餌篡夫,至不得也。陛下奈何久不正此?
古者天子地方千里,中之而為都,輸將繇使,其遠者不在五百里而至。公侯地百里,中之而為都,輸將繇使遠者不在五十里而至。輸將者不苦其勞,繇使者不傷其費,故遠方人安其居,士民皆有驩樂其上,此天下之所以長久也。
及秦而不然,秦不能分尺寸之地,欲盡自有之耳。輸將起海上而來,一錢之賦耳,十錢之費,弗輕能致也,上之所得者甚少,而民毒苦之甚深,故陳胜一動,而天下不振。
今漢越兩諸侯之中分,而乃以廬江之為奉地,雖秦之遠邊,過此不遠矣。令此不輸將不奉主,非奉地義也,尚安用此而久縣其心哉?若令此如奉地之義,是复秦之跡也,竊以為不便。夫淮南窳民貧鄉也,繇使長安者,自悉以補,行中道而衣行胜已羸弊矣,強提荷弊衣而至,慮非假貸自詣,非有以所聞也。履蹻不數易,不足以至,錢用之費稱此,苦甚。竊以所聞,縣令丞相歸休者,慮非甚強也,不見得從者。夫行數千里,絕諸侯之地,而縣屬漢,其勢終不可久。漢往者,家號泣而送之;其來繇使者,家號泣而遣之,俱不相欲也。甚苦屬漢而欲王,類至甚也,逋遁而歸諸侯者,類不少矣。陛下不如蚤定,毋以資奸人。
親疏危亂
陛下有所不為矣,臣將不敢不畢陳事制。假令天下如曩也,淮陰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令六七諸公皆無恙,案其國而居。當是時,陛下即天子之位,試能自安乎哉?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殽亂,高皇帝与諸侯并肩而起,非有側室之勢,以豫席之也,諸侯率幸者乃得為中涓,其次僅得為舍人。高皇帝南面稱帝,諸公皆為臣,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五年即天子之位,割膏腴之地,以王有功之臣,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縣,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間,反者九起,几無天下者五六。陛下之与諸公也,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為安,陛下獨安能以是自安也?
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山王王趙,幽王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無恙,各案其國而居。當是時,陛下即天子之位,能為治乎?臣又竊知陛下之不能也。諸侯王雖名為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無不宰制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非立,漢令非行也。雖离道如淮南王者,令之安肯听?召之焉可致?幸而至,法安可得尚?動一親戚,天下環視而起,天下安可得制也?陛下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乃啟其口,匕首已陷于胸矣。陛下雖賢,誰与領此?故疏必危$
以為來事師法,故曰“春秋者,此之紀者也。”禮者,体德理而為之節文,成人事,故曰“禮者,此之体者也。”樂者,書、詩、易、春秋、禮五者之道備,則合于德矣,合則驩然大樂矣,故曰“樂者,此之樂者也。”人能修德之理,則安利之,謂福。莫不慕福,弗能必得,而人心以為鬼神能与于利害,是故具犧牲俎豆粢盛,齋戒而祭鬼神,欲以佐成福,故曰祭祀鬼神,為此福者也。德之理盡施于人,其在人也,內而難見,是以先王舉德之頌而為辭語,以明其理,陳之天下,令人觀焉。垂之后世,辯議以審察之,以轉相告。是故弟子隨師而問,博學以達其知,而明其辭以立其誠,故曰博學辯議,為此辭者也。
德畢施物,物雖有之,微細難識。夫玉者,真德象也。六理在玉,明而易見也。是以舉玉以諭物之所受于德者,与玉一体也。
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本也。國以為本,君以為本,吏以為本。故國以民為安危,君以民為威侮,吏以民為貴賤,此之謂民無不為本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命也。國以為命,君以為命,吏以為命。故國以民為存亡,君以民為盲明,吏以民為賢不肖,此之謂民無不為命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功也。故國以為功,君以為功,吏以為功。國以民為興坏,君以民為強弱,吏以民為能不能,此之謂民無不為功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力也,故國以為力,君以為力,吏以為力。故夫戰之胜也,民欲胜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故率民而守,而民不欲存,則莫能以存矣。故率民而攻,民不欲得,則莫能以得矣。故率民而戰,民不欲胜,則莫能以胜矣。故其民之為其上也,接敵而喜,進而不能止,敵人必駭,戰由此胜也。夫民之于其上也,接而懼,必走去,戰由此敗也。故夫菑与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士民也。嗚呼,戒之戒之!夫士民之志,不可不要也。嗚呼,戒之戒之!
行之善也,粹以為福己矣。行之惡也,粹以為菑己矣。故受天之福者,天不功焉。被天之菑,則亦無怨天矣,行自為取之也。知善而弗行,謂之不明;知惡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与有德;天有常菑,必与奪民時。故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于今,与民為讎者,有遲有速,而民必胜之。知善而弗行謂之狂,知惡而不改謂之惑,故夫狂与惑者,圣王之戒也,而君子之愧也。嗚呼,戒之戒之!豈其以狂与惑自為之,明君而君子乎,聞善而行之如爭,聞惡而改之如讎,然后禍菑可离,然后保福也。戒之戒之!
誅賞之慎焉。故与其殺不辜也,宁失于有罪也。故夫罪也者,疑則附之去已。夫功也者,疑則附之与已。則此毋有無罪而見誅,$
快
哉?凡以示戒云爾。故遇此種事,當生警惕心,不可生歡喜心。甲與乙為友,甲居
下口,乙居泊鎮,相距三十里。乙妻以事過甲家,甲醉以酒而留之宿。乙心知之,
不能言也,反致謝焉;甲妻渡河覆舟,隨急流至乙門前,為人所拯,乙識而扶歸,
亦醉以酒而留之宿。甲心知之,不能言也,亦反致謝焉。其鄰媼陰知之,合掌誦佛
曰:『有是哉,吾知懼矣。』其子方佐人誣訟,急自往呼之歸。汝曹如此媼可也。
四川毛公振翧任河間同知時,言其鄉人有薄暮山行者,避雨入一廢祠,已先有
一人坐簷下,諦視乃其亡叔。驚駭欲避,其叔急止之曰:「因有事告汝,故此相待
,不禍汝,汝勿怖。我歿之後,汝叔母失汝祖母歡,恒非理見箠撻。汝叔母雖順受
不辭,然心懷怨毒,於無人處竊詛詈。吾在陰曹為伍伯,見土神牒報者數矣。憑汝
寄語,戒其悛改。如不知悔,恐不免魂墮泥犁也。」語訖而滅。鄉人歸,告其叔母
,雖堅諱無有,然悚然變色,如不自容。知鬼語非誣矣。
毛公又言,有人夜行,遇一人狀似里胥,鎖縶一囚,坐樹下。因並坐暫息。囚
啜泣不已,里胥鞭之,此人意不忍,從旁勸止。里胥曰:「此桀黠之魁,生平所播
弄傾軋者,不啻數百。冥司判七世受豕身,吾押之往生也。君何憫焉?」此人悚然
而起,二鬼亦一時滅跡。
第三卷 灤陽消夏錄三
俞提督金鼇言,嘗夜行辟展戈壁中(戈壁者,碎沙亂石不生水草之地,即瀚海
也。),遙見一物,似人非人,其高幾一丈,追之甚急,彎弧中其胸,踣而復起,
再射之始仆。就視,乃一大蠍虎,竟能人立而行。異哉。
昌吉叛亂之時,捕獲逆黨,皆戮於迪化城西樹林中,(迪化,即烏魯木齊,今
建為州。樹林綿亙數十里,俗謂之樹窩。)時戊子八月也。後林中有黑氣數團,往
來倏忽,夜行者遇之輒迷。余謂此凶悖之魄,聚為妖厲,猶蛇虺雖死,餘毒尚染於
草木,不足怪也。凡陰邪之氣,遇陽剛之氣則消。遣數軍士於月夜伏銃擊之,應手
烏魯木齊關帝祠有馬,市賈所施以供神者也。嘗自齧草山林中,不歸皂櫪。每
至朔望祭神,必昧爽先立祠門外,屹如泥塑。所立之地,不失尺寸。遇月小建,其
來亦不失期。祭畢,仍莫知所往。余謂道士先引至祠外,神其說耳。庚寅二月朔,
余到祠稍早,實見其由雪磧緩步而來,弭耳竟立祠門外。雪中絕無人跡,是亦奇矣
淮鎮在獻縣東五十五里,即《金史》所謂槐家鎮也。有馬氏者,家忽見變異。
夜中或拋擲瓦石,或鬼聲嗚嗚,或無人處突火出。嬲歲餘不止,禱禳亦無驗,乃買
宅遷居。有賃居者嬲如故,不久亦他徙$
惘莫對。姑問其壽,曰:「我都不記。但記我受經
之日,世尚未有印板書。」又問:「閱歷數朝,世事有無同異?」曰:「大都不甚
相遠,惟唐以前,但有儒者。北宋後,每聞某甲是聖賢。為小異耳。」書生莫測,
一揖而別。後於途間遇此翁,欲與語,掉頭逕去。案此殆先生之寓言。先生嘗曰:
「以講經求科第,支離敷衍,其詞愈美而經愈荒;以講經立門戶,紛紜辯駁,其說
愈詳而經亦愈荒。」語意若合符節。又嘗曰:「凡巧妙之術,中間必有不穩處。如
步步踏實,即小有蹉失,終不至折肱傷足。」與所云修仙二途,亦同一意也。
有扶乩者,自江南來,其仙自稱「臥虎山人」,不言休咎,惟與人唱和詩詞,
亦能作畫。畫不過蘭竹數筆,具體而已。其詩清淺而不俗,嘗面見下壇一絕云:「
愛殺嫣紅映水開,小停白鶴一徘徊。花神怪我衣襟綠,纔藉莓苔穩睡來。」又詠舟
限車字,詠車限舟字,曰:「淺水潺潺二尺餘,輕舟來往興何如。回頭岸上春泥滑
,愁殺疲牛薄笨車。」「小車轣轆駕烏牛,載酒聊為陌上游。莫羨王孫金勒馬,雙
輪徐轉穩如舟。」其餘大都類此。問其姓字,則曰:「世外之人,何必留名?必欲
相迫,有杜撰應命而已。」甲與乙共學其符,召之亦至。然字多不可辨,扶乩者手
不習也。一日,乙焚符,仙竟不降。越數日再召,仍不降。後乃降於甲家,甲叩乙
召不降之故,仙判曰:「人生以孝弟為本,二者有慚,則不可以為人。此君近與兄
析產,隱匿千金,又詭言父有宿逋,當兄弟共償,實掩兄所償為己有。吾雖方外閒
身,不預人事,然義不與此等人作緣。煩轉道意,後毋相瀆。」又判示甲曰:「君
近得新果,偏食兒女,而獨忘孤侄,使啜泣竟夕。雖是無心,要由於意有歧視,後
若再爾,吾亦不來矣。」先姚安公曰:「吾見其詩詞,謂是靈鬼;觀此議論,似竟
是仙。」
廣西提督田公耕野,初娶孟夫人,早卒。公官涼州鎮時,月夜獨坐衙齋,恍惚
夢夫人自樹梢翩然下,相勞苦如平生,曰:「吾本天女,宿命當為君婦,緣滿乃歸
。今過此相遇,亦餘緣之未盡者也。」公問我當終何官,曰:「官不止此,行去矣
。」問:「我壽幾何?」曰:「此難言。公卒時不在鄉里,不在官署,不在道途館
驛,亦不歿於戰陣。時至自知耳。」問:「歿後尚相見乎?」曰:「此在君矣。君
努力生天,即可見,否則不能也。」公後征叛苗,師還,卒於戎幕之下。
奴子魏藻,性佻蕩,好窺視婦女。一日,村外遇少女,似相識而不知其姓名居
址,挑與語,女不答而目成,逕西去。藻方注視,女回顧若招,即隨以往。漸逼近
,女面$
眼。
若危急中污人婦女,則實不能為。」飲啖訖,掉臂逕去,不更一言。半月後,所居
村夜火。時秋獲方畢,家家屋上屋下柴草皆滿,茅簷秫籬,斯須四面皆烈燄,度不
能出,與妻子瞑坐待死。恍惚聞屋上遙呼曰:「東嶽有急牒,史某一家並除名。」
剨然有聲,後壁半圮。乃左挈妻右抱子,一躍而出,若有翼之者。火熄後,計一村
之中,爇死者九。鄰里皆合掌曰:「昨尚竊笑汝癡,不意七十金乃贖三命。」余謂
此事見佑於司命,捐金之功十之四,拒色之功十之六。
姚安公官刑部日,德勝門外有七人同行劫,就捕者五矣。惟王五、金大牙二人
未獲。王五逃至漷縣,路阻深溝,惟小橋可通一人,有健牛怒目當道臥,近輒奮觸
,退覓別途,乃猝與邏者遇;金大牙逃至清河橋北,有牧童驅二牛擠仆泥中,怒而
角鬥。清河去京近,有識之者,告里胥縛送官。二人皆回民,皆業屠牛,而皆以牛
敗,豈非宰割慘酷,雖畜獸亦含怨毒,厲氣所憑,借其同類以報哉?不然,遇牛觸
仆,猶事理之常。無故而當橋,誰使之也?
宋蒙泉言,孫峨山先生嘗臥病高郵舟中,忽似散步到岸上,意殊爽適。俄有人
導之行,恍惚忘所以,亦不問。隨去至一家,門徑甚華潔,漸入內室,見少婦方坐
蓐,欲退避,其人背後拊一掌,已昏然無知。久而漸醒,則形已縮小,繃置錦襁中
,知為轉生,已無可奈何。欲有言,則覺寒氣自囟門入,輒噤不能出,環視室中几
榻器玩,及對聯書畫,皆了了。至三日,婢抱之浴,失手墜地,復昏然無知,醒則
仍臥舟中。家人云:「氣絕已三日,以四肢柔軟,心膈尚溫,不敢斂耳。」先生急
取片紙,疏所見聞,遣使由某路送至某門中,告以勿過撻婢。乃徐為家人備言。是
日疾即癒,逕往是家,見婢媼皆如舊識。主人老無子,相對惋歎稱異而已。近夢通
政鑒溪亦有是事,亦記其道路門戶,訪之,果是日生兒即死。頃在直廬,圖閣學時
泉言其狀甚悉,大抵與峨山先生所言相類。惟峨山先生記往不記返。鑒溪則往返俱
分明,且途中遇其先亡夫人,到家入室時見夫人與女共坐,為小異耳。案輪迴之說
,儒者所辟,而實則往往有之。前因後果,理自不誣。惟二公暫入輪迴,旋歸本體
,無故現此泡影,則不可以理推。「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闕所疑可矣。
再從伯燦臣公言:「曩有縣令,遇殺人獄不能決,蔓延日眾。乃祈夢城隍祠。
夢神引一鬼,首戴磁盎,盎中種竹十餘竿,青翠可愛。覺而檢案中有姓祝者,祝竹
音同,意必是也。窮治亦無跡;又檢案中有名節者,私念曰竹有節必是也,窮治亦
無跡。然二人者九死一生矣。計無$
眼。此外如一毫陵犯,任先生訴諸明神。願廓清襟,勿相疑貳。」末題「康默
頓首頓首」。從此聲息不聞矣。白巖嘗以此帖示客,斜行淡墨,似匆匆所書。或曰
:「白巖托跡微官,滑稽玩世,故作此以寄詼嘲,寓言十九。」是或然歟?然此與
李慶子遇狐叟事大旨相類,不應俗人雅魅,疊見一時。又同出於山左,或李因田事
而附會,或田因李事而推演,均未可知。傳聞異詞,姑存其砭世之意而已。
一故家子,以奢縱嬰法網。歿後數年,親串中有召仙者,忽附乩自道姓名,且
陳愧悔。既而復書曰:「僕家法本嚴,僕之罹禍,以太夫人過於溺愛,養成驕恣之
性,故陷之井而不知耳。雖然僕不怨太夫人,僕於過去生中負太夫人命,故今以愛
之者殺之,隱藏其冤。因果牽纏,非偶然也。」觀者皆為太息。夫償冤而為逆子,
古有之矣;償冤而為慈母,載籍之所未睹也。然據其所言,
乃鑿然中理。
宛平何華峰,官寶慶同知時,山行疲困,望水際一草庵,投之暫憩。榜曰「孤
松庵」,門聯曰:「白鳥多情留我住,青山無語看人忙。」有老僧應門延入,具茗
,頗香潔,而落落無賓主意。室三楹,亦甚樸雅,中懸畫佛一軸,有八分書題曰:
「半夜鐘磬寂,滿庭風露清。琉璃青黯黯,靜對古先生。」不署姓名,印章亦模糊
不辨。旁一聯曰:「花幽防引蝶,雲懶怯隨風。」亦不題款。指問:「此師自題耶
?」漠然不應,以手指耳而已。歸途再過其地,則波光嵐影,四顧蕭然,不見向庵
所在。從人記遺煙筒一枝,尋之,尚在老柏下。竟不知是佛祖是鬼魅也。華峰畫有
《佛光示現卷》,並自記始末甚悉。華峰歿後,想已雲煙過眼矣。
族兄次辰言,其同年康熙甲午孝廉某,嘗游嵩山,見女子汲溪水,試求飲,欣
然與一瓢;試問路,亦欣然指示。因共坐樹下語。似頗涉翰墨,不類田家婦,疑為
狐魅。愛其娟秀,且相款洽。女子忽振衣起曰:「危乎哉,吾幾敗!」怪而詰之,
赧然曰:「吾從師學道百餘年,自謂此心如止水。師曰:『汝能不起妄念耳,妄念
故在也。不見可欲故不亂,見則亂矣。平沙萬頃,中留一粒草子,見雨即芽。汝魔
障將至,明日試之當自知。』今果遇君。問答流連,已微動一念;再片刻,則不自
持矣。危乎哉,吾幾敗!」踴身一躍,直上木杪,瞥如飛鳥而去。
次辰又言,族祖征君公諱炅,康熙己未舉博學鴻詞,以天性疏放,恐妨遊覽,
稱疾不預試。嘗至登州觀海市,過一村塾小憩。見案上一舊端硯,背刻狂草十六字
曰:「萬木蕭森,路古山深。我坐其間,寫上堵吟。」側書惜哉此叟四字,蓋其號
也。問所自來,塾師云$
牒來拘。昨具疏申辨,謂婦本應對質,且造意者為謝某。頃又移牒,謂:『傳
訊之意在窺其色,非理其冤,念雖起於謝,筆實操於葉,謝已攝至,葉不容寬。』
余必不免矣。」越夕而殞。其一曰:浙江臬司同公言,乾隆乙亥秋審時,偶一夜潛
出察諸吏治事狀,皆已酣寢,惟一室燈燭明。穴窗竊窺,見一吏方理案牘,几前立
一老翁一少婦,甚駭異,姑視之。見吏初抄一簽,旋毀稿更書,少婦斂衽退,又抽
一卷沉思良久,書一簽,老翁亦揖而退。傳詰此吏,則先理者,為臺州因奸致死一
案,初擬緩決,旋以身列青衿,敗檢釀命,改情實;後抽之卷,為寧波疊毆致死一
案,初擬情實,旋以索逋理直,死由還毆,改緩決。知少婦為捐生之烈魄,老翁累
囚之先靈矣。其一曰:秀水縣署有愛日樓,板梯久毀,陰雨輒聞鬼泣聲。一老吏言
,康熙中,令之母善誦佛號,因建此樓。雍正初有令挈幕友胡姓來,盛夏不欲見人
,獨處樓中,案牘飲食皆縋而上下。一日,聞樓上慘號聲,從者急梯而上,則胡裸
體浴血,自刺其腹,並碎劙周身,如刻畫。自云:「曩在湖南某縣幕,有姦夫殺本
夫者,姦婦首於官,吾恐主人有失察咎,以訪拿報,婦遂坐磔。頃見一神引婦來,
剚刃於吾腹,他不知也。」號呼越夕而死。其一曰:吳興某以善治錢穀有聲,偶為
同事者所慢,因密訐其寢盜陰事於上官,竟成大獄。後自齧其舌而死。又無錫張某
在歸安令裘魯青幕,有姦夫殺本夫者,裘以婦不同謀,欲出之,張大言曰:「趙盾
不討賊為殺君,許止不嘗藥為弒父,《春秋》有誅意之法,是不可縱也。」婦竟論
死。後張夢一女子披髮持劍,搏膺而至曰:「我無死法,汝何助之急也?」以刃刺
之,覺而刺處痛甚。自是夜夜為厲,以至於死。其一曰:蕭山韓其相先生,少工刀
筆,久困場屋,且無子,已絕意進取矣。雍正癸卯,在公安縣幕,夢神語曰:「汝
因筆孽多,盡削祿嗣。今治獄仁恕,賞汝科名及子,其速歸。」未以為信,次夕夢
復然。時已七月初旬,答以試期不及。神曰:「吾能送汝也。」寤後急理歸裝,江
行風利,八月初二日竟抵杭州,以遺才入闈中式。次年,果舉一子。煥曾篤實有古
風,其所言當不妄。又所記囚關絕嗣一條曰:平湖楊研耕,在虞鄉縣幕時,主人兼
署臨晉,有疑獄久未決。後鞫實為弟毆兄死,夜擬讞牘畢,未及滅燭而寢,忽聞牀
上鉤鳴,帳微啟,以為風也。少頃復鳴,則帳懸鉤上,有白鬚老人跪牀前叩頭。叱
之不見,而几上紙翻動有聲,急起視,則所擬讞牘也。反覆詳審,罪實無枉,惟其
家四世單傳,至其父始生二子,一死非命,一又伏罪,則五世$
士某,在廣陵納一妾,頗嫻文墨。意甚相得,時於閨中倡和。一日
,夜飲歸,僮婢已睡,室內暗無燈火。入視闃然,惟案上一札曰:「妾本狐女,僻處
山林。以夙負應償,從君半載。今業緣已盡,不敢淹留。本擬暫住待君,以展永別之
意,恐兩相淒戀,彌難為懷。是以茹痛竟行,不敢再面。臨風回首,百結柔腸。或以
此一念,三生石上,再種後緣,亦未可知耳!諸惟自愛,勿以一女子之故,至損清神
。則妾雖去,而心稍慰矣。」某得書悲感,以示朋舊,咸相慨歎。以典籍嘗有此事,
勿致疑也。後月餘,妾與所歡北上,舟行被盜,鳴官待捕,稽留淮上者數月,其事乃
露。蓋其母重鬻於人,偽以狐女自脫也。周書昌曰:「是真狐女,何偽之云?吾恐志
異諸書所載,始遇仙姬,久而捨去者,其中或不無此類也乎?」
余在翰林日,侍讀索公爾遜,同齋戒於待詔廳(廳舊有何義門書「衡山舊署」一
匾,又聯句一對,今聯句尚存,匾則久亡矣。)。索公言,前征霍集占時,奉參贊大
臣檄調。中途逢大雪,車仗不能至,僅一行帳隨,姑支以憩。苦無枕,覓得三四死人
首,主僕枕之。夜中並蠕蠕掀動,叱之乃止。余謂此非有鬼,亦非因叱而止也。當斷
首時,生氣未盡,為嚴寒所束,鬱伏於中,得人氣溫蒸,凍解而氣得外發,故能自動
。已動則氣散,故不再動矣。凡物生性未盡者,以火炙之皆動,是其理也。索公曰:
「從古戰場,不聞逢鬼;吾心惡之,謂吾命衰也。今日乃釋此疑。」
崔莊多棗,動輒成林,俗謂之棗行(戶郎切。)。余小時,聞有婦女數人,出挑
菜,過樹下,有小兒坐樹杪,摘紅熟者擲地下。眾競拾取。小兒急呼曰:「吾自喜周
二姐嬌媚,摘此與食。爾輩黑鬼,何得奪也?」眾怒詈。二姐惡其輕薄,亦怒詈,拾
塊擊之。小兒躍過別枝,如飛鳥穿林去。忽悟村中無此小兒,必妖魔也。姚安公曰:
「賴周二姐一詈一擊,否則必為所媚矣。凡妖魅媚人,皆自招致,蘇東坡《范增論》
曰:『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
有選人在橫街夜飲,步月而歸。其寓在珠市口,因從香廠取捷徑。一小奴持燭籠
行,中路踣而滅。望一家燈未息,往乞火。有婦應門,邀入茗飲。心知為青樓,姑以
遣興。然婦羞澀低眉,意色慘沮。欲出,又牽袂固留。試調之,亦宛轉相就。適攜數
金,即以贈之。婦謝不受,但祈曰:「如念今宵愛,有長隨某住某處,渠久閒居,妻
亡子女幼,不免饑寒。君肯攜之赴任,則九泉感德矣。」選人戲問:「卿可相隨否?
」泫然曰:「妾實非人,即某妻也。為某不能贍子女,故冒恥相求耳。」選人悚然而
出。回視$
,鑿然信矣。
梅村又言,有姜挺者,以販布為業,恒攜一花犬自隨。一日獨行,途遇一叟呼之
住。問:「不相識,何見招?」叟遽叩首有聲,曰:「我狐也。夙生負君命,三日後
,君當嗾花犬斷我喉。冥數已定,不敢逃死。然竊念事隔百餘年,君轉生人道,我墮
為狐,必追殺一狐,與君何益?且君已不記被殺事,偶殺一狐亦無所快於心,願納女
自贖可乎?」姜曰:「我不敢引狐入室,亦不欲乘危劫人女。貰則貰汝,然何以防犬
終不噬也?」曰:「君但手批一帖,曰:『某人夙負,自原銷除。』我持以告神,則
犬自不噬。冤家債主,解釋須在本人,神不違也。」適攜記簿紙筆,即批帖予之。叟
喜躍去。後七八載,姜販布渡大江,突遇暴風,帆不能落,舟將覆。見一人直上檣竿
杪,掣斷其索,騎帆俱落。望之,似是此叟,轉瞬已失所在矣。皆曰:「此狐能報恩
。」余曰:「此狐無術自救,能數千里外救人乎?此神以好生延其壽,遣此狐耳。」
周泰宇言,有劉哲者,先與一狐女狎,因以為繼妻。操作如常人,孝舅姑,睦娣
姒,撫前妻子女如己出,尤人所難能。老而死,其屍亦不變狐形。或曰:「是本奔女
,諱其事,托言狐也。」或曰:「實狐也。煉成人道,未得仙,故有老有死;已解形
,故死而屍如人。」余曰:「皆非也,其心足以持之也。凡人之形,可以隨心化。郗
皇后之為蟒,封使君之為虎,其心先蟒先虎,故其形亦蟒亦虎也。舊說狐本淫婦阿紫
所化,其人而狐心也,則人可為狐。其狐而人心也,則狐亦可為人。緇衣黃冠,或坐
蛻不仆;忠臣烈女,或骸存不腐,皆神足以持其形耳。此狐死不變形,其類是夫!」
泰宇曰:「信然。相傳劉初納狐,不能無疑憚。狐曰:『婦欲宜家耳,苟宜家,狐何
異於人?且人徒知畏狐,而不知往往與狐侶。彼婦之容止無度,生疾損壽,何異狐之
採補乎?彼婦之逾牆鑽穴,密會幽歡,何異狐之冶蕩乎?彼婦之長舌離間,生釁家庭
,何異狐之媚惑乎?彼婦之隱盜貲產,私給親愛,何異狐之攘竊乎?彼婦之囂凌詬誶
,六親不寧,何異狐之祟擾乎?君何不畏彼而反畏我哉?』是狐之立志,欲在人上矣
。宜其以人始,以人終也。若所說種種類類狐者,六道輪迴,惟心所造,正恐眼光落
地,不免墮入彼中耳。」
古者世祿世官,故宗子必立後,支子不祭,則禮無必立後之文。孟皮不聞有後,
亦不聞孔子為立後,非嫡故也。支子之立後,其為煢嫠守志,不忍節婦之無祀乎?譬
諸士本無誄,而縣賁父則始誄,死職故也。童子本應殤,而汪錡則不殤,衛社稷故也
。禮以義起,遂不可廢。凡支子之無後$
?使稍與狎昵,不知作何變怪矣。
癸丑會試,陝西一舉子於號舍遇鬼,驟發狂疾。眾掖出歸寓,鬼亦隨出,自以首
觸壁,皮骨皆破。避至外城,鬼又隨至,卒以刃自刺死。未死間手書片紙,付其友,
乃「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八字。雖不知所為何事,其為冤報則鑿鑿矣。
南皮郝子明言,有士人讀書僧寺,偶便旋於空院,忽有飛瓦擊其背。俄聞屋中語
曰:「汝輩能見人,人則不能見汝輩。不自引避,反嗔人耶?」方駭愕間,屋內又語
曰:「小婢無禮,當即笞之,先生勿介意。然空屋多我輩所居,先生凡遇此等處,宜
面牆便旋,勿對門窗。則兩無觸忤矣。」此狐可謂能克己。余嘗謂僮僕吏役與人爭角
而不勝,其長恒引以為辱,世態類然。夫天下至可恥者,莫過於悖理。不問理之曲直
,而務求我所隸屬人不能犯以為榮,果足為榮也耶?昔有屬官私其胥魁,百計袒護,
余戲語之曰:「吾儕身後,當各有碑誌一篇,使蓋棺論定,撰文者奮筆書曰:『公秉
正不阿,於所屬吏役犯法者,一無假借。』人必以為榮,諒君亦以為榮也。又或奮筆
書曰:『公平生喜庇吏役,雖受賕骫法,亦一一曲為諱匿。』人必以為辱,諒君亦以
為辱也。何此時乃以辱為榮,以榮為辱耶?」先師董文恪曰:「凡事不可載入行狀,
即斷斷不可為。」斯言諒矣!
侍鷺川言(侍氏未詳所出,疑本侍其氏,明洪武中,凡複姓皆令去一字,因為侍
氏也。),有賈於淮上者,偶行曲巷,見一女姿色明豔,殆類天人。私訪其近鄰,曰
:「新來未匝月,只老母攜婢數人同居,未知為何許人也。」賈因賂媒媼覘之。其母
言:「杭州金姓,同一子一女往依其婿。不幸子遘疾,卒於舟,二僕又乘隙竊貲逃。
煢煢孤嫠,懼遭強暴,不得已稅屋權住此,待親屬來迎。尚未知其肯來否?」語訖泣
下。媒舔以:「既無所歸,又無地主,將來作何究竟?有女如是,何不於此地求佳婿
,暮年亦有所依?」母言:「甚善。我亦不求多聘幣,但弱女嬌養久,亦不欲草草,
有能製衣飾奩具,約值千金者,我即許之。所辦仍是渠家物,我惟至彼一閱視,不取
纖芥歸也。」媒以告賈。賈私計良得,旬日內趣辦金珠錦繡,殫極華美,一切器用,
亦事事精好。先親迎一日,邀母來觀,意甚愜足。次日,簫鼓至門,乃堅閉不啟。候
至數刻,呼亦不應。詢問鄰舍,又未見其移居。不得已逾牆入視,則闃無一人。遍索
諸室,惟破牀堆髑髏數具,乃知其非人。回視家中,一物不失,然無所用之,重鬻僅
能得半價。懊喪不出者數月,竟莫測此魅何所取。或曰:「魅本無意惑賈。賈妄生窺
伺,反往覘魅,魅故因而$
而不為之擇配偶;鬱而橫決,罪豈獨在此婢乎?」先生默
然。次日,呼媒媼至,凡年長數婢盡嫁之。
邱縣丞天錦言,西商有杜奎者,不知其鄉貫,其語似澤、潞人也。剛勁有膽,不
畏鬼神。空宅荒祠,所至恒襥被獨宿,亦無所見聞。偶行經六盤山麓,日已曛黑,遂
投止廢堡破屋。荒煙蔓草,四無人蹤,度萬萬無寇盜。解裝絆馬,拾枯枝爇火禦寒,
竟展衾安臥。方欲睡間,聞有哭聲。諦聽之,似在屋後,似出地下。時榾㭾方然,室
明如晝,因側眠,握刀以待之。俄聲漸近,已在窗外黑處嗚嗚不已,然終不露形。杜
叱問曰:「平生未曾見爾輩。是何鬼物?可出面言。」暗中有應者曰:「身是女子,
裸無寸縷,愧難相見。如不見棄,許入被中,則有物蔽形,可以對語。」杜知其欲相
媚惑,亦不懼之,微哂曰:「欲入即入。」陰風颯然,已一好女共枕矣。羞容靦碘,
掩面泣曰:「一語纔通,遽相偎倚。人雖冶蕩,何至於斯?緣有苦情,迫於陳訴,雖
嫌造次,勿訝淫奔。此堡故群盜所居,妾偶獨行,為其所劫,盡褫衣裳簪珥,縛棄澗
中。夏浸寒泉,冬埋積雪,沉陰冱凍,萬苦難名。後惡黨伏誅,廢為墟莽。無人可告
,茹痛至今。幸空谷足音,得見君子,機緣難再,千載一時。故忍恥相投,不辭自獻
,擬以一宵之愛,乞市薄槥,移骨平原。庶地氣少溫,得安營魄。倘更作佛事,超拔
轉輪,則再造之恩,誓世世長執巾櫛。」語訖拭淚,縱體入懷。杜慨然曰:「本謂爾
為妖,乃沉冤如是!吾雖耽花柳,然乘人窘急,挾制求歡,則落落丈夫義不出此。汝
既畏冷,無妨就我取溫;如講幽期,則不如逕去。」女伏枕叩額,亦不再言。杜擁之
酣眠,帖然就抱。天曉,已失所在。乃留數日,為營葬營齋。越數載歸里,有鄰家小
女,見杜輒戀戀相隨。後老而無子,求為側室。父母不肯,女自請相從,竟得一男。
知其事者,皆疑為此鬼後身也。
《宋書.符瑞志》曰:「珊瑚鉤,王者恭信則見,然不言其形狀。蓋自然之寶也
。」杜工部詩曰:「飄飄青瑣郎,文采珊瑚鉤。」似即指此。蕭銓詩曰:「珠簾半上
珊瑚鉤。」則以珊瑚為鉤耳。余見故大學士楊公一帶鉤,長約四寸餘,圍約一寸六七
分。其鉤就倒垂椏杈,截去附枝,作一螭頭。其繫緞環柱,亦就一橫出之癭瘤,作一
芝草。其幹天然彎曲,脈理分明,無一毫斧鑿跡。色跡純作櫻桃紅。殆為奇絕。其掛
鉤之環,則以交柯連理之枝,去其外歧,而存其周圍相屬者。亦似天成。然珊瑚連理
者多,佩環似此者亦多,不為異也。云以千四百金得諸洋舶。此在壬午、癸未間,其
時珊瑚易致,價尚未昂云。
$
典制,凡一產三男,皆
予賞齎。一掃曲學之陋說,真千古定議矣。余修《續文獻通考》,於祥異考中,變馬
氏之例,削去此門,遵功令也。癸丑七月草此書成。適儀曹以題賞一產三男本稿請署
,偶與論此,因附記於書末。
第十九卷 灤陽續錄一
景薄桑榆,精神日減,無復著書之志,惟時作雜記,聊以消閒。《灤陽消夏錄》
等四種,皆弄筆遣日者也。年來並此懶為,或時有異聞,偶題片紙;或忽憶舊事,擬
補前編。又率不甚收拾,如雲煙之過眼,故久未成書。今歲五月,扈從灤陽。退直之
餘,晝長多暇,乃連綴成書,命曰《灤陽續錄》。繕寫既完,因題數語,以志緣起。
若夫立言之意,則前四書之序詳矣,茲不復衍焉。
嘉慶戊午七夕後三日,觀奕道人書於禮部直廬,時年七十有五。
嘉慶戊午五月,余扈從灤陽。將行之前,趙鹿泉前輩云:「有瞽者郝生,主彭芸
楣參知家,以揣骨游士大夫間,語多奇險。唯揣胡祭酒長齡,知其四品,不知其狀元
耳。在江湖術士中,其藝差精。郝自稱河間人,余詢鄉里,無知者。殆久游於外歟?
郝又稱其師乃一僧,操術彌高,與人接一兩言,即知其官祿。久住深山,立意不出。
其事太神,則余不敢信矣。」案相人之法,見於《左傳》,其書《漢志》亦著錄;唯
太素脈、揣骨二家,前古未聞。太素脈至北宋始出,其授受淵源,皆支離附會,依托
顯然。余於《四庫全書》總目已詳論之。揣骨亦莫明所自起,考《太平廣記》一百三
十六引《三國.典略》稱,北齊神武與劉貴、賈智等射獵,遇盲嫗,遍捫諸人,云並
富貴;及捫神武,云皆由此人。似此術南北朝已有。又《定命錄》稱,天寶十四載,
陳陽縣瞽者馬生,捏趙自勤頭骨,知其官祿。劉公《嘉話錄》稱,貞元末,有相骨山
人,瞽雙目。人求相,以手捫之,必知貴賤。《劇談錄》稱,開成中,有龍復本者,
無目,善聽聲揣骨。是此術至唐乃盛行也。流傳既古,當有所受。故一知半解,往往
或中,較太素脈稍有據耳。
誠謀英勇公阿公(文成公之子,襲封。)言,燈市口東,有二郎神廟。其廟面西
,而曉日初出,輒有金光射室中,似乎返照。其鄰屋則不然,莫喻其故。或曰:「是
廟基址與中和殿東西相直,殿上火珠(宮殿金頂,古謂之火珠。唐崔曙有明堂火珠詩
是也。)映日回光耳。」其或然歟?
阿公偶問余刑天干戚事,余舉《山海經》以對。阿公曰:「君勿謂古記荒唐,是
誠有也。昔科爾沁臺吉達爾瑪達都嘗獵於漠北深山,遇一鹿負箭而奔,因引弧殪之。
方欲收取,忽一騎馳而至,鞍上人有身無首,其目在兩乳$
微群狐
殺之,雷霆之誅,當亦終不免也。
天高地遠,鬼神茫昧,似與人無預,而有時其應如響,殫人之智力,不能與爭。
滄州上河涯,有某甲女,許字某乙子,兩家皆小康,婚期在一二年內矣。有星士過某
甲家,阻雨留宿,以女命使推。星士沉思良久,曰:「未攜算書,此命不能推也。」
覺有異,窮詰之。始曰:「據此八字,側室命也。君家似不應至此。且聞嫁已有期,
而干支無刑剋,斷不再醮。此所以愈疑也。」有黠者聞此事,欲借以牟利,說某甲曰
:「君家貲幾何,加以嫁女必多費,益不支矣。命既如是,不知先詭言女病,次詭言
女死,市空棺速葬。而夜攜女走京師,改名姓鬻為貴家妾,則多金可坐致矣。」某甲
從之。會有達官嫁女,求美媵,以二百金買之。越月餘,泛舟送女南行。至天妃閘,
闔門俱葬魚腹,獨某甲女,遇救得生。以少女無敢收養,聞於所司。所司問其由來,
女在是家未久,僅知主人之姓,而不能舉其爵里;惟父母姓名居址,言之鑿鑿。乃移
牒至滄州,其事遂敗。時某乙子,已與表妹結婚,無改盟理。聞某甲之得多金也,憤
恚欲訟。某甲窘迫,願仍以女嫁其子。其表妹家聞之,又欲訟。紛紜轇轕,勢且成大
獄。兩家故舊戚眾為調和,使某甲出貲往迎女,而為某乙子之側室,其難乃平。女還
家後,某乙子已親迎。某乙以牛車載女至家,見其姑,苦辯非己意。姑曰:「既非爾
意,鬻爾時何不言有夫?」女無詞以應。引使拜嫡,女稍趑趄。姑曰:「爾賣為媵時
,亦不拜耶?」又無詞以應,遂拜如禮。姑終身以奴隸畜之。此雍正末年事。先祖母
張太夫人,時避暑水明樓,知之最悉。嘗語侍婢曰:「其父不過欲多金,其女不過欲
富貴,故生是謀耳。烏知非徒無益,反失所本有哉。汝輩視此,可消諸妄念矣。」
先四叔母李安人,有婢曰文鸞,最憐愛之。會余寄書覓侍女,叔母於諸姪中最喜
余,擬以文鸞贈。私問文鸞,亦殊不拒。叔母為製衣裳簪珥,已戒日詣車。有妒之者
嗾其父多所要求,事遂沮格。文鸞竟鬱鬱發病死。余不知也。數年後稍稍聞之,亦如
雁過長空,影沉秋水矣。今歲五月,將扈從啟行,摒擋小倦,坐而假寐。忽夢一女翩
然來。初不相識,驚問:「為誰?」凝立無語。余亦遽醒,莫喻其故也。及家人會食
,余偶道之。第三子婦,余甥女也,幼在外家與文鸞嬉戲,又稔知其齎恨事,瞿然曰
:「其文鸞也耶?」因具道其容貌形體,與夢中所見合。是耶非耶?何二十年來久置
度外,忽無因而入夢也?詢其葬處,擬將來為樹片石。皆曰丘隴已平,久埋沒於荒榛
蔓草,不可識矣。姑錄於此,以慰黃泉$
名麼?」林之洋道:「這個俺不知道。俺們船上有位柁工,剛才未邀他同來
。他久慣飄洋,海外山水,全能透徹,那些異草奇花,野鳥怪獸,無有不知。將
來如再遊玩,俺把他邀來。」
唐敖道:「船上既有如此能人,將來遊玩,倒是不可缺的。此人姓甚?也還
識字麼?」林之洋道:「這人姓多,排行第九,因他年老,俺們都稱多九公,他
就以此為名。那些水手,因他無一不知,都同他取笑,替他起個反面綽號,叫作
『多不識』。幼年也曾入學,因不得中,棄了書本,作些海船生意。後來消折本
錢,替人管船拿柁為生,儒巾久已不戴,為人老成,滿腹才學。今年八旬向外,
精神最好,走路如飛。平素與俺性情相投,又是內親,特地邀來相幫照應。」
恰好多九公從山下走來,林之洋連忙點手相招。唐敖迎上拱手道:「前與九
公會面。尚未深談。剛才舅兄說起,才知都是至親,又是學中先輩。小弟向日疏
忽失敬,尚求恕罪。」多九公連道:「豈敢!......」林之洋道:「九公想因船上
拘束也來舒暢舒暢?俺們正在盼望,來的恰好。」因指道:「請問九公,那個怪
獸,滿嘴長牙,喚作甚名?」多九公道:「此獸名叫『當康』。其鳴自叫。每逢
盛世,始露其形。今忽出現,必主天下太平。」話未說完,此獸果然口呼「當康
」,鳴了幾聲,跳舞而去。
唐敖正在眺望,只覺從空落一小石塊,把頭打了一下,不由吃驚道:「此石
從何而來?」林之洋道:「妹夫你看,那邊一群黑鳥,都在山坡啄取石塊。剛才
落石打你的,就是這鳥。」唐敖進前細看,只見其形似鴉,身黑如墨,嘴白如玉
,兩隻紅足,頭上斑斑點點,有許多花文,都在那裡啄石,來往飛騰。林之洋道
:「九公可知這鳥搬取石塊有甚用處?」
多九公道:「當日炎帝有個少女,偶游東海,落水而死,其魂不散,變成此
鳥。因懷生前落水之恨,每日銜石吐入海中,意欲把海填平,以消此恨。那知此
鳥年深日久,竟有匹偶,日漸滋生,如今竟成一類了。」唐敖聽了,不覺歎息不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服肉芝延年益壽 食朱草入聖超凡
話說唐敖聞多九公之言,不覺歎道:「小弟向來以為銜石填海,失之過癡,
必是後人附會。今日目睹,才知當日妄議,可謂『少所見多所怪』了。據小弟看
來,此鳥秉性雖癡,但如此難為之事,並不畏難,其志可嘉。每見世人明明放著
易為之事,他卻畏難偷安,一味磋跎,及至老大,一無所能,追悔無及。如果都
象精衛這樣立志,何思無成!--請問九公,小弟聞得此鳥生在發鳩山,為何此
處也$
「據老夫看來,他這國名以及『好讓不爭』四字,大約都是鄰邦
替他取的,所以他們都回不知。剛才我們一路看來,那些『耕者讓畔,行者讓路
』光景,已是不爭之意。而且士庶人等,無論富貴貧賤,舉止言談,莫不恭而有
禮,也不愧『君子』二字。」唐敖道:「話雖如此,仍須慢慢觀玩,方能得其詳
說話間,來到鬧市。只見有一隸卒在那裡買物,手中拿著貨物道:「老兄如
此高貨,卻討恁般賤價,教小弟買去,如何能安心!務求將價加增,方好遵教。
若再過謙,那是有意不肯賞光交易了。」唐敖聽了,因暗暗說道:「九公,凡買
物,只有賣者討價,買者還價。今賣者雖討過價,那買者並不還價,卻要添價。
此等言談,倒也罕聞。據此看來那『好讓不爭』四字,竟有幾分意思了。」只聽
賣貨人答道:「既承照顧,敢不仰體!但適才妄討大價,已覺厚顏;不意老兄反
說貨高價賤,豈不更教小弟慚愧?況敝貨並非『言無二價』,其中頗有虛頭。俗
云:『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今老兄不但不減,反要加增,如此克己,只好請
到別家交易,小弟實難遵命。」唐敖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原是買物
之人向來俗談;至『並非言無二價,其中頗有虛頭』,亦是買者之話。不意今皆
出於賣者之口,倒也有趣。」
只聽隸卒又說道:「老兄以高貨討賤價,反說小弟克己,豈不失了『忠恕之
道』?凡事總要彼此無欺,方為公允。試問那個腹中無算盤,小弟又安能受人之
愚哩。」談之許久,賣貨人執意不增。隸卒賭氣,照數付價,拿了一半貨物,剛
要舉步,賣貨人那裡肯依,只說「價多貨少」,攔住不放。路旁走過兩個老翁,
作好作歹,從公評定,今隸卒照價拿了八折貨物,這才交易而去。唐、多二人不
覺暗暗點頭。
走未數步,市中有個小軍,也在那裡買物。小軍道:「剛才請教貴價若干,
老兄執意吝教,命我酌量付給。及至遵命付價,老兄又怪過多。其實小弟所付業
已刻減。若說過多,不獨太偏,竟是『違心之論』了。」賣貨人道:「小弟不敢
言價,聽兄自討者,因敝貨既欠新鮮,而且平常,不如別家之美。若論價值,只
照老兄所付減半,已屬過分,何敢謬領大價。」唐敖道:「『貨色平常』,原是
買者之話;『付價刻減』,本係賣者之話,那知此處卻句句相反,另是一種風氣
只聽小軍又道:「老兄說那裡話來!小弟於買賣雖係外行,至貨之好醜,安
有不知,以醜為好,亦愚不至此。第以高貨只取半價,不但欺人過甚,亦失公平
交易之道了。」賣貨人道:「老兄如真心照顧,只照前價減半,最為公平。若說
價少$
。即如此物,明是甜的,他偏說苦的;明是鹹的,他偏
說淡的:教你無從捉摸。此是小人國歷來風氣如此,也不足怪。」二人於是登岸,到了
城郭,城門甚矮,彎腰而進,裡面街市極窄,竟難並行。走到城內,才見國人,都是身
長不滿一尺;那些兒童,只得四寸之長。行路時,恐為大鳥所害,無論老少,都是三五
成群,手執器械防身;滿口說的都是相反的話,詭詐異常,唐敖道:「世間竟有如此小
人,倒也少見。」游了片時,遇見林之洋賣貨回來,一同回船。
走了幾日,大家正在閑談,路過一個桑林,一望無際,內有許多婦人,都生得妖豔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丹桂巖山雞舞鏡 碧梧嶺孔雀開屏
話說那些婦人俱以絲綿纏身,棲在林內,也有吃桑葉的,也有口中吐絲的。唐敖道
:「請教九公:這些婦人,是何種類?」多九公道:「此處近於北海,名叫『嘔絲之野
』。古人言這婦人都是蠶類。此地既無城郭,這些婦人都以桑林為居,以桑為食,又能
吐絲,倒像『鮫人泣珠』光景。據老夫愚見:就倣鮫人之意,把他叫作『蠶人』。鮫人
泣珠,蠶人吐絲,其義倒也相合。」林之洋道:「這些女子都生的嬌嬌滴滴,俺們帶幾
個回去作妾,又會吐絲,又能生子,豈不好麼?」多九公道:「你把他作妾,倘他性子
發作,吐出絲來,把你身子纏住,你擺脫不開,還把性命送了哩!你去問問,那些男子
,那個不是死在他們手裡!」
這日到了跂踵國。有幾個國人在海邊取魚。一個個身長八尺,身寬也是八尺,竟是
一個方人。赤髮蓬頭,兩隻大腳,有一尺厚、二尺長,行動時以腳指行走,腳跟並不著
地,一步三搖,斯斯文文,竟有「寧可濕衣,不可亂步」光景。唐敖因這方人過於拘板
,無甚可觀,不曾上去。
這日到了一個大邦,遠遠望見一座城池,就如峻嶺一般,好不巍峨。原來卻是長人
國。林之洋自去賣貨。唐敖同多九公上去,見了幾個長人,嚇的飛忙走回道:「九公!
嚇殺小弟了!當日我見古人書中,言長人身長一二十丈,以為必無這事,那知今日見的
,竟有七八丈高,半空中晃晃蕩蕩,他的腳面比我們肚腹還高,令人望著好不害怕!幸
虧早早逃走,他若看見,將我們用手提起,放在面前望望,我們身子已在數丈之外了!
多九公道:「今日所見長人並不算長。若以極長的比較,他也只好算個腳面。老夫
向在外洋同幾位老翁閑談,各說生平所見長人。內中有位老翁道:『當日我在海外,曾
見一個長人,身長千餘里,腰寬百餘里;好飲天酒,每日一飲五百斗。當時看了,甚覺
詫異。後來$
識,站在這裡甚覺無味,莫若且到亭外走走。阿妹在此,把這情節細細記在
心裡,事後告訴我們,也是一段佳話。」小山道:「姊姊言這碑上紅光四射;與
我所見,又是兩樣,妹子望去,只覺一股清氣。今姊姊看是紅光,可見姊姊將來
必是受享洪福之人,與妹子迥不相同。」若花道:「我現在離鄉背井,孑然一身
,將來得能附驥,考個才女,心願足矣,那裡還有甚麼洪福輪到身上!若有洪福
,也不投奔他邦了。」說著,滴下兩點眼淚,把包袱取下放在石几上,走出去了
小山又朝後看,人名之後,還有一段總論,寫的是:
泣紅亭主人曰:「以史幽探、哀萃芳冠首者,蓋主人自言窮探野史,嘗有所
見,惜湮沒無聞,而哀群芳之不傳,因筆志之。或紀其沉魚落雁之妍,或言其錦
心繡口之麗,故以紀沉魚、言錦心為之次焉。繼以謝文錦者,意謂後之觀者,以
斯為記事則可;若目為錦繡之文,則吾既未能文,而又何有於錦?矧壽夭不齊,
辛酸滿腹,往事紛紜,述之惟恐不逮,詎暇工於文哉!則惟謝之。而師倣蘭言,
案其事蹟,敷陳表白而傳述之,故謝文錦後,承之以師蘭言、陳淑媛、白麗娟也
。結以花再芳、畢全貞者,蓋以群芳淪落,幾至澌滅無聞,今賴斯而得不朽,非
若花之重芳乎?所列百人,莫非瓊林琪樹,合璧駢珠,故以全貞畢焉。」
總論後有個篆字圖章,寫的是:
茫茫大荒,事涉荒唐。唐時遇唐,流布遐荒。
小山看罷,忖道:「這『唐時遇唐,流布遐荒』八個字,細細揣奪,如今正
當唐時,我又姓唐,又親見此碑,豈非教我流傳海內麼?仙機雖是如此,奈此碑
所列百人之多,不獨頭緒紛繁,就是人名也甚難記,這是苦我所難了!」思忖多
時,因走路辛苦,要尋坐處歇息,恰好旁邊有一石几,石几面前有條石凳,就在
登上坐了。把包袱取下,放在几上,歇息片晌。復又想道:「這個碑記,明明教
我流傳海內,偏偏筆硯又未帶來,這卻怎好?也罷,莫若把他讀的爛熟,記在心
裡,也是一樣。」於是望著玉碑從頭讀去。讀了幾句,甚覺拗口。正在為難,只
見若花走了進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泣紅亭書葉傳佳話 流翠浦搴裳覺舊蹤
話說若花走進亭子,也在石凳坐下,道:「阿妹可曾記清?外面絕好景致,
何不出去看看?」小山道:「姊姊來的正好,妹子有件難事正要請教。」因把圖
章念了一遍,道:「姊姊:你看這個圖章,豈非教我流傳麼?上面字跡過多,強
記既難,就是名姓也甚難記。又無筆硯,這卻怎處?」若花道:「阿妹若要筆硯
,剛才愚姊因看山景要想$
今得親至其地,亦算無緣中又有緣了。」
小山道:「姊姊雖善於詞令,但你所說『有緣』二字,究竟牽強,何能及得
妹子來的自然。」若花道:「據我看來:有緣固妙,若以現在情形而論,倒不如
無緣來的自在。」小山道:「此話怎講?」若花道:「即如此時遍山美景,我能
暢游;阿妹惟有拿著一枝毛錐在那裡鑽刺,不免為緣所累:所以倒不如無緣自在
。」小山道:「姊姊要知:無緣的不過看看山景;那有緣的不但飽覽仙機,而且
能知未來,即如姊姊並婉如諸位妹妹一生休咎,莫不在我胸中。可見又比觀看山
景勝強萬萬。」
若花道:「據你所言,我們來歷,我們結果,你都曉得了。我要請問阿妹:
你的來歷,你的結果,你可曉得?」小山聽了,登時汗流浹背。不覺愣了一愣道
:「姊姊:你既不自知,你又何必問我?至於我知、我不知,我又何必告訴你?
況你非我,你又安知我不自知?俗語說的:『工夫各自忙。』姊姊請去閑游,妹
子又要寫了。」若花道:「你知,固好;我不知,也未嘗不妙。總而言之:大家
『無常』一到,不獨我不知的化為飛灰,依然無用;就是你知的也不過同我一樣
,安能又有甚麼長生妙術!」說著,出亭去了。小山聽了,心裡只覺七上八下,
不知怎樣才好,思忖多時,只得且抄碑記。寫了半晌,天色已晚,又在亭中同若
花歇了一宿。
次日抄完,放在包袱內。二人收拾完畢,背了包袱,步出泣紅亭。小山朝著
上面台殿跪下,拜了兩拜,不覺一陣心酸,滴下淚來。拜罷起身,一同回歸舊路
,仍是淚落不止,不時回顧。不多時,穿過松林,渡過小溪,過了水月村,越過
鏡花嶺,真是歸心似箭。走了一日,到晚尋個石洞住了。一連走了兩日。這日正
朝前進,路旁有一瀑布,只聞水聲如雷,峭壁上鐫著「流翠浦」三個大字。瀑布
流下之水,漫延四處,道路甚滑。二人只得攜手,提著衣裙,緩緩而行。走了多
時,過了流翠浦。前面彎彎曲曲,盡是羊腸小道,岔路甚多,甚難分辨。
小山道:「前日來時,途中雖有幾處瀑布,並無如許之大。今日莫非走差了
?我們且找來時所畫字跡,照著再走。」尋了半晌,雖將字跡尋著,及至細看,
竟將「唐小山」三字改做「唐閨臣」。小山看了詫異道:「怎麼竟有如此奇事!
」若花道:「此非仙家作為,何能如此,看來又是姑夫弄的手段了。」大家於是
放心前進。恰好走到前面,凡遇歧途難辨之處,路旁山石或樹木上總有「唐閨臣
」三字。二人也不辨是否,只管順著字跡走去。
這日走到一條大嶺,高高下下,走了多時,早已噓噓氣喘。朝上望了一望,$
們如給我抱去,倘能救轉,俟他災難滿時,年紀
略大,我再送來奉還。」卞濱惟恐謠言惑眾;兼之小兒已死,那裡肯信,執意不
從。無奈夫人再三苦勸,無論死活,定要把公子給道人領去。卞濱只得歎口氣走
開,隨著夫人辦去。過了幾年,毫無影響,卞濱知是無用。
好在這七個女兒都是比花穩重,比月聰明。每日除公事應酬外,惟有教他們
做詩寫字,倒也解悶。去歲縣考,原可聲明原籍,在京赴試,迴避嫌疑,故命七
女都回本籍。
到了縣考,恰好大女卞寶雲取了第一,次女卞彩雲取了第二,三女卞錦雲取
了第三,四女卞紫雲取了第四,五女卞香雲取了第五,六女卞素雲取了第六,七
女卞綠雲取了第七;後來郡試雖略有參差,都不出十名以外。
試畢回來。今年部試偏偏父親做了主考,都要迴避,好不掃興。卞濱雖愛女
心勝,每與妹夫孟謨斟酌,又不敢冒昧入奏。因同夫人成氏商量:「眼看就要部
試,惟恐眾女兒在家鬱悶,莫若著人把孟家八個甥女接來一同散悶。」因而又向
同考官考功員外郎蔣進、主客員外郎董端、祠部員外郎掌仲、膳部員外郎呂良說
知,意欲將他幾位小姐請來一同消遣。眾人因女兒不能入試,終日在家無情無緒
,今聽此話,如何不喜;況且向來都常來往,如今又算同年,自然更覺親熱。當
時個個應允。回來都對女兒說了,無不要來相聚。
卞濱有兩個妹子:一個嫁與原任御史台大夫孟謀為妻,一個嫁的就是禮部侍
郎孟謨。那孟謀是孟謨的胞兄,早經亡故,存下四個女兒:長名孟蘭芝、次孟華
芝、三孟芳芝、四孟芸芝。孟謨也有四個女兒,就從孟芸芝排行:五叫孟瓊芝,
六孟瑤芝、七孟紫芝、八孟玉芝。個個都是飽讀詩書,妖豔異常。這孟謀之妻卞
氏夫人,自從丈夫去世,本要帶著女兒回河南原籍,因小叔孟謨、哥哥卞濱再三
留在京中,以為將來眾女兒擇婿之計,兼之八個姊妹自從一同赴考,郡縣取中之
後,真是如膠如漆,就象黏住一般,再也離不開,因此卞氏只好帶著四個女兒就
在孟謨府上住下。這日見眾女兒因不能赴試,個個眉頭不展,正在用言安慰,忽
見哥哥那邊來接他們,連忙教他姊妹略為穿戴,即時過去。
這八位小姐到了卞府,孟蘭芝帶著七個妹子見了舅舅、舅母,並與寶雲、彩
雲、錦雲、紫雲、香雲、素雲、綠雲,都見了禮,隨便坐下。卞濱道:「我怕你
們不能入考,在家發悶,因此接你們過來,但這一向為何不來看看我呢?」孟蘭
芝同孟瓊芝道:「甥女這兩日本要來請安,惟恐舅舅考試匆忙,所以不敢過來。
」卞濱道:「我雖有事,你舅母同寶雲七個姊姊卻閑在家;$
第八十二名姜麗樓 第八十三名米蘭芬 第八十四名宰銀蟾
第八十五名潘麗春 第八十六名孟芳芝 第八十七名鍾繡田 第八十八名譚蕙芳
第八十九名孟瓊芝 第九十名蔣素輝 第九十一名呂瑞蓂 第九十二名董翠鈿
第九十三名掌浦珠 第九十四名井堯春 第九十五名崔小鶯 第九十六名蘇亞蘭
第九十七名張鳳雛 第九十八名閔蘭蓀 第九十九名花再芳 第一百名畢全貞。
若花把榜念完,眾才女這才轉悲為喜。
多九公喘息已定。眾人都問:「何以報子漏報八名?這個名次,從何處抄來?
」九公道:「老夫今日三鼓就在那裡守榜。略略用點使費。所以裡面信息也通。起
初原是閨臣小姐第一名殿元,若花小姐是第二名亞元。誰知榜已填到八九,太后忽
然想起閨臣小姐名姓不好,因史幽探、哀萃芳向日繹的詩句甚佳,登時把前十名移
到後面,後十名移到前面,復又從新填榜;如此往返轉折,耽擱許多工夫,以致天
明還未放榜。老夫惟恐眾小姐等的心焦;況且報子裡面信息雖通,只能填一名,報
一名,那知這些移換之事,若等他報,不知等到何時。老夫只得托人把榜上等第、
名次,匆匆抄了,連籍貫也不及寫,飛忙趕回,跑的連氣也喘不過來。並且聞得這
是自古未有曠典,一經放榜,就要上朝會齊謝恩,因此更要趕回告知此事。我們寧
可走在人先。諸位小姐收拾收拾,用些飯食,急速去罷。……」話未說完,只聽外
面接連放了八聲大炮,九公道:「你聽:這炮就是移到後面前十名。原來向日填榜
,惟恐前幾名太后仍要更換,故此先從末名填起;今日也是這樣。所以前二十名倒
報在眾人之後了。老夫足足一夜未曾合眼,且去歇歇,明日慢慢再領喜酒。」說罷
,外面去了。
眾人連忙收拾。誰知小春、婉如忽然不見,四處找尋,好容易才從茅廁找了出
來。原來二人卻立在淨桶旁邊,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倒像瘋顛一般,只管大笑;
見了眾人,這才把笑止住。舜英道:「二位姊姊即或樂的受不得,也該撿個好地方
。你們只顧在此開心,設或沾了此中氣味,將來做詩還恐有些屁臭哩。」說的眾人
不覺好笑。
都到廳房用過飯,匆匆來至朝房,會同眾才女上殿謝恩。武后將一等的授為「
女學士」之職,二等授「女博士」之職,三等授「女儒士」之職。授職已畢,各賜
金花一對;隨即傳旨命膳部大排紅文宴;筵宴之際,武后越看越喜,因又頒賜許多
大緞異香。一連賜宴三日,接著公主又賜了兩日宴。眾才女天天聚會,喚姊呼妹,
彼此敘談,不但個個熟識,並且極其親熱,每到席$
』字在一部書上替
他飛出,何如?」青鈿道:「『秦』字不算。」蘭言道:「據我調停,不必定限
四字,就是六七字也未為不可。」
玉芝道:「姊姊莫要勸他,你越勸,他越得意了。天下既有『溪西雞齊啼』
五個字內含著四個疊韻,難道就無四個字內含著三個雙聲麼。」一面說著,舉起
杯來連飲兩杯,道:「必須多飲幾杯活活機才想的出哩。」又命丫鬟斟兩杯飲了
,不覺笑道:「我今日要學李太白斗酒百篇了。」掌紅珠道:「這位李太白不知
何時人,向來卻未聽見過。」
玉芝道:「難道『自稱臣是酒中仙』這句也未聽過麼?」呂堯蓂道:「這玉
芝妹妹只怕要瘋了,他的話越說越教人不解。」
玉芝忽叫道:「諸位姊姊暫止喧嘩,酒仙交卷了:莊姜《中庸》齊莊中正。
『齊莊』雙聲,『莊中』雙聲,『中正』雙聲,敬鳳雛姊姊一杯,請教笑話一個
,普席各飲雙杯。」眾人齊聲贊道:「這句果然飛的有趣!難得四個字巧巧生在
一母。今日大家飛觴之句,以此為最了。」
張鳳雛道:「妹子因昨日綠雲姊姊央求眾人寫扇子,偶然想起一個笑話,一
人夏日去看朋友,走到朋友家裡,只見朋友手中拿著一把扇子,面前卻跪著一人
在那裡央求,朋友拿著扇子只管搖頭,似有不肯之狀。此人看見這個樣子,只當
朋友素日書法甚佳,不肯輕易落筆,所以那人再三跪求,仍不肯寫。此人看不過
意。因上前勸道:『他既如此跪求,你就替他寫寫,這有何妨』。只見地下跪著
那人連連喊道:『你會意錯了!我並非求他寫,我是求他莫寫。』」說的眾人不
覺好笑。蘭言道:「世人往往自以為是,自誇其能,別人看著,口裡雖然稱贊,
心裡卻是厭煩,他自己那裡曉得。這個笑話雖是鬥趣,若教愚而好自用的聽了,
卻是當頭一棒,真可猛然喚醒。人能把這笑話存在胸中,凡事虛心,所行之事,
自然不致貽笑於人了。」
青鈿道:「笑話業已說過,請寶雲姊姊銷這百杯酒了。」寶雲道:「恰好妹
子素日有個心願,此時借此把酒銷去,卻也有趣。但恐過於迂腐,不合大家之意
。」眾人道:「姊姊有何心願,只管吩咐,無不遵命。」寶雲道:「妹子幼年因
父母常念膝下無子,時常憂悶,每每患病,所以暗暗許個心願,親自敬錄一萬張
《覺世真經》,各處施送,此刻意欲奉送諸位姊姊一張。當日發願之時,曾禱告
神祗:有人見了此經,如能敬誦一遍的,願他諸事如意,遇難成祥。今日奉送之
後,但願時時敬誦,自然消凶聚慶,福壽綿長。喜得大家分居各道,每位另有十
張,拜懇帶去替我施送。並且《真經》之後還有幾行小字,是勸人敬避$
處前,錢少居後』,令人聽了,想起世態炎涼,能無慨歎!
」青鈿道:「姊姊因『錢』字而歎,我因『青』字忽又想起『是以』二字真罰的
委屈。試問這個『青』字同水旁『清』字有何分別?『龍』與玲瓏之『瓏』其音
又有何異?他卻分在兩韻。最令人不懂的:方旁之『於』歸在『六魚』,干鉤之
『于』歸在『七虞』,諸如此類,不知是何肺腑?」春輝道:「他以一身而事宋
、齊、梁三朝之君,於忠之一字,已可想見,其餘又何必談他。」
全貞道:「二位姊姊暫停高論,妹子交卷了。」隨手掣了人倫雙聲道:「妻
妾蔡邕《月令問答》今曰御妾,何也?」
紫芝道:「他要置妾,你便怎樣?我看姊姊倒有些醋意了。」蘭芝道:「人
家話還未完,你停停再說罷。」全貞接著道:「『曰御』雙聲,敬亞蘭姊姊一杯
蘇亞蘭掣了蟲名雙聲道:「玉芝姊姊才托鳳雛姊姊所飛《毛詩》之句不能湊
巧,如今妹子倒可引用贊美莊姜原句了:蝤蠐《詩經》領如蝤蠐。本題雙聲,敬
舜英姊姊一杯。」蘭言道:「這句不但補足莊姜之美,並且所敬亦得其人。若是
容貌稍差的,也就不配了。」舜英道:「姊姊言談最是純正,何苦卻拿妹子開心
?」蘭言道:「我是言道其實,你只問問眾人就知道了。」
舜英掣了戲具雙聲道:「青鈿姊姊!又是飛鞋那個頑意到了:氣球馬融《忠
經》導之以禮樂以和其氣。『樂以』、『其氣』俱雙聲,敬巧文姊姊一杯,普席
一杯。」
印巧文道:「這都是青鈿姊姊拋球帶累的,不但要吃酒,還要說笑話。奉告
諸位姊姊:往日妹子原喜說笑話,今日只好告罪了。」青鈿道:「今日為何不說
?」巧文道:「妹子並非不說,其中有個緣故。」青鈿道:「是何緣故,倒要請
教。」巧文道:「既是姊姊諄諄下問,我也不得不說了。實告訴你罷:我不說,
就是說。」眾人聽了,猛然想起禪機笑話,不覺大笑。青鈿道:「諸位姊姊莫笑
,且聽巧文姊姊說笑話。」巧文道:「凡說笑話,原不過取其發笑,今大家既已
笑了,妹子才說之話,就可算得笑話,何必再說。」蘭言道:「此言並不勉強,
自應接令為是。」
玉芝道:「請教令官:即如剛才妹子誤說各名約有一百之多,以後別人可准
再用?」春輝道:「再用的罰三杯。」玉芝道:「這還罷了。」
巧文掣了古人名雙聲道:「劉伶《國語》聞之伶州鳩。『州鳩』疊韻,敬彩
雲姊姊一杯。」玉芝道:「此時酒仙既出來,必須奠他一奠,少刻大家才有興哩
。」於是面對戲台,恭恭敬敬福了一福,奠了三杯。小春也奠了一杯道:「劉老
先生:我也不求『五斗解醒』。$
:斯則得百氏之華
采,而辭氣之大略也。
若夫陸賈《新語》,賈誼《新書》,揚雄《法言》,劉向《說苑》,王符《潛夫》,崔
實《政論》,仲長《昌言》,杜夷《幽求》,或敘經典,或明政術,雖標論名,歸乎諸
子。何者?博明萬事為子,適辨一理為論,彼皆蔓延雜說,故入諸子之流。
夫自六國以前,去聖未遠,故能越世高談,自開戶牖。兩漢以后,體勢浸弱,雖明乎坦
途,而類多依采,此遠近之漸變也。嗟夫!身與時舛,志共道申,標心于萬古之上,而
送懷于千載之下,金石靡矣,聲其銷乎!
贊曰︰丈夫處世,懷寶挺秀。辨雕萬物,智周宇宙。立德何隱,含道必授。條流殊述,
若有區囿。
論說第十八
聖哲彝訓曰經,述經敘理曰論。論者,倫也;倫理無爽,則聖意不墜。昔仲尼微言,門
人追記,故抑其經目,稱為《論語》。蓋群論立名,始于茲矣。自《論語》以前,經無
“論”字。《六韜》二論,后人追題乎!
詳觀論體,條流多品︰陳政則與議說合契,釋經則與傳注參體,辨史則與贊評齊行,銓
文則與敘引共紀。故議者宜言,說者說語,傳者轉師,注者主解,贊者明意,評者平理
,序者次事,引者胤辭:八名區分,一揆宗論。論也者,彌綸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
是以莊周《齊物》,以論為名;不韋《春秋》,六論昭列。至石渠論藝,白虎通講,述
聖通經,論家之正體也。及班彪《王命》,嚴尤《三將》,敷述昭情,善入史體。魏之
初霸,術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練名理。迄至正始,務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論
。于是聃周當路,與尼父爭途矣。詳觀蘭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伐》,叔夜之《辨
聲》,太初之《本無》,輔嗣之《兩例》,平叔之二論,并師心獨見,鋒穎精密,蓋論
之英也。至如李康《運命》,同《論衡》而過之;陸機《辨亡》,效《過秦》而不及,
然亦其美矣。
次及宋岱、郭象,銳思于几神之區;夷甫、裴頠,交辨于有無之域;并獨步當時,流聲
后代。然滯有者,全系于形用;貴無者,專守于寂寥。徒銳偏解,莫詣正理;動極神源
,其般若之絕境乎?逮江左群談,惟玄是務;雖有日新,而多抽前緒矣。至如張衡《譏
世》,頗似俳說;孔融《孝廉》,但談嘲戲;曹植《辨道》,體同書抄。言不持正,論
如其已。
原夫論之為體,所以辨正然否。窮于有數,究于無形,鑽堅求通,鉤深取極;乃百慮之
筌蹄,萬事之權衡也。故其義貴圓通,辭忌枝碎,必使心與理合,彌縫莫見其隙;辭共
心密,敵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是以論如析薪,貴能破理。斤利者,越理而橫斷;辭
辨者,反義而取通;覽文$
,手下應諾,不一時,牽了出來。那馬見了故
主,嘶喊亂跳,有如人言之狀。雄情又把向日的鞍轡,掛在馬上,然後將行李背上。叔
寶拜辭,連夜起身,出莊上馬,縱轡加鞭,如逐電追風,十分迅速。
及行到濟南,叔寶飛奔入城,走到自己後門,跳下馬來,一手牽馬,一手敲門,叫
聲:「娘子,我母親病勢如何?我回來了。」張氏聽見丈夫回來,忙來開門,說道:「
婆婆還未曾好。」叔寶牽馬進來,張氏關了門,叔寶拴上馬,與娘子相見。張氏道:「
婆婆方才吃藥睡著,虛弱得緊,你緩些進去。」叔寶躡足,輕輕走進母親臥房,伏在牀
邊,見老母面向裡,鼻息只有一線,膀臂身應,猶如枯柴一般。叔寶就脆在牀前,低聲
叫道:「母親醒了吧!」那母親遊魂緩返,身體沉重,翻不過來,面朝牀裡,恍如夢中
,叫聲:「媳婦!」張氏道:「媳婦在此!」秦母道:「我方才略睡一睡,只聽得你丈
夫在牀前絮絮叨叨叫我,想是已為泉下之人,千里遊魂,來家見母了。」張氏道:「婆
婆,你兒子回來了,跪在這裡。」叔寶道:「太平郎回來了。」
秦母原無重病,因思想兒子。想得這般模樣。忽聽得兒子回來,病就好了一半,即
忙爬起來,坐在牀沿上,扯住叔寶的手,大哭起來。但又哭不出眼淚,張著大口,只是
喊。叔寶叩拜老母,老母道:「你不要拜我,可拜你妻子。你三年在外,若不是你媳婦
能盡婦道,我久已死了,也不得與你相見。」叔寶遵母命,回身叩拜張氏,張氏跪下,
對拜四拜。秦母問道:「你在外作何勾當,至今方回?」叔寶將潞州府顛沛,遠配燕山
得遇姑父姑母,前後事情,細說一遍。秦母道:「姑父作何官職?姑母可曾生子否?」
叔寶道:「姑父作幽州大元帥,鎮守燕山。姑母已生表弟羅成,今年十四歲了。」秦母
大喜。又說受單雄信大恩,如何得報?到了次日,有樊虎等眾友來訪,叔寶迎接,相敘
闊別之情。
叔寶就取羅公那封薦節,自己開個腳冊手本,戎裝打扮,帶兩根金裝鐧,往唐璧帥
府投書。這唐璧是江都人,因平陳有功,官拜黃縣公開府儀同三司,山東大行臺兼濟州
節度使,是日放炮開門,升堂坐下。叔寶將文書投進,唐璧看了羅公薦書,又看了秦瓊
手本,叫秦瓊上來。叔寶答應一聲,就上月臺跪下。唐璧抬頭一看,見秦瓊身高八尺,
兩根金裝鐧拿於手中,身材凜凜,相貌堂堂,有萬夫莫敵之威風。唐璧大喜,對秦瓊道
「我衙門中大小將官,都是論功行賞。今權補你一個實授旗牌官,日後有功,再行升賞
秦瓊叩謝。唐璧令中軍給付秦瓊旗牌官服色,點鼓閉門。秦瓊回家,就有營下二十多軍
士$
事來,有害兄長,不肯領我二人同去。但我們自幼學習武藝,豈就要
落草為寇不成?只因奸臣當道,我們沒奈何,只好嘯聚山林,待時而動。豈真要把綠林
勾當,作為終身之事?我們識勢曉理,同往長安,自不致有累兄長,願兄長勿疑。」叔
寶聽了這一篇話,只得說道:「二位賢弟,既然曉得情理,同去何妨。」齊國遠吩咐嘍
囉,收拾行囊戰馬,多帶銀兩,選二十名壯健嘍囉同去,其餘嘍囉不許擅自下山,小心
看守山寨。叔寶也吩咐兩名健步,不可泄漏。到了二更,眾人離了少華山,取路奔向陝
一日,天色將晚,離長安只有六十里之地,遠遠望見一座舊寺,新修得十分齊整。
叔寶暗想:「這齊李二人到京,只住三四日便好,若住得日子多,少不得有禍,今日才
十二月十五日,還有一月,不如在前邊新修的這個寺內,問長老借間僧房,權住幾日,
到燈節邊進城。乘這三五日時光,也好拘管他們。」思算已定,又不好明言,只得設計
對齊李二人道:「二位賢弟,我想長安城內,人多屋少,又兼行商過客,往來甚多,那
裡有寬闊下處,足夠你我二十餘人居住?況城內許多拘束,甚不爽快。我的意思,要在
前邊新修寺裡,借間僧房權住。你看這荒郊曠野,又無拘束,任我們走馬射箭,舞劍掄
槍,豈不快活?住過今年,到燈節邊,我便進城送禮,列位就去看燈,」
王伯當因二人有些礙眼,也極力攛掇,說話之間,早到山門首下馬。命手下看了行
李馬匹,四人一齊入寺。進了二山門,過韋馱殿內,又有一座佛殿,望將上去,四面還
不曾修好。月臺下搭了高架,匠人修整簷口,木架邊設公座一張,公座上撐一把黃羅傘
傘下公座上坐了一位紫衣少年,旁站六人,青衣小帽,垂手侍立。月臺下豎兩面虎頭牌
用硃筆標點,前面還有刑具排列。這官兒不知何人。叔寶看了,對三人道:「賢弟,不
要上去,那黃羅傘下,坐一少年,必是現任官長。我們四人上去,還是與他見禮好,不
與他見禮好?剛則取禍,弱則取辱,不如避他為是。」伯當道:「有理!我們與他榮辱
無關,只往後邊去,與長老借住便了。」
兄弟四人,一齊走過小甬道,至大雄殿前,見許多泥水匠,在那裡刮瓦磨磚。叔寶
向匠人道:「我同你一聲,這寺是何人修理?」匠人道:「是並州太原府唐國公修的。
叔寶道:「我聞他告病還鄉,如今又聞他留守太原,為何在此間幹此功德?」匠人道:
「唐國公昔年奉旨還鄉,途間在此寺權住,竇夫人分娩了第二位世子在這裡。唐國公怕
污穢了佛像,發心佈施萬金,重新修建這大殿。上坐的紫衣少年,就是他的郡馬,姓柴
名紹,字嗣$
秦氏,一日對羅公說道:「妾身有句話,不知相公肯允否
羅公道:「何事?」夫人道:「九月二十三日,乃家嫂六旬壽誕。我已備下壽禮,欲令
孩兒前去與舅母拜壽,不知相公意下如何?」羅公道:「這是正理,明日就叫孩兒動身
夫人大喜。
這信一傳出來,早有外邊張公瑾、史大奈、白顯道、尉遲南、尉遲北、南延平、北
延道七人皆要去拜壽,都來求公子點撥同行。羅成依允,就在父親面前點了他七人隨往
到次日,羅成拜別父母,收拾壽禮,帶著七人投濟南而來。未知羅成在路如何,且聽下
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秦叔寶劈板燒批 賈柳店拜盟刺血
今不暇說羅成在路。且說山西太原柴紹,說知唐公,要往濟南與叔寶母親上壽,唐
公道:「去年你在承福寺遇見恩公,及至我差人去接他時;他已回濟南去了。大恩未報
心中不安。如今他母親大壽,你正當前去。」即備黃金一千兩,白銀一萬兩,差官同柴
紹往濟南來。
再說少華山齊國遠、李如珪兩人計議道:「我們要去濟南上壽,將甚壽物為賀?」
李如珪道:「去年鬧花燈時節,我搶一盞珠燈在此,可為賀禮。」二人遂收拾珠燈,帶
了兩個嘍囉,下山而來,將近山東地界,望見羅成等八人來了,齊國遠不認得羅成,說
道:「好啊!這班人行李沉重,財物必多,何不打劫來去做壽禮?」遂拍馬掄刀大叫道
「來的留下買路錢!羅成見了,就令張公瑾等退後。自家一馬當先,大喝道:「響馬你
要怎的?」齊國遠道:「要你的財物。」羅成道:「你休妄想,看我這桿槍。」齊國遠
大怒,把斧砍來,羅成把槍一舉,噹的一響,攔開斧頭,拿起銀花鐧就刺,正中國遠頭
頸上。國遠大叫一聲,回馬便走,李如珪見了,舉起兩根狼牙棒,拍馬來迎。被羅成一
槍逼開狼牙棒,也照樣的一鐧,正中左臂。如珪負痛,回馬便走,兩個嘍囉拋掉珠燈,
也走了。羅成叫史大奈取了珠燈,笑道:「這個毛賊,正是偷雞不著,反折一把米。」
按下不表。
且說齊、李二人敗下來,一個被打了頭頸,一個掛落了手,正想:「財物劫不來,
反失了珠燈,如今卻將何物去上壽?」忽見西邊轉出一隊人來,卻是單雄信、王伯當,
後邊跟了些家將。齊國遠道:「好了!救星到了!」二人遂迎上前去,細言其事,雄信
大怒,叫眾人一齊趕來。羅成聽見人喊馬嘶,曉得是敗去的響馬,糾合同伙追來,遂住
馬候著。看看將近,國遠道:「就是這個小賊種。」雄信一馬當先,大喝道:「還我珠
燈來便罷,如不肯還,看俺的傢伙!」羅成大怒,正欲出馬相殺,後回張公瑾認得是雄
信,連忙上前叫道:「公子$
內?你可在此看店,待我入城叫叔寶兄來
看看風色,卻不可泄漏。」柳周臣點頭會意,賈閏甫飛奔往縣前來,看見叔寶,就說道
「今日小弟店中,來了一班人,十分古怪。恐有陳達、尤金在內,故此急來,通知兄長
叔寶就叫樊虎、連明同閏甫走到店中,叔寶當先入內,走上樓梯一看,照面坐的卻是單
雄信,連忙縮下頭來。早被雄信看見,遂立起身來叫:「叔寶兄!」叔寶躲避不及,只
得與連明、樊虎上樓,逐一相見行禮,敘了闊別之情。
叔寶走到咬金面前,卻不認得,竟作一揖,又無言語,就向別人行禮。尤俊達扯住
咬金低低說道:「你說與他自小好相知,如今何不與你敘話?倒像個從不識面的!」咬
金聞言大怒,扯住叔寶道:「你這勢利小人,為何不睬我?」叔寶笑道:「小可實不認
得仁兄。」咬金大喝道:「太平郎,你這等無恩無義,可記得當初住在斑鳩鎮上,我母
子怎樣看顧你?你今日一時發跡,就忘記了我程咬金麼?」叔寶聞言叫聲:「啊呀!原
來你就是程一郎哥!我一時忘懷,多多有罪。」說罷跪將下去。咬金大笑道:「尤大哥
如何?我不哄你!」連忙扶起叔寶道:「折殺!折殺!」又重新行禮,各敘別後事情。
言訖,叔寶叫賈、柳二人,一齊上來喝酒,酒至數巡,叔寶起身勸酒,勸到雄信面
前,回轉身來,在桌子腳上撞了痛處,叫聲:「啊呀!」把腰一曲,幾乎跌倒。雄信扶
起叔寶,忙問為何痛得如此厲害?樊虎把那王摃被劫,緝訪無蹤,被縣官比板,細細說
了一遍。所以方才撞了痛處,幾乎暈倒。雄信與眾人聽了,一齊罵道:「可恨這個狗男
女,劫了王摃,卻害得叔寶兄受苦。」此時尤俊達心內突突的跳,忙在咬金腿上扭,咬
金大叫道:「不要扭,我是要說的。」便道:「列位不要罵,那劫王摃的就是尤俊達、
程咬金,不是尤金。陳達!」叔寶聞言大驚,忙將咬金的口掩住道:「恩兄何出此言?
倘給別人聽見,不大穩便。」咬金道:「不妨,我是初犯,就到官也無甚大事。」李如
珪道:「如何?我說一定是尤俊達合了新伙計打劫的。如今怎麼處?」咬金道:「怎麼
難處?快找索子綁我去見官就是了!」叔寶道:「恩兄呀!弟雖鹵莽,那情理二字,亦
略知一二。怎肯背義忘恩,拿兄去見官?如兄不信,弟有憑據在此,請他做個見證。」
言訖,就在懷中取出捕批牌票,將佩刀一劈,破為兩半,就在燈火上,連批文一齊燒了
眾人看見,齊說道:「好朋友,這個才是好漢!」
徐茂公道:「今日眾英雄齊集,是很難得的。今叔寶兄如此仗義,何不就在此處擺
設香案,大家歃血為盟,以後必鬚生死相救,患$
頭而去。又暗囑叔寶,此番大戰,非你莫能當,不可退避,叔寶會意而去。
且說李元霸離了金頂龍舟,擺鎚縱馬,往四明山衝來。當頭就是秦叔寶,手執虎頭
槍,腰掛金裝鐧,大喝道:「來者莫非趙王李千歲麼?」李元霸道:「正是。足下可是
恩公秦叔寶麼?」叔寶道:「然也。」元霸道:「我認得了。」勒開馬,往東而跑,叔
寶隨後邊來。元霸到東邊,看見張公瑾、史大奈攔住,頭上有黃旗,知是恩公的朋友,
回馬轉來。叔寶舉槍就刺。元霸道:「恩公不須動手。」說著就往西跑去。早有齊國遠
,李如珪攔住,頭上又有黃旗。元霸勒馬回身,又遇著叔寶,叔寶把槍又刺,元霸道:
「恩公不必動氣。」把鎚虛架一架,戰了幾回合,遂望南衝來,又見是插黃旗的攔住。
回馬又撞著叔寶,假意又戰數合。望著四方裡衝來跑去,皆是插黃旗的,心下暗想:「
為何恩公的朋友這樣多?」及回馬轉來,又被叔寶阻住,只得又跑開去。
當下叔寶真認元霸戰他不過,心中想道:「待我刺死了他便了!」東攔西阻,直到
下午時分,李元霸心中焦躁道:「這秦恩公也甚不識時務了!我只管讓他,他卻只管來
阻我去路。」催馬往西而來,見叔寶又在面前,把槍劈向刺來。元霸見四下無人,叫聲
:「恩公不要來吧!」把一柄鎚往上一架,當的一響,把八十斤虎頭槍,打脫了不知去
向。叔寶大驚,下馬叫道:「恕小將之罪。」元霸也下馬道:「恩公休得吃驚,多蒙恩
公救我一家性命,生死不忘,豈敢害了恩公?恩公快去取槍來。」叔寶走上前數步,方
才望見那槍拋去有數十步遠,忙去取來,拾在手中,猶如彎弓一般,拿來遞與元霸。元
霸接過,將手一勒,就直了,倒長了一寸。交與叔寶,叫:「恩公上馬,追我出去,速
回瓦崗寨,不可再出。」叔寶應諾,上馬又追出來,先回四明山去。
元霸衝到西邊,當頭裴元慶一馬迎來。見頭上沒有黃旗,就把鎚打來。裴元慶把鎚
一架,大叫道:「好傢伙!」元霸又連打二鎚,元慶連架二下,叫道:「果然好厲害!
」回馬便走。元霸大叫:「好兄弟,天下沒有人當得我半鎚,你能連接我三鎚,也算是
個好漢,饒你去吧!」一馬衝入營來,正撞著伍雲召,雄闊海、伍天錫。三人圍將攏來
戰元霸。元霸大怒,把手中鎚一擺,撞著三般兵器,當的一響,三人虎口震開,大敗而
走。可憐十八家反王的兵馬,遭此一劫。被元霸的雙鎚,打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眾
反王個個捨命奔逃。那倒運的楊林,他埋伏一支人馬在後山,截住反王去路。不期遇了
裴元慶一人一馬,那裴元慶受了李元霸一肚悶氣,沒處發洩,這楊$
帝將此夢問宇文化及,不知古凶若何?化及奏道:「金犬者,婁金狗也。今魏國公李密
乃婁金狗轉世。主公回轉江都,除了此人便了。」
過了兩日,煬帝傅旨,駕回江都。同蕭后上了龍舟,進得瓜州。采女在岸挽牽錦纜
此時李密隨駕,乘了一匹駿馬在岸上觀看。貝見蕭后在龍舟內觀覽岸邊風景,果然有天
姿國色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不覺魂消魄散,只是不住眼的觀看。那蕭后偶然抬頭看見
便大怒問宮妃道:「這岸上乘馬的是誰?」宮妃道:「是魏國公李密。」蕭后聽了,暗
記在心。待來到江都,煬帝命擺駕入城,進了行宮。當晚蕭后便奏李密偷看之事,煬帝
大怒道:「這廝無禮可惡!」
次日坐朝,命夏國公竇建德,將李密綁出法場斬首。建德領旨,就將李密綁出西郊
限午時處斬。此時正是辰未巳初,李密謂建德道:「小弟與兄,情同骨肉,今弟無辜受
戮,何不一言保奏?」建德道:「聖旨已出,誰敢保奏?今事已如此,兄長不必憂慮,
弟自有相救之策。」忽朱燦聞聖上要將李密處斬,心中大驚,跑到法場,就與建德商議
救出李密。又有瓊花太守王世充,因段達在洛陽招兵數萬,前日有書來相請,欲要反出
未得其便。今見李密無故受戮,心中不平,恰好煬帝差他為催刑官,手執小旗,走進法
場。三人遂相議定,朱燦將刀割斷綁索,放了李密。四人各執兵器,帶了家將,反出江
都。有行刑軍士忙通報與宇文化及,化及聞報大驚,即來奏聞。煬帝大怒,即令世民、
柴紹、元霸追趕。三人領旨,離了江都,也不迫趕,竟回太原去了。
這竇建德逃到四明州,遇已故人劉黑闥,與蔡建方、蘇定方、梁廷方招集亡命,連
夜取了明州,殺了張稱金,盡降其眾,自稱夏明王。封任宗為軍師,劉黑闥為元帥.蘇
定方、蔡建方、梁廷方、杜朗方為大將軍,按下不表。
再說王世充逃到洛陽,段達接著問道:「主公為何今日才來?」世充把救李密之事
說了一遍,段達大喜。次日,王世充自稱為洛陽王,以法嗣為軍師,段達為元帥,周甫
王林為大將,此話不表。
再說朱燦逃到楚州,適值高士達無道,被手下殺死,國中無主,要推一人為王,並
無一個有力量有肝膽的人。這一天正遇見朱燦,睡在廟中,眾人見他有火光照體,就立
他為南陽王,按下不表。
且說李密逃至黎陽,來見越國公楊素。楊素原與密是至好,留他在府中住了幾日,
李密見楊素並不升坐大堂,問其何故。楊素道:「不要說起。前日我坐大堂,見有五個
惡鬼,現形亂扯亂打,所以不坐。」李密道:「千歲今日可坐坐去,待李密看是何物作
擇,待我除之。」楊素$
望頂上蓋下,師泰躲閃不及,正中頭盔,跌下馬來,復一鐺結果了性
命,大叫道:「那一位敢再來考?」李元霸看見大怒,縱馬進前道:「孤家來了!」伍
天錫見是李元霸,大驚失色道:「千歲為何也來考試?末將讓千歲進關。」元霸大喝道
:「紅面賊,你把孤家開路將打死了,孤家來取你命也。」就把鎚打來,伍天錫只得招
混金鐺一架,震得兩手流血,回馬就走。元霸一馬趕來,伸手照背心一提,提過馬來,
往空中一拋,又接住腳,雙手一撕,分為兩開,眾反王遂同元霸進關。不料外國興兵來
犯邊庭,兵勢甚銳,唐王差官來召元霸,回去迎敵。元霸聞召,即辭眾王回去,此話不
再說眾反王齊集,同到揚州,有封德儀出城招接,請到教場安歇。次日,眾王與外
邦煙塵,齊到演武場,分列兩行,等候演武。不多時,三聲炮響,監軍官封德儀升堂,
各邦眾將上前打拱。只有白御王高談聖的元帥雄闊海未到。那雄闊海因武林公幹,聞知
這個信息,也連夜趕來,不表。
再說封德儀與眾將打拱過,各歸本位,就吩咐取武狀元盔甲袍帶,擺在演武廳上,
遂傳令道:「有人能奪此狀元盔甲袍帶者,稱為國首,汝等有本事的,進前來取。」這
令一下,早有山後定陽王劉武周先鋒甄翟兒,把斧出馬,大叫道:「待我取狀元,誰敢
與俺比武?」早有洛陽東鎮王王世充元帥段達,持戟出馬,大叫一聲:「我來與你比武
。」二人戰了數合,被甄翟兒砍作兩段。又有知世王壬溥的大將彭虎,用竹節鋼鞭來戰
,未及三合,亦被甄翟兒砍了。又有淨秦王徐元朗的元帥暴天虎,出馬交戰,又破他砍
了,遂大叫道:「誰人敢來奪俺的狀元?」忽見金墉虎將王伯當,手執銀槍,出馬交戰
數合。伯當放下銀槍,取出弓箭射去,正中甄翟兒咽喉,翻身墜落馬下。
王伯當大叫道:「誰敢來搶狀元?」有突厥老英王的大將鐵木金,使一條鐵棒,大
喝道:「我來也!」兩下交鋒,不及三四合,伯當抵敵不住,敗回本陣。又有壽州王李
子通的元帥伍雲召,拿一條槍出馬,大叫道:「待我來搶狀元。」舉槍刺來,鐵木金將
棒一架,雲召把槍逼開棒,又是一槍,把鐵木金刺落馬下,卻有高麗國的大將左雄,手
執板斧,騎一匹異馬,沒有尾巴,名為「沒尾駒」,大叫道:「留下狀元,我來也。」
就與伍雲召交戰、左雄不能敵,回馬便走。雲召拍馬趕來,左雄把沒尾駒頭上連打幾下
,那馬前蹄一低,後蹄一立,屁肌內一聲響,撒出一丈多長的尾巴來,向後一掃,把雲
召的頭打得粉碎,死於馬下。叔寶大怒,催開呼雷豹來戰左雄。戰了數合,左雄回馬就
走,叔寶趕來,左雄$
不同他以罪,他必認唐家沒有大將,才請他來退敵,他就要不遵法度了。主公須要殺他
,他方得伏伏貼貼,那時臣自然竭力保他便了。」秦王依允,下旨宣:「叔寶秦恩公入
營。」叔寶聞宣,即入營拜伏於地,秦王用手扶起,謝他前日大恩,又下旨:「宣程咬
金犯人入營。」咬金聞宣入營,俯伏在地,叫道:「千歲爺,臣因有罪,原不敢來,是
徐茂公力保臣來的。」秦王見了,心中不忍,只得硬了頭皮,叫聲:「綁去砍了!」茂
公、叔寶忙道:「主公權且赦他前罪,叫他後來立功贖罪便了。」秦工忙令鬆綁,當下
大擺筵席接風。
次日叔寶提槍上馬,直到白璧關,單討尉遲恭交戰。探馬報入關來,此時尉遲恭往
馬邑催糧去了,宋金剛便問:「那位將軍出去會戰?」有大將水生金願往,提刀上馬,
衝出城來。戰了三合,被叔寶一槍刺落馬下。敗兵飛報入關,大將魏刁兒大怒,舉槍上
馬,又衝出城來。戰了二合,又被叔寶刺死,宋金剛失了二將,打聽來將是秦叔寶,便
令軍士閉關,不許出戰。叔寶知尉遲恭不在關內,便收兵回營,秦王聞叔寶得勝,吩咐
擺宴慶功,飲到黃昏,茂公、叔寶告辭,回自己帳內安歇。
程咬金對秦王道:「主公你看,今夜月明如畫,臣聞白璧關十分好景,臣保主公去
探看如何?」秦王依允,君臣二人,悄悄上馬,離了營門。果然月色皎潔,萬里無雲,
走至白璧關下,見得關門十分險峻。君臣二人,正在城下講話,不料尉遲恭催了五千糧
草,入關繳令,宋金剛把日間與叔寶交戰事情,說了一遍,並道:「你今夜可去巡關。
」尉遲恭領了帥令,到關上來巡關。有軍士指道:「南首月光之下,有二人在那裡指手
畫腳。」尉遲恭一看,見遠遠一個插野雞翎的,說道:「這一定是唐童。」忙下關來,
提矛上馬,悄悄開關,把馬加鞭跑來,大叫:「唐童休走!」咬金道:「不好了!主公
退後些!」宣花斧迎上前來,見他如煙燻太歲,火燒金剛,比那畫上的更加兇惡。
當下尉遲恭大喝道:「你這廝卻是何人?」咬金道:「爺爺就是程咬金。你這黑炭
團,可就是尉遲恭麼?」尉遲恭道:「然也。」咬金把斧砍來,尉遲恭把長矛架住,當
的又是一斧,他又架住。一連擋過三斧,到第四斧也沒勁了。尉遲恭叫聲:「匹夫,原
來是虎頭蛇尾!」即把蛇矛刺來,咬金把斧亂架,尉遲恭攔開斧,扯出鋼鞭,耍的一鞭
,正中左臂,跌下馬來。秦王叫聲:「動不得!」尉遲恭即把長矛來刺秦王,秦王把定
唐刀架住,尉遲恭又把蛇矛劈面刺來。秦王看看遮架不住,想不到程咬金跌在地上,並
未身死,他拾斧在手,跳上馬,叫$
俺要與他拼命。」咬金道:「嗄,那秦叔寶是個沒良心的,他惶恐得
緊,不好見你。」雄信道:「你來何幹?」咬金道:「我與你是好朋友,今日要與你廝
殺,如何殺起?」雄信道:「好個老實人!就讓你先動手吧。」咬金道:「不敢,還是
二哥先動手。」雄信道:「俺怎麼好先動手,傷了情分?」回顧三將道:「與俺拿來。
」史仁、薛化、符大用三將齊出。咬金叫聲得罪,撲禿一斧,把史仁砍為兩段。二將死
命來戰,咬金又把薛化砍死,符大用見勢頭不好,回馬就走,咬金趕去,又一斧砍死。
雄信看見,叫聲:「罷了!」回營而去。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尉遲恭雙納二女 馬賽飛獨擒咬金
當下雄信回營,王世充見三將被殺,悶悶不樂。忽軍士來報,說曹州宋義王孟海公
領兵來到,王世充即同竇建德、單雄信出營來接,挽手入營,見禮坐下。王世充道:「
有勞王兄大駕。」孟海公道:「小弟來遲,望乞恕罪。請問王兄與唐童見過幾陣了?」
世充就將昨日今日連敗二陣,細說一遍。孟海公道:「既如此,待小弟明日擒他便了。
」世充忙擺酒接風。
次日,世充、建德、海公一齊升帳,世充便問:「那一位將軍前去討戰?」忽閃出
一員女將道:「大王,妾身願往。」原來是孟海公二夫人黑氏,世充大喜。黑夫人手提
兩口刀,上馬出營,來到陣前討戰。軍士飛報進營說:「有員女將討戰,請令定奪。」
咬金聽見是女將,就說道:「小將願去擒來。」茂公道:「女將出戰,須要小心在意。
」咬金道:「不妨。」即提斧上馬,來至陣前,果見一員女將,即大叫道:「你是來尋
老公麼?」黑夫人大恐道:「唗!油嘴的匹夫,照俺手中的寶刀。」說罷,雙刀並起,
直取咬金。咬金舉斧相迎,大戰三十餘合黑氏回馬就走。咬金道:「正好與你玩耍,為
何就走?」隨後趕來。看看趕近,黑氏取出流星錘,回身一錘打來。咬金一閃,正中右
臂。叫聲:「不好!」回馬走回營中。
黑氏又來討戰,軍士又報入營,茂公道:「如今何人前去出陣?」尉遲恭道:「小
將願往。」遂提槍上馬,跑至陣前,看見女將,一張俏臉,黑得有趣,一時不覺動火,
便大叫道:「娘子,你是女流之輩,曉得什麼行兵?不如歸了唐家,與我結為夫婦,包
你鳳冠有分。」黑氏聞言大怒道:「我聞你唐家是堂堂之師,不料是一班油嘴匹夫。」
就把雙刀殺來。尉遲恭舉槍相迎。兩下交戰,未及五合,黑氏就走。尉遲恭赴來,黑氏
又取流星錘打來,尉遲恭眼快,把槍一掃,那錘索就纏在槍上。尉遲恭用力一扯,就$
下,殿前校尉,如狼
似虎,立刻趕出午門,把程咬金夾領皮一把,掀翻在地,將繩索綁了。咬金連聲叫苦,
被校尉推至金階,大叫道:「萬歲呀!人來投主,鳥來投林。大家都有功勞,為何薄我
?」高祖罵道:「你這賊,可記得月下趕秦王,斧劈老君堂的大罪麼?」咬金哭叫道:
「萬歲呀,豈不聞桀犬吠堯,各為其主?昔日做李密的臣子,但知有李密,不知有秦王
。如今歸順萬歲,就是唐家的臣子,自當要赤心報國。俺這狗性是極有真心,最好相與
的。再無一言哄萬歲爺。」高祖聽他這話也說得有理,忙把功勞簿一看,見他也有許多
功勞,即下旨道:「看你功勞分上,赦你無罪。鬆了綁,封為總管之職。」咬金謝恩,
換了服式,猶如死裡逃生,快活不過,也立一旁。
高祖又看到尉遲恭名字,就想著日搶三關,夜劫八寨,追逼小秦王,三跳紅泥澗,
不覺大怒道:「此賊來了,不許朝見,速速斬首。」眾校尉領旨,將尉遲恭衣衫剝下,
立刻綁了,只等行刑旨一下,就要開刀。秦王一見,連忙跪下奏道:「父王,搶關劫寨
,本該處斬。但此時各為其主,後來投臣兒,御果園獨馬單鞭,來救臣兒的功勞,也可
准折得過。望父王開恩。」高祖聞奏,心中一想道:「他既肯赤身露體,不避刀槍,前
來救駕,也可饒他一死。」
高祖未曾傳旨,只見太子殷王建成,齊王元吉,滿面怒色,心懷妒忌,一齊上前奏
道:「父王,莫聽世民之言,臣兒細想,尉遲恭之功,其中有假。」高祖便問:「如何
有假?」建成道:「臣兒聞得單雄信名揚四海,有萬夫不當之勇。尉遲恭單鞭獨馬,又
不穿衣甲,如何戰得他過?」元吉也奏道:「父王,臣兒聞得御果園,離澄清澗有五里
足路,徐勣雖然馬快,往還就是十里路。那單雄信莫?是有名的大將,就是略有小本事的
將官,十個世民,也被他結果了。所以知他這功勞是假的。如今世民這般衛護他,實係
蓄心不善,故此收羅這些亡命之徒,日後定然擾亂江山,依臣兒之見,不若速斬尉遲恭
之首為是。其餘眾將,速調他方,若留在長安,只恐為禍不小。」
高祖聞言,未曾開言,又見秦王奏道:「父王,御果園尉遲糱救臣兒,乃是真的,
莫聽王兄御弟之言。父王若不信,且叫尉遲恭演這一功,與父王觀看。」建成道:「如
要演,可在御果園中,也要照樣離園五里,尉遲恭去洗馬,也要徐勣去喚。往還若差了
些兒,其功盡假。」高祖准奏,又問:「單雄信何人去扮。」元吉道:「臣兒手下有一
王雲,可以去扮。」高祖道:「好。」把以下三十餘人,盡封總管,明日御果園演功,
就此退朝,眾官回府。
$
聽罷,吩咐再把他店中伙計叫一人來。公差答應,去不多時,帶一人上堂跪下
施公見此人衣帽隨時,年紀不過四旬。就問道:「你是劉君配的伙計麼?」答應:
「是。」又說:「那地藏庵內老道,說將兩個人頭拋在你家後院之內,快些說來!」那
人口叫:「老爺在上,容小民細稟:小的祖居山西,與店東同府。姓王名公弼,今年四
十五歲。有個表弟,昨日早晨往後院去,如今未回,不知去向,也無蹤跡。正在愁煩,
老爺使差查人頭之事。小的全然不曉,只求老爺台前恩賜,速找小的表弟。」言罷痛哭
施公說:「奇了!正追人頭,又出怪事。」思忖良久,心生一計,何不如此這般,
事情對景。想罷,叫聲:「王公弼,你的表弟往後院一去,就不見了?」王公弼說:「
正是。小的那日聽見財東說:『表弟到後院跳出牆口,隨即就找不見蹤跡。』」
施公聽了,心內明白,吩咐王公弼:「你且下去伺候。」答應退下。
施公吩咐:「把老道夾起來!」眾役發聲一擁而下,抬過大刑,擺在當堂。那老道
人嚇得魂飛天外。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一回
判斷異事相連 人命又套命案
且說眾役扳倒老道,拉去鞋襪夾起。施公吩咐:「攏起!」
老道發昏,用水噴醒。口稱:「青天!小的原本拋在後院是實。」
施公說:「鬆了夾棍,抬在一旁。」又叫:「劉君配,那老道所言,你聽見否?你
若不招,本縣要來夾你了!」劉君配說:「小的真正沒見。」施公大怒,吩咐夾起來再
問。眾役上來,將劉君配夾上。一攏,昏迷過去。用水噴醒,又問不招。吩咐敲起幾扛
子。劉君配受刑不過,說:「招了。」施公說:「官法如爐,不怕不招。快些實說!」
君配招道:「那日微明,小的肚痛要出恭,就至後院。忽然一響,看見卻是男女兩
個人頭。小的即至院外一看,並無一人。心中正想,王公弼的表弟開門,也到後院。他
看見人頭,與小的要詐銀洋;若不依他,就要告狀。因此小的忽起殺人之意,哄騙允他
。哄他至坑旁,使他不防,當頭一棍打死。小的把那兩個人頭,俱埋在此坑之內。鋪內
無人知曉是實。」施公一聽,吩咐寫供。又叫人知會捕衙,立刻去起驗人頭,對詞結案
。不多時,捕衙回署。施公見有男女人頭,放在當堂。公差把胡登舉傳來。登舉方要打
躬,見有人頭,上前細看,說是父母的頭,雙手捧定,一陣大哭。施公道:「胡賢契,
這就是令尊、令堂的首級麼?」胡登舉含悲道:「正是!」口稱:「老父台,速拿凶賊
,替生員父母伸冤,感恩不淺。」施公說:「賢契稍待,以便結案。」胡登舉$
微笑說:「有話快快說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飛賊書房行刺 施公言明大義
且表那人聽聞,一聲大叫:「施不全有話快說!你好閉目受死!」賢臣一見,雖然
心中膽怯,忠字在心中,全無顯出懼色,滿面含笑,叫聲:「壯士,既容言明肺腑,施
某將言語奉剖,細詳大理。忠孝節義,人生世間,都須有點,不枉奔走風塵。我施某官
居縣宰,清廉自守,難趁百人之心。俗說為臣要忠,作子必孝,大丈夫不忠不孝,枉生
世界。為官要與地方除害盡忠,豈能顧眾?因此多人恨我。」賢臣又云:「人有善念,
天必從之;心懷惡意,眾禍相侵。不思己過,還怨恨別人。壯士明義,人不犯法,而律
雖嚴,無罪之人,心也不驚。既要作孽,天地難容,施某若是留情,我即不忠。他們果
係英雄好漢,你今害我,豈有偷生怕死,雖死何懼哉?壯士想想,那些貓鼠同眠,無能
之輩,可惜好漢前來,與彼報仇。施某死後,今古標名,可惜壯士反落惡名。」施公言
罷,故意哈哈大笑道:「壯士要殺,任從於你,我不全皺眉,算個什麼人。」
那人被施公這些話說了個進退兩難,低頭一想,叫聲:「不全!我要殺你,易如反
掌。你今把作官的印給我拿去,見江湖眾友,作進衙憑據。」賢臣聞聽,眉頭一皺,計
上心來,一陣冷笑道:「壯士不用留情,一刀把我殺死,倒也爽快。想施某為官失印,
也是一死,請壯士想想。」那人聞聽,心中不悅道:「不全,不拿印出來,定要殺你。
」施公無奈,故意遲遲拿出一個布包,在桌上打開,取出一物,點頭歎氣,雙手遞過。
那人隨手接去,不管真假,出房就走了。賢臣說:「好漢留名!」
那人見問,微微冷笑說:「吾便留名,有何懼哉,吾大名就叫『我』!」告罷,縱
身一跳,蹤跡全無。施公呆了半晌,叫聲:「哎喲!嚇死我也!」嚇了一身冷汗,自歎
說:「不虧三寸不爛舌,吾命休矣!」歎罷,回書房來找施安。忽聽桌下哼,施公秉燭
一照,施安渾身打戰。施公大罵:「畜生!如此恩待你,畏刀避劍,若不念你勤勞,我
決不恕!」
一夜未眠,天亮吩咐升堂,點鼓喊堂,賢臣坐下,抽籤叫王棟、王梁。二人答應,
上前跪倒。賢臣說:「本縣差你兄弟兩人,領簽限五天,將名叫『我』拿住,來見本縣
。如若違限,定行處死。去罷!」王棟、王梁叩頭,口尊:「老爺,與小的個示下。這
個『我』到底是誰?吩咐明白,小的好去拿。」施公見問,硬著心腸,一聲斷喝:「咳
!滿口胡說。你們既闖江湖,連『我』也不認的?下去。」二人無奈,領簽下堂不表。
且說施公又見那$
」吩咐上馬,二寇乘馬,登時來到施公馱轎一旁,慌慌忙忙
下馬。故意忙行幾步,跑至賢臣面前,迎著拱手,口稱:「賢公既到,請進荒莊一敘。
」賢臣答說:「多承寨主美意,少不得施某領情。」二寇聞聽甚喜,隨叫人引路,請賢
公坐的馱轎騾子在前,二寇上了馬,跟隨後面,到惡虎莊而來。轉眼至莊門首,眾寇下
施孝等上前與騾夫搭下騾轎,賢臣即曲躬下來。二寇相讓,一同進門上廳,分賓主
坐下,立刻置酒。賢臣告辭不允。武天虯性快,口尊:「老爺,不知上京何事?」且看
下回分解。
第六四回
惡虎莊遇寇 聚義廳報仇
賢臣見問,帶笑就將奉旨召進京城引見,施忠離歸林下的話,說了一遍。武天虯一
聞施忠不在面前,稱了心懷,滿面得意笑容,口尊:「賢公,恕小人失陪。」賢臣說:
「請便。」天虯望天雕眼色一遞,當即告退,在僻靜處會議。不表餘寇相陪,且說二寇
同到廳後,武天虯叫聲:「兄長,理該冤仇當報了。
黃天霸、賀天保既未跟隨,咱們還怕哪個?」商議:即把施不全剝衣綁在廳柱之上
,把他剮心,與十二弟兄享祭亡靈,有何不可?二人商議已定,復歸坐位。施公方欲告
辭。天虯面帶怒色,大叫:「施不全!今日大王有句話問你:有仇不報怎麼講?」賢臣
就知命不遠矣。施公心忠,也不怕了,面無懼色,答道:「有仇不報非君子。」天虯聞
聽,拍手大笑,說:「好!」
即喚:「人來,把狗官拿下!剝去上身衣服,綁在廳柱之上,與死去十二寨主剮心
祭奠。」小卒答應,一齊擁上。嚇得書吏等,一見嚇走真魂,邁步想跑。濮天雕取刀下
了絕情。又將施孝、施安、得祿、得壽綁起,將四人綁在廳柱之上。四人把死都棄於度
外,破口大罵。堪堪主僕命在旦夕。二強盜哭祭十二寇方畢,才要去取賢臣心肝獻祭,
從外跑進一人,在眾寇面前跪倒,仰祈:「眾位大王,小的奉命四路哨探踩盤,今有一
起販紅花紫草綢緞商人,路過離莊不遠。打聽明白,只有差官四名保護,本領平常,特
稟寨主。」二寇擺手,再去哨探。小卒趴起而去。天雕說:「依愚兄看來,施不全好似
籠中之鳥,還怕他飛上天不成?我們先出去滿載而歸。」那眾寇一齊出門,各騎上馬前
且說施忠、王棟、王梁三人,自從施公告別之後,心中掛念施公。催馬剛過桃花鎮
,帶領了眾人;正要奔惡虎莊;又聽行路之人言談,眾寇截奪一起人去。施忠望王棟、
王梁說話,叫聲:「二位兄長,可都聽見了麼?必是濮天雕、武天虯他二人記懷前仇,
今日狹路相逢,截住施公,不能前行。我們快行。
施公必遭大難!」言罷,好漢催$
子放
在何處?從實言來。」口尊:「大老爺,容小的細稟:小的家住鐘鼓樓後。妻何氏,年
三十二歲;小的三十五歲;子名索桂,八歲。做錢鋪生意,因乏銀錢,才把鋪屋變賣,
銀價二十兩,心想添在鋪內。片時兄長前來借貸。有心周濟他,未等出口,小的留兄吃
飯。我出去沽酒回來,兄長回家去了。小的隨即拉開抽屜,就不見銀兩。妻子說:『屋
中大伯坐著;又聽抽屜之聲。自兄長去後,再後無人來。」賢臣聞聽,叫聲:「富義,
你賣房二十兩銀子,共是幾塊?」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六回
兄欺弟昧銀 告當官灰心
賢臣說:「你二人乃一母所生,打鬧上公堂。富義聽妻之言,賴兄偷銀。不思弟忍
兄寬,俱有罪過。」賢臣故意大怒,說:「本府問你,到底見過他的銀子沒有?」富仁
回答:「小的未見。只聽旁人告訴小的,說他賣房得二十兩銀子。小的方向他求借,見
他滿口推辭,小的就回來家。」賢臣一聽為難,思想主意已定。回怒變喜,帶笑叫聲:
「富仁,你家住金太監寺街南對過,你的妻子錢氏。」賢臣又叫:「富義,你家住鐘鼓
樓後,妻子何氏。銀子不用問,向本府要罷。本府想來,你二人未必吃早飯。實說,吃
了沒有?」二人見問,異口同音:「小的二人並未吃早飯。」賢臣聞聽,說:「我說呢
!不用你二人生氣,銀子向本府要。先賞你二人制錢三百文,先去吃飯;吃了飽飽的回
來,好領銀子。」言罷吩咐:「來人,把他二人帶去吃飯,不許為難。」該值人答應。
賢臣又叫施安,給了差人三百錢,差人接過。三人叩首站起,一同往外就走。賢臣下坐
,高叫:「公差劉用,把他二人帶回來!」差人答應,又把富仁、富義帶回,跪在堂下
。賢臣說:「忘了一事。放你二人去吃飯,須得留下些東西。你們把襪子脫下,吃完回
來好取銀子。」兄弟答應,回身坐在地下,將襪脫了,當堂放下。二人穿鞋站起身來。
賢臣吩咐:「吃飯去罷!」二人出衙不表。
卻說門外、堂下瞧看人等,不知其故。且說賢臣,叫差人近前,附耳說:如此這般
快來。郭鳳答應道:「是。」回身走至堂前,把富仁穿的襪子,拿起出衙,竟奔富仁家
門而去。
賢臣坐在堂上,心內想法驚眾。忽見原告董成帶領少年人上堂,跪在面前。賢臣就
問:「董成,這少年人上堂何故?」董成見問,尊聲:「老爺,此人是老奴家主名董鳳
鳴,今日拿金子以作明證。求老爺明冤洗狀。老奴感恩非淺。」賢臣說:「董鳳鳴將金
留下,本府好替你拿人。回家告訴你母,不可難為董成。斷回金時,在家等待。」二人
叩首謝恩,主僕爬起下堂回家$
神不知鬼也不覺。哪知大老爺神目如電,看透其中情形。所招俱實。」
施公詳理不假,內中又供出董成之金。施公想畢,又罵:「陶氏狗婦!你謀婿放火
,帶累鄰右,齊遭回祿,居心何忍?」
吩咐:「人來,先把他母女帶下看守,不許交言串話。」公差答應帶下。施公復又
想起一事,再叫把張氏帶回問話。下役答應,帶上跪下。問說:「本府問你:放火之先
,怎麼謀害你夫?」張氏見問,回答:「小婦人回過:陳魁早把夫主灌醉,同小婦人抬
到房內,他掐著頸子,小婦人伸手揪他的命根。用力連揪帶掐,只聽哼的一聲氣絕。陳
魁才去,留話:再聽消息。小婦人害了命,無奈放火燒房。」施公聞聽,罵聲:「狗婦
下去!不許與陳魁答話。」公差退下。施公又叫:「人來,爾等去把孟文科鄰右傳來。
」下役答應而去。立刻叫到堂上,跪下報名:「小的是門斗左鄰張志忠。」「小的是孟
文科右舍李有成。見大老爺叩頭。」施公說:「本府傳你二人,並無別故。既是孟文科
緊鄰,張氏媒夫,難道不聽見響動?」二人見問,一口同音,說:「並無動靜。忽然今
日起火。」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一回
貪色借年貌 替娶親得妻
張志忠、李有成說:「孟文科之死,實不知其故。今日忽然起火燒房,實不知別情
是實。」言罷叩頭在地。施公聽罷,說:「此事與你們無干。不許遠離,少時定案,解
部對詞。」二人答應,叩頭退下。施公吩咐:「把陳魁、張義帶上!」青衣答應,登時
帶到跪下。施公叫聲:「張義、陳魁,你們的事敗露。
從實招來,免得受刑。」張、陳二人見問,不肯實招。施公吩咐:「夾起。」登時
上刑昏迷,用水噴醒。仍然不肯招。施公又說:「把陶氏、張氏帶上。」二人跪在一旁
。施公說:「你母女把孟文科之故,當他二人說來。如若不講,即刻上拶。」張氏復又
說了一遍。張義聞聽女兒一派實言,心中後悔。陳魁聽張氏供招,無奈何說:「小的情
甘領罪。」施公吩咐:「書吏,把口供記了。且先與他卸去刑具。」施公又叫人:「去
到東直門北小街口,把董成傳來圓案。」下役即領命而去。
施公又叫張義上來說:「他母女與陳魁實招,本府問你:他母女與陳魁姦情,你哪
有不知?」張義見問,還要嘴硬巧辯。施公又問:「陶氏、張氏,你們與陳姓姦情,他
說不知,須得你倆問他,不然又要動刑。」這婦人已經拶怕,聽見動刑,心中害怕。陶
氏就望男人說話,罵聲:「潑辣貨!我問你:你說不知,那日你回家撞見我二人做那事
兒,你為什麼獨身躲了?」張氏一旁接言,叫聲:「父親,我$
流落
江湖傳美名。是暗器,都有名:回馬錘,箭與弓;有飛抓,有流星,不是野史混起名。
祭法寶,混天綾,串心釘,晃魂鐘,唸唸有詞就騰空。這飛鏢,迥不同,手頭准,腕下
輕,渾如巧匠運斤風。門路熟,武藝精,保護賢臣立大功。
且說於六正在找人之際,遇見戰將,手按槍桿,預備爭鬥。
聽得面門上一聲響亮,頭迷眼黑,翻身落馬。恰好小西、陳杰帶兵來到,把於六立
刻上綁。又有王棟兵至跟前說:「於七逃走。王棟抱愧在心,往他方去了。」此時東方
已亮,天霸令小西追趕餘寇。小西等率眾連忙追趕,跑至紅土坡,燒了山寨,即回官棚
。天霸自己押著於六,來到官棚,見了賢臣,回說一遍。就在棚中設下賀、李二位靈位
,把於六、方成斬首摘心祭靈。復又備木為棺,將賀、李二人收殮已畢。把李俊擇了塊
地埋了;把天保的棺木,存在古廟內。忠良爺連忙差人上一道表章。康熙佛爺憐其義勇
,就封天保世襲指揮之職。後人專贊賀天保義氣,死後得世襲褒封。有七言律為證:
天保何慚義士名,一心報國頓忘生。
陣前奮勇曾無怯,身後追封亦有榮。
世襲指揮綿累祀,功昭史策顯奇英。
至今浩氣應常在,烈烈忠魂保大清。
且不言賢臣上表,皇上追封。卻說黃天霸安置完了靈,忠良又囑咐天霸送靈;一面
分派眾人回衙。眾人伺候賢臣坐轎進衙。將至衙,只見有一匹馬跑到眼前。才要令人去
問,忽聽有人喊叫,說道:「快報欽差大人,前來接旨!」施老爺聞聽,吩咐急速進衙
。差官下馬,把聖旨請下,供奉在正面。眾文武在聖旨香案前,行三跪九叩首禮。這位
差官,手捧聖旨,高聲朗誦云: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諭爾放糧欽差施仕倫,據奏山東紅土坡著名草寇作亂,
一省被害,擅奪皇糧。幸而愛卿擒賊,保住皇糧,無負朕念民生之至意。賀天保為國亡
身,追封世襲正指揮之職;賞銀安葬。黃天霸等功勞,待卿回朝之日,另行封賞。本地
文武官員,縱容賊寇,殃及平民,本應褫革,永不敘用。朕姑開恩,暫行革職留任,以
示懲戒。倘再疏忽,依律治罪,決不寬容。欽此。
隨讀罷聖旨,文武山呼,叩頭謝恩,拜畢站起,閃在兩邊賢臣設席,款待差官。酒
飯畢,不敢少留,起身告辭,回京交旨不表。施公復派兵將,速領人馬,剿滅紅土披散
處餘寇。武職官領命前去不表。施公出衙坐轎,文武相送。回至金亭館驛,天晚用畢茶
飯,安歇不提。天明,施公帶領合省文武,擺祭食祭奠賀天保,按指揮職分。祭罷,叫
黃天霸送靈回家。施公率領文武,送出城外,才回到東門米場。州官早把饑$
口尊:「長官爺,真
乃眼力高超。學生何曾不是個儒流秀士呢?因為上京科舉未中,羞歸故里,故流落江湖
,來到貴地。因無事可作,自幼學些堪輿相法,暫借此為生。因看貴宅有風水,我才站
住。哪知這位出來,不由分說,把我揪住,說我偷走被窩,豈不冤屈。幸遇尊駕聖明,
才說出學生清白來了。」
那管家聽了老爺這一片誑言,滿口裡說:「如何呢?我就猜著的很是,再不錯。不
是教書先生,就是窮秀才。」言罷叫聲:「先生,你貴姓呀?」賢臣隨口答應:「豈敢
,學生賤姓任。」
大管家叫聲:「任先生,別理他,看我面上罷。禮當領教談一談。怎奈眼下我們老
爺就回來,有些不便。」言罷,把手一拱說:「請罷,請罷,改日再會。」賢臣也盼不
得離了此是非之地,也就拱手說:「多承看顧。」言罷,大人邁步前行。一邊走,一邊
想道:「好個惡家丁,不虧了管家來善勸,施某一定吃苦,細想來真可恨。」
賢臣想罷,不覺離村有半里多地,忽見路旁有一茶館帶賣酒。大人邁步,遂來茶酒
店,一來有些乾渴,二來探訪惡人的名姓。見裡面放著一張桌子,兩條板凳。有個人在
那裡坐著打盹兒,一見大人進去,連忙站起,把老爺打量一番,問:「客官爺,是吃茶
呀吃酒呢?」大人坐下說:「倒碗茶我吃。」那人連忙拿了茶杯、茶壺來,將茶呈上。
老爺斟上茶,手擎茶杯,眼望那人,叫聲:「伙計,寶鋪的生意可好?」那人說:「好
啊,托客官爺的福。」賢臣說著話,搭訕著,就問說:「掌櫃的,寶鋪東邊兒那一所房
子,是個什麼人家?」那跑堂的來至賢臣跟前對面坐下,低言叫聲:「客官爺,你既不
是這裡人,我告訴你,料無妨礙。說起來,那所大宅院,村名叫作獨虎營。要問莊主姓
名,人人聽了打個冷戰:惡閻王羅似虎。人人都曉,又有銀錢,又有勢力,萬惡滔天,
專害良民。他弟兄四人,大爺淨身,現在千歲宮內當總管。康熙佛爺寵愛,封他是阿哥
安達。他二爺、三爺在京都中沿河作買賣,有兩座金店,當掌櫃的。惟有羅老叔在家享
福,捐納候選州同六品職銜。不守本分,胡作非為,愛交光棍,包攬官事,開設賭場,
訛詐富人,喜玩鬥雞鵪鶉。聽說新近又人了窮家棍子頭,越發的作惡了。霸佔人家房產
地土,硬教人家給他納稅銀。若要不依,送到州衙枷打了,還得應允。更有一宗,可恨
之至:好色貪淫。家中妻妾已有十幾個,還在外邊霸佔人家妻女。瞧見誰家妻女美貌,
硬教媒人提說。若是不應,就使訛詐,說人家從前借過他幾百銀子。放賬滾利,利上又
滾利,加二加三還是小利錢呢。那家若是還不起,$
。只聽唰唰的響,好似雨點一般。
賢臣兩手抱著臉,疼得渾身亂抖,料著:有死無生,不能報答君王。有暗歎七絕一
一點丹心照太空,浩然正氣貫長虹。
君恩料得難於報,直待來生再盡忠。
移時,惡閻王見施公這樣光景,吩咐惡奴說道:「你等暫且住手,待我問明。」眾
奴聞言,連忙住手。施公一翻身,坐在地上,二目緊閉,一言不發。惡閻王叫聲:「施
不全,你不用合我裝著了。給我細說,扮作相面的到門上,為何事而來?」
施公二目睜開,望著惡棍叫聲:「財主爺,我要是施不全,好說來歷。我本不是,
教我說些什麼?」惡棍說:「抽了頓馬鞭子,還是這樣嘴硬。老太爺今日倒要試試你的
橫勁。這頓馬鞭子,不過先給你送個信,再要不招,比這個辣的還在後頭呢!」
眾惡奴在一旁,齊聲大喝說:「施不全快招!」賢臣腹內說:「好一起兇惡的囚徒
!本院今日倒被這起狗奴威嚇起來了。正是:龍離滄海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我施
某就拚了一死,萬不可說出真姓名來。」想罷叫聲:「眾位不用威嚇,我愚下也不求生
,要殺要剮,只要早些給個痛快。我不過作個含冤之鬼。財主爺損這兒陰德,叫我什麼
施不全,那可不敢從命。」惡閻王說:「你想早些求死,哪裡能教你痛快死咧?還用懲
治二皮臉的方法懲治你。」吩咐:「拿石灰來揉了他的眼罷!」惡奴答應,登時把石灰
取來,又吩咐揉起來。惡奴答應一齊上前。賢臣暗說:「這可罷了,縱然不死,也成了
廢人咧!」忽見從外邊走進一人來,不知說些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五回
張才求情暗救賢臣 小西下帖巧逢天霸
話說惡棍吩咐眾奴捺倒施公,用石灰揉他眼睛。眾奴才要動手,從外面忽然走進一
人高聲叫道:「且莫動手!等我見爺還有話說。」你道此人是誰?乃是大管家張才。但
見他走至惡棍羅似虎跟前,在一旁哈著腰站定。惡棍說:「你這半日哪裡去來?」張才
說:「頭裡吳家村的王舉人,把小的請去,就為那楊龍、楊興的那宗事。他如今情願拿
出一百銀子,贖他的表妹。還求爺開恩,告訴州裡,不拘怎麼,把楊龍、楊興打幾板子
放了罷!王舉人說:『明日親身來給爺叩頭。』」惡棍搖頭說:「不中用,王舉人他又
充怎麼有臉的?等他明日來再說罷。」
張才復又說道:「小的不知這相面的先生犯了什麼罪呢?又綁他。」惡棍說:「他
是施不全私訪來了。」張才說:「爺知道麼?此人頭裡小人問過他,他是今科鄉試未中
的秀才,叫任方也。因為投親不遇,故此相面為生。哪來的施不全?再者呢,施不全他
乃奉旨欽差,走動$
一揚手,哧的一道金光,直奔薛虎面門。薛虎忙把樸刀隔著面門遮
蔽。只聽得當的一響,金鏢噹啷的落在瓦楞內去了。眾人都望左邊過來。天霸發了一鏢
,見打不中他們,暗想今夜露了蹤跡,諒難救得大人,不如趁早出去,免得吃他的虧了
。想罷回轉身來,跟上甘亮來了。卻說甘亮明知他們必要上來,就掉身來躥上屋頂,一
回身從身邊取出一隻響鏢來。恰好薛鳳上屋,腳還沒有踏定,甘亮就是一鏢,把薛鳳打
翻下去。
天霸心中好勝,要在甘大哥面前顯能,知道他們再有幾個上來的。天霸立定身子,
向袋內摸出金鏢在手,只見薛虎跳上屋來,隨手發了一鏢,偏偏被他把樸刀擋住。後面
薛龍、薛豹、方世杰跳上屋來。天霸回頭一瞧,又望不見甘亮、鄧龍二人,諒想已先走
遠了,自己也就無心戀戰。
單說薛豹躍上屋面,周圍一瞧,忽見右邊一所房屋之上,有一條黑影,如飛的越牆
過屋而去。薛豹獨自向著這個所在,趕奔過去。那鄧龍覺得背後有人追趕,心內暗想道
:「這廝追來,待我將他結果了,然後好找尋大哥與黃兄弟。」想定主意,見前面屋上
有一垛分開的五嶽朝天牆,越過牆去,將身伏在牆下,等待薛豹過來,出其不意,把他
一鉤斬了,豈不省事。哪曉得這薛豹乃薛家五虎之中最厲害的東西,年紀雖然頂小,本
領卻是獨大,外號人稱飛駝子,又叫五彩駝,使一對鐵拐,隨你千軍萬馬,也能滾進滾
出;而且性情乖覺,智謀頗多,雖不及笑面虎,卻也詭計多端,機靈得多。他見鄧龍越
過牆而去,心中就疑著這個招兒,卻不直躍過去,有意從那邊繞道而行,反到了鄧龍背
後。鄧龍見勢頭不佳,即便扭轉身來,恰好飛駝子奔到,就用左手單拐,豁的夾背敲來
。那賽姜維將右手鉤擋鐵拐,將左手鉤分心便刺。列公,鄧龍用的傢伙,叫護手鉤,俗
名叫做虎頭鉤,卻是怎樣的一件東西呢?這件兵器在十八般之外,共有兩柄,各長三尺
六寸,其形似劍,兩面有鋒,他的頭上卻是彎轉三四寸,好象鉤子一般,所以又好向直
刺,又好向裡鉤拖,又好兩面再砍,又好鉤開人家的傢伙。若是個流星捶、連環棍、七
節鞭,這許多厲害軍器遇著了,他更加是遇剋星了。而且他的捏手柄上,更是稀奇,與
那刀柄、劍柄、斧柄全然各別,卻與半爿方天戟無二,戟尖頭反向下生,將手捏在方孔
之內,若遇刀劍削他手指,卻有四週護住,所以叫做護手鉤,是極厲害的軍器,只有他
破別的,沒有別的去破他;今單遇見了鐵拐,好似下屬見了上司。且說薛豹見鄧龍,一
鉤分心刺來,將右手單拐一靠,趁勢把右手拐一折,直衝他腰肋。鄧龍見來得快當手活
,$
紛跳上船來。眾水手竭力划槳,如飛的向南走了。閻
守備也就回轉沙家集而去。
薛氏弟兄回到窩內,方世杰說明救吳成一節:「如今仍被天霸一鏢打死。」薛家弟
兄只得吩咐:把船上吳成屍首抬上岸來;一面到屋內把薛鳳死屍抬下來,將腦袋縫在一
處,備棺木成殮。謝素貞哭得死去還魂,換了一身縞素,要替丈夫報仇。
薛氏弟兄將殺死的莊丁們一應料理停當,與方世杰商議要到臥牛山討救兵。
眾英雄一同回店,見了大人請安。再說甘亮等回到沙家集,只不見刁慶回--諒必
失落在薛家窩。把窩內動手的話說了一遍。此番雖殺了一個薛鳳,只見失陷了郭起鳳、
刁慶二人,存亡未卜。施賢臣安慰眾人一番,吩咐款待甘亮,且允以保奏官職。甘亮謙
遜一番,回答說:「我等弟兄三人,散懶慣了,不願為官。」施公稱贊說道:「既然甘
壯士不願為官,施某也不好相強。還望把薛家窩的事定妥,然後聽憑壯士去留。」甘亮
應允。這一天大排筵席,慶賀眾兄弟,犒賞公差從人。只見施安、施孝、鄧虎及一班幕
友,一齊都到,見過大人。鄧虎把到天津喚戲班,將犯人藏在戲箱內,暗解進京,交到
刑部的話,說了一遍。身旁取出回文。施賢臣見了鄧虎年紀雖小,卻有如此本領;十分
敬重,誇獎了一番,就叫:「一同入席飲酒罷!」
只有甘亮心中不樂,不在話下。
且說草上飛刁慶到底怎樣了?原來刁慶正在屋上,瞧見下面莊丁蜂擁而來,內中一
人被他們橫拖倒拽的過去。刁慶細看,認得是郭起鳳,他便輕輕的飄身而下,跟在後面
,一路追趕上前。大叫一聲,舉起單刀,將眾莊丁亂砍,連殺五六個莊丁。
眾人棄了郭起鳳,四散而逃。刁慶用刀割斷了繩索,把郭起鳳放了。起鳳向刁慶道
勞稱謝。刁慶說:「他們都出去了,我同你快些走罷!」刁慶把起鳳扯到蘆葦內藏著,
等到巡船臨近,突然跳了出來,大喝一聲,刁慶噗的先躥到船上,起手一刀,把個巡丁
殺了。郭起鳳也跳上船,二人一齊動手,把幾個搖船的殺個精光。刁、郭二人自己划槳
搖出港汊,望著對江搖去。
到了岸邊,跳將上去。哪知此處卻在滄州城西門外的大路,離沙家集甚遠。二人走
到一個鎮市,日已高高的了。來到一家茶
樓,洗臉喝茶,用過了點膳,走到對門酒店內,叫伙計打二角酒來,擺上幾樣下口
萊,二人慢慢的飲酒。
忽見外面進來一人,身上打扮好似營內當差的模樣。那刁慶是個飛賊出身,豈有看
不出路道,便輕輕對郭起鳳說:「郭大哥,你看此人,來路不正。」郭起鳳說:「諒來
是個光蛋便了。」只見伙計拿過一角酒,大盤菜$
網,合併聲明。
施公看罷,招呼眾人先回,道:「本部堂當為爾等除害。」
眾人俱各退去。施公等趕趲前行。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七回
施賢臣閒話論贓官 黃天霸賣拳逢惡僕
卻說施公當下尋了客店歇下,自有店小二招呼不表。施公當與計全等商議道:「剛
才那一起控贑榆知縣謝養儒的人不少,竟有此事。本院想那謝養儒,是個兩榜出身,而
且都選出來的。
我想此事,恐怕另有別情。本爵的意思,欲去暗訪暗訪。就於明日,假傳本爵感冒
風寒,不能前進,我卻暗暗的輕車簡從。
計賢弟與黃賢弟扮作江湖賣藝的模樣,同本爵前去。在客店內住下,訪了三兩日,
等得了實在情形,再行拿辦。」大家齊道:「大人明鑒。」計全道:「卑職與黃天霸,
自然跟大人同行,但是沿途保護,還嫌其少。卑職之意,可再令李昆、關太等,陸續進
發,俾有備無患。」施公隨命:「關太、李昆為第二起;金大力、何路通、李七侯為第
三起;王殿臣、郭起鳳、張桂蘭、郝素玉為第四起。進城以後,可在城隍廟探聽住所。
」吩咐已畢,一夜無話。
到了次日,裡面傳出話來:大人今日身體不爽,再緩動身。
施公便與黃天霸、計全、施安、施孝,悄悄的出了店門。離鎮不遠,施公僱了一匹
騾子,在前慢走。黃天霸、計全扮作賣拳在前。行程不過一日,已抵贑榆縣。施公開發
了騾錢,五個人進城,尋了客寓,分開住下。當晚施公便與店主人談道:「在下是從京
都走此經過,聞得貴處是個熱鬧地方,在下意欲在此擺個命館,相煩代在下租賃一間房
屋。」店主人道:「還未請教貴客尊姓大名。」施公道:「在下姓方,名也人,外號一
豆山人。店東尊姓呢?」店主人答道:「小子姓吳,名喚天佑。」
於是吳天佑便向施公開談起來,說道:「先生你老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敝地風俗,
從前敝地向來風俗純厚。只因得去年來了一位新任縣太爺,叫個謝養儒。一到此間,就
把我們本地鬧得個不成話說。姦淫婦女,苛征錢糧。終日派出親隨,專在那熱鬧地方,
勒收規費,無論何項生意,他總要捐收銀錢。還有一件,只要看見人家稍有姿色的婦女
,便叫他親隨人暗地訪明住址,於夜間劫去,任其所為。書差中家眷如有好的,亦是如
此。而且盜案疊出,無處拿法;即訪出,皆係本衙門所做的。因此人人側目,個個含冤
。先生你說要開命館,不是在下勸先生不必,即使每日賺錢,也是替狗打食,這是何必
呢?」施公道:「地方上有這樣的官,難道紳士不告麼?」吳天佑道:「怎麼不去控告
?我們此地屬海州所管,也曾公$
,他們即刻走了,卑職也就回
據卑職看起來,總不是正路,須得想個法兒,將他擒住,好為民除害。」
施公道:「本爵倒有個計較,只是對不起二位賢弟。」小西聞言說:「卑職受恩深
重,雖赴湯蹈火,亦所不辭。」天霸說道:「大人的意思,卑職已猜有八九分:莫非還
要卑職內裡暗助麼?」施公道:「正是此意。我因這知縣是個好色之徒,用美人計賺之
。」二人齊聲說道:「此計甚妙,卑職等定叫妻子前去,作為內應。莫若叫施安星夜趕
回,將他們一起招來,以便並力擒捉。」說罷,各人出去。計全向街坊上豁豁眼目,忽
然見有一人,好象朱光祖的模樣。欲知朱光祖說出甚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九回
朱光祖暗地說原因 施賢臣巧使美人計
話說計全在客店門首閒望,忽見朱光祖從門外走過。計全趕出門,將朱光祖喊住,
一齊進入店裡。計全即將光祖帶入後面,見了施公,請安已畢。施公叫他坐下。朱光祖
坐在一旁道:「民人前在鳳凰嶺,奉到鈞諭,請計守備轉稟下情,現在還未料理清楚。
只因昨在一處風聞江湖中人云:『有一著名強客,半途截殺知縣,他便冒充將去。』當
時不知是何縣分。後又聞得這假知縣姓毛,名如虎,是奉天人氏。武藝出眾,本領驚人
手下有兩個結拜兄弟:一名於亮,一名畢超,這兩個人也是絕好武藝。但知在江蘇
、山東交界地方,今聞如此,恐怕便是這人。若果是毛如虎,民人見過他一次。待他出
來,讓民人看他一看,如果真是他,卻不可以勢力去捉,只能以計誘之,或可易於擒獲
。不然,這毛如虎練就一身刀槍不入的本領,所以人都不能奈何他。將來捉住,必須用
檀木削成圓棍,由彼谷道搗入,他便畏懼。不然,斷不懼怕。到那問罪的時節,亦必如
此,然後刀才能人。」
施公聽罷笑道:「壯士因何得知這個法兒呢?」朱光祖道:「民人早知有人做此功
夫,這叫運氣功:將週身的氣,運在一處,便可刀槍不入。剛才聽說,係得諸傳授,非
此斷不能行。」
施公點頭說:「壯士尚有妙計否?」光祖道:「愚魯不才,何得有計?」施公道:
「某有一計,已與他們言過,擬須如此如此。」朱光祖道:「民人說出,有惱於黃賢弟
。」計全道:「朱老兄弟,你不知道,我們關賢弟,現在也蒙大人恩典,給他娶了弟婦
了。你說怕惱黃賢弟,獨不怕關賢弟麼?」朱光祖道:「關賢弟是何時娶妻的?愚兄卻
不知道,失敬失敬!」計全又將郝素玉的緣由說出來。光祖大喜,望施公說道:「有此
二位內助,此天助成功也。但臨去之時,民人還有一物,給她帶去,以便臨時應用。因
為$
卻疑我父親忘絕結義之情,後來狹路相逢,濮
天雕暗用飛抓,將我父親打死。雖說濮天雕後亦被黃天霸所殺,總之不為黃天霸絕義,
我父親、叔父、嬸母,如何得死?彼時在下才交六歲,可憐我母親撫我成人,今年已是
十三歲了。此種父仇,如何不報?又恨孤立無援,因此竭誠不遠千里來投寨下。若念江
湖上義氣,即容收留,願助一臂之力,去捉贓官,同擒天霸,報仇雪恨。
若不容收留,即便告辭,去投他處,再圖報復,不敢勉強。」
任勇聽了這一番話,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九五回
餘成龍誤留賀人傑 施賢臣獨遣李公然
卻說任勇聽了賀人傑一番假話,心中疑惑不定。欲便留住,又恐餘成龍、陸文豹不
肯;欲待不留,又深愛賀人傑小小年紀,有些膽識。只得叫賀人傑權且等待,他與餘成
龍、陸文豹商量妥當,再定行止。當下賀人傑便在外廂,暫且歇下。任勇隨即進內,將
以上的話與餘成龍、陸文豹二人說明。餘成龍道:「這小子現在何處?」任勇道:「現
在外面。小弟因不敢自主,特地稟明兩位哥哥。如可收留,小弟便帶他進來;若還不然
,便叫他去投別處。」餘成龍道:「這小子你曾問他,多大年紀?」任勇道:「小弟也
曾問過了,今年一十三歲,倒生得伶俐乖巧。」餘成龍道:「你曾問他會什武藝?」任
勇道:「卻不曾問得。但見他腰下藏一口單刀,想來稍知一二。」餘成龍道:「既然如
此,且帶他來看看,再作計議。」任勇答應,復至外間,將賀人傑帶進大寨。賀人傑站
立身軀,望著餘成龍、陸文豹行了禮。餘成龍看見賀人傑,年紀雖小,頗有英雄氣概,
也是暗喜。因道:「你這小孩子,多大年紀了?到此所因何事?」
賀人傑道:「後輩今年才交一十三歲。只因圖報父仇,不遠千里而來,竭誠投效,
望助我一臂之力!」餘成龍道:「據你所言,要報父仇。但你說父親賀天保,係死在濮
天雕手內,並非黃天霸害死,何得冤屈好人?就便你父親果是黃天霸所害,要知他的武
藝高強,施不全防護甚嚴,何能便去報仇雪恨?」賀人傑道:「大王言之差矣!若說咱
父親不是黃天霸所害,反說他是好人,是大王名為江湖上朋友,最重的義氣,實與黃天
霸一類,即不肯幫助後輩去報父仇。那江湖上被黃天霸所害,不知多少。大王獨不念兔
死狐悲,物傷其類麼?若說黃天霸武藝高強,難道真個是三頭六臂?雖後輩年幼,不能
力敵,有大王的英勇,何患不能?今大王盛稱他本領高強,不但無心幫助後輩,全無那
江湖上的義氣,是直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若說那贓官施不全,防護甚嚴,前聞丟
失金牌,$
計全又喝令五百校刀手,上去攻打一陣。爭
奈矢石如雨,攻打不開。直到天明,也只得收兵回去。
不說官兵曠日持久,攻打殷家堡不表。再說殷龍、殷勇、殷猛父子三人,大敗而回
,各受微傷,心中頗為焦悶;又懸念西山嘴不知如何。等到天明,見殷剛、殷強、殷賽
花三人回來,言明死守,未經攻破。殷龍等方始放心,又說明身受微傷情形。殷剛怒不
可遏,當下說道:「孩兒明日出戰,定要與他拼個你死我活,若不捉他一個回來,誓不
回堡!」殷勇道:「賢弟且不必發怒,那黃天霸已被愚兄刺了一戟,也可稍泄其忿了!
