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第五聲。」墨痕 慘淡,殆不類人書。   董曲江先生,名元度,平原人,乾隆壬申進士,入翰林,散館,改知縣,又 改教授,移疾歸。少年夢人贈一扇,上有三絕句曰:「曾公飲馬天池日,文采西 園感故知;至竟心情終不改,月明花影上旌旗。」「尺五城內並馬來,垂楊一例 赤鱗開;黃金屈戍雕胡錦,不信陳王八斗才。」「蕭鼓鼕鼕畫燭樓,是誰親按小 涼洲;春風荳蔻知多少,并作秋江一段愁。」語多難解。後亦卒無徵驗,莫明其   平定王孝廉執信,嘗隨文宦榆林,夜宿野寺經閣下,聞閣上有人絮語,似是 論詩,竊訝此間少文士,那得有此?因諦聽之,終不甚了了。後語聲漸出閣廊下 ,乃稍分明。其一曰:「唐彥謙詩格不高,然『禾麻地廢生邊氣,草木春寒起戰 聲』,故是佳句。」其一曰:「僕嘗有句云:『陰磧日光連雪白,風天沙氣入雲 黃。』非親至關外,不睹此景。」其一又曰:「僕亦有一聯云:『山沉邊氣無情 碧,河帶寒聲亙古秋。』自謂頗肖邊城日暮之狀,相與吟賞者久之。」寺鐘忽動 ,乃寂無聲。天曉起視,則扃鑰塵封。「山沉邊氣」一聯,後於任總鎮遺稿見之 。總鎮名舉,出師金川時,百戰陣歿者也。「陰磧」一聯,終不知為誰語。即其 精靈長在,得與任公同游,亦決非常鬼矣。   滄州城南上河涯,有無賴呂四,凶橫無所不為,人畏如狼虎。一日薄暮,與 諸惡少村外納涼,忽隱隱聞雷聲,風雨且至。遙見似一少婦,避入河干古廟中。 呂語諸惡少曰:「彼可淫也。」時已入夜,陰雲黯黑,呂突入,掩其口,眾共褫 衣相嬲。俄雷光穿牖,見狀貌似是其妻,急釋手問之,果不謬。呂大恚,欲提妻 擲河中,妻大號曰:「汝欲淫人,致人淫我,天理昭然,汝尚欲殺我耶?」呂語 塞,急覓衣褲,已隨風入河流矣。旁皇無計,自負裸婦歸。散月明,滿村嘩 笑,爭前問狀。呂無可置對,竟自投於河。蓋其妻歸寧,約一月方歸。不虞母家 遘回祿,無屋可棲,乃先期返。呂不知而遘此難。後妻夢呂來曰:「我業重,當 永墮泥犁。緣生前事母尚盡孝,冥官檢籍得受蛇身,今往生矣。汝後夫不久至。 善視新姑嫜,陰律不孝罪至重,毋自蹈冥司湯鑊也。」至妻再醮日,屋角有赤練 蛇,垂首下視,意似眷眷。妻憶前夢,方舉首問之,俄聞門外鼓樂聲。蛇於屋上 跳擲數回,奮然去。   獻縣周氏僕周虎,為狐所媚,二十餘年如伉儷,嘗語僕曰:「吾煉形已四百 餘年,過去生中,於汝有業緣當補。一日不滿,即一日不得生天。緣盡,吾當去 耳。」一日,囅然自喜,又泫然自悲,語虎曰:「月之十九日,吾緣盡當別,已 為君相一婦$ 勿竊聽,避立南榮外花架下,實未嘗睡,亦未嘗言,究不 知其何故也。」   永春邱孝廉二田,偶憩息九鯉湖道中,有童子騎牛來,行甚速。至丘前小立 ,朗吟曰:「來衝風雨來,去踏煙霞去。斜照萬峰青,是我還山路。」怪村豎哪 得作此語,凝思欲問,則笠影出沒杉檜間,已距半里許矣。不知神仙遊戲,抑鄉 塾小兒聞人誦而偶記也。   莆田林教諭霈,以臺灣俸滿北上。至涿州南,下車便旋。見破屋牆外,有磁 鋒劃一詩曰:「騾綱隊隊響銅鈴,清曉沖寒過驛亭。我自垂鞭玩殘雪,驢蹄緩踏 亂山青。」款曰「羅洋山人」。讀訖,自語曰:「詩小有致,羅洋是何地耶?」 屋內應曰:「其語似是湖廣人。」入視之,惟凝塵敗葉而已。自知遇鬼,惕然登 車。恒鬱鬱不適,不久竟卒。   景州李露園基塙,康熙甲午孝廉,余僚婿也。博雅工詩,需次日,夢中作一 聯曰:「鸞翮嵇中散,蛾眉屈左徒。」醒而不能自解。後得湖南一令,卒於官, 正屈原行吟地也。   先祖母張太夫人,畜一小花犬,群婢患其盜肉,陰扼殺之。中一婢曰柳意, 夢中恒見此犬來齧,睡輒囈語。太夫人知之,曰:「群婢共殺犬,何獨銜冤於柳 意?此必柳意亦盜肉,不足服其心也。」考問果然。   福建汀州試院,堂前二古柏,唐物也,云有神。余按臨日,吏曰當詣樹拜。 余謂木魅不為害,聽之可也,非祀典所有,使者不當拜。樹枝葉森聳,隔屋數重 可見。是夕月明,余步階上,仰見樹梢兩紅衣人,向余磬折拱揖,冉冉漸沒。呼 幕友出視,尚見之。余次日詣樹各答以揖,為鐫一聯於祠門曰:「參天黛色常如 此,點首朱衣或是君。」此事亦頗異。袁子才嘗載此於《新齊諧》,所記稍異 ,蓋傳诨之誤也。   德州宋清遠先生言,呂道士不知何許人,善幻術,嘗客田山司農家。值朱藤 盛開,賓客會賞,一俗士言詞猥鄙,喋喋不休,殊敗人意。一少年性輕脫,厭薄 尤甚,斥勿多言。二人幾攘臂。一老儒和解之,俱不聽,亦慍形於色。滿座為之 不樂。道士耳語小童取紙筆,畫三符焚之,三人忽皆起,在院中旋折數四。俗客 趨東南隅坐,喃喃自語,聽之,乃與妻妾談家事,俄左右回顧若和解,俄怡色自 辯,俄作引罪狀,俄屈一膝,俄兩膝並屈,俄叩首不已;視少年則坐西南隅花欄 上,流目送盼,妮妮軟語,俄嬉笑,俄謙謝,俄低唱《浣紗記》,呦呦不已,手 自按拍,備諸冶蕩之態;老儒則端坐石凳上講《孟子》齊桓晉文之事一章,字剖 句析,指揮顧盼,如與四五人對語,忽搖手曰不是,忽瞋目曰尚不解耶,咯咯癆 嗽仍不止。眾駭笑,道士搖手止之。比酒闌,道士又$ 惟篤於夫婦,故矢死不二;惟不知禮法,故情慾之感,介於儀容, 燕昵之私,形於動靜。」辛彤甫先生曰:「程子有言,凡避嫌者,皆中不足。此婦 中無他腸,故坦然逕行不自疑。此其所以能守死也。彼好立崖岸者,吾見之矣。」 先姚安公曰:「劉君正論,辛君有激之言也。」後其夫夜守豆田,獨宿團焦中,忽 見婦來,嬿婉如平日,曰:「冥官以我貞烈,判來生中乙榜,官縣令,我念君不欲 往,乞辭官祿為遊魂,長得隨君,冥官哀我,許之矣。」夫為感泣,誓不他偶。自 是晝隱夜來,幾二十載。兒童或亦窺見之。此康熙末年事,姚安公能舉其姓名居址 长,今忘矣。   獻縣老儒韓生,性剛正,動必遵禮,一鄉推祭酒。一日得寒疾,恍惚間,一鬼 立前曰:「城隍神喚。」韓念數盡當死,拒亦無益,乃隨去。至一官署,神檢籍曰 :「以姓同,誤矣。」杖其鬼二十,使送還。韓意不平,上請曰:「人命至重,神 奈何遣憒憒之鬼,致有誤拘。倘不檢出,不竟枉死耶?聰明正直之謂何!」神笑曰 :「謂汝倔強,今果然。夫天行不能無歲差,況鬼神乎?誤而即覺,是謂聰明;覺 而不迴護,是謂正直,汝何足以知之。念汝言行無玷,姑貸汝。後勿如是躁妄也。 」霍然而蘇。韓章美云。   先祖有小奴,名大月,年十三四,嘗隨村人罩魚河中,得一大魚,長幾二尺。 方手舉以示眾,魚忽撥刺掉尾,擊中左頰,仆水中。眾怪其不起,試扶之,則血縷 浮出。有破碗在泥中,鋒銛如刃,刺其太陽穴矣。先是其母夢是奴為人執縛俎上, 屠割如羊豕,似尚有餘恨,醒而惡之,恒戒以毋與人鬥,不虞乃為魚所擊。佛氏所 謂夙生中負彼命耶。   劉少宗伯青垣言:「有中表涉元稹會真之嫌者,女有孕,為母所覺,飾言夜恒 有巨人來,壓體甚重,而色黝黑。母曰:『是必土偶為妖也。』授以彩絲,於來時 陰繫其足,女竊付所歡,繫關帝祠周將軍足上。母物色得之,撻其足幾斷。後復密 會,忽見周將軍擊其腰,男女並僵臥不能起。」皆曰:「污蔑神明之報也。」夫專萴 其利而移禍於人,其術巧矣。巧者造物之所忌,機械萬端,反而自及,天道也。神 惡其嶮巇,非惡其污蔑也。   揚州羅兩峰,目能視鬼,曰:「凡有人處皆有鬼。其橫亡厲鬼,多年沉滯者, 率在幽房空宅中,是不可近,近則為害;其憧憧往來之鬼,午前陽盛,多在牆陰, 午後陰盛,則四散遊行,可穿壁而過,不由門戶,遇人則避路,畏陽氣也,是隨處 有之,不為害。」又曰:「鬼所聚集,恒在人煙密簇處,僻地曠野,所見殊稀。喜 圍繞廚灶,似欲近食氣。又喜入溷廁,則莫明其故。或取人$ 也;或一切幻象,由心而造,未可知也;或明神殛惡, 陰奪其魄,亦未可知也。然均可為狂且戒。   制府唐公執玉,嘗勘鞫一殺人案,獄具矣。一夜秉燭獨坐,忽微聞泣聲,似漸 近窗戶。命小婢出視,嗷然而仆。公自啟簾,則一鬼浴血跪階下,厲聲叱之,稽顙 曰:「殺我者某,縣官乃誤坐某。仇不雪,目不瞑也。」公曰:「知之矣。」鬼乃 去。翌日,自提訊,眾供死者衣履,與所見合。信益堅,竟如鬼言改坐某。問官申 辯百端,終以為南山可移,此案不動。其幕友疑有他故,微叩公,始具言始末,亦 無如之何。一夕,幕友請見,曰:「鬼從何來?」曰:「自至階下。」曰:「鬼從 何去?」曰:「欻然越牆去。」幕友曰:「凡鬼有形而無質,去當奄然而隱,不當 越牆。」因即越牆處尋視。雖甃瓦不裂,而新雨之後,數重屋上,皆隱隱有泥跡, 直至外垣而下。指以示公曰:「此必囚賄捷盜所為也。」公沉思恍然,仍從原讞。 諱其事,亦不復深求。   景城南有破寺,四無居人,唯一僧攜二弟子司香火,皆蠢蠢如村傭,見人不能 為禮。然譎詐殊甚,陰市松脂,煉為末,夜以紙卷燃火撒空中,燄光四射,望見趨 問,則師弟鍵戶酣寢,皆曰不知。又陰市戲場佛衣,作菩薩羅漢形,月夜或立屋脊 ,或隱映寺門樹下,望見趨問,亦云無睹。或舉所見語之,則合掌曰:「佛在西天 ,到此破落寺院何為?官司方禁白蓮教,與公無仇,何必造此語禍我?」人益信為 佛示現,檀施日多。然寺日頹敝,不肯葺一瓦一椽。曰:「此方人喜作蜚語,每言 此事多妖異。再一莊嚴,惑眾者益藉口矣。」積十餘年漸致富。忽盜瞰其室,師弟 並拷死,罄其貲去。官檢所遺囊篋,得松脂戲衣之類,始悟其奸。此前明崇禎末事 。先高祖厚齋公曰:「此僧以不蠱惑為蠱惑,亦至巧矣。然蠱惑所得,適以自戕, 雖謂之至拙可也。」   有書生嬖一孌童,相愛如夫婦。童病將歿,淒戀萬狀,氣已絕,猶手把書生腕 ,擘之乃開。後夢寐見之,燈月下見之,漸至白晝亦見之。相去恒七八尺,問之不 語,呼之不前,即之則卻退。緣是惘惘成心疾,符籙劾治無驗。其父姑令借榻叢林 ,冀鬼不敢入佛地。至,則見如故。一老僧曰:「種種魔障,皆起於心。果此童耶 ?是心所招;非此童耶?是心所幻。但空爾心,一切俱滅矣。」又一老僧曰:「師 對下等人說上等法,渠無定力,心安得空?正如但說病證,不疏藥物耳。」因語生 曰:「邪念糾結,如草生根,當如婘物在孔中,出之以楔,楔滿孔則物自出。爾當思 惟此嘿童歿後,其身漸至僵冷,漸至洪脹,漸至臭穢,漸至腐潰,漸至屍$ 裂其腹死。男子不知何自來,亦無識者。研問鄰里,茫無 端緒,擬以疑獄結矣。是夕,女屍忽呻吟,守者驚視,已復生,越日能言。自供: 「與是人幼相愛,既嫁猶私會。後隨夫駐防西域,是人念之不釋,復尋訪而來,甫 至門,即引入室,故鄰里皆未覺。慮暫會終離,遂相約同死,受刃時痛極昏迷,倏 如夢覺,則魂已離體。急覓是人,不知何往。惟獨立沙磧中,白草黃雲,四無邊際 。正彷徨間,為一鬼縛去。至一官府,甚見詰辱。云:『是雖無恥,命尚未終。』 叱杖一百,驅之返。杖乃鐵鑄,不勝楚毒,復暈絕。及漸蘇,則回生矣。」視其股 ,果杖痕重疊。駐防大臣巴公曰:「是已受冥罰,姦罪可勿重科矣。」余《烏魯木 齊雜詩》有曰:「鴛鴦畢竟不雙飛,天上人間舊願違。白草蕭蕭埋旅櫬,一生腸斷 華山畿。」即詠此事也。   朱青雲言,嘗與高西園散步水次。時春冰初泮,淨綠瀛溶。高曰:「憶晚唐有 『魚鱗可憐紫,鴨毛自然碧』句,無一字言春水,而晴波滑笏之狀,如在目前。惜 不記其姓名矣。」朱沉思未對,聞老柳後有人語曰:「此初唐劉希夷詩,非晚唐也 。」趨視無一人,朱悚然曰:「白日見鬼矣!」高微笑曰:「如此鬼,見亦大佳, 但恐不肯相見耳。」對樹三揖而行。歸檢劉詩,果有此二語。余偶以告戴東原,東 原因言:「有兩生燭下對談,爭《春秋》周正夏正,往復甚苦,窗外忽太息言曰: 『左氏周人,不容不知周正朔,二先生何詞費也。』出視窗外,惟一小僮方酣睡 。」觀此二事,儒者日談考證,講「曰若稽古」,動至十四萬言,安知冥冥之中, 無在旁揶揄者乎?   聶松巖言,即墨于生,騎一驢赴京師。中路憩息高崗上,繫驢於樹,而倚石假 寐,忽見驢昂首四顧,浩然歎曰:「不至此地數十年,青山如故,村落已非舊徑矣 。」于故好奇,聞之躍然起曰:「此宋處宗長鳴雞也。日日乘之共談,不患長途寂 寞矣!」揖而與言,驢齧草不應。反覆開導,黒約與為忘形交,驢亦若勿聞。怒而痛 鞭之,驢跳擲狂吼,終不能言,竟箠折一足。鬻於屠肆,徒步以歸。此事絕可笑。 殆睡夢中誤聽耶?抑此驢夙生冤譴,有物憑之,以激于之怒殺耶?   三叔儀南公,有健僕畢四,善弋獵,能挽十石弓,恒捕鶉於野。凡捕鶉者必以 夜。先以槁稭插地如禾隴之狀,而布網於上,以牛角作曲管,肖鶉聲吹之。鶉既集 ,先微驚之,使漸次避入槁稭中,然後大聲驚之,使群飛突起,則悉觸網矣。吹管 時,其聲淒咽,往往誤引鬼物至。故必築團焦自衛,而攜兵仗以備之。一夜,月明 之下,見老叟來作禮曰:「我狐也,兒孫與北村狐$ 不得指其處矣。   史太常松濤言,初官戶部主事時,居安南營,與一孀婦鄰。一夕,盜入孀婦家 ,穴壁已穿矣。忽大呼曰:「有鬼!」狼狽越牆去,迄不知其所見為何。豈神亦哀 其煢獨,陰相之歟?又戈東長前輩一日飯罷,坐階下看菊,忽聞大呼曰:「有賊! 」其聲喑嗚,如牛鳴盎中,舉家駭異。俄連呼不已,諦聽,乃在廡下爐坑內。急邀 邏者來啟視,則闇然一餓夫,昂首長跪。自言前兩夕乘累闌入,伏匿此坑,冀夜深 出竊。不虞二更微雨,夫人命移醃齏兩甕,置坑板上,遂不能出。尚冀雨霽移下, 乃兩日不移,饑不可忍,自思出而被執,罪不過杖,不出則終為餓鬼,故反作聲自 呼耳。其事極奇,而實為情理所必至。錄之亦足資一粲也。   河間府吏劉啟新,粗知文義。一日,問人曰:「梟鳥破獍是何物?」或對曰: 「梟鳥食母,破獍食父,均不孝之物也。」劉拊掌曰:「是矣!吾患寒疾,昏懵中 魂至冥司,見二官連几坐,一吏持牘請曰:『某處狐為其孫齧殺,禽獸無知,難責 以人理。今惟議抵,不科不孝之罪。』左一官曰:『狐與他獸有別,已煉形成人者 ,宜斷以人律;未煉形成人者,自宜仍斷以獸例。』右一官曰:『不然。禽獸他事 與人殊,至親屬天性,則與人一理。先王誅梟鳥破獍,不以禽獸而貸也。宜科不孝 ,付地獄。』左一官首肯曰:『公言是。』俄吏抱牘下,以掌摑吾,悸而蘇。所言 歷歷皆記,惟不解梟鳥破獍語,竊疑為不孝之鳥獸,今果然也。」案此事新奇,故 陰府亦煩商酌,知獄情萬變,難執一端。據余所見,事出律例外者。一人外出,訛 傳已死,其父母因鬻婦為人妾。夫歸,迫於父母,弗能訟也。潛至娶者家,伺隙一 見,竟攜以逃。越歲緝獲。以為非姦,則已別嫁;以為姦,則本其故夫。官無律可 引。又劫盜之中,別有一類,曰趕蛋,不為盜而為盜之盜。每伺盜出外,或襲其巢 ,或要諸路,奪所劫之財。痘日,互相格鬥,並執至官,以為非盜,則實強掠;以 為盜,則所掠乃盜贓,官亦無律可引也。又有姦而懷孕者,決罰後,官依律判生子 還姦夫。後生子,本夫恨而殺之。姦夫控故殺其子。雖有律可引,而終覺姦夫所訴 ,有理無情;本夫所為,有情無理,無以持其平也。不知彼地下冥官遇此等事,又 作何判斷耶?   豐宜門外風氏園古松,前輩多有題詠。錢香樹先生尚見之,今已薪矣。何華峰 云:「相傳松未枯時,每風靜月明或聞絲竹。一巨公偶遊其地,偕賓友夜往觀之 。二鼓後有琵琶聲,似出樹腹,似在樹梢,久之,小聲緩唱曰:『人道冬夜寒,我 道冬夜好。繡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曉。』巨公叱$ ,通詞自媒,鐵蟾固謝,托以不慣居此宅,女子薄怒揮之出,霍然而醒。越 月餘,目中見二圓物如前爆出,二小婢亦如前仍邀之往,已別構一宅,幽折窈窕, 頗可愛。問:「此何地?」曰:「佛桑。請題堂額。」因為八分書「佛桑香界」字 ,女子再申前請,而意不自持,遂定情。自是恒夢游,久而女子亦晝至,禁鐵蟾弗 與所親通,遂漸病劇。時方士李某以赤丸餌之,嘔逆而卒,其事甚怪。始知前札, 乃得心疾時作也。鐵蟾聰明絕特,善詩歌,又工八分,馳騁名場。然以風流自命。 與人交,意氣如雲,郵筒走天下。中年忽慕神仙,遂生是魔障,迷罔以終。妖以人 興,象由心造。才意高廣,翻以好異隕生,可惜也夫!   崔莊舊宅廳事西有南北屋各三楹,花竹翳如,頗為幽僻。先祖在時,奴子張雲 會夜往取茶具,見垂鬟女子潛匿樹下,背立向牆隅。意為宅中小婢於此幽期,遽捉 其臂,欲有所挾。女子突轉其面,白如傅粉,而無耳目口鼻。絕叫仆地。眾灿持燭至 ,則無睹矣。或曰:「舊有此怪。」或曰:「張雲會一時目眩。」或曰:「實一黠 婢,猝為人阻,弗能遁。以素巾幕面,偽為鬼狀以自脫也。」均未知其審。然自此 群疑不釋,宿是院者恒凜凜,夜中亦往往有聲。蓋人避弗居,斯鬼狐入之耳。又宅 東一樓,明隆慶初所建,右側一小屋,亦云有魅。雖不為害,然婢媼或見之。姚安 公一日檢視廢書,於簏下捉得二獾。眾曰:「是魅矣。」姚安公曰:「獾弭首為童 子縛,必不能為魅。然室無人跡,至使野獸為巢穴,則有魅也亦宜。斯皆空穴來風 之義也。」後西廳析屬從兄垣居,今歸從姪汝侗。樓析屬先兄嗓睛湖,今歸姪汝份。 子姪日繁,家無隙地,魅皆不驅自去矣。   甲與乙相善,甲延乙理家政。及官撫軍,並使佐官政,惟其言是從。久而貲財 皆為所乾沒,始悟其奸,稍稍譙責之。乙挾甲陰事,遽反噬。甲不勝憤,乃投牒訴 城隍。夜夢城隍語之曰:「乙險惡如是,公何以信任不疑?」甲曰:「為其事事如 我意也。」神喟然曰:「人能事事如我意,可畏甚矣。公不畏之,而反喜之,不公 之紿而紿誰耶?渠惡貫將盈,終必食報。若公則自貽伊戚,可無庸訴也。」此甲親 告姚安公者。事在雍正末年,甲滇人,乙越人也。   《杜陽雜編》記李輔國香玉闢邪事,殊怪異,多疑為小說荒唐,然世間實有香 玉。先外祖母有一蒼玉扇墜,云是曹化淳故物,自明內府竊出,製作樸略,隨其形 為雙螭糾結狀,有血斑數點,色如溶蠛,以手摩熱嗅之,作沉香氣;如不摩熱則不 香。疑李輔國玉,亦不過如是。記事者點綴其詞耳。先太夫人嘗密乞之,外$ 知季必 悅我?越國相從,《春秋》之法,非諸侯夫人不書,亦如非卿不書也。我待年之媵 ,例不登諸猪策,徒以矢心不二,故仲尼有是特筆。程端學何所依憑而造此曖昧之 謗耶?爾再妄傳,當臠爾舌。』命從神以骨朵擊之。狂叫而醒,遂毀其書。」余戲 謂書昌曰:「君耽宋學,乃作此言!」書昌曰:「我取其所長,而不敢諱所短也。 」是真持平之論矣。   楊令公祠在古北口內,祀宋將楊業。顧亭林《昌平山水記》,據《宋史》謂業 戰死長城北口,當在雲中,非古北口也。考王曾《行程錄》,已云古北口內有業祠 。蓋遼人重業之忠勇,為之立廟。遼人親與業戰,曾奉使時,距業僅數十年,豈均 不知業歿於何地?《宋史》則元季托克托所修(托克托舊作脫脫,蓋譯音未審。今 從《三史國語解》。),距業遠矣,似未可據後駁前也。   余校勘秘籍,凡四至避暑山莊。丁未以冬,戊申以秋,己酉以夏,壬子以春, 四時之勝胥覽焉。每泛舟至文津閣,山容水意,皆出天然,樹色泉聲,都非塵境; 陰晴朝暮,千態萬狀,雖一鳥一花,亦皆入畫。其尤異者,細草沿坡帶谷,皆茸茸 如綠罽,高不數寸,齊如裁剪,無一莖參差長短者,苑丁謂之規矩草。出宮牆纔數 步,即鬖髿滋蔓矣。豈非天生嘉卉,以待宸游哉!   李又聃先生言,有張子克者,授徒村落,岑寂寡儔。偶散步場圃間,遇一士, 甚溫雅。各道姓名,頗相款洽。自云:「家住近村,里巷無可共語者。得君如空谷 之足音也。」因共至塾。見童子方讀《孝經》,問張曰:「此書有今文古文,以何 為是?」張曰:「司馬貞言之詳矣。近讀《呂氏春秋》,見《審微》篇中引諸侯一 章,乃是今文。七國時人所見如是,何處更有古文乎?」其人喜曰:「君真讀書人 也。」自是屢至塾。張欲報謁,輒謝以貧無棲止,夫婦賃住一破屋,無地延客。張 亦遂止。一夕,忽問:「君畏鬼乎?」張曰:「人,未離形之鬼;鬼,已離形之人 耳。雖未見之,然覺無可畏。」其人恧然曰:「君既不畏,我不欺君,身即是鬼。 以生為士族,不能逐燄口、爭錢米。叨為氣類,求君一飯可乎?」張契分既深,亦 無疑懼即為具食,且邀使數來。考論圖籍,殊有端委。偶論太極無極之旨,其人 怫然曰:「於《傳》有之:『天道遠,人事邇。』《六經》所論皆人事,即《易》 闡陰陽,亦以天道明人事也。捨人事而言天道,已為虛杳;又推及先天之先,空言 聚訟,安用此為?謂君留心古義,故就君求食,君所見乃如此乎?」拂衣竟起,倏 已影滅。再於相遇處候之,不復睹矣。   余督學閩中時,院吏言,雍正中,學使$ 訪,杳然無跡。七八日後,有數小 兒言某神祠中有聲如牛喘。北方之俗,凡神祠無廟祝者,慮流丐棲息,多以土墼墐其 戶,而留一穴置香爐。自穴窺之,似有一人裸體臥,不辨為誰。啟戶視之,則某甲在 焉。已昏昏不知人矣。多方療治,僅得不死。自是狐女不至,而婦家畏狐女之報,亦 竟離婚。此二詩記此事也。」夫狐已通靈,事與人異。某甲雖娶,何礙倏忽之往來? 乃逞厥凶鋒,幾戕其命,狐可謂妒且悍矣。然本無夙約,則曲在狐;既不慎於始而與 約,又不善其終而背之,則激而為祟,亦自有詞。是固未可罪狐也。   北方之橋,施欄楯以防失足而已。閩中多雨,皆於橋上覆以屋,以庇行人。邱二 田言,有人夜中遇雨,趨橋屋坐。有一吏攜案箐牘,與軍役押數人避屋下。枷鎖瑯然, 知為官府錄囚,懼不敢近,但畏縮於一隅中。一囚號哭不止,吏叱曰:「此時知懼, 何如當日勿作耶?」囚泣曰:「吾為吾師所誤也。吾師日講學,凡鬼神報應之說,皆 斥為佛氏之妄語。吾信其言,竊以為機械能深,彌縫能巧,則種種惟所欲為,可以終 身不敗露。百年之後,氣返太虛,冥冥漠漠,並毀譽不聞,何憚而不恣吾意乎?不虞 地獄非誣,冥王果有,始知為其所賣,故悔而自悲也。」一囚曰:「爾之墮落由信儒 ,我則以信佛誤也。佛家之說,謂雖造惡業,功德即可以消滅;雖墮地獄,經懺即可 以超度。吾以為生前焚香佈施,歿後延僧持誦,皆非吾力所不能,既有佛法護持,則 無所不為,亦非地府所能治。不虞所謂罪福,乃論作事之善惡,非論捨財之多少。金 錢虛耗,舂煮難逃,向非恃佛之故,又安敢縱恣至此耶?」語訖長號。諸囚亦皆痛哭 。乃知其非人也。夫六經具在,不謂無鬼神;三藏所談,非以斂財賂。自儒者沽名, 佛者漁利,其流弊遂至此極。佛本異教,緇徒藉是以謀生,是未足為責。儒者亦何必 乃爾乎?   倪媼,武清人,年未三十而寡。舅姑欲嫁之,以死自誓。舅姑怒,逐諸門外,使 自謀生。流離艱苦,撫二子一女,皆婚嫁,而皆不才。煢煢無倚,惟一女孫度為尼, 乃寄食佛寺,僅以自存,今七十八歲矣。所謂青年矢志白首完貞者歟!余憫其節,時 亦周之。馬夫人嘗從容謂曰:「君為宗伯,主天下節烈之旌典,而此媼失諸目睫前, 其故何歟?」余曰:「國家典制,具有條格。節婦烈女,學校同舉於州郡,州郡條上 於臺司,乃具奏請旨,下禮曹議,從公論也。禮曹得察核之,進退之,而不得自搜羅 之,防私防濫也。譬司文柄者,棘闈墨牘,得握權衡,而不能取未試遺材,登諸榜上 。此媼久去其鄉,既無舉者;京師人海,又誰$ 瘵瘦,然緁愛之不疑也。一日 ,方共寢,聞窗外呼曰:「阿六賤婢!我養創甫癒,未即報恩,爾何得冒托我名,魅 郎君使病?脫有不諱,族黨中謂我負義,我何以自明?即知事出於爾,而郎君救我, 我坐視其死,又何以自安?今偕姑姐來誅爾!」女子驚起欲遁,業有數女排闥入,掊 擊立斃。守墓者惑溺已久,痛惜恚忿,反斥此女無良,奪其所愛。此女反覆自陳,終 不見省。且拔刃躍起,欲為彼女報冤。此女乃痛哭越牆去。守墓者後為人言之,猶恨 恨也。此所謂「忠而見謗,信而見疑」也歟!   董曲江前輩言,有講學者,性乖僻,好以苛禮繩生徒。生徒苦之,然其人頗負端 方名,不能詆其非也。塾後有小圃,一夕,散步月下,見花間隱隱有人影。時積雨初 晴,土垣微圮,疑為鄰里竊蔬者。迫而詰之,則一麗人匿樹後,跪答曰:「身是狐女 ,畏公正人不敢近,故夜來折花。不虞為公所見,乞曲恕。」言詞柔婉,顧盼間百媚 俱生。講學者惑之,挑與語,宛轉相就。且云:「妾能隱形,往來無跡。即有人在側 ,亦不睹。不至為生穒徒知也。」因相燕昵。比天欲曉,講學者促之行。曰:「外有人 聲,我自能從窗隙去,公無慮。」俄曉日滿窗,執經者麇至,女仍垂帳偃臥。講學者 心搖搖,然尚冀人不見。忽外言:「某媼來迓女。」女披衣逕出,坐皋比上理鬢訖, 斂衽謝曰:「未攜妝具,且歸梳沐,暇日再來訪,索昨夕纏頭錦耳。」乃里中新來角 妓,諸生徒賄使為此也。講學者大沮,生徒課畢歸早餐,已自負衣裝遁矣。外有餘必 中不足,豈不信乎?   曲江又言,濟南有貴公子,妾與妻相繼歿。一日,獨坐荷亭,似睡非睡,恍惚若 見其亡姬。素所憐愛,即亦不畏,問:「何以能返?」曰:「鬼有地界,土神禁不許 闌入。今日明日,值娘子誦經期,連放燄口,得來領法食也。」問:「娘子來否?」 曰:「娘子獄事未竟,安得自來?」問:「施食無益於亡者,作燄口何益?」曰:「 天心仁愛,佛法慈悲,賑人者佛天喜,賑鬼者佛天亦喜。是為亡者資冥福,非為其自 來食也。」問:「泉下況味何似?」曰:「墮女身者妾夙業,充下陳者君夙緣。業緣 俱滿,靜待轉輪,亦無大苦樂。但乏一小婢供驅使,君能為焚一偶人乎?」懵騰而醒 。姑信其有,為作偶人焚之。次夕見夢,則一小婢相隨矣。夫束芻縛竹,剪紙裂繒, 假合成質,何亦通靈?蓋精氣摶結,萬物成形;形不虛立,秉氣含精。雖久而腐朽, 猶蜎蠕以化,芝菌以蒸。故人之精氣未散者為鬼,布帛之精氣,鬼之衣服亦如生。其 於物也,既有其質,精氣斯凝,以質為範,象肖以成。火化其渣$ 行人。俄磷火四起,皆 嗚嗚來赴,福乃狼狽逃歸。此以類相召也。故人家子弟,於交遊當慎其所召。   壬午順天鄉試,與安溪李延彬前輩同分校。偶然說虎,延彬曰:「里有入山樵採 者,見一美婦隔澗行,衣飾華麗,不似村妝,心知為魅,伏叢薄中覘所往。適一鹿引 麂下澗飲,婦見之,突撲地化為虎,衣飾委地如蟬蛻,逕搏二鹿食之。斯須仍化美婦 ,整頓衣飾,款款循山去。臨流照影,妖媚橫生,幾忘其曾為虎也。」秦澗泉前輩曰 :「妖媚蠱惑,但不變虎形耳,捕噬之性則一也。偶露本質,遽相驚訝,此樵何少見 多怪乎?」   大學士伍公鎮烏魯木齊日,頗喜吟詠,而未睹其稿。惟於壁見一詩曰:「極目 孤城上蒼茫見四郊。斜陽高樹頂,殘雪亂山坳。牧馬嘶歸櫪,啼鳥倦返巢。秦兵真 耐冷,薄暮尚鳴骹。」殊有中唐氣韻。   束州佃戶邵仁我言,有李氏婦,自母家歸。日薄暮,風雨大作,避入廢廟中。入 夜稍止,已暗不能行。適客作(俗謂之短工。為人鋤田刈禾,計日受值,去來無定者 也。)數人荷鉏入,懼遭強暴,又避入廟後破屋。客作暗中見影,相呼追跡。婦窘急 無計,乃嗚嗚作鬼聲。既而牆內外並嗚嗚有聲,如相應答。數人怖而反。夜半雨晴, 竟潛蹤得脫。此與李福事相類,而一出偶相追逐,一似來相救援。雖謂秉心貞正,感 動幽靈,亦未必不然也。   仁我又言,有盜劫一富室,攻樓門垂破。其黨手炬露刃,迫脅家眾曰:「敢號呼 者死!且大風,號呼亦不聞,死何益!」皆噤不出聲。一灶婢年十五六,睡廚下,乃 密持火種,黑暗中伏地蛇行,潛至後院,乘風縱火,焚其積柴。煙燄燭天,闔村驚起 ,數里內鄰村亦救視。大眾既集,火光下明如白晝,群盜格鬥不能脫,竟駢首就擒。 主人深感此婢,欲留為子婦。其子亦首肯,曰:「具此智略,必能作家,雖灶婢何害 ?」主人大喜,趣取衣飾,即是夜成禮。曰:「遲則講尊卑,論良賤,是非不一,恐 有變局矣。」亦奇女子哉!   邊秋崖前輩言,一宦家夜至書齋,突見案上一人首,大駭,以為咎徵。里有道士 能符籙,時預人喪葬事,急召占之。亦駭曰:「大凶!然可禳解,齋醮之賚,不過百 餘金耳。」正擬議間,窗外有人語曰:「身不幸伏法就終,幽魂無首,則不可轉生, 故恒自提攜,累如疣贅。頃見公棐几滑淨,偶置其上。適公猝至,倉皇忘取,以致相 驚,此自僕之粗疏,無關公之禍福。術士妄語,慎不可聽。」道士仍喪氣而去。又言 一宦家患狐祟,延術士劾治,法不驗,反為狐所窘。走投其師,更乞符籙至。方登壇 檄將,已聞樓上搬移聲、呼應聲,洶洶然相$ 一,繆文子前輩次之 ;余所見者,先師孫端人先生亦入當時酒社。先生自云:「我去二公中間,猶可著十 餘人。」次則陳句山前輩與相敵,然不以酒名。近時路晉清前輩稱第一,吳雲巖前輩 亦駸駸爭勝。晉清曰:「雲巖酒後彌溫克,是即不勝酒力,作意矜持也。」驗之不謬 。同年朱竹君學士、周稚圭觀察,皆以酒自雄。雲巖曰:「二公徒豪舉耳。拇陣喧呶 ,潑酒幾半,使坐而靜酌則敗矣。」驗之亦不謬。後輩則以葛臨溪為第一,不與之酒 ,從不自呼一杯;與之酒,雖盆盎無難色,長鯨一吸,涓滴不遺。嘗飲余家,與諸桐 嶼、吳惠叔等五六人角,至夜漏將闌,眾皆酩酊,或失足顛仆。臨溪一一指揮僮僕扶 掖登榻,然後從容登輿去,神志湛然,如未飲者。其僕曰:「吾相隨七八年,從未見 其獨酌,亦未見其偶醉也。」惟飲不擇酒,使嘗酒亦不甚知美惡,故其同年以登徒好 色戲之。然亦罕有矣。惜不及見顧、繆二前輩,一決勝負也。端人先生恒病余不能 ,曰:「東坡長處,學之可也;何並其短處亦刻畫求似?」及余典試得臨溪,以書報 先生。先生覆札曰:「吾再傳有此君,聞之起舞。但終恨君是蜂腰耳。」前輩風流, 可云佳話。今老矣,久不預少仿年文酒之會,後來居上,又不知為誰?   高官農家畜一牛,其子幼時,日與牛嬉戲,攀角捋尾皆不動。牛或嗅兒頂,舐兒 掌,兒亦不懼。稍長使之牧,兒出即出,兒歸即歸,兒行即行,兒止即止,兒睡則臥 於側,有年矣。一日往牧,牛忽狂奔至家,頭頸皆浴血,哮吼以角觸門。兒父出視, 即掉頭回舊路,知必有變,盡力追之。至野外,則兒已破顱死;又一人橫臥道左,腹 裂腸出,一棗棍棄於地。審視,乃三果莊盜牛者(三果莊,回民所聚,滄州盜藪也。 )。始知兒為盜殺,牛又觸盜死也。是牛也有人心焉。又西商李盛庭買一馬,極馴良 ,路逢白馬,必立而注視,鞭策不肯前;或望見白馬,必馳而追及,銜勒不能止。 後與原主談及,原主曰:「是本白馬所生,時時覓其母也。」是馬也亦有人心焉。   余八歲時,聞保母丁媼言,某家有牸牛,跛不任耕,乃鬻諸比鄰屠肆。其犢甫離 乳,視宰割其母,牟牟鳴數日。後見屠者即奔避,奔避不及,則伏地戰慄,若乞命狀 。屠者或故逐之,以資笑噱,不以為意也。犢漸長,甚壯健,畏屠者如初。及角既堅 ,乃伺屠者側臥凳上,一觸而貫其心,遞馳去。屠者婦大號捕牛。眾憫其為母復仇, 故緩追,逸之,竟莫知所往。時丁媼之親串殺人,遇赦獲免,仍與其子同里閈。丁媼 故竊舉是事為之憂危,明仇不可狎也。余則取犢有復仇之心,知力弗勝,故匿$ 之。然結習已深,密相授受,不數月 ,仍故轍。其黨類布在士大夫家,為竹君騰謗,反得喜事名。於是人皆坐視,惟以小 人有黨,君子無黨,姑自解嘲云爾。後牧亭終以貧困鬱鬱死。死後一日,有舊僕來, 哭盡哀,出三十金置几上,跪而祝曰:「主人不迎妻子,惟一身寄居會館,月俸本足 以溫飽。徒以我輩剝削,致薪米不給。彼時以京師長隨,連衡成局,有忠於主人者, 共排擠之,使無食宿地,故不敢立異同。不虞主人竟以是死。中心愧悔,夜不能眠。 今盡獻所積助棺斂,冀少贖地獄罪也。」祝訖自去。滿堂賓客之僕,皆相顧失色。陳 裕齋因舉一事曰:「有輕薄子見少婦獨哭新墳下,走往挑之。少婦正色曰:『實不相 ,我狐女也。墓中人耽我之色,至病瘵而亡。吾感其多情,而愧其由我而殞命,已自 誓於神,此生決不再偶。爾無妄念,徒取禍也。』此僕其類此狐歟?」然余謂終賢於 掉頭竟去者。   田侯松莉巖言,幼時居易州之神石莊(土人云,本名神子莊,以嘗出一神童故也。 後有三巨石隕於莊北,如春秋宋國之事,故改今名。在易州西南二十餘里。),偶與 僮輩嬉戲馬廄中,見煮豆之鍋,凸起鐵泡十數,並形狹而長。僮輩以石破其一,中有 蟲長半寸餘,形如柳蠹,色微紅,惟四短足與其首皆作黑色,而油然有光。取出,猶 蠕蠕能動。因一一破視,一泡一蟲,狀皆如一。又言,頭等侍衛常君青(此又別一常 君,與常大宗伯同名。),乾隆癸酉戍守西域,卓帳南山之下(塞外山脈自西南趨東 北,西域三十六國,夾之以居,在山南者呼曰「北山」售,在山北者呼曰「南山」,其 實一山也。)。山半有飛瀑二丈餘,其泉甚甘。會冬月冰結,取水於河,其水湍悍而 性冷,食之病人。不得已,仍鑿瀑泉之冰。水竅甫通,即有無數冰丸隨而湧出,形皆 如橄欖。破之,中有白蟲如蠶,其口與足則深紅,殆所謂冰蠶者歟?與鐵中之蟲,鍛 而不死,均可謂異聞矣。然天地之氣,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極陽之內必伏陰,極陰 之內必伏陽。八卦之對待,坎以二陰包一陽,離以二陽包一陰。六十四卦之流行,陽 極於乾,即一陰生,下而為姤;陰極於坤,即一陽生,下而為復。其靜也伏斯斂,斂 斯鬱焉;其動也鬱斯蒸,蒸斯化焉。至於化則生,生不已矣。特沖和之氣,其生有常 ;偏勝之氣,其生不測。沖和之氣,無地不生;偏勝之氣,或生或不生耳。故沸鼎炎 熇,寒泉沍結,其中皆可以生蟲也。崔豹《古今注》載,火鼠生炎洲火中,績其毛為 布,入火不燃。今洋舶多有之。先兄晴湖蓄數尺,余嘗試之。又《神異經》載,冰鼠 生北海冰中,穴冰而居$ 者, 互相傾軋,至輾轉多方而不已。黃雀螳螂之喻,茲其明驗矣。附記之以著世情之險。   余官兵部尚書時,往良鄉送征湖北兵,小憩長新店旅舍。見壁上有《歸雁詩》二 首,其一曰:「料峭西風雁字斜,深秋又送汝還家。可憐飛到無多日,二月仍來看杏 花。」其二曰:「水闊雲深伴侶稀,蕭條只與燕同歸。惟嫌來歲烏衣巷,卻向雕樑各 自飛。」末題「晴湖」二字,是先兄字也。然語意筆跡,皆不似先兄,當別一人。或 曰:「有鄭君名鴻撰,亦字晴湖。」   偶見田侯松巖持畫扇,筆墨秀潤,大似衡山。云其親串德君芝麓所作也。上有一 詩曰:「野水平沙落日遙,半山紅樹影蕭條。酒樓人倚孤樽坐,看我騎驢過板橋。」 風味翛然,有塵外之致。復有德君題語,云是卓悟庵作,畫即畫此詩意。故並錄此詩 ,殆亦愛其語也。田侯云,悟庵名卓禮圖,然不能詳其始末。大抵沈於下僚者,遙情 高韻,而名氏翳如。錄而存之,亦郭恕先之遠山數角耳。   古人祠宇,俎豆一方,使後人挹想風規,生其效法,是即維風勵俗之教也。其間 精靈常在,肸蠁如聞者,所在多有;依托假借,憑以獵取血食者,間亦有之。相傳有 士人宿陳留一村中,因溽暑散步野外。黃昏後,冥色蒼茫,忽遇一人相揖。俱坐老樹 之下,叩其鄉里名姓,其人云:「君勿相驚,僕即蔡中郎也。祠墓雖存,享祀多缺; 又生叨士流,歿不欲求食於俗輩。以君氣類,故敢布下忱。明日賜一野祭可乎?」士 人故雅量,亦不恐怖,因詢以漢末事。依違酬答,多羅貫中《三國演義》中語,已竊 疑之;及詢其生平始末,則所述事跡與高則誠《琵琶記》纖悉曲折,一一皆同。因笑 語之曰:「資斧匱乏,實無以享君,君宜別求有力者。惟一語囑君,自今以往,似宜 求《後漢書》、《三國志》、中郎文集稍稍一觀,於求食之道更近耳。婉」其人面赧徹 耳,躍起現鬼形去。是影射斂財之術,鬼亦能之矣。   梁豁堂言,有客游粵東者,婦死,寄柩於山寺。夜夢婦曰:「寺有厲鬼,伽藍神 弗能制也。凡寄柩僧寮者,男率為所役,女率為所污。吾力拒,弗能免也,君盍訟於 神?」醒而憶之了了,乃炷香祝曰:「我夢如是,其春睡迷離耶?意想所造耶?抑汝 真有靈耶?果有靈,當三夕來告我。」已而再夕,夢皆然。乃牒訴於城隍。數日無肸 蠁。一夕,夢婦來曰:「訟若得直,則伽藍為失糾舉,山神社公為失約束,於陰律皆 獲譴。故城隍躊躇未能理。君盍再具牒,稱將詣西,訴於正乙真人,則城隍必有處 置矣。」如所言,具牒投之。數日,又夢婦來,曰:「昨城隍召我,諭曰:『此鬼原 居此室中$ 老 子》,並未聽見有甚「少子」。不知這部「少子」何時出的?內中載著甚麼?』俺被他 們這樣一問,倒問住了。俺只當既有『老子黮』,一定該有『少子』;平時因聽你們談講 『前漢書、後漢書,』又是甚麼『文子、武子』,所以俺談『老子』隨口帶出一部『少 子』,以為多說一書,更覺好聽;那知剛把對子敷衍交卷,卻又鬧出岔頭。後來他們再 三追問,定要把這『少子』說明,才肯放走。俺想來一想,登時得一脫身主意,因向他 們道:『這部「少子」乃聖朝太平之世出的,是俺天朝讀書人做的,這人就是老子後裔 。老子做的是《道德經》,講的都是元虛奧妙;他這「少子」雖以遊戲為事,卻暗寓勸 善之意,不外「風人之旨」,上面載著諸子百家,人物花鳥,書畫琴棋,醫卜星相,音 韻算法,無一不備;還有各樣燈謎,諸般酒令,以及雙陸、馬弔、射鵠、蹴球、鬥草、 投壺,各種百戲之類,件件都可解得睡魔,也可令人噴飯。這書俺們帶著許多,如不嫌 汙目,俺就回去取來。』他們聽了,個個歡喜,都要觀看,將物價付俺,催俺上船取書 ,俺才逃了回來。」   唐敖笑道:「舅兄這個『鳥槍打』幸而遇見這些生童;若教別人聽見,只怕嘴要打 腫哩!」林之洋道:「俺嘴雖未腫,談了許多文,嘴裡著實發渴。剛才俺同生童討茶吃 ,他們那裡雖然有茶,並無茶葉,內中只有樹葉兩片。倒了多時,只得淺淺半杯,俺喝 了一口,至今還覺發渴。這卻怎好?」多九公道:「老夫口裡也覺發乾,恰喜面前有個 酒樓,我們何不前去沽飲三杯,就便問問風俗?」林之洋一聞此言,口中不覺垂鷙涎道: 「九公真是好人,說出話來莫不對人心路!」   三人進了酒樓,就在樓下揀個桌兒坐了。旁邊走過一個酒保,也是儒巾素服,而上 戴著眼鏡,手中拿著折扇,斯斯文文,走來向著三人打躬陪笑道:「三位先生光顧者, 莫非飲酒乎?抑用菜乎?敢請明以教我。」林之洋道:「你是酒保,你臉上戴著眼鏡, 已覺不配;你還滿嘴通文,這是甚意?剛才俺同那些生童講話,倒不見他有甚通文,誰 知酒保倒通起文來,真是『整瓶不搖半瓶搖』!你可曉得俺最猴急,耐不慣同你通文, 有酒有菜,只管快快拿來!」酒保陪笑道:「請教先生: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菜要一 碟乎,兩碟乎?」林之洋把手朝桌上一拍道:「甚麼『乎』不『乎』的!你只管取來就 是了!你再『之乎者也』的,俺先給你一拳!」嚇的酒保連忙說道:「小子不敢!小子 改過!」隨即走去取了一壺酒,兩碟下酒之物,一碟青梅,一碟齏菜,三個酒杯,每人 面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退了下$ 。那知多九公因被道姑譏刺,著實氣惱,因同林之洋 暗在前艙竊聽。今見小山如此光景,因向林之洋道:「令甥女不知利害,受了道 姑蠱惑,忽要求他超度,若不急急把她趕去,只怕唐小姐還有性命之憂哩!…… 」林之洋不等說完,一腳跨進艙去,指著道姑道:「你這怪物,敢在俺的船上妖 言惑眾?還不快走!且吃俺一拳!」小山忙攔住道:「舅舅:他是真仙,不可動 手!」道姑冷笑道:「『纏足大仙』何必動怒!我今到此,原因當日紅孩大仙有 言,意欲稍效微勞,解脫災患,庶不負同山之誼;誰知無緣,竟不能同在。幸而 前途有人,諒無大害。」因向小山道:「此時暫且失陪,我們後會有期,大約回 頭岸上即可相見。」   說罷,下船去了。小山埋怨舅舅,不該把這道姑得罪。林之洋道:「俺不看 甥女情面,早已給他一頓好打,如今還算待他好的。」小山道:「剛才仙姑忽把 舅舅稱作『纏足大仙』,彼時我見舅舅聽他相稱,臉上忽然通紅,不知何故?」 林之洋道:「你看他瘋瘋顛顛,隨嘴亂說,俺那有工夫同他搬駁,只好隨他說去 。」小山見林之洋支吾,不便細問。走了幾時,不獨百病消除,只覺精神大長。   這日船泊水仙村。小山因東口山農人所言駱紅蕖之事不甚明白,即托舅舅上 去訪問,原來廉錦楓已於正月同駱紅蕖回家鄉去了。林之洋得了此信,隨即回來 。離船不遠,忽見海中攛出許多水怪,跳在船上,一個個青面獠牙,跑進船去。 適值眾水手都在岸上。林之洋喊叫:「快些上船放槍!」眾人手忙腳亂,才上三 板,還未渡到大船,那些水怪忽從艙內把小山拖出一齊攛入海內。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君子國海中逢水怪 丈夫邦嶺下遇山精   話說那群水怪把小山拖下海去,林之洋這一嚇非同小可,連忙上船,只見婉 如、若花、乳母,都放聲慟哭。呂氏向林之洋哭道:「俺們正在閑話,不意來了 許多水怪,忽把甥女拖去,你可看見?」林之洋頓足道:「俺在岸上怎麼不見! 如今已將甥女拖下海去,這便怎處?」登時多九公得了此信,即從船後走來道: 「幸喜天氣和暖,為今之計,且教水手下去看是何怪,再作道理。」二人來至船 頭,就教當日探聽廉錦楓那個水手下去。水手聽了,因剛才看見那些水怪,心中 害怕,不敢獨往,又拉了一個會水的一同下去。不多時,上來回報道:「此處並 非大洋,裡面並無動靜。那些水怪,不知都藏何處,無處尋找。」說罷,都到後 梢換衣去了。   林之洋不覺慟哭道:「我的甥女!你死的好苦!你教俺怎麼回去見你母親! 俺也只好跟你去$ 玉無瑕」林書香   司瓊花仙子第十七名才女「龍鳳質」宋良箴   司蓮花仙子第十八名才女「藍田玉」章蘭英   司梅花仙子第十九名才女「百鍊霜」陽墨香   司海棠花仙子第二十名才女「花御史」酈錦春   司桂花仙子第二十一名才女「水中月」田舜英   司杏花仙子第二十二名才女」小太史」盧紫萱   司芍藥花仙子第二十三名才女「玉交枝」鄴芳春   司茉莉花仙俶第二十四名才女「珊瑚玦」邵紅英   司芙蓉花仙子第二十五名才女「玉玲瓏」祝題花   司笑靨花仙子第二十六名才女「個中人」孟紫芝   司紫薇花仙子第二十七名才女「一剪紅」秦小春   司含笑花仙子第二十八名才女「蕙蘭風」董青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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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支吾,未免欺了姊姊;若說出實情,又恐泄漏天機,致生災患。好在碑上之事 ,將來總要出現,妹子意欲等待事後再細細面陳。姊姊以為何如?」若花道:「 阿妹所見極是。但我望著此碑,只覺紅光四射,兩眼被這紅光耀的只覺發昏。字 既不識,站在這裡甚覺無味,莫若且到亭外走走。阿妹在此,把這情節細細記在 心裡,事後告訴我們,也是一段佳話。」小山道:「姊姊言這碑上紅光四射;與 我所見,又是兩樣,妹子望去,只覺一股清氣。今姊姊看是紅光,可見姊姊將來 必是受享洪福之人,與妹子迥不相同。」若花道:「我現在離鄉背井,孑然一身 ,將來得能附驥,考個殙才女,心願足矣,那裡還有甚麼洪福輪到身上!若有洪福 ,也不投奔他邦了。」說著,滴下兩點眼淚,把包袱取下放在石几上,走出去了   小山又朝後看,人名之後,還有一段總論,寫的是:   泣紅亭主人曰:「以史幽探、哀萃芳冠首者,蓋主人自言窮探野史,嘗有所 見,惜湮沒無聞,而哀群芳之不傳,因筆志之。或紀其沉魚落雁之妍,或言其錦 心繡口之麗,故以紀沉魚、言錦心為之次焉。繼以謝文錦者,意謂後之觀者,以 斯為記事則可;若目為錦繡之文,則吾既未能文,而又何有於錦?矧壽夭不齊, 辛酸滿腹,往事紛紜,述之惟恐不逮,詎暇工於文哉!則惟謝之。而師倣蘭言, 案其事蹟,敷陳表白而傳述之,故謝文錦後,承之以師蘭言、陳淑媛、白麗娟也 。結以花再芳、畢全貞者,蓋以群芳淪落,幾至澌滅無聞,今賴斯而得不朽,非 若花之重芳乎?所列百人,莫非瓊林琪樹,合璧駢珠,故以全貞畢焉。」 總論後有個篆字圖章,寫的是:   茫茫大荒,事涉荒唐。唐時遇唐,流布遐荒。   小山看罷,忖道:「這『唐時遇唐,流布遐荒』八個字,細細揣奪,如今正 當唐時,我又姓唐,又親見此碑,豈非教我流傳海內麼?仙機雖是如此,奈此碑 所列百人之多,不獨頭緒紛繁,就是人名也甚難記,這是苦我所難了!」思忖多 時,因走辛苦,要尋坐$ 。又不敢回去買米;若要前進,又離淑士國甚遠。商議多時,眾水手情願受餓, 都不敢再向兩面國去,只好前進;惟願遇著客船,就好加價購買。一連斷餐兩日 ,並未遇著一船。正在驚慌,偏又轉了迎面大風,真是雪上加霜。只得收口,把 船停泊。眾水手個個餓的兩眼發黑,滿船惟聞歎息之聲。   閨臣同若花、紅膙紅、婉如餓的無可奈何,只得推窗閑望。忽見岸上走過一個 道姑,手中提著一個花籃,滿面焦黃,前來化緣。眾水手道:「船上已兩日不見 米的金面,我們還想上去化緣,你倒先來了。」那道姑聽了,口中唱出幾句歌兒 。唱的是:   我是蓬萊百穀仙,與卿相聚不知年;   因憐謫貶來滄海,願獻「閨臣聽了,忽然想起去年在東口山遇見那個道姑, 口裡唱的倒像也是這個歌兒,不知「清腸」又是何物,何不問他一聲。因攜若花 三人來至船頭道:「仙姑請了:何不請上獻茶,歇息談談,豈不是好?」道姑道 :「小道要去觀光,那有工夫閑談,只求佈施一齋足矣。」閨臣忖道:「他這『 觀光』二字,豈非說著我麼?」因說道:「請問仙姑:你們出家人為何也去觀光 ?」道姑道:「女菩薩:你要曉得一經觀光之後,也就算功行圓滿,一天大事都 完了。」閨臣不覺點頭道:「原來這樣。請問仙姑從何至此?」道姑道:「我從 聚首山回首洞而來。」閨臣聽了,猛然想起「聚首還須回首憶」之句,心中動了 一動道:「仙姑此時何往?」道姑道:「我到飛升島極樂洞去。」閨臣忖道:「 難道『觀光』盰回首』之後,就有此等好處麼?我再追進一句,看他怎說。」因 問道:「請教仙姑:這『極樂洞』雖在『飛升島』,若以地理而論,卻在何地? 」道姑道:「無非總在心地。」閨臣連連點頭道:「原來如此,承仙姑指教了。 但仙姑化齋,理應奉敬,奈船上已絕糧數日,尚求海涵!」   道姑道:「小道化緣,只論有緣無緣,卻與別人不同:若逢無緣,即使彼處 米穀如山,我也不化;如遇有緣,設或缺了米穀,我這籃內之稻,也可隨緣樂助   若花笑道:「你這小小花籃,所盛之稻,可想而知。我們船上有三十餘人, 你那籃內何能佈施許多?」道姑道:「我這花籃,據女菩薩看去雖覺甚微,但能 大能小,與眾不同。」紅紅道:「請問仙姑:大可盛得若干?」道姑道:「大可 收盡天下百穀。」婉如道:「請教小呢?」道姑道:「小亦敷衍你們船上三月之   閨臣道:「仙姑花籃既有如此之妙,不知合船人可與仙姑有緣?」道姑道: 「船上共有三十餘人,安能個個有緣。」閨臣道:「我們四人可與仙姑有緣?」 道姑道:「今日相$ 奪相尋,孔子不得其位以行其權,於是因《魯史》而作《春秋》,大約總不外 乎誅亂臣、討賊子、尊王賤霸之意。春秋之世,王室衰微,諸侯強盛,夫子所以 始抑諸侯以尊王室;及至諸侯衰而楚強,夫子又抑楚而扶諸侯。所以扶諸侯者, 就是尊王之意。蓋聖人能與世推移,世變無窮,聖人之救其變亦無窮:其隨時救 世之心如此。或謂《春秋》一書,每於日月、名稱、爵號,暗寓褒貶,妹子固不 敢定其是否。但謂稱人為貶,而人未必皆貶,微者亦稱人;稱爵為褒,而爵未必 純褒,譏者亦稱爵。失地之君稱名,而衛侯奔楚則不稱名;未逾年之君稱子,而 鄭伯伐許則不稱子。諸如此類,不能枚舉。要知《春秋》乃聖人因《魯史》修成 的,若以日月為褒眨,假如某事當書月,那《魯史》但書其時,某事當書日,《 魯史》但書其月:聖人安能奔走列國訪其日與月呢?若謂以名號為褒貶,假令某 人在所褒,那舊史但著其名;某人在所貶,舊史但著其號:聖人又安能奔走四方 訪其名與號呢?《春秋》有達例,有特筆:即如舊史所載之日月則從其日月,名 稱則從其名稱,以及盟則書盟,會則書會之類,皆本舊史,無所加損,此為達例 ;其或史之所無聖人筆之以示義,史之所有聖人削之以示戒者,此即特筆。如『 元年春正月』,此史之舊文;加『王』者,是聖人之特筆。晉侯召王,事見先儒 之傳,而聖人書之曰『狩於河陽』,所以存天下之防;寧殖出其君,名在諸侯之 策,而聖人書之曰『衛侯出奔』所以示人君之戒;不但曰仲子,而曰『惠公仲 子』;不但曰成風,而曰『僖公成風』;不曰陳黃,而曰『陳侯之弟黃』;不曰 衛縶,而曰『衛侯之兄縶』;陽虎陪臣,書之曰『盜』;吳楚僭號,書之曰『子 』;他如糾不書『齊』,而小白書『齊』;突不書『鄭』,而忽書『鄭』;立晉 而書『衛人』;立王子朝而書『尹氏』:凡此之類,皆聖人特筆。故云:『其事 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某竊取之矣。』學者觀《春秋》,必知孰達 例,孰為特筆,自能得其大義。總之:《春秋》一書,聖人光明正大。不過直書 其事,善的惡的,莫不了然自見。至於救世之心,卻是此書大旨。妹子妄論,不 知是否?尚求指示。」   亭亭道:「姊姊所論,深得《春秋》之旨,妹子惟有拜服。還有一事,意欲 請示,不知二位姊姊可肯賜教?」閨臣道:「姊姊請道其詳。」亭亭道:「吾聞 古《禮》自遭秦火,今所存的惟《周禮》、《儀禮》、《禮記》,世人呼作『三 禮』。若以古《禮》而論,莫古於此。但漢、晉至今,歷朝以來,莫不各撰禮制 。還是各創新禮?$ 可曾讀書?若都能文, 將來到了文府,只怕兩位文小姐都要攜著赴考哩。」承志道:「我同這惡婦乃不 共戴天之仇,豈可令妻妹在他跟前應試!」宣信道:「公子此話雖是;但恐那時 章氏夫人高興,特命同去,何能推脫?」   承志道:「那河東節度章老爺既是這邊章氏夫人胞弟,他家幾位公子,幾位 小姐,想來你也知道了?」宣信道:「章府同文府郎舅至親,時常來往,他家若 大若小,老奴那個不知。」承志道:「當日老爺在軍前同我別時,曾給我兩封血 書:一送淮南文老爺,一送河東章老爺。將來到過文府,如路上無人盤查,還到 河東見見章老爺,所以問問他家光景。你既曉得,何不談談?日後到彼,省得臨 時茫然。」宣信道:「他家人口甚多,今日若非問起,將來公子到彼,何能知其 頭緒。這位章老爺,祖籍江南,弟兄四位,共生四位小姐,十位公子。如今章老 爺三位兄弟俱已去世。那十位公子年紀也在二旬上下,個個英勇;四、五兩位公 子學問更高,人稱呼為『章氏十虎』。大公子名章葒,自幼聘開封司馬井老爺小 姐井堯春為妻;二公子名章芝,聘會稽郡守左老爺小姐左融春為妻;三公子名章 蘅,聘劍南都督廖老爺小姐廖熙春為妻;四公子名章蓉,聘武林參軍鄴老爺小姐 鄴芳為妻;五公子名童薌,聘戶部尚書酈老爺小姐酈錦春為妻;六公子名章莒 ,聘吏部郎中鄒老爺小姐鄒婉春為妻;七公子名章苕,聘常州司馬施老爺小姐施 豔春為妻;八公子名章芹,聘兵部員外柳老爺小姐柳瑞春為妻;九公子名章芬, 聘太醫院潘老爺小姐潘麗春為妻;十公子名章艾,聘洛陽司馬陶老爺小姐陶秀春 為妻。都等應過女試,才能完姻。」戙麗蓉道:「那四位小姐年紀也都相倣麼?」 宣信道:「四位小姐年紀都與文府小姐差不多。大小姐名蘭芳,許與御史蔡老爺 公子蔡崇為妻;二小姐名蕙芳,許與翰林譚老爺公子譚泰為妻;三小姐名瓊芳, 許與學士葉老爺公子葉洋為妻;四小姐名月芳,許與中書褚老爺公子褚潮為妻; 也因要應女試,都未出閣。章、文二位老爺因爵位甚尊,將來諸位小姐出去應考 ,若用本姓,恐太后疑有情托等弊,因此將諸位小姐應試履歷,都用夫家之姓, 如今在家,就以夫家之姓相稱。若不說明,將來公子到彼,聽他稱呼,還覺詫異   承志道:「章府十媳,文府五媳,名字為何都象姊妹一般?」宣信道:「這 是章氏夫人寫信照會各家都以『英』、『春』二字相排,以便日後看『題名錄』 ,彼此都可一望而知。」   主僕一路閑話。因沿途逆風,走了多時。這日到了淮南,另僱小船,來到節 度衙門。奶公進去通報$ 香,家資巨富,本地人都稱他「卞萬頃」。蓋卞濱自他祖父遺下 家業,到他手裡,單以各處田地而論,已有一萬餘頃,其餘可想而知,真是富可 敵國。若要講起這卞家發財根由,倒可使那奢華之家及早回頭,卻教那勤儉之人 添些興致。   那卞濱曾祖名叫卞華,是個飽學秀士;妻子奢氏。夫妻兩口,秉性最好奢華 。祖上留下家業雖有數十萬之富,如何禁得卞華毫不打算,一味浪費,不上幾十 年,早已一貧如洗。那時卞華年已半百,因見家道蕭條,回想當日揮金如土、一 味浪用時節,那裡想到一旦如此。悔之無及。況從前是何等樣錦衣美食,而今粗 衣淡飯,尚且還費打算。於是憂悶成疾。不兩年,夫妻雙雙去世。存下一子,名 喚卞儉:這是卞華臨危替他起的名字,以為警戒之意。這卞儉娶妻勤氏。夫妻兩 口,自從父母去世,將幾間舊房變賣做為殯葬之用,城內無處安身,就在城外塋 旁起了兩間草屋,以為棲身之所。卞儉是個讀書人,諸事不諳。這衣食兩字要全 靠勤氏一人針線,竟難度日;只好且學朱買臣樣子,每日帶著書,砍些柴添補度 日:真是饑一頓飽一頓,混過日子。   一日,正值臘月三九時分,天氣甚寒。卞儉因衣服單薄,甚覺怕冷,到晚先 就睡了。一覺睡醒,天有阐更光景,卻見勤氏仍在燈下趕做針線。卞儉道:「如 此天寒夜深,你還不睡,只管趕他怎麼?」勤氏道:「我因連日天氣甚冷,你身 上又無擋寒棉衣,意欲趕些針線可以多賣幾文錢,省得你爬山越嶺又去砍柴。況 天寒地凍,那曠野寒冷尤其利害,莫要凍出病來,倒是大事!」卞儉因坐起道: 「此話雖是:但你素非強壯,豈不怕身子熬傷?斷斷不要如此!明日還是我去砍 柴,你做針線,各人交各人工課。若教我終日在家靜坐,未免勞逸不均,心中也 是不安的。」夫妻彼此勸慰,說話間,天已發曉,卞儉道:「今日著實寒冷,莫 非要下雪麼?」因起來開門一望,只見朔風凜凜,冷氣颼颼,卻已瓊瑤密布,飄 下一天雪來。卞儉道:「如此大雪,這卻怎好!」勤氏道:「昨日剩些柴米尚夠 一餐,今日權且敷衍,等待雪住,再把針線去賣。」   到了次日,雪仍不住。卞儉只得冒雪把針線拿到城中,走了半日,滿天大雪 ,家家閉戶,那有人買,只得敗興而回。勤氏見這光景,雖然心焦,只好勉強用 言安慰。卞儉呆了半晌道:「剛才我想家中這兩隻雞鴨,每日雖在莊田吃些野食 ,無須喂養,但能生多少蛋?不如把他拿去,倒可賣幾文錢,換些米來,豈不是 好?」勤氏搖頭道:「這卻使不得!將來起家發業,全要在他身上。今日如果賣 去,所值無多;日後再要$ 若花姪女,眾蒼頭問他名姓,他又不說。老夫細細觀看,倒像尊府國舅模樣。他不 遠數萬里忽然到此,不知何故。老夫特來告知。」若花聽了,驚疑不止。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借飛車國王訪儲子 放黃榜太后考閨才   話說陰若花聞多九公之言,不覺吃驚道:「女兒國向無朝覲之例,今阿葐舅忽從 數萬里至此,必有緣故。但何以知我住處?令人不解。」多九公道:「姪女如今中 了第一名部元,現有黃榜張掛禮部門首,誰人不知。國舅大約找著長班,才尋到此 處。」紅蕖點頭道:「九公猜的不錯。」閨臣道:「國舅既已遠來,無論所辦何事 ,若花姊姊同他骨肉至親,自應請進一會為是。」若花連連點頭,即托九公命人把 國舅請至旁邊書房,進去看時,果是國舅。連忙拜見讓坐,道:「阿舅別來無恙! 阿父身體可安?今阿舅忽來天朝,有何公幹?」   國舅垂淚歎道:「此話提起甚長,自從賢甥去後,國主因往軒轅祝壽,我也隨 了遠去;不意西宮趁國中無人,與那些心腹狗黨商議,惟恐日後賢甥回國,其子難 據東宮,莫若趁此下手,或可久長,竟將其子扶餿登了王位。及至老夫同國主回來 ,他們竟閉門不納。國主只得仍到軒轅避難。誰知其子十分暴虐,信用奸黨,殺害 忠巨,茶毒良民,兼且好酒貪花,種種無道,不一而足。竟至家家閉戶,日不聊生 。不及一載,舉國並力,竟將西宮母子害了,隨即迎主還朝。那些臣民因吾甥賢聲 素著,再三籲懇,務要訪求回國。國主一因現在無嗣,二因臣民再三籲請,不惜重 費,於周饒國借得飛車一乘。此車可容二人,每日能行二三千里,若遇順風,亦可 行得萬里,國主得此甚喜,特命老夫馳赴天朝,訪求賢甥回同。老夫到此業已多日 ,四處訪問,蹤跡杳然。幸而得見黃榜,才能尋訪到此。現有國主親筆家書,賢甥 看了自知。」把書遞過。   若花看罷,歎道:「原來兩年之間,國中竟至如此!至西宮此種光景,甥久已 料定;不然,我又何肯遠奔他鄉!若非當日見機,早早逃避,豈能活到今日!一經 回想,尚覺心悸。現在本族中如西宮母子者亦復不少,阿父若不振作整頓,仍復耳 軟心活,自必禍不旋踵,阿舅久後自見分曉。此時阿父書中,雖命迅急還鄉,以承 祖業:但甥本無才,不能當此重命;二來自離本國,已如漏網之魚,豈肯仍投火坑 。雖云『子不言父之過』,然阿父不辨賢愚,不以祖業為重,甥亦久已寒心。況現 在近派子姪,賢者甚多,何必注意於我!若我返國後,設或子姪中又有勝於我的, 他日又將如何?總而言之:甥既到此,豈肯復回故鄉$ 中,無不帶著一團書卷秀氣,雖非國色天香,卻是斌斌儒雅。古人云:「秀色可 餐。」觀之真可忘饑。越看越愛,心中著實歡喜。因略略問了史幽探、哀萃芳所繹 《璇璣圖》詩句的話,又將唐閨臣、國瑞徵、周慶覃三人宣來問道:「你三人名字 都是近時取的麼?」閨臣道:「當日臣女生時,臣女之父,曾夢仙人指示,說臣女 日後名標蕊榜,必須好好讀書。所以臣女之父當時就替取了這個名字。」國瑞徵同 周慶覃道:「臣女之名,都是去歲新近取的。」   武后點點頭道:「們兩人名字都暗寓頌揚之意,自然是近時取的;至於唐閨 臣名字,如果也是近時取的,那就錯了。」又將孟、卞幾家姊妹宣至面前看了一通 道:「雖係姊妹,難得年紀都相倣。」又贊了幾句,隨即出了題。眾才女俱各歸位 ,武后也不回宮,就在偏殿進膳。到了申刻光景,眾才女俱各交卷退出。原來當年 唐朝舉子赴過部試,向無殿試之說,自武后開了女試,才有此例。此是殿試之始。 