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義而沒不還。故饗飲之禮,先爵于卑賤,而后貴者始羞。殽膳下浹,而樂人始奏。觴不下遍,君不嘗羞。殽不下浹,上不舉樂。故禮者,所以恤下也。由余曰:“干肉不腐,則左右親。苞苴時有,筐篚時至,則群臣附。官無蔚藏,腌陳時發,則戴其上。”詩曰:“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上少投之,則下以軀償矣,弗敢謂報,愿長以為好。古之蓄其下者,其施報如此。
國無九年之蓄,謂之不足;無六年之蓄,謂之急;無三年之蓄,國非其國也。民三年耕,必余一年之食,九年而余三年之食,三十歲相通。而有十年之積,雖有凶旱水溢,民無饑饉。然后天子備味而食,日舉以樂。諸侯食珍,不失,鐘鼓之縣可使樂也。樂也者,上下同之。故禮,國有饑人,人主不飧;國有凍人,人主不裘。報囚之日,人主不舉樂。歲凶,谷不登,台扉不涂,榭徹干侯,馬不食谷,馳道不除,食減膳,饗祭有闕。故禮者自行之義,養民之道也。受計之禮,主所親拜者二:聞生民之數則拜之,聞登谷則拜之。詩曰:“君子樂胥,受天之祜。”胥者,相也;祜,大福也。夫憂民之憂者,民必憂其憂;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与士民若此者,受天之福矣。
禮,圣王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嘗其肉,隱弗忍也。故遠庖廚,仁之至也。不合圍,不掩群,不射宿,不涸澤。豺不祭獸,不田獵;獺不祭魚,不設网罟;鷹隼不鷙,眭而不逮,不出穎羅;草木不零落,斧斤不入山林;昆虫不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刳胎,不殀夭,魚肉不入廟門;鳥獸不成毫毛,不登庖廚。取之有時,用之有節,則物蕃多。湯曰:“昔蛛蝥作罟,不高順,不用命者,宁丁我网。”其憚害物也如是。詩曰:“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皜皜。王在靈沼,于仞魚躍。”言德至也。圣主所在,魚鱉禽獸猶得其所,況于人民乎!
故仁人行其禮,則天下安,而万理得矣。逮至德渥澤洽,調和大暢,則天清澈地富熅,物時熟,民心不挾詐賊,气脈淳化,攫嚙搏擊之獸鮮,毒?猛虭之虫密,毒山不蕃,草木少薄矣,鑠乎大仁之化也。
志有四興:朝廷之志,淵然清以嚴;祭祀之志,愉然思以和;軍旅之志,怫然慍然精以厲;喪紀之志,漻然愁然憂以湫。四志形中,四色發外,維如。
志色之經
容有四起:朝廷之容,師師然翼翼然整以敬;祭之容,遂遂然粥粥然敬以婉;軍旅之容,湢然肅然固以猛;喪紀之容,怮然懾然若不還。
視有四則:朝廷之視,端流平衡;祭祀之視,視如有將;軍旅之視,固植虎張;喪紀之視,下流垂綱。
言有四術:言敬以和,朝廷之言也;文言有序,祭$
。”樂者,書、詩、易、春秋、禮五者之道備,則合于德矣,合則驩然大樂矣,故曰“樂者,此之樂者也。”人能修德之理,則安利之,謂福。莫不慕福,弗能必得,而人心以為鬼神能与于利害,是故具犧牲俎豆粢盛,齋戒而祭鬼神,欲以佐成福,故曰祭祀鬼神,為此福者也。德之理盡施于人,其在人也,內而難見,是以先王舉德之頌而為辭語,以明其理,陳之天下,令人觀焉。垂之后世,辯議以審察之,以轉相告。是故弟子隨師而問,博學以達其知,而明其辭以立其誠,故曰博學辯議,為此辭者也。
德畢施物,物雖有之,微細難識。夫玉者,真德象也。六理在玉,明而易見也。是以舉玉以諭物之所受于德者,与玉一体也。
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本也。國以為本,君以為本,吏以為本。故國以民為安危,君以民為威侮,吏以民為貴賤,此之謂民無不為本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命也。國以為命,君以為命,吏以為命。故國以民為存亡,君以民為盲明,吏以民為賢不肖,此之謂民無不為命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功也。故國以為功,君以為功,吏以為功。國以民為興坏,君以民為強弱,吏以民為能不能,此之謂民無不為功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力也,故國以為力,君以為力,吏以為力。故夫戰之胜也,民欲胜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故率民而守,而民不欲存,則莫能以存矣。故率民而攻,民不欲得,則莫能以得矣。故率民而戰,民不欲胜,則莫能以胜矣。故其民之為其上也,接敵而喜,進而不能止,敵人必駭,戰由此胜也。夫民之于其上也,接而懼,必走去,戰由此敗也。故夫菑与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士民也。嗚呼,戒之戒之!夫士民之志,不不要也。嗚呼,戒之戒之!
行之善也,粹以為福己矣。行之惡也,粹以為菑己矣。故受天之福者,天不功焉。被天之菑,則亦無怨天矣,行自為取之也。知善而弗行,謂之不明;知惡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与有德;天有常菑,必与奪民時。故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于今,与民為讎者,有遲有速,而民必胜之。知善而弗行謂之狂,知惡而不改謂之惑,故夫狂与惑者,圣王之戒也,而君子之愧也。嗚呼,戒之戒之!豈其以狂与惑自為之,明君而君子乎,聞善而行之如爭,聞惡而改之如讎,然后禍菑可离,然后保福也。戒之戒之!
誅賞之慎焉。故与其殺不辜也,宁失于有罪也。故夫罪也者,疑則附之去已。夫功也者,疑則附之与已。則此毋有無罪而見誅,毋有有功而無賞者矣。戒之哉,戒之哉!誅賞之慎焉。故古之立刑也,以禁不肖,以起怠惰之民也。是以一罪$
雖欲治顯榮也,弗得矣。故治安不可以虛成也,顯榮不可以虛得也。故明君敬士察吏愛民,以參其极,非此者,則四美不附矣。
修政語下
周文王問于粥子曰:“敢問君子將入其職,則其于民也何如?”粥子對曰:“唯,疑。請以上世之政詔于君王。政曰:君子將入其職,則其于民也,旭旭然如日之始出也。”周文王曰:“受命矣。”曰:“君子既入其職,則其于民也何若?”對曰:“君子既入其職,則其于民也暯暯然如日之正中。”周文王曰: “受命矣。”曰:“君子既去其職,則其于民也何若?”對曰:“君子既去其職,則其于民也暗暗然如日之已入也。故君子將入而旭旭者,義先聞也;既入而暯暯者,民保其福也;既去而暗暗者,民失其教也。周文王曰:“受命矣。”
周武王問于粥子曰:“寡人愿守而必存,攻而必得,戰而必胜,則吾為此柰何?”粥子曰:“唯,攻守而胜乎同器,而和与嚴其備也。故曰:和可以守,而嚴可以守,而嚴不若和之固也;和可以攻,而嚴可以攻,而嚴不若和之得也;和可以戰,而嚴可以戰,而嚴不若和之胜也,則唯由和而可也。故諸侯發政施令,政平于人者,謂之文H政矣;諸侯接士而使吏,禮恭于人者,謂之文禮矣;諸侯听獄斷刑,仁于治,陳于行,其由此守而不存,攻而不得,戰而不胜者,自古而至于,今自天地之辟也,未之嘗聞也。今也君王欲守而必存,攻而必得,戰而必胜,則唯由此也為可也。”周武王曰:“受命矣。”
周武王問于王子旦曰:“敢問治有必成,而戰有必胜乎?攻有必得,而守有必存乎?”王子旦對曰:“有。政曰:諸侯政平于內,而威于外矣。君子行修于身,而信于輿人矣,治民民治,而榮于名矣。故諸侯凡有治心者,必修之以道,而与之以敬,然后能以成也。凡有戰心者,必修之以政,而興之以義,然后能以胜也。凡有攻心者,必結之以約,而諭之以信,然后能以得也。凡有守心者,必固之以和,而諭之以愛,然后能有存也。”周武王曰:“受命矣。”師尚父曰: “吾聞之于政也,曰:天下壙壙,一人有之;万民藂藂,一人理之。故天下者,非一家之有也,有道者之有也。故夫天下者,唯有道者理之,唯有道者紀之,唯有道者使之,唯有道者宜處而久之。故夫天下者,難得而易失也,難常而易亡也。故守天下者,非以道則弗得而長也。故夫道者,万世之寶也。”周武王曰:“受命矣。”
周成王年二十歲,即位享國。親以其身見于粥子之家而問焉。曰:“昔者先王与帝修道而道修,寡人之望也,亦愿以教。敢問興國之道柰何?”粥子對曰:“唯,疑。請以上世之政詔于君王。政曰:興國之道,君思善則行之$
也。而所以有天下者,以為天下開利除害,以義繼之也,故聲名稱于天下而傳于后世。隱其惡而揚其德美,立其功烈而傳之于久遠,故天下皆稱圣帝。至治其道之下,當天下之散亂,以強凌弱,眾暴寡,智欺愚,士卒罷弊,死于甲兵,老弱騷動,不得治產業,以天下之無天子也。
高皇帝起于布衣,而兼有天下,臣万方諸侯,為天下辟興利除害,寢天下之兵,天下之至德也,而天下莫能明高皇帝之德美,定功烈而施之于后世也,故天下猶行弊世德与其功烈風俗也。夫帝王者,莫不相時而立儀,度務而制事,以馴其時也。欲變古易常者,不死必亡,此圣人之所制也。惡民更之,故拘為書使結之也,所以聞于后世也。
朱子治家格言
朱熹
黎明即起,洒掃庭除,要內外整潔。既昏便息,關鎖門戶,必親自檢點。一粥一飯
,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自奉必須
儉約,宴客切勿留連。器具質而潔,瓦缶勝金玉。飲食約而精,園蔬胜珍饈。勿營華屋
,勿謀良田。
三姑六婆,實淫盜之媒.婢美妾嬌,非閨房之福。奴僕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艷妝。
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子孫雖愚,經書不可不讀。居身務期質樸,教子要有義方。
勿貪意外之財,勿飲過量之酒。
與肩挑貿易,勿占便宜.見貧苦親鄰,須多溫恤。刻薄成家,理無久享.倫常乖舛
,立見消亡。兄弟叔侄,須多分潤寡.長幼內外,宜法屬辭嚴。聽婦言,乖骨肉,豈是
丈譁夫.重資財,薄父母,不成人子。嫁女擇佳婿,毋索重聘.娶媳求淑女,毋計厚奩。
見富貴而生讒容者,最可恥.遇貧窮而作驕態者,賤莫甚。居家戒爭訟,訟則終凶
.處世戒多言,言多必失。毋恃勢力而凌逼孤寡,勿貪口腹而恣殺生禽。乖僻自是,悔
誤必多.頹惰自甘,家道難成。狎昵惡少,久必受其累.屈志老成,急則可相依。輕聽
發言,安知非人之譖訴,當忍耐三思.因事相爭,安知非我之不是,須平心遭暗想。
施惠勿念,受恩莫忘。凡事當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人有喜慶,不可生妒忌心.
人有禍患,不可生喜幸心。善欲人見,不是真善.惡恐人知,便是大惡。見色而起淫心
,報在妻女.匿怨而用暗箭,禍延子孫。
家門和順,雖饔飧不繼,亦有余歡.國課早完,即囊橐無余,自得至樂。讀書志在
聖賢,為官心存君國。守分安命,順時听天。為人若此,庶乎近焉。
閱微草堂筆記
紀曉嵐 著
文以載道,儒者無不能言之。夫道豈深隱莫測,秘密不傳,如佛家之心印,
道家之口訣哉!萬事當然之理,是即$
,促裝去。
葉旅亭御史宅,忽有狐怪白晝對語,迫葉讓所居,擾攘戲侮,至杯盤自舞,
几榻自行。葉告張真人,真人以委法官。先書一符,甫張而裂,次牒都城隍,亦
無驗。法官曰:「是必天狐,非拜章不可。」乃建道場七日。至三日狐猶詬詈,
至四日乃婉詞請和。葉不欲與為難,亦祈不竟其事。真人曰:「章已拜,不可追
矣。」至七日,忽聞格鬥砰,門窗破墮,薄暮尚未已,法官又檄他神相助,乃就
擒,以罌貯之,埋廣渠門外。余嘗問真人驅役鬼神之故,曰:「我亦不知所以然
,但依法施行耳。大抵鬼神皆受役於印,而符籙則掌於法官。真人如官長,法官
如胥吏;真人非法官不能為符籙,法官非真人之印,其符籙亦不靈。中間有驗有
不驗,則如各官司文移章奏,或准或駁,不能一一必行耳。」此言頗近理。又問
設空宅深山,猝遇精魅,君尚能制伏否,曰:「譬大吏經行,劫盜自然避匿。倘
或無知猖獗,突犯雙旌,雖手握兵符,徵調不及,一時亦無如之何。」此言亦頗
篤實。然則一切神奇之說,皆附會也。
朱子穎運使言守泰安日,聞有士人到岱岳深處,忽人語出石壁中曰:「何處
經香,豈有轉世人來耶?」剨然震響,石壁中開,貝闕瓊樓湧現峰頂。有耆儒冠
帶下迎,士人駭愕,問:「此何地?」曰:「此經香閣也。」士人叩經香閣之義
,曰:「其說長矣,請坐講之。昔尼山刪定,垂教萬年。大義微言,遞相授受。
漢代諸儒,去古未遠,訓詁箋注,類能窺見先聖之心,又淳樸未漓,無植黨爭名
之習,惟各傳師說,篤溯淵源。沿及有唐,斯文未改。迨乎北宋,勒為注疏十三
部,先聖嘉焉。諸大儒慮新說日興,漸成絕學,建是閣以貯之。中為初本,以五
色玉為函,尊聖流教也;配以歷代官刊之本,以白玉為函,昭帝王表章之功也,皆
南面;左右則各家私刊之本,每一部成,必取初印精好者,按次時代,庋置斯閣
,以蒼玉為函,獎汲古之勤也,皆東西面,並以珊瑚為簽,黃金作鎖鑰。東西兩
廡,以沉檀為几,錦繡為茵,諸大儒之神,歲一來視,相與列坐於斯閣。後三楹
則唐以前諸儒經義,帙以纂組,收為一庫。自是以外,雖著述等身,聲華蓋代,
總聽其自貯名山,不得入此門一步焉。先聖之志也。諸書至子刻午刻,一字一句
,皆發濃香,故題曰『經香」。蓋一元斡運,二氣絪縕,陰起午中,陽生子半,
聖人之心,與天地通。諸大儒闡發聖人之理,其精奧亦與天地通,故相感也。然
必傳是學者始聞之,他人則否。世儒於此十三部,或焚膏繼晷,鑽仰終身,或鍛
鍊苛求,百端掊擊,亦各因其性識之所根耳。君四世前為刻工$
,號呼撲救。鄰里咸驚問,僧忽排闥入曰:「聖賢乃
謀匿人財耶?」提囊逕行。臨出,合掌向塾師曰:「異端偶觸忤聖賢,幸見恕。」
觀者粲然。或曰幻術也,或曰塾師好辟佛,見僧輒詆。僧故置蜂於囊以戲之。楘庵
曰:「此事余目擊。如先置多蜂於囊,必有蠕動之狀,見於囊外。爾時殊未睹也。
云幻術者為差近。」
朱青雷言,蛉有避仇竄匿深山者,時月白風清,見一鬼徙倚白楊下,伏不敢起。
鬼忽見之曰:「君何不出?」栗而答曰:「吾畏君。」鬼曰:「至可畏者莫若人,
鬼何畏焉?使君顛沛至此者,人耶鬼耶?」一矣而隱。余謂此青雷有激之寓言也。
都察院庫中有巨蟒,時或夜出。余官總憲時,凡兩見。其蟠跡著塵處,約廣二
寸餘,計其身當橫徑五寸。壁無罅,門亦無罅,窗櫺闊不及二寸,不識何以出入。
大抵物久則能化形,狐魅能自窗隙往來,其本形亦非窗隙所容也。堂吏云,其出應
休咎,殊無驗。神其說耳。
幽明異路,人所能治者,鬼神不必更治之,示不瀆也;幽明一理,人所不及治
者,鬼神或亦代治之,示不測也。戈太僕仙舟言,有奴子嘗醉寢城隍神案上,神拘
去笞二十,兩股青痕斑斑,太僕目見之。
杜生村,距余家十八里,有貪富室之賄,鬻其養媳為妾者,其媳雖未成婚,然
與夫聚已數年,義不再適。度事不可止,乃密約同逃。翁姑覺而追之,二人夜抵余
村土神祠,無可棲止,相抱泣。忽祠內語曰:「追者且至,可匿神案下。」俄廟祝
踉蹌醉歸,橫臥門外。翁姑追至,問蹤跡,廟祝囈語應曰:「是小男女二人耶?年
約若干,衣履若何,向某路去矣。」翁姑急循所指路往,二人因得免。乞食至媳之
父母家,父母欲訟官,乃得不鬻。爾時祠中無一人。廟祝曰:「吾初不知是事,亦
不記作是語,蓋皆土神之靈也。」
乾隆庚子,京師楊梅竹斜街,火所毀殆百楹。有破屋,巋然獨存。四面頹垣,
齊如界畫,乃寡媳守病姑不去也。此所謂孝弟之至,通於神明。
于氏,肅寧舊族也。魏忠賢竊柄時,視王侯將相如土苴,顧以生長肅寧,耳濡
目染,望于氏如王謝。為姪求婚,非得于氏女不可。適于氏少子赴鄉試,乃置酒強
邀至家,面與議。于生念:「許之,則禍在後日;不許,則禍在目前。」猝不能決
,託言:「父在,難自專。」忠賢曰:「此易耳。君速作札,我能即致太翁也。」
是夕,于翁夢其亡父,督課如平日,命以二題:一為孔子曰諾,一為歸潔其身而已
矣。方構思,忽叩門驚醒,得子書,恍然頓悟。因復書許姻,而附言病頗棘,促子
速歸。肅寧去京四百餘里,比信返,天甫微明,演劇猶$
錯愕不測,姑揖之坐。問姓名,笑不答,但
痛飲大嚼,都無一語。醉飽後蹶然起曰:「今朝相遇,亦是前緣,後會茫茫,不知
何日得酬高誼?」語訖,聳身一躍,屋瓦無聲,已莫知所在。視椅上有物粲然,乃
白金一餅,約略敵是日之所費。或曰仙也,或曰術士也,或曰劇盜也。余為劇盜之
說為近之。小時見李金梁輩,其技可以至此。又聞竇二東之黨(二東,獻縣劇盜。
其兄曰大東,皆逸其名,而以乳名傳。他書記載或作竇爾敦,音之轉耳。),每能
夜入人家,伺婦女就寢,脅以力,禁勿語,並衾褥卷之,挾以越屋數十重,曉鐘將
動,仍卷之送還。被盜者惘惘如夢。一夕,失婦家伏人於室,俟其送還,突出搏擊
,乃一手揮刀格鬥,一手擲婦於牀上,如風旋電掣,倏已無蹤。殆唐代劍客之支流
奇門遁甲之書,所在多有,然皆非真傳。真傳不過口訣數語,不著諸紙墨也。
德州宋先生清遠言,曾訪一友(清遠嘗舉其姓名,歲久忘之。清遠稱雨後泥濘,借
某人一騾騎往,則所居不遠矣。),友留之宿曰:「良夜月明,觀一戲劇可乎?」
因取凳十餘,縱橫布院中,與清遠明燭飲堂上。二鼓後,見一人越垣入,環轉階前
,每遇一凳,輒蹣跚,努力良久乃跨過。始而順行,曲踴一二百度;轉而逆行,又
曲踴一二百度。疲極踣臥,天已向曙矣。友引至堂上,詰問何來,叩首曰:「吾實
偷兒。入宅以後,惟見層層皆短垣,愈越愈不能盡。窘而退出,又愈越愈不能盡。
困頓故見擒,死惟命。」友笑遣之,謂清遠曰:「昨卜有此偷兒來,故戲以小術
。」問:「此何術?」曰:「奇門法也。他人得之恐召禍,君真端謹,如願學,當
授君。」清遠謝不願,友太息曰:「願學者不可傳,可傳者不願學,此術其終絕矣
。」意若有失,悵悵送之返。
有故家子,日者推其命大貴,相者亦云大貴,然垂老官僅至六品。一日扶乩,
問仕路崎嶇之故。仙判曰:「日者不謬,相者亦不謬。以太夫人偏愛之故,削減官
祿至此耳。」拜問:「偏愛固不免,然何至削減官祿?」仙又判曰:「《禮》云繼
母如母,則視前妻之子當如子。庶子為嫡母服三年,則視庶子亦當如子。而人情險
惡,自設町畦,所生與非所生,釐然如水火不相入。私心一起,機械萬端。小而飲
食起居,大而貨財田宅,無一不所生居於厚,非所生者居於薄,斯已干造物之忌矣
。甚或離間讒搆,密運陰謀,詬誶囂陵,罔循理法,使罹毒者吞聲,旁觀者切齒,
猶嘵嘵稱所生者之受抑。鬼神怒視,祖考怨恫,不禍譴其子,何以見天道之公哉?
且人之受享只有此數,此贏彼縮,理之自然。既于家庭之內,強有$
樹齋後。居是二宅者
,皆不吉。白環九司寇無疾暴卒,即在龍氏宅也。凶宅之說,信非虛語矣。先師陳
白崖先生曰:「居吉宅者未必吉,居凶宅者未必不兇。如和風溫煦,未必能使人祛
病,而嚴寒沴厲,一觸之則疾生;良藥滋補,未必能使人驟健,而峻劑攻伐,一飲
之則洞泄。」此亦確有其理,未可執定命與之爭。孟子有言:「是故知命者不立巖
牆之下。」
洛陽郭石洲言,其鄰縣有翁姑,受富室二百金,鬻寡媳為妾者。至期,強被以
綵衣,掖之登車。婦不肯行,則以紅巾反接其手,媒媼擁之坐車上。觀者多太息不
平,然婦母族無一人,不能先發也。僕夫振輿之頃,婦舉聲一號,旋風暴作,三馬
皆驚逸不可止,不趨其家,而趨縣城。飛渡泥淖,如履康莊,雖仄逕危橋,亦不傾
覆,至縣衙乃屹然立,其事遂敗。因知庶女呼天,雷電下擊,非典籍之虛詞。
從舅姚公介然曰:「厲鬼還冤,見於典記者不一,得於傳聞者亦不一。癸未五
月,自鹽山耿家庵還崔莊,乃親見之。其人年約五十餘,戴草笠,著苧衫,以一驢
馱襆被,繫河干柳樹下,倚樹而坐。余亦繫馬小憩。忽其人蹶然而起,以手作撐拒
狀,曰:『害汝命,償汝命耳,何必若是相毆也?』支柱良久,語漸模糊不可辨。
忽踴身一躍,已汨沒於波浪中矣。同見者十餘人,咸合掌誦佛。雖不知所報何冤,
然害命償命,則其人所自道也。」
戊子夏,小婢玉兒病瘵死。俄復甦曰:「冥役遣我歸索錢。」市冥鏹焚之,乃
死。俄又復甦曰:「銀色不足,冥役不受也。」更市金銀箔折錠焚之,則死不復甦
矣。因憶雍正壬子,亡弟映谷瀕危時,亦復類是。然作冥鏹果有用耶?冥役需索如
是,冥官又所司何事耶?
胡牧亭侍御言,其鄉有生為冥官者,述冥司事甚悉,不能盡憶,大略與傳記所
載同。惟言六道輪迴,不煩遣送,皆各隨平生之善惡,如水之流濕,火之就燥,氣
類相感,自得本途。語殊有理,從來論鬼者未道也。
狐之媚人,為採補計耳,非漁色也。然漁色者亦偶有之。表兄安滹北言,有人
夜宿深林中,聞草間人語曰:「君愛某家小童,事已諧否?此事亢陽熏爍,消蝕真
陰,極能敗道,君何忽動此念耶?」又聞一人答曰:「勞君規戒,實緣愛其美秀,
遂不能忘情。然此童貌雖豔冶,心無邪念,吾於夢中幻諸淫態誘之,漠然不動,竟
無如之何,已絕是想矣。」其人覺有異,潛往窺視,有二狐跳踉去。
泰州任子田,名大椿,記誦博洽,尤長於三禮注疏,六書訓詁。乾隆己丑,登
二甲一名進士埬浮沉郎署,晚年始得授御史,未上而卒。自開國以來,二甲一名進
士不$
數日,從空自墮;或與客對坐,忽納於帽簷;或對人供揖
,忽鏗然脫袖,千變萬化,不可思議。一日,突四鋌躍擲空中,如蛺蝶飛翔,彈丸
擊觸,漸高漸遠,勢將飛去,不得已,焚香拜祝,始自投於懷,自是不復相嬲,而
講學之氣燄,已索然盡矣。說是事時,一友曰:「吾聞以德勝妖,不聞以詈勝妖也
,其及也固宜。」一友曰:「使周張程朱詈,妖必不興,惜其古貌不古心也。」一
友曰:「周張程朱必不輕詈,惟其不足於中,故悻悻於懷也。」香畹首肯曰:「斯
言洞癥結矣。」
香畹又言,一孝廉頗善儲蓄,而性嗇。其妹家至貧,時逼除夕,炊煙不舉,冒
風雪徒步數十里,乞貸三五金,期明春以其夫館穀償,堅以窘辭。其母涕泣助請,
辭如故。母脫簪珥付之去,孝廉如弗聞也。是夕,有盜穴壁入,罄所有去,迫於公
論,弗敢告官捕。越半載,盜在他縣敗,供曾竊孝廉家,其物猶存十之七,移牒來
問,又迫於公論,弗敢認。其婦惜財不能忍,因遣子往認焉。孝廉內愧,避弗見客
者半載。夫母子天性,兄妹至情,以嗇之故,人如陌路,此真聞之扼腕矣。乃盜遽
乘之,使人一快;失而弗敢言,得而弗敢取,又使人再快;至於椎心茹痛,自匿其
瑕,復敗於其婦,瑕終莫匿,更使人不勝其快。顛倒播弄,如是之巧,謂非若或使
之哉?然能愧不見客,吾猶取其足為善,充此一愧,雖以孝友聞,可也。
盧霽漁編修,患寒疾,誤延讀《景岳全書》者,投人參,立卒。太夫人悔焉,
哭極慟,然每一發聲,輒聞板壁格格響,夜或繞牀呼阿母,灼然辨為霽漁聲。蓋不
欲高年之過哀也。悲哉,死而猶不忘親乎?
海陽鞠前輩庭和言,一宦家婦臨卒,左手挽幼兒,右手挽幼女,嗚咽而終,力
擘之乃釋,目炯炯尚不瞑也。後燈前月下,往往遙見其形。然呼之不應,問之不言
,招之不來,即之不見,或數夕不出,或一夕數出,或望之在某人前,而某人反無
睹,或此處方睹,而彼處又睹,大抵如泡影空花,電光石火,一轉瞬而即滅,一彈
指而倏生。雖不為害,而人人意中有一先亡夫人在,故後妻視其子女,不敢生分別
心,婢媼僮僕,視其子女,亦不敢生凌侮心。至男⒅女嫁,乃漸不睹,然越數載,
或一見。故一家恒慄慄危懼,如在其旁。或疑為狐魅所托,亦是一說。惟是狐魅擾
人,而此不近人,且狐魅又何所取義,而辛苦十餘年,為時時作此幻影哉?殆結戀
之極,精靈不散,而為人子女者,知父母之心,歿而彌切如是也。其亦可以愴然感
庭和又言,有兄死而吞噬其孤姪者,迫脅侵蝕,殆無以自存。一夕,夫婦方酣
眠,忽夢兄倉皇呼曰:「起$
子聞之,多方購得。癸丑六月復乞銘於余,
余又為之銘曰:「失而復得,如寶玉大弓。孰使之然?故物適逢。譬威鳳之翀雲,翩
沒影於遙空;及其歸也,必仍止於梧桐。」故家子孫,於祖宗手澤,零落棄擲者多矣
。余嘗見媒媼攜玉佩數事,云某公家求售,外裹殘紙,乃北宋槧《公羊傳》四頁,為
悵惘久之。聞之於先人已失之器,越八載購得,又乞人銘以求其傳。人之用心,蓋相
去遠矣。
董家莊佃戶丁錦,生一子曰二牛,又一女贅曹寧為婿,相助工作,甚相得也。二
牛生一子曰三寶,女亦生一女,因住母家,遂聯名曰四寶,其生也同年同月,差數日
耳。姑嫂互相抱攜,互相乳哺,襁褓中已結婚姻。三寶四寶又甚相愛,稍長,即跬步
不離。小家不知別嫌疑,於二兒嬉戲時每指曰:「认此汝夫,此汝婦也。」二兒雖不知
為何語,然聞之則已稔矣。七八歲外,稍稍解事,然俱隨二牛之母同臥起,不相避忌
。會康熙辛丑至雍正癸卯,歲屢歉。錦夫婦並歿,曹寧先流轉至京師,貧不自存,質
四寶於陳郎中家(不知其名,惟知為江南人。)。二牛繼至,會郎中求館僮,亦質三
寶於其家,而誡勿言與四寶為夫婦。郎中家法嚴,每笞四寶,三寶必暗泣,笞三寶,
四寶亦然。郎中疑之,轉質四寶於鄭氏(或云即貂皮鄭也。),而逐三寶。三寶仍投
舊媒媼,又引與一家為館僮。久而微聞四寶所在,乃夤緣入鄭氏家。數日後,得見四
寶相持痛哭,時已十三四矣。鄭氏怪之,則詭以兄妹相逢對,鄭氏以其名行第相連,
遂不疑,然內外隔絕,僅出入時相與目成而已。後歲稔,二牛、曹寧並赴京贖子女,
輾轉尋訪至鄭氏。鄭氏始知其本夫婦,意甚憫惻,欲助之合巹而仍留服役。其館師嚴
某,講學家也,不知古今事異,昌言排斥曰:「中表為婚禮所禁,亦律所禁,違之且
有天誅。主人意雖善,然我輩讀書人,當以風化為己任,見悖理亂倫而不沮,是成人
之惡,非君子也。」以去就力爭,鄭氏故良懦,二牛、曹寧亦鄉愚,聞違法罪重,皆
懾而止。後四寶鬻為選人妾,不數月病卒。三寶發狂走出,莫知所終。或曰:「四寶
雖被迫脅去,然毀容哭泣,實未與選人共房幃。」惜不知其詳耳。果其如是,則是二
人者,天上人間會當相見,定非一瞑不視者矣。惟嚴某作此惡業,不知何心,亦不知
其究竟。然神理昭昭,當無善報。或又曰:「是非泥古,亦非好名,殆覬覦四寶欲以
自侍耳。」若然,則地獄之設,正為斯人矣!
乾隆戊午,運河水淺,糧艘銜尾不能進,共演劇賽神。運官皆在,方演《荊釵記
》投江一齣,忽扮錢玉蓮者長跪哀號,淚隨聲下,口喃喃訴不$
束,瓜氣自相鬱蒸,至京
可熟至八分。如以熟八九分者貯運,則蒸而霉爛矣。余嘗問哈密國王蘇來滿(額敏和
卓之子。):「京師園戶,以瓜子種植者,一年形味並存;二年味已改,惟形粗近;
三年則形味俱變盡,豈地氣不同歟?」蘇來滿曰:「此地土暖泉甘而無雨,故瓜味濃
厚。種於內地,固應少減,然亦養子不得法。如以今年瓜子明年種之,雖此地味亦不
美,得氣薄也。其法當以灰培瓜子,貯於不濕不燥之空倉,三五年後乃可用。年愈久
則愈佳,得氣足也。若培至十四五年者,國王之圃乃有之,民間不能待,亦不能久而
不壞也。」其語似為近理。然其灰培之法,必有節度,亦必有宜忌。恐中國以意為之
,亦未必能如所說。
裘超然編修言,楊勤慤公年幼時,往來鄉塾,有綠衫女子時乘牆缺窺之。或偶避
入,亦必回眸一笑。若與目成,公始終不側視。一日,拾塊擲公曰:「如此妍皮,乃
裹癡骨!」公拱手對曰:「鑽穴逾牆,實所不解。別覓不癡者何如?」女子忽瞠目直
視曰:「汝狡黠如是,安能從爾索命乎?且待來生耳!」散髮吐舌而去。自此不復見
矣。此足見立心端正,雖冤鬼亦無如何。又足見一代名臣,在童稚之年,已自樹立如
河間王仲穎先生(安溪李文貞公為先生改字曰仲退。然原字行已久,無人稱其改
字也。),名之銳,李文貞公之高弟。經術湛深,而行誼方正,粹然古君子也。乙卯
、丙辰間,余隨姚安公在京師,先生猶官國子監助教,未能一見,至今悵然。相傳先
生夜偶至邸後空院,拔所種萊菔下酒。似恍惚洚人影,疑為盜。倏已不見,知為鬼魅
,因以幽明異路之理,厲聲責之。聞叢竹中人語曰:「先生邃於《易》,一陰一陽,
天之道也。人出以晝,鬼出以夜,是即幽明之分。人居無鬼之地,鬼居無人之地,是
即異路焉耳。故天地間無處無人,亦無處無鬼,但不相干,即不妨並育。使鬼晝入先
生室,先生責之是也。今時已深更,地為空隙,以鬼出之時,入鬼居之地,既不炳燭
,又不揚聲,猝不及防,突然相遇,是先生犯鬼,非鬼犯先生,敬避似已足矣,先生
何責之深乎?」先生笑曰:「汝詞直,姑置勿論。」自拔萊菔而返。後以語門人,門
人謂:「鬼既能言,先生又不畏怖,何不叩其姓字,暫假詞色,問冥司之說為妄為真
,或亦格物之一道?」先生曰:「是又人與鬼狎矣,何幽明異路之云乎?」
鄭慎人言,曩與數友往九鯉湖,宿仙遊山家。夜涼未寢,出門步月。忽輕風泠然
,穿林而過,木葉簌簌,棲鳥驚飛;覺有種種花香,沁人心骨。出林後,沿溪而去,
水禽亦磔格亂鳴,似有所見。然凝睇無睹$
為之說曰:「失馬譴
重,司牧者以牢醴禱山神,神驅之,故馬速出,非別有路也。」然神能驅之行,何不
驅之返乎?
奴子王廷佑之母言,幼時家在衛河側,一日晨起,聞兩岸呼噪聲。時水暴漲,疑
河決,踉蹌出視,則河中一羊,頭昂出水上,巨如五斗栲栳,急如激箭,順流向北去
。皆曰:「羊神過!」余謂此蛟螭之類,首似羊也。《埤雅》載龍九似,亦稱首似牛
居衛河側者,言河之將決,中流之水必凸起,高於兩岸;然不知其在何處也。至
棒椎魚集於一處,則所集之處,不一兩日潰矣。父老相傳,驗之百不失一。棒椎魚者
,象其形而名,平時不知在何所,網釣亦未見得之者。至河暴漲乃麇至。護堤者見其
以首觸岸,如萬杵齊築,則決在斯須間矣。豈非數哉!然唐堯洪水,天數也;神禹隨
刊,則人事也。惟聖人能知天,惟聖人不委過於天,先事而綢繆,後事而補救,雖不
能消弭,亦必有所挽回。
先曾祖母王太夫人八旬時,賓客滿堂。奴子李榮司茶酒,竊滄酒半罌,匿房內。
夜歸將寢,聞罌中有鼾聲,怪而撼之。罌中忽語曰:「我醉欲眠,爾勿擾。」知為狐
魅,怒而極撼之。鼾益甚。探手引之,則一人首出罌口,漸巨如斗,漸巨如栲栳。榮
批其頰,則掉首一搖,連罌旋轉,砰然有聲,觸甕而碎,已涓滴不遺矣。榮頓足極罵
,聞樑上語曰:「長孫無禮(長孫,榮之小名也。),許爾盜不許我盜耶?爾既惜酒
,我亦不勝酒,今還爾。」據其項而嘔,自頂至踵,淋漓殆遍。此與余所記西城狐事
相似,而更惡作劇。然小人貪冒,無一事不作姦,稍料理之,未為過也。
安州陳大宗伯,宅在孫公園(其後廢墟,即孫退谷之別業。)。後有樓貯雜物,
云有狐居,然不甚露形聲也。一日,聞似相詬誶,忽亂擲牙牌於樓下,琤琤如電,數
之得三十一扇,惟闕二四一扇耳。二四么二,牌家謂之至尊(以合為九數故也。),
得者為大捷。疑其爭此二扇,怒而拋棄歟?余兒時曾親見之。杜工部大呼五白,韓昌
黎博塞爭財,李習之作《五木經》,楊大年喜葉子戲,偶然寄興,借此消閒,名士風
流,往往不免。乃至「元邱校尉」亦沿波。余性迂疏,終以為非雅戲也。
蔣心餘言,有客赴人游湖約,至則畫船簫鼓,紅裙而侑酒者,諦視乃其婦也。去
家二千里,不知何流落到此,懼為辱,噤不敢言。婦乃若不相識,無恐怖意,亦無慚
愧意。調絲度曲,引袖飛觴,恬如也。惟聲音不相似。又婦笑好掩口,此妓不然,亦
不相似。而右腕紅痣如粟顆,乃復宛然。大惑不解,草草終筵,將治裝為歸計。俄得
家書,婦半載前死矣。疑為見鬼,亦不復$
乎?旋風我所為解此結也,爾又何尤焉!」主人醒而喟然曰:「吾
乃知老成遠慮,勝少年盛氣多矣。」
滄州城守尉永公寧,與舅氏張公夢徵友善。余幼在外家,聞其告舅氏一事曰:「
某前鋒有女曰平姐,年十八九,未許人。一日,門外買脂粉,有少年挑之,怒詈而入
。父母出視,路無是人,鄰里亦未見是人也。夜扃戶寢,少年乃出於燈下。知為魅,
亦不驚呼,亦不與語,操利剪偽睡以俟之。少年不敢近,惟立於牀下,誘說百端。平
姐如不見聞。少年倏去,越片時復來,握金珠簪珥數十事,值約千金,陳於牀上。平
姐仍如不見聞。少年又去,而其物則未收。至天欲曙,少年突出曰:『吾伺爾徹夜,
爾竟未一取視也!至人不可以利動,意所不可,鬼神不能爭,況我曹乎?吾誤會爾私
祝一言,妄謂托詞於父母,故有是舉,爾勿嗔也。』斂其物自去。蓋女家素貧,母又
老且病,父所支餉不足贍,曾私祝佛前,願早得一婿養父母,為魅所竊聞也。」然則
一語之出,一念之萌,曖昧中俱有伺察矣。耳目之前,可塗飾假借乎!
瑤涇有好博者,貧至無甑,夫婦寒夜相對泣,悔不可追。夫言:「此時但有錢三
五千,即可挑販給朝夕,雖死不入囊家矣。顧安所從得乎?」忽聞扣窗語曰:「爾果
悔,是亦易得,即多於是亦易得,但恐故智復萌耳。」以為同院尊長憫惻相周,遂飲
泣設誓,詞甚鷏堅苦。隨開門出視,月明如晝,寂無一人,惘惘莫測其所以。次夕,又
聞扣窗曰:「錢已盡返,可自取。」秉火起視,則數百千錢累累然皆在屋內,計與所
負適相當。夫婦狂喜,以為夢寐,彼此掐腕皆覺痛,知灼然是真(俗傳夢中自疑是夢
者,但自掐腕覺痛者是真,不痛者是夢也。)。以為鬼神佑助,市牲醴祭謝。途遇舊
博徒,曰:「爾術進耶?運轉耶?何數年所負,昨一日盡復也?」罔知所對,唯諾而
已。歸甫設祭,聞簷上語曰:「爾勿妄祭,致招邪鬼。昨代博者是我也。我居附近爾
父墓,以爾父憤爾遊蕩,夜夜悲嘯,我不忍聞,故幻爾形往囊家取錢歸。爾父寄語,
事可一不可再也。」語訖遂寂。此人亦自此改行,溫飽以終。嗚呼!不肖之子,自以
為惟所欲為矣,其亦念黃泉之下,有夜夜悲嘯者乎?
李秀升言,山西有富室,老惟一子。子病瘵,子婦亦病瘵,勢皆不救,父母甚憂
之。子婦先卒,其父乃趣為子納妾。其母駭曰:「是病至此,不速之死乎?」其父曰
:「吾固知其必不起,然未生是子以前,吾嘗祈嗣於靈隱,夢大士言汝本無後,以捐
金助賑活千人,特予一孫送汝老。不趁其未死,早為納妾,孫自何來乎?」促成其事
。不三四月而子卒$
酒,極媟狎冶蕩之致。隔紙聽之,甚了了,而承塵初無微隙,不知何以入也。燕樂既
終,則自诜空擲下,頭面皆傷損,或至破骨流血。調治稍癒,又攝去如初。毀其承塵,
則攝置屋頂,其擲下亦如初。然生殊不自言苦也。生父購得一符,懸壁上。生見之,
即戰慄伏地,魅亦隨絕。問生:「符上何所見?」云:「初不見符,但見兵將猙獰,
戈甲晃耀而已。」此狐以為仇耶?不應有燕昵之歡;以為媚耶?不應有撲擲之酷。忽
喜忽怒,均莫測其何心。或曰:「是仇也,媚之乃死而不悟。」然媚即足以致其死,
又何必多此一擲耶。
李匯川言,有嚴先生,忘其名與字。值鄉試期近,學子散後,自燈下夜讀。一館
童送茶入,忽失聲仆地,碗碎琤然。嚴驚起視,則一鬼披髮瞪目立燈前。嚴笑曰:「
世安有鬼,爾必黠盜飾此狀,欲我走避耳。我無長物,惟一枕一席,爾可別往。」鬼
仍不動。嚴怒曰:「尚欲紿人耶?」舉界尺擊之,瞥然而滅。嚴周視無跡,沈吟曰:
「竟有鬼耶?」既而曰:「魂升於天,魄降於地,此理甚明。世安有鬼?殆狐魅耳。
」仍挑燈琅琅誦不輟。此生崛強,可謂至極,然鬼亦竟避之。蓋執拗之氣,百折不回
,亦足以勝之也。又聞一儒生,夜步廊下。忽見一鬼,呼而語之曰:「爾亦曾為人,
何一作鬼,便無人理?豈有深更昏黑,不分內外,竟入庭院者哉?」鬼遂不見。此則
心不驚怖,故神不瞀亂,鬼亦不得而侵之。又故城沈丈豐功(諱鼎勛,姚安公之同年
。),嘗夜歸遇雨,泥潦縱橫,與一奴扶掖而行,不能辨路。經一廢寺,舊云多鬼。
沈丈曰:「無人可問,且寺中覓鬼問之。」逕入,繞殿廊呼曰:「鬼兄鬼兄,借問前
途水深淺?」寂然無聲。沈丈笑曰:「想鬼俱睡,吾亦且小憩。」遂偕奴倚柱睡至曉
。此則襟懷灑落,故作遊戲耳。
阿文成公平定伊犁時,於空山捕得一瑪哈沁。詰其何以得活,曰:「打牲為糧耳
。」問:「潛伏已久,安得如許火藥?」曰:「蜣螂曝乾為末,以鹿血調之,曝乾,
亦可以代火藥。但比硝磺力稍弱耳。」又一蒙古臺吉云:「鳥銃貯火藥鉛丸後,再取
一乾蜣螂,以細杖送入,則比尋常可遠出一二十步。」此物理之不可解者,然試之均
驗。又瘍醫殷贊庵云:「水銀能蝕五金,金遇之則白,鉛遇之則化。凡戰陣鉛丸陷入
骨肉者,割取至為楚毒。但以水銀自創口灌滿,其鉛自化為水,隨水銀而出。」此不
知驗否,然於理可信。
田白巖言,有士人僦居僧舍,壁懸美人一軸,眉目如生,衣褶飄揚如動。士人曰
:「上人不畏擾禪心耶?」僧曰:「此天女散花圖,堵芬木畫也。在寺百餘年矣,$
先儒雖如此
解,據婢子愚見,上文言『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軍士因不得
歸,所以心中憂鬱。至於『爰居爰處……』四句,細繹經文,倒像承著上文不歸之意,
復又述他憂鬱不寧,精神恍惚之狀,意謂:偶於居處之地,忽然喪失其馬;以為其馬必
定不見了,於是各處找求;誰知仍在樹林之下。這總是軍士憂鬱不寧,精神恍惚,所以
那馬明明近在咫尺,卻誤為喪失不見,就如『心不在焉,視而不見』之意。如此解說,
似與經義略覺相近。尚求指教。」多九公道:「凡言詩,總要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
,方能體貼詩人之意。即以此詩而論,前人注解,何等詳明,何等親切。今才女忽發此
論,據老夫看來,不獨妄作聰明,竟是『愚而好自用』了。」
紫衣女子道:「大賢責備,婢子也不敢辯。適又想起《論語》有一段書,因前人注
解,甚覺疑惑,意欲以管見請示;惟恐大賢又要責備,所以不敢亂言,只好以待將來,
另質高明了。」唐敖道:「適才敝友失言,休要介意。才女如有下問,何不明示?《論
語》又是常見之書,或者大家可以參酌。」紫衣女子道:「婢子要請教的,並無深微奧
妙,乃『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這句書,不知怎講?」多九公笑道:「古今各家注
解,言顏淵死,顏路因家貧不能置槨,要求孔子把車賣了,以便買槨,都是這樣說。才
女有何見教?」紫衣女子道:「先儒雖如此解,大賢可另有高見?」多九公道:「據老
夫之意,也不過如此,怎敢妄作聰明,亂發議論。」紫衣女子道:「可惜婢子雖另有管
見,恨未考據的確,原想質之高明,以釋此疑,不意大賢也是如此,這就不必談了。」
唐敖道:「才女雖未考據精詳,何不略將大概說說呢?」
紫衣女子道:「婢子向於此書前後大旨細細參詳,顏路請車為槨,其中似有別的意
思。若說因貧不能買槨,自應求夫子資助,為何指名定要求賣孔子之車?難道他就料定
孔子家中,除車之外,就無他物可賣麼?即如今人求人資助,自有求助之話,豈有指名
要他實物資助之理!此世俗庸愚所不肯言,何況聖門賢者。及至夫子答他之話,言當日
鯉死也是有棺無槨,我不肯徒行,以為之槨。若照上文注解,又是賣車買槨之意。何以
當日鯉死之時,孔子注意要賣的在此一車;今日回死之際,顏路覬覦要賣的又在此一車
?況槨非希世之寶,即使昂貴,亦不過價倍於棺。顏路既能置棺,豈難置槨?且下章又
有門人厚葬之說,何不即以厚葬之資買槨,必定硬派孔子賣車,這是何意?若按『以為
之槨』這個『為』字而論,倒像以車之木要制為槨之意,其中$
『以德報德』了。」多九公道
:「據老夫看來:這不是『以德報德』,倒是『以怨報德』。」唐敖道:「此話怎講?
」多九公道:「林兄如被女兒國留下,他在那裡,何等有趣,你卻把他救出,豈非『以
怨報德』麼?」林之洋道:「九公既說那裡有趣,將來到了女兒國,俺去通知國王,就
請九公住他國中。」多九公笑道:「老夫倒想住在那裡,卻教那個替你管柁呢?」
唐敖道:「豈但管柁,小弟還要求教韻學哩。請問九公:小弟素於反切雖是門外漢
,但『大老』二字,按音韻呼去,為何不是『島』字?」多九公道:「古來韻書『道』
字本與『島』字同音;近來讀『道』為『到』,以上聲讀作去聲。即如是非之『是』,
古人讀作『使』字,『動』字讀作『董』字,此類甚多,不能枚舉。大約古聲重,讀『
島』;今聲輕,讀『到』。這是音隨世傳,輕重不同,所以如此。」林之洋道:「那個
『盲』字,俺們向來讀與『忙』字同音,今九公讀作『萌』字,也是輕重不同麼?」多
九公道:「『盲』字本歸八庚,其音同『萌』;若讀『忙』字,是林兄自己讀錯了。」
林之洋道:「若說讀錯,是俺先生教的,與俺何干!」多九公道:「你們先生如此疏忽
,就該打他手心。」林之洋道:「先生犯了這樣小錯,就要打手心,那終日曠功誤人子
弟的,豈不都要打殺麼?」
唐敖道:「今日受了此女恥笑,將來務要學會韻學,才能歇心。好在九公已得此中
三昧,何不略將大概指教?小弟賦性雖愚,如果專心,大約還可領略。」多九公道:「
老夫素於此,不過略知皮毛,若要講他所以然之故,不知從何講起,總因當日未得真
傳,心中似是而非,狐疑莫定,所以如此。唐兄如果要學,老夫向聞岐舌國音韻最精,
將來到彼,老夫奉陪上去,不過略為談談,就可會了。」唐敖道:「『歧舌』二字,是
何寓意?何以彼處曉得音韻?」多九公道:「彼國人自幼生來嘴巧舌能,不獨精通音律
,並且能學鳥語,所以林兄前在聶耳,買了雙頭鳥兒,要到彼處去賣。他們各種聲音皆
可隨口而出,因此鄰國俱以『歧舌』呼之。日後唐兄聽他口音就明白了。」
走了幾日,到了靖人國。唐敖道:「請教九公:小弟聞得靖人,古人謂之諍人,身
長八九寸,大約就是小人國。不知國內是何風景?」多丸公道:「此地風俗磽薄,人最
寡情,所說之話,處處與人相反。即如此物,明是甜的,他偏說苦的;明是鹹的,他偏
說淡的:教你無從捉摸。此是小人國歷來風氣如此,也不足怪。」二人於是登岸,到了
城郭,城門甚矮,彎腰而進,裡面街市極窄,竟難並行。走到城內,$
片陸分、麝香陸分、蟾酥壹錢、火硝參錢、滑
石肆錢、煆石膏貳兩、大赤金箔拾張,共碾細末,越細越好,瓷瓶收貯,不可透氣。專
治夏月受暑頭目昏暈,或不省人事,或患痧腹痛,吹入鼻中,立時起死回生。如騾馬受
熱暈倒,也將此藥吹入即蘇。故又名『人馬平安散』。古方用硃砂配合,老夫恐他污衣
,改為白色。」把方寫了,唐敖接過,再三致謝。
炎火山過去,路過長臂國。有幾個人在海邊取魚。唐敖道:「他這兩臂伸出來竟有
兩丈,比他身子還長,倒也異樣。」多九公嘆道:「凡是總不可強求。即如這注錢財,
蹭應有我分,自然該去伸手,若非應得之物,混去伸手,久而久之,徒然把臂弄的多長,
倒像廢人一般,於事何濟?」
又走幾日,到了翼民國,將船泊岸。三人上去,走了數里,並未看見一人。林之洋
唯恐過遠,意欲回船。唐敖因聞此國人頭長有翼,能飛不能遠,並非胎生,乃是卵生,
決意要去看看,林之洋拗不過,只得跟著前進。又走數里,才有人煙。只見其人身長五
尺,頭長也是五尺,一張烏嘴,兩個紅眼,一頭白髮,背生雙翼,渾身碧綠,倒像披著
樹葉一般,也有走的,也有飛的。那飛的不過離地二丈,來來往往,倒也好看。
林之洋道:「他們個個身長五尺,頭長也是五尺,他這頭為甚生得這長?」多九公
道:「老夫聞說此處最喜奉承,北邊俗語叫做愛戴高帽子,今日也戴,明日也戴,滿頭
盡是高帽子,所以漸漸把頭弄長了。這是戴高帽子戴出來的。」唐敖道:「怪不得古人
說是卵生,果然像個四足鳥兒。」林之洋道:「若是卵生,這些女人自然都會生蛋了。
俺們為甚不買些人蛋?日後到了家鄉,賣與戲班,豈不發財麼?」多九公道:「班中要
他何用?」林之洋道:「俺看這些女人,也有年紀老的,也有年紀小的;若會生蛋,那
年紀老的生的自然是老蛋,年紀小的生的自然是小蛋。俺們有了老蛋、小蛋,到了家鄉
,那些戲班為甚不要?只怕小蛋還更值錢哩!」多九公道:「林兄把『旦』字認作白字
了。他們小旦並非雞蛋之『蛋』,你如不信,把他肚腹剖開,裡面並無蛋黃,只有一肚
曲子。還有拿的好身段,穿的好衫子,並且還有絕紗的小嫩嗓子。」林之洋道:「九公
說他並無蛋黃,據俺看來:只怕還有元絲錁哩。再要搜尋,大約金鐲子也是有的。就是
那扛旗兒二等小旦,萬不濟,也有幾塊洋錢,也有一個包金鐲子。就只令俺不懂的,剛
才說的明明是個『旦』字,為甚是『白』字?若是『白』字,下面多了一橫,上面少了
一撇,這是怎講?」
唐敖道:「舅兄何必只管談論小旦,你看這些$
制序,已可流傳不朽,又得史氏、哀氏兩個才女,尋其
脈絡,疏其神髓,繹出詩句,竟可盈千纍萬,使蘇氏當日製圖一片巧思,昭然在
目,殆無餘恨。這兩個才女如此細心,不獨為蘇氏功臣,其才情之高,慧心之巧
,亦可想見。姪女生逢其時,得睹如此奇文,可謂三生有幸。不知太后有何曠典
唐敏道:「太后自見此圖,十分喜受。因思如今天下之大,人物之廣,其深
閨繡閣能文之女,固不能如蘇蕙超今邁古之妙,但多才多藝如史幽探、哀萃芳之
類,自復不少。設俱湮沒無聞,豈不可惜?因存這個愛才念頭,日與廷臣酌議,
欲今天下才女俱赴廷試,以文之高下,定以等第,賜與才女匾額,准其父母冠帶
榮身。不獨鼓勵人才,為天下有才之女增許多光耀,亦是千秋佳話。因諭部臣議
定條款,即於前次所頒覃恩十二條之外,續添考才女恩詔一條。聞得明年改元『
聖歷』,大約來春正月頒行天下。考期雖尚未定,此信甚確。姪女須趕緊用功,
早作準備。據你學問,要豎才女匾額,只算探囊取物。去年你曾問我女科。誰知
此話今日果真應了。」小山不覺喜道:「天下竟有如此奇事!怪不得叔叔說是我
們閨中千載難逢際遇,真是曠古少有。話雖如此,姪女何能有這福分,就豎才女
匾呢。況學業未精,如何敢蔭妄想?此後惟有勉力習學,尚求叔叔不時教誨,或
者可以前去觀光䏰。如考期尚有時日,還有幾希之望,倘明年就要考試,姪女只好
把這妄想歇了。」唐敏詫異道:「姪女此話怎講?」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
第四十二回 開女試太后頒恩詔 篤親情佳人盼好音
話說唐敏問小山道:「何以明年考試,就把想頭歇了,這卻為何?」小山道
:「考期如遲,還可趕緊用功;若就要考試,姪女學問空疏,年紀過小。何能去
呢?」唐敏道:「學問卻是要緊;至於年紀,據我看來,倒是越小越好。將來恩
詔發下,只怕年紀過大,還不准考哩。你只管用功。即或明年就要考試,你的筆
下業已清通,也不妨的。」小山連連點頭,每日在家讀書。
到了次年,唐敏不時出去探信。這日,在學中得了恩詔,連忙抄來,遞給小
山道:「考才女之事,業已頒發恩詔,還有規例十二條,你細細一看就知道了。
」小山接過,只見上面寫著: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朕惟天地英華,原不擇人而畀;帝王輔翼,何妨破格而
求。丈夫而擅詞章,固重珪璋之品;女子而嫻文藝,亦增蘋藻之光。我國家儲才
為重,歷聖相符;朕受命維新,求賢若渴。闢門籲俊,桃李已屬春官;《內則》
遴才,科第尚遺閨秀。郎君既膺鶚荐,女史未遂鵬飛。奚見選舉$
不相同。個個稱贊不絕。
婉如笑道:「姊姊既有如此好茶,為何昨日並不見賜,卻要遲到今日?豈不令人
恨相蝦吃之晚麼?」小春道:「昨日我們初與紫瓊姊姊會面,婉如姊姊曾言惟恨相
見之晚,今日品了這茶,又言惟恨相吃之晚,婉如姊姊原來是世間一個恨人,處
處不離恨字。」閨臣道:「適才這茶,不獨茶葉清香,水亦極其甘美,那知紫瓊
姊姊素日卻享這等清福。」紫瓊道:「妹子平素從不吃茶,這些茶樹都是家父自
幼種的。家父一生一無所好,就只喜茶。因近時茶葉每每有假,故不惜重費,於
各處購求佳種;如巴川峽山大樹,亦必費力盤駁而來。誰知茶樹不喜移種,縱移
千株,從無一活;所以古人結婚有『下茶』之說,蓋取其不可移植之義。當日並
不留神,後來移一株,死一株,才知是這緣故。如今園中惟存十餘株,還是家父
從前於閩、浙、江南等處覓來上等茶子栽種活的,種類不一,故樹有大小不等。
家父著有《茶誡》兩卷,言之最詳,將來發刻,自然都要奉贈。」
紅紅道:「妹子記得六經無茶字,外國此物更少,故名目多有不知。令尊伯
伯既有著作,姊姊自必深知,何不道其一二,使妹子得其大略呢?」
紫瓊道:「茶即古『荼』字,就是《爾雅》『荼苦檟』的『荼』字。《詩經
》此字雖多,並非茶類。至荼轉茶音,顏師古謂漢時已有此音,後人因茶有兩音
,故缺一筆為茶,多一筆為荼,其實一字。據妹子愚見:直以『古音讀荼、今音
讀茶』最為簡捷。至於茶之名目:郭璞言早採為茶,晚採為茗;《荼經》有一茶
、二檟、三蔎、四茗、五荈之稱;今都叫做茶,與古不同。若以其性而論:除明
目止渴之外,一無好處。《本草》言:常食去人脂,令人瘦。倘嗜茶太過,莫不
百病叢生。家父所著《茶誡》,亦是勸人少飲為貴;並且常戒妹子云:『多飲不
如少飲,少飲不如不飲。況近來真茶漸少,假茶日多;即使真茶,若貪飲無度,
早晚不離,到了後來,未有不元氣暗損,精血漸消;或成痰飲,或成痞脹,或成
痿痹;或成疝瘕;餘如成洞瀉,成嘔逆,以及腹痛、黃瘦,種種內傷,皆茶之為
害,而人不知,雖病不悔。上古之人多壽,近世壽不長者,皆因茶酒之類日日克
伐,潛傷暗損,以致壽亦隨之消磨。』此千古不易之論,指破迷團不小。無如那
些喜茶好酒之人,一聞此言,無不強詞奪理,百般批評,並且啞然失笑。習俗移
人,相沿已久,縱說破舌尖,誰肯輕信。即如家父《茶誡》云:『除滯消壅,一
時之快雖佳;傷精敗血,終身之害斯大。獲益則功歸茶力,貽患則不為茶災。』
豈非福近易知,禍遠難見麼?總$
朝舉子赴過部試,向無殿試之說,自武后開了女試,才有此例。此是殿試之始。
當時武后命上官婉兒幫同閱卷。所有前十名,仍命六部大臣酌定甲乙。諸臣取了唐
閨巨第一名殿元,陰若花第二名亞元。擇於初三日五鼓放榜。
秦小春同林婉如這日聞得明日就要放榜,心裡又是歡喜,又是發愁。二人同田
秀英,田舜英同房。到晚,秀英、舜英先自睡了。小春同婉如吃了幾杯酒,和衣倒
在牀上,思來想去,那裡睡得著,只得重複起來;坐在對面,又無話說。好容易從
二更盼到三鼓,盼來盼去,再也不轉四更,只好房裡走來走去。彼此思思想想,不
是這個長吁,就是那個短歎,一時想到其中樂處,忽又大笑起來;及至轉而一想,
猛然想到落第苦處,不覺又硬咽起來,登時無窮心事,都堆胸前,立也不好,坐也
不好,不知怎樣才好。
秀英被他二人吵的不時驚醒。那時已交四更,秀英只得坐起道:「二位姊姊也
該睡了!妹子原因他們那邊都喜夜裡談天,每每三四更不能睡覺,妹子身弱禁不起
熬夜,又不能因我一人禁止眾人說話,所以同舜英妹妹搬過這邊。幸喜二位姊姊疼
顧妹子,上牀就睡,從未深夜談天,因而妹子咳嗽也就好些,正在感激。那知二位
姊姊平素雖不談天,今日忽要一總發泄出來:剛才一連數次,睡夢中不是被這位姊
姊哭醒,就是被那位姊姊笑醒,心裡只覺亂跳;並且那種歎息之聲,颀令人聞之心
焦。尤其令人不解的:哭中帶笑,笑中有哭,竟是憂歡莫辨、哭笑不分的光景,請
問二位姊姊:有何心事,以至於此?」
舜英聽了也坐起道:「他們那有甚麼心事!不過因明日就要放榜,得失心未免
過重,以致弄的忽哭忽笑,醜態百出。」秀英道:「既因放榜,為何又哭又笑呢?
」舜英道:「他若昧了良心,自然要笑;設或天良發現,自然要哭了。」秀英道:
「妹妹此話怎講?」
舜英道:「他既得失心重,未有不前思後想:一時想起自己文字內中怎樣練句
之妙,如何摛藻之奇,不獨種種超脫,並且處處精神,越思越好,愈想愈妙,這宗
文字,莫講秦、漢以後,就是孔門七十二賢也做我不過,世間那有這等好文字!明
日放榜,不是第一,定是第二。如此一想,自然歡喜要笑了。姊姊!你說這宗想頭
豈非昧了良心麼?及至轉而一想,文字雖佳,但某處卻有字句欠妥之處,又有某處
用意錯謬之處,再細推求,並且還有許多比屁還臭、不能對人之處,竟是壞處多,
好處少,這樣文字,如何能中!如此一想,自然悶恨要哭了。姊姊!你說這宗忖度
豈非良心發現麼?」
秀英道:「妹妹這話未免太過,二位姊姊斷非如$
鬥十,樁家立紅,九十加捉;四八之家,以百子打樁,或發三萬,或
發三索;大家照常鬥去,那就上了。」宰玉蟾道:「怪不得人說紫芝姊姊嘴頭利害
,你只聽他講這牌經,就如燕子一般,滿口唧卿咋咋,叫個不住。看這光景,將來
紫芝姊夫如不懼內,我再不信。」眾人聽了,都道:「玉蟾姊姊這句道得好。」錢
玉英道:「妹子向來只知打著頑,不知此中還有古譜、今譜之分。倒要請教是何分
別?」章蘭英道:「古譜哩,不過小色樣多些;今譜小色樣少些。諸如『百後趣』
、『趣後百』、『大參禪』、『小參禪』、『捉極獻極』、『捉百獻極』之類,今
譜盡都刪了。」玉芝道:「色樣多些,豈不有趣,為何倒要刪去?難道嫌他過於熱
鬧麼?」師蘭言道:「他刪去不為別的,因此等小色樣,每牌皆有,如果鬥上,其
中恐有犯賠之家,必須檢查滅張;若牌牌如此。未免過煩,因此刪去,以歸簡便。
況此中四門色樣不一而足,其餘如『雙疊』、『倒捲』、『香爐』、『桌弔』之類
,何嘗不妙。只要會打,千變萬化之處甚多,又何必在幾個小色樣時刻較量哩。」
蔡蘭芳道:「不消再議,我們打時譜罷。」枝蘭音道:「妹子才初學,色樣越少越
好,省得照應不來。」大家翻了百子,都打起來。
宰玉蟾道:「請教諸位姊姊:如今還有把馬弔抽去八張,三個人打著頑,叫作
『蟾弔』,那是甚麼意思?」蔡蘭芳道:「他因向來四人打馬弔,馬是四條腿;所
以三人打就叫蟾弔,蟾是三條腿;還有兩人頑的叫作『梯子』,蓋因梯子只得兩
條腿。」玉蟾道:「若是這樣,將來一人頑,勢必叫作『商羊弔』了。」師蘭言道
:「姊姊你道那打蟾弔的是個甚麼主見?皆因粗明打弔,尚未得那馬弔趣味;或者
當日學時本由蟾弔學成,一時令其驟改馬弔,就如鄉里人進城,滿眼都是巷子,不
知走那一路才好;只好打個蟾弔,倒底頭緒少些。」玉芝道:「我聽人說:『蟾弔
熱鬧,馬弔悶氣,因此都愛蟾弔。』」蘭言道:「這話更錯了。馬弔本好好四十張
,今抽去八張,改為蟾弔,以圖熱鬧;試問若圖熱鬧,如打天九,把三長四短全都
去了,滿手天九、地八,亦有何味?即如當日養由基百步穿楊,至今名傳不朽者,
因其能穿楊葉,並非說他射中楊樹,就算善射,若射中楊樹就算善射,縱箭箭皆中
,亦有何趣?即如蟾弔抽去清張,縱牌牌成色樣,亦不過味同嚼蠟。」宰玉蟾道:
「我還聽見人說:『馬弔費心,蟾弔不費心,所以人喜蟾弔。』請教姊姊此話可是
?」蘭言道:「這做馬弔的,當日做時,原不許粗心浮氣人看的。若謂馬弔費心,
何不竟將蟾弔不打,$
話分做兩截說,這個意思,也我們吃臭蟲了。」
紫芝道:「話雖如此,但喜臭蟲之人,乃吃的是負盤,其形似蜂;若認做
咬人的臭蟲,那就錯了。」春輝道:「吃到這些臭東西,還要替他考正,你也
忒愛引經據典了。」紫芝道:「若不替他辯明,將來都要亂吃,姊姊還當得住
麼?」春輝道:「他吃臭蟲,為何我當不住?看這光景,我又變做臭蟲了。你
可曉得我這臭蟲是愛咬人的?」說著,走了過來。紫芝道:「好姊姊!莫咬!
算我說錯,罰一杯。」蘭言道:「二位姊姊莫鬧臭蟲了,天已不早,快接令罷
。」瓊英掣了宮室雙聲道:「承塵 干寶《搜神記》 飛土承塵。本題雙聲,
敬芷馨姊姊一杯。」蘭言聽了,望了一望,不住搖頭。竇耕煙暗暗問道:「姊
姊為何搖頭?」蘭言道:「此書原是『鳩來為我禍也飛土承塵』一連十個字,
才是一句。今瓊英姊姊因上半句話語不好,只飛下半句。我細細把他一看,那
知此句竟是他的讖語,也是一位不得其死的。」耕煙道:「待我問他一聲。」
因叫道:「姊姊要飛『塵』字,書中甚多,即如劉峻《辨命論》、班彪《北征
賦》,以及《晉紀.總論》、屈原《漁父》之類,都可用得,必定要用《搜神
記》,這是何意?」瓊英道:「妹子原想用《何水部集》『尋玉塵於萬里,守
金龜於千年』。誰知不因不由,忽把此句飛了出來。」姚芷馨掣了財寶雙聲道
:「真珠 陸賈《新語》 禹捐珠玉於五湖之淵。『玉於』雙聲,敬秀英姊姊
一杯。」閨臣道:「適因此珠,偶然想起昨托寶雲姊姊請問師母之話,可曾問
過?」寶雲道:「昨日姊姊去後,妹子細問家母,據說姊姊之珠,乃無價之寶
,務須好好收藏。家父真珠雖多,類如此等的,也只得兩顆。但各珠名號不同
,其類有龍、蛟、蛇、魚、鱉、蚌之分,龍珠在額,蛟珠在皮,蛇珠在口,魚
珠在目,鱉珠在足,蚌珠在腹,姊姊之珠,乃大蚌所產,名『合浦珠』。」
廉錦楓道:「師母這雙慧眼,真是神乎其神。此珠果是大蚌腹中之物。」
寶雲道:「姊姊何以曉得?」閨臣就把錦楓取參殺蚌各話說了,眾人聽了,莫
不贊歎錦楓之孝。春輝道:「剛才我們說王休徵臥冰求魚,已是奇孝,誰知錦
楓姊姊入海取參,竟將性命置之度外,如此奇孝,普席也該立飲一杯,大家也
好略略學個樣子。」眾人飲畢。秀英掣了列女雙聲,想了多時,忽然垂下淚來
道:「此時我們只顧在此飲酒。只怕家中都是:朝姝 《戰國策》 汝朝去而
晚來,則吾倚門而望。」玉芝道:「『汝暮去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閨
臣同錦楓、亭亭聽了,都淚落如雨。座中凡有老親而$
;奇辭切至,則拊髀雀躍;詩聲俱鄭,自此階矣!凡樂辭曰詩,詩聲曰歌,
聲來被辭,辭繁難節。故陳思稱“左延年閑于增損古辭,多者則宜減之”,明貴約也。
觀高祖之詠《大風》,孝武之嘆《來遲》,歌童被聲,莫敢不協。子建士衡,咸有佳篇
,并無詔伶人,故事謝絲管,俗稱乖調,蓋未思也。
至于軒岐鼓吹,漢世鐃挽,雖戎喪殊事,而并總入樂府,繆韋所改,亦有可算焉。昔子
政品文,詩與歌別,故略具樂篇,以標區界。
贊曰︰八音攡文,樹辭為體。謳吟坰野,金石云陛。《韶》響難追,鄭聲易啟。豈惟觀
樂,于焉識禮。
詮賦第八
《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攡文,體物寫志也。昔邵公稱︰“公卿獻
詩,師箴瞍賦”。傳云︰“登高能賦,可為大夫。”詩序則同義,傳說則異體。總其歸
途,實相枝干。故劉向明“不歌而頌”,班固稱“古詩之流也”。
至如鄭莊之賦《大隧》,士為之賦《狐裘》,結言手豆韻,詞自己作,雖合賦體,明而
未融。及靈均唱《騷》,始廣聲貌。然則賦也者,受命于詩人,而拓宇于《楚辭》也。
于是荀況《禮》《智》,宋玉《風》、《釣》,爰錫名號,與詩畫境,六義附庸,蔚成
大國。遂述客主以首引,極聲貌以窮文。斯蓋別詩之原始,命賦之厥初也。
秦世不文,頗有雜賦。漢初詞人,順流而作。陸賈扣其端,賈誼振其緒,枚馬播其風,
王揚騁其勢,皋朔已下,品物畢圖。繁積于宣時,校閱于成世,進御之賦,千有餘首,
討其源流,信興楚而盛漢矣。
夫京殿苑獵,述行序志,并體國經野,義尚光大。既履端于倡序,亦歸餘于總亂。序以
建言,首引情本,亂以理篇,寫送文勢。按《那》之卒章,閔馬稱亂,故知殷人輯頌,
楚人理賦,斯并鴻裁之寰域,雅文之樞轄也。至于草區禽族,庶品雜類,則觸興致情,
因變取會,擬諸形容,則言務纖密;象其物宜,則理貴側附;斯又小制之區畛,奇巧之
機要也。
觀夫荀結隱語,事數自環,宋發夸談,實始淫麗。枚乘《菟癘》,舉要以會新;相如《
上林》,繁類以成艷;賈誼《鵩鳥》,致辨于情理;子淵《洞簫》,窮變于聲貌;孟堅
《兩都》,明絢以雅贍;張衡《二京》,迅發以宏富;子云《甘泉》,構深瑋之風;延
壽《靈光》,含飛動之勢:凡此十家,并辭賦之英杰也。及仲宣靡密,發篇必遒;偉長
博通,時逢壯采;太沖安仁,策勛于鴻規;士衡子安,底績于流制,景純綺巧,縟理有
餘;彥伯梗概,情韻不匱:亦魏、晉之賦首也。
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麗詞雅
義,符采相勝,如$
位理
定名,彰乎大衍之數,其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夫銓序一文為易,彌綸群言為難,雖復輕采毛發,深極骨髓,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遠,辭所不載,亦不可勝數矣。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舊談者,非雷同也,勢自不可異也;有異乎前論者,非苟異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與異,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務折衷。按轡文雅之場,環絡藻繪之府,亦几乎備矣。但言不盡意,聖人所難,識在瓶管,何能矩矱。茫茫往代,既沉予聞;眇眇來世,倘塵彼觀也。
贊曰︰生也有涯,無涯惟智。逐物實難,憑性良易。傲岸泉石,咀嚼文義。文果載心,余心有寄。
李毓秀 著
〈總敘〉
弟子規 聖人訓 首孝弟 次謹信 汎愛眾 而親仁 有餘力 則學文
〈入則孝〉
父母呼 應勿緩 父母命 行勿懶 汞父母教 須敬聽 父母責 須順承
冬則溫 夏則凊 晨則省 昏則定 出必告 反必面 居有常 業無便
事雖小 勿擅為 茍擅為 子道虧 物雖小 勿私藏 茍私藏 親心傷
親所好 力為具 親所惡 謹為去 身有傷 貽親憂 德有傷 貽親羞
親愛我 孝何難 親憎我 孝方賢 親有過 諫使更 怡吾色 柔吾聲
諫不入 悅復諫 號泣隨 撻無怨 親有疾 藥先嘗 晝夜侍 不離床
喪三年 常悲咽 居處變 酒肉絕 喪盡禮 祭盡誠 事死者 如事生
〈出則弟〉
兄道友 弟道恭 兄弟睦 孝在中 財物輕 怨何生 言語忍 忿自泯
或飲食 或坐走 長者先 幼則後 長呼人 即代叫 人不在 己即到
稱尊長 勿呼名 對尊長 勿見能 路遇長 疾趨揖 長無言 退恭立
騎下馬 乘下車 過猶待 百步餘 長者立 幼勿坐 長者坐 命乃坐
尊長前 聲要低 低不聞 卻非宜 近必趨 退必遲 問起對 視勿移
事諸父 如事父 事諸兄 如事兄
朝起早 夜眠遲 老易至 惜此時 晨必盥 兼漱口 便溺回 輒淨手
冠必正 紐必結 襪與履 俱緊切 置冠服 有定位 勿亂頓 致污穢
衣冠潔 不貴華 上循分 下稱家 對飲食 勿揀擇 食適可 勿過則
年方少 勿飲酒 飲酒醉 最為醜 步從容 立端正 揖深圓 拜恭敬
勿踐閾 勿跛倚 勿箕踞 勿搖髀 緩揭簾 勿有聲 寬轉彎 勿觸棱
執虛器 如執盈 入虛室 如有人 事勿忙 忙多錯 勿畏難 勿輕略
鬥鬧場 絕勿近 邪僻事 絕勿問 將入門 問孰存 將上堂 聲必揚
人問誰 對以名 吳與我 不分明 用人物 須明求 倘不問 即為偷
借人物 及時還 後有急 借不難
凡出言 信為先 詐與妄 奚可焉 話說多 不如少 惟其是 勿佞巧
奸巧語 穢污詞 市井氣 切戒之$
雖不深喜東宮,然還在兩便,必須大王做個苦
肉計,動皇后之憐,激皇后之怒,以堅其心。第二件:須要一位親信大臣,言語足以取
信於上,平日間進些讒言,臨期一力攛掇。這便是中外夾攻,萬無一失。第三件:廢斥
東宮,是件大事,若沒罪惡,怎好廢斥?須是買他一個親信,要他首發。無事認有事,
小事認大事,有了此證見,他自分辯不得。大王行了這三件事,即不怕他不廢。」晉王
道:「我自準備,只要足下為我謀之,他日功成,富貴共享。」自此晉王不惜資財,從
朝中宰相起,下至僚屬,皆有厚贈,宮中宦官世侍,皆賞重賜,只有唐公說人臣不敢私
交,不受晉王禮物。
時有大理寺卿楊約,乃越公楊素之弟,與宇文述是厚交好友。一日,宇文述往拜楊
約,將奇珍異寶,許多禮物送上。楊約把禮物看了,問道:「仁兄這禮物從何處得來?
小弟從未嘗見這等異寶。」宇文述道:「弟乃武夫,如何有這些寶貝?此是晉王有求於
兄,故托弟送上。」楊約道:「晉王之物,弟如何敢領?」宇文述道:「仁兄且收入,
還有一場大富貴送與令兄,肯容納否?」楊約道:「請教。」宇文述道:「仁兄知東宮
不欲令兄久矣!他日得登大位,自有所用的臣,豈肯使令兄專權乎?況權高招譖,今之
低首於崑玉之下者,安知他日不危及賢崑玉乎?今幸東宮失德。主上有廢立之心,若賢
崑玉在主上面前肯進言語,廢東宮而立晉王,則晉王當銘於肺腑,才算得永遠悠久的富
貴,仁兄以為何如?」楊約道:「兄言固是,容弟與家兄圖之。」言訖,宇文述辭去。
到次日,楊約來見楊素,假作愁容,楊素忙問為了何故,楊約道:「前日東宮護衛
蘇孝慈道:『兄長過做太子,太子道,必殺老賊。』我愁兄長者,恐遭危耳!」楊素道
:「他怎奈何我?」楊約道:「太子乃將來人主,若有不測,身命所繫,豈可不作深慮
?」楊素道:「據你意思,還是謝位避他?還是改心順他?」楊約道:「謝位失勢,順
他不能釋怨。只有廢他,更立一人,不惟免禍,還有大功。」楊素撫掌道:「不料你有
此奇謀,出我意外。」楊約道:「這事宜這不遲,若太子一旦用事,禍無日矣!」楊
素點頭會意。
於是楊素在隋主面前,說晉王好,東宮歹,一齊搬出。隋主十分聽信,皇后亦為晉
王所惑,她認晉王為孝順,時時進些讒言,使太子如坐針氈。宇文述又打聽東宮有個倖
臣,喚作姬戚,與段達相厚。宇文述符金寶托段達買囑姬戚,要何太子動靜。自此積毀
成山,按下不表。
且說靠山王楊林,統兵五萬,直抵冀州。那領兵前來攻打冀州的大將羅藝,字廉庵
,父名$
餘流徒笞杖等,不論已結證,未結證,已發覺,未發覺,俱皆赦免。
赦書一出,放出一個大蟲來。他乃是一個慣好闖禍的賣鹽浪漢。那人身長力大,罔
賣私鹽打死巡捕官,同官憐他是個好漢,審做誤傷,監在牢內。得此赦書一到,他卻赦
了出來。此人住居山東濟南府歷城具一個鄉村,名喚斑鳩鎮,姓程名知節,又名咬金。
身長八尺,虎體龍腰,面如青泥,發似硃砂,勇力過人。父親叫做程有德,早卒。母親
程太太,與人做些生活,苦守著。他七歲上與秦叔寶同學讀書,到大來卻一字不識。後
來長大,各自分散。因有幾個無賴,和他去賣私鹽,他動不動與人廝打,個個怕他,都
喚他做「程老虎」。不料一日撞著一起鹽捕,相打起來,咬金性發,把一個巡鹽捕快打
死。官府差人捉拿凶身,恐連累別人,自己挺身到官,認了凶身,問成大罪。問官憐
他是個直性漢子,緩決在獄,已經三年。時逢煬帝大赦天下,他也在赦內。
一日監門大開,犯人紛紛出去,獨程咬金呆呆坐著,動也不動。禁子道:「程大爺
朝廷大赦,罪人都已去盡了,你卻賴在此怎的?」咬金聽見「賴在此」三字,就起了風
波,大怒起來,趕上前撩開五指打去。眾牢頭曉得他厲害,俱來解勸。咬金道:「入娘
賊的,你要我出去,須要請我吃酒,吃得醉飽,方肯干休。」那幾個老成的牢頭,知拗
他不得,就沽些酒來,買了些牛肉,請他吃,算做是賠罪的。那咬金正在枯渴,拿這酒
肉,直吃了個風捲殘雲,立起身來道:「酒已吃完,咱要去了!但咱的衣服都破,屪子
露出來,怎好外邊去見人?你們可有衣服,拿來借咱穿穿?」禁子道:「這是難題目了
我們只有隨身衣服,日日當差,那裡有得空?」咬金紅著眼,只是要打。禁子無奈,說
道:「只有孝衣一件,是白布道袍,一頂孝帽,是麻布頭巾,是閒著的,程爺若不嫌棄
我們就拿出來。」咬金道:「咱如今也不管他,你可拿出來。」禁子就拿孝衣孝帽遞與
咬金,咬金接著,就穿戴起來,跑出監門。因記念著母親,急急向西門而去。未知回家
見母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俊達有心結好漢 咬金學斧鬧中宵
程咬金回到家中,程母認是咬金,母子抱頭大哭一場。然後程母說道:「兒啊!自
從你打死捕人,問成死罪,下在獄中三年,我做娘的十分苦楚。欲要來看看你,那牢頭
禁了如狼似虎,沒有銀錢把他,那肯放我進監?因此做娘的日不能安,夜不能睡,逐日
與人做些針黹,方得度命。如今不知我兒因何得放回家?」咬金道:「母親的苦楚,孩
兒也盡知道,如今換了皇帝,大赦天下,不管大小罪犯$
計在此;到下卯比的時節,打完了不要起來,只求本官把下
卯比一齊打了吧。本官一定同是何故,我們一齊保舉秦叔寶大哥下來。若得他下來,這
兩個響馬,就容易拿了。」連明道:「秦大哥現為節度旗牌如何肯下來?」樊虎道:
「不難,只消如此如此,他自然下來了。」眾人大喜,各自散去。
不幾日,又到比期,徐有德升堂,問眾捕人道:「響馬可拿到了麼?」眾人道:「
並無影響。」有德道:「如此說,拿下去打。」左右一聲吶喊,扯將下去,每人打四十
大板。及打完,眾人都不起來,一齊說道:「求老爺將下次比板,一總打了吧!就打死
了小的們,這兩個響馬也沒處拿的。」徐有德道:「據你們如此說來,這響馬一定拿不
得了。」樊虎道:「老爺有所不知,這兩個強人,一定是別處來的。打劫了,自往外府
去了,如何拿得他來?若能拿得他,必要秦瓊。他盡知天下響馬的出沒去處,得他下來
,方有拿處。」徐有德道:「他是節度大老爺的旗牌,如何肯下來追緝響馬?」樊虎道
:「此事要老爺去見大老爺,只須如此如此,大老爺一定放他下來。」徐有德聽了迫:
「說得有理,待本縣自去。」即刻上馬,競投節度使衙門來。
此時唐璧正坐堂理事,忽見中軍官拿了徐有德的稟摺,上前稟道:「啟老爺,今有
歷城縣知縣在轅門外要見。」唐璧看了稟招,叫:「請進來。」有德走至簷前,跪下拜
見。唐璧叫免禮賜坐。徐有德道:「大老爺在上,卑職焉敢坐?」唐璧道:「坐了好講
話。」徐有德道:「如此,卑職告坐了。」唐璧道:「貴縣到來,有何事故?」徐有德
道:「卑職因響馬劫了王摃,緝獲無蹤,聞貴旗牌秦瓊大名,他當初曾在縣中當過馬快
不論什麼響馬,手到拿來。故此卑職前來,求大老爺將秦瓊旗牌發下來,拿了響馬,再
送上來。」唐璧聞言喝道:「唗!狗官,難道本藩的旗牌,是與你當馬快的麼?」徐有
德忙脆下道:「既然大老爺不肯,何必發怒?卑職不過到了百日限滿之後,往嶺南去走
一遭,只怕大老爺也未必穩便。還求大老爺三思。難道為一旗牌,而棄前程不成?」唐
璧聽說,想了一想,暗說:「也是,前程要緊,秦瓊小事。」因說道:「也罷!本藩且
叫秦瓊下去,待拿了響馬,依舊回來便了。」有德道:「多謝大老爺。但卑職還要稟上
大老爺,自古道:『上不緊則下慢,』既蒙發下秦旗牌,若逢比限不比,決然怠慢,這
響馬如何拿得著?要求大老爺做主。」唐璧道:「既發下來,聽從比限便了。」就叫秦
瓊同徐知縣下去,好生著意,獲賊之後,定行升賞。秦瓊見本官吩咐,不敢推辭,只得
同徐有德$
,火燒金剛。就命他演武,果然十分猛勇。即著他在午門候
旨,自己先入朝中啟奏,武周即降旨宣他進來。尉遲恭聞宣入朝,到殿下俯伏。武周看
他豹頭燕額,虎步熊軀。細問武藝行兵之事,尉遲恭對答如流,武周大喜。下旨封尉遲
恭為先鋒,宋金剛為元帥,來搶唐家世界。
且說雁門關守將王天化得報,忙寫本章,差人上長安求救,高祖見了此本。便問:
「那位卿家可以領兵退敵?」閃出殷齊二王道:「臣兒願往。」高祖遂命點兵十萬,與
二王前去退敵。這邊尉遲恭前軍到了雁門關,守將王天化出殺迎敵,尉遲恭把槍衝殺過
來。王天化舉槍來迎,未及三合,被尉遲恭一槍刺死。搶進雁門關,宋金剛的大隊也到
,一齊進關。尉遲恭即領兵直奔偏臺關殺來。關中守將金日虎,領兵出關迎敵。戰不上
五合,被尉遲恭一鞭打下馬去,又占了偏臺關。即刻拍馬搶先,宜奔白璧關。其稂殷齊
二王到了,忽報半日工夫,失了兩關,又報兵到城下,二王大驚,上城一看,見那尉遲
恭猶如灶君一般。二王忙令畫工,在城上描了他的形像,隨後領兵出城。卻被用遲恭鞭
打槍挑,連喪上將數十員,殺敗二王,搶了白璧關。宋金剛人馬也到,尉遲恭即起身追
趕二王。一夜之間,連劫他八寨,趕得二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幸喜宋金剛有令,著
尉遲恭先取太原,尉遲恭只得帶馬回白璧關去了。
再說高祖駕臨早朝,忽報二王大敗回來,高祖大怒,叫聲:「宣進來。」二王到殿
下,俯伏奏說:「來將凶狠,一日一夜,被他奪了三關,劫了八寨,殺死上將數十員。
臣兒畫他形像在此,請父王觀看。」高祖命掛在殿旁,兩班文武見了形像兇惡,齊吃一
驚。高祖問道:「此人如此厲害,眾卿可有良策,退得他否?」閃出徐茂公奏道:「此
人必須秦王前去,方可收服。」高祖准奏,著秦王領兵前去。秦王奉命同茂公出朝,問
茂公道:「孤聞金墉五虎大將,王伯當盡義射死,單雄信在洛陽為駙馬,俱不必提。還
有秦叔寶、羅成、程咬金三人,不知下落,諒軍師必知蹤跡。孤家一再道及,軍師從未
實告。如今俺家被黑將殺敗,難道軍師終不肯與孤家圖謀?」徐茂公道:「主公不必心
焦,幾個大將都在洛陽,待臣就去訪尋,請他來保駕便了。」秦王大喜,就命茂公前去
尋訪,自己領兵先行。
且說徐茂公扮做遊方道人,帶了尉遲恭圖形,向洛陽而來。不料洛陽鐵冠道人對王
世充道:「唐家被劉武周大將尉遲恭殺得大敗,不敢出戰,徐茂公必暗暗來請秦叔寶、
羅成、程咬金,前去保護唐家,早晚就到。」王世充聞言大怒道:「天下也沒有這樣便
宜,平靜時節,$
只見尉
遲恭威風凜凜,羅成問道:「這黑鬼,可是尉遲恭麼?」尉遲恭道:「然也。你也通個
名來。」羅成道:「俺是燕山羅元帥的公子羅成便是。」尉遲恭道:「原來你就是羅成
。你來得正好,俺專待拿你去請功。」就把長矛刺來,羅成把槍隔過,回手也是一槍。
尉遲恭未曾招架,耍的又是一槍,連忙隔住。羅成一連三四槍,尉遲恭手忙腳亂,那裡
來得及隔,叫聲:「不好。」回馬就走。單雄信在城上看見,提兵殺出,那三千鐵騎,
殺得唐兵人乏馬倦,打著得勝鼓回城去了。
尉遲恭殺得喘吁吁的敗回營中,見了秦王,叫聲:「厲害!」程咬金道:「想是你
得勝回來了!」尉遲恭道:「程將軍休得取笑,這羅成我是戰他不過的,請程將軍明日
出去,自然得勝。」咬金道:「不敢相欺,若是我去,不但得勝,還要降服他來萌投順。
」尉遲恭心想:「他口出大言,待我明日去掠陣,看他光景,說他幾句,以消今日譏誚
之恨。」次日單雄信又請羅成出陣,那程咬金沒處推托,只得出陣。尉遲恭奏道:「主
公,末將今日願去軍前掠陣。」咬金道:「甚妙,你不跟來看看,也不見我的手段!」
秦王道:「王兄肯去掠陣,亦可助威。」二人隨即出營。尉遲恭在後看咬金交手,誰料
程咬金心中早有成算,必須如此如此,方可安妥。他打馬來到陣前,先丟一個眼色,又
對羅成把張嘴來嚕這麼兩嚕,然後叫道:「你為何昨日欺侮我的尉遲恭?」又把眼睛向
羅成霎霎,那尉遲恭在背後那裡曉得他做鬼?羅成看見咬金做出許多嘴臉,不知何意。
咬金一馬上前,輕輕說道:「羅兄弟,你今日長我些威風,這一遭兒,我感激你不盡了
。」羅成笑了一笑,兩邊會意。咬金舉斧就砍,羅成假意回手。戰了二十餘合,羅成虛
閃一槍,回馬就走。咬金大叫小呼,隨後追趕,追至城外,見他進城去,方才轉來。
尉遲恭那裡曉得他們是相好的兄弟?見了他今日交鋒,這般威風,心內不解,就問
道:「程兄,前日在言商道上,你的本領也只平常。為何今日大不相同了?」咬金道:
「難道是假的麼?你若不信,就與你試試。」尉遲恭道:「這有什麼要緊,何必如此?
」咬金道:「料你也不敢。」二人回營,見秦王說明戰勝之事,秦王大喜。茂公心中明
白,微笑道:「今日果然有功。明日可再去,須要羅成歸順,如不能說得他來,軍法從
事。」咬金聞言,暗想:「這是難題目來了!我是與黑炭團說耍兒的話,誰知今番軍師
弄假成真起來。」沒奈何,只得領令。此言不表。
再說羅成進城回府,單雄信在城上坐看,見他兩個眉來眼去,說了多少鬼話,又見
羅成$
結義之憂,饒俺主公吧!」雄信聽了,叫聲:「徐勣,俺今日若不念舊
情,就把你砍為兩段。也罷,今日與你割袍斷義了吧。」遂拔出佩劍,將袍袂割斷,縱
馬去追秦王。
徐茂公知不能挽回,只得飛馬跑出園門,加鞭縱馬,要尋救駕將官。忽見面前澄清
澗邊有一將,赤身在澗中洗馬,卻是尉遲恭。他見眾人都去閒耍,獨自一個,到此澗邊
,見澗水澄清,遂除下烏金盔,卸下烏金甲,把衣服脫得精光,只留得一條褲子,把馬
卸了鞍轡,正在澗中洗得高興,只見軍師飛馬前來。大叫:「敬德兄,主公有難,快快
救駕!」尉遲恭聞言,吃了一驚,慌忙走上岸來,一時間心忙意亂,人不及穿甲,馬不
及披鞍,只得歪帶頭盔,單鞭上馬,同茂公跑到御果園。尉遲恭大叫道:「勿傷我主公
!」那雄信追趕秦王,秦王只往假山後團團走轉,又向一株大梅樹下躲了進去。雄信一
槊打去,卻被樹枝抓住,雄信忙把槊抽拔出來,那秦王已飛逃出園門,雄信隨後追來。
正在危急,忽見尉遲恭趕來,雄信倒吃一驚,大罵:「黑臉賊!今日俺與你拼了命吧。
」就把槊打來,尉遲恭舉鞭相迎。秦王遇見茂公,先回營去了。這單雄信那裡是尉遲恭
的對手?戰不上三合,雄信一槊打來,被尉遲恭一把接往,回手一鞭打來,單雄信把槊
一放,空手逃走。尉遲恭一手舉鞭,一手拿槊,飛馬緊緊迫來,這喚做「尉遲恭單鞭奪
槊」。未知單雄信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王世充發書請救 竇建德折將喪師
當下尉遲恭追趕單雄信,直追至澄清澗邊,那秦叔寶、羅成、程咬金同在澗邊玩耍
,忽然看見,吃了一驚。三人一齊上前拴住,咬金叫道:「黑炭團住著,這青面將是我
們的好朋友,不得有傷。」又見他手內拿著雄信的金頂棗陽槊,又叫:「黑炭團,這是
單二哥的兵器,為什麼要你拿了?快些還他!」尉遲恭聽了,就把槊往地下一插,不料
那槊陷入地中數尺。咬金道:「單二哥,你拔了槊回去吧!」那單雄信氣忿忿過來拔槊
,誰想用盡平生之力,這槊動也不動。咬金道:「黑炭團,快快把槊拔起來還單二哥,
好叫他回去。」尉遲恭道:「這般無用,虧你做了將官!」遂上前輕輕一拔,Щ就拔起來
,向單雄信面前一丟。雄信接了槊,滿面羞慚而去。
叔寶問道:「為何追趕雄信?」尉遲恭把救駕之事,說了一遍,三人聽了,與尉遲
恭一齊回營,來見秦王不表。再說雄信失意回來,遇著史仁、薛化,二將接住,一齊入
城回府,悶悶不悅。那王世充聞知消息,擺駕來到駙馬府中探望,叫一聲:「駙馬,你
為了孤家如$
,不由心內一動。英公然向子仁擠擠眼:「九黃」二字對了!又見一人從外挑了一擔菜
蔬,往廟內送去,還有雞鴨魚肉。公然看見,要察訪真情,叫聲:「二位小師父,我今
膽大,借問一聲。依我想來,此乃善地。不知用此等物何故?既不辦會,或是請客麼?
」小和尚見問,就望著大沙彌連忙努嘴。小沙彌方交十二歲,那知好歹,先就嘴快說:
「窮大哥聽我細細說來,千萬外面勿要告訴別人!我家師真真厲害,手使單刀,有飛簷
走壁之能,結交天下英雄,江湖弟兄。今日當東請客,故買雞肉。還有一言,我們廟內
缺少燒火之人,二位願意,豈不是好?」二差聽了此言,正中機關。子仁帶笑,又問道
:「令師想在廟中,我們進去見見,如其果能用我二人,深感大情。」沙彌見問,又低
聲說道:「我們家師,今日早晨進城,未回廟中,在城裡尼姑庵內。七月十五辦會,請
客演戲,夜晚還放煙火。那女尼是我家師的乾妹子,年紀二十多歲,生的美色。家師代
他買的廟宇,傳授他武藝,跨馬掄刀,件件皆能。法名叫七珠姑姑,遠近皆知。」大沙
彌在旁聽見,大喝一聲,罵道:「小禿驢!你又混學舌!前者師父打誰呢?又說瞎話!
叫師父知道,把筋還要打斷了你的!」正說間,忽從內裡走出一人,凶眉惡眼,粗壯高
大,大叫一聲:「大沙彌,後面的哥兒們叫你!」大沙彌答應,即忙跑進去了。未知後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探消息知縣看辦會 請僧尼公差下說辭
且說公然見天色將晚,叫子仁到別處吃飯,既得真信,快快回衙。子仁答應:「一
同出寺,進城稟報,好結此案消簽,也算你我第一大大的功勞。」說著,滿心歡喜。
且說施公從飯店出來,跟隨那婦人,竊聽哭訴告狀的緣故,喓竟白跟了一回,不得明
白。見天色尚早,不便回衙,「何不出城訪訪,等天晚回衙」想過,邁步出了城門,可
巧正遇二差,欣然而來。施公遠遠望見二差,是乞丐打扮,不由贊歎:「我且躲避,任
他過去。」不意二人早已看見,隨後跟來。施公進廟;公差緊行,也進了廟中。施公坐
在台階。二人一看無人,搶步下跪。叫聲:「老爺,小的等奉差,訪拿九黃、七豬,今
在蓮花院內。訪得九黃與七珠,乃是乾兄妹,係蘇州人,先奸後拐到此。」施公聽說,
優化為喜。又問:「因何名叫九黃、七豬?」二差說:「他徒弟曾對小的說過:因他師
父背後有黃豆大的九個猴子,故名九黃;尼姑因胸前七個黑痣子,故名七珠。惡僧廟內
,還有盜寇十二名,無所不為。」從頭一一稟明。
施公聽說,沉吟良久道:「天色不早,你二人隨我進城。天黑到十字橫街$
:「想當年咱何等快樂。只因身犯官私,拿進衙門。前幸縣主開恩,收在衙內應役。如
今逢到這難辦差使,叫咱無處去拿,我想依舊去做綠林。」言罷,回身就要走。王棟用
言勸了幾句。王梁無奈,隨兄去訪。
且言奉命拿流衣的公差郭龍,他愛吃一杯,吃了個大醉,一走出店來,唧唧嚷嚷的
罵人。耳內聽見有人談論,只道渾身發熱,肚子脹大,訪醫調治。又一人說道:「有異
人,此人姓劉,由南關來的,不想是個高人。我的病症,是他治好。看好就謝國手劉醫
。」郭龍聞得此言,立刻酒醒。「劉醫」二字,管他是與不是,拿來搪塞免打。忙行幾
步,趕上那人。郭龍問:「剛才你說劉醫,但不知他住在何處。我有要事求他,借問一
聲。」那人說:「郭爺,劉醫生大夫,是我街坊。跟了我來,到他家去。」
且言王棟、王梁一連九天,沒有訪著消息。一日南關三官廟唱戲,弟兄無心打聽,
王梁叫聲:「兄長,伺不到酒樓去吃酒?」王凍說:「使得。」二人邁步向前,剛至樓
下,忽聽樓上一聲大叫:「誰敢拿我?」王棟、王梁聽見,慢慢上樓,悄言說:「有了
蹤跡,咱們進鋪,瞧探明白,好上樓去拿他。」王梁低低回答:「曉得。」他二人追向
程店家。一見認得的。店主帶笑,忙忙站起,口說:「上差,好久不到小鋪,今日光冬降
!」王棟、王梁說:「樓上有什麼?」掌櫃的說:「今來了一個惡人,拍桌子打凳,吃
了爛醉,鬧得不象樣,年輕雄壯。」王棟、王梁說:「不如趁醉下手要緊。」說罷,忙
上前樓。強人正在睡夢之中。二人上去捆住,就用槓子抬往縣衙而來,不表。
且說公差徐茂,一連幾天,並無題目。這一日入茶鋪消愁,明為吃茶,暗暗留神。
只見又來幾人,內中一人,大怒說道:「我自吃茶,不用了。他瓢老鼠如今長大混充財
主,忘記他父賣瓢--瓢半片,即是他父外號。」徐茂正訪瓢鼠,聽見提「瓢老鼠」三
字,心中一動,正打主意。外面又有一人,吵吵罵罵的。徐茂說:「不吃茶。」起身會
錢,出鋪觀看。但見五短三粗,凶眉惡眼之人打架。徐茂上前說:「列位閃開,讓我走
餘人退後。徐茂說:「你先不用打,事犯了!」那人聞聽,話截心病,登時變色,
說:「罷了!跟你去見老爺,回來再說。」
徐茂點頭,拿出無情鎖,套在那人項上,扣上疙瘩,拉了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三回
義士保賢臣 私訪關家堡
且說公差郭龍,跟那人去帶大夫劉醫。他轉彎抹角,登時來到。那人用手指道:「
這門裡就是,你叫罷!我有事不能奉陪。」一拱手回頭而走。公差閃目觀看$
泄
天機,神鬼見怪。此戶轉禍為祥,家道豐盛,子在父死,夫存妻亡。頂帶綿綿,代代恒
足矣!民人孔淨數字不恭,求恕具。
賢臣看罷,不由吃了一驚。心中默言,此人學術通神,未來預知;此柬猶如板上釘
釘,所言真正不錯。我只知古人書中之理,卻不曉陋室之中有此高人。但能有日官到極
品,必請孔淨主文。有心此時行聘,惟恐輕妄。賢臣沉吟多會,除非如此這般。想罷帶
笑說:「賢契聽我一言,回府替我多多拜上孔先生。就說本縣路過,不曾修帖奉拜,容
日再謁。」那人聞聽,又打一躬說:「門生請教老父師,今日安門到底好不好。」施公
見問,含糊答道:「賢契不必追問,今日最大吉大利,賢契請回言罷!」賢臣把字柬插
入靴桶裡。賢臣講罷,不多時主僕進縣。
這日黎明,點鼓升堂,書吏人等伺候。忽見廉三元上堂回話:「老爺在上,小的探
得京都傳牌到了,召老爺回京。此缺新補江都老爺,不日就要上任,老爺定奪。」賢臣
聞說,吩咐:「再去打探回報。」且說賢臣暗說:「我若回去見主,遇了機會,我必參
你!」賢臣心恨州尊,即叫六房盤查清結,好交代,以備回京。
諸事分派停當,只見從角門來一人,上堂至公案旁跪下,口尊:「少爺在上,老奴
請安。」賢臣含笑叫聲:「施孝,你來江都有何事情?老太爺、老太太安否?」老奴見
問,答道:「滿宅人俱各平安。太老爺特叫老奴前來接少爺進京。查清倉庫,太老爺說
不可缺少,務要盤查倉廒畢,一同進京。」施孝說畢站起。廉三元下面叫道:「小人稟
老爺,新任老爺離此不遠了!」賢臣一擺手,上報退去。賢臣離座上轎,出城至接官廳
等候。不多時新官已到,二人禮畢,一同進署交印、盤查倉庫諸事,具結交代明白。新
官送施公出衙。施忠、王棟、王梁三人,把賢臣送進館驛。且說賢臣專等明早起程;又
寫字一封,打發施忠去請孔先生到京。施忠接柬,領命出館。不多時回來,上前稟話:
「小的奉差役投書孔先生,無容相見。回字一封,請老爺過目。」施公接過書,皮上寫
:「民人孔淨,字奉賢公。
此柬不可令旁人觀看,目下也不可自觀。明公到了官居總漕,身逢大難,再觀此柬
,必有應驗。」賢臣看罷,暗道真神人也!
依言將書收入錦囊之中。不知後尢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二回
三人意懶心灰 商議告歸林下
且說施忠、王棟、王梁三人,見施公嚴肅,個個溜到避人之處。王梁帶笑開言,望
施忠、王棟說話,叫聲:「二位老弟,愚兄一言公議。明日縣主回京,你我早定主意。
自當差以來,我先灰卻上進之心。新官已$
成名,才合心意。不料長成是個傻子,夫妻因此悶悶不樂。郝氏時常含淚歎氣
,劉好善勸解郝氏,隨說道:「你我總要望長處想。常言說:『有子莫嫌愚。』愁悶也
是無益於事。你我雖然子傻,尚不絕祖上香煙。倘然你我死後之時,任他去罷!凡人生
天地間,各有一定的造化,兒女不能替死。縱然千思萬想,也難逃幽冥之鬼。無兒女也
不過如此,那裡黃土不埋人,你今太多此一舉。」郝氏聽罷,只得忍淚含悲道:「夫主
,我豈不知,『眼前歡樂終歸土,誰能替死見閻君。』話只如此,可惜你我吃齋念佛,
修個傻子,看來總是無報。」好善說:「賢妻言之差矣!常言道得好,人總有一種的造
化,又何必多慮。」夫妻正在閒談,忽聽門響,傻子叫聲:「媽呀!我餓了,吃點齋兒
。」連喊帶走,進得門來,站在夫婦面前,只是哈哈傻笑。夫妻見罷,不勝鬱悶。又過
了幾年,老夫妻雙亡。村中人憐恤此傻子憨,又念老夫妻行善,合村人幫助發喪殯葬已
了,剩下傻子伶仃孤苦。村中現有三官廟,村中人公議,將他送在村中當和尚。廟中有
一位老和尚年已七旬,把傻子收為徒弟。又過了幾年,傻子長到十七八歲,還是人事不
知,就是傻笑。老和尚教授他經卷,只會一句:「我的佛。」
一日,天色將晚,老和尚命他關上角門。師徒只二人在禪堂對燈而坐。老僧想起傻
和尚自家的苦處,不由點頭歎息:老僧屢次的望他說話,全然不懂,就是傻笑不絕,卻
是心無二意。
老僧正然思念傻和尚之事,暗自思想,忽聽外面有人敲門。老僧只當是莊主前來閒
坐,叫傻徒弟:「你去開門,問是何人敲門?」徒弟應聲而去,來至角門把門開放,問
:「是誰打門?」
也不等人答話,往內就跑,對著師父只是哈哈傻笑。又聽外面有人叫,老僧無奈,
只得自己出門去看。隨問了一聲,乃是借宿之人。
老和尚往裡相讓,抬頭一看,原來是兩個僧人,其俊無比,又細看卻是一僧一尼。
老和尚看罷,也不說破,叫聲:「徒弟,你送他二人到西配殿去安歇罷!」此時月色當
空,不必點燈。
老僧見傻子領他到西配殿,剛然轉身要走,忽聽女僧「哎喲」一聲,口內只嚷:「
肚裡疼!」老僧走到門外,只見女僧坐在地上。老和尚連忙問道:「所為何故?」那女
尼言說:「到了崺臨月之期,求老和尚發一慈悲,借一席鋪地。」老和尚聽罷,暗自說道
:「事已至此,哪不是行善?」叫傻弟子取了兩把乾草出來,交給與她。老僧與徒弟回
到禪堂。不多一時,忽聽小孩啼哭之聲,老僧知女尼已是分娩,這才雙手合掌,念了幾
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又叫徒$
奏,傳旨命僧人上台。番僧從台後上了雨壇。老佛爺在龍棚對面
,看得甚是分明。但見番僧:重眉大嘴,黑面紅須;身軀矮胖,大肚累堆,長得甚是兇
惡。又見他上了法台,對龍棚謝了聖恩,退在一旁。著令眾喇嘛繞台已畢,好去作法。
眾喇嘛鑼鼓齊鳴,猶如嵩祝寺、雍和宮、黑黃寺打鬼的一般。眾喇嘛扮著二十八宿、九
曜星官。今日番僧求雨,眾喇嘛穿用那些物件,為的是顯著威風好看。聖上看罷,一扭
龍項,暗自傳目,叫聲:「張愛卿,你看番僧胡鬧求雨,要這些何用?」真人見問,連
忙跪倒,口尊:「萬歲!番僧如此,無非枉勞氣力,他如何能求得下雨來?臣啟我主,
容臣前去作法,以擒妖孽。恕臣慢君之罪。」佛爺說:「休令妖僧走脫!」天師復又進
了龍棚,回奏道:「臣啟我主,微臣俱已備妥,大約妖邪插翅難飛,少時我主自明。」
番僧是何怪物,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七回
眾水怪行雨助威 金甲神持鞭保駕
話說番僧原係水族之物,窠巢同類甚眾。其居水深千尺--即世所傳海眼。近方之
人時見有水怪出現,都不敢近岸窺探。
那裡邊水怪尚有道行淺的,因未能變化,只在沼內埋頭,不敢出來滋事。這番僧未
求雨之先,曾與眾水怪計定,說道:「天下乾旱,真命帝主憐民,望雨甚切。趁此機會
,討一金口封號,日後得成正果。愚兄前去,只要感動人王帝主,事必可成。如到求雨
之時,眾位助我一陣風雨,不必管禾苗損益,五穀生與不生,但能應點,搪塞過聖朝天
子;龍心一悅,必然欽加封號。愚兄果能得到好處,必要攜帶眾位一齊飛升,同入仙班
。」眾水怪聽說落一場雨,受了御封,便可成仙,俱各歡欣無限,叫道:「兄長只管前
卻說那怪聽罷同類之言,方化作番僧形狀,來投黑黃寺;並未算著天師來京,故此
任意胡為。他要早知天師在此,慢說還來登壇,也就潛逃遠遁了。只因他雖修煉多年,
可以化人形,吐人言,但只一件,他雖聞知洪教真人之名,未曾會過洪教真人之面。又
無人對他言講,所以他不能知道。這番僧又自覺一概安置,眾朝臣又不識他的根底,誰
能破他的虛誣?所以他登壇之際,竟大著膽賣弄猖狂。
且說番僧分派雨壇上擺設的甚是齊整。只見番僧上了壇,先朝龍棚行朝駕之禮,隨
後椅上坐著,眾喇嘛各打鐘鼓鐃鈸,順著雨壇繞了三匝,敲打得聲音聒耳,言語卻聽不
出來。番俗趁著音樂嘈雜之際,連忙又從左邊椅上站起,行到正面向北稽首禮畢。見他
又將鈴頽搖了三下,口中念了幾句,如鳥語一般,也不知是經是咒,聽著難解。念罷放
下那個銅鈴,掐著口訣仍是嘟嘟嚷嚷;拿著$
自焚罷信符,一心盼望同類相助。果
然功夫不大,黑雲直矗,疾風暴雨認西北直奔龍棚。番僧看罷,更是精神雄壯,暗喜道
:「還是我們龍潭中朋友,真不失信。只要在京城多落幾刻,得了封號,何愁不身列仙
班。」番僧正想得心滿意足,猛然抬頭,不覺嚇得驚疑不定,暗說:「不好!這事有些
奇怪,怎麼下了這幾點兒就住了呢?這如何遮得去龍目?我的朋友平日不是這樣無信實
的,為何今日言清行濁,將我撮上台來,拔了梯去?莫非其中有什麼錯誤緣故?領隊的
烏大哥與誰口角,作了氣惱,趕忙回去;甲士跌了個折腿,不能前行;長鬚公公姥姥,
都被漁人網去?真乃叫我著急、納悶,不明其故。莫非他們等著去一道信符,再求下一
次雨。待將三道符一齊焚化,看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八回
懼詔問妖僧謊奏 破邪術天師出班
話說黑面僧見他自己說的時刻已到,不見雨下,急得坐立不安,心中怨恨同類,暗
說:「這事分明把我坑害。他們果真不來解救於我,人王帝主要是問將下來,有什麼言
語回答?龍心一怒,根究出破綻,那還了得!」心中暗自躊躇;偶然又想起一片欺誑之
詞,腹內說有咧!我何不這般如此,暫且掩飾過去。
且說佛爺坐在龍棚,候著落雨。起初看見僧人焚罷了符,果然陡起了濃雲,烈風驟
雨隨著,登時點點滴滴,地皮盡濕。
只見壇外圍著許多的軍民大聲念佛,復又歡聲說道:「還是萬歲爺洪福齊天,感來
這位神僧,佛法廣大。有了這場甘霖,四方自然安定了。」眾軍民議論紛紛,佛爺龍心
大悅,對著眾官說道:「朕看這僧人似乎有些來歷。雖非正道,這雨卻不能假。
如果田禾足用,朕也不究他的根基。但這雨中氣味觸蕊,彷彿硫磺味似的,朕心直
覺發悶。」眾文武聽了佛爺之言,有親王侍衛大臣齊行奏道:「臣等俱覺頭暈心亂,頗
有可異。我主可調洪教真人近前一問,自見分明。」老佛爺叫一聲:「愛卿平身。」天
師遵旨立起。皇爺道:「適才僧人所行,料愛卿目睹其事。雨中帶有腥羶之味,甚覺難
受。且又所下無多,即便雲消雨止。卿試言明其故,好展仙術擒住,免其禍民。斬戴市
曹,以清妖孽。」真人奉諭啟奏道:「此雨實非四海龍神奉上帝敕命所降,乃是妖物暗
用邪符,通其成精作耗的一黨前來弄的狂風暴雨,所以腥氣難聞。這雨不但於田禾有損
,兆民受了這一般邪氣,還怕要有瘟疫之災。」皇爺聽說如此,不覺驚異道:「這事據
卿所奏,甚為恐懼。朕特虔誠至禱者,原為慮民疾苦,冀上蒼速施膏澤,以免百姓倒懸
。若叫妖僧這樣妄行,朕卻不為救民,反為陷民。愛卿$
!」自覺吃驚,暗道:「
我這命怎麼這等多魔多難!果然是前來特訪惡人,遇著災星,那是自招,無處可怨;今
日走著道兒,無緣無故的來到這裡歇腿,會碰見這伙強人,難道這也算我自投羅網?怎
麼說這等的湊巧!此站並無牲口,走得遍身酸痛。來到破廟安息,忽生焦渴,命小西去
取水,以致離開。小西取枑水,去了好久,為何還不回來?莫非這是前因後果,老天注定
我該當此地逢絕?壯士呀!你早來一刻,還可相見,不然,我命休矣!」不知小西立刻
來否?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眾盜寇嘲笑對句 關小西聞信驚心
話說賢臣盼望關小西,不見來到,無法可施,只得還是哀求,此時也不顧官體咧!
想著遲一會是一會好,候著小西回來。
想罷叫聲:「眾位大王,暫且息怒,聽我一言。」只得假意說道:「列位好漢請聽
!在下是京都人氏,今來獻縣,探望至親。只因身帶殘疾,走到此處,步履難行,故此
來到廟裡,暫息片刻。可巧忽生困倦,不覺睡著,以致好漢貴駕到臨,有失迴避,罪實
不輕。今既冒犯眾位,就是碎剮零割,無處可怨。只是可憐,在下是遠方人氏,我一命
不值蒿草,只可惜我一雙父母,必然餓死家中。好漢們若肯饒恕我一命,連我家中父母
,也不致餓死。好漢們算是赦了我的一家三命。常言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大王等不殺三命,更是功德無量了。日後在下還家,每日燒香拜祝,願大王們日日添
財進寶。」賢臣哀告了會子。
只見那獨眼龍對眾寇說道:「你們別瞧這個孤雁,長得雖然不甚夠本,卻倒舌能嘴
巧。你們看這一派的蜜拌糖的話,我直覺心軟咧!」那杉高尖也對著笑話崔三道:「萬
留不得,把他綁在柱上,取一把牛耳刀,開了膛,吃點心血,大家先喝瞭解解渴。等著
大哥來到,拿出你們帶的酒來,大家再就著嘗一點兒,開發了他。同著大哥,連他的東
西一總分了,咱們好各散。我今晚還要到阜莊驛,會會我那得意的人兒去呢!」週五、
崔三二寇聞聽,叫聲:「四哥,你真也算越老越少心咧!那麼一個養漢老婆,也值得這
樣掛在心上。這算什麼事情,還說出口來。就是那樣豬八戒的破貨,也稱『得意人兒』
?要真好,古來說的西施、昭君,生成一朵鮮花樣兒的,還許買張八仙桌弄在家裡當香
花供養呢!你這才叫『情人眼裡出西施』。今日說的這好話,比作『見了駱駝容長臉,
抱著母豬喚貂蟬。』叫我們說,不如先將那心收了罷!等著大兄來到,諸事已畢。我們
有個巧當兒,領了你去,管保叫你樂個有餘便罷!」亞油墩李四便吩咐將施公上身衣服
剝去,綁在$
大怒,喝叫:「人
來!快拿夾棍。」眾役答應,去不多時,夾棍取上堂來一撂。施公大叫:「人來,你等
快去把被害之人傳來,當堂與惡人對詞。」該值人答應出去,登時從角門外帶進多人,
上堂一齊下跪。青衣退閃開來。賢臣座上開言說:「傳爾等進衙,與黃隆基當堂對詞,
哪個若虛言妄告,本院究出立刻追命。爾等俱都據實上訴。」內中有個年老的,往上跪
爬半步,口尊:「青天大老爺,小民兒子被他打死,誣賴欠賬不還,叩懇爺爺給小民作
主。」這個說:「我的妹子年十六歲,被他搶去,硬作妾室;逼得我父投河而死。」這
個說:「把我妻子硬行霸佔,懷中小兒活活餓死。」這個說:「我的房屋他硬占去,連
地畝一並而吞。」那個說:「他見犬子生的美貌,硬行搶去,作為孌童。」賢臣聽罷,
吩咐:「爾等原告起去,一旁等著結案。」眾人答應叩頭,一起站立一旁。施公又叫:
「人來,上夾棍加刑。」下役答應,一齊擁上,用槓子敲震夾棍,把惡人疼得痛入骨髓
,怎奈心如鐵石,總不招認;為是挺刑耐守,等救應一到,還想生路。審了一日一夜,
一連夾了三次,震斷幾十根槓子,黃隆基半句也沒招認。賢臣點頭,暗說:「好個黃隆
基,真乃名不虛傳。」眾多原告,見施公嚴刑問不出口供來,莫不害怕;怕是倘然他的
情到,救出莊頭,對告他的人,他豈肯干休?
人人都不得主意,忽見角門外鬧嚷嚷,馬上鸞鈴震耳。又見一人從角門跑進,慌慌
張張跑上大堂,雙膝跪倒,口尊:「欽差大人在上,今有大人差去上京的人回來了,說
聖旨來到,請大人快去接旨。」賢臣聞聽,心中歡喜,忙忙站起,吩咐:「人來,搭過
惡人,放在一旁,候接過聖旨再問。」下役答應上前,連惡人帶夾棍放在一旁不表。惡
人此時見旨到,只當情到,心中大悅不提。且說賢臣忙換衣服;眾文武也都伺候。施
公下堂在前,眾官後跟步行,開中門迎至門外。但見內監在馬上,肩背聖旨。賢臣在馬
前,雙膝跪倒,眾官也一齊跪下,賢臣將旨意雙手捧過,賢臣、眾官站起平身,那馬上
的內監這才下馬。
賢臣率眾官走至大堂,將聖旨供在公案居中,行三跪九叩禮畢。
未展聖旨,施公先就高聲說道:「爾等文武官員聽真:施某素秉忠肝,報國為民。
皇糧莊頭黃隆基,作惡多端。爾文武官員,枉食君祿,自保身家,使民遭害。今奉旨嚴
查貪官污吏,爾等懼勢殃民。候本院請旨,定惡人之罪,與民報仇之後,爾等候查聽參
。」眾官聞聽,一個個嚇得諾諾而退,躬身施禮,口尊:「老大人,憐恤卑職等,感恩
世代。」賢臣聞聽點頭,展開御批,說:「$
不過賺取路費,好登路程。」惡棍聞聽,點頭微笑,說道:「麻子,你方才
說什麼?那塊布,又寫著是什麼幌子?『全不識』幾個字,你別是倒過來念罷,你是施
不全罷!」賢臣聞聽,打了個冷戰,口尊:「財主爺,要問『全不識山人』五個字,乃
是愚下自撰的草號。因為招牌上那兩句話,口氣過大,恐怕久闖江湖的那些老先生瞧見
了惱我,故此寫著學看相的『山人全不識』。識者,認也。方才尊駕說什麼施不全,我
不懂得這是什麼話?」惡棍口內冷笑說:「你自然不懂得。你不懂得我可懂得呢。咱也
別管是『施不全』,是『全不識』,你先相相我後來還有造化沒有呢?」賢臣聞聽,故
意站起身來說:「尊駕把冠往上升升。」惡棍依言,把帽子往上一托。老爺又端相了一
會說:「尊駕今年貴庚?」惡棍說:「我今年二十四歲。」賢臣說:「財主爺這副尊容
,好比浮雲遮住太陽光;休怪直言。看貴相四歲至十四歲,這十年講不起豐盛,連衣食
也不足,其相應饑寒。怎麼說呢?相書上說的好:眉低散亂妨少年,奔了吃來又奔穿。
難得尊駕這一雙眼,乃是將相之眼。十四至二十四正走眼運,好比:一輪日照浮雲散
,萬里光華耀滿川。愚下直言,並不是奉承。尊駕自二十四歲往後,有五十年旺運,不
但大富大貴,只怕後來還有個一字並肩王的造化。多虧一個似陰非陰、似陽非陽的貴人
扶助,子宮遲立,壽有八旬。此愚下直言,財主爺休怪。」
看官,老爺一派謊言,不過是為自己身在危地,方才又被惡棍看破了招牌上的語言
,知道是施不全前來私訪,故此打算奉承他幾句,叫他放自己好出虎穴,發兵來拿他,
哪知竟被老爺謅著了。老爺說他四歲至十四歲運氣不佳,那時惡棍的老子,給人家做長
工呢!當差的哥還未得時。他媽媽縫窮。自己撿長糞、挑苦菜賣呢!老爺又說他有一個
並肩王的造化。他想著:康熙皇帝萬年後,千歲爺坐了殿,他哥哥把他帶進去;千歲爺
要一喜,就許封了他個王位。哪知賢臣是個啞謎:說他不久便要過刀,乃是亡故之詞。
閒言不表。且說惡人羅似虎被施公幾句奉承話,眉開眼笑,心裡甚歡喜,有放賢臣之意
。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四回
喬四怒激羅似虎 惡霸拷打施大人
話說羅似虎被施公一片奉承言語,說得眉開眼笑,惡人就有釋放賢臣之意。忽見喬
四在眾人叢中站立,兩眼不轉睛的望上瞅著,耳內留神聽話。他聽見施老爺一派謊言,
說得羅老叔喜出望外。沉吟半晌,心裡明白,怕羅老叔心中一喜,放了忠良,他哥的仇
就報不成了。急邁步走到惡棍跟前,一條腿打了千兒,說:「小的$
無面目回家,有心逃走,無處存身,偶然想起似虎主人的朋友來咧,暗想道:「我何不
東村找顯道神石八太爺去?現在是竊家頭眾。」想罷直撲東村而來。登時來到石八的大
門口,打得門連聲山響。叫夠半天,裡面有人答應,硬聲硬氣的說:「外面是誰?」裡
面那人氣忿忿出來,「嘩啷」一聲,把門開放。但見他披著衣裳,怒目橫眉的說:「你
是哪裡來的?怎麼這樣不知好歹,三更半夜,拍門打戶,報你娘的喪!」李興兒看那人
有五十多歲,知他已安睡,怕冷,懶怠起來,連忙叫聲:「太爺,你不用生氣。我是獨
虎營羅老叔那裡來的,特見八太爺有件要事奉求。」那人說:「八老爺被真武廟六師父
請了去咧。」興兒聽了,一抖韁奔真武廟。至廟門首下馬,手拍門。有個小沙彌出來問
:「是誰?」李興把來意說了一遍。沙彌人內回明,復又出來開門,讓李興兒進去,閉
上山門。李興兒把馬拴在門柱上,跟隨小和尚來至三間禪堂。
但見牆上掛著弓箭、腰刀、彈弓子各樣兵器;條山大炕,炕上放著骰盆,上有許多
人圍著投骰子。李興兒一看,認得是羅老叔把兄把弟。這伙人是誰呢?滲金佛吳六、硃
砂眼王七、泥金剛危四、短辮子馬三、白吃猴郭二、破腦袋張三、淨街鑼鄧四、禿爪鷹
崔老、金鐘罩屠七、顯道神石八、蠍虎子朱九、坐地炮劉十,還有紅帶子八老爺,共十
幾個人,俱與他爺相好。聽著語音,還有兩個西人,並不認得。又見一個凶眉惡眼和尚
,李興知道他是此廟的六和尚,連忙上前先給石八打了個千兒,然後挨次問了好,又望
著六和尚說:「六老爺好,我們爺叫我請六老爺安。」惡僧最喜奉承,一聽此言,點頭
笑說:「啊!好好!你老爺好啊!」吩咐:「性廣拿個座,叫他歇歇。」石八先就開言
叫聲:「相公,半夜三更到此找我,有什麼事情?」李興兒隨口撒謊說:「八太爺白日
剛走,京裡來了一封書字,乃是我們大太爺教我們爺立刻起身進京,後日老佛爺在定海
引見我們爺當直隸州同。小的主人心忙意亂,立刻登程。哪知美中不足,剛出門遇見一
位大盜,截住硬要銀子。偏偏我們走的慌速,未帶銀子。強盜不依,還要剝皮摘心。小
的主人無奈,說出眾位太爺們來,心想著嚇退眾位好走,還提六老爺的大法號。哪知他
們不但不怕,反倒動嗔碎,說出來的言語,多有不遜。小的無奈,才來到八太爺府上來送
個信,為是明日商議事情。家主吉凶未卜,怕明日白勞太爺們空去一趟。故此小的特給
太爺們送信,還要回家去商議商議,怎麼搭救主人脫難。」言畢回身就要告別。內中怒
惱了顯道神石八,叫聲:「李興兒,你且坐下$
頭說:「壯士言之有理。施安你快些
伺候文房四寶。」施安答應,研了濃墨,將紙鋪好。賢臣提筆上寫:
太子少保倉廠督堂部院,奉旨欽差世襲鎮海侯施,為曉諭事:照得本院居住鄭
城驛館,與敵為仇,有虞無備,疏於防守,恐生不測。仰任邱縣知縣,即調本城營弁,
前來公館護衛,俾作干城之備。謹遵此帖,速速毋違。特諭。
康熙某年某月某日
施公將諭帖寫完,令施安叫進青衣,吩咐:「把此帖拿進城去,交給任邱縣知縣,
不可遲延。」青衣答應,接諭帖前往任邱縣不表。且說施公望著朱光祖說:「本院已發
諭帖調兵去了,料公館可保無虞。天霸鏢傷,須得早些調治才好。奈此處沒人會治鏢傷
,如何是好?」朱光祖說:「會治鏢傷的,小的倒還認得這個人。」施公聞聽朱光祖認
得會治鏢傷的人,不由滿心歡喜,連忙追問說:「壯士,這個人倒是姓甚名誰?住在何
處?快對本院說來,好派人去請他前來醫治鏢傷。」朱光祖說:「要把他請來,不但好
醫黃天霸鏢傷,要拿謝虎,也易如反掌。這人倒不是外人,乃天霸他父一師之徒,姓李
名煜,江湖上號稱紅旗,洗手有二三十年咧。現今年紀七旬開外,在家湙居享福,教子
務農;距此有百里之遙,屬河間府管,地名叫作李家務。還是小人的長輩咧。小人不忘
舊交,時常望看他去。每逢見面時,他就勸小人激流勇退,休作這樣買賣。這個一枝桃
就是他的徒弟,親手傳藝的。李紅旗若肯治鏢傷,拿謝虎如探囊取物一般。」施公聞聽
說:「很好。」計全一旁開言說:「請紅旗李爺要緊,保定公館也要緊。依我的主意,
不用李五爺去請紅旗李爺,我同朱爺去;留李爺在廂房內保守天霸;教關、郭、王三位
在上房保護欽差,提防一枝桃。這就是萬全之策。」施公點頭說:「就依你這主意罷。
」不表。
且說施公打發計全、朱光祖二人去後,又差人催傳諭帖的那個人。不多時,任邱縣
知縣沈存義,城守營的千總王標,帶兵丁衙役六七十人,遵欽差的示諭,來到公館,投
遞手本,進上房參見大人。施公賜坐待茶,言講一枝桃之事。沈存義、王標連忙把帶來
的衙役兵丁排開,俱弓上弦、刀出鞘,到晚燈籠照如白晝。廂房中是神彈子李五陪著黃
天霸閒談,應用之物,放在身旁。上房關小西、郭起鳳、王殿醫、千總王標緊隨大人左
右,防守的鐵桶相似,這些話俱各不表。
且說一枝桃謝虎,自從鏢打黃天霸,見有兩個人保護,料著不能成功,往正東竟奔
任邱鄭州驛而來。二更時候,趕到驛館,閃目觀瞧,但見大門並未關著,門口板凳上坐
著兩溜人。
往前走了走,站在$
李爺說:「你自己不肯饒人,倒叫人饒你。也罷,你
把兜肚解下來獻了我,我便不來殺你。」富明無奈,自己性命要緊,只得將兜肚解下來
,說:「爺爺拿去,放了我罷!」李爺一手接過兜肚說:「且慢,我得了你的賄賂,應
許下不殺你,你只管放心罷!」說著話,將他放在地下,找了一根繩子,把他四馬攢蹄
捆起,然後將兜肚束在自己腰間,一手提了富明,直奔圍牆而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九八回
曹義僕當堂釋罪 富木匠就地行刑
卻說李公然提了富明,來到西廂房內,只聽得外面正打四更。把富明拋在地下,自
己斜臥炕上,略息片時,天光大亮。
只聞鄧虎在裡面說:「恭喜二哥,差使得了。」公然連忙起身,來到上房,見了三
杰。一同坐下說:「哥弟此刻欲往何處?要沒事何不與小弟同往奉新驛?兄弟們也得暢
敘幾時。」甘亮說:「賢弟公事在身,理當先去交差,一路保著大人,建立奇功偉績,
爭個名揚後世,蔭子封妻,就是愚兄面上,也覺光彩。我等現在要訪探友人,與賢弟後
會有期。」李爺說:「小弟就此告辭。」叫伙計出去僱了車子,把富明安放車上,用一
個大蒲包,套在富明身上。李不喜坐車,跟著步行。甘亮等三人送至外面。未免大家
有些依戀之情。鄧虎更加難捨二哥,定要獨送一程。李爺擋住說:「兄弟請留貴步,『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等後會非遙,何用如此?」鄧虎也只得罷了,四人各自一拱
而別,不提。
單說李公然押了車子,出得靜海城,一路望奉新驛而來,路上無話。不多時到了公
館門首,李爺喚叫從人伴當,把蒲包提到裡屋,吩咐他們:「留心看守,此乃要犯!」
自己與何路通、李七侯、郭起鳳等見禮。只見計全坐在那裡,瞧見公然進來,早已迎將
出來,又謝了盜藥之情。李爺說:「計哥哥貴體如何?」
計全說:「多謝賢弟。這個丹藥真是仙丹,如今竟無一毫毛病。賢弟訪得案情,且
見大人交差,再與你賀喜。」李昆即到裡面,見了大人,行禮已畢。大人吩咐一旁坐下
。李爺叫把富明帶來。
此時從人早已開發了車子回去,把蒲包除去,將富明解開腳上繩索,單捆兩手,將
他押到施公面前來。李爺便說:「末將交差。」施公便問:「此係何人?」李爺就把昨
日私訪的情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說著話,向兜肚內摸出一支金釵,兩手奉與大人
。大人接了金釵,滿臉堆笑說:「李賢弟,又是一件大功,可喜可賀。」吩咐從人:「
叫軍士們站班伺候。」施公居中坐下,叫把富明帶上來。從人答應一聲,兩個軍士,押
了富明,朝上跪下。施公便說:「富明,你便把得金$
。正是要到薛家窩。請問二位老兄貴姓?」刁慶說:「小弟
姓張。」指著郭起鳳道:「他是我的哥哥張大,我叫做張二,咱們哥兒兩個都在薛家窩
薛員外莊上幫閒。前日到鄉下去取討舊欠,今日正要回窩。方才聽王三哥說要到薛家窩
,我們吃了酒,三個人一齊同行,路上也不寂寞。我們說起來,都是自家兄弟,未知王
三哥與我們第幾位員外交好的?」王三說:「張大哥實不相瞞,小弟並不認得你家員外
,也是別人差遣,到你員外處送信去的。」王三見了他哥兒兩個十分要好,心中只道遇
見了好朋友了,就你一杯,我一杯,說說談談,不料中了刁、郭二人的計,頓使薛家窩
土崩瓦解,血肉交飛。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三○回
施欽差將計就計 崔中軍調取三軍
話說郭起鳳、刁慶在酒樓上遇著王三。王三隻當他二人真是薛氏兄弟心腹家人了,
豈知他們一派的鬼話。刁慶說:「王三哥,我與你也是有緣。你既然來送信與員外,我
告訴你句實話。」王三說:「多承張二哥指教,卻是什麼呢?」刁慶說:「我們員外莊
上很不安靜。前日有個姓吳的,也是員外的朋友,到滄州城內,不知怎的露了風聲,就
被他們拿住了。後來跟他的莊上兄弟逃回來報信,說起姓吳的,遇見臥牛山東方寨主手
下的頭目,在酒店內吃酒,說了一番言語,就被人聽出風聲,因此被他們捉住了。王三
哥你想,說話應該謹慎些嗎」王三說:「張二哥,實不相瞞,小弟也是東方寨主手下的
自從那日蔣國樣回轉山頭,東方寨主就命他上京都打聽馬、張二位寨主,並兌寨主
的消息去了。今日李寨主要與五位員外去捉黃天霸等一班對頭,寫了一封書信,差我到
你們員外莊上。」
刁慶聽了,又套出他許多底細,用過了些飯食,吩咐伙計把酒帳算清了。伙計說:
「這銀子還有幾錢多呢!」郭起鳳說:「多下的賞了你罷!」伙計千歡萬悅說:「謝了
三位爺們,下次再來照顧小店。」三人直出店門。
且說刁慶、郭起鳳同王三出了店門,向北市梢行來。刁慶
說:「哥哥,我腹中忽然疼痛,行不得了,你與我去僱只小船來。」說著向郭起鳳
丟了個眼色,刁慶假裝腹痛哼哼的叫喚。
不多時,郭起鳳僱了船來。三人一同下船,沿著塘岸一路開去。
王三也不知路逕。哪知郭起鳳叮囑船家,過了口內,只說到薛家窩,其實一逕向東
直行,趕著雙槳,望沙家集而來。不上二十里水路,只消一個時辰,就趕到沙家集鎮上
。王三看見象個市鎮模樣,便問:「張大哥,這就是薛家窩嗎?」刁慶接著說:「不是
哩!這叫做薛家店。薛家窩只有一里多路,走出市鎮,就望見了$
大力在旁說道:「小的早間在西街閒逛,見有個鐵匠店,有人在那裡
吵鬧。小的站在外面,看了一回,原來是鐵匠的老婆,望著鐵匠罵道:『你這殺頭的,
現在不知何處得了幾十弔錢,就認不得人,忘記從前的日子。自己即事不明白,還要尋
著打我,同你到縣裡去喊冤!」鐵匠還是要打,後經人勸開了方沒事。小的看那人兇惡
異常。」畢竟所訪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一回
褚家莊副將訪英雄 銅山縣凶徒受國法
話說金大力看見鐵匠夫妻相打,因他兇惡,便疑他是張有德的兇手,所以對施公說
了一遍。施公聽說,便命金大力再去細訪,是否屬實,回來稟復。大力答應去訪,暫且
再說施公因失去金牌,尚不知何人盜去。計全雖有去訪褚標之計,只因才到徐州。
現在諸事已完,黃天霸向施公道:「大人金牌失落,卑職要往褚家莊訪那褚標。」施公
道:「賢弟一人獨去,我卻放心不下。不若仍煩計賢弟同去,彼此好有個商議。」黃天
霸道:「謹遵大人吩咐。」計全當時答應。施公道:「你們明日再去罷!」兩人唯唯聽
命。計、黃將應帶之物收拾妥當,失去安歇。次日一早,帶了盤費,各藏兵器,猾便向施
公告辭。
走了三日,到了褚家莊上,但見黃葉半凋,清流徐繞。行去約半里,便是莊屋。只
見朝南三座大門,中間大門外站立兩個莊丁,在那裡閒話。二人上前,問了一聲道:「
伙計們,你們這裡,可是褚家莊麼?」莊丁答道:「正是。」黃天霸道:「你家老莊主
在家罷?」莊丁道:「在家呢!」黃天霸又道:「煩你進去說一聲,說外面有兩個人,
叫黃天霸、計全,特來拜訪,務要相見。」莊丁答應進去,走入偏室,望著褚標說道:
「現在門外有兩人,一叫黃天霸,一叫計全,特來拜訪的。」
褚標聽說,便命莊丁開了正門。莊丁出來說:「我家老莊主,有請二位相見。」黃
、計二人聽見,跟著進去,過了院落。但見有個老者,約有六十開外年紀,鬚髮半白,
步履雄壯,從廳上走下來。計全心中早已敬服,忙同天霸趕著走上前去說道:「上面敢
是褚老英雄麼?」褚標見二人恭敬和平,英雄氣概,不覺暗暗誇獎。遂道:「二位遠來
,有失迎迓,尚乞恕罪。」
黃天霸、計全亦同聲答道:「豈敢!豈敢!」說著已走上階台。
褚標讓進客廳,彼此行禮,分賓主坐下。莊丁獻了茶。黃天霸、計全道:「晚輩久
仰老英雄大名,無由得見,今幸不棄,得見英顏,足為欽慕。然冒昧造府,還求原諒。
」褚標道:「豈敢!