」殷剛這才稍為息怒。午後,殷龍復與他四個兒子說道:「現在官兵已與我等誓不兩立
,若不趕緊設法解圍,我這堡內必然難保。」設出什麼法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二七回
思罷戰馳信請良朋 想求和甘心許幼女
話說殷龍因久戰不停,已成誓不兩立之勢,想:搶餉銀雖非自己的主意,究竟在我
境內,罪不容辭。若趕早求和,或可保全身家性命。倘再相持日久,萬一戰爭之際,再
傷了國家將弁,更加罪不容逃。且必致再調大兵,終是寡不敵眾。因將這番話,與殷猛
等四人商議。殷猛答道:「孩兒等亦知如此。但前次已經求和,怎奈他決意不行;此次
再去相求,萬一他仍然執意,卻是如何呢?」殷龍道:「為父倒想了一個法子在此。
我看官兵內那員小將,武藝固是高強,人品亦頗不俗。意欲將你妹子許他為妻,藉
此以為贖罪。但不知那小將可曾定親事?
若還未曾,我卻有個至好的朋友,離此地不遠,就在山東、江蘇交界地方朱家莊內
。其人姓朱名叫光祖。先也是一個江湖上出色朋友,現在早已洗了手,曾經在施大人前
獻計,捉拿一枝桃以及毛如虎,施公頗為見信。若得此人與施公說項,施公必然應允。
但是朱光祖在前兩個月,聞說去到淮安,但不知果曾回來?」那殷猛答道:「據孩兒看
來,必然不在淮安。他若在那裡,既與施公相得,又與父親交好,豈有不從中調停之理
以此看來,定然還在家裡。既然如此,孩兒便去走一遭,面請他來,好好息事。」
殷龍道:「我兒前去固好,但他不認得你,如何請得他來?必得要我寫一封書信,與我
兒帶去方妥。」殷猛道:「既是這樣,父親可急速作書,孩兒即便前往。」殷龍隨即寫
書信,著令殷猛藏好書信,連夜偷出土圍。
走了兩日,已到朱家莊。先問了莊丁,朱光祖在家與否?
恰好朱光祖自從到了淮安,在施公那裡,過了兩個月,他又各處去看望朋友,耽擱
了一個多月,不久才回莊來。殷猛便請莊丁進去通報。朱光祖聽說殷龍的兒子,$
,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蔡天化由公堂脫越之後,當時因手無寸鐵,又兼身無衣服,便在一個僻靜所在
藏躲起來。到了天黑,打算仍暗地回到天齊廟中,去取他的衣服。及至走到城下,見城
門已經關閉,他便越城牆而去,悄悄的到了天齊廟,換了衣服,取了銀兩,又將兵刃藏
好,挨到天明,也就向別處去了,暫且按下。再說黃天霸等,雖各處購線緝訪,仍然毫
無消息。這日,褚標便與施公議道:「蔡天化緝訪無著,不知他現在何處?在老民的愚
見,思得一法,可以賺他前來,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道:「老英雄既有妙策,
也可大家商量而行。」褚標道:「蔡天化來去無蹤,又不知他窩藏何處,老民意在鄰境
擺一擂台,就借大人之名,欲招眾天下英雄,明為國家儲材,實為蔡天化逃逸無蹤,合
力用心,設法捉拿。蔡天化是個自恃才能的人,一聽了此言,居心要在大眾前顯個武藝
,必定前來打擂,那時再合全力捉他,或者可以捉住他。況擂台一開,天下有武藝的英
雄,也就聞風而至,因此得兩個出眾的武藝出眾人幫助,也說不定。」施公聽了此話,
雖未一定答應,也覺有些道理,當下便說道:「老英雄所言,雖甚有理,本部堂且再商
量是否能行,便請老英雄作為台主。」褚標聽說,覺得有些不大願意,也只得說道:「
大人且商量定了,再定行止也好。」說罷退出。過了兩日,施安送進一角公文,施公打
開一看,是淮安府轉據東安縣詳稱:該縣義勇村武舉曹德彪請設擂台,欲招取天下英雄
,給他的女兒曹月娥擇婿,稟請東安縣。東安縣不敢自擅,所以詳明施公。施公將這件
公文看罷,當下就將褚標、黃天霸等傳到書房,與大家說明此事。黃天霸道:「大人的
意下如何呢?」
施公道:「前承褚老英雄議設擂台,以為可以誘捉蔡天化。本部堂明知此計甚妙,
諸如建造擂台,不無耗費庫款,因未及遽行照辦。今既該府縣詳稟前來,本部院便想將
計就計,批准下去,讓他們自行搭蓋。等到臨期的時節,如果蔡天化悍不畏死,敢到該
縣擂台,那時再將他設法擒拿。如果曹德彪父女果真武藝出眾,請他幫同捉拿。諸位賢
弟及褚老英雄,以本部堂之言為如何呢?」褚標欣然說道:「大人就此批准下去,到了
臨期,蔡天化包管前去,那時候務要將他捉住的。」施公聽說大喜,當下就將淮安府的
來文批准,發了出去。褚標等人也就退出,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前往東安縣打擂台,
捉拿蔡天化,暫且按下。
再說蔡天化這日到了河南開封府,尋了客店住下。當有店小二前來招呼,蔡天化即
叫他先打二角酒,揀兩件有口味的菜來。店小$
,復
又問道:「汝言果真嗎?」那人道:「哪,哪敢相謊?誰,誰來騙汝?」珊珊聞言,不
覺失聲頓足大哭道:「你如此所為,真累我不淺了!」那人還擁抱不放,極意求歡。珊
珊且罵且哭,至死不從。那人無奈,又怕人至,只得急將珊珊頭上所佩金釵拔下,跑到
房外逃去。此時外面丫環、僕婦聞珊珊哭聲,大家拿了燈火進房來看,只見珊珊坐在牀
上,披頭散髮,吁喘不定,面無人色。大家急向前問視,珊珊將上項話說了一遍。眾人
大驚,急急跑出房外,各處尋找公子,尋至廁所,果見公子撲倒在地。再將火光往下一
照,只見血流滿地,公子胸膛業已被利刃洞穿。許家一面將合宅男女聚集,一面飛報女
家。張玉球一聞此言,當即飛奔至許家,進入內堂,只見許炳文屍身僵撲在地,旁立許
炳文兩弟撫屍大哭。張玉球亦驚恐異常。等到天明,許家即具了狀詞,前往丹徒縣控告
。那狀內並有「珊珊不無知情」一節。丹徒縣閱詞已畢,即刻帶了差役、仵作,前往許
家相驗。隨據仵作喝報:委係出其不意,刀穿胸際,撲地身死。丹徒縣又親視無訛,當
命先行棺殮。一面將珊珊帶往衙門,一面飭差飛提小衛玠到案質訊。不知後事如何,且
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四回
月明鏡破據夢推詳 物在人亡傷心控告
話說丹徒縣將珊珊與衛生提至公堂,訊問刺殺許炳文一案。
珊珊一見小衛玠大哭道:「大爺在上,小女子向與這小衛玠素不相識。究因何事刺
殺許炳文?小女子實不知情,還求太爺明察!」丹徒縣喝令跪在一旁。又問小衛玠道:
「爾一介書生,為何膽敢挾嫌刺死許炳文?爾可從實招來。若有半字虛言,本縣定要用
嚴刑訊問!」小衛玠向未登過公堂,一見差役如狼似虎,早已魂不附體。及至縣官訊問
,更不知所對,只得倉皇失措,勉強說道:「小生實不知情。」丹徒縣見小衛玠如此倉
皇,更是信以為實,一面將小衛玠的生員革去,一面用嚴刑訊問。小衛玠被刑不過,屈
打成招。因此縣令就擬了監斬候的罪名。珊珊雖非知情,卻事出有因,也就一並係獄。
此時小衛玠的父親見著兒子無端坐罪,心實不甘。又知縣裡即擬了罪名,斷斷不可挽回
。因想道:「施公清明異常,不愧當年龍圖文正;並且施公斷了許多冤案,不若前去施
公那裡求他申冤,或者增祥兒子沉冤可白。」主意已定,即寫了狀詞,趕往淮安,去到
施公那裡控告。
不日已至,衛家祿即頭頂狀詞,到了衙門。將鼓擊得咚咚的響,口稱:「冤枉!」
施公即命人出來查問。當有值日差問明衛家祿各情,並將原告狀詞,帶了進去呈上。施
公看罷,即命升堂。將衛家祿帶上堂來$
。那時來打擂的,並那些小本營生的,熱鬧異常。蔡天化此時也到了擂台場內,卻因人
多擁擠,不曾看見黃天霸等人在此;就使他會想到,他又倚恃著自己武藝。
又因黃天霸等拿過他兩次,均不曾捉住他,及至酒醉,誤為捉住,仍舊被他掙脫,
他所以將黃天霸這乾人,也不曾放在心上。
倒是黃天霸等,雖然在此看打擂台,卻刻刻留神,防著他到此。
可巧賀人傑走出茶棚小便,瞥眼瞧見一人走過,好象蔡天化。
他將溺也不解了,就躡足潛蹤,尾隨在後,遠遠的跟了過去。
仔細一看,真是蔡天化,已進了那茶棚坐下。他便趕急飛跑,回至茶棚,打了個暗
號,告訴眾人。大家聽說,還未開口,只見黃天霸等要奮勇出去,預備去捉。萬君召一
見,即刻將天霸攔住,說道:「老兄弟!還不曾到時候,且不要空了手足!」
你道這是什麼話兒?原來萬君召說的,不要空了手足這句話,就是不要空捉了他-
-將這捉字拆開說成「手足」二字。黃天霸聽說,只得耐住性子,坐在那裡看光景。
此時台上的人已到全了,曹德彪又往台下招呼過了。徐文豹已跳上台去。只見石勇
到台口,向徐文豹拱手道:「尊駕學的高藝,咱家台主與那位徐師父,都已領教過了。
但是在下還不曾領教呢!請賞個光兒,指教一兩手罷!」徐文豹笑道:「既是尊駕不棄
,當得請教。便請過來罷!」石勇道:「主不占客,還請在先。」徐文豹道:「既如此
說,我可有占了。」說著,即將外衣脫去,有人接過,向衣架上掛定。二人先分了門戶
,即刻就交起手來。你一拳,我一腳,只見或上或下,或前或後,或左或右,各盡所長
。一來一往,鬥了有八十餘個回合。忽見徐文豹飛起一拳,直向石勇打來。石勇才待要
讓,徐文豹這一拳並未打下,復飛起一腿打來。石勇一見,說聲:「不好!」正待將身
子一偏,讓他這腿--忽聽一聲嬌喝道:「姓徐的你不必逞能!俺姑娘曹月娥出來會你
!」話猶未了,又聽台下一聲道:「好!」就如萬馬奔馳一樣。徐文豹正是一腿飛去,
打算石勇斷讓不過去。不意一聲嬌喝,走出一個女子出來。徐文豹趕著立定了腳步,將
曹月娥上下打量了一會。但見她頭挽烏雲,高高的盤著一個堆螺髻,玄緞抹額,中間打
著個鴛鴦結,高聳頂門,兩耳斜插著兩朵絨花,一對珠環低低垂下;身穿一件大紅緞灑
花密扣緊身短襖,腰束著一根蘋果綠絲縧,下穿玄色湖緞灑花紮腳馬褲;窄窄的一對三
寸金蓮,穿著一雙大紅繡履。
真個是柳眉杏眼,粉面桃腮,雖為閭閻佳人,實是裙釵武士。
徐文豹看罷,不覺暗暗喝采。曹月娥也將$
可奇怪。難道他有什麼冤枉,要去大人
處申訴麼?」因問道:「老丈你不知道,我們施大人是位欽差大臣,並巡按大人。凡有
民間冤屈,只要有原告前去,無不准詞的。
哪怕就是隔了省分,也可移知本省督撫,將案卷調去審問的。
老丈忽然問及此話,難道老丈有什麼過不去的事麼?」東方亮道:「某寄情泉石,
嘯傲煙霞,日與老妻、稚子作布衣暖,菜飯飽,以樂晚年,哪裡有什麼冤枉?不過於耳
聞目睹中,有件極不能平的事。若非施公神明,恐今生今世不能判斷明白;便是來生來
世,也不能申此冤枉。久有此意,欲去淮安告狀,恐怕公因越省瀆訴不准;待欲京控,
又怕京中無施公之神明斷者。
因此負屈含冤,已將半載,若再延時日,不免要定成死罪了。」
黃天霸道:「敢問老丈,這受屈的究是何人?係為何事呢?」
東方亮道:「說起來也甚可慘。離此不遠,有一市鎮,名田家集,係屬固始縣所管
。集上有一家藥材鋪,喚作大生堂。
店主姓沈名天成。這沈天成夫婦兩個,他妻子梅氏,生得頗為美貌,年約二十開外
。這天成卻是續娶;前妻並無兒女。這大生堂的生意頗好,店中除伙計以外,沈天成有
個表弟姓楊,名喚式玉,也在店內幫同沈天成管理帳務。三月間,沈天成就命他表弟出
外辦貨,約一個多月。楊式玉辦貨回來,見他表兄已經身死,藥鋪亦復關歇不開,店中
伙計全行歇去。楊式玉這一見,自然驚慌無地,追問表兄如何身死?他表嫂梅氏說是『
患痧而亡』。楊式玉就有些疑惑,而又死無對證,也就罷了。那楊式玉也未回家,當日
仍在表兄家內住下。因為表兄雖死,各伙計雖然辭歇,店中還有些帳目要盤查一番,該
還的還人家,該討的討回來,好為寡嫂將來過日子。楊式玉這個好存心,也不算壞。哪
裡知道第二日一早,即有本集地保陶三,說楊式玉殺斃寡嫂,將他拖到縣裡報案。固始
縣因人命重案,隨即到集上相驗,果見有個無頭的女屍橫在房內。因此固始縣即將楊式
玉訊問了幾堂,叫他招出如何殺斃表嫂?這楊式玉受刑不過,只得屈打成招。固始縣又
要叫他將人頭交出,他哪裡交得出來?
兩次三番,受盡苦楚,到現在還不曾將人頭交出。諸位你看他可冤屈不冤屈麼?」
黃天霸道:「據老丈所言,這楊式玉既受此冤枉,難道他無家屬,不去上憲那裡控告麼
?」東方亮道:「這楊式玉並無家小,只有一個老母,今年有五十多歲。她也曾到府裡
喊冤,怎奈府裡不准。又往省裡控告,依然批駁下來。
真所謂:天高皇帝遠,有冤無處申!居心欲往施公那裡告狀,又恐越省瀆訴,還是
不行$
若有一句不實,再看夾棍相待。」悟性在下面還是辯道:「僧人並不知所犯何法來
,遭大人提案,真是冤枉!而況僧人實不知道她是個女尼。她說為僧人所害,僧人還說
為她所累呢。要求大人明鑒,格外施恩。」
施公見他還是不招,因又問悟色道:「爾為什麼為他所害?
爾可從實招來,若有虛言,也叫爾皮肉受苦。」當下悟色見悟性被打如此,若不說
出來,定要挨打,只得說道:「小婦人本非女尼,他也本非和尚。小婦人姓李,母家姓
高;他姓柏,名喚長善,與婦人是鄰居。只因他將小婦人騙出來,當時小婦人深恐為人
看破,他便叫小婦人前去削髮,他自己也將頭髮削去,一路改扮和尚,由桃源逃至淮城
的。」施公道:「原來爾被他奸拐出來的。」李高氏道:「何嘗不是。」施公道:「爾
為何受他的哄騙呢?」李高氏道:「只因小婦人家貧,丈夫實不能養活,因此他逐日甘
言蜜語,將小婦人誘上手,然後逃出來。
也是小婦人一時不明,致罹法網。」施公道:「家有何人?」
李高氏道:「丈夫名世良。」施公道:「你婆婆母家姓什麼?」
李高氏道:「姓盛。」施公道:「你丈夫名喚世良,你婆婆母家姓盛,你丈夫果知
道你被他奸拐麼?你家中曾有人出來找尋你麼?」李高氏道:「小婦人自從被長善奸拐
出來,怎麼得知道家中有人出來尋找,料想我婆婆都要著人出來尋找小婦人的。」
施公道:「這句話倒被你猜著了。爾可知爾婆婆到本部堂這裡來告,說是他兒子世
良,被你因奸將他謀害死了。頭一日他兒身死,第二日爾就逃出。可是據爾所說,爾丈
夫定是為爾謀害無疑了。快講!為什麼將他謀害?從實招來。」李高氏一聽,更是嚇得
魂不附體,因哭訴道:「小婦人實在不曾謀害親夫呀!
是他自己病死的。大人如不信,可傳小婦人的婆婆來問,便知明白了。」施公道:
「爾說不曾謀害親夫,爾丈夫第一日死,你為什麼第二日就跟人逃走呢?」李高氏道:
「只因家中貧寒,丈夫一死,小婦人更難度日,因此柏長善就將小婦人帶出。」
施公道:「胡說!天下豈有此情理,親夫才死,爾便跟人逃走。
其中顯係謀害,恐怕隨後被人覺察,因即先期逃脫,何可瞞得本部堂來。」說著即
命人將夾棍抬上,差役答應。施公又道:「將他夾起來再問。」差役一聲吆喝,登時就
將李高氏夾起來,將兩頭繩子執在手中,聽候吩咐收緊。施公在上又問道:「爾招是不
招,若再不招,爾就要吃大苦了!」李高氏道:「青天大人呀!婦人實在不曾謀害親夫
呀!」施公聽說,喝道:「爾不吃苦頭,斷不肯招。」$
本部堂送回瑯琊驛,本部堂自有重賞。」此話尚未說
完,只聽朱世雄大吼一聲,向這船家說道:「你膽敢多言!若再不開,我便送你的狗命
。」那船戶也道:「你這大膽的賊強盜,膽敢搶奪欽差,該當何罪?難道你不知王法麼
?若要我開船,只怕今生也休想。」朱世雄聽了這話,忽然大怒,隨即在腰間拔出鐵尺
,惡狠狠直往這船家打來,這船戶知道不妙,即將身子一讓,只聽撲通一聲,往水裡跳
下。朱世雄卻也會水,見船主跳下水,他也跳下水去追。這船戶見朱世雄也跳下來,知
道不能抵敵,只得踏著水逃命而去。
朱世雄在河底下追了一回,見捉不住那船戶,也只是鑽出水面,仍然上船,將衣服
脫下來擰乾,晾在船板上,使風吹乾,即便撐篙將船開去。原來這條河,卻通朝舞山後
面,不過半日就到,但須走那後港;若走前河,非兩日不能到山。朱世雄獨自撐篙,不
過到天將微明,已經行至後山腳下。當即棄船登岸,卻將施公背起來,直往山上而去。
卻好有巡山嘍囉,見二王回來,趕著一面進內報信,一面就迎接上山。朱世雄一見嘍兵
前來迎接,便將施公摔在地下,交與嘍兵,便送與大寨。那嘍兵怎敢有違,當即答應。
朱世雄便獨自上山,走進大寨,早有曹勇、尹朝貴、智明等人迎接出來。朱世雄道:「
我且進寨再談罷。」說著,一起進了大寨,挨序坐下。曹勇又急急的問,朱世雄就將以
上情形,說了一遍。大家聽說,齊道:「無怪賢弟滿面喜容,這個古怪,真是比那夜光
杯更寶貴了。」猶有智明在上說道:「諸位兄長,不必過於喜悅。依小弟看來,恐怕不
是真施不全。」曹勇道:「賢弟!這話怎講!」智明道:「只因施不全詭計甚多。去年
在大名府將智亮拿住後,他就假扮了自己,即日動身。將智亮交與府縣審問。那時小弟
見他已經動身,便趕著回廟送信;我大哥就差人暗暗在半途行刺,居然出其不意將他刺
死。我大哥當時自然心滿意足,以為除了一害,又可代我們綠林中報了仇。哪知大破關
王廟之後,方才知道前次殺死的並非施不全,是大名府獄內死囚改扮起來,故意叫我們
刺他,好叫我們不防備,他好於中行事,乃竟上了他的當了。朱兄長今日又將他捉住,
所以小弟想起去年的事來,頗為疑惑,惟恐又是假的。」朱世雄一聽此言,倒反覺疑惑
起來,暗道:「若果是假的,就將他殺了。」當下說道:「智明賢弟!你既如此說,真
施不全你可認得麼?」智明道:「我曾前去行刺,看得明明白白,怎麼能不認得的?」
曹勇道:「這就容易辨別真假了。
莫若將他抬上來,給智賢弟認一認。若是真的,愚兄另有用處;若$
,何以半途而
去,莫非他回去約那些朋友嗎?」
他四人正說之間,只見那個請王朗的嘍兵道:「大王有所不知,那個到京裡去的雲
老爺回來了,小人到了那裡,王寨主也是著人來請大王,但聽什麼寶杯已經到了。」智
明聽了此言,不禁大樂道:「大哥不必惱恨了,此乃天助我等。飛雲子適巧回來,王大
哥此去,必是約他去了。此時我們且歇息一番,到了晚間,他必然至此。」曹勇聽見如
此,也是歡喜非常,安心養息。誰知到了晚間,依然沒有動靜,心下實是盼望,乃道:
「莫非王大哥懼怕這天霸,不敢再來嗎?他有那身武藝,平時膽量又大,何以今日如此
?莫非在半路上又遇見對頭麼?或者他也是這個想頭,不到我這裡來,便知道施不全的
住處,去到那裡行刺嗎?」眾人你言我語,只是想不出個道理。
直至三鼓以後,方見那下山的嘍兵前來回信,說:「小人奉命前往瑯琊山請王寨主
,哪知他日間回山,便想請飛雲子前來相助,誰料到房裡已是不知去向。再四處尋問,
那守山的嘍兵說:『飛雲子自王寨主下山之後,一人拿著自己的物件,也就下山,臨行
時,向嘍兵說明,寨主回山,多多上復,說我飛雲子事情已中,從此到他方去也。』因
此王寨主聽了此言,大驚失色。疑惑他將那琥珀夜光杯依舊帶去。當時便到齊星樓上八
門櫃內去看,所幸這物件尚在裡面。王寨主怕天霸等訪出這事,到他山上尋事。因此不
敢前來,並命小人稟知大王。若怕山上有事,人少難防,就迅速將吳球父子請來,防備
數日。打聽施不全動身,即便可以行事。」這番話,把個曹勇說得沒了主意,向智明道
:「這兩個山頭如何是好?」智明見他懼怕如此,深恐他不肯出力,乃道:「大哥這樣
煩悶,還能幹事嗎?
小弟血海冤仇,我們去請吳球,此人本領比我們強過幾倍,何不就去請他?」
正說之間,早有那守關的嘍兵,前來稟道:「回寨主!貓兒墩的吳球現在山前喊關
,未敢放他進寨,請示下。」曹勇還未開言,智明忙道:「他此時前來好極,咱們正想
去請,俺同你出去迎接。」說著起身。一路出來,到了頭關,趕著將關開了。吳球見是
智明,隨即問道:「智明寨主,你們受驚了,小弟傍晚回家,聽我兒吳洪道:『朱大王
前晚回來,在半路將對頭捉住,忽然今早又為黃天霸闖進山來,將他救出,還將兩位寨
主打傷在那裡。』可曾報信?若能將飛雲子請來,大有裨益。」
智明聽他言語,便將前後的話,以及飛雲子盜取夜光杯,現往別處,王朗不能來的
話,前後說了一遍。吳球這才明白,故意對智明道:「照此說來,這大仇是不能報了。$
可助他一臂。」君召聽此言語,心下急道:「現在欽限在即,再等
你前去回來,已早誤了大事;若再另生他故,將大人在淮安結果性命,那便如何是好?
」正想趁此開言,普潤早說道:「賢弟如此過慮,可知此去淮安,非旦夕的路程,等你
回來再去,豈不誤了大事?即使萬賢弟所言不實,三弟在此道上面也時常來往,一路上
百姓誰不知施公是個好官,難道他訪聞不實,還須你打聽麼?在愚兄看來,賢弟既不相
信,自然不敢勉強,而萬賢弟到此,又不能久待。惟有一法,且請三弟同我等一齊前往
;賢弟到了淮安,訪知施公是個好人,那時便命萬賢弟稟知大人,我等馳赴山東,將齊
星樓破去。如若不實,仍然回家,豈不兩全其美?」萬君召聽了此言,不覺喜出望外,
忙謝道:「還是普師父語言爽快,他日事成,定當躬謝!今日暫住一宵,明日二位兄長
同三弟起身如何?至於那一幅樓圖,仍望三弟取出一觀,俾知大概。」飛雲子見他要樓
圖觀看,乃道:「大哥且勿著急,如能小弟前去,還怕那座樓不破麼?但不知大哥、二
哥意下如何?」雲龍道:「普師父所言也是,咱家明日便同他前往,若是所言不實,不
但施不全用我不上,惟恐瑯琊山又添了幾個英雄好漢了。」君召見他已經允許,也就稱
謝一番,不再言語。
哪知雲虎坐在一旁,卻是一言不發。復飲了數杯悶酒,起身向普潤說道:「師父在
此多飲一杯,小弟一路而來,車馬勞頓,此時實支持不住,稍時便來。」當時打了招呼
,隨即向後去了。君召與普潤以為他是個真話,也就不向下問。惟有飛雲子神情慌亂,
見雲虎起身走去,知他另有別的意思,趕著出席,隨後追去。到了裡面,見雲虎取出一
個小小的包袱,往肩頭上一背,便是個出門的樣兒。趕緊搶上一步,向雲虎問道:「二
哥,你我到淮安前去,無非為這事件,欲走同走,現在一人欲往何方?且請說明,以定
行止。」雲虎道:「賢弟改邪歸正,愚兄尚有何說?這包裹乃是方才帶回的物件,你問
做甚?」飛雲子見他如此,也就不便再問。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一回
拂眾意雲虎竊樓圖 尋宿店君召入古廟
卻說飛雲子見雲虎如此言語,當作他是真言,也就不敢再問,但道:「二哥,既是
如此,也免得遺臭萬年,小弟與大哥大約明早便須動身了。因施大人欽限在即,萬大哥
又遠道而來,若大哥不允君召同去則已,此時既已允許,遲早皆要去的,何必在此耽擱
?二哥,這包裹可無須再解了,好在明日便要啟行,免得臨走時再行收拾。」雲虎此時
只是糊塗答應,也不說出緣故,竟自攜著包裹,向旁邊書房去了。$
不會開,
今日天氣尚早,你開這櫃子何事?」那個孩子轉眼望去,也就如木偶一般。過了半晌,
方才說道:「昨夜二爺進來,聽見這櫃子響動,小的只道是爺招呼他來,故未進去看視
,想必就是他開的了,但不知裡面攜去什麼?爺且查他一查,當可知道。」
飛雲子聽了此言,也就猜著八分,只得將抽屜掀開,翻了一會,那個齊星樓的原圖
,早已不知去向。當時心急如火,只得匆匆出來,向雲龍說道:「大哥,不好了!二哥
昨晚下山,誰知將樓圖竊去,這便如何是好?」萬君召聽了此言,自是格外焦躁,又恐
飛雲子借此推卻,未必真有此事。當時大笑了一聲,向著普潤說道:「普師父,我萬君
召也不是個孩子,只因與雲家弟兄非泛泛之交,故允了施大人這差事,此時鶴弟說原圖
竊去,眼看這瑯琊山不能打破,可知這事尚小,叫俺如何回去?知道的,說咱空吃了這
趟辛苦,連自幼的兄弟皆不能請來,還說什麼義氣;不知的,還道小弟躲避艱苦,假意
說項。哪裡有兄弟的物件,哥哥盜去之理,這不是掩耳盜鈴的話頭麼?」
飛雲子聽他所言,知他是疑惑的意見,不禁急道:「萬大哥!
你我是相好多年,也不敢如此欺人;今日如小弟謊說,咱雲鶴便有惡報。大丈夫明
去明來,不答應你則已,既已允你同行,豈肯半途推卻?也罷,少不得小弟與王朗翻臉
,這樓圖尚有一副張存在他樓上,等小弟到了山東,將此圖盜出,交與大哥辦事,那時
便知咱雲鶴了。」萬君召見他如此著急,方才深信不疑,只得說道:「賢弟何必如此?
愚兄也是情急了。果能如你所言,不過多一番手腳。隨後大人面前,當竭力保舉便了。
現在天已不早,咱們就此走罷。」說罷,同普潤、雲龍等人,各自帶上包裹,一齊下山
,向潼關前進。
行了數日,已到了陝西境內。這日天氣將晚,滿想著前面有個村鎮,以便借宿一宵
,次日再走。誰知一直大路,走了有二三十里,依然不見個村落。眾人又走了數里,見
前面隱隱的有帶廊房,有樹林遮住。普潤說道:「萬賢弟,前面有人家了,你可先行一
步,無論這人家是誰,問他要些面飯,與我等充饑,然後再向他借宿。」君召聽了,無
奈為自己事件,當時不能推卻,只得答應前去。到了樹林前面,趁著月光將那房屋一望
,誰知不是個住宅人家,乃是一座破爛古廟。當中一塊白色的匾額,模模糊糊辨不出上
面的字跡。心下暗急道:「他三人前來是個勉強之事。到了這落荒地,難得有個人家,
誰知又變做古廟,眼見得是沒處借宿了。」一人正自躊躇,忽聽喀嚓一聲,山門大開,
裡面出來一個大漢,嘴裡高聲叫道:「$
眾人入席坐下。王朗便將別後之事,細說
一遍。飛雲子接著說道:「小弟造下此樓,除卻俺弟兄五人,別無一人可破。賀人傑與
黃天霸連來兩次,也算得個大膽包身,但不知受了重傷,隨後曾否送命?」王朗道:「
天霸來後,現已與施不全回轉淮安。賀人傑二次前來,又聞為殷龍救了他性命。目下住
在左近村鎮,行蹤無定,遷徙頻聞。
小弟久想前去究他下落,先送了此人性命;又恐殷龍非無名之輩-,那時反誤了大
事。因此雖有此意,久久未行。若得大哥相助一臂之力,還慮這兩人不成路鬼麼?」飛
雲子聽說賀人傑未曾送命,心下安慰了許多,當時也就唯唯稱是。席散之後,已是天晚
,早有那舊時的朋友前來會晤,迎來送往,曲盡周旋,無非為飛雲子是好手,而且他哥
哥初次前來,許多人未曾見過的,格外慇懃款待,彼此談論,直至二鼓之後,方才安靜
王朗揀了一所清潔的房屋,請他弟兄居住。次日清早起來,雲龍向飛雲子道:「普
潤與萬君召馳赴淮安,目下恐未到此,愚兄久聞殷龍的大名,意欲借此訪一訪,且可將
我的細底,告之與他,命他安心等候,候淮安眾人到此,便破此山,豈不是好?」飛雲
子道:「大哥所言雖是,但這山下村鎮,非止一處,知他現在何處?此時東尋西找,設
若漏了風聲,反為不美。在小弟看來:不若在此權住數日,先為打探一番。知道住的地
方,然後暗暗的前去,豈不完密?」雲龍本來性急,不等飛雲子說完,便道:「昨晚已
經說明。」遂不聽飛雲子所言,便欲行去。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六回
用機謀復見王朗 探消息初訪殷龍
卻說雲龍欲去探訪殷龍,飛雲子雖絕意阻擋,全不肯聽,當時起身,梳洗完畢,早
有王朗前來問道:「兩位兄長不遠千里而來,實乃闔山之福;但不知三哥有何見教,設
使黃天霸等人再來攻打,有何法將他擒獲?」飛雲子知道雲龍阻擋不住,與其隨後漏出
風聲,為王朗知道,不若此時見機進言,免得隨後疑惑。當時向王朗說:「寨主但放寬
心,既有俺兄弟前來,哪怕黃天霸怎樣!常言道:『水來土掩,將領兵行。』昨晚寨主
曾言殷龍父子並賀人傑夫妻當在左近,俺大哥欲想就此下山,去尋找這班寇敵,若能打
死他一人,他等便少一幫手。寨主不來,俺兄弟也想說明前去。」雲龍見飛雲子言語,
就從旁說道:「俺雲龍不到此則已,既上山頭,豈能袖手?寨主有何人識他面目,且請
同俺一行,代為引路。」王朗聽此言語,心下甚是歡喜,乃道:「多承二位兄長的美意
,但是遠路而來,理合歇息數天,再為奉請,此時前去,心實不安。」雲$
次開了人數,次早入朝恭呈御覽。天子展開龍目,看了一遍,即硃批了一道聖旨,將在
事各官銜名列於後:提督黃天霸賞穿黃馬褂,並加宮保銜,妻桂蘭賞給正一品夫人;總
兵關太升授提督,並賞果巴哈嚕,妻郝素玉加封勇靜夫人;計全升授總兵,並加提督銜
;李昆升授副將,並加總兵銜;李七侯升授游擊,並加參將銜;金大力升補都司,並加
游擊銜;王殿臣、郭趙鳳升授守備,並加都司銜;賀人傑著免補都司,以游擊、參將補
用,妻殷賽花每次破敵有功,賞給四品夫人;郝其鸞、王杰封守備;殷勇、殷猛、殷剛
、殷強四人均著以守備用;雲鶴以參將用;雲龍以守備用;殷龍、張七、褚標、朱光祖
、萬君召五人不願為官,均賞給「豪邁英雄」匾額;施公公忠體國,加恩賞給太子太保
銜,紫禁城騎馬,南書房行走。曾祖父三代以原官加一級封典。
施公接到這道旨意,隨即入朝謝恩,賜官授職。從此清平世界,共享太平,君明臣
良,國家永固矣!
第一回 移孝作忠倫常大變 量材器使皇路飛騰
話說湖南官場,同時有三位出色人員,都是撫台眼前頂紅的人。撫臺姓黃,江西人
。三個紅人,一喚任承仁,一喚俞洪寶,一喚李才雄,三個人都是候補知縣。任承仁新
近從那裏交卸回來,撫臺極賞識他,曾經保過送部引見。俞、李二位是一直跟著撫臺,
辦過幾年文案﹔李才雄現又兼當土藥局的差使。
有天,任承仁穿了衣帽來拜俞洪寶,卻好李才雄也在那裏。任承仁進來,看見李才
雄皺著眉頭坐在那裏,呆呆的樣子。任承仁心裏有點奇怪,也不便問他,先同俞洪寶談
了幾句心,慢慢的說到家務。
任承仁就提起他有個過繼的娘,因為在家裏沒有人養活,大遠的奔了來找我。既然
來了,安分守己的吃碗現成飯罷了,脾氣又不好,時常在家裏鬧脾氣。再照這樣鬧下去
,我可有點受不住了。不是我讓他,就是他讓我。俞洪寶道:「這算什麼大事?他因為
沒有兒子養活,所以纔承繼到你。你公館裏亦不少這一碗飯。你讓他些,過幾年死了,
送他一口薄皮棺材也就是了。你要現在一定攆他出去,他情急了,或是告你一狀,就算
辨得清,倒要耽誤了你正經事,那可犯不著,你又何必同這個孤寡老太婆嘔什麼氣呢?
」任承仁想了一想,倒也不錯。他們說了一回話,看看這位李才雄,是坐立不安,不住
的唉聲嘆氣。
任承仁熬不住了,便問俞洪寶道:「李老哥為何這樣沒精打采的?」俞洪寶道:「
你不知道,李老哥丁了憂了。但是他老哥的家道,你是曉得的,如果再把差使丟了,叫
他怎樣過呢?他這個總辦土藥局的事雖然$
或是功牌,或是獎札,能夠混飯吃的東西,那是就好了。以後死在九泉
之下,也忘不了大人、太太的好處。來世變牛變馬,來報效大人、太太。」
大人這時候心裏也有點明白,但還拿不定宋媒婆是求告他,還是挾制他?好在這個
時候是捐局林立,且又減折上兌,便宜得很,便問了他兒子的名字。大人說「有福」兩
個字太蠢,改了個「攸福」罷。又問:「他姓甚麼,還是就寫宋攸福?」宋媒婆道:「
隨意改個姓罷。他的爹本姓衛,就是衛攸福罷。」大人就招呼出去,填了一張縣丞的實
收來。又給了三百銀子,又替他寫了兩封信。一封是給廣西藩臺鄒士賢,一封是給邊防
大臣舒春元的。當日宋媒婆謝了又謝,回到家裏收拾東西,暗暗的同著兒子到廣西去了
。這邊的事,無非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八個字的枕中秘訣,含糊過去,也就不必
卻說衛攸福到了廣西,賃屋住下。衙參已過,還不敢張揚,打聽廣東這邊無事,纔
托大了膽,去投了藩臺的信。哪知這位鄒大人已經告了病,專等批折回來交卸。這封信
雖是投進,竟如石沉大海,連點聲息都沒有。衛攸福過了半年光景,漸漸的覺得用度大
了些,祇得求人去辦分府的事。衛攸福雖然到省日淺,幸虧有的是錢,錢卻很能說話。
果然成功,就分到太平府去。太平府離龍州最近,便趁空一直來找舒大人,投了信。
諸公要曉得,這位舒大人本是一個營兵出身,從前長毛造反的時候,也曾出力打仗
。後來慢慢的升了起來,一直做到提督,做了廣西的邊防大臣。他是大鴉片煙癮,一天
總要四五兩煙方得過癮。這四五兩煙,要是起的晚點,就是鎮日吸也還吸不了,這不是
句瞎話麼?不知道這位舒大人,嘴裏吸的煙不過一兩多一天,那屁股裏吸的煙,總得要
三四兩一天。列位一聽這話,要說在下說謊,那有人能屁股裏吸煙的哩?還是把煙槍塞
在糞門裏不成?卻不是這個講究。因為舒大人從前打仗的時候,就有煙癮。不吸足了,
馬也騎不上。要吸足了,這一天祇夠吃煙了,那裏還有功夫打仗?就有一班同營裏的老
手,傳了他一個法子,是把煙膏調厚了,搓成一個條子,或是一個餅子,塞在糞門邊。
不多一刻,煙膏順著這一呼一吸的氣,就進去了。有時或是用張荷葉,涂上煙膏,貼在
那裏,也是一樣,荷葉上到是淨光一點不留。這是吃煙的一個最上的妙法。諸公不信,
不妨試試,便曉得在下不是謊話了。
當日舒大人得了這個法子,大是高興。後來屢屢打仗,卻從不曾誤事。這時做到邊
防大臣,一呼百諾,原可以不再用屁股幫忙。但是,他已變成一個兩路煙癮,嘴裏無論
吸多少,總是$
神蟲被你們打死,他豈不生氣。以後,若是越派越多,豈是撲打
能完的事?因此不許各州縣捕蝗。又恐怕各州縣奉行不力,卻暗地裏派了幾十個候補州
縣在外邊私訪。外州縣得了這個信,大家已都是氣餒。
就有一位巫山縣知縣,是著名的強項令,上了一個稟帖,痛陳利弊,足有千餘言。
制臺看了,不但不能感悟,反說他忍心害理,招呼藩臺換人,把他撤任。這蝗蟲的事,
是一日生九十九子,而且生長極速,祇要幾天,便能為害。愈蔓愈多,真正弄得是飛蝗
蔽天,赤地千里了。制臺心裏也有點懊悔,嘴裏卻不好說。
這一天,齋戒沐浴了,到淨室裏去焚香點燭,叫呂胡子擋乩筆,自己伏在下邊默禱
了一回。呂胡子心裏十分疑惑,向來制臺請乩,都是同自己說明了再請。這會不言不語
,不知他問的什麼事?要是所問非所答,便不妙了。眼珠轉了幾轉,想了一個主意道:
「不如給他一個囫圇罷了。」當時乩筆就在沙盤裏轉了幾轉,劃了字出來是「拿定主意
,不聽人言」八個字。制臺起來看了大喜,極口感念道:「真靈,真靈。」就趕緊出來
,招呼加上一張告示:「凡有蝗蟲的地方,都要香花供養,不許開罪。」並謂如有人殺
一個蝗蟲,照殺人之罪辦理。告示出來,大家看了好笑,反正已是弄的野無青草了。
各縣紛紛報災,災區卻是極廣。四川省雖是多有義倉,亦是杯水車薪,無補于事。
制臺急了,祇得在大堂上設了香案,每日三次的跪拜祈禱。不求別的,祇求蝗蟲早早的
飛往鄰境去罷。藩臺接著上院,斟酌了多時,纔定了主意,發款派員到湖南等處去辦米
。制臺自己是打這天起,便是茹素忌葷,焚香叩拜。又許下印送《玉歷鈔傳》一百萬本
,卻是總不見效。制臺也就算人事已盡,沒有法子了。祇得去傳了四十九個和尚,在大
堂東邊拜懺放焰口。又傳了四十九個道士,在大堂西邊念經上天表。制臺自己,也是天
天去拈香,制臺衙門口終日裏是金鐃法鼓,吵個不了。
藩臺又來請示要開倉放賑的話,制臺也祇得照辦。城裏城外,派了三四十個委員,
設了二十四處賑局。先查戶口,給過憑票。戶口查完,開了局子,照票支米,大口一升
,小口半升。局子雖有二十四處,卻是擁擠不開。委員看這情形實在不妙,怕的是湖南
辦的米接不上氣,那邊的米要完了,便不好辦。祇得私下出了一個主意,把升子改小了
些,便把這小的發米。不料有幾個狡猾的試了出來,便在局子門口臭罵。委員聽不過,
出來吆喝,祇是不服。就這個檔兒,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沸反盈天的大
鬧起來。
委員沒有法想,又看見勢頭不好,$
定、無信人也。睛色光采溢出者,聰明人也。睛色紫黑而光采端諦
者,好隱遁人也。睛色黃瞻視端直者,慕道術人也。睛多光而不溢不散、徹而瞻視端直
者,慕道術人也。睛急眨(俱夫切)者,若不嫉妒,即虛妄人也。
又商臣、王敦蜂目,王莽露眼赤睛,梁冀洞睛矘眄,則惡逆之相亦見於目。余昔年嘗任
汀州掌獄錄,見殺母黃曾,其目睛黃小而光跌,宕若蜂狀,則蜂目之惡逆尤驗也。
昔人謂官至三品,不讀相書,自識貴人,以其閱多故也。本朝臣公呂文靖、夏文莊、楊
大年、馬尚書,皆有人倫之鑒,故其賞罰未嘗妄謬,而任使之際亦多成功。李勣曰:「
無福之人,不可與共事。」斯言信矣。
夏文莊公謫守黃州時,龐穎公為郡掾,文莊識之,異禮優待。而龐嘗有疾,以為不起,
遂屬文莊後事。文莊親臨之,曰:「異日當為貧宰相,亦有年壽,疾非其所憂。」龐詰
之曰:「已為宰相,豈得貧耶?」文莊曰:「但於一等人中為貧耳。」故龐公晚年退老
,作詩述其事曰:「田園貧宰相,圖史富書生。」為是故也。又文莊守安州,宋莒公兄
弟尚皆布衣,文莊亦異待。命作《落花詩》,莒公一聯曰:「漢皋珮解臨江失,金穀樓
危到地香。」子京一聯曰:「將飛更作回風舞,已落猶成半面妝。」是歲詔下,兄弟將
應舉,文莊曰:「詠落花而不言落,大宋君當狀元及第﹔又風骨秀重,異日作宰相。小
宋君非所及,然亦須登嚴近。」後皆如其言。故文莊在河陽,聞莒公登庸,以別紙賀曰
:「所喜者,昔年安陸已識臺光。」蓋為是也。
又樞密孫公固亦小官時曾謁文莊,文莊許他日當踐樞幄,今亦驗焉。
楊公大年尤負藻鑒,在翰林日,與章郇公共事,嘗言郇公異日必作相,己所不及。又見
著作佐郎張士遜,知其有宰器,即薦之,由此大拜。又鄉人吳待問嘗從公學,公語其徒
曰:「汝輩勿輕小吳,小吳異日須登八座,亦有年壽。」後皆如其言。待問即春卿、沖
卿父也。
馬尚書亮知廬州,見翰林王公洙為小官,馬公曰:「子全似宋白,異日官至八座。」由
此異待。通判疾之,後羅織王公,遂以罪免,乃曰:「你這回更做宋尚書。」其後王公
竟登近侍,及卒,贈尚書。
余嘗謂風鑒一事,乃昔賢甄識人物拔擢賢才之所急,非市井卜相之流用以賈鬻取貲者,
故《春秋》單襄公、成肅公之徒,每遇會同,則先觀威儀以省禍福,而前世郭林宗、裴
行儉又考器識以言臧否。然余亦粗知大概,常與富文忠公論之。文忠曰:「觀子之論,
多取豐厚,是則屠兒、䬪飥師皆貴矣。」余復思之,大凡相之所先,全在神氣與心術,
更或豐厚,其福十全。國語曰:「今王遠角$
打听。家将们就随在后边,看他举动。
叔宝们在同堂内说话时,外面早有人听见,上月台来报郡马爷:"那四位老爷里面,有太老爷的恩人在内。"柴嗣昌听了,整衣下月台进报德祠,着地打一躬道:"那位是妻父活命的恩公?"四人答礼,伯当指着叔宝道:"此兄就是李老大人临潼山相会的故人,姓秦名琼,李大人当年仓猝错记琼五;郡马如不信,双锏马匹现在在山门外面。"嗣昌道:"四位杰士,料不相欺,请到方丈。"命手下铺拜毡,顶礼相拜,各问姓名。齐国远、李如珪,都通了实在的姓名。郡马叫人山门外牵马,搬行李到僧房中打叠。就吩咐摆酒,接风洗尘。那夜就修书差人往太原,通报唐公。将他兄弟四人,挽留寺内,饮酒作乐。
倏忽数日,又是新年,接连灯节相近。叔宝与伯当商议道:"来日向晚,就是正月十四,进长安还要收拾表章礼物,十五日绝早进礼。"伯当道:"也只是明日早行就罢了。"叔宝早晨吩咐健步,收拾鞍马进城。紫嗣昌晓得他有公务,不好阻挠,只是太原的回书不到,心内踌躇,暗想:"叔宝进长安,赉过了寿礼,径自回去了,决不肯重到寺中来;倘岳父有回书来请,此人去了,我前书岂不谬报?今我陪他进长安去看看灯,也就完了他的公事,邀国寺来,好候我的岳父的回书。"嗣昌对叔宝道:"小生也要回长安看灯,陪恩公一行何如?"叔宝因搭班有些不妥当。也要借他势头进长安去,连声道好。嗣昌便吩咐手下收拾鞍马,着众将督工修寺。命随身二人,带了包匣,多带些银钱,陪同秦爷进京送礼。饭后起身,共是五俦英俊、七骑马、两名背包健步,从者二十二人,离永福寺进长安。叔宝等从到寺至今,才过半月,路上景色,又已一变:
柳含金粟拂征鞍,草吐青芽媚远滩。
春气着山萌秀色,和风沾水弄微澜。
虽是六十里路,起身迟了些,到长安时,日已沉西。叔宝留心不进城中安下处,恐出入不便。离明德门还有八里路远,见一大姓人家,房屋高大,挂一个招牌,写"陶家店"。叔宝就道:"人多日晚,怕城中热闹,寻不出大店来,且在此歇下罢。"催趱行囊马匹进店,各人下马,到主人大厅上来,上边挂许多不曾点的珠灯。主人见众豪杰行李铺陈仆从,知是有势力的人,即忙笑脸殷勤道:"列位老爷,不嫌菲肴薄酒,今晚就在小店,看了几盏粗灯,权为接风洗尘之意。到明日城中方才灯市整齐,进去畅观,岂不是好?"叔宝是个有意思的人,心中是有个主意:今日才十四,恐怕朋友们进城没事干,街坊顽耍,惹出事来,况他公干还未完,正好趁主人酒席,挽留诸友。到五更天,赍过了寿礼,却得这个闲身子,陪他们看灯。叔宝见$
家重臣,一言之间,能使人荣辱。倘若先生赘入豪门,将来富贵未可量,何乃守经而遽绝之,先生还宜三思。"李靖道:"富贵人所自有,姻缘亦断非逆旅论及,容以异日。如再相逼,弟即此刻起身,浪游齐楚间矣!"张氏正容道:"先生不要把这事看轻了,倘弟归府,将尊意述之,设敝主一时震怒,先生虽有双翅,亦不能飞出长安,那时就有性命之尤了。"李靖变了颜色,立起身来道:"你这官儿,好不恼人。我李靖岂是怕人的!随你声高势重,我视之如同傀儡。此事头可断,决不敢从。"
两人正在房里乱嚷,只听见间壁寓的一人,推门进来,是武卫打扮,问道:"那位是药师兄?"李靖此时气得呆了,随口应道:"小弟便是。"张氏注目,把那人一看,忙举手道:"尊兄上姓?"那人道:"我姓张。"张氏道:"妾亦,"说了两个字,缩住了,忙改口道:"这小弟亦姓张,如若不弃,愿为昆仲。"那人见说,复仔细一认,哈哈大笑道:"你与我结弟兄甚妙。"那时李靖方问道:"张兄尊字?"那人道:"我字仲坚。"李靖上前执手道:"莫非虬髯公么?"那人道:"然也。我刚才下寓在间壁,听见你们谈论,知是药师兄,故此走来。前言我已听得;但此位贤弟,并不是为兄执柯者。细详张贤弟的心事,莫着弟爽利,待弟说了出来,到与二位执柯何如?"张氏道:"我的行藏,既是张兄识破,我可不便隐瞒了。"走去把房门闩上,即把乌纱除下,卸去官装,便道:"妾乃越府中女子。因见李爷眉宇不凡,愿托终身,不以自荐为愧,故而乘夜来奔。"仲坚见说大笑称快。李靖道:"莫非就是日间执拂的美人么?既贤卿有此美意,何不早早明言,免我许多回肠。"张氏道:"郎君法眼不精,若我张兄,早已认出,不烦贱妾饶舌了。"仲坚笑道:"你夫妇原非等闲之人,快快拜谢了天地,待我去取现成酒肴来,权当花烛,畅饮了三杯何如?"两人见说,欣然对天拜谢了。
张氏复把官裳穿好,戴上乌纱。李靖道:"贤卿为何还要这等装束?"张氏道:"刚才进店来,是差官打扮;今见我是个妇人,反有许多不妥了。"李靖忖道:"好一个精细女子!"仲坚叫手下,移了酒肴进来。大家举杯畅谈,酒过三杯,张氏间仲坚道:"大哥几时起身?"仲坚道:"心事已完,明日就走。"张氏见说,立起身来道:"李郎陪我张哥畅饮,我到一个所在去,如飞的就来。"李靖道:"这又奇了,还要到那里去?"张氏道:"郎君不必猜疑,少刻便知分晓。"说完点灯竟出房门。李靖见此光景,老大狐疑。仲坚道:"此女子行止非常,亦人中龙虎,少顷必来。"两人又说了些心事,只听得门外马嘶声响$
不带一人。太子喜得心花大开,暗想道:"机会在此矣!"当时吩咐从人:"且莫随来!"自己尾后,随入更衣处。那陈夫人看见太子来,吃了一惊道:"太子至此何为?"太子笑道:"也来随便。"陈夫人觉太子轻薄,转身待走,太子一把扯住道:"夫人,我终日在御榻前与夫人相对,虽是神情飞越,却似隔着万水千山。今幸得便,望夫人赐我片刻之间,慰我平生之愿。"夫人道:"太子,我已托体圣上,名分攸关,岂可如此?"太子道:"夫人如何这般认真?人生行乐耳,有什么名分不名分。此时真一刻千金之会也。"夫人道:"这断不可。"极力推拒,太子如何肯放,笑道:"大凡识时务者,呼为俊杰。夫人不见父皇的光景么,如何尚自执迷?恐今日不肯做人情,到明日便做人情时,却迟了。"口里说着,眼睛里看着,脸儿笑着,将身于只管挨将上来。夫人体弱力微,太子是男人力大,正在不可解脱之时,只听得宫中一片传呼道:"圣上宣陈夫人!"此时太子知道留他不住。只得放手道:"不敢相强,且待后期。"夫人喜得脱身,早已衣衫皆破,神色惊惶;太子只得出宫去了。
陈夫人稍俟喘息宁定,入宫,知是文帝朦胧睡醒,从他索药饵,不敢迟延,只得忙忙走进宫来。不期头上一股金钗,被帘钩抓下,刚落在一个金盆上,当的一声响,将文帝惊醒。开眼看时,只见夫人立在御榻前,有慌张的模样。文帝问道:"你为何这等惊慌?"夫人着了忙,一时答应不出,只得低了头去拾金钗。文帝又问道:"朕问你为何不答应?"夫人没奈何,只得乱应道:"没,没有惊慌。"文帝见夫人光景奇怪,仔细一看,只见夫人满脸上的红晕,尚自未消,鼻中有嘘嘘喘息,又且鬓松发乱,大有可疑,便惊问:"你为何这般光景?"夫人道:"我没,没有什么光景。"文帝道:"我看你举止异常,必有隐昧之事,若不直言,当赐尔死。"夫人见文帝大怒,只得跪下说道:"太子无礼。"文帝听了这句,不觉怒气填胸,把手在御榻上敲了两下道:"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误我!独孤误我!快宣柳述与元岩到宫来。"
太子也怕这事有些决撒,也自在宫门首窃听。听得叫宣柳述、元岩,不宣杨素,知道光景不妥,急奔来寻张衡、宇文述一干,计议这一件事。一班从龙之臣,都聚在一处。见太子来得慌忙,众臣问起缘故,宇文述道:"这好事也只在早晚间了,只这事甚急。只是柳述这厮,他倚着尚了兰陵公主,他是一个重臣,与臣等不相下,断不肯为太子周旋,如何是好?"张衡道:"如今只有一条急计,不是太子,就是圣上。"正说时,只见杨素慌张走来道:"殿下不知怎么忤了圣上?如今圣上叫$
写完,也叠成一个方胜,仍叫中宫再去。宣华见了这词,见炀帝情意谆谆,不便再辞,只得重施朱粉,再画蛾眉,驾了七香车儿,竟入朝来。炀帝见了,喜得骨爽神苏,随同宣华,到中宫来见萧后。萧后见了,心下虽然不乐,因晓得炀帝的性儿,只得勉强做好人,欢天喜地,叫排宴贺喜。正是:
合殿春风丽色新,深宫淑景艳芳辰。
萧郎陌路还相遇,刘阮天台再得亲。
自此炀帝与宣华,朝欢暮乐,比前更觉亲热。未及半年,何知圆月不常,名花易谢,红颜命薄,一病而殂。炀帝哭了几场,命有司厚礼安葬。终日痴痴迷迷,愁眉泪眼。萧后道:"死者不可复生,悲伤何益?何不在后宫更迭佳者,聊慰圣怀,免得这般惨凄。"熠帝道:"宫中这些残香剩粉,如何可选?"萧后道:"当时宣华也是后宫选出,那里定得,只当借此消遣。"炀帝依了萧后,真个传一道旨,着各宫院大小嫔妃彩女,俱赴正宫听选。那些官娥,一个个巧挽乌云,奇分绿鬓,到正宫来。炀帝与萧后同到殿上,叫这些女子近前。一边饮酒,一边选择。真个是观于海者难为水,虽是花成队,柳作行,选来选去,竟无出色的奇姿。炀帝烦躁起来,道:"选杀了总是这般模样,怎能如宣华这般天姿国色?"遂传旨免选。众宫人闻旨一哄而散。
萧后道:"陛下请耐烦,宽饮几杯,待妾自往各宫去搜求,包陛下寻一个出色的女子来。"炀帝道:"现今选不出,何苦费御妻神思?"萧后道:"不是这等说。自来有志绝色女子,必然价高自重,甘愿老守长门,断不肯轻易随行,逐队赴选。如今待妾去细细搜求,决无遗漏,如搜不出,陛下罚妾三巨觥如何?"说了忙起身上了宝车,出宫去了。炀帝搂着一个内监,浅斟细酌。原来萧后那里是去各宫探访女子,一径驾到长乐宫来,把宫袍卸下,重施朱粉,再点樱桃,把发鬓扯拥向前,改作苏妆。头上插着龙凤钗,三颗明珠,滴垂挂面,换一套艳丽的宫娥衣服。打扮停当,先差一个内传,走去报知。此时炀帝已饮得半酣,尚不见萧后到来,正要差人去请,只见一个内侍,进来禀道:"娘娘选中一位女子,着奴婢先送进宫御见。娘娘又到别宫去了。"炀帝笑道:"御妻为我,可为不惮烦矣。"那时萧后改妆,驾到宫门,就停车细步,装着婀娜娉婷,走进丹墀,离殿上前有一箭之地。炀帝举目往下一看,果然有人拥一位女子,态度幽娴,轻尘夺目,一步步缓缓的走进殿来,俯伏在地。炀帝不胜狂喜道:"果然后宫还有这样女子,快叫平身。"连说了三次,那女尚俯伏不起。炀帝此时觉淫心荡漾,竟不顾体统,走下御座,御手相搀,那女子方搀起来,垂头而立。炀帝仔细一认,不觉哈哈大笑$
进书房,马牵槽头上料,众豪杰邀上草楼饮酒。忽然官路上三骑马赶路而来。这三骑却是何人?乃幽州罗公差官,为雄信令箭,知会张公谨、史大奈、尉迟兄弟闻知,史大奈还是新旗牌,没有职任,打发他先行。尉迟兄弟打手本,进帅府知会公子罗成。公子与母亲讲,老夫人却也记得九月二十三日,是嫂嫂的整寿,商议差官送礼,尉迟托公子撺掇谋差山东,假公济私,就与秦母拜寿。这来的就是尉迟南、尉迟北,却还带一名背包袱的马夫,共是三骑马。恰好那日也到义桑村。主人柜里招呼二位老爷道:"齐州还有四十里路,途中没有宿头,在小店安歇了罢。"尉迟吩咐,叫手下把包接过,尉迟兄弟下马进店,主人出柜相迎道:"二位先前有几位老爷,一行楼上饮酒多时,言语想是醉了。二位老爷却是贵客,上楼恐有不便。楼下有一张干净的座头,就自在用晚饭罢。"尉迟甫道:"这主人着实知事,那酒后的人,我们不好和他相处,就在楼下罢。"主人吩咐摆上酒饭,兄弟二人自用。
且说楼上的那十一个豪杰,饮酒作乐。酒方半酣,独程咬金先醉。他好酒。遇了酒直等醉才住,拿这一杯酒在手中,又想那心上这些穷事:"在关外多年,何等苦恼。回家不久,遇尤员外相邀长叶林,做了这桩生意,今日结交天下豪杰,我也快活。"这些话在腹内踌躇,他胸里有这个念头,口里就叫将出来。吃干了这钟酒,把酒钟往桌上狠狠的一放,就像自己呼干的,叫一声:"我快活!"手放杯落,杯如粉碎,还不打紧,脚下一蹬,把楼板蹬折了一块。
量为欢中阔,言因醉后多。
山东地方人家起盖的草楼,楼板却都是杨柳木锯的薄板,上又有节头,怎么当得他那一脚?蹬折楼板,掉下灰尘,把尉迟兄弟酒席,都打坏了。尉迟南还尊重,袖拂灰尘道:"这个朋友,怎么这样村的!"尉迟北却是少年英雄,那里容得,仰面望楼上就骂:"上面是什么畜生,吃草料罢了,把蹄子怎么乱捣!"咬金是容不得人的,听见这人骂,坐近楼梯,将身一跃,就跳将下来,径奔尉迟北。尉迟北抓住程咬金,两个豪杰膂力无穷,罗缎衣服,都扯得粉碎,乒乓劈拍,拳头乱打。还亏那草楼像生根柱棵,不然一霎儿就捱倒了。尉迟南不好动手帮兄弟,自展他的官腔,叫酒保:"这个地方是什么衙门管的?"觉道他就是个官了。雄信楼上闻言,也就动起气来,道:"列位,下边这个朋友,出言也自满。野店荒村,酒后斗殴相争,以强为胜,问什么衙门该管,管得着那一个?都下去打"那问甚什么衙门,该管地方的!却是幽州土音,上面张公谨,却是幽州朋友。公谨道:"兄且息怒,像是故乡里的声音。"雄信道:"贤弟快下去$
倒几上。周郡丞已埋伏隶卒,将罗士信捆了,出堂来对他手下道:"罗士信与秦琼通同叛逆,奉旨拿解,众人不得抗违。"手下听得都走散了。士信已拿,府中无主,秦母姑媳孙子秦怀玉,没人拦阻,俱被拿来,上了镣肘,给与车儿。罗士信也用镣肘,却用陷车,将换过回文,付与差官收了;又差官兵四十名防送,当晚赶出城外宿了。
五更上路,罗士信渐渐苏醒,听得耳边妇人哭泣,自己又展动不得,开眼一看,身在陷车之中。叔宝姑媳并怀玉俱镣肘,在小车上啼哭。士信见了,怒从心起:"只为我少算,中了贼计,以致他姑媳儿子受苦。"意要挣挫,被他药酒醉坏,身子还不能动弹,只得权忍耐了。将次辰牌,觉得精神渐已复旧,他吼上一声,两肩一挣,将陷车盖顶将起来;两手一迸,手栓已断,脚一蹬,铁镣已落;踢碎车栏,拿两根车柱来打差官。这些防送差官,久知他凶勇,谁人敢来阻挡,一哄的走了。士信打开秦母姑媳怀玉镣肘,无奈车夫已走,只得自推车子,想道:"身边并没一个帮手,倘这厮起兵来追,如何是好?"头推,一头想,正没计较。只见前面林子里,跳出十个来大汉来,急得士信丢了车儿,拔起路旁一株枣树,将要打去;又见两个为首的,内中一个说道:"罗将军不要动手,我是贾润有。"罗士信是到他家去见过一次,定睛一看,是贾润甫,便问道:"你把家眷放在那里去了,那有闲工去来看我?"润南道:"贱眷同王家嫂子,都安顿在瓦岗山寨里了。李玄邃兄晓得此事,必然波及叔宝,故此叫我两人,星夜下山,到郡打听。岂知不出所料,晓得拿了秦夫人,必然打这里经过,因此同这单主管带领孩子们,扮作强人等在此劫夺,不意被你先已挣脱此祸。"士信道:"虽然挣脱囚车,打散官兵,我正愁单身,又要顾恋车子,又恐后兵追来,两难照顾。今幸遇两位,不怕他了。"单主管道:"我们有马匹,有兵器,他追来也不惧他!"贾润甫道:"不妨,往前去数十里,就是豆子坑,那里就有朋友接应了。"
话未说完,只见郡丞与差官,带了六七百兵赶来。单主管对贾润甫道:"你同秦太太、秦夫人、大相公往头里走,我同罗将军就上去,杀这些赃官。"把一匹好马,与罗士信骑了。士信手中挺着枪,站在一个山嘴上,大声喝道:"我弟兄有何亏负朝廷,却必竟要设计来解我们上去!我今把你这些贪赃昧良的真强盗,尽情除尽,若留了一个回去,不要算罗某是个汉子。"说了,两骑马直冲下来。这些官兵,见罗士信一个尚当不起,又见旁边又有个长大汉子,似黑煞一般,哪个敢来与他对垒,便带转马头,逃回去了。单全看了,哈哈大笑道:"可邻这也叫官兵$
右诩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晶、梁公萧臣,连各家子侄,俱骈斩之。更有给事郎许善心,不到朝堂朝贺,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而杀之。其母范氏,年九十二,临丧不哭,人问其故。范氏说道:"彼能死国难,我有子矣,复何哭为?"因卧不食而卒。宇文化及因将士要西归,便奉皇后新是还长安,并带剩下贪生图乐的那些夫人美人,一路搜括船只,取彭城水路西上。行至显福宫,逆党司马德敬与赵行枢,恶宇文化及秽乱宫闱,不恤将士,要将后军袭杀化及,不期事机不密,反为化及所杀。行到滑台,将皇后新皇,留付王轨看守,自己直走黎阳,攻打仓城,接下不题。
再说王义夫人,领了赵王与众夫人等,离了芜城二三十里,借一民户人家歇了,只听见城中炮声响个不绝,往来之人信息传来,都说城内大变。王义叫赵王仍旧女妆,叫妻子姜亭亭与袁紫烟、薛冶儿,俱改了男妆,沙、秦、狄、夏、李五位夫人与使女小环,仍旧女妆。袁紫烟道:"我夜观乾像,主上已被难;我们虽脱离樊笼,不知投往何处去才好?"王义道:"别处都走不得,只有一个所在。"众人忙问:"是何处?"王义道:"太仆杨义臣,当年主上听信谗言,把他收了兵权,退归乡里。他知隋数将终,变姓埋名,隐于濮州雷夏泽中。此人是个智勇兼全忠君爱主的人,我们到他乡里去,他见了幼主,自然有方略出来。"袁紫烟喜道:"他是我的母舅,我时常对沙夫人说的,必投此处方妥,不意你们同心。"因此一行人,泛舟意往濮州进发。
却说杨义臣自大业七年被谗纳还印绶,犹恐祸临及己,遂变姓名,隐于濮州雷夏泽中,日与渔樵往来。其日惊传宇文化及在江都弑帝乱宫,不胜愤恨道:"化及庸暗匹夫,乃敢猖獗如此!可惜其弟士及向与我交甚厚,将来天下合兵共讨,吾安忍见其罹此灭族之祸?速使一计,叫他全身避害。"即遣家人杨芳,赍一瓦罐,亲笔封记,径投黎阳来,送与士及。士及接见杨芳,大喜道:"我正朝夕在这里想,太仆公今在何处?不意汝忽到来。"随引进书斋,退去左右,问道:'大仆公现居何处?近来作何事业?"杨芳答道:"敝主自从被谗放斥,变改姓名,在濮州雷夏泽中,渔樵为乐。"士及道:"可有书否?"杨芳道:"书启敝主实未有付,止有亲笔封记一物为信。"士及忙开视之,见其中止有两枣并一糖龟。士及看了,不解其意,便吩咐手下引杨芳到外厢去用饭,自己反覆推详。忽画屏后转出一个美人来,乃是士及亲妹,名曰淑姬,年方一十七岁,尚未适人,不特姿容绝世,更兼颖悟过人;见士及沉吟不语,便问士及道:"请问哥哥,这是何人$
洒,胜败存亡未可知。
再说李密前队程知节,指望遇着了对头,爽利大杀一场。不意王世充的兵马,反将横木为城,寂然不动。便督军马,冲到城边,却又看见了木城上红绿兽形,即便调转马头,逃回转来。那单雄信领着第二队,亦凑着了,叫前队架起云梯炮石,向内攻打,竟不能破。魏主在后队结寨,时将举火,传令黑夜须防喊人行劫,各营务要小心,静听更筹。到了三更时分,魏营兵将耳边,只闻得四下里炮声隐隐不绝,心中惶惑。忽有巡逻夜不收,到前营来报道:"王世充木城已开,只是内中灯火惧无,人影不见,敢报老爷知道。"程知节团日间攻打了半天,正在那里心中烦躁,忽闻此报,安能忍耐!自己当先,领军马直到郑营。远远望去,只见木城大开,灯火齐举,照耀如同白日,并不见一兵在外。恼得程知节性起,把双斧高举,口中喊道:"有胆气的随我来!"只见郑营寨中一声炮响,闪出一将,杀了十来合,败将下去。程知节趁势追赶,约十来里,又听得郑营中一个轰天大炮,四下里即便接炮连声,忽起一阵怪风,刮地里迎面吹来。
其时金鸡已报,天色已明。程知节正催促兵马杀将下去,只见斜刺里赶出七八队,都是面蓝发赤,巨口狼牙。五色长袍,高踩橇脚。硝黄火药,烘满半天。都执着砍刀,从第二队后边杀来。个个喊道:"天兵到了,你们要命的快须投降!"单雄信兵士见了,尽皆惊惶,要兜转马头,杀奔回去。因那些战马,见了这班鬼脸长人,咆哮乱跳,反向前尽力嘶跳。单雄信只得大着胆,随着前队,往前杀去。两队人马接着王世充许多将士,绞作一团的乱杀。程知节正在酣战之时,听得喊道:"捣寨的兵,拿了李密来了!"只见一簇兵马,拥着李密,锦袍金甲,背剪在马上,喊叫不明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已被这干人拥进阵里去。程知节看见,吃了一惊,对稗将樊文超道:"如今主公已没了,战也没用,散罢!"樊文超道:"东天也是佛,西天也是佛,散也没处去,倒是投降。"便传主将已没,情愿投降。部下听得,一齐抛戈弃甲跪倒。程知节忆着老母,却在乱军中卸去盔甲,寂然逃走。
单雄信与王当仁在第二队,见前边一齐跪倒,不知为甚缘由,却飞报的来说:"魏公已被拿去,前军已尽投降。"单雄信也是个猛夫,再不忖量李密怎样就可以拿得,心下反着了忙,对王当仁道:"魏公既被他们拿去了,我们在此,杀也无益,不如我和你冲出去罢!"王当仁便道:"说得有理。"喊一声,领麾下努力,杀了一里多路。无奈四围郑兵,越杀越多。单雄信回转头来一看,王当仁已不见了。单雄信正要转身去寻,不题防郑将张永通飞马到面前。雄$
风,多少非望,只此结局!只见邈邈遗雏,未满三尺,墓内哭声,哀号凄惨。秦王虽是英雄,睹此情景,禁不住潸然泪下。众官看见秦王如此,亦各哀号伏泣,惹得一军皆哭。秦王祭毕上辇,回至宾馆棚内更衣。徐世勣拥了世子启运,同众将上前叩谢。秦王扶起懋功等道:"众先生料理完了,作速进长安,以慰朝廷悬悬之望。"徐世勣道:"臣等不敢迟延,即在数日内,带领诸将前来面帝。"说了如飞归墓,前西府文武宾僚,无不备纸行吊。秦王起驾,魏将仍送至十里外转来。秦王祭礼外,又发犒赏军银五千两。众军士无不踊跃欢喜。徐懋功忙叫书记,写成两道谢表,命柳周臣赍表随秦王先入长安,即择日将二柩下土安葬完了,料理起身。王娘娘与王伯当夫人,愿甘守墓,不肯随行,懋功等无奈,只得拨了三四十名军校,守在墓前,再作区处。大家统领管辖兵卒,陆续起行。
到了长安,先进西府,谒了秦王。秦王率领魏家大小臣子,朝见唐帝。徐世勣把军士花名册籍呈上,唐帝看了大喜。即授徐世勣为左武卫大将军、秦琼为右武卫大将军、罗士信为马军总管、尤俊达左三统军、连明右四统军、王簿马步总管。王簿奏道:"臣不敢受职。"唐帝道:"为何?"王簿道:"臣此来一觐天颜,识尧舜之君;一叩谢皇恩隆故主之礼。臣冒死尚有一言上读天听。"唐主道:"朕不罪汝,快奏来。"王簿道:"臣闻先王之政,敬老慈幼,罪人不孥,鳏寡孤独,时时矜恤。今故主怀德来归,蒙圣恩格外施仁,赦其过而隆其礼,以官爵之,以婚赐之,宠眷已极。不意故主李密一朝失志,自戕其命。众臣皆沐恩泽,独使孱弱之妻,几欲捐生;怀抱之孤,如同朝露。此果死者不足矜,而生者实可恤。若论子民,今则为唐家之子民也,若论伦理,岂非唐家之姻戚耶!今独孤公主尚居邢府,虽或伉俪未深,一经醮庙,即名之夫妇,岂不念彼之子,即伊之子,忍使置之露宿野处之间。使圣神文武之君,致后世作史者,摇唇鼓舌,何以令四方仰德耶!此臣所以愿为遗民,而不愿为廷臣也。"唐家听了大喜道:"卿乃武臣,何能辨析大义若此。魏之将帅,何多能也!"即命礼部,差官迎接王氏,并伊于启运,更名启心,及王勇之妻,到邢府与独孤公主赡养守孤。加赐王簿虎翼大将军,其余祖君彦、柳周臣等,各各赐爵。王簿同众人谢恩归班。
正在封赏之时,只见有晋阳治州文书飞马来报,说刘武周围城紧迫,危在旦夕,伏乞陛下火速拨兵救援。唐帝道:"晋阳乃中原咽喉之所,岂可有失;但急切问,少一个能将耳。"徐世勣奏道:"臣等愿竭犬马,扫除武周,以报万一。"唐帝道:"朕久知卿足智多谋,有将帅$
时,将他竟如儿子一般,教他开弓射箭。到了十来岁,不肯去拈针弄线,偏喜识几个字儿,讲究兵法。其时突厥募召兵丁,木兰年已十七岁,长成竟像一个汉子。北方人家,女工有限,弓马是家家备的,木兰时常骑着马,到旷野处去顽要。父母见他长成,要替他配一个对头,木兰只是不允。
一日听见其父回来,对着妻孥说道:"目下曷娑那可汗,召募军丁,我系军籍,为千夫长,恐怕免不得要去走遭。"妻子袁氏说道:"你今年纪已老,怎好去当这个门户?"花乘之道:"我又没有大些的儿子,可以顶补,怎样可以免得?"袁氏道:"拼用几两银子,或可以求免。"花乘之道:"多是这样用了银子告退了,军丁从何处来。何况银子无处设法。"袁氏道:"不要说你年老难去冲锋破敌,就是家中这一窝儿老小,抛下怎么样过活?"花乘之道:"且到其间再处。"过了几日,军牌雪片般下来,催促花弧去点卯。乘之无奈,只得随众去答应。那晓得军情促迫,即发了行粮,限三日间即要起身,惹得一家万千忧闷。木兰心中想道:"当初战国时,吴与越交战,孙武子操练女兵,若然兵原可以女为之。吾观史书上边,有绣旗女将,隋初有锦伞夫人,皆称其杀敌捍患,血战成功。难道这些女子,俱是没有父母的,当时时势,也是逼于王事,勉强从征,反得名标青史。今我木兰之父如此高年,上无哥哥,下有弟妹,今若出门,倚靠何人?倘然战死沙场,骸骨何能载归乡里。莫若我改作男装,替他顶补前去,只要自己乖巧,定不败露。或者一二年之间,还有回乡之日,少报生身父母之恩,岂不是好。但不知我改了男人装束,可有些厮像。"
忙在房中,把父亲的盔甲行头,穿扮起来。幸喜金莲不甚窄窄,靴子里裹了些脚带,行走毫无袅娜之态。便走到水缸边来,对着影儿只一照,叹道:"惭愧,照样看起来,不要说是千夫长,就是做将军也做得过。"正在那里对着影儿募拟,不题防其母走来,看见唬了一跳,说道:"这丫头好不作怪,为甚装这个形像?"花乘之听见,亦走进来看了笑道:"这是什么缘故?"木兰道:"爹爹,木兰今日这般打扮,可充得去么?"其父道:"这个模样,怎去不得?昨日点名时,军丁共有三千几百,那里有这般相貌身躯,但可惜你。"说了半句,止不住落下几点泪来。木兰看见,亦下泪问道:"爹爹可惜什么?"花乘之道:"可惜你是个女子,若是个孩儿,做爹妈的何愁,还要想你出去干功立业,光宗耀祖哩!"木兰道:"爹妈不要愁烦,儿立主意,明日就代父亲去顶补。"父母道:"你是个女儿家,说痴呆的话。"木兰道:"闻得人说,乱离之世,多少夫人公主,改$
们三个进苑来见?"唐帝就命李太监,立召窦、花、袁三女见驾,那李太监承办去了。秦王将王世充在定州复叛奏闻,唐帝道:"逆贼负恩若此,即着彼处总管征剿。"
不一时,只见李太监领着三个女子进来,俯伏阶下,朝见了唐帝,叫他们平身。线娘又走近窦后身边,要拜将下去,窦后叫宫奴搀了起来道:"刚才朝见过了,何必又要多礼?"唐帝看那三个女子,俱是端庄沉静,仪度安闲,便道:"你们三个,一是孝女,一是义女,一是才女,比众不同。"叫宫人取三个锦墩来,赐他们坐了。窦后对线娘道:"前日又承你送礼物来,我正要寻些东西来赐你,因万岁就有旨召你们到京,故此未曾。"线娘道:"鄙亵之物,何足当圣母挂齿?"窦后道:"你的孝勇,久已著名,不意奏章又如此才华。"唐帝笑道:"但是你疏上边,逊让他人,能无矫情乎?"线娘跪下奏道:"臣妾实出本怀,安敢矫情?当年罗成初次写书与秦琼,央单雄信与臣父求亲,被臣妾窥见,即将原书改荐单雄信女爱莲与罗成,不意单女已许配秦琼之子怀玉,故使罗成复寻旧盟。"唐帝道:"这也罢了,只是你说花又兰与罗成联床共席,身未沾染,恐难尽信。"线娘道:"此是何等事,敢在至尊前乱道,惟望万岁娘娘命宫人验之,便明二人心迹矣。"窦后道:"这也不难。"就对宫奴说道:"取我的辨玉珠来。"
不一时宫奴取到,窦后叫花又兰近身,将圆溜溜光灿灿的一件东西,向又兰眉间熨了三四熨;又兰眉毛紧结,无一毫散乱。窦后叹道:"真闺女也!"唐帝对花又兰叹道:"你这妮子,倒是个忍心人,幸亏罗成是君子;若他人恐难瓦全,今以两佳人归之,亦不枉矣。"又兰见说,如飞走下来谢恩,惹得窦后、秦王与众宫人多笑起来。唐帝又对袁紫烟道:"袁妃子擅天人之学,今归徐卿,阃内阃外,皆可为国家之一助。"因差张太监速到驿中,宣隋宫三妃子;又差内监速召魏征、徐世勣、尉迟恭、程知节进苑。又差李内监去宣罗成、秦琼,并伊子怀玉、媳单爱莲见驾。又吩咐礼部官,速备花红十三副,鼓乐六班。
吩咐毕,唐帝即同秦王到偏殿坐下。只见魏征、徐世勣、尉迟恭、程知节四臣先进殿来朝见了,唐帝道:"徐卿室人已召来了。朕思文王之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予独何人,而使有功大臣,尚中馈久虚耶!故差内监觅隋宫三位丽人,趁今日良辰,三人各人拈阄,天缘自定。"魏征、尉迟恭、程知节齐跪下去道:"臣等一身努力,难报皇恩万一;况四海未靖,何敢念及室家?"唐帝道:"圣经云: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秦王道:"这是父王教化无私,与众偕乐之意,诸卿无得因辞。$
若司马相如者,为我作赋,以邀上意耶?我亦不惜千金之赠,汝试为我图之。"力士畏杨妃势盛,不敢应承,只推说一时无善作赋者。梅妃嗟叹说道:"这是何古今人之不相及也!"力士道:"娘娘大才,远胜汉后,何不自作一赋以献上?"梅妃笑而点首,力士辞出,宫人呈上纸墨笔砚,于是梅妃即自作楼东赋一篇,其略云:
玉鉴尘生,凤奁香珍。懒蝉鬓之巧梳,闭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葱宫,但注思乎兰殿;信标梅之尽落,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
暖风习习,春鸟瞅瞅。楼上黄昏兮,听凤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事;闲庭深闭,嗟青鸟之信修。缅夫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笠歌赏宴,陪从宸修。奏舞鸾之妙曲,乘画(益鸟)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缎。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靡休。何期嫉色庸庸,妒心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而不得,相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慵独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竟,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步踌躇乎楼东。
赋成,奏上。玄宗见了,沉吟嗟赏,想起旧情,不觉为之怃然。杨妃闻之大怒,气忿忿的来奏道:"梅精江采苹庸贱婢子,辄敢宣言怨望,宜即赐死。"玄宗默然不答,杨妃奏之不已。玄宗说道:"他无聊作赋,全无悻慢语,何可加诛?为朕的只置之不论罢了。"杨妃道:"陛下不忘情于此婢耶,何不再为翠华西阁之会?"玄宗又见题其旧事。又惭又恼,只因宠爱已惯,姑且忍耐着。杨妃见玄宗不肯依他所言,把梅妃处置,心中好生不然,侍奉之间,全没有个好脸色,常使性儿,不言不语。
一日,玄宗宴诸王于内殿,诸王请见妃子,玄宗应允,传命召来,召之至再,方才来到。与诸王相见毕,坐于别席。酒半,宁王吹紫玉笛为念奴和曲,既而宴罢,席散,诸王俱谢恩而退。玄宗暂起更衣,杨妃独坐,见宁王所吹的紫玉笛儿,在御榻之上,便将玉手取来把玩了一番,就按着腔儿吹弄起来。此正是诗人张祐所云:
深宫静院无人见,闲把宁王玉笛吹。
杨妃正吹之间,玄宗适出见之,戏笑道:"汝亦自有玉笛,何不把它拿来吹着。此枝紫玉笛儿是宁王的,他才吹过,口泽尚存,汝何得便吹?"杨闻言,全不在意,慢慢的把玉笛儿放下,说道:"宁王吹过已久,妾即吹之,谅亦不妨;还有人双足被人勾踹,以致鞋帮脱绽,陛下也置之不问,何独苛责于妾也?"玄宗因他酷妒于梅妃,又见他连日意态蹇傲,心下着实有些不悦。今日酒后同他戏语,他却略不谢过,反出言不逊。又牵涉着梅妃的旧事,不觉勃然大怒。变色厉声道:"阿环何敢$
忽听得前街一座酒楼上,有人高声狂歌道: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莫为醒者传。
当时李龟年听了,说道:"这个高歌的,不是李学士么?"遂下了马,同众人入酒肆,大踏步走上楼来了。果见李白学士占着一副临街座头,桌上瓶中供着一枝儿绣球花。独自对花而酌,已吃得酩酊大醉,手中尚持杯不放。龟年上前高声说道:"奉圣旨立宣李学士至沉香亭见驾。"众酒客方知是李学士,又听说有圣旨,都起身站过一边。李白全然不理,且放下手中杯,向龟年念一句陶渊明的诗来道:"我醉欲眠君且去。"念罢,便瞑然欲睡。龟年此时无可奈何,只得忙叫跟随众人,一齐上前,将李白学士簇拥下楼来,即扶搀上五花骢马,众人左护右持,龟年策马后随。到得五凤楼前,有内侍传旨,赐李白学士走马入宫。龟年叫把冠带袍服,就马上替他穿著了,衣襟上的钮儿,也扣不及。一霎时走过了兴庆池,直至沉香亭,才扶下了马,醉极不能朝拜。玄宗命铺紫氍毹毯子于亭畔,且教少卧一刻,亲往看视,解御袍覆其体。见他口流涎沫,亲以衣袖拭之。杨贵妃道:"妾闻冷水沃面,可以解醒。"乃命内侍取兴庆地中之水,使念奴含而巽之。李白方在睡梦中惊醒,略开双目,见是御驾,方挣扎起来,俯伏于地奏道:"臣该万死。"玄宗见他两眼朦胧,尚未苏醒,命左右内侍,扶起李白学士,赐坐亭前。一面叫御厨光禄庖人,将越国所贡鲜鱼鲜,造三分醒酒汤来。
须臾,内侍又金碗盛鱼羹汤进上来。玄宗见汤气太热,手把牙筋调之良久,赐李白饮之。彼时李白吃下,顿觉心神为之清爽,即叩头谢恩说道:"臣过贪杯囗,遂致潦倒不醒,陛下此时不罪臣躬疏狂之态,反加恩眷,臣无任惭感。虽后日肝脑涂地,不足报陛下今日于万一也。"玄宗说道:"今日召卿来此,别无他意。"当即指着亭下说:"都只为这几本芍药花儿盛开,朕同妃子赏玩,不欲复奏旧乐,故伶工停作,待卿来作新词耳。"李白领命,不假思索,立赋"清平调"一章呈上,道是: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玄宗看了,龙颜大喜,称美道:"学士真仙才也!"便命李龟年与梨园子弟,立将此同谱出新声,着李谟吹羌笛,花奴击拐鼓,贺怀智击方响,郑观音拨琵琶,张野狐吹囗栗,黄幡绰按拍板,一齐儿和唱起来,果然好听得很。少顷乐阂,玄宗道:"卿的新词甚妙,但正听得好时,却早完了,学士大才,可为我再赋一章。"李白奏道:"臣性爱洒,望陛下以余樽赐饮,好助兴作诗。"玄宗道:"卿醉方醒,如何又要吃酒;倘卿又吃醉了,怎能再作诗呢?"李白道:"臣有$
同车并辇而行。杨妃平常不喜坐舆,欲试乘马,因命御马监选择好马,调养得极其纯良,以备妃子坐骑。每当上马时,众宫娥侍女,扶策而上,高力士执辔授鞭,内宫女伏侍者数十人,前后拥护。杨妃倩妆紧束,窄袖轻衫,垂鞭缓走,媚态动人。玄宗亦自乘马,或前或后,扬鞭驰骋,以为快乐。杨妃见了笑道:"妾舍车从骑,初次学乘,怎及陛下常事游猎,鞍马娴熟,驰逐之际,固当让着先鞭。"玄宗戏道:"只看骑马,我胜于你,可知风流阵上,你终须让我一筹。"杨妃也戏说道:"此所谓老当益壮。"说罢,二人相顾,皆大笑不止。后人有诗云:
虢国朝天走马来,蛾眉淡扫见骄才。今看肥婢乔乘马,预兆他年到马嵬。
自此宫中饮宴,即创为风流阵之戏。你道如何作戏?玄宗与杨妃酒酣之后,使杨妃统率宫女百余人,玄宗自己统率小内侍百余人,于掖庭之中排下两个阵势,以绣帏锦被张为旗幡,鸣小锣,击小鼓,两下各持短画竹竿,嬉笑呐喊,互相戏斗。若宫女胜了,罚小内侍各饮酒一大觥,要玄宗先饮;若内侍们胜了,罚宫女们齐声唱歌,要杨妃自弹琵琶和曲。此戏即名之曰风流阵。时人以为宫中之游戏,忽一变为战争之状,乃不祥之兆。有诗云:
宫人学作战场人,阵号风流乐事新。他日渔阳鼙鼓动,堪嗟嬉戏竟成真。
一日风流阵上,宫女战胜了,杨妃命照例罚内侍们二斗酒,将金斗奉于玄宗先饮;玄宗亦将金杯赐与杨妃说道:"妃子也须陪饮一杯。"杨妃道:"妾本不该饮,既蒙恩赐,请以此杯与陛下掷骰子赌色;若陛下色胜于妾,妾方可饮。"玄宗笑而许之,高力士便把色盆骰子进上。玄宗与杨妃各掷了两掷,未有胜负,至第三掷,杨妃已占胜色,玄宗将次输了,惟得重四,可以转败为胜。于是再赌赛一掷,一头掷,一头吆喝道:"要重四。"只见那骰儿辗转良久,恰好滚成重四双双。玄宗大喜笑向杨妃道:"朕呼卢之技如何?你可该饮酒么?"杨妃举杯说道:"陛下洪福齐天,妾虽不胜杯囗,何敢不饮。"玄宗道:"朕得色,卿得酒,福与共之。"杨妃拜谢立饮,口称万岁。玄宗回顾高力士说道:"此重四殊合人意,可赐以绯。"当时高力士领旨,便将骰子第四色,都用些胭脂点染,如今骰上红四自此始。正是:
骰子亦蒙赐绯,可谓泽及枯骨。如以赤心相托,君恩至今不没。
当日玄宗因掷骰得胜,心中甚为欣喜,同杨妃连饮了几杯,不觉酣醉,乘着醉兴,再把骰子来掷。收放之间,滚落一个于地,高力士忙跽而拾之。玄宗见高力士爬在地下拾骰子,便戏将骰子盆儿,摆在他背上,扯着杨妃席地而坐,就在他背上掷骰。两个一递一掷,你呼六,我喝四,掷个不$
一世中。
其时有一方士姓杨,名通幽,自称鸿都道士,颇有道法,从蜀中云游至西内。闻得上皇追念故妃,因自言有李少君之术,能致亡灵来会。李谟、张野狐俱素知其人,遂奏荐于上皇,召入西内。要他作法,招引杨妃与梅妃魄魂来相见。通幽乃于宫中结坛,焚符发檄,步罡诵咒,竭其术以致之,竟无影响。上皇不怪,咨嗟道:"前者张山人访求梅妃之魂而不得,因其时梅妃实未死故也。今二妃已薨,而芳魂不可复致,岂真缘尽耶!"通幽奏道:"二妃必非凡品,当是仙子降生。仙灵杏远,既难招求,定须往访,臣请游神驭气,穷幽极渺,务要寻取仙踪回报。"于是俯伏坛中,运出无神,乘云起风,游行霄汉。只见云端里有一只白鹦鹉,殿翅飞翔,口作人言道:"寻人的这里来。"通幽想道:"此鸟能知人意,必是仙禽。"遂随其所飞之处而行,早望见缥缈之中,现出一所宫殿,那鹦鹉飞入宫殿中去了。看那宫殿时,但见:
瑶台如画,琼阁凌空。栋际云生,恍似香烟霭霭;帘前霞映,浑疑宝气腾腾。果然上出重霄,真乃下临无地。景像必非蜃楼海市,规模无异蓬岛瀛洲。
通幽来至宫门,见有金字玉匾,大书蕊珠宫三字。通幽不敢擅入,正徘徊间,忽见二仙女从内而出。一穿绣衣,手执如意,一穿素衣,手执拂子。那绣衣女子,把手中如意指着通幽道:"下界生魂,何由来此?"通幽稽首道:"下界道士,奉唐王命,访求故妃魂魄,适逢灵禽引路,来至此间。幸得见二位仙娥,莫非二仙娥即杨太真、江采苹乎?"绣衣仙女笑道:"非也,我本郭子仪之小女,河伯夫人也。"通幽道:"河伯夫人,如何却是郭公之女?又如何却在此间?"绣衣仙女道:"昔日吾父出镇河中时,河流为患。吾父默祷于河伯,许于河治之后,以小女奉嫁。及河患既平,我即无疾而卒,我父葬我于河神庙后,我遂为河伯夫人。此事世人所未知。"指着那素衣仙女道:"此位乃内苑凌波池中的龙女,昔日上皇曾于梦中见之,为鼓胡琴,作凌波曲,醒来犹能记忆,因立龙女庙于凌波池上,即此是也。龙女与河伯有亲,我常得与相会。后来龙女被选入蕊珠宫,我因是亦得常常至此。那梅妃江采苹,宿世原是蕊珠宫仙女,两番谪落人间,今始仍归本处。他尘缘已尽,今虽在此,汝未可得见。那杨阿环宿孽未偿,幸生人世,以了尘缘,却又骄奢淫佚,多作恶孽,今孽报正未已,安得在此?汝欲访他,可往别处去。"通幽道:"梅妃既不可见,必须访得杨妃踪迹,才好覆上皇之命,望仙女指示则个。"素衣仙女道:"你只顾向东行去,少不得有人指示你。"说罢,拉着绣衣仙女,转步入宫去了。
通幽果然趁着云气$
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
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
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后。」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也。」
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
重也,而況人臣乎?」
卷四‧魯仲連義不帝秦 戰國策
秦圍趙之邯鄲。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蕩陰,不進。魏王使客將軍辛垣
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以急圍趙者,前與齊湣王爭強為帝,已而復歸
帝,以齊故。今齊湣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求為帝。趙誠
發使尊秦昭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有所決。
此時魯仲連適游趙,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矣
?」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百萬之眾折於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能去。魏王使將
軍辛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魯連曰:「始吾以君為天下之賢公
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
原君曰:「勝請召而見之於先生。」
平原君遂見辛垣衍曰:「東國有魯連先生,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而見之於將軍。」辛
垣衍曰:「吾聞魯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連先生
也。」平原君曰:「勝已泄之矣。」辛垣衍許諾。
魯連見辛垣衍而無言。辛垣衍曰:「吾視居北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
視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也?」魯連曰:「世以
鮑焦無從容而死者,皆非也。今眾人不知,則為一身。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
。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則肆然而為帝,過而遂正於天下,則連有赴東海而死矣。吾
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魯連曰
:「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
,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耶?」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也,使梁睹
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辛垣衍曰:「秦稱帝之害將奈何?」魯仲連曰:「昔齊威
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餘,周烈
王崩,諸侯皆弔,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
後至,則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
鮑叔既進管仲,以身下之。子孫世祿於齊,有封邑者十餘世,常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
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齊,以區區之齊,在海濱,通貨積財,富國彊兵,與俗同好惡,故其稱曰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
令如流水之原,令順民心。」故論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
之。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貴輕重,慎權衡。桓公實怒少姬,南襲蔡
;管仲因而伐楚,責包茅不入貢於周室,桓公實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
。於柯之會,桓公欲背曹沬之約,管仲因而信之,諸侯由是歸齊。故曰:「知與之為取
,政之寶也。」
管仲富擬於公室,有三歸反坫,齊人不以為侈。管仲卒,齊國遵其政,常彊於諸侯。後
百餘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嬰者,萊之夷維人也。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以節儉力行重於齊。既相齊,食
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語及之,即危言;語不及之,即危行。國有道,即順命
;無道,即衡命。以此三世顯名於諸侯。
越石父賢,在縲紲中,晏子出,遭之塗,解左驂贖之,載歸。弗謝,入閨,久之,越石
父請絕,晏子懼然,攝衣冠謝曰:「嬰雖不仁,免子於阨,何子求絕之速也?」石父曰
:「不然,吾聞君子詘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縲紲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
已感寤而贖我,是知己;知己而無禮,固不如在縲紲之中。」晏子於是延入為上客。
晏子為齊相,出,其御之妻,從門間而闚其夫;其夫為相御,擁大蓋,策駟馬,意氣揚
揚,甚自得也。既而歸,其妻請去,夫問其故。妻曰:「晏子長不滿六尺,身相齊國,
名顯諸侯。今者妾觀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長八尺,乃為人僕御。然子
之意,自以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後,夫自抑損,晏子怪而問之;御以實對。晏子
薦以為大夫。
太史公曰:「吾讀管氏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詳哉其言之也。
既見其著書,欲觀其行事,故次其傳。至其書,世多有之,是以不論,論其軼事。管仲
世所謂賢臣,然孔子小之。豈以為周道衰微,桓公既賢,而不勉之至王,及稱霸哉?語
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豈管仲之謂乎?方晏子伏莊公尸哭之
,成禮然後去,豈所謂『見義不為無勇』者邪?至其諫說,犯君之顏,此所謂『進思盡
忠,退思補過』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為之執鞭,所忻慕焉。」
卷五‧屈原列傳 史記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
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
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強弓
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卷八‧柳子厚墓誌銘 韓愈
子厚,諱宗元。七世祖慶,為拓跋魏侍中,封濟陰公。曾伯祖奭,為唐宰相,與褚遂良
、韓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諱鎮,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為縣令江南;其
後以不能媚權貴,失御史。權貴人死,乃復拜侍御史,號為剛直。所與遊,皆當世名人
子厚少精敏,無不通達。逮其父時,雖少年,已自成人,能取進士第,嶄然見頭角,眾
謂:「柳氏有子矣。」其後以博學宏詞,授集賢殿正字。俊傑廉悍,議論證據今古,出
入經史百子。踔厲風發,率常屈其座人,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諸公要人,爭欲
令出我門下,交口薦譽之。
貞元十九年,由藍田尉拜監察御史。順宗即位,拜禮部員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為
刺史;未至,又例貶永州司馬。居間,益自刻苦,務記覽,為詞章,汎濫停蓄,為深博
無涯涘,而自肆於山水間。元和中,嘗例召至京師;又偕出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
至,嘆曰:「是豈不足為政耶?」因其土俗,為設教禁,州人順賴。其俗以男女質錢,
約不時贖,子本相侔,則沒為奴婢。子厚與設方計,悉令贖歸。其由貧力不能者,令書
其傭,足相當,則使歸其質。觀察使下其法於他州,比一歲,免而歸者且千人。衡湘以
南,為進士者,皆以子厚為師;其經承子厚口講指畫,為文詞者,悉有法度可觀。
其召至京師,而復為刺史也,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當詣播州。子厚泣曰:「播
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吾不忍夢得之窮,無辭以白其大人;且萬無母子俱往理。
」請於朝,將拜疏,願以柳易播,雖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夢得於是
改刺連州。嗚呼!士窮乃見節義。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悅,酒食遊戲相徵逐,詡詡強笑語
,以相取下,握手出於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真若可信。一旦臨小
利害,僅如毛髮比,反眼若不相識。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
。此宜禽獸夷狄所不忍為,而其人自視以為得計。聞子厚之風,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時少年,勇於為人,不自貴重顧藉,為功業可立就,故坐廢退。既退,又無相知
有氣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於窮裔。材不為世用,道不行於時也。使子厚在臺省時,自
持其身,已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復用不窮。然子厚斥
不久,窮不極,雖有出於人,其$
公厚之矣。相公又稍稍語人曰:「某也賢!某也
賢!」聞者亦心許交贊之。此世所謂上下相孚也,長者謂僕能之乎?
前所謂權門者,自歲時伏臘,一刺之外,即經年不往也。閒道經其門,則亦掩耳閉目,
躍馬疾走過之,若有所追逐者,斯則僕之褊衷,以此長不見悅於長吏,僕則愈益不顧也
。每大言曰:「人生有命,吾惟有命,吾惟守分而已。」長者聞之,得無厭其為迂乎?
卷十二‧吳山圖記 歸有光
吳、長洲二縣,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諸山,皆在吳縣。其最高者,穹窿、陽山
、鄧尉、西脊、銅井;而靈巖,吳之故宮在焉,尚有西子之遺跡。若虎丘、劍池及天平
、尚方、支硎,皆勝地也。而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峰沈浸其間,則海內之奇觀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為吳縣,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為給事中。君之為縣有惠愛,百姓
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於其民,由是好事者繪吳山圖以為贈。
夫令之於民,誠重矣。令誠賢也,其他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澤而有榮也;令誠不賢也,其
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於吳之山川,蓋增重矣,異時吾民將擇勝於巖巒之
間,尸祝於浮屠、老子之宮也,固宜。而君則亦既去矣,何復惓惓於此山哉?昔蘇子瞻
稱韓魏公去黃州四十餘年,而思之不忘,至以為思黃州詩,子瞻為黃人刻之於石。然後
知賢者於其所至,不獨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於其人也!
君今去縣已三年矣!一日,與余同在內庭,出示此圖,展玩太息,因命余記之。噫!君
之於吾吳,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卷十二‧滄浪亭記 歸有光
浮圖文瑛,居大雲庵,環水,即蘇子美滄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滄浪亭記,曰:「昔子
美之記,記亭之勝也;請子記吾所以為亭者。」
余曰:「昔吳越有國時,廣陵王鎮吳中,治南園於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孫承佑,亦治園
於其偏。迨淮南納土,此園不廢,蘇子美始建滄浪亭,最後禪者居之,此滄浪亭為大雲
庵也。有庵以來二百年,文瑛尋古遺事,復子美之構於荒殘滅沒之餘,此大雲庵為滄浪
亭也。夫古今之變,朝巿改易,嘗登姑蘇之臺,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蒼翠,太伯、虞
仲之所建,闔閭、夫差之所爭,之胥、種、蠡之所經營,今皆無有矣!庵與亭何為者哉
?雖然,錢鏐因亂攘竊,保有吳越,國富兵強,垂及四世,諸子姻戚,乘時奢僭,宮館
苑囿,極一時之盛;而子美之亭,乃為釋子所欽重如此。可以見士之欲垂名於千載之後
,不與其澌然而兵盡者,則有在矣!」
文瑛讀書,喜詩,與吾徒遊,呼之為滄浪僧雲。
卷十二‧青霞先生文集序 茅坤$
漸離也。」秦皇帝惜其善擊筑,重赦之
,乃矐其目,使擊筑,未嘗不稱善,稍益近之。高漸離乃以鉛置筑中,復進得近,舉筑
撲秦皇帝,不中。於是遂誅高漸離,終身不復近諸侯之人。
魯句踐已聞荊軻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甚矣,吾不知
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為非人也。」
附錄A‧廉頗藺相如列傳 史記
廉頗者,趙之良將也。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陽晉,拜為上
卿,以勇氣聞於諸侯。藺相如者,趙人也,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
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願以十五城請易璧。趙王與
大將軍廉頗諸大臣謀,欲予秦,秦城恐可得,徒見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來。計未定
,求人可使報秦者,未得。宦者令繆賢曰:「臣舍人藺相如可使。」王問:「何以知之
?」對曰:「臣嘗有罪,竊計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
語曰:『臣嘗從大王與燕王會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願結友。」以此知之,故欲
往。』相如謂臣曰:『夫趙強而燕弱,而君幸於趙王,故燕王欲結於君。今君乃亡趙走
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君歸趙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質請罪,則幸得脫矣。』
臣從其計,大王亦幸赦臣。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可使。」於是王召見,問藺
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請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強而趙弱,不可不許
。」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曲在趙;趙
予璧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寧許以負秦曲。」王曰:「誰可使者?」相如
曰:「王必無人,臣願奉璧往使,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趙王於
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臺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萬歲。
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請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卻立倚
柱,怒髮上衝冠,謂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發書至趙王,趙王悉召群臣議,皆曰
:『秦貪,負其強,以空言求璧,償城恐不可得。』議不欲予秦璧,臣以為布衣之交尚
不相欺,況大國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強秦之驩,不可。於是趙王乃齋戒五日,使臣奉璧
,拜送書於庭。何者?嚴大國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得璧
,傳之美人以戲弄臣。臣觀大王無意償趙王城邑,故臣復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頭今
與璧俱碎於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辭謝固請,召有司
案圖,$
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12. 子之所慎:齊,戰,疾。
13.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
14. 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
15.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16.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
17.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18.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19.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20. 子不語怪力亂神。
21.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22. 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23.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24.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26. 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
27.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
28. 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
29. 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30. 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31.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32.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
33. 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
34. 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35. 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于上下神祗』」子曰:「丘之禱久矣。」
36. 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
37.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38. 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
泰伯第八
1. $
不失正者?
12、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倡隨之理,此常理也。若徇情肆欲,唯說是動,男牽欲而失其剛,婦狃說而忘其順,則凶而無所利矣。
13、雖舜之聖,且畏巧言令色。說之惑人易入而可懼也如此。
14、治水,天下之大任也。非其至公之心,能舍己從人,盡天下之議,則不能成其功,豈方命圯族者所能乎?鯀雖九年而功弗成,然其所治,固非他人所及也。惟其功有敘,故其自任益強,弗戾圯類益甚。公議隔而人心離矣。是其惡益顯,而功卒不可成也。
15、君子"敬以直內"。微生高所枉雖小,而害則大。
16、人有欲則無剛,剛則不屈於欲。
17、"人之過也,各於其類。"君子常失于厚,小人常失于薄。君子過於愛,小人傷於忍。
18、明道先生曰:富貴驕人,固不善。學問驕人,害亦不細。
19、人以料事爲明,便侵侵入逆詐億不信去也。
20、人於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只有自家一個身與心,卻不要好。苟得外面物好時,卻不知道自家身與心,卻已先不好了。
21、人于天理昏者,是只爲嗜欲亂著他。莊子言"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此言卻最是。
22、伊川先生曰:閱機事之久,機心必生。蓋方其閱時,心必喜。既喜則如種下種子。
23、疑病者,未有事至時,先有疑端在心。周羅事者,先有周事之端在心。皆病也。
24、較事大小,其弊爲枉尺直尋之病。
25、小人小丈夫。不合小了他。本不是惡。
26、雖公天下事,若用私意爲之,便是私。
27、做官奪人志。
28、驕是氣盈,吝是氣歉。人若吝時,於財上亦不足,於事上亦不足。凡百事皆不足,必有歉歉之色也。
29、未知道者如醉人,方其醉時,無所不至,及其醒也,莫不愧恥。人之未知學者,自視有爲無缺,及既知學,反思前日所爲,則駭且懼矣。
30、刑恕雲:"一日三檢點。"明道先生曰:可哀也哉!其餘時理會甚事?蓋仿三省之說錯了,可見不曾用功,又多逐人面上說一般話。明道責之,刑曰:"無可說。"明道曰:無可說,便不得不說。
31、橫渠先生曰:學者舍禮義,則飽食終日,無所猷爲。與下民一致,所事不逾衣食之間,燕遊之樂爾。
32、鄭衛之音悲哀,令人意思留連,又生怠惰之意,從而致驕淫之心。雖珍玩奇貨,其始感人也,亦不如是切,從而生無限嗜好。故孔子曰:"必放之。"亦是聖人經歷過,但聖人能不爲物所移耳。
33、孟子言反經,特于鄉原之後者。以鄉原大者不先立,心中初無主,惟是左右看,順人情,不欲違。一生如此。
《近思錄》卷十三·異端
1、明道先生曰:楊墨之害,甚于申韓。佛老之害,甚$
道。學必如聖人而後已,聞者莫不動心有進。嘗謂門人曰:"吾學既得於心,則修其辭。命辭無差,然後斷事。斷事無失,吾乃沛然。精義入神者,豫而已矣。"
先生氣質剛毅,德成貌嚴,然與人居久而日親。其治家接物,大要正己以感人。人未之信,反躬自治,不以語人。雖有未諭,安行而無悔。故識與不識,聞風而畏。非其義也,不敢以一毫及之。
26、橫渠先生曰:二程從十四五時,便脫然欲學聖人。
漢書 卷一
【高帝紀第一】
高祖,沛豐邑中陽裏人也,姓劉氏。母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
,父太公往視,則見交龍於上。已而有娠,遂產高祖。
高祖為人,隆准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寬仁愛人,意豁如也。常有
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及壯,試吏,為泗上亭長,延中吏無所不狎侮。好酒及色。
常從王媼、武負貰酒,時飲醉臥,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怪。高祖每酤留飲,酒讎數倍
。及見怪,歲竟,此兩家常折券棄責。
高祖常徭咸陽,縱觀秦皇帝,喟然大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矣!」
單父人呂公善沛令,辟仇,從之客,因家焉。沛中豪傑吏聞令有重客,皆往賀。蕭
何為主吏,主進,令諸大夫曰:「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高祖為亭長,素易諸吏,
乃給為謁曰「賀錢萬」,實不持一錢。謁入,呂公大驚,起,迎之門。呂公者,好相人
,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上坐。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
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竟酒,後。呂公曰:「臣少
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願季自愛。臣有息女,願為箕帚妾。」酒罷,呂媼怒呂
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與貴人。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呂公曰
:「此非兒女子所知。」卒與高祖。呂公女即呂後也,生孝惠帝、魯元公主。
高祖嘗告歸之田。呂後與兩子居田中,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後因餔之。老父相後
曰:「夫人天下貴人也。」令相兩子,見孝惠帝,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
相魯元公主,亦皆貴。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呂後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
大貴。」高祖問,曰:「未遠。」乃追及,問老父。老父曰:「鄉者夫人兒子皆以君,
君相貴不可言。」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
高祖為亭長,乃以竹皮為冠,令求盜之薛治,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
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凱撒中亭,止飲,夜
皆解縱所送徒,曰:$
,大赦天下。乃立兄子呂台、產、祿、臺子通四人
為王,封諸呂六人為列侯。語在《外戚傳》。
元年春正月,詔曰:「前日孝惠皇帝言欲除三族罪、妖言令,議未決而崩。今除之
二月,賜民爵,戶一級。初置孝弟力田二千石者一人。夏五月丙申,趙王宮叢台災
。立孝惠後宮子強為淮陽王,不疑為恒山王,弘為襄城侯,朝為軹侯,武為壺關侯。秋
,桃李華。
二年春,詔曰:「高皇帝匡飭天下,諸有功者皆受分弟為列侯,萬民大安,莫不受
休德。朕思念至於久遠而功名不著,亡以尊大誼,施後世。今欲差次列侯功以定朝位,
臧于高廟,世世勿絕,嗣子各襲其功位。其與列侯議定奏之。」丞相臣平言:「謹與絳
侯臣勃、曲周侯臣商、潁陰侯臣嬰、安國侯臣陵等議:列侯幸得賜餐錢奉邑,陛下加惠
,以功次定朝位,臣請臧高廟。」奏可。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夏六
月丙戌晦,日有蝕之。秋七月,恒山王不疑薨。行八銖錢。
三年夏,江水、漢水溢,流民四千餘家。秋,星晝見。
四年夏,少帝自知非皇后子,出怨言,皇太后幽之永巷。詔曰:「凡有天下治萬民
者,蓋之如天,容之如地;上有歡心以使百姓,百姓欣然以事其上,歡欣交通而天下治
。今皇帝疾久不已,乃失惑昏亂,不能繼嗣奉宗廟,守祭祀,不可屬天下。其議代之。
」群臣皆曰:「皇太后為天下計,所以安宗廟、社稷甚深。頓首奉詔。」五月丙辰,立
恒山王弘為皇帝。
五年春,南粵王尉佗自稱南武帝。秋八月,淮陽王強薨。九月,發河東、上黨騎屯
六年春,星晝見。夏四月,赦天下。秩長陵令二千石。六月,城長陵。匈奴寇狄道
,攻阿陽。行五分錢。
七年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餘人。春正月丁醜,趙王友幽死于邸。己醜晦
,日有蝕之,既。以梁王呂產為相國,趙王祿為上將軍。立營陵侯劉澤為琅邪王。夏五
月辛未,詔曰:「昭靈夫人,太上皇妃也;武哀侯、宣夫人,高皇帝兄姊也。號諡不稱
,其議尊號。」丞相臣平等請尊昭靈夫人曰昭靈後,武哀侯曰武哀王,宣夫人曰昭哀後
,六月,趙王恢自殺。秋九月,燕王建薨。南越侵盜長沙,遣隆慮侯灶將兵擊之。
八年春,封中謁者張釋卿為列侯。諸中官、宦者令、丞皆賜爵關內侯,食邑。夏,
江水、漢水溢,流萬餘家。
秋七月辛巳,皇太后崩于未央宮。遺詔賜諸侯王各千金,將、相、列侯下至郎吏各
有差。大赦天下。
上將軍祿、相國產顓兵秉政,自知背高皇帝約,恐為大臣、諸侯王所誅,因謀作亂
。時齊悼惠王子硃虛侯章在京師,以祿女為婦,知$
于漢北闕矣。單于能戰,天子自將待邊;不能,
亟來臣服。何但亡匿幕北寒苦之地為!」匈奴讋焉。還,祠黃帝於橋山,乃歸甘泉。
東越殺王餘善降。詔曰:「東越險阻反復,為後世患,遷其民于江、淮間。」遂虛
春正,行幸緱氏。詔曰:「朕用事華山,至於中嶽,」獲交麃,見夏後啟母石。
翌日,親登嵩高,禦史乘屬,在廟旁吏卒咸聞呼萬歲者三。登禮罔不答。其令祠官加增
太室祠,禁無伐其草木。以山下戶三百為之奉邑,名曰崇高,獨給祠,複亡所與。」行
,遂東巡海上。
夏四月癸卯,上還,登封泰山,降坐明堂。詔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
菲薄,不明于禮樂,故用事八神,遭天地況施,著見景象,屑然如有聞。震於怪物,欲
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於梁父,然後升礻亶肅然。自新,嘉與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
為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曆城、梁父,民田租逋賦、貸,已除。加年
七十以上孤、寡帛,人二匹。四縣無出今年算。賜天下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
行自泰山,複東巡海上,至碣石。自遼西曆北邊九原,歸於甘泉。
秋,有星孛于東井,又孛於三台。
齊王閎薨。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幸緱氏,遂至東萊。
夏四月,還祠泰山。至瓠子,臨決河,命從臣將軍以下皆負薪塞河堤,作《瓠子之
歌》。赦所過徙,賜孤、獨、高年米,人四石。還,作甘泉通天台、長安飛廉館。
朝鮮王攻殺遼東都尉,乃募天下死罪擊朝鮮。
六月,詔曰:「甘泉宮內中產芝,九莖連葉。上帝博臨,不異下房,賜朕弘休。其
赦天下,賜雲陽都百戶牛、酒。」作《芝房之歌》。
秋,作明堂于泰山下。
遣樓船將軍楊僕、左將軍荀彘將應募罪人擊朝鮮。又遣將軍郭昌、中郎將衛廣發巴
、蜀兵平西南夷未服者,以為益州郡。
三年在,作角抵戲,三百里內皆觀。
夏,朝鮮斬其王右渠降,以其地為樂浪、臨屯、玄菟、真番郡。
樓船將軍楊僕坐失亡多免為庶民,左將軍荀彘坐爭功棄市。
秋七月,膠西王端薨。
武都氐人反,分徙酒泉郡。
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蕭關,曆獨鹿,鳴澤,自代而還
,幸河東。
春三月,祠後土。詔曰:「朕躬祭後土地祇,見光集於靈壇,一夜三燭。幸中都宮
,殿上見光。其赦汾陰、夏陽、中都死罪以下,賜三縣及楊氏皆無出今年租賦。」
夏,大旱,民多曷死。
秋,以匈奴弱,可遂臣服,乃遣使說之。單于使來,死京師。匈奴寇邊,遣拔胡將
軍郭昌$
祠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朝諸侯王、列侯,
受郡國計。
夏四月,詔曰:「朕巡荊、揚、輯江、淮物,會大海氣,以合泰山。上天見象,增
修封禪。其赦天下。所幸縣毋出今年租賦,賜鰥、寡、孤、獨帛,貧窮者粟。」還幸甘
泉,郊泰畤。
大司馬大將軍青薨。
初置刺史部十三州。名臣文武欲盡,詔曰:「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
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馳之士,亦在禦之而已。
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國者。」
六年冬,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宮。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詔曰:「朕禮首山,昆田出珍物,化或為黃金。祭後土
,神光三燭。其赦汾陰殊死以下,賜天下貧民布、帛,人一匹。」
益州、昆明反,赦京師亡命令從軍,遣拔胡將軍郭昌將以擊之。
夏,京師民觀角抵于上林平樂館。
秋,大旱,蝗。
太初元年冬十月,行幸泰山。
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祀上帝於明堂。
乙酉,柏梁台災。
十二月,礻亶高裏,祠後土。東臨勃海,望祠蓬萊。春,還,受計於甘泉。
二月,起建章宮。
夏五月,正曆,以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用五,定官名,協音律。
遣因杅將軍公孫敖築塞外受降城。
秋八月,行幸安定。遣貳師將軍李廣利發天下謫民西征大宛。
蝗從東方飛至敦煌。
二年春正月戊申,丞相慶薨。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令天下大酺五日,膢五日,祠門戶,比臘。
夏四月,詔曰:「朕用事介山,祭後土,皆有光應。其赦汾陰、安邑殊死以下。」
五月,籍吏民馬補車騎馬。
秋,蝗。遣浚稽將軍趙破奴二萬騎出朔方擊匈奴,不還。
冬十二月,御史大夫寬卒。
三年春正月,行東巡海上。
夏四月,還,修封泰山,礻亶石閭。
遣光祿勳徐自為築五原塞外列城,西北至盧朐,遊擊將軍韓說將兵屯之。強弩都尉
路博多築居延。
秋,匈奴人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行壞光祿諸亭、障;又入張掖、酒泉,殺都
四年春,貳師將軍廣利斬大宛王首,獲汗血馬來。作《西極天馬之歌》。
秋,起明光宮。
冬,行幸回中。
徙弘農都尉治武關,稅出入者以給關吏、卒食。
天漢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
匈奴歸漢使者,使使來獻。
夏五月,赦天下。
秋,閉城門大搜。發謫戍屯五原。
二年春,行幸東海。還幸回中。
夏五月,貳師將軍三萬$
辰晦,日有蝕之。
五月,正三公官公職。大司馬衛將軍董賢為大司馬,丞相孔光為大司徒,御史大夫
彭宣為大司空,封長平侯。正司直、司隸,造司寇職,事未定。
六月戊午,帝崩于未央宮。秋九月壬寅,葬義陵。
贊曰:孝哀自為籓王及充太子之宮,文辭博敏,幼有令聞。賭孝成世祿去王室,權
柄外移,是故臨朝婁誅大臣,欲強主威,以則武、宣。雅性不好聲色,時覽卞射武戲。
即位痿痹,末年B056劇,饗國不永,哀哉!