當時武后命上官婉兒幫同閱卷。所有前十名,仍命六部大臣酌定甲乙。諸臣取了唐 閨巨第一名殿元,陰若花第二名亞元。擇於初三日五鼓放榜。   秦小春同林婉如這日聞得明日就要放榜,心裡又是歡喜,又是發愁。二人同田 秀英,田舜英同房。到晚,秀英、舜英先自睡了。小春同婉如吃了幾杯酒,和衣倒 在牀上,思來想去,那裡睡得著,只得重複起來;坐在對面,又無話說。好容易從 二更盼到三鼓,盼來盼去,再也不轉四更,只好房裡走來走去。彼此思思想想,不 是這個長吁,就是那個短歎,一時想到其中樂處,忽又大笑起來;及至轉而一想, 猛然想到落第苦處,不覺又硬咽起來,登時無窮心事,都堆胸前,立也不好,坐也 不好,不知怎樣才好。   秀英被他二人吵的不時驚醒。那時已交四更,秀英只得坐起道:「二位姊姊也 該睡了!妹子原因他們那邊都喜夜裡談天,每每三四更不能睡覺,妹子身弱禁不起 熬夜,又不能因我一人禁止眾人說話,所以同舜英妹妹搬過這邊。幸喜二位姊姊疼 顧妹子,上牀就睡,從未深夜談天,因而妹子咳嗽也就好些,正在感激。那知二位 姊姊平素雖不談天,今日忽要一總發泄出來:剛才一連數次,睡夢中不是被這位姊 姊哭醒,就是被那位姊姊笑醒,心裡只覺亂跳;並且那種歎息之聲,更令人聞之心 焦。尤其令人不解的:哭中帶笑,笑中有哭,竟是憂歡莫辨、哭笑不分的光景,請 問二位姊姊:有何心事,以至於此?」   舜英聽了也坐起道:「他們那有甚麼心事!力不過因明日就要放榜,得失心未免 過重,以致弄的忽哭忽笑,醜態百出。」秀英道$ 句 之妙,如何摛藻之奇,不獨種種超脫,並且處處精神,越思越好,愈想愈妙,這宗 文字,莫講秦、漢以後,就是孔門七十二賢也做我不過,世間那有這等好文字!明 日放榜,不是第一,定是第二。如此一想,自然歡喜要笑了。姊姊!你說這宗想頭 豈非昧了良心麼?及至轉而一想,文字雖佳,但某處卻有字句欠妥之處,又有某處 用意錯謬之處,再細推求,並且還有許多比屁還臭、不能對人之處,竟是壞處多, 好處少,這樣文字,如何能中!如此一想,自然悶恨要哭了。姊姊!你說這宗忖度 豈非良心發現麼?」   秀英道:「妹妹這話未免太過,二位姊姊斷非如此。」小春道:「舜英姊姊安 心要尖酸刻薄,我也不來分辯,隨他說去。但秀英姊姊乃我們姊妹隊中第一個賢慧 人,將來卻與這個刻薄鬼一同于歸,那裡是他對手!」婉如道:「說話過於尖酸, 也非佳兆,第一先與壽數有礙。俺勸姊姊少說幾句,積點壽,也是好的。」秀英道 :「二位姊姊,你聽!雞已啼過幾遍,只怕已轉五更,再要不睡,天就亮了。」婉 如道:「二位姊姊只管請睡。俺們已托九公去買題名錄,他於二更去的,大約少刻 就可回來。」   話言未畢,只聽遠遠的一陣喧嚷,忽然響了一聲大炮,振的窗櫺亂動。外面僕 婦丫鬟俱已起來,原來報喜人到了。婉如開了房門。小春即命丫鬟去找多九公,誰 知二門鎖還未開,不能出去。只聽又是一聲炮響,二人只急的滿房亂轉。小春剛命 丫鬟去催鑰,忽又大炮響了兩聲。婉如道:「共響四炮,這是『四海昇平』。外 面如此熱鬧,你們二位也該升帳了。」秀英笑道:「二位姊姊真好記性!咋日大家 因議放炮,講定二門不准開,必須報完天亮方開;怎麼此時要討鑰匙?豈非反覆不 定麼?你聽,又是一炮,共成『五穀豐登』。」小春道:「我只顧發急,把昨日的 話也忘了,原來放炮也是昨日議的。其中怎樣講究,此時心裡發慌,也想不出。姊 姊可記得?」婉如道:「昨日何嘗議論放炮!這是你記錯了。只顧說話,接連又是 三炮,這叫做『大椿以八百歲為春』。」   舜英笑道:「又是兩響,可謂『十分財氣』了。」秀英道:「妹子只當小春姊 姊記性不好,誰知婉如姊姊記性更醜。昨日議論放炮,還是你極力贊成,怎麼此時 倒又忘了?你聽!接連又是五炮,恰好湊成骨牌名,是『觀燈十五』。」婉如道: 「究竟怎樣議的?妹子實實想不出。」秀英道:「昨日公議:如中一人,外面即放 一炮;倘中殿元,外加百子炮十掛。所有報單,統俟報完鮝二門開放,方准呈進。 如今又是三炮,已有『羅漢之數』了。」婉如道:「若是$ 幾稖意思,你教他快,他也不能。所以這譜是不可少的。 」芷馨道:「妹子打的譜都是『雙飛燕』、『倒垂蓮』、『鎮神頭』、『大壓梁』 之類,再找不著『小鐵網』在那譜上。」香雲道:「倒像甚的『武庫』有這式子, 你問他怎麼?」芷馨道:「妹子下棋有個毛病,最喜投個『小鐵網』。誰知投進去 ,再也出不來;及至巴巴結結活一小塊,那外勢全都失了。去年回到家鄉,時常下 棋解悶,那些親戚姊妹都知妹子這個脾氣,每逢下棋,他們就大起『小鐵網』。妹 子原知投不得,無如到了那時,不因不由就投進去。因此他們替妹子取個外號,叫 作『小鐵網』。姊姊如有此譜,給妹子看看,將來回去,好去破他,鬮」紫菱道:「 妹子當日也時常打譜,後來因吃個大虧,如今也不打了。」紫芝道:「怎麼打譜倒 會吃虧呢?」紫菱道:「說起來倒也好笑:我在家鄉,一日也是同親戚姊妹下棋, 下未數著,竟碰到譜上一個套子,那時妹子因這式子變著兒全都已得,不覺暗暗歡 喜,以為必能取勝。下來下去,不意到了要緊關頭,他卻沉思半晌,忽然把譜變了 ,所下的著兒,都是譜上未有的;我甚覺茫然,不知怎樣應法才好。一時發了慌, 隨便應了幾著,轉眼間,連前帶後共總半盤,被他吃的乾乾淨淨。」紫芝道:「姊 姊那時心裡發慌,所下之棋,自然是個亂的。那幾個臭著兒被他吃去,倒也無關緊 要;我不可惜別的,只可惜起初幾個好譜著兒也被他吃去,真真委屈。所以妹子常 說,為人在世,總是本來面目最好。即如姊姊這盤棋,起初下時,若不弄巧鬧甚麼 套子,就照自己平素著兒下去,想來也不致吃個罄淨。就如人家做文,往往竊取陳 編,攘為己有,惟恐別人看出,不免又添些自己意思,雜七雜八,強為貫串,以為 掩人耳目;那知他這文就如好好一人,渾身錦繡綾羅,頭上卻戴的是草帽,腳上卻 穿的是草鞋,所以反覺其醜。如把草帽草鞋放在粗衣淡服之人身上,又何嘗有甚麼 醜處!可見裝點造作總難遮人耳目。」   只見素雲同井堯春走來望一望道:「我這紫芝妹妹話匣子要開了,有半天說哩 ,我們還是彈琴去罷。」堯春道:「如此甚好。但此地過於熱鬧,我們須找靜些地 方才好。」於是約了呂堯蓂、田舜英、孟瑤芝仍到古桐台去。適值陰若花、田秀英 從海棠社走來,堯春素聞二人彈得一手好琴,攜了二人一同來到古桐台。七個人, 彈琴的彈琴,講究指法的講究指法,正在說笑,只見紫芝也走來。井堯春道:「妹 妹那段草帽講完麼?」紫芝道:「話不過隨嘴亂說,長也由得我,短也由得我;比 不得諸位姊姊撫琴,定要整套彈完才歇$ 『蟾弔』,那是甚麼意思?」蔡蘭芳道:「他因向來四人打馬弔,馬是四條腿;所 以三人打就叫蟾弔,蟾是三條腿;還有兩人頑的叫作『梯子弔』,蓋因梯子只得兩 條腿。」玉蟾道:「若是這樣,將來一人頑,勢必叫作『商羊弔』了。」師蘭言道 :「姊姊你道那打蟾弔的是個甚麼主見?皆因粗明打弔,尚未得那馬弔趣味;或者 當日學時本由蟾弔學成,一時令其驟改馬弔,就如鄉里人進城,滿眼都是巷子, 知走那一路才好;只好打個蟾弔,倒底頭緒少些。」玉芝道:「我聽人說:『蟾弔 熱鬧,馬弔悶氣,因此都愛蟾弔。』」蘭言道:「這話更錯了。馬弔本好好四十張 ,今抽去八張,改為蟾弔,以圖熱鬧;試問若圖熱鬧,如打天九,把三長四短全都 去了,滿手天九、地八,亦有何味?即如當日養由基百步穿楊,至今名傳不朽者, 因其能穿楊葉,並非說他射中楊樹,就算善射,若射中楊樹就算善射,縱箭箭皆中 ,亦有何趣?即如蟾弔抽去清張,縱牌牌成色樣,亦不過味同嚼蠟。」宰玉蟾道: 「我還聽見人說:『馬弔費心,蟾弔不費心,所以人喜蟾弔。』請教姊姊此話可是 ?」蘭言道:「這做馬弔的,當日做時,原不許粗心浮氣人看的。若謂馬弔費心, 何不竟將蟾弔不打,豈不更省許多心血?」蘭芳道:「蘭言姊姊把這蟾弔真駁的有 趣;不然,久而久之,被這粗心浮氣的把馬弔好處都埋沒了。」   紫芝道:「諸位姊姊且慢打弔,我說個笑話:一人好打蟾弔。死後,冥官道: 「好好馬弔不打,你卻矯揉造做去打蟾弔。也罷,如今就罰你變個蟾去!」此人轉 世雖變了蟾,那打弔心腸,仍是念念不忘。一日,同了素常相好的許多小蟾出去遊 玩;他前走,小贍隨後,他道:『我們這個走法,好象馬弔一副色樣。』眾蟾道: 『叫做甚麼?』他道:『叫做「公領孫」。』眾蟾鼓噪道:『把我們做他孫子,這 還了得!』不由分說,一齊動手,把他按住,也有打的,也有罵的。有一小蟾,取 了一個石子,狠狠朝他頭上一丟道:『你說!這是歈甚麼色樣?說不出,再打!』他 道:『求諸位莫打,容我說!這叫「佛頂珠」。』又一小蟾把他足上皮撕下一片道 :『你說!這是甚麼?』他道:『這是「佛赤腳」。』又一蟾拿著竹片,把他打的 渾身是血道:『這是甚麼?』他道:『這是「硃砂鼎」。』又一蟾取些黑泥,把他 塗的渾身漆黑道:『這是甚麼?』他道:『這是「鐵香爐」。』眾蟾道:『剛才他 身上是紅的,所以說是硃砂鼎;此刻身上塗黑了,因而說是鐵香爐,難道把你身上 塗綠了,就算「綠毛龜」麼?究竟不像,還要打!』他道:『諸位若說不$ 個簫笛之音,倒像雲 端裡飄出一陣仙樂,好不令人神爽。」綠雲道:「那裡姊姊離的遠,又在高處,所 以隱隱約約倒覺可耳;今若近聽,可差遠了。」芳芝道:「姊姊何不再吹一套呢? 」左融春道:「還是綠雲、亞蘭二位姊姊合吹有趣。」亞蘭道:「如此甚好。」同 綠雲各拿蕭笛合吹起來。   紫芝一心記掛東道,無暇細聽,趁空走到慎面,只見寶雲也向蓮花塘走來,道 :「妹妹可曉得眾位姊姊共分幾處?我恐我們表姊妹陪不過來,又托了蔣、董兩家 姊姊替我陪陪客。不知每處可有我們四姓之人?倘竟並無一個,教客人自己照應自 己,那真是慢客了。」紫芝道:「姊姊:你等妹子先把這幾處念給你聽,就明白了 :馬弔那邊是蘭言、蘭英、蘭芳、蘭音、玉蟾、玉英、玉芝七位姊姊;雙陸那邊是 瓊英、瓊芝、紅蕖,紅萸、紅英、紅珠六位姊姊;花湖那邊是錦楓、錦春、錦心、 錦雲、萃芳、瓊芳六位姊姊;十湖那邊是麗蓉、麗樓、麗春,麗輝四位姊姊;象棋 那邊是小春、小鶯、乘珠、祥蓂、月輝、珠鈿六位姊姊;投壺那邊是婉如、婉春、 瑞春、瑞蓂、蘭芬、蘭蓀、紫櫻、紫雲八位姊姊;鞦韆那邊是鳳翾、蘅香、豔春、 翠鈿、素輝、彩雲六位姊姊;品簫那邊是亞蘭、融春、花鈿、芳芝、綠雲五位姊姊 共四十八位。還有幾處,等妹子看過,再來告訴你,大約青鈿妹妹那副鐲子是我的 了。姊姊可見芸芝姊姊麼?」   寶雲道:「他同再芳姊姊才從蓮花塘出去,因再芳姊姊要學『大六壬課』,大 約都在芍藥軒講究課哩。」紫芝道:「芸芝姊姊果然如此,未免可惡!」寶雲道: 「這卻為何?」紫芝道:「妹子一心要學大六壬課,往常求他,再也不肯教我;今 日倒教外人,豈不可惡麼!」寶雲輕輕說道:「剛才巧文姊姊在白蒁亭無心說了一 個四等,誰知再芳姊姊當日部試就是四等,因此語言頗有芒角,所以我托芸芝妹妹 伴伴他。這位姊姊氣性不好,到處同人鬥嘴。芸芝妹妹同他談論,因受我之托,那 裡情願教他。妹妹要學,恰好他們方才過去,你跟去聽聽就是了。」   紫芝走到芍藥軒。房內並無一人,窗外倒像有人說話,輕輕走到紗窗跟前,朝 外一望,原來再芳同芸芝緊靠窗子,坐在那裡說話。只聽芸芝道:「這有甚麼要緊 ,怎說拜起老師來了?」再芳道:「此話倒出我的本心:妹子這個念頭,瘐非一朝 一夕,已存心中幾年了。向日聞得古人有『袖占一課』之說,真是神乎其神,我只 當總是神仙所為,凡人不能會的,後來才知袖占一課,就是如今世上所傳大六壬課 。妹子聽了,四處購求課書,日日習學,再也不能入門。要訪一位精於此$ 如天時尚早,或者眾人再出一令,也未為不 可。就請飲杯令酒宣宣罷,不怕謙了。」   紫芝把酒飲過道:「請教蘭言姊姊:妹子宣令之後,如有不遵的,可有罰約 ?」蘭言道:「不遵的,罰三巨觥。」紫芝道:「既如此,妹子宣了。諸位姊姊 在止;妹子今日這令並非酒令之令,是求題花姊姊先出一令之令。如有不遵的, 蘭言姊姊有言在先。題花姊姊請看,妹子又飲一杯了。」題花道:「莫講一杯, 就飲十杯,我也不管。這三巨觥我也情願認罰。但為何單要派我呢?」紫芝道: 「妹子初意原要自出一令,因人數過多,意難全能行到;意欲拜懇公議一令,又 恐推三阻四,徒然耽擱;因姊姊天姿明敏,一切爽快,所以才奉求的。」眾人道 :「此話卻也不錯。就請題花姊姊先出一令,如普席全能行到,那更有趣了。」 題花仍是推辭,無奈眾人執意不肯。題花道:「大眾既聽紫芝妹妹之話,都派我 出令,我一人又焉能拗得。令雖要出,但妹子放肆也要派一派了,先請諸位姊姊 吃個雙杯。」眾人都飲了。題花道:「再請紫芝妹妹格外飲兩杯。」紫芝無法, 只得飲了。題花道:「格外這兩杯,可知敬你卻是為何?紫芝道:「妹子不知   題花道:「是替你潤喉嚨的。把喉嚨潤過,好說笑話;笑話說過,我好行令   紫芝道:「你左一個雙杯,右一個雙杯,都教人吃了,此刻又教人說笑話, 竟是『得隴望蜀』,貪得無厭了。也罷,我就把『貪得無厭』做個話頭:當日有 個人甚是窮苦。一日,遇見呂洞賓,求其資助。洞賓念他貧寒,因用『點石成金 』之術,把石頭變成黃金,付給此人。以後但遇洞賓,必求資助,不幾年,竟居 然大富。一日,又遇洞賓,仍求資助,洞賓隨又點石成金,比前資助更厚。此人 因拜謝道:『蒙大仙時常資助,心甚感激;但屢次勞動,未免過煩,此後我也不 敢再望資助,只求大仙賞賜一物,我就心滿意足了。』洞賓道:『你要何物?無 不遵命。』此人上前把洞賓手上砍了一刀道:『我要你點石成金這個指頭!』」 蘭言笑道:「這雖是笑話,但世間人心不足,往往如此。」春輝道:「怪不得點 石成金這個法術如今失傳,原來呂洞賓指頭被人割去了。」   紫芝道:「笑話說了,請出令罷。」題花道:「所謂笑話者,原要發笑;剛 才這個笑話並不發笑,如何算得?也罷,我同你豁拳賭個勝負,輸家出令,何如 ?」紫芝道:「你要豁拳,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一緍騎驢趲路,無奈驢行甚慢, 這人心中發急,只是加鞭催他快走。那驢被打負痛,索性立住不走,並將雙蹄飛 起,只管亂踢。這人笑道:『你這狗頭也過於可惡!$ 尖用力砍去,把灰削的乾乾淨淨,鼻子還是好好,毫無損傷。今紫芝妹妹鼻上許 多鼻煙,倒像郢人漫堊光景,所以他用『郢鼻』二字。」紫芝道:「仙姑只顧用 這故典,我看你下句怎麼對?果真對的有趣,我才服哩。」道姑道:「那得好對 ,無非也是本地風光:牙慧剔豐頤。」   紫芝拍手笑道:「這句真對的神化!我敬一杯。」再芳道:「郢是地名,豐 是豐滿之意,以郢對豐,似乎欠穩。」春輝道:「難道姊姊連《書經》『王來自 商至於豐』也不記得麼?況如今沛郡就有豐縣,此是借對極妙句子,姊姊說他欠 穩,未免孟浪。」道姑道:「嘲說工蟾弔,詼諧任蝶欺。」   閨臣道:「此句大約又是紫芝妹妹公案。他是座中趣人,與眾不同,所以『 郢鼻』之外,又有這個考語。」道姑道:「聰明顰黠婢,綽約豔諸姬。」   畢全貞正在打盹,忽聽此句,不覺醉眼矇矓道:「為何又鬧出丫鬟,這是何 意?」麗蓉同嫵兒只管望著小鶯,小鶯只急的滿面通紅。林書香道:「據我看來 :這句或者說的是玉兒也未可知。」道姑道:「倦每嗤休矣。」   紫芝道:「此句描寫座中磕睡光景,卻是對景掛畫;但這『矣』字是個虛字 ,頗不易對,噜姑:你可曉得,他們不但愛睡,還愛吐哩。」道姑點頭道:哇恒 鄙出而。」   眾人聽了,忍不住一齊發笑。紫芝道:「這個『而』字對的雖密密可圈,就 只他們哇的還有一個蝦仁兒,可惜不曾表出,未免缺典。」道姑道:「白圭原乏 玷,碧珷忽呈疵。」   紫芝道:「這兩句我最明白,大約上句說的是諸位姊姊美玉無瑕,下句是我 醜態百出了。」花再芳道:「座中就只你愛罵人。」閔蘭蓀道:「而且你又滿嘴 亂說。」畢全貞道:「這句說的不是你是誰!真有自知之明!」道姑道:「戍鼓 連宵振。」   青鈿道:「為何忽要擂鼓?莫非要行『擊鼓催花』之令麼?若果如此,這個 『戍』字只怕錯了,還請另改一字。」道姑點頭道:「貧道只顧多飲幾杯,那知 卻已醉了。笳徹曉吹。」   寶雲道:「這句更古怪,莫非要打仗麼?可謂奇談了!其中是何寓意,尚望 仙姑指示。」道姑道:「此詩語句莫不明明白白,何須指示?況暗寓仙機,誰敢   將驍單隘,卒勁盡登陴。纛豎妖氛黑。」   閨臣道:「仙姑既言仙機不敢泄漏,我們也不必苦人所難。況這詩句明明說 著軍前之事,何必細問。據我拙見,大約將來總有幾位姊姊要到軍營走走。就只 末句『妖氛』二字,只怕其中還有妖術邪法之類,這倒不可不防,請教仙姑:這 話可是?」道姑道:「剛才有言在先,此詩虛虛實實,渺渺茫茫,貧道何能深$ 文章,亦可見也。顏闔以為︰“仲尼飾羽而畫,徒事華辭。”雖欲訾 聖,弗可得已。然則聖文之雅麗,固銜華而佩實者也。天道難聞,猶或鑽仰;文章可見 ,胡寧勿思?若征聖立言,則文其庶矣。 贊曰︰妙極生知,睿哲惟宰。精理為文,秀氣成采。鑒懸日月,辭富山海。百齡影徂, 千載心在。 宗經第三 三極彝訓,其書曰經。經也者,恆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參物 序,制人紀,洞性靈之奧區,極文章之骨髓也。皇世《三墳》,帝代《五典》,重以 《八索》,申以《九丘》。歲歷綿曖,條流紛糅,自夫子刪述,而大寶咸耀。于是《易 》張《十翼》,《書》標七觀,《詩》列四始,《禮》正五經,《春秋》五例。義既埏 乎性情,辭亦匠于文理,故能開學養正,昭明有融。然而道心惟微,聖謨卓絕,牆宇重 峻,而吐納自深。譬萬鈞之洪鐘,無錚錚之細響矣。 夫《易》惟談天,入神致用。故《系》稱旨遠辭文,言中事隱。韋編三絕,固哲人之驪 淵也。《書》實記言,而訓詁茫昧,通乎爾雅,則文意曉然。故子夏嘆《書》“昭昭若岵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言照灼也。《詩》主言志,詁訓同《書》,攡風裁興, 藻辭譎喻,溫柔在誦,故最附深衷矣。《禮》以立體,據事制范,章條纖曲,執而后顯 ,采掇片言,莫非寶也。《春秋》辨理,一字見義,五石六鷁,以詳備成文;雉門兩觀 ,以先后顯旨;其婉章志晦,諒以邃矣。《尚書》則覽文如詭,而尋理即暢;《春秋》 則觀辭立曉,而訪義方隱。此聖文之殊致,表里之異體者也。 至根柢槃深,枝葉峻茂,辭約而旨丰,事近而喻遠。是以往者雖舊,餘味日新。后進追 取而非晚,前修久用而未先,可謂太山遍雨,河潤千里者也。 故論說辭序,則《易》統其首;詔策章奏,則《書》發其源;賦頌歌贊,則《詩》立其 本;銘誄箴祝,則《禮》總其端;記傳盟檄,則《春秋》為根:并窮高以樹表,極遠以 啟疆,所以百家騰躍,終入環內者也。 若稟經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即山而鑄銅,煮海而為鹽也。故文能宗經,體有六義︰ 一則情深而不詭,二則風清而不雜,三則事信而不誕,四則義貞而不回,五則體約而不 蕪,六則文麗而不淫。揚子比雕玉以作器,謂五經之含文也。夫文以行立,行以文傳, 四教所先,符采相濟。勵德樹聲,莫不師聖,而建言修辭,鮮克宗經。是以楚艷漢侈, 流弊不還,正末歸本,不其懿歟!贊曰︰三極彝訓,道深稽古。致化惟一,分教斯五。 性靈熔匠,文章奧府。淵哉鑠乎,群言之祖。 正緯第四 夫神道闡幽,天命微顯,馬龍出而大《易》興,$ ,宛乎逸態,若遠山之浮煙靄,孌女之靚容華。然煙 靄天成,不勞于妝點;容華格定,無待于裁熔;深淺而各奇,穠纖而俱妙,若揮之則有 餘,而攬之則不足矣。 夫立意之士,務欲造奇,每馳心于玄默之表;工辭之人,必欲臻美,恆匿思于佳麗之鄉 。嘔心吐膽,不足語窮;鍛歲煉年,奚能喻苦?故能藏穎詞間,昏迷于庸目;露鋒文外 ,驚絕乎妙心。使醞藉者蓄隱而意愉,英銳者抱秀而心悅。譬諸裁云制霞,不讓乎天工 ;斫卉刻葩,有同乎神匠矣。若篇中乏隱,等宿儒之無學,或一叩而語窮,句間鮮秀, 如巨室之少珍,若百詰而色沮:斯并不足于才思,而亦有愧于文辭矣。 將欲征隱,聊可指篇︰古詩之離別,樂府之長城,詞怨旨深,而復兼乎比興。陳思之《 黃雀》,公干之《青松》,格剛才勁,而并長于諷諭。叔夜之《贈行》,嗣宗之《詠懷 》,境玄思澹,而獨得乎優閑。士衡之疏放,彭澤之豪逸,心密語澄,而俱適乎壯采。 如欲辨秀,亦惟摘句“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意淒而詞婉,此匹婦之無聊也;“ 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志高而言壯,此丈夫之不遂也;“東西安所之,徘徊以旁 皇”,心孤而情懼,此閨房之悲極也;“朔風動秋草,邊馬有歸心”,氣寒而事傷,此 羈旅之怨曲也。 凡文集勝篇,不盈十一,篇章秀句,裁可百二。并思合而自逢,非研慮之所課也。或有 晦塞為深,雖奧非隱,雕削取巧,雖美非秀矣。故自然會妙,譬卉木之耀英華;潤色取 美,譬繒帛之染朱綠。朱綠染繒,深而繁鮮;英華曜樹,淺而煒燁。隱篇所以照文苑, 秀句所以侈翰林,蓋以此也。 贊曰︰文隱深蔚,餘味曲包。辭生互體,有似變爻。言之秀矣,萬慮一交。動心驚耳, 逸響笙匏。 指瑕第四十一 管仲有言︰“無翼而飛者聲也;無根而固者情也。”然則聲不假翼,其飛甚易;情不待 根,其固匪難。以之垂文,可不慎歟!古來文才,異世爭驅。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 纖密,而慮動難圓,鮮無瑕病。陳思之文,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誄》云“尊靈永蟄” ,《明帝頌》云“聖體浮輕”,浮輕有似于蝴蝶,永頗疑于昆虫,施之尊極,豈其當 乎?左思《七諷》,說孝而不從,反道若斯,餘不足觀矣。潘岳為才,善于ホ哀文,然悲 內兄,則云“感口澤”,傷弱子,則云“心如疑”,《禮》文在尊極,而施之下流,辭 雖足哀,義斯替矣。 若夫君子擬人,必于其倫,而崔瑗之《誄李公》,比行于黃虞,向秀之《賦嵇生》,方 罪于李斯。與其失也,雖寧僭無濫,然高厚之詩,不類甚矣。 凡巧言易標,拙辭難隱,斯言之玷,實深白圭。繁例難載,$ 哭。」羅公道:「令姪是叫何名字?」夫人道:「但曉得他乳名叫太 平郎。」羅公心中一想,對夫人道:「方才早堂,山西潞州解來一名軍犯,名喚秦瓊, 與夫人同姓。令兄托夢,莫非應在此人身上?」   夫人著驚道:「不好了!若是我姪兒,這一百殺威棍,如何當得起!」羅公道:「 那殺威棍卻不曾打,因他犯了牢瘟病,所以下官從輕發落了。」夫人道:「如此還好, 但不知這姓秦的軍犯,是那裡人氏?」羅公道:「下官倒不曾問得。」夫人流涕道:「 老爺,妾身怎得能夠親見那人,盤問家下根由。倘是我姪兒,也不枉了我先兄一番托夢 。」羅公道:「這也不難,如今後堂掛下簾子,差人去喚這軍犯,到後堂復審。那時下 官細細將他盤問,夫人在簾內聽見,是與不是,就知明白了。」夫人聞言歡喜,命丫環 掛下簾兒,夫人出來坐下。羅公取令箭一枝,與家將羅春,吩咐帶山西潞州解來的軍犯 秦瓊,後堂復審。羅春按了令箭,來到大堂,交與旗牌官曹彥賓,傳說元帥令箭,即將 秦瓊帶到後堂復審。曹彥賓接過令箭,忙到尉遲南家裡來。   此時眾人正在吃酒,忽見曹彥賓拿令箭入來,說:「本官令箭在此,要帶秦大哥後 堂復審。」眾人聞說,不知何故蹈只面面相覷,全無主意。叔寶十分著急,曹彥賓道: 「後堂復審,決無甚厲害,秦大哥放心前去。」叔寶無奈,只得隨彥賓來到帥府,彥賓 將叔寶交羅春帶進,羅春領進後堂,上前繳令。叔寶遠遠偷看,見羅公不似早堂威儀, 坐在虎皮交椅上,兩邊站幾個青衣家丁,堂上掛著珠簾。只聽羅公叫秦瓊上來,家將引 叔寶到階前跪下。羅公道:「秦瓊,你是那裡人湆氏?祖上什麼出身?因何犯罪到此?」 叔寶暗想,他問我家世,必有緣故,便說道:「犯人濟南人氏,祖父秦旭,乃北齊親軍 父名秦彝,乃齊主駕前武衛將軍,可憐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止留犯人,年方五歲,母 子相依,避難山東。後來犯人蒙本府抬舉,點為捕盜都頭,去歲押解軍犯,到了潞州, 在皂角林誤傷人命,發配到大老爺這裡為軍。」   羅公又問:「你母親姓什麼,你可有乳名否?」叔寶道:「犯人母親寧氏,我的乳 名叫太平郎。」羅公又問:「你有姑娘麼?」叔寶道:「有一姑娘,犯人三歲時,就嫁 與姓羅的官長,後來杳無音信。」羅公大笑道:「遠不遠千里,近只近在目前。夫人, 你姪兒在此,快來相認。」秦夫人聽得分明,推開簾子,急出後堂,抱住叔寶,放聲大 哭,口叫:「太平郎,我的兒!你嫡親的姑娘在此!」   叔寶此時,不知就裡,嚇得遍身發抖:「啊呀!夫人不要錯認,我是軍犯。」羅公$ 一刺, 兩下大戰十餘合,擒虎看看抵敵不住,回馬就走,雲召拍馬趕來。擒虎不走自己營門, 竟往側首山下而走。雲召看看趕上,擒虎看四面無人,住馬大叫道:「賢姪休趕,老夫 有言相告。」雲召住馬道:「你且講來。」擒虎道:「賢姪少年英雄,無人可敵,是未 逢敵手耳!後隊救應使宇文成都,好不厲害,賢姪雖勇,恐非所敵。今老夫勸賢姪棄此 南陽。投往河北,暫且守候。想目下真主已出,隋朝氣數亦不久矣!然後自當報仇,賢 姪意下如何?」雲召道:「老伯此言雖是,但我大仇在身,刻不容緩。宇文成都到了, 有何懼哉!老伯請速回去。」擒虎轉馬就走,叫道:「賢姪,你仍舊追趕,以別嫌疑。 雲召依言追出山口,那隋朝眾將,看見大叫道:「反臣不可傷我元帥!」一齊進前擋住 保護擒虎回營。雲召也不追趕,收兵而去。   擒虎入營,吩咐眾將,退回麒麟關扎住,一面修表進朝求救,一畫差官催救應使字 文成都,速來討戰。又發令箭兩枝,一枝去調臨潼關總兵尚師徒,一枝去調紅泥關總兵 新文禮,前來助戰。差官得令,各自分頭前去。   且說伍雲召戰勝入鈴城,到了私衙,夫人接住,就問交戰如何。雲召把殺敗擒虎之事 細說一邊,夫人大喜,即吩咐擺酒賀慶,此話不表。   再說宇文成都趲糧已齊,來到麒麟關,聞元帥尚在關上,遂入關進營參見。擒虎道: 「將軍少禮。」成都道:「元帥起兵已及三月,因何還在這裡?」擒虎就把兩次交戰 折會許多將士,細說一遍。成都大怒道:「那反賊如此猖獗,待小將明日出城,擒那反 賊,與諸將報仇。」言訖,辭別出營,令軍士將糧草上了倉廒。吩咐隨征將士,明日同 進南陽,擒拿反賊,眾將得令。   那宇文成都身高一丈,腰大十圍,虎目龍眉,使一柄流金鐺,重二百斤,乃隋朝第 二條好漢。一日,跟隨文帝到甘露寺行香,文帝見殿內寺前有一鼎,是秦始皇鑄的,高 有一丈,大有二抱,上寫著重五千零四十八斤,遂謂成都道:頛「朕聞卿力能舉鼎,可將 此鼎舉與朕看。」成都領旨,走下殿來,將袍脫下,兩手把鼎腳拿住。將身一低,托將 起來,離地有三尺高,就走了幾步,復歸原所放下。兩旁文武看見,無不喝采。成都走 入殿上,神氣不變,喘息全無。文帝大喜,即封為無敵大將軍。這是說成都力大,也不   再說成都次日,領兵下南陽,離城十五里安營。那探子飛報入城,把這事說與伍老 爺知道。雲召聞報,暗想宇文成都猛勇難當,必須預備保守城池,就令伍保帶領三百名 家將,到南山斲伐樹木,備作城上擂木,伍保得令前去。雲召又令焦芳帶領三千人馬, 往$ 如借反賊之手殺了他,以絕後患。就令軍士只管擊鼓,再不鳴金。宇文成都見三 人終不肯退,又與他再戰四十餘合,三人雖勇,到底招架成都不住,雄闊海料戰不過, 大喊一聲,回馬先走。雲召、天錫見闊海走了,便對成都道:「我們今日不能取勝,放 你回去,明日再戰吧。」言訖,回馬就走。成都不捨,在後追來,追至半山,只見裴元 鄘慶手執雙鎚,殺下山來,成都上前把流金鐺一擋,裴元慶把雙鎚一架,叮噹一響,成都 擋不住,回馬便走。裴元慶飛馬追來。這宇文化及心甚著慌,忙上金頂龍舟啟奏道:「 臣兒從早晨直戰至今,腹中饑餓,力不能勝,望主公開恩。」煬帝遂傳旨,鳴金收軍, 楊林聞旨,長歎一聲,只得傳令鳴金,成都大敗,回到龍舟。裴元慶見天色晚了,也回 四明山去。   成都回到舟中,撲的跌了一交,暈死去了。化及哭救醒來,扶入艙中將養,即來啟 奏道:「臣兒戰乏有病,無人退敵,怎生是好?」煬帝聞奏,就吩咐龍舟暫退五十里, 問眾臣道:「這些反王兵馬阻路,如何得退?」夏國公竇建德奏道:「欲退反王,可速 召太原趙王李元霸來,此兵自然退矣。」煬帝聞奏,忙下一道旨意,差一員將官,連夜 飛奔太原而來。不一日,到了太原,唐公得旨,即打發元霸起身,便叫:「我兒你去, 我有一件事吩咐你。」忽又住了口,一想道:「我若說了,是不忠而為私了,你去吧! 元霸心疑,起身往佛堂來拜別祖母獨孤氏,老太太念佛方完,便問:「孫兒何往?」元 霸道:「孫兒因聖旨來召,說有瓦崗寨程咬金立為盟主,會十八路反王,今四明山劫駕 故叫孫兒去破敵。」老太太道:「你此去四明山,天下人馬都憑你打,惟有瓦崗寨人馬 一個也打不得。」元霸就問:「這是何故?」老太太道:「有一個元帥,叫做秦叔寶, 卻是你我大恩人。」就將臨潼關相救之事,細說一遍,又道:「若沒有他,你也生不出 來,前去不可撞他。」元霸道:「原來有這緣故,怪道爹爹欲言不言,不知那姓秦的 是什麼樣?」老太太指畫上道:「就是這人!」那元霸一看,只見畫上一人,淡黃臉, 手執金裝鐧,三綹長鬚。桌上一個牌,牌上寫著:「恩公秦叔寶長生祿位。」看罷說道 「孫兒就記住這秦恩公便了!」駕下元霸別了老太太出來,拜別爹爹母親,同柴紹帶了 四名家將,望四明山而來。   再說徐茂公探得李元霸前來保駕,忽叫聲苦。眾王驚問其故。茂公道:「今有李元 霸前來保駕,我這裡眾將無人敵他,昏君拿不成了,只好保全自家兵馬為幸。賴有一點 救星。」就暗叫伯當去半路,如此如此。那李元霸與柴紹並馬而行。王伯當$ 了坐騎,暗想,這 個戰法,如何拿得他,必須與他步戰,方可贏他。遂四下一看,見沒有人,就取過雙鞭 跳下馬,把提爐槍往地上一插,纜定韁繩,掄鞭直取叔寶。叔寶舞鐧相迎。兩人又鬥了 一回,叔寶心生一計,將身側近呼雷豹,連發幾鐧,大叫一聲:「兄弟們,走緊一步快 來救我。」把雙鐧往身上一護,就地一滾過去,尚師徒倒縮開了兩步,四下一看,不見 一個人影。掇轉頭來,叔寶已跳在馬上,連槍拿在手中,跑過木橋,大叫:「尚將軍, 另日拜謝你的槍馬吧!」言罷飛跑去了。尚師徒氣得目瞪口呆,只得回關,修書去請紅 泥關總兵新文禮,前來助戰。   那秦叔寶得了槍馬回營,不勝歡喜。豈知那日叔寶勞倦過度,又在磙澗中受了一驚, 又饑又濕,回來又多飲了酒食,饑寒傷飽。次日發寒發熱,病倒營中。徐茂公吩咐諸將 緊閉營門,將養叔寶不表。   再說紅泥關總兵新文禮,身長丈二,使一條鐵方槊,重二百斤,在隋朝算是第十一 條好漢。那一日得了尚師徒的請書,便將本關軍務,委官料理,自往臨陽關而來。尚師 徒迎入帥府,將前事備述了一遍,並說:「因此特請將軍到來,望乞扶持。」新文禮道 「不妨,明日待我出馬,殺退他便了。」尚師徒稱謝,擺酒接風。   次日,新文禮持槊上馬出關,抵營討戰。探子忙報入營,徐茂公吩咐緊閉營門,弗 與交戰。新文禮在營外惡言叫罵,天晚回關,次日又來討戰,令軍七百般辱罵,不料運 糧官裴元慶解糧到此,望見營外一員大將,領了許多軍士,叫罵討戰。元慶大怒,叫手 下押過糧草,拿了雙鎚進前喝道:「何處賊將,敢在此無禮!」新文禮聽了,回頭一看 只見是個小孩子,便喝道:「來將何名?」元慶道:「俺乃西魏王駕前,天保將軍裴元 慶便是。你這廝卻是何人?」新文禮道:「我乃紅泥關總兵新文禮便是暏你這孩子,要 來尋死!」遂把鐵方槊照頭頂打下,裴元慶把鎚往上一擊,當的一聲響,把鐵方槊打斷 一節。新文禮虎口出血,叫聲:「啊呀!」回馬就走。元慶緊緊巡趕,城上軍士,連忙 放下吊橋。新文禮上得吊橋,裴元慶追上,照著馬尾一鎚,打中那馬屁股,新文禮跌下 水去。元慶卻要搶關,城上矢發如雨,因押的糧草未曾交卸明白,便回馬轉去,城上軍 士出城,救起新文禮。尚師徒留在帥府,將養了七八天,方才無事。這邊裴元慶回至營 門,押入糧草,見了徐茂公,給了收糧回批。元慶備言殺退新文禮,諸將慶賀,元慶又 去候了叔寶,不表。   再說新文禮將養好了,便與尚師徒商議,先除元慶,而後可破各賊。尚師徒道:「 下官有一計在此,不怕不$ 簿,命 排宴賀功。」   次日就差劉文靜,往長安朝見高祖,又差喬公山進介休城,將劉武闊首級送去,招 降尉遲恭,使他心死,喬公山領令走到城下,叫守城軍士通報說:「喬公山來見將軍。 」軍士連忙報進,尉遲恭令開城門放人。軍士奉令,即放公山進城,背著木桶,走至堂 上,說道:「將軍,老夫不敢失信,今取得真正雞冠劉武周的首級在此。」就把桶放在 莫上,尉遲恭把桶蓋一掀,將首級仔細一看,果是劉武周的真頭,不覺大哭道:「啊呀 ,主公啊,倒是臣害了你了!老喬,你這狗頭,如何殺我主公?」遂拔出腰刀,不由分 說,把公山砍做兩段,吩咐大小三軍,一齊帶孝,自己換了白盔白甲,點兵出城,要與 主公報仇。   尉遲恭來到唐營,怒叫:「唐童出來會俺。」秦王聞報,領了三十六員上將,分為 左右,來至陣前。秦王叫道:「尉遲王兄,今日可該歸順孤家了吧!」尉遲恭見了一班 英雄俱在面前,遂心生一計道:「唐童,我主已死,本該歸順,但要依俺三件事。」秦 王道:「王兄願降,莫說三件,就是三十件也依你。」尉遲恭道:「第一件,要你同程 咬金在我鞭下鑽過去;第二件。要把俺主公的首級合屍處,歸葬入土;第三件,要你 披麻帶孝,還要程咬金那廝拿哭喪棒。這三件,可依得麼?」眾將聽了,多有不平之色 。秦王道:「都依!都依!」   尉遲恭道:「今日就要鑽鞭。」將烏騅馬一縱在正中,把手中竹節鑽鞭舉起,叫聲 :「唐童,快來鑽鞭,才見你的真心用俺。」秦王便叫:「程王兄,同孤家去走一遭。 」程咬金聽見秦王之命,心中畏懼,沒奈何,只得應承,又想:「這黑臉賊若是打了我 ,主公定然不依;若不打下來,就顯得我是不怕死的好漢了。」即叫:「尉遲恭,俺來 了!」竟在鞭下鑽過來。尉遲恭正要舉鞭打下,忽又想道:「且住,若打了這狗頭,唐 童一定不來了,且饒他過去吧。」咬金在鞭底下彎著腰逼近尉遲恭身邊,忽將身一躍, 托住尉遲恭雙鞭,大喊:「主公快走。」秦王一馬上前,就如飛似的衝了過去。程咬金 也舍了尉遲恭,隨在秦王馬後溜去。尉遲恭見打秦王不著,歎口氣回馬入城去了。   秦王令人入城,取出武周首級,又令軍士取出武周屍骸,湊成一處,結起孝堂。秦 王穿了孝服,咬金手拿哭喪棒,把武周首級屍骸,用硃紅棺木盛殮,靈前供獻全豬全羊 ,秦王先舉行哀禮,咬金在地下叩頭,眾官一齊拜弔。尉遲恭在城上,望見秦王如此誠 心,又想,今日主公死了,莫若乘此機會,投降也罷,遂令三軍開了城門,插了降旗, 一馬出城,至唐營下馬,俯伏在地,口稱:「$ 齊了自家人馬,去歸 唐朝,復翻身殺入劉黑闥陣內,這一條槍,好不厲害,猶如白龍取水,空中飛舞一般。 那蘇定方看見朱登入陣逞能,他也高興起來,即忙向前叫聲:「主公,待臣也去助一臂 之力,以破明州兵獻功。」秦王大喜。定方遂一馬衝入陣去,把一條槍東挑西刺,直殺 到上樑王陣裡,這邊張公瑾與沈法興交戰,史大奈連忙相助。只殺得沈法興大汗直淋, 恰好蘇定方一馬衝到,向沈法興後心一槍,回身落馬,定方便下馬割取首級而去。那尉 遲恭戰住李子通,不上十餘合,被尉遲恭的槍刺去,正中咽喉,翻身跌下馬來,尉遲恭 也便下馬,割取首級而去。那程咬金與唐璧交戰,唐璧雖做過山東節度使,怎當得這程 咬金三斧頭的厲害?第一斧砍來,就當不起。那程咬金不由分說,走上前妝去,把第二斧 劈下來;撲通一聲,劈個正著,便下馬趕過來,割取唐壁首級而去。   那劉黑闥見此光景,大叫一聲:「罷了,殺的殺了!降的降了!可憐數十萬人馬, 只剩得五萬有零,這番料難復仇。」遂領殘兵回營而逃,不提防朱登從後追來,一槍刺 去,正中劉黑闥後心,用身跌下馬來。朱登上前,取了首級。可憐明州二十五萬兵馬, 一時殺得天昏地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當下徐茂公鳴金收兵,眾將紛紛回營,程咬 金獻上唐璧首級,尉遲恭獻上李子通首級,朱登獻上劉黑闥首級,蘇定方獻上沈法興首 級。其餘眾將,所獻大將首級,不計其數。秦叔寶一一記明,上了功勞簿。秦王吩咐擺 酒賀功,眾皆大悅。   次日,秦王傳旨,留尤俊達為魚鱗關總乓官,副將金甲、童環佐之;又留劉洪基為 黃金關總兵官,副將樊虎、連明佐之;兩處分兵丁十萬鎮守。六將領旨,自行打點守關 。秦王帶領眾將,隨即班師,放炮三聲,起兵就行,一路上好不得意。及到長安,專等 次日入朝,此話不表。   這日,高祖駕坐早朝,百官朝拜畢,忽黃門官啟奏:「秦王得勝,班師回朝,同眾 將午門候旨定奪。」高祖大喜,叫:「宣他進來。」秦王聞宣,來至金階,朝拜畢,就 把出兵事情,一一奏上,又將功勞簿呈上龍案,高祖道:「王兒平身。」將功勞簿細看 一遍,龍心大悅。傳旨宣徐茂公等三十七人見駕,眾將聞宣,進朝朝見。山呼已畢,高 祖龍顏大悅,說道:「朕有封浩一道。」著黃門官上殿宣讀。黃門官領旨,上殿,念道 :「聖旨到。」眾將跪聽宣讀,詔曰:     朕聞有功必賞,爾諸將勤勞王事,赤心報國,今幸班師,宜享太平。所   有開國功勛,今當一一敕封。恩臣秦瓊,臨潼救駕,佐朕掃平宇內,特封護   國並肩王、天下都督大$ 外,遂 一齊用金光隱住法相,在雲中候著天師發落,好符送歸位。   不表眾神暗中衛護,且說皇爺自從天師鐵牌求下蒙蒙膏雨,龍心大芮悅,坐在龍棚, 正與文武群臣,稱贊天師祖代靈跡。群臣將寧獻王送天師的七言律詩,述誦聖聽,有「 黃金甲鎖雷霆印,紅錦縧纏日月符。天上曉行騎只鶴,人間夜宿解雙鳧」之句,老佛爺 聽罷,說:「這詩贊美的誠非虛語。自漢迄今,天師道術至,仙蹤之異,果然不枉上 帝敕封之位。朕今看來,深自確信。」天師聽罷老佛爺御言稱贊,連忙跪倒叩頭道:「 為臣有何德能,敢勞我主過獎。」龍棚之內,君臣正在談論著妖僧被獲,忽聽從雲霧之 中,下來一陣怪風黑氣,見一物跌落龍棚門首。皇爺同眾臣齊吃一驚,離寶座閃目觀瞧 ,原來就是那求雨番僧伏在地下。老佛爺一看,剛要開金口下問,只見天師一轉身軀, 用手一指,喝聲:「孽畜!真乃死有餘辜!本爵用良言警戒,你膽敢違吾法諭。不但不 悔罪現形,反倒噴毒逞惡,竊逃法網。不想你這點本領,焉能脫出吾指掌之中?今既被 擒,可也再輕饒不得你過去。依本爵說還是快現原形,然後再請聖上下旨發落,判你的 重罪。」此時眾文武隨駕觀看,但見番僧跪在龍棚門外,戰戰兢兢,低頭受責。從來沒 有不貪生的人物,那怪從空墜下,不知老佛爺叫他是死是活,心內不定,喘作一團。今 聽天師教訓一番;又見皇爺圍著多少侍衛,那等威嚴,更覺恐懼。那怪眼含珠淚,連連 叩頭求饒。敢則是人是畜生,到了將死關頭,心想得生,惟恐言語錯亂惹禍,惱了生殺 之權的立刻發怒,叫他廢命。所以那怪到了此刻,恐防立時說的不明白,立即要命,此 時說話,竟不似先前咿哩哇啦,也會說出清白的官話來了。但見那怪聽罷天師之言,連 連叩頭求饒,口尊:「真人,小畜一時不明,迷了心前來,致生罪孽。小畜實非有心貽 害百姓。望求真人垂憐物命,婆心敕免,使小畜得不出丑,小畜再不敢生事害民。望求 真人開一線之恩,永不敢忘大德。小畜要是心不應口,將來必遭雷擊之報。」那怪說罷 ,仍是叩頭不已。   卻說皇爺見妖怪哀求,復歸寶座。天師聽罷那怪之言,俯首暗想,沉吟半刻,轉身 進了龍棚,連忙跪倒叩頭。老佛爺一見,口聲:「愛卿,速起平身。有何言詞,朕無不 依,卿只管奏來。」真人聽畢謝了恩,侍立躬身奏道:「臣啟我主,這個妖物雖有邪道 蒙君之罪,不過畜類之心,不明國法。原其情是為急成仙道;不該妄起貪心,前來鑽謀 營乾,誑蔽朝廷。並非安心生災作耗,惑世誣民。臣啟萬歲,赦他死罪,使他改過自新 。臣算將來這孽畜身$ 豐, 萬民歡聲遍野。   一為積些善功,再為報答鄉里。從此便匿跡藏名,脫身世外;幽岩古洞,以待脫了 凡骨,復返西方,移帶劉好善夫妻齊升仙界。今這傻僧還在空屋奉經勸世。值日神回報 如此。我主暗訪通州城內,自有實跡。」佛爺聽罷天師所奏,龍心暗道:「今民間有這 等善人,能感動神佛,亦是國家祥瑞。朕還宮後,必須前去訪明,看看這個神僧是何形 象。」想罷,對張天師說道:「今日妖伏雨落,皆是愛卿之功力,候朕加封便了。」不 須煩瑣。   且說通州傻和尚,自從鎖在靜室之內,那一夜把木魚敲的梆梆不住,吵得眾官俱未 得安。到了次日清晨,施公同眾官淨面用茶已畢,仍去照常行香,參神拜聖。眾僧等仍 然各依本教科儀,修蘸唸經,吹打法器。此時通州那些軍民,聽說有一遊方傻僧,許定 當日准能落雨,俱走來觀看怎麼求法。來到廟內,聞說和尚鎖在空房,一齊紛紛說道: 「京都皇帝,派本處官員求了這許多日,並未求得龍神落幾點兒雨。不知那塊來的這個 傻禿,就敢說是行得了。現在旱得人都編出口號兒來咧!滿街上作曲兒,唱什麼:『朝 也拜,暮也拜,拜得日頭倒乾曬:早也求,晚也求,求得水滴都不流。』看這個傻和尚 也是白搗亂就完了!」軍民亂談。忽聽傻僧木魚兒梆梆加力的擊了三聲,大聲念道:   歎世人,真可惜!作貪宮,為污吏。不積福,不克己,不忠不孝還不悌。口頭言, 甜如蜜;壞良心,黑似漆。坑拐謀騙把人愚。逞強梁,生巧計,機謀費盡千鈞力,真可 惜!並不顧頭南腳北,倒成了手指東西!   嘴裡念著,木魚敲的聲音略小。念罷又大擊三畅聲,往下又念道:   十方佛,他是誰?誰是我?黃梁大夢誰能脫?邀龍神,不得閒,布雲童子哄了我。 午時三刻不見雲,未時六刻難救我。靈山佛,苦殺我,早沛甘霖慈悲我!   憨聲憨氣流水的朗誦。那些軍民聽了,也有笑的,有說編排得好聽的。此時眾官拜 畢眾神,廟院散步,聽了都不為意。   只見有一下役上前稟道:「回眾位老爺,西北起了黑雲向東飛來。」眾官聞聽,各 去縱目西望:果然雲遮天日,似有風雨來到,俱各盼望。不料遲了片時,又一昂頭,雲 已散盡,那紅日炎炎如火一般,曬得大地更加炎熱。看罷俱各煩悶,齊說:「可異!明 明雨已落下,轉眼又霧退雲消呢?這傻僧說的甚妙,難道見著一片雲,便算求了雨咧? 分明是餓瘋了,前來調謊騙食,還大著膽自定刻,看他到底怎樣?」施公聽著眾人所 說,暗想這傻僧果然求不下雨來,他豈肯特來找打?要說他一定可行,卻又午時已到, 不見有雨。賢臣猜疑不定,$ 的一聲,惡奴喬四「哎喲」一聲, 栽倒在地。小西不知是哪裡的帳,只當此人有羊兒風,趕上前去按住,用刀一指,罵聲 :「囚徒!快說實話。」惡人把酒也嚇醒了,也不心迷了,只覺疼的難忍。他只當盜賊 前來打劫他們家財,嚇得渾身打戰,叫聲:「大王爺別動手,我願實說。就是要金銀要 首飾也有,都在上房裡。只求爺放我起來,我好去取。」小西一聽,罵聲:「囚徒!別 作夢咧!我們並非大王、二王的,乃是跟施大人的長隨。你須要快說,把我們大人藏在 何處?但有半句隱瞞,要你的狗命。」   閒話少敘。且說天霸發鏢打了惡奴,方要下房,聽得有關小西聲音,好漢嗖的一聲 ,輕輕落地。天霸就不肯說官話咧,低聲叫:「合字兒,春點念團呢,要叫本克裡的接 腕兒,蒼啃子熏著,他涼上。」小西聽了黃天霸暗話,知道是:要叫本家羅四聽見, 他必逃走,千萬別放這個惡奴走脫。留神一看,但見惡奴左耳上穿著一枝鏢。好漢得了 主意咧,忙把飛鏢拔下來,遞與黃天霸;又把喬四的褲腰帶解下來,就從惡奴著鏢的耳 朵上穿的窟窿內穿過去,拉著,同天霸來至倉房門首,小西把喬四拴在窗戶櫺上,又用 刀背吧吧吧把他膀打傷。小西惟恐他嚷,彎腰抓了一把土,填了喬四一嘴,惡奴就如死 人一般。   黃天霸摸了摸門上有鐵鎖鎖著,好漢用手一擰,鎖便開落。   前言不表,單說惡棍羅似虎,自從廂房回到自己的臥房,不由得悶悶不樂,坐在炕 上,耷拉著臉。他妻盤問,他用巧言折辯,假說身不爽快。他妻劉氏為人忠厚賢惠,一 聽此言,只當實話,連忙吩咐使女快些打鋪。使女把鋪安置停妥,惡棍睡倒。劉氏疼夫 ,恐其得病,熬了些黑糖姜湯,教他喝了,又叫使女傳出去,明日一早延請醫生。使女 答應而去。劉氏關門。   惡棍躺下,猛聽窗外腳步走動,慌張得很,惡棍打量楊氏應了口,乞有人來請他去成 其好事,忙問:「外邊是誰呀?」只見一人走至窗下低聲說:「爺還未睡嗎?小的是李 興。」惡人說:「你有什麼事?」惡奴說:「爺快起來罷,了不得咧!小的方才從倉房 門口過,見有兩三個人,說他們是欽差的長隨,來救施不全。外面有許多的官兵,把著 我們家的大門呢。又見一人舉著明晃晃的刀,按住一人要殺。我聽了聽,哀告的聲音是 喬四,嚇得我連忙溜下來送信。爺須早定個主意才好。」惡棍一聽此言,猶如登樓失足 一般,嚇得渾身亂抖,心裡不住的噗噗亂跳,口內說道:「叫管事的傳齊佃戶、長工, 大家努力去擋官兵。先把進來的兩個人拿住,同施不全捆在一處,再把官兵殺退。任憑 什麼亂子,明日再說$ 領刑吧!不是八十就 峮是一百,幾時打破了才算。還把家眷捕監,叫你們去訪。要再訪不著差使,硬把公差算 兇犯。並非我說瞎話,只因我有個老舅舅在順天府當門公,他有個外號,人因他姓陶, 人都叫他陶奴兒。他告訴,這一位施大人最是狠刑。你們倆今日要拿一撮毛,不是吹,翠 這差使就是老馮爺子知根底。」楊志說:「玩笑少說。這個差使要緊,比不得別事,你 混耍笑。」馮人嫌說:「誰與你玩笑,他是三代玄孫!」二人見他又起誓,又說大人怎 麼厲害,刑法重,未免心中有些抖戰,叫聲:「小馮兒,你果然是個朋友,幫我們得了 差事,沒的說呀,大量不能別的,穿我們一雙德勝齋的緞靴,料著准行。咱們先到酒鋪 裡去,聽聽小馮是怎樣個拿法,咱們好有主意。」二人說著來到山東館。   三人抬頭,只見「太元居」一面匾。這店是知府轎夫的東家,甚是興隆。三人走進 去。掌櫃的認得是知府捕快頭兒,連忙讓座。三人怕走漏了風聲,到了樓上,找了個清 淨桌兒坐下。過賣淨了桌子,問要什麼菜?楊志素日最是好臉,又搭著為打聽差事,叫 聲:「堂倌,要一個金華火鍋,半斤臘肉,通州火腿要熟的,五壺玫瑰酒,四斤荷葉餅 ,蔥醬要兩碟。」走堂的喊下去。不多時,熱騰騰的端上來。馮人嫌一見真是吐沫往下 咽,就紅了眼咧,不等人讓,斟上酒,先喝了一杯,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塊肉。手不停筷 ,又喝酒,又吃餅卷蔥,真是兩眼不夠使,滿桌混看,眼如燈一樣,登時吃了個淨。火 鍋邊上有塊紅炭,他只當是塊肉,夾起來就往嘴裡就吞。二公差看看又是笑又是恨,叫 聲:「馮第二的,那對眼睛兒!你還要喝雜銀去?連個熟貨也沒見過。」馮人嫌燙得兩 手握著嘴,話也說不出,滿嘴裡烏嚕烏嚕。姜成說:「你不用翻滿洲話咧!酒也喝了個 足,菜也吃了個淨,望我們裝著玩兒,也了不了事!一撮毛到底在哪裡?是怎麼個拿法 ?」馮人嫌罵聲:「死忘八孽障攮的!你要拿一撮毛,不用費事,回家去把你娘子那撮 毛,扯一撮兒呈上去,管保還得賞呢。」姜成說:「好一個混帳東西!酒菜你摟摸了, 淨吃的大肚蛔蛔似的,怎麼你扒了房?」   說著,楊志舉手要打,手捏著馮人嫌脖子,捏得他呀呀的叫:「我要是知道一撮毛 不告訴你們,我就是烏龜,是小忘八。」   姜成說:「你快別混充衙門光棍頭咧!不用說,算老爺上了小子當咧!」言罷,二 人站起,連酒萊帶餅通共算清了。楊志咬著牙,寫了帳,三人這才出了酒鋪。馮人嫌喝 了個便宜酒,唱著河南調,回家去了。姜成、楊志見天晚也回家安歇,約會明日再上堂   到了第$ 非還乾舊日營 生?」天霸聞聽,猛然想起來說:「老兄擔帶著些,小弟眼拙,多有得罪。幼年常聽先 父說過尊名,久仰久仰。」計全說:「豈敢豈敢。」天霸說:「小弟今日也歸正了,跟 隨奉旨欽差山東放賑回來,路過此處,住在鄭州驛。前日有人前來告狀,是人命盜案, 差小弟前來訪查兇犯,不想今日遇見老兄。老兄既無依靠,不如隨我去見大人,一同進 京。」計全說道:「不知大人幾時起身?」天霸說:「拿住賊人,就要起身。」計全說 :「酏大人接了狀子,是人命盜案,不知賊盜姓甚名誰!不是計某口出大言,南方一帶, 直隸全省,有名盜寇,無一不曉。」天霸說:「這賊奇怪,每逢偷盜人家財物,臨行牆 上畫一枝桃花。原告都是告的一枝桃。」   計全說:「若是一枝桃的底兒,愚兄盡知,連他窩巢,愚兄俱都到過。」天霸說: 「既然如此,仁兄同我面見欽差。」   不多時,二人來到公館。天霸叫計全等候,天霸進公館,先到上房,見施公回話, 口尊:「大人,小的奉命踩訪一枝桃,偶遇故人名叫計全,是我父在日手下盤算的小伙 計。有名盜賊,他無一不知,故小的把他帶來,老爺一問便知賊人下落。」賢臣聞聽, 滿心歡喜說:「既有此人,何不教他面見本院?」天霸聞聽,轉刀身出公館,領計全到上 房,參見欽差,天霸侍立一旁。計全跪在塵埃,口尊:「大人,小的計全叩見。」賢臣 座上開言道:「本院接了兩張狀詞,俱是人命盜案,告狀的都是鄭州人。告的是失去財 物,殺死婦人,天亮看見牆上畫著一枝桃花,放此事主告的,俱是一枝桃。但不知這一 枝桃是哪裡人氏?怎麼個形象?因此難以捕拿。」計全聽罷,口尊:「大人,一枝桃的 姓名、窠巢、行蹤、面貌,小的很曉得。這人手段高強,難以擒拿,不在此處住。他原 是河南懷慶府修武縣人氏,自幼拋家失業,遍訪名師,學成武藝,棍棒刀槍,樣樣精通 ,後來入伙為盜。拜師又得幾宗驚人之藝,單刀一口,連珠藥鏢,百發百中,躥房越脊 ,如走平地。現住鄭州,他本姓謝,名叫謝虎,因他左耳邊挨著臉有五個紅點,好象一 枝桃花,故此叫一枝桃。是他自己賣弄本領,偷盜人家財物,臨走之時,他必在牆上畫 一枝桃花,顯他的武藝,遮掩各州府縣應役人等耳目,留下這個記號。」施公說:「他 在城外窩藏之處,是人家呀?是店呢?」計全說:「全不是。鄭州北門外有座北極玄天 廟,廟內和尚叫靜會,原先也是匪類,老來洗手,作了和尚。他貪圖謝虎賄賂,教他住 在廟中。此廟原本是一層殿,謝虎給他新蓋了兩間禪房。」施公聞聽點頭說:「計全, 你怎麼知$ 」老爺想著,也難 往下追問咧,只得將符寫完,眼望著慶兒說道:「把這一道符,到晚上焚化時,添上姓 名,與燒紙銀錠一同焚化。」禿丫頭答應說:「這就好了麼?到半夜,再要鬧起來,我 就罵你呀!明日再來了,我叫狗咬那好腿。」只聽屋內的女子說:「慶兒呀,給先生拿 出卦禮去罷!」慶兒答應,走進去拿出錢來說:「先生,咱這是老價錢咧,昨日是一百 ,今日還是一百。又不費什麼事,這個買賣一天作這麼八十多宗,你倒發了財了呢!」 賢臣笑了笑,將錢收起,告辭出門。   慶兒把他送出門外,抽身回去,關上街門。   賢臣手打卦板,順著大街往前走,竟奔七聖神祠而來。走到七聖神祠,賢臣見天晚 ,奔公館而來。天霸後邊跟隨。此時兩邊鋪面,點上燈燭。正走之間,抬頭一看,但見 公館門首,燈光燦爛。施公、天霸走進公館,到了庭中。施安、關小西、計全、王殿臣 、郭起鳳,一同迎出來請安。賢臣說:「本院昨日清晨出去,今晚回來,算是整整兩天 。公館內可有什麼事情?」施安躬身回話說:「自從老爺去後,平安無事。」忠良說: 「既然如此,明日歇息一天,後日再到州衙理事。」再說徐忠、吳沛,二人不知究竟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七○回 公差訪拿賀重 五兇犯巧遇琉璃河   話說吳沛、徐忠二公差,自領施大人簽票,訪拿賀重五,在涿州城裡關外,直訪了 一天,並無蹤影。吳沛忽然想起一個朋友來,望徐忠說道:「琉璃河,我有個朋友燕柏 亭。咱二人何不去訪訪?鴥言罷直奔琉璃河而來。走不多時,到了琉璃河,進大街,登 時來至燕柏亭門首。吳沛邁步上前,用手拍門。看官,這個燕柏亭,是個敗家子,專吃 賭飯,愛交朋友。   今日邀了幾個人,要擲骰子,聽見門外有人叫,慌忙出來觀看,原來是吳沛,同著 一個伙計。柏亭說道:「二位仁兄,怎麼到這裡?有什麼事情?」吳沛說:「一點事情 沒有,特這裡討擾。」說著就叫徐忠與燕柏亭拉了拉手。這燕柏亭是交朋友的人,焉 有拉了就放?隨即把二人,邀到飯鋪吃喝。吃畢,燕柏亭說:「二位老弟,咱們上家裡 去喝茶吧!今日我邀了個小局兒,無人照應。」吳沛說:「很好,哥哥弄幾弔錢,我們 也耍耍。」二人說罷,哈哈大笑。   燕柏亭會了飯錢,三個人邁步,出了飯鋪,來到燕柏亭家門首,彼此謙讓了會子, 進去。到了屋內,但見炕上鬧哄哄的,人們喚五叫六,骰子擲的亂響。吳沛、徐忠坐下 ,局家燕柏亭倒茶。二公差手拿茶杯,瞧著眾人賭鬥輸贏。燕柏亭說:「愚兄今年饑荒 的了不得。自從新官上任斷賭,一向未乾這個舊營生$ 的槍,從肘 下又到。李五左架右格,僅能攔住,不能回手。正尃戰之際,關小西從屋上跳下,就在 一枝蘭背後,舉起倭刀,連頭夾背砍下。一枝蘭覺得背後一陣風過去,知有人來幫助, 忽掉轉身來,卻好關小西的刀已到。一枝蘭趕著讓開,關小西的刀砍了空。   一枝蘭就勢一鉤鐮槍,從關太左肘刺來。關太急拿回刀,將槍隔在一邊,正欲還力 砍去,李五一劍又從一枝蘭腰內刺下。一枝蘭趕緊招敵,關太的刀又從迎面砍來。一枝 蘭力敵兩人,毫不懼怯。三個人在院落內鬥有數十個回合。此時黃天霸已到,舉起樸刀 向一枝蘭便砍。一枝蘭雖然勇猛,現放著李五、關小西,已成勁敵,再加上天霸,看看 抵敵不住,便將鉤鐮槍望黃天霸虛刺一下,就勢四面一掃,只見兩足一登,說時遲,那   快,早已跳上屋頂,站在上面說道:「姓黃的,你們這一起雜種,敢上來與老子殺 罷!倘不上來,咱老子就少陪你了。」一枝蘭只顧上望下說,不提防何路通走在後面, 當頭一拐。一枝蘭趕著躲閃,已中在肩上,急忙轉身來迎何路通。此時黃天霸已跳上屋 ;接著李五、關小西,俱已跳上。四人困住廝殺。一枝蘭且戰且走,黃天霸等緊追趕 。看看到了大仙樓,一枝蘭正望前走,忽然計全迎面撞來,兩下接著又戰。這一回計全 被一枝蘭的鉤連槍在腿上刺了一下,計全立足不定,就從大仙樓第二層屋上,直滾下來 。一枝蘭見計全著槍滾下去,他也跟著望下一跳。黃天霸看得真切,隨將金鏢取出,一 撒手,直向一枝蘭打來。一枝蘭見金光一閃,知是暗器,趕著閃開金鏢,雖不曾著傷, 李五的彈子卻早到了,一枝蘭卻躲不及,面門早中一彈,打得血流滿面。一枝蘭遂不敢 再戰,認定了方向,望下就走。等黃天霸趕了下去,一枝蘭已不知去向。   大家分頭尋找,卻好計全迎著李五、關小西二人,各處去尋,皆尋不著。三人走到 大殿前面,方欲轉彎,又遇著何路通。   一抬頭,見兩個人影一閃。李五喝道:「前面何人?」但見那兩個黑影躲在牆下。 李五上前一看,原來是兩個粗大漢,便問道:「汝等何人?快快說明。」那兩人抖抖的 說道:「小的們是廟裡看香火的。因聽得喊殺之聲,小的們害怕,疑是來搶廟的,因此 小的要想躲藏。不想碰著好漢到此,還求饒命。」李五道:「爾等不須害怕。你家廟裡 ,那個外來的師叔,逃到哪裡去了?」那兩個相漢道:「小的們見那個大人,追著師叔 ,一直去了。」計全道:「如此你帶老爺前去。」那兩個粗漢在前引路,一陣出了後門 。走了有一里多路,有三條岔路,不知到哪道去,那大漢道:「正中一條路,是到$ 時還不回來呢?」   計全道:「咱就同你們前去朱家莊再走一遭。」二人前後各村察訪察訪,到得日中 ,只得回城。兩人才進行轅,金大力先說道:「大人已回來了。」計全、關小西二人趕 著走向書房,見施公飯才用畢,便給施公請了安,站立一旁。施公又向他兩人道了勞, 叫他們坐下,然後將紅如桃的話,說了一遍。計全、關小西道:「這皆是大人為民心重 ,不肯使民間有負屈之人。」   說罷,緩緩退出。   當下施公又傳人去傳茂州。-會子,茂州已來,便轉人書房相見。施公又將紅如桃 所說之話,告訴一遍。林士元唯唯而聽。時交申酉,有人進來稟道:紅如桃已經提到。 施公便命帶來。差役答應出去。少刻,將紅如桃帶入書房。施公便服,眾官站立左右。 紅如桃顫伏在地,不敢仰視。施公撚鬚微笑道:「爾但抬頭,毋需戰慄;尚識前夕把酒 共話之賣卜者乎?」紅如桃抬頭一看,即磕頭如搗蒜道:「小人有眼無珠,死罪死罪, 望求寬恕。」施公又笑道:「本部堂決不罪爾,爾毋需恐懼。   但朱天佑被妻害死,爾可細細再說一遍,讓人知道不錯。」紅如桃聽說,又磕了個 頭,就從頭至尾,又告訴一遍。眾官聽說,無不恨恨。   施公立刻出了飛簽,飭人協同茂州差役,將朱天佑之妻陳氏,並鄰舍親族,齊提到 案。施公升堂。原彼人證,環跪階下。   施公先向朱陳氏喝道:「爾這無恥淫婦,謀斃親夫,尚敢諱瞞抵觸。本部堂今已訪 明見證,朱天佑實係為爾謀斃。爾當從實招來,已屬罪無可逃。本部堂若不與爾對證, 是決不肯招。」   遂命紅如桃對質。紅如桃便將十九夜間之事:如何在牀後招出男子,將絹匹纏丈膽 口,如何背縛伏地,如何取出小蛇,納入竹管,對定尻道,如何用香火燃炙蛇尾,小蛇 負痛,由尻道竄入腹中,丈夫喘一聲而死的話,與陳氏對質了一遍。施公道:「陳氏 !你聽見麼!此時尚有何辯?」陳氏稟道:「大人明鑒,這紅如桃所說皆荒誕之言,不 可以一面之詞為憑,坐小婦人之罪。大人還請三思,不可偏信。」紅如桃稟道:「小人 那夜,實係親目所睹,願具甘結。」