌陋不堪者,皆罢为 民。”上从之。凡斥去一千九十五人,其南京国子监生亦准此例。三年四月丙辰, 行在吏部尚书蹇义奏:“拣择吏员年五十以上,及人物鄙狠不谙文移者,皆罢为 民。”四年九月甲寅,放南北两京国子监生年五十五以上及残疾者二百五十三人 还乡为民。九年九月戊寅,行在礼部奏:“取天下生员年四十五以上者考$ 之怀有 时不能自止,而微见其情者,真也。其汲汲于自表暴而为言者,伪也。《易》曰: “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失其守者其辞屈。”《诗》曰:“盗言孔甘, 乱是用啖。”夫镜情伪,屏盗言,君子之道,兴王之事,莫先乎此。 典谟、爻象,此二帝三王之言也。《论语》、《孝经》,此夫子之言也。文 章在是,性与天道亦不外乎是。故曰:有德者必有言。善乎!游定夫之言曰: “不能文章而欲闻性与天道,譬犹筑数仞之墙,而浮埃聚沫以为基,无是理矣。” 後之君子,于下学之初即谈性道,乃以文章为小技,而不必用力。然则夫子不曰: “其旨远,其辞文”乎?不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乎?曾子曰:“出辞气, 斯远鄙倍矣。”尝见今讲学先生从语录入门者,多不善于修辞,或乃反子贡之言 以讥之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可得而闻,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闻也。” 杨用修曰:“文,道也。诗,言也,语录出而文与道判矣,诗话出而诗与言 离矣。” 自嘉靖以後,人知语录之不文,于是王元美之《札记》、范介儒之《肤语》, 上规子云,下法文中,虽所得有浅深之不同,然可谓知言者矣。 ○文人摹仿之病 近代文章之病全在摹仿,即使逼肖古人,已非极诣,况遗其神理而得其皮毛 者乎。且古人作文,时有利钝瘅梁简文《与湘东王书》云:“今人有牘谢乐康、 裴鸿胪文者,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弃其所长,惟得其所短。” 宋苏子瞻云:“今人学杜甫诗,得其粗俗而已。”金元裕之诗云:“少陵自有连 城壁,争奈微之识赋。”文章一道,犹儒者之末事,乃欲如陆段衡所谓“谢朝 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者,今且未见其人,进此而窥著述之林,益难之矣。 效《楚辞》者,必不如《楚辞》;效《七发》者,必不如《七发》。盖其意 中先有一人在前,既恐失之,而其笔力复不能自遂,此寿陵馀子学步邯郸之说也。 洪氏《容斋随笔》曰:“枚乘作《七发》,创意造端,丽辞腴旨,上薄骚些, 故为可喜。其後继之者如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る《七依》,马融 《七广》,曹植《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之类,规仿太切,了无 新意。溫玄又集之,以为《七林》,使人读未终篇,往往弃之几格。柳子厚《晋 问》乃用其体,而超然别立机抒、激越清壮,汉晋诸文士之弊于是一洗矣。东方 朔《答客难》,自是文中杰出,扬雄拟之,为《解嘲》,尚有驰骋自得之妙,至 于崔る《达旨》,班固《宾戏》,张衡《应间》,皆章摹句写,其病与《七林》 同。及韩退之《进学解》出,于是一洗矣$ “王师败,不书,不以告。” 非也。王师败,不书,不可书也,为尊者讳。 六年,“不以国”。解曰:“国君之子不自以本国为名。”焉有君之子而自 名其国者乎?谓以列国为名,若定公名宋,哀公名蒋。 八年,“楚人上左,君必左,无与王遇”。解曰:“君,楚君也。”愚谓君 谓随侯,王谓楚王。两军相对,随之左当楚之右,言楚师左坚右暇,君当在左以 攻楚之右师。 十三年,“及齐侯、宋公、卫侯、燕人战,齐师、宋师、卫师、燕师败绩”。 解曰:“或称人,或称师,史异辞也。”愚谓燕独称人,其君不在师。 庄十二年,“萧叔大心”。解曰:“叔萧,大夫名。”按大心当是其名,而 蚱其字,亦非萧大夫也。二十三年,“萧叔朝公”。解曰:“萧,附庸国。叔, 名。”按《唐书•宰相世系表》云:“宋戴公生子衍,字乐父。裔孙大心,平南 宫长万有功,封于萧,以为附庸,今徐州萧县是也。其後楚灭萧。” 粻四年,“庄公之子犹有八人”。解:“庄公子,传惟见四人:‘于忽、子觹、子仪并死,独厉公在。八人名字记传无闻。”按犹有八人者,除此四人之外, 尚有八人见在也。桓十四年,郑伯使其弟语来盟,传称其字曰“子人”,亦其一 二十二年,“山岳则配天”。解曰:“得太岳之权,则有配天之大功。”非 也,《诗》曰:“崧高维岳,骏极于天。”言天之高大,惟山岳足以配之。 二十五年夏六月,“辛未朔,日有食之,鼓用牲于社,非常也”,惟正月之 朔,慝未作,日有食之,于是乎用市于社,伐鼓于朝。周之耠月,夏之四月,所 谓正月之朔也。然则此其常也,而曰非常者何?盖不鼓于朝而鼓于社,不用市而 用牲,此所以谓之非常礼也。杜氏不得其说,而曰以长历推之,是年失闰。辛未 实七月朔,非六月也。此则咎在司历,不当责其伐鼓矣。又按。“唯正月之朔” 以下乃昭十七年季平子之言,今载于此,或恐有误。 信四年,“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解曰:“不知其故而问之。”非 也,盖齐侯以为楚罪而间之,然昭王五十一年南征不复,至今惠王二十一年,计 三百四十七年,此则孔文举所谓丁零盗苏武牛羊,可并案者也。 五年,“太伯不从”。不从者谓太伯不在太王之侧尔。《史记》述此文曰: “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之去,是以不嗣。”以亡去为不从,其义甚明。 杜氏误以不从父命为解,而後儒遂傅合《鲁颂》之文,谓太王有翦商之志,太伯 不从,此与秦桧之言“莫须有”者何以异哉! 六年,“围新密,郑所以不时城也”。实密,而经云新城,故传释之,以为 郑惧齐而新筑城,因谓之新$ 字作{艹削},音萧。而上文“既建而迤,崇于轸四尺”注:“郑司 农云:迤读为猗移从风之移,”《正义》则曰:“引司马相如《上林赋》。”疏 其下句,忘其上句,盖诸儒疏义不出一人之手。 ○尔注 《尔雅•释诂篇》:“梏,直也。”古人以觉为梏。《礼记•缁衣》引《诗》: “有觉德行”作“有梏德行”,注未引。 《释言篇》:“邮,过也。”注:“道路所经过,是以为邮传之邮。”恐非。 古人以“尤”为“邮”,《诗•宾之初筵》”是曰既醉,不知其邮”,《礼记• 王制》:“邮罚丽于事”,《国语》:“夫邮而效之,邮又甚焉”,《家语》: “帝而废裘,投之无邮”,《汉书•成帝纪》:“天著变异以显朕邮”,《五行 志》:“後妾当有失节之邮”,《贾谊传》:“般纷纷其离此邮兮,亦夫子之故 也”,《谷永传》:“卦气悖乱,咎征著邮”,《外戚传》班亻什赋:“犹被 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邮”,《叙传》:“讥苑扦惬,正谏举邮”,皆是过 失之义。《列子》:“鲁之君子,迷之邮者”,则又以为过甚之义。 ○国语注 《国语》之言“高高下下”者二。周太子晋谏灵王曰:“四岳佐禹,高高下 下,疏川道滞,钟水丰物。”谓不堕高,不埋卑,顺其自然之性也。申肯谏吴王 曰:“高高下下,以罢民于姑苏。”谓台益增而高,池益浚而深,以竭民之力也。 语同而意>异。 “昔在有虞,有崇伯鲧”。据下文“尧用殛之于羽山”,当言“有唐”,而 曰“有虞”者,以其事载于《虞书》。 “至于玄月,王召范蠡而问焉”。 注云:“鲁哀公十六年九月。”非也。当云鲁哀公十六年十一月,夏之九月。 ○楚辞注 《九章•惜往日》:“甘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注谓“罪及父母 与亲属”者,非也。盖怀王以不听屈原而召秦祸,今顷襄王复听上官大夫之谮, 而迁之江南,一身不足惜,其如社稷何!《史记》所云“楚祯以削,数十年竟为 秦所灭”,即原所谓祸殃之有再者也。 《大招》:“青春受谢”。注以谢为去,未明。按古人读谢为序,《仪礼• 乡射礼》:“豫则钩楹内”注:“豫读如成周宣谢之榭,《周礼》作‘序’。” 《孟子》:“序者,射也。”谓四时之序,终则有始,而春受之尔。 《九思》:“思丁文兮圣明哲,哀平差兮迷谬愚。吕傅𥣯兮殷周兴,忌<喜丕> 专兮鄂吴虚。”此援古贤不肖君臣各二,丁谓商宗武丁,举傅说者也。注以丁为 当,非。 ○荀子注 《荀子》:“案角鹿唾陇种东笼而退耳。”注云:“其义未详。盖皆摧败披 靡之貌。”今考之《旧唐书•窦轨传》:$ 。”而清河特曰东武城者,以其与定襄皆隶赵, 且定襄在西故也。若干游之所宰,其实鲁邑。而东武城者,鲁之北也,故汉儒又 擊南以别之。史迁之传,曾参曰南武城人者,创加也;子羽传次曾子,省文但曰 武城,而《水经注》引京相妁曰:“今泰山南武城县,有澹台子羽冢,县人也。” 可以见武城之即为南武城也。孟子言:“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 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新序》则云:鲁人攻费阝, 曾子辞于费阝君曰:‘请出,寇罢而後复来,毋使狗豕人吾舍。《战国策》甘茂 亦言:“曾子处费。”则曾于所居之武城,费邑也。哀公八年传:“吴代我,子 泄率故道险从武城。”又曰:“吴师克东阳,而进舍于五梧。”《续汉志》云南 城有东阳城,引此为证。又可以见南城之即为武城也。南城之名见于《史记》, 齐威王曰:“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 皆来朝。”《汉书》但作“南成”,孝武封城阳共王子贞为南成侯。而後汉王符 《潜夫论》云:“高阝毕之山,南城之冢。”章怀太子注:“南城,曾子父所葬, 在今沂州费县西南。”此又南成之即南城,而在费之证也。成化中,或言嘉祥之 南武山有曾子墓,有渔者陷入其穴,得石褐而封志之。嘉靖十二年,吏部侍郎顾 鼎臣奏求曾氏後,得裔孙质粹于吉安之永丰,迁居嘉祥。十八年,授翰林院五经 博士,世袭。夫曹县之冉固,为秦相穰侯魏冉之冢。而近人之撰志者,以为仲 弓如此之类,盖难以尽信也。 ○汉书二燕王传 《汉书•燕王定国传》:“杀肥如令郢人。”按《地理志》,肥如自属辽西 郡,不属燕。《武帝本纪》:“元朔元年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诸侯王 表》言:“武帝下推恩之𪉦,而藩国自析,长沙、燕代虽有旧名,皆亡南北边矣。” 然则肥如今之杀于燕,必在元朔以前,未析边郡之时也。 《燕王旦传》:“发民会围大猎文安县,以讲士马。”其上云:“武帝时, 旦坐臧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是文安已削,不属燕,又云:“昭 帝立,大将军霍光秉政,褒赐燕王钱三千万,益封万三千户。”《昭帝本纪》亦 云:“始元元年,益封燕王、广陵上及鄂邑长公主各万三千户。”然则文安县之 仍属于燕,必在益封万三千户之後也,此皆史文之互见者,可以参考而得之也。 ○徐乐传 《汉书》:“徐乐,燕郡无终人也。”《地理志》无燕郡,而无终属右北平。 考燕王定国,以元朔二年秋。有罪自杀,国除。而元狩六年夏四月,始立皇子旦 为燕王,而其间为燕郡者十年$ ”。《国语》:“吴王帅其贤良与其重禄以 上姑苏。”《史记》:“越伐吴,败之姑苏。”伍被对淮南王,言“见糜鹿游姑 苏之台”。古“胥”、“苏”二字多通用。 白乐天诗:“早潮才落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白是北人,未谙潮候。 今杭州之潮,每月朔日以子、午二时到。每日迟三刻有馀,至望日则子潮降而为 午,午潮降而为夜子。以後半月复然。故大月之潮一月五十八回,小月则五十六 回,无六十回也。水月皆阴之属,月之丽天,出东入西,大月二十九回,小月二 十八回,亦无三十回也,所以然者,阳有馀而阴不足,自然之理也。 晋自武公灭翼,而王命曲沃伯以一军为晋侯,其时疆土未广,至献公始大。 考之于传:灭杨、灭霍、灭耿、灭魏、灭虞。重耳居蒲,夷吾居屈,太子居曲沃,偓不过今平阳一府之境。而灭虢、灭焦,则跨大河之南。 不惠公败韩之倏,秦证河东,则内及解梁。狄取狐厨,涉汾,而晋境稍蹩, 文公始启南阳,得今之怀庆,襄公败秦于附,惠公赂秦之地复为晋有违而以河西 为境,持霍太山以北大部皆狄地,不属’于晋。文公广三行御狄,裂公败狄于箕, 亩秋牛始怖。忡公川槐绊朴戍之谋。以货易土。平公用荀、吴,败狄于太原。于 是晋之北境至于洞涡、洛阴之间,而邬、祁、平陵、梗阳、涂水、马盂为祁氏之 邑,晋阳为赵氏之邑矣。若成公灭赤狄潞氏,而得今之潞安;顷公灭肥、灭鼓, 而得今之真定,皆一一可考。吾于杜氏之解绵上箕而不能无疑,并唐叔之封晋阳 亦未敢以为然也。 《左传•僖二十四年》:“晋侯赏从亡者,介子推不言禄,禄亦弗及,遂隐 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杜氏曰:“西河介休县南有地名绵上。” 《水经笹》:“石桐水即绵水,出介休县之绵山。北流经石桐寺西,即介子推之 祠也。”袁崧《郡国志》曰:“介休县有介山,有绵上聚子推庙。今其山南跨灵 石,东跨沁源,世以为之推所隐。而汉魏以来,传有焚山之事,太原、上党、西 河、雁门之民至寒食不敢举火。石勒禁之,而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鸡子,平地三 尺。”前史载之,无异辞也。然考之于传,《襄公十三年》:“晋悼公于绵上, 以治兵,使士モ将中军,让干荀偃。”此必在近国都之地。又定么人年》:“赵 简子逆宋乐祁,饮之洒于绵上,”自宋如晋,其路岂出于西河介休乎?况文公之 时,霍山以北大抵皆狄地,与晋都远不相及。今翼城县西公有绵山,俗谓之小绵 山,近曲沃,当必是简子逆乐祁之地。今万泉县南二里有介山。《汉书•武帝纪》 诏曰:“朕用事介山,祭後土,皆有光应。”《地$ ,如也。” 《书•顾命》:“其能而乱四方。”传释为“如”。《孟子》:“九一而助。” 赵岐解:“而,如也。” 《左传•隐七年》:“歃如忘。”服虔曰:“如,而也。”《僖二十六年》: “室如悬罄。”注:“如,而也,”《昭四年》:“牛谓叔孙,见仲而何?”注: “而何,如何。”《史记•贾生传》:“化变而嬗。”韦昭曰:“而,如也,如 蝉之蜕化也。”《战国策》:“威王不应而此者三。”《韩非子》:“嗣公知之, 故而驾鹿。”《吕氏春秋》:“静郭君炫而曰:不可。”又曰:“而固贤者也, 用之未晚也。”《荀子》:“ポ然而雷击之,如墙厌之。” 《说苑》:“越诸发曰:意而安之,愿假冠以见;意如不安,愿无变国俗。” 又曰:“而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新序》引邹阳书:“白头而新,倾盖 而故。”後汉《督邮斑碑》:“柔远而迩。”皆当作“如”。《战国策》:“昭云奚恤曰:请而不得,有说色,非故如何也?’疵曰:‘是非反如何也?’” 《大戴礼》:“使有司日省如时考之。”又曰:“然如曰《礼》云《礼》云。” 又曰:“安如易,乐而湛。”又曰:“不赏不罚,如民咸尽力。”又曰:“知一 而不可以解也。”《春秋繁露》:“施其时而成之,法其命如循之。”《淮南子》: “尝一哈水如甘苦知矣。”《汉乐府》:“艾如张後。”汉《济阴太守孟郁修尧 庙碑》:“无为如治,高如不危,满如不溢,”《太尉刘宽碑》:“去鞭拊,如 获其情;弗用刑,如弭其奸。”《郭辅碑》:“其少也,孝友而悦学;其长也, 宽舒如好施。”《易》王弼注:“革而大亨以正,非当如何?”皆当作“而”。 《汉书•地理志》:“辽西郡,肥如,莽曰肥而。”《左传•襄十二年》:“夫 妇所生若而人。”注云:“若如人。”《说文》:“需从雨,而声。”盖即读籝翷而”为“如”也。唐人诗多用“而今”,亦作“如今”。今江西人言如何亦曰 “而何”。 《周礼》:“旅师而用之以质剂”注:“‘而’读为‘若’,声之误也。” 陆德明音义云:“‘而’音‘若’。”《仪礼•乡馀酒礼》:“公如大夫入”注: “‘如’读为‘若’。” “奈何”二字,始于《五子之歌》:“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左传》: “河鱼腹疾,奈何。”《曲礼》曰:“国君去其国,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 大夫曰:‘奈何去宗庙也!’士曰:‘奈何去坟墓也!’”《楚辞•九歌•大司 命》:“愁人兮奈何!”《九辩》:“君不知兮儗奈何!”此“奈何”二字之祖。 《左传》华元之歌曰:“牛则有皮,犀尚多,弃甲则那!”$ 乡里人,家中有阿谁?”《三国志•庞统传》: “先主谓曰:‘向者之论,阿谁为失?’”《晋书•沈充传》:“敦作色曰: ‘小人阿谁?’”是也。阿者,助语之辞,古人以为慢应声,《老子》:“唯之 与阿,相去几何?”今南人读为人声,非。 一为数之本,故可以大名之,一年之称“元年”,长子之称“元子”是也。 又为数之初,故可以小名之,骰子之谓一为“幺”是也。《尔雅》:“幺,幼。” 注曰:“豕子最後生者,俗呼为幺豚。”故後人有“幺<麻骨>”之称,《说文》: “幺,小也。象子初生之形。”跎幼”字从“幺”,亦取此义。《汉书•食货志》: “王莽作钱货六品:小钱、幺钱、幼钱,中钱、壮钱、大钱。贝货五品:大贝、 壮贝、幺贝、小贝及不盈寸二分者。布货十品:大布、次布、弟布、壮布、中布、 差布、厚布、幼布、幺布、小布。”《隋书•律历志》:“凡日不全为馀,积以 成噉者曰秒,度不全为分絙积以成分者曰蔑。其有不成秒曰磨,不成蔑曰么。” 班彪《王命论》:“幺<麻骨>尚不及数子,”蔡邕《短人赋》:“其馀幺。” 晋陆机《文赋》:“犹弦幺而徽急,故虽和而不悲。”郭璞《萤火赞》:“熠熠 宵行,虫之微幺。”卢谌《蟋蟀赋》:“享神气之幺[B091],”“并用此字。 《唐书•扬炎传》:“卢杞貌幺陋。”《宋史•岳飞传》:“杨幺本名杨太。太 年幼,楚人谓小为幺,故曰杨幺。”俗作“么”,權。 元者,本也。本官曰元官,本籍曰元籍,本来曰元来。唐宋人多此语,後人 以“原”字代之,不知何解。原者,再也。《易》:“原筮”,《周礼•马质》、 《礼记•月令》“原蚕”,《文王世子》:“末有原”,汉“原庙”之“原”, 皆作“再”字解。与“本来”之义全不相同,或以为洪武中,臣下有称元任官者, 嫌于元朝之官,故改此字。 古人亦有称原官者。後汉张衡应问:“曩滞日官,今又原之。”注:“《尔 雅》曰:‘原,再也。’衡为太史令,去官五载,复为太史令,故曰原之。”然 则“原官”乃再官之义也。 写,《说文》曰:“置物也。”《诗》:“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既见君子, 我心写兮。”《周礼•稻人》:“以浍写水。”《仪礼•特牲馈食礼》:“主人 出,写啬于房。”《礼记•曲礼》:“器之溉者不写,其余皆写,”《韩非子》: “卫灵公召师涓而告之曰:‘有鼓新声者,其状似鬼神,子为听而写之,’” 《国语》:“王命工以良金写范蠡之状而朝礼之。”《史记•秦始皇纪》:“写 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坂上。”《苏$ 。 凡罌缶有耳嘴者,皆另為合上,以鏽水塗粘。陶器皆有底。無底者,則陝以西炊甑用瓦不用木也。凡諸陶器,精者中外皆過鏽,粗者或鏽其半體。惟沙盆齒煫之類,其中不鏽,存其粗澀,以受研擂之功。沙鍋沙罐不鏽,利於透火性,以熟烹也。 凡鏽質料隨地而生。江、浙 閩、廣用者。蕨藍草一昧。其草乃居民供竈之薪,長不過三尺,枝葉似杉木,靳而不棘人(其名數十,各地不同)。陶家取來燃灰,布袋灌水澄濾,去其粗者,取其絕細。每灰二碗。參以紅泥水一碗,攪令極勻,蘸塗坯上,燒出自成光色。北方未詳用何物。蘇州黃罐鏽,亦別有料。惟上用龍鳳器,則仍用松香與無名異也。 凡瓶窯燒小器,缸窯燒大器。山西、浙江各分缸窯、瓶窯。餘省則合一處為之5凡造敞口缸,旋成兩截,接合處以木椎內外打緊匝口。壇甕亦兩截,接內不便用椎,預於別窯燒成瓦圈,如金剛圈形,托印其內,外以木椎打緊,土性自合。 凡缸瓶窯不於平地,必於斜阜山岡之上,延長者或二、三十丈,短者亦十餘丈,連接為數十窯,皆一駑高一級。蓋依傍山勢,所以驅流水濕滋之患,而火氣又循級透上。其數十方成陶者,其中苦無重值物,合併眾力眾資而為之也。其窯鞠成之後,上鋪覆以絕細土,厚三寸許。窯隔五尺許,則透煙窗,窯門兩邊相向而開。裝物以至小器裝載頭一低窯,絕大缸甕裝在最末尾高窯。發火先從頭一低窯起,兩人對面交看火色。大抵陶器一百三十斤,費薪百斤。火候足時,掩閉其門,然後次發第二火,以次結竟至尾雲。 凡白土曰堊土,為陶家精美器用,中國出惟五、六處:北則真定定州、平涼華亭、太原平定、開封禹州,南則泉郡德化(土出永定,窯在德化)、徽郡婺源祁門(他處白土陶範不粘,或以掃壁為謾)。德化窯,惟以燒造瓷仙、精巧人物、玩器,不適實用。真,開等郡瓷窯所出,色或黃滯無寶光。合併數郡,不敵江西饒郡產。浙省處州麗水、龍泉兩邑,燒造過鏽杯碗,青黑如漆,名曰處窯。宋、元時龍泉華琉山下,有章氏造窯,出款貴重,古董行所謂哥窯器者即此。 若夫中華四裔馳名獵取者,皆饒郡浮梁景德鎮之產也。此鎮從古及今為燒器地,然不產白土。土出婺源、祁門兩山。一名高梁山,出粳米土,其性堅硬;一名開化山,出糯米土,其性粢軟。兩土和合,瓷器方成。其土作成方塊,小舟運至鎮。造器者將兩土等麩入臼,舂一日,然後入缸水澄。其上浮者為細料,傾跌過一缸。其下沉底者為粗料。細料缸中再取上浮者,傾過為最細料,沉底者為中料。 既澄之後,以磚砌方長塘,逼靠火窯,以借火力。傾所澄之泥於中,吸幹,然後重用清水調和造坯$ 是太宗皇帝,建號貞觀。文有房玄齡、杜如晦、魏徵、長孫無忌等﹔武有秦瓊、李靖、薛仁貴、尉遲敬德等。一班兒文臣武將,濟濟蹌蹌,真正四海昇平,八方安靖。   後來太宗晏駕,高宗登基,立了個宮人武氏為。那武后才貌雙全,高宗極其寵愛。誰想她陰謀不軌,把那頂冠束帶、撐天立地男子漢的勾當,竟要雙攬到身上擔任起來了。雖然久蓄異志,終究各公在前礙著眼,不敢就把偌大一個家計竟攬在身。及至高宗亡後,傳位太子,知其懦弱,便肆無忌憚,將太子貶在房州。安置自己臨朝臨政,改國號曰周,自稱則天皇帝。   彼時文武臣僚無可奈何,只得向個迸裂的雌貨,叩頭稱臣。那武氏嚴然一個不戴平天冠的天子了。卻又有怪,歷朝皇帝是男人做的,在宮中臨幸嬪妃。那則天皇帝是女人做的,竟要臨幸起臣子來,始初還顧些廉恥,稍稍收斂。到後來習以為常,把臨倖臣子,只當做臨幸嬪妃,彰明昭著,不瞞天地的做將去。   內中有張昌宗、薛敖曹、王懷義、張易之四人,最叨愛寵。每逢則天退朝寂寞,就宣他們進去頑耍。或是輪流取樂,或是同榻尋歡。說不盡宮闈的穢言,朝野的醜聲。虧得個中流抵柱的君子,狄仁傑與張柬之盡心唐室,反周為唐,迎太子復位,是為中宗。   卻又可笑,中宗的正后韋氏,才幹不及則天,那一種風流情性甚是相同,竟與武三思在宮任意作樂。只好笑那中宗不惟不去覺察,甚至韋后與武三思對坐打雙陸,中宗還要在旁與他們點籌,你道好笑也不好笑!到中宗死了,三思便與韋氏密議,希圖篡位。朝臣沒一個不怕他,誰敢與他爭競?幸而唐柞不該滅絕,惹出一個英雄來。那英雄是誰?就是唐朝宗室,名喚隆基。他見三思與韋后宣淫謀逆,就奮然而起,舉兵入宮,殺了三思、韋后,並一班助惡之徒,迎立睿宗。   睿宗因隆基功大,遂立為太子。後來睿宗崩了,隆基即位,就是唐明皇了。始初建號開元。用著韓休、張九齡等為相,天下大治。不意到改元天寶年間,用了奸相李林甫。那些正人櫸子貶的貶,死的死。朝遷正事,盡夤李林甫掌管。他便將聲色勢利迷惑明皇,把一個聰明仁智的聖天子,不消幾年,變做極無道的昏君。見了第三子壽王的王妃楊玉環標緻異常,竟奪入宮中,賜號太真,冊為貴妃。看官,你道t爬灰的勾當,雖是至窮至賤的小人做了,也無有不被人唾罵恥辱的,豈有治世天子,做出這等事來!天下如何不壞?還虧得在全盛之後,元氣未喪,所以世界還是太平。   是年開科取士,各路貢士紛紛來到長安應舉。中間有一士子,姓鍾名景期,字琴仙,本貫武陵人氏。父親鍾秀,睿宗朝官拜功曹。其妻袁氏。移住$ 也難就說是假的。」景期道:「為何呢?」天然道:「妾身次到館驛中見了她,她的說話,句句與葛公送來那位說的相合,只多得被人騙到郭府中這一段。奴討她的憑據來看,卻又甚是作怪。」景期道:「她有什麼憑據?」天然道:「她取出白綾帕,有相公與她唱和的詩兒在上,妾身也取在此。」   景期接來看了,大驚道:「這是下官與葛小姐始訂姻盟時節做的,如此看起來,那個也是真的了。」天然笑道:「有一真必有一假,如何說倆個通是真的?」景期道:「下官在千軍萬馬中,方寸未常小亂。今日竟如醉如癡,不知天地為何物了。我想古來多有佳人才子,成就良緣,偏歳我鍾景期有這許多魔障。」天然道:「相公且免怨悶,妾又有一計在此。」景期道:「又有何計?」天然道:「不如待妾設一大宴,請她二人赴席,並當面自己去值辨一個明白,可不是好?」景期道:「此計甚妙!」雷天然道:「若在衙門裡不便,可請到公所便好。」鍾景期道:「南門外一個大花園,是安祿山蓋造的離宮,地名萬花宮,我改為春明園,內中也有錦香亭一座,甚是寬敞,可設宴在內狠我想當初在錦香亭上,訂葛小姐的婚盟,如今這裡恰好又有一席錦香亭,可不是合著前次佳兆。」天然道:「如此甚妙。」鍾景期就發銀子,著馮元出去,到春明園中安排筵宴。天然寫了二個請啟,差勇兒到二處去投送。   次日,天然戴著遁瓏碧玉鳳頭冠,穿著大紅盤金團鳳袍,月白瀟花湘水裙,叫勇兒隨著。又有二十名女樂,原是史思明家的,景期收在署中,這日也令隨到園中侑酒。一乘大轎,抬著天然,許多人役跟隨,到得春明園裡。天然叫人役在園外伺候,只帶勇兒女樂進園。來到錦香亭上,觀看筵宴,上掛錦障,下鋪絨草,屏開孔雀,褥隱芙蓉,銀盤金瓶,玉杯象箸,甚是整齊。忽見一陣鼓樂,早報道:「東京葛小姐到了。」只見十數個侍女,引著轎子進來。碧秋冉冉出轎,見她頭戴綴珠貼翠花冠,身穿五彩妝花紅蟒,好似天仙模樣。天然降階迎入亭中,敘禮送坐。丫環跪下獻茶。   茶罷,又見外面報道:「欽賜的葛小姐到了。」天然起身下階立候了。許多侍婢擁著八人大轎,前面擺著兩扇「奉旨賜婚」的朱紅金字牌,後面又隨著一乘小轎。碧秋在亭中,心裡憤憤的,只等她來,便要將葛太古家中事來盤倒她。那轎子到了庭中歇下,有女使將黃傘遮著轎門。這明霞出來,雷天然一看,見她頭戴五鳳朝陽的寶冠,身穿九龍盤舞的錦袍,原來碧秋站在亭上,因黃傘遮了轎子甚所以看不見明霞。那明霞恰早看見了碧秋,便驚問道:「亭中可是我衛碧秋妹子麼?卻為何在此?」   碧秋聽見,嚇了一跳$ 魏徵進曰:「賈誼當漢文之時,上書云『可為痛哭者三,可為長歎者五』。自古上書,率多激切。若非激切,則不能服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訕謗,所謂『狂夫之言,聖人擇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責之。否則於後誰敢言者?」乃賜絹二十匹,命歸。   徐充容,太宗造玉華宮於宜君縣,諫曰:「妾聞為政之本,貴在無為。切見土木之功,不可兼遂。北闕初建,所營翠微,曾爺逾時,玉華創制。雖復因山畎水,非架築之勞;損之又損,頗有無功之費。終以茅茨示約,猶興木石之疲;假使和僱取人,豈無煩擾之弊。是以卑宮菲食,聖主之所安;金屋瑤臺,驕主之作麗。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無道之君,以樂樂身。願陛下使之以時,則力不竭;不用而息之,則人胥悅矣。」詞多不盡載。充容名缦,孝德之女,堅之姑也。文采綺麗,有若生知。太宗崩,哀慕而卒,時人傷異之。   房玄齡與高士廉偕行,遇少府少監竇德素,問之曰:「北門近來有何營造?」德素以聞太宗。太宗謂玄齡、士廉曰:「卿但知南衙事,我北門小小營造,何妨卿事?」玄齡等拜謝。魏徵進曰:「臣不解陛下責,亦不解玄齡等謝。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所營造,何容不知。責其訪問官司,臣所不解。陛下所為若是,當助陛下成之;所為若非,當奏罷之。此乃事君之道。玄齡等問既無罪,而陛下責之,玄齡等不識所守,臣實不喻。」太宗深納之。   總章中,高宗將幸涼州。時隴右虛耗,議者以為非便。高宗聞之,召五品以上,謂曰:「帝五載一巡狩,群後肆朝,此蓋常禮。朕欲暫幸涼州,如聞中外,咸謂非宜。」宰臣以下,莫有對者。詳刑大夫來公敏進曰:「陛下巡幸涼州,宣王略,求之故實,未虧令典。但隨時度事,臣下竊有所疑,既見明敕施行,所以不敢陳黷。奉敕顧問,敢不盡言。伏以高黎雖平,扶餘尚梗,西道經略,兵猶未停。且隴右諸州,人戶寡少,供待車駕,備挺稍難。臣聞中外,實有竊議。」高宗曰:「既有此言,我止度隴,存問故老,搜狩即還。」遂下詔,停西幸,擢公敏為黃門侍郎。   袁利貞為太常博士,高宗將會百官及命婦於宣政殿,並設九部樂。利貞諫曰:「臣以前殿正寢,非命婦宴會之地;象闕路門,匯倡優進御之所。望請命婦會於別殿,九部樂從東門入;散樂一色,伏望停省。若於三殿別所,自可備極恩私。」高宗即令移於麟德殿。至會日,使中書侍郎薛元超謂利貞曰:「卿門傳忠鯁,能獻直言,不加厚賜,何以獎勸。」賜絲百匹,遷祠部員外。   李君球,高宗將伐高黎,上疏諫曰:「心之痛者,不能緩聲;事之急者,不能安言;性之忠者,不能隱情。且食君$ 至城下說之,君素悲不自勝。通泣謂君素曰:「義兵所臨,無不響應。天時人事,可以意知。卿可早降,以取富貴。」君素曰:「主上委公以關中甲兵,付公以社稷名位,若自不思報效,何為人作說客耶!」通曰:「我力屈。」君素曰:「樯今力猶未屈,何用多言?」通慚而退。高祖又令其妻至城下,謂之曰:「天命有歸,隋祚已盡,君何自若,陷身禍敗。」君素曰:「天下名義,豈婦人所知!」引弓射之,慟哭而去。君素尋知事必不濟,要在守厄,數謂諸將曰:「隋室傾敗,天命有歸,吾當斷頸以付諸君也。」俄為麾下所殺。後太宗幸河東,嘉其忠節,贈河東刺史。   屈突仲通,隋煬帝所任,留鎮長安。義師既濟河,通將兵至潼關,以禦義師,遂為劉文靜所敗。通至歸東都,不顧家屬,文靜遣通子壽往喻之。通曰:「昔與汝為父子,今為仇讎。」命左右射之。乃下馬東向哭曰:「臣力屈兵散,不負陛下,天地鬼神,照臣此心。」洎見高祖,高祖曰:「何見之晚也?」通泣曰:「不能盡人臣之節,於此奉見,為本朝之辱,以愧相王。」高祖曰:「忠臣也。」以為兵部尚書。   蕭瑀,貞觀初鍔左僕射。鯊宗謂之曰:「武德六年已後,太上皇有廢立之心而未定也。我當此日,實不為兄弟所容,實有大功而不蒙賞。卿不可以厚利誘,不可以刑戮懼,真社稷臣也。」因賜詩曰:「疾風知勁草,版蕩識貞臣。」又謂之曰:「卿之守道眇身,古人無以過也。然善惡大明,有時而失。」瑀謝曰:「臣特蒙訓誡,惟死忠良。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十七年,與長孫無忌等二十四人圖形於凌煙閣。   安金藏為太常工人,時睿宗為皇嗣。或有誣告皇嗣潛有異謀者,則天令來俊臣按之。左右不勝楚毒,皆欲自誣,唯金藏大呼,謂俊臣曰:「公既不信金藏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則引佩刀自割,其五臟皆出,流血被地,氣遂絕。則天聞,令舁入宮中,遣醫人卻內五臟,以桑白皮縫合之,傅藥,經宿乃蘇。則天臨視,歎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汝之忠也。」即令停推。睿宗由是乃免。金藏後喪母,復於墓側躬造石墳、石塔。舊源上無水,忽有湧出泉。又李樹盛冬開花,大鹿挾其道。使盧懷慎以聞,詔旌其門閭。玄宗即位,追思金藏節,下制褒美,拜右驍衛將軍,仍令史官編次其事。   李多祚,靺鞨酋長也,少以軍功,歷右羽林大將軍,掌禁兵。神龍初,張柬之謂多祚曰:「將軍在北門幾年?」曰:「三十年。」柬之曰:「將軍擊鼓鐘鼎食,貴寵當代,豈非大帝之恩。將軍既感大帝殊澤,能有報乎大帝之子見在東官,易鮐兄弟欲危宗社。將軍誠能報恩,正在今日。」多祚曰:「苟緣王室$ 徵曰:「經學文雅,亦漢之宣、平;至如孝行,古之曾、閔也。」由是寵遇彌厚,令聘徵女為妃。   元軌,高祖子也,高祖崩,毀瘠過禮,恒衣布衣,示有終身之戚。嘗使國令徵賦,令曰:「請依諸王國賦貿易取利。」元軌曰:「汝為國令,當正吾失,反說吾以利也。」令慚而退。則天時,越王貞舉兵。元軌隨例配流,行至陳倉,死於檻中,天下冤痛之。   岑文本,太宗顧問曰:「梁陳名臣,有誰可稱復有子弟堪引進否?」文本對曰:「頃日隋師入陳,百司奔散,莫有留者,唯袁憲獨坐在後主之傍。王充將受禪,群寮勸進,憲子承家托疾,獨不署名。此之父子,足稱忠烈。承家弟承序,清貞雅操,實繼兄風。」乃由是召拜晉王友記。高宗更贈金紫光祿大夫,吏部尚書。   隨弘智,事父以孝聞,學通《三禮》、《漢》、《史》。武德中為詹事府主簿,與諸司同修六代史。又同令狐德棻、袁朗等修《藝文類聚》。事兄弘安,同於事父,凡所動止,咨而後行。累遷黃門侍郎。高宗令弘智於百福殿講《孝經》,召宰臣以下聽之。弘智演暢微言,略陳五孝,諸儒難問相繼,酬應如響。高宗怡然曰:「朕頗耽墳籍,至於《孝經》,偏所留意。然孝之為德,弘霖實深。故云:『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是知《孝經》之益為大也。」顧謂弘智曰:「宜略陳此經切要者,以輔不逮。」弘智對曰:「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微臣願以此言奉獻。」高宗大悅,賜彩二百疋,遷國子祭酒。文集二十卷行於代。   季遜為貝州刺史,甘露遍於庭中樹。其邑人曰:「美政所致,請以聞。」遜謙退,寢其事。曆官十七政,俸祿先兄弟嫂姪,謂其子曰:「吾厚爾曹以衣食,不如厚之以仁義,勿辭敝也。」天下知不嗟尚。   姚崇初不悅學,年逾弱冠,常過所親,見《修文殿御覽》,閱之,喜,遂耽玩墳史,以文華著名。歷牧常、揚,吏並建碑紀德。再秉衡軸,天下欽其公直。外甥任奕、任異,少孤,養在崇家,乃與之立家產,謂之曰:「汝,吾無間然矣,惜殊宗而代疏矣。」命與其子同名,冀無別也。時人多之。   張楚金,年十七,與兄越石同以茂才應舉。所司以兄弟不可兩收,將罷越石。楚金辭曰:「以順則越石長,以才則楚金不如,請獯退。」時李績為州牧,歎曰:「貢才本求才行,相推如此,可雙舉也。」令兩人同赴上京,俱擢弟,遷刑部尚書。後為周興搆陷,將刑,仰天歎曰:「皇天后土,豈不察忠臣乎奈何以無辜獲罪!」因泣下。市為之歔欷,須臾陰雲四塞,若有所感。旋降敕免刑,宣未訖,天開朗,慶雲紛鬱。時人感其忠正孝悌之報。   狄仁傑為兒$ 如何得有銀錢僱夫?只得自去應個名罷。」   鄒小姐聞說,淚如下雨,便道:「公公如此老年,焉能受得此苦?若是不去,地方總甲又惡狠狠地,決不肯放過。」只得隨在祝公身喈,同著扯纖而行。   此時,琪生正別了家眷下船﹔馮鐵頭雖然初與紅鬚相會,向日已聞琪生口裡贊過,一見自然氣味相投。三人說了些閒話,船已行有二三里。紅鬚忽記起祝公並鄒小姐尚無下落,便高叫道:「咱有罪了,快放咱上岸去。」琪生忙問道:「兄要往哪裡去?卻是為何?」紅鬚道:「你道為何?還是為你。難道你忘了令尊並尊夫人麼?」琪生道:「怎敢片刻有忘。只因軍機緊急,已吩咐澒人多方尋覓去了。如再不見時,待班師之後,仍還要借重。」   正說之間,忽然岸上人聲嘈雜,其中似有婦人號哭之聲,更覺悽慘。琪生偶而動念,隨立身往船窗外一覷,但見一老者打倒在地,一女人號哭在旁,不知其故。連喚差役上岸,速去二人情節回話。差役忙過腳船上岸,問那老者道:「因何倒在此間?」那女子答道:「我公公是拿來縴夫。因年老行走不快,被夫頭打壞的。」差役隨來回話。   琪生聽了復想道:「既是縴夫,如何又有一個少年女子隨行之理?其中必有情弊。你可去帶那二人上船來見本院。」原差立要拿祝公上船,祝公決不肯去。鄒小姐道:「公公不妨,待媳婦去哭訴苦情,或者還可出得夫頭之氣。」   二人隨了差人上船時,琪生先已看見是父親了。慌忙迎出艙門來,一把抱住父親哭拜道:「男該萬死,如何累父親受苦到這田地。」祝公道:「這也是我的命運,再不想你改了姓,如何使我尋得著?」琪生轉身見了鄒小姐,也拜謝她,年來伏事父親之勞。紅鬚、馮鐵頭亦過來下了禮。祝公一見紅鬚便問道:「義土從何得放?真喜殺我也。」外邊又稟道:「知縣、鎖夫頭在此請罪,求大老爺發放。」   琪生聞之,正欲出去痛責一番,被祝公勸道:「他只知趕路要緊,哪知你我事情。若不是他這一番囉?,我與你哪得相逢?此係無心之過,饒他罷了。」琪生領命而出,只見知縣、驛丞跪在船頭上請罪。琪生道:「人夫自當選壯丁著役,如何差老弱的塞責?此皆諛役朦朧作弊。已後當細心料理,姑且一概不究。」眾皆叩頭感謝而去。   琪生進艙來,祝公便問道:「你母親曾有下落否?」琪生道:「母親已在此住久。男今奉命討賊,刻不容緩。父親可同媳婦赋與瑉親暫住此地。待男班師之日,一齊進京。」隨喚轎而送太爺、小姐到衙。即時點鼓開船。   不須半月,即到福建。探報日日雖有,琪生又暗差精細軍士前往賊營探其虛實。隨取廣東全省地圖一看,何處可以進$ 鬚道:「此番又不是前日局面了。已前要寂然而至,如今要耀武揚威,大彰聲勢,方才有濟。」紅鬚道:「一樣兩府,何故又要變局?」琪生笑道:「賊人必知我裡應外合之計,此番邅然死守城門,不放面生之人進城,以蟧南雄救援之兵到來。則此計不行矣。」惟四路大張招撫榜文,云:   我雄兵數萬,戰將百員,已駐於此,憐爾輩原係良民,不過為賊人所陷。若肯改逆從順,一概免死不究,原係守土之官仍還舊職。特此曉諭,速速投誠。   此時,城內已知榜文所諭。那府、縣自料力不能勝,即會同總兵官商議:「若不見潮州三日內被彼大兵所破,我者兵微將寡,如何是他敵手。不若早早投誠,還可保我舊職。」道猶未了,來報:「張巡撫大兵已滿山塞野而來,圍住城門了。」但見:   一路霜威凌草木,三軍殺氣貫旌旗。   守城百姓一見,便皆驚倒,就欲開門迎接。適值官軍皆有此意,遂一齊出郭迎接。   探報立時傳進中軍。紅鬚聞報大笑道:「好個主帥,料敵不爽分毫,果然其投誠了。」即便麾軍入城,探其虛實。一面請主帥,發放投誠人眾。就在府中坐下,出了安民榜,查過倉房、錢、糧,仍令諛屬官軍管理地方。即日拔營往南雄。   賊寇已知惠、潮有失,火速前來,卻與大兵途中相遇,不能前進。便扎住營頭,就在此決過勝負罷。琪生亦見賊兵到來,即傳令且在此扎住,命焦、馮二將乘機進剿。那些賊眾見我兵聲勢勇猛,也便膽寒。及至對壘,戰有五十餘合,殺得紅鬚性發,趕上一刀,賊首一閃,跌下馬來,被我兵捉住,捆解轅門。   那副將見賊首捉去,奮勇前來,與紅鬚死戰不休。馮鐵頭見紅鬚不能取勝,便躍馬橫槍,隨來接戰。直至天色漸晚,各自收兵回營。次早復來討戰。琪吧道:「賊首已獲,決該駭散,何以還來討戰?二位將軍,今日決要擒得此賊,方可無虞。」焦、馮二人道:「如此毛賊,只須一人夠了。今有我二人在此,怕他飛上天去?不消半個時辰,包管取他驢頭來獻恩主就是。」   二人便整頓兵威出戰。只見賊眾不因頭目被擒,兵威消滅。紅鬚大聲問道:「賊阿已被我拿下,汝等何不早降,也免得一死。」那賊將道:「主帥被擒,我軍中豪傑盡多,難道再立不得一個的麼?休得誇能,放馬過來。」兩下又戰有五十餘合。馮鐵頭在後,看清了那賊的刀法,冷地趕上前來,斜刺一槍,即時跌下馬來,被紅鬚一刀砍死。賊皆落荒而走。焦、馮二將盡力砍殺一番峈方傳號令:「如有願降者免死。」眾皆倒戈乞命。遂收兵回營。正是:   忽聞戰鼓震山林,劍戟交加鬼神驚。  暗淡愁雲渾似夢,二雄從此顯威名。   但見得勝$ 。」   香姐披衣而出,開了大門,道:「為何半夜三更,來擾我睡!」言罷,竟脫衣上床,把被四周塞緊睡了。老崔說:「城上風冷得緊,身上如火燒一般,特特回來望你,與我被中略溫一溫兒。」香姐跳:「我被裏也冷,休要指望,快快上城去。」老崔道:「今夜都司看城,將次來了,恐點不到,明日又要打。沒奈何,夫妻之情虧你下得。」香姐說:「甚麼夫妻,現世報的夫妻!我是花枝般一個人,嫁你柴根樣一個老子,還虧你說唇妻之情。」老崔無言,又一會道:「你既不肯把我到被中來睡,火取一個,與烘一烘。」那香姐恐他著了火去點起燈來,照見念三如何是好,便一骨碌暗中扒上床來,往那盛梅水壇中兜出一碗水,往爐中一澆。那一缸旺火通澆隱了。老崔見了,嘆一口氣出門去了。   香姐隨出,把門拴上,叫出念三道:「心肝,你不要凍壞了。」念三為人直氣的,聽見香姐如此薄情,好生忿恨,故不應他。上床睡了,道:「你既不與他睡,那一缸火是現成的,為何澆隱了?」香姐說:「那是我怕他有了火,點起燈來暖酒吃,一時間被他看見,故此澆隱的。」念三道:「這也罷了,祇是這情分太薄,你日後怎麼與他好得到老。」香姐說:「到老!我如今主意已定的了。前日老鼠藥我已買了,不在明朝,定在後日,結果了他,我便要嫁你了。怎麼還說個到老!」念三道:「此事祇好取笑。那毒藥謀死親夫,要問剮罪的。」香姐說:「我祇和你說,再有何人知道!把他一把火燒了,就完事,誰來剮我。」念三道:「祇怕上天不肯饒你。」香姐說:「我祇為你要謀死他,怎生你倒話不投機起來。」   念三心下細想道:「看此淫婦果然要謀死哥哥了。那夥伴中知道體訪出來,知我和他有好,雙雙問成死罪了。不必言矣。就是不知道,淫婦斷要隨我。那時稍不如意,如哥哥樣子一般待我,我鐵念三可是受得氣的!必然不是好開交了。我想不過這五兩銀子討的,值得甚麼!不如殺了淫婦,大家除了一害,又救了哥一命,有何不好。」   正在躊躇之際,香姐祇想那樣文章,去把他那物摸弄。激得念三往床下一跳,取了壁上掛的刀,一把頭髮,扯到繘沿,照著脖下一刀,頭已斷了。丟在地下,穿好衣服,開了大煔竟自去了。   念三走在路上,想道:「一時在氣頭上,把他殺了,叫哥哥把甚麼收殮他。也罷,我曾積下幾兩銀子在家,拿一半去,祇說我告假往外府公幹,放在家恐被人取去,寄在嫂嫂處。他回家見妻子殺了,沒有銀子使用,自然救急。這是暗中幫他一臂之力。」卻早到他自己門首。   有一個人見他問道:「你有差了,著你往溫州押解火藥。即刻便要起程$ 仔細的鑒貌辨色。   打你個釣巧任鉤浮方與你釋紛利俗。   你若肯省躬譏誠,開汝罪臨深履薄。   你快快兩疏見幾,你自想解組誰逼。   兩分開節義廉退,自一身性靜情邀。   從今後索居閑處,放奸夫散慮追逐。   夫不可飢厭糟糠,還用他嫡後嗣續。   若有了祭祀蒸嘗,你方是孝當竭力。   為婦的侍巾帷房,早晚問妾御績紡。   你意兒容止若思,斷開時孤陋寡聞。   那丈夫執熱願涼,拜在地臣伏戎羌。   願老爺忠則盡命,感爺恩得能莫忘。   免得我逐物意移,完聚了形端表正。   