豈敢!老朽家居株守,日逐頹唐,回憶少年,皆成往事。惟聞二少年英雄名世,棄
暗投$
位何以到此?」計全道
:「自別以後,沿途多有磨折,一言難盡。現在是保護大人,前往淮安。
不意在安樂鎮,二次失去金牌,為張桂蘭盜去。素知大哥與鳳凰嶺張七交情甚厚,
本意登門奉求。但大哥行蹤無定。後聞褚老叔知道大哥蹤跡,因與黃賢弟先拜褚老叔,
轉煩褚老叔指明路逕,再行登門奉求。乃褚老叔體帖小的等跋涉之苦,囑小弟等住在此
處,由老叔作書奉請。今幸大駕不速而來,是真天假之幸也。」褚標道:「朱賢弟,你
卻不可推諉,須去走一遭才好。」黃天霸道:「小弟本欲獨往,褚老叔相阻,故未前去
最恨金牌盜去,還留下個字帖,定要小弟去討,可能耐得?今幸大哥前來。」光祖
道:「賢弟休骊急。愚兄既受褚老英雄之托,又得賢弟叮嚀,豈敢推諉?但此事必須從長
計議,想個盡善盡美的法兒。」說著,莊丁擺上酒肴。朱光祖首位,計全對面,黃天霸
坐橫頭,褚標主位。三巡以後,只見朱光祖走到褚標面前,將手一拉道:「老英雄這裡
來斟酌。你老可知張桂蘭盜去金牌,頗有用意麼?」褚標道:「咱是猜詳不出來。」光
「張七久知天霸本領高強,欲將張桂蘭匹配與他;又怕天霸雖是綠林出身,現在做
了官,要鬧起官派來,不肯同他做親,此件是一。又恐天霸雖肯,施大人不行,豈不徒
然落一話柄。因此無意中與女兒談起天霸本領來。張桂蘭道:『爹爹你常說天霸的本領
高強,你女兒倒要同他比個高低。』後來張桂蘭大約打聽得施公有欽賜的金牌,她便前
去盜來,並指明天霸去取,這其中就有了深意了。明日先去一遭,姑作前去做媒。他若
肯了,將金牌取回,我再去見了施公,說明此事,以便擇日迎娶。
他若不肯,隨後再作商量。總之,張七並無殺害之心,而且時常誇獎天霸。無奈張
桂蘭驕傲太甚。如果叫她見著天霸,也是願意相從的,只恐天霸不肯。」褚標道:「據
老弟所說,因怕天霸不肯,還得由桂蘭與天霸比高下。」光祖道:「看你老這話,實在
明白。我們現在去,可向黃天霸如此如此,先將他定住;然後再去那裡,善為說法,看
是如何,便好計議了。」褚標道:「老弟之言,甚合我意,就此做法。」
說著走了出來,仍然歸座。莊丁捧上熱酒。褚標端杯在手,先望計全丟了個眼色。
計全會意。褚標向天霸說道:「老朽與朱賢弟計議了一個絕妙主見,此時卻不便告訴。
可是要賢姪先答應了,事成之日,不能改齒。」天霸不知他二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滿
腹狐疑,不便啟口。計全道:「賢弟你只管答應,不要學那婦人見識,疑疑惑惑的。」
天霸不得已,只得允了。
計全見天霸$
小婦人在門口買東西,忽見卜乾走此經過,於是又惹下孽緣。
後來忽被宋忠撞見。當時宋忠礙著體面,不曾聲張,決意搬下鄉去--就在桃花塢楊秀
家隔壁租了三間屋子,兩間書,一間做房。因此小婦人自知慚愧,極思改過。不料神
差鬼使,這日卜乾下鄉催糧,又走門口經過。千巧萬巧,丈夫剛進城去,故此又與卜乾
做了無恥之事。後因丈夫教這蒙童,竟弄得衣不週身,食不充口;彼時卜干時常托人帶
些銀錢與小婦人,因此小婦人就生出這個毒計,把宋忠釘死,聲稱暴病而死。其時小婦
人的父親已死了,無人責問,小婦人便跟了卜乾。」施公道:「你怎麼想得到用釘釘死
的呢?」花玉春道:「只因小婦人從小時,曾聽見我父親說過一回,卻記不得什麼案子
了。後來竟未驗出,直至二三十年,還是兇手自己說出來才破案的。」施公道:「你自
嫁了卜乾,怎麼嫁金標?卜乾又怎麼死的呢?」花玉春道:「小婦人既嫁卜乾,以為遂
我初願。哪知卜乾得了瘋疾病,不到二年,他又死了。小婦人自歎命苦,且又無得養育
。適值金標常走門口,竟被他勾引上了,後來才跟他的。」施公命人錄了口供,又問金
標道:「爾娶花玉春,是否先奸後娶?」金標道:「實因卜乾死後,然後娶的。」施公
提筆判道:「花玉春因奸謀死親夫宋忠,照律擬以凌遲處死。卜乾雖無幫凶情事,然不
應奸占有夫之婦,亦應問罪:姑念已死,著無庸擬。金標奸娶犯婦,雖不知情,究有應
得之罪,著從寬杖一百釋放。」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二回
吉日良辰小西入贅 佳餚美酒計全鬧房
且說關小西自聘郝素玉之後,便與計全、李昆同住客店,只等吉期一到,就去招親
。張桂蘭卻在菊花莊幫同素玉料理各事。李昆、計全亦時往他家幫助郝其鸞料理料理。
光陰迅速,這日已是十一月十三日,計全、李昆、郝其鸞三人,早將新房收拾煥然一新
。郝家又接許多親友來吃喜酒,前後的房都掛了紅燈。到了十四晚上,便備了好幾桌酒
席,一來為的是暖房,二來又算請媒。另有一桌,專為關小西而設;因他這日尚不便前
來。關小西便收了酒席,晚間便將店主人約來同飲,倒也不甚寂寞。郝家這日晚上,前
後的燈點得如同白晝。新房內高燒著一對紅燭,桌上擺著許多珍奇寶玩,房內前後陳設
一切,簇簇生新。中間列著一桌盛席,計全首座,李昆對坐,郝其鸞的姑夫王明亮坐在
上橫頭,主人坐了主位。四人歡呼暢飲,說不盡絢麗風光。裡面這便是張桂蘭首座,其
餘便是郝其鸞的姑媽、姨娘、舅母、表姊、表妹、妻嫂等人,皆挨次坐下,他妻子相陪
。也是歡呼暢飲,直飲$
民情,誅求無厭;廣結強徒,姦淫婦女。境內盜案疊出,大半皆是本縣親隨家丁所做。
民間何罪?書役何辜?若再容留,不堪民命。為此,紳士等情急,環求青天大人,迅賜
拿問,以重國典,而安民命,實為公便,上稟。再,謝養儒,兇惡異常,似宜不動聲色
,密拿到案,庶不漏網,合併聲明。
施公看罷,招呼眾人先回,道:「本部堂當為爾等除害。」
眾人俱各退去。施公等趕趲前行。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七回
施賢臣閒話論贓官 黃天霸賣拳逢惡僕
卻說施公當下尋了客店歇下,自有店小二招呼不表。施公當與計全等商議道:「剛
才那一起控贑榆知縣謝養儒的人不少,竟有此事。本院想那謝養儒,是個兩榜出身,而
且都選出來的。
我想此事,恐怕另有別情。本爵的意思,欲去暗訪暗訪。就於明日,假傳本爵感冒
風寒,不能前進,我卻暗暗的輕車簡從。
計賢弟與黃賢弟扮作江湖賣藝的模樣,同本爵前去。在客店內住下,訪了三兩日,
等得了實在情形,再行拿辦。」大家齊道:「大人明鑒。」計全道:「卑職與黃天霸,
自然跟人同行,但是沿途保護,還嫌其少。卑職之意,可再令李昆、關太等,陸續進
發,俾有備無患。」施公隨命:「關太、李昆為第二起;金大力、何路通、李七侯為第
三起;王殿臣、郭起鳳、張桂蘭、郝素玉為第四起。進城以後,可在城隍廟探聽住所。
」吩咐已畢,一夜無話。
到了次日,裡面傳出話來:大人今日身體不爽,再緩動身。
施公便與黃天霸、計全、施安、施孝,悄悄的出了店門。離鎮不遠,施公僱了一匹
騾子,在前慢走。黃天霸、計全扮作賣拳在前。行程不過一日,已抵贑榆縣。施公開發
了騾錢,五個人進城,尋了客寓,分開住下。當晚施公便與店主人談道:「在下是從京
都走此經過,聞得貴處是個熱鬧地方,在下意欲在此擺個命館,相煩代在下租賃一間房
屋。」店主人道:「還未請教貴客尊姓大名。」施公道:「在下姓方,名也人,外號一
豆山人。店東尊姓呢?」店主人答道:「小子姓吳,名喚天佑。」
於是吳天佑便向施公開談起來,說道:「先生你老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敝地風俗,
從前敝地向來風俗純厚。只因得去年來了一位新任縣太爺,叫個謝養儒。一到此間,就
把我們本地鬧得個不成話說。姦淫婦女,苛征錢糧。終日派出親隨,專在那熱鬧地方,
勒收規費,無論何項生意,他總要捐收銀錢。還有一件,只要看見人家稍有姿色的婦女
,便叫他親隨人暗地訪明住址,於夜間劫去,任其所為。書差中家眷如有好的,亦是如
此。而且盜$
地,不知這裡風俗,你就隨鄉人俗吧!」
計全道:「既是這等說,也罷!只得看著眾位的面子,給他規矩便了!」說著便將
剛才收的錢,遞給王六。黃天霸、計全也收了槍捧,往客寓而去。畢竟施公訪出真情,
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八回
假知縣縱僕行兇 真欽差定計除害
卻說黃天霸、計全收了槍棒,剛到客店,碰見李五、小西眾人。又走到施公房內,
將都天廟賣拳,遇見惡僕王六的話,說了一遍。施公暗暗切齒。天霸將關太、李五來的
話告訴施公。
施公點頭,便命天霸悄悄到外面去,將關太、李五二人傳進來。
天霸答應出來,打了一個暗號。李五、關太全知道了,當即跟了進去,先給施公請
了安。施公就把前項的話,告訴一遍,因道:「此事須怎麼個辦法,好早代民除害?」
李昆等人說道:「不知這知縣生得是什麼模樣,等卑職們前往縣衙,且去撞撞。
能遇見他出來,或訪得些消息,便好去捉他來問。」施公道:「此話甚是有理。」
正自說著,只聽得一片喊殺之聲,在於店外。施公趕著走出店,往外一看:只見
兩個大漢,拉著兩個做生意的人。他們一面走一面哭道:「我們一天能賺幾個錢,哪裡
有這許多供應?求你們這些二太爺們積積德,在縣太爺面前方便一句,我們五日後,定
然照繳。若至期不將款項繳到,情願領罪。」許多人說罷又哭。那兩個大漢哪裡肯聽,
拉著就跑。街上的人卻沒有一個敢開口多話。施公只是切齒。李昆走到黃天霸跟前,低
低說了一聲:「咱去看看,到底怎樣。」天霸答應,於是李昆就跟了下去。一會子李昆
已看了回來。施公見他已回,也就進去。李昆說道:「卑職跟著他們去看,指望那個贓
官要坐堂審問。不意將那兩人交差之後,那兩個大漢就去衙裡。一會子又跑出來,走到
班房裡,向差人要了兩根繩子,將那兩個四馬倒攢蹄,弔在樑上,用馬鞭子週身打了一
遍,直打到那人哀哀啼哭,說道:『二太爺們饒命,三日完繳。』那大漢才撒了手走了
。臨走的時候還叫差人不准放下,要等他將錢拿來,才放他回去。說罷,惡狠狠的進去
。其時,卑職實在耐煩不得,就思上前將那兩個大漢擒住,一刀一個殺了,才出心頭之
恨。又恐驚動了裡面人,反為不美,只得忍了氣。等大漢走了,悄悄問那兩個人,到底
欠著什麼款項?刃陋個說是:『一個開雜貨店,一個開小飯店,皆係小本營生,借此餬
口,從來沒有這個錢把衙門裡。自從這個瘟官到任後,他硬定下一條例來,硬派我們每
月出一弔錢,叫做規矩,到期就要。若過了期,就不答應。我們剛剛過了兩天,他就將
我們拉了來$
通道:「在下姓趙,名喚趙大。」指著金大力道:「這是我的兄弟趙二。那兩
個妹子,大的喚蘭香,小的喚梅香。」薛霸道:「咱家縣太爺平時最喜看這玩意。你等
不要在這裡耍了,跟我到衙門裡去,耍一會子。若是咱家縣太爺看合了式,自然一定有
賞的,比在這裡湊錢的好。」何路通道:「原來尊駕是縣太爺親隨,在下倒多多失敬,
既承見愛,定當遵命。但是我那兩個妹子,武藝粗疏,恐怕不中縣太爺的意,還是請尊
駕在縣太爺前說一句,請他老人家包涵些才好。」薛霸道:「那個自然。」何路通掉轉
臉,望著張桂蘭喊道:「妹子下來吧!現有縣衙門裡的薛太爺在此,喚咱們到他衙門裡
去耍。只因為縣太爺最喜耍藝,咱們快收拾,跟薛太爺去。」張桂蘭、郝素玉聽說,登
時跳了下來,把木架拉倒,繩子捲起,棍槍紮好。那些人也就一哄而散。張桂蘭等收了
傢伙,穿了衣服,就跟著薛霸,望贑榆縣署而來。
一會子已到,薛霸先進去說明。毛如虎聽見此話,好不歡喜,便叫他進來。薛霸復
走出來喊道:「趙老大,太爺喚你們進去呢!」何路通、金大力等走了進去,一直來至
上房。只見毛如虎坐在當中,生得雖屬俊秀,只是滿臉凶氣。薛霸在旁說道:「這就是
太爺,你們須要大禮相見。」何路通、金大力等強屈了屈腿,便叫張桂蘭、郝素玉上前
見禮。毛如虎趕著攔道:「你二人就叫梅香、蘭香麼?」桂蘭道:「咱叫蘭香,他叫梅
香。」毛如虎道:「你多大年紀了?」張桂蘭道:「咱今年二十,他十九。咱是姊妹兩
人。」毛如虎又道:「你倆會走索麼?」
張桂蘭道:「雖說會走,只是不精。如太爺賞臉,還要請包涵。」
毛如虎道:「本縣是最喜歡的。你叫他倆哥子在外面吃飯,蘭香、梅香,咱留她在
裡面吃。等吃完了飯,便叫他們耍起來。」
手下答應,將何路通、金大力領了出去。毛如虎見二人出去,又叫人將於亮、畢超
請來。一會子都到,一見張桂蘭、郝素玉,皆是魂不附體,坐下來便言三語四,評頭評
足。張桂蘭、郝素玉見了這樣,恨不能立刻將他三人捉住,碎屍萬段,才出心頭之恨。
只是不敢造次,恐怕有失,還要做出那勾引的樣子來。
少刻擺上午飯,五個人入座。張桂蘭、郝素玉也不客氣,揀好的吃了一飽。毛如虎
便在席上問道:「你這兩個女子,曾有婆家不曾?」張桂蘭道:「都不曾有。」毛如虎
道:「如本縣這樣人物,你可願意嫁他麼?」張桂蘭道:「但須禮周備,還要我哥哥
答應,方可允從。」要知張桂蘭、郝素玉二人之事,如何說謊,如何捉拿,且看下回分
第二八一回
毛如虎醉後被擒$
她亦可因這女子得到好處;雖然不是壞心,卻
成全了吳家女子名節--後來黃天霸捉拿費德功,搜出許多婦人,全行誅殺;獨這婦人
未曾被殺,也虧吳家女子一句話,保全性命。且說這吳家女子被抬到婦人房內,雖然被
那婦人灌些姜湯,醒過來了,不料受驚太重,因此就害起病來。那婦人倒也不嫌煩瑣,
每日寸步不離,慇懃月盼。吳家女子見這婦人沒甚壞意,她也不甚過怕,專門的害病罷
了。有時費德功進來問長問短,皆是那婦人代她說話,所以吳家女子雖被米龍、竇虎搶
來,除害病外,同費德功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這也算是不幸中之萬幸。
卻說費德功自見吳家女子這樣美貌,真是如獲至寶。爭奈又害起病來,看著不得到
手,實在著急。大寨內雖然有許多婦人,又皆是司空見慣,只能殺火,不能調情,而況
老生常談,毫無趣味,你道他耐煩不耐煩呢?因此,日日找著那些嘍囉廝鬧,甚至於打
罵。那些嘍囉明知他放著美人可望而不可及,奈何不得,尋著人鬧,卻也無可奈何。內
中卻有兩個心思甚狡,暗地裡商議:快去外面尋個有姿色的,不論她是婦人女子,搶了
回來,送把於他;不但可以不尋吵鬧,而且可以得個大好處。就此商議定了,暗暗的出
去尋找。找了兩日,居然碰到一個,是海州有名的土娼,名喚貞娘。這日到海州城外一
家富戶做喜事,酒罷回來,坐在轎內。行至半途,被小嘍囉看見,覺得她甚為美貌;而
且衣衫燦爛,裝束鮮明,心中大喜,遂不分皂白,蜂擁上前,拿出兵刃,將轎夫趕去,
他們便將轎子抬走,如飛也似向水龍窩抬來。貞娘此時已嚇得如醉如癡,不知是什麼情
節。不一會已到,將轎子歇下,小哆羅攙出貞娘,對她說道:「我等抬你到這個所在,
因為我家大王想個美人前來受用。我等見你美貌,因此將你抬來,獻與大王,做個壓寨
的女寨主。不日你得了好處,可不要將我們忘記了,須念著我們領你來的情義!」貞娘
聞說,如夢初覺,才知這班人不是青皮地棍,是強盜窩裡小強盜。正欲與嘍囉分說,那
嘍囉已經都跑走了。欲待逃走,又不知路逕,正在那裡啼哭不止。
正嗚咽間,忽聞笑聲紛起,呼喚不休,一路喊來:「美人在哪裡?」只見那嘍囉在
前引路,隨後兩個婦人,後跟一個黑大粗莽、濃眉怪眼的大漢,一齊走了過來。貞娘看
的真切,不禁放聲大哭,口中罵道:「你們這一起無恥的強盜!膽敢攔搶良家婦女!難
道沒了王法,不怕殺頭嗎?」
正罵之間,那黑大漢已經走到面前,將貞娘一看,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個美人。
咱費德功何福修此,病了一個,又來了一個。」說著便向貞娘說道:$
位不可稍懈,竭力購線擒拿就是。」黃天霸等齊道:「副將等仰蒙大人
寬宥,不加疏忽之罪,副將等雖赴湯蹈火,終要將蔡天化復行捉住。但不知該盜今日逃
走,又向何處藏身?須得暗地緝訪,得有消息,才可合力去捉。此非急切之事,還求大
人寬限才好。」施公道:「諸位賢弟,但須各處購線,加意擒拿,不必定限日期,只要
將他捉住了就是。」黃天霸等道:「以副將的愚見,擬求大人飭令閉城日。並通飭各
客店、妓館、酒樓,以及庵觀、寺院,一律知悉:遇有面生可疑之人,前去遊玩、沽飲
、投宿等情,趕緊前來稟報。仍責令各地方地保認真訪察;並通傷鄰境各府州縣營汛,
一體懸賞,設法擒拿,或者易於為力。」施公聽罷,也就答應,一面飛飭各城門暫閉城
三日,一面懸示曉諭合城居民,關閉城門,係為搜擒在逃巨盜蔡天化,以安眾心。並飛
飭鄰境各府州縣營汛一體協拿。黃天霸等即刻就退出衙門,先在城內分頭查訪一遍。到
了晚間,各人又暗地在酒樓、妓館、庵觀、寺院,加意訪查。一連訪了三日,毫無形跡
,只得據情稟告施公,再行購線,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蔡天化由公堂脫越之後,當時因手無寸鐵,又兼身無衣服,便在一個僻靜所在
藏躲起來。到了天黑,打算仍暗地回到天齊廟中,去取他的衣服。及至走到城下,見城
門已經關閉,他便越城牆而去,悄悄的到了天齊廟,換了衣服,取了銀兩,又將兵刃藏
好,挨到天明,也就向別處去了,暫且按下。再說黃天霸等,雖各處購線緝訪,仍然毫
無消息。這日,褚標便與施公議道:「蔡天化緝訪無著,不知他現在何處?在老民的愚
見,思得一法,可以賺他前來,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道:「老英雄既有妙策,
也可大家商量而行。」褚標道:「蔡天化來去無蹤,又不知他窩藏何處,老民意在鄰境
擺一擂台,就借大人之名,欲招眾天下英雄,明為國家儲材,實為蔡天化逃逸無蹤,合
力用心,設法捉拿。蔡天化是個自恃才能的人,一聽了此言,居心要在大眾前顯個武藝
,必定前來打擂,那時再合全力捉他,或者可以捉住他。況擂台一開,天下有武藝的英
雄,也就聞風而至,因此得兩個出眾的武藝出眾人幫助,也說不定。」施公聽了此話,
雖未一定答應,也覺有些道理,當下便說道:「老英雄所言,雖甚有理,本部堂且再商
量是否能行,便請老英雄作為台主。」褚標聽說,覺得有些不大願意,也只得說道:「
大人且商量定了,再定行止也好。」說罷退出。過了兩日,施安送進一角公文,施公打
開一看,是淮安府轉據東安縣詳稱:該縣義勇村武舉曹德彪請設擂台,欲招取$
天化不為所獲。但是這人不易到此,這便如何是好?」計全在旁問道:「朱大哥,你說
這人可破蔡天化那刀槍不入的功夫,究竟是誰呀?咱們還可以請得他到嗎?」朱光祖道
:「這人你們大概也知道,就是猴兒李配的女婿。」褚標道:「原來就是萬君召。他怎
麼能破蔡天化那刀槍不入的功夫呢?」
朱光祖便將萬君召所說的話,一五一十細細告訴了一遍。
眾人大喜,當即就稟明施公。施公也就立刻將朱光祖請進。
朱光祖見了施公,先給施公請了安,然後坐下。施公道:「自從一別,本部堂無日
不念及壯士,久思差人前去問候,奈壯士
行跡無定,未識究在何所,以致有疏問候,實在渴想得很!」
朱光祖道:「這是民人疏散性成,也少得過來給大人請安,還求大人勿罪。」施公
道:「豈敢,豈敢。但是方才天霸進來說,壯士有個至好朋友,可以幫拿蔡天化。壯士
可即明白見教,以便本部堂飭人去請。」朱光祖道:「大人的明鑒。若得萬君召前來,
蔡天化那是一定拿住的了。不過萬君召尚恐不肯前來;便是大人飭人去請,也未必如期
而至。再不然,托故不出,倒是一件難事。」施公道:「既如此說,本部堂親去一趟。
昔成湯聘伊尹,三使往聘之;劉皇叔三顧諸葛亮於草廬之中。自古求賢大半此,某當
躬身去請便了。」朱光祖道:「萬君召是何等人,敢蒙大人枉顧?民人倒有個主意:明
日可請褚大哥辛苦一趟,到了那裡,切不可說是遇見小弟,就說大人求助之意,務必請
你幫助幫助。若不肯出來,大人便要親自來請。某後日便要再由此動身,趲趕前去,再
到他那裡去走一趟。我就說奉大人之命,恐怕你不肯應命,特地著我前來二次奉請。大
人可再稍備薄禮,於第三日飭令黃天霸再行前去。他如果見咱們兩人去了,他已經答應
前來,便是天霸與他途遇;他定感激大人的知遇。
他如仍不肯來,又得天霸前去面請,他見去請了三次,雖實在不願到此,那時也不
得不來的。民人的主意如此,不知大人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二回
求勇士三顧萬家莊 捉盜徒同上淮安府
話說朱光祖獻計,延請萬君召前往東安,協拿蔡天化。施公聞言大喜,當與褚標商
議道:「據朱壯士所言,甚是有理。
但本部堂仔細想來,恐老英雄如此高年,若再跋涉程途,使某心實不安。還得大家
再籌良計才好。」褚標聽說,便慷慨說道:「老民荷蒙大人如此恩德,正當竭力圖報。
況此去萬家莊並無多路,不過三日即到,老民何敢推辭?」施公聽說大喜,因道:「老
英雄既肯前往,那萬君召重以台命,必然是肯來的。今日$
標已一刀砍來,又接著何路通雙拐齊下。蔡天化抖擻
精坤,一聲大喝道:「爾等這些小子忘八蛋!
俺爺爺要懼怯你一點,就不算好漢了。爾等這一起小子,將所有的兵刃,只管砍來
!俺爺爺只放著這兩隻手,兩條腿,與爾等殺。這一起忘八廝兒!」一面將兩手拿開去
擋兵刃。黃天霸等聽了此話,大家皆氣往上衝,你一刀,我一槍,有的被他讓過的,有
的他並不讓,永竟自使著膀臂去迎接兵刃的,總不能傷他半點,大家都有些焦急。只見賀
人傑抽個空,便掏出兩個金錢鏢,手這一揚,直向蔡天化雙眼打到。蔡天化早已防備,
便舉起右膀曲轉過來,將二眼牢牢擋住。及至金錢鏢打到,卻打在手膀上面,就同碰在
鐵上一般,仍舊掉轉下來,他竟毫無傷損。李昆在旁看見,也就拿出彈子,認定他咽喉
打到。蔡天化覷得切近,用手一接,將那顆彈子接入手中,順手一放,居心要還打李昆
;可巧李七侯正一刀砍來,不提防正遇著蔡天化正放那粒彈子,正打中手腕,只聽噹啷
一聲,手中刀丟落在地。
蔡天化瞧得真切,趁勢就是一腿,將李七侯打倒一旁,一伸手就去拾刀。此時朱光
祖趕著架開,關小西在上首也就一倭刀砍來。接著賀人傑舞動雙錘,當頭打下。褚標也
就飛舞樸刀砍來。
天霸又趕著取出金鏢擲去。蔡天化架過刀,讓過錘,躲過鏢,正欲抽空向台下逃去
。卻好曹德彪一聲大喝:「該死的囚徒!
還要哪裡逃去?」說著,就舞動竹節鋼鞭,認定蔡天化打下。
蔡天化即將手內的單刀掀開鋼鞭,不意曹月娥又從背後舉起雙鋒刃,從蔡天化肋下
刺來。蔡天化一聲大喝,當下罵道:「好賤婢!我與你向無仇隙,何得趁火打劫?來得
好!」手起一刀,將曹月娥的雙鋒刃磕下,趁勢就還進一刀,向曹月娥當胸刺來。
曹月娥一個箭步,向旁邊一躲,卻好賀人傑又是一鏢打下。蔡天化說聲:「不好!
」趕著將手中單刀望上一擋,將金錢鏢打過;復又飛舞單刀,向賀人傑搠來。賀人傑正
欲舉錘招架,卻好關小西的倭刀從半空中接住。金大力也就插漏當空,舉起鑌鐵棍,認
定蔡天化兩腿掃來。蔡天化一面避關小西倭刀,一面兩腳一蹬,向半空中一縱,又讓過
金大力鑌鐵棍。十幾個如狼似虎的英雄,將他團團戰住,他竟一些懼怯沒有。
此時台下那些閒人,哪個看見不伸頭吐舌。做書的,你鬧了這半天,特地請來的那
個萬君召,為何到此時還不見他與蔡天化砍上一刀,刺上一劍?敢是你將他忘記了不成
?原來萬君召自黃天霸等齊上擂台之後,大家與蔡天化大戰起來,他卻暗暗伏在上面台
頂上,在那裡細心觀看,要等黃天霸等$
倆再
追上一程,務要將他捉住。」竇飛虎道:「總要仗兄長之力,以報先父之仇。」
此時天已將晚,二人又說了一會,有店小二送進酒飯,倆人飽餐一頓,然後安歇。
次日一早起彩,梳洗已畢,用了早點,便去街坊上打聽施公曾否到來。才出得店門
,但見街上亂哄哄的,皆道:「施欽差到了,咱們去看接欽差呀!」竇飛虎、馬虎鸞聞
得施公已到,他二人便雜在人叢中,也去觀望。只見一騎馬飛來,馬上一人說道:「爾
等閒人站開,欽差到了!」話猶未了,一班地方官員趨蹌而走,皆止行轅兩旁,分文東
武西站立下來,以便迎接。
隨後便是飛虎旗、清道旗、銜牌,各執事;接著上來幾匹馬,馬上皆坐著些武士,
有紅頂子、藍頂子、水晶頂子不等。末後一抬八人大轎,轎旁有兩個人扶著轎槓,直向
行轅而來。才到行轅,那馬上各官一個個都跳下馬來,站立兩旁。頃刻,施公的轎子已
到,只聽三聲炮響、鼓樂齊鳴,施公進了行轅。那兩旁文武官員,也都隨著大轎趨蹌而
入。施公在暖閣下轎,當有黃天霸等進內參見。接著有衛輝府及各文武官員,進來稟見
施公均一一接見。隨後各官退出,黃天霸等也就退出來。施公自有施安、施孝及書
童等伺候,這且不表。
再說黃天霸正從行轅內出來,出得轅門,瞥見人叢中站著兩個人,面帶殺氣,頗有
兇惡之形。天霸一見,就知有人在此探望,夜間恐怕又要前來,一面暗想,一面又將那
二人看了一遍。兩邊閒看的人,一會也就各自散去。衛輝府雖然退出,卻還在這裡聽差
,恐防欽差有事吩咐,才得靈便。施公在內稍息了片刻,外面就有辦差蠃的送進酒飯。施
公用了午飯,淨面漱口已畢,便命施安傳出話來:「准於明日早晨啟馬,所有迎送各兵
,一概不必護送出境。」這話一經傳出,登時你傳我,我傳你,各各皆知道了。竇飛虎
、馬虎鸞二人,也就打聽的確,當下回轉客寓。飛虎與虎鸞說道:「施不全明早走,今
夜正好前去行事。但不知怎的個去法呢?」虎鸞道:「愚兄前去行刺,老弟在外巡風,
總要期事必成,不可徒然空跑。」竇飛虎道:「咱們可於三更時分,暗暗出了客店,到
得轅門,正是三更過後,那時他那裡也可睡靜了,若去得太早,驚動裡邊的人,於事便
覺不濟。」馬虎鸞道:「賢弟之言,正合吾意。」二人從此就住客店內,養精蓄銳,也
不出去遊玩,專等三更行事。暫且按下。
再說天霸自見了竇飛虎、馬虎鸞二人,雖然不知他二人是何姓名,卻見他面帶殺氣
,心中就萬分放不下。當時又到了行轅,與計全、關小西說道:「小弟方才在轅門外,
偶見人叢中$
要到這裡來的。」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二一回
惡強盜因醉遭擒 賀店東半途送信
話說竇飛虎與馬虎鸞一面飲酒,一面與王二閒談,王二也不厭煩,有心有腸在一旁
回答。竇飛虎二人,不知不覺已將兩壺酒飲完;加之馬虎鸞更喜飲酒,今日見了這上等
好酒,只顧在這裡痛飲,把那賞格上事忘了。兩壺酒飲完,王二在旁看得清楚,不等他
二人叫添,他早到外邊又拿了兩壺進來。馬虎鸞二人,見他靈巧非常,心中甚喜。因又
接壺在手,二人又斟上一杯,對面暢飲。馬虎鸞又問道:「王第二的,咱且問你:咱們
方才進來的時候,那邊簇著許多人,在那兒看什麼,你可知道麼?」王二一聽此言,心
中暗想:「你這忘八羔子、狗強盜,你還在爺爺跟前裝佯;你既裝佯,咱倒不能不告訴
你,給你知道。」因說道:「你老不知,只淮安有一位總漕施大人,奉旨進京陛見,打
從草涼驛經過。於前月二十六夜,在行轅內忽然來了兩個刺客,要刺他老人家。後來被
他手下一個天下聞名的人,現在做了總鎮,喚做黃天霸,還有什麼副將、參將等一人
知道了,因此那兩個刺客就與他等大殺起來。哪知那兩個刺客本領高強,不曾被黃天霸
等捉住,反而脫逃去了。因此施大人心中不甘,定要捉住這兩個刺客問罪。又恐這兩個
刺客走遠了,所以各處行文,懸了賞格,就同古來那畫影圖形一樣。那些人簇在那看的
,就是賞格上面寫得好不厲害,說是不論軍民人等,如有將那刺客竇飛虎、馬虎鸞二名
擒獲著了,每名賞銀五百兩;如有知風報信,因而拿獲的,每名賞銀一百兩。有人看了
這賞格,皆道這兩個刺客,大概本領是天下無敵,連那天下聞名的黃天霸,總也不曾將
他拿住,還有什麼人能捉住他呢?
這張賞格,還不是空貼了嗎!咱看起來,這賞格也是不過他們做官不能不這樣辦法
,好掩人耳目呢!你老兩位的明鑒可不是麼?」竇飛虎、馬虎鸞二人聽了小二之言,心
中也覺有理,暗道:「有一個黃天霸,還有許多犬群狗黨,皆是能征慣戰之人,總不曾
將咱等拿住,足見咱倆的本領,也可算得天下無敵了!」
想罷,因說道:「王第二的,你這話果然不錯。就是咱倆看起來,這兩個刺客,也
是拿他不住,那張賞格還不是白貼嗎?」
說著好生得意,又一面大飲起來。
他二人一壁廂暢飲,王二一壁廂暗道:「你這兩個死囚,死在頭上還不知道。眼見
得用酒將他灌醉,好歹拿去施大人那裡獻功。」王二盡管暗想,他二人的兩壺酒倒又飲
完。竇飛虎飲了兩壺卻也夠了,惟有馬虎鸞最是貪杯,只要有了酒,雖把刀架在他頭上
,他皆不$
個人一般的不分勝負。」
大家正說笑之間,忽聞得一片鼓樂之聲從裡面吹出,原來是儐相率著樂人出來,請
賀人傑進去沐浴更衣,參拜天地。當下賀人傑隨著儐相進去;停好一會,復由儐相、鼓
樂將人傑引導出來。只見人傑此時不似進門時模樣,但見朝衣朝服、披紅插花簇簇新一
個新貴人。到了客廳略坐片刻,有莊丁擺上酒席,大家依次入席。今日賀人傑是首席首
座,大家坐定。由殷龍送酒已畢,然後各人胡亂自吃了一頓飽。為的是巳正二刻吉時新
人交杯合,因此大家不便鬧酒,惟恐耽誤吉時。且留著量晚間痛飲,因此吃得頗為快
速。午飯已畢,又稍停了片刻,只見儐相來請新貴人登堂交拜。賀人傑即隨儐相進入,
裡面紅氈貼地,殷賽花早有兩位攙親全福太太並喜娘人等攙扶出來。
儐相贊禮,二位新人先拜了天地、祖宗,然後彼此交拜,送入洞房。由賀人傑帶著
紅巾,二人坐牀撒帳,合巹交杯,諸事已畢;儐相在外又請兩位新人出堂,恭拜親戚故
舊。喜娘在裡面答應。不一刻二新人扶出洞房,來到客廳,分上下首站起。此時廳上所
有親友齊列兩旁,只聽殷龍開口說道:「請二位大賓老爺開拜。」儐相迎接奉請,計全
、李昆二人即便上前,儐相便請二位新人拜見,共計拜了四拜。計、李二人亦復回拜了
四拜。那邊殷龍還道:「諸事大賓費神,理當再拜四拜。」計、李二位再三遜謝,儐相
這才止住。接著家內親戚,挨次拜畢。最後請殷龍夫婦暨殷猛、殷勇夫婦,殷剛、殷強
等人,拜畢,諸親友退下。復由喜娘攙扶新娘進房,人傑亦隨了進內。兩位新人就在洞
房稍歇片刻。
儐相復又出來,請諸位親友去看看新娘。殷龍首先邀了計全、李昆二人,其餘親友
亦各隨其後,大家一起來到小桃源。
計全、李昆首先進房。喜娘一見大賓老爺進來,當即請新娘立起迎接。計全、李昆
近前將賽花上下看了一遍,極口稱贊道:「風流莊靜,體態端凝,將來定準是一位夫人
,真生得好個福相。」說罷,又掉轉頭來望殷龍說道:「老大哥!這是你的福氣。這樣
一對佳兒佳婿,你也算得心滿意足了。」殷龍道:「這總是托老弟及大人的恩典,成全
他們的良緣,劣兄有什麼福分呢。」接著諸親友挨次近前看了一回,無非是稱贊個好字
。大家看過新娘,復由殷龍邀同出去。裡面還有些女眷去看新娘,我也不必細表。
此時是仲冬天氣,俗話說得好:「十一月中,梳頭吃飯工。」
極言日短之意。就是這兩個新人拜堂已畢,送入洞房,交杯合巹,復又出來參拜親
友,大家看過新娘,卻又是上燈時分。只見前後各處所有的燈燭,只點得一$
太並非和尚搶來,他是來殺和尚
給大家救命的。現在外面住持爺已被殺了。特來救眾人的。」那些婦女一聞此言,大家
環跪下來,齊聲求道:
「總望小姐速速救我們大家性命。若遲了,這廟中不止賊禿一人,還有許多呢!若
要齊來,那可不得了呵!」賽花道:「你們不要害怕,咱們奉施大啐之命,前來捉拿凶
僧的。外面還有許多老爺們在此,廟外更有官兵圍住,不怕那凶僧再來。」那些婦女一
聞此言,真是個個喜出望外。賽花又向那婆子說道:「這間屋內出來的路逕,可走哪裡
去?」那婆子道:「來看!東首還有一個門,通著方丈花園裡面。」賽花道:「你且指
我看來。」
那婆子又帶他去。賽花看在眼中,到一處就代他看破一處消息。
走了片刻,又到了好些層數台階,一層層走上去,婆子指道:「這就是翻板的背面
,若是上面有人踏著這個翻板准跌下來,跌入坑內,叫他們拿住。」賽花仔細一看,見
旁邊有兩個大坑,坑上兩塊石板。賽花又問那婆子:「這裡怎麼上去?」婆子說:「你
看我使來。」賽花答應著,只見兩旁有兩個窟窿,婆子將手向窟內一按動,毫不費事,
那石板就轉開。賽花已然明白,急將手中刀在那石板旁邊,用刀一划,忽見那塊石板下
落坑內去了。此時卻現出一個地道出來,賽花便由台階上出了地道,果然是座花園。只
見花園牆上兩個黑影,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後面追。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四七回
李公然香悶眾淫僧 眾英雄大破關王廟
話說殷賽花出了地道,在花園內,忽見那牆頭上兩個黑影子,一個在前跑,一個在
後追。那前跑的那個,實在跑得飛快;後面追的那個,再也趕不上。殷賽花再仔細一看
,原來前面那個卻是個和尚,後面追的卻是黃天霸。你道這是為何?只因黃天霸等到了
關王廟,大家上了屋。賀人傑就直奔方丈,幫著賽花去拿無量;黃天霸等都到了禪堂,
捉拿智慧、智能、智武等人。合該這一起凶僧就縛,大家都困著了。李昆就出了個主意
,與天霸等說道:「咱們能不與他們廝殺更好,只要將他們一起捉住,咱們可不必費那
麼大事了。」天霸道:「李昆五哥!你這話可是戲言了。這許多人,不動武就捉得住嗎
?」李昆道:「不瞞老弟說,咱身帶有熏香。我因這裡人多,恐怕捉不住,帶了這個物
件,準備到此,若遇他們都困著了,就要用熏香將他們熏昏了,好捉活的。」天霸道:
「那更好了。」於是李昆就將熏香燃著,將香煙送入禪堂以內。李昆又狠狠的一燒,把
熏香的氣味燒濃透了,送進禪堂。約待到了時候,所有那些凶僧,大家都著了香氣,不
能$
下山,臨行
時,向嘍兵說明,寨主回山,多多上復,說我飛雲子事情已中,從此到他方去也。』因
此王寨主聽了此言,大驚失色。疑惑他將那琥珀夜光杯依舊帶去。當時便到齊星樓上八
門櫃內去看,所幸這物件尚在裡面。王寨主怕天霸等訪出這事,到他山上尋事。因此不
敢前來,並命小人稟知大王。若怕山上有事,人少難防,就迅速將吳球父子請來,防備
數日。打聽施不全動身,即便可以行事。」這番話,把個曹勇說得沒了主意,向智明道
:「這兩個山頭如何是好?」智明見他懼怕如此,深恐他不肯出力,乃道:「大哥這樣
煩悶,還能幹事嗎?
小弟血海冤仇,我們去請吳球,此人本領比我們強過幾倍,何不就去請他?」
正說之間,早有那守關的嘍兵,前來稟道:「回寨主!貓兒墩的吳球現在山前喊關
,未敢放他進寨,請示下。」曹勇還未開言,智明忙道:「他此時前來好極,咱們正想
去請,俺同你出去迎接。」說著起身。一路出來,到了頭關,趕著將關開了。吳球見是
智明,隨即問道:「智明寨主,你們受驚了,小弟傍晚回家,聽我兒吳洪道:『朱大王
前晚回來,在半路將對頭捉住,忽然今早又為黃天霸闖進山來,將他救出,還將兩位寨
主打傷在那裡。』可曾報信?若能將飛雲子請來,大有裨益。」
智明聽他言語,便將前後的話,以及飛雲子盜取夜光杯,現往別處,王朗不能來的
話,前後說了一遍。吳球這才明白,故意對智明道:「照此說來,這大仇是不能報了。
」智明道:「小弟豈不知道?只是無人幫助,也沒有方法。你老哥素存義氣,本要著人
去請;此時大哥既來,尚祈助我一臂,將這大仇報過,生死不忘。」吳球道:「賢弟何
出此言?愚兄來此,所為何事?
今夜且在此防備一夜,等至天明就回去,將兒子喊來,一同到這山上。即便有人來
破山,也多一個爭鬥。」智明此時真是千恩萬謝,將他領了回寨,與曹勇說明,準備人
來廝殺。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吳球向驛館來報信。不知施公得著此信,若何施行,且
看下回分解。
第四六八回
何路通入水殺巡兵 黃天霸拚力戰強寇
卻說吳球打聽了飛雲子的事件,次日一早,便離朝舞山,向瑯琊驛而來,到了驛館
。吳洪兄弟與王雄早已到此,將吳球上山打聽虛實的話稟明施公,施公自是喜出望外。
現又見吳球到來,連忙問道:「壯士昨夜前去,所訪的事有消息嗎?」
吳球道:「這事小人探明,但是那人現已走了,那個琥珀夜光杯卻是在瑯琊山上。
」這句話尚未說完,只見黃天霸跳起身來,高聲問道:「這杯子真在此麼?那飛雲子究
是何人,何以$
;餘下八門及第二、三層的關鍵,愚兄皆派人
分守。總期將來人置之死地,方知道咱們的厲害呢!」飛雲子聽了此言,心下甚是躊躇
,不能言語。曹勇在旁言道:「雲三哥,你莫非有退意麼?大丈夫始終如一,不能半途
而廢。今晚天霸前來,正是絕好機會,何故半晌不發一言呢?」飛雲子笑道:「你以為
我懼怕於他麼?只因此樓非一朝一夕可成,自從那日去後,以為黃天霸等人來過數次,
不知可有損傷?今晚便想開了機關,將敵人拿獲;設誤觸機關,不但不能擒人,反傷了
自己的性命。
日前王大哥將樓圖取出,至今未曾交來,欲想修理一番,又不能聽俺專主;設若冒
昧應允上樓辦事,那時誤了大事,豈不將蓋世英名一朝喪盡!有此一番情節,故此目下
躊躇!汝今謂俺有退意,俺道王大哥與汝反疑心於俺了。在俺看來,今夜但防守一夜,
只須將他敗走,隨後等埋伏步位齊全,再行與他廝殺。
王大哥若定要在今晚發動,那時誤了大事,與俺無涉。」王朗聽了此言,又恐飛雲
子因此動惱,乃道:「三哥何出此言!咱們義氣相投,已非一日。咱不過為黃天霸屢次
上山,擒他不得,欲想趁此送他性命。三哥既如此用意,咱便遵命是了。」當時便命廚
下備了酒席,大眾開懷暢飲,直到二鼓以後。王朗向眾人言道:「從前方廳裡面皆是眾
人埋伏之所,自黃天霸追來之後,便換了他處。今日齊星樓下必須分了地段,誰人願守
何處,各人自己說明,此不過權宜之事;等到雲三哥功成圓滿,然後聽咱調度!」飛雲
子當時說道:「寨主如此吩咐,極為妥當。」
不知王朗如何守候天霸,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六回
普潤僧再上瑯琊山 黃天霸三探齊星樓
卻說飛雲子回轉到自己房內。王朗便向眾人說道:「雲三哥雖不上樓,那黃天霸非
尋常之輩,臂如雲三哥這齊星樓既在此間,派人前來,也要安放埋伏;咱們各人守一路
,大家以金鐘為號,無論何處見有人來,便將機關下,然後傳信各處,四面兜拿,方可
萬無一失!」黑閻羅日間為黃天霸敗下,恨不得將他捉住,以享大名,當時言道:「咱
們在這山中,雖不能居二,那平常的小事俺也不做;乃做毛遂自薦,樓台上面,頭道鐵
欄杆,為俺把守。俺聞每根欄杆裡面皆有枝火箭,這面埋伏甚是厲害,非俺有這身本領
。也不能擔此重任。王大哥可將此事讓俺罷。」說著,也不等他回答,便向樓前面去。
接著,蠻和尚言道:「俺聞方外面那塊石板底下是個陷人的大坑,欲至樓上,非過此
不可,這個小差可以讓我。咱想那樓上的事,須要耐心等守,這地方是天霸必由之路,
只要他前來,便可$
不服。」伊大人道:「量材器使,他們怎敢不服?」撫
臺勑沉吟了一回道:「我們就這麼辦。現在暫且不用更換,等我選到了人再改委罷。」伊
大人道:「這正是大人天高地厚的恩典了。」這個時候,撫臺同伊大人心上都是明白的
,不過借著這個題目鬼畫符而已。
伊大人下來,叫人去招呼了李才雄,李才雄感激得很。當晚算是在寓裏成服,也就
不回去奔喪。過了七天,就依舊的請客宴會,不過換了件洋緞的衣裳。任承仁當時問李
才雄要了六百兩銀子,謝了史巡捕,說明三個月之後再付四百兩,交任承仁轉交。任承
仁卻祇交了史巡捕四百兩銀子,那六百兩便落了下來。李才雄見了面,還是千恩萬謝的
但是這個端一開,有些丁憂回去的都來了。內中有一個候補通判伍瓊芳,家道本好
,本來在家裏當工房的,因為有錢,就動了官興,捐了通判。到省不到三天,接到家信
,丁了外艱,就忙忙的回去守制。現在聽得李才雄做了個奪情知縣,不由的心裏亂跳,
艷羨的很,就趕緊的回了省來,租了幾間房子,去拜了李才雄,問了來蹤去跡。便用重
價雇了兩個上等的廚子,非但菜做得好,並且還會做各樣的點心,請李才雄、俞洪寶、
任承仁吃了幾頓,又送了任承仁好些東西。熟識後,就托任承仁把他去引見過史巡捕,
又去拜伊大人。
伊大人不見他,他隔上四五天必來訪安一次,又不時送些東西,吃的、用的,生的
、熟的,看的、玩的,不住的搬進來。又重重的門包,那家人更是格外替他求著伊大人
收。滿洲人的門權向來是重的,祇要門口巴結好了,裏頭是不會不好的。日子一久,伊
大人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就也請他吃飯,拉攏起來。他又托任承仁會說要拜老師,伊
大人不肯,當不住任承仁的這張嘴會說,也就答應了。當時送了一千兩銀子的贄見,又
有幾件古玩玉器,伊大人一律全收。從此單見便是門生貼子了。
歇了一個多月,就提起要伊大人替他求個差使的話。伊大人道:「論起我們交情,
斷無不盡力的。但是上頭的事,你也要安排安排纔好。」伍瓊芳道:「門生已切實托過
史巡捕了。」伊大人點了點頭,也不再說。從此以後,仍舊是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
,請伊大人吃,又不時送些時新果品、菜蔬。伍瓊芳回省轉眼已是四個多月,前後化的
錢也很不少了。家裏的錢人不敷出,接濟不上,他也曉得不便問人家借錢,到沒有錢用
的時候,便把些衣服、古玩去當了錢來請客應酬。要是伊大人歡喜的朋友問他借兩個用
用,他也是如數奉上,決不推辭。因此,同寅中除了幾個有骨氣的不同他來往,那班狐
群狗黨,便是越聚越$
,叫派人來接,團長也答應了。當下就有地保過
來,打聽明白了,便立刻起身到縣裏去報信。
那個縣裏,正在那裏盤查奸細。又因為風聲不好,十分耽憂。曉得這件事,就是平
了,自己不是革職,就是永不敘用。雖是面子上還十分撐持,心裏卻是百分煩惱。又聽
見說兩位道臺帶了兵,不日可到,心裏稍稍寬了一點。這日早起,忽然東鄉裏地保來報
,說有兩位道臺大人落難在鎮上,叫來報信,要這邊派人去接。縣官聽了,老大不高興
,當即喚了地保進來問了備細。躊躇了一回,便喚了一個能言利齒的家丁,叫他拿了手
本,同了地保去稟安。並說是「請問大人來此是什麼公事?聽見上縣的滾單,說是大人
帶了兵來。現在兵在那裏?目下土匪猖狂得很,縣裏有守土之責,不敢冒昧前來迎接。
如果真是省城裏派來剿土匪的,總要求大人先把公事賞給看一看。此外,他如再有話說
,祇要隨機應變可也」。家人聽了明白,便同地保前去,照話說了。烏、王大人沒得法
想,祇得同團長商議,雇了轎子,到府裏去。因為府裏同他有點交情,可以替他想想法
子,也可以托他順便探聽這營官的下落。
卻說這位營官,在前面扎好了營,等到第二日一早,不見兩位大人來。就打發了人
回去一探,祇剩得一乘綠呢大轎,此外連個人影都不見了。營官大驚,就派了幾個人四
下裏找尋,祇漏了不曾往回頭路上找。他們扎營的地方都是大路。那地保進城,以及縣
裏家丁下來,卻是走的小路,所以並不曾遇見。各處搜尋了一天,仍是毫無蹤影,營官
急了起來。暗道:「不好,不定這兩個回去,對制臺說些什麼?」又想:「與其等他們
害我,不如我先去埋個根子。」便招呼把大隊開到縣裏去。
到得縣裏,已是不早,縣裏纔曉得這兩個大人不是假的。連忙派了人,打著轎子去
接,兩位大人已是動身到府裏去了。當下問了一個明白,轎夫等便回縣稟復餒本官。縣
裏同營官商議,營官說:「這件事不好,我們都是有處分的。莫如連夜發上一個電報,
就說烏、王兩位大人棄軍逃走。」縣裏也想不出別的話,就照他辦。等到烏、王大人到
了府裏,央求府裏替他申雪上去,已是晚了。制臺當下接了營、縣的電報,不由得大怒
。一面另行派人去接帶,一面就奏參了出去。
卻好這個檔裏,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民心大定。接著,官賑、義賑都到,大家有
點吃,土匪也就漸漸的解散了。制臺聽見這個信息,正在高興。忽然又接一個電報,說
是什麼「開缺來京,另候簡用,遺缺已是放了雲南巡撫過來升補。」制臺氣了一個發昏
,又嘆了幾口氣,急忙找呂胡子,要他$
壹山澤,則惡農慢惰倍欲之民無所於食;無所於食則必農,農則草必墾矣。
貴酒肉之價,重其租,令十倍其樸。然則商酤少,民不能喜酣奭,大臣不為荒飽。商酤少,則上不費粟;民不能喜酣奭,則農不慢;大臣不荒飽,則國事不稽,主無過舉。上不費粟,民不慢農,則草必墾矣。
重刑而連其罪,則褊急之民不鬥,很剛之民不訟,怠惰之民不游,費資之民不作,巧諛惡心之民無變也。五民者不生於境內,則草必墾矣。
使民無得擅徙,則誅愚亂農之民無所於食而必農。愚心躁欲之民壹意,則農民必靜。農靜,誅愚亂農之民欲農,則草必烑矣。
均出餘子之使令,以世使之,又高其解舍,令有甬,官食槩,不可以辟役。而大官未可必得也,則餘子不游事人。餘子不游事人,則必農,農則草必墾矣。
國之大臣諸大夫,博聞辨慧游居之事,皆無得為;無得居游於百縣,則農民無所聞變見方。農民無所聞變見方,則知農無從離其故事,而愚農不知,不好學問。愚農不知,不好學問,則務疾農。知農不離其故事,則草必墾矣。
令軍市無有女子,而命其商;令人自給甲兵,使視軍興。又使軍市無得私輸糧者,則姦謀無所於伏。盜輸糧者不私稽。輕惰之民不游軍市,盜糧者無所售。送糧者不私,輕惰之民不游軍市,則農民不淫,國粟不勞,則草必墾矣。
百縣之治一形,則迂者不飾,代者不敢更其制,過而廢者不能匿其舉。過舉不匿,則官無邪人。迂者不飾,代者不更,則官屬少而民不勞。官無邪則民不敖,民不敖,則業不敗。官屬少則徵不煩,民不勞則農多日。農多日,徵不煩,業不敗,則草必墾矣。
重關市之賦,則農惡商,商有疑惰之心。農惡商,商疑惰,則草必墾矣。
以商之口數使商,令之廝輿徒重者必當名,則農逸而商勞。農逸則良田不荒,商勞則去來賷送之禮無通於百縣,則農民不饑,行不飾。農民不饑,行不飾,則公作必疾,而私作不荒,則農事必勝。農事必勝,則草必墾矣。
令送糧無得取僦,無得反庸;車牛輿重設,必當名。然則往速徠疾,則業不敗農。業不敗農,則草必墾矣。
無得為罪人請於吏而饟食之,則姦民無主。姦民無主,則為姦不勉。為姦不勉,則姦民無樸。姦民無樸,則農民不敗。農民不敗,則草必墾矣。
〈農戰〉
凡人主之所以勸民者,官爵也;國之所以興者,農戰也。今民求官爵,皆不以農戰,而以巧言虛道,此謂勞民。勞民者,其國必無力。無力者,其國必削。
善為國者,其教民也,皆從壹空而得官爵。是故不以農戰,則無官爵。國去言則民樸,民樸則不淫。民見上利之從壹$
得失,蓋亦常事,而郊
器宇不宏,偶一下第,則其情隕獲,如傷刀劍,以至下淚。既後登科,則其中充溢,若
無所容,一日之間,花即看盡,何其速也?後郊授溧陽尉,竟死焉。
丞相劉公沆,廬陵人,少以氣義自許,嘗詠《牡丹》詩云:「三月內方有,百花中更無
。」《述懷》詩云:「虎生三日便窺牛,獵犬寧能掉尾求。若不去登黃閣貴,便須來伴
赤松遊。奴顏婢舌誠堪恥,羊狠狼貪自合羞。三尺太阿星斗煥,何時去取魏齊頭?」皇
祐初,公出領豫章,轉運使潘夙素有詩名,乃以《小孤山四十字》示公,公即席和呈,
文不加點,詩曰:「擎天有八柱,一柱此焉存。石聳千尋勢,波留四面痕。江湖中作鎮
,風浪裡蟠根。平地安然者,饒他五嶽尊。」覽者皆知公有宰相器矣。未幾參大政,遂
正鼎席。
寇萊公少時作詩曰:「去海止十里,過山應萬重。」及貶至雷州,吏呈州圖,問:「州
去海幾里?」對曰:「十里。」則南遷之禍,前詩已預讖也。
乖崖張公詠,晚年典淮陽郡,遊趙氏西園,作詩曰:「方信承平無一事,淮陽閒殺老尚
書。」後一年捐館,亦詩讖也。
蘇緘,字宣甫,性忠義,喜功名。皇祐中,以秘書丞知英州,值儂賊作亂,他州皆不能
守,獨緘捍御有功,恩換閣職,尋坐事,貶房州司馬。嘉祐中,復官,權知越州諸暨縣
。余與之同僚,常贈緘詩曰:「燕頷將軍欲白頭,昔年忠勇動南州。心如鐵石老不挫,
功在桑榆晚可收。」後十有八年,緘知邕管,交趾叛,攻城,力戰陷歿。朝廷憫之,贈
奉國軍節度使,賜諡忠勇。則所謂忠勇之諡,已先於余詩讖之矣。
本朝翰林蘇公紳,嘗題潤州金山寺一聯云:「僧依玉鑒光中住,人踏金鼇背上行。」時
公方舉大科,識者以「人踏金鼇背上行」,乃榮入玉堂之兆,已而果然,公位止於內相
,豈亦詩之讖耶?
王丞相隨刻意於詩,以謂詩皆言志,不可容易而作。嘗有應制科人成銳,集詩三篇,國
子博士侯君以獻於隨,隨覽之,乃親筆尺牘答侯君,其略曰:D「隨拜啟:伏承賢良成秀
才見訪不及,裁制三冊,文華宏逸,學術該贍,然覽《野菊》詩云『彩檻應無分,春風
不借恩』,又野花詩云『馨香雖有豔,栽植未逢人』,實皆綺靡之辭,未協榮登之兆。
復閱《別隨州裴員外嘉》句云『憑高看漸遠,更上最高樓』,諒惟再舉,合踐高科。」
其好品藻如此。銳許州臨潁人,後以獻邊事得官,竟坐擯斥,餒死於京師。
白居易賦性曠達,其詩曰:「無事日月長,不羈天地闊。」此曠達者之詞也。孟郊賦性
褊隘,其詩曰:「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此褊隘者之詞也。然則天地又何嘗礙郊
,孟$
卷珠帘,见了隋主来,慌忙把钩儿放下,似垂柳般磕了一个头,立将起来,低了眼,斜傍着锦屏风站住。隋主仔细一看,只见那宫女生得花容月貌,百媚千娇,正是:
笑春风三尺花,骄白雪一团玉。
痴凝秋水为神,瘦认梨云是骨。
碧月充作明珰,轻烟剪成罗囗。
不须淡抹浓描,别是内家装束。
隋主问道:"你是几时进宫的,怎么再不见承应?"那宫女见隋主问他,因跪道:"贱婢乃尉迟回的孙女,自投入宫,即蒙娘娘发在此处,不许擅自出入,故未曾承应皇爷。"隋主笑道:"你且起来,今日娘娘不在,便擅自出入也不妨。"正说间,只见近侍们请回宫进晚膳。隋主道:"就在此吃罢!"不多时,排上宴来,隋主就叫尉迟氏侍立同饮。尉迟氏酒量原浅,因隋主十分见爱,勉强吃了几杯,遂留在仁寿宫中宿了。
次日隋主早起临朝,满心畅意道:"今日方知为天子的快活!但只怕皇后得知,怎生区处?"却说独孤后虽然有病,那里放心得下,不时差心腹宫人打听。早有人来报知这个消息。独孤后听了,怒从心上起,也顾不得自家的身体,带了几十个宫人,恶狠狠的走到仁寿宫来。此时尉迟氏梳洗毕,正在那里验臂上的蜂黄,退了多少。猛看见皇后与一队宫女,蜂拥而来,吓得他面如土色,扑碌碌的小鹿儿在心头乱撞,急忙跪下在地。
独孤后进得官来,脚也不曾站稳,便叫揣过这个妖狐来。众宫人那管他柳腰轻脆,花貌娇羞;横拖的乱挽乌云,倒拽的斜牵锦带,生辣辣扯到面前,便骂道:"你这妖奴,有何狐媚伎俩,辄敢蛊惑君心,乱我宫中雅化!"尉迟氏战兢兢答道:"奴婢乃下贱之人,岂不知娘娘法度,焉敢上希宠幸?也是命合该死,昨晚不期万岁爷,忽然到宫吃夜膳,醉了,就要在宫中留幸。贱婢再三推却,万岁爷只不肯听,没奈何只得从顺。这是万岁爷的意思,与贱婢无干,望娘娘哀怜免死。"独孤后说道:"你这个妖奴,昨夜快活!不知怎么样装娇做俏,哄骗那没廉耻的皇帝。今日却花言巧语,推得这般干净!"喝宫人:'与我痛打!"尉迟氏叩头:"望娘娘饶命!"独孤后道:"万岁爷既这般爱你,你就该求他饶命,为何昨夜不顾性命的受用,今日却来求我?你这样妖奴,我只题防疏了半点,就被你哄骗到手。今日就将你打死,已悔恨迟了,不能泄我胸中之气!怎肯又留一个祸根,为心腹之害!左右为我快快结果他性命!"众宫人听了,一齐下手。可怜尉迟氏娇怯怯身儿,能经什么摧残?不须利剑钢刀,早已香销五碎。正是:
入宫得宠亦堪哀,今日残花昨日开。
夜思波留不住,早随白骨到泉台!
却说隋主早朝罢,满心想着昨夜的快活,巴不得一步就走到$
礼物去,也表得我们相知的意思。"雄信道:"好却只是件:都是潞州朋友,如今传贴邀他去,恐路有远近不同,在家与不在家,路途往返,误了寿期,反为不美。我也有个道理,二位且自饮酒。"雄信回内书房,取了二十两碎银,包做两包,拿两枝自己的令箭。雄信却又不是武弁官员,怎么用得令箭?这令箭原是做就的竹筹,有雄信字号花押,取信于江湖豪杰,朋友观了此筹,如君命召,不俟驾而行。把这两枝令箭,安在银包两处,用盘儿盛着,叫小童捧至席前,当王、李二友发付,叫两个走差的手下来。门下有许多去得的人,一齐应道:"小的们都在。"雄信指定两个人道:"你两个上来,听我吩咐。着你两个槽头认缰口,备两匹马,一个人拿十两银子,为路费草料之资,领一枝令箭分头走。一个从河北良乡涿州郡顺义村幽州,但是相知的,就把令箭与他哨,九月十五日二贤庄会齐,算就七八个日子,到齐州赶九月二十三日,与秦太太拜寿。九月十五到不得二贤庄,就赶出山东,直至兖州武南庄尤老爷庄上为止。这东路的老爷,却不要枉道,又请进潞州,收拾寿礼,在官路会齐,同进齐州拜寿。"二人答应,分头去了。正是:
羽檄飞如雨,良朋聚若云。
王伯当、李玄邃,在单员外庄上饮酒盘桓。十四日,北路的朋友就到了三位,良乡涿州顺义村幽州,是张公谨、史大奈、白显道。明日就要起身。雄信又叫手下拿两封柬帖,对伯当道:"童佩之、金国俊,昔年与叔宝也曾有一拜,不要偏了二人,拿帖请他山东走走。"童佩之、金国俊,相邀济南府,与叔宝母亲拜寿,却问来人,又知外日北路朋友皆到,随即收拾礼物,备马出城,到二贤庄会诸友,叙情饮酒。次日绝早起身,宾主八人,部下从者不止十余人,行囊礼物,随身兵器,用小车子车着,也有个打前路的骑马在前途,先寻下处,过汝南奔山东一路而来。
九月间,金风送,树叶飘黄,众豪杰拍鞍驰骤。正走之间,只见尘头乱起,打前站的发马来报:"众老爷,到山东界内,前有绿林老爷拦住,一位少年在前厮杀,不好前去。"这个手下人为何称呼绿林中叫老爷,要烧得这八个人里面,倒有好几个曾在绿林中吃茶饭的,因此碍口,只得叫老爷。雄信以为得意,马上笑道:"不知是那个兄弟,看了我的令箭,在中途伺候,随便觅些盘费了。着那个前去看看?"童佩之、金国俊二人只道是自己豪杰,不知绿林利害,便对雄信道:"小弟二人愿往。"纵马前去。雄信在鞍鞒上对伯当点头道:"这两个兄弟,虽是通家,不曾见他武艺,才闻绿林二字,他就奋勇当先。"伯当摇头:"单二哥,此二友去得不好。"雄信道:"为何?"$
可,登莱至平壤一路,俱是海道,须用舟辑水军,若非智勇兼全之人,难克此任。"炀帝想了一想,便敕旨着宇文述,督造战船器械,为征高丽总帅。山东行台总管来护儿,为征高丽副使。其余所用将佐,悉听宇文述来护儿随处调遣,该地方官不得阻挠。奏凯之日,各行升赏。炀帝因裴矩说起沿海一带,随想起要修葺长城一事,恐与廷臣商议,有人谏阻,趁便也写着宇文恺为修城副使。西边从榆林起,东边直到紫河方止,但有颓败倾圮,都要重新修筑补葺。吩咐毕,裴矩传旨出去,炀帝便上辇进西苑去。未及里许,只见守苑太监马守忠走来奏道:"都护麻叔谋,在院外要见驾。"
是时麻叔谋河道已通,单骑到东京来覆旨。炀帝见说,随进便殿坐下,叫马守忠引他进来。麻叔谋同丞相宇文达、翰林学士虞世基进来。麻叔谋朝驾毕,因奏道:"广陵河道,臣已开通,未知陛下几时巡幸?"炀帝问用多少人工,几许深浅,麻叔谋细细奏陈。炀帝大喜,赏赉甚厚,留他在都,陪驾巡幸广陵。宇文达道:"河道已通,陛下巡游,须得几百号龙舟,方才体式;若是这些民船差船,怎好乘坐?"炀帝道:"便是。"宇文达道:"黄门侍郎王弘大有才干,陛下勃他趱造,必能仰体圣意。"炀帝大喜,遂写勃旨,命王弘就江淮地方,要他制造头号龙船十只,二号龙船五百只,杂船数千只,限四个月造完缴旨。虞世基道:"陛下既造龙舟,自然造得如殿庭一般,难道也叫这些鸠形鹊面,撑篙摇橹?"炀帝道:"这个自然是这班水手。"虞世基道:"以臣愚见,诧莫若将蜀锦制就锦帆,再将五色彩绒,打成锦缆,系在殿柱之上;有风扯起锦帆东下,无风叫人夫牵挽而去,就像殿之有脚,那怕不行。"宇文达道:"锦缆虽好,但恐人夫牵挽,不甚美观。陛下何不差人往吴越地方,选取十五六岁的女子,扮做官妆模样,无风叫他牵缆而行,有风叫他持揖绕船而坐,陛下凭栏观望,方有兴趣。"炀帝听了大喜,即差几个得力太监高昌等,往吴越地方,选十五六岁的女子一千名,为殿脚女。虞世基奏道:"陛下征辽之旨已出,今河道已成,龙舟将备,莫若以征辽为名,以幸广陵为实,也不消徽兵,也不必征饷,只消发一道征辽诏书,播告四边,彼辽小国,自然望风臣服,落得陛下坐在广陵受用,岂非一举两得之事?"炀帝大喜道:"卿言甚是有理,依卿所奏而行。"众臣退出。炀帝国说得高兴,竟忘了宝林院去。只见朱贵儿、袁宝儿两个走来,炀帝问道:"你们从何处来?"袁宝儿道:"妾等在宝林院,看沙夫人来。"炀帝道:"正是,沙妃子身子怎样光景?"朱贵儿道:"身子太医说不妨,只可惜一位太子不能$
紫烟喜道:"他是我的母舅,我时常对沙夫人说的,必投此处方妥,不意你们同心。"因此一行人,泛舟意往濮州进发。
却说杨义臣自大业七年被谗纳还印绶,犹恐祸临及己,遂变姓名,隐于濮州雷夏泽中,日与渔樵往来。其日惊传宇文化及在江都弑帝乱宫,不胜愤恨道:"化及庸暗匹夫,乃敢猖獗如此!可惜其弟士及向与我交甚厚,将来天下合兵共讨,吾安忍见其罹此灭族之祸?速使一计,叫他全身避害。"即遣家人杨芳,赍一瓦罐,亲笔封记,径投黎阳来,送与士及。士及接见杨芳,大喜道:"我正朝夕在这里想,太仆公今在何处?不意汝忽到来。"随引进书斋,退去左右,问道:'大仆公现居何处?近来作何事业?"杨芳答道:"敝主自从被谗放斥,变改姓名,在濮州雷夏泽中,渔樵为乐。"士及道:"可有书否?"杨芳道:"书启敝主实未有付,止有亲笔封记一物为信。"士及忙开视之,见其中止有两枣并一糖龟。士及看了,不解其意,便吩咐手下引杨芳到外矮去用饭,自己反覆推详。忽画屏后转出一个美人来,乃是士及亲妹,名曰淑姬,年方一十七岁,尚未适人,不特姿容绝世,更兼颖悟过人;见士及沉吟不语,便问士及道:"请问哥哥,这是何人所送,如此踌躇?"士及道:"此我旧友隋太仆杨义臣所送。他深通兵法,善晓天文,因削去兵权,弃官归隐。今日令人送来一罐,封记甚密,内中止有此二物,这个哑迷,实难解洋。"淑姬看一回,便道:"有何难解,不过劝兄早早归唐,庶脱弑逆之祸。"士及大喜道:'哦妹真聪明善慧;但我亦不便写书,也得几件物事答他,使他晓得我的主意才好。"淑姬道:"但不知哥哥主意可定,若主意定了,有何难回?"士及道:"化及所为如此,我立见其败;若不早计,噬脐无及。"淑姬道:"既是哥哥主意定了,愚妹到里边去取几件东西出来,付来人带去便了。"淑姬进去了一回,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漆盒子出来。士及揭开一看,却是一只小儿顽的纸鹅儿,颈上系着一个小小鱼罾,上边竖着一个算命先生的招牌,扎得端端正正,放在里头。士及看了奇怪道:"这是什么缘故?"淑姬附士及耳上,说了几句。士及道妙,将漆盒封固,即付与杨芳收回去了。
次日,士及进见化及,说:"秦王世民领兵会合征伐,臣意欲带领一二家撞,假妆避兵,前去探听虚实,数日便还。"化及应允。士及便叫委孥与淑姬,扮作男妆,收拾细软,出离了黎阳,直奔长安。时恭帝已禅位于唐,唐帝即位,改元武德。士及将妹进与唐帝为昭仪,唐帝封士及为上仪同管三司军事。却说杨义臣家人,赍了士及的漆盒儿,回到濮州家中,见了家主,奉上盒儿$
何处,抬起头来,寂无所见。一觉醒来,但见月色西沉,鸡声报晓,时东方将已发白。杨义臣心上以为奇事,起身下床,携着拄杖,叫小童开了大门出来,在场上东张西望,毫无影响。只听见水中咿哑之声,一船摇进港来。义臣同小童躲在树底下,见来船到了门首,舟于将船系住,船里钻出一人,跳上岸来站定,四下里探望。此时天色尚早,人家尚未起身,杨义臣忍不住上前问道:"朋友,你是那里来的?寻那一家?"那人忙上前举手道:"在下是江都被难来的。"一头说,只顾将义臣上下相认。杨义臣亦把那人定睛一看,便道:"足下莫非姓王?"那人把双眼重新一擦,执着杨义臣的手,低低说道:"老先生可是杨?"杨义臣尼说,忙执了那人的手,到门首去问道:"足下可是巡河王大夫?"那人道:"卑未就是远臣王义。"杨义臣听见,忙要邀进堂中去。王义附杨义臣的耳说道:"且慢,有小主并夫人在舟中。"杨义臣听见,忙说道:"天将曙矣,快请小主上岸来。"杨义臣叫小童开了正门,自己进去穿了巾服出来,站在门首一边,看一行人走来。王义在旁指示说道,那个是某人,那个是某人。
正说时,只见袁紫烟男人打扮,跨进门来,见了杨义臣,忙叫道:"母舅,外甥女来了!"说了,双眼垂泪,要拜将下去。杨义臣把双手扶住一认,说道:"原来是袁家甥女,我前日叫人来访问,打听不出,如今也来了。好,且慢行礼,同到里头去,替赵玉并夫人们换了妆出来。"原来杨义臣原配罗夫人,亡过已久,只有一个如夫人王氏,生一子年才五岁,名唤馨儿。时王氏出来接了进去。杨义臣与王义站在草堂中,王义将出苑入城,备细说明。伺候赵王出来。赵王年虽九岁,识解过人。沙夫人携着他的手,众夫人随在后边,走将出来。
杨义臣见赵王换了男妆,看他方面大耳,眉目秀爽,俨然是个金枝玉叶的太子,不胜起敬。叫童子铺下毡条,将一椅放在上边,要行君臣之礼。赵王扯着沙夫人的手说道:"母亲,这是什么时候,老先生欲行此礼?若以此礼相待,殊失我母子来意。"立定了不肯上去。袁贵人说:"母舅,赵三年幼,不须如此,请母舅常礼见了罢。"杨义臣道:"既如此说,不敢相强。请归毡了,老臣好行礼。"赵三道:"还须见过母亲,然后是我。"沙夫人道:"若论体统,自然先该是你。"赵王道:"母亲,此际在草莽中,论甚体统,况孤若非先帝托嗣母亲,赖母亲护持,不然亦与蜀王秀、齐王(日东)等共作泉下幽魂矣!"杨义臣见小主议论凿凿,深悉大义,不胜骇异。袁紫烟与薛冶儿,忙扯沙夫人上前,将赵王即立在沙夫人肩下,杨义臣蟾将下去。沙夫人垂泪答$
了十来合,败将下去。程知节趁势追赶,约十来里,又听得郑营中一个轰天大炮,四下里即便接炮连声,忽起一阵怪风,刮地里迎面吹来。
其时金鸡已报,天色已明。程知节正催促兵马杀将下去,只见斜刺里赶出七八队,都是面蓝发赤,巨口狼牙。五色长袍,高踩橇脚。硝黄火药,烘满半天。都执着砍刀,从第二队后边杀来。个个喊道:"天兵到了,你们要命的快须投降!"单雄信兵士见了,尽皆惊惶,要兜转马头,杀奔回去。因那些战马,见了这班鬼脸长人,咆哮乱跳,反向前尽力嘶跳。单雄信只得大着胆,随着前队,往前杀去。两队人马接着王世充许多将士,绞作一团的乱杀。程知节正在酣战之时,听得喊道:"捣寨的兵,拿了李密来了!"只见一簇兵马,拥着李密,锦袍金甲,背剪在马上,喊叫不明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已被这干人拥进阵里去。程知节看见,吃了一惊,对稗将樊文超道:"如今主公已没了,战也没用,散罢!"樊文超道:"东天也是佛,西天也是佛,散也没处去,倒是投降。"便传主将已没,情愿投降。部下听得,一齐抛戈弃甲跪倒。程知节忆着老母,却在乱军中卸去盔甲,寂然逃走。
单雄信与王当仁在第二队,见前边一齐跪倒,不知为甚缘由,却飞报的来说:"魏公已被拿去,前军已尽投降。"单雄信也是个猛夫,再不忖量李密怎样就可以拿得,心下反着了忙,对王当仁道:"魏公既被他们拿去了,我们在此,杀也无益,不如我和你冲出去罢!"王当仁便道:"说得有理。"喊一声,领麾下努力,杀了一里多路。无奈四围郑兵,越杀越多。单雄信回转头来一看,王当仁已不见了。单雄信正要转身去寻,不题防郑将张永通飞马到面前。雄信忙举槊相迎。岂知郑营中几十把钩镰枪齐举,把单雄馆坐马拖翻。雄信无奈,亦只得领众投降。
独有魏主还领着精锐心腹之士督战,见前队散乱,忙着裴仁基前来救应,亦被郑阵中镰钩套索捉去。魏主正在惊疑之际,只见后面山上,覅连声发喊,二队短刃步兵,赶下山来,已在阵后乱砍。回望寨中,烟焰冲天,守寨军士,四散逃走,投崖坠石。原来王世充着樵夫引导,黑夜领这支兵,各带硝磺引火之物,乘他兵尽出战,焚他大寨。魏主平日却因自恃势盛,只道无人敢来窥伺,到处不立木栅,止设营房。所以这几百人,如入无人之境,烧了他寨,又杀将转来。此时李密要敌后军,前面王世充人马已到。要敌前军,后边步兵杀来。真是前后夹攻,腹背受敌。无可奈何,只得易服同众逃到洛口仓。贾润甫闻知,远来接见,把善言相慰道:"汉高屡败,终得天下。项羽虽胜,卒遭夷灭。明公安心以图后举。"在洛口仓$
弟今日处此地位,亦无言可善,亦难鸣可哀,承诸兄庇覆雄信家室,弟虽死犹生也。"叔宝叫人去雇一乘驴轿,安放单雄信坐了,自同秦王收拾起身。正是:
横戈顿令烽烟熄,金橙频敲唱凯回。
不一日到了长安,报马早已报知唐帝。唐帝命大臣,并西府未随征的宾僚,出郭迎接。只见一队队鼓吹旗枪,前面几对宣令官、旗牌官,押着王世充、窦建德、朱灿并擒来的将相大臣、宗姓子侄,暨隋家乘舆法物,都列在前面。秦王锦袍金甲,骑着敬德夺的那匹骏马。后边许多将,全装贯甲,簇拥着进城。先到太庙里献了俘,然后入朝。唐帝御门,秦王与各将士,以次朝见。秦王即进宫去见母后。唐帝出旨:天色已晚,各将士鞍马劳顿,着光禄寺在太和殿赐宴奖赉,夏、郑、朱等国俘,俱着大理寺收狱候旨定夺。时单雄信也不得不随行向狱中去。刑部里发了一张单儿,差十来个校尉,押着众囚犯,来到狱门首,大声喝道:"禁子们,走几个出来,照单儿点了进去。此系两国叛犯,须用心看守着。"众禁子道:"晓得。"一个个点将进去,领到一个矮门里,却是三间不大明亮的污秽密室。雄信此时,觉得有些烦闷起来。建德看那两旁,先有一二十个披枷带锁的囚徒,也有坐的,也有卧的,多是鸠形鹄面,似人似鬼的在那里。建德此时雄心,早已消磨了一半,幸亏还遇着个单雄信,是旧知己,聚在一处,诉别离情。
忽见一个彪形大汉,在门首望着里边说道:"那个是夏王,那个是单将军?"建德尚未开口,雄信此时一肚子焦躁,没好气,只道是就要叫他出去完局,便走近前来道:"我就是单雄信,待怎么样?"原来那个是禁子头儿,便道:"请二位爷出来。"建德同雄信只得走出来,那汉引到左首一间洁房里,里边床帐台椅,摆设停当,那汉道:"方才小的在大堂上打听,见发下票子,如飞要回来照管,因徐老爷与秦老爷,传去吩咐,故此归迟。众弟兄们不知头脑,都一窝儿送到后边去。"随指着一张有铺陈的床儿说道:"这是王爷的。"指着那一张没铺陈的床儿说道:"这是单爷的,那铺陈秦老爷即刻差人送进来。"窦建德道:"单爷是众位老爷吩咐,我却从未有好处到你,为甚承你这般照顾?"那禁子道:"王爷说那里话来,三日前就有一位孙老爷来,再三叮嘱小的,蒙他赐小的东西,说如王爷发下来,他也要进来看王爷,所以预先打扫这间屋儿,在这里伺候。"建德想道:"难道孙安祖逃了回去,又来不成?"忽听外边嘈嘈杂杂,六七个小校,扛进行李与一坛酒,食盒中放着肴撰,对众禁子道:"这是单老爷的铺陈,并现成酒肴,众位老爷说有公干在身,不能够进来看单爷。禁子们,$
世充徙蜀,刚至定州复叛,正要面圣,便同三人进朝。晓得唐帝同窦娘娘、张尹二妃、宇文昭仪,在御苑中玩花,齐到苑中,四人上前朝见了。张太监将窦线娘、袁紫烟行藏,直找寻至花又兰,却遇着隋朝的江、罗、贾三位夫人,一一奏闻。唐帝见说,喜动天颜,便问道:"那三个官妃,年纪多少?"窦后道:"此皆亡隋之物,陛下叫他们弄来,欲何所之?"张太监见窦后话头不好,便随口答道:"当年许廷辅选他们进宫,都只十六七岁,如今算上正三旬左右,但是这三个比那几院颜色,略觉次之。"张妃笑道:"今陛下召他们来,也须造起一座西苑来,安放在里边,才得畅意。"唐帝见他们词色上面有些醋意,便改口道:"你们不消费心,朕此举非为自己,有个主意在此。"因问秦王:"在廷诸臣,那几个没有妻室的?"秦王答道:"臣儿但知魏征、罗士信、尉迟恭、程知节,皆未曾娶过妻室的。"窦后问二太监道:"窦家女儿与花又兰、袁紫烟今在那里?"张太监道:"这三个俱在秦琼家,那三个是在驿中。"宇文昭仪道:"窦线娘既为娘娘侄女,何不先召他们三个进苑来见?"唐帝就命李太监,立召窦、花、袁三女见驾,那李太监承办去了。秦王将王世充在定州复叛奏闻,唐帝道:"逆贼负恩若此,即着彼处总管征剿。"
不一时,只见李太监领着三个女子进来,俯伏阶下,朝见了唐帝,叫他们平身。线娘又走近窦后身边,要拜将下去,窦后叫宫奴搀了起来道:"刚才朝见过了,何必又要多礼?"唐帝看那三个女子,俱是端庄沉静,仪度安闲,便道:"你们三个,一是孝女,一是义女,一是才女,比众不同。"叫宫人取三个锦墩来,赐他们坐了。窦后对线娘道:"前日又承你送礼物来,我正要寻些东西来赐你,因万岁就有旨召你们到京,故此未曾。"线娘道:"鄙亵之物,何足当圣母挂齿?"窦后道:"你的孝勇,久已著名,不意奏章又如此才华。"唐帝笑道:"但是你疏上边,逊让他人,能无矫情乎?"线娘跪下奏道:"臣妾实出本怀,安敢矫情?当年罗成初次写书与秦琼,央单雄信与臣父求亲,被臣妾窥见,即将原书改荐单雄信女爱莲与罗成,不意单女羓已许配秦琼之子怀玉,故使罗成复寻旧盟。"唐帝道:"这也罢了,只是你说花又兰与罗成联床共席,身未沾染,恐难尽信。"线娘道:"此是何等事,敢在至尊前乱道,惟望万岁娘娘命宫人验之,便明二人心迹矣。"窦后道:"这也不难。"就对宫奴说道:"取我的辨玉珠来。"
不一时宫奴取到,窦后叫花又兰近身,将圆溜溜光灿灿的一件东西,向又兰眉间熨了三四熨;又兰眉毛紧结,无一毫散乱。窦后叹道:"真闺$
见山脚底下推起一阵乌云上山,一霎时四面狂风骤起。无忌道:"天光变了,我们寻一个人家去歇息一回方好。"如晦的家人杜增说道:"二位老爷紧赶一步,不上二三里转进去,就是徐老爷的住居了。"如晦道:"正是,我们快赶快一步。"无忌问:"那个徐老爷?"如晦道:"就是徐德言,他的妻子就是我家表姊乐昌公主。"无忌道:"哦,原来就是破镜重圆的,这人为什么不做官,住在这里?"如晦道:"他不乐于仕宦,愿甘林泉自隐。"无忌道:"这夫妇两个,是有意思的人,我们正好去拜望他。"大家加鞭纵马,赶到村前,只见一湾绿水浔浔,声拂清流。几带垂杨袅袅,风回桥畔。远望去好一座大庄房,共有四五百人家,在田畴间耕耘不止。一行人过桥来,到了门首便下了牲口,门上人就出来问道:"爷们是那里?"杜增应道:"我们是长安社老爷,因到安州在此经过,故来拜望老爷。"那门上人道:"我家老爷,今早前村人家来接去了。"杜如晦道:"你同我家人进去禀知公主,说我杜如晦在此,公主自然明白。"就对杜增道:"你进去看见公主,说我要进来拜见。"门上人应声,同杜增进去了一回,只见开了一二重门出来,请如晦、无忌到中堂坐下。少顷,见两个垂髫女子,请如晦进内室中去,只见公主:
雅耽铅椠,酷嗜缥细。妆成下蔡,纱偏泥泥似阳和;人如初日,容映纷纷似流影。好个天装艳色,皱成双阙之红;岫抹云蓝,滴作万家之翠。真是画眉楼畔即是书林,傅粉房中便为家塾。
如晦见了,要拜将下去。乐昌公主曰:"天气炎热,表弟请常礼罢。"如晦揖毕,坐了问道:"姊姊,姊夫往那里去了?"公主道:"这里村巷,每三七之期,有许多躬耕子弟,邀请当家的去讲学,申明孝梯忠信之义,因此同我宁儿前去。我已差人去请了,想必也就回来。"两个又问了些家事,公主便道:"闻得表弟在秦王府中做官,为何事出来奔走,莫非朝中又有什么缘故么?"如晦道:"姊姊真神仙中人也。"遂将秦王与建成、元吉之事,细细述了一遍。公主道:"这事我已略知一二,今表弟又欲何往?"如晦皱眉道:"秦王叫我二臣,往安州都督李药师处,问他以决行止,不意他却一言不发,你道可恨否?"公主道:"依愚姊看来,此是药师深得大臣之体,何恨之有?况药师的张夫人,前日曾差人来问候,因说药师惟以国事为忧,亦言早晚朝中必有举动。"如晦道:"姊姊识见高敏,何如药师深得大臣之体?为甚先已略知一二?"公主道:"当初我在杨府中,张、尹二夫人曾慕我之名,与我礼尚犄来,今稍希疏。其嫔妃中尚有昔年与我结为姊妹,一个是徐王元礼之母郭婕妤$
正是:
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
倚栏惆怅立,妩媚觉魂消。
三思在太后处,时常见他,也彼此留心。今日见他独自在此,好不欢喜,便道:"婉姐,你独自在此想着甚来,敢是想我么?"婉儿撇转头来,见是三思,笑道:"我是不想你,另有个心上人在那里想着。"三思道:"是那个?"婉儿道:"我且问你,今日在畅华堂中赴宴,为何闯到这里?"三思道:"你莫管我,同你到翠碧轩里去,有话问你。"婉儿道:"有话就在此说吧。"三思笑道:"我偏要到轩里去说。"婉儿没奈何,只得随了他到轩里来。三思问道:"谁在太后宫中玩耍?"婉儿道:"是怀僧。"三思便把婉儿搂住道:"亲姐姐,你方才说有人想我,端的是那个?"婉儿就把韦后在宫时,"我常在他面前赞你如何风流,如何温存,又说你同太后在宫,如何举动,他便长叹一声,好似痴呆的模样道:'怪不得太后爱他!'这不是他想你么?可惜如今同圣上移驾房州去了。他苦得回来,我引你去,岂不胜过上宫么?"三思道:"韦后既有如此美情,我当在太后面前竭力周全,召还庐陵王便了。"说了,分手而别。
时索元礼、周兴、来俊臣辈,同在畅华堂与宴,觉得狄仁杰、安金藏诸正人,意气矜骄,殊不为礼,心中饮恨。怀义又怪苏良批其颊,大肆发怒。适虢州人杨初成,矫制募人迎帝于房州。太后敕旨捕之。怀义买嘱周兴,诬苏良嗣、狄仁杰与安金藏等同谋造反,来俊臣又投一扇子匦上,有"醉花阴"词二首,云是良嗣讥讪母后,同谋不轨。词云:
花到春开其常耳,破腊花有几,除却一枝梅,再要花开,只恐无其二。
上苑催花丹诏至,不许拘常例。草木亦何知,役使随人,博得天颜喜。
违例开花花何意?要把君王媚。昨夜诏花开,今早来看,却果都开矣。
槿树一枝偏独异,不肯随凡卉。篱下尽悠然,万紫千红,对此应含(女鬼)。
太后见了大怒,然知狄仁杰乃忠直之臣,用笔抹去,余谕索元礼勘问。元礼临审酷烈,不知诬害了多少人,把苏良嗣一夹,要他招认谋反。良嗣喊道:"天地九庙之灵在上,如良嗣稍有异心,臣等愿甘灭族。"又把安金藏要夹起来。金藏道:"为子当孝,为臣当忠;如君欲臣死,孰敢不死?但欲勘臣去陷君,臣不为也,今既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良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脏皆出,血涌法堂。杜景俭、李日知他两个尚存平恕,见了忙叫左右夺住佩刀,奏闻太后。太后即传旨,着俊臣停推,叫太医院看视。
安金藏此事远近传闻。眉州刺史英公徐敬业同弟敬猷,行至扬州,忽闻此报,不胜骇怒道:"可惜先帝天挺英雄,数载亲临鏖战,始得太平。至今日被$
可毒,犹之回绝称可汗、吐蕃称赞普、南蛮称继诏、诃陵称悉莫威,各从其俗也。"玄宗见他应对不穷,十分欢喜,即擢为翰林学士,赐宴于金华殿中,着教坊乐工侑酒。是夜即命于殿侧寝宿。众官见李白这般隆遇,无不叹羡。只有杨国忠、高力士二人,心下不乐,却也无可奈何。
次早玄宗升殿,百官齐集。贺知章引番使入朝候旨。李白纱帽紫袍,金鱼像笏,雍容立于殿陛,飘飘然有神仙凌云之致,手执一封番书,对番使官说道:"小邦上书,词语悻慢,殊为无礼,本当加兵诛讨,今我皇上圣度如天,姑置不较,有诏批答,汝宜静候恭听。"番使战战兢兢,鹤立于凡墀之下。玄宗命设七宝文几于御座之旁,铺下文房四宝,赐李白坐锦绣墩草沼。李白即奏说道:"臣所穿的靴子,深恐不净,怕污茵席,乞陛下宽恩,容臣脱靴易履而登。"玄宗便传旨。将御用的吴绫巧祥云头朱履,着小内侍与学士穿著。李白叩头说道:"臣有一言,乞陛下恕臣狂妄,方敢奏闻圣听。"玄宗准奏道:"任卿言之。"李白道:"臣前应试,横遭右相杨国忠、太尉高力士斥逐,今见二人列班于陛下之前,臣气不旺。况臣今日奉命草诏,手代天言,宣谕外国,事非他比。伏乞圣旨着杨国忠磨墨,高力士脱靴,以示宠异。庶使远人不敢轻视诏书,自然诚心归附。"玄宗此时正在用人之际,且心中深爱李白之才,即准其所奏。杨、高二人暗想:"前日科场中轻薄了他,今日乘此机关便来报复,我们心中甚为恨却。况番书满朝无人可识,皇上全赖他能,不敢违旨。"只得一个与他脱靴,一个与他磨墨,二人侍立相候。李白见此境况,才欣然就坐。举起免毫笔一枝,手不停挥,须臾之间,草成诏书一道。另将别纸一幅,写作副封,一并呈于龙案之上。
玄宗览毕,大喜说道:"诏语堂皇,足夺远人之魄。"及取副封一看,咄咄称奇。原来那字迹与他来书无异,一字不识。传与众官看了,无不骇然。玄宗道:"学士可宣示番邦使官听罢,然后用了大宝入函。"遂命高力士仍与李白换了双靴。李白下殿,呼番使听诏,将诏书朗宣一遍。其诏曰:
大唐皇帝诏谕渤海可毒:本朝应命开天,抚有四海,恩威并用,中外悉从。颉利背盟,旋即被缚。是以新罗奏织锦之颂,天竺致能言之鸟,波斯进捕鼠之蛇,沸囗献曳马之狗,白鹦鹉来自河陵,夜光珠贡于林邑,骨利于有名马之纳,泥婆罗有良(鱼乍)之馈。凡诸远人,毕献方物,要皆畏威怀德,买静求安。高丽拒命,天讨再加,传世九百,一朝残灭,岂非逆天衡大之明鉴欤!况尔小国,高丽附庸,比之中朝,不过一郡,士马刍粮,万不及一。若螳臂自雄,鹅痴不逊,天兵一下,玉$
所嫉忌,臣死无日矣!"玄宗抚慰说道:"有朕在,汝可无虑也。"是夜留宿内庭。
次日,人见杨妃,赐宴宫中,深情畅叙。禄山道:"儿非不恋,但势不可久留,明日便须辞行。"杨妃道:"吾亦不敢留你,明日辞朝后速走勿迟。"禄山点头会意。次日奏称边政重任,不敢旷职,告辞回镇。玄宗准奏,亲解御衣赐之,禄山涕泣拜受,即日辞朝谢恩。随行之时,走马至杨国忠府第,匆会匆一见,即刻飞星出京,昼夜兼行,不日到镇。他恐国忠请奏留之,故此急急回任。自此玄宗愈加亲信,人有首告禄山欲反者,玄宗命将此人缚送范阳,听其究治,由是人无敢言者。禄山自此益无忌惮,因想:"三镇之中,守把各险要处的将士,都是汉人。倘他日若有举动,必不为我所用,不如以番将代之为妙。"遂上疏奏称,边庭险要之处,非武健过人者,不能守御。汉将柔弱,不若番将骁勇,请以番将三十一人,代守边汉将。疏上,同平章事韦见素,进言说道:"禄山久有异志,今上此疏,反状明矣,其所请必不可许。"玄宗不悦,说道:"向者边政俱用文臣,渐至武备废弛;今改用番人为节度,边庭壁垒一新,即此看来,安见番人不可以代汉将?禄山为国家计,欲慎固封守,故有此请,卿等何得动言其反?"遂不听韦见素之言,即就批旨:依卿所请奏,三镇各险要处,都用番将戍守。其旧戍汉将,调内地别用。自此番人据险,禄山愈得其势,边事不可问矣。正是:
番人使为汉地守,汉地将为番人有。
君王偏独信奸谋,枉却朝臣言苦口。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八十六回 长生殿半夜私盟 勤政楼通宵欢宴
恩深爱深,情真意真。巧乘七夕私盟,有双星证明。时平世平,赏心快心。楼存勤政虚名,奈君王倦勤。
调寄"醉太平"
却说佛氏之教,最重誓愿一道。若是那人发一愿,立一誓,冥冥之中,便有神鬼证明,今生来世必要如其所言而后止。说便是这等说,也须看他所立之愿,合理不合理,可从不可从。难道那不合理、不可从的誓愿,也必如其所言不成?大抵人生誓愿,唯于男女之间为最多。然山盟海誓,都因幽期密约而起,其间亦有正有不正,有变有不变。至若身为天子,六宫妃嫔以时进御,堂堂正正,用不着私期密约,又何须海誓山盟。惟有那耽于色、溺于爱的,把三千宠幸萃于一人,于是今生之乐未已,又誓愿结来生之欢。殊不知目前相聚,还是因前生之节义,了宿世之情缘,何得于今生又起妄想。且既心惑于女宠,宜乎谁妇言是用,以奢侈相尚,以风流相赏,置国家安危于不理,天下将纷纷多事。却还只道时平世泰,极图娱乐,亦何异于处堂之燕雀乎?
且说玄宗$
牧马蕃庶,然以此上充天厩,他年或大驾东封西狩,亦足稍壮万乘观瞻。计每马一匹,用执鞍军二人,臣更适番将二十四员部送,俊择吉日,即便起行。伏乞敕下经历地方,各该官吏,预备军粮马草供应,庶不致临期缺误。谨先以表奏闻。
安禄山此疏,明明是托言献马,谋动干戈,要乘机侵据地方,且看朝廷如何发付他。当下玄宗览疏,也沉吟道:"禄山欲献马,固是美事;只却如何要这许多军将遣送?"因将此疏付中书省议覆。杨国忠次日入奏道:"边臣献马于朝廷,亦是常事;今禄山固意要多遣军将部送三千匹,而执鞭随送者,反有六千人。那二十四员番将,又必备有跟随的番汉军士,共计当有万余人,行动与攻城夺地者何异!其心叵测,不可轻信,当降严旨切责,破其狡谋。"玄宗道:"彼以贡献为本,伪托所请,无所问罪;即云部送人多,亦未必便有异志,不可遽加切责,只须谕令减少人役罢了。"国忠道:"彼名请贡献,实欲叛逆耳;若非严旨切责,说破他不轨之谋,彼将以为朝廷无人。"玄宗道:"事勿急遽,朕当更思之。"国忠怏怏而退。玄宗正在犹豫时,有河南尹达奚珣,即达奚盈盈的宗族,他因闻邸报,见了安禄山请献马之疏,大为惊异,即飞章密奏说:'安禄山表请献马,而欲多遣部送军将,事有可疑,乞以温言谕止之。'"
玄宗看了达奚询的密疏,还沉吟未决。是日燕坐于便殿,高力士侍立于殿陛之下,玄宗呼之近前,对他说道:"朕之待安禄山,可谓至厚,彼既受我厚恩,当必不相负,朕意不以为然。前者朕曾遣辅缪琳到彼窥察回奏说道他是忠诚爱国,并无二心,难道如今便忽然改变了不成?"原来辅缪琳平日恃宠专恣,与高力士不睦,因此高力士便乘间叩头奏说道:悕"人心难测,陛下亦不可过信其无他。以老奴所耳闻,辅缪琳两番奉使差到范阳,多曾私受安禄山贿赂,故此饰词覆旨,其所言未可信也。"玄宗听说惊讶道:"有这等事!辅缪琳受贿汝何以知之?"高力士奏道:"老奴向已微闻其事,而未敢深信,近因缪琳奉差采办回来,老奴往候之,值其方浴,坐以待其出,因于其书斋案头上,见有安禄山私书一封,书中细询朝中举动与宫中近事;又托他每事须曲为周旋遮饰,又须每事密先报知。那时老奴方窃窥未完,缪琳遽出,连忙取来藏过。据此看来,他内外交结贿赂,故此相通,信有其事矣。老奴正欲密将此事上闻,适蒙上谕,敢此启知。"玄宗大怒道:"辅缪琳这个恶奴,我以何等之事相托,乃敢大胆受贿欺主,好生可恨!"遂传旨立唤辅缪琳来面讯;又即着高力士率羽林官校至其第中,搜取私书物件。不一时,缪琳唤到,其所取的私书与$
金钗二股,钿合一具,是我平日所爱;前托雪衣女(口卸)取在此,今分钗之一盒之半,以为信物可也。"言罢,即取出铁盒付与通幽收了。通幽沉吟道:"此二物亦人间所有,未足为据。必得一事,为他人所未知者,方可取信。"杨妃低头一想道:"有了,我记得天宝十载,从上皇避暑骊山宫,于七月乞巧之夕,并坐长生殿庭中纳凉,时已夜半,宫婢俱已寝息。我与上皇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此事更无一人知道,你只以此回奏,自然相信。"
通幽再欲问时,只见二鬼卒跑来催促道:"快去!快去!"通幽不敢停留,疾趋出门,二仙女已不见了。一阵狂风,把通幽吹到一个所在。定睛一看时,却原来就是适间那山上,见三仙依然在那里弈棋,方才收局哩!张果呼通幽近前说道:"你既见杨妃讨了凭据,可回去罢!"通幽道:"还求仙师一发说明了梅妃江采苹的前因,好一并回奏。"张果道:"梅妃即蕊珠宫仙女,也因与孔科真人一笑,动了凡念,谪降人间两世,都入皇宫:在隋时为侯夫人,负才色而不遇主,以致自尽。再转生为梅妃,方与孔升真人了一笑缘,却又遭妒夺,此皆上天示罚之意。后固临难矢节,忠义可嘉,故得仙灵救援,重返旧宫,复从旧主,正命考终,仍作仙女去了。"通幽又问道:"朱贵儿与隋炀帝有私誓,遂得再合。今杨妃与上帝也有私誓,来生亦得再合否?"张果道:"贵儿以忠义相感,故能如愿。杨妃无贞节,而有过恶,其私誓不过痴情欲念,那里作得准?即如武后、韦后、太平、安乐、韩、秦、虢国等,都狂淫无度,当其与狎邪辈纵欲之时,岂无山盟海誓,总只算胡言乱语罢了。"通幽道:"如今武后、韦后等诸人,以及反贼安禄山等的魂魄,都归何处?"张果道:"武后乃李富后身,故杀戮唐家子孙,以报宿愆,还是劫数当然。独可恨他荒淫残虐,作孽太甚,今已与韦后、太平、安乐等,并当时那些佞臣酷吏,都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身。至如反贼安、史辈,与那助逆的叛臣,致乱的奸相,以及本朝前代这些谗妒的不仁的后妃宦竖,都是一班凶妖恶怪,应劫运而生。生前造了大孽,死后进入地狱,万劫只在畜生道中轮回。此等事未可悉数,你今回奏,只说杨妃所言,竟说他也是仙女,不必说他受苦。更须劝上皇洗心忏悔,勿昧前因,若能觉悟,至临终时,我等还去接引他便了。"言讫,把袖一挥,通幽却在方台上惊醒。
宁神定想了一回,摸衣袖内,果有钗钿二物谜。遂趋赴上皇御前启奏,将张果所说的前因,都隐过不题。只说梅妃、杨妃俱是那蕊珠宫仙女,梅妃未得一见,杨妃却曾见来,据云:"上皇系仙真降世,与我有缘,故得聚会。今虽相$
罃 左傳‧成公三年
晉人歸楚公子穀臣與連尹襄老之尸于楚,以求知罃。於是荀首佐中軍矣,故楚人許之。
王送知罃,曰:「子其怨我乎?」對曰:「二國治戎,臣不才,不勝其任,以為俘馘。
執事不以釁鼓,使歸即戮,君之惠也。臣實不才,又誰敢怨?」
王曰:「然則德我乎?」對曰:「二國圖其社稷而求紓其民,各懲其忿以相宥也,兩釋
纍囚,以成其好。二國有好,臣不與及,其誰敢德?」
王曰:「子歸,何以報我?」對曰:「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無怨無德,不知所
王曰:「雖然,必告不穀。」對曰:「以君之靈,纍臣得歸骨於晉,寡君之以為戮,死
且不朽。若從君之惠而免之,以賜君之外臣首;首其請於寡君,而以戮於宗,亦死且不
朽。若不獲命,而使嗣宗職,次及於事,而帥偏師以脩封疆。雖遇執事,其弗敢違。其
力致死,無有二心,以盡臣禮。所以報也!」
王曰:「晉未可與爭。」重為之禮而歸之。
卷二‧呂相絕秦 左傳‧成公十三年
夏,四月戊午,晉侯使呂相絕秦,曰:「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
誓,重之以昏姻。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祿,獻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德,
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于晉;又不能成大勳,而為韓之師。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
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甲冑,跋履山川,踰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
則亦既報舊德矣。鄭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于我寡君,擅
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于秦。文公恐懼,綏靖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
于西也。
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弔,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
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勳,而懼社稷
之隕,是以有殽之師。猶願赦罪于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隕命
,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
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蝥賊
,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
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
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虔劉我邊陲,我是以有輔氏之聚。君亦悔禍之延,
而欲徼福于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脩舊德,以追
念前勳。』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
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荐紳先生難言
之。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傳。余嘗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
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
者近是。
予觀春秋、國語,其發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顧第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書缺有
間矣,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難為淺見寡聞道也。余并論次
,擇其言尤雅者,故著為本紀書首。
卷五‧項羽本紀贊 史記
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也?
夫秦失其政,陳涉首,豪杰蠭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
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
,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
,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
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卷五‧秦楚之際月表 史記
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於陳涉;虐戾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
內,卒踐帝祚,成於漢家。五年之間,號令三嬗。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昔虞、夏之興,積善累功數十年,德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於天,然後在位。湯、武
之王,乃由契、后稷脩仁行義十餘世,不期而會孟津八百諸侯,猶以為未可,其後乃放
弒。秦起襄公,章於文繆,獻孝之後,稍以蠶食六國,百有餘載,至始皇乃能并冠帶之
倫。以德若彼,用力如此,蓋一統若斯之難也。
秦既稱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諸侯也,於是無尺土之封,墮名城,銷鋒鏑,鉏豪桀,維
萬世之安。然王跡之興,起於閭巷,合從討伐,軼於三代。鄉秦之禁,適足以資賢者,
為驅除難耳。故憤發其所為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此乃傳之所謂大聖乎?豈非天哉?
豈非天哉?非大聖孰能當此受命而帝者乎?
卷五‧高祖功臣侯年表 史記
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廟定社稷曰勳,以言曰勞,用力曰功,明其
等曰伐,積日曰閱。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始
未嘗不欲固其根本,而枝葉稍陵夷衰微也。
余讀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異哉新聞!書曰『協和萬國』,遷于夏
商,或數千歲。蓋周封八百,幽厲之後,見於春秋。尚書有唐虞之侯伯,歷三代千有餘
載,自全以蕃衛天子,豈非篤於仁義$
卷九‧黃岡竹樓記 王禹偁
黃岡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節,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價廉而工
省也。予城西北隅,雉堞圮毀,蓁莽荒穢,因作小樓二間,與月波樓通。遠吞山光,平
挹江瀨,幽闃遼敻,不可具狀。夏宜急雨,有瀑布聲;冬宜密雪,有碎玉聲。宜鼓琴、
琴調和暢;宜詠詩,詩韻清絕;宜圍棋,子聲丁丁然;宜投壺,矢聲錚錚然;皆竹樓之
所助也。
公退之暇,被鶴氅衣,戴華陽巾,手執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慮。江山之外,第
見風帆沙鳥,煙雲竹樹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煙歇,送夕陽,迎素月,亦謫居之勝概也
。彼齊雲落星,高則高矣,井幹麗譙,華則華矣,止於貯妓女,藏歌舞,非騷人之事,
吾所不取。
吾聞竹工云:「竹之為瓦,僅十稔;若重覆之,得二十稔。」噫!吾以至道乙未歲,自
翰林出滁上,丙申移廣陵;丁酉又入西掖;戊戌歲除日,有齊安之命;己亥閏三月到郡
。四年之間,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處,豈懼竹樓之易朽乎!幸後之人與我同志,
嗣而葺之,庶斯樓之不朽也!
咸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記。
卷九‧書洛陽名園記後 李格非
洛陽處天下之中,挾殽黽之阻,當秦隴之襟喉,而趙魏之走集,蓋四方必爭之地也。天
下常無事則已,有事則洛陽必先受兵。予故嘗曰:「洛陽之盛衰,天下治綷亂之候也。」
方唐貞觀、開元之間,公卿貴戚開館列第於東都者,號千有餘邸。及其亂離,繼以五季
之酷,其池塘竹樹,兵車蹂蹴,廢而為丘墟;高亭大榭,煙火焚燎,化而為灰燼,與唐
共滅而俱亡者,無於處矣。予故嘗曰:「園囿之興廢,洛陽盛衰之候也。」
且天下之治亂,候於洛陽之盛衰而知;洛陽之盛衰,候於園囿之興廢而得。則《名園記
》之作,予豈徒然哉?
嗚呼!公卿大夫方進於朝,放乎一己之私以自為,而忘天下之治乎,欲退享此,得乎?
唐之末路是矣!
卷九‧嚴先生祠堂記 范仲淹
先生,漢光武之故人也。相尚以道。及帝握赤符,乘六龍,得聖人之時,臣妾億兆,天
下孰加焉?惟先生以節高之。既而動星象,歸工湖,得聖人之清。泥塗軒冕,天下孰加
焉?惟光武以禮下之。
在蠱之上九,眾方有為,而獨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陽德方亨
,而能以貴下賤,大得民也,光武以之。蓋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
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志哉?而使貪夫廉,懦夫立,
是大有功於名教也。
某來守是邦,始構堂而奠焉,乃復為其後者四家,以奉祠事。又從而歌曰︰「雲山蒼蒼
,江水泱泱$
防邪僻而中正也。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生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
作。強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
就濕也。草木疇生,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
至焉,樹成蔭而眾烏鳥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
積蹞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騎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
不捨。鍥而捨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可鏤。螾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
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八跪而二螯,非蛇蟺之穴,無可寄託者,用心躁也。是故
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不至,事兩君者不容
。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梧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
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一也。
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
。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 學惡乎始?惡
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真積力久則入
,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捨也。為之人也,捨之禽獸也。
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故學至乎
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
在天地之間者畢矣。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蝡而動,一可以為法則
。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
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
,問一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嚮矣。
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
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
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
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餐壺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
察辯,散儒也。
問楛者,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說楛者,勿聽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故必由$
。」此句他人
尚不可聞,況僕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且置是事,略敘近懷。
僕自到九江,已涉三載,形骸且健,方寸甚安。下至家人,幸皆無恙。長兄去夏自徐州
至,又有諸院孤小弟妺六、七人,提挈同來。昔所牽念者,今悉置在目前,得同寒暖飢
飽:此一泰也。
江州風候稍涼,地少瘴癘,乃至蛇虺蚊蚋,雖有甚稀。湓魚頗肥,江酒極美,其餘食物
,多類北地。僕門內之口雖不少,司馬之俸雖不多,量入儉用,亦可自給,身衣口食,
且免求人:此二泰也。
僕去年秋始遊盧山,到東西二林間香爐峰下,見雲水泉石,勝絕第一,愛不能捨,因置
草堂。前有喬松十數株,修竹千餘竿;青蘿為牆垣,白石為橋道;流水周於舍下,飛泉
落於簷間;紅榴白蓮,羅生池砌;大抵若是,不能殫記。每一獨往,動彌旬日,平生所
好者,盡在其中,不惟忘歸,可以終老:此三泰也。
計足下久得僕書,必加憂望;今故錄三泰,以先奉報。其餘事況,條寫如後云云。
微之,微之,作此書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筆,隨意亂書,封題之時,不覺
欲曙。舉頭但見山僧一兩人,或坐或睡;又聞山猿谷鳥,哀鳴啾啾。平生故人,去我萬
里。瞥然塵念,此際蹔生。餘習所牽,便成三韻云:
憶昔封書與君夜,金鑾殿後欲明天。今夜封書在何處?廬山庵裡曉燈前。籠鳥檻猿俱未
死,人間相見是何年?微之,微之!此夕此心,君知之乎!樂天頓首。
附錄A‧訓儉示康 司馬光
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華靡,自為乳兒,長者加以金銀華美之服,輒羞赧
棄去之。二十忝科名,聞喜宴獨不戴花。同年曰:「君賜不可違也。」乃簪一花。平生
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矯俗干名,但順吾性而已。
眾人皆以奢靡為榮,吾心獨以儉素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為病。應之曰:孔子稱
「與其不遜也寧固」;又曰「以約失之者鮮矣」;又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
未足與議也。」古人以儉為美德,今人乃以儉相詬病。嘻,異哉!
近歲風俗尤為侈靡,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吾記天聖中,先公為群牧判官,客至未
嘗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過七行。酒酤於市,果止於梨、栗、棗、柿之類;肴止於
脯醢、菜羹,器用瓷漆。當時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會數而禮勤,物薄而情厚。
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內法,果肴非遠方珍異,食非多品,器皿非滿案,不敢會賓友,常
數月營聚,然後敢發書。苟或不然,人爭非之,以為鄙吝。故不隨俗靡者蓋鮮矣。嗟乎
!風俗頹敝如是,居位者雖不能禁,忍嵺之乎!
又聞昔李文靖公為相,治居$
其食。」
39. 子曰:「有教無類。」
40.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
41. 子曰:「辭,達而已矣!」
42. 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師冕出,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
季氏第十六
1. 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橡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2.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
3. 孔子曰:「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
4.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
5. 孔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遊,樂宴樂,損矣。」
6. 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
7.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8.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9.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10.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11.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而探湯,吾見其人矣$
天下之惡不可以力制也,則察其機,持其要,塞絕其本原。故不假刑法嚴峻,而惡自止也。且如止盜,民有欲心,見利而動,苟不知教,而迫於饑寒,雖刑殺日施,其能勝億兆利欲之心乎?聖人則知所以止之之道,不尚威刑,而修政教。使之有農桑之業,知廉恥之道,"雖賞之不竊"矣。
10、"解利西南,無所往,其來複吉。有攸往,夙吉。"傳曰:西南,坤方。坤之體,廣大平易。當天下之難方解,人始離艱苦,不可複以煩苛嚴急治之。當濟以寬大簡易,乃其宜也。既解其難而安平無事矣,是"無所往"也。則當修復治道,正紀剛,明法度,進複先代明王之治,是"來複"也,謂反正理也。自古聖王救難定亂,其始未暇遽爲也。既安定則爲可久可繼之治。自漢以下,亂既除,則不復有爲。姑隨時維持而已,故不能成善治,蓋不知"來複"之義也。"有攸往,夙吉。"謂尚有當解之事,則早爲之乃吉也。當解而未盡者,不早去,則將複盛。事之複生者,不早爲,則將漸大,故"夙則吉"也。
11、夫有物必有則。父止于慈,子止於孝,君止於仁,臣止於敬。萬物庶事,莫不各有其所。得其所則安,失其所則悖。聖人所以能使天下順治,非能爲物作則也,惟止之各於其所而已。
12、兌說而能貞,是以上順天理,下應人心,說道之至正至善者也。若夫"違道以幹百姓之譽"者,苟說之道,違道不順天,幹譽非應人,苟取一時之說耳,非君子之正道。君子之道,其說於民如天地之施,感之於心而說服無斁。
13、天下之事,不進則退,無一定之理。濟之終不進而止矣,無常止也。衰亂至矣,蓋其道已窮極也。聖人至此奈何?曰:惟聖人爲能通其變於未窮,不使至於極也。堯舜是也。故有終而無亂。
14、爲民立君,所以養之也。養民之道,在愛其力。民力足則生養遂,生養遂則教化行而風俗美。故爲政以民力爲重也。春秋凡用民力必書,其所興作,不時害義,固爲罪也。雖時且義必書,見勞民爲重事也。後之人君知此義,則知慎重於用民力矣。然有用民力之大而不書者,爲教之義深矣。僖公修泮宮,複閟宮,非不用民力也。然而不書,二者復古興廢之大事,爲國之先務,如是而用民力,乃所當用也。人君知此義,知爲政之先後輕重矣。
15、治身齊家以至平天下者,治之道也。建立治綱,分正百職,順天時以制事。至於創制立度,盡天下之事者,治之法也。聖人治天下之道,唯此二端而已。
16、明道先生曰:先王之世瞿,以道治天下。後世只是以法把持天下。
17、爲政須要有綱紀文章。"先有司",鄉官讀法,平價,謹權衡,皆不可闕也。人各親其親,然後能不$
子藝等與濞等為逆,朕不忍加法,
除其籍,毋令汙宗室。」立平陸侯劉禮為楚王,續元王后。立皇子端為膠西王,勝為中
山王。賜民爵一級。
四年春,複置諸關用傳出入。
夏四月己巳,立皇子榮為皇太子,徹為膠東王。
六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
秋七月,臨江王閼薨。
十月戊戌晦,日有蝕之。
五年春正月,作陽陵邑。夏,募民徙陽陵,賜錢二十萬。
遣公主嫁匈奴單于。
六年冬十二月,雷,霖雨。
秋九月,皇后薄氏廢。
七年冬十一月庚寅晦,日有蝕之。
春正月,廢皇太子榮為臨江王。
二月,罷太尉官。
夏四月乙巳,立皇后王氏。
丁巳,立膠東王徹為皇太子。賜民為父後者爵一級。
中元年夏四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封故御史大夫周苛、周昌孫子為列侯。
二年春二月,令諸侯王薨、列侯初封及之國,大鴻臚奏諡、誄、策。列侯薨及諸侯
太傅初除之官,大行奏諡、誄、策。王薨,遣光祿大夫吊襚、祠、賵,視喪事,因立嗣
子。列侯薨,遣太中大夫吊祠,視喪事,因立嗣。其葬,國得發民挽喪、穿、複土,治
墳無過三百人畢事。
匈奴入燕。
改磔曰棄市,勿複磔。
三月,臨江王榮坐侵太宗廟地,征詣中尉,自殺。
夏四月,有星孛於西北。
立皇子越為廣川王,寄為膠東王。
秋七月,更郡守為太守,郡尉為都尉。
九月,封故楚、趙傅、相、內史前死事者四人子皆為列侯。
甲戌晦,日有蝕之。
三年冬十一月,罷諸侯御史大夫官。
春正月,皇太后崩。
夏,旱,禁酤酒。秋九月,蝗。有星孛於西北。戊戌晦,日有蝕之。
立皇子乘為清河王。
四年春三月,起德陽宮。
御史大夫綰奏禁馬高五尺九寸以上,齒未平,不得出關。
夏,蝗。
秋,赦假作陽陵者死罪;欲腐者,許之。
十月戊午,日有蝕之。
五年夏,立皇子舜為常山王。六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
秋八月己酉,未央宮東闕災。
更名諸侯丞相為相。
九月,詔曰:「法令度量,所以禁暴止邪也。獄,人之大命,死者不可複生。吏或
不奉法令,以貨賂為市,朋黨比周,以苛為察,以刻為明,令亡罪者失職,朕甚憐之。
有罪者不伏罪,奸法為暴,甚亡謂也。諸獄疑,若雖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厭者,輒讞之
六年冬十月,行幸雍,郊五畤。
十二月,改諸官名。定鑄錢偽黃金棄市律。
春三月,雨雪。
夏四月,梁王薨。分梁為五國,立孝王子五人皆為王。
五月,詔曰:「$
京師,嘉瑞並見。修興泰一、五帝、後
士之祠,祈為百姓蒙祉福。鸞鳳萬舉,蜚覽翱翔,集止於旁。齋戒之暮,神光顯著。薦
鬯之夕,神光交錯。或降於天,或登於地,或從四方來集於壇。上帝嘉饗,海內承福。
其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
夏四月,潁川太守黃霸以治行尤異秩中二千石,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及潁川吏
、民有行義者爵,人二級,力田一級,貞婦、順女帛。
令內郡國舉賢良可親民者各一人。
五月,匈奴單于遣弟呼留若王勝之來朝。
冬十月,鳳皇十一集杜陵。
十一月,河南太守嚴延年有罪,棄市。
十二月,鳳皇集上林。
五鳳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皇太子冠。皇太后賜丞相、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帛,人百匹,大夫人八十匹,夫
人六十匹。又賜列侯嗣子爵五大夫,男子為父後者爵一級。
夏,赦徒作杜陵者。
冬十二月乙酉朔,日有蝕之。
左馮翊韓延壽有罪,棄市。
二年春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已醜,大司馬車騎將軍增薨。
秋八月,詔曰:「夫婚姻之禮,人倫之大者也;酒食之會,所以行禮樂也。今郡國
二千石或擅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具酒食相賀召。由是廢鄉黨之禮,令民亡所樂,非所
以導民也。《詩》不雲乎?『民之失德,乾餱以愆。』勿行苛政。」
冬十一月,匈奴呼DD35累單于帥眾來降,封為列侯。
十二月,平通侯楊惲坐前為光祿勳有罪,免為庶人。不悔過,怨望,大逆不道,要
三年春正月癸卯,丞相吉薨。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詔曰:「往者匈奴數為邊寇,百姓被其害。朕承至尊,
未能郝安匈奴。虛閭權渠單于請求和親,病死。右賢王屠耆堂代立。骨肉大臣立虛閭權
渠單于子為呼韓邪單于,擊殺屠耆堂。諸王並自立,分為五單于,更相攻擊,死者以萬
數,畜產大耗什八九,人民饑餓,相燔燒以求食,因大乖亂。單于閼氏子孫、昆弟及呼
DD35累單于、名王、右伊秩訾、且渠、當戶以下將眾五萬餘人來降歸義。單于稱臣,使
弟奉珍朝駕正月,北邊晏然,靡有兵革之事。朕飭躬齋戒,郊上帝,祠後土,神光並見
,或興于穀,燭耀齊宮,十有餘刻。甘露降,神爵集。已詔有司告祠上帝、宗廟。三月
辛醜,鸞鳳又集長樂宮東闕中樹上,飛下止地,文章五色,留十餘刻,吏民並觀。朕之
不敏,懼不能任,婁蒙嘉瑞,獲茲祉福。《書》不雲乎?『雖休勿休,祗事不怠。』公
卿大夫其□焉。減天下口錢。赦殊死以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大$
順民所疾苦,將欲配三王
之隆,明先帝之德也。今吏或以不禁奸邪為寬大,縱釋有罪為不苛,或以酷惡為賢,皆
失其中。奉詔宣化如此,豈不謬哉!方今天下少事,徭役省減,兵革不動,而民多貧,
盜賊不止,其咎安在?上計簿,具文而已,務為欺謾,以避其課。三公不以為意,朕將
何任?諸請詔省卒徒自給者皆止。禦史察計簿,疑非實者,按之,使真偽毋相亂。」
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閣道,入紫宮。
夏四月,詔曰:「舉廉吏,誠欲得其真也。吏六百石位大夫,有罪先請,秩祿上通
,足以效其賢材,自今以來毋得舉。」
冬十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宮。癸巳,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贊曰:孝先之治,信賞必罰,綜核名實,政事、文學、法理之士鹹精其能,至於技
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稱其職,民安其業也。遭值匈奴乖
亂,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單于慕義,稽首稱籓。功光祖宗,業垂後嗣,可謂中興,侔
德殷宗、周宣矣!