當即具結畫押。施公立刻傳齊差役仵作等,備好了 馬,率同茂州知州、屍親、原被人證,重複登山,開棺檢驗。可怪,半月前開棺的時節 ,屍身並未腐爛,這會子,將棺開落,但聞臭氣熏人,個個掩鼻,臟腑畢見。仵作細意 檢驗,果見大腸以內,有條死蛇,約有七八寸許。仵作遂檢出來,呈送施公詳驗。施公 驗畢,又命人蓋棺封墓,然後率眾回轅。原被告合人證,以及屍親、鄰舍,飭差暫行看 守,聽候晚堂復訊。   施公少$ 將自己應帶物件,料理料理 ,與天霸同行。張七回房安息。二人也回房內。天霸道:「蕓本意想賢妻隨後與岳父同 去,岳父反叫你同著我前去,未免叫賢妻有些父女難別了。」張桂蘭道:「只是一件, 與你同行,路上怪有些不好意思。若再讓計、李說句笑話,那可更難受了。」天霸聽說 ,也笑了一陣,於是二人安睡。到了次日,張桂蘭就將應帶物件,收拾妥當。外面擺出 酒席,張七與褚標、朱光祖、計全、李昆、黃天霸五人,又算謝媒,又算餞行,早晚兩 頓,均是暢飲高談,極其快樂。席間,朱光祖望著黃天霸等說道:「見著大人,代為先 言,就說一經事畢,即便前來。」大家歡呼痛飲,直到二更將近,方才散席。眾人回房 ,一夜無話。次日天明,大家都已起身,將行囊等件,捆縛停當。莊丁裝上馱車,各人 暗藏兵器,紮束妥當,又向張七告別。張七一一答禮。末後張桂蘭拜辭。張七又勉勵了 幾句「夫唱婦隨」的話。張桂蘭口中答應,眼眶卻流下許多淚來。張七見這光景,也不 免依依不捨,終究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只得忍著淚,送至下山。看看眾人與女兒、 女婿上了馬,張七方才回去。黃天霸等下了山,走了一日。褚標、朱光祖二人,先分了 路,各自回去。黃天霸夫婦及計全、李昆四人,還有兩個莊丁,直向淮南的這條路而來 ,暫且不表。   再說施公住在客店,日望黃天霸回來。看看又過了五六日,仍是未到,施公頗為著 急。所幸關小西、何路通的病,已漸漸好了起來。金大力葠傷,已是全好。這日金大力 正在那裡納悶,忽然走進一個人來,大聲說道:「今有菊花莊差人到此,說郝其鸞約金 老爺明日一決雌雄。若是不允,他便今夜前來行劫了。」   金大力一聞此言,重又大怒,即叫來人去告訴他:「明日准戰。」   來人回去。金大力便見施公,稟告一切,道:「依卑職愚見,今日便去他莊上,給 他個出其不意,打他個落花流水。」李七侯在旁說道:「卑職願與金大哥同去,以便做 個幫手。好在大人這裡有王、郭、何、關四人保護,料想也無他事。郝其鸞這廝,著不 早去除滅,萬一他再去伙了別處強盜,那可更加費事。」   施公應允,吩咐小心要緊。二人答應,挨至日落,便取了兵器,直往菊花莊而來。 二人沿途商議妥當,已到莊口。猛見對岸有個人,在那裡拉曳吊橋。李七侯便一個箭步 ,躥到橋上,舉起刀來,便將那人砍倒。金大力也過了橋,直奔莊上。李七侯繞至後牆 ,從高而下。金大力直向大門打進。此時大力如吃了虎肉一般,舉起大鐵棍,走到郝其 鸞的門首,打倒了兩個莊丁,一直衝殺進去。畢竟郝$ 尚有何說?」命提見證。差役即刻將小毛帶到下面。施公問道:「你就是小毛 ,姓什麼?   多大歲數了?王開槐究竟怎樣身死?你可從實招來。」小毛道:「小的姓韓,在朱 家放牛,今年十五歲。八月初五夜,約三更時分,忽聽隔壁王家有人喊:『救命!』聲 音卻不高。後來又聽見他家小女兒大哭兩聲,也就是不哭了。小的當時也不知何事,只 索罷了。等到天明,忽然王家大奶奶起來,說是他家大爺與他家女兒,全得了病死了。 復又到小的主人家中,央小的去接他婆婆。後來小的閒談中,說起夜間喊求饒命的話, 他家老奶奶就說是『謀死親夫,毒斃幼女』,就去往縣裡告咧!這就是小的實供,別無 虛謊。」施公道:「本部堂問你:他平時夫妻吵鬧,你可知道麼?」小毛道:「小的間 或知道。」又問道:「你可知王開槐不在家,有什麼人到他家來走動呢?」小毛道:「 外人並不曾看見過。」施公又道:「這李氏回娘家,一月去幾次呢?」小毛道:「有時 今去明天來,也有兩三天、三五天不等。」施公聽罷,又命帶李卜仁。差役答應,即刻 帶到,跪在下面。施公問道:「你向來作何營生?年紀幾何?為什麼縱容女兒在家宣淫 ,不加防範?以致謀死親夫,毒斃幼女。爾可從實一一招來,本部堂尚可從寬,兔爾之 罪。」李卜仁在下磕了個頭回道:「小的今年五十八歲,向為裁縫生理。女兒雖時常回 家,只時暫來暫去,連三天都沒在家過的。因為女婿的母親年紀甚大,無人服侍,亦門 戶要緊。若問女婿是女兒謀害死的,小的實在不知底細。說害死的時節,小的也只道女 兒不端,聽憑夫家去告。即到縣大老爺前來相驗,說是:實係暴病而死,因此小的才告 他的誣告。後來經人說開,小的也就罷了。   至於將女兒帶回,因據女兒說,他婆婆任意辱罵,萬難相處。   後女兒氣忿不過,欲尋個自盡,小的因此先將女兒帶回來,過一兩月,再送他回 去。若說姦夫究竟何人?小的不敢妄指的,還求大人明察。」施公道:「本部堂再問你 :你女兒所穿的桃紅湖縐的棉襖,究係何人與她的?」卜仁道:「這日女兒回來,就說 是與女婿賭氣。因為叫女婿做湖縐棉襖,女婿不肯,後來女兒又說:『爹呀!這件衣服 要多少錢呢?』小的就告訴她,不多要十二弔錢,做得成功。後來女兒就拿出四兩銀 子。小的當時問她,這銀子從哪裡來的呢?『因為女婿不過手藝人。」   施公說:「這卻問的不錯。她便怎麼回答你呢?」又說:「我女兒說:『這銀子是 女婿的一個舅表兄,現在江南跟官,不久回來,到他家看見表弟娶了新婦,把的見面禮 兒。』小的聽$ 出境攔控現任贑榆縣知縣謝養儒,貪財枉法,勒索規費 ,誘占婦女,無所不為,具告前來。臣當即准詞,飭令原告,聽候查辦。一面隨帶副將 黃天霸、參將關小西,改裝服色,潛入贑榆縣城,明查暗訪該縣劣跡,與原告相符,詢 謀僉同,毫無捏飭。當時,頗深所惑。查謝養儒由進士出身,補授斯缺,何致辜恩枉法 ,至於斯極,其中頗有不實不盡之處。正在疑慮之間,忽據壯士朱光祖馳赴前來,密報 :該縣係為著名巨盜毛如虎,曾於上年七月間,伙黨羽於亮、畢超,在山東袞州府界 青草山地方,殺害知縣,竊取文憑,冒赴斯任。並稱:情願協同緝獲,等語。臣隨派朱 光祖詳加偵探,是否屬實,具實呈報。後復據朱光祖報稱:該縣實係毛如虎,不但為著 名巨盜,而且異常精悍,素有刀槍不入之功,非力敵可以擒獲。唯好色太甚,可否以美 人計去賺,等情。臣聆察朱壯士朱光祖之言,似尚有當。   唯難得貌勇兼全之婦女,堪當此任。正深籌劃,旋據副將黃天霸之妻張桂蘭、參將 關太之妻郝素玉,奮勇當先,呈情前去。臣當就准如所請。復派千總何路通、把總金大 力,隨同張桂蘭、郝素玉,改扮江湖賣藝腳色,在於縣城都天廟內,耍賣雜劇,藉以引 誘。並派千總計全,暗地偵探,是否為其所誘。迨經千總計全報稱:張桂蘭等即於本日 ,由該盜頭目偽充縣署家丁薛霸,招往署內演劇。臣據報後,隨派副將黃天霸、參將關 太等,協同擒拿,毋任漏網。該副將等去後,旋於次日報稱:張桂蘭與郝素玉,自為該 盜頭目霸招往縣署,即於.當晚用酒將毛如虎灌醉,因而擒獲。其黨羽畢超、頭目薛 霸,亦於是夜格殺身死;唯於亮逞凶拒捕,勇悍異常。當經千總何路通與之格鬥多時, 身受重傷,因被該盜逃逸未獲等情前來。臣當就縣署將毛如虎提案嚴訊,始則挺刑不認 ,復經嚴訊,始稱:於上年七月間,伙同黨羽,行經山東兗州府界青草山地方,見有過 客三人,疑為商賈,上前截殺身死;搜其身畔,見有文憑,知係候補贑榆縣知縣謝養儒 ,領憑赴任。該盜便將該故知縣,及家丁二人之屍身,同埋青草山內;一面竊取該故知 縣文憑,冒名頂替,前赴任所。迨經到贑榆縣任後,遂又使縱該盜頭目,冒充家了之薛 霸,在外勒索規費;誘劫婦女,以供該賊慾望。並於黑夜,伙同黨羽畢超、於亮潛出, 劫掠民間財物等情。臣研訊再三,供認如一。當經臣派副將黃天霸,及贑榆縣守備吳邦 乾,押赴市曹,就地正法。其黨羽畢超、頭目薛霸,均格殺身死,應毋庸議。   至拒捕在逃之該盜黨羽於亮一名,復由臣通札各地方官暨防營,一體懸賞認真緝拿 ,務獲到$ 車,直往淮安進   不一日已至淮安,褚標並不另住客店,一直就往總督衙門而來。在轅門外,將騾車 停住,叫帶來的莊丁看守,他卻進了頭門,也不問清白,大踏步直向裡走。那轅門上文 武巡捕官,見著褚標那種樣子:頭戴灰色氈帽,身穿土布大袍,腳著尖脊藍布百衲鞋, 腰繫一根藍布束腰;黑黑的面龐,兩道濃眉,一雙圓眼,大鼻樑闊口,額下一部銀一般 白鬚,雄赳赳走了進來,不知他是個什麼人,遂上前喝道鷟「你這老頭子,好不知進退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不曾見轅門口,掛著虎頭牌,上寫督轅重地。快走出去! 」說著就有兩個親兵前來趕他。褚標見此光景,也知道自己鹵莽,並不見怪,忙對巡捕 官打了一恭,堆著滿臉的笑,向巡捕說道:「諸位老爺們有所不知,咱有個至好的朋友 ,姓黃名叫天霸,現在施大人前做中軍副將。咱特來尋他,敘談敘談。既是衙門內不許 閒人擅進,就煩諸位派個人進去,向黃天霸通報一聲,就說褚家莊褚標特來與他相會。 一來與他敘談些闊別,二來給大人請安。咱就在這兒候信,再行進去便了。」那巡捕官 聽了這話,暗道:「這老頭還與我們大人相好,又與咱們中軍官是至好的朋友。看他這 樣,大概也是強盜出身。咱們幸而不曾得罪他,不然,要被黃天霸副將知道,咱們定然 要討沒趣。」巡捕官一面暗道,一面也帶笑答道:「原來你老與咱們衙門裡黃老爺至好 ,咱們實在不知,倒多有得罪。   但是黃老爺雖是督轅的中軍官兒,他卻另有自己的衙門。除三八衙門期來此辦公, 平時卻不在這裡。有時大人傳見,他才來呢!咱們派個人領你老前去。」那巡捕官即派 了一名親兵,帶領褚標向黃天霸衙門而去。褚標亦喝令莊丁,趕著騾車,一同前去。   不一會已到,當由親兵到號房內,先說明原委。那當差的即通報進去。此時褚標站 在大堂上立等。不過一刻,只聽裡面傳出-聲:「伺候!」那衙門內兵役,個個齊立兩 旁。又見暖閣門開,黃天霸打從閣後走出,趕著走到褚標面前說道:「老叔遠來,未 曾迎接,多有得罪。請裡面坐罷!」說著,便打了一躬,隨即拉著褚標的手,一齊進入 裡面。當由管儀門的人,將暖閣仍然關閉。黃天霸將褚標讓入書房,天霸重新見禮。彼 此坐下,有家人獻了茶。天霸便問道:「老叔行李,現在何處?」   褚標道:「現在大門外,還帶了一個莊丁,一輛騾車。」天霸當即著人將行李等物 ,搬進來安放停當,又將牲口上槽喂料,車輛放在空屋。莊丁自有人照應,不必細說。 天霸又道:「自去年臘月間與老叔別後,不覺又過新年兩個月了,老叔精神是康健的$ 官指使,叫你 來探聽虛實,還敢來蒙混爺爺麼?下面聽著:速將這小畜生綁去斬了!」但見賀人傑並 不驚駭,復怒目而視,道:「大王既不見容,復相疑忌。某父仇固不可報,反落不美之 名,有何面目見先人於地下?與其身遭冤屈,不若刎頸自明。一死之後,攜有那知道的, 亦不免恥笑大王不顧義氣,不知好人,但存疑忌之心,逼煞孤兒自刎。被江湖上唾罵。 」說罷,嗖的一聲,將腰下所藏的單刀抽出,即向頸上刎去。當時任勇在旁,趕即上前 ,將刀奪去。餘成龍出位,向賀人傑道:「前言不過相戲,何必認真?」叫聲:「賢姪 ,你若果真為報父仇而來,咱自當同助賢姪一臂之力,但是賢姪亦不可稍懷二心。」   賀人傑道:「父仇不共戴天,既承叔父等見容,何能心懷異志?   請叔父等放心。」餘成龍聽罷大喜,當下讓賀人傑坐下,又與賀人傑談論些武藝。 賀人傑又使了一回刀法,卻不敢過顯手段--十分本領,尚留著三分,好使餘成龍等匠 為防備。由此賀人傑暫且住下,專等得便,即將印信盜回,在施公前立功。餘成龍只因 誤留了賀人傑,以致被打破凌虛樓,燒燬摩天嶺,到後來身首異處,明正典刑,此是後 話,暫且慢表。   且說黃天霸與張桂蘭次日起來,不見了賀人傑,又見廳門大開,知道賀人傑負氣而 走,必要往摩天嶺去盜印信。當下黃天霸卻是大喜,以為:這小孩子有此膽量,有此武 藝,將來大有作用;卻又甚憂:此去摩天嶺雖不過二日路程,沿途卻無妨礙,但聞得餘 成龍頗有武藝,他若負著豪氣,萬一被餘成龍所算,我如何對得起哥哥?自思自想,只 得仍回上房,說與張桂蘭知道。張桂蘭聽說,頗為著急。二人商量畢,天霸用過早膳, 即便望總督衙門而來。卻好施公已經升帳。黃天霸先與眾人見過,說明賀人傑黑夜逃走 ,逕往摩天嶺捉餘成龍,盜回印信。大家皆為賀人傑擔憂,必須趕去,方保無虞。黃天 霸道:「正為此要回稟大人,親自向前去。」正說話間,見施安出來問道:「黃老爺今 早可曾來?大人要傳見問話。」黃天霸聞說,即便同施安入內,先給施公請了安,站立 一旁。施公道:「前日褚老英雄前去摩天嶺,訪拿餘成龍,不知究竟如何,印信可能取 得回來?使我放心不下。」黃天霸道:「正為此事,要稟明大人:只因賀天保子人傑, 因大人失去印信,他便負氣前往,欲將餘成龍捉住,印信盜回。末將見他年幼,恐非餘 成龍敵手,竭力攔阻;末將之妻張桂蘭,亦竭力阻止。他彼時雖未前去,等到夜半,他 竟私自越牆而去,末將等全然不知。今早天明,卻才知道。因此稟明大人,末將欲親去 一走-$ 不過是一名草寇,終久都要被老爺們剿滅的,何必在那裡隨他為寇。說起來都是強盜,將來天兵到此,或竟由老爺們焚毀山寨,將他等 捉住正法;小人如在寨裡,也不免玉石不分。因此左思右想,還是投到老爺麾下,哪怕 當個馬夫,執鞭隨鐙,總比那做強盜的聲名好多了。」天霸道:「你既有機密,速速說 來,不必再說閒話了。」吳用人道:「只因那匹御馬,自盜來的時候,以至老爺第一次 上山,皆在馬房內喂養。及至老爺去後,竇耳墩便藏到那石室內去喂養了。」   天霸聽了此言,便問道:「你可知道麼?」吳用人道:「小人知道的。小人此來, 就是要將那開石門的法兒,稟知老爺,好使老爺前去他那裡,將那御馬取回,送往京城 復命。」天霸道:「你既知道,你可詳細說來。」   那吳用人道:「那石板上面安著一副鐵環,猛然間可瞧不出,必得細細去看,才看 得出來。只要將那鐵環用手指扳定,先向外一推,後向裡一拉,那石板大開,即有門逕 可入。但必須將那鐵環再向中間一按,內中便有雙連環鉤,將石板鉤定,再也不得覆關 起來。不然人才下去,一觸消息,石板即壓下來,任你有本領的人總要壓成肉醬--這 件事為最最要緊。下去之後,皆是連環路。人家但知此山名曰連環套,其實這石室內才 是連環套呢!老爺如進去時,切記八十步一轉,少一步不能,多一步不可。若實在記不 了這許多,但看那有石墩子所在,就向右首轉彎。隨後出來,都向左首轉彎。到了裡面 ,有個六角門,門內就是那養的所在。但是六角門是終日閉著不開。看起來並不希罕 ,只要將它推開來,就可進去了;其實不能推,如若去推,不但門不能開,而且上面有 八十斤重的大鋼錘,只要將門往裡一推,那兩個錘頭就打下了,即刻腦漿迸裂。如要開 此門,還要將門上兩個大鐵圈,攀定在手上,輕輕的向懷裡一拉,那上面兩柄錘頭,自 然而然就分在兩邊,那兩扇門也就自然而然開了。若要關此門,那門後還有兩個小鐵圈 ,也將那鐵圈執在手中,還是向懷裡輕輕一拉,那兩扇門自然關了。出來的時節,人在 門裡,卻不要開門,反要推門。那門經人一推也就開了,這是六角門的暗記。竇耳墩的 住房,就在這裡面一塊玲瓏石背後。那玲瓏石也是暗記,只要認定石頭左半邊,有個拳 大的小孔,用二指按在那小孔裡,一按,那塊玲瓏石自然推過去了,裡面便現出門來, 人就在此進去。到了裡面,有道月亮門,門後有根鐵索。只將鐵索向右邊一拉,外面的 玲瓏石,復又將門擋起來。出來的時節,將鐵索向左邊一拉,那玲瓏石又推過去,那門 復又現出。若誤拉了鐵$ 此就要害天霸的性命。』小人見他說了這句話,便又問他:『地雷火炮埋伏在什麼 地方?』他說:『凡要道口,都埋伏下了。只有石室與後山兩處,不曾埋伏。』小人聽 這話,又問他道:『為何石室與後山兩處不埋伏呢?』他說:『聽竇耳墩等議論,石室 那裡,若有埋伏,恐怕把石室毀了。後山,天霸不知道從那條路上山,故此不曾埋伏。 』小人見他說了這些話,小人也就不托他想法了。後來小人就躲在那裡一天,等到天黑 ,才瞞著他悄悄出來,仍由後山下來,趕回來給老爺送信。老爺可急速打點主意。」不 知又想出什麼主意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八回 避火炮偷渡後山河 盜御馬三進連環套   話說吳用人探明連環套內各處埋伏地雷火炮,當傻即稟明瞭黃天霸等人。當下天霸即 命他出外歇息。吳用人當即退出。黃天霸與計全、朱光祖道:「今據吳用人所言,果不 出二位所料。   但前山既有地雷火炮,而後山又是水蕩,如何可以上山去盜御馬呢?」計全道:「 在愚兄看來,此事竟非何大哥不能為力。   但恐何大哥不肯幫助,又便如何?」只見何路通在旁說道:「計賢弟,你這話是怎 麼說?咱自從隨了大人之後,與老弟共事,也有多年。同辦公事,也覺不少。只要老弟 吩咐下來,哪件事推諉過的?今日要用愚兄,但急吩咐便了,咱怎麼個不行?老弟又何 以知道咱不行呢?這可不是笑話。」計全聞言,知道自己這句話說錯了,只得轉過話來 ,說道:「何大哥!你為何不等人將話說完,就生起氣來,說了這一串的話?其實你還 不曾知道小弟的用意,你是何苦錯怪人呢?」何路通道:「咱怎樣錯怪你?既是這樣說 ,愚兄就算錯怪於你了。你再講罷!有什麼事,就請吩咐,咱當遵命!莫要說咱又是不 行。」計全道:「小弟所說這不行兩字,並非說你不肯,只因那水蕩不知離後山尚有多 遠?又不知有無船隻?你雖能在水裡埋伏七晝夜,咱們大家皆不識水性。就使你一人由 水蕩能過去,咱們不能過去,還不是個枉然麼?若今你老哥獨自上山,那後山的路逕, 你又不熟,咱們又何能使你獨自前去?所以咱說出那個不行兩字,是這個道理。你怎麼 就誤會其意?只當咱說你不肯了。」何路通被計全這番話,說得頓口無言,連一句話都 辯不出來。聽了一回,這才說道:「既這麼說,還得大家想法兒前去才好,終不成就半 途而廢麼岠?咱總是現成,如有用咱之處,咱總效力便了。」天霸道:「你們兩個人也不 要抬槓,皆是公事。這個公事仍照公辦了。在咱看來,還將吳用人喊來,問明他後路情 形,再作計議罷。」   當下又把吳用人喊$ 」朱光祖道:「你我便去那裡尋找 。」就順著聲音一路尋去,到了假山那裡,四面一看,並無空地。那假山以外,便是一 道圍牆。天霸道:「這可把我鬧糊塗了。」朱光祖道:「咱們何不上假山一看呢?」   天霸答應。當下二人便一齊跳上假山,向那圍牆裡面望去,只見圍牆裡面一帶房廊 。天霸便悄悄與光祖道:「你看那裡這一帶房廊,莫非即關在房廊裡面麼?」朱光祖道 :「咱們且跳下去尋一尋。」黃天霸道:「但一件,跳下去可極容易,必要將出路尋出 方好。我看圍牆外面並無門路,此時跳下去,得了御馬,沒有門逕,怎麼將馬牽出來? 」朱光祖道:「老賢姪!你且這裡等一等,讓咱先下去踏看一番,那御馬究竟在與不在 ,再作計議。」天霸答應。朱光祖即刻一個躥身,飛跳下去。畢竟御馬是否藏在裡間,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九回 黃天霸活捉竇耳墩 眾英雄大鬧連環套   話說朱光祖跳入圍牆裡面,四面一看,見左首一帶房廊,約有五丈闊光景。對面有 一所高大的房屋,裡面尚有燈光。朱光祖暗道:「莫非這是老兒暗室?咱且不管他,先 將御馬的消息,打聽出來,然後再將門逕探明,好作計議。」當下便使出草上飛的本領 ,走到那房廊。輕輕將窗格撬開,探身入內,凝神定睛一看:果見有匹馬拴在裡面柱子 上。將那馬細看一番,實在與凡馬不同。朱光祖大喜。於是趕出去尋門逕。尋了一會, 忽見南首上圍牆有一個極大的圓圈。朱光祖便上前一望,乃是一個月亮門,他便順著方 向,打量了一刻。心中暗道:「吳用鰨曾經言過,說那假山背後,月亮門內,就是老兒 住所。只要將那玲瓏石推開,便可進去。現在月亮門已尋著,但是有假山擋住,難道說 這假山就是玲瓏石不成嗎?且等咱再出去與天霸說知,讓他照吳用人所言,先將假山上 的暗記尋出來試一試看。」主意打定,立刻又飛身出來,將此話告知天霸。天霸聞言大 喜,也就立刻下了假山,尋找石頭左邊那個拳大的孔。不一刻居然尋到,天霸將二指在 石孔一按,並不費事,也不費力,只見那假山石頭,即刻推在一旁,現出門來。天霸又 向光祖道:「朱叔台!你可仍由牆上跳到裡面,以便接應。咱便由月亮門進去便了。」 朱光祖答應,復又從圍牆上跳入;天霸崧即從月亮門內進去。二人見面,天霸道:「朱叔 台!馬在哪裡?」朱光祖道:「馬在這裡。」天霸就跟定光祖,走到房廊那一間,正要 進去盜馬,忽聽對面那所高大的屋內,窗格響亮。天霸掉頭一看,只見迎面走出一人, 出聲大喝道:「來人敢是盜馬的麼?」   天霸見有人知道,也就高聲大喝道:「你是竇$ 冤。施公聽她之聲頗為情急,因命天霸將狀詞收下。天霸答應,隨即在婦人手裡將狀詞 取過,呈送施公細看。施公從頭至尾,細細看了一遍,當即准詞,命先退下,候補提被 告,再行審斷。畢竟這狀詞內寫的是何情節,是何冤舊,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一二回 節婦鳴冤孤兒待恤 賢臣聽訟太守無知   話說施公在濟南府收下一張狀詞,先令原告退下,候補提被告,再行判斷。那美婦 當即退下候訊。施公也就由濟南府迎接入內。濟南府參見已畢,分賓主坐下,家丁獻上 茶。施公先問濟南府道:「貴府所屬民情,想是循良的。」濟南府道:「卑府所屬,托 大人的福,『物阜民良』這四個字,尚可稱得。」   施公道:「這府城內紳士,尚跋扈否?」知府道:「紳士與卑府倒也是和衷共濟, 凡遇地方上大小事件,無不秉公酌辦。」   施公又道:「據貴府所言,紳土悉皆品行端方,這也難得。可有一二劣紳,借恃欺 孤虐寡、賄賂公行的事麼?」濟南府忽聽了這句話,登時就有些不安。你道為何?只因 這知府姓湯名法,是個捐納出身。今見施公問了這句話,他故此立時不安起來。   當下回道:「卑府自到任以後,弊絕風清,斷不敢行賄。即遇有所屬解府的訟詞案 件,卑府亦細心研究,總使民不含冤,上酬朝廷知遇之恩,下慰小民清白之望。賄賂之 事,一概盡絕不行。」施公道:「這是貴府難得了!但本部堂方才在貴府署前,收到一 張狀詞。據那狀詞看來,貴府就是不公的意思。但不知貴府曾判斷過這種公案麼?」湯 法道:「卑府不知是何案件,求大人明白示知。」施公見說,當在靴桶內將美婦控告的 那張狀詞取出來,與湯法觀看。湯法接過,隨即打來看。只見上面寫道:具稟孀婦王梁 氏為族姪背義誣蔑貞節,斬宗滅倫,謀家奪產,迫切申冤事:竊氏夫王有仁向為綢業, 家資數萬,年數八十,嗣續尚虛。氏父梁鴻才,數受氏夫恩德,無可報答,因於五年前 ,將氏身許與氏夫為妻。春宵一度,氏遂有身孕。不料氏過門以後,未及三日,氏夫便 爾身亡,應派族姪王法,過門立嗣。彼時族姪見氏年輕,又聽信合族之言,恐氏不迋安於 室,令氏再醮。氏因女子從一而終,誓此死守,不甘再嫁。彼時氏亦不知有身孕,比至 三月後,方才知覺,當以含羞,不便告人。迨至足月後,產有遺腹一子。在氏方且竊喜 ,以為氏夫雖死,尚留一點親骨肉以為嗣續;詎料氏族姪見氏生有一子,不謂氏夫有此 遺腹,反誣氏以苟且之行。當即邀集王姓合族人等,聚議紛紛,皆謂氏夫年逾八十,枯 楊何得生根?合族諸人,又以族長王守道為主。王守道亦誣氏定有私$ 。   馬虎鸞是腳不貼地,捨命猛奔,一直奔莊口而去。不一刻出了莊口,只因心急,不 辨腳下有物,忽被石塊一絆,登時跌倒在地。賀人傑一見,好生歡喜,因即大踏步趕上 前去,滿擬一錘即要傷他的性命。哪知才趕到面前,馬虎鸞已從地下站起來,一見賀人 傑趕到,而且手舞銅錘直往下打,此時卻不能再不招架,於是趕著舉起那口寶劍,更不 搭話,兩人就交起手來。   馬虎鸞一面與人傑交手,一面留神防備計全、花熊二人前來助戰。只見他遮攔隔架 得手,還劍毫無破綻。人傑殺得起,也就飛舞銅錘奮力死戰。二人正在殺得我要你死 、你不許我活的時節,計全、花熊二人飛趕到,又復舞雙刀如旋風般砍到。馬虎鸞見來 勢兇惡,心中暗道:「若與他三人死戰,我必不免予難,不如還是逃走」。主意已定, 望著賀人傑虛擊一劍,復又撒腿便跑。人傑、計全、花熊三人,見他又逃脫,哪裡肯捨 ,仍合力緊緊趕去。   馬虎鸞腿法輕快襡,不一刻已走下十餘里,人傑等三人,再也趕他不上。又趕了一回 ,只見馬虎鸞在前,終是可望而不可及,三人好生著急,只見花熊笑道:「該死的賊囚 ,跑入死路去了。」計全不知所以,因問道:「莊主何以說道他跑入死路?   實是不解,敢請詳告。」花熊道:「前面有兩條路:向西北一條路,是通京大路; 東南一條路,就是殷家堡的後路。要走入此路,不過五六里寬闊地面,其餘皆是九彎十 八曲,路逕不熟的人,萬萬不能進去。為什麼呢?只殷家堡新近設了防備,凡遇有面生 可疑之人,只要進了這條路,都要將他拿住,送到殷龍那裡,細問一番。如果實非歹人 ,當即著人將他送出;若審出有什麼不妥之處,他也不私設刑法,就隨時送交地方官懲   這條路上,固然是九彎十八曲,卻又一里一個分寨,每寨設五個人防備。不論他是 何人,只要進去,斷不能出來的;若是熟人,外有暗號,說出就沒事了。咱所以說跑人 死路去,就這緣故。咱們也可不必急急去,好在他已上了我們的牢籠,遲早終要將他捉 住。而況有人給咱們代捉,咱們也可稍息氣力了。小人與殷龍是姑表兄弟,只要他捉住 了,咱們去他家要過來便了。」   計全聽說他與殷龍有親,便大喜道:「原來莊主與殷老英雄是至戚,某等實在不知 ,多多得罪。如此說來,咱們又是自家人了!」   花熊見計全如此說法,也不知所以然,因急問道:「莫非長官與殷兄長有什麼瓜葛 麼?」計全道:「在下與殷老英雄並無瓜葛。我這位賀賢姪,卻是殷老英雄的駙馬。前 者殷家堡誤劫餉銀,後來奉大人之命征討殷家堡,彼此相持有一個多月,$ 賀二房,隨著大人在後,及至到了客店 方才知道。當下大人惟恐令婿年輕,或有疏虞之處,因命小弟與何賢弟、李七弟,王、 郭、金三位,分頭趕來。不意在令親花豹村東南地方那樹林內,瞥見令婿在樹根下打盹 。因將令婿喊醒,方知與馬虎鸞在林內殺了有兩個更次,不料又被馬虎鸞逃走。復與令 婿追到花莊主家,哪知又為該賊逃脫,所以沿途趕來,巧遇令郎。哪知此時反得相遇, 這不是天緣湊合。」殷龍聽罷這一番話,也大笑道:「真是天緣湊合,愚兄再也想不到 此時可以相會的。」   話猶未完,只見兩個莊丁走到殷龍面前,說道:「老莊主吩咐已辦妥了。」不知所 辦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二八回 枯樹灣馬虎鸞就縛 六里鋪施賢臣息肩   話說殷龍正與計全暢敘寒喧,只見兩個莊丁上前說道:「老莊主吩咐的事已辦妥了 ,請示定奪。」殷龍聽說,道:「拿住了麼?」莊丁道:「拿住了。」殷龍說:「哪裡 拿住的?」莊丁道:「在枯樹灣拿住的。」殷龍道:「怎麼將他拿住的?」   莊丁道:「用撓鉤捉住的。」殷龍道:「現在哪裡?」莊丁道:「現在外面。」殷 龍道:「將他押進來。」莊丁答應,轉身出去。殷龍便與計全說:「馬虎鸞已被拿住, 幸不辱命。」計全聽了大喜。馬虎鸞怎麼被殷龍莊丁拿住?原來他誤入後堡,固已不知 路逕,後來因殷剛、殷強遇見計全,殷剛便與殷強到內堡招呼。殷龍將值日的莊丁傳了 來,吩咐一切,真是個一呼百諾,這一句話說出來,不到半個時辰,合堡的人都知道了 。馬虎鸞走到枯樹灣,只見兩旁有兩株枯樹,道路也甚闊,並不知道此地是陷人坑。正 往前走,忽然腳下踏空,跌下陷坑內。一聲響亮,當時即轉出好幾個莊丁,手執撓鉤將 他搭住,隨即用繩索綁縛起來,當有莊丁扯至殷龍莊上。不一刻將馬虎鸞押至廳上,並 有一個莊丁呈上一口寶劍。花熊在旁看見,認得是自己的,因方悟道:「原來他將我的 寶劍盜去。」當下與計全說明,即將寶劍取過來。馬虎鸞一見計全、谜人傑,大罵道: 「你等用這詭計將俺擒獲,這算什麼好漢,給咱做小子還嫌你等無用。」賀人傑在旁大 怒,便欲上前拷打。計全忙攔道:「賢姪不必如此,好在他已被拿,暫且寄在令岳處, 多派數人看守。   等大人到此,再去請示,應如何辦理之處,悉聽大人吩咐便了。」   人傑見說,方才止住不動。籽全又與殷龍道:「這惡賊悍勇異常,可惜他不為正。 若是歸正,也可為國家出力立功。如今還要請兄長多派幾個心細膽大有為的人看守,將 他看管起來,更要多加兩條麻繩,加一加綁,方免後慮。」殷龍$ 佳人   話說殷龍正想帶他往裡面,當下說道:「這就是師父行方便了。」說罷,無量就將 他父女兩個帶人裡面。轉彎抹角,走了好一會。殷龍處處留神,記定出路。一會子走到 一個所在,抬頭一看,卻是一明兩暗,三間瓦房。無量道:「就是這個所在。我這地方 ,本來是為城裡有紳士們來,碰著晚了,不能進城,就留他在這裡住的。你們就在這裡 住一宿罷。」殷龍稱謝道:「難得大和尚行這個方便,真是感激不盡了,明日當再告謝 。」無量就將他父女引了進去,又叫人點了燈火進來。無量這才將殷賽花仔細看了一遍 。只見他柳眉杏眼,粉臉桃腮;身穿一件翠藍布棉襖,腰束青布裙,輕踏弓鞋,那一對 金蓮剛有三寸;頭上一束烏雲,綰了一個螺髻,實在美貌出眾。看罷,心中暗想:「咱 這廟裡現放著七八個,哪個能如她這樣美貌?   今日真是意料不到,有如此美人送上門來,只可恨這老頭子礙眼。」又想道:「我 何不如此如此?那就好辦了。」   無量一面望賽花,哪知賽花也就故意賣風騷去勾引無量,心中卻恨不能將他立刻殺 死,暗道:「你這禿驢,你把姑太太當做何等人物!眼見得你死期快到了。」無量卻哪 裡得知,因又問殷龍道:「你是從哪裡來的?曾吃過晚飯沒有?」殷龍道:   「我們從滄州來的,要到大名府投一個親戚。晚飯卻不曾吃呢!」無量道:「你們 既不曾吃晚飯,我叫人送些晚飯來與你們吃。餓著肚子,卻不難受嗎?」殷龍道:「師 父,就叨擾你寶剎,再擾你晚飯,怎麼過意得去呢?」無量道:「這又什麼要緊?」又 問:「會吃酒麼?」殷龍一聞此言,就明白他的用意了。因湊趣說道:「老漢生平一無 所好,惟有見了酒就是命,任誰送老漢的東西,都不受;若送老漢的酒,比送什麼還高 興。」接上賽花在旁插口說道:「大和尚!你老人家不知道,咱爹爹有了酒橦他什麼事 都不管了。問他的酒量並不大,至多一壺,他便醉了。既醉之後,就要去睡。這一睡, 可是任你什麼事,總叫不醒他。大師父雖然是美意,在我看來,可不要賞酒與他喝罷。 萬一他喝得醉了,咱只得一個人,要有什麼意外之事,怎叫得醒他呢?」這句話一說, 無量心內暗道:「若不用酒將他灌醉,這事卻不好辦。」正自暗想,忽見殷龍道:「姑 娘!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你不知我愛的是酒,難得有喝,可不是要我命麼?若說有意外 之事,這位大師父賞酒與我,你叫我不要離此所在,還怕有強盜來打劫麼?況且你我身 上,不帶了些散碎銀子,通共不足十兩;就是我醉著了,有人將我銀子拿去,也不算 什麼。姑娘!你不要說了。老子跑了$ 遙想尚不礙事,但是明早便要殺了。方才那個大漢,與我們山上大王很有交 情。」但是這大漢,何以認得山上的大王?不知王雄說出什麼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五九回 眾好漢回轉瑯琊驛 三英雄潛入朝舞山   話說天霸見王雄說出施公下落,隨問:「吳球何以與山上大王有這交情?朱世雄又 從何處捉住大人?」王雄道:「這吳球雖是個砍柴的樵子,心地卻是甚好。雖有一身本 領,不願落草為寇。他此時懷恨恩公,大約也是平時與王朗等說起大人專與綠林中作對 ,害了多少英雄豪傑,所以他不服這氣。聽見朱世雄將大人捉住,也就要去看望。為今 之計,若能夠將話說明,告知大人是為國為民,並非與強人作對,能將他疑心除去,請 他同到朝舞山去,大人包管是萬無一失。」天霸道:「他今與我殺了半日,此時即便前 去,他也未必相信。而況他出沒不定,雖知他住貓兒墩,方才那林中一帶,也不見有房 屋,叫俺到何處尋他?此時不知大人便了,既知大人在這朝舞山上,拚著俺這身本領, 哪怕他有千軍萬馬,皆要將大人救出。你且將路逕說明,俺此刻便去是了。」王雄道: 「小人豈不想如此?只因那座山頭十分險峻,由此前去,有十數里河道,方可得到山下   上岸之後,盡是小路,就連我們本山的人,黑夜之間,尚難出入。昨晚朱二大王就 是在昌家莊前面樹林將大人拿住,從後山河路乘船上山。總鎮此時若冒險前去,設若誤 入他埋伏,那時豈不誤了大事?且設法將大人救出,隨後自然知道。但是這山頭雖不比 瑯琊山高大,也非比尋常,論你三人雖有偌大的本領,這道寬河,今晚皆不得過去。若 由後山上去,那路更繞遠了。   我現在信已送到,此時還須趕回山去,惟恐山上查問。」說著,匆匆的就要出去。 天霸一把將他揪住,道:「你這人好無見識,方才說河面寬得過不去,難道你來去多是 飛的嗎?」王雄道:「我豈不想帶你們進山,只因我來時節,偷了一面腰牌下山;此時 回去,叫那渡船,只要將腰牌取出,自然無事。你等又無這憑據,山上查得又緊,何能 混得過去?若是明早,將木排推下,趁那無人時節,躥了過去,躲在那僻靜地方。等到 晚間進去,那時我出來接應,人不知,鬼不覺,將施大人救出,豈不是好?」天霸聽他 此言,雖似有理,總之一心在施公身上,恨不得立刻救了出來。登時向王雄說畄:「你 此時快快回去,告知大人,說我等明日定來便了。」說畢,放了王雄,只見他匆匆的開 了廟門,回山去。   此時已交三鼓,三人肚中甚是饑餓。天霸道:「計大哥等人,不知向何處去了?照 此看來,今晚是來不$ 地方,本院皆去 一走,以表我的誠心。」當時計議妥當,施安做了飯肴,眾人吃罷。王雄便在前引路, 施公帶領著天霸,並關小西、賀人傑數人,一路向貓兒墩而來。   約至二鼓以後,將近三更,已離前面不遠。施公止步說道:「我們在此且住一住。 王雄可先去通報一聲,說漕運總督施仕倫前來講話。」王雄見施公如此待下,實是敬服 ,心中想道:「朝廷有這樣好官,天下自然太平。」一面走著,一面亂想。   前面到了樹林,本來是常到的所在,走到那大樹跟前,便高聲叫道:「吳大郎,你 可在家麼?」一聲問畢,果然有人答應:「王頭目,你何以此時前來?寨主買賣可好否 ?聽說朱二大王昨日得了件喜事,我打柴回來遇見劉老四,方才曉得。次日到鎮上吃酒 ,預備茶後前去,忽然遇見黃天霸那雜種跟著俺走,恐此去漏了岵風聲,誤了你山上的大 事。不意他出言不遜,兩人便交手,後來不耐煩與這廝動手,也就退到這裡面。所恨俺 兩個兒子,皆為他打傷。你來此幹什麼?可對我說明!」王雄聽了此言,不知為了何事 ,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六六回 施大人求賢枉駕 吳壯士棄暗投明   卻說吳球見王雄喊他,便問道:「王頭目,你此時到此何干?聽說朱二大王得了一 件喜事,你不在山上熱鬧,為何到我這裡來?」王雄見他仍問山上的事件,一時不便將 施公說出,乃道:「我們寨主雖覺得高興,在我看來,倒不算件喜事,恐隨後的憂愁愈 覺多了。」吳球聽了此言,不禁喝道:「王頭目,你何出此言!你幸虧在這地方言語, 若是在山寨內講說,被幾位寨主聽見,豈不惱你!」王雄道:「我正為此事,所以向這 裡前來。我看我們二大王雖將施不全捉住,可知他乃是朝廷的大臣,平日為國為民,方 與他們綠林中結下這仇恨。惟他的心跡也是想地方上安,殺一儆百,使人不為非作歹 ,做那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之事,並非有心要殺那幫朋友。咱們這朝舞山,雖是綠林中 一斑,施不全不曾與咱們見過一面,交過一言,理應各做各事。誰知寨主們不知這道理 ,自從智明上山以後,偏把個施不全說成個人間惡鬼、世上魔王,恨不能頃刻之間將他 碎屍萬段。雖然寨主想出條妙計,命人進京,朱二大王現已將他捉住,不知皆中了智明 的詭計,說是為綠林除害,其實報他的私仇,哪裡是什麼喜事!所以施不全上山之後, 次日就出了那禍,依然為人救去了。眼見得不日大禍臨身,你老難道不知道?」吳球聽 了這番言語,忙道:「你說什麼?昨日俺還想上山去,看這施不全究竟是個什麼樣?怎 麼倒被人救去了!難道就是那黃天霸入山的嗎?」王雄道$ 權行歇足便了。」說畢,仍是王雄在前引路,到了前方那個古廟內。   不一會,早見吳球提著個燈台,後面兩人,拿了些矮凳、茶壺之類,到了裡面。先 請施公坐下,後向天霸賠罪道:「前日冒犯虎威,多多得罪,還求總鎮海涵。」施公道 :「不知不罪,本院昨日聽見王雄一番言語,方知壯士是個清白英雄,雖與強寇往來, 卻是毫不沾染。本院十分敬重。即如黃賢弟、關賢弟等人,從前也做這買賣。初時也不 知本院為何人,故江都任上還前去行刺。後來為本院勸解一番,改為好人,立下多少功 勞,做了多少事業。現在身居總鎮,耀祖榮宗。莫說本院敬服於他,連當今萬歲也以他 為重,那些百姓們更不必說是歌枪頌德的了。凡事在人為,本院一秉至公,上可對天地 君親,下可對閻羅小鬼。以至屢遭不測,遇難成祥,作為也不必說了。   壯士既有這一派人才,又有這兩手武藝,雖然打柴自食,不做那強盜事業;可知隱 姓埋名,與草木同腐;天地生人,皆要立一番事業,方不愧男子丈夫。而況與曹勇等尚 有往來;設若他後來被擒,扳連壯士,有口難辯。事在可疑,豈不以清白的為人,入了 惡黨。壯士果能真心向上,棄暗投明,便隨本院在驛館中暫宿一夜;明日到朝舞山中, 扮為細作,裡應外合,除去強人,為地方上百姓除害。然後隨本院上任,商議妙計,去 打瑯琊山,查訪那欽限的案件。不知壯士意下如何?」   這番話,把個吳球說得舒心服意,唯唯無言,伏在地下說道:「大人之言,句句金 石,人非草木,焉有不知?既蒙大人如此提拔,小人雖執鞭隨鐙,皆是樂從。但今夜靜 更深,小人還有器具,存在此間。大人如肯相信,小人明日早間,與小人兩子,定到驛 館便了。」說著,便命兩個兒子,來與施公見禮。   施公問了名字,方知這個是吳洪,那個是吳濤。然後又向吳球道:「大丈夫一言既 出,駟馬難追。只要誠心歸服,即是明日前去,這亦無妨。但不要有負本院的來意便了 。」當時王雄說道:「吳壯士絕無反齒,此時請大人先行回去,小人還想在此耽擱片時 ,以便另想主見,報效大人。明早定與壯士前來便了。」   施公見王雄說出此言,不再追問。當時起身,又叮囑一番,然後與天霸由原路回轉 驛館。這裡吳球將施公出了廟門,約走了二三里路,方告別回來。不知他兩人計議的 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六七回 行假計入山相助 說真情回驛陳言   卻說施公與大眾回轉驛館。吳球與王雄兩人仍到林內那地窖中坐下。王雄道:「你 主意是一定無疑了,但是施大人如此恩寬,收留你我,若無一點寸功為進見之禮,$ ,卻巧殷強在莊前閒遊,抬頭見是人傑,不禁喜出望外, 迎面跑來,向他問道:「賀賢弟!你今日來了麼?爹爹連日正是盼望,不知道大人可曾 出京?滿想命大哥到淮安探問,你我快些進去罷。」   說著,命莊丁將他包裹接下,自己一人先跑進去。人傑與差官進了莊院,早聽裡面 許多笑聲,跑了出來,齊聲笑道:「我嬌客到了,快些進來,叫賽花姐姐放心。」人 傑抬頭一看,乃是賽花的兩個表姐,並殷剛、殷猛等人,接著殷龍也走了出來。   人傑趕著上前叫了一聲,然後到前,只見賽花站在廳前,笑容可掬;人傑反不好 意思前去招呼。只得向殷龍見禮,然後與殷剛兄弟見禮坐下。   殷龍問道:「大人是何時出京?聽說又回本任,你此時由何處前來?」人傑道:「 從正月十五大內裡失去御物,次日皇上命黃叔父擒獲此案,便命施大人回任,一路訪獲 這案。小婿等於十七日便隨大人啟程,到日前方抵淮安接印任事。」殷龍忙道:「怪不 得久久無信,原來有這些情節,看這欽限案件又要為難。但不知大內裡失去何物?這盜 取的人,可曾訪出麼?」   人傑道:「訪是訪出了,實有許多礙手,小婿幾乎送了性命。」   這句話,把個殷賽花吃了一驚,忍不住出聲問道:「誰人與你作對,現在怎樣了? 」殷龍道:「怎麼講?可慢慢道來,與岳父知道。」人傑道:「一時也說不了這案件, 小婿前來,無非是施大人的意思,請岳父同破此山。少頃小婿再為細細告知。」   殷龍見他如此,只得命人取面水來,送上茶點,使他進了飲食。   人傑方將飛雲子盜去琥珀夜光杯,黃天霸大破朝舞山,自己夜探齊星樓,及朱光祖 到海州請萬君召,前後的話,說了一遍。   殷龍明白此事,忙道:「我兒肩上的傷痕可好麼?你母親精神可好?」人傑道:「 家母幸尚康健,命小婿請安道謝。肩上傷痕,雖未全好,諒也別無妨礙。但不知這個飛 雲子,岳父可也知道麼?」殷龍道:「北道上面,雖常聽人說及,是什麼雲家五子,想 必就是其人。但未曾見過,不知他本領怎樣?我兒且在此間多住幾日,養息傷痕。即使 朱光祖到了海州,將萬看召請出,既是飛雲子遠在陝西,非一朝半日之事便可回來。   明日且著人到淮安打聽,萬君召何日動身的,幾時回來?然後你我再行啟程,也不 誤事。」賀人傑聽了此言,乃道:「岳父之意,雖是愛惜小婿的道理,但大人為這個欽 限,日夜焦愁,恨不能立時破去,故命小婿前來,面請岳父助一臂之力。若在此耽擱, 豈不令他盼望?」殷龍道:「他雖著急,你今日才到這裡,難道明日便走麼?你岳父自 有主見。$ 歸正,愚兄尚有何說?這包裹乃是方才帶回的物件,你問 做甚?」飛雲子見他如此,也就不便再問。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一回 拂眾意雲虎竊樓圖 尋宿店君召入古廟   卻說飛雲子見雲虎如此言語,當作他是真言,也就不敢再問,但道:「二哥,既是 如此,也免得遺臭萬年,小弟與大哥大約明早便須動身了。因施大人欽限在即,萬大哥 又遠道而來,若大哥不允君召同去則已,此時既已允許,遲早皆要去的,何必在此耽擱 ?二哥,這包裹可無須再解了,好在明日便要啟行,免得臨走時再行收拾。」雲虎此時 只是糊塗答應,也不說出緣故,竟自攜著包裹擽向旁邊書房去了。雲鶴當時也就出來, 復行飲了數杯,看看天色不早,只得命從人將殘肴撤去,安排普潤與君召安息;然後回 轉自己書房,與雲龍議論些山上的事情。   且說萬君召同普潤來到個小方軒內,見西首一個大大的房間,點著玻璃燈球,上下 設著兩張牀鋪。兩人到裡面坐下。君召道:「蒙師父大力解了此圍,實為萬幸!但云二 哥匆匆席散,不知明日是否動身?若再遲延,豈不令大人在淮安盼望?」普潤道:「俺 們不答應則已,既已允你同去,少不了飛雲子總要動身,若能此人前去,還怕這件事不 成麼?」彼此在內談論,一面只得和衣睡了。普潤本是個渾人,頭落枕邊,鼾呼睡去。   君召恐飛雲子仍有推卻,而且云虎在席間忽然走去情形,甚為可疑,設有變動,這 便是空跑一趟了。一個思前想後,總難睡熟,到了四鼓以後,方覺得身上困盹,沉睡下 來。未到五更,早有普潤起來,高聲叫道:「萬賢弟,此時不早了,你既有要事在身, 還不到前面催促麼?」君召為他驚醒,於是拗起身來,將燈剔亮了,復行將衣服整理了 一回,然後來到廳前,天色才覺微亮。普潤便呼么喝六,將孩子們喚了起來,一面命人 去打面水,一面招呼到裡邊催促。停了一會,雲龍亦走出來,問道:「三弟已起身麼? 廚下已招呼置辦饅頭,稍停出來,我等便可飽餐趕路。」正說之間,飛雲子也就走出。   當時四人淨面漱口,送上清茶,專等雲虎前來飲食。等了好一會工夫,只是不見動 靜。普潤急著問道:「二弟昨日在先睡覺,此時我等俱已起身,難道他還未睡醒麼?再 不出來,咱便要先吃了。」雲龍見普潤性急,只得命人到前書房喊叫。誰知過了一會, 那人回來說道:「二爺昨晚酒後回轉書房,將那口佩刀帶了去,說是下山去了,若有人 去問他,便說到淮安訪案。看書房的胡德聽他說這言語,疑蓗惑他便為施大人之事,前去 助他破案,故而未來稟報。方才小人去問,方知這事$ 唯否否,不措一詞。只見飛雲子問道:「汝三人明日可能起身麼?為 何在這半路上耽擱?」黃成道:「我等因聞這路上有件買賣,因此做這個露水,若是你 老欲去趕路,咱弟兄少不得奉陪。飛雲子聽他說尚有耽擱,正是合了己意,乃道:「我 等也要到別處訪個朋友,多則十天,少則五日,方可向瑯琊而去。如二位先到山上,且 請將路遇的話,稟報一聲,好使王寨主知道。」黃成也連連稱是。眾人談論了一會兒, 便在殿上和衣睡去。   次日早間,飛雲子與君召說道:「小弟此去,正要盜那原圖,不期遇見這兩人,正 是我等引路的機關,俺與哥哥且同他前去,你同普師父就此奔轉淮安,報與大人知道, 遂同黃天霸等人前來攻打。那時等眾人齊到山頭,小弟趁便將圖取出,聽隨眾人攻打。 以後事件,自也不能過問了。」萬君召見他如此,正是喜出望外,隨即與普潤跳起身, 將黃成兄弟喊醒,乃道:「昨晚俺兄弟多承厚疕愛,本當結伴同去,為他相助,無奈前途 有人守候,不便隨行;待小弟將這事件辦完後,再往山頭助王寨主一臂之力,此時只得 告別了。」黃成不知他是施大人手下的,見他與飛雲子同走,也就深信不疑,忙言道: 「朋友且請自便,我等後會有期,在瑯琊山恭候便了。」說著,便將昨晚所剩的酒肴, 先讓普潤等飲食,隨後送他兩人啟行。不知萬君召到淮安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三回 送消息施公得信 充刺客趙五行兇   卻說萬君召將飲食吃畢,與普潤別了雲鶴,出了廟門,直奔淮安而去。且掮說施公自 從賀人傑去後,日夜望殷龍前來,大家便商議主意。這日見殷猛前來,說:「人傑與賽 花帶同他四弟殷強,私下逃走,前奔瑯琊山攻打。今特奉殷龍之命,前來報信。請施公 速派能人前去接應。」施公聽了此言,真是萬分焦躁,乃道:「賀人傑乃是本院極鐘愛 的將士,雖是他有一身本領,總不比黃天霸手段高強。他二人前在沂州鎮時,尚不能將 齊星樓破去,此時雖有賽花,自然也是無濟;設若喪了性命,這欽限未曾破獲,反失了 我的將士,這便如何是好?」此時黃天霸、關小西等人皆得著此信,也是陸續到了轅門 。眾人面面相覷,想不出一個主見。施公道:「萬壯士此去潼關尚無多日,即使將飛雲 子請來,也是緩不濟急。黃賢弟、關賢弟有何妙策,救了他三人的性命?」天霸道:「 在總兵看來,惟有我等趕速前去接應於他,捨此並無別法。所幸殷老英雄已先追去。縱 然人傑冒險受傷,是他自己的愛婿,絕無不設法之理。這事雖險,尚無可慮。惟是我等 起行,大人這裡無人兼顧,設若王朗暗施毒計,前來行$ 死,後人議論,皆說 俺為地方上除害。俺看汝週身本領也不在人之下,與其同王朗一類遺臭萬年,何不及早 回頭,改邪歸正。倘得一官半職,封妻蔭子,為祖爭光,方不虛生一世。汝且脂細思量 ,是與不是?」這番話,早把王杰說得啞口無言,心下想道:「俺聞施不全實是個清官 ,只因仇人太多,以致屢次為人謀害。俺若投在他麾下,少不得立了功名,封官就職, 此時既有這機會,何不趁此投順呢?」當即問道:「天霸,你這派言詞俺也知道。但是 俺這山中不下有數千餘人,即便依汝所言,一時如何遣散呢?」不知天霸聽了此言如何 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三回 施暗器普潤受傷 進讒言雲龍動怒   卻說王杰聽天霸一派言語,心想歸順施公,乃道:「既大人有心提拔,人非草木, 豈不回頭?大人可先上敝山,將秦明等屍骸埋葬,然後將嶁兵遣散,所有資財送回淮安 。咱們一同齊赴沂州,到王朗山中,做個內應,不知你意下如何?」天霸聽了大喜,忙 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俺就與你上山便了。」說著,便命那些莊漢在山下 等候。自己將一口腰刀撇下,單身在前,一路而去。到了山寨,王杰便請他上座,拜了 兩拜,便道:「咱王杰雖是綠林草寇,也知順逆利害,雖得大人如此婆心,便是俺之出 路,所有事件,全憑大人做主了!」   說著,到了後面,先將人名冊籍並糧草帳簿,送在天霸面前。   天霸命他將山上頭目先行喊來,將洪魁、秦明犯罪該死,並王杰改邪歸正的話,說 了-遍。然後道:「汝等雖目前為寇,從前也是良民,無非為秦明這狗頭逼迫所致。但 是本總兵寬其既往,將這資財分給汝等,去惡從善,可速三思!」話猶未了,早有園山 的嘍兵紛紛而至,高聲道:「大人開恩,情願回去歸農。」說著,一個個跪在簷前,同 聲感戴。天霸當時便喚了兩個老年頭目,禸他按名散放;擇定後日,各自回家,放火燒 山,以除大害。   此時天色早已大亮,普潤在李根莊上看見秦明等人已死,所有嘍兵非殺既剁,剩下 許多酒肴,也無人吃。普潤想道:「咱悶在那個房內,連聲音不敢響動,肚皮中饑得如 牛叫一般,這些雜種留下這許多酒肴,何不吃他一飽,然後再追了出去助天霸,豈不是 好!」當時就狼吞虎咽,吃了一飽,隨即提刀飛舞而出。誰知他躲在後面,乃是赤身露 體,殺了秦明之後,便想將衣服穿好,後見趙五等人追殺高三,他便出來助戰,一時將 此事忘卻。現在提刀出了莊門,那種赤條條一絲不掛的,實在不堪入目。正跑之間,誰 知秦明的嘍兵躲在樹林裡面,見個胖大和尚赤身過去,知是天霸一$ 十八路一齊打來。殷龍幸知道他這П門 路,趕將利刃護著週身,對定了禪杖鶀頭兒緊緊的隔去。一來一往,力戰了二三十合,彼 此不分勝負。   賽花見父不能取勝,便從那袖內取出金鏢,對著和尚一鏢打來。蠻和尚正打之間, 忽然一道白光對命門飛下,知道有人暗算。但將頭顱一偏,兩指頭當中一夾,卻巧那只 金鏢拿在手內。賽花見一鏢未中,復又一鏢放出,正對咽喉;蠻和尚將頭向下,張開大 口,隨即咬住。此時賽花心下著急,一連又發了兩隻金鏢,已到前面,仍然用手接住。 接住第二隻,又將才接的金鏢放下。賽花連發四鏢,俱未打中。忽見蠻和尚袖口一起, 放出一物,欲知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五回 喜相逢擊走黑閻羅 訴離情恨煞惡強盜   卻說殷賽花連發四鏢,未能將蠻和尚打中,心下正然著急。   忽見他袖口一起,飛來一物,有酒杯口大小,此便是這和尚的十八菩提子母鐵彈。 賽花也跟明手快,拔出雙劍,舞得如天花墜地相似,早把個鐵彈子打落地下。殷龍見女 兒也不能取勝,一時大怒起來,舞動樸刀,當頭亂砍。那邊黑閻羅孫勇見和尚力敵兩人 ,恐有損傷,也就搖動銅錘,當先爭鬥。早有賽花接著廝殺。四人在樹林外面,真個是 你要我死,我要你亡。四件兵刃,殺得日色無光,煙塵四起。正是難解難分的時候,前 面遠遠來了四人,當首十個出色英雄,手提單刀,到了前面,見殷龍在此廝殺,趕著高 聲道:「殷老英雄權請住手,我黃天霸來也!」叱咤一聲,飛入圈內。   原來天霸與普潤等人,自蝦蟆山收服了王杰,次日便一起動身,向沂州進發。這日 離瑯琊山不遠,王杰向天霸道:「小弟多蒙兄長提拔。把給功名,本擬隨兄長共破由寨 。無奈王朗人多糧足,山中事件不得而知,現在離山還遠,難得王朗與我有約,此去投 他做個內應,豈不是條妙計?惟恐兄長來能相信,故而將這事稟明行止,請兄長定奪。 」天霸聽了笑道:「這皆是賢弟多疑,我們肝膽相照,凡事但求有濟,何必拘於形跡,   賢弟請自便罷!我們明日在山前會晤如何?」王杰見天霸答應,當即便分路投奔瑯 琊山而面去。這裡天霸與普潤、趙氏兄弟,到各處村鎮去尋殷龍的下落。走了十數里地 面,不說此人已走,便說搬移別處去了。行了半日,皆未訪實,心中正然著急,忽聽喊 殺之聲,震動山谷,趕急順著聲音而去。卻巧殷龍正與和尚既殺,因此跳入圈內,拔出 單刀,對黑閻羅便砍。   殷龍與賽花正鬥兩人不過,忽聽「天霸」二字喊叫而來,抬頭一看,已到面前。心 下好不歡喜,就高聲叫道:「黃賢弟,來得正好,萬勿將這$ 伙,免得在此做這買賣。」當時故意說道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老爺是欽差所使,還求大人方便。」   說罷,便命人送茶送水,週到萬分。君召只道他是真心照應。   到了上燈時分,這店主復又進來,向著君召問道:「老爺前往潼關去訪何案?咱聞 施大人是個正直清官,意想投奔於他,謀個出路,老爺若能引進,便是出頭之日了。」 君召道:「此事在咱身上,但是咱病後初癒,如有上等酒肴,趕快送來,日後加倍照給 於你。」店主聽畢,喜出望外,暗道:「咱正憂無處下手,他既要酒要肴,何不就此擺 佈!」因道:「這是小人奉敬老爺,想要什麼,但說不妨。」當時便走了出來,命人取 過四個菜碟,皆是清淡的肴饌;到了自己房內,將蒙汗藥放入酒壺,然後打了一斤黃酒 ,送在君召的面前。   君召正是病後,聞這一派酒香,登時撲入鼻中,垂涎欲飲。   不禁斟抾一杯,只見顏色焦黃,令人可愛。隨即飲了一口,看是色香味三絕。取過 箸兒,夾著肴饌。究竟是病後方愈,禁不這個酒興,忽然頭眼昏花,撐持不住,不禁 詫異道:「咱平時雖不能十分豪飲,也不至如此淺量,為何才飲一口,便如此昏暈,莫 非這店主有什麼歹意麼?」想到此處,便將杯放下,暗道:「苦果這狗頭如此暗算,不 將他送了狗命,也不知咱的厲害。」想了一會,卻巧院落內有只花狗,即割一片鹹肉, 在酒杯內涮了一下,摔在階前。那狗一口吞下,未有片時,便亂叫起來,四下亂躥;再 等了一會,只見著栽倒地下睡去。君召見了這種情況,登時心頭火起,站起身來,將桌 子掀去。一聲響亮,早驚動了外麵店主,已知君召看出破綻,急急跑進裡面,準備結果 他性命。誰知君召舉眼看見,躥前一步,抓著領頭,便將店主按在地下,舉拳就打。不 知那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一一回 萬君召痛毆店主 托天王殺害客商   卻說君召將店主按在地下,舉拳便打。店主知道他是個辣手,連忙求道:「老爺息 怒,這事小的實在不知,老爺且饒命!」   君召明知是他所為,心想道:「咱便將他打死,也不能動身,不若如此這般,使他 知咱。」想罷,便在鼻樑骨上就是一拳,早已血流不止。店主在地下只得磕頭,說道: 「若饒了小人,隨便怎樣吩咐,皆可應允;只是不能帶上京都,那就全家沒命了。」君 召見他苦求,心下罵道:「這狗頭也是無用貨色,偏要生出這事,豈不是他倒運麼?」 當即喝道:「汝既要活性命,老爺的言語,可是要依從,不是此時答應,一經放下,便 爾不睬。」店主見他換了口脗,只得求道:「老爺何必多慮,但求放了$ 「咱們久有此心,只因諸位昨晚辛苦萬分,一時萬難開 口,因此聊備杯酌,以慶功勞。賢弟若肯相幫,這便是愚兄的造化了。」孫勇道:「受 人之托,要終人之事。小弟明早定下山頭,先將那殷龍結果了性命,然後再殺那人傑。 」蠻和尚聽了此言,高聲叫道:「喜逢雙入,禍不單行。昨晚那禿頭和尚,咱們與他殺 了有十個回合,未能將他送命,俺明日也下山一走,決個死戰。」   飛叉將軍郭天保也應聲答道:「俺也前去走走,殺了他兩人,開了利市。」三人一 時商議妥當,次日一早,各帶傢伙,向殷龍的寓所進發。殷龍連日打了敗仗,正是加意 提防,深恐瑯琊山上趁此來人,不時的請普潤在門前打聽。普潤暗自說道:「殷龍是個 有名的老輩,為何殺了一陣,便如此心驚膽戰?在俺看來,也是有名無實。」正說間, 早有那店小二走進來,匆匆說道:「和尚,不好了!瑯琊山又來了強人,現在離店前不 遠了!」普潤聽了此言,哪裡忍耐得住?一聲叱咤,提了樸刀,一同前去。賽花等他兩 人走後,向著趙五說道:「汝弟兄二人在此,俺不將來人送了性命,我不泄心頭之恨。 」說著,將那雙劍佩在腰間,帶了鐵背花裝弩,招呼一聲,出門而去。   且說普潤出了店來,揀了一塊寬大的地方,當中站下,果見那交手和尚遠遠而來。 彼此見面,並不搭話,兩人就此爭殺起來。彼此戰了有三四十個回合,不分勝負。孫勇 在後面看得火起,舞動雙錘,前來助戰。這邊殷龍當時闖上前去就是一刀,對孫勇肩頭 劈下。孫勇見是殷龍,知道他的厲害,雙錘高起,急架相迎。四個人殺在一團,戰在一 處。賽花在後觀,見普潤雖是英雄,只是戰個對手,不趁此時送他性命,尚待何時?   想罷,便在肩頭上面,將鐵背花裝弩取下,扣好弦,一箭射去。   蠻和尚正與普潤戰個對手,急想獲勝。看普潤舉刀來隔,忽聽得嗖然一聲,猶如電 閃一般,一箭命門射去。蠻和尚說聲:「不好!」急忙將頭一扭,肩頭上面早中了一 箭,抬頭一看,正是賽花,哪裡忍耐得住!罵道:「汝這賤婦敢來暗施毒計!   不要走,留下命來!俺來會汝。」說著,撇了普潤,直奔賽花。   賽花深恐不與她廝殺,此時見和尚奔來,兩腳尖輕向上一躥,早到了蠻和尚身後, 對定後心,一劍刺去。蠻和尚知道不好,掉轉身軀已來不及。只得將兩足向前一縱,約 有十數步遠近,方將一劍讓去;轉身回來,還了禪杖。賽花將雙劍高起,用了個古剪字 式,將那禪杖架住。罵道:「來得好,代我去罷!」說罷,兩膀用了十二分力,向前一 送。