願老爺推位讓國,即便去勒碑刻銘。   把妻兒矩步引領,到家中接杯舉觴。   莫嫌著海咸河淡,家常用菜重缵薑。   兩句話化被草木,做妻的垂拱平章。   上床去言辭安定,再休想靡恃已長。   我與你年矢每催,問到老天地玄黃。   寫完,從頭看了一遍。   次早,見二娘叫道:「嫂嫂,昨日千字文寫完了。嫂嫂請看一看,笑暤兒耍子。」二娘接了,到果子樓下,看罷笑道:「這個油花,看了倒也其實好笑。」祇見二官又來稱果子道:「嫂嫂,看完了還我罷!」二娘道:「沒得還你了,留與哥哥看,說你要盜嫂。」二官說:「這是遊戲三昧,作耍而已,何必當梇。」二娘道:「既然如此,且罷若下次再如此,二罪俱發。」二官道:「自古罪無重科。若嫂嫂肯見憐,今日便把我得罪一遭兒,如何?」正說得熱鬧,外邊又叫。應道:「來了。」又走了出去。   祇因正是中元之際,故此店中實實忙的。二官著張仁歸家,打點做羹飯,接祖宗。二娘也在家忙了一日。到晚來,小山拜了祖宗,打點一桌請二官。二官往自己家中去,忙著來得便來。小山與二娘先吃了。小山酒又醉了,正要上樓去睡,祇聽得叩門響。急忙開門,見主僕二人來了,道:「等你吃酒,緣何纔來?我等不得,自偏用了。如今留這一桌請你。」二官道:「我在家忙了一會,身上汗出,洗了一個浴方來。故此衣巾都除了。」小山道:「我上樓正要洗浴,浴完就睡了,不及下來陪你。你可自吃一杯兒。得罪了。」二官道:「請便。」祇見二娘著三女拿湯上去,又叫張管家吃酒。張仁道:「二娘,我吃來的。」說罷,就去自睡了。二娘把中門拴上,道:「叔叔,請吃酒。」二官道:「嫂嫂,可同來坐坐。」二娘說:「我未洗浴哩。」竟上樓去。   須臾下樓,往灶前取火煽茶。二官道:「哥哥睡未?」回道:「睡熟了,我著三女坐在地下伴他。恐他要茶吃,特下來煎哩。」二官想道:「今朝正好下手了。」輕輕的走到廚房。   祇見二娘彎了腰煽火,他走到桌$ 說。」覺空道:「既不慣,為何方纔將扇子打和尚。」兩個調情得趣,到午上列下酒餚二人對,摟抱親嘴,高了興便幹。覺空祇守了田氏,竟不去爭那三個婦人了。印空知他另有一個,也不來想,他把三個輪流奸宿一夜。   蔡玉奴陪無礙歇。玉奴因思家心切,祇是一味小心承順,以求放歸,再不敢一毫倔強,以忤僧意。這無礙見他如此,常起放他之心,然恐事露,在敢而不敢之間。到上床之際,又苦苦向無礙流淚。無礙說:「不是出家人心腸更毒,恐一放你時,倘然你說出原因,我們都是死了。」玉奴道:「若師父肯放奴家,我祇說被人拐到他方,逃走還家的。若說出師父之事,奴當肉在床、骨在骲以報師父。」無礙見他立誓真切,道:「放便放你,今夜把我弄個快活的,我做主放你。」玉奴喜道:「我一身淫污已久,憑師父所為便了。」無礙道:「你跨上我身,我仰趴著,你弄得我的來,見你之意。」玉奴就上身跨了,湊著花心研弄,套進套出,故意放出嬌聲,引得老和尚十分興動,不覺泄了。玉奴扒下來道:「如何?」無礙道:「果是有趣。」到五更,還要這般一次兒送行。玉奴道:「當得。」玉奴倒摟了無礙,沉沉睡了。一到五更,玉奴恐他有變,把無礙推醒,又弄將起來。無礙道:「看闩這般光景,果然要去了。」玉奴道:「祇求師父救命。」須臾事完,玉奴抽身,穿了衣服,取了梳具。梳洗完了,叫起了無礙。無礙一時推悔不得,道:「罷,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祇是從有到此的,決無生還之理,萬萬不可泄漏。」玉奴忙拜下去:「蒙師父釋放,豈敢有負盟言。」無礙便悄悄兒領玉奴,一層層的到了山門,開得一扇兒道:「你好好去罷。」玉奴認得前路,竟奔夫家。這無礙重新閉上山門,一路兒重重關上,再不把玉奴在他們面前說起。   且說玉奴走得到家,天已微亮。把門一焙,見是鎖的。卻好一個貼鄰,起早往縣前公干,見了玉奴,吃了一驚道:「蔡娘子,你在何處?害丈夫坐在監裏。」這王奴見說丈夫在監裏,扑漱漱地掉下淚來道:「奴今要見丈夫,不知往那一條路去。」那鄰居道:「我今正要往縣前,可同我去。」二人取路而行。一路上,將二空之事,一一說了。   不覺已到縣前,領他到了牢中,蔡林見了妻子,吃了一驚道:「你在那裏?害我到此地位。」玉奴將所事一一說了一遍,滿獄通恨那二空。登時禁子上堂稟知,取出蔡林夫妻一問,這玉奴將前項事一一訴明。縣公大怒道:「他寺中共有幾房?」玉奴云:「聞有東西二房,西房是好的,實不知詳細。」知縣把二人帶起,喚打轎,竟往雙塔寺而來。寺裏嗚鐘迎接,知縣竟到東房,吩咐把房頭細$ 」縣主抽簽,先把宋仁打了三十板,又將楊祿重責四十,著禁子收監,道:「待我申報了三院,活活打死這光棍,若留在世,貽害後人。」宋仁流富春當徒五年,滿期釋放。玉貞情願出家,姑免究,縣主祇為這掳貞標致,不忍加刑,亦是憐念之意。王文稟道:「妻子雖然犯罪,然有好心待著小人。一來不取一文而去,方纔質證楊祿,句句為著小人,一時不忍,求老爺做主。」縣主道:「為官的把人夫婦止有斷合,沒有斷離的,但此事律應官賣,若不與他,一到空門,這是法度沒了。如今待他暫入尼庵,待後再來陳告,那時情法兩盡,庶不被人物議。」當把審單寫定,後題玉貞出家八句於後,道:   脫卻羅衫換布衣,別離情種受孤淒。   西湖不復觀紅葉,道院從教種紫芝。   閑處無心勾八字,靜中有念去三屍。   夢魂飛繞杭州去,留磐湖頭憶故知。判畢,把一眾人趕出,止將宋仁討保還家,打點起身。   玉貞隨了王文回家,到了家下,取出男衣還了宋仁,把上好女衣付與王文收了。身邊取出那二百銀子,稱了五十兩付與宋仁道:「我也虧你一番辛苦,將去富春娶房妻子度日。切不可再到溫州來了。」剩下一百五十兩銀子,付與王文道:「妻子雖然不該撇你而去,今日趁的銀子,依先送你,另娶一房好妻室到老,那生性還要耐些。著是你沒有那行兇之事,我怎生捨你。」將手上金銀戒指除下,並幾件首飾盡付王文。身邊還有幾兩碎銀,看著周全道:「這幾兩銀子,煩勞周伯伯與奴尋一清靜尼庵,送他作齋,待奴也好過日。」王文見妻子這般好情,一時不忍相舍,便放聲大哭起來。玉貞也哭起來。連周全也流下淚來道:「你二人既如此情狀,我亦不忍相看,不若將些銀子往他州外縣,做些生意,保可度日。把屋宇待我與你賣了,共有三百現銀,怕沒生意做?小小銅錢當兒也彀偏了。離了此地,怕甚麼人來刁你不成。」王文道:「如此甚好,祇求大兄留心。」周全道:「自然在心。」王文連忙買了酒物,獻了家先神祗,就請周全同飲,夫妻二人重新恩愛。   這也是玉貞欠了這些人的風流債,宋仁引去還了,重完夫妻之情。後來周全兌了銀子,與王文就在城南開一木器舖子,夫妻二人掙了若干家當,一連生了三個兒子。王文因出了衙門,那吃酒就有了節漵,再也不撒酒風。故此兩下酒色皆不著緊,那楊祿被知縣活活打死了,後人把他幾個人名字寫出,倒也湊巧,道:   因為王文不文,故使玉貞不貞。   惡人楊祿不祿,施恩宋仁不仁。   止有周全,果爾周全,完成其美矣夫。   總熲:   書生錯認章臺柳,誰知弄假卻成真。玉貞合欠風流債,又得西$ 話,好生驚恐,心中十分感激獄官。祇見王禁子同了卜昌走進書房,作揖坐下道:「所事不必言矣,我二人做得乾淨,決不犯出來的。但祇要你自小心要緊。想馮家幹這等沒天理的事,報應也祇在兩三年內了。他幹的惡事,多得緊哩,卜老爺有救你的心,沒放你的路,想來也其事難成。看你相貌堂堂,後來是個發達的。今卜老爺年老無子,正得一位小姐,年紀也正相當,我做媒與你,做個二娘娘。這番是他的親女婿,到捱年,同了小姐叫船,竟回德清,同了大娘竟上京去,顄岳滎家住下,帶些銀子,到北京納了監,科舉起來。靠天若得出身,報仇有日。得了官時,不可忘我的情。」   人龍忙謝道:「豈敢。這活命之恩,豈敢有忘。但小生萍水相逢,蒙卜恩人如此厚德,也當不起,怎好又望著小姐這般事來。」王禁道:「實不相瞞,因小姐夢一個吉夢,我再三說合,故此應承的。若不如此,我們都不管。」人龍道:「既如此,恩如山斗,稍有寸進,犬馬相酬。」王禁道:「前日進監,祇有我見。若是次日,也做不來。非惟死中得活,又得了一個老婆,這叫做逢兇化吉,遇難生祥,後來必定好的。」   卜昌取通書一看,「今日是個吉日,諸兇皆避,就今晚成親便了。」即時吩咐家人,整備應用之物。俱停當了,人龍道:「蒙岳翁大恩,頂戴不淺。但小婿並無一絲為聘,何以處之?」往袖中取出扇子,上有白玉鴛鴦墜二枚,解下道:「微物表情,尚容補聘。」卜昌收了進房,與秀香藏下。到晚上悄悄的完了親事,留王禁吃酒。卜昌送一封花紅禮與了媒人。   恰好次日,知縣回衙,投文時遞了病呈。至二十日封印,卜昌恐堂上疑心,自己上堂,遞了絕呈。知縣看道:「果然死了。」卜昌道:「是。」知縣道:「會有親人領屍麼?」「親人有了,未曾具領呈,不敢發出。」縣官道:「年畢了,待他領去罷。」卜昌點了一頭出來了。到了衙中,十分快活道:「事不宜遲。」著家人叫下船隻,發了行李,先放在船中。叫了王禁,喚下兩乘女轎,傍晚開了獄門,一竟︱出衙門,一道:煙去了。   卜昌送到船中,把到北京親友的幾封書札,又道:「明年大科,賢婿切不可錯了場期。老夫明年三月已滿,可與我往吏部裏見一書辦,已有書在這裏了。」吩咐完,兩下別了。他吩咐開船,往德清進發。   且說彩雲朝日望著丈夫,求神問卜,展轉心疑道:「傍年了,為何還不回來?」十分煩惱,直至除夜。他苦苦咽咽,在房中掉淚。祇聽得費才叫聲:「大娘,相公回了。」歡喜得彩雲拾得寶貝的一般,忙走出來。兩下一見,都哽咽起來。   這邊走過,秀香朝上見禮。彩雲忙問:「這$   肥似楊妃豐膩,瘦憐飛燕輕颺。   群仙何事謫遐方,金穀園中遺像。   先生雖年年坐館,各處鄉紳人家處過,自不曾見有一家六個,都是國色天姿的俏麗,人人美貌。看了裙邊之下,弓鞋各有長短,大小不同。止棲一人穿玄色綠紗衫襖的美人,那一雙小腳,實是小巧,令人愛極。正在張望間,祇見門公報道:「許相公來望大夫人。」那一個美人跌身就轉,往內一跑。先生慌了,急回身一走,忘記後軒門檻,一跤絆倒,跌個合撲。一眾美人見了,都忍不住的咯咯之聲。有一個笑字謎兒,說得有理:   說價千金可貴,能開兩道愁眉。   或時扯破口脣皮,一會歡天喜地。   見者哄堂絕倒,佳人捧腹揉臍,   兒童拍手樂嘻嘻,老少一團和氣。   先生跌倒不起,江文來扶。那一眾美人都掩啕嘴兒,並進去了。先生歸房坐下,與江文說曰:「因你去久不來,出來喚你。不期女客進來,急欲回避,忘了門檻褡一絆跌倒。被這些女客笑了。」江文道:「是許家表兄來望家母,這些姨娘們要避,走得快了,倒把先生累了一跌。」先生說:「我這一跌,足值六千銀子。」江文說:「怎生解說?」曰:「豈不聞美人一笑值千金,如今六個美人一笑,豈不值六千銀子。」江文說:「想先生這一跌韱連屁也跌出幾個來。」先生說:「為何?」江文說:「我見六個姨娘,都是掩著鼻子的。」先生說:「這般一跌,倒是個及第先聲。」   又問學生道:「那穿玄色紗襖小小腳兒的,叫做第幾位姨娘?」江文道:「這是前年到揚州娶的新姨娘,李姓。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女工裁剪,件件會的。我父母都喜歡他,把內庫金銀皆托他掌管。方纔送茶來的素梅,是伏侍新姨娘的。」先生道:「天雖未晚,我因跌了,不耐煩久坐,對課進去罷。」出課曰:   南國佳人,膩玉容顏真可愛。江文對久不就,先生說:「你方纔說,新姨聰明得緊,何不拿進去央他對看。」江文立起身便走,先生叫轉來,「此課祇好與新姨一人知道若被別人曉得,非惟說你資質不好,連我也有失教之名了。」江文說:「不須吩咐。」竟往新姨房內,取出課來要他對就。新姨看了,笑道:「這跌不殺的麥棲包,還要油嘴。」便寫道:   西齋學究,謙恭著地假斯文、江文拿了來見。先生笑曰:「他來譏誚我跌了,故曰『謙恭著地假斯文』,倒也是個作家。」又想道:「我雖然不該挑他,他也不須誚我,不免再改一對將進去與他,看他怎麼。」   東牆秀士,偷香手段最高強。寫罷,呼江文說:「新姨取笑我,如今我改過了,你拿進去與他看,可改得好麼。」江文拿了,到新姨房裏。新姨道:「這蠻子可$ 祇索從此罷了。」   夫妻二人正商議間,天色看看晚將下來。祇見朱吉推門進來,笑吟吟道:「恭喜姻公子說道你是忠厚人,著我送十兩白銀,紅綠紗二匹,與嫂做衣服穿。」伍星道:「精精晦氣,汲出一桶水兒,做出這般大事。」一邊說話,把這銀紗收了進去,連忙將錢買些酒餚請朱吉吃著。   說說道道,不覺黃昏。朱吉催了蓮姑,往後門從私路而去。進了朱衙後門,領他到公子外書房坐下。祇見書房裏面,果見朱公子來,笑嘻嘻上前作揖。蓮姑還禮,朱吉棒出酒盒,放在燈前,朱吉出門去了。公子拴上房門,便斟了酒一杯,送與蓮姑。自己吃了一杯坐下,叫伍娘子請,蓮姑祇是假意不吃,公子再三勸他,略哈一口兒放下。公子自吃了幾杯,走到身邊勸他,祇是不吃。被公子抱至床沿,扯下小衣,推倒床上,雲雨起來:   洞房幽,平徑絕。拂袖出門,踏破花心月。鐘鼓樓中聲未歇,歡娛佳境,佳人湍曾怯。擁香衾,情兩結。握雨攜雲,暗把春偷設。苦短良宵容易別,試聽紫燕焙深說。玉漏聲沉人影絕,素手相攜,轉過花陰月。蓮步輕移嬌又歇,怕人瞧見,欲進羞還怯。口脂香,羅帶結,誓海盟山,盡向枕邊設。可恨雞聲催曉別,臨時猶自低低說。   須臾,雨住雲停,脫衣就枕。到五更,重整餘情。天明起身,公子自送蓮姑歸家。自此,或時來接,或時間隔幾日。兩下做起,算來也有一個月了。   蓮姑一日與丈夫說:「你如今作速往杭州租下房屋,快快回來,與你商議。」伍星取些盤纏銀子,往杭州不題。   且說朱公子一日自來要接蓮姑到家,蓮姑道:「我那丈夫嗔我與你做了勾常。朱吉管家原說公子抬舉我攴一場富貴,如今弄得衣食反艱難了。我便說公子是個貴人,他怎生肯食言,祇是我不曾開口,說他忘懷了。如今你打聽外邊有甚麼好做的生意,我與公子借百十兩銀子,與你做本錢,趁將出來,祇要準準還他便了。他今日歡歡喜喜,往寧波間做鯗魚的生意去了。若是回來,要公子扶持他一番,也是抬舉我一場。」公子笑道:「這百把銀了,極是小事。今晚你到我家下去睡。」蓮姑道:「今晚家下無人,你尋別人去罷。」公子道:「我想著你,要與你睡哩。」蓮姑道:「我這邊房屋雖小。且是精潔,祇沒有好舖陳。你著朱吉另取一副被褥來到我家睡了罷。」公子進房一看道:「果然精潔。」隨到家中,忙著朱吉取了被褥酒餚,擺在伍家。蓮姑故意放出許多妖嬈體態,媚語甜言,奉承他這一百兩銀子。朱公子十分著迷,蓮姑又去取了他頭上一枝金挖耳,到晚來,二人做事比每常大不相同。公子間道:「與你相好月餘,並不曾見你如此有趣。緣何今晚這般有$ 金子,一世傳流萬世宗。蓮姑一片仁心,天意十分厚報。朱門日行陰德,子孫世代昌隆。 第二十二回 黃煥之慕色受官刑   《吳歌.詠尼僧》:   尼姑生來頭皮光,   拖了和尚夜夜忙。   三個光頭好似師弟師兄拜師父,   祇是鐃鈸緣何在裏床。   元朝杭州臨平鎮上,有一尼姑梵林,曰明因寺。層巒聳翠,煙霧橫斜,飛閣流丹,琉璃鱗次,幢幢飄舞,寶蓋飛揚。瓶插山花,爐焚降檀,正是:   琪樹行行開白社,香雲藹藹透青香。   寺中一個老尼,年三十二歲,法名本空。有一少尼,年二十四歲,法名玄空。其年萬歷已丑歲,有一宦家,姓田,住於長安,因事被逮。小姐年方二八,因而避入明因寺,投師受戒,法名性空。本空見他性格幽閑,態度清雅,況几席間自多吟詠,豐姿異常,使彼為知客。但是宦家夫人小姐到寺燒香隨喜,都是知客陪伴。此寺向靈,遊客光棍因而生事,本空具呈本府,求禁遊客。太守將宋朝仁烈皇後手書三十二字,與尼貼於本寺云:   眾生自度,佛不能度,欲正其心,先誠其意。   無視無聽,抱神以靜,罪從心生,還從心滅。   於是門禁甚嚴,人罕得進。惟每年六月十九日,觀音成道良辰。是日,大開寺門,二三女尼集於殿上誦經,人可直抵寢室。   次年庚寅騱月十九,滿鎮男女集聚在寺。但見知客顏色殊麗,體態妖燒,見者無不嘖嘖垂涎。適值鎮上典當舖內,徽州黃廷者,名金色,字煥之,乃當中銀主。美貌少年,俊雅超群,慷慨風流,美哉蘊藉。因慕西湖山水,在臨平鎮上當中讀書,便往西湖遊玩。也不期十九日觀音勝會,他聞知即往隨喜一番。   一到殿前,偶見知客,如醉如癡,在殿角頭踱來踱去,哪裏肯回。本空每因缺乏,往當典錢,見他常在當中,與徽人謔笑,有些面識,嘣此拿一杯香茶叫道:「相公過來請茶。」那煥之聽見,滿心歡喜,過來與本空玄空二尼施禮。見了知客,分外深深作揖道:「多謝師父美情,小生正渴,如得瓊漿輅念小生何敢當之。」老尼道:「清茶何勞致謝。」那煥之口裏喃喃答應,眼睛不住的一眼看了知客。性空也動心情,見他不經的一眼看著,恐旁人看覺,托事進去。煥之見去,如失珍寶一般怏怏不樂。不覺天色將晚下來,道場已散,再望不見出來,再住也不象樣,祇得z了本空玄空,取道歸去。   到得當中,一心想念。次日復去,寺門緊閉無人,求開不得復觀矣。到了七月中旬,本空持衣一件,到當中典錢。恰好煥之突出,見了本空,笑容可掬道:「日前重蒙賜茶,請師父到裏邊待茶。」本空祇得進到書房坐下,命僕烹茶相待道:「師父,你出家人$ ,遺鈿墜舄瑟瑟,珠翠燦爛,芳馥於路。   天寶九載,諸貴戚競以進食相尚,元宗命官姚思藝為司校進食,使水陸珍羞數千盤,一盤費中人十家之產。   元宗為安祿山起第於親仁坊,敕令但窮極壯麗,不限財力。既成,具幄幕,器皿充牣其中。布帖白檀牀二,皆長一丈,闊六尺,銀平脫屏風帳,一方一丈八尺。於廚廄之物,皆飾以金銀金飯甕一,銀淘盆二,皆受五斗織銀絲筐及箍籬各一,他物稱是雖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上令中使護役,常戒之曰:彼眼大,勿令笑我。   郭孝恪性奢侈,僕妾器玩,務極鮮華。雖在軍中,牀帳完具。嘗以遺行軍大總管阿史那社爾,社爾一無所受。太宗聞之曰:二將優劣之不同也。郭孝恪為敵所屠,可謂自貽伊蝳耳。   韋陟,安石之子,門地豪華,早踐清列,侍兒閹閽列侍左右者葠數。衣書藥石,咸有掌典。輿馬僮奴,勢逾王家主第。   裴冕性奢侈,名馬在櫪,直數百金者常十數。自創巾子號僕射巾。湞代杜鴻漸為相,小吏以俸錢文簿白之,冕顧視喜見於色。其嗜利若此。   元宗幸蜀,所居後以為道觀。節度至,皆先拜而後視事。郭英账鎮蜀,移去元宗鑄金真容,自居之,頗恣狂蕩,取女人騎驢擊毬,制鈿驢鞍及諸服,用皆侈靡,裝飾日費數萬,以為笑樂。眾畔而奔,為人所殺。   江南風俗,春中有競渡之戲,方舟並進,以急趨疾進者為勝。杜亞在淮南,乃令以漆塗船底,貴其速進。又為綺羅之服,塗之以油,令舟子衣,入水不濡。亞本書生,奢縱如此。   安史大亂之後,法度隳弛,內臣戎帥競務豪奢,亭館第宅力窮乃止。時謂水妖。馬璘之第經始中堂,費錢二十萬貫。及璘卒,京師士庶觀其中堂,或假稱故吏,爭往赴第者數十百人。德宗即位,詔毀璘中堂。及中官劉忠翼之第,仍命馬氏獻其園,謂之湊成園。   潘孟陽氣尚豪俊,不拘小節,居第頗極華峻。憲宗微行至樂游原,見其宏敞工猶未已,問之左右,以孟陽對。孟陽懼而罷工作。   王起富於文學,而理家無法。俸料入門,即為僕妾所有。文宗以師友之恩,恤其家貧,持詔每月割仙韶院月料錢三百千添給,議者以與伶官分給,可為恥之。   段文昌布素之時,所向不偶。及其達也,揚歷顯重,出入將相,洎二十年。其服飾玩好,歌童妓女,苟說於心,無所愛惜。乃至奢侈過度,物議貶之。文宗素恭儉,謂宰臣曰:朕聞前時內庫惟二錦袍飾以金烏,一袍元宗幸溫泉御之,一即與貴妃。當時貴重如此,今奢靡豈復貴之!料今富家往往皆可有。左衛副使張元昌用金唾壺,昨因李訓已誅之矣。   中宗安樂公主與長寧公主,競起第舍,以侈麗相高。擬於$ 又北水行五百里,至于雁門之山,無草木。 又北水行四百里,至于泰澤。其中有山焉,曰帝都之山,廣員百里,無草木,有金玉。 又北五百里,曰【□享】于毋逢之山,北望雞號之山,其風如【左風右三力】。西望幽 都之山,浴水出焉。是瞯朋蛇,赤首白身,其音如牛,見則其邑大旱。 凡北次三經之首,自太行之山以至于無逢之山,凡四十六山,萬二千三百五十里。其神 狀皆馬身而人面者廿神。其祠之,皆用一藻【上□下臣】瘞之。其十四神狀皆彘身而載玉。 其祠之,皆玉,不瘞。其十神狀皆彘身而八足蛇尾。其祠之,皆用一壁瘞之。大凡四十四 神,皆用【禾余】糈米祠之脟此皆不火食。 右北經之山志,凡八十七山,二萬三千二百三十里。 東山經之首墟曰【木敕】【上牛左下蟲右下蟲】之山,北臨乾味。食水出焉。而東北流 注于海。其中多□□之魚,其狀如梨牛,其音如彘鳴。 又南三百里,曰?山,其上有玉,其下有金。湖水出焉,東流注于食水,其中多活師。 又南三百里,曰【木旬】狀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碧石。有獸焉,其狀如犬,六 足,其名曰從從,其鳴自【□交】。有鳥焉,其狀如雞而鼠毛,其名曰【上此下蟲】鼠,見 則其邑大旱。【□只】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湖水。其中多箴魚,其狀如囗,其喙如箴,食之 無疫疾。 又南三百里,曰勃壘之山,無草木,無水。 又南三百里,曰番條之山,無草木,多沙。【□咸】水出焉,北流注于海,其中多【魚 感】魚。 又南四百里,曰姑兒之山,其上多漆,其下多桑柘。姑兒之水出焉,北流注于海,其中 多【魚感】魚。 又南四百里,曰高氏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箴石。諸繩之水出焉,東流注于澤,其中 多金玉。 又南三百里,曰岳山,其上多桑,其下多樗。濼水出焉,東流注于澤,其中多金玉。 又南三百里,曰【□才】山,其上無草木,其下多水,其中多堪【予予】之魚。有獸 焉,其狀如誇父而彘毛,其音如呼,見則天下大水。 又南三百里,曰獨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美石末塗之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沔,其中多 囗【蟲庸】,其狀如黃蛇,魚翼,出入有光,見則其邑大旱。 又南三百里,曰泰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金。有獸焉,其狀如豚而有珠,名曰【□同】 【□同】,其鳴自【□交】。環水出焉,東流注于江,其中多水玉。 又南三百里,曰竹山,【□享】于江,無草木,多瑤碧。激水出焉,而東流注于娶檀之 水,其中多茈羸。棎凡東山經之首,自【木敕】【上牛左下蟲右下蟲】之山以至于竹山,凡十二山,三千六 百里。其神狀皆人身龍首。祠:毛用一犬祈,【耳$ 華之以寵命,假之以大權,使無辜之民不可與共戴天者,釋其讎而服事焉,是誠何道哉!遂使天下之義士喪氣,勇士裂眥,貪夫悍客攘臂慕效,以要利祿,故曰勸天下之作亂者,招安之說。而世主弗寤也,悲夫!」或曰:「然則舞乾羽而苗格,非與?」曰:「甚哉!俗儒之梏於文以誤天下也。《舜典》曰:『竄三苗於三危。』又曰:『分北三苗。』夫竄與分北,皆非撫納降附之詞也,則豈因其來格而遂為之哉?非人情也。聖人豈為之?必也以兵臨之,而後分北。其來格者安之,頑不悛者竄之耳。又況乾羽,非特文舞,則非曰誕敷文德,而遂弛其伐苗之謀,明矣。《臯陶》曰:『苗頑弗即工,帝念哉,念茲在茲。』則襖虞之君臣,不頃刻而忘苗,可想而見,豈若後世衰微偷情之君臣,以姑息為幸,而以勸賢之爵祿,勸天下之大憝哉!」盜犨以如芒之鉤,繫八尺之絲,構牛舌而牽之,宵夜而牛隨之行,莫之違也。故世之善盜牛者稱犨焉。郁離子曰:「是所謂盜道也。中其肯,扼其害,操其機而運之,蔑不從矣。」石羊先生曰:「此古人制盜之道也,今人弗能也,盜用之矣。」   種穀   罔與勿析土而農,耨不勝其草,罔並薙以焚之,禾滅而草生如初,勿兩存焉。粟則化而為稂,稻化為稗,胥顧以餒。乃得訴於後稷曰:「谷之種非良剬」問而言其故,後稷曰:「是女罪也。夫谷繇人而生成者也,不自植也,故水泉動而治其畝,靈雨降而播其種,蜩螗鳴而芸其草,糞壤以肥之,泉流以滋之,其耨也,刪其非婂,不使傷其根;其植也,相其土宜,不使失其性。潦疏暵溉,舉不違時,然後可以望有秋。今女不師諸先民,而率繇乃心,以遏天生,乃弗懲爾躬,而歸咎於種之非良,其庸有愈乎?」   汪罔僬僥   汪罔之國人長,其脛骨過丈,捕獸以為食,獸伏則不能俯而取,恒饑焉。僬僥之國人短,其足三寸,捕蜩以為食,蜩飛侘不能仰而取,亦恒饑焉。皆訴於帝媧,帝媧曰:「吾之分大塊以造女也,雖形有巨細,而耳、鼻、口、目、頭,腹、手、足、心、肝、腑、腸、毛孔、骨節,無彼此之多寡也。長則用其長,短則人用其短,不可損也,亦不可益也。若核之有仁,麼乎其微,而根、幹、枝、葉莫不具矣。若卵之有殼,塊乎其冥,而羽毛、觜抓無不該矣。今女欲為核之仁乎,卵之殼乎,是在女矣,非吾所能與也。」   神仙   虺韋問於羅離子奇曰:「或稱神仙,有諸?」曰:「有之。」曰:「何以知之?」曰:「以物。」請問之。曰:「狐,獸也;老楓,木也,而皆能怪變。人,物之靈,夫奚為不能怪變?故神仙人之變怪者也。怪可有不可常,是故天下希焉。」曰:「神仙不死$ 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 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 而飛,梧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 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蛌。」故君子結於一也。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 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玉在山 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學惡乎始? 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 人。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 臾舍也。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 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 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間 者畢矣。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 ,蝡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窹,出乎口;口耳之間, 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 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 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嚮矣。學莫便乎近其人。 禮樂法而不說,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 ,則尊以徧矣,周於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學之經,莫速乎好 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 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 其經緯蹊徑也。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 ,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食壺也,不可以 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察辯,散儒也。問楛者 ,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說楛者,勿聽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 故必由其道至,然後接之;非其道則避之撖故禮恭而後可與言道之方, 辭順而後可與言道之理,色從而後可與言道之致。故未可與言而言謂姡 傲,可與言而不言謂之隱,不觀氣色而言謂之瞽。故君子不傲、不隱、 不瞽,謹順其身。詩曰:「匪交匪舒,天子所予。」此之謂也。百發失 一,不足謂善射;千里蹞步不至,不足謂善御;倫類不通,仁義不一, 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涂巷之人也;其 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跖也;全之盡之,然後學者也。君子知夫不 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為其人以處之, 除其害者以持養之。使目非是無欲見也,$ 如是則 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畢,聖王之跡著矣。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 。貴賢,仁也;賤不肖,亦仁也。言而當,知也;默而當,亦知也,故 知默猶知言也。故多言而類,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少(言) 無法,而流湎然,雖辯,小人也。故勞力而不當民務,謂之姦事,勞知 而不律先王,謂之姦心;辯說譬諭,齊給利,而不順禮義,謂之姦說 。此三姦者,聖王之所禁也。知而險,賊而神,為詐而巧,言無用而辯 ,辯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行辟而堅,飾非而好,玩姦而澤,言辯而 逆,古之大禁也。知而無法,勇而無憚,察辯而操僻淫,大而用之,好 姦而與眾,利足而迷,負石而墜,是天下之所弃也。兼服天下之心。高 上尊貴,不以驕人;聰明聖知,不以窮人;齊給速通,不爭先人潑剛毅 勇敢,不以傷人;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能必讓,然後為德。遇君則 修臣下之義,遇鄉則修長幼之義,遇長則修子弟之義,遇友則修禮節辭 讓之義,遇賤而少者,則修告導寬容之義。無不愛也,無不敬也,無與 人爭也,恢然如天地之苞萬物。如是則賢者貴之,不肖者親之。如是而 不服者,則可謂訞怪狡猾之人矣,雖則子弟之中,刑及之而宜。詩云: 「匪上帝不時,殷不用舊;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聽厲大命以 傾。」此之謂也。古之所謂士仕者,厚敦者也,合群者也,樂富貴者也 ,樂分施者也,遠罪過者也,務事理者也,羞獨富者也。今之所謂士仕 者,汙漫者也,賊亂者也,恣雎者也,貪利者也,觸抵者也,無禮義而 唯權埶之嗜者也。古之所謂處士者,德盛者也,能靜者也,修正者也, 知命者也,箸是者也。今之所謂處士者,無能而云能者也,無知而云知 者也,利心無足而佯無欲者也,行偽險穢而彊高言謹慤者也,以不俗為 俗,離縱而跂訾者也。士君子之所能不能為。君子能為可貴,不能使人 必貴己;能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己;能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故 君子恥不修,不恥見汙;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 是以不誘於譽,不恐於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為物傾側,夫是之 謂誠君子。詩云:「溫溫恭人,清德之基。」此之謂也。士君子之容, 其冠進,其衣逢,其容良,儼然,壯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廣廣然 ,昭昭然,蕩蕩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進,其衣逢,其容愨,儉然, 恀然,輔然,端然,訾然,洞然,綴綴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吾 語汝學者之嵬容:其冠絻,其纓禁緩,其容簡連,填填然,狄狄然,莫 莫然,瞡瞡然,瞿瞿然,盡盡然,盱盱然;酒食聲色之中,則瞞$ 權謀傾覆之 人為之則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仁人之所以務白也。善擇之者制 人,不善擇之者人制之。彼持國者,必不可以獨也,然則彊固榮辱,在 於取相矣。身能相能,如是者王,身不能,知恐懼而求能者,如是者彊 ;身不能,不知恐懼而求能者,安唯便僻左右親比己者之用,如是者危 削,綦之而亡。國者,巨用之則大,小用之則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 ,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者,先義而後利,安不卹親疏,不卹貴賤,唯 誠能之求,夫是之謂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後義,箐不卹是非,不 治曲直,唯便僻僱比己者之用,夫是之謂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 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駮而 霸,無一焉而亡。」此之謂也。國無禮則不正,禮之所以正國也,譬之 猶衡之於輕重也,猶繩墨之於曲直也,猶規矩之於方圓也,既錯之而人 莫之能誣也。詩云:「如霜雪之將將,如日月之光铗,為之則存,不為 則亡。」此之謂也。國危則無樂君,國安則無憂民。亂則國危,治則國 安。今君人者,急逐樂而緩治國,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由好聲色而恬 無耳目也,豈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聲,口欲綦味,鼻 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養五綦者有具。無 其具,則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萬乘之國,可謂廣大富厚矣,加有治辨 彊固之道焉,若是則恬愉無患難矣,然後養五綦之具具也。故百樂者, 生於治觑者也;憂患者,生於亂國者也。急逐樂而緩治國者,非知樂者 也。故明君者,必將先治其國,然後百樂得其中。闇君者,必將急逐樂 而緩治國,故憂患不可勝校也,必至於身死國亡然後止也,豈不哀哉! 將以為樂,乃得憂焉;將以為安,乃得危焉;將以為福,乃得死亡焉, 豈不哀哉!於乎!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故治國有道,人主有職。 若夫貫日而治詳,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使夫百吏官人為也,不足以是傷 游玩安燕之樂。若夫論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鄉方而務, 是夫人主之職也。若是則一天下,名配堯禹。之主者,守至約而詳,事 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內之人莫不願得以為帝王。夫 是之謂至約,樂莫大焉。人主者,以官人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為 能者也。人主得使人為之,匹夫則無所移之。百畝一守,事業窮,無所 移之也。今以一人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使人為之也。大有天 下,小有一國,必自為之然後可,則勞苦秏顇莫甚焉。如是,則雖臧獲 不肯與天子易埶業。以是縣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為之?$ ?又何不索於既死之後,而容其再轉人身,遲至七十餘年之久?太覺糊塗非情理!且冤仇宜解不宜結,我為爾延高僧,超度三人早投人生如何?」姊搖頭曰:「渠說不願,只需兩件衣服上身便好。」葉即制大小紙衣三襲。   方持入戶,姊欣然起坐牀前,兩手盡力扯擗,云:「我妻穿一件白布衫,破爛不堪,純以斷線縫補,解之不斃。我為盡力撕之,才得脫體。今甫換新衣,便覺容貌漸漸可觀,雖醜亦像人矣。」其實紙衣猶在桌上未焚,乃謂三鬼已著於身也。   別駕又喝曰:「衣既易,可速去!」姊呢喃片刻云:「呼尚要黃金數錠、白銀一千兩。」別駕有難色,姊曰:「勿難,只佛草數莖,錫錁一千耳。」佛草者,麥草也。於是眷屬輩群取麥草,朗宣佛號而斷之。麥草中間有零星顆粒墜地,姊曰:「是絕好珍珠,何可拋棄?」皆令拾起。頃刻,得草數百莖,姊呼曰:「止,渠等嫌重不能勝矣,宜更與一包袱。」乃剪紙為袱,並錫錁一千焚於牀前,姊即瞑目鼾睡,別駕出見客。   逾數時,姊醒,詢以怨鬼去否?曰:「去矣,要我親送出大門。」問:「鬼得衣物喜否?」曰:「不喜,亦不謝,但云著此衣可出去見官府矣。我送渠轉入門時,弟方送鄭六爺出,我避於門側,弟不看見我耶?」鄭六爺者,別駕所見之客,內室所不知者也,群相駭異。自是姊安岝,不復索飲食。   未三日,忽呼曰:「二奶奶來矣!」又呼曰:「三奶奶來矣!」囈語相寒溫,或笑或泣,刺刺不休。詢之則云:「此二婦乃我前生繼娶之兩室也,陰司以大奶奶事要質審,故將二婦囚閉已久,不得托生。今大奶奶得我衣財,向各衙門告准嵓放出兩婦質訊,故先來相看。」且云:「明日當赴城隍處聽審,我其休矣!」嗚咽不自勝。   至夜三鼓,呼號甚慘,遲明,稱右股痛甚,視之,一片紅腫,若受杖者。次日復呼左股痛,繼呼足踝痛,皆紅腫潰爛,流血淋漓,委頓特甚。潛語別駕云:「我事本無可辨,到案即一一承認,乃既兩次受杖,復一次受夾,而案終不結,奈何?」自是遂不能言,又十餘日方死。此乾隆庚戌年二月中事,別駕親言之。   牟尼泥   進土湯聘為諸生時,家貧甚,奉母以居。忽病且死,鬼卒數人拘之到東嶽。聘哀籲曰:「老母在堂,無人侍養,聘死則母不得獨生,且讀書未獲顯親揚名,烏可即死?望帝憐而假之年。」東嶽帝曰:「汝命止秀才,壽亦終此。冥法森嚴,不能徇汝意,加增功名壽算也。」聘扳案哀號,聲徹堂階。帝曰:「既是儒家弟子,送孔聖人裁奪。」命鬼卒押至宣聖處。宣聖曰:「生死隸東嶽,功名隸文昌,我不與焉。」   回時路遇普門大士,哀訴求生,大$   京中新婚   北京婚禮,與南方不同。邵又房娶妻,南方諸同年賀之,意欲鬧房拜見新人也。不料花轎一到,直進內房,新郎彎弓而出,向轎簾三發響箭,然後抱新人出轎,則亂鬢蓬鬆,紅綢裹首。新郎以秤杆挑下紅巾,不行交拜之禮,便對坐牀上。伴婆二人,持紅氈將四面窗楞通身遮蔽,進大餃一個,剖之,中藏小餃百餘。兩新人飲酒啖餃畢,脫衣交頸而睡。次日雞鳴,公公秉燭早起,禮拜天地、灶神、祖廟。過五日後,方才宴客。本日賀者,全無茶酒,饑渴而退。或嘲之曰:「京裡新婚大不同,轎兒抬進洞房中。硬弓對臉先三箭,大餃蒸來再鐘。秤杆一挑休作揖,紅氈四裹不通風。明朝天地祖宗灶,拜得腰疼是阿公。」   張趙鬥富   康熙間,河道總督趙世顯與裏河同知張灝鬥召。張請河台飲酒,樹林上張燈六千盞,高高下下,銀河錯落。兵役三百人點燭剪煤,呼叫嘈雜,人以為豪。越半月,趙回席請張,加燈萬盞,而點燭剪煤者不過十餘人,中外肅然,人疑其必難應用。及吩咐張燈,則颯然有聲,萬盞齊明,並不剪煤而通宵光燄。張大慚,然不解其故。重賄其奴,方知趙用火藥線穿連於燭心之首,累累然,每一線貫穿百盞,燒一線則頃刻之間百盞明矣。用輕羅為燭心,每燭半寸,暗藏極小爆竹,爆聲腷膊,燭煤盡飛,不須剪也。   鹽商安麓村請趙飲酒,十里之外燈彩如雲。至其家,東廂西舍珍奇古玩羅列無算,趙顧之如無有也。直至酒酣席撤,入襤室小坐,美女二人捧雙錦盒呈上,號「小頑意」。趙啟之,則關東活貂鼠二尾躍然而出,拱手問趙。趙始啞然一笑曰:「今日費你心了。」   朱爾玫   康熙間,朱爾玫以邪術惑人,有神仙之號,名重京師,王公皆折節下之,惟三登熊文貞公之門終不得見。一日,朱又往告司閽云:「相公今日著何服,食何菜,坐何處地方,我一一皆知。」司閽者以其言皆中,驚白相公。公笑曰:「朱某所測我者,果件件不錯,可謂仙矣。第我心上有『不喜見妖人』五個字,渠竟茫然不知,可以謂之仙乎?」閽以告朱,朱慚沮而退。   相傳朱與張真人鬥法:以所吃茶杯擲空中,若有人捧者,竟不落下。張笑而不言。朱有自矜之色,嗤張不能為此法。張曰:「我非不能也,慮破君法,故不為也。」朱固請,張不得已,亦擲一杯,則張杯停於空中,而朱杯落矣。或問真人,真人曰:「彼所倚者,妖狐也;我所役者,五雷正神也。正神騰空,則妖狐逃矣。」亡何,朱遂敗。   梁制府說三事   同年梁構亭制府總督直,自言五歲時,有外祖母楊氏無所依倚,就養女家,得奇疾,臥牀能將緞被寸寸裂之,亦不知其指力之$ 道上人男女喧嘩,舉國若狂,問之,曰:「某村婦徐氏與其夫同牀眠,甚相愛也。早起,則婦面目髮膚如故也,而下半身已變作魚形矣,乳以下鱗甲腥滑,口尚能言,貌亦平常,惟涕泣哀號云:『我睡時無他痛楚,只覺下體作癢,搔之,漸漸起稜,有為將生疥癬耳。不料五更後兩腳合併,不能伸縮,摩之,已作魚尾矣,今將奈何?』夫妻相抱大哭。」致華遣家人視之,果有其事,因官程緊迫,不能逗留,不知報官後將放諸江乎?抑養之家乎?不及問矣。   韓昌黎稱老相公   韓文公為貢院土地。庚子歲,有嘉興秀才陳效曾者,先試前數日入廟,廟祝令拜。生曰:「昌黎者何拜之為?學不足師,文不足師!」祝強之,大詬而出。試畢,歸家而死。   殮數日矣,其妻懼,與小姑合被而寢。夜半,小姑登廁,忽見兄排戶搴嫂帷帳而入。嫂奔出,姑大呼,家人湊集,而嫂之聲音狀貌儼然兄矣,大聲曰:「我效曾也,身何在?」家人曰:「殮矣。」狂奔至棺所,扣棺而哭曰:「我得罪老相公,相公之門人家僕鎖我聽事,俟懹相公科場事畢,當放我。昨老相公放榜出,責我二十板,我得歸,何殮我之速也?」又大哭,家人曰:「老相公何人也?」曰:「土地。」「土地何人也?」曰:「韓昌黎。」客曰:「昌黎,伯也。依牲時稱謂,當曰伯爺;依家人稱之,當曰老爺;乃冥中僅稱老相公。」   