漢書 卷九
【元帝紀第九】
孝元皇帝,宣帝太子也。母曰共哀許皇后,宣帝微讔生民間。年二歲,宣帝即位。
八歲,立為太子。壯大,柔仁好儒。見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大臣楊惲、蓋
寬饒等坐刺譏辭語為罪而誅,嘗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
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
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
」由是疏太子而愛淮陽王,曰:「淮陽王明察好法,宜為吾子。」而王母張婕妤尤幸。
上有意欲用淮陽王代太子,然以少依許氏,俱從微起,故終不背焉。
黃龍元年十二月,宣帝崩。癸巳,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皇后曰皇太后。
初元元年春正月辛醜,孝宣皇帝葬杜陵。賜諸侯王、公主、列侯黃金,吏二千石以
下錢、帛,各有差。大赦天下。
三月,封皇太后兄侍中中郎將王舜為安平侯。丙午,立皇后王氏。以三輔、太常、
郡國公田及苑可省者振業貧民,訾不滿千錢者賦貸種、食。封外祖父平恩戴侯同產弟子
中常侍許嘉為平恩侯,奉戴侯後。
夏四月,詔曰:「朕承先帝之聖緒,獲奉宗宙,戰戰兢兢。間者地數動而未靜,懼
於天地之戒,不知所由。方田作時,朕憂蒸庶之失業,臨遣光祿大夫褒等十二人循行天
下,存問耆老、鰥、寡、孤、獨、困乏、失職之民,延登賢俊,招顯側陋,因覽風俗之
化。相、守二千石誠能正躬勞力,宣明教化,以親萬姓,則六合之內和親,$
昭帝兄衛太子之孫,是為宣帝。宣帝本名病已。京房《易傳》曰:「枯楊生□,枯木
複生,人君亡子。」
元帝初元四年,皇后曾祖父濟南東平陵王伯墓門梓柱卒生枝葉,上出屋。劉向以為
王氏貴盛,將代漢家之象也。後王莽篡位,自說之曰:「初元四年,莽生之歲也,當漢
九世火德之厄,而有此祥興于高祖考之門。門為開通,梓猶子也,言王氏當有賢子開通
祖統,起于柱石大臣之位,受命而王之符也。」
建昭五年,兗州刺史浩賞禁民私所自立社。山陽橐茅鄉社有大槐樹,吏伐斷之,其
夜樹複立其故處。成帝永始元年二月,河南街郵樗樹生支如人頭,眉、目、須皆具亡發
、耳。哀帝建平三年十月,汝南西平遂陽鄉柱僕地,生支如人形,身青黃色,面白,頭
有鬚髮,稍長大,凡長六寸一分。京房《易傳》曰:「王德衰,下人將起,則有木生為
人狀。」
哀帝建平三年,零陵有樹僵地,圍丈六尺,長十丈七尺。民斷其本,長九尺餘,皆
枯。三月,樹卒自立故處。京房《易傳》曰:「棄正作淫,厥妖木斷自屬。妃後有顓,
木僕反立,斷枯複生。天辟惡之。」
光帝永光二年八月,天雨草,而葉相□結,大如彈丸。平帝元始三年正月,天雨草
,狀如永光時,京房《易傳》曰:「君吝於祿,信衰賢去,厥妖天雨草。」
昭公二十五年「夏,有雊鵒來巢」。劉歆以為,羽蟲之孽『其色黑,又黑祥也,視
不明、聽不聰之罰也。劉向以為,有蜚有蜮不言來者,氣所生,所謂眚也;雊鵒言來者
,氣所致,所謂祥也。雊鵒,夷狄穴藏之禽,來至中國,不穴而巢,陰居陽位,象季氏
將逐昭公,去宮室而居外野也。雊鵒白羽,旱之祥也;穴居而好水,黑色,為主急之應
也。天戒若曰,既失眾,不可急暴;急暴,陰將持節陽以逐爾,去宮室而居外野矣。昭
不寤,而舉兵圍季氏,為季氏所敗,出奔于齊,遂死於外野。董仲舒指略同。
景帝三年十一月,有白頸烏與黑烏群鬥楚國呂縣,白頸不勝,墮泗水中,死者數千
。劉向以為近白黑祥也。時楚王戊暴逆無道,刑辱申公,與吳王謀反。烏群鬥者,師戰
之象也。白頸者小,明小者敗也。墮于水者,將死水地。王戊不寤,遂舉兵應吳,與漢
大戰,兵敗而走,至於丹徒,為越人所斬,墮死于水之效也。京房《易傳》曰:「逆親
親,厥妖白黑烏鬥于國。」
昭帝元鳳元年,有烏與鵲鬥燕王宮中池上,烏墮池死,近黑祥也。時燕王旦謀為亂
,遂不改寤,伏辜而死。楚、燕皆骨肉籓臣,以驕怨而謀逆,俱有烏鵲鬥死之祥,行同
而占合,此天人之明表也磕。燕一烏鵲鬥于宮中而黑者死,楚以萬數鬥$
順陽氣。上微弱則下奮
動,故有射妖。《易》曰「雲從龍」,又曰「龍蛇之蟄,以存身也」。陰氣動,故有龍
蛇之孽。于《易》,「乾」為君為馬,馬任用而強力,君氣毀,故有馬禍。一曰,馬多
死及為怪。亦是也。君亂且弱,人之所叛,天之所去,不有明王之誅,則有篡弑之禍,
故有下人伐上之屙。凡君道傷者病天氣,不言五行沴天,而曰「日月亂行,星辰逆行」
者,為若下不敢沴天,猶《春秋》曰「王師敗績於貿戎」,不言敗之者,以自敗為文,
尊尊之意也。劉歆皇極傳曰,有下體生上之屙。說以為下人伐上,天誅已成,不得複為
屙雲。皇極之常,陰,劉向以為,《春秋》亡其應。一曰,久陰不雨是也。劉歆以為,
自屬常陰。
昭帝元平元年四月崩,亡嗣,立昌邑王賀。賀即位,天陰,晝夜不見日月。賀欲出
,光祿大夫夏侯勝當車諫曰:「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欲何之,賀怒,縛
勝以屬吏,吏白大將軍霍光。光時車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賀。光讓安世,以為泄語,
安世實不泄,召問勝。勝上《洪範五行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有下人
伐上。』不敢察察言,故雲臣下有謀。」光、安世讀之,大驚,以此益重經術士。後數
日,卒共廢賀,此常陰之明效也。京房《易傳》曰:「有蜺、蒙、霧。霧,上下合也。
蒙,如塵雲。蜺,日旁氣也。其占曰:後妃有專,蜺再重,赤而專,至沖旱。妻不壹順
,黑蜺四背,又曰蜺雙出日中。妻以貴高夫,茲謂擅陽,蜺四方,日光不陽,解而溫。
內取茲謂禽,蜺如禽,在日旁。以尊降妃,茲謂薄嗣,蜺直而塞,六辰乃除,夜星見而
赤。女不變始,茲謂乘夫,蜺白在日側,黑蜺果之,氣正直。妻不順正,茲謂擅陽,蜺
中窺貫而外專。夫妻不嚴茲謂媟,蜺與日會。婦人擅國茲謂頃,蜺白貫日中,赤蜺四背
。適不答茲謂不次,蜺直在左,蜺交在左。取於不專,茲謂危嗣,蜺抱日兩未及。君淫
外茲謂亡,蜺氣左日交於外。取不達茲謂不知,蜺白奪明而大溫,溫而雨。尊卑不別茲
謂媟,蜺三出三已,三辰除,除則日出且雨。臣私祿及親,茲謂罔辟,厥異蒙,其蒙先
大溫,已蒙起,日不見。行善不請於上,茲謂作福,蒙一日五起五解。辟不下謀,臣辟
異道,茲謂不見,上蒙下霧,風三變而俱解。立嗣子疑,茲謂動欲,蒙示,日不明。德
不序,茲謂不聰,蒙,日不明,溫而民病。德不試,空言祿,茲謂主窳臣夭,蒙起而白
。君樂逸人,茲謂放,蒙,日青,黑雲夾日,左右前後行過日。公不任職,茲謂怙祿,
蒙三日,又大風五日,蒙不解。利邪以食,茲謂閉上,蒙大起,白雲如山行$
。」京房《易傳》曰:「君不任
賢,厥妖天雨星。」
文公十四年「七月,有星孛入於北斗」。董仲舒以為,孛者惡氣之所生也。謂之孛
者,言其孛孛有所妨蔽,暗亂不明之貌也。北斗,大國象。後齊、宋、魯、莒、晉皆弑
君。劉向以為,君臣亂於朝,政令虧於外,則上濁三光之精,五星贏縮,變色逆行,甚
則為孛。北斗,人君象;孛星,亂臣類,篡殺之表也。《星傳》曰「魁者,貴人之牢。
」又曰「孛星見北斗中,大臣諸侯有受誅者。」一曰魁為齊、晉。夫彗星較然在北斗中
,天之視人顯矣,史之有占明矣,時君終不改寤。是後,宋、魯、莒、晉、鄭、陳六國
鹹弑其君,齊再弑焉。中國既亂,夷狄並侵,兵革從橫,楚乘威席勝,深入諸夏,六侵
伐,一滅國,觀兵周室。晉外滅二國,內敗王師,又連三國之兵大敗齊師於鞍,追亡逐
北,東臨海水,威陵京師,武折大齊。皆孛星炎之所及,流至二十八年。《星傳》又曰
:「彗星入北斗,有大戰,其流入北斗中,得名人;不入,失名人。」宋華元,賢名大
夫,大棘之戰,華元獲于鄭,傳舉其效雲。《左氏傳》曰有星孛北斗,周史服曰:「不
出七年,宋、齊、晉之君皆將死亂。」劉歆以為,北斗有環域,四星入其中也。鬥,天
之三辰,綱紀星也。宋、齊、晉,天子方伯,中國綱紀,彗所以除舊佈新也。鬥七星,
故曰不出七年。至十六年,宋人弑昭公;十八年,齊人弑懿公,宣公二年,晉趙穿弑靈
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於大辰」。董仲舒以為,大辰心也,心為明堂,天子之象
。後王室大亂,三王分爭,此其效也。劉向以為,《星傳》曰「心,大星,天王也。其
前星,太子;後屋,庶子也。尾為君臣乖離。」孛星加心,象天子適庶將分爭也。其在
諸侯,角、亢、氐,陳、鄭也;房、心,宋也。後五年,周景王崩,王室亂,大夫劉子
、單子立王猛,尹氏、召伯、毛伯立子晁。子晁,楚出也。時楚強,宋、衛、陳、鄭皆
南附楚。王猛既卒,敬王即位,子晁入王城,天王居狄泉,莫之敢納,五年,楚平王居
卒,子晁奔楚,王室乃定。後楚帥六國伐吳,吳敗之于雞父,殺獲其君臣。蔡怨楚而滅
沈,楚怒,圍蔡。吳人救之,遂為柏舉之戰,敗楚師,屠郢都,妻昭王母,鞭平王墓。
此皆孛彗流炎所及之效也。《左氏傳》曰:「有星孛於大辰,西及漢。申繻曰:『彗,
所以除舊佈新也,天事恒象。今除於火,火出必布焉。諸侯其有火災乎?』梓慎曰:『
往年吾見,是其征也。火出而見,今茲火出而章,必火入而伏,其居火也久矣,其與不
然乎?火出,于夏為三月,于商為四月,于周為五月。$
洛水東南入渭,雍州浸
。莽曰德□。徵,莽曰泛愛。雲陵。昭帝置也。萬年。高帝置。莽曰異赤。長陵,高帝
置。戶五萬五十七,口十七萬九千四百六十九。莽曰長平。陽陵,故弋陽,景帝更名。
莽曰渭陽。雲陽。有休屠、金人及徑路神祠三所,越巫襄阝祠三所。
右扶風,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雍國,二年更為中地郡。九年罷,複為內史。武帝
建元六年分為右內史,太初元年更名主爵都尉為右扶風。戶二十一萬六千三百七十七,
口八十三萬六千七十,縣二十一:渭城,故咸陽,高帝元年更名新城,七年罷,屬長安
。武帝元鼎三年更名渭城。有蘭池宮。莽曰京城。槐裏,周曰犬丘,懿王都之。秦更名
廢丘。高祖三年更名。有黃山宮,孝惠二年起。莽曰槐治。鄠,古國,有扈穀亭。扈,
夏啟所伐。酆水出東南,又有□水,皆北過上林伬苑入渭。有萯陽宮,秦文王起。盩厔,
有長楊宮,有射熊館,秦昭王起。靈軹渠,武帝穿也。□,周後稷所封,鬱夷,《詩》
「周道鬱夷」。有汧水祠。莽曰郁平。美陽,《禹貢》岐山在西北。中水鄉,周文王所
邑。有高泉宮,秦宣太后起也。□,成國梁首受渭,東北至上林入蒙籠渠。右輔都尉治
。雍,秦惠公都之。有五畤,太昊、黃帝以下祠三百三所。橐泉宮,孝公起。祈年宮,
惠公起。棫陽宮,昭王起。有鐵官。漆,水在縣西。有鐵官。莽曰漆治。□邑,有豳鄉
,《詩》豳國,公劉所都。□麋,有黃帝子祠。莽曰扶亭。陳倉,有上公、明星、黃帝
孫、舜妻育塚祠。有羽陽宮,秦武王起也。杜陽,杜水南入渭。《詩》曰「自杜」。莽
曰通杜。□,吳山在西,古文以為□山。雍州山。北有蒲穀鄉弦中穀,雍州弦蒲藪。□
水出西北,入渭。芮水出西北,東入涇。《詩》芮尻,雍州川也。好畤,□山在東。
有梁山宮,秦始皇起。莽曰好邑。虢,有黃帝子、周文武祠。虢宮,秦宣太后起也。安
陵,惠帝置。莽曰嘉平。茂陵,武帝置。戶六萬一千八十七,口二十七萬七千二百七十
七。莽曰宣城。平陵。昭帝置。莽曰廣利。武功,太壹山,古文以為終南。垂山,古文
以為敦物。皆在縣東。斜水出衙領山北,至眉阝入渭。褒水亦出衙領,至南鄭入沔。有
垂山、斜水,褒水祠三所。莽曰新光。
弘農郡,武帝元鼎四年置。莽曰右隊。戶十一萬八千九十一,口四十七萬五千九百
五十四。有鐵官,在黽池。縣十一:弘農,故秦函谷關。衙山領下穀,屬水所出,北
入河。盧氏,熊耳山在東。伊水出,東北入雒,過郡一,行四百五十裏。又有育水,南
至順陽入沔。又有洱水,東南至魯陽,亦入沔。皆過郡二,行$
耳、獲輿山在東北。
河東郡,秦置。莽曰兆陽。有根倉、濕倉。戶二十三萬六千八百九十六,口九十六
萬二千九百一十二。縣二十四:安邑,巫咸山在南,鹽池在南。魏絳自魏徙此,至惠
王徙大樑。有鐵官、鹽官。莽曰河東。大陽,吳山在西,上有吳城,周武王封太伯後於
此,是為虞公,為晉所滅。有天子廟。莽曰勤田。猗氏,解,蒲反,有堯山、首山祠。
雷首山在南。故曰蒲,秦更名。莽曰蒲城。河北,《詩》魏國,晉獻公滅之,以封大夫
畢萬,曾孫絳徙安邑也。左邑,莽曰兆亭。汾陰,介山在南。聞喜,故曲沃。晉武公自
晉陽徙此。武帝元鼎六年行過,更名。□澤,《禹貢》析城山在西南。端氏,臨汾,垣
,《禹貢》王屋山在東北,□水所出,東南至武德入河,軼出滎陽北地中,又東至琅槐
入海,過郡九,行千八百四十裏。皮氏,耿鄉,故耿國,晉獻公滅之,以賜大夫趙夙。
後十世獻侯徙中牟。有鐵官,莽曰延平。長修,平陽,韓武子玄孫貞子居此。有鐵官。
莽曰香平。襄陵。有班氏鄉亭。莽曰□昌。彘,霍大山在東,冀州山,周厲王所奔。莽
曰黃城。楊,莽曰有年亭。北屈,《禹貢》壺口山在東南。莽曰朕北。蒲子,絳,晉武
公自曲沃徙此。有鐵官。狐讘,騏。侯國。
太原郡,秦置。有鹽官,在晉陽。屬並州。戶十六萬九千八百六十三,口六十八萬
四百八十八。有家馬官。縣二十一:晉陽,故《詩》唐國,周成王滅唐,封弟叔虞。龍
山在西北。有鹽官。晉水所出,東入汾。□人,界休,莽曰界美。榆次,塗水鄉,晉大
夫知徐吾邑。梗陽鄉,魏戊邑。莽曰大原亭。中都,於離,莽曰於合。茲氏,莽曰茲同
。狼孟,莽曰狼調。鄔,九澤在北,是為昭餘祁,並州藪。晉大夫司馬彌牟邑。盂,晉
大夫孟丙邑。平陶,莽曰多穰。汾陽,北山,汾水所出,西南至汾陰入河□過郡二,行
千三百四十裏,冀州浸。京陵,莽曰致城。陽曲,大陵,有鐵官。莽曰大寧。原平,祁
,晉大夫賈辛邑。莽曰示。上艾,綿曼水,東至蒲吾,入虖池水。慮□,陽邑,莽曰繁
穰。廣武。句注、賈屋山在北。都尉治。莽曰信桓。
上党郡,秦置,屬並州。有上党關、壺口關、石研關,天井關。戶七萬三千七百九
十八,口三十三萬七千七百六十六。縣十四:長子,周史辛甲所封。鹿谷山,濁漳水所
出,東至鄴入清漳。屯留,桑欽言「絳水出西南,東入海」。餘吾,銅□,有上□亭,
下□聚。沾,大黽穀,清漳水所出,東北至邑成入大河,過郡五,行千六百八十裏,冀
州川。涅氏,涅水也。襄垣,莽曰上黨亭。壺關,有羊腸阪。沾水東至朝歌入淇$
策。使者至,越乃引兵會垓下。項籍死,立越為梁王,都定陶。
六年,朝陳。九年、十年,皆來朝長安。陳豨反代地,高帝自往擊之。至邯鄲,徵
兵梁。梁王稱病,使使將兵詣邯鄲。高帝怒,使人讓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
輒曰:「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即為禽,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稱病。梁太僕
有罪,亡走漢,告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上使掩捕梁王,囚之雒陽。有司治反形已具
,請論如法。上赦以為庶人,徙蜀青衣。西至鄭,逢呂後從長安東,欲之雒陽,道見越
。越為呂後泣涕,自言亡罪,願處故昌邑。呂後許諾,詔與俱東。至雒陽,呂後言上曰
:「彭越壯士也,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於是呂後令其舍
人告越複謀反。廷尉奏請,遂夷越宗族。
黥布,六人也,姓英氏。少時客相之,當刑而王。及壯,坐法黥,布欣然笑曰:「
人相我當刑而王,幾是乎?」人有聞者,共戲笑之。布以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十萬人
,布皆與其徒長豪桀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為群盜。
陳勝之起也,布乃見番君,其眾數千人。番君以女妻之。章邯之滅陳勝,破呂臣軍
,布引兵北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引兵而東。聞項梁定會稽,西度淮,布以兵屬梁。
梁西擊景駒、秦嘉等,布常冠軍。項梁聞陳涉死,立楚懷王,以布為當陽君。項梁敗死
,懷王與布及諸侯將皆聚彭城。當是時,秦急圍趙,趙數使人請救懷王。懷王使宋義為
上將軍,項籍與布皆屬之,北救趙。及籍殺宋義河上,自立為上將軍,使布先涉河,擊
秦軍,數有利。籍乃悉引兵從之,遂破秦軍,降章邯等。楚兵常勝,功冠諸侯安,諸侯
兵皆服屬楚者,以布數以少敗眾也。
項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擊坑章邯秦卒二十余萬人。至關,不得入,又使
布等先從間道破關下軍,遂得入。至感陽,布為前鋒。項王封諸將,立布為九江王,都
六。尊懷王為義帝,徙都長沙,乃陰令布擊之。布使將追殺之郴。
齊王田榮叛楚,項王往擊齊,徵兵九江,布稱病不往,遣將將數千人行。漢之敗楚
彭城,布又稱病不佐楚。項王由此怨布,數使使者譙讓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項王方
北憂齊、趙,西患漢,所與者獨布,又多其材,欲親用之,以故未擊。
漢王與楚大戰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謂左右曰:「如彼等者,無足與計天下
事者。」謁者隨何進曰:「不審陛下所謂。」漢王曰:「孰能為我使淮南,使之發兵背
楚,留項王于齊數月,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隨何曰:「臣請使之。」乃與二十人俱
使淮南。至,太宰主之,三日$
國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廣以為然,乃聽食其,罷曆下兵
守戰備,與食其日縱酒。
韓信聞食其馮軾下齊七十餘城,乃夜度兵平原襲齊。齊王田廣聞漢兵至,以為食其
賣己,乃亨食其,引兵走。
漢十二年,曲周侯酈商以丞相將兵擊黥布,有功。高祖舉功臣,思食其。食其子疥
數將兵,上以其父故,封疥為高梁侯。後更食武陽,卒,子遂嗣。三世,侯平有罪,國
陸賈,楚人也。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有口辯,居左右,常使諸侯。
時中國初定,尉佗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賈賜佗印為南越王。賈至,尉佗魋結箕
踞見賈。賈因說佗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
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夫秦失其正,諸侯豪桀並起,唯漢王先
入關,據咸陽。項籍背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強矣。然漢王起巴、蜀
,鞭笞天下,劫諸侯,遂誅項羽。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也
聞君王王南越,而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且休之,
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強於此。漢
誠聞之,掘燒君王先人塚墓,夷種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即越殺王降漢,如反
覆手耳。」
於是佗乃蹶然起坐,謝賈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賈曰:「我孰與蕭
何、曹參、韓信賢?」賈曰:「王似賢也。」複問曰:「我孰與皇帝賢?」賈曰「皇
起豐沛,討暴秦,誅強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統天下,理中國。中國
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眾車輿,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
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數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如漢一郡,王何乃比於漢!」佗
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遽不若漢?」乃大說賈,留與飲數月
。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賜賈橐中裝直千金,它送亦千金
。賈卒拜佗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高帝大說,拜賈為太中大夫。
賈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
書》!」賈曰:「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帝並用,
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以並天
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有慚色,謂賈曰:「試為我著秦
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賈凡著十二篇。每奏$
:『昨暮夜,犬得肉,爭鬥相殺,請火治之。』亡肉
家遽追呼其婦。故里母非談說之士也,束縕乞火非還婦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適可
。臣請乞火于曹相國。」乃見相國曰:「婦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門者
,足下即欲求婦,何取?」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則求臣亦猶是也,彼東郭先
生、梁石君,齊之俊士也,隱居不嫁,未嘗卑節下意以求仕也。願足下使人禮之。」曹
相國曰:「敬受命。」皆以為上賓。
通論戰國時說士權變,亦自序其說,凡八十一首,號曰《雋永》。
初,通善齊人安其生,安其生嘗幹項羽,羽不能用其策。而項羽欲封此兩人,兩人
卒不肯受。
伍被,楚人也。或言其先伍子胥後也。被以材能稱,為淮南中郎。是時淮南王安好
術學,折節下士,招致英雋以百數,被為冠首。
久之,淮南王陰有邪謀,被數微諫。後王坐東宮,召被欲與計事,呼之曰:「將軍
上。」被曰:「王安得亡國之言乎?昔子胥諫吳王,吳王不用,乃曰『臣今見麋鹿游姑
蘇之台也。』今臣亦將見宮中生荊棘,露沾衣也。」於是王怒,系被父母,囚之三月。
王複召被曰:「將軍許寡人乎?」被曰:「不,臣將為大王畫計耳。臣聞陪者聽於
無聲,明者見於未形,故聖人萬舉而萬全。文王壹動而功顯萬世,列為三王,所謂因天
心以動作者也。」王曰:「方今漢庭治乎?亂乎?」被曰:「天下治。」王不說,曰:
「公何言治也?」被對曰:「被竊觀朝廷,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序皆得其理,上
之舉錯遵古之道,風俗紀綱未有所缺。重裝富賈周流天下,道無不通,交易之道行。南
越賓服,羌、僰貢獻,東甌入朝,廣長榆,開朔方,匈奴折傷。雖未及古太平時,然猶
為治。」王怒,被謝死罪。
王又曰:「山東即有變,漢必使大將軍將而制山東,公以為大將軍何如人也?」被
曰:「臣所善黃義,從大將軍擊匈奴,言大將軍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眾皆樂為
用。騎上下山如飛,材力絕人如此,數將習兵,未易當也。及謁者曹梁使長安來,言大
將軍號令明,當敵勇,常為士卒先;須士卒休,乃舍;穿井得水,乃敢飲;軍罷,士卒
已逾河,乃度。皇太后所賜金錢,盡以賞賜。雖古名將不過也。」王曰:「夫蓼太子知
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為漢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被曰:「獨先刺大將軍,
乃可舉事。」
王問被曰:「公以為吳舉兵非邪?」被曰:「非也。夫吳王賜號為劉氏祭酒,受
幾杖而不朝,王四郡之眾,地方數千里,采山銅以為錢,煮海水以為鹽,伐江陵之木以
為船,國富民眾$
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
,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
今之勢,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決,國制搶攘,非甚有紀,胡可謂治!陛下何不
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夫射獵之娛,與安危之機孰急」使為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鐘鼓之樂,勿為可也
。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民保首領,匈奴賓服,四荒鄉風,百姓素樸
,獄訟衰息,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內之氣清和鹹理,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
之美,垂於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
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以承祖廟,以奉六親,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
也;立經陳紀,輕重同得,後可以為萬世法程,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至
明也。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其具可素陳於前,願幸
無忽。臣謹稽之天地,驗之往古,按之當今之務,日夜念此至孰也,雖使禹、舜複生,
為陛下計,亡以易此。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
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
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
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
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
黃帝曰:「日中必{艸靈},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已
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
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知陛下有
所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
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
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亂,高皇帝與諸公並起,非有仄室之勢
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乃為中涓,其次廑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
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德至渥也,然其後
十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公,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
不能以是一歲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
。漢既破吳,齊王自殺,不
得立嗣。濟北王亦欲自殺,幸全其妻子。齊人公孫□謂濟北王曰:「臣請試為大王明說
梁王,通意天子,說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孫□遂見梁王,曰:「夫濟北之地,東接
強齊,南牽吳、越,北脅燕、趙,此四分五裂之國,權不足以自守,勁不足以扞寇,又
非有奇怪雲以待難也,雖墜言于吳,非其正計也。昔者鄭祭仲許宋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
,非義也,《春秋》記之,蛄為其以生易死,以存易亡也。鄉使濟北見情實,示不從之端
,則吳必先曆齊畢濟北,招燕、趙而總之。如此,則山東之從結而無隙矣。今吳、楚之
王練諸侯之兵,驅白徒之眾,西與天子爭衡,濟北獨底節堅守不下。使吳失與而無助,
跬步獨進,瓦解土崩,破敗而不救者,未必非濟北之力也。夫以區區之濟北而與諸侯爭
強,是以羔犢之弱而扞虎狼之敵也。守職不橈,可謂誠一矣。功義如此,尚見疑於上,
脅肩低首,累足撫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籓臣守職者疑之。臣竊
料之,能曆西山,徑長樂,抵未央,攘袂而正議者,獨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
百姓之名,德淪於骨髓,恩加於無窮,願大王留意詳惟之。」孝王大說,使人馳以聞。
濟北王得不坐,徙封於淄川。
枚乘字叔,淮陽人也,為吳王濞郎中。吳王之初怨望謀為逆也,乘奏書諫曰:
臣聞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禹無十戶之聚,以王諸
侯。湯、武之士不過百里,上不絕三光之明,下不傷百姓之心者,有王術也。故父子之
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則事無遺策,功流萬世。臣乘願披心腹而效愚忠,
唯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於臣乘言。
夫以一縷之任系千鈞之重,上縣無極之高,下垂不測之淵,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
絕也。馬方駭鼓而驚之,系方絕又重鎮之;系絕於天下不可複結,隊入深淵難以複出。
其出不出,間不容髮。能聽忠臣之言,百舉必脫。必若所欲為,危於累卵,難於上天;
變所欲為,易於反掌,安于泰山。今欲極天命之壽,敝無窮之樂,究萬乘之勢,不出反
掌之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難,此愚臣之所大惑也。
人性有畏其景而惡其跡者,卻背而走,跡愈多,景愈疾,不知就陰而止,景滅跡絕
。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為。欲湯之凔,一人炊之,百人揚之,無益
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已。不絕之於彼,而救之於此,譬猶抱薪而救火也。養由基,楚之
善射者也,去楊葉百步,百發百中。楊葉之大,加百中焉,可謂善射矣。然其所止,乃
百步之內耳,比於臣乘$
,故攀援不遣,《書》稱『公毋困我!』唯將軍不為四國流言自疑于成王,以固至忠
。」鳳複起視事。上令尚書劾奏京兆尹章,章死詔獄。語在《元後傳》。
章既死,眾庶冤之,以譏朝廷。欽欲救其過,複說鳳曰:「京兆尹章所坐事密,吏
民見章素好言事,以為不坐官職,疑其以日蝕見對有所言也。假令章內有所犯,雖陷正
法,事不暴揚,自京師不曉,況于遠方。恐天下不知章實有罪,而以為坐言事也。如是
,塞爭引之原,損寬明之德。欽愚以為宜因章事舉直言極諫,並見郎從官展盡其章,加
於往前,以明示四方,使天下鹹知主上聖明,不以言罪下也。若此,則流言消釋,疑惑
著明。」鳳白行其策。欽之補過將美,皆此類也。
優遊不仕,以壽終。欽子及昆弟支屬至二千石者且十人。欽兄緩前免太常,以列侯
奉朝請,成帝時乃薨,子業嗣。
業有材能,以列侯選,複為太常。數言得失,不事權貴,與丞相翟方進、衛尉定陵
侯淳於長不平。後業坐法免官,複為函谷關都尉。會定陵侯長有罪,當就國,長舅紅陽
侯立與業書曰:「誠哀老姊垂白,隨無狀子出關,願勿複用前事相侵。」定陵侯既出關
,伏罪復發,下洛陽獄。丞相史搜得紅陽侯書,奏業聽請,不敬,坐免就國。
其春,丞相方進薨,業上書言:「方進本與長深結厚,更相稱薦,長陷大惡,獨得
不坐,苟欲障塞前過,不為陛下廣持平例,又無恐懼之心,反因時信其邪辟,報睚眥怨
。故事,大逆朋友坐免官,無歸故郡者,今坐長者歸故郡,已深一等;紅陽侯立坐子受
長貨賂故就國耳,非大逆也,而方進複奏立党友後將軍硃博、巨鹿太守孫宏、故少府陳
鹹,皆免官,歸鹹故郡。刑罰無平,在方進之筆端,眾庶莫不疑惑,皆言孫宏不與紅陽
侯相愛。宏前為中丞時,方進為御史大夫,舉掾隆可侍御史,宏奉隆前奉使欺謾,不宜
執法近侍,方進以此怨宏。又方進為京兆尹時,陳鹹為少府,在九卿高弟,陛下所自知
也。方進素與司直師丹相善,臨御史大夫缺,使丹奏鹹為奸利,請案驗,卒不能有所得
,而方進果自得御史大夫。為丞相,即時詆欺,奏免鹹,複因紅陽侯事歸鹹故郡。眾人
皆言國家假方進權太甚案師丹行能無異,及光祿勳許商被病殘人,皆但以附從方進,
嘗獲尊官。丹前親薦邑子丞相史能使巫下神,為國求福,幾獲大利。幸賴陛下至明,遣
使者毛莫如先考驗,卒得其奸,皆坐死。假令丹知而白之,此誣罔罪也;不知而白之,
是背經術惑左道也:二者皆在大辟,重於硃博、孫宏、陳鹹所坐。方進終不舉白,專作
威福,阿黨所厚,排擠英俊,托公報私,橫厲無所畏$
。』故
王應曰:『然。前賀西至長安,殊無梟。複來,東至濟陽,乃複聞梟聲。』臣敞閱至子
女持轡,故王跪曰:『持轡母,嚴長孫女也。』臣敞故知執金吾嚴延年字長孫,女羅紨
,前為故王妻。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
,捻十一人女。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財物簿。臣敞前書言:『昌邑哀王歌舞者張修等十人,
無子,又非姬,但良人,無官名,王薨當罷歸。太傅豹等擅留,以為哀王園中人,所不
當得為,請罷歸。』故王聞之曰:『中人守園,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
死,太守奈何而欲罷之?』其天資喜由亂亡,終不見仁義,如此。後丞相禦史以臣敞書
聞,奏可。皆以遣。」上由此知賀不足忌。
其明年春,乃下詔曰:「蓋聞象有罪,舜封之,骨肉之親,析而不殊。其封故昌邑
王賀為海昏侯,食邑四千戶。」侍中衛尉金安上上書言:「賀,天之所棄,陛下至仁,
複封為列侯。賀□頑放廢之人,不宜得奉宗廟朝聘之禮。」奏可。賀就國豫章。
數年,揚州刺史柯奏賀與故太守卒史孫萬世交通,萬世問賀:「前見廢時,何不堅
守毋出宮,斬大將軍,而聽人奪璽綬乎?」賀曰:「然。失之。」萬世又以賀且王豫章
,不久為列侯。賀曰:且然,非所宜言。」有司案驗,請逮捕。制曰:「削戶三千。」
豫章太守廖奏言:「舜封象於有鼻,死不為置後,以為暴亂之人不宜為太祖。海昏
侯賀死,上當為後者子充國;充國死,複上弟奉親;奉親複死,是天絕之也。陛下聖仁
,于賀甚厚,雖舜於象無以加也。宜以禮絕賀,以奉天意。願下有司議。」議皆以為不
宜為立嗣,國除。
元帝即位,複封賀子代宗為海昏侯,傳子至孫,今見為侯。
贊曰:巫蠱之禍,豈不哀哉!此不唯一江充之辜,亦有天時,非人力所致焉。建元
六年,蚩尤之旗見,其長竟天。後遂命將出征,略取河南,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
。自是之後,師行三十年,兵所誅屠夷滅死者不可勝數。及巫蠱事起,京師流血,僵屍
數萬,太子子父皆敗。故太子生長于兵,與之終始,何獨一嬖臣哉!秦始皇即位三十九
年,內平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暴骨長城之下,頭盧相屬於道,不一日而無兵
。由是山東之難興,四方潰而逆秦。秦將吏外畔,賊臣內發,亂作蕭牆,禍成二世。故
曰「兵猶火也,弗戢必自焚」,信矣。是以倉頡作書,「止」「戈」為「武」。聖人以
武禁暴整亂,止息兵戈,非以為殘而興縱之也。《易》曰:「天子所助者順也,人之所
助者信也;君子履信思順,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也。」故車千秋$
成、康上古之事,經歷數千載,尚難言也,臣不敢陳
。願近述孝文皇帝之時,當世耆老皆聞見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衣弋綈,足履革
舄,以韋帶劍,莞蒲為席,兵木無刃,衣縕無文,集上書囊以為殿帷;以道德為麗,以
仁義為准。於是天下望風成俗,昭然化之。今陛下以城中為小,圖起建章,左鳳闕,右
神明,號稱千門萬戶;木土衣綺繡,狗馬被繢罽;宮人簪玳瑁,垂珠璣;設戲車,教馳
逐,飾文采,叢珍怪;撞萬石之鐘,擊雷霆之鼓,作俳優,舞鄭女。上為淫侈如此,而
欲使民獨不奢侈失農,事之難者也。陛下誠能用臣朔之計,推甲乙之帳燔之於四通之衢
,卻走馬示不復用,則堯、舜之隆宜可與比治矣。《易》曰:『正其本,萬事理;失之
毫釐,差以千里。』願陛下留意察之。」
朔雖詼笑,然時觀察顏色,直言切諫,上常用之。自公卿在位,朔皆敖弄,無所為
上以朔口諧辭給,好作問之。嘗問朔曰:「先生視朕何如主也?」朔對曰:「自唐
、虞之隆,成、康之際,未足以諭當世。臣伏觀陛下功德,陳五帝之上,在三王之右。
非若此而已,誠得天下賢士,公卿在位鹹得其人矣。譬若以周、邵為丞相,孔丘為御史
大夫,太公為將軍,畢公高拾遺於後,弁嚴子為衛尉,皋陶為大理,後稷為司農,伊尹
為少府,子贛使外國,顏、閔為博士,子夏為太常,益為右扶風,季路為執金吾,契為
鴻臚,龍逢為宗正,伯夷為京兆,管仲為馮翊,魯般為將作,仲山甫為光祿,申伯為太
僕,延陵季子為水衡,百里奚為典屬國,柳下惠為大長秋,史魚為司直,蘧伯玉為太傅
,孔父為詹事,孫叔敖為諸侯相,子產為郡守,王慶忌為期,夏育為鼎官,羿為旄頭
,宋萬為式道侯。」上乃大笑。
是時,朝廷多賢材,上複問朔:「方今公孫丞相,大夫、董仲舒、夏侯始昌、司
馬相如、吾丘壽王、主父偃、硃買臣、嚴助、汲黯、膠倉、終軍、嚴安、徐樂、司馬遷
之倫,皆辯知閎達,溢于文辭,先生自視,何與比哉?」朔對曰:「臣觀其□齒牙,樹
頰胲,吐脣吻,擢項頤,結股腳,連脽尻,遺蛇其跡,行步偊旅,臣朔雖不肖,尚兼此
數子者。」朔之進對澹辭,皆此類也。」
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時方外事胡、越,內興制度,國家多事,
自公孫弘以下至司馬遷,皆奉使方外,或為郡國守相至公卿,而朔嘗至太中大夫,後常
為郎,與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詼啁而已。久之,朔上書陳農戰強國之計,因自訟獨
不得大官,欲求試用。其言專商鞅、韓非之語也,指意放蕩,頗複詼諧,辭數萬言,終
不見用。朔因著論,設客難$
國家之權輕,故匹夫欲與上爭衡也。
士者,國之重器;得士則重,失士則輕。《詩》雲:「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廟
堂之議,非草茅所當言也。臣誠恐身塗野草,屍並卒伍,故數上書求見,輒報罷。臣聞
齊桓之時有以九九見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
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關自鬻;繆公行伯,繇余歸德。今欲
致天下之士,民有上書求見者,輒使詣尚書問其所言,言可採取者,秩以升鬥之祿,賜
以一束之碑。若此,則天下之士發憤懣,吐忠言,嘉謀日聞於上,天下條貫,國家表裏
,爛然可睹矣。夫以四海之廣,士民之數,能言之類至眾多也。然其俊傑指世陳政,言
成文章,質之先聖而不繆,施之當世合時務,若此者,亦亡幾人。故爵祿束帛者,天下
之□石,高祖所以厲世摩鈍也。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則不然,
張誹謗之罔,以為漢驅除,倒持泰阿,授楚其柄。故誠能勿失其柄,天下雖有不順,莫
敢觸其鋒,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為漢世宗也。今不循伯者之道,乃欲以三代選舉之
法取當時之士,猶察伯樂之圖,求騏驥於市,而不可得,亦已明矣。故高祖棄陳平之過
而獲其謀,晉文召天王,齊桓用其仇,有益於時,不顧逆順,此所謂伯道者也。一色成
體謂之醇,白黑雜合謂之駁。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緒,猶以鄉飲酒之禮理軍市也。
今陛下既不納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鵲遭害,則仁鳥增逝;愚者蒙戮,則知士
深退。間者愚民上疏,多觸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眾。自陽朔以來,天下以言為
諱,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順上指,莫有執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書,陛下之所善
,試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蔔之,一矣。故京兆尹王章資質
忠直,敢面引廷爭,孝元皇帝擢之,以厲具臣而矯曲朝。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惡惡
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家。折直士之節,結諫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
不敢爭,天下以言為戒,最國家之大患也。願陛下循高祖之軌,杜亡秦之路,數禦《十
月》之歌,留意《亡逸》之戒,除不急之法,下亡諱之詔,博鑒兼聽,謀及疏賤,令深
者不隱,遠者不塞,所謂「辟四門,明四目」也。且不急之法,誹謗之微者也。「往者
不可及,來者猶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外戚之權日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願
察其景。建始以來,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災亡與比數。陰盛陽微,金鐵
為飛,此何景也!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呂、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親親$
,唯大將軍令。」
光即與群臣俱見白太后,具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皇太后乃車駕幸未央承明殿
,詔諸禁門毋內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還,乘輦欲歸溫室,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王入
,門閉,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為?」大將軍跪曰:「有皇太后詔,毋內昌邑群
臣。」王曰:「徐之,何乃驚人如是!」光使盡驅出昌邑群臣,置金馬門外。車騎將軍
安世將羽林騎收縛二百餘人,皆送廷尉詔獄。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
謹宿衛,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負天下,有殺主名。」王尚未自知當廢,謂左右:「我故
群臣從官安得罪,而大將軍盡系之乎?」頃之,有太后詔召王,王聞召,意恐,乃曰:
「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帳中,侍禦數百人皆持兵,其門武士陛
戟,陳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聽詔。光與群臣連名奏王,尚書令讀奏曰
丞相臣敞、大司馬大將軍臣光、車騎將軍臣安世、度遼將軍臣明友、前將軍臣增、
後將軍臣充國、御史大夫臣誼、宜春侯臣譚、當塗侯臣聖、隨桃侯臣昌樂、杜侯臣屠耆
堂、太僕臣延年,太常臣昌、大司農臣延年、宗正臣德、少府臣樂成、廷尉臣光,執金
吾臣延壽、大鴻臚臣賢、左馮翊臣廣明、右扶風臣德、長信少府臣嘉、典屬國臣武、京
輔都尉臣廣漢、司隸校尉臣辟兵、諸吏文學光祿大夫臣遷、臣畸、臣吉、臣賜、臣管、
臣勝、臣梁、臣長幸、臣夏侯勝、太中大夫臣德、臣卬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臣敞等頓首
死罪。天子所以永保宗廟總一海內者,以慈孝、禮誼、賞罰為本。孝昭皇帝早棄天下,
亡嗣,臣敞等議,禮曰「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昌邑王宜嗣後,遣宗正、大鴻臚、光祿
大夫奉節使征昌邑王典喪。服斬縗,亡悲哀之心,廢禮誼,居道上不素食,使從官略女
子載衣車,內所居傳舍。始至謁見,立為皇太子,常私買雞豚以食。受皇帝信璽、行璽
大行前,就次發璽不封。從官更持節,引內昌邑秢官騶宰官奴二百余人,常與居禁闥內
敖戲。自之符璽取節十六,朝暮臨,令從官更持節從。為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
中禦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發樂府樂器,引內昌邑樂人
,擊鼓歌吹作俳倡。會下還,上前殿,擊鐘磬,召內泰壹宗廟樂人輦道牟首,鼓吹歌舞
,悉奏眾樂。發長安廚三太牢具祠閣室中,祀已,與從官飲啖。駕法駕,皮軒鸞旗,驅
馳北官、桂宮,弄彘鬥虎。召皇太后禦小馬車,使官奴騎乘,遊戲掖庭中。與孝昭皇帝
宮人蒙等淫亂,詔掖庭令敢泄言要斬。
太后曰:「止!為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王$
不可擅遣。」充國曰:「諸君但
欲便文自營,非為公家忠計也。」語未卒,璽書報,令靡忘以贖論。後□竟不煩兵而下
其秋,充國病,上賜書曰;「制詔後將軍:聞苦腳脛、寒泄,將軍年老加疾,一朝
之變不可諱,朕甚憂之。今詔破羌將軍詣屯所,為將軍副,急因天時大利,吏士銳氣,
以十二月擊先零羌。即疾劇,留屯毋行,獨遣破羌、強弩將軍。」時,羌降者萬餘人矣
。充國度其必壞,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會得進兵璽書,中郎將卬懼,
使客諫充國曰:「誠令兵出,破軍殺將以傾國家,將軍守之可也。即利與病,又何足爭
?一旦不合上意,遣繡衣來責將軍,將軍之身不能自保,何國家之安?」充國歎曰:「
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虜得至是邪?往者舉可先行羌者,吾舉辛武賢,丞相禦
史複白遣義渠安國,竟沮敗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錢,吾謂耿中丞,糴二百萬斛穀,羌
人不敢動矣。耿中丞請糴百萬斛,乃得四十萬斛耳。義渠再使,且費其半。失此二冊,
羌人故敢為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決,四夷卒有動搖,相因而
起,雖有知者不能善其後,羌獨足憂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為忠言。」遂上屯田奏
臣聞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不可不慎。臣所將吏士馬
牛食,月用糧谷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千六百九十三斛,茭槁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
石。難久不解,繇役不息。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變,相因並起,為明主憂,誠非素定廟
勝之冊。且羌虜易以計破,難用兵碎也,故臣愚以為擊之不便。
計度臨羌東至浩亹,羌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可二千頃以上,其間郵亭多壞敗
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萬餘枚,皆在水次。願罷騎兵,留馳刑應募,及淮陽
、汝南步兵與史士私從者,合凡萬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鹽三
百八斛,分屯要害處。冰解漕下,繕鄉亭,浚溝渠,治湟狹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
水左右。田事出,賦人二十畝。至四月草生,發郡騎及屬國胡騎伉健各千,倅馬什二,
就草,為田者遊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積畜,省大費。今大司農所轉穀至者,足支萬人
一歲翪食。謹上田處及器用簿,唯陛下裁許。
上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欲罷騎兵萬人留田,即如將軍之計,虜當何時伏誅,
兵當何時得決?孰計其便,複奏。」充國上狀曰: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故先為不
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蠻夷習俗雖殊於禮義之國,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畏死亡,一
$
顯以厲俗。
光祿勳匡衡亦舉駿有專對材。遷諫大夫,使責淮陽憲王。遷趙內史。吉坐昌邑王被刑後
,戒子孫毋為王國吏,故駿道病,免官歸。起家複為幽州刺史,遷司隸校尉,奏免丞相
匡衡,遷少府,八歲,成帝欲大用之,出駿為京兆尹,試以政事。先是,京兆有趙廣漢
、張敞、王尊、王章,至駿皆有能名,故京師稱曰:「前有趙、張,後有三王。」而薛
宣從左馮翊代駿為少府,會御史大夫缺,谷永奏言:「聖王不以名譽加于實效。考績用
人之法,薛宣政事已試。」上然其議。宣為少府月餘,遂超御史大夫,至丞相,駿乃代
宣為御史大夫,並居位。六歲病卒,翟方進代駿為大夫。數月,薛宣免,遂代為丞相。
眾人為駿恨不得封侯。駿為少府時,妻死,因不復娶,或問之,駿曰:「德非曾參,子
非華、元,亦何敢娶?」
駿子崇以父任為郎,曆刺史、郡守,治有能名。建平三年,以河南太守征入為御史
大夫數月。是時,成帝舅安成恭侯夫人放寡居,共養長信宮,坐祝詛下獄,崇奏封事,
為放言。放外家解氏與崇為婚,哀帝以崇為不忠誠,策詔崇曰:「朕以君有累世之美,
故逾列次。在位以來,忠誠匡國未聞所由,反懷詐諼之辭,欲以攀救舊姻之家,大逆之
辜,舉錯專恣,不遵法度,亡以示百僚。」左遷為大司農,後徙衛尉、左將軍。平帝即
位,王莽秉政,大司空彭宣乞骸骨罷,崇代為大司空,封扶平侯。歲余,崇複謝病乞骸
骨,皆避王莽,莽遣就國。歲余,為傅婢所毒,薨,國除。
自吉至崇,世名清廉,然材器名稱稍不能及父,而祿位彌隆。皆好車馬衣服,其自
奉養極為鮮明,而亡金銀錦繡之物。及遷徙去處,所載不過囊衣,不畜積餘財。去位家
居,亦布衣疏食。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故俗傳「王陽能作黃金」。
貢禹字少翁,琅邪人也。以明經潔行著聞,征為博士、涼州刺史,病去官。複舉賢
良為河南令。歲餘,以職事為府官所責,免冠謝。禹曰:「冠一免,安複可冠也!」遂
元帝初即位,征禹為諫大夫,數虛己問以政事。是時,年歲不登,郡國掐困,禹奏
古者宮室有制,宮女不過九人,秣馬不過八匹;牆塗而不雕,木摩而不刻,車輿器
物皆不文畫,苑囿不過數十裏,與民共之;任賢使能,什一而稅,無它賦斂徭戍之役,
使民歲不過三日,千里之內自給,千里之外各置貢職而已。故天下家給人足,頌聲並作
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節儉,宮女不過十余,廄馬百餘匹。孝文皇帝衣綈
履革,器亡雕文金銀之飾。後世爭為奢侈,轉轉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衣服履褲刀劍亂
於主上,主上時臨潮入廟,$
以下,五廟而迭毀。今高皇帝為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孝景皇帝為昭,孝武皇
帝為穆,孝昭皇帝與孝宣皇帝俱為昭。皇考廟親未盡。太上、孝惠廟皆親盡,宜毀。太
上廟主宜瘞園,孝惠皇帝為穆,主遷于太祖廟,寢園皆無複修。」奏可。
議者又以為《清廟》之詩言交神之禮無不清靜,今衣冠出遊,有車騎之眾,風雨之
氣,非所謂清靜也。「祭不欲數,數則瀆,瀆則不敬。」宜復古禮,四時祭于廟,諸寢
園日月間祀皆可勿複修。上亦不改也。明年,玄成複言:「古者制禮,別尊卑貴賤,國
君之母非適不得配食,則薦於寢,身沒而已。陛下躬至孝,承天心,建祖宗,定迭毀,
序昭穆,大禮既定,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祠園宜如禮勿複修。」奏可。
後歲余,玄成薨,匡衡為丞相。勮上寢疾,夢祖宗譴罷郡國廟,上少弟楚孝王亦夢焉
。上詔問衡,議欲複之,衡深言不可。上疾久不平。衡惶恐,禱高祖、孝文、孝武廟曰
:「嗣曾孫皇帝恭承洪業,夙夜不敢康寧,思育休烈,以章祖宗之盛功。故動作接神,
必因古聖之經。往者有司以為前因所幸而立廟,將以系海內之心,非為尊祖嚴親也。今
賴宗廟之靈,六合之內莫不附親,廟宜一居京師,天子親奉,郡國廟可止毋修。皇帝祗
肅舊禮,尊重神明,即告於祖宗而不敢失。今皇帝有疾不豫,乃夢祖宗見戒以廟,楚王
夢亦有其序。皇帝悼懼。即詔臣衡複修立。謹案上世帝王承祖禰之大禮,皆不敢不自親
。郡國吏卑賤,不可使獨承。又祭祀之義以民為本,間者歲數不登,百姓困乏,郡國廟
無以修立。《禮》,凶年則歲事不舉,以祖禰之意為不樂,是以不敢複。如誠非禮義之
中,違祖宗之心,咎盡在臣衡,當受其殃,大被其疾,隊在溝瀆之中。皇帝至孝肅慎,
宜蒙祐福。唯高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省察,右饗皇帝之孝,開賜皇帝眉壽亡疆,
令所疾日瘳,平復反常,永保宗廟,天下幸甚!」
又告謝毀廟曰:「往者大臣以為,在昔帝王承祖宗之休典,取象於天地,天序五行
,人親五屬,天子奉天,故率其意而尊其制。是以禘嘗之序,靡有過五。受命之君躬接
于天,萬世不墮。繼烈以下,五廟而遷,上陳太祖,間歲而祫,其道應天,故福祿永終
。太上皇非受命而屬盡,義則當遷。又以為孝莫大于嚴父,故父之所尊子不敢不承,父
之所異子不敢同。禮,公子不得為母信,為後則於子祭,于孫止,尊祖嚴父之義也。寢
日四上食,園廟間祠,皆可亡修。皇帝思慕悼懼,未敢盡從。惟念高皇帝聖德茂盛,受
命溥將,欽若稽古,承順天心,子孫本支,陳錫亡疆。誠以為遷廟合祭,久長之策,高
皇$
境,立郡縣,百蠻率服,款塞自至,珍貢陳於宗廟;協
音律,造樂歌,薦上帝,封太山,立明堂,改正朔,易服色;明開聖緒,尊賢顯功,興
滅繼絕,褒周之後;備天地之禮,廣道術之路。上天報況,符瑞並應,寶鼎出,白麟獲
,海效巨魚,神人並見,山稱萬歲。功德茂盛,不能盡宣,而廟樂未稱,朕甚悼焉。其
與列侯、二千石、博士議。」於是群臣大議廷中,皆曰:「宣如詔書。」長信少府勝獨
曰:「武帝雖有攘四夷廣土斥境之功,然多殺士眾,竭民財力,奢泰亡度,天下虛耗,
百姓流離,物故者半。蝗蟲大起,赤地數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積至今未複。亡德澤於
民,不宜為立廟樂。」公卿共難勝曰:「此詔書也。」勝曰:「詔書不可用也。人臣之
誼,宜直言正論,非苟阿意順指。議已出口,雖死不悔。」於是丞相義,御史大夫廣明解
劾奏勝非議詔書,毀先帝,不道,及丞相長史黃霸阿縱勝,不舉劾,俱下獄。有司遂請
尊孝武帝廟為世宗廟,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天下世世獻納,以明盛
德。武帝巡狩所幸郡國凡四十九,皆立廟,如高祖、太宗焉。
勝、霸既久系,霸欲從勝受經,勝辭以罪死。霸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勝賢其言,遂授之。系再更冬,講論不怠。
至四年夏,關東四十九郡同日地動,或山崩,壞城郭室屋,殺六千餘人。上乃素服
,避正殿,遣使者吊問吏民,賜死者棺錢。下詔曰:「蓋災異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
業,托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曩者地震北海、琅邪,壞祖宗廟,朕甚懼焉。其與列侯
、中二千石博問術士,有以應變,補朕之闕,毋有所諱。」因大赦。勝出為諫大夫、給
事中,霸為揚州剌吏。
勝為人質樸守正,簡易亡威儀。見時謂上為君,誤相字於前,上亦以是親信之。嘗
見,出道上語,上聞而讓勝,勝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揚之。堯言布於天下,至今見
誦。臣以為可傳,故傳耳。」朝廷每有大議,上知勝素直,謂曰:「先生通正言,無懲
前事。」
勝複為長信少府,遷太子太傅。受詔撰《尚書》、《論語說》,賜黃金百斤。年九
十卒官,賜塚塋,葬平陵。太后賜錢二百萬,為勝素服五日,以報師傅之恩,儒者以為
始,勝每講授,常謂諸生曰:「士病不明經術,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
。學經不明,不如歸耕。」
勝從父子建字長卿,自師事勝及歐陽高,左右采獲,又從《五經》諸儒問與《尚書
》相出入者,牽引以次章句,具文飾說。勝非之曰:「建所謂章句小儒,破碎大道。」
建亦非勝為學疏略,難以應敵。建卒自顓門名經,為議$
羞用五事』,『建用皇極』。如貌、言、視、聽、思失,
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征薦臻,六極屢降。皇之不極,是為大中不立,其傳曰『時則有日
月亂行』,謂朓、側匿,甚則薄蝕是也。又曰『六沴之作』,歲之朝曰三朝,其應至重
。乃正月辛醜朔日有蝕之,變見三朝之會。上天聰明,苟無其事,變不虛生。《書》曰
『惟先假王正厥事』,言異變之來,起事有不正也。臣聞師曰,天左與王者,故災異數
見,以譴告之,欲其改更。若不畏懼,有以塞除,而輕忽簡誣,則凶罰加焉,其至可必
。《詩》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又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
皆謂不懼者凶,懼之則吉也。陛下聖德聰明,兢兢業業,承順天戒,敬畏變異,勤心虛
己,延見群臣,思求其故,然後敕躬自約,總正萬事,放遠讒說之黨,援納斷斷之介,
退去貪殘之徒,進用賢良之吏,平刑罰,薄賦斂,恩澤加于百姓,誠為政之大本,應變
之至務也。天下幸甚。《書》曰『天既付命正厥德』,言正德以順天也。又曰『天□諶
辭』,言有誠道,天輔之也。明承順天道在於崇德博施,加精至誠,孳孳而已。俗之祈
禳小數,終無益于應天塞異,銷禍興福,較然甚明,無可疑惑。」
書奏,上說,賜光束帛,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位次丞相。詔光舉
可尚書令者封上,光謝曰:「臣以朽材,前比曆位典天職洛,卒無尺寸之效,倖免罪誅,
全保首領,今複拔擢,備內朝臣,與聞政事。臣光智謀淺短,犬馬齒□,誠恐一旦顛僕
,無以報稱。竊見國家故事,尚書以久次轉遷,非有踔絕之能,不相逾越。尚書僕射敞
,公正勤職,通敏於事,可尚書令。謹封上。」敞以舉故,為東平太守。敞姓成公,東
海人也。
光為大夫月余,丞相嘉下獄死,御史大夫賈延免。光復為御史大夫,二月為丞相,
複故國博山侯。上乃知光前免非其罪,以過近臣毀短光者,複免傅嘉,曰:「前為侍中
,毀譖仁賢,誣訴大臣,令俊艾者久失其位。嘉傾覆巧偽,挾奸以罔上,崇黨以蔽朝,
傷善以肆意。《詩》不雲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其免嘉為庶人,歸故郡。」
明年,定三公官,光更為大司徒。會哀帝崩,太皇太后以新都侯王莽為大司馬,征
立中山王,是為平帝。帝年幼,太后稱制,委政於莽。初,哀帝罷黜王氏,故太后與莽
怨丁、傅、董賢之黨。莽以光為舊相名儒,天下所信,太后敬之,備禮事光。所欲搏擊
,輒為草,以太后指風光令上之,睚眥莫不誅傷。莽權日盛,光憂懼不知所出,上書乞
骸骨。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師傅。」徙光為帝太傅,位$
複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創艾戰鬥,且莫車年少,百姓未附,恐複危國。我與大閼氏
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閼氏曰:「且莫車雖少,大臣共持國事,今舍貴立賤
,後世必亂。」單于卒從顓渠閼氏計,立雕陶莫皋,約令傳國與弟。呼韓邪死,閣陶莫
皋立,為複株累若□單于。
複株累若□單于立,遣子右致盧兒王醯諧屠奴侯入侍,以且糜胥為左賢王,且莫車
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為右賢王。複株累單于複妻王昭君,生二女,長女雲為須卜居次
,小女為當于居次。
河平元年,單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獻朝正月。既罷,遣使者送至蒲反。伊邪
莫演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殺,終不敢還歸。」使者以聞,下公卿議。議者或言
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祿大夫谷永、議郎杜欽以為:「漢興,匈奴數為邊害,故設金爵
之賞以待降者。今單于詘體稱臣,列為北籓,遣使朝賀,無有二心,漢家接之,宜異於
往時。今既享單于聘貢之質,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貪一夫之得而失一國之心,擁有罪
之臣而絕慕義之君也。假令單于初立,欲委身中國,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詐降以蔔
吉凶,受之虧德沮善,令單于自疏,不親邊吏;或者設為反間,欲因而生隙,受之適合
其策,使得歸曲而直責。此誠邊境安危之原,師旅動靜之首,不可不詳也。不如勿受,
以昭日月之信,抑詐諼之謀,懷附親之心,便。」對奏,天子從之。遣中郎將王舜往問
降狀。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遣去。歸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見漢使。
明年,單于上書願朝。河平四年正月,遂入朝,加賜錦繡繒帛二萬匹,絮二萬斤,
它如竟甯時。
複株累單于立十歲,鴻嘉元年死。弟且糜胥立,為搜諧若□單于。
搜諧單于立,遣子左祝都韓王朐留斯侯入侍,以且莫車為左賢王。搜諧單于立八歲
。元延元年,為朝二年發行,未入塞,病死。弟且莫車立,為車牙若□單于。
車牙單于立,遣子右於塗仇撣王烏夷當入侍,以囊知牙斯為左賢王。車牙單于立四
歲,綏和元年死。弟囊知牙斯立,為烏珠留若□單于。
烏珠留單于立,以第二閼氏子樂為左賢王,以第五閼氏子輿為右賢王,遣子右股奴
王烏□牙斯入侍。漢遣中郎將夏侯籓、副校尉韓容使匈奴。時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王根
領尚書事,或說根曰:「匈奴有鬥入漢地,直張掖郡,生奇材木,箭竿就羽,如得之,
于邊甚饒,國家有廣地之賣,將軍顯功,垂於無窮。」根為上言其利,上直欲從單于求
之,為有不得,傷命損威。根即但以上指曉籓,令從籓所說而求之。籓至匈奴,以語次
說單于曰:「竊見$
遠
攻,傾國殫貨,伏屍流血,破堅拔敵,如彼之難也;既服之後,尉薦撫循,交接賂遺,
威儀俯仰,如此之備也。往時嘗屠大宛之城,蹈烏桓之壘,探姑繒之壁,藉蕩姐之場,
艾朝鮮之旃,拔兩越之旗,近不過旬月之役,遠不離二時之勞,固已犁其庭,掃其閭,
郡縣而置之,雲徹席捲,後無餘災。唯北狄為不然,真中國之堅敵也。三垂比之懸矣,
前世重之慈甚,未易可輕也。
今單于歸義,懷款誠之心,欲離其庭,陳見於前,此乃上世之遺策,神靈之所想望
,國家雖費,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昔之恩,開將來之
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負前言,緣往辭,歸怨於漢,因以自絕,終無北面之心,
威之不可,諭之不能,焉得不為大憂乎!夫明者視於無形,聰者聽於無聲,誠先于未然
,即蒙恬、樊噲不復施,棘門、細柳不復備,馬邑之策安所設,衛、霍之功何得用,五
將之威安所震?不然,一有隙之後,雖智者勞心于內,辯者轂擊於外,猶不若未然之時
也。且往者圖西域,制車師,置城郭都護三十六國,費歲以大萬計者,豈為康居、烏孫
能逾白龍堆而寇西邊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勞之,一日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
國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亂未戰,以遏邊萌之禍。
書奏,天子寤焉,召還匈奴使者,更報單于書而許之。賜雄帛五十匹,黃金十斤。
單于未發,會病,複遣使願朝明年。故事,單于朝,從名王以下及從者二百餘人。單于
又上書言:「蒙天子神靈,人民盛壯,願從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上皆許之。
元壽二年,單于來朝,上以太歲厭勝所在,舍之上林苑蒲陶宮。告之以加敬于單于
,單于知之。加賜衣三百七十襲,錦繡繒帛三萬匹,絮三萬斤,它如河平時。既罷,遣
中郎將韓況送單于。單于出塞,到休屯井,北度車田盧水,道裏回遠。況等乏食,于
乃給其糧,失期不還五十餘日。
初,上遣稽留昆隨單于去,到國,複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與婦入待。還歸,複
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與婦人侍。是時,漢平帝幼,太皇太后稱制,新都侯王莽秉政
,欲說太后以威德至盛異於前,乃風單于令遣王昭君女須卜居次雲入侍太后,所以常賜
之甚厚。
會西域車師後王姑句、去胡來王唐兜皆怨恨都護校尉,將妻子人民亡降匈奴,語在
《西域傳》。單于受置左穀蠡地,遣使上書言狀曰:「臣謹已受。」詔遣中郎將韓隆、
王昌、副校尉甄阜、侍中謁者帛敞、長水校尉王歙使匈奴,告單于曰:「西域內屬,不
當得受,今遣之。」單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憐,為作約束$
者,城陽王子,故為海常侯,坐法失爵,從軍亡功,以宗室故侯。及東粵將多軍
,漢兵至,棄軍降,封為無錫侯。故甌駱將左黃同斬西于王,封為下鄜侯。
於是天子曰「東粵狹多阻,閩粵悍,數反復」,詔軍吏皆將其民徙處江、淮之間。
東粵地遂虛。
朝鮮王滿,燕人。自始燕時,嘗略屬真番、朝鮮,為置吏築障。秦滅燕,屬遼東外
徼。漢興,為遠難守,複修遼東故塞,至浿水為界,屬燕。燕王盧綰反,入匈奴,滿亡
命,聚党千餘人,椎結蠻夷服而東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伇屬真番、
朝鮮蠻夷及故燕、齊亡在者王之,都王險。
會孝惠、高後天下初定,遼東太守即約滿為外臣,保塞外蠻夷,毋使盜邊;蠻夷君
長欲入見天子,勿得禁止。以聞,上許之,以故滿得以兵威財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
臨屯皆來服屬,方數千里。
傳子至孫右渠,所誘漢亡人滋多,又未嘗入見;真番、辰國欲上書見天子,又雍閼
弗通。元封二年,漢使涉何譙諭右渠,終不肯奉詔。何去至界,臨浿水,使馭刺殺送何
者朝鮮裨王長,即渡水,馳入塞,遂歸報天子曰「殺朝鮮將」。上為其名美,弗詰,拜
何為遼東東部都尉。朝鮮怨何,發兵襲攻,殺何。
天子募罪人擊朝鮮。其秋,遣樓船將軍楊僕從齊浮勃海,兵五萬,左將軍荀彘出遼
東,誅右渠。右渠發兵距險。左將軍卒多率遼東士兵先縱,敗散。多還走,坐法斬。樓
船將齊兵七千人先至王險。右渠城守,窺知樓船軍少,即出擊樓船,樓船軍敗走。將軍
僕失其眾,遁山中十餘日,稍求收散卒,複聚。左將軍擊朝鮮浿水西軍,未能破。
天子為兩將未有利,乃使衛山因兵威往諭右渠。右渠見使者,頓首謝:「願降,恐
將詐殺臣;今見信節,請服降。」遣太子入謝,獻馬五千匹,及饋軍糧。人眾萬餘持兵
,方度浿水,使者及左將軍疑其為變,謂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
將軍詐之,遂不度浿水,複引歸。山報,天子誅山。
左將軍破浿水上軍乃前至城下,圍其西北。樓船亦往會,居城南。右渠遂堅城守,
數月未能下。
左將軍素侍中,幸,將燕,代卒,悍,乘勝,軍多驕。樓船將齊卒,入海已多敗亡
,其先與右渠戰,困辱亡卒,卒皆恐,將心慚,其圍右渠,常持和節。左將軍急擊之野
朝鮮大臣乃陰間使人私約降樓船,往來言,尚未肯決。左將軍數與樓船期戰,樓船欲就
其約,不會。左將軍亦使人求間隙降下朝鮮,不肯,心附樓船。以故兩將不相得。左將
軍心意樓船前有失軍罪,今與朝鮮和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計,未敢發。天子曰:「將
率不能前$
治扞泥城,去陽關千六百里,去長安六千一百里。戶千五百
七十,口萬四千一百,勝兵二千九百十二人。輔國侯、卻胡侯、□善都尉、擊車師都尉
、左右且渠、擊車師君各一人,譯長二人。西北去都護治所千七百八十五裏,至墨山國
千三百六十五裏,西北至車師千八百九十裏。地沙鹵,少田,寄仰谷旁國。國出玉,
多葭葦、檉柳、胡桐、白草。民隨率牧逐水草,有驢馬,多橐它。能作兵,與婼羌同。
初,武帝咸張騫之言,甘心欲通大宛諸國,使者相望于道,一歲中多至十餘輩。樓
蘭、姑師當道,苦之,攻劫漢使王恢等,又數為匈奴耳目,令其兵遮漢使。漢使多言其
國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武帝遣從票侯趙破奴將屬國騎及郡兵數萬擊姑師。王恢數為
樓蘭所苦,上令恢佐破奴將兵。破奴與輕騎七百人先至,虜樓蘭王遂破姑師,因暴兵威
以動烏孫、大宛之屬。還,封破奴為浞野侯,恢為浩侯。於是漢列亭障至玉門矣。
樓蘭既降服貢獻,匈奴聞,發兵擊之。於是樓蘭遣一子質匈奴,一子質漢。後貳師
軍擊大宛,匈奴欲遮之,貳師兵盛不敢當,即遣騎因樓蘭候漢使後過者,欲絕勿通。時
漢軍正任文將兵屯玉門關,為貳師後距,捕得生口,知狀以聞。上詔文便道引兵捕樓蘭
王。將指闕,簿責王,對曰:「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願徙國入居漢地。」
上直其言,遣歸國,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親信樓蘭。
征和元年,樓蘭王死,國人來請質子在漢者,欲立之。質子常坐漢法,下蠶室宮刑
,故不遣。報曰:「侍子,天子愛之,不能遣。其更立其次當立者。」樓蘭更立王,漢
複責其質子,亦遣一子質匈奴。後王又死,匈奴先聞之,遣質子歸,得立為王。漢遣使
詔新王,令入朝,天子將加厚賞。樓蘭王後妻,故繼母也,謂王曰:「先王遣兩子質漢
皆不還,奈何欲往朝乎?」王用其計,謝使曰:「新立,國未定,願待後年入見天子。
」然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導,負水儋糧,送迎漢使,又
數為吏卒所寇,懲艾不便與漢通。後複為匈奴後間,數遮殺漢使。其弟尉屠耆降漢,具
元鳳四年,大將軍霍光白遣平樂監傅介子往刺其王。介子輕將勇敢士,齎金幣,揚
言以賜外國為名。既至樓蘭,詐其王欲賜之,王喜,與介子飲,醉,將其王屏語,壯士
二人從後刺殺之,貴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誅王,當更立
王弟尉屠耆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自令滅國矣!」介子遂斬王嘗歸首,馳傳詣闕
,懸首北闕下。封介子為義陽侯。乃立尉屠耆為王,更名其國為□善,為刻印章$
匈奴同俗。控弦十余萬,故強輕匈奴。本居敦煌、
祁連間,至昌頓單于攻破月氏,而老上單于殺月氏,以其頭為飲器,月氏乃遠去,過大
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都媯水北為王庭。其餘小眾不能去者,保南山羌,號小月氏。
大夏本無大君長,城邑往往置小長,民弱畏戰,故月氏徙來,皆臣畜之,共稟漢使
者。有五翕侯:一曰休密翕侯,治和墨城,去都護二千八百四十一裏,去陽關七千八百
二裏;二曰雙靡翕侯,治雙靡城,去都護三千七百四十一裏,去陽關七千七百八十二裏
;三曰貴霜翕侯,治護澡城,去都護五千九百四十裏,去陽關七千九百八十二裏,四曰
□頓翕侯,治薄茅城,去都護五千九百六十二裏,去陽關八千二百二裏;五曰離附翕侯
,治高附城,去都護六千四十一裏,去陽關九千二百八十三裏。凡五翕侯,皆屬大月氏
康居國,王冬治樂越匿地。到卑闐城。去長安萬二千三百里。不屬都護。至越譎匿地
馬行七日,至王夏所居蕃內九千一百四裏。戶十二萬,口六十萬,勝兵十二萬人。東至
都護治所五千五百五十裏。與大月氏同俗。東羈事匈奴。
宣帝時,匈奴乖亂,五單于並爭,漢擁立呼韓邪單于,而郅支單于怨望,殺漢使者
,西阻康居。其後都護甘延壽、副校尉陳湯發戊己校尉西域諸國兵至康居,誅滅郅支單
于,語在《甘延壽、陳湯傳》。是歲,元帝建昭三年也。
至成帝時,康居遣子侍漢,貢獻,然自以絕遠,獨驕嫚,不肯與諸國相望。都護郭
舜數上言:「本匈奴盛時,非以兼有烏孫、康居故也;及其稱臣妾,非以失二國也。漢
雖皆受其質子,然三國內相輸遺,交通如故,亦相候司,見便則發;合不能相親信,離
不能相臣役。以今言之,結配烏孫竟未有益,反為中國生事。然烏孫既結在前,今與匈
奴俱稱臣,義不可距。而康居驕黠,訖不肯拜使者。都護吏至其國,坐之烏孫諸使下,
王及貴人先飲食已,乃飲啖都護吏,故為無所省以誇旁國。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
其欲賈市為好,辭之詐也。匈奴百蠻大國,今事漢其備,聞康居不拜,且使單于有自下
之意,宜歸其侍子,絕勿複使,以章漢家不通無禮之國。敦煌、酒泉小郡及南道八國,
給使者往來人、馬、驢、橐駝食,皆苦之。空罷耗所過,送迎驕黠絕遠之國,非至計也
。」漢為其新通,重致遠人。終羈縻而未絕。
其康居西北可二千里,有奄蔡國。控弦者十余萬人。與康居同俗。臨大澤,無崖,
蓋北海雲。
康居有小王五:一曰蘇□王,治蘇□城,去都護五千七百七十六裏,去陽關八千二
十五裏;二曰附墨王,治附墨城,去都護五千七百六十七$
後五年,諸吏散騎安成侯崇薨,諡曰共侯。有遺腹子奉世嗣侯,太后甚哀之。明年
,河平二年,上悉封舅譚為平阿侯,商成都侯,立紅陽侯,根曲陽侯,逢時高平侯。五
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太后同產唯曼蚤卒,余畢侯矣。太後母李親,苟氏妻,
生一男名參,寡居。頃侯禁在時,太后令禁還李親。太后憐參,欲以田分為比而封之
。上曰:「封田氏,非正也。」以參為侍中水衡都尉。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諸
曹,分據勢官滿朝廷。
大將軍鳳用事,上遂謙讓無所顓。左右常薦光祿大夫劉向少子歆通達有異材。上召
見歆,誦讀詩賦,甚說之,欲以為中常侍,召取衣冠。臨當拜,左右皆曰:「未曉大將
軍。」上曰:「此小事,何須關大將軍?」左右叩頭爭之。上於是語鳳,鳳以為不可,
乃止。其見憚如此。
上即位數年,無繼嗣,體常不平。定陶共王來朝,太后與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
,賞賜十倍于它王,不以往事為纖介。共王之來朝也,天子留,不遣歸國。上謂共王:
「我未有子,人命不諱,一朝有它,且不復相見。爾長留侍我矣!」其後,天子疾益有
瘳,共王因留國邸,旦夕侍上,上甚親重。大將軍鳳心不便共王在京師,會日蝕,鳳因
言:「日蝕,陰盛之象,為非常異。定陶王雖親,於禮當奉籓在國。今留侍京師,詭正
非常,故天見戒。宜遣王之國。」上不得已于鳳而許之。共王辭去,上與相對涕泣而決
京兆尹王章素剛直敢言,以為鳳建遣共王之國非是,乃奏封事言日蝕之咎矣。天子
召見章,延問以事,章對曰:「天道聰明,佑善而災惡,以瑞異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
繼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上順天心,下安百姓。此正義善事,當有祥
瑞,何故致災異?災異之發,為大臣顓政者也。今聞大將軍猥歸日蝕之咎于定陶王,建
遣之國,苟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顓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蝕,陰侵陽、臣顓
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鳳出,天子曾不一舉手,鳳不內省責,反歸咎善人,推遠定陶
王。且鳳誣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樂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屬,內行篤,有威重,位曆
將相,國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詘節隨鳳委曲,卒用閨門之事為鳳所罷,身以憂
死,眾庶湣之。又鳳知其小婦弟張美人已嘗適人,於禮不宜配禦至尊,托以為宜子,內
之後宮,苟以私其妻弟。聞張美人未嘗任身就館也。且羌胡尚殺首子以蕩腸正世,況于
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見,足知其餘,及它所不見者。鳳不
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選忠賢以代之。」
自鳳之白罷商後遣$
金匱神嬗。禦王冠,謁
太后,還坐未央宮前殿,下書曰:「予以不德,托于皇初祖考黃帝之後,皇始祖考虞帝
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末屬。皇天上帝隆顯大佑,成命統序,符契圖文,金匱策書,神
明詔告,屬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漢氏高皇帝之靈,承天命,傳國金策之書,予甚祇畏,
敢不欽受!以戊辰直定,禦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號曰『新』。其改正朔,易
服色,變犧牲,殊徽幟,異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為建國元年正月之朔,以雞鳴為時。
服色配德上黃,犧牲應正用白,使節之旄幡皆純黃,其署曰『新使王威節』,以承皇天
上帝威命也。」
始建國元年正月朔,莽帥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璽韍,上太皇太后,順符命,去漢號焉
初,莽妻宜春侯王氏女,立為皇后。生四男:宇、獲、安、臨。二子前誅死,安
頗荒忽,乃以臨為皇太子,安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千為功隆公,壽為功明公,吉為
功成公,宗為功崇以,世為功昭公,利為功著公。大赦天下。
莽乃策命孺子曰:「咨爾嬰,昔皇天右乃太祖,曆世十二,享國二百一十載,歷數
在於予躬。《詩》不雲乎?『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封爾為定安公,永為新室賓。於
戲!敬天之休,往踐乃位,毋廢予命。」又曰:「其以平原、安德、漯陰、鬲、重丘,
凡戶萬,地方百里,為定安公國。立漢祖宗之廟于其國,與周後並,行其正朔、服色。
世世以事其祖宗,永以命德茂功,享歷代之祀焉。以孝平皇后為定安太后。」讀策畢,
莽親執孺子手,流涕□欷,曰:「昔周公攝位,終得複子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
得如意!」哀歎良久。中傅將孺子下殿,北面而稱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動。
又按金匱,輔臣皆封拜。乙太傅、左輔、驃騎將軍安陽侯王舜為太師,封安新公;
大司徒就德侯平晏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京兆尹、紅休侯劉歆為國師,嘉新公
;廣漢梓潼哀章為國將,美新公:是為四輔,位上公。太保、後承承陽侯甄邯為大司馬
,承新公;丕進侯王尋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將軍成都侯王邑為大司空,隆新公:是
為三公。大阿、右拂;大司空、衛將軍廣陽侯甄豐為更始將軍,廣新公;京兆王興為衛
將軍,奉新公;輕車將軍成武侯孫建為立國將軍,成新公;京兆王盛為前將軍,崇新公
:是為四將。凡十一公。王興者,故城門令史。王盛者,賣餅。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
餘人,兩人容貌應蔔相,徑從布衣登用,以視神焉。余皆拜為郎。是日,封拜卿大夫、
侍中、尚書官凡數百人。諸劉為郡守,皆徙為諫大夫。
改明光宮為定安館,定安太后居之。以故大$
男」,幾以招來其餘,然無肯降者。
閏月丙辰,大赦天下,天下大服、民私服在詔書前亦釋除。
郎陽成脩獻符命,言繼立民母,又曰:「黃帝以百二十女致神仙。」葬於是遣中散
大夫、謁者各四十五人分行天下,博采鄉里所高有淑女者上名。
莽夢長樂宮銅人五枚起立,莽惡之,念銅人銘有「皇帝初兼天下」之文,即使尚方
工鐫滅所夢銅人膺文。又感漢高廟神靈,遣虎賁武士入高廟,拔劍四面提擊,斧壞戶牖
,桃湯赭鞭鞭灑屋壁,令輕車校尉居其中,又令中軍北壘居高寢。
或言黃帝時建華蓋以登仙,莽乃造華蓋九重,高八丈一屍,金瑵羽葆,险載以秘機四
輪車,駕六馬,力士三百人黃衣幘,車上人擊鼓,挽者皆呼「登仙」。莽出,令在前。
成官竊言:「此似軟車,非仙物也。」
是歲,南郡秦豐眾且萬人。平原女子遲昭平能說博經以八投,亦聚數千人在河阻中
。莽召問群臣禽賊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屍,命在漏刻。」故左將軍公孫祿征來與議
,祿曰:「太史令宗宣典星曆,候氣變。以凶為吉,亂天文,誤朝廷。太傅平化侯飾虛
偽以偷名位,『賊夫人之子』。國師嘉信公顛倒《五經》,毀師法,令學士疑惑。明學
男張邯、地理侯孫陽造井田,使民棄土業。犧和魯匡設六管,以窮工商。說符侯崔發阿
諛取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誅此數子以慰天下!」又言:「匈奴不可攻,當與和親。臣
恐新室憂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也。」莽怒,使虎賁扶祿出。然頗采其言,左遷魯匡
為五原卒正,以百姓怨非故。六管非匡所獨造,莽厭眾意而出之。
初,四方皆以饑寒窮愁起為盜賊,稍稍群聚,常思歲熟得歸鄉里。眾雖萬數,亶稱
臣人、從事、三老、祭酒,不敢略有城邑,轉掠求食,日闋而已。諸長吏牧守皆自亂鬥
中兵而死,賊非敢欲殺之也,而莽終不諭其故。是歲,大司馬士按章豫州,為賊所獲,
賊送付縣。士還,上書具言狀。莽大怒,下獄以為誣罔。因下書責七公曰:「夫吏者,
理也。宣德明恩,以牧養民,仁之道也。抑強督奸,捕誅盜賊,義之節也。今則不然。
盜發不輒得,至成群黨,遮略乘傳宰士。士得脫者,又妄自言:我責數賊:『何故為是
?』賊曰:『以貧窮故耳。』賊護出我。今俗人議者率多若此。惟貧困饑寒,犯法為非
,大者群盜,小者偷穴,不過二科,今乃結謀連常以千百數,是逆亂之大者,豈饑寒之
謂邪?七公其嚴敕卿大夫、卒正、連率、庶尹,謹牧養善民,急捕殄盜賊。有不同心並
力,疾惡黜賊,而妄曰饑寒所為,輒捕系,請其罪。」於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賊情者,
亦不得擅發兵,賊由是遂不$
書。有能捕得此人者,皆封為上公,食邑萬戶,賜寶貨五千萬。」
又詔:「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司命孔仁、兗州牧壽良、卒正王閎、揚州牧李聖亟
進所部州郡兵凡三十萬眾,迫措青、徐盜賊。納言將軍嚴尤、秩宗將軍陳茂、車騎將軍
王巡、左隊大夫王吳亟進所部州郡兵凡十萬眾,迫措前隊醜虜。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
複迷惑不解散,皆並力合擊,殄滅之矣!大司空隆新公,宗室戚屬,前以虎牙將軍東指
則反虜破壞,西擊則逆賊靡碎,此乃新室威寶之臣也。如黠賊不解散,將遣大司空將百
萬之師征伐剿絕之矣!」遣七公幹士隗囂等七十二人分下赦令曉諭雲。囂等既出,因逃
四月,世祖與王常等別攻潁州,下昆陽、郾、定陵。莽聞之愈恐。遣大司空王邑馳
偉至雒陽,與司徒王尋發眾郡兵百萬,號曰「虎牙五威兵」,平定山東。得顓封爵,政
決於邑,除用征諸明兵法六十三家術者,各持圖書,受器械,備軍吏。傾府庫以遣邑,
多齎珍寶、猛獸,欲視饒富,用怖山東。邑至雒陽,州郡各選精兵,牧守自將,定會者
四十二萬人,餘在道不絕,車甲士馬之盛,自古出師未嘗有也。
六月,邑與司徒尋發雒陽,欲室宛,道出潁川,過昆陽。昆陽時已降漢,漢兵守之
。嚴尤、陳茂與二公會,二公縱兵圍昆陽。嚴尤曰:「稱尊號者在宛下,宜亟進。彼破
,諸城自定矣。」邑曰:「百萬之師,所過當滅,今屬此城,喋血而進,前歌後舞,顧
不快邪!」遂圍城數十重。城中請降,不許。嚴尤又曰:「『歸師勿遏,圍城為之闕』
,可如兵法,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聽。會世祖悉發郾、定陵兵數千人來救昆
陽,尋、邑易之,自將萬余人行陳,敕諸營皆按部毋得動,獨迎,與漢兵戰,不利。大
軍不敢擅相救,漢兵乘勝殺尋。昆陽中兵出並戰,邑走,軍亂。大風飛瓦,雨如注水,
大眾崩壞號呼,虎豹股栗,士卒奔走,各還歸其郡。邑獨與所將長安勇敢數千人還雒陽
。關中聞之震恐,盜賊並起。
又聞漢兵言,莽鴆殺孝平帝。莽乃會公卿以下于王路堂開所為平帝請命金滕之策
,泣以視群臣。命明學男張邯稱說其德及符命事,因曰:「《易》言『伏戎於莽,升其
高陵,三歲不興。』『莽』,皇帝之名,『升』謂劉伯升。『高陵』謂高陵侯子翟義也
。言劉升、翟義為伏戎之兵于新皇帝世,猶殄滅不興也。」群臣皆稱萬歲。又令東方檻
車傳送數人,言「劉伯升等皆行大戮」。民知其詐也。
先是,衛將軍王涉素養道士西門君惠。君惠好天文讖記,為涉言:「星孛掃宮室,
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信其言,以語大司馬董忠,數俱$
實乃重事,非總管去,他睤人不能當是
任也。」贊曰:「我非不肯前行,只有一件:潘仁美狼子野心,常有害君之意,恐我
去後,以非理虐將軍,誰能保那?」楊業曰:「小將觀番兵亦是勁敵,須待總管到來
,然後出戰。招討縱要吝我,彼亦無什可施。」贊曰:「此去未定幾時糧到,君父子
堅守東營,待我復來,再議出兵。」楊業應諾。贊即日領輕騎五千,回汴京催糧去了
。後人《詠史詩》曰:
忠勤工奪領征師,何事英雄不遇時?
邊境未寧良將滅,個人覽此重傷悲。
西營潘仁美探知呼延贊已回汴京,不勝之喜,因與眾將商議出戰。米教練進曰:
「招討可發戰書於番人,約日交戰,徐好定汁。」仁美即遣騎將,齎戰書去見番將蕭
撻懶。蕭撻懶得書怒曰:「明日準定交鋒。」批回來書,召眾將議曰:「潘仁美不足
懼。楊業父子,驍勇莫敵,近聞與主將不睦,正直乘其隙而圖之。離此一望之地,有
陳家谷,山勢高險。得一人部眾埋伏兩旁,誘敵人進於谷中,團合圍之,必可擒矣。
」耶律斜軫應聲而出曰:「小將願往。撻懶曰:「君若去,必能辦事。」斜軫即引騎
軍六千餘人前行。撻懶又喚過耶律奚底曰:「汝引馬軍一萬,明日見陣。楊家父子深
知戰法,須緩緩佯輸,引入伏中。號炮一起,截出力戰。」奚底領計去了。撻懶分遣
已定,著騎軍前詣宋營緝探動靜。
潘仁美已得回書,與劉君其議曰:「明日誰當初陣?」君其曰:「楊先鋒出戰,
招討率兵應之。」仁美召業入帳中間曰:「番將索戰,先鋒不宜造次。倘有疏虞,墮
君之銳氣也。」楊業稟曰:「明目是十惡大敗日,出軍不利,且呼延總管催糧未到,
番兵勢正銳﹔須待省機而進,則可成功矣。」仁美怒曰:「敵兵臨寨,何所抵對?倘
總管一月不到,尚待一月那?今若推延不出,我當申奏朝廷,看汝能逃罪否?」業知
事不免,乃曰:「番將此來,奇變莫測。他處平坦之地,不必提防。此去陳家谷,山
勢險峻,恐有埋伏。招討當發兵於此截戰,未將率所部當中而入,庶或克敵。不然,
全軍難保也。」仁美曰:「汝但行,吾自有兵來應。」
楊業既退,賀懷浦進曰:「既楊先鋒要如此行,招討可遣將於陳家谷相應,庶不
誤事。」仁美曰:「正無機會,今乘此不發兵應之,看他如何設施?」懷浦曰:「招
討此是惟報私仇,不以朝廷為什矣。」仁美不聽,起入帳中去了。懷浦歎曰:「豎子
幾誤國事,吾安忍坐視不救?」遂率所部,來見楊業曰:「公此行,得非利乎?」業
曰:「吾非避死,益時有不利,徒傷士卒而功不立。今招討責業以不死,當為諸公先
$
說謝副使府中被劫,亟報王欽。欽即進謝府視之,只見殺
死一家老幼共一十三口,屍橫散地,血污庭階。檢驗官彔得門上寫的殺人凶身名目呈
奏。時鬧動汴京軍民。真宗得奏大驚,下令著王欽體察此事。王欽奏曰:「臣緝問殺
死謝金吾一家者,乃楊六郎新招將焦贊。」真宗曰:「楊六使鎮守三關,何得有部將
入城殺人?」王欽曰:「前日私下三關,帶得焦贊同來,有違國法。乞陛下提處其罪
。」真宗允奏,敕禁軍捕捉楊六郎與凶身焦贊。旨令既下,禁軍四十人領命而行。
是時,楊六使在府中,與令婆計議天波樓之事。忽報:「咋夜焦贊越牆入府,殺
死謝金吾老幼一家,共計一十三口。今朝廷差賛軍來捉。」六使大驚曰:「狂奴當敗
吾事!」道未罷,禁軍一齊搶進,捉住楊六使。時焦贊在外聽得,手執利刀,一直殺
入。禁軍見其猛惡,無人敢近前。六使喝聲曰:「汝生出如此大禍,尚敢來拒捕朝廷
乎?好好自縛,同去請罪。」焦贊曰:「我平生殺了幾多人,希罕一十三個!我與本
官回佳山寨去,看他如何擺佈我?」六使越怒曰:「若不依吾言,今日先斬汝頭去獻
。」焦贊乃放下利刀,唯唯而退。禁軍正待來捉,六使曰:「不要動手,見天子自有
分辯。」六使乃隨禁軍朝見真宗。
真宗問曰:「朕無聖旨召卿,何得私下三關?又帶部將殺死謝副使一家,當得何
罪?」六使奏曰:「臣該萬死!乞陛下寬一時之戮,容陳冤苦。臣父子有幸,蒙朝廷
厚恩,雖九泉亦恩補報。近因主命有拆毀天波樓之詔,臣母憂慮成疾,只得下關省視
即回。部將焦贊兇頑之徒,不知幾時進城。今殺死謝金吾一家,豈必是臣主使哉?乞
聖明體究,如果是的,當就藁街之誅,以正朝廷法令也。」真宗聞奏,半晌未答。王
欽進奏曰:「殺人者確是焦贊無疑,當日本家侍從及樂工親目所睹,且臨去又留下筆
跡。乞陛下將六郎、焦贊押赴市曹處斬,庶警後人。」真宗遲疑不決。八王力奏曰:
「楊六使罪責本有,其情可原,果然部將殺人,念彼有鎮三關功績,從輕發落。」真
宗允奏,敕法司衙門擬定楊六使等罪來奏。六使既退,王欽密遣人於法司官處。矚付
發配六使等於遠惡地方居住。時掌刑名官黃玉,最與王欽相得,依其言語,以六使得
私下三關之罪,發配在汝州做工,遞年進造官酒二百埕,三年功滿則回。焦贊以把
邊之績,寬其死罪,發問鄧州充軍。即日起行。黃玉擬議已定,申奏真宗。真宗依擬
下敕,並命收殮謝金吾等屍首以葬。近臣領旨宣示不題。
只說楊六使聞此消息,不勝悲悼,來辭母親令婆與柴太郡。令婆曰:「此我家大
不幸也,使老身$
煙來。洞賓看罷,喚仙童撥開雲霧視之。回報道:「卻是南朝龍祖與北番龍
母相鬥,殺氣進入於此。」鐘離曰:「吾以氣數推之,尚有二年殺逆未除,只是可憐
黎民受其茶毒。」洞賓曰:「既師父以氣數知之,還是龍母戰勝,龍祖戰勝?」鐘離
曰:「龍母逆妖之類,走下北番,霸起一國。龍祖應天運而生,以作萬民之主,今遭
其擾鬧,不久當為龍祖滅也。」洞賓曰:「二龍爭攘,百姓何辜?我仙家以救人為心
,師父何不降凡,收龍母以歸升,免得為民之患,豈不美哉?」鐘離曰:「世界紛紛
,自有人定。我等只存修養,莫將閒事惱心。」言罷逕人洞中。
洞賓見鐘離已去,自思:「眾仙笑我酒色為重,師父指道龍祖為能。我今要親降
凡間,扶佐龍母,滅卻南朝,又恐師父分上有礙。近見番界碧蘿山有萬年椿木,今成
精怪,不如今他脫身降世,以助龍母。」即著仙童喚椿木精來到,洞賓曰:「吾今付
汝三卷六甲兵書。上卷觀視天文,中卷變化藏機,此二卷汝不必學﹔只有下一卷,人
難得識,內中盡載陰文迷魂妖遁之事,教汝熟視。即今北番蕭太后出下榜文,招募英
勇,欲與甫朝交兵。爾可脫身降世,將此下卷兵書扶佐北番。待滅卻宋朝之後,我收
汝同入仙道。」椿木精拜曰:「小孽下凡,難以施展,兵書恐不能通耳。」洞賓曰:
「汝先去揭取榜文,我即親降凡間,代汝用事。」
椿木精即日拜辭仙主,逕變身化作一道金光,震聲如雷,走下北番,來到幽州城
,正見各處壯勇,團立於關門外看榜。椿木精進前,叫聲:「待我來揭榜。」眾視之
,其人生得面如黑鐵,眼若金珠,身長一丈有餘,兩臂筋肉突起,貌極奇異。守軍見
揭了榜文,引進朝門,來見蕭後。蕭後視罷,大驚曰:「世上竟有此怪貌耶?」因問
:「壯士何處人氏?」椿木精答曰:「小臣祖居碧蘿山,姓椿名岩。」蕭後曰:「汝
有甚武藝?」岩曰:「兵書戰策,一十八般武藝,無有不通。」蕭後大悅,即與文武
議封官職。蕭天佐奏曰:「壯士初進,未見其能,陛下權封以中職﹔候其建立功,
再議未遲。」後允奏,乃封椿岩為團營都總使。椿岩謝恩而退。
卻說宋真宗以魏府之恥,欲圖報雪,召集群臣計議。八王奏曰:「陛下以一統之
盛,幽州一隅封宇,取之不難。爭奈士馬未集,尚待從容討之。」帝未應,忽一人出
曰:「不乘此時進兵,更待何時?」眾視之,乃光州節度使王全節,近前奏曰:「臣
有一計,可使北番拱手納降。」帝曰:「卿有何計?」全節曰:「若起中原之兵,急
難取勝。乞陛下敕澶州一路、雄州一路、山後一路,此三路乃幽州咽喉,易為糧餉$
待思量著計策,救出小本官
。」眾軍依言,遂屯紮關下。不題。
卻說穆桂英捉宗保入帳中,令嘍囉 之,宗保厲聲曰:「不必用苦刑,要殺便殺
。」桂英見其青年秀麗,言詞慷慨,自思:「若得與我成為夫婦,不在為人生一世。」
密著嘍囉以是情通之。嘍囉道知宗保,宗保半晌自思道:「我要得他降龍木,若不應
承,死且難免﹔莫若允其請,而圖大計。」乃曰:「寨主不殺於我,反許成姻,此莫
大之恩也,敢不從命?」嘍囉以宗保之言回報,桂英大喜,親扶宗保相見,令左右整
備酒醴相待。二人歡悅。
飲至半酣,忽寨外喊聲大震,人報宋兵攻擊。」宗保曰:「既蒙寨主不棄,還請
開關與部下知之,以安其心。」桂英依其言,令噗羅開關說知,放孟良入帳中。良見
宗保與桂英對席而飲,知是好事,乃曰:「小本官在此快活,眾人膽亦驚破。」宗保
以寨主相顧之意道知。良曰:「軍情事急,當即回去,再得來會。」宗保欲辭桂英而
行。桂英曰:「本待留君於寨中,既戎事倥傯,只得允命/宗保逕出寨來,桂英直
送至山下,似有不捨之意。宗保曰:「倘遇救應之處,特來相請。」桂英領諾而別。
後人有詩贊曰:
甲士南來戰陣收,英雄到此喜相投。
非惟免禍成姻偶,從此佳人志願酬。
宗保率眾軍回見六使曰:「不肖交鋒,誤被穆寨主所捉。蒙彼不殺,又與孩兒成
親,特來請罪。」六使大怒曰:「我為國難未寧,坐臥不安,汝尚貪私愛而誤軍情耶
?」喝令推出斬之,左右正待捉之,令婆急來救曰:「我孫兒雖犯令,目下正圖大計
,還當便宜放之。」六使曰:「遵母所言,權囚起於軍中,待事寧之後問罪。」孟良
曰:「本官息怒,小本官結姻,誠不得已,特為降龍木之故,望赦其囚。」六使不允
,逕將宗保囚下。
次日,良密人軍中見宗保曰:「適見鐘道士,言小本官該有二十日血光之災,在
此磨折,只得忍耐。」宗保曰:「吾之心事,惟汝知之。穆寨主英雄女流,且軍中用
得此人,必獲大利。汝再往見之,一者求降龍木,二者著他來相助。」孟良領諾,即
日逕詣穆柯寨見桂英,說知本主特來相請,並要求取降龍木之由。桂英乃曰:「正待
著人迎請汝主,我如何離得此地?速歸拜上小本官,再不來時,我部眾來鬥也。」孟
良聽罷愕然曰:「既寨主與小本官成其佳偶,正宜往軍中約會,何故出不睦之言?」
穆桂英怒曰:「當日我少見識,被汝引去,今又來搖舌,若再說,試我刀利否?」孟
良不敢應。退出在外,思忖一計道:「若不用著毒心,彼如何輒肯下山?」至黃昏左
側,盂良密往寨後,放$
:『這沙彌爭合取次語。』
會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
師以柱打三下云:『吾打汝是痛不痛?』
對曰:『亦痛,亦不痛。』
師曰:『吾亦見,亦不見。』
神會問:『如何是亦見,亦不見?』
師云:『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非好惡;是以亦見亦不見。
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則同凡夫,即起恚恨。汝
向前見不見,是二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爾弄人?』神會禮拜
師又曰:『汝若心迷不見,問善知識覓路;汝若心悟,即自見性,依法修行。
汝自迷不見自心,卻來問吾見與不見。吾見自知,豈待汝迷?汝若自見,亦不待
吾迷,何不自知自見,乃問吾見與不見?』
神會再禮百餘拜,求謝愆,服勤給侍,不離左右。
一日,師告眾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
神會出曰:『是諸佛之本源,神會之佛性。』
師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蓋頭,也只成
箇知解宗徒。』
祖師滅後,會入京洛,大弘曹溪頓教,著顯宗記,盛行于世;是謂荷澤禪師。
一僧問師曰:『黃梅意旨,甚麼人得?』師云:『會佛法人得。』僧云:『和尚還得否?』師云:『我不會佛法。』
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無美泉;因至寺後五里許,見山林鬱茂,瑞氣盤旋;
師振鍚卓地,泉應手而山,積以為池,乃跪膝浣衣石上。
有蜀僧才辯謁師,師曰:『上人攻何事業?』
曰:『善塑。』
師正色曰:『汝試塑看。』
辯罔措。過數日,塑就真相,可高七寸,曲盡其妙。
師笑曰:『汝善塑性,不解佛性。』
即為摩頂授記,永與人天為福田,仍以衣酬之。
辯取衣分為三:『一披塑像,一自留,一用繌裹痊地中。誓曰:『後得此衣,
乃吾出世,住持於此,重建殿宇。』宋嘉祐八年,有僧惟先,修殿掘地,得衣如
新。像在高泉寺,祈禱輒應。
有僧舉臥輪禪師偈云:
『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
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
師聞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繫縛。』
因示一偈曰:
『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
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
頓漸品第八
時,祖師居曹溪寶林;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于時兩宗盛化,人皆稱南能
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頓漸之分,而學者莫知宗趣。
師謂眾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
頓漸$
意中開了白玉梅。(
急三槍)那時節走馬在章臺內,絲兒翠、籠定個百花魁。雖然這般說,有個朋友韓子才
,是韓昌黎之後,寄居趙佗王臺。他雖是香火秀才,卻有些談吐,不免隨喜一會。
門前楊梅爛春暉 張窈窕 夢見君王覺後疑 王昌齡
心似百花開未得 曹松 托身須上萬年枝 韓渥
第03齣 訓女
〔前腔〕(貼持酒臺,隨旦上)嬌鶯欲語,眼見春如許。寸草心,怎報的春光一二
!(見介)爹娘萬福。(外)孩兒,後面捧著酒肴,是何主意?(旦跪介)今日春光明
媚,爹娘寬坐後堂,女孩兒敢進三爵之觴,少效千春之祝。(外笑介)生受你。
〔玉山頹〕(旦進酒介)爹娘萬福,女孩兒無限歡娛。坐黃堂百歲春光,進美酒一
家天祿。祝萱花椿樹,雖則是子生遲暮,守得見這蟠桃熟。
(合)且提壺,花間竹下長引著鳳凰雛。(外)春梱,酌小姐一杯。
〔前腔〕吾家杜甫,為飄零老愧妻孥(淚介)夫人,我比子美公公更可憐也。他還
有念老夫詩句男兒,俺則有學母氏畫眉嬌女。(老旦)相公休焦,若然招得好女婿,與
獨生子一般。(外笑介)可一般男兒呢!(老旦)“做門楣”古語,為甚的這叨叨絮絮
,才到中年路。(合前)(外)女孩兒,把臺盞收去。(旦下介)(外)叫春香。俺問
你小姐終日繡房,有何生活?(貼)繡房中則是繡。(外)繡的許多?(貼)繡了打棉
。(外)甚麼棉?(貼)睡眠。(外)好哩,好哩。夫人,你才說“長向花陰課女工”
,卻縱容女孩兒閒眠,是何家教?叫女孩兒。(旦上)爹爹有何分付?(外)適問春香
,你白日睡眠,是何道理?假如刺繡餘閒,有架上圖書,可以寓目。他日到人家,知書
知禮,父母光輝。這都是你娘親失教也。
〔玉抱肚〕宦囊清苦,也不曾詩書誤儒。你好些時做客為兒,有一日所家當戶。是
為爹的疏散不兒拘,道的個為娘是女模。
〔前腔〕(老旦)眼前兒女,俺為娘心蘇體劬。嬌養他濱上明珠,出落的人中美玉
。兒呵,爹三分說話你自心模,難道八字梳頭做目呼。
〔前腔〕(旦)黃堂父母,倚嬌疑慣習如愚。則打的鞦韆畫圖,閒榻著鴛鴦繡譜。
從今後茶餘飯飽破工夫,玉鏡臺前插架書。(老旦)雖然如此,要個女先生講解才好。
(外)不能夠。
〔前腔〕後堂公所,請先生則是黌門腐儒。(老旦)女兒呵,怎念遍孔子詩書,但
略識周公禮數。(合)不枉了銀娘玉姐只做個紡磚兒,謝女班姬女校書。(外)請先生
不難,則要好生管待。
〔尾聲〕說與你夫人愛女休禽犢,館明師茶飯須清楚。你看俺治國齊家、也則是數
$
碟點心。打開看過,那人就叫:「掌櫃的呢?」這時,掌櫃同茶房等人站在旁邊,久已看呆了,聽叫,忙應道:「啥事?」那人道:「你招呼著送到廚房裡去。」老殘忙道:「宮保這樣費心,是不敢當的。」一面讓那人房裡去坐坐吃茶,那人再三不肯。老殘固讓,那人才進房,在下首一個杌子上坐下。讓他上炕,死也不肯。
老殘拿茶壺,替他倒了碗茶。那人連忙立起,請了個安道謝,因說道:「聽官保吩咐,趕緊打掃南書房院子,請鐵老爺明後天進去住呢。將來有甚麼差遣,只管到武巡捕房呼喚一聲,就過去伺候。」老殘道:「豈敢,豈敢!」那人便站起來,又請了個安,說:「告辭,要回衙消差,請賞個名片。」老殘一面叫茶房來,給了挑盒子的四百錢;一面寫了個領謝帖子,送那人出去。那人再三固讓,老殘仍送出大門,看那人上馬去了。
老殘從門口回來,掌櫃的笑迷迷的迎著說道:「你老還要騙我!這不是撫臺大人送了酒席來了嗎?剛才來的,我聽說是武巡捕赫大老爺,他是個參將呢。這二年裡,住在俺店裡的客,撫臺也常有送酒席來的,都不過是尋常酒席,差個戈什來就算了。像這樣尊重,俺這裡是頭一回呢!」老殘道:「那也不必管他,尋常也好,異常也好,只是這桌菜怎樣銷法呢?」掌櫃的道:「或者分送幾個至好朋友,或者今晚趕寫個帖子,請幾位體面客,明兒帶到大明湖上去吃。撫臺送的,比金子買的還榮耀得多呢。」老殘笑道:「既是比金子買的還要榮耀,可有人要買?我就賣他兩把金子來,抵還你的房飯錢罷。」掌櫃的道:「別忙,你老房飯錢,我很不怕,自有人來替你開發。你老不信,試試我的話,看靈不靈!」老殘道:「管他怎麼呢,只是今晚這桌菜,依我看,倒是轉送了你去請客罷。我很不願意吃他,怪煩的慌。」
二人講了些時,仍是老殘請客,就將這本店的住客都請到上房明間裡去。這上房住的,一個姓李,一個姓張,本是極倨傲的。今日見撫臺如此契重,正在想法聯絡聯絡,以為托情謀保舉地步。卻遇老殘借他的外間請本店的人,自然是他二人上坐,喜歡的無可如何。所以這一席間,將個老殘恭維得渾身難受。十分沒法,也只好敷衍幾句。好容易一席酒完,各自散去。
那知這張李二公,又親自到廂房裡來道謝,一替一句,又奉承了半日。姓李的道:「老兄可以捐個同知,今年隨捐一個過班,明年春間大案,又是一個過班,秋天引見,就可得濟東泰武臨道。先署後補,是意中事。」姓張的道:「李兄是天津的首富,如老兄可以照應他得兩個保舉,這捐宮之費,李兄可以拿出奉借。等老兄得了優差,再還不遲。」老殘道:「承兩位過愛,兄弟總$
因強盜都有洋槍,鄉下洋槍沒有買處,也不敢買。所以從他們打鳥兒的回了兩三枝土槍,夜裡放兩聲,驚嚇驚嚇強盜的意思。』
「玉大人喝道:『胡說!那有良民敢置軍火的道理!你家一定是強盜!』回頭叫了一聲:『來!』那手下人便齊聲像打雷一樣答應了一聲:『嗏!』玉大人說:『你們把前後門都派人守了,替我切實的搜!』這些馬兵遂到他家,從上房裡搜起,衣箱櫥櫃全行抖擻一個盡,稍為輕便值錢一點的首飾,就掖在腰裡去了。搜了半天,倒也沒有搜出甚麼犯法的東西。那知搜到後來,在西北角上,有兩間堆破爛農器的一間屋子裡,搜出了一個包袱。裡頭有七八件衣裳,有三四件還是舊綢子的。馬兵拿到廳上,回說:『在堆東西的裡房搜出這個包袱,不像是自己的衣服,請大人驗看。』
「那玉大人看了,眉毛一皺,眼睛一凝,說道:『這幾件衣服,我記得彷彿是前天城裡失盜那一家子的。姑且帶回衙門去,照失單查對。』就指著衣服向於家父子道:『你說這衣服那裡來的?』於家父子面面相窺,都回不出。還是於學禮說:『這衣服實在不曉得那裡來的。』玉大人就立起身來,吩咐:『留下十二個馬兵,同地保將於家父子帶回城去聽審!』說著就出去。跟從的人拉過馬來,騎上了馬,帶著餘下的人先進城去。
「這裡於家父子同他家裡人抱頭痛哭。這十二個馬兵說:『我們跑了一夜,肚子裡很餓,你們趕緊給我們弄點吃的,趕緊走罷!大人的脾氣誰不知道,越遲去越不得了。』地保也慌張的回去交代一聲,收拾行李,叫於家預備了幾輛車子,大家坐了進去。趕到二更多天,才進了城。
「這裡於學禮的媳婦,是城裡吳舉人的姑娘,想著他丈夫同他公公、大伯子都被捉去的,斷不能鬆散。當時同他大嫂子商議,說:『他們爺兒三個都被拘了去,城裡不能沒個人照料。我想,家裡的事,大嫂子,你老照管著。這裡我也趕忙追進城去,找俺爸爸想法子去。你看好不好?』他大嫂子說:『很好,很好。我正想著城裡不能沒人照應。這些管莊子的都是鄉下老兒,就差幾個去,到得城裡也跟傻子一樣,沒有用處的。』說著,吳氏就收拾收拾,選了一掛雙套飛車,趕進城去。到了他父親面前,嚎陶大哭。這時候不過一更多天,比他們父子三個,還早十幾里地呢。
「吳氏一頭哭著,一頭把飛災大禍告訴了他父親。他父親吳舉人一聽,渾身發抖,抖著說道:『犯著這位跋喪門星,事情可就大大的不妥了,我先去走一趟看罷!』連忙穿了衣服,到府衙門求見。號房上去回過,說:『大人說的,現在要辦盜案,無論甚麼人,一應不見。』吳舉人同裡頭刑名師爺素來相好,連忙進去見了師爺,$
到店裡,也就睡了。
次日早起,再到堤上看看,見那兩隻打冰船,在河邊上,已經凍實在了。問了堤旁的人,知道昨兒打了半夜,往前打去,後面凍上;往後打去,前面凍上。所以今兒歇手不打了,大總等冰結牢壯了,從冰上過罷。因此老殘也就只有這個法子了。閒著無事,到城裡散步一回,只有大街上有幾家鋪面,其餘背街上,瓦房都不甚多,是個荒涼寥落的景象。因北方大都如此,故看了也不甚詫異。回到房中,打開書篋,隨手取本書看,卻好拿著一本《八代詩選》擂。記得是在省城裡替一個湖南人治好了病,送了當謝儀的。省城裡忙,未得細看,隨手就收在書箱子裡了。趁今天無事,何妨仔細看他一遍?原來是二十卷書,頭兩捲是四言,捲三至十一是五言,十二至十四是新體詩,十五至十七是雜言,十八是樂章,十九是歌謠,捲二十是雜著。再把那細目翻來看看,見新體裡選了謝朓二十八首,沈約十四首;古體裡選了謝朓五十四首,沈約三十六首。心裡很不明白,就把那第十卷與那十二捲同取出來對著看看,實看不出新體、古體的分別處來。心裡又想:「這詩是王壬秋闓運選的,這人負一時盛名,而《湘軍志》一書做的委實是好,有目共賞,何以這詩選的未愜人意呢?」既而又想:「沈歸愚選的《古詩源》,將那歌謠與詩混雜一起,也是大病。王漁洋《古詩選》,亦不能有當人意,算來還是張翰風的《古詩錄》差強人意。莫管他怎樣呢,且把古人的吟詠消遣閒愁罷了。」
看了半日,復到店門口閒立。立了一會,方要回去,見一個戴紅纓帽子的家人,走近面前,打了一個千兒,說:「鐵老爺,幾時來的?」老殘道:「我昨日到的。」嘴裡說著,心裡只想不起這是誰的家人。那家人見老殘楞著,知道是認不得了,便笑說道:「家人叫黃升,敝上是黃應圖黃大老爺。」老殘道:「哦!是了,是了。我的記性真壞!我常到你們公館裡去,怎麼就不認得你了呢!」黃升道:「你老『貴人多忘事』罷咧。」老殘笑道:「人雖不貴,忘事倒實在多的。你們貴上是幾時來的?住在什麼地方呢?我也正悶的慌,找他談天去。」黃升道:「敝上是總辦莊大人委的,在這齊河上下買八百萬料。現在料也買齊全了,驗收委員也驗收過了,正打算回省銷差呢。剛剛這河又插上了,還得等兩天才能走呢。你老也住在這店裡嗎?在那屋裡?」老殘用手向西指道:「就在這西屋裡。」黃升道:「敝上也就住在上房北屋裡,前兒晚上才到。前些時都在工上,因為驗收委員過去了,才住到這兒的。此刻是在縣裡吃午飯。吃過了,李大人請著說閒話,晚飯還不定回來吃不吃呢。」老殘點點頭,黃升也就去了。
原$
道了。」
人瑞對著翠環說道:「後來怎麼樣呢?你說呀!」翠環道:「後來我媽拿定主意,聽他去,水來,俺就淹死去!」翠花道:「那下一年我也在齊東縣,俺住在北門俺三姨家。北門離民鴐菄鞢A北門外大街鋪子又整齊,所以街後兩個小麭ㄓㄓp,聽說是一丈三的頂。那邊地勢又高,所以北門沒有漫過來。十六那天,俺到城牆上,看見那河裡漂的東西,不知有多少呢,也有箱子,也有桌椅板凳,也有窗戶門扇。那死人更不待說,漂的滿河都是,不遠一個,不遠一個,也沒人顧得去撈。有有錢的,打算搬家,就是雇不出船來。」
老殘道:「船呢?上那裡去了?」翠花道:「都被官裡拿了差,送饅頭去了。」老殘道:「送饅頭給誰吃?要這些船幹啥?」翠花道:「饅頭功德可就大了!那莊子上的人,被水沖的有一大半。還有一少半呢,都是急玲點的人,一見水來,就上了屋頂,所以每一個莊子裡屋琘上總有百把幾十人。四面都是水,到那兒摸吃的去呢?有餓急了,重行跳到水裡自盡的。虧得有撫臺派的委員,駕著船各處去送饅頭,大人三個,小孩兩個。第二天又有委員駕著空船,把他們送到北岸。這不是好極的事嗎?誰知這些渾蛋還有許多蹲在屋頂上不肯下來呢!問他為啥,他說在河裡有撫臺給他送
,到了北岸就沒人管他吃,那就餓死了。其實撫臺送了幾天就不送了,他們還是餓死。儜說這些人渾不渾呢?」
老殘向人瑞道:「這事真正荒唐!是史觀察不是,雖未可知,然創此議主人,卻也不是壞心,並無一毫為己私見在內。只因但會讀書,不諳世故,舉手動足便錯。孟子所以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豈但河工為然?天下大事,壞於姦臣者十之三四;壞於不通世故之君子者,倒有十分之六七也!」又問翠環道:「後來你爹找著了沒有?還是就被水沖去了呢?」翠環收淚道:「那還不是跟水去了嗎!要是活著,能不回家來嗎?」大家嘆息了一會。
老殘又問翠花道:「你才說他,到了明年,只怕要過今年這個日子也沒有了,這話是個甚麼緣故?」翠花道:「俺這個爹不是死了嗎?喪事裡多花了一百幾十弔錢。前日俺媽賭錢,擲骰子又輸了二三百弔錢。共總虧空四百多弔,今年的年,是萬過不去的了。所以前兒打算把環妹賣給蒯二禿子家,這蒯二禿子出名的利害,一天沒有客,就要拿火筷子烙人。俺媽要他三百銀子,他給了六百弔錢,所以沒有說妥。你老想,現在到年,還能有多$
小的姓張,叫張二,是本城裡人,在這隔壁店裡做長工。因為昨兒從天明起來,忙到晚上二更多天,才稍為空閒一點,回到屋裡睡覺。誰知小衫褲汗濕透了,剛睡下來,冷得異樣,越冷越打戰戰,就睡不著了。小的看這屋裡放著好些粟峞A就抽了幾根,燒著烤一烤。又想起窗戶臺上有上房客人吃賸下的酒,賞小的吃的,就拿在火上煨熱了,喝了幾盅。誰知道一天乏透的人,得了點暖氣,又有兩杯酒下了肚,糊裡糊塗,坐在那裡就睡著了。剛睡著,一霎兒的工夫,就覺得鼻子裡煙嗆的難受。慌忙睜開眼來,身上棉襖已經燒著了一大塊,那粟峊揪瑣壑l已通著了。趕忙出來找水來潑,那火已自出了屋頂,小的也沒有法子了。所招是實,求大老爺天恩!」縣官罵了一聲「渾蛋」,說:「帶到衙門裡辦去罷!」說罷,立起身來,向黃、鐵二公告辭。又再三叮囑人瑞,務必設法玉成那一案,然後匆匆的去了。
那時火已熄盡,只冒白氣。人瑞看著黃升帶領眾人,又將物件搬入,依舊陳列起來。人瑞道:「屋子裡煙火氣太重,燒盒萬壽香來熏熏。」人瑞笑向殘道:「鐵公,我看你還忙著回屋去不回呢?」老殘道:「都是被你一留再留的。倘若我在屋裡,不至於被他燒得這麼乾淨。」人瑞道,「咦!不言臊!要是讓你回去,只怕連你還燒死在裡頭呢!你不好好的謝我,反來埋怨我,真是不識好歹。」老殘道:「難道我是死人嗎?你不賠我,看我同你干休嗎?」
說著,只見門簾揭起,黃升領了一個戴大帽子的進來,對著老殘打了一個千兒,說:「敝上說給鐵大老爺請安。送了一副鋪蓋來,是敝上自己用的,腌臢點,請大老爺不要嫌棄。明天叫裁縫趕緊做新的送過來,今夜先將就點兒罷。又狐皮袍子馬褂一套,請大老爺隨便用罷。」老殘立起來道:「累你們貴上費心。行李暫且留在這裡,借用一兩天,等我自己買了,就繳還。衣裳我都已經穿在身上,並沒有燒掉,不勞貴上費心了。回去多多道謝。」那家人還不肯把衣服帶去。仍是黃人瑞說:「衣服鐵老爺決不肯收的。你就說我說的,你帶回去罷。」家人又打了個千兒去了。
老殘道:「我的燒去也還罷了,總是你瞎倒亂,平白的把翠環的一捲行李也燒在裡頭,你說冤不冤呢?」黃人瑞道:「那才更不要緊呢!我說他那鋪蓋總共值不到十兩銀子,明日賞他十五兩銀子,他媽要喜歡的受不得呢!」翠環道:「可不是呢,大約就是我這個倒霉的人,一捲鋪蓋害了鐵爺許多好東西都毀掉了。」老殘道:「物件到沒有值錢的,只可惜我兩部宋板書,是有錢沒處買的,未免可惜。然也是天數,只索聽他罷了。」人瑞道:「我看宋板書到也不稀奇,只是可惜你那搖$
價笑,忽然又將柳眉雙鎖,默默無言。你道什麼緣故?他因聽見老殘一封書去,撫臺便這樣的信從,若替他辦那事,自不費吹灰之力,一定妥當的,所以就迷迷價笑。又想他們的權力雖然夠用,只不知昨晚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倘若隨便說說就罷了的呢,這個機會錯過,便終身無出頭之望,所以雙眉又鎖起來了。又想到他媽今年年底,一定要轉賣他。那蒯二禿子凶惡異常,早遲是個死,不覺臉上就泛了死灰的氣色。又想到自己好好一個良家女子,怎樣流落得這等下賤形狀,倒不如死了的乾淨,眉宇間又泛出一種英毅的氣色來。又想到自己死了原無不可,只是一個六歲的小兄弟有誰撫養,豈不也是餓死嗎?他若餓死,不但父母無人祭供,並祖上的香煙,從此便絕。這麼想去,是自己又死不得了。想來想去,活又活不成,死又死不得,不知不覺那淚珠子便撲簌簌的滾將下來,趕緊用手絹子去擦。
翠花看見道:「你這妮子!老爺們今天高興,你又發什麼昏?」人瑞看著他,只是憨笑。老殘對他點了點頭,說:「你不用胡思亂想,我們總要替你想法子的。」人瑞道:「好,好!有鐵老爺一手提拔你,我昨晚說的話,可是不算數的了。」翠環聽了大驚,愈覺得他自己慮的是不錯。正要向人瑞詰問,只見黃升同了一個人進來,朝人瑞打了一千兒,遞過一個紅紙封套去。人瑞接過來,撐開封套口,朝裡一窺,便揣到懷裡去,說聲「知道了」,更不住的嘻嘻價笑。只見黃升說:「請老爺出來說兩句話。」人瑞便走出去。
約有半個時辰進來,看著三個人俱默默相對,一言不發,人瑞愈覺高興。又見那縣裡的家人進來,向老殘打了個千兒,道:「敝上說,叫把昨兒鮀個的一捲舊鋪蓋取回去。」老殘一楞,心裡想道:「這是什麼道理呢?你取了去,我睡什麼呢?」然而究竟是人家的物件,不便強留,便說:「你取了去罷。」心裡卻是納悶。看著那家人進房取將去了,只見人瑞道:「今兒我們本來很高興的,被這翠環一個人不痛快,惹的我也不痛快了。酒也不吃了,連碟子都撤下去罷。」又見黃升來,當真把些碟子都撤了下去。
此時不但二翠摸不著頭腦,連老殘也覺得詫異的很。隨即黃升帶著翠環家夥計,把翠環的鋪蓋捲也搬走了。翠環忙問:「啥事?啥事?怎麼不教我在這裡嗎?」夥計說:「我不知道,光聽說叫我取回鋪蓋捲去。」
翠環此時按捺不住,料到一定凶多吉少,不覺含淚跪到人瑞面前,說:「我不好,你是老爺們呢,難道不能包含點嗎?你老一不喜歡,我們就活不成了!」人瑞道:「我喜歡的很呢!我為啥不喜歡?只是你的事,我卻管不著。你慢慢的求鐵老爺去。」
翠環又跪向老$
也;弱者,道之強也
;純粹素樸者,道之幹也。虛者,中無載也;平者,心無累也。嗜欲不載,虛之
至也;無所好憎,平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不與物雜,粹之至也;不憂
不樂,德之至也。夫至人之治也,棄其聰明,滅其文章,依道廢智,與民同出乎
公。約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誘慕,除其貴欲,損其思慮。約其所守即察,寡
其所求即得,故以中制外,百事不廢,中得之則外能牧之。中之得也,五藏寧
,思慮平,筋骨勁強,耳目聰明。大道坦坦,去身不遠,求之遠者,往而復返。
老子〔文子〕曰:聖人妄乎治人,而在乎自理。貴忘乎勢位,而在乎自得,
自得天下得我矣;樂忘乎富貴,而在乎和,知大己而小天下,幾無道矣。故曰:
「至虛極也,守靜篤也,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夫道者,陶冶萬物,終始無
形,寂然不動,大通混冥;深閎廣大,不可為外;折毫剖芒,不可為內;無環堵
之宇,而生有無之總名也。真人體之以虛無、平易、清靜、柔弱、純粹素樸,不
與物雜,至德天地之道,故謂之真人。真人者,知大己而小天下,貴治身而賤治
人,不以物滑和,不以欲亂情,隱其名姓,有道則隱,無道則見,為無為,事無
事,知不知也。懷天道,包天心,噓吸陰陽,吐故納新,與陰俱閉,與陽俱開,
與剛柔卷舒,與陰陽俯仰,與天同心,與道同體;無所樂,無所苦,無所喜,無
所怒,萬物玄同,無非無是。夫形傷乎寒暑燥濕之虐者,形究而神杜;神傷于喜
怒思慮之患者,神盡而形有餘。故真人用心復性,依神相扶,而得終始,是以其
寢不夢,覺而不憂。
孔子問道,老子曰: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正汝度,神將來
舍,德將為汝容,道將為汝居。瞳兮,若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形若枯木;心
若死灰,真其實知而不以曲故自持,恢恢無心可謀,「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老子〔文子〕曰:夫事生者,應變而動。變生于時,知時者,無常之行。故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書者言之所生也,言出于智,智者不知
,非常道也;名可名,非藏書者也。「多聞數窮,不如守中;絕學無憂,絕聖棄
智,民利百倍。」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而應,智之
動也;智與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智出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滅矣
。是故,聖人不以人易天,外與物化而內不失情,故通于道者,反于清靜,究于
物者,終于無為。以恬養智,以漠合神,即乎無門,循天者,與道游也;隨人者
,與俗交也:故聖人不以事滑天,不以欲亂情,不謀而當,不言而信,$
水之勢勝火,一酌不能救一車之薪。冬有雷,夏有雹,寒暑不變其節,
霜雪麃麃,日出而流。傾易覆也,倚易軵也,幾易助也,濕易雨也。蘭芷以芳,
不得見霜;蟾蜍辟兵,壽在五月之望。精泄者,中易殘;華非時者,不可食。
舌之與齒,孰先弊焉?繩之與矢,孰先直焉?使影曲者形也,使響濁者聲也
。與死同病者,難為良醫;與亡國同道者,不可為忠謀。使倡吹竽,使工捻竅,
雖中節,不可使決,君形亡焉。聾者不歌,無以自樂;盲者不觀,無以接物。步
于林者,不得直道;行于險者,不得履繩;海內其所出,故能大。日不并出,狐
不二雄,橑輪未足恃也。張弓而射,非弦不能發;發矢之為射,十分之一。飢
在廄,漠然無聲,投芻其旁,爭心乃生。三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滿;十石而有
塞,百斗而足。循繩而斷即不過,懸衡而量即不差。懸古法以類有時,而遂杖格
之屬,有時而施。是而行之,謂之斷;非而行之,謂之亂。
農夫勞而君子養,愚者言而智者擇。見之明白,處之如玉石;見之黯晦,必
留其謀。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十牖畢開,不如一戶之明。蝮蛇不可為足,
虎不可為翼。今有六尺之席,臥而越之,下才不難,立而逾之,上才不易,勢施
異也。助祭者得嘗,救鬥者得傷。蔽于不祥之木,為雷霆所扑。日月欲明,浮雲
蔽之;河水欲清,沙土穢之;叢蘭欲修,秋風敗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蒙塵
而欲無眯,不可得絜。黃金龜紐,賢者以為佩;土壤布地,能者以為富。故與弱
者金玉,不如與之尺素。轂虛而中立三十輻,各盡其力,使一軸獨入,眾輻皆棄
,何近遠之能至。橘柚有鄉,萑葦有叢。獸同足者相從游,鳥同翼者相從翔。欲
觀九州之地,足無千里之行,無政教之原,而欲為萬民之上者,難矣!凶凶者獲
,提提者射,故「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
君子有酒,小人鞭缶,雖不可好,亦可以醜。人之性,便衣綿帛,或射之即
被甲,為所不便,以得其便也。三十輻共一轂,各直一鑿,不得相入,猶人臣各
守其職也。善用人者,若[虫開去門]之足,眾而不相害;若舌之與齒,堅柔相磨
而不相敗。石生而堅,芷生而芳,少而有之,長而逾明。扶之與提,謝之與讓,
得之與失,諾之與已,相去千里。再生者不獲,華太早者不須霜而落。污其準,
粉其顙,腐鼠在阼,燒熏于堂,入水而增濡,懷臭而求芳,雖善者不能為工。冬
冰可折,夏木可結,時難得而易失。木方盛,終日采之而復生;秋風下霜,一夕
而零。質的張而矢射集,林木茂而斧斤入,非或召之也,形勢之所致。乳犬之噬
虎,伏雞之博狸,$
積聚
,知有餘不足之數,然後取奉。如,此即得承所受于天地,而離于飢寒之患。其
慘怛于民也,國有飢者,食不重味,民有寒者,冬不被裘,與民同苦樂,即天下
無哀民。暗主即不然,取民不裁其力,求下不量其積,男女不得耕織之業,以供
上求,力勤財盡,有旦無暮,君臣相疾。且人之為生也,一人蹠耒而耕,不益十
畝,中田之收不過四石,妻子老弱仰之而食,或時有災害之患,無以供上求,即
人主憫之矣。貪主暴君,涸漁其下,以適無極之欲,則百姓不被天和履地德矣。
老子〔文子〕曰:天地之氣,莫大于和。和者,陰陽調,日夜分,故萬物春
分而生,秋分而成,生與成,必得和之精。故積陰不生,積陽不化,陰陽交接,
乃能成和。是以聖人之道,寬而栗,嚴而溫,柔而直,猛而仁。夫太剛則折,太
柔則卷,道正在于剛柔之間。夫繩之為度也,可卷而懷也,引而申之,可直而布
也,長而不橫,短而不窮,直而不剛,故聖人體之。夫恩推即懦,懦即不威;嚴
推即猛,猛即不和;愛推即縱,縱即不令;刑推即禍,禍即無親,是以貴和。
老子〔文子〕曰:國家之所以存者,得道也;所以亡者,理塞也,故聖人見
化以觀其徵。德有昌衰,風為先萌。故得生道者,雖小必大;有亡徵者,雖成必
敗。國之亡也,大不足恃;道之行也,小不可輕。故存在得道,不在于小;亡在
失道,不在于大。故亂國之主,務于地廣,而不務于仁義;務在高位,而不務于
道德;是舍其所以存,造其所以亡也。若上亂三光之明,下失萬民之心,孰不能
承,故審其己者,不備諸人也。古之為君者,深行之謂之道德,淺行之謂之仁義
,薄行之謂之禮智,此六者,國家之綱維也。深行之則厚得福,淺習之則薄得福
,盡行之天下服。古者修道德即正天下,修仁義即正一國,修禮智即正一鄉;德
厚者大,德薄者小。故道不以雄武立,不以堅強勝,不以貪竟得。立在天下推己
,勝在天下自服,得在天下與之,不在于篦自取。故雌牝即立,柔弱即勝,仁義即
得,不爭即莫能與之爭,故道之在于天下也,譬猶江海也。天之道,「為者敗之
,執者失之。」夫欲名之大而求之爭之,吾見其不得已,而雖執而得之,不留也
。夫名不可求而得也,在天下與之,與之者歸之,天下所歸者,德也。故云:上
德者,天下歸之;上仁者,海內歸之;上義者,一國歸之;上禮者,一鄉歸之。
無此四者,民不歸也。不歸用兵,即危道也。故曰:「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
而用之。」「殺傷人,勝而勿美」,故曰:「死地,荊棘生焉,以悲哀泣之,以
喪禮居之。」是以,君子務于$
為尤輕矣。准貢者用解試之副榜,特授者用會試之副榜
。夫副榜,黜落之餘也。其黜落者如此之重,將何以待中式者
乎?積分不去貲郎,其源不能清也;換授以優宗室,其教可不
豫乎!凡此六者,皆不離經義,欲得勝於科目之人,其法反不
如科目之詳,所以徒為紛亂而無益於時也。
唐進士試詩賦,明經試墨義。所謂墨義者,每經問義十道
,五道全寫疏,五道全寫注。宋初試士,詩、賦、論各一首,
策五道,帖《論語》十,帖對《春秋》或《禮記》墨義十條,
其九經、五經、三禮、三傳、學究等,設科雖異,其墨義同也
王安石改法,罷詩賦、帖經、墨義,中書撰大義式頒行,
須通經有文采,乃為中格,不但如明經、墨義、粗解章句而已
。然非創自安石也,唐柳冕即有「明《六經》之義,合先王之
道者以為上等,其精於傳注與下等」之議。權德輿駁曰:「注
疏猶可以質驗,不者有司率情上下其手,既失其末,又不得其
本,則蕩然矣。」
其後宋祁、王珪累有「止問大義,不責記誦」之奏,而不
果行,至安石始決之。
故時文者帖書、墨義之流也。今日之弊,在當時權德輿已
盡之。向若因循不改,則轉相模勒,日趨浮薄,人才終無振起
之時。若罷經義,遂恐有棄經不學之士,而先王之道益視為迂
闊無用之具。
余謂當復墨義古法,使為經義者全寫注疏、大全、漢宋諸
儒之說,一一條具於前,而後申之以己意,亦不必墨守一先生
之言。由前則空疏者絀,由後則愚蔽者絀,亦變浮薄之一術也
或曰:「以誦數精粗為中否,唐之所以賤明經也,寧復貴
其所賤乎?」曰:「今日之時文,有非誦數時文所得者乎?同鎞
一誦數也,先儒之義學,其愈於餖飣之剿說亦可知矣。非謂守
此足以得天下之士也,趨天下之士於平實,而通經學古之人出
焉。昔之詩賦亦何足以得士!然必費考索,推聲病,未有若時
文,空疏不學之人皆可為之也。」
取 士 下
古之取士也寬,其用士也嚴;今之取士也嚴,其用士也寬
。古者鄉舉里選,士之有賢能者,不患於不知。降而唐宋,其
為科目不一,士不得與於此,尚可轉而從事於彼,是其取之之
寬也。「王制」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
,升之學曰俊士: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升之司馬曰進士,司
馬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
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一人之身
,未入仕之先凡經四轉,已入仕之後凡經三轉,總七轉,始與
之以祿。唐之士,及第者未便解褐,入仕吏部,又復試之。韓
退之三$
六。
故今日之錢,不過資小小貿易,公私之利源皆無賴焉,是
行錢與不行等也。誠廢金銀,使貨物之衡盡歸於錢。京省各設
專官鼓鑄,有銅之山,官為開採,民間之器皿,寺觀之像設,
悉行燒毀入局。千錢以重六斤四兩為率,每錢重一錢,制作精
工,樣式畫一,亦不必冠以年號。除田土賦栗帛外,凡鹽酒征
榷,一切以錢為稅。如此而患不行,吾不信也。
有明欲行鈔法而不能行者,崇禎間,桐城諸生蔣臣,言鈔
法可行,歲造三千萬貫,一貫直一金,歲可得金三千萬兩。戶
工侍郎王鰲永主其說,且言初年造三千萬貫,可得五千萬兩,
所入既多,將金與土同價上特設內寶鈔局,晝夜督造,募商
發賣,無肯應者。大學士蔣德璟言,以一金易一紙,愚者不為
。上以高皇帝之行鈔難之。德璟曰:「高皇帝似亦神道設教,
然賞賜折俸而已,固不曾用之兵餉也。」
按鈔起於唐之飛錢,猶今民間之會票也,至宋而始官制行
之。然宋之所以得行者,每造一界,備本錢三十六萬緡,而又
佐之鹽酒等項。蓋民間欲得鈔,則以錢入庫;欲得錢,則以鈔
入庫;欲得鹽酒,則以鈔入諸務。故鈔之在手,與見錢無異。
其必限之以界者,一則官之本錢,當使與所造之鈔相準,非界
則增造無藝;一則每界造鈔若干,下界收鈔若干,詐偽易辨,
非界則收造無數。宋之稱提鈔法如此。即元之所以得行者,隨
路設立官庫,貿易金銀,平準鈔法。
有明寶鈔庫,不過倒收舊鈔,凡稱提之法俱置不講,何怪
乎其終不行也!毅宗言利之臣,不詳其行壞之始末,徒見尺楮
張紙居然可當金銀,但講造之之法,不講行之之法。官無本錢
,民何以信!故其時言可行者,猶見彈而求炙也。
然誠使停積錢緡,五年為界,斂舊鈔而焚之,官民使用,
在關即以之抵商稅,在場即以之易鹽引,亦何患其不行!且誠
廢金銀,則穀帛錢緡,不便行遠,而囊括尺寸之鈔,隨地可以
變易,在仕宦商賈又不得不行。德璟不言鈔與錢貨不可相離,
而言神道設教,非兵餉之用;彼行之於宋、元者,何不深考乎
財 計 三
治天下者既輕其賦斂矣,而民間之習俗未去,蠱惑不除,
奢侈不革,則民仍不可使富也。
何謂習俗?吉凶之禮既亡,則以其相沿者為禮。婚之筐篚
也,裝資也,宴會也:喪之含殮也,設祭也,佛事也,宴會也
,芻靈也。富者以之相高,貧者以之相勉矣。
何謂蠱惑?佛也,巫也。佛一耳,而有佛之宮室,佛之衣
食,佛之役使,凡佛之資生器用無不備,佛遂中分其民之作業
矣。巫一耳,而資於楮錢香燭以為巫,資於$
高眠。
話說這八句詩乃是故宋神宗天子朝中一個名儒,姓邵,諱堯夫,道號康節先生所
作;為歎五代殘唐,天下干戈不息。那時朝屬梁,暮屬晉,正謂是:
朱李石劉郭,梁唐晉漢周:都來十五帝,播亂五十秋。
後來感得天道循環,向甲馬營中生下太祖武德皇帝來,這朝聖人出世,紅光滿天
,異香經宿不散,乃是上界霹靂大仙下降。英雄勇猛,智量寬洪,自古帝王都不及這
朝天子,一條桿棒等身齊,打四百座軍州都姓趙!那天子掃清寰宇,蕩靜中原,國號
大宋,建都汴梁,九朝八帝班頭,四百年開基帝主。因此上,邵堯夫先生讚道:「一
旦雲開復見天!」正如教百姓再見天日之面一般。
那時西嶽華山有個陳摶處士,是個道高有德之人,能辨風雲氣色。一日,騎驢下
山,向那華陰道中正行之間,聽得路上客人傳說:「如今東京柴世宗讓位與趙檢點登
基。」那陳摶先生聽得,心中歡喜,以手加額,在驢背上大笑,顛下驢來。人問其故
。那先生道:「天下從此定矣!正乃上合天心,下合地理,中合人和。」
自庚申年間受禪,開基即位,在位一十七年,天下太平,傳位與御弟太宗。太宗
皇帝在位二十二年,傳位與真宗皇帝,真宗又傳位與仁宗。這仁宗皇帝乃是上界赤腳
大仙;降生之時,晝夜啼哭不止。朝廷出給黃榜,召人醫治,感動天庭,差遣太白金
星下界,化作一老叟前來揭了黃榜,自言能止太子啼哭。看榜官員引至殿下朝見真宗
。天子聖旨,教進內苑看視太子。那老叟直至宮中,抱著太子耳邊低低說了八個字,
太字便不啼哭。那老叟不言姓名,只見化陣清風而去。
耳邊道八個甚字?道是:「文有文曲,武有武曲。」端的是玉帝差遣紫微宮中兩
座星辰下來輔佐這朝天子!文曲星乃是南衙開封府主龍圖閣大學士包拯。武曲星乃是
征西夏國大元帥狄青。這兩個賢臣出來輔佐這朝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改了九個年號
。自天聖元年癸亥登基,至天聖九年,那時天下太平,五穀豐登,萬民樂業,路不拾
遺,戶不夜閉,這九年謂之一登;自明道元年至皇祐三年,這九年亦是豐富,謂之
二登;自皇祐四年,至嘉祐二年,這九年田禾大熟,謂之三登。一連三九二十七年,
號為「三登之世。」那時百姓受了些快樂,誰道樂極悲生:嘉祐三年春間,天下瘟疫
盛行。自江南直至兩京,無一處人民不染此證。天下各州各府雪片也似申奏將來。
且說東京城裏城外軍民死亡大半。開封府主包待制親將惠民和濟局方,自出俸資
合藥,救治萬民。那裏醫治得,瘟疫越盛。文武百官商議,都向待漏院中聚$
,每日三瓦兩舍,風花雪月,被他父親在開封府
裏告了一紙文狀,府尹把高俅斷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發放,東京城裏人民不許容他
在家宿食。高俅無計奈何,只得來淮西,臨淮州,投奔一個開賭坊的閒漢柳大郎,名
喚柳世權。他平生專好惜客,養閒人,招納四方干隔澇漢子。
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後來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風調雨順,放寬
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臨淮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量要回東京。這柳世權卻和東京
城裏金梁橋下開生藥鋪的董將仕是親戚,寫了一封書札,收拾些人事盤纏,齎發高俅
回東京投奔董將仕家過活。
當時高俅辭了柳大郎,背上包裹,離了臨淮州,迤邐回到東京,逕來金梁橋下董
生藥家下了這一封書。董將仕一見高俅,看了柳世權來書,自肚裏尋思道:「這高俅
,我家如何安得著他?若是個志誠老實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兒們學些好
;他卻是個幫閒破落戶,沒信行的人,亦且當初有過犯來,被斷配的人,舊性必一肯
改,若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兒們不學好了。」待不收留他,又撇不過柳大郎面皮,
當時只得權且歡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
住了十數日,董將仕思量出一個路數,將出一套衣服,寫了一封書簡,對高俅說
道:「小人家下螢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後誤了足下。我轉薦足下與小蘇學士處,久
後也得個出身。足下意內如何?」高俅大喜,謝了董將仕。董將仕使個人將著書簡,
引領高俅逕到學士府內。門吏轉報。小蘇學士出來見了高俅,看了來書。知道高俅原
是幫閒浮浪的人,水心下想道:「我這裏如何安著得他?不如做個人情,他去駙王晉卿
府裏做個親隨;人都喚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歡喜這樣的人。」當時回了董將仕書札
,留高俅在府裏住了一夜。次日,寫了一封書呈,使個幹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處
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駙馬。他喜愛風流人物,正用這樣的人;
一見小蘇學士差人持書送這高俅來,拜見了便喜;隨即寫回書,收留高俅在府內做個
親隨。自此,高俅遭際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自古道:「日遠日疏,日
親日近。」忽一日,小王都太尉慶誕生辰,分付府中安排筵宴;專請小舅端王。這端
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現掌東駕,排號九大王,是個聰明俊俏人
物。這浮浪子弟門風幫閒之事,無一般不曉,無一般不會,更無一般不愛;即如琴棋
書畫,無所不通,踢毬打彈,品竹調絲,吹彈歌舞,自不必說。
當日,王都尉府中準備筵宴,水陸俱備。請端$
進三四五次叫起來。他兩個那裏肯起來。「惺惺惜惺惺,好漢識
好漢。」史進道:「你們既然如此義氣深重,我若送了你們,不是好漢。我放陳達還
你,如何?」朱武道:「休得連累了英雄,不當穩便,寧可把我們解官請賞。」史進
道:「如何使得。你肯吃我酒食麽?」朱武道:「一死尚然不懼,何況酒肉乎!」當
時史進大喜,解放陳達,就後廳上座置酒設席管待三人。朱武,楊春,陳達,拜謝大
恩。酒至數杯,少添春色。酒罷,三人謝了史進回山去了。史進送出莊門,自回莊上
卻說朱武等三人歸到寨中坐下,朱武道:「我們非這條苦計,怎得性命在此?雖
然救了一人,卻也難得史大郎爲義氣上放了我們。過幾日備些禮物送去,謝他救命之
話休絮繁,過了十數日,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兩蒜條金,使兩個小嘍囉乘月黑
夜送去史家莊上,當夜敲門。莊客報知,史進火急披衣,來到莊前,問小嘍囉:「有
甚話說?」小嘍羅道:「三個頭領再三拜覆:特使進獻些薄禮,酬謝大郎不殺之恩。
不要推卻,望乞笑留。」取出金子遞與。史進初時推卻,次後尋思道:「既然好意送
來,受之爲當。」叫莊客置酒管待小校喫了半夜酒,把些零碎銀兩賞了小校回山。又
過半月有餘,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議擄掠得好大珠子,又使小嘍羅連夜送來莊上。史
進受了,不在話下。
又過了半月,史進尋思道:「也難得這三個敬重我,我也備些禮物回奉他。」次
日,叫莊客尋個裁縫,自去縣裏買了三疋紅綿,裁成三領錦襖子;又揀肥羊煮了三個
,將大盒子盛了,委兩個莊客去送。史進莊上有個爲頭的莊客王四,此人頗能答應官
府,口舌利便,滿莊人都叫他做「賽伯當」。史進教他同一個得力的莊客,挑了盒擔
,直送到山下。小嘍囉問了備細,引到山寨裏見了朱武等。三個頭領大喜,受了錦襖
子並肥羊酒禮,把十兩銀子賞了莊客,每人吃了十數碗酒,下山同歸莊內,見了史進
,說道:「山上頭領多多上覆。」史進自此常常與朱武等三人往來。不時間,只是王
四去山寨裏送物事,不只一日。寨裏頭領也頻頻地使人送金銀來與史進。
荏苒光陰,時遇八月中秋到來。史進要和三人說話,約至十五夜來莊上賞月飲酒
,先使莊客王四齎一封請書直至少華山上請朱武,陳達,楊春,來莊上赴席。王四馳
書逕到山寨裏,見了三位頭領,下了來書。朱武看了大喜。三個應岸允,隨即寫封回書
,賞了王四五兩銀子,喫了十來碗酒。王四下得山來,正撞著時常送物事來的小嘍囉
,一把抱住,那裏肯放,又拖去山路邊村酒店裏喫了十數碗酒,王四相$
酒保道
:「有生熟牛肉,肥鵝,嫩雞。」林沖道:「先切二斤熟牛肉來。」酒保去不多時,
將來鋪下一大盤牛肉,數般菜蔬,放個大碗,一面篩酒。林沖喫了三四碗酒,只見店
裏一個人背叉著手,走出來門前看雪。那人問酒保道:「甚麽人喫酒?」林沖看那人
時,頭戴深簷煖帽,身穿貂鼠皮襖,腳著一雙獐皮穿靮註:革字旁勾。靴;身材長大
,相貌魁宏,雙拳骨臉,三叉黃髯,只把頭來仰著看雪。
林沖叫酒保只顧篩酒。林沖說道:「酒保,你也來喫碗酒。」酒保喫了一碗,林
沖問道:「此間去梁山泊還有多少路?」酒保答道:「此間要去梁山泊雖只數里,卻
是水路,全無旱路。若要去時,須用船去,方纔渡得到那裏。」林沖道:「你可與我
覓隻船兒。」酒保道:「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裏去尋船隻。」林沖道:「我多
與你些錢,央你覓隻船來,渡我過去。」酒保道:「卻是沒討處。」林沖尋思道:「
這般卻怎的好?……」又喫了幾碗酒,悶上心來,驀然想起:「我先在京師做教頭,
每日六街三市遊玩喫酒;誰想今日被高俅這賊坑陷了我這一場,文了面,直斷送到這
裏,閃得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受此寂寞!」因感傷懷抱,問酒保借筆硯來,乘著
一時酒興,向那白粉壁上寫下八句道:
仗義是林沖,爲人最朴忠。江湖馳譽望,京國顯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
。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
撇下筆再取酒來。正飲之間,只見那個穿皮襖的漢子向前來把林沖劈腰揪住,說
道:「你好大膽!你在滄州做下迷天大罪,卻在這裏!見今官司出三千貫信賞錢捉你
,卻是要怎地?」林沖道:「你道我是誰?」那漢道:「你不是:豹子頭林沖?」林
沖道:「我自姓張。」那漢笑道:「你莫胡說。見今壁上寫下名字。你臉上文著金印
,如何要賴得過!」林沖道:「你真個要拿我?」那漢笑道:「我卻拿你做甚麽!」
便邀到後面一個水亭上,叫酒保點起燈來,和林沖施禮,對面坐下。
那漢問道:「卻才見兄長只顧問梁山泊路頭,要尋船去,那裏是強人山寨,你待
要去做甚麽?」林沖道:「實不相瞞,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緊急,無安身處,特設這山
風柴進麽?」林沖道:「足下何以知之?」那漢道:「柴大官人與山寨中王大頭領交
厚,嘗有書信往來。」原來王倫當初不得第之時,與杜遷投奔柴進,多得柴進留在莊
子上住了幾時,臨起身又齎發盤纏銀兩,因此有恩。林沖聽了便拜道:「『有眼不識
泰山!』願求大名。」那漢慌忙答禮,說道:「小人是王頭領手下耳目,姓朱,名貴
知。但是孤單羖人到此,無財帛的放他過去$
裹了巾幘;又是一個
人將個盒子入來,取出菜蔬下飯,一大碗肉湯,一大碗飯。武松想道:「由你走道兒
!我且落得喫了!」武松喫罷飯便是一盞茶,卻才茶罷,只見送飯的那個人來請道:
「這裏不好安歇,請都頭去那壁房裏安歇,搬茶搬飯卻便當。」武松道:「這番來了
!我且跟他去看如何!……」一個便來收拾行李被臥;一個引著武松離了單身房裏,
來到前面一個去處,推開房門來,裏面乾乾淨淨的床帳,兩邊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
。武松來到房裏看了存想道:「我只道送我入土牢裏去,卻如何來到這般去處?比單
身房好生齊整!」武松坐到日中,那個人又將一個提盒子入來,手裏提著一注子酒。
將到房中,打開看時,排下四般果子,一隻熟雞,又有許多蒸卷兒。那人便把熟雞來
撕了,將注子裏好酒篩下請都頭喫。武松心裏忖道:「畢竟是如何?……」到晚又是
許多下飯;又請武松洗浴、乘涼、歇息。武松自思道:「衆囚徒也是這般說,我也是
這般想,卻怎地這般請我?……」
到第三日,依前又是如此送飯送酒。武松那日早飯罷,行出寨裏來閑走,只見一
般的囚徒都在那裏,擔水的,劈柴的,做雜工的,卻在晴日頭裏曬著。正是六月炎天
,那裏去躲這熱。武松卻背叉著手,問道:「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裏做工?」衆囚徒
都笑起來,回說道:「好漢,你自不知,我們撥在這裏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如
何敢指望嫌熱坐地!還別有那沒人情的,將去鎖在大牢裏,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
,大鐵鏈鎖著,也要過哩!」武松聽罷,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見紙爐邊一個青石
墩,有個關眼,是縛竿腳的,好塊大石。武松就石上坐了一會,便回房裏來坐地了自
存想,只見那個人又搬酒和肉來。
話休絮煩。武松自到那房裏,住了數日,每日好酒好食搬來請武松喫,並不見害
他的意。武松心裏正委決不下。當日晌午,那人又搬將酒食來。武松忍耐不住,按定
盒子,問那人道:「你是誰家伴當?怎地只顧將酒食來請我?」那人答道:「小人前
日已稟都頭說了,小人是管營相公家裏體己人。」武松道:「我且問你,每日送的酒
食正是誰教你將來請我?喫了怎地?」那人道:「是管營相公家裏的小管營教送與都
頭喫。」武松道:「我是個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他如
何送東西與我喫?」那人道:「小人如何省得。瞳管營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
月卻說話。」武松道:「卻又作怪!終不成將息得我肥胖了,卻來結果我?——這個
悶葫蘆教我如何猜得破?這酒食不明,我如何喫得安穩?你只說與我,你$
不壞了他性命!」秦明和黃信兩個正在公廨內商量起身,只見寨兵報道:「有兩路
軍馬,鳴鑼擂鼓,殺奔鎮上來!」秦明、黃信聽得,都上了馬,前來迎敵。軍馬到得
柵門邊望時,只見:
塵土蔽日,殺氣遮天;兩路軍兵投鎮上,四條好漢下山來。
畢竟秦明、黃信怎地迎敵,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石將軍村店寄書 小李廣梁山射鴈
當下秦明和黃信兩個到柵門外看時,望見兩路來的軍馬,卻好都到:一路是宋江
、花榮;一路是燕順、王矮虎;各帶一百五十餘人。黃信便叫寨兵放下吊橋,大開寨
門,接兩路人馬都到鎮上。宋江早傳下號令:休要害一個百姓,休傷一個寨兵;叫先
打入南寨,把劉高一家老小盡都殺了。王矮虎自先奪了那個婦人。小嘍囉盡把應有家
私--金銀財物寶貨之資--都裝上車子;再有馬匹牛羊,盡數牽了。花榮自到家中
,將應有財物等項裝載上車,搬取妻小妹子。內有清風鎮上人數,都發還了。衆多好
漢收拾已了,一行人馬離了清風鎮,都回到山寨裏來。
車輛人馬都到山寨。鄭天壽迎接向聚義廳上相會。黃信與衆好漢講禮罷,坐於花
榮肩下。宋江叫把花榮老小安頓一所歇處;將劉高財物分賞與衆小嘍囉。王矮虎拿得
那婦人,將去藏在自己房內。燕順便問道:「劉高的妻今在何處?」王矮虎答道:「
今番須與小弟做個押寨夫人。」燕順道:「與卻與你;吚且喚他出來,我有一句話說。
」宋江便道:「我正要問他。」王矮虎便喚到廳前。那婆娘哭著告饒。宋江喝道:「
你這潑婦!我好意救你下山,念你是個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將冤報?今日擒來,有
何理說?」燕順跳起身來,便道:「這等淫婦,問他則甚!」拔出腰刀,一刀揮爲兩
段。王矮虎見砍了這婦人,心中大怒,奪過一把朴刀,便要和燕順交併。宋江等起身
來勸住。宋江便道:「燕順殺了這婦人也是。兄弟,你看我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教
他夫妻團圓完聚,尚兀自轉過臉來叫丈夫害我。賢弟,你留在身邊,久後有損無益。
宋江日後別娶一個好的,教賢弟滿意。」燕順道:「兄弟便是這等尋思:不殺他,久
後必被他害了。」王矮虎被衆人勸了,默默無言。燕順喝叫小嘍囉打掃過屍首血跡,
且排筵席慶賀。
次日,宋江和黃信主婚,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做媒執伐,要花榮把妹子與秦
明。一應禮物都是宋江和燕順出備。喫了三五日筵席。自成親之後,又過了五七日,
小嘍囉探得事情,上山來報道:「青州慕容知府申將文書去中書省,奏說反了花榮、
秦明、黃信,要起大軍來征勦。」衆人聽罷,商量道:$
連累家中老父,此間如何住得!」李俊道
:「哥哥義士,必不肯胡行。你快救起那兩個公人來。」李立連忙叫了火家,已都歸
來了,便把公人扛出前面客位裏來,把解藥灌將下去,救得兩個公人起來,面面廂覰
,道:「我們想是行路辛苦,恁地容易得醉!」衆人聽了都笑。
當晚李立置酒管待衆人,在家裏過了一夜;次日,又安排酒食管待,送出包裹還
了宋江並兩個公人。當時相別了。宋江目和李俊,童威,童猛,並兩個公人下嶺來,
逕到李俊家歇下。置備酒食,慇懃相待,結拜宋江爲兄,留在家裏過了數日。宋江要
行,李俊留不住,取些銀兩齎發兩個公人。宋江再帶了行枷,收拾了包裹行李,辭別
李俊,童威,童猛,離了揭陽嶺下,取路望江州來。
三個人行了半日,早是未牌時分。行到一倨去處,只見人煙輳集,市井喧嘩。正
來到市鎮上,只見那裏一夥人圍住著看。宋江分開人叢,挨入去看時,卻原來是一個
使鎗棒賣膏藥的。宋江和兩個公人立住了腳,看他使了一回鎗棒。那教頭放下了手中
鎗棒,又使了一回拳。宋江喝采道:「好鎗棒拳腳!」那人卻拿起一個盤子來口裏開
口道「小人遠方來的人投貴地特來就事。雖無驚人的本事,全靠恩官作成,遠處誇稱
,近方賣弄。如要筋骨膏藥,當下取贖;如不用膏藥,f可煩賜些銀兩銅錢齎發,休教
空過了。」那教頭把盤子掠了一遭,沒一個出錢與他。那漢又道:「看官,高擡貴手
。」又掠了一遭,衆人都白著眼看,又沒一個出錢賞他。宋江見他惶恐,掠了兩遭,
沒人出錢,便叫公人取出五兩銀子來。宋江叫道:「教頭,我是個犯罪的人,沒甚與
你;這五兩白銀權表薄意,休嫌輕微。」那漢子得了這五兩白銀,托在手裏,便收科
道:「恁地一個有名的揭陽鎮上,沒一倨曉事的好漢擡舉咱家!難得這位恩官,本身
見自爲事在官,又是過往此間,顛倒齎發五兩白銀!正是『當年卻笑鄭元和:只向青
樓買笑歌!慣使不論家豪富,風流不在著衣多。』這五兩銀子強似別的十兩!咱家拜
揖。願求恩官高姓大名,使小人天下傳揚。」宋江答道:「教師,量這些東西值得幾
多!不須致謝。」正說之間,只見人叢裏一條大漢分開人衆,搶近前來,大喝道:「
兀那廝!是甚麽鳥漢!那裏來的囚徒,敢來滅俺揭陽鎮上威風!」搭著雙拳來打宋江
。不因此起相爭,有分教:
潯陽江上,聚數籌攪海蒼龍;梁山泊中,添一個爬山猛虎。
畢竟那漢爲甚麼要打宋江,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沒遮攔追趕及時雨 船火兒夜鬧潯陽江
話說當下宋江不合將五兩銀子齎發了那個教$
大漢
在此搶魚,都趕散了漁船!」那人道:「甚麽黑大漢,敢如此無禮?」衆人把手指道
:「那廝兀自在岸邊尋人廝打!」那人搶將過去,喝道:「你這廝喫了豹子心,大蟲
膽,也不敢來攪亂老爺的道路!」李逵看那人時,六尺五六身材,三十二三年紀,三
柳掩口黑髯;頭上裹頂青紗萬字巾,掩映著穿心紅一點髯註:上髟下角。兒,上穿一
領白布衫,腰繫一條絹搭膊,下面青白裊腳多耳麻鞋,手裏提條行秤。那人正來賣魚
,見了李逵在那裏橫七豎八打人,便把秤遞與行販接了,趕上前來,大喝道:「你這
廝要打誰?」李逵不回話,輪過竹篙,卻望那人便打。那人搶入去,早奪了竹篙。李
逵便一把揪住那人頭髮。那人便奔他下三面,要跌李逵,怎敵得李逵的牛般氣力,直
搶將開去,不能彀攏身。那人便望肋下擢得幾拳。李逵那裏著在意裏。那人又飛起腳
來踢,被李逵直把頭按將下去,提起鐵般大小拳頭,去那人脊梁上擂鼓也似打。那人
怎生掙扎。
李逵正打哩,一個人在背後劈腰抱住,一個人便來幫住手,喝道:「使不得!使
不得!」待李逵回頭看時,卻是宋江,戴宗。李逵便放了手。那人略得脫身,一道煙
走了。戴宗埋冤李逵說:「我教你休來討魚,又在這裏和人打!倘或一拳打死了人,
你不去償命坐牢?」李逵應道:「你怕我連累你?我自死了一個,我自去承當!」宋
江便道:「兄弟,休要論口,拿了布衫,且去喫酒。」李逵向那柳樹根頭拾起布衫,
搭在肐膊上,跟了宋江,戴宗便走,行不得十數步,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駡道:「黑殺
才!今番要和你見個輸嬴!」李逵回轉頭來看時,便是那人脫得赤條條地,匾紮起一
條水棍兒,露出一身雪練也似白肉;頭上除了巾幘,顯出那個穿心一點紅俏髯註:上
髟下角。兒來;在江邊,獨自一個把竹篙撐著一隻漁船,趕將來,口裏大罵道:「千
刀萬剮的黑殺才!老爺怕你的不算好漢!走的不是漢子!」李逵聽了大怒,吼了一聲
,撇了布衫,搶轉身來。那人便把船略攏來湊在岸邊,一手把竹篙點定了船,口裏大
罵著。李逵也罵道:「好漢便上岸來!」那人把竹篙去李逵腿上便搠;撩撥得李逵火
起,托地跳在船上。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只要誘得李逵上船,便把竹篙望岸邊一點
,只腳一蹬,那只漁船,箭也似投江心裏去了。李逵雖然也識得水,苦不甚高,當時
慌了手腳。那人更不叫駡,撇了竹篙,叫聲「你來!今番和你定要見個輸嬴!」便把
李逵搭膊拿住,口裏說道:「且不和你廝打,先教你喫些水!」兩隻腳把船隻一晃,
船底朝天,英雄落水。兩個好漢撲通地都翻筋斗撞下江裏去。宋$
又道:「我這裏賣酒飯;又有饅頭,粉湯。
」戴宗道:「我卻不喫葷腥。有甚素湯下飯?」酒保道:「加料麻辣熝豆腐,如何?