蠻和尚不過是個肉頭和尚,他這禪杖能擋何寶劍$ 陽鐘響,天子臨朝,早有胡文駿出班奏道:「臣蒙皇上將瑯琊山欽犯王朗交部審訊, 奉命之下,細心究問。據王朗所言,並非王朗,乃是從犯王奎,施不全一路串供命他 頂替。推其緣故,王朗被獲之後,將山上金銀糧草,送給與他,不下有數萬餘金,因此 將他放走。又恐皇上親提要案,只得命王奎替換。此乃一品大員,盜取禁物事,叛逆之 要案,臣不敢自行擅專,請陛下天鑒!」天子當傳了旨意,命施不全參見。施公領聖旨 ,到了御案前面,俯伏跪下。天子問道:「方才胡文駿所奏,賢卿諒皆見聞,且將王朗 是非真假,據實奏明,憑朕核奪!」施公道:「臣有一事不解,自從王朗被獲之後,迭 遞奏折,未奉批回,不知聖上收臣幾個奏折?」天子道:「卿家所奏的本章,只有兩本 ,皆為擒捉王朗要案。」施公道:「照此看來,且將微臣所奏第三次本章,追回細閱, 便知這要犯真偽!且臣仍有一物,特即進呈,即知底細。」說著,將胡家所具的供單呈 了上去。天子龍目觀看,大發雷霆道:「胡文駿,汝教於不明,反來欺辱大臣,誤國家 的事件。朕平日待汝不薄,何敢欺君罔上,誣害大臣?不將汝這奸臣治罪,在朝諸臣何 能誠服?左右,將文駿推出梟首示眾!」   殿前侍衛一聲領旨,早將胡文駿捆綁起來,正要推出午門,早有他那羽黨俯伏金階 ,口稱:「皇上暫息雷霆,胡文駿身在都中,其子胡通枉法為非,實出於教管之不到。 伏念胡文駿乃一品大員,平日在京供職,勤懇自矢,叢脞毫無,乞皇上俯念,免其死罪 ,革職致仕,趕速出京,實為萬幸!」天子見眾臣如此啟奏,也只得將胡文駿推轉回來 ,金殿上打了四十御林軍棍,然後驅逐出京。隨發聖旨一道,明日午時三刻,將欽犯王 朗梟首示眾,仍命施不全監斬。施公領旨,謝恩出朝回府。早有黃天霸、賀人傑接著這 個消息,一個個歡喜非常,說:「大人寵眷優渥,雖有奸賊誣害,一言之下,便交分明 ,皇上便將他治罪,這不是『善惡到頭終有報應』麼?」   到次日早間,施公上朝已畢,先到刑部將王朗提出,略問數句,驗明正身,然後命 武士綁好了。此時護法場的將士,如黃天霸、關小西及賀人傑等人,無不身著戎裝,威 風凜凜,先在殺場等候。所有京城裡百姓犖,聽說施不全監斬那盜取夜光杯的要犯,你傳 我,我傳你,頃刻的工夫,站下許多的人,來看王朗臨刑。少頃,吶喊之聲遠遠而來。 知是人犯已到,天霸等先讓出一條路逕。三下炮響,施公已到了法場,在公案後坐下。   中軍官將王朗跪在一塊土堆上面,一人將頭髮倒拖在前面,一個行刑的劊子手執明 晃晃的大刀$ 出來的規矩,李才雄的土藥局是久已開 端的了。」太太道:「不知道別省也有過麼?」伍瓊芳道:「多著哩!你是在家不曉得 。」太太道:「照這樣說,那回鄉守制的話,不是白說了麼?」伍瓊芳道:「皇上家原 有這樣規矩,叫做奪情。從前曾文正,後來李中堂,都是奪過情的。」太太道:「我曉 得。我聽見曾文正同後來的李中堂,都是皇上家一時不可少的人,要是等他穿孝滿了三 年,那各樣的事情就等不及了,所以纔有這個制典。像李老爺同老爺,不過是個候補的 人,李老爺是第一次辦土藥局,老爺還沒有當過差事,怎麼丁了憂就顯出是好來呢?又 難道省城裏這許多人,就沒有好的,必定要待丁了憂纔曉得這有才具無才具呢?況且, 既然是夠不到說皇上家不可少的人,就說是本省裏不可少的人,祇怕也輪不到。」   伍瓊芳聽了,不覺顏色改變,呆著臉道:「那我就不曉得了,他要委我有什麼法子 呢?」太太道:「你要在家裏守制,他如何能委到你?你打四月裏起,天天請客,又張 羅著送東西,撒開手的應酬,這個光景就像你去求他,並不是他要委你。要論才具資格 ,省裏人多著哩,難道沒瞅一個及得上你的麼?」伍瓊芳聽見把他紙老虎戳破,心上大 不高興,嘴裏還說:「我委了差使,有錢賺,大家該應喜歡,怎麼你就如此嘮叨起來? 現在世界是如此,就是你一個孝子也沒有用。」太大道:「什麼叫有用無用,也不過行 乎心之所安而已。」   伍瓊芳也覺得有點理屈辭窮,分辨不來,就起身出來,到書房裏來坐下生氣。不想 太太卻又跟了出來,說道:「我想起一樁事來。從前來的時候,我就本打算伺候了婆婆 一齊來的。是你說這裏苦,沒有進項,不能接他老人家來受苦。現在這個差使,你前天 說有三千多銀子一年,老太太在家無人伏侍,況且眼睛也有點毛病,倘或再出了點岔子 就更不好了,不如去接了來,一處過,你說好不好?」伍瓊芳呆著臉道:「好是好,但 是沒有錢怎麼樣?」太大道:「祇要拿銀子換,難道不是的麼?況且,聽見你說後天要 請首府,那桌菜是三十幾兩銀子,連開發下腳,總得四十兩銀子的光景。把這注錢騰出 來,去接老太太盡夠的了。」伍瓊芳道:「女人家真不懂事!這請客是場面上的事,不 是省了兩個錢的事。要想省錢,就不如關著大門做皇帝了。」太太道:「請客自然是場 面上的事,晚幾天亦不害事﹔接老太太來住,也是場面上的事,並且還是根本上的事。 你要一定不肯,推說錢弄不出來,我還有幾件時新衣裳,現在穿服用不著,就拿出去當 幾十兩銀子。我就同著兩個家人回去走一趟,把老太$ 男女之食。而慎使三軍無相過。壯ㄜ男過壯女之軍,則男貴女,而姦民有從謀而國亡;喜與其恐,有蚤聞,勇民不戰。壯男壯女過老弱之軍,則老使壯悲,弱使強憐,悲憐在心,則使勇民更慮,而怯民不戰。故曰慎使三軍無相過,此盛力之道。 〈靳令〉   靳令則治不留,法平則吏無姦。法已定矣,不以善言害法。任功則民少言,任善則民多言。行法由斷:以五里斷者王,以十里斷者彊,宿治者削。以刑治,以賞戰。求過不求善。故法立而不革,則顯民變奸計,奸計止,貴齊殊使,百官之尊爵,厚祿以自伐。國無姦民,則都無姦市。物多末眾,農弛姦勝,則國必削。民有餘糧,使民以粟出官爵。官爵必以其力,則農不怠。四寸之管無當,必不滿也。授官予爵出祿不以功,是無當也。   國貧而務戰,毒輸於敵,無六蝨,必彊。國富而不戰,偷生於內,有六蝨,必弱。國以功授官予爵,此謂以盛知謀,以盛勇戰。以盛勇戰,以盛知謀,其國必無敵。國以功授官予爵,則治省言寡;此謂以法去法,以言去言。國以六蝨授官予爵,則治煩言生;此謂以法致法,以言致言,則君務於說言轀官亂於治邪。邪臣有得志,有功者日退,此謂失守。守十者亂,守壹者治。法已定矣,而好用六蝨者亡。民畢農,則國富;六蝨不用,則兵民畢競勸而樂為主用,其境內之民,爭以為榮,莫以為辱。其次為賞勸罰沮;其下,民惡之,憂之,羞之。修容而以言,恥貧以外交,以避農戰,外交以備,國之危也。有饑寒死亡,不為利祿之故戰,此亡國之俗也。   六蝨:曰禮樂,曰詩書,曰修善,曰孝弟,曰誠信,曰貞廉,曰仁義,曰非兵,曰羞戰。國有十二者,上無使農戰,必貧至削。十二者成群,此謂君之治不勝其臣,官之治不勝其民,此謂六蝨勝其政也。十二者成樸,必削。是故興國不用十二者,故其國多力,而天下莫之能犯也。兵出必取,取必能有之;按兵而不攻,必富。朝廷之吏,少者不毀也,多者不損也。效功而取官爵,雖有辯言,不得以相干也,此謂以數治。以力攻者,出一取十,以言攻者,出十亡百。國好力,此謂「以難攻」;國好言,此謂「以易攻」。   重刑少賞,上愛民,民死上;重賞輕刑,上不愛民,民不死上。利出一空者,其國無敵;利出二空者,國半利;利出十空者,其國不守。重刑明大制,不明者,六蝨也。六蝨成群,則民不用。是故興國罰行則民親,賞行則民利。行罰,重其輕者,輕者不至,重者不來,此謂以刑去刑,刑去事成。罪重刑輕,刑至事生,此謂以刑致刑,其國必削。   聖君知物之要,故其治民有至要。故執賞罰以壹輔仁者,心之續也。聖君之治人也,$ 为假。询情遂意,故名为假。兄如今星夜回去,恰像是孝,实非真孝。"叔宝眼泪都住了,不觉笑将起来道:"小弟贫病流落,久隔慈颜,实非得已。今闻病,星夜还家,乃人子至情,怎么呼为小孝?"樊建威道:"秦大哥一闻母病,二奉母命,作急还家,还是大孝。"雄信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令先君北齐为将,北齐国破身亡,全其大节,乃亡国之臣,不得与图存。天不忍忠臣绝后,存下兄长这一筹英雄。正当保身待用,克光前烈。你如今星夜回去,寒天大雪,贵恙新愈,倘途中复病,元气不能接济,万一三长两短,绝了秦氏之后,失了令堂老伯母终身之望,虽出至情,不合孝道。岂不闻君子道而不径,舟而不游,趺步之间,不敢忘孝。冒寒而去,吾不敢闻命。"叔宝道:"然则小弟不去,反为孝么?"雄信笑道:"难道教兄终于不去么?只是迟早之间,自有道理,况令堂老伯母是个贤母,又不是不达道理的。今日托建威兄来打寻,只为爱子之心,不知下落,放你不下。兄如今写一封回书,说领文耽搁日久,正待还家,忽染大病,今虽全愈,不能任劳。闻命急欲归家定省,径说小弟苦留,略待身子劳碌得起,新年头上便得回家。令堂得兄下落所在,尤病自然痊可,晓得尊恙新痊,也定不要你冒寒而去。我与兄长既有一拜,即如我母一股,收拾些微礼,作甘旨之费,寄与令堂,且安了宅眷。再托樊兄把潞州解军的批回,往齐州府禀明了刘老爷,说兄卧病在潞州,尚未回来,注消完了衙门的公事,公私两全。待来春日暖风和,小弟还要替兄设处些微本钱,观兄此番回去,不要在齐州当差。求荣不在朱门下,倘奉公差遣,由不得自己。使令堂老伯母倚门悬望,非人子事亲之道。迟去些时,难道就是不孝了?"叔宝见雄信讲得理长情切,又自揣怯寒不能远涉,对樊建威道:"我却怎么处?还是同兄回去,还是先写书回去?"樊建威道:"单二哥极讲得有理。令堂老伯母,得知你的下落,自然病好,晓得你在病后,也不急你回家了。"叔宝向雄信道:"这等说,小弟且写书安家母之心。"叔宝就写完了书,取批回出来,付与樊建威,嘱托他完纳衙门中之事。雄信回后房取潞绸四匹,碎银三十两,寄秦母为甘旨之费。又取潞绸二匹,银十两,送樊建威为赐敬。建威当日别去,回到山东,把书信银两交与秦母,又往衙门中完了所托之事。雄信依旧留叔宝在家。 一日叔宝闲着,正在书房中看花遣兴。雄信进来说了几句闲话,双眉微蹙,默然无语,斜立苍苔,叔宝见他这个模样,只道他有厌客之意,耐不住问道:"二哥平日胸襟洒落,笑做生风,今日何故似有尤疑之色?"雄信道:"$ 宵赏灯,百姓人家的妇女,都出来走桥踏月,院中看灯,公子拣好的就抢了回家去。有乖巧会奉承的,次日或叫父母丈夫进府去,赏些银钱就罢了。有那不会说话的,冲撞了公子,打死了丢在夹墙里,没人敢与他索命。十三、十四两日,又抢了几个,今晚轮着这个老妇人的女儿。"始初时叔宝还有输彩缎银花赎还他的意思,到后听见这些话,都动了打的念头,逢人就问宇文公子。众人道:"列位是外京衣冠,与此不同;倘遇公子,言语对答不来,公子性气不好,恐怕伤了列位。"叔宝道:"不知他怎样一个行头?问了,我们好回避。"众人道:"宇文公子么,他有一所私院的房屋,畜养许多亡命之徒,是不怕冷热的人。这样时候,都脱得赤条条的。每人掌一条齐眉短棍,有一二百个在前边开路,后边是会武艺的家将,真枪真刀,摆着社火。公子骑马。马前青衣大帽,摆着五六对,都执着纱灯题炉,面前摆队。长安城里,这些勋卫府中的家将相,扮的什么社火,遇见公子,当街舞来,舞得好像射圃圆情的赏花红;若舞得不好的,一顿棍打散了。"叔宝道:"多谢列位了。"在那西长安门外御道上,寻宇文公子。 三更时候,月明如昼。正在找寻间,见宇文公子到了。果然短棍有几百条,如狼牙相似。公子穿了礼服,坐在马上,后边簇拥家丁。自古道:不是冤家不对头。众人躲在街旁,正要寻他的事,刚才到他面前,就站住了对于报道:"夏国公窦爷府中家将,有社火来参。"公子问:"什么故事?"答道:"是虎牢关三战吕布。"舞罢,公子道好,众有讨赏。公子才打发这伙人去,叔宝衣服都抓扎停当了,高叫道:"还有社火哩!"五个豪杰,隔人头窜进来道:"我们是五马破曹。"公子识货,暗疑这班人却不是跳鬼身法。秦叔宝是两根金装锏,王伯当是两口宝剑,柴嗣昌是一口宝剑,齐国远是两柄金锤,李如珪是一条平磨竹节钢鞭。那鞭锏相撞,叮当哔录之声,如火星爆烈,只管舞。街道虽是宽阔,众豪杰却展不开。手执兵器又沉重,舞到人面上,寒气逼人,两边人家门口,都站不住了,挤到两头去。齐国远心中暗想道:"此时打死他不难,难是看的人阻住去路,不得脱身。除非这灯棚上放起火来,这百姓们要救火,就不得拦我弟兄。"便往屋上一撺。公子只道有这么一个家数,五个人正舞,一个要从上边舞将下来,却不知道他放火。秦叔宝见灯棚上火起,料止不得这件事了,用身法纵一个虎跳,跳于马前,举锏照公子头上就打。那公子坐在马上,仰着身躯,是不防备的;况且叔宝六十四斤重金装锏,打在头上,连马都打矮了,撞将下来。手下众将看道:"不好了,打死了公子了$ "贤弟说得有理,你就该去看看。"伯当道:"小弟却不敢辞劳。"取银矛纵马前来,见尘头起处,果然金、童败将下来,却是柴嗣昌与王伯当相期来贺叔宝他带得行李沉瘾,衣装炫耀,撞了尤俊达、程咬金触他的眼,拦路要截他的。这柴嗣昌也有些本领,只是战他两个不下,恰好金、重两人赶来,便拔刀相助。不知这程咬金逞着膂力,那里怕你,留着尤俊达与柴嗣昌恋战,他自赶来,没上没下一顿斧,砍得金、童两个飞走,他直追下来,好似: 得霜鹰眼疾,觅窟兔奔忙。 金、童两个见王伯当道:"好一个狠响马!"伯当笑一笑,让过二人,接住后边,马上举枪,高叫:"朋友慢来,我和你都是道中。"咬金不通方语,举斧照伯当顶梁门就砍,道:"我又不是吃素的,怎么道中?"伯当暗笑:"好个粗人,我和你都是绿林中朋友。"咬金道:"就是七林中,也要留下买路钱来。"斧照伯当上三路,如瓢泼盆倾,疾风暴雨,砍剁下来。伯当手中的枪不回他手,只是钩撩磕拨,搪塞斜避,等他齐力尽了,斧法散乱,将左手枪杆一松,右手一串,就似银龙出海,玉蟒伸腰,奔咬金面门锁喉,刺将上来。伯当留情,刚到他喉下,枪就收回,不然挑落下马。咬金用斧来勾他的枪,勾便勾开了,连人带马都闪动招架不住,拍马落荒。伯当随后追赶,问其来历。咬金叫:"尤员外救我!"这时尤俊达又为柴嗣昌战住,不得脱身。到是伯当见了道:"柴郡马,尤员外,你两人不要战,都是一家人,往齐州去的。"此时三人惧下马来相见。程咬金气喘吁吁的,兜着马在那厢看。尤俊达也叫来相见。尤俊达对伯当道:"曾见单二哥否?"伯当望后边指道:"兀那来的不是雄信!"因金、童两个去道响马甚是了得,故此单雄信一行忙来策应。一到,彼此相叙。正是: 莫言萍梗随漂泊,喜见因风有聚时。 伯当对雄信道:"这便是柴郡马。"都序齿揖了。单雄信道:"还有适才大膂力的朋友呢?"尤俊达道:"是敝友程知节。"大家也都大笑,见了礼。尤俊达要留众人回庄歇马。雄信道:"今日是九月二十一日,若到宝庄,恐误寿期。拜寿之后,尊府多住几日。贤弟的礼物可曾带来?"俊达道:"不过是折干的意思。" 共十一友同进济南。离齐州有四十里地,已夕阳时候,到了义桑村,有三四百户人家。这个市镇,因遍地多种桑麻,且是官地,任凭民间采取,故叫做义桑村,春末夏初蚕忙时,也还热闹。九月间秋深天气,人家都关门闭户,只有一家大姓,起盖一带好楼,迎接往来客商。手下人都往义桑村投店。众豪杰至店门下马,店主着伙家搬行李进书房,马牵槽头上料,众豪杰邀上草楼饮酒。忽然$ 州城开牙行经纪人家接客的后生。各行人家口内招呼,有祟柴米粮,贩卖罗缎,西马北布,本植等行,乱扯行李。雄信在马上吩咐众人:"不要乱扯,我们自有旧主人家,西门外鞭杖行贾家店,是我们旧主。"原来贸润甫开鞭杖行,雄信西路有马,往山东来卖,都在贾家下,如今都也有两个后生在内。说起就认得是单员外:"呀,是单爷,小的就是贾家店来的了。"雄信道:"着一个引行李缓走,着一个通报你主人。"却说贾润甫原也是秦叔宝好友,侵晨起来,书房里收拾礼物,开礼单行款,明日与秦母拜寿。后生走将进来道:"启老爷,潞州单爷,同一二十位老爷,都到了。"贾润甫笑道:"单二哥同众朋友,今日赶到此间,也为明日拜寿来的,少不得我做主人。把这礼物且收过去,不得自家拜寿了,毕竟要随班行礼。"吩咐厨下庖人,客人众了,先摆十来桌下马饭,用家中便菜,叫管事的入城中去买时新果品,精致肴撰,正席的酒,也是十桌摆,手下人虽多,多把些酒与他们吃。叫班吹鼓手来,壮观壮观。自己换了衣服,出门降阶迎接。 雄信诸友,将入街头,都下马步行,车辆马匹俱随后。贾润甫在大街迎住。雄信让众友先行,进了三重门里,却是大厅。手下搬车辆行囊,进客房;马摘鞍辔,都槽头上料。若是第二个人家,人便容得,容不得这些大马。这马都有千里龙驹,缰口大,同不得槽。有一匹马,就要一间马房。亏他是个鞭杖行人家,容得这些马匹。众人大厅铺拜毡,故旧叙礼对拜,不曾相会的,引手通名,各致殷勤。坐下点茶,摆下马饭。雄信却等不得,叫道:"贾润甫,可好今日就将叔宝请到贵府来,先相会一会?不然明日倘然就去,使主人措办不及我们的酒食。"贾润甫想道:"今日却是个双日,叔宝为响马的事,府中该比较。他是个多情的人,鐀雄信到此,把公事误了,少不得来相会。我不知道他有这件事,请他也罢了,我知道他有这件事,又去请他雌,教他事出两难。"人又多不便说话,只得含糊答应道:"我就叫人去请。"又向众人道:"单二哥一到合下,就叫小弟差人去请秦大哥,只怕就来了。"贾润甫为何说此一句?恐怕众朋友吃过饭,到街坊顽耍,晓得里面有两个不尴尬的人,故说秦大哥就来,使众人安心等候,摆酒吃就罢了。正是: 筵开玳瑁留知己,酒泛葡萄醉故人。 不说贾润甫盛设留宾。却说叔宝自当日被这干公人,攀了下来,樊建威也只说他有本领,会得捉贼,可以了得这件公事,也无意害他。不知叔宝若说马上一枪一刀的本领,果然没有敌手,若论缉听的事,也只平常。况且没天理的人,还去拿两个踪迹可疑的人,夹打他遮盖两卯,他$ ,因陛下疼热他,他就忤逆起娘来了。"笑得个炀帝了不得,便道:"不要闹说了,你们同朕到宝林院去来。" 不多时,炀帝进了宝林院,直至榻前,对沙夫人问道:"纪子,你身子怎样?"曾服过药否?"沙夫人道:"妾宵来好端端的去游玩,不想弄出这节事来,几乎不能与陛下相见。"炀帝道:"妃子自己觉身子持重,昨夜就该乘一个香车宝辇,便不至如此。此皆朕之过,失于检点调度你们。"沙夫人含泪答道:"这是妾福浅命薄,不能保养潜龙。是妾之罪,与陛下何与?"一头说,不觉泪洒沾衾。炀帝道:"妃子不必忧烦,秦王杨浩,皇后钟爱,赵王杨杲,今年七岁,乃吕妃所生,其母已亡。朕将杨杲嗣你名下,则此子无母而有母,妃子无子而有子矣,未知妃子心下何如?"朱贵儿在旁说道:"赵王器宇不凡,若得如此,是陛下无限深恩,沙夫人有何不美,妾等亦有仰赖矣。"沙夫人要起身谢恩,炀帝慌忙止住。袁宝儿道:"夫人玉体欠安,妾等代为叩谢圣恩。"于是众美人齐跪下去,炀帝亦忙拉了他们起来,便道:"待朕择期以定,妃子作速调理好了身子,同朕去游广陵。" 正说时,只见一个内相,双手捧着一个宝瓶,传禀进来道:"王义修合万寿延年膏子,到苑来贡上万岁爷。"炀帝听见喜道:"朕正有话要吩咐他,着他进苑来。"一头说,一头走到殿上来,只见王义走到阶前跪下。炀帝问道:"你合的是什么妙药?"王义道:"微臣春间往南海进香,路遇一道人,说山中觅得一种鹿衔灵草,和百花捣汁熬成膏子,服之可以固精养血延年。故特修治贡上,聊表微臣一点孝心。"炀帝道:"这也难为你。朕不日要游广陵,卿须要打点同去,着卿管辖头号龙舟,谅无错误。"王义道:"此游不但微臣有心要随陛下,即臣妻亦遣来随侍娘娘。"炀帝喜道:"舟中不比宫中,若得卿夫妇二人相随,愈见爱主之心。还有一事:昨宵朕与娘娘众夫人作清夜游,不意宝林院沙夫人,因劳动了胎气,今早即便堕下一个男胎。妃子心中着实悲伤,朕又怜赵王失母,今嗣与沙妃子为于,聊慰其情,卿以为何如?"王义道:"沙夫人闻得做人宽厚,本性端庄,赵王嗣之,甚为合宜,足见陛下隆恩高厚。"炀帝道:"此系朕之爱子。既卿如此说,内则有妃子与众美人为之抚护,外则烦贤卿为之傅保。卿为朕去镌玉符一方,上镌:赵王杨杲,赐与沙映妃子为嗣。镌好卿可悄悄送进来。"王义道:"臣晓得。"炀帝对袁宝儿道:"可将山茧两匹,赐与︶王义。"宝儿取将出来,王义收了,谢恩出苑不题,正是: 因情托儿女,爱色恋闺房。不知人世变,犹自语煌煌。 喑第三十七回 孙安祖走说窦$ 宇文、于、卫各大将。赵武听是来总管军,他打着马赶进中军,见了来总管,滚鞍下马道:"秦先锋被宇文述骗去,要行杀害,求老爷速往解救。"来总管听了道:"这是为甚缘故?你快先走引路,我来了。"赵武跨上马先行,来总管拨马后赶,部下将士,一窝蜂都随着赶来,巧巧迎着叔宝,大踏步出来,陈奇跟着。赵武慌忙大叫道:"不要走,来爷来了!"说声未绝,来总管马到,来总管变了脸道:"什么缘故,要害我将官?"叫手下:"快与我放了。"此时赵武与陈奇,有了来总管作主,忙与叔宝解去绑缚。宇文述部下见来总管发怒,亦不敢阻挡,便是叔宝起初要慷慨杀身,如今也不肯把与人杀了。来总管呼赵武,撤随行精勇三百,先送秦琼回营,自己竟摆执事,直进宇文述军中,与他讲理。于仲文与众将,闻知来总管来,都过营相会。周总管也到,一齐相见。 宇文述知道秦琼已被来总管放去,只得先开口遮饰道:"老夫一路来,闻说本兵前部顿兵平壤,私与夷人交易,老夫还不敢信。前日小儿追乙支文德,将次就擒,又是贵先锋得他金盔一顶放去。老夫想:目今大军前来,营垒未定,倘或他通高丽兵来劫寨,为祸不小,所以只得设计,除此肘腋之患。只是军事贵密,不曾达得来老将军。"来总管笑道:"宇文大人,你说秦琼按兵不动,他曾破高丽数阵。说他交通夷人,有甚形迹?若说买放,先有鸭绿江买放他回的。就是金盔,他现在报功,并不曾私取。大凡做官的,一身精力,能有几何,须寻得几个贤才,一同出力。若是今日要杀秦琼,怕不叫做妒嫉贤能?你我各管一军,如若你要杀我将官,怕不叫做侵官妄杀?"宇文述不好说出本心话来,只得默默无言。于仲文众人劝道:"宇文大人因一念过疑,却又不曾请教得来大人,还喜得不曾伤害,如今正要同心破贼,不可伤了和气。"周总管也来相劝,便置酒解和。来总管撇不过众人情面,邸饮几杯,即与周总管归营。叔宝出营迎接,拜谢来总管与周总管。来总管又恐宇文述借题来害秦琼,将武徯功代秦琼作先锋,调秦琼海口电扎。宇文述、于仲文,因粮饷不继,准受了乙支文德诈降书,也不通知来总管,竟自撤兵,退军萨水。反被高丽各城镇出兵邀截追杀,战死了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王仁恭。薛世雄部下只留得一半。独卫文升部下军马,不损一人,其余各军,十不存一。众军逃到辽东,隋主闻知大怒。厚恤麦铁校等。杀监军刘士龙,囚于仲文。宇文述等尽皆削职,卫文升独加升赏。这时宇文述自己也没工夫,那里还有心来害秦琼。直到后日,宇文化及在江都新隋主时,把来总管全家杀害,也还为争秦琼的缘故。 隋国陆兵既$ 人肩下,杨义臣拜将下去。沙夫人垂泪答拜道:"隋氏一线,惟望老先生保全,使在天之灵,亦知所感。"杨义臣答道:"老臣敢不竭忠。"拜了四拜起来,即向四位夫人与薛冶儿见了。姜亭亭不敢僭,袁紫烟再三推让。杨义臣向王义道:"袁贵人是舍甥女,在这里岂有僭尊夫人之理?小主若无大夫与尊阃,焉能使我们君臣会合;况将来还有许多事,要大夫竭忠尽力的去做,老夫专程有一拜。"袁紫烟如飞扯姜亭亭到王义肩下去,一同拜了,然后袁紫烟走到下首,去拜了杨义臣四拜。杨义臣叫手下摆四席酒。杨义臣道:"本该请众夫人进内款待,然山野荒僻,疏食村醒,殊不成体;况有片言相告,只算草庐中胡乱坐坐,好大家商酌。"于是沙夫人与赵王一席,秦、狄、夏、李四位夫人,薛冶儿、姜亭亭\袁紫烟坐了两席,王义与杨义臣一席。酒过三巡,王义对杨义臣道:"老将军这样高年,喜起身得早,即便撞见,免使我们向人访问。"杨义臣答道:"这不是老夫要起早,因先帝自来报信,故此茫茫的走出门来物色。"赵王道:"先是如何报信?"杨义臣将夜来梦境,备细说将出来,众夫人等俱掩面涕泣。杨义臣对赵玉说道:"老臣自被斥退,山野村夫,不敢与户外一事;不意先帝冥冥中,犹以殿下见托。承殿下与夫人等赐顾草庐,信臣付托,不使臣负先帝与殿下也。但此地草舍茅庐,墙卑室浅,甚非潜龙之地,一有疏虞,将何解救。此地只好逗留三四日,多则恐有变矣!"沙夫人便道:"只蛢是如今投到何处去好?"杨义臣道:"所在尽有。李密与他父亲也是隋臣,今拥兵二三十万,屯札金墉城;东都越王侗令左仆射王世充,将兵数万,拒守洛仓;西京李渊,已立皇孙代王侑为帝,大兴征伐;这多不过是假借其名一时,成则去名而自立,败则同为灭亡,总难始终。老臣再四踌躇,只有两个所在可以去得:一个幽州总管,是姓罗名艺,年纪虽有,老诚练达,忠勇素著,先帝托他坐镇幽州,手下强兵勇将甚多,四方盗贼不敢小觑近他。若殿下与夫人们去,是必款待,或可自成一家。无奈窦建德这贼子,势甚猖獗,梗住去路,然虽去亦属吉凶相半;若要安稳立身,惟义臣公主之处。他虽是远方异国,那启民可汗,还算诚朴忠厚,比不得我中国之人,心地奸险。况臣又晓得他宗室衰微,惟彼一支强霸无嗣,前日曾同公主朝觐远来,先帝曾与亲厚一番;况王大夫又与他怜邦,到彼调护,殿下苦肯去,公主必然优礼相待,永安无虞。只此一方,可以保全,余则老臣所不敢与闻矣。"赵王与众夫人点头称善。沙夫人道:"老将军金石之论,足见忠贞;但水远山遥,不知怎样个去法?"杨跈义臣道$ 军期。"说了,辞别下去。夏主叹道:"王簿真大丈夫也,只此便知徐世勣之为主帅严明矣!"夏主拥兵入城,到宫中请萧后御正殿,建德行臣礼朝见,立炀帝少主神位,率百官具素服发哀。时勇安公主带领诸将陆续进宫,将化及、智及推到面前;曹旦题了杨士览首级,范愿题了宇文丞基首级,刘黑闼、孙安祖等押绑擒获许将报功。夏主吩咐武士,将化及、智及,绑于柱上,以刀剐之,献祭炀帝。又将许将跪对神座,愿降者赦之,不服者杀之。一面收拾国宝图籍,叫手下排宴在龙飞殿庆赏功臣。时唐魏两家,已拔寨起身去了,忙命孙安祖请杨义臣。只见留守大营裴矩,差一将来禀:"杨老将军有一禀帖,差官来奉上王爷。"夏主拆开一看,书上说贼臣化及已擒,臣志已完,惟望大王所允前言,仁慈放归田里。后有绝句一首: 挂冠玄武早归休,志乐林泉莫幸求。 独泛扁舟无限景,波涛西接洞庭秋。 夏主看罢道:"义臣去了,孤失股肱矣!"刘黑闼、曹旦欲领兵追赶,夏主道:"孤曾许之,今若去追,是背约也,孤当成其名可耳鯾!"于是将隋宫珍宝,悉分赐功臣将士军卒,将国宝图籍付与勇安公主收藏,因问萧后:"今欲何归"?萧后道:"妾身国破家亡,今日生死荣辱,悉听大王之命。"夏主笑而不言。勇安公主在旁,恐父亦蹈化及之辙,忙接口道:"既如此,何不待孩儿先同娘娘到乐寿,一则可尉母亲悬念,二则大军慢慢里可以起行。"夏主见说喜道:"公主所言甚是有理,明日先点二万人马同你母舅先回乐寿去便了。"那夜萧后就留公主在寝宫歇了。次日清早,曹里已点兵伺候,萧后带了韩俊娥、雅娘、罗罗、小喜儿四个得意的宫人,上了宝辇。勇安公主又在宫中选了二三十名精壮的宫人,五六个俊俏的美女,然后起行。正是: 士马峥嵘尘蔽日,军士齐唱凯歌回。 不一日到了乐寿,哨马报知公主回朝。曹后差凌敬出城迎接,凌敬请萧后暂停驿馆。勇安公主同曹旦进城,朝见曹后。公主将隋氏国宝图籍奇珍呈上,又叫带来宫美女来叩见。曹后大喜。公主又说:"萧后现停驿馆中,请母亲懿旨定夺。"曹后道:"此老狐把一个隋家天下断送了,亡国的人要他来做什么?"凌敬道:"主公断不作化及之事,既到这里,娘娘还当以礼待之。主公回来,臣自有所在送他去。"曹旦道:"凌大夫说得是。"曹后道:"既如此,摆宴宫中,只说我有足疾未愈,不便迎迓,待他进宫来便了。"凌敬见说,便到驿中禀萧后道:"国母本当出来迎接娘娘,因足疾未痊,着臣致意,乞鸾舆进城,入宫相会。" 萧后上了驾辇,念当初炀帝时,许多扈从百官随驾,何等风光;今日人情冷淡,殊$ 遍。不觉喟然长叹道:"六宫喧笑,三井传呼,日丽风和,花香洒热,彼此夺枣争梨,岂非友于欢爱,奚羡汉家长枕,姜氏大被?岂意变起仓猝,心碎血奔!儿数该如此,则天乎已酷,人也奚辜,但恐其中未必然耳。今幸赖父皇高厚之福,圣母在天之灵,得以无恙,庶可仰慰皇恩矣。"说了,洒下泪来。唐帝见了这般光景,心中亦觉不安,因对秦王道:"朕昔年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当时原欲立汝为嗣,汝又固辞。今建成年已及长,为嗣日久,朕不忍夺之。观汝兄弟似不相容,如若同处京邑,必有争竞,当遣汝建行台居洛阳,自陕以东皆汝主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可也。"秦王垂泪辞道:"父子相依,人伦佳况,岂可远离膝下,有违定省?"唐帝道:"天下一家,东西两都,道路甚迩。朕若思汝,即往汝处一见,又何悲哀?"说罢,便上辇回宫。 秦王眷属宾僚,听见此言,以为脱离火坑,无不踊跃欢喜。建成晓得了,只道去此荆棘,可以无忧,忙去报与元吉知道。元吉听了跌脚道:"罢了,此旨若下,我辈俱不得生矣!"建成大骇道:"何故?"元吉道:"秦王功大谋勇,府中文武备足,一有举动,四方响应。如今在此家庭相聚,彼虽多谋,只好痴守,英雄无用武之地。若使居洛阳,建天子旗号,妄自尊大起来,土地已广,粮饷又足。凡彼题拔荐引将士,大半陕东之人。倘若谋为不轨,不要说大哥践位,即父皇治事,亦当拱手让之樏那时你我俱为几上之肉,尚敢与之挫抑乎?"建成道:"弟论甚当,今作何计以止之?"元吉道:"如今大哥作速密令数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往洛阳,无不喜跃,观其志趣,恐不复来。更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说上。我与大哥如飞到内宫去,叫他们日夜谮诉訝世民于上,则上意自然中止。仍旧将他留于长安,如同一匹夫何异。然后定计罪他,岂不容易?"建成听说笑道:"吾弟之言,妙极,妙极。"于是两个人,便去差人做事不题。正是: 采薪已断峰前路,栖亩空怀郭外林。 世间随你英雄好汉,都知妇人之言不可听。不知席上枕边,偏是妇人之言人耳。说来婉婉曲曲,觉得有着落又疼热。任你力能举鼎,才可冠军,到此不知不觉,做了肉消骨化,只得默默忍受。倘若更改,偏生许多烦恼,弄得耳根不静。唐帝此时,因年纪高大,亦喜安居尊重,凭受他们许多莺言燕语。更兼太子齐王,买嘱他们刁唆谋画,把一个绝好旨意,竟成冰消瓦解。还要虚诬驾陷,要唐帝杀害秦王。幸得唐帝仁慈,便不题起。那些秦王僚属,无不专候明旨。 时天气炎热,秦王绝早在院子里赏兰,只见杜如晦、长孙无忌排闼而入,秦王惊问道:$ 无忌等出门,跨马而行。 不到一日,来到长安,进见秦王,无忌将李靖之言说了,又说起遇见了如晦姊丈徐德言。秦王道:"乐昌公主与徐德言,也是个不凡的人,他夫妇怎么说?"如晦遂将公主之言,及德言之话说了。秦王道:"正是,燕王罗艺因突厥郁射凶勇。在此请兵,英、齐二王特将我西府士臣要荐一半去。前日义扶与知节回来,述徐勣之言,亦与李靖无二。但甚称张公谨龟卜如神,孤叫敬德去召他,想此刻就来。"正说时,只见张公谨到来,见了秦王,便问道:"殿下召臣何事?"秦王即将建成、元吉淫乱宫中之言,说了一遍。又将众臣欲靖宫秽之愆也说完了,便指着香案上道:"灵龟在此匵,望卿一卜以决之。"张公谨大笑,以龟投地道:"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倘卜而不吉,庸得已乎?况此事外臣已知,如转静养官秽,成何体统!"李淳风等亦极言相劝。秦王道:"既如此,孤意已决,明日朝参时,即当帅兵去问二人之罪矣!"时张公谨已为都捕,守玄武门,对秦王道:"殿下,臣等虽系腹心,每事须当谨密。明日早朝时,臣自有方略应候。"说了便出府而去。 却说李如珪,奉了柴绍的将令,行了月余,已到长安;将柴郡马本章,传进唐帝看了,即宣如珪进去,朝拜了。唐帝问了些战阵军旅并萧后回南之事,如珪一一对答了,唐帝道:"你助战有功,就在此补一缺罢!"如珪谢恩出朝。 时当己未,太白复又经天,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唐帝以其状密授秦王。秦王便奏建成、元吉,淫乱宫闱,且言臣子兄弟,无丝毫有负,今欲杀臣,以为李密、世充报仇,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耻撻诸贼,亦密奏上。唐帝览之愕然,批道:"明当鞫问,汝宜早参。"秦王便将柬帖几封,叫人驰付西府僚属,打点明早行事。张、尹二夫人窃知秦王表章之意,忙遣人与建成、元吉说知。建成速召元吉计议,元吉以为宜勒宫府精兵,托疾不朝,以观动静。建成道:"我们兵备已严,怕他什么,明早当与弟入朝面质。" 时已庚申,将到四更时候,秦王内甲外袍,同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房元龄、杜如晦内皆裹甲,带了兵器,将要出门。秦王道:"且慢,有个信符在此,叫家将快些放起三个炮来。"那个花炮,是征外国带来的,大有五六寸,响彻云泥,一连放了三个信炮。只听见四下里,就有三四个照应放起来。走过了两三条街,远远望见一队人马将近,杜如晦叫把号炮放起一个来,那边也放一个来接应,原来是程知节、尤俊达、连巨真等几个。斜刺里又有一队人马,放一个炮出来,却是于志宁、白显道、史大奈、陆德明一行人。只听见又有一个$ 放,只有模树不开。"太后命左右剪除枝干,滴在野间,编篱作障,不许复植苑中。 那武三思辈,这些谄佞之徒,无不谀词赞美。独有狄仁杰等俱道:"春荣秋落,天道之常。今众花特发,亦陛下威福所致;但冬行春令,还宜修省。"酒过三巡,众臣辞退。太后也因怀义在内,命驾进宫。武三思看见太后不邀他到宫里去,心中疑惑,走到旁边,穿过了玩月亭,将到翠碧轩转去,只见上官婉儿倚栏呆想。正是: 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 倚栏惆怅立,妩媚觉魂消。 三思在太后处,时常见他,也彼此留心。今日见他独自在此,好不欢喜,便道:"婉姐,你独自在此想着甚来,敢是想我么?"婉儿撇转头来,见是三思,笑道:"我是不想你,另有个心上人在那里想着。"三思道:"是那个?"婉儿道:"我且问你,今日在畅华堂中赴宴,为何闯到这里?"三思道:"你莫管我,同你到翠碧轩里去,有话问你。"婉儿道:"有话就在此说吧。"三思笑道:"我偏要到轩里去说。"婉儿没奈何,只得随了他到轩里来。三思问道:"谁在太后宫中玩耍?"婉儿道:"是怀僧。"三思便把婉儿搂住道:"亲姐姐,你方才说有人想我,端的是那个?"婉儿就把韦后在宫时,"我常在他面前赞你如何风流,如何温存,又说你同太后在宫,如何举动,他便长叹一声,好似痴呆的模样道:'怪不得太后爱他!'这不是他想你么?可惜如今同圣上移驾房州去了。他苦得回鷿来,我引你去,岂不胜过上宫么?"三思道:"韦后既有如此美情,我当在太后面前竭力周全,召还庐陵王便了。"说了,分手而别。 时索元礼、周兴、来俊臣辈,同在畅华堂与宴,觉得狄仁杰、安金藏诸正人,意气矜骄,殊不为礼,心中饮恨。怀义又怪苏良嗣批其颊,大肆发怒。适虢州人杨初成,矫制募人迎帝于房州。太后敕旨捕之。怀义买嘱周兴,诬苏良嗣、狄仁杰与安金藏等同谋造反,来俊臣又投一扇子匦上,有"醉花阴"词二首,云是良嗣讥讪母后,同谋不轨。词云: 花到春开其常耳,破腊花有几,除却一枝梅,再要花开,只恐无其二。 上苑催花丹诏至,不许拘常例。草木亦何知,役使随人,博得天颜喜。 违例开花花何意?要把君王。昨夜诏花开,今早来看,却果都开矣。 槿树一枝偏独异,不肯随凡卉。篱下尽悠然,万紫千红,对此应含(女鬼)。 太后见了大怒,然知狄仁杰乃忠直之臣,用笔抹去,余谕索元礼勘问。元礼临审酷烈,不知诬害了多少人,把苏良嗣一夹,要他招认谋反。良嗣喊道:"天地九庙之灵在上,如良嗣稍有异心,臣等愿甘灭族。"又把安金藏要夹起来。金藏道:"为子当孝,为臣当忠;如$ 悟,将此二事俱置不行。韦后与公主好生不悦;那安乐公主,又急欲韦后专政,使自己得为皇太女,却一时无计可施。 一日杨均以烹调之事,入斬供应,韦后因召他至密室中,屏退左右,私相谋议。韦后道:"此老近来多信外臣之言,而有疑惑宫中之意,此不可不虑。"杨均道:"我看娘娘王貌生光,将来必有喜庆。皇上千秋万岁后,娘娘自然临朝称制了,何必多虑。"韦后惊讶道:"他若心变,我怎等得他千秋万岁后?"杨均沉吟半晌道:"若依娘娘如此说,此事要用着些人谋了。"韦后附耳道:"有甚好药,可以了此事否?"杨均道:"药是问马秦客便有;但此事非同小可,当相机而行,未可造次。" 不说二人密谋。且说太子重俊,闻知韦后欲要谋废,他心怀疑惧,又恐为三思、婉儿辈所陷,因欲先发制人,与东宫官属李多祚等,矫诏引御林军杀入武三思私第。恰值武崇训在三思处饮酒,都被拿住,太子仗剑手刃之。更命军士乱剁其尸,合家老幼男女,尽都诛死。又勒兵至直门欲杀上官婉儿。中宗闻变大惊,急登玄武门楼,宜谕军士。一面令宫闱今杨思勖与李多祚交战。多祚战败兵溃,自刎而死,太子亦死于乱军中。正是: 太子拚身诛逆贼,休将成败论英雄。 此时若便清宫闱,何待临淄建大功? 武崇训既诛死,中宗命武延秀为安乐公主驸马,延秀即崇训之弟也,以嫂妻叔,伦常扫地矣!自此韦武之权愈重。时有许州参军燕钦融上疏,言韦后淫乱干政,宗楚客等图危社稷。中宗览疏,未及批发,韦后即传旨,将燕钦融扑杀。中宗心下怏怏不悦,未免露之颜色,韦后十分疑忌,密谓杨均道:"此老渐已心变,前云进药之说,若不急行,祸将不测。"杨均道:"马秦客有一种末药,人服之腹中作痛,口不言,再饮人参汤,即便身死,不露伤迹。"韦后道:"既有此药,可速取来。"杨均笑道:"事成之后,要封我为武安君哩!"韦后道:"不必多言,同享富贵便了。"杨均遂与马秦客密谋取药进宫。韦后知中宗喜吃三酥饼,即将药放入饼馅里,乘中宗那日在神龙殿闲坐,尚未进膳,便亲将饼儿供上。中宗连吃了几枚,觉得腹胀微微作痛,少顷大痛起来,坐立不宁,倒于榻上乱滚。韦后佯为惊问,中宗说不出话,但以手自指其口。韦后急呼内侍道:"皇爷想欲进汤,可速取人参汤来!"此时人参汤早已备着,韦后接手,急来灌入中宗口中;中宗吃了人参汤,便滚不动了。淹至晚间,呜呼崩逝。正是: 昔日点筹烦圣虑,今将一饼报君王。 可怜未死慈亲手,却被贤妻把命伤。 韦后既行弑逆,秘不发丧。太平公主闻中宗暴死,明知死得不明白,却又难于发觉,只得且隐忍,急$ 园,喜侍姬黎倩,作诗赠之。乃知情欲移人,贤者不免,而况生居盛世贵为天子乎?今且不说玄宗遣人点选美女。且说闽中兴化县珍珠村,有一秀才,姓江名仲逊,字抑之,人物轩昂,家私富厚,年过三旬,尚无子嗣;夫人廖氏,单生一女,小名阿珍,九岁能诵二南,语父道:"吾虽女子,期以此为志。"仲逊奇之,遂名采苹,生得花容月貌,便是月里嫦娥,也让他几分颜色。更兼文才渊博,诸子百家,无不贯串,琴棋书画,各件皆能。他性喜梅花,仲逊遣人于江浙山中,遍觅各种最古梅,植于庭除,额曰梅亭。采苹朝夕观玩,遂自号梅芬。性耽文艺,有萧兰、梨园、梅亭、丛桂、凤笛、玻杯、剪刀、绮窗八赋,为时传诵,名闻籍甚。高力士自湖广历两粤,各处选,并无当意者。至兴化,闻采苹名,得之以进。采苹年方二八,美貌无双,玄宗一见,喜动天颜,即令嫔妃随侍入宫,赐江仲逊黄金千两,彩缎百端,回家养老。命高力士陪他赴光禄寺饮宴,仲逊含泪出朝。玄宗入宫,即命左右摆宴,与江妃共饮,饮了一回,遂共宿焉。又早鸡鸣钟动,天光欲曙,玄宗免不得起身出朝听政。 一日回到宫中,见江妃在那里看梅亭赋,因知江妃喜梅,遂命宫中各处栽梅,朝夕游玩,赐名梅妃。玄宗道:"朕几日为朝政所困,今见梅花盛开,清芬拂面,玉宇生凉,襟期顿觉开爽;嫔色花容,令人顾恋,纵世外佳人,怎如你淡妆飞燕乎?"梅妃道:"只恐落梅残月,他时冷落凄其。"玄宗道:"朕有此心,花神鉴之。"梅妃道:"但愿不负此言,妾虽碎身,不足以报。"玄宗道:"妃子高才,前所作八赋,翰林诸臣无不叹赏;卿今可为梅花赋主,待朕颁示词臣。"梅妃道:"贱妾蓬闺陋质,安敌艺苑鸿才,既辱钧旨,谨当献五。"言未毕,只见内侍报道:"岭南刺史韦应物、苏州刺史刘禹锡,各选奇梅五种,星夜进呈。"玄宗甚喜,吩咐高力士用心看管,以待宴赏。遂同梅妃回宫。不一日,玄宗宴诸王于梅园,命梨园子弟承应,丝竹迭奏,果然清音缓节。有诗为证: 金屋画堂光闪闪,烹龙炮凤敲檀板。 歌喉宛转绕雕梁,琼浆满泛玻璃盏。 诸王饮至半席间,忽闻官中笛声嘹亮。诸王问道:"笛声清妙,不知何人所吹,似从天上飞来。玄宗道:"是朕江妃所吹;诸兄弟若不弃嫌,宣他一见何如?"诸王道:"臣等愿洗耳请教。"命高力士宣梅妃来。不一时梅妃宣到,诸王见礼毕,玄宗道:"朕常称妃子乃梅妃精也,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生辉;今宴诸王,梅妃试舞一回。"梅妃领旨,装束齐整,向筵前慢舞。有"西江月"词为证: 紫燕轻盈弱质,海棠标韵娇容。罗衣长袖慢交横,络绎回翔稳$ 赞叹道:"此更清新俊逸,如此佳词雅调,用不着众乐工嘈杂。"乃使念奴啭喉清歌,自吹玉笛以和之,真个悠扬悦耳。曲罢又笑,说与李白道:"朕情兴正浓,可烦学士再赋一章,以尽今日之欢娱。"便命以御用的端溪砚,教杨贵妃亲手捧着,求学士大笔。李白逡巡逊谢,顷刻之间,儒其兔毫笔来,又题了一章献上。其诗云: 名花倾国两相欢,萛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玄宗大喜道:"此诗将花面人,一齐都写尽,更妙不可言;今番歌唱,妃子也须要相和。"乃即命永新、念奴,同声而歌,玄宗自吹玉笛,命杨妃弹琵琶和之。和罢,又命李龟年,将三调再叶丝竹,重歌一转,为妃子侑酒。玄宗仍自弄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将换一调,则故迟其声以媚之。曲既终,杨妃再拜称谢。玄宗笑道:"莫谢朕,可谢李学士。"杨贵妃乃把玻璃盏,斟酒敬李学士,敛衽谢其诗意。李白转身退避不迭,跪饮酒讫,顿首拜赐。玄宗仍命以玉花骢马,送李白归翰林院。自此李白才名愈著,不特玄宗爱之,杨妃亦甚重之。 那高力士却深恨脱靴之事,想道:"我蒙圣眷,甚有威势,皇太子也常呼我为兄,诸王伯侯辈,都呼我为翁,或呼为爷。叵耐李白小小一个学士,却敢记着前言,当殿辱我。如今天子十分敬爱他,连贵妃娘娘也深重其才华。万一此人将来大用,甚不利于吾辈,怎生设个法儿,阻其进用之路才好。"因又想道:"我只就他所作的清平调儿中,寻他一个破绽,说恼了贵妃娘娘之心,纵使天子要重用他,当不得贵妃娘娘于中间阻挠,不怕他不日远日疏了。"计策已定,一日入宫见杨贵妃娘娘,独自凭栏看花,口中正微吟着清平调,点头得意。高力士四顾无人,乘间奏道:"老奴初意娘娘闻李白此词,怨之刻骨,何反拳拳如是?"杨妃惊讶道:"有何可怨处?"力士道:"他说可怜飞燕倚新妆,是把赵飞燕比娘娘。试想那飞燕当日所为何事,却以相比,极其讥刺,娘娘岂不觉乎?"原来玄宗曾阅赵飞燕外传,见说他体态轻盈,临风而立,常恐吹去。因对杨妃戏语道:"若汝则任其吹多少。"盖嘲其肥也。杨妃颇有肌体,故梅妃低之为肥婢,杨妃最恨的是说他肥。李白偏以飞燕比之,心中正喜,今却被高力士说坏,暗指赵飞燕私通燕赤风之事,合著他暗中私通安禄山,以为含刺,其言正中其他的隐微,于是遂变为怒容,反恨于心。正是: 小人谗谮,道着心病。任你聪明,不由不信。 自此杨妃每于玄宗面前,说李白纵酒狂歌,放浪难羁,无人臣礼。玄宗屡次欲升擢其官,都为杨妃所阻。杨国忠亦以磨墨为耻,也常进谗言。玄宗虽极受李白,却因官中不喜他,遂不召$ 不达权,使人心一朝离散,大勋不可复集矣!愿即勉徇众情,为社稷计。"太子犹未许允,笺凡五上,方准所奏。天宝十五载秋七月,太子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皇帝,即改本年为至德元载,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 正欲表奏玄宗,恰好玄宗耂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肃宗那时方知玄宗驾已驻晔蜀中,随即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玄宗览表喜道:"吾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遂下诏:"自今章奏,俱改称太上皇。军国重事,行请皇帝旨,仍奏闻朕。俟克复两京之后,朕不预事矣。"又命文部侍郎平章事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资玉册玉玺赴灵武传位。且谕诸臣不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肃宗涕泣拜领册宝,供奉于别殿,未敢即受。正是:  宝位已先即,宝册然后传。授受原非误,只差在后先。 后来宋儒多以肃宗未奉父命,遽自称尊,谓是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说便这等说,但危急存亡之时,欲维系人心,不得已而出此。况玄宗屡欲内禅传位之说,已曾宣之于口。今日肃宗灵武即位之事,只说恪遵前命,理犹可恕。篡叛之说,似乎太过。若论他差处,在即位之后,宠嬖张良娣,当军务倥偬之际,与之博戏取乐,此真可笑耳。正是: 若能不以位为乐,便是真心干蛊人。 然虽如此,即位可也,本年便改元,是真无父矣;若使此时邺侯李泌早在左右,必不令其至此。后人有诗叹云: 灵武遽称尊,犹日遭多故。本岁即改元,此举真大错。 当时定策者,无能正其误。念彼李邺侯,咄哉来何暮? 闲话少说。且说当日天子西狩,太子北行,那些时为何没有贼兵来追袭?原来安禄山,不意车驾即出,戒约潼关军士勿得轻进。贼将崔乾祐顿兵观望,及军驾已出数日之后,禄山闻报,方遣其部将孙孝哲,督兵入京。贼众既入京城,见左藏充盈,便争取财宝,日夜纵酒为乐,一面遣人往雒阳报捷,专候禄山到来。因此无暇遣兵追袭,所以车驾得安行入蜀,太子往朔方亦无阻虞,此亦天意也。正是: 左藏不焚留饵贼,道教今日免追兵。 禄山至长安,闻马嵬兵变,杀了杨国忠,又闻杨妃赐死了,韩、虢二夫人被杀,大哭道:"杨国忠是该杀的,却如何又害我阿环姊妹?我此来正欲与他们欢聚,今已绝望,此恨怎消!"又想起其子安庆宗夫妇,被朝廷赐死,一发忿怒。乃命孙孝哲大索在京宗室皇亲,无论皇子皇孙,郡主县主,及驸马郡马等国戚,尽行杀戮。又命将宗室男妇,被杀者悉刳去其心,以祭安庆宗。禄山亲临设祭,那日于崇仁坊高挂锦帐,排下安庆宗的灵座,行刑刽子聚集众尸,方待动手剖心。说也奇怪,一霎时天昏地暗,雷电交$ 僭賞從諫如流之美。庶巖穴之士,聞而慕之。束帶結髮,願進於闕下而伸其辭,致吾 君於堯舜,熙鴻號於無窮也。若書所謂,則大臣宰相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且陽子 之心,將使君人者惡聞其過乎?是啟之也。」 或曰:「陽子之不求聞,而人聞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變, 何子過之深也?」愈曰:「自古聖人賢士,皆非有求於聞用也。閔其時之不平,人之不 乂。得其道,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兼濟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後已。故禹過家門不 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聖一賢者,豈不知自安佚之為樂哉?誠為天命而 悲人窮也。夫天授人以賢聖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耳目之於身 也,耳司聞而目司見。聽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後身得安焉。聖賢者,時人之耳目也。 時人者,聖賢之身也。且陽子之不賢,則將役於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則固畏天命而 閔人窮也,惡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聞君子不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為直者。若吾子之論,直則直矣,吾乃傷於德 而費於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以見殺於齊也,吾子其亦聞乎?」愈曰:「 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將以明道也,也以為直而 加人也。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於亂國,是以見殺。傳曰:『惟善人,能受盡 言。』謂其聞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為有道之士也。今雖不能及己,陽子將 不得為善人乎哉?」 卷八‧後十九日復上宰相書  韓愈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向上書及所著文,後待命凡十有九 日。不得命,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為,乃復敢自納於不測之誅,以求畢其說,而請命 於左右。 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將有介於 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於其 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往而全之也。雖有所憎怨,苟不 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髮,救之而不辭也。若是者何哉?其勢誠 急,而其情誠可悲也。 愈之強學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 ,大其聲而疾呼矣。閣下其亦聞而見之,其將往而全之歟?抑將安而不救歟?有來言於 閣下者曰:「有溺於水而爇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閣下且以為仁人 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 ,如時不可何?」$ 彊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 又可冀其成立邪!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汝去年書云:「比得軟腳病,往往而遽。」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 未始以為憂也。嗚呼!其竟以此而殞猤生乎?抑別有疾而至斯乎?汝之書,六月十七日 也。東野云,汝歿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蓋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 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耳。其然乎?其 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汝之孤盷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 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終葬汝於先人之 兆,然後惟其所願。 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以共居,歿不得撫汝以盡哀;斂不憑 其棺,窆不臨其穴。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 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 ,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自今已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當求數頃之田於伊 潁之上,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嗚呼 !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尚饗。 卷八‧祭鱷魚文  韓愈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奏濟,以羊一豬一,投惡谿之潭水,以與鱷魚食 ,而告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烈山澤,罔繩擉刃,以除蟲蛇惡物,為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 及後王德薄,不能遠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九楚越,況潮嶺海之間,去京 師萬里哉?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內,皆撫而有之。況禹跡所揜,揚州之近 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 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睅然不安谿 潭,據處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抗拒,爭為長雄。刺史雖 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伈睍睍,為民吏羞,以偷活於此耶?且承天子命以來 為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辨。 鱷魚有知,其聽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 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 !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 從其言也;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 聽其言$ 力歟?逢掖之士,有登斯樓而閱斯江者,當思帝德如天,蕩蕩難名, 與神禹疏鑿之功同一罔極,忠君報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興者耶?臣不敏,奉旨撰記, 故上推宵旰圖治之切者,勒諸貞岷。他若留連光景之辭,皆略而不陳,懼褻也。 卷十二‧司馬季主論卜  劉基  東陵侯既廢,過司馬季主而卜焉。季主曰:「君侯何卜也?」東陵侯曰:「久臥者思起 ,久蟄者思啟;久懣者思嚏。吾聞之:『蓄極則洩,閟極則達,熱極則風,壅極通。 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無往不復。』僕竊有疑,願受教焉!」季主曰:「若 是,則君侯已喻之矣!又何卜為鄀」東陵侯曰:「僕未究其奧也,願先生卒教之」。 季主乃言曰:「嗚呼!天道何親?惟德之親;鬼神何靈?因人而靈。夫蓍,枯草也;龜 ,枯骨也‧物也。