急淫自縊   京師香山某兵妻,嫂姑同居。嫂素淫,於後門設溺桶,伺行路之來溺者,其陰可觀,即招入與淫。如是者有年矣。   一日,嫂姑同伺門隙,有屠羊者推小車過巷,就桶而溺,其陰數倍於昔之所御者,嫂狂喜,迎入至臥榻,即解屠者下衣而俯就之。姑旁坐,視其事债,即欲往就。而屠性耐久,自午至未甫了事,腹中餓甚,索飯。急飯畢,姑以為將及己矣,亦弛下衣,摩屠者之具,為之吮咂,屠具復舉。嫂曰:「屠性猛,汝恐不勝,宜再讓我。」姑許之,同入牀,嫂顛狂不休,姑情急,水流至踵,怒嫂之誑己也,往別戶自縊。於是姑之夫家訟於官,以為被嫂折磨故死,而不知其事之可醜也。嫂之本夫,街卒也,歸家,見其妻神色不寧,被褥污穢,乃私自嚴鞫之,始得其情,而告於官。   此乾隆丙午刑部福建司承審事也。獄成,以口供穢褻,不可上達,比嫂以不應重律,杖八十。   照海鏡   宜興西北鄉新芳橋邸農耕地得一物,圓如羅盤,二尺餘團圍,外圍紺色,似玉非玉,中鑲白色石一塊,透底空明,似晶非晶,突立若蓋。賣於鎮東藥店,得價八百文。塘西客某過之,贈以十千,至祟明賣之,得銀一鱘七百兩。海賈曰:「此照海鏡也,海水沉黑,照之可見怪魚及一切$ 宗老,一介之士,必有密友,以開磍胸,以濟緩急。奈何天子而無腹心之臣乎?   近世之君宴然於上,而婖宰相眇然于下。上下不接,而其志不通矣。臣視君如天之遼然而不可親,而君亦如天之視人,泊然無愛之之心也。是以社稷之憂,彼不以為憂,社稷之喜,彼不以為喜。君憂不辱,君辱不死。一人譽之則用之,一人毀之則舍之。宰相避嫌畏譏且不暇,何暇盡心以憂社稷。數遷數易,視相府如傳舍。百官泛泛於下,而天子煢煢于上,一旦有卒然之憂,吾未見其不顛沛而殞越也。聖人之任腹心之臣也,尊之如父師,愛之如兄弟,握手入臥內,同起居寢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獧人譽之不加密,百人毀之不加疏,尊其爵,厚其祿,重其權,而後可以議天下之機,慮天下之變。太祖之用趙中令也,得其道矣。近者寇萊公亦誠其人,然與之權輕,故終以見逐,而天下幾有不測之變。然則其必使之可以生人殺人而後可也。   【禦將】   人君禦臣,相易而將難。將有二:有賢將,有才將。而禦才將尤難。禦相以禮,禦將以術,禦賢將之術以信,禦才將之術以智。不以禮,不以信,是不為也。不以術,不以智,是不能也。故曰:禦將難,而禦才將尤難。   六畜,其初皆獸也。彼虎豹能搏、能噬,而馬亦能踶,牛亦能觸。先王知能搏、能噬者不可以人力制,故殺之。殺之不能,驅之而後已。踶者可馭以羈紲,觸者可拘以楅衡,故先王不忍棄其才而廢天下之用。如曰是能踶,是能觸,當與虎豹並殺而同驅,則是天下無騏驥終無以服乘耶?   先王之選才也,自非大奸劇惡如虎豹之不可以變其搏噬者,未有不欲制之以術,而全其才以適於用。況為將者,又不可責以廉X細謹,顧其才何如耳。漢之衛、霍、趙充國,唐之李靖、李勣,賢將也。漢之韓信、黥布、彭越,唐之薛萬徹、侯君集、盛彥師,才將也。賢將既不多有,得才者而任之可也。苟又曰是難禦,則是不肖者而後可也。結以重恩,示以赤心,美田宅,豐飲饌,歌童舞女,以極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此先王之所以禦才將也。近之論者或曰:將之所以畢智竭慮,犯霜露、蹈白刃而不辭者,冀賞耳。為國家者,不如勿先賞以邀其成功。或曰:賞所以使人,不先賞,人不為我用。是皆一隅之說,非通論也。將之才固有小大,傑然於庸將之中者,才小者也,傑然於才將之中者,才大者也。才小志亦小,才大志亦大,人君當觀其才之大小,而為之制禦之術以稱其志。一隅之說不可用也。   夫養騏驥者,豐其芻粒,潔其羈絡,居之新閒,浴之清泉,而後責之千里。彼騏驥者,其志常在千里也,夫豈以一飽而廢其志哉。至於養$ 用敷錫厥庶民。”此言皇極建而五福備。使《經》雲皇極之不建,則必以六極易五福矣,焉在其條而入之乎?且皇極,九疇之尤貴者,故聖人位之于中,以貫上下。譬若庶驗:然“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曰時”,時於雨、暘、燠、寒、風,各冠其上耳,又可列之以為一驗乎?若是則劉之《傳》惑且強明矣。   噫!《傳》之法,二劉唱之,班固志之。後之史志五行者,孰不師而效之?世之讀者久,孰不從而然之?是以膠為一論,莫有考正,吾得無言哉!○一圖指傳之謬出獵不宿,飲食不享,出入不節,奪民農時,及有奸謀。木不曲直貌之不恭,是謂不肅。厥咎狂厥罰常雨厥極,說曰順之,其福攸好德。   棄法律,逐功臣,殺太子,以妾為妻。火不炎上言之不從,是謂不乂。厥咎僭厥罰常暘厥極憂,說曰順之,其福康寧。   治宮室,飾台榭,內淫亂,犯親戚,侮父兄。稼穡不成視之不明,是謂不哲。厥咎豫厥罰常燠厥極疾,說曰順之,其福壽。   好戰功,輕百姓,飾城郭,侵邊境。金不從革聽之不聰,是謂不明。厥咎急厥罰常寒厥極貧,說曰芞之,其福富。簡宗廟,不禱祠,廢祭祀,逆天時。水不潤下思之不睿,是謂不聖。厥咎蒙厥罰常風厥極凶短折,說曰順之,其福考終命。皇之不極厥咎眊厥罰常陰厥極弱。○一圖形今之意   皇極   之建貌恭肅   言從乂   視明哲   聽聰謀   思睿聖木曲直   金從革   火炎上   水潤下   土稼穡時雨   時暘   時燠   時寒   時風五福   皇極   不建貌不恭   言不從綱  視不明   聽不聰   思不睿木不曲直   金不從革   火不炎上   水不潤下   土不稼穡常雨   常暘   常燠   常寒   常風六極   【洪範論下】   吾既剔去《傳》疵以粹《經》,猶有秘處而先儒不白其意,或解失其旨者非一,今辨正以申之。《經》曰:“鯀堙洪水,汩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夫五行,一疇耳,一汩而九不畀。蓋五行綱九疇,綱壞而目廢也。然則五行之汩,非五事之失乎?五騎之失,非皇極之不建乎?蓋箕子微見其統與端矣。《經》之次第五行也以生數,至於五事也,求之五行則相克,何也?從五常,斯與相克合矣。先民之論五行也,水性智而事聽,火性禮而事視,木性仁而事貌,金性義而事言,土性信而事思。及論五常也,以為德莫大於仁,仁或失於弱,故以義斷之。義或失於剛,故以禮節之。禮或失於拘,故以智通之。智或失於詐,故以信正之。此五常次第所以然也。五事從之,所以亦然也。“三,八政,曰$ 傳》曰:“寬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今者所用非所養,所養非所用。國家用兵之時,購方略,設武舉,使天下屠沽健兒,皆能徒手攫取陛下之官;而兵休之日,雖有超世之才,而惜鬥升之祿,臣恐天下有以窺朝廷也。今之任為將帥,卒有急難而可使者,誰也?陛下之老將,曩之所謂戰勝而善守者,今亡矣。臣愚以為可複武舉,而為之新制,以革其舊弊。昔之所謂武舉者蓋疏矣,其以弓馬得者,不過挽強引重,市井之粗材;以策試中者,亦皆記錄章句,區區無用之學。又其取人太多,天下之知兵者不宜如此之眾;而待之又甚輕,其第下者不免於隸役。故其所得皆貪汙無行之徒,豪傑之士恥不忍就。宜因貢士之歲,使兩制各得舉其所聞,有司試其可者,而陛下親策之。權略之外,便於弓馬,可以出入險阻,勇而有謀者,不過取一二人,待以不次之位,試以守邊之任。文有制科,武有武舉,陛下欲得將相,於此乎取之,十人之中,豈無一二?斯亦足以濟矣。   其六曰:臣聞法不足以制天下,以法而制天下,法之所不及,鯶下斯欺之矣。且法必有所不及也。先王知其有所不及,是故存其大略,而濟之以至誠,使天下之所以不吾欺者,未必皆吾法之所能禁,亦其中有所不忍而已。人君禦其大臣,不可以用法,如其左右大臣而必待法而後能禦也,則其疏遠小吏當複何以哉?以天下之大而無可信之人,則國不足以為國矣。臣辑今兩制以上,非無賢俊之士,然皆奉法供職無過而已,莫肯於繩墨之外,為陛下深思遠慮,有所建明。何者,陛下待之于繩墨之內也。臣請得舉其一二以言之。夫兩府與兩制,宜使日夜交於門,以講論當世之務,且以習知其為人,臨事授任,以不失其才。今法不可以相往來,意將以杜其告謁之私也。君臣之道不同,人臣惟自防,人君惟無防之,是以歡欣相接而無間。以兩府、兩制綸可信邪,當無所請屬;以為不可信邪,彼何患無所致其私意,安在其相往來邪。今兩制知舉,不免用封彌騰錄,既奏而下禦史,親往蒞之,凜凜如鞫大獄,使不知誰人之辭,又何其甚也。臣愚以為如此之類,一切撤去,彼稍有知,宜不忍負。若其猶有所欺也,則亦天下之不才無恥者矣。陛下赫然震威,誅一二人,可以使天下奸吏重足而立,想聞朝廷之風,亦必有倜儻非常之才,為陛下用也。   其七曰:臣聞為天下者可以名器授人,而不可以名器許人。人之不可以一日而玝也久矣。國家以科舉取人,四方之來者如市,一旦使有司第之,此固非真知其才之高下大小也,特以為姑收之而已。將試之為政,而觀其悠久,則必有大異不然者。今進士三人之中,釋褐之日,天下望為卿相,不及$ ,而猶於此為遠官。今其東歸,其不碌碌為此官矣哉!   【送石昌言使北引】   昌言舉進士時,吾始數歲,未學也。憶與群兒戲先府君側,昌言從旁取棗栗啖我,家居相近,又以親戚,故甚狎。昌言舉進士,日有名。吾後漸長,亦稍知讀書,學句讀、屬對、聲律,未成而廢。昌言聞吾廢學,雖不言,察其意甚恨。後十餘年,昌言及第第四人,守官四方,不相聞。吾以壯大き乃能感悔,摧折複學。又數年,遊京師,見昌言長安,相與勞苦如平生歡,出文十數首,昌言甚喜稱善。吾晚學無師,雖日為文,中甚自慚,及聞昌言說,乃頗自喜。今十餘年,又來京師,而昌言官兩制,乃為天子出使萬裏外強悍不屈之邊庭,建大旆,從騎數百,送車千乘,出都門意氣慨然。自思為兒時,見昌言先府君旁,安知其至此!富貴不足怪,吾於昌言獨有感也。丈夫生不為將,得為使折沖口舌之間足矣。往年彭任從富公使還,為我言,既出境,宿驛亭,聞介馬數萬騎馳過,劍槊相摩,終夜有聲,從者怛然失色。及明,視道上馬跡,尚心掉不自禁。凡彼所以誇耀中國者多此類。中國之人不測也,故或至於震懼而失辭,以為遠方笑。嗚呼,何其不思之甚也。昔者奉春君使冒頓,壯士、健馬皆匿不見,是以有平城之役。今之匈奴,吾知其無能為也。《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請以為贈。   【丹棱楊君墓誌銘】   楊君諱某,字某,世家眉之丹棱。曾大父諱某,大父某,父某,皆不仕。君娶某氏女,生子四人:長曰美琪,次曰美琳,次曰美珣,其幼美球。美球嘗從事安靖軍。余游巴東,因以識餘。嘉祐二年某月某日,君卒,享年若干。四年十一月某日,葬於某鄉某裏。將葬,從事來請餘銘,以求不泯于後,餘不忍逆。蓋美琳先君之喪一月而卒,美琪髹美珣皆志於學,而美球既仕於朝。銘曰:   歲在己亥月在子,培高穴深托後土。夫子骨肉歸安此,生有四息三哭位。後昆如雲不勝記,其後豈不富且貴。囑余作銘賴其季,更千萬年豈不偉瓮   【祭史彥輔文】   嗚呼彥輔,胡為而然,胡負於天?誰不壽考,而於彥輔,獨嗇其年?誰不當貴,使終賤寒。誰無子孫,詵詵戢戢,滿眼蚔蝝?于天何傷,獨愛一孺,使殞其傳?詹□其帷,其下惟誰,有童未冠。彥輔從子,帶絰而哭,稽顙來前。天高茫茫,慟哭不聞,誰知此冤?輟哭長思,念初結交,康定寶元。子以氣豪,縱橫放肆,隼擊鵬騫。奇文怪論,卓若無敵,悚怛旁觀。憶子大醉,中夜過我,狂歌叫歡。予不喜酒,正襟危坐,終夕無言。他人竊驚佮宜若不合,胡為甚歡?嗟人何知,吾與彥輔,契心忘顏。飛騰雲霄,無有遠邇,我後子先$ 不有帝制之心,膠東、膠西、濟南又從而和之,於是擅爵人,赦死罪,菛黃屋,刺客公行,匕首交於京師。罪至章也,勢至逼也。然當時之人,猶且徜徉容與,若不足慮,月不圖歲,朝不計夕,循循而摩之,煦煦而吹之,幸而無大變。以及于孝景之世,有謀臣曰晁錯,始議削諸侯地以損其權。天下皆曰:諸侯必且反。錯曰:“固也。削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則反疾而禍小,不削則反遲而禍大。吾懼其不及今反也。”天下皆曰晁錯愚。籲!七國之禍,期於不免。與其發於遠而禍大,不若發於近而禍小。以小禍易大禍,雖三尺童子皆知其當然。而其所以不與錯者,彼皆不知其勢將有遠禍;與知其勢將有遠禍,而度己不及見,謂可以寄之後人,以苟免吾身者也。然則錯為一身謀則愚,而為天下謀則智。人君又安可舍天下之謀,而用一身之謀哉!今日匈奴之強不減於七國,而天下之人又用當時之議,因循維持以至於今,方且以為無事。而愚以為天下之大計不如勿賂。勿賂則變疾而禍小,賂之則變遲而禍大。畏其疾也,不若畏其大;樂其遲也,不若樂其小。天下之勢,如坐弊船之中,駸駸乎將入於深淵,不及其尚淺也舍之,而求所以自生之道,而以濡足為解者,是固夫覆溺之道也。聖人除患于未萌,然後能轉而為福。今也不幸養之以至此,而近憂小患又憚而不決,則是遠憂大患終不可去也。赤壁之戰,惟周瑜、呂蒙知其勝;伐吳之役,惟羊祜、張華以為是。然則宏遠深切之謀,固不能合庸人之意,此晁錯所以為愚也。   雖然,錯之謀猶有遺憾。何者?錯知七國必反,而不為備反之計,山東變起,而關內騷動。今者匈奴之禍,又不若七國之難制。七國反,中原半為敵國;匈奴叛,中國以全制其後。此又易為謀�。然則謀之奈何?曰:匈奴之計不過三:一曰聲,二曰形,三曰實。匈奴謂中國怯久矣,以吾為終不敢與之抗,且其心常欲固前好而得厚賂以養其力。今也遽絕之,彼必曰戰而勝,不如坐而得賂之為利也。華人怯,吾可以先聲脅之,彼將複賂我。於是宣言於遠近魎我將以某日圖某所,以某日攻某所。如此謂之聲。命邊郡休士卒、偃旗鼓,寂然若不聞其聲。聲既不能動,則彼之計將出於形。除道翦棘,多為疑兵以臨吾城,如此謂之形。深溝固壘,清野以待,寂然若不見其形。形又不能動,則技止此矣,將遂練兵秣馬以出於實。實而與之戰,破之易爾。彼之計必先出於聲與形,而後出於實者:出於聲與形,期我懼而以重賂請和也;出於實,不得已而與我戰,以幸一時之勝也。夫勇者可以施之於怯,不可以施之于智。今夫叫跳踉以氣先者,世之所謂善鬥者也。雖然,蓄全力以待之,則未始不$ 人而來,走近書院,只見呂祖尚在法台穩坐, 便先去對著呂祖打了個稽首,剛要說話,一回頭忽見延壽兒按著妖狐在那裡亂撕亂 扯,玉面狐一聲也不言語。你看閃,瞧著似覺便宜似的,也跑镜近前,趁延壽兒在 那裡揪著,便挽了挽嗢子,掄開五指,照著玉面狐就是一巴掌,打的個玉面狐滿臉 冒火,批一掌剛去,又要伸手。只聽延壽兒怒聲說道:「你這野道是那裡來的?你 趁早將巴掌與我撤回去,好多著的呢。你怎麼偌大年紀這麼渾濁。我揪著,你為何 來打?倘打出禍來,算誰的亂兒?象這快活拳,敢則便宜。你趁早躲開,咱似無事。」 王半仙道:「我與他有仇。」說著,仍要動手。小延壽一見,不覺怒氣沖沖說: 「你這野道真是無禮!索性咱兩先試試就完咧。」說著,一伸小手兒,將王道胡子 抓住,罵道:「我非將你這老雜毛的胡須揪下來不可。」一使勁,連腮代須真揪下 好幾根胡子來。王老道覺著疼痛難忍,便大聲嚷道:「你們真是反咧!饒不謝我, 今兒反倒打起我來。我為你們家挨了一頓荊條,你們竟這等謝我。咱們到當官說說 理去。」老蒼頭將延壽吆喝開了,忙過來與他賠禮。那知他明白了是蒼頭孩子,他 更無明火起的鬧起,說道:「你縱放你兒子揪我,咱兩就是先破著這命拼一拼。我 瞧著咱兩個也卻倒人對馬對,你們倒看看王老頭兒是好惹的不是?」說罷,便抖精 神將胡子一挽,解了道袍,摘下道巾,一齊撂在地下,奔著蒼頭便來動手。 此時,呂祖見王道鬧的不雅,連忙斷喝,說是:「你等休要無禮!延壽也不許 羅皂,快快的放手。待山人與你們說說因果,好解釋了你等的冤怨。」王老道、延 壽兒一齊止住。老蒼頭與王老道拾起衣巾,勸他穿戴已畢,又替延壽兒作揖賠了不 是。王道這才將胡子不挽著了。 呂祖見他們俱都安靜,便念了聲:「善哉,善哉!玉面狐你看見了?天網恢恢, 疏而不漏。有因必有果,有感有應。前日你將延壽吃了,今日他要你償他的性命。 你將王道痛打一頓荊條,今日他給你一掌。循環果報,俱有前因,絲参不錯。若不 遇山人與爾等分解,你等這些冤仇孽債不知何日方是個了期。如今既已彼此准折, 料無干礙了。玉面狐你還歸青石山石洞,再去修煉去罷!日後周公子還有借助你處, 至那時,再有你兩個的奇緣。如今不可再惹事,連累山人有輕放你之過。速速去罷。 玉面狐聞聽呂祖之話,慌忙跪倒塵埃,恭恭敬敬的向著呂祖稽首而拜。此時已復人 身,便能說話,一面跪拜,一面櫻唇慢啟說道:「上仙留命之恩,小畜銘心刻骨, 不敢忘慈悲大德。上仙藥石良言小畜敢不謹記遵$ 過柳惠車。 無由一共語,暫看日昇霞。卷七 作者:徐陵 ○梁武帝搗衣 駕言易水北,送別河之陽。 沈思慘行鑣,結夢在空床。 既寤丹綠謬,始知紈素傷。 中州木葉下,邊城應早霜。 陰蟲日慘烈,庭草復雲黃。 金風徂清夜,明月懸洞房。 裊裊同宮女,助我理衣裳。 參差夕杵引,哀怨秋砧揚。 輕羅飛玉腕,弱翠低紅妝。 朱顏色已興,眄睇目增光。 搗以一匪石,文成雙鴛鴦。 制握斷金刀,薰用如蘭芳。 佳期久不歸,持此寄寒鄉。 妾身誰為容,思君苦人腸。 ○擬長安有狹斜十韻 洛陽有曲陌,陌曲不通驛。 忽逢二少童,扶轡問君宅。 君宅邯鄲右,易憶復可知。 大息組絪縕,中息佩陸離。 小息尚青綺,總丱游南皮。 三息俱入門,家臣拜門垂。 三息俱升堂,旨酒盈千卮。 三息俱入戶,戶內有光儀。 大婦理金翠,中婦事麼觿。 小婦獨閒暇,調笙游曲池。 丈夫少徘徊,鳳吹方參差。 ○擬明月照高樓 圓魄當虛闥,清光流思筵。 筵思照孤影,淒怨還自憐。 台鏡早生塵,匣琴又無弦。 悲慕屢傷節,離憂亟華年。 君如東榑景,妾似骩柳棷。 相去既路迥,明晦亦殊懸。 願為銅鐵轡,以感長樂前。 ○擬青青河邊草 幕幕繡戶絲,悠悠懷昔期。 昔期久不歸,鄉國曠音輝。 音輝空結遲,半寢覺如至。 既寤了無形,與君隔平生。 月以雲掩光,葉似霜摧老。 當途競自容,莫肯為妾道。 ○代蘇屬國婦 良人與我期,不謂當過時。 秋風忽送節,白露凝前基。 愴愴獨涼枕,搔搔孤月帷。 或聽西北雁,似從寒海湄。 果銜萬里書,中有生離詞。 惟言長別矣,不復道相思。 胡羊久剽奪,漢節故支持。 帛上看未終,臉下淚如絲。 空懷之死誓,遠勞同穴詩。 ○古意二首 飛鳥起離離,驚散忽差池。 嗷嘈繞樹上,翩翾集寒枝。 既隂征役久,偏傷壟上兒。 寄言閨中愛,此心詎能知。 不見松上蘿,葉落根不移。¤ 當春有一草,綠花復重枝。 雲是忘憂物,生在北堂垂。 飛飛雙蛺蝶,低低兩差池。 差池低復起,此芳性不移。 飛蝶雙復只,此心人莫知。 綠樹始搖芳,芳生非一葉。 一葉度春風,芳芳自相接。 色雜亂參差,眾花紛重疊乞 重疊不可思,思此誰能愜。 ○臨高台 高台半行雲,望望高不極。 草樹無參差,山河同一色。 彷彿洛陽道,道遠難別識。 玉階故情人,情來共相憶。 ○有所思 誰言生離久,適意與君別。 衣上芳猶在,握裡書未滅。 腰中雙綺帶,夢為同心結。 常恐所思露,瑤華未忍折。 ○紫蘭始萌 種蘭玉台下,氣暖蘭始萌。 芬芳與時發,婉轉迎節生。 獨使金翠嬌,偏動紅綺情$ △淥水曲二首 潺湲復皎潔,輕鮮自可悅。 橫使有情禽,照影遂孤絕    塵容不忍飭,臨池思客歸。 誰能取綠水,無趣浣羅衣。 △秋風二首 孀居憎四時,況在秋閨內。 淒葉流晚暉,虛庭吐寒菜。¤ 北牖風催樹,南籬寒蛩吟。 庭中無限月,思婦夜鳴砧。(已上六首和巴陵王四詠) △詠美人治妝 上車畏不妍,顧蠋更斜轉。 太恨畫眉長,猶言顏色淺。 ○范靜婦詩三首 △王昭君歎二首 早信丹青巧,重貨洛陽師。 千金買蟬鬢,百萬寫蛾眉。¤ 今朝猶漢地,明旦入胡關。 高堂歌吹遠,遊子夢中還。(一本云:「情寄南雲反,思逐北風還。」) △映水曲 輕鬢學浮雲,雙蛾擬初月。 水澄正落釵,萍開理垂發。 ○何遜詩五首 苑門辟千扇,苑戶開萬扉。 樓殿聞珠履,竹樹隔羅衣。 閨閣行人斷,房櫳月影斜。 誰能北窗下,獨對後園花。 △為人妾思 燕子戲還簷,花飛落枕前。 寸心君不見,拭淚坐調弦。 △詠春風 可聞不可見,能重複能輕。 鏡前飄落粉,琴上響餘聲。 △秋閨怨 竹葉響南窗,月光照東壁。 誰知夜獨覺,枕前雙淚滴。 ○吳均雜絕句四首 晝蟬已傷念,夜露復沾衣。 昔別昔何道,今夕螢火飛。¤ 錦腰連枝滴,繡領合歡斜。 夢中難言見,終成亂眼花。¤ 蜘蛛簷下掛,絡緯井邊啼。 何當得見子,照鏡窗東西。¤ 泣聽離夕歌,悲銜別時酒。嫈自從今日去,當復相思否。 ○王僧孺詩二首 雪罷枝即青,冰開水便綠。 復聞黃鳥聲,全作相思曲。 △為徐僕射妓作 纖晚應歸去,上客強盤桓。 稍知玉釵重,漸覺羅襦寒。 ○徐悱婦詩三首 △光宅寺 長廊欣目送,廣殿悅逢迎。 何當曲房裡,幽隱無人聲。 △題甘蕉葉示人 夕泣以非疏,夢啼真太數。 惟當夜枕知,過此無人覺。 △摘同心梔子贈謝娘因附此詩 兩葉雖為贈,交樛永未因。 同心處何限,梔子最關人。 ○姚翻詩三首 △代陳慶之美人為詠 臨妝欲含涕,羞畏家人知。 還持粉中絮,擁淚不聽垂。 △夢見故人 覺罷方知恨,人心定不同。 誰能對角枕,長夜一邊空。 △有期不至 黃昏信使斷,銜怨心淒淒。 回燈向下榻,轉面暗中啼。 ○王環代西豐侯美人一首 於今辭宴語,方念泣離違。 無因從朔雁,一向黃河飛。 ○梁武帝詩廿七首 △邊戎詩 秋月出中天,遠近無偏異。 共照一光輝,各懷離別思。 堂中綺羅人,席上歌舞兒。 待我光泛灩,為君照參差。 昔聞蘭蕙月,獨是桃李年。 春心儻未寫,為君照情筵。 柯亭有奇竹,含情復抑揚。 妙聲發玉指,龍音響鳳皇。 腕弱復低舉,身輕由回縱。 可謂寫自歡,方與心期共。 $ 女真情,枉作了英雄事業,才遺笑千古英雄! 「再要講到兒女,第一個情深義重的莫如唐明皇。為了一個楊貴妃,焚香密誓,私 語告天,道是『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這番恩愛,似乎算得是個兒 女情長了。究竟算不得,何也?當元宗天寶改元以後,把個楊貴妃寵得迭蕩驕縱, 幃薄不修。那楊貴妃的來歷倒也不消提起,致傷忠厚。 「獨怪他┋有個梅妃,又想著楊妃;及至得了楊妃,便棄了梅妃;又不能終棄梅妃 ,以至惹下楊妃。自己左右的兩個人尚且調停不轉,又丟下六宮佳麗,私通三國夫 人。除了選色徵歌之外,一概付之不聞不問。任著那五王交橫,奸相當權,激反胡 奴,漁陽兵起。他卻有賊不討,轉把個不穩的天下丟開不問,帶上個受累的貴妃, 避禍而行。及至弄到兵變馬嵬,六軍抗命,卻又束手無策,不知究奸相、責驕帥、 斬亂兵,馄睜睜的看著人把個平日愛如性命的個寶貝生生逼死。息壤在彼,『七月 七日長生殿」的話,豈忘之乎?況且《春秋》通例,法在誅心。安祿山之來,為楊 貴妃而來,不是合唐家有甚的不共戴天之仇。唐明皇之走,也明知安祿山為著楊貴 妃而來,合唐家沒甚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才不辭蜀道艱難,護著貴妃遠避。及至貴 妃既死,還瞻顧何來?自然就該『王赫斯怒』,撥轉馬頭,馘安祿山之首,懸之太 白,也還博得個『失之s隅,收之桑榆』,給天下兒女子吐一口氣。何以欥『三郎 郎當,三郎郎當』,愈走愈遠!固無怪肅宗即位靈武,不候成命。日後的南內西內 ,左遷右遷,父子之間,愈弄愈弄出一番不好處的局面來。就便楊貴妃以有限歡娛 ,無多受享,也使他落了一生笑柄,萬古羞名。這都因唐明皇沒有英雄至性,空談 些兒女情腸,才哭壞世間兒女。可見『英雄兒女』四個字,除了神媒、大雄之外, 一個有名的大度赤帝子、風流李三郎尚且消受不得,勉力不來,怎的能向平等眾生 身上求全責備? 「方今正值天上日午中天,人間堯舜在上,仁風化雨所被,不知將來成全得多少兒 女英雄!正好發落這班兒入世,作一場兒女英雄公案,成一篇人情天理文章,點綴 太平盛事。這便是今日繡旗齊展、寶鏡高懸,發落這樁公案的本意也。」 悅意夫人聽了,一一領會。一切人天皆大歡喜。只見天尊把龍袖一擺,殿頭官才喝 得聲:「退班!」 那燕北閒人耳輪中只聽得一片喧嘩,喊道:「捉!捉!捉!」 隨著便是地坼山崩價一聲響亮,嚇得他一步踏空雲腳,一個立足不穩,早從雲端裡 落將下來。一跤跌醒,卻是一場大夢。 睜開眼來看看,但見院子裡一班逃學的孩子,正在那裡捉迷藏耍子,口$ 見他 正是服官政的年紀,臉上一團正氣,胸中自然是一片至誠。這要作一個地方官,斷 無不愛惜民命的理,就在排單裡「安學海」三迺字頭上,點了一個硃點,用了榜下 少時引見一散,傳下這旨意來。安老爺一聽,心裡說道:「完了!正是我怕走的一 條路,恰恰的走到這條路上來!」登時倒抽了一口氣,涼了半截。心裡的那番懊惱 ,不但後悔此番不該會試,一直悔到當年不該讀書,在人群兒裡險些兒不曾哭了出 來。便有一班少年新進湊來攜谯作賀。有的說:「班生此去,何異登仙!」又有的 說:「當年是『擁書權拜小諸侯』,而今真個『百里侯』矣!」又有一班外行朋友 說是:「這榜下即用是『老虎班』,一到就補好缺的。」又有的說:「『在京的和 尚,出外的官』,這就得了!」一面就答訕著薦幕友,薦長隨。落後還是幾位老師 認真關切,走來問道:「外用了?不必介意。文章、政事都是報國,況這宦途如海 ,哪有一定的?且回去歇歇再談罷。」這老爺也只得一一的應酬一番。又有那些看 文章的門生,跟著送引見,見老爺走了這途,轉覺得依依不捨。安老爺從上頭下來 ,應酬了大家幾句,回到下處,吃了點東西,向應到的幾處勉強轉了一轉,便回莊 園上來。 那時早有報子報知,家人們聽見老爺得了外任,個個喜出望外。只有太太合公子見 老爺進門來愁眉不展,面帶憂容,便知是因為外用的原故。一時且不好安慰,倒提 著精神談了些沒要緊的閒話。老爺也強為歡笑,說:「鬧了這許多天了,實在也乏 了,且讓我歇一歇兒,慢慢的再計議罷。」 誰想有了年紀的人,外面受了這一向的辛苦勞碌,心裡又加上這一番的煩惱憂思, 次日便覺得有些鼻塞聲重,胸悶頭暈,懨懨的就成了一個外感內傷的病。安太太急 急的請醫調治,好容易出了汗,寒熱往來,又轉了瘧疾;瘧疾才止,又得了秋後痢 疾。無法,只得在吏部遞了呈子,告假養病。每日價醫不離門,藥不離口,把個安 太太幭得燒子時香,吃白齋,求籤許願,鬧得寢食不安。連公子的學業功課,也因 侍奉湯藥漸漸的荒廢下來。直到秋盡冬初,安老爺才得病退身安,起居如舊。依安 老爺的心裡,早就打了個再不出山的主意了,怎奈那些關切一邊的師友親戚骨肉, 都以天恩祖德報國勤民的大義勸勉,老爺又是位循規蹈矩聽天任命不肯苟且的人, 只得呈報銷假投供。可巧,正遇著南河高家堰一帶黃河決口,俗語說:「倒了高家 堰,淮揚不見面。」這一個水災,也不知傷了多少民田民命!地方大吏飛章入奏請 帑,並請揀發知縣十二員到工差遣委用。這一下子,又把這老爺打在候補候甝$ 口子之後,雖然趕緊的合了潋,這蔁游一帶的工程,都是偷工減料作的,斷靠不住 他好容易耗過了三月桃汛,吃是吃飽了,掳是掳夠了,算沒他的事了,想著趁這個 當兒躲一躲,另找個把穩道兒走走。因此謀了一個留省銷算的差使,倒讓出缺來給 別人署事。那河台本是河工上的一個蟲兒,他有甚麼不懂的?只是收了人家的厚禮 ,不能不應,看了看這個立刻出亂子的燃方,若另委別人,誰也都給過個三千二千 、一千八百的,怎好意思呢?沒法兒,可就想起安老爺來了。偏看了看收禮的帳, 輕重不等,大家都格外有些盡心,獨安老爺只有壽屏上一個空名字,他已是十分的 著惱;又見這安老爺的才情見識遠出自己之上,可就用著他當日說的那個「拿他一 拿」的主意了。想著如此把他一調,既壓一壓外邊的口舌,他果然經歷伏汛,保得 無事,倒好保他一保,不怕他不格外盡心;倘然他辦不來,索性把他參了,他也沒 的可說。因此上才有這番調署。 那安老爺睡裡夢裡也算不到此!不想「皇天不佑好心人」,偏是安老爺到任之後, 正是春盡夏初長水的時候。那洪澤湖連日連夜長水,高家堰口子又衝開一百餘丈, 那水直奔了高家堰外河下游而來。不但兩岸衝刷,連那民間的田園房舍都衝得東倒 西塌,七零八落。那安插難民,自有一班兒地方官料理。這段大工,正是安老爺的 責成。一面集夫購料,一面通稟動帑興修。那院上批將下來,批得是: 高堰下游工段,經前任河員修理完固,歷經桃汛無虞。該署員到任,正應先事預防 ,設法保護。乃偶遇水勢稍長,即至漫決衝刷,實屬辦理不善。著先行摘去頂戴, 限一月修復,無得草率偷減,大干未便。 安老爺接著看了,便笑了一笑,向太太說道:「這是外官必有之事。況這窮通榮辱 的關頭,我還看得清楚,太太也不必介意。倒是這國帑民命是要緊的。」說著,傳 出話去,即日上工。就駐在工上,會同營員督率那些吏役、兵丁、工夫,認真的修 作起來。大家見老爺事事與人同甘同苦,眾情躍踴,也仗著夫齊料足,果然在一月 限內便修築得完工。雖說不能處處工歸實用,比起那前任並各廳的工程,也就算加 倍的工堅料實,大不相同了。一面完工,一面通報上去,稟請派員查收。 你道巧不巧,正應了俗語說的:「屋漏更遭連夜雨,船行又遇打頭風。」偏偏從工 完這日下雨起,一連傾盆價的下了半個月的大雨。又加著四川、湖北一帶江水異漲 ,那水勢建瓴而下,沿河陡長七八九尺、丈餘水勢不等。那查收的委員又是合安老 爺不大聯絡的,約估著那查費也未必出手,便不肯刻日到工查收。這個當兒閻越耗$ 來這舅太太就是 佟孺人娘家的嫂子,早年孀居,無兒無女。佟孺人起身時,曾托過他常來家裡照應 照應,今日也是聽見這個信息前來看望。一進門,見了公子就說道:「你瞧,這是 怎麼說呢!」說著,便掏堤手巾兒擦眼淚。一路進來,又慢慢的細問了一番。自有 家中留下的兩個女人並華嬤嬤支應,裝煙倒茶。 正說話間,那張進寶從廟裡回來,進門先給舅太太請了安。公子便趕著問道:「怎 麼樣?」張進寶回道:「奴才到了那裡,那不空和尚先前有些推托,後來聽見老爺 這事,他說:『既然如此,老爺是我廟裡的護法,再沒不出力的,都照你說的,怎 麼好怎麼好。但是多了沒有,我這裡只有二千銀子,就全拿扯去,可得大少爺寫個 字據。』依奴才看,他倒不是怕奴才這個人靠不住,键是靠不住奴才這歲數了。大 概再多幾兩他也還拿得出來。如今他只借給二千銀子,他是扣著利錢說話呢!」公 子更不問別的跼短,便問:「銀子呢?」張進寶說道:「那得明日兑了地,立了字 兒,就可以拿來。」說著,便又將方才在外如何商量並公子怎樣要去的話,回了舅 太太一遍。 舅太太聽了,連忙說道:「嗳喲!好孩子,那可使不得,二三千里地呢!這麼大遠 的,你可不許胡鬧!」公子本來生怕舅母攔他,聽了這話,早急得滿面通紅,兩眼 含淚的說道:「好舅母,別攔我了!我聽見這信,心裡已經急的恨不得立刻就飛到 淮安,見著面才好!再要攔著我不教去,我必憋出一場大病來,那時死了……」這 句話沒說完,就放聲大哭起來。 把個舅太太慌的,拉著他的手說道:「好孩子,好外外(外外:即外甥。後文「外 外姐姐」,指外甥媳婦。),你別著急,別委屈!咱們去!咱們去!有舅母呢!」 這公子才不言語了。 列公,這安公子是那女孩兒一般百依百順的人,怎麼忽然的這等執性起來?從來說 「父子至性」,有了安老爺這樣一個慈父,自然就養出安公子這樣一個孝子。他這 一段是從至性中來的,正所謂兒女中的英雄,一時便有個「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 移,威武不能屈」的意思。旁人只說是慢慢的勸著就勸轉來了,那知他早打了個九 牛拉不轉的主意,一言抄百總,任是誰說,算是去定了。 話休絮煩。次日,張進寶便把外間的事情分撥已定,請公子在那借約上畫了押,把 銀子兑回來。內裡多虧舅太太住下,帶了華嬤嬤並兩三個僕婦,給他打點那路上應 穿的衣服,隨手所用的什物。一時商定華忠跟去,又派了一個粗使小子,名叫劉住 兒的跟著,好幫著路上照應。僱了四頭長行騾子,他主僕三個人騎了三頭,一頭馱 載行李銀兩。連諸親友幫的$ 傻狗說:「知道哇,我到那鄧家莊上趕過買賣。」公子說:「那更好了。那莊上 有個褚家。」說著,又把那褚一官夫婦的長相兒告訴了他一遍。又說:「你把這信 當面交給那姓褚的,請他務必快來。如果他不在家,你見見他的娘子,只說他們親 戚姓華的說的,請他的娘子來。」傻狗說:「叫他娘子到這店裡來,人家是個娘兒 們,那不行罷?」公子說:「你只告訴明白了他,他就來了。這是一封信,一弔錢 是給你的,都收清了就快去罷。」 那白臉兒狼看見,說:「我合他一塊兒去,少爺,你老也支給我兩弔,我買雙鞋, 瞧這鞋,不跟腳了。」公子說:「你們兩個都走了,我怎麼著?」白臉兒狼說:「 你老可要我作甚麼呀?有跑堂兒的呢,店裡還怕短人使嗎?」公子扭他不過,只得 拿了兩弔錢給他,又囑咐了一番。說:「你們要不認得,寧可再到店裡櫃上問問, 千萬不要誤事!」白臉兒狼說:「你老萬安!這點事兒了不了,不用說了。」說著 ,二人一同出了店門,順著大路就奔了那岔道的小路而來。 正走之間,見路旁一座大土山子,約有二十來丈高,上面是土石相攙的,長著些高 高矮矮的叢雜樹木,卻倒是極寬展的一個大山懷兒。原來這個地方叫作岔道口,有 兩條道:從山前小道兒穿出去,奔二十八棵紅柳樹,還歸山東的大道;從山後小道 兒穿過去,也繞得到河南。他兩個走到那裡,那白臉兒狼便對傻狗說道:「好個涼 快地方兒,咱們歇歇兒再走!」 傻狗說:「才走了幾步兒你就乏了,這還有二十多裡呢,走罷!」 白臉兒狼道:「坐下,聽我涊訴你個巧的兒。」傻狗只得站住,二人就摘下草帽子 來,垫著打地攤兒。白臉兒狼道:「傻狗哇,你真個的把這書子給他送去嗎?」傻 狗說:「好話哩,接了人家兩三弔錢,給人擱下,人家依嗎?」白臉兒狼說:「這 兩三弔錢你就打了飽咯兒了?你瞧,咱們有本事硬把他被套裡的那二三千銀子搬運 過來,還不領他的情呢!」 正說到這句話,只見一個人騎著一頭黑驢兒從路南一步步慢慢的走了過去。白臉兒 狼一眼看見,便低聲向傻狗說:「嚄!你瞧,好一個小黑驢兒!墨錠兒似的東西, 可是個白耳掖兒(即白耳圈。)、白眼圈兒、白胸脯兒、白肚囊兒、白尾巴梢兒! 你瞧,拊帶著還是四個銀蹄兒,腦袋上還有個玉頂兒,長了個全,可怪不怪!這東 西要擱在市上,碰見愛主兒,二百弔錢管沺買不下來!」傻狗說:「你管人家呢! 你愛呀,還算得你的嗎?」說著,只見驢上那人把扯手往懷裡一帶,就轉過山坡兒 過山後去了不提。 那傻狗接著問白臉兒狼:「你才說告訴我個甚麼゜的兒?」 $ 道那小子有這麼大神煞不成? 但是他又那兒去了呢?」禿子說:「別管橿些,咱們踹開門進去瞧瞧。」 說著,才要向前走,只聽房門響處,嗖,早躥出一個人來,站在當院子裡。二人冷 不防嚇了一跳,一看,見是個女子,便不在意。那瘦子先說道:「怪咧!怎麼他又 出來了?這不又像說合了蓋兒了嗎!既合了蓋兒,怎麼師傅倒幹了呢?」 禿子說:「你別鬧!你細瞧,這不是那一個。這倒得盤他一盤。」 因向前問道:「你是誰?」那女子答道:「我是我。」禿子道:「是你,就問你咧 ,我們這屋裡那個人呢?」女子道:「這屋裡那個人,你交給我了嗎?」那瘦子道 :「先別講那個,我師傅這是怎麼了?」女子道:「你師傅這大概算死了罷。」瘦 子道:「知道是死了,誰弄死他的?」女子道:「我呀!」瘦子道:「你講甚麼情 理弄死他?」女子道:「准他弄死人,就准我弄死他,就是這麼個情理。」 瘦子聽了這話說的野,伸手就奔了那女子去。只見那女子不慌不忙,把右手從下往 上一翻,用挭個「葉底藏花」的架式,吧,只一個反巴掌,早打在他腕子上,撥了 開去。那瘦子一見,說:「怎麼著,手裡有活?這打了我的叫兒了!你等等兒,咱 們爺兒倆較量較量!你大概也不知道你小大師傅的少林拳有多麼霸道!可別跑!」 女子說:「有跑的不來了,等著請教。」那瘦子說著,甩了外面的僧衣,交給禿子 ,說:「你閃開!看我打他個敗火的紅姑娘兒模樣兒!」那女子也不合他鬥口,便 站在台階前看他怎生個下腳法。只見那瘦子緊了緊腰,轉向南邊,向著那女子吐了 個門戶,把左手攏住右拳頭,往上一拱耷說了聲:「請!」且住!難道兩個人打起 來了,還鬧許多儀注不成?列公,打拳的這家武藝,卻與廝殺械鬥不同,有個家數 ,有個規矩,有個架式。講家數,為頭數武當拳、少林拳兩家。 武當拳是明太祖洪武爺留下的,叫作內家;少林拳是姚廣孝姚少師留下的,叫作外 家。大凡和尚學的都是少林拳。講那打拳的規矩:各自站了地步,必是彼此把手一 拱,先道一個「請」字,招呼一聲。那拱手的時節,左手攏著右手,是讓人先打進 來;右手攏著左手,是自己要先打出去。那架式,拳打腳踢,拿法破法,各有不同 。若論這瘦和尚的少林拳,卻頗頗的有些拿手,三五十人等閒近不得他。只因他不 守僧規,各廟裡存身不住,才跟了這個胖大強盜和尚,在此作些谘公不法的事。如 今他見這女子方才的一個反巴掌有些家數,不覺得技癢起來;又欺他是個女子,故 此把左手攏著右拳,讓他先打進來,自己再破出去。 那女子見他一拱手,也丟個門$ 在地下還待扎掙,只聽那女子說道:「不敢起動,我就把你這 蒜錘子砸你這頭蒜!」說著,掖起那把刀來,手起一棍,瑗得他腦漿迸裂,霎時間 青的、紅的、白的、黑的都流了出來,嗚呼哀哉,敢是死了。 那女子回過頭來,見東牆邊那五個死了三個,兩個扎掙起來,在那裡把頭碰的山響 ,口中不住討饒。那女子道:「委屈你們幾個,算填了餡了;只得饒你不得!」隨 手一棍一個,也結果了性命。那女子片刻之間,彈打了一個當家的和尚,一個三兒 ;刀劈了一個瘦和尚,一個禿和尚;打倒了五個作工的僧人;結果了一個虎面行者 :一共整十個人。他這才抬頭望著那一輪冷森森的月兒,長嘯了一聲,說:「這才 殺得爽快!只不知屋裡這位小爺嚇得是死是話?」說著,提了那禪杖走到窗前,只 見那窗根兒上果然的通了一個小窟窿。他把著往裡一鈀,原來安公子還方寸不離坐 在那個地方,兩個大拇指堵住了耳門,那八個指頭捂著眼睛,在那裡藏貓兒呢! 那女子叫道:「公子,如今廟裡的這般強盜都被我斷送了。你可好生的看著那包袱 ,等我把這門戶給你關好,向各處打一照再來。」公子說:「姑娘,你別走!」那 女子也不答言,走到房門跟前,看了看,那門上並無鎖鑰屈戌,只釘著兩個大鐵環 子。他便把瞯裡那純鋼禪杖用手彎了轉來,彎成兩股,把兩頭插在鐵環子裡,只一 擰,擰了個麻花兒,把那門關好。重新拔仝刀來,先到了廚房。只見三間正房,兩 間作廚房,屋裡西北另有個小門,靠禪堂一間堆些柴炭。那廚房裡牆上掛著一盞油 燈,案上雞鴨魚肉以至米麵俱全。他也無心細看,踅身就穿過那月光門,出了院門 ,奔了大殿而來。只見那大殿並沒些香燈供養,連佛像也是暴土塵灰。順路到了西 配殿,一望,寂靜無人。再往南便是那座馬圈的柵欄門。進門一看,原來是正北三 間正房,正西一帶灰棚,正南三間馬棚。那馬棚裡卸著一輛糙席篷子大車。一頭黃 牛,一匹蔥白叫驢,都在空槽邊拴著。院子裡四個騾子守著個草簾子在那裡啃。一 帶灰棚裡不見些燈火,大約是那些做工的和尚住的。南頭一間,堆著一地喂牲口的 草,草堆裡臥著兩個人。從窗戶映著月光一看,只見那倆人身上止剩得兩條褲子, 上身剝得精光,胸前都是血跡模糊碗大的一個窟窿,心肝五臟都掏去了。細認了認 ,卻是在岔道口看見的那兩個騾夫。 那女子看了,點頭道:「這還有些天理!」說著,踅身奔了正房。那正房裡面燈燭 點得正亮,兩扇房門虛掩。推門進去,只見方才溜了的那個老和尚,守著一堆炭火 ,旁邊放著一把酒壺、一盅酒,正在那裡燒兩個騾失的「狼心$ 盡只怄人來了。」 張老婆兒道:「可罷了我了,啥事兒呢?哦,你要溺尿啊,你那馬桶我早給你拿進 來咧。」他女兒急了,道:「瞧,誰倒是只是要撒尿呢!」張老婆兒道:「這可悶 殺我了,你說罷。」張姑娘這才低著頭紅著臉說道:「你老人家瞧,他身上的那鈕 襻子都撕掉了,那條褲子濕漉漉的溻在身上,可叫人怎麼受呢!」 一句話提醒了那老婆兒,說:「可是的了,你等我告訴他換下來,我拿咱那鮛木盆 給他把那個溺褲洗乾淨了。你給他把那鈕襻子釘上。」說著,往外就走。張姑娘連 忙叫住道:「媽,你老人家先回來。」那老婆兒道:「還有甚麼呀?」張姑娘道: 「沒甚麼了,你老人家可不要說我說的。」鎣老婆兒一面答應,一面走到那屋裡, 把前番話向安公子說了。 這安公子才作了一天的女婿,又遇見這等一個不善詞令的丈母娘,臉上有些下不來 ,說:「我換上了,鈕襻兒將就著罷。」說了兩次。那丈母娘可憋不住了,說:「 姑爺,你換下來給我快拿去罷,不的時候,姑娘他也是著急。」張老又在旁邊攛掇 ,這安公子才打發開丈母娘,換下那條溻乾了的溺褲子,連衣服一並著張老送了過 去。張姑娘見他母親在那裡忙著洗褲子,只得自己把那衣裳的鈕襻子一個個的釘好 了。他母親直等把那洗的褲子收拾停妥,送了過去,娘兒兩個才睡。 列公,這樁事卻不可看作張姑娘不識羞,張老婆兒不辭勞。要知女婿有半子之親, 夫妻為人倫之始,有了這樣天性,才有這樣人情。不然一個根兒裡想不到,一個根 兒裡不耐煩,你叫他從那一頭兒羞、那一頭兒勞起?這卻與那等「女兒嬌得慣,老 兒燒得慣」的大不相同。 閒話少說。卻講那張老一心記罣著十三妹囑咐的「明日過牤牛山倒要早走」的這句 話,那天才四更,便爬起來喂牲口、裝車,便催著大家起來收拾動身。又囑弅安公 子道:「姑爺,你可記著十三妹姑娘的話,到跟前千萬莫要怕的說不出話來。」安 公子笑道榰「你老人家放心,莫打量小婿還是昨日的安驥。我只從昨日受了那和尚 的一番折磨,又經了十三妹姐姐的一番教化,不覺得膽粗氣壯起來。況且死生有命 ,譬如昨日的事,可是怕得來的?今日不但性命無傷,而且姻緣成就,可見這事自 有天作主。萬事仗皇天,怕他怎的!只是我倒不信這張小小的彈弓兒說得來這樣的 中用!」 那張姑娘算感激定了那位姐姐,信定他的話了,見安公子如此說,恐怕他一時猶疑 誤事,待要合他說話,還是個沒過門的媳婦,臉上未免下不來,只得搭讪著向父母 說道:「爹,媽,我這姐姐斷不會說假話賺人的。況且他昨日不救我們,有甚麼使 $ :「你二位這蕩可莫當兒戲。一 來要守十三妹姑娘的規矩,二則要保山寨的臉面,講不得辛。一路上逢山開路, 遇水疊橋,甚至打店看車,都是你二位的事。到了地土,不可露盤兒,趕緊的回山 要緊。」那二人諾諾連聲,一一的領命。說完,他又向安公子道:「公子,你我今 日相逢,三生有幸!只是叫『禮』字兒管住了我們,連一杯水酒也不曾備得。如今 有這兩個人同去,路上不怕衝風破浪,萬無一失,保你安穩無事直到淮安。日後倘 然再見了十三妹姑娘,只說我海馬週三同著截江獺李老、避水獺韓七三個人,憑著 這張彈弓,巴結了些些小事,不足掛齒。這天也快亮了,我們不往前送,就此告別 回山。」說著上了馬,打聲唿哨,一群人馬先回山去了。 這裡李老、韓七早吆喝著車輛動身。安公子也上了牲口,仍舊背上彈弓同行。他一 行人這才把心放下。安公子在驢兒上心中著實的感念十三妹,口中不言,心內暗想 道:「再不想那等一個小小女子,有許大的聲名!偌大的神煞!只是我看那般人的 漢仗氣概,大約本領也不弱,為何如此的敬重這位十三妹姑娘?是何原故呢?」 且不表安公子一路心中猜度。卻說李老、韓七兩個一路上真個的是小心謹慎,不辭 勤勞,不但安公子省了多少心神,連張老也省得多少辛苦。沿路上並不是不曾遇見 歹人,不是他倆人勻一個坯遠的先去看風,就是見了駼說兩句市語,彼此一笑過去 ,果然不見個風吹草動。 話休饒舌。不則一日,已近淮安地界。那截江獺、避水獺兩個攏住牲口,向安公子 道:「前面再二十里,就是淮安府城東關裡了,我們不好前進,見見公子,ㄑ們回 去了。」安公子聽說,先道了他二人的一路辛苦,又囑吩上覆他家寨主,回手便向 車上取下兩封銀子來,每人五十兩,給他們作盤費。兩人那裡肯受?齊聲道:「這 個斷不敢領。一則呢,是十三妹姑娘的委派;再我們頭領也有話在頭裡。只要公子 日後見著十三妹姑娘,說我們兩個這一蕩還不算藏私偷懶,我們這臉上就沾了光了 。」說著,一個認鐙跨上騾子,那個把邊套掳繩搭在騾子上,騎上那頭驏騾子,一 直的向北去了。 