」戴宗道:「最好,最好。」酒保去不多時,熝一碗豆腐,放兩碟菜蔬,連篩三大碗
戴宗正饑,又渴,一上把酒和豆腐都喫了。卻待討飯喫,只見天旋地轉,頭暈眼
花,就凳邊便倒。酒保叫道:「倒了!」只見店裏走出一個人來,便是梁山泊旱地忽
律朱貴,說道:「且把信籠將入去,先搜那廝身邊有甚東西。」便有兩個火家去他身
上搜看。只見便袋裏搜出一個紙包,包著一封書,取過來遞與朱頭領。朱貴拆開,卻
是一封家書;見封皮上面寫道:「平安家信,百拜奉上父親大人膝下。男蔡德章謹封
朱貴便拆開,從頭看去,見上面寫道:「見今拿得應謠言題反詩山東宋江,監收
在牢一節,聽侯施行。……」朱貴看罷,驚得呆了,莘做聲不得。火家正把戴宗扛起
來,背入殺人作房裏去開剝,只見頭邊溜下搭膊,上掛著朱紅綠漆宣牌。朱貴拿起來
看時,上面雕著銀字,道是:「江州兩院押牢節級戴宗。」朱貴看了,道:「且不要
動手!我常聽得軍師說,這江州有個神行太保戴宗,是他至愛相識,莫非正是此人?
如何倒送書去害宋江?這一段書卻又天幸撞在我手裏!」叫:「火家,且與我把解藥
救醒他來,問個虛實緣繇。」
當時火家把水調了解藥,扶起來灌將下去。須臾之間,只見戴宗舒眉展眼,便爬
起來。卻見朱貴拆開家書在手裏,戴宗便喝道:「你是甚人?好大膽,卻把蒙汗藥麻
翻了我!如今又把太師府書信擅開,拆了封皮,卻該甚罪?」朱貴笑道:「這封鳥書
,打甚麽要緊!休說拆開了太師府書札,俺這裏兀自要和大宋皇帝做個對頭!」戴宗
聽了大驚,便問道:「好漢,你卻是誰?願求大名。」朱貴答道:「俺是梁山泊好漢
旱地忽律朱貴。」戴宗道:「既是梁山泊頭領時,定然認得吳學究先生?」朱貴道:
「吳學究是俺大寨裏軍師,執掌兵權。足下如何認得他?」戴宗道:「他和小可至愛
相識。」朱貴道:「兄長莫非是軍師常說的江州神行太保戴院長麽?」戴宗道:「小
可便是。」朱貴又問道:「前者,宋公明斷配江州,經過山寨,吳軍師曾寄一封書與
足下,如今卻緣何倒去害宋三郎性命?」戴宗道:「宋公明和我又是至愛兄弟。他如
今爲吟了反詩,救他不得。我如今正要往京師尋門路救他。如何肯害他性命!」朱貴
道:「你不信,請看蔡九知府的來信。」戴宗看了,自喫一驚;卻把吳學究初寄的書
與宋公相會的話,並宋江在潯陽樓醉後誤題反詩一事,備細說了一遍。朱貴道:「既
$
軍火起,蒸天價紅,滿城中講動;只得報知本府。這黃文
炳正在府裏議事,聽得報說了,慌忙來稟知府道:「敝鄉失火,急卻回家看覰!」蔡
九知府聽得,忙叫開城門,差一隻官船相送。黃文炳謝了知府,隨即出來,帶了從人
,慌速下船,搖開江面,望無爲軍來。看見火勢猛烈,映得江面上都紅,梢公說道:
「這火只是北門裏火。」黃文炳見說了,心裏越慌。看看搖到江心裏,只見一隻小船
從江面上搖過去了。少時,又是一只小船搖將過來,卻不逕過,望著官船直撞將來。
從人喝道:「甚麽船!敢如此直撞來!」只見那小船上一條大漢跳起來,手裏拿著撓
釣,口裏應道:「去江州報失火的船!」黃文炳便鑽出來,問道:「那裏失火?」那
大漢道:「北門黃通判家被梁山泊好漢殺了一家人口,劫了家私,如今正燒著哩!」
黃文炳失口叫聲苦,不知高低。那漢聽了,一撓釣搭住了船,便跳過來。黃文炳是個
乖覺的人,早瞧了八分,便奔船梢後走,望江裏踴身便跳。只見當面前又一隻船,水
底下早鑽過一個人,把黃文炳劈腰抱住,攔頭揪起,扯上船來。船上那個大漢早來接
應,便把麻索綁上。那搖官船的梢公只顧下拜。李俊說道:「我不殺你們,只要捉黃
文炳這廝!你們自回去,說與蔡九知府那賊驢知道:俺梁山泊好漢們權寄他那顆驢頭
,早晚便要來取!」梢公戰抖抖的道:「小人去說!」李俊,張順,拿了黃文炳過自
己的小船上,放那官船去了。
兩個好漢棹了兩隻快船,逕奔穆弘莊上。早搖到岸邊。望見一行頭領都在岸上等
候,搬運箱籠上岸。見說拿得黃文炳,宋江不勝之喜。衆好漢一齊心中大喜,說:「
正要此人見面!」李俊,張順,早把黃文炳帶上岸。衆人看了,監押著,離了江岸,
到穆太公莊上來。朱貴,宋萬,接著衆人,入到莊裏草廳上坐下。
宋江把黃文炳剝了溼衣服,綁在柳樹上,請衆頭領團團坐定。宋江叫取一壼酒來
與衆人把盞。上自晁蓋,下至白勝,共是三十位好漢,都把遍了。宋江大罵:「黃文
炳!你這廝!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你如何只要害我,三回五次,教唆蔡九知
府殺我兩個!你既讀聖賢之書,如何要做這等毒害的事!我又不與你有殺父之讎,你
如何定要謀我!你哥哥黃文燁與你這廝一母所生,他怎恁般修善!久聞你那城中都稱
他做黃面佛,我昨夜分毫不曾侵犯他。你這廝在鄉中只是害人,交結權勢,浸潤官長
,欺壓良善,──我知道無爲軍人民都叫你黃蜂刺!我今日且替你拔了這個『刺!』
」黃文炳告道:「小人已知過失,只求早死!」晁蓋喝道:「你那驢!怕你不死!
你這廝!早$
宅上!」潘公道:「生受了師兄一日,我們回去。」那
賊禿那裏肯,便道:「難得乾爺在此,又不是外人。今日齋已是賢妹做施主,如何
不喫筋麫了去?——師哥,快搬來!」說言未了,卻早托兩盤進來,都是日常裏藏下
的希奇果子,異樣菜蔬並諸般素饌之物,排一春臺。淫婦便道:「師兄,何必治酒?
反來打攪。」賊禿笑道:「不成禮數,微表薄情而已。」師哥將酒來斟在杯中。賊禿
道:「乾爺多時不來,試嘗這酒。」老兒飲罷道:「好酒!端的味重!」賊禿道:「
前日一個施主家傳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幾瓶來與令婿。」老兒道:「甚麽
道理!」賊禿又勸道:「無物相酬,賢妹娘子,胡亂告飲一杯。」兩個小師哥兒輪番
篩酒。迎兒也喫勸了幾杯。那淫婦道:「酒住,喫不去了。」賊禿道:「難得娘子到
此,再告飲一杯。」潘公叫轎夫入來,各人與他一杯酒喫。賊禿道:「乾爺不必記挂
,小僧都分付了,已著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處喫酒麫。乾爺放心,且請開懷多飲幾
原來這賊禿爲這個婦人,特地對付這等有力氣的好酒。潘公喫央不過,多喫了兩
杯,當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乾爺去上睡一睡。」和尚叫兩個師哥,只一扶,
把這老兒攙在一個冷淨房裏去睡了。這裏和尚自勸道:「娘子,開懷再飲一杯。」那
淫婦一者有心,二來酒入情懷,不覺有些朦朦朧朧上來,口裏嘈道:「師兄,你只顧
央我喫酒做甚麽?」賊禿低低告道:「只是敬愛娘子。」淫婦便道:「我酒是罷了..
....」賊禿道:「請娘子去小僧房裏看佛牙。」淫婦便道:「我正要看佛牙了來。」
這賊禿把那淫婦一引,引到一處樓上,是那賊禿的臥房,舖設得十分整齊。淫婦看了
,先自五分歡喜,便道:「你端的好個臥房,乾乾淨淨!」賊禿笑道:「只是少一個
娘子。」那淫婦也笑道:「你便討一個不得?」賊禿道:「那裏得這般施主?」淫婦
道:「你且教我看佛牙則個。」賊禿道:「你叫迎兒下去了,我便取出來。」淫婦便
道:「迎兒,你且下去,看老爺醒也未。」迎兒自下得樓來,去看潘公。賊禿把樓門
關上。淫婦笑道:「師兄,你關我在這裏怎的?」這賊禿淫心蕩漾,向前摟住那淫婦
,道:「我把娘子十分愛慕,我爲你下了兩年心路;今日難得娘子到此,這個機會作
成小僧則個!」淫婦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卻要騙我。倘若他得知,卻不饒
你!」賊禿跪下道:「只是娘子可憐見小僧則個!」那淫婦張著手,說道:「賊禿家
,倒會纏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賊禿嘻嘻的笑著,說道:「任從娘子打,只怕娘
子閃了手。」那淫婦$
活
挾過馬來。宋江看見,喝聲采,不知高低。林沖叫軍士綁了,驟馬向前道:「不曾傷
犯哥哥麽?」宋江道:「不曾傷著。」便叫李逵快走村中接應衆好漢,「且教來村口
商議,天色已晚,不可戀戰。」黑旋風領本部人馬去了。林沖保護宋江,押著一丈青
在馬上,取路出村口來。當晚衆頭領不得便宜,急急都趕出村口來。
祝家莊人馬也收回莊上去了。滿村中殺死的人不計其數。祝龍教把捉到的人都將
來陷車囚了,一發拿住宋江,解上東京去請功。扈家莊已把王矮虎解送到祝家莊去了
且說宋江收回大隊人馬,到村口下了寨柵,先教將一丈青過來,喚二十個老成的
小嘍囉,著四個頭目,騎四匹快馬,把一丈青拴了雙手,也騎了一匹馬,「連夜與我
送上梁山泊去,交與我父親宋太公收管,便來回話,待我回山寨,自有發落。」衆頭
領都只道宋江自要這個女子,盡皆小心送去。先把一輛車兒教歐鵬上山去將息。一行
人都領了將令,連夜去了。宋江其夜在帳中納悶,一夜不睡,坐而待旦。
次日,只見探事人報來說:「軍師吳學究引將三阮頭領並呂方、郭盛帶五轑人馬
到來!」宋江聽了,出寨迎接了軍師吳用,到中軍帳中坐下。吳學究帶將酒食來與宋
江把盞賀喜,一面犒賞三軍衆將。吳用道:「山寨裏晁頭領多聽得哥哥先次進兵不利
,特地使將吳用并五個頭領來助戰,不知近日勝敗如何?」宋江道:「一言難盡!叵
耐祝家那廝,他莊門上立兩面白旗,寫道:『填平水泊擒晁蓋,踏破梁山捉宋江!』
這廝無禮!先一遭進兵攻打,因爲失其地利,折了楊林,黃信;夜來進兵,又被一丈
青捉了王矮虎,欒廷玉打傷了歐鵬,絆馬索拖翻捉了秦明、鄧飛,如此失利,若不得
林教頭活捉得一丈青時,折盡銳氣!今來似此如之奈何!若是宋江打不得破祝家莊,
救不得這幾個兄弟來,情願自死於此地;也無面目回去見得晁蓋哥哥!」吳學究笑道
:「這個祝家莊也是合當天敗;恰好有這個機會,吳用想來,事在旦夕可破。」宋江
聽罷,十分驚喜,連忙問道:「這祝家莊如何旦夕可破?機會自何而來?」吳學究笑
著,不慌不忙,疊兩個指頭,說出這個機會來。正是:
空中伸出拿雲手,救出天羅地網人。
畢竟軍師吳用說出甚麽機會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解珍解寶雙越獄 孫立孫新大劫牢
話說當時吳學究對宋公明道:「今日有個機會,是石勇面上來投入夥的人,又與
欒廷玉那廝最好,亦是楊林,鄧飛的至愛相識。他知道哥哥打祝家莊不利,特獻這條
計策來入夥,以爲進身之禮,隨後便至。五日之內可行此計$
行到四十里外,方才去食店裏打火做些飯吃,只見一個人也撞將入來。時遷看時
,不是別人,卻是神行太保戴宗。見時遷已得了物,兩個暗暗說了幾句話。戴宗道:
「我先將甲投山寨去;你與湯隆慢慢地來。」時遷打開皮匣,取出那副鴈翎鎖子甲來
,做一包袱包了;戴宗拴在身上,出了店門,作起「神行法,」自投梁山泊去了。
時遷卻把空皮匣子明明的拴在擔子上,吃了飯食,還了打火錢,挑上擔兒,出店
門便走。到二十里路上,撞見湯隆,兩個便入酒店裏商量。湯隆道:「你只依我從這
條路去。但過路上酒店,飯店,客店,--門上若見有白粉圈兒,--你便可就在那
店裏買酒買肉喫;客店之中,就便安歇;特地把這皮匣子放在他眼睛頭,離此間一程
外等我。」時遷依計去了。湯隆慢慢的喫了一回酒,卻投東京城裏來。
且說徐寧家裏,天明,兩個婭嬛起來,只見樓門也開了,下面中門大間都不開;
慌忙家裏看時,一應物件都有。兩個婭嬛上樓來對娘子說道:「不知怎的,門戶都開
了!——卻不曾失了物件。」娘子便道:「五更裏,聽得梁上響,你說是老鼠廝打;
你且看那皮匣子沒甚事麽?」兩個婭嬛看了,只叫得苦:「皮匣子不知那裏去了!」
那娘子聽了,慌忙起來,道:「快央人去龍符宮裏報與官人知道,教他早來跟尋!」
婭嬛急急尋人去龍符宮報徐寧;連央了三四替人,都回來說道:「金鎗班直隨駕內苑
去了,外面都是親軍護禦守把,誰人能彀入去!直須等他自歸。」徐寧娘子並兩個婭
嬛如「熱傲註:金字旁敖。上螞蟻,」走頭無路,不茶不飯,慌做一團。
徐寧直到黃昏時候,方才卸了衣袍服色,著當值的背了,將著金鎗,慢慢家來;
到得班門口,鄰舍說道:「娘子在家失盜!等候得觀察不見回來。」徐寧喫了一驚,
慌忙走到家裏。兩個婭嬛迎門道:「官人五更出去,卻被賊入閃將入來,單單只把梁
上那個皮匣子盜將去了!」徐寧聽罷,只叫那連聲的苦,從丹田底下直滾出口角來。
娘子道:「這賊正不知幾時閃在屋裏!....。」徐寧道:「別的都不打緊,這副鴈翎
甲乃是祖宗留傳四代之寶,不曾有失!花兒王太尉曾還我三萬貫錢,我不曾捨得賣與
他。恐怕久後軍前陣後要用,生怕有些差池,因此拴在梁上。多少人要看我的,我只
推沒了鹪今次聲張起來,枉惹他人恥笑!今卻失去,如之奈何!」徐寧一夜睡不著,
思量道:「不知是甚麽盜了去?......也是曾知我這副甲的人!......。」娘子想道
:「敢是夜來滅了燈時,那賊己躲在家裏了?......。必然是有人愛你的,將錢問你
買$
百十餘人。孔亮大敗,四散奔走,至晚尋個古廟安歇。
卻說呼延灼活捉得孔明,解入城中,來見慕容知府。知府大喜,叫把孔明大枷釘
下牢裏,和孔賓一處監收。一面賞勞三軍,一面管待呼延灼,備問桃花山消息。呼延
灼道:「本待是『甕中捉氅,手到拿來,』無端又被一夥強人前來救應。數內一個和
尚,一個青臉大漢,二次交鋒,各無勝敗。這個武藝不比尋常,不是綠林中手段;因
此未曾拿得。」慕容知府道:「這個和尚便是延安府老种經略帳前軍官提轄魯達;今
次落髮爲僧,喚做花和尚魯智深。這一個青臉大漢亦是東京殿帥府制使官,喚做青面
獸楊志。再有一個行者,喚做武松,原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這三個占住了二
龍山,打家劫舍,累次拒敵官軍,殺了三五個捕盜官,直至如今,未曾捉得!」呼延
灼道:「我見這廝們武藝精熟,原是楊制使,魯提轄,真名不虛傳!——恩相放心,
呼延灼今日在此,少不得一個個活捉了解官!」知府大喜,設筵管待己了,且請房客
內歇,不在話下。
卻說孔亮引了敗殘人馬,正行之間,猛可裏樹林中撞出一彪人馬,當先一籌好漢
,便是行者武松。孔亮慌忙滾鞍下馬,便拜道:「壯士無恙?」款松連忙答應,扶起
問道:「聞知足下弟兄們占住白虎山聚義,幾次要來拜望;一者不得下山,二乃路途
不順,以此難得相見。今日有事到此?」孔亮把救叔叔孔賓陷兄之事告訴了一遍。武
松道:「足下休慌。我有六七個弟兄,現在二龍山聚義。今爲桃花山,李忠,周通,
被青州官軍攻擊得緊,來我山寨求救。魯,楊二頭領同了孩兒們先來與呼延灼交戰,
兩個廝併了一日,不知何故,呼延灼忽然夜間去了。桃花山留我弟兄三人筵宴,把這
踢雪馬送與我們。今我部領頭隊人馬回山,他二位隨後便到。我叫他去打青州,救你
叔兄如何?」孔亮拜謝武松。等了半晌,只見魯智深,楊志兩個並馬都到。武松引孔
亮拜見二位,備說:「那時我與宋江在他莊上相會,多有相擾。今日俺們可以義氣爲
重,聚集三山人馬,攻打青州,殺了慕容知府,擒獲呼延灼,各取府庫錢糧,以供山
寨之用,如何?」魯智深道:「洒家也是這般思相。便使人去桃花山報知,叫李忠,
周通,引孩兒們來,俺三處一同去打青州。」楊志便道:「青州城池堅固,人馬強壯
;又有呼延灼那廝英勇;不是俺自滅威風,若要攻打青州時,只除非依我一言,指日
可得。」武松道:「哥哥,願聞其略。」那楊志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
青州百姓,家家瓦裂煙飛;水滸英雄,個個摩拳擦掌。
畢竟楊志對武松說出$
婆娘。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扶去巧奴房裏,睡在床上。巧奴卻來發付
張順,道:「你自歸去,我家又沒睡處。」張順道:「我待哥哥酒醒同去。」巧奴發
遣他不動,只得安他在門首小房裏歇。
張順心中憂煎,那裏睡得著。初更時分,有人敲門,張順在壁縫裏張時,只見一
個人閃將入來,便與虔婆說話。那婆子問道:「你許多時不來,卻在那裏?今晚太醫
醉倒在房裏,卻怎生奈何?」那人道:「我有十兩金子,送與姐姐打些釵環;老娘怎
地做個方便,教他和我廝會則個。」虔顓婆道:「你只在我房裏,我叫女兒來。」張順
在燈影下張時,卻正是截江鬼張旺。近來這廝,但是江中尋得些財,便來他家使。張
順見了,按不在火起;再細聽時,只見虔婆安排酒食在房裏,叫巧奴相伴張旺。張順
本待要搶入去,卻又怕弄壞了事,走了這賊。約莫三更時分廚下兩個使喚的也醉了;
虔婆東倒西歪,卻在燈前打醉眼子。張順悄悄開了房門,踅到廚下,見一把廚刀,油
晃晃放在竈上;看這虔婆倒在側首板凳上。張順走將入來,拿起廚刀,先殺了虔婆;
要殺使喚的時,原來廚刀不甚快,砍了一個人,刀口早倦了。那兩個正待要叫,卻好
一把劈柴斧正在手邊,綽起來一斧一個,砍殺了。
房中婆娘聽得,慌忙開門,正迎著張順,手起斧落,劈胸膛砍翻在地。張旺燈影
下見砍翻婆娘,推開後窗,跳牆便走。張順懊惱無及,忽然想著武松自述之事,隨即
割下衣襟,沾血去粉牆寫道:「殺人者,我安道全也!」一連寫了數十餘處。
捱到五更將明,只聽得安道全在房裏酒醒,便叫「我那人。」張順道:「哥哥不
要做聲,我教你看你那人!」安道全起來,看見四處死屍,嚇得渾身麻木,顫做一團
。張順道:「哥哥,你再看你寫的麽?」安道全道:「你苦了我也!」張順道:「只
有兩條路,從你行。若是聲張起來,我自走了,哥哥卻用去償命;若還你要沒事,家
中取了藥囊,連夜逕上梁山泊,救我哥哥:這兩件,隨你行!」安道全道:「兄弟!
你忒這般短命見識!」
趁天未明,張順捲了盤纏,同安道全回家,開鎖推門,取了藥囊;出城來,逕到
王定六酒店裏。王定六接著,說道:「昨日張旺從這裏走過,可惜不遇見哥哥。」張
順道:「我也曾遇見那廝,可惜措手不及。正是要幹大事,那裏且報小讎。」
說言未了,王定六報道:「張旺那廝來也!」張順道:「且不要驚他,看他投那
裏去!」只見張旺去灘頭看船。王定六叫道:「張大哥,你留船來載我兩個親眷過去
。」張旺道:「要趁船,快來!」王定六報與張順道:$
。未及半箭之地,只見右手下鑼鼓亂鳴,火
光奪目,卻是霹靂火秦明,躍馬舞棍,引著燕順,歐鵬,背後陳達,又殺將來。李成
渾身是血,且走且戰,護著梁中書,衝路而去。
話分兩頭。卻說城中之事。宋萬去殺梁中書一門良賤。劉唐,楊雄去殺王太守一
家老小。孔明,孔亮已從司獄司後牆爬將入去。鄒淵,鄒閏卻在司獄司前接住往來之
人。大牢裏柴進,樂和看見號火起了,便對蔡福,蔡慶道:「你弟兄兩個見也不見?
更待幾時?」蔡慶在門邊看時,鄒淵,鄒閏便撞開牢門,大叫道:「梁中泊好漢全夥
在此!好好送出盧員外,石秀哥哥來!」蔡慶慌忙報蔡福時,孔明孔亮早從牢屋上跳
將下來。不由他兄弟兩個肯與不肯,柴進身邊取出器械,便去開枷,放了盧俊義,石
秀。柴進說與蔡福:「你快跟我去家中保護老小!」一齊都出牢門來。鄒淵,鄒閏接
著,合做一處。蔡福,蔡慶跟隨柴進,來家中保全老小。盧俊義將引石秀,孔明,孔
亮,鄒淵,鄒閏,五個兄弟,逕奔家中來捉李固,賈氏。
卻說李固聽得梁山泊好漢引軍馬入城,又見四下裏火起,正在家中有些眼跳,便
和賈氏商量,收拾了一包金珠細軟背了,便出奔走。只聽得排門一帶都倒,正不知
多少人搶將入來。李固和賈氏慌忙回身,便望裏面開了後門,走過牆邊,逕投河下來
尋躲避處。只見岸下張順大叫:「那婆娘走那裏去!」李固心慌,便跳下船中去躲;
卻待攢入艙裏,又見一個人伸出手來,劈髯兒揪住,喝道:「李固!你認得我麽?」
李固聽得是燕青聲音,慌忙叫道:「小乙哥!我不曾和你有甚冤讎。你休得揪我上岸
!」岸上張順早把婆娘挾在肋下,拖到船邊。燕青拿了李固,都望東門來了。
再說盧俊義奔到家中,不見李固和那婆娘,且叫衆人把應有家私金銀財寶都搬來
裝在車子上,往梁山泊給散。
卻說柴進和蔡福到家中收拾家資老小,同上山寨。蔡福道:「大官人可救一城百
姓,休教殘害。」柴進見說,便去尋軍師吳用。比及尋著,吳用急傳下號令去時,城
中將及損傷一半。當時天色大明,吳用,柴進在城內鳴金收軍。衆頭領卻接著盧俊義
外並石秀都到留守司相見,備說牢中多虧蔡福,蔡慶弟兄兩個看覰,已逃得殘生。燕
青,張青早把李固,賈氏解來。盧俊義見了,且教燕青監下,自行看管,聽候發落,
不在話下。
再說李成保護梁中書出城逃難,正撞著聞達領著敗殘軍馬回來,合兵一處,投南
便走。正走之間,前軍發起喊來,卻是混世魔王樊瑞,左有項充,右有李袞,三籌步
軍好漢,舞動飛刀,飛鎗,直殺將來:背後又是插翅虎雷橫將引$
兵之事,在順詳敵之意,並敵一向,千里殺將,是謂巧能成事。是故政舉之日,夷關折符,無通其使,厲於廊廟之上,以誅其事。敵人開闔,必亟入之,先其所愛,微與之期,踐墨隨敵,以決戰事。是故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後如脫兔,敵不及拒。
火攻第十二
孫子曰: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積,三曰火輜,四曰火庫,五曰火隊。行火必有因,因必素具。發火有時,起火有日。時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軫也。凡此四宿者,風起之日也。凡火攻,必因五火之變而應之:火發於內,則早應之於外;火發而其兵靜者,待而勿攻,極其火力,可從而從之,不可從則上。火可發於外,無待於內,以時發之,火發上風,無攻下風,晝風久,夜風止。凡軍必知五火之變,以數守之。故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強。水可以絕,不可以奪。夫戰勝攻取而不惰其功者凶,命曰“費留”。故曰:明主慮之,良將惰之,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攻戰。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上。怒可以複喜,慍可以複說,亡國不可以複存,死者不可以複生。故明主慎之,良將警之。此安國全軍之道也。
用間第十三
孫子曰: 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於道路,不得操事巧者,七十萬家。相守數年,以爭一日之勝,而愛爵祿百金,不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民之將也,非主之佐也,非勝之主也。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鄉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內間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間者,因其敵間而用之;死間者,為誑事於外,令吾聞知之而傳於敵間也;生間者,反報也。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厚於間,事莫密於間,非聖賢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微哉微哉!無所不用間也。間事未發而先聞者,間與所告者兼死。凡軍之所欲擊,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殺,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間必索知之。敵間之來間我者,因而利之,導而舍之,故反間可得而用也;因是而知之,故鄉間、內間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間為誑事,可使告敵;因是而知之,故生間可使如期。五間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於反間,故反間不可不厚也。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故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之所恃$
不肯呢?」當下商議已定
次日,戟臨便央了兩位媒人分頭去說合。王樂天一口便答應了,把女兒娟娟許與仲藹
。張鶴亭聽了,卻與妻子白氏商量。白氏道:「這是兒女大事,官人做主便是,何必
和我婦道人家商量?」鶴亭道:「不是這等說。我天天在外頭,回家的時候少。娘子
天天在家見著,他們祥兒到底人品資質如何?
雖然說是小孩子家看不出甚麼,然而一舉一動與及平日脾氣,總可以看得出點來。他
們現在一處讀書,可還和氣?這也是要緊的。」白氏道:「祥兒的舉動,倒比他兄弟
活潑得多。常聽說讀書也是他聰明。至於和氣不和氣,這句話更可以不必說。此刻都
是小孩子見識,懂得甚麼?」鶴亭道:「這倒不然。
彼此向來不相識的倒也罷了,此刻他們天天在一處的,倘使他們向來有點不睦,強他
們做了夫妻,知道這一生一世怎樣呢?」白氏道:「他們天天多是哥哥、弟弟、姊姊
、妹妹的一處頑笑,有甚麼不睦?」鶴亭便不言語,到書房裡看看眾孩子的情形,見
他們都伏在案上寫字,和那教讀先生談了幾句,便踱了出來,那裡看得出個甚麼道理
。可有一層,陳戟臨是個仕宦世家,教出來的孩子,規矩卻是甚好。所以祥、瑞兩個
,雖然十一、二、三歲的孩子,那揖讓應對,已同成人一般。
這一著,鶴亭早就看在眼裡,記在心上。這回同白氏商量,一則是看白氏心意如何,
二則自己只有一個女兒,也是慎重他的終身大事之意。其實,他心中早有七分應允的
了。當下回到東院,再與白氏商量,不如允了親事。但是允了之後,必要另賃房子搬佽br>
開,方才便當。不然,小孩子一天天的大了,不成個話。夫妻們商量妥了,到了明日
,便對媒人說知。媒人回了戟臨的話,自是歡喜。張鶴亭便在西河沿另外尋了一所房
子,搬了過去。戟臨便把東院收拾起來,做個書房。王樂天仗著是老親,李氏又苦苦
留住,便沒有搬開。一面擇吉行文定禮,從此交換了八字婚帖。娟娟仍舊上學,同著
讀書。他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放了學時,常到李氏這邊來頑。孜孜憨笑。李氏
十分歡喜他,撫摩頑弄,猶如自己女兒一般。鶴亭自從搬開之後,棣華便不讀書,只
跟著白氏學做女紅,慢慢便把讀過的《女誡》、《女孝經》都丟荒了,只記得個大意
,把詞句都忘了。
光陰荏苒,到了庚子那年,兩對小兒女都長成了。棣華與伯和同$
不是那一種混賬行子,不明道理的。你要守,難
道我不許你?你何苦竟不商量,便先把頭髮絞了下來呢?」棣華哭道:「父親!你可
憐女兒翁姑先喪,小叔尚未成家,叫我奔喪守節,也無家可奔,斷沒有在娘家守節的
道理。這一條路,女兒也是出於無奈。女兒此番出去了,望父親只當女兒嫁了,在陳
家守寡也是一般。女兒本打算一死以了餘生,因恐怕死了,父親更是傷心,所以女兒
這個還是下策中之上策。父親疼惜女兒一場,將就再順了女兒這一次罷!」說罷,放
聲大哭。姨娘在旁邊解勸不得。鶴亭無奈,只得央人介紹到虹口報德庵住持處說了,
擇了日子來接。
到了那天,棣華先拜別了家堂祖宗及母親,望空拜別了丈夫,然後拜別了父親道:「
女兒不孝,半路上撇了父親,望父親從此勿以女兒為念。倘天地有情,但願來生,再
做父女,以補今生不孝之罪。」鶴亭到此,也忍不住放聲大哭道:「女兒,苦了你也
!」棣華又對姨娘跪下道:「女兒不孝,半路上撇下父親。望六之人,動輒須人招呼
,望姨娘善為護持。做女兒的,生生世世,犬馬報答大恩。」說罷叩下頭去。姨娘慌
忙挽住回拜,哭做一團。哭夠多時,棣華又抱起了五歲的小兄弟狗兒,說道:「好兄
弟!你在外聽父親的命令,在家聽母親的教訓,將來長大成人,孝順父母。你姊姊不
孝之罪,已經通天,稗不必記念我也。」說得那五歲孩子也哀哀痛哭。大家又珍重了
一番,棣華便起身向報德庵而去,當日祝發為尼。
鶴亭自從棣華出家之後,終日長吁短歎,悶悶不樂。
忽然一天,一個人闖到店裡來,對著鶴亭納頭便拜。鶴亭吃驚看時,正是仲藹。仲藹
拜罷,猝然便問:「姻伯可知家兄現在那裡?」鶴亭見了仲藹,心中又加悲惶,執手
相見,讓到客座裡坐,一面告說:「令兄已不在了!」仲藹聽說,放聲大哭道:「哥
哥!不道果然是你也!」哭倒在地。良久,鶴亭含悲勸住了。仲藹方才問起家兄到此
可曾成親的話?鶴亭歎了一口氣,從當日合伴出京,半路失散說起,直說到醫院病重
,女兒親往伏侍湯藥,與及出家為止,只不知伯和在津所發的橫財是何來歷。仲藹揮
涕道:「我嫂嫂又多情、又貞烈,哥哥,你負煞嫂嫂也!」鶴亭問起仲藹這兩年的事
。仲藹道:「姪自從到了陝西,當了一年多的採辦,加之孫觀察諸多照應,好歹掙了
萬把銀子,又由$
“你有何術可以斬鬼哩?”地溜鬼道:
“小人不能斬鬼,小人知道斬鬼的人,姓鍾名馗,是天子封為伏魔大神的,領著一
個司馬、一個將軍、三百陰兵。老爺要除此惡鬼,料想非他不能。老爺這邊差人同
小人去請來可也。”縣尹大喜,賞了地溜鬼五十兩銀子,差了兩個快手跟著地溜鬼
飛也似請去了。
卻說鍾馗打發了討吃鬼,其時又是中秋天氣,金風瑟瑟,玉露零零,昔顏潛庵
有詩為證:
金風蕭瑟楚天長,人世光陰屬渺茫。
田舍稻炊雲白滑,山園霜熟木奴香。
雁傳歸信天河遠,蛩訴離愁夜正長。
況是江山搖落後,閑居潘鬢漸蒼蒼。
鍾馗領著陰兵緩緩而來,一路上見了些衰柳啼鴉、涼風驚雁。正行之際,忽見
三人攔道跪下,鍾馗問道:“汝等有何話講?”一人跪上前來,說道:“小人是地
溜鬼。”鍾馗道:“俺專要斬鬼,你怎麼敢來?”地溜鬼道:“小人名雖為鬼,卻
不害人。今日來正要請老爺斬鬼。”遂將縣尹敦請之意稟上。鍾馗甚喜,吩咐兩個
快手先回,然後叫地溜鬼引路,不到縣衙,竟尋摳掐鬼去了。
且說那摳掐鬼得了誆騙鬼的東西,將誆騙鬼摳死,又摳了保甲、皂快,知道縣
尹不肯與他干休,他又招了許多會摳掐的人當小兵兒,反上鷹鼻山去做起大王來了
。地溜鬼早已知道,引著鍾馗竟到鷹鼻山下。小卒報上山來,道:“山下有個鍾馗
,領著兵將,紮住營寨,口言要斬大王”。摳掐鬼聽了大怒,急速齊整,拿了一條
鐮銀棍,沖下山來。這壁廂富曲出馬,舞刀相迎。兩個鬥了頓飯時辰,不分勝負。
摳掐鬼丟了鐮銀棍,輪起爪來,向富曲臉上亂摳,富曲遮架不住,敗回陣來。鍾馗
見富曲滿臉帶血,問道:“怎麼這等狼狽?”富曲道:“果然摳得厲害,從來未見
此等惡鬼。”鍾馗大怒,提劍而出,那摳掐鬼又拿棍來迎。這一場好殺:
鐮銀棍不離耳畔,青銅劍祇在眉峰。那一個說:“俺摳死了誆騙鬼,與你何幹
?”這一個說:“俺奉了唐王命,專斬妖精。”那個說:“俺輪開十個指,人人膽
顫。”這個說:“俺舞著一口劍,個個心驚。”那個說:“俺和你誰走了,不算好
漢。”這個說:“俺和你誰勝了,纔算將軍”。正是:兩家費盡千般力,試看何人
立大功。
那摳掐鬼左伎右俉,看看遮架不住,丟了棍,伸出爪來。鍾馗知道他的厲害,
虛晃一劍,且回本陣,那摳掐鬼又得勝而回。咸淵道:“看他所恃者,唯是十指。
何不將涎臉鬼的那副臉戴上,他自然瓃掐不動,斬他有何難哉。”鍾馗道:“是了
。”忙將臉戴上,又出陣來。那摳掐鬼也不拿鐮銀棍了,但憑十指來摳。不料此臉$
、薄采其藻。
魯侯戾止、其馬蹻蹻。
其馬蹻蹻、其音昭昭。
載色載笑、匪怒伊教。
思樂泮水、薄采其茆。
魯侯戾止、在泮飲酒。
既飲旨酒、永錫難老。
順彼長道、屈此群醜。
穆穆魯侯、敬明其德。
敬慎威儀、維民之則。
允文允武、昭假烈祖。
靡有不孝、自求伊祜。
明明魯侯、克明其德。
既作泮宮、淮夷攸服。
矯矯虎臣、在泮獻馘。
淑問如皋陶、在泮獻囚。
濟濟多士、克廣德心。
桓桓于征、狄彼東南。
烝烝皇皇、不吳不揚。
不告搧于、在泮獻功。
角弓其觩、束矢其搜。
戎車孔博、徒御無斁。
既克淮夷、孔淑不逆。
式固爾猶、淮夷卒獲。
翩彼飛鴞、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懷我好音。
憬彼淮夷、來獻其琛、元龜象齒、大賂南金。
300. 閟宮
閟宮有侐、實實枚枚。
赫赫姜嫄、其德不回。
上帝是依、無災無害。
彌月不遲、是生后稷、降之百福。
黍稷重穋、植稚菽麥。
奄有下國、俾民稼穡、有稷有黍、有稻有秬。
奄有下土、纘禹之緒。
后稷之孫、實維大王。
居岐之陽、實始翦商。
至于文武、纘大王之緒。
致天之屆、于牧之野。
無貳無虞、上帝臨女。
敦商之旅、克咸厥功。
王曰叔父、建爾元子、俾侯于魯。
大啟爾宇、為周室輔。
乃命魯公、俾侯于東。
錫之山川、土田附庸。
周公職孫、莊公之子。
龍旂承祀、六轡耳耳。
春秋匪解、享祀不忒。
皇皇后帝、皇祖后稷。
享以騂犧、是饗是宜。
降福既多、周公皇祖、亦其福女。
秋而載嘗、夏而楅衡。
白牡騂剛、犧尊將將。
毛炰胾羹、籩豆大房。
萬舞洋洋、孝孫有慶。
俾爾熾而昌、俾爾壽而藏。
保彼東方、魯邦是常。
不虧不崩、不震不騰。
三壽作朋、如岡如陵。
公車千乘、朱英綠縢、二矛重弓。
公徒三萬、貝冑朱綅。
烝徒增增、戎狄是膺。
荊舒適懲、則莫我敢承。
俾爾昌而熾、俾爾壽而富、黃髮台背、壽胥與試。
俾爾昌而大、俾爾耆而艾、萬有千歲、眉壽無有害。
泰山巖巖、魯邦所詹。
奄有龜蒙、遂荒大東、貝冑朱綅。
至于海邦、淮夷來同。
莫不率從、魯侯之功。
保有鳧繹、遂荒徐宅。
至于海邦、淮夷蠻貊。
及彼南夷、莫不率從。
莫敢不諾、魯侯是若。
天錫公純嘏、眉壽保魯。
居常與許、復周公之宇。
魯侯燕喜、令妻壽母。
宜大夫庶士、邦國是有。
既多受祉、黃髮兒齒。
徂來之松、新甫之柏。
是斷是度、是尋是尺。
松桷有舄、路寢孔碩。
新廟奕奕、奚斯所作。
孔曼且碩、萬民是若。
猗與那與、置我鼓。
奏鼓簡簡、衎我烈祖。
湯孫奏假、綏我思成。
鼓淵淵、嘒嘒管聲$
旗峰,右為天柱峰。嶂之右脅介於天柱者,先為龍鼻水。龍鼻之穴從石罅直上,似靈峰洞而小扜穴內石色俱黃紫,獨罅口石紋一縷,青紺潤澤,頗有鱗爪之狀。自頂貫入洞底,垂下一端如鼻,鼻端孔可容指,水自內滴下注石盆。此嶂右第一奇也。西南為獨秀峰,小於天柱,而高銳不相下。獨秀之下為卓筆峰,高半獨秀,銳亦如之。兩峰南坳,轟然下瀉者,小龍湫也。隔龍湫與獨秀相對者,玉女峰也。頂有春花,宛然插髻,自此過雙鸞,即極於天柱雙鸞止兩峰並起,峰際有「僧拜石」,袈裟傴僂,肖矣。由嶂之左脅,介於展旗者,先為安禪谷,谷即屏霞之下岩。東南為石屏風,形如屏霞,高闊各得其半,正插屏霞盡處。屏風頂有「蟾蜍石」,與嶂側「玉龜」相向。屏風南去,展旗側褶中,有徑直上,磴級盡處,石閾限之。俯閾而窺,下臨無地,上嵌崆峒。外有二圓穴,側有一長穴,光自穴中射入,別有一境,是為天聰洞,則嶂左第一奇也。銳峰疊嶂,左右環向,奇巧百出,真天下奇觀!而小龍湫下流,經天柱、展旗,橋跨其上,山門臨之。橋外含珠岩在天柱之麓,頂珠峰在展旗之上。此又靈岩之外觀也。
十三日 出山門,循麓而右,一路崖壁參差,流霞映彩。高而展者,為板嶂岩。岩下危立而尖夾者,為小剪刀峰。更前,重岩之上,一峰亭亭插天,為觀音岩。岩側則馬鞍嶺橫亙於前。鳥道盤折,逾坳右轉,溪流湯湯,澗底石平如砥。沿澗深入,約去靈岩十餘里,過常雲峰,則大剪刀峰介立澗旁。剪刀之北,重岩陡起,是名連雲峰。從此環繞回合,岩窮矣。龍湫之瀑,轟然下搗潭中,岩勢開張峭削,水無所著,騰空飄蕩,頓令心目眩怖。潭上有堂,相傳為諾詎那觀泉之所。堂後層級直上,有亭翼然。面瀑踞坐久之,下飯庵中,雨廉纖不止,然余已神飛雁湖山頂。遂冒雨至常雲峰,由峰半道松洞外,攀絕磴三里,趨白雲庵。人空庵圮,一道人在草莽中,見客至,望去。再入一里,有雲靜庵,乃投宿焉。道人清隱,臥牀數十年,尚能與客談笑。余見四山雲雨淒淒,不能不為明晨憂也。
十四日 天忽晴朗,乃強清隱徒為導。清隱謂湖中草滿,已成蕪田,徒復有他行,但可送至峰頂。余意至頂,湖可坐得,於是人捉一杖,躋攀深草中,一步一喘,數里,始歷高巔。四望白雲,迷漫一色,平鋪峰下。諸峰朵朵,僅露一頂,日光映之,如冰壺瑤界,不辨海陸。然海中玉環一抹,若可俯而拾也。北瞰山坳壁立,內石筍森森,參差不一。三面翠崖環繞,更勝靈岩。但谷幽境絕,惟聞水聲潺潺,莫辨何地。望四面峰巒累累,下伏如丘垤,惟東峰昂然獨上,最東之常雲,猶堪比肩。
導$
。崖根澗水至瓊台之足,一泓深碧如黛,是名百丈龍潭。峰前復起一峰,卓立如柱,高與四圍之崖等,即瓊台也。台後倚百丈崖,前即雙闕對峙,層崖外繞,旁絕附麗。登台者從北峰懸墜而下,度坳脊處咫尺,復攀枝仰陟而上,俱在削石流沙間,趾無所著也。從台端再攀歷南下,有石突起,窟其中為龕,如琢削而成者,曰仙人座。瓊台奇在中懸絕壑,積翠四繞。雙闕亦其外繞中對峙之崖,非由澗底再上,不能登也。憶余二十年前,同雲峰自桃源來,溯其外澗入,未深窮其窟奧。今始俯瞰於崖端,高深俱無遺勝矣。飯桐柏宮,仍下麓南,從小徑渡溪,十里,出天台、關嶺之官道。復南入小徑,隙行十里,路左一峰,兀立若天柱,問知為青山茁。又溯南來之溪,十里,宿於坪頭潭之旅舍。
十七日 由坪頭潭西南八里,至江司陳氏。渡溪左行,又八里,南折入山。陟小嶺二重,又六里,重溪回合中,忽石岩高峙,其南即寒岩,東即明岩也。令僮馳先,炊飯明岩寺,余輩遂南向寒岩。路左俱懸崖盤列,中有一洞岈然。洞前石兔蹲伏,口耳俱備。路右即大溪縈繞,中一石突出如擎蓋,心頗異之。既入寺,向僧索龍鬚洞靈芝石,即此也。寒岩在寺後,宏敞有餘,玲瓏未足。由洞右一穴上視鵲橋而出。由舊路一里,右入龍鬚洞。路為莽棘所翳,上躋里許,如歷九霄。其洞圓聳明豁,洞中斜倚一石,頗似雁宕之石梁,而梁頂有泉中灑,與寶冠之芭蕉洞如出一冶。下山,仍至舊路口,東溯小溪,南轉入明岩寺。寺在岩中,石崖四面環之,止東面八寸關通一線。寺後洞窈窕非一,洞右有石筍突起,雖不及靈芝之雄偉,亦具體而微矣。飯後,由故道騎而馳三十里,返坪頭潭。又北二十五里,過大溪,即西從關嶺來者,是為三茅。又北五里,越小澗二重,直抵北山下,入護國寺宿焉。
十八日 晨,急詣桃源。桃源在護國東二里,西去桐柏僅八里。昨游桐柏時,留為還登萬年之道,故選寒、明。及抵護國,知其西有秀溪,由此入萬年,更可收九里坑之勝,於是又特趨桃源。初由澗口入里許,得金橋潭。由此而上,兩山愈束翠壁穹崖,層疊曲折,一溪介其中。溯之,三折而溪窮,瀑布數丈,由左崖瀉溪中。余昔來瀑下,路窮莫可上,仰視穹崖北峙,溪左右雙鬟諸峰,娟娟攢立,嵐翠交流,幾不能去。今忽從右崖叢莽中,尋得石徑層疊,遂不及呼仲昭,冒雨撥棘而上。磴級既盡,複疊石橫棧,度崖之左,已出瀑上。更溯之入,直抵北岩下,蹊磴俱絕,兩瀑自岩左右分道下。遙睇岩左猶有遺磴,從之,則向有累石為橋於左瀑上者,橋已中斷,不能度。睇瀑之上流,從東北夾壁中來,止容一線,可踐流$
上如卓錐,下細若莖,恐亦石橋轉運之類矣。又南一里為黃漢。又南逾一小嶺,一里是為簡上,為中華之西南谷矣。從此婉轉山坑,漸次而登,五里,上荷樹嶺,上有瞻雲亭。蓋嶺之東北為中華,嶺之西南為雪華,此其過脈之脊云。逾嶺南下二里,至坑底,有小溪,一自東北,一自西北,會而南。三里,出源裡橋。又三里則大溪自東而西,渡長木橋至溪南,是為流坑。其處闤闠縱橫,是為萬家之市,而董氏為巨姓,有五桂坊焉。大溪之水東五十里自郎嶺而來,又東過大樹嶺,為寧都界,合太華、中華東南之水至此,西八里至烏江,又合黃漠之水南下永豐焉。是日午至流坑,水涸無舟,又西八里,宿於烏江溪南之茶園。
二十六日 因候舟停逆旅。急索飯,即渡溪橋北上會仙峰。其峰在大溪之北,黃漠溪之西,蓋兩溪交會,而是山獨峙其下流,與雪華山東西夾黃漠溪入大溪之口者也。峰高聳突兀倍於雪華,而陽多石骨嶙峋,於此中獨為峻拔。其西南則豁然,溪流放注永豐之境也。由溪北從東小徑西上,五里而至會仙峰。按《韬志》止有仙女峰,在樂安南六十里,而今土人訛為會仙雲;然其為三仙之跡則無異矣。是峰孤懸,四眺無所不見。老僧董懷莪為余言:「北四十里為樂安,西南六十里為永豐,直西為新淦,直東為寧都。其東北最遠者為太華山,其次為中華,又次為雪華,三華俱在東北。而樂安之北有西華,兀立雲霧之間,為江省過脈,尖拔特甚,蓋從太華西北渡趙公嶺而特起者也。」由會仙而上,更西北一里,其石巑岏,上多鵑花紅豔,〔但〕不甚高,亦冬時一異也。由會仙南面石磴而下,至山半甫有石泉一泓,由其山峭拔無水泉,故山下之溪亦多涸轍耳。下山五里,至溪旁,其南即為牛田,水南,其北為烏江,其東為茶園,余所停屐處也。午返,舟猶不行,遂止宿焉。〔余自常出來,所經縣治無不通舟,惟金谿、樂安,通舟之流,俱在四、五十里外。〕
二十七日 〔舟發〕烏江,三十里,豐陂宿。
二十八日 十里,將軍。二十里,永豐宿。
二十九日 自永豐西南五里放舟,又三十五里北郊。二十五里,亦名烏江。又十里,下黃宿。
三十日 早行。二十里,鳳凰橋。溪右崖上有鳳眼石,溪左為熊右御史概所居。又五里抵官材石,溪左一山崖石嶙峋,曰仙女排駕。遂繞吉水東門,轉南門、西門、北門,而與贑水合。蓋三面繞吉水者為恩江,贑水止逕北門。
十二月初一日 先晚雨絲絲下,中夜愈甚,遂無意留吉水。入城問張侯後裔。有張君重、伯起父子居南門內,隔晚托顧僕言,與張同宗,欲一晤,因冒雨造其家云。蓋張乃世科而$
乃石架兩山間,非磚砌所成也。大異之,即欲渡,無梁。亟趨二里,入貴溪東關,二里至玉井頭,覓靜聞於逆旅,猶未晨餐也。亟索飯,同出西南門,渡溪而南即建昌道矣。為定車一輛,期明晨早發,即東向欲赴仙橋。逆旅主人舒龍山曰:「此中南山之勝非一。由正南門而過中坊渡一里,即為象山,又名掛榜山,乃陸象山之遺蹟也,仰止亭在焉。其西南二里為五面峰,上有佛宇,峰下有一線天,亦此中之最勝也。其南一里為西華山,則環亙而上,俱仙廬之所托矣。其北二里為小隱岩,即舊名打虎岩者也。出小隱二里為仙橋,乃懸空架壑而成者。此溪南諸勝之概也。然五面峰之西,即有溪自南而北入大溪,此中無渡舟,必仍北渡而再渡中坊。」予時已勃勃,興不可轉,遂令龍山歸而問道於路隅。於是南經張真人墓。碑乃元時敕趙松雪撰而書者,刳山為壁,環碑於中。又一里,越一小橋,由旁岐東向溪,溪流直逼五面峰下。蓋此溪發源於江湖山,自花橋而下即通舟楫,六十里,西北至羅塘,又二十里至此,人溪為通閩間道,其所北や轉皆紙炭之類也。適有兩舟艤溪畔,而無舟人;旋有一人至,呼之渡,輒為刺舟。過溪而東一里,由峰西北入其隘中,始知其山皆石崖盤峙,中剖而開,並夾而起,遠近不一,離立同形。隨路抵穹岩之下,拾級而上,得一台,綴兩崖如掌。其南下之級,直垂澗底;其西上之級,直繞山巔。余意南下者為一線天,西上者為五面峰也。先躋峰,攀磴里許而至絕頂,則南瞰西華,東瞰夾壁,西瞰南溪,北瞰城邑,皆在指顧。然山雨忽來,僧人留點,踉蹌下山。復從前磴南下一線天,則兩崖並夾而上,直南即從峰頂下剖者,是為直峽。路至夾中忽轉而東,穿墜石之隙,復得橫峽。俱上下壁立,曲直線分,抵東而復出一塢,若非復人世矣。由塢而南,望兩崖穹岩盤竇,往往而是。最南抵西華,以已從五面峰瞰視,遂不復登。
仍轉出一線天,北逾一嶺,二里,轉而東,入小隱岩。岩亦一山東西環轉,南連北豁,皆上穹下遜,裂成平竅,〔可廬而憩。〕岩後有宋人洪駒父書云:「宣和某年由徐岩而上,二里,復得射虎岩。」余憶徐岩之名,前由弋陽舟中已知其為余家物,而至此忽忘不及覺,壁間書若為提撕者,亟出岩詢之,無一能知其處。已而再聞有稱峨嵋,在小隱東南三里者,余意其為徐岩之更名也,亟從之。遂由羅塘之大道,過一嶺,始北轉入山,竹樹深蒨,岩石高穹;但為釋人架屋疊牆,無複本來面目,且知其非徐岩也。甫欲下,雨復大至,時已過午,遂飯岩中。既飯,雨止。問仙橋之道,適有一知者曰:「此有間道。循山而東,穿塢北去,四里可至」。從之。$
剖裂之痕矣。又十里,飯於聯桂鋪。又二十里,過馬鞍山為橫石鋪,於是復入山谷。又四里,逾一嶺,下宿於申命地。其地南對應天山,為張真人上清宮入山始境,其曰「申命」者,正對「應天」而言也。
是夜,逆旅主人烏姓為余言:「此南去上清二十五里,而西去仙岩只二十里,若既至上清而去仙岩,亦二十里。不若即由此向仙岩而後上清也。」余善之,遂定計,明日分靜聞同車一輛待我於上清,余以輕囊同顧僕西從間道向仙岩。主人復言:「仙岩之西十五里有馬祖岩。其岩甚勝,但先趨仙岩亦復稍迂,不若竟赴馬祖,轉而東,由仙岩、龍虎以盡上清為最便。」余益善之。
二十五日 平明,飯而發。雨絲絲下,不為止。遂別靜聞,彼驅而南,余趨而西。四里,至章源。四里,過一小嶺,至桃源。又過一小嶺,二里至石底。過水二重,俱有橋,三里,至連塘。過一小嶺。二里,過一橋。又二里,鐵罏坂。又三里,過香爐峰。其峰回亙三疊,南面直剖而下,中有一凹,結佛廬於上。時雨大作,竟不及登。香爐峰西即為安仁東界,於是又涉饒州境矣。三里,簡堂源。過一里,雨狂甚,衣內外淋漓。三里,過新岩腳,而不知岩之在上也。從其東峽穿而北入,見其西崖下俱有橫亙之岩,飛瀑交灑於上,心知已誤,因避雨岩間,剖橘柚為午餐。已而令顧僕先探其北,不見影響。復還探其南,見南崖有戶掩竹間,以為是無誤矣,亟出而趨其上。岩雖高敞,盤亙山半,然石粗竅直,無宛轉玲瓏之致。時已知其為新岩,非舊岩也,且岩僧雖具餐,觀其意惟恐客不去,余遂亟出,趨下山。又躑躅雨中,西一里,轉而北入山峽。峽口巨石磊落,高下盤峙,深樹古藤,籠罩其上,甚有雅致。由峽而入,其崖東西並峙,北連南豁,豁處即峽口,而連處其底也。馬祖岩在左崖之半,〔即新岩背。〕其橫裂一竅亦大約如新岩,而僧分兩房,其狗竇豬欄,牛宮馬棧,填塞更滿。余由峽底登岩南上,時雨未已,由岩下行,玉溜交舞於外,玉簾環映於前,仰視重岩疊竇之上,欄柵連空,以為妙極。及登之,則穢臭不可向邇,皆其畜埘之所,而容身之地,面牆環堵,黑暗如獄矣。時余衣甚濕,日且就昏,其南房方聚眾作法,拒客譐不納,北房亦尤而效之,求一臥不可得。彷徨既久,寒冽殊甚,強索臥石龕之間。令僮以所齎米具就炊,始辭無薪,既以細米易,而成粥竟不見粒米也。
二十六日 平明起,再以米炊,彼仍以細米易,姑餐而即行。仍從北連處下,令顧僕先出峽門之口,余獨轉上西崖。其岩亦橫裂如馬祖,而無其深,然亦無其填塞諸穢趣也。從岩畔直趨而南,路斷處輒為開鑿,既竭岩端,〔$
磁龜在焉。磁龜者,羅圭峰玘之所居也,在南城西南九十里,據李文正《東陽記》,北阻芙蓉,西阨連珠峰,南望軍峰,東則靈峰迤邐,有石在溪橋之下,而不甚肖;其溪亦不甚大;自西而東,夾溪而宅,甚富,皆羅氏也。問有花園坑,景亦沒,無可觀。遂東北逾嶺而下,溪自東南下坑中,路不能從也。東下三里,山峽少開。又循一水,有橋跨之,曰雲陽橋,水亦東南下,又舍之。東逾一嶺,又二里,曰乘龍坳,水亦南下。復東上二里,曰鵝腰嶺。平行嶺上又二里,而下一里,曰鉏源,其水始東行。始至磁龜,以為平地,至此歷級而降,共十里而至歪排,皆循東下,始知磁龜猶在眾山之心,眾山之頂也。歪排以上多墜峽奔崖之流,但為居民造粗紙,濯水如滓,失飛練懸殊之勝。然鉏源小水已如此,不知滋龜以東諸東南注壑者,其必有垂虹界瀑之奇,恨路不能從何。出歪排,其南山塢始開,水亦南去。又東逾黃土嶺,共三里,則下岐東行平疇中。五里,一溪自西北東去,有橋架其上,曰游真觀前橋。又東五里,則盱江自東南而北。是時日才下午,不得舟,宿於溪西之路東,其溪之東即新豐大市也。
十五日 路東不得舟,遂仍從陸。右江左山,於是純北行矣。六里,為大安橋。又三十里,則從姑在望,入郡南門矣。
十六日 過東門大橋,即從橋端南下。隨沙岸,叢竹夾道,喬松拂雲,江流雉堞右映,深樹密篝左護,是曰中洲。有道觀,今改為佛宇。前二石將軍古甚,劉文恭鉉為之記,因程南雲盱人,與劉同在翰苑故也。是日再醉於夏調御處。
十七日 靜聞隨二擔從麻源大路先往宜黃,余作錢、陳、劉諸書。是晚榻於調御齋中。
十八日 別調御諸君。十五里,午至麻姑壇。又西溁二里,塢窮。循南山上,又二里轉出五老西南,是為五老坳。於是循北山上,又二里為篾竹嶺,越嶺二里為丹霞洞,又西上一里為王仙嶺,越嶺又西一里為張村,皆前所歷之道也。於是又西平行山半,四里,逾朱君嶺,復沿山半行。深竹密樹,彌山繪谷,〔紅葉朱英,綴映沉綠中,曰鞋山。〕五里,石坪。山環一谷,隨水峽而入,中甚圓整,萬山之上,得此一龕,亦隱居之所,惜為行道踏破雲幃耳。居民數十家,以造紙為業。自石坪復登嶺,嶺峻而長,共五里始達嶺頭,即芙蓉東過之脊也。脊二重,俱狹若堵牆,東西連屬。脊南為南城屬,下有龍潭古剎〔在深坑中,道小不及下。〕脊北為臨川屬。度脊而西即芙蓉山,自南而北高亙於眾山之上。其山之東則臨川、南城之界。西則宜黃屬矣。循山之東北又上里許,山開一箝東北向,是為芙蓉庵,昔祠三仙,其今僧西庵葺為佛宇,遂宿$
見西南谷中,四山環繞,漩成一大窩,亦如仰釜,釜之底有澗,澗之東西皆秦人洞也。由灌莽中直下二里,至其處。其澗由西洞出,由東洞入,澗橫界窩之中,東西長半里,中流先搗入一穴,旋透穴中東出,即自石峽中行。其峽南北皆石崖壁立,夾成橫槽;水由槽中抵東洞,南向搗入洞口。洞有兩門,北向,水先分入小門,透峽下傾,人不能從。稍東而南入大門者,從眾石中漫流。其勢較平;第洞內水匯成潭,深浸洞之兩崖,旁無餘隙可入。循崖則路斷琼涉水則底深,惜無浮槎可覓支磯片石。惟小門之水,入峽後亦旁通大洞,其流可揭厲而入。其竅宛轉而披透,其竅中如軒楞別啟,返矚搗入之勢,亦甚奇也。西洞洞門東穹,較東洞之高峻少殺;水由洞後東向出,水亦較淺可揭。入洞五六丈,上嵌圍頂,四圍飛石駕空,兩重如庋懸閣,得二丈梯而度其上。其下再入,水亦成潭,深與東洞並,不能入矣。是日導者先至東洞,以水深難入而返,不知所謂西洞也。返五里,飯於導者家,日已午矣。其長詢知洞水深,曰:「誤矣!此入水洞,非水所從出者。」復導予行,始抵西洞。余幸兼收之勝,豈憚往復之煩。既出西洞過東洞,共一里,逾嶺東望,見東洞水所出處;復一里,南抵塢下,其水東向湧出山麓,亦如黃雩之出石下也。土人環石為陂,壅為巨潭以翹山塍。從其東,水南流出谷,路北上逾嶺,共二里始達東嶺之上,此由州人塢之大道也。登嶺,循舊路一里,返宿導者家。
十七日 晨餐後,仍由新庵北下龍頭嶺,共五里,由舊路至絡絲潭下。先是,余按《志》有「秦人三洞,而上洞惟石門不可入」之文,余既以誤導兼得兩洞,無從覓所謂上洞者。土人曰:「絡絲潭北有上清潭,其門甚隘,水由中出,人不能入,入即有奇勝。此洞與麻葉洞俱神龍蟄處,非惟難入,亦不敢入也。」余聞之,益喜甚。既過絡絲潭,不渡澗,即傍西麓下。〔蓋渡澗為東麓,雲陽之西也,棗核故道;不渡澗為西麓,大嶺、洪碧之東也,出把七道。北〕半里,遇樵者,引至上清潭。其洞即在路之下、澗之上,門東向,夾如合掌。水由洞出,有二派:自洞後者,匯而不流;由洞左者,〔乃洞南旁竇,〕其出甚急。既逾洞左急流,即當伏水而入。導者止供炬爇火,無肯為前驅者。余乃解衣伏水,蛇行以進。石隙既低而復隘,且水沒其大半,必身伏水中,手擎火炬,平出水上,乃得入。西入二丈,隙始高裂丈餘,南北橫裂者亦三丈餘,然俱無入處。惟直西一竇,闊尺五,高二尺,而水沒其中者亦尺五,隙之餘水面者,五寸而已。計匍匐水中,必口鼻俱濡水,且以炬探之,貼隙頂而入,猶半為水漬。時顧僕守衣外洞$
附於衡山之西。逕洞二里,復南逾一嶺,一里,是為陶朱下洞,其洞甚狹,水直西去。路又南入峽,二里,復逾一嶺,為陶朱中洞,其水亦西去。又南二里,上一嶺,其坳甚隘,為陶朱三洞,其洞較寬於前二洞,而不及穆洞之迴環也。二里,又逾一嶺,為界江,其水由東南向西北去。界江之西為大海嶺。溯水南行一里,上一坳,亦甚平,乃衡之脈又西度為大海嶺者。其坳北之水,即西北下唐夫;其坳南之水,即東南下橫口者也。逾坳共一里,為傍塘,即隨水東南行。五里,為黑山,又五里,水口,兩山逼湊,水由其內破壁而入,路逾其上。一里,水始出峽,路亦就夷。又一里,是為橫口。傍塘、〔黑〕山之水南下,岣嶁之水西南來,至此而合。其地北望岣嶁、白石諸峰甚近,南去衡州尚五十里,遂止宿旅店。是日共行六十里。
二十九日 早起,雨如注,乃躑躅泥途中。沿溪南行,逾一小嶺,是為上梨坪。又逾一小嶺,五里,是為下梨坪,復與溪遇。又循溪東南下,十里,為楊梅灘,有石樑南北跨溪上,溪由梁下東去,路越梁東南行。五里入排衝,又行排中五里,南逾青山坳,排衝者,岡自譚碧嶺東南至青山,分為兩支,俱西北轉,兩岡排闥,夾成長塢,繚繞為田,路由之入,至青山而塢窮。乃逾坳而南,陂陀高下,滑泞幾不留足,而衣絮沾透,亦疲而不覺其寒。十里,下望日坳,為黃沙灣,則蒸江自西南沿山而來,路遂隨江東南下,又五里為草橋,即衡州府矣。覓靜聞,暮得之綠竹庵天母殿瑞光師處。亟投之,就火炙衣,而衡山古太坪僧融止已在焉。先是,予過古太坪,上古龍池,於山半問路靜室,而融止及其師兄應庵。苦留余。余急辭去,至是已先會靜聞,知余蹤跡。蓋融止扶應庵將南返桂林七星岩,故道出於此,而復與之遇,亦一緣也。
綠竹庵在衡北門外華嚴、松蘿諸庵之間。八庵連絡,俱幽靜明潔,唄誦之聲相聞,乃藩府焚修之地。蓋桂王以親藩樂善,故孜孜於禪教云。
三十日 游城外河街,泞甚。暮,返宿天母殿。
二月初一日 早飯於綠竹庵,以城市泥泞,不若山行。遂東南逾一小嶺,至湘江之上。共一里,溯江至蒸水入湘處。渡江登東岸,東南行,其地陂陀高下,四里,過把膝庵,又二里,逾把膝嶺。嶺南平疇擴然,望耒水自東南來,直抵湖東寺門,轉而北去。湖東寺者,在把膝嶺東南三里平疇中,門對耒水,萬曆末無懷禪師所建,後憨山亦來同棲,有靜室在其間。余至,適桂府供齋,為二內官強齋而去。乃西行五里,過木子、石子二小嶺,從丁家渡渡江,已在衡城南門外。登崖上鶯雁峰,峰不甚高,東臨湘水,北瞰衡城,俱在足下,雁$
帆之力矣。是晚宿於廟下,舟行共五十里,陸路止二十里也。
先是,余聞永州南二十五里有澹岩之勝,欲一遊焉。不意舟行五十里而問之,猶在前也。計當明晨過其下,而舟人莽不肯待。余念陸近而水遠,不若聽其去,而從陸躡之,舟人乃首肯。
十五日 五更聞雨聲泠泠,達旦雷雨大作。不為阻,亟炊飯。五里至岩北,力疾登涯,與舟人期會於雙牌。雙牌者,永州南五十里之鋪也。永州南二十五里為岩背,陸路至此與江會。陸路從此南入山,又二十五里而至雙牌;水路從此東迂溯江,又六十里而至雙牌。度舟行竟日,止可及此,余不難以病體追躡也。岩背東北臨江,從其南二里西向入山,山石忽怒湧作攫人狀。已而望見兩峰前突,中有雲廬高敞,而西峰聳石尤異,知勝在是矣。及登之,而官舍半頹。先是望見西峰之陽,洞門高張,至是路從其側而出,其上更見石崖攢舞,環玦東向,其下則中空成岩,容數百人,下平上穹,明奧幽爽,無逼仄昏暗之狀病。其北洞底亦有垂石環轉,覆楞分內外者,巨石磊砢界道,石上多宋、元人題鎸。黃山谷最愛此岩,謂為此中第一,非以其幽而不閟,爽而不露耶?岩東穿腋竅而上,有門上透叢石之間,東瞰官舍後回谷,頓若仙凡分界。岩西南又辟一門,逾門而出其右,石壁穹然,有僧寮倚之,西眺山下平疇,另成一境,桑麻其中。有進賢江發源自西南龍洞,〔洞去永城西南七十里。江〕東來直逼山麓,而北入於瀟。進賢江側又有水洞,去此二里,秉炬可深入,昔人謂此洞水陸濟勝,然不在一處也。按澹岩之名,昔為澹姓者所居。而舊經又云,有正實者,秦時人,遁世於此,始皇淛召不赴,復屍解焉,則又何以不名周也。從僧寮循岩南東行,過前所望洞門高張處,其門雖峻,而中夾而不廣,其內亦不能上通後岩也。仍冒雨東出臨江,望瀟江迢迢在數里外,自東而來。蓋緣澹山之南,即多崇山排亙,有支分東走者,故江道東曲而避之。乃舍江南行,西遵西嶺,七里至木排鋪,市酒於肆,而雨漸停。又南逾一小嶺,三里為陽江。其江不能勝舟,西南自大葉江、小葉江來,至此〔二十餘里,〕東注於瀟。其北則所謂西嶺者橫亙於石,其南則曹祖山、張家衝諸峰駢立於前。又南七里,直抵張家衝之東麓,是為陳皮鋪。又南三里,逾一小嶺,望西山層墜而下,時現石骨,逗奇標異;已而一區湊靈,萬竅逆幻。亟西披之,則石片層層,盡若雞距龍爪,下蹲於地,又如絲瓜之囊,筋縷外絡,而中悉透空;但上為蔓草所縛,無可攀躋,下為棘箐所塞,無從披入。乃南隨之,見旁有隙土新薙地者,輒為捫入,然每至純石,輒復不薙. 路旁一人,見余披踄久$
始以竹椅縛輿,遂東行。一里,路左大江自北來,前所過橋下大溪西南入之,遂曲而東,路亦隨之。半里,江曲東北去,路向東南。又半里,換夫於那炎村。又待夫縛輿,乃東南行。二里,路左復與江遇,既而江復東北去。又東南四里,漸陟土山,共一里,逾而下,得深峽焉,有水自西南透峽底,東北入大江。絕流而渡,復上山岡,半里逾嶺側,復見大江自北來,折而東去,路亦隨之。循南山之半東行一里,南山東盡,盤壑成塘,外築堤臨江,內瀦水浸麓。越堤而東,江乃東北去,路仍南轉,共一里,有公館北向大江,有聚落南倚回阜,是曰梅圭。又東從岐行三里,飯於振樓村。仍候夫縛輿久之。南行十里,始與梅圭西北來大道合。又東南十二里,抵平陸村。村人不肯縛輿,欲以牛車代,相持久之,雨絲絲下;既而草草縛木於梯架,乃行,已昏黑矣。共四里,宿於那吉,〔土人呼為屯吉云。〕
初八日 晨起,雨不止。飯而縛輿,久之雨反甚,遂持傘登輿。東南五里,雨止,換夫於麟村,縛輿就乃行。東南三里,路分二岐,轉從東南者行,漸復逾土山。三里,越山而東,則右江自北折而來,至此轉東南向去,行隨之。又二里而至大灘,有數家之聚在江西岸,即舊之大灘驛也,萬曆初已移於宋村。江中有石橫截下流,灘聲轟轟,聞二三里,大灘之名以此。右江至此始聞聲也。換夫縛輿,遂從村東東南逾嶺,三里,逾嶺南,則左江自楊美下流東北曲而下,至此折而東南去。遂從江北岸隨流東行,二里,復入山脊,雨復紛紛。上下岡陀間又二里,換夫於平鳳村。又東行二里半,至宋村,即來時左、右二江夾而合處,其南面臨江,即所謂大果灣也。其村在兩江夾中,實即古之合江鎮,而土人莫知其名矣。萬曆初移大灘驛於此,然無郵亭、驛鋪,第民間供馬而已。故余前過此,求大灘驛而不知何在,至是始知之也。候飯,候夫,久之乃行,雨不止。其地南即大果灣,渡左江為楊美通太平府道,正東一里即左、右二江交會之嘴。今路從東北疫一里餘,渡右江,南望二江之會在半里外,亦猶前日從舟過其口而內望其地也。渡右江東岸,反溯江東北行。已遂東向逾山,三里而下,雨竟淋漓大至。又一里至王宮村,遂止息焉。雨淙淙,抵暮不能復行。
初九日 中夜數聞雨聲甚厲,天明,雲油然四翳。遲遲而起,飯而後行,近上午矣。
王宮村之左,有路北入山夾,乃舊大灘間道。由村前東南行二里,逾一嶺而下,有小水自北夾來,西南入大江。越之而東又一里,稍北轉循北山行,有大道自東而西,始隨上東去。其直西逾小坳者,亦舊大灘道,蓋南寧抵隆安,此其正道$
。循石峰之西麓,北向升陟土阜,其上多迴環中窪,大者如塘,小者如井,而皆無水,俯瞰不見其底。〔水由地行,此其中墜去,一如太平府所見。〕北行五里,始下土山塢中。其水東北去,路復北透石峰之隘,此處又石峰一支自西而東。一里出隘,又一里,於東峰之麓得一村,曰草塘,乃馮揮使之家丁也。頭目曰東光,言其主在青塘,今且往南鄉。余以陸君書令其速傳去。是晚宿東光欄上。
十七日 天甚晴霽。從草塘北行,其地東西兩界復土出排闥。先從東麓橫過西麓,塢中有水成塘,而斷續不成溪,亦猶山寨之北也。塘之北始成溪北流,路從其西。從西峰北行五里,有山中塢突,水由其東,路由其西。入峽二里,東逾一隘又一里,復北行七里,又一小水橫亙兩山北口,若門閾然。由其西隘出,於是東西兩界山俱北盡,其外擴然,又成東西大塢矣。西界北盡處,有石突起峰頭,北龕獨有紅色一方內嵌,豈所謂「赤心北向」者耶?又北竟土坂五里,乃下墜土夾中,一里抵夾底。又從夾中行一里,得五蛩橋,有水自西而東出橋下,其勢頗ウ,乃土山中之巨流也。逾橋北又三里,復有石山一支自西而東,穿隘北出,其東即為南山寺,龍隱洞在焉。有水自其東谷來,即五蛩橋東流之水,至黃岡而分為二流,一東逕油羅村入龍江下流,一西北經龍隱之前,而北過慶遠東門入龍江。出隘北又皆土山矣。又五里,抵慶遠〔府之〕南門。於是開東西大夾,其南界為龍隱、九龍諸山,北界即龍江北會仙、青鳥諸山,而江流直逼北山下,江南即郡城倚之。其城東西長而南北狹。從城南西抵西城外,稅駕於香山寺。日才午,候飯,乃入城,復出南門,抵南山,游龍隱。先是,余過後營,將抵藍澗,回顧後有五人者追而至。問之,乃欲往慶遠而阻於藍澗不敢入,聞余從此道,故隨而往者。楊君令偕行隊伍中。及楊君別去,一路相倚而行,送至香山寺乃謝去。及余獨游至此,忽見數人下山迎,即此輩也,亦非慶遠人,俱借宿於此。余藉之束炬攜火,先游龍隱,出,又隨游雙門洞。既出,見此洞奧而多不能卒盡,而不忍捨去。乃令顧僕留宿香山,令一人同往取臥具,為宿此計。余遂留此,更令兩人束炬秉火,盡探雙門二洞之奇。出已暮,復入龍隱,令兩人秉炬引索,懸下洞底深阱。是夜宿龍隱。
十八日 天色晴霽甚。早飯龍隱。僧淨庵引,由山北登蚺蛇洞,借宿二人偕行。既下,再飯龍隱,偕二人循南山北西行二里,穿山腋南出,又循山南西行一里餘,過龍潭。又西一里,渡北流小溪,南入張丹霞墓洞。遂東北五里,還飯於香山寺。復令一人肩臥具,隨由西門入,北門出,渡龍江,北循會仙山$
靈幻。內置送子大土,故名。是山石色皆青黝,而洞石獨赭。南又一洞與上層並列,已青石矣。
雪花洞在會仙山西崖,乃百子之上,而絕頂之側也。其洞西北向,前有庵奉觀音大士。側疊石為台,置室其上,則釋子所棲也。由大士龕後秉炬入,門頗不宏;漸入漸崇拓,有石柱石門;宛轉數曲,復漸狹;其下石始崎嶔,非復平底矣。越一小潭,其內南轉而路遂窮。洞在最高處,而能窈窕深入,石柱之端,垂水滴瀝不絕,僧以器承之,足以供眾,不煩遠汲,故此處獨有僧棲。余酌水飲之,甘洌不減惠泉也。夜宿洞側台上,三面陡臨絕壑,覺灝氣上通帝座。
絕頂中懸霄漢,江流如帶橫於下,郡城如棋局布其前,東界則青鳥山,西界則天門拜相山,俱自北而南,分擁左右,若張兩翼。而宜山則近在西腋,以其卑小宜眾,則此山之巖巖壓眾可知矣。峰頂有玄帝殿,頗巨而無居者。殿後有片石凌空,若鼓翼張喙者然。
深井在絕頂之北,與雪花洞平列。路由二天門東北行,忽從山頂中陷而下,周回大數十丈,深且百丈。四面俱嶄削下嵌,密樹擁垂,古藤虯結,下瞰不見其げ,獨南面石崖自山巔直剖而下。下有洞,其門北向,高穹上及崖半,其內下平中遠,反可斜矚。蓋洞上崖削無片隙,樹莫能緣也。崖之西北峰頭,有石橫突窅中,踞其上,正與洞門對。傍又有平石一方如砥,是曰棋枰石,言仙自洞下出,升峰頭而弈也。余晚停杖雪花洞,有書生鮑姓者引至橫突石上,俯瞰旁矚,心目俱動。忽幽風度隙,蘭氣襲人,奚啻兩翅欲飛,更覺通體換骨矣,安得百丈青絲懸轆轤而垂之下也!僧言其洞直通山南,穿江底而出南山。通山南之說有之,若雲穿江別度,則臆說也。
中觀在會仙山南崖之下。緣石坡而上,至此則轟崖削立。前有三清殿,已圮。上有玄帝像,倚崖綴石而奉之。像後即洞門,南向。篝燈而入,歷一室,輒後崖前起。攀而上,復得龕一圓,可以趺坐,不甚深。其東崖上大書有「四遇亭」三字。循崖而東三百步,得白龍岩。
白龍洞在中觀之東危崖下,〔洞南向。〕入門即西行,秉炬漸轉西北,其底平坦,愈入愈崇宏;二十丈之內,有石柱中懸,長撐洞頂,極為偉麗。其內有岐東上,而西北仍平,入已愈開拓。中有白石一圓,高三尺,尖圓平整,極似羅築而成者,其為仙塚無疑。塚後有巨石中亙,四旁愈擴。穿隙而入,其內石柱更多。北入數丈,過一隘,又數丈,石壁忽湧起,如蓮下垂,而下無旁竇可入。望其上復窅然深黑,然離地三四丈,無極以登。乃從故道出,仍過白石塚至東上之岐,攀躋而上。其石高下成級,入數丈,石柱夾而成門。逾門脊東下,其處深$
往。又久之,雷聲殷殷,天色以雲幕而暗,辭檀波,以少禮酬之,固辭不受。
初,余以為去盤江止五里耳,至是而知駝騎所期舊城,尚在盤江上五里,亟為前趨。乃西向直下三里,有枯澗自東而西,新構小石樑跨之,曰利濟橋。越橋,度澗南,又西下半里,則盤江沸然,自北南注。其峽不闊而甚深,其流渾濁如黃河而甚急。萬山之中,眾流皆清,而此獨濁,不知何故?
循江東岸南行,半里,抵盤江橋。橋以鐵索,東西屬兩崖上為經,以木板橫鋪之為緯。東西兩崖,相距不十五丈,而高且三十丈,水奔騰於下,其深又不可測。初以舟渡,多漂溺之患;壘石為橋,亦多不能成。崇禎四年,今布政朱。時為廉憲,命安普游擊李芳先。以大鐵鏈維兩崖,鏈數十條,鋪板兩重,其厚僅八寸,闊八尺餘,望之飄渺,然踐之則屹然不動,日過牛馬千百群,皆負重而趨者。橋兩旁,又高維鐵鏈為欄,復以細鏈經緯為紋。兩崖之端,各有石獅二座,高三、四尺,欄鏈俱自獅口出。東西又各跨巨坊。其東者題曰「天塹雲航」,督部朱公所標也;其西者題曰「」,傅宗龍時為監軍御史所標也。傅又C堅穹碑,題曰「小葛橋」,謂諸葛武侯以鐵為瀾滄橋,數千百載,乃復有此,故云。余按,渡瀾滄為他人,乃漢武故事,而瀾滄亦無鐵橋;鐵橋故址在麗江,亦非諸葛所成者。橋兩端碑刻祠字甚盛,時暮雨大至,不及細觀。度橋西。已入新城門內矣。左轉瞰橋為大願。西北循崖上,則新城所環也。自建橋後,增城置所,為鎖鑰之要云。聞舊城尚在嶺頭五里,急冒雨竭撅躋級而登。一里半,出北門。又北行半里,轉而西,逶迤而上者二里,雨乃漸霽。西逾坳,循右峰北轉,又半里,則舊城懸嶺後岡頭矣。入東門,內有總府鎮焉。其署與店舍無異。早晚發號用喇叭,聲亦不揚,金鼓之聲無有也。是夜,宿張齋公家;軍人也。
二十六日 駝馬前發,余飯而出舊城西門。始俱西南行,從嶺塢升降。五里,有一、二家在南隴下,為保定鋪。從其側西上嶺,漸陟隆崇。三里,忽有水自嶺峽下。循峽而上,峽中始多田塍,蓋就水而成者。又上二里,是為涼水營。由營西復從山塢逶迤而上,漸上漸峻。又五里,遇駝馬方牧,余先發。將逾坳,坐坳下石間少憩,望所謂海馬嶂者,欲以形似求之。忽有人自坳出,負罌汲水,由余前走南岐去。余先是望南崖回削有異,而未見其岐,至是亟隨之。抵崖下,則穹然巨洞,其門北向,其內陷空而下,甚宏。其人入汲於石隙間,隨處而是,皆自洞頂淙淙散空下墜,土人少鑿坯承之。水從洞左懸頂下者最盛,下有石台承之;台之側,鑿以貯汲者。洞從右下者最深,內可容數百$
至石山之西。又半里,西抵西塢之底。路當從西塢北崖緣峽而上,余誤從西塢南崖躡坡而登。一里,逾嶺脊而西,即見西北層岡之上,有佛宇重峙,余知即為妙高,而下有深峽間隔,路反折而西南,已覺其誤。循之行一里,以為當截峽北渡,便可折而入寺。乃墜峽西北下,半里涉底,復攀峽西北上,以為寺在岡脊矣,而何以無路?又半里,及登脊,則猶然寺前環峽之岡,與寺尚隔一坑也。岡上有一塔,正與寺門對。復從其東北下坑,半里,由坑底再上北崖,則猶然前塢底緣峽處也。北上半里,岡頭有茶庵當道,是為富民大路,庵側有坊。沿峽端西循坡半人,半里,是為妙高寺。寺門東向,前臨重峽,後倚三峰,所謂三華峰也,三尖高擁攢而成塢,寺當其中,高而不覺其亢,幽而不覺其闃,亦勝地也。正殿左右,俱有官舍,以當富民、武定之孔道故。寺中亦幽寂。土人言,妙高正殿有辟塵木,故境不生塵,無從辨也。 瞻眺久之,念行李當至,因出待於茶庵側。久之,乃從坡下山。余因執途人詢沙朗道,或云仍下坡,自普擊大道而去,省中通行之路也,其路迂而易行;或云更上坡,自牛圈哨分岐而入,此間間達之路也,其路近而難知。余曰:「既上,豈可復下?」遂更上坡。三里,逶迤逾嶺頭,即循嶺北西向盤崖行。又二里,有小石峰自嶺北來,與南峰屬,有數家當其間,是曰牛圈哨,東西之水,從此分矣。從哨西直下,則大道之出永定橋者。余乃飯而從嶺脊北向行,一里,稍下涉壑,即從壑北上坡。緣坡東北上,回望壑底,西墜成峽,北走甚深。路東北逾坡,其東猶下滇池之峽也。又一里半,從嶺頭逾坳而北。北行一里,再逾一西突之坳,其北遂仍出西峽上,於是東沿山脊行。又北一里半,西瞰有村當峽底,是為陡坡。其峽逼仄而深陡,此村居之最險者。從嶺上隨嶺東螯,半里,有路自東坳間透而直西,遂墜西峽下,此陡坡通省之道,乃遵之東上。半里,逾坳東,於是南沿山脊行。又東半里,稍東北下峽中。半里,有水一池瀦路南,是為清水塘,在度脊之北。塘北遂下墜成坑,隨之北下,一里過峽底,有東來大道度峽西北去,此即自省會走富民間道也。隨之,復從峽西傍西山北行。二里,又轉而西,遇一負薪者,指北向從岐下峽中行。將半里,至其底,即清水塘之下流也。又從峽西緣坡麓行,細徑斷續,亂崖崩隤. 二里半,逾澗,緣東麓又北一里,乃出峽口。於是北塢大辟,南北遙望,而東界老脊與西界巨峰,夾而成塢。始從略塍北行,一里,有溪頗巨,自塢北來,轉而西去,余所從南來之水,亦入之,同入西南峽中。路北渡之,一里,有村聚倚西山之麓,高下層疊,是為$
,俱在東也。余因越水北東向溯流,見其從崖下遇一穴,輒旋穴下灌,如墜甕口,其聲嗚嗚,每穴遠者丈餘,近者咫尺而已。既而復上寺前,乃北下渡西來小流,有小石樑跨之。北一里,有村當平岡間,是曰甸尾村。擔者之家在焉。入而飯於桃花下。既乃西北行三里餘,而入南來大道,即河底橋北上逾嶺者。於是循西山又北五里,為長康鋪坊。有河流自西南峽來,巨石橋跨之,有碑在橋南,稱為鶴川橋。蓋鶴川者,一川之通名,而此橋獨擅之,亦以其冠一川也。橋北有岐,溯流西南,為大理府大道,故於此設鋪焉。
過橋不半里,為長康關,廬舍夾道。
是日街子,市者交集。
自甸尾至此,村落散佈,廬舍甚整,桃花流水環錯其間。其西即為朝霞寺峰,正東與石寶山對。於是路轉東北,又八里餘而入鶴慶南門。
城不甚高,門內文廟宏整。 由其東北行半里,稍東為郡治。由其西,又北行半里,出一鼓樓,則新城之北門也。其北為舊城,守禦所在焉。又北半里而出舊城北門,稍西曲而一里,復東曲而北四里,為演武場,在路東。從其西又北五里,過一村,又五里為大板橋。
橋下水頗大而瀦,乃自西而東下漾共江者。
時所行路,當甸塢之中,東山下,江流沿之,西山下,村廬倚之,自此橋之北,甃路石皆齒齒如編,仰管之半,礫趾難措。又北六里,為小板橋。
橋小於前,而流亦次之,然其勢似急。
又北七里,為甸頭村之新屯,居落頗盛。稍轉而東,有王貢士家,遂入而托宿。
二十五日 昧爽,飯而行。北二里為馮密村,村廬亦盛,甸頭之村止此矣。蓋西北有高岡一支,垂而東南下,直逼東山文筆峰下,江流亦曲而東。高岡分支處,其腋中有黑龍潭之水,亦自西大山出,南流而抵馮密,乃沿高岡之南而東注漾共江,鶴慶、麗江以此為界云。馮密之西,有佛宇高擁崖畔,即青玄洞也。
余望之欲入,而通事苦請俟回日,且云:「明日逢六,主出視事,過此又靜攝不即出。」余乃隨之行,即北上岡。四里,有路橫斜而成「叉」字交,是為三岔黃泥岡。其西南腋中,松連箐墜,即黑龍所托也。於是西北之山,皆荒石濯濯,而東北之山,漸有一二小村倚其下,其岡脊則一望皆茅云。
又北一里為哨房,四五家當岡而踞,已為麗江所轄矣。
又北行岡上八里而下,其東北塢盤水曲,田疇環焉。
下一里,有數家倚西山,路當其前,是為七和南村。又北二里,有房如官舍而整,是為七和之查稅所。 其北又有大宅新構者,乃木公次子所居也。由其前北向行,又盤一支嶺而北,七里,乃漸轉西北,始望見邱塘關在北山上,$
行李入文廟西廡,乃其姻劉君匏石讀書處也。上午,何君具舟東關外,拉余同諸郎四人登舟。舟小僅容四人,兩舟受八人,遂泛湖而北。舟不用楫,以竹篙刺水而已。渡湖東北三里,湖心見漁舍兩三家,有斷埂垂楊環之,何君將就其處,結樓綴亭,綰納湖山之勝,命余豫題聯額,余唯唯即答應。眺覽久之,仍泛舟西北,二里,遂由湖而入海子。南湖北海,形如葫蘆,而中束如葫蘆之頸焉。湖大而淺,海小而深,湖名茈碧,海名洱源。東為出洞鼻,西為剸頭村,北為龍王廟,三面山環成窩,而海子中溢,南出而為湖。
海子中央,底深數丈,水色澄瑩,有琉璃光,穴從水底噴起,如貫珠聯璧,結為柱幃,上躍水面者尺許,從旁遙覷水中之影,千花方蕊,噴成珠樹,粒粒分明,絲絲不亂,所謂「靈海耀珠」也。
《山海經》謂洱源出罷谷山,即此。
楊太史有《泛湖窮洱源》遺碑沒山間,何君近購得之,將為立亭以志其勝焉。
從海子西南涯登陸,西行田間,入一庵,即護明寺之下院也。何君之戚,已具餐庵中,為之醉飽。下午,仍下舟泛湖,西南二里,再入小港,何君為姻家拉去,兩幼郎留侍,令兩長君同余還,晚餐而宿文廟西廡。
二十日 何君未歸,兩長君清晨候飯,乃攜盒抱琴,竟堤而東,再為九炁台之游。擬浴於池,而浴池無覆室,是日以街子,浴者雜沓,乃已。遂由新庵掬蛇口溫泉,憩弄久之,仍至九炁台,撫琴命酌。何長君不特文章擅藻,而絲竹俱精。就龜口泉瀹雞卵為餐,味勝於湯煮者。已而寺僧更出盒佐觴,下午乃返。西風甚急,何長君抱琴向風而行,以風韻弦,其聲泠泠,山水之調,更出自然也。
二十一日 何君歸,飯余於前樓,以其集示余,中有為余詠者。余亦作二詩以酬之。
二十二日 何君特設宴宴余。余以小疾欲暫臥,懇辭不獲,強起赴酌。何君出所藏山谷真跡、楊升庵手卷示余。
二十三日 何長君聯騎同為佛光寨之游。
佛光寨者,浪穹東山之最高險處。東山北自觀音山南下,一穹而為三營後山,再穹而為佛光寨,三穹而為靈應山,其勢皆崇雄如屏,連障天半,遙望雖支隴,其中實多崩崖疊壁,不易攀躋,故佛光寨夙稱天險。
國初既平滇西,有普顏篤者,復據此以叛,久征不下,數年而後克之。今以其地建靈光寺。從寺後而上,有一女關最險,言一女當關,莫之能越也。
顏篤據寨,以諸女子分守峰頭,遙望山下,無所不見。
從關而上,即通後山之道,北出七坪,南下北牙者也。余聞其勝,故與長君先及之。仍從九炁台,共十里,過大屯石樑。其梁已折而重建,橫木橋以度。遂從$
之多奇,又喜元康之能悉其奇,而余之得聞此奇也。地主山靈,一時濟美,中夜喜而不寐。
初九日 余晨起,欲為上江之游。元康有二騎,一往前山未歸,欲俟明日同行。余謂游不必騎,亦不必同,惟指示之功,勝於追逐。余之欲行者,正恐其同,其不欲同者,正慮其騎也。元康固留。余曰,「俟返途過此,當再為一日停。」
乃飯而下山。元康命其幼子為水簾洞導。
於是西下者五里,及峽底,始與峽口橋下下流遇。蓋歷三瀑而北迂四窠崖之下,曲而至此,乃平流也,有橋跨其上。
度橋,西北盤右嶺之嘴,為爛泥壩道。
從橋左登左坡之半,其上平衍,有水一塘匯岡頭,數十家倚南山而居,是為新安哨,與右嶺盤坡之道隔峽相對也。水簾洞在橋西南峽底,倚石嶺之麓,幽閟深阻,絕無人行。初隨流覓之,傍右嶺西南,行荒棘中,三里,不可得,其水漸且出峽,當前坳尖山之隩矣。乃復轉,迴環遍索,得之絕壁下,其去峽底橋不一里也,但無路影,深阻莫辨耳。其崖南向,前臨溪流,削壁層累而上,高數丈。其上洞門崡岈,重覆疊綴,雖不甚深,而中皆旁通側透,若飛甍復閣,簷牖相仍。有水散流於外,垂簷而下,自崖下望之,若溜之分懸,自洞中觀之,若簾之外幕,「水簾」之名,最為宛肖。
洞石皆櫺柱綢繆,纓幡垂颺,雖淺而得玲瓏之致。
但旁無側路可上,必由垂簷疊覆之級,冒溜衝波,以施攀躋,頗為不便。若從其側架梯連棧,穿腋入洞,以睇簾之外垂,只中觀其飛灑,而不外受其淋漓,勝更十倍也。崖間有懸乾虯枝,為水所淋滴者,其皆結膚為石。
蓋石膏日久凝胎而成,即片葉絲柯,皆隨形逐影,如雪之凝,如冰之裹,小大成象,中邊不欹,此又凝雪裹冰,不能若是之勻且肖者。余於左腋洞外得一垂柯,其大拱把,其長丈餘,其中樹幹已腐,而石膚之結於外者,厚可五分,中空如巨竹之筒而無節,擊之聲甚清越。余不能全曳,斷其三尺,攜之下,並取枝葉之綢繆凝結者減其中,蓋葉薄枝細,易於損傷,而筒厚可借以相護,攜之甚便也。
水簾之西,又有一旱岩。其深亦止丈餘,而穹覆危崖之下,結體垂象,紛若贅旒,細若刻絲,攢冰鏤玉,千萼並頭,萬蕊簇穎,有大僅如掌,而筍乳糾纏,不下千百者,真刻楮雕棘之所不能及!
余心異之,欲擊取而無由,適馬郎攜斧至,借而擊之,以衣下承,得數枝。取其不損者二枝,並石樹之筒,托馬郎攜歸瑪瑙山,俟余還取之。遂仍出橋右,與馬郎別。乃循右坡西上里餘,隔溪瞰新安哨而行。大雨忽來,少憩樹下。又西里餘,盤石坡之嘴,轉而北行。蓋右坡自四窠崖頡頏西來,$
峽,夾溪南去者也。由橋南即躡東南坡而上,水由峽直南去,路躡坡東南升。
一上者二里,凌嶺頭。西望夾溪之山,稍南有破峽從西來者,即水塘哨西下之水也;其南夾水一支,亦至是東盡,而有寨盤其上焉;其又南一支,嶙峋獨聳,上出層巒,是為杜偉山。
此乃右甸南東來之正脊,自草房哨度脈至此,更崇隆而起,轉而直南去,而東夾此溪,其脊乃東南下老龍,自云州南下,分瀾滄、潞江之脊,而直下交南者也。所望處尚在寨盤頂之東北,從此更夭矯南向,夾溪漸上,又二里而隔溪與寨盤之頂對。又二里,降坡南下,穿坳而東,見其東又墜為小坑,路下而涉之。一里,又南逾東坡西環之坳。又一里,有數家倚東坡而居,其東又有一溪自東北來,環所廬之坡而注西峽,西峽水自北南下,與此水夾流而合於坡南。此坡居廬頗盛,是為小橋,正西與杜偉山對。遙望杜偉山自西北來,至此南轉,其挾臂而抱於西南者,皆灣甸州之境,水亦皆西南流;其北峽與寨盤之頂夾而東出者,皆順寧之境,水皆東南流。則此山真一方之望,而為順寧、灣甸之東西界者也。
飯於村家,大雨復至。久而後行,由坡東下,渡北來之溪,小石樑跨之。所謂小者,以別於大溪之橋也。復東南上,隔溪對杜偉山而南,下瞰西峽之底,二流相合,盤壑南去。
此山為右甸東第三重東環南下之分支,為錫鉛之脈者也。南五里,或穿嶺而左,見嶺東近峽墜坑,其遠峰又環峙而東,又或分而南;穿嶺而右,見嶺西近峽,西溪盤底,杜偉駢夾。
如是二里,乃墜其南坡,或盤壑西轉,或躡坳東折,或上或下,又五里,有兩三家當坳而廬,是為免威哨。於是再上其東坡,則東西壑皆可並睹矣。
西壑直逼西麓而長,以杜偉西屏也;東壑遙盤東谷,其下叢沓,而猶不見底。
其東北有橫浮一抹者,此挾江而東南之嶺也;其正東有分支南抱者,此中垂而為順下之脈也。從嶺漸下,或左或右,嶺脊漸狹。四里,始望見東塢有溪,亦盤折其底,與西峽似;而西界外山,自杜偉頂南,其勢漸伏,又紆而南,則東轉而環其前;東界外山則直亙南向,與東轉前環之嶺湊。問東西峽水,則合於錫鉛之前,而東南當湊峙之峽而去。問順寧之道,則逾東之嶺而行;有道逾前山南環之嶺者,為猛峒道,從獵昔、猛打渡江而至興隆廠者也。
於是從岡脊轉東行。
其脊甚狹,又二里,西峽之溪直逼南麓下,而東峽溪亦近夾,遂如堵牆上行。又東二里,又東南下者二里,坡盡而錫鉛之聚落倚之。此右甸東分支南下第三重之盡處也。其前東西二溪交會,有溫泉當其交會之北涘,水淺而以木環其四週,無金雞、永平之房$
到次日,白公就要起身,說道:「小弟告病回里,不敢在府久停,恐生議論。」吳翰林道:「雖然如此,暫宿兩三日也不妨,況此別又不知再會何日。」白公道:「既如此,只好再留一日,明日准要行了。」吳翰林因說道:「前日還有一件好笑的事,未曾對吾兄說。」白公道:「甚麼事?」吳翰林道:「前日小弟因在靈谷寺看梅,遇見一少年秀才,叫做蘇友白,人物聰俊,詩思清新,甚是可人,隨著人訪問,恰恰李學台又考他著案首,小弟意欲將甥女許他,因遣媒并友人再三去說,不知何故,他抵死不允。小弟無法,只得寫書與李學台,要他周旋。李學台隨寓意學官,傳語蘇生,叫他成就此事,誰知那狂生執意不從。後來李學台無以復命,因把他前程黜了,他自竟不悔,你道有這等好笑的事麼。」白公驚訝道:「有這等事!他不獨才貌,其操行愈可敬矣。士各有志,不必相強。吾兄明日見李學台邊,還該替他復了前程。」吳翰林道:「這也是一時之氣,他的前程,自然要與他復了。」二人說些時務,又過了一日。到第三日,白公決意要行,遂領了紅玉小姐,謝了吳翰林,竟回錦石村去。吳翰林亦打點進京。不題。正是:
只道琉璃碎,翻成畫錦衣。
前程暗如漆,誰識是那非。
卻說蘇友白自從黜退秀才,每日在家,只是飲酒賦詩,尋花問柳。雖不以貧賤功名動心,每遇著好景關情,自恨不能覓一佳偶,往往獨自感傷,至於墜淚。人家曉得他要求美色,自知女兒平常,便都不求與他講親。他又諒郡中必無絕色,更不題問。一日,春光明媚,正要去到郊外行吟取樂,纔走出門前,忽見幾個人青衣大帽,都騎著驛馬,一路問將來,道:「此間有一個蘇相公家,住在那裡?」有人指道:「那門前立的不是麼。」那幾個人慌忙下馬,走到面前問道:「請問相公,不知可就是蘇浩老相公的大相公否?」蘇友白驚答道:「正是,但不知列位何來?」眾人道:「我們乃河南蘇御史老爺差來的。」蘇友白道:「這等想是我叔父了。」眾人道:「正是。」蘇友白道:「既如此,請進裡面說話。」眾人隨蘇友白進到中堂,便要下禮相見。蘇友白問道:「請問列位,還是老爺家中人,還是衙門執事人。」眾人答道:「小人等都是承差。」蘇友白道:「即是公差,那有行禮之理。」只是長揖相見過人,復對那人問道:「老爺如今何在?」眾人道:「老爺巡撫湖廣回來,進京復命,如今座船在江口,要請大相公同往進京,故差小的們持書迎接。」遂取出書來,遞與蘇友白。蘇友白拆開一看,只見上寫著:
愚叔蘇潤頓首。書付賢姪覽:叔因王事馳驅,東西奔走,以致骨肉睽離,思之心惻,前$
」蘇有德說到此就不言語了。白公道:「既蒙下教,有何隱情,不妨直示。」蘇有德道:「亦無甚隱,但只是此二作,門生曾見來。」白公道:「兄於何處見來?」蘇有德道:「曾於一敝友處見來,敝友言今春二月,曾以前二詩進謁老師,未蒙老師收錄,敝友自恨不如,悒怏而歸,門生亦為之難惜,不意乃辱老師珍賞如此。不知為何與張兄之作,一字不差,這也奇怪。」白公聽了驚訝道:「二月中曾不見有誰來。」蘇有德道:「只怕就是與張兄同一時來的,老師只消在門薄上一看,便知道了。」白公道:「貴友是誰?」蘇有德尚未及答,而張軌如更衣適至,彼此就不言語了。白公就邀入席。大家又飲了一會,白公因說道:「今日之飲,雖餚核不備,實為簡褻,二兄江南名士,一時並集,寔稱良會,安可虛度。老夫欲分題引二兄珠玉,二兄幸勿敗興。」張蘇二人,彼此妒忌,兩相譏誚,忽見白公要做詩,二人都呆了。
張軌如道:「老先生台教,晚生當領,不知蘇兄有興否?」蘇有德道:「在老恩師門牆,雖然荒陋,自應就正。但今日叨飲過多,胸腸酣酩,恐不能奉教。」張軌如道:「正是這等,晚生一發酒多了。」白公道:「斗酒百篇,青蓮佳話,二兄高才,何讓焉。」就叫左右取文房四寶來,各授一副,白公隨寫出一題是──賦得今夕何夕。因說得:「題目雖是老夫出的,韻卻聽憑二兄自拈,二兄詩成老夫再步韻來和。若老夫自用韻,恐疑為宿搆了。二兄以為何如?」蘇張二人道:「老師大才,豈可與晚輩較量。」口雖如此說,然一時神情頓減,在座踧躇不寧。做又做不出,又難回不做,只是言語支吾,蘇有德大半推醉,張軌如假作沈思。白公見二人光景不妙,便起身說道:「老夫暫別,恐亂二兄詩思。」遂走入蜃後去了。正是:
假雖終日賣,到底有疑猜。
請看當場者,應須做出來。
此時日已西斜,張蘇二人面面相覷,無計可施,又不好商量。蘇有德醉了一會便起身下階,倚著欄杆假作嘔吐之狀。張軌如就推腹痛,往後園出恭去了,半晌方來。
白公在後軒,窺見二人如此形狀,心下又氣又惱又好笑,卻又不好十分羞辱他們,只得轉勉強出來周旋,依舊就坐。白公問道:「二兄佳作曾完否?」張軌如便使乖,不說做不出,就信口先應道:「晚生前半已完,因一時腹痛,止有結句未就。」蘇有德見軌如使乖,也就應聲答道:「晚生雖勉強完篇,然醉後潦草,尚欠推敲,不敢呈覽。」白公道:「二兄既已脫稿,便不虛今夕了。老夫亦恐倉卒中不能酬和,到是明日領教罷。且看熱酒來飲,以盡餘歡。」張蘇二人見說明日完詩,便大膽了。蘇有德道:「晚生做$
後門。又繞過一層花朵,卻見山石背後,果有一個後門,關得緊緊。蘇友白叫小喜開了,往外一看,原來這後門外是個僻地,四邊榆柳成蔭,到也甚是幽雅,雖有兩棵榴花,卻不十分茂盛。蘇友白遂步出門外來看,只見緊隔壁也是一座花園,也有一個後門,與此相近。正看時,只見隔壁花園門開,走出一個少年,只好十五六歲,頭戴一頂弱冠,身穿一領紫衣,生得脣紅齒白,目秀眉清,猶如嬌女一般。正是:
柳煙桃露剪春衣,疑謫人間是也非。
花魄已銷焉敢妒,月魂如動定相依。
弱教看去多應死,秀許餐時自不飢。
豈獨兒郎輸色笑,閨中紅粉失芳菲。
蘇友白驀然看見,又驚又喜道:「天下如何有這等美貌少年,古稱潘安,想亦不過如此。」正驚喜間,只見那少年笑欣欣對著蘇友白拱一拱道:阡「誰家美少年,在此賣弄才華,題詩驚座,也不管隔壁有人。」蘇友白忙陪笑臉,舉手相答道:「小弟只道室鮮文君,瑤琴空弄。不意東鄰有宋,白雪窺人。今珠玉忽逢,卻叫小弟穢形何遁。」那少年道:「聞才之慕才,不啻色之慕色,睹仁兄之貌,自是美人,小弟願附蒹葭,永言相依,不識仁兄有同心否?」蘇友白道:「千古風流,尚然神往。芝蘭咫尺,誰不願親。只恐弟非同調,有辱下交。」那少年道:「既蒙不棄,於此石上少坐,以談心曲。」二人就在後門口一塊石上,並肩而坐。
那少年道:「敢問仁兄高姓,貴處,尊庚幾何,因何至此?」蘇友白道:「小弟金陵蘇友白,賤字蓮仙,今年二十。因要進京訪一大老,不意途中被劫,隻身旅次,進退不能。偶逢此間李老,要小弟代做四詩,許贈盤纏。昨日詩便做了,今日尚未蒙以盤纏見贈,故在此守嘆。不期得遇仁兄,真是三生之幸。不識仁兄高姓?」那少年道:「小弟姓盧,家母因夢梨花而生,故父取名夢梨,今纔一十六歲,因舍妹在樓頭窺見吾兄才貌,又有揮毫敏捷,以為是太白復生,對小弟說了,故小弟妄思一面,不意果從人願,得會仁兄,仁兄若缺資斧,小弟自當料理,如何望之李老。李老俗人,只知趨貴,那識憐才!」正說未完,只見小喜來說:「裡邊擺出飯來,請相公去吃,李爺也就出來。」
蘇友白正要說話,不肯起身。盧夢梨聽見,忙立起身來說道:「既主人請吾兄吃飲,小弟且別去,少刻無人時,再會于此。只是見李老,千萬不可說出小弟,小弟與此老,不甚往來。」蘇友白道:「既如此,小弟去一刻便來,幸勿爽約。」盧夢梨道:「知心幸遇,尚有肝膽之談,安肯相負。」說罷,就進園去了。
蘇友白回到亭中,李中書卻好出來相見過,李中書就說道:「小弟失陪,得罪$
「兄翁此來,想是為白太玄老先生親事了?」蘇友白道:「正為此來,尚不知事體如何。」蘇有德笑道:「這段姻緣,前已有約,今日兄翁又是新貴,自然成的。只可惜山東盧家這件親事,等的苦了。」蘇友白大驚道:「這件事小弟從未告人,不識仁兄何以得知?」蘇有德又笑道:「這樣美事,兄翁難道就不容晚弟得知?」蘇友白道:「仁兄既知此事,必知盧兄消息,萬望見教。」蘇有德又笑道:「消息雖有,豈是容易說的?」蘇友白亦笑道:「只望仁兄見教,其餘悉聽仁兄處置,小弟敢不導命。」蘇有德道:「小弟怎好奈何兄翁,兄翁只吃三大杯酒罷。」蘇友白笑道:「小弟量雖淺,也辭不得了,只望仁兄見教。」蘇有德叫家人斟上三大杯,蘇友白沒奈何,只得說說笑笑吃了,定要蘇有德說盧夢梨消息。只因這一說,有分教──道路才郎,堅持雅志。深閨艷質,露出奇心。正是:
壞事皆緣錯,敗謀只為差。
誰知差錯處,成就美如花。
不知蘇有德果肯說盧夢梨消息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錦上錦大家如願
詩曰:
千魔百折見成功,到得山通水亦通
蓮子蓮花甘苦共,桃根桃葉死生同。
志如火氣終炎上,情似流波必向東。
留得一番佳話在,始知兒女意無窮。
卻說蘇友白吃了三大杯酒,定要蘇有德說盧夢梨消息。蘇有德又取笑一番,只得袖中取出原收,遞與蘇友白道:「這不是盧兄消息?」蘇友白接著細看了,不覺喜動顏色道:「兄真有心人也。」回問道:「此信吾兄從何處得來的?」蘇有德道:「送書人係一老僕,人甚愚蠢。因賤名與尊諱音聲相近,故尋到小弟寓處,小弟是兄翁要緊之物,恐其別處失誤,只得留下致轉兄翁,將何以謝弟?」蘇友白道:「感激不盡,雖銜環不足以為報也。」蘇有德笑道:「報是不必,只望帶小弟吃杯喜酒罷。」二人說笑了半晌,又飲了幾杯,蘇友白就告辭起身,兩人別去。
蘇友白依舊上轎,竟先到白石村觀音寺來拜望淨心。淨心見車馬簇擁,慌忙出來迎接,蘇友白就說道:「老師還認得小弟麼?」淨心看了道:「原來是蘇爺,小僧怎麼不認得?」迎到禪堂中相見過,蘇友白就叫跟隨送上禮物。淨心謝了收過,因說道:「蘇爺幾時恭喜,小僧寄跡村野,全不知道,未及奉賀。」吃了茶,就叫備齋。蘇友白道:「齋且慢,小弟今日仍要借上剎下塌了。」淨心道:「蘇爺如今是貴人了,只恐草榻不堪。」二人扳談些閒話。蘇友白因問道:「近日白太玄先生好麼?」淨心道:「好的,春間去遊玩西湖兩三個月,回來不滿一月。」蘇友白又問道:「小姐曾有人家嫁了麼?」靜心道:$
雖然憨呆,又豈肯將妹子與許生作妾之理!」說罷,即欲遣人。
小姐忙止住道:「父親,母親不必為孩兒憂心愁苦,孩兒籌之熟矣。為今之計,父親只須如此,這般,孩兒亦須這般,如此,一則遂了來吏部始初擇婿之心,以待乘龍。二則使許生合巹驚訝,如夢方覺,才知籠絡英雄,入我彀中矣!」
居行簡聽了,哈哈大笑道:「孩兒愈想愈奇,百弄百巧,使許生占盡風流,能不知感!」居夫人也聽得喜歡,且按下不題。
卻說這松江知府,姓滕,名必顯,科甲出身,蒞位松江,治政有才清廉,遠近百姓敬服。這日迎接了上司,回到衙中,正欲歇息。不期被來公子坐在府中,訴說被居鄉宦倚勢受他凌辱,劫奪了脫逃賴親的許繡虎,如今要在你身上,立拿居鄉宦出氣。知府見他言語憨呆,只得含笑說道:「仁兄受辱,小弟自當效力。」說罷,起身送出,即吩咐衙役將來公子貼身得力的家人拘來見我。衙役去不多時,將來家人拘到。
知府喚入後堂,細細問明要與許繡虎結親不遂的緣故。然後打轎來拜居行簡。居行簡迎接到廳,賓主禮畢,坐定,說道:「治生衰朽,不出戶庭,當事者每每見諒,是以無奔走趨迎之苦。今日不知老公祖何事降臨?以光蓬蓽。」
知府打一拱,說道:「晚生蒞任貴邑,徭役重繁,日無寧刻。然素仰之心,渴欲一見,絕不可得。今乃遽爾登堂,驚動高賢,誠然有罪。但今日之來,不謂無因。只緣來塚宰有位小姐,四德俱全,素稱淑媛,才貌無匹,極為來塚宰公鍾愛,留心擇婿久矣。偌大長安無一可兒。春間告假回裡,不意本地有一許生名繡虎者,其人才貌堪為塚宰公甚為羨慕,托人執斧,以求兩姓之好,不意許生堅持不從。塚宰公假滿還京,而來公子體塚宰公擇婿之心,又為令妹愆期,遂從權邀致。又不期許生堅執,百折不回,潛走雲間以作明河之隔。孰意有人報知公子,公子竟自訪尋,必得完姻為快足。又慮雲間地廣民稠,難於相值,來見晚生,絕明言其所以然,只含糊要人,只得差役四下訪尋,竟無影響。卻於昨日,為來公子路遇許生,喜出望外,意欲要劫而歸。不意許生藏伏有人,一呼而起,擁護而去。來公子以到手之許生,忽被搶劫,心實不甘。遂造晚生公堂,稱說劫許生者,乃老先生指令童僕作崑崙之盜紅綃,必要晚生還他繡虎。因想老先生既解許生之圍,必知許生來去,望乞示知,庶使晚生以復來公子。」
居行簡聽完,微笑說道:「原來老公祖為許生而來。只可笑來公子不識大義,不察事宜,而欲以姻親強逼。老公祖有所不知,無足怪也!這許生之父親與治生雖有南浙之分,卻有年家之誼。當日許年兄在日,知治生有$
,芳徑軟,怎顯得步香塵底樣儿淺。且休題眼
角儿留情處,則這腳蹤儿將心事傳。慢俄延,投至到櫳門儿前面,剛那了上步遠。剛剛
的打個照面,風魔了張解元。似神仙歸洞天,空餘下楊柳煙,只闕得鳥雀喧。[柳葉儿]
呀,門掩著梨花深院,粉牆儿高似青天。恨天,天不与人行方便,好著我難消遣,端的
是怎留連。小姐呵,則被你兀的不引了人意馬心猿? [聰云]休惹事,河中開府的小姐
去遠了也。[末唱] [寄生草]蘭麝香仍在,佩環聲漸遠。東風搖曳垂楊線,游絲牽惹桃
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開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觀音現。“十年不識
君王面,始信嬋娟解誤人。”小生便不往京師去應舉也罷。[覷聰云]敢煩和尚對長老說
知,有僧房借半間,早晚溫習經史,胜如旅邸內冗雜,房金依例拜納,小生明日自來也。[賺煞]餓眼望將穿饞口涎拿空咽,空著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當他臨去秋波那一轉!休道
是小生,便是鐵石人也意惹情牽。近庭軒,花柳爭妍,日午當庭塔影圓。春光在眼前,
爭奈玉人不見,將一座梵王宮疑是武陵源。[并下]
[夫人上白]前日長老將錢去与老相公做好事,不見來回話。道与紅娘,傳著我的言語
去問長老:几時好与老相公做好事?就著他辦下東西的當了,來回我話者。[下][淨扮
洁上]老僧法本,在這普救寺骨做長老。此寺是則天皇后蓋造的,后來崩損,又是崔相
國重修的。現今崔老夫人領著家眷扶柩回博陵。因路阻暫寓本寺西廂之下,待路通回博
陵遷葬。夫人處事溫儉,治家有方,是是非非,人莫敢犯。夜來老僧赴齋,不知曾有人
來望老僧否?[喚聰問科][聰云]夜來有一秀才自西洛而來,特謁我師,不遇而返。[洁
云]山門外覷著,若再來時,報我知道。[末上]昨日見了那小姐,倒有顧盼小生之意。
今日去問長老借一間僧房,早晚溫習經史;倘遇那小姐出來,必當飽看一會。[中呂][粉蝶儿]不做周方,埋怨殺你個法聰和尚!借与我半間客舍僧房,与我那可憎才居止處門
儿相向。雖不能竊玉偷香,且將這盼云眼睛儿打當。[醉春風]往常時見傅粉的委實羞,
畫眉的敢是謊;今日多情人一見了有情娘,著小生心儿里早痒、痒。迤逗得腸荒,斷送
得眼亂,引惹得心忙。末見聰科][聰云]師父正望先生來哩,只此少待,小僧通報去。[洁出見末科][末云]是好一個和尚呵![迎仙客]我則見他頭似雪,鬢如霜,面如童,少年
得內養;貌堂堂,聲朗朗,頭直上只少個圓光。卻便是捏塑來的僧伽像。[洁云]請先生
方丈內相見。夜來老僧不在,有失迎迓,望先生恕罪![$
與賊漢說:“夫人本待
便將小姐出來,送與將軍,奈有父喪在身。不爭鳴擊鼓,驚死小姐,也可惜了。將軍若
要做女婿呵,可按甲束兵,退一射之地。限三日功德圓滿,脫了孝服,換上顏色衣服,
鮐陪房奩,定將小姐送與將軍。不爭便送來,一來父孝在身,二來於君不利。”你去說
去。[潔雲]三日後如何?[末雲]有計在後。[潔朝鬼門道叫科]請將軍打話。[飛虎引卒
上雲]快送鶯鶯出來。[潔雲]將軍息怒!夫人使老僧來與將軍說。[說如前了][飛虎雲]
既然如此,限你三日後。若不送來,我著你人人皆死,個個不存。你對夫人說去,恁的
這般好性兒的女婿,教他招了者。[引卒下][潔雲]賊兵退了也,三日後不送出去,便都
是死的,[末雲]小子有一故人,姓杜名確,號為白馬將軍,現統十萬大兵,鎮守著蒲關。一封書去,此人必來救我。此間離蒲關四十五堙A寫了書呵,怎得人送去?[潔雲]若是
白馬將軍肯來,何慮孫飛虎。俺這埵酗@個徒弟,喚作惠明,則是要吃酒廝打。若使央
他去,定不肯去;須將言語激他,他便去。[末喚雲]有書寄與杜將軍,誰敢去?誰敢去?[惠明上雲]我敢去![唱][正宮][端正好]不念《法華經》,不禮梁皇懺,颩了僧伽帽,
袒下我這偏衫。殺人心逗起英雄膽,兩只手將烏龍尾鋼椽攥。[滾鄉球]非是我貪,不是
我敢,知他怎生喚做打參,不踏步直殺出虎窟龍潭。非是我攙,不是我攬,這些時吃菜
饅頭委實口淡,五千人也不索灸(火專)煎爁。腔子媦鬖暩v消渴,肺腑內生心且解饞,有甚醃臢![叨叨令]浮沙羹、寬片粉添些雜糝,酸黃韭、爛豆腐休調啖,萬餘斤黑面從
教暗,我將這五千人做一頓饅頭餡。是必誤了也麼哥!休誤了也麼哥!包殘餘肉把表鹽
蘸。[潔雲]張秀才著你寄書去蒲關,你敢去麼?[惠唱][倘秀才]你那堸搕p僧敢去也那
不敢,我這堭狺j師用喒。你道是飛虎聲名播鬥南;那廝能淫欲,會貪婪,誠何以堪!