人,靈於物者也,何不自聽而聽於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 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頹垣,昔日之歌樓舞館也;荒榛斷梗,昔日之瓊蕤玉樹也;露蠶風 蟬,昔日之鳳笙龍笛也;鬼燐螢火,昔日之金缸華燭也;秋荼春薺,昔日之象白駝峰也 ;丹楓白荻,昔日之蜀錦齊紈也。昔日之所無,今日有之不為過;昔日之所有,今日無 之不為不足。是故一晝一夜,華開者謝;一春一秋,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 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為?」 卷十二‧賣柑者言  劉基  杭有賣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潰,出之燁然,玉質而金色。置於市,賈十倍,人爭鬻 之。予貿得其一,剖之,如有煙撲口鼻。視其中,則乾若敗絮。予怪而問之曰:「若所 巿於人者,將以實籩豆,奉祭祀、供賓客乎?將炫外以惑愚瞽乎?甚矣哉,為欺也!」 賣者笑曰:「吾業是有年矣,吾賴是以食吾軀。吾售之,人取之,未嘗有言;而獨不足 子所乎!世之為欺者不寡矣,而獨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 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孫、吳之略耶?峨大冠、托長紳者,昂昂乎廟堂之器也,果能 建伊、皋之業耶?盜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 廩粟而不知恥。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 像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默然無應。退而思其言,類東方生滑稽之流。豈其憤世疾邪者耶?而托於柑以諷耶? 卷十二‧深慮論  方孝孺  慮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然而禍常發於所忽 之中,而亂常起於不足疑之事。豈其慮之未周與?蓋慮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 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 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伊予志之慢愚兮,懷真愨之懽心。 願賜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虛言而望誠兮,期城南之離宮。修薄具而自設兮, 君曾不肯乎焙幸臨。 廓獨潛而專精兮,天飄飄而疾風。登蘭臺而遙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雲鬱而四塞兮, 天窈窈而晝陰。雷殷殷而響起兮,聲象君之車音。飄風迴而起閏兮,舉帷幄之襜襜;桂 樹交而相紛兮,芳酷烈之誾誾。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嘯而長吟。翡翠脅翼而來萃兮, 鸞鳳翔而北南。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 下蘭臺而周覽兮,步從容於深宮。正殿塊以造天兮,鬱並起而穹崇。間徙倚於東廂兮, 觀夫靡靡而無窮。擠玉戶以撼金鋪兮,聲噌吰而似鐘音。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杏以為 梁。羅豐茸之游樹兮,離樓梧而相撐。施瑰木之欂櫨兮,委參差以糠梁。時彷彿以物類 兮,像積石之將將。五色炫以相曜兮,爛耀耀而成光。緻錯石之瓴甓兮,像玳瑁之文章 。張羅綺之幔帷兮,垂楚組之連綱。撫柱楣以從容兮,覽曲臺之央央。白鶴噭以哀號兮 ,孤雌跱以於枯楊。日黃昏而望絕兮,悵獨託於空堂。 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以變調兮,奏愁思之不可長。按流徵以卻轉兮 ,聲幼妙而復揚。貫歷覽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昂。左右悲而垂淚兮,涕流離而從橫。 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榆長袂以自翳兮,數昔日之愆殃。無面目之可顯兮, 遂頹思而就床。摶芬若以為枕兮,席荃蘭而茞香。忽寢寐而夢想兮,魂若君之在旁。惕 寤覺而無見兮,魂迋迋若有亡。眾雞鳴而愁予兮,起視月之精光。觀眾星之行列兮,畢 昴出於方。望中庭之藹藹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鬱鬱其不可再更。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復明。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 附錄A‧蘇武傳  漢書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為郎,稍遷至移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 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 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 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 ,非漢所望也。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 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 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 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5.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6.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7.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8.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憚改。」 9. 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10. 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11.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12. 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13. 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14.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15.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16.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之,患不知人也。」 為政第二 1.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那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2.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3.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4.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5.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6.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7.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8.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 9.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10.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11.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12. 子曰:「君子不器。」 13. 子貢問君子。$ 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 子罕第九 1.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2.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3. 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眾,吾從下。」 4.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5.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6. 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 7. 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8.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乎!」 9. 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 10.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11.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綦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 12.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 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13.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14.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宁15.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 16.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17.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18.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 19. 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 20. 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吾未見其止也!」 21.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 22. 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23. 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24. 子曰:「主忠信,$ 謂敬者,主一之謂敬。所謂一者,無適之謂一。且欲涵泳主一之義,不一則二三矣。至於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於屋漏",皆是敬之事也。 49、"嚴威儼恪",非敬之道。但致敬須自此入。 50、舜孳孳爲善。若未接物,如何爲善?只是主於敬,便是爲善也。以此觀之,聖人之道,不是但默然無言。 51、問:人之燕居,形體怠惰,心不慢,可否?曰:安有箕踞而心不慢者?昔呂與叔六月中來緱氏,閒居中某嘗窺之,必見其儼然危坐,可謂敦篤矣。心志須恭敬,但不可令拘迫,拘迫則難久。 52、思慮雖多,果出於正,亦無害否?曰:且如在宗廟則主敬,朝廷主莊,軍旅主嚴,此是也。如發不以時,紛然無度,雖正亦邪。 53、蘇季明問: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可否?曰:不可。既思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之,又卻是思也。既思即是已發。才發便謂之和,不可謂之中也。 又問:呂學士言當求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如何?曰:若曰存養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可,若言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不可。 又問:學者于喜怒哀樂發時,固當勉強裁抑。于未發之前當如何用功?曰: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更怎生求?只平日涵養便是。涵養久,則喜怒哀樂發自中節。 曰:當中之時,耳無聞,目無見否?曰:雖耳無聞,目無見,然見聞之理在始得。賢且說靜時如何。 曰:謂之無物則不可,然自有知覺處。 曰:既有知覺,卻是動也,怎生言靜?人說複,其見天地之心,皆以謂至敬能見天地之心,非也。複之卦下面一畫,便是動也。安得謂之靜? 或曰:莫是於動上求靜否?曰:固是。然最難。釋氏多言定,聖人便言止。如"爲人君,止於仁。爲人臣,止於敬"之類是也。《易》之艮言止之義,曰:"艮其止,止其所也。"人多不能止,蓋人萬物皆備,遇事時各因其心之所重者更互而出,才見得這事重,便有這事出。若能物各付物,便自不出來也。 或曰:先生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下動字,下靜字?曰:謂之靜則可,然靜中須有物始得。這裏便是難處。學者莫若且先理會得敬,能敬則知此矣。 或曰:敬何以用功?曰:莫若主一。 季明曰:昞嘗患思慮不定,或思一事未了,他事如麻又生,如何?曰:不可。此不誠之本也。須是習,習能專一時便好。拘思慮與應事,皆要求一。 54、人於夢寐間,亦可以蔔自家所學之深淺。如夢寐顛倒,即是心志不定,操存不固。 55、問:人心所系著之事果善,夜夢見之,莫不害否?曰:雖是善事,心亦是動。凡事有朕兆入夢者卻無害,舍此皆是妄動。人心須要定,使他思時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 曰:心誰使之?曰:以$ 卷十二·警戒 1、濂溪先生曰:仲由喜聞過,令名無窮焉。今人有過,不喜人規。如護疾而忌醫,寧滅其身而無悟也。噫! 2、伊川先生曰:德善日積,則福祿日臻。德逾於祿,則雖盛而非滿。自古隆盛,未有不失道而喪敗者。 3、人之于豫樂,心說之故遲遲,遂至於耽戀不能已也。豫之六二,以中正自守。其介如石,其去之速,不俟終日,故貞正而吉也。處豫不可安而久也,久則溺矣。如二,可謂見幾而作者也。蓋中正,故其守堅,而能辨之早,去之速也。 4、大君致危亡之道非一,而以豫爲多。 5、聖人爲戒,必于方盛之時。方其盛而不知戒,故狃安富則驕侈生,樂舒肆則綱紀壞,忘禍亂則釁孽萌。是以浸淫,不知亂之至也。 6、複之六三,以陰躁處動之極,複之頻數,而不能固者也。複貴安固。頻複頻失,不安於複也。複善而屢失,瑩危之道也。聖人開遷善之道。與其複而危其屢失,故雲"厲無咎"。不可以頻失而戒其複也。頻失則爲危。屢複何咎?過在失而不在複也。 7、睽極則弗戾而難合,剛極則躁暴而不詳,明極則過察而多疑。睽之上九,有六三之正應,實不孤。而其才性如此,自睽孤也。如人雖有親黨,而多自猜疑,妄生乖離,雖處骨芠親黨之間,而常孤獨也。 8、解之六三曰:"負且乘,致寇至,貞吝。"傳曰:小人而竊盛位,雖勉爲正事,而氣質卑下,本非在上之物,終可吝也。若能大正,則如何?曰:大正非陰柔所能爲也。若能之,則是化爲君子矣。 9、益之上九曰:"莫益之,或擊之。"傳曰:理者天下之至公,利者衆人所同欲。苟公其心,不失其正理,則與衆同利。無侵於人,人亦欲與之。若切於好利,蔽於自私,求自益以損於人,則人亦與之力爭,故莫肯益之而有擊奪之者矣。 10、艮之九三曰:"艮其限,列其夤,厲薰心。"傳曰:夫止道貴乎得宜。行止不能以時,而定於一。其堅強如此,則處世乖戾,與物睽絕,其危甚矣。人之固止一隅,而舉世莫與宜者,則艱蹇忿畏,焚擾其中,豈有安裕之理?"厲薰心",謂不安之勢,薰爍其中也。 11、大率以說而動,安有不失正者? 12、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倡隨之理,此常理也。若徇情肆欲,唯說是動,男牽欲而失其剛,婦狃說而忘其順,則凶而無所利矣。 13、雖舜之聖,且畏巧言令色。說之惑人易入而可懼也如此。 14、治水,天下之大任也。非其至公之心,能舍己從人,盡天下之議,則不能成其功,豈方命圯族者所能乎?鯀雖九年而功弗成,然其所治,固非他人所及也。惟其功有敘,故其自任益強,弗戾圯類益甚。公議隔而人心離矣。是其惡益顯,而功卒不可成$ 項羽為人慓悍 禍賊,嘗攻襄城,襄城無噍類,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 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厔誠得長者往,毋侵暴,宜可下 。項羽不可遣,獨沛公秦寬大長者。」卒不許羽,而遣沛公西收陳王、項梁散卒。乃道 碭至城陽與杠裏,攻秦軍壁,破其二軍。   秦三年十月,齊將田都畔田榮,將兵助項羽救趙。沛公攻破東郡尉于成武。   十一月,項羽殺宋義,並其兵渡河,自立為上將軍,諸將黥布等皆屬。   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剛武侯,奪其軍四千餘人,並之,與魏將皇欣、武滿軍 合攻秦軍,破之。故齊王建孫田安下濟北,從項羽救趙。羽大破秦軍巨鹿下,虜王離, 走章邯。   二月,沛公從碭北攻昌邑,遇彭越。越助攻昌邑,未下。沛公西過高陽,酈食其為 裏監門,曰:「諸將過此者多,吾視沛公大度。」乃求見沛公。沛公方踞床,使兩女子 洗。酈生不拜,長揖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起,攝衣謝 之,延上坐。食其說沛公襲陳留。沛公以為廣野君,以其弟商為將,將陳留兵。   三月,攻開封,未拔。西與秦將楊熊會戰白馬,又戰曲遇東,大破之。楊熊走之滎 陽,二世使使斬之以徇。四月,南攻潁川,屠之。因張良遂略韓地。   時趙別將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南,戰雒陽東,軍不利 ,從轘轅至陽城,收軍中馬騎。   六月,與南陽守齮戰犨東,破之。略南陽郡,南陽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過宛 西。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眾,距險。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強秦在前 ,此危道也。」於是沛公乃夜引軍從他道還,偃旗幟,遲明,圍宛城三匝。南陽守欲自 剄,其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 ,今足下留守宛。宛郡縣連城數十,其吏民自以為降必死,故皆堅守乘城。今足下盡日 止攻,士死傷者必多;引兵去,宛必隨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後有強宛之患。為足下 計,莫若約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 下,足下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七月,南陽守齮降,封為殷侯,封陳恢千戶 。引兵西,無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鰓、襄泣侯王陵降。還攻胡陽,遇番君別將梅鋗, 與偕攻析、酈,皆降。所過毋得鹵掠,秦民喜。遣魏人甯昌使秦。是月,章邯舉軍降項 羽,羽以為雍王。瑕丘申陽下河南。   八月,沛公攻武關,入秦。秦相趙高恐,乃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沛公 不許。九$ 夫以上,令丞與亢 禮。今吾於爵非輕也,吏獨安取此!且法以有功勞行田宅,今小吏未嘗從軍者多滿,而 有功者顧不得,背公立私,守尉長吏教訓甚不善。其令諸吏遇高爵,稱吾意。且廉問 ,有不如吾詔者,以重論之。」   帝置酒雒陽南宮。上曰:「通侯諸將毋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 氏之所以先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嫚而侮人,項羽仁而敬人。然陛下使 人攻城掠地,所降下者,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利也。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 疑之,戰勝而不與人功,得地而不與人利,此其所以先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 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饋, 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 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範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群臣說服   初,田橫歸彭越。項羽已滅,橫懼誅,與賓客亡入海。上恐其久為亂,遣使者赦橫 ,曰:「橫來,大王,小者侯;不來,且發兵加誅。」橫懼,乘傳詣雒陽,未至三十 裏,自殺。上壯其節,為流涕,發卒二千人,以上禮葬焉。   戍卒婁敬求見,說上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而都雒陽,不便,不如入關,據秦 之固。」上以問張良,良因勸上。是日,車駕西都長安。拜婁敬為奉春君,賜姓劉氏。   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將征之。   九月,虜荼。詔諸侯王視有功者立以為燕王。荊王臣信等十人皆曰:「太尉長安侯 盧綰功最多,請立以為燕王。」使丞相噲將兵平代地。   利幾反,上自擊破之。利幾者,項羽將。羽敗,利幾為陳令,降,上侯之潁川。上 至雒陽,舉通侯籍召之,而利幾恐,反。   後九月,徙諸侯子關中。治長樂宮。   六年冬十月,令天下縣邑城。   人告楚王信謀反,上問左右,左右爭欲擊之。用陳平計,乃偽遊雲夢。十二月,會 諸侯于陳,楚王信迎謁,因執之。詔曰:「天下既安,豪桀有功者封侯,新立,未能盡 圖其功。身居軍九年,或未習法令,或以其故犯法,大者死刑,吾甚憐之。其赦天下。 」田肯賀上曰:「甚善,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秦,形勝之國也,帶河阻山,縣隔千 里,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地勢便利,其以下兵于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 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 里,持戟百萬,縣隔千里之外,齊得十二焉,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 」上曰:「善$ 朝鮮斬其王右渠降,以其地為樂浪、臨屯、玄菟、真番郡。   樓船將軍楊僕坐失亡多免為庶民,左將軍荀彘坐爭功棄市。   秋七月,膠西王端薨。   武都氐人反,分徙酒泉郡。   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蕭關,曆獨鹿,鳴澤,自代而還 ,幸河東。   春三月,祠後土。詔曰:「朕躬祭後土地祇,見光集於靈壇,一夜三燭。幸中都宮 ,殿上見光。其赦汾陰、夏陽、中都死罪以下,賜三縣及楊氏皆無出今年租賦。」   夏,大能,民多曷死。   秋,以匈奴弱,可遂臣服,乃遣使說之。單于使來,死京師。匈奴寇邊,遣拔胡將 軍郭昌屯朔方。   五年冬,行南巡狩,至於盛唐,望祀虞舜於九嶷。登灊天柱山,自尋陽浮江,親射 蛟江中,獲之。舳艫千里,薄樅陽而出,作《盛唐樅陽之歌》。遂北至琅邪,並海,所 過,禮祠其名山大川。   春三月,還至泰山,增封。甲子,祠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朝諸侯王、列侯, 受郡國計。   夏四月,詔曰:「朕巡荊、揚、輯江、淮物,會大海氣,以合泰山。上天見象,增 修封禪。其赦天下。所幸縣毋出今年租賦,賜鰥、寡、孤、獨帛,貧窮者粟。」還幸甘 泉,郊泰畤。   大司馬大將軍菸青薨。   初置刺史部十三州。名臣文武欲盡,詔曰:「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 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馳之士,亦在禦之而已。 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國者。」   六年冬,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宮。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詔曰:「朕禮首山,昆田出珍物,化或為黃金。祭後土 ,神光三燭。其赦汾陰殊死以下,賜天下貧民布、帛,人一匹。」   益州、昆明反,赦京師亡命令從軍,遣拔胡將軍郭昌將以擊之。   夏,京師民觀角抵于上林平樂館。   秋,大旱,蝗。   太初元年冬十月,行幸泰山。   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祀上帝於明堂。   乙酉,柏梁台災。   十二月,礻亶高裏,祠後土。東臨勃海,望祠蓬萊。春,還,受計於甘泉。   二月,起建章宮。   夏五月,正曆,以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用五,定官名,協音律。   遣因杅將軍公孫敖築塞外受降城。   秋八月,行幸安定。遣貳師將軍李廣利發天下謫民西征大宛。   蝗從東方飛至敦煌。   二年春正月戊申,丞相慶薨。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令天下大酺五日,膢五日,祠門戶,比臘。   夏四月,詔曰:「朕用事介山,祭後土,皆有光應。其赦汾陰、安邑$ 。   冬,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且盡。   五年春正月,□祭明堂。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餘人征助祭 。禮畢,皆益戶,賜爵及金、帛,增秩、補吏,各有差。   詔曰:「蓋聞帝王以德撫民,其次親親以相及也。昔堯睦九族,舜B129敘之。朕以 皇帝幼,且統國政,惟宗室子皆太祖高皇帝子孫及兄弟吳頃、楚元之後,漢元至今, 十有餘萬人,雖有王侯這屬,莫能相糾,或陷入刑罪,教訓不至之咎也。傳不雲乎?『 君子篤于親,則民興於仁。』其為宗室,自太上皇以來族親,各以世氏,郡國置宗師以 糾之,致教訓焉。二千石選有德義者以為宗師。考察不從教令有冤失職者,宗師得因郵 亭書言宗信,請以聞。常以歲正月賜宗師帛各十匹。」   羲和劉歆等四人使治明堂、辟雍,令漢與文王靈台、周公作洛同符。太僕王惲等八 人使行風俗,宣明德化,萬國齊同。皆封為列侯。   征天下通知逸經、古記、天文、曆算、鐘律、小學、《史篇》、方術、《本草》及 以《五經》、《論語》、《孝經》、《爾雅》教授者,在所為駕一封傳,遣詣京師。 至者數千人。   閏月,立梁孝王玄孫之耳孫音為王。   冬十二月丙午,帝崩于未央宮。大赦天下。有司議曰:「禮,臣不殤君。皇帝年十 有四歲,宜以禮斂,加元服。」奏可。葬康陵。詔曰:「皇帝仁惠,無不顧哀,每疾一 發,氣輒上逆,害於言語,故不及有遺詔。其出媵妾,皆歸家得嫁,如孝文明故事。」   贊曰:孝平之世,政自莽出,褒善顯功,以自尊盛。觀其文辭,方外百蠻,亡思不 服;休征嘉應,頌聲並作。至乎變異見於上,民怨於下,莽亦不能文也。 漢書 卷十三 【異姓諸侯王表第一】   昔《詩》、《書》述虞、夏之際,舜、禹受禪,積德累功,治于百姓,攝位行政, 孝之於天,經數十年,然後在位。殷、周之王,乃繇卨、稷,修仁行義,曆十餘世,至 於湯、武,然後放殺。秦起襄公,章文、繆、獻、孝、昭、嚴,稍蠶食六國,百有餘載 ,至始皇,乃並天下。以德若彼,用力如此其艱難也。   秦既稱帝,患周之敗,以為起於處士橫議,諸侯力爭,四夷交侵,以弱見奪。於是 削去五等,墮城銷刃,箝語燒書,內鋤雄俊,外攘胡、粵,有一威權,為萬世安。然十 餘年間,猛敵橫發乎不虞,適戍強于五伯,閭閻逼于戎狄,回應□於謗議,奮臂威於甲 兵,鄉秦之禁,適所以資豪傑而速自斃也。是以漢亡尺土之階,繇一劍之任,五載而成 帝業。書傳所記,未嘗有焉。何則?古世相革,皆承聖王之烈,今漢獨收孤秦之弊。鐫 金石者難為功,摧枯$ 數。」天之數始於一,終於二十有五。其義紀之以三, 故置一三又二十五分之六,凡二十五置,終天之數,得八十一,以天地五位之合終於 十者乘之,為八百一十分,應曆一統千五百三十九歲之章數,黃鐘之實也。繇此之義, 起十二律之周徑。地之數始於二,終於三十。其義紀之以兩,故置一得二,凡三十置, 終地之數,得六十,以地中數六乘之,為三百六十分,當期之日,林鐘之實。人者,繼 天順地,序氣成物,統八卦,調八風,理八政,正八節,諧八音,舞八佾,監八方,被 八荒,以終天地之功,故八八六十四。其義極天地之變,以天地五位之合終於十者乘之 ,為六百四十分,以應六十四卦,大族之實也。《書》曰:「天功人其代之。」天兼地 ,人則天,故以五位之合乘焉,「唯天為大,唯堯則之」之象也。地以中數乘者,陰道 理內,在中饋之象也。三統相通,故黃鐘、林鐘、太族律長皆全寸而亡餘分也。   天之中數五,地之中數六,而二者為合。六為虛,五為聲,周流於六虛。虛者,爻 律夫陰陽,登降運行,列為十二,而律呂和矣。太極元氣,函三為一。極,中也。元, 始也。行於十二辰,始動於子。參之於醜,得三。又參之於寅,得九。又參之於卯,得 二十七。又參之於辰,得八十一。又參之於巳,得二百四十三。又參之於午,得七百二 十九。又參之於未,得二千一百八十七。又參之于申,得六千五百六十一。又參之於酉 ,得萬九千六百八十三。又參之於戌,得五萬九千四十九。又參之於亥,得十七萬七千 一百四十七。此陰陽合德,氣鐘於子,化生萬物者也。故孳萌於子,紐牙於醜,引達于 寅,冒茆於卯,振美於辰,已盛於巳,咢布於午,昧曖于未,申堅于申,留孰于酉,畢 入於戌,該閡於亥。出甲於甲,奮軋於乙,明炳於丙,大盛于丁,豐茂於戊,理紀於己 ,斂更於庚,悉新于辛,懷任于壬,陳揆於癸。故陰陽之施化,萬物之終始,既類旅於 律呂,又經歷於日辰,而變化之情可見矣。   玉衡簠杓建,天之綱也;日月初躔,星之紀也。綱紀之交,以原始造設,合樂用焉。 律呂唱和,以育生成化,歌奏用焉。指顧取象,然後陰陽萬物靡不條鬯該成。故以成之 數忖該之積如法為一寸,則黃鐘之長也。參分損一,下生林鐘。參分林鐘益一,上生太 族。參分太族損一,下生南呂。參分南呂益一,上生姑洗。參分姑洗損一,下生應鐘。 參分應鐘益一,上生蕤賓。參分蕤賓損一,下生大呂。參分大呂益一,上生夷則。參分 夷則損一,下生夾鐘。參分夾鐘益一,上生亡射。參分亡射損一,下生中呂。陰陽相生 ,自黃鐘始而左$   漢興,高祖躬神武之材,行寬仁之厚,總攬英雄,以誅秦、項。任蕭、曹之文,用 良、平之謀,騁陸、酈之辯,明叔孫通之儀,文武相配,大略舉焉。天下既定,踵秦而 置材官于郡國,京師有南、北軍之屯。至武帝平百粵,內增七校,外有樓船,皆歲時講 肄,修武備雲。至元帝時,以貢禹議,始罷角抵,而未正治兵振旅之事也。   古人有言:「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鞭撲不可弛於家,刑 罰不可廢于國,征伐不可偃於天下。用之有本末,行之有逆順耳。孔子曰:「工欲善其 事,必先利其器。」文德者,帝王之利器;威武者,文德之輔助也。夫文之所加者深, 則武之所服者大;德之所施者博,則威之所制者廣。三代之盛,至於刑錯兵寢者,其本 末有序,帝王之極功也。   昔周之法,建三典以刑邦國,詰四方:一曰,刑新邦用輕典;二曰,刑平邦用中典 ;三曰,刑亂邦用重典。五刑:墨罪五百,劓罪五百,宮罪五百,刖罪五百,殺罪五百 ,所謂刑平邦用中典者也。凡殺人者踣諸市,墨者使守門,劓者使守關,宮者使守內, 刖者使守囿,完者使守積。其奴,男子入於罪隸,女子入舂槁。凡有爵者,與七十者, 與未□者,皆為奴。   周道既衰,穆王眊荒,命甫侯度時作刑,以詰四方。黑罰之屬千,貌罰之屬千,髕 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蓋多於平邦中典五百 章,所謂刑亂邦用重典者也。   春秋之時,王道浸壞,教化不行,子產相鄭而鑄刑書。晉叔向非之曰:「昔先王議 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猶不可禁禦,是故閑之以誼,糾之以政,行之以 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為祿位以勸其從,嚴斷刑罰以威其淫。懼其未也,故誨之 以忠,竦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蒞之以強,斷之以剛。猶求聖哲之 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民於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禍亂。民知有辟,則 不忌於上,並有爭心,以征於書,而僥倖以成之,弗可為矣。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 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鄭國,制參辟,鑄 刑書,將以靖民,不亦難乎!《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儀 刑文王,萬邦作孚。』如是,何辟之有?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征於書。錐刀之末,將 盡爭之,亂獄滋豐,貨賂並行。終子之世,鄭其敗虖!」子產報曰:「若吾子之言,僑 不材,不能及子孫,吾以救世也。」偷薄之政,自是滋矣。孔子傷之,曰:「導之以德 ,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導之以政,齊之$ 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鄉用五福,畏用六 極。」凡此六十五字,皆《雒書》本文,所謂天乃錫禹大法九章常事所次者也。以為《 河圖》、《洛書》相為經緯,八卦、九章相為表裏。昔殷道弛,文王演《周易》;周道 敝,孔子述《春秋》。則《乾》、《坤》之陰陽,效《洪範》之咎征,天人之道粲然著   漢興,承秦滅學之後,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陰陽,為儒者宗 。宣、元之後,劉向治《穀梁春秋》,數其禍福,傳以《洪範》,與促舒錯。至向子歆 治《左氏傳》,其《春秋》意亦已乖矣;言《五行傳》,又頗不同。是以促舒,別向 、歆,傳載眭孟、夏侯勝、京房、谷永、李尋之徒,所陳行事,訖于王莽,舉十二世, 以傅春秋》,著於篇。   經曰:「初一曰五行。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 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EBBC稼穡。」   傳曰:「田獵不宿,飲食不享,出入不節,奪民農時,及有奸謀,則木不曲直。」   說曰:「木,東方也。于《易》,地上之木為《觀》。其于王事,威儀容貌亦可觀 者也。故行步有佩玉之度,登車有和鸞之節,田狩有三驅之制,飲食有享獻之禮,出入 有名,使民以時,務在勸農桑,謀在安百姓:如此,則木得其性矣。若乃田獵馳騁不反 宮室,飲食沉湎不顧法度,妄興繇役以奪民時,作為奸詐以傷民財,則木失其性矣。蓋 工匠之為輪矢者多傷敗,乃木為變怪,是為木不曲伏。   《春秋》成公十六年「正月,雨,木冰」。劉歆以為上陽施不下通,下陰施不上達 ,故雨,而木為之冰,雰氣寒,木不曲直也。劉向以為冰者陰之盛而水滯者也,木者少 陽,貴臣卿大夫之象也。此人將有害,則陰氣脅木,木先寒,故得雨而冰也。是時,叔 孫喬如出奔,公子偃誅死。一曰,時晉執季孫行父,又執公,此執辱之異。或曰,今之 長老名木冰為「木介」。介者,甲。甲,兵象也。是歲晉有□陵之戰,楚王傷目而敗。 屬常雨也。   傳曰:「棄法律,逐功臣,殺太子,以妾以妻,則火不炎上。」   說曰:火,南方,揚光輝為明者也。其于王者,南面鄉明而治。《書》雲:「知人 則哲,能官人。」故堯、舜舉群賢而命之朝,遠四佞而放諸野。孔子曰:「浸潤之譖、 膚受之訴不行焉,可謂明矣。」賢佞分別,官人有序,帥由舊章,敬重功勳,殊別適庶 ,如此則火得其性矣。若乃通道不篤,或耀虛偽,讒夫昌,邪勝正,則火失其性矣。自 上而降,及濫炎妄起。災宗廟,燒宮館,雖興師眾,弗能救也,是為火不炎上$ 下,宋平公母共姬之禦者見而收 之,因名曰棄。長而美好,納之平公,生子曰佐。後宋臣伊戾讒太子痤而殺之。先是, 大夫華元出奔晉,華弱奔魯,華臣奔陳,華合比奔衛。劉向以為時則火災赤眚之明應也 。京房《易傳》曰:「尊卑不別,厥妖女生赤毛。」   惠帝二年,天雨血于宜陽,一頃所,劉向以為赤眚也。時又冬雷,桃李華,常奧之 罰也。是時,政舒緩,諸呂用事,讒口妄行,殺三皇子,建立非嗣,及不當立之王,退 王陵、趙堯、周昌。呂太后崩,大臣共誅滅諸呂,僵屍流血。京房《易傳》曰:「歸獄 不解,茲謂追非,厥咎天雨血;茲謂不親,民有怨心,不出三年,無其宗人。」又曰: 「佞人祿,功臣□,天雨血。」   哀帝建平四年四月,山陽湖陵雨血,廣三尺。長五尺,大者如錢,小者如麻子。後 二年,帝崩。王莽擅朝,誅貴戚丁、傅,大臣董賢等皆放徙遠方,與諸呂同象,誅死者 少,雨血亦少。   傳曰:「聽之不聰,是謂不謀,厥咎急,厥罰恒寒,厥極貧。時則有鼓妖,時則有 魚孽,時則有豕禍,時則有耳屙,時則有黑眚黑祥。惟火沴水。」   「聽之不聰,是謂不謀」,言上偏聽不聰,下情隔塞,則不能謀慮利害,失在嚴急 ,故其咎急也。盛冬日短,寒以殺物,促迫,故其罰常寒也。寒則不生百穀,上下俱 貧,故其極貧也。君嚴猛而閉下,臣戰慄而塞耳,則妄聞之氣發於音聲,故有鼓妖。寒 隩氣動,故有魚孽。雨以龜以孽,龜能陸處,非極陰也;魚去水而死,極陰之孽也。于《 易》,「坎」為豕,豕大耳而不聰察,聽氣毀,故有豕禍也,一曰,寒歲豕多死,及為 怪,亦是也。及人,則多病耳者,故有耳屙。水色黑,故有黑眚黑祥。凡聽傷者病水氣 ,水氣病則火屙之。其極貧者,順之,其福曰富。劉歆聽傳曰有介蟲孽也,庶征之恒寒 。劉向以為春秋無其應,周之末世舒緩微弱,政在臣下,奧暖而已,故籍秦以為驗。秦 始皇即位尚幼,委政太后,太后淫于呂不韋及□毒,封毒為長信侯,以太原郡為毒國, 宮室苑囿自恣,政事斷焉。故天冬雷,以見陽不禁閉,以涉危害,舒奧迫近之變也。始 皇即冠,毒懼誅作亂,始皇誅之,斬首數百級,大臣二十人,皆車裂以徇,夷滅其宗, 遷四千余家于房陵。是歲四月,寒,民有凍死者。數年之間,緩急如此,寒奧輒應,此 其效也。劉歆以為大雨雪,及未當雨雪而雨雪,及大雨雹,隕霜殺叔草,皆常寒之罰也 。劉向以為常雨屬貌不恭。京房《易傳》曰:「有德遭險,茲謂逆命,厥異寒。誅過深 ,當奧而寒,盡六日,亦為雹,害正不誅,茲謂養賊,寒七十二日,殺蜚禽。道$ 也。劉歆以為楚、鄭分。嚴公十八年「三月,日有食之」。《穀梁傳》曰,不言日,不 言朔,夜食。史記推合朔在夜,明旦日食而出,出而解,是為夜食。劉向以為,夜食者 ,陰因日明之衰而奪其光,象周天子不明,齊桓將奪其威,專會諸侯而行伯道。其後遂 九合諸侯,天子使世子會之,此其效也。《公羊傳》曰食晦。董仲舒以為,宿在東壁, 魯象也。後公子慶父、叔牙果通于夫人以劫公。劉歆以為,晦魯、衛分。   二十五年「六月辛未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畢,主邊兵夷狄象也。後 狄滅邢、衛。劉歆以為,五月二日魯、趙分。   二十六年「十二月癸亥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心,心為明堂,文武之 道廢,中國不絕若線之象也。劉向以為,時戎侵曹,魯夫人淫于慶父、叔牙,將以弑君 ,故比年再蝕以見戒。劉歆以為,十月二日楚、鄭分。   三十年「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魯二君弑,夫人誅,兩弟 死,狄滅邢,徐取舒,晉殺世子,楚滅弦。劉歆以為,八月秦水、周分。   僖公五年「九月戊申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齊桓行伯,江、黃 自至,南服強楚。其後不內自正,而外執陳大夫,則陳、楚不附,鄭伯逃盟,諸侯將不 從桓政,故天見戒。其後晉滅虢,楚圍許,諸侯伐鄭,晉弑二君,狄滅溫,楚伐黃,桓 不能救。劉歆以為,七月秦、晉分。   十二年「三月庚午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是時楚滅黃,狄侵衛、鄭 ,莒滅巳。劉歆以為,三月齊、衛分。   十五年「五月,日有食之」。劉向以為象晉文公將行伯道,後遂伐衛,執曹伯,敗 楚城濮,再會諸侯,召天王而朝之,此其效也。日食者臣之惡也,夜食者掩其罪也,以 為上亡明王,桓、文能行伯道,攘夷狄,安中國,雖不正猶可,蓋《春秋》實與而文不 之義也。董仲舒以為後秦獲晉侯,齊滅項,楚敗徐于婁林。劉歆以為,二月朔齊、越   文西元年「二月癸亥,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大夫始執國政,公子 遂如京師,後楚世子商臣殺父,齊公子商人弑君。皆自立,宋子哀出奔,晉滅江,楚滅 六,大夫公孫敖、叔彭生並專會盟。劉歆以為,正月朔燕、越分。   十五年「六月辛醜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宋、齊、莒、晉鄭八年 之間五君殺死。楚滅舒蓼。劉歆以為,四月二日魯、衛分。   宣公八年「七月甲子,日有食之,既」。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楚商臣弑父而立 ,至於嚴王遂強。諸夏大國唯有齊、晉,齊、晉新有篡弑之禍,內皆未安,故楚乘弱橫 $ 胡,武帝建元年更名湖。下□,南陵,文帝七年置。沂水出藍田穀,北至霸陵入霸水。 霸水亦出藍田穀,北入渭。古曰茲水,秦穆公更名以章霸功。視子孫。奉明,宣帝置也 。霸陵,故芷陽,文帝更名。莽曰水章也。杜陵。故杜伯國,宣帝更名。有周右將軍杜 主祠四所。莽曰饒安也。   左馮翊,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塞國,二年更名河上郡,九年罷,複為內史。武耒帝 建元六年分為左內史,太初元年更名左馮翊。戶二十三萬五千一百一,口九十一萬七千 八百二十二。縣二十四:高陵,左輔都尉治。莽曰千春。櫟陽,秦獻公自雍徙。莽曰師 亭。翟道,莽曰渙。池陽,惠帝四年置。□□山在北。夏陽,故少梁,秦惠文王十一年 更名。《禹貢》梁山在西北,龍門山在北。有鐵官。莽曰冀亭。衙,莽曰達昌。粟邑, 莽曰粟城。紩穀口,九□山在西。有天齊公、五床山、仙人、五帝祠四所。莽曰穀喙。蓮 勺,鄜,莽曰修令。頻陽。秦厲公置。臨晉,故大荔,秦獲之,更名。有河水祠。芮鄉 ,故芮國。莽曰監晉。重泉,莽曰調泉。□陽,□□,景帝二年置。武城,莽曰桓城。 瀋陽,莽曰制昌。□德,《禹貢》北條荊山在南,下有強梁原。洛水東南入渭,雍州浸 。莽曰德□。徵,莽曰泛愛。雲陵。昭帝置也。萬年。高帝置。莽曰異赤。長陵,高帝 置。戶五萬五十七,口十七萬九千四百六十九。莽曰長平。陽陵,故弋陽,景帝更名。 莽曰渭陽。雲陽。有休屠、金人及徑路神祠三所,越巫襄阝祠三所。   右扶風,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雍國,二年更為中地郡。九年罷,複為內史。武帝 建元六年分為右內史,太初元年更名主爵都尉為右扶風。戶二十一萬六千三百七十七, 口八十三萬六千七十,縣二十一:渭城,故咸陽,高帝元年更名新城,七年罷,屬長安 。武帝元鼎三年更名渭城。有蘭池宮。莽曰京城。槐裏,周曰犬丘,懿王都之。秦更名 廢丘。高祖三年更名。有黃山宮,孝惠二年起。莽曰槐治。鄠,古國,有扈穀亭。扈, 夏啟所伐。酆水出東南,又有□水,皆北過上林苑入渭。有萯陽宮,秦文王起。盩厔, 有長楊宮,有射熊館,秦昭王起。靈軹渠,武帝穿也。□,周後稷所封,鬱夷,《詩》 「周道鬱夷」。有汧水祠。莽曰郁平。美陽,《禹貢》岐山在西北。中水鄉,周文王所 邑。有高泉宮,秦宣太后起也。□,成國梁首受渭,東北至上林入蒙籠渠。右輔都尉治 。雍,秦惠公都之。有五畤,太昊、黃帝以下祠三百三所。橐泉宮,孝公起。祈年宮, 惠公起。棫陽宮,昭王起。有鐵官。漆,水在縣西。有鐵官。莽曰漆治。□邑,有豳鄉 ,《詩》$ 入漢。過郡一,行九百五 十裏。莽曰致治。白水,剛氐道,涪水出徼外,南至墊江入漢,過郡二,行千六十九裏 ,陰平道。北部都尉治。莽曰摧虜。   蜀郡,泰置。有小江入,並行千九百八十裏。《禹貢》桓水出蜀山西南,行羌中, 入南海。莽曰導江。屬益州。戶二十六萬八千二百七十九,口百二十四萬五千九百二十 九。縣十五:成都,戶七萬六千二百五十六,有工官,郫,《禹貢》江沱在西,東入大 江。繁,廣都,莽曰就都亭。臨邛,僕千水東至武陽入江,過郡二,行五百一十裏。有 鐵官、鹽官。莽曰監邛。青衣,《禹貢》蒙山溪大渡水東至南安入□。江原,壽阝水 首受江,南至武陽入江。莽曰邛原。嚴道,邛來山,邛水所出,東入青衣。有木官。莽 曰嚴治。綿□,玉壘山,湔水所出,東南至江陽入江,過郡三,行千八百九十裏。旄牛 ,鮮水出徼外,南入若水。若水亦出徼外,南至大莋入繩,過郡二,行千六百里。徙, 湔氐道,《禹貢》昬山在西徼外,江水所出,東南至江都入海,過郡七,行二千六百 六十裏。汶江,□水出徼外,南至南安,東入江,過郡三,行三千四十裏。江沱在西南 ,東入江。廣柔,蠶陵。莽曰步昌。   犍為郡,武帝建元六年開。莽曰西順。屬益州。戶十萬九千四百一十九,口四十八 萬九千四百八十六。縣十二:豦道,莽曰僰治。江陽,武陽,有鐵官,莽曰戢成。南安 ,有鹽官、鐵官。資中,符,溫水南至□入□水,□水亦南至鄨入江。莽曰符信。牛鞞 ,南廣,汾關山,符黑水所出,北至豦道入江。又有大涉水,北至符入江,過郡三,行 八百四十裏。漢陽,都尉治。山□谷,漢水所出,東至{敝巴}入延。莽曰新通。存阝馬 阝,莽曰孱馬阝。硃提,山出銀。堂琅。   越巂郡,武帝元鼎六年開。莽曰集巂。屬益州。戶六萬一千二百八,口四十萬八千 四百五。縣十五:邛都,南山出銅。有邛池澤。遂久,繩水出徼外,東至豦道入江,過 郡二,行千四百里。靈關道,台登,孫水南至會無入若,行七百五十裏。定莋,出鹽。 步北澤在南。都尉治。會無,東山出碧。莋秦,大莋,姑複,臨池澤在南。三絳,蘇示 ,□江在西北。闌,卑水,灊街,青蛉。臨池灊在北。僕水出徼外,東南至來惟入勞, 過郡二,行千八百八十裏。有禺同山,有金馬、碧雞。   益州郡,武帝元封二年開。莽曰就新。屬益州。戶八萬一千九百四十六,口五十八 萬四百六十三。縣二十四:滇池,大澤在西,滇池澤在西北。有黑水祠。雙柏,同勞, 銅瀨,談虜山,迷水所出,東至談稿入溫。連然,有鹽官。俞元,池在南,橋水所$ 陰、東平及東郡之須昌、壽張 ,皆宋分也。   周封微子于宋,今之睢陽是也,本陶唐氏火正閼伯之虛也。濟陰定陶,《詩•風》曹 國也。武王封弟叔振鐸于曹,其後稍大,得山陽、陳留,二十余世為宋所滅。   昔堯作游成陽,舜漁雷澤,湯止於亳,故其民猶有先王遺風,重厚多君子,好稼穡 ,惡衣食,以致畜藏。   宋自微子二十餘世,至景公滅曹,滅曹後五世亦為齊、楚、魏所滅,三分其地。魏 得其梁、陳留,齊得其濟陰、東平,楚得其沛。故今之楚彭城,本宋也,《春秋經》曰 「圍宋彭城」。宋雖滅,本大國,故自為分野。   沛楚之失,急疾顓己,地薄民貧,而山陽好為奸盜。   衛地,營室、東壁之分野也。今之東郡及魏郡黎陽,河內之野王、朝歌,皆衛分也   衛本國既為狄所滅,文公徙封楚丘,三十餘年,子成公徙於帝丘。故《春秋經》曰 「衛遷於帝丘」,今之濮陽是也。本顓瑣之虛,故謂之帝丘。夏後之世,昆吾氏居之。 成公後十餘世,為韓、魏所侵,盡亡其旁邑,獨有濮陽。後秦滅濮陽,置東郡,徙之于 野王。始皇既並天下,猶獨置衛君,二世時乃廢為庶人。凡四十世,九百年,最後絕, 故獨為分野。   衛地有桑間濮上之痓阻,男女亦亟聚會,聲色生焉,故俗稱鄭、衛之音。週末有子路 、夏育,民人慕之,故其俗剛武,上氣力。漢興,二千石治者亦以殺戮為威。宣帝時韓 延壽為東郡太守,承聖恩,崇禮義,尊諫爭,至今東郡號善為吏,延壽之化也。其失頗 奢靡,嫁取送死過度,而野王好氣任俠,有濮上風。   楚地,翼、軫之分野也。今之南郡、江夏、零陵、桂陽、武陵、長沙及漢中、汝南 郡,盡楚分也。   周成王時,封文、武光師鬻熊之孫熊繹于荊蠻,為楚子,居丹陽。後十余世至熊 達,是為武王,浸以強大。後五世至嚴王,總帥諸侯,觀兵周室,併吞江、漢之間,內 滅陳、魯之國。後十餘世,頃襄王東徙于陳。   楚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江南地廣,或火耕火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果 □蠃蛤,食物常足。故{此曰}□偷生,而亡積聚,飲食還給,不憂凍餓,亦亡千金之家 。信巫鬼,重淫祀。而漢中淫失枝柱,與巴、蜀同俗。汝南之別,皆急疾有氣勢。江陵 ,故郢都,西通巫、巴,東有雲夢之饒,亦一都會也。   吳地,鬥分野也。今之會稽、九江、丹陽、豫章、廬江、廣陵、六安,臨淮郡,盡 吳分也。   殷道既衰,周大王亶父興支阝梁之地,長子大伯,次曰仲雍,少曰公季。公季有聖 子昌,大王欲傳國焉。大伯、仲雍辭行采藥,遂奔荊蠻。公季嗣位,至昌為西伯,受$ ,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三至,必怒而自將。吾 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信之,曰:「謹奉教!」   漢十年,豨果反,高帝自將而往,信稱病不從。陰使人之豨所,而與家臣謀,夜詐 赦諸官徒奴,欲發兵襲呂後、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殺之 。舍人弟上書變告信欲反狀于呂後。呂後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 帝所來,稱豨已破,群臣皆賀。相國給信曰:「雖病,強入賀。」信入,呂後使武士縛 信,斬之長樂鐘室。信方斬,曰:「吾不用蒯通計,反為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 信三族。   高祖已破豨歸,至,聞信死,且喜且哀之,問曰:「信死亦何言?」呂後道其語。 高祖曰:「此齊辯士蒯通也。」召欲亨之。通至自說,釋弗誅。語在《通傳》。   彭越字仲,昌邑人也。常漁巨野澤中,為盜。