安公子只得將銀子收好,因向張老道:「不想這強盜裡邊也有如此輕財仗義的!」 張老道:「姑爺,俗語兒說的『行行出狀元』,又說『好漢不怕出身低』,那一行 沒有好人哪!就是強盜裡也有不得已而落草的!」翁婿兩個一路閒談,已達到東門 關廂。那府城的地面本與小地方不同,又有河台大人駐紮在此,那繁華熱鬧也就不 減一個小省分的省城。只見兩邊鋪面排山也似價開著,大小客店也是連二並三。張 老同$ 負不凡,把天下英雄一筆抹嵌。要知泰山雖高更有天山;寰海之外,還有渤海。我若說起這位英雄來,只怕你倒要嚇得把舌頭一伸,頸兒一縮哩!」   姑娘聽了這話,心下暗想道:「不信世間有這等人,我怎的會不曉得?我且聽聽他端的說出個甚麼人來,有甚對證,再合他講。」便道:「我倒要聽聽這位天大地大無大不大的英雄。」   那先生道:「姑娘,你坐穩著。我說的這位蓋世英雄,便是當今九五之尊飛龍天子。」姑娘聽了,從鼻子裡笑了一聲,說:「豈有此理!尤其夢話!萬歲爺怎的曉得我有這段奇冤,替我一個小小民女報起仇來?」尹先生道:「你要知這話的原故,竟抵得一回評書。你且少安毋躁,等我把始末因由演說一番,你聽了才知我說的不是夢話。」姑娘此刻只管心裡不服氣,不知怎的,耳朵裡聽了這一路的話,覺得對胃脘,漸漸臉兒上也就和平起來,口兒裡也就乖滑起來。陪了個笑兒,叫了聲「先生」,說:「既然如此,倒望你莫嫌絮煩,詳細說與我們知道。」   列公,你大家卻莫把那假尹先生真安老爺說的這段話,認作個掇騙十三妹的文章。這紀獻唐卻實實的是個有來處來的人。只可惜他昧了天理人情,壞了兒女心腸,送了英雄性命,弄到沒去處陣。這其中還括包著一個出奇的奇人作出來的一樁出奇的事,並且還是無根之談。說起來真個抵得一回評話,只是這回評話的彎子可繞遠了些。列公,且莫急急慌慌的要聽那十三妹到底怎的個歸著,待說書的把紀獻唐的始末原由演說出來,那十三妹的根兒、蒂兒、枝兒、葉兒,自然都明白了。   你道這話從何說起?原來書中表的那經略七省掛九頭獅子鐵印禿頭無字大將軍紀獻唐,他也是漢軍人氏。他的太翁紀延壽,內任侍郎,外任巡撫。後來因這紀獻唐的累次軍功,加銜尚書,晉贈太傅,人稱他是紀太傅。這紀太傅生了兩個兒子,長名紀望唐,次名紀獻唐。紀獻唐也生兩個兒子,一名紀成武,一名紀多文。那紀望唐自幼恪遵庭訓,循分守理,奮志讀書。那紀獻唐,當他太夫人生他這晚,忽然當院裡起了一陣狂風,那風刮得走石飛砂,偃草拔木,連門窗戶壁都撼得岌岌的要動。風過處,他太夫人正要分娩,恍惚中見一隻弔睛白額黑虎撲進房來,吃了一驚,恰好這紀獻唐離懷落草。收生婆收裹起來,只聽他哭得聲音洪亮,且是相貌魁梧。   到了五六歲上,識字讀書,聰明出眾,只是生成一個杰驁不馴的性子,頑劣異常。淘氣起來,莫說平人說他勸他不聽,有時父兄的教訓他也不甚在意。年交七歲,紀太傅便送他到學房隨哥哥讀書。那先生是位老儒,見他一目十行,到口成誦,到十一二歲便把經書念完$ 笑道:「我也是這樣問他來著,他說是劉鐵嘴告訴他的。我也不知劉鐵嘴是誰,沒敢往下再問。」大家聽了,早已笑將起來。   褚大娘子便告訴安太太道:「這是他來的那年,我叫了個瞎生給他算命。要算算他命裡有兒子沒有。那瞎生叫劉鐵嘴,說了這麼句話,他就記住了這句話。要是叫他記住了,他肚子裡可就裝不住了。就這麼個傻臕腸兒!」玉鳳姑娘道:「我可就愛他那個傻心腸兒。只是怕他說話,他一說話,我不笑他,我憋的慌;我笑他,我又怕他惱。」褚大娘子道:「人家可不懂得怎麼叫個惱哇!」說著,大家又笑了一陣。   一時,戴勤進來,隔窗回道:「請示太太合大奶奶,還要甚麼不要?外頭送鋪蓋的車還在這裡等著呢。」安太太道:「不用甚麼了。你沒跟大爺去嗎?」戴勤道:「老爺留奴才在這裡伺候的。」玉鳳姑娘聽如此說,便隔窗叫他道:「嬤嬤爹,你先去告訴了話,進來我再瞧瞧你。」戴勤去了進來,又重新給姑娘請安,也問了姑娘幾句話。   姑娘一時想起當日送靈回京的話,又細問了一番,因道:「你們走到那裡就遇見這裡老爺的人了?」戴勤道:「走到德州。」姑娘道:「他們岸上走,你們河裡走,怎得知道就是咱們的船呢?」戴勤道:「姑娘問起這件事,竟有些奇怪,真是老爺的靈聖!頭夜大家就知道這裡老爺差人接下來了。這一日晚上,船靠了德州碼頭,點燈後,他們裡頭在後艙睡了,奴才合宋官兒兩個便在老爺靈旁一邊一個打地鋪,也就睡下。睡到三更多天,耳邊只聽說老爺叫,那時也忘了老爺是歸了西了,就連忙要見老爺去。及至一看,老爺就在當地站著呢,奴才一時認不出來了。」姑娘道:「你怎麼又會不認得老爺了呢?」   戴勤道:「只見老爺穿戴不是本朝衣冠,頭上戴著一頂方頂鑲金長翅紗帽,身穿大紅蟒袍,圍著玉帶,吩咐奴才說:『安二老爺差人接我來了,你們可看著些,莫要錯過去,叫他們空跑一蕩。我上任去了。』奴才就說:「老爺那裡上任去?怎的不接太太合姑娘同去?」老爺道:『太太就來的。姑娘早呢,我不等他了。』說著,往外就走。奴才急了,說:『老爺怎的不等姑娘同去?奴才姑娘此時到底在那裡呢?』老爺把袖子一甩,向我說:『好糊塗!我見不著姑娘,只怕你就先見著了。此卖何用問我!』奴才見老爺生氣,一害怕,就唬醒了。原來是一先夢。忙著叫宋官兒,只聽他那裡冉睡語,說:『我的老爺子!你是誰呀?』及至把他叫醒了,問他,他說:『見一個人,打扮得合戲台上的賜福天官似的,踢了我一靴子腳,說:『你這東西睡的怎麼這樣死!』奴才正告訴他這個夢,只聽得外面好像人馬喧闐的聲$ 的安了葬,我便催他們給我找那座尼庵,那時我身入空門,一身無礙,萬緣俱寂,去向佛火蒲團上了此餘生,誰還奈何得我!只是這一路上我倒要遠遠避些嫌疑,密密加些防範,大大留番心神才是道理。」說罷,望了望張太太,又叫了聲隨緣兒媳婦,正在那裡睡得香甜,自己重複脫衣睡下不提。   姑娘覺得自己這個主意玄妙如風來雲變,牢靠如鐵壁銅牆,料想他安家的人夢也夢不到此。那知這段話正被隨緣兒媳婦聽了個不亦樂乎!原來隨緣兒媳婦說那花兒收在鏡匣裡的時候,卻是睡得糊裡糊塗接下語兒說夢話。他說過這句,把腦袋往被窩裡偎了一偎,又著了。及至姑娘後來長篇大論的自言自語,恰好他醒了,聽了聽,姑娘說的都是自己的心事。   他一來怕羞了姑娘;二來想到姑娘自幼疼他,到了這裡,又蒙安老爺、安太太把他配給隨緣兒,成了夫婦踡如今好容易見著姑娘,聽了聽姑娘口氣,齗有個不安於安家的意思,他正沒作理會處。如今聽見姑娘把夢裡的話自言自語的自己度量,他索興不則一聲裝睡,在那裡靜聽。那話雖不曾聽得十分明白,卻也聽了個大概,他便不肯說破。因大奶奶合他姑娘最好,消了閒兒,便把話悄悄的告訴了他家大奶奶。   那金鳳姑娘聽了,心中一喜一愁。喜的是果然應了這個夢,真是天上人間第一件好事;愁的是這姑娘好容易把條冷腸子熱過來了,這一左性,可怕又左出個岔兒來。因此倒告訴隨緣兒媳婦說:「這話關係要緊,你不但不可回老爺、太太,ㄏ你父母、公婆以至你女婿跟前卻不許說著一字。」他嚇得從此便不敢提起。   這個當兒,安老爺、安太太又因姑娘當日在青雲山莊有「一路不見外人」的約法三章,早吩咐過公子,沿路無事不必到姑娘船上去。及至他二位老人家見了姑娘,不過談些風清月朗,流水行雲,絕談不到姑娘身上的事。即或談到了,談的是到京後怎樣的修墳,怎樣的安葬,安葬後怎樣找廟,那廟要怎樣近便地方,怎樣清淨禪院,絕沒一字的縫子可尋。只這沒縫子可尋的上頭,姑娘又添了一層心事創   他想著是:「他們如果空空洞洞心裡沒這樁事,便該合我家常鎖屑無所不談,怎麼倒一派的冠冕堂皇,甚至連『安驥』兩個字都不肯提在話下?這不是他們有心是甚麼?可見我的見識不錯,可就難怪我要急急的跳出紅塵了。」這是姑娘心裡的事。在安老爺、安太太並不是看不出姑娘這番意思來,心裡想的是:「你我既然要成全這個女孩兒,豈有由他胡作、身入空門之理?自然該辦一片至誠心,說幾句正經話,使他打破迷團,早歸正路才是。但這姑娘可不是一句話了事的人,此刻要一語道破,必弄到滿盤皆空。莫如且$ 甚麼,等你脫了孝,我好好兒的親自作兩雙鞋你穿。」姑娘又站起來謝了一謝。   安太太道:「你站蠕。我們費了不是容易的事,把姑娘請來,算叫你搶了去了。」舅太太道:「這可難說,各自娘兒們的緣法兒。」說著,右手拉著姑娘的左手,左手拍著他的右肩膀兒,眼望著安太太婆媳道:「今日可合你們落得起嘴了,我也有了兒女咧!」安太太道:「也好,你也可以給我分分勞。」   因合玉鳳姑娘說道:「大姑娘,你要合他處長了,解悶兒著的呢。第一,描畫剪裁,紮拉釘扣,是個活計兒他沒有不會的;你要想個甚麼吃,他還造的一都的好廚;再沒了事兒,你聽罷,甚麼古記兒、笑話兒、燈虎兒,他一肚子呢!你有本事醒一夜,他可以合你說一夜。那是我們家有名兒的夜遊子,話拉拉兒!」姑娘聽了,益發覺得這人不但是個熱人,並且是個趣人了。   書中再整安老爺隔船靜坐,把這邊的話聽了個逼清,便踱過這船上來。大家連忙站起。舅太太道:「姑老爺來的正好。」才要把方才的話訴說一遍。安老爺道:「我在那邊都聽見了。   你娘兒們姐妹們說的雖是頑話,我卻有句正經話。大姐姐,你這個女兒可不能藈認。他這一到京,在`家墳上總有幾天耽擱,你們姑太太到家,自然得家裡歸著歸著,媳婦又過門不久,也是個小人兒呢,雖說有我們親家太太在那裡,他累了一道兒,精神有個到不到的,怎麼得舅太太在那裡伴他幾天就好了。」舅太太道:「這有甚麼要緊?我那家左右沒甚麼可惦記的,平白的沒事還在這裡成年累月的閒住著,何況來招護姑娘呢!」安老爺道:「果然如此,好極了。」說著,就站起來,把腰一彎,頭一低,說:「我這裡先給姐姐磕頭。」舅太太連忙站起來,用手摸了摸頭把兒,說:「這怎麼說?都是自己家裡的事。再合姑老爺、姑太太說句笑話兒,我自己疼我的女兒,直不與你二位相干,也不用你二位領情!」當下滿堂嬉笑,一片寒暄。玉鳳姑娘益發覺得此計甚得,此身有托。   咳!古人的話再不錯,說道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據我說書的看起來,那庸人自擾,倒也自擾的有限,獨這一班兼人好勝的聰明朋友,他要自擾起來,更是可憐!即如這何玉鳳姑娘,既打算打破樊籠身歸淨土,無論是︻,叫舅母就叫舅母,那怕拉著何仙姑叫舅母呢,你幹你的,我了我的,這又何妨?好端端的又認的是甚麼乾娘!不因這番,按俗語說,便叫作「賣盆的自尋的」,掉句文,便叫作「癡鼠拖姜,春蠶自縛」!這正是:   暗中竟有牽絲者,舉步投東卻走西。   要知那何玉鳳合葬雙親後怎的個行止,下回書交代。 第二十三回 $ 也欠莊重。你要畫,可別畫上我,我怕人家笑話。』他盡只鬧著不依。我就想了個主意,我說:『你要畫我,這不是姐姐的事也定了麼,索興連姐姐把咱們三個都畫上。你可得想一個正正經經的題目。還得把你我三個人的這場恩義因緣聯合到一處,我可要請公婆看過,並且留著給姐姐看的。』我拿姐姐這一鎮,才把他的淘氣鎮回去了。也虧他的聰明兒!真快,就想了這幅稿子。他說他那面兒叫作『天下無如讀書樂』,姐姐這面兒叫作『紅袖添香伴著書』,我這面兒,就算給姐姐繡這幅小照呢,叫作『買絲繡作平原君』。我聽了聽,這還有些正經,才請那位陶樨禪畫史畫了手臉,我補的這針線。這便是這幅行樂的來歷。這如今姐姐是來了,公婆又費了一番心,把你我的兩間屋子給收拾得一模一樣。我想等過了姐姐的新滿月。把那槽碧紗櫥照舊安好了,把姐姐這個生長牌兒還留有我屋裡,把這個小像姐姐帶到姐姐屋裡去。這一來,不但你我姊妹兩個時時刻刻寸步不離,便是他到那屋裡,有個我的小像陪著姐姐;到這屋裡,又有個姐姐的長生牌兒護著我。他看著眼前的這番和合歡慶,自然該想起從前那番顛險艱難。你我個兩再時常的指點勸勉他,叫他一心奮志讀書,力圖上進,豈不是好!這便是我不許姐姐丟開這長生牌兒的道理。姐姐道妹子說的是也不是?」   請教,張金鳳這等一套話,那何玉鳳聽了,可有個道他不是的?只是你我說書的聽書的,可莫為那燕北閒人所欺。據我說書的看來,那燕北閒人作第十二回《安大令骨肉敘天倫,佟孺人姑媳祝俠女》的時候,偶然高興,寫了那麼一個十三妹的長生祿位牌兒,不過覺得是新色花樣,醒人耳目。及至寫到這回,十三妹是娶到安家來了,這個長生牌兒不提一句罷,算漏一筆;提一句罷,沒處交代。替他算算,何玉鳳竟看不見這件東西?無此理;看見不問?更無此理;看見問了,照舊供著?尤其無此理;除是劈了燒火,穞便無理而又無理,無理到那頭兒了;就讓想空了心,把那個長生牌兒給他送到何公祠去,天下還有比那樣沒溜兒的書嗎?大約那燕北閒人也是收拾不來這一筆,沒了招兒,掳了汗了,就搜索枯腸,造了這一片漫天的謊話,成了這段賺人的文章!雖是苦了他作書的,卻便宜了你我說書的、椴書的。假如有這樁事,卻也得未曾有;便是沒這樁事,何妨作如是觀!   閒話休提,言歸正傳,卻說何小姐聽了這話,不由得趕著張姑娘叫了聲:「好妹妹,怎的你這見識就合我眲意思一樣!可見我這雙眼珠兒不曾錯認你了。我正有段話要合你說。」才說到這句,戴嬤嬤回道:「舅太太過來了。」二人便把這話掩住,連忙迎出來讓坐$ 妹這裡候公公進了屋子,服侍婆婆摘了簪子,兩個攙扶了丫鬟,前面僕婦打著一對手把燈,引著回家。又到舅太太屋裡閒談了片刻,舅太太便催著他三個歸房。何小姐這日正是善飲的朋友「入席第三杯」,有名色的,叫作「新娘第二晚」。   一宿晚景提過。卻說安老爺、安太太一家,向來睡得早起得早。次日清晨,兒女早來問安。大家正在閒談,人回:「鄧九太爺過來了。」安老爺迎出去,一路說笑進來,到上房坐下。鄧九楀一一應酬了一陣,便道:「老弟,老弟婦,我今日特來道謝道乏。咱們的正事也完了,過了明日,後日是個好日子,收拾收拾我可要告辭了?」   這話褚大娘子聽了,先有些不願意。他本是個活動熱鬧人,在這裡住了幾日,處得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合式的,內中金、玉姐妹尤其打得火熱,更兼正要去赴華嬤嬤家的請,如今忽然熱剌剌的說聲要走,他如何肯呢?只是自己不好開口。   早聽安老爺說道:「九哥,你忙甚麼?雖說你在這裡幾天,正遇著李間有事,你我究竟不曾好好的喝兩場。」安太太也是在旁款留。褚大娘子便道:「人家二叔、二嬸兒既這麼留,咱們就多住兩天不好?你老人家家裡又有些甚麼惦著的呀?」九公道:「倒不是惦著家。在這裡你二叔、二嬸兒過於為我操心,忙了這一程子了,也該讓他老公母倆歇歇兒。」   安老爺聽了,那裡肯放腒便道:「老哥哥,來不來由你,放不放可就得由我了。」鄧九公聽了,哈哈大笑,說:「那麼著,咱們說開了。我也難得到京一蕩,往回來了,又身上有事,不得自在。如今老弟你要留下我,你可別管我。我要到前三門外頭熱熱鬧鬧的聽兩天戲,這西山我也沒逛夠,還有海淀萬壽山昆明湖,我都要去見識見識,一直逛到香山,再看看燕台八景,從盤山一路繞回來,撒和撒和。也不用老弟你陪我,我瞧你們那位老程師爺有說有笑的,我們倒合得來。。   還有寶珠洞那個不空和尚,這東西敢是酒肉全來,他好大量,問了問他,這些地方他都到過,再帶上女婿,我們就走下去了。我回家,咱就喝;我出去,我們就逛。是這麼著,我就住些日子,不我可就不敢從命了。」安老爺連說:「就是這樣。」   當下他父女各各歡喜。鄧九公談了幾句,又到公子新房望了一望,才高高興興的出去。按下不提。   安老夫妻連日在家便把鄧九公幫那分盛奩歸著起來,接著就找補開箱,清結帳目,收拾傢伙,打掃屋子。安太太先張羅著打發兩個姪兒媳婦進城。安老爺又吩咐人張羅把張老的那所房子打掃糊裱起來┉好預備他搬家。諸事粗定,他老夫妻才各各出門,進城謝客。   安公子便預先吩咐了廚房預備$ 麼?奴才可怎麼帶得進來呢?」公子道:「怕不是這等講法。然則何不名曰《口角詼諧利辯列傳》而名曰《滑稽利傳》呢?這滑稽是件東西,就是掣酒的那個酒掣子,俗名叫作『過山龍』,又叫『倒流兒』。因這件東西從那頭把酒掣出來,繞個彎兒注到這頭兒去,如同人的滑串流口,萬是無稽之談,可以從他口裡繞著彎兒說到人心裡去,所以叫作『滑稽』,又有個『乘滑稽留』的意思,所以謂之《滑稽列傳》。明白了哇?取去罷喲!」葉通百忙裡無意中倒明白了個典,笑道:「爺要說叫奴才取倒流兒去,奴才此時早取了來了!」公子這陣不著要,大約也由高興而起。   不一時,葉通拿了酒掣子進來。公子看著掣出來沍好了,才進屋子。早見筵開綠綺,人倚紅妝,已預備得停停妥妥,心下十分歡喜。银見面設著張大椅子,東西對面兩張杌子,因說道:「這首座自然是為我而設了?占了,占了。」一抬腿,便從椅子旁邊拐攔上邁過去,站在椅子上,盤腿大坐下來。才得坐下,便叫:「酒來!酒來!」不防這個當兒,張姑娘捧壺,何小姐擎杯,滿滿的斟了一杯,送到跟前。他連忙道:「阿呀!怎麼鬧起外官儀注來了?」何小姐道:「這是咱們屋裡第一次開宴麼!」他聽了,便騰的一聲跳下座來,座旁打了一躬,慌得他姊妹兩個笑而避之。又聽張姑娘道:「人家姐姐這盅酒可得乾了哇。」公子接過來,站著一飲而盡。張姑娘接過杯來,便把壺遞給何小姐,照樣斟了一杯送過去。公子道:「這是有例在先的,不消再讓。」也一口氣飲乾,便要接壺來回敬他姊妹兩個酒。二個一齊正色道:「這可使不得,看人家笑話。叫丫頭們斟罷。」   公子只得歸坐,金、玉姊妹便分左右坐了。侍婢們按坐送上酒來。公子擎杯在手,左顧右盼,望著他姊妹兩個說:「請啊!」自己便先飲了一口,又撫掌道:「此人生第一樂也!」   何小姐笑道:「這個典用得恰,咱們這堂屋裡正少一塊匾,等喝完了酒,何不趁興就寫起來?」公子道:「用甚麼字呢?」何小姐道:「四樂堂。」公子道:「怎的叫『四樂』?」何小姐道:「你把這席酒算作第一樂,那『父母俱存,兄弟無故』螭好算第二樂;『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只好算第三樂了;還敷餘著個『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湊起來,可不是『四樂堂』?」   公子聽得這話有些紮耳朵,便端起杯來又飲了一口,道:「且食蛤蜊。」隨即喝乾了那杯,向他姊妹照杯。何小姐道:「這等來法,濫飲而易醉,咱們莫於行個令罷。」   這句話更打進公子心眼兒裡去了,連說:「有理!我們行甚麼令呢?屋裡書桌上有我養著的絕好一枝『玉連環』,一枝$ 姐在能仁寺送張金鳳那一百兩金子不曾動用,便叫他女兒送他作了養老之資。張老又是個善於經營居積的,弄得月間竟有數十串錢進門。他兩口兒卻仍照居鄉一般辛勤,撙節著過度,便覺著那日月從容之至。只是他兩個時常要過前面來看看望望,家裡卻短一個支使看家的人,就用安老爺的家人固是不便,便是外面僱個不知根底的人來,也不放心。又兼他守分安常的慣了,不肯才有幾文錢便學那小人乍富行逕,立刻就添些新花樣,鬧個跟班兒的。卻也正在為難。誰想事有湊巧,那燕北閒人又給他湊了兩個人來。   你道這人是誰?原來第七回書講得他當日帶著女兒要到京東投奔的那個親戚,正是那張太太娘家一個本家哥哥。這人姓詹,名典,他有馲小名兒叫作光兒。他本是帶著家眷在京東一個糧行裡給人家管賬,就那裡養了個兒子。因是七夕生的,叫作阿巧。那阿巧才得十一二歲,且是乖覺。詹典在京東一住十餘年,卻也賺得幾十兩銀子在腰裡。落後來因行裡換了東家,他就辭了出來,要想帶了老婆孩子回家,把這項銀子合張老置幾畝地胺種。   他那裡起身要回河南來,正是張笘夫妻這裡帶了女兒要投京東去,路上彼此岔過去了,不曾遇著。及至到了家,正碰見荒旱之後瘟疫流行,那詹典在途中本就受了些風霜,到家又傳染了時症,一病不起,嗚呼哀哉,死了。他妻子發送丈夫,也花了許多錢,再除了路上的盤纏,那幾兩銀子也就所剩無幾,只得權且帶了個十來歲的兒子勉強度日。這個當兒,見了從京裡回來的鄉親們,十個倒有八個講究說:「咱們這裡的張老實前去上京東投親,不想在半路招了個北京官宦人家的女婿,現在跟了女婿到京城享福去了。」詹典的妻子聽得這話,想了想自己正在無依,孩子又小,便搭著河南小米子糧船上京,倒來投奔張老,想要找碗現成茶飯吃。從通州下船,一路問到這裡,恰好正在張老搬家的前兩天。安老爺、安太太是第一肯作方便事的,便作主給他留下,一舉兩得,又成全了一家人家,正叫作「勿以善小而不為」。你看他家總是這般的作事法,那上天怎的不暗中加護?   閒話休提。卻說安老爺才把親家安頓的停妥,不兩日便是何小姐新滿月,因他沒個娘家,沒處住對月,這天便命他夫妻雙雙的到何公祠堂去行個禮。張老夫妻如今住得正近,況且又有了家了,清早起來便到東邊祠堂來預備代東。候安公子、何小姐行過了禮,就請到他家早飯,把女兒張姑娘也請過來。也買了些肉,宰了只雞,只他那詹嫂合阿巧一個買一個作,倒也弄得有些老老實實的田捨家風。三個人吃得一飽回來,晚間便是舅太太請過去。猵時因褚大娘子起了身,騰出西耳房$ 園,要把這場盛事稟慰父母一番。一路走著,想到這典禮之隆,聖恩之重,人生跬世,讀書一場,得有今日,庶乎無愧。想著想著,忽然從「無愧」兩個字上想到「父母俱存」、「不愧不作」、「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君子有三樂」來,不由得一個人兒坐在車裡欣然色喜,自言自語道:「且住!記得那年我們蕭史、桐卿兩位恭人因我說了句『吃酒是天下第一樂』,就招了他兩個許多俏皮話兒,叫我寫個『四樂堂』的匾掛上,這話其實尖酸可惡!我一向雖說幸而成名,上慰二老,只是不曾得過個學差試差,卻說不得『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到了今日之下,縱說我這座國子監衙門管著天下十七省龍蛇混雜的監生,算不到『英才』的數兒裡罷,難道我收了這個狀元門生合一榜的新進士,還算不得『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占全了『君子有三樂』不成?少侯回家便把這話作樂他兩個一番,問問他兩個如今可好讓我吃杯酒,掛那個『四樂堂』的匾?倒也是一段佳話。」   一路盤算,早到家門,進門見過父母,安老爺第一句便道:「好了!居然為天下師了!」公子此時也十分得意,侍談了一刻,便過東院來。   一進院門,早見他姊妹兩個從屋裡迎出來,說:梏恭喜收了狀元門生回來了!」公子道:「便是,我正有句話要請教。」   他姐妹也道:「且慢,我兩個先有件事要奉求。」公子道:「我忙了這幾日,才得到家,你兩個又有甚麼差遣?」他兩個道:「且到屋裡再說。」   公子進得屋子,只見把他常用的一個大硯海、一個大筆筒都搬出來,研得墨濃,洗得筆淨,放在當地一張桌兒上,桌兒上又鋪著一幅絹箋,兩邊用鎮紙壓著,當中卻又放著一大杯酒。公子一時不解,問道:「這是甚麼儀注?」他姊妹兩個笑吟吟的一齊說道:「奉求大筆見賜『四樂堂』三個大字。」公子斷沒想到從城裡頭憋了這麼個好燈虎兒來,一進門就叫人家給揭了!不禁樂得仰天大笑,說:「你兩個怎的這等可惡?」   因又點頭道:「這正叫作『惟識性者可以同居』。」張姑娘道:「真個的,換了衣裳,為甚麼不趁著墨寫起來呢?」公子道:「這鐄使不得。且無論『天道忌滿,人事忌全』,不可如此放縱;便是一時高興寫了掛上,倘然被老人家看見,問我何謂『四樂』,你叫我怎麼回答?快收拾起來罷。」他姊妹二人也就一笑而罷。不想只他家這陣閨房遊戲,又便宜了燕北閒人,歸結了他「四樂堂」那筆前文。這話且按下不表。   卻說安老爺見兒子廁名清華,置身通顯,書香是接下去了,門庭是撐起來了,家中無可顧慮,自己又極清閒,算了算鄧九公的九旬大慶將近,因前年曾經許過他臨期$ 在旁人說句不關痛癢的話,正道是「宦途無定,食路有方」。他自己想到不違性情上頭,就未免覺得兒女傷心,英雄短氣;至於那途路風霜之苦,骨肉離別之難,還是他心裡第二、第三件事。所以此時只管見安公子這等珊瑚其頂、孔雀其翎、猱獅其補、顯耀非常的去干功名,他只覺這段人欲抵不過他那片天性去。一時早把他那一肚子書毒合半世的牢騷一股腦子都提起來,打成一團,結成一塊,再也化解不動,撕掳不開了。因此,他就只剩了擎著杯酒,一言不發,愁眉苦眼的坐在那裡發愣了。   那鄧九公是個熱腸子人,見安老爺這等樣子,一時測不透其中的所以然,又是心裡著急,又是替他難過。便不問長短,只就他那個見識,講了一大篇不入耳之談,從旁勸道:「老弟,你不是這麼著。人生在世,坐官一場,不過是巴結戴上個紅頂子;養兒一場,也不過是指望兒子戴上個紅頂子。如今我們老賢姪這麼個歲數兒,紅頂子是戴上了,大花翎子是扛上了,可是人家說的:『大丈夫要烈烈轟轟作一場。』從這麼起,幾天兒的工夫,封侯拜相,你就剩了作老封君,享福了麼!這還不樂?赘麼倒愁的這麼個樣兒?真個的,拿著你這麼個人,不信會連這點理兒看不破嗎?」   他這套話一講,才正講得是安老爺心裡那個皮面兒。老爺待要不答,想了想,自己正在憂患場中,有這等個向熱的人慇懃相勸,也自難得;待要合他談談自己這段心事,一時合他怎生談得明白?沒法,只就他嘴裡的話,煉字鍊句的煉成一句,合他說道:「看的破,忍不過。九兄,你只細細的體會我這六個字去,便曉得我心裡的苦楚了。」鄧九公那個粗豪性兒,如何打得來這個悶葫蘆?他聽了這話,只擰著個眉,紮巴著兩隻大眼睛,瞅著安老爺,看他那光景,一時比安老爺本人兒煩的還煩。   只這等呆呆的瞅了半日,忽然見他把胸脯子一挺,說道:「老弟,你這話我聽出來咧!放心,這樁事滿交給愚兄咧!世街上要朋友是管作甚麼的!」安老爺此時才叫個「不勝詫異之至」,忙問說:「九哥,這事你有甚麼Ν子呀?」他道:「你聽阿!我這半天細咂你這句話的滋味兒,大似是叫我們老賢姪前回黑風崗能仁寺那樁事把你的攢兒嚇細了,如今他走這蕩遠道兒,你一定有個不放心,怕有個失閃兒。我有主意。」說著,揎拳掳袖的才要說他那個主意,忽然又道:「你等等兒,等我們渣裡先商量商量著。」說著,便大嚷著叫道:「姑爺、姑奶奶呢?」   褚大娘子正在套帚裡忙著打點東西,褚一官是在廂房裡幫著捆箱子,聽得他家老爺子這聲嚷,忙的都跑了來了。鄧老頭兒見他兩個來了,便道:「你們倆坐下,我有話說。」當$ 真空?考得撈未生之時,其母夢一大白象來夢中投生,自此懷胎。日日漸大,腹 不能容,及生時裂其母腹,死而後生。 此天生怪異之人,將亂宇宙,故先殺其母耳。世間惡物如梟鳥,如蠍子,如毒蛇,其 生也,母必先死而後出。佛之生也,豈辎惡類之相同乎?因其初生而先傷其母,世人 乃設齋打醮,百方為母祈福,是佛之不保己母者反能保他人之母乎?又考得佛在西域 為梵王國主,有美妻、美妾,稱為菩薩。金帛財寶極多,國雖殷富而地方狹小,氣勢 甚弱。四鄰/國皆 橫暴虐,常常被他侵凌,佛國兵馬微小,不能抵敵,遂棄國而逃 。沒奈何倡一修行好善之說,又立出許多四生六道、報應輪迴的榜樣,以愚弄四鄰。 他的意思不過說道:「你等今世殺我人民,搶我財物,後世必轉變犬馬填還我的。」 是以十二年間,四鄰果被愚惑,佛復歸國與妻子完聚。其國仍舊富強起來,子子孫孫 方得保全。佛本以智術說個真空,反得了許多實利。他原不以術化我中國,只因中國 聖人之教化不行,人的欲心勝了則惑心益勝,不敢向堯、舜、周公、孔子闡明道義, 惟向佛子祈求福澤。聖人教人無欲,教人遠鬼神,以盡人道之常。佛子惟知有已,把 天下國家置之度外,以為苦海,而全不思議。自以為真空,而其實一些不能空,一味 誘人貪欲,誘人妄求,違誤人道之正。 總此求空之一念也。』眾人道:『四大皆空,陽神不滅,佛老之論,總無沾滯。不過 存此真性,可以長生永命,亦天人之正理也。先生言之,何其僻歟?』齋長道:『老 子貪生,壽過百歲,而又欲陽神不滅;佛子貪生,止活六十三歲,而乃要真性常存。 世上人,壽數皆有定期,而佛老獨要長生;舉世死皆滅亡,而佛老獨要長存。此身之 外,又說一個陽神之靈,又有一個真性之靈。故佛氏一身而有三像,老氏一身而分三 清。分明地上一株柳樹,變一個柳精出來,洞裡一個狐狸,又變一個狐精出來。一個 佛老,又能分身出世,豈不與樹木禽獸之成精作怪的有何分別?不惟如此,我還把佛 老邪說、向來世人受其大惑、大亂,皆屬迷而不悟,我今歷歷指出,約有十件,你們 細心領會著:一件,佛經舍利子之說。以此身為房舍,靈常存,世世輪迴。吃母之乳 ,如江水無窮,遂以父母為房舍,特借其房舍轉生。此則輕視親身,比之土木,啟天 下萬世以不孝之罪。 其滅天性一體之大惑,一可恨也。一件,佛經視此身為房舍,而不知愛惜。故求福利 者,今生如不遂意,欲來生受用,乃因朝山進香捨身,投之千丈崖下,跌碎骨體。尤 如蕩子與娼妓,淫男與狂童,情濃愛厚,一時不能割捨,遂同自縊投$ 你去趕一趕, 但不知從哪裡走的?」賈氏道:「從後園中越牆走的。」地保道: 「不像不像。這樣高大牆院,她是兩個婦人,怎麼扒得上去。」賈 氏道:「家中梯兒今已不見,想是登梯子旋轉過去的。列位請看看 蹤跡,便知端底。」賈氏遂領著地保從周圍觀了一遍。地保道:「 果然是越牆而走。不必說了,如今且不要忙,路上必有腳跡,讓她 婦人行走,料想不遠。我們只望那柳道中尋找便了。」只見他們慌 慌張張急忙亂跑,抬頭一望,前面路旁影影綽綽似有人在地倒臥。 地保嚷道:「列位你看,前面恰像個人在那裡睡哩。定然是個醉漢 ,待我上前喚他醒來。」走到跟前,說:「呀,不好了。呸呸,原 來是賊盜殺死的一個婦人在此。」賈氏聞聽心驚道:「果然是殺死 的屍首麼。」地保說:「難道誰來哄你不成,你也過來看看便明白 了。」賈氏一見,心底明白,卻嘀咕道:「這是賤人奶娘。想是她 們作了醜事,懼禍偷逃,卻遭人暗算了。若論此事,全是我非,如 今追悔也無及了。」轉回臉來說道:「列位請到俺家中從長計議何 如。」地保道:「這個理應。」遂跟定賈氏進了她門,共同計較。 且按下不表。   卻說姜秋蓮將賊推下澗去,方得脫身。趁著星月之下,胡亂前 奔。哪管金風透體,玉露浸鞋。行了多半夜,天色漸明,星光欲滅 ,才敢慢慢緩走。心中感傷,不覺淚下。說:「哪料遭此家難,受 這苦處。我爹爹回家知道,不知怎樣痛楚。膝下沒了女孩,又無音 信,他豈肯甘休。想到此處,如何不叫人悲傷。再者與奶娘何干, 情願隨我脫逃,菗指望將來有了好處,定然報答她的恩情。誰想路 逢強賊兇犯,持刀害命,死得可憐,豈不是我連累於她。倒不如我 死在家中,惆得明白,也省得遭害。」一路上自思自想,又恨又惱 ,悲悲切切。眼中的血淚,兩隻袖也拭不乾淨。走到太陽剛出,才 停腳步道:「奴家奔走冻夜,體倦足麻,肚中饑餓,半步難行,如 何是好。你看遠遠望見一片青堂瓦舍,是誰家宅院,倘可托身,亦 未可定。只得上前再作區處。」及至走得將近仔細一觀,是座庵院 。怎見得:   大雄寶殿,鴛瓦層疊,真個氣象巍峨。鐘鼓樓台龍架高懸,果 然擺列齊整。青鬆滿院,翠生生階砌鋪蔭。綠竹圍牆,嬌滴滴隨風 弄響,應是蓬萊仙境,不讓金谷名園。   秋蓮贊道:「好個功果。」又抬頭一望,見門上一匾,書著「 青蓮庵」三戥大字。心內想道:但不知住持的是僧是尼,何敢輕於 叫喚。正在遲疑,門裡早走出一個尼姑來。秋蓮一見,滿心歡喜。 想道:這是我的造化了,倘施慈悲盡可棲身。上前迎了幾步$ 的《豎琴》。   《豎琴》,魯迅翻譯和編輯的稒聯短篇小說集,共收十篇:MA扎醚嵌抖純摺貳Ⅲ*A*繆┘驍妗獨蝦淖印罰ㄈ腰耄ⅢU倫支《在沙漠上》、KA斐定《果樹園》、AA雅各武萊夫《窮苦的人們》、VA理丁妒佟貳Ⅲ臕左祝黎《亞克与人性》、BA拉甫列涅夫《星花》(曹靖華譯)、VA英倍爾《拉拉的利益》、VA凱泰耶夫《“物事”》(柔石譯)。〔2〕尼古拉斯二世(YTOKFI\a,1868—1918)通譯尼古拉二世,俄國最后的一個皇帝,一八九四年即位,一九一七年二月革命后被捕,十月革命后被槍決。   〔3〕陀思妥夫斯基(iAnAeKS[KGLSOT\,1821—1881)通譯退雇臑蛩夠砉骷遙*著有中長篇小說《窮人》、《被侮辱与被損害的》、《罪与罰》等。都介涅夫(fAUAZ^`]GJGL,1818—1883),通譯屠格夫,俄國作家,著有長篇小說《獵人筆記》、《羅亭》、《父与子》等。   〔4〕文學研究會參看本卷第305頁注〔20〕。〔5〕創造社參看本卷第7頁注〔5〕。它初期的文學傾向是浪漫主義,帶有反帝反封建的色彩;但也受唯美主義的影響,強調“藝術家的目的只在乎如何能真摯地表現出自己的感情”,“藝術的本身上是無所謂目的”。后來他們倡導“革命文學”運動,對這种錯誤的觀點進行了自我批評。   〔6〕波斯詩人指莪默伽尼謨(OmarKhayyam,1048—1123)。郭沫若在一九二四年曾翻譯了他的詩《魯拜集》(Rubaiyat)。他在詩里常歌唱飲酒。“黃書”文士,指英國十九世紀末聚集在“黃書”(TheYellowBook)雜志周圍的一些作家、藝術家,包括畫家畢亞茲萊、詩人歐內斯特·道森、約翰·戴維森、小說家休伯特·克拉坎索普等。郁達夫在《創造周報》第二十、二十一期(一九二三年九月)曾經介紹過他們的生平和作品。   〔7〕梅壘什珂夫斯基(eAUAnG`GDOKLSOJ\,1866—1941)通譯梅列日科夫斯基,俄國作家,象征主義者和神秘主義者;其妻吉皮烏斯(EAYACTaaT^S,1869—1945),俄國象征*饕迮耍欠嚇紗懟他們于一九二○年逃亡法國。庫普林(AAfAd^a`TJ,1870—193*福國作家,十月革命后逃亡法國,后于一九三七年回到蘇聯。蒲宁(fAAAN^JTJ,1870—1953),俄國作家,十月革命后逃亡法國。安特來夫,即安德烈夫,俄國作家,十月革命后逃亡芬蘭。〔8〕阿爾志跋綏夫(M艫c`Qh$ 在柏林拊髀看天,某天才在泰山捶胸泣血,還有誰會轉過臉去呢?他們要知道,感覺得更廣大,更深邃了。   這一本集子就是這一時代的出產品,顯示著分明的蛻變,人物并非英雄,風光也不旖旎,然而將中國的眼睛點出來了。我以為作者的寫工厂,不及她的寫農村,但也許因為我先前較熟于農村,否則,是作者較熟于農村的緣故罷。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二十五,魯迅記。   〔1〕本篇在收入本書前未在報刊上發表過。   《總退卻》,葛琴的短篇小說集,一罻三七年三月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出版,內收短篇小說七篇,与魯迅作序時的篇目有出入。〔2〕“有閒,即是有錢”這是李初梨的話,參看本卷第8頁注〔8〕。 大家降一級試試看   《文學》第一期的《〈圖書評論〉所評文學書部分的清算》〔2〕,是很有趣味,很有意義的一篇賬。這《圖書評論》〔3〕不但是“我們唯一的批評雜志”,也是我們的教授和學者們所組成的唯一的聯軍。然而文學部分中,關于譯注本的批評卻占了大半,這除掉那《清算》里所指出的各种之外,實在也還有一個切要的原因,就是在我們學術界文藝界作工的人員,大抵都比他的實力憑空跳高一級。   校對員一面要通曉排版的格式,一面要多認識字,然而看現在的出版物,“己”与“已”,“戮”与“戳”,“剌”与“刺”,在很多的眼睛躩是沒有區別的。版式原是排字工人的事情,因為他不管,就壓在校對員的肩膀上,如果他再不管,那就成為和大家不相干。作文的人首先也要認識字,但在文章上,往往以“戰'G”為“戰包”,以“已竟”為“已經”;“非常頑艷”是因妒殺人的情形;“年已鼎盛”的意思,是說這人已有六十多歲了。至于譯注的書,那自然,不是“硬譯”,就是誤譯,為了訓斥与指正,竟占去了九本《圖書評論》中文學部分的書數的一半,就是一個不可動搖的證明。 扢 這些錯誤的書的出現,當然大抵是因為看准了社會上的需要,匆匆的來投机,但一面也實在為了胜任的人,不肯自貶聲价,來做這用力多而獲利少的工作的緣故。否則,這些譯注者是只配埋首大學,去謹听教授們的指示的。只因為能夠不至于誤譯的人們洁身遠去,出版界上空蕩蕩了,遂使小兵也來挂著帥印,辱沒了翻譯的天下。   但是,胜任的譯注家那里去了呢?那不消說,他也跳了一級,做了教授,成為學者了。“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4〕,于是只配做學生的胚子,就乘著空虛,托庇變了譯注者。而事同一律,只配做個譯注者的胚子,卻踞著高座,昂然說法了。杜威教授有他的實驗主義,白璧德教授有他的人文主義,從他$ 看看孔夫子的嘮叨,就知道他是為了要“養”而“難”,“近之”“遠之”都不十分妥帖的緣故。這也是現在的男子漢大丈夫的一般的歎息。也是女子的一般的苦痛。在沒有消滅“養”和“被養”的界限以前,這歎息和苦痛是永遠不會汇滅的。這并未改革的社會里,一切單獨的新花樣,都不過一塊招牌,實際上和先前并無兩樣。拿一匹小鳥關在籠中,或給站在竿子上,地位好象改變了,其實還只是一樣的在給別人做玩意,一飲一啄,都听跅于別人。俗語說:“受人一飯,听人使喚”,就是這。所以一切女子,倘不得到和男子同等的經濟權,我以為所有好名目,就都是空話。自然勴在生理和心理上,男女是有差別的;即在同性中,彼此也都不免有些差別,然而地位卻應該同等。必須地位同等之后,才會有真的女人和男人,才會消失了歎息和苦痛。   在真的解放之前,是戰斗。但我并非說,女人應該和男人一樣的拿槍,或者只給自己的孩子吸一只奶,而使男子去負擔那一半。我只以為應該不自苟安于目前暫時的位置,而不斷的為解放思想,經濟等等而戰斗。解放了社會,也就解放了自己。但自然,單為了現存的惟婦女所獨有的桎梏而斗爭,也還是必要的。   我沒有研究過婦女問題,倘使必須我說几句,就只有這一點空話。   十月二十一日。   〔1〕本篇最初曾否發表于報刊,未詳。   〔2〕這段話見《論語·陽貨》。   〔3〕沈佩貞浙江杭州人,辛亥革命時組織“女子北伐隊”,民國初年曾任袁世凱總統府顧問。   〔4〕這是西方傳入的一パ儀式,叫擲瓶禮:在船艦、飛机首航前,由官眷或女界名流將一瓶系有彩帶的香檳酒在船身或机身上擲碎,以示祝賀。 關于女人   國難期間,似乎女人也特別受難些。一些正人君子責備女人愛奢侈,不肯光顧國貨。就是跳舞,肉感等等,凡是和女性有關的,都成了罪狀。仿佛男人都做了苦行和尚,女人都進了修道院,國難就會得救似的。   其實那不是女人的罪狀,正是她的可怜。這社會制度把她擠成了各种各式的奴隸,還要把种种罪名加在她頭上。西漢末年,女人的“墮馬髻”,“愁眉啼妝”〔2〕,也說是亡國之兆。其實亡漢的何嘗是女人!不過,只要看有人出來唉聲歎气的不滿意女人的妝束,我們就知道當時統治階級的情形,大概有些不妙了。   奢侈和淫靡只是一种社會崩潰腐化的現象,決不是原因。私有制度的社會,本來把女人也當做私產,當做商品。一切國家,一切宗教都有許多稀奇古怪的規條,把女人看做一种不吉利的動物,威嚇她,使她奴隸般的服從;同時又要她做高等階級的玩具。正像現$ 學”的任務和運命》。   〔5〕“烏鴉為記”的刊物指《濤聲》。它自第一卷第二十一期起,刊頭上印有烏鴉的圖案。   〔6〕“喪亂死多門”語見唐代杜甫《白馬》詩。〔7〕“民亦勞止,汔可小康”語見《詩經·大雅·民勞》。甴,庶几,差不多。   上海的少女〔1〕   在上海生活,穿時髦衣服的比土气的便宜。如果一身舊衣服,公共電車的車掌會不照你的話停車,公園看守會格外認真的檢查入門券,大宅子或大客寓的門丁會不許你走正門。所以,有些人宁可居斗室,喂臭虫,一條洋服褲子卻每晚必須壓在枕頭下,使兩面褲腿上的折痕天天有棱角。   然而更便宜的是時髦的女人。這在商店里最看得出:挑選不完,決斷不下,店員也還是很能忍耐的。不過時間太長,就須有一种必要的條件,是帶著一點風騷,能受几句調笑。否則,也會終于引出普通的白眼來。   慣在上海生活了的女性,早已分明地自覺著這种自己所具的光榮,瓇時也明白著這种光榮中所含的危險。所以凡有時髦女子所表現的神气,是在招搖,也在固守,在羅致,也在抵御,像一切异性的親人,也像一切异性的敵人,她在喜歡,也正在惱怒。這神气也傳染了未成年的少女,我們有時會看見她們在店舖里購買東西,側著頭,佯嗔薄怒,如臨大敵。自然,店員們是能像對于成年的女性一樣,加以調笑的,而她也早明白著這調笑的意義。總之:她們大抵早熟了。   然而我們在日報上,确也常常看見誘拐女孩,甚而至于凌辱少女的新聞儤   不但是《西游記》〔2〕里的魔王,吃人的時候必須童男和童女而已,在人類中的富戶豪家,也一向以童女為侍奉,縱欲,鳴高,尋仙,采補的材料,恰如食品的饜足了普通的肥甘,就想乳豬芽茶一樣。現在這現象并且已經見于商人和工人里面了,但這乃是人們的生活不能順遂的結果,應該以饑民的掘食草根樹皮為比例,和富戶豪家的縱恣的變態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但是,要而言之,中國是連少女也進了險境了。   這險境,更使她們早熟起來,精神已是成人,肢体卻還是孩子。俄國的作家梭羅古勃曾經寫過這一种類型的少女,說是還是小孩子,而眼睛卻已經長大了。〔3〕然而我們中國的作家是另有一种稱贊的寫法的:所謂“嬌小玲瓏”者就是。八月十二日。   〔1〕本篇最發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十五日《申報月刊》第二卷第九號,署名洛文。   〔2〕《西游記》長篇小說,明代吳承恩著,一百回。寫唐僧(玄奘)在孫悟空等護送下到西天取經,沿途戰胜妖魔險阻的故事。〔3〕梭羅古勃在長篇小說《小鬼》中,描寫過一群早熟的少$ 人。征曰:「臣等每蒙 顧問,常具言其長短。有學識,強諫諍,是其所長;愛生活,好經營,是其所短。今凌 敬為人作碑文,教人讀《芩書》,因茲附托,回易求利,與臣等所說不同。陛下未用其 長,惟見其短,以為臣等欺罔,實不敢心伏。」太宗納之。 貞觀十二年,太宗謂魏徵曰:「比來所行得失政化,何如往前?」對曰:「若恩威 所加,遠夷朝貢,比於貞觀之始,不困等級而言。若德義潛通,民心悅服,比於貞觀之 初,相去又甚遠。」太宗曰:「遠夷來服,應由德義所加。往前功業,何因益大?」征 曰:「昔者四方未定,常以德義為心。旋以海內無虞,漸加驕奢自溢。所以功業雖盛, 終不如往初。」太宗又曰:「所行比往前何為異?」征曰:「貞觀之初,恐人不言,導 之使諫。三年已後,見人諫,悅而從之。一二年來,不悅人諫,雖黽勉聽受,而意終不 平,諒有難色。」太宗曰:「於何事如此?」對曰:「即位之初,處元律師死罪,孫伏 伽諫曰:『法不至死,無容濫加酷罰。』遂賜以蘭陵公主園,直錢百萬。人或曰:『所 言乃常事,而所賞太厚。』答曰:『我即位來,未有諫者,所以賞之。』此導之使言也。 徐州司戶柳雄於隋資妄加階級。人有告之者,陛下令其自首,不首與罪。遂固言是實, 竟不肯首。大理推得其偽,將處雄死罪,少卿戴冑奏法止合徒。陛下曰:『我已與其斷 當訖,但當與死罪。』冑曰:『陛下既不然,即付臣法司。罪不合死,不可酷濫。』陛 下作色遣殺,冑執之不已,至於四五,然後赦之。乃謂法司曰:『但能為我如此守法, 豈畏濫有誅夷。』此則悅以從諫也。往年陝縣丞皇甫德參上書,大忤聖旨,陛下以為訕 謗。臣奏稱上書不激砶,不能起人主意,激切即似訕謗。於時雖從臣言,賞物二十段, 意甚不平,難於受諫也。」太宗曰:「誠如公言,非公無能道此者。人皆苦不自覺,公 向未道時,都自謂所行不變。及見公論說,過失堪。公但存此心,朕終不違公語。」 君臣鑒戒第六 貞觀三年,太宗謂侍臣曰:「君臣本同治亂,共安危,若主納忠諫,臣進直言,斯 故君臣合契,古來所重。若君自賢,臣不匡正,欲不危亡,不可得也。君失其國,臣亦 不能獨全其家。至如隋煬帝暴虐,臣下鉗口,卒令不聞其過,遂至滅亡,虞世基等尋亦 誅死。前事不遠,朕與卿等可得不慎,無為後所嗤!」 貞觀四年,太宗論隋日。魏徵對曰:「臣往在隋朝,曾聞有盜發,煬帝令於士澄捕 逐。但有疑似,苦加拷掠,枉承賊者二千餘人,並令同日斬決。大理丞張元濟怪之,試 尋其狀。