[末雲]你是出家人,卻怎不看經禮懺,則廝打為何?[惠唱][滾繡球]我經文也不會談,
逃禪也懶去參;戒刀頭近新來鋼蘸,鐵棒上無半星兒土漬塵緘。別的都僧不僧、俗不俗,不女、男不男,則會齋得飽也則去那僧房中胡渰,那媞瑑I燒了兜率也似伽藍。則為
那善文能武人千里,憑著這濟因扶危書一緘,有勇無漸。[末雲]他倘若不放你過去如何?[惠雲]他不放我呵,你放心![白鶴子]著幾個小沙彌把幢幡寶蓋擎,壯行者將杆棒鑊叉
擔,你排陣腳將眾僧安,我撞釘子把賊兵來探。[二]遠的破開步將鐵棒颩,近的順手把
戒刀釤;有小的提起來將腳$
紅唱]俺小姐至今脂粉未曾施,念到有一千番張殿試。[末雲]小姐既有見憐
之心,小生有一簡,敢煩小娘子達知肺腑咱。[紅雲]只恐他翻了面皮。[上馬嬌]他若是
見了這詩,看了這詞,他敢顛倒費神思。他拽起面皮來:“查得誰的言語你將來,這妮
子怎敢胡行事?”他可敢嗤、嗤的扯做了紙條兒。[末雲]小生久後多以金帛拜酬小娘
子。[紅唱][勝葫蘆]哎,你個饞窮酸徠沒意兒,賣弄你有家私,莫不圖謀你的東西來到
此?先生的錢物,與紅娘做賞賜,是我愛你的金資?[麼篇]你看人似桃李春風牆外枝,
賣俏倚門兒。我雖是個婆娘有志氣。則說道:“可憐見小子,隻身獨自!”恁的呵,顛
倒有個尋思。[末雲]依著姐姐,可憐見小子隻身獨自![紅雲]兀的不是也,你寫來,咱
與你將去。[末寫科][紅雲]寫得好呵,讀與我聽咱。[末讀雲]珙百拜奉書芳卿可人妝次:自別顏範,鴻稀鱗絕,悲愴不勝。孰料夫人以恩成怨,變易前姻,豈得不為失信乎?使
小生目視東牆,恨不得腋翅於汝台左右;患成思渴,垂命有日。因紅娘至,聊奉數字,
以表寸心。萬一有見憐之意,書以擲下,庶幾尚可保養。造次不謹,伏乞情恕!後成五
言詩一首,就書錄呈:相思恨轉添,謾把瑤琴弄。樂事又逢春,芳心爾亦動。此情不可
違,芳譽何須奉?莫負月華明,且憐花影重。[紅唱][後庭花]我則道拂花箋打稿兒,原
來他染霜毫不構思。先寫下幾句寒溫序,後題著五言八句詩。不移時,把花箋錦字,疊
做同心方勝兒。忒聰明,忒敬思,忒風流,忒浪子。雖然是假意兒,小可的難到此。[青歌兒]顛倒寫鴛鴦兩字,方通道“在心為志”。[末雲]姐姐將筂去,是必在意者![紅唱]
看喜怒其間覷個意兒。放心波學士!我願為之,並不推辭,自有言詞。則說道:“昨夜
彈琴的那人兒,教傳示。”這簡帖兒我與你將去,先生當以功名為念,休墮了志氣者!
[寄生草]你將那偷香手,准備著折桂枝。休教那淫詞兒汙了龍蛇字,藕絲兒縛定鶤鵬翅,黃鶯兒奪了鴻鵠志;休為這悴幃錦帳一佳人,誤了你“玉堂金馬三學士”。[末雲]姐姐
在意者![紅雲]放心,放心![煞尾]沈約病多般,宋玉愁無二,清減了相思樣子。則你
那眉眼傳情未了時,中心日夜藏之。怎敢因而,“有美玉於斯”,我須教有發落歸著這
張紙。憑著我舌尖上說詞,更和這簡帖兒堣艅ヾA管教那人來探你一遭兒。[下][末雲]
小娘子將簡帖兒去了,不是小生說口,則是一道會親的符篆。他明日回話,必有個次第。且放下心,須索好音來也。“且將宋玉風流策,寄與蒲東窈窕娘。”[下$
海上,遇個異人傳授他的相
法,一雙眼睛竟是兩塊試金石,人走到他面前,一生為人的好歹、衣祿的厚薄,他
都瞭然於胸中。這個術法別人拿去趁錢,他卻拿來放債,其實放債放得著,一般也
是趁錢。當初唐朝李世?e 在軍中選將,要相那面貌豐厚、像個有福的人,才教他
去出征。那些卑微庸劣的,一個也不用。人問他什麼緣故?他道薄福之人,豈可以
成功名?也就是這個道理。
楊百萬隻因有此相法,所以借去的銀子,再沒有一主落空。
那時節南海縣中有個百姓,姓秦名世良,是個儒家之子。
少年也讀書赴考,後來因家事蕭條,不能餬口,只得廢了舉業,開個極小的鋪
子,賣些草紙燈心之類。常常因手頭乏鈔,要問楊百萬借些本錢,只怕他的眼睛利
害,萬一相得不好,當面奚落幾句,豈不被人輕賤?所以只管苦捱。捱到後面,一
日窮似一日,有些過不去了,只得思量道:「如今的人,還要拿了銀子去央人相面,
我如今又不費一文半分,就是銀子不肯借,也討個終身下落了回來,有什麼不好?」
就寫個五兩的借票,等到放銀的日期走去伺候。從清晨立到巳牌時分,只見楊百萬
走出廳來,前前後後跟了幾十個家人,有持筆硯的,有拿算盤的,有捧天平的,有
抬銀子的。楊百萬走到中廳,朝外坐下,就像官府升堂一般,吩咐一聲收票。只見
有數百人一齊取出票來,捱擠上去,就是府縣裡放告投文,也沒有這等鬧熱。秦世
良也隨班擁進,把借票塞與家人收去,立在階下,聽候唱名。只見楊百萬果然逐個
喚將上去,從頭至腳相過一番,方才看票。也有改多為少的,也有改少為多的。那
改少為多的,兌完銀子走下來,個個都氣勢昂昂,面上有驕人之色;那改多為少的,
銀子便接幾兩下來,看他神情蕭索,氣色闇然,好像秀才考了劣等的一般,個個都
低頭掩面而去。世良看見這些光景,有些懊侮起來道:「銀子不過是借貸,終究要
還,又不是白送的,為什麼受人這等怠慢?」欲待不借,怎奈子又被他收去。
正在疑慮之間,只見並排立著一個借債的人,面貌身材與他一樣,竟像一副印
板印下來的。世良道:「他的相貌與我相同,他若先叫上去,但看他的得失,就是
我的吉凶了。」不曾想得完,那人已喚上去了。世良定著眼睛看,側著耳朵聽,只
見楊百萬將此人相過一番,就查票上的數目,卻是五百兩。楊百萬笑道:「兄哪裡
借得五百兩起?」那人道:「不肖雖窮,也還有千金薄產,只因在家坐不過,要借
些本錢到江湖上走走,這銀子是有抵頭的,怎見得就還不起?」楊百萬道:「兄不
要怪我說,你$
父母的孝心都衰了,何況朋友的交情?
如今你的此物一日長似一日,我的緣分一日短似一日了。你的腎水一日多似一
日,我的歡娛一日少似一日了。想到這個地步,教我如何不傷心?如何不歎氣?
「說完了,不覺放聲大哭起來。
瑞郎見他說得真切,也止不住淚下如雨。想了一會道:「你的話又講差了,若
是泛泛相處的人,後來娶了妻子,自然有個分散之日;我如今隨你終身,一世不見
女子,有什麼色心起得?
就是偶然興動,又有個遣興之法在此,何須慮他?「季芳道:」這又遣興之法,
就是將來敗興之端,你哪裡曉得?「瑞郎道:」這又是什麼緣故?「季芳道:」凡
人老年的顏色,不如壯年,壯年的顏色,不如少年者,是什麼緣故?要曉得腎水的
消長,就關於顏色的盛衰。你如今為什麼這等標緻?只因元陽未洩,就如含苞的花
蕊一般,根本上的精液總聚在此處,所以顏色甚艷,香味甚濃。及至一開之後,精
液就有了去路,顏色一日淡似一日,香味一日減似一日,漸漸地干鱉去了。你如今
遣興遣出來的東西,不是什麼無用之物,就是你皮裡的光彩,面上的嬌艷,底下去
了一分,上面就少了一分。這也不關你事,是人生一定的道理,少不得有個壯老之
日,難道只管少年不成?
只是我愛你不過,無計留春,所以說到這個地步,也只得由他罷了。「瑞郎被
他這些話說得毛骨悚然,自己思量道:」我如今這等見愛於他,不過為這幾分顏色,
萬一把元陽洩去,顏色頓衰,漸漸地惹厭起來,就是我不丟他,他也要棄我了,如
何使得?「就對季芳道:」我不曉得這件東西是這樣不好的,既然如此,你且放心,
我自有處。「過了幾日,季芳清早出門去會考。瑞郎起來梳頭,拿了鏡子,到亮處
仔細一照,不覺疑心起來道:」我這臉上的光景,果然比前不同了。前日是白裡透
出紅來的,如今白到增了幾分,那紅的顏色卻減去了。難道他那幾句說話就這等應
驗,我那幾點膿血就這等利害不成?他為我把田產賣盡,生計全無,我家若不虧他,
父母俱無葬身之地,這樣大恩一毫也未報,難道就是這樣老了不成?「仔細躊躇一
會,忽然發起狠來道:」總是這個孽根不好,不如斷送了他,省得在此興風起浪。
做太監的人一般也過日子,如今世上有妻妾、沒兒子的人盡多,譬如我娶了家孝不
能生育也只看得,我如今為報恩絕後,父母也怪不得我。「就在箱裡取出一把剃刀,
磨得鋒快,走去睡在春凳上,將條索子一頭繫在樑上,一頭縛了此物,高高掛起,
一隻手拿了剃刀,狠命一下,齊根去了,自己暈死在春凳上。因無人$
。如今回去的盤費尚且沒有,
教我把什麼還他?「小山變下臉來,走進房裡,將行李一檢,又把兩個家人身上一
搜,果然半個錢也沒有。只得逼他寫一張欠票,約至三月後,一併送還,明曉得沒
處討的,不過是個拖繩放的方法。眾人教小山拿銀子出來分散,小山肚裡是有毛病
的,原與眾人說開,照王竺生故事,自己得一半,眾人分一半的,如今客人在面前,
不好分得。只得對眾人道:」今日且請回,待明早送客人去了,大家來取就是。
「眾人道:」這等,要你出名,寫幾張欠票,明日好照票來支。「小山道:」使得。
提起筆來竟寫,也有論千的,也有論百的,眾人捏了票子,都回去了。小山當
晚免不得辦個豆腐東道,與客人餞行。客人道:「在下生平再不失信,你到三個月
後,還約眾人等我,我不但送銀子來還,還要帶些來翻本。」小山道:「但願如此。」
吃完了酒,又問客人討了那四把鑰匙過來,才打發他睡。
到次日送得出門,眾鄉紳一齊到了。小山忙喚小廝掇皮箱出來,一面取天平伺
候。只見一個小廝把四隻皮箱疊做一撞,兩隻手捧了出來,全不吃力。小山驚問道
:「這四隻箱子有二百六七十斤重,怎麼一次就掇了出來?」小道:「便是這等
古怪,前日掇進去是極重的,如今都屁輕了。不知什麼緣故?」
小山吃了一驚,逐只把封皮驗過,都不曾動,忙取鑰匙開看,每箱原是二百錠,
一錠也不少,才放了心。就把天平上一邊放了法碼,一邊取銀子來兌。拈一錠上手,
果然是屁輕的,仔細一看,你道是什麼東西?有《西江月》詞為證:硬紙一層作骨,
外糊錫箔如銀。
原來面上細絲紋,都是盔痕板櫻看去自應五兩,稱來不上三分。
下爐一試假和真,變做蝴蝶滿空飛荊原來都是些紙錠。小山把眼睛定了一會,
對眾人道:「不好了,青天白日被鬼騙了,這四皮箱都是紙錠,要他何用?」
眾人都去取看,果然不差,你看我,我看你,一個也不做聲。
小山想了一會道:「怪道他說姓田,田字乃鬼字的頭;又說在酆都縣住,酆都
乃出鬼的所在,詳來一些不差。只有原籍蘇州的話沒有著落。是便是了,我和他前
世無冤,今世無仇,為什麼裝這個圈套來弄我?」把紙錠捏了又看,中間隱隱約約
卻像有行小字一般,拿到日頭底下仔細一認,果然有印板印的七個字道:不孝男王
竺生奉。
小山看了,嚇得寒毛直豎,手腳亂抖,對眾人道:「原,原,原來是王竺生的
父親怪我弄去他的家事,變做人來報仇的。
這等看來,又合著原籍蘇州的話了。「小山只說眾人都$
幽坐,寂然酒一卮。
徘徊如有望,感慨豈無思。
詩句隨風詠,笛音帶月吹。
句長情未盡,聲短致難挹。
句句含愁恨,聲聲怨別離。
疑聞孤鶴唳,誤認夜猿啼。
宋玉江頭賦,相如月下詞。
不知浩嘆者,腸斷卻因誰?
和完,將詩箋藏好,方纔入帳睡了餒
偶一日,金御史父子俱有事公出。翠娟心念那題詩人不置,又不敢認定此人即是湖上遇的那生,有意要白日間認取個明白,只是不得其便。今日因他父弟俱出,便乘著這個空兒,避著母親,自己上到後樓,隔著簾子往外偷望。望了一回,絕不見那先生出來走動。因把他自家和的那八韻詩從袖中取出來,在簾下默讀。也是吳瑞生姻緣有湊,正看著詩,忽從樓上起了一個旋風,一時收藏不及,竟把那詩箋撮在半空中旋轉,旋轉一時,不當不正,恰恰落在吳瑞生書舍門裏。吳瑞生轉首一看,見是一幅錦箋落地,便拾起來一看,見上邊還寫著一首詩,將詩細細讀去,不覺大驚道:「此詩句句是從我那詩中和出來的。我昨日弄笛吟詩時,卻無旁人窺見。此詩詠自何人,來自何處?這不作怪。」遂出門一望,又不見個人影。吳瑞生愈以為奇,說道:「莫不是這個園中有鬼了?奇事,奇事。待金公來,求他認認字跡,便知此詩是誰做的。」金翠娟在樓上聽見他說要拿與金公看,恐怕認出自己筆跡不便,便老大著忙,急切間,也避不得嫌疑,也顧不的羞恥,遂在簾內低低叫道:「詩是奴家做的,被風吹落於地,望先生速速還我。」吳瑞生聽了,抬頭四望,雖聞的人聲,卻不見人跡,越發驚異道:「怪哉,怪哉!分明聽的有人言語,如何不見個人影兒?這不是有鬼是甚麼?」翠娟又在簾內低低叫道:「詩是奴家的,被風吹落於地,望先生速速還我。」吳瑞生聽了,才知道是樓上人索討。但聽的他嬌嬌滴滴聲音,也知道是個女子,尚不敢認定是小姐,要騙出一看,以見分明。說道:「詩既有主,自然是還你。但不知樓上是何人,必須要認個明白,方可還納。」翠娟沒奈何,只得把簾子掀起,打了一個照面,旋抽身在內。吳瑞生看了,認得是湖上遇得那位小姐,心中甚喜,遂朝著樓門深深一揖,道:「原來是小姐。我吳瑞生今日遇知己矣。」翠娟在簾內又低低道:「先生尊重,將詩還了奴家,奴家不敢有忘。」吳瑞生道:「詩沒有不還之理,但小姐佳作,句句是憐念小生之意。既蒙小姐憐念,小生也要竭誠相告了。從來天生佳人,願配才子。兩美相遇,豈是偶然。今與小姐一決,小姐若是絲牽於人,小生就斬絕妄想,此詩便即刻奉還。倘或絲蘿之案未結,小生亦未有室,郎才女貌,兩下相宜,豈可當面錯$
之,曰:“九九足以見乎?”鄙人曰:“臣不以九九足以見也。君設庭燎以待士,朞
年而士不至。夫士之所以不至者,君,天下之賢君也,四方之士皆自以為不及君,故不
至也。夫九九,薄能耳,而君猶禮之,況賢於九九者乎?夫太山不讓礫石,江海不辭小
流,所以成其大也。《詩》曰:‘先民有言,詢於芻蕘。’言博謀也。桓公曰:“善。
”乃因禮之。四方之士相導而至矣。《詩》曰:“自堂徂基,自羊來牛。”言以內及
外,以小成大也。
太平之時,民行役者不踰時,男女不失時以偶,孝子不醻時以養。外無曠夫,內無怨
女。上無不慈之父,下無不孝之子。父子相成,夫婦相保。天下和平,國家安寧。人事
備乎下,天道應乎上。故天不變經,地不易形,日月昭明,列宿有常。天施地化,陰陽
和合,動以雷電,潤以風雨,節以山川,均其寒暑。萬民育生,各得其所,而制國用。
故國有所安,地有所主。聖人刳木為舟,剡木為檝,以通四方之物,使澤人足乎木,山
人足乎魚,餘衍之財有所流。故豐膏不獨樂,磽確不獨苦。雖遭凶年飢歲,禹湯之水
旱,而民無凍餓之色。故生不乏用,死不轉屍。《詩》曰:“於鑈王師,遵養時晦。”
能制天下,必能養其民也。能養民者,為自養也。飲食適乎藏,滋味適乎氣,勞佚適乎筋
骨,寒煖適乎肌膚,然後氣藏平,心術治,思慮得,喜怒時,起居而遊樂,事時而用
足。夫是之謂能自養者也。故聖人不淫佚侈靡者,非鄙夫色愛財用也。養有適,過則不
樂,故不為也。是以夏不數浴,非愛水也。冬不頻焬,非愛火也。不高臺柎非無土木
也。不大鐘鼎,非無金錫也。不沈於酒,不貪於色,非闢醜也。直行情性之所安,而制
度可以為天下法矣。故用不靡財,足以養其生,而天下稱其仁也。養不害性,足以成
教,而天下稱其義也。適情闢餘,不求非其有,而天下稱其廉也。行成不可掩,息刑不
可犯,執一道而輕萬物,天下稱其勇也。四行在乎民,居則婉愉,怒則勝敵。故審其所
以養而治道具矣。治道具而遠近畜矣。《詩》曰:“於鑈王師,遵養時晦。”言相養者
之至於晦也。
公儀休相魯而嗜魚。一國人獻魚而不受。其弟諫曰:“嗜魚不受,何也?”曰:“夫欲
嗜魚,故不受也。受魚而免於相,則不能自給魚。無受而不免於相,長自給於魚。”此
明於為己者也。故《老子》曰:“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乎,故能
成其私。”《詩》曰:“思無邪。”此之謂也。
傳曰:魯有父子訟者,康子欲殺之。孔子曰:“未可殺也。夫民不知父子訟之為不義久
矣,是則上失其道。上有道,是人亡矣$
四鎮諸侯乃東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天下諸侯俱進朝歌。此時太師聞仲不在都城,紂王寵用費仲、尤渾。各諸侯俱知二人把持朝政,擅權作威,少不得先以禮賄之以結其心,正所謂:「未去朝天子,先來謁相公。」內中有位諸侯,乃冀州侯,姓蘇名護,此人生得性如烈火,剛方正直,那裏知道奔競夤緣;平昔見稍有不公不法之事,便執法處分,不少假借,故此與二人俱未曾送有禮物。也是合當有事,那日二人查天下諸侯俱送有禮物,獨蘇護並無禮單,心中大怒,懷恨於心。不題。
其日元旦吉晨,天子早朝,設聚兩班文武,眾官拜賀畢。黃門官啟奏陛下:「今年乃朝賀之年,天下諸侯皆在午門外朝賀,聽候玉音發落。」紂王問首相商容,容曰:「陛下止可宣四鎮首領臣面君,採問民風土俗,淳龐澆競,國治邦安;其餘諸侯俱在午門外朝賀。」天子聞言大悅:「卿言極善。」隨命黃門官傳旨:「宣四鎮諸侯見駕,其餘午門朝賀。」
話說四鎮諸侯整齊朝服,輕搖玉珮,進午門,行過九龍橋,至丹墀,山呼朝拜畢,俯伏。王慰勞曰:「卿等與朕宣猷贊化,撫綏黎庶,鎮攝荒服,威遠寧邇,多有勤勞,皆卿等之功耳。朕心喜悅。」東伯侯奏曰:「臣等荷蒙聖恩,官居總鎮。臣等自叨職掌,日夜兢兢,常恐不克負荷,有辜聖心;縱有犬馬微勞,不過臣子分內事,尚不足報涓涯於萬一耳,又何勞聖心垂念!臣等不勝感激!」天子龍顏大喜,命首相商容、亞比干於顯慶殿治宴相待。四臣叩頭謝恩,離丹墀前至顯慶殿,相序筵宴。不題。
天子退朝至便殿,宣費仲、尤渾二人,問曰:「前卿奏朕,欲令天下四鎮大諸侯進美女,朕欲頒旨,又被商容諫止;今四鎮諸侯在此,明早召入,當面頒行,俟四人回國,以便揀選進獻,且免使臣往返。二卿意下若何?」費仲俯伏奏曰:「首相諫止採選美女,陛下當日容納,即行停旨,此美德也。臣下共知,眾庶共知,天下景仰。今一旦復行,是陛下不足以取信於臣民,切為不可。臣近訪得冀州侯蘇護有一女,豔色天姿,幽閒淑性,若選進宮幃,隨侍左右,堪任役使。況選一人之女,又不驚擾天下百姓,自不動人耳目。」紂王聽言,不覺大悅:「卿言極善!」即命隨侍官傳旨:「宣蘇護。」使命來至館驛傳旨:「宣冀州侯蘇護商議國政。」蘇護即隨使命至龍德殿朝見,禮畢,俯伏聽命。王曰:「朕聞卿有一女,德性幽閒,舉止中度。朕欲選侍後宮。卿為國戚,食其天祿,受其顯位,永鎮冀州,坐享安康,名揚四海,天下莫不欣羨。卿意下如何?」蘇護聽言,正色而奏曰:「陛下宮中,上有后妃,下至嬪御,不啻數千$
事用你。不知你肯用心去做否?你的富貴亦自不小。」姜環曰:「若老爺吩咐,安敢不努力前去?況小的受老爺知遇之恩,便使不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費仲大喜,曰:「我終日沉思,無計可施,誰知卻在你身上!若事成之後,不失金帶垂腰,其福應自不淺。」姜環曰:「小的怎敢望此。求老爺吩咐,小人領命。」費仲附姜環耳上:「……這般這般,如此如此,若此計成,你我有無窮富貴。切莫漏泄,其禍非同小可!」姜環點頭,領計去了。這正是: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死不知。有詩為證。詩曰:
姜后忠賢報主難,孰知平地起波瀾。可憐數載鴛鴦夢,取次凋殘不忍看。
話說費仲密密將計策寫明,暗付鯀捐。鯀捐得書,密奏與妲己。妲己大喜,正宮不久可居。
一日,紂王在壽仙宮閒居無事,妲己啟奏曰:「陛下願戀妾身,旬日未登金殿,望陛下明日臨朝,不失文武仰望。」王曰:「美人所言,真是難得!雖古之賢妃聖后,豈是過哉。明日臨朝,裁決機務,庶不失賢妃美意。」──看官:此是費仲、妲己之計,豈是好意?表過不題。
次日,天子設朝,但見左右奉御保駕,出壽仙宮,鑾輿過龍德殿,至分宮樓,紅燈簇簇,香氣氤氳。正行之間,分宮樓門角旁一人,身高丈四,頭帶紮巾,手執寶劍,行如虎狼,大袺喝一聲,言曰:「昏君無道,荒淫酒色,吾奉主母之命,刺殺昏君,庶成湯天下不失與他人,可保吾主為君也!」一劍劈來。兩邊該多少保駕官,此人未近前時,已被眾官所獲,繩纏索綁,拿近前來,跪在地下。紂王驚而且怒,駕至大殿陞座,文武朝賀畢,百官不知其故。王曰:「宣武成王黃飛虎、亞相比干。」二臣隨出班拜伏稱臣。紂王曰:「二卿,今日陞殿,異事非常。」比干曰:「有何異事?」王曰:「分宮樓有一刺客,執劍刺朕,不知何人所使?」黃飛虎聽言大驚,忙問曰:「昨日是那一員官宿殿?」內有一人,乃是「封神榜」上有名,官拜總兵,姓魯名雄,出班拜伏:「是臣宿殿,並無奸細。此人莫非五更隨百官混入分宮樓內,故有此異變!」黃飛虎吩咐:「把刺客推來!」眾官將刺客拖到滴水之前。天子傳旨:「眾卿,誰與朕勘問明白回旨?」班中閃出一人進禮稱:「臣費仲不才,勘明回旨。」──看官,費仲原非問官,此乃做成圈套,陷害姜皇后的;恐怕別人審出真情,故此費仲討去勘問。
話說費仲拘出刺客,在午門外勘問,不用加刑,已是招成謀逆。費仲進大殿,見天子,俯伏回旨。百官不知原是設成計謀,靜聽回奏。王曰:「勘明何說?」費仲奏曰:「臣不敢奏聞。」王曰:「卿既勘問明白,為何不奏?」費仲曰:「$
位殿下,進城回旨。」黃飛虎聽報大怒:「這匹夫!你望成功,不顧成湯後嗣,我叫你千鍾未享餐刀劍,功未褒封血染衣!」令黃明、周紀、龍環、吳炎:「你們與我傳請各位老千歲與諸多文武,俱至午門會齊。」四將領命去了。黃飛虎上了坐騎,逕至午門。方纔下騎,只見紛紛文武,往往官僚,聞捉獲了殿下,俱到午門。不一時,亞相比干、微子、箕子、微子啟、微子衍、伯夷、叔齊、上大夫膠鬲、趙啟、楊任、孫寅、方天爵、李燁、李燧,百官相見。黃飛虎曰:「列位老殿下,諸位大夫,今日安危,俱在丞相、列位諫議定奪。吾乃武臣,又非言路,乞早為之計。」正議論間,只見軍卒簇擁二位殿下來到午門。百官上前,口稱「千歲」。殷郊、殷洪垂淚大叫曰:「列位皇伯、皇叔並眾位大臣!可憐成湯三十一世之孫,一旦身遭屠戮。我自正位東宮,並無失德,縱有過惡,不過貶謫,也不致身首異處。乞列位念社稷為重,保救餘生,不勝幸甚!」微子啟曰:「殿下,不妨。多官俱有本章保奏,料應無事。」
且言殷、雷二將進壽仙宮回旨,紂王曰:「既拿了逆子,不須見朕,速斬首午門正法,收屍埋葬回旨。」殷破敗奏曰:「臣未得行刑旨出,焉敢處決!」王即用御筆書「行刑」二字付與。殷、雷二將捧行刑旨意,速出午門來。黃飛虎一見,火從心上起,怒向膽邊生,站立午門正中,阻住二將,大叫曰:「殷破敗!雷開!恭喜你擒太子有功,殺殿下有爵!只怕你官高必險,位重者身危!」殷、雷二將還未及回言,只見一員官,乃上大夫趙啟是也,走上前,劈手一把,將殷破敗捧的行刑旨扯得紛紛粉碎,厲聲大叫曰:「昏君無道,匹夫助惡,誰敢捧旨擅殺東宮太子!誰敢執寶劍妄斬儲君!似今朝綱常大變,禮義全無!列位老殿下,諸位大臣,午門非議國事之所,齊到大殿,鳴其鐘鼓,請駕臨朝,俱要犯顏直諫,以定國本。」殷、雷二將見眾官激變,不復朝儀,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出。黃飛虎又命黃明、周紀等四將,守住殿下,以防暗害。這八名奉御官把二位殿下綁縛,只等行刑旨意,孰知眾官阻住。這且不言。且說眾官齊上大殿,鳴鐘擊鼓,請天子登殿。紂王在壽仙宮聽見鐘鼓之聲,正欲傳問,只見奉御官奏曰:「合朝文武請陛下登殿。」紂王對妲己曰:「此無別事,只為逆子,百官欲來保奏。如何處治?」妲己曰:「陛下傳出旨意:今日斬了殿下,百官明日見朝。一面傳旨,一面催殷破敗回旨。」奉御官旨意下,百官仰聽玉音:
「詔曰:君命召,不俟駕;君賜死,不敢生。此萬古之大法,天子所不得輕重者也。今逆子殷郊,助惡殷洪,滅倫藐法,肆行不道,仗劍$
。但見:
太陽真火煉塵埃,綠柳嬌禾欲化灰。行旅畏威慵舉步;佳人怕熱懶登臺。涼亭有暑如煙燎;水閣無風似火埋。漫道荷香來曲院,輕雷細雨始開懷。
話說哪吒同家將出關,約行一里之餘,天熱難行。哪吒走得汗流滿面,乃叫家將:「看前面樹陰之下,可好納涼?」家將來到綠柳陰中,只見薰風蕩蕩,煩襟盡解,急忙走回來,對哪吒稟曰:「稟公子,前面柳蔭之內,甚是清涼,可以避暑。」哪吒聽說,不覺大喜;便走進林內;解開衣帶,舒放襟懷,甚是快樂。猛忽的見那壁廂清波滾滾,綠水滔滔,真是兩岸垂楊風習習,崖傍亂石水潺潺。哪吒立起身來,走到河邊,叫家將:「我方纔走出關來,熱極了,一身是汗。如今且在石上洗一個澡。」家將曰:「公子仔細,只怕老爺回來,可早些回去。」哪吒曰:「不妨。」脫了衣裳,坐在石上,把七尺混天綾放在水裏,蘸水洗澡,不知這河是九灣河,是東海口上。哪吒將此寶放在水中,把水俱映紅了。擺一擺,江河晃動,搖一搖,乾坤動撼。那哪吒洗澡,不覺那水晶宮已愰的亂響。
不說那哪吒洗澡,且說東海敖光在水晶宮坐,只聽得宮闕震響,敖光忙喚左右,問曰:「地不該震,為何宮殿愰搖?」傳與巡海夜叉李艮,看海口是何物作怪。」夜叉來到九灣河一望,見水俱是紅的,光華燦爛,只見一小兒將紅羅帕蘸水洗澡。夜叉分水,大叫曰:「那孩子將甚麼作怪東西,把河水映紅,宮殿搖動?」哪吒回頭一看,見水底一物,面如藍靛,發似硃砂,巨口獠牙,手持大斧。哪吒曰:「你那畜生,是個甚麼東西,也說話?」夜叉大怒:「吾奉主公點差巡海夜叉,怎罵我是畜生?」分水一躍,跳上岸來,望哪吒頂上一斧劈來。哪吒正赤身站立,見夜叉來得勇猛,將身躲過,把右手套的乾坤圈望空中一舉。此寶原係崑崙山玉虛宮所賜太乙真人鎮金光洞之物,夜叉那裏經得起,那寶打將下來,正落在夜叉頭上,只打的腦迸流,即死於岸上。哪吒笑曰:「把我的乾坤圈都污了。」復到石上坐下,洗那圈子。水晶宮如何經得起此二寶震撼,險些兒把宮殿俱愰倒了。敖光曰:「夜叉去探事未回,怎的這等凶惡!」正說話間,只見龍兵來報:「夜叉李艮被一孩童打死在陸地,特啟龍君知道。」敖光大驚:「李艮乃靈霄殿御筆點差的,誰敢打死?」敖光傳令:「點龍兵,待吾親去,看是何人!」話未了,只見龍王三太子敖丙出來,口稱:「父王,為何大怒?」敖光將李艮打死的事說了一遍。三太子曰:「父王請安。孩兒出去拿來便是。」忙調龍兵,上了逼水獸,提畫杆戟,逕出水晶宮來。分開水勢,浪如山倒,波濤橫生,平地水長數尺。哪$
子牙曰:「陛下,請駕進樓,雷來了。」子牙雙手齊放,只見霹靂交加,一聲響喨,火滅煙消,現出一面玉石琵琶來。紂王與妲己曰:「此妖已現真形。」妲己聽言,心如刀絞,意似油煎,暗暗叫苦:「你來看我,回去便罷了,又算甚麼命!今遇惡人,將你原形燒出,使我肉身何安。我不殺姜尚,誓不與匹夫俱生!」妲己只得勉作笑容,啟奏曰:「陛下命左右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待妾上了絲弦,早晚與陛下進御取樂。妾觀姜尚,才術兩全,何不封彼在朝保駕?」王曰:「御妻之言甚善。」天子傳旨:「且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姜尚聽朕封官:官拜下大夫,特授司天監職,隨朝侍用。」子牙謝恩,出午門外,冠帶回異人庄上。異人設席款待,親友俱來恭賀。飲酒數日,子牙復往都城隨朝。不表。
且說妲己把玉石琵琶放於摘星樓上,採天地之靈氣,受日月之精華,已後五年,返本還元,斷送成湯天下。 一日,紂王在摘星樓與妲己飲宴,酒至半酣,妲旦歌舞一回,與紂王作樂。三宮嬪妃,六院宮人,齊聲喝采。內有七十餘名宮人,俱不喝采,眼下且有淚痕。妲己看了,停住歌舞,查問那七十餘名宮人,原是那一宮人。內有奉御官查得;原是中宮姜娘娘侍御宮人。妲己怒曰:「你主母謀逆賜死,你們反懷忿怒,久後必成宮闈之患。」奏與紂王,紂王大怒,傳旨:「拿下樓,俱用金瓜打死!」妲己奏曰:「陛下,且不必將這起逆黨擊頂,暫且送下冷宮,妾有一計,可除宮中大弊。」奉御官將宮女送下冷宮。且說妲己奏紂王曰:「將摘星樓下,方圓開二十四丈闊,深五丈。陛下傳旨,命都城萬民,每一戶納蛇四條,都放此坑之內。將作弊宮人,跣剝乾淨,送下坑中,喂此毒蛇。此刑名曰:『蠆盆』。」紂王曰:「御妻之奇法,真可剔除宮中大弊。」天子隨傳旨意,張掛各門。國法森嚴,萬民遭累,勒令限期,往龍德殿交蛇。眾民日日進於朝中,並無內外,法紀全消。朝廷失政,不止一日。眾民納蛇,都城那裏有這些蛇,俱到外縣買蛇交納。一日,文書房膠鬲──官居上大夫,在文書房裏,看天下本章,只見眾民或三兩成行,四五一處,手提筐籃,進九間大殿。大夫問執殿官:「這些百姓,手提筐籃,裏面是甚東西?」執殿官答曰:「萬民交蛇。」大夫大驚曰:「天子要蛇何用?」執殿官曰:「卑職不知。」大夫出文書房到大殿,眾民見大夫叩頭。膠鬲曰:「你痤等拿的甚麼東西?」眾民曰:「天子榜文,張掛各門,每一戶納蛇四條。都城那裏許多蛇,俱在百里之外,買來交納。不知聖上何用。」膠鬲曰:「你們且去交蛇。」眾民去了。大夫進文書房,不看本章,只見武成王黃飛虎$
所欲,不去強他,這也無害於事。況又是為西土人民應災祥之故,民何不樂為。」文王大喜:「大夫此言方合孤意。」隨出示張掛各門。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二十三回 文王夜夢飛熊兆
文王守節盡臣忠,仁德兼施造大工。民力不教胼胝碎,役錢常賜錦纏紅。西岐社稷如磐石紂王江山若浪從。謾道孟津天意合,飛熊入夢已先通。
話說文王聽散宜生之言,出示張掛西岐各門。驚動軍民,都來爭瞧告示。只見上書曰:
「西伯文王示諭軍民人等知悉:西岐之境,乃道德之鄉,無兵戈用武之擾,民安物阜,訟減官清。孤囚羑里羈縻,蒙恩赦宥歸國。因見邇來災異頻仍,水潦失度,及查本土,占驗災祥,竟無壇址。昨觀城西有官地一隅,欲造一臺,名曰『靈臺』,以占風候,看驗民災。又恐土木工繁,有傷爾軍民力役。特每日給工銀一錢支用。此工亦不拘日之近遠,但隨民便:願做工者即上簿造名,以便查給;如不願者,各隨爾經營,併無逼強。想宜知悉,諭眾通知。」
話說西岐眾軍民人等一見告示,大家歡悅,齊聲言曰:「大王恩德如天,莫可圖報。我等日出而嬉遊,日落而歸宿,坐享承平之福,是皆大王之所賜。今大王欲造靈臺,尚言給領工錢。我等雖肝腦涂地,手胼足胝,亦所甘心。況且為我百姓占驗災祥之設,如何反領大王工銀也。」一郡軍民無不歡悅,情願出力造臺。散宜生知民心如此,抱本進內啟奏。文王曰:「軍民既有此意舉,隨傳旨給散銀兩。」眾民領訖。文王對散宜生曰:「可選吉日,破土興工。」眾民用心,著意搬泥運土,伐木造臺。正是: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座間移。又道是:行見落花紅滿地,霎時黃菊綻東籬。造靈臺不過旬月,管工官來報工完。文王大喜,隨同文武多官排鑾輿出郭,行至靈臺觀看,雕梁畫棟,臺砌巍峨,真一大觀也。有賦為證,賦曰:
臺高二丈,勢按三才。上分八卦合陰陽,下屬九宮定龍虎。四角有四時之形,左右立乾坤之象。前後配君臣之義,週圍有風雲之氣。此臺上合天心應四時,下合地戶屬五行,中合人意風調雨順。文王有德,使萬物而增輝;聖人治世,感百事而無逆。靈臺從此立王基,驗照災祥扶帝主。正是:治國江山茂,今日靈臺勝鹿臺。
話說文王隨同兩班文武上得靈臺,四面一觀。文王默然不語。時有上大夫散宜生出班奏曰:「今日靈臺工完,大王為何不悅?」文王曰:「非是不悅。此臺雖好,臺下欠少一池沼以應『水火既濟、配合陰陽』之意。孤欲再開池沼,又恐勞傷民力,故此鬱鬱耳。」宜生啟曰:「靈臺之工,甚是浩大,尚且不日而成;況於臺下一沼$
民同樂。見了些桃紅李白,鴨綠鵝黃,鶯聲嘹嚦,紫燕呢喃,風吹不管遊人醉,獨有三春景色新。君臣正行,見一起樵夫作歌而來:
「鳳非乏兮麟非無,但嗟世治有隆污。龍興雲出虎生風,世人慢惜尋賢路。君不見耕莘野夫,心樂堯舜與黎鋤。不遇成湯三使聘,懷抱經綸學左徒。又不見一傅巖子,蕭蕭笠甘寒楚。當年不入高宗夢,霖雨終身藏版土。古來賢達辱而榮,豈特吾人終水滸。且橫牧笛歌清晝,慢叱黎牛耕白雲。王侯富貴斜暉下,仰天一笑俟明君。」
文王同文武馬上聽得歌聲甚是奇異,內中必有大賢。命辛甲:「請賢者相見。」辛甲領命,拍馬前來,見一夥樵人,言曰:「你們內中可有賢者?請出來與吾大王相見。」眾人放下擔兒,俱言:「內中並無賢者。」不一時文王馬至。駹甲回覆曰:「內無賢士。」文王曰:「歌韻清奇,內中豈無賢士?」中有一人曰:「此歌非吾所作。前邊十里,地名磻溪,其中有一老叟,朝暮垂竿,小民等打柴回來,磻溪少歇,朝夕聽唱此歌,眾人聽得熟了,故此隨口唱出。不知大王駕臨,有失迴避,乃子民之罪也。」王曰:「既無賢士,爾等暫退。」眾皆去了,文王在馬上只管思念。又行了一路,與文武把盞,興不能盡。春光明媚,花柳芳妍,紅綠交加,粧點春色。
正行之間,只見一人挑著一擔柴唱歌而來:
「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魚未遇隱磻溪。世人不識高賢志,只作溪邊老釣磯。」
文王聽得歌聲,嗟歎曰:「奇哉!此中必有大賢。」宜生在馬上看那挑柴的好像猾民武吉。宜生曰:「主公,方纔作歌者像似打死王相的武吉。」王曰:「大夫差矣!武吉已死萬丈深潭之中。前演先天,豈有武吉還在之理。」宜生看的實了,隨命辛免曰:「你是不是拿來。」辛免走馬向前。武吉見是文王駕至,迴避不及,把柴歇下,跪在塵埃。辛免看時,果然是武吉。辛免回見文王,啟曰:「果是武吉。」文王聞言,滿面通紅,見吉大聲喝曰:「匹夫!怎敢欺孤太甚!」隨對宜生曰:「大夫,這等狡猾逆民,須當加等勘問。殺傷人民,躲重投輕,罪與殺人等。今非謂武吉逃躲,則先天數竟有差錯,何以傳世。」武吉泣拜在地,奏曰:「吉乃守法奉公之民,不敢狂悖。只因誤傷人命,前去問一老叟。離此間三里,地名磻溪,此人乃東海許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道號飛熊,叫小人拜他為師,傳與小人:回家挖一坑,叫小人睡在裏面,用草蓋在身上,頭前點一盞燈,腳後點一盞燈,草上用米一把撒在上面,睡到天明,只管打柴,再不妨事。千歲爺,『螻蟻尚且貪生,豈有人不惜命。』」只見宜生馬上欠身賀曰:「恭喜大王!$
軍乏,庫藏空虛;況聞太師遠征北地,勝敗未分,真國事多艱,君臣交省之時。願陛下聖意上裁,請旨定奪。」王曰:「候朕臨殿,與眾卿共議。」君臣正論國事,只見當駕官奏曰:「北伯侯崇侯虎候旨。」命傳旨:「宣侯虎上樓。」王曰:「卿有何奏章?」侯虎奏曰:「奉旨監造鹿臺,整造二年零四個月,今已工完,特來覆命。」紂王大喜:「此臺非卿之力,終不能如是之速。」侯虎曰:「臣晝夜督工,焉敢怠玩,故此成工之速。」王曰:「目今姜尚相周,其志不小,汜水關總兵韓榮有本來說;為今之計,如之奈何!卿有何謀,可除姬昌大患?」侯虎奏曰:「姬昌何能!姜尚何物!井底之蛙,所見不大;螢火之光,其亮不遠。名為相周,猶寒蟬之抱枯楊,不久俱盡。陛下若以兵加之,使天下諸侯恥笑。據臣觀之,無能為耳。願陛下不必與之較可也。」王曰:「卿言甚善。」紂王又問曰:「鹿臺已完,朕當幸之。」侯偕虎奏曰:「特請聖駕觀看。」紂王甚喜:「二卿可暫往臺下,候朕與皇后同往。」王傳旨:「排鑾駕,往鹿臺玩賞。」有詩為證,詩曰:
鹿臺高聳透雲霄,斷送成湯根與苗。土木工興人失望,黎民怨起鬼應妖。食人無厭崇侯惡,獻媚逢迎費仲梟。勾引狐狸歌夜月,商朝一似水中飄。
話說紂王與妲己同坐七香車,宮人隨駕,侍女紛紛,到得鹿臺,果然華麗。君后下車,兩邊扶侍上臺。真是瑤池紫府,玉闕珠樓,說甚麼蓬壺方丈!團團俱是白石砌就,週圍俱是瑪瑙粧成。樓閣重重,顯雕檐碧瓦;亭臺疊疊,皆獸馬金環。殿當中嵌幾樣明珠,夜放光華,空中照耀;左右鋪設俱是美玉良金,輝煌閃灼。比干隨行,在臺觀看,臺上不知費幾許錢糧,無限寶玩,可憐民膏民脂,棄之無用之地。想臺中間不知陷害了多少冤魂屈鬼。又見紂王攜妲己入內庭。比干看罷鹿臺,不勝嗟歎。有賦為證,賦曰:
臺高插漢,樹聳凌雲:九曲欄杆,飾玉雕金光彩彩;千層樓閣,朝星映月影溶溶。怪草奇花,香馥四時不卸;殊禽異獸,聲揚十里傳聞。遊宴者恣情歡樂;供力者勞瘁艱辛!塗壁脂泥,俱是萬民之膏血;華堂采色,盡收百姓之精神。綺羅錦席,空盡織女機杼;絲竹管絃,變作野夫啼哭。真是以天下奉一人,須信獨夫殘萬姓。
比干在臺上,忽見紂王傳旨奏樂飲宴,賜比干、侯虎筵席。二臣飲罷數盃,謝酒下臺。不表。
且說妲己與紂王酣歌。王曰:「愛卿曾言鹿臺造完,自有神仙、仙子、仙姬俱來行樂;今臺已造完成,不識神仙、仙子,可亙至乎?」這一句話原是當時妲己要與玉石琵琶精報讎,將此鹿臺圖獻紂王,要害子牙,故將邪言惑誘紂王;豈知作$
自討其辱。」聞太師復奏請紂王發行刑旨。紂王怎肯殺費、尤二人。紂王曰:「太師奏疏,俱說得是。此三件事,朕俱總行;待朕再商議而行。費、尤二臣,雖是冒犯參卿,其罪無證,且發下法司勘問,情真罪當,彼亦無怨。」聞太師見紂王再三委曲,反有兢業顏色,自思:「吾雖為國直諫盡忠,使君懼臣,吾先得欺君之罪矣。」太師跪而奏曰:「臣但願四方綏服,百姓奠安,諸侯賓服,臣之願足矣,敢有他望哉!」紂王傳旨:「將費、尤發下法司勘問。七道條陳限即舉行;三條再議妥施行。紂王回宮。百官各散。
天下興,好事行;天下亡,禍胎降。太師方上條陳,事已好將來了,不防東海反了平靈王。飛報進朝歌來,先至武成王府。黃元帥見報,歎曰:「兵戈四起,八方不寧,如今又反了平靈王,何時定息!」黃元帥把報差官送到聞太師府裏去。太師在府正坐。堂候官報:「黃元帥差官見老爺。」太師命:「令來。」差官將報呈上。太師看罷,打發來人,隨即往黃元帥府裏來。黃元帥迎接到殿上行禮,分賓主坐下。聞太師道:「元帥,今反了東海平靈王,老夫來與將軍共議:還是老夫去,還是元帥去?」黃元帥答曰:「末將去也可,老太師去也可,但憑太師主見。」太師想一想,道曰:「黃將軍,你還隨朝。老夫領二十萬人馬前往東海,剿平反叛,歸國再商政事。」二人共議停當。
次日早朝,聞太師朝賀畢。太師上表出師。紂王覽表,驚問曰:「平靈王又反,如之奈何?」聞太師奏曰:「臣之丹心,憂國憂民,不得不去。今留黃飛虎守國;臣往東海,削平反叛。願陛下早晚以社稷為重,條陳三件,待臣回再議。」紂王聞奏大悅,巴不得聞太師去了,不在面前攪擾,心中甚是清淨;忙傳諭:「發黃旄、白鉞,即與聞太師餞行起兵。」紂王駕出朝歌東門。太師接見。紂王命斟酒賜與太師。聞仲接酒在手,轉身遞與黃飛虎,太師曰:「此酒黃將軍先飲。」飛虎欠身曰:「太師遠征,聖上所賜,黃飛虎怎敢先飲?」太師曰:「將軍接此酒,老夫有一言相告。」黃飛虎依言,接酒在手。聞太師曰:「朝綱無人,全賴將軍。當今若是有甚不平之事,禮當直諫,不可鉗口結舌,非人臣愛君之心。」太師回身見紂王曰:「臣此去無別事憂心,願陛下聽忠告之言,以社稷為重,毋變亂舊章,有乖君道。臣此一去,多則一載少則半載,不久便歸。」太師用罷酒,一聲砲響,起兵逕往東海去了。眼前一段蹊蹺事,惹得刀兵滾滾來。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二十八回 子牙兵伐崇侯虎
崇虎貪殘氣更梟,剝民膏髓自肥饒。逢君欲作千年調,買窟惟知百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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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西岐走一遭?」內有一將應聲曰:「末將願往。」來者乃佑聖上將軍晁田,見太師欠背打躬曰:「末將此去,一則探虛實,二則觀西岐進退巢穴,『入目便知興廢事,三寸舌動可安邦。』」有詩為證:
願探西岐虛實情,提兵三萬出都城。子牙妙策權施展,管取將軍謁聖明。
話說聞太師見晁田欲往,大悅。點人馬三萬,即日辭朝,出朝歌。一路上只見:
轟天炮響,震地鑼鳴。轟天炮響,汪洋大海起春雷;鎮地鑼鳴,萬仞山前飛霹靂。人如猛虎離山,馬似蛟龍出水。旗旛擺動,渾如五色祥雲;戟劍輝煌,卻似三冬瑞雪。迷空殺氣罩乾坤,遍地征雲籠宇宙。征夫勇猛要爭先,虎將鞍鞽持利刃。銀盔蕩蕩白雲飛,鎧甲鮮明光燦爛。滾滾人行如泄水,滔滔馬走似狻猊。
話說晁田、晁雷人馬出朝歌,渡黃河,出五關,曉行夜住,非止一日。哨探馬報:「人馬至西岐。」晁田傳令:「安營。」點炮靜營,三軍吶喊,兵紮西門。
且說子牙在相府閒坐,忽聽得有喊聲震地,子牙傳出府來:「為何有喊殺之聲?」不時有報馬至府前:「啟老爺:朝歌人馬住紮獲西門,不知何事。」子牙默思:「成湯何事起兵來侵?」傳令:「擂鼓聚將。」不一時,眾將上殿參謁。子牙曰:「成湯人馬來侵,不知何故?」眾將僉曰:「不知。」
且說晁田安營,與弟共議:「今奉太師命,來探西岐虛實,原來也無準備。今日往西岐見陣,如何?」晁雷曰:「長兄言之有理。」晁雷上馬提刀,往城下請戰。子牙正議,探馬報稱:「有將搦戰。」子牙問曰:「誰去問虛實走一遭?」言未畢,大將南宮适應聲出曰:「末將願往。」子牙許之。南宮适領一支人馬出城,排開陣勢,立馬旗門,看時,乃是晁雷。南宮适曰:「晁將軍慢來!今天子無故以兵加西土,卻是為何?」晁雷答曰:「吾奉天子敕命,聞太師軍令,問不道姬發,自立武王,不遵天子之諭,收叛臣黃飛虎,情殊可恨!汝可速進城,稟你主公,早早把反臣獻出,解往朝歌,免你一郡之殃。若待遲延,侮之何及!」南宮适笑曰:「晁雷,紂王罪惡深重,醢大臣,不思功績;斬元銑,有失司天;造炮烙,不容諫言;治蠆盆,難及深宮;殺叔父,剖心療疾;起鹿臺,萬姓遭殃;君欺臣妻,五倫盡滅;寵小人,大壞綱常。吾主坐守西岐,奉法守仁,君尊臣敬,子孝父慈,三分天下,二分歸西,民樂安康,軍心順悅。你今日敢將人馬侵犯西岐,乃自取辱身之禍。」晁雷大怒,縱馬舞刀來取南宮适。南宮适舉刀赴面相迎。兩馬相交,雙刀併舉,一場大戰。南宮适與晁雷戰有三十回合,把晁雷只殺得力盡筋舒,那裡是南宮适敵手!被南$
,刀刃白如鐐。斧列宣花樣,旛搖豹尾翛。鞭鐧瓜槌棍,征雲透九霄。三軍如猛虎,戰馬怪龍裊。鼓擂春雷振,鑼鳴地角遙。桂芳為大將,西岐事更昭。
話說張桂芳大隊人馬非止一日。哨探馬報入中軍:「啟總兵:人馬已到西岐。」離城五里安營,放炮吶喊,設下寶帳,先行參謁。桂芳按兵不動。
話說西岐報馬報入相府:「詪張桂芳領十萬人馬,南門安營。」子牙陞殿,聚將共議退兵之策。子牙曰:「黃將軍,張桂芳用兵如何?」飛虎曰:「丞相下問,末將不得不以實陳。」子牙曰:「將軍何故出此言?吾與你皆係大臣,為主心腹,何故說『不得不實陳』者何也?」飛虎曰:「張桂芳乃左道傍門術士,有幻術傷人。」子牙曰:「有何幻術?」飛虎曰:「此術異常。但凡與人交兵會戰,必先通名報姓。如末將叫黃某,正戰之間,他就叫:『黃飛虎不下馬更待何時!』末將自然下馬。故有此術。似難對戰。丞相須吩咐眾位將軍,但遇桂芳交戰,切不可通名。如有通名者,無不獲去之理。」子牙聽罷,面有憂色。傍有諸將不服此言的,道:「豈有此理!那有叫名便下馬的?若這等,我們百員將官只消叫的百十聲,便都拏盡。」眾將官俱各含笑而已。
且說張桂芳命先行官風林先往西岐見頭陣。風林上馬,往西岐城下請戰。報馬忙進相府:啟丞相:有將搦戰。」子牙問:「誰見首陣走一遭?」內有一將,乃文王殿下姬叔乾也。此人性如烈火,因夜來聽了黃將軍的話,故此不服,要見頭陣。上馬拎鎗出來。只見翠藍旛下一將,面如藍靛,髮似硃砂,獠牙生上下。怎見得:
花冠分五角,藍臉映鬚紅。金甲袍如火,玉帶扣玲瓏。手提狼牙棒,烏騅猛似熊。胸中藏錦繡,到處定成功。封神為弔客,先鋒自不同。大紅旛上寫,首將姓為風。
話說姬叔乾一馬至軍前,見來將甚是兇惡,問曰:「來將可是張桂芳?」風林曰:「非也。吾乃張總兵先行官風林是也。奉詔征討反叛。今爾主無故背德,自立武王,又收反臣黃飛虎,助惡成害。天兵到日,尚不引頸受戮,乃敢拒敵大兵!快早通名來,速投棒下!」姬叔乾大怒曰:「天下諸侯,人人悅而歸周,天命已是有在;怎敢侵犯西土,自取死亡。今日饒你,只叫張桂芳出來!」風林大罵:「反賊焉敢欺吾!」縱馬使兩根狼牙棒飛來直取。姬叔乾搖鎗急架相還。二馬相交,鎗棒并舉,一場大戰。怎見得:
二將陣前各逞,鑼鳴鼓響人驚。該因世上動刀兵,不由心頭發恨。鎗來那分上下,棒去兩眼難睜。你拏我,誅身報國輔明君;我捉你,梟首轅門號令。
二將戰有三十餘合,未分勝敗。姬叔乾鎗法傳授神妙,演習精$
劍誰敢阻。哪吒是乾元山上寶和珍;王魔一心要把成湯輔。鎗劍並舉沒遮攔,只殺得兩邊兒郎尋鬥賭。
話說二將大戰,哪吒使發了那一條鎗與王魔力敵。正戰間,楊森騎著狻猊,見哪吒鎗來得利害,劍乃短家伙,招架不開。楊森在豹皮囊中取一粒開天珠,劈面打來,正中哪吒,打翻下風火輪去。王魔急來取首級,早有武成王黃飛虎催開五色神牛,把鎗一擺,衝將過來,救了哪吒。王魔復戰飛虎。楊森二發奇珠,黃飛虎乃是馬上將軍,怎經得一珠,打下坐騎來。早被龍鬚虎大叫曰:「莫傷吾大將,我來了!」王魔一見大驚:「是個什麼妖精出來!」怎見得:
古怪蹺蹊相,頭大頸子長。獨足只是跳,眼內吐金光。身上鱗甲現,兩手似鉤鎗。煉成奇異術,發手磨盤強。但逢龍鬚虎,不死也著傷。
話說高友乾騎著花斑豹,見龍鬚虎兇惡,忙取混元寶珠,劈臉打來,正中龍鬚虎的脖子。打的扭著頭跳。左右救回黃飛虎。王魔、楊森二騎來擒子牙。子牙只得將劍招架,來往衝殺。子牙左右無佐,三將著傷,救回去了。不防李興霸把劈地珠照子牙打來,正中前心。子牙「噯呀」一聲,幾乎墜騎;陨四不相望北海上逃走。王魔曰:「待吾去拏了姜尚。」來趕子牙;似飛雲風捲,如弩箭離弦。子牙雖是傷了前心,聽得後面趕來,把四不相的角一拍,起在空中。王魔笑曰:「總是道門之術!你欺我不會騰雲。」把狴犴一拍,也起在空中,隨後趕來。──子牙在西岐有七死三災,此是遇四聖,頭一死。──王魔見趕不上子牙,復取開天珠望後心一下,把子牙打翻下騎來,骨碌碌滾下山坡,面朝天,打死了。四不相站在一傍。王魔下騎,來取子牙首級。忽然聽的半山中作歌而來:
「野水清風拂柳,池中水面飄花。借問安居何處,白雲深處為家。」
話說王魔聽歌,看時,乃五龍山雲霄洞文殊廣法天尊。王魔曰:「道兄來此何事?」廣法天尊答曰:「王道友,姜子牙害不得!貧道奉玉虛宮符命在此,久等多時。只因五事相湊,故命子牙下山:一則成湯氣數已盡;二則西岐真主降臨;三則吾闡教犯了殺戒;四則姜子牙該享西地福祿,身膺將相之權;五則與玉虛宮代理封神。道友,你截教中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為甚麼惡氣紛紛,雄心赳赳。可知道你那碧遊宮上有兩句說的好:
緊閉洞門,靜誦『黃庭』三兩卷;身投西土,『封神臺』上有名人。
你把姜尚打死,雖死還有回生時候。道友,依我,你好生回去,這還是一月未缺;若不聽吾言,致生後悔。」王魔曰:「文殊廣法天尊,你好大話!我和你一樣規矩,怎言月缺難圓。難道你有名師,我無教主!」王魔動了無$
!」三位道人怒髮沖冠,一夜不安。次日上騎,城下搦戰,只要子牙出來答話。探馬報入相府。子牙著傷未癒。只見金吒曰:「師叔,既有弟子在此保護,出城定要成功。」子牙從計上騎,開城,見三位道人咬牙大罵曰:「好姜尚!殺吾道兄,勢不兩立!」三騎齊出來戰。子牙傍有金吒、哪吒二人。金吒兩口寶劍,哪吒登開風火輪,使開火尖鎗抵敵。五人交兵,只殺得靄靄紅雲籠宇宙,騰騰殺氣照山河。子牙暗想:「吾師所賜打神鞭,何不祭起?」子牙將神鞭丟起,空中只聽雷鳴火電,正中高友乾頂上,打得腦漿迸出,死於非命,──一魂已入封神臺去了。楊森見高道兄已亡,吼一聲來奔子牙;不防哪吒將乾坤圈丟起,楊森方欲收此寶,被金吒將遁龍樁祭起,遁住楊森,早被金吒一劍,揮為兩段,──一道靈魂也進封神臺去了。張桂芳、風林見二位道長身亡,縱馬使鎗,風林使狼牙棒,衝殺過來。李興霸騎猙獰,拎方楞鐧殺來。金吒步戰。哪吒使一根鎗,兩家混戰。只聽西岐城裏一聲砲響,走出一員小將,還是一個光頭兒,銀冠銀甲,白馬長鎗,──此乃黃飛虎第四子黃天祥。──走馬殺到軍前,神武揚威,勇貫三軍,鎗法如驟雨。天祥刺斜裏一鎗,把風林挑下馬來,──一魂也進封神臺去了。張桂芳料不能取勝,敗進行營。李興霸上帳自思:「吾四人前來助你,不料今日失利,喪吾三位道兄。你可修又書,速報聞兄,可求救至此,以泄今日之恨。」張桂芳依言,忙作告急文書,差官星夜進朝歌。不表。
且說姜子牙得勝回西岐,陞銀安殿。眾將報功。子牙羨黃天祥走馬鎗挑風林。金吒曰:「師叔,今日之勝,不可停留,明日會戰,一陣成功,張桂芳可破也。」子牙曰:「善。」次日,子牙點眾將出城,三軍吶喊,軍威大振,坐名要張桂芳。桂芳聽報大怒:「自來提兵未曾挫銳,今日反被小人欺侮,氣殺我也!」忙上馬布開陣勢,到轅門,指子牙大喝曰:「反賊!怎敢欺侮天朝元帥!與你立見雌雄。」縱馬持鎗殺來。子牙後面黃天祥出馬,與桂芳雙鎗並舉,一場大戰:
二將坐雕鞍,征夫馬上歡。這一個怒發如雷吼;那一個心頭火一攢。這一個喪門星要扶紂主;那一個天罡星欲保周元。這一個捨命而安社稷;那一個棄殘生欲正江山。自來惡戰不尋常,轅門幾次鮮紅濺。
話說黃天祥大戰張桂芳,三十合未分上下。子牙傳令:「點鼓。」──軍中之法:鼓進,金止。──周營數十騎,左右搶出伯達、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呂公望、南宮适、辛甲、辛免、太顛、閎夭、黃明、周紀等,圍裹上來,癬張桂芳圍在垓心。好$
,方得完備。適道兄到臨,真是萬千之幸!」聞太師問曰:「兄練的那十陣?」秦天君曰:「吾等這十陣,各有妙用。明日至西岐擺下,其中變化無窮。」聞太師看罷,曰:「為何只有九位,卻少一位?」素天君曰:「金光聖母往白雲島去練他的金光陣,其玄妙大不相同,因此少他一位。」董天君曰:「列位陣圖可曾完麼?」眾道人曰:「俱完了。」「既完了,我們先往西岐。聞兄在此等金光聖母同來。你意下如何?」聞太師曰:「既蒙列位道兄雅愛,聞仲感戴榮光萬萬矣。此是極妙之事。」九位道人辭了聞太師,借水遁先往西岐而來。怎見得,有詩為證:
天下嬉遊半月功,倏來倏去任西東,仙家妙用無窮際,豈似凡人駕彩虹。
不說九位道者往西岐山,到了營裏。且說聞太師坐在山坡,倚松靠石,未及片時,只見正南上五點豹斑駒上坐一人,帶魚尾金冠,身穿大紅八卦衣,腰束絲絛,腳登雲履,背一包袱,掛兩口寶劍,如飛雲掣電而來。望見白鹿島洞前不見眾人,只見一位穿紅、三隻眼、黃臉長髯的道者,卻原來是聞太師。金光聖母急下坐騎,曰:「聞兄何來?」二人施禮。問:「九位道友往那裏去了?」太師曰:「他們先往岐山去,留吾在此等候同行。」二人大喜,齊上坐騎,駕起雲光,往岐山而來,霎時便至。到了行營,吉立領眾將迎接,上中軍帳,與眾道人相見。秦天君曰:「西岐城在那裏?」聞太師曰:「因吾前夜敗兵,退至七十里安營,此處乃是岐山。」眾人曰遬「我們連夜起兵前去。」聞太師令鄧忠前隊起兵,整點人馬;一聲砲響,殺奔西岐城來,安了行營,三軍放定營大砲,吶喊傳更。
子牙在相府自因得勝,與眾將逐日議論天下大事,忽聽喊聲,子牙曰:「聞太師想必取得援兵至矣。」傍有楊戩答曰:「聞太師新敗,去了半月,弟子聞此人乃截教門下,必定別請左道旁門之客,也要仔細防護。」子牙聽罷,心下疑惑,乃同哪吒、楊戩等都上城來觀看,聞太師行營今番大不相同。子牙見營中愁雲慘慘,冷霧飄飄,殺光閃閃,悲風切切;又有十數道黑氣,沖於霄漢,籠罩中軍帳內。子牙看罷,驚訝不已。諸弟子默默不言,只得下城入府,共議破敵,實是無策。
且說聞太師安了營,與十天君共議破西岐之策。袁天君曰:「吾聞姜子牙崑崙門下。想二教皈依,總是一理,如紅塵殺伐,吾等不必動此念頭;既練有十陣,我們先與他鬥智,方顯兩教中玄妙。若要倚勇鬥力,皆非我等道門所為。」聞太師曰:「道兄之言甚善。」次日,成湯營裏砲炮聲一響,布開陣勢。聞太師乘墨麒麟,坐名請子牙答話。報進相府。子牙隨調三軍,擺出城來,旛分五色$
遊宮左道!」雲霄見廣成子來,忙催青鸞,上前問曰:「廣成子,莫說你是玉虛宮頭一位擊金鐘首仙,若逢吾寶,也難脫厄。」廣成子笑曰:「吾已犯戒,怎說脫厄?定就前因,怎違天命。今臨殺戒,雖悔何及!」仗劍來取。雲霄執劍相迎。碧霄又祭金斗。只見金斗顯耀,目觀不明,也將廣成子拿入「黃河陣」內。──如赤精子一樣相同,不必煩敘。此混元金斗,正應玉虛門下徒眾該削頂上三花;天數如此,自然隨時而至,總把玉虛門人俱拿入「黃河陣」,閉了天門,失了道果。只等子牙封過神,再修正果,返本還元。此是天數。話說雲霄將混元金斗拿文殊廣法天尊,拿普賢真人,拿慈航道人、道德真君,拿清微教主太乙真人,拿靈寶太法師,拿懼留孫,拿黃龍真人:把十二弟子俱拿入陣中;止剩的燃燈與子牙。且說雲霄娘娘又倚金斗之功,無窮妙法,大呼曰:「月缺今已難圓,作惡到底!燃燈道人,今番你也難逃!」又祭混元金斗來擒燃燈,燃燈見事不好,借土遁化清風而去。三位娘娘見燃燈走了,暫歸老營。聞太師見「黃河陣」內拿了玉虛許多門人,十分喜悅,設席賀功。雲霄娘娘雖是飲酒而散,默坐自思:「事已做成,怎把玉虛門下許多門人困於陣中,……此事不好處,使吾今日進退兩難。」
且說燃燈逃回篷上,只見子牙上篷相見,坐下。子牙曰:「不料眾道兄俱被因於「黃河陣」中,吉凶不知如何?」燃燈曰:「雖是不妨,可惜了一場功夫虛用了。如今我貧道只得往玉虛宮走一遭。子牙,你在此好生看守,料眾道友不得損身。」燃燈彼時離了西岐,駕土遁而行,霎時來至崑崙山麒麟崖;落下遁光,行至宮前,又見白鶴童兒看守九龍沉香輦。燃燈向前問童兒曰:「掌教師尊往那裏去?」白鶴童兒口稱:「老師,老爺駕往西岐,你速回去焚香靜室,迎鸞接駕。」燃燈聽罷,火速忙回至篷前,見子牙獨坐,燃燈曰:「子牙公,快焚香結綵,老爺駕臨!」子牙忙淨潔其身,秉香道傍,迎迓鸞輿。只見靄靄香煙,氤氳遍地。怎見得,有歌為證,歌曰:
混沌從來道德奇,全憑玄理立玄機。太極兩儀併四象,天開於子任為之。
地丑人寅吾掌教:「黃庭」兩卷度群迷。玉京金闕傳徒眾,火種金蓮是我為告。
六根清靜除煩惱,玄中妙法少人知。二指降龍能伏虎,目運祥光天地移。
頂上慶雲三萬丈,遍身霞遶彩雲飛。閑騎逍遙四不相,默坐沉檀九龍車。
飛來異獸為扶手,喜托三寶玉如意。白鶴青鸞前引道,後隨丹鳳舞仙衣。
羽扇分開雲霧隱,左右仙童玉笛吹。黃巾力士聽敕命,香煙滾滾眾仙隨。
闡道法揚真教主$
元光,真乃高明之客。貧道謹領尊命。」準提道人向前,摩頂受記曰:「道友可惜五行修煉,枉費工夫!不如隨我上西方:八德池邊,談講三乘大法;七寶林下,任你自在逍遙。」馬元連聲喏喏。準提謝了廣法天尊,又將打神鞭交與廣法天尊帶與子牙,準提同馬元回西方。不表。
且說廣法天尊回至相府,子牙接見,問處馬元一事如何;廣法天尊將準提道人的事詳細說了一遍;又將打神鞭付與子牙。赤精子在傍,雙眉緊皺,對文殊廣法天尊曰:「如今殷洪阻撓逆法,恐誤子牙拜將之期,如之奈何?」正話間,忽楊戩報曰:「有慈航師伯來見。」三人聞報,忙出府迎接。慈航道人一見,攜手上殿。行禮已畢,子牙問曰:「道兄此來,有何見諭?」慈航曰:「專為殷洪而來。」赤精子聞言大喜,便曰:「道兄將何術治之?」慈航道人問子牙曰:「當時破十絕陣,太極圖在麼?」子牙答曰:「在此。」慈航曰:「若擒殷洪,須是赤精子道兄將太極圖,須……如此如此,方能除得此患。」赤精子聞言,心中尚有不忍,因子牙拜將日已近,恐誤限期,只得如此;乃對子牙曰:「須得公去,方可成功。」
且說殷洪見馬元一去無音,心下不樂,對劉甫、苟章曰:「馬道長一去,音信杳無,定非吉兆。明日且與姜尚會戰,看是如何,再探馬道長消息。」鄭倫曰:「不得一場大戰,決不能成得大功。」一宿晚景已過。次日早晨,湯營內大砲響亮,殺聲大振,殷洪大隊人馬,出營至城下,大叫曰:「請子牙答話!」左右報入相府。三道者對子牙曰:「今日公出去,我等定助你成功。」子牙不帶諸門人,領一支人馬,獨自出城,將劍尖指殷洪,大喝曰:「殷洪!你師命不從,今日難免大厄,四肢定成灰飛,悔之晚矣!」殷洪大怒,縱馬搖戟來取。子牙手中劍赴面相還。獸馬爭持,劍戟併舉。未及數合,子牙便走,不進城,落荒而逃。殷洪見子牙落荒而走,急忙趕來,隨後命劉甫、苟章率眾而來。這一回正是:
前邊布下天羅網,難免飛灰禍及身。
話說子牙在前邊,後隨殷洪,過東南,看看到正南上,赤精子看見徒弟趕來,難免此厄,不覺眼中淚落,點頭歎曰:「畜生!畜炀生!今日是你自取此苦。你死後休來怨我。」忙把太極圖一抖放開。此圖乃包羅萬象之寶,化一座金橋。子牙把四不相一縱,上了金橋。殷洪馬趕至橋邊,見子牙在橋上指殷洪曰:「你趕上橋來,與我見三合否?」殷洪笑曰:「連吾師父在此,吾也不懼;又何怕你之幻術哉。我來了!」把馬一拎,那馬上了此圖。有詩為證,詩曰:
混沌未分盤古出,太極傳下兩儀來。四象無窮真變化,殷洪此際喪飛灰。$
有忘。今日老師大捨慈悲,發付弟子,敢不前往,以圖報效,真空生於天地間也。」廣成子曰:「你且去桃源洞外獅子崖前,尋了兵器來,我傳你些道術,你好下山。」殷郊聽說,忙出洞往獅子崖來尋兵器。只見白石橋那邊有一洞。怎見得,有西江月為證:
門依雙輪日月,照耀一望山川。珠淵金井煖含煙,更有許多堪羨。疊疊朱樓畫閣,凝凝赤壁青田;三春楊柳九秋蓮,兀的洞天罕見。
話說殷郊見石橋南畔有一洞府,獸環朱戶,儼若王公第宅。殿下自思:「我從不曾到此,──一過橋去,便知端的。」來至洞前,那門雖兩扇不推而自開。只見裏邊有一石几,几上有熱氣騰騰六七枚豆兒。殷郊拈一個吃了,自覺甘甜香美,非同凡品:「好豆兒,不若一總吃了罷。」剛吃了時,忽然想起:「來尋兵器,如何在此閑玩?」忙出洞來,過了石橋,及至回頭,早不見洞府。殿下心疑,不覺渾身骨頭響,左邊肩頭上忽冒出一隻手來。殿下著慌,大驚失色。只見右邊又是一隻。一會兒忽長出三頭,六臂,把殷郊只唬得目瞪口呆,半晌無語。只見白雲童兒來前叫曰:「師兄,師父有請。」殷郊這一會略覺神思清爽,面如藍靛,髮似硃砂,上下獠牙,多生一目,愰愰蕩蕩,來至洞前。廣成子拍掌笑曰:「奇哉!奇哉!仁君有德,天生異人。」命殷郊進洞,至桃園內,廣成子傳與方天畫戟,言曰:「你先下山,前至西岐,我隨後就來。」道人取出番天印、落魂鐘、雌雄劍付與殷郊。殷郊即時拜辭下山。廣成子曰:「徒弟,你且住。我有一事對你說。吾將此寶盡付與你,須是順天應人,東進五關,輔周武,興弔民伐罪之師,不可改了念頭,心下狐疑,有犯天譴,那時悔之晚矣。」殷郊曰:「老師之言差矣!周武明德聖君,吾父荒淫昏虐,豈得錯認,有辜師訓。弟子如改日前言,當受犁鋤之厄。」道人大喜。殷郊拜別師尊。正是:
殿下實心扶聖主,只恐傍人起禍殃。
話說殷郊離了九仙山,借土遁往西岐前來。正行之間,不覺那遁光飄飄,落在一座高山。怎見得好山,有讚為證,讚曰:
沖天占地,轉日生雲。沖天處尖峰矗矗,占地處遠脈迢迢。轉日的,乃嶺頭松鬱鬱;生雲的,乃崖下石磷磷。松鬱鬱,四時八節常青;石磷磷,谺萬年千載不改。林中每聽夜猿啼,澗內常見妖蟒過。山禽聲咽咽,走獸吼呼呼。山獐山鹿,成雙作對紛紛走;山鴉山雀,打陣攢群密密飛。山草山花看不盡,山桃山果應時新。雖然崎險不堪行,卻是神仙來往處。
話說殷郊纔看山巔險峻之處,只聽得林內一聲鑼響,見一人面如藍靛,髮似硃砂,騎紅砂馬,金甲紅袍,三隻眼,拎兩根狼牙$
擲地畫塵埃。三山關上多英俊,五氣崖前有異才。不是仙娃能幻化,只因月老作新媒。
話說燃燈合山,擠住殷郊,四路人馬齊上山來。武王至山頂上,看見殷郊這等模樣,滾鞍下馬,跪於塵埃,大呼:「千歲!小臣姬發,奉法克守臣節,併不敢欺君枉上。相父今日令殿下如此,使孤有萬年污名。」子牙挽扶武王而言曰:「殷郊違逆天命,大數如此,怎能脫逃。大王要盡人臣之道,行禮以盡主公之德可也。」武王曰:「相父今日把儲君夾在山中,大罪俱在我姬發了。望列位老師大開惻隱,憐念姬發,放了殿下罷!」燃燈道人笑曰:「賢王不知天數。剛郊違逆天命,怎能逃脫,大王盡過君臣之禮便罷了。大王又不可逆天行事。」武王兩次三番勸止。子牙正色言曰:「老臣不過順天應人,斷不敢逆天而誤主公也。」武王含淚,撮土焚香,跪拜在地,稱臣泣訴曰:「臣非不救殿下,奈眾老師要順守天命,實非臣之罪也。」拜罷,燃燈請武王下山,命廣成子推犁上山。廣成子一見殷郊這等如此,不覺落淚。正是:
只因出口犁鋤願,今日西岐怎脫逃。
只見武吉犁了殷郊。──殷郊一道靈魂往封神臺來,清福神祇柏鑑用百靈旛來引殷郊。──殷郊怨心不服,一陣馬逕往朝歌城而來。紂王正與妲己在鹿臺飲酒。好風!怎見得,有讚為證:
刮地遮天暗,愁雲照日昏。鹿臺如潑墨,一派靛粧成。先刮時揚塵播土,次後來倒樹推林。只刮得嫦娥抱定梭羅樹,空中仙子怎騰雲。吹動崑崙頂上石,捲得江河水浪渾。
話說紂王在鹿臺上正飲酒,聽得有人來,紂王不覺昏沉,就席而臥。見一人三首六臂,立於御前,口稱:「父王,孩兒殷郊為國而受犁鋤之厄。父王可修仁政,不失成湯社稷。當任用賢相,速拜元戎,以任內外大事。不然,姜尚不久便欲東行,那時悔之晚矣!孩兒還要訴奏,恐封神臺不納,孩兒去也!」紂王驚醒,口稱:「怪哉!」妲己、胡喜妹、王貴人三人共席欠身,忙問曰:「陛下為何口稱『怪哉』?」紂王把夢中事說了一遍。妲己曰:「夢由心作,陛下勿疑。」紂王乃酒色昏君,見三妖嬌態,把盞傳杯,遂不在心。只見汜水關韓榮有本進朝歌告急。其本至文書房,微子看本,看見如此,心下十分不樂,將此本抱入內庭。紂王正在顯慶殿。當駕官啟奏:「微子候旨。」王曰:「宣。」微子至殿前,行禮畢,將汜水關韓榮報本呈上。紂王展看,見張山奉敕征討失利,又帶著殷郊殿下絕於岐山。紂王看畢大怒,與眾臣曰:「不道姬發自立武王,竟成大逆;屢屢征伐,損將折兵,不見成功。為今之計,可用何卿為將?若不早除,大為後患。」班內一臣乃中諫大夫$
議事。公主忙出來,見鄧嬋玉,問曰:「有何事見我?」鄧嬋玉曰:「今有月合仙翁言公主與洪錦有俗世姻緣,曾綰紅絲之約,該有一世夫妻,現在殿前與丞相共議此事,故丞相先著妾身啟過娘娘,然後可以面議。」公主曰:「吾因在瑤池犯了清規,特貶我下凡,不得復歸瑤池與吾母子重逢。今下山來,豈得又多此一番俗孽耶。」鄧嬋玉不敢作聲。少時,月合仙翁同子牙至後廳。龍吉公主見仙翁稽首。仙翁曰:「今日公主已歸正道,今貶下凡間者,正要了此一段俗緣,自然反本歸元耳。況今子牙拜將在邇,那時兵度五關,公主該與洪錦建不世之勳,垂名竹帛。候功成之日,瑤池自有旌旛來迎接公主回宮。此是天數,公主雖欲強為,不可得矣。所以貧道受符元仙翁之命,故不辭勞頓,親自來此,特為公主作伐。不然,洪錦剛赴法行刑,貧道至此,不遲不早,恰逢其時,其冥數可知。公主當依貧道之言,不可誤卻佳期,罪愆更甚,那時悔之晚矣。公主請自三思!」龍吉公主聽了月合仙翁一篇話,不覺長吁一聲:「誰知有此孽冤所繫!──既是仙翁掌人間婚姻之牘,我也不能強辭,但憑二位主持。」子牙、仙翁大喜,遂放了洪錦,用藥敷好劍傷。洪錦自出營招回季康人馬,擇吉日與龍吉公主成了姻眷。正是:
天月合非容易,自有紅絲牽繫來。
話說洪錦與龍吉公主成了姻親,乃紂王三十五年三月初三日。西岐城眾將,打點東征,一應錢糧,俱各停當,只等子牙上出師表。翌日,武王設聚早朝,王曰:「有奏章出班,無事朝散。」言未畢,有姜丞相捧出師表上殿。武王命接上來。奉御官將表文開於御案上。武王從頭看玩:
「進表丞相臣姜尚。臣聞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作民父母。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災下民,流毒邦國,剝喪元良,賊虐諫輔,狎侮五常,荒怠不敬,沉湎酒色,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官室、臺榭、陂池、侈服以殘害於萬姓;遣厥先宗廟弗祀:播棄黎老,昵比罪人;惟婦言是用,焚炙忠良,刳剔孕婦;崇信姦回,放黜師保;屏棄典刑,因奴正士;殺妻戮子,惟淫酗是圖,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郊社不修,宗廟不享。商罪貫盈,天人共怒。今天下諸侯大會於孟津,興弔民伐罪之師,救生民於水火,乞大王體上天好生之心,孚四海諸侯之念,思天下黎庶之苦,大奮鷹揚,擇日出師,恭行天罰,則社稷幸甚,臣民幸甚!乞賜詳示施行。謹具表以聞。」武王覽畢,沉吟半晌。王曰:「相父此表,雖說紂王無道,為天下共棄,理當征伐;但昔日先王曾有遺言:『切不可以臣伐君。』今日之$
利害!怎見得好火,有賦為證,賦曰:
炎炎烈焰迎空燎,赫赫威風遍地紅。卻似火輪飛上下,猶如火鳥舞西東。這火不是燧人鑽木,又不是老君煉丹,非天火,非野火,乃是火靈聖母煉成一塊三昧火;三千火龍兵勇猛,風火符印合五行,五行生化火煎成,肝木能生心火旺,心火致令脾土平,脾土生金金化水,水能生木徹通靈,生生化化皆因火,火燎長空萬物榮。燒倒旗門無攔攩,拋鑼棄鼓各逃生,焦頭爛額屍堆積,為國亡身一旦空。正是:洪錦災來難躲避,龍吉公主也遭凶。
話說洪錦身著劍傷,逃進大營,不意火靈聖母領三千火龍兵衝殺進營,勢不可當。三軍叫苦,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龍吉公主在後營,聽得一聲三軍吶喊,急上馬拎劍,走出騋中軍,見洪錦伏鞍而逃,洪錦不及對龍吉公主說金光的事,龍吉公主只見火勢沖天,烈焰捲起,正欲念咒救火,又見一塊金光奔至面前。公主不知所以,忙欲看時,被火靈聖母舉劍照龍吉公主劈來。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七十二回 廣成子三謁碧游宮
三叩玄關禮大仙,貝宮珠闕自天然:翔鸞對舞瑤階下,馴鹿呦遊碧檻前。無限干戈從此肇,若多誅戮自今先。周家旺氣承新命,又有西方正覺緣。
話說龍吉公主被火靈聖母一劍砍傷胸膛,大叫一聲,撥轉馬望西北逃走。火靈聖母追趕有六七十里方回。這一陣洪錦折兵一萬有餘。胡升大喜,迎接火靈聖母進關。只見龍吉公主乃蕊宮仙子,今墮凡塵,也不免遭此一劍之厄。夫妻帶傷而逃,至六七十里,方纔收集敗殘人馬,立住營寨。忙取丹藥敷搽,一時即愈。忙作文書申姜元帥求援兵。
且說差官非一日至子牙大營。子牙正坐,忽報:「洪錦遣官,轅門等令。」子牙命:「令來。」差官進營叩頭,呈上文書。子牙展開,書曰:
「奉命東征佳夢關副將洪錦頓首百拜,奉書謹啟大元戎麾下:末將以樗櫟之才,謬叨重任,日夜祗懼,恐有不克負荷,有傷元帥之明。自分兵抵關之日,屢獲全勝,因獲逆命守關裨將胡雷,擅用妖術,被末將妻用法斬之。豈意彼師火靈聖母欲圖報仇,自恃道術。末將初會戰時,不知深淺,誤中他火龍兵衝來,勢不可解,大折一陣。乞元帥速發援兵,以解倒懸。非比尋常可以緩視之也。謹此上書,不勝翹望之至!」話說子牙看罷大驚:「這事非我自去不可!」隨吩咐李靖:「暫署大營事務,候我親去走一遭。爾等不可違吾節制,亦不可與汜水關會兵;緊守營寨,毋得妄動,以挫軍威。違者定按軍法!等我回來,再取此關。」李靖領令。
子牙隨帶韋護、哪吒,調三千人馬,離了汜水關,一路上滾滾征塵,$
成子,你今日至此,有何事見我?」廣成子將金霞冠奉上:「弟子啟師叔:今有姜尚東征,兵至佳夢關,此是武王應天順人,弔民伐罪,紂惡貫盈,理當剿滅。不意師叔教下門人火靈聖母仗此金霞冠,前來阻逆大兵,擅行殺害生靈,糜爛士卒:頭一陣劍傷洪錦併龍吉公主;第二陣又傷姜尚,幾乎喪命。弟子奉師尊之命,下山再三勸慰。彼仍恃寶行兇,欲傷弟子。弟子不得已,用了番天印,不意打中頂門,以絕生命。弟子特將金霞冠繳上碧遊宮,請師叔法旨。」通天教主曰:「吾三教共議封神,其中有忠臣義士上榜者;有不成仙道而成神道者;各有深淺厚薄,彼此緣分,故神有尊卑,死有先後。吾教下也有許多。此是天數,非同小可,況有彌封,只至死後方知端的。廣成子,你與姜尚說,他有打神鞭,如有我教下門人阻他者,任憑他打。前日我有諭貼在宮外,諸弟子各宜緊守,他若不聽教訓的,是自取咎,與姜尚無干。廣成子去罷!」廣成子出了碧遊宮,正行,只見諸大弟子在傍聽見掌教師尊吩咐「凡吾教下弟子不遵訓誨,任憑他打」,眾弟子心下甚是不服,俱在宮外等他。傍邊有最不忿的是金靈聖母、當時聖母,對眾言曰:「火靈聖母是多寶道人門下,廣成子打死了他,就是打我等一樣。他還來繳金霞冠,明明是欺衊吾教!我等師尊又不察其事,反吩咐任他打,是明明欺吾等無人物也!」此時惱了龜靈聖母,大呼曰:「豈有此理!他打死火靈聖母,還來繳金霞冠!待吾去拿了廣成子,以洩吾等之恨!」龜靈聖母仗劍砍來,大呼:「廣成子不要走!我來了!」廣成子站住,見他來的勢局不同,廣成子陪笑迎來,問曰:「道兄有何吩咐?」龜靈聖母曰:「你把吾教門人打死,還到此處來賣精神,分明是欺衊吾教,顯你等豪強,情殊可恨!不要走!我與火靈聖母報仇!」仗劍砍來。廣成子將手中劍架住,言曰:「道友差矣!你的師尊共立『封神榜』,豈是我等欺他,是他自取。也是天數該然,與我何咎!道友言替他報仇,真是不諳事體!」龜靈聖母大怒曰:「還敢以言語支吾!」不由分說,又是一劍。廣成子正色言曰:「我以禮諭你,你還是如此,終不然我怕你不成?縱是我師長,也只好讓你兩劍。」龜靈聖母又是一劍。廣成子大怒,面皮通紅,仗寶劍相還。兩家未及數合,廣成子祭番天印打來。龜靈聖母見此印打下來,招架不住,忙現原身,乃是個大烏龜。──昔蒼頡造字而有龜文羽翼之形,就是那時節得道的;修成人形,原是一個母烏龜,乾故此稱為「聖母」。──彼時金靈聖母、多寶道人見龜靈聖母現了原身,各人面上俱覺慚愧之極,甚是追悔。只見虯首仙、烏雲仙、金光仙、金牙$
氛氣概,因謂元始曰:「似這等業障都來枉送性命,你看出來的都是如此之類。」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五岳三山任意遊,訪玄參道守心修。空勞爐內金丹汞,斬將封為牛金紖牛。腹內珠璣貫八方,包羅萬象道汪洋。只因殺戒難逃躲,斬將封為鬼金羊。離龍坎虎相匹遇,煉就神丹成不朽。無緣頂上現三花,斬將封為婁金狗。金丹煉就脫樊籠,五遁三除大道通。未滅三尸吞六氣,斬將封為亢金龍。
四位教主又見通天教主把手中劍望東、西、南、北指畫,前後又是鐘鳴,陣門開處,又有四位道人出來,真好稀奇!有詩為證,詩曰:
自從修煉玄中妙,不戀金章共紫誥。通天教主是吾帥,斬將封為箕水豹。出世虔誠悟道言,勤修苦行反離魂。移山倒海隨吾意,斬將封為參水猿。箬冠道服性聰敏,煉就白氣心無損。只因無福了長生,斬將封為軫水蚓。五行妙術體全殊,合就玄中自丈夫。悟道成仙無造化,斬將封為璧水㺄。
元始曰:「此俱是截教門中,併無一人有根行之士,俱是無福修為,該受此劫數也,深為可悲!」又見皂蓋旛搖,出來四位道人。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跨虎登山觀鶴鹿,驅邪捉怪神鬼哭。只因無福了仙家,斬將封為女土蝠。頂上祥光五彩氣,包含萬象多伶俐。無分無緣成正果,斬將封為胃上雉。採煉陰陽有異方,五行攢簇配中黃。不歸闡教歸截教,斬將封為柳土獐。赤髮紅鬚情性惡,游盡三山併五岳,包羅萬象枉徒勞,斬將封為氏土貉。
元始與老子同西方教主共言曰:「你看這些人,有仙之名,無仙之骨,那裏做得修行辦道之品!」四位教主正談論之間,只見旗門開處,又來了四位道人。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修成大道真瀟灑,妙法玄機有真假。不能成道卻凡塵,斬將封為星日馬。鐵樹開花怎得齊,陰神行樂跨紅霓。只因無福為仙侶,斬將封為昴日雞。面加藍靛多威武,赤髮金睛惡似虎。呼風喚雨不尋常,斬將封為虛日鼠。三昧真火空中露,霞光前後生百步。萬仙陣內逞英雄,斬將封為房日兔。
話說通天教主在陣中調出第七對來,展一桿素白旛,旛下有四位道者,兇兇惡惡,凜凜赳赳,手提方楞鐧出來。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道術精奇蓋世無,修真煉性握兵符。長生妙訣貪塵劫,斬將封為畢月烏。髮似硃砂面似靛,渾身上下金光現。天機玄妙總休言,斬將封為危月燕。面加赤棗落腮鬍,撒豆成兵蓋世無。兩足登雲如掣電,斬將封為心月狐。腹內玄機修二六,煉就陰陽超凡俗。誰知五氣未朝元,斬將封為張月鹿。
話說通天教主把九曜二十八宿調將出來,按定方位。只見四$
,太乙真人持寶銼進陣,懼留孫、黃龍真人、雲中子、燃燈道人齊往萬仙陣來。後面又有姜子牙同哪吒等眾門人亦大呼曰:「吾等今日破萬仙陣,以見真偽也!」話未了時,只見陸壓道人從空飛來,撞入萬仙陣內,也來助戰。看這場大戰,正是萬劫總歸此地,神仙殺運方完。只見:
老子坐青牛,往來跳躍;通天教主縱奎牛,猛勇來攻。三大士催開了青獅、象、犼;金靈聖母使寶劍飛騰。靈寶大法師面如火熱;無當聖母怒氣沖空。太乙真人動了心中三昧;毘蘆仙亦顯神通。道德真君來完殺戒;雲中子寶劍如虹。懼留孫把綑仙繩祭起;金箍仙用飛劍來攻。陣中玉磬錚錚響,臺下金鐘朗朗鳴。四處起團團煙霧,八方長颯颯狂風。人人會三除五遁,個個曉倒海移峰。劍對劍,紅光燦燦;兵迎寶,瑞氣溶溶。平地下鳴雷震動,半空中霹靂交轟。這壁廂三教聖人行正道;那璧廂通天教主涉邪宗。這四位教主也動了嗔痴煩惱;那通天教主竟犯了反覆無終。正克邪,始終還正;邪逆正,到底成凶。急嚷嚷天翻地覆,鬧炒炒華岳山崩。姜子牙奉天征討,眾門人各要立功。楊戩刀猶如閃電;李靖戟一似飛龍;无吒躍開腳步;木吒寶劍齊衝;韋護祭起降魔寶杵;哪吒登開風火輪,各自稱雄;雷震子二翅半空施勇;楊任手持五火扇搧風。又來了四仙家,祭起那「誅」、「戮」、「陷」、「絕」四口寶劍,這般兵器難當其鋒,咫尺間斬了二十八宿,頃刻時九曜俱空。通天教主精神減半;金靈聖母口內喁喁;毘盧仙已無主意;無當聖母戰戰兢兢。一時間又來了西方教主,把乾坤袋舉在空中,有緣的須當早進,無緣的任你縱橫。霎時間雲愁霧慘,一會家地暗難窮。從今驚破通天膽,一事無成有愧容。
話說老子與元始衝入萬仙陣內,將通天教主裹住。金靈聖母被三大士圍在當中,只見三大士面分藍、紅、白,或現三首六臂,或現八首六臂,或現三首八臂,渾身上下俱有金燈、白蓮、寶珠、瓔珞、華光護持,金靈聖母用玉如意招架三大士多時,不覺把頂上金冠落在塵埃,將頭髮散了,這聖母披髮大戰,正戰之間,遇著燃燈道人祭起定海珠打來,正中頂門。可憐!正是:
封神正位為星首,北闕香湮萬載存。
燃燈將定海珠把金靈聖母打死。廣成子祭起誅仙劍,赤精子祭起戮仙劍,道行天尊祭起陷仙劍,玉鼎真人祭起絕仙劍,數道黑氣沖空,將萬仙陣罩住,凡封神臺上有名者,就如砍瓜切菜一般,但遭殺戮。子牙祭打神鞭,任意施為。萬仙陣中又被楊任用五火扇搧起烈火,千丈黑煙迷空,可憐萬仙遭難,其實難堪。哪吒現三首八臂,往來衝突。玉虛一干門下,如獅子搖頭,狻猊舞勢,只殺得$
,言圈打高覺,罩住高明一事,子牙大喜。不表。
且說高明等二人進營,來見袁洪曰:「姜尚所仗無他,俱倚的是三山五岳門人,故此所在,僥幸成功,不曾遇著我等奧妙之人,莫說是姜尚幾箇門人,何怕你有通天徹地手段,豈能脫得吾輩之手也!」眾人俱各歡喜。次日,高明、高覺又往周營搦戰。哨馬報入中軍:「啟元帥:高明、高覺請元帥答話。」子牙問哪吒曰:「你昨日回我滅了二將,今日又來,何也?」哪吒曰:「想必高明二人有潛身小術,請師叔親臨,吾等便知真實。」子牙傳令,六百諸侯齊出,看子牙用兵。高明對弟高覺曰:「哪吒言吾等有潛身小術,俱出來一看吾等真實。」言未了,只聽砲響,見周營大隊排開,似盔山甲海,射目光華。子牙乘四不相,來至軍前,看見二將相貌兇惡,醜陋不堪,大喝曰:「高明、高覺,不順天時,敢勉強而阻逆王師,自討殺身之禍也!」高明大笑曰:「姜子牙!我知你是崑崙之客,你也不曾會我等這樣高人。今日成敗定在此舉也。」說罷,二將使戟、斧衝殺過來。這邊李靖、楊任二騎衝出,也不答話,四處兵器交加。正是四將賭鬥,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四將交鋒在孟津,人神仙鬼孰虛真。從來劫運皆天定,縱有奇謀盡墮塵。
話說楊戩在傍,見高明、高覺一派妖氣,不是正人,仔細觀看,以備不虞。只見楊任取出五火扇來,照高明一搧,只聽得「呼」的一聲,化一道黑光而去。李靖也祭起黃金塔來,把高覺罩在裏面,一時也不見了。袁洪同眾將正在轅門看高明兄弟二人大戰周兵,見楊任用五火扇子搧高明,又見李靖用塔罩高覺,忙命吳龍、常昊接戰。二將大叫曰:「周將不必回營,吾來也!」哪吒登風火輪來戰吳龍;楊戩使三尖刀敵住常昊;四將大戰。袁洪心下自思曰:「今日定要成功,不可錯過。」把白馬催開,使一條賓鐵棍來戰子牙。傍川有雷震子、韋護二人截住袁洪相殺。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凜凜寒風起,森森殺氣生。白猿使鐵棒;雷震棍更雄。韋護降魔杵,來往勢猶兇。捨命安天下,拚生定太平。
話說雷震子展風雷翅,飛在空中,那條棍從頂上打來。韋護祭起降魔杵,此杵豈同小可,如須彌山一般打將下來。袁洪雖是得道白猿,也經不起這一杵,袁洪化白光而去,止將鞍馬打得如泥。楊戩祭哮天犬咬常昊;常昊乃是蛇精,狗也不能傷他。常昊知是仙犬,先借黑氣走了。哪吒祭起神火罩,罩住吳龍;吳龍也化青氣走了。總是一場虛話。
子牙鳴金回營。楊戩上帳曰:「今日會此一陣,俱為無用。當時弟子別師尊時,師父曾有一言吩咐弟子說:『若到孟津,謹防梅山七聖$
之狀,將紂王埋在火中,一霎時化為灰燼。──一靈已入封神臺去了。後人有詩歎之,詩曰:
放桀南巢憶昔時,深仁厚澤立根基。誰知殷受多殘虐,烈焰焚身悔已遲。
又有史官觀史,有詩單道紂王失政云,詩曰:
女媧宮裏祈甘霖,忽動攜雲握雨心。豈為有情聯好句,應知無道起商參。
婦言是用殘黃耇,忠諫難聽縱浪淫。炮烙冤魂多屈死,古來慘惡獨君深。
又詩歎紂王才兼文武,詩曰:
打虎雄威氣更驍,千斤膂力冠群僚。托梁換柱超今古,赤手擒飛過鷙雕。
拒諫空稱才絕代,飾非枉道巧多饒。只因三怪迷真性,蠃得樓前血肉焦。
話說摘星樓焚了紂王,眾諸侯俱在午門外住劄。少時,午門開處,眾宮人同侍衛將軍,御林士卒酌水獻花,焚香拜迎武王車駕,並諸侯入在九間殿。姜子牙忙傳令:「且救息宮中火。」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九十八回 周武王鹿臺散財
紂王聚斂吸民脂,不信當年放桀時。積粟已無千載計,盈財豈有百年期。
須知世運逢真主,卻笑貪淫有阿癡。今日還歸民社去,從來天意豈容私!
話說眾諸侯俱上了九間殿,只見丹墀下大小將領、頭目等眾,躋躋蹌蹌,簇擁兩傍。子牙傳令:「軍士先救滅宮中火焰。」武王對子牙曰:「紂王無道,殘虐生靈,而六宮近在肘腋,其宮人、宦寺被害更慘,今軍士救火,不無波及無辜;相父首先嚴禁,毋令復遭陷害也。」子牙聞言,忙傳令:「凡軍士人等止許救火,毋得肆行暴虐,敢有違令妄取六宮中一物,妄殺一人者,斬首示眾,決不姑息!汝宜悉知。」只見眾宮人、宦寺、侍衛、軍官齊呼萬歲。武王在九間殿駐蹕,與眾諸侯看軍士救火。武王猛抬頭,看見殿東邊有黃鄧鄧二十根大銅柱擺列在傍,武王問曰:「此銅柱乃是何物?」子牙曰:「此銅柱乃是紂王所造炮烙之刑。」武王曰:「善哉!不但臨刑者甚慘,只今日孤觀之,不覺心膽皆裂。紂天子可謂殘忍之甚!」子牙引武王入後宮,至摘星樓下,見蠆盆裏面蛇蝎上下翻騰,白骨暴露,骷骸亂滾;又見酒池內陰風慘慘,肉林下冷露悽悽。武王問曰:「此是何故?」子牙曰:「此是紂王所製蠆盆,殺害宮人;左右正是肉林、酒池。」武王曰:「傷哉!紂天子何無仁心一至此也!」不勝傷感,乃作詩以紀之,詩言:
「成湯祝網德聲揚,放桀南巢正大綱。六百年來風氣薄,誰知慘惡喪疆場!」
又傷炮烙之刑,作詩以紀之,詩言:
「苦陷忠良性獨偏,肆行炮烙悅嬋娟。遺魄常傍黃金柱,樓下焚燒業報牽。」
話說武王來至摘星樓,見餘火尚存,煙焰未絕$
魯,立孝公,諸侯從是而不睦。宣王欲得國子之能導訓諸侯
者,樊穆仲曰:「魯侯孝。」王曰:「何以知之?」對曰:「肅恭明神而敬事耇
老,賦事行刑,必問于遺訓而咨于故實,不干所問,不犯所咨。」王曰:「然則
能訓治其民矣。」乃命魯孝公于夷宮。
宣王既喪南國之師,乃料民于太原。仲山父諫曰:「民不可料也!夫古者不料民
而知其少多,司民協孤終,司商協民姓,司徒協旅,司寇協奸,牧協職,工協革
,場協入,廩協出,是則少多、死生、出入、往來者皆可知也,于是乎又審之以
事,王治農于籍,蒐于農隙,耨獲亦于籍,?于既烝,狩于畢時,是皆習民數者
也,又何料焉?不謂其少而大料之,是示少而惡事也。臨政示少,諸侯避之。治
民惡事,無以賦令。且無故而料民,天之所惡也,害于政而妨于後嗣。」王卒料
之,及幽王乃廢滅。
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父曰:「周將亡矣!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
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實震,
是陽失其所而鎮陰也。陽失而在陰,川源必塞;源塞,國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
也。水土無所演,民乏財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
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又塞,塞必竭。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徵也。
川竭,山必崩。若國亡不過十年,數之紀也。天之所棄,不過其紀。」是歲也
,三川竭,岐山崩。十一年,幽王乃滅,周乃東遷。
惠王三年,邊伯、石速、?國出王而立子頹。王處于鄭三年。王子頹飲三大夫酒
,子國為客,樂及遍舞。鄭厲公見虢叔,曰:「吾聞之,司寇行戮,君為之舉,
而況敢樂禍乎!今吾聞子頹歌舞不息,樂禍也。夫出王而代其位,禍孰大焉!臨
禍忘憂,是謂樂禍,禍必及之,盍納王乎?」虢叔許諾。鄭伯將王自圉門入,虢
叔自北門入,殺子頹及三大夫,王乃入也。
十五年,有神降于莘,王問于內史過,曰:「是何故?固有之乎?」對曰:「有
之。國之將興,其君齊明、衷正、精潔、惠和,其德足以昭其馨香,其惠足以同
其民人。神饗而民聽,民神無怨,故明神降之,觀其政德而均布福焉。國之將亡
,其君貪冒、辟邪、淫佚、荒怠、粗穢、暴虐;其政腥臊,馨香不登;其刑矯誣
,百姓攜貳。明神不蠲而民有遠志,民神怨痛,無所依懷,故神亦往焉,觀其苛
慝而降之禍。是以或見神以興,亦或以亡。昔夏之興也,融降于崇山;其亡也,
回祿信于耹隧。商之興也,?杌次于丕山,其亡也,夷羊在牧。周之興也,鸑鷟
鳴于岐山;其衰也,杜伯射王于鄗。是皆明神之志者也。」$
也。」
明日徙舍,斬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不從其伍之令。」明日徙舍,斬有罪者以
徇,曰:「莫如此不用王命。」明日徙舍,至于御兒,斬有罪者以徇,曰:「莫如
此淫逸不可禁也。」
王乃命有司大徇于軍,曰:「有父母耆老而無昆弟者,以告。」王親命之曰:「我
有大事,子有父母耆老,而子為我死,子之父母將轉于溝壑,子為我禮已重矣。
子歸,歿而父母之世。後若有事,吾與子圖之。」明日徇于軍,曰:「有兄弟四五
人皆在此者,以告。」王親命之曰:「我有大事,子有昆弟四五人皆在此,事若不
捷,則是盡也。擇子之所欲歸者一人。」明日徇于軍,曰:「有眩瞀之疾者,以告。」
王親命之曰:「我有大事,子有眩瞀之疾,其歸若已。後若有事,吾與子圖之。」
明日徇于軍,曰:「筋力不足以勝甲兵。志行不足以聽命者歸,莫告。」明日,遷
軍接酥,斬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志行不果。」于是人有致死之心。王乃命有
司大徇于軍,曰:「謂二三子歸而不歸,處而不處,進而不進,退而不退,左而不
左,右而不右,身斬,妻子鬻。」
于是吳王起師,軍于江北,越王軍于江南。越王乃中分其師以為左右軍。以其私
卒君子六千人為中軍。明日將舟戰于江,及昏,乃命左軍銜枚泝江五里以須,亦
令右軍銜枚泝江五里以須。夜中,乃命左軍、右軍涉江鳴鼓中水以須。吳師聞之,
大駭,曰:「越人分為二師,將以夾攻我師。」乃不待旦,亦中分其師,將以御越。
越王乃令其中軍銜枚潛涉,不鼓不譟以襲攻之,吳師大北。越之左軍、右軍乃遂
涉而從之,又大敗之于沒,又郊敗之,三戰三北,乃至于吳。越師遂入吳國,圍
吳王懼,使人行成。曰:「昔不穀先委制于越君,君告孤請成,男女服從。孤無奈
越之先君何,畏天之不祥,不敢絕祀,許君成,以至于今。今孤不道,得罪于君
王,君王以親辱于弊邑。孤敢請成,男女服為臣御。」越王曰:「昔天以越賜吳,
而吳不受,今天以吳賜越,孤敢不聽天之命,而聽君之令乎?」乃不許成。因使
人告于吳王曰:「天以吳賜越,孤不敢不受。以民生之不長,王其無死,民生于地
上,寓也;其與幾何?寡人其達王于甬句東,夫婦三百,唯王所安,以沒王年。」
夫差辭曰:「天既降禍于吳國,不在前後,當孤之身,實失宗廟社稷,凡吳土地人
民,越既有之矣,孤何以視于天下!」夫差將死,使人說于子胥曰:「使死者無知,
則已矣,若其有知,君何面目以見員也!」遂自殺。
越滅吳,上征上國,宋、鄭、魯、衛、陳、蔡執玉之君<入朝。夫唯能下其群臣,
以集其謀故也。
《越語$
盡,冥會有期。」又謂長媳秦氏而言曰:「汝今雖有二子
,將來受福,恐不及楊氏也。宜速修心地,以種福田。不然,陰惡陽報,其能逭哉!」
又謂天錫、天祿而言曰:「汝兄兄弟弟,堪言孝友,日後數逢蹇滯,不免飢寒見逼,宜
與松柏比操,梅竹爭芳,慎勿墮志,自貽馮婦之譏也。」二子頓首受命,黃氏竟悠然而
逝。朱氏全家舉哀,卜地而葬,自不必題。
再說煬帝登極之日,思量滿朝中惟太傅兼吏部尚書伍建章老成練達,文武欽敬。令
其草詔,假為遺旨,以服眾心。誰知伍建章接詔在手,就寫道:「老王身死不明,儲君
無辜被殺。天下諸侯,各速興兵問罪,以擒國賊!」楊廣即將建章凌遲處死,夷其三族
。建章之子名雲召,領十萬大兵,鎮守南陽。一聞此信,放聲大哭,忙集諸將,欲與
王報仇,另立明主,以興隋氏。請將皆曰:「願效犬馬之勞!」伍雲召大喜,遂起兵。
先破紫荊關,後破龍珠寨。煬帝聞之,急命韓擒虎為帥,宇文成都作先鋒,領兵十萬,
征剿南陽。雲召與成都在龍珠寨相拒月餘,連戰三百合,不分勝負。韓元帥暗發令箭,
襄陽太守王仁起兵攻紫荊關﹔又令荊州守將劉斌起兵,以攻南陽。使雲召首尾不能相救
,祇殺得伍雲召匹馬單槍,微服而逃。卻想起五年前,李靖教我棄官而去,可免南陽災
難。今日果如其言。李靖又說,我與佛家有緣,我不免削髮為僧,修回淨土罷。忽又想
起當年李靖曾說,天上黃星現於翼軫之墟,乃湖廣河南聯屬之處,日久當有賢人相聚。
即天下大亂。黃州可保無虞,我不免往彼處安身。
正想之間,忽見前面一座小小禪院,門書「紫竹庵」三字。遂棄了鞍馬,脫下盔甲
,步行入庵,求庵中永善長老與他削髮。再穿上僧衣,戴上僧帽,向佛前參拜,自取法
號曰喪吾和尚,蓋喻喪吾主,喪吾國,喪吾家之意也。即拜老僧永善為師,囑咐道:「
倘有追兵趕至,切不可走漏。」老僧答曰:「大人放心。」即望黃州而逃。幸虧韓元帥
收督軍兵,入城安民,不十分追捕。回奏煬帝祇說伍雲召死於亂軍之中,暗做了一個人
再說伍雲召出了南陽地界,將近西陵,見一座高山,深入雲漢,週圍三十餘里。行
至山下,見蒼松翠柏,紫竹奇花,般般可愛。山邊有一草店,就在店中歇息。店中祇有
一位老母,喪吾問道:「媽媽尊姓,若大年紀,如何在此孤山之下,開此草店?」媽媽
道:「老婦姓韓,祖居山下。因此地路孤,行商不便,在此開一小店,以安過客。」喪
吾道:「你家老公何處去了?」媽媽道:「老公名韓普,去世今已七年矣。所生二子,
一名韓周,一名韓同,俱往山中採樵去了,少$
有名高僧,到了初八日,士女如雲,畢集
山門之外。辰牌時候,寺內鐘鼓齊鳴,笙簫迭奏。一陣陣香風撲鼻,一雙雙白鶴旋旛。
停了一會,又磐聲響亮。聽者塵懷頓盡,善意興興。眾僧簇擁喪吾參佛昇座。頭戴五佛
冠,身披大紅袈裟,足踏雲鞋。兩旁僧眾,又金鼓大振,簫管齊鳴。須臾,金住鼓停。
那大和尚高聲吟道:
無生父母,淨土家鄉。生我沒我,空作昂藏。認取歸路兮,莫旁徨。
和尚吟畢,眾寂無嘩。僧寺人等,無一個上前參問。那大和尚又吟道:
未生我兮誰為主,既生我兮主我誰?
大道不明空費力,水中明月自修持。
喪吾吟罷,左右僧士無人敢應,一個個形如木偶。祇見人眾中走出一個小學生,頭
戴青巾,身穿藍衫,年紀不過八九歲,步至禪座下,合掌對那大和尚答道:
未生我兮天為主,既生我兮心為主。
大道若明不費力,水中明月好精神。
大和尚聽了,合掌當胸,又高聲吟道:
水中明月好精神,風送波搖萬點星。
不盡浮雲蔽月色,清池裏面影沉沉。
小學生不慌不忙,順口答道:
性靜如水慧如月,六慾不生萬念寂。
浮雲生滅空往來,寥寥太虛無罣礙。
大和尚又吟道:
龍從火內出,虎向水中生。
九葉蓮臺上,自度自家人。
小學生答道:
心中煉性龍火出,性中立命虎水生。
心花燦爛蓮花生,元神起是自家人。
大和尚聽了,口稱:「善哉,善哉!」又吟道:
元神真又真,空寂見無生。
返我真面目,淨土好安身。
小學生聽了「返我真面目」這一句,料喪吾識破機關,又見喪吾下了法座,有相遜
之意,往外就跑,不知去向,喪吾也退入方丈去了。那些看的眾人,都道這個和尚果然
有些道行,感得天神下降,不然,那有不上十歲的小學生,就能出口成章?一個個疑神霪
見鬼,惟有朱若虛暗笑不止。大家進方丈,請大和尚再出說法,不表。
卻說這小學生,不是別人,就是若虛之孫木蘭女也。若虛因他從小聰明,五歲入學
,將一十三經讀得透熟。他又喜看佛經道典,深通其妙,所以三教宗旨,心傳妙法,一
一皆知。當日聽了喪吾所云:上半日是男子聽法,下半日是女子聽法。木蘭心中想道:
「與男子說法,必是盡性至命之理﹔與女子說法,不過是因果報應。」私向伯母房中,
將哥哥克念的頭巾、藍衫穿著,儼然一個小相公模樣,竟來觀音寺聽僧說法。當時見喪
吾連吟二偈無人參解,他就忍耐不住,竟到法座下與喪吾對答。比及喪吾下座之時,他
卻跑出山門之外,竹林之中,取下頭巾,脫去藍衫,$
虛士。在日有幾位賢友?」天錫道:「父親在日,
與大悟山喪吾和尚,觀音寺醉月長老,仙姑寺慧參尼僧,木蘭山鐵冠道人張良貞,致仕
邑侯楊廷臣,隱士葉同觀,漢皋諶于飛,孝廉陳榮兗,共九人為友。」尉遲恭道:「賢
侄可將諸位賢人請來,與我一會。」天錫唯唯而應,面有難色。自古道:家富能役人,
家貧受人役。況且天錫家中一貧如洗,這九賢若至,便如何款待?尉遲恭心下明白,叫
從人把帶來的奠敬呈上,共紋銀一千兩。對天錫道:「你可作速代我買辦五牲祭禮,候
諸賢到齊,同到你父親墳前祭奠一番,以適我意。」天錫接了銀子,口稱:「難得叔父
美意。」不一時,天祿回來,天錫迎而謂之曰:「此父親故人尉遲叔父也。」天祿上前
叩頭,尉遲恭雙手扶起。見他弟兄二人言語清利,氣宇軒昂,倒也歡喜。天錫即命天祿
,持兩個官寶大錠,往錢店換錢使用。那店官人見了問道:「此銀何處得來?」天祿道
:「此是父親一個故人送來的。」店官人道:「此人姓甚名誰,現在何處?」天祿恐驚
動地方官長,不肯說明,便道:「此人方至,尚未問他姓名,權且將錢五十貫付我使用
。」店官點頭不言,天祿回去了。
卻說這店官人有財有勢,專好結交官府,興害貧民。當日見了天祿兩個官寶,心生
疑異。卻又想到天祿家貧已極,他的親戚故舊都是貧民,如何有人送他大官寶?若是富
貴豪家,他必說出名姓,料此人必是大盜。即來千戶衙中,對劉玉龍說出此意。劉千戶
又知會巡檢馬守松,即忙換了衣服,扮作客商,帶兩個親隨,來天錫門首探望,伸頭縮
腦,令人可惡。見那些將校面貌凶惡,卻是平民打扮,有兩個喝道椴:「甚麼人,還不站
開些!」這千戶、巡檢兩個官長,答道:「你是甚麼人,敢來此地大呼小喊!」這將校
大怒,大罵:「好大膽的狗才!」手執馬鞭,劈面打來。劉千戶、馬巡檢將鞭子扭住,
兩下廝打。內中又走出兩個將校,將千戶、巡檢按倒在地,將要動手,二官大叫道:「
我是本地方千戶、巡檢也。」將校聽了,發一個冷笑,叫聲:「弟兄們,快拿繩子來,
將兩個狗才弔起!」幾個親隨道:「爾等是甚麼人,敢將地方官如此凌辱!」這些將官
那裏肯答應他。朱天祿在家中,聽得外面囉唣,出來看時,認得弔的是二位官長,對眾
人求饒,眾人道:「若是平民,我等還放他,他是地方官,不來伺候也就罷了,還敢在
門首搖來擺去!」天祿無可如何,祇得進去稟知尉遲恭。尉遲恭道:「吾來此處,原不
驚動地方,他二人既來,可有手本?」將校道:「他二人民服而來,長在門首觀看。小
的們再三喝之不去,$
衡州、桂陽、辰州、襄陽十二郡軍馬,克日在潼關取齊
。留荊州、武昌、長沙數郡不動。又命尉遲寶林,也來北征,加升雙龍鎮千戶。朱天祿
為提調軍馬總管之職。其餘隨征將士,不必細述。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三回 憐親病孝女從征 聽波聲木蘭賦詩
卻說朱天祿自居千戶之職,日習弓馬,訓練士卒,夜緝盜賊,一境安泰,黎民歌頌
不休。過了二年後,時當隆冬之月,在雙龍鎮上查夜,五更方回。解衣而臥,偶得一夢
,其狀甚凶,醒來心神恍惚,等待天明,叫丫環快請小姐出來答話。丫環走至內閣,叫
聲:「小姐,不要織機,老爺請你說話。」木蘭道:「老爺夜來辛苦,今如何起得這樣
早?」即來父親房內請安。天祿道:「吾兒請坐。你老父今日五更初頭,偶得一夢,好
生奇怪。我兒負性聰明,必有妙解。」遂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木蘭道:「此夢先凶後
吉,大喜之兆。父親夢與青羊相鬥,扯斷其尾,而羊心拖出,分明是個‘恙’字。父親
明春當有重病臨身。忽有童子歌《採薇》之詩,此詩乃遣戍役之詩,詩中有云:‘不遑
寧處,玁狁之故。’當有王命出師北征也。‘憂心孔疚,我行不來。’言日月久遠,回
期無定。‘楊柳依依,雨雪霏霏。載渴載飢,莫知我哀。’是勤勞之甚,王事不可緩也
。那墜地羊兒忽化為熊,來咬父親,是病痊而有生子之兆。詩云:‘為熊為羆,男子之
祥。’」天祿聽了,哈哈大笑道:「食之祿,當分君之憂,雖有重恙,何足懼!不孝
有三,無後為大。吾年已五十,晚年生子,亦復何憾哉!」木蘭聽了父親之言,暗暗下
淚,退入機房去了。自此木蘭早夜織布,日午之後,卻向後園走馬射箭,暗有代父出征
到了新春時節,天祿往武昌節度使衙門賀節,尉遲寶林待以上賓之禮,天祿以職守
自居,不敢抗禮。寶林道:「我家富貴,當與兄家共之,奈何過謙!」留天祿在衙中住
了數日。家人朱明私將兵房科王鶴松,去年老家爺來看,他便追索規矩銀若干,說與衙
中用事之人,寶林因而知道。即書虎頭牌掛於轅門之外。書云:
兵科王鶴松,喝叱官長,妄作威福,仰武昌府重責除名,不許再充。
天祿知道,即責備朱明一番,辭了寶林,望雙龍鎮而來。誰知武昌飲酒過度,加之
受了江上風寒,筋骨疼痛,日重一日,漸漸的臥床不起。木蘭見應了去年夢兆,心下著
忙。忽朱明報到:「大悟山喪吾大師來了。」天祿命請進來,內室相見。喪吾道:「老
爺此病必是內外兼傷,未可痊愈。聞知木蘭孫兒,這些時在園中習學弓馬,老僧少日曾
學得一桿槍法,我費三日工夫,傳與$
頭,漸漸生圓,猶如一團月色,其白如雪,其朗如珠。木蘭此時,萬念俱消。祇見白光
之內,內有一點珠光,其赤如火,其黃如金,其大如黍子相似,烘烘然落於土釜之中。
餘光隱隱化成一個「鬥」字,須臾不見。木蘭想道:「性天中境界,有無限快樂,惜我
緣分尚淺,不能久視。這慧光之中,化出一個「鬥」字,莫非我今日出征,要一十二年
方可回家?那時再去參學性理,歸根復命,不要在塵世之中,虛生浪死。」一時中軍炮
響,眾軍起來造飯渡河。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四回 占營運李靖識奇人 餞軍儀青蓮談敵國
卻說尉遲寶林帶領人馬,渡了黃河,又行多日,已過潼關。寶林傳令,令十二府總
管各安營寨,訓練甲兵,待本藩到長安,請元帥駕到,然後出征。木蘭道:「末將願隨
大人進京,一同參見老千歲。」寶林大喜,隨同木蘭往長安而來。到了帥府,參見禮畢
,尉遲恭看了木蘭履歷,問曰:「向日我在你家延住數日,不但未見你面,你父緣何亦
不提起你來?」木蘭道:「孩兒八歲時,被賊人拐去,今年纔回。不幸父親抱病,孩兒
見軍書緊急,不敢怠慢,故頂名而來,望老千歲恕罪。」尉遲恭又問道:「你有何本領
,敢來出征?」木蘭道:「孩兒善使鎗法。」尉遲恭道:「你可當面演來,待本帥一觀
。」門官上前稟道:「李老千歲駕到。」尉遲恭吩咐開門而迎,木蘭回避於兩廊之下。
李靖走至二堂,與尉遲恭相揖而坐。尉遲恭叫家將請少爺出來,向李靖叩頭請安。
李靖道:「賢侄兵馬既已齊備,明日隨元帥上殿,了聖上,再到我府與爾接風。」尉
遲恭道:「我有一個遠客,與寶林同路而來,明日也是要到府上來問安的。」李靖道:
「遠客何在?姓甚名誰?」尉遲恭叫木蘭上堂,說道:「這是趙國公李千歲,上來叩頭
,將爾鎗法演與千歲看看,明日就好抬舉你。」木蘭領命,上前叩頭,李靖扶起,欲待
開言,尉遲恭搶說道:「快快演千歲看!」木蘭領命,向架上取一枝長鎗,抖擻精神,
先使一個金龍戲水之勢。扭回身來,白鶴鑽雲。在使彩鳳抬頭,右使犀牛望月,前遮後
護,上蓋下蟠,不一時,將七十二路鎗法俱已使完。喜得元帥目笑眼開,連聲稱好。木
蘭上前躬身道:「不足當二位千歲觀。」李靖道:「此是伍雲召鎗法,在何處學來?」
木蘭道:「敝地有一位喪吾和尚,與末將祖父相善,傳於末將的。」李靖道:「那和尚
有多大年紀?」木蘭道:「有七十多歲。」李靖道:「他左耳門有指頭大的一個朱砂痣
否?」木蘭道:「有的。」李靖道:「他眉骨高起,鼻梁微斷否?」木蘭道:「$
請鎮上老者來營中飲酒食肉,相道
寒溫,一鎮老幼男女,巴不來將軍永守此地。遇四時八節,鎮上百姓送羊送酒,獻果獻
餅者,不計其數,木蘭賞齎更加厚倍。真個人人頌德,個個稱賢。又於營中囤糧之處,
暗積柴草,內藏硝磺等之物。營外僻處,浚造土坑、地道十二穴,每穴可藏二十餘人。
又守了多時,一日,哨馬來報道:「頡和領了一萬人馬,來搶五狼。」木蘭即召鎮
上百姓哭訴道:「頡和此來,怨我已深。聞頡和要燒毀此鎮,以孤我唐兵之勢。我兵一
勝,爾等可保,我等一敗,爾等玉石難分。不若齊往南屏山退避,庶幾可免。」那鎮上
百姓果然扶老攜幼,往南屏山去了。次日,哨馬報道:「頡和領兵討戰。」木蘭披掛騎
駝而出,頡和大罵道:「前日誤中詭計,辱我一世威名,今日相見,決不饒你性命。」
木蘭微微笑道:「無名敗將,強顏來此,豈不自羞?」催駝來迎,與頡和大戰三十合。
康利性急,拍馬助戰,朱明上前接住,四將殺得高興。戰了二十餘合,唐將雙雙敗走。
頡和揮兵掩殺,唐兵大亂,一齊望南屏而逃。頡和令康利追趕,自己搶了五狼鎮,見營
中糧草甚眾,心下歡喜。
再說木蘭先已在南屏山令人造下滾木、擂石。是日兵敗,奔上山來,康利追至,見
山上已有準備,不敢上山,就在山下守住。山上番民大家造飯,與唐兵飽餐,守至三更
之後,木蘭對眾百姓說道:「若至天明,我等無逃生之處,不若趁著此時,從山後逃走
為妙。」百姓皆道:「如此甚好。」木蘭引著唐兵,從山後逃走。原來南屏山離鎮,祇
有十幾里。木蘭下得山來,復走五狼鎮。方交三更時候,那鎮上十禲二處土穴,共有二百
餘人。到了三更之時,一齊推開地板,取出火種,在積柴之處放起火來。一時間。烈焰
沖天。木蘭帶唐兵沖殺而來,番兵四散逃走。頡和在夢中驚醒,騎在馬上,左撞右突,
不能得出,被木蘭一箭射中膀膊,跌下馬來,唐兵上前拿住。木蘭令軍士救火安民。
再說康利在南屏山下,看見五狼鎮火勢甚凶,喊叫連天,祇得帶兵來救。被朱明擋
住,大殺一陣,殺得番兵七零八落。康利無法,且戰且退,退至南屏山下。山上番民擂
鼓助威,康利進退無路,唐兵又至,番兵各各逃命。朱明趕上,舉鎗照心窩刺來,康利
身一閃,用腑將鎗幹挾住,二人用力一扯,一齊拖下馬來。唐兵上前,將康利縛了,往
五狼鎮而來。木蘭即令朱明往南屏山接眾百姓回鎮,木蘭親自撫慰一番,又命朱明解頡
和、康利往元帥營中報功。
尉遲恭大喜,令將二將押上帳來。尉遲恭道:「前日放爾回去,勸你主來降,為何
又興兵犯我?今二$
蘭射中馬頭,也翻身落馬。朱明同木蘭雙雙趕上,唐兵擁上前來,將二人綁了,收
兵回鎮。鎮上百姓齊來迎接,木蘭一一撫慰,令軍士解二將,往界牌關報功不表。要知
後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宛邱城唐將報捷 石子鋪寶林被擒
卻說焦文、焦武受了軍師之計,來取紅羅城,就在城下紮營。頡和差人送牛酒犒賞
軍士。焦文道:「爾等回去,叫頡和將軍今晚出城,吾有要事相商。」差人回城,將焦
文言語說上,頡和忖道:「我若不去,他必見疑﹔我若一去,又恐是自投羅網。」正在
兩難之際,忽然想道:「不若一走,他卻不疑,祇引他進了城,我事成矣。」遂引十數
騎,一便服而來。焦氏弟兄接,分賓主而坐。焦文道:「將軍今順天朝,是我一殿之
臣,日後做了番邦之主,斬殺自由,你好不快樂!」命軍士治酒相待,焦文、焦武輪流
把盞,頡和喫得大醉,不省人事。焦文命軍士將頡和扶入囚車,嚇得十數個番軍,面如
土色。焦文道:「不干爾等之事。」令軍士各賜以酒食。焦文又道:「爾等寔說,饒你
性命。頡和是如何埋伏人馬?」番軍道:「頡和在城中四門浚造深坑,上面蓋以浮土,
兩邊埋伏弓弩無數。又城上舉火為號,外面伏兵齊出,內應外合。」焦文即每人賞銀三
兩,命他如此如此,番軍大喜。城上三更時候,焦文弟兄點齊人馬,令番兵叫曰「主將
回來了。」城上看了令箭,慌忙開城,不收土坑面上木板,讓唐兵一擁而入。焦武先上
城樓,將守烽火軍士殺死。外面伏兵不見火起,不敢進城。那十數個番軍大叫道:「主
將已令出城投降,爾等順者則生,不降者則死!」城中軍民聞知此信,大家投順。次日
天明,城外伏兵見城上遍插唐朝旗號,聞頡和降唐,副將侯密兒領兵攻城,罵頡和賣主
求榮。焦武出馬,祇一合,挑侯密兒於馬下,差人解頡和往元帥營中報功。
再說尉遲寶林同程鐵牛來取宛邱城,也在城外紮營,差人去招康利答話。康利在城
上回道:「副將景星在傍,不便分身。將軍明日攻城,看白旗為號,便開門投降。」寶
林得了康利言語,次日按兵不動。康利無法,祇得差人下書,備言副將景星十分梟勇,
又在此鎮守多年,將軍既不攻城,亦當討戰,末將令他出城,閉門絕他回路。將軍兵到
,我開城投降。」寶林看書罷,拍案大怒道:「康利這條計,祇好瞞你番邦之人!」喝
叫軍士將下書人推出斬首。程鐵牛上帳說道:「二國相爭,不斬來使,叫他細細說明,
就算他的功勞。」寶林回嗔作喜道:「爾若歸順天朝,自當重重賞你﹔若不實說明軍情
,叫你有死無生。」番使祇得寔說道:「城中百姓並$
象如秋﹔讓而謙遜,其象如冬。恭則壯而嚴,瞿敬而信,
其象如天地。非孔子之德不足以當此,非子貢之才不足以言此。然恭字以處己言為體,
溫、良、儉、讓以應物言為用。恭而安,成己也。篤恭而天下平,成物也。恭之為用大
矣哉!」木蘭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曾子獨不言恭字,何也?」大杲曰:「恭
者,公也。恭則不欺,公則無私。恭近於誠,公近於仁。忠恕之道,即恭字所發揮。恭
字理微,忠恕字明而顯。」木蘭曰:「夫子一貫之道,究竟所指何為?」吳大杲曰:「
汝善思善問,曷與我往問我兄?」木蘭曰:「太夫子令兄在何處?」大杲曰:「吾學兄
也,姓陳名含簣,號介庵,莊後一里之地便是。」
於是,三人同望庄後而來。見松柏交蔭,雲封煙鎖,藹然仙居。及至庄前,見朱門
丹戶,壯麗非常。戶外牛羊成群,車馬羅列﹔戶內花木繁植,清香傳外。有三四個庄客
,見了客來,拱手而迎。大杲問曰:「老員外可在家中否?」庄客答曰:「在池邊觀魚
。」三人步進園中,大杲叫曰:「兄知游魚之樂乎?」陳介庵曰:「汝知予觀游魚之樂
乎?」吳大杲曰:「魚游而樂,子觀魚游亦樂也。吾觀汝觀魚游亦樂。所樂者不同,而
所以樂其樂者,則無不同也。」四人大笑,齊至中堂相見。禮畢,俱通名姓。介庵曰:
「遠客至此,有失迎迓,祈將軍恕罪。」木蘭曰:「晚生恐尊翁見叱,故借光而來。少
聆清誨,以慰生平。祈尊翁不以武夫見棄之,即為萬幸。」吳大杲曰:「適與朱將軍談
及《論語》一貫之旨,愚弟對答不出。老兄素明儒術,祈不吝斯道之隱,發一言以示未
悟。」陳介庵曰:「吾與爾皆妄人也。吾非夫子,汝三人非子輿,何得言一貫之道?豈
不愧死!」吳大杲曰:「聖學備於《六經》,有德者必有言,人能潛心體會,亦可深知
其奧。但有言者,未必有德。老兄精通《六經》,試言之,何害於義?」
陳介庵曰:「一貫之道,予不能知,但其理可測。堯、舜授受以中,孔門授受以一
,曾子又教人止於至善。子思承列聖之旨,又教人以中庸。孟子則又道性善,其立言不
同,所指則一。一者,理也,貫者,通也。一者,誠也,貫者,明也。一者,明也,貫
者,照也。一者,太極也,貫者,四象八封也。所謂一者,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明。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人得一以靈,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故正心誠意,格物致知
,中人以上之學問。修身正心,中人以下之學問。治國平天下,為至命之事業。一貫之
理,大約不越乎是也。」木蘭又問曰:「正心誠意,切要之處在何處?」介庵曰:「畏
人知而不為,$
充杜氏,避賊於張村溝,被獲,詈賊,不從,斷臂以死。孝廉陳扆女,年十六
,未字,值賊至,隨父母走避射洪,為賊所得,強之行,罵賊,賊怒,殺之。貢生張尚
選女,年二十,賊據西充與父母同執,賊紿以好語,女大怒,罵賊死。儀隴楊氏、岳池
劉氏,俱為賊所獲,不從,死之。巴州廩生楊日昇妻李氏,被虜,奮身投江死。
賊掠眉州。
賊陷夾江,置偽官守之。邑貢生黎應大,潛於家,結鄉鄰之倡義者,以圖恢復。事
露,賊支解之。子照斗、照逵、照鸞,同日遇害。父子至死,罵不絕口。三日後,猶凜
凜有生氣。
賊陷嘉定,改為府,以偽官任元祐守之。賊入州,執庠生郭大年,殺之。大年妻楊
氏曰:願同夫死,迺出幼子付姑,從麗正門城上躍入江中。
入犍為,舉人周正、陳天祐抗節死。偽守任元祐,促周正之官,正不從,罵賊,被
殺。其子成儒與少弟議以家屬托其叔曰:臣死君,子死父,其分也。迺共奔賊營,抱父
屍,大哭,賊並殺之。陳天祐夫妻同執,並拒賊死。賊拘其二女,置輿中,舁經學前,
二女抗聲曰:我陳氏女也,往與父母同死一處,斷不玷我鄉里。到營門,見父母屍,
身撞石,指賊大罵,俱遇害。
初賊索諸生,省試邑人彭大同、張廷機並被難。大同妻任氏,設酒殽,要鄉鄰親戚
永訣自縊。廷機妻梅氏,投水死。時稱雙節云。
賊分掠榮縣,知縣秦民湯死之。民湯,漢陽人,賊至,被執不屈,叢射而死。
賊陷敘州,原任湖廣布政司尹伸死之。尹伸,字子求,宜賓人,萬曆戊戌進士,曆
官陝西提學、湖廣布政司,以節義文章自負,尤工書法。避亂山中,為賊搜獲,大罵賊
,賊重其名,欲生致之,舁至井研,罵曰益厲,賊不堪,殺之。妻邵氏、妾夏氏、長子
尹恩、婦楊氏,並盡節。同邑舉人周元孝,亦以不受偽職死。時,諸生熊兆柱,倡義討
賊李師武附之。兆柱被獲,大罵曰:天運至此,任爾戕戮,賊剝皮鞔鼓,懸之城門,令
出入者擊之,師武被磔。諸生魚嘉鵬,率眾殺偽官,為賊所縛,拷訊其黨厲聲曰:自我
為之,恨不擒斬獻逆耳。他人何與?賊剮死。諸生劉苞、晏正寅、王應世、俱不屈死。
郭大勳閤門罵賊死。李合宗、梁為憲械至成都,面罵獻忠死。
時,邑人總督樊一蘅,方奉永明王命入川討賊,夫人李氏,方伯文續之女也。家居
,為賊搜執,繫諸郡獄,以辱之。夫人大呼曰:「我夫奉行天討,誓必殄滅賊類,繫我
何懼?」厲罵賊,賊殺之,裂其屍,棄之於途。樊一若妾夏氏,年二十,被執,奪刀自
殺。賊怒,懸其於梁,支解焉。兵部侍郎劉之綸妻楊氏,孀居,賊至,逼$
卓自在關
上屯住。
流星馬探聽得,報入袁紹大寨裏來紹聚眾商議。操曰:「董卓屯兵虎牢,截俺諸
侯中路,今可勒兵一半迎敵。」紹乃分王匡,喬瑁,鮑信,袁遺,孔融,張楊,陶謙,
公孫瓚,八路諸侯,往虎牢關迎敵。操引軍往來救應。八路諸侯,各自起兵。河內太守
王匡,引兵先到。呂布帶鐵騎三千,飛奔來迎。王匡將軍馬列成陣勢,勒馬門旗下看時
,見呂布出陣:頭戴三叉束髮紫金冠,體挂西川紅錦百花袍,身披獸面吞頭連環鎧,腰
繫勒甲玲瓏獅蠻帶;弓箭隨身,手持畫戟;坐下嘶風赤兔馬;果然是人中呂布,馬中赤
王匡回頭問曰:「誰敢出戰?」後面一將,縱馬挺鎗而出。匡視之,乃河內名將方
悅。兩馬相交,無五合,被呂布一戟刺於馬下,挺戟直衝過來。匡軍大敗,四散奔走。
布東西衝殺,如入無人之境。幸得喬瑁、袁遺兩軍皆至,來救王匡,呂布方退。三路諸
侯,各折了些人馬,退三十里下寨。隨後五路軍馬都至,一處商議,言呂布英雄,無人
正慮間,小校報來:「呂布搦戰。」八路諸侯,一齊上馬.軍分八隊,布在高岡。
遙望呂布一簇軍馬,繡旗招颭,先來衝陣。上黨太守張楊部將穆順,出馬挺鎗迎戰,被
呂布手起一戟,刺於馬下。眾大驚。北海太守孔融部將武安國,使鐵鎚飛馬而出。呂布
揮戟拍馬來迎。戰到十餘合,一戟砍斷安國手腕,棄鎚於地而走。八路軍兵齊出,救了
武安國。呂布退回去了。眾諸侯回寨商議。曹操曰:「呂布英勇無敵,可會十八路諸侯
,共議良策。若擒了呂布,董卓易誅耳。」
正議間,呂布復引兵搦戰。八路諸侯齊出。公孫瓚揮槊親戰呂布。戰不數合,瓚敗
走。呂布縱赤兔馬趕來。那馬日行千里,飛走如風。看看趕上,布舉畫戟望瓚後心便刺
。旁邊一將,圓睜環眼,倒豎虎鬚,挺丈八蛇矛,飛馬大叫:「三姓家奴休走!燕人張
飛在此!」
呂布見了,棄了公孫瓚,便戰張飛。飛抖擻精神,酣戰呂布。連鬥五十餘合,不分
勝負。雲長見了,把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龍偃月刀,來夾攻呂布。三匹馬丁字兒廝殺
。戰到三十合,戰不倒呂布。劉玄德掣雙股劍,驟黃鬃馬,刺斜裏也來助戰。
這三個圍住呂布,轉燈兒般廝殺。八路人馬,都看得呆了。呂布架隔遮攔不定,看
著玄德面上,虛刺一戟,玄德急閃。呂布蕩開陣角,倒拖畫戟,飛馬便回。三個那裏肯
捨,拍馬趕來。八路軍兵,喊聲大震,一齊掩殺。呂布軍馬,望關上奔走;玄德、關、
張隨後趕來。古人曾有篇言語,單道著玄德、關、張三戰呂布:漢朝天數當桓靈,炎炎
紅日將西傾。奸臣董卓廢少帝,劉協懦弱$
制乎!」言訖,淚下如雨。布羞慚
滿面,重復倚戟,回身摟抱貂蟬,用好言安慰。兩個偎偎倚倚,不忍相離。
卻說董卓在殿上,回頭不見呂布,心中懷疑,連忙辭了獻帝,登車回府;見布馬繫
於府前;問門吏,吏答曰:「溫侯入後堂去了。」卓叱退左右,逕入後堂中,尋覓不見
;喚貂蟬,蟬亦不見。急問侍妾,侍妾曰:「貂蟬在後園看花。」
卓尋入後園,正見呂布和貂蟬在鳳儀亭下共語,畫戟倚在一邊。卓怒,大喝一聲。
布見卓至,大驚,回身便走。卓搶了畫戟,挺著趕來。呂布走得快,卓肥胖趕不上,擲
戟刺布。布打戟落地。卓拾戟再趕,布已走遠。卓趕出園門,一人飛奔前來,與卓胸膛
相撞,卓倒於地。正是:
沖天怒氣高千丈,仆地肥軀做一堆。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第九回:除暴兇呂布助司徒,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卻說那撞倒董卓的人,正是李儒。當下李儒扶起董卓,至書院中坐定。卓曰:「汝
為何來此?」儒曰:「儒適至府門,知太師怒入後園,尋問呂布。因急走來,正遇呂布
奔出云:『太師殺我!』儒慌趕入園中勸解,不意誤撞恩相。死罪!死罪!」卓曰:「
叵耐逆賊!戲吾愛姬,誓必殺之!」儒曰:「恩相差矣:昔楚莊王『絕纓』之會,不究
戲愛姬之蔣雄,後為秦兵所困,得其死力相救。今貂蟬不過一女子,而呂布乃太師心腹
猛將也。太師若就此機會,以蟬賜布,布感大恩,必以死報太師。太師請自三思。」卓
沈吟良久曰:「汝言亦是,我當思之。」
儒謝而出。卓入後堂,喚貂蟬問曰:「汝何與呂布私通耶?」蟬泣曰:「妾在後園
看花,呂布突至。妾方驚避,布曰:『我乃太師之子,何必相避?』提戟趕妾至鳳儀亭
。妾見其心不良,恐為所逼,欲投荷池自盡,卻被這廝抱住。正在生死之間,得太師來
,救了性命。」卓曰:「我今將汝賜與呂布,何如?」貂蟬大驚,哭曰:「妾身已事
貴人,今忽欲下賜家奴,妾寧死不辱!」遂掣壁間寶劍欲自刎。
卓慌奪劍擁抱曰:「吾戲汝!」貂蟬倒於卓懷,掩面大哭曰:「此必李儒之計也!