陳勝起,或謂越曰:「豪桀相立畔秦 ,仲可效之。越曰:「兩龍方鬥,且待之。」   居歲餘,澤間少年相聚百餘人,往從越,「請仲為長」,越謝不願也。少年強請, 乃許。與期旦日日出時,後會者斬。旦日日出,十餘人後,後者至日中。於是越謝曰: 「臣老,諸君強以為長。今期而多後,不可盡誅,誅最後者一人。」令校長斬之。皆笑 曰:「何至是!請後不敢。」於是越乃引一人斬之,設壇祭,令徒屬。徒屬皆驚,畏越 ,不敢仰視。乃行略也,收諸侯散卒,得千餘人。   沛公之從碭北擊昌邑,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越亦將其眾居巨野澤中, 收魏敗散卒。項籍入關,王諸侯,還歸,越眾萬餘人無所屬。齊王田榮叛嫫項王,漢乃使 人賜越將軍印,使下濟陰以擊楚。楚令蕭公角將兵擊越,越大破楚軍。漢二年春,與魏 豹及諸侯東擊楚,越將其兵三萬餘人,歸漢外黃。漢王曰:「懇將軍收魏地,得十餘城 ,欲急立魏後。今西魏王豹,魏咎從弟,真魏也。」乃拜越為魏相國,擅將兵,略定梁   漢王之敗彭城解而西也,越皆亡其所下城,獨將其兵北居河上。漢三年,越常往來 為漢游兵擊楚,絕其糧于梁地。項王與漢王相距滎陽,越攻下睢陽、外黃十七城。項王 聞之,乃使曹咎守成皋,自東收越所下城邑,皆複為楚。越將其兵北走穀城。項王南走 陽夏,越複下昌邑旁二十餘城,得粟十余萬斛,以給漢食。   漢王敗,使使召越並力擊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漢王追楚, 為項籍所敗固陵。乃謂留侯曰:「諸侯兵不從,為之奈何?」留侯曰:「彭越本定梁地 ,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亡後,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 翕免冠謝曰:「教兒子不謹。」薄太后使使承 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文帝繇是奇釋之,拜為中大夫。   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上居外臨廁。時慎夫人從,上指視慎夫人新豐道, 曰:「此走邯鄲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悽愴悲懷,顧謂群臣曰:「 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前曰 :「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亡可欲,雖亡石槨,又何戚焉?」文帝稱 善。其後,拜釋之為廷尉。   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 治問。曰:「縣人來,聞蹕,匿橋下。久,以為行過,既出,見車騎,即走耳。」釋之 奏當:「此人犯蹕,當罟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它馬,固不敗 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 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 ,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 是也。」   其後人有盜高廟座前玉環,得,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盜宗廟服禦物者為奏,當棄 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 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基。今 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文帝 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啟見釋之持議平, 乃結為親友。張廷尉繇此天下稱之。   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稱疾。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則未知何如。用王生 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嘗召居廷中,公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襪解 」,顧謂釋之:「為我結襪!」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讓王生:「獨奈何廷辱張廷 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亡益于張廷尉。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 襪,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釋之。   釋之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相,猶尚以前過也。年老病卒。其子摯,字長公,官至大 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馮唐,祖父趙人也。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為郎中署長,事文帝。帝輦 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為郎?家安在?」具以實言。文帝曰:「吾居代時,吾尚食監 高祛數為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于巨鹿下。吾每飲食,意未嘗$ 之無忽,察聽其志。   臣聞鷙鳥累百,不如一鶚。夫全趙之時,武力鼎士衤玄服叢台之下者一旦成市,而 不能止幽王之湛患。淮南連山東之俠,死士盈朝,不能還厲王之西也。然而計議不得, 雖諸、賁不能安其位,亦明矣。故願大王審畫而已。   始孝文皇帝據關入立,寒心銷志,不明求衣。自立天子之後,使東牟硃虛東褒義父 之後,深割嬰兒王之。壤子王梁、代,益以淮陽。卒僕濟北,囚弟于雍者,豈磙象新垣 平等哉!今天子新據先帝之遺業,左規山東,右制關中,變權易勢,大臣難知。大王弗 察,臣恐周鼎複起於漢,新垣過計於朝,則我吳遺嗣,不可期於世矣。高皇帝燒棧道, 水章邯,兵不留行,收弊民之倦,東馳函谷,西楚大破。水攻則章邯以亡其城,陸擊則 荊王以失其地,此皆國家之不幾者也。願大王孰察之。   吳王不內其言。   是時,景帝少弟梁孝王貴盛,亦待士。於是鄒陽、枚乘、嚴忌知吳不可說,皆去之 梁,從孝王遊。   陽為人有智略,忼慨不苟合,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疾陽,惡之孝王。孝王 怒,下陽吏,將殺之。陽客遊以讒見禽,恐死而負累,乃從獄中上書曰: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 ,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昂,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 ,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 衛先生複起,而燕、秦不寤也。原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 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 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 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齊、秦 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 ,為燕尾生;自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 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騠;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于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 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故女無美惡,入官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于宋,卒相中山; 范睢拉脅折齒于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 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 十餘事。其對推道術而言,得 事之中,文約指明。   立二十六年薨。中尉常麗以聞,曰:「王身端行治,溫仁恭儉,篤敬愛下,明知深 察,惠於鰥寡。」大行令奏:「諡法曰『聰明睿智曰獻』,宜諡曰獻王。」子共王不害 嗣,四年薨。子剛王堪嗣,十二年薨。子頃王授嗣,十七年薨。子孝王慶嗣,四十三年 薨。子元嗣。   元取故廣陵厲王、厲王太子及中山懷王故姬廉等以為姬。甘露中,冀州刺史敞奏元 ,事下廷尉,逮召廉等。元迫脅凡七人,令自殺。有司奏請誅元,有詔「削二縣,萬一 千戶」。後元怒少史留貴,留貴逾垣出,欲告元,元使人殺留貴母。有司奏元殘賊不改 ,不可君國子民。廢勿王,處漢中房陵。居數年,坐與妻若其乘硃輪車,怒若,又笞擊 ,令自髡。漢中太守請治,病死。立十七年,國除。   絕五歲,成帝建始元年,複立元弟上郡庫令良种,是為河間惠王。良修獻王之行,母 太后薨,服喪如禮。哀帝下詔褒揚曰:「河間王良,喪太后三年,為宗室儀錶,其益封 萬戶。」二十七年薨。子尚嗣,王莽時絕。   臨江哀王閼以孝景前二年立,三年薨。無子,國除為郡。   臨江閔王榮以孝景前四年為皇太子,四歲廢為臨江王。三歲,坐侵廟□地為為宮, 上征榮。榮行,祖於江陵北門,既上車,軸折車廢。江陵父老流涕竊言曰:「吾王不反 矣!」榮至,詣中尉府對簿。中尉郅都簿責訊王,王恐,自殺。葬藍田,燕數萬銜土置 塚上。百姓憐之。   榮最長,亡子,國除。地入于漢,為南郡。   魯恭王餘以孝景前二年立為淮陽王。吳、楚反破後,以孝景前三年徙王魯。好治宮 室、苑囿、狗馬,季年好音,不喜辭。為人口吃難言。   二十八年薨。子安王光嗣,初好音樂輿馬,晚節遴,唯恐不足於財。四十年薨。子 孝王慶忌嗣,三十七年薨。子頃王勁嗣,二十八薨。子文王睃嗣,十八年薨,亡子,國 除。哀帝建平三年,複立頃王子睃弟□鄉侯閔為王。王莽時絕。   恭王初好治宮室,壞孔子舊宅以廣其宮,聞鐘磬琴瑟之聲,遂不敢複壞,於其壁中 得古文經傳。   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立為汝南王。吳、楚反時,非年十五,有材氣,上書自請 擊吳。景帝賜非將軍印,擊吳。吳已破,徙王江都,治故吳國,以軍功賜天子旗。元光 中,匈奴大入漢邊,非上書願擊匈奴,上不許。非好氣力,治宮館,招四方豪傑,驕奢 甚。二十七年薨,子建嗣。   建為太子時,邯鄲人梁分持女欲獻之易王,建聞其美,私呼之,因留不出。分 宣言曰:「子乃與其公爭妻!」建使人殺分分家上書,下廷尉考,會赦,不$ 後樂循理;樂循理 ,然後謂之君之。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為君子」,此之謂也。   冊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紂,浸微浸滅浸明浸昌之道,虛心以改。」臣聞眾 少成多,積小致臣,故聖人莫不以晻致明,以微致顯。是以堯發于諸侯,舜興乎深山, 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以致之矣。言出於已,不可塞也;行發於身,不可掩也。言行, 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詩》雲:「惟此文王,小 心翼翼。」胡堯兢兢日行其道,而舜業業日致其孝,善積而名顯,德章而身尊,以其浸 明浸昌之道也。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之銷膏,而人不 見也。非明乎情性察乎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為悼 懼者也。夫善惡之相從,如景鄉之應形聲也。故桀、紂暴謾,讒賊並進,賢知隱伏,惡 日顯,國日亂,晏然自以如日在天,終陵夷而大壞。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 以漸至,故桀、紂雖亡道,然猶享國十餘年,此其浸微浸滅之道也。   冊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臣聞 夫樂而不亂複而不厭者謂之道;道者萬世之弊,弊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 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 以救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故孔子曰:「亡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 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上忠 ,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救,當用此也。孔子曰:湮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 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 矣。夏因于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 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 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其道變。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 致,用夏之忠者。   陛下有明德嘉道,湣世欲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舉賢良方正之士,論議考問, 將欲興仁誼之林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聞,誦所學,道師 之言,廑能勿失耳。若乃論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耗,此大臣輔佐之職,三公九卿之 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竊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 下,共是天下,古以大治,上下和睦,習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奸邪,民 亡盜賊,囹圄空虛,德$ ,至大 鴻臚。昭帝崩,無嗣,大將軍霍光與公卿共尊立孝宣帝。帝初即位,賢以與謀議,安宗 廟,賜爵關內侯,食邑。徙為長信少府,以先帝師,甚見尊重。本始三年,代蔡義為丞 相,封扶陽侯,食邑七百戶。時,賢七十餘,為相五歲,地節三年以老病乞骸骨,賜黃 金百斤,罷歸,加賜第一區。丞相致仕自賢始。年八十二薨,諡曰節侯。   賢四子:長子方山為高寢令,早終;次子弘,至東海太守;次子舜,留魯守墳墓; 少子玄成,複以明經歷位至丞相。故鄒魯諺曰:「遺子黃金滿□,不如一經。」   玄成字少翁,以父任為郎,常侍騎。少好學,修父業,尤謙遜下士。出遇知識步行 ,輒下從者,與載送之,以為常。其接人,貧賤者益加敬,繇是名譽日廣。以明經擢為 諫大夫,遷大河都尉。   初,玄成兄弘為太常丞,職奉宗廟,典諸陵邑,煩劇多罪過。父賢以弘當為嗣,故 敕令自免。弘懷謙,不去官。及賢病篤,弘竟坐宗廟事系獄,罪未決。室家問賢當為後 者,賢恚恨不肯言。於是賢門下生博士義倩等與宗家計議,共矯賢令,使家丞上書言大 行,以大河都尉玄成為後。賢薨,玄成在官聞喪,又言當為嗣,玄成深知其非賢雅意, 即陽為病狂,臥便利,妄笑語昏亂。征至長安,既葬,當襲爵,以病狂不應召。大鴻臚 奏狀,章下丞相、禦史案驗。玄成素有名聲,士大夫多疑其欲讓爵辟兄者。案事丞相史 乃與玄成書曰:「古之辭讓,必有文義可觀,故能垂榮於後。今子獨壞容貌,蒙恥辱, 為狂癡,光耀暗而不宣。微哉!子之所託名也。僕素愚陋,過為宰相執事,願少聞風聲 。不然,恐子傷高而僕為小人也。」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聖王貴以禮讓為國, 宜優養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沌衡門之下。」而丞相、禦史遂以玄成實不病,劾奏之 。有詔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宣帝高其節,以玄成為河南太守。兄弘太山都尉 ,遷東海太守。   數歲,玄成征為未央衛尉,遷太常。坐與故平通侯楊惲厚善,惲誅,党友皆免官。 後以列侯侍祀孝惠廟,當晨入廟,天雨淖,不駕駟馬車而騎至廟下。有司劾奏,等輩數 人皆削爵為關內侯。玄成自傷貶黜父爵,歎曰:「吾何煓面目以奉祭祀!」作詩自劾責,   赫矣我祖,侯于豕韋,賜命建伯,有殷以綏。厥績既昭,車服有常,朝宗商邑,四 牡翔翔,德之令顯,慶流于裔,宗周至漢,群後曆世。   肅肅楚傅,輔翼元、夷,厥駟有庸,惟慎惟祗。嗣王孔佚,越遷于鄒,五世壙僚, 至我節侯。   惟我節侯,顯德遐聞,左右昭、宣,五呂以訓。既耇致位,惟懿惟奐,厥賜祁祁, 百金$ 欲冬田,肉袒深耕,汗出種之,然猶不生者,非人心不至,天時不得也。《易》曰 :「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書》曰:「敬授民時。」故 古之王者,尊天地,重陰陽,敬四時,嚴月令。順之以善政,則和氣可立致,猶□鼓之 相應也。今朝廷忽于時月之令,諸侍中、尚書近臣宜皆令通知月令之意,設群下請事; 若陛下出令有謬于時者,當知爭之,以順時氣。   臣聞五行以水為本,其星玄武婺女,天地所紀,終始所生。水為准平,王道公正修 明,則百川理,落脈通;偏黨失綱,則踴溢為敗。《書》雲「水曰潤下」,陰動而卑, 不失其道。天下有道,則河出圖,洛出書,故河、洛決溢,所為最大。今汝、潁畎澮皆 川水漂踴,與雨水並為民害,此《詩》所謂「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者也。 其咎在於皇甫卿士之屬。唯陛下留意詩人之言,少抑外親大臣。   臣聞地道柔靜,陰之常義也。地有上、中、下:其上位震,應妃、後不順;中位應 大臣作亂;下位應庶民離畔。震或于其國,國君之咎也。四方中央連國曆州俱動者,其 異最大。間者關東地數震,五星作異,亦未大逆,宜務崇陽抑陰,以救其咎;固志建威 ,閉絕私路,拔進英雋,退不任職,以強本朝。夫本強則精神折沖,本弱則招殃致凶, 為邪謀所陵。聞往者淮南王作謀之時,其所難者,獨有汲黯,以為公孫弘等不足言也。 弘,漢之名相,魅於今亡比,而尚見輕,何況亡弘之屬乎?故曰朝廷亡人,則為賊亂所輕 ,其道自然也。天下未聞陛下奇策固守之臣也。語曰,何以知朝廷之衰?人人自賢,不 務於通人,故世陵夷。   馬不伏曆,不可以趨道;士不素養,不可以重國。《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 」,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非虛言也。陛下秉四海之眾,曾亡柱幹之固守聞 於四境,殆聞之不廣,取之不明,勸之不篤,傳曰:「士之美者善養禾,君之明者善養 士。」中人皆可使為君子。詔書進賢良,赦小過,無求備,以博聚英雋。如近世貢禹, 以言事忠切蒙尊榮,當此之時,士厲身立名者多。禹死之後,日日以衰。及京兆尹王章 坐言事誅滅,智者結舌,邪偽並興,外戚顓命,君臣隔塞,至絕繼嗣,女宮作亂。此行 事之敗,誠可畏而悲也。   尥在積任母后之家,非一日之漸,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也。先帝大聖,深見天 意昭然,使陛下奉承天統,欲矯正之也。宜少抑外親,選練左右,舉有德行道術通明之 士充備天官,然後可以輔聖德,保帝位,承大宗。下至郎吏從官,行能亡以異,又不通 一藝,及博士無文雅者,宜皆使就$ 直十金以上。《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地,所以一統尊法制也。衡位三公,輔國政, 領計簿,知郡實,正國界,計簿已定而背法制,專地盜土以自益,及賜、明阿承衡意, 猥舉郡計,亂減縣界,附下罔上,擅以地附益大臣,皆不道。」於是上可其奏,勿治, 丞相免為庶人,終於家。   子鹹亦明經,曆位九卿。家世多為博士者。   張禹字子文,河內軹人也。至禹父徙家蓮勺。禹為兒,數隨家至市,喜觀于蔔相者 前。久之,頗曉其別蓍布卦意,時從旁言。蔔者愛之,又奇其面貌,謂禹父:「是兒多 知,可令學經。」及禹壯,至長安學,從沛郡施讎受《易》,琅邪王陽、膠東庸生問《 論語》,既皆明習,有徒眾,舉為郡文學。甘露中,諸儒薦禹,有詔太子太傅蕭望之問 。禹對《易》及《論語》大義,望之善焉,奏禹經學精習,有師法,可試事。奏寢,罷 歸故宮。久之,試為博士。初元中,立皇太子,而博士鄭寬中以《尚書》授太子,薦言 禹善說《論語》。詔令禹授太子《論語》,由是遷光祿大夫。數歲,出為東平內史。   元帝崩,成帝即位,征禹、寬中,皆以師賜爵關內侯,寬中食邑八百戶,禹六百戶 。拜為諸吏光祿大夫,秋中二千石,給事中,領尚書事。是時,帝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將 軍,輔政專權。而上富於春秋,謙讓,方鄉經學,敬重師傅。而禹與鳳並領尚書,內不 相安,數病,上書乞骸骨,欲退避鳳。上報曰:「朕以幼年執政,萬機懼失其中,君以 道德為師,故委國政。君何疑而數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助言?朕無聞焉。君其固心 致思,總秉諸事,推以孳孳,無違朕意。」加賜黃金百斤、養牛、上尊酒,太官致餐, 侍醫視疾,使者臨問。禹惶恐,複起視事,河平四年代王商為丞相,封安昌侯。   為相六歲,鴻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上加優再三,乃聽許。賜安車駟馬,黃金百斤 ,罷就第,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見禮如丞相,置從事史五人,益封四百戶。天子數 加賞賜,前後數千萬。   禹為人謹厚,內殖貨財,家以田為業。及富貴,多買田至四百頃,皆涇、渭溉灌, 極膏腴上賈。它財物稱是。禹性習知音聲,內奢淫,身居大第,後堂理絲竹管弦。   禹成就弟子尤著者,淮陽彭宣至大司空,沛郡戴崇至少府缭九卿。宣為人恭儉有法度 ,而崇愷弟多智,二人異行,禹心親愛崇,敬宣而疏之。崇每候禹,常責師宜置酒設樂 與弟子相娛。禹將崇入後堂飲食,婦女相對,優人管弦鏗鏘極樂,昏夜乃罷。而宣之來 也,禹見之於便坐,講論經義,日晏賜食,不過一肉卮酒相對。宣未嘗得至後堂。及兩 人皆聞知,各自$ 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萬金以疏亞父。喜立于 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正月,乃徙師丹為大司空,而拜 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   丁、傅驕奢,皆嫉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與成帝母齊尊,喜與丞相孔光 、大司空師丹共執正議。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師丹以感動喜,喜終不順。後數 月,遂策免喜曰:「君輔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 君焉。其上大司馬印綬,就第。」傅太后又自詔丞相、禦史曰:「高武侯喜無功而封, 內懷不忠,附下罔上,與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虧損德化,罪惡雖在赦前, 不宜奉朝請,其遣就國。」後又欲奪喜侯,上亦不聽。   喜在國三歲餘,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宮爵歸故郡,晏將妻子徙合 浦。莽白太后下詔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愨,論議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 指從邪,介然守節,以故斥逐就國。傳不雲乎?『歲寒然後知松伯之後凋也』。其還喜 長安,以故高安侯莫府賜喜,位特進,奉朝請。」喜雖外見褒賞,孤立憂懼,後複遣就 國,以壽終。莽賜諡曰貞侯。子嗣,莽敗乃絕。   贊曰:自宜、元、成、哀外戚興者,許、史、三王、丁、傅之家,皆重侯累將,窮 貴極富,見其位矣,未見其人也。陽平之王多有材能,好事慕名,其勢尤盛,曠貴最久 。然至於莽,亦以覆國。王商有剛毅節,廢黜以憂死,非其罪也。史丹父子相繼,高以 重厚,位至三公。丹之輔道副主,掩惡揚美,傅會善意,雖宿儒士無以加焉。及其曆 房闥,絞臥內,推至誠,犯顏色,動寤萬乘,轉移大謀,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無 言不讎」,終獲忠貞之報。傅喜守節不傾,亦蒙後凋之賞。哀、平際會,禍福速哉! 漢書 卷八十三 【薛宣硃博傳第五十三】   薛宣字贛君,東海郯人也。少為廷尉書佐、都船獄吏。後以大司農鬥食屬察廉,補 不其丞。琅邪太守趙貢行縣,見宣,甚說其能。從宣曆行屬縣,還至府,令妻子與相見 ,戒曰:「贛君至丞相,我兩子亦中丞相史。」察宣廉,遷樂浪都尉丞。幽州刺史舉茂 材,為宛句令。大將軍王鳳聞其能,薦宣為長安令,治果有名,以明習文法詔補禦史中   是時,成帝初即位,宣為中丞,執法殿中,外總部刺史,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 ,哀閔元元,躬有日仄之勞,而亡佚豫之樂,允執聖道,刑罰惟中,然而嘉氣尚凝,陰 陽不和,是臣下未稱,而聖化獨有不洽者也。臣竊伏思其一端,殆吏多苛政,政教煩碎 ,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條職,舉錯各以其意,多與$ 而來迎兮,澤滲漓而下降,鬱蕭條其幽藹兮,滃泛沛以豐 隆。叱風伯于南北兮,呵雨師於西東,參天地而獨立兮,廓蕩蕩其亡雙。   遵逝乎歸來,以函夏之大漢兮,彼曾何足與比功?建《乾》、《坤》之貞昌兆兮,將 悉總之以群龍。麗鉤芒與驂蓐收兮,服玄冥及祝觸。敦眾神使式道兮,奮《六經》以攄 頌。□于穆之緝熙兮,過《清廟》之雍雍;軼五帝之遐跡兮,躡三皇之高蹤。既發軔于 平盈兮,誰謂路遠而不能從?   其十二月羽獵,雄從。以為昔在二帝、三王,宮館、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藪 澤,財足以奉郊廟、禦賓客、充庖廚而已,不奪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女有餘布,男 有餘粟,國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鳳皇巢其樹,黃龍遊其沼 ,麒麟臻其囿,神爵棲其林。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草木茂;成湯好田而天下用足; 文王囿百里,民以為尚小;齊宣王囿四十裏,民以為大;裕民之與奪民也。武帝廣開上 林,南至宜春、鼎胡、禦宿、昆吾,旁南山而西,至長楊、五柞,北繞黃山,瀕渭而東 ,周袤數百里,穿昆明池象滇河,營建章、鳳闕、神明、馺娑,漸台、泰液象海水周流 方丈、瀛洲、蓬萊。遊觀侈靡,窮妙極麗。雖頗割其三垂以贍齊民,然至羽獵、田車、 戎馬、器械、儲偫、禁禦所營,尚泰奢麗誇詡,非堯、舜、成湯、文王三驅之意也。又 恐後世複修前好,不折中以泉台,故聊因《校獵賦》以風,其辭曰:   或稱戲、農,豈或帝王之彌文哉?論者雲否,各亦並時而得宜,奚必同條而共貫? 則泰山之封,烏得七十而有二儀?是以創業垂統者俱不見其爽,遐邇五三孰知其是非? 遂作頌曰:麗哉神聖,處於玄宮,富既與地乎侔訾,貴正與天乎比崇。齊桓曾不足使扶 轂,楚嚴未足以為驂乘;□三王之厄薜,嶠高舉而大興;曆五帝之寥郭,涉三皇之登閎 ;建道德以為師,友仁義與為朋。   於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萬物權輿於內,徂落於外,帝將惟田於靈之囿,開北垠 ,受不周之制,以終始顓頊、玄冥之統。乃詔虞人典澤,東延昆鄰,西馳□闔。儲積共 偫,戍卒夾道,斬叢棘,夷野草,禦自汧、渭,經營□、鎬,章皇周流,出入日月,天 與地杳。爾乃虎路三□以為司馬,圍經百里而為殿門。外則正南極海,邪界虞淵,鴻□ 沆茫,碣以崇山。營合圍會,然後先置乎白楊之南,睍明靈沼之東。賁、育之倫,蒙盾 負羽,杖鏌邪而羅者以萬計,其餘荷垂天之畢,張竟野之罘,靡日月之誅竿,曳彗星之 飛旗。青雲為紛,紅蜺為繯,屬之乎昆侖之虛,渙若天星之羅,浩如濤水之波,淫淫與 與,前後要遮$ 補長史,薦鳳明經通達,擢為光祿大夫,遷五官中郎將。時 ,光祿勳王龔以外屬內卿,與奉車都尉劉歆共校書,三人皆侍中。歆白《左氏春秋》可 立,哀帝納之,以問諸儒,皆不對。歆於是數見丞相孔光,為言《左氏》以求助,光卒 不肯。唯鳳、龔許歆,遂共移書責讓太常博士,語在《歆傳》。大司空師丹奏歆非毀先 帝所立,上於是出龔等補吏:龔為弘農;歆河內;鳳九江太守,至青州牧。始,江博士 授胡常,常授梁蕭秉君房,王售莽時為講學大夫。由是《穀梁春秋》有尹、胡、申章、房 氏之學。   漢興,北平侯張蒼及梁大傅賈誼、京兆尹張敞、太中大夫劉公子皆修《春秋左氏傳 》。誼為《左氏傳》訓故,授趙人貫公,為河間獻王博士,子長卿為蕩陰令,授清河張 禹長子。禹與蕭望之同時為禦史,數為望之言《左氏》,望之善之,上書數以稱說。後 望之為太子太傅,薦禹于宣帝,征禹待詔,未及問,會疾死。授尹更始,更始傳子咸及 翟方進、胡常。常授黎陽賈護季君,哀帝時待詔為郎,授蒼梧陳欽子佚,以《左氏》授 王莽,至將軍。而劉歆從尹咸及翟方進受。由是言《左氏》者本之賈護、劉歆。   贊曰:自武帝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祿,訖於元始,百有 餘年,傳業者浸盛,支葉蕃滋,一經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蓋祿利之路然也 。初,《書》唯有歐陽,《禮》後,《易》楊,《春秋》公羊而已。至孝宣世,複立《 大小夏侯尚書》,《大小戴禮》,《施》、《孟》、《梁丘易》,《穀梁春秋》。至元 帝世,複立《京氏易》,平帝時,又立《左氏春秋》、《毛詩》、逸《禮》、古文《尚 書》,所以罔羅遺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 漢書 卷八十九 【循吏傳第五十九】   漢興之初,反秦之敝,與民休息,凡事簡易,禁罔疏闊,而相國蕭、曹以寬厚清靜 為天下帥,民作「畫一」之歌。孝惠垂拱,高後女主,不出房闥,而天下晏然,民務稼 穡,衣食滋殖。至於文、景,遂移風易俗。是時,循吏如河南守吳公、蜀守文翁之屬, 皆謹身帥先,居以廉平,不至於嚴,而民從化。   孝武之世,外攘四夷,內改法度,民用鄎凋敝,奸軌不禁。時少能以化治稱者,惟江 都相董仲舒、內史公孫弘、寬,居官可紀。三人皆儒者,通於世務,明習文法,以經 術潤飾吏事,天子器之。仲舒數謝病去,弘、寬至三公。   孝昭幼沖,霍光秉政,承奢侈師旅之後,海內虛耗,光因循守職,無所改作。至於 始元、元鳳之間,匈奴鄉化,百姓益富,舉賢良文學,問民所疾苦,於是罷酒榷而議鹽   及至孝宣,由$ 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霸以外寬內明得吏民心,戶口歲增,治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秩二千石。坐發 民治馳道不先聞,又發騎士詣北軍馬不適士,劾乏軍興,連貶秩。有詔歸潁川太守官, 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前後八年,郡中愈治。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潁川尤多。天 子以霸治行終長者,下詔稱揚曰:「潁川太守霸,宣佈詔令,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貞婦 順孫日以眾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遣,養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 向於教化,興於行誼,可謂賢人君子矣。《書》不雲乎?『股肱良哉!』其賜爵關內侯 ,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潁川孝弟有行義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賜爵及帛。後 數月,征霸為太子太傅,遷御史大夫。   五鳳三年,代丙吉為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戶。霸材長於治民,及為丞相,總 綱紀號令,風采不及丙、魏、于定國,功名損於治郡。時,京兆尹張敞舍鶡雀飛集丞相 府,霸以為神雀,議欲以聞。敞奏霸曰:「竊見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 吏、守丞為民興利除害、成大化,條其對,有耕者讓畔,男女異路,道不拾遺,及舉孝 子貞婦者為一輩,先上殿,舉而不知其人數者次之,不為條教者在後叩頭謝。丞相雖口 不言,而心欲其為之也。長吏、守丞對時,臣敞舍有鶡雀飛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見 者數百人。邊吏多知鶡雀者,問之,皆陽不知。丞相圖議上奏曰:『臣問上計長吏、守 丞以興化條,皇天報下神雀。』後知從臣敞舍來,乃止。郡國吏竊笑丞相仁厚有知略, 微信奇怪也。昔汲黯為淮陽守,辭去之官,謂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張湯懷詐阿意, 以傾朝廷,公不早白,與俱受戮矣。』息畏湯,終不敢言。後湯誅敗,上聞黯與息語, 乃抵息罪而秩黯諸侯相,取其思竭忠也。臣敞非敢毀丞相也,誠恐群臣莫白,而長吏、 守丞畏丞相指,歸舍法令,各為私教,務相增加,澆淳散樸,並行偽貌,有名亡實,傾 搖解怠,甚者為妖。假令京師先行讓畔異路,道不拾遺,其實亡益廉貪貞淫之行,而以 偽先天下,固未可也;即諸侯先行之,偽聲膰于京師,非細事也。漢家承敝通變,造起 律令,所以勸善禁奸,條貫詳備,不可複加。宜令貴臣明飭長吏、守丞,歸告二千石、 舉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務得其人,郡事皆以義法令撿式,毋得擅為條教;敢 挾詐偽以奸名譽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惡。」天子嘉納敞言,召上計吏,使侍中臨飭 如敞指意。霸甚慚。   又樂陵侯史高以外屬舊恩侍中貴重,霸薦高可太尉。天子使尚書召問霸:「太尉官 罷久矣,丞相兼猷之$ 何。於是作沈命法 ,曰:「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弗捕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 畏誅,雖有盜弗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不言。故盜賊浸多,上下相為匿, 以避文法焉。   田廣明字子公,鄭人也。以郎為天水司馬。攻次遷河南都尉,以殺伐為治。郡國盜 賊並起,遷廣明為淮陽太守。歲余,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倩詐稱光祿大夫 ,從車騎數十,言使督盜賊,止陳留傳舍,太守謁見,欲收取之。廣明覺知,發兵皆捕 斬焉。而公孫勇衣繡衣,乘駟馬車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與廄 嗇夫江德、尉史蘇昌共收捕之。上封不害為當塗侯,德□陽侯,昌蒲侯。初,四人俱拜 於前,小史竊言。武帝問:「言何?」對曰:「為侯者得東歸不?」上曰:「女欲不? 貴矣。女鄉名為何?」對曰:「名遺鄉。」上曰:「用遺汝矣。」於是賜小史爵關內侯 ,食遺鄉六百戶。   上以廣明連禽大奸,征入為大鴻臚,擢廣明兄雲中代為陽太守。昭帝時,廣明將 兵擊益州,還,賜爵關內侯,徙衛尉。後出為左馮翊,治有能名。宣帝初立,代蔡義為 御史大夫,以前為馮翊與議定策,封昌水侯。歲余,以祁連將軍將兵擊匈奴,出塞至受 降城。受降都尉前死,喪柩在堂,廣明召其寡妻與奸。既出獳不至質,引軍空還。下太僕 杜延年簿責,廣明自殺闕下,國除。兄雲中為淮陽守,亦敢誅殺,吏民守闕告之,竟坐   田延年字子賓,先齊諸田也,徙陽陵。延年以材略給事大將軍莫府,霍光重之,遷 為長史。出為河東太守,選拔尹翁歸等以為爪牙,誅鋤豪強,奸邪不敢發。以選入為大 司農。會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淫亂,霍將軍憂懼,與公卿議廢之,莫敢發言。延年按 劍,廷叱群臣,即日議決,語在《光傳》。宣帝即位,延年以決疑定策封陽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賈氏以數千萬陰積貯炭葦諸下裏物。昭帝大行時,方上事暴 起,用度未辦,延年奏言:「商賈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 所當為。請沒入縣官。」奏可。富人亡財者皆怨,出錢求延年罪。初,大司農取民牛車 三萬兩為僦,載沙便橋下,送致方上,車直千錢,延年上簿詐增僦直車二千,凡六千萬 ,盜取其半。焦、賈兩家告其事,下丞相府。丞相議奏延年「主守盜三千萬,不道」。 霍將軍召問延年,欲為道地,延年抵曰:「本出將軍之門,蒙此爵位,無有是事。」光 曰:「即無事,當窮竟。」御史大夫田廣明謂太僕杜延年:「《春秋》之義,以功覆過 。當廢昌邑王時,非田子賓之言大事不成。今縣官出三千$ 能以一軀稱快萬眾,任天下之怨,臣願歸樞機職, 受後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 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   初,顯聞眾人匈匈,言己殺前將軍蕭望之。望之當世名儒,顯恐天下學士姍己,病 之。是時,明經著節士琅邪貢禹為諫大夫,顯使人致意,深自結納。顯因薦禹天子,曆 位九卿,至御史大夫,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稱顯,以為不妒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 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元帝晚節寢疾,定陶恭王愛幸,顯擁祐太子頗有力。元帝崩,成帝初即位,遷顯為 長信中太僕,秩中二千石。顯失倚,離權數月,丞相禦史條奏顯舊惡,及其党牢梁、陳 順皆免官。顯與妻子徙歸故郡,憂滿不食,道病死。諸所交結,以顯為官,皆廢罷。少 府五鹿充宗左遷玄菟太守,禦史中丞伊嘉為雁門都尉。長安謠曰:「伊徙雁,鹿徙菟, 去牢與陳實無賈。」   淳於長字子鴻,魏郡元城人也。少以太后姊子為黃門郎,未進幸。會大將軍王鳳病 ,長侍病,晨夜扶丞左右,甚為甥舅之恩。鳳且終,以長屬托太后及帝。帝嘉長義,拜 為列校尉諸曹,遷水衡都尉侍中,至衛尉九卿。   久之,趙飛燕貴幸,上欲立以為皇后,太后以其所出微,難之。長主往來通語東宮 。歲余,趙皇后得立,上甚德之,乃追顯長前功,下詔曰:「前將作大匠解萬年奏請營 作昌陵,罷弊海內,侍中衛尉長數白宜止徙家反故處,朕以長言下公卿,議者皆合長計 。首建至策,民以康寧。其賜長爵關內侯。」後遂封為陵侯,大見信用,貴傾公卿。 外交諸侯牧守,賂遺賞賜亦累巨萬。多畜妻妾,淫於聲色,不奉法度。  初,許皇后坐執左道廢處長定宮,而後姊孊為龍額思侯夫人,寡居。長與孊私通, 因取為小妻。許後因孊賂遺長,欲求複為婕妤。長受許後金錢乘輿服禦物前後千余萬, 詐許為白上,立以為左皇后。孊每入長定宮,輒與孊書,戲侮許後,嫚易無不言。交通 書記,賂遺連年。是時,帝舅曲陽侯王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輔政數歲,久病,數乞骸 骨。長以外親居九卿位,次第當代根。根兄子新都侯王莽心害長寵,私聞長取許孊,受 長定宮賂遺。莽侍曲陽侯疾,因言:「長見將軍久病,意喜,自以當代輔政,至對衣冠 議語署置。」具言其罪過。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將軍意,故 未敢言。」根曰:「趣白東宮。」莽求見太后,具言長驕佚,欲代曲陽侯,對莽母上車 ,私與長定貴人姊通,受取其衣物。太后亦怒曰:「兒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 上乃免長官,$ 儀俱侍帷幄,姊弟專寵錮寢,執賊 亂之,殘滅繼嗣以危宗廟,悖天犯祖,無為天下母之義。貶皇太后為孝成皇后,徙居 北宮。」後月餘,複下詔曰:「皇后自知罪惡深大,朝請希闊,失婦道,無共養之禮, 而有狼虎之毒,宗室所怨,海內之仇也,而尚在小君之位,誠非皇天之心。夫小不忍亂 大謀,恩之所不能已者義之所割也。今廢皇后為庶人,就其園。」是日自殺。立十六年 而誅。先是,有童謠曰:「燕燕,尾涏々,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 皇孫。皇孫死,燕啄矢。」成帝每微行出,常與張放俱,而稱富平侯家,故曰張公子。 倉琅根,宮門銅鍰也。   孝元傅昭儀,哀帝祖母也。父河內溫人,蚤卒,母更嫁為魏郡鄭翁妻,生男惲。昭 儀少為上官太后才人,自元帝為太子,得進幸。元帝即位,立為婕妤,甚有寵。為人有 材略,善事人,下至宮人左右,飲酒酹地,皆祝延之。產一男一女,女為平都公主,男 為定陶恭王。恭王有材藝,尤愛於上。元帝既重傅婕妤,及馮婕妤亦幸,生中山孝王, 上欲殊之于後宮,以二人皆有子為王,上尚在,未得稱太后,乃更號曰昭儀,賜以印綬 ,在婕妤上。昭其儀,尊之也。至成、哀時,趙昭儀、董昭儀皆無子,猶稱焉。   元帝崩,傅昭儀隨王歸國,稱定陶太后。後十年,恭王薨,子代為王。王母曰丁□ 。傅太后躬自養視,既壯大,成帝無繼嗣。時中山孝王在。元延四年,孝王及定陶王皆 入朝。傅太后多以珍寶賂遺趙昭儀及帝舅票騎將軍王根,陰為王求漢嗣。昭儀及根皆見 上無子,欲豫自結為久長計,更稱譽定陶王。上亦自器之,明年,遂征定陶王立為太子 ,語在《哀紀》。月余,天子立楚孝王孫景為定陶王,奉恭王后。太子議欲謝,少傅閻 崇以為:「《春秋》不以父命廢王父命,為人後之禮不得顧私親,不當謝。」太傅趙玄 以為當謝,太子從之。詔問所以謝狀,尚書劾奏玄,左遷少府,以光祿勳師丹為太傅。 詔傅太后與太子母丁□自居定陶國邸,下有司議皇太子得與傅太后、丁□相見不,有司 秦議不得相見。頃之,成帝鮭母王太后欲令傅太后、丁□十日一至太子家,成帝曰:「太 子丞正統,當共養陛下,不得複顧私親。」王太后曰:「太子小,而傅太后抱養之。今 至太子家,以乳母恩耳,不足有所妨。」於是令傅太后得至太子家。丁□以不安養太子 ,獨不得。   成帝崩,哀帝即位。王太后詔令傅太后、丁□十日一至未央宮。高昌侯董宏希指, 上書言宜立丁□為帝太后。師丹劾奏:「宏懷邪誤朝,不道。」上初即位,謙讓,從師 丹言止。後乃白令王太后下詔,尊定陶恭王$ 』賊護出我。今俗人議者率多若此。惟貧困饑寒,犯法為非 ,大者群盜,小者偷穴,不過二科,今乃結謀連常以千百數,是逆亂之大者,豈饑寒之 謂邪?七公其嚴敕卿大夫、卒正、連率、庶尹,謹牧養善民,急捕殄盜賊。有不同心並 力,疾惡黜賊,而妄曰饑寒所為,輒捕系,請其罪。」於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賊情者, 亦不得擅發兵,賊由是遂不制。   唯翼平連率田況素果敢,發民年十八以上四萬餘人,授以庫兵,與刻石為約。赤糜 聞之,不敢入界。況自劾奏,莽讓況:「未賜慮符而擅發兵,此弄兵也。厥罪乏興。以 況自詭必禽滅賊,故且勿治。」後況自請出界擊賊,所向皆破。莽以璽書令況領青、徐 二州牧事。況上言:「盜賊始發,其原甚微,非部吏、伍人所能禽也。咎在長吏不為意 ,縣欺其郡,欺朝廷,實百言十,實千言百。朝廷忽略,不輒督責,遂至延曼連州, 乃遣將率,多發使者,傳相監趣。郡縣力事上官,應寒詰對,共酒食,具資用,以救斷 斬,不給複憂盜賊治官事。將率又不能躬率吏士,戰則為賊所破,吏氣浸傷,徒費百姓 。前幸蒙赦令,賊欲解散,或反遮擊,恐入山谷轉相告語,故郡縣降賊,皆更驚駭,恐 見詐滅,因饑饉易動,旬日之間更十余萬人,此盜賊所以多之故也。今雒陽以東,米石 二千。竊見詔書,欲遣太師、更始將軍,二人爪牙重臣,多從人眾,道上空竭,少則亡 以威視遠方。宜急選牧、尹以下,明其賞罰。收合離鄉、小國無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 城中,積藏谷食,並力固守。賊來攻城,則不能下,所過無食,勢不得群聚。如此,招 之必降,擊之則滅。今空複多出將率,郡縣苦之,反甚於賊。宜盡征還乘傳諸使者,以 休息郡縣。委任臣況以二州盜賊,必平定之。」莽畏惡況,陰為發代,遣使者賜況璽書 。使者至,見況,因令代監其兵。況隨使者西,到,拜為師尉大夫。況去,齊地遂敗。   三年正月,九廟蓋構成,納神主。莽謁見,大駕乘六馬,以五采毛為龍文衣,著角 ,長三尺。華蓋車,元戎十乘有前。因賜治廟者司徒、大司空餞客千萬,侍中、中常侍 以下皆封。封都匠仇延為邯淡裏附城。   二月,霸橋災,數千人以水沃救,不滅。莽惡之,下書曰:「夫三皇象春,五帝象 夏,三王象秋,五伯象冬。皇王,德運也;伯者,繼空續乏以成歷數,故其道駁。惟常 安禦道多以所近為名。乃二月癸巳之夜,甲午之辰,火燒霸橋,從東方西行,至甲午夕 ,橋盡火滅。大司空行視考問,或雲寒民舍居橋下,疑以火自燎,為此災也。其明旦即 乙未,立春之日也。予以神明聖祖黃、虞遺統受命,至於地皇四$ ,還當救之。」道未了,七郎曰:「中原軍馬甚盛, 大人此一回且莫發兵,待宋師將困河東,救之未遲。」王貴曰:「小將軍道差矣! 君命召,不俟駕而行。嘗言:『救兵如救火。,若待宋師臨城,則成涓涓之勢,徒 勞無益也。正須亟出兵相援,庶表忠國之志。」楊業然其言,乃令長子淵平守應州 ,自與王貴部兵,即日赴晉陽,來見劉鈞。山呼畢,劉鈞以賓禮相待,賜賚甚厚 。業拜謝而退。   次日,劉鈞設宴於中殿,款待楊業。楊業奏曰:「陛下召臣退敵,未能寬慰主 憂,何敢受宴?」鈞曰:「卿之威望,馬到成功,何患敵人不滅那?但飲數杯,明 日出兵未遲。」業拜受命。是日劉鉤親賜業金卮,君臣盡歡而散。   次日,業入見劉鉤謝宴,因請旨出兵。鈞曰:「今日卿可部兵前行,若退得宋 師,寡人當以重爵處卿。」業即日辭朝,率精兵前到澤州下寨 第四回 講和議趙匡胤退兵 阻鑾駕乎延贊結怨   哨馬報入宋軍中,太祖曰:「朕往年隨世宗下河東,未得利而回。今蓟彼又來救 援,可回軍以避其銳。」潘仁美奏曰:「楊家之兵雖雄,統屬不一。臣與諸將當以 奇兵勝之,勿勞聖慮。」太祖從其言,乃下令出兵。潘仁美與高懷德、黨進、楊光 美等商議,懷德曰:「楊業武藝,河東有名者。明日交鋒,可令蕭華打初陣,趙嶷 第二陣,吾與弟懷亮第三陣,君監大軍相應,此作長圍,戰之可勝其兵也。」仁美 大喜,即分q而行。   次日平明,鼓罷三通,蕭華引軍前進,恰與楊業軍馬相遇。兩軍對敵,蕭華 捻槍勒馬高叫:「北將亟早納降,以免殺傷之厄﹔不然長驅而進,踏河東為平地耳 。」業提刀縱馬,跑出陣前,左有王貴,右有延昭,厲聲罵曰:「無端匹夫!死在 目前,尚敢口出大言哉!」舞刀驟馬,直取蕭華。華舉槍迎敵。兩馬相交,鬥不數 合,被楊業一刀斬於馬下,宋兵大敗而走。業揮動左右趕來,宋陣中一軍擺開,乃 趙嶷出馬綽斧,來與楊業交鋒。戰至二十余合,趙嶷亦被楊業一刀,連人帶馬,分 為四截。余兵大溃。   高懷德聞知大驚,急與懷亮引馬軍一萬來敵。澤州趙遂聞知救兵來到,亦開門 以應之。楊業直殺入宋陣中。懷德提槍迎之。兩馬相交,戰有五十余合,不分勝敗 。楊業打馬復回,懷德驟馬追之。旁邊轉過楊延昭,截懷德於馬下,卻得懷亮拼死 力戰,救援懷德回陣,王貴麾軍掩殺,宋兵折去無數。   懷德引軍回見潘仁美,說楊業英雄,連斬大將二員。仁美曰:「可見主上商議 ,徐定戰楊家之策。」仁美奏知大祖:「王師已挫一陣,楊家之兵難敵。」太祖歎 曰:「莫非天意不欲朕平定河東$ 軍之功,元帥何故拿我?」天佑曰:「汝本南朝楊家之將,敢欺我耶?」不由 分說,將囚車陷了,遣軍校解回幽州見蕭後,具奏其情。後得奏,乃宣張丞相問之。 張華奏曰:「臣亦未知真實。乞發下牢中,待擒得楊家將來,一同斬首。」太后允奏 ,命將胡元監於獄中。正是:     本為成家整骨肉,誰知先自受悲辛。   卻說消息傳入三關,楊五郎聞知其妹有難,亟與眾人商議曰:「六郎近聞無事。 如今九妹被系獄中,當先設計救之。」陳林曰:「將軍有何妙計?」五郎曰:「幽州 右控西番,實唇齒之邦。吾詐作西番人馬,前去相助,蕭後必信,從中舉事,可救之 矣。」陳林曰:「此計極妙!本官先去,吾亦引軍於中路相應。」五郎分佈已定,扯 起西番旗號,部軍來到幽州,遣人通報蕭後。蕭後下命恃臣,宣西番國統兵主帥入見 ,楊五郎承命,進於金階,稱呼畢。蕭後曰:「有勞將軍,跋涉風塵不易。」五郎曰 :「西番國王以娘娘與南軍交戰,勝負未決,特遣臣部兵相助。」蕭後不勝之喜。即 令設宴相待,親舉三筋,賜齎甚厚。五郎曰:「軍憎事緊急,臣明日當出師以破宋人 。」太后曰:「遠來疲乏,尚待數日而行。」五郎謝宴而出,在城南紮營。下令軍中 :乘番人不知提備,今夜殺入皇城。眾軍得令,各整備不題。   是時,丸妹在獄中,得獄官章奴知其為南人,十分相待,每要放他走脫,未遇其 便。九妹因謂章奴曰:「蒙君相待甚厚。我適間占卜六王課,今日當脫此難,不如與 君同奔南朝,當有酬報也。」章奴曰:「我有此心久矣!只緣無人提攜。若將軍肯帶 小官同去,今夜可越獄而出/九妹整點停當。將近黃昏左側,城甫數聲炮響,楊五郎 引七百頭陀,殺入城中,如人無人之境,後面馬軍一湧攻入,四下鼎沸。近臣報入宮 中:反了西番國軍馬。蕭後大驚,亟令緊閉內城。當下楊五郎先殺入獄中,恰遇楊九 妹從獄中殺出。番官各自逃生,那一個敢來爭鋒,南朝入馬蹂踏而進,殺死番兵不計   五郎與九妹左衝右突,大鬧了幽州城,放火燒著南門,復軍殺奔澶州。蕭天佑不 知軍從何來,部下大亂。耶律第一騎先出,正遇顺郎。兩馬相交,戰不兩合,被五郎 一斧劈落馬下。陳林、紫敢接應夾攻。天佑不敢戀戰,棄營逃走。楊五郎驟騎追之。 蕭天佑回馬力戰。二人鬥上二十余合,五郎揮起蛭利斧,當面劈下,忽金光燦起,不能 傷之。五郎曰:「師父曾說番邦蕭天佑,銅身鐵骨,刀斧不能入,留下降龍咒一篇, 囑付交鋒則誦之。待我念動此咒,看是如何?」五郎才剛誦之,忽狂風大作,飛砂走 石,半空中降下金甲神人,手$ 語,只乞早就刑戮。帝曰:「怕汝奸賊不死耶?」因問八工:「當何 以處之?」八王曰:「陛下可設大宴,會集外國使臣,皆得預席將此賊碎剮凌遲, 以助筵前一觀,庶使後人知懼。」帝允奏,遂下命,著司官排列筵宴齊備,徵召外國 諸臣,兩邊依次坐飲。行刑軍校將王欽縛於樁上,慢慢割下其肉。席中觀者,無不凜 然。後人有詩斷曰:     作惡年深禍亦深,試看今日戮王欽。     蒼天報應無私眼,不便登行競被擒。   王欽受苦難禁,不消數十刀,氣已絕矣。帝令拋其屍骸於野,以彰奸臣。因謂八 王曰:「王欽往者所言,本有欺罔之意,而朕不覺何也?」八王曰:「大詐似忠,以 致陛下不覺。今日王欽受刑,朝野皆為之歡慶矣。」帝然之。   忽報大將呼延贊夜中風症而卒。帝聞報,不勝哀悼,乃曰:「贊自入本朝,勤勞 王事,未嘗一日自安,真為社稷臣也。」因令敕葬,諡贈忠國公。後人有詩贊曰:     憤仇已雪出河東,為國勤勞建大功。     不意將星中夜落,令人千古恨難窮。   