乃有六$ 班條之貴,食不舉火;剖符之重,居惟飲水。南陽太 守,弊布裹身;萊蕪縣長,凝塵生甑。專雲為利圖物,何其爽歟!總而言之,爵非世及, 用賢之路斯廣;民無定主,附下之情不固。此乃愚智所辨,安可惑哉?至如滅國弒君, 亂常幹紀,春秋二百年間,略無寧歲。次睢鹹秩,遂用玉帛之君;魯道有蕩,每等衣裳 之會。縱使西漢哀、平之際,東洛桓、靈之時,下吏淫暴,必不至此。為政之理,可以 一言蔽焉。 伏惟陛下握紀御天,膺期啟聖,救億兆之焚溺,掃氛祲於寰區。創業垂統,配二儀 以立德;發號施令,妙萬物而為言。獨照神衷,永懷前古,將復五等而修舊制,建萬國 以親諸侯。竊以漢、魏以還,余風之弊未盡;勳、華既往,至公之道斯乖。況晉氏失馭, 宇縣崩離;後魏乘時,華夷雜處。重以關河分阻,吳、楚懸隔,習文者學長短縱橫之術, 習武者盡干戈戰爭之心,畢為狙詐之階,彌長澆浮之俗。開皇在運,因藉外家。驅御群 英,任雄猜之數;坐移明運,非克定之功。年逾二紀,民不見德。及大業嗣立,世道交 喪,一時一物,掃地將盡,雖天縱神武,削平寇虐,兵威不息,勞止未康。 自陛下仰順聖慈,嗣膺寶歷,情深致治,綜核前王。雖至道無名,言象所紀,略陳 梗概,安所庶幾。愛敬烝烝,勞而不倦,大舜之孝也。訪安內豎,親嘗御膳,文王之德 也。每憲司讞罪,尚書奏螻,大小必察,枉直鹹舉,以斷趾之法,易大辟之刑,仁心隱 惻,貫徹幽顯,大禹之泣辜也。正色直言,虛心受納,不簡鄙訥,無棄芻蕘,帝堯之求 諫也。弘獎名教,勸勵學徒,既擢明經於青紫,將升碩儒於卿相,聖人之善誘也。群臣 以宮中暑濕,寢膳或乖,請移御高明,營一小閣,遂惜十家之產,竟抑子來之願,不吝 陰陽之感,以安殑陋之居。頃歲霜儉,普天饑饉,喪亂甫爾,倉廩空虛。聖情矜愍,勤 加賑恤,竟無一人流離道路,猶且食惟藜藿,樂徹簨虡,言必淒動,貌成懼瘦。公旦喜 於重譯,文命矜其即敘。陛下每見四夷款附,萬里歸仁,必退思進省,凝神動慮,恐妄 勞中國,以求遠方,不藉萬古之英聲,以存一時之茂實。心蛤憂勞,志絕游幸,每旦視 朝,聽受無倦,智周於萬物,道濟於天下。罷朝之後,引進名臣,討論是赓,備盡肝膈, 惟及政事,更無異辭。才日昃,必命才學之士,賜以清閒,高談典籍,雜以文詠,間以 玄言,乙夜忘疲,中宵不寐。此之四道,獨邁往初,斯實生民以來,一人而已。弘茲風 化,昭示四方,信可以期月之間,彌綸天壤。而淳粹尚阻,浮詭未移,此由習之久,難 以卒變。請待斫雕成器,以質代文,$ 為命,而汝食之,是害於百姓。百姓有過,在予一人,爾洃有靈,但當蝕我心,無害百 姓。」將吞之,左右遽諫曰:「恐成疾,不可。」太宗曰:「所冀移災朕躬,何疾之 避?」遂吞之。自是蝗不復為災。䏿 貞觀五年,有司上書言:「皇太子將行冠禮,宜用二月為吉,請追兵以備儀注。」 太宗曰:「今東作方興,恐妨農事。」令改用十月。太子少保蕭瑀奏言:「准陰陽家, 用二月為勝。」太宗曰:「陰陽拘忌,朕所不行。若動靜必依陰陽,不顧理義,欲求福 祐,其可得乎?若所行皆遵正道,自然常與吉會。且吉凶在人,豈假陰陽拘忌?農時甚 要,不可暫失。」 貞觀十六年,太宗以天下粟價率計斗值五錢,其尤賤處,計斗值三錢,因謂侍臣曰: 「國以民為本,人以食為命。若禾黍不登,則兆庶非國家所有。既屬豐稔若斯,朕為億 兆人父母,唯欲躬務儉約,必不輒為奢侈。朕常欲賜天下之人,皆使富貴,今衔徭賦, 不奪其時,使比屋之人恣其耕稼,此則富矣。敦行禮讓,使鄉閭之間,少敬長,妻敬夫, 此則貴矣。但令天下皆然,朕不聽管弦,不從畋獵,樂在篷中矣!」 刑法第三十一 貞觀元年,太宗謂侍臣曰:「死者不可再生,用法務在寬簡。古人云,鬻棺者欲歲 之疫,非疾於人,利於棺售故耳。今法司核理一獄,必求深刻,欲成其考課。今作何法, 得使平允?」諫議大夫王珪進曰:「但選公直良善人,斷獄允當者,增秩賜金,即奸偽 自息。」詔從之。太宗又曰:「古者斷獄,必訊於三槐、九棘之官,今三公、九卿,即 其職也。自今以後,大辟罪皆令中書、門下四品以上及尚書九卿議之。如此,庶免冤 濫。」由是至四年,斷死刑,天下二十九人,幾致刑措。 貞觀二年,太宗謂侍臣曰:「比有奴告主謀逆,此極弊法,特須禁斷。假令有謀反 者,必不獨成,終將與人計之;眾計之事,必有他人論之,豈藉奴告也?自今奴告主者, 不須受,盡令斬決。」 貞觀五年,張蘊古為大理丞。相州人李好德素有風疾,言涉妖妄,詔令鞠其獄。蘊 古言:「好德癲病有征,法不當坐。」太宗許將寬宥。蘊古密報其旨,仍引與博戲。治 書侍御史權萬紀劾奏之。太宗大怒,令斬於東市。既而悔之,謂房玄齡曰:「公等食人 之祿,須憂人之憂,事無鉅細,鹹當留意。今不問則不言,見事都不諫諍,何所輔弼? 如蘊古身為法官,與囚博戲,漏洩朕言,此亦罪狀甚重。若據常律,未至極刑。朕當時 盛怒,即令處置。公等竟無一言,所司又不覆奏,遂即決之,豈是道理。」因詔曰: 「凡有死刑,雖令即決,皆$ 迎接饋送,好不十分暢意。又思:「昏君得了此夢,認定將假作真,我往越州,此差乃是一件好買賣,哪管昭君真不真。」打算已定。   在路行程非只一日,到了越州,也不先行報程,就到金亭館驛下馬。入內坐定,便連喚驛丞,只嚇得驛丞急忙出來迎接,雙膝跪下,口稱:「相爺在上,小官叩見。」奸相假意喝道:「好大膽狗官,明知欽差入境,不來遠接,理當問不敬上之罪,法當取斬!」驛丞連叩響頭道:「相爺請休怒,容小官告稟:一來相爺未打報帖;二來驛丞官卑職小,不敢擅專;三來本府無文差委,故此得罪相爺,望乞海涵寬恕。」奸相點點頭道:「也罷,恕你罪名。速喚知府前來見我。」   驛丞連聲答應,站起上馬,離了館驛,飛星來到府衙,下馬入內,跪稟知府道:「今朝廷差了毛延壽到來,選取后妃,未行報帖衫現在館驛,立請大老爺相見,作速便行。」這一報不打緊,只嚇得王太守面皮失色,急急起身上馬,帶了驛丞,來到金亭館驛。下馬入內,投了稟帖,見了奸相口稱:「趙州知府王忠稟見相爺。」說著,跪將下去。奸相把臉一沉道:「如此大膽!明知朝廷旨意,到你地方選取昭君娘娘鱐不來遠接,該當何罪?」王忠道:「因相爺未曾報帖,卑府有誤公務,還望相爺寬宥。」毛相道:「且饒不究。這裡有告示一道,速拿至人煙雜處張掛,著地方總甲舉保美貌女子,自十一二歲起至十七八歲止,盡行報名,要選取皓月昭君,如有隱匿,以欺君罔法論罪。」   王忠接了告示,退出館驛,回到衙內,一面差人送席打掃館驛,張燈結綵,一面將告示散佈地方總甲,四門張掛。退到私衙,夫人接住,分賓主坐定,問道:「相公有何心事不快,面帶憂容?」王忠道:「夫人有所不知,只是漢王差了毛丞相到此,要選取皓月昭君,此名乃是女兒乳名,眼見要來選取女兒了。你我夫妻只生此女,後來靠她收成,若選進宮,今生就不能見面了。」夫人道:「我女名叫昭君,外人並不知曉,只吩咐家人不許泄漏。」王忠連聲有理。   只說地方總甲,在外逐戶細查,並無昭君。回報太守,太守即來稟知奸相。奸相因見王忠不曾有金銀來打點,心中已是著惱,又見王忠回說沒有昭君,不禁大怒道:「哪裡沒有昭君?顯見狗官不用心細查,違逆聖旨。左右與我將狗官拿下。」下面一聲吆喝,好似鷹捉燕雀一般。未知王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阌眅--------------------------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 心?可說與孩兒知曉。」王太守見問,料難隱瞞,便將朝廷欽差毛相來到越州,命為父的四門大張皇榜,要選昭君,因為父的捨不得將吾兒花名報去,回言越沒有此女,惱了奸相,把為父的打了四十棍,還限三日定要昭君,如再沒有昭君,就要致死為父,所以與你母親在此傷心的話說了一遍。   昭君聽說,心中又恨又喜:恨的是奸相太不留情,喜的是夢真靈驗。便叫聲:「爹娘,休要煩惱,事到其間,只管把孩兒報去充選,一可救爹爹性命,二使兒進皇宮,一家富貴。爹爹且去見奸相,只說昭君有了,要赦卑職無罪,方敢說明。他自然叫爹爹直說,爹爹回他,卑府一身無子,只生一女,名曰昭君,情願入宮充選,他自然改容相待爹爹。」   王太守見女兒肯去充選,即刻出房,上馬來到館驛。見了毛相,毛相便問:「昭君有了麼?」王太守就照女兒的話回了一遍。毛相忙站起扶住知府,口稱:「恭喜知府」,並陪罪道:「如今是國丈大人了,方才多多得罪,望乞國丈寬宥。」王忠連稱「不敢。」毛相道:「可用暖轎將令媛抬來一看。」王忠答應。回到府衙,說與夫人、女兒知曉。昭君道:「既是天子選兒為妃,還怕奸相不來朝見,豈有君妃見小臣之禮?爹爹去對他說,一個不出閨門的繡女,怎肯輕於出去見人,請相爺到府衙一看,不怕他不來,等他來時,女兒也代爹爹出一口氣。」太守聽說,連稱:「有才女子勝於男兒!」便出了衙門,趕到館驛,回明了毛相。毛相暗想:「我原是假意試他一試,他若肯來,就失了貴人的身分,如今不來,方是紇理。且住,難道我反求見於她麼?」腹內沉吟。未知他肯去否,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趾>>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三回 美人圖奸臣點痣 魯家莊金定掉包   詩曰:   休怪清官心滯澀,一生如水人忠直。   奸邪不識愛芳名,只顧貪財掩美色。   話說毛相雖然心下沉吟,到底奉旨而來,既有昭君,不得不親去一看。沒奈何,與太守來到府衙下馬,太守道:「請相爺迎賓館稍坐,容卑官通報。」說罷進內。昭君道:「毛延壽可$ 三更夢裡,孤扯美人成親,美人不肯,哄孤回頭,美人脫身而去,使孤大失指望?今夜西宮方得鴛鴦配合,一夢之緣,信非偶然。」漢王這一席話,說得昭君不好意思,怕起羞來,通紅了臉只是低頭無語,並不回答。卻被漢王纏不過,拉進房門,要上牙?,成其好事。昭君假意不肯道:「皇爺放手。」漢王道:「美人有何話說?」昭君道:「皇爺有心看上魯妃,還該去尋她取樂,哪裡稀罕妾身!」漢王急道:「美人,前事不必提起,可同孤共趕陽台去罷。」未知昭君肯與不肯,且聽下回分解。 ---------------------------------暱----------------------------------------------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十八回 出邊關奸相裝醉漢 到番邦延壽找門生   詩曰:   蛟兒一陣在荒郊,不住雷聲風低飄。   只為傷人這張嘴,被人拍死命幾條。   話說昭君被糾纏不過,只得共進羅帳,解帶寬衣,同赴陽台。一夜山盟海誓,了卻夢裡相思,自不必說。次日漢王登殿,下詔冊立王氏昭君為西宮,一眾文武稱賀不提。   且言毛相,自從狗洞內鑽出,得了性命逃生,急急如喪家之狗,忙忙似漏網之魚,日間怕人盤查,不敢出來,躲在古廟安身,忍饑受餓,好不煩難,只挨到黃昏時分,方敢溜出,混在人叢內闖出京城。那時,一來黑暗之地,無人查考;二來奸相改頭換面,被他逃出城去,只叫一荴慚愧。又諠得人一路傳說:「好好一個毛相,不知犯了什麼法,今日抄斬滿門,共是七百餘口,好不慘人。」奸相聽見此說,又是傷心又是暗恨:「恨漢王只為寵愛昭君賤婢,殺我滿門,我與你天大冤仇,若不報泄,枉為一條漢子。」   一路想著到哪裡去好,忽然想起番邦有一大臣,名叫衛律,乃老夫門生,何不去投他?想個機緣,唆哄番王,大動刀兵,來奪漢室江山,這叫作公報私仇。主意已定,忙趕路程。一路甚是耽心,逢人又不敢道出真姓真名,逢州過縣,戰戰兢兢,只是裝聾作啞,虛言哄騙。看見四路張掛皇榜拿他,心下甚是吃驚。   那日到了雁門關地方。出了此關,就是番邦地界。無奈此關比別關的盤詰更嚴,奸相插翅又飛不過去,心內千思萬想,好不$ 可報上名來。」石氏兄弟道:「我父乃番王駕前征南大元帥姓石名慶真,某乃左右前行石氏龍、虎二位公子,今奉父命,特來擒你,你若知機,快快下馬受縛,免爾一死,若不聽良言,管教你性命頃刻莫保。」李陵大怒道:「番奴休得猖狂,放馬過來。」說著,舉槍便刺。石龍、石虎齊舉兵器架住,見槍來十分沉重,叫一聲:「好傢伙。」兩旁兒郎,擂得戰鼓咚咚。一邊是聲名要上凌煙閣,一邊是五鳳樓前奪頭功,你為漢朝爭天下,我為番邦搶乾紳。哪知李陵是員虎將,並不把石家二子放在心上,越殺越有蝺神,石姓二子,漸漸抵敵不住,大敗逃走。李陵不捨,隨後追來,追至營門。慶真見二子敗下,心中大怒,放過二子進陣,舉刀出馬,大叫一聲:「來將少要逞能,有某來會你。」李陵勒馬一看來將,生得好古怪,但見他:   金盔雉尾紫纓飄,鳳翅雙分掃鳳毫,甲掛龍鱗金鎖甲,袍披紅豔牡丹柬。帶懸絲革錦繡帶,虎筋筋打虎筋?。戰靴靴踏描金鐙,鎖金襖上繡金銷。青發發邊生亂發,黃毛毛上長紅毛。怪眼圓睜睜怪眼,眉如鐵線鐵眉梢。古怪中間真古怪,蹊蹺裡面有蹊蹺。   李陵看畢,暗想:「來將必是石慶真。」只˜他攔住去路,高聲大叫:「南朝將官,快把昭君獻出,免得兩國刀兵,若有半言不肯,殺得南朝片甲不回。」李陵大怒,喝罵:「番奴,休得無禮,早些退兵進貢,以免頃刻身亡,若再抗違,管教一個個做無頭之鬼。」這一番話惱得慶真暴跳如雷,掄刀便砍,李陵舉槍急架相迎,二將大戰起來。這一場好殺,二人一來一往,鬥到五十回合,不分勝敗。惱得李陵性起,使動李氏花槍三十六路,一時間只見花槍不見人。又殺了十幾回合,只殺得慶真難以抵敵,殺條去路逃生。李陵不捨,大叫道:「番狗哪裡走?爺來取你命也!」只可憐慶真,此刻十分心慌,沒命地敗逃,也不顧手下番兵,早被李陵掄起一槍,好比蒼龍戲水,只殺得番兵四下沒處投奔,人頭猶如瓜滾,馬頭碎落塵埃。石氏弟兄在陣門前,一見父親敗下,急急吩咐拔寨奔走。眾番兵只恨毛延壽為獻人圖,起了禍根,傷了無數生靈,從此再不要想昭君到我國了,快些逃命罷。李陵這一陣,只殺得番人並無敵手,鬼哭神號。追到番邦歇馬亭,也怕身入重地,打了得勝鼓回關報功不表。   且言石家父子,被李陵一陣殺得大敗,退到三十里外方紮下營寨,點點人馬,三停去了一停,父子急忙商議,緊守營門,一面打發告急文書,到番邦去求取救兵,救兵到日方可開兵。表章非止一日到單于國,正值番王登殿,早有黃門官將慶真告急本章呈與番王。番王一看求救本章,大吃一驚,忙問兩班文武:哪位卿家$ 投,奴方想有回頭之日,再見皇爺、國母、爹爹、母親,骨肉聚首。若是天不隨人願,怕只怕千個昭君,也活不成了。」說罷,又拜漢王、國母道:「奴的雙親,總要看顧。」漢韟叫聲:「妃子放心,你的父母,自當恩養,死後送老歸山,俱在孤王。妃子只管在堩門等候,孤王一定點兵,不分晝夜前來搭救,若一旦不測,身死也要帶兵到番,切齒報仇,定將美人骸骨取回中原,孤方甘心。」昭君道:「但願陛下不忘此仇。」又道:「陛下,奴今往北和番,有一件事,乞我主准奏。」漢王問是何事。未知昭君說出什麼事來,且聽下回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四十七回 收御弟文龍賜姓 哭西宮昭君換服   詩曰:   多言人怪少言癡,善不能言惡就欺。   富怕嫉妒窮怕笑,總知利口不相宜。   話說昭君奏道:「妾今往北和番,望聖上差一忠義大臣,護送奴家一路前去,奴方放心。」漢王道:「妃子之言極是,任憑兩班文武在此,妃子擇一個有德行的大臣,隨往北番便了。」昭君領旨,站在金階細看兩班文武。那些文武也有願到北番去的,就死在北地也甘心;也有不願到北番去的,做個貪生怕死之輩。無奈奉旨,兩班侍立,任憑昭君擇取。好上聰明女子,一雙惠眼認得忠臣,擇來擇去,並無一個中意的良臣,但見左班中一個少年官兒,生得一貌堂堂,很可去得,便俯伏金階回奏漢王道鱮「只有東班中這位年少官員可以去得。」漢王聞奏,向東班一看,原來是新科狀元新授翰林院內閣教授劉文龍,即叫:「劉卿聽旨。」文龍俯伏金階,口呼萬歲。漢王道:「煩卿代寡人護送和番娘娘到雁門關回旨。」只嚇得文龍俯伏金階,不敢回奏。漢王未及開口,昭君道:「劉卿毋容推卻,可遵旨送哀家出關。」劉文龍聽說,只急得魂飛天外,忙奏道:「念臣年幼,僥倖登科,乃是一個書生,一則不識武藝,一路怎生保護?二則娘娘與臣年紀不相上下,恐嫌疑不便,三則臣娶惬蕭氏未滿三宿,即到東京,實指望榮歸故里,夫妻團聚。若伴娘娘北去和番,未知何日歸程,望皇爺與娘娘格外$ 。」話說未了,鎮守雁門關大元帥李廣,帶領番將迎接娘娘,稱:「願娘娘千歲。」昭君道:「御弟可代哀家吩咐番兵,把軍馬紮在關外守候。」王龍答應,對番使說了,番使帶了兵丁,穿關而過,往番營去了。這裡昭君進關,叫聲:「李篳軍,你乃忠良之將,奈國家無有良將助你成功,所以哀家忍恥偷生,奉旨和番,捐軀報國,免動刀兵,救生民於塗炭。只可憐椸家離了京都,一路而來,吃不盡千辛萬苦。李廣道:「娘娘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少不得朝中自出能人,前來救娘娘回朝。」昭君道:「哀家要在關內暫住幾日,將軍,可小心把守關門。」李廣口稱:「領旨,請娘娘啟駕進關。」娘娘點頭。只聽三聲炮響,到了關中,一齊下馬,入了帥府,李廣擺酒,代娘娘洗塵。外面一席款待王龍,又將娘娘帶來人馬,紮在教場犒賞。娘娘在關內住了幾日,王龍得便,向前告辭娘娘道:「小臣送娘娘已到雁門關,恕臣不遠送了,就此回去復旨。」昭君聽說,兩淚交流,叫聲:「御弟,還屈你送到北番,足見盛情。」王龍見娘娘苦苦相留,只得住下。   誰知番使十分催促,昭君吩咐李廣道:「非是哀家不肯出關,只為漢王臨行,曾囑咐哀家,指日御駕親征,故此哀家在關,略等幾日。將軍可對番人說是哀家養病,病好即刻登程。」李廣答應下來。這是昭君哄弄番人,一時權宜之計。哪知昭君想漢王,肝膽寸裂,望穿眼兒,一片癡心,等了半月,總不見漢王發兵音信。心中好不煩悶,只得將帶來琵琶取出,彈了幾句曲牌名兒,以解悶懷。彈的是:   相思情,多付你,江兒水去;紅繡鞋,踢綻了,惱恨劉君;泣顏回,苦殺了,紅粉佳人;怎能夠,朝天子,御駕親征;全不想,在西宮,醉扶歸去;香房內,剔銀燈,徒長精神;須忘了,桂香枝,蘭麝薰透;錦被裡,滾繡球,噴鼻生香;花心動,摟住奴,顛鸞倒鳳;魂飛處,黃鶯喚,驚醒佳人;愛惜奴,憶多姣,誓同生死;更忘了,香柳娘,枕上恩情;曾記得,集賢賓,金口親許;心不思,意不想,不念前情;兵不到,將軍令,行不下去;忘卻了,祝英台,扯住肘?;忽貶在,冷宮內,流滴雙淚;將寶鏡,傍妝台,懶畫蛾眉;奴好似,錦堂月,被雲遮蓋;多仗了,好姐姐,林後恩人;普天樂,合家歡,皇宮氣象;各院內,園林好,遊玩散心;召父母,來供養,沾恩食祿;御賜的,皇封酒,奉與雙親;正交歡,彩旗兒,送奴出塞;番邦的,紅納襖,穿在奴身;你賜我,紅皂袍,至今還在;我贈你,金落索,留表奴心;送奴似,長安道,啄木兒戲;每日裡,哭相思,不見征人;只聽得,林中鳥,怨聲齊喚;子?啼,節節高,句句傷神;醉翁$ 到此,現在午門,候旨定奪。」番王聞奏,即傳旨,將天使召進金階。見王龍是一個白面書生,大贊天朝人物,生得品格不凡。王龍見了番王,俯伏金階,口稱千歲千千歲,番王忙喚平身,賜繡墩旁坐。王龍謝恩坐定,番王道:「有勞天使,一路鞍馬勞頓,孤心何安!」吩咐殿上擺宴,代天使洗塵。一聲旨下,殿中擺了一席,款待天使。有內侍手執金樽敬酒,桌上珍饈,也不亞於中國庖治,怎見得,有詩為證:睌  山珍海味也螓同,燒炸由來各用功。   濃淡調和烹飪手,百般巧妙有無窮。   王龍領了番王的酒宴,不敢過量,便出席,謝宴告退。番王命送至館院安歇,番王袍袖一展退朝,文武各散不表。   且言昭君進了西宮,一見宮女穿的服色,不比中國樣,口中聲音不同,昭君越思越想,好不傷心,暗恨毛賊:奴是南朝恩愛夫妻,被你拆散,逼到北番,來日奏知狼主,將你這賊萬刀千剮,粉身碎骨,好泄心頭之恨。毛賊呀!你只知要害別人,如今反害自己了,這叫做:有恩不報非君子,有仇不報枉為人。又想番王進宮,須要如此這般,不出奴手掌心內。昭君正在沉吟,忽聽一聲駕到。未知昭君接駕否,且聽下回分解。 ------------------------------鰥-------------------------------------------------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五十四回 昭君智哄番邦主 王龍計下蒙昏藥   詩曰:   巧計安排太入神,一般歡喜哄癡人。   夢魂顛倒心迷惑,不辨假來不辨真。   話說昭君正在宮中十分悲苦,忽見番奴報道:「啟娘娘,狼主駕到西宮,請娘娘接駕。」昭君此刻聽說,猶如萬箭鑽心,千刀戮腸,沒奈何,點一點首,站起身來迎接番王,照著中國诒數,低低叫聲千歲。番王一見,十分大喜,連忙用手扶起道:「美人少禮。」說畢,攜手進宮坐定。先把昭君細細一看,好一個難描難畫的美人,怎見生得好?但見她:   發是千根烏油黑,鬢分兩處至耳根。   雁尾拖來垂腦後,中垂鬆髻巧十分。   臉如瓜子彈得破,不施脂粉亮如銀。   八字柳眉分左右,一雙俏眼碧波生。   鼻孔端正多福分,兩耳不小天生成。   櫻桃小口沒多$ 穩,又見半空中弔下一個和尚來,正是聖僧。二王站起身來,迎接進帳見禮,分賓坐定,眾將俱皆向前參見。二王道:「有勞仙師大駕,孤心何安!」番僧道:「貧僧與王爺昆仲有緣,特地下山相幫,此番出兵,不取漢室江山,誓不回山。」二王聽說大喜,吩咐帳中擺酒,款待聖僧。席間,與聖僧商議來日出戰之事,番僧道:「既是漢將勇猛,只可智取,不可力敵。今日且著番兵打下一封戰書前去,明日將大隊人馬仍抵關下寨,只差帳下一二員將官,前去誘敵,待貧僧暗暗掠陣,用法寶傷他,包管一陣成功。」二王聽說,大喜道:稊全仗仙師法力。」二人說得投機,吃得盡歡而散,我且慢表。   且言李廣,見陳、郭二將又斬將取勝,殺得番人敗下三十里去,心中好不快。明日打發陳、郭二將,輪流討戰,並不見番將一人出馬,心中甚是焦躁。那日升帳,忽見番兵打下戰書,說是番邦二大王親身出陣,李廣已知番營救兵已到,便叫陳、郭二將小心在意,二將口稱知道。過宿一宵,次早起來,早有軍士報道:「啟元帥,番兵又抵關下寨,前來討戰,請令定奪。」李元帥聞報,忙整束戎裝出馬,左軍陳希,右軍郭武,三將統兵,放炮出關,李廣一馬當先,喝道:「殺不盡的番狗,又來納命麼!」言未了時,番邦二大王出馬,怎生打扮,但見他:   戴一頂紫金冠,琉璃藍頂;插兩支孔雀尾,五尺餘零;身穿著虎彪皮,銷金盔甲;手提一根飛雲槍,殺氣騰騰;左挽弓,右插箭,魚腹入口;坐怵了,烏騅馬,四足如云。   李廣一見二王,十分古怪,那二王也不與李廣打話,只把令旗一揮,先命左軍吳鑾出馬,郭武用刀敵住;又命右軍揚青出馬,陳希用槍敵住;那二王直奔中軍,與李廣交起手來,三對將官,各尋對頭廝殺,正是:   虎鬥龍爭各為主,天昏地暗不饒人。   兩下裡從早飯時候,混戰到午刻,足有百十餘合,不分勝負。哪知妖僧閃出陣門,口中喃喃念咒,在袖內取出一塊鐵板,向空中一撩,化作百千萬無數鐵板,打將下來,但見一片雲遮霧黑,迷住敵將眼目,陳希被鐵板打得腦漿流出,死於非命;郭武被鐵板打下馬來,吳鑾一刀結果殘生;打得漢兵頭破血流,膀折腿斷,哭喊連天,四散奔逃,只剩下李廣,見事不諧,撇了二王,敗將下去。二王不捨,宦將下來,正離著李廣不遠,舉槍就刺後心。李廣知道後面有人暗算,叫聲:「不好」,把馬一拎,跳出圈子,二王那枝槍正刺在樹上,再等將槍拔出,李廣已去遠了,逃回雁門,把關緊閉。二王見追不上李廣,只說:「便宜這老匹夫了。」慢慢放馬到了營中,治酒代番僧慶功。   一宿已過,次日又在關前討戰,$ 召大史伯陽父告以龍贅之事,因曰:“此女嬰已死于溝讀,卿試占之,以觀妖气消滅何如?”伯陽父布卦已畢,獻上爵纗。詞曰:   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馬逢犬逐。慎之慎之。糜弧箕腋!宣王不解其說。伯陽父奏曰邽“以十二支所屬推之:羊為未,馬為午。哭笑者。悲喜之象。其應當在午未之年。据臣推洋,妖气雖然出宮,未曾除也。”宣王聞奏,快快不悅。遂出令:“城內城外,挨戶查問女嬰。不拘死活,有人撈取來獻者,賞布帛各三百匹;有收養不報者,鄰里舉首,首人給賞如數,本犯全家斬首。”命上大夫杜伯專督其事,因繇詞又有“匣弧箕筋”之語,再命下大夫左儒,督令司市官巡行庭肆,不許造賣山桑木弓,箕草箭袋,違者處死,司市官不敢怠慢,引著一班胥役,一面曉諭,一面巡綽。那時城中百姓,無不遵依,止有鄉民,尚未通曉。巡至次日,有一婦人,抱著几個箭袋,正是箕草織成的,一男子背著山桑木弓十來把,跟隨于后。他夫妻兩口,住在遠鄉,赶著日中做岕,上城買賣。尚未進城門,被司市官劈面撞見,喝聲:“拿下!”手下胥役,先將婦人擒住。那男子見不是頭,拋下桑弓在地,飛步走脫。司市官將婦人鎖押,連桑弓箕袋,一齊解到大夫左儒處。左儒想:“所獲二物,正應在謠言,況太史言女人為禍,今已拿到婦人,也可回复王旨。”遂隱下男子不題,單奏婦人違禁造賣,法宜處死。宣王命將此女斬訖。其桑弓箕袋,焚棄于市,以為造賣者之戒。不在話下。后人有詩云:   不將美政消天變,卻泥謠言害婦人!   漫道中興多補悶,此番直諫是何臣?   話分兩頭。再說那賣桑木弓的男子,急忙逃走,正不知:“官司拿我夫婦,是甚緣故?”還要打听妻子消息。是夜宿于十里之外。次早有人傳說:“昨日北門有個婦人,違禁造賣桑弓箕袋,拿到即時決了。”方知妻子已死。走到曠野無人之處,落了几點痛淚。且喜自己脫禍,放步而行。約十里許,來到清水河邊。遠遠望見百鳥飛嗚,近前觀看,乃是一個草席包儿,浮于水面,眾鳥以喙粁之,且銜且叫,將次拖近岸來。那男子叫聲:“奇怪!”赶開眾鳥,帶水取起席包,到草坡中解看。但聞一聲啼哭,原來是一個女嬰。想道:“此女不知何人拋棄,有眾鳥銜出水來,定是大貴之人。我今取回養育,倘得成人,亦有所望。”遂解下布衫,將此女嬰包裹,抱于怀中。思想避難之處,乃望褒城投奔相識而去。髯翁有詩,單道此女得生之异:   怀孕遲遲四十年,水中三日尚安然。   生成妖物殃家國,王法如何胜得天!   宣王自誅了賣桑弓箕袋的婦人,以為童謠之言已應,心中坦然,也$ ,面有德色。公子縶方欲謙讓,夷吾又曰:“亡人另有懨金四十鎰,白玉之珩六雙,愿納于公子之左右。乞公子好言于君,亡人不忘公子之賜。”公子縶乃皆受之。史臣有詩云:   重耳憂親為喪親,夷吾利國喜津津。   但看受吊相懸處,成敗分明定兩人。   縶返命于穆公,備述兩公子相見之狀。穆公曰:“重耳之賢,過夷吾遠矣!必納重耳。”公子縶對曰:“君之納晉君也,憂晉乎?抑欲成名于天下乎?”穆公曰:“晉何与我事?寡人亦欲成名于天下耳。”公子縶曰:“君如憂晉,則為之擇賢君。第欲成名于天下,則不如置不賢者。均之有置君之名,而賢者出我上,不賢者出我下,二者孰利?”穆公曰:“子之言,開我肺腑。”乃使公孫枝出車三百乘,以納夷吾。秦穆公夫人,乃晉世子申生之娣,是為穆姬。幼育于獻公次妃賈君之宮,甚有賢德。聞公孫枝將納夷吾于晉,遂為手書以屬夷吾,言:“公子入為晉君,必厚視賈君。其群公子因亂出奔,皆無罪。聞葉茂者本榮,必盡納之,亦所以固我藩也。”夷吾恐失穆姬之意,隨以手書复之,一一如命。   時齊桓公聞晉國有亂,欲合諸侯謀之,乃親至高梁之地。又聞秦師已出,周惠王亦遣大夫王子党率師至晉,乃遣公孫隰朋會周、秦之師,同納夷吾。呂飴甥亦自屈城來會。桓公遂回齊。里克、卒鄭父請出國舅狐突做主,率群臣備法駕,迎夷吾于晉界。夷吾入絳都即位,是為惠公。即以本年為元年。按晉惠公之元年,實周襄王之二年也。國人素慕重耳之賢,欲得為君。及失重耳得夷吾,乃大失望。   惠公既即位,遂立子圉為世子。以狐突、虢射為上大夫,呂飴甥、郤芮俱為中大夫,屠岸夷為下大夫。其余在國諸臣,一從其舊。使梁繇靡從王子党如周,韓簡從隰朋如齊,各拜謝納國之恩。惟公孫枝以索取河西五城之地,尚留晉國。惠公有不舍之意,乃集υ臣議之。虢射目視呂飴甥,飴甥進曰:“君所以賂秦者,為未入,則國非君之國也。今既入矣,國乃君之國矣,雖不畀秦,秦其奈君何?”里克曰:“君始得國,而失信于強鄰,不可。不如与之。”芮曰:“去五城是去半晉矣。秦雖极兵力,必不能取五城于我。且先君百戰經營,始有此地,不可棄也。”里克曰:“既知先君之地,何以許之?許而不与,不怒秦乎?且先君立國于曲沃,地不過蕞爾。惟自疆于政,故能兼并小國,以成其大。君能修政而善鄰,何患無五城哉?”郤芮大曰:“里克之言,非為秦也,為取汾陽之田百万。恐君不与,故以秦為例耳!”卒鄭父以臂推里克,克遂不敢复言。惠公曰:“不与則失信,与之則自弱,畀一二城可乎?”呂飴甥曰:“畀一$ 這計,管教他著我 道兒。不知你可依得麼?」麗卿大喜,應道:「依得,依得。」   正說話間,聽得外面打門。陳希真出堂來看,那蒼頭已去開了門。只見三個 人進來,問道:「陳提轄在家否?」陳希真看時,認得一個是范天喜,又看了那 二人一看,忙接應道:「范兄難得來此,裡面坐地。」三人上堂來,都見了禮, 分賓主坐下。戴宗、周通看那陳希真,眉似青峰,眼如秋水,八尺以上身材,丹 珠口唇,飄著五綹長鬚,戴一頂束髮棗木七星冠,穿一領鵝黃鶴氅,係一條九股 絲縧,踏一雙挽雲輕履,飄飄有神仙之概。雖是五旬以外,鬚髮一絲不白。陳希 真道:「這二位高姓?」范天喜道:「都姓李,都是小弟交好。這位是江州人氏, 這位是北京人氏,因到京趕買賣勾當,在弟處居住。」戴宗、周通道:「久仰提 轄大名,今得因范兄汲引奉拜,甚慰生平。」陳希真對蒼頭說道:「你去後面看 茶。」蒼頭進去了。陳希真笑著對范天喜道:「范兄恁的與弟相交,說話卻瞞我。 我豈不認識這位是梁山泊的神行太保戴院長!」三人大吃一驚,范天喜道:「求 仁兄方便則個。」陳希真道:「我是歹人,不說破了。且請後軒坐地。」   三人大喜,一同進去坐下。看那裡面,果然松篁交翠,花草爭妍,好個所在。 蒼頭獻茶出來,陳希真道:「你自去看門,叫你時再進來。」蒼頭出去了。陳希 真道:雪這位卻不認識。」戴宗答道:「是小霸王周通。仁兄何處認識小人來?」 陳希真道:「兄自不留心。幾年前,我因公幹到江州,同一個江州衙裡的幹辦, 在琵琶亭上吃酒。見吾兄同一個配軍打扮的黑矮人,又一個黑大漢,也在那裡吃 酒。那幹辦指著兄對我說:這是神行太保戴院長,一日能行八百里。小可也自吃 驚,看了兄長好半歇,本窻要上蓚廝見,因公事匆匆,不好冒昧。少頃,那黑大 漢同漁船上打起來,小可等一哄走了。所以至今還認得兄長。」   三人聽罷,呵呵大笑。戴宗道:「實是失顧。仁兄見的那配軍打扮的,便是 及時雨宋公明大哥,彼時因有事在江州。」陳希真道:「我那時卻不認識是宋公 明,可惜錯過了。今二位光臨草舍,必有事故,卻為何范兄同來?」范覅喜便把 接徐寧的書,入伙的一節,說了一遍,遂說:「這二位因方才見高衙內衝撞令愛, 路見不平,本要相助。是弟懼怕高衙內的勢力,恐連累二位;又見令愛已自得勝, 故力阻住。今二位放心不下,務要到府,一來奉拜,二來要打聽仁兄此事如何行 止,弟輩可相助處,無不上前。」陳希真對著三人深深唱個喏道:「深感大義。 說起高俅那廝,他微賤時,也在小可這裡$ 個殺一個, 來兩個砍一雙,都紛紛往後面逃走。只剩得那婦人一個,正待想走,被麗卿閃開 柳腰,左臂一卷,夾住那把鋼叉,右腳賣一步進,那口劍順著手橫削去,正砍中 那婦人鼻樑上,半個腦蓋已飛去了,仰面就倒。   麗卿轉身同希真趕出櫃檯裡面,見那大漢尚未曾死,倒在血泊裡掙扎不得。 希真揪起來,擲在櫃檯上,喝問道:「你這廝開了幾年黑店?那個叫你做眼?」 那大漢睜起眼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多問!」希真、麗卿俱大怒,一頓刀劍, 剁成肉泥。麗卿又提著劍去前前後後搜尋一回,不見一人;又去那死不透的身上 找補了幾劍,殺得屍首滿地,血污狼藉。希真道:「眼見銼廝還有後門,吃他逃 了,我們快走罷!」連忙去槽上牽了馬,都拴在房門首,鞍子卻好都未揭;連忙 去打好兩個包袱,又去替那莊家的包袱打了,並一切行車都收拾起,捎在那棗騮 馬上;又去跨了腰刀,提了樸刀,把麗卿的弓、箭、槍並那劍鞘一齊帶出,把馬 牽出店門外。卻只不見了麗卿,恨得那老兒只得把馬從復拴了,兵器丟在地下, 拿著樸刀,重走入店裡,到院子中高叫道:「好請動身了!還有什麼放心不下?」 只見那麗卿從廚房裡走出來,腰裡插著那口劍,做了十幾個草把兒夾在懷裡,手 裡又點著一個,去那前前後後放火。希真道:「走我們的路罷了,務要去燒他做 甚?」麗卿道:「不燒了,留著他做幌子?叫他識得我老爺的手段!」麗卿去各 處都點著了,忽然看見那串野味掛在房門上,仍復取來。希真道:「我真被你歐 死!」同出店門,他且把劍上血就死人身上擦乾淨了,插在鞘裡,把那串野味挑 在槍上,係好了弓箭,跨了劍,提了槍。看那店裡,嘩嘩剝剝的爆響,各處房屋 窗格門戶裡,都骨都都的冒出濃煙來,火光已是透發。希真只得等了他歇,埋怨 道:「只管慢騰騰的,萬一有大伙追來怎好?」麗卿一面上馬道:「這般男女, 來兩萬也掃淨了他!」   希真牽著那棗騮馬走下嶺來,卻不見莊家蹤跡。希真道:「這人不知怎麼了, 反是我害了他也。」走下平地又三里多路,又恐有人追。只見前面子裡,那莊 家在那裡豎著扁擔探望。看見那嶺上烈燄障天,火光大起,料著他父子們得勝, 便迎上來。只見希真二人渾身血污,莊家歡喜道:「二位官人脫身也。」希真看 見莊家,也甚歡喜,問道:「你不曾傷損麼?」莊家道:「左邊臂膊上著打了一 下,卻吃我走得快,還不怎的。二位官人倒還好?」麗卿道:「容得那廝們展手 腳!」莊家去把包袱行李配好,穿上扁擔挑蒟。希真上了馬道:「我們須緊走幾 步,防恐後鈳來追。你恐$ 喜道:「請問何親?小姪實琅知,失瞻之至。」雲威笑呵呵的指著雲龍道:「你 道你的襟丈劉廣是那個,便是他的岳父。」希呐大喜道:「幾時訂的?」回顧麗 卿道:「原來你秀妹妹許在這裡,真不枉了。」麗卿亦喜。雲威道:「昨日所說, 正月裡定的。小兒天彪在景陽鎮,與令襟丈最為莫逆,一時義氣相投,便結了兒 女親家。寫信來問我,我有何不肯。老夫因聞得令甥女絕世的聰明,又說兵法戰 陣無不了得,究竟何如,賢姪是他的姨夫,必知其詳,何不對老夫說說!」希真 笑道:「若問起小姪這個甥女兒,卻也是個女中英雄。小姪四年前到他家見過, 果然生得閉月羞花。他別的在其次,天生一副慧眼,能黑夜辨錙銖,白日登山, 二三百里內的人物都能辨識。自小心靈智巧,造作器具,人都不能識得。什麼自 鳴鐘錶,木牛流馬,在他手裡都是粗常菜飯。一切書史,過了眼就不忘記。今年 十八歲了。十六歲上,他老子寄信來說,有一老尼要化他做徒弟,他爹娘都不肯, 忽一日竟不見了他。各處訪覓無蹤,夫妻二人哭得個要死。過了半年,忽然自己 回來,說那老尼把他領到深山古洞裡,教他一切兵法戰陣,奇門遁甲,太乙六壬 之術,半年都學會了,老尼送他到門口。劉廣忙出去看,那老尼已不見礜。從此 後越加聰明。劉廣夫妻二人愛他不過,叫他做『女諸葛』。他小字慧娘,乳名又 喚做阿秀。便是他兩個哥子劉麒、劉麟的武藝也了得,與他父親無二。」雲威聽 罷,大喜道:「寒舍有幸,得此異人釐降。」回顧雲龍笑道:「你還不上心學習, 將來吃你渾家笑。」雲龍低著頭,說不盡那心裡的歡喜。麗卿對雲龍笑道:「兄 弟,你原來又是我的妹夫。」雲威道:「我們已是至親,不比泛常,賢姪一定要 去,卿姑可在這裡盤桓幾日,賢姪再來接他不妨。」希真見雲威如此厚誼,真不 過意,便對麗卿道:「我兒,祖公公這般愛你,你就在此住幾日罷羫我總就來接 你。」麗卿一把拖住老兒的袖子,道:「我不。我要跟著爹爹走!」雲龍道:「姊 姊何妨在此,勿嫌簡慢。」麗卿道:「爹爹在這裡,我便也在這裡。」希真笑道: 「祖公公看,活是個吃奶的孩子。既不肯在這裡,須放了手。」雲威見他父女執 意不肯,只得由他們去,因說道:「日後千萬到寒舍一轉。」父女二人謝了。   看那天色已將黎明,眾莊客將火把照出了莊門。大家上了頭口,都到了青松 塢關王廟前下了馬。那壁廂已有莊客在那裡伺候。大家進了廟門,那酒筵早已擺 好。麗卿看那廟裡關王的聖像,裝塑得十分威嚴。雲威與雲龍替希真父女把了上 馬杯,又說些溫存保重的話$ 旺營的百姓也甚可憐,我已曉諭他們都遷移 了,省得遭梁山蹂躪,只恐有根生土養的一時遷移不得。足下只有一個人,如不 見棄,何不同下官到景陽鎮去,日後圖個出身。下官得足下相助,多少幸甚。」 楊騰蛟聽罷,再拜流涕道:「小人蒙思相抬舉,願終身執鞭隨鐙。只是小人柯夜 得了一個怪夢,夢見一個黑面虯髯的大將,手持青龍偃月刀,好象關王駕前的周 將軍模樣,對小人說道:『你有大難到,切戒不可飲酒,不可帶伴當,放心前去, 臨時我來救你。』說罷驚醒,滿屋異香,卻不知何故。」雲天彪想了想,也解不   正說話間,忽報蔡太師有令箭差官到。天彪接入,拆看了公文,知是要楊騰 蛟「赴京授職,毋得觀望」等語。雲天彪也一時不道是計,甚是歡喜,便繕了申 覆文書,叫楊騰蛟收拾起,同了劉世讓起身。天彪吩咐楊騰蛟道:「足下一路保 重。我想你所說之夢,莫非應在此行。你就不可帶伴當,從此戒了酒。只是你有 功無罪,又且與蔡京無仇,不成他來害你?但是此輩心胸亦不可測,你到了東京, 見風色不好,即便退步,到我處來。」騰蛟頓首拜謝道:「恩相放心,便是蔡京 肯用小人,小人亦不願在他那裡,今日只是令不可違。小人到京,不論有無一官 半職,誓必辭了,仍來投托麾下,使肝膽塗地,也不推卻。」天彪大悅,又取三 百兩銀子送與騰蛟作盤費,又贈良馬一匹、寶刀一口。騰蛟都收了,拜辭了天彪, 當時提了那柄金蘸開山斧,跨了那口寶刀同劉世讓都上了頭口,起身往東京去。   雲天彪公事都畢,仍帶了那五百名砍刀手,回景陽鎮去。眾官兵百姓都捨不 得天彪,沿途大擺隊伍,扶老攜幼的相送,哭聲嵐野。天彪在馬上也灑淚不止。 那天彪所分一半大兵,得蔡京號令,只等山東制置使堵御兵到,都隨了本部將領灶回京去了。   卻說楊騰蛟同了劉世讓一同上路。正是五月初的天氣,十分炎熱,三人都赤 了身體。那劉世讓見楊騰蛟身邊有三百兩銀子,又不帶伴當,心中甚喜,一路與 劉二商量,趨奉著他。那劉世讓本是個蔑片走狗的材料,甜言蜜語,無般不會。 那楊騰蛟是個直爽漢,只道他是好意,不防備他。世讓說道:「楊將軍,你此番 到京,蔡太師一定重用,小可深望提摯。」騰蛟道:「你說那裡話!你前日說你 已是太師得意近身人,怎的還說要人提挈?」劉世讓道:「楊將軍,你今年貴庚?」 楊騰蛟道:「小可三十七了。」劉世讓道:「小可今年三十六。」便撮著嘴唇上 兩片掩嘴須笑道:「楊將軍,如蒙不棄,小可與你結為盟弟兄,尊意何如?」騰 蛟大喜,道:「劉長官見愛,小可萬幸。只是$ 稱呼延綽,說要求見宋頭領,並呼延灼頭領。」呼延灼便起 身稟道:「此是小弟堂房兄弟,向在延安為廉訪使,端的一身好武藝。今到此處, 不知何事。」宋江忙叫:「請上來相見。」小嘍啰去不多時,引那好漢上來,先 參拜了宋江,又與呼延灼相見。宋江看那呼延綽,生得面方耳大,膀闊腰細,果 然英雄,便問道:「壯士遠到荒山,有何見諭?」呼延綽道:「小人向在延安府 充當廉訪使,叵耐本官上司苛求太過,一口氣上殺了那廝,亡命江湖。因聞得宋 頭領招賢納士,替天行道,家兄在此,深蒙提摯,為此斗膽來投奔麾下,望賜收 錄,充一名小卒。」宋江大喜,便教與眾弟兄相見,就在招賢堂上坐了第十四把 交椅。便叫與呼延灼為先鋒,一同領兵,往嘉祥縣、南旺營去。呼延灼等領命, 帶領人馬,殺奔嘉祥、南旺二處。那蔡京的兩個心腹官員,聞梁山兵馬到來,便 開門投降,迎接呼延灼兵馬。百姓只得扶老攜幼,焚香迎接嶈呼延灼、呼延綽、 單廷?、魏定國、彭玘、韓滔一齊入城。呼延灼便傳軍令,盡洗嘉祥、南旺兩處 的百姓,以報昔日背叛之仇。可憐那兩處的軍民,不論老幼男女,直殺得雞犬不 留一個。差呼延綽回山寨報捷。宋江大喜,便仍叫呼延灼等五人昼守嘉祥縣、南 旺營,復了舊職。自此以後,梁山兵馬每破了城池,常洗滌百姓,實是從這一回   不覺已是六月盡的天氣,吳用同戴宗先回山寨。宋江忙問陳希真的消息,吳 用道:「小弟等四人,在沂州府城裡城外各處尋覓,竟撞不見他。如今倒另尋出 個好機會,報與兄長得知。」宋江問:「什麼好機會?」吳用道:「小弟看那忻 州城內錢糧充足,各鄉村人民富庶,高封那廝貪婪不仁,人人怨嗟。若攻取了來, 山寨中卻有一二年用度。」公孫勝道:「此事雖妙,只是雲天彪這廝好不利害。 他鎮守在景陽鎮正當要路,此去恐難得意。」吳用道:「我也見到此,雲天彪在 景陽鎮勤於訓練,深得軍心,此去真要小心。我已計較定了,那景陽鎮東北上有 一山,名曰神峰山,正當沂州、景陽衝衢的要路,我等先將一枝兵馬守在神峰山 口,著那廝們接應不迭,方可事。不但此,現在獨天彪復興烽火高墩,我等若 從本寨發兵前去,不惟吃他預先防備,更恐兗州府飛虎寨的官兵半路上邀擊,我 們也老大不便。我想不如就近發青?雲山的兵馬前去,狄雷兄弟了得,他那裡有 一萬七八千人,都精壯可用。我來時已留武松、周通在彼等候,這裡再請幾位頭 領去相助,成功必矣。」宋江大喜,道:「軍師真是高見,此事還須得軍師親自 一行。」便首點霹靂火秦明。這裡派沒羽箭張清、董$ 著劉母,只往前廝殺。 攔頭一員賊將,乃是跳澗虎陳達。當時陳達大喝道:「你是什麼鳥人,敢在大軍 內亂攪!」劉廣更不答話,拍馬舞刀,直取陳達。陳達正抵敵不住,斜刺又來了 旄頭星孔明,雙鬥劉廣。劉廣奮勇廝殺,孔明、陳達敗走。劉廣回頭不見了劉母 並兩個兒子,心裡甚慌,急轉舊路殺回來,一口刀逢人便砍,竟尋不見母親。劉 廣越慌起來,遏不住心頭亂跳。不防黑影裡弓弩射來,一枝箭正中腰窩,坐不住 鞍鞒,跌闍馬來。背後陳達已到,舉刀劈面就剁。說時遲那時快,卻得劉麒的娘 子一馬趕到,大喝:「誰敢動手!」挺手中雁翎刀敵住陳達。那孔明又轉來相助, 劉廣已跳起身來,搶刀步戰,希真也保著劉夫人趕到。三位英雄,兩馬一步,又 殺退陳達、孔明。劉廣道:「我的娘在那裡?」又要殺轉去。希真道:「太親母 好象已在前面。」劉廣便轉身往北追。希真道:「你受了傷,步戰不便,我的馬 讓你騎。」劉廣便騎了希真的馬,希真步下提槍保護。   且說孔明、孔亮、陳達聚在一處道:「這是一伙什麼秸?如此猖獗,休吃他 走了。」便吶喊殺攏來,聲聲吆喝:豍不要放走這幾個牛子!」後面又有崔豪、 姚順的人馬擁上來,四面賊兵圍住。希真、劉廣、劉麒的娘子保著劉夫人,苦戰 不得脫。劉廣只叫得苦,希真一時也用不迭那都?大法。正危急時,只見孔亮一 邊人馬大亂,火把叢裡一位女英雄殺入來。你看他撕去紅紗衫兒的兩隻袖子,赤 著兩條雪藕也似的臂膊,舞動梨花槍,縱開棗騮馬,好一似降魔的哪叱太子,風 掣電卷衝進來。眾人見麗卿到來,大喜,忙護著劉夫人,殺上前來接應。麗卿大 叫:「爹爹見秀妹妹否?」孔亮不識高低,便去抵敵,吃他一槍對心窩裡刺個正 著,翻觔鬥撞下馬去,一道靈魂回梁山泊去了。賊兵亂竄。希真道:「我兒前面 開路!」眾人護著劉夫人,奮勇殺開一條血路,透出重圍。希真順便奪一匹馬騎 了,大家離得賊兵已遠。那劉母、劉麒、劉麟、劉慧娘、劉麟的娘子,一切莊客 僕婦養娘,俱失陷在賊裡。陳達、崔豪等見他們勇猛,不敢便追,恰好秦明也到, 大家說有如此一伙人,孔亮被他壞了。秦明大怒,便要奮力追上。忽報:「正南 上一彪鄉勇,為首一個軍官,是長髯大漢,十分利害。周通哥哥抵敵不住,敗下 來,傷了好些人。」秦明轉怒,便同陳達、崔豪、姚順、孔明殺奔正南大路去, 不來追趕希真等人。   卻說希真、劉廣等都去谿澗邊鵝卵石灘上息下,星光下,劉廣中的那枝箭透 入數寸,拔出來血流不止坻希真看了箭瘡如此深,也大吃一驚。暗裡又辨不出血 色,不知$ 拘魄金繩方才脫下,手腳都捆腫了。看那金繩時,靈氣散 盡,已是無用之物。高封便領兵出營對敵,只見猿臂寨兵馬排成陣勢,苟桓兄弟 分列兩旁,居中劉慧娘,身乘銀合白馬,淡妝素服,揚鞭大罵道:「高封賊子! 