漢書 卷十二
【平帝紀第十二】
孝平皇帝,元帝庶孫,中山孝王子也。母曰衛姬。年三歲嗣立為王。元壽二年六月
,哀帝崩,太皇太后詔曰:「大司馬賢年少,不合眾心。其上印、綬,罷。」賢即日自
殺。新都侯王葬為大司馬,領尚書事。秋七月,遣車騎將軍王舜、大鴻臚左鹹使持節迎
中山王。辛卯,貶皇太后趙氏為孝成皇后,退居北宮,哀帝皇后傅氏退居桂宮。孔鄉侯
傅晏、少府董恭等皆免官爵,徙合浦。九月辛酒,中山王即皇帝位,謁高廟,大赦天下
帝年九歲,太皇太后臨朝,大司馬莽秉政,百官總己以聽於莽。詔曰:「夫赦令者
,將與天下更始,誠欲令百姓改行潔己,全其性命也。往者有司多舉奏赦前事,累增罪
過,誅陷亡辜,殆非重信慎刑,灑心自新之意也。及選舉者,其曆職更事有名之士,則
以為難保,廢而弗舉,甚謬於赦小過舉賢材之義。諸有臧及內惡未發而薦舉者,勿案驗
。令士厲精鄉進,不以小疵妨大材。自今以來,有司無得陳赦前事置奏上。有不如詔書
為虧恩,以不道論。定著令,佈告天下,使明知之。」
元始元年春正月,越裳氏重譯獻白雉一,黑雉二,詔使三公以薦宗廟。
群臣奏言大司馬莽功德比周公,賜號安漢公,及太師孔光等皆益封。語在《莽傳》
。賜天下民爵一級,吏在位二百石以上,一切滿秩如真。
立故東平王雲太子開明為王,故桃鄉頃侯子成都為中山王。封宣帝耳孫信等三十六
人皆為列侯。太僕王惲等二十五人前議定陶傅太后尊號,守經法,不阿指從邪;右將軍
孫建爪牙大臣,大鴻臚鹹前正議不阿,後奉節使迎中山王;及宗正劉不惡、執金吾任岑
、中郎將孔永、尚書令姚恂、沛郡太守石詡,皆以前與建策,東迎即位,奉事周密勤勞
,賜爵關內侯,食邑各有差。賜帝征即位所過縣邑吏二千石以下至佐史爵,各有差。又
令諸侯王、公、列侯、關內侯亡子而有孫若子同產子者,皆得以為嗣。公、列侯嗣子有
罪,耐以上先請。宗室屬未盡而以罪絕者,複其屬。其為吏舉廉佐史,補四百石。天下
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參分故祿,以$
之,小餘加一。求周至,加大餘五十九,小餘二十一。
世經
《春秋》昭公十七年「郯子來朝」,《傳》曰:昭子問少昊氏鳥名何故,對曰:「
吾祖也,我知之矣。昔者,黃帝氏以雲紀,故為雲師而雲名;炎帝氏以為紀,故為火師
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太昊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
昊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師而鳥名。」言郯子據少昊受黃帝,黃帝受炎
帝,炎帝受共工,共工受太昊,故先言黃帝,上及太昊。稽之于《易》,砲犧、神農、
黃帝相繼之世可知。
太昊帝《易》曰:「砲犧氏之王天下也。」言砲犧繼天而王,為百王先,首德始於
木,故為帝太昊。作罔罟以田漁,取犧牲,故天下號曰砲犧氏。《祭典》曰:「共工氏
伯九域。」言雖有水德,在火、木之間,其非序也。任知刑以強,故伯而不王。秦以水
德,在周、漢木火之間。周人遷其行序,故《易》不載。
炎帝《易》曰:「砲犧氏沒,神農氏作。」言共工伯而不王,雖有水德,非其序也
。以火承木,故為炎帝。教民耕農,故天下號曰神農氏。
黃帝《易》曰:「神農氏沒,黃帝氏作。」火生土,故為土德。與炎帝之後戰於阪
泉,遂王天下。始垂衣裳,有軒、冕之服,故天下號曰軒轅氏。
少昊帝《孝德》曰少昊曰清。清者,黃帝之子清陽也,是其子孫名摯立。土生金,
故為金德,天下號曰金天氏。周遷其樂,故《易》不載,序於行。
顓頊帝《春秋外傳》曰:少昊之衰,九黎亂德,顓頊受之,乃命重黎。蒼林昌意之
子也。金生水,故為水德。天下號曰高陽氏。周遷其樂,故《易》不載,序於行。
帝嚳《春秋外傳》曰:顓頊之所建,帝嚳受之。清陽玄囂之孫也。水生木,故為木
德。天下號曰高辛氏。帝摯繼之,不知世數。周遷其樂,故《易》不載。周人禘之。
唐帝《帝系》曰:帝嚳四妃,陳豐生帝堯,封于唐。蓋高辛氏衰,天下歸之。木生
火,故為火德,天下號曰陶唐氏。讓天下于虞,使子硃處於丹淵為諸侯。即位七十載。
虞帝《帝系》曰:顓頊生窮蟬,五世而生瞽叟,瞽叟生帝舜,處虞之媯汭,堯嬗以
天下。火生土,故為土德。天下號曰有虞氏。讓天下于禹,使子商均為諸侯。即位五十
伯禹《帝系》曰:顓頊五世而生鯀,鯀生禹,虞舜嬗以天下。土生金,故為金德。
天下號曰夏後氏。繼世十七王,四百三十二歲。
成湯《書經•湯誓》:湯伐夏桀。金生水,故為水德。天下號曰商,後曰殷。
《三統》,上元至伐桀之歲,十四萬一千四百八十歲,歲在大火房五度,故《傳$
坐中有年九十余老人,
少君乃言與其大父游射處,老人為兒從其大父,識其處,一坐盡驚。少君見上,上有故
銅器,問少君。少君曰:「此器齊桓公十年陳于柏寢。」已而按其刻,果齊桓公器。一
宮盡駭,以為少君神,數百歲人也。少君言上:「祠灶皆可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
金,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乃可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
也。臣嘗游海上,見安期生,安期生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
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灶,遣方十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
齊為黃金矣。久之,少君病死。天子以為化去不死也,使黃、錘史寬舒受其方,而海上
燕、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
毫人謬忌奏祠泰一方,曰:「天神貴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泰
一東南郊,日一太牢,七日,為壇開八通之鬼道。」於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長安城東
南郊,常奉祠如忌方。其後,人上書言:「古者天子三年一用太牢祠三一:天一、地一
、泰一。」天子許之,令太祝領祠之於忌泰一壇上,如其方。後人複有言:「古天子常
以春解祠,祠黃帝用一梟、破鏡;冥羊用羊祠;馬行用一青牡馬;泰一、皋山山君用牛
;武夷君用幹魚;陰陽使者以一牛。」令祠官領之如其方,而祠泰一於忌泰一壇旁。
後二年,郊雍,獲一角獸,若麃然。有司曰:「陛下肅祗郊祀,上帝報享,錫一角
獸,蓋麟雲。」於是以薦五畤,畤加一牛以燎。賜諸侯白金,以風符應合於天也。於是
濟北王以為天子且封禪,上書獻泰山及其旁邑,天子以它縣償之。常山王有罪,遷,天
子封其弟真定,以續先王祀,而以常山為郡。然後五嶽皆在天子之郡。
明年,齊人少翁以方見上。上有所幸李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蓋夜致夫人及灶鬼
之貌雲,天子自帷中望見焉。乃拜少翁為文成將軍,賞賜甚多,以客禮禮之。文成言:
「上即欲與神通,宮室被服非象神,神物不至。」乃作畫雲氣車,及各以勝日駕車辟惡
鬼。又作甘泉宮,中為台室,畫天地泰一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歲余,其方益
衰,神不至。乃帛書以飯牛,陽不知,言此牛腹中有奇。殺視得書,書言甚怪。天子識
其手,問之,果為書。於是誅文成將軍,隱之。
其後又作柏梁、銅柱、承露仙人掌之屬矣。
文成死明年,天子病鼎湖甚,巫醫無所不致。游水發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下之。
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問神君,神君言曰:「天子無憂病。病少愈,強與我會甘
泉。」於是上病癒,遂起,幸甘泉,病良已。大赦,置$
終乎!吾聞所樂必卒焉。今王樂憂,若卒以憂,不可謂終。
王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於是乎以喪賓燕,又求彝器,樂憂甚矣。三年之喪,雖貴遂
服,禮也。王雖弗遂,燕樂已早。禮,王之大經也;一動而失二禮,無大經矣。言以考
典,典以志經。忘經而多言舉典,將安用之!」
哀公十六年,孔丘卒,公誄之曰:「□天不吊,不□遺一老,俾屏予一人。」子贛曰
:「君其不歿于魯乎?夫子之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愆。』失志為昏,失所為愆。
生弗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予一人』,非名也。君兩失之。」二十七年,公孫
於邾,遂死於越。
庶征之恒陽,劉向以為《春秋》大旱也。其夏旱雩祀,謂之大雩。不傷二穀,謂之
不雨。京房《易傳》曰:「欲德不用茲謂張,厥災荒。荒,旱也,其旱陰雲不雨,變而
赤,因而除。師出過時茲謂廣,其旱不生。上下皆蔽茲謂隔,其旱天赤三月,時有雹殺
飛禽。上緣求妃茲謂□,其旱三月大溫亡雲。居高臺府,茲謂犯陰侵陽,其旱萬物根死
,數有火災。庶位逾節茲謂□,其旱澤物枯,為火所傷。」
釐公二十一年「夏,大旱」。董仲舒、劉向以為,齊桓既死,諸侯從楚,釐尤得楚
心。楚來獻捷,釋宋之執。外倚強楚,炕陽失眾,又作南門,勞民興役。諸雩旱不雨,
略皆同說。
宣公七年「秋,大旱」。是夏,宣與齊侯伐萊。
襄公五年「秋,大雩」。先是,宋魚石奔楚,楚伐宋,取彭城以封魚石。鄭畔于中
國而附楚,襄與諸侯共圍彭城,城鄭虎牢以禦楚。是歲鄭伯使公子發來聘,使大夫會吳
于善道。外結二國,內得鄭聘,有炕陽動眾之應。
八年「九月,大雩」。時作三軍,季氏盛。
二十八年「八月,大雩」。先是,比年晉使荀吳、齊使慶封來聘,是夏邾子來朝。
襄有炕陽自大之應。
昭公三年「八月,大雩」劉歆以為,昭公即位年十九矣,猶有童心,居喪不哀,炕
陽失眾。
六年「九月,大雩」。先是,莒牟夷以二邑來奔,莒怒伐魯,叔弓帥師,距而敗之
,昭得入晉。外和大國,內獲二邑,取勝鄰國,有炕陽動眾之應。
十六年「九月,大雩」。先是,昭公母夫人歸氏薨,昭不戚,又大搜于比蒲。晉叔
向曰:「魯有大喪而不廢搜。國不恤喪,不忌君也;君亡戚容,不顧親也。殆其失國」
。與三年同占。
二十四年「八月,大雩」。劉歆以為,《左氏傳》二十三年邾師城翼,還經魯地,
魯襲取邾師,獲其三大夫。邾人訴于晉,晉人執我行人叔孫婼,是春乃歸之。
二十五年「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旱甚也。劉歆以為時後氏與季氏$
有鹽。屬兗州。戶十三萬一千七百五十三,口六十萬七千九百七十六。
有鐵官。縣七:無鹽,有郈鄉。莽曰有鹽亭。任城,故任國,太昊後,風姓。莽曰延就
亭。東平陸,富城,莽曰成富。章,亢父,詩亭,故詩國。莽曰順父。樊。
魯國,故秦薛郡,高後元年為魯國。屬豫州。戶十一萬八千四十五,口六十萬七千
三百八十一。縣六:魯,伯禽所封。戶五萬二千。有鐵官。卞,泗水西南至方與入沛,
過郡三,行五百里,青州川。汶陽,莽曰汶亭。蕃,南梁水西至胡陵入沛渠。騶,故邾
國。曹姓,二十九世為楚所滅。嶧山在北。莽曰騶亭。薛。夏車正奚仲所國。後遷于邳
,湯相仲虺居之。
楚國,高帝置,宣帝地節元年更為彭城郡,黃龍元年複故。莽曰和樂。屬徐州。戶
十一萬四千七百三十八,口四十九萬七千八百四。縣七:彭城,古彭祖國。戶四萬一百
九十六。有鐵官。留,梧,莽曰吾治。傅陽,故逼陽國。莽曰輔陽。呂,武原,莽曰和
樂亭。甾丘。莽曰善丘。
泗水國,故東海郡,武帝元鼎四年別為泗水國。莽曰水順。戶二萬五千二十五,口
十一萬九千一百一十四。縣三:□,莽曰生□。泗陽,莽曰淮平亭。於。莽曰於屏。
廣陵國。高帝六年屬荊州,十一年更屬吳。景帝四年更名江都,武帝元狩三年更名
廣陵。莽曰江平。屬徐州。戶三萬六千七百七十三,口十四萬七百二十二。有鐵官。縣
四:廣陵,江都易王非、廣陵厲王胥皆都比,並得鄣郡,而不得吳。莽曰安定,江都,
有江水祠。渠水首受江,北至射陽入湖。高郵,平安。莽曰杜鄉。
六安國。故楚,高帝元年別為衡山國,五年屬淮南。文帝十六複為衡山,武帝元狩
二年別為六安國。莽曰安風。戶三萬八千三百四十五,口十七萬八千六百一十六。縣五
:六,故國,皋繇後,偃姓,為楚所滅。如溪水首受沘,東北至壽春入芍陂。蓼,故國
,皋繇後,為楚所滅。安豐,《禹貢》大別山在西南。莽曰美豐。安風,莽曰安風亭。
長沙國,秦郡,高帝五年為國。莽曰填蠻。屬荊州。戶四萬三千四百七十,口二十
三萬五千八百二十五。縣十三:臨湘,莽曰撫睦。羅,連道,益陽,湘山在北。下雋,
莽曰閏雋。攸,酃,承陽,湘南,《禹貢》衡山在東南,荊州山。昭陵,荼陵。泥水西
入湘,行七百里。莽曰聲鄉。容陵,安成。廬水東至廬陵,入湖漢。莽曰思成。
本秦京師為內史,分天下作三十六郡。漢興,以其郡太大,稍複開置,又立諸侯王
國。武帝開廣三邊。故自高祖增二十六,文、景各六,武帝二十八,昭帝一,訖于孝平
,凡郡國一百三,縣邑千三百一$
焉,故俗稱鄭、衛之音。週末有子路
、夏育,民人慕之,故其俗剛武,上氣力。漢興,二千石治者亦以殺戮為威。宣帝時韓
延壽為東郡太守,承聖恩,崇禮義,尊諫爭,至今東郡號善為吏,延壽之化也。其失頗
奢靡,嫁取送死過度,而野王好氣任俠,有濮上風。
楚地,翼、軫之分野也。今之南郡、江夏、零陵、桂陽、武陵、長沙及漢中、汝南
郡,盡楚分也。
周成王時,封文、武光師鬻熊之曾孫熊繹于荊蠻,為楚子,居丹陽。後十余世至熊
達,是為武王,浸以強大。後五世至嚴王,總帥諸侯,觀兵周室,併吞江、漢之間,內
滅陳、魯之國。後十餘世,頃襄王東徙于陳。
楚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江南地廣,或火耕火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果
□蠃蛤,食物常足。故{此曰}□偷生,而亡積聚,飲食還給,不憂凍餓,亦亡千金之家
。信巫鬼,重淫祀。而漢中淫失枝柱,與巴、蜀同俗。汝南之別,皆急疾有氣勢。江陵
,故郢都,西通巫、巴,東有雲夢之饒,亦一都會也。
吳地,鬥分野也。今之會稽、九江、丹陽、豫章、廬江、廣陵、六安,臨淮郡,盡
吳分也。
殷道既衰,周大王亶父興支阝梁之地,長子大伯,次曰仲雍,少曰公季。公季有聖
子昌,大王欲傳國焉。大伯、仲雍辭行采藥,遂奔荊蠻。公季嗣位,至昌為西伯,受命
而王。故孔子美而稱曰:「大伯,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提而稱焉。」謂
「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大伯初奔荊蠻,荊蠻歸之,號曰句吳。大
伯卒,仲雍立,至曾孫周章,而武王克殷,因而封之。又封周章弟中于河北,是為北吳
,後世之謂之虞,十二世為晉所滅。後二世而荊蠻之吳子壽夢盛大稱王。其少子則季劄
,有賢材。兄弟欲傳國,劄讓而不受。自壽夢稱王六世,闔廬舉伍子胥、孫武為將,戰
勝攻取,興伯名于諸侯。至子夫差,誅子胥,用宰嚭,為粵王句踐所滅。
吳、粵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劍,輕死易發。
粵既並吳,後六世為楚所滅。後秦又擊楚,徙壽春,至子為秦所滅。
壽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鮑、木之輸,亦一都會也。始楚賢臣屈原被讒放流,作
《離騷》諸賦以自傷悼。後有宋玉、唐勒之屬慕而述之,皆以顯名。漢興,高祖王兄子
濞于吳,招致天下之娛遊子弟,枚乘、鄒陽、嚴夫子之徒興于文、景之際。而淮南王安
亦都壽春,招賓客著書。而吳有嚴助、硃買臣,貴顯漢朝,文辭併發,故世傳《楚辭》
。其失巧而少信。初淮南王異國中民家有女者,以待游士而妻之,故至今多女而少男。
本吳、粵與楚接比,數相並$
世,愚臣不自度量,竊為陛下惜之。
昧死上狂惑草茅之愚,臣言惟陛下財擇。
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餘人,唯錯為高第,繇是遷中大夫。錯又言宜削諸侯事,
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孝文雖不盡聽,然奇其材。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爰
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錯數請間言事,輒聽,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
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內史府居太上廟□中,門東出,不便,錯乃穿門南出,鑿廟
C82D垣。丞相大怒,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錯聞之,即請間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
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上曰:「此非廟垣,乃□中垣,不致於法。」丞相謝。
罷朝,因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固誤。」丞相遂發病死。錯以此愈貴
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
敢難,獨竇嬰爭之,繇此與錯有隙。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嘩。錯父聞之,從潁川來
,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
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
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
後十余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
身居守。會竇嬰言爰盎,詔召入見,上方與錯調兵食。上問盎曰:「君嘗為吳相,知吳
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
「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豪桀,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
其無能為也?」盎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
且輔而為誼,不反矣。吳所誘,皆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誘以亂。」錯曰:「
盎策之善。」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
「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錯。錯趨避東箱,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
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
錯,複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複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
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
,唯上孰計之。」乃拜盎為泰常,密裝治行。
後十余日,丞相青翟、中尉嘉、廷慰歐劾奏錯曰:「吳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廟,天
下所當共誅。今御史大夫錯議曰:『兵數百萬,獨屬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
士。於是鄒陽、枚乘、嚴忌知吳不可說,皆去之
梁,從孝王遊。
陽為人有智略,忼慨不苟合,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疾陽,惡之孝王。孝王
怒,下陽吏,將殺之。陽客遊以讒見禽,恐死而負累,乃從獄中上書曰: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
,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昂,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
,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
衛先生複起,而燕、秦不寤也。原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
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
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
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齊、秦
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
,為燕尾生;自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
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騠;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于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
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故女無美惡,入官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于宋,卒相中山;
范睢拉脅折齒于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
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于世,義不苟取
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繆公委之以政;甯戚飯牛車下,桓公任
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於行,堅
如膠□,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
,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眾口
鑠金,積毀銷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強威、宣。此二國豈系於
俗,牽於世,系奇偏之浮辭哉?公聽並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為兄弟,由余、
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仇敵,硃、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
、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為也。
是以聖王覺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故功業
覆於天下。$
方之士,
不可以文亂。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
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
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曰:「善。」乃從恢議,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
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
邑城下,視單于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
入武州塞。
當是時,漢伏兵車騎材官三十余萬,匿馬邑旁穀中。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
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御史大夫安國為護
軍將軍,諸將皆屬。約單于入馬邑縱兵。王恢、李息別從代主擊輜重。於是單于入塞,
未至馬邑百餘裏,覺之,還去。語在《匈奴傳》。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
弗及,王恢等皆罷兵。
上怒恢不出擊單于輜重也,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
,可得利。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祗取辱。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
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行千金丞相分,分不敢言上,而
言于太后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硃恢,是為匈奴報仇也。」上朝太后,太后
以分言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
于不可得,恢所部擊,猶頗可得,以尉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
,乃自殺。
安國為人多大略,知足以當世取捨,而出於忠厚。貪耆財利,然所推舉皆廉士賢於
己者。于梁舉壺遂、臧固,至它,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稱慕之,唯天子以為國器。安
國為御史大夫五年,丞相分薨。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蹇。上欲用安國為丞相,使
使視,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澤為丞相。安國病免,數月,愈,複為中尉。歲余,徒為
衛尉。而將軍衛青等擊匈奴,破龍城。明年,匈奴大入邊。語在《青傳》。
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捕生口虜,言匈奴遠去。即上言方佃作時,請且罷屯。
罷屯月餘,匈奴大入上谷、漁陽。安國壁乃有七百餘人,出與戰,安國傷,入壁。匈奴
虜略千餘人及畜產去。上怒,使使責讓安國。徙益東,屯右北平。是時,虜言當入東方
安國始為御史大夫及護軍,後稍下遷。新壯將軍衛青等有功,益貴。安國既斥疏,
將屯又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罷歸,乃益東徙,意忽忽不樂,數月,病嘔血死。
壺遂與太史遷等$
侵陵百越,並兼鄰國,以為暴強,陰計奇策,入燔尋陽樓船,欲招會稽之地,
以踐句踐之跡。今者,邊又言閩王率兩國擊南越。陛下為萬民安危久遠之計,使人諭告
之曰:『天下安寧,各繼世撫民,禁毋敢相並。』有司疑其以虎狼之心,貪據百越之利
,或於逆順,不奉明詔,則會稽、豫章必有長患。且天子誅而不伐,焉有勞百姓苦士卒
乎?故遣兩將屯於境上,震威武,揚聲鄉,屯曾未會,天誘其衷,閩王隕命,輒遣使者
罷屯,毋後農時。南越王甚嘉被惠澤,蒙休德,願革心易行,身從使者入謝。有狗馬之
病,不能勝服,故遣太子嬰齊入侍;病有瘳,願伏北闕,望大廷,以報盛德。閩王以八
月舉兵于冶南,士卒罷倦,三王之眾相與攻之,因其弱弟餘善以成其誅,至今國空虛,
遣使者上符節,請所立,不敢自立,以待天子之明詔。此一舉,不挫一兵之鋒,不用一
卒之死,而閩王伏辜,南越被澤,威震暴王,義存危國,此則陛下深計遠慮之所出也。
事效見前,故使臣助來諭王意。」
於是王謝曰:「雖湯伐桀,文王伐崇,誠不過此。臣安妄以愚意狂言,陛下不忍加
誅,使使者臨詔臣安以所不聞,誠不勝厚幸!」助由是與淮南王相結而還。上大說。
助侍燕從容,上問助居鄉里時,助對曰:「家貧,為友婿富人所辱。」上問所欲,
對願為會稽太守。於是拜為會稽太守。數年,不聞問。賜書曰:「制詔會稽太守:君厭
承明之廬,勞侍從之事,懷故土,出為郡吏。會稽東接于海,南近諸越,北枕大江。間
者,闊焉久不聞問,具有《春秋》對,毋以蘇秦從橫。」助恐,上書謝稱:「《春秋》
天王出居於鄭,不能事母,故絕之。臣事君,猶子事父母也,臣助當伏誅。陛下不忍加
誅,願奉三年計最。」詔許,因留侍中。有奇異,輒使為文,及作賦頌數十篇。
後淮南王來朝,厚賂遺助,交私論議。及淮南王反,事與助相連,上薄其罪,欲勿
誅。廷尉張湯爭,以為助出入禁門,腹心之臣,而外與諸侯交私如此,不誅,後不可治
。助竟棄市。
硃買臣字翁子,吳人也。家貧,好讀書,不治產業,常艾薪樵,賣以給食,擔束薪
,行且誦書。其妻亦負戴相隨,數止買臣毋歌嘔道中。買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
買臣笑曰:「我年五十當富貴,今已四十餘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貴報女功。」妻恚怒
曰:「如公等,終餓死溝中耳,何能富貴!」買臣不能留,即聽去。其後,買臣獨行歌
道中,負薪墓間。故妻與夫家俱上塚,見買臣饑寒,呼飯飲之。
後數歲,買臣隨上計吏為卒,將重車至長安,詣闕上書,書久不報。待詔公車,糧
用乏,上計$
功,
坐酎金,失侯。複以浮沮將軍出五原二千餘裏,無功。後八歲,遂代石慶為丞相,封葛
繹侯。時朝廷多事,督責大臣。自公孫弘後,丞相李蔡、嚴青翟、趙週三人比坐事死。
石慶雖以謹得終,然數被譴。初,賀引拜為丞相,不受印綬,頓首涕泣,曰:「臣本邊
鄙,以鞍馬騎射為官,材誠不任宰相。」上與左右見賀悲哀,感動下泣,曰:「扶起丞
相。」賀不肯起,上乃起雲,賀不得已拜。出,左右問其故,賀曰:「主上賢明,臣不
足以稱,恐負重責,從是殆矣。」
賀子敬聲,代賀為太僕,父子並居公卿位。敬聲以皇后姊子,驕奢不奉法,征和中
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發覺,下獄。是時,詔捕陽陵硃安世不能得,上求之急,賀自請
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上許之。後果得安世。安世者,京師大俠也,聞賀欲以贖子,笑
曰:「丞相禍及宗矣。南山之行不足受我辭,斜穀之木不足為我械。」安世遂從獄中上
書,告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及使人巫祭祠詛上,且上甘泉當馳道埋偶人,祝詛有惡言
。下有司案驗賀,窮治所犯,遂父子死獄中,家族。
巫蠱之禍起自硃安世,成于江充,遂及公主、皇后、太子,皆敗。語在《江充》、
《戾園傳》。
劉屈□,武帝庶兄中山靖王子也,不知其始所以進。
征和二年春,制詔禦史:「故丞相賀倚舊故乘高勢而為邪,興美田以利子弟賓客,
不顧元元,無益邊穀,貨賂上流,朕忍之久矣。終不自革,乃以邊為援,使內郡自省作
車,又令耕者自轉,以困農煩擾畜者,重馬傷枆,武備衰減;下吏妄賦,百姓流亡;又
詐為詔書,以奸傳硃安世。獄已正於理。其以涿郡太守屈□為左丞相,分丞相長史為兩
府,以待天下遠方之選。夫親親任賢,周、唐之道也。以澎戶二千二百封左丞相為澎侯
其秋,戾太子為江充所譖,殺充,發兵入丞相府,屈□挺身逃,亡其印綬。是時,
上避暑在甘泉宮,丞相長史乘疾置以聞。上問:「丞相何為?」對曰:「丞相秘之,未
敢發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謂秘也?丞相無周公之風矣。周公不誅管、蔡乎
?」乃賜丞相璽書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以牛車為櫓,毋接短兵,多殺傷士眾。
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
太子既誅充發兵,宣言帝在甘泉病困,疑有變,奸臣欲作亂。上於是從甘泉來,幸
城西建章宮,詔發三輔近縣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將。太子亦遣使者撟制赦長安
中都官囚徒,發武庫兵,命少傅石德及賓客張光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發長水及宣
曲胡騎,皆以裝會。侍郎莽通使長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也。$
儒生多窶人子,遠客
饑寒,喜妄說狂言,不避忌諱,大將軍常仇之,今陛下好與諸儒生語,人人自使書對事
,多言我家者。嘗有上書言大將軍時主弱臣強,專制擅權,今其子孫用事,昆弟益驕恣
,恐危宗廟,災異數見,盡為是也。其言絕痛,山屏不奏其書。後上書者益黠,盡奏封
事,輒下中書令出取之,不關尚書,益不信人。」顯曰:「丞相數言我家,獨無罪乎?
」山曰:「丞相廉正,安得罪?我家昆弟諸婿多不謹。又聞民間訁雚言霍氏毒殺許皇后
,甯有是邪?」顯恐急,即具以實告山、雲、禹。山、雲、禹驚曰:「如是,何不早告
禹等!縣官離散斥逐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誅罰不小,奈何?」於是始有邪謀矣。
初,趙平客石夏善為天官,語平曰:「熒惑守禦星,禦星,太僕奉車都尉也,不黜
則死。」平內憂山等。雲舅李竟所善張赦見雲家卒卒,謂竟曰:「今丞相與平恩侯用事
,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誅此兩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長安男子張章告之,事下
廷尉。執金吾捕張赦、石夏等,後有詔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謂曰:「此縣官重太后,
故不竟也。然惡端已見,又有弑許後事,陛下雖寬仁,恐左右不聽,久之猶發,發即族
矣,不如先也。」遂令諸女各歸報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會李竟坐與諸侯王交通,辭語及霍氏,有詔雲、山不宜宿衛,免,就第。光諸女遇
太后無禮,馮子都數犯法,上並以為讓,山、禹等甚恐,顯夢第中井水溢流庭下,灶居
樹上,又夢大將軍謂顯曰:「知捕兒不?亟下捕之。」第中鼠暴多,與人相觸,以尾畫
地。鴞數鳴殿前樹上。第門自壞。雲尚冠裏宅中門亦壞。巷端人共見有人居雲屋上,徹
瓦投地,就視,亡有,大怪之。禹夢車騎聲正訁雚來捕禹,舉家憂愁。山曰:「丞相擅
減宗廟羔、菟、蛙,可以此罪也。」謀令太后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
范明友、鄧廣漢承太后制引斬之,因廢天子而立禹。約定未發,雲拜為玄菟太守,太中
大夫任宣為代郡太守。山又坐寫秘書,顯為上書獻城西第,八馬千匹,以贖山罪。書報
聞,會事發覺,雲、山、明友自殺,顯、禹、廣漢等捕得。禹要斬,顯及諸女昆弟皆棄
市。唯獨霍後廢處昭台宮,與霍氏相連坐誅滅者數千家。
上乃下詔曰:「乃者東織室令史張赦使魏郡豪李竟報冠陽侯雲謀為大逆,朕以大將
軍故,抑而不揚,冀其自新。今大司馬博陸侯禹與母宣成侯夫人顯及從昆弟子冠陽侯雲
、樂平侯山諸姊妹婿謀為大逆,欲詿誤百姓。賴宗廟神靈,先發得,咸伏其辜,朕甚悼
之。諸為霍氏所詿誤,事在丙申前,未發覺在吏者,$
。前遭故定陶太後背本逆天,孝哀不獲厥福,乃者呂寬
、衛寶複造奸謀,至於返逆,咸伏厥辜。太皇太后懲艾悼懼,逆天之咎,非聖誣法,大
亂之殃,誠欲奉承天心,遵明聖制,專一為後之誼,以安天下之命,數臨正殿,延見群
臣,講習《禮經》。孫繼祖者,謂亡正統持重者也。賞見嗣日磾,後成為君,持大宗重
,則《禮》所謂『尊祖故敬宗』,大宗不可以絕者也。欽自知與當俱拜同誼,即數揚言
殿省中,教當云云。當即如其言,則欽亦欲為父明立廟而不入夷侯常廟矣。進退異言,
頗惑眾心,亂國大綱,開禍亂原,誣祖不孝,罪莫大焉。尤非大臣所宜,大不敬。秺侯
當上母南為太夫人,失禮不敬。」莽白太后,下四輔、公卿、大夫、博士、議郎,皆曰
:「欽宜以時即罪。」謁者召欽詣詔獄,欽自殺。邯以綱紀國體,亡所阿私,忠孝尤著
,益封千戶。更封長信少府涉子右曹湯為都成侯。湯受封日,不敢還歸家,以明為人後
之誼。益封為後,莽複用欽弟遵,封侯,曆九卿位。
贊曰:霍光以結髮內侍,起於階闥之間,確然秉志,誼形於主。受繈褓之托,任漢
室之寄,當廟堂,擁幼君,摧燕王,僕上官,因權制敵,以成其忠。處廢置之際,臨大
節而不可奪,遂匡國家,安社稷。擁昭立宣,光為師保,雖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
光不學亡術,暗于大理,陰妻邪謀,立女為後,湛溺淫溢之欲,以增顛覆之禍,死財三
年,宗族誅夷,哀哉!昔霍叔封于晉,晉即河東,光豈其苗裔乎!金日磾夷狄亡國,羈
虜漢庭,而以篤敬寤主,忠信自著,勒功上將,傳國後嗣,世名忠孝,七世內侍,何其
盛也!本以休屠作金人為祭天主,故因賜姓金氏雲。
漢書 卷六十九
【趙充國辛慶忌傳第三十九】
趙充國字翁孫,隴西上邽人也,後徙金城鄰居。始為騎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騎射補
羽林。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將帥之節,而學兵法,通知四夷事。
武帝時,以假司馬從貳師將軍擊匈奴,大為虜所圍。漢軍乏食數日,死傷者多,充
國乃與壯士百余人潰圍陷陳,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身被二十餘創,貳師奏狀,詔征
充國詣行在所。武帝親見視其創,嗟歎之,拜為中郎,遷連騎將軍長史。
昭帝時,武都氐人反,充國以大將軍、護軍都尉將兵擊定之,遷中郎將,將屯上穀
,還為水衡都尉。擊匈奴,獲西祁王,擢為後將軍,兼水衡如故。
與大將軍霍光定冊尊立宣帝,封營平侯。本始中,為蒲類將軍征匈奴,斬虜數百級
,還為後將軍、少府。匈奴大發十余萬騎,南旁塞,至符奚廬山,欲入為寇。亡者題除
渠堂降漢言之,遣充國將四萬騎屯緣邊$
然其計,罷遣辛武賢歸酒泉太守官,充國複為後將軍衛
其秋,羌若零、離留、且種、庫共斬先零大豪猶非、楊玉首,及諸豪弟澤、陽雕
、良、靡忘皆帥煎鞏、黃羝之屬四千餘人降漢。封若零、弟澤二人為帥眾王,離留、
且種二人為侯,庫為君,陽雕為言兵侯,良為君,靡忘為獻牛君。初置金城屬國以
處降羌。
詔舉可護羌校尉者,時充國病,四府舉辛武賢小弟湯。充國遽起奏:「湯使酒,不
可典蠻夷。不如湯兄臨眾。」時,湯已拜受節,有詔更用臨眾。後臨眾病免,五府複舉
湯,湯數醉句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國之言。
初,破羌將軍武賢在軍中時與中郎將卬宴語,卬道:「車騎將軍張安世始嘗不快上
,上欲誅之,卬家將軍以為安世本持橐簪筆事孝武帝數十年,見謂忠謹,宜全度之。安
世用是得免。」及充國還言兵事,武賢罷歸故官,深恨,上書告卬泄省中語。卬坐禁止
而入至充國莫府司馬中亂屯兵,下吏,自殺。
充國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就第。朝庭每有四夷大議,常與參兵謀
,問籌策焉。年八十六,甘露二年薨,諡曰壯侯。傳子至孫欽,欽尚敬武公主。主亡子
,主教欽良人習詐有身,名它人子。欽薨,子岑嗣侯,習為太夫人。岑父母求錢財亡已
,忿恨相告。岑坐非子免,國除。元始中,修功臣後,複封充國曾孫亻及為營平侯。
初,充國以功德與霍光等列,畫未央宮。成帝時,西羌嘗有警,上思將帥之臣,追
美充國,乃召黃門郎楊雄即充國圖畫而頌之,曰:
明靈惟宣,戎有先零。先零昌狂,侵漢西疆。漢命虎臣,惟後將軍,整我六師,是
討是震。既臨其域,諭以威德,有守矜功,謂之弗克。請奮其旅,於□之羌,天子命我
,從之鮮陽。營平守節,屢奏封章,料敵制勝,威謀靡亢。遂克西戎,還師於京,鬼方
賓服,罔有不庭。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詩人歌功,乃列於《雅》。在漢中興,充國作
武,赳赳桓桓,亦紹厥後。
充國為後將軍,徙杜陵。辛觀自羌軍還後七年,複為破羌將軍,征烏孫至敦煌,後
不出,征未到,病卒。子慶忌至大官。
辛慶忌字子真,少以父任為右校丞,隨長羅侯常惠屯田烏孫赤穀城,與歙侯戰,陷
陳卻敵。惠奏其功,拜為侍郎,遷校尉,將吏士屯焉耆國。還為謁者,尚未知名。遠帝
初,補金域長史,舉茂材,遷郎中、車騎將,朝廷多重之者,轉為校尉,遷張掖太守,
徙酒泉,所在著名。
成帝初,征為光祿大夫,遷左曹中郎將,至執金吾。始武賢與趙充國有隙,後充國
家殺辛氏,至慶忌為執金吾,坐子殺趙氏,左遷酒泉太守。歲余,$
拜介子為中郎,遷平樂監。
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樓蘭、龜茲數反復而不誅,無所懲艾。介子過龜茲時,其
王近就人,易得也,願往刺之,以威示諸國。」大將軍曰:「龜茲道遠,且驗之于樓蘭
。」於是白遣之。
介子與士卒俱齎金幣,揚言以賜外國為名。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子,介子陽引
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
。」即出金幣以示譯。譯還報王,王貪漢物,來見使者。介子與坐飲,陳物示之。飲酒
皆醉,介子謂王曰:「天子使我私報王。」王起隨介子入帳中,屏語,壯士二人從後刺
之,刃交胸,立死。其貴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業誅王,
當更立前太子質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動,滅國矣!」遂持王首還詣闕,公卿將
軍議者咸嘉其功。上乃下詔曰:「樓蘭王安歸嘗為匈奴間,候遮漢使者,發兵殺略衛司
馬安樂、光祿大夫忠、期門郎遂成等三輩,及安息、大宛使,盜取節印、獻物,甚逆天
理。平樂監傅介子持節使誅斬樓蘭王安歸首,縣之北闕,以直報怨,不煩師從。其封介
子為義陽侯,食邑七百戶。士刺王者皆補侍郎。」
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嗣,國除。元始中,繼功臣世,複封介子曾孫長為義陽侯,
王莽敗,乃絕。
常惠,太原人也。少時家貧,自奮應募,隨移中監蘇武使匈奴,並見拘留十餘年,
昭帝時乃還。漢嘉其勤勞,拜為光祿大夫。
是時,烏孫公主上書言:「匈奴發騎田車師,車師與匈奴為一,共侵烏孫,唯天子
救之!」漢養士馬,議欲擊匈奴。會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烏孫。公
主及昆彌皆遣使,因惠言:「匈奴連發大兵擊烏孫,取車延、惡師地,收其人民去,使
使脅求公主,欲隔絕漢。昆彌願發國半精兵,自給人馬五萬騎,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
兵以救公主、昆彌!」於是漢大發十五萬騎,五將軍分道出,語在《匈奴傳》。
以惠為校尉,持節護烏孫兵。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從西方入至右穀蠡庭,
獲單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騎將以下三萬九千人,得馬、牛、驢、騾、橐佗五萬餘匹,
羊六十余萬頭,烏孫皆自取鹵獲。惠從吏卒十餘人隨昆彌還,未至烏孫,烏孫人盜惠印
綬節。惠還,自以當誅。時,漢五將皆無功,天子以惠奉使克獲,遂封惠為長羅侯。複
遣惠持金幣還賜烏孫貴人有功者,惠因奏請龜茲國嘗殺校尉賴丹,未伏誅,請便道擊之
,宣帝不許。大將軍霍光風惠以便宜從事。惠與吏士五百人俱至烏孫,還過,發西國兵
二萬人,令副使發龜茲東國二萬人,烏孫$
相,以備三公官焉。議者多以為古今異制,
漢自天下之號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而獨改三公,職事難分明,無益於治亂。是時,禦
史府吏舍百余區井水皆竭;又其府中列柏樹,常有野烏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日
「朝夕烏」,烏去不來者數月,長老異之。後二歲餘,硃博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
道不必相襲,各由時務。高皇帝以聖德受命,建立鴻業,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
法度,以職相參,總領百官,上下相監臨,曆載二百年,天下安寧。今更為大司空,與
丞相同位,未獲嘉祐。故事,選郡國守相高第為中二千石,選中二千石為御史大夫,任
職者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聖德,重國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為丞相,
權輕,非所以重國政也。臣愚以為大司空官可罷,複置御史大夫,遵奉舊制。臣願盡力
,以御史大夫為百僚率。」哀帝從之,乃更拜博為御史大夫。會大司馬喜免,以陽安侯
丁明為大司馬衛將軍,置官屬,大司馬冠號如故事。後四歲,哀帝遂改丞相為大司徒,
複置大司空、大司馬焉。
初,何武為大司空,又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古選諸侯賢者以為州伯,《書》曰『
咨十有二牧』,所以廣聰明,燭幽隱也。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統,選第大吏
,所薦位高至九卿,所惡立退,任重職大。《春秋》之義,用貴治賤,不以卑臨尊。刺
史位下大夫,而臨二千石,輕重不相准,失位次之序。臣請罷刺史,更置州牧,以應古
制。」奏可。及博奏複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漢家至德溥大,宇內萬里,立置郡縣。
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國,吏民安寧。故事,居部九歲舉為守相,其有異材功效著者
輒登擢,秩卑而賞厚,咸勸功樂進。前丞相方進奏罷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
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補,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軌不禁。臣請罷州
牧,置刺史如故。」奏可。
博為人廉儉,不好酒色遊宴。自微賤至富貴,食不重味,案上不過三懷,夜寢早起
,妻希見其面。有一女,無男。然好樂士大夫,為郡守九卿,賓客滿門,欲仕宦者薦舉
之,欲報仇怨者解劍以帶之。其趨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終用敗。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稱尊號,太后從弟高武侯傅喜為大司馬,與丞相孔光、
大司空師丹共持正議。孔鄉侯傅晏亦太后從弟,諂諛欲順指,會博新徵用為京兆尹,與
交結,謀成尊號,以廣孝道。由是師丹先免,博代為大司空,數燕見奏封事,言:「丞
相光志在自守,不能憂國;大司馬喜至尊至親,阿党大臣,無益政治。」上遂罷喜遣就
國,免光為庶人,以博$
陽數之標季,涉三七之節紀,遭
《無妄》之卦運,直百六之災厄。三難異科,雜焉同會。建始元年以來二十載間,群災
大異,交錯鋒起,多於《春秋》所書。八世著記,久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
食之,三朝之會,四月丁酉四方眾星白晝流隕,七月辛未彗星橫天。乘三難之際會,畜
眾多之災異,因之以饑饉,接之以不贍。彗星,極異也,土精所生,流隕之應出於饑變
之後,兵亂作矣,厥期不久,隆德積善,懼不克濟。內則為深宮後庭將有驕臣悍妾醉酒
狂悖卒起之敗,北宮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閒之處徵舒、崔杼之亂;外則為諸夏下土
將有樊並、蘇令、陳勝、項梁奮臂之禍。內亂朝暮,日戒諸夏,舉兵以火角為期。安危
之分界,宗廟之至憂,臣永所以破膽寒心,豫言之累年。下有其萌,然後變見於上,可
不致慎!
禍起細微,奸生所易。願陛下正君臣之義,無複與群小媟黷燕飲;中黃門後庭素驕
慢不謹嘗以醉酒失臣禮者,悉出勿留。勤三綱之嚴,修後宮之政,抑遠驕妒之憲,崇近
婉順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懷柔怨恨之心。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威,朝覲法出而後駕
,陳兵清道而後行,無複輕身獨出,飲食臣妾之家。三者既除,內亂之路塞矣。
諸夏舉兵,萌在民饑饉而吏不恤,興于百姓困而賦斂重,發於下怨離而上不知。《
易》曰:「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傳曰:「饑而不損茲謂泰,厥災水,厥咎亡。
」《訞辭》曰:「關動牡飛,辟為無道,臣為非,厥咎亂臣謀篡。」王者遭衰難之世,
有饑饉之災,不損用而大自潤,故凶;百姓困貧無以共求,愁悲怨恨,故水;城關守國
之固,固將去焉,故牡飛。往年郡國二十一傷于水,災,禾黍不入。今年蠶麥鹹惡。百
川沸騰,江河溢決,大水氾濫郡國五十有餘。比年喪稼,時過無宿麥。百姓失業流散,
群輩守關。大異較炳如彼,水災浩浩,黎庶窮困如此,宜損常稅小自潤之時,而有司奏
請加賦,甚繆經義,逆于民心,布怨趨禍之道也。牡飛之狀,殆為此發。古者穀不登虧
膳,災屢至損服,凶年不□塗,明王之制也《詩》雲:「凡民有喪,扶服救之。」《論
語》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臣願陛下勿許加賦之奏,益減大官、導官、中禦府
、均官、掌畜、廩犧用度,止尚方、織室、京師郡國工服官發輸造作,以助大司農。流
恩廣施,振贍困乏,開關梁,內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基急。立春,遣使者循行風俗,
宣佈聖德,存恤孤寡,問民所苦,勞二千石,敕勸耕桑,毋奪農時,以慰綏元元之心,
防塞大奸之隙,諸夏之亂,庶幾可息。
臣聞上主可與為善而不可與$
記。當此之勤,頭蓬不暇
疏,饑不及餐,□鍪生蟣虱,介胄被沾汗,以為萬姓請命乎皇天。乃展民之所詘,振民
之所乏,規億載,恢帝業,七年之間而天下密如也。
「逮至聖文,隨風乘流,方垂意于至寧,躬服節儉,綈衣不敝,革□不穿,大夏不
居,木器無文。於是後宮賤玳瑁而疏珠璣,卻翡翠之飾,除雕□之巧,惡麗靡而不近,
斥芬芳而不禦,抑止絲竹晏衍之樂,憎聞鄭、衛幼眇之聲,是以玉衡正而太階平也。
「其後熏鬻作虐,東夷橫畔,羌戎睚眥,閩越相亂,遐萌為之不安,中國蒙被其難
。於是聖武勃怒,□整其旅,乃命票、衛,汾□沸渭,雲合電發,飆騰波流,機駭蜂軼
,疾如奔星,擊如震霆,砰轒□,破穹廬,腦沙幕,髓餘吾。遂獵乎王廷。驅橐它,燒
□蠡,分梨單于,磔裂屬國,夷坑穀,拔鹵莽,刊山石,蹂屍輿廝,系累老弱,兗鋋瘢
耆、金鏃淫夷者數十萬人,皆稽顙樹頷,扶服蛾伏,二十餘年矣,尚不敢惕息。夫天兵
四臨,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節西征,羌僰東馳。是以遐方疏俗殊鄰絕黨
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綏,莫不蹺足抗手,請獻厥珍,使海內淡然,永亡邊城
之災,金革之患。
「今朝廷純仁,遵道顯義,並包書林,聖風雲靡;英華沉浮,洋溢八區,普天所覆
,莫不沾濡;士有不談王道者則樵夫笑之。故意者以為事罔隆而不殺,物靡盛而不虧,
故平不肆險,安不忘危。乃時以有年出兵,整輿竦戎,振師五莋,習馬長楊,簡力狡獸
,校武票禽。乃萃然登南山,瞰烏弋,西厭月,東震日域。又恐後世迷于一時之事,常
以此取國家之大務,淫荒田獵,陵夷而不禦也,是以車不安軔,日未靡旃,從者仿佛,
□屬而還;亦所以奉太宗之烈,遵文、武之度,複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農不輟□
,工不下機,婚姻以時,男女莫違;出愷弟,行簡易,矜劬勞,休力役;見百年,存孤
弱,帥與之,同苦樂。然後陳鐘鼓之樂,鳴□磬之和,建碣□之□,拮隔鳴球,掉八列
之舞;酌允鑠,肴樂胥,聽廟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頌,吹合雅。其勤苦此,
故真神之所勞也。方將俟元符,以禪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於將來,比榮乎往號
,豈徒欲淫覽浮觀,馳聘粳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踐芻蕘,誇詡眾庶,盛□□之收
,多麋鹿之獲哉!且盲不見咫尺,而離婁燭千里之隅;客徒愛胡人之獲我禽獸,曾不知
我亦已獲其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體乎!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乃今日發□,
廓然已昭矣!」
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
通經術,
固當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從俗,苟求富貴乎!」彭祖竟乙太傅官終。援琅邪王中,
為元帝少府,家世傳業。中授同郡公孫文、東門雲。雲為荊州刺史,文東平太傅,徒眾
尤盛。雲坐為江賊拜辱命,下獄誅。
顏安樂字公孫,魯國薛人,眭孟姊子也。家貧,為學精力,官至齊郡太守丞,後為
仇家所殺。安樂授淮陽泠豐次君、淄川任公。公為少府,豐淄川太守。由是顏家有泠、
任之學。始貢禹事嬴公,成于眭孟,至御史大夫,疏廣事孟卿,至太子太傅,皆自有傳
。廣授琅邪管路,路為禦史中丞。禹授潁川堂溪惠,惠授泰山冥都,都為丞相史。都與
路又事顏安樂,故顏氏複有管、冥之學。路授孫寶,為大司農,自有傳。豐授馬宮、琅
邪左鹹。鹹為郡守九卿,徒眾尤盛。宮至大司徒,自有傳。
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詩》于魯申公,傳子至孫為博士。武帝時,江公與
董仲舒並。仲舒通《五經》,能持論,善屬文。江公呐於口,上使與仲舒議,不如仲舒
。而丞相公孫弘本為《公羊》學,比輯其議,卒用董生。於是上因尊《公羊》家,詔太
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興。太子既通,複私問《穀梁》而善之。其後浸微
,唯魯榮廣王孫、皓星公二人受焉。廣盡能傳其《詩》、《春秋》,高材捷敏,與《公
羊》大師眭孟等論,數困之,故好學者頗複受《穀梁》。沛蔡千秋少君、梁周慶幼君、
丁姓子孫皆從廣受。千秋又事皓星公,為學最篤。宣帝即位,聞衛太子好《穀梁春秋》
,以問丞相韋賢、長信少府夏侯勝及侍中樂陵侯史高,皆魯人也,言穀梁子本魯學,公
羊氏乃齊學也,宜興《穀梁》。時千秋為郎,召見,與《公羊》家並說,上善《穀梁》
說,擢千秋為諫大夫給事中,後有過,左遷平陵令。複求能為《穀梁》者,莫及千秋。
上湣其學且絕,乃以千秋為郎中戶將,選郎十人從受。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能
說矣,會千秋病死,征江公孫為博士。劉向以故諫大夫通達待詔,受《穀梁》,欲令助
之。江博士複死,乃征周慶、丁姓待詔保宮,使卒授十人。自元康中始講,至甘露元年
,積十餘歲,皆明習。乃召《五經》名儒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大議殿中,平《公羊》、《
穀梁》同異,各以經處是非。時,《公羊》博士嚴彭祖、侍郎申輓、伊推、宋顯,《穀
梁》議郎尹更始、待詔劉向、周慶、丁姓並論。《公羊》家多不見從,願請內侍郎許廣
,使者亦並內《穀梁》家中郎王亥,各五人,議三十餘事。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經誼對,
多從《穀梁》。由是《穀梁》之學大盛。慶、姓皆為博士。姓至中山太傅,授楚申章昌
$
。霸即娶為妻,與之終身。為丞
相後徙杜陵。
硃邑字仲卿,廬江舒人也。少時為舒桐鄉嗇夫,廉平不苛,以愛利為行,未嘗笞辱
人,存問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愛敬焉。遷補太守卒史,舉賢良為大司農丞,
遷北海太守,以治行第一入為大司農。為人淳厚,篤於故舊,然性公正,不可交以私。
天子器之,朝廷敬焉。
是時,張敞為膠東相,與邑書曰:「明主遊心太古,廣延茂士,此誠忠臣竭思之時
也。直敞遠守劇郡,馭於繩墨,匈臆約結,固亡奇也。雖有,亦安所施?足下以清明之
德,掌周稷之業,猶饑者甘糟糠,穰歲余梁肉。何則?有亡之勢異也。昔陳平雖賢,須
魏倩而後進;韓信雖奇,賴蕭公而後信。故事各達其時之英俊,若必伊尹、呂望而後薦
之,則此人不因足下而進矣。」邑感敞言,貢薦賢士大夫,多得其助者。身為列卿,居
處儉節,祿賜以共九族鄉黨,家亡餘財。
神爵元年卒。天子閔惜,下詔稱揚曰:「大司農邑,廉潔守節,退食自公,亡強外
之交,束脩之饋,可謂淑人君子,遭離凶災,朕甚閔之。其賜邑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祭
初,邑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故為桐鄉吏,其民愛我,必葬我桐鄉。後世子孫奉
嘗我,不如桐鄉民。」及死,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民果共為邑起塚立祠,歲時祠祭,
至今不絕。
龔遂字少卿,山陽南平陽人也。以明經為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賀。賀動作多不
正,遂為人忠厚,剛毅有大節,內諫爭于王,外責傅相,引經義,陳禍福,至於涕泣,
蹇蹇亡已。面刺王過,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及國中皆畏憚焉。王嘗
久與騶奴宰人遊戲飲食,賞賜亡度。遂入見王,涕泣膝行,左右侍禦皆出涕。王曰:「
郎中令何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願賜清閒竭愚。」王辟左右,遂曰:「大王
知膠西王所以為無道亡乎?」王曰:「不知也。」曰:「臣聞膠西王有諛臣侯得,王所
為擬於桀、紂也,得以為堯、舜也。王說其諂諛,嘗與寢處,唯得所言,以至於是。今
大王親近群小,漸漬邪惡所習,存亡之機,不可不慎也。臣請選郎通經術有行義者與王
起居,坐則通《詩》、《書》,立則習禮容,宜有益。」王許之。遂乃選郎中張安等十
人侍王。居數日,王皆逐去安等。久之,宮中數有妖怪,王以問遂,遂以為有大憂,宮
室將空,語在《昌邑王傳》。會昭帝崩,亡子,昌邑王賀嗣立,官屬皆征入。王相安樂
遷長樂衛尉,遂見安樂,流涕謂曰:「王立為天子,日益驕溢,諫之不復聽,今哀痛未
盡,日與近臣飲食作樂,鬥虎豹,召皮軒,車九流,驅馳東西,所為$
」王
即位二十七日,卒以淫亂廢。昌邑群臣坐陷王於惡不道,皆誅,死者二百余人,唯遂與
中尉王陽以數諫爭得減死,髡為城旦。
宣帝即位,不久,渤海左右郡歲饑,盜賊並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選能治者,丞
相、禦史舉遂可用,上以為渤海太守。時,遂年七十餘,召見,形貌短小,宣帝望見,
不副所聞,心內輕焉,謂遂曰:「渤海廢亂,朕甚憂之。君欲何以息其盜賊,以稱朕意
?」遂對曰:「海瀕遐遠,不沾聖化,其民困於饑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
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勝之邪,將安之也?」上聞遂對,甚說,答曰:「選用賢良
,固欲安之也。」遂曰:「臣聞治亂民猶治亂繩,不可急也;唯緩之,然後可治。臣願
丞相、禦史且無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上許焉,加賜黃金,贈遣乘傳。至渤
海界,郡聞新太守至,發兵以迎,遂皆遣還,移書敕屬縣悉罷逐捕盜賊吏。諸持鋤鉤田
器者皆為良民,吏毋得問,持兵者乃為盜賊。遂單車獨行至府,郡中翕然,盜賊亦皆罷
。渤海又多劫略相隨,聞遂教令,即時解散,棄其兵弩而持鉤鋤。盜賊於是悉平,民安
土樂業。遂乃開倉廩假貧民,選用良吏,尉安牧養焉。
遂見齊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儉約,勸民務農桑,令口種一樹榆,百
本薤、五十本蔥、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雞。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
,曰:「何為帶牛佩犢!」春夏不得不趨田畝,秋冬課收斂,益蓄果實菱芡。勞來循行
,郡中皆有蓄積,吏民皆富實。獄訟止息。
數年,上遣使者征遂,議曹王生願從。功曹以為王生素耆酒,亡節度,不可使。遂
不忍逆,從至京師。王生日飲酒,不視太守。會遂引入宮,王生醉,從後呼,曰:「明
府且止,願有所白。」遂還問其故,王生曰:「天子即問君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陳
對,宜曰『皆聖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受其言。既至前,上果問以治狀,遂對
如王生言。天子說其有讓,笑曰:「君安得長者之言而稱之?」遂因前曰:「臣非知此
,乃臣議曹教戒臣也。」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拜為水衡都尉,議曹王生為水衡丞,以
褒顯遂雲。水衡典上林禁苑,共張宮館,為宗廟取牲,官職親近,上甚重之。以官壽卒
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壽春人也。以明經甲科為郎,出補穀陽長。舉高第,遷上蔡長
。其治視民如子,所居見稱述,超為零陵太守,病歸。複征為諫大夫,遷南陽太守,其
治如上蔡。
信臣為人勤力有方略,好為民興利,務在富之。躬勸耕農,出入阡陌,止舍離鄉亭
,稀有安居時。行視郡中水泉,開通$
,景帝立,而趙王遂乃陰使於匈奴
。吳、楚反,欲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後,景帝複與匈奴和親,通
關市,給遺單于,遣翁主如故約。終景帝世,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
武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
漢使馬邑人聶翁壹間闌出物與匈奴交易,陽為賣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信之,而貪
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漢伏兵三十余萬馬邑旁,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
,護國將軍以伏單于。單于既入漢塞,未至馬邑百餘裏,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
乃攻亭。時雁門尉史行徼,見寇,保此亭,單于得,欲刺之。尉史知漢謀,乃下,具告
單于。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
為天王。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單于不至,以故無所得。將軍王恢部出代擊胡輜重,
聞單于還,兵多,不敢出。漢以恢本建造兵謀而不進,誅恢。自是後,凶奴絕和親,攻
當路塞,往往入盜于邊,不可勝數。然匈奴貪,尚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通關市不絕
以中之。
自馬邑軍後五歲之秋,漢使四將各萬騎擊胡關市下。將軍衛青出上谷,至龍城,得
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出雲中,無所得。公孫敖出代郡,為胡所敗七千。李廣出雁門,
為胡所敗,匈奴生得廣,廣道亡歸。漢囚敖、廣,敖、廣贖為庶人。其冬,匈奴數千人
盜邊,漁陽尤甚。漢使將軍韓安國屯漁陽備胡。其明年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
守,略二千餘人。又敗漁陽太守軍千余人,圍將軍安國。安國時千餘騎亦且盡,會燕救
之,至,匈奴乃去,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於是漢使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
代郡,擊胡,得首虜數千。其明年,衛青複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子
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羊百余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複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
,因河而為固。漢亦棄上穀之鬥辟縣造陽地以予胡。是歲,元朔二年也。
其後冬,軍臣單于死,其弟左右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于,攻敗軍臣單于太子於單。
於單亡降漢,漢封於單為陟安侯,數月死。
伊稚斜單于既立,其夏,匈奴數萬騎入代郡,殺太守共友,略千餘人。秋,又入雁
門,殺略千餘人。其明年,又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匈奴右賢
王怨漢奪之河南地而築朔方,數寇盜邊,及入河南,侵擾朔方,殺略吏民甚眾。
其明年春,漢遣衛青將六將軍十余萬人出朔方高闕。右賢王以為漢兵不能至,飲酒
醉。漢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圍右賢王。右賢王大驚,脫$
近之勢異也。是以《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貪
而好利,被髮左衽,人而獸心,其與中國殊章服,異習俗,飲食不同,言語不通,辟居
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隨畜,射獵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絕外內地。是故
聖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勞師而招寇。其地不
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內,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
其國;來則懲而禦之,去則備而守之。其慕義而貢獻,則接之以禮讓,羈靡不絕,使曲
在彼,蓋聖王制禦蠻夷之常道也。
漢書 卷九十五
【西南夷兩粵朝鮮傳第六十五】
南夷君長以十數,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屬以十數,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長以
十數,邛都最大。此皆椎結,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桐師以東,北至葉榆,名為巂
、昆明、編發,隨畜移徙,亡常處,亡君長,地方可數千里。自巂以東北,君長以十數
,徙、莋都最大。自莋以東北,君長以十數,冉駹最大。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
之西。自駹以東北,君長以十數,白馬最大,皆氐類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蠻夷也。
始楚威王時,使將軍莊□將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莊□者,楚莊王苗裔也。
□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饒數千里,以兵威定屬楚。欲歸報,會秦擊奪楚巴、黔
中郡,道塞不通,因乃以其眾王滇,變服,從其俗以長之。秦時嘗破,略通五尺道,諸
此國頗置吏焉。十余歲,秦滅。及漢興,皆棄此國而關蜀故徼。巴、蜀民或竊出商賈,
取其莋馬、僰僮、旄牛,以此巴、蜀殷富。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擊東粵,東粵殺王郢以報。恢因兵威使番陽令唐蒙風曉南粵。
南粵食蒙蜀枸醬,蒙問所從來,曰:「道西北牂柯江,江廣數裏,出番禺城下。」蒙歸
至長安,問蜀賈人,獨蜀出枸醬,多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余步,
足以行船。南粵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桐師,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書說上曰:「南
粵王黃屋左纛,地東西萬餘裏,名為外臣,實一州主。今以長沙、豫章往,水道多絕,
難行。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萬,浮船牂柯,出不意,此制粵一奇也。誠以漢之強,
巴、蜀之饒,通夜郎道,為置吏,甚易。」上許之。乃拜蒙以郎中將,將千人,食重萬
餘人,從巴苻關入,遂見夜郎侯多同。厚賜,諭以威德,約為置吏,使其子為令。夜郎
旁小邑皆貪漢繒帛,以為漢道險,終不能有也,乃且聽蒙約。還報,乃以為犍為郡。發
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蜀人司馬相如亦言西夷邛、莋可置郡。使相如以郎中
將往諭,$
二萬人。東至
都護治所五千五百五十裏。與大月氏同俗。東羈事匈奴。
宣帝時,匈奴乖亂,五單于並爭,漢擁立呼韓邪單于,而郅支單于怨望,殺漢使者
,西阻康居。其後都護甘延壽、副校尉陳湯發戊己校尉西域諸國兵至康居,誅滅郅支單
于,語在《甘延壽、陳湯傳》。是歲,元帝建昭三年也。
至成帝時,康居遣子侍漢,貢獻,然自以絕遠,獨驕嫚,不肯與諸國相望。都護郭
舜數上言:「本匈奴盛時,非以兼有烏孫、康居故也;及其稱臣妾,非以失二國也。漢
雖皆受其質子,然三國內相輸遺,交通如故,亦相候司,見便則發;合不能相親信,離
不能相臣役。以今言之,結配烏孫竟未有益,反為中國生事。然烏孫既結在前,今與匈
奴俱稱臣,義不可距。而康居驕黠,訖不肯拜使者。都護吏至其國,坐之烏孫諸使下,
王及貴人先飲食已,乃飲啖都護吏,故為無所省以誇旁國。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
其欲賈市為好,辭之詐也。匈奴百蠻大國,今事漢其備,聞康居不拜,且使單于有自下
之意,宜歸其侍子,絕勿複使,以章漢家不通無禮之國。敦煌、酒泉小郡及南道八國,
給使者往來人、馬、驢、橐駝食,皆苦之。空罷耗所過,送迎驕黠絕遠之國,非至計也
。」漢為其新通,重致遠人。終羈縻而未絕。
其康居西北可二千里,有奄蔡國。控弦者十余萬人。與康居同俗。臨大澤,無崖,
蓋北海雲。
康居有小王五:一曰蘇□王,治蘇□城,去都護五千七百七十六裏,去陽關八千二
十五裏;二曰附墨王,治附墨城,去都護五千七百六十七裏,去陽關八千二十五裏;三
曰窳匿王,治窳匿城,去都護五千二百六十六裏,去陽關七千五百二十五裏;四曰□王
,治□城,去都護六千二百九十六裏,去陽關八千五百五十五裏;五曰奧鞬王,治奧鞬
城,去都護六千九百六裏,去陽關八千三百五十五裏。凡五王,屬康居。大宛國,王治
貴山城,去長安萬二千五百五十裏。戶六萬,口三十萬,勝兵六萬人。副王、輔國王各
一人。東至都護治所四千三十一裏,北至康居卑闐城千五百一十裏,西南至大月氏六百
九十裏。北與康居、南與大月氏接,土地風氣物類民俗與大月氏、安息同。大宛左右以
蒲陶為酒,富人藏酒至萬余石,久者至數十歲不敗。俗耆酒,馬耆目宿。
宛別邑七十餘城,多善馬。馬汗血,言其先天馬子也。
張騫始為武帝言之,上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善馬。宛王以漢絕遠,大兵不
能至,愛其寶馬不肯與。漢使妄言,宛遂攻殺漢使,取其財物。於是天子遣貳師將軍李
廣利將兵前後十余萬人伐宛,連四年。宛人斬$
莽既說眾庶,又欲專斷,知太后厭政,乃風公卿奏言:「往者,吏以功次遷至二千
石,及州部所舉茂材異等吏,率多不稱,宜皆見安漢公。又太后不宜親省小事。」令太
后下詔曰:「皇帝幼年,朕且統政,比加元服。今眾事煩碎,朕春秋高,精氣不堪,殆
非所以安躬體而育養皇帝者也。故選忠賢,立四輔,群下勸職,永以康寧。孔子曰:『
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自今以來,惟封爵乃以聞。他事,安漢公、四輔
平決。州牧、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輒引入至近署對安漢公,考故官,問新職,
以知其稱否。」於是莽人人延問,緻密恩意,厚加贈送,其不合指,顯奏免之,權與人
主侔矣。
莽欲以虛名說太后,白言:「新承前孝哀丁、傅奢侈之後,百姓未贍者多,太后宜
且衣繒練,頗損膳,以視天下。」莽因上書,願出錢百萬,獻田三十頃,付大司農助給
貧民。於是公卿皆慕效焉。莽師群臣奏言:「陛下春秋尊,久衣重練,減禦膳,誠非所
以輔精氣,育皇帝,安宗廟也。臣莽數叩頭省戶下,白爭未見許。今幸賴陛下德澤,間
者風雨時,甘露降,神芝生,□莢、硃草、嘉禾、休征同時並至。臣莽等不勝大願,願
陛下愛精休神,闊略思慮,遵帝王之常服,複太官之法膳,使臣子各得盡歡心,備共養
。惟哀省察!」莽又令太后下詔曰:「蓋聞母后之義,思不出乎門閾。國不蒙佑,皇帝
年在繈褓,未任親政,戰戰兢兢,懼於宗廟之不安。國家之大綱,微朕孰當統之?是以
孔子見南子,周公居攝,蓋權時也。勤身極思,憂勞未綏,故國奢則視之以儉,矯枉者
過其正,而朕不身帥,將謂天下何!夙夜夢想,五穀豐熟,百姓家給,比皇帝加元服,
委政而授焉。今誠未皇於輕靡而備味,庶幾與百僚有成,其勖之哉!」每有水旱,莽輒
素食,左右以白。太后遣使者詔莽曰:「聞公菜食,憂民深矣。今秋幸熟,公勤於職,
以時食肉,愛身為國。」
莽念中國已平,唯四夷未有異,乃遣使者齎黃金、幣、帛,重賂匈奴單于,使上書
言:「聞中國譏二名,故名囊知牙斯今更名知,慕從聖制。」又遣王昭君女須卜居次入
待。所以誑耀媚事太后,下至旁側長禦,方故萬端。
莽既尊重,欲以女配帝為皇后,以固其權,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長秋宮未建,
液廷媵未充。乃者,國家之難,本從亡嗣,配取不正。請考論《五經》,定取禮,正十
二女之義,以廣繼嗣。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長安者適子女。」事下有司,
上眾女名,王氏女多在選中者。莽恐其與已女爭,即上言:「身亡德,子材下,不宜與
眾女並采。」太后以$
出。
二人於教場中,再決勝負。馬忠、劉氏、馬坤等,立於寨門外觀望,見二人各
舉軍器,鬥上二十余合,勝負不分。馬氏自恩:「贊之槍法極熟,且試他射箭如何
。」即勒轉馬韁,望將台而走。贊思曰:「此必欲以箭驚我,待趕去看他如何。」
亦驟馬緊追去。馬氏待其相近,彎弓架箭,一連放出三矢,盡被贊閃過。贊曰
:「偏我不會射箭?」復回馬,引馬氏趕來,拈弓在手,扣鏃而射之,其矢正中馬
氏頭盔。眾人喝彩。馬忠跑出陣來,叫曰:「一家人,休得相並。」二人乃各下馬
,進入寨中。坤笑曰:「贊將軍武藝精乎?」馬氏低頭不答。坤知其意,即令焚香
為誓,將馬氏嫁與呼延贊。贊拜了父母,稱謝馬坤。是日,眾人盡歡而散。
次日,贊入見坤曰:「小婿回山寨見李建忠,送還小將軍。」坤大喜,即令人
送贊登程。贊歸見李、柳二人,備道會著父母,及與馬氏成親之事。建忠喜曰:「
此事皆非偶然也。」贊曰:「日前捉得馬華,當送還之。」建忠曰:「如今即是一
家,豈有相害之理?」即著人於寨後取出馬華。馬華疑加謀害,嚇得心驚膽戰,汗
透重裘。建忠曰:「茲有喜事相報,幸勿驚疑。」遂把成親完娶之事,一一次序道
知。華始變憂為喜曰:「既如此,列位都該請過小寨相會。」建忠曰:「將軍先請
,吾吩咐手下便來也。」馬華即辭建忠而去。
時柳雄玉不欲行。建忠曰:「若不去,恐彼致疑﹔正當與之相會,以釋其舊怨
耳。」即日與贊等齊到太行山,令人報與馬坤。坤即出寨迎接。眾人入帳中,相見
畢,建忠曰:「如今義同兄弟,患難正當相救,勿使再致相爭,有傷和氣。」坤大
悅,請馬忠、劉氏相見。忠曰:「小兒多得賢兄救護,恩德不忘。」建忠曰:「贊
將軍終非久淹之人,他日必當大貴。」坤令安排筵席慶賀。是日,眾豪傑依次而坐
,開懷暢飲。
酒至半酣,忽報:「山下有五千餘軍馬來到,不知是誰。」贊曰:「才得安靜
,又有爭鬧。」便要點人馬迎敵。馬坤曰:「待吾自去看之。」即引二百人下山探
視,卻是幽州耶律皇帝殿前名將韓延壽。坤問曰:「將軍來此何干?」延壽曰:「
耶律皇帝已歿,今立蕭太后登寶位,我奉令旨,來取將軍回國,共佐新主。」坤曰
:「既奉有令旨,敢不回國!將軍且同入山寨,與兄弟等相見,再作商議。」延壽
應諾,將人馬屯於山下,與坤入到山寨。
坤令眾兄弟出來相見畢,仍整筵席款待延壽。坤席上謂贊等曰:「我只因耶律
皇帝無道,隱人太行山,今近十五年矣。聽得國中已立蕭太后為主,有旨來取。寨
中約有七千人馬,留二千與汝,同$
師講和而歸,
甚稱宋之恩德。寡人疑其有通謀情意,故不欲再召之。」貴曰:「陛下以仁義待人
,楊家父子,乃忠義之士,寧肯負國耶?」劉鈞准奏,復遣使齎敕命,逕詣山後,
來見楊令公,宣讀詔書曰:
孤守晉陽,謹保一城。雖無湯武之德,常慕事大之名。自周世宗,恥仇不絕,
屢被侵伐。今宋君繼立,復率精兵,長圍城下。百姓抱死亡之急,城郭有纍卵之危
。惟汝父子,忠勤效命。詔書到日,即宜引兵赴闕,以救國難。成功之日,當頒重
典。故茲詔示。
楊令公得詔,與王貴議曰:「宋兵屢侵河東,若不救援,則有違詔之責﹔若逕
興師,則前番與宋議和,豈宜失信?君何以計之?」王貴曰:「將軍河東鎮臣,主
上有難當救,何用執小信而遲疑?」令公然其言,即委王貴領鎮應州,自率六子,
部精兵三萬,前來救應河東。有詩為證:
萬馬南來勢氣雄,旌旗閃爍蔽長空。
全憑國士擒龍策,一定封疆頃刻中。
哨馬報入宋軍中,主帥潘仁美召集諸將議戰。高懷德進曰:「楊令公乃勁敵也
,自周世宗之朝,每與對敵,未嘗得利。今又舉兵再至,當以深謀遠計戰之,不可
卒攻也。」呼延贊曰:「小將亦聞楊家父子,天下無敵。我先領本部於來路衝擊一
陣,且觀其勢如何。」仁美允其議,即令贊前去。贊得令,率馬軍八千而行。
卻說楊令公兵馬來到臥龍坡下營,哨騎報入:宋軍於十里之外阻住去路。令公
笑曰:「敵賊不知兵勢,自來取敗。」問軍中:「誰先出馬?」道未畢,第五子楊
延德進曰:「不肖願先上陣。」令公許之,即付精兵五千。延德全身貫帶,部精兵
鼓噪而來。兩陣對圓,延德綽斧跨馬跑出,高叫曰:「宋將何不速退,將欲自取死
亡耶?」贊大怒曰:「無名小將,今日休走。」即挺槍躍馬,直取延德。延德舞斧
來迎。兩騎相交,二將連戰四十余合,不分勝負。贊馬上自思:「人稱楊家父子英
雄,果不虛語。」二人欲復鬥,馬不堪馳。延德曰:「馬力困乏,明日再戰。」南
北乃各收軍還營。延德回見令公,告知:「宋將與兒連戰四十余合,未決輸贏。」
令公曰:「近聞宋軍有呼延贊,武藝精銳,莫非正是此人?明日吾親戰之。」因下
令征進,離宋營數裡下寨。
楊七郎欲建首功,密引部兵三千,潛地出寨,來劫宋營。正值潘仁美與郭進、
高懷德等在軍中議論兵法,忽然燈爆火滅。仁美曰:「莫非楊家有兵劫寨,天公預
使見報?」下令諸軍多設弓弩,以備不虞,不可出兵騷動。高懷德等各按營而守,
遵令分遣埋伏。
楊七郎自料宋兵無備,引部下喊聲攻入。忽營內一聲梆響,$
馬當先,喝聲
:「遼蠻慢走!」兀環奴激怒,掄刀便砍。延昭挺槍迎敵。戰不兩合,被延昭當胸
一槍,刺落馬下。殺散追兵,見太宗立於壩上。延昭曰:「陛下之馬何在?」太宗
曰:「已被亂矢所傷,不堪騎乘。」延昭曰:「可急乘臣馬,臣當步戰殺出。」太
宗恐延昭無馬,不能勝敵,乃曰:「卿當乘馬而戰,吾當乘驢車而去。」延昭曰:
「敵兵來得多矣,陛下速上馬,寧可傷臣,望勿顧惜。」
正在危急之際,適楊七郎單騎殺入,見延昭曰:「宋兵戰陣已亂,哥哥何不急
保主上而走?」延昭曰:「汝以所乘馬與聖上騎,吾當先殺出。」七郎扶太宗上馬
。延昭怒聲如雷,突出重圍,正被兀裡奚眾軍攔住。延昭咬牙覷定兀裡奚,一槍刺
去,正中咽喉而死。繞過西營,北兵矢石交下,延昭透不得重圍,恰遇楊業、高懷
德、呼延贊三將衝溃殺來,救出太宗,走奔定州。此處可見楊延昭之勇。後人有詩
贊之曰:
斬堅入陣救君王,敵將爭迎致滅亡﹔
未入中朝先建績,將軍名望至今香。
潘仁美收拾殘軍,但見屍首相疊,血流滿野,宋兵折去八九萬,喪其資械不可
勝計。於是,易、涿等州復歸於遼。耶律休哥已獲全勝,乃收軍還幽州不題。
卻說太宗走入定州,眾將陸續都到。八王等進前拜謁。帝曰:「今日若非楊業
父子力戰,朕幾一命難保。」八王曰:「陛下百靈相助,賊兵自不能傷。自今還當
保重聖躬,不宜親冒險地。設使諸將一時不及救應,誰為陛下計哉?」太宗點頭以
應。即召楊業入帳中,賞以緞帛二十匹,黃金四十兩。因渭之曰:「權以賜卿,聊
為相信之禮。候班師之日,再議報功。」楊業再拜受命而出。八王奏曰:「運餉不
給,軍士調喪,乞陛下班師還京,以慰臣民之望。」太宗從其議,即日下詔班師,
以潘仁美為前隊,楊業為中隊,其餘諸將各以所部護駕在後。旨令既下,諸將準備
起發定州,望汴京而還。有詩為怔: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
憑君莫話封侯印,一將功成萬骨枯。
大軍一路無詞,不日歸到汴京。文武群臣朝見畢。太宗曰:「朕以幽州之辱,
常懸膽以報雪。汝眾臣各陳所見,為朕熟籌之。」司徒趙普與參知政事竇郭贄等奏
曰:「陛下以甲兵之利,府庫之富,何患丑賊不滅哉!但以軍士圍太原已久,創痍
未復,須待秋高馬肥,蓄威養銳,徐圖進取,未為晚也。」太宗從其議,下命宴
征太原將士於崇元殿。是日,君臣盡歡而散。
次日降敕:封楊業為代州刺史兼兵馬元帥之職﹔其長子以下,俱封代州團練使
﹔居第於金水河邊無佞宅﹔賜齎甚$
陳摶得詔,隨使朝見。太宗待之甚厚,謂宰臣曰:「摶獨善其身,不乾勢利,
所謂方外之上也。」乃遣中使送拎至中書省。宋琪等延接慇懃,坐中從容問曰:「
先生學得玄默修養之道,亦可以教人乎?」傳笑曰:「小道山野之人,於時無用,
亦不知神仙煉丹之事,吐納養生之理,非有方術可傳。假令白日昇天,亦何益於世
?今主上龍顏秀異,有天人之表﹔博達古今,深究治亂,真有道仁聖之主也。正是
君巨協心同德,興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煉,無出於此。」淇深服其言。次日奏對,
以陳摶所言上陳,太宗詔賜號「希夷先生」,親書「華山石室」囚字贈之,放還華
山。摶再拜受命,即日辭帝而出,自回華山不題。
卻說太宗以邊境寧靜,與臣民同享太平之盛,因下詔賜京師百姓飲酒三日。其
王者賜酺推恩,與眾共樂,所以表昇平之盛事,契億兆之歡心。累朝以來,
此事久廢,蓋逢多故,莫舉舊章。今四海會同,萬民康泰﹔嚴煙始畢,慶澤均行。
宜令士庶,共慶休明,可賜酺三日。
詔旨既下,京都士民,無不歡躍。至期,太宗親自與群臣登丹鳳樓,觀士民樂
飲。自樓前至朱雀門,設音樂,作山車、旱船往來﹔御苑至開封諸縣及諸軍,樂人
排列於通路。音樂齊奏,觀者滿城,富貴無比。後人有詩斷曰:
烽火煙消鎮節安,君臣作樂夜深闌。
幽遼未下中原患,忘卻當年保治難。
時雍熙二年春二月也。
次日,太宗宴群臣於後苑,召宰相近臣賜酒賞花,謂之曰:「春氣暄和,品物
暢茂,四方無事。朕以天下之樂為樂,宜令侍宴諸臣賦侍賞花。」王音既下,一人
進曰:「小臣不才,願承命賦詩。」乃平章事宋琪也。即展花箋,援筆立書七言八
句以進。其詩曰:
聖主飛龍俗美淳,乾坤總是一般春。
四方風澤被休教,萬國歸來慕至仁。
浩浩舜恩邦盡戴,巍巍湯惠士皆親。
微臣有愧無能補,鼓舞昇平沐化新。
太宗覽詩大悅,命取王觴賜酒。李防繼進一首曰:
侍班上聖擬旒疏,融煦昭然德意孚。
飽暖四方咸底定,供輸百姓自無虞。
仰風琢貢來蠻佰,披澤謳歌沸道途。
際遇太平何以報?鳳麟為瑞有珍符。
參知政事昌蒙正亦進一律曰:
恩敷喜動萬方民,御極龍飛際聖人。
聖治及將休運啟,嘉祥日送好音頻。
均霑有域皆懷德,一視元邦不遂臣。
盛世願賡儒館頌,德音榮對玉墀。
春帝覽罷三詩,乃曰:「宋平章之詩,詞語優游,太平氣象也﹔李防詩,清麗可
愛﹔呂蒙正$
嶺。守將昌行德,知宋兵已到,與招安使大鵬翼等計議曰:「宋
軍勢大,難以迎敵,不如解甲投降,庶免軍士之苦。」鵬翼等曰:「宋兵遠來,必然
疲乏,正好破之,如何便思屈膝?」遂帥所部軍馬迎敵。遠見宋兵漫川塞野而進。鵬
翼令軍士團住陣腳,當先出馬,大罵宋軍:「貪心無厭,深入吾境,殺得汝片甲不回
。」宋陣中呼延贊挺槍出戰。大鵬翼掄斧來迎。兩馬相交,戰上五十余合,贊乃佯輸
,走入陣中。鵬翼驟馬趕來。贊冷眼窺其漸近,大喝一聲,鵬翼措手不及,被贊捉於
馬上。宋師湧進,賊兵降者無數。曹彬將鵬翼斬於城下號令。
次日,呂行德舉關迎降。宋師又下飛狐嶺,長驅進於靈邱。守靈邱遼將胡達,引
兵迎戰。宋將呼延贊躍馬厲聲出曰:「來將速下馬投降,兔受誅戮﹔不然,視前日為
例。」達怒曰:「猖狂匹夫!擒汝以獻吾主/即掄刀直衝宋陣。呼延贊舉槍交還。二
將戰上一百回合,不分勝負。贊思:「此賊勇力過人,須以智取。」即勒回馬繞陣而
走。胡達拍馬追之,轉過陣前,贊按下長槍,掣出金鞭。敵將追騎剛到,呼延贊睜睛
舉鞭,劈腦一聲響,胡達一命悠悠,死於鞭下。曹彬驅軍掩擊,賊兵大敗,遂襲了靈
邱,得其降卒五千,牛馬輜重無算。曹彬謂贊曰:「近來之戰,將軍功績居多,吾固
不及也。」贊曰:「皆出元帥之妙算,小將何功之有?」彬大服其量。因遣人報捷於
太宗驚曰:「彼安得進兵如是之速那?」乃遣使詣靈邱,令彬待仁美之眾,一同
進兵,庶能克敵。曹彬得旨,正在沉吟之間,忽報:「潘招討大軍已出雄州,特來與
元帥相會。」彬大喜,即遣騎軍迎候。翌日,仁美來到靈邱,人見曹彬,道知已克寰
、朔等州,降其刺史趙彥章、節度副使趙希賢等十數人。彬曰:「此皆出於招討致勝
之功。今主上有旨,候在齊發,我等當整兵前進。」仁美然其言,即日領軍,望啄州
卻說耶律休哥等,兵屯雲州。聽得宋師已進涿州,下令眾軍亟進,於涿州城南下
寨,與宋營只去五里之地。休哥召耶律沙入謂曰:「宋師深入吾地,勢必跋涉。汝引
馬軍二萬,屯於城南,堅壁而守。候其用力稍竭,出勁兵襲之。」耶律沙依令去了。
休哥又謂華勝曰:「汝以步兵一萬,屯靈邱險地,設伏於林中,以絕宋之糧道。」華
勝亦領計而行。休哥分遣已定,夜則令輕騎入宋營掠其單弱,晝則以精銳張其聲勢。
是時,曹彬督諸將於城下溺戰。遼兵按營不出。宋師望見遼師精銳,不敢輕進。
夜間不勝其擾。一連駐了十數日,軍中糧餉不繼。遣人打探,回報曰:「近日糧草屢
被遼兵所掠,不能前進。」曹彬大驚,$
「不是卿來赴援,敵人安肯退去?朕聞卿名為遼人所畏,信不誣
矣。」業奏曰:「番人夷狄之性,意不可測,此去必將復兵來困。望陛下即整車駕,
臣父子拼死殺出。」太宗曰:「朕明日準定回駕。話聲未絕,忽報:「番兵長驅而來
,仍舊圍了城郭。」太宗驚曰:「不出卿之所料。」業奏曰:「番兵眾盛,車駕難以
輕出。待臣審視敵人聲勢,然後定計破之。」太宗曰:「卿當盡心籌度。」業承命而
次日,楊業率眾子登敵樓觀望,見番兵八面分屯齊備,軍馬雄偉。令公歎曰:「
若此堅兵,吾父子雖能殺得出去,如何能保眾文臣無傷,縱使諸葛復生,不能施其計
矣。」淵平曰:「終不然束手於此而待斃那?」令公曰:「計策雖有,只是難得盡忠
之人耳。」淵平笑曰:「大人往日常言,要以死報宋君。今吾父子自到宋朝之後,主
上設極富貴之第宅相待,思無以報德﹔今遇息難,若有計可施,不肖情願舍死向前。
」令公喜曰:「汝若肯成吾計,可保君臣無虞。我明日奏知主上,即便主行。」淵平
全無難色,凜凜然下了敵樓。
翌日,令公朝見太宗,奏曰:「臣昨觀敵兵,甚是利銳。陛下若要脫此災厄,除
非學漢朝紀信救高祖離榮陽之計:詐獻降書與番人,在西門迎受﹔臣保車駕與侍官,
從東門而出,則可保矣?」太宗曰:「此計雖妙,誰肯學紀信所為乎?」令公曰:「
臣長子淵平願承此計。乞陛下急作降表,遣人通知番營。若更遲緩,恐事有漏泄不便
。」太宗聽罷,惻然曰:「朕以汝父子恃寡人,未沾大恩,今日何忍損卿之至親以
救孤?非仁者之所為也。」淵平進曰:「事已急促,若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雖留
臣之父子,亦無益於事。今若救得陛下出此重圍,留萬代之名,是臣子當行之事,又
何惜焉?」
語未畢,守城軍來報:「南門漸崩,番人將攀堞而上。」淵平曰:「陛下快脫下
御袍。臣父與六郎延昭、七郎延嗣保車駕出東門。小臣與弟二郎延定、三郎延輝、四
郎延朗、五朗延德出西門詐降。不然,君臣難保。」太宗不得已,卸下御袍,龍車、
法駕之具,盡付淵平。
(淵平)先遣人齎降書前去。番將天慶王接得宋帝降文,與眾人商議。韓延壽曰
:「宋人遭困出降,此事必實。然不過與其講和放回,寧有加害之理?亦請回書,與
使者復命。」
次日,宋軍於城西插起降旗。番眾遂遠離一望之地,等待宋君出城。太宗急同文
武,率輕騎出東門,望汴京而走。於是淵平端坐車上,黃旗數面,前遮後擁,隱隱而
出。番將天慶王率眾將,戎伍齊備,於城西旗下高叫:「既宋朝天子情願納降,請出
車駕相見,決無$
忽近臣奏知:「番兵寇打澶州,為邊庭患,乞朝廷定奪。」真宗問曰:「番兵犯
界,當令誰部兵退之?」八王曰:「澶州近三關地方,若敕郡馬退敵,管教成功。」
帝允奏,乃下敕,著楊六郎抵禦北兵。使臣領旨,逕詣佳山寨宣讀。六使得賜緞匹羊
酒,盡俵分部下。召諸將議曰:「今番兵屯止澶州,近為邊息,朝廷敕我等御之。
汝眾人當用力向前,不宜造次。」孟良進曰:「此患是小人惹來,我當率兵迎敵。」
六使曰:「蕭天佑北番名將,汝引兵先行,吾率眾相應。」孟良領兵去了。又喚過岳
勝謂曰:「汝引馬軍一千出關,俟戰酣力乏,可衝陣擊之。」岳勝引眾而行。楊六使
分遣已定,自領馬軍二千,隨後救應。
飛騎報人番帥軍中。蕭天佑與耶律第議曰:「太后令旨,著我部兵來追賊人,今
已走入關中,訪得乃是劇賊孟良也,今要來與我放對。汝眾人各宜用力,取得馬復
回,主上必有重賞。」耶律第曰:「主帥不須掛念,憑我眾人之力,務要成功而回。
」天佑下令已定。次日平明,於平川曠野,排開陣勢。宋兵搖旗鼓噪而來。孟良全身
貫帶,綽斧立於陣前,高叫曰:「番賊不即退去,必來喪其命矣。」蕭天佑怒罵:「
偷馬之賊!尚敢來鬥耶?」即舉槍直奔孟良。孟良舞斧迎之。兩下吶喊。
第二十五回 五台山孟良借兵 三關寨五郎觀象
卻說蕭天佑分遣已定。人報宋將揚聲溺戰,天佑披掛上馬,率番兵列下陣勢。對
面岳勝先出,舞刀大叫:「香將速退,兔傷和氣。不然,自取滅亡耳。」蕭天佑大怒
,挺槍直奔岳勝。岳勝掄刀迎戰。未及數合,孟良、焦贊左右衝出,接住番兵交鋒。
蕭天佑力戰數將,佯輸而走。六使從旁追及,挺槍刺之,金火進起,槍不能入。六使
且驚且疑。
岳勝、孟良等催兵而進,被天佑賺到谷口。六使見山勢峻惡,停住馬曰:「眾人
且慢追趕,恐敵人用埋伏之計。」良曰:「此處我素慣熟,裡頭乃絕地,只有小路可
通雁嶺。番將不知路徑,走人谷中,正好乘勢擒之,如何不進?」六使然其言,率眾
趕入谷中,不見番將人馬。六使驚曰:「敵人已有計謀,若不急退,定遭其困。」道
未罷,谷口金鼓齊鳴,喊聲大振,耶律第伏兵齊出,將南兵盡皆睏了。孟良、岳勝等
拼死來戰,山上矢石交下,宋兵傷者無數。直待尋雁嶺殺出,已被番兵壘斷路徑。山
後旌旗亂滾,那一個敢近前!
六使與眾人困在谷中,無計能脫。焦贊進曰:「小將願部兵衝開谷口,救著本官
出去。」六使曰:「番兵甚眾,如何抵當?倘傷士卒而無益,不如停待幾時,乘勢或
可走脫。」岳勝曰:「寨中不知我等被困,$
遂乘勢圍
了雄州。鄧文下令緊閉城門,入見丘謙,道知西番兵銳,軍尉趙茂中矢身亡。丘謙駭
曰:「彼眾我寡,勢所不敵,今其困城緊急,可修表,令人入京求救。」鄧文曰:「
事不宜遲!」即時修表,遣騎軍夜深出城,星火來到汴京,投文於樞密院。
近臣奏知真宗,真宗大驚曰:「西番乘虛入寇,實乃大患。」急聚文武商議。柴
玉進曰:「臣舉一人,可御番兵。」帝問:「是誰?」玉曰:「三代將門豪傑、金刀
楊令公之孫、官授京城內外都巡撫楊宗保也。若用彼部兵前往,破之必矣。」帝大悅
曰:「卿之所舉,實稱其職。」即下命,封宗保為征西招討使,呼延顯、呼延達為副
使,大將周福、劉閔為先鋒,發兵五萬,前退番兵。
宗保領旨出朝,詣無佞府辭令婆出師。令婆曰:「曾憶汝父遺言:國尚有兵革,
須盡忠所事。」宗保曰:「軍情緊急,特辭令婆即行。」令婆吩咐:「審機調遣,莫
墜先人威風。」宗保領諾,出教場中,催集軍馬齊備,剋日離休城,望雄州進發。
時值十二月天氣,朔風寒凍,但見:
鴻雁北來聲慘切,征人西下怯窮途。
宋朝人馬浩浩蕩蕩,直抵焦河口,望雄州只爭十五里之遠,宗保下寨於崖口,遣
人報知城中。
卻說番帥殷奇聞知消息,吩咐部下大將:「宋之援兵,旗上大書『楊宗保』。久
聞此人是六使長子,文武雙全。當時破南天陣,皆其調遣。今部兵來到,汝等不可輕
敵,各宜用心。若能勝之,中原不難取矣。」副先鋒汪文、汪虎進曰:「不消元帥出
陣,小可二人,管教殺退宋兵。」殷奇即付與精兵二萬。
次日,汪文於平川曠野,列陣索戰,遥望見宋軍鳥飛雲集而來。楊宗保馬上厲聲
問曰:「封境有定,何故來犯吾地,殺害生靈?」汪虎答曰:「雄州近西番之地,為
汝侵奪,不得不取。」宗保大怒,顧謂左右曰:「誰先出馬?」呼延顯應聲請戰,挺
槍躍馬,直取汪虎。汪虎舞刀交還。二人鏖戰三十回合,汪文舉槍來助,呼延達綽斧
從旁攻人。汪虎力怯,跑馬便走。呼延顯激怒追之。楊宗保率後軍繼進,汪文拋戰退
逅,宋軍竟進,番兵披靡,丘謙在城上望見西番戰敗,開東門接應,大勝羌兵一陣。
宗保亦不追趕,收兵入城。
文、虎率敗眾回見殷奇,道知宋兵勢銳難敵。殷奇怒曰:「些須宋人,猶不能勝
,尚望取其中原乎?」即欲引兵親故。束天神曰:「元帥穩坐,看小將立退敵兵。」
奇曰:「汝先見陣,吾亦隨後接應。」天神領諾。
次日平明,於城下揚威耀武搦戰。忽東門一聲炮響,呼延顯、周福厲聲罵曰:「
背逆丑賊,不即返兵,剿汝等無遺類矣。」$
仗人伕,早先跑
了。正走之間,似乎有一長者拄杖迎來,攜手就跑,耳邊聽得呼呼風響,一霎時,落在
平地。叫了一聲,甘百善醒來。百善睜眼一看,長者已去無際,不能前往。心中想道:
莫非就是海了。忽然想起:月下老人贈我一釵,不知如何應驗?取到手中,只見水分兩
邊,中間一條大路。盡望前行,遠遠望去,殿閣層疊,樓台參差,宛如玉琢粉裝一般﹔
若隱若現,如雲似霧,高出霄漢。乃龍王之水晶宮也。這日,龍王吩咐眾水族道:「明
日午時,有貴客臨宮,乃江西亞魁甘百善,途中被難而來,直抵龍宮。爾等在龍宮以外
,排列兩邊,迎而進之,不可有誤。」龍袖一展,退殿而散。
這甘百善照道前行,來至龍宮門首。只見兩邊兵將整齊,欲行又止,趑趄不前。眾
水族看見甘百善來到跟前,進退無定,眾水族皆一膝而起道:「請貴客進宮,若將有待
予之至者。」百善聽說,縱膽而進,直闖丹墀。只見殿上端坐一位長者,古貌非凡,紅
袍玉帶。甘百善搶行幾步,來至滴水簷前,施禮躬身,再拜不起。龍王道:「貴人請起
。」百善伏首不起。又道:「昨日受驚非小,何得來到此間?誰人指引?一一講來。」
(問的有聲勢)然後吩咐賜坐。百善叩頭謝坐,坐在東側,就把中途遇盜的話說了一番
,又把夢游月老仙府,月下老人所贈之釵說了一遍。龍王點了點頭,就吩咐集英殿擺宴
。又向百善說道:「其中有個因果。昔年爾父救我小女一命,銜恩未報,一也﹔既蒙月
老贈釵,撮合姻盟,二也﹔小女與貴人本有夙緣之分,三也﹔貴人今秋大顯大貴,高中
亞魁,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四也。日後大富大貴,不可言量。可喜可賀,真乃我之乘
龍嬌客也。」說到這句,百善離坐,端肅再拜而謝。龍王還了半揖,又說道:「須得留
下此釵,以為聘幣之禮。」百善急忙雙手呈上。龍王伸手接來,納於袖內,也取出璧玉
雙連環,遞與百善道:「永結良緣,百年和好。」百善雙手捧接過來,慌忙離坐,叩首
謝恩。龍王笑容可掬而說道:「賢契不須多禮。」正言之間,宴已齊備。二人來至集英
殿,分賓主而坐。百善謙遜不敢。龍王道:「一者賢契初進龍宮,二者正當與賢契壓驚
,理當如是,不必過謙。」百善復又謝過了坐,然後坐下。酒過三巡,菜上五味,說不
盡珍饈美味,玉液金漿。龍王告便,往後殿而去。百善展觀樓台殿閣,非人間所有。看
殿院中,四樹參天:珊瑚樹,紅赤精瑩﹔瑪瑙樹,五彩鮮明﹔翡翠樹,翠白分明﹔珍珠
樹,珠掛滿枝。小者如豆粟,大者如雞卵,觀之可愛。正觀之間,聽得龍王出來,各相
聚位,再整杯盤。坐之良久,$
糞割草,那裡肯動。每日在家游手好閒,與這些
狐群狗黨、三朋四友吃酒賭錢,結交無賴子弟,不近正人君子,把家中東西偷出去,三
瓶兩不滿也就賣了。數年以來習以為常。這既壽身大膽大,暴惡無窮。每日無錢使用,
便問他二老要錢。稍不如意,暴吼如雷,如狼似虎,猶如皇糧一般,不與他錢,也不安
生。他夫婦二人但求付安,今日如此,明日又如此,把個裴員外的家計弄的七零八落。
這也罷了,近來與人家婦女眉來眼去,做些苟且之事,色膽如天,肆行無忌﹔與這些無
賴子弟朝尋花街,暮宿柳巷。每天要賬的圍門。
那日裴員外問既壽道:「你在外邊又無正用,少了人家多少錢?天天要賬的圍破了
門。」這既壽把雌雄眼一睜,黑心一橫,說道:「我進了你家的門,得了你的什麼好處
?就該了這點賬,還了他就是了,省的明日再來要。又問我做什麼!」裴員外聽說這話
,大怒(不由不怒)道:「你這小畜生,太屬無禮!你是誰?我是誰?謬言悖理,無法
無天!身當何罪?」既壽又大聲說道:「你這個老東西!不識抬舉。我風雨子相與的三
友四朋、狐群狗黨,皆是有名望的,幫倒灶、敗壞頭、永不富、萬年窮,都是衣冠禽獸
,人面獸心,穿靴帶頂,車馬盈門。與你顯煥門庭,榮宗耀祖。你我風光,誰人能比?
你這個老東西,真正不識抬舉!你有多大年紀?沒有大我一百八十歲,不過四海之內,
什麼小畜生,大畜生,拿話來壓負我!又沒有為非作歹,又未做賊做盜,其奈我乎?」
(悖逆已甚)裴員外聽到這話,不由的傷心入骨,刺眼血流,(誠傷心哉)不覺一口氣
頂將上來,把個裴員外活活的氣死了。
誰知這一口氣衝了斗牛,驚動了天上一位星君。乃西方太白金星奉了玉帝敕旨,監
察人間善惡,駕著雲頭巡游天下。正行之間,來至湖廣。忽見一道怨氣臨於霄漢,擋住
雲頭,不能前往。是何緣故?太白金星按住雲頭,望下一看,就知道裴既壽忤逆不孝,
將他父一時氣死。觀之不由的大怒道:「世間那有如此無父無君之流!天地之間,豈所
容哉!」駕轉雲頭,回至凌霄寶殿。卻有南北二斗星君在殿,考核人間善惡禍福因由。
這太白金星執笏撩袍,俯伏丹墀,啟奏玉皇大帝道:「臣太白金星啟奏陛下:臣自奉聖
上敕旨,稽察人間善惡,行至湖廣,有裴既壽忤逆不孝,將他父裴祿榮一時氣死。情由
一一細奏,伏乞聖鑒施行。」玉帝聞奏,勃然變色,大怒天威。說道:「天地之間竟有
如此無父無君、無法無天之流!彌天大惡,罪該萬死。莫非偷生人世,作惡萬端者乎?
」即命南斗星君查簿一看。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南斗星君$
名,青春多少?(旦)杜麗娘小字有庚帖,年華二八,正是婚時節。(生)是麗娘小姐,俺
的人那!(旦)衙內,奴家還未是人。(生)不是人,是鬼?(旦)是鬼也。(生驚介)怕也
,怕也。(旦)靠邊些,聽俺消詳說。
話在前教伊休害怯,俺雖則是小鬼頭人半截。(生)姐姐,因何得回陽世而會小生?
〔前腔〕(旦)雖則是陰府別,看一面千金小姐,是杜南安那些枝葉。注生妃央及煞回生
帖,化生娘點活了殘生劫。你後生兒蘸定俺前生業。秀才,你許了俺為妻真切,少不得冷骨頭
著疼熱。(生)你是俺妻,俺也不害怕了。難道便請起你來?怕似水中撈月,空裏拈花。
〔三段子〕(旦)俺三光不滅。鬼胡由,還動迭,一靈未歇。潑殘生,堪轉折。秀才可諳
經典?是人非人心不別,是幻非幻如何說?難則似空裏拈花,卻不是水中月。(生)撈既然雖
死猶生,敢問仙墳何處?(旦)記取太湖石梅樹一株。
〔前腔〕愛的是花園後節,夢孤清,梅花影斜。熟梅時節,為仁兒,心酸那些。
(生)怕小姐別有走跳處?(旦歡介)便到九錄無屈折,衝幽香一陣昏黃月。(生)好不
冷。(旦)凍的俺七魄三魂,僵做了三貞七烈。
(生)則怕驚了小姐的魂怎好?
〔關雙雞〕(旦)花根木節,有一個透人間路穴。俺冷香肌早偎的半熟。你怕驚了呵,悄
魂飛越,則俺見了你回心心不滅。(生)話長哩。(旦)暢好是一夜夫妻,有的是三生話說。
(生)不煩姐姐再三,只俺獨力難成。(旦)可與姑姑計議而行。 9生)未知深淺,怕一時間
讚不澈。
〔登小樓〕(旦)咨嗟、你為人為徹。俺砌籠棺勾有三尺疊,你點剛鍬和佰一謎掘。就裏
陰風瀉瀉,則隔的陽世些些。(內雞鳴介)
〔鮑老催〕咳,長眠人一向眠長夜,則道雞鳴枕空高。今夜呵,夢回遠塞荒雞咽,覺人間
風味別。曉風明滅,子規聲容易吹殘月。三分話才做一分說。
〔耍鮑老〕俺丁丁列列,吐出在丁香舌。你拆了俺丁香結,須粉碎俺丁香節。休殘慢,須
爭節。俺的幽情難盡說。(內風起介)則這一翦風動靈衣去了也。(旦急下)(生驚癡介)奇
哉,奇哉!柳夢梅做了杜太守的女婿,敢是夢也?待俺來回想一番。他名字杜麗娘,年華二八
,死葬後園梅樹之下。啐,分明是人道交感,有精有血。怎生村小姐顛倒自己說是鬼? 9旦又
上介)衙內還在此?(生)小姐怎又回來了?(旦)奴家還有丁寧。你既以俺為妻,可急視之
,不宜自誤。如或不然,妾事已露,不敢再來相陪。願郎留心。勿使可惜。妾若不得復生,必
痛恨君於九泉之下矣。
〔$
縫趕緊做新的送過來,今夜先將就點兒罷。又狐皮袍子馬褂一套,請大老爺隨便用罷。」老殘立起來道:「累你們貴上費心。行李暫且留在這裡,借用一兩天,等我自己買了,就繳還。衣裳我都已經穿在身上,並沒有燒掉,不勞貴上費心了。回去多多道謝。」那家人還不肯把衣服帶去。仍是黃人瑞說:「衣服鐵老爺決不肯收的。你就說我說的,你帶回去罷。」家人又打了個千兒去了。
老殘道:「我的燒去也還罷了,總是你瞎倒亂,平白的把翠環的一捲行李也燒在裡頭,你說冤不冤呢?」黃人瑞道:「那才更不要緊呢!我說他那鋪蓋總共值不到十兩銀子,明日賞他十五兩銀子,他媽要喜歡的受不得呢!」翠環道:「可不是呢,大約就是我這個倒霉的人,一捲鋪蓋害了鐵爺許多好東西都毀掉了。」老殘道:「物件到沒有值錢的,只可惜我兩部宋板書,是有錢沒處買的,未免可惜。然也是天數,只索聽他罷了。」人瑞道:「我看宋板書到也不稀奇,只是可惜你那搖的串鈴子也毀掉,豈不是失了你的衣著飯碗了嗎?」老殘道:「可不是呢!這可應該你賠了罷,還有甚麼說的?」人瑞道:「罷,罷,罷!燒了他的鋪蓋,燒了你的串鈴。大吉大利,恭喜,恭喜!」對著翠環作了個揖,又對老殘作了個揖,說道:「從今以後,他也不用做賣皮的婊子,你也不要做說嘴的郎中了!」
老殘大叫道:「好,好,罵的好苦!翠環,你還不去擰他的嘴!」翠環道:「阿彌陀佛!總是兩位的慈悲!」翠花點點頭道:「環妹由此從良,鐵老由此做官,這把火倒也實在是把大吉大利的火,我也得替二位道喜。」老殘道:「依你說來,他卻從良,我卻從賤了?」黃人瑞道:「閒話少講,我且問你,是說話是睡?如睡,就收拾行李;如說話,我就把那奇案再告訴你。」隨即大叫了一聲:「來啊!」
老殘道:「你說,我很願意聽。」人瑞道:「不是方纔說到賈家遣丁抱告,說查出被人謀害的情形嗎?原來這賈老兒桌上有吃殘了的半個月餅,一大半人房裡都有吃月餅的痕跡。這月餅卻是前兩天魏家送得來的,所以賈家新承繼來的個兒子名叫賈幹,同了賈探春告說是他嫂子賈魏氏與人通姦,用毒藥謀害一家十三口性命。
「齊河縣王子謹就把這賈幹傳來,問他姦夫是誰,卻又指不出來。食殘的月餅,只有半個,已經擘碎了,餡子裡卻是有點砒霜。王子謹把這賈魏氏傳來,問這情形。賈魏氏供:『月餅是十二日送來的。我還在賈家,況當時即有人吃過,並未曾死。』又把那魏老兒傳來,魏老兒供稱:『月餅是大街上四美齋做的,有毒無毒,可以質證了。』及至把四美齋傳來,又供月餅雖是他家做的,而餡子卻是魏家送得來$
速,不知不覺,已經五天過去。那日,人瑞已進縣署裡去,老殘正在客店裡教環翠認字,忽聽店中夥計報道:「縣裡王大老爺來了!」
霎時,子謹轎子已到階前下轎,老殘迎出堂屋門口。子謹入來,分賓主坐下,說道:「白太尊立刻就到,兄弟是來接差的,順便來此與老哥道喜,並閒談一刻。」老殘說:「前日種種承情,已托人瑞兄代達謝忱。因剛君在署,不便親到拜謝,想能曲諒。」子謹謙遜道:「豈敢。」隨命新人出來拜見了。子謹又送了幾件首飾,作拜見之禮。忽見外面差人飛奔也似的跑來報:「白大人已到,對岸下轎,從冰上走過來了。」子謹慌忙上轎去接。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白太守談笑釋奇冤 鐵先生風霜訪大案
話說王子謹慌忙接到河邊,其時白太尊已經由冰上走過來了。子謹遞上手版,趕到面前請了個安,道聲「大人辛苦」。白公回了個安,說道:「何必還要接出來?兄弟自然要到貴衙門請安去的。」子謹連稱「不敢」。
河邊搭著茶棚,掛著彩綢。當時讓到茶棚小坐,白公問道:「鐵君走了沒有?」子謹回道:「尚未。因等大人來到,恐有話說。卑職適才在鐵公處來。」白公點點頭道:「甚善。我此刻不便去拜,恐惹剛君疑心。」吃了一口茶,縣裡預備的轎子執事早已齊備,白公便坐了轎子,到縣署去。少不得升旗放砲、奏樂開門等事。進得署去,讓在西花廳住。
剛弼早穿好了衣帽,等白公進來,就上手本請見。見面上後,白公就將魏賈一案,如何問法,詳細問了一遍。剛弼一一訴說,頗有得意之色,說到「宮保來函,不知聽信何人的亂話。此案情形,據卑職看來已成鐵案,決無疑義。但此魏老頗有錢文,送卑職一千銀子,卑職未收,所以買出人來到宮保處攪亂黑白。聽說有個甚麼賣藥的郎中,得了他許多銀子,送信給宮保的。這個郎中因得了銀子,當時就買了個妓女,還在城外住著。聽說這個案子如果當真翻過來,還要謝他幾千銀子呢,所以這郎中不走,專等謝儀。似乎此人也該提了來訊一堂,訊出此人贓證,又多添一層憑據了。」白公說:「老哥所見甚是。但是兄弟今晚須將全案看過一遍,明日先把案內人證提來,再作道理。或者竟照老哥的斷法,也未可知,此刻不敢先有成見。像老哥聰明正直,凡事先有成竹在胸,自然投無不利。兄弟資質甚魯,只好就事論事,細意推求,不敢說無過,但能寡過,已經是萬幸了。」說罷,又說了些省中的風景閒話。
吃過晚飯,白公回到自己房中,將全案細細看過兩遍。傳出一張單子去,明日提人。第二天已牌時分,門口報稱:「人已提得齊備。請大人示下,是今天下午後坐堂,還是明天早起$
憎明于外,出言以副情,發號以明指。是故,刑罰不足以移風
,殺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為貴,精至為神,精之所動,若春氣之生,秋氣之殺
。故君子者,其猶射者也,于此毫末,于彼尋丈矣!故理人者,慎所以感之。
老子〔文子〕曰:懸法設賞而不能移風易俗者,誠心不抱也,故聽其音則知
其風,觀其樂即知其俗,見其俗即知其化。夫抱真效誠者,感動天地,神逾方外
,令行禁止,誠通其道而達其意,雖無一言,天下萬民、禽獸、鬼神與之變化。
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為非,其下賞賢而罰暴。
老子〔文子〕曰:大道無為,無為即為有,無有者不居也,不居者即處無形
,無形者不動,不動者無言也,無言者即靜而無聲無形;無聲無形者,視之不見
,聽之不聞,是謂微妙,是謂至神,「綿綿若存,是謂天地之根。」道無形無聲
,故聖人強為之形,以一字為名,天地之道。大以小為本,多以少為始,天子以
天地為品,以萬物為資,功德至大,勢名至貴,二德之美與天地配,故不可不軌
大道以為天下母。
老子〔文子〕曰:賑窮補急則名生,起利除害即功成,世無災害,雖聖無所
施其德,上下和睦,雖賢無所立其功。故至人之治,含德抱道,推誠樂施,無窮
之智,寢說而不言,天下莫貴其不言者,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也。」著于竹帛,鏤于金石,可傳于人者,皆其粗也。三皇五帝三王,殊事而同
心,異路而同歸。末世之學者,不知道之所體一,德之所總要,取成事之跡,跪
坐而言之,雖博學多聞,不免于亂。
老子〔文子〕曰:心之精者,可以神化,而不可說道。聖人不降席而匡天下
,情甚于[言梟]呼,故同言而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行,誠在令外也。聖人在
上,民化如神,情以先之,動于上不應于下者,情令殊也。三月嬰兒未知利害,
而慈母愛之愈篤者,情也。故言之用者變,變乎小哉;不言之用者變,變乎大哉
。信君子之言,忠君子之意,忠信形于內,感動應乎外,賢聖之化也。
老子〔文子〕曰:子之死父,臣之死君,非出死以求名也,恩心藏于中而不
違其難也。君子之憯怛非正為也,自中出者也,亦察其所行,聖人不慚于景,君
子慎其獨也,舍近期遠,塞矣。故聖人在上,則民樂其治;在下,則民慕其意,
志不忘乎欲利人也。
老子〔文子〕曰:勇士一呼,三軍皆辟,其出之誠也;唱而不和,意而不載
,中必有不合者也。不下席而匡天下者,求諸己也,故說之所不至者,容貌至焉
,容貌所不至者,感忽至焉,感乎心發而成形,精之至者可形接,不可以照期。
老$
單行,以為天下之大害。蓋銀
與鈔為表裹,銀之力絀,鈔以舒之,故元之稅糧,折鈔而不折
銀。今鈔既不行,錢僅為小市之用,不入貢賦,使百務併於一
途,則銀力竭。元又立提舉司,置淘金戶,開設金銀場,各路
聽民煽煉,則金銀之出於民間者尚多。今礦所封閉,間一開採
,又使宮奴主之,以入大內,與民間無與,則銀力竭。
二百餘年,天下金銀,綱運至於燕京,如水赴壑。承平之
時,猶有商賈官吏返其十分之二三,多故以來,在燕京者既盡
泄之邊外,而富商、大賈、達官、猾吏,自北而南,又能以其
資力盡斂天下之金銀而去。此其理尚有往而復返者乎?
夫銀力已竭,而賦稅如故也,市易如故也。皇皇求銀,將
於何所!故田土之價,不當異時之什一,豈其壤瘠與?曰:否
。不能為賦稅也。百貨之價,亦不當異時之什一,豈其物阜與
?曰:否。市易無資也。
當今之世,宛轉湯火之民,即時和年豐無益也,即勸農沛
澤無益也,吾以為非廢金銀不可。廢金銀,其利有七:粟帛之
屬,小民力能自致,則家易足,一也。鑄錢以通有無,鑄者不
息,貨無匱竭,二也。不藏金銀,無甚貧甚富之家,三也。輕
齎不便,民難去其鄉,四也。官吏贓私難覆,五也。盜賊胠篋
,負重易跡,六也。錢鈔通路,七也。然須重為之禁,盜礦者
死刑,金銀市易者以盜鑄錢論而後可。
財 計 二
錢幣所以為利也,唯無一時之利,而後有久遠之利。以三
四錢之費得十錢之息,以尺寸之楮當金銀之用,此一時之利也
。使封域之內,常有千萬財用流轉無窮,此久遠之利也。後之
治天下者,常顧此而失彼,所以阻壞其始議也。
有明欲行錢法而不能行者:一曰惜銅愛工,錢既惡薄,私
鑄繁興。二曰折二折三,當五當十,制度不常。三曰銅禁不嚴
,分造器皿。四曰年號異文。此四害者,昔之所同。五曰行用
金銀,貨不歸一。六曰賞賚、賦稅,上行於下,下不行於上。
昔之害錢者四,今之害錢者六。
故今日之錢,不過資小小貿易,公私之利源皆無賴焉,是
行錢與不行等也。誠廢金銀,使貨物之衡盡歸於錢。京省各設
專官鼓鑄,有銅之山,官為開採,民間之器皿,寺觀之像設,
悉行燒毀入局。千錢以重六斤四兩為率,每錢重一錢,制作精
工,樣式畫一,亦不必冠以年號。除田土賦栗帛外,凡鹽酒征
榷,一切以錢為稅。如此而患不行,吾不信也。
有明欲行鈔法而不能行者,崇禎間,桐城諸生蔣臣,言鈔
法可行,歲造三千萬貫,一貫直一金,歲可得金三千萬兩。戶
工侍郎王鰲永主其說,且言初年$
巫遂中分其民之資
何謂奢侈?其甚者,倡優也,酒肆也,機坊也。倡優之費
,一夕而中人之產;酒肆之費,一頓而終年之食;機坊之費,
一衣而十夫之煖。
故治之以本,使小民吉凶一循於禮,投巫驅佛,吾所謂學
校之教明而後可也。治之以末,倡優有禁,酒食有禁,除布帛
外皆有禁。今夫通都之市肆,十室而九,有為佛而貨者,有為
巫而貨者,有為倡優而貨者,有為奇技淫巧而貨者,皆不切於
民用,一概痛絕之,亦庶乎救弊之一端也。此古聖王崇本抑末
之道。世儒不察,以工商為末,妄議抑之。夫工固聖王之所欲
來,商又使其願出於途者,蓋皆本也。
古之胥吏者一,今之胥吏者二。古者府史胥徒,所以守簿
書,定期會者也。其奔走服役,則以鄉戶充之。自王安石改差
役為僱役,而奔走服役者亦化而為胥吏矣。故欲除奔走服役吏
胥之害,則復差役;欲除簿書期會吏胥之害,則用士人。
何謂復差役?宋時差役,有衙前、散從、承符、弓手、手
力、耆長、戶長、壯丁、色目。衙前以主官物,今庫子解戶之
類。戶長以督賦稅,今坊里長。耆長、弓手、壯丁以逐捕盜賊
,今弓兵、捕盜之類。承符、手力、散從以供驅使,今皁隸、
快手、承差之類。
凡今庫子、解戶、坊里長皆為差役,弓兵、捕盜、皁隸、
快手、承差則僱役也。余意坊里長值年之後,次年仍出一人以
供雜役。
蓋吏胥之敢於為害者,其故有三:其一,恃官司之力,鄉
民不敢致難;差役者,則知我之今歲致難於彼者,不能保彼之
來歲不致難於我也。其二,一為官府之人,一為田野之人,既
非同類,自不相顧;差役者,則儕輩爾汝,無所畏忌。其三,
久在官府,則根株窟穴牢不可破;差役者,伎倆生疏,不敢弄
法。是故坊里長同勾當於官府,而鄉民之於坊里長不以為甚害
者,則差與僱之分也。
治天下者亦視其勢,勢可以為惡,雖禁之而有所不止;勢
不可以為惡,其止之有不待禁也。差役者,固勢之不可以為惡
者也。議者曰:自安石變法,終宋之世欲復之而不能,豈非以
人不安於差役與?曰:差役之害,唯有衙前,故安石以僱募救
之。今庫子、解戶且不能不仍於差役,而其無害者顧反不可復
乎?宋人欲復差役,以募錢為害。吾謂募錢之害小,而胥吏之
害大也。
何謂用士人?六部院寺之吏,請以進士之觀政者為之,次
及任子,次及國學之應仕者。滿調則出官州縣,或歷部院屬官
、不能者落職。郡縣之吏,各設六曹,請以弟子員之當廩食者
充之。滿調則升之國學,或即補六部院寺之吏,不能者終身不$
京師人。因爲消折了本錢,無可營用,要去
延安府投奔親眷。不想今日路上貪行了程途,錯過了宿店。欲投貴莊借宿一宵。來日
早行,房金依例拜納。」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個頂著房屋走哩。你母子二
位敢未打火?」叫莊客安排飯來。
沒多時,就廳上放開條桌子。莊客托出一桶盤,四樣菜蔬,一盤牛肉,鋪放桌上
,先燙酒來篩下。太公道:「村落中無甚相待,休得見怪。」王進起身謝道:「小人
母子無故相擾,此恩難報。」太公道:「休這般說,且請喫酒。」一面勸了五七杯酒
,搬出飯來,二人喫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進母子到客房裏安歇。王進告道:
「小人母親騎的頭口,相煩寄養,草料望乞應付,一併拜酬。」太公道:「這個不妨
。我家也有頭口騾馬,教莊客牽出後槽,一發喂養。」王進謝了,挑那擔兒到客房裏
來。莊客點上燈火,一面提湯來洗了腳。太公自回裏面去了。王進母子二人謝了莊客
,掩上房門,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曉,不見起來。莊主太公來到客房前過,聽得王進老母在房裏聲喚
。太公問道:「客官,天曉好起了?」王進聽得,慌忙出房來見太公,施禮說道:「
小人起多時了。夜來多多攪擾,甚是不當。」太公問道:「誰人如此聲喚?」王進道
:「實不相瞞太公說,老母鞍馬勞倦,昨夜心痛病發。」太公道:「即然如此,客人
休要煩惱,教你老母且在老夫莊上住幾日。我有個醫心痛的方,叫莊客去縣裏撮藥來
與你老母親喫。教他放心慢慢地將息。」王進謝了。
話休絮繁。自此,王進母子二人在太公莊上。服藥,住了五七日,覺道母親病患
痊了,王進收拾要行。當日因來後槽看馬,只見空地上一個後生脫膞著,刺著一身青
龍,銀盤也似一個面皮,約有十八九歲,拿條棒在那裏使。王進看了半晌,不覺失口
道:「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綻,嬴不得真好漢。」那後生聽了大怒,喝道:「
你是甚麽人,敢來笑話我的本事!俺經了七八個有名的師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
和我扠一扠麽?」說猶未了,太公到來,喝那後生:「不得無禮!」那後生道:「叵
耐這廝笑話我的棒法!」太公道:「客人莫不會使鎗棒?」王進道:「頗曉得些。敢
問長上,這後生是宅上何人?」太公道:「是老漢的兒子。」王進道:「既然是宅內
小官人,若愛學時,小人點撥他端正,如何?」太公道:「恁地時十分好。」便教那
後生:「來拜師父。」那後生那裏肯拜,心中越怒道:「阿爹,休聽這廝胡說!若吃
他嬴得我這條棒時,我便拜他爲師!」王進道:「小官人若是不當真時,較量$
押上路。天漢州橋那幾個大戶科斂
些銀兩錢物,等候楊志到來,請他兩個公人一同到酒店裏喫了些酒食;把出銀兩齎發
兩位防送公人,說道:「念楊志是個好漢,與民除害;今去北京,路途中望乞二位上
下照覰,好生看他一看。」張龍,趙虎道:「我兩個也知他是好漢,亦不必你衆位分
付,但請放心。」楊志謝了衆人。其餘多的銀兩盡送與楊志做盤纏,衆人各自散了。
話裏只說楊志同兩個公人來到原下的客店裏算還了房錢,飯錢,取了原寄的衣服
,行李,安排些酒食請了兩個公人,尋醫士贖了幾個棒瘡的膏藥貼了棒瘡,便同兩個
公人上路。三個望北京進發,五里單牌,十里雙牌,逢州過縣,買些酒肉,不時請張
龍,趙虎喫。三個在路,夜宿旅館,曉行驛道,不數日,來到北京,入得城中,尋個
客店安下。原來北京大名府留守司,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最有權勢。那留守喚作梁
中書,諱世傑;他是東京當朝太師蔡京的女婿。當日是二月初九日。留守陞廳。兩個
公人解楊志到留守司廳前,呈上開封府公文。梁中書看了。原在東京時也曾認得楊志
。當下一見了,備問情繇。楊志便把高太尉不容複職,使盡錢財,將寶刀貨賣,因而
殺死牛二的實情,通前一一告稟了。梁中書聽得大喜,當廳就開了枷,留在廳前聽用
,押了批迥與兩個公人自回東京,不在話下。
只說楊志自在梁中書府中早晚殷懃聽候使喚。梁中書見他謹勤,有心要擡舉他,
欲要遷他做個軍中副牌,月支一分請受,只恐衆人不伏,因此,傳下號令,教軍政司
告示大小諸將人員來日都要出東郭門教場中去演武試藝。當晚,梁中書喚楊志到廳前
。梁中書道:「我有心要抬舉你做軍中副牌,月支一分請受,只不知你武藝如何?」
楊志稟道:「小人應過武舉出身,曾做殿司制使職役。這十八般武藝,自小習學。今
日蒙恩相擡舉,如撥雲見日一般。楊志若得寸進,當效啣環背鞍之報。」梁中書大喜
,賜與一副衣甲。當夜無事。
次日,天曉,時當二月中旬,正值風和日暖。梁中書早飯己罷,帶領楊志上馬,
前遮後擁,往東郭門來。到得教場中。大小軍卒並許多官員接見,就演武得前下馬,
到廳上正面撒著一把渾銀交椅坐上。左右兩邊齊臻臻地排著兩行官員:指揮使,團練
使,正制使,統領使,牙將,校尉,正牌軍,副牌軍。前後周圍惡狠狠地列著百員將
校。正將臺上立著兩個都監:一個喚做李天王李成,一個喚做聞大刀聞達。二人皆有
萬天不當之勇,統領著許多軍馬,一齊都來朝著梁中書呼三聲喏。卻早將臺上豎起一
面黃旗來。將臺兩邊,左右列著三五十對金鼓手,一$
哥哥先喫府尹刺了臉
上『叠配......州』字樣,只不曾填甚麽去處?早晚捉不著時,實是受苦!他如何有
心和你喫酒?我卻已安排些酒食與你喫。他悶了幾時了,你卻怪他不得。」何清道:
「我也誹誹地聽得人說道,有賊打劫了生辰綱去。正在那裏地面上?」阿嫂道:「只
聽得說道黃泥岡上。」何清道:「卻是甚麽樣人劫了?」阿嫂道:「阿叔,你又不醉
。我方才說了。是七個販棗子的客人打劫了去。」何清呵呵的大笑道:「原來恁地。
既道是販棗子的客人了,卻悶怎地?何不差精細的人去捉?」阿嫂道:「你倒說得好
。便是沒捉處。」何清笑道:「嫂嫂,倒要你憂。哥哥放著常來的一班兒好酒肉弟兄
,閒常不睬的是親兄弟!今日纔有事,便叫沒捉處。若是教兄弟閒常捱得幾杯酒喫,
今日這夥小賊倒有個商量處!」阿嫂道:「阿叔,你倒敢知得些風路?」何清笑道:
「直等親哥臨危之際,兄弟或者有個道理救他。」說了,便起身要去。阿嫂留住再喫
那婦人聽了這話說得蹊蹺,慌忙來對丈夫備細說了。何濤連忙叫請兄弟到面前。
何濤陪著笑臉,說道:「兄弟,你既知此賊去向,如何不救我?」何清道:「我不知
甚麽來歷。我自和嫂子說要。兄弟何能救得哥哥?」何濤道:「好兄弟,休得要看冷
暖。只想我日常的好處,休記我明時的歹處,救我這條性命!」何清道:「哥哥,你
別有許多眼明手快的公人,管下三二百個,何不與哥哥出些氣力?量一個兄弟怎救得
哥哥!」何濤道:「兄弟休說他們;你的話眼裏有些門路,休要把與別人做好漢。你
且說與我些去同,我自有補報你處。——正教我怎地心寬!」何清道:「有甚去向!
兄弟不省的!」何濤道:「你不要嘔我,只看同胞共母之面!」何清道:「不要慌。
且待到至急處,兄弟自來出些氣力拿這夥小賊。」
阿嫂便道:「阿叔,胡亂救你哥哥,也是弟兄情份。如今被太師府鈞帖,立等要
這一干人,天來大事,你卻說小賊!」何清道:「嫂嫂,你須知我只為賭錢上,喫哥
哥多少打罵。我是怕哥哥,不敢和他爭涉。閒常有酒有食,只和別人快活,今日兄弟
也有用處!」何濤見他話眼有些來歷,慌忙取一個十兩銀子放在桌上,說道:「兄弟
,權將這銀子收了。日後捕得賊人時,金銀段疋賞賜,我一力包辦。」何清笑道:「
哥哥正是『急來抱佛腳,閒時不燒香!』我若要哥哥銀子時便是兄弟勒掯哥了。快把
去收了,不要將來賺我。哥若如此,便不說。既是哥哥兩口兒,我行陪話,我說與哥
,不要把銀子出來驚我。」何濤道:「銀兩都是官司信賞出的,如何沒三五百貫錢,
$
被瞞過了,卻是我點撥他,
教知府先斬了然後奏去。」黃文燁聽得說時,只在背後罵,說道:「又做這等短命促
掏的事!於你無干,何故定要害他?俏或有天理之時,報應只在目前,卻不是反招其
禍?」這兩日聽得劫了法場,好生喫驚。昨夜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與他計較,尚兀
自未回來。」宋江道:「黃文炳隔著他哥家有多少路?」侯健道:「原是一家分開,
如今只隔著中間一個菜園。」宋江道:「黃文炳家多少人口?有幾房頭?」侯健道:
「男子婦人通有四五十口。」宋江道:「天教我報讎,特使這個人來!雖是如此,全
靠衆兄弟維持。」衆人齊聲應道:「當以死向前!正要驅除這等贓濫奸惡之人,與哥
哥報讎雪恨!」宋江又道:「只恨黃文炳那賊一個,卻與無爲軍百姓無干。他兄既然
仁德,亦不可害他,休教天下人罵我等不仁。衆弟兄去時,不可分毫侵害百姓。今去
那裏,我有一計,只望衆人扶助。」衆頭領齊聲道:「專聽哥哥指教。」宋江道:「
有煩穆太公對付八九十個叉袋,又要百十束蘆柴,用著五隻大船,兩隻小船;央及張
順,李俊,駕兩隻小船;五隻大船上用著張橫,三阮,童威,和識水的人護船:此計
方可。」穆弘道:「此間蘆葦,油柴,布袋都有,我莊上的人都會使水駕船。便請哥
哥行事。」宋江道:「卻用侯家兄弟引著薛永并白勝先去無爲軍城中藏了;來日三更
二點爲期,只聽門外放起帶鈴鵓鴿,便教白勝上城策應,先插一條白絹號帶,近黃文
炳家,便是上城去處。」再又教石勇,杜遷,扮做丐者,去城門邊左近埋伏,只看火
爲號,便要下手殺把門軍士。李俊,張順,只在江面上往來巡綽,等候策應。
宋江分撥己定。薛永,白勝,侯健,先自去了。隨後再是石勇,杜遷,扮做丐者
。身邊各藏了短刀暗器,也去了。這裏自一面扛擡沙土布袋和蘆葦油柴上船裝載。衆
好漢至期,各各拴束了,身上都准備了器械;船艙裏埋伏軍漢。衆頭領分撥下船:晁
蓋,宋江,花榮,在童威船上;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在張橫船上;戴宗,劉唐,
黃信,在阮小二船上;呂方,郭盛,李立,在阮小五船上;穆弘,穆春,李逵,在阮
小七船上。只留下朱貴,宋萬,在穆太公莊上看理江州城裏消息;先使童猛棹一隻打
魚快船前去探路。小嘍囉並軍健都伏在艙裏。火家莊客水手撐駕船隻,當夜密地望無
爲軍來。
此時正是七月盡天氣,夜涼風靜,月白江清;水影山光,上下一碧。約莫初更前
後,大小船隻都到無爲江岸邊,揀那有蘆葦深處一字兒纜定了船隻。只見那童猛回船
來報道:「城裏並無些動靜。」宋江便叫手下衆$
?」青衣道:「只在後面宮中。」
青衣前引便行。宋江隨後跟下殿來。轉過後殿側首一座子牆角門,青衣道:「宋
星主,從此間進來。」宋江跟入角門來看時,星月滿天,香風拂拂,四下裏都是茂林
修竹。宋江尋思道:「原來這廟後又有這個去處。早知如此,不來這裏躲避,不受那
許多驚恐!」宋江行時,覺得香塢兩行,夾種著大松樹,都是合抱不交的;中間平坦
一條龜背大街。宋江看了,暗暗尋思道:「我到不想古廟後有這般好路徑!」跟著青
衣行不過一里來路,聽得潺潺的澗水響;看前面時,一座青石橋,兩邊都是朱欄杆;
岸上栽種奇花異草,蒼松茂竹,翠柳夭桃;橋下翻銀滾雪般的水。流從石洞裏去。過
得橋基,看時,兩行奇樹,中間一座大朱紅欞星門。宋江入得欞星門看時,擡頭見一
所宮殿。宋江尋思道:「我生居鄆城縣,不曾聽得說有這個去處!」心中驚恐;不敢
動腳。青衣催促,請星主行。一引引入門內,有個龍墀,兩廊下儘是朱紅亭柱,都掛
著繡簾;正中一所大殿,殿上燈燭熒煌。青衣從龍墀內一步步引到月臺上,聽得殿上
階前又有幾個青衣道:「娘娘有請,星主進來。」
宋江到大殿上,不覺肌膚戰慄,毛髮倒豎。下面都是龍鳳磚階。青衣入廉內奏道
:「請至宋星主在階前。」宋江到廉前御階之下,躬身再拜,俯伏在地,口稱:「臣
乃下濁庶民,不識聖上,伏望天慈俯賜憐憫!」御簾內傳旨,教請宋星主坐。宋江那
裏敢擡頭。教四個青衣扶上錦墩坐。宋江只得勉強坐下,殿上喝聲「捲簾,」數個青
衣早把珠簾捲起,搭在金鈎上。娘娘問道:「星主別來無恙?」宋江起身再拜道:「
臣乃庶民,不敢面覰聖容。」娘娘道:「星主,既然如此,不必多禮。」宋江恰纔敢
擡頭舒眼,看殿上金碧交輝,點著龍燈鳳燭;兩邊都是青衣女童,持笏捧圭,執旌擎
扇侍從;正中七寶九龍牀上坐著那個娘娘,身穿金縷絳綃之衣,手秉白玉圭璋之器,
天然妙目,正大仙容,口中說道:「請星主到此。」命童子獻酒。兩下青衣女童執著
蓮花寶瓶,捧酒過來,斟在杯內。一個爲首的女童執杯遞酒,來勸宋江。宋江起身,
不敢推辭,接過杯,朝娘娘跪飲了一杯。宋江覺得這酒馨香馥郁,如醍醐灌頂,甘露
灑心。又是一個青衣捧過一盤仙棗來勸宋江。宋江戰戰兢兢,怕失了體面,伸著指頭
取了一枚,就而食之,懷核在手。青衣又斟過一杯酒來勸宋江,宋江又一飲而盡。娘
娘法旨,教再勸一杯。青衣再斟一杯酒過來勸宋江,宋江又飲了。仙女托過仙棗,又
食了兩枚。共飲過三杯仙酒,三枚仙棗,宋江便覺有些微醺;又怕酒後,醉失體$
:「敢被野貓拖了,黃呈註:犬字旁呈。子喫了,鷂鷹撲去了?我卻怎地得知
?」小二道:「我的雞纔在籠裏,不是你偷了是誰?」石秀道:「不要爭。值幾錢,
賠了你便罷。」店小二道:「我的是報曉雞,店內少他不得。你便賠我十兩銀子也不
濟,只要還我雞!」石秀大怒道:「你詐哄誰!老爺不賠你便怎的!」店小二笑道:
「客人,你們休要在這裏討野火喫!只我店裏不比別處客店:拏你到莊上便做梁山泊
賊寇解了去!」石秀聽了,大罵道:「便是梁山泊好漢,你怎麽拏了我去請賞?」楊
雄也怒道:「好意還你些錢,不賠你怎地拏我去?」小二叫一聲:「有賊!」只見店
裏赤條條地走出三五個大漢來,逕奔楊雄,石秀來。被石秀手起,一拳一個,都打翻
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時遷一拳打腫了臉,做聲不得。這幾個大漢都從後門走了。
楊雄道:「兄弟,這廝們一定去報人來,我們快喫了飯走了罷。」三個當下喫飽了,
把包裹分開背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鎗架子上揀了一條好朴刀。石秀道:
「左右只是左右,不可放過了他!」便去前尋了把草,竈裏點個火,望裏面四下燒著
。看那草房被風一煽,刮刮雜雜火起來。那火頃刻間天也似般大。三個拽開腳步,望
大路便走。
三個人行了兩個更次,只見前面後面火把不計其數;約有一二百人,發著喊,趕
將來。石秀道:「且不要慌,我們且揀小路走。」楊雄道:「且住!一個來殺一個!