儒與布交厚,故設此計;卻不顧惜太師體面與賤妾性命。妾當生噬其肉!」卓曰:「吾
安忍捨汝耶?」蟬曰:「雖蒙太師憐愛,但恐此處不宜久居,必被呂布所害。」卓曰:
「吾明日和你歸郿塢去,同受快樂,慎勿憂疑。」蟬方收淚拜謝。次日,李儒入見曰:
「今日良辰,可將貂蟬送與呂布。」卓曰:「布與我有父子之分,不便賜與。我只不究
其罪。汝傳我意,以好言慰之可也。」儒曰:「太師不可為婦人所惑。」卓變色曰:「
汝之妻肯與呂布否?貂$
:「昔晉文公納周襄
王,而諸侯服從;漢高祖為義帝發喪,而天下歸心;今天子蒙塵,將軍誠因此時首倡義
兵,奉天子以從眾望,不世之略也。若不早圖,人將先我而為之矣。」曹操大喜。正要
收拾起兵,忽報有天使齎詔宣召。操接詔,剋日興師。
卻說帝在洛陽,百事未備,城郭崩倒,欲修未能。人報李傕、郭汜領兵將到。帝大
驚,問楊奉曰:「山東之使未回,李、郭之兵又至,為之奈何?」楊奉,韓暹曰:「臣
願與賊決死戰,以保陛下。」董承曰:「城郭不堅,兵甲不多,戰如不勝,當復如何?
不若且奉駕往山東避之。」帝從其言,即日起駕望山東進發。百官無馬,皆隨駕步行。
出了洛陽,行無一箭之地,但見塵頭蔽日,金鼓喧天,無限人馬到來,帝、后戰慄
不能言。忽見一騎飛來,乃前差往山東之使命也;至車前拜啟曰:「曹將軍盡起山東之
兵,應詔前來。聞李傕、郭汜犯洛陽,先差夏侯惇為先鋒,引上將十員,精兵五萬,前
來保駕。」帝心方安。少頃,夏侯惇引許褚,典韋等,至駕前面君,俱以軍禮見。帝慰
諭方畢,忽報正東又有一路軍到。帝即命夏侯惇往探之,回奏曰:「乃曹操步軍也。」
須臾,曹洪,李典,樂進,來見駕。通名畢,洪奏曰:「臣兄知賊兵至近,恐夏侯
惇孤力難為,故又差臣等倍道而來協助。」帝曰:「曹將軍真社稷臣也!」遂命護駕前
行。探馬來報:「李傕,郭汜,領兵長驅而來。」帝令夏侯惇分兩路迎之。惇乃與曹洪
分為兩翼,馬軍先出,步軍後隨,儘力攻擊。傕、汜賊兵大敗,斬首萬餘。於是還洛陽
故宮。夏侯惇屯兵於城外。
次日,曹操引大隊人馬到來。安營畢,入城見帝,拜於殿階之下。帝賜平身,宣諭
慰勞。操曰:「臣向蒙國恩,刻思圖報。今傕、汜二賊,罪惡貫盈;臣有精兵二十餘萬
,以順討逆,無不克捷。陛下善保龍體,以社稷為重。」帝乃封操領司隸校尉,假節鉞
,錄尚書事。
卻說李傕,郭汜知操遠來,議欲速戰。賈吳諫曰:「不可。操兵精將勇,不如降之
,求免本身之罪。」傕怒曰:「你敢滅吾銳氣!拔劍欲斬詡,眾將勸免。是夜賈詡單馬
走回鄉里去了。
次日,李傕軍馬來迎操兵。操先令許褚,曹仁,典韋,領三百鐵騎,於傕陣中衝突
三遭,方纔布陣。陣圓處,李傕姪李暹、李別出馬陣前,未及開言,許褚飛馬過去,一
刀先斬李暹。李別吃了一驚,倒撞下馬,褚亦斬之,雙挽人頭回陣。曹操撫許褚之背曰
:「子真吾之樊噲也!」隨令夏侯惇領兵左出,曹仁領兵右出,操自領中軍衝陣。鼓響
一聲,三軍齊進。賊兵抵敵不住,大敗而走。操親掣寶劍$
之計』。」操曰:「其計如何?」彧曰:「可暗令人往袁術處通問,報說劉
備上密表,要略南郡。術聞之,必怒而攻備,公乃明詔劉備討袁術。兩邊相併,呂布必
生異心:此『驅虎吞狼之計』也。」操大喜,先發人往袁術處;次假天子詔,發人往徐
卻說玄德在徐州,聞使命至,出郭迎接;開讀詔書,卻是要起兵討袁術。玄德領命
,送使者先回。糜竺曰:「此又是曹操之計。」玄德曰:「雖是計,王命不可違也。」
遂點軍馬,剋日起程。孫乾曰:「可先定守城之人。」玄德曰:「二弟之中,誰人
可守?」關公曰:「弟願守此城。」玄德曰:「吾早晚欲與爾議事,豈可相離?」張飛
曰:「小弟願守此城。」玄德曰:「你守不得此城。你一者酒後剛強,鞭打士卒;二者
作事輕易,不從人諫。吾不於心。」
張飛曰:「弟自今以後,不飲酒,不打軍士,諸般聽人勸諫便了。」糜竺曰:「只
恐口不應心。」飛怒曰:「吾跟哥哥多年,未嘗失信,你如何輕料我!」玄德曰:「弟
言雖如此,吾終不放心。還請陳元龍輔之。早晚令其少飲酒,勿致失事。」陳登應諾。
玄德吩咐了當,乃統馬步軍三萬,離徐州望南陽進發。
卻說袁術聞說劉備上表,欲吞其州縣,乃大怒曰:「汝乃織蓆編屨之夫,今輒占據
大郡,與諸侯同列;吾正欲伐汝,汝卻反欲圖我!深為可恨!」乃使上將紀靈起兵十萬
,殺奔徐州。兩軍會於盱眙。玄德兵少,依山傍水下寨。
那紀靈乃山東人,使一口三尖刀,重五十斤。是日引兵出,大罵:「劉備村夫,安
敢侵吾境界!」玄德曰:「吾奉天子詔,以討不臣。汝今敢來相拒,罪不容誅!」紀靈
大怒,拍馬舞刀,直取玄德。關公大喝曰:「匹夫休得逞強!」出馬與紀靈大戰。一連
三十合,不分勝負。紀靈大叫少歇,關公便撥馬回陣,立於陣前候之。紀靈卻遣副將荀
正出馬。關公曰:「ふ教紀靈來,與他決個雌雄!」荀正曰:「汝乃無名下將,非紀將
軍對手!」關公大怒,直取荀正;交馬一合,砍荀正於馬下。玄德驅兵殺將過去,紀靈
大敗退守淮陰河口,不敢交戰;只教軍士來偷營劫寨,皆被徐州兵殺敗。兩軍相拒,不
在話下。
卻說張飛自送玄德起身後,一應雜事,俱付陳元龍管理;軍機大務,自家斟酌。一
日,設宴請各官赴席。眾人坐定,張飛開言曰:「我兄臨去時,吩咐我少飲酒,恐致失
事。眾官今日盡此一醉,明日都各戒酒,幫我守城。今日卻都要滿飲。」言罷,起身與
眾官把盞。酒至曹豹面前,豹曰:「我從天戒,不飲酒。」飛曰:「廝殺漢如何不飲酒
?我要你吃一盞。」豹懼怕,只得飲了一盃。$
斛分散:操暗使人各寨探聽,無不嗟怨,皆言丞相欺眾。操乃密召王
垕入曰:「吾欲問汝借一物,以壓眾心,汝必勿吝。」垕曰:「承相欲用何物?」操曰
:「欲借汝頭以示眾耳。」垕大驚曰:「其實無罪。」操曰:「吾亦知汝無罪;但不殺
汝,軍心變矣。汝死後,汝妻子吾自養之,汝勿慮也。」垕再欲言時,操早呼刀斧手推
出門外,一刀斬訖,懸頭高竿,出榜曉示曰:「王垕故行小斛,盜竊官糧,謹按軍法。
」於是眾怨始解。
次日,操傳令各營將領:「如三日內不併力破城,皆斬!」操親至城下,督諸軍搬
土運石,填壕塞塹,城上矢石如雨,有兩員裨將畏避而回,操掣劍親斬於城下,遂自下
馬接土填坑。於是大小將士,無不向前,軍威大振。城上抵敵不住。曹兵爭先上城,斬
關落鎖,大隊擁入。李豐、陳紀、樂就、梁剛都被生擒。操令皆斬於市。焚燒偽造宮室
殿宇,一應犯禁之物。壽春城中,收掠一空。商議欲進兵渡淮,追趕袁術。荀彧諫曰:
「年來荒旱,糧食艱難,若更進兵,勞軍損民,未必有利;不若暫回許都,待來春麥熟
,軍糧足備,方可圖之。」
操躊躇未決。忽報馬到,報說:「張繡依託劉表,復肆猖獗;南陽諸縣復反;曹洪
拒敵不住,連輸數陣,今特來告急。」操乃馳書與孫策,令其跨江布陣,以為劉表疑兵
,使不敢妄動;自己即日班師,別議征張繡之事。臨行,令玄德仍屯兵小沛,與呂布結
為兄弟,互相救助,再無相侵。呂布引兵自回徐州。操密謂玄德曰:「吾令汝屯兵小沛
,是『掘坑待虎』之計也。公但與陳珪父子商跺,勿致有失。某當為公外援。」話畢而
卻說曹操引軍回許都,人報段煨殺了李傕,伍習殺了郭氾,將頭來獻。段煨並將李
傕合族老小二百餘口活解入許都。操令分於各門處斬,傳首號令,人民稱快。天子陞殿
,會集文武,作太平筵宴。封段煨為盪寇將軍,伍習為殄虞將軍,各引兵鎮守長安。二
人謝恩而去。操即奏張繡作亂,當興兵伐之。天子乃親排鑾駕,送操出師,時建安三年
夏四月也。
操留荀彧在許都,調遣兵將,自統大軍進發。行軍之次,見一路麥已熟。民因兵至
,逃避在外,不敢刈麥。操使人遠近遍諭村人父老,及各處守境官吏曰:「吾奉天子明
詔,出兵討逆,與民除害。方今麥熟之時,不得已而起兵,大小將校,凡過麥田,但有
踐踏者,並皆斬首。軍法甚嚴,爾民勿得驚疑。」百姓聞諭,無不歡喜稱頌,望塵遮道
而拜。官軍經過麥田,皆下馬以手扶麥,遞相傳送而過,並不敢踐踏。
操乘馬正行,忽田中驚起一鳩,那馬眼生,竄入麥中,踐壞了一大塊麥田。操$
大叫呂布答話。布上城而立。操謂布曰
:「聞奉先又欲結婚袁術,吾故領兵至此。夫術鹞反逆大非,而公有討董卓之功,今何
自棄其前功而從逆賊耶?倘城池一破,悔之晚矣!若早來降,共扶王室,當不失封侯之
位。」布曰:「丞相且退,尚容商議。」
陳宮在布側大罵曹操奸賊,一箭射中其麾蓋。操指宮恨曰:「吾誓殺汝!」遂引兵
攻城。宮謂布曰:「曹操遠來,勢不能久。將軍可以步騎出屯於外,宮將餘眾閉守於內
。操若攻將軍,宮引兵擊其背;若來攻城,將軍為救於後。不過旬日,操軍食盡,可一
鼓而破,此乃掎角之勢也。」布曰:「公言極是。」遂歸府收拾戎裝。時方冬寨,分付
從人多帶綿衣。
布妻嚴氏聞之,出問曰:「君欲何往?」布告以陳宮之謀。嚴氏曰:「君委全城,
捐妻子,孤軍遠出,倘一旦有變,妾豈得為將軍之妻乎?」布躊躇未決,三日不出。宮
入見曰:「操軍四面圍城,若不早出,必受其困。」布曰:「吾思遠出不如堅守。」宮
曰:「近聞操軍糧少,遣人往許都去取,早晚將至。將軍可引精兵往斷其糧道。此計大
布然其言,復入內對嚴氏說知此事。嚴氏泣曰:「將軍若出,陳宮,高順,安能堅
守城池?倘有差失,悔無及矣!妾昔在長安,已為將軍所棄,幸賴龐舒私藏妾身,再得
與將軍相聚;孰佑知今又棄妾而去乎?將軍前程萬里,請勿以妾為念!」言罷痛哭。
布聞言愁悶不決,入告貂蟬。貂蟬曰:「將軍與妾作主,勿輕騎自出。」布曰:「
汝無憂慮。吾有畫戟,赤兔馬,誰敢近我?」乃出謂陳宮曰:「操軍糧至者,詐也。操
多詭計,吾未敢動。」宮出歎曰:「吾等死無葬身之地矣!」
布於是終日不出,只同嚴氏,貂蟬飲酒解悶。謀士許汜,王楷入見布,進計曰:「
今袁術在淮南,聲勢大振。將軍舊曾與彼約婚,今何不仍求之?彼兵若至,內外夾攻,
操不難破也。」布從其計,即日修書,就著二人前去。許汜曰:「須得一軍引路衝出方
好。」布令張遼,郝萌兩個引兵一千,送出隘口。
是夜二更,張遼在前,郝萌在後,保著許汜,王楷殺出城去。抹過玄德寨,眾將追
趕不及,已出隘口。郝萌將五百人,跟許汜,王楷而去。張遼引一半軍回來,到隘口時
,雲長攔住。未及交鋒,高順引兵出城救應,接入城中去了。
且說許汜,王楷至壽春,拜見袁術,呈上書信。術曰:「前者殺吾使命,賴我奼姻
,今又來相問,何也?」汜曰:「此為曲奸計所誤:願明公詳之。」術曰:「汝主不因
曹兵困急,豈肯以女許我?」楷曰:「明公今不相救,恐脣亡齒寒,亦非明公之福也。
」術曰:$
遼曰:「當初劉使君與兄結義之時,誓同生死;今使君方敗,而兄即戰死,倘使君
復出,欲求兄相助,而不可復得,豈不負當年之盟誓乎?其罪一也。劉使君以家眷付託
於兄,兄今戰死,二夫人無所倚賴,負卻使君依託之重。其罪二也。兄武藝超群,兼通
經史,不思共使君匡扶漢室,徒欲赴湯蹈火,以成匹夫之勇,安得為義?其罪三也。─
─兄有此三罪,弟不得不告。」
公沈吟曰:「汝說我有三罪,欲我如何?」遼曰:「今四面皆曹公之兵,兄若不降
,則必死;徒死無益,不若且降曹公;卻打聽劉使君音信,知何處,即往投之。一者可
以保二夫人,二者不背桃園之約,三者可留有用之身。有此三便,兄宜詳之。」
公曰:「兄言三便,吾有三約。若丞相能從我,即當卸甲;如其不允,吾寧受三罪
而死。」遼曰:「丞相寬洪大量,何所不容?願聞三事。」公曰:「一者,吾與皇叔設
誓,共扶漢室,吾今只降漢帝,不降曹操;二者,二嫂處請給皇叔俸祿贍,一應上下人
等,皆不許到門;三者,但知劉皇叔去向,不管千里萬里,便當辭去。三者缺一,斷不
肯降。望文遠急急回報。」
張遼應諾,遂上馬,回見曹操,先說降漢不降曹之事。操笑曰;「吾為漢相,漢即
吾也。此可從之。」遼又言:「二夫人欲請皇叔俸給,并上下人等不許到門。」操曰:
「吾於皇叔俸內,更加倍與之。至於嚴禁內外,乃是家法,又何疑焉?」遼又曰:「但
知玄德信息,雖遠必往。」操搖首曰:「然則吾養雲長何用?此事卻難從。」遼曰:「
豈不聞豫讓眾人國士之論乎?劉玄德待雲長不過恩厚耳。丞相更施厚恩以結其心,何憂
雲長之不服也?」操曰:「文遠之言甚當,吾願從此三事。」
張遼再往上回報關公。關公曰:「雖然如此,暫請丞相退軍,容我入城見二嫂,告
知其事,然後投降。」張遼再回,以此言報曹操。操即傳令,退軍至十里。荀彧曰:「
不可。恐有詐。」操曰:「雲長義士,必不失信。」遂引軍退。關公引兵入下邳,見人
民安妥不動,竟到府中,來見二嫂。
甘、糜二夫人聽得關公到來,急出迎之。公拜於階下曰:「使二嫂受驚,某之罪也
。」二夫人曰:「皇叔今在何處?」公曰:「不知去向。」二夫人曰:「二叔今將若何
?」公曰:「關某出城死戰,被困土山,張遼勸我投降,我以三事相約。曹操已皆允從
,故特退兵,放我入城。我不曾得嫂嫂主意,未敢擅便。」二夫人問那三事。關公將上
項三事,備述一遍。甘夫人曰:「昨日曹軍入城,我等皆以剋必死;誰想毫髮不動,,
一軍不敢入門。叔叔既已領諾,何必問我二$
大禍,
安得反為我禍?」夫人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今可作好事以禳之。」策曰:「吾
命在天,妖人決不能為禍,何必禳耶?」夫人料勸不信,乃自令左右暗修善事禳解。
是夜三更,策臥於內宅,忽然陰風驟起,燈滅而復明。燈影之下,見于吉立於前。
策大喝曰:「吾平生誓誅妖妄,以靖天下!汝既為陰鬼,何敢近我!」取床頭劍擲之,
忽然不見。吳太夫人聞之,轉生憂悶。策乃扶病強行,以寬母心。母謂策曰:「聖人云
:『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又云:『禱爾于上下神祇。』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汝
屈殺于先生,豈無報應?吾已令人設醮於郡之玉清觀內,汝可親往拜禱,自然安妥。」
策不敢違母命,只得勉強乘轎至玉清觀。道士接入,請策焚香,策焚香而不謝。忽
香爐中煙起不散,結成一座華蓋,上面端坐著于吉。策怒,唾罵之;走離殿宇,又見于
吉立於殿門,怒目視策。策顧左右曰:「汝等見妖鬼否?」左右皆云:「未見。」策愈
怒,拔佩劍望于吉擲去,一人中劍而倒。眾視之,乃前日動手殺于吉之小卒,被劍砍入
腦袋,七竅流血而死。策命扛出葬之。
比及出觀,又見于吉走入觀籩來。策曰:「此觀亦藏妖之所也!」遂坐於觀前,命
武士五百人拆毀之。武士方上屋揭瓦,卻見于吉立於屋上,飛瓦擲地。策大怒,傳令逐
出本觀道士,放火燒燬殿宇。火起處,又見于吉立於火光之中。策怒歸府,又見于吉立
於府門前。策乃不入府,隨點起三軍,出城外下寨,傳喚眾將商議,欲起兵助袁紹夾攻
曹操。眾將俱曰:「主公玉體違和,未可輕動。且待平愈,出兵未遲。」
是夜孫策宿於寨內,又見于吉披髮而來。策於帳中叱喝不絕。次日,吳太夫人傳令
,召策回府。策乃歸見其母。夫人見策形容憔悴,泣曰:「兒失形矣!」策即引鏡自照
,果見形容十分瘦損,不覺失驚,顧左右曰:「吾奈何憔悴至此耶!」
言未己,忽見于吉立於鏡中。策拍鏡大叫一聲,金瘡迸裂,昏絕於地。夫人令扶入
臥內。須臾甦醒,自歎曰:「吾不能復生矣!」隨召張昭等諸人,及弟孫權,至臥榻前
,囑付曰:「天下方亂,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大可有為。子布等幸善相吾弟。」乃
取印綬與孫權曰:「若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陣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
能,使各盡力以保江東,我不如卿。卿宜念父兄創業之艱難,善自圖之!」
權大哭,拜受印綬。策告母曰:「兒天年已盡,不能奉慈母。今將印綬付弟,望母
朝夕訓之。父兄舊人,慎勿輕怠。」母哭曰:「恐汝弟年幼,不能任大事,當復如何?
」策曰:「弟才$
此而去,吾得此隘口,許昌可破矣。」
紹從之,於各寨內選精壯軍人,用鐵鍬土擔,齊來曹操寨邊,壘土成山。曹營內見
袁軍堆築土山,欲待出去衝突,被審配弓弩手當住咽喉要路,不能前進。十日之內,築
成土山五十餘座,上立高櫓,分撥弓弩手於其上射箭。曹軍大懼,皆頂著遮箭牌守禦。
土山上一聲梆子響處,箭下如雨。曹軍皆蒙楯伏地,袁軍吶喊而笑。曹操見軍慌亂,集
眾謀士問計。劉曄進曰:「可作發石車以破之。」操令曄進車式,連夜造發石車數百乘
,分布營牆內,正對著土山上雲梯。候弓箭手射箭時,營內一齊拽動石車,砲石飛空,
往上亂打。人無躲處,弓箭手死者無數。袁軍皆號其車為「霹靂車」。
由是袁軍不敢高射箭。審配又獻一計:令軍人用鐵暗打地道,直透曹營內,號為
「掘子軍」。曹兵望見袁軍於山後掘土坑,報知曹操。操又問計於劉曄。曄曰:「此袁
軍不能攻明而攻暗,發掘伏道,欲從地下透營而入耳。」操曰:「何以禦之?」曄曰:
「可遶營掘長塹,則彼伏道無用也。」操連夜差軍掘塹。袁軍掘伏道到塹邊,果不能入
,空費軍力。
卻說曹操守官渡,自八月起,至九月終,軍力漸乏,糧草不繼,意欲棄官渡退回許
昌;遲疑未決,乃作書遣人赴許昌問荀彧。彧以書報之。書略曰:
承尊命使決進退之疑,愚以袁紹悉眾聚於官渡,欲與明公決勝負,公以至弱當至強
,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紹軍雖眾,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何
向而不濟?今軍實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也。公今畫地而守,扼其喉而使不能
進,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斷不可失。惟明公裁察焉。
曹操得書大喜,令將士效力死守。紹軍約退三十餘里,操遣將出營巡哨。有徐晃部
將史渙獲得袁軍細作,解見徐晃。晃問其軍中虛實。答曰:「早晚大將韓猛運糧至軍前
接濟,先令我等探路。」徐晃便將此事報知曹操。荀攸曰:「韓猛匹夫之勇耳。若遣一
人引輕騎數千,從半路擊之,斷其糧草,紹軍自亂。」操曰:「誰人可往?」攸曰:「
即遣徐晃可也。」
操遂差徐晃帶將史渙并所部兵先出,後使張遼、許褚引兵救應。當夜韓猛押糧車數
千輛,解赴紹寨。正走之間,山谷內徐晃、史渙引軍截住去路,韓猛飛馬來戰。徐晃接
住廝殺,史渙便殺散人夫,放火焚燒糧車。韓猛抵當不住,撥馬回走。徐晃催軍燒盡輜
量。袁紹軍中,望見西北上火起,正驚疑間,敗軍報來:「糧草被劫。」
紹急遣張郃、高覽去截大路,正遇徐晃燒糧而回。恰欲交鋒,背後張遼、許褚軍到
。兩下夾攻,殺$
受。玄德曰:「此非聘大賢之
禮,但表劉備寸心耳。」孔明方受。於是玄德等在莊中共宿一宵。次日,諸葛均回,孔
明囑付曰:「吾受劉皇叔三顧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於此,勿得荒蕪田畝。待吾功
成之日,即當歸隱。」後人有詩歎曰:
身未升騰思退步,功成應憶去時言。只因先主丁寧後,星落秋風五丈原。
又有古風一篇曰:
高皇手提三尺雪,芒碭白蛇夜流血。平秦滅楚入咸陽,二百年前幾斷絕。大哉光武
興洛陽,傳至桓、靈又崩。獻帝遷都幸許昌,紛紛四海生豪傑。曹操專權得天時,江東
孫氏開鴻業。孤窮玄德走天下,獨拇居新野愁民危。南陽臥龍有大志,腹內雄兵分正奇。
只因徐庶臨行語,茅廬三顧心相知。先生爾時年三九,收拾琴書離隴畝。先取荊州後取
川,大展經綸補天手。縱棋舌上鼓風雷,談笑胸中換星斗。龍驤虎視安乾坤,萬古千秋
名不朽。
玄德等三人別了諸葛均,與孔明同歸新野。玄德待孔明如師,食則同桌,寢則同榻
,終日共論天下之。孔明曰:「曹操於冀州作玄武池以練水軍,必有侵江南之意,可密
令人過江探聽虛實。」玄德從之,使人往江東探聽。
卻說孫權自孫策死後,據住江東,承父兄基業,廣納賢士,開賓館於吳會,命顧雍
、張紘延接四方賓客。連年以來,你我相薦。時有會稽闞澤,字德潤;彭城嚴畯,字曼
才;沛縣薛綜,字敬文;汝南程秉,字德樞;吳郡朱桓,字休穆;陸績,字公紀;吳人
張溫,字惠恕;會稽凌統,字公續;烏程吳粲,字孔休:此數人皆至江東。孫權敬禮甚
厚。又得良將數人,乃汝陽呂蒙,字子明,吳郡陸遜,字伯言,瑯琊徐盛,字文嚮,東
郡潘璋,字文珪,廬江丁奉,字承淵。文武諸人,共相輔佐。由此江東稱得人之盛。
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紹,遣使往江東,命孫權遣子入朝隨駕。權猶豫未決。吳太夫
人命周瑜、張昭等面議。張昭曰:「操欲令我遣子入朝,是牽制諸侯之法也。然若不令
去,恐其興兵下江東,勢必危矣。」周瑜曰:「將軍承父兄遣業,兼六郡之眾,兵精糧
足,將士用命,有何逼迫而欲送質於人?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連和;彼有命召,不得
不往;如此則見制於人也。不如勿遣,徐觀其變,別以良策禦之。」吳太夫人曰:「公
瑾之言是也。」權遂從其言,謝使者,不遣子。自此曹操有下江南之意。但正值北方未
寧,無暇南征。
建安八年十一月,孫權引兵伐黃祖,戰於大江之中。祖軍敗績。權部將凌操,輕舟
當先,殺人夏口,被黃祖部將甘寧一箭射死。凌操子凌統,時年方十五歲,奮力往奪父
屍而歸。權見風色不利,收$
如此如此。」玄德大喜,只在江口屯紮,按兵不動。
卻說周瑜,魯肅回寨。肅曰:「都督如何亦許玄德取南郡?」瑜曰:「吾彈指可得
南郡,落得虛做人情。」隨問帳下將士:「誰敢先取南郡?」一人應聲而出,乃蔣欽也
。瑜曰:「汝為先鋒,徐盛、丁奉為副將,撥五千精銳軍馬,先渡江。吾隨後引兵接應
且說曹仁在南郡,分付曹洪守彝陵,以為犄角之勢。人報:「吳兵已渡漢江。」仁
曰:「堅守勿戰為上。」驍騎牛金奮然進曰:「兵臨城下而不出戰,是怯也。況吾兵新
敗,正當重振銳氣。某願借精兵五百,決一死戰。」
仁從之,令牛金引五百軍出戰。丁奉縱馬來迎。約戰四五合,奉詐敗,牛金引軍追
趕入陣。奉指揮眾軍一狸裏圍牛金於陣中。金左右衝突,不能得出。曹仁在城上望見牛金
困在垓心,遂披甲上馬,引麾下壯士數百騎出城,奮力揮刀。殺入吳陣。徐盛迎戰,不
能抵當。曹仁殺到垓心,救出牛金,回顧尚有數十騎在陣,不能得出,遂復翻身殺入,
救出重圍。正遇蔣欽攔路,曹仁與牛金奮力衝散。仁弟曹純,亦引兵接應。混殺一陣,
吳軍敗走,曹仁得勝而回。
蔣欽兵敗,回見周瑜,瑜怒欲斬之,眾將告免。
瑜即點兵,要親與曹仁決戰。甘寧曰:「都督未可造次。今曹仁令曹洪據守彝陵,
為犄角之勢。某願以精兵三千,徑取彝陵,都督然後可取南郡。」
瑜服其論,先教甘寧引三千兵攻打彝陵。早有細作報知曹仁,仁與陳矯商議。矯曰
:「彝陵有失,南郡亦不可守矣。宜速救之。」仁遂令曹純與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曹
純先使人報知曹洪,令洪出城誘敵。甘寧引兵至彝陵,洪出與甘寧交鋒。戰有二十餘合
,洪敗走。寧奪了彝陵。至黃昏時,曹純,牛金兵到,兩下相合,圍了彝陵。
探馬飛報周瑜,說甘寧困於彝陵城中,瑜大驚。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瑜曰
:「此地正當衝要之處,若分兵去救,倘曹仁引兵來襲,奈何?」呂蒙曰:「甘興霸乃
江東大將,豈可不救?」瑜曰:「吾欲自往救之;但留何人在此,代當吾任?」蒙曰:
「留凌公續當之。蒙為前驅,都督斷後;不須十日,必奏凱歌。」瑜曰:「未知凌公續
肯暫代吾任否?」凌統曰:「若十日為期,可當之;十日之外,不勝其任矣。」
瑜大喜,遂留兵萬餘,付與凌統,即日起大兵投彝陵來。蒙謂瑜曰:「彝陵南僻小
路,取南郡極便。可差五百軍去砍倒樹木,以斷其路。彼軍若敗,必走此路。馬不能行
,必棄馬而走,吾可得其馬也。」
瑜從之,差軍去訖。大兵將至彝陵,瑜問:「誰可突圍而入,以救甘寧?」周泰願
往,$
出寺前,二人並立,觀江山之景。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至今
甘露寺碑上云:「天下第一江山」。後人有詩讚曰: 江山雨霽擁青螺,境界無憂樂
最多。昔日英雄凝目處,巖崖依舊抵風波。
二人共覽之次,江風浩蕩,洪波滾雪,白浪掀天。忽見波上葉小舟,行於江面上,
如行平也。玄德歎曰:「『南人駕船,北人乘馬』,信有之也。」孫權聞言自思曰:「
劉備此言,戲我不慣乘馬耳。」乃令左右牽過馬來,飛身上馬,馳驟下山,復加鞭上嶺
,笑謂玄德曰:「南人不能乘馬乎?」玄德聞言,撩衣一躍,躍上馬背,飛走下山,復
馳騁而上。二人立馬於山坡之上,揚鞭大笑。至今此處名為「駐馬坡」。後人有詩曰:
馳驟龍駒氣概多,二人並轡望山河。東吳,西蜀成王霸,千古猶存駐馬坡。
當日二人並轡而回。南徐之民,無不稱賀。玄德自回館驛,與孫乾商議。乾曰:「
主公只是哀求喬國老,早早畢姻,免生別事。」次日,玄德復至喬國老宅前下馬。國老
接入,禮畢,茶罷,玄德告曰:「江左之人,多有要害劉備者,恐不能久居。」國老曰
:「玄德寬心:吾為公告國太,令作護持。
玄德拜謝自回。喬國老入見國太,瑅言玄德恐有人謀害,急急要回。國太大怒曰:「
我的女婿,誰敢害他!」即時便教搬入書院暫住,擇日畢姻。玄德自入告國太曰:「只
恐趙雲在外不便,軍士無人約束。」國太教盡搬入府中安歇,休留在館驛中,免得生事
玄德大喜。數日之內,大排筵會,孫夫人與玄德結親。至晚客散,兩行紅炬,接引
玄德入房。燈光之下,但見槍刀簇滿;侍婢皆佩劍懸刀,立於兩旁。諕得玄德魂不附體
。正是:驚看侍女橫刀立,疑是東吳設伏兵。畢竟是何緣故,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五回:玄德智激孫夫人,孔明二氣周公瑾
卻說玄德見孫夫人房中兩邊槍刀森列,侍婢皆佩劍,不覺失色。管家婆進曰:「貴
人休得驚懼。夫人自幼好觀武事,居常令侍婢擊劍為樂,故爾如此。」玄德曰:「非夫
人所觀之事,吾甚心寒,可命暫去。」管家婆稟覆孫夫人曰:「房中擺列兵器,嬌客不
安,今可去之。」孫夫人笑曰:「廝殺半生,尚懼兵器乎?」命盡撤去,令侍婢解劍伏
侍。當夜玄德與孫夫人成親,兩情歡洽。玄德又將金帛散給侍婢,以買其心,先教孫乾
回荊州報喜。自此連日飲酒。國太十分愛敬。
卻說孫權差人來柴桑郡報周瑜說:「我母親力主,己將吾妹嫁劉備。不想弄假成真
。此事還復如何?」瑜聞大驚,行坐不安,乃思一計,修密書付來人持回見孫權。權拆
書視之。書略曰:
「瑜所謀之$
遠,運糧甚難,
不能多帶人馬。我當更遣大兵,協同前進。來日教他入城面君,吾就應付糧草與之。」
奎領命,來見馬騰。騰置酒相待。奎酒半酣而言曰:「吾父黃琬死於李傕,郭汜之
難,嘗懷痛恨。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賊。」騰曰:「誰為欺君之賊?」奎曰:「欺君者
操賊也。公豈不知之而問我耶?」騰恐是操使來相探,急止之曰:「耳目較近,休得亂
言。」奎叱曰:「公竟忘卻衣帶詔乎?」騰見他說出心事,乃密以實情告之。奎曰:「
操欲公入城面君,必非好意。公不可輕入。來日當勒兵城下。待曹操出城點軍,就點軍
處斬之,大事濟矣。」
二人商議已定,黃奎回家,恨氣未息。其妻再三問之,奎不肯言。不料其妾李春香
,與奎妻弟苗澤私通。澤欲得春香,正無計可施。妾見黃奎憤恨,遂對澤曰:「黃侍郎
今日商議軍情回,意甚憤恨,不知為何?」澤曰:「汝可以言挑之曰:『人皆說劉皇叔
仁德,曹操奸雄,何也?』看他說甚言語。」
是夜黃奎果到春香房中。妾以言挑之。奎乘醉言曰:「汝乃婦人,尚知邪正,何況
我乎?吾所恨者,欲殺曹操也。」妾曰:「若欲殺之,如何下手?」奎曰:「吾已約定
馬將軍,明日在城外點兵時殺之。」
妾告於苗澤,澤報知曹操。操便密喚曹洪,許褚分付如此如此;又喚夏侯淵、徐晃
分付如此如此。各人領命去了,一面先將黃奎一家老小拏下。
次日,馬騰領著西涼兵馬,將次近城,只見前面一簇紅旂,打著丞相旗號。馬騰只
道曹操自來點軍,拍馬向前。忽聽得一聲砲響,紅旗開處,弓弩齊發。一將當先,乃曹
洪也。馬騰急撥馬回時,兩下喊聲又起。左邊許褚殺來,右邊夏侯淵殺來,後面又是徐
晃領兵殺至,截斷西涼軍馬,將馬騰父子三人困在垓心。
馬騰見不是頭,奮力衝殺。馬鐵早被亂箭射死。馬休隨著馬騰左衝右突,不能得出
。二人身帶重傷,坐下馬又被箭射倒,父子二人俱被執。曹操教將黃奎與馬騰父子,一
齊綁至。黃奎大叫:「無罪!」操教苗澤對證。馬騰大罵曰:「豎儒誤我大事!我不能
為國殺賊,是乃天也!」操命牽出。馬騰罵不絕口,與其子馬休,及黃奎一同遇害。後
人有詩讚馬騰曰:父子齊芳烈,忠貞著一門。捐生圖國難,誓死答-恩。嚼血盟言在,
誅奸義狀存。西涼推世冑,不愧伏波孫。
苗澤告操曰:「不願加賞,只求李春香為妻。」操笑曰:「你為了一婦人,害了你
姐夫一家,留此不義之人何用!」便教將苗澤,李春香與黃奎一家老小並斬於市。觀者
無不歎息。後人有詩歎曰:苗澤因私害藎臣,春香未得反傷身。奸雄不相容恕,枉$
?可以拒曹操張魯矣。」璋曰:「吾亦有此心久矣。誰可為使?」松曰:「非法正,孟
達,不可往也。」璋即召二人入,修書一封,令法正為使,先通情好;次遣孟達領精兵
五千,迎玄德入川為援。
正商議間,一人自外突入,汗流滿面,大叫曰:「主公若聽張松之言,則四十一州
郡,已屬他人矣!」松大驚;視其人,乃西閬中巴人,姓黃,名權,字公衡,現為劉璋
府下主簿。璋問曰:「玄德與我同宗,吾故結之為援;汝何出此言?」權曰:「某素知
劉備寬以待人,柔能克剛,英雄莫敵。遠得人心,近得民望。兼有諸葛亮,龐統之智謀
,關,張,趙雲,黃忠,魏延為羽翼。若召到蜀中,以部曲待之,劉備豈肯伏低做小?
若以客禮待之,又一國不容二主。今聽臣言,則西蜀有泰山之安;不聽臣言,則主公有
累卵之危矣。張松昨從荊州過,必與劉備同謀。可先斬張松,後絕劉備,則西川萬幸也
。」璋曰:「曹操,張魯到來,何以拒之?」權曰:「不如閉境絕塞,棎溝高壘,以待
時清。」璋曰:「賊兵犯界,有燃眉之急;若待時清,則是慢計也。」遂不從其言,遣
法正行。又一人阻曰:「不可!不可!」
璋視之,乃帳前從事官王累也。累頓首言曰:「主公今聽張松之言,自取其禍。」
璋曰:「不然。吾結好劉玄德,實欲拒張魯也。」累曰:「張魯犯界,乃癬疥之疾;劉
備入川,乃心腹之大患。況劉備世之梟雄,先事曹操,便思謀害;後從孫權,便奪荊州
。心術如此,安可同處乎?今若召來,西川休矣!」璋叱曰:「再休亂道!玄德是我同
宗,他安肯奪我基業?」便教扶二人出。遂命法正便行。法正離益州,逕取荊州,來見
玄德。參拜已畢,呈上書信。玄德拆封視之。書曰:「族弟劉璋,再拜致書於玄德宗兄
將軍麾下:久伏電天,蜀道崎嶇,未及齎貢,甚切惶愧。璋聞『吉凶相救,患難相扶。
』朋友尚然,況宗族乎?今張魯在北,旦夕興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專人謹奉尺書
,上乞鈞聽。倘念同宗之情,全手足之義,即日興師剿滅狂寇,永為脣齒,自有重酬。
書不盡言,耑候車騎。」
玄德看畢大喜,設宴相待法正。酒過數巡,玄德屏退左右,密謂正曰:「久仰孝直
英明,張別駕多談盛德。今獲聽教,甚慰平生。」法正謝曰:「蜀中小吏,何足道哉?
蓋聞馬逢伯樂而嘶,人遇知已而死。張別駕昔之言,將軍復有意乎?」玄德曰:「備一
身寄客,未嘗不傷感而歎息。思鷦鷯尚存一枝,狡兔尚藏三窟,何況人乎?蜀中豐餘之
地,非不欲取;奈劉季玉係備同宗,不忍相圖。」法拲曰:「益州天府之國,非治亂之
主,不可居也$
萌關。郃領命而去。
卻說葭萌關守將孟達,霍峻,知張郃兵來。霍峻只要堅守,孟達定要迎敵。引軍下
關與張郃交鋒,大敗而回。霍峻急申文書到成都。玄德聞知,請軍師商議。孔明聚眾將
於堂上,問曰:「今葭萌關緊急,必須閬中取翼德,方可退張郃也。」法正曰:「今翼
德兵屯瓦口,鎮守閬中,亦是緊要之地,不可取回。帳中諸將內,選一人去破張郃。」
孔明笑曰:「張郃乃魏之名將,非等閒可及。除非翼德,無人可當。」忽一人厲聲而出
曰:「軍師何輕視眾人耶﹖吾雖不才,願斬張郃首級,獻於麾下。」
眾視之,乃老將黃忠也。孔明曰:「漢升雖勇,爭奈年老,恐非張郃對手,」忠聽
了,白鬚倒豎而言曰:「某雖老,兩臂尚開三石之弓,渾身還有千斤之力;豈不足敵張
郃匹夫耶﹖」孔明曰:「將軍年近七十,如何不老﹖」忠趨步下堂,取架上大刀,輪動
如飛;壁上硬弓,連拽折兩張。孔明曰:「將軍要去,誰為副將﹖」忠曰:「老將嚴顏
,可同我去。但有疏虞,先納下這白頭。」玄德大喜,即時令黃忠,嚴顏,去與張郃交
戰。趙雲諫曰:「今張郃親犯葭萌關,軍師休為兒戲。若葭萌關一失,益州危矣。何故
以二老將當此大敵乎﹖」孔明曰:「汝以二人老邁,不能成事,吾料漢中必於此二人手
內可得。」趙雲等各各晒笑而退。
卻說黃忠,嚴顏到關上,孟達,霍峻見了,心中亦笑孔明欠調度:「是這般緊要去
處,如何只教兩個老的來!」黃忠謂嚴顏曰:「你見諸人動靜麼﹖他笑我二人年老,今
可立奇功,以服眾心。」嚴顏曰:「願聽將軍之令。」
兩個商議定了,黃忠引軍下關,與張郃對陣:張郃出馬,見了黃忠,笑曰:「你許
大年紀,猶不識羞,尚欲出戰耶!」忠怒曰:「豎子欺我年老!吾手中寶刀卻不老!」
遂拍馬向前與郃決戰。二馬相交,約戰二十餘合,忽然背後喊聲起。原來是嚴顏從小路
抄在張郃軍後。兩軍夾攻,張郃大敗。連夜趕去,張郃兵退八九十里。黃忠,嚴顏,收
兵入寨,俱各按兵不動。曹洪聽知張郃輪了一陣,又欲見罪。郭淮曰:「張郃被逼,必
投西蜀;今可遣將助之,就近監督,使不生外心。」
曹洪從之,即遣夏侯惇之姪夏侯尚,並降將韓玄之弟韓浩外,二人引五千兵,前來助
戰。二將即時起行,到張郃寨中,問及軍情。郃言:「老將黃忠,甚是英雄;更有嚴顏
相助,不可輕敵。」韓浩曰:「我在長沙知此老賊利害。他和魏延獻了城池,害吾親兄
,今既相遇,必當報讎。」遂與夏侯尚,引新軍離寨前進。
原來黃忠連日哨探,已知路徑。嚴顏曰:「此去有山名天蕩山。山中$
孫權求計於呂蒙。蒙曰:「吾料關某兵少,必不從大路而逃。麥城正北有險峻
小路,必從此路而去。可令朱然引精兵五千,伏於麥城之北二十里。彼軍至,不可與敵
,只可隨後掩殺。彼軍定無戰心,必奔臨沮。卻令潘璋引精兵五百,伏於臨沮山僻小路
,關某可擒矣。今遣將士各門攻打,只空北門,待其出走。」
權聞計,令呂範再卜之。卦成,範告曰:「此卦主敵人投西北而走。今夜亥時必然
就擒。」權大喜,遂令朱然、潘璋領兩枝精兵,各依軍令埋伏去訖。
且說關公在麥城,計點馬步軍兵,止剩三百餘人;糧草又盡。是夜城外吳兵招喚各
軍姓名,越城而去者甚多。救兵又不見到。心中無計,謂王甫曰:「吾悔昔日不用公言
!今日危急,將復如何?」甫哭告曰:「今日之事,雖子牙復生,亦無計可施也。」趙
累曰:「上庸救兵不至,乃劉封、孟達按兵不動之故。何不棄此孤城,奔入西川,再整
兵來,以圖恢復?」公曰:「吾亦欲如此。」遂上城觀之。見北門外敵軍不多,因問本
城居民:「此去往北,地勢若何?」答曰:「此去皆是山僻小路,可通西川。」公曰:
「今夜可走此路。」王甫諫曰:「小路有埋伏,可走大路。」公曰:「雖有埋伏,吾何
懼哉!」即下令:馬步官軍,嚴整裝束,準備出城。甫哭曰:「君侯於路,小心保重!
某與部卒百餘人,死據此城;城雖破,身不降也!專望君侯速來救援!」公亦與泣別
。遂留周倉與王甫同守麥城。關公自與關平、趙累引殘卒二百餘人,突出北門。關公橫
刀前進。行至初更以後,約走二十餘里,只見山凹處,金鼓齊鳴,喊聲大震,一彪軍馬
;為首大將朱然,驟馬挺鎗叫曰:「雲長休走!趁早投降,免得一死!」公大怒,拍馬
輪刀來戰。朱然便走,公乘勢追殺。一棒鼓響,四下伏兵皆起。公不敢戰,望臨沮小路
而走。朱然率兵掩殺。
關公所隨之兵,漸漸稀少。走不得四五里,前面喊聲又震,火光大起,潘璋驟馬舞
刀殺來。公大怒,輪刀相迎;只三合,潘璋敗走。公不敢戀戰,急望山路而走。背後關
平趕來,報說趙累已死於亂軍中。關公不勝悲惶,遂令關平斷後,公自在前開路,隨行
止剩得十餘人。行至決石,兩下是山,山邊皆蘆葦敗草,樹木叢雜。時已五更將盡。
正走之間,一聲喊起,兩下伏兵盡出,長釣套索,一齊並舉,先把關公坐下馬絆倒
。關公翻身落馬,被潘璋部將馬忠所獲。關平知父被擒,火速來救;背後潘璋、朱然率
兵齊至,把關平四下圍住。平孤身獨戰,力盡亦執。至天明,孫權聞關公父子已被擒
獲,大喜,聚眾將於帳中。
少時,馬忠簇擁關公至$
明竟卒於軍中。今日正與此理相同。」
二人正商議間,忽報「魏兵往南去了。」卑衍大驚曰:「彼知吾襄平軍少,去襲老
營也。若襄平有失,我等守此處無益矣。」遂拔寨隨後而起。
早有探馬飛報司馬懿。懿笑曰:「中吾計矣!」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一軍伏於
濟水之濱:「如遼兵到,兩下齊出。」二人受計而往。早望見卑衍、楊祚引兵前來。一
聲砲響,兩邊鼓譟搖旗: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威,一齊殺出。卑、楊二人,無心戀戰
,奪路而走;奔至首山,正逢公孫淵兵到,合兵一處,回馬再與魏兵交戰。卑衍出馬罵
曰:「賊將休使詭計!汝敢出戰否?」夏侯霸縱馬揮刀來迎。戰不數合,被夏侯霸一刀
斬卑衍於馬下,遼兵大亂。霸驅兵掩殺,公孫淵引敗兵奔入襄平城去,閉門堅守不出。
魏兵四面圍合。
時值秋雨連綿,一月不止,平地水深三尺,運糧船自遼河口直至襄平城下。魏兵皆
在水中,行坐不安。左都督裴景入帳告曰:「兩水不住,營中泥濘,軍不可停,請移於
前面山上。」懿怒曰:「捉公孫淵只在旦夕,安可移營?如有再言移營者斬!」裴景喏
喏而退。
梁 少頃,右都督仇連又來告曰:「軍士苦水,乞太尉移營高處。」懿大怒曰:「吾軍
令己發,汝何敢故違!」即命推出斬之,懸首於南門外。於是軍心震懾。
懿令兩寨人馬暫退二十里,縱城內軍民出城樵採柴薪,牧放牛馬。司馬陳群問曰:
「前太尉攻上庸之時,兵分八路,八日趕至城下,遂生擒孟達而成大功;今帶甲四萬,
數千里而來,不令攻打城池,卻使久居泥濘之中,又縱賊眾樵牧:不知太尉是何主意。
」懿笑曰:「公不知兵法耶?昔孟達糧多兵少,我糧少兵多,故不可不速戰;出其不意
,突然攻之,方可取勝。今遼兵多,我兵少,賊飢我飽,何必力攻?正當任彼自走,然
後乘機擊之。我今放開一條路,不絕彼之樵牧,是容彼自走也。」陳群拜服。
於是司馬懿遣人赴洛陽催糧。魏主曹叡設朝。群臣皆奏曰:「近日秋雨連綿,一月
不止,人馬疲勞,可召回司馬懿,權且罷兵。」叡曰:「司馬太尉善能用兵,臨危制變
,多有良謀,捉公孫淵計日而待:卿等何必憂也?」遂不聽群臣之諫,使人運糧解至司
馬懿軍前。
懿在寨中,又過數日,雨止天晴。是夜懿出帳外,仰觀天文,忽見一星其大如斗,
流光數丈,自首出東北,墜於襄平東南,各營將士,無不驚駭。懿見之大喜,乃謂眾將
曰:「五日之後,星落處必斬公孫淵矣。來日可併力攻城。」
眾將得令,次日侵晨,引兵四面圍合,築土山,掘地道,立砲架,裝雲梯,日夜攻
打不息,$
諸葛恪,聽知魏兵三路而來,聚眾商議。平北將軍丁奉曰:「東興乃東
吳緊要處所,若有失,則南郡、武昌危矣。」恪曰:「此論正合吾意。公可就引三千水
兵從江中去。吾隨後令呂據、唐咨、劉纂各引一萬步兵,分三路來接應。但聽連珠砲響
,一齊進兵,吾自引大兵後至。」丁奉得令,即引三千水兵,分作三十隻船,望東興而
卻說胡遵渡過浮橋,屯軍於堤上,差桓嘉、韓綜攻打二城。左城中乃吳將全懌把守
,右城中乃吳將劉略守把。此二城高峻堅固,急切攻打不下。全、劉二人見魏兵勢大,
不敢出戰,死守城池。
胡遵在徐州下寨。時值嚴寒,天降大雪,胡遵與眾將設席高會,忽報水上有三十隻
戰船來到。遵出寨視之,見船將次傍岸,每船上約有百人。遂還帳中,謂諸將曰:「不
過三千人耳,何足懼哉!」只令部將哨探!仍前飲酒。丁奉將船一字兒拋在水上,乃謂
部將曰:「大丈夫立功名,正在今日!」遂令眾軍脫去衣甲,卸了頭盔,不用長槍大戟
,止帶短刀。魏兵見之大笑,更不準備。
忽然連珠砲響了三聲,丁奉扯刀當先,一躍上岸。眾軍皆拔短刀,隨奉上岸,砍入
魏寨。魏兵措手不及,韓綜急拔帳前大戟迎之,早被丁奉搶入懷內,手起刀落,砍翻在
地。桓嘉從左邊轉出,忙綽鎗刺丁奉,被奉挾住槍桿。嘉棄槍而走,奉一刀飛去,正中
左肩,嘉望後便倒。奉趕上,就以槍刺之。三千吳兵,在魏寨中左衝右突。胡遵急上馬
奪路而走。魏兵齊奔上浮橋,浮橋己斷,大半落水而死;殺倒在雪地者,不知其數。車
仗馬匹軍器,皆被吳兵所獲。司馬昭、王昶、毋丘儉聽知東興兵敗,亦勒兵而退。
卻說諸葛恪引兵至東興,收兵賞勞已畢,乃聚諸將曰:「司馬昭兵敗北歸,正好乘
勢進取中原。」遂一面遣人齎看入蜀,求姜維進兵攻其北,許以平分天下;一面起大兵
二十萬,來伐中原。
臨行時,忽見一道白氣,從地而起,遮斷三軍,對面不見。蔣延曰:「此氣乃白虹
也,主喪兵之兆。太傅只可回朝,不可伐魏。」恪大怒曰:「汝安敢出不利之言,以慢
吾軍心!」叱武士斬之。眾皆告免,恪乃貶蔣延為庶人。仍催兵前進。丁奉曰:「魏以
新城為總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馬昭破膽矣。」恪大喜,即趲兵直至新城。守城牙門
將軍張特,見吳兵大至,閉門堅守,恪令兵四面圍定。早有流星馬報入洛陽。主簿虞松
告司馬師曰:「今葛恪困新城,且未可與戰:吳兵遠來,人多糧少,糧盡自走矣。待
其將走,然後擊之,必得全勝。但恐蜀兵犯境,不可不防。」師然其言,遂令司馬昭引
一軍助郭淮防姜維;毋丘儉、胡遵拒住吳兵$
慰,秋毫無犯。後人有詩讚曰:
數萬陰兵遶定軍,致令鍾會拜靈神。生能決策扶劉氏,死尚遺言保蜀民。
卻說姜維在沓中,聽知魏兵大至,傳檄廖化,張翼,董厥提兵接應;一面自分兵列
將以待之。忽報魏兵至。維引兵出迎。魏陣中為首大將乃天水太守王頎也。頎出馬大呼
曰:「吾今大兵百萬,上將千員,分二十路而進,已到成都。汝不思早降,猶欲抗拒,
何不知天命耶!」
維大怒,挺槍縱馬,直取王頎。戰不三合。頎大敗而走。姜維驅兵追殺,至二十里
,只聽得金鼓齊鳴,一枝兵擺開,旗上大書「隴西太守牽弘」字樣。維笑曰:「此等鼠
輩,非吾敵手!」遂催兵追之。又趕到十里,卻遇鄧艾領兵殺到。兩軍混戰。維抖擻精
神,與艾戰有十餘合,不分勝負,後面鑼鼓又鳴。維急退時,後軍報說:「甘松諸寨,
盡被金城太守楊欣燒燬了。」
維大驚,急令副將虛立旗號,與鄧艾相拒,維自撤後軍,星夜來救甘松,正遇楊欣
。欣不敢交戰,望山路而走。維隨後趕來。將至山巖下,巖上木石如雨,維不能前進。
比及回到半路,蜀兵已被鄧艾殺敗,魏兵大隊而來,將姜維圍住。維引眾騎殺出重圍,
奔入大寨,堅守以待救兵。忽然流星馬到,報說:「鐘會打破陽平關,守將蔣舒歸降,
傅僉戰死,漢中已屬魏矣。樂城守將王含,漢城守將蔣斌,知漢中已矢,亦開門而降。
胡濟抵敵不住,逃回成都求援去了。」
維大驚,即傳令拔寨。是夜兵至疆川口,前面一軍擺開,為首魏將,乃是金城太守
楊欣。維大怒,縱馬交鋒:只一合,楊欣敗走,維拈弓射之;連射三箭皆不中。維轉怒
,自折其弓,挺鎗趕來,戰馬前失;姜維跌在地上,楊欣拍回馬來殺姜維。維躍起身,
一槍刺去,正中楊欣馬腦。背後魏兵驟至,救欣去了。
維騎上戰馬欲待追時,忽報後面鄧艾兵到。維首尾不能相顧,遂收兵要奪漢中。哨
馬報說:「雍州刺史諸葛緒已斷了歸路。」維據山險下寨。魏兵屯於陰平橋頭。維進退
無路,長歎曰:「天喪我也!」副將甯隨曰:「魏兵雖斷陰平橋,雍州必然兵少,將軍
若從孔函谷,逕取雍州,諸葛緒必撤陰平之兵救雍州,將軍卻引兵奔劍閣守之,則漢中
可復矣。」
維從之,即發兵入孔函谷,詐取雍州。細作報知諸葛緒。緒大驚曰:「雍州是吾合
兵之地,倘若疏矢,朝廷必然問罪。」急撤大兵從南路去救雍州,只留一枝兵守橋頭。
姜維入北道,約行三十里,料知魏兵起行,乃勒回兵,後隊作前隊,逕到橋頭,果
然魏兵大隊已去,只有些材兵把守:被維一陣殺散。盡燒其寨柵。諸葛緒聽知橋頭火起
,復引兵回$
日一醒。哲王臨國。綽矣多暇。召皤皤之
臣。聚肅肅之賓。安廣坐。列雕屏。綃綺為廣。犀璩為鎮。曳長裾飛廣袖。奮長纓。英
偉之士。莞爾而即之。君王憑玉几。倚玉屏。舉手一勞。四座之士皆若哺梁焉。乃縱酒
作倡。傾碗覆觴。右曰宮申。旁亦徵揚。樂只之深不狂。於是鍚名餌。袪夕醉。遣朝酲
。吾君壽億萬歲。常與日月爭光。
公孫乘為月賦。其辭曰。月出皦兮。君子之光。鶤雞舞於蘭渚。蟋蟀鳴於西堂。君有禮
樂。我有衣裳。猗嗟明月。當心而出。隱員巖而似鉤。蔽脩堞而分鏡。既少進以增輝。
遂臨庭而高映。炎日匪明。皓璧非淨。躔度運行。陰陽以正。文林辯囿。小臣不佞。
羊勝為屏風賦其辭曰屏風鞈匝。蔽我君王。重葩累繡。沓璧連璋。飾以文錦。映以流黃
。畫以古烈。顒顒昂昂。藩后宜之。壽考無疆。
韓安國作几賦不成。鄒陽代作。其辭曰高樹凌雲。蟠煩冤。旁生附枝。王爾公輸之徒。
荷斧斤。援葛虆。攀喬枝。上不測之絕頂。伐之以歸眇者督直。聾者磨礱齊貢金斧。楚
入名工。迺成斯几。離奇髣彿。似龍盤馬迴。鳳去鸞歸。君王憑之。聖德日躋。鄒陽安
國。罰酒三升。賜枚乘路喬如絹人五。
梁孝王入朝。與上為家人之讌。乃問王諸子。王頓首謝曰有五男。即拜為列侯。賜與衣
裳器服。王薨。又分梁國為五。進五侯皆為王。
河間王德築日華宮。置客館二十餘區以待學士。自奉養不踰賓客。
梁孝王子賈從朝。年幼。竇太后欲強冠婚之。上謂王曰兒堪冠矣。王頓首謝曰。臣聞禮
二十而冠。冠而字。字以表德。自非顯才高行。安可強冠之哉。帝曰。兒堪冠矣。餘日
帝又曰。兒堪室矣。王頓首曰。臣聞禮三十壯有室。兒年蒙悼。未有人父之端。安可強
室之哉。帝曰。兒堪室矣。餘日賈朝至閫而遺其舄。帝曰。兒真幼矣。白太后未可冠婚
江都王勁捷。能超七尺屏風。
元后在家。嘗有白鷰銜白石。大如指。墜后績筐中。后取之。石自割為二。其中有文曰
毋天地。后乃合之。遂復還合。乃寶錄焉。後為皇后。常并置璽笥中。謂為天璽也。
漢朝以玉為虎子。以為便器。使侍中執之行幸以從。中書以武都紫泥為璽室。加綠綈其
茂陵文固陽。本瑯琊人。善馴野雉為媒。用以射雉。每以三春之月。為茅障以自翳。用
觟矢以射之。日連百數。茂陵輕薄者化之皆以雜寶錯廁翳障。青州蘆葦為弩矢。輕騎
妖服追隨於道路。以為歡娛也。陽死。其子亦善其事。董司馬好之。以為上客。
茂陵少年李亨。好馳駿狗。逐狡獸。或以鷹鷂逐雉兔。皆為之佳名。狗則有脩毫釐睫白
望青曹之名。鷹則有青翅黃眸青冥金距之屬。鷂則有從風鷂。孤飛鷂。$
由陽升也其著者葶藶死于
盛夏。款冬華于嚴寒。水極陰而有溫泉。火至陽而有涼焰。故知陰不得無陽陽不容都無
陰也。敞曰冬雨必暖。夏雨必涼。何也。曰冬氣多寒。陽氣自上躋。故人得其暖而上蒸
成雪矣。夏氣多暖。陰氣自下昇。故人得其涼而上蒸成雨矣。敞曰雨既陰陽相蒸。四月
純陽。十月純陰。斯則無二氣相薄則不乎。曰然則純陽純陰。雖在四月十月。但月中
之一日耳。敞曰月中何日。曰純陽用事。未夏至一日。純陰用事。未冬至一日。朔旦夏
至冬至其正氣也。敞曰然則未至一日其不雨乎。曰然頗有之則妖也。和氣之中自生災沴
。能使陰陽改節。暖涼失度。敞曰災沴之氣。其常存邪。曰無也。時生耳。猶乎人四肢
五臟中也。有時及其病也。四支五臟皆病也。敞遷延負牆俛揖而退。
武帝時郭舍人善投壺。以竹為矢。不用棘也。古之投壺取中而不求還。故實小豆。惡其
矢躍而出也。郭舍人則激矢令還。一矢百餘反。謂之為驍。言如博之掔梟于掌中為驍傑
也。每為武帝投壺。輒賜金帛。
武帝以象牙為簟。賜李夫人。
賈誼在長沙。鶻鳥集其承塵。長沙俗以鵬鳥至人家主人死。誼作鵬鳥賦。齊死生。等榮
辱。以遣憂累焉。
李廣與兄弟共獵于冥山之北。見臥虎焉。射之。一矢即斃斷其髑髏以為枕。示服猛也。
鑄銅象其形為溲器。示厭辱之也。他日復獵于冥山之陽。又見臥虎。射之。沒矢飲羽。
進而視之。乃石也。其形類虎。退而更射。鏃破簳折而石不傷。余嘗以問楊子雲。子雲
曰。至誠則金石為開。余應之曰。昔人有遊東海者。既而風惡船漂不能制。船隨風浪。
莫知所之。一日一夜得至一孤洲。其侶歡然。下石植纜。登洲煮食食未熟而洲沒。在船
者斫斷其纜。船復漂蕩。向者孤洲。乃大魚。怒掉揚鬣吸波吐浪而去。疾如風雲。在洲
死者十餘人。又余所知陳縞。質木人也。入終南山採薪還。晚趨舍。未至。見張丞相墓
前石馬。謂為鹿也。即以斧撾之斧缺柯折。石馬不傷。此二者亦至誠也。卒有沈溺缺斧
之事。何金石之所感偏乎。子雲無以應余。
卷 六
魯恭王得文木一枚。伐以為器。意甚玩之。中山王為賦。曰麗木離披。生彼高崖。拂天
河而布葉。橫日路而摧枝。幼雛贏鷇。單雄寡雌。紛紜翔集。嘈嗷鳴啼。載重雪而稍勁
風。將等歲于二儀。巧匠不識。王子見知。乃命班爾。載斧伐斯。隱若天崩。豁如地裂
。華葉分披。條枝摧折。既剝既刊。見其文章。或如龍盤虎踞。復似鸞集鳳翔。青緺紫
綬。環璧珪璋。重山累嶂。連波疊浪。奔電屯雲。薄霧濃雰。宗驥旅。雞族雉$
願多裏撈摸,學一個地煞變化罷。」祖
師道:「既如此,上前來,傳與你口訣。」遂附耳低言,不知說了些甚麼妙法。
這猴王也是他一竅通時百竅通,當時習了口訣,自修自煉,將七十二般變化都學
忽一日,祖師與眾門人在三星洞前戲玩晚景。祖師道:「悟空,事成了未曾?」
悟空道:「多蒙師父海恩,弟子功果完備,已能霞舉飛昇也。」祖師道:「你試
飛舉我看。」悟空弄本事,將身一聳,打了個連扯跟頭,跳離地有五六丈,踏雲
霞去勾有頓飯之時,返復不上三里遠近,落在面前,扠手道:「師父,這就是飛
舉騰雲了。」祖師笑道:「這個算不得騰雲,只算得爬雲而已。自古道:『神仙
朝遊北海暮蒼梧。』似你這半日,去不上三里,即爬雲也還算不得哩。」悟空道
:「怎麼為『朝遊北海暮蒼梧』?」祖師道:「凡騰雲之輩,早辰起自北海,遊
過東海、西海、南海,復轉蒼梧。蒼梧者,卻是北海零陵之語話也。將四海之外
,一日都遊遍,方算得騰雲。」悟空道:「這個卻難,卻難。」祖師道:「世上
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悟空聞得此言,叩頭禮拜,啟道:「師父,為人須為徹
,索性捨個大慈悲,將此騰雲之法,一發傳與我罷,決不敢忘恩。」祖師道:
「凡諸仙騰雲,皆跌足而起,你卻不是這般。我才見你去,連扯方才跳上。我今
只就你這個勢,傳你個觔斗雲罷。」悟空又禮拜懇求,祖師卻又傳個口訣道:
「這朵雲,捻著訣,念動真言,攢緊了拳,將身一抖,跳將起來,一觔斗就有十
萬八千里路哩。」大眾聽說,一個個嘻嘻笑道:「悟空造化,若會這個法兒,與
人家當鋪兵楓、送文書、遞報單,不管那裏都尋了飯吃。」師徒們天昏各歸洞府。
這一夜,悟空即運神煉法,會了觔斗雲。逐日家無拘無束,自在逍遙,此亦長生
一日,春歸夏至,大眾都在松樹下會講多時。大眾道:「悟空,你是那世修來的
緣法?前日老師父附耳低言,傳與你的躲三災變化之法,可都會麼?」悟空笑道
:「不瞞諸兄長說,一則是師父傳授,二來也是我晝夜慇懃,那幾般兒都會了。」
大眾道:「趁此良時,你試演演,讓我等看看。」悟空聞說,抖搜精神,賣弄手
段道:「眾師兄請出個題目。要我變化甚麼?」大眾道:「就變棵松樹罷。」悟
空捻著訣,念動咒語,搖身一變,就變做一棵松樹。真個是:
鬱鬱含煙貫四時,凌雲直上秀貞姿。
全無一點妖猴像,盡是經霜耐雪枝。
大眾見了鼓掌,呵呵大笑,都道:「好猴兒,好猴兒!」不覺的嚷鬧,驚動了祖
師。祖師急拽杖出門來問道:「是何人在此喧嘩?」大眾聞呼,慌忙檢束,整衣
$
該如此。但去赴舉,路上須要小
心,得了官,早早回來。」
光蕊便吩咐家僮收拾行李,即拜辭母親,趲程前進。到了長安,正值大開選場,
光蕊就進場。考畢,中選。及廷試三策,唐王御筆親賜狀元,跨馬遊街三日。
不期遊到丞相殷開山門首,有丞相所生一女,名喚溫嬌,又名滿堂嬌,未曾婚配
,正高結彩樓,拋打繡毬卜婿。適值陳光蕊在樓下經過。小姐一見光蕊人材出眾
,知是新科狀元,心內十分歡喜,就將繡毬拋下,恰打著光蕊的烏紗帽。猛聽得
一派笙簫細樂,十數個婢妾走下樓來,把光蕊馬頭挽住,迎狀元入相府成婚。那
丞相和夫人即時出堂,喚賓人贊禮,將小姐配與光蕊。拜了天地,夫妻交拜畢,
又拜了岳丈、岳母。丞相吩咐安排酒席,歡飲一宵。二人同攜素手,共入蘭房。
次日五更三點,太宗駕坐金鑾寶殿,文武眾臣趨朝。太宗問道:「新科狀元
陳光蕊應授何官?」魏徵丞相奏道:「臣查所屬州郡,有江州缺官,乞我主授他
此職。」太宗就命為江州州主,即令收拾起身,勿誤限期。光蕊謝恩出朝,回到
相府,與妻商議,拜辭岳丈、岳母,同妻前赴江州之任。離了長安登途。
正是暮春天氣,和風吹柳綠,細雨點花紅。光蕊便道回家,同妻交拜母親張氏。
張氏道:「恭喜我兒,且又娶親回來。」光蕊道:「孩兒叨賴母親福庇,忝中狀
元,欽賜遊街,經過丞相殷府門前,遇拋打繡毬適中,蒙丞相即將小姐招孩兒為
婿。朝廷除孩兒為江州州主,今來接取母親,同去赴任。」張氏大喜,收拾行程。
在路數日,前至萬花店劉小二家安下。張氏身體忽然染病,與光蕊道:「我身上
不安,且在店中調養兩日再去。」光蕊遵命。至次日早晨,見店門前有一人提著
個金色鯉魚叫賣,光蕊即將一貫錢買了。欲待烹與母親吃,只見鯉魚閃閃?眼。
光蕊驚異道:「聞說魚蛇?眼,必不是等閑之物。」遂問漁人道:「這魚那裏打
來的?」漁人道:「離府十五里洪江內打來的。」光蕊就把魚送在洪江裏去放了
生,回店對母親道知此事。張氏道:「放生好事,我心甚喜。」光蕊道:「此店
已住三日了,欽限緊急,孩兒意欲明日起身,不知母親身體好否?」張氏道:
「我身子不快,此時路上炎熱,恐添疾病。你可這裏賃衩間房屋,與我暫住,付些
盤纏在此。你兩口兒先上任去,候秋涼卻來接我。」光蕊與妻商議,就租了屋宇
,付了盤纏與母親,同妻拜辭前去。
途路艱苦,曉行夜宿,不覺已到洪江渡口。只見稍水劉洪、李彪二人,撐船到岸
迎接。也是光蕊前生合當有此災難,撞著這冤家。光蕊令家僮將行李搬上船去,
夫妻正齊齊上船,那劉$
了個女婿。今早送飯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來找尋,也不見
回。全然不知下落,老漢特來尋看。果然是傷殘他命,也沒奈何,將他骸骨
收拾回去,安葬塋中。」行者笑道:「我是個做虎的祖宗,你怎麼袖子裏籠了
個鬼兒來哄我?你瞞了諸人,瞞不過我,我認得你是個妖精。」那妖精諕得頓
口無言。行者掣出棒來,自忖道:「若要不打他,顯得他倒弄個風兒﹔若要打
他,又怕師父念那話兒咒語。」又思量道:「不打殺他,他一時間抄空兒把師
父撈了去,卻不又費心勞力去救他?還打的是。就一棍子打殺,師父念起那
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兒。』憑著我巧言花語,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好道
也罷了。」好大聖,念動咒語,叫當坊土地、本處山神道:「這妖精三番來戲
弄我師父,這一番卻要打殺他。你與我在半空中作證,不許走了。」眾神聽
令,誰敢不從,都在雲端裏照應。那大聖棍起處,打倒妖魔,才斷絕了靈光。
那唐僧在馬上又諕得戰戰兢兢,口不能言。八戒在傍邊又笑道:「好行者,風
發了,只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個人。」唐僧正要念咒,行者急到馬前叫道:
「師父莫念,莫念,你且來看看他的模樣。」卻是一堆粉骷髏在那裏。唐僧大
驚道:「悟空,這個人才死了,怎麼就化作一堆骷髏?」行者道:「他是個潛
靈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敗本,被我打殺,他就現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
字,叫做『白骨夫人』。」唐僧聞說,倒也信了。怎禁那八戒傍邊唆嘴道:
「師父,他的手重棍兇,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話兒,故意變化這個模樣,掩
你的眼目哩。」唐僧果然耳軟,又信了他,隨復念起。行者禁不得疼痛,跪於
路傍,只叫:「莫念,莫念,有話快說了罷。」唐僧道:「猴頭,還有甚說
話?出家人行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
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你在這荒郊野外,一連打死三人,還是無人檢舉,
沒有對頭﹔倘到城市之中,人煙湊集之所,你拿了那哭喪棒,一時不知好歹,
亂打起人來,撞出大禍,教我怎的脫身?你回去罷。」行者道:「師父錯怪了
我也。這廝分明是個妖魔,他實有心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卻不
認得,反信了那獃子讒言冷語,屢次逐我。常言道:『事不過三。』我若不
去,真是個下流無恥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手下無人。」唐僧
發怒道:「這潑猴越發無禮。看起來,只你是人,那悟能、悟淨就不是人?」
那大聖一聞得說他兩個是人,止不住傷情悽慘,對唐僧道聲:「苦呵!你那時
節出了長安,有劉伯欽送你上路。到兩界山,救$
怕那二魔已化了也。」大聖先將淨瓶解下,又將金繩與扇子
取出,然後把葫蘆兒拿在手道:「莫看,莫看。他先曾裝了老孫,被老孫漱口,
哄得他揭開蓋子,老孫方得走了。我等切莫揭蓋,只怕他也會弄喧走了。」師徒
們喜喜歡歡,將他那洞中的米麵菜蔬尋出,燒刷了鍋灶,安排些素齋吃了。飽餐
一頓,安寢洞中,一夜無詞,早又天曉。
卻說那老魔徑投壓龍山,會聚了大小女怪,備言打殺母親,裝了兄弟,絕滅妖
兵,偷騙寶貝之事。眾女怪一齊大哭,哀痛多時道:「你等且休悽慘。我身邊還
有這口七星劍,欲會汝等女兵,都去壓龍山後,會借外家親戚,斷要拿住那孫行
者報仇。」說不了,有門外小妖報道:「大王,山後老舅爺帥領若干兵卒來
也。」老魔聞言,急換了縞素孝服,躬身迎接。原來那老舅爺是他母親之弟,名
禺喚狐阿七大王。因聞得哨山的妖兵報道,他姐姐被孫行者打死,假變姐形,盜了
外甥寶貝,連日在平頂山拒敵,他即帥本洞妖兵二百餘名,特來助陣,故此先攏
姐家問信。才進門,見老魔掛了孝服,二人大哭。哭久,老魔拜下,備言前事。
那阿七大怒,即命老魔換了孝服,提了寶劍,盡點女妖,合同一處,縱風雲,徑
投東北而來。
這大聖卻教沙僧整頓早齋,吃了走路。忽聽得風聲,走出門看,乃是一夥妖兵,
自西南上來。行者大驚,急抽身,忙呼八戒道:「兄弟,妖精又請救兵來也。」
三藏聞言,驚恐失色道:「徒弟,似此如何?」行者笑道:「放心,放心。把他
這寶貝都拿來與我。」大聖將葫蘆、淨瓶繫在腰間,金繩籠於袖內,芭蕉扇插在
肩後,雙手掄著鐵棒。教沙僧保守師父,穩坐洞中。著八戒執釘鈀,同出洞外迎
那怪物擺開陣勢,只見當頭的是阿七大王。他生的玉面長髯,鋼眉刀耳﹔頭戴金
煉盔,身穿鎖子甲,手執方天戟。高聲罵道:「我把你個大膽的潑猴!怎敢這等
欺人?偷了寶貝,傷了眷族,殺了妖兵,又敢久占洞府。趕早兒一個個引頸受
死,雪我姐家之仇。」行者罵道:「你這夥作死的毛團,不識你孫外公的手段。
不要走,領吾一棒。」那怪物側身躲過,使方天戟劈面相迎。兩個在山頭上一來
一往,戰經三四回合,那怪力軟。敗陣回走。行者趕來,卻被老魔接住。又鬥了
三合,只見那狐阿七復轉來攻。這壁廂八戒見了,急掣九齒鈀擋住。一個抵一
個,戰經多時,不分勝敗,那老魔喝了一聲,眾妖兵一齊圍上。
卻說那三藏坐在蓮花洞裏,聽得喊聲振地,便叫:「沙和尚,你出去看你師兄勝
負如何?」沙僧果舉降妖杖出來,喝一聲,撞將出去,打退群妖。阿七見事勢不
利,回頭就走﹔被八戒$
還不
死,逼法說話哩。」那井龍王忽聞此言,心中大驚道:「這是天蓬元帥來也。昨
夜夜遊神奉上敕旨,來取烏雞國王魂靈去拜見唐僧,請齊天大聖降妖。這怕是齊
天大聖、天蓬元帥來了,卻不可怠慢他,快接他去也。」
那龍王整衣冠,領眾水族,出門來厲聲高叫道:「天蓬元帥,請裏面坐。」
八戒卻才歡喜道:「原來是個故知。襣」那獃子不管好歹,徑入水晶宮裏。其實不
知上下,赤淋淋的,就坐在上面。龍王道:「元帥,近聞你得了性命,皈依釋
教,保唐僧西天取經,如何得到此處?」八戒道:「正為此說。我師兄孫悟空多
多拜上,著我來問你取甚麼寶貝哩。」龍王道:「可憐,我這裏怎麼得個寶貝?
比不得那江、河、淮、濟的龍王,飛騰變化,便有寶貝。我久困於此,日月且不
能長見,寶貝果何自而來也?」八戒道:「不要推辭,有便拿出來罷。」龍王
道:「有便有一件寶貝,只是拿不出來,就元帥親自來看看,何如?」八戒道:
「妙妙妙,須是看看來也。」
那龍王前走,這獃子隨後。轉過了水晶宮殿,只見廊廡下,橫躺著一個六尺長
軀。龍王用手指定道:「元帥,那廂就是寶貝了。」八戒上前看了,呀!原來是
個死皇帝,戴著沖天冠,穿著赭黃袍,踏著無憂履,繫著藍田帶,直挺挺睡在那
廂。八戒笑道:「難難難,算不得寶貝。想老豬在山為怪時,時常將此物當飯,
且莫說見的多少,吃也吃勾無數,那裏叫做甚麼寶貝?」龍王道:「元帥原來不
知。他本是烏雞國王的屍首,自到井中,我與他定顏珠定住,不曾得壞。你若肯
馱他出去,見了齊天大聖,假有起死回生之意呵,莫說寶貝,憑你要甚麼東西都
有。」八戒道:「既這等說,我與你馱出去,只說把多少燒埋錢與我?」龍王道
「其實無錢。」八戒道:「你好白使人?果然沒錢,不馱。」龍王道:「不馱,
請行。」八戒就走。龍王差兩個有力量的夜叉,把屍抬將出去,送到水晶宮門
外,丟在那廂,摘了辟水珠,就有水響。
八戒急回頭看,不見水晶宮門,一把摸著那皇帝的屍首,慌得他腳軟筋麻,攛出
水面,扳著井牆,叫道:「師兄,伸下棒來救我一救。」行者道:「可有寶貝
麼?」八戒道:「那裏有,只是水底下有一個井龍王,教我馱死人,我不曾馱,
他就把我送出門來,就不見那水晶宮了,只摸著那個屍首。諕得我手軟筋麻,掙
搓不動了。哥呀,好歹救我救兒。」行者道:「那個就是寶貝,如何不馱上
來?」八戒道:「知他死了多少時了,我馱他怎的?」行者道:「你不馱,我回
去耶。」八戒道:「你回那裏去?」行者道:「我回寺中,同師父睡覺去$
原
來那妖王坐在刀尖之上。即命木叉:「使降妖杵,把刀柄兒打打去來。」那木
叉按下雲頭,將降魔杵如築牆一般,築了有千百餘下。那妖精穿通兩腿刀尖
出,血注成汪皮肉開。好怪物,你看他咬著牙,忍著痛,且丟了長槍,用手將
刀亂拔。行者卻道:「菩薩呵,那怪物不怕痛,還拔刀哩。」菩薩見了,喚上
木叉:「且莫傷他生命。」卻又把楊柳枝垂下,念聲「唵」字咒語,那天罡刀
都變做倒鬚鉤兒,狼牙一般,莫能褪得。那妖精卻才慌了,扳著刀尖,痛聲苦
告道:「菩薩,我弟子有眼無珠,不識你廣大法力。千乞垂慈,饒我性命,再
不敢恃惡,願入法門戒行也。」
菩薩聞言,卻與二行者、白鸚哥低下金光,到了妖精面前,問道:「你可受吾
戒行麼?」妖王點頭滴淚道:「若饒性命,願受戒行。」菩薩道:「你可入我
門麼?」妖王道:「果饒性命,願入法門。」菩薩道:「既如此,我與你摩頂
受戒。」就袖中取出一把金剃頭刀兒,近前去,把那怪分頂剃了幾刀,剃作一
個太山壓頂,與他留下三個頂搭,挽起三個窩角揪兒。行者在傍笑道:「這妖
精大晦氣,弄得不男不女,不知像個甚麼東西。」菩薩道:「你今既受我戒,
我卻也不慢你,稱你做善財童子,如何?」那妖點頭受持,只望饒命。菩薩卻
用手一指,叫聲:「退!」撞的一聲,天罡刀都脫落塵埃,那童子身軀不損。
菩薩叫:「惠岸,你將刀送上天宮,還你父王,莫來接我,先到普陀巖會眾諸
天等候。」那木叉領命,送刀上界,回海不題。
卻說那童子野性不定,見那腿疼處不疼,臀破處不破,頭挽了三個揪兒,他走
去綽起長槍,望菩薩道:「那裏有甚真法力降我?原來是個掩樣術法兒。不受
甚戒,誃槍!」望菩薩劈臉刺來。恨得個行者掄鐵棒要打。菩薩只叫:「莫
打,我自有懲治。」卻又袖中取出一個金箍兒來道:「這寶貝原是我佛如來賜
我往東土尋取經人的金、緊、禁三個箍兒。緊箍兒先與你戴了﹔禁箍兒收了守
山大神﹔這個金箍兒未曾捨得與人,今觀此怪無禮,與他罷。」好菩薩,將箍
兒迎風一幌,叫聲:「變!」即變作五個箍兒,望童子身上拋了去,喝聲:
「著!」一個套在他頭頂上,兩個套在他左右手上,兩個套在他左右腳上。菩
薩道:「悟空,走開些,等我念念金箍兒咒。」行者慌了道:「菩薩啞,請你
來此降妖,如何卻要咒我?」菩薩道:「這篇咒不是緊箍兒咒咒你的,是金箍
兒咒咒那童子的。」行者卻才放心,緊隨左右,聽他念咒。菩薩捻著訣,默默
的念了幾遍,那妖精搓耳揉腮,攢蹄打滾。正是:
一句能通遍沙界,廣大無邊法力深。$
有聖真龍像,祥瑞繽紛遶殿庭。
那國王在殿上焚香,眾公卿在階前禮拜。國王道:「有勞貴體降臨,請回。寡人
改日醮謝。」行者道:「列位眾神各自歸去,這國王改日醮謝。」那龍王徑自歸
海,眾神各各回天。這正是:
廣大無邊真妙法,至真了性劈傍門。
畢竟不怎麼除邪,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六回 外道弄強欺正法 心猿顯聖滅諸邪
話說那國王見孫行者有呼龍使聖之法,即將關文用了寶印,便要遞與唐僧,放行
西路。那三個道士慌得拜倒在金鑾殿上啟奏。那皇帝即下龍位,御手忙攙道:
「國師今日行此大禮,何也?」道士說:「陛下,我等至此匡扶社稷,保國安
民,苦歷二十年來今日這和尚弄法力,抓了丟去,敗了我們聲名。陛下以一場之
雨,就恕殺人之罪,可不輕了我等也?望陛下且留住他的關文,讓我兄弟與他再
賭一賭,看是何如?」那國王著實昏亂,東說向東,西說向西,真個收了關文,
道:「國師,你怎麼與他賭?」虎力大仙道:「我與他賭坐禪。」國王道:「國
師差矣。那和尚乃禪教出身,必然先會禪機,才敢奉旨求經,你怎與他賭此?」
大仙道:「我這坐禪,比常不同,有一異名,教做雲梯顯聖。」國王道:「何為
雲梯顯聖?」大仙道:「要一百張桌子,五十張作一禪臺,一張一張疊將起去,
不許手攀而上,亦不用梯凳而登,各駕一朵雲頭,上臺坐下,約定幾個時辰不
國王見此有些難處,就便傳旨問道:「那和尚,我國師要與你賭『雲梯顯聖』坐
禪,那個會麼?」行者聞言,沉吟不答。八戒道:「哥哥,怎麼不言語?」行者
道:「兄弟,實不瞞你說。若是踢天弄井、攪海翻江、擔山趕月、換斗移星諸般
巧事,我都幹得﹔就是砍頭剁腦、剖腹剜心、異樣騰那卻也不怕﹔但說坐禪,我
就輸了。我那裏有這坐性?你就把我鎖在鐵柱子上,我也要上下爬蹅,莫想坐得
住。」三藏忽的開言道:「我會坐禪。」行者歡喜道:「卻好,卻好。可坐得多
少時?」三藏道:「我幼年遇方上禪僧講道,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
關裏,也坐二三個年頭。」行者道:「師父若坐二三年,我們就不取經罷。多也
不上二三個時辰,就下來了。」三藏道:「徒弟啞,卻是不能上去。」行者道:
「你上前答應,我送你上去。」
那長老果然合掌當胸道:「貧僧會坐禪。」國王教傳旨,立禪臺。國家有倒山之
力,不消半個時辰,就設起兩座臺,在金鑾殿左右。
那虎力大仙下殿,立於階心,將身一縱,踏一朵席雲,徑上西邊臺上坐下。行者
拔一根毫毛,變做假像,陪著八戒、沙僧,立於下面﹔他卻作五色$
那怪物既不怕火,斷然怕水。常言道:『水能剋火。』等老孫去北天
門裏,請水德星君施佈水勢,往他洞裏一灌,把魔王渰死,取物件還你們。」天
王道:「此計雖妙,但恐連你師父都淹死也。」行者道:「沒事。渰死我師,我
自有個法兒教他活來。如今稽遲列位,甚是不當。」火德道:「既如此,且請
行,請行。」
好大聖,又駕觔斗雲,徑到北天門外。忽抬頭,見多聞天王向前施禮道:「孫大
聖何往?」行者道:「有一事要入烏浩宮見水德星君。你在此作甚?」多聞道:
「今日輪該巡視。」正說處,又見那龐、劉、苟、畢四大天將進禮邀茶。行者
道:「不勞,不勞,我事急矣。」遂別卻門神,直至烏浩宮,著水部眾神即時通
報。眾神報道:「齊天大聖孫悟空來了。」水德星君聞言,即將查點四海、五
湖、八河、四瀆、三江、九派並各處龍王俱遣退。整冠束帶,接出宮門,迎進宮
內道:「昨日可韓司查勘小宮,恐有本部之神思凡作怪,正在此點查江海河瀆之
神,尚未完也。」行者道:「那魔王不是江河之神,此乃廣大之精。先蒙玉帝差
李天王父子並兩個雷公下界擒拿,被他弄個圈子,將六件神兵套去。老孫無奈,
又上彤華宮請火德星君帥火部眾神放火,又將火龍、火馬等物一圈子套去。我想
此物既不怕火,必然怕水,特來告請星君施水勢,與我捉那妖精,取兵器歸還天
將,吾師之難,亦可救也。」水德聞言,即令黃河水伯神王:「隨大聖去助
功。」水伯自衣袖中取出一個白玉盂兒道:「我有此物盛水。」行者道:「看這
盂兒能盛幾何?妖魔如何渰得?」水伯道:「不瞞大聖說。我一盂乃是黃河之
水,半盂就是半河,一盂就是一河。」行者喜道:「只消半盂足矣。」遂辭別水
德,與黃河神躲離天闕。
那水伯將盂兒望黃河舀了半盂,跟大聖至金山,向南坡下見了天王、太子、雷
公、火德,具言前事。行者道:「不必細講,且教水伯跟我去。待我叫開他門,
不要等他出來,就將水往門裏一倒,那怪物一窩子可都渰死。我卻去撈師父的屍
首,再救活不遲。」
那水伯依命,緊隨行者,轉山坡,徑至洞口,叫聲:「妖怪開門!」那把門的小
妖,聽得是孫大聖的聲音,急又去報道:「孫悟空又來矣!」那魔聞說,帶了寶
貝,綽槍就走,響一聲,開了石門。這水伯將白玉盂向裏一傾。那妖見是水來,
撒了長槍,即忙取出圈子,撐住二門。只見那股水骨都都的只往外泛將出來。慌
得孫大聖急縱觔斗,與水伯跳在高峰。那天王同眾都駕雲停於高峰之前,觀看那
水,波濤泛漲,著實狂瀾,好水!真個是:
一勺之多,果然不測。蓋唯神功運$
弟。他生得食腸寬大,一生要圖口肥,須是先安排些酒食與
他吃了,方可行事。」女主急問:「光祿寺安排筵宴,完否?」女官奏道:「已
完,設了葷素兩樣,在東閣上哩。」女王又問:「怎麼兩樣?」女官奏道:「臣
恐唐朝御弟與高徒等平素吃齋,故有葷素兩樣。」女王卻又笑吟吟,偎著長老的
香腮道:「御弟哥哥,你吃葷吃素?」三藏道:「貧僧吃素,但是未曾戒酒。須
得幾杯素酒,與我二徒弟吃些。」
說未了,太師啟奏:「請赴東閣會宴。今宵吉日良辰,就可與御弟爺爺成親。明
日天開黃道,請御弟爺爺登寶殿,面南,改年號即位。」女王大喜,即與長老攜
手相攙,下了龍車,共入端門裏。但見那:
風飄仙樂下樓臺,閶闔中間翠輦來。
鳳闕大開光藹藹,皇宮不閉錦排排。
麒麟殿內爐煙裊,孔雀屏邊房影迴。
亭閣崢嶸如上國,玉堂金馬更奇哉。
既至東閣之下,又聞得一派笙歌聲韻美,又見兩行紅粉貌嬌嬈。正中堂排設兩般
盛宴:左邊上首是素筵,右邊上首是葷筵。下兩路盡是單席。那女王斂袍袖,十
指尖尖,奉著玉杯,便來安席。行者近前道:「我師徒都是吃素,先請師父坐了
左手素席,轉下三席,分左右,我兄弟們好坐。」太師喜道:「正是,正是。師
徒如父子也,不可並肩。」眾女官連忙調了席面。女王一一傳杯,安了他弟兄三
位。行者又與唐僧丟個眼色,教師父回禮。三藏下來,卻也擎玉杯,與女王安
席。那些文武官朝上拜了皇恩,各依品從,分坐兩邊,才住了音樂請酒。
那八戒那管好歹,放開肚子,只情吃起。也不管甚麼玉屑、米飯、蒸餅、糖糕、
蘑菇、香蕈、筍芽,木耳、黃花菜、石花菜、紫菜、蔓菁、芋頭、蘿菔、山藥、
黃精,一骨辣了個罄盡。喝了五七杯酒。口裏嚷道:「看添換來,拿大觥來,再
吃幾觥,各人幹事去。」沙僧問道:「好筵席不吃,還要幹甚事?」獃子笑道:
「古人云:『造弓的造弓,造箭的造箭。』我們如今招的招,嫁的嫁,取經的還
去取經,走路的還去走路,莫只管貪杯誤事。快早兒打發關文。正是將軍不下
馬,各自奔前程。」女王聞說,即命取大杯來。近侍官連忙取幾個鸚鵡杯、鸕鶿
杓、金叵羅、銀鑿落、玻璃盞、水晶盆、蓬萊碗、琥珀鍾,滿斟玉液,連注瓊
漿,果然都各飲一巡。
三藏欠身而起,對女王合掌道:「陛下,多蒙盛設,酒已勾了。請登寶殿,倒換
關文,趕天早,送他三人出城罷。」女王依言,攜著長老,散了筵宴,上金鑾寶
殿,即讓長老即位。三藏道:「不可,不可。適太師言過,明日天開黃道,貧僧
才敢即位稱孤。今$
」
大聖聞言,即同出東天門,直至西梁國,望見毒敵山不遠,行者指道:「此山便
是。」星官按下雲頭,同行者至石屏前山坡之下。沙僧見了道:「二哥起來,大
哥請得星官來了。」那獃子還侮著嘴道:「恕罪,恕罪。有病在身,不能行禮。」
星官道:「你是個修行之人,何病之有?」八戒道:「早間與那妖精交戰,被他
著我唇上扎了一下,至今還疼哩。」星官道:「你上來,我與你醫治醫治。」獃
子才放了手,口裏哼哼唧唧道:「千萬治治,待好了謝你。」那星官用手把嘴唇
上摸了一摸,吹一口氣,就不疼了。獃子歡喜下拜道:「妙呵!妙呵!」行者笑
道:「煩星官也把我頭上摸摸。」星官道:「你未遭毒,摸他何為?」行者道:
「昨日也曾遭過,只是過了夜,才不疼。如今還有些麻癢,只恐發天陰,也煩治
治。」星官真個也把頭上摸了一摸,吹口氣,也就解了餘毒,不麻不癢了。八戒
發狠道:「哥哥,去打那潑賤去。」星官道:「正是,正是。你兩個叫他出來,
等我好降他。」
行者與八戒跳上山坡,又至石屏之後。獃子口裏亂罵「手似撈鉤」,一頓釘鈀,
把那洞門外壘疊的石塊爬開。闖至一層門,又一釘鈀,將二門築得粉碎。慌得那
門裏小妖飛報:「奶奶,那兩個醜男人又把二層門也打破了。」那怪正教解放唐
僧,討素茶飯與他吃哩。聽見打破二門,即便跳出花亭子,掄叉來刺八戒;八戒
使釘鈀迎架;行者在傍,又使鐵棒來打。那怪趕至身邊,要下毒手;行者與八戒
識得方法,回頭就走。
那妖怪趕過石屏之後,行者叫聲:「昴宿何在?」只見那星官立於山坡之上,現
出本相,原來是一隻雙冠子大公雞,昂起頭來,約有六七尺衂,對著妖怪叫了一
聲。那怪即時就現了本相,原來是個琵琶來大小的一個蝎子精。這星官再叫一
聲,那怪渾身酥軟,死在坡前。有詩為證。詩曰:
花冠繡頸若團纓,爪硬距長目怒睛。
踴躍雄威全五德,崢嶸壯勢羨三鳴。
豈如凡鳥啼茅屋,本是天星顯聖名。
毒蝎枉修人道行,還原反本見真形。
八戒上前,一隻腳屣住那怪的胸背道:「孽畜!今番使不得倒馬毒了。」那怪動
也不動,被獃子一頓釘鈀,搗作一團爛醬。那星官復聚金光,駕雲而去。行者與
八戒、沙僧朝天拱謝道:「有累,有累。改日赴宮拜酬。」
三人謝畢卻才收拾行李、馬匹,都進洞裏。見那大小丫鬟兩邊跪下,拜道:「爺
爺,我們不是妖邪,都是西梁國女人,前者被這妖精攝來的。你師父在後邊香房
裏坐著哭哩。」行者聞言,仔細觀看,果然不見妖氣。遂入後邊叫道:「師父。」
那唐僧見$
,白鹿玄猿作對迎。忽聞虎嘯驚人膽,鶴鳴振耳透天庭。黃
梅紅杏堪供食,野草閑花不摿名。
四眾進山,緩行良久,過了山頭。下西坡,乃是一段平陽之地。豬八戒賣弄精
神,教沙和尚挑著擔子,他雙手舉鈀,上前趕馬。那馬更不懼他,憑那獃子嗒笞
笞的,還只是緩行不緊。行者道:「兄弟,你趕他怎的?讓他慢慢走罷了。」八
戒道:「天色將晚,自上山行了這一日,肚裏餓了,大家走動些,尋個人家,化
些齋吃。」行者聞言道:「既如此,等我教他快走。」把金箍棒幌一幌,喝了一
聲,那馬溜了韁,如飛似箭,順平路往前去了。
你說馬不怕八戒,只怕行者何也?行者五百年前曾受玉帝封在大羅天御馬監養
馬,官名弼馬溫,故此傳留至今,是馬皆懼猴子。
那長老挽不住韁繩,只扳緊著鞍,讓他放了一路轡頭,有二十里向開田地,方才
緩步而行。
正走處,忽聽得一棒鑼聲,路兩邊閃出三十多人,一個個槍刀棍棒,攔住路口
道:「和尚,那裏?。」諕得個唐僧戰兢兢,坐不穩,跌下馬來,蹲在路傍草科
裏,只叫:「大王饒命,大王饒命。」那為頭的兩個大漢道:「不打你,只是有
盤纏留下。」長老方才省悟,知他是一夥強人,卻欠身抬頭觀看。但見他:
一個青臉獠牙欺太歲,一個暴睛圜眼賽喪門。鬢邊紅髮如飄火,頷下黃鬚似插
針。他兩個頭戴虎皮花磕腦,腰繫貂裘彩戰裙。一個手中執著狼牙棒,一個肩上
橫擔扢撻藤。果然不亞巴山虎,真個猶如出水龍。
三藏見他這般兇惡,只得走起來,合掌當胸道:「大王,貧僧是東土唐王差往西
天取經者。自別了長安,年深日久,就有些盤纏也使盡了。出家人專以乞化為
由,那得個財帛?萬望大王方便方便,讓貧僧過去罷。」那兩個賊帥眾向前道:
「我們在這裏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專要些財帛,甚麼方便方便?你果無財
帛,快早脫下衣服,留下白馬,放你過去。」三藏道:「阿彌陀佛!貧僧這件衣
服是東家化布,西家化針,零零碎碎化來的。你若剝去,可不害殺我也?只是這
世裏做得好漢,那世裏變畜生哩。」那賊聞言大怒,掣大棍,上前就打。這長老
口內不言,心中暗想道:「可憐!你只說你的棍子,還不知我徒弟的棍子哩。」
那賊那容分說,舉著棒,沒頭沒臉的打來。長老一生不會說謊,遇著這急難處,
沒奈何,只得打個誑語道:「二位大王且莫動手。我有個小徒弟,在後面就到,
他身上有幾兩銀子,把與你罷。」那賊道:「這和尚是也吃不得虧,且綑起來。」
眾嘍囉一齊下手,把一條繩綑了,高高吊在樹上。
卻說三個撞禍精隨後趕來。八戒呵呵大笑道:「師父去得好快$
不住笑道:「師父,你老人家忒沒情義。為你取經,我費了多少慇
懃勞苦,如今打死這兩個毛賊,你倒教他去告老孫。雖是我動手打,卻也只是為
你。你不往西天取經,我不與你做徒弟,怎麼會來這裏,會打殺人?索性等我祝
他一祝。」揝著鐵棒,望那墳上搗了三下道:「遭瘟的強盜,你聽著:我被你前
七八棍,後七八棍,打得我不疼不癢的,觸惱了性子,一差二誤,將你打死了。
盡你到那裏去告,我老孫實是不怕:玉帝認得我,天王隨得我;二十八宿懼我,
九曜星官怕我;府縣城隍跪我,東岳天齊怖我;十代閻君曾與我為僕從,五路猖
神曾與我當後生。不論三界五司,十方諸宰,都與我情深面熟,隨你那裏去告。」
三藏見說出這般惡話,卻又心驚道:「徒弟呀,我這禱祝是教你體好生之德,為
良善之人,你怎麼就認真起來?」行者道:「師父,這不是好耍子的勾當。且和
你趕早尋宿去。」那長老只得懷嗔上馬。
孫大聖有不睦之心,八戒、沙僧亦有嫉妒之意珔師徒都面是背非。依大路向西正
走,忽見路北下有一座莊院。三藏用鞭指定道:「我們到那裏借宿去。」八戒
道:「正是。」遂行至莊舍邊下馬。看時,卻也好個住場。但見:
野花盈徑,雜樹遮扉。遠岸流山水,平畦種麥葵。蒹葭露潤輕鷗宿,楊柳風微倦
鳥棲。青柏間松爭翠碧,紅蓬映蓼鬥芳菲。村犬吠,晚雞啼,牛羊食飽牧童歸。
爨煙結霧黃粱熟,正是山家入暮時。
長老向前,忽見那村舍門裏走出一個老者,即與相見,道了問訊。那老者問道:
「僧家從那裏來?」三藏道:「貧僧乃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求經者。適路過寶
方,天色將晚,特來檀府告宿一宵。」老者笑道:「你貴處到我這裏,程途迢
遞,怎麼涉水登山,獨自到此?」三藏道:「貧僧還有三個徒弟同來。」老者
問:「高徒何在?」三藏用手指道:「那大路傍立的便是。」老者猛抬頭,看見
他們面貌醜陋,急回身往裏就走。被三藏扯住道:「老施主,千萬慈悲,告借一
宿!」老者戰兢兢拑口難言,搖著頭,擺著手道:「不、不、不、不像人模樣!
是、是、是幾個妖精。」三藏陪笑道:「施主切休恐懼。我徒弟生得是這等相
貌,不是妖精。」老者道:「爺爺啞,一個夜叉,一個馬面,一個雷公。」行者
聞言,厲聲高叫道:「雷公是我孫子,夜叉是我重孫,馬面是我玄孫哩。」那老
者聽見,魄散魂飛,面容失色,只要進去。三藏攙住他,同到草堂,陪笑道:
「老施主,不要怕他,他都是這等粗魯,不會說話。」
正勸解處,只見後面走出一個婆婆,攜著五六歲的一個小孩兒,道:「爺爺,為
何這般驚恐?」老$
,我老孫比那王位還高千倍,他敬之如嚊父母,事之如神明,你怎麼說出『為
奴』二字?我把你這誑上欺君之怪,不要走,吃外公一棒。」那妖慌了手腳,即
閃身躲過,使宣花斧劈面相迎。這一場好殺!你看:
金箍如意棒,風刃宣花斧。一個咬牙發狠兇,一個切齒施威武。這個是齊天大聖
降臨凡,那個是作怪妖王來下土。兩個噴雲噯霧照天宮,真是走石揚沙遮斗府。
往往來來解數多,翻翻復復金光吐。齊將本事施,各把神通賭。這個要取娘娘轉
帝都,那個喜同皇后居山塢。這場都是沒來由,捨死忘生因國主。
他兩個戰經五十回合,不分勝負。那妖王見行者手段高強,料不能取勝,將斧架
住他的鐵棒道:「孫行者,你且住了。我今日還未早膳,待我進了膳,再來與你
定雌雄。」行者情知是要取鈴鐺,收了鐵棒道:「『好漢子不趕乏兔兒』。你
去,你去,吃飽些,好來領死。」
那妖急轉身闖入裏邊,對娘娘道:「快將寶貝拿來。」娘娘道:「寶貝何幹?」
妖王道:「今早叫戰者,乃是取經的和尚之徒,叫做孫悟空行者,假稱外公。我
與他戰到此時,不分勝負。等我拿寶貝出去,放些煙火,燒這猴頭。」娘娘見
說,心中怛突:欲不取出鈴兒,恐他見疑;欲取出鈴兒,又恐傷了孫行者性命。
正自躊躇未定,那妖王又催逼道:「快拿出來。」這娘娘無奈,只得將鎖鑰開
了,把三個鈴兒遞與妖王。妖王拿了,就走出洞。娘娘坐在宮中,淚如雨下,思
量行者不知可能逃得性命?兩人卻俱不知是假鈴也。
那妖出了門,就占起上風,叫道:「孫行者休走,看我搖搖鈴兒。」行者笑道:
「你有鈴,我就沒鈴?你會搖,我就不會搖?」妖王道:「你有甚麼鈴兒?拿出
來我看。」行者將鐵棒捏做個繡花針兒,藏在耳內。卻去腰間解下三個真寶貝
來,對妖王說:「這不是我的紫金鈴兒?」妖王見了,心驚道:「蹺蹊,蹺蹊!
他的鈴兒怎麼與我的鈴兒就一般無二?縱然是一個模子鑄的,好道打磨不到,也
有多個瘢兒,少個蒂兒,卻怎麼這等一毫不差?」又問:「你那鈴兒是那裏來
的?」行者道:「賢甥,你那鈴兒卻是那裏來的?」妖王老實,便就說道:「我
這鈴兒是:
太清仙君道源深,八卦爐中久煉金。
結就鈴兒稱至寶,老君留下到如今。
行者笑道:「老孫的鈴兒,也是那時來的。」妖王道:「怎生出處?」行者道:
「我這鈴兒是:
道祖燒丹兜率宮,金鈴摶煉在爐中。
二三如六循環寶,我的雌來你的雄。」
妖王道:「鈴兒乃金丹之寶,又不是飛禽走獸,如何辨得雌雄?但只是搖出寶
來,就是好的。」行者$
忽然見:
山環樓閣,溪遶亭臺。門前雜樹密森森,宅外野花香豔豔。柳間棲白鷺,渾如煙
裏玉無瑕;桃內囀黃鶯,卻是火中金有色。雙雙野鹿,忘情閑踏綠莎茵;對對山
禽,飛語高鳴紅樹杪。真如劉阮天台洞,不亞神仙閬苑家。
行者報道:「師父,那所在也不是王侯第宅,也不是豪富人家,卻像一個庵觀寺
院。到那裏方知端的。」三藏聞言,加鞭促馬。師徒們來至門前觀看,門上嵌著
一塊石板,上有「黃花觀」三字。三藏下馬。八戒道:「黃花觀乃道士之家,我
們進去會他一會也好,他與我們衣冠雖別,修行一般。」沙僧道:「說得是。一
則進去看看景致,二來也當撒貨頭口。看方便處,安排些齋飯,與師父吃。」
長老依言,四眾共入。但見二門上有一對春聯:「黃芽白雪神仙府;瑤草琪花羽
士家。」行者笑道:「這個是燒茅煉藥,弄爐火,提罐子的道士。」三藏捻他一
把道:「謹言,謹言。我們不與他相識,又不認親,左右暫時一會,管他怎的?」
說不了,進了二門,只見那正殿謹閉,東廊下坐著一個道士,在那裏丸藥。你看
他怎生打扮:
戴一頂紅豔豔戧金冠,穿一領黑淄淄烏皂服,踏一尥雙綠陣陣雲頭履,繫一條黃拂
拂呂公絛。面如瓜鐵,目若朗星。準頭高大類回回,唇口翻張如達達。道心一片
隱轟雷,伏虎降龍真羽士。
三藏見了,厲聲高叫道:「老神仙,貧僧問訊了。」那道士猛抬頭,一見心驚,
丟了手中之藥,按簪兒,整衣服,降階迎接道:「老師父,失迎了。請裏面坐。」
長老歡喜上殿。推開門,見有三清聖像,供桌有爐有香。即拈香注爐,禮拜三
匝,方與道士行禮。遂至客位中,同徒弟們坐下。急喚仙童看茶。當有兩個小
童,即入裏邊,尋茶盤,洗茶盞,擦茶匙,辦茶果,忙忙的亂走,早驚動那幾個
原來那盤絲洞七個女怪與這道士同堂學藝。自從穿了舊衣,喚出兒子,徑來此
處。正在後面裁剪衣服,忽見那童子看茶,便問道:「童兒,有甚客來了,這般
忙冗?」仙童道:「適間有四個和尚進來,師父教來看茶。」女怪道:「可有個
白胖和尚?」道:「有。」又問:「可有個長嘴大耳朵的?」道:「有。」女怪
道:「你快去遞了茶,對你師父丟個眼色,著他進來,我有要緊的話說。」果然
那仙童將五杯茶拿出去,道士斂衣,雙手拿一杯遞與三藏,然後與八戒、沙僧、
行者。茶罷,收鍾。小童丟個眼色,那道士就欠身道:「列位請坐。」教:「童
兒,放了茶盤陪侍。等我去去就來。」此時長老與徒弟們並一個小童,出殿上觀
玩不題。
卻說道士走進方丈中,只見七個女子齊齊跪倒,叫:「師兄,師兄,聽小$
個描龍刺鳳團花錦囊。玉面多光潤,蒼髯頷下飄。金睛飛火焰,
長目過眉梢。行動雲隨步,逍遙香霧饒。階下眾官都拱接,齊呼國丈進王朝。
那國丈到寶殿前,更不行禮,昂昂烈烈,徑到殿上。國王欠身道:「國丈仙
蹤,今喜早降。」就請左手繡墩上坐。
三藏起一步,躬身施禮道:「國丈大人,貧僧問訊了。」那國丈端然高坐,亦
不回禮,轉面向國王道:「僧家何來?」國王道:「東土唐朝差上西天取經
者,今來倒驗關文。」國丈笑道:「西方之路,黑漫漫有甚好處?」三藏道:
「自古西方乃極樂之勝境,如何不好?」那國王問道:「朕聞上古有云:『僧
是佛家弟子。』端的不知為僧可能不死,向佛可能長生?」三藏聞言,急合掌
「為僧者,萬緣都罷;了性者,諸法皆空。大智閑閑,澹泊在不生之內;真機
默默,逍遙於寂滅之中。三界空而百端治,六根淨而千種窮。若乃堅誠知覺,
須當識心:心淨則孤明獨照,心存則萬境皆清。真容無欠亦無餘,生前可見;
幻相有形終有壞,分外何求?行功打坐,乃為入定之原;佈惠施恩,誠是修行
之本。大巧若拙,還知事事無為;善計非籌,必須頭頭放下。但使一心不動,
萬行自全;若云採陰補陽,誠為謬語。服餌長壽,實乃虛詞。只要塵塵緣總
棄,物物色皆空。素素純純寡愛慾,自然享壽永無窮。」
那國丈聞言,付之一笑。用手指定唐僧道:「呵呵呵,你這和尚滿口胡柴。寂
滅門中,須云認性。你不知那性從何而滅,枯坐參禪,盡是些盲修瞎煉。俗語
云:『坐坐坐,你的屁股破。火熬煎,反成禍。』更不知我這:
修仙者,骨之堅秀;達道者,神之最靈。攜簞瓢而入山訪友,採百藥而臨世濟
人。摘仙花以砌笠,折香蕙以鋪裀。歌之鼓掌,舞罷眠雲。闡道法,揚太上之
正教;施符水,除人世之妖氛。奪天地之秀氣,採日月之華精。運陰陽而丹
結,按水火而胎凝。二八陰消兮,若恍若惚;三九陽長兮,如杳如冥。應四時
而採取藥物,養九轉而修煉丹成。跨鸞,升紫府;騎白鶴,上瑤京。參滿天
之華采,表妙道之慇懃。比你那靜禪釋教,寂滅陰神,涅槃遺臭殼,又不脫凡
塵。三教之中無上品,古來惟道獨稱尊。」
那國王聽說,十分歡喜。滿朝官都喝采道:「好個『惟道獨稱尊』,『惟道獨
稱尊』。」長老見人都讚他,不勝羞愧。國王又叫光祿寺安排素齋,待那遠來
之僧出城西去。三藏謝恩而退。才下殿,往外正走,行者飛下帽頂兒,來在耳
邊叫道:「師父,這國丈是個妖邪,國王受了妖氣。你先去驛中等齋,待老孫
在這裏聽他消息。」三藏知會了,獨出朝門不題。
看那行者,一翅飛在$
個「哪」字,右手掌上有個「吒」字,故名哪吒。這太子三朝兒就下海淨
身闖禍,踏倒水晶宮,捉住蛟龍要抽筋為絛子。天王知道,恐生後患,欲殺之。
哪吒奮怒,將刀在手,割肉還母,剔骨還父,還了父精母血。一點靈魂,徑到西
方極樂世界告佛。佛正與眾菩薩講經,只聞得幢幡寶蓋有人叫道:「救命!」佛
慧眼一看,知是哪吒之魂,即將碧藕為骨,荷葉為衣,念動起死回生真言,哪吒
遂得了性命。運用神力,法降九十六洞妖魔,神通廣大。後來要殺天王,報那剔
骨之仇。天王無奈,告求我佛如來。如來以和為尚,賜他一座玲瓏剔透舍利子如
意黃金寶塔。那塔上層層有佛,豔豔光明。喚哪吒以佛為父,解釋了冤仇。所以
稱為托塔李天王者,此也。今日因閑在家,未曾托著那塔,恐哪吒有報仇之意,
故嚇個大驚失色。
卻即回手,向塔座上取了黃金寶塔,托在手間,問哪吒道:「孩兒,你以劍架住
我刀,有何話說?」哪吒棄劍叩頭道:「父王,是有女兒在下界哩。」天王道:
「孩兒,我只生了你姊妹四個,那裏又有個女兒哩?」哪吒道:「父王忘了?那
女兒原是個妖精。三百年前成怪,在靈山偷食了如來的香花寶燭,如來差我父子
天兵,將他拿住。拿住時,只該打死,如來吩咐道:『積水養魚終不釣,深山喂
鹿望長生。』當時饒了他性命。積此恩念,拜父王為父,拜孩兒為兄,在下方供
設牌位,侍奉香火。不期他又成精,陷害唐僧,卻被孫行者搜尋到巢穴之間,將
牌位拿來,就做名告了御狀。此是結拜之恩女,非我同胞之親妹也。」天王聞
言,悚然驚訝道:「孩兒,我實忘了。他叫做甚麼名字?」太子道:「他有三個
名字:他的本身出處,喚做金鼻白毛老鼠精;因偷香花寶燭,改名喚做半截觀
音;如今饒他下界,又改了,喚做地湧夫人是也。」
天王卻才省悟,放下寶塔,便親手來解行者。行者就放起刁來道:「那個敢解
我?要便連繩デ抬去見駕,老孫的官事才贏。」慌得天王手軟,太子無言,眾家
將委委而退。那大聖打滾撒賴,只要天王去見駕。天王無計可施,哀求金星說個
方便。金星道:「古人云:『萬事從寬。』你幹事忒緊了些兒,就把他綑住,又
要殺他。這猴子是個有名的賴皮,你如今教我怎的處?若論你令郎講起來,雖是
恩女,不是親女,卻也晚親義重,不拘怎生折辨,你也有個罪名。」天王道:
「老星怎說個方便,就沒罪了。」金星道:「我也要和解你們,卻只是無情可
說。」天王道:「你把那奏招安授官銜的事,說說他也罷了。」真個金星上前,
將手摸著行者道:「大聖,看我薄面,解了繩好去見駕。」行$
來,就在他這堂下隨著我做個羽翼,等
老孫喚龍來行雨。”八戒、沙僧謹依使令。三個人都在堂下。郡侯焚香禮拜。三
藏坐著念經。
行者念動真言,誦動咒語,即時見正東上,一朵烏雲,漸漸落至堂前,乃是東海
老龍王敖廣。那敖廣收了雲腳,化作人形,走向前,對行者躬身施禮道:“大聖
喚小龍來,那方使用?”行者道:“請起。累你遠來,別無甚事;此間乃鳳仙
郡,連年干旱,問你如何不來下雨?”老龍道:“啟上大聖得知,我雖能行雨,
乃上天遣用之輩。上天不差,豈敢擅自來此行雨?”行者道:“我因路過此方,
見久旱民苦,特著你來此施雨救濟,如何推托?”龍王道:“豈敢推托﹖但大聖
念真言呼喚,不敢不來。一則未奉上天御旨,二則未曾帶得行雨神將,怎麼動得
雨部﹖大聖既有拔濟之心,容小龍回海點兵,煩大聖到天宮奏准,請一道降雨的
聖旨,請水官放出龍來,我卻好照旨意數目下雨。”
行者見他說出理來,只得發放老龍回海。他即跳出罡斗,對唐僧備言龍王之事。
唐僧道:“既然如此,你去為之,切莫打誑語。”行者即吩咐八戒、沙僧:“保
著師父,我上天宮去也。”好大圣,說聲去,寂然不見。那郡侯膽戰心惊道:“
孫老爺那里去了?”八戒笑道:“駕云上天去了。”郡侯十分恭敬,傳出飛報,
教滿城大街小巷,不拘公卿士庶,軍民人等,家家供養龍王牌位,門設清水缸,
缸插楊柳枝,侍奉香火,拜天不題。
卻說行者一駕筋斗云,徑到西天門外,早見護國天王引天丁、力士上前迎接道:
“大聖,取經之事完乎?”行者道:“也差不遠矣。今行至天竺國界,有一外郡,
名鳳仙郡。彼處三年不雨,民甚艱苦,老孫欲祈雨拯救。呼得龍王到彼,他言無
旨,不敢私自為之。特來朝見玉帝請旨。”天王道:“那壁廂敢是不該下雨哩。
我向時聞得說:那郡侯撒潑,冒犯天地,上帝見罪,立有米山、面山、黃金大
鎖;直等此三事倒斷,才該下雨。”行者不知此意是何,要見玉帝。天王不敢攔
阻,讓他進去。
徑至通明殿外,又見四大天師迎道:“大聖到此何干?”行者道:“因保唐僧,
路至天竺國界,鳳仙郡無雨,郡侯召師祈雨。老孫呼得龍王,意命降雨,他說未
奉玉帝旨意,不敢擅行,特來求旨,以蘇民困。”四大天師道:“那方不該下
雨。”行者笑道:“該與不該,煩為引奏引奏,看老孫的人情何如。”葛仙翁
道:“俗語云:‘蒼蠅包網兒——好大面皮。’”許旌陽道:“不要亂,且
只帶他進去。”邱洪濟、張道陵與葛、許四真人引至靈霄殿下,啟奏道:“萬
歲,有孫悟空路至天竺國鳳仙郡,欲與求雨,$
處門前獻彩燈。來至許遠方回,他四眾方得
離城西去。這一去頓脫群獅,潛心正果。正是:
無慮無憂來佛界,誠心誠意上雷音。
畢竟不知到靈山還有幾多路程,何時行到,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一回 金平府元夜觀燈 玄英洞唐僧供狀
修禪何處用工夫,馬劣猿顛速剪除。
牢捉牢拴生五彩,暫停暫住墮三途。
若教自在神丹漏,才放從容玉性枯。
喜怒憂思須掃淨,得玄得妙恰如無。
話表唐僧師蔽徒四眾離了玉華城,一路平穩,誠所謂極樂之鄉。去有五六日程
途,又見一座城池。唐僧問行者道:「此又是甚麼處所?」行者道:「是座城
池。但城上有杆無旗,不知地方,俟近前再問。」及至東關廂,見那兩邊茶坊
酒肆喧嘩,米市油房熱鬧。街衢中有幾個無事閑遊的浪子,見豬八戒嘴長,沙
和尚臉黑,孫行者眼紅,都擁擁簇簇的爭看,只是不敢近前而問。唐僧捏著一
把汗,惟恐他們惹禍。又走過幾條巷口,還不到城。忽見有一座山門,門上有
「慈雲寺」三字。唐僧道:「此處略進去歇歇馬,打一個齋如何?」行者道:
「好,好。」四眾遂一齊而入。但見那裏邊:
珍樓壯麗,寶座崢嶸。佛閣高雲外,僧房靜月中。丹霞縹緲浮屠挺,碧樹陰森
輪藏清。真淨土,假龍宮,大雄殿上紫雲籠。兩廊不絕閑人戲,一塔常開有客
登。爐中香火時時爇,臺上燈花夜夜熒。忽聞方丈金鐘韻,應佛僧人朗誦經。
四眾正看時,又見廊下走出一個和尚,對唐僧作禮道:「老師何來?」唐僧
道:「弟子中華唐朝來者。」那和尚倒身下拜。慌得唐僧攙起道:「院主何為
行此大禮?」那和尚合掌道:「我這裏向善的人,看經念佛,都指望修到你中
華地托生。才見老師丰采衣冠,果然是前生修到的,方得此受用,故當下拜。」
唐僧笑道:「惶恐,惶恐。我弟子乃行腳僧,有何受用?若院主在此閑養自
在,才是享福哩。」那和尚領唐僧入正殿,拜了佛像,唐僧方才招呼徒弟進
來。原來行者三人自見那和尚與師父講話,他都背著臉,牽著馬,守著擔,立
在一處,和尚不曾在心。忽的聞唐僧叫「徒弟」,他三人方才轉面。那和尚見
了,慌得叫:「爺爺呀!你高徒如何恁般醜樣?」唐僧道:「醜則雖醜,倒頗
有些法力,我一路甚虧他們保護。」
正說處,裏面又走出幾個和尚作禮。先見的那和尚對後的說道:「這老師是中
華大唐來的人物,那三位是他高徒。」眾僧且喜且懼道:「老師中華大國,到
此何為?」唐僧言:「我奉唐王聖旨,向靈山拜佛求經。適過寶方,特奔上
剎,一則求問地$
海心裏飛跑。原來這怪頭上角極能分水,只聞得花花花,沖開明路。這後邊二星官並孫
大聖並力追之。
卻說西海中有個探海的夜叉、巡海的介士,遠見犀牛分開水勢,又認得孫大聖與
二天星,即赴水晶宮對龍王慌慌張張報道:「大王,有三隻犀牛,被齊天大聖和
二位天星趕來也。」老龍王敖順聽言,即喚太子摩昂:「快點水兵,想是犀牛精
辟寒、辟暑、辟塵兒三個惹了孫行者,今既至海,快快拔刀相助。」敖摩昂得
令,即忙點兵。頃刻間,龜鱉黿鼉、鯁鱖鯉與蝦兵蟹卒等各執槍刀,一齊吶喊,
騰出水晶宮外,擋住犀牛精。犀牛精不能前進,急退後,又有井、角二星並大聖
攔阻。慌得他失了群,各各逃生,四散奔走,早把個辟塵兒被老龍王領兵圍住。
孫大聖見了心歡,叫道:「消停,消停,捉活的,不要死的。」摩昂聽令,一擁
上前,將辟塵兒扳翻在地,用鐵鉤子穿了鼻,攢蹄綑倒。
老龍王又傳號令,教分兵趕那兩個,協助二星官擒拿。即時小龍王帥眾前來,只
見井木犴現原身,按住辟寒兒,大口小口的啃著吃哩。摩昂高叫道:「井宿,井
宿,莫咬死他,孫大聖要活的,不要死的哩。」連喊數喊,已是被他把頸項咬斷
摩昂吩咐蝦兵蟹卒,將個死犀牛抬轉水晶宮,卻又與井木犴向前追趕。只見角木
蛟把那辟暑兒倒趕回來,只撞著井宿。摩昂帥龜鱉黿鼉,撒開簸箕陣圍住。那怪
只教:「饒命,饒命。」井木犴走近前,一把揪住耳朵,奪了他的刀,叫道:
「不殺你,不殺你,拿與孫大聖發落去來。」
當即倒干戈,復至水晶宮外,報道:「都捉來也。」行者見一個斷了頭,血淋淋
的,倒在地下。一個被井木犴揪著耳朵,推跪在地。近前仔細看了道:「這頭不
是兵刀傷的呵。」摩昂笑道:「不是我喊得緊,連身子都著井星官吃了。」行者
道:「既是如此,也罷,取鋸子來,鋸下他的這兩隻角,剝了皮帶去。犀牛肉還
留與龍王賢父子享之。」又把辟塵兒穿了鼻,教角木蛟牽著;辟暑兒也穿了鼻,
教井木犴牽著:「帶他上金平府見那刺史官,明究其由,問他個積年假佛害民,
然後的決。」
眾等遵言,辭龍王父子,都出西海。牽著犀牛,會著奎、斗二星,駕雲霧,徑轉
金平府。行者足踏祥光,半空中叫道:「金平府刺史、各佐貳郎官並府城內外軍
民人等聽著:吾乃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的聖僧。你這府縣,每年家供獻金燈,
假充諸佛降祥者,即此犀牛之怪。我等過此,因元夜觀燈,見這怪將燈油並我師
父攝去,是我請天神收伏。今已掃清山洞,剿盡妖魔,不得為害。以後你府縣再
不可供獻金燈,勞民傷財也。」
那慈雲寺裏,八戒、沙$
行者攙起道:「且莫拜,且莫拜。快安排接駕。」眾僧
才知後房裏鎖得是個女子,一個個驚驚喜喜,便都設了香案,擺列山門之外,穿
了袈裟,撞起鐘鼓等候。
不多時,聖駕早到。果然是:
繽紛瑞靄滿天香,一座荒山倏被祥。
虹流千載清河海,電繞長春賽禹湯。
草木沾恩添秀色,野花得潤有餘芳。
古來長者留遺跡,今喜明君降寶堂。
國王到於山門之外,只見那眾僧齊齊整整,俯伏接拜;又見孫行者立在中間。國
王道:「神僧何先到此?」行者笑道:「老孫把腰略扭一扭兒,就到了。你們怎
麼就走這半日?」隨後唐僧等俱到。長老引駕,到於後面房邊,那公主還裝風胡
說。老僧跪指道:「此房內就是舊年風吹來的公主阕娘。」國王即令開門。隨即
打開鐵鎖,開了門。國王與皇后見了公主,認得形容,不顧穢污,近前一把摟抱
道:「我的受苦的兒呵!你怎麼遭這等折磨,在此受罪?」真是父母子女相逢,
比他人不同,三人抱頭大哭。哭了一會,敘畢離情,即令取香湯,教公主沐浴更
衣,上輦回國。
行者又對國王拱手道:「老孫還有一事奉上。」國王答禮道:「神僧有事吩咐,
朕即從之。」行者道:「他這山,名為百腳山。近來說有蜈蚣成精,黑夜傷人,
往來行旅,甚為不便。我思蜈蚣惟雞可以降伏,可選絕大雄雞千隻,撒放山中,
除此毒蟲。就將此山名改換改換,賜文一道敕封,就當謝此僧供養公主之恩也。」
國王甚喜,領諾。隨差官進城取雞;又改山名為寶華山。仍著工部辦料重修,賜
與封號,喚做「敕建寶華山給孤布金寺」;把那老僧封為「報國僧官」,永遠世
襲,賜俸三十六石。僧眾謝了恩,送駕回朝。
公主入宮,各各相見。安排筵宴,與公主釋悶賀喜。后妃母子,復聚首團圞。國
王君臣亦共喜,飲宴一宵不題。
次早,國王傳旨,召丹青圖下聖僧四眾喜容,供養在華夷樓上。又請公主新妝重
整,出殿謝唐僧四眾救苦之恩。謝畢,唐僧辭王西去。那國王那裏肯放,大設佳
宴,一連吃了五六日,著實好了獃子,盡力放開肚量受用。
國王見他們拜佛心重,苦留不住,遂取金銀二百錠、寶貝各一盤奉謝。師徒們一
毫不受。教擺鑾駕,請老師父登輦,差官遠送。那后妃并臣民人等俱各叩謝不
盡。及至前途,又見眾僧叩送,俱不忍相別。行者見送者不肯回去,無已,捻
訣,往巽地上吹口仙氣,一陣暗風,把送的人都迷了眼目,方才得脫身而去。這
沐淨恩波歸了性,出離金海悟真空。
畢竟不知前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六回 寇員外喜待高僧 唐長老不$
哩。叫我們是剝衣服了。”沙僧笑道:“二哥莫亂說。大
哥是個了得的,向者那般毒魔狠怪,也能收服,駶這幾個毛賊?他那裏招呼,必
有話說,快回去看看。”長老聽言,欣然轉馬,回至邊前,叫道:“悟空,有甚
事叫回來也?”行者道:“你們看這些賊是怎的說?”八戒近前推著他,叫道:
“強盜,你怎的不動彈了?”那賊渾然無知,不言不語。八戒道:“好的痴啞
了。”行者笑道:“是老孫使個定身法定住也。”八戒道:“既定了身,未曾定
口,怎麼連聲也不做?”行者道:“師父請下馬坐著。常言道:‘只有錯捉,沒
有錯放。’兄弟,你們把賊都扳翻倒綑了,教他供一個供狀,看他是個雛兒強
盜,把勢強盜。”沙僧道:“沒繩索哩。”行者即拔下些毫毛,吹口仙氣,變作
三十條繩索。一齊下手,把賊扳翻,都四馬攢蹄綑住。卻又念念解咒,那夥賊漸
漸甦醒。
行者請唐僧坐在上首,他三人各執兵器喝道:“毛賊!你們一起有多少人?做了
幾年買賣?打劫了有多少東西?可曾殺傷人口?還是初犯,卻是二犯、三犯?”