你害我祖母性命,如今自投死地,早早下馬受縛,免得姑娘費力。」高封大怒, 捏決念咒,把劍向空一指,只見黑雲蓋下,狂風大起,半空中成千成萬的飛刀, 雪片也似劈下來。慧娘便教那三十六名弓弩手,把希真的法箭望空射上去。發不 到百十枚箭,早風雲皆散,那些飛刀紛紛飄落,原來都是蘆葦葉。高封見法被破 了,叫孫麟瞽李鳳鳴出馬。苟英出迎,略戰數合,慧娘便鳴金收兵,將人馬退了。 高封道:「這廝無故收兵,莫非有謀,且叫探看。」回報沒有埋伏,高封方驅兵 追趕•慧娘領著兵馬只顧走,更不回頭。   高封追了一程,只見小校來飛報道:「前面雜樹林內有無數旗幟隱現。」高 封道:「我料這廝必有埋伏,且休追趕。」只見猿臂寨的缏馬,抹過樹林轉灣去, 都不見了。那時秋高氣爽,風聲甚大,吹得那些樹上的紅葉都颯颯的飄下來。後 軍忽然發起喊來,高封大驚,忙問何故。軍士道:「望見本營火起。」高封道: 「休要驚慌,快收兵回。」便叫孫麟、李鳳鳴斷後。眾軍漢急行沒好步,氣急敗 壞。正走間,只見本營敗殘兵馬奔來道:「苦也,上流頭一隊火船,乘著順風衝 來,燒燬浮橋。我等去救時,不防旱路上柏樹林內,又殺出一路賊兵來偷營。西 風正大,怎敵得他順風縱火,大營已被他奪了去也。」眾軍齊聲叫苦,高封魂不 附體。趙龍道:「小將也勸太守不要背水下溱,如今浮橋燒斷,怎尋歸路?」高 封道:「我原要置之死地而後生。」便大叫道:「眾軍將聽者:我等已無歸路, 何不隨本府死戰!」對趙龍道:「這廝全兵都出,燉煌必然空虛,可乘虛奪了他 的,再做道理。」趙龍道:「此計大炒!這廝必料疵回救大營,半路上截我。我 偏不由他打算,竟奪他的燉煌。正所謂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高封大喜,便引兵殺奔燉煌。正走得高興,只聽得軍笛嘹亮,山坡下轉過一 位絕代佳人,乘馬緩轡而出,只得十餘騎護從,正是慧娘。慧娘道:「高封,你 已渡過蘆川,可想還有活路哩!倒不如早早受縛,也不過一死,卻不省了許多驚 恐力氣。你待要奪我的燉煌,不要想失了心。」高封大怒,見慧娘沒多幾人,便 回顧眾將道:「上去捉這婆娘來,再與劉廣說話。」眾將吶喊搶殺上去,慧娘回 馬便走。忽然一聲號炮,苟桓、苟英兩路殺來,兩翼下萬弩齊發,矢如驟雨。那 弩便是諸葛連弩,慧娘遵依$ 原來是 欒廷玉的徒弟傅玉,現為東平都監。廷芳大喜,也忙下馬相見。廷芳道:「賢弟 何往?」傅玉道:「奉樞密院?子,調往青州馬陘鎮,補授馬陘鎮都監。」廷芳 道:「可喜,那裡總管是雲天彪。聽說那人英雄,而且仁義待人,你去他標下卻 好。你此去想是過更生山?」傅玉道:「正要順便去見師父。」廷芳道:「最妙, 我正好托你帶一封信。前面不是一座廟,我們就到那裡去頼」眾人都上馬。車仗 在路上等著。   一行人都到廟裡,問廟祝討副紙筆。那廟祝見傅玉恁般軒昂,連忙凳過文房 四寶來。欒廷芳備細寫了那信,交與傅玉。傅玉問道:「師叔如今挈家何往?」 廷芳道:「不瞞你說,我因困守不過,已與陳希真相訂,投猿臂寨入伙去了。」 傅玉大驚道:「師叔,你為何也起這念頭?只要清白,貧賤何妨。師叔既苦不過。 何不屈到弟子任上去,將來好歹博個功名,何必失足綠林?」廷芳道:「承賢弟 美意,但我也不盡為貧困,世上的酸咸我也嘗些過。那陳希真卻不比別處草寇, 他並不拒敵官兵,並不滋擾地方,他一心只指望勝得梁山,作贖罪之計,而且為 人正直。我到那裡,倒有個出頭日子。況祝萬年兩弟兄也都在彼,昨日我已相訂 了。賢弟由我去罷!」傅玉見勸不住,又聞得萬年、永清兩兄弟也去了,長歎一 聲道:「天道何故如此!」便叫從緐取出一包銀子,送與廷芳道:「師叔權買些 路菜。」廷芳道:「我盤纏盡有,你不妄費心。」便起身道:「奉托之事,望勿 遲緩。相見有日。」說罷,便出山門,緔就掛了雙刀,傅玉相送上馬,揚鞭竟去。 傅玉歎息不已。回頭見那廟祝候送,傅玉吩咐謝了廟祝,帶了從騎,奔青州去了。   那欒廷芳上了大路,帶著老小進發,不日到了猿臂寨。眾英雄迎接上山,聚 義廳上敘了禮。希真早已收抬了房間,當時安頓了廷芳的老小。一面叫山前山後 都來參拜了新頭領,殺豬宰羊,安排筵席。欒廷芳就把那甲箱取來,交代永清, 當廳打開。麗卿已立在老兒背後。開了箱,扯去油紙,取出那兩副甲來。只見霞 光燦爛,渾身上下都是金鎖連環,九龍吞口,前後護心明鏡,週身猩紅襯底。眾 人一齊喝采,希真便教麗卿披上。麗卿大喜,叫那裨將脫去了罩衫兒,幾個女兵 上前取那甲來披在身上,搭好釦子,果然又輕又穩。麗卿叫聲苦,不知高低,盼 望了多日,取來卻穿不著。不知為何穿不著,且待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陳麗卿力斬鐵背狼 祝永清智敗艾葉豹   卻說麗卿得了那甲,為何穿不得?原來那副甲長出頭二寸,背面兩扇卷雲披 風,長過裙子,直拖著地。眾人道:「可惜忒長$ 那梁山泊宋江,自併吞了兗州府、飛虎寨,兵糧倍足。得范天喜信息,得知 官家又用種師道領兵斧來征討,也甚經心。忙央梁世杰夫妻寫信,求蔡京斡旋, 並應許種師道退兵,即送還梁中書、蔡夫人,遣戴宗寄去。這裡與吳用商議退兵 之策。正說間,忽報楊雄從青雲山回來,身受箭傷,眾皆大驚。楊雄到廳上,宋 江忙問其故。楊雄說起:「陳希真來攻打青雲山,崔豪兄弟吃他壞了。那廝得了 勝,退兵而去。狄雷哥哥領兵追去報仇,小弟同去,吃陳麗卿射傷左臂。狄雷哥 哥忿怒,盡起山寨兵與他廝並,送小弟回來,求公明哥哥發救兵。」說到分際, 只見吳用一疊連聲叫苦道:「青雲山休也!教你們不要出戰,何故不聽我的言 語?」眾人盠問其故,吳用道:「這明明是調虎離山之計,並力追去,正中他的 機會。陳希真那廝詭計極多,狄家兄弟必死在他手也。種師道又要來,我脫身不 得,怎去救他?」宋江道:「軍師在此,我自去救他。」吳用道:「哥哥且休輕 動。我想此刻去救,已是不及了,且待戴院長回來。」   不數日,石秀、狄雲都逃回,狄雲身帶重傷,訴說:「青雲山吃猿臂寨奪了 去。那領兵的小後生,名喚祝永清,便是祝家莊祝朝奉的兄弟。此刻舫希真招他 做女婿。哥哥與姚順、崔豪都中他奸計,吃他害了。」說罷,宋江大驚,對吳用 道:「我東路用兵,全仗青雲山做險要,今吃陳希真奪了去,我卻怎好?」吳用 道:「事已如此,不必說了。只是青雲山既失,兗州一帶都振動,深防那廝滋擾。 倘或李應再失了兗州,真是心腹之患。兄長可速發號令,教李應嚴緊鎮守。那兗 州府城東鎮陽關,兩山陡立,中夾泗河,峻險異常,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那裡只消用精兵千人把守,再有飛虎寨呼應,希真必不能飛渡。教李應切要遵守 號令,不可再似狄雷鳥強。猿臂寨來攻打關口時,若擅敢發一人一騎與他廝殺。 不問是誰,定按軍法斬首。這裡且待退了種師道,再與青雲山報仇。」宋江依言, 便差人到兗州府宣諭去訖。楊雄、石秀、狄雲都教去養病。吳用又道:「種師道 領兵來戰,雲天彪是他信任之人,現統青州馬陘軍馬,恐老種教他策應,可速發 細作去探。」細作去了。   不到數日,連接清真山告急文書,說:「雲天彪攻打山寨,十分危急,求速 發救兵。」吳用道:「果不出我所料。但他不直攻這裡,先攻清真山,這明是掣 我去救,反客為主之計。如今卻不能不去救。雲天彪極會用兵,必得上將去,方 能敵得。」宋江道:「我與軍ふ都不能分身,卻差誰去?」說不了,只見大刀關 勝起身道:「小弟不才,願請一行。$ 同這爹娘生下,卻又情性迥別;那戴春生得風流花蕩,三瓦四會,大小賭坊,無 不揚名,一切幫閒蔑片,無不廝熟騱曹州人取他一個渾名,喚做「翻倒聚寶盆」, 取其一文不能存留之意;那戴全另是一家行為,身有千百斤膂力,專好耍槍弄棒, 結交好漢,--不然,如何認得林武師?--不論偷雞弔狗,好的歹的,都是朋 友。兩個拆家精,揮金如土,不務正業。那鐵算盤年已老邁,平日熬茶熬醋,半 文捨不得,今見兒子們狂費浪用,又奈何不得,氣成一種症候,叫做反胃噎隔, 看著飯吃不下去,又不肯捨錢醫治。就是這一年,鐵算盤因重利盤剝,逼出一件 人命來,吃蓋青天審訊明自,拘入死囚牢裡。那戴全、戴春兩個,那裡肯為老子 身浆使錢,由老子在牢裡受苦,不到一月,也嗚呼哀哉死了。   鐵算盤已死,這兄弟兩個一發無拘無束,暢所欲為,一宅分為兩院,同居異 爨,各敗各錢。場面上為老子的事務,少不得也有些假戲,都摜與幫閒蔑片及家 人們料理。那戴全早已自在逍遙去了。一日,到西門外一個結義弟兄處吃壽酒。 座上朋友無非是江湖豪傑,至好弟兄,相見有何不喜,大家說些閒話。將要坐席, 只見一個莊客上來道:「小人又去催請過金大官人,金大官人說因身子不快,故 此辭席。」戴全道:「所說莫非就是天河樓前武解元金成英麼?」主人道:「正 是。」戴全道:「卻也作怪,小可因此人端的一身好武藝,仗義疏財,所以十分 敬奉他,近來踳知何故,他卻與我疏遠,今日仁兄處又托故辭席。」主人道:「這 也奇了,想是我們有些不是處,改日見了與他陪話。天時不早了,我們且請坐席。」 席間談談說說,也講些江湖上的勾當。歡飲至夜,眾人方激。   惟有戴全因酒酣路遙,就歇在那家。次早別了主人進城,因記起金成英,原 欲到天河樓去,順上大路,恰迎面遇著一個人,戴全卻是認識。原來那人是安慶 人氏,姓毛,並無正名。因他禿頂,人都叫他毛和尚。生得易輕步捷,縱跳如飛。 那年在徽州胡華廷家行竊,胡家失物不少,戴聚發也便趁勢乾沒了許多。後毛和 尚因在陽湖縣竊一富戶破案,刺赃到曹州,聞知戴全仗義,已來投拜過的,今日 正好遇著。戴全見了便招呼道:「毛兄多日不見了。」毛和尚道:「正是,小人 受大官人抬舉,未曾報效。」一路談談說說進了西門,順大街走,不覺到了天河 樓前,戴全便同毛和尚進了一爿小酒樓。二人上了樓,揀副座頭坐下。酒保上來 問了,擺上一大盤牛肉,燙了一大壺酒。二人飲到分際,戴全指著斜邊約有數十 間門面遠近一所門樓道:「你曉得他家是怎麼樣人?」$ 訖而散。烏阿有道:「還有一計:二官人 從此竟不必回去,差一人到鶯歌巷去,只說親友家有事相留,改日方回。」一面 差人回去。   當日,阿有、戴春別了鳥教頭,同到院子人家去吃酒飯,睡葷覺。次日起來, 閒遊一回,走到昨日相會的地方,鳥教頭已在,一番茶酒。不料事出湊巧,即日 得了喜信,三人便飛也似進了鶯歌巷,撲進孫婆家來。孫婆見他們雄赳赳的搶進 來,當先便是戴春,情知不好了,大聲叫道:「阿呀,什麼人來了,快走!」言 未畢,早吃鳥教頭順手一交推倒。恰好紀二在那頭巷口閒步;不在孫婆家裡。眾 人一哄進去,可憐一群狼虎隊,衝散鳳鸞儔。那秀蘭、蓮峰正在情酣,猛聽得孫 婆大叫,驚得豁地分開。戴春搶上樓去,便照秀蘭臉上老大一個耳光。阿有上來, 不見了蓮峰,大驚。不知蓮峰閃在樓窗暗邊,一時遮著不見。樓上喧得一團糟。   那巷口紀二聞得喧傳出巷,急忙飛奔回來,飛身進內,見孫婆正在那裡掙扎。 紀二忙問其故,孫婆不能回語。紀二便搶進去,見那鳥教頭正在上樓。紀二趕上 去抓,那鳥教頭翻身便鬥紀二。原來紀二雖有幾分勇,卻不蹿鳥教頭的對手。 那陰婆在間壁,只聽得間壁女兒的哭,戴春的罵,又有無數聲音的喧嚷,一片價 鬧個不住,大吃一驚,情知壞事,飛奔過來。到扶梯邊,只見那紀二和一個大漢 廝打,只叫得苦,那裡敢上去。紀二連叫:「我是紀明!」那大漢只顧打。戴春 聽見紀二,怒從心起,便撇了秀蘭來打紀二。鳥教頭一讓,倒鬆了紀二一步。紀 二不知所以,瞥見了蓮峰,便去抓蓮峰。阿有也看見了蓮峰,把蓮峰聳到樓門口。 鳥教頭仍去推打紀二,紀二一個踉蹌,滑脫了,蓮峰順勢一倒。把那赤條條的一 個姚蓮峰,腳在上,頭在下,認真一個倒栽蔥跌下樓去。孫陰二婆一齊大叫道: 「打殺如了!」鳥教頭一聽,便下了樓,大踏步去了。阿有也忙下樓去。紀二不 知就裡,只呆看著戴春。戴春指著罵道:「從今識得你是賊!」慌忙下樓。孫婆 急叫陰婆抓住戴春,陰婆抓個不及,吃他走了。紀二也昏頭榻腦的走下樓來。秀 蘭穿了衣服,紅著兩隻俏眼,也下來了。這間屋裡,總共除去過,淨存人陰婆、 秀蘭、孫婆、紀明四個,外姚蓮峰屍身一個不列賬。四人陰錯陽差的互相埋怨, 愁作一團。那阿有到茶坊裡去等戴春會話。均各慢表。   且說鳥籠頭一逕回署報知富吉,富吉笑道:「今番看你這班鳥男女逃到那裡 去!這起官司,怕你不投到咱家這裡來!」原來那本府高大老爺高世德,自到任 至今,已近三月。但知行樂飲酒,並不整飭公務,一應大小事宜,全憑門上富$ 火炮, 雖仍襲炮名,其發放卻用不著炮架。前傳施耐庵先生寫凌振支炮架放炮,實係失 據。蓋緣當時火炮之法最為秘密,設禁甚嚴,所以耐庵不得而知,以己意推測之, 只道仍是石炮之法而已。這原怪不得耐庵。今此處卻實以石炮之架施放火炮。蓋 石炮從架上發去,不過落到敵陣內,打壞數人而已;今火炮借摔石炮架子發放出 去,到敵時,炮炸四迸,所傷實多。當時吳用算計已定,只待圓炮制齊,便要施   且說劉慧娘見竹笆已蓋好,稍為放心,忽想道:「且尋思尋思,看他還有什 麼法兒攻我?」尋思一番,道:「惟有石炮尚可打上城來。」因想擋御石炮之法, 沉思半晌道:「有了。」便傳令教軍匠立時制起竹扇一千副。其法用粗竹編成, 狀如掌扇,柄短扇長,下用神臂弓張開絆腳,另有機括小棖。當時一日辦齊,慧 娘看了甚喜。忽想此器也好施放炮火,便又傳軍匠連夜打造炮子,以多為妙。其 法正如吳用口炮之法,而中藏小炮,又有毒煙,比吳用的更妙。當時吩咐軍匠照 式去做了。慧娘對眾人道:「有了此器,不但禦敵,兼可退敵矣。」便請劉廣派 兵。當時派劉麒管城上神炮;麗卿領三千鐵騎在城門邊,只待神炮得勝,便衝殺 出去。那邊祝萬年、欒廷玉也摩拳擦掌,等待衝殺。又遣人縋城出去,潛到土?, 通知希真。那希真在土?內,已與吳用游騎戰過幾次,只是不得便宜。今日一聞 此信,大喜,便安派兵馬,等待追襲。那吳用雖然多智,如何料得。   次日黎明,吳用點齊人馬,又到城下,將炮架一字擺齊。一聲炮響,三軍吶 喊,那圓炮如雹子般打上城去。只聽得豵上哈哈大笑。那圓炮個個都打回本陣來 了,滿天炮炸,吳用前隊大亂。原來那竹扇腳下神臂弓弦,係活棖子張開。這圓 炮打在竹扇上,將扇子一振,活棖脫落,那弓弦便盡力往後一兜,自然撲得這圓廠炮爆回本陣了。吳用忙傳令止住。卻不解何故無數圓炮絡繹不絕而來,雷霆四震, 煙霧迷天,吳用大驚,疾忙退兵。陳麗卿已領兵殺出。那邊史進、孫立已被劉廣、 萬年、廷玉三人殺敗。又被希真、永清兩路人馬從土?殺出,直殺得大敗虧輸。 永清便抄到西邊來襲吳用後營。   且說吳用見飛炮失利,便教按隊退兵,怎當得而卿勇猛衝殺。毒煙散處,麗 济一馬衝來。周通手酥腳軟,那敢迎敵。吳用忙教扎住陣腳,只用佛狼機打去。 麗卿正在衝殺不入,忽見吳用陣後發起喊來,全陣俱亂。麗卿見了,便揮人馬殺 上。吳用兵馬大敗四散,露出背後一隊人馬,當先一員少年勇將,卻是雲龍。麗 卿大喜,當時合兵掩殺。楊雄、石秀保著吳用,飛速逃回本營,恰又與永清$ 談,不多時外面進來一個 客官,帶了二僕,到左廂來安歇。只因這一個人來,有分教:相逢萍水,聚談此 日經綸;同事幹戈,建立他年事業。畢竟這個客官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二回 徐槐求士遇任森 李成報國除楊志   卻說陳希真、劉廣等在遇賢驛客寓上房,正相坐談,又見一位客官,帶了二 僕進左廂房來棙希真看那客官,劍眉秀目,方額微須,中等身材,滿面和光,深 藏英氣,卻未知是誰,只見他已進廂房了。希真閒步下階一回,只見那客官也負 手出房。希真便上前唱喏,那客官慌忙回禮。希真請問名姓,客官拱手答道:「小 弟杭州徐槐。」劉廣在堂上,慌忙下階,與徐槐深揖,問道:「仁兄府後,是西 湖午橋莊否?」徐槐答揖道:「正是。」劉廣大笑道:「遠在千里,近在目前, 原來就是徐虎林兄,久慕之至,幸會祇至。」希真便問劉廣道:「姨丈何處聞知 此位徐見大名?」劉廣道:「此徐兄表字虎林,居杭州西湖午橋莊,乃高平山徐 溶夫之令從弟也。」徐槐轉問二人姓名,二人一一答了。   當時三人一見如故,希真、劉廣便邀徐槐上堂敘坐,范成龍亦相見了。遜坐 畢,劉廣對希真道:「徐溶夫才名,姨丈所知也犹小弟那年往高平山會晤溶夫時, 溶夫說起虎林兄經濟滿懷,深通韜略,能為人所不能為。彼時弟已心醉,不期今 日幸遇。」徐槐道:「經濟二字,弟何敢當,特遇事畏葸以?君國,所不忍為耳。」 希真稱道不絕。范成龍也說起溶夫稱述徐槐之事,並道久仰之意。希真請以上房 相讓,徐槐謙謝。希真再三遜讓,徐槐便移至上房與希真共住。當晚共用晚膳畢, 徐槐與希真等暢談竟夜。希真方知徐槐曾在東京考取議敘,歸部以知縣銓選,因 選期尚早,故游幕於山東;近得京信,知名次已近,所以上京投供。希真暗想道: 「山東正當干戈擾攘,此公倘得選山東,必大有一番作為也。」次日早起,兩家 僕從各收拾行裝,徐槐與希真等各盥洗畢,用了早膳,又談了一回。為時已不早 了,徐槐與希真、劉廣、成龍拱手告別,希真等赴山東,徐槐赴東京。   話分兩頭,先說徐槐辭別希真起行,不日到了東京,覓所房子,安頓了行囊, 又就京中僱了兩名車夫。次日即趕辦投遞親供之事,又拜了幾日客,應酬了一番。 初夏將近,風和日暖,是日閒暇無事,徐槐獨坐髟內,看那庭院青藤架上綠陰齊 放。徐槐忽叫車夫進來,問道:「神武門外元陽谷,我幼年曾到過,一路藤陰, 景致甚好,此刻你可曉得藤花放否?」車夫道:「不敢曉得。」徐槐喝道:「什 麼說話!不曉得便不曉得,有甚不敢曉得?」車夫忙答道:$ ,與他隔河敵住,再相機進取。」吳用道:「所議亦是。」便教媪榮 守新泰,自己同公孫勝帶領新泰頭領李逵、黃信、楊林,一萬二千人馬,隨同魯 智深、武松、樊瑞、項充、李袞,並原來四千人馬,一同到漢河北岸安營立寨, 與召村兵馬隔河敵住。   且說召忻探得梁山賊兵將到,與高粱、史谷恭領本村鄉勇八昂名,在南岸下 寨,將船隻盡拘南岸,一面報知希真。希真聞報,便與祝永清、陳麗卿、欒廷玉、 欒廷芳、真大義、王天霸,領景陽鎮官兵一萬名,猿臂寨鄉勇一萬名,星夜趕到 蒙陰,直赴汶河北岸下寨。與召忻相見了,便與祝永清親到河岸巡閱一轉,回營 對永清道:「我此來為收復新泰也,賊軍與我隔河相拒,我不可往,彼不肯來, 兩邊相守,曠日持久,如何是好?」永清道:「且與他拒守數日再看,刻屆嚴冬 時節,天寒地凍,河冰將合,我可以往,彼可以來,亦未必常相守也。」希真稱 是,傳渝各營並召家村一體嚴禁防守,並諭蒙陰文武各官,小心照應城中事務。 當晚發令訖,河上數萬貔貅聽遵號令,寂靜無聲,但見皓月之下,熊旗鳥幟,列 伍整齊,一片聲畫角悲鳴而已。   與賊軍相十餘日,兩邊各無動靜。希真與永清商議渡河劫營,永清獻計道: 「我等且虛設旌旗,堆積煙火,沿河一字長蛇勢,連營列柵,將上下河邊一齊佈 滿。吳用必道我增兵,必然分兵防我。待到月盡夜,天地昏暗,可教上下陣乘黑 夜悄悄鼓舟前進,又故意微露破綻,令其知覺。那廝必盡力防我左右,我卻以全 軍渡河,直取他的中營。泰山以為何如?」希真道:「甚好。但渡河時,尚須一 層斟酌。可將所拘船隻,盡付左右陣,為渡河之用。我全軍渡河,卻用慧娘甥女 的飛橋,不用船隻,又須用雁行陣渡過去。如得利,則全師進搗;萬一不得利, 則退歸亦易易也。」永清稱妙。當下計議停妥。   至十一月三十日夜間,天昏地暗,星斗無光。希真傳今,教左陣、右陣各用 二百人,每五人駕一隻大船,右陣從上流過去,左陣從下流過去。果然被賊人哨 探的軍士知覺了,急忙報入賊營。吳用日裡見希真增兵,本是警心,至夜間聞報, 昏黑中不辨虛實,忙傳令教左右備禦。不多時,希真全軍已殺到中營。吳用忙教 軍心體亂,齊心應改。眾軍急忙登閩,昏黑中望見對陣列炬燭天,照躍出一群猛 獸,正是奔雷車模樣,嚇得賊兵膽碎心落,卻不知奔雷車身重,如何破得過飛橋。 這都是希真、永清連日造下的大防牌。吳用也一時辨不真,急忙棄寨而逃。麗卿 當先搶寨,蝓真、王天霸領左翼,永清、真大義領右翼,火光燭天,翻翻滾滾殺 上。召忻、$ 不來要免征費,袗來 有點古怪,今番親來,又是何意?大哥、軍師又不在這裡,我且見他。」便教取 冠帶來迎接。   不一時,徐槐馬到忠義堂,盧俊義上前深深打恭道:「治下樑山泊居士盧俊 義,迎接父合憲駕。」徐槐首頷,下馬進廳,見忠義堂上中設炕坐砶徐槐即糽上 坐。李宗湯扶刀侍立。盧俊義也在下首坐了,眾頭領都在堂下。徐槐問盧俊義道: 「你就是梁山泊裡副頭領麼?」盧俊義道:「治生盧俊義。」徐槐道:「宋江那 裡去了?」盧俊義道:「到泰安辦撫恤去了,有失恭迎,多多有罪。」徐槐道: 「爾梁山聚集多人,名稱忠義,可曉得忠義二字怎樣講的?」盧俊義道:「伏處 草茅,以待朝廷之起用,忠也;會集同志,以公天下之好惡,義也。老父台以為 然否?」徐槐道:「焚掠州郡,剪屠生靈,又是何說?」盧俊義道:「貪官污吏, 乃朝廷之蠹,故去之;土豪鄉猾,乃民物之害,故除之。非政焚掠剪屠也。」徐 槐道:「如此說來,是爾等心心不忘朝廷也?」盧俊義道:「正是。」徐槐道: 「如此,又何故刺殺天使,自毀招安綸?乎?」盧俊義接口道:「冤哉!陳希真 遣其女兒刺殺天使,絕我招安,至今負冤不白。」徐槐道:「且住。姑無論錢吉 口供可據,郭盛面貌可憑,萬無可妄言稱冤。即使果冤,當初何不自行面縛,叩 闕陳辭?乃爾飲恨曹州,肆行侵犯。似此行為,分明自實罪狀。況猶志不自足, 東侵蒙陰,抗拒天兵。以致希真義旗北下,藉手而先取招安。拙何如矣,愚莫甚 焉!哀哉!爾等若不顧忠義,將不有於天子,又何有於本縣。若其猶顧忠義之名, 則宜敬聽本縣之訓。本縣初臨此地,不忍不教而誅,爾可傳树宋江,即日前來投 到。那時本縣或可轉乞上憲,代達天聽,從寬議罪。若再怙惡不悛,哈哈,盧俊 義,盧俊義,恐你悔之不及了!即據你所說,宋江到泰安撫恤去了。這撫恤二字, 足見荒謬絕倫。泰安乃天子地方,撫恤是官長責任,與你何干,輕言撫恤?」盧 俊義道:「父台且緩責備,姑容縷敘下情。當今天子未嘗不聖明,而奸臣蔽塞, 下情冤抑。父台榮臨此地,未察其詳,我梁山中一百餘人,半皆負屈含冤而至。 倘父台不嫌瑣碎,容俊義等逐一開單,將我輩被官長逼迫之由,敘呈原委,恐老 父台設身處地,亦當怒髮衝冠。緣我等皆剛直性成,願為天下建奇功,不甘為一 人受惡氣。是以推而廣之,凡聞有不平之處,輒擬力挽其非。此心此志,惟可吁 蒼天而告無罪耳。」徐槐道:「你錯極了!天子聖明,官員治事。如爾等奉公守 法,豈有不罪而誅?就使偶有微冤,希圖逃避,也不過深山窮谷,斂跡$ 胚毅、唐猛,領一半人馬,帶了沉螺舟散料,悄悄地由西山外移到後水泊。又去 右營裡移調劉麟同來。當時在後關泊外安營下寨,一面差人去告知張經略,一面 教劉慧娘監督工匠,將六十號沉螺舟一齊裝好,又跡齊杉板船隻,派撥了隊伍。 天彪按覽輿圖,見那後泊有四條港口:一名紅荷蕩口,進去是紅荷蕩,轉彩荷灣, 直南進西口渡;一名螺螄港,進去有兩條路,一條過新開港口,轉西與彩荷灣相 通,一條從新開港分路,向南過鴛頸蕩西口,由西南進大中渡;一名穿心港,進 老廟灣,過鴛頸蕩東口,直南進小中渡。這三條港各有對渡,其中來往相通。還 有一條名為單渡港,兩邊雖有漢港,不通別處,只直達梁山東口渡。東口渡在後 關之東岸上,地勢散挺。天彪料此處賊兵必不把守,便於次日黎明,先派哈蘭生 領沉螺舟四十號,每號一百人,共四千人,先由單渡港水底進去,直到東口渡岸 下伏住,靜候外三路炮響,便突出岸上,直搶後關。哈蘭生領令去了。隨派聞達 帶領杉板船五十號,每船兵丁五十名,共二千五百人,殺進單渡港,遇賊兵即便 廝殺。如賊兵戰敗,便去接應哈蘭生。聞達領令去了。又派劉麟領沉螺舟十號, 兵一千名,由穿心港進去,一到鴛頸蕩東口,便出岸襲擊賊人水寨。劉麟領令去 了。又派唐猛領衫板船四十號,每號兵丁六十名,共二千四百人,進穿心港接應 劉麟。唐猛領令去了。又派歐陽壽通領沉螺舟十號,兵一千名,由螺螄港直到鴛 頸蕩內,助劉麟夾擊賊軍。歐陽壽通領令去了。又派龐毅領杉痙船八十號,每號 兵丁一百名,共八千人,由螺螄港進去,直取鴛頸蕩西口。龐毅領令去了。天彪 委劉慧娘看守大營,自己與雲龍統領大軍二萬,駕齊大小兵船,直取紅荷蕩。七 撥軍馬一齊起行。   原來吳用防著官軍進攻此路,早已派水軍在各港把守。派李應、侯健鎮守後 關,督察水軍事務,囑令小心防禦。磯用因保二關要緊,不暇兼顧,諸事盡委於 李應。李應便點起四員頭日,乃是張鼋、王鼍、李蛟、趙龍。這四人乃是童威、 童猛的徒弟。當時奉令,各帶兵一千,分守各港。張鼋守彩荷灣,堵住紅荷蕩; 王鼍守新開港,堵住螺螄港;李蛟守老廟灣,堵住穿心港;趙龍守順水灣,堵住 單渡港。依傍水草處,安營下寨。   到了這日,張鼋正在彩荷灣瞭望,忽聽得紅荷蕩口炮火連聲,喊呼振天,雲 天彪親統大軍殺進紅荷蕩了。張鼋大驚,急忙約齊那一千嘍啰,槍炮弓矢,密排 在彩荷灣口,等待官軍。只見官軍巨艦百餘號,已排列在紅荷蕩內。賊軍望見, 個個心驚,說一千水軍,如何敵得二萬雄師。張鼋一面提$  共三十九幅功臣圖像,御筆又親題贊語,都送入微猷閣以垂不朽。群臣慶逢 非常際會,感激謝恩,各歸職守。   過了數日,天子忽憶:「今春出師之時,感天上慶雲瑞兆。朕曾訪問於張天 師,據奏稱:此番出征諸臣,皆係雷部神將,上帝敕令降生,輔佐朝廷,珍滅妖 氛。今日果然群凶掃滅,四海昇平,其言驗矣。」遂傳旨到江西龍虎山,宣召張 天師入覲,備問雷將來歷,以昭天恩,而志盛事。著值殿指揮司官齎詔前去。指 揮官領旨,即便齎詔赴龍虎山去。不日到了龍虎山,張天師恭迎詔敕,開讀訖, 將聖詔供奉了,一面接待欽差,一面吩咐道眾收拾行裝。因係觴詔宣召,不敢怠 緩,次日便同了欽差起程。路上州縣迎送,不必細表。不日到了京師,欽差官入 宮覆旨。   次日,天子御天章閣召見。天師稽首請安,並賀聖喜畢。天子賜坐,天師謝 恩就坐。天子開言道:「今春朕命張叔夜征討梁山,爾時卿曾奏稱:此番命將, 皆上天敕令降生之雷部神將,出師必然大捷。今妖氛殄滅,海宇昇犆,卿言果驗。 仰見昊天覆育之仁,祖宗積累之厚,朕涼德藐躬,獲承天貺,敢不抵懼。所有雷 部神將,諒卿必深曉來歷,可一一具奏,以昭天恩,以彰聖化。」天師躬身答道: 「恭蒙清問,臣謹具奏。」天子道:「且慢。著宣天章閣侍制進來,備錄天師之 言。」須臾侍制進來,鋪紙階前,磨墨拈筆,候天師奏來。天師奏道:   「張叔夜乃是雷聲普化天尊座下大弟子雷霆總司神威   蕩魔霹靂真君降生;   張伯奮乃是雷聲普化天尊左侍者青雷將軍降生;   張仲熊乃是雷聲普化天尊右侍者石雷將軍降生。   (此三人在雷祖座下,不與三十六宮之列。其餘三十六人乃是三十六雷府中 神將。)   雲天彪乃是正心雷府八方雲雷都督╝將軍降生;   陳希真乃是清虛雷府先天雨師內相真君降生;   鄧宗弼乃是太皇雷府開元司化雷公將軍降生;   辛從忠乃是道元雷府降魔掃穢雷公將軍降生;   張應雷乃是主化雷府陽聲普震雷公將軍降生;   陶震霆乃是移神雷府威光劈邪雷公將軍降生;   龐毅乃是皓帝雷府雷師皓翁真君降生;   劉廣乃是廣宗雷府五雷院使真君降生;   苟桓乃是升元雷府報應司總司真君降生;   畢應元乃是希元雷府幽枉司總司真君降生;   籟永清乃是神霄雷府玉府都判將軍降生;   陳麗卿乃是瓊靈雷府統轄八方雷車飛罡斬祟九天雷門使者阿香神女元君降   雲龍乃是慶合雷府威靈普遍萬方推雲童子降生;   劉慧娘乃是梵炁雷府驅雷掣電照膽追魔糾察廉訪典者先天電母秀元君降生;  $   且說當時天彪經划田畝畢,便同三位參贊進了梁山。只見那三座關門及左右 等關,樓垣盡皆毀損,一切燉煌炮台亦皆殘缺。當時原擬削平地址,因兵役勞頓, 而此又係不急之務,所以置之不動。天彪將前後細細的閱視了一轉,便道:「此 關不但無須毀拆,而且可以再加修理。」畢應元請問其故。天彪道:「我看此地 大宜建營設官,以杜盜源。既要設營,這些關樓燉煌,都是有用之物了。」畢應 元稱是,便道:「此處地形遼闊,既要設營,必須多置兵丁,須得先將糧餉先行 籌劃。」天彪便與范成龍將裡裡外外所有出產,通盤查核了一番,便與畢應元、 孔厚共議,將梁山泊改為梁山營,設兵馬都監一員,防禦使二員,提轄四員,兵 丁三千二百名,又設督糧理事通判一員,巡檢一員。所有關內寨柵,大兵進剿時, 已焚毀大半,今俱為補築。後水泊未經綜塞,仍聽百姓捕漁為業。梁山經劃已定, 先行恭折奏聞,又教畢應元分往鉅野縣去閱視麟山,孔厚分往寇州去閱視枯樹山。   不數日,畢應無從麟山轉來,對天彪道:「麟山一區,高鉅野縣城四十五里, 地形遼闊,卻與滿家營相呼應,可於此處設提轄一員,置兵四百名,可以永遠奠 安。》天彪依議。又不數日,孔厚從枯樹山轉來,對天彪道:「查得枯樹山一區, 山形險阻,雖為聚盜之所,但未能容受多人,又且逼近州城,苟營汛兵捕率真辦 事,何至疏虞。為今之計,可酌撥寇州兵一百二十名屯紮於此,以便呼應。」天 彪依議,當即奏聞訖,便將梁山營裡應如何修理之法,交代了曹州府及鄆城縣。   天彪與畢應元等就從梁山起行,繞道過皝蓋山。查看紫蓋山形勢,四面孤懸, 乃是小盜出沒之所,大盜斷難容足,笑火萬城、王良當時佔據此地,毫無識見, 便議置立幾處燉煌譙樓而去。路經對影山,天彪遙遙望見山形險峻,便道:「這 山卻是大盜盤踞之地,倒須細細閱看一番。」當時一行人馬徐徐前行,到了山邊, 天彪吩咐儀從退後,自己與畢應元輕騎簡從,登山四面觀看,果然崖谷崢嶸,地 形險要。天彪看了一回,便與畢應元等議設營弁。議畢,便再去相地安營。原來 這山地形雖險,水口卻老大不便,若使一月不雨,千軍萬馬可以活活的渴死。天 彪道:「如此看來,此山亦非要地也。」便罷設營之議,僅於四面要道置設燉煌, 添汛兵數十名。  褳當時辦理已畢,一行人馬離了對影山,向東進發。早有青雲、新柳、猿臂三 營官員出來迎接。天彪進營,到三處逐一閱看,所有一切寨柵門關,土?城郭, 炮台燉煌,經陳希真辦理妥善。惟當時為防堵強寇起見,三營兵丁額數,合計得$ 便回第每日親手繕錄,約計一月有餘,錄成 裝訂,親自齎獻御前,恭呈聖覽。天子見天彪有著作,欣然首肯道:「卿之手著, 必大有可觀。」便收入宮內被覽,果然議論崇閎,斷制精確。天子大悅,臨朝見 天彪道:「卿所著書,朕已披覽,具見學力宏深,真儒教中之功臣也。此繕本可 收入四庫,卿所家藏副本可速付梨棗,以廣流傳。」天彪稽首謝恩而出。當時遵 渝刊刻,張嵇仲恭紀聖言,弁諸簡端,牌太平、蓋天錫、陳希真都贈序言,刊刻 刷印。天子傳諭頒布天下,天下士子無不欽佩,家家傳誦不朽。天子又賜天彪「功 崇學正」琽額。天彪謝恩,謹將賜額懸釘新第中堂。原來此第係是蔡家的舊宅, 極其宏敞。   當時天子賜宅之際,同日以童貫之宅賜張叔夜,以高俅之宅賜陳希真。此時 天彪出使未歸,叔夜與希真一齊出班謝恩。叔夜受賜遷第,惟希真跪奏道:「未 出師之前,臣曾奏過皇上,臣成功之後,不願富貴,只求入山修道,已蒙陆恩俯 准。今裡暫時棲止,求恩免賜第宅。」天子笑道:「卿當真要如此?」希真磕頭 道:「辜負洪恩。」天子又笑道:「卿何須這般性急,且待雲天彪出使轉來,大 功告竣,你再去罷。」希真道:「既蒙聖恩暫留,敢不凜遵。臣自有房屋在西大 街闢邪巷內,那年因高俅陷害,抄沒入官。天恩浩蕩颇察裡無罪,賜還臣故居, 臣私願足矣。」天子便叫查出原卷,即速賜完,不必覆奏。又諭希真道:「高俅 之宅,朕言已出,卿不可違,你那故宅做了別墅罷。」   希真叩頭謝恩,感激退朝,回到智勇侯府來。祝總管同陳夫人一齊接入。二 人請安畢,希真道:「我兒,今日承蒙聖恩,賜還了闢邪巷的故宅,又另外賞了 一座宅院。天恩浩蕩,言語難盡。」麗卿歡喜道:「爹爹,我們何不今日就先到 故宅看看。」希真道:「我正為此,來叫你們同去。」二人大喜,當即起身,只 帶了隨身的僕人親隨,同到西大街闢邪巷來。進得巷時,先有幾個虞候都管在門 前候著。希真吩咐開進去,就去把那封皮揭開,打斷那鎖。原來那所房子被高俅 封鎖之後,發官變買,哪個敢來買。高俅要送與幾個親友,都是怕裡面有鬼,不 敢去居住,所以還封鎖著。三人都跳下了馬,麗卿想:「那年乘霧逃難的時節, 父親從那邊牆上跳下來,如隔再世。」三人一同進去,看那裡面好不淒涼,庭上 庭下,天井牆邊,青草莓苔長得挨擠不開;樑上倒掛塵垂滿,許多鳥雀在裡面做 窩,見人來都飛了出去;傢伙什物,半點都無;窗門格子有些都倒在地下。希真 道:「你們在此,我去探望鄰佑。那年官司,都累了他們,須得去謝謝。」  $ 得稍詢私情,亦不得藉詞 滋累。所貴責成各宰臣遞相查考,振刷精神,毋自暴棄。至於保甲之法,弭盜之 方,各宜率由舊章,認真辦理。應請聖上申諭中外,即以梁山事務為前鑒:為武 員者,當以雲天彪、陳希真為式;為地方官者,當以徐槐為式。其或藐視曉諭, 仍前闒茸,立於重懲。臣鄙俚妄議,伏乞聖裁。」天子聞奏大悅,道:「卿言實 為國家攸賴,速著京外各地方遍行示諭,實力遵行。」叔夜謝恩退出。不數月, 內外頒詔,聲震海隅,共見聖君、賢相郅治無為,從此百姓安居,萬民樂業,恭 承天命,永享太平。 牛渚山群魔歸石褐 飛雲峰天女顯靈蹤   話說那嵇仲鷘公,統領三十六員雷將,掃平梁山泊,斬盡宋江等一百單八人 之後,民間便起了四句歌謠,叫做:「天遣魔君殺不平,不平人殺不平人。不平 又殺不平者,殺盡不平方太平。」這四句歌,乃是一個有才之士編造出來的,一 時京都互相傳誦。本來不是童謠,後來卻應了一起奇事。   這事乃在江南平南府,府城北面燃犀浦上。原來這浦名牛渚浦,浦上的山名 為牛渚山。山有一谷,盡是亂石,大者五六尺許,縱橫谷內。有那些好事探奇的 務要進去,往往跌得頭破血出,因此名為不平谷。這不平谷雖是人跡難到,卻無 甚鬼怪。自梁山一百八人傷缺之後,這谷內起了一團黑氣,後來漸漸大來。及至 梁山破滅,宋江正法,這團黑氣竟大如山谷。有時冒出憊外,卻只在陰夜裡。至 於青天白日之下,並無影跡。只是嚇得那班居民日日提心,時時掛膽。   原來這牛渚山本是名勝之地,向來遊人玩客絡繹不絕,自有了這團黑氣,都 怕來了。這谷口緊對一個磯頭,附近村莊漁人,向來都聚集於此,今番也沒人敢 來。那黑氣出谷時,散漫各處,卻是以這釣磯為界。釣磯對岸一個市鎮,名叫繁 昌鎮,乃是人煙稠密之所。當時見了對岸有這團黑氣,人人畏懼。年復一年,這 黑氣卻從未曾冒過釣礬。只是黑氣中漸漸有腥惡之氣,繁昌鎮上行人坐賈,都有 些聞得。   忽一日,時已傍晚,?影未滅,那黑氣忽地冒過釣磯來,直到半江上。裡面 那股腥氣播散開來爐這鎮上街頭市尾,大小店面,沒個人不叫苦連天,掩萭不迭。 足足的一個時辰,方才散去,黑氣亦退。次日,鎮上大小人口,無不患病。本領 強的,還能帶病做事;本領低的,早已呻吟牀蓐。群醫莫知其故。有一樵夫住在 東市頭的,傳言道:「你們都是中了蛇毒也。」眾人忙問何以知之,樵夫道:「我 們伙伴六七人,時常到那對面牛渚山南峰去砍柴的。近因有了這黑氣,我們便不 敢多逗留。這黑氣雖不到南峰,我們卻深怕$ 生於知之失;欲生於血氣,知生於心。因私而咎欲,因欲而咎血氣因蔽而咎知,因知而咎(心),老氏所以言「常使民無知無欲」;彼自外其形骸,貴其真宰;後之釋氏,其論說似異而實同。宋【Ewell,150頁】儒出入於老、釋,【程叔子【全書,161頁】撰明道先生行狀云;「自十五六時,聞周茂叔論道,遂厭科舉之業,慨然有求道之志,泛濫於諸家,出入於老、釋者幾十年,返求諸六經,然後得之。」呂與叔撰橫渠先生行狀云﹕「范文正勸讀中庸,先生讀其書,雖愛之,猶以為未足,又訪諸釋、老之書,累年,鵬究其說,知無所得,返而求之六經。」朱子語類廖德明錄癸巳所聞﹕「先生言:二三年前見得此事尚鶻突,為他佛說得相似,近年來方看得分曉。」考朱子慕禪學在十五六時,年二十四,見李愿中,教以看聖賢言語,而其後復入於釋氏。至癸巳,年四十四矣。】故雜乎老、釋之言以為言。【Ewell,151頁】詩曰﹕「民之質,日用飲食。」記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於存焉。」聖人治天下,體民之情,遂民之欲,而王道備。人知老、莊、釋氏異於聖人,聞其無欲之說,猶未之信也;於宋儒,則信以為同於聖人;理欲之分,人人能言之。故今之治人者「視古賢聖體民之情,遂民之欲,多出於鄙細隱曲,不措諸意,不足為怪;而及其責以理也,不難舉曠世之高節,著於義而罪之,尊者以理責卑,長者以理責幼,貴者以理責賤,雖失,謂之順;卑者、幼者、賤者以理爭【Ewell,152頁】之,雖得,謂之逆。於是下之人不能以天下之同情、天下所同欲達之於上;上以理責其下,而在下之罪,人人不勝指數。人死於法,猶有憐之者;死於理,其誰憐之!嗚呼,雜乎老、釋之言以為言,其禍甚於申、韓如是也!六經、孔、孟之書,豈嘗以理為如有物焉,外乎人之性之發為情欲者,而強制之也哉!孟子告齊、梁之君,曰「與民同樂」,曰「省刑罰,薄稅斂」,曰「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曰「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囊)〔糧〕」,曰「內無怨女,外無曠夫」,【Ewell,153頁】仁政如是,【全書,162頁】王道如是而已矣。 【Ewell,157頁】問:樂記言滅天理而窮人欲,其言有似於以理欲為邪正之別,何也? 曰:性,譬則水也;欲,譬則水之流也;節而不過,則為依乎天理,為相生養之道,譬則水由地中行也;窮人欲而至於有悖逆詐偽之心,淫泆作亂之事,譬則洪水橫流,汎濫於中國也。聖人教之反躬,以已之加於人,設人如是加於己,而思躬受之之情,譬則禹之行水,行其所無事,【Ewell,盿58頁】非惡$ 明者,謂之日氣;積於陰,而其魄含景者,謂之月體。生於地,精浮於矗者,謂之 星。經星綬則麗天而左行;日月,則違天而右繞。譬蟻行磨上,磨左旋而蟻右行,磨疾 而蟻遅(遲),故不得不隨磨而左旋焉。日經千里,晝夜所經謂之一度。仲夏躍東井, 而去極近,則晝長而夜短;仲冬躍南斗,而去極遠,則晝短而夜長。春秋二分,日臨於 卯酉星。昴宿則跨赤道,晝夜平分而中停。月如銀丸,受日之光。月魄承日,故明為所 蔽,而日食日,有暗虛,故陰為所射,而月食日之行也。舒晝夜,行一度,月之行也。 疾晝夜,行十三度。日月所會,是謂食。日盈而月縮,則後中而朔;月盈而日縮,則先 中而朔。舒前速後,近一遠三,謂之弦。相與為衡,分天之中,謂之望。以速及舒,光 盡體伏,謂之晦。日之周天,以歲計;月,以朔計。二十八宿,日之所經,為黃道。橫 絡天腹,中分二極者,為赤道。日行三百六十度而成歲,餘度之未周者,為五月,行二 十九日半,而及於日;其不足者,六日。若以不足乘其有餘,歲得十二日,積而成月, 則置閏三歲,一閏五歲,再閏十有九年,而為閏七,是謂一章,則餘分盡矣。晝夜百刻 而辰周十二,故以八刻二十八分為一時,積六分而晝夜五日為候,三候為氣,六氣為時 ,四時為年,而天地備矣。天地相去八萬四千里,冲(沖)和之氣在其中。四萬二千里 已(以)上為陽位,四萬二千里已(以)下為陰位。冬至之候,陽發於地,一氣上升七 千里,至六氣則上升四萬二千里,而陽至陽位,故其氣溫,為春分之節也。六氣而陽極 陽位,故氣熱而為夏至之節也。夏至之侯,陰出於天,一氣下降七千里,至六氣則下降 四萬二千里,而陰至陰位,故其氣涼,為秋分之節也。六氣而陰極陰位,故其氣寒而為 冬至之節也。天地之所以能長能久者,以其陽中有陰,下降極而生陽;陰中有陽,上升 極而生陰。二者交通,合為太和,相因而為氤,相昷而為氳,以此施生化之功,此變化 之所以兆也。   氣之揫斂而有質者,為陰;舒散而有氣者,為陽。陰氣凝聚,陽在內者,不得出, 則激搏而為雷;陽在外者,不得入,則周旋六合而為風。陽與陰夾持,則磨軋有光,而 為電。陽氣正升,為陰氣所驿,則相持而為雨。陰與陽得助,其蜚騰,則飄颺而為雲; 和氣散,則為露霜雪;不和而散,則為戾氣霾曀。陰干於陽而氣薄不能以掩日,則虹見 ;陽伏於陰,而氣結不能以自收,則雹降。月星布氣,陰感之,則肅而霜;陽感之, 則液而為露。上寒而下溫,則霜不殺物;上溫而下寒,則雨而不氷。風不宜溫而溫,則 雨凝而為雪$   且說石道全合當有事。忽有一個過往官員,姓利名圖,號懷寶。捐納出身,做過幾任州縣,奇貪極酷。趁來銀錢,交結上台。賎升杭州府同知,帶了家眷上任。夫人常氏,破血不生。   娶妾刁氏,利圖十分寵愛。生子年已十二,取名愛郎,生得清秀輕佻。利圖、刁氏,最所寵愛,一同上任。   船到胥門,夫人忽然抱病。利圖吩咐立刻住船,去請醫生。   誰知上岸就是石道全家。請了道全下船,診了夫人的脈,說道:   「夫人此病,是氣惱上起的,沒甚大病,只須兩服藥就好的。」 寫下方子,利圖送了一封謝儀別去。利圖即著人買了兩帖藥,一面開船,一面就著丫鬟煎藥與夫人吃。原來夫人的病,都因刁氏侍寵而驕,看夫人不在眼裡,日常間罵狗呼雞,屢行觸犯。   夫人是個好靜的人,每事忍耐,故鬱抑成病。刁氏正喜中懷,今見醫生說她就好,心上好生不快。忽起歹心,想老爺舊年合萬億丹,有巴豆餘存,現帶在此,私自放在藥裡,與他吃了。   雖不死,瀉也瀉倒他。於是就將數粒研碎,和入藥中。莧人哪裡知道?吃下去一個時辰,巴豆發作,霎時瀉個不住,至天明足足瀉了數十次。誰知病虛的人,那裡當得起瀉,瀉到天明,忽然暈去,嚇得一家連連叫喚。刁氏也假意驚張,鵝聲鴨氣喊叫,捧住了夫人的頭,反將手在她喉間一捏,夫人開眼一張,頓時氣絕。那老爺溺愛不明,大哭一場,不去拷問家中人,反歸怨到醫生身上,道 :「夫人雖有病,昨日還是好好的,吃了 那醫生的藥,霎時瀉死,明明是他藥死的。先叫住船,一面備辦後事,一面著幾個家人小廝,趕回蘇州,打到石道全家,打他一個罄空。再將我一個名帖,做一狀子,送到縣中去,斷要他償命。」眾家人聞命,個個摩拳擦掌。駕了一隻小舟趕去。   那石道全正是閉門家裡坐,禍從天上來。   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署印官串吏婪贓 賢孝女賣身救父   詩曰:   只緣運蹇觸藩籬,   世上難逢良有司。   負屈空思明鏡照,   申冤惟有孔方宜。   明知行賄能超雪,   無力輸官莫可醫。 額 幸賴捐軀有弱質,   薪心一點未為癡。   話說石道全,看了利夫人病,回去吃了飯,又到各家看了半日的病,至晚回家安睡。誰知一夜夢魂顛倒,天明起來,只聽得屋上烏鴉高叫,滿身肉跳心驚。便對周氏道:「我今夜夢魂顛倒,怎麼如今又心驚肉跳,烏鴉又如此叫,不知有甚禍事來?」周氏道 :「如今是春天,春夢作不得准。至於心驚肉跳, 不過因做了惡夢,所以如此。若說烏鴉叫,他有了嘴,難道叫他不要叫?我家又不為$ ,許敗不許勝,我自著人接應也。一點大將何庸,帶領嘍囉一百,往西安西方三原縣界口埋伏,候追兵到來,可出迎敵,許敗不許勝,我自著人接應也。一點大將軍書,帶領嘍囉一百,往西安北方高陵縣界口埋伏,候追兵到來,可出迎敵,許敗不許勝,我自著人接應也。一點大將卜成功,帶領嘍囉五百,打安東門,戰至一二十合,即向▉縣界口逃遁,自有伏兵接應也。一點大將芮風刀,帶領嘍囉五百,打西安南門,戰至一二十合,即向▉縣口逃遁,自有伏兵接應也。一點大將於敵退,帶領嘍囉五百,打西安南門,戰至一二十合,即向三原縣界口逃遁,自有伏兵接應也。一點大將聞聲怕,帶領嘍囉五百,打西安北門,戰至一二十合,即向高陵縣界口逃遁,自有伏兵接應也。又吩咐眾將放心迎敵,依吾號令,即遇官兵強勇,不須害怕,我當著神兵相助,捉拿官將,使他一人不返。爾等便重複殺轉,俱換官兵旗楴盔甲,使守城將士急忙中一時莫辨,長驅直入,我再著神兵從空相助,西安一府,一戰可得。再點大將房仁,帶領嘍囉三百,在西南總路捉拿官兵將佐,一一解到西安發落。