兩個來殺一雙!待天色明朗即走!」說猶未了,四下裏合攏來。楊雄當先,石秀在後
,時遷在中,三個挺著朴刀來戰莊客。那夥人初時不知,輪著鎗棒趕來,楊雄手起朴
刀,早戳翻了五七個,前面的便走,後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趕入去,又戳翻了六七人
。四下裏莊客見說殺傷了十數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頭,都退去了。三個得一
步趕一步。正走之間,喊聲又起。枯草裏舒出兩把撓鈎來,正把時遷一撓鈎搭住,拖
入草窩裏去了。石秀急轉身來救時遷,背後又舒出兩把撓鈎來,卻得楊雄眼快,便把
朴刀一撥撥開,望草裏便戳。發聲喊,都走了。兩個見捉了時遷,怕深入重地,亦無
心戀戰:「不得時遷了,且四下裏尋路走罷。」見遠遠的火把亂明,小路又無叢林樹
木,炤得有路便走,一直望東邊去了。
衆莊客四下裏趕不著,自救了帶傷的人去,將時遷背翦綁了,押送祝家莊來。
且說楊雄、石秀,走到天明,望見一座村落酒店。石秀道:「哥哥,前頭酒肆裏
買碗酒飯喫了去,就問路程。」兩個便望村店裏來,倚了朴刀坐下,叫酒保取些酒來
,就做些飯喫。酒保一面鋪下菜蔬,$
將來的。」楊林說:「高廉也是披髮仗劍,殺入寨中。身上中了我一弩箭,回城中
去了。爲是人少,不敢去追。」宋江分賞楊林、白勝;把拿來的中傷神兵斬了;分撥
衆頭領,下了七八個小寨,圍繞大寨,提防再來劫寨;一面使人回山寨取軍馬協助。
且說高廉自中了箭,回到城中養病,令軍士:「守護城池,曉夜堤備,且休與他
廝殺。待我箭瘡平復起來,捉宋江未遲。」
卻說宋江見折了人馬,心中憂悶,和軍師吳用商量道:「只這個高廉尚且破不得
,倘或別添他處軍馬,並力來助,如之奈何!」吳學究道:「我想要破高廉妖法,只
除非我如此此如此。....。若不去請這個人來,柴大官人性命也是難救;高唐州城子
永不能得。」正是:
要除起霧興雲法,須請誦天徹地人。
畢竟吳學究說這個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戴宗二取公孫勝 李逵獨劈羅真人
話說當下吳學究對宋公明說道:「要破此法,只除非快教人去薊州尋取公孫勝來
,便可破得高廉。」宋江道:「前番戴宗去了幾時,全然打聽不著,那裏去尋?」
吳用道:「只說薊州,有管下多少縣治,鎮市,鄉村,他須不曾尋得到。我想公孫勝
他是個學道的人,必然在個名山大川,洞天真境居住。今番教戴宗可去薊州管下山川
去處尋覓一遭,不愁不見他。」宋江聽罷,隨即叫請戴院長商議,可往薊州尋取公孫
勝。戴宗道:「小可願往,只是得一個做伴的去方好。」吳用道:「你作起『神行法
』來,誰人趕得你上?」戴宗道:「若是同伴的人,我也把甲馬拴在他腿上,教他也
便走得快了。」李逵便道:「我與戴院長做伴走一遭。」戴宗道:「你若要跟我去,
須要一條路喫素,都聽我的言語。」李逵道:「這個有甚難處,我都依你便了。」宋
江,吳用分付道:「路上小心在意,休要惹事。若得見了,早早回來。」李逵道:「
我打死了殷天錫,卻教柴大官人喫官司,我如何不要救?今番並不許惹事了!」
二人各藏了暗器,拴縛了包裹,拜辭了宋江並衆人,離了高唐州,取路投薊州來
。走得二三十里,李逵立住腳道:「大哥,買碗酒喫了走也好。」戴宗道:「你要跟
我作『神行法,』須要只喫素酒。」李逵笑道:「便喫些肉也打甚麽緊。」戴宗道:
「你又來了;今日己晚,且向前尋個客店宿了,明日早行。」兩個又走了三十餘里,
天色昏黑,尋著一個客店歇了,燒起火來做飯,沾一角酒來喫。李逵搬一碗素飯並一
碗菜湯來房裏與戴宗喫。戴宗道:「你如何不喫飯?」李逵應道:「我且未要喫飯哩
。」戴宗尋思:「這廝必然$
衆頭領拔刀侍立。宋江獨自下了四
拜,跪在面前,告稟道:「宋江原是鄆城小吏,爲被官所逼,不得已哨聚山林,權借
梁山泊避難,專等朝廷招安,與國家出力。今有兩個兄弟,無事被賀太守生事陷害,
下在牢裏。欲借太尉御香,儀從并金鈴弔掛去賺華州,事畢并還,於太尉身上並無侵
犯。乞太尉鈞監。」宿太尉道:「不爭你將了御香等物去,明日事露,須連累下官!
」宋江道:「太尉回京,都推在宋江身上便是了。」
宿太尉看了那一班模樣,怎地推託得,只得應允了。宋江執盞擎杯,設筵拜謝;
就把太尉帶來的人穿的衣服都借穿了;於小嘍囉內,還揀一個俊俏的,剃了髭須,穿
了太尉的衣服,扮作宿元景;宋江,吳用,扮作客帳司;解珍、解寶、楊雄、石秀,
扮作虞候;小嘍囉都是紫衫銀帶。執著旌節、旗幡、儀杖、法物,擎擡了御香、祭禮
、金鈴弔掛;花榮、徐寧、朱仝、李應,扮作四個衛兵。朱武、陳達、楊春,款住太
尉并跟隨一應人等,置酒管待;卻教秦明、呼延灼,引一隊人馬,林沖,楊志,引一
隊人馬,分作兩路取城;教武松先去西嶽門下伺候,只聽號起行事。
話休絮繁。且說一行人等,離了山寨,逕到河口下船而行,不去報與華州太守,
一逕奔西嶽廟來。戴宗先去報知雲台觀主並廟裏職事人等。直到船邊,迎接上岸。香
花燈燭,幢旛寶蓋,擺列在前;先請御香上了香亭,廟裏人夫扛擡了,導引金鈴弔掛
前行。觀主拜見了太尉。吳學究道:「太尉一路染病不快,且把煖轎來。」左右人等
扶策太尉上轎,逕到嶽廟官廳內歇下。客帳司吳學究對觀主道:「這是特奉聖旨,齎
捧御香,金鈴弔掛,來與聖帝供養;緣何本州官員輕慢,不來迎接?」觀立答道:「
已使人去報了。敢是便到。」
說猶未了,本州先使一員推官,帶領做公的五七十人,將著酒果,來見太尉。原
來那小嘍囉,雖然模樣相似,卻語言發放不得;因此只教妝做染病,把靠褥圍定在床
上坐。推官一眼看那來的旗節,門旗,牙仗等物都是內府製造出的,如何不信。客帳
司匆匆入去稟覆了兩遭,卻引推官入去,遠遠地階下參拜了,見那太尉只把手指,並
不聽得說甚麽。客帳司直走下來,埋怨推官道:「太尉是天子前近幸大臣,不辭千里
之遙,特奉聖旨到此降香,不想於路染病未痊;本州衆管,如何不來遠接!」推官答
道:「前路官司雖有文書到州,不見近報,因此有失迎迓,不期太尉先到廟裏。本是
太守便來,奈緣少華賊人糾合梁山泊強盜要打城池,每日在彼堤防;以此不敢擅離,
特差小官先來貢獻酒禮。太守隨後便來參見。」客帳司道:「$
我拳頭的滋味!」李固嚇得只看娘子,娘子便漾漾地走進去,燕青亦更不再說。
衆人散了,李固只得忍氣吞聲,自去安排行李,討了十輛太平車子,喚了十個腳
夫,四五十拽頭口,把行李裝上車子,行貨拴縛完備。盧俊義自去結束。第三日燒了
神福,給散了家中大男小女,一個個都分付了,當晚先叫李固引兩個當值的盡收拾了
出城。李固去了。娘子看了車仗,流淚而入。
次日五更,盧俊義起來,沐浴罷,更換一身新衣服,吃了早膳,取出器械,到後
堂裏辭別了祖先香火;臨時出門上路,分付娘子:「好生看家,多便三個月,少只四
五十日便回。」賈氏道:「丈夫路上小心,頻寄書信回來!」說罷,燕青流淚拜別。
盧俊義分付道:「小乙在家,凡事向前,不可以出去三瓦兩舍打哄。」燕青道:「主
人如此出行,小乙怎敢怠慢?」
盧俊義提了棍棒,出到城外。李固接著。盧俊義道:「你引兩個伴當先去。但有
乾淨客店,先做下飯等候:車仗腳夫,到來便吃,省得耽擱了路程。」李固也提條桿
棒,先和兩個伴當去了。盧俊義和數個當值的,隨後押著車仗行;但見途中山明水秀
,路闊坡平,心中歡喜道:「我若是在家,那裏見這般景致!」行了四十餘里,李固
接著主人;吃點心中飯罷,李固又先去了。再行四五十里,到客店裏,李固接著車仗
人馬宿食。盧俊義來到店房內,倚了棍棒,掛了氈笠兒,解下腰刀,換了鞋襪宿食,
皆不必說。次日清早起來,打火做飯,衆人吃了,收拾車輛頭口,上路又行。
自此在路夜宿曉行,已經數日,來到一個客店裏宿食。天明要行,只見店小二哥
對盧俊義說道:「好教官人得知:離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邊口子前過去
。山上宋公明大王,雖然不害來往客人,官人須是悄悄過去,休得大驚小怪。」盧俊
義聽了道:「原來如此。」便叫當值的取下衣箱,打開鎖,去裏面提出一個包,包內
取出四面白絹旗;問小二哥了四竹竿,每一枝縛起一面旗來,每面栲栳大小七個字,
寫道:『慷慨北京盧俊義,金裝玉匣來探地。太平車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貨去!』
李固,當值的,腳夫,店小二,看了,一齊叫起苦來。店小二問道:「官人莫不和山
上宋大王是親麽?」盧俊義道:「我自是北京財主,卻和這賊們有甚麽親!我特地要
來捉宋江這廝!」小二哥道:「官人低聲些!不要連累小人!不是要處!你便有一萬
人馬,也近他不得!」盧俊義道:「放屁!你這廝們都合那賊人做一路!」店小二掩
耳不迭。衆腳夫都癡呆了。李固和當值的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憐見衆人,留了
這條性命$
河北人順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慶。那人拄著一條水火棍,立在哥哥側邊。
蔡福道:「你且把這個死囚帶在那一間牢裏,我家去走一遭便來。」蔡慶把盧俊義且
帶去了。
蔡福起身,出離牢門來,只見司前牆下轉過一個人來,手裏提著飯罐,滿面挂淚
。蔡福認得是浪子燕青。蔡福問道:「燕小乙哥,你做甚麽?」燕青跪在地下,眼淚
如抛珠撒豆,告道:「節級哥哥!可憐見小的主人盧俊義員外吃屈官司,又無送飯的
錢財!小人城外叫化得這半罐子飯,權與主人充饑!節級哥哥,怎地做個方....」說
不了,氣早咽住,爬倒在地。蔡福道:「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飯把與他喫。」燕青拜
謝了,自進牢裏去送飯。
蔡福行過州橋來,只見一個茶博士,叫住唱喏道:「節級,有個客人在小人茶房
內樓上,專等節級說話。」蔡福來到樓下看時,正是主管李固。各施禮罷,蔡福道:
「主管有何見教?」李固道:「奸不廝瞞,俏不廝欺;小人的事都在節級肚裏。今夜
晚間只要光前絕後。無甚孝順,五十兩蒜條金在此,送與節級。廳上官吏,小人自去
打點。」蔡福笑道:「你不見正廳戒石上刻著『下民易虐,上蒼難欺?』你那瞞心昧
己勾當,怕我不知!你又占了他家私,謀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兩金子與我,結果了
他性命,日後提刑官下馬,我吃不得這等官司!」李固道:「只是節級嫌少,小人再
添五十兩。」蔡福道:「李主管,你『割貓兒尾,拌貓兒飯!』北京有名恁地一個盧
員外,只值得這一百兩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也不是我詐你,只把五百兩金子與我!
」李固便道:「金子在這裏,便都送與節級,只要今夜完成此事。」蔡福收了金子,
藏在身邊,起身道:「明日早來扛屍。」李固拜謝,歡喜去了。
蔡福回到家裏,卻纔進門,只見一人揭起蘆簾,跟將入來,叫一聲:「蔡節級相
見。」蔡福看時,但見那一個人生得十標致,且是打扮整齊:身穿鴉翅青圓領,腰系
羊指玉鬧妝;頭帶俊莪冠。足躡珍珠履。那人進得門,看著蔡福便拜。蔡福慌忙答禮
:便問:「官人高姓?有何見教?」那人道:「可借裏面說話。」蔡福便請入來一個
商議閣裏分賓坐下。那人開話道:「節級休要喫驚;在下便是滄州橫海郡人氏,姓柴
,名進,大周皇帝嫡派子孫,綽號小旋風的便是。只因好義疏財,結識天下好漢,不
幸犯罪,流落梁山泊。今奉宋公明哥哥將令,差遣前來,打聽盧員外消息。誰知被贓
官汙吏,淫婦姦夫,通情陷害,監在死囚牢裏,一命懸絲,盡在足下之手。不避生死
,特來到宅告知:若是留得盧員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
。」李固道:「我不是忘恩失義的人,慢慢地報答你兩個。」
董超,薛霸收了銀子,相別歸家,收拾包裹,連夜起身。盧俊義道:「小人今日
受刑,杖瘡作痛,容在明日上路罷!」薛霸罵道:「你便閉了鳥嘴!老爺自晦氣,撞
著你這窮神!沙門島往回六千里有餘,費多少盤纏!你又沒一文,教我們如何擺佈!
」盧俊義訴道:「念小人負屈含冤,上下看視則個!」董超罵道:「你這財主們,閑
常一毛不拔;今日天開眼,報應得快!你不要怨悵,我們相幫你走。」盧俊義忍氣吞
聲,只得走動。
行出東門,董超,薛霸把衣包,雨傘,都掛在盧員外枷頭上,兩個一路上做好做
惡,管押了行。看看天色傍晚,約行了十四五里,前面一個村鎮,尋覓客店安歇。當
時小二哥引到後面房裏,安放了包裹。薛霸說道:「老爺們苦殺,是個公人,那裏倒
來伏侍罪人?你若要吃飯,快去燒火!」盧俊義只得帶著枷來到廚下,問小二哥討了
個草柴,縛做一塊,來竈前燒火。小二哥替他淘米做飯,洗刷碗盞。盧俊義是財主出
身,這般事卻不會做,草柴火把又濕,又燒不著,一齊滅了;甫能盡力一吹,被灰眯
了眼睛。董超又喃喃呐呐的罵。做得飯熟,兩個都盛去了,盧俊義並不敢討吃。兩個
自吃了一回,剩下些殘湯冷飯,與盧俊義吃了。薛霸又不住聲罵了一回,喫了晚飯,
又叫盧俊義去燒腳湯。等得湯滾,盧俊義方敢去房裏坐地。兩個自洗了腳,掇一盆百
煎滾湯賺盧俊義洗腳。方纔脫得草鞋,被薛霸扯兩條腿納在滾湯裏,大痛難禁。薛霸
道:「老爺伏侍你,顛倒做嘴臉!」兩個公人自去炕上睡了;把一條鐵索將盧員外鎖
在房門背後聲喚到四更,兩個公人起來,叫小二哥做飯,自吃飽了,收拾包裹要行。
盧俊義看腳時,都是燎漿泡,點地不得。當日秋兩紛紛,路上又滑,盧俊義一步一攧
,薛霸起水火棍,攔腰便打,董超假意去勸,一路上埋冤叫苦。
離了村店,約行了十餘里,到一座大林。盧俊義道:「小人其實走不動了,可憐
見權歇一歇!」兩個做公帶入林子裏,正是東方漸明,未有人行。薛霸道:「我兩個
起得早了,好生因倦;欲要就林子裏睡一睡,只怕你走了。」盧俊義道:「小人插翅
也飛不去!」薛霸道:「莫要著你道兒,且等老爺縛一縛!」腰間解上麻索來,兜住
盧俊義肚皮去那松樹上只一勒,反拽過腳來綁在樹上。薛霸對董超道:「大哥,你去
林子外立著;若有人來撞著;咳嗽爲號。」董超道:「兄弟,放手快些個。」薛霸道
:「你放心去看著外面。」說罷,起水火棍,看著盧員外道:「你休怪我兩個:你家
主管教我們路上結果$
使人去探
聽虛實,卻作道理。」只見探事人來回報:「寨後西北上,不知那裏將許多糧米,
有百十輛車子;河內又有糧車船,大小有五百餘隻;水陸並進,船馬同來。沿路有
幾個頭領監督。」太守道:「這廝們莫非有計?恐遭他毒手。再差人去打聽,端的
果是糧草也不是?」次日,小軍回報說:「車上都是糧草,尚且撒下米來。水中船
隻雖是遮蓋著,盡有米布袋露將出來。」張清道:「今晚出城,先截岸上車子,後
去取他水中船隻。太守助戰,一鼓而得。」太守道:「此計甚妙,只可善覰方便。
」叫軍漢飽餐酒食,盡行披掛,稍馱錦袋,張清手執長鎗,引一千軍兵,悄悄地出
是夜月色微明,星光滿天。行不到十里,望見一簇車子,旗上明寫:「水滸寨
忠義糧」。張清看了,見魯智深擔著禪仗,皂直裰拽紮起,當頭先走。張清道:「
這禿驢腦袋上著我一下石子。」魯智深擔著禪杖,此時自望見了,只做不知,大踏
步只顧走,卻忘了提防他石子。正走之間,張清在馬上喝聲:「著!」一石子正飛
在魯智深頭上,打得鮮血迸流,望後便倒。張清軍馬一齊呐喊,都搶將來。武松急
挺兩口戒刀,死去救回魯智深,撇了糧車便走。
張清奪得糧車,見果是糧米,心中歡喜,不來追趕魯智深,且押送糧草。推入
城來。太守見了大喜,自行收管。張清要再搶河中米船。太守道:「將軍善覰方便
。」張清上馬,轉過南門。此時望見河港內糧船不計其數。張清便叫開城門,一齊
呐喊,搶到河邊,都是陰雲佈滿,黑霧遮天;馬步軍兵回頭看時,你我對面不見。
此是公孫勝行持道法。張清看見,心慌眼暗,卻待要回,進退無路。四下裏喊聲亂
起,正不知軍兵從那裏來。林沖引鐵騎軍兵,將張清連人和馬都趕下水去了。河內
卻是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兩童,八個水軍頭領,一字兒擺在那裏。張清掙扎
不脫,被阮氏三雄捉住,繩纏索綁,送入寨中。水軍頭領飛報宋江。
吳用便催大小頭領連夜打城。太守獨自一個,怎生支吾得住。聽得城外四面砲
響,城門開了,嚇得太守無路可逃。宋江軍馬殺入城中,先救了劉唐;次後便開倉
庫,就將錢糧一分發送梁山泊,一分給散居民。太守平日清廉,饒了不殺。
宋江等都在州衙裏聚集衆人會面。只見水軍頭領,早把張清解來。衆多弟兄被
他打傷,咬牙切齒,盡要來殺張清。宋江見解將,親自直下堂階迎接,便陪話道:
「誤犯虎威,請勿挂意!」邀上廳來。說言未了,只見階下魯智深,使手帕包著頭
,拏著鐵禪杖,逕奔來要打張清。宋江隔住,連聲喝退。張清見宋江如此義氣,叩
頭下拜受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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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了許多筷子、碗、盞之類。東面牆腳下打了一口土灶,樹葉、樹枝、高粱稈子鋪滿
一地。灶上安放著一口鐵鍋,旁邊放著一個沙罐。拿過來一看,是空的,卻沒有蓋,
又沒有水。吹著了紙捻,到院子裡一照,並沒有甚麼,只有兩匹牲口拴在那裡。回到
後院一看,有一口小缸,用一頂戴殘的草帽蓋住,揭開一看,喜得是半缸水。便進去
在桌上取一個碗出來。先洗乾淨了,取了一碗水,舀在沙罐裡。又沒有小爐子,尋了
許久,在樹葉堆裡尋了出來。這沙罐沒蓋,便拿一個碗來蓋了。
抓一把樹枝、樹葉,生起火來。不一會,水開了,揭去碗一看,是碧清的,才想起未
放午時茶下去,忙到房裡取出來,放下去,煎了一會,約莫好了,舀了一碗出來,把
爐子裡火弄熄了,壁上的燈也滅了,拿到房裡去,白氏卻又睡著了,便輕輕推了一下
道:「母親!吃茶罷!」白氏夢中大驚而醒,問道:「做甚麼?」棣華道:「母親休
驚,女兒在這裡。」白氏道:「我睡著了,就是夢魂顛倒,甚是害怕。」棣華道:「
這是母親受了驚之故,靜養點就好了。午時茶煎好了,可要吃一口?」說罷,遞了過
去。白氏坐起來,吃了幾口,重又睡下。棣華取過裌被窩代蓋了,守坐在旁邊。白氏
昏昏沉沉,又復朦朧睡去。棣華此時,一燈相對,又復萬念交縈。想起伯和此時,到
底不知在那裡?身子究竟平安否?恨不能夠即刻有個人代他通一個信。又悔恨錯出了
京,倘使同在京裡,到了事急時,還可以相依,或不至散失。又想起父親在上海,那
裡知道我母女困在此處。那一寸芳心,便似轆轤般轉。又念倘得伯和平安無事,到了
上海,他自然會尋著父親。那時父親知道我們相失,又不知怎樣著急了。咳!但願他
平安到了上海,就是父親著急幾天也罷了,好在我們也總有到上海的日子,我們到了
,父親自然不著急了。或者我們到了天津,先發個電報到上海,父親自然放心了。忽
然想起伯和曾否到上海,只消到了天津,打電報去問父親,便知道了。想到此處,巴
不得當夜就到了天津。可奈母親病了,明天料來不能上路,不知幾時才好?若得早到
一天,豈不是可以早知道一天麼?忽又想起伯和縱使到上海,則我們此時趕到天津去
,他也不過在輪船上,未必就到,縱發電去問,亦是枉然。想到這裡,不覺自己啐了
自己一口,心中又忽然一陣糊塗起來,甚麼都不$
杜
有杕之杜、生于道左。
彼君子兮、噬肯適我。
中心好之、曷飲食之。
有杕之杜、生于道周。
彼君子兮、噬肯來游。
中心好之、曷飲食之。
124. 葛生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
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
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
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125. 采苓
采苓采苓、首陽之巔。
人之為言、苟亦無信。
舍旃舍旃、苟亦無然。
人之為言、胡得焉。
采苦采苦、首陽之下。
人之為言、苟亦無與。
舍旃舍旃、苟亦無然。
人之為言、胡得焉。
采葑采葑、首陽之東。
人之無言、苟亦無從。
舍旃舍旃、苟亦無然。
人之為言、胡得焉。
126. 車鄰
有車鄰鄰、有馬白顛。
未見君子、寺人之令。
阪有漆、隰有栗。
既見君子、並坐鼓瑟。
今者不樂、逝者其耋。
阪有桑、隰有楊。
既見君子、並坐鼓簧。
今者不樂、逝者其亡。
127. 駟驖
駟驖孔阜、六轡在手。
公之媚子、從公于狩。
奉時辰牡、辰牡孔碩。
公曰左之、舍拔則獲。
遊于北園、四馬既閑。
輶車鸞鑣、載獫歇驕。
128. 小戎
小戎俴收、五楘梁輈。
游環脅驅、陰靷鋈續、文茵暢轂、駕我騏馵。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轡在手、騏騮是中、騧驪是驂、龍盾之合、鋈以觼軜。
言念君子、溫其在邑。
方何為期、胡然我念之。
俴駟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鏤膺、交韔二弓、竹閉緄滕。
言念君子、載寢載與。
厭厭良人、秩秩德音。
129. 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淒淒、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130. 終南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
君子至止、錦衣狐裘。
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終南何有、有紀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
131. 黃鳥
交交黃鳥、止于棘。
誰從穆公、子車奄息。
維此奄息、百夫之特。
臨其穴、惴惴其慄。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
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黃鳥、止于桑。
誰從穆公、子車仲行。
維此仲行、百夫之防。
臨其穴、惴惴其慄。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
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黃鳥、止于楚。
誰從$
高峰插天。度橋,路愈峻,十里,從山夾中直躋高峰之南,登嶺巔。回視兩高峰已在舄下,計其崇峻,大煞、浮蓋,當皆出其下。南下三十五里,抵寧洋縣。
十七日 舟達華封。
十八日 上午始抵陸。漸登山阪,溪從右去,以灘高石阻,舟不能前也。十里,過山麓,又五里,跨華封絕頂,溪從其下折而西去。遙望西數里外,灘石重疊,水勢騰激,至有一灘純石,中斷而不見水者,此峽中最險處。自念前以雨阻不能達,今奈何復失之?乃北下三里,得村一塢,以為去溪不遠。沿塢西行里許,欲臨溪,不得路,始從蔗畦中下。蔗窮,又有蔓植者,花如荳,細莢未成。復踐蔓行,土流沙削不受履,方藉蔓為級,未幾蔓窮,皆荊棘藤刺,叢不能入。初側身投足,不辨高下,時時陷石坎,掛樹杪。既,忽得一橫溪,大道沿之。西三里,瞰溪咫尺,溪聲震耳,謂前所望中斷之險,必當其處。時大道直西去,通吳鎮、羅埠。覓下溪之路,久不得,見一小路伏叢棘中,乃匍匐就之。初猶有路影,未幾下皆積葉,高尺許,蜘網翳之;上則棘莽蒙密,鉤發懸股,百計難脫;比脫,則懸澗注溪,危石疊嵌而下。石皆累空間,登其上,始復見溪,而石不受足,轉墮深莽。余計不得前,乃即從澗水中,攀石踐流,遂抵溪石上。其石大如百間屋,側立溪南,溪北復有崩崖壅水。水既南避巨石,北激崩塊,衝搗莫容,躍隙而下,下即升降懸絕,倒湧逆卷,崖為之傾,舟安得通也?踞大石坐,又攀渡溪中突石而坐,望前溪西去,一瀉之勢,險無逾此。久之,溯大溪,踐亂石,山轉處,溪田層綴,從之,始得路。循而西轉,過所踞溪石二里許,灘聲復沸如前,則又一危磯也。西二里,得小路,隨山脊直瞰溪而下,始見前不可下之灘,即在其上流,而嶺頭所望純石中斷之灘,即在其下流。此嘴中懸兩灘間,非至此,則兩灘幾隱矣。逾嶺下舟。明日,抵漳州司理署。
後游天台山日記
壬申(1632年)三月十四日 自寧海發騎,四十五里,宿岔路口。其東南十五里,為桑洲驛,乃台郡道也;西南十里,松門嶺,為入天台道。
十五日 渡水母溪,登松門嶺,過玉愛山,共三十里,飯於箸竹嶺庵,其地為寧海、天台界。陟山岡三十餘里,寂無人煙,昔彌陀庵亦廢。下一嶺,叢山杳冥中,得村家,瀹茗飲石上。又十餘里,逾嶺而入天封寺。寺在華頂峰下,為天台幽絕處。卻騎,同僧無餘上華頂寺,宿淨因房,月色明瑩。其地去頂尚三里,余乘月獨上,誤登東峰之望海尖,西轉,始得路至華頂。歸寺已更餘矣。
十六日 五鼓,乘月上華頂,觀日出。衣履盡濕,還炙衣寺中。從寺右逾一嶺$
足。架梁南渡,又轉一橋,西渡大溪,遂躡山峽而上,則飛岩高穹東向而出,髡徒法宣依岩結閣,種竹於外,亦幽亦敞。時日已欲墜,擬假榻於中,而髡奴逐客甚急,形於聲色。遂出,仍渡峽橋,見有石級西上,遂躡之登。盤旋山頂,兩度過脊,皆深坑斷峽,回豆縱橫,或水或涸,想霖雨時靡非深浸也。時日已落崦嵫,下山二里,仍西,宿硝石東溪橋之南。
初六日 早起,聞有言覺海寺之勝者。平明,南趨二里,則南溪之左也。寺亦古,其前即鐵仙以西之第二重也。蓋硝石之南,其山皆塊石堆簇,南則交互盤錯,斬若截堵,峰峰皆然,以鐵仙為中;而西則兩突而盡於南溪之左;東則兩突而至於止〔止〕岩之東,再東則山轉而南矣。入覺海,見山在其前,即出而循崖以登崖之西,下瞰南溪涓涓北流,時有小舟自新城來。既南行,崖盡,有峽東下,蓋南北兩崖對峙其來峽,其度脊處反在西瀕溪之上。余見其峽深沉,遂躡山級,東向直登其巔。其巔有東西兩台。〔自西而東,路盡莫前。下瞰亂壑縱橫,峽形屈曲枝分,匯水成潭,分曹疊瀉,疑即所云金龜湖也。而二峰東下無路,但見東峽有水有徑,疑即鐵仙。仍從舊路下,至溪東兩崖對峽處,即從崖下東入峽中。漸下漸濕,遂東北三里至小港口。水自韓公橋來,渡之入山。東北三里,大石岩。五里,韓公橋。三里,雙同槽。南二里,紫雲岩。西一里,渡溪為夫子岩。返出紫雲,一里至響石岩,又登嶺一里至竺岫。〕
初七日 竺岫渡橋,東南三里,舒坑嶺。又三里,緬灣。又六里,陳坊。陳坊有溪自北南流,蓋自滬溪而下東溪者也。越橋而東上一嶺,又下而復上,日鐵灣嶺。共三里,下嶺為錢家灣。又隨東溪二里至黃源橋。渡溪而南一里,過黃灣嶺。南六里,長行嶺。下嶺為連家灣,是為新城西北界。連家灣出岡為周家隘,即新城入郡官道。又西十里,百順輔。又三里上分水嶺。先是自百順西至周家隘,有小水西流,余以為入南溪者;及登分水,而後知猶北入東溪者也。又五里,過沙路嶺。又五里過一橋,其水自高學坡來,五六里越橋而南,即與南大溪遇。又二里,東為觀者崖,西為仙居院,兩崖束溪如門,門以內澄潭甚深。又三里,入新城北門,出西門。石門不甚壯,而闤闠頗盛。出門渡石樑,則日峰山當梁瞰溪。越橋即南隨溪行。已折西南,登白石嶺。十里,過文江橋,始復與大溪遇,溪流至此已不勝舟矣。於是多隨溪,西南過竹山,山亦峭特自異,上有竹仙院。又十里,周舍。周舍之南,路折而東,有潭偃水,頗覺汪洋,即文江之上流也。十五里,宿於石瓶岡,去城二十五里,去福山十五里。$
,五嶺上矮嶺。逾嶺共五里,出楊坊,南行為坑陰,乃宜邑鉅聚。西行七里,宿車上。
二十日 雞再鳴,自車上載月西行,即與大溪遇。〔想即墟上之溪,自南而北者,發源軍峰,經坑陰至此。〕已而溪直南下,路西入山。又五里,登嶺。又三里,逶迤至嶺隘,有屋跨其間,曰黃嶺。下嶺二里,大溪復自南來。渡溪,天始明,山始大開。隨溪西北行五里,有塔立溪口小山上,塔之西北即宜黃城也。又有一大溪西南自東壁巡司來,直抵城東,有長木橋之;水遂北與東溪合,有大石橋架其上,曰貫虹;再北,則一小溪循城西北而東入大溪,亦有橋跨其上,曰豐樂。
是日抵宜黃東門貫虹橋之旅肄,覓得靜聞,始出,亟呼飯飯靜聞,與之北過豐樂橋,上獅子岩。岩回盤兩層,兀立三溪會合之北衝,大溪由此北下撫州者也。已而西經城北,至新城北門。北一里,過黃備橋。又西北一里,北入山,得仙岩。岩高峙若列錦層,上穹下逼,其西垂忽透壁為門,穿石而入,則眾山內閟,若另一世界。而是岩甚薄,不特南面壁立,而北面穹覆更奇,其穿透之隙,正如度之通天岩,亦景之最奇者也。三里,仍入城之北門。蓋是城東瀕溪為舊城,而西城新辟,一城附其外,繚繞諸峰,因之高下。經城三里,出南門。循東壁南來之溪西南行,五里,過四應山之東麓。又十五里,有小峰兀立溪上作猙獰之狀,其內有譚襄敏墓焉。又二里,過玉泉山下,山屏立路右若負扆,仰瞻峭拔,有小廬架崖半。欲從之,時膝以早行,忽腫痛不能升。又隨大溪南行三里,有小溪自西來注,即石蛩之下流也,始舍大溪溯小溪,折而西入三里而得石蛩寺。寺新創,頗宏整。寺北有矗崖立溪上,半自山頂平剖而下,其南突兀之峰猶多,與之對峙為門,而石蛩之嶺正中懸其間,而寺倚其東麓。仰望之,只見峰頂立石轟然,不知其中空也。是晚宿寺中,以足痛不及登蛩。
二十一日 晨餐後,亟登蛩。是峰東西橫跨,若飛梁天半,較貴溪之仙橋,高與大俱倍之,而從此西眺,只得其端。從寺北轉入峽中,是為萬人緣。由萬人緣南向而登,仰見〔竹影浮颺,〕一峰中〔穿〕高迥。〔透石入,〕南瞰亂峰兀突,〔溪聲山色,另作光響,非復人世。〕於是出橋南,還眺飛梁之上,石痕橫疊,有綴廬嵌室,無路可登。徘徊久之,〔一山鶴衝飛而去,響傳疏竹間,〕令人不能去。蓋是橋之南,其內石原裂兩層,自下而上,不離不合,隙俱尺許。由隙攀躋而上,可達其上層,而隙夾逼仄,轉身不能伸曲,手足無可攀躡,且以足痛未痊,悵悵還寺。問道寺僧,僧云:「從橋內裂隙而登躡甚難。必去衣脫履,止可及其上層,而從上垂綆$
嶺西十五里曰水頭,《志》謂武水出西山下鸕鹚石,當即其處。〕過脊即循水東南,四里為東村。水由峽中南去,路東南逾嶺,直上一里而遙,始及嶺頭,蓋江山嶺平而為分水之脊,此嶺高而無關過脈也。下嶺,路益開整,路旁喬松合抱夾立。三里,始行塢中。其塢開洋成峒,而四圍山不甚高,東北惟東山最巍峻,西南則西山之分支南下,言抵蒼梧,分粵之東西者也。三里,逕塢出兩石山之口,又復開洋成峒。又三里,復出兩山口。又一里,乃達垫江鋪而止宿焉。南去臨武尚十里。是日行六十里,既止而余體小恙。
初四日 予以夜臥發熱,平明乃起。問知由垫江而東北十里,有龍洞甚奇,余所慕而至者,而不意即在此也。乃寄行囊於旅店,逐由小徑東北行。四里,出大道,則臨武北向桂陽州路也。遵行一裡,有溪自北而南,益發於東山之下者。渡橋,即上捱岡嶺。越嶺,路轉純北正北,復從小徑西北入山,共五里而抵石門蔣氏。有山兀立,蔣氏居後洞,在山半翠微間。洞門東南向,一入即見百柱千門,懸列其中,俯窪而下,則洞之外層也。從其左而上,穿列柱而入,眾柱分列,復迴環成洞,玲瓏宛轉,如曲房邃閣,列戶分窗,無不透明聚隙,八窗掩映。從來所歷諸洞,有此屈折者,無此明爽,有此宏麗者,無此玲瓏,即此已足壓倒眾奇矣。時蔣氏導者還取火炬,余獨探奇先至,意炬而入處,當在下洞外層之後,故不趨彼而先趨此。及炬至,導者從左洞之後穿隙而入。連入石門數重,已轉在外洞之後,下層之上矣,乃北逾石限穿隘而入,即下石池中。其水澄澈不流,兩崖俱穹壁列柱,而石腳匯水不漏,池中水深三四尺。中有石埂中臥水底,水浮其上僅尺許,踐埂而行,寨裳可涉。十步之外,臥埂又橫若限,限外池益大,水益深,水底白石龍一條,首頂橫脊而尾拖池之中,鱗甲宛然。挨崖側又前兩三步,有圓石大如斗,萼插水中,不出水者亦尺許,是為寶珠,緊傍龍側,真睡龍頷下物也。珠之旁,又有一圓石大倍於珠,而中凹如臼,面與水平,色與珠共,是為珠盤。〔然與珠並列,未嘗盛珠也。〕由此而前,水深五六尺,無埂,不可涉矣。西望水洞宏廣,若五畝之池,四旁石崖巑岏參錯,而下不泄水,真異境也。其西北似有隙更深,恨無仙槎一葉航之耳!還從舊路出,經左洞下,至洞回望窪洞外層,氤氳窈窕。乃令顧僕先隨導者下山覓酒,而獨下洞底,環洞四旁,轉出列柱之後。其洞果不深避,而芝田蓮幄,瓊窩寶柱,上下層列,崆峒杳渺,即無內二洞之奇,亦自成一天也。〔此洞品第,固當在月岩上。〕探索久之,下山,而僕竟無覓酒處。遂遵山路十里,還至垫江,炊飯而行$
晨餐後仍向東行。一里,出山口,支峰兀立處,其上〔有〕庵,草翳無人,非觀音岩也。從庵左先循其上崖而東,崖危草沒,靜聞不能從,令守行囊於石畔。余攀隙披窾而入,轉崖之東,則兩壁裂而成門,〔內裁一線剖,宛轉嵌漏。〕其內上夾參九天,或合或離,俱不過咫尺;下夾墜九淵,或乾或水,俱憑臨數丈。夾半兩崖俱有痕,踐足而入,肩倚隔崖,足踐線痕,手攀石竅,無隕墜之慮。直進五六丈,夾轉而東,由支峰坳脊北望,見觀音崖在對崖,亦幽峭可喜。昨來時從其前盤山而轉,惜未一入。今不能愈北也。下山,東南行田塍間,水漫沒岸。三里,有南而北小水,急脫下衣,涉其東,溯之南。又二里,為秀塘,轉而西南行,復涉溪而北,循山麓行。二里,又一澗自北山夾中出,涉其南,又循一溪西來入,即西嶺之溪也。三里,越溪南,登下西嶺,入口甚隘,而內有平疇,西村落焉。西南上嶺,又二里而逾上西嶺,嶺東復得坪焉。有數家在深竹中,飯於村嫗。又西南平上二里,乃東逾一坳,始東下二里,為開洲,則湘之西岸也。溯湘南行五里,復入岡陀,為東劉村。又五里為西劉村,有水自西谷東入湘。又西南三里為土橋,又二里大豐橋,俱有水東注於湘。又逾嶺二里,宿於唐匯田。〔東有大山巋然出東界上者,曰赤耳山。)
二十六日 晨餐後,日色霽甚。南溯湘流二里,渡一溪為太平堡,有堡、有營兵焉。〔東西〕山至是開而成巨塢,〔小石峰一帶,駢立湘水東。〕又南二里,曰劉田。又南二里,曰白龍橋。又三裡,逾一小嶺,曰牛欄。二里,張村。又一里至廟角,飯於雙泉寺,其南即靈川界。又南二里,東南岐路入山,其東高峰片聳,曰白面山。又南二里,渡一橋,湘水之有橋自〔此〕。循左山行,南二里,為田心寺。又南一里,古龍王廟。又南一里,有一石峰峙立東西兩界之中,曰海陽山。有海龍庵,在峰南石崖之半。海龍庵已為臨桂界。海龍堡在西南一里,東入山五里為季陵,西十五里,過西嶺背為龍口橋,東北五里讀書岩、白面山,西北十五里廟角,南五里江匯。先是,望白面山南諸峭峰甚奇,問知其下有讀書岩,而急於海陽,遂南入古殿,以瓦磨墨錄其碑。抵海龍虎,日已薄崦嵫,急卸行李於中。乃下山,自東麓〔二洞門〕繞北至西,入龍母廟,已圮。即從流水中行,轉南,水遂成匯,深者沒股。庵下石崖壁立,下臨深塘。由塘南水中行,轉東登山。入庵,衣褌俱濕,急晚餐而臥以褻衣。
〔海陽山俱崆峒貯水。水門二:南平,西出甚急。東旱門二,下一二尺,即水匯其中,深者五六尺。山南水塘有細流,東源季陵亦下此。則此山尚在過脊北,水俱北$
間,當即大壩之上流,出於廖家〔村〕西者也。
憑眺久之,仍五里下,飯於玉虛殿。又二里,抵山麓小橋。聞其北有堯廟,乃縣中移以便伏臘故事者,其東南有寨山角鐵峰山,其名頗著。乃又南渡一橋,於是東南循堯山南麓而趨,將先探鐵峰,遂可西南轉及寨山、黃金而返也。五里,已出堯山東南塢。其南石峰森森,而東南一峰,尤錚錚屼突。余疑其為鐵峰山,得兩人自東來,問之,曰:「鐵峰在西,已逾而東矣!」余不信,曰:「寧失鐵峰,此錚錚者不可失也!」益東南馳松篁間,復得一小沙彌,詢鐵峰,曰:「前即是矣!」出林,夾右轉石山而南,將抵錚錚突峰之西,忽一老者曳杖至。再詢之,則夾右而轉者即鐵峰,其東南錚錚者乃天童觀後峰,錚錚者可望而不可登,鐵峰山則可登而不可入。蓋鐵峰頗似獨秀,其下有巖洞,昔有仙留記,曰:「有人開得鐵峰山,真珠金寶滿擔擔。」故先後多鑿崖通竅者,及將得其門,輒墜石閉塞焉。老者指余循南麓遍探,仍返勘東麓,俱無深入容身之竅。
乃西馳一里,轉入南岐。又一里抵冷水塘。小橋跨流,急湧西南而去,一村依山逐澗,亦幽棲之勝,而其人不之覺也。村南石峰如屏,東西橫亙,從西嘴望之,只薄若立指。從其腋東轉南山之坳,則遂出山南大道。始馳而西,共三里過萬洞寺,則寨山在其西矣。其地石山始開,平疇如砥,而寨山兀立其中。望其東崖,穹然壁立,懸崖之上,有室飛嵌,而不見其徑。轉循山南,抵山西麓,乃歷級北上。當〔寨山〕西北隅,崖開一罅,上架橫梁,乃逾梁入洞,貫腹而東,透出東崖,已在嵌室之內矣。余時急於東出,西洞真形俱不及細按。及透東洞,始解衣憩息,竟圖托宿其間,不暇更問他勝矣。
十五日 寨山洞中多蚊,無帳睡不能熟。晨起,曉日即射洞而入,余不候盥櫛,輒遍觀洞中。蓋其洞西北東南,前後兩辟,而中則通隘,僅容一人。由西麓上山腰,透入飛石下,旋轉躡其上,卷石為橋,以達洞門。門西北向,門內洞界為兩,南北並列,俱平整可居。北洞之後,即通隘透腹處也,隘長三丈。既入,即寬辟為岩,懸乳垂蓮,氤氳左右,而僧結屋掩其門。東岩上下,俱極崇削,惟屋左角餘飛台一掌,不為屋掩。余先是中夜為蚊所驅,時出坐其上。月色當空,見平疇繞麓,稻畔溢水,致甚幽曠。東岩之下,亦有深洞,第不透明。路當山麓,南轉始得東上。余既晨餐,西北望黃金岩頗近,亟趨焉,不復東尋下洞也。
下山西麓,過竹橋,由村北西北行,三里,抵岩之陽。其山骨立路北,上有豎石如觀音,有伏石如蝦蟆,土人呼為「蟆拐拜觀音」。其下即裂為洞,洞不深而高,南$
,曳杖遂行。過打油者家問之,則仍雲岩無可登,其居旁亦無徑可入。余回眺其後,有蛇道伏草間,遂披籬穿隙,隨山麓東行。轉而南向,將抵古廟,見有路西上,遂從之。始捫級,既乃梯崖。崖之削者,有石紋鋒利,履足不脫,拈指不滑;崖之覺者,有枝虯倒垂,足可躡藤,指可攀杪。惟崖窮踄峽,棘蔓填擁,沒頂牽足,鉤距紛紛,如蹈弱水,如蹈重圍,淬不能出。乃置傘插杖於石穴,而純用力於指足,久之,抵叢石崖下。其上回獅舞象,翥鳳騰龍,分形萃怪,排列繽紛。計透明之穴已與比肩,乃橫涉而北,逾轉逾出峰頭,俯瞰嵌崖削窟,反在其下,而下亦有高呼路誤,指余下踐之級者。余感其意,隨之下,竟不得所置傘杖處。呼者乃二牧翁,疑余不得下而憐之者,余下謝之。其人指登崖之道尚在古廟南,蓋其岩當從崖後轉入,不能從崖東入也。余言傘置崖間,復循上時道覓之。未幾,聞平塘街小兒呼噪聲,已而有數十人呼山下者,聲甚急,余初不知其為余,迨獲傘下面後知之。下至古廟側,則其人俱執槍挾矢,疑余為伏莽而詢之者。余告以游岩之故,皆不之信。乃解衣示之,且曰:「余有囊寄路口賣漿者茅中,汝可往而簡也。」眾乃漸散。余仍從古廟南歷磴披棘上。遂西南轉出山後坳間,眺其南,一峰枝起,頂豎一石,高數丈。〔予所見石峰綴立,雁岩翔鸞,龜峰靈芝,及此地筍石駢發,未有靈怪至此者。〕度已出岩後,而遙瞻石壁之下,猶未見洞門。忽下有童子,復高聲呼誤,言不及登者。時日已墜西峰,而棘蔓當前,度不可及,且靜聞在茅店,其主人將去,恐無投宿,乃亟隨之下,則此童已颺而去,不知其為憐為疑,將何屬者。乃仍轉北麓,出打油坊後,則賣漿主人將負所鋪張為返家計。余取桁間掛物,隨其人東趨平塘街求托宿處。其人言:「家隘不能容。」為余轉覓鄰居以下榻,而躬為執爂,且覓其宗人,令明晨導游焉。是暮,蘊隆出極,而靜聞病甚,顧僕乍分,迨晚餐後,出坐當衢明月下,而清風徐來,灑然眾峰間,聽諸村婦蠻歌謔浪,亦是群玉峰頭一異境也。
十一日 晨起,靜聞猶臥,余令主宿者炊飯,即先過賣漿者家,同其宗人南抵古廟南登山。導者揚鑣斬棘,共一里,抵山西南坳。從石隙再登一二步,即望見洞門西南向。又攀石崖數十步,即入洞焉。蓋其門前向東北,後向西南,中則直透,無屈曲崚嶒之掩隔。導者謂茲洞曰榜巖洞,茲山曰楓木山。下山,仍過古廟,遂南由田塍中渡西來小澗,〔水自兩路口西塘迤邐東穿山麓,即南溪發源也。〕共東南一里,入石巖洞。其門西北向,後門東北向,其中幽朗曲折,後門右崖,有架虛之台,盤空之蓋,皆窗楞$
中雖無人,知去古鼎不遠。乃就其中絞衣去水,下山,循麓再西,則村店鱗次,稱山中聚落之盛焉。問所謂鐵旗岩者,居人指在西北峰半。又半里,抵其峰之東南,見峰腰岩罅層出,余以為是矣。左右覓路不得,為往返者數四。既乃又西,始見山半洞懸於上,閣倚於前,而左右終不得路。復往返久之,得垂釣童子為之前導。蓋其徑即在山下,入處為水淹草覆,故茫無可辨。稍上即得層級,有大木橫偃級旁,上叢木耳,下結靈芝,時急於入岩,不及細簡。及抵岩,則巖門雙掩,以繩綰扣,知僧人不在,而雨猶沛,為之推扉以入。其岩南向,正與百步塘南之陸壠山相對。蓋岩前古鼎之推扉以入。其岩南向,正與百步塘南之陸壠山相對。蓋岩前古鼎村之山峙於左,沸水岩之山峙於右,岩懸山半,洞口圓通,而閣衙於內。其內不甚寬廣,叢列神像,右轉宏擴而闇然,數丈之內,亦迴環無他岐入矣。洞內之觀雖乏奇瑰,而洞之勝,頗饒罨映。鐵旗之名,其以峰著,非以洞著耶!環視僧之爂具,在右轉洞中,而臥帳設於前閣。因登其上,脫衣絞水而懸之窗間,取僧所留衣掩體以俟之。過午,望見山下一僧,戴笠撥茅而登,既久不至,則采耳盈筐,故遲遲耳。初至,以余擅啟其閉,辭色甚倨。余告以遠來遇雨,不得不入以待餔. 初辭以無米且無薪,余先窺其盎有夙儲,不直折之而穿,強其必炊。既炊,余就與語,語遂合,不特炊米供飯,且瀹耳為蔬,更覓薪炙衣焉。既飯,酬以錢,復不納。時雨漸止,余因問龍岩所在。僧初住山,誤以沸水岩為龍岩,指余西南入。余初不知,從之。半里至其下,山下有水穴東北向,瀦水甚滿,而內聲崆峒,其東復然,蓋其下皆中空,而水滿瀦之。然余所聞龍岩在山半,因望高而躋。其山上岐兩峰,中削千仞,西有淺穴在削崖之下,東有夾罅在側峰之側,踐棘披搜,終無危巖貯水。乃下,然猶不知其岩之為沸水不為龍岩也。東半里,趨古鼎村。望村後山南向洞開,一高峽上穹,一圓竅並峙。私念此奇不可失,即從岐東上。上穹者,如樓梯內升,而前有一垂石當門,東透為台,下從台前南入並峙之竅;圓竅者,如圜室內剜,而內有一突石中踞。此時亦猶以沸水為龍岩,不復知此地可別覓龍岩也。既下,仍由村北舊路過小橋,則溪水暴漲,橋沒水底者二尺餘,以傘拄測以渡。念此小溪如此,若靈壽石堰,漲高勢湧,必難東渡。適有土人取筍歸古鼎,問之,日:「大溪誠難涉,然亦不必涉。逾嶺抵溪,即隨溪北下,所涉者止一小溪,即可繞出老君洞左。」余聞之喜甚。蓋不特可以避涉,而且可以得安靈以北入洞源流,正余意中事,遂從之。逾坳,抵來所涉安靈西堰,則水$
得藝蔬之畦。又東一里,得北來大道。截大道橫過,東去一里得聚落,則郡東門之對江渡也。於是瀕江南岸倚屏風山北麓東行,其處村居連絡。一里,抵登台山,居聚愈稠。江為山扼,轉而北去,路從山南繞其東麓而北。聞其處有楊文廣洞,甚深杳,從江底潛通府堂,今其洞已塞,土人莫能指導,僅人人言之而已。登台之北又一里,有山橫列三峰,其陰即王氏山房所倚,余昔從洛容來,從其北麓渡江者也。茲從南至,望見南麓有洞駢列,路當出其東隅,而遙聞洞前人聲沸然,乃迂而西北至其下,則村氓之群社於野廟者也。洞在廟北半里,南向岈然。其山倒石虛懸,內裂三峽,外通三門,宛轉回合而不甚深擴,然石青潤而穴旁通,亦不意中所難得者。出洞,望西峰之陽,復有一岩南向,乃涉窪從之。適有婦負芻自北坳來,問東西二洞何名,曰:「東洞名蠻王,西洞淺而無名,然中有蛇穴之。」問:「北坳可達王氏山房?」曰:「北坳樵徑,無岐可通;大路從東麓而遙,小徑緣西坡而近,然晚輒有虎,須急行。」余乃上西洞。洞門亦南向,而中果淺,皆赭赤之石,下無旁通之竅,何以穴蛇?內高五六尺,復有石板平庋,虛懸不能上。而石板中央有孔一圓,如井欄中剜,下適有突石,踐石透孔,頸項恰出孔上,如罪人之囊三木者,然聳肩束臂,可自此上躍也。但其上亦不寬奧,不堪舒憩。遂下,從西坡小徑下山,循西麓而北逾一岡,竹塢蓊叢。里餘而得一茅舍,東倚山麓,西臨江坡。坡上密箐蔽空,連麓交蔭,道出其下,如行空翠穴中,不復知有西爍之日也。一里,北抵姚埠,即東門渡也。其上村居數十家。由村後南向登,上即王氏山房。時日已昃。余先每入一岩,輒以所攜龍眼、餅餌箕踞啖之,故至此而後索餐,得粥四甌,飯與茶兼利之矣,遂南入竹塢中,憺簹萬個,森森俱碧玉翔煙,覺塵囂之氣俱盡。已而上山,石磴甚峻,西緣南折,穿榕樹根中,透其跨下。已又東上,過一庋石片下,〔石去地五六尺,崖旁平庋出,薄齊架板,〕則山房在焉。小樓三楹橫列洞前,北臨絕壑,西瞻市堞縱橫,北眺江流奔衍,東指馬鹿、羅洞諸山,分行突翠,一覽無遁形。樓後即洞,洞高不為樓掩,中置西方諸像,而僧則托棲樓中,若為洞門鎖鑰者。蓋王氏昔讀書於此,今則以為僧廬,而名東林洞焉。洞後西、東分兩竅:西竅從南入,稍轉而東,漸黑隘,不堪深入;東竅從南入,轉而東忽透明焉。逾東閾而出,巨石迸裂成兩罅:一罅北透則石叢,而平台中懸,可以遠眺;一罅東下則崖削,而茅閣虛嵌,可以潛棲。四旁皆聳石雲噓,飛翠鸞舞,幽幻險爍,壺中之透別有天,世外之棲杳無地,非若他山透腹而$
向。」則前門之下層,當懸棧之下者也。由夾北入,路西有穴平墜如井,其深不測。又入其西壁下,有窪穴斜傾西墜。土人云:「深入下通水穴,可以取水。」然流沙圮瀉,不能著足也。西壁上有奧室圍環中拓,若懸琉璃燈一盞,乃禪室之最閟者。出由其東,又北過一隘,下懸梯三十級,其底甚平曠,石紋粼粼,俱作荔枝盆。其西懸〔乳〕萎蕤,攀隙而入,如穿雲葉。稍北轉而西上,望見微光前透甚遙,躡沙坂從之,透隘門西出,則赫然大觀,如龍宮峨闕,又南北高穹,光景陸離,耳目閃爍矣。此乃洞之由暗而明處也。其洞內抵西南通偏門,外抵東北通後門,長四十丈,闊十餘丈,高二十餘丈。其上倒垂之柱,千條萬縷,紛紜莫有紀極;其兩旁飛駕之懸台,剜空之卷室,列柱穿崖之榭,排雲透夾之門,上下層疊,割其一臠,即可當他山之全鼎。其內多因其高下架竹為欄,大者十餘丈,小者二、三丈,俱可憩可眺。由東崖躋隘入西南洞底之上層,其內有編竹架菌而為廩者,可置谷千鐘焉。其上又有龕一圍,置金仙於中,而旁小龕曰慈雲蓮座,乃黃君之母夫人像也。黃母數年前修西方之業於此,此其退藏之所;而外所編竹欄,則選佛之場;而廩則黃君儲以備不虞者。龕西則偏門之光,自頂射下。此處去後門已遙,而又得斯光相續,遂為不夜之城。攀峻峽西上,透其門頗隘,即偏門也。其門西南向,下臨不測,惟見樹杪叢叢出疊石間,岨懸嶂絕,不辨其處為前山、後山也。龕既窮,仍由故道下,東北趨後門。其門東北向,高二十丈,門以外則兩旁石崖直墜山麓,而為水洞之門;門以內,則洞底中陷,亦直墜山底而通水洞之內。陷處徑尺五,周圍如井。昔人置轆轤於上,引百丈綆下汲,深不啻十倍虎阜。恐人失足,亦編竹護其上,止留二孔以引軸轤,人不敢涉而窺也。井外即門,巨石東西橫峙,高於洞內者五尺,若門之閾。由井東踐閾,踞門之中,內觀洞頂,垂龍舞蛟,神物出沒,目眩精搖;外俯洞前,絕壁摶雲,重淵破壑,骨仙神聳。此閾內井外峽,下透水門,亦架空之梁,第勢極崇峻,無從對矚耳。閾東透石隘東北下,磴倚絕壁,壁石皆崆峒,木根穿隙緣竅,蹬斷處,亦橫木飛渡。下裡半而為百感村。徐子曰:此洞外險中閟,既穿歷窅渺,忽仰透崇宏,兼一山之前後以通奇,匯眾流於壑底而不覺,幽明兩涵,水陸濟美,通之則翻出煙雲,塞之則別成天地。西來第一,無以易此。
百感東岩在百感前門之東。由棧東危崖之端,東緣石痕一縷,數十步而得洞。其門亦南向,門以內不甚深,而高爽窈窕,石有五色氤氳之狀,〔詭裂成形〕。由峽中東入三、四丈,轉而北,有石中峙。逾隘以$
有車,以為明日行可必矣。
十八日 早起則陰雨霏霏,街衢濕透。余持傘覓夫,夫之前約者,已不肯行。出沙堤覓車,車又不復得。乃還寓,更令顧僕遍索之城外,終無有也。
十九日 晨得一夫,價甚貴,不得已滿其欲,猶推索再三,上午乃行。雨色已開,陰雲未豁。出朝京門,由五公祠。東麓東北行。五里,過接官亭,有小水自西北注東南。又五里,越一岡,連涉南行小水。又五里,有一溪較大,亦自西北向東南注,此即嚮往清秀所過香象橋之上流也。蓋郡北之山東西屏峙,西撫於石步墟,東極於司叛之尖山,皆崇峰聯屬如負扆。其中南走一支,數起數伏,而盡於望仙坡,結為南寧郡治。又東再南走一支,南盡於清秀山而為南寧之下砂。此水其腋中之界也,有木梁架溪上,渡梁,遂登岡阜。又五里,越一最高岡脊,東下有泉一窞在脊畔,是曰高井。由是三下三上,屢渡小水,皆自東南注西北,始知其過脊尚在東,此皆其迴環轉折之阜,流自西北注者,即西轉而東南下木梁大溪者也。共四里,又越一岡脊而下,其脊高不及高井之半,而實為西北來過脊以趨清秀者也。下脊又二里,再渡一溪,其流亦自西北注東南。過溪上岡又二里,為歸仁鋪,三四家在岡頭而已。又東北望尖山而行,七里為河丹公館,亦有三四家在岡頭,乃就飯焉。又東北行,屢涉南流小水,五里,一溪頗大,有木梁架之,至長於前二溪。其溪蓋自北崇山中來,有聚落倚其上流塢中,頗盛。越梁東上岡,是為橋村墟,數十家之聚。時方趁墟,人聲沸然。於是北望尖山行,又屢涉東南流小水,十二里,北渡一木梁頗大,又三里而至施湴驛,日將晡矣,歇於店。
二十日 五更起,飯而行,猶昧爽也。由施湴東北行二里,為站墟。又一里,降而下,渡一溪,木梁亦長。越溪東上,共一里,逾一岡,已越尖山東北矣。途中屢越小水,皆北而南。又十二里,橫逕平疇中,其處北近崇山,南下平塢,西即所逾之岡,東則崇山東盡,轉而南行,繚繞如堵牆環立。又東二里,復得大溪自北山南注其內,溪北大山之下,聚落甚盛,曰韋村。大山負扆立村後,曰朝著山。渡溪橋,東上崇岡即南下之脊,為清秀之東郡城第二重下砂也。按《郡志》,東八十里有橫山,高險橫截江河,蓋即此山南走截江而聳起者也。宋置橫山寨,為市馬之所。又東北二里,有三四家在山岡,曰火甲鋪。於是北下行山塢間,四面皆山,水從東南透夾去。屢涉細流,五里,遂北折入山夾。兩山東西駢立,從其中溯流北上,共十里,山夾束處匯塘塸水,有三四家踞山脊中度處,兩崖山甚逼,乃名曰關山,土人又名曰山心。按《志》,崑崙山在$
幾與夫趺跏灑掃之具俱備。有二桶尚存鬥米,惜乎人已久去,草沒雙扉,苔封古灶,令人恨不知何事憶人間也!令一人爇火灶中,令一人覓火庵側,斷薪積竹,炊具甚富,而水不可得。其人反命曰:「庵兩旁俱無,亦無路。惟東北行,有路在草樹間,循崖甚遠,不知何之?」予從之,果半里而得泉。蓋山頂懸崖綴石,獨此腋萬木攢翳。水從崖石滴墜不絕,昔人鑿痕接竹,引之成流,以供筒酌。其前削崖斷峺,無可前矣。乃以兩筒攜水返庵,令隨夫淅米而炊。令導余西南入竹林中,覓登頂之道。
初有路影,乃取竹覓筍者所踐;竹盡而上,皆巨茅覆頂,披之不得其隙。一里,始逾一西走之脊。其脊之西,又旁起一峰以拱巨峰者,下不能見,至是始陟之也。又從脊東上,皆短茅沒腰,踐之每驚。其路又一里,而始逾一南走之脊。其脊之南,亦旁起一峰以拱巨峰者,北不能矚,至是又陟之也。〔此兩峰即大歇嶺所望合中峰為筆架者。〕於是從脊北上,短茅亦盡,石崖峻垂,攀石隙以升,雖峻極,而手援足踐,反不似叢茅之易於顛覆也。直北上一里,遂凌絕頂。其頂孤懸特聳於眾石山之上,南北逾一丈,東西及五丈,惟南面可躋,而東西北三面皆嵌空懸崖,不受趾焉。頂之北,自頂平分直墜至庵前石磴下,皆巨木叢列,翳不可窺,惟遙望四面,叢山千垂萬簇,其脈似從西南來者。遙山外列,極北一抹乃五開、黎平之脊;極南叢亙,為思恩九司之嶺;惟東北稍豁,則黃窯、裡諸所從來者也。南壑之下,重坑隔阪間,時見有水汪汪,蓋都泥之一曲也。山高江逼,逆而來則見,隨而轉又相掩矣。此即石堰諸村之境也。山之東南垂,亦有小水潺潺,似從南向去,此必入都泥者,其在分脊嶺之南乎?土人言:「登此山者,必清齋數日,故昔有僧王姓者不能守戒,遂棄山而下。若登者不潔,必迷不得道。」以余視之,山無別岐,何以有迷也?又云:「山間四時皆辱,名花異果不絕於樹。然第可採食,懷之而下,輒復得迷。」若余所見者,引泉覆石之上,有葉如秋海棠而甚巨,有花如秋海棠而色白,嗅之萼,極清香,不知何種。而山頂巨木之巔,皆薔薇緣枝綴花,殷紅鮮耀,而不甚繁密。又有酸草,莖大如指,而赤如珊瑚,去皮食之,酸脆殊甚。亦有遺畦剩菜,已結子離離。而竹下龍孫,則悉為竊取者掘索已盡。此人亦當在迷路之列,豈向之驚余而竄避者,亦迷之一耶?
眺望峰頭久之,仍從故道下。返茅庵,暝色已合,急餐所炊粥,覺枯腸甚適。積薪佛座前作長明燈,以驅積陰之氣,乃架匡展簟而臥。
三月初一日 昧爽起,整衣冠叩佛座前,隨夫請下山而炊,余從也,但沸湯漱之而下。$
然寥落亦甚。其南為香山寺,寺前平地湧石環立,為門為峽,為峰為嶂,甚微而幻,若位置於英石盤中者。且小峰之上,每有巨樹箕踞,其根籠絡,與石為一,乾盤曲下覆,極似蘇閶盆累中雕紮而成者。寺西有池,中亦有石。池北郡守岳和聲建香林書院,以存宋趙清獻公故跡。又西北為黃文節祠,後有臥龍石,前有龍谿西流。宋署守張自明因文節遺風,捐數十萬錢建祠及龍谿書院,今規模已廢而碑圖猶存祠中。其東北即西竺寺也。
城內外俱茅舍,居民亦凋敝之甚,乃粵西府郡之最疲者。聞昔盛時,江北居民瀕江瞰流亦不下數千家,自戊午饑荒,蠻賊交出,遂鞠為草莽,二十年未得生聚,真可哀也。
繞城之勝有三:早北山,則會仙也;曰南山,則龍隱也;曰西山,則九龍也。
龍隱岩在郡城南五里,石峰東隅迴環北轉處也。前有三門,俱西向;後通山背亦有三門,俱東南向。其中上下層疊,縱橫連絡,無不〔貫〕通。今將中道交加處,以巨〔石〕窒其穴,洞遂分而為二。蓋北偏一門最高敞,前有佛宇,僧淨庵棲之;南偏二門在山腋間,最南者前多宋刻,張丹霞諸詩俱在焉;其中門已無路。余先從南門入,北透暗穴,反從上層下瞰得之,而無從下。仍出南門,攀搜到其處,再攜炬入,遂盡其奧裡。
北門西向高穹,前列佛宇三楹,洞高不礙其朗。內置金仙像,兩旁鎸刻皆近代筆,無宋人者。數丈後稍隘,而偏於南畔遂暗黑矣。秉炬直東入,又數丈,有岐在南崖之上。攀木梯而登,南向入穴,有一窪下陷如井,橫木板於上以渡。又南,則西壁下有紋一縷,緣崖根而臥,鱗脊蜿蜒,與崖根不即不離,此即所稱龍之「隱」者。外碑有記,謂其龍有昂首奮爪之形,則未之睹矣。又南數丈,逾一隘,遂俯石級下墜,則下層穴道亦南北成隙。南透則與中門內穴通,不知何人以巨石窒而塞之。北透過二隘,仰其上,則橫板上渡處也。再北,竇隘而窮,遂從橫板之竅攀空而上。蓋上瞰則空懸無底,而下躋則攀躍可升也。仍北下木梯,復東向直入,又逾一隘,有岐復南去。從之,漸見前竅有光燁燁,則已透山而得後門矣。又數丈,抵後門。其門東南向,瞰平疇;山麓有溪一支,環而北透其腋,即五蛩之東流之分而北者;其前復有石山一支環繞為塢,成洞天焉。仍北返分岐處,復東向直入,又數丈,則巨石中踞。由其北隙側身挨入,有眢井憑空下陷,大三四丈,深亦如之。乃懸梯投炬,令一人垂索而下,兩人從上援索以摯梯。其人既下,余亦隨之。又東南入一竅,中復有穴,下墜甚隘而深,〔一飛鼠驚竄上。〕從其西南攀崖而上,崖內復有眢井空陷,燭之不見其底。循其上西南入穴,$
則江底砂石,間有細流淙淙矣。又西七里,入河池州之東門。州城乃土牆,上覆以茅,城中居民凋蔽,但草茅而無瓦舍。其山南北對峙,中成東西塢,而大溪橫其中,東至乾照后土山,亙截為前門溪,轉而北,入石穴;西至大山嶺石脊,為後鑰水之所從發者也。抵州才過午,穿州出西門,寓茅舍中。以陸柬馬符索騎於州尊蕭。蕭公即為發票,取夫騎各二,不少羈焉。
十八日 晨餐後得二騎差役,即以馬夫二名作挑夫影射。既而蕭公復以腆儀來貺,余受其筍脯,而盡壁其餘。入城買帖作謝柬,久乃得之,行已上午矣。西向山塢行三里,有溪自北山南流,合於西來大溪。乃渡北溯大溪北岸行,又七里,有村在南山之塢,有瓦室焉,名楊村。循北山麓行,又二里,有飛石覆空而出,平壓行人之上。已而上危級,見級外倚深坑,內有懸穴,中空下陷,洪流溢其底焉。既上,從山半行,遂循崖北轉,又成南北之峽,山湊而為東西兩界矣。循東崖溯流上,升陟三里,渡溪而北,逾一坡而下,見東峽石壁危削,上有穹岩,下有駢峽,但聞水聲喧甚,以為自墮峽而下也,而旁眺不見影。稍前,則溪水猶自北來,復渡之。循溪東行峽中,三里,水窮峽盡。北上嶺一里,又從嶺頭行一里,出兩山坳間,有石垣兩重,屬兩峰之左右,是為大山嶺,河池、南丹之界也。逾嶺北下,遂為丹州境。轉而西二里,渡小水,其水南去。復西南逾一嶺,復與水遇,隨之西北行,共三里,復渡水,水匯於石壁下,遂就之而飯。又隨水出峽,西二里,山勢漸開,近山皆變石為土,南山下有茅一二楹矣。隨小水西行三里,漸轉而北,土山塢盡,西山隴間有數十家倚之,是為土寨關,則南丹土稅之鑰也。路在東山之麓,遂北上土嶺。其東來之水,似無北流之隙,惟西北有巨山懸削,想亦從其下入穴以注大江,而下金城、東江者,未親晰也。北下土嶺,其塢中小水亦自東而注西南,似亦逼懸削巨山而去。於是復西北上嶺,升陟共五里,轉出嶺頭,始有巨塢西北去,路從其西山嶺半行,又五里曰百步村。茅舍數家在西山隴上,皆江右人,為行李居停者。時錫賈擔夫三百餘人,占室已滿,無可托足,遂北向下隴前西北塢中。水至是轉而西南去,有木梁架其上,覆以亭,亦此中所僅見者。度梁而上隴,其塢遂轉東西。於是西向行五里,有四五家在南山隴間,曰岩田村。中有瓦欄三楹頗巨,亟投之,則老嫗幼孩,室如懸磬,而上瓦下板,俱多破孔裂痕。蓋此乃巨目家,前州亂時,為賊所攻掠而破,遺此老稚,久避他鄉,而始歸故土者。久之覓得一鍋,僅炊粥為餐,遂席板而臥。
十九日 平明起,炊飯而行。細雨霏霏。西向$
突,萬象洞即在北崖上,乃導者妄謂在南崖下。直下者一里,抵南崖。一洞東向,高四丈,水從中湧出,兩崖角起,前對為峽,水出洞破峽,勢極雄壯,蓋水洞後門也。又東二里,抵老鼠村,執途人問之,萬象洞在西北嶺上,即前所從下山處,洞甚深,歷降而下,底與水洞通。余欲更至洞門,晚色已合,去宿館尚十里。念此三洞,慕之數十年,趨走萬里,乃至而叛彝阻之,陽侯隔之,太陽促之,導人又誤之,生平游屐,斯為最厄矣!
隨筆二則
黔國公沐昌祚卒,子啟元嗣爵。邑諸生往祭其父,中門啟,一生翹首內望,門吏杖箠之。多土怒,亦箠其人,反為眾桀奴所傷,遂訴於直指金公。公諱瑊,將逮諸奴,奴聳啟元先疏誣多士。事下御史,金逮奴如故。啟元益嗔,徵兵祭纛,環直指門,發巨炮恐之,金不為動。沐遂掠多士數十人,毒痛之,囊其首於木。金戒多士毋與爭,急疏聞。下黔督張鶴鳴勘,張奏以實。時魏璫專政,下調停旨,而啟元愈猖狂不可制。母宋夫人懼斬世緒,泣三日,以毒進,啟元隕,事乃解。宋夫人疏請,孫稚未勝爵服,乞權署名,俟長賜襲。會今上登極,憐之,輒賜敕實授。即今嗣公沐天波,時僅歲一周支也。
普名勝者,阿迷州土寇也。祖者輅,父子為亂三鄉、維摩間。萬曆四十二年,廣西郡守蕭以裕,調寧州祿土司兵合剿,一鼓破之,輅父子俱就戳,始復維摩州,開三鄉縣。時名勝走阿迷,寧州祿洪欲除之。臨安守梁貴夢、郡紳王中丞撫民,畏寧州強,留普樹之敵,曲庇名勝。初猶屯阿迷境,後十餘年,兵頓強,殘破諸土司,遂駐州城,盡奪州守權。崇禎四年,撫臣王伉憂之,裹氈笠,同二騎潛至州,悉得其叛狀,疏請剿。上命川、貴四省合剿之。石屏龍土司兵先薄漾田,為所殲。三月初八日,王中丞親駐臨安,布政周世昌統十三參將,將本省兵萬七千人,逼沈家墳。賊命黎亞選扼之,不得進,相持者二月。五月初二日,亞選自營中潛往為名勝壽,醉返營。一童子泄其事於龍。龍與王土司夜劫之,遂斬黎;進薄州城,環圍四月,卒不下。時州人廖大亨任職方郎,賊恃為奧援,潛使使入京縱反間,謂普實不叛,王撫起釁徼功,百姓悉糜爛。於是部郎疏論普地不百里,兵不千人,即叛可傳檄定,何騷動大兵為?而王宮諭錫袞、楊庶常繩武,各上疏言宜剿。事下樞部議。先是王撫疏名勝包藏禍心已久,前有司養疽莫發奸,致成難圖蔓草,上因切責前撫、按。而前撫閔洪學已擢塚宰,懼勿能自解,即以飛語慫慂大司馬。大司馬已先入部郎言,遂謂名勝地不當一縣,撫、按比周,張大其事勢,又延引日月,徒虛糜縣官餉。疏上,嚴旨逮伉及按臣趙世龍。十月$
,而雪山之東,金沙江實透腋南注,但其處逼夾僅丈餘,不可得而望也。
由脊道西行,再隆再起,五里,有路自南而上者,此羅漢壁東旃檀嶺道也;交脊而西北去者,此循後趾北下鶴慶道也;交脊而東北下者,此羅川道也,隨脊而西者,絕頂道也。
於是再上,再紆而北,又二里餘而抵絕頂之下。其北崖雪痕皚皚,不知何日所積也。又南上半裡,入其南門。門外墜壑而下者,猢猻梯出銅佛殿道;由北門出,陟後脊轉而西南下者,束身峽出禮佛台,從華首門會銅佛殿道。而猢猻梯在東南,由脊上;束身峽在西北,由霤中。此登頂二險,而從脊來者獨無之。
入門即迦葉殿。此舊土主廟基也,舊迦葉殿在山半。歲丁丑,張按君謂絕頂不可不奉迦葉,遂捐資建此,而移土主於殿左。其前之天長閣,則天啟七年海鹽朱按君所建。後有觀風台,亦閣也,為天啟初年廣東潘按君所建,今易名多寶樓。後又有善雨亭,亦張按君所建,今貌其像於中。
後西川倪按君易名西腳蘧廬,語意大含譏諷。殿亭四圍,築城環之,復四面架樓為門:南曰雲觀,指雲南縣昔有彩雲之異也;東曰日觀,則泰山日觀之義;北曰雪觀,指麗江府雪山也;西曰海觀,則蒼山、洱海所在也。張君於萬山絕頂興此巨役,而沐府亦伺其意,移中和山銅殿運致之,蓋以和在省城東,而銅乃西方之屬,能剋木,故去彼移此。
有造流言以阻之者,謂雞山為麗府之脈,麗江公亦姓木,忌剋剋,將移師雞山,今先殺其首事僧矣。余在黔聞之,謂其說甚謬。麗北雞南,聞雞之脈自麗來,不聞麗自雞來,姓與地各不相涉,何剋之有?
及至此而見銅殿具堆積迦葉殿中,止無地以豎,尚候沐府相度,非有阻也。但一城之內,天長以後,為河南僧所主,前新建之迦葉殿,又陝西僧所主,以張按君同鄉故,沐府亦以銅殿屬之,惜兩僧無道氣,不免事事參商,非山門之福也。余一入山,即聞河南、陝西二僧名,及抵絕頂,將暮,見陝西僧之叔在迦葉殿,遂以行李置之。其姪明空,尚在羅漢壁西來寺。由殿側入天長閣,蓋陝僧以銅殿具支絕迦葉殿後正門,毋令從中出入也。河南僧居多寶樓下,留余晚供。觀其意殊特別憤憤。余於是皆腹誹之。
還至土主廟中,寒甚。
陝僧爇火供果,為余談其姪明空前募銅殿事甚悉。
「今現在西來,可一顧也。」余唯唯。
二十八日 晨起寒甚,亟披衣從南樓觀日出,已皎然上升矣。晨餐後,即錄碑文於天長、善雨之間。指僵,有張憲副二碑最長,獨不及錄。還飯迦葉殿。乃從北門出。門外岡脊之上,多賣漿瀹粉者。脊之西皆削崖下覆,豈即向所謂捨身崖者耶?北由脊$
一龕,見客至,胡麻方熟,輒邀同飯,余為再啜兩盂。見龕後有石脊,若垂梯而上,跣而躡之,復有洞懸其上層,中空而旁透小穴。崖之左右,由夾中升嶺,即南坳道,而崖懸不通,復下,由穴門出,即轉崖左西南上。仰見上崖復懸亙而中岈然,有岐細若蟲跡,攀條從之,又得一大穴,其門亦東北向,前甃石為台,樹坊為門,曰青蓮界。其左藥灶碑板俱存,而無字無人,棘蘿旁翳,無可問為何人未竟之業。
其右復有象鼻外垂之門,透而南,復有懸綃高卷之幛。
幛之右,上崖有洞巍張,下崖即二僧結庵之處,然磴絕俱莫可通。
乃仍由青蓮界出東夾,再上半里,而崖窮夾盡,山半坪開。又有泉自南坳東出,由坪而墜於崖之右;又分而交瀠坪塍,墜於崖之左。崖當其中,濯靈滌竅,遂成異幻。由坪上溯流半里,北向入峽,峽中之流,傾湧南向。溯之一里,澗形不改,而有巨石當其中。石之下,則湧水成流;而石之上,惟礫石堆澗,絕無水痕。又溯枯澗北行半里,路窮茅翳,蓋其澗自西峽來,路當北去也。乃東向躡嶺,攀崖躋棘,又半里,得南來路,遂隨之北。半里,西涉一塢,復升隴而西,有岐,入西南峽中者頗小,其直北下隴者頗大。
余心知直北者為南衙道,疑腰龍洞在西南峽中,遂望峽行。半里,不得路。遙聽西北山巔有人語聲,乃竭蹷攀嶺上,一里,得東來道。又一里,得驅犢者問之,則此路乃西向逾脊抵焦石峒者。問腰龍洞何在?曰:「即在此支嶺之北,然嶺北無路,須隨路仍東下山,折而北,至南衙,乃可往。」
蓋是山大脊,自北而南,脊之西為焦石峒,脊之東,一支東突,其北腋中,則腰龍洞所在,南腋中即此路也。余乃悵然,遂隨路返。東下一里,乃轉而東北下,又一里,抵山麓,循之北行,又一里而至南衙。南衙之村不甚大,倚西山而東臨大塢,其塢北自北衙,南抵中坳,其中甚寬。
蓋此中大塢,凡三曲三辟,最北者為北塢,塢南北亙,以北坳東隘為峽口;其南即中所屯塢,塢亦南北亙,以江陰村為峽口;其南即千戶營、百戶營塢,塢東西亙,以囉武村為峽口。
總一溪所貫,皆謂之羅川云。
由南衙之後西南上山,磴道甚辟。
一里半,有亭有室,當山之中,其旁桃李燁然。亭後躡級而上,有寺,門榜曰「金龍寺」。
門內有樓當洞門,其樓前臨平川,後瞰洞底,甚勝也。
樓後即為洞門,洞與樓俱東向,其門懸嵌而下,極似江右之石城洞。西壁上穹覆而下崆峒,南與北漸環而轉,惟東面可累級下。下五丈,一石突起,當洞之中,西聳而東削,甃以為台,亭其上,供白衣大士。
其亭東對層級,架木橋$
南峽,東向垂支而下,有微徑自南峽之底,西向循岡而上,於是始得路。隨之上躡,其上甚峻,蓋石城屏立,此其東南之趺,南峽又環其外,惟一線懸崖峽之間。遂從攀躋西向上者五里,乃折而北上。一里,西北陟坎坷之石,半里,抵石城南垂之足。乃知此山非環轉之城,其山則從其後雪山之脊,東度南折,中兜一峽,南嵌而下,至此南垂之足,乃峽中之門也。其崖則從南折之脊,橫列一屏,特聳而上,至此南垂之足,則承趺之座也。峽則圍三缺一,屏則界一為二,皆不可謂之城。然峽之杳渺障於內,屏之突兀臨於外,此南垂屏峽之交,正如黃河、華岳,湊扼潼關,不可不謂險之極也。從南垂足,盤其東麓而北,為崖前壁,正臨台庵而上。壁間有洞,亦東向,嵌高深間,登之縹緲雲端,憑臨瓊閣,所少者石髓無停穴耳。盤其西麓而北,為崖後壁,正環墜峽之東。削壘上壓,淵塹下蟠,萬木森空,藤蘚交擁,幽峭之甚。循崖北行一里,路分為二:一東北上,為躡崖頂者;一西北,為盤峽坳者。乃先從峽。半里,涉其底,底亦甚平,森木皆浮空結翠,絲日不容下墜。 當其中有木龍焉,乃一巨樹也。其下體形扁,縱三尺,橫尺五。自地而上,高二尺五寸,即半摧半茂。摧者在西北,止存下節;茂者在東南,聳於而起。其乾正圓,圍如下體之半,而高不啻十餘丈。
其所存下節並附之,其圓亦如聳乾,得下體之半,而其中皆空,外膚之圍抱而附於聳乾者,其厚止寸餘,中環空腹如桶,而水盈焉。桶中之水,深二尺餘,蓋下將及於地,而上低於外膚之邊者,一寸有五,其水不甚清,想即樹之瀝也。
中有蝌蚪躍跳,杓而乾之則不見。
然底無旁穴,不旋踵而水仍滿,亦不見所自來,及滿至膚邊下寸五,輒止不溢。若有所限之者,此又何耶? 樹之北,有平岡自西而東,屬於石崖之峰。即度岡之北,有窪匯水,為馬鹿潭,言馬鹿所棲飲者。窪之北,則兩岸對束如門,潭水所從泄也。循岡西上半里,西大山之麓有坡一方,巨木交枕,雲日披空,即老僧昔來所砍而欲卜之為基者,寄宿之茅,尚在其側。由此西上,可登上台,而路愈蔽,乃返由前岐東北躡岸,半里而凌其上。南瞰下台之龕庵,如井底寸人豆馬,蠕蠕下動。此庵遂成一畫幅,其頂正如堵牆,南北雖遙而闊皆丈餘,上下雖懸而址皆直立。
由其上東瞰上江如一線,而東界極北之曹澗,極南之牛角關,可一睫而盡;惟西界之南北,為本支所掩,不能盡崩戛、八灣之境也;西眺雪山大脊,可以平揖而問,第深峽中嵌,不能竟陟耳。乃以老僧飯踞崖脊而餐之,仍由舊徑下趨中台庵。未至而雨,為密樹所翳不覺也。既至而大$
花,擺在書房階下,也有雞冠紫,也有醉楊妃,也有銀鶴翎,盆盆皆是細種。深香疏態,散影滿簾,何減屏列金釵十二。白公十分喜愛,每日把酒玩賞。
這一日正吟賞間,忽報吳翰林與蘇御史來拜。原來這吳翰林就是白公妻舅,叫做吳珪,號瑞庵,與白公同里,為人最重義氣。這蘇御史名喚蘇淵,字方回,雖是河南籍中的進士,原籍卻也是金陵。又與白公是同年,又因詩酒往來,所以三人極相契厚,每每於政事之暇,不是你尋我,就是我訪你。白公聽見二人來拜,慌忙出來迎接。
三人因平日往來慣了,情意浹洽,全無一點客套。一見了,白公便笑說道:「這兩日菊花開得十分爛熳,二兄何不來一賞?」吳翰林道:「前日因李念臺點了南直隸學院,與他餞行,不得工夫。昨晚正要來賞,不期剛出門,遇見老楊厭物拿一篇壽文,立等要做了,與石都督夫人上壽,又誤了一日工夫。今早見風和日麗,恐怕錯過花期,所以約了蘇老仙不速而至。」蘇御史道:「小弟連日也要來,只因衙門中多事,未免辜負芳辰。」三人說著話,走到堂上相見,更了衣,待了茶,遂邀入書房中看菊。果然黃深紫淺,擺好兩隅,不異兩行紅粉。吳翰林與蘇御史俱誇獎好花不絕。三人賞玩了一會,白公即令家人擺上酒來同飲。
飲了數杯,吳翰林因說道:「此花秀而不艷,美而不妖,雖紅黃紫白,顏色種種鮮妍,卻終帶幾分疏野瀟洒氣味,使人愛而敬之。就如二兄與小弟一般,雖然在此做官,而日日陶情詩酒,與林下無異,終不似老楊這班俗吏,每日趨迎權貴,只指望進身做官,未免為花所笑。」白公笑道:「雖然如此說,只怕他們又笑你我不會做官,終日只好在此冷曹,與草木為伍。」蘇御史道:「他們笑我們,殊覺有理;我們笑他便笑錯了。」吳翰林道:「怎麼我們到笑差了?」
蘇御史道:「這京師原是個名利場,他們爭名奪利,正其宜也。你我既不貪富,又不圖貴,況白年兄與小弟又無子嗣,何必溷跡於此,以博旁人之笑。」白公嘆口氣道:「年兄之言最是,小弟豈不曉得?只是各有所圖,故苟戀如此,斷非捨不得這頂烏紗帽耳。」蘇御史又道:「吳兄玉堂,白兄清卿,官閑政簡,尚可以官為家,寄情詩酒。只是小弟做了這一個言路,當此時務,要開口又開不得,要閉口又閉不得,實是難為。只等聖上冊封過,小弟必要討個外差離此,方遂弟懷。」吳翰林道:「唐人有兩句詩道得好,若為籬邊菊,山中有此花,恰似為蘇兄今日之論而作,你我自樂,看花飲酒,自當歸隱山中,最為有理。」
三人一邊談笑,一邊飲酒,漸漸得情投意合,便不覺詩興發作。白公便叫左右取過筆硯來,$
獨詩才俊美,且無書不讀,下筆成文,千言立就。」蘇御史道:「如此可謂女中之學士。」白公道:「衰暮獨夫,有女雖才,卻也無用。」
蘇御史道:「小弟記得令媛今年只好十六七歲。」白公道:「今年是一十六歲了。」楊御史道:「曾許字人否?」白公道:「一來為小弟暮年無子,二來因老妻去世太早,嬌養慣了,所以直至今日尚未許聘。」楊御史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任是平日嬌養,也不可愆他於歸之期。」吳翰林道:「也不是定要愆期,只是難尋佳婿。」楊御史道:「偌大長安,豈無一富貴之子擇嫁?小弟明日定要作伐。」
白公道:「閑話且不要說,請完了佳作。」蘇御史道:「珠玉在前,自慚形穢,其實完不得了,每人情願罰酒三杯何如?」楊御史道:「說得有理,小弟情願吃。」吳翰林詩雖將完,因見他二人受罰,也就不寫出來,同罰了三大杯。只因這一首詩使人敬愛,談笑歡飲,直至上燈纔散。正是:
白髮詩翁吟不就,紅顏閨女等閑題。
始知天地山川秀,偏是蛾眉領略齊。
三人散去,不知又做何狀,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老御史為兒謀婦
詩曰:
憑君傳語寄登徒,只合人間媚野狐。
若有佳人懷吉士,從無淑女愛愚夫。
甘心合處錦添錦,強得圓時觚不觚。
莫再鑿空旋妄想,任他才色兩相圖。
話說楊御史自從在白公衙裡賞菊飲酒,見了白小姐詩句,便思量要求與兒子為妻。原來楊御史有一子一女,兒子叫做楊芳,年纔二十歲,人物雖不甚醜,只是文章學問難對人言。賴楊御史之力替他夤緣,到中了江南鄉試,因會試不中,就隨在任上讀書。楊御史雖懷此心,卻知道白公為人執拗,在女婿上留心選擇,輕易開口決不能成。再三思想,並無計策。
忽一日拜客回來,剛到衙門首,只見一青衣人,手捧著一封書,跪在路旁稟道:「浙江王爺有信,候問老爺。」楊御史看見便問:「是吏部王爺麼?」青衣人答道:「正是吏部王爺。」楊御史隨叫長班接了書,吩咐來人伺候。遂下馬進到私衙內,一面脫去官服,一面就拆開書看。只見上面寫著:
年弟王國謨頓首拜:弟自讓部歸來,不獲與年臺聚首於京師者,春忽冬矣。年臺霜威嚴肅,百僚丕振,而清透人聞之,曷勝欣仰。茲者,同鄉友人廖德明,原係儒者,既精風鑑,復善星平,往往有前知之妙,弟頗重之。今挾策遊長安,敢獻之門下,以為蓍龜之一助。幸賜盼睞而吹噓焉,感不獨在廖生也。草草奉瀆不宣。
楊御史看完了書,知道是薦星相之士,撇不過同年的情面,只得吩咐長班道:「你去看王爺薦的那位廖相公可在外面,$
,若據晚生相中看來,這富貴正無了期,子息上雖非親生,另有一番奇遇。目下印堂紅黑交侵,若不見喜,必有小災,卻不妨。老先生可牢記此言,到明日驗了,方知晚生不是面欺。」白公道:「多承指教,敢不心佩。」正相畢,左右又喚了一道茶來。
吃了茶,白公又問道:「先生自浙江到京師,水陸三千餘里,閱人必多,當今少年才士,看得幾人中意?」廖德明道:「晚生一路看來,若論平常科甲,處處皆有。倘要求曠世奇才、名重天下之人,惟有楊御史令公子方纔當得起。」白公驚問道:「是那個楊御史,難道就是敝同年楊子獻麼?」廖德明道:「是江西諱廷詔的,到不知可是貴同年否?」白公道:「正是,他只得一位乃郎,前年中了鄉榜。學生曾見過。其人也只尋常,就是硃卷,也不見怎麼高妙,為何先生獨取此子?」廖德明道:「若論文章一道,晚生不敢深辨。若從他星命看來,文昌躔斗,當有蘇學士之才華,異日自是第一人,玉堂金馬。不但星命註定,就是他已經鄉薦,今年二十歲,仍然終日潛修,尚未肯議婚,只這一段念頭也不可及。老先生不要等閑錯過。」白公道:「原來如此,學生到也不知。」
二人又說了些閑話,廖德明就起身告辭。白公道:「本該留先生在此小酌三杯,奈一個敝相知見招,往李皇親府上去,已著人來催早去,故此有慢先生,多得罪了。」隨命家人封了一兩代儀,送與廖德明。廖德明打一拱受了,再三致謝出門,隨即將此話報與楊御史去了。不題。
且說白公自聽了廖德明一席話,心下就有幾分打動了,便要訪問楊公子消息,又不好對外人說。恰好吳翰林來訪他,白公就留在書房中小飲。二人飲到半酣,白公因問道:「楊子獻的乃郎你曾見過麼?」吳翰林道:「你為何問他?」白公道:「前日敝同年薦了一個相士來,我偶問及他京中誰家子弟多才而賢,他盛稱老楊的乃郎,以為後來第一才人,且以鼎甲相期。小弟因為紅玉親事,恐怕當面錯過,所以問他,不知他的文字何如?」吳翰林道:「他是詩二房盧知縣的門生。文字雖未曾見,人是見過的,卻也不曾留心。如今細細想起來,也不像個大才之人。就是老楊,從也不見狀誇,若果好時,他怎肯自己埋沒了?」
白公道:「我也是這等疑心。那相士又說他今年二十歲,尚未議婚,說他立志必要登了甲榜,方肯洞房花燭。若果有此志,便後生可畏,定他不得了。」吳翰林道:「這也不難。到等小弟明日設一席,請他父子來一敘,再面觀其動靜,才不才便可知矣。」白公道:「此最有理。」二人商量已定,又吃了半日酒,方纔別去。
到次日,吳翰林就差長班下兩個請帖,去$
前,莫若私自去偷看此生,端的何如。若果非佳偶,索性絕了一個念頭,省得只管牽腸挂肚。」主意定了,遂靜悄悄的開了西角門,轉到後園中來。忽聽得百花亭上,有人咳嗽,便潛身躲在一架花屏風後,定暗偷看。只見一個俊俏書生,在亭子閒步。怎生模樣:
書生之態,弱冠之年。神凝秋水,衣剪春煙。瓊姿皎皎,玉影翩翩。春情吐面,詩思壓肩。性耽色鬼,骨帶文顛。問誰得似,青蓮謫仙。
紅玉小姐看了,只認做張軌如。心下驚喜不定道:「這一般風流人物,如何嫣素說道醜陋的。」那曉得是蘇友白,在書房中獨坐無聊,故到亭子上閒步。小姐偷看了半晌,恐怕別人瞧見,便依舊悄悄的走回來。
只見嫣素迎著說道:「飯有了,小姐卻獨自一個那裡去來,我四下裡尋小姐,再尋不見。」小姐含怒不應。嫣素又道:「小姐為甚著惱?」小姐罵道:「你這個賤丫頭,我何等待你,你卻說謊哄我,幾乎誤了大事。」嫣素道:「自幼服侍小姐,從不曉得說謊,幾時曾哄小姐?」小姐道:「既不哄我,你且說張郎如何醜陋。」嫣素笑道:「原來小姐為此罵我,莫說是罵,小姐就是打死嫣素,也難昧心說出一個好字來。」小姐道:「你這賤丫頭,還要嘴強,我已親看見了。」嫣素道:「小姐看來,卻是如何?」小姐道:「我看此生風流俊雅,國士無雙,你為何這等毀談他?」嫣素道:「又來作怪了,小姐的眼睛平素最高,今日為何這等樣低了,莫要錯認了劉郎作阮郎!」小姐道:「後園百花亭上,除了他再有誰人到此?」嫣素道:「我不信,是那一個頭面嘴臉風流的,待我也去看看。」慌忙到花園裡來。
此時蘇友白已走下亭子,到各處去看花。嫣素到了亭上,不見有人,便東張西望。蘇友白看見有個侍妾來,遂躲入花叢中去偷看。只見那侍妾生得:
梨影拖肩柳折腰,綠羅裙子繫紅腰。
雖然不比嬋娟貴,亦有婀娜一種嬌。
蘇友白看了半晌,恐怕走出驚了他進去,到讓他走下亭子來,卻悄悄的轉到他身後,低低叫一聲:「小娘子尋那一個,這般探望。」嫣素即回頭一看,看見了蘇友白是個少年的書生,心下又驚又喜道:「你是個甚麼人,為何躲在此處?」蘇友白道:「小生是和新柳詩不中選的舉子蘇友白,流落在此,望小娘子矜憐。」嫣素道:「我看郎君人物風流,不象個無才之人,為何到被遺了?」蘇友白道:「小生荒疏之句,被遺固宜,但小姐高才明眼,獨賞識張軌如,卻又可笑。」嫣素道:「郎君休輕薄那張家,他人物卻萬分不及郎君,然其詩思清新,其寔可愛,小姐只見詩不見人,所以取他。」蘇友白笑道:「倘因人物取他猶可,若說因詩句$
動摽梅之思。小弟探知其情,故感遇仁兄謀之自媒之計。今挑問仁兄,知仁兄鍾情有在,料難如願,故不欲言也。今日之見,冀事成也。異日兄來,事已不成,再眉目相見,縱兄不以此見笑,弟獨不愧於心乎,故或有不見之說。今仁兄以市交責弟,弟只得實告。此實兒女私情,即今日言之已覺面熱顏赤,倘泄之他人,豈不令弟羞死。」
蘇友白聞言,愕然驚喜道:「吾兄戲言耶,抑取笑小弟也。」盧夢梨淒然道:「出之肺腑,安敢相戲?」蘇友白道:「莫非夢耶?」盧夢梨道:「青天白日之下,何夢之有?」蘇友白道:「若是真,豈不令小弟狂喜欲死。」盧夢梨道:「事之不濟,悵也何如,仁兄乃謂之喜,何哉?」蘇友白道:「小弟飄流四海,孑然一身,忽有才美如仁兄之淑女,剛半面,而即以終身相處,弟雖草木,亦知向春為榮,況弟人也,云胡不喜!」
盧夢梨道:「吾兄好逑已自有人,豈能捨甜桃復尋苦李。小弟兄妹之私,不過虛願耳。」蘇友白道:「宋玉有云:『天下之美,無如西施。西施之美,無如東鄰之子。』仁兄令妹之美,何異於是,小弟今遇令妹之美,尚不知求,而浪云求鳳,豈非葉公之好畫龍,而見真龍反卻走也?」夢梨道:「仁兄既不欲棄捐弟妹,將無使意中之艷,怨作負心人耶?」友白道:「負心則吾豈敢!」夢梨道:「吾固知兄不負也,使吾兄而憐於弟妹,而有負於前,倘異日復有美於弟妹者,不又將弟妹為芻狗耶!無論前人怨君薄倖,亦大非弟妹所重於兄,人而仰望以為終身者也。」
蘇友白道:「仁兄曲諭,不獨深得弟心,而侃侃正言,更使弟敬畏,弟之柔腸癡念,已為兄寸斷百結,不復知有生死性命矣。」盧夢梨道:「兄情人也,不患情少,正患情多。顧今日之事,計將安出?」友白微笑道:「既不獨棄,除非兩全,但恐非深閨兒女之所樂聞也。」夢梨道:「舍妹年雖幼小,性頗幽慧,豈可以兒女視之。戀君真誠,昨已與弟言之矣。娶則妻,奔則妾。自媒近奔,即以小星而侍君亦無不可。但恐兄所求之淑女,未必能容耳。」蘇友白大喜道:「若非淑女,小弟可以無求。若果淑女,那有淑女而生妒心者,三人既許同心,豈可強分妻妾!倘異日書生僥倖得嬪二女,若不一情相處,有如皎日。」盧夢梨亦大喜道:「兄能如此,不負弟妹之苦心矣。雖倉卒一言,天地鬼神實與聞之,就使海枯石爛,此言不朽矣。」友白道:「弟思白小姐,而事尚屬虛懸。今令妹事既蒙金諾,小弟何不少留數日,就求媒一議。」夢梨道:「仁兄初意,原為白小姐而來,而半途忽先婿了舍妹,無論仁兄先已負心,就令白小姐聞之,自應不悅,豈不開異日爭端。況舍妹$
馬也!」居行簡搖首道:「這怎麼使得?」掌珠小姐又笑道:「他當日與孩兒路遇是個男子,今日仍以男子相見,必無男女嫌疑。即使時常接見,論文終日,又何礙於禮!若到後來,必須如此這般計較而行,有何不可?」
居行筒聽了,哈哈大笑道:「孩兒靈心機巧,真可謂愈出愈奇,到也是一番佳話。」遂又細細商議與許繡虎相見。
只不知相見有何話說?可能識出些破綻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簾控金鉤天女素妝微露影 閒齋寂靜書生憔悴染儒毫
詞曰:
青青無意桃紅柳,欲尋好句。動花樹影那人兒,驚避又還回顧。無可奈何難去,又添思慕。鎮日雙眉作鎖攢,援筆吐愁如訴。
調寄《玉連環》
話說許繡虎在書室中,雖然書籍滿架,哪裡有心去看。終日癡癡迷迷看著抄錄和詩。
一日夜間,有個小童送入燈來,不一時又送上一壺好茶。許繡虎見這小童生得清秀,因問道:「你家老爺只生一位公子?如何捨得使他遊學在外,這是什麼緣故?」小童道:「我家公子年雖幼,生性卻與人不同,我嘗聽見他對人說道:『讀書只求明理,理有所得,不若曠觀以尋益友。』故此公子自做秀才之後,只借遊學為名,實是訪求益友。」
許繡虎聽了,驚驚喜喜,忙問道:「如今你家公子結識了多少朋友了?」小童道:「相公怎麼看得結識朋友這等容易?」許繡虎道:「出門相遇,無非朋友,有什不容易?」小童道:「原來相公是個濫交不擇的人。我家公子要結識的朋友,必是友直、友諒、友多聞的益友,再者要與他詩文堪敵,年貌相仿,方肯與他訂交,誓同生死。不然,不與他結識。」
許繡虎道:「若這般說來,真不容易。只不知你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公子可曾結識得幾個麼?難道不曾有人?」小童道:「實是沒有。」許繡虎笑了一笑道:「我初到此,只為愁腸充塞,筆花未吐。你今看我的年貌,可入得你公子的眼麼?」小童笑道:「若據我看來,雖不知相公文才深淺,若以年貌取之,只怕公子見了,也還留意三分。」許繡虎正要再問,不期裡面有人呼喚,小童連忙走入。正是:
曲曲彎彎無盡期,機關暗逗哪能知。
聽來雖是糊塗語,引得人心平屬迷。
原來這個小童,就是素琴假裝來誇說公子,好使許繡虎在此安心。許繡虎見他去了,只得默坐了一會。小芳來催安寢。寢便寢了,一時那得睡著。因想道:「若據小童之言,我想這公子勿論有才無才,而胸懷磊落,超越過人,如此又難得。他父親以順其性,倒也難得。」
忽又想道:「他今比我尚小兩年,胸中怎得如此操守?行擇友的事。倘或一旦淪入匪類,不求$
會集之所,豈患無人可交?何必戀戀於此?倘或因思成慮,因慮成疾,大為不便,望乞相公聽之為幸!」
許繡虎笑道:「你言雖有理,但吾所見,非汝所能知。以後可言則言,不可言毋自辱焉!」小芳聽了,不敢做聲,只落得終日出門自去頑耍。正是:
進言反觸東君怨,不意東君別有思。
休道壁中無竊聽,越叫知重那人兒。
原來,那樓上美女,就是掌珠小姐。這些時已是女裝,絕不敢露人眼前,只在閨閣中與夫人坐臥。這日飯後無事,因見春色融和,遂獨自走上這博雅樓來。這博雅樓,乃是珍藏書籍之地。因外面書室有了許繡虎,不敢再出,故此到樓上來,一則看書,二則不負春光。
上得樓來,遂啟珠簾,正欲觀看園中這些嫩柳嬌花,爭妍桃李,忽見竹屏之外彷彿有人,心知是許繡虎閒步至此。卻見他聽見簾動金鉤,仰面迎看,不敢正視。掌珠小姐恐他看明了色相,遂影身簾後。見許繡虎雖未全窺,卻微露芳容,有驚驚疑疑欲留欲退之態,遂爾下樓,悄悄吩咐素琴。
素琴因來書室壁後竊聽,細細聽了主僕之言,遂走來對小姐道:「小姐若不使我去竊聽,許郎的心事何由而知?今被小童一一道出,許郎真情種也!」遂把所聽之言細細說出。小姐聽了,微微笑道:「幸喜不曾被他看明,若使看明,露出破綻,便覺無味。」說罷,居行簡走來。父女商議了一番,以作準備。
再說許繡虎斥退了小芳,暗暗想道:「我今日何幸,得睹此金屋嬋娟,係人腸肚。但不知這位美人,是年伯的什人?難道是他所生之女?只是我方才雖不敢光明正大看她芳年,卻見她芳年只有十六、七的光景。正在及笄時候。我記得前日老年伯說的世弟,年才十七。若是他所生,怎麼年紀不相上下?不知誰是哥哥?誰為妹子?我今微見妹妹,大約其兄必非粗俗的人品。在此候他一見,也不枉然。況且要問他和詩底裡,為何抄錄在此,在他身上要人,焉得不在此等候。」
忽又想道:「我方才見這美人,眉如畫、目如水、發如鬒、膚如雪、齒如貝,潤澤有若如脂。怎麼有些與我路遇的這位少年相似,豈不大奇!難道是與他兄妹不成?怎得相似至此。」
又想道:「豈有此理!這少年美男,翩翩舉止,豐彩昂藏,端的是我輩人物。試想這美人,幽嫻貞靜,窈窕天生,必非不待君子之逑。但我已被和詩人束定,豈可不定情於和詩人,而在此空懷,以作天姝之想?設使異日得遇和詩者,豈不怪我!我今只合具此至誠心,而與和詩人訂交足矣!」想罷,一時放開念頭,自此只在書室,絕不敢住竹林中閒走。
又候了數日,怎奈這公子回期絕無影響,不勝氣悶道:「我今欲使$
,先把她兩個人的手一邊捏住一隻,後來卻像與她閒步地一般,一邊說一
邊走,說到差不多的時節,已到了書房門口兩邊交界之處了,無意之中把她一扯,
兩個人的身子已在總門之外,流水要回身進去,不想總門已被丫鬟鎖了,這是吳氏
預先做定的圈套。二人大驚道:」這怎麼使得?就要如此,也待我們商量酌議,想
個長策出來,慢慢地回話,怎麼捏人在拳頭裡,硬做起來?「吳氏道:」不勞你們
費心,長策我已想到了,聞香躲臭的傢伙,都現現成成擺在那邊,還你不即不離,
決不像以前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就是。「二人問什麼計策,吳氏又把同房各鋪的話說
了一遍,二人方才應允。
各人走進房去,果然都是兩張床,中間隔著一張桌子,桌上又擺著香爐匙箸。
裡侯也會奉承,每一個房裡買上七八斤速香,憑她們燒過日子,好掩飾自家的穢氣。
從此以後,把這三個女子當做菩薩一般燒香供養,除那一刻要緊工夫之外,再不敢
近身去褻瀆她。由鄒而何,由何而吳,一個一夜,週而復始,任他自去自來,倒喜
得沒有醋吃。不上幾年,三人各生一子。
兒子又生得古怪,不像爺,只像娘,個個都嬌皮細肉,又不消請得先生,都是
母親自教。以前不曾出過科第,後來一般也破天荒進學的進學,中舉的中舉,出貢
的出貢。裡侯只因相貌不好,倒落得三位妻子都會保養他,不十分肯來耗其精血,
所以直活到八十歲才死。這豈不是美妻該配丑夫的實據?我願世上的佳人把這回小
說不時擺在案頭,一到煩惱之時,就取來翻閱,說我的才雖絕高,不過像鄒小姐罷
了;貌雖極美,不過像何小姐罷了;就作兩樣俱全,也不過像吳氏罷了,她們一般
也嫁著那樣丈夫,一般也過了那些日子,不曾見飛得上天,鑽得入地,每夜只消在
要緊頭上熬那一兩刻工夫,況那一兩刻又是好熬的。
或者度得個好種出來,下半世的便宜就不折了。或者丈夫醜雖,也還醜不到
「闕不全」的地步,只要面貌好得一兩分,穢氣少得一兩種,墨水多得一兩滴,也
就要當做潘安、宋玉一般看承,切不可求全責備。
我這服金丹的訣竅都已說完了,藥囊也要收拾了,隨你們聽不聽不於我事,只
是還有幾句話,吩咐那些愚丑丈夫:她們嫁著你固要安心,你們娶著她也要惜福。
要曉得世上的佳人,就是才子也沒福受用的,我是何等之人,能夠與她作配,只除
那一刻要緊的工夫,沒奈何要少加褻瀆,其餘的時節,就要當做菩薩一般燒香供養,
不可把穢氣薰她,不可把惡言犯她,如此相敬,自然會像闕裡侯,度得好種出來了。
切不可把這回小說做了口實,說這$
樣學堂板子,丟下簽來,犯人只打得
五板,他倒打了十下倒棒。自此以後,輪著他行杖,雖不敢太輕,也不敢太重,只
打肉,不打筋,只打臀尖,不打膝窟,人都叫他做恤刑皂隸。
過了幾時,又該輪著他聽差。別人都往房科買票,蔣成一來乏本,二來安分,
只是聽其自然。誰想不費本錢的差,不但無利,又且有害;不但賠錢,又且賠棒。
當了一年差,低錢不曾留得半個,屈棒倒打了上千。要仍舊租與人當,人見他嘗著
苦味,不識甜頭,反要拿捏他起來。不是要減租錢,就是要貼使費,沒奈何,只得
自己苦捱。那同行裡面,也有笑他的,也有勸他的。笑他的道:「不是撐船手,休
來弄竹篙。衙門裡錢這等好趁?要進衙門,先要吃一服洗心湯,把良心洗去;還要
燒一分告天紙,把天理告辭,然後吃得這碗飯。你動不動要行方便,這『方便』二
字是茅坑的別名,別人瀉乾淨,自家受醃?o ,你若有做茅坑的度量,只管去行方
便。不然,這兩個字,請收拾起。」蔣成聽了,只不回言。那勸他的道:「小錢不
去,大錢不來,你也拚些資本,買張票子出去走走,自然有些興頭。
終日捏著空拳等差,有什麼好差到你?「蔣成道:」我也知道,只是去錢買的
差使,既要償本,又要求利,拿住犯人,自然狠命的需索了。若是詐得出的還好,
萬一詐不出的,或者逼出人命,或者告到上司,明中問了軍徒,暗中損了陰德,豈
不懊悔?「勸者道:」你一發迂了。衙門裡人將本求利,若要十倍、二十倍方才弄
出事來,你若肯平心只討一兩倍,就是半送半賣的生意了,犯人還屍祝你不了,有
什麼意外的事出來?「蔣成道:」也說得是。只是刑廳比不得府縣衙門,沒有賤票,
動不動是十兩半斤,我如今口食難度,哪有這項本錢?「勸者又道:」何不約幾個
朋友,做個小會,有一半付與房科,他也就肯發票,其餘待差錢到手,找帳未遲。
「蔣成聽了這些話,如醉初醒,如夢初覺,次日就辦酒請會,會錢到手,就去打聽
聞得按院批下一起著水人命,被犯是林監生。汀州富戶,數他第一,平日又是
個撒漫使錢的主兒,故此謀票者極多。蔣成道:「先下手為強。」即去請了承行,
先交十兩,寫了一半欠票。
次日簽押出來,領了拘牌,尋了副手同去。不料林監生預知事發,他有個相知
在浙江做官,先往浙江求書去了。本人不在,是他父親出來相見。父親鬚鬢皓然,
是吃過鄉飲的耆老,兒子雖然慷慨,自己甚是慳吝,封了二兩折數,要求蔣成回官。
蔣成見他是個德行長者,不好變臉需索,況且票上無名,又不好帶他見官$
講公道。
哪裡曉得那個才子又是有些作孽的,欺他不識字,那冤單裡面句句說鴇兒之惡,
卻又句句笑他自己之呆。冤單云:訴冤人王四,訴為半八之冤未洗,百二之本被吞。
請觀書背之文,以救刳腸之禍事。念身向居蔡地,今徙揚州,執賤業以謀生,事貴
人而餬口。蹇遭孽障,勾引癡魂。日日喚梳頭,朝朝催挽髻。以彼青絲發,系我綠
毛身。按摩則內外兼修,喚不醒陳搏之睡;盥沐則發容兼理,忙不了張敞之工。纏
頭錦日進千緡,請問系何人執櫛;洗兒錢歲留十萬,不知虧若個燒湯。
原不思破彼之慳,只妄想酬吾所欲。從良密議,訂於四五年之前;聘美重資,
浮於百二十之外正欲請期踐約,忽然負義寒盟。兩婦舌長,雀角鼠牙易競;一人智
短,鰱清鯉濁難分。摟吾背而探吾囊,樂處誰防竊盜;笞我豚而枷我頸,苦中方悔
疏虞。奇冤未雪於廳階,隱恨求伸於道路。伏乞貴官長者,義士仁人,各賜鄉評,
以補國法。或斷雪娘歸己,使名實相符,半八增為全八;或追原價還身,使排行復
舊,四雙減作兩雙。若是則鴇羽不致高張,而龜頭亦可永縮矣。為此泣訴。
媽兒自從審了官司出去,將王四的鋪蓋與篦頭傢伙盡丟出來,不容在家宿歇,
王四隻得另租房屋居住,終日背了這張冤黃,在街上走來走去,不識字的只曉得他
吃了絎絎的虧,在此伸訴,心上還有幾分憐憫;讀書識字的人看了冤單,個個掩口
而笑不發半點慈悲,只喝采冤單做得好,不說那代筆之人取笑他的緣故。王四背了
許久,不見人有一些公道,心上思量:「難道罷了不成?縱使銀子退不來,也教她
吃我些虧,受我些氣,方才曉得窮人的銀子不是好騙的!」就生個法子,終日帶了
篦頭傢伙,背著冤單,不往別處做生意,單單立在雪娘門口,替人篦頭。見有客人
要進去嫖她,就扯住客人,跪在門前控訴。
那些嫖客見說雪娘這等無情,結識她也沒用,況且篦頭的人都可以嫖得,其聲
價不問可知。有幾個跨進門檻的,依舊走了出去。媽兒與雪娘打又打他不怕,趕又
趕他不走,被他截住咽喉之路,弄得生計索然。
忽一日王四病倒在家,雪娘門前無人吵鬧,有個解糧的運官進來嫖她。兩個睡
到二更,雪娘睡熟,運官要小解,坐起身來取夜壺。那燈是不曾吹滅的,忽見一個
穿青的漢子跪在床前,不住地稱冤叫枉。運官大驚道:「你有什麼屈情,半夜三更
走來告訴?快快講來,待我幫你伸冤就是。」那漢子口裡不說,只把身子掉轉,依
舊跪下,背脊朝了運官,待他好看冤帖。誰想這個運官是不大識字的,對那漢子道
:「我不曾讀過書,不曉$
枝蓮花初出淤泥,後邊福祿正自無窮,如今即遇此兵變,也是眾生罪孽連累了小姐。奶奶此時雖然不見,樹葉還有相逢,怎便知沒有聚會的日子?我看小姐福相,乃是金屋人物,我空門之中怎能當的你?快不要想俺們這盡頭之路,誤了你終身前程。」蘭英道:「師父若是剃度我,我兩俱是無用之人,平空在此乞飯。師父即能相諒,豈不難為悟真老師?」悟圓道:「師兄就是我,我能相諒,他也自能相諒。小姐何必這樣客氣?」蘭英聽了悟圓之言,也知他是出於至誠,然心中到底覺著不安。到了夜間,語王老嫗道:「他出家之人,原是吃四方的,咱二人反白來吃他,我心中甚覺討愧。我身邊還有帶來的些首飾,奶娘你到明日上街換些錢,截幾尺零碎紬緞,待我刺幾副枕繡,轉賣些錢來幫補他些,心裏也還過的去。」王老嫗道:「小姐說的甚是有理。」到了次日,蘭英將首飾拿出,選了兩個上好美珠,送與悟真佛前供獻,又選了幾個次些的,付與王老嫗上街換錢。蘭英從此便在庵中日日刺繡,刺完隨付於王老嫗出門轉賣。蘭英針指工巧是甚出手?一日刺的還不勾一日賣的,餘下的利息盡付與悟真買柴糴米,到是悟真反覺心中不安。
一日,王老嫗賣到一家,見了兩個女子,生的十分標致,遂把針指取出來送與那女子看,那女子接在手中,看了又看,看罷多時,說道:「這針指刺的委實工巧,花枝又好,顏色又鮮,風致又活動,世間俗手斷然刺不出來。我且問你,這針指是何人刺的?」王老嫗道:「若問這刺繡的人,說起來話兒甚長。這刺繡的女子也是有根有葉人,家住在南康府西,他的父親姓水,是個名家進士,曾做到黃堂之職,到了六十以上不幸死去,祇剩下他母女度日。前日因著賊寇作亂,出門避兵,夜間又把他母親失去,至今還未知存亡。如今我那裏盡被賊人盤據,連家業也沒了。虧了一位悟圓師父,他有一位師兄,叫做悟真,就在貴處白衣庵裏住持,悟圓師父遂領了俺們來投在他庵中避亂。因著天長日久,白手吃他,不是長法,這女子便賣了些首飾,截了些零剪,他就在庵中刺繡,我就替他出門轉賣,轉幾文錢買些糧米,苟且糊口。這位女子說起來真真苦死人也。」那女子聽了嘆息道:「我祇說我苦,此人比我更苦。聽你說到此處,真足令人吊淚。你把針指盡罄留下,到明日我親自送價去。」說完,王老嫗遂出門去了,看官,你道這兩位女子是誰?這就是翠娟、舜華。翠娟聽了王老嫗之言,對著舜華說道:「適纔這位老嫗說的這刺繡女子,就是我的中表妹子。」舜華問道:「姐姐如何知道是你的姨妹?」翠娟道:「我的母親就是江西黃尚書的女兒,還有一位姨母,嫁了本地$
。」吳刑廳便即出來宅門,向撫院衙門而去。到了後宅門首,傳了梆,開了宅門,撫院迎出,讓至書房,行了禮坐定。茶畢,撫院便道:「恭喜賢婿,老夫適接塘報,纔知何鰲老賊今已正法,令尊公亦蒙赦放還,賢婿又奉旨復姓。大仇已報,不久父子團圓,可喜可賀。」吳瑞生答道:「適接山東青州府益都縣知縣李兄一書,愚婿也早知此事,方欲馳報岳翁,乃先蒙岳翁寵召,賜此佳音,佩感多矣。」撫院又道:「令尊公既蒙恩赦還,可速接來,以奉色養,兼行娶妻必告之禮,以便卜吉與小女並甥女完婚,老夫生平之願足矣。」吳瑞生道:「愚婿正有此意,謹依臺命。」又吃了一杯茶,隨即告別。到了自家宅內,忖道:「此時部文想也不久將到嶺南,九江口較崖州路近,此時或者到了。」遂一邊吩咐馬夫赴崖州接取山鶴,一邊吩咐轎馬赴九江口迎接父母。
話休絮煩,卻說瑰庵與老夫人一自到了南昌境界,吳瑞生已早排了儀仗遠遠迎接。吳瑞生接著,便隨轎而行,又有闔府官員、紳紟人等亦陸續出郭迎接,瑰庵俱下轎一一還禮,然後上轎前行。不多時,到了刑廳宅內。五載離別一朝團聚,一時悲喜交集。這是人情所至,不必細述的了。吳瑰庵開言問道:「孩兒自九江分別到任以後,不知如何就報了大仇,如何又遇了恩赦,致令骨肉團圓?」瑞生從頭至尾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瑰庵聽了大喜道:「多虧孩兒有志,纔有今日。不然你爹娘便久戍他鄉,永無出頭之期矣。」老夫人又道:「總是咱家沒傷陰騭,所以神佛保佑,否極泰來,吉人天相之言於此驗矣。」說著話,忽報山鶴野人至。看官你道嶺南較九江甚遠,如何此時也就到了?原來崖州至南昌俱是水路,又且都是下流,兼連日遇了順風,所以來的這樣爽快。卻說瑰庵與瑞生將山鶴迎進,到了書房,作了揖,山鶴說道:「祇因小弟一首俚言,累及兄臺受刑遠謫,今又幸承令公子出力,雪此奇冤,遠接小弟至此,得與兄臺相晤。波及之恩不啻天高地厚,弟當世世啣結矣。」瑰庵道:「吉凶同患,良友之誼。弟與兄臺情同手足,就是小兒聊效一臂之力,也是分所當然,況此實撫臺金公一疏之力所賜,小兒何力之有焉?」說罷,方纔就坐飲茶。不一時酒餚俱列,五載睽違,一朝聚首,不覺話長。說到各自遠謫處,便互相太息一番。說到嚴、何敗落處,便互相稱快一番。說到目下聚會處,又互相欣慰一番。說說笑笑,不覺日落西山,直到星移斗轉,方纔就寢。
到了次日,梳洗方畢,忽報撫院老爺有帖請太老爺,吳瑰庵向山鶴野人道:「吾感金公厚德,意欲親詣叩謝,念他是封鎖衙門,不便進謁,今承此召,便當乘機拜謝矣。」山鶴道:$
猶
天之有日也。日有亡乎?日亡吾亦亡也。”於是伊尹接履而趨,遂適於湯。湯以為相。
可謂適彼樂土,爰得其所矣。《詩》曰:“逝將去汝,適彼樂土。適彼樂土,爰得我
伊尹去夏入殷。田饒去魯適燕。介子推去晉入山。田饒事魯哀公而不見察,謂哀公曰:
“臣將去君,黃鵠舉矣。”哀公曰:“何謂也?”由饒曰:“君獨不見夫雞乎?敵在
前敢鬬者勇也,見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時者信也。雞雖有此五德,君猶日瀹而食
之者何也?則以其所從來者近也。夫黃鵠一舉千里,止君園池,食君魚鱉,啄君黍粱,
無此五德者,君猶貴之者何也?以其所從來者遠也。故臣將去君,黃鵠舉矣。”哀公
曰:“止!吾將書子之言也。”田饒曰:“臣聞食其食者,不毀其器。陰其樹者,不
折其枝。有臣不用,何書其言為?”遂去之燕。燕立以為相。三年,燕政大平,國無
盜賊。哀公喟然太息,為之闢寢三月,減損上服。曰:“不慎其前無悔其後,何可復
得?”《詩》雲:“近將去汝,適彼樂國。適彼樂國,爰得我直。”晉文公反國,酌
士大夫酒,召舅犯而將之,召艾陵而相之,授田百萬。介子推無爵。齒而就位。觴三
行,介子推奉觴而起,曰:“有龍矯矯,將失其所。龍既入深淵。得其安所。蛇脂盡
乾,獨不得甘雨。此何謂也。”文公曰:“嘻!是寡人之過也。吾為子爵與,待旦之
朝也。吾為子田與,河東陽之間。”介子推曰:“推聞君子之道,謁而得位,道士不
居也,爭而得財,廉士不受也。”文公曰:“使我得反國者,子也。吾將以成子之名。”
介子推曰:“推聞君子之道,為人子而不能承其父者,則不敢當其後。為人臣而不見
察於其君者,則不敢立於其朝。然推亦無索於天下矣。”遂去而之介山之上。文公使
人求之,不得。為之闢寢三月,號呼朞年。《詩》曰:“逝將去汝,適彼樂郊。適彼
樂郊,誰之永號。”此之謂也。
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處,以
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於子賤。子賤曰:“我任人,子任力。任人者佚,任力
者勞。”人謂子賤則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理,任其數而已。巫
馬期則不然。弊性事情,勞力教詔,雖治猶未至也。《詩》曰:“子有衣裳,弗曳弗
子路曰:“士不能勤苦,不能輕死亡,不能恬貧窮,而曰我能行義,吾不信也。昔者
申包胥立於秦廷,七日七夜,哭不絕聲,是以存楚。不能勸革,焉能行此?比干且死,
而諫愈忠。伯夷叔齊餓於首陽,而志益彰。不輕無記名投票亡,焉能行此?曾子褐衣
緼緒,未嘗完也。糲米之食,$
慘,為父陳冤,極其懇至,知是忠臣孝子之言,不勝感動,乃賜邑考平身。邑考謝恩,立於欄杆之外。妲己在內簾見邑考丰姿都雅,目秀眉清,唇紅齒白,言語溫柔。妲己傳旨:「捲去珠簾。」左右宮人將珠高捲,搭上金鉤。紂王見妲己出來,口稱:「御妻,今有西伯侯之子伯邑考納貢代父贖罪,情實可矜。」妲己奏曰:「妾聞西岐伯邑考善能鼓琴,真世上無雙,人間絕少。」紂王曰:「御妻何以知之?」妲己曰:「妾雖女流,幼在深閨聞父母傳說,邑考博通音律,鼓琴更精,深知大雅遺音,妾所以得知。陛下可著邑考撫彈一曲,便知深淺。」紂王乃酒色之徒,久被妖氛所惑,一聽其言,便命伯邑考叩見妲己。邑考朝拜畢。妲己曰:「伯邑考,聞你善能撫琴,你今試撫一曲何如?」邑考奏曰:「娘娘在上,臣聞父母有疾,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今犯臣父七載羈囚,苦楚萬狀,臣何忍蔑視其父,自為喜悅而鼓琴哉!況臣心碎如麻,安能宮商節奏,有辱聖聰。」紂王曰:「邑考,你當此景,撫操一曲,如果希奇,赦你父子歸國。」邑考聽見此言,大喜謝恩。紂王傳旨,取琴一張。邑考盤膝坐在地上,將琴放在膝上,十指尖尖,撥動琴弦,撫弄一曲,名曰「風入松」:
楊柳依依弄曉風,桃花半吐映日紅。芳草綿綿鋪錦繡,任他車馬各西東。
邑考彈至曲終,只見音韻幽揚,真如戛玉鳴珠,萬壑松濤,清婉欲絕,今人塵襟頓爽,恍如身在瑤池鳳闕;而笙簧簫管,檀板謳歌,覺俗氣逼人耳。誠所謂「此曲祗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紂王聽罷,心中大悅,對妲己曰:「真不負御妻所聞。邑考此曲可稱盡善盡美。」妲己奏曰:「伯邑考之琴,天下共聞,今親覿其人,所聞未盡所見。」紂王大喜,傳旨摘星樓排宴。妲己偷睛看邑考,面如滿月,丰姿俊雅,一表非俗,其風嬝嬝情動人。妲己又看紂王容貌,大是暗昧,不甚動人!──看官:紂王雖是帝王之相,怎經色慾相虧,形容枯槁。自古佳人愛少年,何況妲己乃一妖魅乎。妲己暗想:且將邑考留在此處,假說傳琴,乘機挑逗,庶幾成就鸞鳳,共效于飛之樂。況他少年,其為補益更多,而拘拘於此老哉。」妲己設計欲留邑考,隨即奏曰:「陛下當赦西伯父子歸國,固是陛下浩蕩之恩,但邑考琴為天下絕調,今赦之歸國,朝歌竟然絕響,深為可惜。」紂王曰:「如之奈何?」妲己奏曰:「妾有一法,可全二事。」紂王曰:「卿有何妙策可以兩全?」妲己曰:「陛下可留邑考在此傳妾之琴,俟妾學精熟,早晚侍陛下左右,以助皇上清暇之樂。一則西伯感陛下赦宥之恩;二則朝歌不致絕瑤琴之樂,庶幾可以兩全。」紂王聞言,以手$
大笑,這是怎麼說?」周紀曰:「不瞞兄說,笑的是你。」飛虎道:「有甚麼事與你笑?我官居王位,祿極人臣,列朝班身居首領,披蟒腰玉,有何事與你笑?」周紀曰:「兄長,你只知官居首領,顯耀爵祿,身披蟒袍。知者說你仗平生胸襟,位至尊大;不知者,只說你倚嫂嫂姿色,和悅君王,得其富貴。」周紀道罷,黃飛虎大叫一聲:「氣殺我也!」傳家將:「收拾行囊,打點反出朝歌!」黃飛彪見兄反了,點一千名家將,將車輛四百,把細軟、金銀珠寶裝載停當。飛虎同三子、二弟、四友,臨行曰:「我們如今投那方去?」黃明曰:「兄長豈不聞『賢臣擇主而仕』,西岐武王,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共享安康之福,豈不為美?」周紀暗思:「方纔飛虎反,是我說將計反了;他若還看破,只怕不反。不若使他個絕後計,再也來不得……」周紀曰:「此往西岐,出五關,借兵來朝歌城,為嫂嫂、娘娘報讎,此還是遲著。依小弟愚見,今日就在午門會紂王一戰,以見雌雄。你意下如何?」黃飛虎心下昏亂,隨口答應曰:「也是。」──大抵天道該是如此。飛虎金裝盔甲,上了五色神牛。飛彪、飛豹同三姪,龍環、吳謙並家將,保車輛出西門。黃明、周紀同武成王至午門。天色已明。周紀大叫:「傳與紂王,早早出來,講個明白。如遲,殺進宮闕,悔之晚矣!」紂王自賈氏身亡,黃妃已絕,自己悔之不及;正在龍德殿懊惱,無可對人言說。直到天明,當駕官啟奏:「黃飛虎反了,現在午門請戰。」紂王大怒,借此出氣:「好匹夫!焉敢如此欺侮朕躬!」傳旨:「取披掛!」九吞八扎,點護駕御林軍,上逍遙馬,提斬將刀,出午門。怎見得:
沖天盔,龍蟠鳳舞;金鎖甲,叩就連環。九龍袍,金光愰目;護心鏡,前後牢拴。紅挺帶,攢成八寶;鞍鞽掛竹節鋼鞭。逍遙馬追風逐日,斬將刀定國安邦。只因天道該如此,至使君臣會戰場。
黃飛虎雖反,今日面君,尚有愧色。周紀見飛虎愧色,在馬上大呼:「紂王失政,君欺臣妻,大肆狂悖!」縱馬使斧,來取紂王。紂王大怒,手中刀急架相還。黃明走馬來攻。黃飛虎口裏雖不言,心中大惱曰:「也不等我分清理濁,他二人便動手殺將起來!」飛虎只得催開神牛。一龍三虎殺在午門。怎見得,有詩為證:
虎鬥龍爭在午門,紂王無道敗彝倫,眼前賢士歸明主,目下黎民叛遠村。
三略有人空執法,五關無路可留閽。忠孝至今傳萬載,獨夫遺臭枉稱尊。
君臣四騎,殺三十回合。紂王刀法展開,其勢真如虎狼。三員大將使開鎗斧,紂王抵敵不住,刀尖難舉,馬往後坐,將刀一掩,敗進午門。黃明要趕,飛虎$
將軍,你官居總帥,位極人臣,為何縱子反商,不諳事體?其實可笑。」命左右:「擂鼓聚將聽用。」諸軍參謁畢,韓榮曰:「黃滾縱子造反,其至此地,須商議仔細酌量。」眾將領令。那韓榮調人馬阻塞咽喉,按下不表。
且說黃滾坐在帳裏,看看兩邊子孫,點首曰:「今日齊齊整整,兩傍侍立,到明日不知先少誰人?」眾人聽著,各有不忿之意。
且說次日余化領命,布開人馬,軍前搦戰。營門官報入。黃滾問:「你們誰去走走?」只見黃飛虎曰:「孩兒前去。」上了五色神牛,提鎗在手,催騎向前。見一將生的古怪形容,怎見得,詩曰:
臉似搽金鬚髮紅,一雙怪眼鍍金瞳,虎皮袍襯連環鎧,玉帶束寶現玲瓏。
秘授玄功無比賽,人稱「七首」似飛熊。翠藍旛上書名字,余化先行手到功。
話說余化一騎向前,此人自不曾會武成王,見來將儀容異相,五柳長髯,飄揚腦後,丹鳳眼,臥蠶眉,提金鏨提蘆杵,坐五色神牛。余化問曰:「來者何人?」武成王答曰:「吾乃武成王黃飛虎是也。今紂王失政,棄紂歸周。汝乃何人?」余化答曰:「末將未會大王尊顏。大王乃成湯社稷之臣,若論滿朝富貴,盡出黃門。何事不足,而作反叛之人?」飛虎曰:「將軍之言雖是,各有衷曲,一言難盡。即以君臣之道而論,古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普天下盡知紂王無道,羞於為臣。今又亂倫敗德,污衊紀綱,殘賊仁義,不恤士民。天下諸侯,皆知有岐周矣。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可見天命有歸,豈是人力。吾今止借此關一往,望將軍容納,不才感德無涯。」余化歎曰:「大王此言差矣!末將把守關隘,以盡臣職。大王不反,末將自當遠迎。大王今係叛亡,末將與大王成為敵國,豈有放大王出關之理!大王難道此理也不知?我勸大王請速下戰騎,俟末將關主解往朝歌,請旨定奪。百司自有本章保奏,念大王平日之功,以赦叛亡之罪,或未可知。若想善出此關,大王乃緣木求魚,非徙無益,而又害之也。」飛虎曰:「五關已出有四,豈在汝這汜水關!敢出言無狀,放馬來與你見個雌雄。」飛虎舉鎗,直取余化。余化畫戟相迎。二獸相交,鎗戟並舉,一場大戰:
二將陣前勢無比,立見輸贏定生死。狻猊擺尾鬥麒麟,卻似蒼龍攪海水。長鎗蕩蕩蟒翻身,擺動金錢豹子尾。將軍惡戰不尋常,不至敗亡心不止。
話說武成王展放鋼鎗,使得性發,似一條銀蟒裹住余化。只殺的他馬仰人翻。余化掩一戟就走。飛虎趕來。追至兩肘之地,余化掛下畫戟,揭起戰袍,囊中取出一旛,名曰:「戮魂旛。」──此物是蓬萊島一氣仙人傳授,乃左道傍門之物$
搖鎗來取。哪吒登輪轉相還,輪馬相交,未及數合,左右一齊圍繞上來。怎見得好一場大戰:
咚咚鼓響,雜彩旗搖。三軍齊吶喊,眾將俱鎗刀。哪吒鐧鎗生烈焰;韓榮馬上逞英豪。眾將精神雄似虎,哪吒像獅子把頭搖。眾將如狻猊擺尾;哪吒似攪海金鰲。火尖鎗猶如怪蟒;眾將兵殺氣滔滔。哪吒斬關落鎖施威武;韓榮阻攩英雄氣概高。天下兵戈從此起,汜水關前頭一遭。
話說哪吒火尖鎗是金光洞裏傳授,使法不同,出手如銀龍探爪,收鎗如走電飛虹,鎗挑眾將,紛紛落馬。眾將抵不住,各自逃生。韓榮捨命力敵,正酣戰之間,後有黃明、周紀、龍環、吳謙、飛彪、飛豹一齊殺來,大叫曰:「這去必定拏韓榮報讎!」且說余化沒奈何,奮勇催金睛獸,使畫杆戟,殺出府來。兩家混戰。哪吒見黃家眾將殺來,用手取金磚丟在空中,打將下來,正中守將韓榮;打了護心鏡,紛紛破碎,落荒便走。余化大叫:「李哪吒勿傷吾主將!」縱獸搖戟來取,哪吒未及三四合,用鎗架住畫戟,豹皮囊內忙取乾坤圈打來,正中余化臂膊,打得筋斷骨折,幾乎墜獸,往東北上敗走。哪吒取汜水關。黃明等六將只殺得關內三軍亂竄,任意勦除。次日,黃滾同飛虎等齊至,到把韓榮府內之物,總裝在車輛上,載出汜水關,乃西岐地界。哪吒送至金雞嶺作別。黃滾與飛虎眾將感謝曰:「蒙公子垂救愚生,實出望外。不知何日再睹尊顏,稍效犬馬,以盡血誠。」哪吒曰:「將軍前途保重。我貧道不日也往西岐。後會有期,何必過譽。」眾人分別,哪吒回乾元山去了。不提。
話說武成王同原舊三千人馬併家將,一路上曉行夜住,過了些高山凸凹蹊嶇路,險水顛崖深茂林。有詩為證,詩曰:
別卻朝歌歸聖主,五關成敗力難支。子牙從此刀兵動,準被四九伐西岐。
話說黃家眾將過了首陽山、桃花嶺,度了燕山,非止一日,到了西岐山。只七十里便是西岐城。武成王兵至岐山,安了營寨,稟過黃滾曰:「父親在上:孩兒先往西岐,去見姜丞相。如肯納我等,就好進城;如不納我等,再作道理。」黃滾曰:「我兒言之甚善。」黃飛虎縞素將巾,上騎行七十里至西岐。看西岐景致:山川秀麗,風土淳厚,大不相同。只見行人讓路,禮別尊卑,人物繁盛,地利險阻。飛虎歎曰:「西岐稱為聖人,今果然民安物阜,的確舜日堯天,誇之不盡。」進了城,問:「姜丞相府在那裏?」民人答曰:「小金橋頭便是。」黃飛虎行至小金橋,到了相府,對堂候官曰:「借重你稟丞相一聲,說朝歌黃飛虎求見。」堂候官擊雲板,請丞相升殿。子牙出銀安殿。堂候官將手本呈上。子牙看罷,──「朝歌黃飛$
門,為何一旦變服?我身居相位,不敢忘崑崙之德。你昨日下山,今日變服;還把絲絛束了。」黃天化領命,繫了絲絛。天化曰:「弟子下山,退魔家四將,故此如將家裝束耳。怎敢忘本!」子牙曰:「魔家四將乃左道之術也,須緊要提防。」天化曰:「師命指明,何足懼哉?」子牙許之。黃天化上了玉麒麟,拎兩柄槌,開放城門,至轅門請戰。四天王正遇丙靈公。不知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四十一回 聞太師兵伐西岐
太師行兵出故商,西風颯颯送斜陽。君因亂政民多難,臣為攄忠命盡傷。
惟知去日寧知返,只識興時那識亡。四將亦隨征進沒,令人幾度憶成湯。
且說魔禮紅不見了珍珠傘,無心整理軍情。忽報:「有將在轅門討戰。」四將聽說,隨點人馬出營會戰;見一將騎玉麒麟而來。但見怎生打扮,有讚為證:
悟道高山十六春,仙傳道術最通靈。潼關曾救生身父,莫耶寶劍斬陳桐。束髮金冠飛烈焰,大紅袍上繡團龍,連環砌就金鎖鎧,腰下絨絛左右分。兩柄銀鎚生八楞,穩坐走陣玉麒鱗。奉命特來收四將,西岐城外立頭功。旗開拱手黃天化:「封神榜」上丙靈公。
魔禮青觀看一員小將,身坐玉麒麟,到陣前曰:「來者何人?」天化答曰:「吾非別人,乃開國武成王長男黃天化是也;今奉姜丞相將令,特來擒你。」魔禮青大怒,搖鎗拽步來取黃天化。天化手中鎚赴面交還。步騎交兵,一場大戰。怎見得:
發鼓振天雷,鑼鳴兩陣催。紅旛如烈火,將軍八面威。這一個捨命而安社稷;那一個拚殘生欲正華夷。自來也見將軍戰,不似今番鎗對鎚。
話說魔禮青大戰黃天化,麟步相交,鎗鎚並舉,來往未及二十回合,早被魔禮青隨手帶起白玉金剛鐲,一道霞光,打將下來,正中後心。只打得金冠倒撞,跌下騎來。魔禮青方欲取首級,早被哪吒大叫:「不要傷吾道兄!」登開風火輪,殺至陣前,救了黃天化。哪吒大戰魔禮青,雙鎗共發,殺得天愁地暗。魔禮青二起金剛鐲來打哪吒。哪吒也把乾坤圈丟起。乾坤圈是金的,金剛鐲是玉的,金打玉,打得粉碎。魔禮青、魔禮紅一齊大呼曰:「好哪吒!傷碎吾寶,此恨怎消!」齊來動手。哪吒見勢不好,忙進西岐。魔禮海正待用琵琶時,哪吒已自進城去了。魔禮青進營,見失了金剛鐲,悶悶不悅。
且說黃天化被金剛鐲已自打死了。黃飛虎痛哭曰:「豈知纔進西岐,未安枕蓆,竟被打死!」甚是傷情。只得把天化屍骸停在相府門前。子牙亦是不樂。忽有人報進府來:「啟丞相:有一道童求見。」子牙傳令:「請來。」道童至殿前下拜。子牙問曰:「那裏來的?」童子曰:$