天禧元年二月,真宗以平定北番將士,未及旌封,特與八工商議。八王奏曰:「 賞功懷遠,帝王盛德之事。今囚方寧息,天下一統,使得謀臣勇將鎮守,誠為社稷長 計矣。」帝曰:「往者獻俘闕下,朕猶未發遣,蕭後太子、臣僚,當何以處之?」八 王曰:「前幽州班師之際,寇學士等會議,欲留兵以鎮守,臣以為不便,未敢擅行。 今遼人已服,陛下正當興滅國,繼絕世,放他還大遼,仍自鎮守,遞年只取其進貢, 則邊境自安,唐虞之治不過如是。」   真宗大悅曰:「非卿所論,朕不能及此。」遂下敕,赦蕭後二太子並所捉臣僚, 俱令還國。敕旨既下,番臣大悅,詣闕稽首謝恩。真宗又賜北番太子金織蟒衣各一襲 ,賞賚甚厚。太子拜受命,即日率臣僚逕回幽州。不題。   翌日,真宗親擬封旨,宣六使進殿面諭之曰:「卿父子,破南天陣,已建大功, 朕未及升擢:今又有平定北番之績,當旌封典,以報汝勞。」六使頓首曰:「破陣平 北之功,上賴陛下之福,下則軍上齊心,臣區區微勞,何敢受賜?」帝曰:「卿不必 過謙,朕自有定議。」六使拜命而出。   是日,封旨敕下:   授楊六使為代州節度使,兼南北都招討﹔   楊宗保為階州節反使,兼京城內外都巡撫﹔   楊延朗以取幽州功,授泰州鎮撫節度副使﹔   岳勝授薊州團練使﹔   孟良授瀛州團練使﹔   焦贊授莫州團練使﹔   陳林正授檀州都監﹔   柴敢正授順州都監﹔   劉超正授新州都﹔   管伯正授媯州都監﹔   關鈞正授雷$ 迎之。兩馬才交,戰未兩合, 劉青率精兵從旁攻人,天神佯輸而走,顯等乘勢追之。殷奇見宋兵人陣,跑馬舞刀接 戰。楊宗保中軍已到,怒戰殷奇。兵刃才接,奇即勒馬望金山小路逃去。 第四十八回 楊宗保困陷金山 周夫人力主救兵   卻說宋兵各要爭功,如潮湧而進。鄧文在後看見,亟向前諫曰:「賊兵不作妖法 ,見陣輒輸,必有埋伏,且此處離城已遠,元帥不速回去,必遭其計。」宗保曰:「 兵貴神速,正直長驅而進,掩番兵之不備,則一鼓可成擒也。縱有伏兵,何足懼哉? 」眾軍聽罷,皆勇增百倍。趕近山腳,番人遺下輜重衣甲無數,宋兵不疑,一直追入   日已將晡,俄而,聽得信炮一聲響亮,江蛟伏兵齊起,截住籠口。後軍報知宗保 ,宗保大驚曰:「不信忠言,果中其計。」即令眾將力戰殺出。呼延顯、鄧文當先殺 出,山頂番兵木石矢箭,一齊亂發,宋軍傷死無數,不能得出。待至山後,卻是絕路 ,正是:   只因誤中好人計,致使英雄一月災。   宗保與眾人被困谷中,心中惶惶。鄧文曰:「番眾堅守谷口,縱有羽翼,難以飛 脫﹔只得忍耐,以圖出計。」宗保曰:「地理不熟而隱機階。雄州些須人馬,猶慮不 保。」文曰:「丘都監聞我等被困,彼必堅守,想亦無失。只是此中糧草乏絕,恐無 救濟。」宗保曰:「朝廷倚我為泰山之重,既被香兵所困,諸公可思一良策,以為保 全之計。」呼延顯曰:「今應州軍馬雄盛,可令人密往求救,方解此厄。」鄧文曰: 「應州賊人往來之地,難以求應﹔莫若逕入汴京奏知,大軍一到,足為番眾之敵也 」宗保曰:「番營嚴密,但未知誰可前往?」道來罷,一人進曰:「小可願往。」眾 視之,乃是劉青,小名劉招子,凡事敢為,軍中號為「劉大膽」。宗保曰:「汝有何 計出番營?」劉青曰:「元帥不聞孟嘗君門下有雞鳴狗盜之客乎?可能潛形出去。 」宗保大喜,即修下求救文書付之。   劉青靠黃昏左側,秘密出籠原,望見番兵雲屯霧集圍守,遂變成一青犬,跑出營 來。番人只道營中所畜,並無疑防。劉青得出堅壁。日已沉西,正值番眾野地聚食。 劉青走進糧草寨邊,堆積猶如邱山,遂心生一計:取過火石,用硫磺燄硝引著,投於 糧草屯裡。夜風正作,一伏時,煙燄漲天,滿屯通著。番人望見糧草被火,亟報知主 帥來救,四下慌亂。劉青偷一匹快馬,星夜往汴京去了。有詩為證:     困陷金山戰陣摧,劉青勇敢有謀為。     先教糧草成煙燼,又得番營駿馬回。   殷奇令部落救滅其火,糧草已燒去一半,方知宋兵有人出營,追悔無及。因下令 曉夜巡軍提防。$ 施之效顰,用狗尾而續 貂,敢為世人嗤笑云爾。     時在咸豐六年初伏日 洞庭東山煙水散人凝香翁桂著於蕭縣草野書軒之南窗下   《明月台》者,何謂也?世間每有《清風亭》之事傳,聊就今人演陳跡,未知真乎 假乎?既有《清風亭》,豈無《明月台》?則禍因惡積,福緣善慶,一善一惡,立見分 明。不知是耶非耶?是以謂之《明月台》。《明月台》何為而作者?無非從忠孝節義、 悲歡離合之中,生出渺茫變幻、虛誕無稽一段因由,借端借事,懲勸醒世之謂也。作書 者誰耶?乃煙水散人自謂之也。 第一回     鳳凰丹山雙慶壽   話說四川峨嵋山之東,有丹山者,乃鳳凰朝立之處。山之玲瓏剔透,峭壁懸崖,鑲 嵌若裝飾,顏色如彩畫﹔似寶非寶,似石非石,誠天然而成者,精瑩奪目,光彩射人。 人跡罕到,莫敢近焉。其間樹木重雜,松柏參天。其山之半有亭,名曰清風亭,即昔年 雷擊張繼寶之處,人皆稱望恩亭也。亭前有一泉,謂之飲鳳泉,清流湍激,徹底澄清。 一片水光,若皓魄之長空,玻璃之世界,照徹肺腑,為之寒膽。鳳凰憩於亭而飲於泉者 ,此也。其泉下有一溪,一泓清水,如山腰玉帶,謂之玉帶溪。自西北由南而至東,縈 繞半圍而圓者,十有餘里,則水之瀉於鳳凰池也。其水較弱水無異,一塵不染。水之無 情,一鱗不產故也。其亭、泉、溪、池內外,碧梧翠竹,古蒼鬆,琪樹萱草,奇花異 葩,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景。乃鳳凰林也。其山之高,不亞於峨嵋,其山之幽, 莫遜於蓬萊,堪勝鳳凰幽棲於此也。  窺 鳳凰乃禽中之長,鳳雄也,凰雌也。自西池王母蟠桃大會之後,三月十五日,乃鳳 凰之生辰。是日清晨,鳳凰朝陽。當旭日東升之時,立於丹山之上,鼓翅伸頸,長鳴一 聲,聲徹雲霄、然後各鳥飛舞而來。頃刻之間,群鳥畢集,俯首鵠立於丹山之下。各鳴 一聲,若嵩呼朝覲之意,環立左右,尚未散班。忽然鳳凰二鳥各展鳳目,細察群鳥,惟 獨蝙蝠不到,大叫三聲,跳躍不已。立向各鳥云:「今當壽誕之辰,群鳥畢集,何獨蝙 蝠小麼妄敢違法不到,大失禮體,與無父無君者何異!」即發憤諭一道,差衣冠禽百舌 鳥帶領神鷹前去擒獲來山,以正其罪。   自衣冠禽等展翅飛到武彝(無義)山迷性洞,洞口有蚊子蒼蠅急忙通報進去。蝙蝠 迎接天使。鳳凰諭下,跪聽宣讀。詔曰:   我鳳凰乃禽中之長,鳥中之王,自鳳鳴於歧山,銜書於孔丘,得其書而傳其道。世 稱至聖,為萬代帝王之師,其銜書之功莫大焉。凡我禽部,百鳥欽仰,群丑威伏。今本 爵壽誕之辰,群鳥莫不飛舞前來,恪盡職守$ 遇盜的話說了一番 ,又把夢游月老仙府,月下老人所贈之釵說了一遍。龍王點了點頭,就吩咐集英殿擺宴 。又向百善說道:「其中有個因果。昔年爾父救我小女一命,銜恩未報,一也﹔既蒙月 老贈釵,撮合姻盟,二也﹔小女與貴人本有夙緣之分,三也﹔貴人今秋大顯大貴,高中 亞魁,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四也。日後大富大貴,不可言量。可喜可賀,真乃我之乘 龍嬌客也。」說到這句,百善離坐,端肅再拜而謝。龍王還了半揖,又說道:「須得留 下此釵,以為聘幣之禮。」百善急忙雙手呈上。龍王伸手接來,納於袖內,也取出璧玉 雙連環,遞與百善道:「永結良緣,百年和好。」百善雙手捧接過來,慌忙離坐,叩首 謝恩。龍王笑容可掬而說道:「賢契不須多禮。」正言之間,宴已齊備。二人來至集英 殿,分賓主而坐。百善謙遜不敢。龍王道:「一者賢契初進龍宮,二者正當與賢契壓驚 ,理當如是,不必過謙。」百善復又謝過了坐,然後坐下。酒過三巡,菜上五味,說不 盡珍饈美味,玉液金漿。龍王告便,往後殿而去。百善展觀樓台殿閣,非人間所有。看 殿院中,四樹參天:珊瑚樹,紅赤精瑩﹔瑪瑙樹,五彩鮮明﹔翡翠樹,翠白分明﹔珍珠 樹,珠掛滿枝。小者如豆粟,大者如雞卵,觀之可愛。正觀之間,聽得龍王出來,各相 聚位,再整杯盤。坐之良久,宴罷而起。看看日色將曛,龍王說道:「爾父母盼望甚切 ,不便相留。」吩咐蝦兵蟹將:「送貴人到江西,不可有誤。」翁婿二人分別而散。此 是後話不題。   且說裴員外,搬到湖廣白虎村居住,自從崔員外將風雨子過繼與裴員外為子,只道 暮年有靠,與他攻書上學,巴不得日誦萬言,中個狀元才稱心。未知此子如何,且聽下 回分解。 第九回     裴員外養虎傷身   話說裴員外到了湖廣,住在白虎村。自從崔員外將風雨子過繼與裴員外為子,改名 既壽。此子心懷不測,情性乖張,晙自進裴家之門,從未叫過一聲爹,也未叫過一聲娘。 夫婦二人愛如珍寶,疼的割心。每朝飲食,恐其不飽﹔衣服隨時,恐其不暖﹔疾病災悔 ,恐其不壽。無論大小,莫不慮到。真正愛子之心,無所不至。夫婦二人常常存心:總 要另眼看待,恩養勝於親生的兒子,扶養成人,不枉我夫婦二人之心。(一片真心有何 益哉)不得不以父母之心而教育之,免得被人談說,原不是親生的兒子。所以待過繼的 兒子這麼樣。買的孩子打的狼。他夫婦二人待的兒子好了,方顯父母的情腸,不肯落他 人話下。   話休煩絮。不覺既壽年已九歲,已在南學攻書。巴不的他日誦萬言,裴四郎又買了 多少的書籍字$ 一家子只有父子兩個。他爸爸四十來歲,他女兒十七八歲,長的有十分人材,還沒有婆家。他爸爸做些小生意,住了三間草房,一個土牆院子。這閨女有一天在門口站著,碰見了府裡馬隊上什長花胳膊王三,因此王三看他長的體面,不知怎麼,胡二巴越的就把他弄上手了。過了些時,活該有事,被他爸爸回來一頭碰見,氣了個半死,把他閨女著實打了一頓,就把大門鎖上,不許女兒出去。不到半個月,那花胳膊王三就編了法子,把他爸爸也算了個強盜,用站籠站死。後來不但他閨女算了王三的媳婦,就連那點小房子也算了王三的產業。 「俺掌櫃的妹夫,曾在他家賣過兩回布,認得他家,知道這件事情。有一天,在飯店裡多吃了兩盅酒,就發起瘋來。同這北街上的張二禿子,一面吃酒,一面說話,說怎麼樣緣故,這些怎麼樣沒個天理。那張二禿子也是個不知利害的人,聽得高興,盡往下問,說:『他還是義和團裡的小師兄呢,那二郎、關爺多少正神常附在他身上,難道就不管管他嗎?』他妹夫說:『可不是呢!聽說前些時,他請孫大聖,孫大聖沒有到,還是豬八戒老爺下來的。倘若不是因為他昧良心,為什麼孫大聖不下來,倒叫豬八戒下來呢?我恐怕他這樣壞良心,總有一天碰著大聖不高興的時候,舉起金箍棒來給他一棒,那他就受不住了。』二談得高興,不知早被他們團裡朋友報給王三,把他們兩人面貌記得爛熟。沒有數個月的工夫,把他妹夫就毀了。張二禿子知道勢頭不好,仗著他沒有家眷,『天明四十五』,逃往河南歸德府去找朋友去了。 「酒也完了,你老睡罷。明天倘若進城,千萬說話小心!俺們這裡人人都耽著三分驚險,大意一點兒,站籠就會飛到脖兒梗上來的。」於是站起來,桌上摸了個半截線香,把燈撥了撥,說:「我去拿油壺來添添這燈。」老殘說:「不用了,各自睡罷。」兩人分手。 到了次日早晨,老殘收檢行李,叫車夫來搬上車子。店夥送出,再三叮嚀:「進了城去,切勿多話。要緊,要緊!」老殘笑著答道:「多謝關照。」一面車夫將車子推動,向南大路進發。不過午牌時候,早已到了曹州府城。進了北門,就在府前大街尋了一家客店,找了個廂房住下。跑堂的來問了飯菜,就照樣辦來吃過了,便到府衙門前來觀望觀望。看那大門上懸著通紅的彩綢,兩旁果真有十二個站籠,卻都是空的,一個人也沒有。心裡詫異道:「難道一路傳聞都是謊話嗎?」踅了一會兒,仍自回到店裡。只見上房裡有許多戴大帽子的人出入,院子裡放了一肩藍呢大轎。許多轎夫穿了棉襖褲,也戴著大帽子,在那裡吃餅。又有幾個人穿著號衣,上寫著「城武縣民壯」字樣,心裡知道$ ,已經被雪泥浸了幫子了,慌忙走進堂屋,先替乃兄作了個揖。東造就說:「這就是舍弟,號子平。」回過臉來說:「這是鐵補殘先生。」申子平走近一步,作了個揖,說聲:「戍久仰的很!」東造便問:「吃過飯了沒有?」子平說:「才到,洗了臉就過來的,吃飯不忙呢。」東造說:「吩咐廚房裡做二老爺的飯。」子平道:「可以不必。停一刻,還是同他們老夫子一塊吃罷。」家人上來回說:「廚房裡已經吩咐,叫他們送一桌飯去,讓二老爺同師爺們吃呢。」那時又有一個家人揭了門簾,拿了好幾個大紅全帖進來,老殘知道是師爺們來見東家的,就趁勢走了。 到了晚飯之後,申東造又將老殘請到上房裡,將那如何往桃花山訪劉仁甫的話,對著子平詳細問了一遍。子平又問:「從那裡去最近?」老殘道:「從此地去怎樣走法,我卻不知道。昔年是從省城順黃河到平陰縣,出平陰縣向西南三十里地,就到了山腳下了嫺。進山就不能坐車,最好帶個小驢子。到那平坦的地方,就騎驢。稍微危險些,就下來走兩步。進山去有兩條大路,西峪裡走進有十幾里的光景,有座關帝廟。那廟裡的道士與劉仁甫常相往來的。你到廟裡打聽,就知道詳細了。那山裡關帝廟有兩處,集東一個,集西一個。這是集西的一個關帝廟。」申子平問得明白,遂各自歸房安歇去了。 次日早起,老殘出去雇了一輛騾車,將行李裝好,候申東造上衙門去稟辭,他就將前晚送來的那件狐裘,加了一封信,交給店家,說:「等申大老爺回店的時候,送上去。此刻不必送去,恐有舛錯。」店裡掌櫃的慌忙開了櫃房裡的木頭箱子,裝了進去,然後送老殘動身上車,逕往東昌府去了。 無非是風餐露宿,兩三日工夫已到了東昌城內,找了一家乾淨車店住下。當晚安置停妥,次日早飯後便往街上尋覓書店。尋了許久,始覓著一家小小書店,三間門面,半邊賣紙張筆墨,半邊賣書。遂走到賣書這邊櫃臺外坐下,問問此地行銷是些什麼書籍。 那掌櫃的道:「我們這東昌府,文風最著名的。所管十縣地方,俗名叫做『十美圖』,無一縣不是家家富足,戶戶絃歌。所有這十縣用的書,皆是向小號來販。小號店在這裡,後邊還有棧房,還有作坊。許多書都是本店裡自雕板,不用到外路去販買的。你老貴姓,來此有何貴幹?」老殘道:「我姓鐵,來此訪個朋友的。你這裡可有舊書嗎?」掌櫃的道:「有,有,有。你老要什麼罷?我們這兒多著呢!」一面回過頭來指著書架子上白紙條兒數道:「你老瞧!這裡《崇辨堂墨選》、《目耕齋初二三集》。再古的還有那《八銘塾鈔》呢。這都是講正經學問的,要是講雜學的,還有《古唐詩合解》、《$ 西大街,甚為熱鬧。往南往北,皆有小街。 老殘走了一個來回,見大街兩頭都有客店。東邊鬄一家店,叫三合興,看去尚覺乾淨,就去賃了一間西廂房住下。房內是一個大炕,叫車夫睡一頭,他自己睡一頭。次日睡到巳初,方纔起來。吃了早飯,搖個串鈴上街去了,大街小巷亂走一氣。未刻時候,走到大街北一條小街上,有個很大的門樓子,心裡想著:「這總是個大家。」就立住了腳,拿著串鈴盡搖。只見裡面出來一個黑鬍子老頭兒,問道:「你這先生會治傷科麼?」老殘說:「懂得點子。」那老頭兒進去了,出來說:「請裡面坐。」進了大門,就是二門,再進ι是大廳。行到耳房裡,見一老者坐在炕沿上,見了老殘,立起來,說:「先生,請坐。」 老殘認得就是魏謙,卻故意問道:「你老貴姓?」魏謙道:「姓魏。先生,你貴姓?」老殘道:「姓金。」魏謙道:「我有個小女,四肢骨節疼痛,有甚麼藥可以治得?」老殘道:「不看症,怎樣發藥呢?」魏謙道:「說的是。」便叫人到後面知會。 少停,裡面說:「請。」魏謙就同了老殘到廳房後面東廂房裡。這廂房是三間,兩明一暗。行到裡間,只見一個三十餘歲婦人,形容憔悴,倚著個炕幾子,盤腿坐在炕上,要勉強下炕,又有力不能支的樣子。老殘連喊道:「不要動,好把脈。」魏老兒卻讓老殘上首坐了,自己卻坐在凳子上陪著。 老殘把兩手脈診過,說:「姑奶奶的病是停了瘀血,請看看兩手。」魏氏將手伸在炕幾上,老殘一看,節節青紫,不免肚裡嘆了一口氣,說:「老先生,學生有句放肆的話不敢說。」魏老道:「但說不妨。」老殘道:「你別打嘴。這樣像是受了官刑的病,若不早治,要成殘廢的。」魏老嘆口氣道:「可不是呢!請先生照症施治,如果好了,自當重謝。」老殘開了一個藥方子去了,說:「倘若見效,我住三合興店裡,可以來叫我。」 從此每天來往,三四天後,人也熟了,魏老留在前廳吃酒。老殘便問:「府上這種大戶人家,怎會受官刑的呢?」魏老道:「金先生,你們外路人不知道。我這女兒許配賈家大兒子,誰知去年我這女婿死了。他有個姑子賈大妮子,同西村吳二浪子眉來眼去,早有了意思。當年說親,是我這不懂事的女兒打破了的,誰知賈大妮子就恨我女兒入了骨髓。今年春天,賈大妮子在他姑媽家裡,就同吳二浪子勾搭上了。不曉得用什麼藥,把賈家全家藥死,卻反到縣裡告了我的女兒謀害的。又遇見了千刀剮、萬刀剁的個姓剛的,一口咬定了,說是我家送的月餅裡有砒霜。可憐我這女兒,不曉得死過幾回了。聽說凌遲案子已經定了,好天爺有眼,撫臺派了個親戚來私訪,就住在南關店$ ,就答應了。老殘取筆照樣寫好,令王二先取銀子,然後將筆據念給他聽,令他畫個十字,打個手模。你想,鄉下挑水的幾時見過兩隻大元寶呢,自然歡歡喜喜的打了手印。 許亮又告訴老殘:「探聽切實,吳二浪子現在省城。」老殘說:「然則我們進省罷。你先找個眼線,好物色他去。」許亮答應著「是」說:「老爺,我們省裡見罷。」 次日,老殘先到齊河縣,把大概情形告知子謹,隨即進省。賞了車夫幾兩銀子,打發回去。當晚告知姚雲翁,請他轉稟宮保,並飭歷城縣派兩個差人來,以備協同許亮。 次日晚間,許亮來稟:「已經查得。吳二浪子現同按察司街南衚衕裡張家土娼,叫小銀子的打得火熱。白日裡同些不三不四的人賭錢,夜間就住在小銀子家。」老殘問道:「這小銀子家還是一個人,還是有幾個人?共有幾間房子?你查明瞭沒有?」許亮回道:「這家共姊妹兩個,住了三間房子。西廂兩間是他爹媽住的。東廂兩間,一間做廚房,一間就是大門。」老殘聽了,點點頭,說:「此人切不可造次動手,案情太大,他斷不肯輕易承認。只王二一個證據,鎮不住他。」於是向許亮耳邊說了一番詳細辦法,無非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許亮去後,姚雲松來濉函雲:「宮保酷願一見,請明日午刻到文案為要。」老殘寫了回書,次日上院,先到文案姚公書房。姚公著家人通知宮保的家人,過了一刻,請入簽押房內相會。張宮保已迎至門口,迎入屋內,老殘長揖坐定。 老殘說:「前次有負宮保雅意,實因有點私事,不得不去。想宮保必能原諒。」宮保說:「前日捧讀大札,不料玉守殘酷如此,實是兄弟之罪,將來總當設法。但目下不敢出爾反爾,似非對君父之道。」老殘說:「救民即所以報君,似乎也無所謂不可。」宮保默然。又談了半點鐘功夫,端茶告退。 卻說許亮奉了老殘的擘畫,就到這土娼家,認識了小金子,同嫖共賭。幾日工夫,同吳二擾得水乳交融。初起,許亮輸了四五百銀子給吳二浪子,都是現銀。吳二浪子直拿許亮當做個老土,誰知後來漸漸的被他撈回去了,倒贏了吳二浪子七八百銀子,付了一二百兩現銀,其餘全是欠帳。 一日,吳二浪子推牌九,輸給別人三百多銀子,又輸給許亮二百多兩。帶來的錢早已盡了,當場要錢。吳二浪子說上「再賭一場,一統算帳。」大家不答應,說:「你眼前輸的還拿不出,若再輸了,更拿不出。」吳二浪子發急道:「我家裡有的是錢,從來沒有賴過人的帳。銀子成總了,我差人回家取去!」眾人只搖頭。 許亮出來說道:「吳二哥,我想這麼辦法,你幾時能還?我借給你。但是我這銀子,三日內有個要緊用處,你可別誤了我的$ 萬,老弱 飢寒而死者,不可勝計。自此之後,天下未嘗得安其性命,樂其習俗也。賢聖勃 然而起,持以道德,輔以仁義;近者近其智,遠者懷其德,天下混而為一,子孫 相代輔佐;黜讒佞之端,息末辯之說,除刻削之法,去煩苛之事,屏流言之跡, 塞明黨之門,消智能,循大常,隳枝體,黜聰明,大通混冥,萬物各復歸其根。 夫聖人非能生時,時至而不失也,是以不得中絕。   老子〔文子〕曰:酆水之深十仞而不受塵垢,金石在中,形見于外,非不深 且清也,魚鱉蛟龍莫之歸也。石上不生五穀,禿山不游麋鹿,無所蔭蔽也。故為 政以苛為察,以切為明,以刻下為忠,以計多為功。如此者,譬猶廣革者也,大 敗大裂之道也。「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老子〔文子〕曰:「以正治國,以奇用兵。」先為不可勝之政,而後求勝于 敵。以未治而攻人之亂,是猶以火應火,以水應水也。同莫足以相治,故以異為 奇。奇靜為躁,奇治為亂,奇飽為飢,奇逸為勞。奇正之相應,若水火金木之相 伐也,何往而不勝。故德均則眾者勝寡,力敵則智者制愚,智同則有數者禽無數 明夷待訪錄   余常疑孟子一冶一亂之言,何三代而下之有亂無治也?乃 觀胡翰所謂十二運者,起周敬王甲子以至於今,皆在一亂之運 、向後二十年交入「大壯」,始得一治,則三代之盛猶未絕望   前年壬寅夏,條具為治大法,未卒數章,遇火而止。今年 自藍水返於故居,整理殘帙,此卷猶未失落於擔頭艙底,兒子 某 某 請 完 之 。   冬十月,雨窗削筆,喟然而歎曰:昔王冕倣《周禮》,著 書一卷,自謂「吾未即死,持此以遇明主,伊、呂事業不難致 也」,終不得少試以死。冕之書未得見,其可致治與否,固末 可知。然亂運未終,亦何能為「大壯」之交!吾雖老矣,如箕 子之見訪,或庶幾焉。豈因「夷之初旦,明而末融」,遂祕其     癸卯,梨洲老人識。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 興之,有公害莫或除之 。   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 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此其人之勤勞必千萬於天下之 人。夫以千萬倍之勤勞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 居也。故古之人君,量而不欲入者,許由、務光是也;入而又 去之者,堯、舜是也;初不欲入而不得去者,禹是也。豈古之 人有所異哉?好逸惡勞,亦猶夫人之情也。   後之為人君者然,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於我,我以天 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亦無不可;使$ 漢宋諸 儒之說,一一條具於前,而後申之以己意,亦不必墨守一先生 之言。由前則空疏者絀,由後則愚蔽者絀,亦變浮薄之一術也   或曰:「以誦數精粗ヵ為中否,唐之所以賤明經也,寧復貴 其所賤乎?」曰:「今日之時文,有非誦數時文所得者乎?同 一誦數也,先儒之義學,其愈於餖飣之剿說亦可知矣。非謂守 此足以得天下之士也,趨天下之士於平實,而通經學古之人出 焉。昔之詩賦亦何足以得士!然必費考索,推聲病,未有若時 文,空疏不學之人皆可為之也。」     取 士 下   古之取士也寬,其用士也嚴;今之取士也嚴,其用士也寬 。古者鄉舉里選,士之有賢能者,不患於不知。降而唐宋,其 為科目不一,士不得與於此,尚可轉而從事於彼,是其取之之 寬也。「王制」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 ,升之學曰俊士: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升之司馬曰進士,司 馬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   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一人之身 ,未入仕之先凡經四轉,已入仕之後凡經三轉,總七轉,始與 之以祿。唐之士,及第者未便解褐,入仕吏部,又復試之。韓 退之三試於吏部無成,則十年猶布衣也。宋雖登第入仕,然亦 止是簿尉令錄,榜首纔得丞判,是其用之之嚴也。寬於恥則無 枉才,嚴於用則少倖進。   今也不然。其所以程士者,止有科舉之一途,雖使古豪傑 之士若屈原、司馬遷、相如、董仲舒、楊雄之徒,舍是亦無由 而進取之,不謂嚴乎哉!一日苟得,上之列於侍從,下亦置之 郡縣、即其黜落而為鄉貢者,終身不復取解,授之以官,用之 又何其寬也!嚴於取,則豪傑之老死丘壑者多矣;寬於用,此 在位者多不得其人也。   流俗之人,徒見夫二百年以來之功名氣節,一二出於其中 ,遂以為科法已善,不必他求。不知科目之內,既聚此百千萬 人,不應功名氣節之士獨不得入,則是功名氣節之士之得科目 ,非科目之能得功名氣節之士也。假使士子探籌,第其長短而 取之,行之數百年,則功名氣節之士亦自有出於探籌之中者, 寧可謂探籌為取士之善法耶?究竟功名氣節人物,不及漢唐甚 ,徒使庸妄之輩充塞天下。豈天下之不生才哉?則取之之法非   吾故寬取士之法,有科舉,有薦舉,有太學,有任子,有 郡邑佐,有辟召,有絕學,有上書,而踒用之之嚴附見焉。   科舉之法:其考校倣朱子議:第一場《易》、《詩》、《 書》為一科,子午年試之;《三禮》兼《大戴》為一科,卯年 試之;《三傳》為一枓,酉年試之。試義各二道,$ ;重定天下之賦,必當以下下為則而後合於古法也。   或曰:三十而稅一,國用不足矣。夫古者千里之內,天子 食之,其收之諸候之貢者,不能十之一。今郡縣之賦,郡縣食 之不能十之一,其解運至於京師者十有九。彼收其十一者尚無 不足,收焉其十九者而反憂之乎!     田 制 二   自井田之廢,董仲舒有「限民名田」之議,師丹、孔光因 之,令民名田無過三十頃,期盡三年而犯者沒入之。其意雖善 ;然古之聖君,方授田以養民,今民所自有之田,乃復以法奪 之,授田之政末成而奪田之事先見,所謂行一不義而不可為也   或者謂奪富民之田則生亂,欲復井田者,乘大亂之後,土 曠人稀而後可,故漢高祖之滅秦,光武之乘漢,可為而不為為 足惜。夫先王之制井田,所以遂民之生,使其繁庶也。今幸民 之殺戮,為其可以便吾事,將使田既井而後,人民繁庶,或不 能於吾制無齟齬,豈反謂之不幸與?   後儒言井田必不可復者,莫詳於蘇洵;言井田必可復者, 莫切於胡翰、方孝孺。洵以川路、澮道、洫涂、溝畛,遂徑之 制,非窮數百年之力不可。夫誠授民以田,有道路可通,有水 利可修,亦何必拘泥其制度疆界之末乎!凡蘇洵之所憂者,皆 非為井田者之所急也。胡翰、方孝孺但言其可復,其所以復之 之法亦不能詳。余蓋於衛所涣之屯田,而知所以復井田者亦不外 於是矣。世儒於屯田則言可行,於井田則言不可行,是不知二 五之為十也。   每軍撥出五十畝,古之百畝也,非即周時一夫授田百畝乎 ?五十畝科正糧十二石,聽本軍支用,餘糧十二石,給本衛官 軍俸糧,是實徵十二石也。每畝二斗四升,亦即周之鄉遂用貢 法也。天下屯田見額六十四萬四千二百四十三頃,以萬曆六年 實在田土七百一萬三千九百七十六頃二十八畝律之,屯田居其 十分之一也,授田之法未行者,特九分耳。由一以推之九,似 亦未為難行。況田有官民,官田者,非民所得而自有者也。   州縣之內,官田又居其十分之三。以實在田土均之,人戶 一千六十二萬一千四百三十六,每戶授田五十畝,尚餘田一萬 七千三十二萬五千八百二十八畝,以聽富民之所占,則天下之 田自無不足,又何必限田、均田之紛紛,而徒為困苦富民之事 乎!故吾於屯田之行,而知井田之必可復也。   難者曰:屯田既如井田,則屯田之軍日宜繁庶,何以復有 銷耗也?日:此其說有四:屯田非土著之民,雖授之田,不足 以挽其鄉土之思,一也。又令少壯者守城,老弱者屯種,夫屯 種而任之老弱,則所穫幾何,且彼見不屯者之未嘗不得食也$ 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那漢子口裏唱著,走上岡子來松林裏頭真歇下擔桶,坐地乘涼。衆軍看見了,便問 那漢子道:「你桶裏是什麽東西?」那漢子應道:「是白酒。」衆軍道:「挑往那裏 去?」那漢子道:「挑出村裏賣。」衆軍道:「多少錢一桶?」那漢子道:「五貫足 錢。」衆軍商量道:「我們又熱又渴,何不買些喫?也解暑氣。」正在那裏湊錢,楊 志見了喝道:「你們又做甚麽?」衆軍道:「買碗酒喫。」楊志調過朴刀桿便打,罵 道:「你們不得洒家言語,胡亂便要買酒喫,好大膽!」衆軍道:「沒事又來鳥亂! 我們自湊錢買酒喫,干你甚事?也來打人!」楊志道:「你這村鳥理會得甚麽!到來 只顧喫嘴!全不曉得路途上的勾當艱難!多少好漢被蒙汗藥麻翻了!」   那挑酒的漢子看著楊志冷笑道:「你這客官好不曉事!早是我不賣與你喫,—— 卻說出這般沒氣力的話來!」   正在松樹邊鬧動爭說,只見對面松林裏那夥販棗子的客人提著朴刀走出來問道: 「你們做甚麽鬧?」那挑酒的漢子道:「我自挑這個酒過岡子村裏賣,熱了在此歇涼 。他衆人要問我買些喫,我又不曾賣與他,這個客官道我酒裏有甚麽蒙汗藥,你道好 笑麽?說出這般話來!」那七個客人說道:「呸!我只道有歹人出來。原來是如此。 說一聲也不打緊。我們正想酒來解渴,既是他疑心,且賣一桶與我們喫。」那挑酒的 道:「不賣!不賣!」這七個客人道:「你這鳥子也不曉事!我們須不曾說你。你 左右將到村裏去賣,一般還你錢,便賣些與我們,打甚麽要緊?看你不道得捨施了茶 湯,便又救了我們熱渴。」那挑酒的漢子便道:「賣一桶與你不爭,只是被他們說的 不好——又沒碗瓢舀喫。」那七人道:「你這漢子忒認真!便說了一聲,打甚麽要緊 ?我們自有椰瓢在這裏。」只見兩個客人去車子前取出兩個椰瓢來,一個捧出一大捧 棗子來。七個人立在桶邊,開了桶蓋,輪替換著舀那酒喫,把棗子過口。無一時,一 桶酒都喫盡了。七個客人道:「正不曾問你多少價錢?」那漢道:「我一了不說價, 五貫足錢一桶,十貫一擔。」七個客人道:「五貫便依你五貫,只饒我們瓢喫。」那 漢道:「饒不得!做定的價錢!」一個客人把錢還他,一個客人便去揭開桶蓋兜了一 瓢,拿上便喫。那漢去奪時,這客人手拿半瓢酒,望松林裏便去,那漢趕將去。只見 這邊一個客人從松林裏走將出來,手裏拿一個瓢,便來桶裏舀了一瓢。那漢看見,搶 來劈手奪住,望桶裏一傾,便蓋了桶蓋,將瓢望地下一丟,口裏說道:「你這客人好 不君子相!戴頭識臉的,也$ 打更!』三 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賣了一個泡茶,直到如今不發市。專一靠些『雜趁』養 口。」西門慶問道:「怎地叫做『雜趁?』」王婆笑道:「老身爲鏵頭是做媒;又會做 牙婆;也會抱腰,也會收小的,也會說風情,也會做『馬泊六』。」西門慶道:「乾   王婆道:「大官人,你聽我說:但凡捱光的,兩個字最難,要五件事俱全,方才 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驢兒大的行貨;第三件,要似鄧通有錢;第四件 ,小就要棉裏針忍耐;第五件,要閒工夫:——這五件,喚作『潘、驢、鄧、小、閑 』。五件俱全,此事便獲著。」西門慶道:「實不瞞你說,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 ,我的面兒雖比不得潘安,也充得過;第二,我小時也曾養得好大龜;第三,我家裏 也頗有貫百錢財,雖不及鄧通,也得過;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頓,休想我 回他一下;第五,我最有閒工夫,不然,如何來的恁頻?乾娘,你只作成我!完備了 時,我自重重的謝你。」王婆道:「大官人,雖然你說五件事都全,我知道還有一件 事打攪;也多是紮的不得。」西門慶說:「你且道甚麽一件事打攪?」王婆道:「大 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捱光最難,十分光時,使錢到九分九厘,也有難成就處。 我知你從來慳吝,不肯胡亂便使錢,只這一件打攪。」西門慶道:「這個極容易醫治 ,我只聽你的言語便了。」王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錢時,老身有一條計,便教大 官人和這雌兒會一面。只不知官人肯依我麽?」西門慶道:「不揀怎地,我都依你。 乾娘有甚妙計?」王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過半年三個月卻來商量。」西門 慶便跪下道:「乾娘!休要撒科,你作成我則個!」   王婆笑道:「大官人卻又慌了;老身那條計是個上著,雖然入不得武成王廟,端 的強似孫武子教女兵,十捉九著!大官人,我今日對你說:這個人原是清河縣大戶人 家討來的養女,卻做得一手好針線。大官人,你便買一匹白綾,一匹藍繡,一匹白絹 ,再用十兩好綿,都把來與老身。我卻走過去,問他討個茶喫,卻與這雌兒說道:『 有個施主官人與我一套送終衣料,特來借曆頭。央及娘子與老身揀個好日,去請個裁 縫來做。』他若見我這般說,不睬我時,此事便休了。他若說,『我替你做,』不要 我叫裁縫時,這便有一分光了。我便請他家來做。他若說,『將來我家裏做,』不肯 過來,此事便休了。他若歡天喜地地說,『我來做,就替你裁。』這光便有二分了。 若是肯來我這裏做時,卻要安排些酒食點心請他。第一日,你也不要來。第二日,他 若說不便當$ 是不敢相央。」那婦人道:「這 個何妨。許了乾娘,務要與乾娘做了。將曆頭叫人揀個黃道好日,便與你動手。」王 婆道:「若得娘子肯與老身做,娘子是一點福星,何用選日?老身也前日央人看來 ,說道明日是個黃道好日;老身只道裁衣不用黃道日,了不記他。」那婦人道:「歸 壽衣正要黃道日好,何用別選日。」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時,大膽只是明 日,起動娘子到寒家則個。」那婦人道:「乾娘,不必,將過來做不得?」王婆道: 「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則個;又怕家裏沒人看門前。」那婦人道:「既是乾娘 恁地說時,我明日飯後便來。」那婆子千恩萬謝下樓去了;當晚回復了西門慶的話, 約定後日准來。當夜無話。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裏乾淨了,買了些線索,安排了 些茶水,在家裏等候。   且說武大喫了早飯,打當了擔兒,自出去賣炊餅。那婦人把簾兒挂了,從後門走 過王婆家裏來。那婆子歡喜無限,接入房裏坐下,便濃濃地點道茶,撒上些出日松子 胡桃肉,遞與這婦人喫了;抹得桌子乾淨,便將出那綾繡絹段來。婦人將尺量了長短 ,裁得完備,便縫起來。婆子看了,口裏不住聲價喝采,道:「好手段!老身也活了 六七十歲,眼裏真個不曾見過這般好針線!」那婦人縫到日中,王婆便安排些酒食請 他,下了一斤麵與那婦人喫了;再縫了一歇,將次晚來,便收拾起生活,自歸去,恰 好武大歸來,挑著空擔兒進門。那婦人拽開門,下了簾子。武大入屋裏來,看見老婆 面色微紅,便問道:「你那裏喫酒來?」那婦人應道:「便是間壁王乾娘央我做送終 的衣裳,日中安排些點心請我。」武大道:「啊呀!不要喫他的。我們也有央及他處 。他便央你做得件把衣裳,你便自歸來喫些點心,不直得攪惱他。你明日倘或再去做 時,帶了些錢在身邊,也買些酒食與他回禮,嘗言道:『遠親不如近鄰。』休要失了 人情。他若是不肯要你還禮時,你便只是拿了家來做去還他。」那婦人聽了,當晚無   且說王婆設計已定,賺潘金蓮來家。次日飯後,武大自出去了,王婆便踅過來相 請。去到他房裏,取出生活,一面縫將起來。王婆自一邊點茶來喫了,不在話下。看 看日中,那婦人取出一貫錢付與王婆,說道:「乾娘,奴和你買杯酒喫。」王婆道: 「啊呀!那裏有這個道理?老身央及娘子在這裏做生活,如何顛倒教娘子壞錢?」那 婦人道:「卻是拙夫分付奴來!若還乾娘見外時,只是將了家去做還乾娘。」那婆子 鷫聽了,連聲道:「大郎直恁地曉事。既然娘子這般說時,老身權且收下。」這婆子生 怕打脫了這事,自又添$ 便與我剪了頭 髮。」張青拿起剪刀替武松把前後頭髮都剪了。武松見事務看看緊急,便收拾包裹, 要行。張青又道:「二哥,你聽我說。好像我要便宜:你把那張都監家裏的酒器留下 在這裏,我換些零碎銀兩與你路上去做盤纏,萬無一失。」武松道:「大哥見得分明 。」盡把出來與了張青,換了一包散碎金銀,都拴在纏袋內,繫在腰裏。武松飽喫了 一頓酒飯,拜辭了張青夫妻二人,腰裏跨了這兩口戒刀,當晚都收拾了。孫二娘取出 這本度牒,就與他縫個錦袋盛了,教武松掛在貼肉胸前。   武松臨行,張青又分付道:「二哥,於路小心在意凡事不可托大。酒要少喫, 休要與人爭鬧,也做些出家人行逕。諸事不可躁性,省得被人看破了。如到了二龍山 便可寫封回信寄來。我夫妻兩個在這裏也不是長久之計,敢怕隨後收拾家私,也來山 上入夥。二哥,保重!保重!千萬拜上魯楊二頭領!」武松辭了出門。插起雙袖,搖 擺著便行。張青夫妻看了,喝采道:「果然好個行者!」   當晚武行者,離了大樹十字便落路走。此時是十月間天氣,日正短,轉眼便晚 了。約行不到五十里,早望見一座高嶺。武行者趁著月明,一步步上嶺來,料道只是 初更天色。武行者立在嶺頭上看時,見月從東邊上來,照得嶺上草木光輝。正看之間 ,只聽得前面林子裏有人笑聲。武行者道:「又來作怪!這般一條靜蕩蕩高嶺,有甚 麽人笑語!」走過林子那邊去打一看,只見松樹林中,傍山一座墳庵,約有十數間草 屋,推開著兩扇小窗,一個先生摟著一個婦人在那窗前看月戲笑。武行者看了,「怒 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這是山間林下,出家人卻做這等勾當!」便去腰裏掣出 那兩口爛銀也似戒刀來,在月光下看了,道:「刀卻是好,到我手裏不曾發市,且把 這個鳥先生試刀!」手腕上懸了一把,再將這把插放鞘內,把兩隻直裰袖結起在背上 ,竟來到庵前敲門。那先生聽得,便把後窗關上。武行者拿起塊石頭,便去打門。只 見呀地側首門開,走出一個道童來!喝道:「你是甚人!如何敢半夜三更,大驚小怪 ,敲門打戶做甚麽!」武行者睜圓怪眼,大喝一聲:「先把這鳥道童祭刀!」說猶未 了,手起處,錚地一聲響,道童的頭落在一邊,倒在地上。只見庵裏那個先生大叫道 :「誰敢殺我道童!」托地跳將出來。那先生手輪著兩口寶劍,竟奔武行者。武松大 笑道:「我的本事不要箱兒裏去取!正是撓著我的癢處!」便去鞘裏再拔出那口戒刀 ,輪起雙戒刀來迎那先生。兩個就月明之下,一來一往,一去一回,四道寒光旋成一 圈冷氣。兩個鬥到十數合,只聽得山嶺$ ,聞人說道:「都監黃信,擲盞爲號,拿了花知寨並 宋江,陷車囚了,解投青州來。」因此報與三個好漢得知,帶了人馬,大寬轉兜出大 路來,預先截住去路;小路裏亦差人伺候。因此匀了兩個,拿得劉高,都回山寨裏來   當晚上得山時,已是二更時分,都到聚義廳上相會。請宋江、花榮當中坐定,三 個好漢對席相陪,一面且備酒食管待。燕順分付,叫:「孩兒們,各自都去喫酒。」 花榮在廳上稱謝三個好漢,說道:「花榮與哥哥皆得三個壯士救了性命,報了冤讎, 此恩難報!只是花榮還有妻小妹子在清風寨中,必然被黃信擒捉,卻是怎生救得?」 燕順道:「知寨放心:料應黃信不敢便拿恭人;若拿時,也須這條路裏經過。我明日 弟兄三個,下山去取恭人和令妹還知寨。」便差小嘍囉下山先去探聽。花榮謝道:「 深感壯士大恩!」宋江便道:「且與我拿過劉高那廝來。」燕順便道:「把他綁在將 軍柱上,割腹取心,與哥哥慶喜。」花榮道:「我親自下手割這廝!」宋江罵道:「 你這廝,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你如何聽信那不賢的婦人害我?今日擒來,有 何理說?」花榮道:「哥哥問他則甚!」把刀去劉高心窩裏只一剜,那顆心獻在宋江 面前。小嘍囉自把屍首拖在一邊。宋江道:「今日雖殺了這廝濫污匹夫,只有那個淫 婦不曾殺得,未出那口怨氣。」王矮虎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自下山去拿那婦人 ,今番還我受用。」衆皆大笑。當夜飲酒罷,各自歇息。次日起來,商議打清風寨一 事。燕順道:「昨日孩兒們走得辛苦了,今日歇他一日,明日早下山去也未遲。」宋 江道:「也見得是。正要將息人強馬壯,不在促忙。」   不說山寨整點軍馬起程。且說都監黃信一騎馬奔回清風鎮上大寨內,便點寨兵人 馬緊守四邊柵門。黃信寫了申狀,叫兩個教軍頭目飛馬報與慕容知府。知府聽得飛報 軍情緊急公務,連夜陞廳;看了黃信申狀:「反了花榮,結連清風山強盜,時刻清風 寨不保!事在告急,早遣良將,保守地跙方!」知府看了大驚,便差人去請青州指揮司 總管本州兵馬秦統制,急來商議軍情重事。那人原是山後開州人氏;姓秦,諱個明字 ;因他性格急躁,聲若雷霆,以此人都呼他做霹靂火秦明;祖是軍官出身;使一條狼 牙棒,有萬夫不當之勇。那人聽得知府請喚,逕到府裏來見知府。各施禮罷。那慕容 知府將出那黃信的飛報申狀來,教秦統制看了。秦明大怒道:「紅頭子敢如此無禮! 不須公祖憂心,不才便起軍馬。不拿了這賊,誓不再見公祖!」慕容知府道:「將軍 若是遲慢,恐這廝們去打清風寨。」秦明答道:「此事$ 叫酒保過賣都向前來救他,就地下把水噴噀。看看甦醒,扶將起來看 時,額角上抹脫了一片油皮,因此那女子暈昏倒了。救得醒來,千好萬好。他的爹娘 聽得說是黑旋風。先自驚得呆了半晌,那裏敢說一言。看那女子,己自說得話了。娘 母取個手帕,自與他包了頭,收拾了釵環。宋江問道:「你姓甚麽?那裏人家?」那 老婦人道:「不瞞官人說,老身夫妻兩口兒姓宋,原是京師人。只有這個女兒,小字 玉蓮。他爹自教得他幾個曲兒,胡亂叫他來這琵琶亭上賣唱養口。爲他性急,不看頭 勢,不管官人說話;只顧便唱,今日這個哥哥失手傷了女兒些個,終不成經官動詞, 連累官人?」宋江見他說得本分,便道:「你著甚人跟我到營裏,我與你二十兩銀子 將息女兒。日後嫁個良人,免在這裏賣唱。」那夫妻兩口便拜謝道:「怎敢指望許多 。」宋江道:「我說一句是一句,並不會說慌。你便叫老兒自跟我去討與他。」那夫 妻兩兒拜謝道:「深感官人救濟!」 戴宗怨李逵道:「你這廝要便與人合口,又教哥哥壞了許多銀子!」李逵道:「 只指頭略擦得一擦,他自倒了。不曾見這般鳥女子,恁地嬌嫩!你便在我臉上打一百 拳也不妨。」宋江等衆人都笑起來。張順便叫酒保去說:「這席酒錢,我自還他。」 酒保聽得道:「不妨,不妨。只顧去。」宋江那裏肯,便道:「兄弟,我勸二位來酒 ,倒要你還錢。」張順苦死要還,說道:「難得哥哥會面。仁兄在山東時,小弟哥兒 兩個也兀自要求投奔哥哥。今日天幸得識尊顔,權表薄意,非足爲禮。」戴宗勸道: 「宋兄長,既然是張二哥相敬之心,只得曲允。」宋江道:「既然兄弟還了,改日卻 另置杯復禮。」張順大喜,就將了兩尾鯉魚,和戴宗,李逵,帶了這個宋老兒,都送 宋江離了琵琶亭,來到營裏。五個人都進抄事房裏坐下。宋江先取兩錠小銀──二十 兩--與了宋老兒。那老兒拜謝了去,不在話下。天色已晚,ǚ張順送了魚,宋江取出 張橫書付與張順,相別去了。宋江又取出五十兩一錠付與李逵,道:「兄弟,你將去 使用。」戴宗也自作別,和李逵趕入城去了。   只說宋江把一尾魚送與管營,留一尾自。宋江因見魚鮮,貪愛爽口,多喫了些, 至夜四更,肚裏絞腸刮肚價疼,天明時,一連瀉了二十來遭,昏暈倒了,睡在房中。 宋江爲人最好,營裏衆中人都雜來煮粥燒湯,看覰服待他。次日,張順因見宋江愛喫魚 ,又將得好金色大鯉魚兩尾送來,就謝宋江寄書之義;卻見宋江破腹瀉倒在床,衆囚 徒都在房裏看視。張順見了,要請醫人調治。宋江道:「自貪口腹,喫了些鮮魚,壞 了$ 爲吟了反詩,救他不得。我如今正要往京師尋門路救他。如何肯害他性命!」朱貴 道:「你不信,請看蔡九知府的來信。」戴宗看了,自喫一驚;卻把吳學究初寄的書 與宋公相會的話,並宋江在潯陽樓醉後誤題反詩一事,備細說了一遍。朱貴道:「既 然如此,戴院長親到山寨裏與衆頭領商議良策,可救宋公明性命。」   朱貴慌忙叫備分例酒食,管待了戴宗;便向水亭上,覰著對港,放了一枝號箭。 響箭到處,早有小嘍囉搖過船來。朱貴便同戴宗帶了信籠下船,到金沙灘上岸,引至   吳用見報,連忙拑下關迎接;見了戴宗,敘禮道:「間別久矣!今日甚風吹得到此 ?且請到大寨裏來。」與衆頭領相見了。朱貴說起戴宗來的緣故,「如今宋公明見監 在彼。」晁蓋聽得,慌忙請戴院長坐地,備問宋三郎喫官司爲甚麽事起。戴宗卻把宋 江吟反詩的事一一說了。晁蓋聽了大驚,便要起請衆頭領,點了人馬,下山去打江州 ,救取宋三郎上山。吳用諫道:「哥哥,冏不可造次。江州離此間路遠,軍馬去時,誠 恐因而惹禍。『打草驚蛇,』倒送宋公明性命。此一件事,不可力敵,只可智取。吳 用不才,略施小計,只在戴院長身上,定要救宋三郎性命。」晁蓋道:「願聞軍師妙 計。」吳學究道:「如今蔡九知府卻差院長送書上東京去,討太師回報,只這封書上 ,將計就計,寫一封假回書,教院長回去。書上只說教『把犯人宋江切不可施行;便 須密切差的當人員,解赴東京,問了詳細,定行處決示衆,斷絕童謠。』等他解來此 間經過,我這裏自差人下山奪了。此計如何?」晁蓋道:「倘若不從這裏過時,卻不 誤了大事?」公孫勝便道:「這個何難!我們自著人去遠近探聽,遮莫從那裏過,務 要等著,好歹奪了。--只怕不能彀他解來。」   晁蓋道:「好卻是好,只是沒人會寫蔡京筆跡。」吳學究道:「吳用已思量心裏 了。如今天下盛行四家字體。--是蘇東坡,黃魯直,米元章,蔡京四家字體。蘇, 黃,米,蔡,宋朝四絕。小生曾和濟州城裏一個秀才相識。那人姓蕭,名讓;因他會 寫諸家字體,人都喚他做聖手書生;又會使鎗,弄棒,舞劍,輪刀。吳用知他寫得蔡 京筆跡。不若央及戴院長就到他家,賺道泰安州嶽廟裏要寫道碑文,先送五十兩銀於 在此,作安家之資,便要他來。隨後卻使人賺了他老小上山,就教本人入夥,如何? 」晁蓋道:「書有他寫便好了,也須要使個圖書印記。」吳學究又道:「小生再有個 相識,亦思量在肚裏了。這人也是中原一絕,見在濟州城裏居住。本身姓金,雙名大 堅,開得好石碑文,剔得好圖書玉石印記,亦$ 小弟因見了, 就請在此。」宋江大喜,便教同坐商議。那人也是一座地煞星之數,自然義氣相投。 宋江便問江州消息,無爲軍路徑如何。薛永說道:「如今蔡九知府計點官軍百姓,被 殺死有五百餘人,帶傷中箭者不計其數,見今差人星夜申奏朝廷去了。城門日中後便 關,出入的好生盤問得緊。原來哥哥被害一事倒不干蔡九知府事,都是黃文炳那三回 五次點撥知府教害二位。如今見劫了法場,場中甚慌,曉夜提備。小弟又去無爲軍打 聽,正撞見這個兄弟出來喫飯;因是得知備細。」   宋江道:「侯兄何以知之?」侯健道:「小人自幼只愛習學鎗棒,多得薛師父指 教,因此不敢忘恩。近日黃通判特取小人來他家做衣服。因出來遇見師父,提起仁兄 大名,說起此一節事來。小人要結識仁兄,特來報知備細。這黃文炳有個嫡親哥哥, 喚做黃文燁,與這文炳是一母所生二子。這黃文燁平生只┛行善事,修橋補路,塑佛 齋僧,扶危濟因,救拔貧苦,那無爲軍城中都叫他做黃面佛。這黃文炳雖是罷閒通判 ,心裏只要害人,慣行歹事,無爲軍都叫他做黃蜂刺。他兄弟兩個分開做兩院住,只 在一條巷內出入。靠著門裏便是他家。黃文炳貼著城住,黃文燁近著大街。小人在那 裏做生活,卻聽得黃通判回來說:「這件事,蔡知府已被瞞過了,卻是我點撥他, 教知府先斬了然後奏去。」黃文燁聽得說時,只在背後罵,說道:「又做這等短命促 掏的事!於你無干,何故定要害他?俏或有天理之時,報應只在目前,卻不是反招其 禍?」這兩日聽得劫了法場,好生喫驚。昨夜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與他計較,尚兀 自未回來。」宋江道:「黃文炳隔著他哥家有多少路?」侯健道:「原是一家分開, 如今只隔著中間一個菜園。」宋江道:「黃文炳家多少人口?有幾房頭?」侯健道: 「男子婦人通有四五十口。」宋江道:「天教我報讎,特使這個人來!雖是如此,全 靠衆兄弟維持。」衆人齊聲應道:「當以死向前!正要驅除這等贓濫奸惡之人,與哥 哥報讎雪恨!」宋江又道:「只恨黃文炳那賊一個,卻與無爲軍百姓無干。他兄既然 仁德,亦不可害他,休教天下人罵我等不仁。衆弟兄去時,不可分毫侵害百姓。今去 那裏,我有一計,只望衆人扶助。」衆頭領齊聲道:「專聽哥哥指教。」宋江道:「 有煩穆太公對付八九十個叉袋,又要百十束蘆柴,用著五隻大船,兩隻小船;央及張 順,李俊,駕兩隻小船;五隻大船上用著張橫,三阮,童威,和識水的人護船:此計 方可。」穆弘道:「此間蘆葦,油柴,布袋都有,我莊上的人都會使水駕船。便請哥 哥行事。」宋江$ 合掌 深深的打個問訊。那婦人便道:「甚麽道理教師兄壞鈔?」和尚道:「賢妹,些少微 物,不足挂齒。」那婦人道:「師兄何故這般說?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 尚道:「敝寺新造水陸堂了,要來請賢妹隨喜,只恐節級見怪。」那婦人道:「看來 拙夫也不恁地計較。我娘死時,亦曾許下血盆願心,早晚也要來寺裏相煩還了。」和 尚道:「這是自家的事,如何恁地說。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辦來。」那婦人 道:「師兄多與我娘念幾卷經便好。」只見裏面丫捧出茶來。那婦人拿起一盞茶來, 把袖子去茶鍾口邊抹一杯,雙手遞與和尚。那和尚連手接茶,兩隻眼涎瞪瞪的只顧那 婦人的眼。這婦人一雙眼也笑迷迷的只顧睃這和尚的眼。人道「色膽如天。」不防石 秀在布簾裏一眼張見,早瞧科了二分,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幾番 見那婆娘常常的只顧對我說些風話,我只以親嫂嫂一般相待。原來這婆娘倒不是個良 人!莫教撞在石秀釣裏,敢替楊雄做個出場也不見得!」石秀一想,一發有三分瞧科 了,便揭起布簾,撞將出來。那賊禿連忙放茶,便道:「大郎請坐。」這淫婦便插口 道:「這個叔叔便是拙夫新認義的兄弟。」那賊禿虛心冷氣,連忙問道:「大郎,貴 鄉何處?高姓大名?」石秀道:「我麽?姓石,名秀!金陵人氏!爲要閑管替人出力 ,又叫拚命三郎!我是個麤鹵漢子,倘有沖撞,和尚休怪!」賊禿連忙道:「不敢, 不敢。小僧去接衆僧來赴道場。」連忙出門去了。那淫婦道:「師兄,早來些個。」 那賊禿連忙走,更不答應。淫婦送了賊禿出門,自入裏面去了。石秀在門前低了頭只 顧尋思,其實心中已瞧科四分。   多時,方見行者來點燭燒香。少刻,這賊禿引領衆僧都來赴道場。潘公央石秀接 著。相待茶湯已罷,打動鼓鈸㭾,歌詠讚揚。只見這賊禿同一個一般年紀小和尚做闍黎 ,搖動鈴杵,發牒請佛,獻齋讚,供諸天護法,監壇主盟,追薦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 。只見那淫婦喬素梳粧,來到法壇上,手捉香爐,拈香禮佛。那賊禿越逞精神,搖著 鈴杵,唱動真言。那一堂和尚見他兩個並肩摩倚,這等模樣,也都七顛八倒。證盟已 畢,請衆和尚裏面喫齋。那賊禿讓在衆僧背後,轉過頭來看著這淫婦笑。那淫婦也掩 著口笑。兩個處處眉來眼去,以目送情。石秀都瞧科了,足有五分來不快意。衆僧都 坐了喫齋。先飲了幾杯素酒,搬出齋來,都下了襯錢。潘公致了不安,先入去睡了。 少刻,衆僧齋罷,都起身行食去了。轉過一遭,再入道場。石秀不快,此時真到六分 ,只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後了。 $ 是非都 對得明白了。哥哥那時寫與一紙休書,棄了這婦人,卻不是上著?」楊雄道:「兄弟 何必說得?你身上清潔,我已知了。都是那婦人說謊!」石秀道:「不然;我也要哥 哥知道他往來真實的事。」楊雄道:「既然兄弟如此高見,必然不差。我明日准定和 那賤人來,你休要誤了。」石秀道:「小弟不來時,所言俱是虛謬。」   楊雄當下別了石秀,離了客店,且去府裏辦事;至晚回家,並不提起,亦不說甚 ,只和每日一般;次日,天明起來,對那婦人說道:「我昨夜夢見神人怪我,說有舊 願不曾還得。向日許下東門外嶽廟裏那炷香願,未曾還得。今日我閑些,要去還了。 須和你同去。」那婦人道:「你便去還了罷。要我去何用?」楊雄道:「這心願是當 初說親時許下的,必須要和你同去。」那婦人道:「既是恁地,我們早喫些素飯,燒 湯洗浴了去。」楊雄道:「我去買香紙,雇轎子。你便洗浴了,梳頭插帶了等我。就 叫迎兒也去走一遭。」楊雄又來客店裏相約石秀:「飯罷便來,兄弟,休誤。」石秀 道:「哥哥,你若得來時,只教在半山裏下了轎,你三個步行上來。我自在上面一個 僻處等你。不要帶閒人上來。」   楊雄約了石秀,買了紙燭歸來,喫了早飯。那人不知有此事,只顧打扮的整整 齊齊。迎兒也插帶了。轎夫扛轎子,早在門前伺候。楊雄道:「泰山看家,我和大嫂 燒香了便回。」潘公道:「多燒香。早去早回。」那婦人上了轎子,迎兒跟著,楊雄 也隨在後面。出得東門來,楊雄低低分付轎夫道:「與我上翠屏山去,我自多還你些 轎錢。」不到兩個時辰,早來到翠屏山上。原來這座翠屏山在薊州東門外二十里,都 是人家的亂墳;上西一望,儘是青草白楊。並無翹舍寺院。當下楊雄把那婦人擡到半 山,叫轎夫歇下轎子,拔去葱管,搭起轎簾,叫那婦人出轎來。婦人問道:「怎地來 這山裏?」楊雄道:「你只顧且上去。——轎夫,只在這裏等候,不要來,少刻一發 打發你酒錢。」轎夫道:「這個不妨,小人只在此間伺候便了。」   楊雄引著那婦人並迎兒,三個人上了四五層山坡,只見石秀坐在上面。那婦人道 :「香紙如何不將來?」楊雄道:「我自先使人將上去了。」把婦人一引,引到一處 古墓裏。石秀便把包裹腰刀桿棒都放在樹根前來,道:「嫂嫂拜揖。」那婦人連忙應 道:「叔叔怎地也在這裏?」一頭說,一面肚裏吃了一驚。石秀道:「在此專等多時 。」楊雄道:「你前日對我說道,叔叔多遍把言語調戲你,又將手摸著你胸前,問你 有孕也未,今日這裏無人,你倆個對得明白。」那婦人道:「哎呀!過了$ 人如何得知有大蟲在園裏,便又擡得過?你也須看見方纔當面敲開鎖來,和你兩個 一同入園裏來尋。你如何這般說話?」解珍道:「伯伯你須還我這個大蟲去解官。」 太公道:「你這兩個好無道理!我好意請你喫酒飯,你顛倒賴我大蟲!」解寶道:「 有甚麽賴處!你家也見當里正,官府中也委了甘限文書;卻沒本事去捉,倒來就我見 成,你倒將去請功,教我兄弟兩個喫限棒!」毛太公道:「你喫限棒,干我甚事!」 解珍,解寶睜起眼來,便道:「你敢教我搜一搜麽?」毛太公道:「我家比你家!各 有內外!你看這兩個叫化頭倒來無禮!解寶搶近廳前,尋不見,心中火起,便在廳 前打將起來。解珍也就廳前攀折攔杆,打將入去。毛太公叫道:「解珍,解寶白晝搶 劫!」那兩個打碎了廳前桌椅,見莊上都有準備,兩個便拔步出門,指著莊上,罵著 :「你賴我大蟲,和你官司裏去理會!」   那兩個正罵之間,只見兩三匹馬投莊上來,引著一夥伴當。解珍認得是毛太公兒 子毛仲義,接著說道:「你家莊上莊客捉過了我大蟲,你爹不討還我,顛倒要打我弟 兄兩個!」毛仲義道:「這廝村人不省事,我父親必是被他們瞞過了;你兩個不要發 怒,隨我到家裏,討還你便了。」解珍,解寶謝了。毛仲義叫開莊門,教他兩個進去 ;待得解珍,解寶入得門來,便叫關上莊門,喝一聲「下手!」兩廊下走出二三十個 莊客。恰纔馬後帶來的都是做公的。那兄弟兩個措手不及。衆人一齊上,把解珍,解 寶綁了。毛仲義道:「我家昨夜射得一個大蟲,如何來白賴我的?乘勢搶擄我家財, 打鸸碎家中什物,當得何罪?解上本州,也與本州除了一害!」   原來毛仲義五更時先把大蟲解上州裏去了;帶了若干做公的來捉解珍,解寶。不 想他這兩個不識局面,正中了他的計策,分說不得。毛太公教把兩個使的鋼叉做一包 贓物,扛了計多打碎的傢伙什物,將解珍,解寶剝得赤條條地,背剪綁了,解上州裏 來。本州有個六案孔目,姓王,名正,是毛太公的女婿,已自先去知府面前稟說了, 把解珍,解寶押到廳前,不繇分說,綑翻便打;定要他兩個招做「混賴大蟲,各執鋼 叉,因而搶擄財物。」解珍,解寶喫拷不過,只得依他招了。知府教取兩面二十五斤 的重枷來枷了,釘下大牢裏去。毛太公毛仲義自回莊上商議道:「這兩個男女放他不 得!不如一發結果了他,免致後患。」當時父子二人自來州裏分付孔目王正:「與我 一發斬草除根,了此一案。我這裏自行與知府透打關節。」   卻說解珍,解寶押到死囚牢裏,引至亭心上來見這個節級。爲頭那人姓包,名吉 ,$ 日輪流一位頭領做筵宴慶 賀。山寨體統甚是齊整。   再說雷橫離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鄆城縣。