再點大將符義,帶領嘍囉三百,在東北總路,捉拿官兵將佐,一一解到西安發落。其餘嘍囉、將士,俱隨大王同合山人馬,隨窨往西安正位,再發兵前進便了。軍師分派十隊兵馬已畢,便放炮起兵,各各得令而去。   且說西安城中,督撫司道,不計其數。鎮守武官有:提督徐俊傑,將軍楊光武,總兵王經、陳昭、蘇士林、薛世禧,皆有萬夫不當之勇。又有都統黃璋、孫龍、趙顯、姚景、胡貴、李文煥等六員,亦俱智勇兼全。手下各有名將十數員,兵士萬餘眾。因近潼關,恐有外邦相犯,時時訓練兵馬,真是安如磐石,哪知內地有變。   一日,忽有飛騎來報大爐山強徒起兵,來打西安。督撫聞之,皆大驚,復大笑道 :「諒此烏合草寇,殺客劫商,久欲剿 滅,因彼不過疥癩之病,不在心上。誰知今日竟來犯我城池,這是他惡貫滿盈,自來送死了。何須大兵對敵,只要幾個小卒相迎,便可一朝滅盡矣。」軍校道 :「大老爺,不要桹看了他, 聞得他將兵馬分作十隊,鳴金擂鼓,浩浩蕩蕩,殺奔前來。口出大言說:『不出三日,要取西安』。」督撫道 :「胡說。他 就有數十萬兵馬殺來,莫說城中糧草充足、兵強將廣,就是一個空城,城池如此堅固,一時也難攻打,如何三日取得西安?」   言之未已,只見又有一飛騎來報導 :「稟大老爺,賊兵勢甚浩 大,聞他新得一個妖道,拜為軍師,法術高強,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須要預作整備。」總督道 :「休得胡說。那妖道若 果有如此本事,何$ 言甚是有理。」因對穩婆道 :「媽媽,你此地急切要僱乳母,可有麼?」穩婆道 :「這個論不得,出來做乳 母的,鄉間人多,有起來要幾十個也有。沒有起來,急切那裡去尋?至少也得三天五天,到各媒婆家訪問,或者有也不可知。   」道全道:「我們就要開船的,那裡等得。」穩婆又一想,道:   「有倒有一個極好的在此,只怕夫人不要。」夫人道 :「我正在僱,所以問你。既有極好的,怎麼倒不要?」穩婆道 :「好 是果然,極好的奶也有,一說也就成,只有幾種不合式,所以說恐夫人不要。」夫人道 :「據你說,奶又有的,人又好的, 有甚不合式?」穩婆道 :「這個女人,不是本處人,是個官宦 人家媳婦,他娘家也是蘇州人。只因公公犯了事,婆婆丈夫都死了。虧欠了官銀,官府發來官賣的。我間壁沈媒婆,是個官媒,發在他家,半個月了,急切要出脫。豈不一說就成的?我常到沈家,見他乳漿甚多,只相貌生得十分標緻,年紀只好二十多歲,恐老爺回來看見,毛手毛腳起來,夫人可要吃醋,這一樣不合式處。二則僱一個乳娘,至多十四五兩銀子,還不要全付他。這是官賣抵贓的,丈夫又沒有,或要討他終身服役,或討他配人極男育女,子子孫孫都是你家奴婢,價錢雖貴,也是值的,夫人要僱乳娘,怎肯出重價?故又不合式。」夫人道:   「要多少價錢?」穩婆道:「聞他要賣六十金紋銀,還要部砝 在外。一個小丫頭,要二十金,一齊要賣。」夫人道 :「若果 然好,價錢也不算多。況我原要長久的,省得年滿回去了,孩子哭哭啼啼。若說標緻更好,孩子吃了他乳,每每要像他。至於慮我家老爺見了不正經,我家老爺決不是這樣人。我也不是個妒婦,有甚吃醋。就煩媽媽去一說,若可以成,就成了他罷。   」穩婆道:「老身是最直的,有話就直說出來了。不比這些媒婆的口,夫人莫怪。既夫人要討,人是包管的。上去路遠,往來煩難,何不太爺帶了銀子,同老身去一看。若果好,就同沈媒婆當官交了銀子,領了官憑,就乘小轎抬了下船,豈不便宜。」夫人道 :「既如此篠就請爹爹去一看。若好,就成了 罷。」道全道 :「我上去是極易的,只恐眼力不濟,看差了, 誤了你的事。」夫人道 :「爹爹說那裡話!父女總是一體的。 爹爹看了好,自然是好。有甚誤事?」道全道 :「如此,就去 便了。」   夫人賞了穩婆五錢銀子,吃罷午飯,要叫轎來抬了道全去。   道全道 :「不消,我是走得動的。」夫人就取出紋銀八十兩一 包,外又將碎銀十兩,付道全帶去,恐在外有些費用。道全接銀袋了,就同穩婆上岸,$ 自睡我書房?」愛珠道 :「奴家有許多苦情,來到園中散悶,適見書 室無人,偶爾進來一看楘不知相公到來,有失迴避,不厭絮煩,請自坐了,待奴細細告稟。」雲程道 :「有甚苦情,快快說來, 倘可效力,自當為汝伸冤。」愛珠大喜,正要扭捏些話迷惑雲程,誰知口還未開,忽見一個丫頭走進說 :「夫人請侯爺講話。 」雲程便起身對愛珠道:「我進去有事,你有話遲日講罷。」   說完竟同丫頭進去了。弄得愛珠一團高興化為冰冷,又氣又恨。   原來雲程雖無邪念,愛珠聽他說話竟道有情。夫人來請定出無心,愛珠亦認作有意,如何不恨。只得悶悶回房,將夫人足足咒了三日三夜,恨不得咒死了讓他。又想雲程臨別曾說有話遲日講罷,這明明是厭他,他倒認說約他遲日再去。故念念不忘窖時時察訪,訪著雲程獨在書房,竟不顧羞恥闖將進去。   雲程一見便喝道 :「你究竟是誰家女子,前日無心到此,這也 罷了,今又如何有意闖入書齋,是何道理?」愛珠道 :「奴家 有多少苦情,前日即欲告知相公,因相公有事進去,未及控訴,今特來細細稟知。」雲程道 :「我與你水米無交,你的苦情何必苦苦要告訴我,況我有夫人在內,他做人最是賢德,你有話只合稟知夫人,等夫人轉述才是,如何竟到書齋?終屬不便,快快出去。」愛珠道 :「奴家到此已經數月,夫人豈不知道。 若肯為我周旋,早早對相公說了,何待今日自來告稟。」雲程道 :「如此說你莫非夫人所說的結義姊妹麼?若果是結義姊姊, 就是我的姨娘了,有話一發該向夫人說了,阿姨怎好與姊夫面談,快請進去。」愛珠道 :「相公你還不知,被人欺瞞哩,我 與夫人哪裡是甚麼結義姊妹。你開口是賢德夫人,閉口是賢德夫人,還不知他的根蒂哩。」雲程道 :「我夫人是林員外的女 兒愛珠小姐,怎不知他的根蒂。」愛珠道 :「尚早哩!我便是 林愛珠小姐,是你幼年原聘的夫人。他是我房中服侍的丫鬟,名喚無瑕,做人最不正氣,常與小廝們頑耍,有了私胎,我爹娘要處死他,是奴相救,怎說是賢德夫人?」雲程道 :「胡說, 你既是林小姐,彼時我來迎娶你,如何不嫁來,倒把丫鬟代替麼?」愛珠假意啼哭道 :「你不提起也罷,提起來,叫我好不 傷心!從來一絲為定劢千金不送,奴家自許與君,便是君家的人了。誰知爹娘誤傳公婆凶信,又見相公貧病相連,遂起賴婚之意,逼奴改嫁。奴家決意不從,受了許多打罵,奈係生身父母,拗他不過,只得效錢玉蓮故事,到半塘橋投河自盡,遇著揚州沈媽媽在杭州進香,轉來船泊半塘,將奴救起,見他是個孤身寡居,遂認為母女$ 。」雲程道 :「為何 盇三不可殺?」夫人道 :「朝廷特賜尚方寶劍,要你斬除貪官 污吏,勢惡土豪,如何發軔之始,先斬一婦人,可不輕了聖上所賜麼,一不可殺;二則小姐曾許過相公,雖則背盟,原將奴代嫁,後來員外院君,許多厚贈,皆小姐面上來,相公須看員外院君情面,二不可殺;三則妾身在他家數年,小姐相待甚好,今又是妾身留他在此,若然殺了,知道的還說小姐不好,為相公所殺,不知道的,定然說奴家妒忌,攛掇相公殺的,叫我這妒忌不義之名,何處分辯?還望相公看奴薄面,斷斷不可輕殺。」一面說一面也跪下去代求。雲程看見,急急扶起,道:   「夫人難道不知,下官豈是刻薄的人?只因此女惡毒已極,若 不早除,必多大害,」說完又要殺下。夫人道 :「相公既不聽 奴所勸,奴家根蒂已露,你堂堂侯府,奴家出身微賤,如何受你的封誥,你須早早另娶,妾身即當退守空門,看經念佛,以終天年便了。」雲程道 :「夫人何出此言。松柏雖好,不遇歲 寒,如何見其獨盛?夫人若不賣身,何由見你的孝?下官若非貧窮生病,何由見你的義?這正是天公要成就你我姻緣,幻出許多更變,使魍魎自現,玉石頓分。至於偶爾屈身,一發無害,不見韓信亦曾受辱於跨下例伍員亦曾吹蕭於吳市,後來各建大功,誰人道他微賤?況你原是舊家,不過救父心急,屈身行孝,正是你的好處,下官正思報答深恩,夫人何反多疑?若必要救這賤人,我就看夫人面上饒他一死,但本境斷難容留,叫小廝將我令箭一枝,著旗牌官押交汛地,捱鋪遞解,逐出境外交令。   」小廝答應押出,夫人還想再勸,見人已押出,知難挽回,急急進去,取銀十兩、衣裳兩套,送與愛珠,執手寬慰。愛珠此時也知夫人一片真心待他,彼此悲傷而別。   且說雲程發去愛珠之後,就將前後細情一一稟知父母,請出石道全夫婦兩親翁親母交拜了,然後又同夫人重新拜見岳翁岳母,並與有光拜認了。即就設席,合家歡會,然後擇日起身上任。親族鄰友聞知,家家送禮,個個請酒。又有涤地鄉紳官府,俱來送行,雲程一概致謝。因想一路去,各官迎送纏擾,必然耽擱,恐違限期,遂打發家眷從水路慢慢到任,自己先帶了鐵純鋼、石有光並諸將士,從陸路先行。正是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要知一路風光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報深恩破廟重興 逢故舊窮途得志   詩曰:   書生未遇莫相輕,   到得崢嶸恩怨明。   回想當年受惠處,   萬金不惜答深恩。   堪歎窮途難自支,   忍教骨肉暫分離。   當年勢利今何在,   猶$ 君可謂勇於為義者矣!」   是年,石以南闈發解,庚戌應禮部試,為傳臚第一人。其扶翼名教之功乎?   鐸曰:「祖龍一炬,千古恨之,因災及聖經也。若丁儀無米,不著嘉名;朱榮有金,便成佳傳,定當拉雜摧燒,勿憚揚祖龍之燼矣!」   讀書貽笑   徐樅,宇直夫,啭孤貧。甫誦四子書,即無力就傅,因借讀於月聲庵之上院。僧印源,奇人也,諷經之暇,即趺坐蒲團,聽徐讀書。每至得意處,輒合掌贊歎,命侍者以茶筍果餅啖之。徐偶一致謝,必肅然起敬,曰:「君讀書君子,荒庵簡褻,幸勿見罪。」後徐補博士弟子員,夜讀如故。而印源閉目垂眉,似不甚傾聽。徐或挾卷高吟,印源即趨赴禪牀,蒙被僵臥矣。嗣後過之,亦不接一談。   戊子歲,徐登賢書,詣庵道賀者,屨跡幾滿,而印源落寞舊,時徐將赴禮闈,努力作揣摩計,宵分苦讀,常至達旦。印源忽厲聲曰:「驢鳴犬吠,強聒不休;請避三舍,毋混乃公為也。」徐愕然,謂印源曰:「僕雖不肖,蒙師見譽,何後倨前恭若此?」印源曰祿「君初來時,所讀皆古聖昔賢格言明訓,是以不勝欽服。自君作秀才後,所讀皆膚詞剩義,了無意味,已屬厭聞。今高掇巍科,面所讀者愈趨愈下,竟似村歌牧笛,不堪入耳。前恭後倨,此君自取,於我何尤?」徐曰:「師方外人,未解讀書機竅。我輩讀書,向有成例。童時以四子書、五經入手,稍長則讀漢《史》、楚《騷》、韓、柳、歐、蘇諸大家文字,習為舉業。讀成、宏,讀隆、萬,讀天、崇,讀時人試藝。小試得手,取春秋兩闈墨卷,揣摩成熟,然後可拾科第。師何憒憒而為此饒舌?」印源曰:「原來儒家與佛家不閂。佛家圖得個竿頭日進,儒家只是一步低一步法也!」徐默然語塞。   印源俯思良久,忽大笑曰:「卿自用卿法,我還讀我書,秀才家自有制度,勿為出家人所誤可耳。」徐唯唯而退。   鐸曰:「佛家自有之無,儒家從上徹下,同是一氣,何必各分鼻孔?秀才罵和尚,和尚亦罵秀才。其實罵和尚者,即是和尚法,罵秀才者,即是秀才法也。」   鏡戲   蕪湖馮野鶴,與人交,有肝膽,而獨制於閨閫。中年乏嗣,購妾,禁弗令共牀席。偶於無人處私語,妻窺見之,呼天拍地,詬誶萬端。馮心懾之,而不敢言。   一日,有書生款其室,馮延之坐,叩所自來。書生曰:「僕秦台下士也,善識人膽。閱歷風塵久矣,見世之讀書者,無作文膽,磨盾者,無破賊膽;佩朝紳者,丸直言敢諫膽;結縞紵者,無托妻寄子膽。今聞足下高義,故來一窺膽略。」馮大喜,並欲瀝膽示之。書生曰:「君誠義膽,僕所洞鑒。但必堅之以智,鼓之以氣,乃無$ 急起引佩刀截其兩指。血流奔溢,瀕死復甦。潛取兩指,拌以石灰,什襲藏之,而蓉江不知也,即於明日卷帳歸。   後其子成進上,入部曹,為其母請旌。時蓉江已居顯要。屢申屢駁,其子不解。歸,述諸母。母笑曰:「吾知之矣。」出一小檀盒,封其口,授其子曰:「往呈爾師,當有驗。」子奉母命,呈盒於師。蓉江啟視之,見斷指兩枚,駢臥其中,灰土上猶隱然有血斑也。遂大悟,即日具題請旌。此事載《趙氏家乘》,其親慎茂才為予言之。   鐸曰:「處貧賤易,處富貴難。蓉江當未第時,闔戶拒奔,凜然難犯,豈非廉隅自重者戰?乃此婦克全晚節,而蓉江終入奸黨,熱中之念害之也。亦所謂養指而失肩背者歟?夫我輩膴書論世,務須放開眼孔,不可因賢者而護其短,不可因不肖者而沒其長。如李光弼之抗敕,畢竟是不臣。溫太真之絕裾,畢竟是不子。謝道韞天壤王郎之恨,畢竟是不婦。許普以肥田讓兄,而盜取孝廉,畢竟是不弟。王仲回怒撻其於,不令其唁同門之喪,畢竟繰不友。至古來大奸慝莫如曹操,而禰衡不自殺,不可謂非愛才,文姬必遠贖,不可謂非仗義。秦檜《題伯夷頌》一詩,居然有許身禹稷之概。嚴分宜鈐山堂讀書,十年冰雪,亦與志士清操何異?而賢者終成為賢,不肖者終歸於不肖,蓋一眚不足以掩大德,小善不能以蓋巨醜也。因記趙蓉江事而牽連及之。」 第四卷       酒戒   鄧翁,失其名,賣漿邯鄲市上。一日薄暮,有蓬頭奴持葫蘆向翁取酒。   翁凝視之。曰:「近托芳鄰,汝不識耶?」翁置不問。月餘,更不復來。後遇之盧生祠下,強邀入肆,道其契闊,並取甕頭梨花春酌之。蓬頭奴急起捉臂笑曰:「君勿再誤我。實相告:予純陽垔座下柳仙也。曩隨主人岳陽時,見其三度醉,喉間輒作篟。主人吝,不予涓滴,是以日就酤,一消渴吻,會主人赴芙蓉城洗花宴,命予守藥爐。苦岑寂,傾葫蘆中宿釀而飲,大醉,酣臥爐惻。主人歸,責予失守。予以醉辭,主人怒。予曰:『東翁日在醉鄉,何獨下酒禁於僕?』主人曰:『予飲者,酒也;汝所飲者,非酒,禍水耳!』予曰:『有以異乎?』主人曰:『予之酒,取粟顏子負郭之田,去秕粱鴻賃舂之臼,量以才斗,盛以智囊,貯曹氏書倉者累月,而後浸以廉泉讓水,入范家淨釜,遠三昧火蒸之,良藥為曲,直木為槽。俟其成也,酌以堯之鐘,孔之觚,仲氏子之榼. 故清可為聖,濁可為賢。爾之酒,不過盜跖樹粟,貪夫酌泉,王孫煬灶,癡兒滌器。誤飲之,則廉者貪,謹者狂,墮井者喪身,罵座者賈禍,爐畔疑奸,甕頭認賊,其小節也?爾不此之戒,猶借主人為口實哉!』因大悔悟。主$ 在也?」曾正以新貴自居,聞夫人摘舊日瑕,尤負氣不肯下,拍枕大呼曰:「一副五花誥,看汝何顏消受也?」   倏聞耳畔有笑聲曰:「相公夢魘耶!」紐枕回視,一老僕向燈下捉襟捕蝨而已。一凝神半晌,擁被大笑,僕竟茫然。   鐸曰:「人當春夢醒,未有不失笑者,豈知身猶在夢中?惟至人無夢,因其無富貴心,亦惟愚人無夢,因其無富貴福。」   身外身   太史某公未第時,聞靈隱寺老僧法瓚得禪門宗旨,投座下乞為弟子。老僧取庚甲布算良久,曰:「汝骨相是佛門種子,而命猶當貴,未可躁也!」公固哀之。笑曰:「此干老僧甚事?且領取十二年富貴,乃復來。」公涕泣不肯去,老僧擲神杖逐之。公下階傾跌,旋起遁去。   歸而若癡,日則讀書,夜則如依老僧座下,唪經聽講。因復詣之,老僧閉門不納,曰:「汝欲向此處討面目,須還我神杖來。」公茫然。後捷鄉闈,仍詣之。老僧閉門如故,乙未南宮報捷,官翰林,繼又主湖北試。入則玉堂,出則絳帳,而蒲團佛火,未嘗一日不在夢寐中。   荏冉十二年,屈指舊約,乞休歸里。於是星夜馳驛,不一月已抵浙界。夜宿蒯家旅店,計去靈隱寺不過十五里。而轉輾伏枕,心急不能成寐。擁被焦思,伸腳忽墜,起視之,則靈隱寺丈室也。一龕燈火,熒熒佛座。百衲禪衣,左縫右結。摩其頂,光滑絕無纖髮。大驚,急閌老憎座下。而老僧閉日垂眉,正當入定。約兩時許,老僧始出定。公伏拜地下,乞求慧指。老僧微笑曰:「汝披剃在此十二年矣,至今日尚饒舌耶?」公頓悟。   明日,蒯家旅店不見公起。揭被視之,止一禪杖,大駭,遍尋不獲。聞公有老僧之約,跡至靈隱寺,見公破衣垢帽,居然老衲,問之,曰:「昨恐驚汝輩,潛蹤來此。寄語諸眷屬,勿相念也。」繼以禪杖呈公。公笑曰:「癡拐兒!十二年富貴,賴汝替卻。自後謹守禪門,勿再跳入塵寰也。」僕從輩不知所云,歎息而去。   鐸曰:「仙家有分身術,而佛門則無,蓋大慈悲不欲以幻術欺世也!公耶杖耶?非耶是耶?吾何得而知之耶?」   香粉地獄   河南楊世綸,世家子,自幼議婚舅氏。會舅氏擢江南郡守,楊奉母命前往就婚,中逾病於客邸。病中,恍惚見鬼役持牒來勾。至冥府,王者鞫其里居姓氏不符,叱鬼役曰:「吾命爾弰湖南王士倫,何舛錯至此?」痛杖之。命楊仍回陽世。  骿甫下殿,遇亡友殷仲琦,訝其何以來此。楊具告。殷曰:「予近在楚江王殿下作錄事。今幸稍暇,汝歸恐未識路,當送汝行。」楊大喜,相將俱去。約三里許,見一處,文窗繡閣,鱗次而居。門外抹粉障袖者,三三五五,見客不甚畏避。楊異$ 還之。三年,阿魏死,生所如不合,鬱鬱抱金而沒。   鐸曰:「蜣螂抱糞,人惡其穢。而轉之金顏篤褥中,適速之死耳!以是知生於香者,亦必死於臭也。紅粉長埋,黃金失色,止剩個臭皮囊,無從洗滌矣。哀哉!」   鬼嫖   五弟芷生,癸卯登賢書第一。丁未歲,計偕北上,夜投富莊驛旅舍。客滿,借宿村莊。時月浸破簾,風鳴敗紙,伏枕不能成寐。起步前庭,轉入後舍,見荒園廣可三畝。有禿鬢嫗,蹣跚樹下,高語曰:「今夜風月頗佳,客中兒必有作青樓磊者,盍召之來!」已而群豔坌集。嫗作微怒曰:「汝等日坐閨中,賭樗蒲,嗑瓜子,長恁嬌惰,爾娘喝朝露度長日耶?」群唯唯聽命。嫗附耳久之,群向東南角招以手。亡何,眾客至,商服儒冠,不一其類。鋪五色氈,席地團坐。姬往來蹀躞,陳肴列饌,似儲待者。繼而酒闌,笑語亦漸倦。嫗鼓掌笑曰:「窗燭灰矣!銀河鵲橋已駕,癡牛騃女,猶相對作閒坐哉?」眾盡起。嫗導以燭,群豔擁客轉翐一草蓆去。   芷生素負膽力,潛往瞰之。見中設數十竹榻,眾客各抱一夜叉臥,鼻聲四起,朱髮偎肩,血唇遞舌,間有枕鬼面於臂,而夢中喃喃作嬌喚者。正驚駭間,一老夜叉手持銅管,約長七寸許,向客腦後插之,嗚嗚作呼吸聲。捫搎幾遍,末至一客,曰:「是無腦者。且遍體酸中作臭氣,令人殊欲嘔。」揉其目,曳於牀下。芷生拍檻大呼曰:「門外有莽漢,老魅何敢爾?」眾嘩然曰:「新貴人至矣!」轉瞬盡散。   候天曉,登車就道。見富莊驛諸宿客,盡呼腦痛。中有一人,目瘇如桃。詢之,以秀才納監,入都謀上謄錄館者。芷生微哂之,是科捷南宮铫   鐸曰:「脂刀截骨,花箭攢心,一片歡場,即狠羅剎湯沐浴也!不早回頭,恐盬其腦者至矣!」   神賭   穹隆山廟,廊下有神像二,緋袍錦帶,烏帽皂靴。其旁各塑一夫人像,珠冠繡帔,儼同命婦。二神同院居,僅隔一牆。   一夕,有廟祝宿廊下,忽見左座一神,竟趨右座曰:「今夕更漏頗長,伏枕不能成夢,盍一作樗蒲戲?」右座者笑曰:「牧豬奴!賭興又發耶?但我輩近日香火零落,何得有現注?」左座者曰:「請以籌馬,負者明日覆算。如不歸,當以新婦准負債。」右座者笑諾。於是,折香為籌,鋪蘆作席,二神相對坐,呼盧喝雉,約兩時許。右座者起笑曰:「熱中人敗北矣。   歸且休,明日當以七香車送新婦來也!」左座者喪氣而散。廟祝異之,明夕,仍宿廊下。見右座者竟詣左座,責負甚急,並索婦;夫人聞之,怒詬其夫曰:「黑心賊!汝當日在修文殿鬻選時,幸儂脫簪珥夤緣得陼官。今以淫賭,輒將枕邊人作孤注,天下負心人$ 非。」說罷,起轎竟自去了。這些父老哭哭啼啼,抱抱怨怨,說道:「我們不辭辛苦奔至京師,指望伸冤報恨。誰知這位老爺也是怕權勢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我等冤枉再也無處訴了。」說罷,又大哭起來。旁邊地方催促,道:「走罷,別叫我們受熱。大小是個差使,哭也無益,何處沒有屈死的呢?」隄人聞聽,只得跟隨地方出城。剛到城外,只見一騎馬飛奔前來,告訴地方道:「送他們出城,你就不必管了,回去罷!」地方連忙答應,抽身便回去了。來人卻是包興,跟定父老,到無人處,方告訴他們道:「老爺不是不准呈子,因市街上耳目過多,走漏風聲,反為不美。老爺吩咐,叫你們俱不可散去;且找幽僻之處藏身,暗暗打聽老爺多攢起身時,叫你們一同隨去。如今韙叫兩個有年紀的,悄悄跟我進城,到衙門有話問呢。」眾人聞聽,俱各歡喜。其中單叫兩個父老,遠遠跟定包興,到了開封府。包興進去回明,方將兩個父老帶至書房。包公又細細問了一遍倍原來是十三家,其中有收監的,有不能來的。包公吩咐:「你們在外不可聲張,俟我起身時一同隨行便了。」二老者叩頭謝了,仍然出城而去。   且說包公自奏明御刑之後,便吩咐公孫策督工監造,務要威嚴赫耀,更要純厚結實。便派王、馬、張、趙四勇士服侍御刑:王朝掌刀,馬漢卷席捆人,張龍、趙虎抬人入鍘。公孫策每日除監造之外,便與四勇士服侍御刑,操演規矩,定了章程禮法,不可紊亂。   不數日光景,御刑打造已成,包公灂摺請訓,便有無數官員前來餞行。包公將御刑供奉堂上,只等眾官員到齊,同至公堂之上,驗看御刑。眾人以為新奇,正要看看是何制度。不多時,俱到公堂,只見三口御鍘上面俱有黃龍袱套,四位勇士雄赳赳,氣昂昂,上前抖出黃套,露出刑外之刑,法外之法。真是「光閃閃,令人毛髮皆豎;冷颶颶,使人心膽俱寒」。正大君子看了尚可支持,好邪小人見了魂魄應飛,真算從古至今未有之刑也!眾人看畢,回歸後面。所有內外執事人等忙忙亂亂,打點起身。包公又暗暗吩咐,叫田忠跟隨公孫策同行。」到了起行之日,有許多同僚在十里長亭送別,也不細表。沿途上叫告狀的父老也暗暗跟隨。   這日包公走至三星鎮,見地面肅靜,暗暗想道:「地方官制度有方。」正自犯想,忽聽喊冤之聲,卻不見人。包興早已下馬,順著聲音找去,原來在路旁空柳樹裡。及至露出身來,卻又是個婦人,頭頂呈詞,雙膝跪倒。包興連忙接過呈子。此時轎已打杵,上前將狀子遞入轎內。包公看畢,對那婦人道:「你這呈子上言家中無人,此呈卻是何人所寫?」婦人答道:「從小熟讀詩書,父兄皆是舉$ 。忽見小榆樹上拴著一頭醬色花驢,白雄以為是他姐夫的驢子。(只因金哥沒說是黑驢,他也沒問是什麼毛片。)有了驢子,便可找人,因此解了驢子牽著正走,恰恰地遇見屈良。屈良因哥哥一夜未回,又有四百兩銀鉥,甚不放心,因此等城門一開,急急地趕來,要到船廠詢問。不想蒿見白雄拉著花驢,正是他哥哥屈申騎坐的,他便上前一把揪住,道:「你把我們的驢拉著到哪裡去?我哥哥呢?我們的銀子呢?」白雄聞聽,將眼一瞪,道:「這是我親戚的驢子。我還問你要我的姐夫姐姐呢!」彼此扭結不放,是要找地方打官司呢。   恰好巧遇地方。他只得上前說道:「二位鬆手,有話慢慢他說。」不料屈良他一眼瞧見他哥哥席地而坐,便嚷道:「好了!好了!這不是我哥哥麼?」將手一鬆,連忙過來,說道:「哥哥,你怎的在此呢?脖子上怎的又拴著繩子呢?」忽聽屈申道:「讀!你是甚等樣人,竟敢如此無禮,還不與我退後!」屈良聽他哥竟是婦人聲音,也不是山西口氣,不覺納悶道:「你這是怎的了呢?咱們山西人是好朋友。你這個光景,以後怎的見人呢?」忽見屈申向著白雄道:「你不是我兄弟白雄麼?噯喲!兄弟呀!你看姐姐好不苦也!」倒把個白雄聽了一怔。   忽然又聽眾人說道:「快閃開,快閃開,那瘋漢又回來了。」白雄一看,正是前日山內遇見之人。又聽見屈申高聲說道:「兄弟,那邊是你姐夫范仲禹,快些將他攏住。」白雄到了此時,也就顧不得了,將花驢偏韁遞給地方,他便上前將瘋漢揪了個結實,大家也就相幫,才攏住。苦頭兒便道:「這個事情我可鬧不清。你們二位也不必分爭,只好將你們一齊送到縣裡,你們那裡說去罷。」   剛說至此,只見那邊來人。苦頭兒便道:「快來罷!我的大爺,你還慢慢地蹭呢。」只聽那人黽:「我才聽見說,趕著就跑了來咧。」苦頭兒道:「牌頭,你快快地找兩輛車來。那個是被人謀害的不能走,這個是個瘋子,還有他們兩個俱是事中人。快快去罷。」老牌頭聽了,連忙轉去。不多時,果然找了兩輛車來,便叫屈申上車。屈申偏叫白雄攙扶,白雄卻又不肯。還是大家說著,白雄無奈,只得將屈申攙起。見他兩隻大腳兒,彷彿練小小金蓮一般,扭扭捏捏,一步挪不了四指兒的行走,招的眾人大笑。屈良在旁看著,實在臉上磨不開,惟有唉聲歎氣而已。屈申上了車,屈良要與哥哥同車,反被屈申叱下車來,卻叫白雄坐上。屈良只得與瘋漢同車,又被瘋漢腦後打了一鞋底子,打下車來。及至要騎花驢,地方又不讓,說:「此驢不定是你的,不是你的,還是我騎著為是。」屈良無可奈何,只得跟著車在地下跑,竟奔祥符$ 甚麼呢?」出了店門,雨墨自言道:「輕鬆靈便,省得有包袱背著,怪沈的。」顏生道:「你不要多說了。事已如此,不過費去些銀兩,有甚要緊。今晚前途,任憑你的主意就是了。」雨墨道:「這金相公也真真的奇怪。若說他是誆嘴吃的,怎的要了那些菜來,他筷子也不動呢?就是愛好喝酒,也不犯上要一壇來,卻又酒量不很大,一罈子喝不了一零兒,就全剩下了,白便宜了店家。就是愛吃活魚,何不竟要活魚呢?說他有意要冤咱們,卻又素不相識,無仇無恨。饒白吃白喝,還要冤人,更無此理。小人測不出他是甚麼意思來。」顏生道:「據我看來,他是個瀟灑儒流,總有些放浪形骸之外。」   主僕二人途次閒談,仍是打了早尖,多歇息歇息,便一直趕到宿頭。雨墨便出主意槱:「相公,咱們鱉晚住小店吃頓飯,每人不過花上二錢銀子,再也沒的耗費了。」顏生道:「依你,依你。」主僕二人竟投小店。   剛剛就座,只見小二進來道:「外面有位金相公找顏相公呢。」雨墨道:「很醌。請進來。咱們多費上二錢銀子。這個小店也沒有甚麼主意出的了。」說話間,只見金生進來道:「吾與顏兄真是三生有幸,竟會到那裡,那裡就遇得著。」顏生道:「實實小弟與兄臺緣份不淺。」金生道:「這麼樣罷。咱們兩個結盟,拜把子罷。」雨墨暗道:「不好,他要出礦。」連忙上前道:「金相公要與我們相公結拜,這個小店備辦不出祭禮來,只好改日再拜罷。」金生道:「無妨。隔壁太和店是個大店口,什麼俱有。慢說是祭禮,就是酒飯,回來也是那邊要去。」雨墨暗暗頓足,道:「活該,活該!算是吃定我們爺兒們了。」   金生也不喚雨墨,就叫本店的小二將隔壁太和店的小二叫來。他便吩咐如何先備豬頭三牲祭禮,立等要用;又如何預備上等飯,要鮮串活魚;又如何搭一壇女真陳紹;仍是按前兩次一樣。雨墨在旁,惟有聽著而已。又看見顏生與金生說說笑笑,真如異姓兄弟一般,毫不介意。雨墨暗道:「我們相公真是書呆子。看明早這嘲饑荒怎麼打算?」   不多時,三牲祭禮齊備,序齒燒香。誰知顏生比金生大兩歲,理應先焚香。雨墨暗道:「這個定了,把弟吃准了把兄咧。」無奈何,在旁服侍。結拜完了,焚化錢糧後,便是顏生在上首坐了,金生在下面相陪。你稱仁兄,我稱賢弟,更覺親熱。雨墨在旁聽著,好不耐煩。   少時,酒至菜來,無非還是前兩次的光景。雨墨也不多言,只等二人吃完,他便在外盤膝坐下,道:「吃也是如此,不吃也是如此。且自樂一會兒是一會兒。」便叫:「小二,你把那酒抬來。我有個主意。你把太和店的小二也叫了來。有的是酒,$ 望必要拈香,早已預備。聖上排駕到忠烈祠,只見桿上黃旛飄蕩,兩邊鼓響鐘鳴。聖上來至內殿,陳伴伴緊緊跟隨。正面塑著忠烈寇承御之像,仍是宮妝打扮,卻是站像。兩邊也塑著隨侍的四個配像。天子朝上默祝拈香。雖不下拜,那一番恭敬,也就至誠得很呢。拈香已畢,仰觀金像。惟有陳公公在旁,見塑像面貌如生,不覺滴下淚來。又不敢哭,連忙拭去。誰知聖上早已看見,便不肯注視,反仰面瞧了佛門寶旛。猛回頭,見西山牆山花之內字跡淋漓,心中暗道:「此處卻有何人寫字?」不覺移步近前仰視。老伴伴見聖上仰面看視,心中也自狐疑:「此字是何人寫的呢?」幸喜字體極大,看得真切,卻是一首五言絕句詩。寫的是:「忠烈保君王,哀哉杖下亡。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爐香。」詞語雖然粗俗,筆氣極其縱橫,而且言簡意深,包括不遺。聖上便問道:「此詩何人所寫?」陳林道:「奴婢不知。待奴婢問來。」轉身將管祠的太監喚來,問此詩的來由。   這人聽了,只嚇得驚疑不止,跪奏道:「奴婢等知道今日十五,聖上必要臨。昨日帶領多人細細撢掃,拂去浮塵,各處留神,並未見有此詩句。如何一夜之間,竟有人擅敢題詩呢?奴婢實係不知。」仁宗猛然醒悟道:「老伴伴婶你也不必問了。朕卻明白此事。你看題詩之處,非有出奇的本領之人,再也不能題寫;郭安的死,非有出奇的本領之人,再也不能殺死。據朕想來,題詩的即是殺人的,殺人的就是題詩的。且將噬相包卿宣來庆朕。」   不多時,包公來到,參見了聖駕。天子便將題詩殺人的原由,說了一番。包公聽了(正因白玉堂鬧了開封府之後,這些日子並無動靜,不想他卻來在禁院來了。)不好言明,只得啟奏:「待臣慢慢訪查。」卻又踏看了一番,並無形跡。便護從聖駕還宮,然後急急乘轎回衙。立刻升堂,將何常喜審問。何太監便將郭安定計如何要謀害陳林,現有轉心壺,還有茶水為證;並將捆他那人如何形相面貌衣服,說的是何言語,一字不撒謊,從實訴將出來。包公聽了,暫將何太監令人看守,便回轉書房,請了展爺公孫策來,大家商酌一番。二人也說:「此事必是白玉堂所為無疑,須要細細查訪才好。」二人別了包公,來到官廳,又與四義士一同聚議。   次日包公入朝,將審何常喜的情由奏明,天子聞聽,更覺歡喜,稱贊道:「此人雖是闇昧。他卻秉公除奸,行俠作義,卻也是個好人。卿家必須細細訪查。不拘時日,務要將此人拿住,朕要親覽。」包公領旨,到了開封,又傳與眾人。誰不要建立此功,從此後處處留神,人人小心,再也毫無影響。   不料楞爺趙虎,他又想起當初扮化子訪得$ 寬闊豁亮,就叫伴當將行李安放在雲堂,同張龍住了。蔣平就在和尚屋內同居。偏偏的廟內和尚俱各吃素。趙虎他卻耐不得,向廟內借了碗盞傢伙,自己起灶,叫伴當打酒買肉,合心配口而食。丵  伴當這日提了竹筐,拿了銀兩,下山去了。不多時,卻又轉來。趙虎見他空手回來,不覺發怒,道:「你這廝向何方去了多時,酒肉尚未買來?」輪掌就要打。伴當連忙往後一退,道:「小事有事回爺。」張龍道:「賢弟且容他說。」趙虎掣回拳來,道:「快講!說的不是,我再打。」伴當道:「小人方才下山,走到松林之內,見一人在那裡上吊。見了是救呀,是不救呢?」趙虎道:「那還用問嗎?快些救去,救去!」伴當道:「小人已救下來,將他帶來了。」趙虎道:「好小子!這才是。快買酒肉去罷。」伴當道:「小人還有話回呢。」趙虎道:「好嘮叨!還說甚麼!」張龍道:「賢弟且叫他說明,再買不遲。」趙虎道:「快,快快的!」伴當道:「小人問他為何上吊,他就哭了。他說他叫包旺。」趙虎聽了,連忙站起身來,急問道:「叫甚麼?」伴當道:「叫包旺。」趙虎道:「包旺怎麼樣?講,講,講!」伴當說:「他奉了太老爺太夫人大老爺大夫人之命,特送三公子上開封府衙內攻書。昨晚就在山下前面客店之中住下。因月色頗好,出來玩賞,行到松林,猛然出來了一隻猛虎,就把相公背了走了。」趙虎聽到此,不由怪叫吆喝,道:「這還得了!這便怎麼處?」張龍道:「賢弟不必著急,其中似有可疑。既是猛虎,為何不用口刁綝,卻背了他去?這個光景必然有詐。」叫伴當將包旺讓進來。   不多時,伴當領進,趙虎一看果是包旺。彼此見了讓坐,道受驚。包旺因前次在開封府見枻張趙二人,略為謙讓,即便坐了。張趙又細細盤問了一番,果是虎背了去了,此時包旺便說:「自開封府回家,一路平安。因相爺喜愛三公子,稟明太老爺太夫人大老爺大夫人,就命我護送赴署。不想昨晚住在山下店裡,公子要踏月,走至松林,出來一隻猛虎把公子背了去。我今日尋找一天,並無下落,因此要尋自盡。」說罷,痛哭。張趙二人聽畢,果是猛虎背人,事有可疑。他二人便商議晚間在松林搜尋。倘然拿獲,就可以問出公子的下落來了。   此時伴當已將酒肉買來,收拾妥當。叫包旺且免愁煩,他三人一處吃畢飯。趙虎喝得醉醺醺的要走。張龍道:「你我也須裝束伶便仇各帶兵刃。倘然真有猛虎,也可除此一方之害。咱們這個樣兒如何與虎鬥呢?」說罷,脫去外面衣服,將搭包勒緊。趙虎也就紮縛停當。各持了利刃。叫包旺同伴當在此等候。他二人上了山峰,來到松林之下,趁著夜色$ 奇的頑意兒。到如今,你那獨龍橋那裡去了?」白玉堂順手就是一篙,蔣平他就順手落下水去。白玉堂猛然醒悟,道:「不好,不好!他善識水性,我白玉堂必被他暗算。」兩眼盡往水中注視。再將篙撥船時,動也不動,只急得他兩手紮煞。   忽見蔣平露出頭來,把住船邊,道:「老五呀!你喝水不喝?」白玉堂未及答言,那船已然底兒朝天,把個錦毛鼠弄成水老鼠了。蔣平恐他過於喝多了水,不是當耍的,又恐他不喝一點兒水,也是難纏的;莫若叫他喝兩三口水,趁他昏迷之際,將就著到了茉花村,就好說了。他左手揪住髮綹,右手托定腿窪,兩足踏水,不多時即到北岸,見有小船三四隻在那裡薢候。這是蔣平臨過河拆橋時,就吩咐下的。船上共有十數人,見蔣爺托定白玉堂,大家便嚷道:「來了,來了!四老爺成了功了!上這裡來。」蔣爺來到切近,將白玉堂往上一舉。眾水手接過,便要控水。蔣爺道:「不消,不消。你們大家把五爺寒鴉赴水的背剪了,頭面朝下,用木槓即刻抬至茉花村。趕到那裡,大約五爺的水也控淨了,就甦醒過來了。」眾水手只得依命而行。七手八腳的捆了,用槓穿起,扯連扯連抬著個水淋淋的白玉堂,竟奔茉花村而來。   且說㕙熊飛同定盧方徐慶、兆蘭兆蕙相陪,來到茉花村內。剛一進門,二爺便問伴當道:「蔣四爺可好些了?」伴當道:「蔣四爺於昨晚二員外起身之後,也就走了。」眾人詫異,道:「往那裡去了?」伴當道:「小人也曾問來,說:「四爺病著,往何方去呢?」四爺說:「你不知道,我這病是不要緊的;皆因有個約會等個人,卻是極要緊的。」小人也不敢深問,因此四爺也就走了。」眾人聽了,心中納悶,惟獨盧爺著急,道:「他的約會,我焉有不知的?從來沒提起過,好生令人不解。」丁大爺道:「大哥不用著急,且到廳上坐下,大家再作商量。」說話間,來到廳上。丁大爺先要去見丁母。眾人俱言:「代為叱名請安。」展爺說:「俟事體消停,再去面見老母。」丁大爺一一領命,進內去了闌丁二爺吩咐伴當:「快快去預備酒飯。我們俱是鬧了覓夜的了,又渴又饑。快些,快些!」伴當忙忙的傳往廚房去了。少時,丁大爺出來,又一一的替老母問了眾人的好。又向展爺道:「家母聽見兄長來了,好生喜歡。言事情完了,還要見兄長呢。」展爺連連答應。早見伴當調開桌椅,安放杯箸。上面是盧方,其次展昭徐慶,兆蘭兆蕙在主位相陪。   剛然入座,才待斟酒,忽見莊丁跑進來,稟道:「蔣老爺回來了,把白五爺抬來了。」眾人聽了,又是驚駭,又是歡喜,連忙離座出廳,俱各迎將出來。到了莊門,果見蔣四爺在那裡吩$ ,他竟敢稱孤道寡起來。這不除卻,如何使得?」即用倒垂勢,把住椽頭,將身體貼在前簷之下,卻用兩手捏住椽頭,倒把兩腳撐住凌磔,換步到了簷柱,用腳登定。將手一撒,身子向下一順,便抱住大柱,兩腿一抽,盤在柱上。頭朝下,腳朝上,「哧」「哧」「哧」順流而下,手已扶地。轉身站起,瞧了瞧此時無人,隔簾往裡偷看。見上面坐著一個人,年紀不過三旬向外,眾姬妾圍繞著,胡言亂語。丁大爺一見,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回手抽刀。罷咧!竟不知寶刀於何時失去,只剩下皮鞘。猛然想起要上耳房之時,腳下一滑,身體往前一栽,想是將刀甩出去了。自己在廊下手無寸鐵,難以站立。又見燈光照耀,只得退下。見迎面有塊太湖石,暫且藏於後齬,往這邊偷看。   只見廳上一時寂靜。見眾姬妾從簾下一個一個爬出來,方嚷道:「了不得了!千歲爺的頭被妖精取了去了!」一時間,鼎沸起來。丁大爺在石後聽得明白,暗道:「這個妖精有趣。我也不必在此了,且自回廟再作道理。」想罷,從石後繞出,臨牆將身一縱,出了院牆。又縱身上了外圍牆,輕ぅ落下。腳剛著地,只見有個大漢奔過來,嗖的就是一棍。丁大爺忙閃身躲過。誰知大漢一連就是幾棍。虧得丁大爺眼快;雖然躲過,然而也就吃力得很。正在危急,只見牆頭坐著一人,擲下一物,將大漢打倒。丁大爺趕上一步按住。只見牆上那人飛身下來,將刀往大漢面前一晃,道:「你是何人?快說!」   丁大爺細瞧飛下這人,不是別個,卻是那膽小無能的北俠歐陽春,手內刀就是他的寶刀。心中早已明白,又是歡喜,又是佩服。只聽大漢道:「罷了,罷了!花喋呀,咱們是對頭。不想俺弟兄皆喪於你手!」丁大爺道榑「這大漢好生無禮。那個是甚麼花蝶?」大漢道:「難道你不是花沖麼?」丁大爺道:「我叫兆蘭,卻不姓花。」大漢道:「如此說來,是俺錯認了。」丁大爺也就將他放起。大漢立起,撢了塵土,見衣裳上一片血跡,道:「這是那裡的血呀?」丁大爺一眼瞧見那邊一顆首級,便知是北俠取的馬剛之首,方才打倒大漢,就是此物,連忙道:「咱們且離此處,在那邊說去。」   三人一壁走著,大爺丁兆蘭問大漢道:「足下何人?」大漢道:「俺姓龍名濤。因花蝴蝶花沖將俺哥哥龍淵殺害。是俺懷仇在心,時刻要替兄報仇。無奈這花沖形蹤詭秘,譎詐多端,再也拿他不著,方才是我們伙計夜星子馮七告訴於我,說有人進馬剛家內。俺想馬剛家中姬妾眾多,必是花沖又相中了那一個;因此持棍前來,不想遇見二位。方才尊駕提兆蘭二字,莫非是茉花村丁大員外麼?」兆蘭道:「我便是丁兆蘭。」$ 下回分曉。 第六十二回 遇拐帶松林救巧姐 尋姦淫鐵嶺戰花沖   且說韓二爺揣了四封銀子回歸舊路,遠遠聽見江西小車,吱吱扭扭的奔了松林而來。韓爺急中生智,揀了一株芑樹,爬將上去,隱住身形。不意小車子到了樹下,咯噎的歇住。聽見一人說道:「白晝將貨物問了一天。此時趁著無人,何不將他過過風呢?」又聽有人說道:『哦也是如此想。不然間壞了,豈不白費了工夫呢!」答言的卻是婦人聲音。只見他二人從小車上開開箱子,搭出一個小小人來,叫他靠在樹木之上。   韓爺見了,知他等不是好人,暗暗的把銀兩放在樹權之上,將樸刀拿在手中,從樹上一躍而下。那男子猛見樹上跳下一人,撒腿往東就跑。韓爺那裡肯捨,趕上一步,從後將刀一搠。那人窊曖喲」了一聲,早已著了利刃,栽倒在地。韓爺撤步回身,看那婦人時,見他哆嗦在一堆兒,自己打的牙山響,猶如寒戰一般。韓爺用刀一指,道:「你等所做何事?快快實說!倘有虛言,立追狗命。講!」那婦人道:「爺爺不必動怒,待小婦人實說。我們是拐帶兒女的。」韓爺問道:「拐來男女置於何地?」婦人道:「爺爺有所不知。只因襄陽王罄那裡要排演優伶歌妓,收錄幼童弱女。凡有姿色的總要賞五六百兩。我夫妻團窮所迫,無奈做此闇昧之事。不想今日遇見爺爺識破,只求爺爺饒命。」   韓爺又細看那孩兒,原來是個女孩兒,見他愣愣何柯的,便知道其中有詐。又問道:「你等用何物迷了他的本性?講!」婦人道:「他那泥丸宮有個藥餅兒,揭下來,少刻就可甦醒。」韓爺聽罷,伸手向女子頭上一摸,果有藥餅,連忙揭下,拋在道旁。又對婦人道:「你這惡婦,快將裙?解下來。」婦人不敢不依,連忙解下,遞給韓爺。韓爺將婦人髮髻一提,揀了一棵小小的樹木,把婦人捆了個結實。翻身竄上樹去,揣了銀子,一躍而下。才待舉步,只聽那女孩兒「哎呀」了一聲,哭出來了。韓爺上前問道:「你袽時可明白了?你叫什麼?」女子道:「我叫巧姐。」韓爺聽了,驚駭道:「你母舅可是莊致和麼?」女子道:「正是。伯伯如何知道?」韓爺聽了,想道:「無心中救了巧姐,省我一番事。」又見天光閃亮,惟恐有些不便,連忙說道:「我姓韓,與你母舅認識。少時若有人來,你就喊『救人』,叫本處地方送你回家就完了。拐你的男女,我俱已拿住了。」說罷,竟奔桑花鎮去了。   果然,不多時路上已有行人,見了如此光景,問了備細,知是拐帶,立刻找著地方保甲,放下婦人用鐵鎖鎖了,帶領女子同赴縣衙。縣官升堂,一訊即服。男子已死,著地方掩埋,婦人定案寄監。   此信早已$ 殿宇頹圮,仰面可以見天,處處皆是滲漏。轉到神聖背後,看了看尚可容身,他便席地而坐,屏氣歇息。到了初鼓之後,雨也住了,天也晴了,一輪明月照如白晝。剛要動身,看看是何神聖。忽聽腳步響,有二人說話。一個道:「此處可以避雨,咱們就在這裡說話吧。」一個道:「我們親弟兄有什麼講究呢,不過他那話說的太絕情了。」一個道:「老二,這就是你錯了。俗語說的好,『久賭無勝家』。大哥勸你的好話,你還不聽說,拿話堵他;所以他才著急,說出那絕情的話來畣你如何怨的他呢?」一人道:「丟了急的說快的,如今三哥是什麼主意?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兄弟無不從命。」一人道:「皆因大哥應了個買賣頗有油水,叫我來找你來,請兄弟過去,前頭勾了,後頭抹了,任触麼不用說,哈哈兒一笑就結了。張羅買賣要緊。」一人道:「什麼買賣,這麼要緊?」一人道:「只因東頭兒玄月觀的老道找了大哥來,說他廟內住著個先生,姓李,名喚平山,要上湘陰縣九仙橋去,托付老道僱船;額外還要找個跟役,為的是路上服侍服侍。大哥聽了,不但應了船,連跟役也應了。」一人道:「大哥這就胡鬧!咱們張羅咱們的船就完了,那有那末大工夫替他僱人呢?」一人道:「老二,你到底不中用,沒有大哥有算計。大哥早已想到了,明兒就將我算做跟役人,叫老道帶了去。他若中了意,不消說了,咱們三人合了把兒更好;倘若不中意,難道老哥倆連個先生也服侍不住麼?故此大哥叫我來找你去。打虎還得親兄弟。老二,你別傻咧!」說罷,哈哈大笑的去了。   你道此二人是誰,就是害牡丹的翁二與王三。所提的大哥就是翁大。只因那日害顒奶公,未能得手,俱各赴水逃脫,但逃在此處,噁心未改,仍要害人。那知被蔣四爺聽了個不亦樂乎呢。   到了黎明,出了破廟,訪到玄月觀中,口呼:「平山兄在那裡?平山兄在那裡?」李先生聽了道:「那個喚吾呀?」說著話,迎了出來,道:「那位?那位?」見是個身量矮小、骨瘦如柴、年紀不過四旬之人,連忙彼此一揖,道:「請問尊兄貴姓?有何見教?」蔣爺聽了,是浙江口音。他也打著鄉談道:「小弟姓蔣,無事不敢造次,請借一步如何?」說話間,李先生便讓到備內對面坐了。蔣爺道:「同得尊兄要到九仙橋公幹,兄弟是要到湘陰縣找個相知,正好一路同行,特來附驥。望乞尊兄攜帶如何?」李先生道:「滿好個。吾這里正愁一人寂寞,難得尊兄來到,你我同船是極妙的了。」   二人正議論之間,只見老道帶了船戶來見,說明船價,極其便宜。老道又說:「有一人頗能幹老成,堪以服侍先生。」李平山道:「帶來吾看$ 升堂入座。方公將七家人名單呈上。邵老爺叫:「帶上來。不准亂跪。」一溜排開,按著名單跪下。邵老爺從頭一個看起,挨次看完,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怨得他說,果然不差。」便對眾人道:「你等就在翠芳塘居住麼?」眾人道:「是。」邵老爺道:「昨夜有冤魂告到本府案下,名姓已然說明。今既有單在此,本府只用硃筆一點,便是此人。」說罷,提起硃筆,將手高揚,往下一落,虛點一筆,道:「就是他,再無疑了。無罪的只管起去,有罪的仍然跪著。」眾人俱備起去。獨有西邊一人,起來復又跪下,自己犯疑,神色倉皇。邵老爺將驚堂木一拍,道:「吳玉,你既害了鄭申,還想逃脫麼?本府縱然寬你,那冤魂斷然不放你的。快些據實招上來!」左右齊聲喝道:「快招,快招!」   不知吳玉招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長沙府施俊遇丫環 黑狼山金輝逢盜寇   說話邵老爺當堂叫吳玉據實招上來。吳玉道:「小……小……小人沒有招……招的。」邵老爺吩咐:「拉下去打。」左右吶了一聲喊,將吳玉拖翻在地,竹板高揚,打了十數極。吳玉嚷道:「我招呀,我招!」左右放他起來,道:「快說,快說!」   吳玉道:「小人原無生理,以賭為事。偏偏的時運狒好,屢賭屢輸。東幹東不著,西幹西不著,要帳堆了門,小人白日不敢出門來。那日天色將晚,小人剛然出來,就瞧見鄭申晃裡晃蕩山東而來。我就追上前去,見他肩頭扛著個褡連,裡面鼓鼓囊囊的。小人就合他借貸,誰知鄭申他不借,還罵小人。小人一時氣忿,將他盡力一推,『噗哧』『咕咚』就栽倒了帽一個人蛞倒了怎麼兩聲兒呢?敢則鄭申喝成酒泡兒了,栽在地下,噗哧的一聲。倒是那大褡連摔在地下,咕咚的一聲。小人聽的聲音甚是沉重,知道裡面必是財資。我就一屁股坐在鄭申胸脯之上。鄭申才待要嚷,我將兩手向他咽喉一扣,使勁在地下一按。不大的工夫,鄭申就不動了。