至崑崙山。不一時,有南極仙翁出玉虛宮而來,見赤精子至,忙問:「子牙魂魄可曾回?」赤精子把前事說了一遍:「……借重道兄,啟師尊,問箇端的:怎生救得子牙?」仙翁聽說,入宮至寶座下,行禮畢,把子牙事細細陳說一番。元始曰:「吾雖掌此大教,事體倘有疑難。你叫赤精子可去八景宮見大老爺,便知始末。」仙翁領命出宮來,對赤精子曰:「老師吩咐:你可往八景宮去參謁大老爺,便知端的。」赤精子辭了南極仙翁,駕祥雲往玄都而來。不一時已到仙山。此處乃大羅宮玄都洞,是老子所居之地,內有八景宮,仙境異常,令人把玩不暇。有詩為證,詩曰:
仙峰巔險,峻嶺崔嵬。坡生瑞草,地長靈芝。根連地秀,頂接天齊。青松綠柳,紫菊紅梅。碧桃銀杏,火棗交梨。仙翁判畫,隱者圍棋。群仙談道,靜講玄機。聞經怪獸,聽法狐狸。彪熊剪尾,豹舞猿啼。龍吟虎嘯,翠茖鶯飛。犀牛望月,海馬聲嘶。
異禽多變化,仙鳥世間稀。孔雀談經句,仙童玉笛吹。怪松盤古頂,寶樹映沙堤。山高紅日近,澗闊水流低。清幽仙境院,風景勝瑤池。此間無限景,世上少人知。
話說赤精子至玄都洞,見上面一聯云:
道判混元,曾見太極兩儀生四象;鴻濛傳法,又將胡人西度出函關。
赤精子在玄都洞外,不敢擅入。等候一會,只見玄都大法師出宮外,看見赤精子,問曰:「道友到此,有甚麼大事?」赤精子打稽首,曰稱:「道兄!今無甚事,也不敢擅入。只因姜子牙魂魄遊蕩的事……」細說一番:「特奉師命,來見老爺。敢煩通報。」玄都大法師聽說,忙入宮,至蒲團前行禮,啟曰:「赤精子宮門外聽候法旨。」老子曰:「招他進來。」赤精子入宮,倒身下拜:「弟子願老師萬壽無疆!」老子曰:「你等犯了此劫,『落魂陣』姜尚有愆,吾之寶『落魂陣』亦遭此厄,都是天數。汝等謹受法戒。」叫玄都大法師:「取太極圖來。」付與赤精子。「將吾此圖……如此行去,自然可救姜尚。你速去罷。」赤精子得了太極圖,離了大羅宮,一時來至西岐。武王聞說赤精子回來,與眾將迎迓至殿前。武王忙問曰:「老師那裏去來?」赤精子曰:「今日方救得子牙。」眾將聽說,不覺大喜。楊戩曰:「老師,還到甚時候?」赤精子曰:「也到三更時分。」諸弟子專等至三更來請,赤精子隨即起身。出城行至十陣門前,捏土成遁,駕在空中,只見姚天君還在那裏拜伏。赤精子將老君太極圖打散抖開,──此圖乃老君劈地開天,分清理濁,定地、水、火、風,包羅萬象之寶。化了一座金橋,五色毫光,照耀山河大地,護持著赤精子往下一墜,一手正抓住艸人!望空$
跪下,問武成王曰:「千歲那裏去?」飛虎大喝曰:「你為何把散宜生定風珠都搶了來?」方弼曰:「他與我作過渡錢,誰搶他的的?」飛虎曰:「快拿來與我!」方相雙手獻與黃飛虎。飛虎曰:「你二人一向在那裏?」方弼曰:「自別大王,我兄弟盤河過日子,苦不堪言。」飛虎曰:「我棄了成湯,今歸周國。武王真乃聖主,仁德如堯、舜,三分天下,已有二分。今聞太師在西岐征伐,屢戰不能取勝。你既無所歸,不若同我歸順武王御前,亦不失封侯之位。不然,辜負你兄弟本領。」方弼曰:「大王若肯提拔,乃愚兄弟再生之恩矣,有何不可。」飛虎曰:「既如此,隨吾來。」二人隨著武忙王,飛騎而來,霎時即至。宜生、晁田見方家兄弟跟著而來,嚇的魂不附體。武成王下騎,將定風珠付與宜生:「你二位先行,吾帶方弼、方相後來。」且說宜生、晁田星夜趕至西岐篷下,來見子牙。子牙問:「取定風珠的事如何?」宜生把渡黃河被劫之事說了一遍。子牙大喝:「宜生!倘然是此珠,若是國璽,也被中途搶去了!且帶罪暫退!」子牙將定風珠上篷,獻與燃燈道人。眾仙曰:「既有此珠,明日可破『風吼陣』。」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四十六回 廣成子破金光陣
仙佛從來少怨尤,只因煩惱惹閑愁,恃強自棄千年業,用暴須拚萬劫修。幾度看來悲往事,從前思省為誰讎,可憐羽化封神日,俱作南柯夢裏遊。
話說燃燈道人次日與十二弟子排班下篷,將金鐘、玉磬頻敲,一齊出陣。只見成湯營裏一聲砲響,聞太師乘騎早至轅門,看子牙破「風吼陣」。董天君伯歌而來;騎八叉鹿,提兩口太阿劍。歌曰:
「得到清平有甚憂,丹爐乾馬配坤牛;從來看破紛紛亂,一點雲臺只自由。」
話說董天君鹿走如飛,陣前高叫。燃燈觀左右無人可先入「風吼陣」;忽然見黃飛虎領方弼、方相來見子牙,稟曰:「末將催糧,收此二將,乃紂王駕下鎮殿大將軍方弼、方相兄弟二人。」子牙大喜,猛然間,燃燈道人看見兩個大漢,問子牙曰:「此是何人?」子牙曰:「黃飛虎新收二將,乃是方弼、方相。」燃燈歎曰:「天數已定,萬物難逃!就命方弼破「風吼陣」走一遭。」子牙遂令方弼破「風吼陣」。可憐!方弼不過是俗子凡夫,那裏知道其中幻術,便應聲:「願往!」持戟拽步如飛,走至陣前。董天君一見大漢,高三丈有餘,面如重棗,一部落腮髭髯,四隻眼睛,甚是兇惡。董天君看罷,著實駭然,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三叉冠,烏雲蕩漾,鐵掩心,砌就龍鱗,翠藍袍,團花燦爛;畫桿戟,烈烈征雲。四目生光真顯耀,臉如重棗像蝦紅;$
道人、道德真君,拿清微教主太乙真人,拿靈寶太法師,拿懼留孫,拿黃龍真人:把十二弟子俱拿入陣中;止剩的燃燈與子牙。且說雲霄娘娘又倚金斗之功,無窮妙法,大呼曰:「月缺今已難圓,作惡到底!燃燈道人,今番你也難逃!」又祭混元金斗來擒燃燈,燃燈見事不好,借土遁化清風而去。三位娘娘見燃燈走了,暫歸老營。聞太師見「黃河陣」內拿了玉虛許多門人,十分喜悅,設席賀功。雲霄娘娘雖是飲酒而散,默坐自思:「事已做成,怎把玉虛門下許多門人困於陣中,……此事不好處,使吾今日進退兩難。」
且說燃燈逃回篷上,只見子牙上篷相見,坐下。子牙曰:「不料眾道兄俱被因於「黃河陣」中,吉凶不知如何?」燃燈曰:「雖是不妨,可惜了一場功夫虛用了。如今我貧道只得往玉虛宮走一遭。子牙,你在此好生看守,料眾道友不得損身。」燃燈彼時離了西岐,駕土遁而行,霎時來至崑崙山麒麟崖;落下遁光,行至宮前,又見白鶴童兒看守九龍沉香輦。燃燈向前問童兒曰:「掌教師尊往那裏去?」白鶴童兒口稱:「老師,老爺駕往西岐,你速回去焚香靜室,迎鸞接駕。」燃燈聽罷,火速忙回至篷前,見子牙獨坐,燃燈曰:「子牙公,快焚香結綵,老爺駕臨!」子牙忙淨潔其身,秉香道傍,迎迓鸞輿。只見靄靄香煙,氤氳遍地。怎見得,有歌為證,歌曰:
混沌從來道德奇,全憑玄理立玄機。太極兩儀併四象,天開於子任為之。
地丑人寅吾掌教:「黃庭」兩卷度群迷。玉京金闕傳徒眾,火種金蓮是我為。
六根清靜除煩惱,玄中妙法少人知。二指降龍能伏虎,目運祥光天地移。
頂上慶雲三萬丈,遍身霞遶彩雲飛。閑騎逍遙四不相,默坐沉檀九龍車。
飛來異獸為扶手,喜托三寶玉如意。白鶴青鸞前引道,後隨丹鳳舞仙衣。
羽扇分開雲霧隱,左右仙童玉笛吹。黃巾力士聽敕命,香煙滾滾眾仙隨。
闡道法揚真教主,元始天尊離玉池。
話說燃燈、子牙聽見半空中仙樂,一派嘹喨之音,燃燈秉香,軹道伏地曰:「弟子不知大駕來臨,有失遠迎,望乞恕罪。」元始天尊落了沉香輦,南極仙翁執羽扇隨後而行。燃燈、子牙請天尊上蘆篷,倒身下拜。天尊開言曰:「爾等平身。」子牙復俯伏啟曰:「三仙島擺「黃河陣」,眾弟子俱有陷身之厄,求老師大發慈悲,普行救拔。」元始曰:「天數已定,自莫能解,何必你言。」元始默言靜坐。燃燈、子牙侍於左右。至子時分,天尊頂上現慶雲,有一畝田大;上放五色毫光,金燈萬盞,點點落下,如簷前滴水不斷。且說雲霄在陣中,猛見慶雲現出,雲霄謂二妹$
驍勇將士,俟酒席中擊盃為號,擒之如囊中之物。西岐若無子牙,則不攻自破矣。」九公聞說大喜:「先行之言,真神出鬼沒之機!只是能言快語之人,隨機應變之士,吾知非先行不可。乞煩先行明日親往,則大事可成。」太鸞曰:「若元帥不以末將為不才,鸞願往周營叫子牙親至中軍,不勞苦爭惡戰,早早奏凱回軍。」九公大喜。一宿晚景不題。次日,鄧九公陞帳,命太鸞進西岐說親。太鸞辭別九公出營,至西岐城下,對守門官將曰:「吾是先行官太鸞;奉鄧元帥命,欲見姜丞相。煩為通報。」守城官至相府,報與姜丞相曰:「城下有湯營先行官太鸞求見,請令定奪。」子牙聽罷,對懼留孫曰:「大事成矣。」懼留孫亦自暗喜。子牙對左右曰:「速與我請來。」守門官同軍校至城下,開了城門,對太鸞曰:「丞相有請。」太鸞忙忙進城,行至相府下馬。左右通報:「太鸞進府。」子牙與懼留孫降階而接。太鸞控背躬身言曰:「丞相在上:末將不過馬前一卒,禮當叩見;豈敢當丞相如此過愛?」子牙曰:「彼此二國,俱係賓主,將軍不必過謙。」太鸞再四遜謝,方敢就坐。彼此溫慰畢。子牙以言挑之曰:「前者因懼道兄將土行孫擒獲,當欲斬首;彼因再四哀求,言鄧元帥曾有牽紅之約,乞我少緩須臾之死,故此著散大夫至鄧元帥中軍,問其的確。倘元帥果有此言,自當以土行孫放回,以遂彼兒女之情,人間恩愛耳。幸蒙元帥見諾,俟議定回我。今將軍賜顧,元帥必有教我。」太鸞欠身答曰:「蒙丞相下問,末將敢不上陳。今特奉主帥之命,多拜上丞相,不及寫書;但主帥乃一時酒後所許,不意土行孫被獲,竟以此事倡明,主帥亦不敢辭。但主帥此女,自幼失母,主帥愛惜如珠。況此事須要成禮;後日乃吉日良辰,意欲散大夫同丞相親率土行孫入贅,以珍重其事,主帥方有體面,然後再面議軍國之事。不識丞相允否?」子牙曰:「我知鄧元帥乃忠信之士,但幾次天子有征伐之師至此,皆不由分訴,俱以強力相加;只我周這一段忠君愛國之心,併無背逆之意,不能見諒於天子之前,言之欲涕。今天假其便,有此姻緣,庶幾將我等一腔心事可以上達天子,表白於天下也。我等後日,親送土行孫至鄧元帥行營,吃賀喜筵席。乞將軍善言道達,姜尚感激不盡!」太鸞遜謝。子牙遂厚款太鸞而別。太鸞出得城來,至營門前等令。左右報入營中:「有先行官等令。」鄧九公命:「令來。」太鸞至中軍。九公問曰:「其事如何?」太鸞將姜子牙應允後日親來言語,訴說一遍。鄧九公以手加額曰:「天子洪福,彼自來送死!」太鸞曰:「雖然大事已成,但防備不可不謹。」鄧九公吩咐:「選有力量軍士$
宣。」張謙俯伏奏曰:「今有汜水關韓榮進有奏章,臣不敢隱匿;雖觸龍怒,臣就死無詞。」紂王聽說,命當駕官:「即將韓榮本拿來朕看。」張謙忙將韓榮本展於紂王龍案之上。紂王看未完,不覺大怒曰:「鄧九公受朕大恩,今一旦歸降叛賊,情殊可恨!待朕陞殿,與臣共議,定拿此一班叛臣,明正伊罪,方泄朕恨!」張謙只得退下樓來,候天子臨軒。只見九間殿上,鐘鼓齊鳴,眾官聞知,忙至朝房伺候。須臾,孔雀屏開,紂王駕臨,登寶座傳旨:「命眾卿相議。」眾文武齊至御前,俯伏候旨。紂王曰:「今鄧九公奉詔征西,不但不能伐叛奏捷,反將己女私婚敵國,歸降逆賊,罪在不赦;除擒拿逆臣家屬外,必將逆臣拏獲,以正國法。卿等有何良策,以彰國之常刑?」紂王言未畢,有中諫大夫飛廉出班奏曰:「臣觀西岐抗禮拒敵,罪在不赦。然征伐大將,得勝者或有捷報御前,失利者懼罪即歸伏西土,何日能奏捷音也。依臣愚見,必用至親骨肉之臣征伐,庶無二者之虞;且與國同為休戚,自無不奏捷者。」紂王曰:「君臣父子,總係至戚,又何分彼此哉?」飛廉曰:「臣保一人,征伐西岐,姜尚可擒,大功可奏。」紂王曰:「卿保何人?」飛廉奏曰:「要克西岐,非冀州侯蘇護不可。一為陛下國戚;二為諸侯之長,凡事無有不用力者。」紂王聞言大悅:「卿言甚善。」即令軍政官:「速發黃旄、白鉞。」使命齎詔前往冀州。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五十七回 冀州侯蘇護伐西岐
蘇侯有意欲歸周,紂主江山似浪浮。紅日已隨山後卸,落花空逐水東流。人情久欲投明聖,世局翻為急浪舟。貴戚親臣皆已散,獨夫猶自臥紅樓。
話說天使離了朝歌,前往冀州,一路無詞,翌日來至冀州館驛安下。次日,報至蘇侯府內。蘇侯即至館驛接旨。焚香拜畢,展詔開讀,詔曰:
「朕聞征討之命,皆出於天子;閫外之寄,實出於元戎。建立功勳,威鎮海內,皆臣子分內事也。茲西岐姬發肆行不道,抗拒王師,情殊可恨。特敕爾冀州侯蘇護,總督六師,前往征伐;必擒獲渠魁,殄滅禍亂。俟旋師奏捷,朕不惜茅土以待有功。爾其勗哉!特詔。」
話說蘇侯開讀旨意畢,心中大喜;管待天使,齎送程費,打發天使起程。蘇侯暗謝天地曰:「今日吾方得洗一身之冤,以謝天下。」忙令後廳治酒,與子全忠、夫人楊氏共飲,曰:「我不幸生女妲己,進上朝歌。誰想這賤人盡違父母之訓,無端作孽,迷惑紂王,無所不為;使天下諸侯銜恨於我。今武王仁德播於天下,三分有二盡歸於西周。不意昏君反命吾征伐。吾得遂生平之願。我明日意欲將滿門良眷帶在行營,至$
?」殷洪曰:「我發誓說:如不助武王伐紂,四肢俱成飛灰。」申公豹笑曰:「此乃牙疼咒耳!世間豈有血肉成為飛灰之理。你依吾之言,改過念頭,竟去伐周,久後必成大業,庶幾不負祖宗廟社稷之靈,與我一片真心耳。」殷洪彼時聽了申公豹之言,把赤精子之語丟了腦後。申公豹曰:「如今西岐有冀州侯蘇護征伐。你此去與他合兵一處,我再與你請一高人來,助你成功。」殷洪曰:「蘇護女妲己將吾母害了,我怎肯與讎人之父共居!」申公豹笑曰:「『怪人須在腹,相見有何妨。』你成了天下,任你將他怎麼去報母之恨,何必在一時自失機會。」殷洪欠身謝曰:「老師之言大是有理。」申公豹說反了殷洪,跨虎而去。正是:
堪恨申公多饒舌,殷洪難免這災迍。
且說殷洪改了西周號色,打著成湯字號,一日到了西岐,果見蘇侯大營紮在城下。殷洪命龐弘去令蘇侯來見。龐弘不知就裏,隨上馬到營前,大呼曰:「殷千歲駕臨,令冀州侯去見!」有探事馬報入中軍:「啟君侯:營外有殷殿下兵到,如今來令君侯去見。」蘇侯聽罷,沉吟曰:「天子殿下久已湮沒,如何又有殿下?況吾奉敕征討,身為大將,誰敢令我去見?」因吩咐旗門官曰:「你且將來人令來。」軍政司來令龐弘。龐弘隨至中軍。蘇侯見龐弘生的凶惡,相貌蹺蹊,便問來者曰:「你是那裏來的兵?是那箇殿下命你來至此?」龐弘答曰:「此是二殿下之令,命末將來令老將軍。」蘇侯聽罷,沉吟曰:「當時有殷郊、殷洪綁在絞頭樁上,被風刮不見了,那裏又有一箇二殿下殷洪也?」傍有鄭倫啟曰:「君侯聽稟:當時既有被風刮去之異,此時就有一箇不可解之理。想必當初被那一位神仙收去。今見天下紛紛,刀兵四起,特來扶助家國,亦未可知。君侯且到他行營,看其真假,便知端的。」蘇侯從其言,隨出大營,來至轅門。龐弘進營回覆殷洪曰:「蘇護在轅門等令。」殷洪聽得,命左右:「令來。」蘇侯、鄭倫至中軍行禮,欠身打躬曰:「末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請問殿下是成湯那一支宗派?」殷洪曰:「孤乃當今嫡派次子殷洪。只因父王失政,把吾弟兄綁在絞頭樁,欲待行刑,天不亡我,有海島高人將我提拔。故今日下山,助你成功,又何必問我?」鄭倫聽罷,以手加額曰:「以今日之遇,正見社稷之福!」殷洪令蘇護合兵一處。殷洪進營陞帳,就問:「連日可曾與武王會兵以分勝負?」蘇侯把前後大戰一一說了一遍。殷洪在帳內,改換王服。次日領眾將出營請戰。有報馬報入相府:「啟丞相:外有殷殿下請戰。」子牙曰:「成湯少嗣,焉能又有殿下提兵?」傍有黃飛虎曰:「當時殷郊、殷洪綁在絞頭$
無馬元名諱;此人根行且重,與吾西方有緣,待貧道把他帶上西方,成為正果,亦是道兄慈悲,貧道不二門中之幸也。」廣法天尊聞言,滿面歡喜,大笑曰:「久仰大法,行教西方,蓮花現相,舍利元光,真乃高明之客。貧道謹領尊命。」準提道人向前,摩頂受記曰:「道友可惜五行修煉,枉費工夫!不如隨我上西方:八德池邊,談講三乘大法;七寶林下,任你自在逍遙。」馬元連聲喏喏。準提謝了廣法天尊,又將打神鞭交與廣法天尊帶與子牙,準提同馬元回西方。不表。
且說廣法天尊回至相府,子牙接見,問處馬元一事如何;廣法天尊將準提道人的事詳細說了一遍;又將打神鞭付與子牙。赤精子在傍,雙眉緊皺,對文殊廣法天尊曰:「如今殷洪阻撓逆法,恐誤子牙拜將之期,如之奈何?」正話間,忽楊戩報曰:「有慈航師伯來見。」三人聞報,忙出府迎接。慈航道人一見,攜手上殿。行禮已畢,子牙問曰:「道兄此來,有何見諭?」慈航曰:「專為殷洪而來。」赤精子聞言大喜,便曰:「道兄將何術治之?」慈航道人問子牙曰:「當時破十絕陣,太極圖在麼?」子牙答曰:「在此。」慈航曰:「若擒殷洪,須是赤精子道兄將太極圖,須……如此如此,方能除得此患。」赤精子聞言,心中尚有不忍,因子牙拜將日已近,恐誤限期,只得如此;乃對子牙曰:「須得公去,方可成功。」
且說殷洪見馬元一去無音,心下不樂,對劉甫、苟章曰:「馬道長一去,音信杳無,定非吉兆。明日且與姜尚會戰,看是如何,再探馬道長消息。」鄭倫曰:「不得一場大戰,決不能成得大功。」一宿晚景已過。次日早晨,湯營內大砲響亮,殺聲大振,殷洪大隊人馬,出營至城下,大叫曰:「請子牙答話!」左右報入相府。三道者對子牙曰:「今日公出去,我等定助你成功。」子牙不帶諸門人,領一支人馬,獨自出城,將劍尖指殷洪,大喝曰:「殷洪!你師命不從,今日難免大厄,四肢定成灰飛,悔之晚矣!」殷洪大怒,縱馬搖戟來取。子牙手中劍赴面相還。獸馬爭持,劍戟併舉。未及數合,子牙便走,不進城,落荒而逃。殷洪見子牙落荒而走,急忙趕來,隨後命劉甫、苟章率眾而來。這一回正是:
前邊布下天羅網,難免飛灰禍及身。
話說子牙在前邊,後隨殷洪,過東南,看看到正南上,赤精子看見徒弟趕來,難免此厄,不覺眼中淚落,點頭歎曰:「畜生!畜生!今日是你自取此苦。你死後休來怨我。」忙把太極圖一抖放開。此圖乃包羅萬象之寶,化一座金橋。子牙把四不相一縱,上了金橋。殷洪馬趕至橋邊,見子牙在橋上指殷洪曰:「你趕上橋來,與我見三合否?」殷洪笑$
仙肩甲。道人把眉頭一皺,方欲把身逃走,被黃天化回身一攢心釘,把道人右臂打通;又被土行孫把道人腿上打了數下;楊戩復祭哮天犬把羽翼仙夾頸子一口。羽翼仙四下吃虧,大叫一聲,借土遁走了。子牙得勝,眾門人相隨進城。且說羽翼仙吃了許多的虧,把牙一挫,走進營來。張山接住,口稱:「老師今日誤中奸計,老師反被他著傷。」道人曰:「不妨,吾不曾防備他,故此著了他的手。」羽翼仙忙將花籃中取出丹藥,用水吞下一二粒,即時痊癒。羽翼仙謂張山曰:「我念『慈悲』二字,到不肯傷眾生之命;他今日反來傷我,是彼自取殺身之禍。」復對張山曰:「可取些酒來,你我痛飲。至更深時,我叫西岐一郡化為渤海。」張山大喜,忙治酒相款。不表。
卻說子牙得勝進府,與諸門人將佐商議,忽一陣風把簷瓦刮下數片來。子牙忙焚香爐中,取金錢在手,占卜吉凶,只見排下卦來,把子牙諕得魂不附體;忙沐浴更衣,望崑崙下拜。拜罷,子牙披髮仗劍,移北海之水,救護西岐,把城郭罩住。只見崑崙山玉虛宮元始天尊早知詳細,用琉璃瓶中,三光神水,灑向北海水面之上,又命四偈諦神:「把西岐城護定,不可愰動。」正是:
人君福德安天下,元始先差偈諦神。
話說羽翼仙飲至一更時分,命張山收去了酒,出了轅門,現了本像,乃大鵬金翅鵰。張開二翅,飛在空中,把天也遮黑了半邊。好利害!有讚為證。讚曰:
二翅遮天雲霧迷,空中響亮似春雷。曾搧四海俱見底,吃盡龍王海內魚。只因怒發西岐難,還是明君福德齊。羽翼根深歸正道,至今萬載把名題。
只見大鵬鵰飛在空中望下一看,見西岐城是北海水罩住。羽翼仙不覺失聲笑曰:「姜尚可謂腐朽,不知我的利害。我若稍用些須之力,連四海頃刻搧乾,豈在此一海之水!」羽翼仙展兩翅,用力連搧有七八十搧。──他不知此水有三光神水在上面,越搧越長,不見枯涸。──羽翼仙自一更時分直搧到五更天氣,那火差不多渰著大鵬鵰的腳。這一夜將氣力用盡,不能成功;不覺大驚:「若再遲延,恐到天明不好看」,自覺慚愧,不好進營來見張山,一怒飛起來,至一座山洞,甚是清奇。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高峰掩映,怪石嵯峨。奇花瑤草馨香,紅杏碧桃艷麗。崖前古樹,霜皮溜雨四十圍;門外蒼松,黛色參天三千尺。雙雙野鶴,常來洞口舞清風,對對山禽,每向枝頭啼白晝。簇簇黃藤如掛索,行行煙柳似垂金。方塘積水,深穴依山。方塘積水,隱千年未變的蛟龍;深穴依山,生萬載得道之仙子。果然不亞玄都府,真是神仙出入門。
話說大鵬鵰飛至山洞前,見一道$
乃是齋,不用葷。」殷郊命治素酒相待。不提。一連在軍中過了三四日,也不出去會子牙。殷郊問曰:「老師既為我而來,為何數日不會子牙一陣?」道人曰:「我有一道友,他不曾來;若他來時,我與你定然成功,不用殿下費心。」且說那日正坐,轅門官軍來報:「有一道者來訪。」羅宣與殷郊傳令:「請來。」少時,見一道者,黃臉,虯鬚,身穿皂服,徐步而來。殷郊乃出帳迎接,至帳,行禮尊於上坐。道人坐下。羅宣問曰:「賢弟為何來遲?」道人曰:「因攻戰之物未完,故此來遲。」殷郊對道人曰:「請問道長高姓?大名?」道人曰:「吾乃九龍島煉氣士劉環是也。」殷郊傳令治酒款待。次早,二位道者出營,來至城下,請子牙答話。探馬忙報入相府:「啟丞相:有二位道人請丞相爺答話。」子牙隨即同眾門人出城,排開隊伍。只見催陣鼓響,對陣中有一道者,生得甚是兇惡,怎見得:
魚尾冠,純然烈焰;大紅袍,片片雲生。絲絛懸赤色,麻履長紅雲。劍帶星星火,馬如赤爪龍。面如血潑紫,鋼牙暴出唇。三目光輝觀宇宙,火龍島內有聲名。
話說子牙對諸門人曰:「此人一身赤色,連馬也是紅的!」眾弟子曰:「截教門下,古怪者甚多。」話未畢,羅宣一騎馬當先,大呼曰:「來者可就是姜子牙?」子牙答曰:「道兄,不才便是。不知道友是何處名山?那裏洞府?」羅宣曰:「吾乃火龍島焰中仙羅宣是也。吾今來會你。只因你依仗玉虛門下,把吾輩截教甚是恥辱,吾故到此與你見一個雌雄,方知二教自有高低,非在於口舌爭也。你那左右門人不必向前;料你等不過毫末道行,不足為能。只我與你比箇高下。」道罷,把赤煙駒催開,使兩口飛煙劍,來取子牙。子牙手中劍急架相迎。二獸盤旋,未及數合,哪吒登開風火輪,搖鎗來刺。羅宣傍有劉環躍步而出,抵住哪吒。大抵子牙的門人多,不由分說,楊戩舞三尖刀衝殺過來;黃天化使開雙鎚,也來助戰;雷震子展開二翅,飛起空中,將金棍刷來;土行孫使動賓鐵棍,往下三路也自殺來;韋護綽步,使降魔杵劈頭就打;四面八方,圍裹上來。羅宣見子牙眾門人不分好歹,一湧而上,抵當不住,忙把三百六十骨節搖動,現出三首六臂,一手執照天印,一手執五龍輪,一手執萬鴉壺,一手執萬里起雲煙,雙手使飛煙劍,好利害!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赤寶丹天降異人,渾身上下烈煙燻,離宮煉就非凡品,南極熬成迥出群。火龍島內修真性,焰氧聲高氣似雲。純陽自是三昧火,烈石焚金惡殺神。
話說羅宣現了三首六臂,將五龍輪一輪把黃天化打下玉麒麟。早有金、木二吒救回去了。楊戩正欲暗放$
有天崩地塌之聲。有兩個時辰,只聽得一聲響亮,把大鵬鵰打下塵埃。孔宣忙催開馬,把神光來撒燃燈。燃燈借著一道祥光,自回營來;見子牙陳說利害:「不知他是何物。」只見大鵬鵰也隨至帳前。
燃燈問大鵬曰:「孔宣是甚麼東西得道?」大鵬曰:「弟子在空中,只見五色祥雲護住他的身子,也像有兩翅之形,但不知是何鳥。」正議之間,軍政官來報:「有一道人至轅門求見。」子牙同燃燈至轅門迎接。見此人挽雙抓髻,面黃身瘦,髻上戴兩枝花,手中拿一株樹枝,見燃燈來至,大喜曰:「道友請了!」燃燈忙打稽首曰:「道兄從何處來?」道人曰:「吾從西方來,欲會東南兩度有緣者。今知孔宣阻逆大兵,特來渡彼。」燃燈已知西方教下道人,忙請入帳中。那道人見紅塵滾滾,殺氣騰騰,滿目俱是殺運,口裏只道:「善哉!善哉!」來至帳前,施禮坐下。燃燈問曰:「貧道聞西方乃極樂之鄉,今到東土,濟渡眾生,正是慈悲方便。請問道兄尊姓大名?」道人曰:「貧道乃西方教下準提道人是也。前日廣成子道友在俺西方,借青蓮寶色旗,也會過貧道。今日孔宣與吾西方有緣,特來請他同赴極樂之鄉。」燃燈聞言大喜曰:「道兄今日收伏孔宣,正是武王東進之期矣。」準提曰:「非但東進,孔宣得道,根行深重,與西方有緣。」準提道罷,隨出營來會孔宣。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七十一回 姜子牙三路分兵
丞相興兵列戰車,虎賁將士實堪誇。諸侯鼓舞皆忘我,黎庶歌謳盡棄家。
劍戟森羅飛瑞彩,旌旗掩映舞朝霞。須知天意歸仁聖,縱有征誅若浪沙。
話說準提道人上嶺,大呼曰:「請孔宣答話!」少時,孔宣出營,見一道人來得蹊蹺。怎見得,有偈為證,偈曰:
身披道服,手執樹枝。八德池邊常演道,七寶林下說三乘。頂上常懸舍利子,掌中能寫沒文經。飄然真道客,秀麗實奇哉。煉就西方居勝境,修成永壽脫塵埃。蓮花成體無窮妙,西方首領大仙來。
話說孔宣見準提道人,問曰:「那道者通個名來!」道人曰:「我貧道與你有緣,特來同你享西方極樂世界,演講三乘大法,無罣無礙,成就正果,完此金剛不壞之體,豈不美哉!何苦與此殺劫中尋生活耶?」孔宣大笑曰:「一派亂言,又來惑吾!」道人曰:「你聽我道。我見你有歌為證,歌曰:
功滿行完宜沐浴,煉成本性合天真。天開於子方成道,九戒三皈始自新。脫卻羽毛歸極樂,超出凡籠養百神。洗塵滌垢全無染,返本還元不壞身。」
孔宣聽罷大怒,把刀望道人頂上劈來。準提道人把七寶妙樹一刷,把孔宣的大杆刀刷在一邊。孔宣忙取金$
逆天潑賊,欺心匹夫,敢出妄言,惑吾清聽!」縱馬搖鎗飛來直取。鄧九公手中刀急架忙迎。二馬盤旋,大戰有三十回合。九公乃久經戰場上將,馬方那裏是他的對手,正戰間,被九公賣個破綻,大喝一聲,將馬方劈於馬下。鄧九公找了首級,掌得勝鼓回營,來見黃飛虎,將馬方首級獻上。黃總兵大喜,上九公首功,具酒相慶。
且說敗兵報進關來:「稟元帥:馬方失機,被鄧九公梟了首級,號令周營。」丘引聽報,只氣得三尸神暴跳,七竅內生煙。次日,親自提兵出關。黃飛虎正議取關一事,見哨馬報入中軍:「青龍關大隊擺開,請總兵答話。」黃飛虎傳令:「也把大隊人馬擺出。」砲聲響處,大紅旗展,好雄威人馬出來!正是:
人似歡彪攛闊澗,馬如大海老龍騰。
話說丘引見黃飛虎,左右分開大小將官,一馬當先,大叫:「黃飛虎負國忘恩,無父無君之賊!你反了五關,殺害朝廷命官,劫紂王府庫,助姬發為惡,今日反來侵擾天子關隘,你真是惡貫滿盈,必受天誅!」黃飛虎笑曰:「今天下會兵,紂王亡在旦夕,你等皆無死所!馬前一卒,有多大本領,敢逆天兵耶!」飛虎回顧左右:「那一員戰將與吾拏了丘引?」後有黃天祥應曰:「待我來擒此賊。」天祥年方十七歲,真所謂「初生之犢不懼虎」,催開戰馬,搖手中鎗衝殺過來。這壁廂有高貴搖斧接住。兩馬相交,鎗斧並舉。黃天祥也是「封神榜」上之人,力大無窮。來來往往,未及十五合,一鎗刺中高貴心窩,翻鞍下馬。丘引大呼一聲:「氣死吾也!不要走,吾來也!」丘引銀盔素鎧,白馬長鎗,飛來直取天祥。黃天祥見丘引自至,心下暗喜:「此功該吾成也!搖手中鎗劈面相還。好殺!怎見得,正是:
棋逢敵手難藏興,將遇良才好奏功。
黃天祥使發了這條鎗,如風馳雨驟,勢不可當。丘引自覺不能勝。天祥今會頭陣,如此英勇,鎗法更神。有讚為證,讚曰:
乾坤真個少,蓋世果然稀。老君爐裏煉,曾敲十萬八千鎚。磨塌太行山頂石,湛乾黃河九曲溪。上陣不沾塵世界,回來一陣血腥飛。
話說黃天祥使開鎗,把丘引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更無還兵之力。傍有丘引副將孫寶、余成兩騎馬,兩口刀,殺奔前來助戰。鄧九公見二將前來協助,鄧九公奮勇走馬,刀劈了余成,翻鞍落馬。孫寶大怒,罵曰:「好匹夫!焉敢傷吾大將!」轉回來力敵九公。話說丘引被黃天祥戰住,不得閑空,縱有左道之術,不能使出來;又見鄧九公走馬刀劈了余成,心下急躁。黃天祥賣了個破綻,一鎗正中丘引左腿。丘引大呼一聲,撥轉馬就走。黃天祥掛下鎗,取弓箭在手,拽開弓弦,往後心射來,$
貢曰:「敢問畸人?」曰:「畸
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
,以善處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
之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
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
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
而無耗精。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詎知吾所
謂吾之非吾乎?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
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
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軹?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
何以游夫遙蕩恣睢轉徙之塗乎?」意而子曰:「雖然,吾愿游於其藩。」許由曰:「
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意而子曰:「
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捶之間耳。庸詎知夫造物者
之不息我黥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
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齏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
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此所游已!」
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
,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
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
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
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
後也。」
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
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
。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
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
極者,命也夫!」
應帝王第七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
也。吾固告汝曰:『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
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也!」
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恆。有恆者,人舍
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
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其
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
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
足以滑成,不可內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見其誠己而發,
每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舍,每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閒之
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券內者,行乎無名;券外者,志乎期
費。行乎無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跂,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
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兵莫憯於志,
鏌邪為下;寇莫大於陰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
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
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無形者而定矣!
出無本,入無竅,有實而無乎處,有長而無乎本剽,有所出而無竅者有實。有實而無乎處者
,宇也。有長而無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
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無有,而無有一無有。
聖人藏乎是。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
矣!其次以為有物矣,物以生為喪也,以死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無有,既而有生,
生俄而死。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孰知有無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是三
者雖異,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有生,(黑咸)也,披然曰移
是。嘗言移是,非所言也。雖然,不可知者也。臘者之有膍胲,可散而不可散也;觀室者周
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請嘗言移是。是以生為本,以知為師,因以乘是非;果
有名實,因以己為質;使人以為己節,因以死償節。若然者,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以徹
為名,以窮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與學鳩同於同也。
蹍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驁,兄則以嫗,大親則已矣。故曰,$
眥搣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
而問焉。聖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賢人所以駴世,聖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
駴國,賢人未嘗過而問焉;小人所以合時,君子未嘗過而問焉。演門有親死者,以善毀爵為官師
,其黨人毀而死者半。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而踆
於窾水,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
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
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寓言第二十七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
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
於己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
。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
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不言;
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
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
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
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
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
:「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鳴而當律,言而當法。
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已乎,
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親仕,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不洎,吾心悲。」弟子問
於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縣其罪乎?」曰:「既已縣矣!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彼視
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
顏成子游謂東郭子綦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
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
生有為,死也虧。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
其所不適?天有歷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
則
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
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
自是之後,以強陵弱,以眾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
,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
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劍,而受教
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菹於衛東門之上
,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
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
帝尚不能全德,而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
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
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首陽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
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自投於河,為魚鱉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
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
梁柱而死。此六子者,無異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世之所
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
笑。自上觀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說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
;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
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喪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
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托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
驥之馳過隙也。不能說其志意、養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
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
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
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跖
邪?」孔子仰天而嘆曰:「然!」柳下季曰:「跖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
便答曰:「我們有事要進南陽城,偶然失路,煩
大士指引。」尼僧道:「官人要進城,如何從小路到這裏來?此地進城還有四十里。」
若虛道:「大士有幾位令徒?」尼僧道:「是小尼一人。」若虛道:「卑人欲在寶菴中
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可容納否?」尼僧道:「出家人慈悲方便,歇息儘可,款待卻無
。」若虛道:「卑人來得造次,不見喝叱足矣。」命李福帶馬進廟,先拜了聖神,次向
尼僧施禮。舉目各處觀看,見神像如生,心甚敬畏,當面供著香花水果,十分精潔。兩
廊之下,盡是朱漆欄杆,小池內金魚對對,花臺上蛺蜨雙雙。太湖石畔,綠竹猗猗,夾
道槐陰,白鳥鶴鶴。兩廊外另有一座小小客堂,橫書「小洞天」三大字,壁上字跡淋漓
。近前一看,上寫道:
良夜伊何靜,香殘許自燒。
無心憐客恨,有意惜春宵。
市遠難沽酒,思繁強品簫。
青雲何處去,叫客獨傷凋。
三元居士李靖題
春夜夜何在,醉臥仍復起。
月色照庭除,徘徊仍不已。
問我何所思,霄漢橫秋氣。
披衣覺露滋,空階滴疏雨。
性情萬古同,莫道稱知己。
靖再題
若虛看罷,連聲稱贊不已。歎道:「此人志氣不凡,懷抱非小。今番進京,務必要
去拜訪。」須臾,尼僧獻茶,排出山珍果品,鮮氣非常。若虛問道:「這題詩的一位李
先生,幾時邀遊到此?」尼僧道:「五年前到小庵,挂過了單的。」若虛曰:「何為挂
單?」尼僧道:「出家人借歇,名為挂單。前日聞他在越王府中作了幕賓。以小尼愚見
,越王未必識賢,此人非甘居人下者。或者心中別有所圖,亦未可知。」若虛問道:「
大士是中年出家,是幼年出家?」尼僧道:「亡國餘奴,枉勞下問。」再欲問時,尼僧
掌燈,催他主僕二人進客堂安歇,自去敲鐘擂鼓,也進禪房安歇去了。若虛心中想道:
「這個尼僧必是陳後主宮人。陳後主好酒娛詩,所以宮人亦皆風雅。」睡至二更時分,
心猶不寐,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嗟嗟,李福鼻息如雷。若虛心中想道:「這般凄涼景況
,怪不得李靖清夜賦詩。」
將交三更時候,忽聞鐘鼓齊鳴,簫管拂耳,若虛好生驚異。舉目看時,不覺身子已
出房外。祇見痘母娘娘坐在殿上,好像有些面善。兩邊數十個女僮,長幼不等﹔下面數
十個長衣大漢,分立兩旁。娘娘吩咐道:「把張七姑喚進來。」兩個凶惡漢子,牽四十
多歲的一娘子,跪在階下。娘娘怒罵道:「痘疹有常例,三日發熱,以通臟腑脈絡。又
三日開腠理發苗,以象六數。始於頭面,以象天星﹔暢於四肢,以象萬物。三日齊漿。
以象九數$
左右曰:「恐
其有效尤者將若何?」越王曰:「惟靖與絹則可,非靖與絹則不可。彼小人與女子,情
慾而已矣,吾必撲殺之,汝等毋多瀆。」左右不敢復言。自此天下賢士,多有依附越王
者。惜乎!不學無術,好謀無成,不能回隋氏之亂。悲哉,悲哉!要知李靖去後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彈寶鋏紅絹說奇人 畫三策李靖獻良馬
卻說李靖與紅絹策馬而行,來至臨潼山,到了梅林鎮。日暮投宿,歇於樓上。次日
天明,濛雨不休。李靖晨起,撿書觀看,紅絹亦對鏡理髮。對門樓上,坐著一頒白老者
,髮如旋螺,鬚若短松,以目視紅絹。李靖心甚惡之。絹低聲謂靖曰:「對門老叟,狀
貌不凡,才識必出汝之上,子試往拜之,必有所贈。」靖信其言。老叟曰:「子先怒我
而復來拜我,必對鏡者之所教也。」靖曰:「然。」老叟曰:「子為誰?」曰:「我李
靖也。」叟曰:「對鏡者為誰?」靖曰:「室人馮氏也。」靖因問曰:「先生為誰?」
曰:「吾亦姓馮,名冀,西洋人也。」靖曰:「先生何以至此?」冀曰:「吾觀中原氣
數參差,故我越國而來。近見太原王氣時現,吾將安用?思往南安一遊。」靖曰:「弟
與先生欲訂同胞之誼,若何?」冀曰:「不然。尊嫂姓馮,吾亦姓馮,吾當與嫂結為兄
妹。」李靖返告紅絹,絹大喜,於是絹拜冀為兄,冀拜絹為妹。
一日,靖謂冀曰:「人生斯世,必如何方稱為奇人?」冀曰:「夫所謂奇人者,舉
世不能建之功,而我能建之,三綱於焉而明,舉世不能立之節,而我能立之,五常因之
不墜。為天地所依賴,為古今所推仰。冀雖不才,心竊竊焉慕之。」靖曰:「不然。此
所謂英雄也,非奇人也。所謂奇人者,言不奇於人,而言可法﹔行不奇於人,而行可師
。規規乎見利不趨,見害不避,澡其身於德,若魚之浴於水,呼吸吞吐,無非善也。至
若功與節,視乎時,審乎外,不以得之為喜,不以失之為憂。靖雖不敏,願從事於斯焉
。」紅絹曰:「此所謂賢人也,非奇人也。奇人者,盡性了命之人也。夫鳳生於山,人
莫不知其為鳳者,以文辨也﹔龍居於水,人莫不知其為龍者,以鱗識也。奇人與世居,
而人知其為奇者鮮矣。豈惟不知而已哉,疑之者視之為愚,謗之者稱之為矯。奇人而處
疑謗之間,擇其善者而教之,其不善者而化之。志與眾人異,而心不忍於眾人離。渾於
物化,不至有者,雖至老不悔。」靖曰:「此奇人之操也,奇人何所學而成?」絹曰:
「予日誦聖言,尚未聞奇人之所學乎?聖聖相傳,祇此‘中’字。審中道而行,謂之奇
人。所以言行遵先王之法,視聽效先哲之$
李靖恐越王防己之詐,帶紅絹同
行,公子盡一日之程相送。紅絹宿於驛亭內室,公子與李靖抵足而臥,談敘一夜。次日
臨別,靖囑曰:「欲上人者,必以身下人,方能收賢士之心,公子牢記。」遂與紅絹策
馬,望長安大道而來。
不上數日,到了梅林鎮。靖謂絹曰:「向年同馮冀萍水相逢,結為兄妹,相居三月
餘,不覺今已五年矣。」二人在馬上感歎了一回。又行數日,已到長安。牽著寶馬,佩
了開唐寶劍,同紅絹望越府而來。左右將李靖名帖,並陳情表文傳進。越王細看,其表
文內云:
罪臣靖自與紅絹去後,感大王不追不殺之恩,遂男女有室有家之願。雖大王寬
仁,視婢妾若薨薨之蟲,而義士銘心,願啣環以報生生之德。今獻黃龍駒一疋,德力兼
優,興王劍一柄,金玉可刜。臣願附驥尾,垂千載之令名,永隨鞭蹬,作侯門之清客。
心出至誠,伏祈照鑒,謹表以聞。
越王看畢,喜形於色,命左右取寶劍帶馬進來。越王一見此馬,遍體黃毛,果然是
五爪龍駒﹔那口寶劍,光芒射目,寒氣襲人。顧謂左右曰:「吾料李靖,必有以報予者
。」命請李靖與紅絹入見。李靖、紅絹伏地請罪,越王曰:「先生休矣!」命左右扶李
靖起,分賓主而坐。越王曰:「先生盜我萬人俊,卻還我千里駒。」李靖曰:「大王以
明珠投人,臣敢不以寶劍相贈。」時紅絹依於靖後,越王曰:「不見子已五年矣,已非
復昔日之紅絹也。」紅絹斂襟而答曰:「大王威儀如故,惟鬚髮加白矣。」越王命左右
擇一靜室,居李靖、紅絹於內。李靖厚賂越王之左右,無不稱李靖之賢,越王亦誇其得
人。凡有接見賓客者,常使李靖在座,因此天下豪傑,無有不知李靖者。靖居越府,直
至煬帝下揚州之日,方回太原。此是後話不表,細看下文分解。
第六回 評花卉盈川師李靖 觀書法若虛薦尉遲
話分兩頭。再說朱若虛在路上行了月餘,將及長安地界,路上行人紛紛傳說京中之
事:文帝被弒,太子遭戮,太傅伍建章被誅,煬帝竟是廢倫自立。若虛聞之,仰面號曰
:「天乎,天乎!吾命之不長也。」意欲轉轅而回,復又想道:「此地離京都不遠,且
進京都遊覽一回,祇去見過李靖,即便回家。」主意已定,策馬加鞭,又行了數日,早
到了長安。
覓了寓所,備個名帖,隱去孝廉二字,祇寫山人朱若虛拜訪,來至越府,向門官作
揖道:「我是西陵湖廣人氏,特來拜訪李師爺的。」取出一個小小門包,遞與門官。門
官接著,將若虛上下一看,見是儒生打扮,不是公衙中人,就不怪他出手太小,接著帖
兒,就進去了。轉身出來說道:「李老爺請$
罷,解衣露胸,手執寶劍,將胸骨破開,用手扯出心來,叫聲:「張昌宗,
看我赤心如日,豈肯行叛義之事?」嚇得張昌宗叩頭不止。須臾鮮血迸盡,木蘭氣絕。
金蘭欲殺昌宗,鐵冠止住曰:「若殺朝廷使臣,有傷木蘭之忠。」執劍將木蘭心割下來
,盛入盒內,令張昌宗懷之入京。昌宗眾人鼠竄而逃。花阿珍見木蘭已死,附屍慟哭欲
絕,回入房中,自縊而亡。鐵冠道人同諶于飛葬木蘭、阿珍於木蘭山麓,二人就木蘭山
左白雲洞中,鍊性不出,不知所為。
一日,諶于飛割雞卵款客。見青包黃外,黃處青中,黃中另有一光明小竅,奮然流
涕。謂鐵冠道人曰:「惜乎!木蘭一死,吾道其窮矣乎?人但知雞卵之形,而可象天地
,而不知卵形如太極,其象在天地之先,混沌未開之時,中有金光,如卵之黃也。黃中
小竅光明,如太極之根。漸而青氣充足,其殼始堅。由卵而生雞心、肝、脾、肺、腎、
與人相同,始為後天卦象。」於是二人相與作《道心說》。其文既成,思楊琰(廷臣之
子)出仕武崗,為人重厚簡默,堪為載道之器,遣人以文遺之。楊琰得書,焚香跪誦。
其略云: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危微之辨,精一執中。謂遏欲可以革人心,善矣,而猶
有未善也﹔謂誠意可以見道心,至矣,而猶有未至也。蓋人心動於外,憑乎血肉之心﹔
道心靜於內,生乎自然之心。以在內自然之心,制在外血肉之心,則人心不待克而自克
,道心不期明而自明矣。昔者顏子欲學聖人,始於人心上用功,則曰:仰之彌高,鑽之
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及夫子誘之,歸之道心,則曰:「如有所立卓爾,而向之
彌高彌堅,在前在後者,恍然自失矣。老氏曰:以心歸心,心外無道,琢磨人心之語也
﹔以道觀道,道外無心,安養道心之語也。不然,佛者曰:「外想不入,內想不出,非
人心、道心之切要歟?蓋心體本一也,而其用則有二焉。一之於內,而不二乎其外,道
心得矣。二乎其外,忘乎其內,人心作矣。所以聖人畫卦,離南坎北,震東兌西,而八
卦之內,不著一筆。蓋道心與太虛同體,無可著筆之處。故云:未畫時先有易,須知無
象是先天,豈淺鮮哉!莊子喻道心為何有之鄉,故其言曰:嗜慾深者天機淺,爾其遊心
於淡,含氣於漠,順物自然,而毋容自私焉。莊子可謂知道之用也。惜乎以清虛為道源
,以仁義為附贅,而不知仁即道心之體,虛即道心之用,未有仁而心猶有不虛者也,未
有虛而心猶有不仁者也。惜乎莊子有聖人之智,而無聖人之才也。
楊琰看罷,再拜而起,日誦不休。晚有所得,於是鐫之於石,置之南嶽山中,以昭
後世$
何以不仕。」君平曰:「無以自發。」衝為君平具車馬衣糧,君平曰:「吾病耳,非不足也。我有餘而子不足,奈何以不足奉有餘。」衝曰:「吾有萬金,子無儋石,乃云有餘,不亦謬乎!」君平曰:「不然。吾前宿予家,人定而役未息,晝夜汲汲,未嘗有足。今我以卜為業,不下?而錢自至,猶餘數百,塵埃厚寸,不知所用。此非我有餘而子不足邪?」衝大慚。君平歎曰:「益我貨者損我神,生我名者殺我身,故不仕也。」時人服之。
彭城老父 彭城老父者,楚之隱人也,見漢室衰,乃自隱修道,不治名利,至年九十餘。王莽時,徵故光祿大夫龔勝,欲為太子師友。祭酒恥事二姓,莽迫之,勝遂不食而死。莽使者及郡守以下會斂者數百人,老父痛勝以名致禍,乃獨入哭勝,甚悲。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銷。龔先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哭畢而趨出,眾莫知其誰也。
韓順 韓順,字子良,天水成紀人也,以經行清白,辟州宰,不詣。王莽末,隱於南山。地皇四年,漢起兵於南陽,順同縣隗囂等起兵,自稱上將軍,西州大震。唯順修道山居,執操不回。囂以道術深遠,使人齎璧帛,卑辭厚禮聘順,欲以為師。順因使謝囂曰:「禮有來學,義無往教。即欲相師,但入深山來。」囂聞矍然,不致強屈。其後囂等諸姓皆滅,唯順山棲安然,以貧潔自終焉。
鄭樸 鄭樸,字子真,谷口人也,修道靜默,世服其清高。成帝時,元舅、大將軍王鳳以禮聘之,遂不屈。楊雄盛稱其德,曰谷口鄭子真。耕於嚴石之下,名振京師,馮翊人刻石祠之,至今不絕。
李弘 李弘,字仲元,蜀人也。居成都里中,化之,班白不負擔,男女不錯行。弘嘗被召為縣令,鄉人共送之,元無心就行,因共酣飲,月餘不去。刺史使人喻之,仲元遂游奔,不之官。惟楊雄重之,曰:「不夷不惠,居於可否之間。」
向長 向長字子平,河內朝歌人也。隱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貧無資食,好事者更饋焉,受之,取足而反其餘。王莽大司空王邑辟之連年乃至,欲薦之於莽,固辭乃止。潛隱於家,讀《易》至損益卦,喟然歎曰:「吾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嫁娶既畢,敕斷家事勿相關,當如我死也。」於是遂肆意與同好北海禽慶俱游五嶽名山,竟不知所終。
閔貢 閔貢字仲叔,太原人也,世稱節士,雖周黨之潔清自以弗及也。黨見仲叔食無菜,遺以生蒜,仲叔曰:「我欲省煩耳,今更作煩邪!」受而不食。建武中,應司徒侯霸之辟,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勞苦而巳。仲叔恨曰:「以仲叔為不足問邪?不當辟$
輔。由是公車徵,不詣。大將軍竇武舉賢良,不就。清名顯於世,以壽終,三輔稱獎。
法真 法真字高卿,扶風都人也。學無常家,博通內外圖典,關西號為大儒,弟子自遠而負笈嘗數百人。真性恬靜,寡慾不涉人間事。太守請見之,真乃輻巾詣謁,太守曰:「昔魯哀公雖為不肖,而仲尼稱臣。太守虛薄,欲以功曹相屈,光贊本朝,何如?」真曰:「以明府見待有禮,故敢自同賓末。若欲吏之,真將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太守懼然,不敢復言。幾辟公府、賢良,皆不就。同郡田羽薦真。曰:「處士法真,體兼四業,學窮典奧,幽居恬泊,樂以忘憂,將蹈老氏之高蹤,不為玄纁屈也。臣願聖明就加袞職,必能唱清廟之歌,致來儀之鳳矣。」會順帝西巡,羽又薦之。帝虛心欲致,前後四徵,真曰:「吾既不能遁形遠世,豈飲洗耳之水哉!」遂深自隱絕,終不降屈。友人郭正稱之曰:「法真名可得聞,身難得而見。逃名而名我隨,避名而名我追,可謂百世之師者矣。」乃共刊石頌之,號曰玄德先生。年八十九,中平五年以壽終。
漢濱老父 漢濱老父者,不知何許人也。桓帝延熹中,幸竟陵,過雲夢,臨沔水,百姓莫不觀者,有老父獨耕不輟。尚書郎南陽張溫異之,使問曰:「人皆來觀,老父獨不輟,何也?」老父笑而不答。溫下道百步,自與言,老父曰:「我野人也,不達斯語。請問天下亂而立天子邪,理而立天子邪?立天子以父天下邪,役天下以奉天子邪?昔聖王宰世,茅茨采椽,而萬人以寧。今子之君,勞人自縱,逸游無忌。吾為子羞之,子何忍欲人觀之乎?」溫大慚,問其姓名,不告而去。
徐稚 徐稚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少以經行,高於南州。桓帝時,汝南陳蕃為豫章太守,因推薦稚於朝廷。由是五舉孝廉、賢良,皆不就。連辟公府,不詣,未嘗答命。公薨,輒身自赴弔。太守黃瓊亦嘗辟稚,至,瓊薨,歸葬江夏。稚既聞,即負笈徒步,豫章三千餘里至江夏瓊墓前,致酹而哭之。後公車三徵,不就,以壽終。
夏馥 夏馥字子治,陳留圉人也。少為諸生,質直不苟,動必依道。同縣高儉及蔡氏,凡二家豪富,郡人畏事之,唯馥閉門不與高、蔡通。桓帝即位,災異數發,詔百司舉直言之士各一人。太尉趙戒舉馥,不詣,遂隱身久之。靈帝即位,中常侍曹節等專朝,禁錮善士,謂之黨人。馥雖不交時官,然聲名為節等所憚,遂與汝南范滂、山陽張儉等數百人並為節所誣,悉在黨中。詔下郡縣,各捕以為黨魁。馥乃頓足而歎曰:「孽自已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為?」乃自翦鬚,變服易形入林慮山中,為冶工客作,形貌毀悴$
」儒怒曰:「汝不飲耶?」呼左右持短刀白練於前曰:「壽酒不飲,可領
此二物!」唐妃跪告曰:「妾身代帝飲酒,願公存母子性命。」儒叱曰:「汝何人,可
代王死?」乃舉酒與何太后曰:「汝可先飲!」后大罵何進無謀,引賊入京,致有今日
之禍。儒催逼帝,帝曰:「容我與太后作別。」乃大慟而作歌。其歌曰:
天地易兮日月翻,棄萬乘兮退守藩。為巨逼兮命不久,大勢去兮空淚潸!
唐妃亦作歌曰:
皇天將崩兮,后土頹﹔身為帝姬兮,恨不隨。生死異路兮,從此別﹔奈何煢速兮
,心中悲!
歌罷,相抱而哭。李儒叱曰:「相國立等回報,汝等俄延,望誰救耶?」太后大罵
:「董賊逼我母子,皇天不佑!汝等助惡,必當滅族!」儒大怒,雙手扯住太后,直攛
下樓,叱武士絞死唐妃,以鴆酒灌殺少帝,還報董卓。卓命葬於城外。自此每夜入宮,
姦淫宮女,夜宿龍床。嘗引軍出城,行到陽城地方,時當二月,村民社賽。男女皆集,
卓命軍士圍住,盡皆殺之,掠婦女財物,裝載車上,懸頭千餘顆於車下,連軫還都,揚
言殺賊大勝而回;於城門下焚燒人頭,以婦女財物分散眾軍。
越騎校尉伍孚,字德瑜,見卓殘暴,憤恨不平。嘗於朝服內披小鎧,藏短刀,欲伺
便殺卓。一日,卓入朝,孚迎至閣下,拔刀直刺卓。卓氣力大,兩手摳住;呂布便入,
揪倒伍孚。卓問曰:「誰教汝反?」孚瞪目大喝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
?汝罪惡盈天,人人願得而誅之!吾恨不車裂汝以謝天下!」卓大怒,命牽出剖剮之。
孚至死罵不絕口。後人有詩讚之曰:
漢末忠臣說伍孚,沖天豪氣世間無。朝堂殺賊名猶在,萬古堪稱大丈夫!
董卓自此出入常帶甲士護衛。時袁紹在渤海,聞知董卓弄權,乃差人齎密書來見王
允。書略曰:卓賊欺天廢主,人不忍言;而公恣其跋扈,如不聽聞,豈報國效忠之臣哉
?紹今集兵練卒,欲掃清王室,未敢輕動。公若有心,當乘間圖之。若有驅使,即當奉
王允得書,尋思無計。一日,於侍班閣子內見舊臣俱在,允曰:「今日老夫賤降,
晚間敢屈眾位到舍小酌。」眾官皆曰:「必來祝壽。」當晚王允設宴後堂,公卿皆至。
酒行數巡,王允忽然掩面大哭。眾官驚問曰:「司徒貴誕,何故發悲?」允曰:「今日
並非賤降,因欲與眾位一敘,恐董卓見疑,故託言耳。董卓欺主弄權,社稷旦夕難保。
想高皇誅秦滅楚,奄有天下;誰想傳至今日,乃喪於董卓之手:此吾所以哭也。」於是
眾官皆哭。坐中一人撫掌大笑曰:「滿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還能哭死董卓否
?」允視之,乃$
上馬,正遇華雄。兩馬相交,鬥不數合,後面李肅軍到,令軍士放起火
來。堅軍亂竄。眾將各自混戰,止有祖茂跟定孫堅,突圍而走。背後華雄追來。堅取箭
,連放兩箭,皆被華雄躲過。再放第三箭時,因用力太猛,拽折了鵲畫弓,只得棄弓縱
馬而奔。祖茂曰:「主公頭上赤幘射目,為賊所識認。可脫幘與某戴之。」堅就脫幘換
茂盔,分兩路而走。雄軍只望赤幘者追趕,堅乃從小路得脫。祖茂被華雄追急,將赤幘
挂於人家燒不盡的庭柱上,卻入樹林潛躲。
華雄軍於下遙月見赤幘,四面圍定,不敢近前。用箭射之,方知是計,遂向前取了
赤幘。祖茂於林後殺出,揮雙刀欲劈華雄;雄大喝一聲,將祖茂一刀砍於馬下。殺至天
明,雄方引兵上關。程普,黃蓋,韓當都來尋見孫堅,再收拾軍馬屯紮。堅為折了祖茂
,傷感不已,星夜遣人報知袁紹。紹大驚曰:「不想孫文臺敗於華雄之手!」便聚眾諸
侯商議。眾人都到,只有公孫瓚後至,紹請入帳列坐。紹曰:「前日鮑將軍之弟不遵調
遣,擅自進兵,殺身喪命,折了許多軍士。今者孫文臺又敗於華雄:挫動銳氣,為之奈
何?」諸侯並皆不語。
紹舉目遍視,見公孫瓚背後立著三人,容貌異常,都在那裏冷笑。紹問曰:「公孫
太守背後何人?」瓚呼玄德出曰:「此吾自幼同舍兄弟,平原令劉備是也。」曹操曰:
「莫非破黃巾劉玄德乎?」瓚曰:「然。」即令劉玄德拜見。瓚將玄德功勞,並其出身
,細說一遍。紹曰:「既是漢室宗派,取坐來。」命坐。備遜謝。紹曰:「吾非敬汝名
爵,吾敬汝是帝室之冑耳。」玄德乃坐於末位,關、張叉手侍立於後。
忽探子來報:「華雄引鐵騎下關,用長竿挑著孫太守赤幘,來寨前大罵搦戰。」紹
曰:「誰敢去戰?」袁術背後轉出驍將俞涉曰:「小將願往。」紹喜,便著俞涉出馬。
即時報來:「俞涉與華雄戰不三合,被華雄斬了。」眾大驚。太守韓馥曰:「吾有上將
潘鳳,可斬華雄。」紹急令出戰。潘鳳手提大斧上馬。去不多時,飛馬來報:「潘鳳又
被華雄斬了。」眾皆失色。紹曰:「可惜吾上將顏良、文醜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懼華
雄?」言未畢,階下一人大呼出曰:「小將軍願往斬華雄頭,獻於帳下!」眾視之,見
其人身長九尺,髯長二尺;丹鳳眼,臥蠶眉;面如重棗,聲如巨鐘;立於帳前。紹問何
人。公孫瓚曰:「此劉玄德之弟關羽也。」紹問見居何職。瓚曰:「跟隨劉玄德充馬弓
手。」帳上袁術大喝曰:「汝欺吾眾諸侯無大將耶?量一弓手,安敢亂言!與我打出!
」曹操急止之曰:「公路息怒: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勇略;試教出馬,如$
插旌旗於林中以疑之。寨
西一帶,長提無水,可盡伏精兵。明日呂布必來燒林,堤中軍斷其後,布可擒矣。」於
是止留鼓手五十人於寨中擂鼓;將村中擄來男女在寨內吶喊。精兵多伏堤中。
卻說呂布回報陳宮。宮曰:「操多詭計,不可輕敵。」布曰:「吾用火攻,可破伏
兵。」乃留陳宮、高順守城。布次日引大軍來,遙見林中有旗,驅兵大進,四面於火,
竟無一人;欲投寨中,卻聞鼓聲大震。正自疑惑不定,忽然寨後一彪軍出,呂布縱馬趕
來。砲聲響處,堤內伏兵盡出:夏侯惇,夏侯淵,許褚,典韋,李典,樂進,驟馬殺來
。呂布料敵不過,落荒而走。從將成廉,被樂進一箭射死。布軍三停去了一停,,敗卒
回報陳宮。宮曰:「空城難守,不若急去。」遂與高順保著呂布老小,棄定陶而走。曹
操將得勝之兵,殺入城中,勢如破竹。張超自焚,張邈投袁術去了。山東一境,盡被曹
操所得。安民修城,不在話下。
卻說呂布正走,逢諸將皆回。陳宮亦已尋著。布曰:「吾軍雖少,尚可破曹。」遂
再引軍來。正是:兵家勝敗真常事,捲甲重來未可知。不知呂布勝負如何,且聽下文分
第十三回:李傕郭汜大交兵,楊奉董承雙救駕
卻說曹操大破呂布於定陶,布乃收集敗殘軍馬於海濱,眾將皆來會集,欲再與曹操
決戰。陳宮曰:「今曹兵勢大,未可與爭;先尋取安身之地,那時再來未遲。」布曰:
「吾欲再投袁紹,何如?」宮曰:「先使人往冀州探聽消息,然後可去。」布從之。
且說袁紹在冀州,聞知曹操與呂布相持,謀士審配進曰:「呂布,豺虎也:若得兗
州,必圖冀州。不若助操攻之,方可無患。」紹遂遣顏良將兵五萬,往助曹操。細作探
知這個消息,飛報呂布。布大驚,與陳宮商議。宮曰:「聞劉玄德新領徐州,可往投之
。」布從其言,竟投徐州來。
有人報知玄德。玄德曰:「布乃當今英勇之士,可出迎之。」糜竺曰:「呂布乃虎
狼之徒,不可收留;收則傷人矣。」玄德曰:「前者非布襲兗州,怎解此郡之禍?今彼
窮而投我,豈有他心?」張飛曰:「哥哥心腸忒好。雖然如此,也要準備。」
玄德領眾出城三十里,接著呂布,並馬入城。都到州衙廳上,講禮畢,坐下。布曰
:「某自與王司徒計殺董卓之後,又遭傕、汜之變,飄零關東,諸侯多不能相容。近因
曹賊不仁,侵犯徐州蒙使君力救陶謙,布因襲兗州以分其勢;不料反墮奸計,敗兵折將
。今投使君,共圖大事,未審尊意如何?」玄德曰:「陶使君新逝,無人管領徐州,因
令備權攝州事。今幸將軍至此,合當相讓。」遂將牌印與呂布。呂布卻待要接,$
重待韓胤。胤回告袁術,術
遂遣紀靈為大將,雷簿、陳蘭為副將,統兵數萬,進攻小沛。
玄德聞知此信,聚眾商議。張飛要出戰。孫乾曰:「今小沛糧寡兵微,如何抵敵?
可修書告急於呂布。」張飛曰:「那廝如何肯來!」玄德曰:「乾之言善。」送修書與
呂布。書略曰。伏自將軍垂念,今備於小沛容身,實拜雲天之德。今袁術欲報私讎,遣
紀靈領兵到縣,亡在旦夕,非將軍莫能救。望驅一旅之師,以救倒懸之急,幸甚幸甚!
呂布看了書,與陳宮計議曰:「前者袁術送糧致書,蓋欲使我不救玄德也。今玄德
又來求救,吾想玄德屯軍小沛,未必遂能為我害;若袁術併了玄德,則北連泰山諸將以
圖我,我不能安枕矣;不若救玄德。」遂點兵啟程。
卻說紀靈起兵長驅大進,已到沛縣東南,劄下營寨。晝列旌旗,遮映山川;夜設火
鼓,震崩天地,玄德縣中,止有五千餘人,也只得勉強領兵出縣,布陣安營。忽報呂布
引軍離縣一里,西南上劄下營寨。紀靈知呂布領兵來救劉備,急令人致書於呂布,責其
無信。布笑曰:「我有一計,使袁、劉兩家都不怨我。」乃發使往紀靈、劉備寨中,請
二人飲宴。
玄德聞布相請,即便欲往。關、張曰:「兄長不可去。呂布必有異心。」玄德曰:
「我待彼不薄,彼必不害我。」遂上馬而行。關、張隨往。到呂布寨中,入見。布曰:
「吾今特解公之危,異日得志,不可相忘。」玄德稱謝。布請玄德坐。關、張按劍於立
於背後。人報紀靈到,玄德大驚,欲避之。布曰:「吾特請你二人來會議,勿得生疑。
玄德未知其意,心下不安。紀靈下馬入寨,卻見玄德在帳上坐,大驚,抽身便回,
左右留之不住。呂布向前一把扯回,如提童稚。靈曰:「將軍欲殺紀靈耶?」布曰:「
非也。」靈曰:「莫非殺大耳兒乎?」布曰:「亦非也」。靈曰:「然則為何?」布曰
:「玄德與布乃兄弟也,今為將軍所困,故而救之。」靈曰:「若此則殺靈也?」布曰
:「無有此理。布平生不好鬥,惟好解鬥。吾今為兩家解之。」靈曰:「請問今日解之
之法。」布曰:「吾有一法,從天所決。」乃拉靈入帳與玄德相見。二人各懷疑忌,布
乃居中坐,使靈居左,備居右,且教設宴行酒。
酒行數巡,布曰:「你兩家看我面上,俱各罷兵。」玄德無語。靈曰:「吾奉主公
之命,提十萬之兵,專捉劉備,如何罷得?」張飛大怒,拔劍在手,叱曰:「吾雖兵少
,覷汝輩如兒戲耳!你比百萬黃巾何如?你敢傷我哥哥!」關公急止之曰:「且看呂將
軍如何主意,那時各回營寨廝殺未遲。」呂布曰:「我請你兩家解鬥,須不教$
操,說張繡盡撤兵在西北角上,吶喊守城,東南卻甚空
虛。操曰:「中吾計矣!」遂命軍中密備鍬钁,爬城器具,日間只引軍攻西北角;至二
更時分,卻領精兵於東南角上爬入濠去,砍開鹿角。城中全無動靜,眾軍一齊擁入。只
聽得一聲砲響,伏兵四起。曹軍急退,背後張繡親驅勇壯殺來。曹軍大敗,退出城外,
奔走數十里。張繡直殺至天明方收軍入城。曹操計點敗軍,已折五萬餘人,失去輜重無
數。呂虔、于禁俱各被傷。
卻說賈詡見操敗走,急勸張繡遺書劉表,使起兵截其後路。表得書,即欲起兵,忽
探馬報孫策屯兵湖口。蒯良曰:「策屯兵湖口,乃曹操之計也。今操新敗,若不乘勢擊
之,後必有患。」表乃令黃祖堅守隘口,自己統兵至安眾縣截操後路;一面約會張繡。
繡知表兵已起,即同賈詡引兵襲操。
且說操軍緩緩而行,至襄城到淯水,操忽於馬上放聲大哭。眾驚問其故。操曰:「
吾思去年於此地折了吾大將典韋,不由不哭耳!」因即下令屯住軍馬,大設祭筵,弔奠
典韋亡魂。操親自拈香哭拜,三軍無不感嘆。祭典韋畢,方祭姪曹安民及長子曹昂,并
祭陣亡軍士;連那匹射死的大宛馬,也都致祭。
次日,忽荀彧差人報說:「劉表助張繡屯兵安眾,截吾歸路。」操答彧書曰:「吾
日行數里,非不知賊來追我,然吾計劃已定,若到安眾,破繡必矣。君等勿疑。」便催
軍行至安眾縣界。劉表軍已守險要,張繡隨後引軍趕來。操乃令眾軍黑夜鑿險開道,暗
伏奇兵。
及天色微明,劉表、張繡軍會合,見操兵少,疑操遁去,俱引兵入險擊之。操縱奇
兵出,大破兩家之兵。曹兵出了安眾界口,於隘外下寨。劉表、張繡各整敗兵相見。表
曰:「何期反中曹操奸計!」繡曰:「容再圖之!」於是兩軍集於安眾。
且說荀彧探知袁紹欲興兵犯許都,星夜馳書報曹操。操得書心慌,即日回兵。細作
報知張繡,繡欲追之。賈詡曰:「不可追也,追之必敗。」劉表曰:「今日不追,坐失
機會矣。」力勸繡引軍萬餘同往追之。約行十餘里,趕上曹軍後隊。曹軍奮力接戰,繡
、表兩軍大敗而還。繡謂詡曰:「不用公言,果有此敗。」詡曰:「今可整兵再往追之
。」繡與表俱曰:「今已敗,奈何復追?」詡曰:「今番追去,必獲大勝,如其不然,
請斬吾首。」繡信之。劉表疑慮,不肯同往。繡乃自引一軍往追,操兵果然大敗,軍馬
輜重,連路散棄而走。
繡正往前追趕,忽山後一彪軍擁出。繡不敢前追,收軍回安眾。劉表問賈詡曰:「
前以精兵追退兵,而公曰必敗;後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克;究竟悉如公言,何其事
不$
有此言矣。」劉表遂赦之。
人報黃祖斬了禰衡,表問其故。對曰:「黃祖與禰衡共飲,皆醉。祖問衡曰:『君
在許都有何人物?』衡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除此二人,別無人物。』祖曰
:『似我何如?』衡曰:『汝似廟中之神,雖受祭祀,恨無靈驗!』祖大怒曰:『汝以
我為土木偶人耶!』遂斬之。衡至死罵不絕口。」劉表聞衡死,亦嗟呀不已,令葬於鸚
鵡洲邊。後人有詩歎曰:
黃祖才非長者儔,禰衡喪首此江頭。今來鸚鵡洲邊過,惟有無情碧水流。
卻說曹操知禰衡受害,笑曰:「腐儒舌劍,反自殺矣!」因不見劉表來降,便欲興
兵問罪。荀彧諫曰:「袁紹未平,劉備未滅,而欲用兵江漢,是猶舍心腹而顧手足也。
可先滅袁紹,後滅劉備,江漢可一掃而平矣。」操從之。
且說董承自劉玄德去後,日夜與王子服等商議,無計可施。建安五年,元旦朝賀,
見曹操驕橫愈甚,感憤成疾。帝知國舅染病,令隨朝太醫前去醫治。此醫乃洛陽人:姓
吉,名太,字稱平,人皆呼為吉平,當時名醫也。平到董承府用藥調治,旦夕不離;常
見董承長吁短歎,不敢動問。
時值元宵,吉平辭去,承留住,二人共飲。飲至更餘,承覺困倦,就和衣而睡。忽
報王子服等四人至,承出接入。服曰:「大事諧矣!」承曰:「願聞其說。」服曰:「
劉表結連袁紹,起兵五十萬,共分十路殺來。馬騰結連韓遂,起西涼軍七十二萬,從北
殺來。曹操盡起許昌兵馬,分頭迎敵,城中空虛。若聚五家僮僕,可得千餘人。乘今夜
府中大宴,慶賞元宵,將府圍住,突入殺之。不可失此機會!」
承大喜,隨即喚家奴各人收拾兵器,自己披挂綽鎗上馬,約會都在內門前相會,同
時進兵。夜至二鼓,眾兵皆到。董承手提寶劍,徒步直入,見操設宴後堂,大叫:「操
賊休走!」一劍剁去,隨手而倒。霎時覺來,乃南柯一夢,口中猶罵操賊不止。吉平向
前叫曰:「汝欲害曹公乎?」承驚懼不能答。吉平曰:「國舅休慌。某雖醫人,未嘗忘
漢。某連日見國舅嗟歎,不敢動問。恰纔夢中之言,已見真情。幸勿相瞞。倘有用某之
處,雖滅九族,亦無後悔。」承掩面而哭曰:「只恐汝非真心!」
平遂咬下一指為誓。承乃取出衣帶詔,令平視之;且曰:「今之謀望不成者,乃劉
玄德、馬騰各自去了,無計可施,因此感而成疾。」平曰:「不消諸公用心。操賊性命
,只在某手中。」承問其故。平曰:「操常患頭風,痛入骨髓;纔一舉發,便召某醫治
。如早晚有召,只用一服毒藥,必然死矣,何必舉刀兵乎?」承曰:「若得如此,救漢
朝社稷者,$
曾見他作詩,此必外人離間之計也。」遂回步入館舍,用劍尖削去此詩,
棄劍上馬。蔡瑁請曰:「軍士已點齊,可就往新野擒劉備。」表曰:「未可造次,容徐
圖之。」
蔡瑁見表遲疑不決,乃暗與蔡夫人商議,即日大會眾官於襄陽,就彼處謀之。次日
,瑁稟表曰:「近年豐熟,合聚眾官於襄陽,以示撫慰之意。請主公一行。」表曰:「
吾近日氣疾作,實不能行。可令二子為主待客。」瑁曰:「公子年幼,恐失於禮節。」
表曰:「可往新野請玄德待客。」瑁暗喜正中其計,便差人請玄德赴襄陽。
卻說玄德奔回新野,自知失言取禍,未對眾人言之。忽使者至,請赴襄陽。孫乾曰
:「昨見主公匆匆而回,意甚不樂。愚意度之,在荊州必有事故。今忽請赴會,不可輕
往。」玄德方將前項事訴與諸人。雲長曰:「兄自疑心語失。劉荊州並無嗔責之意。外
人之言,未可輕信。襄陽離此不遠,若不去,則荊州反生疑矣。」玄德曰:「雲長之言
是也。」張飛曰:「筵無好筵,會無好會,不如休去。」趙雲曰:「某將馬步軍三百人
同往,可保主公無事。」玄德曰:「如此甚好。」
遂與趙雲即日赴襄陽。蔡瑁出郭迎接,意甚謙謹。隨後劉琦、劉琮二子,引一班文
武官僚出迎。玄德見二公子俱在,並不疑忌。是日請玄德於館舍暫歇。趙雲引三百軍圍
繞保護。雲披甲挂劍,行坐不離左右。劉琦告玄德曰:「父親氣疾作,不能行動,特請
叔父待客,撫勸各處守牧之官。」玄德曰:「吾本不敢當此,既有兄命,不敢不從。」
次日,人報九郡四十二州官員,俱已到齊。蔡瑁預請蒯越計議曰:「劉備世之梟雄
,久留於此,後必為害;可就今日除之。」越曰:「恐失士民之望。」瑁曰:「吾已密
領劉荊州言語在此。」越曰:「既如此,可預作準備。」瑁曰:「東門峴山大路,已使
吾弟蔡和引軍守把;南門外己使蔡中守把;北門外已使蔡勳守把。止有西門不必守把─
─前有檀溪阻隔,雖數萬之眾,不易過也。」越曰:「吾見趙雲行坐不離玄德,恐難下
手。」瑁曰:「吾伏五百軍在城內準備。」越曰:「可使文聘、王威二人另設一席於外
廳,以侍武將。先請住趙雲,然後可行事。」
瑁從其言。當日殺牛宰馬,大張筵席。玄德乘的盧馬至州衙,命牽入後園擐繫。眾
官皆至堂中。玄德主席,二公子兩邊分坐,其餘各依次而坐。趙雲帶劍立於玄德之側。
文聘、王威入請趙雲赴席。雲推辭不去。玄德令雲就席,雲勉強應命而出。蔡瑁在外收
拾得鐵桶相似,將玄德帶來三百軍,都遣歸館舍,只待半酣,號起下手。
酒至三巡,伊籍起把盞,至玄德前$
與孔明、劉琦共議良策。孔明曰:「曹操勢大,急難抵敵,不如
往投東吳孫權,以為應援。使南北相持,吾等於中取利,有何不可?」玄德曰:「江東
人物極多,必有遠謀,安肯相容耶?」孔明笑曰:「今操引百萬之眾,虎踞江漢,江東
安得不使人來探聽虛實?」若有人到此,亮借一帆風,直至江東,憑三寸不爛之舌,說
南北兩軍互相吞併。若南軍勝,共誅曹操以取荊州之地;若北軍勝,則我乘勢以取江南
可也。」玄德曰:「此論甚高。但如何得江東人到?」
正說間,人報江東孫權差魯肅來弔喪,船已傍岸。孔明笑曰:「大事濟矣!」遂問
劉琦曰:「往日孫策亡時,襄陽曾遣人去弔喪否?」琦曰:「江東與我家有殺父之讎,
安得通慶弔之禮?」孔明曰:「然則魯肅之來,非為弔喪,乃來探聽軍情也。」遂謂玄
德曰:「魯肅至,若問曹操動靜,主公只推不知。再三問時,主公只說可問諸葛亮。」
計議已定,使人迎接魯肅。肅入城弔喪,收過禮物,劉琦請肅與玄德相見。禮畢,
邀入後堂飲酒。肅曰:「久聞皇叔大名,無緣拜會;今幸得見,實為欣慰。近聞皇叔與
曹操會戰,必知彼虛實:敢問操軍約有幾何?」玄德曰:「備兵微將寡,一聞操至即走
,竟不知彼虛實。」魯肅曰:「聞皇叔用諸葛孔明之謀,兩場火燒得曹操魂亡膽落,何
言不知耶?」玄德曰:「除非問孔明,便知其詳。」肅曰:「孔明安在?願求一見。」
玄德教請孔明出來相見。肅見孔明禮畢,問曰:「向慕先生才德,未得拜晤;今幸
相遇,願聞目今安危之事。」孔明曰:「曹操奸計,亮已盡知;但恨力未及,故且避之
。」肅曰:「皇叔今將止於此乎?」孔明曰:「使君與蒼梧太守吳臣有舊,將往投之。
」肅曰:「吳臣糧少兵微,自不能保,焉能容人?」孔明曰:「吳臣處雖不足久居,今
且暫依之,別有良圖。」
肅曰:「孫將軍虎踞六郡,兵精糧足,又極敬賢禮士,江東英雄,多歸附之;今為
君計,莫若遣心腹往結東吳,以共圖大事。」孔明曰:「劉使君與孫將軍自來無舊,恐
虛費詞說。且別無心腹之人可使。」肅曰:「先生之兄,現為江東參謀,日望與先生相
見。肅不才,願與公同見孫將軍,共議大事。」玄德曰:「孔明是吾之師,頃刻不可相
離,安可去也?」
肅堅請孔明同去。玄德佯不許。孔明曰:「事急矣,請奉命一行。」玄德方纔許諾
。魯肅遂別了玄德、劉琦,與孔明登舟,望柴桑郡來。正是:只因諸葛扁舟去,致使曹
兵一旦休。不知孔明此去畢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四十三回:諸葛亮舌戰群儒,魯子敬力排眾議
卻說魯肅$
。瑜大疑曰:「且看他三日後如何回覆我!」
卻說魯肅私自撥輕快船二十隻,各船三十餘人,並布幔束草等物,盡皆齊備,候孔
明調用。第一日卻不見孔明動靜;第二日亦只不動。至第三日四更時分,孔明密請魯肅
到船中。肅問曰:「公召我來何意?」孔明曰:「特請子敬同往取箭。」肅曰:「何處
去取?」孔明曰:「子敬休問,前去便見。」遂命將二十隻船,用長索相連,逕望北岸
進發。是夜大霧漫天,長江之中,霧氣更甚,對面不相見。孔明促舟前進,果然是好大
霧!前人有篇大霧垂江賦曰:大哉長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吳,北帶九河。匯百川而入
海,歷萬古以揚波。至若龍伯,海若,江妃,水母,長鯨千丈,天蜈九首,鬼怪異類,
咸集而有。蓋夫鬼神之所憑依,英雄之所戰守也。時而陰陽既亂,昧爽不分。訝長空之
一色,忽大霧之四屯。雖輿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聞。初若溟濛,纔隱南山之豹;漸而
充塞,欲迷北海之鯤。然後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蒼茫,浩乎無際。鯨鯢出水而騰
波,蛟龍潛淵而吐氣。又如梅霖收溽,春陰釀寒;溟溟濛濛,浩浩漫漫。東失柴桑之岸
,南無夏口之山。戢船千艘,俱沈淪於巖壑;漁舟一葉,驚出沒於波瀾。甚則穹昊無光
,朝陽失色;返白晝為昏黃,變丹山為水碧。雖大禹之智,不能測其淺深;離婁之明,
焉能辨乎咫尺?於是馮夷息浪,屏翳收功;魚鱉遁跡,鳥獸潛蹤。隔斷蓬萊之島,暗圍
閶闔之官。恍惚奔騰,如驟雨之將至;紛紜雜沓,若寒雲之欲同。乃復中隱毒蛇,因之
而為瘴癘;內藏妖魅,憑之而為禍害。降疾厄於人間,起風塵於塞外。小民遇之失傷,
大人觀之感慨。蓋將返元氣於洪荒,混天地為大塊。
當夜五更時候,船已近曹操水寨。孔明教把船隻頭西尾東,一帶擺開,就船上擂鼓
吶喊。魯肅驚曰:「倘曹兵齊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於重霧中必不敢
出。吾等只顧酌酒取樂,待霧散便回。」
卻說曹操寨中,聽得擂鼓吶喊,毛玠,于禁,二人慌忙飛報曹操。操傳令曰:「重
霧迷江,彼軍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輕動。可撥水軍弓弩手亂射之。」又差人往旱寨
內喚張遼,徐晃,各帶弓弩軍三千,火速到江邊助射。比及號令到來,毛玠,于禁,怕
南軍搶入水寨,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
少頃,旱寨內弓弩手亦到,約一萬餘人,盡皆向江中放箭:箭如雨發。孔明教把船
掉轉,頭東尾西,逼近水寨受箭,一面擂鼓吶喊。待至日高霧散,孔明令收船急回。二
十隻船兩邊束草上,排滿箭枝。孔明令各船上軍士齊聲叫曰:「謝丞相箭!」比及曹軍
寨內報知曹$
卻說孔明謂張飛曰:「前者子龍取桂陽郡時,責下軍令狀而去。今日翼德要取武陵
,必須也責下軍令狀,方可領兵去。」張飛遂立軍令狀,欣然領三千軍,星夜投武陵界
金旋聽得張飛引兵到,乃集將校整點精兵器械,出城迎敵。從事鞏志諫曰:「劉玄
德乃大漢皇叔,仁義布於天下;加之張翼德驍勇非常。不可迎敵,不如納降為上。」金
旋大怒曰:「汝欲與賊通連為內變取?」喝令武士推出斬之。眾官皆告曰:「先斬家人
,於軍不利。」
金旋乃喝退鞏志,自率兵出。離城二十里,正迎張飛。飛挺矛立馬,大喝金旋。旋
問部將:「誰敢出戰?」眾皆畏懼,莫敢向前。旋自驟馬舞刀迎之。張飛大喝一聲,渾
如巨雷。金旋失色,不敢交鋒,撥馬便走。飛引眾軍隨後掩殺。金旋走至城邊,城上亂
箭射下。旋驚視之,見鞏志立於城上曰:「汝不順天時,自取敗亡,吾與百姓自降劉矣
言未畢,一箭射中金旋面門,墜於馬下。軍士割頭獻張飛,鞏志出城納降。飛就令
鞏志齎印綬,往桂陽見玄德;玄德大喜,遂令鞏志代金旋之職。玄德親至武陵安民畢,
馳書報雲長,言翼德、子龍各得一郡。雲長乃回書上請曰:「聞長沙尚未取,如兄長不
以弟為不才,教關某幹這件功勞甚好。」
玄德大喜,遂令張飛星夜去替雲長守荊州,令雲長來取長沙。雲長既至,入見玄德
、孔明。孔明曰:「子龍取桂陽,翼德取武陵,都是三千軍去。今長沙太守韓玄,固不
足道,只是他有一員大將,乃南陽人,姓黃,名忠,字漢升;是劉表帳下中郎將,與劉
表之姪劉磐共守長沙,後事韓玄;雖今年近六旬,卻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可輕敵。雲長
去,必須多帶軍馬。」
雲長曰:「軍師何故長別人銳氣,滅自己威風?量一老卒,何足道哉!關某不須用
三千軍,只消本部下五百名校刀手,決定斬黃忠、韓玄之首,來獻麾下。」玄德苦擋。
雲長不依,只領五百校刀手而去。孔明謂玄德曰:「雲長輕敵黃忠,只恐有失,主公當
往接應。」玄德從之,隨後引兵望長沙進發。
卻說長沙太守韓玄,平生性急,輕於殺戮,眾皆惡之。是時聽知雲長軍到,便喚老
將黃忠商議。忠曰:「不須主公憂慮,憑某這口刀,這張弓,一千個來,一千個死!」
原來黃忠能開二石之弓,百發百中。
言未畢,階下一人應聲而出曰:「不須老將軍出戰,只就某手中定活捉關某。」韓
玄視之,乃管軍校尉楊齡。韓玄大喜,遂令楊齡引軍一千,飛奔出城。約行五十里,望
見塵頭起處,雲長軍馬早到。楊齡挺槍出馬,立於陣前罵戰。雲長大怒,更不打話,飛
馬舞刀,直取楊齡。齡挺槍$
墜地,必應折一皇族。」
正言間,忽報公子劉琦病亡。玄德聞之,痛哭不已。孔明勸曰:「生死分定,主公
勿憂,恐傷貴體,且理大事。可急差人到彼守禦城池,並料理葬事。」玄德曰:「誰可
去?」孔明曰:「非雲長不可。」即時便教雲長前去襄陽保守。玄德曰:「今日劉琦已
死,東吳必來討荊州,如何對答?」孔明曰:「若有人來,亮自有言對答。」過了半月
,人報東吳,魯肅等來弔喪。正是:先將計策安排定,只等東吳使命來。未知孔明如何
對答,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四回:吳國太佛寺看新郎,劉皇叔洞房續佳偶
卻說孔明聞魯肅到,與玄德出城迎接,接到公廨,相見畢。肅曰:「主公聞令姪棄
世,特具薄禮,遣某前來致祭。周都督再三致意劉皇叔、諸葛先生。」玄德,孔明,起
身稱謝,收了禮物,置酒相待。肅曰:「前者皇叔有言:『公子不在,即還荊州。』今
公子已去世,必然見還。不識幾時可以交割?」玄德曰:「公且飲酒,有一個商議。」
肅強飲數盃,又開言相問。玄德未及回答,孔明變色曰:「子敬好不通理!直須待
人問口!自我高皇帝斬蛇起義,開基立業,傳至於今;不幸奸雄並起,各據一方,少不
得天道好還,復歸正統。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玄孫,今皇上之叔,豈不可
分茅裂土?況劉景升乃我主之兄也,弟承兄業,有何不順?汝主乃錢塘小吏之子,素無
功德於朝廷;今倚勢力,占據六郡八十一州,尚自貪心不足,而欲併吞漢土。劉氏天下
,我主姓劉倒無分,汝主姓孫反要強爭。且赤壁之戰,我主多負勤勞,眾將並皆用命,
豈獨是汝東吳之力?若非我借東南風,周郎安能展半籌之功?江南一破,休說二喬置於
銅雀宮,雖公等家小,亦不能保。適來我主人不即答應者,以子敬乃高明之士,不待細
說。公何不察之甚也!」
一席話,說得魯子敬緘口無言;半晌乃曰:「孔明之言,怕不有理;爭奈魯肅身上
甚是不便。」孔明曰:「有何不便處?」肅曰:「昔日皇叔當陽受難時,是肅引孔明渡
江,見我主公;後來周公瑾要興兵取荊州,又是肅擋住;至說待公子去世還荊州,又是
肅擔承;今卻不應前言,教魯肅如何回覆?我主與周公瑾必然見罪。肅死不恨,只恐惹
惱東吳,興動干戈,皇叔亦不能安坐荊州,空為恥笑耳。」
孔明曰:「曹操統百萬之眾,動以天子為名,吾亦不以為意!豈懼周郎一小兒乎!
若恐先生面上不好看,我勸主人立紙文書,暫借荊州為本;待我主別圖得城池之時,便
交付還東吳。此論如何?」肅曰:「孔明待奪得何處,還我東吳?」孔明曰:「中原急
未可$
『地循,』下卷名『人遁。』
天循能騰雲跨風,飛升太虛;地循能穿山透石;人遁能雲游四海,藏形變身,飛劍擲刀
,取人首級。大王位極人臣,何不退步,跟貧道往峨嵋山中修行﹖當以三卷天書相綬。
」操曰:「我亦久思急流勇退,奈朝廷未得其人耳。」慈笑曰:「益州劉玄德乃帝室
之冑,何不讓此位與之﹖不然,貧道當飛劍取汝之頭也。」操大怒曰:「此正是劉備細
作!」喝左右拏下。慈大笑不止。操令十數獄卒,捉下拷之。獄卒著力痛打,看左慈時
,卻齁齁熟睡,全無痛楚。操怒,命取大枷,鐵釘釘了,鐵鎖鎖了,送入牢中監收,令
人看守。只見枷鎖盡落,左慈臥於地上,並無傷損。連監禁七日,不與飲食。及看時,
慈端坐於地上,面皮轉紅。獄卒報知曹操,操取出問之。慈曰:「我數十年不食,亦不
妨;日食千羊,亦能盡。」操無可奈何。
是日,諸官皆至王宮大宴。正行酒間,左慈足穿木履,立於筵箭。眾官驚怪。左慈
曰:「大王今日水陸俱備,大宴群臣,四方異物極多,內中欠少何物,貧道願取之。」
操曰:「我要龍肝作羹,汝能取否﹖」慈曰:「有何難哉!」取墨筆於粉牆上畫一條龍
,以袍袖一拂,龍腹自開。左慈於龍腹中提出龍肝一副,鮮血尚流。操不信,叱之曰:
「汝先藏於袖中耳!」慈曰:「即今天寨,草木枯死;大王要甚好花,隨意所欲。」操
曰:「吾只要牡丹花。」慈曰:「易耳。」令取大花盆放筵前,以水噀之。頃刻發出牡
丹一株,開放雙花。眾官大驚,邀慈同坐而食。
少頃,庖人進魚膾。慈曰:「膾必松江鱸魚者方美。」操曰:「千里之隔,安能取
之﹖」慈曰:「此亦何難取!」教把釣竿取來,於堂下魚池中釣之。頃刻釣出數十尾大
鱸魚,放在殿上。操曰:「吾池中原有此魚。」慈曰:「大王何相欺耶﹖天下鱸魚只兩
腮,惟松江鱸魚有四腮,此可辨也。」眾官視之,果是四腮。慈曰:「烹松江鱸魚,須
紫芽薑方可。」操曰:「汝亦能取之否﹖」慈曰:「易耳。」令取金盆一個,慈以衣覆
之。須臾,得紫芽薑滿盆,進上操前。操以手取之,忽盆內有書一本,題曰「孟德新書
。」操取視之,一字不差。操大疑。慈取桌上玉盃,滿斟佳釀進操曰:「大王可飲此酒
,壽有千年。」操曰:「汝可先飲。」
慈遂拔冠上玉簪,於盃中一畫,將酒分為兩半;自飲一半,將一半奉操。操叱之。
慈擲盃於空中,化成一白鳩,遶殿而飛。眾官仰視之,左慈不知所往。左右忽報:「左
慈出宮門去了。」操曰:「如此妖人,必當除之!否則必將為害。」遂命許褚引三百鐵
甲軍追擒之。褚上馬引軍趕至城門,$
不出。雷同驅軍士上山,山上擂木石駮打將下來。
雷同急退。蕩石,蒙頭,兩寨兵出,殺敗雷同。次日,張飛又去搦戰。張郃又不出。飛
使軍人百般穢罵,邰在山上亦罵。張飛尋思,無計可施。相拒五十餘日,飛就在山前紮
住大寨,每日飲酒;飲至大醉,坐於山前辱罵。
玄德差人犒軍,見張飛終日飲酒,使者回報玄德。玄德大驚,忙來問孔明。孔明笑
曰:「原來如此。軍前恐無好酒;成都佳釀極多,可將五十饔作三車裝,送到軍前與張
將軍飲。」玄德曰;「吾弟自來飲酒失事,軍師何故反送酒與他﹖」孔明笑曰:「主公
與翼德做了許多年兄弟,還不知其為人耶﹖翼德自來剛強,然前於收川之時,義釋嚴顏
,此非勇夫所為也。今與張郃相拒五十餘日,酒醉之後,便坐山前辱罵,傍若無人;此
非貪盃,乃敗張郃之計耳。」玄德曰:「雖然如此,未可託大。可使魏延助之。」孔明
今魏延解酒赴軍前,車上各插黃旗,大書「軍前公用美酒」。
魏延領命,解酒到寨中,見張飛,傳說主公賜酒,飛拜受訖,分付魏延,雷同各引
一枝人馬,為左右翼;只看軍中紅旗起,便各進兵;教將酒擺列帳下,令軍士大開旗鼓
而飲。有細作報上山來,張郃自來山頂觀望。見張飛坐於帳下飲酒,令二小卒於面前相
撲為戲。郃曰:「張飛欺我太甚!」傳令今夜下山劫飛寨。令蒙頭,蕩石二寨,皆出為
左右援。
當夜張郃乘著月色微明,引軍從山側而下,逕到寨前。遙望張飛大明燈燭,正在帳
中飲酒。張郃當先大喊一聲,山前擂鼓為助,直殺入中軍。但見張飛端坐不動。張郃驟
馬到面前一鎗刺到,卻是一個草人。急勒馬回時,帳後連珠砲起。一將當先,攔住去路
,睜圓環眼,聲如巨雷,乃張飛也;挺矛躍馬,直取張郃。
兩將在火光中,戰到三五十合。張郃只盼兩寨來救,誰知兩寨救兵,已被魏延,雷
同兩將殺退,就勢奪了二寨。張郃不見救兵,正沒奈何,又見山上火起,已被張飛後軍
奪了寨柵。張郃三寨俱失,只得奔瓦口關去了。張飛大獲勝捷,報入成都。玄德大喜,
方知翼德飲酒是計,只要誘張郃下山。
卻說張郃退守瓦口關,三萬軍已折了二萬,遣人問曹洪求救。洪大怒曰:「汝不聽
吾言,強要進兵,失了緊要隘口,卻又來求救!」遂不肯發兵,使人催督張郃出戰。郃
心慌,只得定計,分兩軍去關口前山僻埋伏;分付曰:「我詐敗,張飛必然趕來,汝等
就截其歸路。」
當日張郃引軍前進,正遇雷同。戰不數合,張郃敗走,雷同趕來。兩軍齊出,截斷
回路。張郃復回,刺雷同於馬下。敗軍回報張飛。飛自來與張郃挑戰,郃又詐敗$
耶!再有多言者斬之!」成何羞慚而退,卻來見龐德,說此事。德曰:「汝所見甚當。
于將軍不肯移兵,吾明日自移軍屯於他處。」
計議方定,是夜風雨大作。龐德坐在帳中,只聽得萬馬爭奔,征鼙震地。德大驚,
急出帳上馬看時,四面八方,大水驟至;七軍亂竄,隨波逐浪者,不計其數;平地水深
丈餘。于禁,龐德,與諸將各登小山避水。比及平明,關公及眾將皆搖旗鼓譟,乘大船
而來。于禁見四下無路,左右止有五六十人,料不能逃,口稱願降。關公令盡去衣甲,
拘收入船,然後來擒龐德。
時龐德并二董及成何與步卒五百人皆無衣甲,立在堤上。見關公來,龐德全無懼怯
,奮然前來接戰。關公將船四面圍定,軍士一齊放箭,射死魏兵大半。董衡,董超,見
勢已危,乃告龐德曰:「軍士折傷大半,四下無路,不如投降。」龐德大怒曰:「吾受
魏王厚恩,豈肯屈節於人!」遂親斬董衡,董超於前,厲聲曰:「再說降者,以此二人
為例!」於是眾皆奮力禦敵。自平明戰至日中,勇力倍增。關公催四面急攻,矢石如雨
。德令軍士用短兵接戰。德回顧成何曰:「吾聞『勇將不怯死以苟免,壯士不毀節以求
生。』今日乃我死日也。汝可努力死戰。」
成何依令向前,被關公一箭射落水中。眾軍皆降,止有龐德一人力戰。正遇荊州數
十人,駕小船近堤來,德提刀飛身一躍,早上小船,立殺十餘人,餘皆棄船赴水逃命。
龐德一手提刀,一手使短棹,欲向樊城而走。只見上流頭,一將撐大筏而至,將小船撞
翻,龐德落於水中。船上那將跳下水去,生擒龐德上船。眾視之,擒龐德者,乃周倉也
。倉素知水性,又在荊州住了數年,愈加慣熟;更兼力大,因此擒了龐德。于禁所領七
軍,皆死於水中。其會水者料無去路,亦俱投降。後人有詩曰:夜半征鼙響震天,襄樊
平地作深淵。關公神算誰能及?華夏威名萬古傳!
關公回到高阜去處,升帳而坐。群刀手押過于禁來。禁拜伏於地,乞哀請命。關公
曰:「汝怎敢抗吾?」禁曰:「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君侯憐憫,誓以死報。」公綽
髯笑曰:「吾殺汝,猶殺狗彘耳,空污刀斧!」令人縛送荊州大牢內監候,「待吾回,
別作區處。」
發落去訖,關公又令押過龐德。德睜眉怒目,立而不跪,關公曰:「汝兄現在漢中
;汝故主馬超,亦在蜀中為大將;汝如何不早降?」德大怒曰:「吾寧死於刀下,豈降
汝耶!」罵不絕口。公大怒,喝令刀斧手推出斬之。德引頸受刑。關公憐而葬之。於是
乘水勢未退,復上戰船,引大小將校來攻樊城。
卻說樊城周圍,白浪滔天,水勢益甚;城垣$
,騎赤兔馬,提青龍刀;左有一白面將軍、右有一黑臉虯髯之人相隨;一齊
按落雲頭,至玉泉山頂。普靜認得是關公,遂以手中麈尾擊其戶曰:「雲長安在?」
關公英魂領悟,即下馬乘風落於庵前,叉手問曰:「吾師何人?願求法號。」普靜
曰:「老僧普靜,昔日汜水關前鎮國寺中,曾與君侯相會,今日豈遂忘之耶?」公曰:
「向蒙相救,銘感不忘。今某已遇禍而死,願求清誨,指點迷途。」普靜曰:「昔非今
是,一切休論,後果前因,彼此不爽。今將軍為呂蒙所害,大呼『還我頭來』,然則顏
良、文醜五關六將等眾人之頭,又將向誰索耶?」
於是關公恍然大悟,稽首皈依而去。後往往於玉泉山顯聖護民。鄉人感其德,就於
山頂上建廟,四時致祭。後人題一聯於其廟云:
赤面秉赤心,騎赤兔追風,馳驅時無忘赤帝;青燈觀青史,仗青龍偃月,隱微處不
愧青天。
卻說孫權既害了關公,遂盡收荊襄之地,賞犒三軍,設宴大會諸將慶功;置呂蒙於
上位,顧謂眾將曰:「孤久不得荊州,今唾手而得,皆子明之功也。」蒙再三遜謝。權
曰:「昔周郎雄略過人,破曹操於赤壁,不幸早殀,魯子敬代之。子敬初見孤時,便及
帝王大略,此一快也;曹操東下,諸人皆勸孤降,子敬獨勸孤召公瑾逆而擊之,此二快
也。惟勸吾借荊州與劉備,是其一短。今子明設計定謀,立取荊州,勝子敬、周郎多矣
於是親酌酒賜呂蒙。呂蒙接酒欲飲,忽然擲盃於地,一手揪住孫權,厲聲大罵曰:
「碧眼小兒!紫髯鼠輩,還識我否?」眾將大驚。急救時,蒙推倒孫權,大步前進,坐
於孫權位上,兩眉倒豎,雙眼圓睜,大喝曰:「我自破黃巾以來,縱橫天下三十餘年,
今被汝一旦以奸計圖我,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當追呂賊之魂!我乃漢壽亭侯關雲長也
權大驚,慌忙率大小將士,皆下拜。只見呂蒙倒於地上,七竅流血而死。眾將見之
,無不恐懼。權將呂蒙屍首,具棺安葬,贈南郡太守潺陵侯;命其子呂霸襲爵。孫權自
此感關公之事,驚訝不已。忽報張昭自建業而來。權君入問之。昭曰:「今主公損了關
公父子,江東禍不遠矣。此人與劉備桃園結義之時,誓同生死。今劉備已有兩川之兵;
更兼諸葛亮之謀,張、黃、馬、趙之勇;備若知雲長父子遇害,必起傾國之兵,奮力報
讎:恐東吳難與敵也。」
權聞之大驚,跌足曰:「孤失計較也!似此如之奈何?」昭曰:「主公勿憂,某有
一計,令西蜀之兵不犯東吳,荊州如磐石之安。」權問何計。昭曰:「今曹操擁百萬之
眾,虎視華夏,劉備急欲報讎,必與操約和。若二處連兵而來,東吳危矣$
一路,曹真為大都
督,起兵十萬,取陽平關;第二路,乃反將孟達,起上庸兵十萬,犯漢中;第三路,乃
東吳孫權,起精兵十萬,取峽口入川;第四路,乃蠻王孟獲,起蠻兵十萬,犯益州四郡
;第五路,乃番王軻比能,起羌兵十萬,犯西平關-此五路軍馬,甚是利害。已先報知
丞相,丞相不知為何,數日不出視事。」
後主聽罷大驚,即差近侍齎旨,宣召孔明入朝。使命去了半日,「回報丞相府下人
言,丞相染病不出。」後主轉慌;次日,又命黃門侍郎董允、諫議大夫杜瓊,去丞相臥
榻前,告此大事。董、杜二人,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杜瓊曰:「先帝託孤於丞相,
今主上初豋寶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軍情至急,丞相何故推病不出?」良久,門吏傳
丞相令,言:「病體稍可,明早出都堂議事。」董、杜二人歎息而回。
次日,多官又來丞相府前伺侯。從早至晚,又不見出。眾官惶惶,只得散去。杜瓊
入奏後主曰:「請陛下聖駕,親往丞相府問計。」後主即引多官入宮,啟皇太后。太后
大驚,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負先帝委託之情也!我當自往。」董允奏曰:「娘娘未
可輕往。臣料丞相必有有高明之見。且待主上先往。如困怠慢,請娘娘於太廟中,召丞
相問之未遲。」太后依奏。
次日,後主車駕親至相府。門吏見駕到,慌忙拜伏於地而迎。後主問曰;「丞相在
何處?」門吏曰:「不知在何處。只有丞相鈞旨,教擋住百官,勿得輒入。」後主乃下
車步行,獨進第三重門,見孔明獨倚竹杖,在小池邊觀魚。後主在後立久,乃徐徐而言
曰:「丞相安樂否?」孔明回顧,見是後主,慌忙棄杖,拜伏於地曰:「臣該萬死!」
後主扶起,問曰;「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緣何不肯出府視事?」孔明大
笑,扶後主入內室坐定,奏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觀魚,有所思也。」後
主曰:「如之奈何?」孔明曰:「羌王軻比能,蠻王孟獲,反將孟達,魏將曹真:此四
路兵,臣已皆退去了也。止有孫權這一路兵,臣已有退兵之計,但須一能言之人為使。
因未得其人,故熟思之。陛下何必憂乎?」
後主聽罷,又驚又喜,曰:「相父果有鬼神不測之機也!願聞退兵之策。」孔明曰
:「先帝以陛下付託與臣,臣安敢旦夕怠慢?成都眾官,皆不曉兵法之妙,貴在使人不
測,豈可洩漏於人?老臣先知西番國王軻比能,引兵犯西平關;臣料馬超積祖西川人氏
,素得羌人之心,羌人以超為神威大將軍;臣已先遣一人,星夜馳檄,令馬超緊守西平
關,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換,以兵拒之:此一路不必憂矣。又南蠻孟獲,兵犯四$
,布仁恩於宇下;提拔幽隱,以進賢良;屏斥奸
邪,以厚風俗。
臣家有桑八百株,田五十頃,子孫衣祿,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隨身所需,悉仰於
官,不別治生產。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餘財,以負陛下也。
孔明寫畢,又囑楊儀曰:「我死之後,不可發喪。可作一大龕將吾屍坐於龕中;以米
七粒,放吾口內;腳下用明燈一盞;軍中安靜如常,切勿舉哀:則將星不墜。吾陰瑰更自起
鎮之。司馬懿見將星不墜,必然驚疑。吾軍可令後軍先行,然後一營一營緩緩而退。若司
馬懿來追,汝可布成陣勢,回旗反鼓。等他來到,卻將我先時所刻木像,安於車上,令大小
將士,分列左右。懿見之必驚走矣。
楊儀一一領諾。是夜孔明令人扶出,仰觀北斗,遙指一星曰:「此之將星也。」眾視
之:見其色昏暗,搖搖欲墜。孔明以劍指之,口中念咒。咒畢,急回帳時,不省人事。
眾將正慌亂間,忽尚書李福又至;見孔明昏絕,口不能言,乃大哭曰:「我誤國家之大
事也!」須臾,孔明復醒,開目遍視;見李福立於榻前,孔明曰:「吾已知公復來之意也。
」福謝曰:「福奉天子命,問丞相身後,誰可任大事者。適因匆遽,失於諮請,故復來耳。
」孔明曰:「吾死之後,可任大事者:蔣公琰其宜也。」福曰:「公琰之後,誰可繼之?
」孔明曰「:費文偉可繼之。」福又問:「文偉之後,誰當繼者?」
孔明不答。眾將近前視之,已薨矣。時建興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壽五十四歲
。後杜工部有詩歎曰:
長星昨夜墜前營,訃報先生此日傾。虎帳不聞施號令,麟臺誰復著勳名。空餘門下三
千客,辜負胸中十萬兵。好看綠陰清晝裡,於今無復近(斤為改牙)歌聲!
白樂天亦有詩曰:
先生晦跡臥山林,三顧欣逢賢主尋。魚到南陽方得水,龍飛天外便為霖。託孤既盡慇
懃禮,報國還傾忠義心。前後出師遺表在,令人一覽淚沾襟。
初,蜀長水校尉廖立,自謂才名宜為孔明之副,嘗以職位閒散,怏怏不平,怨謗無已。
於是孔明廢之為庶人,徙之汶山。及聞孔明亡,乃垂泣曰:「吾終為左衽矣!」李嚴聞之
,亦大哭病亡。蓋嚴嘗望孔明復收己,得自補前過;度孔明死後,人不能用之故也。後元微
之有贊孔明詩曰:
撥亂扶危主,慇懃受託孤。英才過管樂,妙策勝孫吳。凜凜出師表,堂堂八陣圖。如
公存盛德,應歎古今無!
是夜,天愁地慘,月色無光,孔明奄然歸天。姜維、楊儀遵孔明遺命,不敢舉哀,依法
成殮,安置龕中,令心腹將卒三百人守護;隨傳密令,使魏延斷後,各處營寨一一退去。
$
」師、鄧二人又引一萬兵來戰。諸葛尚匹馬單槍,抖擻精神,戰退二人。諸葛瞻指揮兩
掖兵衝出,撞入魏陣中,左衝右突,往來殺有數十番,魏兵大敗,死者不計其數。師纂
、鄧忠,中傷而逃。瞻驅軍馬隨後掩殺二十餘里,紮營相拒。師纂、鄧忠,回見鄧艾。
艾見二人俱傷,未便加責,乃與眾將商議曰:「蜀有諸葛瞻善繼父志,兩番殺吾萬餘人
馬,今若不速破,後必為禍!」監軍丘本曰:「何不作一書以誘之?」
艾從其言,遂作書一封,遣使送入蜀寨。守門將引至帳下,呈上其書。瞻拆封視之
。書曰:
征西將軍鄧艾,致書於行軍護衛將軍諸葛思遠麾下:竊觀近代賢才,未有如公之尊
父也;昔自出茅廬,一言已分三國,掃平荊、益,遂成霸業,古今鮮有及者;後六出祁
山,非其智力不足,乃天數耳。今後主昏弱,王氣已終,艾奉天子之命,以重兵伐蜀,
已皆得其地矣,成都危在旦夕,公何不應天順人來歸?艾當表公為瑯琊王,以光耀祖宗
,決不虛言。幸存照鋻。
瞻看畢,勃然大怒,扯碎其書,叱武士立斬來使,令從者持首級回魏營見鄧艾,艾
大怒,即欲出戰。丘本諫曰:「將軍不可輕出,當用奇兵勝之。」艾從其言,遂令天水
太守王頎,隴西太守牽弘,伏兩軍於後。艾自引兵而來。此時諸葛瞻正欲搦戰,忽報鄧
艾自引兵到。瞻大怒,即引兵出,逕殺入魏陣中。鄧艾敗走。瞻隨後掩殺將來。忽然兩
下伏兵殺出,蜀兵大敗,退入綿竹。艾令圍之。於是魏兵一齊吶喊,將綿竹圍的鐵桶相
諸葛瞻在城中,見事勢已逼,乃令彭和齎書殺出,往東吳求救。和至東吳,見了吳
主孫休,呈上告急之書。吳主看罷,與群臣計議曰:「既蜀中危急,孤豈可坐視不救?
」即令老將丁奉為主帥,丁封、孫異為副將,率兵五萬,前往救蜀。丁奉領旨出師,分
撥丁封、孫異引兵二萬向沔中而進,自率兵三萬向壽春而進,分兵三路而援。
卻說諸葛瞻見救兵不至,謂眾將曰:「久守非良圖。」遂留子尚與尚書張遵守城,
瞻自披挂上馬,引三軍大開三門殺出。鄧艾見兵出,便撤兵退。瞻奮力追殺,忽然一聲
砲響,四面兵合,把瞻困在垓心。瞻引兵左衝右突,殺死數百人。艾令眾軍放箭射之,
蜀兵四散。瞻中箭落馬,乃大呼曰:「吾力竭矣!當以一死報國!」遂拔劍自刎而死。
其子諸葛尚在城上,見父死於軍中,勃然大怒,遂披挂上馬。張遵諫曰:「小將軍
勿得輕出。」尚歎曰:「吾父子祖孫,荷國厚恩,今父既死於敵,我何用生為!」遂策
馬殺出,死於陣中。後人有詩讚瞻、尚父子曰:
不是忠臣獨少謀,蒼天有意絕炎劉。當年$
下。如來問:
「玉帝何事,煩二聖下臨?」二聖即啟道:「向時花果山產一猴,在那裏弄神
通,聚眾猴攪亂世界。玉帝降招安旨,封為弼馬溫,他嫌官小反去。當遣李天
王、哪吒太子擒拿未獲,復招安他,封做齊天大聖,先有官無祿。著他代管蟠
桃園,他即偷桃﹔又走至瑤池,偷殽、偷酒,攪亂大會﹔仗酒又暗入兜率宮,
偷老君仙丹,反出天宮。玉帝復遣十萬天兵,亦不能收伏。後觀世音舉二郎真
君同他義兄弟追殺,他變化多端,虧老君拋金鋼琢打中,二郎方得拿住。解赴
御前,即命斬之,刀砍斧剁,火燒雷打,俱不能傷。老君奏准領去,以火鍛煉
。四十九日開鼎,他卻又跳出八卦爐,打退天丁,徑入通明殿裏,靈霄殿外。
被佑聖真君的佐使王靈官擋住苦戰,又調三十六員雷將把他困在垓心,終不能
相近。事在緊急,因此玉帝特請如來救駕。」如來聞說,即對眾菩薩道:「汝
等在此穩坐法堂,休得亂了禪位,待我煉魔救駕去來。」
如來即喚阿儺、迦葉二尊者相隨,離了雷音,徑至靈霄門外。忽聽得喊聲振耳
,乃三十六員雷將圍困著大聖哩。佛祖傳法旨:「教雷將停息干戈,放開營所
,叫那大聖出來,等我問他有何法力。」眾將果退。大聖也收了法象,現出原
身近前,怒氣昂昂,厲聲高叫道:「你是那方善士,敢來止住刀兵問我?」如
來笑道:「我是西方極樂世界釋迦牟尼尊者。南無阿彌陀佛!今聞你猖狂村野
,屢反天宮,不知是何方生長,何年得道,為何這等暴橫?」大聖道:「我本:
天地生成靈混仙,花果山中一老猿。
水簾洞裏為家業,拜友尋師悟太玄。
煉就長生多少法,學來變化廣無邊。
因在凡間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瑤天。
靈霄寶殿非他久,歷代人王有分傳。
強者為尊該讓我,英雄只此敢爭先。」
佛祖聽言,呵呵冷笑道:「你那廝乃是個猴子成精,焉敢欺心,要奪玉皇上帝
尊位?他自幼修持,苦歷過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該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你算
他該多少年數,方能享受此無極大道?你那個初世為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
?不當人子,不當人子,折了你的壽算。趁早皈依,切莫胡說。但恐遭了毒手
,性命頃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來面目。」大聖道:「他雖年幼修長,也不應
久占在此。常言道:『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只教他搬出去,將天宮讓
與我,便罷了﹔若還不讓,定要攪攘,永不清平。」佛祖道:「你除了長生變
化之法,再有何能,敢占天宮勝境?」大聖道:「我的手段多哩:我有七十二
般變化,萬劫不老長生﹔會駕觔斗雲,一縱十萬八千$
馬挑擔而入,徑至裏邊,拴馬歇擔,與莊老拜見敘坐。又有蒼頭獻茶
。茶罷,捧出幾碗胡麻飯。飯畢,命設鋪就寢。行者道:「不睡還可,敢問善人
,貴地可有賣眼藥的?」老者道:「是那位長老害眼?」行者道:「不瞞你老人
家說,我們出家人自來無病,從不曉得害眼。」老人道:「既不害眼,如何討藥
?」行者道:「我們今日在黃風洞口救我師父,不期被那怪將一口風噴來,吹得
我眼珠酸痛,今有些眼淚汪汪,故此要尋眼藥。」那老者道:「善哉,善哉!你
這個長老,小小的年紀,怎麼說謊?那黃風大王,風最利害。他那風,比不得甚
麼春秋風、松竹風與那東西南北風。……」八戒道:「想必是夾腦風、羊耳風、
大麻風、偏正頭風?」長者道:「不是,不是。他叫做三昧神風。」行者道:
「怎見得?」老者道:「那風能吹天地暗,善刮鬼神愁,裂石崩崖惡,吹人命即
休。你們若遇著他那風吹了時,還想得活哩?只除是神仙,方可得無事。」行者
道:「果然,果然。我們雖不是神仙,神仙還是我的晚輩。這條命急切難休,卻
只是吹得我眼珠酸痛。」那老者道:「既如此說,也是個有來頭的人。我這敝處
卻無賣眼藥的。老漢也有些迎風冷淚,曾遇異人,傳了一方,名喚三花九子膏,
能治一切風眼。」行者聞言,低頭唱喏道:「願求些兒,點試點試。」那老者應
承,即走進去,取出一個瑪瑙石的小罐兒來,拔開塞口,用玉簪兒蘸出少許,與
行者點上,教他不得睜開,寧心睡覺,明早就好。點畢,收了石罐,徑領小介們
退於裏面。
八戒解包袱,展開鋪蓋,請行者安置。行者閉著眼亂摸。八戒笑道:「先生,你
的明杖兒呢?」行者道:「你這個饢糟的獃子,你照顧我做瞎子哩。」那獃子啞
啞的暗笑而睡。行者坐在鋪上,轉運神功,直到三更後方才睡下。
不覺又是五更將曉。行者抹抹臉,睜開眼道:「果然好藥,比常更有百分光明。」
卻轉頭後邊望望,呀!那裏得甚房舍窗門,但只見些老槐高柳,兄弟們都睡在那
綠莎茵上。那八戒醒來道:「哥哥,你嚷怎的?」行者道:「你睜開眼睛看看。」
獃子忽抬頭,見沒了人家,慌得一轂轆爬將起來道:「我的馬哩?」行者道:
「樹上拴的不是?」「行李呢?」行者道:「你頭邊放的不是?」八戒道:「這
家子也憊懶,他搬了,怎麼就不叫我們一聲?通得老豬知道,也好與你送些茶果
。想是躲門戶的,恐怕里長曉得,卻就連夜搬了。──噫!我們也忒睡得死,怎
麼他家拆房子,響也不聽見響響?」行者吸吸的笑道:「獃子,不要亂嚷。你看
那樹上是個甚麼紙帖兒?」八戒走上前,用手揭$
來。」
那大仙說聲趕,縱起雲頭,往西一望,只見那和尚挑包策馬,正然走路。大仙低
落雲頭,叫聲:「孫行者,往那裏走?還我人參樹來。」八戒聽見道:「罷了,
對頭又來了。」行者道:「師父,且把善字兒包起,讓我們使些兇惡,一發結果
了他,脫身去罷。」唐僧聞言,戰戰兢兢,未曾答應。沙僧掣寶杖,八戒舉釘
鈀,大聖使鐵棒,一齊上前,把大仙圍住在空中,亂打亂築。這場惡鬥,有詩為
證。詩曰:
悟空不識鎮元仙,與世同君妙更玄。
三件神兵施猛烈,一根麈尾自飄然。
左遮右擋隨來往,後架前迎任轉旋。
夜去朝來難脫體,淹留何日到西天!