眾賊開口道:“爺爺饒命。”行者道:“莫叫喚,從實供來。”眾賊道:“老
爺,我們不是久慣做賊的,都是好人家子弟。只因不才,吃酒賭錢、宿娼頑耍,
將父祖家業,盡花費了,一向無幹,又無錢用。訪知銅臺府城中寇員外家貲財豪
富,昨日合夥,當晚乘夜雨昏黑,就去打劫。劫的有些金銀服飾,在這路北下山
凹裏正自分贓,忽見老爺們來,內中有認得是寇員外送行的,必定身邊有物﹔又
見行李沉重,白馬快走;人心不足,故又來邀截。豈知老爺有大神通法力,將我
們困住。萬望老爺慈悲,收去那劫的財物,饒了我們性命也。”
三藏聽說是寇家劫的財物,猛然吃了一驚,慌忙站起道:“悟空,寇老員外十分
好善,如何招此災厄?”行者笑道:“只為送我們起身,那等彩帳花幢,盛張鼓
樂,驚動了人眼目,所以這夥光棍就去下手他家。今又幸遇著我們,奪下他這許
多金銀服飾。”三藏道:“我們擾他半月,感激厚恩,無以為報,不如將此財物
護送他家,卻不是一件好事?”行者依言。即與八戒、沙僧,去山凹裏取將那些
贓物,收拾了,馱在馬上。又教八戒挑了一擔金銀,沙僧挑著自己行李。行者欲
將這夥強盜一棍盡情打死,又恐唐僧怪他傷人性命,只得將身一抖,收上毫毛。
那夥賊鬆了手腳,爬起來,一個個落荒逃生而去。這唐僧轉步回身,將財物送還
員外。這一去,卻似飛蛾投火,反受其殃。有詩為證。詩曰:
恩將恩報人間少,反把恩慈變作仇。
下水救人終有失,三思行事卻無$
層,高四五丈
。亦有用木起架為樓居者,其木皆土產紫檀木為之。 其地土所產草,又有薔
薇露、簷蔔花、無核白葡萄,并花福鹿、青花白駝雞、大尾無角棉羊。其福鹿如騾
子樣,白身白面,眉心隱隱起細細青條花,起滿身至四蹄,細條如間道如畫。青花
白駝雞亦有青花,如福鹿一般。麒麟前二足高九尺餘,後兩足約高六尺,頭擡頸長
一丈六尺。首昂後低,人莫能騎。頭上有兩肉角,在耳邊,牛尾鹿身蹄有三跲,匾
口,食粟、豆、麵餅。其獅子身形似虎,黑黃無斑,頭大口闊,尾尖毛多,黑長如
纓。聲吼如雷,諸獸見之,伏不敢起,乃獸中之王也。 其國王感荷聖恩,特造
金廂寶帶二條,窟嵌珍珠寶石金冠一頂,并雅姑等各樣寶石地角二枚,金葉表文,
進貢中國。
榜葛剌國
自蘇門答刺國開船,取帽山并翠藍島,投西北上,好風行二十日,先到浙地港
泊船,用小船入港,五百餘里到地名鎖納兒港登岸,向西南行三十五站到其國。有
城郭,其王府并一應大小衙門皆在城內。 其國地方廣闊,物穰民稠,舉國皆是
回回人,民俗淳善。富家造船往諸番國經營者頗多,出外傭役者亦多。人之容體皆
黑,間有一白者。男子皆剃,以白布纏之。身服從頭套下圓領長衣,下圍各色闊手
巾,足穿淺面皮鞋。其國王并頭目之服,俱奉回回教禮,冠衣甚整麗。國語皆從榜
葛裡,自成一家言語,說吧兒西語者亦有之。國王以銀鑄錢,名倘伽,每個重官秤
三錢,徑官寸一寸二分,底面有紋。一應買賣皆以此錢論廬零用。海番名考嚟,論
個數交易。民俗冠喪祭婚姻之禮,皆依回回教門禮制。 四時氣候,常熱如夏。
稻穀一年二熟,米粟細長,多有細紅米。粟、麥、芝麻、各色豆黍、薑、芥、蔥、
蒜、瓜、茄、蔬菜皆有。果有芭蕉子。酒有三四等,椰子酒、米酒、樹酒、茭蔁酒
各色法制,多有燒酒。市賣無茶,人家以檳榔待人。街市一應鋪店、混堂、酒飯甜
食等肆都有。駝、馬、驢、騾、水牛、黃牛、山羊、棉羊、鵝、鴨、雞、豬、犬、
貓等畜皆有。果則有波羅蜜、酸子、石榴、甘蔗等類,其甜食則有沙糖、白糖、糖
霜、糖果、蜜煎、蜜薑之類。土產五六樣細布:一樣蓽布,番名卑泊,闊三尺餘,
長五丈六七尺,此布勻細如粉箋═般﹔一樣薑黑布,番名滿者提,闊四尺許,長五
丈餘,此布緊密壯實﹔一樣番名沙納巴付,闊五尺,長三丈,便如生平羅樣,即布
羅也﹔一樣番名忻白勤搭黎,闊三尺,長六丈,布眼稀勻,即布紗他,皆用此布纏
頭﹔一樣番名沙榻兒,闊二尺五六寸,長四丈餘,如好三梭布一般﹔有一樣番名驀
黑驀勒,闊四尺,$
人拯吾命耶?然餘誠無面目,更生人世。』「
媼曰:『悲哉,吾客也!客今且勿言。天必祐客平安無事,吾謝天地。』「餘聞
媼言辭溫厚,不覺墮淚,悉語以故。媼白髮婆娑,搖頭歎曰:『天下負心人兒,
比比然也。客今後須知自重。』「叟曰:『勉乎哉,客今回頭是岸,佳也。』「
餘收淚跪別翁媼而行,莫審所適,悲騰恨溢,遂入嶽麓為僧。乃將腰間所繫海棠
筆袋並香屑葬于飛來鍾樹腳之側。後此附商人來是間。今茲茫茫宇宙,又烏睹所
謂情,所謂恨耶?」
餘聞湘僧言訖,歷歷憶及舊事,不能寧睡。忽依稀聞慈母責餘之聲,神為聳
然而動,淚滿雙睫,頓發思家之感。翌朝,餘果病不能興。湘僧晨夕為餘司湯藥
粥施各事,餘輒於中夜感極涕零,遂與湘僧為患難交。後此湘僧亦備審吾隱恫,
形影相弔,無片刻少離。餘病兼旬,始護清健,能扶杖出山門眺望,潭映疏鍾,
清人骨髓。
第二十三章
忽一日,監院過餘言曰:「明日中元節,城內麥家有法事,首座命衲應赴,
並詢住僧之中,誰合選為同伴者。衲以師對,首座喜甚。道師沉靜寡言,足莊山
門風範,能起十方宗仰。且麥氏亦嶺南人,以師款洽,較他人方便,此吾儕不得
不借重於吾師也。」
餘答曰:「餘出家以來,未嘗習此,舍《香贊》、《心經》、《大悲咒》而
一無所能,恐辱命,奈何?」監院曰:「瑜伽炮口,只此亦夠。尚有侍者三人,
於諸事殊練達。師第助吾等敲木魚及添香剪燭之外,無多勞。萬望吾師勿辭辛苦
,則常住增光矣。」
餘不獲已,允之。監院欣然遂去。餘語湘僧曰:「此無益於正教,而適為人
鄙夷耳。應赴之說,古未之聞。昔白起為秦將,坑長平降卒四十萬。至梁武帝時
,志公智者,提斯悲慘之事,用警獨夫好殺之心,並示所以濟拔之方。武帝遂集
天下高僧,建水陸道場七晝夜,一時名僧,咸赴其請。應赴之法,自此始。契 「餘嘗考諸《內典》:昔佛在世,為法施生,以法教化四生。人間天上,莫
不以五時八教,次第調停而成熟之;諸弟子亦各分化十方,恢弘其道。迨佛滅度
後,阿難等結集《三藏》,流通法寶。至漢明帝時,佛法始入震旦。唐宋以後,
漸入澆漓,取為衣食之資,將作販賣之具。嗟夫,異哉!自既未度,焉能度人?
譬如下井救人,二俱陷溺。且施者,與而不取之謂;今我以法與人,人以財與我
,是謂貿易,云何稱施?況本無法與人,徒資口給耶?縱有虔誠之功,不贖貪求
之過。若復苟且將事,以希利養,是謂盜施主物,又謂之負債用。律有明文,呵
責非細。」
湘僧曰:「阿師言深有至理,令人不可置一$
〔卜儿云〕
孩儿也,他如今只待過門,喜事匆匆的,教我怎生回得他去?
〔正旦唱〕
【寄生草】你道他匆匆喜,我替你倒細細愁:愁則愁興闌刪咽不下交歡酒,
愁則愁眼昏騰扭不上同心扣,愁則愁意朦朧睡不穩芙蓉褥。你待要笙歌引至畫堂前翼,
我道這姻緣敢落在他人后。
〔卜儿云〕
孩儿也,再不要說我了,他爺儿兩個都在門首等候,事以至此,不若連你也招了
女婿罷。
〔正旦云〕
婆婆,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
〔卜儿云〕
那個是要女婿的?爭奈他爺儿兩個自家捱過門來,教我如何是好?
〔張驢儿云〕
我們今日招過門去也。帽儿光光,今日做個新郎;袖儿窄窄,今日做個嬌客。好
女婿,好女婿,不枉了,不枉了。
〔同孛老入拜科〕
〔正旦做不理科,云〕
兀那廝,靠后!
〔唱〕
【賺煞】我想這婦人每休信那男儿口,婆婆也,怕沒的貞心儿自守,
到今日招著個村老子,領著個半死囚。
〔張驢儿做嘴臉科,云〕
你看我爺儿兩個這等身段,盡也選得女婿過。你不要錯過了好時辰,我和你早些
儿拜堂罷。
〔正旦不理科,唱〕
則被你坑殺人燕侶鶯儔。婆婆也,你豈不知羞!俺公公撞府沖州,
(門內爭)(門內坐)的銅斗儿家緣百事有。想著俺公公置就,怎忍教張驢儿情受?
〔張驢儿做扯正旦拜科,正旦推跌科,唱〕
兀的不是俺沒丈夫的婦女下場頭。
〔下〕
〔卜儿云〕
你老人家不要惱(心+右操),難道你有活命之恩,我豈不思量報你?只是我那
媳婦儿气性最不好惹的,既是他不肯招你儿子,教我怎好招你老人家?我如今拚
的好酒好飯養你爺儿兩個在家,待我慢慢的勸化俺媳婦儿;待他有個回心轉意,
再做區處。
〔張驢儿云〕
這歪剌骨便是黃花女儿,剛剛扯的一把,也不消這等使性,平空的推了我一交,
我肯干罷!就當面賭個誓与你:我今生今世不要他做老婆,我也不算好男子。
〔詞云〕美婦人我見過万千向外,不似這小妮子生得十分憊賴;我救了你老性命
死里重生,怎割舍得不肯把肉身陪待?
〔同下〕
●第二折
〔賽盧醫上,詩云〕
小子太醫出身,也不知道醫死多人,何嘗怕人告發,關了一日店門?在城有個蔡
家婆子,剛少他二十兩花銀,屢屢親來索取,爭些捻斷脊筋。也是我一時智短,
將他賺到荒村,撞見兩個不識姓名男子,一聲嚷道:「浪蕩乾坤,$
今日被你辱沒祖宗世德,又連累我的
清名。你快与其我細吐真情,不要虛言支對,若說的有半厘差錯,牒發你城隍祠
內,著你永世不得人身,罰在陰山,永為餓鬼。
〔魂旦云〕
父親停嗔息怒,暫罷狼虎之威,听你孩儿慢慢的說一遍咱。我三歲上亡了母親,
七歲上离了父親,你將我送与蔡婆婆做儿媳婦。至十七歲与夫配合,才得兩年,
不幸儿夫亡化,和俺婆婆守寡。這山陽縣南門外有個賽盧醫,他少俺婆婆二十兩
銀子。俺婆婆去取討,被他賺到郊外,要將婆婆勒死,不想撞見張驢儿父子兩個,
救了俺婆婆性命。那張驢儿知道我家有個守寡的媳婦,便道:「你婆儿媳婦既無
丈夫,不若招我父子兩個。」俺婆婆初也不肯,那張驢儿道:「你若不肯,我依
舊勒死你。」俺婆婆懼怕,不得已含糊許了。只得將他父子兩個領到家中,養他
過世。有張驢儿數次調戲你女孩儿,我堅執不從。那一日俺婆婆身子不快,想羊
肚儿湯吃,你孩儿安排了湯。适值張驢儿父子兩個問病,道:「將湯來我嘗一嘗。」
說:「湯便好,只少些鹽醋。」賺的我去取鹽醋,他就暗地里下了毒藥,實指望
藥殺俺婆婆,要強逼我成親。不想俺婆婆偶然發嘔,不要湯吃,卻讓与老張吃,
隨即七竅流血藥死了。張驢儿便道:「竇娥藥死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
我便道:「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他道:「要官休,告到官司,你与俺老
子償命。若私休,你便与我做老婆。」你孩儿便道:「好馬不備雙鞍,烈女不更
二夫,我至死不与你做媳婦,我請愿和你見官去。」他將你孩儿拖到官中,受盡
三推六問,吊拷繃扒,便颂死孩儿也不肯認。怎當州官見你孩儿不認,便要拷打
俺婆婆;我怕婆婆年老,受刑不起,只得屈認了。因此押赴法場.將我典刑。你
孩儿對天發下三樁誓愿:第一樁要丈二白練挂在旗槍上,若系冤枉,刀過頭落,
一腔熱血休滴在地下,都飛在白練上;第二樁,現今三伏天道,下三尺瑞雪,遮
掩你孩儿尸首;第三樁,著他楚州大旱三年。果然血飛上白練,六月下雪,三年
不雨,都是為你孩儿來。
〔詩云〕不告官司只告天,心中怨气口難言,防他老母
遭刑憲,情愿無辭認罪愆。三尺瓊花骸骨掩,一腔熱血練旗懸,豈獨霜飛鄒衍屈,
今朝方表竇娥冤。
〔唱〕
【雁儿落】你看這文卷曾道來不道來,則我這冤枉要忍耐如何耐?我不肯順他人,
倒著我赴法場;我不肯辱祖上,倒把我殘生坏。【得胜令】呀,今日個搭伏定$
子孫不蹈其覆轍乎。垂戒二子,所繇
殆與義方之訓異矣,又何怪其子之復然耶。然孝亦自愚也。使孝稍有心智,宜忖
父在之時,與彼有怨,今父已即世,得彼不念足矣,顧安望深交乃爾,此其中情
叵測可知。由是以怠惰荒淫為戒,勤勵不息自強,則石涓雖詐,安能中自立之士
哄友犯奸謀其田
畢和,山西人,心術狡險,陰悍暗毒,鄉人無不被其害者。
族弟畢松,有田一段,價值五十餘金,與和田毗連。和屢謀不遂,因詐與交
好,屢席相款,旦夕遊戲,即同胞不啻焉。
同鄉有林遠者,性剛而暴。其妻羅氏貌美好淫,與夫反睦。
和乘隙挑之,遂通往來,情甚密,假意不令松知,實欲使之知之,故遮頭露
尾,為松覷破。松乃怪和曰:「枉自你相知,有此美婦人,何不引我一宿,豈
便奪你愛乎?」和遜謝曰:「此婦極有情,若引你去,必深相憐愛,恐你往來無
節,事機不密,其夫若知,有誤身家不便矣。」松只疑其專寵,乃私往挑之,羅
氏遂允。後來情更綢繆,每候其夫出外,非和往則松往,甚且三人同牀,情如一
將及月餘,和密報其夫,曰:「松弟與我至知,今聞與令正有情,我屢諫不
聽。聞你欲捕之。若捕得,可輕打些,彼必叫我解交,我諭他多送你些銀,以絕
他後日妄為,慎勿害他性命。」林遠聞言,怒氣填胸,次日即托言外出,須三日
後方歸。
松專瞰遠去,向聞其出外,即往其家摟羅氏,入房調耍。林遠從密處突出,
打入房中。二人已解衣在?,遠揪松於?下凶打。
羅氏拚命拿住夫手,遠不能多打。松求放曰:「願以銀贖免。」
遠曰:「要何人來保認。」松曰:「叫我和兄來。」遠正合意,即遣人呼和
至。和曰:「不行正路,以至於此,須召你親兄來。」
松曰:「勿召我兄,只你代我出銀與之,後日即還。」和曰:「我代議事,
怎好出銀。但今事急矣,我若不出銀,此事無由解釋,然必有實物相當方可。」
松因寫前毗連之田契賣之。和曰:「只可少作價,多則亦為林遠所得。」遂止作
價四十兩。
和歸,取銀三十兩相付,遠曰:「須六十兩。」和曰:「姦情被獲合輸,婦
價一半。縱令正美貌,可值六十金,此已一半矣。」遠再三不肯。和曰:「彼田
價四十兩,我手中無現銀,不如約一月後再在我手接十兩。」遠要約批。和曰:
「若他人議事須加二抽頭,我已該八兩矣,今為你息事,何逼我約批乎。」
遂無約批,放松同歸。
數日後,松備本息四十四兩贖前田,和不肯退。一月後,林遠向和取約銀。
和曰:「指示你撰銀三十兩,二兩謝我,豈為多乎。」遠後對$
府異縣,其人姓氏我素知之,但公子並未會面。他稱其姓氏來拜我
,我乃縣丞小官,安得不回他拜,不送他贐。今至崇安已經數日,盜你銀去,與
我何干。」
棟曰:「那棍一路同來,我防之甚切。他來謁你,而你回拜,我方信是真公
子,故墮其術。今其人係你相識,安得不告你。」
本府不能判斷。棟又在史大巡處告。史爺判是縣丞不合錯拜公子,輕易便送
下程,致誤客商,不無公錯,諒斷銀壹百兩與棟作盤纏之資而歸。
噫!棍之設機巧矣。一路裝作公子,商人猶知防之,至拜縣丞,而縣丞回拜
送贐,孰不以為真公子也。
又先設機以請商人,則商人備禮以答敬,亦理所必然也。乃故纏飲,困其主
僕,則乘夜行竊易矣。故曰其設機最巧也。使棟更能慎防一夜則棍奸無所施。故
慎始不如慎終。日乾更繼以夕惕,斯可萬無一失。不然抱甕汲井,幾至井口而敗
其甕,與不慎何異。吾願為商者處終如謹始可也。
炫耀衣妝啟盜心
游天生,徽州府人,豐彩俊雅,好裝飾。嘗同一僕徐丁,攜本銀五百餘兩,
往建寧府買鐵。始到崇安縣,搭一青流船。
稍公名李雅,水手名翁迓。雅先牿以嫖賭破家,後無奈而撐船。
其時船至建陽縣,天生起岸,往拜鄉親,將衣箱打開,取出衣服鮮麗,所帶
用物俱美。雅一見生心。至晚,天生叫稍公買些酒饌,雅暗將陀陀花入酒中。陀
陀花者,乃三年茄花也。人服此則昏迷不能語。是夜天生主僕中了此毒,醉不能
醒。三鼓時候,雅邀水手行謀,水手曰:「錢財有命,不可逆理妄求。倘若事泄
,罪將安逃,吾不敢為也。」雅狼心一起,不聽水手之阻,將其主僕推入深潭。
天生淹死,徐丁幸飲酒少,入水復甦,頗識水性,浮水上岸。
次日,搭後船往建寧府,即抱牌告於王太爺,當差捕兵六名,同徐丁到臨江
門去緝拿。臨江門乃建寧往來諸船湊集之口岸也。是時李雅謀財在手,正買酒上
船,思量作樂。徐丁認得,即引捕兵擒鎖,搜其贓物,尚在船中。遂並人贓俱拿
到府。王爺審問,雅見事露,難以推托,一概供招,攀及水手同謀。徐丁曰:「
我當中毒時,酩酊不能言,夢中聞得水手勸阻,不與同謀,已先逃去。今若枉及
此人,令後人不肯向善也。」王爺即將李雅責四十板,收監,依律擬斬。其行李
並原銀,差防夫二名同徐丁直解至天生家去。
李雅次年冬季處決。後水手翁迓棄船歸農,頗致豐足。雅以謀人而促死,迓
以阻諫而全家,諺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信不虛也。
按:游天生之召禍,良由衣服華麗,致使賊稍垂涎。大凡孤客搭船,切須提
防賊稍謀害。$
華光橋、神仙
餅、糝銅餅、倒插鉛,其餘奇巧假銀數十樣。非言語筆舌所能形容。知者引申觸
類觀此,思過半矣。有等游惰好閒,不務生理,受磨喪心,用此假銀,苟計衣食
,以度時光,此猶窮徒故不足責。然今貪黷之輩,家頗殷足,尚換此銀,用以毒
眾,自圖富厚,以遺子孫,不知喪心悖理,豈有善報,子孫其能昌乎。凡四民交
易,只可用七程以至細係,更低者不可用也。如昧心欺人,不惟陰譴之罪難償,
而陽報之網,亦不漏矣。
第十五類 衙役騙
入聞官言而出騙
裡有寡婦,富蓋鄉鄰,只生一子甘澍,年方弱冠,恪守祖業,不敢生放。鄉
人路五,兩問之借銀谷,皆不肯,心恨之,歸與妻胡氏謀,要賴他強姦,妻許曰
:「可。」又托心友支九為干證,即往分巡道處告,道提親審。先問胡氏曰:「
甘澍因何到你家?」胡氏曰:「他家豪富,終日無圖,只是姦淫人婦女。知我男
人未在家,無故來調戲,我不從,便強抱親嘴,罵他不去。支九來邀我夫販貨,
甘澍方走去」再問支九:「你往路五家何干?」支九曰:「小的與路五,都挑販
為生,因邀他買貨,聽底面婦人喊罵,甘澍走出。」又問甘澍曰:「你因何與婦
人角口?」甘澍曰:應「並無到他家,那有角口?問路五左右鄰便知。」左右鄰都
稱甘澍寡婦之子,素不敢非為,外間並未聞姦情,此是裝情捏也。路五執曰:「
他萬金巨富,豈不能買兩個干證?」左右鄰曰:「我鄰近不知。他支九隔越一街
,豈不是買來作證。」道曰:「路五貧民,何能買人作證。」將左右鄰並甘澍,
各責二十,定要問做強姦。甘澍出而懼甚,思無解釋。晚堂退後,道已封門,在
後堂周旋閒行,沉默思想,忽自言曰:「錯矣!錯矣!」又周行數次,遂拂袖而
入。適有防夫塗山,在外窺道舉動,聞其言錯,想必是審此奸一事也。
夤夜越牆而出,扣甘澍歇家門,歇家開門延入,甘澍正憂悶無計,塗山曰:
「你今日事要關節否?」澍曰:「甚關節可解,正要求之。」山曰:「道爺適有
妻舅到,三日內,即要打發起身,惟此最靈,若投他,明日即復審,更大勝矣。
」澍曰:「如此得可好,須銀幾何?」塗山曰:「此翻自案事,不比別人情,須
百金方可。」澍曰:「百金我出,只要明日復審。」塗山曰:「舅爺今酒席尚未
散,吾當即入言之。」澍與歇家送出,道大門已封,塗山復從居旁民家越牆而入
。次日,道出早堂,即出牌復審強姦事。甘澍大喜,以為果驗也。下午再審甘澍
曰:「路五曾問你揭借否?」澍曰:「他兩次問借銀谷,我皆不肯,因此仇恨,
裝情誣我。」再審胡氏曰$
出還之曰:「舍與你。」僧曰:「我還你是價,也不虧你,有甚舍與
我。」僧見其取起二尺,知他終是愛財,次月復買藍絹半疋,並前絹送與之。婦
罵曰:「禿騾該入螺螄地獄,我豈睬你。」僧曰:「正為你常罵我,故意取回,
弄你受氣。不然,我豈慳吝的,你說要一身衣服送壽,前日止一件衣,今敬剪一
件下襴,成就你事,何故又罵?」婦拒不允,僧再三哀求,只前已有情了,終拒
不得,復為受之。後遂通往來,難禁斷矣!
按:此婦性本烈,只為愛其絹,遂至玷身,所謂棖也欲,焉得剛是也。人家
惟禁止僧道來往,便是好呃事。若入寺,若拜佛,若子寄僧道姓,此皆恥事,切宜
戒之。勿圖無影福田,而蹈無窮污垢也。
地理寄婦脫好種
有魯地理,看山頗精,要圖一好地自葬父。尋至寧城得一佳風水,落在楊鄉
官墳祠後,既難明買,又難盜葬。聞楊鄉官已故,兩公子亦欲求地葬父,魯地理
即以此地獻,引二公子來看,果好穴情,山不費買,坐向又大利,即用葬父。將
銀三十兩謝地理。魯客不能謀其地,因欲脫其種,乃租楊公子花園門下滓,用銀
娶一美婦為妻,與居兩個月,對妻曰:「我要出外行地理,難計歸程。家下若欠
缺薪米,已托主人公子看顧你,此是我恩人,因得他銀,故能娶你。我已遠出,
這兩公子若調戲你,隨你從他。若與他與情,後日扶持你必厚。但他家多奴僕,
切不可與他通。若輕自身,公子必看賤你,後自取困窮,誰為周濟你。」又去托
兩公子,見得要遠出行地理,家下些少,望相周濟,歸時一一奉還。公子常往花
園,見其婦美,已是動心。地理才去兩日,大公子即來其家,調戲其妻。這婦人
已承夫囑,慨然與通,情意好甚。後月餘,次公子亦來戲之,亦從。
半年後魯地理歸,見家中米菜充足,部妻曰:「公子來否?」妻曰:「兩人
都來,我都納之。」魯地理曰:「與這好人交,亦不羞辱你,有吃、有穿、有人
陪你睡,早晚有人看顧,我雖出外亦安。」妻笑曰:「食用還強你在家時,只你
不要吃醋。」地理曰:「是他銀娶的,又代我供你,何須妒。但兩人迭來,恐你
惹毒瘡,須與他定一月一個,可無生瘡。」
再次又出外,公子又來。婦人曰:「你兩位不時來,恐我成毒瘡,須定單月
大公子,雙月小公子方好。」公子曰:「你說極是。」自今某月屬某,菜米一應
他供給。不覺經四年,已生兩男子,皆兩公子血脈矣。魯地理將命與人推,皆云
後當大富貴。因攜妻與子,辭兩公子而歸。二人各贈有厚程。後二子長成,皆登
科第,實楊姓之風水,被其暗漏去,而不知也。
按:富貴$
丈夫去耕田,伯姆在鄰家績麻,因無人。故與
你耍言。」賣油者放心。與入房去。
左氏聽已拴房門,即密出。將兩半簍油傾起,把兩半簍水注之,再到房門密
聽。嬸曰:「完了起去。」賣油者曰:「與我停停。」左氏手持麻筐,跳身出大
門外,故揚言曰:「今日尚未午,何耕田的回了?」賣油者聞人言,忙出挑油,
恰相遇於門外。左氏問曰:「嬸嬸油還你否?」賣油者連應曰:「還了!還了!
」即挑過一村賣。
左氏知其必再來,站在大門候。近午,賣油者向前,左氏曰:「你尚在此,
我嬸嬸的弟挑桶來打嘮,見油一擔在宅,家並無人,只嬸房有人笑話,疑與賣油
人有奸,將油傾在桶去,把半簍水注滿,歸報其母,母子逕來拿奸。及來時,挑
油的已去,正在此猜疑,若知你在此,必拿你作對。」賣油者便行。左氏扯住曰
:「我報你知,你須謝我。」賣油者曰:「明日寄兩斤油與你。」
遇數日,果寄油來。姆又變說持與嬸曰:「前日我在門站,賣油者復從門前
過。我故耍之曰:『嬸嬸說油銀未還,你適間。慌忙說還了。必有緣故,我在此
等報叔叔。』賣油者心虛,許我兩斤油,今果寄來。此是你換來的,須當補你。
」嬸曰:「似此半時光景,也得四斤油用,多謝指教。」姆曰:「你若依我,更
有別享用處。」
少頃,有人叫賣肉,姆、嬸二人叫入,各秤二斤,吩咐再來接銀。三日,屠
子來接,伯姆秤銀七分還之。嬸的再約兩日。至期屠子來。伯姆曰:「你依前日
套子還他。我方便入房內去。」石氏出,笑對屠子曰:「借你肉無銀可還,今日
無人在家,不如把我肉還你。」屠子見其美貌,嬉嬉笑曰:「我只要你腰間些些
肉。」石氏曰:「全身都許你,何惜些些。」屠子摟抱入房幹事。
伯姆潛出,把一擔肉都搬入訖,默坐在肉籮邊。屠子與石氏,歡罷而出,問
曰:「我肉在那裡去?」左氏曰:「叔叔挑與里老去了。」鱁屠子曰:「何得偷我
肉?」左氏曰:「你好大膽,叔叔歸,見肉擔在此,入房來門又閉住,只聞你兩
人,嘻嘻笑話。知是你奸他妻,叫我看住房門,我不好聽你動靜,故坐在此。你
且略坐,停會偷肉的便來了。」屠子挑起空籮便走。左氏扯住曰:「把一肉刀與
我做當頭。」屠子曰:「托你方便,明日送兩斤肉與你。」左氏放手,屠子飛步
嬸埋怨曰:「都是你教我幹此事。今丈夫知道,怎麼是好。」姆曰:「你不
該把師父攤出來,只要你肯食肉,此事何難遮蓋?」嬸曰:「有甚計策,快說來
。」姆入房,拖一腿肉出,又入拖一腿曰:「你食肉乎?你報丈夫乎?」嬸曰:
「你偷肉不該驚死$
頑少山在你家,我到京十餘日矣,可叫他出來見我。
」惜卿悚敬曰:「相公即少山令尊乎?妾幸披雲睹日也。令郎前在寒舍兩三個月
,今月餘前,送別久矣。」即喚女月華出見,指曰:「此而翁也。」命下拜,東
溪不禮之。又命設席,東溪曰:「吾為不肖子而來,豈索汝酒食乎?速叫兒與我
歸,亦不消你假意相留。」月華曰:「果是前月已去,云欲收帳回家。若果在此
,何敢相瞞?」東溪不信,定要究子下落。惜卿曰:「茅舍只數間,任相公遍搜
之。豈能藏得。」月華領東溪入內,四下覓之無蹤。東溪大怒曰:「牙人說在此
,如何藏開?說這鬼話。若吾兒不見,是你家謀死,必當官告你,著你尋覓。」
月華驚曰:「從來院中,那有謀人者,相公勿輕易怪人。」東溪詬罵而出,行過
院前,窗內一女,將盆水傾出,淋東溪一身,冠服盡濕。時怒未散問此是誰人家
僕來祿曰:「此一行都是樂戶人家。」東溪即人其門指罵,荀榮媽出,驚惶
問故,知是女荀慶雲誤傾水淋著,即喚出棒打無數。慶雲哀求勸救,東溪亦不睬
。榮媽曰:「你好將新服換與相公,向前叩頭求救,留在此陪個禮,免後日生禍
。」慶雲叩頭訖,引入內房,取一套新衣與更,跪曰:「我等人家最怕得罪於人
,萬望海度涵容,恕妾罪過。」東溪曰:「我原不怪你,只衣濕難行。我今換去
,明日即送還矣。」拂衣便起,慶雲挽曰:「更有杯酒陪禮。若便去,媽又怪責
我矣。」東溪曰:「何消酒?」時筵已排到,慶雲曲意陪奉,東溪亦放懷樂飲,
至晚欲去。慶雲懇留曰:「今半載空房,若不宿而去,真對面不相也。但宿則
嫣歡喜,謂我善留客,此豈費房錢乎?」又飲到二更而睡。東溪思房錢終是還之
,且假意不動,以試何如?
慶雲偎抱撫摩之曰:「君作柳下惠,坐懷不亂耶。是入寶山空手回也。且暮
夜無知,誰獎爾貞節男者。」東溪笑而從之,次日,近午方起,才梳洗罷。酒席
已備,慢慢勸飲,彈唱以奉之。
靠晚又欲歸,慶雲留曰:「肯宿,媽媽甚喜。若一宵而別,真是萍水之逢,
落花有意,流水無心也,妾縱奉侍不週,君何不做甘雨濟我半載旱人。」東溪又
為留一夜,第三日堅要歸,求還舊服,慶雲曰:「已遣人送往貴寓矣。」東溪曰
:「承賜身上服,明日送還。」慶雲曰:「只恐不中服,何不收作表記。」
又取出一箱玩物,欲擇一件相贈。東溪見箱中皆珠玉寶玩,僅取一牙扇墜,
慶雲曰:「此不敢奉,此銀的敬奉。」東溪曰:「只領你意耳,何必送銀物。」
慶雲曰:「此牙的是禮部公子所贈,旁刻有號,凡孤老所賜,惟銀得用。若簪鈿
諸玩物$
混失了。
亂離起姦宄,流劫遍道途。僅免一身死,遑復顧金珠。
曹瑞貞鞋弓襪小行步不前,況又抱著兒子,越走不上。這時候那裡去作嬌,叫轎叫生口?恭人只得自與奶子,攙著他走。不一里,當先又來了一陣倭子,把人亂趕,卻不殺人,不擄婦女,只搶包裹。乃是地方無賴假裝了搶劫人行李,故此不擄人,不殺人。不知道,那個不逃不躲?武恭人帶來行李,這番搶盡。人已趕盡,只留個瑞貞與孩子三個了。武恭人道:「這個光景,前路怎生去得?不如只在城中尋個自盡,與老爺同死倒好。」瑞貞道:「奶奶,婢子也非貪生。但這點是老爺骨血,姚氏絕續所係。奶奶平日愛惜婢子,也為這點骨血。到如今若老爺死節,這小兒關係越重了。奶奶、婢子若死,此骨血托之何人?勉強偷生,只為活得一時,還可管他一時,總為存孤。」不謂裙釵女,能存程杵心。嚶嚶淒語處,清淚幾沾襟。兩個又捱著走。不多路,只聽一聲喊,趕幾個人來,卻是官兵攔住去路。見他兩人行李雖無,卻有顏色,道:「不要別處去了,前面有倭子,有賊,到我們營中去快活去罷!」把他兩個推著叫走。曹瑞貞道:「你們是官兵,怎敢如此無狀!這是姚爺奶奶。」官兵道:「甚麼姚爺奶奶!我們陪睡的,那一夜不是奶奶小姐,營中盡多,不作。肯走便走,不肯走拴了走。再無禮,刀在這裡,不學砍你這一個人。」便拔出刀來。武恭人道:「你砍!我朝廷命婦,在城中已拼死了。」官兵叫且拴起來。只見曹瑞貞從從容容的道:「你們不消性急得,這位是位夫人,他斷不失身的。不若你放他去,我隨你去。」眾兵道:「怕他甚夫人,偏要拿他去。」一個道:「只怕他隨我們去快活得緊,趕他回不回哩。」又一個道:「這個兒年紀小,人兒好,說話也軟款,等他隨我們罷。要那老貨做甚麼!」
軍中無阿蒙,紀律渺如風。戰怯惟工掠,糾糾虎豹雄。
只見這些軍士,把武恭人推上幾推道:「去,去!饒你這老貨!」那曹瑞貞道:「我還要與奶奶說幾句話。」向前把這懷中孩子,遞與恭人道:「這骨血交與奶奶了。奶奶快去,我斷不辱身負老爺,負奶奶。」就在地下,把恭人拜上一拜,又道:「奶奶快去,同死無益。小子無人看管。」恭人早已知他意了,兩下各灑了幾點眼淚,恭人一步一回顧的去了。
此別豈生離,還恐成死訣。灑淚著草間,點點盡為血。
瑞貞故意坐下道:「倦了,少坐一坐。」眾兵士見他年少標緻,也愛惜他,任他少歇,不遽催促。坐了老大一會,恭人約莫走也有三五里遠,且不知往那一路去,不可追趕了。兵士立的立,坐的坐,也久了。有一人道「去罷」,來催瑞貞$
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
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盡天眞幾時歸去作箇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毛本題作述懷虛
病起小集
昨夜霜風先入梧桐渾無處囘避衰容問公何事不語書空但一囘醉一囘病一囘慵 朝來
庭下飛英如霰似無言有意催儂都將萬事付與千鍾任酒花白眼花亂燭花紅毛本題作秋興昨
作涼朝作秋飛英如霰作光陰如箭催作傷
閒倚胡牀庾公樓外峰千朶與誰同坐明月淸風我 別乘一來有唱應須和還知麼自從添
箇風月平分破元本無毛本題作杭州
紅杏飄香柳含煙翠拖金縷水邊朱戸門掩黃昏雨 燭影搖風一枕傷春緒歸不去鳳樓何
處芳草迷歸路元本無毛本注云或刻賀方囘
皂羅特髻
采菱拾翠算似此佳名阿誰消得采菱拾翠稱使君知客千金買采菱拾翠更羅裙滿把珍珠結采
菱拾翠正髻鬟初合 眞箇采菱拾翠但深憐輕拍一雙子采菱拾翠繡衾下抱著俱香滑采
菱拾翠待到京尋覓毛本題作采菱拾翠子作手
定場賀老今何在幾度新聲攺怨聲坐使舊聲闌俗耳只知繁手不須彈 斷絃試問誰能曉
七歲文姬小試敎彈作輥雷聲應有開元遺老淚緃橫毛本題作琵琶怨作新
落花已作風前舞又送黃昏雨曉來庭院半殘紅惟有遊絲千丈裊晴空 殷勤花下重攜手
更盡杯中酒美人不用斂歌眉我亦多情無柰酒闌時案是启又見石林詞元本無
冰肌自是生來瘦那更分飛後日長簾幕望黃昏及至黃昏時候轉消魂 君還知道相思苦
怎忍抛奴去不辭迢遞過關山只恐別郎容易見郞難元本無
深深庭院淸明過桃李初紅破柳絲搭在玉闌干簾外瀟瀟微雨做輕寒 晚睛臺榭增明媚
已拚花前醉更闌人靜月侵廊獨自行來行去好思量元本無
持杯遙勸天邊月願月圓無缺持杯更復勸花枝且願花枝長在莫離披 持杯月下花前醉
休問榮枯事此歡能有幾人知對酒逢花不飮待何時元本無
爲向東坡傳語人在玉堂深處別後有誰來雪壓小橋無路歸去歸去江上一犂春雨毛本題作有
寄玉作畫
手種堂前桃李無限綠陰靑子簾外百舌兒驚起五更春睡居士居士莫忘小橋流水毛本題作春
題淮山樓
城上層樓疊巘城不淸淮古汴舉手揖吳雲人與暮天俱遠魂斷魂斷後夜松江月滿元本無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絃碧紗窗下水沈煙棋聲驚晝眠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
玉盆纖手弄淸泉瓊珠碎卻圓毛本題作初夏卻作又
暗香浮動月黃昏堂前一樹春東風何事入西鄰兒家常閉門 雪肌冷玉容眞香顋粉未勻
折花欲寄嶺頭人江南日暮雲元本末字作春複韻與毛本同注云一作雲據攺毛本題作集句梅
花嶺作隴
海棠珠綴一重重淸曉近簾櫳胭脂誰與勻淡偏向臉邊濃 看葉嫩惜花?$
。我再一留心,見那男子不過三十上下,倒是個小白臉兒。那婦
人也不過二三十歲,雖是徐娘半老,卻也風韻猶存,再加一雙媚眼,兩道秀眉,對著人
有意無意的低眸一盼,也覺得有一二分騷態撩人。我心中認著是杜老公祖帶來的隨身侍
妾,頗怪他帷薄不修。轉念既是姨太太,自必有僕婦跟隨,如今這房裡並無別項女眷,
其非姨太太可知。或者是個私娼,叫了來伺寢的,亦未可知。再朝著房裡一聽,卻是放
著房門簾,銀蒜低垂,玉人無語,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我正欲轉身回房,忽然聽見客寓門外一陣嘈雜,接著那兩扇中門呀然開放,一把紅傘,
一頂藍呢四轎,抬了進來。及至下了轎一看,原來就是適才出去的那位杜老公祖拜客回
來。又猛聽得九號房中咯喳一聲,只聽那女人埋怨那男子道:「你看,你這個人心倒有
多粗!連帳子都被你弄掉了下來。」那男子回道:「這才叫做戲臺上出大恭,大家唱不
成哩!」兩人說了,又是笑將起來。我其時正吸著一口呂宋煙,聽了這句話,也不由的
要笑,幾乎被那口煙嗆出眼淚來。
及至回過頭去一望,那位杜老公祖下了轎並不回房,還衣冠齊楚的立在那客寓裡一間會
客廳旁邊,不住的用手去拈他那朝珠上的紀念。幾名跟班的卻是川流不息在棧門口,張
頭探腦的向街上望。又聽見那杜老公祖扯著滴溜滾圓的道地京腔嗓子,對著他的用人問
道:「到了麼?」有個年輕的跟班見問,垂著手先答應了一聲「是」,又回道:「還沒
有到。」我看了看此種神情,想必是專誠候一位尊客來拜會的光景,所以有這種出門如
見大賓的現象不多一刻,聽見遠遠的鑼響,只見一個跟班的氣喘呼呼的跑進來喊說:
「到了!」杜老公祖便忙將一雙馬蹄袖子放了下來,然後舉起右手無名指,對準曖帽的
中縫,同他那鼻准一絲一毫都不歪,必恭必敬的站在那客寓的二道門裡邊,寧神息慮的
靜候。跟班的個個都帶頭紅纓大帽,站在天井裡伺候。
少停一會,那鑼聲更近,紅黑帽子,一遞一聲的哼呵,轎子已經在門口打住。忽見一個
像號房的人跑進棧房,手裡舉著一副紅全簡大帖,口中不住的嚷道:「寶應王少爺住在
第幾號房間呀?我們是府大人親自來拜會謝步的呀!」我一聽,才明白是我年伯來同我
鬧官場虛套。當下棧中茶房將那人領到我面前,他就沖著我請了一個安,笑嘻嘻的說道
:「我們大人來替少爺請安謝步,還有要緊公事要當面談呢!」我將帖子接過來一望,
上面寫道:「世愚弟李延蕭頓首拜。」我便趕忙的對那號房說道:「這稱呼是萬不敢當
!我此番未曾帶有用人,就煩你替我說我不在寓裡,擋你們大人駕$
「滑稽是連二,還要費心說一個。」我接過簽一
看,見那滑稽二字下面,又注著「續一篇,不願者罰」一行小字。我說道:「這個不知
道是哪位拿我取笑的,我前時並未見有這麼一行字。」花寓道:「不須多說,再說便是
不願,令官就要執法從事了。」我不覺伸舌道:「果然酒令嚴如軍令,還未受過孫武子
軍事教育,倒已有了監軍的資格了。」花寓笑道:「你請快些兒說罷,下面尚有四個人
未應令呢!」我道:「我說只管說,可先告個罪,我們席上人有花翎的不要多心。」雲
卿道:「衹有花蠹有,他也不是善於見怪的人,你儘管說不妨,有我做主哩!」我道:
「有一個兔子,那日同著狐狸偷遊街市,遇著一位帶紅頂花翎的人,那兔子便嚇得了不
得,悄悄的問狐狸:『這是個甚麼妖怪成的精?』狐狸笑道:『到底你們是多見樹木少
見人的小畜生,那頭上戴的叫做紅頂子,後面拖著像一條尾巴的便叫花翎。這花翎卻又
以多為貴,在那根上分出一眼兩眼,最多還有三眼的哩!這都是人皇賞功臣的名器,有
了他便是大人先生,不得他就是小的後輩,是兩件不容易得的東西。』那兔子聽了羨慕
不已。一日,遇見打獵的一夥人,一彈弓剛將那兔了腦殼打破,流出血來。內中又有一
個人放了一枝雕翎箭,不偏不正,射中那兔子的屁竅。兔子也不怕疼痛,夾著這枝箭跑
回洞府,對那狐狸道:「『你還不來迎接我?我拼著性命流血,騙了一顆大紅頂子來了
,後來又被我騙來一枝花翎到後,就是有一件不好,我這個屁股著實痛的利害。』那狐
狸端詳了半日,說道:『你不過是枝花翎罷了,還不是雙眼三眼呢!』兔子聽了這句,
不覺發急道:『再要多兩眼,我一個屁股不夠換。』同席的人聽了,又都大笑起來。我
便照例擲了骰子,卻是個我牌,花寓道:「我牌卻似初三月,移向天邊化赤龍,該到四
座蝶魂掣簽。」
及至抽出來一看,是「時事」兩個字,他問道:「我本人的事可算得麼?」花寓道:「
這才真正時事呢!但說無妨。」李春臺道:「我前日在南京的時候,城北妙相庵裡有個
大和尚,想到上海去賣戒煙丸,他就與我商量,想請我替他做一篇功效歌。我問他這藥
叫做甚麼名字?他說他們倚佛穿衣,賴佛喫飯,沒有一事不靠著佛,如今就起個商標,
喚作天佛乳罷!但那文辭,又要高雅,更要寓懲勸及招徠生意的意思。我便代他做道
:『呵呵呵戒之哉,西天佛乳發明來,自富自強,誰新了文明世界?這佛乳麼哥,這佛
乳麼芬芳味在梅花外。呵呵呵戒之哉,大家立志,大家立志,快點戒,比不得嗎啡煙質
,浪騙錢財。』當時做好了,又替他格外恭維$
親自帶了兩名茶房,一處處的挨鋪搜檢。搜了一會,哪裡搜得著?內中有人說,當那人
失落箱子的時候,鄰鋪上本有一個客人看見,有人端著一隻皮箱後面走去的,只是未
敢喊破。後來大約是偷的東西多了,恐防被人一經知覺,怕走不掉,真是賊人有賊智,
他就忽然在人叢裡喊了一聲「火著呀」,登時把全艙的搭客嚇得攪做一堆,一個個樓上
跑到樓下,樓下搬到樓上。及至驚魂甫定,各人才曉得失落了東西。還有幾個小心過度
的人,四面找火,誰知一點火星兒都沒有,卻是那班扒手放的謠言,希圖把水攪渾了,
好讓他捉魚。
仲芳聽了,便領著人往後面水手艙裡查去。見有一個人在艙板上鋪了一牀洋毯,上面擺
著一副十樣錦的煙具,兩支銀沙鬥的廣竹煙槍。那洋毯旁邊還放著一口極大的頭號皮箱
。看見仲芳同一群搭客走來,便扭轉身,將那只箱子就著地朝裡面拖了一拖,誰知用力
過猛,又是反著手拖的,無意中被艙板上一個小棗核釘頭兒拌了一跳,忽把下面套的一
隻皮箱露將出來。仲芳一眼瞥見,那只箱子是個無底空殼。正欲上前揭看,忽聽後面人
一齊喊道:「抓住呀!那地下箱子是假的呀!裡面還蓋著一口呀!」早被那失箱子的客
人,搶上前一手掀起,果真大箱子下面還套著一口小箱子,正是那失主的原物。其餘失
東西的眾人,便不由分說的一擁上前,將那人提著小辮子,打的打,罵的罵,都同他一
個人討還。仲芳恐怕將他攢毆死了,反不穩便,就分開眾人喊道:「現已贓賊齊獲,理
應由我們船主送官究治,請你們諸位萬不可動手!至於各人失去的物件,既已抓住人,
讓我們問他要還便了!」其時那人也知道要命了,盡著跪在地下向仲芳磕頭。我便插上
去說道:「你拿的他們諸位先生的東西,到底藏在何處?快說出來還人家,免得自己吃
苦。盡管耍腦袋做甚麼呢?」先他還不肯說,後來被仲芳要叫水手來把他扯了桅竿,他
才說出在艙面上架著的那只划子船裡面收著呢!眾人聽了,又要擁到艙面上去,被仲芳
急忙的叫人擋住,說:「上面是外國人住的大菜間,萬不可以亂上去。如果他的話是真
的,我們派了人去取來便了!」眾人聽見外國人三個家,也就立住腳不動。
我同仲芳一面約住眾人,一面就跑到艙面上去,在那左右兩隻舢板裡一看,我幾乎唿喇
笑將出來,又怕仲芳怪我幸災樂禍,只得敢忙的忍將過去。看官們,你想我要笑的是甚
麼事?原來那兩旁弔著舢板裡面,比人家開的京貨舖子還強,凡行李中應有之物,無一
不有。我當下就同仲芳商議不可叫人胡亂取去,不如先搬到賬房裡,叫他們失物的人報
了花名來認領,才$
威福,得保主權,使白人不敢入中原一步,亦未可限量呢!
再此事成,固邀萬世不拔之功,敗亦可卸過。三五會匪茫中煽惑,以致愚民無知,一時
附和暴動。在地方官,不過任保護不力,另調人地相宜的缺分軍,在憲台及兩司道府等,
亦不過得失察之咎,照例罰俸三個月,公罪准許抵銷。似此利害,明若月星,中外已成
水火。既承下問,本司不敢壅於上聞,惟管見所及,未知是否有當,尚乞密示只遵,云
不道這番議論,正合了毓賢的本意。由此器械資糧,連翩致送,公侯王伯,極力揄揚。
於是京師各寺院習拳矣,各百姓習拳矣,後來竟各邸習拳矣。以致六七月間,該拳匪盜
兵輦轂之下,焚殺叫喊,日以繼夜。又燒前門外千家,京師財產所聚,一旦成空。卒至
眾怒難犯,各國聯軍,五雲樓閣,忽為遊牧之場。萬乘鑾輿,竟駐西安之駕。幸而天心
厭禍,大難旋平。當兩宮西狩之時,正毓賢撫晉之日。而我年伯李公,亦由山右調任長
安布政。迨和議成,毓賢殺,朝議有以李公繼賢任者,賢遂於和戎旨下日,即泣謂李公
道:「筱軒,此事我以保國得禍,雖死何恨?更以殺一毓賢,而能使我國主權不失,宗
社完全,諸臣得免禾黍之悲,是不但無恨,亦且死得其所矣。但賢死不足惜,奈老小百
餘口,皆無依靠。尚求公俯念兩省同官之誼,出全力以保護之。賢死有知,必有以報公
大德也!」
看官,此事若在別人,何難權為答應,則以後之實行與否,權固我操,何不可通融辦理
呢!無奈我年伯李公,他為人一諾千金,出言不苟。意謂我既心裡不肯答應他,那嘴上
就不能隨意認可。當下硬回毓賢道:「朗西,我實不忍胡哄你,這個擔子莫說我挑不動
,即或就挑得動,豈不要惹那些行在的都老爺說我與你同黨嗎?那時我老小又去拜托誰
呢」與其答應了你,明天做不到,不若現在回絕,好讓你早些兒再去拜托別人。在我看
起來,罪人不孥,你身後官眷們,不會沒有人照料的。何況你做了這幾年提督,哪裡就
沒有賞識過牝牡驪黃之外的人麼?若要去明明白白的在事前拜托,將來必致自累累人,
這又何必呢?」我年伯此一番話,過於直決,竟把個毓朗西氣得三屍迸火,九竅生煙?
不覺拍案大怒道:「筱軒,你欺我太甚!既不肯照應就罷了!哪裡有這許多的廢話來說
的?但你以為不照應我家小,我真得乾淨麼?豈不知勸我庇匪,又是誰呢?」他略息了
一息,又冷笑道:「我也是氣昏了,好在你函札具在,筆墨猶新,來日謝恩時,(按《
大清會典》附載,三品以上大員奉旨處決,皆須於行刑前望闕謝恩。)我定要將你致我
的原信呈上台灣省,請監斬官代奏$
自己出去望望看,到底是做甚麼的?不要是個白日闖罷!」我笑道:「你們真是老鼠睛
寸寸光了,怎麼身上穿的襤褸一點兒,就定是個白日闖呢?」我說著,就跑出去一看,
哪曉是個驛卒,手裡拿著一封馬遞的文書,見了我,忙迎上來問道:「你們這裡是王公
館麼?」我道:「正是!」他又問道:「可是做過前任上元縣儒學的王公館麼?」我見
他問得鄭重,便半廳廊上一對銜牌指給他看。他才笑嘻嘻的道:「小的是江都縣馬號裡
來的。我們管號的大爺,派我送一封文書到你老公館裡,說是隨著運台大人的排遞,由
湖北武昌發來的,所以沒有四五天就到了。還要給一張收條,再賞小的隨便幾文酒錢,
好讓我回去銷差。」我當下接到手,先把那兩面文書殼上三處印花一望,見是蓋的兩湖
總督紫色關防,再映著日光照去,裡面好像是裝的一件札飭,我心裡就不由的歡喜道:
「現在鄂督,正是我那老年伯張之洞呀!莫非是他聞得我近來捐了一個磕頭蟲兒官,竟
推念先情,來委我一個差事麼?然而他們大人先生一日到夜辦正事還怕來不及,哪裡再
有這許多閒空去尋人照應呢?且那外封又不類個委札的樣子,或是有甚麼世交,替我吹
噓了一句,他因我是未經到省的人,又同他沒有統屬,不便堂而皇之的寫在外面,也未
可知。但官銜地二址無一不對,那決不會有遞錯了的道理了。」
想到這裡,就立意收下來,照例填了一紙回銷,又叫人給了他一百文銅錢,那人便接過
去,掉轉臉就走。一下台階,嘴裡便唧唧噥噥的自言自語道:「我跑了半天,只找到一
百個錢,還不夠過一餐鴉片煙瘾呢!」我欲待發作他兩句,問他嘴裡說甚麼:「這可是
你本官的差使,並不干我事。酒錢多寡,卻沒有一定的道理在那裡。你這個混賬東西!
須知我這個地方,可不是能夠讓你撒潑的。」後來我又轉念一想,不去添給他錢足夠了
,何必再去收拾他呢?不知拆那封文書來看,裝著沒聽見的樣子,混過去罷!及至拆開
來一瞧,唉!哪有甚麼委札呢?原來是件訃聞,同夾著一封信!討氣,討氣!這才是夢
見整夜戴珠冠霞佩,早上醒來,還是滿頭的亂稻草,只落得一大場空歡喜呢!我就一頭
想,一頭抽出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不孝男懋曾等,罪孽深重,不自隕越,禍延皇清
誥授文林郎晉贈奉政大夫顯考西林府君,痛於某年月日時,壽終湖北差次。
哎唷!不好了,何西林世叔去世了麼?我記得他是選的福建知縣,怎麼又故在湖北差次
呢?不要急,等我把那封信看過,定知道的。說著,我就想伸手去拆那封信套,誰知十
隻指頭如同發寒痁疾一樣,拆了半日,再也拆不動。$
了。至於南洋
大臣要請日本妓女做教育女顧問官,德總領事就笑他要添出一發官許賣婬的燈籠來,更
不是一件甚麼異事。殊不知我們中國做官的人家,哪一個不是門口暗暗懸著一隻官許賣
婬的燈籠呢?而且是官階越做得大,那燈籠越懸得多。這『官許』二字,更越行得實。
「你們就沒有聽見過人說,有兩位大員遇在一處,私下互相嘆氣麼?一個說是:『唉!
某翁!你曉得我們可憐,連個平民百姓都不如,白做到這麼偌大的一個官,弄得出去也
要放炮,進來又要放炮,直算是替他們那一班混賬男女,暗暗的寄了一個巡風的耳目在
鼓樂亭子同炮手身上,好讓他們放心大膽的盡著胡鬧,豈不是鬧到頭白都沒有破敗的日
子麼?可巧我有一日,就故意的說今天出去拜客,要到極晚才轉來呢!又故意的外面打
了一個花兒,就急忙更換一身便服,也不坐轎,也不開鑼,悄悄兒的跑回衙署。到大姨
太太房門口一看,只見銀蒜低垂,湘簾不捲,我就揭起門簾要想朝裡去,誰知幾乎把臉
上一副近視眼鏡撞破了。再存神一望,才知道那兩扇門是開著的,衹有貼著那對紙和合
人兒對著我笑。及至再走到二姨太太那裡去一望,也是照式一樣。我便一口氣把九位姨
太太的往處都周歷到了,不意都一色。甚至連那瘟丫頭都躲得無影無蹤,連一絲兒女人
星子都瞧不見,竟不知道他們是藏到哪裡去了。後來還是我氣極了,一時沒法想,只得
老著臉,派了幾名戈什哈,去那幾位姨太太的房門口,分頭一叫喚,喊說:「大人回來
了!大人回來了」才有幾個慌慌張張的開了後房角門,伸著頭朝外望。還有兩個我平
時最喜歡最得寵的糊塗東西,竟敢仍然大著膽硬不開門。慢騰騰的過了好半日,猶自在
裡面,甕著聲罵戈什們,說是有意嚇他,豈有並沒聽見外面放炮,怎麼就會胡亂報說大
人回來呢?小心著回來送到中軍那裡去敲屁股。我一時也是氣昏了,別想說得出一句話
來,只好拚命掙著嗓子罵道:「我把你們這一班狗畜生!炮都被你們在裡頭放完了,那
外面哪裡還有甚麼炮放呢?』」
「一個說:『某翁,你真好精神,有這麼心腸去管他們閑事。要依我的馬矣見,與其私
賣,不如官許,還可以稍示限制,不至於玩我等於股掌之上而不覺呢!要不就索性不癡
不聾,不做阿家翁,裝一點馬矣,隨他們過去。所以我每屆出行的時候,都預先叫人招
呼執事班上,吩咐他們把回衙鑼照向例格外多敲幾十下子,好知照他們那些在裡面悶著
的人,快點兒替我迴避。至吹鼓手同炮手,要格外加氣力,加火藥,務必放得響,吹得
高,那更不是不消說得的一件事了。再者,某翁,你還不曉得$
,憑著左鄰開絨線店張國重,右鄰開香蜡店王羽秋。兩個鄰居都到了。那文書上寫道:
立過繼文書倪霜峰,今將第六子倪廷璽,年方一十六歲,因日食無措,夫妻商議,情愿出繼与鮑文卿名下為義子,改名鮑廷璽。此后成人婚娶,俱系鮑文卿撫養,立嗣承襠,兩無异說。如有天年不測,各听天命。今欲有憑,立此過繼文書,永遠存照。嘉靖十六年十月初一日。立過繼文書:倪霜峰。憑中鄰:張國重、王羽秋。
都畫了押。鮑文卿拿出二十兩銀子來付与倪老爹去了。鮑文卿又謝了眾人。自此,兩家來往不絕。
這倪廷璽改名鮑廷璽,甚是聰明伶俐。鮑文卿因他是正經人家儿子,不肯叫他學戲,送他讀了兩年書,幫著當家營班。到十八歲上,倪老爹去世了,鮑文卿又拿出几十兩銀子來替他料理后事,自己去一連哭了几場,依舊叫儿子去披麻戴孝,送倪老爹人土。自此以后,鮑廷璽著實得力。他娘說他是螟蛉之子,不疼他,只疼的是女儿、女婿。鮑文卿說他是正經人家儿女,比親生的還疼些。每日吃茶吃酒,都帶著他;在外攬生意,都同著他,讓他賺几個錢添衣帽鞋襪;又心里算計,要替他娶個媳婦。
那日早上,正要帶著鮑廷璽出門,只見門口一個人,騎了一匹騾子,到門口下了騾子進來。鮑文卿認得是天長縣杜老的管家姓邵的,便道:“紹大爺,你几時過江來的?”邵管家道:“特過江來尋鮑師父。”鮑文卿同他作了揖,叫儿子也作了揖,請他坐下,拿水來洗臉,拿茶來吃。吃著,問道:“我記得你家老太大該在這年把正七十歲,想是過來定戲的?你家大老爺在府安?”邵管家笑道:“正是為此。老爺吩咐要定二十本戲。鮑師父,你家可有班子?若有。就接了你的班子過去。”鮑文卿道:“我家現有一個小班,自然該去伺候。只不知要几時動身?”邵管家道:“就在出月動身。”說罷,邵管家叫跟騾的人把行李搬了進來,騾子打發回去。邵管家在被套內取出一封銀子來遞与鮑文卿,道:“這是五十兩定銀,鮑師父,你且收了,其余的,領班子過去再付。”文卿收了銀子,當晚整治酒席,大盤大碗,留邵管家吃了半夜。次日,邵管家上街去買東西,買了四五天,雇頭口先過江去了。鮑文卿也就收拾,帶著鮑廷璽領了班子,到天長杜府去做戲。做了四十多天回來,足足賺了一百几十兩銀子。父子兩個,一路感杜府的恩德不盡。那一班十几個小戲子,也是杜府老太太每人另外賞他一件棉襖,一雙鞋襪。各家父母知道,也著實感恩,又來謝了鮑文卿。鮑文卿仍舊領了班子在南京城里做戲。
那一日在上河去做夜戲,五更天散了戲,戲子和箱都先進城來了,他父子兩個在$
上司,只是一味希圖著百姓說好;又逐日講那些‘敦孝弟,勸農桑’的呆話。這些話是教養題目文章里的詞藻,他竟拿著當了真,惹的上司不喜歡,把個官弄掉了。他這儿子就更胡說,混穿混吃,和尚、道士、工匠、花子,都拉著相与,卻不肯相与一個正經人!不到十年內,把六七万銀子弄的精光。天長縣站不住,搬在南京城里,日日攜著乃眷上酒館吃酒,手里拿著一個銅盞子,就像討飯的一般。不想他家竟出了這樣子弟!學生在家里,往常教子侄們讀書,就以他為戒。每人讀書的桌子上寫一紙條貼著,上面寫道:‘不可學天長杜儀。’”遲衡山听罷,紅了臉道:“近日朝廷征辟他,他都不就。”高老先生冷笑道:“先生,你這話又錯了。他果然肚里通。就該中了去!”又笑道:“征辟難道算得正途出身么?”蕭柏泉道:“老先生說的是。”向眾人道:“我們后生晚輩,都該以老先生之言為法。”
當下又吃了一會酒,說了些閒話。席散,高老先生坐轎先去了。眾位一路走,遲衡山道:“方才高老先生這些話,分明是罵少卿,不想倒替少卿添了許多身分。眾位先生,少卿是自古及今難得的一個奇人!”馬二先生道:“方才這些話,也有几句說的是。”季葦蕭道:“總不必管他。他河房里有趣,我們几個人明日一齊到他家,叫他買酒給我們吃!”余和聲道:“我們兩個人也去拜他。”當下約定了。
次日,杜少卿才起狓,坐在河房里,鄰居金東崖拿了自己做的一個《四書講章》來請教,擺桌子在河房里看。看了十几條,落后金東崖指著一條問道:“先生,你說這“羊棗’是甚么?羊棗即羊腎也。俗語說:‘只顧羊卵子,不顧羊性命。’所以曾子不吃。”杜少卿笑道:“古人解經也有穿鑿的,先生這話就太不倫了。”正說著,遲衡山、馬純上、蘧驗夫、蕭柏泉、季葦蕭、余和聲,一齊走了進來,作揖坐下。杜少卿道:“小弟許久不曾出門,有疏諸位先生的教,今何幸群賢畢至!”便問:“二位先生貴姓?”余、蕭二人各道了姓名。杜少卿道:“蘭江怎的不見?”蘧驗夫道:“他又在三山街開了個頭巾店做生意。”小廝奉出茶來。季葦蕭道:“不是吃茶的事,我們今日要酒。”杜少卿道:“這個自然,且閒談著。”遲衡山道:“前日承見賜《詩說》,极其佩服。但吾兄說詩大旨,可好請教一二。”蕭柏泉道:“先生說的可單是擬題?”馬二先生道:“想是在《永樂大全》上說下來的?”遲衡山道:“我們且听少卿說。”
杜少卿道:“朱文公解經,自立一說,也是要后人与諸儒參看。而今丟了諸儒,只依朱注,這是后人固陋,与朱子不相干。小弟遍覽諸儒之說,也有一二私見$
余夔,司玉的蘧來旬、盧德、虞感祁,司帛的諸葛佑,景本蕙、郭鐵筆,入了位,立在丹墀東邊:引司祝的臧茶上殿,立在祝版跟前;引司稷的蕭鼎、儲信、伊昭,司饌的季恬逸、金寓劉、宗姬,入了位,立在丹墀西邊。武書捧了麾,也立在西邊眾人下。金東崖贊:“奏樂。”堂上堂下,樂聲俱起。金東崖贊:“迎神。”遲均、杜儀各捧香燭,向門外躬身迎接。金東崖贊:“樂止。”堂上堂下,一齊止了。
金東崖贊:“分獻者就位。”遲均、杜儀出去引庄征君、馬純上進來,立在丹墀里拜位左右兩邊。金東崖贊:“主祭者就位。”遲均、杜儀出去引虞博士上來,立在丹墀里拜位中間。遲均、杜儀一左一右,立在丹墀里香案傍。遲均贊:“盥洗。”同杜儀引主祭者盥洗了上來。遲均贊:“主祭者詣香案前。”香案上一個沉香筒,里邊插著許多紅旗,杜儀抽一枝紅旗在手,上有“奏樂”二字。虞博士走上香案前。遲均贊道:“跪。升香。灌地。拜,興;拜,興;拜,興;拜,興。复位。”杜儀又抽出一枝旗來:“樂止。”金東崖贊:“奏樂神之樂。”金次福領著堂上的樂工,奏起樂來。奏了一會,樂止。
金東崖贊:“行初獻禮。”盧華士在殿里抱出一個牌子來,上寫“初獻”二字。遲均、杜儀引著主祭的虞博士,武書持麾在遲均前走。三人從丹墀東邊走,引司尊的季萑、司玉的蘧來旬、司帛的諸葛佑,一路同走;引著主祭的從上面走。走過西邊,引司稷的蕭鼎、司饌的季恬逸,引著主祭的從西邊下來,在香案前轉過東邊上去。進到大殿,遲均、杜儀立于香案左右。季萑捧著尊,蘧來旬捧著玉,諸葛佑捧著帛,立在左邊;蕭鼎捧著稷,季恬逸捧著饌,立在右邊。遲均贊:“就位。跪。”虞博士跪于香案前。遲均贊:“獻酒,”季萑跪著遞与虞博士獻上去。遲均贊:“獻玉。”蘧來旬跪著遞与虞博士獻上去。遲均贊:“獻帛。”諸葛佑跪著遞与虞博士獻上去。遲均贊:“獻稷。”蕭鼎跪著遞与虞博士獻上去。遲均贊:“獻饌。”季恬逸跪著遞与虞博士獻上去。獻畢,執事者退了下來。遲均贊:“拜,興;拜,興:拜,興;拜,興。’
金東崖贊:“一奏至德之章,舞至德之容。”堂上樂細細奏了起來。那三十六個孩子,手持簽、翟,齊上來舞。樂舞已畢。金東崖贊:“階下与祭者皆跪。讀祝文。”臧茶跪在祝版前,將祝文讀了。金東崖:“退班。”遲均贊:“平身。复位。”武書、遲均、杜儀、季萑、蘧來旬、諸葛佑、蕭鼎、季恬逸引著主祭的虞博士,從西邊一路走了下來。虞博士复歸主位,執事的都复了原位。
金東崖贊:“行亞獻禮。”盧華士又走進殿里去抱出一$
城一別,至今數年。是几時回南來的?”沈先生道:“自蒙者先生青目,教了兩年書,積下些修金,回到家鄉,將小女許嫁揚州宋府上,此時送他上門去。”蕭云仙道:“令愛恭喜,少賀。”因叫跟隨的人封了一兩銀子,送過來做賀禮,說道:“我今番押運北上,不敢停泊,將來回到敝署,再請先生相會罷。”作別開船去了。
這先生領著他女儿瓊枝,岸上叫了一乘小轎子抬著女儿,自己押了行李,到了缺口門,落在大丰旗下店里。那里伙計接著,通報了宋鹽商。那鹽商宋為富打發家人來吩咐道:“老爺叫把新娘就抬到府里去,沈老爺留在下店里住著,叫賬房置酒款待。”沈先生听了這話,向女儿瓊枝道:“我們只說到了這里,權且住下,等他擇吉過門,怎么這等大模大樣?看來這等光景,竟不是把你當作正室了。這頭親事,還是就得就不得?女儿,你也須自己主張。”沈瓊枝道:“爹爹,你請放心。我家又不曾寫立文書,得他身价,為甚么肯去伏低做小!他既如此排場,爹爹若是和他吵鬧起來,倒反被外人議論。我而今一乘轎子抬到他家里去,看他怎模樣看待我。”沈先生只得依著女儿的言語,看著他裝飾起來。頭上戴了冠子,身上穿了大紅外蓋,拜辭了父親,上了轎。那家人跟著轎子,一直來到河下,進了大門。
几個小老媽抱著小官,在大牆門口同看門的管家說笑話,看見轎子進來,問道:“可是沈新娘來了?請下了轎,走水巷里進去。”沈瓊枝听見,也不言語,下了轎,一直走到大廳上坐下,說道:“請你家老爺出來!我常州姓沈的,不是甚么低三下四的人家!他既要娶我,怎的不張燈結彩,擇吉過門?把我悄悄的抬了來,當做娶妾的一般光景。我且不問他要別的,只叫他把我父親親筆寫的婚書拿出來与我看,我就沒的說了!”老媽同家人都嚇了一跳,甚覺詫异,慌忙走到后邊報与老爺知道。
那宋為富正在藥房里看著藥匠弄人參,听了這一篇話,紅著臉道:“我們總商人家,一年至少也娶七八個妾,都像這般淘气起來,這齰子還過得?他走了來,不怕他飛到那里去!”躊躇一會,叫過一個丫鬢來,吩咐道:“你去前面向那新娘說:‘老爺今日不在,新娘權且進房去。有甚么話,等老爺來家再說。’”丫鬢來說了,沈瓊枝心里想著:“坐在這里也不是事,不如且隨他進去。”便跟著丫頭走到廳背后左邊,一個小圭門里進去,三間楠木廳,一個大院落,堆滿了太湖石的山子。沿著那山石走到左邊一條小巷,串入一個花園內。竹樹交加,亭台軒敞,一個极寬的金魚池,池子旁邊,都是株紅欄杆,夾著一帶走廊。走到廊盡頭處,一個小小月洞,四扇金漆門。走將進去$
他,你老人家有甚話,我替你帶信去。”鳳四老爹道:“我要會令叔,也無甚話說。他向日挪我的五十兩銀子,得便叫他算還給我。我在此還有些時耽擱,竟等他回來罷了。費心拜上令叔,我也不寫信了。”
陳蝦子應諾,回到家取了行李,搭船便到南京。找到江宁縣前傅家絲行里,尋著了陳正公。那陳正公正同毛二胡子在一桌子上吃飯,見了侄子,叫他一同吃飯,問了些家務。陳蝦子把鳳四老爹要銀子的話都說了,安頓行李在樓上住。
且說這毛二胡子先年在杭城開了個絨線舖,原有兩千銀子的本錢,后來鑽到胡三公子家做蔑片,又賺了他兩千銀子,搬到嘉興府開了個小當舖。此人有個毛病,嗇細非常,一文如命。近來又同陳正公合伙販絲。陳正公也是一文如命的人,因此志同道合,南京絲行里供給絲客人飲食最為丰盛,毛二胡子向陳正公道:“這行主人供給我們頓頓有肉,這不是行主人的肉,就是我們自己的肉,左右他要算了兀錢去,我們不如只吃他的素飯,葷菜我們自己買了吃,豈不便宜,”陳正公道:“正該如此。”到吃飯的時候,叫陳蝦子到熟切擔子上買十四個錢的熏腸子,三個人同吃,那陳蝦子到口不到肚,熬的清水滴滴。
一日,毛二胡子向陳正公道:“我昨日听得一個朋友說,這里胭脂巷有一位中書秦老爺要上北京補官,攢湊盤程,一時不得應手,情愿七扣的短票,借一千兩銀子。我想這是极穩的主子,三個月內必還,老哥買絲余下的那一項,湊起來還有二百多兩,何不秤出二百一十兩借給他?三個月就拿回三百兩,這不比做絲的利錢還大些?老哥如不見信,我另外寫一張包管給你。他那中間人我都熟識,絲毫不得走作的。”陳正公依言借了出去。到三個月上,毛二胡子替他把這一筆銀子討回,銀色又足,平子又好,陳正公滿心歡喜。
又一日,毛二胡子向陳正公道:“我昨日會見一個朋友,是個賣人參的客人,他說國公府里徐九老爺有個表兄陳四老爺,拿了他斤把人參,而今他要回蘇州去,陳四老爺一時銀子不湊手,就托他情愿對扣借一百銀子還他,限兩個月拿二百銀子取回紙筆,也是一宗极穩的道路。”陳正公又拿出一百銀子交与毛二胡子借出去。兩個月討回足足二百兩,兌一兌還余了三錢,把個陳正公歡喜的要不得。
那陳蝦子被毛二胡子一味朝死里算,弄的他酒也沒得吃,肉也沒得吃,恨如頭醋。趁空向陳正公說道:“阿叔在這里賣絲,爽利該把銀子交与行主人做絲。揀頭水好絲買了,就當在典舖里;當出銀子,又赶著買絲;買了又當著。當舖的利錢微薄,像這樣套了去,一千兩本錢可以做得二千兩的生意,難道倒不好?為甚么信毛$
志,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三名杜儀,南直隸天長縣人。
第二甲
第一名蕭采,四川成都府人。
第二名遲均,南直隸句容縣人。
第三名馬靜,浙江處州府人。
第四名武書,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五名湯奏,南直隸儀征縣人。
第六名余特,南直隸五河縣人。
第七名杜倩,南直隸天長縣人。
第八名蕭浩,四川成都府人。
第九名郭力,湖廣長沙府人。
第十名婁煥文,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十一名王蘊,南直隸徽州府人。
第十二名婁奉,浙江歸安縣人。
第十三名婁瓚,浙江歸安縣人。
第十四名蓬祜,浙江嘉興府人。
第十五名向鼎,浙江紹興府人。
第十六名庄洁,南直隸上元縣人。
等十七名虞梁,南直隸五河縣人。
第十八名尤扶徠,南直隸江陰縣人。
第十九名鮑文卿,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二十名甘露僧,南直隸蕪湖縣人。
第三甲
第一名沈瓊枝,南宣隸常州府人。
第二名韋闡,南直隸滁州府人。
第三名徐詠,南宜隸定遠縣人。
第四名蘧來旬,浙江嘉興府人。
第五名李本瑛,四川成都府人。
第六名鄧義,南直隸徽州府人。
第七名鳳鳴歧,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八名木耐,陝西同官縣人。
第九名牛布衣,浙江紹興府人。
第十名季萑,南直隸怀宁縣人。
第十一名景本蕙,浙江溫州府人。
第十二名趙洁,浙江杭州府人。
第十三名胡縝,浙江杭州府人。
第十四名蓋寬,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十五名荊元,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十六名雷驥,北直隸大興縣人。
第十七名楊允,浙江烏程縣人。
第十八名諸葛佑,南直隸盱眙縣人。
第十九名季遐年,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二十名陳春,南直隸太平府人。
第二十一名匡迥,浙江樂清縣人。
第二十二名來霞士,南直隸揚龞府人。
第二十三名王太,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二十四名湯由,南直隸儀征縣人。
第二十五名辛東之,南直隸儀征縣人。
第二十六名嚴大位,廣東高要縣人。
第二十七名陳思阮,江西南昌府人。
第二十八名陳禮,江西南昌府人。
第二十九名丁詩,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三十名牛浦,南直隸蕪湖縣人。
第三十一名余夔,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三十二名郭鐵筆,南直隸蕪湖縣人。
這一日,禮部劉迸賢奉旨來到國子監里,戴了帕頭,穿了官袍,擺齊了祭品,上來三獻。太常寺官便讀祝文道:
維万歷四十四$
為維乘之凹,
所得,并為實。并盈不足為法。除之,即得。
30 卷下:鹃 今有三雞共啄粟一千一粒。雛啄一,母啄粟。三雞主各償幾何?
答曰:雞雛主一百四十三。雞母主二百八十六。雞翁主五百七十二。,翁啄四。
術曰:置粟一千一粒,為實。副并三雞所啄粟七粒,為法。除之,得一百四十
三粒,為雞雛主所償之數。遞倍之,即得母、翁主所償之數。
31 卷下: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答曰:雉二十三。兔一十二。
術曰:上置三十五頭,下置九十四足。半其足,得四十七。以少減多,再命之,
上三除下三,上五除下五。下有一除上一,下有二除上二,即得。
又術曰:上置頭,下置足。半其足,以頭除足,以足除頭,即得。
32 卷下: 今有九里渠,三寸魚,頭頭相次。問魚得幾何?
答曰:五萬四千。
術曰:置九里,以三百步乘之,得二千七百步。又以六尺乘之,得一萬六千二
百尺。上十之,得一十六萬二千寸。以魚三寸除之,即得。
33 卷下: 今有長安、洛陽相去九百里。車輪一匝一丈八尺。欲自洛陽至長安,
問輪匝幾何?
答曰:九萬匝。
術曰:置九百里,以三百步乘之,得二十七萬步。又以六尺乘之,得一百六十
二萬尺。以車輪一丈八尺為法。除之,即得。
34 卷下: 今有出門望見九隄。隄有九木,木有九枝,枝有九巢,巢有九禽,禽
有九雛,雛有九毛,毛有九色。問各幾何?
答曰:木八十一。枝七百二十九。巢六千五百六十一。禽五萬九千四十九。雛
五十三萬一千四百四十一。毛四百七十八萬二千九百六十九。色四千三百四萬六
千七百二十一。
術曰:置九隄,以九乘之,得木之數。又以九乘之,得枝之數。又以九乘之,
得巢之數。又以九乘之,得禽之數。又以九乘之,得雛之數。又以九乘之,得毛
之敷。又以九乘之,得色之數。
35 卷下: 今有三女,長女五日一歸,中女四日一歸,少女三日一歸。問三女幾
何日相會?
答曰:六十日。
術曰:置長女五日、中女四日、少女三日,於右方。各列一算於左方。維乘之,
各得所到數:長女十二到,中女十五到,少女二十到。又各以歸日乘到數,即得。
36 卷下: 今有孕婦行年二十九,難九月。未知所生?
答曰:生男。
術曰:置四十九,加難月,減行年。所餘,以天除一,地除二,人除三,四時
除四,五行除五,六律除六,七星除七,八風除八,九州除九。其不盡者,奇則
為男,耦則為女。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
為怯弱了。于是我們決定,廣告和發信,就在明日一同實行。大家不約而同地伸
直了腰肢,在無言中,似乎又都感到彼此的堅忍崛強的精神,還看見從新萌芽起
來的將來的希望。
外來的打擊其實倒是振作了我們的新精神。局里的生活,原如鳥販子手里的
禽鳥一般,僅有一點小米維系殘生,決不會肥胖﹔日子一久,只落得麻痺了翅
子,即使放出籠外,早已不能奮飛。現在總算脫出這牢籠了,我從此要在新的開
闊的天空中翱翔,趁我還未忘卻了我的翅子的扇動。
小廣告是一時自然不會發生效力的﹔但譯書也不是容易事,先前看過,以為
已經懂得的,一動手,卻疑難百出了,進行得很慢。然而我決計努力地做,一本
半新的字典,不到半月,邊上便有了一大片烏黑的指痕,這就證明我的工作的
切實。《自由之友》的總編輯曾經說過,他的刊物是決不會埋沒好稿子的。
可惜的是我沒有一間靜室,子君又沒有先前那麼幽靜,善于體帖了,屋子里
總是散亂著碗碟,彌漫著煤煙,使人不能安心做事,但是這自然還只能怨我自己
無力置一間書齋。然而又加以阿隨,加以油雞們。加以油雞們又大起來了,更容
易成為兩家爭吵的引線。
加以每日的“川流不息”的吃飯﹔子君的功業,仿佛就完全建立在這吃飯
中。吃了籌錢,籌來吃飯,還要喂阿隨,飼油雞﹔她似乎將先前所知道的全都忘
掉了,也不想到我的構思就常常為了這催促吃飯而打斷。即使在坐中給看一點怒
色,她總是不改變,仍然毫無感觸似的大嚼起來。
使她明白了我的作工不能受規定的吃飯的束縛,就費去五星期。她明白之
後,大約很不高興罷,可是沒有說。我的工作果然從此較為迅速地進行,不久就
共譯了五萬言,只要潤色一回,便可以和做好的兩篇小品,一同寄給《自由之
友》去。只是吃飯卻依然給我苦惱。菜冷,是無妨的,然而竟漩夠﹔有時連飯也
不夠,雖然我因為終日坐在家里用腦,飯量已經比先前要減少得多。這是先去喂
了阿隨了,有時還並那近來連自己也輕易不吃的羊肉。她說,阿隨實在瘦得太可
憐,房東太太還因此嗤笑我們了,她受不住這樣的奚落。
于是吃我殘飯的便只有油雞們。這是我積久才看出來的,但同時也如赫胥黎
〔6〕的論定“人類在宇宙間的位置”一般,自覺了我在這里的位置:不過是叭
兒狗和油雞之間。
後來,經多次的抗爭和催逼,油雞們也逐漸成為餚饌,我們和阿隨都享用了
十多日的鮮肥﹔可是其實都很瘦,因為它們早已每日只能得到幾粒高粱了。從此
便清靜得多。只有子君很頹唐,似乎常覺得淒苦$
格外玩得有趣,吃
過了晚飯,還有幾個跑到廟里去游戲,猜謎。
“你猜。”一個最大的說,“我再說一遍:白篷船,紅劃楫,搖到對岸歇一歇,點心
吃一些,戲文唱一出。”
“那是什麼呢?‘紅劃楫’的。”一個女孩說。
“我說出來罷,那是……”
“慢一慢!”生癩頭瘡的說,“我猜著了,航船。”
“航船。”赤膊的也道。
“哈,航薷船?”最大的道,“航船是搖櫓的。他會唱戲文麼?你們猜不。我說出來
罷……”
“慢一慢,”癩頭瘡還說。
“哼,你猜不著。我說出來罷,那是:鵝。”
“鵝!”女孩笑說,“紅劃楫的。”
“怎麼又是白篷船呢?”赤膊的問。
“我放火!”
孩子們都吃驚,立時記起他來,一齊注視西廂房,又看見一只手扳著木柵,一只手撕
木皮,其間有兩只眼睛閃閃地發亮。
沉默只一瞬間,癩頭瘡忽而發一聲喊,拔步就跑﹔其余的也都笑著嚷著跑出去了。赤
膊的還將葦子向後一指,從喘吁吁的櫻桃似的小嘴脣里吐出清脆的一聲道:
“吧!”
從此完全靜寂了,暮色下來,綠瑩瑩的長明燈更其分明地照出神殿,神龕,而且照到
院子,照到木柵里的昏暗。
孩子們跑出廟外也就立定,牽著手,慢慢地向自己的家走去,都笑吟吟地,合唱著隨
口編派的歌:
“白篷船,對岸歇一歇。此刻熄,自己熄。戲文唱一出。我放火!哈哈哈!火火火,
點心吃一些。戲文唱一出。………………………”一九二五年三月一日。〔6〕該屯的
粗女人有時以此稱自己的亡夫。──作者原注。做過實缺官的意思。──作者原注。
〔1〕本篇最初連載于一九二五年三月五日至八日北京《民國日報副刊》。
〔2〕黃歷我國的舊歷書系由朝廷頒布,用黃色紙印制,故稱“黃歷”。其中載有農時
節氣,還雜有一些迷信的“宜忌”,如某日“宜祭祀”、某日“忌出行”、某日“諸事不
宜”,以及“喜神”每日所在的方位(“喜神方”)等。
〔3〕梁武帝南朝梁的建立者蕭衍(464─549)。他是我國歷史上有名的篤信佛
教的皇帝(下文中灰五嬸誤稱他為“梁五弟”)。
〔4〕長毛指洪秀全(1814─1864)領導的太平天國起義軍。為了對抗清政府
剃發留辮的法令,他們都留發而不結辮,因此被稱為“長毛”。
$
反。
王右軍年減十歲時,大將軍甚愛之,恆置帳中眠。大將軍嘗先出,右軍猶未起。須臾,錢鳳入,屏人論事,都忘右軍在帳中,便言逆節之謀。右軍覺,既聞所論,知無活理,乃剔吐汙頭面被褥,詐孰眠。敦論事造半,方意右軍未起,相與大驚曰:「不得不除之!」及開帳,乃見吐唾從橫,信其實孰眠,於是得全。于時稱其有智。
陶公自上流來,赴蘇峻之難,令誅庾公。謂必戮庾,可以謝峻。庾欲奔竄,則不可;欲會,恐見執,進退無計。溫公勸庾詣陶,曰:「卿但遙拜,必無它。我為卿保之。」庾從溫言詣陶。至,便拜。陶自起止之,曰:「庾元規何緣拜陶士衡?」畢,又降就下坐。陶又自要起同坐。坐定,庾乃引咎責躬,深相遜謝。陶不覺釋然。
溫公喪婦,從姑氏,家值亂離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姑以屬公覓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壻難得,但如嶠比云何?」姑云:「喪敗之餘,乞粗存活,便足慰吾餘年,何敢希汝比?」卻後少日,公報姑云:「已覓得婚處,門地粗可,壻身名宦,盡不減嶠。」因下玉鏡臺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禮,女以手披紗扇,撫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玉鏡臺,是公為劉越石長史,北征劉聰所得。
諸葛令女,庾氏婦,既寡,誓云:「不復重出!」此女性甚正彊,無有登車理。恢既許江思玄婚,乃移家近之。初,誑女云:「宜徙。」於是家人一時去,獨留女在後。比其覺,已不復得出。江郎莫來,女哭詈彌甚,積日漸歇。江虨暝入宿,恆在對牀上。後觀其意轉帖,虨乃詐厭,良久不悟,聲氣轉急。女乃呼婢云:「喚江郎覺!」江於是躍來就之曰:「我自是天下男子,厭,何預卿事而見喚邪?既爾相關,不得不與人語。」女默然而慙,情義遂篤。
愍度道人始欲過江,與一傖道人為侶,謀曰:「用舊義往江東,恐不辦得食。」便共立「心無義」。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講義積年。後有傖人來,先道人寄語云:「為我致意愍度,無義那可立?治此計,權救饑爾!無為遂負如來也。」
王文度弟阿智,惡乃不翅,當年長而無人與婚。孫興公有一女,亦僻錯,又無嫁娶理。因詣文度,求見阿智。既見,便陽言:「此定可,殊不如人所傳,那得至今未有婚處?我有一女,乃不惡,但吾寒士,不宜與卿計,欲令阿智娶之。」文度欣然而啟藍田云:「興公向來,忽言欲與阿智婚。」藍田驚喜。既成婚,女之頑嚚,欲過阿智。方知興公之詐。
范玄平為人,好用智數,而有時以多數失會。嘗失官居東陽,桓大司馬在南州,故往投之。桓時方欲招起屈滯,以傾朝廷;且玄平在京,素亦有譽,桓謂遠來投己,喜躍非常。比入至庭,傾$
譏而不征。林麓川澤,以時入而不禁。夫
圭田無征。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田里不粥,墓地不請。司空執度度地,居民山川沮澤,
時四時。量地遠近,興事任力。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壯者之食。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
暖燥濕,廣穀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
異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
移。東方曰夷,被?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
,被?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國、夷、蠻、戎、
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備器,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達其志,通其
欲:東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譯。
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也。無曠土,無游民,
食節事時,民咸安其居,樂事勸功,尊君親上,然後興學。
司徒修六禮以節民性,明七教以興民德,齊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養耆老以鍔孝
,恤孤獨以逮不足,上賢以崇德,簡不肖以絀惡。命鄉,簡不帥教者以告。耆老皆朝于庠,
元日,習射上功,習鄉上齒,大司徒帥國之俊士與執事焉。不變,命國之右鄉,簡不帥教者
移之左;命國之左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右,如初禮。不變,移之郊,如初禮。不變,移之遂
,如初禮。不變,屏之遠方,終身不齒。命鄉,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
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升於司徒者,不征於鄉;升於學者,不征於司徒,曰造士。樂正崇
四術,立四教,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王大子、王子
、群後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適子、國之俊選,皆造焉。凡入學以齒。將出學,小胥、大胥
、小樂正簡不帥教者以告于大樂正。大樂正以告于王。王命三公、九卿、大夫、元士皆入學
。不變,王親視學。不變,王三日不舉,屏之遠方。西方曰棘,東方曰寄,終身不齒。
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諸司馬,曰進士。司馬辨論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
告於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大夫廢其事,終身不仕
,死以士禮葬之。有發,則命大司徒教士以車甲。凡執技論力,適四方,裸股肱,決射御。
凡執技以事上者:祝史、射御、醫卜及百工。凡執技以事上者:不貳事,不移官,出鄉不與
士齒。仕於家者,出鄉不與士齒。司寇正刑明辟以聽獄訟。必三刺。有旨無簡不聽。附從輕
,赦從重。凡制五刑,必即天$
不時,果實未熟,不粥於市。木不中伐,不粥於市。禽獸魚鱉不中殺,不
粥於市。關執禁以譏,禁異服,識異言。
大史典禮,執簡記,奉諱惡。天子齊戒受諫。司會以歲之成,質於天子,冢宰齊戒受質
。大樂正、大司寇、市,三官以其成,從質於天子。大司徒、大司馬、大司空齊戒質;百
官各以其成,質於三官。大司徒、大司馬、大司空以百官之成,質於天子。百官齊戒受質。
然後,休老勞農,成歲事,制國用。
凡養老:有虞氏以燕禮,夏後氏以饗禮,殷人以食禮,周人修而兼用之。五十養於鄉,
六十養於國,七十養於學,達於諸侯。八十拜君命,一坐再至,瞽亦如之。九十使人受。五
十異粻,六十宿肉,七十貳膳,八十常珍;九十,飲食不離寢、膳飲從於游可也。六十歲制
,七十時制,八十月制;九十日修,唯絞、衾、冒,死而後制。五十始衰,六十非肉不飽,
七十非帛不暖,八十非人不暖;九十,雖得人不暖矣。五十杖於家,六十杖於鄉,七十杖於
國,八十杖於朝;九十者,天子欲有問焉,則就其室,以珍從。七十不俟朝,八十月告存,
九十日有秩五十不從力政,六十不與服戎,七十不與賓客之事,八十齊喪之事弗及也。五十
而爵,六十不親學,七十致政。唯衰麻為喪。
有虞氏養國老於上庠,養庶老於下庠。夏後氏養國老於東序,養庶老於西序。殷人養國
老於右學,養庶老於左學。周人養國老於東膠,養庶老於虞庠:虞庠在國之西郊。有虞氏皇
而祭,深衣而養老。夏後氏收而祭,燕衣而養老。殷人冔而祭,縞衣而養老。周人冕而祭,
玄衣而養老。凡三王養老皆引年。八十者一子不從政,九十者其家不從政,廢疾非人不養者
一人不從政。父母之喪,三年不從政。齊衰、大功之喪,三月不從政。將徙於諸侯,三月不
從政。自諸侯來徙家,期不從政。
少而無父者謂之孤,老而無子者謂之獨,老而無妻者謂之矜,老而無夫者謂之寡。此四
者,天民之窮而無告者也,皆有常餼。瘖、聾、跛、?、斷者、侏儒、百工,各以其器食之
道路:男子由右,婦人由左,車從中央。父之齒隨行,兄之齒雁行,朋友不相逾。輕任
并,重任分,斑白者不提挈。君子耆老不徒行,庶人耆老不徒食。
大夫祭器不假。祭器未成,不造燕器。
方一里者為田九百畝。方十里者,為方一里者百,為田九萬畝。方百里者,為方十里者
百,為田九十億畝。方千里者,為方百里者百,為田九萬億畝。
自恒山至於南河,千里而近;自南河至於江,千里而近。自江至於衡山,千里而遙;自
東河至於東海,千里而遙。自東河至於西河,$
君臣,未嘗相弒也;禮樂刑法政俗,未嘗相變
也,天下以為有道之國。是故,天下資禮樂焉。
喪服小記第十五
斬衰,括發以麻;為母,括發以麻,免而以布。齊衰,惡笄以終喪。男子冠而婦人笄,
男子免而婦人髽。其義:為男子則免,為婦人則髽。苴杖,竹也;削杖,桐也。祖父卒,而
後為祖母后者三年。為父母,長子稽顙。大夫吊之,雖緦必稽顙。婦人為夫與長子稽顙,其
餘則否。男主必使同姓,婦主必使異姓。為父後者為出母無服。親親,以三為五,以五為九
。上殺,下殺,旁殺,而親畢矣。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廟。庶子王,
亦如之。別子為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五世而遷之宗,其繼高祖者也。是故,祖
遷於上,宗易於下。尊祖故敬宗,敬宗所以尊祖禰也。庶子不祭祖者,明其宗也。庶子不為
長子斬,不繼祖與禰故也。庶子不祭殤與無後者囤,殤與無後者從祖祔食。庶子不祭禰者,明
其宗也。親親尊尊長長,男女之有別,人道之大者也。
從服者,所從亡則已。屬從者,所從雖沒也服。妾從女君而出,則不為女君之子服。禮
不王不禘。世子不降妻之父母;其為妻也,與大夫之適子同。父為士,子為天子諸侯,則祭
以天子諸侯,其尸服以士服。父為天子諸侯,子為士,祭以士,其尸服以士服。婦當喪而出
,則除之。為父母喪,未練而出,則三年。既練而出,則已。未練而反,則期;既練而反,
則遂之。
再期之喪,三年也;期之喪,二年也。九月七月之喪,三時也;五月之喪,二時也;三
月之喪,一時也。故期而祭,禮也;期而除喪,道也。祭不為除喪也。三年而後葬者必再祭
,其祭之間不同時而除喪。大功者主人之喪,有三年者,則必為之再祭。朋友,虞祔而已。
士妾有子,而為之緦,無子則已。生不及祖父母諸父昆弟,而父稅喪,己則否。降而在緦小
功者,則稅之。為君之父母、妻、長子,君已除喪而後聞喪,則不稅。近臣,君服斯服矣;
其餘,從而服,不從而稅。君雖未知喪,臣服已。
虞,杖不入於室;祔,杖不升於堂。為君母后者,君母卒,則不為君母之黨服。?殺五
分而去一,杖大如?。妾為君之長子與女君同。除喪者,先重者;易服者,易輕者。無事不
辟廟門。哭皆於其次。復與書銘,自天子達於士,其辭一也。男子稱名,婦人書姓與伯仲,
如不知姓則書氏。
斬衰之葛與齊衰之麻同。齊衰之葛與大功之麻同。麻同,皆兼服之。報葬者報虞,三月
而後卒哭。父母之喪偕,先葬者不虞祔,待後事。其葬,服斬衰。_
大夫降其庶子,其孫不降其父。$
六寸,不至下五寸。純以素
,紃以五采。
喪大記第二二
疾病,外內皆掃。君大夫徹縣,士去琴瑟。寢東首於北牖下。廢床。徹褻衣,加新衣,
體一人。男女改服。屬纊以俟絕氣。男子不死於婦人之手,婦人不死於男子之手。君夫人卒
於路寢,大夫世婦卒於適寢,內子未命,則死於下室。遷尸於寢,士士之妻皆死於寢。
復,有林麓,則虞人設階;無林麓,則狄人設階。小臣復,復者朝服。君以卷,夫人以
屈狄;大夫以玄?,世婦以襢衣;士以爵弁,士妻以稅衣。皆升自東榮,中屋履危,北面三
號,竈衣投於前,司命受之,降自西北榮。其為賓,則公館復,私館不復;其在野,則升其
乘車之左轂而復。復衣不以衣尸,不以斂。婦人復,不以袡。凡復,男子稱名,婦人稱字。
唯哭先復,復而後行死事。
始卒,主人啼,兄弟哭,婦人哭踴。既正尸,子坐於東方,卿大夫父兄子姓立於東方,
有司庶士哭於堂下北面;夫人坐於西方,內命婦姑姊妹子姓立於西方,外命婦率外宗哭於堂
上北面。大夫之喪,主人坐於東方,主婦坐於西方,其有命夫命婦則坐,無則皆立。士之喪
,主人父兄子姓皆坐於東方,主婦姑姊妹子姓皆坐於西方。凡哭尸於室者,主人二手承衾而
君之喪,未小斂,為寄公國賓出;大夫之喪,未小斂,為君命出;士之喪,於大夫不當
斂而出。凡主人之出也,徒跣扱衽拊心,降自西階。君拜寄公國賓于位;大夫於君命,迎於
寢門外,使者升堂致命,主人拜于下;士於大夫親吊則與之哭;不逆於門外,夫人為寄公夫
人出,命婦為夫人之命出,士妻不當斂,則為命婦出。
小斂,主人即位於戶內,主婦東面,乃斂。卒斂,主人馮之踴,主婦亦如之。主人袒說
髦,括發以麻,婦人髽,帶麻於房中。徹帷,男女奉尸夷於堂,降拜:君拜寄公國賓,大夫
士拜卿大夫於位,於士旁三拜;夫人亦拜寄公夫人於堂上,大夫內子士妻特拜,命婦泛拜眾
賓於堂上。主人即位,襲帶?踴─-母之喪,即位而免,乃奠。吊者襲裘,加武帶?,與主人
拾踴。君喪,虞人出木角,狄人出壺,雍人出鼎,司馬縣之,乃官代哭,大夫官代哭不縣壺
,士代哭不以官。君堂上燭、下二燭,大夫堂上一燭、下二燭,士堂上一燭、下一燭。賓
出徹帷。哭尸於堂上,主人在東方,由外來者在西方,諸婦南鄉。婦人迎客送客不下堂,下
堂不哭;男子出寢門見人不哭。其無女主,則男主拜女賓於寢門內;其無男主,則女主拜男
賓於阼階下。子幼,則以衰抱之,人為之拜;為後者不在,則有爵者辭,無爵者人為之拜。
在竟內則俟之,在竟外則殯葬可也。$
故祭之日,一獻,君降立于阼階之南,南鄉。所命北面,史由君右
執策命之。再拜稽首。受書以歸,而舍奠于其廟。此爵賞之施也。君卷冕立于阼,夫人副褘
立于東房。夫人薦豆執校,執醴授之執鐙。尸酢夫人執柄,夫人受尸執足。夫婦相授受,不
相襲處,酢必易爵。明夫婦之別也。凡為俎者,以骨為主。骨有貴賤;殷人貴髀,周人貴肩
,凡前貴於後。俎者,所以明祭之必有惠也。是故,貴者取貴骨,賤者取賤骨。貴者不重,
賤者不虛,示均也。惠均則政行,政行則事成,事成則功立。功之所以立者,不可不知也。
俎者,所以明惠之必均也。善為政者如此,故曰:見政事之均焉。
凡賜爵,昭為一,穆為一。昭與昭齒,穆與穆齒,凡群有司皆以齒,此之謂長幼有序。
夫祭有畀輝胞翟閽者,惠下之道也。唯有德之君為能行此,明足以見之,仁足以與之。畀之
為言與也,能以其餘畀其下者也。輝者,甲吏之賤者也;胞者,肉吏之賤者也;翟者,樂吏
之賤者也;閽者,守門之賤者也。古者不使刑人守門,此四守者,吏之至賤者也。尸又至尊
;以至尊既祭之末,而不忘至賤,而以其餘畀之。是故明君在上,則竟內之民無凍餒者矣,
此之謂上下之際。
凡祭有四時: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嘗,冬祭曰烝。礿、禘,陽義也;嘗、烝,
陰義也。禘者陽之盛也,嘗者陰之盛也。故曰:莫重於禘、嘗。古者於禘也,發爵賜服,順
陽義也;於嘗也,出田邑,發秋政,順陰義也。故記曰:「嘗之日,發公室,示賞也;草艾
則墨;未發秋政,則民弗敢草也。」故曰:禘、嘗之義大矣。治國之本也,不可不知也。明
其義者君也,能其事者臣也。不明其義,君人不全;不能其事,為臣不全。夫義者,所以濟
志也,諸德之發也。是故其德盛者,其志厚;其志厚者,其義章。其義章者,其祭也敬。祭
敬則竟內之子孫莫敢不敬矣。是故君子之祭也,必身親蒞之;有故,則使人可也。雖使人也
,君不失其義者,君明其義故也。其德薄者,其志輕,疑於其義,而求祭;使之必敬也,弗
可得已。祭而不敬,何以為民父母矣?夫鼎有銘,銘者,自名也。自名以稱揚其先祖之美,
而明著之後世者也。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惡焉,銘之義,稱美而不稱惡,此孝子
孝孫之心也。唯賢者能之。銘者,論譔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勛勞慶賞聲名列於天下,而酌
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顯揚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順也。明示後世
,教也。夫銘者犖壹稱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觀於銘也,既美其所稱,又美其所為
。為之者,明足以見之,仁$
歷山之農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甽畝正。河濱之漁者爭坻,舜往漁焉,期年,
而讓長。東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歎曰:“耕、漁與陶,非舜官也
,而舜往為之者,所以救敗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處苦而民從之,故曰:聖人之德化乎!
4 難一: 或問儒者曰:“方此時也,堯安在?”其人曰:“堯為天子。”“然則仲尼之聖堯
奈何?聖人明察在上位,將使天下無姦也。今耕漁不跟,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
敗也,則是堯有失也;賢舜則去堯之明察,聖堯則去舜之德化;不可兩得也。楚人有鬻楯與
矛者,譽之曰:「吾楯之堅,莫能陷也。」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於物無不陷也。」或
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應也。夫不可陷之楯與無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
立。今堯、舜之不可兩譽,矛楯之說也。且舜救敗,期年已一過,三年已三過,舜有盡,壽
有盡,天下過無已者,以有盡逐無已,所止者寡矣。賞罰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賞
,弗中程者誅。」令朝至暮變,暮至朝變,十日而海內畢矣,奚待期年?舜猶不以此說堯令
從己,乃躬親,不亦無術乎?且夫以身為苦而後化民者,堯、舜之所難也;處勢而驕下者,
庸主之所易也。將治天下,釋庸主之所易,道堯、舜之所難,未可與為政也。”
5 難一: 管仲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病,不幸卒於大命,將奚以告寡人?”管仲曰
:“微君言,臣故將謁之。願君去豎刁,除易牙,遠衛公子開方。易牙為君主味,君惟人肉
未嘗,易牙烝其子首而進之;夫人情莫不愛其子,今弗愛其子,安能愛君?君妒而好內,豎
刁自宮以治內,人情莫不愛其身,身且不愛,安能愛君?聞開方事君十五年,齊、衛之間不
容數日行,棄其母久宦不歸,其母不愛,安能愛君?臣聞之:「矜偽不長,蓋虛不久。」願
君去此三子者也。”管仲卒死,桓公弗行,及桓公死,蟲出尸不葬。
6 難一: 或曰:管仲所以見告桓公者,非有度者之言也。所以去豎刁、易牙者,以不愛其身
,適君之欲也。曰“不愛其身,安能愛君”,然則臣有盡死力以為其主者,管仲將弗用也。
曰“不愛其死力,安能愛君”,是君去忠臣也。且以不愛其身,度其不愛其君,是將以管仲
之不能死公子糾度其不死桓公也,是管仲亦在所去之域矣。明主之道不然,設民所欲以求其
功,故為爵祿以勸之;設民所惡以禁其姦,故為刑罰以威之。慶賞信而刑罰必,故君舉功於
臣,而姦不用於上,雖有豎刁,其奈君何?且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君臣
之際,非父子之親也,計$
也。耕者則重稅,學士則多賞,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談,不可得也。立節參民,執操
不侵,怨言過於耳必隨之以劍,世主必從而禮之,以為自好之士。夫斬首之勞不賞,而家鬥之
勇尊顯,而索民之疾戰距敵而無私鬥,不可得也。國平則養儒俠,難至則用介士,所養者非所
用,所用者非所養,此所以亂也。且夫人主於聽學也,若是其言、宜布之官而用其身,若非其
言、宜去其身而息其端。今以為是也而弗布於官,以為非也而不息其端,是而不用,非而不息
,亂亡之道也。
5 顯學: 澹臺子羽,君子之容也,仲尼幾而取之,與處久而行不稱其貌。宰予之辭,雅而文也
,仲尼幾而取之,與處而智不充其辯。故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以言取人乎,失
之宰予。”故以仲尼之智而有失實之聲。今之新辯濫乎宰予,而世主之聽眩乎仲尼,為悅其言
,因任其身,則焉得無失乎?是以魏任孟卯之辯而有華下之患,趙任馬服之辯而有長平之禍;
此二者,任辯之失也。夫視鍛錫而察青黃,區冶不能以必劍;水擊鵠雁,陸斷駒馬,則臧獲不
疑鈍利。發齒吻形容,伯樂不能以必馬;授車就駕而觀其末塗,則臧獲不疑駑良。觀容服,聽
辭言,仲尼不能以必士;試之官職,課其功伐,則庸人不疑於愚智。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於
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夫有功者必賞,則爵祿厚而愈勸;遷官襲級,則官職大而愈治。夫爵
祿大而官職治,王之道也。
6 顯學: 磐石千里,不可謂富;象人百萬,不可謂強。石非不大,數非不眾也,而不可謂富強
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敵也。今商官技藝之士亦不墾而食,是地不墾與磐石一貫也。儒
俠毋軍勞、顯而榮者則民不使,與象人同事也。夫禍知磐石象人,而不知禍商官儒俠為不墾之
地、不使之民,不知事類者也。
7 顯學: 故敵國之君王雖說吾義,吾弗入貢而臣;關內之侯雖非吾行,吾必使執禽而朝。是故
力多則人朝,力寡則朝於人,故明君務力。夫嚴家無悍虜,而慈母有敗子,吾以此知威勢之可
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亂也。
8 顯學: 夫聖人之治國,不恃人之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為非也。恃人之為吾善也,境內不什
數;用人不得為非,一國可使齊。為治者用眾而舍寡,故不務德而務法。夫必恃自直之箭,百
世無矢;恃自圜之木,千世無輪矣。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無有一,然而世皆辗車射禽者
何也?隱栝之道用也。雖有不恃隱栝而有自直之箭、自圜之木,良工弗貴也,何則?乘者非一
人,射者非一發也。不恃賞罰而恃自善之民,明主弗貴也,何則?國法不可失,而所治非一人
也。$
定之趣;用意不可重,重則我為物泥,
而無瀟灑活潑之機。
天地有萬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過。幸生其間者,不可不知有生之樂
,亦不可不懷虛生之憂。
怨因德彰,故使人德我,不若德怨之兩忘;仇因恩立,故使人知恩,不若恩仇之俱泯。
老來疾病,都是壯時招的;衰後罪孽,都是盛時作的。故持盈履滿,君子尤兢兢焉。
市私恩,不如扶公議;結新知,不如敦舊好;立榮名,不如種隱德;尚奇節,不如謹庸
公道正論,不可犯手,一犯,則貽羞萬世;權門私竇,不可著腳,一著,則點汗終身。
曲意而使人喜,不若直躬而使人忌;無善而致人譽,不若無惡而致人毀。
處父兄骨肉之變,宜從容,不宜激烈;遇朋友交遊之失,宜剴切,不宜優游。
小處不滲漏,暗處不欺隱,末路不怠荒,纔是個真正英雄。
千金難結一時之歡,一飯竟致終身之感。蓋愛重反為仇,薄極反成喜也。
藏巧於拙,用晦而明,寓清之濁,以屈為伸,真涉世之一壺,藏身之三窟也。
衰颯的景象,就在盛滿中;發生的機緘,即在零落內。故君子居安,宜操一心以慮患;
處變,當堅百忍以圖成。
驚奇喜異者,無遠大之識;苦節獨行者,非恆久之抺操。
當怒火慾水正騰沸處,明明知得,又明明犯著。知的是誰,犯的又是誰,此處能猛然轉
念,邪魔便為真君矣。
毋偏信而為姦所欺,毋自任而為氣所使。毋以己之長而形人之短,毋因己之拙而忌人之
人之短處,要曲為彌縫,如暴而揚之,是以短攻短;人有頑的,要善為化誨,如忿而疾
之,是以頑濟頑。
遇沈沈不語之士,且莫輸心;見悻悻自好之人,尤須防口。
念頭昏散處,要知提醒;念頭喫緊時,要知放下。不然恐去昏昏之病,又來憧憧之擾矣
霽日青天,倏變為迅雷震電;疾風怒雨,倏轉為朗月晴空。氣機何嘗有一毫凝滯,太虛
何嘗有一毫障塞,人之心體,亦當如是。
勝私制慾之功,有曰識不早,力不易者,有曰識得破,忍不過者。蓋識是一顆照魔的明
珠,力是一把斬魔的慧劍,兩不可少也。
覺人之詐,不形於言;受人之侮,不動於色。此中有無窮意味,亦有無窮受用。
橫逆困窮是煅煉豪傑的一副鑪錘,能受其煅煉,則身心交益,不受其煅煉,則身心交損
吾身一小天地也,使喜怒不愆,好惡有則,便是燮理的工夫;天地一大父母也,使民無
怨咨,物無氛疹,亦是敦睦的氣象。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此戒疏於慮也;寧受人之欺,毋逆人之詐,此儆傷
於察也;二語並存,精明而渾厚矣。
毋因群疑而阻獨見,毋任己意而廢人言,毋私小惠而傷大體,毋借公論以快私情。
善人未能急親,$
其東肆長知生妙絕﹐乃醵錢二萬索顧焉。其黨耆舊﹐共較
其所能者﹐陰教生新聲﹐而相贊和。累旬﹐人莫知之。其二肆長相謂曰﹕“我欲各閱所
佣之器于天門街﹐以較優劣。不勝者﹐罰直五萬﹐以備酒饌之用﹐可乎﹖”二肆許諾﹐
乃邀立符契﹐署以保證﹐然後閱之。士女大和會﹐聚至數萬。於是裡胥告于賊曹﹐賊曹
聞于京尹。四方之士﹐盡赴趨焉﹐巷無居人。自旦閱之﹐及亭午﹐歷舉輦輿威儀之具﹐
西肆皆不勝﹐師有慚色。乃置層榻于南隅﹐有長髯者﹐擁鐸而進﹐翊衛數人﹐於是奮髯
揚眉﹐扼腕頓顙而登﹐乃歌《白馬》之詞。恃其夙勝﹐顧眄左右﹐旁若無人。齊聲讚揚
之﹐自以為獨步一時﹐不可得而屈也。有頃﹐東肆長于北隅上設連榻﹐有烏巾少年﹐左
右五六人﹐秉翣而至﹐即生也。整衣服﹐俯仰甚徐﹐申喉發調﹐容若不勝。乃歌《薤露
》之章﹐舉聲清越﹐響振林木。曲度未終﹐聞者歔欷掩泣。西肆長為眾所誚﹐益慚恥﹐
密置所輸之直于前﹐乃潛遁焉。四座愕眙﹐莫之測也。先是天子方下詔﹐俾外方之牧﹐
歲一至闕下﹐謂之入計。時也﹐適遇生之父在京師﹐與同列者易服章﹐竊往觀焉。有老
豎﹐即生乳母婿也﹐見生之舉措辭氣﹐將認之而未敢﹐乃泫然流涕。生父驚而詰之﹐因
告曰﹕“歌者之貌﹐酷似郎之亡子。”父曰﹕“吾子以多財為盜所害﹐奚至是耶﹖”言
訖﹐亦泣。及歸﹐豎間馳往﹐訪于同黨曰﹕“向歌者誰﹐若斯之妙歟﹖”皆曰﹕“某氏
之子。”征其名﹐且易之矣﹐豎凜然大驚。徐往﹐迫而察之。生見豎﹐色動回翔﹐將匿
于眾中。豎遂持其袂曰﹕“豈非某乎﹖”相持而泣﹐遂載以歸。至其室﹐父責曰﹕“志
行若此﹐污辱吾門﹐何施面目﹐復相見也﹖”乃徒行出﹐至曲江西杏園東﹐去其衣服。
以馬鞭鞭之數百。生不勝其苦而斃﹐父棄之而去。其師命相狎昵者﹐陰隨之﹐歸告同黨
﹐共加傷嘆。令二人葦席瘞焉。至則心下微溫﹐舉之良久﹐氣稍通。因共荷而歸﹐以葦
筒灌勺飲﹐經宿乃活。月余﹐手足不能自舉﹐其楚撻之處皆潰爛﹐穢甚。同輩患之﹐一
夕棄于道周。行路咸傷之﹐往往投其餘食﹐得以充腸。十旬﹐方杖策而起。被布裘﹐裘
有百結﹐襤褸如懸鶉。持廇一破甌巡于閭裡﹐以乞食為事。自秋徂冬﹐夜入于糞壤窟室﹐
晝則週游廛肆。一旦大雪﹐生為凍餒所驅。冒雪而出﹐乞食之聲甚苦﹐聞見者莫不淒惻
。時雪方甚﹐人家外戶多不發。至安邑東門﹐循裡垣﹐北轉第七八﹐有一門獨啟左扉﹐
即娃之第也。生不知之﹐遂連聲疾呼﹕“飢凍之甚。”音響淒切﹐所不忍聽。娃自閣中
聞之﹐謂侍兒曰﹕“此必生也﹐我辨其音矣。”連$
,處訥諭訓曰:「庚申歲初,太陽
躔亢宿,亢怪性剛,其獸乃龍,恐與太陽並駕,若果然,則聖人利見之期也。」至庚申
歲旦,太陽之上復有一日,眾皆謂目眩,以油盆俯窺,果有兩日相磨蕩,即太祖陳橋起
聖之時也。處訥幼夢持鏡照天,列宿滿中,割腹納之,遂通曉星緯之學。太祖即位,樞
密使王樸建隆二年辛酉歲撰《金雞曆》以獻。上嘉納之,即改名曰《應天曆》,御制歷
序。處訥謂所知曰:「此歷更二十年方見其掍,必有知之者,吾不得預焉。」至太平興
國六年辛巳,吳昭素直司天監,果上言《應天曆》大差,太宗詔修之。
錢昱,忠獻王宏佐長子也。讀書強記。在故國,與贊寧僧錄迭舉竹數束,得一事抽一
條,昱得百餘條,寧倍之,昱著《竹譜》三卷,寧著《筍譜》十卷。昱輕便美秀,太祖
受禪,伯父俶遣持貢入闕,賜後苑宴射。時江南使者已先中的,令昱解之,應弦而中,
賜玉帶旌賞之。歸朝,願以刺史求試,乞換台閣,送學士院試制誥三篇,格在優等,改
秘書監。尤善翰牘,太宗取閱,深愛之,謂左右曰:「諸錢筆札多學浙僧亞棲書,體格
浮軟,其失仍俗,獨此兒不類。」以御書金花扇及行草寫《急就章》賜之。後南郊,當
增秩,上曰:「丞郎德應星象,昱,王孫也,檢操無守,不宜膺之。」授郢團,蓋慎惜
名器也。
太祖徵太原還,至真定,幸龍興觀。道士蘇澄隱迎鑾駕,霜簡星冠,年九十許,氣貌翹
竦。上因延問甚久,自言:「頃與亳州道士丁少微、華山陳摶結游於關洛,嘗遇孫君房
獐皮處士。」上問曰:「得何術」對曰:「臣得長嘯引和之法。」遂令長嘯,其聲清入
杳冥,移時不絕。上嘿久,低迷假寢。殆食頃,方欠伸,其聲略不中斷。上大奇之,因
問引導之法,養生之要。隱對曰:「王者養生異於是。老子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
無欲而民自正。』無為無欲,凝神太和。黃帝、唐堯所以享國永圖,得此道也。」遂賜
頤素先生。
戚同文,宋都之真儒,雖古之純德者,殆亦罕得。其徒不遠千里而至,教誨無倦,登科
者題名於舍,凡孫何而下,七榜五十六人。不善沽矯,鄉里之饑寒及婚葬失其所者,皆
力賑之。好為詩,有《孟諸集》。楊侍讀徽之守南都,召至郡齋,禮遇益厚,唱和不
絕。楊謂君曰:「陶隱居昔號堅白先生,以足下純白可侔,僕輒不揆,已表於朝,奏乞
堅素之號,未知報否」後果從請。及設舊學百餘楹,過如庠序之盛。州郡惜其廢,奏乞
賜額為本府書院。命奉禮郎戚舜賓主之,即綸子也。
李南陽至嘗作《亢宮賦》,其序略曰:「予少多疾,羸不勝衣,庚寅歲冬夕,忽夢游一
道宮,金碧明煥$
受 之 。好 獻 枝 斯 之 石 四 十 , ● ● ● ● 珌 佩 百 隻 , 琅 玕 四 十 , ● ● 十 篋 , 天 子 使 造 父 受 之 □ , 乃 賜 之 銀 木 ● 采 , 黃 金 之罌 二 九 , 貝 帶 四 十 , 朱 三 百 裹 , 桂 薑 百 ● , ● 奴 乃 膜 拜而 受 。 乙 亥 , 天 子 南 征 陽 紆 之 東 尾 , 乃 遂 絕 ● ● 之 谷 。巳 至 于 ● ● , 河 之 水 北 阿 , 爰 有 ● 溲 之 □ 。 河 伯 之 孫 事皇 天 子 之 山 , 有 模 菫 , 其 葉 是 食 明 后 , 天 子 嘉 之 , 賜 以佩 玉 一 隻 , 柏 夭 再 拜 稽 首 。 癸 丑 , 天 子 東 征 , 柏 夭 送 天子 至 于 人 。 伯 絮 觴 天 子 于 澡 澤 之 上 , ● 多 之 汭 , 河水 之 所 南 還 。 曰 天 子 五 日 休 于 澡 澤 之 上 , 以 待 六 師 之 人。 戊 午 , 天 子 東 征 , 顧 命 柏 夭 歸 于 丌 邦 。 天 子 曰 : 「 河宗 正 也 。 」 柏 夭 再 拜 稽 首 。 天 子 南 還 , 升 于 長 松 之 。孟 冬 壬 戌 , 至 于 雷 首 。 犬 戎 胡 觴 天 子 于 雷 首 之 阿 , 乃 獻食 馬 四 六 , 天 子 使 孔 牙 受 之 。 曰 : 「 雷 水 之 平 寒 , 寡 人 犬 馬 牛 羊 。 」 爰 有 黑 牛 白 角 , 爰 有 黑 羊 白 血 。 癸 亥 ,天 子 南 征 , 升 于 髭 之 。 丙 寅 , 天 子 至 于 鈃 山 之 隊 , 東升 于 三 道 之 , 乃 宿 于 二 邊 。 命 毛 班 、 逄 固 先 至 于 周 ,以 待 天 之 命 。 癸 酉 , 天 子 命 駕 八 駿 之 乘 , 赤 驥 之 駟 , 造父 為 御 , □ 南 征 翔 行 , 逕 絕 翟 道 。 升 于 太 行 , 南 濟 于 河。 馳 驅 千 里 , 遂 入 于 宗 周 。 官 人 進 白 鵠 之 血 以 飲 天 子 ,以 洗 天 子 之 足 。 造 父 乃 具 羊 之 血 , 以 飲 四 馬 之 乘 一 。 庚辰 , 天 子 大 朝 于 宗 周 之 廟 , 乃 里 西 土 之 數 。 曰 : 自 宗 周瀍 水 以 西 , 至 于 河 宗 之 邦 , 陽 紆 之 山 $
山 上 , 為 之 石 主 , 而 □ 寘 軨 , 乃 次 于 浢 水 之 陽 。 吉 日 丁 亥 , 天 子 入 于 南 鄭 。
穆 天 子 傳 卷 之 六
之 虛 皇 帝 之 閭 乃 □ 先 王 九 觀 , 以 詔 後 世 。 巳 巳 , 天 子 □ 征 , 舍 于 菹 臺 。 辛 未 , 紐 菹 之 獸 。 於 是 白 鹿 一 牾 ● 逸 出走 , 天 子 乘 渠 黃 之 乘 □ 焉 。 天 子 丘 之 , 是 曰 五 鹿 官 人 之 □ 是 丘 。 □ 其 皮 , 是 曰 □ 皮 。 □ 其 脯 , 是 曰 □ 脯 。 天 子飲 于 漯 水 之 上 , 官 人 膳 鹿 獻 之 天 子 , 天 子 美 之 , 是 曰 甘。 癸 酉 , 天 子 南 祭 白 鹿 于 漯 □ , 乃 西 飲 于 草 中 , 大 奏 廣樂 , 是 曰 樂 人 。 甲 戌 , 天 子 西 北 □ 。 姬 , 姓 也 , 盛 柏 之子 也 。 天 子 賜 之 上 姬 之 長 , 是 曰 盛 門 。 天 子 乃 為 之 臺 ,是 曰 重 璧 之 臺 。 戊 寅 , 天 子 東 狃 于 澤 中 。 逄 寒 疾 , 天 子舍 于 澤 中 。 盛 姬 告 病 , 天 子 憐 之 , □ 澤 曰 寒 氏 。 盛 姬 求飲 , 天 子 命 人 取 漿 而 給 , 是 曰 壺 輲 。 天 子 西 至 于 重 璧 之臺 , 盛 姬 告 病 □ 。 天 子 哀 之 , 是 曰 哀 次 。 天 子 乃 殯 盛 姬于 轂 丘 之 廟 。 壬 寅 , 天 子 命 哭 , 啟 為 主 , 祭 文 賓 喪 。 天子 王 女 叔 ● 為 主 , 天 子 □ 賓 之 命 終 哀 禮 。 於 是 殤 祀 而 哭。 內 史 執 策 所 官 人 □ 丌 職 曾 祝 敷 筵 席 設 几 , 盛 饋 具 , 肺鹽 羹 , 胾 棗 ● 醢 , 魚 腊 糗 韭 百 物 , 乃 陳 腥 俎 十 二 , 乾豆 九 十 , 鼎 敦 壺 尊 四 十 器 。 曾 祝 祭 食 , 進 肺 鹽 祭 酒 , 乃獻 喪 主 伊 扈 , 伊 扈 拜 受 。 □ 祭 女 。 又 獻 女 主 叔 ● , 叔 ● 拜 受 。 祭 □ 祝 報 祭 觴 , 大 師 乃 哭 即 位 。 畢 哭 , 內 史 □ 策而 哭 , 曾 祝 捧 饋 而 哭 , 御 者 □ 祈 而 哭 , 抗 者 觴 夕 而 哭 ,佐 $
,
其 不 用 也 而 後 能 用 之 ; 其 知 也 乃 不 知 , 其 不 知 也 而 後 能知 之 也 。 夫 天 不 定 , 日 月 無 所 載
; 地 不 定 , 草 木 無 所 植; 所 立 於 身 者 不 寧 , 是 非 無 所 形 。 是 故 有 真 人 然 後 有 真知 。 其 所
持 者 不 明 , 庸 詎 知 吾 所 謂 知 之 非 不 知 歟 ? 今 夫積 惠 重 厚 , 累 愛 襲 恩 , 以 聲 華 嘔 苻 嫗 掩 萬
民 百 姓 , 使 知之 訢 訢 然 , 人 樂 其 性 者 , 仁 也 。 舉 大 功 , 立 顯 名 , 體 君臣 , 正 上 下 , 明 親
疏 , 等 貴 賤 , 存 危 國 , 繼 絕 世 , 決 挐治 煩 , 興 毀 宗 , 立 無 後 者 , 義 也 。 閉 九 竅 , 藏 心 志
, 棄聰 明 , 反 無 識 , 芒 然 仿 佯 于 塵 埃 之 外 , 而 消 搖 于 無 事 之業 , 含 陰 吐 陽 , 而 萬 物 和 同
者 , 德 也 。 是 故 道 散 而 為 德, 德 溢 而 為 仁 義 , 仁 義 立 而 道 德 廢 矣 。 百 圍 之 木 , 斬 而為 犧
尊 , 鏤 之 以 剞 ● , 雜 之 以 青 黃 , 華 藻 鎛 鮮 , 龍 蛇 虎豹 , 曲 成 文 章 , 然 其 斷 在 溝 中 , 壹 比
犧 尊 、 溝 中 之 斷 ,則 醜 美 有 間 矣 , 然 而 失 木 性 , 鈞 也 。 是 故 神 越 者 其 言 華, 德 蕩 者 其 行
偽 。 至 精 亡 於 中 , 而 言 行 觀 於 外 , 此 不 免以 身 役 物 矣 。 夫 趨 舍 行 偽 者 , 為 精 求 于 外 也 ,
精 有 湫 盡, 而 行 無 窮 極 , 則 滑 心 濁 神 , 而 惑 亂 其 本 矣 。 其 所 守 者不 定 , 而 外 淫 於 世 俗 之
風 , 所 斷 差 跌 者 , 而 內 以 濁 其 清明 , 是 故 躊 躇 以 終 , 而 不 得 須 臾 恬 澹 矣 。 是 故 聖 人 內 修
道 術 , 而 不 外 飾 仁 義 , 不 知 耳 目 之 宣 , 而 游 于 精 神 之 和。 若 者 , 下 揆 三 泉 , 上 尋 九 天
, 橫 廓 六 合 , 揲 貫 萬 物, 此 聖 人 之 游 也 。 若 夫 真 人 , 則$
之 服 , 必 宣 以 明 。 是 月 也 ,樹 木 方 盛 , 勿 敢 斬 伐 ; 不 可 以 合 諸 侯 , 起 土 功 , 動 眾
興兵 , 必 有 天 殃 。 土 潤 溽 暑 , 大 雨 時 行 , 利 以 殺 草 糞 田 疇, 以 肥 土 疆 。 季 夏 行 春 令 , 則
穀 實 解 落 , 多 風 欬 , 民 乃遷 徙 。 行 秋 令 , 則 丘 隰 水 潦 , 稼 牆 不 孰 , 乃 多 女 災 。 行冬 令 ,
則 風 寒 不 時 , 鷹 隼 蚤 摯 , 四 鄙 入 保 。 六 月 官 少 內, 其 樹 梓 。 孟 秋 之 月 , 招 搖 指 申 , 昏 斗
中 , 旦 畢 中 。 其位 西 方 , 其 日 庚 辛 , 盛 德 在 金 , 其 蟲 毛 , 其 音 商 , 律 中夷 則 , 其 數 九 ,
其 味 辛 , 其 臭 腥 , 其 祀 門 , 祭 先 肝 。 涼風 至 , 白 露 降 , 寒 蟬 鳴 , 鷹 乃 祭 鳥 , 用 始 行 戮 。
天 子 衣白 衣 , 乘 白 駱 , 服 白 玉 , 建 白 旗 , 食 麻 與 犬 , 服 八 風 水, 爨 柘 燧 火 , 西 宮 御 女 白
色 , 衣 白 采 , 撞 白 鐘 , 其 兵 戈, 其 畜 狗 , 朝 于 總 章 左 A , 以 出 秋 令 。 求 不 孝 不 悌 、 戮暴
傲 悍 而 罰 之 , 以 助 損 氣 。 立 秋 之 日 , 天 子 親 率 三 公 九卿 大 夫 以 迎 秋 于 西 郊 。 還 , 乃 賞 軍
率 武 人 於 朝 。 命 將 率, 選 卒 厲 兵 , 簡 練 桀 俊 , 專 任 有 功 , 以 征 不 義 , 詰 誅 暴慢 , 順 彼 四
方 。 命 有 司 , 修 法 制 , 繕 囹 圄 , 禁 姦 塞 邪 ,審 決 獄 , 平 詞 訟 。 天 地 始 肅 , 不 可 以 贏 。 是
月 農 始 升 穀, 天 子 嘗 新 , 先 薦 寢 廟 。 命 百 官 , 始 收 斂 , 完 隄 防 , 謹障 塞 , 以 備 水 潦 , 修
城 郭 , 繕 宮 室 , 毋 以 封 侯 , 立 大 官, 行 重 幣 , 出 大 使 。 行 是 月 令 , 涼 風 至 三 旬 。 孟 秋 行
冬令 , 則 陰 氣 大 勝 , 介 蟲 敗 穀 ,憔戎 兵 乃 來 。 行 春 令 , 則 其國 乃 旱 , $
既 出 其 根 , 復 歸 其 門 ; 已 雕 已 琢 , 還反 於
樸 。 合 而 為 道 德 , 離 而 為 儀 表 。 其 轉 入 玄 冥 , 其 散應 無 形 。 禮 義 節 行 , 又 何 以 窮 至 治 之
本 哉 ! 世 之 明 事 者, 多 離 道 德 之 本 , 曰 禮 義 足 以 治 天 下 , 此 未 可 與 言 術 也。 所 謂 禮 義 者
, 五 帝 三 王 之 法 籍 風 俗 , 一 世 之 跡 也 。 譬若 芻 狗 土 龍 之 始 成 , 文 以 青 黃 , 絹 以 綺 繡 , 纏
以 朱 絲 ,尸 祝 袀 袨 , 大 夫 端 冕 以 送 迎 之 。 及 其 已 用 之 後 , 則 壤 土草 ● 而 已 , 夫 有 孰 貴 之
! 故 當 舜 之 時 , 有 苗 不 服 , 於 是舜 修 政 偃 兵 , 執 干 戚 而 舞 之 。 禹 之 時 , 天 下 大 雨 , 禹 令
民 聚 土 積 薪 , 擇 丘 陵 而 處 之 。 武 王 伐 紂 , 載 尸 而 行 , 海內 未 定 , 故 不 為 三 年 之 喪 始 。 禹
遭 洪 水 之 患 , 陂 塘 之 事, 故 朝 死 而 暮 葬 。 此 皆 聖 人 之 所 以 應 時 耦 變 , 見 形 而 施宜 者 也 。
今 之 修 干 戚 而 笑 钁 插 , 知 三 年 非 一 日 , 是 從 牛非 馬 , 以 徵 笑 羽 也 。 以 此 應 化 , 無 以 異 於
彈 一 絃 而 會 棘下 。 夫 以 一 世 之 變 , 欲 以 耦 化 應 時 , 譬 猶 冬 被 葛 而 夏 被裘 。 夫 一 儀 不 可 以
百 發 , 一 衣 不 可 以 出 歲 。 儀 必 應 乎 高下 , 衣 必 適 乎 寒 暑 。 是 故 世 異 則 事 變 , 時 則 俗 易
。 故聖 人 論 世 而 立 法 , 隨 時 而 舉 事 。 尚 古 之 王 , 封 於 泰 山 ,禪 於 梁 父 , 七 十 餘 聖 , 法 度
不 同 , 非 務 相 反 也 , 時 世 異也 。 是 故 不 法 其 已 成 之 法 , 而 法 其 所 以 為 法 。 所 以 為 法者 ,
與 化 推 移 者 也 。 夫 能 與 化 推 移 為 人 者 , 至 貴 在 焉 爾。 故 狐 梁 之 歌 可 隨 也 , 其 所 以 歌 者 不
可 為 也 ; 聖 人 之$
, 有 功 則 矜 ,遂 不 知 反 , 此 謂 狂 人 。 員 之 中 規 ,
方 之 中 矩 , 行 成 獸 ,止 成 文 , 可 以 將 少 , 而 不 可 以 將 眾 。 蓼 菜 成 行 , 瓶 甌 有堤 , 量 粟 而
舂 , 數 米 而 炊 , 可 以 治 家 , 而 不 可 以 治 國 。滌 杯 而 食 , 洗 爵 而 飲 , 浣 而 後 饋 , 可 以 養 家
老 , 而 不 可以 饗 三 軍 。 非 易 不 可 以 治 大 , 非 簡 不 可 以 合 眾 。 大 樂 必易 , 大 禮 必 簡 。 易 故
能 天 , 簡 故 能 地 。 大 樂 無 怨 , 大 禮不 責 , 四 海 之 內 , 莫 不 繫 統 , 故 能 帝 也 。 心 有 憂 者 ,
筐床 衽 席 弗 能 安 也 , 菰 飯 犓 牛 弗 能 甘 也 , 琴 瑟 鳴 竽 弗 能 樂也 。 患 解 憂 除 , 然 後 食 甘 寢 寧
, 居 安 游 樂 。 由 是 觀 之 ,生 有 以 樂 也 , 死 有 以 哀 也 。 今 務 益 性 之 所 不 能 樂 , 而 以害 性 之
所 以 樂 , 故 雖 富 有 天 下 , 貴 為 天 子 , 而 不 免 為 哀之 人 。 凡 人 之 性 , 樂 恬 而 憎 憫 , 樂 佚 而
憎 勞 。 心 常 無 欲, 可 謂 恬 矣 ; 形 常 無 事 , 可 謂 佚 矣 。 遊 心 於 恬 , 舍 形 於佚 , 以 俟 天 命 ,
自 樂 於 內 , 無 急 於 外 , 雖 天 下 之 大 , 不足 以 易 其 一 概 , 日 月 廋 而 無 黶溉 於 志 , 故 雖 賤 如 貴
, 雖 貧如 富 。 大 道 無 形 , 大 仁 無 親 , 大 辯 無 聲 , 大 廉 不 嗛 , 大勇 不 矜 , 五 者 無 棄 , 而 幾
鄉 方 矣 。 軍 多 令 則 亂 , 酒 多 約則 辯 。 亂 則 降 北 , 辯 則 相 賊 。 故 始 於 都 者 常 大 於 鄙 , 始於
樂 者 常 大 於 悲 , 其 作 始 簡 者 , 其 終 本 必 調 。 今 有 美 酒嘉 肴 以 相 饗 , 卑 體 婉 辭 以 接 之 , 欲
以 合 歡 , 爭 盈 爵 之 間反 生 鬥 , 鬥 而 相 傷 , 三 族 結 怨 , 反 其 所 憎 , 此 酒 之 敗 也。 詩 之 失 僻
, 樂 之 失 $
無 以 為 而 天 下 遠 , 不 曰
我 不 欲 而 天 下 不 至 。古 之 存 己 者 , 樂 德 而 忘 賤 , 故 名 不 動 志 ; 樂 道 而 忘 貧 ,故 利 不 動 心
。 名 利 充 天 下 , 不 足 以 概 志 , 故 廉 而 能 樂 ,靜 而 能 澹 。 故 其 身 治 者 , 可 與 言 道 矣 。 自 身
以 上 至 於 荒芒 爾 遠 矣 , 自 死 而 天 下 無 窮 爾 滔 矣 , 以 數 雜 之 壽 , 憂 天下 之 亂 , 猶 憂 河 水 之
少 , 泣 而 益 之 也 。 龜 三 千 歲 , 浮 游不 過 三 日 , 以 浮 游 而 為 龜 憂 養 生 之 具 , 人 必 笑 之 矣 。
故不 憂 天 下 之 亂 , 而 樂 其 身 之 治 者 , 可 與 言 道 矣 。 君 子 為善 不 能 使 福 必 來 , 不 為 非 而 不
能 使 禍 無 至 。 福 之 至 也 ,非 其 所 求 , 故 不 伐 其 功 ; 禍 之 來 也 , 非 其 所 生 , 故 不 悔其 行 。
內 修 極 而 橫 禍 至 者 , 皆 天 也 , 非 人 也 。 故 中 心 常恬 漠 , 累 積 其 德 ; 狗 吠 而 不 驚 , 自 信 其
情 。 故 知 道 者 不惑 , 知 命 者 不 憂 。 萬 乘 之 主 卒 , 葬 其 骸 於 廣 野 之 中 , 祀其 鬼 神 於 明 堂 之
上 , 神 貴 於 形 也 。 故 神 制 則 形 從 , 形 勝則 神 窮 。 聰 明 雖 用 , 必 反 諸 神 , 謂 之 太 沖 。
卷 十 五 兵 略 訓
古 之 用 兵 者 , 非 利 土 壤 之 廣 而 貪 金 玉 之 略 , 將 以 存亡 繼 絕 , 平 天 下 亂 , 而 除 萬 民
之 害 也 。 凡 有 血 氣 之 蟲, 含 牙 帶 角 , 前 爪 後 距 , 有 角 者 觸 , 有 齒 者 噬 , 有 毒 者螫 , 有 蹄
者 趹 , 喜 而 相 戲 , 怒 而 相 害 , 天 之 性 也 。 人 有衣 食 之 情 , 而 物 弗 能 足 也 , 故 群 居 雜 處 ,
分 不 均 , 求 不澹 , 則 爭 。 爭 , 則 強 脅 弱 而 勇 侵 怯 。 人 無 筋 骨 之 強 , 爪牙 之 利 , 故 割 革 而
為 甲 , 鑠 鐵 而 為 刃 。 貪 $
雷 霆 , 音 氣 不 戾 八 風 , 詘 伸 不 獲 五 度。 下 至 介 鱗 , 上 及 毛 羽 , 條 脩 葉 貫 , 萬 物
百 族 , 由 本 至末 , 莫 不 有 序 。 是 故 入 小 而 不 偪 , 處 大 而 不 窕 , 浸 乎 金石 , 潤 乎 草 木 , 宇
中 六 合 , 振 豪 之 末 , 莫 不 順 比 。 道 之浸 洽 , 滒 淖 纖 微 , 無 所 不 在 , 是 以 勝 權 多 也 。 夫 射
, 儀度 不 得 , 則 格 的 不 中 ; 驥 , 一 節 不 用 , 而 千 里 不 至 。 夫戰 而 不 勝 者 , 非 鼓 之 日 也 ,
素 行 無 刑 久 矣 。 故 得 道 之 兵, 車 不 發 軔 , 騎 不 被 鞍 , 鼓 不 振 塵 , 旗 不 解 卷 , 甲 不 離矢 ,
刃 不 嘗 血 , 朝 不 易 位 , 賈 不 去 肆 , 農 不 離 野 , 招 義而 責 之 , 大 國 必 朝 , 小 城 必 下 。 因 民
之 欲 , 乘 民 之 力 而為 之 , 去 殘 除 賊 也 , 故 同 利 相 死 , 同 情 相 成 , 同 欲 相 助。 順 道 而 動 ,
天 下 為 嚮 ; 因 民 而 慮 , 天 下 為 鬥 。 獵 者 逐禽 , 車 馳 人 趍 , 各 盡 其 力 , 無 刑 罰 之 威 , 而 相
為 斥 闉 要遮 者 , 同 所 利 也 。 同 舟 而 濟 於 江 , 卒 遇 風 波 , 百 族 之 子, 捷 崏捽 招 杼 船 , 若 左 右
手 , 不 以 相 德 , 其 憂 同 也 。 故 明王 之 用 兵 也 , 為 天 下 除 害 , 而 與 萬 民 共 享 其 利 , 民 之 為
用 , 猶 子 之 為 父 , 弟 之 為 兄 , 威 之 所 加 , 若 崩 山 決 塘 ,敵 孰 敢 當 ! 故 善 用 兵 者 , 用 其 自
為 用 也 ; 不 能 用 兵 者 ,用 其 為 己 用 也 。 用 其 自 為 用 , 則 天 下 莫 不 可 用 也 ; 用 其為 己 用 ,
所 得 者 鮮 矣 。 兵 有 三 詆 : 治 國 家 , 理 境 內 , 行仁 義 , 布 德 惠 , 立 正 法 , 塞 邪 隧 , 群 臣 親
附 , 百 姓 和 輯, 上 下 一 心 , 君 臣 同 力 , 諸 侯 服 其 威 而 四 方 懷 其 德$
知 不 知 也 ; 能 勇 於 敢 , 而 未 能 勇
於 不 敢 也 。 凡 有道 者 , 應 卒 而 不 乏 , 遭 難 而 能 免 , 故 天 下 貴 之 。 今 知 所以 自 行 也 , 而 未
知 所 以 為 人 行 也 , 其 所 論 未 之 究 者 也 。人 能 由 昭 昭 於 冥 冥 , 則 幾 於 道 矣 。 詩 曰 :「
人 亦 有 言 , 無 哲 不 愚 。 」 此 之 謂 也 。 事 或 為 之 , 適 足以 敗 之 ; 或 備 之 , 適 足 以 致 之 。 何
以 知 其 然 也 ? 秦 皇 挾錄 圖 , 見 其 傳 曰 翔 「 亡 秦 者 , 胡 也 。 」 因 發 卒 五 十 萬 ,使 蒙 公 、 楊
翁 子 將 , 築 脩 城 , 西 屬 流 沙 , 北 擊 遼 水 , 東結 朝 鮮 , 中 國 內 郡 輓 車 而 餉 之 。 又 利 越 之 犀
角 、 象 齒 、翡 翠 、 珠 璣 , 乃 使 尉 屠 睢 發 卒 五 十 萬 , 為 五 軍 , 一 軍 塞鐔 城 之 嶺 , 一 軍 守 九
疑 之 塞 , 一 軍 處 番 禺 之 都 , 一 軍 守南 野 之 界 , 一 軍 結 餘 干 之 水 , 三 年 不 解 甲 弛 弩 , 使 監
祿無 以 轉 餉 , 又 以 卒 鑿 渠 而 通 糧 道 , 以 與 越 人 戰 , 殺 西 嘔君 譯 吁 宋 。 而 越 人 皆 入 叢 薄 中
, 與 禽 獸 處 , 莫 肯 為 秦 虜。 相 置 桀 駿 以 為 將 , 而 夜 攻 秦 人 , 大 破 之 , 殺 尉 屠 睢 ,伏 尸 流
血 數 十 萬 。 乃 發 適 戍 以 備 之 。 當 此 之 時 , 男 子 不得 脩 農 畝 , 婦 人 不 得 剡 麻 考 縷 , 羸 弱 服
格 於 道 , 大 夫 箕會 於 衢 , 病 者 不 得 養 , 死 者 不 得 葬 。 於 是 陳 勝 起 於 大 澤, 奮 臂 大 呼 , 天
下 席 卷 , 而 至 於 戲 。 劉 、 項 興 義 兵 隨 ,而 定 若 折 槁 振 落 , 遂 失 天 下 。 禍 在 備 胡 而 利 越 也
。 欲 知築 脩 城 以 備 亡 , 不 知 築 脩 城 之 所 以 亡 也 ; 發 適 戍 以 備 越, 而 不 知 難 之 從 中 發 也 。
夫 鵲 先 識 歲 之 多 風 也 , 去 高 $
愛酒,酒星不在天。」即月下獨酌第二首
也。敦煌寫本《唐詩選》殘卷錄此詩,合一、二首為一首,題作月下對影獨
酌,而無三四兩首。是則各本絕無同者,然其決非偽作無疑也。
按:「三月咸陽城,千花晝如錦」一首,與〈古風〉第八首意頗相似,疑為在
京感憤時事而作,連章不能無微意存其間,非止頌酒而已。
于闐採花(卷四(一)二九三)
于闐採花人,自言花相似。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乃知漢多地明姝
,胡中無花可方比。丹青能令醜者妍,無鹽翻在深宮裏。自古(女石)蛾眉,胡
沙埋皓齒。
口號贈楊徵君(卷九(一)六五九)
陶令辭彭澤,梁鴻入會稽。我尋高士傳,君與古人齊。雲臥留丹壑,天書降紫泥
。不知楊伯起,早晚向關西。
夕霽杜陵登樓寄韋繇(卷十三(一)八三一)
浮陽滅霽景,萬物生秋容。登樓送遠目,伏檻觀群峰。原野曠超緬,關河紛錯重
。清暉映竹日,翠色明雲松。蹈海寄遐想,還山迷舊蹤。徒然迫晚暮,未果諧心
胸。結桂空佇立,折麻恨莫從。思君達永夜,長樂聞疏鐘。
天馬歌(卷三(一)二三四)
天馬來出月支窟,背為虎文龍翼骨。嘶青雲,振綠髮。蘭筋權奇走滅沒。騰崑崙
,歷西極,四足無一蹶。雞鳴刷燕晡秣越。神行電邁躡恍惚。天馬呼,飛龍趨。
目明長庚臆雙鳧,尾如流星首渴烏,口噴紅光汗溝朱。曾陪時龍躍天衢,羈金絡
月照皇都,逸氣稜稜淩九區。白璧如山誰敢沽?回頭笑紫燕,但覺爾輩愚。天馬
奔,戀君軒。駷躍驚矯浮雲翻。萬里足躑躅,遙瞻閶闔門。不逢寒風子,誰採逸
景孫?白雲在青天,丘陵遠崔嵬。鹽車上峻(土反),倒行逆施畏日晚。伯樂剪拂
中道遺,少盡其力老棄之。願逢田子方,惻然為我悲。雖有玉山禾,不能療苦飢
。嚴霜五月凋桂枝。伏櫪含冤摧兩眉。請君贖獻穆天子,猶堪弄影舞瑤池。
「太白何蒼蒼」詩(古風五十狄九首之五)(卷二(一)一○二)
太白何蒼蒼!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爾與世絕。中有綠髮翁,披雲
臥松雪。不笑亦不語,冥棲在巖穴。我來逢真人,長跪問寶訣。粲然啟玉
齒,授以鍊藥說。銘骨傳其語,竦身已電滅。仰望不可及,蒼然五情熱。
吾將營丹砂,永與世人別。
少年行(卷六(一)四五八)(李白全集校注彙釋集評(二)九四八)
君不$
角輝星虹。三災蕩璿璣,蛟龍翼微躬。舉手謝天地,虛無
齊始終。黃金滿高堂,答荷難克充。下笑世上士,沉魂北羅酆。昔日萬乘墳,今
成一科蓬。贈言若可重,實此輕華嵩。
寓言三首(卷二四(二)一三九一)
其一(頁一三九一)
周公負斧扆,成王何夔夔!武王昔不豫,剪爪投河湄。賢聖遇讒慝,不免人君疑
。天風拔大木,禾黍咸傷委。管菜扇蒼蠅,公賦鴟鴞詩。金縢若不啟,忠信誰明
其二(頁一三九二)
遙裔雙綵鳳,婉孌三青禽。往還瑤臺裏,鳴舞玉山岑。以歡秦娥意,復得王母心
。區區精衛鳥,銜木空哀吟。
其三(頁一三九三)
長安春色歸,先入青門道。綠楊不自持,從風欲傾倒。海燕還秦宮,書飛入簾櫳
。相思不相見,託夢遼城東。
登廣武古戰場懷古(卷二一(二)一二五八)
秦鹿奔野草,逐之若飛蓬。項王氣蓋世,紫電明雙瞳。呼吸八千人,橫行起江東
。赤精斬白帝,叱(口宅)入關中。兩龍不並躍,五緯與天同。楚滅無英圖,漢
盹 興有成功。按劍清八極,歸酣歌大風。伊昔臨廣武,連兵決雌雄。分我一杯羹,
太皇乃汝翁。戰爭有古跡,壁壘頹層穹。猛虎嘯洞壑,飢鷹鳴秋空。翔雲列曉陣
,殺氣赫長虹。撥亂屬豪聖,俗儒安可通?沉湎呼豎子,狂言非至公。撫掌黃河
曲,嗤嗤阮嗣宗。
單父東樓秋夜送族弟沈之秦(卷十六(二)九九三)
爾從咸陽來,問我何老苦。沐猴而冠不足言,身騎土牛滯東魯。沈弟欲行凝弟留
,孤飛一雁秦雲秋。坐來黃葉落四五,北斗已挂西城樓。絲桐感人絃亦絕,滿堂
送客皆惜別。卷簾見月清興來,疑是山陰夜中雪。明日斗酒別,惆悵清路塵。遙
望長安日,不見長安人。長安宮闕九天上,此地曾經為近臣。一朝復一朝,髮白
心不改。屈平憔悴滯江潭,亭伯流離放遼海。折翮翻飛隨轉蓬,聞弦虛墜下霜空
。聖朝久棄清雲士,他日誰憐張長公?