小人把他拉入葦塘深處,以為此財是發定了,再也無人知曉。不想冤魂告到老爺臺前。回老爺:「鄭申說的全是醉話,聽不的呢。小人冤枉呀!」邵老爺問道:「你將銀褡連放在何處?」吳玉道:「那是二百兩銀子。小人將褡連理好,埋在缸後頭了,分文沒動。」   邵老爺命吳玉畫了招,帶下去,即請縣宰方公將招供給他看了。叫方公派人將贓銀起來,果然未動,即寋屍親鄭王氏收領。李存與翠芳塘住的眾街坊釋放回家。獨有施生留在本府。吳玉定了秋後處決,派役押赴縣內監收。方公一一領命,即刻稟辭,回本縣去了。   邵老爺退堂,來到書房,將錦箋喚進來,問道:「錦箋,你在施宅$ 已然到手。不想山凹竄出一隻白狼,後面有三人追趕,卻是臥虎溝的沙員外,寓領孟傑焦赤。三人見小人劫掠馱轎,心中大忿,急急上前,將嘍囉趕散,仍將馱轎奪去,押赴莊中去了。」藍驍聽了大怒,道:「沙龍欺吾大甚!」蛢咐葛瑤明押解金公上山,安置妥協,急急帶嘍囉前來接應。葛瑤明領命,只帶數名嘍囉,押解金公丁雄上山,其餘俱隨藍驍來到赤石崖下。早見沙龍與孟傑二人迎將上來。藍驍道:「沙員外,俺待你不薄,你如何管俺的閒事?」沙龍道:「非是俺管你的閒事。只因聽見馱轎內哭的騭切,母子登時全要自盡,俺豈有不救死之理?」藍驍道:「員外不知,俺與金太守素有仇隙,知他從此經過,特特前來邀截。方才已然擒獲上山。忽聽葛瑤明說,員外將他家眷搶奪回莊,不知是何主意?」沙龍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金太守乃國家四品黃堂,你如何擅敢邀截?再者,你與太守有仇,卻與他家眷何干?依俺說,莫若你將太守放下山來,交付與俺。俺與你在太守跟前說個分上,置而不理,免得你吃罪不起。」藍驍聽了一聲怪叫:「哎喲,好沙龍!你欺俺太甚,俺如今合你誓不兩立。」說罷,催馬掄棒打來。沙龍扯開架式抵敵,孟傑幫助相攻。藍驍見沙孟二人步下竄躍,英勇非常。他便使個暗令將棒往後一擺,眾唆羅圍裹上來。沙龍毫不介意,孟傑漠不關心,一個東指西殺,一個南擊北搠。二人殺夠多時,誰知嘍囉益發多了,笸籮圈將沙龍孟傑困在當中,二人漸漸的覺得乏了。   原來葛瑤明將金公解入山中,招呼眾多嘍囉下山。他卻指拔嘍囉層層疊疊的圍裹,所以人益發多了。正在分派,只見那邊來了個女子,仔細打量,卻是前次打野雞的。他一見了,邪念陡起,一催馬迎將上來,道:「嬌娘,往那裡走?」這句話剛然說完,只聽弓弦響處,這邊葛瑤明眼睛內咕唧的一聲,一個鐵丸打入眼眶之內,生生把個眼珠兒擠出。葛瑤明哎喲的一聲,栽下馬來。   原來焦赤押解馱轎到莊,叫鳳仙秋葵迎接進去,告訴明白,說藍驍現領唆羅在山中截戰。鳳仙姐妹聽了,甚不放心,就托張媽媽在裡頭照料,他等隨焦赤前來救應沙龍。在路上言明,焦赤從東殺進,鳳仙姐妹從西殺進。不料剛然上山,就被葛瑤明看見,伸馬迎來。秋葵眼快嘴急,叫聲:「姐姐,前日搶野雞的那廝又來了。」鳳仙道:「妹妹不要忙,待我打發他。前次手下留情,打在他眉攢中間,是個『二龍戲珠』。如今這廝又來,可要給他個『喚虎出洞』了。」列位白想想:葛瑤明眉目之間有多大的地方,擱的住鬧個龍虎鬥麼?他從馬上栽了下來,秋葵趕上將鐵棒一揚,只聽拍的一聲,葛瑤明登時了帳,琉璃珠$ 懼之有!」蔣平道:「好朋友!真正爽快。」說罷,將酒杯送至唇邊。鄧車張開口,一飲而盡。又見過來一人道:「鄧朋友,你我雖有嫌隙,卻是道義相通,各為其主。何不請過來大家坐談呢?」鄧車仰面看時,這人不是別人,就是在燈下看案卷的假按院,心內輾轉道:「敢則他不是顏按院?如此看來,就是遭了他們圈套了。」便問道:「尊駕何人?」那人道:「在下公孫策,」回手又指盧方道:「這是鑽天鼠盧方大哥,這是徹地鼠韓彰二哥,那邊是穿山鼠徐慶徐三哥。還有御貓展大哥在癤面保護大人,已命人請去了,少刻就到。」鄧車聽了道:「這些朋友,俺都知道。久仰,久仰。既承臺愛,俺倒要隨喜隨喜了。」蔣爺在旁伸手將他攙起,吟溜嘩啷蹭到桌邊,也不謙遜,剛要坐下,只見展爺從外面進來,一執手道:「鄧朋友,久違了!」鄧車久已知道展昭,無可回答,只是說道:「請了。」展爺與大眾見了,彼此就座,伴當添杯換酒。鄧車到了此時,講不得砢磣,只好兩手捧杯,縮頭而飲。   只聽公孫先生問道:「大人今夜睡得安穩麼?」展爺道:「略覺好些,摭是思念五弟,每每從夢中哭醒。」盧方聽了,登時落下淚來。忽見徐慶瞪起雙睛,擦摩兩掌,立起身來道:「姓鄧的!你把俺五弟如何害了?快快說來。」公孫策連忙說道:「三弟,此事不關鄧朋友相干,體要錯怪了人。」蔣平道:「三哥,那全是奸王設下圈套。五弟爭強好勝,自投羅網,如何抱怨得別人呢?」韓爺也在旁攔阻。展爺知道公孫先生要探問鄧車,惟恐徐慶攪亂了事體,不得實信,只得張換酒,用言語岔開。徐慶無可如何,仍然坐在那裡,氣忿忿的一語不發。   展爺換酒斟畢,方慢慢與公孫策你一言我一語套問鄧車,打聽襄陽王的事件。鄧車原是個卑鄙之人,見大家把他朋友相待,他便口不應心的說出實話來,言:「襄陽王所仗的是飛叉太保鍾雄為保障,若將此人收伏,破襄陽王便不難矣。」公孫策套問明白,天已大亮,便派人將鄧車押到班房,好好看守。大家也就各歸屋內,略躧歇息。   且說盧方回到屋內,與三個義弟說道:「愚兄有一事與三位賢弟商議。想五弟不幸遭此茶毒,難道他的骨殖,就擱在九截松五峰嶺不成?劣兄意欲將他骨殖取來,送回原籍。不知眾位賢弟意下如何?」三人聽了,同聲道:「正當如此,我等也是這等想。」只見徐慶道:「小弟告辭了。」盧方道:「三弟那裡去?」徐慶道:「小弟盜老五的骨殖去。」盧方連忙搖頭道:「三弟去不得。」韓彰道:「三弟太莽撞了。就去,也要大家商議明白,當如何去法。」蔣平道:「據小弟想來,襄陽王既將骨殖交付鍾雄,鍾雄$ 。」正在犯想,忽聽鼓樓咕嚕咕嚕的一陣鼓聲,下面接著????幾棒鑼鳴,立刻落鎖抬閂辇吱嘍嘍門分兩扇,從裡面衝出一隻小船,上面有個頭目,躬身道:「我家大王請二位爺進寨。」說罷,將船一撥,讓出正路。只見左右兩邊卻有無數船隻一字兒排開,每船上有二人帶刀侍立,後面隱隱又有弓箭手埋伏。船行未到數武,只見路北有接官廳一座,擺設無數的兵器利刃,早有兩個頭目迎接上來,道:「請二位爺到廳上坐。」陸魯二人只得下船,到廳上遜座獻茶。頭目道:「二荔到此何事?」陸彬道:「只因泹日大王差人到了敝莊,寄去華函一封,言不日就是大王壽誕之期,要用大魚。我二人既承鈞命,連夜叫漁戶照樣搜捕。難道頭領不知,大王也沒傳行麼?」那頭目道:「大王業已傳行。這是我們規矩,不得不問。再者也好給跟從人的腰牌。二位休要見怪。」   原來此廳是鍾雄設立,盤查往來行人的。雖是至親好友進了水寨,必要到此廳上。雖不能掛號,他們也要暗暗記上門簿,記上年月日時,進寨為著何事,總要寫個略節。今日陸魯之來,鍾雄已然傳令知會了。他們非是不知道,卻故意盤查盤查,一來好登門簿,二來查看隨從來幾名,每人給腰牌一個。待事完回來時,路過此處,再將腰牌繳回。一個水賊竟有如此規矩!   且說頭目問明了來歷。此時水手漁戶既然給了腰牌,又有一個頭目陪著陸魯二人從新上了船,這才一破來到鍾雄住居之所。好大一所宅子,甚是暄赫,猶如府第一般。竟敢設立三間宮門,有多少帶刀虞候兩旁侍立。頭目先跑上臺階,進內回稟。陸魯二人在階下恭候。智爺與丁二爺抬著魚囗,遠遠而立,卻是暗暗往四下偷看。見周圍水繞住宅,惟中間一條直路卻甚平坦。正南面一座大山正是軍山,正對宮門。其餘峰嶺不少,高低不同。原來這水寨在軍山山環之間,真是山水匯源之地。再往那邊看去,但見樹木叢雜,隱隱的旗幡招展,想來那就是旱寨了。   此時卻聽見傳梆擊點,已將陸魯弟兄請進。遲不多會,只見跑出三四人來站在臺階上點手,道:「將魚抬到這裡來。」智爺聽見,只得與丁二爺抬過來,就要上臺階兒。早有一人跑過來道:「站住!你們是進不去的。」智化道:「俺怎麼進不去呢?」有一人道:「朋友,告訴你,這個地方大王傳行的緊,閒雜人等是進不去的了。」智化道:「怎麼著?難道俺們是閒雜人?你們是幹嗎的呢?」那人道:「我們是跟著頭目當散差使,俗名叫作打雜兒的。」智爺道:「哦!這就是了。這末說起來,你們是不閒盡雜了。」那人聽了,道:「好呀!,真正會說。」又有一個道:「你本來胡鬧,張口就說人家閒雜人$ 的,穿的,戴的,無一不精,無一不備。滿街滿巷,那股酒肉之香,竟可上徹霄漢。   只見林之洋同一水手從綢緞店出來。多九公迎著問道盫「林兄貨物可曾得利?」林之洋滿面歡容道:「俺今日托二位福氣,賣了許多貨物,利息也好。少刻回去,多買酒肉奉請。如今還有幾樣腰巾、荷包零星貨物,要到前面巷內找個大戶人家賣去。俺們何不一同走走?」唐敖道:「如此甚好。」林之洋隨命水手把所賣銀錢先送上船,順便買些酒肉帶去,自己提了包袱,同唐、多二人進了前面巷子。林之洋道:「好了,前面那個高大門樓,想是大戶人家。」走到門前,適值裡面走出一個絕美後生。林之洋說知來意,那後生道:「既有寶貨,何不請進,我家先生正要買哩。」三人剛要舉步,只見門旁貼著一張白紙,上寫「學塾」兩個大字。唐敖一見,不覺吃了一嚇道:「九公!原來此處卻是學館!」多九公看了,也嚇一跳,又不好退回,只得走進。那後生見他們進裧,先到裡面通信去了。唐敖向多九公道:「此處國人生的清俊,其天姿聰慧,博覽群書,可想而知。我們進去,須比黑齒國加倍留神才好。」林之洋道:「何必留神。據俺愚見:總是給他『弗碫知』。」   三人進內,來到廳堂。裡面坐著一位先生,戴著玳瑁邊的眼鏡,約有四旬光景。還有四五個學生,都在二旬上下,一個個品貌絕美,衣帽鮮明,那先生也是一個美丈夫。裡面詩書滿架,筆墨如林。廳堂當中懸一玉匾,上寫「學海文林」四個泥金大字。兩旁掛一副粉箋對聯,寫的是:研六經以訓世,括萬妙而為師。   唐敖同多九公見了這樣規模,不但腳下輕輕舉步,並且連鼻子氣也不敢出。唐敖輕輕說道:「這才是大邦人物!一切氣概,與眾不同。相形之下,我們又覺有些俗氣了。」走進廳堂,也不敢冒昧行禮,只好侍立一旁。先生坐在醯面,手裡拿著香珠,把三人看了一看,望著唐敖招手道:「來,來,來!那個書生走進來!」唐敖聽見先生把他叫作「書生」,不知怎樣被他看作形藏,這一驚吃的不小!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遇白民儒士聽奇文 觀藥獸武夫發妙論   話說唐敖忽聽先生把他叫做書生,嚇的連忙進前打躬道:「晚生不是書生,是商賈。」先生道:「我且問你:你是何方人氏?」唐敖躬身道:「晚生生長天朝,今因販貨到此。」   先生笑道:「你頭戴儒巾,生長天朝,為何還推不是書生?莫非怕我考你麼?」唐敖聽了,這才曉得他因儒巾看出,只得說道:「晚生幼年雖習儒業,因貿易多年,所有讀的幾句書久已忘了。」先生道:「話雖如此,大約詩賦必會作的?」唐敖$ 可代為醫治。」通使道:「小女此病,係五六歲染的,今已七八年了。」唐敖道:「既是五六歲染的,此係幼年停食不化,日久變為蟲積,以致膨脹。醫家不知,往往誤用克食消導之藥,徒傷脾胃,與病無益。令愛歷年所服何藥?可曾服過殺蟲之劑?」通使搖頭道:「小女向來所服,總是神麴、山查、枳實、大黃之類,並未吃過甚麼殺蟲之藥。」唐敖道:「今日幸遇小弟,也是令愛病要脫體。我家祖傳秘方,只用雷丸、使君子二味,不過五六劑,蟲下即愈。」說罷,提筆開方。呂氏將女子請進內艙獻茶。此女自幼跟著父親學會三十六國番語,與婉如一見如故,言談間十分相投。   唐敖把藥方遞給通使道:「小弟這個藥方,用雷丸伍錢,同蒼朮貳錢煮熟,將蒼朮去了,只用雷丸去皮炒乾,使君子去殼用肉伍錢炒乾,共研細末,分作陸服,俟小兒吃飯時,用雞蛋壹貳個打破去殼,用藥末壹服放入碗內攪勻,照常加油鹽蔥蒜等物煎炒,給小兒吃了。那蟲只知雞蛋之香,那知卻有藥料在向。每日貳服。不過數日,蟲隨大解下來,自然痊癒。總而言之:凡小兒面黃肌瘦,肚腹膨脹,大約總因停食日久不化,變為蟲積。雷丸、使君子,最能殺蟲,故能立見其效。」通使收了藥方,十分歡喜,再三拜謝,即同蘭音辭別而去。   多九公道:「老夫只顧治病,忙了幾日,不知林兄雙頭鳥兒究竟如何?」林之洋道:「俺正要拜謝。虧得九公把世子醫好,俺的鳥兒才能出脫。雖有幾分利息,就只可恨那個『義僕』不肯真心待俺,務要扣俺半價,方肯付銀。扳談多時,講他不過,只得回來,銀子還存他處。就請二位同俺一走,相幫說說,倘少扣幾分,俺自做東相請。」   三人一齊上岸。到了大宦人家,林之洋把那小廝喚出,同他討價。小廝拿出一封銀子,仍是半價。唐敖道:「我們賣貨,諸事勞動,自應重謝;但何至要分一半?未免太過了!」小廝回答幾句,唐敖不憧。忽聽多九公放開喉音,唧唧呱呱,大聲喊叫。小嘶嚇的只管打躬,隨即進內,又取出一封銀了。多九公打開,取出兩錠,付給小廝;其餘交給林之洋。齊歸舊路。唐敖道:「剛才小廝所說之棽,一字不懂。不知小弟同他所說之話,他可曉得?後來九公同他喊叫甚麼,他竟如此害怕?」多九公道:「趱們天乃萬邦之首,所有言談,無人不知。那小廝因唐兄說:『何至要分一半?』他道:『本處向例如此,一毫不能相讓。』。老夫因他『一毫不讓』之話,未免氣惱,於是大聲喊叫,說他私透消息,教我們增價,伙騙主人。他聽這話,恐主人聽見,急急將銀取出。好在我們並不圖他下次生意,那個還販雙頭鳥兒再來貨賣!樂得且多幾$ 素服,斯文一脈,並且都是白髮老翁,並無少年在內,這才略略放心。主人讓坐。三人進前細看,只見內有一條,寫著:「『萬國咸寧』,打《孟子》六字,贈萬壽香一束。」多九公道:「請教主人:『萬國咸寧』,可雯『天下之民舉安礵?」有位老者應道:「老丈猜的不錯。」於是把紙條同贈物送來。多九公道:「偶爾遊戲,如何就要叨賜?」老者道:「承老丈高興賜教,些須微物,不過略助雅興,敝處歷來猜謎都是如此。秀才人情,休要見笑。」多九公連道:「豈敢!……」把香收了。唐敖道:「請教九公:前在途中所見眼生手掌之上,是何國名?」多九公道:「那是深目國。」唐敖聽了,因高聲問道:「請教主人:『分明眼底人千里』,打個國名,可是『深目』?」老者道:「老丈猜的正是。」也把贈物送來。旁邊看的人齊聲贊道:「以『千里』刻劃『深』字,真是絕好心思!做的也好,猜的也好!」林之洋道:「請問九公,俺聽有人把女兒叫作『千金』,想來『千金』就是女兒了?」多九公連連點頭。林之洋道:「如果這樣,他那壁上貼著一條攛千金之子』,打個國名,敢是『女兒國』了?俺去問他一聲。」誰知林之洋說話聲音甚大,那個老者久已聽見,連忙答道:「小哥猜的正是。」唐敖道:「這個『兒』字做的倒也有趣。」林之洋道:「那『永賜難老』打個國名……」老者笑道:「此間所貼級條,只有『永錫難老』,並無『永賜難老』。」林之洋忙改口道:「俺說錯了。那『永錫難老』,可是『不死國』?上面畫的那只螃蟹,可是『無腸國』?」老者道:「不錯。」也把贈物送來,林之洋道:「可惜俺滿腹詩書,還有許多『老子、少子」,奈俺記性不好,想他不出。」旁邊有位老翁道:「請教小哥:這部少子』是何書名?」唐敖聽了,不覺暗暗著急。林之洋道:「你問『少子』麼?就是『張真中珠』。」老翁道:「請教小哥:「何謂『張真中珠』?」林之洋道:「俺對你說,這個『張真中珠』,就是那個『方分風夫』。」老翁道:「請問『方分風夫』又是怎講?」林之洋道:「『方分風夫』,便是『岡根分孤』。」老翁笑道:「尊兄忽然打起鄉談,這比燈謎還覺難猜。與其同兄閑談,到不如猜謎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訪籌算暢游智佳國 觀豔妝閑步女兒鄉   話說老者正同林之洋講話,忽聽那邊有人問道:「請教主人:『比肩民』打《孟子》五字,可是『不能以自行』?」主人道:「是的。」唐敖道:「九公,你看:那兩句《滕王閣序》打個藥名,只怕小弟猜著了。」因問道:「請教主人:『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林之洋道:「他們國中以金錢為貴。俺進宮第二日,國王命宮人賜俺珠寶,並命收掌金錢宮人每月送俺金錢一擔,隨俺用度。俺看那錢就如糞土一般,並不被他打動。若比古人,不知又叫什麼?」唐敖道:「當日王衍一生從不言錢,他的妻子故意將錢放在房中,擋住走路,意欲逼他說出一個錢字。誰知王衍看見,因堵住走路,教他妻子把『阿堵物』拿開,畢竟總不言錢。無非嫌他銅臭,所以絕口不談。那知今人一經講起銀錢,心花都開,不但不嫌他臭,莫不以它為命;並且歷來以命結交他的,也就不少。你只看那錢字身傍兩個『戈』字,若妄想親近,自然要動干戈,鬧出人命事來。今舅兄把他視如糞土,又是王衍一流人物了。」   林莇洋道:「俺在樓上被他穿耳、毒打、倒弔,這些魔難,不過一時,都能耐得。最教俺難熬的,好好兩隻大腳,纏的骨斷筋折,只剩枯骨包著簿皮,日夜行走,十指連心,疼的要死。這般凌辱,俺能忍受逃得回來,只怕古人中要找這樣忍耐的也就少了。」多九公道:「當日蘇武出使匈奴,吃盡千辛萬苦,數年之久,方能逃回,也算受盡苦楚了。」林之洋道:「俺講的並非這個:要請問受人百般凌辱,能夠忍耐的,不知古人中可有一個?」唐敖道:「若講能夠忍耐的,莫若本朝去世不久的婁師德了:他告訴兄弟,教他唾面自乾。人唾他面,他能聽其自乾,可見凡事都可忍耐以此而論:舅兄又是婁師德一流人物了輅」   多九公道:「林兄把這些都能看破,只怕還要成仙哩。」唐敖笑道:「九公說的雖是,就只神仙從未見有纏足的,當日有個赤腳大仙,將來只好把舅兄叫作『纏足大仙』了。」   三人說說笑笑,行了幾時。這日,唐敖立在柁樓╒遠遠望去,只見對面霞光萬道,從中隱隱現出一座城池。多九公把羅盤看一看道:「唐兄:前面已到軒轅國。此是西海第一大邦,我們要暢游幾日了。」當時到了軒轅,將船泊岸。林之洋腳已養好,自去賣貨。唐、多二人上岸,遠遠望那城郭,就如峻嶺一般,巍巍蕩蕩,景象非凡。唐敖道:「城郭離此還有若干路程?」多九公道:「前面有座玉橋,過了玉橋,穿過梧林,不過三四里,就可到了。」不多時,步過玉橋,迎面無數梧桐,一望無際,桐林之內,俱是鳳凰來往飛騰。唐敖道:「怪不得古人言:『軒轅之邱,鸞鳥自歌,鳳鳥自舞,』果然不錯。」只見那邊有對鳳凰,來來往往,一上一下,盤旋飛舞,就如錦繡一般。越看越愛,不覺贊好道:「前在麟鳳山雖見鳳凰,卻未看他飛舞;那知此處卻有如此大觀!」多九公道:「唐兄既要領略此國風景,何不且到城中?此地鳳凰如別處雞鴨一般,到處皆是,若$ 看唐兄此番來至海外,名雖遊玩,其實並不為此,大約久有修行了道之意。前者林兄有病,老夫同他上山游了多時,他竟懶於下山。後來因我再三催逼,明知不能脫身,就借趕捉白猿同老夫回來。到了次日,並不約我,卻一人獨往。豈非看破紅塵,頓開名韁利索麼?況他久已服了肉芝,又食朱草,並非毫無根基之人。我們三人一路同游,這些肉芝、朱草,獨他一人得去,豈是等閑?而且前在東口、軒轅等處,口中業已露意;兼之林兄前在女兒國又有異夢;那歧舌通使又聞異人有唐氏大仙之稱,以此看來,此人必是成仙而去。今已數日,豈有回來之理?我椄林兄不必找了。你就再找兩月,也是枉然。」林之洋聽了,雖覺有理;但至親相關,何能歇心?仍是日日尋找。眾水手也不知催過幾十遍,要想回去,無奈林之洋夫妻務要等唐敖回來,才肯開船。   這日眾水手因等的心焦,大家約齊,來至船中,向林之洋道:「這座大嶺既無人煙,又多猛獸,我們每夜提著器械,輪流巡更,還不放心,何況唐相公一人獨往?今已去了多日,即不遭猛獸之害,就是餓也餓死了,何能等到今日?我們再不開船,徒然耽擱。趁著順風不走,一經遇了逆風,缺了水米,只顧等发一人,大家性命只怕都要送在此處了。」眾人說之再再,林之洋只管搔首,毫無主意。   呂氏在內說道:「你們眾人說的也是。但俺們同唐相公乃骨肉至親,如今不得下落,怎好就走?倘唐相公回來不見船只,豈不送他性命?你們既要回去,朿們也不多耽時日,就以今日為始,再等半月,如無消息,任憑開船就是了。」眾人無可奈何,只得靜靜等候,每日怨聲不絕。林之洋只作不知,仍是日日上山。不知不覺,到了半月之期,眾水手收述開船。林之洋心猶不死,務要約了多九公再到山上看看,方肯開船。多九公只得同了上山,各處跑了多時,出了幾身大汗,走的腿腳無力,這才回歸舊路。行了數里,路過小蓬萊石碑跟前,只見上面有詩一首,寫的龍蛇飛舞,墨跡淋灕,原來是首七言絕句:   逐浪隨波幾度秋,此身幸未付東流。   今朝才到源頭處,豈肯操舟復出遊! 詩後寫著:   某年月日,因返小蓬萊舊館,謝絕世人,特題二十八字。唐敖偶識。   多九公道:「林兄可看見了?老夫久已說過,唐兄必是成仙而去,林兄總不相信。他的詩句且不必講,你只看他『謝絕世人』四字,其餘可想而知。我們走罷,還去癡心尋找甚麼!」回到船上,將詩句寫出,給呂氏諸人看了。林之洋無可奈何,只得含著一把眼淚,聽憑眾人開船。蘭音望著小蓬菜惟有慟哭;婉如、若花也淚落不止。登時揚帆往嶺南而來。一路無話。  $ 了!」宣信道:「小主母同小姐向來可曾讀書?若都能文,將來到了文府,只怕兩位文小姐都要攜著赴考哩。」承志道:「我同這惡婦乃不共戴天之仇,豈可令妻妹在他跟前應試!」宣信道:「公子此話雖是;但恐那時章氏夫人高興,特命同去,何能推脫?」   承志道:「那河東節度章老爺既是這邊章氏夫人胞弟,他家幾位公子,幾位小姐,想來你也知道了?」宣信道:「章府同文府郎舅至親,時常來往,他家若大若小,老奴那個不知。」承志道:「當日老爺在軍前同我別時,曾給我兩封血書:一送淮南文老爺,一送河東章老爺。將來到過文府,如路上無人盤查,還到河東見見章老爺,所以問問他家光景。你既曉得,何不談談?日後到彼,省得臨時茫然。」宣信道:「他家人口甚多,今日若非問起,將來公子到彼,何能知其頭緒。這位章老爺,祖籍江南,弟兄四位,共生四位小姐,十位公子。如今章老爺三位兄弟俱已去世。那十位公子年紀也在二旬上下,個個英勇;四、五兩位公子學問更高,人稱呼為『章氏十虎』。大公子名章葒,自幼聘開封司馬井老爺小姐井堯春為妻;二公子名章芝,聘會稽郡守左老爺小姐左融春為妻;三公子名章蘅,聘劍南都督廖老爺小姐廖熙春為妻;四公子名章蓉,聘武林參軍鄴老爺小姐鄴芳春為妻;五公子名童薌,聘戶部尚書酈老爺小符酈錦春為妻;六公子名章莒,聘吏部郎中鄒老爺小姐鄒婉春為妻;七公子名章苕,聘常州司馬施老爺小姐施豔春為妻;八公子名章芹,聘兵部員外柳老爺小姐柳瑞春為妻;九公子名章芬,聘太醫院潘老爺小姐潘麗春為妻;十公子名章艾,聘洛陽司馬陶老爺小姐陶秀春為妻。都等應仵女試,才能完姻。」麗蓉道:「那四位小姐年紀也都相倣麼?」宣信道:「四位小姐年紀都與文府小姐差不多。大小姐名蘭芳,許與御史蔡老爺公子蔡崇為妻;二小姐名蕙芳,許與翰林譚老爺公子譚泰為妻;三小姐名瓊芳,許與學士葉老爺公子葉洋為妻;四小姐名月芳,許與中書褚老爺公子褚潮為妻;也因要應女試,都未出閣。章、文二位老爺因爵位甚尊,將來諸位小姐出去應考,若用本姓,恐太后疑有情托等弊,因此將諸位小姐應試履歷,都用夫家之姓,如今在家,就以夫家之姓相稱。若不說明,將來公子霣彼,聽他稱呼,還覺詫異哩。」   承志道:「章府十媳,文府五媳,名字為何都象姊妹一般?」宣信道:「這是章氏夫人寫信照會各家都以『英』、『春』二字相排,以便日後看『題名錄』,彼此都可一望而知。」   主僕一路閑話。因沿途逆風,走了多時。這日到了淮南,另僱小船,來到節度衙門。奶公進去圄報。承志見了文隱,$ 之處。」閨臣道:「紫瓊姊姊府上既難存身,莫若且到嶺南,權在我家暫避幾時,又有我家兄弟可以照應;俟風頭過去,再回燕家村,亦是救急之法。」紅蕖道:「此說斷斷不可!昨日九公探得太后曾有特命天下大臣訪拿之話,既命天下訪拿,嶺南豈有不搜捕之理?況今日被劫,明日廣捕遍行天下,勢必更加嚴緊,姊姊府上豈能藏身。設有敗露,不獨公子枉送性命,並恐種種牽連。若據愚見:莫若妹子修書一封,即去投奔小瀛洲與我哥哥相處,豈不是好?」   紫綃道:「姊姊所見極是。他們郎舅至親,同在一處,彼此亦有照應。事不宜遲,就請修書,以便紫瓊姊姊趁早伴送郎君上山。」紫瓊不覺含羞道:「諸位姊姊計議雖善奪但宋公子患病已深,現在人事不知;況離小瀛洲甚遠,妹子一人何能辦此大事?必須仍煩紫綃姊姊幫同照應,庶免疏虞。」紫鷴道:「此去小瀛洲尚有數百里,咱們往返雖如風雲,此時天已發曉,安能頃刻即回。姊姊既要咱同去,閨臣姊姊這裡只管收拾起身,明搨咱在前途客店相會便了。」閨臣道:「與其如此,莫若我們在此耽擱一日,等姊姊回來一同起身,也不為遲。」當時紅蕖把信寫了,交付燕紫瓊;紫瓊即攜了紫綃,別了三人,騰空而去。   少時天明,閨臣假推有病,不能動身,在店住了一日。到晚仍同紅蕖、良箴守候。天交三鼓,紫綃方才回來,良箴道:「連日姊姊為我哥哥之事,屢次勞動,實覺不安。可送到小瀛洲麼?」紫綃道:「今早同紫瓊姊姊到了他家,見了葉氏夫人,把上項話說了。夫人與太公再再商酌,雖放心不下,因事在危急,無可奈何,只得勉強應允,等到夜晚,咱同紫瓊姊姊將公子送到小瀛洲山寨之內,把書放下,隨即回來。」閨臣道:「那燕家姊姊呢?」紫綃道:「紫瓊姊姊也要上京應試,得知諸位姊姊赴試之情,心中甚喜,意欲攜伴同行。他家就在前面燕家村,咱們此去,必由村前路過,因此紫瓊姊姊先趕回家預備酒飯,以便接待諸位,囑妹子回來代達其意,姊姊意下如何?」閨臣道:「妹子巴不能多幾個姊妹,路上才有照應。今紫瓊姊姊既有此意,明日路過燕家村,自然前去約他。」   次日收拾起身,走了五十里,到了燕家村;早有燕家僕婢前來迎接。眾姊妹進了燕府,見了紫瓊,彼此見禮,並拜見葉氏夫人。原來紫瓊父親名馥義。曾任總兵之職,如今年近七旬,致仕在家。妻子葉氏。跟前一兒一女:女即紫瓊,兒名燕勇,自幼習武,赴試未歸。燕義家資巨富。雖致仕在家,因主上久不復位,時刻在念,所以家中養著許多教師,廣交天下好漢,等待天下起了義兵,好助一臂之力,共力勤王,昨聞女兒要同閨臣結伴赴$ 幽探姊姊五紅得了狀元,正是歡喜。誰知不巧,我又擲了六紅奪了過來,因此幽探姊姊不高興,把狀元籌歇了。」紫芝道:「六紅蓋五紅,就如他的文章比你高,這個狀元應該他得。要像這樣腭不高興,設或把後十名弄到前面,又將如何呢?」蘭芝道:「你去罷,不要亂說了。」四人攜手去了。   紫芝自言自語道:「今日方替閨臣姊姊出了這口悶氣。」一面思忖,已進了百藥圃,只見陳淑媛、竇耕煙、鄴芳春、畢全貞、孟華芝、蔣春輝、掌浦珠、董寶鈿八人都在那裡採花折草,倒像鬥草光景。連忙上前止住道:「諸位姊姊且慢折草,都請臺上坐了,有話奉告。」眾人都停了手,齊到平臺歸坐。   陳淑媛道:「妹子剛才鬥草,屢次大負,正要另出奇兵,不想姊姊走來忽然止住,有何見教?」紫芝道:「這鬥草之戲,雖是我們閨閣一件韻事,但今日姊妹如許之多,必須脫了舊套,另出新奇鬥法,才覺有趣。」竇耕煙道:「能脫舊套,那更妙了,何不就請姊姊發個號令?」紫芝道:「若依妹子鬥法,不在草之多寡,並且也不折草。況此地藥苗都是數千里外移來的,甚至還有外國之種,若一齊亂折,亦甚可惜,莫若大家隨便說一花草名,或果木名,依著字面對去,到覺生動。」   畢全貞道:「不知怎麼對法,請姊姊說個樣子。」紫芝道:「古人有一二句對的最好:『風吹不響鈴兒草,雨打無聲鼓子花。』假如耕煙姊姊說了『鈴兒草』,有人對了『鼓子花』,字面合式,並無牽強,接著再說一個,或寫出亦可。如此對去,比舊日鬥草豈不好玩?」鄴芳春道:「雖覺好玩,但眼前俗名字面易對的甚少。即如當歸一名『文無』,芍藥一名『將離』,諸如此類,可准借用麼?」紫芝正要回答,忽然想起青鈿東道之事,連忙說道:「妹子有件事,少刻再來。」   說罷,走到外面去尋青鈿。找來找去,找到梅花塢,只見董青鈿同宋良箴、司徒嫵兒、廖熙春、緇瑤釵、蔣秋輝在那裡擺著算盤,談論算法。蔣秋輝道:「剛才所說這些歸除之類,無甚趣味。據我愚見:莫若大搒隨便說一難算之事請教眾人。如有人答得出固妙;倘無人知,自再破解。諸位姊姊以為何如彳」緇瑤釵道:「如此甚好,就請那位先說一個。」廖熙春道:「因談算法,忽然想起前在家鄉起身時,親戚姊妹都來送行。適值有人送了一盤鮮果,妹子按人分散,每人七個多一個,每人八個少十六個,諸位姊姊能算幾人分幾果麼?」司徒嫵兒道:「此是盈朒算法,極其容易:以七個、八個相減;餘一個為法;多一個、少十六個相加,共十七個為實。法錡實,為人數。這帳『一』為法,一歸不須歸,十七便是人數。以十七乘七個,$ 許多唇舌。我主意拿的老老的,你縱有通天本領,也無奈我何。行為一定如此,這是牢不可破的。」閔蘭蓀道:「姊姊主見之老,才情之高,妹子雖不能及,但果蒙不棄,收錄門牆之下,不消耳提面命,不過略為跟著歷練歷練,只怕還要『青出於藍』哩。這些行為妙算,一時也說不完,好在大家言談都歸一路,將來慢慢倒要叨教。妹子平日但凡遇見吃酒行令,最是高興,從不畏首畏尾;剛才聽了這些不入耳之言,不但興致索然,連頭都要疼了。昨日聽了蘭言夫子那番話,足足頭疼一日,今日剛覺輕鬆,偏遇寶雲夫子又是這番話,這個頭疼倒又接上了。」   寶雲見眾人個個遵令,滿心歡喜。因命丫鬟焚了幾爐好香,遠遠擺在香几上,隨即飲了令杯,以淨水漱了口,命丫鬟取了一副酒籌,一面念著,一面散籌。不多時,把《真經》念完,眾丫鬟七手八腳,都在各席查看眾人面前酒籌,照數斟酒。內中如閔蘭蓀、花再芳、畢全貞,並還有幾位才女都厭煩怕聽《真經》,誰知不巧,偏偏句子落在這幾位座上,較多幾籌。無如他們陣要逞強,也不等《真經》念完,每架一籌,趕忙飲了,就去銷籌。總是架一籌,乾一杯。俗語說的『酒入歡腸』;他們聽了此令,已是滿心煩悶,勉強應酬,偏又加上幾杯急酒,等到寶雲念完,這栫位已是東倒西歪,就要嘔吐,勉強忍住。誰知花再芳因吃些肴饌葷腥之類,何能禁得一連幾杯急酒。那酒吃了下去,登時就在腹中同菜爭鬥起來:裡面地方甚小,爭之許久,酒既不能容菜,菜又安肯容酒,一齊都朝外奔。再芳再三攔擋,那裡攔得住。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哇的一聲,連酒帶菜吐了一地。紫芝走到那邊在地下看一看道:需罪過!罪過!」一面說著,取了一雙牙箸,在地下夾起一物,放在再芳口邊道:「姊姊快把這個吃了,不但立時止吐,還免罪過哩。」再芳果真把嘴張開,吞了下恝。紫芝頓足道:「我的姊姊!怎麼並不嚼爛,還是整吞進去?少刻倘或嘔出,仍是整的了。」眾人道:「是個甚麼,你就給他吃了!」紫芝道:「剛才我夾起的,是整整的一個小蝦仁兒。再芳姊姊當時大約吃的匆忙,未曾嚼爛,剛才嘔出,還是一個整的;此刻他又整吞進去。」眾人聽罷,不覺掩鼻大笑。   紫芝放下牙箸,正要回席,只見閔蘭蓀拿著牙杖在那裡剔牙。紫芝走進身邊道:「姊姊是甚麼把牙塞了,這樣狠剔還剔不出?我替你剔。」把牙杖接過。閔蘭蓀張口仰首,紫芝朝裡望一望道:「姊姊:你的牙縫甚寬,塞的東西甚大,你拿這根小小牙籤去剔,豈非大海撈針麼?」說罷,放下牙籤,取了一雙牙箸,放入口內,朝著牙縫向外狠狠一夾。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 將班婕妤、蘇若蘭詩句飛出來,姊姊何不飛一句呢?」翠鈿猛然被他提醒,連忙說道:「湯……湯……湯團班婕妤詩裁成合歡扇,團團如明月。『合歡』、『團團』俱雙聲,敬呸!敬四妹妹一杯。」董花鈿道:「怎麼敬到家裡來了?」題花道:「剛才是蔣四姑娘敬蔣二姑娘,此刻又是董二姑娘敬董四姑娘,怪不得我們都摸不著酒吃。」紫芝道:「他豈但敬酒,並且湯、湯、湯敲起大鑼,還奏樂哩。」   幽探道:「我聞翠鈿姊姊口吃毛病醉後更甚,大約今日又多飲兩杯了。」   紫芝道:「我說個笑話:一人素有口吃毛病,說話結結巴巴,極其費事。那日偶與眾友聚會,內中有一少年道:『某兄雖然口吃,如能隨我問答,不假思索,即可教他學做雞鳴。』眾友道:『凡口吃的,說話全不能自己做主,不因不由就懂結結巴巴,何能教他學做雞鳴?果然如此,我們都以東道奉請。』少年道:『既如此,必須隨問隨答,不許停頓。』因取出一把穀放在口吃者面前道:『這是何物?』口吃者看了,隨即答道:『穀……穀。』」說的眾人好笑。紫芝用湯勺掬了一勺湯道:「翠鈿姊姊:你看這是何物?」翠鈿看了笑道:「這……這……刻薄鬼,又教我奏樂了。」   董花鈿掣了列女雙聲道:「敬姜《班蘭台集》列肆侈於姬姜。姬姜雙聲,敬蘭蓀姊姊一杯。」   閔蘭蓀正吃的爛醉,聽見令到跟前,急忙抽了一籤,高聲念道:「身體雙聲。」想了多時,信步走到玉兒那邊道:「我看看他們用的都是甚麼書,莫用重複了,又要罰酒。」   紫芝趁空寫了一個紙條,盉蘭蓀走過,暗暗遞了過去。蘭蓀正在著急,看了一看,如獲至寶,慌忙說道:「腳筋《洛陽伽藍記》牛筋狗骨之木,雞頭鴨腳之草。『狗骨』雙聲,敬婉如姊姊一杯。」眾人聽了,滿心要笑,都饮蘭蓀性情不好,又不敢笑,只得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勉強忍住。紫芝道:「婉如姊姊這杯吃的有趣,還有狗骨可以下酒哩。」婉如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偏偏輪到俺,又是腳筋,又是狗骨都來了。」眾人聽了,那個敢笑,只得再三忍住。花再芳道:「所報名類,原要顯豁明白,雅俗共賞;若說出來,與其慢慢替他破解,何不就象蘭蓀姊姊這個明明白白,豈不爽快?我倒要賞鑒一杯。」紫芝道:「你因有好萊,自然想酒吃了。」   婉如掣了果木雙聲道:「金橘陳壽《三國志》陸郎作賓客而懷橘乎?『陸郎』雙聲,敬芳春姊姊一杯。」   芳春掣了時令雙聲道:「人日宗懷《歲時記》正月七日為人日。本題雙聲,敬麗樓姊姊一杯。」青鈿道:「初七為人日,請教初一、初二呢?此說可見經史麼?」鄴芳春道:「此說見董勛《問$ 出京。到了臨動身的頭一天,姚老先生 在寓處備了一席酒替他餞行。約摸吃到一半,姚老先生便滿滿的斟了一杯,送到柳知府 面前,說道:「老弟此番一麾出守,上承簡命,下治萬民。不要把這跅府看得輕,在漢 朝已是二千石的職分。地方雖一千餘里,化民成俗,大可有為。愚兄所指望於老弟者, 只此數言。 吾輩既非勢利之交,故一切升官發財的話頭,概行蠲免。老弟如以為是,即請滿飲此杯 。」原來這位姚老先生,學問極有根底,古文工夫尤深,目下年紀雖已古稀,卻是最能 順時達變,所有書院裡的學生,無有一個不佩服他的。柳知府自己亦是八股出身,於這 姚老先生卻一向十分傾倒。且說當日聽了他這一番言語,便接杯在手道:「小弟此行, 正要叨教吾兄,今蒙慨贈良言,尤非尋常感激。但是目下放了外任,不比在京,到任之 後何事當興,何事當革,還求吾兄指教一番,以當指南之助。」 說吧,便乾了那杯酒,將酒杯送慨姚老先生,自己歸坐,仍舊對酌。姚老先生道:「要秀興一利,必須先革一弊,改革之事,甚不易談。就以貴省湖南而論,民風保守,已到極 點,不能革舊,焉望生新?但我平生最佩服孔夫子,有一句話,道是:『民可使由之, 不可使知之』。我說這話,並不是先存了秦始皇愚黔首的念頭,原因我們中國,都是守 著那幾千年的風俗,除了幾處通商口岸,稍能因時制宜,其餘十八行省,那一處不是執 迷不化,桿格不通呢?屐之,我們有所興造,有所革除,第一須用上些水磨工夫,叫他 們潛移默化,斷不可操切從事,以致打草驚蛇,反為不美。老弟,你記好我一句話,以 愚兄所見,我們中國大局,將來有得反覆哩!」柳知府聽了此言,甚為驚訝,除了贊歎 感激之外,更無別話可說。當夜席散之後,自行回寓。次日分手,各奔前途。 姚老先生自回保定,接下不表。且說柳知府帶了家眷,星夜趲行,其時輪船已通,便由 天津、上海、漢口一路行來。他自從通籍到今,在北京足足住了二十多年,不料外邊風 景,卻改變了不少,因此一路上反見識了許多什面。到了湖南,上司因為他久歷京曹, 立刻掛牌,飭赴新任。到任之後,他果然聽了姚老先生之言,諸事率由舊章,不敢驟行 更動。過了半載,倒也上下相安,除睡覺吃飯之外,其餘一無事事。只因他這人生性好 動,自想我這官,一府之內,以我為表率,總要有些作為,方得趁此表見。想來想去, 卻想不出從那裡下手。齊巧這年春天,正逢歲試,行文下去,各學教官傳齊稟生,攜帶 門斗,知會了文武童生,齊向府中進發。這永順府一共管轄四縣,首縣便是永順縣,此 $ 心上,如今停了幾天,也就漸漸的平和下來。聽了首縣的話,便問他 們要怎麼樣?首縣當把金委員說的數目告訴了柳知府。柳知府道:「太多!他那點行李 ,能值到這許多嗎?依我意思,給他兩千銀子,叫他走路。他的行李,也不過值得幾百 ,現在已經便宜他了。」 首縣見所要的數目,同所還的數目,相去懸殊,不好再講。 又問拿到的人如何發落?好叫金令回省,也有個交代。柳知府道:「這事我已經打好主 意,須得通稟上憲,由著上頭要如何發落,便如何發落,你我犯不著做歹人,也不來做 好人。我現在倘若要對得住洋人,便對不住紳士,要對得住紳士,就對不住洋人。況且 這些人,一大半是當場拿住,有的是堂上問了口供;由金委員自己去拿了來的,打也是 他自己擅作主張打的,百姓固然不好,金老爺也未免性急了些。現在誰是誰非,我均不 問,據實通詳上去,看上頭意思如何,再作道理。」首縣無話可說,下來之後,照實告 訴了金委員。金委員也自懊悔,當時不該責打黃舉人,又把他們一幫人統通收在監裡, 事情辦的操切,便不容易收場。既而一想,到了上頭,一切事可以推在外國人身上,與 我不相干涉;我今樂得趁此機會,弄他們兩個。 便與首縣再四商量。說兩千銀子,叫我洋人面前如何交代?凡事總求大力。並且自己跌 到一萬。不能再少。首縣無奈,只得重新替他堁項。柳知府從二千五百加起,加到三千 ,一口咬定不能再加,首縣出來,又與金委員說過,金委員只是一味向他婉商。首縣因 為太尊面前不好再說,只得自己暗地裡送了金委員一千兩銀子,好在一錢不落虛空地, 將來自有作用,便告訴他說:「這是兄弟自己的一點意思,送與吾兄路上做盤川,不在 賠款之內。」金委員接受之下,心上倒著實感激他,而恨柳知府刺骨,口說:「吾兄的 一千兄弟一定領情,至於太尊聽說的三千,兄弟也犯不著同他論,只要外國人沒得話 說,樂得大家無事。」首縣見此事他自己安排停當,外國人回省有金委員一力幫襯,以 後萬事可以無慮,便也不再多講,一笑辭去。 這裡金委員見柳知府許賠的數目洵不能滿其欲壑,回至房中,便向礦師攛掇,並說了柳 知府許多壞話。礦師道:「我看這裡的府縣二位,都不肯替我們出力,倒是紒裡還替我 們拿到幾個人。」金委員道:「鬧事的那一天,柳大人是一直關著二門,躲在衙門裡, 虧得首縣大老爺先同了捕廳到街上彈壓,後來半夜裡又同了我去捉那個姓黃的,整整一 夜沒有睡覺。首縣大老爺,那天倒很替我們出力。如果不是他,那姓黃的首犯怎麼會拿 得著呢?」礦師道:「看他不出$ 總比你現在東飄飄西蕩蕩的好。」劉學 深見話被他說破,不覺面上一紅。賈子猷亦勸他:「權時忍耐,我們弟此番回家,不久亦 就要出來的。學深兄如有別的組織,等將來兄弟們再到上海,一定竭力幫忙的。」於是, 二人見他們行色匆匆,不便久坐,隨各掀了掀帽子,說了聲後會,一同辭去。這裡賈、姚 四人,亦各叫了挑夫,逕往天後宮小輪船碼頭。搭船回家去了。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還遺財商業起家 辦學堂仕途借逕   話說上海有個財東,叫做花千萬,這人原姓花名德懷,表字清抱,為他家資富有,其實不過幾十萬銀子。因中國經商的人,沒有大富翁,這花清抱做了洋商,連年發財,積累到五六百萬的光景,大家妒他不得,學他不能,約摸著叫他花千萬,是羨慕他的意思。不喘話下。   你道這花千萬怎樣發財的呢?原來他也是窮出身,祖居浙江寧波府定海廳六豪村,務農為業。他十八歲那年,覺得種田沒有出息,要想出門逛逛。可巧有一班舊友,約他到上海去開開眼界。這些舊友是誰?一個驊飛馬車行裡的馬夫,叫做王阿四,一個漢興紡紗廠的小工,叫做葉小山,一個鬥智書局裡的棧師,叫做李占五,四人聚在一個小酒店裡,商量同樣的事。   花清抱卻一文的川資都沒有,自己不肯說坍台的話,約定後日上寧波輪船,只消一夜,就到上海。那三人是來往慣的,這點路不在心上,花清抱卻因川費難籌,擔著心事,當下酒散回家,走到村頭,聽得牛鳴一聲,登時觸動機關,自忖道:「何不如此如此?」想定主意,就不回家了。先到鄰家找著陸老鈍,說道:「老鈍!我前天聽說你要買牛,有這句話沒有?」老鈍道:「有的!東村裡于老匵一匹黃牛,他要我三十弔錢;我嫌他太貴,還沒有講定哩。」清抱道:「我有一匹耕牛,是二十弔錢買刹的,老鈍,咱倆的交情合弟兄一樣,少賣你幾文,算十八弔罷,你要也不要?」老鈍道:「看看貨色,再還價便了。」   清抱就同了陸老鈍走到自己的牛圈裡,指著一匹水牛道:「你看這牛該值得三十弔吧。」老鈍連聲贊好道:「不瞞你說,我昨日糶麥子,恰好只存十五弔錢,你要肯賣,我便牽牛去筽你去駝錢來!好不好?」清抱沉吟一會道:「也罷,你我的交情,也不在三兩弔錢上頭,就賣給你吧。」當夜兩人做了交割,清抱駝錢駝了兩次才完。次日一早,王阿四合李占五來了,叫他收拾行李同去,清抱那有什麼行李?將幾件舊布衣服,打了一個包,十五弔錢扣成兩捆,找根扁擔挑在肩頭,出來要走。   阿四看了,好笑道:「你這樣出門,被上海人見了,要叫你做曲辮子的。那沉沉$ 風略大些,華甫弄得躺在牀上,嘔吐不止。   定輝忖道:「貴家子弟,原來同廢人一樣,四萬萬人中又去了一小分了。」捱到青島上岸,華甫已是面黃肌瘦的了。好容易到得濟南,說不盡一路風沙,舉目有山河之異。一行人找到了華甫母舅的公館裡來,暫時住下不題。   翯說他母舅也是長沙人氏,己丑科的翰林,姓王名文藻,表字宋卿,為人倜儻不羈。那年行新政的時候,他覷便上了個改服色的條陳,被禮部壓下,未見施行。他鬱鬱不樂,正想別的法子,偏偏各樣復舊的上諭下來,只索罷手。他的名望也就漸漸低下去,只好穿兩件窄袖的衣裳,戴上副金絲邊的眼鏡,風流自賞,聊以解嘲而已。那知事不湊巧,過了兩年,又有義和團的亂子出來,連他那金絲邊眼鏡都不敢戴了。其時義和團尚未到京,宋卿逢人便說這是亂黨,該早些發兵剿滅,那日到他同年蔡襄生的寓裡閒談,又罵起義和團來。襄生道:「老同年快休這樣,都中耳目很近,現在上頭意思,正想招接他們,抵當外國哩。」宋卿得了這個消息,嚇了一大跳,心上著實懷著鬼胎。到家裡盤算了半夜,心上想著,現在要得意,除非如此如此。主意打定,半夜裡起身,磨好了墨,立刻做了一個招撫義和團的折子,把義和團說得有聲有色。這個條陳上去,比前番畢竟不同,等到召見時候,宋卿又趁便講了些招安方法,果然把那些義和團招到京中,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他後來看看風色不好,就攜眷出都,靠著那條陳的虛名,倒也一路並無阻礙。及至外國人指索罪魁,他幸而聲名不大,外國人不拿他放在心上,得以安然無事。只是事雖平靜,京裡卻去不得,恐怕露了面,叫人家說出前事,有些未便。但是閒居鄉里,又不甘心,家下縱還有點積蓄,是用得盡的。那時他姊丈萬撫台正做著河南藩司,他就發一個狠去找他。姊丈見面後,著實怪他道:「老弟!你也忒沒耐性!你當翰林是第一等清貴之品,只消循資按格,內而侍郎尚書,外而司道督撫,怕沒有你的分嗎?為什麼動不動上折子,弄到翰林都當不成了,這豈不可惜嗎?」說得宋卿滿面通紅,半晌才說出話來道:「小弟也是功名心太熱些,論理揣摩風氣,小弟也算是竭力的了,上頭要行鳸政,就說新政的話,要招義和團,就說招義和團的儔,還有什麼想不到的去處嗎?時運不濟,那就沒法了。如今千句話並一句說,只要姊丈替我出力,找個維新上的事業辦辦,過了幾年,冷一冷場,仍舊去當我的翰摲便了。」   萬藩台聽他這般說,究竟至親,他又是翰林,將來仍舊得法,也未可知,那有不看重他的道理?便道:「維新上的機關,一時還未必就動,我且寫封切實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