他兄弟三眾各舉神兵,一齊攻打﹔那大仙只把蠅帚兒演架。那裏有半個時辰,他
將袍袖一展,依然將四僧一馬並行李一袖籠去。返雲頭,又到觀裏,眾仙接著。
仙師坐於殿上,卻又在袖兒裏一個個搬出:將唐僧綁在階下矮槐樹上﹔八戒、沙
僧各綁在兩邊樹上﹔將行者捆倒。行者道:「想是調問哩。」不一時,捆綁停
當,教把長頭布取十疋來。行者笑道:「八戒,這先生好意思,拿出布來與我們
做中袖哩。減省些兒,做個一口中罷了。」那小仙將家機布搬將出來。大仙道:
「把唐三藏、豬八戒、沙和尚都使布裹了。」眾仙一齊上前裹了。行者笑道:
「好,好,好,夾活兒就大殮了。」須臾,纏裹已畢。又教拿出漆來。眾仙即忙
取了些自收自晒的生熟漆,把他三個渾身布裹漆了,渾身俱裹漆,上留著頭臉在
外。八戒道:「先生,上頭倒不打緊,只是下面還留孔兒,我們好出恭。」那大
仙又教把大鍋抬出來。行者笑道:「八戒,造化,抬出鍋來,想是煮飯我們吃
哩。」八戒道:「也罷了,讓我們吃些飯兒,做個飽死的鬼也好看。」眾仙果抬
出一口大鍋支在階下。大仙叫架起乾柴,發起烈火,教:「把清油拗上一鍋,燒
得滾了,將孫行者下油鍋扎他一扎,與我人參樹報仇。」
行者聞言,暗喜道:「正可老孫之意,這一向不曾洗澡,有些兒皮膚燥癢,好歹
燙燙,足感盛情。」頃刻間,那油鍋將滾。大聖卻又留心,恐他仙法難參,油鍋
裏難做手腳,急回頭四顧,只見那臺下東邊是一座日規臺,西邊是一個石獅子。
行者將身一縱,滾到西邊,咬破舌尖,把石獅子噴了一口,叫聲:「變!」變作
他本身模樣,也這般捆作一團。他卻出了元神,起在雲端裏,低頭看著道士。
只見那小仙報道:「師父,油鍋滾透了。」大仙教:「把孫行者抬下去。」四個
仙童抬不動,八個來也抬不動,又加四個也抬不動。眾仙道:「這猴子戀土難
移,小自小,倒也結實$
睛觀看,但見那:
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
靈派吞華岳,長流貫百川。
千層洶浪滾,萬疊峻波顛。
岸口無漁火,沙頭有鷺眠。
茫然渾似海,一望更無邊。
急收雲頭,按落河邊道:「師父,寬哩,寬哩,去不得!老孫火眼金睛,白日裏
常看千里,凶吉曉得是﹔夜裏也還看三五百里。如今通看不見邊岸,怎定得寬闊
之數?」
三藏大驚,口不能言,聲音哽咽道:「徒弟呵,似這等怎了?」沙僧道:「師父
莫哭。你看那水邊立的,可不是個人麼?」行者道:「想是扳膾的漁人,等我問
他去來。」拿了鐵棒,兩三步,跑到面前看處,呀!不是人,是一面石碑。碑上
有三個篆文大字,下邊兩行有十個小字。三個大字乃「通天河」,十個小字乃
「徑過八百里,亙古少行人」。行者叫:「師父,你來看看。」三藏看見,滴淚
道:「徒弟呀,我當年別了長安,只說西天易走,那知道妖魔阻隔,山水迢遙。」
八戒道:「師父,你且聽,是那裏鼓鈸聲音?想是做齋的人家。我們且去趕些齋
飯吃,問個渡口尋舡,明日過去罷。」三藏馬上聽得,果然有鼓鈸之聲:「卻不
是道家樂器,足是我僧家舉事。我等去來。」行者在前引馬,一行聞響而來。那
裏有甚正路,沒高沒低,漫過沙灘,望見一簇人家住處,約摸有四五百家,卻也
都住得好。但見:
倚山通路,傍岸臨溪。處處柴扉掩,家家竹院關。沙頭宿鷺夢魂清,柳外啼鳴喉
舌冷。短笛無聲,寒砧不韻。紅蓼枝搖月,黃蘆葉鬥風。陌頭村犬吠疏籬,渡口
老漁眠釣艇。燈火稀,人煙靜,半空皎月如懸鏡。忽聞一陣白蘋香,卻是西風隔
三藏下馬,只見那路頭上有一家兒,門外豎一首幢幡,內裏有燈燭熒煌,香煙馥
郁。三藏道:「悟空,此處比那山凹河邊卻是不同。在人間屋簷下,可以遮得冷
露,放心穩睡。你都莫來,讓我先到那齋公門首告求。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
等;假若不留,你卻休要撒潑。汝等臉嘴醜陋,只恐諕了人,闖出禍來,卻倒無
住矣。」行者道:「說得有理。請師父先去,我們在此守待。」
那長老才摘了斗笠,光著頭,抖抖褊衫,拖著錫杖,徑來到人家門外。見那門半
開半掩,三藏不敢擅入。聊站片時,只見裏面走出一個老者,項下掛著數珠,口
念阿彌陀佛,徑自來關門。慌得這長老合掌高叫:「老施主,貧僧問訊了。」那
老者還禮道:「你這和尚,卻來遲了。」三藏道:「怎麼說?」老者道:「來遲
無物了。早來呵,我舍下齋僧,盡飽吃飯,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銅錢十文。你
怎麼這時候才來?」三藏躬身道:「老施主,貧僧不是$
家一秤金,你不認得我麼?」那妖怪道:「你這和尚,甚沒道理。你變做一秤
金,該一個冒名頂替之罪。我倒不曾吃你,反被你傷了我手背。已此讓了你,你
怎麼又尋上我的門來?」八戒道:「你既讓我,卻怎麼又弄冷風,下大雪,凍結
堅冰,害我師父?快早送我師父出來,萬事皆休﹔牙迸半個『不』字,你只看看
手中鈀,決不饒你。」妖邪聞言,微微冷笑道:「這和尚賣此長舌,胡誇大口。
果然是我作冷下雪凍河,攝你師父。你今嚷上門來,思量取討,只怕這一番不比
那一番了:那時節,我因赴會,不曾帶得兵器,誤中你傷﹔你如今且休要走,我
與你交敵三合。三合敵得我過,還你師父﹔敵不過,連你一發吃了。」
八戒道:「好乖兒子,正是這等說。仔細看鈀。」妖邪道:「你原來是半路上出
家的和尚。」八戒道:「我的兒,你真個有些靈感,怎麼就曉得我是半路出家
的?」妖邪道:「你會使鈀,想是雇在那裏種園,把他釘鈀拐將來也。」八戒
道:兒子,我這鈀,不是那築地之鈀。你看:
巨齒鑄就如龍爪,遜金妝來似蟒形。
若逢對敵寒風灑,但遇相持火焰生。
能與聖僧除怪物,西方路上捉妖精。
掄動煙雲遮日月,使開霞彩照分明。
築倒太山千虎怕,掀翻大海萬龍驚。
饒你威靈有手段,一築須教九窟窿。」
那個妖邪那裏肯信,舉銅鎚劈頭就打。八戒使釘鈀架住道:「你這潑物,原來也
是半路上成精的邪魔。」那怪道:「你怎麼認得我是半路上成精的?」八戒道:
「你會使銅鎚,想是雇在那個銀匠家扯爐,被你得了手,偷將出來的。」妖邪
道:「這不是打銀之鎚。你看:
九瓣攢成花骨朵,一竿虛孔萬年青。
原來不比凡間物,出處還從仙苑名。
綠房紫菂瑤池老,素質清香碧沼生。
因我用功摶鍊過,堅如鋼銳徹通靈。
槍刀劍戟渾難賽,鉞斧戈矛莫敢經。
縱讓他鈀能利刃,湯著吾鎚迸折釘。」
沙和尚見他兩個攀話,忍不住近前高叫道:「那怪物休得朗言。古人云:『口說
無憑,做出便見。』不要走,且吃我一杖。」妖邪使鎚桿架住道:「你也是半路
裏出家的和尚。」沙僧道:「你怎麼認得?」妖邪道:「你這模樣,像一個磨博
士出身。」沙僧道:「如何認得我像個磨博士?」妖邪道:「你不是磨博士,怎
麼會使趕麵杖?」沙僧罵道:「你這孽障,是也不曾見:
這般兵器人間少,故此難知寶杖名。
出自月宮無影處,梭羅仙木琢磨成。
外邊嵌寶霞光耀,內裏鑽金瑞氣凝。
先$
老孫是好人也。」
行者久等不見,心焦道:「列位與我傳報一聲,但遲了,恐傷吾師之命。」諸天
道:「不敢報,菩薩吩咐,只等他自出來哩。」行者性急,那裏等得,急縱身往
裏便走。噫!
這個美猴王,性急能鵲薄。
諸天留不住,要往裏邊蹕。
拽步入深林,睜眼偷覷著。
遠觀救苦尊,盤坐襯殘箬。
懶散怕梳妝,容顏多綽約。
散挽一窩絲,未曾戴纓絡。
不掛素藍袍,貼身小襖縛。
漫腰束錦裙,赤了一雙腳。
披肩繡帶無,精光兩臂膊。
玉手執鋼刀,正把竹皮削。
行者見了,忍不住厲聲高叫道:「菩薩,弟子孫悟空志心朝禮。」菩薩教:「外
面俟候。」行者叩頭道:「菩薩,我師父有難,特來拜問通天河妖怪根源。」菩
薩道:「你且出去,待我出來。」
行者不敢強,只得走出竹林,對眾諸天道:「菩薩今日又重置家事哩。怎麼不坐
蓮臺,不妝飾,不喜歡,在林裏削篾做甚?」諸天道:「我等卻不知。今早出
洞,未曾妝束,就入林中去了。又教我等在此接候大聖,必然為大聖有事。」行
者沒奈何,只得等候。
不多時,只見菩薩手提一個紫竹籃兒,出林道:「悟空,我與你救唐僧去來。」
行者慌忙跪下道:「弟子不敢催促,且請菩薩著衣登座。」菩薩道:「不消著
衣,就此去也。」那菩薩撇下諸天,縱祥雲騰空而去。孫大聖只得相隨。
頃刻間,到了通天河界。八戒與沙僧看見道:「師兄性急,不知在南海怎麼亂嚷
亂叫,把一個未梳妝的菩薩逼將來也。」說不了,到於河岸。二人下拜道:「菩
薩,我等擅干,有罪,有罪。」菩薩即解下一根束襖的絲絛,將籃兒拴定,提著
絲絛,半踏雲彩,拋在河中,往上溜頭扯著,口念頌子道:「死的去,活的住。
死的去,活的住!」念了七遍,提起籃兒,但見那籃裏亮灼灼一尾金魚,還斬眼
動鱗。菩薩叫:「悟空,快下水救你師父耶。」行者道:「未曾拿住妖邪,如何
救得師父?」菩薩道:「這籃兒裏不是?」八戒與沙僧拜問道:「這魚兒怎生有
那等手段。」菩薩道:「他本是我蓮花池裏養大的金魚,每日浮頭聽經,修成手
段。那一柄九瓣銅鎚,乃是一枝未開的菡萏,被他運鍊成兵。不知是那一日海潮
泛漲,走到此間。我今早扶欄看花,卻不見這廝出拜。掐指巡紋,算著他在此成
精,害你師父,故此未及梳妝,運神功,織個竹籃兒擒他。」
行者道:「菩薩,既然如此,且待片時,我等叫陳家莊眾信人等,看看菩薩的金
面:一則留恩﹔二來說此收怪之事,好教凡人信心供養。」菩薩道:「也$
想必都在裏面烘火。你
們坐著,讓我進去看看。」唐僧道:「仔細耶,莫要沖撞了人家。」獃子道:
「我曉得。自從歸正禪門,這一向也學了些禮數,不比那村莽之夫也。」
那獃子把釘鈀撒在腰裏,整一整青錦直裰,斯斯文文,走入門裏。只見是三間大
廳,簾櫳高控,靜悄悄全無人跡,也無桌椅家火。轉過屏門,往裏又走,乃是一
座穿堂。堂後有一座大樓,樓上窗格半開,隱隱見一頂黃綾帳幔。獃子道:「想
是有人怕冷,還睡哩。」他也不分內外,拽步只管走上樓來。用手掀開看時,把
獃子諕了一個躘踵。原來那帳裏象牙床上,白媸媸的一堆骸骨,骷髏有巴斗大,
腿挺骨有四五尺長。那獃子定了性,止不住腮邊淚落,對骷髏點頭嘆云:「你不
那代那朝元帥體,何邦何國大將軍。
當時豪傑爭強勝,今日淒涼露骨筋。
不見妻兒來侍奉,那逢士卒把香焚。
謾觀這等真堪嘆,可惜興王霸業人。」
八戒正才感嘆,只見那帳幔後有火光一幌。獃子道:「想是有侍奉香火之人在後
面哩。」急轉步,過帳觀看,卻是穿樓的窗扇透光。那壁廂有一張彩漆的桌子,
桌子上亂搭著幾件錦繡綿衣。獃子提起來看時,卻是三件納錦背心兒。
他也不管好歹,拿下樓來,出廳房,徑到門外道:「師父,這裏全沒人煙,是一
所亡靈之宅。老豬走進裏面,直至高樓之上,黃綾帳內,有一堆骸骨。串樓傍有
三件納錦的背心,被我拿來了,也是我們一程兒造化。此時天氣寒冷,正當用
處。師父,且脫了褊衫,把他且穿在底下,受用受用,免得吃冷。」三藏道:
「不可,不可。律云:『公取竊取皆為盜。』倘或有人知覺,趕上我們,到了當
官,斷然是一個竊盜之罪。還不送進去與他搭在原處。我們在此避風坐一坐,等
悟空來時走路。出家人不要這等愛小。」八戒道:「四顧無人,雖雞犬亦不知
之,但只我們知道,誰人告我?有何證見?就如拾得的一般,那裏論甚麼公取竊
取也?」三藏道:「你胡做呵。雖是人不知之,天何蓋焉?玄帝垂訓云:『暗室
虧心,神目如電。』趁早送去還他,莫愛非禮之物。」
那獃子莫想肯聽,對唐僧笑道:「師父呵,我自為人,也穿了幾件背心,不曾見
這等納錦的。你不穿,且待老豬穿一穿,試試新,晤晤脊背。等師兄來,脫了還
他走路。」沙僧道:「既如此說,我也穿一件兒。」兩個齊脫了上蓋直裰,將背
心套上。才緊帶子,不知怎麼立站不穩,撲的一跌。原來這背心兒賽過綁縛手,
霎時間,把他兩個背剪手貼心綑了。慌得個三藏跌足報怨,急忙來解,那裏便解
得開。三個人在那裏吆喝之聲不$
君臣,皆驚訝不題。
卻說行者將身一縱,早見一座高山阻住霧角。即按雲頭,立在那巔峰之上,仔細
觀看,好山:
沖天占地,礙日生雲。沖天處,尖峰矗矗;占地處,遠脈迢迢。礙日的,乃嶺頭
松鬱鬱,生雲的,乃崖下石磷磷。松鬱鬱,四時八節常青;石磷磷,萬載千年不
改。林中每聽夜猿啼,澗內常聞妖蟒過。山禽聲咽咽,山獸吼呼呼。山獐山鹿,
成雙作對紛紛走;山鴉山鵲,打陣攢群密密飛。山草山花看不盡,山桃山果映時
新。雖然倚險不堪行,卻是妖仙隱逸處。
這大聖看看不厭,正欲找尋洞口,只見那山凹裏烘烘火光飛出,霎時間,撲天紅
焰,紅焰之中冒出一股惡煙,比火更毒。好煙!但見那:
火光迸萬點金燈,火焰飛千條紅虹。那煙不是灶筩煙,不是草木煙,煙卻有五
色:青紅白黑黃。燻著南天門外柱,燎著靈霄殿上梁。燒得那窩中走獸連皮爛,
林內飛禽羽盡光。但看這煙如此惡,怎入深山伏怪王?
孫大聖正自恐懼,又見那山中迸出一道沙來。好沙,真個是遮天蔽日!你看:
紛紛絯絯遍天涯,鄧鄧渾渾大地遮。
細塵到處迷人目,粗灰滿谷滾芝麻。
採藥仙僮迷失伴,打柴樵子沒尋家。
手中就有明珠現,時間刮得眼生花。
這行者只顧看玩,不覺沙灰飛入鼻內,癢斯斯的,打了兩個噴嚏。即回頭,伸手
在岩下摸了兩個鵝卵石,塞住鼻子。搖身一變,變做一個攢火的鷂子,飛入煙火
中間,驀了幾驀,卻就沒了沙灰,煙火也息了。急現本像下來,又看時,只聽得
丁丁東東的一個銅鑼聲響。卻道:「我走錯了路也,這裏不是妖精住處。鑼聲似
鋪兵之鑼,想是通國的大路,有鋪兵去下文書。且等老孫去問他一問。」
正走處,忽見似個小妖兒,擔著黃旗,背著文書,敲著鑼兒,急走如飛而來。行
者笑道:「原來是這廝打鑼。他不知送的是甚麼書信?等我聽他一聽。」好大
聖,搖身一變,變做個猛蟲兒,輕輕的飛在他書包之上。只聽得那妖精敲著,緒
緒聒聒的自念自誦道:「我家大王忒也心毒。三年前到朱紫國強奪了金聖皇后,
一向無緣,未得沾身,只苦了要來的宮女頂缸。兩個來弄殺了,四個來也弄殺
了。前年要了,去年又要,今年又要,如今還要。卻撞個對頭來了,那個要宮女
的先鋒被個甚麼孫行者打敗了,不發宮女。我大王因此發怒,要與他國爭持,教
我去下甚麼戰書。這一去,那國王不戰則可,戰必不利。我大王使煙火飛沙,那
國王君臣百姓等,莫想一個得活。那時我等占了他的城池,大王稱帝,我等稱
臣。雖然也有個大小官爵,只是天理難容也。」
行者聽了,暗喜道:「妖$
松林?是必在意。」行者道:「怕他怎的?」
三藏道:「說那裏話?『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也與你走過好幾處松
林,不似這林深遠?」你看:
東西密擺,南北成行。東西密擺徹雲霄,南北成行侵碧漢。密查荊棘週圍結,
蓼卻纏枝上下盤。藤來纏葛,葛去纏藤。藤來纏葛,東西客旅難行;葛去纏
藤,南北經商怎進。這林中住半年,那分日月;行數里,不見斗星。你看那背
陰之處千般景,向陽之所萬叢花。又有那千年槐,萬載檜,耐寒松,山桃果,
野芍藥,旱芙蓉,一攢攢密砌重堆,亂紛紛神仙難畫。又聽得百鳥聲:鸚鵡
哨,杜鵑啼;喜鵲穿枝,烏鴉反哺;黃鸝飛舞,百舌調音;鷓鴣鳴,紫燕語;
八哥兒學人說話,畫眉郎也會看經。又見那大蟲擺尾,老虎磕牙;多年狐妝娘
子,日久蒼狼吼振林。就是托塔天王來到此,縱會降妖也失魂。」
孫大聖公然不懼,使鐵棒上前劈開大路,引唐僧徑入深林。逍逍遙遙,行經半
日,未見出林之路。唐僧叫道:「徒弟,一向西來,無數的山林崎嶮,幸得此
間清雅,一路太平。這林中奇花異卉,其實可人情意。我要在此坐坐:一則歇
馬;二則腹中饑了,你去那裏化些齋來我吃。」行者道:「師父請下馬,老孫
化齋去來。」那長老果然下了馬,八戒將馬拴在樹上。沙僧歇下行李,取了缽
盂,遞與行者。行者道:「師父穩坐,莫要驚怕,我去了就來。」三藏端坐松
陰之下,八戒、沙僧卻去尋花覓果閑耍。
卻說大聖縱觔斗,到了半空,定雲光,回頭觀看,只見松林中祥雲縹緲,瑞靄
氤氳。他忽失聲叫道:「好呵!好呵!」你道他叫好做甚?原來誇獎唐僧,說
他是金蟬長老轉世,十世修行的好人,所以有此祥瑞罩頭。「若我老孫,方五
百年前大鬧天宮之時,雲遊海角,放蕩天涯;聚群精,自稱齊天大聖;降龍伏
虎,消了死籍。頭戴著三額金冠,身穿著黃金鎧甲,手執著金箍棒,足踏著步
雲履。手下有四萬七千群怪,都稱我做大聖爺爺,著實為人。如今脫卻天災,
做小伏低,與你做了徒弟。想師父頭頂上有祥雲瑞靄罩定,徑回東土,必定有
些好處,老孫也必定得個正果。」
正自家這等誇念中間,忽然見林南下有一股子黑氣,骨都都的冒將上來。行者
大驚道:「那黑氣裏必定有邪了。我那八戒、沙僧卻不會放甚黑氣。」那大聖
在半空中詳察不定。
卻說三藏坐在林中,明心見性,諷念那《摩訶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忽聽得嚶
嚶的叫聲「救人」。三藏大驚道:「善哉,善哉!這等深林裏,有甚麼人叫?
想是狼蟲虎豹諕倒的,待我看看。」那長老起身挪步,穿過千年柏,隔起萬年
松,附葛攀藤$
道:「徒弟,我自出了長安,到兩界山中收你,一向西來,那個時辰動葷?
那一日子有甚歪意?今被這妖精拿住,要求配偶,我若把真陽喪了,我就身墮輪
迴,打在那陰山背後,永世不得翻身。」行者笑道:「莫發誓。既有真心往西天
取經,老孫帶你去罷。」三藏道:「進來的路兒,我通忘了。」行者道:「莫說
你忘了。他這洞,不比走進來走出去的,是打上頭往下鑽。如今救了你,要打底
下往上鑽。若是造化高,鑽著洞口兒,就出去了;若是造化低,鑽不著,還有個
悶殺的日子了。」三藏滿眼垂淚道:「似此艱難,怎生是好?」行者道:「沒
事,沒事。那妖精整治酒與你吃,沒奈何,也吃他一鍾。只要斟得急些兒,斟起
一個喜花兒來,等我變作個蟭蟟蟲兒,飛在酒泡之下。他把我一口吞下肚去,我
就捻破他的心肝,扯斷他的腸肚,弄死那妖精,你才得脫身出去。」三藏道:
「徒弟,這等說,只是不當人子。」行者道:「只管行起善來,你命休矣。妖精
乃害人之根,你惜他怎的?」三藏道:「也罷,也罷。你只是要跟著我。」正是:
那孫大聖護定唐三藏,取經僧全靠著美猴王。
他師徒兩個商量未了,早是那妖精安排停當,走近東廊外,開了門鎖,叫聲:
「長老。」唐僧不敢答應。又叫一聲,又不敢答應。他不敢答應者何意?想著:
「口開神氣散,舌動是非生。」卻又一條心兒想著:「若死住法兒不開口,只怕
他心狠,頃刻間就害了性命。」正是那進退兩難心問口,三思忍耐口問心。正自
狐疑,那怪又叫一聲:「長老。」唐僧沒奈何,應他一聲道:「娘子,有。」那
長老應出這一句言來,真是肉落千斤。人都說唐僧是個真心的和尚,往西天拜佛
求經,怎麼與這女妖精答話?不知此時正是危急存亡之際,萬分出於無奈,雖是
外有所答,其實內無所慾。妖精見長老應了一聲,他推開門,把唐僧攙起來,和
他攜手挨背,交頭接耳。你看他做出那千般嬌態,萬種風情。豈知三藏一腔子煩
惱。行者暗中笑道:「我師父被他這般哄誘,只怕一時動心。」正是:
真僧魔苦遇嬌娃,妖怪娉婷實可誇。
淡淡翠眉分柳葉,盈盈丹臉襯桃花。
繡鞋微露雙鉤鳳,雲髻高盤兩鬢鴉。
含笑與師攜手處,香飄蘭麝滿袈裟。
妖精挽著三藏,行近草亭道:「長老,我辦了一杯酒,和你酌酌。」唐僧道:
「娘子,貧僧自不用葷。」妖精道:「我知你不吃葷,因洞中水不潔淨,特命山
頭上取陰陽交媾的淨水,做些素果素菜筵席,和你耍子。」唐僧跟他進去觀看,
果然見那:
盈門下,繡纏彩結;滿庭中,香噴金猊。$
,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四回 難滅伽持圓大覺 法王成正體天然
話說唐三藏固住元陽,出離了煙花苦套。隨行者投西前進,不覺夏時。正值那薰
風初動,梅雨絲絲,好光景:
冉冉綠陰密,風輕燕引雛。
新荷翻沼面,修竹漸扶蘇。
芳草連天碧,山花遍地鋪。
溪邊蒲插劍,榴火壯行圖。
師徒四眾,耽炎受熱,正行處,忽見那路傍有兩行高柳,柳陰中走出一個老母,
右手下攙著一個小孩兒,對唐僧高叫道:「和尚,不要走了,快早兒撥馬東回,
進西去都是死路。」諕得個三藏跳下馬來,打個問訊道:「老菩薩,古人云:
『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怎麼西進便沒路了?」那老母用手朝西指道:
「那裏去有五六里遠近,乃是滅法國。那國王前生那世裏結下冤仇,今世裏無端
造罪。二年前許下一個羅天大願,要殺一萬個和尚。這兩年陸陸續續,殺勾了九
千九百九十六個無名和尚,只要等四個有名的和尚,湊成一萬,好做圓滿哩。你
們去,若到城中,都是送命王菩薩。」三藏聞言,心中害怕,戰兢兢的道:「老
菩薩,深感盛情,感謝不盡。但請問可有不進城的方便路兒?我貧僧轉過去罷。」
那老母笑道:「轉不過去,轉不過去。只除是會飛的,就過去了。」八戒在傍邊
賣嘴道:「媽媽兒莫說黑話,我們都是會飛的。」
行者火眼金睛,其實認得好歹:那老母攙著孩兒,原是觀音菩薩與善財童子。慌
得倒身下拜,叫道:「菩薩,弟子失迎,失迎。」那菩薩一朵祥雲,輕輕駕起。
嚇得個唐長老立身無地,只情跪著磕頭;八戒、沙僧也慌跪下,朝天禮拜。一時
間,祥雲縹緲,徑回南海而去。
行者起來,扶著師父道:「請起來,菩薩已回寶山也。」三藏起來道:「悟空,
你既認得是菩薩,何不早說?」行者笑道:「你還問話不了,我即下拜,怎麼還
是不早哩?」八戒、沙僧對行者道:「感蒙菩薩指示,前邊必是滅法國,要殺和
尚,我等怎生奈何?」行者道:「獃子休怕。我們曾遭著那毒魔狠怪,虎穴龍潭
,更不曾傷損;此間乃是一國凡人,有何懼哉?只奈這裏不是住處,天色將晚,
且有鄉村人家,上城買賣回來的,看見我們是和尚,嚷出名去,不當穩便。且引
師父找下大路,尋個僻靜之處,卻好商議。」真個三藏依言,一行都閃下路來,
到一個坑坎之下坐定。行者道:「兄弟,你兩個好生保守師父,待老孫變化了,
去那城中看看,尋一條僻路,連夜去也。」三藏叮囑道:「徒弟呵,莫當小可,
王法不容,你須仔細。」行者笑道:「放心,放心。老孫自有道理。」
好大聖,話畢,將身一縱$
試燈。後日十五上
元。直至十八九,方才謝燈。我這裏人家好事,本府太守老爺愛民,各地方俱
高張燈火,徹夜笙簫。還有個金燈橋,乃上古傳留,至今豐盛。老爺們寬住數
日,我荒山頗管待得起。」唐僧無奈,遂俱住下。當晚只聽得佛殿上鐘鼓喧
天,乃是街坊眾信人等送燈來獻佛。唐僧等都出方丈來看了燈,各自歸寢。
次日,寺僧又獻齋。吃罷,同步後園閑耍。果然好個去處,正是:
時維正月,歲屆新春。園林幽雅,景物妍森。四時花木爭奇,一派峰
巒疊翠。芳草階前萌動,老梅枝上生馨。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色新。金谷園富
麗休誇,《輞川圖》流風慢說。水流一道,野鳧出沒無常;竹種千竿,墨客推
敲未定。芍藥花、牡丹花、紫薇花、含笑花,天機方醒;山茶花、紅梅花、迎
春花、瑞香花,艷質先開。陰崖積雪猶含凍,遠樹浮煙已帶春。又見那鹿向池
邊照影,鶴來松下聽琴。東幾廈,西幾亭,客來留宿;南幾堂,北幾塔,僧靜
安禪。花卉中,有一兩座養性樓,重簷高拱;山水內,有三四處煉魔室,靜几
明窗。真個是天然堪隱逸,又何須他處覓蓬瀛。
師徒們玩賞一日,殿上看了燈,又都去看燈遊戲。但見那:
瑪瑙花城,琉璃仙洞,水晶雲母諸宮:似重重錦繡,疊疊玲瓏。星橋影晃乾坤
動,看數株火樹搖紅。六街簫鼓,千門璧月,萬戶香風。幾處鰲峰高聳,有魚
龍出海,鸞鳳騰空。羨燈光月色,和氣融融。綺羅隊裏,人人喜聽笙歌。車馬
轟轟:看不盡花容玉貌,風流豪俠,佳景無窮。
三藏與眾僧在本寺裏看了燈,又到東關廂各街上遊戲。到二更時,方才回轉安
次日,唐僧對眾僧道:「弟子原有掃塔之願,趁今日上元佳節,請院主開了塔
門,讓弟子了此願心。」眾僧隨開了門。沙僧取了袈裟,隨從唐僧;到了一
層,就披了袈裟,拜佛禱祝畢,即將笤帚掃了一層,卸了袈裟,付與沙僧。……
又掃二層,一層層直掃上絕頂。那塔上層層有佛,處處開窗,掃一層,賞玩讚
羡一層。掃畢下來,天色已晚,又都點上燈火。
此夜正是十五元宵。眾僧道:「老師父,我們前晚只在荒山與關廂看燈,今晚
正節,進城看看金燈如何?」唐僧欣然從之,同行者三人及本寺多僧進城看
燈。正是:
三五良宵節,上元春色和。花燈懸鬧市,齊唱太平歌。又見那六街三市燈亮,
半空一鑑初升。那月如馮夷推上爛銀盤,這燈似仙女織成鋪地錦。燈映月,增
一倍光輝;月照燈,添十分燦爛。觀不盡鐵鎖星橋,看不了燈花火樹。雪花
燈、梅花燈,春冰剪碎;繡屏燈、畫屏燈,五彩攢成。核桃燈、荷花燈,燈樓
高掛;青獅燈、白象燈,燈架高檠$
模
樣,他卻又有心要破我元陽。幸虧我徒弟施威顯法,認出真假。今已被太陰星收
去。賢公主見在布金寺裝風也。」
國王見說此詳細,放聲大哭。早驚動三宮六院,都來問及前因,無一人不痛哭
者。良久,國王又問:「布金寺離城多遠?」三藏道:「只有六十里路。」國王
遂傳旨:「著東西二宮守殿,掌朝太師衛國。朕同正宮皇后帥多官、四神僧,去
寺取公主也。」當時擺駕,一行出朝。
你看那行者就跳在空中,把腰一扭,先到了寺裏。眾僧慌忙跪接道:「老爺去
時,與眾步行,今日何從天上下來?」行者笑道:「你那老師在於何處?快叫他
出來,排設香案接駕,天竺國王、皇后、多官與我師都來了。」眾僧不解其意,
即請出那老僧。老僧見了行者,倒身下拜道:「老爺,公主之事如何?」行者把
那假公主拋繡毬,欲配唐僧,並趕捉賭鬥,與太陰星收去玉兔之言,備陳了一
遍。那老僧又磕頭拜謝。行者攙起道:「且莫拜,且莫拜。快安排接駕。」眾僧
才知後房裏鎖得是個女子,一個個驚驚喜喜,便都設了香案,擺列山門之外,穿
了袈裟,撞起鐘鼓等候。
不多時,聖駕早到。果然是:
繽紛瑞靄滿天香,一座荒山倏被祥。
虹流千載清河海,電繞長春賽禹湯。
草木沾恩添秀色,野花得潤有餘芳。
古來長者留遺跡,今喜明君降寶堂。
國王到於山門之外,只見那眾僧齊齊整整,俯伏接拜;又見孫行者立在中間。國
王道:「神僧何先到此?」行者笑道:「老孫把腰略扭一扭兒,就到了。你們怎
麼就走這半日?」隨後唐僧等俱到。長老引駕,到於後面房邊,那公主還裝風胡
說。老僧跪指道:「此房內就是舊年風吹來的公主娘娘。」國王即令開門。隨即
打開鐵鎖,開了門。國王與皇后見了公主,認得形容,不顧穢污,近前一把摟抱
道:「我的受苦的兒呵!你怎麼遭這等折磨,在此受罪?」真是父母子女相逢,
比他人不同,三人抱頭大哭。哭了一會,敘畢離情,即令取香湯,教公主沐浴更
衣,上輦回國。
行者又對國王拱手道:「老孫還有一事奉上。」國王答禮道:「神僧有事吩咐,
朕即從之。」行者道:「他這山,名為百腳山。近來說有蜈蚣成精,黑夜傷人,
往來行旅,甚為不便。我思蜈蚣惟雞可以降伏,可選絕大雄雞千隻,撒放山中,
除此毒蟲。就將此山名改換改換,賜文一道敕封,就當謝此僧供養公主之恩也。」
國王甚喜,領諾。隨差官進城取雞;又改山名為寶華山。仍著工部辦料重修,賜
與封號,喚做「敕建寶華山給孤布金寺」;把那老僧封為「報國僧官」,永遠世
襲,賜俸三十六石$
年癸巳,太宗文皇帝勑命正使太監鄭和,統領寶船往西
洋諸番開讀賞賜。余以通譯番書,亦被使末,隨其所至,鯨波浩渺,不知其幾於
萬里,歷涉諸邦,其天時氣候、地理人物、目擊而身履之。然後知《鳥夷志》所
著者不誣,而尤有大可奇怪者焉。於是採摭各國人物之醜美,壤俗之異同,與夫
土產之別,疆域之制,編次成帙,名曰《瀛涯勝覽》。俾屬目者一顧之頃,諸番
事實悉得其要,而尤見夫聖化所及,非前代之可比。第愧愚昧,一介微氓,叨陪
使節,與斯勝覽,誠千載之奇遇也。 是帙也,措意遺詞,不能文飾,但直筆
書其事而已。覽者毋以膚淺誚焉。是為序。大明永樂十四年歲次丙申黃鍾月吉旦
,會稽山樵馬歡述
其國即釋典所謂王舍城也。在廣東海南大海之南。自福建福川府長樂縣五虎
門開船往西南行,好風十日可到。其國南連真臘,西接交趾界,東北俱臨大海。
國之東北百里有一海口,名新州港,岸有一石塔為記,諸處船隻到此艤泊登岸。
岸有一寨,番名設比奈,以二頭目為主。番人五六十家,居內以守港口。西南百
里到王居之城,番名曰占城。其城以石壘,開四門,令人把守。 國王係鎖俚
人,祟信釋教,頭戴金鈒三山玲瓏花冠,如中國副淨者所戴之樣。身穿五色線細
花番布長衣,下圍色絲手巾。跣足,出入騎象,或乘小車,以二黃牛前拽而行。
頭目所戴之冠,用茭蔁葉為之,亦如其王所戴之樣,但以金彩妝飾,內分品級高
低。所穿顏色衣衫,長不過膝,下圍各色番布手巾。王居屋宇高大,上蓋細長小
瓦,四圍牆垣用磚灰妝砌甚潔,其門以堅木雕刻獸畜之形為飾。民居房屋用茅草
蓋覆,簷高不得過三尺,出入躬身低頭,高者有罪。服色禁白衣,惟王可穿。民
下玄黃紫色並許穿,衣服白者死罪。國人男子髼頭,婦人撮髻腦後。身體俱黑,
上穿禿袖短衫,下圍色絲手巾,赤腳。 氣候暖熱,無霜雪,常如四五月之味
。草木常青,山產烏木、伽藍香、觀音竹、降真香。烏木甚潤黑,絕勝他國出者
。伽藍香惟此國一大山出產,天下再無出處,其價甚貴,以銀對換。觀音竹如細
藤棍樣,長一丈七八尺,如鐵之黑,每一寸有二三節,他所不出。 犀牛象牙
甚廣。其犀牛如水牛之形,大者有七八百斤,滿身無毛,黑色,生鱗甲,紋癩厚
皮,蹄有三跲,頭有一角,生於鼻樑之中,長者有一尺四五寸。不食草料,惟食
刺樹刺葉,並食大乾木,拋糞如染坊黃櫨楂。其馬低小如驢。水牛、黃牛、豬、
羊俱有,鵝鴨稀少。雞矮小,至大者不過二斤,腳高寸半,及二寸止。其雄雞紅
冠白耳,細腰高尾,人拿中亦啼,甚可愛$
。此閒花草,寧足云貢?三郎其亦知吾心耳!」
餘乍聞是語,無以為計。自念拒之於心良弗忍;受之則睹物思人,寧可力行
正照,直證無生耶?餘反覆思維,不知所可。
靜子故欲有言,餘陡聞陰風怒號,聲振十方,巨浪觸石,慘然如破軍之聲。
靜子自將箋帕襲之,謹納餘胸間。既訖,遽握餘臂,以腮熨之,嚶嚶欲泣曰:「
三郎受此勿戚,願蒼蒼者祐吾三郎無恙。今吾兩人同歸,朝母氏也。」餘呆立無
言,惟覺胸間趯趯而躍。靜子嬌不自勝,攙餘徐行。及抵齋,稍覺清爽,然心緒
紛亂,廢棄一切。此夜今時,因悟使不析吾五漏之軀,以還父母,又那能越此情
關,離諸憂怖耶?
第十七章
翌朝,天色清朗,惟氣候遽寒,蓋冬深矣。餘母晨起,即部署廚娘,出餺飥
,又陳備飲食之需。既而齊聚膳廳中,歡聲騰徹。餘始知姊氏今日歸去。靜子此
際作魏代曉霞妝,餘發散垂右肩,束以毢帶,迥絕時世之裝,腼腆與餘為禮,益
增其冷豔也。餘既近爐聯坐,中心滋耿耿,以昨夕款語海邊之時,餘未以實對彼
姝故耳。已而姊氏辭行,餘見靜子拖百褶長裙,手攜餘妹送姊氏出門。餘步跟其
後,行至甬道中,餘母在旁,命餘亦隨送阿姊。
靜子聞命,欣然即轉身為餘上冠杖。余曰:「謹謝阿姊,待我周浹。」
餘等齊行,送至驛上,展軨車發,遂與餘姊別。歸途惟靜子及餘兄妹三人而
靜子緩緩移步,遠遠見農人治田事,因出其纖指示餘,順口吟曰:「『彩菱
辛苦廢犁鋤,血指流丹鬼質枯。無力買田聊種水,近來湖面亦收租。』三郎,此
非范石湖之詩歟?在宋已然,無怪吾國今日賦稅之繁且重,吾為村人生無限悲感
靜子言畢,微喟,須臾忽絳其頰,盼餘問曰:「三郎得毋勞頓?日來身心,
亦無患耶?吾晨朝聞阿母傳言,來周過已,更三日,當挈令妹及餘歸箱根。未審
於時三郎可肯重塵游屐否?」
餘聞言,萬念起落,不即答,轉視靜子,匿面於綾傘流蘇之下,引慧目迎餘
,為狀似甚羞澀。余曰:「如阿娘行,吾必隨叩尊府。」
餘言已,復回顧靜子眉端隱約見愁態。轉瞬,靜子果蘊淚於眶,嚶然而呻曰
:「吾晨來在膳廳中,見三郎胡乃作戚慼容?得毋玉體違和?敢希見告耳。苟吾
三郎有何傷感,亦不妨掬心相示,幸毋見外也。」
餘默默弗答。靜子復微微言曰:「君其怒我乎?胡靳吾請?」餘停履抗聲答
曰:「心偶不適,亦自不識所以然。勞阿姊詢及,慚惕何可言?萬望阿姊饒我。
餘且行且思,赫然有觸於心,弗可自持,因失聲呼曰:
「吁!吾滋愧悔於中,無解脫時矣!」
餘此時淚隨聲下$
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
〔卜儿云〕
那個是要女婿的?爭奈他爺儿兩個自家捱過門來,教我如何是好?
〔張驢儿云〕
我們今日招過門去也。帽儿光光,今日做個新郎;袖儿窄窄,今日做個嬌客。好
女婿,好女婿,不枉了,不枉了。
〔同孛老入拜科〕
〔正旦做不理科,云〕
兀那廝,靠后!
〔唱〕
【賺煞】我想這婦人每休信那男儿口,婆婆也,怕沒的貞心儿自守,
到今日招著個村老子,領著個半死囚。
〔張驢儿做嘴臉科,云〕
你看我爺儿兩個這等身段,盡也選得女婿過。你不要錯過了好時辰,我和你早些
儿拜堂罷。
〔正旦不理科,唱〕
則被你坑殺人燕侶鶯儔。婆婆也,你豈不知羞!俺公公撞府沖州,
(門內爭)(門內坐)的銅斗儿家緣百事有。想著俺公公置就,怎忍教張驢儿情受?
〔張驢儿做扯正旦拜科,正旦推跌科,唱〕
兀的不是俺沒丈夫的婦女下場頭。
〔下〕
〔卜儿云〕
你老人家不要惱(心+右操),難道你有活命之恩,我豈不思量報你?只是我那
媳婦儿气性最不好惹的,既是他不肯招你儿子,教我怎好招你老人家?我如今拚
的好酒好飯養你爺儿兩個在家,待我慢慢的勸化俺媳婦儿;待他有個回心轉意,
再做區處。
〔張驢儿云〕
這歪剌骨便是黃花女儿,剛剛扯的一把,也不消這等使性,平空的推了我一交,
我肯干罷!就當面賭個誓与你:我今生今世不要他做老婆,我也不算好男子。
〔詞云〕美婦人我見過万千向外,不似這小妮子生得十分憊賴;我救了你老性命
死里重生,怎割舍得不肯把肉身陪待?
〔同下〕
●第二折
〔賽盧醫上,詩云〕
小子太醫出身,也不知道醫死多人,何嘗怕人告發,關了一日店門?在城有個蔡
家婆子,剛少他二十兩花銀,屢屢親來索取,爭些捻斷脊筋。也是我一時智短,
將他賺到荒村,撞見兩個不識姓名男子,一聲嚷道:「浪蕩乾坤,怎敢行凶撒潑,
擅自勒死平民!」嚇得我丟了繩索,放開腳步飛奔。雖然一夜無事,終覺失精落
魂;方知人命關天關地,如何看做壁上灰塵。從今改過行業,要得滅罪修因,將
以前醫死的性命,一個個都与他一卷超度的經文。小子賽盧醫的便是。只為要賴
蔡婆婆二十兩銀子,賺他到荒僻去處,正待勒死他,誰想遇見兩個漢子,救了他
去。若是再來討債時節,教我怎生見他?常言道的好:「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喜得我是孤身,又$
信。
〔做叫科,云〕
四鄰八舍听著:竇娥藥殺我家老子哩。
〔卜儿云〕
罷么,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嚇殺我也。
〔張驢儿云〕
你可怕么?
〔卜儿云〕
可知怕哩。
〔張驢儿云〕
你要饒么?
〔卜儿云〕可知要饒哩。
〔張驢儿云〕
你教竇娥隨順了我,叫我三聲嫡嫡親親的丈夫,我便饒了他。
〔卜儿云〕
孩儿也,你隨順了他罷。
〔正旦云〕婆婆,你怎說這般言語?
〔唱〕
我一馬難將兩鞍□。想男儿在日,曾兩年匹配,卻教我改嫁別人,其實做不得。
〔張驢儿云〕
竇娥,你藥殺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
〔正旦云〕
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
〔張驢儿云〕
你要官休呵,拖你到官司,把你三推六問,你這等瘦弱身子,當不過拷打,怕你
不招認藥死我老子的罪犯!你要私休呵,你早些与我做了老婆,倒也便宜了你。
〔正旦云〕
我又不曾藥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見官去來。
〔張驢儿拖正旦、卜儿下〕
〔淨扮孤引祗候上,詩云〕
我做官人胜別人,告狀來的要金銀;若是上司當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門。下官楚
州太守桃杌是也。今早升廳坐衙,左右,喝攛廂。
〔祗候吆喝科〕
〔張驢儿拖正旦、卜儿上,云〕
告狀,告狀。
〔祗候云〕
拿過來。
〔做跪見,孤亦跪科,云〕
請起。
〔祗候云〕
相公,他是告狀的,怎生跪著他?
〔孤云〕
你不知道,但來告狀的,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祗候吆喝科,孤云〕
那個是原告?那個是被告?從實說來。
〔張驢儿云〕
小人是原告張驢儿,告這媳婦儿,喚做竇娥,合毒藥下在羊肚湯儿里,藥死了俺
的老子。這個喚做蔡婆婆,就是俺的后母。望大人与小人做主咱。
〔孤云〕
是那一個下的毒藥?
〔正旦云〕
不干小婦人事。
〔卜儿云〕
也不干老婦人事。
〔張驢儿云〕
也不干我事。
〔孤云〕
都不是,敢是我下的毒藥來?
〔正旦云〕
我婆婆也不是他后母,他自姓張,我家姓蔡。我婆婆因為与賽盧醫索錢,被他賺
到郊外勒死;我婆婆卻得他爺儿兩個救了性命,因此我婆婆收留他爺儿兩個在家,
養膳終身,報他的恩德。誰知他兩個倒起不良之心,冒認婆婆做了接腳,要逼勒
小婦人作他媳婦。小婦人元是有丈夫的,服孝未滿,堅執不從。适值我婆婆患病,
著小婦人安排羊肚湯$
房吏典見。
〔丑扮吏入參見科〕
〔竇天章云〕
你這楚州一郡,三年不雨,是為著何來?
〔州官云〕
這個是天道亢旱,楚州百姓之災,小官等不知其罪。
〔竇天章做怒科,云〕
你等不知罪么!那山陽縣有用毒藥謀死公公犯婦竇娥,他問斬之時,曾發愿道:
「若是果有冤枉,著你楚州三年不雨,寸草不生。」可有這件事?
〔州官云〕
這罪是前升任桃州守問成的,現有文卷。
〔竇天章云〕
這等糊突的官,也著他升去!你是繼他任的,三年之中,可曾祭這冤婦么?
〔州官云〕
此犯系十惡大罪,元不曾有祠,所以不曾祭得。
〔竇天章云〕
昔日漢朝有一孝婦守寡,其姑自縊身死,其姑女告孝婦殺姑。東海太守將孝婦斬
了。只為一婦含冤,致令三年不雨。后于公治獄,仿佛見孝婦抱卷哭于廳前,于
公將文卷改正,親祭孝婦之墓,天乃大雨。今日你楚州大旱,豈不正与此事相類?
張千,分付該房僉牌下山陽縣,著拘張驢儿、賽盧醫、蔡婆婆一起人犯,火速解
審,毋得違(心吳)片刻者。
〔張千云〕
理會的。
〔下〕
〔丑扮解子押張驢儿、蔡婆婆,同張千上,稟云〕
山陽縣解到審犯听點。
〔竇天章云〕
張驢儿。
〔張驢儿云〕
有。
〔竇天章云〕
蔡婆婆。
〔蔡婆婆云〕
有。
〔竇天章云〕
怎么賽盧醫是緊要人犯不到?
〔解子云〕
賽盧醫三年前在逃,一面著廣捕批緝拿去了,待獲日解審。
〔竇天章云〕
張驢儿,那蔡婆婆是你的后母么?
〔張驢儿云〕
母親好冒認的?委實是。
〔竇天章云〕
這藥死你父親的毒藥,卷上不見有合藥的人,是那個的毒藥?
〔張驢儿云〕
是竇娥自合就的毒藥。
〔竇天章云〕
這毒藥必有一個賣藥的醫舖,想竇娥是個少年寡婦,那里討這藥來?張驢儿,敢
是你合的毒藥么?
〔張驢儿云〕
若是小人合的毒藥,不藥別人,倒藥死自家老子?
〔竇天章云〕
我那屈死的儿(口樂),這一節是緊要公案,你不自來折辯,怎得一個明白,你
如今冤魂卻在那里?
〔魂旦上,云〕
張驢儿,這藥不是你合的,是那個合的?
〔張驢儿做怕科,云〕
有鬼有鬼,撮鹽入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魂旦云〕
張驢儿,你當日下毒藥在羊肚儿湯里,本意藥死俺婆婆,要逼勒我做渾家,不想
俺婆婆不吃,讓与你父親吃,被$
「
我把與一相知者看,即來還價何如?」緞客曰:「有此好物,憑伊與人看,但不
可遠去。」棍曰:「我有馬與伙在,更何慮乎。」將緞拿過手,出門便逃去。緞
客見馬與伙尚在,心中安然。慶待至午,杳不見來,意必棍徒也,遂舍其傘,騎
銀合,又牽一馬回店。緞客忙奔前,扯住慶曰:「你伙拿吾緞去,你將焉往。」
慶曰:「何人是我伙?」緞客曰:「適間與你同騎馬來者。你何佯推,定要問你
齲」慶曰:「那人不知何方鬼,只是問我買馬,令我同到他家接銀,故與之同來
矣。他說在你店買緞,少頃與我同去,我待久不見來,故騎自馬回店。你何得妄
纏我乎?」緞客曰:「若不是你伙,何叫你看傘與馬?我因見你與馬在,始以緞
與他。你何通同妝套,脫人緞去?」
二人爭辨不伏,扭在應天府理論。緞客以前情直告。慶訴曰:「慶籍江西,
販馬為生,常在三山街翁春店發賣,何嘗作棍。竟遇一人,問我買馬,必要到他
家還銀,是以同行。彼中途下馬,在他店拿緞逃去,我亦不知,怎說我是棍之伙
?」府尹曰:「不必言,拘店家來問,即見明白。」其店家曰:「慶常販馬,安
歇吾家,乃老實本分人也。」緞客曰:「既是老實人,緣何代那棍看傘與馬?此
我明白聽見,況他應諾。」慶曰:「叫我看傘,多因為他買馬故也,豈與之同伙
。」府尹曰:「那人去,傘亦拿去否?」緞客曰:「未曾拿去。」府尹曰:「此
真是棍了。欲脫你緞,故托買馬,以陳慶為質,以他人之馬,賺你之緞,是假道
滅虢術也。此你自遭騙,何可罪慶。」各逐出免供。
吾觀作棍亦多術矣。言買馬非買馬,實欲假馬作訛,為脫緞之術,故先以色
服章身,令人信其為真豪富。既而佇立相馬,令人信其為真作家。迨入緞鋪,誑
言有馬與伙,令人信其為真實言,至脫緞而走,以一傘貽慶,與緞客爭訟,此皆
以巧術愚弄人也。若非府尹明察,斷其為假道滅虢,則行人得牛,不幾邑人之災
乎。雖然,慶未至混跡於縲紲,緞客已被鬼迷於白晝矣。小人之計甚詭,君子之
防宜密,庶棍術雖多,亦不能愚弄我也。
先寄銀而後拐逃
通州有姓蘇,名廣者,同一子販松江梭布,往福建賣。布銀入手,回至半途
,遇一人姓紀名勝,自稱同府異縣,鄉語相同,亦在福建賣布而歸。勝乃雛家,
途中認廣為親鄉里,見廣財本更多,乃以己銀貳拾餘兩寄藏於廣箱內,一路小心
代勞,渾如同伴。後至日久,勝見利而生奸。一夜佯稱瀉病,連起開門,出去數
次。不知廣乃老客也,見其開門往返,疑彼有詐謀,且其來歷不明,彼雖有銀貳
拾餘兩寄我箱內,今夜似有歹意。
$
牛為題,命二人聯詩一首。伯虎應聲即吟云:
「嵯峨怪石倚雲邊。」哲云:「拋擲於今定幾年。」虎云:「苔蘚作毛因雨長。
」哲云:「藤蘿穿鼻任風牽。」虎云:「從來不食溪邊草。」哲云:「自古難耕
隴上田。」虎云:「怪殺牧童鞭不起。」哲云:「笛聲斜掛夕陽煙。」鹽使者覽
畢,霽色問曰:「詩則佳矣。將欲何為?」二人曰:「頃者女貞觀圯壞,聞明公
寬仁好施,願捐俸金修葺,以成勝事,亦且不朽。」鹽使者大悅,即檄吳興二縣
,可給庫銀五百與之。
二人見鹽使者應允,連夜赴吳興,假為道士說關節行狀,對吳興二縣云:「
今有鹽使者,修葺女貞觀,此係盛舉,可即依數與之,不可寬緩。」吳興二縣,
果如數與之。二人得銀大悅,曰:「不將萬丈深潭計,安得驪龍項下珠。」復往
維揚,聚交遊十數輩於妓者家,歡呼劇飲,縱其所樂。不十數日,五百之金費用
殆荊後鹽使者按臨吳興,束衣冠往女貞觀,則見其傾圯如故,召吳興二縣責之。
二縣對曰:「日前唐伯虎與祝希哲從維揚來,極稱明公興此盛舉,小知縣即依數
與之矣。」鹽使者悵然,知為二人所騙,但惜其才,故亦不究。
按:唐伯虎、祝希哲皆海內一時名家也,但以不得志於時,遂縱於聲色,青
樓酒肆無不聞其名。然非口若懸河,才高倚馬,豈能傾動使院,此之騙可謂騙之
善矣。獨計當今冠進賢而坐虎皮者,咸思削民脂以潤私囊,斂眾怨以肥身家,其
所以騙民者何如。乃一旦反為唐、祝所騙,亦可為貪墨者一儆。但其知而不究,
亦可謂有憐才之心者矣。
陳全遺計嫖名妓
金陵陳全者,百萬巨富也。其為人風流瀟灑,尤善滑稽。
凡見一物,能速成口號。嘗與本地院妓往來,惟一妓最得意。
夏間,瓜初出,院妓將瓜皮二片放於門限內,詐令一人慌忙叫全云:「某姐
姐偶得危病,要你一相見方瞑目。」全即乘馬速至,慌忙進門,腳踹瓜皮,跌倒
。眾妓鼓掌大笑,云:「陳官人快做一口號,不得遲。」全即答曰:「陳全走得
忙,院子安排定,只因兩塊皮,幾喪我的命。」眾妓欣然,遂會飲而罷。
又一日,與眾妓游湖,見新造一船,眾妓云:「速作一口號,勿遲。」全即
答曰:「新造船兒一隻,當初擬彩紅蓮。於今反作渡頭船,來往千千萬萬。有錢
接他上渡,無錢丟在一邊。上濕下漏未曾乾,隔岸郎君又喚。」眾妓皆歡然歎服
。凡遊戲口號類如此。
彼時浙江杭州有一名妓,號花不如,姿態甚佳,且琴棋詩畫無不通曉。但身
價頗高,不與庸俗往來,惟與豪俊交接。每宿一夜,費銀六七兩方得。全聞之,
欲嫖此妓,因而騙之。故$
日得歡喜也。」向氏聽了,口中不語。尼亦不好再調,
酒完而去。
第三日,朝賢整飾衣冠,來庵問回音。妙真曰:「事有九分成了。凡婦人與
夫和順者,極難挑動。昨向氏請我,知他心中恨夫,又別夫日久,但有機會,便
可到手。今須討銀與我辦一盛席,請來用好酒勸醉,必在我牀睡,你便解開褌衣
,慢慢行事,恣你所為矣。但醒來之時,須備鐲鈿簪珥類送之,可買其心,方可
長久相交。」寧聽了拜下:「若如此死生不忘,今再送銀五兩,你速作席請來。
」妙真遣人買好肴、好酒,叫廚子整治豐潔,先遣人去請,後自到家邀行。
向氏歡喜,同蘭香打轎而來,見酒席十分美盛曰:「你還請何人?」妙真曰
:「專請娘子並無別客。」向氏曰:「一人亦不消如此破費,怎吃得許多?」妙
真曰:「我無親骨肉,多感娘子知己,願結為姊妹,當個知心人。」向氏笑曰:
「我和你知心,不能相爬癢痛。」飲了幾杯。問曰:「此酒香而甜,其價必貴。
」尼曰:「是前日寧大官送的,亦不識其價。」又勸飲。向氏曰:「酒甜吃得下
,只恐易醉。」尼曰:「若醉暫在我房少睡,醒後回去不妨。不知娘子尊量,飲
幾許方醉?」向氏曰:「夜間恐睡不著,常可飲一瓶,若不飲酒,如何得睡?」
尼曰:「若白官人在家,只吃他一杯,便可睡矣。」向氏曰:「我和你說知心話
,雖醉只半夜亦醒。丈夫在家,只是貪酒,再不要幹事。我醒來極是難熬,那止
得我渴想。」妙真曰:「似此有老公的,與我無的一般。我日間猶過了,只夜來
過不得,惟怨前生未種也。」向曰:「的是如此。今日須極醉,求一夜可忘卻。
少頃醉倒,遺蘭香先回看家,旋在尼牀少睡。朝賢目間向氏睡,即來解其衣
帶,如死去而暖的一樣。憑他恣意戀戰,其味甚美。少歇,又一次亦不醒。朝賢
雙手摟定婦人睡,直到半夜醒來,衣已脫去,覺有男子在身邊,又覺腰間爽快,
渾身通泰。低聲問道:「你是何人?」朝賢道:「心肝!我想你幾時,今日方才
得偷兩次,還要明和我一好。」向氏曰:「你謀既就,切不可與外人知。」朝賢
曰:「只尼姑知道,除外何人得知。」又睡到天微明,向氏起,朝賢以鐲鈿與之
,又抱親嘴,兩人興濃再戰一次,攜手出門。
妙真已在候,忍笑不住曰:「好酒也。」向氏曰:「好計也。」朝賢曰:「
好姻緣也。」妙真曰:「既有此好,何以謝我?」緊抱賢曰:「虧我腳酸也,要
和我好為謝。」賢曰:「力盡耳。今夜不忘謝。」向氏曰:「從今夜夜都讓謝你
。」朝賢曰;「後會可長,謝亦可長。」從此常與向氏往來,皆由尼姑此番之引
$
卯正十
年也本集亾妻王氏墓誌銘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趙郡蘇軾之妻卒於京師其明年六月壬子葬於
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鎭鄉可龍里先君先天人墓之西北
雨中花慢
初至以累年旱蝗齋素牡密州累月方春丹盛開遂不獲一賞至九月忽開千葉一朶雨中特酒爲
今歲花時深院盡日東風輕颺茶煙但有綠苔芳草柳絮榆錢聞道城西長廊古寺甲第名園有國
豔帶酒天香染袂爲我留連 淸明過了殘紅無處對此淚灑尊前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
然高會聊追短景淸商不假餘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態付與明年元本調名脫慢字假誤作暇從毛
本毛本題小異輕颺作蕩漾
紀年錄乙卯九月作
出密州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爲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郞
酒酣胸膽尙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毛本題作獵詞
紀年錄乙卯冬祭常山囘與同官習射放鷹作
贈趙晦之吹笛侍兒
楚山修竹如雲異材秀出千林表龍鬚半翦鳳膺微漲玉肌勻繞木落淮南雨晴雲夢月明風嫋自
中郞不見桓伊去後知孤負秋多少 聞道嶺南太守後堂深綠珠嬌小綺窗學弄梁州初徧
霓裳未了嚼徵含宮泛商流羽一聲雲杪爲使君洗盡蠻風瘴雨作霜天曉毛本題作嶺南太守閭
丘公顯致仕居姑蘇東坡每過必留連嘗言過姑蘇不遊虎丘不謁閭丘乃二欠事其重之如此一
日出其後房佐酒有懿卿者甚有才色善吹笛因作水龍吟贈之案此說出鶴林玉露
紀年錄乙卯作案晦之名昶
減字木蘭花
失官州送東武令趙昶歸海
賢哉令尹三仕已之無喜愠我獨何人猶把虛名玷搢紳 不如歸去二頃良田無覓處歸去
來兮待有良田是幾時毛本題作送東武令趙晦之
紀年錄乙卯作
微雪客有善吹笛擊鼓者方醉中有人送苦寒詩求遂此和以答之
簾外東風交雨霰簾裏佳人笑語如鶯燕深惜今年正月暖鐙光酒色搖金琖 摻鼓漁陽撾
未徧舞褪瓊釵汗溼香羅輭今夜何人吟古怨淸詩未了冰生硯毛本題作密州冬夜文安國席上
作了作就
王案丙辰春夜文勛席上作又日正月遷祠部員外郞案王說據毛本題也後一首類編
正月十三日送文安雪中國還朝
天豈無情天也解多情留客春向暖朝來底事尙飄輕雪君遇時來紆組綬我應老去尋泉石恐異
時杯酒復相思雲山隔 浮世事倶難必人縱健頭應白何辭更一醉此歡難覓不用向佳人
訴離恨淚珠先已凝雙睫但莫遣新燕卻來時音書絕毛本題文作姜遇時作過春老作歸尋作耽
復作忽不用作欲遣作追
案詩集丙辰有立春日病中邀安國仍請率禹功同來詩二首詞疑作於是時詩集合注東坡合集
有文安國席上作蝶戀花詞卽廬江文勛也倪濤人藝之一錄載書史會要云勛官太府寺丞工篆
別駕來時鐙火熒煌無$
今日定
要把這個混賬東西訊他一訊,看他下次還敢胡鬧呢!』說完了這幾句話,就踱進刑名老
夫子的房間去。
這分明是要那刑幕做個人情,警戒他下次的意思。萬想不到那稿門見本官真反了臉,怕
他一經坐上公案,那就是他狠了,不如先下手為強,立時號召合署的家丁,都眾口同聲
說:『老爺得了瘋症了,倘自傷性命,將來大家擔任不起!』又是那稿門獻策說:『最
好將他捆起來,權時寄庫,候稟了上憲,等署事的官到來再放。』不由分說的七手八腳
將那委員四馬攢蹄,猶如捆角黍一式,鎖在本署的內庫房。再等捕廳得知堂翁被捆,又
不敢自己去放,忙碌了一夜,候約會了同城的前後營城守及本城幾個紳董,進去打開庫
門,放了他出來,已是餓了一天一夜,捆得半死的人了,再去查拿那鬧事的家丁,早已
鴻飛冥冥,跑得無影無蹤,只得大家公議,一面簽差踩緝,一面電稟督撫請示。姓杜的
姪兒也發了電知照他叔父,把這一場天大的禍事輕輕兒推到那已走的稿門身上。」我說
;「此事到底如何結局呢?」雲卿道:「有甚麼結局不結局呢?好歹參掉官回家抱孩子
為止。聽見今早制台接著了寶應縣的公電,十分震怒,立時通飭各處嚴密查拿惡奴叛主
的逸犯。隨即傳落翻卷上院,當面吩咐說,寶應杜令本是要緊的欽犯,如今又鬧出這樣
亂子來,叫翻卷立刻著檢校廳丁丞看管起來,聽候參辦!你想:前日殺太太的案子尚未
定讞,倒又鬧出捆老爺的笑話來。如今這班官場,還成個體統嗎?」
我聽了大半日,方知道那杜老公祖一家人哭的緣故,同那婦人前後怪現象的內容。我心
中暗想:那做州縣的這種結局,幸而我父親從前改就教職,免得許多煩惱,怪不得我伯
父說是做地方官如下火坑孽海呢!大家閑談了一回,那衙門裡人都亂哄哄的戴著帽子朝
籤押房裡跑。我方欲向雲卿探問何事,只見葆生笑嘻嘻的手裡拿著一張電報走來,向他
哥子道:「老頭子得了安廬道,已經見了上諭了,這是京裡吏部稿書發來的。」我手快
接過一看,見上面寫著:
某月日,奉上諭:安徽安廬滁和道著李廷簫補授,所遺江寧府知府員缺,著該省督撫於
通省知府內揀員請補,即行迅赴新任,毋庸來京陛見。欽此。
我看畢,就先對雲卿昆仲道了喜,又到籤押房裡去賀喜,便中請示我何日動身往句容去
。我年伯被我這一問,他忙向我道:「我正要有幾句話告給你,今日事多,不是你來問
,我幾乎一時忘記了,那句容縣的館地,你是不必去了!」我猛聽著這一句,老大喫了
一驚,再寧神聽了下去,卻是說的:「束■已由張令送了一年,今早接到呂委員一封密
稟,說張令$
報
了花名來認領,才不致舛誤呢!仲芳亦深以為是。
其時船主聽見下面喧鬧,正跑出來向仲芳招手,咕嚕咕嚕說了好一會。仲芳先時還答應
他兩句,末後臉上很露出不好看的樣子。那句「也斯」,直等在鼻子裡哼了一哼,便一
迳的同我走將下來。我忙向他是說的甚麼話?仲芳怒道:「他直頭是放的外國屁!」我
笑道:「中國人放的屁,我都聽見過,就是我自家也放過的,但那外國人雖說遇見過幾
次,總沒有湊巧碰見他放屁的時刻。仲芳,不是我做表弟的同你鬧句戲言,到底你足下
現在吃了外國飯,究竟比我們見識多呢!」仲芳道:「我今天被這件混賬事倒氣昏了,
你還要來同我鬧笑話呢!他先說扒手是得罪不得的,叫我到了碼頭,就假說送官,將他
好好的護送上岸,免得同他們小人種仇,明天釀出放火的亂子來。後來又忽然的說了一
句:『如今你們中國二十世紀上明搶暗奪,是下流社會的普通性質,所以搭客就是扒手
,扒手就是搭客。好在是他們自家人葬送自家人。』知照我不必拿著合船人的身家性命
,同著股東的生意財產去多管他們的閒事。小雅,你想他這句話還有一絲兒文明氣象麼
?不是放的屁是甚麼呢?」我笑道:「他們外國人本來就見我們同胞瞧不起,你不知道
一向廣東出洋的工人,他們喊做『豬仔』,這不是把我們中國人當作畜類看待的一樁大
憑據麼?」仲芳道:「話雖如此說,究竟想起來不能盡怪人家瞧不起。我們從來物必自
腐而後蟲生,人必自侮而後侮而後人侮之。誰叫我們中國四百兆堂堂的黃帝子孫,終日
酣歌嬉舞,不知振作呢?」
我敬聽之下,不勝佩服,就隨同他下了賬房,將諸人失物分撥已定,那只船早已駛過通
州有半個鐘次了。我才猛然想起,適才出來看火的辰光,竟忘卻艙門上鎖,當下著實的
嚇了一跳,不覺一顆心就勃勃的按捺不住,便不暇知照仲芳,就一迳跑回去一看,尚喜
大致並未損失,我心中又是一喜。及至細細的檢查,方知牀上一隻枕頭箱子,業已不知
去向了。幸而其中並無長物,只有幾本臭墨卷,是久經置高閣的,不過做個讀書的幌子
罷了!還有各處的日記,是留著將來預備做小說資料用的,這兩件都不是我甚麼心疼的
東西。但是另有兩張照片,一張是素蘭拍了送我的,其他的那一張,就是我在北京避難
的那日得來的,現在這張照片的女子已在上海唱髦兒戲多日了,雖說不是甚麼寶貨,然
而丟掉了心中總未免可惜。所喜庚子那年,托人在順直賑捐局報捐的一張廣東試用通判
的產部執照,不曾收在裡面,要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呢!
我正在那裡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的鬧得不清楚,忽見仲芳走$
戒緘默不言,更強世界
疊出英明之主,其目的在民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誠恐數學進化,則吉凶成敗,過
於分明,人將以天下事盡委之於數。不但人主無以駕馭人才,亦見有阻各社會勵精圖治
之意。以為誣世惑民,莫甚於此,故歷代縣為厲禁以解散之,而猶以本朝為更甚。坐使
良法美意,曠代一傳。自近世邵堯夫、劉青田以後,竟無所聞,未免可惜。」
我聽了,心裡很想說他兩句,怎麼你這麼一個通品,連頭頂上十萬八千煩惱絲都拔掉了
,還是裝著滿腔的劫數風水在心裡,可知古人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句話是不錯
的呢!但是仲芳的脾氣,我是已經摸著點兒了,又何必盡著同他一個竹眼釘一條釘的去
互相問難呢?倒不如掉換句把話去談罷!當下我計較已定,就去對仲芳道:「聽說你們
老哥拜過康有為做門生,這句話我前年在京裡的時候,一見面就想著問他的,後來被那
幾天在槍炮堆裡過日子這麼一岔,就岔忘記了。到底這件事還是真的呢?還是有人忌妒
我山當的差事太紅了,想拿這個丑話來傾軋他呢?你既同他是弟兄,大約無有不清晰的
,今日何妨說給我聽聽,也好讓我把一向的疑團破掉了。」
仲芳道:「這句話何嘗沒得呢!我至今提起來,還在這裡極格極格的發抖呢!當時我也
曾經勸過他幾次,無奈我們老兄的拗性,你是知道的,不問你說出血來,他也當作一口
蘇木水,光抱著個外而督撫,內而王公,要想去巴結他,還怕巴結不上呢!不趁此刻風
爐子尚沒有大熱的辰光去扇,等到將來火候足了,還來得及麼?記得我們兄弟倆說這句
話的那日,以後沒有幾天,就鬧出那個搜捕新黨的大亂子來了。聽說這一回事,全個兒
是林旭一個人岔出來的,我當時雖是曉得,卻沒有敢對人說。現今好在是早經宣佈的事
,已諱無可諱了。又喜這兩年的政府,也文明瞭許多,所有戊戌案子裡的人,除罪魁不
赦外,其餘牽累的,業已開復的開復,起用的起用了。我們就私下談談,也不算得甚麼
譏刺時政。先是老爺子慮一旦實行新政,有幾個守舊大臣,頑固國戚,勢必起而反對,
反對不效,則必特別阻撓,運動強有力者出為干預,在所不免。不意康有為就利用了這
個機會,慫慂老爺子下了一道空白上諭,飭譚嗣同、林旭會同妥議,在駐京的五大軍裡
頭便宜調用,以便預防一班反對新政的皇族大臣暴動地步。
「其時五軍中,猶以袁廷尉、馬玉昆、董福祥為軍威最盛。當下依譚嗣同的意見,想叫
董福祥去乾這件事。無奈林旭堅執不肯,說:『董回子出身微賤,且入衛未久,恐難勝
任,不若袁某人世受國恩,才名藉藉,萬一事機決裂起來,還$
隔
雲泥,也不配待年家子這樣的薄法,或是疑心我是個冒充的,所以總是不肯接見。現在
想起來,敢是為的這件事,心裡有點不大快活,不肯見我,也未可知呢!
仲芳見我骨都著嘴,並不言語,他又接著道:「唉!說起來卻也可憐人子的。我們中國
人就是這樣的不好,專門會跟著人家攆敗雞子,聽說沒有下這道革職的上諭以前,竟很
有幾個揣摹時事的京官,交章參他甚麼『一不飲酒,二不見客,三不寫字,四不出門,
深居簡重,意欲何為』那些文致人罪的話呢!還有人說,是上頭授意下來的。究竟到現
在,也沒有人知道著實是不是的呀!。」我道:「那麼,豈不是同參和珅的一件事差不
多了麼?」仲芳道:「和珅是件甚麼事?你說說把我聽。」我笑道:「好!好!好!你
也有肚裡不知道的話了,可知一個人是學問之道無窮,任憑宰相肚裡不懂得的事,種田
的老農倒反能知道卻多的很呢!相傳和珅為人,奸詐無比,心懷不測。老皇帝一晏了駕
,新主就想借事去辦他,無奈廷臣不是他的羽黨,就是被他積威所致,莫敢誰何。於是
授意言官,叫他們揭參和珅的壞處。一時翰詹科道,六部九卿,都聞風興起,迎合上意
。誰知眾人所上的參折,竟有多數留中不發,內有幾件參得和珅極利害的,倒反批駁下
來,交部議處,說他們擅議大臣。其時議論紛紛,莫衷一是。也有說他神手通在,有了
特別運動的;又有人說他是先帝的舊臣,今上不過一時氣忿而已,哪是真心想去辦他呢
!不料皆是刁三不著兩的話。當下有一個小小的給事中,竟被他用了十六個字的考語,
就將和珅一顆繞腮胡髭的腦袋搬掉家了。」仲芳道:「他用的是兩句甚麼話,就有這等
的力量呢?」
我道:「他用的是『禹堯在位,尚用歡兜;大舜登庸,先誅苗鯀。』把先皇帝比做堯,
新主比做舜,和珅比做兩個極壞極惡的兜、鯀,其得竅全在先皇帝知而不殺,實無以傷
先帝之明。新主知之而殺,正所以為新主之決。三面都被他說得全全美美的,所以同原
鑰匙投原鎖的一樣,一開就上了。」仲芳道:「你家裡可有和珅的小照麼?」我被他猛
然這一問,倒把我問癡了,只得應道:「我家裡沒有呀!你忽地問這一句話做甚麼呢?
」仲芳又道:「你家裡既沒有他的小照,何以能知道他是繞腮鬍髭呢?」我笑道:「這
不過是句頑話罷了!我因為看見做戲上是唱到奸臣的戲,都是一律的白鼻樑,繞腮鬍髭
,我所以就隨嘴說出來。你也拿他當句話來問我,真是問得有趣了。」鐘芳聽了,也自
覺問得無味,笑將起來。我道:「別的話我們也不說了,但是你左一個袁廷尉這樣,右
一個袁廷尉那樣$
兩門生上去謁見的時候,適當他老先生後宰
門放炮,素來又雙耳重聽,看見他們世弟兄兩個嘴巴不住的動,只疑惑是門生垂詢老師
這件事,就以訛傳訛的笑著應道:『老夫無他,下氣通耳!』其時兩京曹聽見老師說『
無他,夏其通』,就忙當聖旨捧著,趕緊的應了幾個『是』,退將出來。照例馳驛前往
入闈,遍囑十八房簾官,叫他們公找這本夏其通的卷子。誰知及至薦上來一看,卻是個
一篇狗屁不通的文字,然因重以師命,莫敢或違,只得勉勉強強的放了一名第五。後來
試畢回京,一俟覆過命,兩個人就忙著到老師那裡去回『這個夏其通的卷子,業已遵命
中式了,但筆底下實在荒疏得很,只好有屈大才,中了他一個第五』的話,先輕輕兒說
了一遍。不意那位老師盡張著嘴,一句不懂。他們兩個又共同高聲的說了一遍,無奈還
是不懂。竟自左一遍,右一遍,鬧了大半日,才辨明白了,前趟辭行的那日,不是關照
他們甚麼夏其通,是因為自己放屁,一時過意不去,所以就掉了這麼一句臭文,不意竟
成全了那個姓夏的一句科甲。世叔你倒想想看,一個半死的宰相放了個空屁,竟能使桂
蕊飄香,秋風得意。倘若是吐了一口有形質的實痰,或是撒了一泡智伯頭顱裡的便液,
那時豈不要竟成了翰林學士、榜眼探花麼?怪不得出洋回國的學生一個個放著別項出身
不要,單死命的爭這舉人進士的那些名詞呢?我先時只疑他們科舉的遺毒還未退得盡,
現在才曉得是為的這舉人進士,於宰相一官,有密切的關係,所以他們想將來做宰相,
就不得不今天在這舉人進士上著意了。世叔你看可鄙不可鄙呢?我們這中國的學界前途
,還想有振興一日嗎?至於那些戴高帽子一段事,卻也是出在老師門生身上,卻也是說
的兩個京官外放,約同去拜辭老師,就奉請指授那出仕機宜,如何才能達其名利雙收,
歸途滿載的目的。當下那老師就對他道:『照你們現在初出去做官,也沒有別的甚麼心
傳,衹要逢人送上一頂高帽子便了!』其時內中有一個門生,搶忙的回道:『是如今外
面像老師不喜受戴高帽子的,又能有幾人呢!』真是一句話,直把他那個老師恭維得連
心花兒肺葉兒都橕開了,便一疊連聲的叫道:『好孩子唣!唣!唣!』少頃,兩人辭了
出來。大約才到著宅口,那個恭維老師不喜愛戴高帽子的人,悄悄兒拉著同時進謁的道
:『某兄,我兄弟的高帽子,刻下業已送掉了一頂了,你聽見麼?』」
宸間聽我說完了,笑道:「世兄,你適才說那京官的老師,嘴裡快活起來,喊甚麼『唣
唣唣』,倘若有人於此時,弄一個吳下罵街的蕩婦,出其不意,翹中指對著他道『$
不由分說的拖翻在地,一個
人拿一條麻繩絡了頭,當著小辮子揪在手裡,一個人就■了腿,便一五一十的數起來。
不多時間,已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橫飛。我當時去留神那禿子,起先百十下還咬著牙齒
,忍住痛不肯開口。後來大約是熬煉不過了,才聽由輕而重的喊道:『觀世音菩薩呀!
觀世音菩薩呀!直等一千小板子數完了,他還自在那裡如同舌尖上安了轉輪一般,不住
口的唧唧噥噥念。我看了他那種愚相,真覺得愚的可憐,愚得可笑。只見問官又道:『
你那五字真言,可念好了沒有?屁股上的疼痛,念了究竟有知覺還是沒有知覺?』禿子
道:『小的從一打起,就業已念了有五六百遍了,無奈念自管念,屁股疼只管疼,並沒
有見得有甚麼影響呀!恐怕是今日菩薩不在家裡罷?』說著,又趕忙的改口道:『恐怕
今日老佛爺不在家裡。』
問官見他直到此時,還是這們的迷信,連菩薩兩字都不敢輕易出口,便氣得把驚堂木一
拍喝道:『好糊塗的東西!這五字真經,明明是他們理門裡人借了來騙人錢的,你倒已
經自己拿屁股實驗過了,是一句沒有效力的白話,怎麼仍是這麼的藏頭露尾?還有甚麼
保身立命的小方法兒,快供出來!倘再要有意遷延,待本委拖下去再重打!』那兩旁的
衙役們,又吆喝一聲對他道:『天氣怪熱的,帶累我們弟兄跟著你受罪,快些兒供罷!
不要回來自尋苦喫。』禿子道:『供供供!我供!我供!自從戒了鴉片煙之後,就是常
有點兒血氣不定起來,常想要朝漢口花煙跑。誰知我們老師傅早為之備,就預先教小的
一個彭祖倒海法。』問官道:『何為彭祖倒海呢?』禿子道:『說也奇怪,衹要每日於
臨睡前,先把兩隻腿同死人一樣挺直了,然後一手托著外腎,一手拍著頂門,須要拍一
下,提一口氣,如同忍大小便的,如此左右換手,拍三百六十五拍,提三百六十五提。
候至一百二十日,工程圓滿,就可以成金剛不壞之身了。任憑你怎樣嫖,舍利子都不會
泄的。但是在一個婦人身上,那就可要請他到閻老五家喫湯飯去了。小的已是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還要求大老爺開恩才好呢!』問官便看著招房書辦,把各供謄寫清楚,又
加上了堂諭,便將各人打的打,枷的枷,分別收監的收監,押待質公所的押待質公所。
我也就乘此時還未退堂,人不過擁擠的時候,走出來了。你看,若照那禿子的供上論起
來,在理會就是沒有甚麼壞處。但這採補一事,照人妖例辦起來,也就足夠丟腦袋的了
。莫說還有假佛斂錢,妖言惑眾在裡頭呢?」我聽了,忙應道:「世叔說的極是!」真
曉輪便走來,同我約了替宸章開湯餅會的日期,大家都$
太小,
又是紅紙楷書,我再坐在迎亮地位,看不清楚,衹有「吳無凱」三字約略可辨。再聽那
巡捕低聲說:「吳鎮過來,稟知本日交卸凱字營關防,並遵札會同新統稟報散放恩餉日
期。現在外在外面候著,請宮保的示,還是見他是不見他?」我心里正想凱軍到底是裁
撤了,只以新舊爭權,二虎不睦,遂使久練之軍,一旦散而為匪,貽害閭閻,未免可惜
忽見制台招呼一聲:「叫他候著罷!」我知是有客要見,就站起來回道:「小姪此趟也
不再過來請安了,等到年伯大拜的時候再來叩喜罷!」他道:「好說!這個造化哪裡就
能夠得上!」便一面端起茶碗,外面戈什人等,一連聲喊送客。花廳門外,從階正直達
二堂旁垂花門,早有許多五顏六色頂戴的人,老少俱全,長短不一,都低頭垂手,一個
個像又整齊又嚴肅的樣子,在那裡站班伺候。及至我走下來,剛過宅門口,早見適才那
位巡捕老爺,手裡高高舉著一封大貼,在前頭引路,後面又緊跟著一位信字鬍鬚,圓胖
面孔,看上去約有五十餘歲的人,頭上戴著一顆大紅頂子,一枝花翎,身上穿著行裝開
氣袍,天青八團馬褂,一頭走著,一頭愁眉不展的,盡拿一隻手在那裡拈著鬍鬚,嘴裡
還像不曉得是嘰咕的甚麼東西,自言自語,迎面走過。我也就不及迴避,匆匆撞出儀門
。心裡想:「大約這人就是吳元凱無疑了。」我看他那番醜媳婦怕見公婆的樣兒,就恐
怕今日見著老頭子,還有釘子碰呢!
一路出了東轅門,就順便過江,買了一張招商局江裕輪船官艙客票,回來將行李搬上船
,即日動身。由此煙波浩淼,時止時行。招商局輪船上下客貨,又比別船為多,所以沿
途耽擱,直至第三日傍晚至京口。那講台一帶洋房,同那金山寶塔,依然矗立雲霄,莊
嚴在目。我也就不再下落客棧,即時換坐內河戴生昌局小火輪,逕住姑蘇臺畔。途次常
州、無錫等縣,因停輪時刻太少,不便上坡閑玩,直等船到蘇州,方始登岸,在城外青
陽地尋了一家客棧往下。
明日進城往馬醫科俞曲園太史那裡去一探我們二嫂子消息。誰知這幾年音信未通,我們
二嫂子業已亡故,靈柩停在幽蘭巷本宅,未回寶應原籍安葬。我就又到幽蘭巷來,哪曉
得一個人都不在家,衹有一名又聾又笨的老蒼頭看守門戶。好容易我才把來歷告給他清
楚了,又好容易才把家裡沒有人的話問明白了。原來我們二嫂子自從我們豫卿二哥哥去
世,又丟下二個姪兒子守節撫孤,不遺餘辦。再他本是曲園太史的女公子,凡屬詩詞歌
賦,無不家學淵源,因此春露秋霜,益增感慨。不覺積勞成病,醫藥無靈,遺命同我們
豫二哥兩柩就在蘇州擇地安葬,不必$
聲橐橐,接著又是棧夥喊道:「三十號
房間裡客人,有客來哉!」我忙縮轉身回頭一看,原來是柔齋同一個外國人走將進來。
一見面,那外國人就指我問柔齋道:「是他麼?」柔齋道:「正是!」他便忙著除了帽
子,走過來同我見禮,又說上許多久慕大名,專誠拜謁的話。我一面讓他們進房坐下,
一面穿好衣服,同柔齋道:「你們從哪裡來?昨日回寓可遲了麼?」柔齋道:「遲倒不
過遲,就是日間說多了話,覺得回去睏倦得很。今天本想是到普天香去寫條子來請你,
後來我們東翁說,用不著寫條子了,還是我們自己過去,似乎恭敬點兒,所以就一逕走
寓裡來的。」我笑道:「真是不敢當!你們貴東人,既文明又說得一口好中國官話,彼
此可以直接交涉,卻真難得的。」柔齋道:「原來呢!我們美脫生君言語嗜好,就像不
是個英國人,所以大家遇起事來,絕不隔閡的。而且逢場作戲,最喜歡選舞徵歌,兼之
妙解中國音律,就如蘇州、上海各處幾個堂子裡,喫外國飯的先生大姐,沒有一個不認
識他的。恐怕上起場來,你我還不是他對手呢!」我笑道:「君子交人以禮,久而敬之
。你怎麼見著面不問有人沒人,總是一味瞎三話四的做甚麼呢?」柔齋也笑道:「不要
緊,我們是鬧慣了的。前天有人從北京來,說幾位新進軍機處的大人先生們,沒有事,
背著老爺子還是各人臚舉各人的姨太太,你是甚麼好,我是甚麼好呢!莫說我們這些草
茅下士了!」說著,便邀了我同美脫生一齊坐了原來的馬車,往普天香來。
一進大門,上了樓梯,早有個待者迎過來,笑嘻嘻的問道:「你老爺定了座沒有?」柔
齋道:「沒有定,我們就在一向那間六號裡坐罷!」那待者又笑著回道:「還對不起你
老爺,六號巧沒有空,今天是一大早就被城裡一家大鄉紳派了人來定去,說是定了請一
位廣東過來的唐撫臺,吩咐的是今天四點鐘。此時敢要到快了,請你老爺另外揀一間罷
!」我忙道:「隨便坐就是了。」那待者也忙答道:「有!有!有!這邊五號空著呢!
又是四面玻璃窗,就是隔壁局,也可以看得見的。」說著,便把我們領到五號房間裡坐
,一人面前派了一付刀叉,又送上一搭局票,一搭請客票。又問喝甚麼酒?柔齋道:「
上好的香檳可有?」那待者道:「有!有!有!待我去取一瓶來。」我聽了,正要擋他
,犯不著喝這麼貴酒,還是改中國葡萄酒好。忽聽見外面一陣靴響,走進幾個短鬢長鬚
,龜行鶴步的老者,一個個都朝那六號房間裡走去。正是:方共琴樽說豪素,又從黼黻
認衣冠。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釋嫌疑妙判仰前$
地步,即為子孫種無
限陰功的一宗善政呢!
如今那位腹誹陸春帥的窮秀才,既未照例詳革衣領,焉得有打板子之一日?而且木驢子
這一件東西,是從前一部《倭袍》小說上,治婬婦謀害親夫用的。我朝深仁厚德,早通
飭各直省督撫將軍,嚴戒所屬,不得以非刑逼供。雍正年又有: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暨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諭旨,分書各州縣大堂對面之「公生明
」牌樓及暖閣上面朝裡掛之匾額上。
(此匾直對公案,是專使有親民之責者見之,觸目驚心之意。)天語煌煌,久為定例,
何得再有此風?加以《倭袍》一書,半多齊東野人之語,更未可深信,其非處治秀才毀
謗官長之罪,可想而知。所以當時這一班人,如杞民憂天,議論傳訛,莫衷一是。
光陰轉瞬,已交牌上所示日期,一幹男男女女,都不約而同的簇擁到江寧縣衙門口來看
熱鬧。只見儀門兩旁,各擺了一只大木桶在那裡,有一名典史帶著本署差役們守著。桶
上標著:「如欲進內觀審處治某秀才一案者,著各輸銀錢隨意。」到底金陵是個省會之
區,久稱富庶,不消一刻,早已將那只木桶丟得如撲滿一般。隨即聽見裡面傳鼓陞堂,
重門洞啟。宮鐘坐大堂,命帶某秀才,略諭數語,大約不過是說,爾自己短於理財,不
知自立,敢以無妻之咎責備長官。本意治爾以應得之罪,今姑念爾四十無妻,勢將絕後
,背人數語,當是憤懣之辭。且聖人云:「不孝有三,無嗣為大。」本縣忝任斯土,義
難坐觀,茲已思得一策,幸能集腋成裘,共襄厥舉。某氏既拒爾雲今尚無夫,可憑本縣
當堂配定,以便各遂所欲。言罷,又離公座立起身來,對著那堂下一班出錢聽審的人指
道:「某生你看,使爾無到而有妻,使爾婦無夫而有夫,皆堂下諸君之力也。若男若女
,若長若幼,均與爾有將伯之誼,催妝之功,是不可以不謝。」愛命秀才望眾人籠統四
拜,即令鼓吹輿馬,並輦資以送其歸。
此是當時我偶在普天香大菜館見著陸春帥,因而一時想起的。他那時做州縣的辰光,真
不愧儒雅廉明,愛民如子。何以一經昇到封疆大吏,倒反聽其閑散起來?莫非方今聖明
在上,洞燭時艱,不忍牛驥以併駕而俱疲,工尺因混吹而莫辨,所以才令暫游湖上,留
以待時?諸如以上種種思想,現在寫出來一大篇話,在當時不過略從心上過了一過,並
未出諸齒頰。隨即就回轉頭來對柔齋道:「人說蘇州人蘇空頭,最喜說空頭話,怎麼這
裡的待者說六號有人,就真有人,又這樣信實起來呢?」柔齋笑道:「他這句話不犯著
同你撒謊。但是蘇州人所做空頭事甚多,也不單是句把空頭話呢!諸如有一種$
才女來了。”馬二先生听了暗笑。又一會,一個問道:“可是李
清照?”又一個問道:“可是蘇若蘭?”又一個拍手道:“原來是朱淑貞!”馬二先生道:
“這些甚么人?料想不是管功名的了,我不如去罷。”又轉過兩個彎,上了几層階級,只見
平坦的一條大街,左邊靠著山,一路有几個廟宇;右邊一路,一間一間的房子,都有兩進。
屋后一進窗子大開著,空空闊闊,一眼隱隱望得見錢塘江,那房子也有賣酒的,也有賣耍貨
的,也有賣餃儿的,也有賣面的,也有賣茶的,也有測字算命的。廟門口都擺的是茶桌子,
這一條街,單是賣茶就有三十多處,十分熱鬧。馬二先生庄走著,見茶舖子里一個油頭粉面
的女人招呼他吃茶,馬二先生別轉頭來就走,到間壁一個茶室泡了一碗茶,看見有賣的蓑衣
餅,叫打了十二個錢的餅吃了,略覺有些意思。走上去,一個大廟,甚是巍峨,便是城隍廟
。他便一直走進去,瞻仰了一番。過了城隍廟,又是一個彎,又是一條小街,街上酒樓、面
店都有,還有几個簇新的書店。店里帖著報單,上寫:“處州馬純上先生精選《三科程墨持
運》于此發賣。”馬二先生見了歡喜,走進書店坐坐,取過一本來看,問個价錢,又問:“
這書可還行?”書店人道:“墨卷只行得一時,那里比得古書。”馬二先生起身出來,因略
歇了一歇腳,就又往上走。過這一條街,上面無房子了,是极高的個山岡,一步步上去走到
山岡上,左邊望著錢塘江,明明白白。那日江上無風,水平如鏡,過江的船,船上有轎子,
都看得明白。再走上些,右邊又看得見西湖,雷峰一帶、湖心亭都望見,那西湖里打魚船,
一個一個如小鴨子浮在水面。馬二先生心曠神怡,只管走了上去,又看見一個大廟門前擺著
茶桌子賣茶,馬二先生兩腳酸了,且坐吃茶。吃著,兩邊一望,一邊是江,一邊是湖,又有
那山色一轉圍著,又遙見隔江的山,高高低低,忽隱忽現。馬二先生歎道:“真乃‘載華岳
而下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載焉’!”吃了兩碗茶。肚里正餓,思量要回去路上吃飯,恰
好一個鄉里人捧著許多燙面薄餅來賣,又有一籃子煮熟的牛肉,馬二先生大喜,買了几十文
餅和牛肉,就在茶桌子上盡興一吃。吃得飽了,自思趁著飽再上去。走上一箭多路,只見左
邊一條小徑,莽棒蔓草,兩邊擁塞。馬二先生照著這條路走去,見那玲瓏怪石,千奇万伏。
鑽進一個石隙,見石壁上多少名人題詠,馬二先生也不看他。過了一個小石橋,照著那极窄
的石磴走上去,又是一座大廟,又有一座石橋,甚不好走,馬二先生攀藤附葛,走過橋去。
見是個小小的祠字,上有$
著茧綢直裰,胸前油了一塊,就吃了一惊。那秀才認得牛玉圃,說道:“你就是大觀樓同烏龜一桌吃飯的,今日又來這里做甚么?”牛玉圃上前同他吵鬧,王漢策從里面走出來,向那秀才道:“先生請坐,這個不与你相干。”那秀才自在那邊坐了。
王漢策同牛玉圃拱一拱手,也不作揖,彼此坐下,問道:“尊駕就是號玉圃的么?”牛王圃道:“正是。”王漢策道:“我這里就是万府下店。雪翁昨日有書子來,說尊駕為人不甚端方,又好結交匪類,自今以后,不敢勞尊了。”因向帳房里秤出一兩銀子來遞与他,說道:“我也不留了,你請尊便罷!”牛玉圃大怒,說道:“我那希罕這一兩銀子!我自去和万雪齋說!”把銀子摜在椅子上。王漢策道:“你既不要,我也不強。我倒勸你不要到雪齋家去,雪齋也不能會!”牛玉圃气忿忿的走了出去。王漢策道:“恕不送了。”把手一拱,走了進去。
牛玉圃只得帶著長隨,在丑壩尋一個飯店住下,口口聲聲只念著:“万雪齋這狗頭,如此可惡!”走堂的笑道:“万雪齋老爺是极肯相与人的,除非你說出他程家那話頭來,才不尷尬。”說罷,走過去了。牛玉圃听在耳朵里,忙叫長隨去問那走堂的。走堂的方如此這般說出:“他是程明卿家管家,最怕人揭挑他這個事。你必定說出來,他才惱的。”長隨把這個話回复了牛玉圃,牛玉圃才省悟道:“罷了!我上了這小畜生的當了!”當下住了一夜。
次日,叫船到蘇州去尋牛浦。上船之后,盤纏不足,長隨又辭去了兩個,只剩兩個粗夯漢子跟著,一直來到蘇川,找在虎丘藥材行內。牛浦正坐在那里,見牛玉圃到,迎了出來,說道:“叔公來了。”牛王圃道:“雪蝦蟆可曾有?”牛浦道:“還不曾有。”牛玉圃道:“近日鎮江有一個人家有了,快把銀子拿來同著買去。我的船就在閶門外。”當下押著他拿了銀子同上了船,一路不說出。走了几天,到了龍袍洲地方,是個沒人煙的所在。是日,吃了早飯,牛玉圃圓睜兩眼,大怒道:“你可曉的我要打你哩?”牛浦嚇慌了道:“做孫子的又不曾得罪叔公,為甚么要打我呢?”牛玉浦道:“放你的狗屁!你弄的好乾坤哩!”當下不由分說,叫兩個夯漢把牛浦衣裳剝盡了,帽子鞋襪都不留,拿繩子捆起來,臭打了一頓,抬著往岸上一摜,他那一只船就扯起篷來去了。
牛浦被他摜的發昏,又慣倒在一個糞窖子眼前,滾一滾就要滾到糞窖子里面去,只得忍气吞聲,動也不敢動。過了半日,只見江里又來了一只船,那船到岸就住了,一個客人走上來糞窖子里面出恭,牛浦喊他救命。那客人道:“你是何等樣人,被甚人剝了衣裳捆倒在此?”牛浦道$
眼望著王胡子。王胡子走上來道:“鮑師父,你這銀子要用的多哩,連叫班子,買行頭,怕不要五六百兩?少爺這里沒有,只好將就弄几十兩銀子給你,過江舞起几個猴子來,你再跳。”杜少卿道:“几十兩銀子不濟事。我竟給你一百兩銀子,你拿過去教班子。用完了,你再來和我說話。”鮑廷璽跪下來謝。杜少卿拉住道:“不然我還要多給你些銀子,——因我這婁太爺病重,要料理他的光景——我好打發你回去。”當晚臧、張二人都贊杜少卿的慷慨。吃罷散了。
自此之后,婁太爺的病一日重一日。那日,杜少卿坐在他眼前,婁太爺說道:“大相公,我從前挨著,只望病好,而今看這光景,病是不得好了,你要送我回家去!”杜少卿道:“我一日不曾盡得老伯的情,怎么說要回家?”婁太爺道:“你又呆了!我是有子有孫的人,一生出門在外,今日自然要死在家里。難道說你不留我?”杜少卿垂淚道:“這樣說我就不留了。老伯的壽器是我備下的,如今用不著,是不好帶去了,另拿几十兩銀子合具壽器。衣服、被褥是做停當的,与老伯帶去。”婁太爺道:“這棺木衣服,我受你的。你不要又拿銀子給我家儿子孫子。我在這三日內就要回去,坐不起來了,只好用床抬了去。你明日早上到令先尊太老爺神主前祝告,說婁太爺告辭回去了。我在你家三十年,是你令先尊一個知心的朋友。令先尊去后,大相公如此奉事我,我還有甚么話?你的品行、文章,是當今第一人,你生的個小儿子,尤其不同,將來好好教訓他成個正經人物。但是你不會當家,不會相与朋友,這家業是斷然保不住的了!像你做這樣慷慨仗義的事,我心里喜歡,只是也要看來說話的是個甚么樣人。像你這樣做法,都是被人騙了去,沒人報答你的。雖說施恩不望報,卻也不可這般賢否不明。你相与這臧三爺、張俊民,都是沒良心的人。近來又添一個鮑廷璽,他做戲的,有甚么好人,你也要照顧他?若管家王胡子,就更坏了!銀錢也是小事,我死之后,你父子兩人事事學你令先尊的德行,德行若好,就沒有飯吃也不妨。你平生最相好的是你家慎卿相公,慎卿雖有才情,也不是甚么厚道人。你只學你令先尊,將來斷不吃苦。你眼里又沒有官長,又沒有本家,這本地方也難住,南京是個大邦,你的才情,到那里去,或者還遇著個知己,做出些事業來。這剩下的家私是靠不住的了!大相公,你听信我言,我死也瞑目!”杜少卿流淚道:“老伯的好話,我都知道了。”忙出來吩咐雇了兩班腳子,抬婁太爺過南京到陶紅鎮,又拿出百十兩銀子來付与婁太爺的儿子回去辦后事。第三日,送婁太爺起身。只因這一番,有分教:京師池館$
就和刀劍一般。郭孝子走的慢,天又晚了,雪光中照著,遠遠望見樹林里一件紅東西挂著。半里路前,只見一個人走,走到那東西面前,一交跌下澗去。郭孝子就立住了腳,心里疑惑道:“怎的這人看見這紅東西就跌下澗去?”定睛細看,只見那紅東西底下鑽出一個人,把那人行李拿了,又鑽了下去。郭孝子心里猜著了几分,便急走上前去看。只見那樹上吊的是個女人,披散了頭發,身上穿了一件紅衫子,嘴眼前一片大紅猩猩氈做個舌頭拖著,腳底下埋著一個缸,缸里頭坐著一個人。那人見郭孝子走到眼前,從缸里跳上來。因見郭孝子生的雄偉,不敢下手,便叉手向前道:“客人,你自走你的路罷了,管我怎的?”郭孝子道:“你這些做法,我已知道了。你不要惱,我可以幫襯你。這妝吊死鬼的是你甚么人?”那人道:“是小人的渾家。”郭孝子道:“你且將他解下來。你家在那里住?我到你家去和你說。”那人把渾家腦后一個轉珠繩子解了,放了下來。那婦人把頭發綰起來,嘴跟前拴的假舌頭去掉了,頸子上有一塊拴繩子的鐵也拿下來,把紅衫子也脫了。那人指著路旁,有兩間草屋,道:“這就是我家了。”
當下夫妻二人跟著郭孝子,走到他家,請郭孝子坐著,烹出一壺茶。郭孝子道:“你不過短路營生,為甚么做這許多惡事?嚇殺了人的性命,這個卻傷天理。我雖是苦人,看見你夫妻兩人到這個田地,越發可怜的狠了。我有十兩銀子在此,把与你夫妻兩人,你做個小生意度日,下次不要做這事了。你姓甚么?”那人听了這話,向郭孝子磕頭,說道:“謝客人的周濟,小人姓木名耐,夫妻兩個,原也是好人家儿女,近來因是凍餓不過,所以才做這樣的事。而今多謝客人与我本錢,從此就改過了。請問恩人尊姓?”郭孝子道:“我姓郭,湖廣人,而今到成都府去的。”說著,他妻子也出來拜謝,收拾飯留郭孝子。郭孝子吃著飯,向他說道:“你既有膽子短路,你自然還有些武藝。只怕你武藝不高,將來做不得大事,我有些刀法、拳法,傳授与你。”那木耐歡喜,一連留郭孝子住了兩日。郭孝子把這刀和拳細細指教他,他就拜了郭孝子做師父。第三日郭孝子堅意要行,他備了些干糧、燒肉,裝在行李里,替郭孝子背著行李,直送到三十里外,方才告辭回去。
郭孝子接著行李,又走了几天,那日天气甚冷,迎著西北風,那山路凍得像白蜡一般,又硬又滑。郭孝子走到天晚,只听得山洞里大吼一聲,又跳出一只老虎來。郭孝子道:“我今番命真絕了!”一交跌在地下,不省人事。原來老虎吃人,要等人怕的。今見郭孝子直僵僵在地下,竟不敢吃他,把嘴合著他臉上來聞。一莖$
世事變改者,學達君子,自為節度,相承行之,故世號士大夫風操.而家門頗有不同,所見互稱長短;然其阡陌,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視而見之,耳能聽而聞之;蓬生麻中,不勞翰墨.汝曹生於戎馬之閒,視聽之所不曉,故聊記錄,以傳示子孫.
禮曰:「見似目瞿,聞名心瞿.」有所感觸,惻愴心眼;若在從容平常之地,幸須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當忍之;猶如伯叔兄弟,酷類先人,可得終身腸斷,與之絕耶?又:「臨文不諱,廟中不諱,君所無私諱.」益知聞名,須有消息,不必期於顛沛而走也.梁世謝舉,甚有聲譽,聞諱必哭,為世所譏.又有臧逢世,臧嚴之子也,篤學修行,不墜門風;孝元經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縣民庶,競修箋書,朝夕輻輳,几案盈積,書有稱「嚴寒」者,必對之流涕,不省取記,多廢公事,物情怨駭,竟以不辦而還.此並過事也.
近在揚都,有一士人諱審,而與沈氏交結周厚,沈與其書,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
凡避諱者,皆須得其同訓以代換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稱;厲王名長,琴有修短之目.不聞謂布帛為布皓,呼腎腸為腎修也.梁武小名阿練,子孫皆呼練為絹;乃謂銷鍊物為銷絹物,恐乖其義.或有諱雲者,呼紛紜為紛煙;有諱桐者,呼梧桐樹為白鐵樹,便似戲笑耳.
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兒曰鯉,止在其身,自可無禁.至若衛侯、魏公子、楚太子,皆名蟣蝨;長卿名犬子,王修名狗子,上有連及,理未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土多有名兒為驢駒、豚子者,使其自稱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漢有尹翁歸,後漢有鄭翁歸,梁家亦有孔翁歸,又有顧翁寵;晉代有許思妣、孟少孤:如此名字,幸當避之.
今人避諱,更急於古.凡名子者,當為孫地.吾親識中有諱襄、諱友、諱同、諱清、諱和、諱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聞者辛苦,無憀賴焉.
昔司馬長卿慕藺相如,故名相如,顧元歎慕蔡邕,故名雍,而後漢有朱倀字孫卿,許暹字顏回,梁世有庾晏嬰、祖孫登,連古人姓為名字,亦鄙事也.
昔劉文饒不忍罵奴為畜產,今世愚人遂以相戲,或有指名為豚犢者:有識傍觀,猶欲掩耳,況當之者乎?
近在議曹,共平章百官秩祿,有一顯貴,當世名臣,意嫌所議過厚.齊朝有一兩士族文學之人,謂此貴曰:「今日天下大同,須為百代典式,豈得尚作關中舊意?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兒耳!」彼此歡笑,不以為嫌.
昔侯霸之子孫,稱其祖父曰家公;陳思王稱其父為家父,母為家母;潘尼稱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風俗,言其祖及二親,無云家者;田里猥人$
之,即得。
11 卷下: 今有粟三千九百九十九斛九蚪六升,凡栗九蚪易豆一斛。問計豆幾何?
答曰:四千四百四十四斛四斟。
術曰:置粟三千九百九十九斛九斗六升,為實。以九斗為法。實如法。即得。
12 卷下: 今有粟二千三百七十四斛,斛加三升。問共粟幾何?
答曰:二千四百四十五斛二斗二升。
術曰:置粟二千三百七十四斛,以一斛三升乘之,即得。
13 卷下: 今有粟三十六萬九千九百八十斛七斗,在倉九年,年斛耗三升。問一
年、九年各耗幾何?
答曰:一年耗一萬一千九十九斛四斗二升一合。九年耗九萬九千八百九十四斛
七斗八升九合。
術曰:置三十六萬九千九百八十斛七斗,以三升乘之得一年之耗。又以九乘之,
即九年之耗。
14 卷下: 今有貸與人絲五十七斤,限歲出息一十六斤。問斤息幾何?
答曰:四兩五十七分兩之二十八。
術曰:列限息絲一十六斤,以一十六兩乘之,得二百五十六兩。以貸絲五十七
斤除之⑤。不盡,約之,即得。
15 卷下: 今有三人共車,二車空;二人共車,九人步。問人與車各幾何?
答曰:一十五車。三十九人。
術曰:置二車,以三乘之,得六。加步者九人,得車一十五。欲知人者,以二
乘車,加九人,即得。
16 卷下: 今有粟一十二萬八千九百四十斛九斗三合,出與人買絹,一匹直粟三
斛五斗七升。問絹幾何?
答曰:三萬六千一百一十七匹三丈六尺。
術曰:置粟一十二萬八千九百四十斛九斗三合,為實。以三斛五斗七升為法。
除之,得匹。餘四十之,所得,又以法除之,即得。
17 卷下: 今有婦人河上蕩桮。津吏問曰:“桮何以多?”婦人曰:“家有客。”
津吏曰:“客幾何?”婦人曰:“二人共飯,三人共羹,四人共肉,凡用聣六十
五。不知客幾何?”
答曰:六十人。
術曰:置六十五桮,以一十二乘之,得七百八十,以十三除之,即得。
18 卷下: 今有木,不知長短。引繩度之,餘繩四尺五寸。屈繩量之,不足一尺。
問木長幾何?
答曰:六尺五寸。
術曰:置餘繩四尺五寸,加不足一尺,共五尺五寸。倍之,得一丈一尺。減餘
四尺五寸,即得。
19 卷下: 今有器中米,不知其數。前人取半,中人三分取一,後人四分取一,
餘米一斗五升。問本米幾何?
答曰:六斗。
術曰:置餘米一斗五升,以六乘之,得九斗。以二除之,得四斗五升。以四乘
之,得一斛八斗。以三除之,即得。
20 卷下: 今有黃金一斤,直錢一十萬。問兩直幾何?$
,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輟。修之於身,其德乃真;修之於家,其德乃餘;修之於鄉,其德乃長;修之於國,其德乃豐;修之於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第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蜂蠆虺蛇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
第五十六章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分,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第五十七章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
第五十八章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正復為奇,善復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燿。
第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嗇。夫唯嗇,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
第六十章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第六十一章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為下。
第六十二章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 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曰﹕以求得,有罪以免邪﹖故為天下貴。
第六十三章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多少,報怨以德。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矣。
第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泮,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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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植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
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辭曰: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
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与乎陽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
俯則末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爾有覿于彼者乎?
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御者對曰:“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則君王所見,無
乃日乎?其狀若何?臣愿聞之。”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鴻,婉若游龍。榮曜秋
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
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襛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
項,皓質呈露。芳$
,眼里也再不見有一點淚的痕
跡。後來全鎮的人們幾乎都能背誦她的話,一聽到就煩厭得頭痛。
“我真傻,真的,”她開首說。
“是的,你是單知道雪天野獸在深山里沒有食吃,才會到村里來的。”他們立
即打斷她的話,走開去了。
她張著口怔怔的站著,直著眼睛看他們,接著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覺得沒
趣。但她還妄想,希圖從別的事,如小籃,豆,別人的孩子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
事來。倘一看見兩三歲的小孩子,她就說:
“唉唉,我們的阿毛如果還在,也就有這麼大了……”
孩子看見她的眼光就吃驚,牽母親的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一個,終
于沒趣的也走了,後來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氣,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
的先問她,道:
“祥林嫂,你們的阿毛如果還在,不是也就有這麼大了麼?”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經大家咀嚼賞鑒了許多天,早已成為渣滓,只值得煩厭和
唾棄;但從人們的笑影上,也仿佛覺得這又冷又尖,自己再沒有開口的必要了。她
單是一瞥他們,並不回答一句話。
魯鎮永遠是過新年,臘月二十以後就火起來了。四叔家里這回須僱男短工,還
是忙不過來,另叫柳媽做幫手,殺雞,宰鵝﹔然而柳媽是善女人,吃素,不殺生
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燒火之外,沒有別的事,卻閑了,坐只看柳媽洗器
皿。微雪點點的下來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嘆息著,獨語似的說。
“祥林嫂,你又來了。”柳媽不耐煩的看著她的臉,說。“我問你:你額角上
的傷痕,不就是那時撞壞的麼?”
“晤晤。”她含胡的回答。
“我問你:你那時怎麼後來竟依了呢?”
“我麼?……”,
“你呀。我想:這總是你自己願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氣多麼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麼大的力氣,真會拗他不過。你後來一定是自己肯了,
倒推說他力氣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試試著。”她笑了。
柳媽的打皺的臉也笑起來,使她蹙縮得像一個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
嫂的額角,又釘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斂了笑容,旋轉眼光,自去
看雪花。
“祥林嫂,你實在不合算。”柳媽詭秘的說。“再一強,或者索性撞一個
死,就好了。現在呢,你和你的第二個$
笑
非笑的向我說。“我在少年時,看見蜂子或蠅子停在一個地方,給什麼來一
嚇,即刻飛去了,但是飛了一個小圈子,便又回來停在原地點,便以為這實在
很可笑,也可憐。可不料現在我自己也飛回來了,不過繞了一點小圈子。又不
料你也回來了。你不能飛得更遠些麼?”
“這難說,大約也不外乎繞點小圈子罷。”我也似笑非笑的說。“但是你
為什麼飛回來的呢?”
“也還是為了無聊的事。”他一口喝干了一杯酒,吸幾口煙,眼睛略為張
大了。“無聊的。──但是我們就談談罷。”
堂倌搬上新添的酒菜來,排滿了一桌,樓上又添了煙氣和油豆腐的熱氣,
仿佛熱鬧起來了﹔樓外的雪也越加紛紛的下。
“你也許本來知道,”他接說,“我曾經有一個小兄弟,是三歲上死掉
的,就葬在這鄉下。我連他的模樣都記不清楚了,但聽母親說,是一個很可愛
念的孩子,和我也很相投,至今她提起來還似乎要下淚。今年春天,一個堂兄
就來了一封信,說他的墳邊已經漸漸的浸了水,不久怕要陷入河里去了,須得
趕緊去設法。母親一知道就很著急,幾乎幾夜睡不著,──她又自己能看信
的。然而我能有什麼法子呢?沒有錢,沒有工夫:當時什麼法也沒有。
“一直挨到現在,趁年假的閑空,我才得回南給他來遷葬。”他又喝干
一杯酒,看說窗外,說,“這在那邊那里能如此呢?積雪里會有花,雪地下會
不凍。就在前天,我在城里買了一口小棺材,──因為我豫料那地下的應該早
已朽爛了,──帶棉絮和被褥,僱了四個土工,下鄉遷葬去。我當時忽而很
高興,願意掘一回墳,願意一見我那曾經和我很親睦的小兄弟的骨殖:這些事
我生平都沒有經歷過。到得墳地,果然,河水只是咬進來,離墳已不到二尺
遠。可憐的墳,兩年沒有培土,也平下去了。我站在雪中,決然的指著他對土
工說,‘掘開來!’我實在是一個庸人,我這時覺得我的聲音有些希奇,這命
令也是一個在我一生中最為偉大的命令。但土工們卻毫不駭怪,就動手掘下去
了。待到掘著壙穴,我便過去看,果然,棺木已經快要爛盡了,只剩下一堆木
絲和小木片。我的心顫動,自去拔開這些,很小心的,要看一看我的小兄弟,
然而出乎意外!被褥,衣服,骨骼,什麼也沒有。我想,這些都消盡了,向來
聽說最難爛的是頭發,也許還有罷。我便伏下去,在該是枕頭所在的泥土里仔
仔細細的看,也沒有。蹤影全無!”
我忽而看見他眼圈微紅了,但立即知道是有了酒意。他總不很吃菜,$
,冷冷的。我很勸慰了一番﹔
他卻除了唯唯諾諾之外,只回答了一句話,是:
“多謝你的好意。”
我們第三次相見就在這年的冬初,S城的一個書鋪子里,大家同時點了
一點頭,總算是認識了。但使我們接近起來的,是在這年底我失了職業之
後。從此,我便常常訪問連著去。一則,自然是因為無聊賴﹔二則,因為聽
人說,他倒很親近失意的人的,雖然素性這麼冷。但是世事升沉無定,失意
人也不會我一投名片,他便接見了。兩間連通的客廳,並無什麼陳設,不過
是桌椅之外,排列些書架,大家雖說他是一個可怕的“新黨”,架上卻不很
有新書。他已經知道我失了職業﹔但套話一說就完,主客便只好默默地相
對,逐漸沉悶起來。我只見他很快地吸完一枝煙,煙蒂要燒著手指了,才拋
在地面上。
“吸煙罷。”他伸手取第二枝煙時,忽然說。
我便也取了一枝,吸著,講些關于教書和書籍的,但也還覺得沉悶。我
正想走時,門外一陣喧嚷和腳步聲,四個男女孩子闖進來了。大的八九歲,
小的四五歲,手臉和衣服都很臟,而且丑得可以。但是連的眼里卻即刻發
出歡喜的光來了,連忙站起,向客廳間壁的房里走,一面說道:
“大良,二良,都來!你們昨天要的口琴,我已經買來了。”
孩子們便跟著一齊擁進去,立刻又各人吹一個口琴一擁而出,一出客
廳門,不知怎的便打將起來。有一個哭了。
“一人一個,都一樣的。不要爭呵!”他還跟在後面囑咐。
“這麼多的一群孩子都是誰呢?”我問。
“是房主人的。他們都沒有母親,只有一個祖母。”
“房東只一個人麼?”
“是的。他的妻子大概死了三四年了罷,沒有續娶。──否則,便要不
肯將余屋租給我似的單身人。”他說著,冷冷地微笑了。
我很想問他何以至今還是單身,但因為不很熟,終于不好開口。
只要和連著一熟識,是很可以談談的。他議論非常多,而且往往頗奇
警。使人不耐的倒是他的有些來客,大抵是讀過《沉淪》〔4〕的罷,時常
自命為“不幸的青年”或是“零余者”,螃蟹一般懶散而驕傲地堆在大椅子
上,一面唉聲嘆氣,一面皺眉頭吸煙。還有那房主的孩子們,總是互相爭
吵,打翻碗碟,硬討點心,亂得人頭昏。但連一見他們,卻再不像平時那
樣的冷冷的了,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寶貴。聽說有一回,三良發了紅斑痧,
竟急得他臉上的黑氣$
去邪?」遂遣之。
謝太傅絕重褚公,常稱:「褚季野雖不言,而四時之氣亦備。」
劉尹在郡,臨終綿惙,聞閣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淫祀!」外請殺車中牛祭神。真長答曰:「丘之禱久矣,勿復為煩。」
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
晉簡文為撫軍時,所坐牀上塵不聽拂,見鼠行跡,視以為佳。有參軍見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殺之,撫軍意色不說,門下起彈。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懷,今復以鼠損人,無乃不可乎?」
范宣年八歲,後園挑菜,誤傷指,大啼。人問:「痛邪?」答曰:「非為痛,身體髮膚,不敢毀傷,是以啼耳!」宣潔行廉約,韓豫章遺絹百匹,不受。減五十匹,復不受。如是減半,遂至一匹,既終不受。韓後與范同載,就車中裂二丈與范,云:「人寧可使婦無邪?」范笑而受之。
王子敬病篤,道家上章應首過,問子敬「由來有何異同得失?」子敬云:「不覺有餘事,唯憶與郗家離婚。」
殷仲堪既為荊州,值水儉,食常五盌,外無餘肴。飯粒脫落盤席閒,輒拾以噉之。雖欲率物,亦緣其性真素。每語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時意。今吾處之不易。貧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爾曹其存之!」
初桓南郡、楊廣共說殷荊州,宜奪殷覬南蠻以自樹。覬亦即曉其旨,嘗因行散,率爾去下舍,便不復還。內外無預知者,意色蕭然,遠同鬬生之無慍。時論以此多之。
王僕射在江州,為殷、桓所逐,奔竄豫章,存亡未測。王綏在都,既憂戚在貌,居處飲食,每事有降。時人謂為試守孝子。
桓南郡既破殷荊州,收殷將佐十許人,咨議羅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將有所戮,先遣人語云:「若謝我,當釋罪。」企生荅曰:「為殷荊州吏,今荊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顏謝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問欲何言?答曰:「昔晉文王殺嵇康,而嵇紹為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與企生母胡,胡時在豫章,企生問至,即日焚裘。
王恭從會稽還,王大看之。見其坐六尺簟,因語恭:「卿東來,故應有此物,可以一領及我。」恭無言。大去後,即舉所坐者送之。既無餘席,便坐薦上。後大聞之甚驚,曰:「吾本謂卿多,故求耳。」對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無長物。」
吳郡陳遺,家至孝,母好食鐺底焦飯。遺作郡主簿,恒裝一囊,每煮食,輒貯錄焦飯,歸以遺母。後值孫恩賊出吳郡,袁府君即日便征,遺已聚斂得數斗焦飯,未展歸家,遂帶以從軍。戰於滬瀆,敗。軍人潰散,逃走山澤,皆多饑死,遺獨以焦飯得活。時人以為純孝之報也。
孔僕射為孝武侍中,豫$
后出看疾。太后入戶,見直侍並是昔日所愛幸者。太后問:「何時來邪?」云:「正伏魄時過。」因不復前而歎曰:「狗鼠不食汝餘,死故應爾!」至山陵,亦竟不臨。
趙母嫁女,女臨去,敕之曰:「慎勿為好!」女曰:「不為好,可為惡邪?」母曰:「好尚不可為,其況惡乎?」
許允婦是阮衛尉女,德如妹,奇醜。交禮竟,允無復入理,家人深以為憂。會允有客至,婦令婢視之,還答曰:「是桓郎。」桓郎者,桓範也。婦云:「無憂,桓必勸入。」桓果語許云:「阮家既嫁醜女與卿,故當有意,卿宜察之。」許便回入內。既見婦,即欲出。婦料其此出,無復入理,便捉裾停之。」許因謂曰:「婦有四德,卿有其幾?」婦曰:「新婦所乏唯容爾。然士有百行,君有幾?」許云:「皆備。」婦曰:「夫百行以德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謂皆備?」允有慚色,遂相敬重。
許允為吏部郎,多用其鄉里,魏明帝遣虎賁收之。其婦出誡允曰:「明主可以理奪,難以情求。」既至,帝覈問之。允對曰:「『舉爾所知。』臣之鄉人,臣所知也。陛下檢校為稱職與不?若不稱職,臣受其罪。」既檢校,皆官得其人,於是乃釋。允衣服敗壞,詔賜新衣。初,允被收,舉家號哭。阮新婦自若云:「勿憂,尋還。」作粟粥待,頃之允至。
許允為晉景王所誅,門生走入告其婦。婦正在機中,神色不變,曰:「蚤知爾耳!」門人欲藏其兒,婦曰:「無豫諸兒事。」後徙居墓所,景王遣鍾會看之,若才流及父,當收。兒以咨母。母曰:「汝等雖佳,才具不多,率胸懷與語,便無所憂。不須極哀,會止便止。又可少問朝事。」兒從之。會反以狀對,卒免。
王公淵娶諸葛誕女。入室,言語始交,王謂婦曰:「新婦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婦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彥雲,而令婦人比蹤英傑!」
王經少貧苦,仕至二千石,母語之曰:「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經不能用。為尚書,助魏,不忠於晉,被收。涕泣辭母曰:「不從母敕,以至今日!」母都無慽容,語之曰:「為子則孝,為臣則忠。有孝有忠,何負吾邪?」
山公與嵇、阮一面,契若金蘭。山妻韓氏,覺公與二人異於常交,問公。公曰:「我當年可以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曰:「負羈之妻亦親觀狐、趙,意欲窺之,可乎?」他日,二人來,妻勸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視之,達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當以識度相友耳。」公曰:「伊輩亦常以我度為勝。」
王渾妻鍾氏生女令淑,武子為妹求簡美對而未得。有兵家子,有儁才,欲以妹妻之,乃白母曰:「誠是才者,其地可遺,然要令我見$
。」
鍾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識嵇康。鍾要于時賢儁之士,俱往尋康。康方大樹下鍛,向子期為佐鼓排。康揚槌不輟,傍若無人,移時不交一言。鍾起去,康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嵇康與呂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駕。
安後來,值康不在,喜出戶延之,不入。題門上作「鳳」字而去。喜不覺,猶以為欣,故作。「鳳」字,凡鳥也。
陸士衡初入洛,咨張公所宜詣;劉道真是其一。陸既往,劉尚在哀制中。性嗜酒,禮畢,初無他言,唯問:「東吳有長柄壺盧,卿得種來不?」陸兄弟殊失望,乃悔往。
王平子出為荊州,王太尉及時賢送者傾路。時庭中有大樹,上有鵲巢。平子脫衣巾,徑上樹取鵲子。涼衣拘閡樹枝,便復脫去。得鵲子還,下弄,神色自若,傍若無人。
高坐道人於丞相坐,恆偃臥其側。見卞令,肅然改容云:「彼是禮法人。」
桓宣武作徐州,時謝奕為晉陵。先粗經虛懷,而乃無異常。及桓還荊州,將西之間,意氣甚篤,奕弗之疑。唯謝虎子婦王悟其旨。
每曰:「桓荊州用意殊異,必與晉陵俱西矣!」俄而引奕為司馬。奕既上,猶推布衣交。在溫坐,岸幘嘯詠,無異常日。宣武每曰:「我方外司馬。」遂因酒,轉無朝夕禮。桓舍入內,奕輒復隨去。後至奕醉,溫往主許避之。主曰:「君無狂司馬,我何由得相見?」
謝萬在兄前,欲起索便器。于時阮思曠在坐曰:「新出門戶,篤而無禮。」
謝中郎是王藍田女壻,嘗箸白綸巾,肩輿徑至揚州聽事見王,直言曰:「人言君侯癡,君侯信自癡。」藍田曰:「非無此論,但晚令耳。」
王子猷作桓車騎騎兵參軍,桓問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時見牽馬來,似是馬曹。」桓又問:「官有幾馬?」答曰:「不問馬,何由知其數?」又問:「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謝公嘗與謝萬共出西,過吳郡。阿萬欲相與共萃王恬許,太傅云:「恐伊不必酬汝,意不足爾!」萬猶苦要,太傅堅不回,萬乃獨往。坐少時,王便入門內,謝殊有欣色,以為厚待已。良久,乃沐頭散髮而出,亦不坐,仍據胡牀,在中庭曬頭,神氣傲邁,了無相酬對意。謝於是乃還。未至船,逆呼太傅。安曰:「阿螭不作爾!」
王子猷作桓車騎參軍。桓謂王曰:「卿在府久,比當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視,以手版拄頰云:「西山朝來,致有爽氣。」
謝萬北征,常以嘯詠自高,未嘗撫慰眾士。謝公甚器愛萬,而審其必敗,乃俱行。從容謂萬曰:「汝為元帥,宜數喚諸將宴會,以說眾心。」萬從之。因召集諸將,都無所說,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諸君皆是勁卒。」諸將甚忿恨$
道何物、真豬也。」
桓公欲遷都,以張拓定之業。孫長樂上表,諫此議甚有理。桓見表心服,而忿其為異,令人致意孫云:「君何不尋遂初賦,而彊知人家國事?」
孫長樂兄弟就謝公宿,言至款雜。劉夫人在壁後聽之,具聞其語。謝公明日還,問:「昨客何似?」劉對曰:「亡兄門,未有如此賓客!」謝深有愧色。
簡文與許玄度共語,許云:「舉君、親以為難。」簡文便不復答。許去後而言曰:「玄度故可不至於此!」
謝萬壽春敗後,還,書與王右軍云:「慙負宿顧。」右軍推書曰:「此禹、湯之戒。」
蔡伯喈睹睞笛椽,孫興公聽妓,振且擺折。王右軍聞,大嗔曰:「三祖壽樂器,虺瓦弔,孫家兒打折。」
王中郎與林公絕不相得。王謂林公詭辯,林公道王云:「箸膩顏帢,布單衣,挾左傳,逐鄭康成車後,問是何物塵垢囊!」
孫長樂作王長史誄云:「余與夫子,交非勢利,心猶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見曰:「才士不遜,亡祖何至與此人周旋!」
謝太傅謂子姪曰:「中郎始是獨有千載!」車騎曰:「中郎衿抱未虛,復那得獨有?」
庾道季詫謝公曰:「裴郎云:『謝安謂裴郎乃可不惡,何得為復飲酒?』裴郎又云:『謝安目支道林,如九方臯之相馬,略其玄黃,取其儁逸。』」謝公云:「都無此二語,裴自為此辭耳!」庾意甚不以為好,因陳東亭經酒壚下賦。讀畢,都不下賞裁,直云:「君乃復作裴氏學!」於此語林遂廢。今時有者,皆是先寫,無復謝語。
王北中郎不為林公所知,乃箸論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大略云:「高士必在於縱心調暢,沙門雖云俗外,反更束於教,非情性自得之謂也。」
人問顧長康:「何以不作洛生詠?」答曰:「何至作老婢聲!」
殷顗、庾恆並是謝鎮西外孫。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嘗俱詣謝公,謝公熟視殷曰:「阿巢故似鎮西。」於是庾下聲語曰:「定何似?」謝公續復云:「巢頰似鎮西。」庾復云:「頰似,足作健不?」
舊目韓康伯:將肘無風骨。
符宏叛來歸國。謝太傅每加接引,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上無折之者。適王子猷來,太傅使共語。子猷直孰視良久,回語太傅云:「亦復竟不異人!」宏大慚而退。
支道林入東,見王子猷兄弟。還,人問:「見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羣白頸烏,但聞喚啞啞聲。」
王中郎舉許玄度為吏部郎。郗重熙曰:「相王好事,不可使阿訥在坐頭。」
王興道謂:謝望蔡霍霍如失鷹師。
桓南郡每見人不快,輒嗔云:「君得哀家梨,當復不烝食不?」
假譎第二十七
魏武少時,嘗與袁紹好為游俠,觀人新婚,因潛入主人園中,夜叫呼云:「有偷兒賊!」青廬中人皆出觀,魏武乃入$
當殺之耳!」復默然。逮周侯被害,丞相後知周侯救己,歎曰:「我不殺周侯,周侯由我而死。幽冥中負此人!」
王導、溫嶠俱見明帝,帝問溫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溫未答。頃,王曰:「溫嶠年少未諳,臣為陛下陳之。」王迺具敘宣王創業之始,誅夷名族,寵樹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貴鄉公事。明帝聞之,覆面著牀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長!」
王大將軍於眾坐中曰:「諸周由來未有作三公者。」有人答曰:「唯周侯邑五馬領頭而不克。」大將軍曰:「我與周洛下相遇,一面頓盡。值世紛紜,遂至於此!」因為流涕。
溫公初受劉司空使勸進,母崔氏固駐之,嶠絕裾而去。迄於崇貴,鄉品猶不過也。每爵皆發詔。
庾公欲起周子南,子南執辭愈固。庾每詣周,庾從南門入,周從後門出。庾嘗一往奄至,周不及去,相對終日。庾從周索食,周出蔬食,庾亦彊飯,極歡;并語世故,約相推引,同佐世之任。既仕,至將軍二千石,而不稱意。中宵慨然曰:「大丈夫乃為庾元規所賣!」一嘆,遂發背而卒。
阮思曠奉大法,敬信甚至。大兒年未弱冠,忽被篤疾。兒既是偏所愛重,為之祈請三寶,晝夜不懈。謂至誠有感者,必當蒙祐。而兒遂不濟。於是結恨釋氏,宿命都除。
桓宣武對簡文帝,不甚得語。廢海西後,宜自申敘,乃豫撰數百語,陳廢立之意。既見簡文,簡文便泣下數十行。宣武矜愧,不得一言。
桓公臥語曰:「作此寂寂,將為文、景所笑!」既而屈起坐曰:「既不能流芳後世,亦不足復遺臭萬載邪?」
謝太傅於東船行,小人引船,或遲或速,或停或待,又放船從橫,撞人觸岸。公初不呵譴。人謂公常無嗔喜。曾送兄征西葬還,日莫雨駛,小人皆醉,不可處分。公乃於車中,手取車柱撞馭人,聲色甚厲。夫以水性沈柔,入隘奔激。方之人情,固知迫隘之地,無得保其夷粹。
簡文見田稻不識,問是何草?左右答是稻。簡文還,三日不出,云:「寧有賴其末,而不識其本?」
桓車騎在上明畋獵。東信至,傳淮上大捷。語左右云:「羣謝年少,大破賊。」因發病薨。談者以為此死,賢於讓揚之荊。
桓公初報破殷荊州,曾講論語,至「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處」。玄意色甚惡。
紕漏第三十四
王敦初尚主,如廁,見漆箱盛乾棗,本以塞鼻,王謂廁上亦下果,食遂至盡。既還,婢擎金澡盤盛水,瑠璃盌盛澡豆,因倒箸水中而飲之,謂是乾飯。羣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元皇初見賀司空,言及吳時事,問:「孫皓燒鋸截一賀頭,是誰?」司空未得言,元皇自憶曰:「是賀劭。」司空流涕曰:「臣父遭遇無道,創巨痛深,無以仰答明詔。」元皇愧慙,三日不出$
載。余家舊藏,蓋得之王原叔家。後得晏元獻公手自校本,盡去重復,其注亦小加翦截,最為善本。晉人雅尚清談,唐初史臣脩書,率意竄定,多非舊語,尚賴此書以傳後世。然字有譌舛,語有難解,以它書證之,間有可是正處,而注亦比晏本時為增損。至於所疑,則不敢妄下雌黃,姑亦傳疑,以竢通博。紹興八年夏四月癸亥,廣川董弅題。
郡中舊有南史劉賓客集版,皆廢于火,世說亦不復在。游到官,始重刻之,以存故事。世說最後成,因併識于卷末。淳熙戊申重五日,新定郡守笠澤陸游書。
曲禮上第一
《曲禮》曰:「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安民哉!