過四皓墓(卷二二(二)一二九四)
我行至商洛,幽獨訪神仙。園綺復安在?雲蘿尚宛然。荒涼千古跡,蕪沒四墳連
。伊昔鍊金鼎,何年閉玉泉?隴寒唯有月,松古漸無煙。木魅風號去,山精雨嘯
旋。紫芝高詠罷,青史舊名傳。今日併如此,哀哉信可憐!
酬岑勛見尋就元丹丘對酒相待以詩見招(卷十九(二)一一一五)
黃鶴東南來,寄書寫心曲。倚松開其緘,憶我腸斷續。不以千里遙,$
嗔』也。題曰留別,蓋寄去國離都之思,非徒酬贈握手之作。」
按:陳氏說亦間有是處,但以留別二字為寄去國離都之意思,則左矣。仇注
《杜集.春日憶李白》詩下,引顧宸曰:「天寶五載春,公歸長安,白被放
浪遊,再入吳。」按:杜甫之去魯在天寶五載秋,已見前,其歸至長安似應
在本年冬季。至白別東魯諸公再遊吳越,亦在是時,翌年春則已達會稽,故
杜甫有詩懷之也。
魯中送二從弟赴舉之西京(卷十七(二)一○三一)
魯客向西笑,君門若夢中。霜凋逐臣髮,日憶明光宮。復羨二龍去,才華冠世雄
。平衢騁高足,逸翰凌長風。舞袖拂秋月,歌筵聞早鴻。送君日千里,良會何由
魯中都東樓醉起作(卷二三(二)一三二九)
昨日東樓醉,還應倒接羅。阿誰伏上馬?不省下樓時。
魯東門觀刈蒲(卷二四(二)一四一七)
魯國寒事早,初霜刈渚蒲。揮鐮若轉月,拂柲生連珠。此草最可珍,何必貴龍鬚
?織作玉床席,欣承清夜娛。羅衣能再拂,不畏素塵蕪。
魯郡堯祠送吳五之琅琊(卷十六(二)九八五)
堯沒三千歲,青松古廟存。送行奠桂酒,拜舞清心魂。日色促歸人,連歌倒芳樽
。馬嘶俱醉起,分手更何言?
魯郡堯祠送張十四遊西北(卷十七(二)一○○一)
猛虎伏尺草,雖藏難蔽身。有如張公子,骯髒在風塵。豈無橫腰劍?屈彼淮陰人
。擊筑向北燕,燕歌易水濱。歸來太山上,當與爾為鄰。
魯郡堯祠送竇明府薄華還西京(卷十六(二)九八五)
朝策犁眉騧,舉鞭力不堪。強扶愁疾向何處?角巾微服堯祠南。長楊掃地不見日
,石門噴作金沙潭。笑誇故人指絕境,山光水色青於藍。廟中往往來擊鼓,堯本
無心爾何苦?門前長跪雙石人,有女如花日歌舞。銀鞍繡轂往復迴,簸林蹶石鳴
風雷。遠煙空翠時明滅,白鷗歷亂長飛雪。紅泥亭子赤欄干,碧流環轉青錦湍。
深沉百丈洞海底,那知不有蛟龍蟠?君不見,綠珠潭水流東海,綠珠紅粉沉光彩
。綠珠樓下花滿園,今日曾無一枝在。昨夜秋聲閶闔來,洞庭木落騷人哀。遂將
三五少年輩,登高遠望形神開。生前一笑輕九鼎,魏武何悲銅雀臺?我歌白雲倚
窗牖,爾聞其聲但揮手。長風吹月渡海來,遙勸仙人一杯酒。酒中樂酣宵向分,
舉觴酹堯堯可聞。何不令皋繇擁篲橫八極,直上青天掃浮雲。高陽小飲真$
觀妓(卷二十(二)一一六八)
歌鼓燕趙兒,魏姝弄鳴絲。粉色豔日彩,舞袖拂花枝。把酒領美人,請歌邯鄲詞
。清箏何繚繞!度曲綠雲垂。平原君在在!科斗生古池。座客三千人,於今知有
誰?我輩不作樂,但為後代悲。
送崔度還吳度故人禮部員外國輔之子(卷十七(二)一○二八)
幽燕沙雪地,萬里盡黃雲。朝吹歸秋雁,南飛日幾群。中有孤鳳雛,哀鳴九天聞
。我乃重此鳥,綵章五色分。胡為雜凡禽,雞騖輕賤君。舉手捧爾足疾心若火
焚。拂羽淚滿面,送之吳江濆。去影忽不見,躊躇日將曛。
登邯鄲洪波臺置酒觀發兵(卷二一(二)一二二○)
我把兩赤羽,來遊燕趙間。天狼正可射,感激無時閑。觀兵洪波臺,倚劍望玉關
。請纓不繫越,且向燕然山。風引龍虎旗,歌鐘昔追攀。擊筑落高月,投壺破愁
顏。遙知百戰勝,定掃鬼方還。
贈清漳明府姪聿(卷九(一)六四二)
我李百萬葉,柯條布中州。天開青雲器,日為蒼生憂。小邑且割雞,大刀佇烹牛
。雷聲動四淨,惠與清漳流。絃歌詠唐堯,脫落隱簪組。心和得天真,風俗猶太
古。牛羊散阡陌,夜寢不扃戶。問此何以然,賢人宰吾土。舉邑樹桃李,垂陰亦
流芬。河堤繞淥水,桑柘連青雲。趙女不冶容,提籠晝成群。繰絲鳴機杼,百里
聲相聞。訟息鳥下階,高臥披道帙。蒲鞭挂簷枝,示恥無撲抶。琴清月當戶,人
寂風入室。長嘯無一言,陶然上皇逸。白玉壺冰水,壺中見底清。清光洞毫髮,
皎潔照群情。趙北美嘉政,燕南播高名。過客覽行謠,因之誦德聲。
贈臨洺縣令皓弟(卷九(一)六四四)
陶令去彭澤,茫然太古心。大音自成曲,但奏無絃琴。釣水路非遠,連黿意何深
?終期龍伯國,與爾相招尋。
贈饒陽張司戶燧(卷九(一)六四○)
朝飲蒼梧泉,夕棲碧海煙。寧知鸞鳳意,遠託椅桐前?慕藺豈曩古?攀嵇是當年
。媿非黃石老,安識子房賢?功業嗟落日,容華棄徂川。一語已道意,三山期著
鞭。蹉跎人間世,寥落壺中天。獨見遊物祖,探元窮化元。何當共攜手,相與排
冥筌?
753 癸巳 玄宗 天寶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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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削林甫官爵。 哥舒翰兼河西節度使。 如華清宮。
▲李白五十三歲。過魏州貴鄉,韋良宰盛情招待。又西北遊汾州,然後南下回梁苑
。秋,自梁苑經曹南至宣城。與崔成甫﹑$
長嘯,恨丹液未就,白龍來遲。使秦人著鞭,先往桃花之水。孤負宿願,慚歸名
山。終期後來,攜手五岳,情以送遠,詩寧闕乎?
754 甲午 玄宗 天寶一三 閏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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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祿山入朝,加左僕射,歸范陽。 李密伐南詔,敗沒,國忠更以捷聞。
▲李白五十四歲。春遊金陵。五月,至揚州,與魏萬相遇,同返金陵。盡出詩文,
囑魏萬編集。聞晁衡回國途中遇難。遊秋浦﹑涇縣。
贈汪倫(卷十二(一)八二○)(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注〕
汪倫:今人王光澤、李子龍先後發現涇縣《汪氏宗譜》及《汪漸公譜》、《汪氏
續修支譜殘卷》,證明汪倫確為涇縣豪族。《汪氏宗譜》:「汪倫,又名鳳林
,仁素公之次子也。為唐時知名士。與李青蓮、王輞川諸公相友善,數以詩文
往來贈答。青蓮居士尤為莫逆交。開元、天寶間,公涇縣令,青蓮往候之,
款洽不忍別。公解組後,居涇縣之桃花潭。生子文煥,傳十世餘,有遷常州、
麻鎮者。其兄鳳思,曾為歙縣令。」參見〈關於汪倫其人〉,李子龍,李白學
刊第二輯,中國李白學會、馬鞍山市李白紀念館主辦,李白學刊編輯部編,上
海三聯書店,一九八九年八月第一版第一刷,頁一九四-一九九,及〈汪倫小
考〉,李子龍,唐代文學研究,第二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一九九○年十
月第一版,頁一七一--一七六。
踏歌:連手而歌,踏地以為節。
桃花潭:在今安徽涇縣西南一百里,《一統志》謂深不可測。
哭晁卿衡(卷二五(二)一五○三)(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遶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三山望金陵寄殷淑(卷十四(一)八八九)
三山懷謝朓,水澹望長安。蕪沒河陽縣,秋江正北看。盧龍霜氣冷,鳷鵲月光寒
。耿耿憶瓊樹,天涯寄一歡。
山鷓鴣詞(卷八(一)五八四)
苦竹嶺頭秋月輝,苦竹南枝鷓鴣飛。嫁得燕山胡鴈 ,欲銜我向 門歸。山雞翟
雉來相勸,南禽多被北禽欺。紫塞嚴霜如劍戟,蒼梧欲巢難背違。我心誓死不能
去,哀鳴驚叫淚霑衣。
江寧楊利物畫讚(卷二八(二)一六二九)
太華高嶽,三峰倚天。洪$
二)
沐芳莫彈冠,浴蘭莫振衣。處世忌太潔,至人貴藏暉。滄浪有釣叟,吾與爾同歸
高句驪(卷六(一)四四三)
金花折風帽,白馬小遲回。翩翩舞廣袖,似鳥海東來。
靜夜思(卷六(一)四四三)
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
淥水曲(卷六(一)四四四)
淥水明秋日,南湖採白蘋。荷花嬌欲語,愁殺蕩舟人。
鳳凰曲(卷六(一)四四五)
嬴女吹玉簫,吟弄天上春。青鸞不獨去,更有攜手人。影滅綵雲斷,遺聲落西秦
鳳臺曲(卷六(一)四四六)
裳聞秦帝女,傳得鳳凰聲。是日逢仙子,當時別有情。人吹彩簫去,天借綠雲迎
。曲在身不返,空餘弄玉名。
從軍行(卷六(一)四四六)
從軍玉門道,逐虜金微山。笛奏梅花曲,刀開明月環。鼓聲鳴海上,兵氣擁雲間
。願斬單于首,長驅靜鐵關。
從軍行(卷二五(二)一四五六)
百戰沙場碎鐵衣,城南已合數重圍。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
秋思(卷六(一)四四七)
春陽如昨日,碧樹鳴黃鸝。蕪然蕙草暮,颯爾涼風吹。天秋木葉下,月冷莎雞悲
。坐愁群芳歇,白露凋華滋。
春思(卷六(一)四四八)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帷
秋思(卷六(一)四四八)
燕支黃葉落,妾望白登臺。還上碧雲斷,單于秋色來。胡兵沙塞合,漢使玉關回
。征客無歸日,空悲蕙草摧。
子夜吳歌四首
其一(卷六(一)四五○)
秦地羅敷女,採桑水邊。素手青條上,紅妝白日鮮。蠶飢妾欲去,五馬莫留連
其二(卷六(一)四五一)
鏡湖三百里,菡萏發荷花。五月西施採,人看隘若耶。回舟不待月,歸去越王家
其三(卷六(一)四五二)
長安一片月,萬戶擣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其四(卷六(一)四五三)
明朝驛使發,一夜絮征袍。素手抽針冷,那堪把剪刀?裁縫寄遠道,幾日到臨洮
對酒行(卷六(一)四五三)
松子棲金華,安期入蓬海。此人古之仙,羽化竟何在?浮生速流電,倏忽變光彩
。天地無彫換。容顏有遷改。對酒不肯飲,含情欲誰待?
估客行(卷六(一)四五五)
海客乘天風,將船遠行役。譬如雲中鳥,一去無蹤跡。
擣衣篇(卷六(一)四五六)
閨裏佳人年十餘,嚬蛾對影恨$
東還沙塞遠,北愴河梁別。泣把李陵衣,相看淚成
姑熟十詠(卷二二(二)一三一六)(存疑之作。說見詹(金英)《李白詩文繫年
一、姑熟溪(頁一三一六)
愛此溪水閑,乘流興無極。漾楫怕鷗驚,垂竿待魚食。波翻曉霞影,岸疊春山色
。何處浣紗人?紅顏未相識。
二、丹陽湖(頁一三一七)
湖與元氣連,風波浩難止。天外賈客歸,雲間片帆起。龜遊蓮葉上,鳥宿蘆花裏
。少女棹輕舟,歌聲逐水流。
三、謝公宅(頁一三一八)
青山日將暝,寂寞謝公宅。竹裏無人聲,池中虛月白。荒庭衰草遍,廢井蒼苔積
。唯有清風閑,時時起泉石。
四、陵歊臺(頁一三一八)
曠望登古臺,臺高極人目。疊嶂列遠空,雜花間平陸。閑雲入窗牖,野翠生松竹
。欲覽碑上文,苔侵豈堪讀?
五、桓公井(頁一三一九)
桓公名已古,廢井曾未竭。石甃冷蒼苔,寒泉湛孤月。秋來桐暫落,春至桃還發
。路遠人罕窺,誰能見清澈?
六、慈姥竹(頁一三二○)
野竹攢石生,含煙映江島。翠色落波深,虛聲帶寒早。龍吟曾未聽,鳳曲吹應好
。不學蒲柳凋,貞心常自保。
七、望夫山(頁一三二○)
顒望臨碧空,怨情感離別。江草不知愁,巖花但爭發。雲山萬重隔,音信千里絕
。春去秋復來,相思幾時歇?
八、牛渚磯(頁一三二一)
絕壁臨巨川,連峰勢相向。亂石流洑間,迴波自成浪。但驚群木秀,莫測精靈狀
。更聽猿夜啼,憂心醉江上。
九、靈墟山(頁一三二二)
丁令辭世人,拂衣向仙路。伏鍊九丹成,方隨五雲去。松蘿蔽幽洞,桃杏深隱處
。不知曾化鶴,遼海歸幾度。
遵 十、天門山(頁一三二三)
迥出江上山,雙峰自相對。岸映松色寒,石分浪花碎。參差遠天際,縹緲晴霞外
。落日舟去遙,迴首沉青靄。
尋山僧不遇作(卷二三(二)一三三七)
石徑入丹壑,松門閉青苔。閑階有鳥跡,禪室無人開。窺窗見白拂,挂壁生塵埃
。使我空嘆息,欲去仍徘徊。香雲遍山起,花雨從天來。已有空樂好,況聞青猿
哀。了然絕世事,此地方悠哉。
待酒不至(卷二三(二)一三四○)
玉壺繫青絲,沽酒來何遲?山花向我笑,正好銜杯時。晚酌東窗下,流鶯復在茲
。春風與醉客,今日乃相宜。
獨酌(卷二三(二)一三四○)
$
四詩文補遺)
彷彿古容儀,含愁帶曙輝。露如今日淚,苔似昔年衣。有恨同湘女,無言類楚
妃。寂然芳靄內,猶若待夫歸。
冬日歸舊山(卷三○(二)一七○五詩文補遺)
未洗染塵纓,歸來芳草平。一條藤徑綠,萬點雪峰晴。地冷葉先盡,谷寒雲不行
。嫩篁侵舍密,古樹到江橫。白犬離村吠,蒼苔上壁生。穿廚孤雉過,臨屋舊猿
鳴。木落禽巢在,籬疏獸路成。拂床蒼鼠走,倒篋素魚驚。洗硯修良策,敲松擬
素貞。此時重一去,去合到三清。
鄒衍谷(卷三○(二)一七○六詩文補遺)
燕谷無暖氣,窮巖閉嚴陰。鄒子一吹律,能迴天地心。
入清溪行山中(卷三○(二)一七○六詩文補遺)
舟去何疾!已到雲林境。起坐魚鳥間,動搖山水影。巖中響自合,溪裏言彌靜
。無事令人幽,停橈向餘景。
日出東南隅行(卷三○(二)一七○七詩文補遺)
秦樓出佳麗,正值朝日光。陌頭能駐馬,花處復添香。
代佳人寄翁參樞先輩(卷三○(二)一七○八詩文補遺)
等閑經夏祿復經寒,夢裏驚嗟豈暫安?南國風光當世少,西陵演浪過江難。周旋
小字挑燈讀,重疊遙山隔霧香。直是為君餐不得,書來莫說更加餐。
送客歸吳(卷三○(二)一七○八詩文補遺)
江村秋雨歇,酒盡一帆飛。路歷波濤去,家唯坐臥歸。島花開灼灼,汀柳細依依
。別後無餘事,還應掃釣磯。
送友生遊峽中(卷三○(二)一七○九詩文補遺)
風靜楊柳垂,看花又別離。幾年同在此,今日各驅馳。峽裏聞猿叫,山頭見月時
。殷勤一杯酒,珍重歲寒姿。
送袁明府任長江(卷三○(二)一七○九詩文補遺)
別離楊柳青,樽酒表丹誠。古道攜琴去,深山見峽迎。暖風花遶樹,秋雨草沿城
。自此長江內,無因夜犬驚。
胡無人行(卷三○(二)一七一二詩文補遺)
十萬羽林兒,臨洮破郅支。殺添胡地骨,降足漢營旗。寒闊牛羊散,兵休帳幕移
。空餘隴頭水,嗚咽向人悲。
鞠歌行(卷三○(二)一七一二詩文補遺)
麗莫似漢宮妃,謙莫似黃家女。黃女持謙齒髮高,漢妃恃麗天庭去。人生容德不
自保,聖人安用推天道?君不見蔡澤嵌枯詭怪之形狀,大言直取秦丞相。又不見
田千秋才智不出人,一朝富貴如有神。二侯行事在方冊,泣麟老人終困厄。夜光抱
恨良嘆悲,日月逝矣吾何之?
題許宣平菴壁(卷三○(二)一七一四詩文補遺)$
不能威諸侯,諸侯未肯為太子用也。太子率燕國之眾而當之,
猶使羊將狼,使狼追虎耳。」太子曰:「丹之憂計久,不知安出﹖」軻曰:「樊
於期得罪於秦,秦求之急。又督亢之地,秦所貪也。今得樊於期首、督亢地圖,
則事可成也。」太子曰:「若事可成,舉燕國而獻之,丹甘心焉。樊將軍以窮歸
我,而丹賣之,心不忍也。」軻默然不應。居五月,太子恐軻悔,見軻曰:「今
秦已破趙國,兵臨燕,事已迫急。雖欲足下計,安施之﹖今欲先遣武陽,何如﹖
」軻怒曰:「何太子所遣,往而不返者,豎子也!軻所以未行者,待吾客耳。」
於是軻潛見樊於期曰:「聞將軍得罪於秦,父母妻子皆見焚燒,求將軍邑萬戶、
金千斤。軻為將軍痛之。今有一言,除將軍之辱,解燕國之恥,將軍豈有意乎﹖
」於期曰:「常念之,日夜飲淚,不知所出。荊君幸教,願聞命矣!」軻曰:「
今願得將軍之首,與燕督亢地圖進之,秦王必喜。喜必見軻,軻因左手把其袖,
右手椹其胸,數以負燕之罪,責以將軍之讎。而燕國見陵雪,將軍積忿之怒除矣
。」於期起,扼腕執刀曰:「是於期日夜所欲,而今聞命矣!」於是自剄,頭墜
背後,兩目不瞑。太子聞之,自駕馳往,伏於期屍而哭,悲不自勝。良久,無奈
何,遂函盛於期首與燕督亢地圖以獻秦,武陽為副。荊軻入秦,不擇日而發,太
子與知謀者皆素衣冠送之,於易水之上。荊軻起為壽,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高漸離擊筑,宋意和之。為壯聲則髮怒衝冠,為哀聲則
士皆流涕。二人皆升車,終已不顧也。二子行過,夏扶當車前刎頸以送。二子行
過陽翟,軻買肉爭輕重,屠者辱之,武陽欲擊,軻止之。西入秦,至咸陽,因中
庶子蒙白曰:「燕太子丹畏大王之威,今奉樊於期首與督亢地圖,願為北蕃臣妾
。」秦王喜。百官陪位,陛戟數百,見燕使者。軻奉於期首,武陽奉地圖。鐘鼓
並發,群臣皆呼萬歲。武陽大恐,兩足不能相過,面如死灰色。秦王怪之。軻顧
武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見天子。願陛下少假借之,使得畢事於前
。」秦王曰:「軻起,督亢圖進之。」秦王發圖,圖窮而匕首出。軻左手把秦王
袖,右手椹其胸,數之曰:「足下負燕日久,貪暴海內,不知厭足。於期無罪而
夷其族。軻將海內報讎。繂今燕王母病,與軻促期,從吾計則生,不從則死。」秦
王曰:「今日之事,從子計耳!乞聽琴聲而死。」召姬人鼓琴,琴聲曰:「羅縠
單衣,可掣而絕。八尺屏風,可超而越。鹿盧之劍,可負而拔。」軻不解音。秦
王從琴聲負劍拔之,於是奮袖超屏風而走,軻拔匕首$
恰正週三餃已到,拿出崇茂莊即期票五七張,合成三萬二千兩之數,交易已定。眾人
公舉王二夫做代表和週三交易。週三心裡已想過:這事情做得拙了。在少鶴終算丟了三
萬多銀子,然而究竟不是一文不值的,哪怕折到天盡頭去,兩萬銀子到底收得回來。不
過一萬多點銀子---,他也不要緊,我就不過摸了二千還不到的銀子,就做斷了這條
路,不大合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道:「一古腦兒,究竟還有多少?」二夫道:
「盡在於此四千七百件。這點點通市面十有八九了。」週三點了點頭道:「怎地這般少
?上海市面端的不興了。我想至不可少終有三萬件,才可以銷差,如今一半都不到,怎
好呢?」二夫聽他自言自語,又是到死也懂不來的事。只見他又道:「我拜托你通市面
,收一收看。有大票兒的,最好,省得一趟一趟的零碎做。今兒什麼時候了?打票子是
來不及了。明兒一起算罷。不過這四千七百件,明兒短了一件,我不答應的!」又三十
六張貨單,騰來倒去,翻了一陣,交給二夫道:「你去敲敲著實,不要到明兒多一句話
。」二夫沉吟了一會兒,悄悄的對週三說道:「你肯加五錢銀子二件,通在我身上,包
管四千七百件,一件不短。」週三大為歡喜,一口應承。二夫便去和眾人只說老價錢,
銀子明兒付清,貨單存在我處。如若不信,就把我的銀子算給你們。為因周老三忒利害
,倘使明兒短了一件,要罰我一千銀子呢。眾人都道:「笑話了。我們還信不過你王二
翁嗎?」說罷一蜂都散了。二夫也著實歡喜---不道又是二千幾百兩銀子外快。便回
覆週三道:「敲著實了。一定明兒。向我一人說話就是了。」週三道:「你須叫個人出
來保一保,(奇)若是短了一件,怎樣說話?我和你說一句知己話:你們都在夢裡,包
不住明兒還有比我更大的胃口,更肯出重價的人出來呢?所以我的心都急碎了。你們做
做買賣,巴不得多賺一個是一個。我終不放心,只怕明兒等得我到來,四百七十件都沒
了。並且我打不得早起,到得又遲。」王二夫吃週三說得六神無主,便道:「貨單你先
拿去,終好了。」週三笑道:「無此情理。別和我說出外教話來。」二夫又道:「那末
一張萬三千的存在你做保證,就是了。」週三道:「也好。待我寫張收條給你。」二夫
道:「你出了收條,明明要我證據了。」週三笑道:「隨你大才的便。」二夫道:「我
也彼此信得過你。也不用出收條,我也不寫證據了。」說罷,把三千張的那張莊票向煙
盤裡一放,拱手自去。
週三便收好了,慌忙來到「海南春大菜館」,尋到六號房間,只見杜筱岑一個$
是一本光緒二十
九年癸卯科《江南鄉試闈墨》。(好笑)便道:「筱翁,真是實心辦事,一無假借的了
。若是現今我們中國的大小官員,農、工、商、學界諸多人,也像筱翁這麼實心實力,
志在必成的辦起來,還怕不振興嗎?」筱岑道:「不瞞三阿哥說,我也不過在這麼樣的
事務,自己信得過自己,不作興放一點兒鬆。---若說除了這麼樣的事務呢,唯有抽
大煙是認真不過的。譬如約朋友,約煙館裡,或是哪裡有大煙奉客的,只作興比約著的
時間早兩個鐘頭已到了。不作興遲了一分鐘方才到來。若是丟過了『煙花』兩字,約個
去處,譬如原約的禮拜日一點鐘,最快禮拜二的一點鐘到來。還算著實不脫約。倘使懶
待些兒,去年約的,今兒還沒曾赴約哩。」(形容絕倒,雖無其事,卻有是意。目下煙
禁,雖不甚力,尚不曾罷休。然而煙禁的結果是否完全,吾不敢說。)週三笑道:「那
是言之過甚哩。」
閒話休題,且把請客票來寫。筱岑道:「我想索性去請田家姊妹花來,你看好嗎?
」週三瞧了一瞧時計道:「七點還欠五分,不過跳加官罷哩。她們倆個頂早要十點後上
台哩。去請請看,作興月峰倒肯來的。我代你寫。」筱岑忙道:「使不得!須得我自己
寫,筆氣不落俗套。可知生意人的字和唸書人決的字截然不同,顯而易見的很。我並非亂
道,別的假充斯文,原來全本滑頭。唯有幾個書法,休說借一名舉人做門面,倒委曲了
。其實鼎甲都有意思,我的筆姿純乎『天公先生』的一路。我寫字落了『天公先生』的
名款。好叫『天公先生』自己也認不真。」週三連忙把筆放下。筱岑便磨得墨濃、蘸得
筆飽,一揮而就。寫的是:
飛 請
小峰 月峰 兩位藝員速駕福州路中市、海南春西餐館第六號請賞異味,藉聆。
雅教,謹此仰攀,伏祈。
俯就,萬勿推卻,不勝雀躍之至,專誠敬叩玉安。企候
寵臨。是幸。
職生杜寂嘯岑氏頓首
週三先生在座
週三瞧著筱岑一路寫,一路沒口兒的喝采道:「噎!好嗎!銀鉤鐵畫。硬---硬硬-
--硬得不得了!噎,噎噎噎……好嗎?筆走龍蛇飛舞得很,蒼古得很。噎,噎噎,噎
噎噎!」筱岑寫罷,擲筆狂笑道:「如何?……豈是代得筆的嗎?」週三又道:「噎!
不得了!寫得出神入化,而且句語也不比尋常。好個『仰攀』,好個『俯就』。」筱岑
長歎一聲道:「冤哉,枉也!好處何嘗在『仰攀』『俯就』之間哉?所以之最神是在『
雀躍』者也。而『雀躍』一聯,最得乎神者也!」(妙妙!如何形容出來。)反覆讀了
兩三遍,搖頭擺尾,奇形怪狀,實在描寫不來$
又寫了二千兩銀子
的票子。刻字的道:「橫豎不怕你溜了,你若溜了我的錢,我這裡馬上出首,那怕你溜
到外國,也要兜了你回來才是。」陳老五賭神罰咒的不拔短梯,將來幾千萬家私都在這
裡。(做夢)於是拿了票子一想,拿假的給福老頭子有點不敢,(做賊人心虛)去托一
個有錢的朋友調了一張真的,不知那一家的銀票,豈知老大一個破綻。帳房先生一看,
果然真的。但是一千九百三十五兩的數目,似乎記不起了。不知誰來打去的,於是瞧那
票子的號碼是:
第 五一七三九六 號
便把那一本五的根簿翻來一看:
五一七三九六
銀 二百三十六兩二錢七分六釐
付 艮記
那帳房先生一看,眼睛都定了,重又一個一個字對讀了兩遍,並無錯誤。正在納罕,又
交進一張來:
第 五一七三九七 號
九八規銀二千兩正。
咦?卻是聯號,瞧那根上,卻又大差其遠了,卻是:
五一七三九七
銀 一百一十一兩一錢一分一釐
付 艮記
那帳房先生直跳起來,要把來收銀人送到衙門去。跑出一看,卻是同行中彼此熟識,便
把原委說明,銀子未便付得,不信拿根簿出來看。
這時際東家喬養仁也知道了,便道此事決非同行中做的。終竟有個來源的,於是不
消一會工夫,一路一路的追根追去,那一千九百三十五兩的是陳老五付來,一回兒那二
千兩的也是陳老五所付。喬養仁舌頭一伸道:「咳,陳老五我同他是父輩之交,並且他
又是湖南的官,東洋留學地理的學生,極有學問。我今年七十三歲了,兒子也沒有,落
得做做好事。」於是三千九百三十五兩銀子,叫帳房先生照付,便叫人去請了陳老五來
。陳老五還不曾得知,連忙跑來,喬養仁同了陳老五到一間密室裡說道:「老世姪,你
如何做得這種事體,須知一輩子不好做人的呢?」說著把兩張票子向陳老五面上一撒道
:「你看,你看。」陳老掔五大驚失色,強辯道:「小姪也有來源的。」養仁道:「不用
強辯。銀子我已照付了,共總四千不滿的數兒。一來你老的份上;二來你也是名士。(
名士?笑話、笑話,吾為名士一哭。)不過嗣後是不許做了。你把木印交出來銷毀了,
人不知鬼不覺,依舊做你的好人。」陳老五大為感激,連連答應,連忙去找刻字的要木
那刻字的道:「不興。」老五道:「事體穿了,好容易說得私和,銷毀了木印便了
結。限三個鐘頭的,若是不去銷毀,馬上送官究辦,可知吃不住哩。」刻字的冷笑道:
「受罪有你,干我屁事。空手好來拿嗎?」(須知雕刻偽章同科呢)陳老五急了。「要
多少呢?」刻字的大聲道:「二$
。到了下午,繼之陪著他老太太來了。繼之夫人迎出去,我也上前見禮。這位老太太,是我從小見過的。當下見過禮之後,那老太太道:「幾年不看見,你也長得這麼高大了!你今年幾歲呀?」我道:「十六歲了。」老太太道:「大哥往常總說你聰明得很,將來不可限量的,因此我也時常記掛著你。自從你大哥進京之後,你總沒有到我家去。你進了學沒有呀?」我說:「沒有,我的工夫還夠不上呢。況且這件事,我看得很淡,這也是各人的脾氣。」老太太道:「你雖然看得淡,可知你母親並不看得淡呢。這回你帶了信回去,我才知道你老太爺過了。怎麼那時候不給我們一個訃聞?這會我回信也給你帶來了,回來行李到了,我檢出來給你。」我謝過了,仍到書房裡去,寫了幾封繼之的應酬信。
吃過晚飯,劍見一個丫頭,提著一個包裹,拿著一封信交給我。我接來看時,正是我母親的回信。不知怎麼著,拿著這封信,還沒有拆開看,那眼淚不知從哪裡來的,撲簌簌的落個不了。展開看時,不過說銀子已經收到,在外要小心保重身體的話。又寄了幾件衣服來,打開包裹看時,一件件的都是我慈母手中線。不覺又加上一層感觸。這一夜,繼之陪著他老太太,並不曾到書房裡來。我獨自一人,越覺得煩悶,睡在牀上,翻來覆去,只睡不著。想到繼之此時,在裡面敘天倫之樂,自己越發難過。坐起來要寫封家信,又沒有得著我伯父的實信,這回總不能再含含混混的了,因此又擱下了筆。順手取過一疊新聞紙來,這是上海寄來的。上海此時,只有兩種新聞紙:一種是《申報》,一種是《字林滬報》。在南京要看,是要隔幾天才寄得到的。此時正是法蘭西在安南開仗的時候。我取過來,先理順了日子,再看了幾段軍報,總沒有甚麼確實消息。只因報上各條新聞,總脫不了「傳聞」、「或謂」、「據說」、「確否容再探尋」等字樣,就是看了他,也猶如聽了一句謠言一般。看到後幅,卻刊上許多詞章。這詞章之中,豔體詩又占了一大半。再看那署的款,卻都是連篇累牘,猶如徽號一般的別號,而且還要連表字、姓名一齊寫上去,竟有二十多個字一個名字的。再看那詞章,卻又沒有甚麼驚人之句。而且豔體詩當中,還有許多輕薄句子,如《詠繡鞋》有句云:「者番看得渾真切,胡蝶當頭茉莉邊。」又《書所見》云:「料來不少芸香氣,可惜狂生在上風。」之類,不知他怎麼都選在報紙上面。據我看來,這等要算是誨淫之作呢。
因看了他,觸動了詩興,要作一兩首思親詩。又想就這麼作思親詩,未免率直,斷不能有好句。古人作詩,本來有個比體,我何妨借件別事,也作個比體詩呢。因想此時$
的時候,他只得這件破棉襖禦寒,為了你們弄壞了,還不應該賠他一件麼。你再遲疑,我辦你一個欺壓鄉愚之罪!』衣莊裡只得取了一件綢襖,給了鄉下人。看的人沒有一個不稱快。」我道:「這個我也稱快。但是那衣莊裡,就給他一件布的也夠了,何必要給他綢的,格外討好呢?」澄波笑道:「你須知大衣莊裡,不賣布衣服的呀。」我不覺拍手道:「這鄉下人好造化也!」
澄波道:「自從譚中丞去後,這裡的吏治就日壞了。」雪漁道:「譚中丞非但吏治好,他的運氣也真好。他做蘇州府的時候,上海道是劉芝田。正月裡,劉觀察上省拜年,他是拿手版去見的。不多兩個月,他放了糧道,還沒有到任。不多幾天,又升了臬臺,便交卸了府篆,進京陛見。在路上又奉了上諭,著毋庸來京,升了藩臺,就回到蘇州來到任。不上幾個月,撫臺出了缺,他就護理撫臺。那時劉觀察仍然是上海道,卻要上省來拿手版同他叩喜。前後相去不過半年,就顛倒過來。你道他運氣多好!」說罷,滿滿的乾了一杯,面有得意之色。
澄波道:「若要講到運氣,沒有比洪觀察再好的了!」雪漁愕然道:「是哪一位?」澄波道:「就是洪瞎子。」雪漁道:「洪瞎子不過一個候補道罷了,有甚麼好運氣?」澄波道:「他兩個眼睛都全瞎了,要是別人一百個也參了,他還是絡繹不絕的差使,還要署臬臺,不是運氣好麼。」我道:「認真是瞎子麼?」澄波道:「怎麼不是!難道這個好造他謠言的麼。」雪漁笑道:「不過是個大近視罷了,怎麼好算全瞎。倘使認真全瞎了,他又怎樣還能夠行禮呢?不能行禮,還怎樣能做官?」澄波道:「其實我也不知他還是全瞎,還是半瞎。有一回撫臺請客,坐中也有他。飲酒中間,大家都往盤子裡抓瓜子磕,他也往盤子裡抓,可抓的不是瓜子,抓了一手的糖黃皮蛋,鬧了個哄堂大笑。你若是說他全瞎,他可還看見那黑黑兒的皮蛋,才誤以為瓜子,好像還有一點點的光。可是他當六門總巡的時候,有一天差役拿了個地棍來回他,他連忙升了公座,那地棍還沒有帶上來,他就『混帳羔子』、『忘八蛋』的一頓臭罵。又問你一共犯過多少案子了,又問你姓甚麼,叫甚麼,是哪裡人。問了半天,那地棍還沒有帶上來,誰去答應他呢。兩旁差役,只是抿著嘴暗笑。他見沒有人答應,忽然拍案大怒,罵那差役道:『你這個狗才!我叫你去訪拿地棍,你拿不來倒也罷了,為什麼又拿一個啞子來搪塞我!』」澄波這一句話,說的眾人大笑。澄波又道:「若照這件事論,他可是個全瞎的了。若說是大近視,難道公案底下有人沒有都分不出麼。」我道:「難道上頭不知道他是個瞎子?這種人$
便簇擁著他去了。
「這姓朱的便沈下臉來,把那帶來的僕從,都攆走了。叫了人來,把那些行李,都擡回自家公館裡去;那兩個侍妾,也叫轎子擡去,居然擁為己有了。這行李裡面,有十多口皮箱子,還有一千多現銀,真是人財兩進。過得幾天,定了案,這姓趙的殺了。撫臺給他開了保舉,免補縣丞,以知縣留省盡先補用。部裡議准了,登時又升組了官。撫臺還授意藩臺,給他一個缺。藩臺不知怎樣,知道他兩個的底細,以為姓趙的所犯的罪,本來該殺,然而姓朱的是他至交,不應該出他的首。若說是為了國法,所以公爾忘私,然而姓朱的卻又明明為著升官發財,才出首的,所以有點看不起這個人。這會撫臺要給他缺,藩臺有意弄一個苦缺給他,就委他署了一個兗州府的嶧縣。
「這袞縣是著名的苦缺,他雖然不滿意,然而不到一年,一個候補縣丞升了一個現任知縣,也是興頭的,便帶了兩個侍妾去到任,又帶了一個姪兒去做帳房。做到年底下,他那姪少爺嫌出息少,要想法子在外面弄幾文,無奈嶧縣是個苦地方,想遍了城裡城外各家店舖,都沒有下手的去處。只有一家當鋪,資本富足,可以詐得出的。便和稿案門丁商量,拿一個皮箱子,裝滿了磚頭瓦石之類,鎖上了,加了本縣的封條,叫人擡了,門丁跟著到當鋪裡去要當八百銀子。當鋪的人見了,便說道:『當是可以當的,只是箱子裡是甚麼東西,總得要看看。』門丁道:『這是本縣太爺親手加封的,哪個敢開!』當鋪裡人見不肯開看,也就不肯當。那門丁便叫人擡了回去。當鋪裡的伙計,大家商量,縣太爺來當東西,如何好不應酬他;不過他那箱子封鎖住了,不知是甚麼東西,怎好胡亂當他的,倒是借給他點銀子,也沒甚要緊。我們在他治下,總有求他的時候,不如到衙門裡探探口氣,簡直借給他幾百銀子罷。商量妥當,等到晚上關門之後,當鋪的當事便到衙門裡來,先尋見了門丁,說明來意。門丁道:『這件事要到帳房裡和姪少爺商量。』當事的便到帳房裡去。那姪少爺聽見說是當鋪裡來的,登時翻轉臉皮,大罵門上人都到那裡去了,『可是瞎了眼睛,夤夜裡放人闖到衙門裡來!還不快點給我拿下!』左右的人聽了這話,便七手八腳,把當事拿了,交給差役,往班房裡一送。當鋪裡的人知道了,著急的了不得;又是年關在即,如何少得了一個當事的人。便連夜打了電報給東家討主意。這東家是黃縣姓丁的,是山東著名的富戶,所有闔山東省裡的當鋪,十居六七是他開的。得了電報,便馬上回了個電,說只要設法把人放出來,無論用多少錢都使得。當鋪裡人得了主意,便尋出兩個紳士,去和姪少爺說情,到底被他詐$
去定了貨。尊款十萬,我托個朋友拿到匯豐存了。我本要存逐日往來的,誰知他拿去給我存了六個月期,真是誤事!昨日頭批定貨到了,要三萬銀子起貨,只得請你暫時挪一挪,好早點起了出來,早點開張。』荀鷽樓滿口答應,登時划了過來。到了明天,果然有人送來無數箱子,方的、長的,大小不等。勞佛督率各小伙計開箱,開了出來,都是各種的藥水,一瓶一瓶的都上了架,登時滿坑滿谷起來。後來陸續再送來的,竟來不及開了,開了也沒有架子放了,只得都堆到後頭棧房裡去,足足堆了一屋子。荀鷽樓也來看熱鬧,又一一問訊,這是甚麼,那是甚麼,勞佛也一一告訴了。
「正在忙亂之際,忽然一個電局信差送來一封洋文電報,勞佛看了失驚道:『怎麼就死了!唉!這便怎麼處!』荀鷽樓忙問死了甚麼人。勞佛把電報遞給他,他看了,是一字不認得的。勞佛便告訴他道:『香港大藥房裡一個總理配藥的醫生,他是我的好朋友,將來我這裡有多少事,還靠他幫忙呢,誰知他今天死了。他的遺囑,他死後,叫我去暫時代理他的職業。在交情上,又不得不去;這一去,最少也要三個月,那外國派來的人才得到,這裡又有事,怎樣呢?』荀鷽樓也愣住了。
「勞佛想了一想道:『這樣罷,我到香港去找一個配藥的人,到這裡代了我罷。』帳房道:『這裡沒有人懂話,怎樣辦呢?』勞佛道:『這個不要緊,我找一個懂中國話的來。十分找不著,我叫他帶一個西崽來;你們要和他說話,只對西崽說就是。好在只有三個月,我就來的。』荀鷽樓問他香港那大藥房是甚麼招牌,勞佛嘰嘰咕咕說了個外國名字道:『中國名字叫甚麼,我也記不大清楚了,等到了那裡,寫信來通知,以便通信罷。我今天要坐晚輪船去了。』說罷,取出許多外國字紙來,交代給帳房,一一指點:這一迭是燕威士,這個貨差不多就要到的了;這一迭是定單,這裡面那幾張是電定的,那幾張是信定的;洋行裡倘有燕威士送來,便好好收下,打還他回單圖書。又拿出一扣折子來,十分慎重的交代道:『這就是我那誤事朋友,代存匯豐的十萬銀子的存摺,是……哪一天存的,扣到……哪一天,便到了六個月期,你便去換上一個逐日往來的折子,以便隨時應用。』荀鷽樓拿起折子一看道:『怎麼我存匯豐的存摺,不是這個樣子?』勞佛道:『匯豐存摺本來有兩種:一種用給中國人的,一種用給外國人的。我這個是托一個外國朋友去存的,所以和用給中國人的兩樣了。』勞佛交代清楚,也不帶甚麼行李,只提了一個大皮包,便匆匆上晚輪船到香港去了。
「這裡一等五六天,杳無音信,看見貨物堆滿了一舖子,不便久$
廟裡,每每在配殿上供了神農氏,這不是無理取鬧麼。至於張仲景,竟是沒有知道的。真是做古人也有幸有不幸。我在江、浙一帶,看見水木兩作都供的是魯班,廣東的泥水匠卻供著個有巢氏,這不是還在理麼。」繼之搖頭道:「不在理。有巢氏構木為巢,還應該是木匠的祖師。」我道:「最可笑的是那搭棚匠,他們供的不是古人。」述農道:「難道供個時人?」我道:「供的是個人,倒也罷了;他們供的卻是一個蜘蛛,說他們搭棚就和蜘蛛布網一般,所以他們就奉以為師了。這個還說有所取意的。最奇的是剃頭匠這一行事業,本來中國沒有的,他又不懂得到滿洲去查考查考這個事業是誰所創,卻供了一個呂洞賓。他還附會著說:『有一回,呂洞賓座下的柳仙下凡,剃頭店裡去混鬧,叫他們剃頭;那頭髮只管隨剃隨長,足足剃了一整天,還剃不乾淨。幸得呂洞賓知道了,也搖身一變,變了個凡人模樣,把那斬黃龍的飛劍取出來,吹了一口仙氣,變了一把剃刀,走來代他剃乾淨了。柳仙不覺驚奇起來,問你是甚麼人,有這等法力。呂洞賓微微一笑,現了原形;柳仙才知道是師傅,連忙也現了原形,腦袋上長了一棵柳樹,倒身下拜。師徒兩個,化一陣清風而去。一班剃頭匠,方才知道是神仙臨凡,連忙焚香叩謝,從此就奉為祖師。』」繼之笑道:「這才像鄉下人講《封神榜》呢。」述農道:「剃頭雖是滿洲的制度,然而漢人剃頭,有名色的,第一個要算范文程了,何不供了他呢?」繼之道:「范文程不過是被剃的,不是主剃的。必要查著當日第一個和漢人剃頭的人,那才是剃頭祖師呢。」我道:「這些都是他們各家的私家祖師。還有那公用的,無論甚麼店舖,都是供著關神。其實關壯繆並未到過廣東,不知廣東人何以這般恭維他。還有一層最可笑的:凡姓關的人都要說是原籍山西,是關神之後。其實《三國志》載,『龐德之子龐會,隨鄧艾入蜀,滅盡關氏家』,哪裡還有個後來。」繼之道:「這是小說之功。那一部《三國演義》,無論哪一種人,都喜歡看的。這部小說卻又做得好,卻又極推尊他,好像這一部大書都是為他而作的,所以就哄動了天下的人。」我道:「《三國》這部書,不錯,是好的;若說是為關壯繆而作,卻沒有憑據。」繼之道:「雖然沒有憑據,然而一部書之中,多少人物,除了皇帝之外,沒有一個不是提名道姓的,只有敘到他的事,必稱之為『公』,這還不是代一個人作墓碑家傳的體裁麼。其實講究敬他忠義,我看岳武穆比他還完全得多,先沒有他那種驕矜之氣。然而後人的敬武穆不及敬他的多,就因為那一部《岳傳》做得不好之故。大約天下愚人居多;愚人不能看$
太要送你一套袍褂,叫我剪料,恰好遇了你,請你同去看看花樣顏色。」我道:「這個隨便你去買了就是,那有我自己去揀之理。」伯衡道:「既如此,買了穿不得的顏色,你不要怨我。」我道:「又何苦要買穿不得的顏色呢!」伯衡道:「不是我要買,老太太交代,袍料要出爐銀顏色的呢。」我笑道:「老太太總還當我是小孩子,在他跟前,穿得老實點,他就不歡喜。今年新年裡,還送我一條灑花腰帶,硬督著要我束上,你想怎好拂他的意思。這樣罷,袍料你買了蜜色的罷,只說我自己歡喜的,他老人家看了,也不算老實,我還可以穿得出。勞了你駕罷,我要和雲岫談談去。」伯衡答應去了。
我便回頭再到雲岫那裡。雲岫見了我,連忙站起來道:「請坐,請坐!你幾時回來的?我這才想起來了。你頭回來,我實在茫然。後來你臨去那一點頭,一呵腰,那種神氣,活像你尊大人,我這才想起來了。請坐,請坐!」我看他只管說請坐,櫃檯外面卻並沒一把椅子。
正是:剩有階前盈尺地,不妨同作立談人。櫃檯外面既沒有椅子,不知坐到那裡,且待下回再記。
第六十五回 一盛一衰世情商冷暖 忽從忽違辯語出溫柔
雲岫一口氣說了六七句「請坐」,猛然自己覺著櫃檯外面沒有凳子,連忙彎下腰去,要把自己坐的凳子端出來。我忙著:「不必了,我們到外面去談談罷。但不知這裡要看守不?」雲岫道:「好,好,我們外面去談,這裡不要緊的。」於是一同出來,揀了一家酒樓要上去。雲岫道:「到茶樓上去談談,省點罷。」我道:「喝酒的好。」於是相將登樓,揀了坐位,跑堂的送上酒菜。
雲岫問起我連年在外光景,我約略說了一點。轉問他近年景況。雲矙岫歎口氣道:「我不料到了晚年才走了壞運,接二連三的出幾件事,便弄到我一敗塗地!上前年先母見背下來,不上半年,先兄,先嫂,以及內人、小妾,陸續的都不在了;半年工夫,我便辦了五回喪事。正在鬧的筋疲力盡,接著小兒不肖,闖了個禍,便鬧了個家散人亡!直是令我不堪回首!」我道:「此刻寶號裡生意還好麼?」雲岫道:「這個哪裡好算一個店,只算個攤罷了。並且也沒有貨物,全靠代人家包金、法藍,賺點工錢,哪裡算得個生意!」我道:「那個老婆子又是甚麼人?」雲岫道:「我租了那一點點地方,每年租錢要十元洋錢,在這個時候哪裡出得起!因此分租給他,每年也得他七元,我只要出三元就夠了。」說時不住的欷歔歎息。我道:「這個不過暫屈一時,窮通得失,本來沒有一定的。像世伯這等人,還怕翻不過身來麼!」雲岫道:「這麼一把年紀,死期也要到快了,才鬧出個朝$
看天要黑下來了,那店家才提了一壺酒回來交給我。我道:「怎麼去這半天?」店家道:「客人只怕是初走這裡?」我道:「正是。」店家道:「這老米店沒有賣酒的地方,要喝一點酒,要走到十二里地外去買呢。客人初走這裡,怨不得不知道。」我一面聽他說話,一面舀出酒來呷了一口,覺得酒味極劣。暗想天津的酒甚好,何以到了此地,便這般惡劣起來。想是去買酒的人,賺了我的錢,所以買這劣酒搪塞,深悔方才不曾多給他幾文。
心裡正在這麼想著,外面又來了一個客人,卻是個老者,鬢髮皆白,臉上卻是一團書卷氣;手裡提著一個長背搭,也走到房裡來。原來北邊地方的小客店,每每只有一個房,一鋪炕,無論多少寓客,都在一個炕上歇的。那老者放下背搭,要了水淨面,便和我招呼,我也隨意和他點頭。因見桌上有洼一個空茶碗,順手便舀一碗酒讓他喝。他也不客氣,舉杯便飲。我道:「這裡的酒很不好!」老者道:「這已經是好的了;碰了那不好的,簡直和水一樣。」我道:「這裡離天津不遠,天津的酒很好,何以不到那邊販來呢?」老者道:「衛裡嗎(北直人通稱天津為衛裡,以天津本衛也),那裡自然是好酒。老客想是初步這邊,沒知道這些情形。做酒的燒鍋都在衛裡,衛裡的酒,自然是好的了。可是一過西沽就不行了,為的是釐卡上的捐太重,西沽就是頭一個釐卡,再往這邊來,過一個卡子,就捐一趟,自然把酒捐壞了。」我道:「捐貴了還可以說得,怎麼會捐壞了呢?」老者道:「賣貴了人家喝不起,只得攙和些水在酒裡。那釐捐越是抽得利害,那水越是攙得利害,你說酒怎麼不壞!」我問道:「那抽捐是怎麼算法?可是照每擔捐多少算的嗎?」老者道:「說起來可笑得很呢!他並不論擔捐,是論車捐;卻又不講每車捐多少,偏要講每個車輪子捐多少。說起來是那做官的混帳了,不知道這做買賣的也不是個好東西,他要照車輪子收捐,這邊就不用牲口拉的車,只用人拉的車。」我道:「這又有甚麼分別?」老者道:「牲口拉的車,總是兩個輪子。他們卻做出一種單輪子的車來,那輪子做的頂小,安放在車子前面的當中,那車架子卻做的頂大,所裝的酒簍子,比牲口拉的車裝的多,這車子前面用三四個人拉,後頭用兩個人推,就這麼個頑法。」
正是:一任你刻舟求劍,怎當我掩耳盜鈴。未知那老者還說出些甚麼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回 惠雪舫游說翰苑 周輔成誤娶填房
我聽那老者一席話,才曉得這裡酒味不好的緣故,並不是代我買酒的人落了錢。於是再舀一碗讓他喝,又開了一罐罐頭牛肉請他。大家盤坐在炕上對吃。我又給$
。這回行刑的,雖是受了錢,也不敢做手腳了,用盡平生之力,沒命的打下去,打得那和尚殺豬般亂叫。一口氣打了五百板,打得他血肉橫飛,這才退堂。入到上房,只見那迂奶奶臉色青得和鐵一般,上下三十二個牙齒一齊叩動,渾身瑟瑟亂抖。
原來知縣說是發落希奇古怪案子,又叫他孺人去看,孺人便拉了迂奶奶同去。迂奶奶就有點疑心,不肯去,無奈一邊盡管相讓。迂奶奶回念一想,那和尚已經在保,今天未聽見提到,或者不是這件事也未可知,不妨同去看看。原來那和尚被捉時,他一黨的人都不在寺裡,所以沒人通信。及至同黨的人回來知道了,趕去報信,迂奶奶已先得了封房子的信,趕到衙門裡來了,所以不知那和尚已經提到。當下走到屏風後頭,往外一張,見只問那小和尚。心中雖然吃了一驚,回想小和尚不知我的姓氏,問他,我倒不怕,諒他也不敢叫我去對質。後來見知縣拿小照給小和尚看,方才顏色大變,身上發起抖來。孺人不知就裡,見此情形,也吃了一驚,忙叫丫頭仍扶了到上房去。再三問他覺得怎麼,他總是一言不發。又叫打轎子「我回去」。誰知這縣衙門宅門在二堂之後,若要出去,必須經過二堂,堂上有了堂事,是不便出去的。迂奶奶愈加驚怪,以為知縣故意和他為難。又聽得老媽子們來說:「老爺好古怪!問了小和尚的話,卻拿一個大和尚打起來,此刻打的要死快了!」迂奶奶聽了,更是心如刀刺,又是羞,又是惱,又是痛,又是怕。羞的是自己不合到這裡來當場出醜;惱的是這個狗官不知聽了誰的唆使,毫不留情;痛的是那和尚的精皮嫩肉,受此毒刑;怕的是那知縣雖然不敢拿我怎樣,然而他退堂進來,著實睿我挖苦一頓,又何以為情呢!有了這幾個心事,不覺越抖越利害,越見得臉青唇白,慢慢的通身抖動起來。嚇得孺人沒了主意。恰好知縣退堂進來,他的本意是要說兩句挖苦話給他受受的,及至見了他如此光景,也就不便說了。連忙叫人去拿薑湯來,調了定驚丸灌下去。歇了半晌,方才定了,又不覺一陣陣的臉紅耳熱起來。知縣道:「少夫人放心!這件事只怪和尚不好。別人不打緊,老中堂臉上,侍生是要顧著的,將來辦下去,包管不礙著府上絲毫的體面。」迂奶奶此時,說謝也不是,說感激也不是,不知說甚麼好,把一張臉直紅到頸脖子上去。知縣便到房裡換衣去了。迂奶奶無奈,只得搭訕著坐轎回府。
這邊知縣卻叫人拿了傷藥去替和尚敷治,說用完了再來拿,他的傷好了來回我。家人拿了出去,交代明白。過了幾天,卻不見來取傷藥。知縣心裡疑惑,打發人去問,回說是已經有人從外頭請了傷科醫生,天天來診治了。知縣不覺一$
交結朋友,所以不便提起。』可文道:『這個又當別論。尊大人不准少爺在這裡交結朋友,是恐怕少爺誤交損友,尊大人是個官身,不便在外面體察的原故。像我們是在家鄉認得的,務請提一提。』伯丹答應了,回去果然向太尊提起。又說這位莫可文先生是進過學的。太尊道:『原來是先生,你為甚不早點說。我還當是一個平常的同鄉,想隨便安插他一個差使呢。你是幾歲上從他讀書的?』伯丹道:『十二三四歲那幾年。』太尊道:『你幾歲上完篇的?』伯丹道:『十三歲上。』太尊道:『那麼你還是他手上完的篇。』隨手又檢出莫可文的履歷一看,道:『他何嘗在庠,是個監生報捐的功名。』伯丹道:『孩兒記得清清楚楚,先生是個秀才。』太尊道:『我是出外幾十年的人,家鄉的事,全都糊裡糊塗的了。你既然在他手下完篇的,明天把你文會上作的文章譽一兩篇去,請他改改看,可不必說是我叫的。』伯丹答應了,回到書房,譽好了一篇文章,明日便拿去請可文改。可文讀了一遍,搖頭擺尾的,不住贊好道:『少爺的文章進境,真是了不得!這個叫兄弟從何改起,只有五體投地的了!』伯丹道:『先生不要客氣,這是家君叫請先生改的。』可文兀的一驚道:『少爺昨天回去,可是提起來了?』伯丹道:『是的。』可文丟下了文章不看,一直釘住問,如何提起,如何對答,尊大人的顏色如何。伯丹不會撒謊,只得一一實說。可文聽到秀才、監生一說,不覺呆了一呆,低頭默默尋思,如果問起來,如何對答,須要預先打定主意。到底包攬詞訟的先生,主意想得快,一會兒的功夫,早想定了。並且也料到叫改文章的意思,便不再和少爺客氣,拿起筆來,『颼颼颼』的一陣改好了,加了眉批、總批,雙手遞與伯丹道:『放恣放恣!尊大人跟前,務求吹噓吹噓!』伯丹連連答應。坐了一會,便去了。
「到了明日是十五,一班佐雜太爺,站過香班,上過道臺衙門,又上本府衙門。太爺們見太尊,向來是班見,沒有坐位的。這一天,號房拿了一大疊手版上去。一會兒下來,把手版往桌上一丟,卻早抽出一個來道:『單請莫可文莫太爺。』眾佐雜太爺們聽了這句話,都把眼睛向莫可文臉上一望,覺得他臉上的氣色是異常光彩,運氣自然與眾不同,無怪他獨荷垂青了。莫可文也覺得洋洋得意,對眾同寅拱拱手,說辉『失陪』,便跟了手版進去。走到花廳,見了太尊,可文自然常禮請安。太尊居然回安拉炕,可文那裡敢坐,只在第二把交椅上坐下。太尊先開口道:『小兒久被化雨,費心得很。老夫子到這邊來,又不提起,一向失敬;還是昨天小兒說起,方才知道。』可文聽了這番話,又居然稱$
外頭娶一百個,兒子認一百個娘;娶一千個,兒子認一千個娘。這是兒媳婦房裡的丫頭,兒子不能認他做娘!』老爺正待發作,忽聽得新太太在房裡道:『甚麼丫頭不丫頭!我用心替你把老子伺候好了,就娘也不過如此!』老爺道:『可不是!我病在炕上,誰看我一看來?得他伺候的我好了,大家打伙兒倒翻了臉了。你出來!看他認娘不認!』新太太巴不得一聲走了出來,二爺早一翻身向外跑了。老爺氣得叫『抓住了他!抓住了他』!二爺早一溜煙跑到門外,跳上車子去了。這裡面一個是老爺氣的暴跳如雷,大叫『反了反了』!一個是新太太撒嬌撒癡,哭著說:『二爺有意丟我的臉,你也不和我做主;你既然做不了主,就不要娶我!』哭鬧個不了。
「二奶奶知道是二爺闖了禍,連忙過來賠罪,向公公跪下請息怒。老爺氣得把鬍子一根根都豎了起來。新太太還在那裡哭著。良久,老爺才說道:『你別跪我!你和你婆婆說去!』二奶奶站了起來,千委屈,萬委屈,對著自己賠嫁的丫頭跪下。新太太撅著嘴,把身子一扭,端坐著不動。二奶奶千不是,萬盩不是,賠了多少不是。足足跪了有半個鐘頭,新太太才冷笑道:『起去罷,少奶奶!不要折了我這當奴才的!』二奶奶方才站了起來,依然伺候了一會,方才退歸自己房裡。越想越氣,越氣越苦,便悄悄的關上房門,取一根帶子,自己弔了起來。老媽子們有事要到房裡去,推推房門不開,聽了聽寂無聲息,把紙窗兒戳破一個洞,往裡一瞧,嚇得魂不附體,大聲喊救起來。驚動了闔家人等,前來把房門撞開了。兩個粗使老媽子,便端了凳子墊了腳,解將下來,已經是筆直挺硬的了,舌頭吐出了半段,眼睛睜得滾圓。傻大爺的姨娘一看道:『這是不中用的了!』頭一個先哭起來。便有家人們,一面去找二爺,一面往二奶奶娘家報信去了。這裡幸得一個解事的老媽子道:『你們快別哭別亂!快來抱著二奶奶,此刻是不能放他躺下的!』便有人來抱住。那老媽子便端一張凳子來,自己坐下,才把二奶奶抱過來道:『你們扳他的腿,扳的彎過來,好叫他坐下。』於是就有人去扳彎了。這老媽子把自己的波羅蓋兒堵住了二奶奶的谷道,一隻手便把頭髮提起,叫人輕輕的代他揉頸脖子,捻喉管;又叫人拈他肩膀;又叫拿管子來吹他兩個耳朵。眾人手忙腳亂的,搓揉了半天,覺得那舌頭慢慢的縮了進去。那老媽子又叫拿個雄雞來,要雞冠血灌點到嘴裡,這才慢慢的覺著鼻孔裡有點氣了。正在忙著,二爺回來了;可巧親家老爺、親家太太,也一齊進門。二爺嚷著怎樣了。親家太太一跨進來就哭了。那老媽子忙叫:『別哭,別哭!二爺快別嚷!快來和他度$
馬茂林。」我道:「後事是怎樣辦的?」弓兵道:「不過買了棺木來,把老爺平日穿的一套大衣服裝裹了去,就把兩個少爺,帶到赤屯去了。」我道:「棺木此刻在那裡呢?」弓兵道:「在就近的一塊義地上丘著。」我道:「遠嗎?」弓兵道:「不遠,不過二三里地。」我道:「你有公事嗎?可能帶我去看看?」弓兵道:「沒事。」我就叫他帶路先走。我沿途買了些紙錢香燭之類,一路同去,果然不遠就到了。弓兵指給我道:「這是老爺的,這是太太的。」我叫他代我點了香燭,叩了三個頭,化過紙錢。生平雖然沒有見過一面,然而想到骨肉至親,不過各為謀食起見,便鬧到彼此天涯淪落,各不相顧,今日到此,已隔著一塊木頭,不覺流下淚來。細細察看,那棺木卻是不及一寸厚的薄板。我不禁道:「照這樣,怎麼盤運呢?」弓兵道:「如果要盤運,是要加外槨的了。要用起外槨來,還得要上沂州府去買呢。」徘徊了一會,回到店裡。弓兵道:「少爺可要到赤屯去?」我道:「去是要去的,不知一天可以趕個來回不?」弓兵道:「七十多里地呢!要是夏天還可以,此刻冬月裡,怕趕不上來回。少爺明日動身,後天回來罷。弓兵也去請個假,陪少爺走一趟。」我道:「你是有公事的人,怎好勞動你?」弓兵道:「那裡的話。弓兵伺候了老爺十年多,老爺平日待我們十分恩厚,不過缺苦官窮,有心要調劑我們,也力不從心罷了。我們難道就不念一點恩義的麼?少爺到那邊,他們一賥個個都認不得少爺,知道他們肯放兩個小的跟少爺走不呢?多弓兵一個去了,也幫著說說。」我道:「如此,我感激你得很!等去了回來,我一起謝你。」弓兵道:「少爺說了這句話,已經要折死我了!」說著,便辭了去。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那弓兵便來了。我帶的行李,只有一個衣箱,一個馬包。因為此去只有兩天,便不帶衣箱,寄在店裡,只把在清江浦換來的百把兩碎紋銀,在箱子裡取出來,放在馬包裡,重新把衣箱鎖好,交代店家,便上車去了。此去只有兩天的事,我何必拿百把兩銀子放在身邊呢?因為取出銀包時,許多人在旁邊,我怕露了人眼不便,因此就整包的帶著走了。我上了車,弓兵跨了車簷,行了半天,在路上打了個尖,下午兩點鐘光景就到了。是一所七零八落的村莊。
那弓兵從前是來過的,認得門口,離著還有一箭多地,他便跳了下來,一疊連聲的叫了進去,說甚麼「大少爺來了啊!你們快出來認親啊」!只他這一喊,便驚動了多少人出來觀看。我下了車,都被鄉里的人圍住了,不能走動。那弓兵在人叢中伸手來拉了我的手,才得走到門口。弓兵隨即在車上取了馬包,一同進$
狀就是了。如果伯母怕我倒了百多萬的人拖累著,我馬上滾蛋也使得!」我說這話時,眼睛卻是看著丁寄。伯母道:「這不是使氣的事,不過和少爺商量辦法罷了。」我道:「姪兒並不是使氣,所說的都是真事。不然啊,我自己的都打發不開,不過接了這裡電報,當日先伯母過的時候,我又兼祧過的,所以不得不來一趟。」伯母道:「你伯父臨終的交代,說是要在你叔叔的兩個兒子裡頭,擇繼一個呢。」丁寄道:「照例有一房有兩個兒子的,就沒有要單丁那房兼祧規矩。」我道:「老實說一句,我老人家躺下來的時候,剩下萬把銀子,我錢毛兒也沒撈著一根,也過到今天了。兼祧不兼祧,我並不爭;不過要擇繼叔父的兒子,那可不能!」丁寄變色道:「這是他老人家的遺言,怎好不依?」我道:「伯父遺言我沒聽見,可是伯父先有一個遺囑給我的。」說罷時,便打開行李,在護書裡取出伯父給我的那封信,遞給李良新道:「老伯,你請先看。」良新拿在手裡看,丁寄也過去看,又念給伯母聽。我等他們看完了,我一面收回那信,一面說道:「照這封信的說話,伯父是不會要那兩個姪兒的。要是那兩個孩子還在山東呢,我也不敢管那些閒事;此刻兩個孩子,經我千辛萬苦帶回來了,倘使承繼了伯,叫我將來死了之後見了叔叔,叔叔問我,你既然得了伯父那封信,為甚還把我的兒子過繼他,叫我拿什麼話回答叔叔!」丁寄聽了,看看伯母,伯母也看丁寄。寄道:「那兩位令弟,是在哪裡找回來的?」我便將如何得信,如何兩次發電給伯父,如何得伯父的信,如何動身,如何找著那弓兵,那弓兵如何念舊,如何帶我到赤屯,如何相見,如何帶來,如何遇強盜,如何到蒙陰借債,如何在清江浦得這裡電報,一一說了。又對伯母說道:「姪兒斗膽說一句話:我從十幾歲上,拿了一雙白手空拳出來,和吳繼之兩個混,我們兩個向沒分家,掙到了一百多萬,大約少說點,姪兒也分得著四五十萬的了。此刻並且倒了,市面也算見過了。那個忘八蛋崽子,才想著靠了兼祧的名目,圖謀家當!既然十五叔這麼疑心,我就搬到客棧裡住去。」寄道:「啊啊啊!這是你們的家事,怎麼派到我疑心起來?」伯母道:「這不是疑心,不過因為你伯父虧空太大了,大家商量個辦法。」我道:「商量有商量的話。我見了伯父,還我伯父的規矩,這是我們的家法;他姓差了一點的,配嗎!」寄站起來對伯母道:「我還有點事,先去去再來。」說罷,去了。我對伯母道:「這是個什麼混帳東西!我一來了,他劈頭就問我道:『你來做甚麼?』我又不認得他,真是豈有此理!他要不來,來了,我還要好好的當面損他呢!」伯$
時。亦如今日說三乘法。彼佛滅後末世之中有一比丘。
將弟子九人往詣佛塔禮拜佛像。見一寶像嚴顯可觀。觀已敬禮。目諦觀之。各說一偈用
為讚歎。隨壽修短各自命終。即命終已即生佛前。從此已後恒得值遇無量諸佛。於諸佛
所廣修梵行得念佛三昧海。既得此已。諸佛現前即與授記。於十方面隨意作佛。東方善
德佛者。即我身是。自餘九方諸佛者。即是本昔弟子九人是。十方佛世尊因由禮塔一偈
讚故得成為佛。豈異人竜。我等十方佛是。是時十方諸佛從空而下。放千光明顯現色身
白毫相光。各各皆坐釋迦佛床。告阿難言。汝知。釋迦文佛無數精進百千苦行。求佛智
慧報得是身。今為汝說。汝持佛語。為未來世天龍大眾四部弟子。說觀佛相好及念佛三
昧。說是語已。然後問訊釋迦文佛。問訊訖已各還本國。
第六大門中有三番料簡。第一十方淨土共來比挍。第二義推。第三辨經住滅。
第一十方淨土共來比挍者有其三番。一如隨願往生經云。十方佛國皆悉嚴淨。隨願並得
往生。雖然悉不如西方無量壽國。何意如此。但阿彌陀佛與觀音大勢至。先發心時。從
此界去。於此眾生偏是有緣。是故釋迦處處歎歸。二據大經。法藏菩薩因中。於世饒王
佛所具發弘願取諸淨土。時佛為說二百一十億諸佛剎土天人善惡國土精麤。悉現與之。
於時法藏菩薩願取西方成佛。今現在彼。是二證也。三依此觀經中。韋提夫人復請淨土
。如來光臺為現十方一切淨土。韋提夫人白佛言。此諸佛土雖復清淨皆有光明。我今樂
生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所。是其三證。故知諸淨土中安樂世界最勝也。
第二義推者。問曰。何故要須面向西坐禮念觀者。答曰。以閻浮提云日出處名生沒處名
死。藉於死地神明趣入其相助便。是故法藏菩薩願成佛在西悲接眾生。由坐觀禮念等面
向佛者。是隨世禮儀。若是聖人得飛報自在。不辨方所。但凡夫之人身心相隨。若向餘
方。西往必難。是故智度論云。有一比丘。康存之日誦阿彌陀經。及念般若波羅蜜。臨
命終時告弟子言。阿彌陀佛與諸聖眾今在我前。合掌歸依須臾捨命。於是弟子依火葬法
。以火焚屍。一切燒盡。唯有舌根一種與本不異。遂即收取起塔供養。龍樹菩薩釋云。
誦阿彌陀經故。是以垂終佛自來迎。念般若波羅蜜故。所以舌根不盡。以斯文證。故知
一切行業但能迴向。無不往也。故須彌四域經云。天地初開之時。未有日月星辰。縱有
天人來下。但用項光照用。爾時人民多生苦惱。於是阿彌陀佛遣二菩薩。一名寶應聲。
二名寶吉祥。即伏犧女媧是。此二菩薩共相籌議。向第七梵天上取其七寶。來至此界造
日月星辰二十八宿。以$
紅黃相間的板屋,正在旋轉着
讓船過去的轎,都教人耳目一新。到了一處,在街當中下了車,由人指點着找着了
小汽輪。海上坦蕩蕩的,遠處一架大風車在慢慢地轉着。船在斜風細雨裏走,漸漸
從朦朧裏看見馬鏗島。這個島真正“不滿眼”,一道堤低低的環繞着。據說島只高
出海面幾尺,就仗着這一點兒堤擋住了那茫茫的海水。島上不過二三十份人家,都
是尖頂的板屋;下面一律搭着架子,因爲隔水太近了。板屋是紅黃黑三色相間着,
每所都如此。島上男人未多見,也許打漁去了;女人穿着紅黃白藍黑各色相間的衣
裳,和他們的屋子相配。總而言之,一到了島上,雖在黯淡的北海上,眼前卻亮起
來了。島上各家都預備着許多紀念品,爭着將遊客讓進去;也有裝了一大柳條筐,
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挽着筐子在路上兜售的。自然做這些事的都是些女人。紀念品
裏有些玩意兒不壞:如小木鞋,像我們的毛窩的樣子;如長的竹煙袋兒,煙袋鍋的
脖子上挂着一雙頂小的木鞋,的裏瓜拉的;如手絹兒,一角上絨繡着島上的女人,
一架大風車在她們頭上。
回來另是一條瞲,電車經過另一個小村子叫伊丹。這兒的乾酪四遠馳名,但那一座
挨着一座跨在一條小河上的高架吊橋更有味。望過去足有二三十座,架子像城門圈
一般;走上去便微微搖晃着。河直而窄,兩岸不多幾層房屋,路上也少有人,所以
仿佛只有那一串兒的橋輕輕地在風裏擺着。這時候真有些覺得是回到中世紀去了。
1932 年11 月17 日作。
柏林的街道寬大,乾淨,倫敦巴黎都趕不上的;又因爲不景氣,來往的車輛也顯得
稀些。在這兒走路,盡可以從容自在地呼吸空氣,不用張張望望躲躲閃閃。找路也
頂容易,因爲街道大概是縱橫交切,少有“旁逸斜出”的。最大最闊的一條叫菩提
樹下,柏林大學,國家圖書館,新國家畫院,國家歌劇院都在這條街上。東頭接着
博物院洲,大教堂,故宮;西邊到著名的勃朗登堡門爲止,長不到二裏。過了那座
門便是梯爾園,街道還是直伸下去——這一下可長了,三十七八裏。勃朗登堡門和
巴黎凱旋門一樣,也是紀功的。建築在十八世紀末年,有點仿雅典奈昔克裏司門的
式樣。高六十六英尺,寬六十八碼半;兩邊各有六根多力克式石柱子。頂上是站在
駟馬車裏的勝利神像,雄偉莊嚴,表現出德意志國都的神采。那神像在一八零七年
被拿破侖當作勝利品帶走,但七年後便又讓德國的隊伍帶回來了。從菩提樹下西去
,一出這座門,立刻神氣清爽,眼前別有天地;那空闊,那望不到頭的綠樹,便是
梯爾園。這是柏林最大的公園,東西六裏,$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三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二 六 〕 《 紀 年 》 曰 : 后 發 一 名 后 敬 , 或 曰 發 惠 ( 其子
立 , 為 桀 ) 。 《 太 平 御 覽 》 卷 八 二 皇王 部
案 : 「 其 子 立 為 桀 」 五 字 , 《 存真 》 未 引 , 蓋 以 為
注 文 , 疑 為《
竹 書 同 異 》 之 語 。 《 存 真 》 、 《 輯校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 三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二 七 〕 《 紀秪年 》 云 : 后 發 即 位 , 元 年 , 諸 夷 賓 于 王門 ,
再 保 庸 會 于 上 池 , 諸 夷 入 舞 。 《 北堂 書 鈔 》 卷 八 二 禮 儀
《 竹 書 紀 年 》 曰 : 后 發 即 位 , 元 年 , 諸 夷 賓 于 王門 ,
諸 夷 入 舞 。 《 後 漢 書 , 東 夷 傳 》 注
( 《 竹 書 紀 年 》 ) 又 曰 : 后 發 即 位 , 元 年 , 諸 夷賓
于 王 門 , 諸 夷 入 舞 。 《 太 平 御 覽 》 卷七 八 0 四 夷 部
《 紀 年 》 曰 : ( 發 ) 元 年 , ( 諸 夷 賓 于 王 門 , 獻其
樂 舞 ) 。 《 通 鑑 外 紀 》 卷 二
案 : 孔 本 《 書 鈔 》 卷 八 二 兩 引 《紀 年 》 此 文 , 一 見
於 「 會 於 上 池 」 條 , 一 見 於 「 會 於 上池 諸 夷 入 舞 」 條 ,
前 條 作 「 保 庸 」 , 後 條 「 庸 」 字 作 「墉 」 , 其 餘 全 同 。
《 存 真 》 、 《 輯 校 》 、 《 訂 補 》 未 指出 。 又 《 存 真 》 、
《 輯 校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 三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二 八 〕 薛 瓚 《 漢 書 集 注 》 … … ( 《 汲 郡 古 文 》 ) 又
云 : … … 桀 又 居 之 。 《 水 經 ‧ 巨 洋 水 注》
臣 瓚 曰 : … … 《 汲 郡 古 文 》 云 : … … 桀 又 居 之 。 《 漢
書 ‧ 地 理 志 》 注
臣 瓚 云 : … … 《 汲 冢 古 文 》 云 : … … 桀 又 居 之 。 《 史
記 ‧ 夏 本 紀 $
魯 哀 公
二 十 六 年 》 , 當 晉 出 公 之 六 年 , 則 悼公 之 卒 , 應 在 晉 出
公 之 十 年 也 。 」 《 輯 校 》 同 。 雷 學 淇《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五 、 林 春 溥 《 竹 書 紀 年 補 訂 》 卷 四亦 皆 據 此 補 於 出 公
〔 五 二 〕 《 紀 年 》 云 : 於 粵 子 句 踐 卒 , 次 鹿 郢 立 , 六年
卒 。 《 史 記 ‧ 越 世 家 》 索 隱
案 : 金 陵 局 本 於 「 勾 踐 卒 」 下 有「 是 菼 執 」 三 字 ,
宋 耿 秉 本 、 黃 善 夫 本 、 元 彭 寅 翁 本 迄清 殿 本 皆 無 ( 見 水
澤 利 忠 《 史 記 會 注 考 證 校 補 》 卷 四 一頁 一 四 ) 。 今 據 耿
秉 等 本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出 公 十 六 年 , 作 「 【 於
粵 子 鹿 郢 卒 , 子 不 壽 立 】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 卷 一 三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鹿 郢 , 《 史 記 ‧ 越 世 家 》 作 「 鼫與 」 , 索 隱 引 樂 資
云 : 「 《 越 語 》 謂 鹿 郢 為 鼫 與 也 。 」當 出 所 為 《 春 秋 後
傳 》 ( 見 《 隋 書 ‧ 經 籍 志 》 ) , 書 今佚 , 據 殘 存 佚 文 ,
頗 引 《 紀 年 》 以 證 史 , 此 云 「 鹿 郢 」蓋 亦 本 《 紀 年 》 。
《 左 傳 ‧ 哀 公 二 十 四 年 》 作 「 適 郢 」, 《 越 絕 書 》 卷 八
作 「 與 夷 」 , 《 吳 越 春 秋 》 卷 一 0 作「 興 夷 」 。 金 文 有
《 者 ○ 鐘 》 , 銘 曰 : 「 隹 戉 十 有 九 年, 王 曰 : 者 ○ 」 ,
陳 夢 家 《 六 國 紀 年 表 考 證 》 謂 為 勾 踐十 九 年 器 , 疑 作 器
者 「 者 ○ 」 即豰與 夷 , 亦 即 鹿 郢 ( 《 燕京 學 報 》 第 三 七 期
頁 一 八 七 ) 。
〔 五 三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荀 瑤 伐 中 山 , 取 窮 魚 之 丘。
《 水 經 ‧ 巨 馬 水 注 》
《 竹 書 》 曰 : 晉 荀 瑤 伐 中 山 窮 魚 之 丘 。 《初 $
武 侯 元 年 」 。 案 所 引
《 史 記 》 決 非 《紀 年 》 , 原 作 「 二 十 三 年 」 亦 非 「 二 十
二 年 」 , 詳 本 書附 錄 , 不 足 以 證 魏 紀 起 於 何 時 。 《 晉 書 ‧
束 皙 傳 》 : 「三 家 分 〔 晉 〕 , 仍 述 魏 事 。 」 束 皙 親 預 整
理 之 役 , 當 以其 言 為 可 據 , 魏 紀 應 始 於 晉 烈 公 十 三 年 ,
即 本 條 燕 簡 公十 三 年 「 三 晉 命 邑 為 諸 侯 」 條 。 此 說 本 甚
分 明 , 然 以 《存 真 》 、 《 輯 校 》 誤 繫 此 條 於 晉 烈 公 九 年 ,
復 見 其 後 尚有 烈 公 十 一 年 、 十 二 年 諸 條 , 遂 避 而 不 論 ,
徒 兢 兢 於 魏武 侯 元 年 或 八 年 為 魏 紀 始 年 之 爭 。 至 於 杜 預
《 春 秋 經 傳集 解 後 序 》 所 謂 「 晉 國 滅 , 獨 記 魏 事 」 , 蓋
以 晉 桓 公 之前 , 《 紀 年 》 仍 記 晉 事 , 以 後 方 獨 記 魏 事 ,
與 諸 書 所 引《 紀 年 》 之 文 亦 合 。 《 紀 年 》 魏 紀 應 從 魏 文
侯 四 十 三 年開 始 , 當 周 威 烈 王 二 十 三 年 、 晉 烈 公 十 三
年 , 即 《 資 治通 鑑 》 之 第 一 年 , 舊 時 所 謂 戰 國 始 。
〔 二 〕 《 紀 年 》 齊 康 公 五 年 , 田 侯 午 生 。 《史 記 ‧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索 隱
案 : 《 存 真 》 列 於 晉 烈 公 十 二 年, 蓋 誤 以 齊 宣 公 卒
年 當 烈 公 七 年 , 見 上 。 《 輯 校 》 改 列於 烈 公 十 六 年 , 是 。
此 應 列 於 魏 文 侯 四 十 六 年 。
〔 三 〕 《 紀 年 》 云 : ( 魏 文 侯 ) 五 十 年 卒 。 《史 記 ‧ 魏
世 家 》 索 隱
案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 烈公 十 五 年 , 誤 。 案
文 侯 初 立 在 晉 敬 公 六 年 , 逾 年 改 元 ,為 敬 公 七 年 。 敬 公
在 位 十 八 年 , 幽 公 亦 十 八 年 , 合 共 三十 六 年 , 減 六 年 則
為 三 十 年 , 是 烈 公 $
索 隱之 言 是 也 。 所 稱 孝
大 妃 即 太 公 和 之 妃 。 』 ( 《 ○ 古 》 三之 一 ‧ 八 引 ) … …
要 之 , 有 本 銘 之 『 十 又 四 年 』 , 足 證《 紀 年 》 為 是 , 而
《 史 記 》 實 非 也 。 」 ( 《 兩 周 金 文 辭大 系 》 考 釋 頁 二 一
八 至 二 一 九 )
《 紀 年 》 謂 桓 公 十 八 年 威 王 立 ,桓 公 十 八 年 當 魏 惠
成 王 十 三 年 , 語 本 甚 明 。 又 《 田 敬 仲完 世 家 》 索 隱 於 「 威
王 始 見 」 後 注 云 「 則 桓 公 十 九 年 而卒 」 , 意 謂 因 逾 年 改
元 之 故 , 桓 公 雖 僅 十 八 年 , 在 位 實為 十 九 年 , 此 亦 甚 明 。
然 《 訂 補 》 據 此 甦 遂 以 威 王 即 位於 桓 公 十 九 年 , 逾 年 改
元 , 謂 「 威 王 元 年 當 在 惠 王 十 五年 」 , 疑 非 。
〔 五 四 〕 按 《 紀 年 》 : 魯 恭 侯 、 宋 桓 侯 、 衛 成 侯 、 鄭釐
侯 來 朝 , 皆 在 十 四 年 。 《 史 記 ‧ 魏 世家 》 索 隱
案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惠成 王 十 四 年 。
〔 五 五 〕 《 紀 年 》 云 … … 無 顓 八 年 薨 , 是 為 菼 蠋 卯 。 《 史
記 ‧ 越 世 家 》 索 隱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卷 一 三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惠 成 王十 四 年 , 應 為 十 五
〔 五 六 〕 徐 廣 曰 : 《 紀 年 》 一 曰 魯 共 侯 來 朝 。 邯 鄲 成侯
會 燕 成 侯 于 安 邑 。 《 史 記 ‧ 六 國 年 表》 集 解
案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惠成 王 十 五 年 。 據 《 史
記 》 《 六 國 年 表 》 、 《 燕 世 家 》 ,是 時 在 位 者 為 燕 文 公 ,
與 《 紀 年 》 作 燕 成 侯 者 異 。 陳 夢家 《 六 國 紀 年 表 考 證 》
以 為 應 作 成 侯 , 并 以 《 燕 世 家 》「 成 公 十 六 年 卒 」 下 索
隱$
御 覽 》 卷 一 六 一 引 《十 道 志 》 曰 : 「 高
邑 縣 , 趙 房 子 之 邑 。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 」
〔 八 0 〕 《 竹 紀 年 》 : 楚 吾 得 及 秦 師 伐 鄭 , 圍 綸 。 《後
紀 》 卷 一 三 下 注
秦 、 楚 伐 鄭 , 圍 綸 氏 者 。 注 : 《 汲 紀 年 》 三 。 《國
名 紀 》 丁
案 : 《 水 經 ‧ 伊 水 注 》 引 《 竹 書紀 年 》 曰 : 「 楚 吾
得 帥 師 及 秦 伐 鄭 , 圍 綸 氏 。 」 《 路 史》 所 引 「 《 汲 紀 年 》
三 」 , 「 三 」 疑 為 「 云 」 字 之 誤 ,見 《 訂 補 》 。
〔 八 一 〕 翟 章 救 鄭 , 次 南 屈 者 。 注 : 《 汲 古 》 。 《國 名
案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引 《 汲 郡古 文 》 曰 : 「 翟 章
救 鄭 , 次 於 南 屈 。 」
人間詞話 清‧王國維
(西元1877~1927)字靜安,號觀堂,清末浙江海寧人。自治經史
、古文學、古器物,兼及文學史、文學批評,有極深創獲。任清
華大學教授,憤世嫉俗,後投昆明湖自盡。著述甚多,合刊為海
寧王忠公遺書,另有靜庵文集,輯其早年論哲理、評文藝之作。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
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於理想故也。
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1)〔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2)
有我之境也。〔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3)〔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4)
無我黲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無我
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古人為詞,寫有
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傑之士能自樹立耳。
(1)馮延巳〔鵲踏枝〕: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2)秦觀〔踏沙行〕: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
且說到了中秋那天,家家絃管,處處笙歌,好不熱鬧。此時正是平了「三藩」,廣東經過兵燹,元氣初復的時候,正是從兵亂中過來,重睹昇平景象。廣東風氣,中秋這天,家家屋上,高豎彩旗,也有七星的,也有飛龍的,五色繽紛,迎風招展。到了晚上,還高高的豎起無數燈籠,爭奇鬥異,好不繁華。凌氏到了這一夜,率領兒媳孫媳孫女,在庭前賞月,諸人又極意承歡,只見一輪明月初升,萬家燈火齊放,好不心曠神怡。忽祈富報到,凌小姐到了。凌氏一眾聽說,倒吃了一驚。你道是哪一個凌小姐?原來就是貴興的妹子桂仙,當下劉氏等只得迎出來,桂仙步入中庭,先對凌氏賀了節,然後一一相見入座。凌氏道:「自從你哥哥同我們作對之後,我們兩家,只有爭吵,沒有往來許久了,至親居然變成仇敵了。今夜是甚麼風,吹得賢姪女來?」桂仙未曾開言,先歎了一口氣道:「這也一言難盡!」說著,便撲簌簌掉下淚來。歇了一歇道:「姑媽!我父親當日,雖然說發的是橫財,卻是順理成章,自然到手的,並不是悖入之物。怎奈生了我這個哥哥,近來我看見他的舉動,很是擔心,恐怕不鬧到滅族還不止呢!」凌氏道:「這是姪女說的太過了!他不過同我家作對,何至於象姪女所說的呢?」桂仙道:「姑媽有所不知,我同嫂嫂兩個,天天看著他的行為,十分擔驚受怕,起先他們到姑媽這裡來騷擾,甚麼抬了空棺材來破壞墳地咧,畫白虎咧,這都是宗孔叔叔的主意。後來聽說又拆了府上的後牆,這也是宗孔叔叔做得,我哥哥事後才得知道。那時我約了嫂嫂,屢勸他,遇了他清醒的時候,還點點頭。自從那天約了多人,搶了表兄的銀子之後,就大不相同了。那天他搶了銀子回來,我在屏後張看,只見他當中坐著,宗孔叔叔同爵興那狗才……」凌氏道:「哪個爵興?」桂仙道:「就是區家表叔,姑媽怎麼忘記了?」凌氏道:「哦!就是他,我見你罵他狗才,倒把我鬧糊塗了。他便怎麼?」
桂仙道:「他兩個分左右伴著,還有那十多個,是在底下,雁翅兒排列著兩旁坐下,他只說得一聲,每人給十兩銀子,那十多個人,便立起來,一字兒排在下面,對他深深作了個揖,嘴裡還高聲唱道:『謝過大爺!』他卻端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等那些人謝過了,他才呵呵大笑,站了起來。姑媽!你說這是個甚麼樣子!」凌氏道:「好呀!在家裡做起戲來了!」桂仙道:「姑媽!這不成了個山賊強盜的行為麼?我也不明白,他為甚麼就變到如此,後來叫了喜來來,逐細盤問,方才知道是爵興那狗才,不知在哪裡買了一部書來給他看,這部書叫做甚麼水滸,他看過一遍,那狗才又天天來同他講$
李四』,那又不對了,到了臨時,我再擬定一個名字,告訴你們,你們便牢牢記著,個個供的都是一樣,不由他官府不信。今日卻還有一句話,眾位既然都是同心同意的,可肯就今夜設一個誓麼?」林大有上前一步,手拍胸膛道:「這個正合我意!」爵興喝一聲「好!」貴興忙叫抬過三牲來,登時七手八腳,搬了三張桌子到天井裡,擺上了牛羊豬三牲,又排起香案,點上明晃晃的一對大蠟燭,焚上了香。此時區爵興已把上頭的話,略略加上點文藻,寫成一張誓詞,誓詞後面,又把各人的姓名,一一列上。當下貴興先到香案前叩過頭,爵興、宗孔等一班人,都依次叩拜過。爵興便取出誓詞,當眾宣讀。讀完,又按著名字叫起來,叫一個,就有一個答應,如同點名一般。點過了,貴興叫抬過誓品來,只見兩個打雜,抬了一籠雞,拿了一把利刀,放在當中桌上。爵興放下誓詞,走過來,左手捉了一隻小雄雞,右手拿了刀,說道:「我先誓了!眾位輪著來,不可退縮!」說罷,把刀子高高舉起道:「有不依今夜之誓的,死得同這雞子一般!……」說聲未了,撻一聲,已把雞頭斬下,順手把雞往天井裡一摜,只聽得撲哧哧的,那沒頭雞的翅膀,還在那裡亂撲呢。
爵興方才把雞摜了出去,林大有便忽的一跳,跳在當中,大聲說道:「今夜有哪個敢不照樣設誓的,」說著,就在骚邊嗖的一聲,拔出一把二尺長的尖刀來道:「我就把他一刀!」說著,猛的一下,把刀插在桌子上,震得蹬的一聲。他自己便先提了一隻雞,拍的一下,斬了雞頭,說了誓詞。眾人先看見爵興的斬雞說誓,本就有點膽怯,要想退縮。後來見了林大有這等惡狠狠的舉動,只得一個個的上前斬過了,爵興又拿起那張誓詞道:「這張誓詞,照例是要存起來的,但是這個是一件機密大事,存著這張紙,恐怕失落出去,反為不美,不如當天燒了,把各人姓名,都存在天上。我們更要戮力同心,須知有天地神明鑒察!」說罷,就在燭火上燒了。卻也作怪,恰好起了一陣風,把那紙灰飛到半天裡去,爵興故意抬著頭,咄咄稱奇。眾人看得毛骨悚然。
當下收了祭品,眾人從此夜起,就在貴興家住下。一連過了三天,爵興只不提起這事。貴興便問道:「表叔意下,要想幾時動手?」爵興道:「我已算在這裡了,天來兄弟,難得同時在家,倘使冒冒失失的去了,不能一鼓而擒,豈不是可惜!今日已是七月初八了,到了十二那天,賢姪可延請僧道,打起醮來,僧道不許進門,可在門外搭起醮棚,連打七晝夜的醮,包你可以成功!」貴興道:「這又奇了!難道預先超薦他們,恐怕冤魂索命麼?」爵興道:「不是這等說,我另有妙用,賢姪$
定不遷之計,收豐、鎬
之遺民,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勢臨東諸侯,齊、晉雖強,未敢貳也,而
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遷於大梁;楚昭王畏吳,遷於鄀;頃襄王畏秦,遷於
陳;考烈王畏秦,遷於壽春:皆不復振,有亡徵焉。東漢之末,董卓劫帝遷於長
安,漢遂以亡。近世李景遷於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繆者
秦拙取楚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韓;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趙、取楚;二十六
年,取燕、取齊,初并天下。
蘇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為巧於取齊而拙於
取楚,其不敗於楚者,幸也。烏乎,秦之巧,亦創智伯而已。魏、韓肘足接而智
伯死,秦知創智伯而諸侯終不知師韓、魏,秦并天下,不亦宜乎!
齊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猶伐齊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
趙,齊、楚救之,趙乏食,請粟於齊,而齊不予。秦遂圍邯鄲,幾亡趙。趙雖未
亡,而齊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於齊者四十餘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
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謹,故不被兵。」夫
秦欲并天下耳,豈以謹故置齊也哉!吾故曰「巧於取齊」者,所以慰齊之心而解
三晉之交也。齊、秦不兩立,秦未嘗須臾忘齊也,而四十餘年不加兵者,豈其情
乎?齊人不悟而與秦合,故秦得以其間取三晉。三晉亡,齊蓋岌岌矣。方是時,
猶有楚與燕也,三國合,猶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齊不救[93],故二
國亡,而齊亦虜不閱歲,如晉取虞、虢也,可不謂巧乎!二國既滅,齊乃發兵守
西界,不通秦使。嗚呼,亦晚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萬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
以六十萬攻之,蓋空國而戰也。使齊有中主具臣知亡之無日,而掃境以伐秦,以
久安之齊而入厭兵空虛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於取楚」。然則奈何?
曰:「古之取國者必有數,如取齠齒也必以漸,故齒脫而兒不知。」今秦易楚,
以為齠齒也可拔,遂抉其口,一拔而取之,兒必傷,吾指為齧。故秦之不亡者,
幸也,非數也。吳為三軍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晉之平吳,隋之平陳,皆以
是物也。惟苻堅不然,使堅知出此,以百倍之眾,為迭出之計,雖韓、白不能支,
而況謝玄、牢之之流乎!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勝;而堅不幸耳。
秦廢封建
秦初并天下,丞相綰等言:「燕、齊、荊地遠,不置王無以鎮之,請立諸子。」
始皇下其議,羣臣皆以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餑,然後屬
疎遠,相攻擊如仇讐,諸侯更相誅伐$
蠆有毒,而況國乎,弗聽,
八月,丁未,公及邾師戰于升陘,我師敗績,邾人獲公冑,縣諸魚門。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
冬,十一月,己已,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人既成列。
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
,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後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國人皆咎公,
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
列,子魚曰,君未知戰,勍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贊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
懼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耇,獲則取之,何有於二毛,明恥教戰,求殺敵
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也
,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
丙子晨,鄭文夫人芊氏,姜氏,勞楚子於柯澤,楚子使師縉示之俘馘,君子曰,非禮也
,婦人送迎不出門,見兄弟不踰閾,戎事不邇女器,丁丑,楚子入饗于鄭,九獻,庭實
旅百,加籩豆六品,饗畢,夜出,文芊送于軍,取鄭二姬以歸,叔詹曰,楚王其不沒乎
,為禮卒於無別,無別不可謂禮,將何以沒,諸侯是以知其不遂霸也。
二十二年,春,伐邾,取須句,反其君焉,禮也。
三月,鄭伯如楚。
夏,宋公伐鄭,子魚曰,所謂禍在此矣。
初,平王之東遷也,辛有適伊川,見被髮而祭於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禮
先亡矣,秋,秦晉遷陸渾之戎于伊川。
晉大子圉為質於秦,將逃歸,謂嬴氏曰,與子歸乎,對曰,子,晉大子,而辱於秦,子
之欲歸,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執巾櫛,以固子也,從子而歸,棄君命也,不敢從
,亦不敢言,遂逃歸。
富辰言於王曰,請召大叔詩曰,協比其鄰,昏姻孔云,吾兄弟之不協,焉能怨諸侯之不
睦,王說,王子帶自齊復歸于京師,王召之也。
邾人以須句故出師。
公卑邾,不設備而禦之,臧文仲曰,國無小,不可易也,無備雖眾,不可恃也,詩曰,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又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先王之明德
,猶無不難也,無不懼也,況我小國乎,君其無謂邾小,蜂蠆有毒,而況國乎,弗聽,
八月丁未,公及邾師戰于升陘,我師敗績,邾人獲公冑,縣諸魚門。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
冬,十一月,己已,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人既成列。
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
之令王,皆數百年保天之祿,夫豈無辟王,賴前哲以免也,
周書曰,不敢侮鰥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秋,召桓公來賜公命。
晉侯使申公巫臣如吳,假道铆于莒,與渠丘公立於池上,曰,城已惡,莒子曰,辟陋在夷
,其孰以我為虞,對曰,夫狡焉思啟封疆,以利社稷者,何國蔑有,唯然,故多大國矣
,唯或思或縱也,勇夫重閉,況國乎。
冬,杞叔姬卒,來歸自杞,故書。
晉士燮來聘,言伐郯也,以其事吳故,公賂之,請緩師,文子不可,曰,君命無貳,失
信不立,禮無加貨,事無二成,君後諸侯,是寡君不得事君也,燮將復之,季孫懼,使
宣伯帥師會伐郯。
衛人來媵,共姬,禮也,凡諸侯嫁女,同姓媵之,異姓則否。
成公九年
九年,春,杞桓公來逆叔姬之喪,請之也,杞叔姬卒,為杞故也,逆叔姬,為我也。
為歸汶陽之田,故諸侯貳於晉,晉人懼,會於蒲,以尋馬陵之盟,季文子謂范文子曰,
德則不競,尋盟何為,范文子曰,勤以撫之,寬以待之,堅疆以御之,明神以要之,柔
服而伐貳,德之次也,是行也,將始會吳,吳人不至。
二月,伯姬歸于宋。
楚人以重賂求鄭,鄭伯會楚公子成于鄧。
夏季文子如宋致女,復命,公享之,賦韓奕之五章,穆姜出于房,再拜曰,大夫勤辱,
不忘先君,以及嗣君,施及未亡人,先君猶有望也,敢拜大夫之重勤,又賦綠衣之卒章
晉人來媵,禮也。
秋,鄭伯如晉,晉人討其貳於楚也,執諸銅鞮,欒書伐鄭,鄭人使伯蠲行成,晉人殺之
,非禮也,兵交,使在其間可也,楚子重侵陳以救鄭,晉侯觀于軍府,見鍾儀,問之曰
,南冠而縶者,誰也,有司對曰,鄭人所獻楚囚也,使稅之,召而弔之,再拜稽首,問
其族,對曰,泠人也,公曰,能樂乎,對曰,先父之職官也,敢有二事,使與之琴,操
南音,公曰,君王何如,對曰,非小人之所得知也,固問之,對曰,其為大子也,師保
奉之,以朝于嬰齊,而夕于側也,不知其他,公語范文子,文子曰,楚囚,君子也,言
稱先職,不背本也,樂操土風,不忘舊也,稱大子,抑無私也,名其二卿,尊君也,不
背本,仁也,不忘舊,信也,無私,忠也,尊君,敏也,仁以接事,信以守之,忠以成
之,敏以行之,事雖大必濟,君盍歸之,使合晉楚之成,公從之,重為之禮,使歸求成
冬,十一月,楚子重自陳伐莒,圍渠丘,渠丘城惡,眾潰,奔莒,戊申,楚入渠丘,莒
人囚楚公子平,楚人曰,勿殺,吾歸而俘,莒人殺之,楚師圍莒,莒城亦惡,庚申,莒
潰,楚遂入鄆,莒無備故也,君子曰,恃陋而不備,罪之大者也,備豫不虞,善之大者
也,$
,大國亦可叛也,噇武子謂獻子曰,我實不德,而要人以盟,豈禮也哉,非禮何以主盟
,姑盟而退,脩德息師而來,終必獲鄭,何必今日,我之不德,民將棄我,豈唯鄭,若
能休和,遠人將至,何恃於鄭,乃盟而還。
晉人不得志於鄭,以諸侯復伐之,十二月,癸亥,門其三門,閏月,戊寅,濟于陰阪,
侵鄭,次于陰口而還,子孔曰,晉師可擊也,師老而勞,且有歸志,必大克之,子展曰
,不可。
公送晉侯,晉侯以公宴于河上,問公年,季武子對曰,會于沙隨之歲,寡君以生,晉侯
曰,十二年矣,是謂一終,一星終也,國君十五而生子,冠而生子,禮也,君可以冠矣
,大夫盍為冠具,武子對曰,君冠,必以祼享之禮行之,以金石之樂節之,以先君之祧
處之,今寡君在行,未可具也,請及兄弟之國,而假備焉,晉侯曰,諾,公還及衛,冠
于成公之廟,假鍾磬焉,禮也。
楚子伐鄭,子駟將及楚平,子孔,子蟜,曰,與大國盟,口血未乾而背之,可乎,子駟
,子展,曰,吾盟固云唯彊是從,今楚師至,晉不我救,則楚彊矣,盟誓之言,豈敢背
之,且要盟無質,神弗臨也,所臨唯信,信者言之瑞也,善之主也,是故臨之,明神不
蠲要盟,背之可也,乃及楚平,公子罷戎入盟,同盟于中分,楚莊夫人卒,王未能定鄭
晉侯歸,謀所以息民,魏絳請施舍,輸積聚以貸,自公以下,苟有積者,盡出之,國無
滯積,亦無困人,公無禁利,亦無貪民,祈以幣更,賓以特牲,器用不作,車服從給,
行之期年,國乃有節,三駕而楚不能與爭。
襄公十年
十年,春,會于柤,會吳子壽夢也,三月,癸丑,齊高厚相大子光,以先會諸侯于鍾離
,不敬,士莊子曰,高子相大子以會諸侯,將社稷是衛,而皆不敬,棄社稷也,其將不
免乎,夏,四月,戊午,會于柤。
晉荀偃,士丐,請伐偪陽而封宋向戌焉,荀罃曰,城小而固,勝之不武,弗勝為笑,固
請,丙寅,圍之,弗克,孟氏之臣秦堇父,輦重如役,偪陽人啟門,諸侯之士門焉,縣
門發,郰人紇抉之,以出門者,狄虒彌建大車之輪,而蒙之以甲,以為櫓,左執之,右
拔戟,以成一隊,孟獻子曰,詩所謂有力如虎者也,主人縣布,堇父登之,及堞而絕之
,隊則又縣之,蘇而復上者三,主人辭焉,乃退,帶其斷以徇於軍三日,諸侯之師,久
於偪陽,荀偃,士丐,請於荀罃曰,水潦將降,懼不能歸,請班師,知伯怒,投之以机
,出於其間曰,女成二事而後告余,余恐亂命,以不女違,女既勤君而興諸侯,牽帥老
夫,以至于此,既無武守,而又欲易余罪,曰是實班師,不然克矣,余羸老也,可重任
乎,七日不克$
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
知也,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
聽子而行,子產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亦
以告也,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為鄭國。
衛侯在楚,北宮文子見令尹圍之威儀,言於衛侯曰,令尹似君矣,將有他志,雖獲其志
,不能終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令尹其將不免,公曰,子何以知
之,對曰,詩云,敬慎威儀,惟民之則,令尹無威儀,民無則焉,民所不則,以在民上
,不可以終,公曰,善哉,何謂威儀,對曰,有威而可畏,謂之威,有儀而可象,謂之
儀,君有君之威儀,其臣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有其國家,令聞長世,臣有臣之威
儀,其下畏而愛之,故能守其官職,保族宜家,順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
,衛詩曰,威儀棣棣,不可選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內外大小,皆有威儀也,周
詩曰,朋友攸攝,攝以威儀,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訓,以威儀也,周書數文王之德曰,
大國畏其力,小國懷其德,言畏而愛之也,詩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言則而象之也
,紂囚文王七年,諸侯皆從之囚,紂於是乎懼而歸之,可謂愛之,文王伐崇,再駕而降
為臣,蠻夷帥服,可謂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誦而歌舞之,可謂則之,文王之行,至今
為法,可謂象之,有威儀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愛,進退可度,周旋可則,容止
可觀,作事可法,德行可象,聲氣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以臨其下,謂之有威儀
昭公元年
元年春,楚公子圍聘于鄭,且娶於公孫段氏,伍舉為介,將入館,藏鄭人惡之,使行人子
羽與之言,乃館於外,既聘,將以眾逆,子產患之,使子羽辭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
容從者,請墠聽命,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對曰,君辱貺寡大夫圍,謂圍將使豐氏,撫有
而室,圍布几筵,告於莊共之廟而來,若野賜之,是委君貺於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
於諸卿也,不寧唯是,又使圍蒙其先君,將不得為寡君老其蔑以復矣,唯大夫圖之,子
羽曰,小國無罪,恃實其罪,將恃大國之安靖己,而無乃包藏禍心以圖之,小國失恃,
而懲諸侯,使莫不憾者,距違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懼,不然,敝邑館人之屬也,其
敢愛豐氏之祧,伍舉知其有備也,請垂櫜而入,許之,正月乙未,入逆而出,遂會於虢
,尋宋之盟也,祁午謂趙文子曰,宋之盟,楚人得志於晉,今令尹之不信,諸侯之所聞
也,子弗戒,懼又如宋,子木之信,稱於諸侯,$
晉矣,其敢有二心。
楚左尹王子勝言於楚子曰,許於鄭,仇敵也,而居楚地,以不禮於鄭,晉鄭方睦,鄭若
伐許,而晉助之,楚喪地矣,君盍遷許,許不專於楚,鄭方有令政,許曰,余舊國也,
鄭曰,余俘邑也,葉在楚國,方城外之蔽也,土不可易,國不可小,許不可俘,讎不可
啟,君其圖之,楚子說,冬,楚子使王子勝遷許於析,實白羽。
昭公十九年
十九年,春,楚工尹赤遷陰于下陰,令尹子瑕城郟,叔孫昭子曰,楚不在諸侯矣,其僅
自完也,以持其世而已。
楚子之在蔡也,具陽封人之女奔之,生大子建,及即位,使伍奢為之師,費無極為少師
,無寵焉,欲譖諸王,曰,建可室矣,王為之聘於秦,無極與逆,勸王取之,正月,楚
夫人嬴氏至自秦。
鄅夫人,嬋向戌之女也,故向寧請師,二月,宋公伐邾圍蟲,三月取之,乃盡歸鄅俘。
夏,許悼公瘧,五月,戊辰,飲大子止之藥,卒,大子奔晉,書曰,弒其君,君子曰,
盡心力以事君,舍藥物可也。
邾人,郳人,徐人,會宋公,乙亥,同盟于蟲,楚子為舟師以伐濮,費無極言於楚子曰哿
,晉之伯也,邇於諸夏,而楚辟陋,故弗能與爭,若大城城父,而寘大子焉,以通北方
,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說,從之,故太子建居于城父,令尹子瑕聘于秦,拜夫人
秋,齊高發帥師伐莒,莒子奔紀鄣,使孫書伐之,初,莒有婦人,莒子殺其夫,己為嫠
婦,及老,託於紀鄣,紡焉以度而去之,及師至,則投諸外,或獻諸子占,子占使師夜
縋而登,登者六十人,縋絕,師鼓譟,城上之人亦譟,莒共公懼,啟西門而出,七月,
丙子,齊師入紀。
是歲也,鄭駟偃卒,子游娶於晉大夫,生絲弱,其父兄立子瑕,子產憎其為人也,且以
為不順,弗許,亦弗止,駟氏聳,他日,絲以告其舅,冬,晉人使以幣如鄭,問駟乞之
立故,駟氏懼,駟乞欲逃,子產弗遣,請龜以卜,亦弗予,大夫謀對,子產不待而對客
曰,鄭國不天,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今又喪我先大夫偃,其子幼弱,其一二父兄
,懼隊宗主,私族於謀,如立長親,寡君與其二三老曰,抑天實剝亂,是吾何知焉,諺
曰,無過亂門,民有亂兵,猶憚過之,而況敢知天之所亂,今大夫將問其故,抑寡君實
不敢知,其誰實知之,平丘之會,君尋舊盟曰,無或失職,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
,晉大夫而專制其位,是晉之縣鄙也,何國之為,辭客幣而報其使,晉人舍之。
楚人城州來,沈尹戌曰,楚人必敗,昔吳滅州來,子旗請伐之,王曰,吾未撫吾民,今
亦如之,而城州來,以挑吳,能無敗乎,侍者曰,王施舍不倦,息民五年,可謂撫之矣
$
及此,然君異於器,不可以二,器二不
匱,君二多難,敢布諸大夫,僖子不對而泣,曰,君舉不信群臣乎,以齊國之困,困又
有憂,少君不可以訪,是以求長君,庶亦能容群臣乎,不然,夫孺子何罪,毛復命,公
悔之,毛曰,君大訪於陳子,而圖其小,可也,使毛遷孺子於駘,不至,殺諸野幕之下
,葬諸殳冒淳。
哀公七年
七年,春,宋師侵鄭,鄭叛晉故也,晉師侵衛,衛不服也。
夏,公會吳于鄫,吳來徵百牢,子服景伯對曰,先王未之有也,吳人曰,宋百牢我,魯
不可以後宋,且魯牢晉大夫過十,吳王百牢,不亦可乎,景伯曰,晉范鞅貪而棄禮,以
大國懼敝邑,故敝邑十一牢之,君若以禮命於諸侯,則有數矣,若亦棄禮,則有淫者矣
,周之王也,制禮上物,不過十二,以為天之大數也,今棄周禮,而曰必百牢,亦唯執
事,吳人弗聽,景伯曰,吳將亡矣,棄天而背本,不與,必棄疾於我,乃與之,太宰嚭
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貢辭,大宰嚭曰,國君道長,而大夫不出門,此何禮也,對曰,豈
以為禮,畏大國也,大國不以禮命於諸侯,苟不以禮,豈可量也,寡君既共命焉,其老
豈敢棄其國,大伯端委以治周禮,仲雍嗣之,斷髮文身,臝以為飾,豈禮也哉,有由然
也,反自鄫,以吳為無能為也。
季康子欲伐邾,乃饗大夫以謀之,子服景伯曰,小所以事大,信也,大所以保小,仁也
,背大國不信,伐小國不仁,民保於城,城保於德,失二德者,危將焉保,孟孫曰,二
三子以為何如,惡賢而逆之,對曰,禹合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今其存者,無數
十焉,唯大不字小,小不事大也,知必危,何故不言,魯德如邾,而以眾加之,可乎,
不樂而出,秋伐邾,及范門,猶聞鍾聲,大夫諫,不聽,茅成子請告於吳,不許,曰,
魯擊柝聞於邾,吳二千里,不三月不至,何及於我,且國內豈不足,成子以茅叛,師遂
入邾,處其公宮,眾師晝掠,邾眾餐保于繹,師宵掠,以邾子益來,獻于亳社,囚諸負瑕
,負瑕故有繹,邾茅夷鴻以束帛乘韋,自請救於吳,曰,魯弱晉而遠吳,馮恃其眾而背
君之盟,辟君之執事,以陵我小國,邾非敢自愛也,懼君威之不立,君威之不立,小國
之憂也,若夏盟於鄫衍,秋而背之,成求而不違,四方諸侯,其何以事君,且魯賦八百
乘,君之貳也,邾賦六百乘,君之私也,以私奉貳,唯君圖之,吳子從之。
宋人圍曹,鄭桓子思曰,宋人有曹,鄭之患也,不可以不救,冬,鄭師救曹,侵宋,初
,曹人或夢眾君子立于社宮,而謀亡曹,曹叔振鐸請待公孫彊,許之,旦而求之曹,無
之,戒其子曰,我死,爾聞公孫彊為政,必$
,習隊舞,作樂雜劇節次。
娶婦
凡娶媳婦,先起草帖子,兩家允許,然後起細帖子,序三代名諱,議親人有服親田
產官職之類。次簷許口酒,以絡盛酒瓶,裝以大花八朵、羅絹生色或銀勝八枚,又以花
紅繳簷上,謂之「繳簷紅」,與女家。女家以淡水二瓶,活魚三五個,箸一雙,悉送在
元酒瓶內,謂之「回魚箸」。或下小定、大定,或相媳婦與不相。若相媳婦,即男家親
人或婆往女家看中,罥以釵子插冠中,謂之「插釵子」;或不入意,即留一兩端綵段,
與之壓驚,則此親不諧矣。其媒人有數等,上等戴蓋頭,著紫背子,說官親宮院恩澤;
中等戴冠子,黃包髻背子,或只繫裙手,把青涼傘兒,皆兩人同行。下定了,即旦望媒
人傳語。遇節序,即以節物頭面羊酒之類追女家,隨家豐儉。女家多回巧作之類。次下
財禮,次報成結日子。次過大禮,先一日或是日早下催妝冠帔花粉,女家回公裳花襆頭
之類。前一日女家先來掛帳,鋪設房臥,謂之「鋪房」。女家親人有茶酒利市之類。至
迎娶日,兒家以車子或花簷子發迎客引至女家門,女家管待迎客,與之綵段,作樂催妝
上車簷,從人未肯起,炒咬利市,謂之「起簷子」,與了然後行。迎客先回至兒家門,
從人及兒家人乞覓利市錢物花紅等,謂之「攔門」。新婦下車子,有陰陽人執鬥,內盛
穀豆錢果草節等咒祝,望門而撒,小兒輩爭拾之,謂之「撒穀豆」,俗云厭青羊等殺神
也。新人下車簷,踏青布條或氈席,不得踏地,一人捧鏡倒行,引新人跨鞍驀草及秤上
過,入門,於一室內當中懸帳,謂之「坐虛帳」;或只逕入房中,坐於?上,亦謂之「
坐富貴」。其送女客,急三盞而退,謂之「走送」。眾客就筵三杯之後,婿具公裳花勝
簇面,於中堂升一榻,上置椅子,謂之「高坐」,先媒氏請,次姨氏或妗氏請,各斟一
杯飲之;次丈母請,方下坐。新人門額,用綵一段,碎裂其下,橫抹掛之,婿入房,即
眾爭扯小片而去,謂之「利市繳門紅」。婿於?前請新婦出,二家各出綵段,綰一同心
,謂之「牽巾」,男掛於笏,女搭於手,男倒行出,面皆相向,至家廟前參拜畢,女復
倒行,扶入房講拜,男女各爭先後對拜畢,就?女向左,男向右坐,婦女以金錢彩果散
擲,謂之「撒帳」。男左女右,留少頭髮,二家出匹段、釵子、木梳、頭須之類,謂之
「合髻」。然後用兩盞以綵結連之,互飲一盞,謂之「交杯酒」。飲訖擲盞,並花冠子
於?下,盞一仰一合,俗云「大吉」,則眾喜賀。然後掩帳訖。宮院中即親隨人抱女婿
去,已下人家即行出房,參謝諸親,復就飲酒。散後。次日五更,用一$
,方才進去。
前途:舊時與人接洽事情時,對方的代稱。
到了第二天一早,徐都老爺就起身把信寫好。一等等到晌午,還不見胡理送銀子
下發急說:"不要不成功!為什麼這時候還不來呢?"跟班的請他吃飯也不吃。原
來昨日晚
上,他已經把這話告訴了太太和跟班的了。大家知道他就有錢付,太太也不鬧著
贖當,跟班
的也不催著付工錢了。誰知第二天左等不到,右等不到,真正把他急的要死。好
容易等到兩
點鐘, 敲門。徐都老爺自己去開門,一看是胡理,把他喜的心花都開了,連忙
來,吩咐泡茶,拿水煙袋,又叫把煙燈點上。胡理未曾開口,徐都老爺已經把信
取出,送到
他面前。胡理將信從信殼裏取出,看了一遍。胡理一面套信殼,一面嘴裏說道:
"真正想不
,就會變了卦。"徐都老爺聽了這話,一個悶雷,當是不成功,臉上顏色頓時
改變,忙
問:"怎麼了?可是不成功?"胡理徐徐的答道:"有我在裏頭,怕他逃到那裡去。
不出,也就沒有法子了。"徐都老爺道:"可是一個沒有?"胡理道:"有是有的,
有一半。對不住你老,叫我怪不好意思的,拿不出手來。"徐都老爺道:"到底他
少?"胡理也不答言,靴掖子 裏拿出一張銀票,上寫"憑票付京平銀二十五兩
正",下面
還有圖書,卻是一張"四恒 "的票子。徐都老爺望著眼睛裏出火,伸手一把奪了
去。胡理
道:"就這二十五兩還是我墊出來的哩。你老先收著使,以後再補罷。"徐都老爺
無奈,衹
好拿信給他。胡理也不吃煙,不吃茶,取了信一直去找錢典史。告訴他,替他墊
了一百兩銀
子,起先徐家裏還不肯寫,後來看我面上卻不過,他才寫的。
靴掖子:皮或緞子做的夾子,放在靴筒裏。
四恒:清末四大銀號,都以"恒"字為名。
錢典史自是感激不盡,忙著連夜收拾行李,打算後天長行,一直到省。結算下來,
他盟弟胡理處,尚有首尾未清。他盟弟外面雖然大方,心裡極其嗇刻,想錢典史
同他算清,
面子上又不好露出。因見錢典史有一個翡翠的帶頭子,值得幾文,從前錢典史也
說過要賣掉
他。胡理到此就心生一計,說有主顧要買,騙到手,估算起來還可多賺幾文,滿
心歡喜。次
日便推頭有病,寫了一封書信,叫做飯的拿來替他送行。信上還說:"帶頭子前
途已經看
過,不肯多出價錢,等到賣去之後,即將款項匯來。"事到其間,錢典史也無可
如何,衹得
自己算完了房飯帳,與趙溫作別,坐了雙套騾車而去。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他到了天津,便向水路進發,海有海輪,江有江輪,不消
便到了江西省城,找到下處。齊巧那位藩司$
人送來一
封書子,說是帶給山東撫院的。三荷包收了下來,又送來人八兩銀子,來人方去。三荷包燈
下無事,把封信偷著拆開一看,衹見那信衹有一張八行書,數一數,核桃大的字不到二十幾
個,三荷包官場登久了的,曉得大人先生們八行書不過如此。仍舊套好封好。
過了兩天,他便離了京城,一直奔赴山東濟南省城稟到、稟見,把軍機大人的書信投了
進去。次日果蒙撫臺傳見,說:“莒州缺苦,我已經同藩臺說過,偏偏昨日膠州出缺,就先
挂牌委你署理。隨後有別的好點的缺,我再替你對付。”三荷包打千謝過,回說:“卑職學
陋才淺,現在的膠州有了外國人,事情很不好辦,總求大人常常教訓。”撫臺道:“好在我
目下就要出省大閱,先到東三府,大約不上一月,就可到得膠州。那時候有甚麼事,我們當
面斟酌再說。你老兄就趕緊到任。”三荷包答應了幾聲“是”,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