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
賢者狎而敬之,畏而愛之。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積而能散,安安而能遷。臨財毋
茍得,臨難毋茍免。很毋求勝,分毋求多。疑事毋質,直而勿有。
若夫,坐如尸,立如齊。禮從宜,使從俗。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
非也。禮,不妄說人,不辭費。禮,不逾節,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踐言,謂之善行。行修
言道,禮之質也。禮聞取於人,不聞取人。禮聞來學,不聞往教。
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辨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
,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
鬼神,非禮不誠不莊。是以君子恭敬撙節退讓以明禮。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
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夫唯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是故聖人作
,為禮以教人。使人以有禮,知自別於禽獸。
太上貴德,其次務施報。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人有禮
則安,無禮則危。故曰:禮者不可不學也。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而
況富貴乎?富貴而知好禮,則不驕不淫;貧賤而知好禮,則志不懾。
人生十年曰幼,學。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壯,有室。四十曰強,而仕。五十曰艾,服
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傳。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與耄雖有罪,不
加刑焉。百年曰期,頤。
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謝,則必賜之几杖,行役以婦人。適四方,乘安車。自稱曰老
夫,於其國則稱名;越國而問焉,必告之以其制。
謀於長者,必操几杖以從之。長者問,不辭讓而對,非禮也。
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在醜夷不爭。
夫為人子者,三賜不及車馬。故州閭鄉黨稱其孝也,兄弟親戚稱其慈也,僚友稱其弟也
,執友稱其仁$
月
某日某生。」而藏之,宰告閭史,閭史書為二,其一藏諸閭府,其一獻諸州史;州史獻諸州
伯,州伯命藏諸州府。夫入食如養禮。世子生,則君沐浴朝服,夫人亦如之,皆立於阼階
西鄉,世婦抱子升自西階,君名之,乃降。適子庶子見於外寢,撫其首咳而名之,禮帥初,
無辭。凡名子,不以日月,不以國,不以隱疾;大夫、士之子,不敢與世子同名。妾將生子
,及月辰,夫使人日一問之。子生三月之末,漱浣夙齊,見於內寢,禮之如始入室;君已食
,徹焉,使之特餕,遂入御。公庶子生,就側室。三月之末,其母沐浴朝服見於君,擯者以
其子見,君所有賜,君名之。眾子,則使有司名之。庶人無側室者,及月辰,夫出居群室,
其問之也,與子見父之禮,無以異也。凡父在,孫見於祖,祖亦名之,禮如子見父,無辭。
食子者,三年而出,見於公宮則劬。大夫之子有食母,士之妻自養其子。由命士以上及大夫
之子,旬而見。冢子未食而見,必執其右手,適子庶子已食而見,必循其首。子能食食,教
以右手。能言,男唯女俞。男鞶革,女鞶絲。六年教之數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
。八年出入門戶及即席飲食,必後長者,始教之讓。九年教之數日。十年出就外傅,居宿於
外,學書計,衣不帛襦褲,禮帥初,朝夕學幼儀,請肄簡諒。十有三年學樂,誦《詩》,舞
《勺》,成童舞《象》,學射御。二十而冠,始學禮,可以衣裘帛,舞《大夏》,惇行孝弟
,博學不教,內而不出。三十而有室,始理男事,博學無方,孫友視志。四十始仕,方物出
謀發慮,道合則服從,不可則去。五十命為大夫,服官政。七十致事。凡男拜尚左手。女子
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麻枲,治絲繭,織?組紃,學女事以共衣服,觀於祭祀,納酒
漿、、籩豆、菹醢,禮相助奠。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聘則為妻
,奔則為妾。凡女拜尚右手。
玉藻第十三
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後邃延,龍卷以祭。玄端而朝日於東門之外,聽朔於南門之外
,閏月則闔門左扉,立於其中。皮弁以日視朝,遂以食,日中而餕,奏而食。日少牢,朔月
大牢;五飲:上水、漿、酒、醴、酏。卒食,玄端而居。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御
瞽几聲之上下。年不順成,則天子素服,乘素車,食無樂。諸侯玄端以祭,裨冕以朝,皮弁
以聽朔於大廟,朝服以日視朝於內朝。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視之,退適路寢,聽政,使
人視大夫,大夫退,然後適小寢寢,釋服。又朝服以食,特牲三俎祭肺,夕深衣,祭牢肉,
朔月少牢,五俎四簋,子卯稷食菜羹,$
角也,不免於萬物之害。何以論之?時雨降集,曠野閒靜,而以昏晨犯
山川,則風露之爪角害之。事上不忠,輕犯禁令,則刑法之爪角害之。處鄉不節,憎愛無度
,則爭鬥之爪角害之。嗜慾無限,動靜不節,則痤疽之爪角害之。好用其私智而棄道理,則
網羅之爪角害之。兕虎有域,而萬害有原,避其域,塞其原,則免於諸害矣。凡兵革者,所
以備害也。重生者雖入軍無忿爭之心,無忿爭之心則無所用救害之備。此非獨謂野處之軍也
,聖人之遊世也無害人之心,無害人之心則必無人害,無人害則不備人,故曰:“陸行不遇
兕虎。”入山不恃備以救害,故曰:“入軍不備甲兵。”遠諸害,故曰:“兕無所投其角,
虎無所錯其爪,兵無所容其刃。”不設備而必無害,天地之道理也。體天地之道,故曰:“
無死地焉。”動無死地,而謂之“善攝生”矣。
27 解老: 愛子者慈於子,重生者慈於身,貴功者慈於事。慈母之於弱子也,務致其福,務
致其福則事除其禍,事除其禍則思慮熟,思慮熟則得事理,得事理則必成功,必成功則其行
之也不疑,不疑之謂勇。聖人之於萬事也,盡如慈母之為弱子慮也,故見必行之道,見必行
之道則明,其從事亦不疑,不疑之謂勇。不疑生於慈,故曰:“慈故能勇。”
28 解老: 周公曰:“冬日之閉凍也不固,則春夏之長草木也不茂。”天地不能常侈常費,
而況於人乎?故萬物必有盛衰,萬事必有弛張,國家必有文武,官治必有賞罰。是以智士儉
用其財則家富,聖人愛寶其神則精盛,人君重戰其卒則民眾。民眾則國廣,是以舉之曰:“
儉故能廣。”
29 解老: 凡物之有形者易裁也,易割也。何以論之?有形則有短長,有短長則有小大,有
小大則有方圓,有方圓則有堅脆,有堅脆則有輕重,有輕重則有白黑。短長、大小、方圓、
堅脆、輕重、白黑之謂理。理定而物易割也。故議於大庭而後言則立,權議之士知之矣。故
欲成方圓而隨其規矩,則萬事之功形矣。而萬物莫不有規矩。議言之士,計會規矩也。聖人
盡隨於萬物之規矩,故曰:“不敢為天下先。”不敢為天下先則事無不事,功無不功,而議
必蓋世,欲無處大官,其可得乎?處大官之謂為成事長,是以故曰:“不敢為天下先,故能
為成事長。”
30 解老: 慈於子者不敢絕衣食,慈於身者不敢離法度,慈於方圓者不敢舍規矩。故臨兵而
慈於士吏則戰勝敵,慈於器械則城堅固。故曰:“慈於戰則勝,以守則固。”夫能自全也而
盡隨於萬物之理者,必且有天生。天生也者,生心也。故天下之道盡之生也,若以慈衛之也
。事必萬全,而舉無不當$
疑則姦情得。故陽山謾樛豎,淖齒為秦使,齊人欲為亂,子
之以白馬,子產離訟者,嗣公過關市。
15 內儲說上: 倒言七
16 內儲說上: 右經
17 內儲說上: 說一
18 內儲說上: 衛靈公之時,彌子瑕有寵,專於衛國,侏儒有見公者曰:“臣之夢踐矣。”
公曰:“何夢?”對曰:“夢見灶,為見公也。”公怒曰:“吾聞見人主者夢見日,奚為見
寡人而夢見灶?”對曰:“夫日兼燭天下,一物不能當也。人君兼燭一國,一人不能壅也,
故將見人主者夢見日。夫灶一人煬焉,則後人無從見矣。今或者一人、有煬君者乎?則臣雖
夢見灶,不亦可乎!”
19 內儲說上: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鄙諺曰:莫眾而迷。今寡人舉事,與群臣慮之,而國
愈亂,其故何也?”孔子對曰:“明主之問臣,一人知之,一人不知也。如是者,明主在上
,群臣直議於下。今群臣無不一辭同軌乎季孫者,舉魯國盡化為一,君雖問境內之人,猶不
免於亂也。”
20 內儲說上: 一曰。晏子聘魯,哀公問曰:“語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與一國慮之,魯
不免於亂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謂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為眾
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魯國之群臣以千百數,一言於季氏之私,人數非不眾,所言者一人
也,安得三哉?”
21 內儲說上: 齊人有謂齊王曰:“河伯,大神也。王何不試與之遇乎?臣請使王遇之。”
乃為壇場大水之上,而與王立之焉。有閒,大魚動,因曰:“此河伯。”
22 內儲說上: 張儀欲以秦、韓與魏之勢伐齊、荊,而惠施欲以齊、荊偃兵。二人爭之,群
臣左右皆為張子言,而以攻齊、荊為利,而莫為惠子言,王果聽張子,而以惠子言為不可。
攻齊、荊事已定,惠子入見,王言曰:“先生毋言矣。攻齊、荊之事果利矣,一國盡以為然
。”惠子因說:“不可不察也。夫齊、荊之事也誠利,一國盡以為利,是何智者之眾也?攻
齊、荊之事誠不利,一國盡以為利,何愚者之眾也?凡謀者,疑也。疑也者,誠疑,以為可
者半,以為不可者半。今一國盡以為可,是王亡半也。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也。”
23 內儲說上: 叔孫相魯,貴而主斷。其所愛者曰豎牛,亦擅用叔孫之令。叔孫有子曰壬,
豎牛妒而欲殺之,因與壬游於魯君所,魯君賜之玉環,壬拜受之而不敢佩,使豎牛請之叔孫
,豎牛欺之曰:“吾已為爾請之矣,使爾佩之。”壬因佩之,豎牛因謂叔孫:“何不見壬於
君乎?”叔孫曰:“孺子何足見也。”豎牛曰:“壬固已數見於君矣。君賜之玉環,壬已佩
之矣。”叔孫召壬見之,而果佩$
視之晏陰之間,而棘刺之母猴乃可見也。”燕王因養衛人不能觀其母猴
。鄭有臺下之治者謂燕王曰:“臣為削者也,諸微物必以削削之,而所削必大於削。今棘刺
之端不容削鋒,難以治棘刺之端。王試觀客之削能與不能可知也。”王曰:“善。”謂衛人
曰:“客為棘削之?”曰:“以削。”王曰:“吾欲觀見之。”客曰:“臣請之舍取之。”
17 外儲說左上: 兒說,宋人,善辯者也。持白馬非馬也服齊稷下之辯者,乘白馬而過關,
則顧白馬之賦。故籍之虛辭則能勝一國,考實按形不能謾於一人。
18 外儲說左上: 夫新砥礪殺矢,彀弩而射,雖冥而妄發,其端未嘗不中秋毫也,然而莫能
復其處,不可謂善射,無常儀的也;設五寸之的,引十步之遠,非羿、逢蒙不能必全者,有
常儀的也;有度難而無度易也。有常儀的則羿、逢蒙以五寸為巧,無常儀的則以妄發而中秋
毫為拙,故無度而應之則辯士繁說,設度而持之雖知者猶畏失也不敢妄言。今人主聽說不應
之以度,而說其辯不度以功,譽其行而不入關,此人主所以長欺、而說者所以長養也。
19 外儲說左上: 客有教燕王為不死之道者,王使人學之,所使學者未及學而客死。王大怒
,誅之。王不知客之欺己,而誅學者之晚也。夫信不然之物,而誅無罪之臣,不察之患也。
且人所急無如其身,不能自使其無死,安能使王長生哉?
20 外儲說左上: 鄭人有相與爭年者,一人曰:“吾與堯同年。”其一人曰:“我與黃帝之
兄同年。”訟此而不決,以後息者為勝耳。
21 外儲說左上: 客有為周君畫莢者,三年而成,君觀之,與髹莢者同狀,周君大怒,畫莢
者曰:“築十版之牆,鑿八尺之牖,而以日始出時加之其上而觀。”周君為之,望見其狀盡
成龍蛇禽獸車馬,萬物之狀備具,周君大悅。此莢之功非不微難也,然其用與素髹筴同。
22 外儲說左上: 客有為齊王畫者,齊王問曰:“畫孰最難者?”曰:“犬馬最難。”“孰
最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馬、人所知也,旦暮罄於前,不可類之,故難。鬼魅、無
形者,不罄於前,故易之也。”
23 外儲說左上: 齊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穀見之曰:“穀聞先生之義,不恃仰人而食。今
穀有樹瓠之道,堅如石,厚而無竅,獻之。”仲曰:“夫瓠所貴者,謂其可以盛也。今厚而
無竅,則不可剖以盛物,而任重如堅石,則不可以剖而以斟,吾無以瓠為也。”曰:“然,
穀將棄之。今田仲不恃仰人而食,亦無益人之國,亦堅瓠之類也。”
24 外儲說左上: 虞慶為屋,謂匠人曰:“屋太尊。”匠人對曰:“此新屋也,塗濡$
錘矣。
52 外儲說左上: 鄭縣人有屈公者,聞敵恐,因死;恐已,因生。
53 外儲說左上: 趙主父使李疵視中山可攻不也?還報曰:“中山可伐也,君不亟伐,將後
齊、燕。”主父曰:“何故可攻?”李疵對曰:“其君見好巖穴之士,所傾蓋與車以見窮閭
隘巷之士以十數,伉禮下布衣之士以百數矣。”君曰:“以子言論,是賢君也,安可攻?”
疵曰:“不然。夫好顯巖穴之士而朝之,則戰士怠於行陣;上尊學者,下士居朝,則農夫惰
於田。戰士怠於行陳者則兵弱也,農夫惰於田者則國貧也。兵弱於敵,國貧於內,而不亡者
,未之有也,伐之不亦可乎?”主父曰:“善。”舉兵而伐中山,遂滅也。
54 外儲說左上: 說五
55 外儲說左上: 齊桓公好服紫,一國盡服紫,當是時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謂管
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貴甚,一國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何不試
勿衣紫也,謂左右曰,吾甚惡紫之臭。”於是左右適有衣紫而進者,公必曰:“少卻,吾惡
紫臭。”公曰:“諾。”於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國中莫衣紫,三日境內莫衣紫也。
56 外儲說左上: 一曰。齊王好衣紫,齊人皆好也。齊國五素不得一紫,齊王患紫貴。傅說
王曰:“《詩》云:不躬不親,庶民不信。今王欲民無衣紫者,王以自解紫衣而朝,群臣有
紫衣進者,曰益遠,寡人惡臭。”是日也,郎中莫衣紫;是月也,國中莫衣紫;是歲也,境
內莫衣紫。
57 外儲說左上: 鄭簡公謂子產曰:“國小,迫於荊、晉之間。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備,不
可以待不虞。”子產曰:“臣閉其外也已遠矣,而守其內也已固矣,雖國小猶不危之也。君
其勿憂。”是以沒簡公身無患。
58 外儲說左上: 子產相鄭,簡公謂子產曰:“飲酒不樂也,俎豆不大,鍾鼓竽瑟不鳴,寡
人之事不一,國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戰不輯睦,亦子之罪。子有職,寡人亦有職,各守其
職。”子產退而為政五年,國無盜賊,道不拾遺,桃棗蔭於街者莫有援也,錐刀遺道三日可
反,三年不變,民無飢也。
59 外儲說左上: 宋襄公與楚人戰於涿谷上,宋人既成列矣,楚人未及濟,右司馬購強趨而
諫曰:“楚人眾而宋人寡,請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擊之,必敗。”襄公曰:“寡人聞君子曰
:不重傷,不擒二毛,不推人於險,不迫人於阨,不鼓不成列。今楚未濟而擊之,害義。請
使楚人畢涉成陣而後鼓士進之。”右司馬曰:“君不愛宋民,腹心不完,特為義耳。”公曰
:“不反列,且行法。”右司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陣矣,公乃鼓之,宋人大敗,$
教歌者,使先呼而詘之,其聲反清徵者乃教之。
171 外儲說右上: 一曰。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宮,徐呼中徵。疾不中宮,徐不中徵,
不可謂教。
172 外儲說右上: 吳起,衛左氏中人也。使其妻織組而幅狹於度,吳子使更之,其妻曰:
“諾。”及成,復度之,果不中度,吳子大怒。其妻對曰:“吾始經之而不可更也。”吳子
出之,其妻請其兄而索入,其兄曰:“吳子,為法者也。其為法也,且欲以與萬乘致功,必
先踐之妻妾然後行之,子毋幾索入矣。”其妻之弟又重於衛君,乃因以衛君之重請吳子,吳
子不聽,遂去衛而入荊也。
173 外儲說右上: 一曰。吳起示其妻以組曰:“子為我織組,令之如是。”組已就而效之,
其組異善。起曰:“使子為組,令之如是,而今也異善何也?”其妻曰:“用財若一也,加
務善之。”吳起曰:“非語也。”使之衣歸。其父往請之,吳起曰:“起家無虛言。”
174 外儲說右上: 晉文公問於狐偃曰:“寡人甘肥周於堂,卮酒豆肉集於宮,壺酒不清,生
肉不布,殺一牛遍於國中,一歲之功盡以衣士卒,其足以戰民乎?”狐子曰:“不足。”文
公曰:“吾弛關市之征而緩刑罰,其足以戰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民之
有喪資者,寡人親使郎中視事;有罪者赦之;貧窮不足者與之;其足以戰民乎?”狐子對曰
:“不足。此皆所以慎產也。而戰之者,殺之也。民之從公也,為慎產也,公因而迎殺之,
失所以為從公矣。”曰:“然則何如足以戰民乎?”狐子對曰:“令無得不戰。”公曰:“
無得不戰奈何?”狐子對曰:“信賞必罰,其足以戰。”公曰:“刑罰之極安至?”對曰:
“不辟親貴,法行所愛。”文公曰:“善。”明日令田於圃陸,期以日中為期,後期者行軍
法焉。於是公有所愛者曰顛頡後期,吏請其罪,文公隕涕而憂。吏曰:“請用事焉。”遂斬
顛頡之脊,以徇百姓,以明法之信也。而後百姓皆懼曰:“君於顛頡之貴重如彼甚也,而君
猶行法焉,況於我則何有矣?”文公見民之可戰也,於是遂興兵伐原,克之。伐衛,東其畝
,取五鹿。攻陽,勝虢,伐曹。南圍鄭,反之陴。罷宋圍,還與荊人戰城濮,大敗荊人,返
為踐土之盟,遂成衡雍之義。一舉而八有功。所以然者,無他故異物,從狐偃之謀,假顛頡
之脊也。
175 外儲說右上: 夫痤疽之痛也,非刺骨髓,則煩心不可支也;非如是不能使人以半寸砥石
彈之。今人主之於治亦然,非不知有苦則安;欲治其國,非如是不能聽聖知而誅亂臣。亂臣
者,必重人。重人者,必人主所甚親愛也。人主所甚$
求見。公曰:“蒲城之役,君令一宿,而汝即至;惠竇之難,
君令三宿,而汝一宿,何其速也?”披對曰:“君令不二,除君之惡,惟恐不堪,蒲人、翟
人余何有焉?今公即位,其無蒲、翟乎!且桓公置射鉤而相管仲。”君乃見之。
4 難三: 或曰:齊、晉絕祀,不亦宜乎!桓公能用管仲之功而忘射鉤之怨,文公能聽寺人之
言而棄斬袪之罪,桓公、文公能容二子者也。後世之君,明不及二公;後世之臣,賢不如二
子。以不忠之臣事不明之君。君不知,則有燕操、子罕、田常之賊;知之,則以管仲、寺人
自解。君必不誅,而自以為有桓、文之德,是臣讎而明不能燭,多假之資。自以為賢而不戒
,則雖無後嗣,不亦可乎!且寺人之言也,直飾君令而不貳者,則是貞於君也。死君後生臣
不愧而復為貞,今惠公朝卒而暮事文公,寺人之不貳何如?
5 難三: 人有設桓公隱者曰:“一難,二難,三難,何也?”桓公不能對,以告管仲。管仲
對曰:“一難也、近優而遠士。二難也、去其國而數之海。三難也、君老而晚置太子。”桓
公曰:“善。”不擇日而廟禮太子。
6 難三: 或曰:管仲之射隱不得也。士之用不在近遠。而俳優侏儒,固人主之所與燕也。則
近優而遠士,而以為治,非其難者也。夫處勢而不能用其有,而悖不去國,是以一人之力禁
一國。以一人之力禁一國者,少能勝之。明能照遠姦而見隱微,必行之令,雖遠於海,內必
無變;然則去國之海而不劫殺,非其難者也。楚成王置商臣以為太子,又欲置公子職,商臣
作難,遂弒成王。公子宰,周太子也,公子根有寵,遂以東州反,分而為兩國。此皆非晚置
太子之患也。夫分勢不二,庶孽卑,寵無藉,雖處大臣,晚置太子可也;然則晚置太子,庶
孽不亂,又非其難也。物之所謂難者;必借人成勢而勿使侵害己,可謂一難也。貴妾不使二
后,二難也。愛孽不使危正適,專聽一臣而不敢隅君,此則可謂三難也。
7 難三: 葉公子高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悅近而來遠。”哀公問政於仲尼,仲尼曰:
“政在選賢。”齊景公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節財。”三公出,子貢問曰:“三公問
夫子政一也,夫子對之不同,何也?”仲尼曰:“葉都大而國小,民有背心,故曰政在悅近
而來遠。魯哀公有大臣三人,外障距諸侯四鄰之士,內比周而以愚其君,使宗廟不掃除,社
稷不血食者,必是三臣也,故曰政在選賢。齊景公築雍門,為路寢,一朝而以三百乘之家賜
者三,故曰政在節財。”
8 難三: 或曰:仲尼之對,亡國之言也。葉民有倍心,而說之悅近而來遠,則是教民懷惠。
$
月去而不息;消長以道,七日自當來復。」吾友中,秘書楊經臣博贍才雅,而嘗誦之經
日,謂余曰:「此非知其然,而為神驅於氣使之為爾。」
乾德九年正月,乾元殿受降王朝,扈蒙參定其議,有李樸請誅之制,甚繁,具本文。蒙
繼上《聖功頌》,次年將東封,又進御札草。上愛之,批於紙尾,獎之云:「《聖功
頌》及此辭,無一字可議。」後應制後苑,詩有「微臣自愧頭如雪,也向鈞天侍玉
皇。」上和以賜曰:「珍重老臣純不已,我慚寡昧繼三皇。」為之美傳。
楊信,高楊人,忠樸,善御士卒。開寶二年,為散指揮,廨舍直大內之北。一夕中夜,
忽夢巨龜銜敕叩其寢,信驚起披衣曰:「大庭必有警。」果太祖開元武門,急召信入禁
中,擒叛黨杜廷進三十九人,陰以姓名授之。黎明,盡為信所捕,擒至便殿,不用吏
鞫,面訐得實,悉戮於市。信忽患喑,太祖惜其善撫轄,以重兵之柄委之。雖不能語,
而申明紀律,嚴肅有度。有童曰玉奴者,天賦甚慧,善揣信意。凡奏事及指揮軍律,賓
客語論,但回顧玉奴,畫掌為字,悉能代信語。輕重緩急,便否避就,盡協其意。病將
革,忽能語,太宗異駭,親幸其第。信力疾扶於榻,感泣敘留,音詞明徹。至死,猶叩
頭乞嚴邊備,毋忽亭障。信泣,太宗亦泣。至翌日卒,賜瑞玉小玦為含。
田重進,范陽人,不識字,忠樸有守。太宗在藩邸,以酒餌賜之,拒而不受。使者
曰:「晉王賜妝。」重進曰:「我只知有官家,誰能吃他人酒食乎?」人語太宗,極許
之。後鄭文寶出漕陝右,上囑付曰:「田某先帝宿將,勇毅宣力,卿為朕善待之。」
太原既平,劉繼元降王隨鑾輿。將凱旋,而三軍希賞,諸將遽有平燕之請,未敢聞上。
崔翰者,晉朝之名將也,奏曰:「當峻坂走丸之勢,所至必順。此若不取,後恐噬
臍。」上然之,改鑾北伐,功將即而班師,因整旅徐還。無何,至金台驛,王師失利,
間或南潰者數千騎。上遣翰以兵追之。翰奏曰:「但乞陛下不問奔潰之罪,臣願請單騎
獨往,當攜之而歸。」上許之。翰棰馬獨往追之,將及,揚鞭大呼:「諸君不須若爾,
何傷乎料主上天鑒,處置精明,君等久負堅執銳,衛駕遠徵,一旦小忿,豈不念父母妻
子憶戀之苦耶上特遣吾邀爾輩同還,宜知幾速反。」眾稍稍聽從,遂收身而還。夜半至
營,各分部直,雞犬亦不鳴。上喜,密解金帶賜翰曰:「此朕藩邸時所繫者。」
端拱中,或言威虜軍糧運不續,虜乘其虛,將欲窺取。朝廷亟遣大將李繼隆發鎮、定卒
萬餘,護送芻糧數千輜車,將實其廩。虜諜報之,率精銳萬餘騎邀於中道。時尹繼倫為
沿邊都巡檢,領所$
掠 , 止 獄 訟 ,養 幼 小 , 存 孤 獨 , 以 通 句 萌 。 擇
元 日 , 令 民 社 。 是 月 也, 日 夜 分 , 雷 始 發 聲 , 蟄 蟲 咸 動 蘇 。 先 雷 三 日 , 振 鐸 以令 於 兆 民
曰 : 「 雷 且 發 聲 , 有 不 戒 其 容 止 者 , 生 子 不 備, 必 有 凶 災 。 」 令 官 市 , 同 度 量 , 鈞 衡 石
, 角 斗 稱 , 端權 概 。 毋 竭 川 澤 , 毋 漉 陂 池 , 毋 焚 山 林 , 毋 作 大 事 , 以妨 農 功 。 祭 不 用 犧
牲 , 用 圭 璧 , 更 皮 幣 。 仲 春 行 秋 令 ,則 其 國 大 水 , 寒 氣 總 至 , 寇 戎 來 征 。 行 冬 令 , 則 陽
氣 不勝 , 麥 乃 不 熟 , 民 多 相 殘 。 行 夏 令 , 則 其 國 大 旱 , 氣早 來 , 蟲 螟 為 害 。 二 月 官 倉
, 其 樹 杏 。 季 春 之 月 , 招 搖指 辰 , 昏 七 星 中 , 旦 牽 牛 中 。 其 位 東 方 , 其 日 甲 乙 , 其蟲 鱗
, 其 音 角 , 律 中 姑 洗 , 其 數 八 , 其 味 酸 , 其 臭 羶 ,其 祀 戶 , 祭 先 脾 。 桐 始 華 , 田 鼠 化 為
鴽 , 虹 始 見 , 萍 始生 。 天 子 衣 青 衣 , 乘 蒼 龍 , 服 蒼 玉 , 建 青 旗 , 食 麥 與 羊, 服 八 風 水 ,
爨 萁 燧 火 , 東 宮 御 女 青 色 , 衣 青 采 , 鼓 琴瑟 , 其 兵 矛 , 其 畜 羊 , 朝 于 青 陽 右 A 。 舟 牧 覆
舟 , 五 覆五 反 , 乃 言 具 于 天 子 。 天 子 烏 始 乘 舟 , 薦 鮪 於 寢 廟 , 乃為 麥 祈 實 。 是 月 也 , 生
氣 方 盛 , 陽 氣 發 泄 , 句 者 畢 出 ,萌 者 盡 達 , 不 可 以 內 。 天 子 命 有 司 , 發 囷 倉 , 助 貧 窮 ,
振 乏 絕 , 開 府 庫 , 出 幣 帛 , 使 諸 侯 , 聘 名 士 , 禮 賢 者 。命 司 空 , 時 雨 將 降 , 下 水 上 騰 ,
循 行 國 邑 , 周 視 原 野 ,修 利 隄 防 , 導 通 溝 瀆 , 達 路 除 道 , 從 國 始 , 至 境 止 。 田獵 畢 弋 ,
罝 罘 羅 ● ,$
、 名 山 大 川 、 四 方 之 神 、 宗 廟 社稷 , 為 民 祈 福 行 惠 。 令 弔 死 問 疾 , 存 視 長 老
, 行 稃 鬻 ,厚 席 蓐 , 以 送 萬 物 歸 也 。 命 婦 官 染 采 , 黼 黻 文 章 , 青 黃白 黑 , 莫 不 質 良 , 以
給 宗 廟 之 服 , 必 宣 以 明 。 是 月 也 ,樹 木 方 盛 , 勿 敢 斬 伐 ; 不 可 以 合 諸 侯 , 起 土 功 , 動 眾
興兵 , 必 有 天 殃 。 土 潤 溽 暑 , 大 雨 時 行 , 利 以 殺 草 糞 田 疇, 以 肥 土 疆 。 季 夏 行 春 令 , 則
穀 實 解 落 , 多 風 欬 , 民 乃遷 徙 。 行 秋 令 , 則 丘 隰 水 潦 , 稼 牆 不 孰 , 乃 多 女 災 。 行冬 令 ,
則 風 寒 不 時 , 鷹 隼 蚤 摯 , 四 鄙 入 保 。 六 月 官 少 內, 其 樹 梓 。 孟 秋 之 月 , 招 搖 指 申 , 昏 斗
中 , 旦 畢 中 。 其位 西 方 , 其 日 庚 辛 , 盛 德 在 金 , 其 蟲 毛 , 其 音 商 , 律 中夷 則 , 其 數 九 ,
其 味 辛 , 其 臭 腥 , 其 祀 門 , 祭 先 肝 。 涼風 至 , 白 露 降 , 寒 蟬 鳴 , 鷹 乃 祭 鳥 , 用 始 行 戮 。
天 子 衣白 衣 , 乘 白 駱 , 服 白 玉 , 建 白 旗 , 食 麻 與 犬 , 服 八 風 水, 爨 柘 燧 火 , 西 宮 御 女 白
色 , 衣 白 采 , 撞 白 鐘 , 其 兵 戈, 其 畜 狗 , 朝 于 總 章 左 A , 以 出 秋 令 。 求 不 孝 不 悌 、 戮暴
傲 悍 而 罰 之 , 以 助 損 氣 。 立 秋 之 日 , 天 子 親 率 三 公 九卿 大 夫 以 迎 秋 于 西 郊 。 還 , 乃 賞 軍
率 武 人 於 朝 。 命 將 率, 選 卒 厲 兵 , 簡 練 桀 俊 , 專 任 有 功 , 以 征 不 義 , 詰 誅 暴慢 , 順 彼 四
方 。 命 有 司 , 修 法 制 , 繕 囹 圄 , 禁 姦 塞 邪 ,審 決 獄 , 平 詞 訟 。 天 地 始 肅 , 不 可 以 贏 。 是
月 農 始 升 穀, 天 子 嘗 新 , 先 薦 寢 廟 。 命 百 官 , 始 收 斂 , 完 隄 防 , 謹障 $
不 行。 報 政有 司 , 不
務 反 道 矯 拂 其 本 , 而 事 修 其 末 , 削 薄 其德 , 曾 累 其 刑 , 而 欲 以 為 治 , 無 以 異 於 執 彈 而 來
鳥 , 捭梲 而 狎 犬 也, 亂 乃 逾 甚 。 夫 水 濁 則 魚 噞 , 政 苛 則 民 亂 。故 夫 養 虎 豹 犀 象 者 , 為 之
圈 檻 , 供 其 嗜 欲 , 適 其 飢 飽 ,違 其 怒 恚 , 然 而 不 能 終 其 天 年 者 , 形 有 所 劫 也 。 是 以 上多
故 則 下 多 詐 , 上 多 事 則 下 多 態 , 上 煩 擾 則 下 不 定 , 上多 求 則 下 交 爭 。 不 直 之 於 本 , 而 事
之 於 末 , 譬 猶 揚 堁 而弭 塵 , 抱 薪 以 救 火 也 。 故 聖 人 事 省 而 易 治 , 求 寡 而 易 澹, 不 施 而 仁
, 不 言 而 信 , 不 求 而 得 , 不 為 而 成 , 塊 然 保真 , 抱 德 推 誠 , 天 下 從 之 , 如 響 之 應 聲 , 景
之 像 形 , 其所 修 者 本 也 。 刑 罰 不 足 以 移 風 , 殺 戮 不 足 以 禁 姦 , 唯 神化 為 貴 。 至 精 為 神 。
夫 疾 呼 不 過 聞 百 步 , 志 之 所 在 , 踰于 千 里 。 冬 日 之 陽 , 夏 日 之 陰 , 萬 物 歸 之 , 而 莫 使 之
然。 故 至 精 之 像 , 弗 招 而 自 來 , 不 麾 而 自 往 , 窈 窈 冥 冥 ,不 知 為 之 者 誰 , 而 功 自 成 。 智
者 弗 能 誦 , 辯 者 弗 能 形 。昔 孫 叔 敖 恬 ● , 而 郢 人 無 所 害 其 鋒 ; 市 南 宜 遼 弄 丸 , 而兩 家 之
難 無 所 關 其 辭 。 鞅 鞈 鐵 鎧 , 瞋 目 扼 腕 , 其 於 以 御兵 刃 , 縣 矣 ! 券 契 束 帛 , 刑 罰 斧 鉞 , 其
於 以 解 難 , 薄 矣! 待 目 而 照 見 , 待 言 而 使 令 , 其 於 為 治 , 難 矣 ! 蘧 伯 玉為 相 , 子 貢 往 觀
之 , 曰 : 「 何 以 治 國 ? 」 曰 : 「 以 弗 治治 之 。 」 簡 子 欲 伐 衛 , 使 史 黯 往 覿 焉 。 還 報 曰 :
「 蘧 伯玉 為 相 , 未 可 以 加 兵 。 」 固 塞 險 阻$
伎 , 士 不 兼 官 , 各 守 其 職 , 不 得 相 姦 ,人 得 其 宜 , 物 得
其 安 , 是 以 器 械 不 苦 , 而 職 事 不 嫚 。 夫責 少 者 易 償 , 職 寡 者 易 守 , 任 輕 者 易 權 。 上 操 約
省 之 分, 下 效 易 為 之 功 , 是 以 君 臣 彌 久 而 不 相 猒 。 君 人 之 道 ,其 猶 零 星 之 尸 也 , 儼 然 玄
默 , 而 吉 祥 受 福 。 是 故 得 道 者不 為 醜 飾 , 不 為 偽 善 , 一 人 被 之 而 不 褎 , 萬 人 蒙 之 而 不褊
。 是 故 重 為 惠 , 若 重 為 暴 , 則 治 道 通 矣 。 為 惠 者 , 尚布 施 也 。 無 功 而 厚 賞 , 無 勞 而 高 爵
, 則 守 職 者 懈 於 官 ,而 游 居 者 亟 於 進 矣 。 為 暴 者 , 妄 誅 也 。 無 罪 者 而 死 亡 ,行 直 而 被 刑
, 則 修 身 者 不 勸 善 , 而 為 邪 者 輕 犯 上 矣 。 故為 惠 者 生 姦 , 而 為 暴 者 生 亂 。 姦 亂 之 俗 , 亡
國 之 風 。 是故 明 主 之 治 , 國 有 誅 者 而 主 無 怒 焉 , 朝 有 賞 者 而 君 無 與焉 。 誅 者 不 怨 君 , 罪
之 所 當 也 ; 賞 者 不 德 上 , 功 之 所 致也 。 民 知 誅 賞 之 來 , 皆 在 於 身 也 , 故 務 功 脩 業 , 不 受
l於 君 。 是 故 朝 廷 蕪 而 無 跡 , 田 野 辟 而 無 草 , 故 太 上 下 知有 之 。 橋 直 植 立 而 不 動 , 俛 仰
取 制 焉 ; 人 主 靜 漠 而 不 躁, 百 官 得 脩 焉 。 譬 而 軍 之 持 麾 者 , 妄 指 則 亂 矣 。 慧 不 足以 大 寧
, 智 不 足 以 安 危 , 與 其 譽 堯 而 毀 桀 也 , 不 如 掩 聰明 而 反 脩 其 道 也 。 清 靜 無 為 , 則 天 與 之
時 ; 廉 儉 守 節 ,則 地 生 之 財 ; 處 愚 稱 德 , 則 聖 人 為 之 謀 。 是 故 下 者 萬 物歸 之 , 虛 者 天 下
遺 之 。 夫 人 主 之 聽 治 也 , 清 明 而 不 闇 ,虛 心 而 弱 志 , 是 故 群 臣 輻 湊 並 進 無 , 愚 智 賢 不
肖 , $
世 之 主 乎 ! 夫 載 重 而 馬 羸 , 雖 造 父 不 能 以致 遠 。 車
輕 馬 良 , 雖 中 工 可 使 追 速 。 是 故 聖 人 舉 事 也 ,豈 能 拂 道 理 之 數 , 詭 自 然 之 性 , 以 曲 為 直
, 以 屈 為 伸 哉? 未 嘗 不 因 其 資 而 用 之 也 。 是 以 積 力 之 所 舉 , 無 不 勝 也; 而 眾 智 之 所 為 ,
無 不 成 也 。 聾 者 可 令 嗺 , 而 不 可 使有 聞 也 ; 瘖 者 可 使 守 圉 , 而 不 可 使 言 也 。 形 有 所 不
周 ,而 能 有 所 不 容 也 。 是 故 有 一 形 者 處 一 位 , 有 一 能 者 服 一事 。 力 勝 其 任 , 則 舉 之 者 不
重 也 ; 能 稱 其 事 , 則 為 之 者不 難 也 。 毋 小 大 修 短 , 各 得 其 宜 , 則 天 下 一 齊 , 無 以 相過 也
。 聖 人 兼 而 用 之 , 故 無 棄 才 。 人 主 貴 正 而 尚 忠 , 忠正 在 上 位 , 執 正 營 事 , 則 讒 佞 姦 邪 無
由 進 矣 。 譬 猶 方 員之 不 相 蓋 , 而 曲 直 之 不 相 入 。 夫 鳥 獸 之 不 可 同 群 者 , 其類 異 也 ; 虎 鹿
之 不 同 遊 者 , 力 不 敵 也 。 是 故 聖 人 得 志 而在 上 位 , 讒 佞 姦 邪 而 欲 犯 主 者 , 譬 猶 雀 之 見 鸇
而 鼠 之 遇狸 也 , 亦 必 無 餘 命 矣 。 是 故 人 主 之 一 舉 也 , 不 可 不 慎 也。 所 任 者 得 其 人 , 則 國
家 治 , 上 下 和 , 群 臣 親 , 百 姓 附。 所 任 非 其 人 , 則 國 家 危 , 上 下 乖 , 群 臣 怨 , 百 姓 亂 。
故 一 舉 而 不 當 , 終 身 傷 。 得 失 之 道 , 權 要 在 主 。 是 故 繩正 於 上 , 木 直 於 下 , 非 有 事 焉 ,
所 緣 以 修 者 然 也 。 故 人主 誠 正 , 則 直 士 任 事 , 而 姦 人 伏 匿 矣 。 人 主 不 正 , 則 邪人 得 志 ,
忠 者 隱 蔽 矣 。 夫 人 之 所 以 莫 抓 玉 石 而 抓 瓜 瓠 者, 何 也 ? 無 得 於 玉 石 , 弗 犯 也 。 使 人 主 執
正 持 平$
持 中 , 運 於 璇 樞 , 以 一 合 萬 , 若 合 符 者 也 。 故 心
小者 禁 於 微 也 , 志 大 者 無 不 懷 也 , 智 員 者 無 不 知 也 , 行 方者 有 不 為 也 , 能 多 者 無 不 治 也
, 事 鮮 者 約 所 持 也 。 古 者天 子 聽 朝 , 公 卿 正 諫 , 博 士 誦 詩 , 瞽 箴 師 誦 , 庶 人 傳 語, 史 書
其 過 , 宰 徹 其 膳 。 猶 以 為 未 足 也 , 故 堯 置 敢 諫 之鼓 , 舜 立 誹 謗 之 木 , 湯 有 司 直 之 人 , 武
王 立 戒 慎 之 鞀 ,過 若 豪 釐 , 而 既 已 備 之 也 。 夫 聖 人 之 於 善 也 , 無 小 而 不舉 ; 其 於 過 也 ,
無 微 而 不 改 。 堯 、 舜 、 禹 、 湯 、 文 、 武, 皆 坦 然 天 下 而 南 面 焉 。 當 此 之 時 , 鼛 鼓 而 食 ,
奏 雍 而徹 , 已 飯 而 祭 灶 , 行 不 用 巫 祝 , 鬼 神 弗 敢 祟 , 山 川 弗 敢禍 , 可 謂 至 貴 矣 , 然 而 戰
戰 慄 慄 , 日 慎 一 日 。 由 此 觀 之, 則 聖 人 之 心 小 矣 。 詩 云 : 「 惟 此 文 王 , 小 心 翼 翼 , 昭事
上 帝 , 聿 懷 多 福 。 」 其 斯 之 謂 歟 ! 武 王 伐 紂 , 發 鉅 橋之 粟 , 散 鹿 臺 之 錢 , 封 比 干 之 墓 ,
表 商 容 之 閭 , 朝 成 湯之 廟 , 解 箕 子 之 囚 , 使 各 處 其 宅 , 田 其 田 , 無 故 無 新 ,惟 賢 是 親 ,
用 非 其 有 , 使 非 其 人 , 晏 然 若 故 有 之 。 由 此觀 之 , 則 聖 人 之 志 大 也 。 文 王 周 觀 得 失 , 遍
覽 是 非 , 堯、 舜 所 以 昌 , 桀 、 紂 所 以 亡 者 , 皆 著 於 明 堂 , 於 是 略 智博 問 , 以 應 無 方 。 由
此 觀 之 , 則 聖 人 之 智 員 矣 。 成 、 康繼 文 、 武 之 業 , 守 明 堂 之 制 , 觀 存 亡 之 跡 , 見 成 敗 之
變, 非 道 不 言 , 非 義 不 行 , 言 不 苟 出 , 行 不 苟 為 , 擇 善 而後 從 事 焉 。 由 此 觀 之 , 則 聖 人
之 行 方 矣 。$
出 高 庫 之 兵 以 賦 民 , 因 而 攻 之 ,十
有 九 日 而 擒 白 公 。 夫 國 非 其 有 也 , 而 欲 有 之 , 可 謂 至貪 也 。 不 能 為 人 , 又 無 以 自 為 , 可
謂 至 愚 矣 。 譬 白 公 之嗇 也 , 何 以 異 於 梟 之 愛 其 子 也 ? 故 老 子 曰 : 「 持 而 盈 之, 不 知 其 已
。 揣 而 銳 之 , 不 可 長 保 也 。 」 趙 簡 子 以 襄 子為 後 , 董 閼 于 曰 : 「 無 卹 賤 , 今 以 為 後 , 何
也 ? 」 簡 子曰 : 「 是 為 人 也 , 能 為 社 稷 忍 羞 。 」 異 日 , 知 伯 與 襄 子飲 而 批 襄 子 之 首 , 大
夫 請 殺 之 , 襄 子 曰 : 「 先 君 之 立 我也 , 曰 能 為 社 稷 忍 羞 , 豈 曰 能 刺 人 哉 ! 」 處 十 月 , 知
伯圍 襄 子 於 晉 陽 , 襄 子 疏 隊 而 擊 之 , 大 敗 知 伯 , 破 其 首 以為 飲 器 。 故 老 子 曰 : 「 知 其 雄
, 守 其 雌 , 其 為 天 下 谿 。」 齧 缺 問 道 於 被 衣 , 被 衣 曰 : 「 正 女 形 , 壹 女 視 , 天 和將 至 。
攝 女 知 , 正 女 度 , 神 將 來 舍 。 德 將 來 附 若 美 , 而道 將 為 女 居 。 憃 乎 若 新 生 之 犢 , 而 無 求
其 故 。 」 言 未 卒, 齧 缺 繼 以 讎 夷 。 被 衣 行 歌 而 去 曰 : 「 形 若 槁 骸 , 心 如死 灰 。 直 實 不 知
, 以 故 自 持 。 墨 墨 恢 恢 , 無 心 可 與 謀 。彼 何 人 哉 ! 」 故 老 子 曰 : 「 明 白 四 達 , 能 無 以 知
乎 ! 」趙 襄 子 攻 翟 而 勝 之 , 取 尤 人 、 終 人 。 使 者 來 謁 之 , 襄 子方 將 食 而 有 憂 色 。 左 右 曰
:「 一 朝 而 兩 城 下 , 此 人 之 所 喜 也 。 今 君 有 憂 色 , 何 也 ?」 襄 子 曰 : 「 江 、 河 之 大 也 ,
不 過 三 日 。 飄 風 暴 雨 , 日中 不 須 臾 。 今 趙 氏 之 德 行 無 所 積 , 今 一 朝 兩 城 下 , 亡 其及 我 乎
! 」 孔 子 聞 之 曰 : 「 趙 氏 $
正 相 傷 ,
欲 與 性 相 害 , 不 可 兩 立。 一 置 一 廢 , 故 聖 人 損 欲 而 從 事 於 性 。 目 好 色 , 耳 好 聲, 口 好 味
, 接 而 說 之 。 不 知 利 害 嗜 慾 也 , 食 之 不 寧 於 體, 聽 之 不 合 於 道 , 視 之 不 便 於 性 。 三 官 交
爭 , 以 義 為 制者 , 心 也 。 割 痤 疽 非 不 痛 也 , 飲 毒 藥 非 不 苦 也 , 然 而 為之 者 , 便 於 身 也 。
渴 而 飲 水 非 不 快 也 , 飢 而 大 飧 非 不 澹也 , 然 而 弗 為 者 , 害 於 性 也 。 此 四 者 , 耳 目 鼻 口 不
知 所取 去 , 心 為 之 制 , 各 得 其 所 。 由 是 觀 之 , 欲 之 不 可 勝 ,明 矣 。 凡 治 身 養 性 , 節 寢 處
, 適 飲 食 , 和 喜 怒 , 便 動 靜, 使 在 己 者 得 , 而 邪 氣 因 而 不 生 , 豈 若 憂 瘕 疵 之 與 痤 疽之 發
, 而 豫 備 之 哉 ! 夫 函 牛 之 鼎 沸 而 蠅 蚋 弗 敢 入 , 昆 山之 玉 瑱 而 塵 垢 弗 能 污 也 。 聖 人 無 去 之
心 而 心 無 醜 , 無 取之 美 而 美 不 失 。 故 祭 祀 思 親 不 求 福 , 饗 賓 修 敬 不 思 德 ,唯 弗 求 者 能 有
之 。 處 尊 位 者 , 以 有 公 道 而 無 私 說 , 故 稱尊 焉 , 不 稱 賢 也 ; 有 大 地 者 , 以 有 常 術 而 無 鈐
謀 , 故 稱平 焉 , 不 稱 智 也 。 內 無 暴 事 以 離 怨 於 百 姓 , 外 無 賢 行 以見 忌 於 諸 侯 , 上 下 之 禮
, 襲 而 不 離 , 而 為 論 者 莫 然 不 見所 觀 焉 , 此 所 謂 藏 無 形 者 。 非 藏 無 形 , 孰 能 形 ! 三 代 之
所 道 者 , 因 也 。 故 禹 決 江 河 , 因 水 也 ; 后 稷 播 種 樹 穀 ,因 地 也 ; 湯 、 武 平 暴 亂 , 因 時 也
。 故 天 下 可 得 而 不 可 取也 , 霸 王 可 受 而 不 可 求 也 。 在 智 則 人 與 之 訟 , 在 力 則 人與 之 爭 。
未 有 使 人 無 智 者 , 有 使 人 不 能 用 其 智 於 己 者 也;$
不 傾, 物 之 尤 必 有 所 感 , 物 固 有 以 不 用 為 大 用 者 。 先 裸 而 浴則 可 ,
以 浴 而 裸 則 不 可 ; 先 祭 而 後 饗 則 可 , 先 饗 而 後 祭則 不 可 ; 物 之 先 後 各 有 所 宜 也 。 祭 之 日
而 言 狗 生 , 取 婦夕 而 言 衰 麻 , 置 酒 之 日 而 言 上 冢 , 渡 江 、 河 而 言 陽 侯 之波 。 或 曰 知 其 且
赦 也 而 多 殺 人 , 或 曰 知 其 且 赦 也 而 多 活人 , 其 望 赦 同 , 所 利 害 異 。 故 或 吹 火 而 然 , 或 吹
火 而 滅, 所 以 吹 者 異 也 。 烹 牛 以 饗 其 里 , 而 罵 其 東 家 母 , 德 不報 而 身 見 殆 。 文 王 污 膺 ,
鮑 申 傴 背 , 以 成 楚 國 之 治 。 裨諶 出 郭 而 知 , 以 成 子 產 之 事 。 朱 儒 問 徑 天 高 於 脩 人 , 脩人
曰 : 「 不 知 。 」 曰 : 「 子 雖 不 知 , 猶 近 之 於 我 。 」 故凡 問 事 , 必 於 近 者 。 寇 難 至 , 躄 者
告 盲 者 , 盲 者 負 而 走, 兩 人 皆 活 , 得 其 所 能 也 。 故 使 盲 者 語 , 使 躄 者 走 , 失其 所 也 。 郢
人 有 鬻 其 母 , 為 請 於 買 者 曰 : 「 此 母 老 矣 !幸 善 食 之 而 勿 苦 。 」 此 行 大 不 義 , 而 欲 為 小
義 者 。 介 蟲之 動 以 固 , 貞 蟲 之 動 以 毒 螫 , 熊 羆 之 動 攫 搏 , 兕 牛 之 動以 觝 觸 , 物 莫 措 其 所
修 而 用 其 短 也 。 治 國 者 若 鎒 田 , 去害 苗 者 而 已 。 今 沐 者 墮 髮 , 而 猶 為 之 不 止 , 以 所 去 者
少, 所 利 者 多 。 砥 石 不 利 而 可 以 利 金 , 擏 不 正 而 可 以 正 弓, 物 固 有 不 正 而 可 以 正 , 不 利
而 可 以 利 。 力 貴 齊 , 知 貴捷 。 得 之 同 , 速 為 上 ; 勝 之 同 , 遲 為 下 。 所 以 貴 鏌 邪 者, 以 其
應 物 而 斷 割 也 。 ● 靡 勿 釋 , 牛 車 絕 轔 。 為 孔 子 之窮 於 陳 、 蔡 而 廢 六 藝 , 則 惑 ; 為 醫 之 不$
張 孟 談 乃
報 襄 子 。 至 其 日 之 夜 , 趙 氏 殺 其 守 隄 之吏 , 決 水 灌 智 伯 。 智 伯 軍 救 水 而 亂 , 韓 、 魏 翼 而
擊 之 ,襄 子 將 卒 犯 其 前 , 大 敗 智 伯 軍 , 殺 其 身 而 三 分 其 國 。 襄子 乃 賞 有 功 者 , 而 高 赫 為
賞 首 。 群 臣 請 曰 : 「 晉 陽 之 存, 張 孟 談 之 功 也 。 而 赫 為 賞 首 , 何 也 ? 」 襄 子 曰 : 「 晉陽
之 圍 也 , 寡 人 國 家 危 , 社 稷 殆 , 群 臣 無 不 有 驕 侮 之 心者 , 唯 赫 不 失 君 臣 之 禮 , 吾 是 以 先
之 。 」 由 此 觀 之 , 義者 , 人 之 大 本 也 。 雖 有 戰 勝 存 亡 之 功 , 不 如 行 義 之 隆 。故 君 子 曰 :
「 美 言 可 以 市 尊 , 美 行 可 以 加 人 。 」 或 有 罪而 可 賞 也 , 或 有 功 而 可 罪 也 。 西 門 豹 治 鄴 ,
廩 無 積 粟 ,府 無 儲 錢 , 庫 無 甲 兵 , 官 無 計 會 , 人 數 言 其 過 於 文 侯 。文 侯 身 行 其 縣 , 果 若
人 言 。 文 侯 曰 : 「 翟 璜 任 子 治 鄴 ,而 大 亂 。 子 能 道 則 可 , 不 能 , 將 加 誅 於 子 。 」 西 門 豹
曰: 「 臣 聞 : 王 主 富 民 , 霸 主 富 武 , 亡 國 富 庫 。 今 王 欲 為霸 王 者 也 , 臣 故 蓄 積 於 民 。 君
以 為 不 然 , 臣 請 升 城 鼓 之, 甲 兵 粟 米 可 立 具 也 。 」 於 是 乃 升 城 而 鼓 之 。 一 鼓 , 民被 甲 括
矢 , 操 兵 弩 而 出 。 再 鼓 , 負 輦 粟 而 至 。 文 侯 曰 :「 罷 之 ! 」 西 門 豹 曰 : 「 與 民 約 信 , 非
一 日 之 積 也 。 一舉 而 欺 之 , 後 不 可 復 用 也 。 燕 常 侵 魏 八 城 , 臣 請 北 擊 之, 以 復 侵 地 。 」
遂 舉 兵 擊 燕 , 復 地 而 後 反 。 此 有 罪 而 可賞 者 也 。 解 扁 為 東 封 , 上 計 而 入 三 倍 , 有 司 請 賞
之 。 文侯 曰 : 「 吾 土 地 非 益 廣 也 , 人 民 非 益 眾 也 $
六)
訪古登峴首,憑高眺襄中。天清遠峰出,水落寒沙空。弄珠見遊女,醉酒懷山公
。感嘆發秋興,長松鳴夜風。
寄遠十二首(卷二五(二)一四六五)
其一(頁一四六五)
三鳥別王母,銜書來見過。腸斷若剪絃,其如愁思何!遙知玉窗裏,纖手弄雲和
。奏曲有深意,青松交女蘿。寫水山井中,同泉豈殊波?秦心與楚恨,皎皎為誰
其二(頁一四六六)
青樓何所在?乃在碧雲中。寶鏡挂秋水,羅衣輕春風。新妝坐落日,悵望金屏空
。念此送短書,願因雙飛鴻。
其三(頁一四六七)
本作一行書,殷勤道相憶。一行復一行,滿紙情何極?瑤臺有黃鶴,為報青樓人
。朱顏凋落盡,白髮一何新!自知未應還,離居經三春。桃李今若為,當窗發光
彩。莫使香風飄,留與紅芳待。
其四(頁一四六七)
玉(竹助)落春鏡,坐愁湖陽水。聞與陰麗華,風煙接鄰里。青春已復過,白日
忽相催。但恐荷花晚,令人意已摧。相思不惜夢,日夜向陽臺。
其五(頁一四六八)
遠憶巫山陽,花明淥江暖。躊躇未得往,淚向南雲滿。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斷
。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短。
其六(頁一四六九)
陽臺隔楚水,春草生黃河。相思無日夜,浩蕩若流波。流波向海去,欲見終無因
。搖將一點淚,遠寄如花人。
其七(頁一四六九)
妾在舂陵東,君居漢江島。百里望花光,往來成白道。一為雲雨別,此地生秋草
。秋草秋蛾飛,相思愁落暉。何由一相見,滅燭解羅衣?
其八(頁一四七○)
憶昨東園桃李紅碧枝,與君此時初別離。金瓶落井無消息,令人行嘆復坐思。坐
思行嘆成楚越,春風玉顏畏銷歇。碧窗紛紛下落花,青樓寂寂空明月。兩不見,
但相思。空留錦字表心素,至今緘愁不忍窺。
其九(頁一四七一)
長短春草綠,緣階如有情。卷葹心獨苦,抽卻死還生。睹物知妾意,希君種後庭
。閑時當採掇,念此莫相輕。
其十(頁一四七二)
魯縞如玉霜,筆題月支書。寄書白鸚鵡,西海慰離居。行數雖不多,字字有委曲
。天末如見之,開緘淚相續。淚盡恨轉深,千里同此心。相思千萬里,一書直千
其十一(頁一四七三)
美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後餘空床。床中繡被卷不寢,至今三載聞餘香。香亦竟
不滅,人亦竟不$
。
賜林甫爵晉國公、仙客豳國公,以刑措也。 宋璟卒。 武惠妃卒。
▲李白三十七歲。(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生平大事年表未有記述)
【詩】
大庭庫(卷二一(二)一二一三)
朝登大庭庫,雲物何蒼然!莫辨陳鄭火,空霾鄒魯煙。我來尋梓慎,觀化入寥天
。古木翔氣多,松風如五絃。帝圖終冥沒,嘆息滿山川。
早秋單父南樓酬竇公衡(卷十九(二)一○九四)
白露見日滅,紅顏隨霜凋。別君若俯仰,春芳辭秋條。太山嵯峨夏雲在,疑是白
波漲東海。散為飛雨川上來,遙帷卻卷清浮埃。知君獨坐青軒下,此時結念同所
懷。我閉南樓看道書,幽簾清寂若仙居。曾無好事來相訪,賴爾高文一起予。
早秋贈裴十七仲堪(卷九(一)六○○)
遠海動風色,吹愁落天涯。南星變大火,熱氣餘丹霞。光景不可迴,六龍轉天車
。荊人泣美玉,魯叟悲匏瓜。功業若夢裏,撫琴發長嗟。裴生信英邁,屈起多才
華。歷抵海岱豪,結交魯朱家。復攜兩少妾,豔色驚荷葩。雙歌入青雲,但惜白
日斜。窮溟出寶貝,大澤饒龍蛇。明主儻見收,煙霄路非賒。時命若不會,歸應
鍊丹沙。
東魯門泛舟二首(卷二十(二)一一五三)
其一(頁一一五三)
日落沙明天倒開,波搖石動水縈迴。輕舟泛月尋溪轉,疑是山陰雪後來。
〔校〕
東魯:兩宋本、繆本俱作魯東。王本注云:繆本作魯東。
〔注〕
東魯門:《明一統志》卷二三:東魯門在兗州(今山東曲阜)府城東。
山陰:《世說.任誕篇》: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
皎然,因起仿偟,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
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
反,何必見戴?」《一統志》:剡溪在紹興府嵊縣治南,一名戴溪,即晉王
徽之雪夜訪戴逵處。
其二(頁一一五三)
水作青龍盤石隄,桃花夾岸魯門西。若教月下乘舟去,何啻風流到剡溪?
金鄉薛少府廳畫鶴讚(卷二八(二)一六三○)
高堂閑軒兮,雖聽訟而不擾。圖蓬山之奇禽,想瀛海之縹緲。紫頂煙赩,丹
眸星皎。昂昂佇(目台),霍若驚矯。形留座隅,勢出天表。謂長鳴于風霄,終
寂立于露曉。凝翫益古,俯察愈妍。舞疑$
全唐詩》第三卷,唐玄宗〈送賀知章歸四明〉,卻赫然發現是一首五言律詩
(二)《全唐詩》卷一二一有李林甫〈送賀監歸四明應制〉詩,也是五言律詩
。如果李白確曾應制作詩的話,那也只能是一首五言詩而不應該是七言詩,
更不應該是李白素不喜作的七言律詩,所以此詩的真實性大可懷疑。
(三)《全唐詩》卷五五三有晚唐姚鵠(會昌三年王起下進士及第)〈送賀知
章入道〉詩,一首,提供了李白〈送賀監歸四明應制〉為偽作的旁證。其詩
如下:
若非堯運及垂衣,肯許巢由脫俗機。太液始同黃鵠下,仙鄉已駕白雲歸。
還披舊褐辭金殿,卻捧玄珠向翠微。羈束慚無仙藥分,隨車空有夢魂飛。
此詩與李白詩同為七律,同以衣、機、歸、微、飛為韻,決不是偶然的巧合
,說明了二詩是同時所作。
(四)《全唐詩》姚鵠詩題下注云:「一本題上有『擬』字。」姚鵠生活的時
代與賀知章相去一個世紀,題上有「擬」字,合乎情理。李白這首詩應該是
姚鵠同時人所作,題目也應該是〈擬送賀知章入道〉,後被改易題目,竄入
李白集中。
(五)唐人送賀知章歸鄉詩曾編為詩集一卷行世。此書現仍完整地保存在北宋
神宗熙寧五年(一○七二)孔延之編《會稽掇英總集》卷二中。該卷共收詩
四十五首,其中有〈送賀祕監歸會稽詩〉三十七首。值得注意的是:一、託
名李白的〈送賀監歸四明應制〉七律,未收入此卷詩中,更說明了其真實性
大可懷疑;二、盧象所作乃七言歌行,雖是在長安送行之詩,卻非應制之作
,李白七絕〈送賀賓客歸越〉與朱放等詩置于賀知章〈回鄉偶書〉之後,可
見均非長安送行之作,在全卷中處于「附錄」的地位。
(六)該書五律二十六首,五言六韻排律六首,皆為應制之作,但七律五首則
決非應制送賀知章詩。其中嚴都之詩與姚鵠及託名李白之詩,同以衣、機、
歸、微、飛為韻,這就有力地證明託名李白的〈送賀監歸四明應制〉,並非
李白所作,而是晚唐人與姚鵠、嚴都等擬題限韻之作。
(七)李白未曾應制作送賀知章歸越詩,因為他根本沒有參加長樂坡餞送賀知
$
光芒,22爭戰若蜂攢。23白刃灑赤血,24流沙為之丹。
25名將古誰是?26疲兵良可嘆。27何時天狼滅?28父子得安閑。
〔注〕
題:胡云:梁鼓角橫吹曲本詞言剿兒苦貧,又言男女燕遊,太白依此立義,敘邊
塞逐虜之事。
樓蘭:《漢書》卷九六〈西域傳〉:樓蘭王治(手于)尼城,去陽關千六百里,
去長安六千一百里,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導,
負水儋糧,迎接漢使。
狼戾:《漢書》卷六四〈嚴助傳〉:「今閩越王狼戾不仁,殺其骨肉,離其親戚
。」顏師古注:「狼性貪戾,凡言狼戾者,謂貪而戾也。」
天狼:《史記.天官書》:「其東有大星曰狼,狼角變色,多盜賊。」《正義》
:「狼一星參東南,狼為野將,主侵掠,占非其處則人相食,色黃白而明,吉
。赤,角兵起,金火守亦如之。」
遠別離(卷三(一)一九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遠別離,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瀟湘之浦。海水直下萬里深,誰人不
言此離苦?日慘慘兮雲冥冥,猩猩啼煙兮鬼嘯雨。我縱言之將何補?皇穹竊恐不
照余之忠誠,雷憑憑兮欲吼怒。堯舜當之亦禪禹。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
變虎。或云:堯幽囚,舜野死。九疑聯綿皆相似。重瞳孤墳竟何是?帝子泣兮綠
雲間,隨風波兮去無還。慟哭兮遠望,見蒼梧之深山。蒼梧山崩湘水絕,竹上之
淚乃可滅。
北風行(卷三(一)二七三)
燭龍棲寒門,光耀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燕山雪花
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霜蛾摧。倚門望行人,念
君長城苦寒良可哀。別時提劍救邊去,遺此胡文金(革卑)(革叉)。中有一雙
白羽箭,蜘蛛結網生塵埃。箭空在,人今戰死不復回。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
。黃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
自廣平乘醉走馬六十里至邯鄲登城樓覽古書懷(卷三○(二)一六九三詩文補遺)
醉騎白花駱,西走邯鄲城。揚鞭動柳色,寫鞚春風生。入郭登高樓,山川與雲平
。深宮翳綠草,萬事傷人情。相如章華癲,猛氣折秦嬴。兩虎不可鬥,廉公終負
荊。提攜(衣夸)中兒,杵臼及程嬰。空孤獻白刃,必死耀丹誠。平原三千客,談
笑盡豪英。毛君能穎脫,二國且同盟.皆為黃泉土,使我涕縱橫.磊磊石$
。欲尋商山皓,猶戀漢皇恩。水國遠行邁,仙經深討論
。洗心句溪月,清耳敬亭猿。築室在人境,閉關無世諠。多君枉高駕,贈我以微
言。交乃意氣合,道因風雅存。別離有相思,瑤瑟與金樽。
金陵江上遇蓬池隱者(卷二三(二)一三四三)
心愛名山遊,身隨名山遠。羅浮麻姑臺,此去或未返。遇君蓬池隱,就我石上飯
。空言不成歡,強笑惜日晚。綠水向雁門,黃雲蔽龍山。嘆息兩客鳥,徘徊吳越
間。共語一執手,留連夜將久。解我紫綺裘,且換金陵酒。酒來笑復歌,興酣樂
事多。水影弄月色,清光奈愁何!明晨挂帆席,離恨滿滄波。
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卷十八(二)一○七七)
01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02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03長風萬里送秋雁,04對此可以酣高樓。
05蓬萊文章建安骨,06中間小謝又清發。
07俱懷逸興壯思飛,08欲上青天覽明月。
09抽刀斷水水更流,10舉杯消愁愁更愁。
11人生在世不稱意,12明朝散髮弄扁舟。
〔注〕
題注:兩宋本、繆本、蕭本、胡本、王本俱注云:一作〈陪侍御叔華登樓歌〉。
今人詹(金英)云:此詩《文苑英華》題作〈陪侍御叔華登樓歌〉,當以一作
為是。按詩云:「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則所登者必係謝朓樓
無疑也。《舊唐書.李華傳》:「天寶中登朝為監察御史,累轉侍御。」《新
唐書.李華傳》:「天寶十一載,遷監察御史,...賊平,貶杭州司戶參軍
。...遂屏居江南。上元中以左補闕、司封員外郎召之,稱疾不拜。」獨孤
及〈趙郡李華集序〉:「天寶十一年,拜監察御史,會權臣竊政柄,貪猾當路
,公入司方書,出按二千石,持斧所嚮,列郡為肅,為姦黨所嫉,不容於御史
府,除右補闕,祿山之難」云云。三者所記稍有出入,然此詩之作必在天寶十
一載之後無疑也。 按:《新書》所謂賊平貶杭州者,乃以曾為安祿山鳳閣舍
人之故。詩中「人生在世不稱意」,或即指此。若然,則白於安史平後,曾有
一度仍在宣州,故得與華相遇於此。本卷有〈餞校書叔雲〉一詩,是春時所作
,恐一人不當春秋兩度餞別,《英華》之題較合。 又按:《唐文粹》卷九六
李華〈雲母泉序〉云:「潁川陳公,天寶中與華同為諫$
雷鼓嘈嘈喧武昌,雲旗獵獵過尋陽。秋毫不犯三吳悅,春日遙看五色光。
其四(頁五四九)
龍盤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訪古丘。春風試暖昭陽殿,明月還過鳷鵲樓。
其五(頁五四九)
二帝巡遊俱未迴,五陵松柏使人哀。諸侯不救河南地,更喜賢王遠道來。
其六(頁五五○)
丹陽北固是吳關,畫出樓臺雲水間。千巖烽火連滄海,兩岸旌旗繞碧山。
〔注〕
丹陽:唐江南東道丹陽郡。領丹徒、丹陽、金壇、延陵四縣,治丹徒,即今江蘇
鎮江市。
北固:山名。在今鎮江市北。
其七(頁五五一)
王出三江按五湖,樓船跨海次揚都。戰艦森森羅虎士,征帆一一引龍駒。
其八(頁五五二)
長風挂席勢難迴,海動山傾古月摧。君看帝子浮江日,何似龍驤出峽來。
其九(頁五五二)
祖龍浮海不成橋,漢武尋陽空射蛟。我王樓艦輕秦漢,卻似文皇欲渡遼。
其十(頁五五四)
帝寵賢王入楚關,掃清江漢始應還。初從雲夢開朱邸,更取金陵作小山。
其十一(頁五五五)
試借君王玉馬鞭,指揮戎虜坐瓊筵。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
〔注〕
君王:永王璘。
南風:永王時在江南,故以為喻。
日邊:天子所在之處,長安也。
中丞宋公以吳兵三千赴河南軍次尋陽脫余之囚參謀幕府因贈之(卷十一(一)七一
獨坐清天下,專征出海隅。九江皆渡虎,三郡盡還珠。組練明秋浦,樓船入郢都
。風高初選將,月滿欲平胡。殺氣橫千里,軍聲動九區。白猿慚劍術,黃石借兵
符。戎虜行當剪,鯨鯢立可誅。自憐非劇孟,何以佐良圖?
在水軍宴韋司馬樓船觀妓(卷二十(二)一一八七)
搖曳帆在空,清流順歸風。詩因鼓吹發,酒為劍歌雄。對舞青樓妓,雙鬟白玉童
。行雲且莫去,留醉楚王宮。
在水軍宴贈幕府諸侍御(卷十一(一)七一一)
月化五白龍,翻飛淩九天。胡沙驚北海,電掃洛陽川。虜箭雨宮闕,皇輿成播遷
。英王受廟略,秉鉞清南邊。雲旗卷海雪,金戟羅江煙。聚散百萬人,弛張在一
賢。霜臺降群彥,水國奉戎旃。繡服開宴語,天人借樓船。如登黃金臺,遙謁紫
霞仙。卷身編蓬下,冥機四十年。寧知草間人,腰下有龍泉?浮雲在一決,誓欲
清幽燕。願與四座公,靜談金匱篇。齊心戴朝恩,不惜微軀捐。所冀旄頭滅,功
成追魯連。
$
士有調相如,始從鎬京還,復欲鎬京去,能勝秦王殿,何時迴光一相
盼?欲投君,保君年。幸君持取無棄捐。無棄捐,服之與君俱神仙。
繫尋陽上崔相渙三首(卷十一(一)七六七)
其一(頁七六七)
邯鄲四十萬,同日陷長平。能迴造化筆,或冀一人生。
其二(頁七六七)
毛遂不墮井,曾參寧殺人?虛言誤公子,投杼惑慈親。白璧雙明月,方知一玉真
其三(頁七六八)(存疑之作。說見詹(金英)《李白詩文繫年》)
虛傳一片雨,枉作陽臺神。縱為夢裏相隨去,不是襄王傾國人。
贈張相鎬二首(卷十一(一)七五八)
其一(頁七五八)
神器難竊弄,天狼虧紫宸。六龍遷白日,四海暗胡塵。昊穹降元宰,君子方經綸
。澹然養浩氣,欻起持大鈞。秀骨象山岳,英謀合鬼神。佐漢解鴻門,生唐為後
身。擁旄秉金鉞,伐鼓乘朱輪。虎將如雷霆,總戎向東巡。諸侯拜馬首,猛士騎
鯨鱗。澤被魚鳥悅,令行草木春。聖智不失時,建功及良辰。醜虜安足紀?可貽
幗與巾。到瀉溟海珠,盡為入幕珍。馮異獻赤伏,鄧生欻來臻。庶同昆陽舉,再
■睹漢儀新。昔為管將鮑,中奔吳隔秦。一生欲報主,百代期容親。其事竟不就
,哀哉難重陳。臥病宿松山,蒼茫空四鄰。風雲激壯志,枯槁驚常倫。聞君自天
來,目張氣益振。亞夫得劇孟,敵國空無人。捫虱對桓公,願得論悲辛。大塊方
噫氣,何辭鼓青蘋?斯言儻不合,歸老漢江濱。
其二(頁七六二)
本家隴西人,先為漢邊將。功略蓋天地,名飛青雲上。苦戰竟不侯,當年頗惆悵
。世傳崆峒勇,氣蹟金風壯。英烈遺厥孫,百代神猶王。十五觀奇書,作賦淩相
如。龍顏惠殊寵,麟閣憑天居。晚途未云已,蹭蹬遭讒毀。想像晉末時,崩騰胡
塵起。衣冠陷鋒鏑,戎虜盈朝市。石勒窺神州,劉聰劫天子。撫劍夜吟嘯,雄心
日千里。誓欲斬鯨鯢,澄清洛陽水。六合灑霖雨,萬物無凋枯。我揮一杯水,自
笑何區區?因人恥成事,貴欲決良圖。滅虜不言功,飄然陟方壺。惟有安期舄,
留之滄海隅。
贈潘侍御論錢少陽(卷十一(一)七五二)
繡衣柱史何昂藏!鐵冠白筆橫秋霜。三軍論事多引納,階前虎士羅干將。雖無二
十五老者,且有一翁錢少陽。眉如松雪齊四皓,調笑可以安儲皇。君能禮此最下
士,九州拭目膽清光。
贈閭丘處士(卷十二($
商戰的局面了。國勢的文野強弱
,只消一看商務的興衰,就明白了。若說商務怎樣才得興旺、發達呢?農工卻是先天的
資料。果然不得不講究完全。農工果然完善了,出品也精緻了,果有絕精緻的品物。可
惜那些絕精緻的品物,都是死的,沒有腳會得跑到應用的人的面前去,請他受用。這絕
精的出品,只好堆擱著棧裡。那末要仰仗一般商人了,想法子流通開去,才可以不埋沒
這絕精的品物,流行到五洲萬國,在商業上拿一點顏色。假如沒有商人,你想做得到嗎
?若說到「商人」兩字,這便是我們同行業的諸姑姊妹手掌中捏著的皮夾,怕不服從我
的法律,要開便開,要放便放。且好比那些商人,是沒羈勒的馬。我們同業的諸姑姊妹
,便是「王良造父」一流人,不怕他俯首貼耳,受我們的羈勒,六係在手,控送自如,
要東就東,要西就西;要快就快,要慢就慢;要停就停、要止就止,又怕他違了一些兒
的號令。這段議論,並不是我的口輕,拿商人來比做四隻腳的一匹馬,其實是非凡之恭
維。你不聽得唸書人恭維老前輩,總是說什麼「龍馬精神」;恭維少年人,總是說什麼
「人中騏驥」;還有贊譽子姪的好處,希望將來有出息,不是說「此我家千里駒也」。
這不是我的強詞奪理呀!不要說拿馬來比做商人,算是將人比畜,混帳之極。須知把孔
子比做狗哩!「汲汲如喪家之狗」。不是說孔夫子嗎?我最好笑的有一般狗也不如的人
,有人恭維他,比做他是一隻狗,直是大不答應了。亂叫亂咬,瘋狂也似的把說比方的
人,像他的意,只怕要咬死了,才肯完結罷休呢。至於我們足以駕馭商人的理由,卻也
顯而易見,證據確鑿。發起我們這個行業的管大夫,設女閭三百,不興商起見嗎?就是
曾國藩克復南京之後,第一件著手興辦善後事宜,不是先整頓秦淮河上的「曲廊洞房、
層樓深屋」,招集我道中人嗎?也不過仰仗我們的勢力,把一般商人喚得來呀!有了商
人,便有市面;有了市面,才可以有利無害,交通轉運。商業也興旺了,百姓也有處謀
衣食了,這個地方,就是繁華熱鬧了。再把眼前的景象說一說穿,試問這兒上海的市面
,哪幾處最興旺?自然南市比不上北市了,華界比不上租界了。就以租界而論,法租界
的市面盛呢,還是美租界的市面旺呢?這個哪怕小孩子也知道的。頂興旺要算英租界、
美租界。法租界終竟衰頹些。咳!小孩子卻看得出興旺和衰頹的現象,大老官卻摸不著
興旺和衰頹的原理哩!教訴你吧,英租界上就有我們這一般諸姑姊妹的吸引力,把商務
吸引著的緣故呀!---這就是我們家能力。
若說還有一層,就是「訟$
及
了許多的人,商場上大失其信用,被外人恥笑,究竟如何?今日還是十二月初三,華艮
心還沒動身,就是林幼竹看見的那個電報,直要下一年的三月中哩。實在情形,還得調
查調查。
法會因由分第一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善現啟請分第二
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須菩提!如汝所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汝今諦聽,當為汝說。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願樂欲聞。」
大乘正宗分第三
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妙行無住分第四
復次:「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須菩提!於意云何?東方虛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須菩提!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須菩提!菩薩無住相布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須菩提!菩薩但應如所教住!」
如理實見分第五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正信希有分第六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佛告須菩提:「莫作是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聞是章句,乃至一念生淨信者;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何以故?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即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若$
了筆據給他的。這種騙術,直是妖魔鬼怪都逃不出他的網羅呢。」
說到這裡,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吃過晚飯,繼之到上房裡去,我便寫了兩封信。恰好封好了,繼之也出來了,當下我就將信交給他。他接過了,說明天就加封寄去。我兩個人又閒談起來。
我一心只牽記著那苟觀察送客的事,又問起來。繼之道:「你這個人好笨!今日吃中飯的時候你問我,我叫你寫賈太守的信,這明明是叫你不要問了,你還不會意,要問第二句。其實我那時候未嘗不好說,不過那些同桌吃飯的人,雖說是同事,然而都是甚麼藩臺咧、首府咧、督署幕友咧。這班人薦的,知道他們是甚麼路數。這件事雖是人人曉得的,然而我犯不著傳出去,說我講制臺的醜話。我同你呢,又不知是甚麼緣法,很要好的,隨便同你談句天,也是處處要想教導呢,我是不敢說;不過處處都想提點你,好等你知道些世情。我到底比你癡長幾年,出門比你又早。」
我道:「這是我日夕感激的。」繼之道:「若說感激,你感激不了許多呢。你記得麼?你讀的四書,一大半是我教的。小時候要看閒書,又不敢叫先生曉得,有不懂的地方,都是來問我。我還記得你讀《孟子.動心章》:『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那幾句,讀了一天不得上口,急的要哭出來了,還是我逐句代你講解了,你才記得呢。我又不是先生,沒有受你的束脩,這便怎樣呢?」此時我想起小時候讀書,多半是繼之教我的。雖說是從先生,然而那先生只知每日教兩遍書,記不得只會打,哪裡有甚麼好教法。若不是繼之,我至今還是隻字不通呢。此刻他又是這等招呼我,處處提點我。這等人,我今生今世要覓第二個,只怕是難的了!想到這裡,心裡感激得不知怎樣才好,幾乎流下淚來。因說道:「這個非但我一個人感激,就是先君、家母,也是感激的了不得的。」此時我把苟觀察的事,早已忘了,一心只感激繼之,說話之中,聲音也咽住了。
繼之看見忙道:「兄弟且莫說這些話,你聽苟觀察的故事罷。那苟觀察單名一個才字,人家都叫他狗才……」我聽到這裡,不禁「撲嗤」一聲,笑將出來。繼之接著道:「那苟才前兩年上了一個條陳給制臺,是講理財的政法。這個條陳與藩臺很有礙的,叫藩臺知道了,很過不去,因在制臺跟前,狠狠的說了他些壞話,就此黑了。後來那藩臺升任去了,換了此刻這位藩臺,因為他上過那個條陳,也不肯招呼他,因此接連兩三年沒有差使,窮的吃盡當光了。」
我說道:「這句話,只怕大哥說錯了。我今天日裡看見他送客的時候,莫說穿的是嶄新衣服,底下人也四五個,哪裡至於$
」我道:「如此說,內地是沒有這風氣的了?」述農道:「內地何嘗沒有?從前上海城裡,也是一般的女子們上茶館的,上酒樓的,後來被這位總巡禁絕了。」我道:「這倒是整頓風俗的德政。不知這位總巡是誰?」述農道:「外面看著是德政,其實骨子裡他在那裡行他那賊去關門的私政呢!」我道:「這又是一句奇話。私政便私政了,又是甚麼賊去關門的私政呢?倒要請教請教。」
述農道:「這位總巡,專門仗著官勢,行他的私政。從前做上海西門巡防局委員的時候,他的一個小老婆,受了他的委屈,吃生鴉片煙死了。他恨的了不得,就把他該管地段的煙館,一齊禁絕了。外面看著,不是又是德政麼?誰知他內裡有這麼個情節,至於他禁婦女吃茶一節的話,更是醜的了不得。他自己本來是一個南貨店裡學生意出身,不知怎麼樣,被他走到官場裡去。你想這等人家,有甚麼規矩?所以他雖然做了總巡,他那一位小姐,已經上二十歲的人了,還沒有出嫁,卻天天跑到城隍廟裡茶館裡吃茶。那位總巡也不禁止他。忽然一天,這位小姐不見了。偏偏這天家人們都說小姐並不曾出大門,就在屋裡查察起來。誰知他公館的房子,是緊靠在城腳底下,曬臺又緊貼著城頭,那小姐是在曬臺上搭了跳板,走過城頭上去的。惱得那位總巡立時出了一道告示,勒令沿城腳的居民將曬臺拆去,只說恐防宵小,又出告示,禁止婦女吃茶。這不是賊去關門的私政麼?」
我道:「他的小姐走到哪裡去的呢?」述農道:「奇怪著呢!就是他小姐逃走的那一天,同時逃走了一個轎班。」我道:「這是事有湊巧罷了,哪裡就會跟著轎班走呢?」述農道:「所以天下事往往有出人意外的,那位總巡因為出了這件事,其勢不得不追究,又不便傳播出去,特地請出他的大舅子來商量,因為那個轎班是嘉定縣人,他大舅子就到嘉定去訪問,果然叫他訪著了,那位小姐居然是跟他走的,他大舅子就連夜趕回上海,告訴了底細。他就寫了封信,托嘉定縣辦這件事,只說那轎班拐了丫頭逃走。嘉定縣得了他的信,就把那轎班捉將官裡去。他大舅子便硬將那小姐捉了回來。誰知他小姐回來之後,尋死覓活的,鬧個不了,足足三天沒有吃飯,看著是要絕粒的了,依了那總巡的意思,憑他死了也罷了。但是他那位太太愛女情切,暗暗的叫他大舅再到嘉定去,請嘉定縣尊不要把那轎班辦的重了,最好是就放了出來。他大舅只得又走一趟。走了兩天,回來說:那轎班一些刑法也不曾受著,只因他投在一家鄉紳人家做轎班,嘉定鄉紳是權力很大的,地方官都是仰承他鼻息的,所以不到一天,還沒問過,就給他主人拿片子要了去了。那位$
雖說是出門一次,卻不曾掙著甚錢回來,這一點點,不成敬意的,請叔公買杯酒吃。」借軒接在手裡,顛了一顛,笑容可掬的說道:「這個怎好生受你的?」我道:「只可惜做姪孫的不曾發得財,不然,這點東西也不好意思拿出來呢。只求叔公今日就議定這件事,就感激不盡了!」借軒道:「你的意思肯出多少呢?」我道:「只憑叔公吩咐就是了。」
正說話時,只聽得外面一迭連聲的叫我。連忙同借軒出來看時,只見一個人拿了一封信,說是要回信的。我接來一看,原來是尤雲岫送來的,信上說:「方才打聽過,那一片田,此刻時價只值得五百兩。如果有意出脫,三兩天裡,就要成交;倘是遲了,恐怕不及……」云云。我便對來人說道:「此刻我有事,來不及寫回信,你只回去,說我明天當面來談罷。」那送信的去了,我便有意把這封信給眾人觀看。內中有兩個便問為甚麼事要變產起來。我道:「這話也一言難盡,等坐了席,慢慢再談罷。」登時叫人調排桌椅,擺了八席,讓眾人坐下,暖上酒來,肥魚大肉的都搬上來。借軒又問起我為甚事要變產,我就把騙尤雲岫的話,照樣說了一遍。眾人聽了,都眉飛色舞道:「果然補了缺,我們都要預備著去做官親了。」我道:「這個自然。只要是補著了缺,大家也樂得出去走走。」內中一個道:「一個通州的缺,只怕容不下許多官親。」一個道:「我們輪著班去,到了那裡,經手一兩件官司,發他一千、八百的財,就回來讓第二個去,豈不是好!」又一個道:「說是這麼說,到了那個時候,只怕先去的賺錢賺出滋味來了,不肯回來,又怎麼呢?」又一個道:「不要緊。他不回來,我們到班的人到了,可以提他回來。」滿席上說的都是這些不相干的話,聽得我暗暗好笑起來。借軒對我歎道:「我到此刻,方才知道人言難信呢。據尤雲岫說,你老子身後剩下有一萬多銀子,被你自家伯父用了六七千,還有五六千,在你母親手裡。此刻據你說起來,你伯父要補缺,還要借你的產業做部費,可見得他的話是靠不住的了。」我聽了這話,只笑了一笑,並不回答。
借軒又當著眾人說道:「今日既然大家齊集,我們趁此把修祠堂的事議妥了罷。我前天叫了泥水木匠來估過,估定要五十弔錢,你們各位就今日各人認一分罷。至於我們族裡,貧富不同,大家都稱家之有無做事便了。」眾人聽了,也有幾個贊成的。借軒就要了紙筆,要各人簽名捐錢。先遞給我。我接過來,在紙尾上寫了名字,再問借軒道:「寫多少呢?」借軒道:「這裡有六十多人,只要捐五十弔錢,你隨便寫上多少就是了。難道有了這許多人,還捐不夠麼?」我聽說,就寫了五元。$
見過撫臺,卻是當面不認得。那撫臺卻認得他,故意試試他的,誰知試出了這一大段好議論,心中好生著惱!一心只想參了他的功名,卻尋不出他的短處來,便要吹毛求疵,也無處可求;若是輕輕放過,卻又嚥不下這口惡氣,就和他無事生出事來。
正是:閒閒一席話,引入是非門。不知生出甚麼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二十二回 論狂士撩起憂國心 接電信再驚游子魄
原來那位山西撫臺,自從探花及第之後,一帆風順的,開坊外放,你想誰人不奉承他。並且向來有個才子之目,但得他說一聲好,便以為榮耀無比的,誰還敢批評他!那天憑空受了伯述的一席話,他便引為生平莫大之辱。要參他功名,既是無隙可乘,又嚥不下這口惡氣。因此拜了一折,說他「人地不宜,難資表率」,請將他「開缺撤任,調省察看」。誰知這王伯述信息也很靈通,知道他將近要下手,便上了個公事,只說「因病自請開缺就醫」。他那裡正在辦撤任的折子,這邊稟請開缺的公事也到了,他倒也無可奈何,只得在附片上陳明。王伯述便交卸了大同府篆。這是他以前的歷史,以後之事,我就不知道了。因為這一門姻親隔得遠,我向來未曾會過的,只有上輩出門的伯叔父輩會過。
當下彼此談起,知是親戚,自是歡喜。伯述又自己說自從開了缺之後,便改行販書。從上海買了石印書販到京裡去,倒換些京板書出來,又換了石印的去,如此換上幾回,居然可以賺個對本利呢。我又問起方才那四川口音的老頭子。伯述道:「他麼,他是一位大名士呢!叫做李玉軒,是江西的一個實缺知縣,也同我一般的開了缺了。」我道:「他欠了姻伯書價麼?」伯述道:「可不是麼!這種狂奴,他敢在我跟前發狂,我是不饒他的。他狂的撫臺也怕了他,不料今天遇了我。」我道:「怎麼撫臺也怕他呢?」伯述道:「說來話長。他在江西上藩臺衙門,卻帶了鴉片煙具,在官廳上面開起燈來。被藩臺知道了,就很不願意,打發底下人去對他說:『老爺要過癮,請回去過了癮再來,在官廳上吃煙不像樣。』他聽了這話,立刻站了起來,一直跑到花廳上去。此時藩臺正會著幾個當要差的候補道,商量公事。他也不問情由,便對著藩臺大罵說:『你是個甚麼東西,不准我吃煙!你可知我先師曾文正公的簽押房,我也常常開燈。我眼睛裡何曾見著你來!你的官廳,可能比我先師的簽押房大……』藩臺不等說完,就大怒起來,喝道:『這不是反了麼!快攆他出去!』他聽了一個『攆』字,便把自己頭上的大帽子摘了下來,對準藩臺,照臉摔了過去。嘴裡說道:『你是個甚麼東西,你配攆我!我的官也不要了!』那頂帽子,$
。」我道:「他已經騙了這回,等他真正死了的時候,還有得領沒有呢?」子明道:「這可是不得而知了。」
我道:「他們雖然定例是不能作買賣,然而私下出來幹點營生,也可以過活,宗人府未必就查著了。」子明道:「這一班都是好吃懶做的人,你叫他幹甚麼營生!只怕趕車是會的,京城裡趕車的車夫裡面,這班人不少;或者當家人也有的。除此之外,這班人只怕幹得來的,只有訛詐討飯了。所以每每有些謠言,說某大人和車夫換帖,某大老和底下人認了乾親家,起先聽見,總以為是糟蹋人的話,誰知竟是真的。他們闊起來也快得很,等他闊了,認識了大人先生,和他往來,自然是少不免的,那些人卻把他從前的事業提出來作個笑話。」我道:「他們怎麼又很闊得快呢?」子明道:「上一科我到京裡去考北闈,住在我舍親宅裡。舍親是個京官,自己養了一輛車,用了一個車夫,有好幾年了,一向倒還相安無事。我到京那幾天,恰好一天舍親要去拜兩個要緊的客,叫套車,卻不見了車夫,遍找沒有,不得已僱了一輛車去拜客。等拜完了客回來,他卻來了,在門口站著。舍親問他一天到哪裡去了。他道:『今兒早起,我們宗人府來傳了去問話,所以去了大半天。』舍親問他問甚麼話。他道:『有一個鎮國公缺出了,應該輪到小的補,所以傳了去問話。』舍親問此刻補定了沒有。他道:『沒有呢,此刻正在想法子。』問他想甚麼法子。他道:『要化幾十兩銀子的使費,才補得上呢。可否求老爺賞借給小的六十兩銀子,去打點個前程,將來自當補報。』說罷,跪下去就磕頭,起來又請了一個安。舍親正在沉吟,他又左一個安,右一個安的亂請,嘴裡只說求老爺的恩典。舍親被他纏不過,給了他六十兩銀子。喜歡得他連忙叩了三個響頭,嘴裡說謝老爺的恩典,並求老爺再賞半天的假,舍親道:『既如此,你趕緊去打點罷。』他歡歡喜喜的去了。我還埋怨我舍親太過信他了,那裡有窮到出來當車夫的,平白地會做鎮國公起來。舍親對我說:『這是常有的事。』我還不信呢。到得明天,他又歡歡喜喜的來了說:『一切都打點好了,明天就要謝恩。』並且還帶了一個車夫來,說是他的朋友,『很靠得住的,薦給老爺試用用罷。』舍親收了這車夫,他再是千恩萬謝的去了。到了明天,他車也有了,馬也有了,戴著紅頂子花翎,到四處去拜客。到了舍親門口,他不好意思遞片子進來,就那麼下了車進來了。還對舍親請了個安說:『小的今天是鎮國公了!老爺的恩典,永不敢忘!』你看這不是他們闊得很快麼?」我道:「這麼一個鎮國公,有多少俸銀一年呢?」子明道:「我不甚了了,聽說大約$
我還沒有起來,他便來打門。我連忙起來時,家人已經開門放他進來了。蓬著頭,赤著腳,鞋襪都沒有,一條藍夏布褲子,也扯破了,只穿得一件破多羅麻的短衫。見了我就磕頭,要求我借給他一塊洋錢。問他為何弄得這等狼狽,他只流淚不答。又告訴我說,從前逼死兄弟,圖賣弟婦,一切都是他老婆的主意。他此刻懊悔不及。我問他:『要一塊洋錢做甚麼?』他說:『到杭州去做盤費。』我只得給了他,他就去了。直到今天,仍無消息。前天我已經寫了一封信,通知鴻甫去了。」我道:「這種人由他去罷了,死了也不足惜。」端甫道:「後來我聽見人說,他拿了四十多元錢,到賭場上去,一口氣就輸了一半;第二天再賭,卻贏了些;第三天又去賭,卻輸的一文也沒了。出了賭場,碰見他的老婆,他便去盤問。誰知他老婆已經另外跟了一個人,便甜言蜜語的引他回去,卻叫後跟的男人,把他毒打了一頓。你道可笑不可笑呢。」
我道:「侶笙今日嫁女兒,你有送他禮沒有?」端甫道:「我送了他一元,他一定不收,這也沒法。」我道:「這個人竟是個廉士!」端甫道:「他不廉,也不至於窮到這個地步了。況且我們同他奔走過一次,也更是不好意思受了。他還送給我一副對,寫的甚好。他說也送你一副,你收著了麼?」我道:「不曾。」因走進去問子安。子安道:「不錯,是有的,我忘了。」說著,在架子上取下來。我拿出來同端甫打開來看,寫的是「慷慨丈夫志,跌宕古人心」一聯,一筆好董字,甚是飛舞。我道:「這個人潦倒如此,真是可惜可歎!」端甫道:「你看南京有甚麼事,薦他一個也好。」我道:「我本有此意。而且我還嫌回南京去急不及待,打算就在這號裡安置他一件事,好歹送他幾元銀一月。等南京有了好事,再叫他去。你道如何?」端甫道:「這更好了。」當下又談了一會,端甫辭了去。我封了四元洋銀賀儀,叫出店的送到侶笙那裡去。一會仍舊拿了回來,說他一定不肯收。子安笑道:「這個人倒窮得硬直。」我道:「可知道不硬直的人,就不窮了。」子安道:「這又不然,難道有錢的人,便都是不硬直的麼?」我道:「不是如此說。就是富翁也未嘗沒有硬直的。不過窮人倘不是硬直的,便不肯安於窮,未免要設法鑽營,甚至非義之財也要妄想,就不肯像他那樣擺個測字攤的了。」當下歇過一宿。
次日,我便去訪侶笙,怪他昨日不肯受禮。但笙道:「小婢受了莫大之恩,還不曾報德,怎麼敢受!」我道:「這些事還提他做甚麼。我此刻倒想代你弄個館地,只是我到南京去,不知幾時才有機會。不如先奉屈到小號去,暫住幾時,就請幫忙辦理往來書信。$
太晚了,留著明天吃罷。」小雲道:「你明天動身,我給你餞行;二則也給彩翁解解悶。今夜四馬路的酒,是吃到天亮不希奇的。」我道:「我可不能奉陪了。」管德泉道:「我也不敢陪了,時候已經一下鐘了。」小雲道:「只要你二位走得脫!」說著,便催著草草終席。我和德泉要走,卻被小雲苦苦拉著,只得依他。小雲又去寫局票,問我叫那一個。我道:「去年六月間,唐玉生代我叫過一個,我卻連名字也忘了,並且那一個局錢還沒有開發他呢。」德泉道:「早代你開發了,那是西公和沈月英。」小雲道:「月英過了年後,就嫁了人了。」我道:「那可沒有了。」小雲道:「我再給你代一個。」我一定不肯,小雲也就罷了,仍叫了月卿。大家坐席。此時人人都飽的要漲了,一樣一樣的菜拿上來,只擺了一擺,便撤了下去,就和上供的一般,誰還吃得下!幸得各人酒量還好,都吃兩片梨子、蘋果之類下酒。
我偶然想起小雲說月卿作得好詩的話,便問月卿要詩看。月卿道:「這是趙老爺說的笑話,我何嘗會作詩。」小雲聽說,便起身走向梳妝臺的抽屜裡,一陣亂翻,卻翻不出來。彩卿對月卿道:「就拿出來看看何妨。」月卿才親自起身,在衣櫥裡取出薄薄的一個本子來,遞給彩卿;彩卿轉遞給我。我接在手裡,翻開一看,寫的小楷雖不算好,卻還端正。內中有批的,有改的,有圈點的。我道:「這是誰改過的?」月卿接口道:「柳老爺改的;便是我謅兩句,也是柳老爺教的。」我對彩卿道:「原來你二位是師弟,怪不得如此相待了。」彩卿道:「說著也奇!我初識他時,才十四歲。我見他生得很聰明,偶爾教他識幾個字,他認了,便都記得;便買了一部《唐詩》教教他,近來兩年,居然被他學會了。我想女子學作詩,本是性之所近,蘇、常一帶的妓女,學作詩更應該容易些。」我道:「這句話很奇,倒要請教是怎麼講?」彩卿道:「他們從小學唱那小調,本來就是七字句的有韻之文;並且那小調之中,有一種馬如飛撰的叫做『馬調』,詞句之中,很有些雅馴的。他們從小就輸進了好些詩料在肚子裡,豈不是學起來更容易麼。」我點頭道:「這也是一理。」因再翻那詩本,揀一首濃圈密點的一看,題目是《無題》,詩是:
自憐生就好豐裁,疑是雲英謫降來。弄巧試調鸚鵡舌,學愁初孕杜鵑胎。銅琶鐵板聲聲恨,剩馥殘膏字字哀。知否有人樓下過,一腔心事暗成灰。
好春如夢釀愁天,何必能癡始可憐!楊柳有芽初蘸水,牡丹才蕊不勝煙。從知眼底花皆幻,聞說江南月未圓。人靜漏殘燈慘綠,碧紗窗外一聲鵑。
我看了,不覺暗暗驚奇。古來才妓之說,我$
:「怎麼去這半天?」店家道:「客人只怕是初走這裡?」我道:「正是。」店家道:「這老米店沒有賣酒的地方,要喝一點酒,要走到十二里地外去買呢。客人初走這裡,怨不得不知道。」我一面聽他說話,一面舀出酒來呷了一口,覺得酒味極劣。暗想天津的酒甚好,何以到了此地,便這般惡劣起來。想是去買酒的人,賺了我的錢,所以買這劣酒搪塞,深悔方才不曾多給他幾文。
心裡正在這麼想著,外面又來了一個客人,卻是個老者,鬢髮皆白,臉上卻是一團書卷氣;手裡提著一個長背搭,也走到房裡來。原來北邊地方的小客店,每每只有一個房,一鋪炕,無論多少寓客,都在一個炕上歇的。那老者放下背搭,要了水淨面,便和我招呼,我也隨意和他點頭。因見桌上有一個空茶碗,順手便舀一碗酒讓他喝。他也不客氣,舉杯便飲。我道:「這裡的酒很不好!」老者道:「這已經是好的了;碰了那不好的,簡直和水一樣。」我道:「這裡離天津不遠,天津的酒很好,何以不到那邊販來呢?」老者道:「衛裡嗎(北直人通稱天津為衛裡,以天津本衛也),那裡自然是好酒。老客想是初步這邊,沒知道這些情形。做酒的燒鍋都在衛裡,衛裡的酒,自然是好的了。可是一過西沽就不行了,為的是釐卡上的捐太重,西沽就是頭一個釐卡,再往這邊來,過一個卡子,就捐一趟,自然把酒捐壞了。」我道:「捐貴了還可以說得,怎麼會捐壞了呢?」老者道:「賣貴了人家喝不起,只得攙和些水在酒裡。那釐捐越是抽得利害,那水越是攙得利害,你說酒怎麼不壞!」我問道:「那抽捐是怎麼算法?可是照每擔捐多少算的嗎?」老者道:「說起來可笑得很呢!他並不論擔捐,是論車捐;卻又不講每車捐多少,偏要講每個車輪子捐多少。說起來是那做官的混帳了,不知道這做買賣的也不是個好東西,他要照車輪子收捐,這邊就不用牲口拉的車,只用人拉的車。」我道:「這又有甚麼分別?」老者道:「牲口拉的車,總是兩個輪子。他們卻做出一種單輪子的車來,那輪子做的頂小,安放在車子前面的當中,那車架子卻做的頂大,所裝的酒簍子,比牲口拉的車裝的多,這車子前面用三四個人拉,後頭用兩個人推,就這麼個頑法。」
正是:一任你刻舟求劍,怎當我掩耳盜鈴。未知那老者還說出些甚麼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回 惠雪舫游說翰苑 周輔成誤娶填房
我聽那老者一席話,才曉得這裡酒味不好的緣故,並不是代我買酒的人落了錢。於是再舀一碗讓他喝,又開了一罐罐頭牛肉請他。大家盤坐在炕上對吃。我又給錢與店家,叫他隨便弄點麵、飯來。方才彼此通過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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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宜人、晉封恭人的銜牌,你說這還有甚麼道理。」我笑道:「姘了個五品功牌的捕役,可以稱得宜人;做妓女的,難道就不許他有個四五品的嫖客麼。」繼之道:「若以嫖客而論,又何止四五品,他竟可用夫人的銜牌了。總而言之,上海地方久已沒了王法,好好的一個人,倘使沒有學問根底,只要到上海租界上混過兩三年,便可以成了一個化外野人的。你說他們亂用銜牌是僭越,試問他那『僭越』兩個字,是怎麼解?非但他解說不出來,就是你解說給他聽,說個三天三夜,他還不懂呢。」我道:「這個未免說得太過罷。」繼之道:「你說是說得太過,我還以為未曾說得到家呢。」我道:「難道今日那大出喪之舉,他既然是做著官的,難道還不解僭越麼?」繼之道:「正惟這一班明知故犯的忘八蛋做了出來,才使得那一班無知之徒跟著亂鬧啊。你以為我說他們不解『僭越』二字,是說的太過了,還有一件三歲孩子都懂的事情,他們會不懂的,我等一會告訴你。」我道:「又何必等一會呢。」繼之道:「我只知得一個大略,德泉他可以說得原原本本,你去問了他,好留著做筆記的材料。」我道:「既如此,回去罷。」於是給過茶錢,下樓回去。
到得號裡,德泉、子安都在那裡有事。我也寫了幾封信,去京裡及天津、張家灣、河西務等處。一會兒便是午飯。飯後大家都空閒了,繼之卻已出門去了,我便問德泉說那一件事。德泉道:「到底是那一件事?這樣茫無頭緒的,叫我從何說起!」我回想一想,也覺可笑,於是把方才和繼之的議論,告訴了他一遍。又道:「繼之說三歲孩子都懂的事情,居然有人不懂的,你只向這個著想。」德泉道:「這又從何想起!」我又道:「繼之說我聽了又可以做筆記材料的。」德泉正在低頭尋思,子安在旁道:「莫不是李雅琴的事?」德泉笑道:「只怕繼翁是說的他。去年我們談這件事時,就說過可惜你不在座,不然,又可以做得筆記材料的了。」我道:「既如此,不問是不是,你且說給我聽。」
德泉道:「這李雅琴本來是一個著名的大滑頭(滑頭,滬諺。小滑頭指輕薄少年而言,大滑頭則指專以機械陰險應人,而又能自泯其跡,使人無如之何者而言),然而出身又極其寒苦,出世就沒了老子。他母親把他寄在人家哺養,自己從寧波走到上海,投在外國人家做奶媽。等把小孩子奶大了,外國人還留著他帶那小孩子。他娘就和外國人說了個情,要把自己孩子帶出來,在自己身邊。外國人答應了,便托人從寧波把他帶了到上海。這是他出身之始。他既天天在外國人家裡,又和那小外國人在一起,就學上了幾句外國話。到了十二三歲上,便托人薦到一$
令弟呢。」
原來苟才也防到憲太太到了衙門時,貞烈之性復起,弄出事情來,所以後來把那一盞酒,重重的和了些那混帳東西在裡面。憲太太一口吸盡,慢慢的覺得心上有點與平日不同。勉強坐定了一回,雙眼一餳,說道:「酒也夠了,東西也吃飽了,用不著吃飯了。要我走,我就走罷!」說著,站起來,站不穩,重又坐下。姨媽忙道:「可是醉了?」憲太太道:「不,打轎子罷。」苟才便喝叫轎子打進來。苟太太還兀自跪在地下呢,憲太太早登輿去了,所有妝奩也紛紛跟著轎子擡去。
這一去,有分教:宦海風濤驚起落,侯門顯赫任鋪張。不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回 差池臭味郎舅成仇 巴結功深葭莩複合
苟才自從送了自己媳婦去做制臺姨太太之後,因為他臨行忽然有禍水出自美人之說,心中著實後悔,夫妻兩個,互相埋怨。從此便懷了鬼胎,恐怕媳婦認真做弄手腳,那時候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一會兒,又轉念媳婦不是這等人,斷不至於如此。只要媳婦不說穿了,大帥一定歡喜的,那就或差或缺,必不落空。如此一想,心中又快活起來。
次日,解芬臣又來說,那小跟班祁福要那三千頭了。苟才本待要反悔,又恐怕內中多一個作梗的,只得打了三千票子,遞給芬臣。說道:「費心轉交過去。並求轉致前路,內中有甚消息,大帥還對勁不,隨時給我個信。」芬臣道:「這還有甚不對勁的!今天本是轅期,忽然止了轅。九點鐘時候,祁福到卑職那裡要這個,卑職問他:『為甚麼事止的轅?』祁福說:『並沒有甚麼事,我也不知道為甚止轅的。』卑職又問:『大帥此刻做甚麼?』祁福說:『在那裡看新姨太太梳頭呢。』大人的明見,想來就是為這件事止的轅了,還有不得意的麼!」苟才聽了,又是憂喜交集。官場的事情,也真是有天沒日,只要賄賂通了,甚麼事都辦得到的。不出十天,苟才早奉委了籌防局、牙釐局兩個差使。苟才忙得又要謝委,又要拜客,又要到差,自以為從此一帆順風,扶搖直上的了。卻又恰好遇了蘇州撫臺要參江寧藩臺的故事,苟才在旁邊倒得了個署缺。這件事是個甚麼原因?先要把蘇州撫臺的來歷表白了,再好敘下文。
這蘇州撫臺姓葉,號叫伯芬,本是赫赫侯門的一位郡馬。起先捐了個京職,在京裡住過幾年,學了一身的京油子氣。他有一位大舅爺,是個京堂,到是一位嚴正君子,每日做事,必寫日記。那日記當中,提到他那位葉妹夫,便說他年輕而紈袴習氣太重。除應酬外,乃一無所長,又性根未定,喜怒無常云云。伯芬的為人,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在京裡住的厭煩了,大舅爺又不肯照應,他便忿$
任。無奈揚州近日出了一起鹽務訟案,連鹽運司都被他們控到兄弟案下。兄弟意思要委員前去查辦。無奈此時第一要機密,若是委員前去,恐怕他們得了信息,倒查不出個實情來,並且兄弟意中,也沒有第二個能辦事的人,所以奉托辛苦一趟。務請到任之後,暗暗查訪,務得實情,以憑照辦。所有那訟案的公事,回來叫他們點查清楚,送過來就是了。」巡道受了這個米湯,自然是覺得憲恩高厚,憲眷優隆了,奉了公事,便到署任去了。這裡苟才便安安穩穩署他的巡道。此時一班候補道見苟才的署缺變了個長局,便有許多人鑽謀他的籌防局、牙釐局了;制臺也覺得說不過去,便委了別人。苟才雖然不高興,然而自己現成抓了印把子,也就罷了。
誰知這個當刻兒,又出了調動。那位兩江制臺調了直隸總督,並且有「迅速來京陛見」字樣;兩湖總督調了兩江。電報一到,那南京城裡的官場,忙了個奔走汗流,頓時稟賀的轎馬,把「兩江保障」、「三省鈞衡」兩面轅門,都塞滿了。制臺忙著交卸進京,照例是藩臺護理總督,巡道署理藩臺。苟才這一樂,登時就同成了天仙一般!雖然是看幾天印把,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好處,面子上卻增了多少威風,因此十分得意。
誰料他所用的一個家人,名叫張福的,係湖北江夏人。他初署巡道時,正是氣燄初張的時候,那張福忽然偷了他一點甚麼東西,他便拿一張片子,叫人把張福送到首縣去叫辦,首縣便把張福打了兩百小板子,遞解回籍。張福是個在衙門公館當差慣了的人,自有他的路子,遞回江夏之後,他便央人薦到總督衙門文案委員趙老爺處做家人。他心中把苟才恨如徹骨,沒有事時,便把苟才送少奶奶給制臺的話,加點材料,對同事各人淋漓盡致的說起來,大家傳作新聞。久而久之,給趙老爺聽見了,便把張福叫上去問。張福見主人問到這一節,便盡情傾吐。趙老爺聽了,也當作新聞,茶餘酒後,未免向各同事談起。久而久之,連兩湖督憲都知道了,說南京道員當中有這麼一個人,還叫他署事,那吏治就可想了。加以他的大名叫得別緻,大家都叫別了,總是叫他「狗才」,所以一入耳之後,便不會忘記的。因此苟才的行為,久已在兩湖督憲洞鑒之中的了。
兩湖督憲奉了上諭,調補兩江之後,便料理交代,這邊的印務是奉旨交湖北巡撫兼署的。交代過後,便料理起程,坐了一號淺水兵輪,到了南京,頒出紅諭,定期接印。那時離原任總督交卸的日子,雖然不過十多天,然而苟才已經心滿意足了。卻是新制臺初到手時,各官到碼頭迎迓,新制臺見了苟才手版,心中已是一條刺;及至延見之時,不住的把雙眼向苟才釘住。苟才那裡知道$
不會撒謊,只得一一實說。可文聽到秀才、監生一說,不覺呆了一呆,低頭默默尋思,如果問起來,如何對答,須要預先打定主意。到底包攬詞訟的先生,主意想得快,一會兒的功夫,早想定了。並且也料到叫改文章的意思,便不再和少爺客氣,拿起筆來,『颼颼颼』的一陣改好了,加了眉批、總批,雙手遞與伯丹道:『放恣放恣!尊大人跟前,務求吹噓吹噓!』伯丹連連答應。坐了一會,便去了。
「到了明日是十五,一班佐雜太爺,站過香班,上過道臺衙門,又上本府衙門。太爺們見太尊,向來是班見,沒有坐位的。這一天,號房拿了一大疊手版上去。一會兒下來,把手版往桌上一丟,卻早抽出一個來道:『單請莫可文莫太爺。』眾佐雜太爺們聽了這句話,都把眼睛向莫可文臉上一望,覺得他臉上的氣色是異常光彩,運氣自然與眾不同,無怪他獨荷垂青了。莫可文也覺得洋洋得意,對眾同寅拱拱手,說聲『失陪』,便跟了手版進去。走到花廳,見了太尊,可文自然常禮請安。太尊居然回安拉炕,可文那裡敢坐,只在第二把交椅上坐下。太尊先開口道:『小兒久被化雨,費心得很。老夫子到這邊來,又不提起,一向失敬;還是昨天小兒說起,方才知道。』可文聽了這番話,又居然稱他老夫子,真是受寵若驚,不知怎樣才好,答應也答應不出來,末了只應得兩個『是』字。太尊又道:『聽小兒說,老夫子在庠?』可文道:『卑職僥倖補過廩,此次為貧而仕,是不得已之舉,所以沒有用廩名報捐。到了鄉試年分,還打算請假下場。』太尊點頭道:『足見志氣遠大!』說罷,舉茶送客。可文辭了出來。只見一班太爺們還在大堂底下,東站兩個,西站三個的,在那裡談天。見了可文,便都一哄上前圍住,問見了太尊說些甚麼,想來一定得意的。可文洋洋得意的說道:『無意可得。至於太尊傳見,不過談談家鄉舊事,並沒有甚麼意思。』內中一個便道:『閣下和太尊想來必有點淵源?』可文道:『沒有,沒有,不過同鄉罷了。』說著,便除下大帽子,自有他帶來那小家人接去,送上小帽換上;他又卸下了外褂,交給小家人。他的公館近在咫尺,也不換衣服,就這麼走回去了。
「從此之後,伯丹是奉了父命的,常常到可文公館裡去。每去,必在上房談天,那師母也絕不迴避,一會兒送茶,一會兒送點心,十分慇懃。久而久之,可文不在家,伯丹也這樣直出直進的了。
「可文又打聽得本府的一個帳房師爺,姓危號叫瑚齋的,是太尊心腹,言聽計從的,於是央伯丹介紹了見過幾面之後,又請瑚齋來家裡吃飯,也和請伯丹一般,出妻見子的,絕無迴避。那位太太近來越發出落得風騷$
書啟張某人,他屢次接到家信,說他令兄病重,一定要辭館回去省親。我因為一時找不出人來,沒放他走,不如就請了莫某人罷。好在他本是小兒的先生,一則小兒還好早晚請教他,二來也叫他在公事上歷練歷練。』瑚齋道:『這是太尊的格外栽培。如此一來,他雖是個壞人,也要感激的學好了。』說罷,辭了出來,揮個條子,叫人送給莫可文,通知他。可文一見了信,直把他喜得賽如登仙一般。」
正是:任爾端嚴衡品行,奈渠機智善欺蒙。不知莫可文當了鎮江府書啟之後,尚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九回 老叔祖娓娓講官箴 少大人殷殷求僕從
「莫可文自從做了王太尊書啟之後,辦事十分巴結;王伯丹的文章,也改得十分週到;對同事各人,也十分和氣。並備了一分鋪蓋,在衙門裡設一個牀鋪,每每公事忙時,就在衙門裡下榻。人家都說他過於巴結了,自己公館近在咫尺,何必如此;王太尊也是說他辦事可靠,那裡知道他是別有用心的呢。他書啟一席,就有了二十兩的薪水;王太尊喜他勤慎,又在道臺那邊,代他求了一個洋務局掛名差使,也有十多兩銀子一月;連他自己鬼鬼祟祟做手腳弄的,一個月也不在少處。後來太湖捕獲鹽梟案內,太尊代他開個名字,向太湖水師統領處說個人情,列入保舉案內,居然過了縣丞班。過得兩年,太尊調了蘇州首府,他也跟了進省。不幸太尊調任未久,就得病死了。那時候,他手邊已經積了幾文,想要捐過知縣班,到京辦引見,算來算去,還缺少一點。
「正在躊躇設法,他那位弟婦過班的太太,不知和那一個情人一同逃走了,把他幾年的積蓄,雖未盡行捲逃,卻已經十去六七了。他那位夫人,一向本來已是公諸同好,作為謀差門路的,一旦失了,就同失了靠山一般;何況又把他積年心血弄來的,卷了一大半去!只氣得他一個半死!自己是個在官人員,家裡出了這個醜事,又不便聲張,真是啞子吃黃蓮,自家心裡苦。久而久之,同寅中漸漸有人知道了,指前指後,引為笑話。他在蘇州蹲不住了,才求分了上海道差遣,跑到上海來。因為沒了美人局,只怕是一直癟到此刻的。這是莫可文的來歷。
「至於那卜子修呢,他的出身更奇了。他是寧波人,姓卜,卻不叫子修,叫做卜通。小時候在寧波府城裡一家雜貨店當學徒。有一天,他在店樓上洗東西,洗完了,拿一盆髒水,從樓窗上潑出去。不料鄞縣縣大老爺從門前經過,這盆水不偏不倚,恰恰潑在縣大老爺的轎子頂上。」金子安聽我說到這裡,忙道:「不對,不對,他在樓上看不見底下。容或有之,大凡官府出街,一定是鳴鑼開道的,難道他聾了,聽不見?」$
生平未曾用過戥子,只揀了一塊最大的遞給茂林道:「請你代我買點東西,請姥姥他們吃罷。」茂林收了道謝。我把銀子包好,依然塞在馬包裡。舅太太又遞給我一個小包裹,說是小孩子衣服,我接了過來,也塞在馬包裡,車夫提著出去。我抱了魁哥兒,弓兵抱了祥哥兒,辭別眾人,一同上車。兩個小孩子哭個不了,他的姥姥在那裡倚門痛哭,我也禁不住落淚。那舅太太更是「兒啊肉啊」的哭喊,便連趕車的眼圈兒也紅了。那哭聲震天的光景,猶如送喪一般。外面看的人擠滿了,把一條大路緊緊的塞住,車子不能前進。趕車的拉著牲口慢慢的走,一面嘴裡喊著:「讓,讓,讓!讓啊,讓啊!」才慢慢的走得動。路旁看的人,也居然有落淚的。走過半里多路,方才漸漸人少了。我在車上盤問祥哥兒,才知道那老姥姥是他姥姥的娘,今年一百零四歲,只會吃,不會動的了。在車上談談說說,不覺日已沉西。今天這兩匹牲口煞是作怪,只管走不動,看看天色黑下來了,問問程途,說還有二十多里呢。忽然前面樹林子裡,一聲嘯響,趕車的失聲道:「罷了!」弓兵連忙抱過魁哥兒,跳下車去道:「少爺下來罷,好漢來了。」我雖未曾走過北路,然而「響馬」兩個字是知道的,但不知對付他的法子。看見弓兵下了車,我也只得抱了祥哥兒下來。趕車的仍舊趕著牲口向前走。走不到一箭之地,那邊便來了五六個彪形漢子,手執著明晃晃的對子大刀;奔到車前,把刀向車子裡一攪,伸手把馬包一提,提了出來便要走。此時那弓兵和趕車的都站在路旁,行所無事,任其所為。我見他要走了,因向前說道:「好漢,且慢著。東西你只管拿去。內中有一個小包裹,是這兩個小孩子的衣服,你拿去也沒用,請你把他留了,免得兩個孩子受冷,便是好漢們的陰德了。」那強盜果然就地打開了馬包,把那小包裹提了出來,又打開看了一看,才提起馬包,大踏步向樹林子裡去了。我們仍舊上車前行。那弓兵和那趕車的說起:「這一伙人是從赤屯跟了來的,大約是瞥見那包銀子之故。」趕車的道:「我和你懂得規矩的。我很怕這位老客,他是南邊來的,不懂事,鬧出亂子來。」我道:「鬧甚麼亂子呢?」弓兵道:「這一路的好漢,只要東西,不傷人。若是和他爭論搶奪,他便是一刀一個!」我道:「那麼我問他討還小孩子衣服,他又不怎樣呢?」趕車的道:「是啊,從來沒聽見過遇了好漢,可以討得情的。」一路說著,加上幾鞭,直到定更時分,方才趕回汶水橋。
正是:只為窮途憐幼稚,致教強盜發慈悲。未知到了汶水橋之後,又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一○八回 負屈含冤賢令尹結果 風流雲$
取之不過十日。其人眠覺惶怖非常。至明求覓相師占夢。師作
卦兆云。有剎鬼必欲相害不過十日。其人惶怖倍常。詣佛求請。佛時報云。若欲攘此。
從今已去專意念佛。持戒燒香。然燈懸繒旛蓋。信向三寶。可免此死。即依此法專心信
向。剎鬼到門。見修功德遂不能害。鬼即走去。其人緣斯功德。壽滿百年。死得生天。
復有一長者。名曰執持。退戒還佛。現被惡鬼打之。第四問曰。此念佛三昧但能對治諸
障唯招世報。亦能遠感出世無上菩提以不。答曰得。何者。如華嚴經十地品云。始從初
地乃至十地。於一一地中。皆說入地加行道。地滿功德利。已不住道訖。即皆結云。是
諸菩薩雖修餘行。皆不離念佛念法念僧。上妙樂具供養三寶。以斯文證得知。諸菩薩等
乃至上地。常學念佛念法念僧。方能成就無量行願滿功德海。何況二乘凡夫求生淨土。
不學念佛也。何以故。此念佛三昧即具一切四攝六度。通行通伴故。第五問曰。初地已
上菩薩與佛同證真如之理。名生佛家。自能作佛濟運眾生。何須更學念佛三昧願見佛也
。答曰。論其真如。廣大無邊。與虛空等。其量難知。譬如一大闇室若然一燈二燈。其
明雖遍。猶為闇也。漸至多燈雖名大明。豈及日光。菩薩所證智雖地地相望自有階降。
豈得比佛如日明也。
第五大門中有四番料簡。第一汎明修道延促。欲令速獲不退。第二此彼禪觀比挍勸往。
第三此彼淨穢二境亦名漏無漏比挍。第四引聖教證成。勸後代生信求往。
第一汎明修道延促者。就中有二。一明修道延促。二問答解釋。一明延促者。但一切眾
生莫不厭苦求樂畏縛求解。皆欲早證無上菩提者。先須發菩提心為首。此心難識難起。
縱令發得此心。依經終須修十種行謂信進念戒定慧捨護法發願迴向進詣菩提。然修道之
身相續不絕。逕一萬劫始證不退位。當今凡夫現名信想輕毛。亦曰假名。亦名不定聚。
亦名外凡夫。未出火宅。何以得知。據菩薩瓔珞經。具辨入道行位法爾。故名難行道。
又但以。一劫之中受身生死尚不可數知。況一萬劫中徒受痛燒。若能明信佛經願生淨土
。隨壽長短一形即至位階不退。與此修道一萬劫齊功。諸佛子等何不思量不捨難求易也
。如俱舍論中。亦明難行易行二種之道。難行者。如論說云。於三大阿僧祇劫。一一劫
中皆具福智資糧六波羅蜜一切諸行。一一行業皆有百萬難行之道。始充一位。是難行道
也。易行道者。即彼論云若由別有方便有解脫者。名易行道也。今既勸歸極樂。一切行
業悉迴向彼但能專至。壽盡必生。得生彼國。即究竟清涼。豈可不名易行之道。須知此
意也。二問曰。既言願往生淨土。隨此$
去。
威尼斯不單是明媚,在聖馬克方場走走就知道。這個方場南面臨着一道運河;場
中偏東南便是那可以望遠的鐘樓。威尼斯最熱鬧的地方是這兒,最華妙莊嚴的地
方也是這兒。除了西邊,圍着的都是三百年以上的建築,東邊居中是聖馬克堂,
卻有了八九百年——鐘樓便在它的右首。再向右是“新衙門”;教堂左首是“老
衙門”。這兩溜兒樓房的下一層,現在滿開了鋪子。鋪子前面是長廊,一天到晚
是來來去去的人。緊接着教堂,直伸向運河去的是公爺府;這個一半屬於小方場
,另一半便屬於運河了。
聖馬克堂是方場的主人,建築在十一世紀,原是卑贊廷式,以直線爲主。十四世
紀加上戈昔式的裝飾,如尖拱門等;十七世紀又參入文藝復興期的裝飾,如欄幹
等。所以莊嚴華妙,兼而有之;這正是威尼斯人的漂亮勁兒。教堂裏屋頂與牆壁
上滿是碎玻璃嵌成的畫,大概是真金色的地,藍色和紅色的聖靈像。這些像做得
非常肅穆。教堂的地是用大理石鋪的,顔色花樣種種不同。在那種空闊陰暗的氛
圍中,你覺得偉麗,也覺得森嚴。
教堂左右那兩溜兒樓房,式樣各別,並不對稱;鐘樓高三百二十二英尺,也偏在
一邊兒。但這兩溜房子都是三層,都有許多拱門,恰與教堂的門面與圓頂相稱;
又都是白石造成,越襯出教堂的金碧輝煌來。教堂右邊是向運河去的路,是一個
小方場,本來顯得空闊些,鐘樓恰好填了這個空子。好像我們戲裏大將出場,後
面一杆旗子總是偏着取勢;這方場中的建築,節奏其實是和諧不過的。十八世紀
義大利卡那來陀一派畫家專畫威尼斯的建築,取材於這方場的很多。德國德萊司
敦畫院中有幾張,真好。公爺府裏有好些名人的壁畫和屋頂畫,丁陶來陀的大畫
《樂園》最著名;但更重要的是它建築的價值。運河上有了這所房子,增加了不
少顔色。這全然是戈昔式;動工在九世紀初,以後屢次遭火,屢次重修,現在的
據說還是原來的式樣。最好看的是它的西南兩面;西面斜對着聖馬克方場,南面
正在運河上。在運河裏看,真像在畫中。它也是三層:下兩層是尖拱門,一眼看
去,無數的柱子。最下層的拱門簡單疏闊,是載重的樣子;上一層便繁密得多,
爲裝飾之用;最上層卻更簡單,一根柱子沒有,除了疏疏落落的窗和門之外,都
是整塊的牆面。牆面上用白的與玫瑰紅的大理石砌成素樸的方紋,在日光裏鮮明
得像少女一般。威尼斯人真不愧着色的能手。這所房子從運河中看,好像在水裏
。下兩層是玲瓏的架子,上一層才是屋子;這是很巧的結構,加上那豔而雅的顔
色,令人有惝恍迷離之感。府後有太息橋;從前$
巴司提亞堂裏保存着一塊石頭,上有
大腳印兩個;他們說是耶蘇基督的,現在供養在神龕裏。另一個教堂也供着這麽
一塊石頭,據說是仿本。
縲絏堂建於第五世紀,專爲供養拴過聖彼得的一條鐵鏈子。現在這條鏈子還好好
的在一個精美的龕子裏。堂中周理烏司第二紀念碑上有密凱安傑羅雕的幾座像;
摩西像尤爲著名。那種原始的堅定的精神和勇猛的力量從眉目上、鬍鬚上、胳膊
上、手上、腿上,處處透露出來,教你覺得見着了一個偉大的人。
又有個阿拉古裏堂,中有聖嬰像。這個聖嬰自然便是耶蘇基督;是十五世紀耶路
撤冷一個教徒用橄欖木雕的。他帶它到羅馬,供養在這個堂裏。四方來許願的很
多,據說非常靈驗;它身上密層層地挂着許多金銀飾器,都是人家還願的。還有
好些信寫給它,表示敬慕的意思。
羅馬城西南角上,挨着古城牆,是英國墳場或叫做新教墳場。這裏邊葬的大都是
藝術家與詩人,所以來參謁來憑吊的意大利人和別國的人終日不絕。就中最有名
的自然是十九世紀英國浪漫詩人雪萊與濟茲的墓。雪萊的心葬在英國,他的遺灰
在這兒。墓在古城牆下斜坡上,蓋有一塊長方的白石;第一行刻着”心中心”,
下面兩行是生卒年月,再下三行是莎士比亞“風暴”中的仙歌:彼無毫毛損,海
濤變化之,從此更神奇。好在恰恰關合雪萊的死和他的爲人。濟茲墓相去不遠,
有墓碑,上面刻着道:這座墳裏是英國一位少年詩人的遺體;他臨死時候,想着
他仇人們的惡勢力,痛心極了,叫將下面這一句話刻在他的墓碑上:“這兒躺着
一個人,他的名字是用水寫的。”末一行是速朽的意思;但他的名字正所謂“不
廢江河萬古流”,又豈是當時人所料得到的。後來有人別作新解,根據這一行話
做了一首詩,連濟茲的小像一塊兒刻銅嵌在他墓旁牆上。這首詩的原文是很有風
趣的:濟茲名字好,說是水寫成;一點一滴水,後人的淚痕─—英雄枯萬骨,難
如此感人。安睡罷, 陳詞雖挂漏,高風自崢嶸。這座墳場是羅馬富有詩意的一角
;有些愛羅馬的人雖不死在義大利也會遺囑葬在這座“永遠的城”的永遠的一角裏。
瑞士有“歐洲的公園”之稱。起初以爲有些好風景而已;到了那裏,才知無處不
是好風景,而且除了好風景似乎就沒有什麽別的。這大半由於天然,小半也是人
工。瑞士人似乎是靠遊客活的,只看很小的地方也有若干若干的旅館就知道。他
們擠命地築鐵道通輪船,讓愛逛山的愛遊湖的都有落兒;而且車船兩便,票在手
裏,愛怎麽走怎麽走。瑞士是山國,鐵道依山而築,隧道極少;所以老是高高低
低,有時相差得很遠的$
南 鄭 。 《穆 天
子 傳 》 注
案 : 《 左 傳 ‧ 昭 公 十 二 年 》 : 「昔 穆 王 欲 肆 其 心 ,
周 行 天 下 , 將 皆 必 有 車 轍 馬 跡 焉 。 祭公 謀 父 作 《 祈 招 》
之 詩 , 以 止 王 心 , 王 是 以 獲 沒 於 祗 宮也 。 」 正 義 : 「 馬
融 曰 : 『 祗 宮 , 圻 內 游 觀 之 宮 也 。 』」
〔 一 二 〕 ( 《 紀 年 》 ) : 自 周 受 命 至 穆 王 百 年 , 非 穆王
壽 百 歲 也 。《
晉 書 ‧ 束 皙 傳 》
案 : 《 尚 書 ‧ 呂 刑 》 : 「 惟 呂 命, 王 享 國 百 年 , 耄
荒 。 」 《 偽 孔 傳 》 : 「 言 呂 侯 見 命 為卿 時 , 穆 王 以 享 國
百 年 耄 亂 荒 忽 。 」 《 論 衡 ‧ 氣 壽 》 :「 周 穆 王 享 國 百 年 。 」
束 皙 隱 括 《 紀 年 》 之 語 , 以 駁 傳統 所 謂 穆 王 壽 百 歲 之 說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卷 二一 云 : 「 傳 云 自 武 王 至 穆
王 享 國 百 年 , 謂 武 王 在 位 十 七年 , 成 王 三 十 七 年 , 康 王
二 十 六 年 , 昭 王 十 九 年 , 至 穆王 元 年 , 共 享 國 百 年 也 。 」
《 存 真 》 同 。 此 據 今 本 《 紀年 》 為 說 , 除 昭 王 十 九 年 外 ,
其 餘 年 數 未 見 徵 引 , 是 否可 信 , 今 不 敢 必 。
〔 一 三 〕 《 紀 年 》 曰 : 穆 王 所 居 鄭 宮 、 春 宮 。 《太 平 御
覽 》 卷 一 七 三 居 處 部
鄭 宮 、 春 宮 。 見 《 紀 年 》 , 穆 王 所 居 室 。 《初 學 紀 》
卷 二 四 居 處 部
〔 一 四 〕 《 紀 年 》 曰 : 北 唐 之 君 來 見 , 以 一 驪 馬 是 生綠
耳 。 《 穆 天 子 傳 》 注
郭 璞 曰 : 《 紀 年 》 云 : 北 唐 之 君 來 見 , 以 一 驪 馬是
生 綠 耳 。 《 史 記 ‧ 秦 本 紀 》 集 解
《 紀 年 》 曰 : 北 唐 之 君 來 見 , 驪 馬 是 生 綠 耳 。 《爾
雅 ‧ 釋 畜 》 正 義
案 : $
紀 年 》 云 云 , 且 云 :
《 十 道 志 》 已 錄 , 今 不 欲 去 之 。究 竟 事 涉 荒 誕 , 不 見 經
傳 , 非 聖 者 無 法 , 不 如 去 之 。 』是 萬 氏 所 見 《 寰 宇 記 》
原 本 有 引 《 紀 年 》 二 則 , 而 為 萬氏 所 刪 去 , 刻 本 遂 不 見
此 文 。 乾 隆 癸 丑 樂 氏 刻 本 亦 脫 去之 。 此 二 則 文 雖 不 見 ,
然 以 萬 校 語 詞 觀 之 , 可 確 信 其 與《 五 帝 本 紀 》 正 義 所 引
相 同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中 之 《 辨 〈 太 平 御 覽 〉 、
〈 寰 宇 記 〉 之 誤 》 條 , 所 引《 寰 宇 記 》 文 , 即 萬 氏 所 見
之 原 本 。 案 《 寰 宇 記 》 所 云「 堯 城 在 城 北 五 里 」 、 「 偃
朱 城 在 縣 西 北 十 五 里 」 , 與正 義 所 引 《 括 地 志 》 之 文 同 ,
《 括 地 志 》 於 此 文 後 即 兩引 《 竹 書 》 云 云 。 原 本 所 云
「 《 十 道 志 》 已 錄 」 , 疑 《十 道 志 》 亦 錄 自 《 括 地 志 》 ,
並 改 《 竹 書 》 為 《 竹 書 紀年 》 。 以 未 見 原 本 , 不 入 輯 。
〔 六 〕 《 括 地 志 》 云 : … … 《 竹 書 》 云 : 舜 囚 堯 , 復偃
塞 丹 朱 , 使 不 與 父 相 見 也 。 《 史 記 ‧ 五 帝 本 紀 》 正 義
案 : 《 存 真 》 未 收 , 僅 于 案 語 中引 之 , 以 為 《 瑣 語 》
文 。 《 輯 校 》 不 錄 , 《 訂 補 》 補 輯。 參 前 條 。
〔 七 〕 《 括 地 志 》 云 : … … 《 汲 冢 紀 年 》 云 : 后 稷 放帝
子 丹 朱 于 丹 水 。 《 史 記 ‧ 高 祖 本 紀 》正 義
《 竹 書 》 亦 曰 : 后 稷 放 帝 朱 于 丹 水 。 《山 海 經 ‧ 海
內 南 經 》 注
《 汲 冢 紀 年 》 云 : 后 稷 放 帝 子 丹 朱 。 《史 記 ‧ 五 帝
本 紀 》 正 義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卷 一 0 注 見 本 書
〔 八 〕 命 咎 陶$
公 二 年 春 , 周 惠 王 居 于 鄭 。鄭
人 入 王 府 , 多 取 玉 , 玉 化 為 蜮 射 人 。 《開 元 占 經 》 卷 一
《 書 紀 年 》 曰 : 晉 獻 公 二 年 春 , 周 惠 王 居 于 鄭 。鄭
人 入 王 府 多 取 玉 焉 , 玉 化 為 蜮 射 人 。 《太 平 御 覽 》 卷 九
五 0 蟲 豸 部
《 紀 年 》 云 : 晉 獻 公 二 年 春 , 周 惠 王 居 于 鄭 。 鄭人
入 王 府 取 玉 焉 , 玉 化 為 蜮 以 射 人 也 。 《太 平 廣 記 》 卷 四
七 三 昆 蟲 部 引 《 感 應 經 》 所 引
案 : 《 輯 校 》 、 《 訂 補 》 所 據 為鮑 刻 《 御 覽 》 , 脫
「 春 」 字 , 影 宋 本 有 。 《 廣 記 》 所 引, 原 注 「 出 《 感 應
經 》 」 。 《 宋 史 ‧ 藝 文 志 》 著 錄 有 李淳 風 《 感 應 經 》 三
卷 , 當 即 其 書 。 書 今 佚 , 《 廣 記 》 尚略 有 徵 引 , 皆 鈔 錄
古 籍 , 《 紀 年 》 此 條 即 所 錄 古 籍 之 一。
干 寶 《 搜 神 記 》 卷 六 云 : 「 晉 獻公 二 年 , 周 惠 王 居
於 鄭 。 鄭 人 入 王 府 多 〔 脫 〕 , 化 為 蜮射 人 。 」 原 注 「 脫 」
字 , 示 有 脫 文 , 據 《 御 覽 》 當 為 「取 玉 焉 玉 」 四 字 。 干
寶 曾 據 《 紀 年 》 體 例 以 修 《 晉 紀 》, 見 《 史 通 ‧ 申 左 》 ,
本 條 當 即 鈔 自 《 紀 年 》 。
〔 二 0 〕 ( 《 紀 年 》 ) : 衛 懿 公 及 赤 翟 戰 于 洞 澤 。 《 春
秋 經 傳 集 解 後 序 》
案 : 《 左 傳 ‧ 閔 公 二 年 》 : 「 冬十 二 月 , 狄 人 伐 衛 。
衛 懿 公 好 鶴 , 鶴 有 乘 軒 者 。 將 戰 ,國 人 受 甲 者 皆 曰 : 『 使
鶴 , 鶴 實 有 祿 位 , 余 焉 能 戰 ! 』公 與 石 祁 子 玦 , 與 寧 莊
子 矢 , 使 守 , 曰 : 『 以 此 贊 國 ,擇 利 而 為 之 。 』 與 夫 人
繡 衣 , 曰 : 『 聽 於 二 子 。 』 渠 孔御 戎 , 子 $
十 六 年 》 : 「春 王 正 月 戊 申 朔 ,
隕 石 於 宋 五 。 」 與 《 紀 年 》 同 。 《 存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 惠 公 六 年 。
〔 二 七 〕 ( 《 紀 年 》 ) : 惠 公 見 獲 。 《史 通 ‧ 惑 經 》
案 : 據 《 史 通 ‧ 惑 經 》 , 此 條 亦見 《 瑣 語 ‧ 晉 春 秋 》 。
《 春 秋 ‧ 僖 公 十 五 年 》 : 「 十 有一 月 壬 戌 , 晉 侯 及 秦 伯
戰 於 韓 , 獲 晉 侯 。 」 即 此 事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 惠 公 六 年 。
〔 二 八 〕 《 汲 郡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惠 公 十 五 年 , 秦 穆公
率 師 送 公 子 重 耳 , 涉 自 河 曲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 朱 謀 本 皆 作「 十 五 年 」 。 趙 一
清 校 本 引 沈 氏 說 : 「 晉 惠 公 以 十 四 年卒 , 無 十 五 年 , … …
《 涑 水 篇 》 誤 同 。 」 戴 震 校 本 仍 作「 十 五 年 」 , 《 涑 水
注 》 所 引 ( 見 下 條 ) 則 改 作 「 十 四年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五 云 : 「 『 十 五 年 』, 諸 本 從 《 左 傳 》 、
《 史 記 》 文 作 『 十 四 年 』 , 甚 誤 。案 《 春 秋 》 經 文 , 里
克 弒 其 君 卓 , 在 魯 僖 公 十 年 正 月 ,以 夏 正 言 之 , 則 九 年
之 十 一 月 也 。 國 君 踰 年 改 元 , 而 晉用 夏 正 , 則 魯 僖 公 之
十 年 三 月 , 即 晉 惠 公 之 元 年 正 月 矣。 至 僖 公 二 十 四 年
冬 , 經 始 書 曰 『 晉 侯 夷 吾 卒 』 。 通 計之 , 是 惠 公 在 位 實
十 五 年 。 《 外 傳 ‧ 晉 語 》 亦 云 『 十 五年 十 月 惠 公 卒 』 ,
而 《 水 經 》《
河 水 》 、 《 涑 水 》 二 注 引 《 紀 年 》亦 皆 有 晉 惠 公 十 五 年
之 文 。 唯 《 左 氏 內 傳 》 誤 以 惠 公 之卒 繫 於 僖 公 二 十 三 年 ,
又 誤 以 秦 納 重 耳 事 繫 於 僖$
《 竹 書 紀 年 》 曰 : ( 晉 ) 幽 公 九 年 , 丹 水 出相
反 擊 。 《 水 經 ‧ 沁 水 注 》
〔 六 四 〕 《 竹 書 紀 年 》 : 幽 公 十 三 年 , 魯 季 孫 會 晉 幽公
於 楚 丘 , 取 葭 密 , 遂 城 之 。 《 水 經 ‧ 濟 水 注 》
《 竹 書 紀 年 》 : 幽 公 十 三 年 , 魯 季 孫 會 晉 侯 于 楚,
取 葭 密 , 遂 城 之 。 《 太 平 寰 宇 記 》 卷一 三 曹 州 乘 氏 縣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 水 經 注 》 「 幽公 十 三 年 」 朱 謀
本 作 「 幽 王 」 , 箋 云 : 「 舊 本 作 『 幽公 』 。 」 全 祖 望 、
趙 一 清 、 戴 震 校 本 改 作 「 元 公 三 年 」。 戴 校 本 云 : 「 案
近 刻 訛 作 幽 王 十 三 年 。 」 《 存 真 》 、《 輯 校 》 列 於 晉 幽
公 三 年 , 「 幽 公 」 從 舊 本 , 「 三 年 」從 戴 校 。 現 據 大 典
本 《 水 經 注 》 及 《 太 平 寰 宇 記 》 列 於幽 公 十 三 年 。
〔 六 五 〕 《 紀 年 》 云 : 夫 人 秦 嬴 賊 公 於 高 寢 之 上 。 《史
記 ‧ 晉 世 家 》 索 隱
案 : 《 太 平 御 覽 》 卷 八 七 六 引 《史 記 》 : 「 幽 公 十
二 年 , 無 雲 而 雷 , 至 十 八 年 , 晉 夫 人秦 嬴 賊 君 于 高 寢 。 」
《 存 真 》 云 : 「 今 《 史 記 》 無 之, 當 是 《 紀 年 》 文
也 。 」 林 春 溥 《 竹 書 紀 年 補 證 》 卷 四亦 以 為 引 《 紀 年 》
而 誤 。 此 《 史 記 》 非 《 紀 年 》 , 詳 本書 附 錄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 幽 公 十 八 年 , 繫 年據 此 , 則 是 。
〔 六 六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烈 公 元 年 , 趙 獻 子 城 泫氏 。
《 水 經 ‧ 沁 水 注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烈 公 元 年 , 趙 獻 子 城 泫 氏 。 《 太
平 寰 宇 記 》 卷 四 四 澤 州 高 平 縣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
竹 書 紀 年 》 云 : 梁 惠 王 發 逢 忌 之 藪 以 賜 民 。 《輿
地 廣 記 》 卷 五 東 京 開 封 縣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國 名紀 》 甲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存 真 》 列 於 梁 惠 成 王 六 年 徙都 大 梁 之 後 , 作 「 王
發 蓬 忌 之 藪 以 賜 民 」 。《
輯 校 》 附 於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作「 梁 惠 王 廢 逢 忌 之 藪
以 賜 民 」 。 今 本 《 紀 年 》 繫 於 周 顯王 四 年 「 徙 邦 于 大 梁 」
條 後 , 《 存 真 》 據 此 。 雷 學 淇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六 亦
列 於 徙 都 大 梁 之 後 , 唯 雷 氏 以 徙都 在 九 年 , 以 此 與 遷 都
有 關 , 因 列 入 該 年 。 現 姑 列 於 「徙 邦 于 大 梁 」 條 後 。
《 漢 書 ‧ 地 理 志 》 : 「 ( 河 南 郡) 開 封 , 逢 池 在 東
北 , 或 曰 宋 之 逢 澤 也 。 」 注 : 「 臣 瓚曰 : 《 汲 郡 古 文 》 :
梁 惠 王 發 逢 忌 之 藪 以 賜 民 , 今 浚 儀有 蓬 陂 忌 澤 是 也 。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卷 三 六 云:「
逢 忌 之 藪 一 名 逢 澤 , 此 乃 圃 田 之 餘波 , 被 于 梁 城 東 北
者 , 非 宋 之 逢 澤 矣 。 《 秦 本 紀 》 集 解引 徐 廣 《 音 義 》 云 :
『 開 封 東 北 有 逢 澤 。 』 正 義 引 《 括地 志 》 云 : 『 逢 澤 一
名 逢 池 , 在 汴 州 浚 儀 縣 東 南 十 四 里。 』 」 本 條 或 引 作
「 發 」 , 或 引 作 「 廢 」 , 聲 同 相 通 。
〔 三 四 〕 王 劭 案 《 紀 年 》 云 : 齊 桓 公 十 一 年 弒 其 君 母。
《 史 記 ‧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索 隱
案 : 《 存 真 》 列 於 七 年 , 《 輯 校》 列 於 八 年 , 應 在
惠 成 王 六 年 。
〔 三 五 〕 《 紀 年 》 云 : … … 十 二 年 , 寺 區 弟 思 弒 其 君莽
安 , 次 無 顓 立 。 《 史 記 ‧ 越 世 家 》 索隱
$
此 。 」 洪頤 烜 《 校 正 竹 書 紀 年 》 卷 下
亦 據 鮑 彪 所 引 , 附 於 周 顯 王三 十 一 年 下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六 則 繫 於 梁 惠成 王 十 二 年 。 眾 說 紛 紜 , 莫
衷 一 是 。 現 姑 從《
存 真 》 列 此 。
《 史 記 》 諸 本 皆 作 「 魏 救 山 」 ,無 作 「 中 山 」 者 ,
且 中 山 在 河 北 , 而 宿 胥 在 河 南 , 相 去遼 遠 , 無 由 塞 集 胥
之 口 以 救 中 山 。 鮑 彪 所 據 亦 為 徐 廣 注, 非 有 他 本 , 「 中 」
字 當 係 臆 補 。 吳 師 道 知 此 非 是 , 其引 徐 廣 注 又 改 「 救 」
為 「 敖 」 , 刪 「 魏 」 字 , 作 「 敖 山塞 集 胥 口 」 , 亦 不 詞 。
陳 逢 衡 《 竹 書 紀 年 集 證 》 卷 五 0云 : 「 今 當 從 作 敖 山 為
是 , 第 上 文 必 有 一 二 闕 字 , 今 不可 考 。 」 亦 非 是 。 此 條
當 有 訛 脫 。
〔 一 二 九 〕 《 竹 書 紀 年 》 : 魏 襄 王 十 九 年 , 薛 侯 來 ,會
王 于 釜 丘 。《
水 經 ‧ 濟 水 注 》
〔 一 三 0 〕 徐 廣 曰 : … … 《 紀 年 》 於 此 亦 說 楚 入 雍 氏,
楚 人 敗 。 《 史 記 ‧ 韓 世 家 》 集 解
案 : 《 史 記 ‧ 韓 世 家 》 : 「 於 是楚 解 雍 氏 圍 。 」 集
解 : 「 徐 廣 曰 : … … 《 周 本 紀 》 赧 王八 年 之 後 云 : 楚 圍
雍 氏 。 此 當 在 韓 襄 王 十 二 年 、 魏 哀 王十 九 年 。 《 紀 年 》
於 此 亦 說 楚 入 雍 氏 , 楚 人 敗 。 」 又 《甘 茂 列 傳 》 : 「 楚
懷 王 怨 前 秦 敗 楚 於 丹 陽 , 而 韓 不 救 ,乃 以 兵 圍 韓 雍 氏 。
韓 使 公 仲 侈 告 急 於 秦 , 秦 昭 王 新 立 ,太 后 楚 人 , 不 肯
救 。 」 索 隱 :「
按 秦 惠 王 二 十 六 年 , 楚 圍 雍 氏 , 至昭 王 七 年 , 又 圍 雍 氏 ,
韓 求 救 於 秦 , 是 再 圍 也 。 劉 氏 云: 此 是 前 圍 雍 氏$
張牙舞爪,擺尾搖頭,好不怕人。凌氏見了又氣又惱,叫人請了翰昭來商量。翰昭道:「我們何不在後牆上,畫一隻貔貅擋著他呢?」
凌氏道:「除此之外,也無他法,只得就這樣罷了!」遂叫人在後牆上畫了一隻貔貅。
看官!須知這算命、風水、白虎、貔貅等事,都是荒誕無稽的,何必要敘上來?只因當時的民智不過如此,都以為這個神乎其神的。他們要這樣做出來,我也只可照樣敘過去。不是我自命寫改良小說的,也跟著古人去迷信這無稽之言,不要誤會了我的意思呀。
閒話少提,卻說宗孔自畫了白虎之後,便日夕前來探聽消息,以為梁家從此要坐立不安的了。那天看見一個泥水匠,在梁家出來,宗孔便走過去問道:「請問梁家修理甚麼房子呢?」那泥水匠道:「不是修理房子,只因前面不知甚麼人畫了一隻白虎,恰好對著梁宅明堂,他叫我去後牆上面畫了一隻貔貅,要克制那隻白虎呢。」宗孔道:「畫好了麼?」那泥水匠道:「剛好今日完工。」宗孔聽了,不禁愕然。忽又問道:「貔貅可以克制白虎麼?不知又有甚麼東西,可以克制貔貅?」泥水匠道:「那可不知道了。」
宗孔沒好氣,走回家來,思前想後,總不得一個善法,弄了那石室過來,巴結貴興。越想越氣,不覺的「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跑到外面,招了十多個無賴,逕奔梁宅後面,不問情由,對著後牆,一陣亂搗,登時那牆豁剌一聲,坍了下來。凌氏聽見,忙到後面觀看,見宗孔率領一眾無賴,正在拆得興頭。因大喊道:「我同凌家有什麼過不去?屢次三番來騷擾我!前番海順糟蹋山墳,我也不理論了,今番索性鬧上門來了!」
宗孔不由分說,拿起一塊斷磚,劈面打來,凌氏急急閃避,未曾打中,卻把一口金魚缸打破了。宗孔見打破金魚缸,觸動了心機。登時叫眾無賴,把拆下來的磚頭搬到旁邊一口魚池裡,填塞起來,嘴裡大嚷道:「近來譚村一帶,小兒多出麻疹,風水先生說,你這堵牆有礙小口。我今拆了,為眾人除害,縱使告到官司,怕我輸了你!」凌氏還要拼命向前阻止,當有長媳劉氏、孫媳陳氏,及孫女桂嬋,一同前來勸止,扶入內室。宗孔蹂躪了多時,又搶劫了多少花卉樹木,方才一哄而散。
凌氏聽得外面人聲已靜,悄悄到後頭來一望。只見拆得七零八落,魚池填塞了一半,花盆花架也鬧得東歪西倒,不覺放聲大哭。劉氏沒了主意,只得叫祈富趕到省城,請天來兄弟回來商議。天來兄弟聞信大驚,連忙喚了快艇,趕回家中。
凌氏一見,便大哭道:「你們兄弟在外,得罪了凌家甚麼人,鬧到這個樣子!你兄弟幹下來的,你兄弟還去料理。我上七十歲的人$
強徒如鳥獸散,不提。
過得幾天,區爵興帶了一人,來訪貴興道:「賢姪前說過要結交天下英雄,我特引這位熊兄來見。」貴興大喜,便問姓名。
那人道:「在下姓熊,沒有名字,排行第七,因此人都叫我熊阿七。」貴興連忙叫置酒相待,熊阿七又講些使刀弄棒的法門,貴興只樂得手舞足蹈。爵興道:「這都不是阿七哥的本行,他擅長的是飛簷走壁,夤夜之間,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貴興益加喜悅。阿七道:「在下何足道!敝友李阿添,真有萬夫不當之勇,大爺禮賢下士,早晚當帶來相見。」貴興大喜道:「不知幾時可以同來?」阿七道:「就在近處,如果大爺不棄,明天準定同來。」貴興道:「如此最好,千萬不可失信!」酒飯已罷,阿七要吃鴉片煙,貴興叫人買了一兩來,阿七呼呼的吃個乾淨,方才別去。
到了明日,果然引了李阿添來。另外還有兩人,一個名叫甘阿定,一個名叫尤阿美,一般的都是身材矯健,面目猙獰。貴興一一接見,置酒相待。飲酒中間,忽然宗孔走到,與眾人一一相見,坐下便吃。直等到酒闌人散,宗孔問貴興道:「方才那幾個人,是哪裡來的?」貴興道:「是區表叔薦來的,就打算叫他們去幹那個勾當。」宗孔道:「這都是初交之人,不可就付之重托。我有兩個心腹朋友,相好多年,近來許久不見了,前兩天打聽得他兩人在陳村,我便趕了去,請了他來,所以幾天沒有到這裡。這兩個一個姓簡,名當;一個姓葉,名盛,都是江湖上好漢,殺人不眨眼的。此刻請在我家裡,姪老爹要見時,就請來相見。」貴興道:「既如此,何不早說?請來同眾人敘敘,多幾個人,到底好商量些。」宗孔道:「姪老爹!你聰明一世,為甚要懵懂一時?這是一件機密大事,只要一兩個人知道,方才妥當。若是知道的人多了,萬一風聲傳了出去,豈不誤事!」貴興恍然大悟道:「既這等說,叔父且去請那兩位來。」宗孔道:「請來便怎麼?」貴興道:「就重托了他們!」宗孔道:「爵興薦來那四個呢?」貴興道:「叔父放心!我不叫他們知道便是,我招接著他們,另外有個用處。」宗孔聽了,便起身作別而會。
不一會帶了簡當、葉盛兩個來。貴興大喜,一一相見。宗孔便對兩人道:「我姪老爹同梁天來兄弟,結下了不解之仇,因此要煩你兩位,好歹去結果他兄弟兩個,自有重謝。」貴興接口道:「你兩位果然有膽,去辦了這件事,不管是打死殺死,只要是弄死他一個,我就謝銀五百兩,弄死兩個,就謝一千兩。倘然告到官司,有我這裡承當,包你沒事!」宗孔又搶著道:「官司這一層只管放心,我姪老爹自會打算。這等好機會,你兩位不發個財,$
「啐!誰要你懂我的事來!我的兄弟不爭氣,死捱在這裡,還夠不上一個奴才三小子。我當日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是個偷跑跟漢子的,我兄弟便是個王八烏龜崽子,所以人家要攆就攆!」黃知縣怒道:「孺人!你這是甚麼話?他只管在外頭混鬧,自己也不顧惜自己的身份……」殷孺人連忙插嘴道:「呸!他本來是個小戶人家,烏龜王八崽子,又不是甚麼做知縣太爺的,顧惜甚麼身份麼?」知縣道:「我也不知嘔了多少氣,也嘔他不好……」殷孺人又插嘴道:「是呀!這個叫做好死的不死,又不見他死了,害得我要說嘴也說不來!」黃知縣道:「這也罷了!他今日忽然還要干預詞訟起來,難道我說了他兩句,就算得攆他了麼?也值得這樣驚天動地起來!」殷孺人道:「兄弟!怎麼你不照照鏡子,你是甚等樣人,也好去干預人家的公事,怪不得受人家的羞辱,卻跑至我這裡來哭!」殷成聽得,一骨碌爬了起來道:「姊姊!這才是『狗咬呂洞賓』呢!我常常聽見人家說,做了官是用大秤稱金子,小秤稱銀子的,我們這個番禺縣,又是有名的好缺,衙門裡卻是冰清水冷的,外面的人說起來,都說如今這個縣官是個呆子,有錢不會用。我聽了這話,很是納悶。我今天出去,遇了一個鄉紳人家的師爺,說起什麼梁天來誣告了凌貴興,此刻凌家肯出八百兩黃金,送到裡面來,求伸這個冤。知道我是舅老爺,專誠來托我的,我又不曾招攬他,誰知姊夫倒要攆起我來!姊姊!一兩黃金十六換,這八百兩黃金,一八如八,六八四十八,有一萬二千八百兩銀子呢!我一片好心要送萬把銀子進來,倒受了這個氣,你道可惱不可惱呢?」
殷孺人忙問道:「兄弟!怎麼說呀!人家就肯拿八百兩金子送我們嗎?你為甚不來和我說?」殷成道:「和你說便怎麼?也要他肯代人家伸這個冤枉,人家才肯送呢,和你說便怎麼?難道人家肯白送你麼?」殷孺人屈指計道:「八百兩,一兩黃金四兩福,四八三十二,是三千二百兩,足足有兩擔福呢!我們不知有這兩擔福沒有?老爺!你為甚放著送上門的金子都不要?是甚麼道理?難道你窮的還不怕麼?」黃知縣道:「他這個公行賄賂得,我哪裡好胡亂受他?我又沒有審過,知道他們誰曲誰直。倘使收了他的,做出那縱盜殃民的事情,便怎樣呢?況且我做官,自有做官的廉俸,我不貪那意外之財!」殷孺人道:「呸!不說你沒福,說甚麼縱盜殃民,你既然說沒有審過,哪裡就知道是縱盜殃民呢?這是個甚麼案情,你說給我聽。」黃知縣不則聲。殷成道:「甚麼案情?是一個姓梁的,被強盜打劫了,鬧了個七屍八命,那姓梁的不來告強盜,卻告了一個姓凌的讀書人,說是那姓$
。」
當下無話。過了一個多月,喜來忽然來報道:「前天新任總督楊大人到任,梁天來在碼頭攔輿遞稟,楊大人不收他的呈子,在轎裡擲了下來。梁天來就被旁邊的戈什哈叉開去了……」宗孔拍手大笑道:「這千金之禮,送得著也!如今可免得人家瞎操心了。」貴興也說道:「可見得事前打點,最為妥當,就如一向的官司,縣官最小,卻也打發了千兩黃金。撫院雖大,然而卻用不到一萬銀子,從此之後,我可明白了這個道理了。」區爵興道:「話雖如此,卻還不能不提防……」宗孔不等說完便哈哈大笑道:「老表台,真會瞎操心!怪不得你年紀未到五十歲,頭髮已經白了!總督那裡,已經告不准了,難道你還怕他進京去御告麼!姪老爹,你快點懇求賽諸葛先生,出個法子,不然,梁天來當真進京去,在皇帝老子那裡告你一狀,皇帝老子准了,那時候非但我們躲在牀底下的逃不了,就是那能言舌辯、足智多謀的,只怕也逃走不了呢。」爵興道:「唉!老表台,你何苦只管嘔我呢!」貴興道:「不必多說了,我們總是留心著提防他便是了!」當下叫過喜來,交代他在外面留心查察天來蹤跡,喜來領命而去。
有事話長,無事話短。光陰荏尊,不覺過了月餘。喜來報說:「天來病重,大約不久就死,大爺可請放心了!」貴興問道:「你這是從哪裡打聽來的?」喜來道:「小的前日在他糖行門首經過,看見許多藥渣,已是留心體察的,故意一日走過幾遭,留心看他行裡,只看不見天來。今天早起,又在那裡走過,只見那永濟堂的醫生程萬里,走了進去,我更留心等著,看他歇了好一會,那程萬里走了,卻是養福送出來的。不一會,就見他行裡一個小夥計,拿了藥方子去撮藥。小的恰好這兩天有點傷風,便心生一計,跑到程萬里醫寓裡去看病,閒閒的問到天和糖行做甚麼事。他說給那行裡的東家梁天來看病。我問他是什麼病,他說是憂鬱太過,變了怔忡之症,有九分治不好的了,所以特來報與大爺知道。」
貴興聽了大喜,說他會幹事,賞了他二兩銀子,便叫去請區爵興來議事。不一會爵興到了,貴興告知前事。爵興道:「但願他果然病了,雖然不能就死,我們也可以暫時放心。不瞞賢姪說,自從賢姪在雙門底辱了梁天來之後,我著實擔心呢。」貴興道:「此刻他病了,據說有九分不得好,死了固然乾淨,即不然,病他一年半年,就讓他好了,也虧耗極了,還怕他什麼?我們且回到譚村去樂他幾天,不要再住在這省城了。」說罷,便約了爵興,一同僱了船,回譚村去。
原來貴興自從在肇慶府翻案釋放之後,一向住在省城醫治刑傷。等醫好了,又戀著珠江風月,並未回過譚$
道俗皆宗之。
秀州本覺寺一長老,少蓋有名進士,自文字言語悟入。至今以筆研作佛事,
所與游皆一時文人。
淨慈楚明長老自越州來。始,有旨召小本禪師住法雲寺。杭人憂之,曰:「本
去,則淨慈眾散矣。」余乃以明嗣事,眾不散,加多,益千餘人。
蘇州仲殊師利和尚,能文,善詩及歌詞,皆操筆立成,不點竄一字。予曰:
「此僧胸中無一毫髮事」,故與之遊。
蘇州定慧長老守欽,予初不識。比至惠州,欽使侍者卓契順來問予安否,且
寄十詩。予題其後曰:「此僧清逸絕俗,語有璨、忍之通,而詩無島、可之寒。」
予往來吳中久矣,而不識此僧,何也?
下天竺淨慧禪師思義學行甚高,綜練世事。高麗非時遣僧來,予方請其事於
朝,使義館之。義日與講佛法,詞辨蜂起,夷僧莫能測。又具得其情以告,蓋其
才有過人者。
孤山思聰聞復師作詩清遠如畫,工而雅逸可愛,放而不流,其為人稱其詩。
祥符寺可久、垂雲、清順三闍黎,皆予監郡日所與往還詩友也。清介貧甚,
食僅足而衣幾於不足也,然未嘗有憂色。老矣,不知尚健否?
法穎沙彌,參寥子之法孫也,七八歲事師如成人。上元夜予作樂滅慧,穎坐
一夫肩上顧之。予謂曰:「出家兒亦看燈耶?」穎愀然變色,若無所容,啼呼求
去。自爾不復出嬉游,今六七年矣,後當嗣參寥者。
予在惠州,有永嘉羅漢院僧惠誠來謂曰:「明日當還浙東。」問所欲幹者,
予無以答之。念吳、越多名僧,與予善者常十九,偶錄此數人以授惠誠,使歸見
之,致予意,且謂道予居此起居飲食狀,以解其念也。信筆書紙,語無倫次,又
當尚有漏落者,方醉不能詳也。紹聖二年東坡居士書[43]。
王烈石髓
王烈入山得石髓,懷之以餉嵇叔夜。叔夜視之,則堅為石矣。當時若杵碎或
錯磨食之,豈不賢於雲母、鐘乳輩哉?然神仙要有定分,不可力求。退之有言:
「我寧詰曲自世間,安能從汝巢神仙。」如退之性氣,雖出世間人亦不能容,叔
夜婞直,又甚於退之也。
記道人問真
道人徐問真,自言濰州人,嗜酒狂肆,能啖生葱鮮魚,以指為鍼,以土為藥,
治病良有驗。歐陽文忠公為青州,問真來從公游,久之乃求去。聞公致仕,復來
汝南,公常館之,使伯和父兄弟為之主。公常有足疾,狀少異,醫莫能喻。問真
教公汲引氣血自踵至頂,公用其言,病輒已。忽一日求去甚力,公留之,不可,
曰:「我有罪,我與公卿游,我不復留。」公使人送之,果有冠鐵冠丈夫長八尺
許,立道周俟之。問真出城,顧村童使持藥笥。行數里,童告之求去。$
伯,梁伯,荀侯,賈伯,伐曲沃。
冬,曹大子來朝,賓之以上卿,禮也,享曹太子,初獻樂,奏而歎,施父曰,曹大子其
有憂乎,非歎所也。
桓公十年
十年,春,曹桓公卒。
虢仲譖其大夫詹父於王,詹父有辭,以王師伐虢。
夏,虢公出奔虞。
秋,秦人納芮伯萬于芮。
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獻,既而悔之曰,周諺有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吾焉
用此,其以賈害也,乃獻,又求其寶劍,叔曰,是無厭也,無厭將及我,遂伐虞公,故
虞公出奔共池。
冬,齊衛鄭來戰于郎,我有辭也,初,北戎病齊,諸侯救之,鄭公子忽有功焉,齊人餼
諸侯,使魯次之,魯以周班後鄭,鄭人怒,請師於齊,齊人以衛師助之,故不稱侵伐,
先書齊,衛王爵也。
桓公十一年
十一年,春,齊,衛,鄭,宋,盟于惡曹。
楚屈瑕將盟貳軫,鄖人軍於蒲騷,將與隨,絞,州,蓼,伐楚師,莫敖患之,鬥廉曰,
鄖人軍其郊,必不誡,且日虞四邑之至也,君次於郊郢以禦四邑,我以銳師宵加於鄖,
鄖有虞心而恃其城,莫有鬥志,若敗鄖師,四邑必離,莫敖曰,盍請濟師於王,對曰,
師克在和,不在眾,商周之不敵,君之所聞也,成軍以出,又何濟焉,莫敖曰,卜之,
對曰,卜以決疑,不疑何卜,遂敗鄖師於蒲騷,卒盟而還。
鄭昭公之敗北戎也,齊人將妻之,昭公辭,祭仲曰,必取之,君多內寵,子無大援,將
不立,三公子皆君也,弗從。
夏,鄭莊公卒,初,祭封人仲足有寵於莊公,莊公使為卿,為公娶鄧曼,生昭公,故祭
仲立之,宋雍氏女於鄭莊公,曰雍姞,生厲公,雍氏宗有寵於宋莊公,故誘祭仲而執之
,曰,不立突,將死,亦執厲公而求賂焉,祭仲與宋人盟,以厲公歸而立之。
秋,九月,丁亥,昭公奔衛,已亥,厲公立。
桓公十二年
十二年,夏,盟于曲池,平杞莒也。
公欲平宋鄭,秋,公及宋公盟于句瀆之丘,宋成未可知也,故又會于虛,冬,又會于龜
,宋公辭平,故與鄭伯盟于武父,遂帥師而伐宋,戰焉,宋無信也,君子曰,苟信不繼
,盟無益也,詩云,君子屢盟,亂是用長,無信也。
楚伐絞,軍其南門,莫敖屈瑕曰,絞小而輕,輕則寡謀,謀無扞采樵者以誘之,從之,
絞人獲三十人,明日,絞人爭出,驅楚役徒於山中,楚人坐其北門,而覆諸山下,大敗
之,為城下之盟而還,伐絞之役,楚師分涉於彭,羅人欲伐之,使伯嘉諜之,三巡數之
桓公十三年
十三年,春,楚屈瑕伐羅,鬥伯比送之還,謂其御曰,莫敖必敗,舉趾高,心不固矣,
遂見楚子曰,必濟師,楚子辭焉,入告夫人鄧曼,鄧曼曰,大夫其非眾之謂,其謂君撫
小民以$
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也
,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
丙子晨,鄭文夫人芊氏,姜氏,勞楚子於柯澤,楚子使師縉示之俘馘,君子曰,非禮也
,婦人送迎不出門,見兄弟不踰閾,戎事不邇女器,丁丑,楚子入饗于鄭,九獻,庭實
旅百,加籩豆六品,饗畢,夜出,文芊送于軍,取鄭二姬以歸,叔詹曰,楚王其不沒乎
,為禮卒於無別,無別不可謂禮,將何以沒,諸侯是以知其不遂霸也。
二十二年,春,伐邾,取須句,反其君焉,禮也。
三月,鄭伯如楚。
夏,宋公伐鄭,子魚曰,所謂禍在此矣。
初,平王之東遷也,辛有適伊川,見被髮而祭於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禮
先亡矣,秋,秦晉遷陸渾之戎于伊川。
晉大子圉為質於秦,將逃歸,謂嬴氏曰,與子歸乎,對曰,子,晉大子,而辱於秦,子
之欲歸,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執巾櫛,以固子也,從子而歸,棄君命也,不敢從
,亦不敢言,遂逃歸。
富辰言於王曰,請召大叔詩曰,協比其鄰,昏姻孔云,吾兄弟之不協,焉能怨諸侯之不
睦,王說,王子帶自齊復歸于京師,王召之也。
邾人以須句故出師。
公卑邾,不設備而禦之,臧文仲曰,國無小,不可易也,無備雖眾,不可恃也,詩曰,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又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先王之明德
,猶無不難也,無不懼也,況我小國乎,君其無謂邾小,蜂蠆有毒,而況國乎,弗聽,
八月,丁未,公及邾師戰于升陘,我師敗績,邾人獲公冑,縣諸魚門。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
冬,十一月,己已,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人既成列。
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
,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後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國人皆咎公,
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
列,子魚曰,君未知戰,勍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贊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
懼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耇,獲則取之,何有於二毛,明恥教戰,求殺敵
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也
,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
丙子晨,鄭文夫人芊氏,姜氏,勞楚子於柯澤,楚子使師縉示之俘馘,君子曰,非禮也
,婦人送迎不出門,見兄弟不踰閾,戎事不邇女器,丁丑,楚子入饗于鄭,九獻,庭實
旅百,加籩$
人
夏,季文子如齊,納賂,以請會。
晉人討不用命者,放胥甲父于衛,而立胥克,先辛奔齊。
會于平州,以定公位。
東門襄仲如齊拜成。
六月,齊人取濟西之田,為立公故,以賂齊也。
宋人之弒昭公也,晉荀林父以諸侯之師伐宋,宋及晉平,宋文公受盟于晉,又會諸侯于
扈,將為魯討齊,皆取賂而還,鄭穆公曰,晉不足與也,遂受盟于楚,陳共公之卒,楚
人不禮焉,陳靈公受盟于晉,秋,楚子侵陳,遂侵宋,晉趙盾帥師救陳宋,會于棐林,
以伐鄭也,楚蒍賈救鄭,遇于北林,囚晉解揚,晉人乃還。
晉欲求成於秦,趙穿曰,我侵崇,秦急崇必救之,吾以求成焉,冬,趙穿侵崇,秦弗與
晉人伐鄭,以報北林之役,於是晉侯侈,趙宣,子為政,驟諫而不入,故不競於楚。
宣公二年
二年,春,鄭公子歸生受命于楚,伐宋,宋華元,樂呂,御之,二月,壬子,戰于大棘
,宋師敗績,囚華元,獲樂呂,及甲車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百人,狂狡輅鄭
人,鄭人入于井,倒戟而出之,獲狂狡,君子曰,失禮違命,宜其為禽也,戎昭果毅以
聽之,之謂禮,殺敵為果,致果為毅,易之戮也,將戰,華元殺羊食士,其御羊斟不與
,及戰,曰,疇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與入鄭師,故敗,君子謂羊斟非
人也,以其私憾,敗國殄民,於是刑孰大焉,詩所謂人之無良者,其羊斟之謂乎,殘民
宋人以兵車百乘,文馬百駟,以贖華元于鄭,半入,華元逃歸,立于門外,告而入,見
叔牂,曰,子之馬然也,對曰,非馬也,其人也,既合而來奔,宋城,華元為植,巡功
,城者謳曰,睅其目,皤其腹,棄甲而復,于思于思,棄甲復來,使其驂乘,謂之曰,
牛則有皮,犀兕尚多,棄甲則那,役人曰,從其有皮,丹漆若何,華元曰,去之,夫其
口眾我寡。
秦師伐晉,以報崇也,遂圍焦,夏,晉趙盾救焦,遂自陰地,及諸侯之師侵鄭,以報大
棘之役,楚鬥椒救鄭,曰,能欲諸侯而惡其難乎,遂次于鄭,以待晉師,趙盾曰,彼宗
競于楚,殆將斃矣,姑益其疾,乃去之。
晉靈公不君,厚斂以彫牆,從臺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寘諸
畚,使婦人載以過朝,趙盾,士季,見其手,問其故,而患之,將諫,士季曰,諫而不
入,則莫之繼也,會請先,不入,則子繼之,三進及溜,而後視之,曰,吾知所過矣,
將改之,稽首而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夫如是,則能補過者鮮矣,君能有終,則社稷之固也,豈惟群臣賴之,又曰,袞職有闕
,惟仲山甫補之,能補過也,君能補過,袞不廢矣,$
,不亦可乎,專欲無成,犯眾興禍,子必從之,乃焚書
於倉門之外,眾而後定。
諸侯之師,城虎牢而戍之,晉師城梧及制,士魴,魏絳,戍之,書曰,戍鄭虎牢,非鄭
地也,言將歸焉,鄭及晉平。
楚子囊救鄭,十一月,諸侯之師還鄭而南,至於陽陵,楚師不退,知武子欲退,曰,今
我逃楚,楚必驕,驕則可與戰矣,欒黶曰,逃楚,晉之恥也,合諸侯以益恥,不如死,
我將獨進,師遂進,己亥,與楚師夾潁而軍,子蟜曰,諸侯既有成行,必不戰矣,從之
將退,不從亦退,退楚必圍我,猶將退也,不如從楚,亦以退之,霄涉潁,與楚人盟,
欒黶欲伐鄭師,荀罃不可,曰,我實不能禦楚,又不能庀鄭,鄭何罪,不如致怨焉而還
,今伐其師,楚必救之,戰而不克,為諸侯笑,克不可命,不如還也,丁未,諸侯之師
還,侵鄭北鄙而歸,楚人亦還。
王叔陳生與伯輿爭政,王右伯輿,王叔陳生怒而出奔,及河,王復之,殺史狡以說焉,
不入,遂處之,晉侯使士丐平王室,王叔與伯輿訟焉,王叔之宰,與伯輿之大夫瑕禽,
坐獄於王庭,士丐聽之,王叔之宰曰,篳門閨竇之人,而皆陵其上,其難為上矣,瑕禽
曰,昔平王東遷,吾七姓從王,牲用備具,王賴之,而賜之騂旄之盟,曰,世世無失職
,若篳門閨竇,其能來東底乎,且王何賴焉,今自王叔之相也,政以賄成,而刑放於寵
,官之師旅,不勝其富,吾能無篳門閨竇乎,唯大國圖之,下而無直,則何謂正矣,范
宣子曰,天子所右,寡君亦右之,所左亦左之,使王叔氏與伯輿合要,王叔氏不能舉其
契,王叔奔晉,不書,不告也,單靖公為卿士,以相王室。
襄公十一年
十一年,春,季武子將作三軍,告叔孫穆子曰,請為三軍,各征其軍,穆子曰,政將及
子,子必不能,武子固請之,穆子曰,然則盟諸,乃盟諸僖閎,詛諸五父之衢,正月,
作三軍,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三子各毀其乘,季氏使其乘之人,以其役邑入者無征
,不入者倍征,孟氏使半為臣,若子若弟,叔孫氏使盡為臣,不然不舍。
鄭人患晉楚之故,諸大夫曰,不從晉,國幾亡,楚弱於晉,晉不吾疾也,晉疾,楚將辟
之,何為而使晉師致死於我,楚弗敢敵,而後可固與也,子展曰,與宋為惡,諸侯必至
,吾從之盟,楚師至,吾又從之,則晉怒甚矣,晉能驟來楚將不能,吾乃固與晉,大夫
說之,使疆場之司,惡於宋,宋向戌侵鄭,大獲,子展曰,師而伐宋可矣,若我伐宋,
諸侯之伐我必疾,吾乃聽命焉,且告於楚,楚師至,吾乃與之盟,而重賂晉師,乃免矣
,夏,鄭子展侵宋。
四月,諸侯伐鄭,己亥,齊太子光,宋向戌,先至于鄭$
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
,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讎,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
,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對曰,不棄其
親,其有焉,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馹而見宣子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書
曰,聖有暮勳,明徵定保,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
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其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大甲而
相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
多殺何為,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初
,叔向之母妒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諫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澤,實生龍蛇,彼美
,余懼其生龍蛇以禍女,女敝族也,國多大寵,不仁人間之,不亦難乎,余何愛焉,使
往視寢,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欒懷子嬖之,故羊舌氏之族及於難,欒盈過於周,周西
鄙掠之,辭於行人曰,天子陪臣盈,得罪於王之守臣,將逃罪,罪重於郊甸,無所伏竄
,敢布其死,昔陪臣書能輸力於王室,王施惠焉,其子黶不能保任其父之勞,大君若不
棄書之力,亡臣猶有所逃,若棄書之力,而思黶之罪,臣戮餘也,將歸死於尉氏,不敢
還矣,敢布四體,惟大君命焉,王曰,尤而效之,其又甚焉,使司徒禁掠欒氏者,歸所
取焉,使候出諸轘轅。
冬,曹武公來朝,始見也。
會於商任,錮欒氏也,齊侯,衛侯,不敬,叔向曰,二君者必不免,會朝禮之經也,禮
政之輿也,政身之守也,怠禮失政,失政不立,是以亂也。
知起,中行喜,州綽,邢蒯,出奔齊,皆欒氏之黨也,樂王鮒謂范宣子曰,盍反州綽,
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欒氏之勇也,余何獲焉,王鮒曰,子為彼欒氏,乃亦子之勇
齊莊公朝指殖綽,郭最,曰,是寡人之雄也,州綽曰,君以為雄,誰敢不雄,然臣不敏
,平陰之役,先二子鳴,莊公為勇爵,殖綽,郭最,欲與焉,州綽曰,東閭之役,臣左
驂迫,還於門中,識其枚數,其可以與於此乎,公曰,子為晉臣也,對曰,臣為隸新,
然二子者,譬於禽獸,臣食其肉,而寢處其皮矣。
襄公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春,臧武仲如晉,雨,過御叔,御叔在其邑,將飲酒,曰,焉用聖人,我將
飲酒而已,雨行,何以聖為,穆叔聞之,曰,不可使也,而傲使人,國之蠹也,令倍其
夏,晉人徵朝于鄭,鄭人使少正公孫僑對曰,在晉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於是即位,即
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駟,從寡君以朝于執事,$
道而年穀和熟,天贊之也,鮮不五稔,趙孟視蔭
曰,朝夕不相及,誰能待五,后子出而告人曰,趙孟將死矣,主民,翫歲而愒日,其與
鄭為游楚亂故,六月,丁巳,鄭伯及其大夫盟于公孫段氏,罕虎,公孫僑,公孫段,印
段,游吉,駟帶,私盟于閨門之外,實薰隧,公孫黑強與於盟,使大史書其名,且曰七
子,子產弗討。
晉中行穆子敗無終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將戰,魏舒曰,彼徒我車,所遇又阨,以什
共車,必克,困諸阨,又克,請皆卒,自我始,乃毀車以為行,五乘為三伍,荀吳之嬖
人不肯即卒,斬以徇,為五陳以相離,兩於前,伍於後,專為右角,參為左角,偏為前
拒,以誘之,翟人笑之,未陳而薄之,大敗之。
莒展輿立,而奪群公子秩,公子召去疾于齊,秋,齊公子鉏納去疾,展輿奔吳,叔弓帥
師疆鄆田,因莒亂也,於是莒務婁,瞀胡,及公子滅明,以大厖,與常儀靡,奔齊,君
子曰,莒展之不立,棄人也夫,人可棄乎,詩曰,無競維人,善矣。
晉侯有疾,鄭伯使公孫僑如晉聘,且問疾,叔向問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實沈
臺駘為祟,史莫之知,敢問此何神也,子產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
,居于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
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
當武王邑姜,方震大叔,夢帝謂已,余命而子曰虞,將與之唐,屬諸參而蕃育其子孫,
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滅唐而封大叔焉,故參為晉星,由是觀之,
則實沈,參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為玄冥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
汾洮,障大澤,以處大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黃,實守其祀,今晉主
汾而滅之矣,由是觀之,則臺駘,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則水旱癘
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若君身,則亦
出入飲食哀樂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為焉,僑聞之,君子有四時,朝以聽政,晝
以訪問,夕以脩令,夜以安身,於是乎節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茲心
不爽,而昏亂百度,今無乃壹之,則生疾矣,僑又聞之,內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
先盡矣,則相生疾,君子是以惡之,故志曰,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違此二者,古之
所慎也,男女辨姓,禮之大司也,今君內實有四姬焉,其無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
可為也已,四姬有省,猶可無則,必生疾矣,叔向曰,善哉,肸未之聞也,此皆然矣,
叔向出,行$
,告之以文辭,董之以武師,雖齊不
許,君庸多矣,天子之老,請帥王賦,元戎十乘,以先啟行,遲速唯君,叔向告于齊曰
,諸侯求盟,已在此矣,今君弗利,寡君以為請,對曰,諸侯討貳,則有尋盟,若皆用
命,何盟之尋,叔向曰,國家之敗,有事而無業,事則不經,有業而無禮,經則不序,
有禮而無威,序則不共,有威而不昭,共則不明,不明棄共百事,不終所由傾覆也,是
故明王之制,使諸侯歲聘以志業,間朝以講禮,再朝而會以示威,再會而盟以顯昭明,
志業於好,講禮於等,示威於眾,昭明於神,自古以來,未之或失也,存亡之道,恆由
是興,晉禮主盟,懼有不治,奉承齊犧,而布諸君,求終事也,君曰余必廢之,何齊之
有,唯君圖之,寡君聞命矣,齊人懼,對曰,小國言之,大國制之,敢不聽從,既聞命
矣,敬共以往,遲速唯君,叔向曰,諸侯有間矣,不可以不示眾,八月,辛未,治兵,
建而不旆,壬申,復旆之,諸侯畏之,邾人,莒人,愬于晉曰,魯朝夕伐我,幾亡矣,
我之不共,魯故之以,晉侯不見公,使叔向來辭曰,諸侯將以甲戌盟,寡君知不得事君
矣,請君無勤,子服惠伯對曰,君信蠻夷之訴,以絕兄弟之國,棄周公之後,亦惟君,
寡君聞命矣,叔向曰,寡君有甲車四千乘在,雖以無道,行之必可畏也,況其率道,其
何敵之有,牛雖瘠,僨於豚上,其畏不死,南蒯子仲之憂,其庸可棄乎,若奉晉之眾,
用諸侯之師,因邾莒杞鄫之怒,以討魯罪,間其二憂,何求而弗克,魯人懼聽命,甲戌
,同盟于平丘,齊服也,令諸侯日中造于除,癸酉退朝,子產命外僕速張於除,子大叔
止之,使待,明白,及夕,子產聞其未張也,使速往,乃無所張矣,及盟,子產爭承,
曰,昔天子班貢,輕重以列,列尊貢重,周之制也,卑而貢重者,甸服也,鄭伯,男也
,而使從公侯之貢,懼弗給也,敢以為請,諸侯靖兵,好以為事,行理之命,無月不至
,貢之無藝,小國有闕,所以得罪也,諸侯脩盟存小國也,貢獻無極,亡可待也,存亡
之制,將在今矣,自日中以爭,至于昏,晉人許之,既盟,子大叔咎之,曰,諸侯若討
,其可瀆乎,子產曰,晉政多門,貳偷之不暇,何暇討國,不競亦陵,何國之為,公不
與盟,晉人執季孫意如,以幕蒙之,使狄人守之,司鐸射懷錦奉壺飲冰,以蒲伏焉,守
者御之,乃與之錦而入,晉人以平子歸,子服湫從,子產歸,未至,聞子皮卒,哭且曰
,吾已無為為善矣,唯夫子知我,仲尼謂子產於是行也,足以為國基矣,詩曰,樂只君
子,邦家之基,子產,君子之求樂者也,且曰,合諸侯,藝貢事,禮也。$
其,莒牟夷,邾黑肱,以土地出
,求食而已,不求其名,賤而必書,此二物者,所以懲肆而去貪也,若艱難其身,以險
危大人,而有名章徹,攻難之士,將奔走之,若竊邑叛君,以徼大利,而無名,貪冒之
民,將寘力焉,是以春秋書齊豹曰,盜,三叛人名,以懲不義,數惡無禮,其善志也,
故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婉而辨,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勸焉,淫人懼焉,是以君子
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趙簡子夢童子臝而轉以歌,旦占諸史墨曰,吾
夢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對曰,六年,及此月也,吳其入郢乎,終亦弗克,入郢必以
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謫,火勝金,故弗克。
昭公三十二年
三十二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內,又不能用其人也。
夏,吳伐越,始用師於越也,史墨曰,不及四十年,越其有吳乎,越得歲而吳伐之,必
受其凶。
秋,八月,王使富辛與石張如晉,請城成周,天子曰,天降禍于周,俾我兄弟,並有亂
心,以為伯父憂,我一二親昵甥舅,不皇啟處,於今十年,勤戍五年,余一人無日忘之
,閔閔焉如農夫之望歲,懼以待時,伯父若肆大惠,復二文之業,弛周室之憂,徼文武
之福,以固盟主,宣昭令名,則余一人有大願矣,昔成王合諸侯,城成周,以為東都,
崇文德焉,今我欲徼福假靈于成王,脩成周之城,俾戍人無勤,諸侯用寧,蝥賊遠屏,
晉之力也,其委諸伯父,使伯父實重圖之,俾我一人,無徵怨于百姓,而伯父有榮,施
先王庸之,范獻子謂魏獻子曰,與其戍周,不如城之,天子實云,雖有後事,晉勿與知
可也,從王命以紓諸侯,晉國無憂,是之不務,而又焉從事,魏獻子曰善,使伯音對,
曰,天子有命,敢不奉承,以奔告於諸侯,遲速衰序,於是焉在,冬,十一月,晉魏舒
,韓不信,如京師,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尋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衛彪徯曰,
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詩曰,敬天之怒,不敢戲豫,敬天之渝,不
敢馳驅,況敢干位,以作大事乎,己丑,士彌牟營成周,計丈數,揣高卑,度厚薄,仞
溝洫,物土方,議遠邇,量事期,計徒庸,慮財用,書餱糧,以令役於諸侯,屬役賦丈
,書以授帥,而效諸劉子,韓簡子臨之,以為成命。
十二月,公疾,遍賜大夫,大夫不受,賜子家子雙琥,一環,一璧,輕服,受之,大夫
皆受其賜,己未,公薨,子家子反賜於府人曰,吾不敢逆君命也,大夫皆反其賜,書曰
,公薨于乾侯,言失其所也,趙簡子問於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諸侯與之,
君死於外,而莫之或罪也,對曰,物生$
車下,子良授大子綏而乘之,曰,婦人也,簡子巡列,曰,畢萬匹
夫也,七戰皆獲,有馬百乘,死於牖下,群子勉之,死不在寇,繁羽御趙羅,宋勇為右
,羅無勇麇之,吏詰之,御對曰,痁作而伏,衛大子禱曰,曾孫蒯聵,敢昭告皇祖文王
,烈祖康叔,文祖襄公,鄭勝亂從,晉午在難,不能治亂,使鞅討之,蒯聵不敢自佚,
備持矛焉,敢告無絕筋,無折骨,無面傷,以集大事,無作三祖羞,大命不敢請,佩玉
不敢愛,鄭人擊簡子中肩,斃于車中,獲其蜂旗,大子救之以戈,鄭師北,獲溫大夫趙
羅,大子復伐之,鄭師大敗,獲齊粟千車,趙孟喜曰,可矣,傅(人叟)曰,雖克鄭,猶
有知在,憂未艾也,初,周人與范氏田,公孫尨稅焉,趙氏得而獻之,吏請殺之,趙孟
曰,為其主也,何罪,止而與之田,及鐵之戰,以徒五百人,宵攻鄭師,取蜂旗於子姚
之幕下,獻曰,請報主德,追鄭師,姚,般,公孫林,殿而射,前列多死,趙孟曰,國
無小,既戰,簡子曰,吾伏弢嘔血,鼓音不衰,今日我上也,大子曰,吾救主於車,退
敵於下,我右之上也,郵良曰,我兩靷將絕,吾能止之,我御之上也,駕而乘材,兩靷
吳洩庸如蔡納聘,而稍納師,師畢入,眾知之,蔡侯告大夫殺公子駟以說,哭而遷墓,
冬,蔡遷于州來。
哀公三年
三年,春,齊衛圍戚,求援于中山。
夏,五月,辛卯,司鐸火,火踰公宮,桓僖災,救火者皆曰顧府,南宮敬叔至,命周人
出御書,俟於宮曰,庀女而不在死,子服景伯至,命宰人出禮書,以待命,命不共,有
常刑,校人乘馬,巾車脂轄,百官官備,府庫慎守,官人肅給,濟濡帷幕,鬱攸從之,
蒙茸公屋,自大廟始,外內以悛,助所不給,有不用命,則有常刑,無赦,公父文伯至
,命校人駕乘車,季桓子至,御公立于象魏之外,命救火者,傷人則止,財可為也,命
藏象魏,曰,舊章不可亡也,富父槐至,曰,無備而官辦者,猶拾瀋也,於是乎去表之
稿,道還公宮,孔子在陳,聞火,曰,其桓僖乎。
劉氏,范氏,世為婚姻,萇弘事劉文公,故周與范氏,趙鞅以為討,六月,癸卯,周人
殺萇弘。
秋,季孫有疾,命正常曰,無死,南孺子之子,男也,則以告而立之,女也,則肥也可
,季孫卒,康子即位,既葬,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載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遺言
,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則以告於君,與大夫,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遂奔
衛,康子請退,公使共劉視之,則或殺之矣,乃討之,召正常,正常不反。
冬,十月,晉趙鞅圍朝歌,師于其南,荀寅伐其郛,使其徒自北門入,己犯師而出,癸
丑,奔$
內南岸,西去百餘步,有西北臨水殿,車駕臨幸,觀爭標錫宴於此。往日旋以
綵幄,政和間用土木工造成矣。又西去數百步,乃仙橋,南北約數百步,橋面三虹,朱
漆欄螲,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謂之「駱駝虹」,若飛虹之狀。橋盡處,五殿正在池之
中心,四岸石甃,向背大殿,中坐各設御幄,朱漆明金龍?,河間雲水,戲龍屏風,不
禁遊人。殿上下迴廊皆關撲錢物飲食伎藝人作場,勾肆羅列左右。橋上兩邊用瓦盆,內
擲頭錢,關撲錢物、衣服、動使。遊人還往,荷蓋相望。橋之南立櫺星門,門裡對立彩
樓。每爭標作樂,列妓女於其上。門相對街南有磚石甃砌高台,上有樓觀,廣百丈許,
曰寶津樓,前至池門,闊百餘丈,下瞰仙橋水殿,車駕臨幸,觀騎射百戲於此池之東岸
。臨水近牆皆垂楊,兩邊皆彩棚幕次,臨水假賃,觀看爭標。街東皆酒食店舍,博易場
戶,藝人勾肆,質庫,不以幾日解下,只至閉池,便典沒出賣。北去直至池後門,乃汴
河西水門也。其池之西岸,亦無屋宇,但垂楊蘸水,煙草鋪堤,遊人稀少,多垂釣之士
,必於池苑所買牌子,方許捕魚,遊人得魚,倍其價買之,臨水砟膾,以薦芳樽,乃一
時佳味也。習水教罷,繫小龍船於此。池岸正北對五殿,起大屋,盛大龍船,謂之「奧
屋」,車駕臨幸,往往取二十日。諸禁衛班直,簪花、披錦繡、捻金線衫袍,金帶勒帛
之類結束,競逞鮮新。出內府金槍,寶裝弓劍,龍鳳繡旗,紅纓錦轡,萬騎爭馳,鐸聲
駕幸臨水殿觀爭標錫宴
駕先幸池之臨水殿錫宴群臣。殿前出水棚,排立儀衛。近殿水中,橫列四彩舟,上
有諸軍百戲,如大旗、獅豹、掉刀、蠻牌、神鬼、雜劇之類。又列兩船,皆樂部。又有
一小船,上結小彩樓,下有三小門,如傀儡棚,正對水中。樂船上參軍色進致語,樂作
,彩棚中門開,出小木偶人,小船子上有一白衣人垂釣,後有小童舉棹注:「棹」誤刻
「掉」。划船,遼繞數回,作語,樂作,釣出活小魚一枚,又作樂,小船入棚。繼有木
偶築球舞旋之類,亦各念致語,唱和,樂作而已,謂之「水傀儡」。又有兩畫船,上立
鞦韆,船尾百戲人上竿,左右軍院虞候監教鼓笛相和。又一人上蹴鞦韆,將平架,筋斗
擲身入水,謂之「水鞦韆」。水戲呈畢,百戲樂船,並各鳴鑼鼓,動樂舞旗,與水傀儡
船分兩壁退去。有小龍船二十隻,上有緋衣軍士各五十餘人,各設旗鼓銅鑼。船頭有一
軍校,舞旗招引,乃虎翼指揮兵級也。又有虎頭船十隻,上有一錦衣人,執小旗立船頭
上,餘皆著青短衣,長頂頭巾,齊舞棹,乃百姓卸在行人也。又有飛魚船二隻,彩畫間
金$
司,搭材分佔
上竿呈藝解。或竿尖立橫木列於其上,裝神鬼,吐煙火,甚危險駭人。至夕而罷。
是月巷陌雜賣
是月時物,巷陌路口,橋門市井,皆賣大小米水飯、炙肉、乾脯、萵苣筍、芥辣瓜
兒、義塘甜瓜、衛州白桃、南京金桃、水鵝梨、金杏、小瑤李子、紅菱、沙角兒、藥木
瓜、水木瓜、冰雪、涼水荔枝膏,皆用青布傘當街列?凳堆垛。冰雪惟舊宋門外兩家最
盛,悉用銀器。沙糖綠豆、水晶皂兒、黃冷團子、雞頭穰、冰雪細料??兒、麻飲雞皮、
細索涼粉、素簽、成串熟林檎、脂麻團子、江豆兒、羊肉小饅頭、龜兒沙餡之類。都人
最重三伏,蓋六月中別無時節,往往風亭水榭,峻宇高樓,雪檻冰盤,浮瓜沉李,流杯
曲沼,苞鮓新荷,遠邇笙歌,通夕而罷。
七夕
七月七夕,潘樓街東宋門外瓦子、州西梁門外瓦子、北門外、南朱雀門外街及馬行
街內,皆賣磨喝樂,乃小塑土偶耳。悉以雕木彩裝欄座,或用紅紗碧籠,或飾以金珠牙
翠,有一對直數千者。禁中及貴家與士庶為時物追陪。又以黃鑄為鳧雁、鴛鴦、癗、龜
魚之類,彩畫金縷,謂之「水上浮」。又以小板上傅土,旋種粟令生苗,置小茅屋花木
,作田舍家小人物,皆村落之態,謂之「穀板」。又以瓜雕刻成花樣,謂之「花瓜」。
又以油麵糖蜜造為笑靨兒,謂之「果實花樣」,奇巧百端,如捺香方勝之類。若買一斤
數內有一對被介冑者,如門神之像,蓋自來風流,不知其從,謂之「果食將軍」。又以
綠豆、小豆、小麥,於磁器內,以水浸之,生芽數寸,以紅籃綵縷束之,謂之「種生」
。皆於街心綵幕帳設出絡貨賣。七夕前三五日,車馬盈市,羅綺滿街,旋折未開荷花,
都人善假做雙頭蓮,取玩一時,提攜而歸,路人往往嗟愛。又小兒須買新荷葉執之,蓋
效顰磨喝樂。兒童輩特地新妝,競誇鮮麗。至初六日、七日晚,貴家多結彩樓於庭,謂
之「乞巧樓」。鋪陳磨喝樂、花瓜、酒炙、筆硯、針線,或兒童裁詩,女郎呈巧,焚香
列拜,謂之「乞巧」。婦女望月穿針。或以小蜘蛛安合子內,次日看之,若網圓正,謂
之「得巧」。里巷與妓館,往往列之門首,爭以侈靡相向。(「磨喝樂」本佛經「摩羅
」,今通俗而書之。)
中元節
七月十五日中元節。先數日,市井賣冥器靴鞋、襆頭帽子、金犀假帶、五綵衣服。
以紙糊架子盤游出賣。潘樓並州東西瓦子亦如七夕。耍鬧處亦賣果食種生花果之類,及
印賣《尊勝目連經》。又以竹竿斲成三腳,高三五尺,上織燈窩之狀,謂之盂蘭盆,掛
搭衣服冥錢在上焚之。構肆樂人,自過七夕,便般「目連經救母」雜劇,$
,衹得說
“好”。和尚便叫管家拿護書,叫馬車,穿了一件簇新的海青 ,到長春棧裏去拜王大人
去。究竟此時陶子堯逃在何方,與那清海和尚如何去見王道臺,且聽下回分解。
海青:寬袍長袖的衣服。
官場現形記
第十一回 窮佐雜夤緣說差使 紅州縣傾軋鬥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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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清海和尚同了周老爺去見王道臺,當下一部馬車走到長春棧門口。周老爺把和尚讓
在帳房客堂裏坐,自己先進去回王道臺。王道臺聽了皺眉頭說:“好端端的,那裡又弄了個
和尚來?你去同他說,我是‘僧道無緣’的,勸他到別處去罷。”周老爺道:“他來并不是
化緣,聽說為的家務事情。”王道臺道:“這也奇了!和尚管起人家的家務來了!”周老爺
道:“聽說他是陶子堯的內兄。卑職去的時候,陶子堯不在家,他太太一定要跟了卑職來見
大人。虧得和尚打圓場,好容易才把那女人勸下的,所以同了他來。大人如果不要見他,叫
人出去道乏就是了。”王道臺未及回言,不料和尚因為等的不耐煩,已經進來了。王道臺想
要不理他,一時又放不下臉來,要想理他,心上又不高興,衹把身子些微的欠了一欠,仍舊
坐下了。和尚進來,卻是恭恭敬敬作了一個揖。叫他坐,起先還不敢坐,後來見王道臺先坐
了,他方才斜簽著坐下。王道臺問:“幾時來的?”和尚回:“是昨天到的。陶子堯陶老爺
是捨妹丈。這回是送捨妹來的。大人跟前,一向少來請安。去年僧人到過山東。現在這位護
院,那時候還在東司任上,他的太太捐過有二萬多銀子的功德。就是西司 的太太、濟東道
的太太,還有糧道胡大人,都是相信僧人的,一共也捐了好兩萬的功德。”和尚的意思,原
想說出幾個山東省裏的闊人,可以打動王道臺,豈知王道臺聽了,衹是不睬他,由他說。王
道臺一直眼睛望著別處,有時還同管家們說話。和尚一看不對頭,趕緊言歸正傳,預備說完
了好告辭。才說得半句“捨妹丈這個差使……”王道臺已經端茶送客。聽見和尚還有話說,
于是站住了腳,也不等和尚說,他先說:“我明天就要動身往東洋去。找他不到,我也沒有
這們大工夫去等他。好在我們周老爺不走,把銀子替他存在莊上,等他自己去付就是了。”
說完了這兩句,已經走到門檻外頭,等著送客。等到和尚才出房門,他老人家把頭一點,已
經進去了。
西司:按察使的尊稱。
和尚沒趣,衹好仍舊坐了馬車回來。見了妹子還要擺闊,說王道臺同他怎麼要好:“一
見我面,曉得我要募化他蓋大殿,不等我開口,一捐就是一萬。$
今天中丞當面同藩臺說過,大
約今晚牌就可以挂出來。”戴大理聽了,自然歡喜。一班同寅個個過來稱賀,周老爺也衹好
跟著大眾過來敷衍了一聲。
合當有事,是日中飯過後,劉中丞忽然傳見周老爺,說起:“文案上一向是戴某人最靠
得住,無論甚麼公事,凡經他手,無不細心,從來沒有出過岔子。我為他辛苦了多年,意思
想給他一個缺,等他出去撈兩個,以後的事須得你們諸位格外當心才好。”周老爺聽了,想
了一想,說道:“回大人的話:大人說的戴牧,實實在在是個老公事。不要說別的,他已經
五十多歲的人了,寫起奏折來,無論幾千字,一直到底,不作興一個錯字,又快又好。卑職
們幾個人,萬萬趕他不上。論起來這話不好說,為大局起見,這裡頭實實在在少他不得。現
在湖南、廣東兩省,因為折子有了錯字,或者抬頭差了,被上頭申飭下來。現在年底下事情
又多,若把戴牧放了出去,卑職們縱然處處留心,恐怕出了一點岔子,耽誤大人的公事。是
戴牧苦了這多時,今番恩出自上,調劑他一個缺,卑職們難道好說叫他不去到任。但是為公
事起見,實實少他不得!”劉中丞一聽這話不錯:“周某人是我從前西席老夫子,他的話卻
是可靠的。現在上頭挑剔又多,設或他去之後,出點岔子怎麼好呢。”想了一想,說道:
“好在我給他這個缺的話,還沒有向他說過,不如把這缺委了別人,叫他忙過了冬天,等別
人公事熟練些,明年再出甚麼好缺,給他一個也使得。”說完,便叫通知蕃臺:“某縣缺不
委戴某人了,等著明天上院,當面商量,再委別人。”周老爺等話說完,退了下來。
這天晚上,正是文案上幾個朋友湊了公分,備了酒席,先替戴大理賀喜,周老爺也出了
一分。剛才劉中丞同他所講的話,悶在肚裏,一聲不響,面子上跟著大眾一同敬酒稱賀,說
說笑笑,好不熱鬧。此時戴大理一面孔的得意揚揚之色。喝過十幾鐘酒,他的酒量本來不
大,已經些微有點醉意,便舉杯在手,對大眾說道:“我們同在一塊兒辦事的人,想不到倒
是兄弟先撇了諸位出去。”大眾齊說:“這是中丞佩服老哥的大才,所以特地把這個缺留給
老哥,好展布老哥的經濟。”戴大理道:“有什麼經濟!不過上憲格外垂愛,有心調劑我罷
咧。”眾人道:“說不定指日年底甄別,還要拿老哥明保。”戴大理道:“那亦看罷咧,但
願列位都像兄弟得了缺出去!”眾人道:“這個恩出自上,兄弟們資格尚淺,那裡比得上你
老前輩呢。”周老爺也隨著大眾將他一味的恭維,肚裏卻著實好笑。一霎席散,其時已有三
更多天。
戴大理回到自己家裏細問跟班:“藩臺$
今天不比往
常,極應該脫略形跡,煩龍珠姑娘多彈兩套,替統領大人多消幾杯酒。”胡統領道:“今日
是與民同樂。兄弟頭一個破例,叫龍珠上來彈兩套給諸位大人、師爺下酒。”龍珠巴不得一
聲,趕忙走過來坐下,跟手鳳珠亦跟了進來。胡統領一定要在席人統通叫局。本府、參將各
人叫了各人相好。周老爺仍舊叫了小把戲招弟,黃老夫子不叫局,胡統領倒也不勉強他一定
要叫。末了臨到趙不了,胡統領道:“今天是先生放學生,準你開心一次,你叫那個?”趙
不了回說:“沒有。”胡統領一定要他叫。他一定不叫。胡統領心上很怪他:“背地裡作
樂,當面假撇清,這種不配抬舉的,不該應叫他上台盤。”心上如此想,面色就很不好看。
那裡曉得他一腔心事,滿腹牢騷,他正在那裡難過,那裡還有心腸再叫別人呢。當下胡統領
便不去睬他,忙著招呼隔壁船上文七爺等統通叫局。此時蘭仙已死,玉仙無事,仍舊做他的
生意,文七爺于是仍把他叫了來。趙不了隔著窗戶看見了玉仙,想起他妹妹,他心上更是說
不出的難過。一霎時局都叫齊,豁過了拳,龍珠便抱著琵琶,過來請示彈甚麼調頭。本府大
人在行,說道:“今天是統領大人得勝回來,應該彈兩套吉利曲子。”眾人齊說一聲
“是”。本府便點一套“將軍令”,一套“卸甲封王”。胡統領果然非常之喜。一霎時琵琶
彈完,本府、參將一齊離座前來敬酒,齊說:“大人卸甲之後,指日就要高升,這杯喜酒是
一定要吃的。”胡統領道:“要喜大家喜,兄弟回來就要把今天出力的人員,稟請中丞結結
實實保舉一次,幾位老兄忙了這許多天,都是應該得保的。”本府、參將聽到此言,又一齊
離位請安,謝大人的栽培。
這裡衹圖說的高興,不提防右首文七爺船上首縣莊大老爺正在那裡吃酒,看見大船上本
府、參將一個個離座替統領把盞,莊大老爺也想討好,便約會了在桌的幾個人,正待過船敬
統領的酒。一衹腳才跨出艙門,忽見衙門裏一個二爺,氣吁吁的,跑的滿頭是汗,跨上跳
板,告訴他主人說道:“老爺不好了!”莊大老爺一聽大驚,忙問:“姨太太怎麼樣了?”
那二爺道:“不是姨太太的事。西北鄉里來了多多少少的男人、女人,有的頭已打破,渾身
是血,還有女人扛了上來,要求老爺伸冤。”莊大老爺道:“甚麼事情,難道又被土匪打劫
了不成?”二爺道:“并不是土匪,是統領大人帶下來的兵勇,也不知那一位老爺帶的,把
人家的人也殺了,東西也搶了,女人也強姦了,房子也燒完了,所以他們趕來告狀。”莊大
老爺一聽這話,很覺為難。剛巧這兩天姨太太已經達月,所以一$
扣。中悉看過無話,就把文
案老總戴大理傳了來,叫他速擬折稿,告訴他說,無非是敘述土匪如何狂獗,“經臣遴派胡
某人往巢捕,刻幸仰仗天威,一律肅清。所有在事員弁,實屬异常奮勇,得以迅奏膚功,相
應請旨將該員等照單獎勵”各等語。隨手就把胡統領開來的單子也交給戴大理,叫他照寫。
戴大理接在手裏一看,單子上頭一個就是周老爺的名字,心上便覺得一個刺。一時想不
出主意,也不便說甚麼,衹得退了下來。回到文案處,一面提筆在手,一面想擺布周老爺的
法子,心想:“不料這件事倒便易他了。然而我的心上總不甘願。但是現在這人是胡統領保
的,要顧統領的面子,就不好批駁他;若要批駁他,就于統領的面子不好看。”想來想去,
甚是為難。等到奏折做好一半,煙癮上來,躺下過癮。拿過稿子復看一遍,起先無非把土匪
作亂,敘得天花亂墜,好像當年“長毛”造反,蹂躪十三省也不過如此。折中又敘:“經臣
遴委得候補道胡統領,統帶水陸各軍,面授機宜,督師往剿,幸而士卒用命,得以一掃而
平。”隱隱間把自己“調度有方”四個字的考語隱含在內。看到此間,忽想起:“這件事情
應得側重中丞身上著筆,方為得體。中丞不能自己保自己,衹要把話說明,叫上頭看得出,
至少一定有個‘交部從優議敘’。如此一做,胡統領便是中丞手下之人,隨折衹保他一個,
其餘的統歸大案,方為合體。大案總得善後辦好方可出奏,多寬幾天日期,我就可以擺布姓
周的了。”
主意打定,便攏了做好的一半折稿,離開文案處,徑至簽押房。曉得中丞還在簽押房裏
看公事,他是多年老文案,便衣見慣的,便乃掀簾進去。劉中丞叫他在公事案桌對面一張椅
子上坐下,問他甚麼事情。他便回道:“卑職想這嚴州肅清一案,實實在在是大人一人之
功。胡道若不是大人調度,也不能辦的如此順手。現在大人的意思把功勞都推在胡道身上,
雖是大人栽培屬員的盛意,然而依卑職愚見,大人調度之功,亦不可以埋沒。”劉中丞道:
“你話固然不錯,然而我總不能自己保自己。”戴大理聽到此間,便把折底雙手奉上,說:
“請大人過目,卑職擬的可對?從前古人有個功狗功人的比方:出兵打仗的人就比方他是衹
狗,這發號令的卻是個人。這件事情,胡道的功勞實實在在大人之下,胡道帶去的隨員更差
了一層。倘若一齊保了上去,論不定就要駁下來,倒不如我們斟酌妥當再出奏的好。一來大
人的功勛不致湮沒;二來上頭見我們一無冒濫,不但胡道保舉不遭批駁,感激大人的栽培,
就叫上頭看著,也顯得大人辦事頂真。將來大案上去,就是多$
,似
乎不即不離,酌乎中道,每人不妨制辦一身。兄弟當了幾十年的京官,不瞞諸位老兄說,止
有一件羊皮褂子,現在穿的毛都沒有了,衹剩得光板子,面子上還打了幾個補釘,實在穿不
出去。倘然另做一件,不免又要化錢,所以一直進到如今,還是棉袍棉褂。唉!像兄弟這樣
的做官,也總算對得住皇上了。”司、道大人聽了,俱各答應著。等到出去上轎,齊巧首
府、縣都趕出來站班。藩臺就拿這話當面傳知了首府。首府挺著胸脯,筆直的站在那裡,答
應了幾聲“是”。藩臺又笑道:“以後你們倒要大大的巴結巴結洋人才是,不然可就要凍死
了。”一頭說,一頭笑著上轎而去。
霎時間,把這話官廳子上都傳遍。有些老爺們同估衣鋪熟的,等不到回家,就趕去制辦
羊皮褂子,有些回家拿羊皮袍子改做的也不少,還有些該錢的,為著天氣冷,毛頭小了穿著
不暖和,就出了大價錢,買了灘皮回來叫裁縫做:統計幾天裏頭,杭州城裏的羊皮賣掉了好
幾千件,價錢頓時飛漲。成衣匠忙的做夜工都來不及。過了五天,等下一期轅期,居然大小
官員一個個身上都長了毛了,就是撫院瞧著也覺得比前頭體面了許多。從此以後,于屬員穿
衣服一事就不大理會了,卻把個藩臺恨如切骨,常要動他的手,而又不敢動他的手,為他裏
頭有照應,腰把子硬的緣故,怕動他不倒,反為不妙,因為隱忍在心,遲疑不發。但是拿他
無可如何,衹好拿他的同鄉、親戚來出氣,凡是藩臺的私人,以及被藩臺保舉過的人,撫臺
都要尋點錯處,拿他撤差、撤委。他卻有一件好處,這些差缺并不安置自己的私人,先檢著
正途出身人員,按照次序委派。藩臺拿他無法,也衹好遵他的教。
過了些時,齊巧轅期,劉大侉子跟了一班候補道上院稟見。署院一看名字,忽然想起:
“這人是個 出身,專會寫白字。我從前要拿他咨回原籍,是藩臺替他求下來的,大約他
倆有什麼淵源,今天且拿他發揮幾句再講。”想完,便叫請見。劉大侉子進來坐定之後,署
院先同別位候補道閑談了幾句,回過臉來看看劉大侉子渾身上下,倒也無可指摘,即淡淡的
說道:“劉大哥,委屈了你了!你要到省,那一省不好指,橫豎是元寶捐來的,何苦偏偏要
指個浙江呢?”此時劉大侉子見黃三溜子因穿破衣服早經得意,自己思量:“我是同他一樣
的,而且一天到的省。他已經得了差使,料想我也不會久空的。”所以這一陣上衙門格外上
得勤,滿心指望:“無論大小,叫我得個把差使,也好光光面子,免得被黃三溜子瞧不
起。”不料平空裏今日上院,被署院似譏似諷的埋怨這們上兩句,一時摸不著頭腦,又不$
無恥”,又“附還實收兩張,希
即查辦”云云。後面寫明將他撤委,限他“即日將經手已捐未捐各實收,造冊報銷,不得含
混”各等語。他得了這個札子,猶如青天霹靂一樣,善會尚未保全,差使已經撤去。還算他
自己顧全場面,次日即把捐務及收到的銀子一律交割清楚。後來又費九牛二虎之力,把個戒
煙會保住,依舊做他的賣買。都是後話不題。要知官場上又出甚麼新鮮事情,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二十二回 叩轅門蕩婦覓情郎 奉板輿 慈親勖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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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浙江吏治,自從傅署院到任以來,竭力整頓,雖然不能有十二分起色,然而局面已
為之一變。若從外面子上看他,卻是真正的一個清官:照壁舊了也不彩畫;轅門倒了也不收
拾;暖閣破了也不裱糊。首縣奉了他的命,不敢前來辦差。一個堂堂撫臺衙門,竟弄得像破
窯一樣:大堂底下,草長沒脛,無人剪除;馬糞堆了幾尺高,也無人打掃。人家都說碰到這
位上司,自己不要辦差,又不准別人辦差,做首縣的應該大發財源。誰知外面花費雖無,裏
面孝敬卻不能少,不過折成現的罷了。所以但就情形而論,衹有比起從前儉樸了許多,不能
不說是他的好處,至于要錢的風氣,卻還未能改除。俗語說的好:“千裏為官衹為財。”做
書的人實實在在沒有瞧見真不要錢的人,所以也無從捏造了。
板輿:古代老人常用的一種板車,由人扛抬,後借指官吏迎養父母。
閑話休題。且說署院自從到任至今,正是光陰似水,日月如梭,彈指間已過半載。朝廷
因他居官清正,聲名尚好,就下了一道上諭,命他補授是缺。他出京的時候是一個三品京
堂,如今半年之間,已做到封疆大吏,自然是感激天恩,力圖報稱,立刻具折謝恩。合屬官
員得信之餘,一齊上院叩賀,不消細說。從此以後,他老人家更打起精神,勵精圖治。閑下
來還要課小少爺讀書。他太太早已去世,小少爺是姨太太養的,年方一十二歲,居然開筆能
做“破承”。傅撫院更是得意非凡。拿了一本“文法啟蒙”,天天講給小少爺聽。還說:
“我們這種人家世受國恩,除了做八股考功名,將來報效國家,并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得。”他一家骨肉,衹有親丁三口,并無別的拖累,所以他于做官課子之外,一無他事。今
見天恩高厚,將他補授斯缺,心中更為快樂。
一天,適當轅期,會客之後,回到上房吃飯。正想吃過飯考問兒子的功課。他一向吃
飯,因為人少,都是姨太太陪著吃的。這日等了半天,姨太太竟未出來。他總以為姨太太另
有別的事情,$
天因在電報局得了電報,說是鄭州底下黃河又開了口子,漫延十餘州、縣,一片汪
洋,盡成澤國。至于勸捐辦賑,自有借此營生的一般大善士鑽著去辦。他一心一意,卻想靠
老人家的面子,弄一個河工上總辦當當:一來辦工辦料,老大可以賺兩個錢;二來合龍之
後,一個异常勞績又是穩的。已經做了道臺,雖然官階無可再保,但求保一個送部引見,下
來發一道上諭,某人發往某省,就變成了“特旨道”。至于二品頂戴,賽如自家荷包裏的東
西,更不消多慮了。河工上賺的銀子,水里來,水里去,就拿他到京裏,拜上兩個老師,再
走走老公的路子,放一個缺也在掌握之中。所以黃河決口,百姓遭殃,卻是他升官發財的第
一捷徑。他既得了這個消息,連忙奔回衙門,告訴他老子,求他老子替他到河督跟前謀這個
賈臬臺聽了兒子的話,自然也是歡喜,說道:“既然鄭州黃河決口,院上就要來知會
的。”大少爺道:“剛剛來的電報,衹怕此時已經送到院上去了。”話言未了,果然院上打
發人來,說是鄭州決口,災區甚廣。一切工程雖有河督擔任,究竟在河南省治,是巡撫管轄
的地方,所以撫臺急急傳見司、道,商議賑撫事宜。賈臬臺得信,立刻起身上院,會同各
司、道一同進見。撫院大人接著,先把鄭州來的電報拿出來叫大眾瞧了一遍,說道:“近來
二十多年,我們河南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大的口子。這是兄弟運氣不好,偏偏碰著了這倒楣的
事情。”司、道一齊回道:“我們河南不比山東,山東自從丁宮保 把河工攬在自己身上,
倒被河督卸一半干係;我們河南卻是責成河督,與大人并不相幹。”撫院道:“擔子在身
上,有好有壞。開了口子就有處分,辦起工程來,多少有點好處。如今歸了河督,好處沾不
到,衹怕處分倒不能免的。為的是在你屬下,總是你該管地方,怎麼能夠便宜你呢。如今不
要說別的,十幾處州、縣就有幾十萬災民。我們河南是個苦地方,那裡捐這許多錢去養活他
們。兄弟頭一個就捐不起。現在兄弟請你們諸公到此,不為別事,先商量打個電報給上海的
善堂董事,勸他們弄幾個錢來做好事,將來奏出去也有個交代。”司、道俱各稱“是”。正
說著,河督也有信來了,是咨照會銜電奏的事情。撫臺道:“不用說來了。他是不肯饒我
的,一定要拿我拖在裏頭,好替他卸一半干係。我是早已看穿,彼此都不能免的。”便親自
動手,擬好復電,是彼此會銜電奏,并聲明已經電托上海辦捐官商籌款賑撫,以顧自己的面
子。河督那面亦聲明業已遴派委員,馳赴上下游查勘形勢,以便興工築堵。一面兩個人并自
行檢舉,又將決口地方$
“明午我自己要請客,我那裡有工夫去擾他!”管家問:“怎
麼回復來人?”賈大少爺道:“帖子留下,明天推頭有病不去就是了。”管家自去回復來人
這裡賈大少爺忙寫信約黑八哥明午館子裏一敘,叫管家即刻送去。管家到黑宅的時候,
剛剛黃胖姑拿了七萬銀子的銀票,又二萬銀子的報效連費用交代八哥,托八哥替他去求大
叔。八哥一算,銀子一共衹有九萬,忙問道:“不是他專為此事問時某人借過十萬,怎麼你
衹拿九萬來呢?家叔跟前為得要個整數,少了拿不出手。咱們自己人,我不瞞你,有了他,
還有咱呢!”黃胖姑一聽口音不對,連忙替賈大少爺分辯,說道:“實在沒有錢,好容易借
了十萬,拿一萬替他老太爺還了八千銀子的帳,餘下二千做京裏的澆裹。好在他多孝敬,少
孝敬,大叔肚子裏總有分寸就是了。”黑八哥聽了甚為失望,面子上頓時露出悻悻之色。
正說話間,門上人傳進賈大少爺約明午吃飯的信。黑八哥正是滿肚皮不願意,看了信,
隨後把信一摔,道:“我那裡有工夫去擾他!”黃胖姑見黑八哥動了真氣,于是左一個揖,
右一個揖,連連說道:“這一遭是兄弟效力不周,總求你擔代一二,以後補你的情就是
了。……”黑八哥一時雖不願意,究竟因為他經手的賣買多,少他不得,一時也不便過于回
絕他。歇了半天才說道:“胖姑,這遭事虧得是你經手,叫咱也不好意思的同你翻臉;若是
換了別人,我早把這九萬銀子摔在大門外頭去了,看你還有臉再到我的門上來!”黃胖姑聽
說,連忙又作一個揖,道:“多謝八哥栽培!你老人家同我鬧著玩,我是禁不起嚇的,早已
嚇了一身大汗,連小褂都汗透了。倒是賈潤孫他請你吃飯,也是他一番盛意,總還求你賞他
一個臉,去擾他一頓,等他也好放心。”黑八哥至此方叫把信留下,叫手下人回復來人:
“同他說,我明天一準到就是了。”
黃胖姑從黑宅出來,先去拜賈大少爺。見面之後,不好說黑八哥同他起初翻臉,怕的是
賈大少爺笑他,衹好說:“現在裏頭開銷很大,黑大叔拿了你這個錢統通要開銷給別人。如
今七萬銀子不夠,黑八哥一定不肯收。後來虧了我好說歹說,又私下許了他些好處,他才答
應替我們竭力去幹。你道辦事煩難不煩難?老弟,你幸虧這事是托愚兄經手,倘若是別人,
還不曉得如何煩難呢!”賈大少爺自然連稱“費心感激”不題。
一宵易過,便是天明。賈大少爺清晨起來,先寫一封信給周中堂,推頭感冒不能趨陪,
等到病好即來請安。把信寫好叫人送去。周中堂本來很有心于他,見他不來,不免失望。然
又想拉擾他,隨手交來人帶回一信,說:“世$
沒有找到地方去埋
他。衹要你老鬆鬆手,隨便拿出幾個錢來,弄塊地殯葬了他,你也對得住死的,我也對得住
死的。以後我在這裡當差,你老看我娘舅面上,能夠另眼拿我看待,那是你的恩典,就是我
死的娘舅在陰間裏亦是感激你的。”冒得官聽了,又氣又恨,而又無可奈何他,衹得連連冷
笑,對旁邊人說道:“你們聽聽,他這話越發胡說了!他這人想是有點痰氣病,你們快些拉
他出去,叫他去歇歇。”左右的人便想拖他出去。朱得貴越發怒道:“我說的是真話。我那
裏來的病!你老愛幫錢就幫,不愛幫錢就不幫!天在頭上,各人憑良心說話。要說你的官不
是我娘舅賣給你的,割掉我的頭我也不能附和你的!”冒得官見他如此的說法,不禁惱羞變
怒,喝令左右:“替我趕他出去!”又說:“這個樣子,明明是個瘋子!明日一定撤他的差
使,換派別人!”朱得貴至此亦不相讓,嘴裏一面嚷著回罵,一面已被眾人連推帶拉的拉出
來了。冒得官還是恨恨不已,心上想要立刻撤掉他的差使,趕他出去,既而一想:“就此撤
他的事,他一定心上不服,徒然鬧出些口舌是非,反于聲名有礙,不如隱忍不發,朝晚找他
一個錯,辦他一個永遠不得翻身!”主意打定,便作沒事人一般。
冒得官在江陰時,本有兩個太太,分兩下裏住,一個是結髮夫妻,生得一兒一女,小姐
年十七歲,少爺才十一歲。那一個聽說還是人家的一個“二婚頭”,不知怎樣,冒得官同他
相與上的。冒得官到南京謀事,衹帶得這個二婚頭同來,那個正太太同著兒女仍在江陰居
住,冒得官好容易走了羊統領姨太太的門路,得了差使,便亦不忘夫妻之情,派個差官帶了
盤川,把他娘兒接了上來。輪船上下,甚是簡便,不消三四天便已接到。另外賃的公館,齊
巧正對著羊統領公館的後門,為的是早晚到統領公館裏請安便當之故。
閑話休題。且說大營的規矩,每逢初一、十五,營官一定要升帳約齊了手下大小將官,
團團坐定,談論一回閑話,彼此一哄而散:其名謂之“講公事”。從前所講的無非是些用兵
之道,殺敵之方,同戲台上“取帥印”陳叔寶教導尉遲恭的話大致仿佛。到得後來,當營官
的有幾個懂得韜略,也不過是個具文罷了。
這天剛正初一,冒得官率領大小將官升帳坐定,才談得一句“今天天氣很好”。眾人尚
未接談,不料那個朱得貴在眾人中忽然挺身而出,朝著冒得官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娘舅”,
遂稱:“外甥在這裡替娘舅請安。”冒得官不提防他有此一來,直氣得目瞪口呆,面色發
紫,紫裏轉青,很不好看。朱得貴又在人叢中拉出一個頭戴暗藍頂子的人,拿手指指他,$
沒有回答他來的是藩臺大人,那老頭子先生手裏早拿了一管筆,一疊支票,一張張的往簿
子上自己去謄清,再問他話也聽不見了。號房急得要死,藩臺瞧著生氣。
號房:舊時指傳達室或擔任傳達的人。
正在走頭無路的時候,忽見裏面走出一個中國人來,也不曉得是行裏的什麼人。藩臺便
親自上前向他詢問,自稱是江南藩司,奉了制臺大人的差使,要找外國人說一句話,看一筆
帳。那人聽說他是藩臺,便把兩衹眼拿他上下估量了一番,回報了一聲:“外國人忙著,在
樓上,你要找他,他也沒工夫會你的。”此時翻譯跟在後頭,便說:“不看洋人,先會會你
們買辦先生也好。”那人道:“買辦也忙著哩。你有什麼事情?”藩臺道:“有個姓餘的道
臺在你們貴行裏存了一筆銀子,我要查查看到底是有沒有。”那人道:“我們這裡沒有甚麼
姓餘的道臺,不曉得。我要到街上有事情去,你問別人罷。”揚長的竟出後門去了。
其時來支洋錢取銀子的人越聚越多,看洋錢的叮呤當啷,都灌到藩臺耳朵裏去。洋錢都
用大筐籮盛著,害琅一摜,不曉得幾千幾萬似的。整包的鈔票,一疊一疊的數給人看,花花
綠綠,都耀到藩臺眼睛裏去。此時藩臺心上著實羡慕,想:我官居藩司,綜理一省財政,也
算得有錢了,然而總不敵人家的多。”正想著,忽聽翻譯說道:“啊唷,已經十二點半鐘
了!”藩臺道:“十二點半鐘便怎樣?”翻譯道:“一到十二點半,他們就要走了。”藩臺
道:“很好,我們就在這裡候他。他總得出來的,等他們出來的時候,我們趕上去問他們一
聲,不就結了嗎。”正說著,衹見許多人一哄而出,紛紛都向後門出去,也不分那個是買
辦,那個是帳房,那個是跑街,那個是跑樓。一干人出去之後,卻并不見一個外國人。你道
為何?原來外國人都是從前門走的,所以藩臺等了半天還是白等。直等到大眾去凈之後,靜
悄悄的雅雀無聲。
翻譯明知就裏,也不敢說別的,衹好說:“請大人暫回公館吃飯。過天托人找到他的買
辦,問他一聲,或者就托他代查。大人犯不著褻尊,自己一趟趟往這裡來。”蕃臺看此情
形,也覺無味,衹得搭訕著說道:“我同餘某人并不是冤家,一定要來查他的帳,不過我不
來兩趟,上頭總說我不肯盡心。如今外國人不見我,這事便不與我相幹,我回省也有得交代
了。至于買辦那裡,你們明天順便去問一聲也好。我們的事情,凡是力量可以做到的,無不
樣樣做到。他不理你,那卻無法了。至于當差使,也說不到‘褻尊’二字。外國人瞧不起我
們中國的官,也不自今日為始了。這件事我碰著了,倒還是心平氣和的。”說$
瞅,道:“我會寫字,我早搶過來把稿畫好,也不用你費心
了。”湍制臺無奈,衹得寫給他看。十二姨太又嫌寫的不清爽,要寫真字,不要帶草。說
著,便把方才撕破的那件送進來的稿,檢了個無字的地方,叫湍制臺拿筆寫給他看。湍制臺
一見是張破紙,果然把唐二亂子的名字一筆筆的寫了出來。
十二姨太等他寫完,便說:“曉得了,不用你寫了,時候不早,我們睡罷。”湍制臺巴
不得一聲,立刻寬衣上床。十二姨太順手把撕破的字紙以及湍制臺寫的字,團作一團,一齊
往抽屜裏一放,又把洋燈旋暗。湍制臺并不留意。等到睡下,兩個人又咕唧了一回。歇了半
天,湍制臺沉沉睡去。十二姨太聽了聽,房中并無聲息,便輕輕的披衣下床,走到桌子邊,
仍把洋燈旋亮,輕輕從抽屜中取出那團字紙,在燈光底下,仍舊把他弄舒攤了,一張張攤在
桌上。好在一張紙分為兩爿,漿子現成,是容易補的,便另取了一條紙,從裂縫處在後面用
漿子貼好,翻過來一看,仍舊完完全全一張公事。唐某人三個字的名字,又是湍制臺自己寫
的。十二姨太看了,不勝之喜。此時小二爺早在門外伺候好的,從門簾縫裏見十二姨太諸事
停當,亦輕輕的掀簾進來。十二姨太便將公事交在他的手中,把嘴一努,小二爺會意,立刻
躡手躡腳,趕忙出去,連夜辦事不題。這裡十二姨太仍舊寬衣上床。湍制臺猶自大夢方酣,
睡得好死人一般,毫無知覺。
一宵易過,容易天明。湍制臺起身下床,十二姨太裝著未醒。湍制臺也不叫他,獨自一
人洗面漱口,吃早點心,自然另有丫環、老媽承值。點心剛吃到一半,忽見外面傳進一個手
本,就是新委銀元局總辦唐某人在外候著謝委。湍制臺聽說,楞了一回,問道:“誰來謝
委?”外面門上回稱:“候補道唐某人謝委。”制臺詫異道:“委的什麼差使?可是撫臺委
的?何以撫臺并沒咨會我?”門上回道:“就是才委的銀元局。”湍制臺更為詫異,連點心
都不吃了,筷子一放,說道:“我并沒有委他,是誰委的?”拿手本的門上笑而不答,湍制
臺更摸不著頭路。
正相持間,忽見十二姨太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一手揉眼睛,一面問道:“什麼事?”湍
制臺道:“不是你昨兒晚上要給唐某人銀元局嗎?一夜一過,他已經來謝委了,你說奇怪不
奇怪!”十二姨太把臉一板道:“我當作什麼事,原來這個!有什麼稀奇的!”湍制臺愈覺
不解,說道:“你的話我不懂!”十二姨太冷笑道:“自家做的事,還有什麼不懂的。你不
委他,他怎麼敢來冒充?”湍制臺道:“我何曾委他?”十二姨太道:“昨天的稿是誰填的
姓唐的名字?”湍制臺道:$
送
個信回來,省得家裏等門?而且夜裡天冷,也好差人送件衣服給你。”瞿耐庵一見太太如此
體貼,連忙感謝不盡。
過了十天半個月,朋友們見他吃花酒沒有事,以後就常常有人請他。起先還辭過幾次,
後來曉得太太受騙,便爾膽子漸漸的大了起來,也就時常跟著朋友們走動走動了。他雖然是
有家小的人,但是積威之下,衹有懼怕的心,沒有歡樂的心;忽然一天到得堂子裏面,打情
罵俏,骨軟筋酥,真同初世為人一般,其快樂可想而知。這時候漢口有個做窯姐的,名字叫
做愛珠,姿色甚是平常,生意也不興旺。自從那日瞿耐庵破例跟著朋友吃花酒,因為他沒有
局帶,有個朋友就把愛珠薦給與他。愛珠生意本來清淡,好容易弄到這個孤老 ,豈有不巴
結之理。當夜吃完了酒,其時已經不早,愛珠屢次三番要留瞿老爺住在他那裡。無奈瞿老爺
一來怕有玷官箴,二來怕“河東獅吼”,足足坐了一夜。愛珠也就陪了一夜。到了第二天,
過江回省,見了太太,胡造一派謠言,搪塞過去。這便是第一次破戒。這次住雖未住,然而
瞿老爺心上感念愛珠相待之情,已覺得是世界上有一無二了。
孤老:嫖客。
後來瞿老爺時常跟著朋友們過江閑逛。人家請他吃酒,愛珠少不得也要敲他吃酒,朋友
們也要他復東道。推來推去,無可推卻。使有一天,趁太太到戴公館寶小姐那裡請安,午飯
之後,跟班的回來說:“太太跟著戴太太到了制臺衙門裏去,留住了吃晚飯,今天恐怕不得
回來,叫小的回來拿衣服。”瞿耐庵一聽大喜,曉得太太是在戴公館、制臺衙門常常住的,
今天決計不回,便趁這個空,偷偷開了箱子,換了一身的新衣服。齊巧這天早上領的薪水尚
未交帳,便包了二十塊錢溜過江去,到得愛珠那裡。一班好玩的朋友是天天在漢口的,自然
一招就到。這天瞿老爺居然擺了一臺酒,自己坐了主位。愛珠坐在身旁,不時還同他咬耳朵
說話。直把個瞿老爺樂得手舞足蹈,比起候補老爺忽蒙挂牌署缺,接任之後第一次升堂理
事,其開心也不過如此。
這天愛珠又留他。他曉得今天太太是不回家了,便爾一口答應。這一夜,他倆要好,自
不必說。愛珠在枕頭上訴說他本是好人家女兒,父母因為沒有錢用,所以才拿他賣到窯子裏
來。”誰知竟是個火坑!老鴇的氣也受夠了!實實在在一天住不下去!你老爺倘若有心救
我,就求你救到底!我衹要出得此門,就是做丫頭亦是情願的!”說完了這兩句,不住的唬
嗤唬嗤的哭。瞿耐庵聽了傷心,也幫著掉眼淚。後來愛珠再三問他:“你老爺的意思到底怎
麼樣……”瞿耐庵一時也回答不出;一來是愛他,二來又是可憐他$
臣那面也曉得了,急得搔頭抓耳,坐立不安。亦請了自己的朋
友前來商議。大家亦是面面相對,一籌莫展。還虧了帳房師爺有主意,一想:“東家自到任
以來,外面的口碑雖然不見得怎樣,幸虧同紳士還聯絡。無論什麼事情,衹看紳士如何說,
他便如何辦,有時還拿了公事走到紳士家中,同他們商量,聽他們的主意。至于他們紳士們
自己的事,更不用說了。因此地方上一般紳士都同他要好,沒有一個願意他去的。如今是丁
憂,也叫做沒法。不料他有匿喪的一件事,被後任稟揭出去,果然鬧出來,大家面子不好
看,不如叫他同紳士商量。”一面想,一面又問:“電報是那裡送來的?”王柏臣說是:
“電報打到裕厚錢莊。由裕厚錢莊送來的。”帳房師爺道:“既然不是一直打到衙門裏來
的,這話就更好辦了。”原來這裕厚錢莊是同王柏臣頂要好的一個在籍候補員外郎趙員外開
的。論功名,趙員外在興國州并不算很闊,但是借著州官同他要好,有此勢力,便覺與眾不
同。當下賓東二人想著了他。帳房師爺出主意,先叫廚房裏備了一席酒,叫管家拿了帖子去
送給他。說:“敝上本來要請大老爺過去敘敘,因為七中不便,所以叫小的送過來的。”趙
員外收了酒席,跟手王柏臣又叫人送給他四件頂好的細毛皮衣,一挂琥珀朝珠。送禮的管家
說:“敝上因為就要走了,不能常常同大老爺在一塊兒,這是自己常穿的幾件衣服,一挂朝
珠,留在大老爺這裡做個紀念罷。”趙員外無可推托,亦衹得留下。“平時本來要好,受他
的好處已經不少,如今臨走忽然又送這些貴重東西,未免令人局促不安。莫不是外面傳說他
甚麼匿喪那話是真的?果然是真的,倒可趁此又敲他一個竹杠了。”
正盤算間,忽見王柏臣差人拿著片子來請,當下連忙換了衣服,坐著轎子到州里來。此
時王柏臣還沒有搬出衙門,因為在苫 ,自己不便出迎,衹好叫帳房師爺接了出來,一直把
他領到簽押房同王柏相見。王柏臣做出在苫的樣子,讓趙員外同帳房師爺在高椅子上坐了,
自己卻坐在一個矮杌子上。先寒暄了幾句。王柏臣一看左右無人,便走近趙員外身旁同他咕
唧了半天,所說無非是外面風聲不好,後任想出他的花樣,彼此交好,務必要他幫忙的意思。
苫:居喪時睡的草薦;也作居親喪時的代稱。
趙員外考究所以,才曉得電報是他錢莊上轉來,嘴裏雖然諾諾連聲,心上卻不住的打主
意。等到王柏臣說完,他主意亦已打好,連忙接口道:“是呀,老父臺不說,治弟 為著這
件事正在這裡替老父臺擔心呢!頭一個就是敝錢莊的一個伙計到治弟家裏來報信。治弟因為
是老父臺的事情$
要,然而手筆很大,一千、八百的常常幫人,自己沒有錢,外頭拖虧空。所以他身上聽
說有毛 五萬銀子的虧空,如今這筆錢,想來又是什麼莊上拉來的。有幾個差使在身上罩
住,那裡總還拉得動,但怕將來沒了差使,不曉得拿什麼還人家呢。”蔣中丞聽了,心上盤
算道:“據他這樣說來,真正是個好人了。”
毛:約計。
從此以後,蔣中丞便拿他另眼看待,又委他做了本衙門的總文案,沒有事情,都可以穿
了便服一直到簽押房裏同撫臺談天的。此時刁大人的聲光竟比蔣中丞未到任之前還好。人家
看了,都為奇怪,齊說:“某人做官真有本事,無論什麼撫臺來,一個好一個。”總猜不出
是個什麼決竅。
又過了一個月,童欽差要來的話早已宣布開了,所有當銀錢差使的人,一齊捏著一把
汗,刁邁彭更不必說。還算他有才具,衹在暗地裡布置,外面卻絲毫不肯矜張。等到欽差到
了安慶住下,叫他們造報銷,他早已派人在南京抄到人家報銷的底子,怎樣欽差就賞識,怎
樣欽差就批駁,他都了然于心,預備停當。等到這裡欽差才吩咐下來,他第二天就把冊子呈
了上去,又快又清楚,合了欽差的心。欽差看了大喜,一連傳見過三次,所說的話,又甚對
欽差的脾胃。以後通省各局所的冊子都造好送了上來,欽差看了,有好有歹,然而總不及刁
邁彭的好。因此欽差很賞識他,同蔣撫臺說,要上折子保舉他。撫臺是承過他的情的,豈有
不贊成之理。這是後話不題。
且說欽差童子良因奉朝廷命查辦蔣撫臺“誤剿良民,濫保匪人”一案,案情重大,所以
到了安慶之後,聲色不動,早派了兩個心腹,前往鳳、毫一帶密查。等到這裡司庫局所盤查
停當,先前委去查事的人亦已回來了,徑同御史參的話絲毫不錯。欽差便行文撫臺,叫他把
記名提督蓋道運、候補道黃保信、候補總兵胡鸞仁三員,先行摘去頂戴,有缺撤任,有差撤
委,一齊先交首府看管,聽候嚴參,歸案審辦。這事一出,大家又嚇毛了。
先前蔣撫臺也聽見風聲不好,便有人送信給他說,為的就是上年皖北剿匪一案。蔣撫臺
說:“我有地方官奏報為憑,所以才發兵的。至于派出去的人誤剿良民,這個我坐在省城
裏,離著一千多裏路,我怎麼會曉得呢。這個須問他們帶兵的,其過并不在我。”又有人把
話傳給了蓋道運等三個,說:“看上去撫臺不肯幫忙。”蓋道運道:“我們是奉公差遣,他
不叫我們去殺人,我們就能夠亂殺人嗎。這件事是他叫我們如此做的。欽差問起來,我有他
的札子為憑,咱不怕!”說完,便把札子取了出來,給大眾瞧了一瞧,仍舊拽在身上,又說
一聲“這是咱的真憑據”$
,立刻滿嘴裏嘰哩咕嚕的,瞎說了一泡,還是不算,又跑到軍門靈前,連哭帶罵,絮
絮叨叨哭個不了。太太聽得話內有因,便把他拉住了,問他說些甚麼。這位姨太太索性一不
做,二不休,便一頭哭,一頭說道:“我衹可憐我們老爺做了一輩子的官,如今死了,還不
能夠叫他風光風光,多念幾天經,多拜幾堂懺,好超度他老人家早生天界,免在地獄裏受
罪,如今連著這們一點點都不肯,我不曉得留著這些錢將來做什麼使?難道誰還要留著帖漢
不成!如今他老人家死了,我曉得我們這些人更該沒有活命了!我也不想活了,索性大家鬧
破了臉,我剃了頭髮當姑子去!”一面說,一面哭。
太太也有聽得明白的,氣的坐在房裏,瑟瑟的抖,後來又聽說什麼養漢不養漢,越發氣
急了。也不顧前慮後,立起走到床前,把軍門在日素來存放房產契據、銀錢票子的一個鐵
櫃,拿鑰匙開了開來,順手抱出一大捧的字據,一走走到靈前,說了聲:“老爺死了,我免
得留著這樣東西害人!”抓了一把,捺在焚化錫箔的爐內,點了個火,呼呼的一齊燒著。說
時遲,那時快,等到家人、小子、老媽、丫環上前來搶,已經把那一大棒一齊送進去了。究
竟這櫃子裏的東西,連張太太自家亦沒有個數,大約剛才所燒掉的一大包,估量上去至少亦
得二三十萬產業。有些可以注失重補,有些票子,一燒之後,沒有查考,亦就完了。當時張
太太盛怒之下,不加思索,以致有此一番舉動。一霎燒完,正想回到上房裏,從櫃子裏再拿
出一包來燒,誰知早被幾個老媽抱住,捺在一張椅子上,幾個人圍著,不容他再去拿了。張
太太身不由己,這才跺著腳,連哭帶罵,罵個不了。起先說他閑話的那個姨太太,倒楞在一
旁呆看,不言不語了。正當胡鬧的時候,早有人飛跑送信到道衙門裏去。刁邁彭得信趕來,
不用通報,一直進去。因為進門的時候,就聽得人說張太太把些家當產業統通燒完,他便三
步邁作兩步走到靈前,嘴裏連連說道:“這從那兒說起!這從那兒說起!”一見爐子裏還在
那裡冒煙,他便伸手下去,抓了一下子,被火燙的手指頭生痛,連忙縮了回來。看看心總不
死,于是又伸下去,抓出一疊四面已經焦黃,當中沒有燒到的幾張契紙,字跡還有些約略可
辨。刁邁彭一面檢看,一面連連跌腳,說道:“這又何必!”看了半天,都是殘缺不全,無
可如何,亦衹有付之一嘆,然後起身與張太太相見。
此時張太太早哭得頭髮散亂,啞著喉嚨,把這事的始末根由訴了一遍。訴罷,又跪下磕
了一個頭,跪著不起來。刁邁彭再三讓他站起,他總是不肯起,口口聲聲要求刁邁彭作主。
刁$
,亦從未見軍門提過,至于兒子,更
是毫無影響了。那人見三位姨太太怔住不響,曉得他們見疑,忙從靴子裏取出一搭子信來,
一面翻信,一面說道:“我的名字叫國柱,還是那年黃軍門要替我謀保舉,寫信給老人家,
叫老人家替我題個名字,後來回信,就題了這‘國柱’二字。這裡還有老人家親筆信為憑,
不是我可以造得來的。而且我還有一句話要預先剖明:我現在也是四十歲的人了,功名也有
了,老婆也娶了,兒子也養了,有現成的差事當著,手裏還混得過,決不要疑心我是想家當
來的。”一面又叫跟班的把護書拿來,取出好幾件公事。據他說,全是得保舉的憑據,上頭
都有他的名字,翻出來給人瞧。三位姨太太瞧了,亦似懂非懂的。當時大家便問他:“吃飯
沒有?”他說:“一到這裡,才落了棧,沒有吃飯就趕了來的。”又說:“我是自己人,不
用你們張羅,我也用不著客氣。至于我到此衹能耽擱幾天,找和尚拜兩天懺,靈樞停在那
裏,你們領我去磕一個頭。事情完了,我就要走的。”
雖然說得如此冠冕,人家總不免疑心。他自己亦懂得,趕忙吃過飯。回到寓處,取出一
張五千銀子的銀票來,仍回到公館裏來,托這邊帳房裏替他到莊上去換銀子。銀子換到,馬
上交出三百銀,作為拜懺上祭之用。慢慢的又同三位姨娘講到家裏的日子,曉得公中一個錢
都沒有,三位姨娘都是自吃自的,便說:“我這回銀子帶的不多,回來先拿五千銀子過來,
以備公中之用。至于三位姨娘缺錢使用,等我寫信往四川再匯過來。”人家見他用錢用得如
此慷慨,終究狐疑不定。
大姨太太私下便出主意,說:“他倘是真的,而且做了這們大的官,很可以叫他去出出
場,到道里、縣裏去拜望拜望。人家兒子養在外頭,等到大了再回來歸宗的很多,是真是
假,等他到頭碰碰去再說。如是假的,他一定不敢去見。”主意打定,趁空便同他說了。誰
知他聽了此言,非但不怕,而且甚喜,說道:“我是老人家的兒子,這些地方極應該去的。
雖說兒子養在外頭,長大之後歸宗的很多,但是說出去終不免叫人疑心。我想總求這邊姨娘
先派個行底下人跟了我同去,等投帖的時候,務先把話說明,人家便不疑心了。等到拜過之
後,我還要重新替老人家開吊哩。”
到了第二天,果然張公館裏派了兩名家丁,一名差官,過來伺候少大人拜客。道里、縣
裏、營裏統通是新換的官,自從張軍門過世之後,家裏又沒有人同官場上來往,大眾都不曉
得他的底細,更樂得借此蒙混過去。衹有幾家土著的老鄉紳,還有往年同張府上來往的幾家
鋪戶,如錢莊、票號等類,間或有兩家留$
過了一天,張國柱又說道:“雖然我那邊差使已經交卸,究竟我在這裡不能過于耽擱。
既然錢不湊手,說不得衹好‘稱家有無’。況且從前已經開過吊,此時也不便再去叨擾人
家。馬上找人看個日子,盡半個月之內就送柩起身。除掉幾處至好之外,其餘概不通知。”
他這半月之內,得空就往道里跑。見了蕪湖道,恭順的了不得。後來又拜在蕪湖道門
下,說甚麼“門生父親去世的早,老一輩子的教訓門生聽見的不多。如今拜在門下,受老師
一番陶熔,庶幾將來可以稍為懂得做人的道理。”這種話灌在蕪湖道的耳朵裏,豈有不樂之
理。曉得他四川差事已撤,目下正在為難,自己出于至誠,送他二百銀子。不要他出名,竟
替他寫信給所屬各府州、縣替他張羅,居然也弄到將近二千銀子,統通交代張國柱。張國柱
自然感激。
看看動身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張國柱就在廟裏開了一天吊。凡是發有訃聞的,道臺以
下,都來吊奠,到客雖然不多,而場面卻也很好。張國柱披麻帶孝,叫兩個人攙著出來給客
人磕頭,拿著哭喪棒,嘴裏幹號著,居然很有個孝子模樣。因此三位老姨太太以及合公館裏
人瞧著,都為感嘆,都說:“還算我們軍門的福氣,有這們一個好兒子打發他回家。”
內中忽然有位素同張軍門要好的朋友,也是本地鄉紳,是個候補員外郎。姓劉,名存
恕,獨他不十二分相信,背後裏說過幾句閑說。就有人把這話傳到張國柱耳朵裏去。當時張
國柱也沒有說甚麼,但在肚皮裏打主意。
本來說明白開吊後就動身的,如今又一連耽擱了七八天還沒有動身。蕪湖道問他:“為
什麼還不動身?”他思思縮縮,要說又不肯說。蕪湖道懂得他的意思,曉得一定是錢不夠,
問他是否為此。他到此也衹得實說。蕪湖道道:“如今遠水救不得近火,就是我們再幫點
忙,至多再湊了幾百銀子,也無濟于事。況且你這回回去,路遠山遙,又非兩三天就可以到
的。就是回家安葬,亦得開開吊,驚動驚動朋友,那一注不是錢?從前我很想叫你把房子暫
時押抵頭二萬金,以辦此事,你世兄不肯。如今依我的主意,衹有這們一個辦法。你世兄萬
萬不可拘泥。姑且照我的說話,回去同你們老姨太太商量商量。好在尊大人現在衹剩得三位
老姨太太,也不消住這大房子。就是遲兩年,等你世兄有了錢,再贖亦不妨。”
張國柱聽了這番說話,心上很願意,面子上卻故意躊躇了半天,說道:“老師教訓的極
是。且等門生回去同幾位庶母商量商量,當再來稟復。但是門生還有一件事:老人家帶了這
許多年的兵,又補授實缺多年,總算替皇家出過力的人,如今去世之後,連個照例的好$
,銀子不肯往外拿。”撫臺聽了詫異道:“這又奇了!倒要請教請教。”尹子崇道:“當
初才開創的時候,司官就立意事事省儉,所以自從開創到如今,所有的官利一齊都沒有付。
原說是等到公司獲利之後,補還他們,原不想少他們的。不料他們都不願意,把後頭的股本
就此掯住不付。”撫臺道:“呀!原來有此一層。現在你世兄的意思打算怎麼樣呢?開礦本
是件頂好的事,不但替中國挽回利權,而且養活窮人不少,若是半途而廢,豈不可惜!現在
你世兄有令岳大人的面子,還是勸人家趕緊把股本交齊,或者再招蒙新股。況且這個礦明擺
著是個發財的事情,料想人家不至于不肯來。但是兄弟有一句話說:“利錢總應該發給他
們。俗語說得好:‘將本求利。’有了利錢,人家自然踴躍了。”
槃槃:大貌。《世說新語·賞譽下》劉孝標注引《續晉陰秋》:“大才槃槃謝家安”。
尹子崇聽了撫臺的這番說話,臉上忽然一紅,好像有許多說話一時說不出口的。停了半
天,方搭訕著說道:“大人教訓原極是。但是司官的岳父有信來叫司官回京,不願司官再經
手這個事情。況且近來兩個月,先招的股本用完,後頭的一半人家又不肯拿出來,司官已經
經手墊了好幾萬銀子下去,所以也急于擺脫此事,能夠早脫身一天好一天。”撫臺道:“照
閣下的意思想怎麼樣呢?”尹子崇道:“司官亦得回去同股東商量起來看。”
撫臺見無甚說得,衹得端茶送客,等到送客回來,又跺著腳朝著手下人說:“我們中國
人真正孱頭,沒有一件事辦得好的!起初總是說得天花亂墜,向人家招股。等到股本到了
手,爛嫖爛賭,利錢亦不給人家。隨後事情鬧糟了,他又不願意幹了。現在也不曉得他打什
麼主意!我沒有這大工夫陪他!再來不見!”手下人答應著。不在話下。
且說尹子崇這回上院,原有句話要同撫臺商量的,後來被撫臺幾句話頂住,使他不能開
口,便也沒精打彩,回到善祥公司裏。幾個公司裏的同事接著問:“那事回過中丞沒有?方
才那個洋人又來過了。他的意思,這件事一定要中丞預聞, 總得中丞答應了他,以後他到
這裡開起礦來,大家可以格外聯絡些。”尹子崇道:“這洋人怎麼這樣糊塗!他不相信我,
他一定要撫臺答應他他才肯買,我就是不肯折這口氣!你告訴他:這個公司是我姓尹的開創
的,姓尹的有什麼事,自有姓徐的擔當!他撫臺能夠怎樣?若說他撫臺不答應,叫他同我老
丈去說!我如今賣定這礦!至于洋人怕撫臺掣他的肘,不肯保護他,問撫臺可有幾個腦袋,
敢得罪外國人!”
預聞:預問、幹預。
尹子崇正在一個人說得高興,一回那$
國菜。我們依他
一樣,他總不能說我什麼了。”一霎時,調排已定,隨請入座。徐大軍機走到外間一看,衹
見擺的是很長桌子。和尚便說:“徐大人,咱們今天是中西合壁:這邊底下是主位,密司忒
薩坐在右首,他同來這位劉先生坐在左手。靠著主人右手這一位,在他們外國人算是頭一
席,所以你老大人無須同他客氣的。”當下坐定之後,和尚又叫開洋酒、荷蘭水。洋人不會
用筷子,又替他換了刀叉。當下說說笑笑,都是些不相幹的話。徐大人找出多少話來應酬
他,都是少大人,尹姑爺同著翻譯替他支吾的。
等到吃過一大半,約摸徐老頭兒有點倦意,不曉得洋人同翻譯說了幾句什麼話,翻譯便
同少大人說:“我們敝洋東極其仰慕徐大人,從前沒有到中國時候,就常常見人提起徐大人
的名字的。他現在跟著我們中國人,亦很認得幾個中國字。”和尚急忙插口道:“認得了中
國字,將來就好做中國詩了。衹是我們不認得洋字,不會看他的詩,實在抱愧得很。”和尚
說的話大家亦沒有理會。那通事劉先生又說道:“敝洋東的意思,想求大人把大人的名字三
個字寫在一張紙上給他看。”徐大軍機聽了大喜,立刻叫拿筆硯。又見洋人從身上摸索了半
天,拿出一大疊的厚洋紙,上頭還寫著洋字,花花綠綠的,看了亦不認得。通事把這一疊紙
接過來送到徐大軍機面前,說道:“敝洋東嫌中國紙不牢,身上一搓就要破的,請大人把三
個字寫在這張紙上。”徐大軍機此時絲毫不加思索,立刻戴上老花眼鏡,提起筆來,把自己
的名字三個字端端整整寫了出來。通事拿回給洋人看過。洋人又咕嚕了兩句,通事又把那疊
紙梟去幾張,重新送到徐大軍機面前,說道:“敝洋東想求大人照樣再替他寫三個字。前頭
寫的是他自己留著當古玩珍藏;這寫的,他要帶到外國去,把這三個字印在他的書當中。”
和尚又幫著敷衍道:“想是這位外國詩翁今天即席賦詩,定歸把他今天碰見老大人一齊都做
了進去,所以要把老大人的名字刻在他的詩稿當中,這倒是海外揚名的。”和尚一面說,徐
大軍機早已寫完,又傳到洋人手中。洋人拿起來往身上一藏,然後仍舊吃酒吃菜。和尚見事
弄好,便丟了眼色給香火,催廚房趕緊出菜。
一霎席散,讓少大人、尹姑爺陪了洋人到西書房裏吃茶,他自己招呼徐大軍機。徐大軍
機又坐了半天,喝了兩杯茶,方才坐車先自回去。至此和尚方才踱到西書房來,正見少大人
在那裡指手劃腳,自己稱揚自己哩。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五十三回 洋務能員但求形式 外交老手別具肺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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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豁琅一響,有兩塊幾角錢落地。捕快看了奇怪,連說:「怎麼你身上還有洋錢?……」王長貴道:「頭兒明鑒。」捕快伸手一個巴掌,罵道:「誰是你的頭兒?頭兒是你亂叫得的?」王長貴立刻改口,稱他老爺,方才無話。捕快問道:「你偷總爺的錢不是已經被他搜了去嗎?怎麼你身邊還有?這是那裡偷來的?」王長貴道:「這亦是總爺的洋錢。」捕快道:「你到底偷了他多少?」王長貴道:「一共拿他二十塊錢,還了兩塊二角錢的賭帳,下餘十七塊八角。我告假之後,到了煙館裡數了數,把十五塊包了一包,揣在腰裡,這兩塊八角,正想付過煙帳,上待買一件棉馬褂,想不到他們眾人就找了來,把我一找,找到船上,我這兩塊多錢還捏在手裡。我一見總老爺臉色不對,就順手往襪子筒裡一放,所以沒有被他們搜去。不瞞老爺說:總爺還是我的姑表哥哥哩。他的錢我就用他兩個,大家親戚,也不好說我是賊。他忘記他從前窮的時候了,空在省裡,一點事情沒有,東也借錢,西也借當,我媽的褂子也被他當了,至今沒有贖出來。如今做了總爺,算他運氣好,就這一趟差使就弄了不少的錢。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用他這兩文,要拿咱當賊辦,真正豈有此理!」
捕快聽到這裡,忽然意有所觸,便說:「你們總爺是幾時得的差使?」王長貴道:「是今年五月裡才得的。」捕快道:「他這差使一年有多少錢?你一個月賺幾塊錢?」王長貴道:「我只吃一分口糧,那裡會有多少錢。就是我們總爺也是寅吃卯糧,先缺後空。太平的時候,聽說還過得去,現在有了軍務,就是要賺也就有限了。」捕快道:「他的差使既然不好,那裡還有錢供你偷呢?」王長貴道:「就是這個奇怪。沒有來的時候,一直鬧著說差使不好,一到這裡,他老就闊起來了。而且他的錢是在下鄉巡哨的前頭有的,如果在下鄉的後頭,一定要說他是打劫來的了。」捕快一面聽他講,便把那兩塊大洋錢重新取出來一看,無奈圖章已經糊涂,不能辨認,就問:「你那兩塊二角錢是輸給那一個的?」王長貴道:「輸給本船上拿舵的老大,姓徐名字叫得勝,是他贏的。」
捕快聽說,心上已經了了,便把王長貴交代伙計看管,自己走進衙門,找到稿案上二爺,托他去回本官,先把王長貴的話,一五一十,述了一遍;自己方說,「據小的看起來,上回文大老爺少的那一注洋錢,雖說是死的婊子偷的,後來蒙大老爺恩典,并不追比。但是死的婊子床上只翻出來五十塊,那死的婊子還說是那位師爺托他買東西的,小的不相信,就把他鎖了來。現在婊子死了,沒有對證。但是文大老爺一共失竊一百五十塊錢,還有別的東西。縱然有了$
老哥才算得真能辦事情的人。」莊大老爺隨便替周老爺分辨了兩句,把嘴湊在統領耳朵上,咕咕唧唧了半天。稱見統領皺一回眉,搖一回頭;後來漸漸有了笑容,一連把頭點了幾點,方才高聲說道:「這件事,兄弟總看你老哥的面子,如果是別人,兄弟一定不能答應。」莊大老爺又重新謝過,辭別回去不題。
單說胡統領此番雖然聽了莊大老爺的話,答應送魏竹岡三萬銀子,托為布置一切。他的初意,因為不放心周老爺,一定要莊大老爺經手。莊大老爺明曉得這裡頭周某人有好處,而且當面又托過,犯不著做甚麼惡人,所以求了統領,仍交周某人經手。統領面子上雖然答應,等周老爺上來請示要划這筆銀子,他老人家總是推三阻四,一連耽擱了好幾天亦沒有吩咐下來。周老爺心上著急,又不好十分催他。而且胡統領有意為難,過了兩天,竟其推病不見客,連周老爺來見也是不見。等到病好,周老爺再上去請示,倒說:「兄弟那裡來的錢?還是老兄外頭面子大,交情多,無論那裡先替兄弟拉三萬銀子;隨後等兄弟有了缺,本利一個不少他的就是了。」周老爺聽了,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意思待要發作兩句,既而一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且讓他一步,再作道理。」回到自己船上,越想越氣。忽又想到:「戴大理的話真是一點不錯。橫豎總不落好,碰見這種人只好同他硬做。但是一件:銀錢是黃仲皆經管,我今同他商量,他是個膽小人,一定不肯答應,與其碰了回來,不如不張口為妙。」想來想去,一夜來眠。
次日一早起身,正在一個人盤算主意的時候,齊巧單太爺前來探信。周老爺一想:「他來得湊巧,我今姑且同他商量。」當下請進,見面敘坐。周老爺先開口道:「一連接到老哥三張條子,為著事情大有反復,所以一直未能報命。」單太爺道:「晚生并不能來催堂翁,只因魏竹岡天天派人到晚生那裡來討回信,賽如欠了他的債一般。這種人真正可惡!晚生想不去理他,又怕耽誤了堂翁這邊的事,統領跟前天以交代,所以急於兩面圓場。也曉得堂翁這裡事情多,不好為著這點小事情時來絮聒,為的實係被催不過,所以寫過幾封信,意思想討堂翁一個回信,晚生也好回復前途。一連幾日,既未見堂翁進城,事情如何又未蒙台諭,所以晚生只得自己過來,一來請請安,二來請個示,到底這事如何辦法?」周老爺聽了,皺了一皺眉頭,說道:「兄弟亦正因此事為難,正想進城同老哥商量,現在老哥來此甚好。」單太爺道:「怎麼說?」周老爺把嘴湊在他耳朵邊,將此事始末緣由,他如何為難,統領如何蠻橫,現在想賴這筆銀子的話,說了一遍。
單太爺聽了,想了一回,說道$
甚是驚訝不定。等到拆開一看,才曉得是委了兩個差使:一個支應局,一個營務處。這一喜非同小可!第二天上院謝委,磕頭起來,說了許多感激的話。劉中丞也著實拿他灌米湯,還說:「老兄的大才,兄弟是素來知道的。一向沒有機會,所以拿你擱到如今,以後借重的地方還不少。」過道台的底子畢竟忠厚,從此以後,便一心一意幫著劉中丞,替他出力。都是後話不提。
單說他上院下來,次日會見老同年,忙把此事告知。拉達心上明白,回到行轅,亦稟知了老師。欽差會意,等到晚上無人的時候,請了拉達過來,面授機宜,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吩咐了一番。拉達道:「老師的事情,門生還有不竭力的嗎。但是一件,我們也只可以逸待勞,以靜待動,等他們來請教我們。若是我去俯就他,這就不值錢了。」欽差道:「是呀,你老弟的話一些兒不錯。聽憑你老弟去辦,我沒有不好商量的。」拉達次日一早便去拜望過道台。門上人說:「我們大人一早就被院上傳了去,下來還要拜客,一時間怕不得轉來。」拉達聽說,只好回去。
且說過道台是日一早果然是被劉中丞傳到院上。這日劉中丞托稱感冒,吩咐巡捕官止了轅門,凡官員來見的一概道乏,單傳了過道台進去,又叫把他請進內簽押房,以示要好之意。等到過道台進來,劉中丞已站在那裡等候許久了。二人相見,打躬歸坐。中丞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