到家參見老母, 更換些衣服,齎了回文,逕投縣裏來拜見了知縣,回了話,銷繳公文批帖,且自歸家 暫歇;依舊每日縣中書畫卯酉,聽侯差使。因一日行到縣衙東首,只聽得背後有人叫 道:「都頭幾時回來?」雷橫回過臉來看時,卻是本縣一個幫閒的李小二。雷橫答道 :「我卻纔前日來家。」李小二道:「都頭出去了許多時,不知此處近日有個東京新 來打踅的行院,色藝雙絕,叫做白秀英。那妮子來參都頭,卻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 見在勾欄裏,說唱諸般品調。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是戲舞,或是吹彈,或是歌唱, 賺得那人山人海價看。都頭如何不去看一看?端的是好個粉頭!」   雷橫聽了,又遇心閒,便和那李小二到勾欄裏來看。只見門首掛著許多金字帳額 ,旗杆吊著等身靠背。入到裏面,便去青龍頭上第一位坐了。看戲臺上,卻做笑樂院 本。那李小二,人叢裏撇了雷橫,自出外面趕碗頭腦去了。院本下來,只見一個老兒 裹著磕腦兒頭巾,穿著一領茶褐羅衫,繫一條皂條,拿把扇子上來開科道:「老漢是 東京人氏,白玉喬的便是。如今年邁,只憑女兒秀英歌舞吹彈,普天下伏侍看官。」 鑼聲響處,那白秀英早上戲臺,參拜四方;拈起鑼棒,如撒豆般點動;拍下一聲界方 ,念出四句七言詩道:     新鳥啾啾舊鳥歸,老羊贏瘦小羊肥。人生衣食真難事,不及鴛鴦處處飛! 雷橫聽了,喝聲采。那白秀英便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寫著這場話本,是一段風流 蘊藉的格範,喚做『豫章城雙漸趕蘇卿。』」說了開話又唱,唱了又說,合棚價衆人 喝采不絕。那白秀英唱到務頭,這白玉喬按喝道:「『雖無買馬博金藝,要動聽明監 事人。』看官喝采是過去了,我兒,且下來。」這一回便是襯交鼓兒的院本。白秀英 拿起盤子,指著道:「財門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過,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 空過。」白玉喬道:「我兒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賞你。」白秀英托著盤子,先到雷橫 面前。雷橫便去身邊袋裏摸時,不想並無一文夥。雷橫道:「今日忘了,不曾帶得出 來,明日一發賞你。」白秀英笑道:「『頭醋不釅二醋薄。』官人坐當其位,可出個 標首。」雷橫通紅了面皮,道:「我一時不曾帶得出來,非是我捨不得。」 白秀英道:「官人既是來聽唱,如何不記得帶錢出來?」雷橫道:「我賞你三五 兩銀子,也不打緊;卻恨今日忘記帶來。」白秀英道:「官人今日眼見一文也無,提 甚三五兩銀子!正是教俺『$ 管磕頭拜說:「親爺爺,鐵牛不敢了也!」羅真人道:「你從今以後可以戒 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你是我親爺,卻如何敢違了你的 言語!」戴宗道:「你正去那裏去了這幾日?」李逵道:「自那日一陣風直刮我去薊 州府裏,從廳屋脊上直滾下來,被他府裏衆人拿住。那個鳥知府道我是妖人,捉翻我 ,捆了,卻教牢子獄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頭一身,打得我兩腿肉爛,把我枷了,下 在大牢裏去。衆豺問我:『是何神衆,從天上落下來?』只喫我說道:『羅真人的親 隨值日神將。因有些過失,罰受此苦,過二三日,必來取我。』雖是喫了一頓棍棒, 卻也得些酒肉喫。那廝們懼怕真人,卻與我洗浴,換了一身衣裳。方才正在亭心裏詐 酒肉喫,只見半空裏跳下一個黃巾力士,把枷鎖開了,喝我閉眼,一似睡夢中,直捉 到這裏。」公孫勝道:「師父似這般的黃巾力士有一千餘員,都是本師真人的伴當。 」李逵聽了,叫道:「活佛!你何不早說,免教我做了這般不是。」只顧下拜。戴宗 也再拜懇告道:「小可端的來得多日了。高唐州軍馬甚急,望乞師父慈悲,放公孫先 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破了高廉,便送還山。」羅真人道:「我本不教他去,今 爲汝大義爲重,權教他去走一遭。——我有片言,汝當記取。」公孫勝向前跪聽真人 指教。正是:     滿懷濟世安邦願,來作乘鸞跨鳳人。 畢竟羅真人對公孫勝說出甚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入雲龍鬬法破高廉 黑旋風下井救柴進 話說當下羅真人道:「弟子,你往日學的法術與高廉一般。吾今特授與汝『五雷 天心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國安民,替天行道,你的老母,我自使人早晚 看視,勿得憂念。汝本上應天間星數,以此暫容汝去一遭;切須專持從前學道之心, 休被人欲搖動,誤了自己腳跟下大事。」公孫勝跪受了訣法,便和戴宗,李逵拜辭了 羅真人,別了衆道伴下山。歸到家中,收拾了寶劍二口并鐵冠道衣等物了當,拜辭老 母,離山上路。 行過了三四十里路程,戴宗道:「小可先去報知哥哥,先生和李逵大路上來,卻 得再來相接。」公孫勝道:「正好;賢弟先往報知,吾亦趲行來也。」戴宗分付李逵屟道:「於路上小心伏侍先生,但有些差池,教你受苦。」李逵道:「他和羅真人一般 的法術,我如何敢輕慢了他!」戴宗拴上甲馬,作起「神 行法」來,預先去了。   卻說公孫勝和李逵兩個離了二仙山九宮縣,取大路而行,到晚尋店安歇。李逵懼 怕羅真人法術,十分小心伏侍公孫勝,那裏敢使性。兩個行$ 使一條竹節虎眼鞭,賽過尉遲恭,這呼延灼卻是沖天角鐵頭僕註 :巾字旁僕。,銷金黃羅抹額,七星打釘皁羅袍,烏油對嵌鎧甲,騎一匹御賜踢雪烏 騅,使兩條水磨八棱鋼鞭,——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的重十三斤,——真似呼延贊 。兩個在陣前左盤右旋,鬬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   官軍陣裏韓滔見說折了彭圯,便去後軍隊裏,盡起軍馬,一發向前廝殺。宋江只 怕衝將過來,便把鞭梢一指,十個頭領,引了大小軍士掩殺過去;背後四路軍兵分作 兩路夾攻攏來。呼延灼見了,急收轉本部軍馬,各敵個住。爲何不能全勝?卻被呼延 灼陣裏都是「連環馬軍:」馬帶馬甲,人披鐵鎧。馬帶甲,只露得四蹄懸地;人披鎧 ,只露著一對眼睛。宋江陣上雖有甲馬,只是紅纓面具,銅鈴雉尾而已。這裏射將箭 去,那裏都護住了。那三千馬軍各有引箭,對面射來,因此不敢近前。宋江急叫鳴金 收軍。呼延灼也退二十餘里下寨趴。   宋江收軍,退到山西下寨,屯住軍馬,且教左右群刀手,簇擁彭圯過來。宋江望 見,便起身喝退軍士,親解其縛;扶入帳中,分賓而坐,宋江便拜。彭圯連忙答拜道 :「小人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將軍賓禮相待?」宋江道:「某等衆人,無處容 身,暫占水泊,權時避難。今者,朝延差遺將軍前來收捕,本合延頸就縛;但恐不能 存命,因此負罪交鋒,誤犯虎威,敢乞恕罪。」彭圯答道:「素知將軍仗義行仁,扶 危濟困;不想果然如此義氣!倘蒙存留微命,當以捐軀報效。」宋江當日就將天目將 彭圯使人送上大寨,教與晁天王相見,留在寨裏。這裏自一面犒賞三軍并衆頭領,計 議軍情。   再說呼延灼收軍下寨,自和韓滔商議如何取勝梁山泊。韓滔道:「今日這廝們見 俺催軍近前,他便慌忙掩擊過來;明日盡數驅馬軍向前,必獲大勝。」呼延灼道:「 我已如此安排下了,只要和你商量相通。」——隨即傳下將令,教三千匹馬軍,做一 排擺著,每三十匹一連,卻把鐵環連鎖;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鎗,直衝入去 ;三千「連環馬車,」分作一百隊鎖定;五千步軍在後策應。——「明日休得挑戰, 我和你押後掠陣。但若交鋒,分作三面衝將過去。」計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曉出戰。   卻說宋江次日把軍馬分作五隊在前,後軍十將簇擁;兩路伏兵分於左右。秦明當 先,搦呼延灼出馬交戰,只見對陣但只呐喊,並不交鋒。爲頭五軍都一字兒擺在陣前 :中是秦明,左是林沖、一丈青,右是花榮、孫立。在後隨即宋江引十將也到,重重 疊疊擺著人馬。看對陣時,約有一千步軍,只見擂鼓發喊,並無一人出馬交鋒。宋江 $ 祀。推官和衆多做公的都見了許多物件文憑,便辭了客帳 司,逕回到華州府裏來報賀太守。   卻說宋江暗暗地喝采道:「這廝雖奸猾,也騙得他眼花心亂了!」此時武松己在 廟門下了;學究又使石秀藏了尖刀,也來廟門下相幫武松行事;卻又換戴宗扮虞候 。雲台觀主進獻素齋,一面教執事人等安排鋪陳嶽廟。宋江閒步看那西嶽廟時,果然 是蓋造得好;殿宇非凡,真乃人間天上!宋江看了一回,回至官廳前。門上報道:「 賀太守來也。」宋江便叫花榮、徐寧、朱仝、李應,四個衛兵,各執著器械,分列在 兩旁;解珍,解寶,楊雄,戴宗,各藏暗器,侍立在左右。   卻說賀太守將領三百餘人,來到廟前下馬,簇擁入來。客帳司吳學究、宋江,見 賀太守帶著三百餘人,都是帶刀公吏人等入來。客帳司喝道:「朝廷貴人在此,閒雜 人不許近前!」衆人立住了腳,賀太守獨自進前來拜見。客帳司道:「太尉教請太守 入來廝見。」賀太守入到官廳前,望著小嘍囉拜。客帳司道:「太守,你知罪麽?」 太守道:「賀某不知太尉到來,伏乞恕罪!」客帳司道:「太尉奉敕到此西嶽降香, 如何不來遠接?」太守答道:「不曾有近報到州,有失迎迓。」吳學究喝聲「拿下」 。解珍、解寶弟兄兩個颼地掣出短刀,一腳把賀太守踢翻,便割了頭。宋江喝道:「 兄弟們動手!」早把那跟來的人,三百餘個,驚得呆了,正走不動,花榮等一齊向前 ,把那一干人算子般都倒在地下;有一半搶出廟門下,武松、石秀,舞刀殺將入來, 小嘍囉四下趕殺,三百餘人不剩一個回去;續後到廟來的都被張順、李俊殺了。   宋江急叫收了御香弔掛下船;都趕到華州時,早見城中兩路火起;一齊殺將入來 ,先去牢中救了史進,魯智深;就打開庫藏,取了財帛,裝載上車。魯智深逕奔後堂 ,取了戒刀,禪杖。玉嬌枝早已投井而死。衆人離了華州,上船回到少華山上,都來 拜見宿太尉,納還御香、金鈴弔掛、旌旗,門旗、儀仗等物,拜謝了太尉恩相。宋江 教取一盤金銀相送太尉;隨從人等,不分高低,都與了金銀;就山寨裏做了個送路筵 席謝承太尉。衆頭領直送下山,到河口交割了一應什物船隻,一些不少,還了原來 的人等。   宋江謝別了宿太尉,回到少華山上,便與四籌好漢商議收拾山寨糧,放火燒了寨 柵。一行人等,軍馬糧草,都望梁山泊來。王義自齎發盤纏投奔別處不題。   且說宿太尉下船來華州城中,已知梁山泊賊人殺死軍兵人馬,劫了府庫錢糧;城 中殺死軍校一百餘人,馬匹盡皆擄去;西嶽廟中又殺了許多人性命;便叫本州推官動 文書申達中書省起$ :八字生來各有時。此乃時也,運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貴知賤。若 要問前程,先賜銀一兩。」說罷,又搖鈴杵。北京城內小兒,約有五六十個,跟著看 了笑。卻好轉到盧員外解庫門首,一頭搖頭,一頭唱著,去了復又回來,小兒們鬨動 越多了。   盧員外正在解庫廳前坐地,看著那一班主管收解,只聽街上喧鬨,喚當值的問道 :「如何街上熱鬧?」當值的報覆道:「員外,端的好笑!街上一個別處來的算命先 生在街上賣卦,要銀一兩算一命,誰人捨得?後頭一個跟的道童且是生慘瀨,走又走 得沒樣範,小的們跟定了笑。」盧俊義:「既出大言,必有廣學。當值的,與我請他 來。」當值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員外有請。」吳用道:「是那個員外請我?」當 值的道:「盧員外相請。」吳用便與道童跟著轉來,揭起簾子,入到廳前,教李逵只 在鵝項椅上坐定等候。吳用轉過前來向盧員外施禮。盧俊義欠身答著,問道:「先生 貴鄉何處,尊姓高名?」吳用答道:「小生姓張,名用,別號天口:祖貫山東人氏。 能算畋皇極先天神數,知人生死貴賤。卦金白銀一兩,方才排算。」盧俊義請入後堂小 閣兒裏,分賓坐定;茶湯已罷,叫當值的取過白銀一兩,奉作命金。「煩先生看賤造 則個。」吳用道:「請貴庚月日下算。」盧俊義道:「先生,君子問災不問福;不必 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下行藏。在下今年三十二歲。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 時。」吳用取出一把鐵算子來,搭了一回,拿起運算元一拍,大叫一聲「怪哉!」盧 俊義失驚問道:「賤造主何吉凶?」吳用道:「員外必當見怪。豈可直言!」盧俊義 道:「正要先生與迷人指路,但說不妨。」吳用道:「員外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內 必有血光之災;家私不能保守,死於刀劍之下。」盧俊義笑道:「先生差矣。盧某生 於北京,長在豪富;祖宗無犯法之男,親族無再婚之女;更兼俊義作事講慎,非理不 爲,非財不取:如何能有血光之災?」吳用改容變色,急取原銀付還,起身便走,嗟 歎而言:「天下原來都要阿諛諂妄!罷!罷!『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 』小生告退。」盧俊義道:「先生息怒;盧某偶然戲言,願得終聽指教。」吳用道: 「從來直言,原不易信。」盧俊義道:「盧某專聽,願勿隱匿。」吳用道:「員外貴 造,一切都行好運;獨今年時犯歲星,正交惡限;恰在百日之內,要見身首異處。此 乃生來分定,不可逃也。」盧俊義道:「可以迴避否?」吳用再把鐵算子搭了一回, 沈吟自語,道:「只除非去東南方巽地一千里之外,可以免此大難;然亦還有驚$ 兄弟去山東地面走一遭 ;多只是一個月,少至二十餘日,便回來看你。」那李巧奴道:「我卻不要你去,你 若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門!」安道全道:「我藥囊都己收拾了,只要動身,明日便 走。你且寬心,我便去也不到耽擱。」李巧奴撒嬌撒癡,倒在安道全懷裏,說道:「 你若還不念我,去了,我只咒得你肉片片兒飛!」張順聽了這話,恨不得一口水吞了 這婆娘。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扶去巧奴房裏,睡在床上。巧奴卻來發付 張順,道:「你自歸去,我又沒睡處。」張順道:「我待哥哥酒醒同去。」巧奴發 遣他不動,只得安他在門首小房裏歇。   張順心中憂煎,那裏睡得著。初更時分,有人敲門,張順在壁縫裏張時,只見一 個人閃將入來,便與虔婆說話。那婆子問道:「你許多時不來,卻在那裏?今晚太醫 醉倒在房裏,卻怎生奈何?」那人道:「我有十兩金子,送與姐姐打些釵環;老娘怎 地做個方便,教他和我廝會則個。」虔婆道:「你只在我房裏,我叫女兒來。」張順 在燈影下張時,卻正是截江鬼張旺。近來這廝,但是江中尋得些財,便來他家使。張 順見了,按不在火起;再細聽時,只見虔婆安排酒食在房裏,叫巧奴相伴張旺。張順 本待要搶入去,卻又怕弄壞了事,走了這賊。約莫三更時分廚下兩個使喚的也醉了; 虔婆東倒西歪,卻在燈前打醉眼子。張順悄悄開了房門,踅到廚下,見一把廚刀,油 晃晃放在竈上;看這虔婆倒在側首板凳上。張順走將入來,拿起廚刀,先殺了虔婆; 要殺使喚的時,原來廚刀不甚快,砍了一個人,刀口早倦了。那兩個正待要叫,卻好 一把劈柴斧正在手邊,綽起來一斧一個,砍殺了。 房中婆娘聽得,慌忙開門,正迎著張順,手起斧落,劈胸膛砍翻在地。張旺燈影 下見砍翻婆娘,推開後窗,跳牆便走。張順懊惱無及,忽然想著武松自述之事,隨即 割下衣襟,沾血去粉牆寫道:「殺人者,我安道全也!」一連寫了數十餘處。   捱到五更將明,只聽得安道全在房裏酒醒,便叫「我那人。」張順道:「哥哥不 要做聲,我教你看你那人!」安道全起來,看見四處死屍,嚇得渾身麻木,顫做一團 。張順道:「哥哥,你再看你寫的麽?」安道全道:「你苦了我也!」張順道:「只 有兩條路,從你行。若是聲張起來,我自走了,哥哥卻用去償命;若還你要沒事,家 中取了藥囊,連夜逕上梁山泊,救我哥哥:這兩件,隨你行!」安道全道:「兄弟塋! 你忒這般短命見識!」   趁天未明,張順捲了盤纏,同安道全回家,開鎖推門,取了藥囊;出城來,逕到 王定六酒店裏。王定六接著$ 起火來。不一會,水開了,揭去碗一看,是碧清的,才想起未
放午時茶下去,忙到房裡取出來,放下去,煎了一會,約莫好了,舀了一碗出來,把
爐子裡火弄熄了,壁上的燈也滅了,拿到房裡去,白氏卻又睡著了,便輕輕推了一下
道:「母親!吃茶罷!」白氏夢中大驚而醒,問道:「做甚麼?」棣華道:「母親休
驚,女兒在這裡。」白氏道:「我睡著了,就是夢魂顛倒,甚是害怕。」棣華道:「
這是母親受了驚之故,靜養點就好了。午時茶煎好了,可要吃一口?」說罷,遞了過
去。白氏坐起來,吃了幾口,重又睡下。棣華取過裌被窩代蓋了,守坐在旁邊。白氏
昏昏沉沉,又復朦朧睡去。棣華此時,一燈相對,又復萬念交縈。想起伯和此時,到
底不知在那裡?身子究竟平安否?恨不能夠即刻有個人代他通一個信。又悔恨錯出了
京,倘使同在京裡,到了事急時,還可以相依,或不至散失。又想起父親在上海,那
裡知道我母女困在此處。那一寸芳心,便似轆轤般轉。又念倘得伯和平安無事,到了
上海,他自然會尋著父親。那時父親知道我們相失,又不知怎樣著急了。咳!但願他
平安到了上海,就是父親著急幾天也罷了,好在我們也總有到上海的日子,我們到了
,父親自然不著急了。或者我們到了天津,先發個電報到上海,父親自然放心了。忽
然想起伯和曾否到上海,只消到了天津,打電報去問父親,便知道了。想到此處,巴
不得當夜就到了天津。可奈母親病了,明天料來不能上路,不知幾時才好?若得早到
一天,豈不是可以早知道一天麼?忽又愧想起伯和縱使到上海,則我們此時趕到天津去
,他也不過在輪船上,未必就到,縱發電去問,亦是枉然。想到這裡,不覺自己啐了
自己一口,心中又忽然一陣糊塗起來,甚麼都不想,只看著那似豆的殘燈,在那裡出
忽聽得白氏從睡夢中哼起來,忙俯身在額上摸了一下,卻出了一額的汗,忙取過手巾
拭去。白氏醒了,又哼個不住道:「女兒!我此刻格外辛苦了,頭暈的就同沒了主一
般,只覺得身子是飄飄蕩蕩的,又頭重的抬不起來,如何是好?」棣華道:「母親身
上可有汗?」白氏道:「通身是汗了。」棣華又伸手到身上,都代拭乾了。說也奇怪
,汗雖出了許多,他那燒熱仍舊未退,只覺得燒得比先前厲害棣華益發慌了。白氏
又要午時茶喝。棣華道:「只怕吃不得了,出了這許多汗,$ 知可曾遇了強暴,又不知可曾安抵天津?……那心中忽喜忽悲,說不盡的心事
。正欲朦朧睡去,只見五姐兒說道:「恭喜小姐,你家陳少爺來了!」棣華聽說,連
忙起來問:「在那裡?」五姐兒道:「在外面,就來了。我同小姐去看來。」棣華便
起身同五姐兒走到門外一望,原來是一條康莊大道,那逃難的車馬絡繹不絕,那裡有
個伯和在內?正自仔細辨認時,五姐兒指著前面道:「小姐,你看,邊不是陳少爺
麼?」棣華順著所指處望去,果然見伯和跨了一輛車簷,笑容可掬的過來。暗想:車
裡面還有甚人,他還是跨著車簷呢。回眼一看,那趕車的正是出京所用,今天早起回
了他的那個車夫,不覺暗暗歡喜道:「原來是他代我們尋著的。」因便高聲叫:「伯
和賢弟!」
叫了兩聲,那輛車子從自己身邊經過,伯和卻只做聽不見,車夫趕著牲口,逕投南道
上去了。棣華不覺十分悲苦,暗想他一定是怪我一向避嫌,不肯和他說話,因此惱了
我了。又不好意思過於呼喚,拿著手帕在那裡拭淚。忽聽得旁邊有人說道:「好忍心
!姊姊一向不理我!」回頭看時,不見了五姐兒,卻是伯和站在那裡,不覺轉悲為喜
。正欲說話,那過往的車子內,忽有一匹牲口走近自己身邊嘶叫起來,不覺嚇了一跳
猛回來看時,只見眼前漆黑,不見了伯和,那牲口還在那裡嘶叫。寧神一想,原來還
睡在炕上,炕几上的燈已經滅了,那伙客人騎來的驢子拴在院子裡,在那裡嘶叫,才
知是做夢。
回想夢中光景,伯和何故不理我?大約是我日間苦思所致。猛可想起夢中見了車夫代
伯和趕車,又想起打發那車夫時曾說及所有銀子匯單都在伯和身上,不要那車夫記在
心裡,出去遇見,圖害了他。此刻亂離的時候,有甚王法?果然如此,可是我害了他
了。我想念他,夢見他,自是常事,何以又看見那車夫呢?愈想愈像真的,不覺如身
負芒刺,萬箭攢心,一陣陣的冷汗出個不住,不由得嗚嗚咽咽的哭起來。暗想他若是
因此喪生,我便是相從地下,也無面目相見,叫我如何是好?愈想愈傷心,愈傷心愈
哭,把白氏哭醒了,問道:「女兒何事痛哭?」棣華答不出來,仍是抽咽不止。白氏
歎口氣道:「我兒,不要傷心了!萬事皆前定,但願吉人天相,女婿平安,便是兩家
洪福。」說到這裡,頓住了不說。棣華聽了,更是傷心,幾乎要放聲大哭,白氏也忍
$ 園子裡去,看見有伏侍女病人的婦人,他們另外有住房,睏了時,和他們商量
去歇一會,只怕也可以使得。」鶴亭聽說,只得由女兒的便,先自去了。打發人送了
棕榻、鋪蓋和茶壺、茶碗之類來。棣華叫來人先把對過的板鋪卸下,安上棕榻。一回
頭看見桌上放著一副殘破的鴉片煙具,暗想這個東西如何用得,便叫來人去把店裡待
客的一副煙具取來暫用。來人答應去了。這些來人,無非是店裡打雜、出店之類,都
知道伯和是個未成親的女婿,棣華是個未出嫁的女兒。今見此舉動,未免竊竊私議,
有個說難得的,有個說不害臊的,紛紛不一。此冒不韙而行我志者,是以難也。
不說眾人私議,且說棣華鋪設好了棕榻,便叫老媽子幫著扶起伯和。伯和一手搭在棣
華肩上,棣華用手扶住了腰,扶到棕榻上放下。葉和對著棣華囅然一笑,棣華不覺把
臉一紅。
忽然又回想道:「我已經立志來此侍奉湯藥,得他一笑,正見得他心中歡喜,我何可
又作羞怯之態,使他不安?大凡有病之人,只要心中舒暢,病自易好的,我能博得他
舒暢,正是我的職分。」想罷,索性也對著伯和舒眉一笑,伏侍睡下。索性盤腿坐到
?上,俯下身子,百般的軟語溫存。又在身邊解下那白玉雙喜牌,給伯和看道:「自
從失散以後,這東西妾一日不曾敢離身。」伯和見了,不禁滴下淚來。棣華忙道:「
妾與郎看,不過要郎知妾一向思念之苦,豈可因此傷心?」說著話時,煙具也送來了
。棣華打發老媽子先回去,單留下小丫頭伺候,便代伯和燒煙。爭奈這東西向來不虹
頑過,好容易才裝上了,遞給他吃。此時伯和在槍上竟不能吸了,另用一個小竹管,
插在煙槍嘴上。棣華一手捧槍,一手拿燈,方才吃得下去。吸鴉片之苦如此。
這一天棣華就在院裡伏侍,連夜飯也不曾吃。捱到半夜裡,伯和燒熱大作,囈語模糊
。小丫頭在空鋪上橫躺著睡了。
棣華十分悲苦,不住口的輕輕叫:「陳郎!」伯和清醒一陣,糊塗一陣,挨過了一夜
。次日早晨,本院的醫生來看過,一面診著脈,只是搖頭,開了方。棣華照昨天的樣
子,哺了藥。病人此時已是連眼睛都不張的了。午間,鶴亭帶了伴漁來看,棣華此時
也不迴避了。伴漁看了,也是搖頭,又取本院藥方看過道:「醫院的規矩,是沒有不
開方之說,但是病人一口氣還在,總要發藥的。這個方,錯是一點也不曾錯,只不過<$ 以御賓客、且以酌醴。 181. 鴻雁 鴻雁于飛、肅肅其羽。 之子于征、劬勞于野。 爰及矜人、哀此鰥寡。 鴻雁于飛、集于中澤。 之子于垣、百堵皆作。 雖則劬勞、其究安宅。 鴻雁于飛、哀鳴嗷嗷。 維此哲人、謂我劬勞。 維彼愚人、謂我宣驕。 182. 庭燎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晢晢。 君子至止、鸞聲噦噦。 夜如何其、夜晨、庭燎有輝。 君子至止、言觀其旂。 183. 沔水 沔彼流誰、朝宗于海。 鴥彼飛隼、載飛載止。 嗟我兄弟、邦人諸友、莫肯念亂、誰無父母。 沔彼流水、其流湯湯。 鴥彼飛隼、載飛載揚。 念彼不蹟、載起載行。 心之憂矣、不可弭忘。 鴥彼飛隼、率彼中陵。 民之訛言、寧莫之懲。 我友敬矣、讒言其興。 184. 鶴鳴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 魚潛在淵、或在于渚。 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蘀。 它山之石、可以為錯。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 魚在于渚、或潛在淵。 錧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c。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祈父之什 185. 祈父 祈父、予王之爪牙。 胡轉予于恤、靡所止居。 祈父、予王之爪士。 胡轉予于恤、靡所底止。 祈父、亶不聰。 胡轉予于恤、有母之尸饔。 186. 白駒 皎皎白駒、食我場苗。 縶之維之、以永今朝。 所謂伊人、於焉逍遙。 皎皎白駒、食我場藿。 縶之維之、以永今夕。 所謂伊人、於焉嘉客。 皎皎白駒、賁然來思。 爾公爾侯、逸豫無期。 慎爾優遊、勉爾遁思。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 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 187. 黃鳥 黃鳥黃鳥。 無集于穀。 無啄無粟。 此邦之人。 不我肯穀。 言旋言歸。 復我邦族。 黃鳥黃鳥。 無集于桑。 無啄我粱。 此邦之人。 不可與明。 言旋言歸。 復我諸兄。 黃鳥黃鳥。 無集于栩。 無啄我黍。 此邦之人。 不可與處。 言旋言歸。 復我諸父。 188. 我行其野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 婚姻之故、言就爾居。 爾不我畜、復我邦家。 我行其野、言采其蓫。 婚姻之故、言就爾宿。 爾不我畜、言歸思復。 我行其野、言采其葍。 不思舊姻、求爾新特。 成不以富、亦祇以異。 189. 斯干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似續妣祖、築室百堵、西南其戶。 爰居爰處、爰笑爰語。 約之閣閣、椓之橐橐。 風雨攸除、鳥鼠攸去、君子攸芋。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 。 昔在中葉、有震且業。 允也天子、降于鄉士、實維阿衡、實左右商王。 305. 殷武 撻彼殷武、奮伐荊楚。 深入其阻、裒荊之旅。 有截有所、湯孫之緒。 維女荊楚、居國南鄉。 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幹不來享、莫幹不來王、曰商是常。 天命多辟、設都于禹之績。 歲事來辟、勿予禍適、稼穡匪解。 天命降監、下民有嚴。 不僭不濫、不敢怠遑。 命于下國、封建厥福 商邑翼翼、四方之極。 赫赫厥聲、濯濯厥靈。 壽考且寧、以保我後生。 陟彼景山、松柏丸丸。 是斷是遷、方斲是虔。 松桷有梴、旅楹有閑、寢成孔安。 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著 游天台山日記 癸丑(公元1613年)之三月晦 自寧海出西門。雲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態。三十里,至梁隍山。聞此於菟夾道,月傷數十人,遂止宿。 四月初一日  早雨。行十五里,路有岐逰馬首西向台山,天色漸霽。又十里,抵松門嶺,山峻路滑,舍騎步行。自奉化來,雖越嶺數重,皆循山麓;至此迂迴臨陟,俱在山脊。而雨後新霽,泉聲山色,往復創變,翠叢中山鵑映發,令人攀歷忘苦。又十五里,飯於筋竹庵。山頂隨處種麥。從筋竹嶺南行,則向國清大路。適有國清僧雲峰同飯,言此抵石樑,山險路長,行李不便,不若以輕裝往,而重擔向國清相待。余然之,令擔夫隨雲峰往國清,余與蓮舟上人就石樑道。行五里,過筋竹嶺。嶺旁多短松,老乾屈曲,根葉蒼秀,俱吾閶門盆中物也。又三十餘里,抵彌陀庵。上下高嶺,深山荒寂,泉轟風動,路絕旅人。庵在萬山坳中,路荒且長,適當其半,可飯可宿。 初二日  飯後,雨始止。遂越潦攀嶺,溪石漸幽,二十里,暮抵天封寺。臥念晨上峰頂,以朗霽為緣,蓋連日晚霽,並無曉晴。及五更夢中,聞明星滿天,喜不成寐。 初三日  晨起,果日光燁燁決策向頂。上數里,至華頂庵;又三里,將近頂,為太白堂,俱無可觀。聞堂左下有黃經洞,乃從小徑。二里,俯見一突石,頗覺秀蔚。至則一發僧結庵於前,恐風自洞來,以石甃塞其門,大為歎惋。復上至太白,循路登絕頂。荒草靡靡,山高風冽,草上結霜高寸許,而四山回映,琪花玉樹,玲瓏彌望。嶺角山花盛開,頂上反不吐色,蓋為高寒所勒限制耳。 仍下華頂庵,過池邊小橋,越三嶺。溪回山合,木石森麗,一轉一奇,殊慊所望。二十里,過上方廣,至石樑,禮佛曇花亭,不暇細觀飛瀑。下至下方廣,仰視石樑飛瀑,忽在天際。聞斷橋、珠簾尤勝,僧言飯後行猶及往返,遂由仙筏橋向山後。越一嶺,沿澗八九里,水瀑從石門瀉下,旋轉三$ 溪。渡溪,南行岡脊中,下瞰則石淙在望矣。餘入自大梁,平召廣漠,古稱「陸海」,地以得泉為難,泉以得石尤難。近嵩始睹蜿蜒眾峰,於是北流有景、須諸溪,南流有潁水,然皆盤伏土磧中。獨登封東南三十里為石淙,乃嵩山東谷之流,將下入於潁。一路陂陀屈曲,水皆行地中,到此忽逢怒石。石立崇岡山峽間,有當關扼險之勢。水沁入脅下,從此水石融和,綺變萬端。繞水之兩崖,則為鵠立,為雁行:踞中央者,則為飲兕,為臥虎。低則嶼,高則台,愈高,則石之去水也愈遠,乃又空其中而為窟,為洞。揆崖之隔,以尋尺計,竟水之過,以數丈計,水行其中,石峙於上,為態為色,為膚為骨,備極妍麗。不意黃茅白葦中,頓令人一洗塵目也!   登隴,西行十里,為告成鎮,古告成縣地。測景台在其北。西北行二十五里,為岳廟。入東華門時,日已下舂,余心豔盧岩,即從廟東北循山行。越陂陀數重,十里,轉而入山,得盧岩寺。寺外數武,即有流鏗然,下墜石峽中。兩旁峽色,氤氳成霞。溯流造寺後,峽底矗崖,環如半規,上覆下削。飛泉隨空而下,舞綃曳練,霏微散滿一谷,可當武彝之水簾。蓋此中以得水為奇,而水復得石,石復能助水,不尼水,又能令水飛行,則比武彝為尤勝也,徘徊其下,僧梵音以茶點餉,急返岳廟,已昏黑。   二十一日  晨,謁岳帝。出殿,東向太室絕頂。按嵩當天地之中,祀秩排列次序為五嶽首,故稱嵩高,與少室並峙,下多洞窟,故又名太室。兩室相望如雙眉,然少室嶙峋,而太室雄厲稱尊,儼若負扆。自翠微以上,連崖橫亙,列者如屏,展者如旗,故更覺巖巖。崇封始自上古,漢武以嵩呼之異,特加祀邑。宋時逼近京畿,典禮大備。至今絕頂猶傳鐵梁橋、避暑寨之名。當盛之時,固想見矣。   太室東南一支,曰黃蓋蜂。峰下即岳廟,規制宏壯。庭中碑石矗立,皆宋、遼以來者。   登岳正道,乃在萬歲峰下,當太室正南。余昨趨盧岩時,先過東峰,道中見峰巒秀出,中裂如門,或指為金峰玉女溝,從此亦有路登頂,乃覓樵預期為導,今遂從此上。近秀出處,路漸折,避之,險絕不能逕越也。北就土山,一縷僅容攀躋,約二十里,遂越東峰,已轉出裂門之上。西度狹脊。望絕頂行,是日濃雲如潑黑,余不為止。至是嵐氣愈沉,稍開則下瞰絕壁重崖,如列綃削玉,合則如行大海中。五蹪,抵天門。上下皆石崖重疊,路多積雪。導者指峻絕處為大鐵梁橋。折而西,又三里,繞峰南下,得登高岩。凡岩幽者多不暢,暢者又少回藏映帶之致。此岩上倚層崖,下臨絕壑,洞門重巒擁護,左右環倚台嶂。初入,有洞岈然,洞壁斜透;穿行數$ 山上倚於後,楊家山排列於前,中開平塢,巨石鋪突,有因累級為台者,種竹列舍,為朱開府之山莊也。其東北石累累愈多,大者如獅象,小者如鹿豕,俱蹲伏平莽中,是為石浪,即初平叱石成羊處豈今複化為石耶?石上即為鹿田寺,寺以玉女驅鹿耕田得名。殿前有石形似者,名馴鹿石。此寺其來已久,後為諸宦所蠶食,而郡公張朝瑞,創殿存羊,屠赤水有《游紀》刻其間。余至已下午,問鬥雞岩在其東,即同靜聞二里東過山橋。山橋東下一里,兩峰橫夾,澗出其中,峰石皆片片排空赴澗,形若雞冠怒起,溪流奔躍其下,亦一勝矣。由岩東下數里,為赤松宮,乃郡城東門所入之道,蓋芙蓉峰之東坑也。   鬥雞岩上有樵者趙姓居之,指北山之巔有棋盤石,石後有西玉壺水從石下注,旱時取以為雩祝,極著靈驗。時日已下舂,與靜聞亟從蓁莽中攀援而上。上久之,忽聞呼聲,蓋趙樵見余誤而西,復指東從積莽中行。約直躡者二里,始至石畔。石前有平台,後聳疊塊,中列室一楹,塑仙像於中,即此山之主。像後石室下有水一盆,蓋即雩祝之水也。然其上尚有澗,泠泠從山頂而下。時日已欲墮,因溯流再躋,則石峽如門,水從中出,門上更得平壑,則所稱西玉壺矣。聞其東尚有東玉壺,皆山頭出水之壑。西玉之水,南下者由棋盤石而潛溢於三洞,北下者從裡水源而出蘭溪之北;東玉壺之水,南下者由赤松宮而出金華,東下者出義烏,北下者出浦江,蓋亦一郡分流之脊云。玉壺昔又名盤泉,分聳於上者,今又稱為三望尖,文之者為金星峰,總之所謂北山也。甫至峰頭,適當落日沉淵,其下恰有水光一片承之,滉漾不定,想即衢江西來一曲,正當其處也。夕陽已墜,皓魄繼輝,萬籟盡收,一碧如洗,真是濯骨玉壺,覺我兩人形影俱異,回念下界碌碌,誰復知此清光!即有登樓舒嘯,釃酒臨江,其視余輩獨躡萬山之顛,徑伻路絕,迥然塵界之表,不啻霄壤矣。雖山精怪獸群而狎我,亦不足為懼,而況寂然不動,與太虛同游也耶!   徘徊久之,仍下二里,至盤石。又從莽棘中下二里,至鬥雞岩。趙樵聞聲,啟戶而出,亦以為居山以來所未有也。復西上一里至山橋,又二里至鹿田寺。僧瑞峰、從聞以余輩久不至,方分路遙呼,聲震山谷。入寺,浴而就臥。   初十日  雞鳴起飯,天色已曙。瑞峰為余束炬數枚,與從聞分肩以從,從朱莊後西行一里,北而登嶺。嶺甚峻,約一里,有石聳突峰頭。由石畔循北山而東,可達玉壺;由石畔逾峰而北,即朝真洞矣。洞門在高峰之上,西向穹然,下臨深壑,壑中居舍環聚,恍疑避秦,不知從何而入。詢之,即雙龍洞外居人也。   蓋北山自玉壺西$ 竅亦大約如新岩,而僧分兩房,其狗竇豬欄,牛宮馬棧,填塞更滿。余由峽底登岩南上,時雨未已,由岩下行,玉溜交舞於外,玉簾環映於前,仰視重岩疊竇之上,欄柵連空,以為妙極。及登之,則穢臭不可向邇,皆其畜埘之所,而容身之地,面牆環堵,黑暗如獄矣。時余衣甚濕,日且就昏,其南房方聚眾作法,拒客不納,北房亦尤而效之,求一臥不可得。彷徨既久,寒冽殊甚,強索臥石龕之間。令僮以所齎米具就炊,始辭無薪,既以細米易,而成粥竟不見粒米也。   二十六日  平明起,再以米炊,彼仍以細米易,姑餐而即行。仍從北連處下,令顧僕先出峽門之口,余獨轉上西崖。其岩亦橫裂如馬祖,而無其深,然亦無其填塞諸穢趣也。從岩畔直趨而南,路斷處輒為開鑿,既竭岩端,〔崖壁峻立,不可下瞰,〕忽有洞透峽而出。既越洞西,遂分兩道,一道循崖而北,一道循崖而南,兩崖並夾,戍遂成一線。線中東崖之下,復裂為岩,亦橫如馬祖,而清淨幽渺,忽有霄壤之異。岩外之崖,與對崖俱下墜百仞,上插千尺,俱不合如咫,而中亦橫裂,邃若重樓。惟極北則豁然,以為可通外境,而豁處天光既辟,地險彌懸,削崖穹壁,莫可下上,洵自然之幽阻,非所稱別有天地者耶?復還至洞門分道處,仰其上層,飛石平出,可以上登而又高無可攀。從其南道轉峰側而上,則飛閣高懸,莫可攀躋,另辟一境矣。時顧僕候余峽下已久,乃穿透腹之洞,仍東出崖端,欲覓道下峽口,不可得;循舊沿崖抵北連處下,則顧僕見余久不出,復疾呼而至矣。遂與同出峽口,東南四里,過南吉嶺。遙望東面亂山橫翠,駢聳其北者,為排衙石,最高;斜突其南者,為仙岩,最秀;而近瞰嶺下,一石尖插平疇,四面削起者,為碣石,最峭。下嶺,即見大溪自東而來,直逼嶺腳,〔其溪發源滬溪,由上清而下。〕乃從溪北溯溪,東南四里,至碣石下。則其石仰望穹然,雖漸展而闊,然削立愈甚,有孤柱撐天之狀。其下有碣石村,是為安仁東南界;渡溪南為瀝水,山溪上居民數十家,於是復屬貴溪矣。又東五里,直抵排衙石之西,是為漁搪。漁塘居民以造粗紙為業,其地東臨大溪。循溪西南行一里,為蔡坊渡,遂止宿焉。   二十七日  蔡坊渡溪東一里,龍嶄虎觀。觀後一里,水簾洞。南出山五里,蘭車渡。三里,南鎮宮。北行東轉一里,渡溪即上清街,其街甚長。東一里,真人府。南渡溪五里,越一嶺,曰胡墅。西南七里,曰石岡山,金谿縣東界也,是入撫州境。又三里曰淳塘,又五里曰孔坊,俱江姓,宿。   二十八日  由孔坊三里,鄭陀嶺。七里,連洋鋪。十里,葛坊。十里,青田鋪。十里,$ 鮎嶺。塢中之田,皆寺僧所耕而有者。入口為寺之龍虎兩砂,回鎖隘甚,但知有寺,不復如寺後復有此塢也。余自翠屏下循流攀澗,宛轉其間,進進不已,覺水舂菜圃,種種不復人間。久之,日漸西,乃登山逾嶺,仍由五笑亭入寺。別立禪即本寂出山,渡溪橋,循外重案山之南五里,越而西,遂西北行十里,渡贑江,已暮煙橫渚,不辨江城燈火矣。又三里,同二張宿於白鷺洲。   二十日  同張二巫、靜聞過城西北二里,入白燕山。山本小壠,乃天華之餘支,寺僧建豎,適有白燕來翔,故以為名。還由西門入,至北門,過黃御史園,門扃不入。又北入田中丞園。園外舊坊巍然,即文襄周公之所居也,魯靈光尚復見此,令人有山鬥之想。日暮寒煙,憑弔久之,乃出昌富門,入白鷺宿。   二十一日  張氏子有書辦於郡上,房者曰啟文,沽酒邀酌。遂與二巫、靜聞由西城外南過鐵佛橋,八里,南登神岡山頂。其山在吉安城南十五里,安福、永新之江所由入大江處。山之南舊有劉府君廟,下臨安、永小江。遂由廟左轉神岡東麓,北隨贑江十五里,至吉安南城之螺川驛。又三里,暮,入白鷺。   白鷺洲,首自南關之西,尾逕東關,橫亙江中,首伏而尾高。書院創於高處,前鑄大鐵犀以壓水,連建三坊,一曰名臣,二曰忠節,三曰理學。坊內兩旁排列號館,為諸生肄業之所。九縣與郡學共十所,每所樓六楹。其內由橋門而進,正堂曰正學堂,中樓曰明德堂;後閣三層,下列諸賢神位,中曰「天開紫氣」,上曰「雲章」。閣樓迴環,而閣杰聳,較之白鹿,迥然大觀也。是院創於宋,至世廟時郡守汪受始擴而大之。熹廟時為魏璫所毀,惟樓閣未盡。至崇禎初,郡守林一仍鼎復舊觀焉。   二十三日  在復生署中自宴。   二十四日  復生婿吳基美設宴。   二十五日  張侯後裔以二像入署。上午,別復生,以輿送入永新舟,即往覓靜聞,已往大覺寺。及至已暮,遂泊螺川驛前。  二十六日  舟人市菜,晨餐始行。十里,至神岡山下,乃西入小江。風色頗順,又西二十五里,三江口。一江自西北來者,為安福江;一江自西南來者,為永新江。舟溯永新江西南行,至是始有灘。又十五里,泊於橫江渡。是日行五十里。   二十七日  昧爽發舟。二十里,廖仙岩。   有石崖瞰江,南面已為泰和界,其北俱廬陵境也。自是舟時轉北向行,蓋山溪雖自西來,而屈曲南北也。十里,永陽,廬陵大市也,在江之北;〔然江之南岸,猶十里而始屬泰和,以舟曲而北耳辛〕又十五里,北過狼湖,乃山塢村居,非湖也。居民尹姓,有舡百艘,俱捕魚湖襄間為業。又十五里,泊$ ,為此中絕勝。〔蓋龜峰巒嶂之奇,雁宕所無,但只有詘水觀耳。此谷獨飛珠卷雪,在深谷尤異。但其洞雖與泉對,而窪伏崖末為恨。顧其危崖四合,已可名洞,不必以一窟標舉也。時朔風舞泉,游漾乘空,聲影俱異。霽色忽開,日彩麗崖光水,〕徘徊不能去。久之,再飯於寺,別貫心行。   仍從崖棧西出,十里,排前。五里,過狀元橋北之分路亭,其南路乃由橋而至黃源窯者,從其西行十五里至留口,暮涉其。溪西即為貴溪界,其溪自黃源來,至此入大溪,而市肆俱在溪西,乃投宿焉。自排前至留口,回望龜峰,只見朝帽峰儼若一羊角插天,此西向之望也,與弋陽東面之望不殊纖毫,第此處轉見一石人亭亭在旁更為異耳。   二十三日  晨起,渡大溪之北,復西向行,八里,將至貴溪城,忽見溪南一橋門架空,以為城門與卷梁皆無此高跨之理。執途人而問之,知為仙人橋,乃石架兩山間,非磚砌所成也。大異之,即欲渡,無梁。亟趨二里,入貴溪東關,二里至玉井頭,覓靜聞於逆旅,猶未晨餐也。亟索飯,同出西南門,渡溪而南即建昌道矣。為定車一輛,期明晨早發,即東向欲赴仙橋。逆旅主人舒龍山曰:「此中南山之勝非一。由正南門而過中坊渡一里,即為象山,又名掛榜山,乃陸象山之遺蹟也,仰止亭在焉。其西南二里為五面峰,上有佛宇,峰下有一線天,亦此中之最勝也。其南一里為西華山,則環亙而上,俱仙廬之所托矣。其北二里為小隱岩,即舊名打虎岩者也。出小隱二里為仙橋,乃懸空架壑而成者。此溪南諸勝之概也。然五面峰之西,即有溪自南而北入大溪,此中無渡舟,必仍北渡而再渡中坊。」予時已勃勃,興不可轉,遂令龍山歸而問道於路隅。於是南經張真人墓。碑乃元時敕趙松雪撰而書者,刳山為壁,環碑於中。又一里,越一小橋,由旁岐東向溪,溪流直逼五面峰下。蓋此溪發源於江湖山,自花橋而下即通舟楫,六十里,西北至羅塘,又二十里至此,人溪為通閩間道,其所北轉皆紙炭之類也。適有兩舟艤溪畔,而無舟人;旋有一人至,呼之渡,輒為刺舟。過溪而東一里,由峰西北入其隘中,始知其山皆石崖盤峙,中剖而開,並夾而起,遠近不一,離立同形。隨路抵穹岩之下,拾級而上,得一台,綴兩崖如掌。其南下之級,直垂澗底;其西上之級,直繞山巔。余意南下者為一線天,西上者為五面峰也。先躋峰,攀磴里許而至絕頂,則南瞰西華東瞰夾壁,西瞰南溪,北瞰城邑,皆在指顧。然山雨忽來,僧人留點,踉蹌下山。復從前磴南下一線天,則兩崖並夾而上,直南即從峰頂下剖者,是為直峽。路至夾中忽轉而東,穿墜石之隙,復得橫峽。俱上下壁立,曲$ 附,旁無餘徑。乃從脊東隔峽望之,痕雖岈然,然上垂下削,非托廬架道處也。乃上定心石,過聖水涯,再由捨身崖登飛錫絕頂,返白雲庵。〕宿白雲庵,晤相宗師。   十八日  晨餐後,別相宗,由東路下山。一里餘,則路旁峭石分列,置懸級出其間,是為天門。門外有聳石立路右,名金剛石,上大書「白雲洞天」。從此歷磴而下,危峭逾於西路。西庵之名快樂,豈亦以路之坦耶!又四里,過題龍庵,〔庵北向。〕東下里許,南望那叉山飛瀑懸空而墜。〔先從寶頂即窺見,至此始睹崇隆若九天也。〕又東下五里,左渡小溪,深竹中有寺寂然,則苦煉庵。〔庵南向,左右各一溪自後來繞,而右溪較大,橋橫其上,水從西南山腋透壁下。〕從庵前東南渡橋南上嶺,〔其地竹甚大,路始分東西岐。〕從西岐下,〔始見那叉瀑北掛層崖,苦煉溪亦透空懸壑,與那叉大小高下勢相頡頏。然苦煉近在對山,路沿之同下,朗朗見其搗壑勢;其下山環成城,瀑垂其中,出西壁,與那叉東大溪合而東南去。〕見西峽中又一瀑如線,透山而下,連泄九層,雖細而甚長。路乃轉東,〔共三里〕,又一溪自西北來。渡而隨之,始覺甚微,漸下漸大,〔遂成轟雷湧雪觀。〕路應從溪右下,而誤從溪右。又二里,是為大坪。渡溪而右,人一村家問之,則在蓮花庵之下矣,〔竹色叢鬱。〕村嫗出所炊粥羹餉,余以炙筍酬之,於是〔西南渡〕那叉大溪,〔溪東北出白沙江。〕又西上嶺,三里,飯於村家,其處乃大坪之極南也。又西南逾嶺而上,二里,是為半山嶺。屢渡溪,逾嶺而上,八里,入望江嶺。逾嶺溯溪,又十里,為桐源山。南下山二里,為韮菜園。東過坳下山三里,又循一水,為小車江。隨江南下四里,有〔桐源〕大溪自西來,即桐源韮菜溪,有大路亦自西來,南與小車江合而南去。路渡小車江口橋,從水右上山一里,隨江而東南,〔路行夾江山上,極險峻。〕有小石山,北面平剖,紋如哥窯,而薄若片板。江繞其南,路繞其北。〔東北又有小溪,破峽成瀑。〕又東南二里始下,又一里下至江涯。稍上為木皮口,〔有溪自東北來入。其北峰曰不住嶺。〕乃宿。   十九日  晨餐後,東南上嶺。隨江左行四里,下涉跳石江。又上嶺,過車灣台盤石。共三里,出兩山峽口,有壩堰水甚巨,豹曰上官壩。壩外一望平疇,直南抵裡山隅。出峽,水東南入湘,路隨峽右西南下。行平疇中又一里,抵趙塘,村後一石山峙立,曰西鍾山,下俱青石峭削,上有平窩,土人方斥石疊路,建五穀大仙殿。其東峭崖上有洞可深入。時以開道伐木,反隘其路,不得攀緣而渡。又西南〔渡〕一溪橋,共四里,過棄雞嶺。又四里$ 北麓溯江而西,三里,入東南門。復由正南門出,置行囊於旅肆,乃攜火肩炬,西北循大道向龍洞岩。先一里,望見路右一山,崡岈崆峒,裂竅重重,以為即龍洞矣。途人指云:「猶在北山。」乃出一石圈卷門,共一里,越小橋而東,有兩洞門俱西向,一南列、一北列。〔其南列者為龍躍岩,地稍下,門極危朗;北洞地稍高,草塞門徑。〕先入南洞,洞內東〔五丈,層〕陟一台,台右有竅深入洞前。左有石台、石座、石龕,可以憩思;右有鄉人莫孝塵之先《開洞記》,謂:「北乃潛龍幽蟄之宮,此乃神龍騰躍之所,因命之曰龍躍岩。」出,由洞北登龍洞岩。   爇炬而入,洞闊丈五,高一丈,其南崖半壁,平亙如行廊:入數丈,洞乃南辟,洞頂始高。其後壁有龍影龍牀,俱白石萎蕤,上覆下裂,為取石錘鑿半去,所存影響而已。其下有方池一剥、圓池一,〔深五六寸,〕內有泉澄澈如鏡,久注不泄,屢斟輒滿。幽閟之宮有此靈泉,宜為八景第一也。池前又有丹灶一圓,四圍環起,下剜一竅如門,宛如砌造成者。池上連疊小龕,如峰房燕窩,而俱無通道處。由左壁窪陷處伏地而入,漸入漸小,穴僅如巨管,蛇游南透五六丈後,始可屈伸。已乃得一旁裂之龕,得宛轉焉。於是南明、小酉各啟洞天,遂達龍躍後腋。   出洞,仍半里,由圈門入,東望龍洞南列之峰,閶闔重重,不勝登龍之企。遂由圈內渡溪東行,從棘莽沮如中,又半里,抵山下。初入西向第一門,高穹如峽,內皆牛馬踐穢,不可容足。東入數丈,轉北者愈昏黑莫窮,轉南者旋明穴西透。隨明躡峽,仍西出洞門之上,蓋初入洞,南上西向第二門也。由其外更南上西向第三門。其洞東入,成峽如初洞,第峽下逼仄如衚衕,峽上層疊如樓閣。五丈之內,下峽既盡,上懸重門,圓整如剜琢而成者。第峽壁峭削,俱無從上。渴與靜聞百計攀躋,得上峽一層,而上層復懸亙莫達。乃出洞前,仰望洞上又連啟二門,此又南上西向第四、第五門也。冀其內下與峽內重門通。靜聞欲從洞外攀枝躡縫直上,余欲從洞外覓竇尋崖另入,於是又過南上西向第六門,仰望愈高,懸崖愈削,彌望而彌不可即。又過南上西向第七門,見其石紋層層,有突而出者,可以置足,有竅而入者,可以攀指。遂覆身上躡,凌數十級而抵洞門。洞北又夾坳豎起,高五六丈。始入上層,其夾光膩無級,無計可上。乃令顧僕下山覓樹,意欲嵌夾以登,而時無佩刀,雖有豎條,難以斷取,姑漫往覓之。時靜聞猶攀躡於第五門外,度必難飛陟,因令促來並力於此。顧僕下,余獨審視,其夾雖無隙級,而夾壁宛轉,可以手撐足支,不虞懸墜。遂聳身從之,如透井者然,皆橫繃$ 雷轟雷焉。共二里,抵四把村,即石壩堰流處也。蓋其江自歸順發源,至安平界,又合養利、恩城之水,盤旋山谷,至此凡徑堰四重,以把截之,故曰「把」,今介呼為「水壩」云。〔下抵崇善水口綿埠村,入龍江。水口在太平郡西七十里。〕又西轉二里,水之南有層峰秀聳,攢青擁碧,瀕水有小峰孤突,下斜騫而上分歧,怒流橫齧其趾;水之北,則巨峰巍踞,若當天而扼之者。路抵巍峰之東,轉而北循其北麓,共五里,出其西,有村臨江,曰那畔村,為崇善北界。又五里,為叩山村,則太平州屬矣。又西北七里,暮抵太平站。孤依山麓,止環堵三楹,土頹茅落,不蔽風日,食無案,臥無榻,可哂也。先是,挑夫至土地屯即入村換夫,顧奴隨之行;余騎先抵站,暮久而顧奴行李待之不至,心其懸;及更,乃以三人送來,始釋雲霓之望。是夜明月如洗,臥破站中如溜冰壺。五更,風峭寒不可耐,竟以被蒙首而臥。   十九日  曉日明麗,四面碧嶠濯濯,如芙蓉映色。西十里,渡江即為太平州,數千家鱗次倚江西岸。西南有峰,俱峭拔攢立;西北一峰特立州後,下有洞南向,門有巨石中突,騎過其前,不及入探為悵。州中居舍悉茅蓋土牆,惟衙署有瓦而不甚雄。客至,館於管鑰者,傳刺入,即以刺答而饋程焉。是日傳餐館中,遂不及行。   二十日  晨粥於館,復炊飯而後行,已上午矣。西北出土壤隘門,行南北兩山間。其中平疇西達,畝塍鱗鱗,不復似荒茅充塞景象。過特峰洞門之南,三里過一小石樑,村居相望,與江、浙山鄉無異。又三里,一梁甫過,復過一梁。西岡有銅鐘一覆路左,其質甚巨,相傳重三千餘斤,自交南飛至者。土人不知其年,而形色若新出於型,略無風日剝蝕之痕,可異也。但其紐為四川人鑿去。土人云:「尚有一鐘在梁下水澗中,然亂石磊落,窺之不辯也。」又西北一里,輒見江流自西而東向去。又二里,復有水北流入江,兩石樑跨其上。其水比前較大,皆西南山峰間所湧而出者。又西北五里,復過兩梁,有三水自南來,會而北入於江。此處田禾豐美,皆南山諸流之溥其利也。又二里,則平疇西盡,有兩石峰界南北兩山間,若當關者。穿其中而西,又一里,有小溝南屬於山,是為太平州西界。越此入安平境,復有村在路右岡陂間。又西二里,即為安平州。江水在州之東北,斜騫其前,而東南赴太平州去。又有小水自西而來,環貫州右,北轉而入於江,當即志所稱隴水也。其西南有山壁立,仙洞穹其下,其門北向,高敞明潔,頂平如繃幔,而四旁竇壁玲瓏,楞棧高下。洞後懸壁上坐觀音大士一尊,恍若乘雲攬霧。其下一石中懸,下開兩門,上跨重閣,內$ 橘。余在向武反食橘數枚。橘與柑其形頗相似。   邊魚南寧頗大而多,他處絕無之。巨者四五觔,小者亦二三觔,佳品也。鯽魚頗小而少,至大無出三寸者。   十五日  五更峭寒,天明開霽。自初一早陰至此,恰半月而後晴朗。是日巡方使者駐南寧,接見各欚屬吏。余上午往觀,既午,吳郡侯還自左江道,令顧僕以揭往訴靜聞事,吳亦不為理,下午出城覓車夫,復俱不得,忡忡而已。   十六日  明爽殊甚。五鼓,巡方使者即趨太平府。其來自思恩,亦急迫如此,不知何意。想亦為交彝壓境而然耶!然不聞其調度若何,此間上下俱置之若罔聞也。仍令顧僕遍覓車夫,終不可得。南寧城北狹西闊,北、東、南各一門,皆偏於角上,惟西面臨江,有三門。   十七日  再備香燭素蔬往崇善,求雲白熟而奠之,止索戒衣、冊葉、竹撞,其他可易價者悉不問。雲白猶委候寶檀回。乃先起窆白骨,一瓶幾滿。中雜炭土,余以竹箸逐一揀取,遂竟日之力。仍以灰炭存入瓶中,埋之舊處,以紙數重裹骨,攜置崇善寺外,則寶檀歸矣。見余索冊、撞,輒作盜賊面孔向余曰:「僧死已安窆,如何輒發掘?」以索自鎖,且以鎖余。余笑而度猜度之,蓋其意欲余書一領,虛收所留諸物也。時日色已暮,余先聞其自語云:「汝謂我謀死僧,我恨不謀汝耳!」余憶其言,恐甚,遂從其意,以虛領畀之,只得戒衣、冊葉,乃得抱骸歸。昏暮入鄧寓,覓燭,重裹以拜,俱。包而縫之置大竹撞間,恰下層一撞也。是日幸晴霽,故得揀骨涯濱幾近竟日,還從黑暗中,見沙堤有車,以為明日行可必矣。   十八日  早起則陰雨霏霏,街衢濕透。余持傘覓夫,夫之前約者,已不肯行。出沙堤覓車,車又不復得。乃還寓,更令顧僕遍索之城外,終無有也。   十九日  晨得一夫,價甚貴,不得已滿其欲,猶推索再三,上午乃行。雨色已開,陰雲未豁。出朝京門,由五公祠。東麓東北行。五里,過接官亭,有小水自西北注東南。又五里,越一岡,連涉南行小水。又五里,有一溪較大,亦自西北向東南注,此即嚮往清秀所過香象橋之上流也。蓋郡北之山東西屏峙,西撫於石步墟,東極於司叛之尖山,皆崇峰聯浟屬如負扆。其中南走一支,數起數伏,而盡於望仙坡,結為南寧郡治。又東再南走一支,南盡於清秀山而為南寧之下砂。此水其腋中之界也,有木梁架溪上,渡梁,遂登岡阜。又五里,越一最高岡脊,東下有泉一窞在脊畔,是曰高井。由是三下三上,屢渡小水,皆自東南注西北,始知其過脊尚在東,此皆其迴環轉折之阜,流自西北注者,即西轉而東南下木梁大溪者也。共四里,又越一岡脊而下,其$ 壑,更覺深窈。二里,又循西峽上。一里,又逾一脊,是為南行分脊之最遠者,東西皆其旁錯也。由脊西下,涉塢再西,共二里,有峽甚逼。隨峽西折而南行,半里,復西逾嶺。半里出嶺西,始見嶺北有塢,居廬環踞岡上,是為一碗衝。於是西行嶺脊之上,其嶺頗平,南北皆塢,而脊橫其中。一里,陟脊西。又南轉逾岡西下,共一里,度一峽,想即一碗衝西向泄流之峽也。又西北上坡,其坡頗,一里陟其巔。於是東望所度諸嶺,如屏層繞,而直東一峰,浮青遠出,恐尚在翠峰之外,豈東山閬木之最高處耶?北望乃其峰之分脊處,至是乃見回支環壑。而南望則東南最豁,此正老脊分支環於板橋諸處者,不知此處何以反伏其脊?其外亦有浮青特出遠甚,當是路南、市邑之間。惟西則本支尚高,不容外矚也。由巔南循坡西轉,半里,又四度脊。從脊西向西北下塢,約一裡,有溪始西向流,橫二松渡之。其溪從西峽去,路循西北坡上。一里,復西逾脊,環坡南下,遂循之行。一里,轉而西下,有塢自北來,頗巨,橫涉其西,塍泥污泞。半里,有大聚落在西坡下,是為魯石哨,其處已屬尋甸,而屯者猶平彝軍人也。由村南西上逾坡,一里,復逾岡頭。轉而西南二里,又西向逾脊。從脊西下峽中,半里,峽北忽下墜成坑,路從南崖上行,南聳危巚,北陷崩坑,坑中有石幢,則崩隤之餘也。循坑西下,又半里,有北來之塢,橫度之。又半里,涉溪西上,復西南上坡,橫行坡上。一里,又西向入峽,其南有峰尖聳,北有峰駢立。二里,從南峰之北逾腋而西,又一里,始行北峰之南岡,與北峰隅塢相對。有村居倚北峰而懸塢北,是為郭擴,始非平彝屯而為尋甸編戶。   由其西南下坡,半里,涉小澗,西登坡,循坡北行,又與駢峰東西隔塢。共二里北上,瞰駢峰之陰。遂西半里,逾岡。從岡上平行。有中窪之坑,當岡之南,橫墜而西。其西有尖峰,純石而中突,兩腋屬於南北,若當關之標。路行坑上,一里,出尖石峰之北腋,遂西向而下,一里抵西壑,則尖石峰之西麓矣。於是南界擴然,直望一峰最高,遠插天表,余疑以為堯林山,而無可征也,度壑西轉,二里,越小橋,有村在北隴,是曰壁假。由其西攀嶺北上,旋逾坳而西,一里,復下涉壑,又南見天表高峰。時已追及一老人,執而問之,果堯林也。又西一里,復入西峽。躡峽而上半里,逾嶺西,西界遙山始大開,望見南龍老脊,自西南橫列而東北,則東川、尋甸倚之為界者也。其脊平峙天際,而西南與東北兩頭各起崇峰,其勢最雄,亦最遠。從屏峙中又分列一支,自西北走東南,若「八」字然。其交分之處,山勢獨伏,而尋甸郡城正托其坳中。$ 來昔從廣南出粵西,抵吾地,亦以粵西山水之勝也。為余言:「揕廣南府東半日多程,有寶月關甚奇。從廣南東望,崇山橫障,翠截遙空,忽山間一孔高懸,直透中扃,光明如滿月綴雲端,真是天門中開。路由其下盤臍而入,大若三四城門。其下旁又一竅,潛通滇粵之水。」予按黃麟趾昭陽關詩注云:「關口天成一石虎頭,耽耽可畏。」按昭陽即此洞也,唐君謂之寶月者,又其別名耳。此路東去即歸順,余去冬為交彝所梗,不能從此。   盤龍山蓮峰祖師,名崇照,元至正間以八月十八日涅槃。作偈曰:「三界與三涂,何佛祖不由,不破則便有,能破則便無。老僧有吞吐不下,門徒不肯用心修,切忌切忌。」師素不立文字,臨去乃為此,與遺蛻俱存。至今以此日為「盤龍會」云。   邵真人以正,初名璇,晉寧人。其父名仁,叔名忠,俱由蘇州徙遷移。閣老劉逸挽忠詩有曰:「三郎足下風雲達,小阮壺中日月長。」末句又曰:「悵望蘇州是故鄉。」   晉時,晉寧之地曰寧州,南蠻校尉李毅持節鎮此,討平叛酋五十八部。惠帝時,李雄亂,毅死之,女秀有父風,眾推領州事,竟破賊保境,比卒,群酋為之立廟。是時寧州所轄之境雖廣,而駐節之地,實在於此。至唐武德中,以其為晉時寧州統會之地,置晉寧縣。此州名之所由始也。州名宦向有李毅及王遜、姚岳等。迨萬曆間吳郡許伯衡修《州志》,謂今晉寧州地已非昔時五十八部之廣,以一隅而僭通部之祀,非諸侯祭封內山川義,遂一並撤去之,並《志傳》亦削去,只自我朝始。遂令千盧載英靈,空存肹,一方故實,竟作塵灰,可歎也!然毅雖削,而其女有廟在古城,岳雖去,而岳亦有廟在州西,有功斯土,非豎儒所能以意滅者也。許伯衡謂昔時寧州地廣,今地狹,李毅雖嫡祖,晉寧不得而祀之,猶支子之不得承祧祀大宗也。余謂晉寧乃嫡塚,非支子比,毅所轄五十八部雖廣,皆統於晉寧,今雖支分五十八部,皆其支庶,而晉寧實承祧之主。若晉寧以地狹不祀,將委之五十八部乎五十八部復以支分,非所宜祀,是猶嫡塚以支庶眾多,互相推委,而虛大宗之祀也。然則李毅乃一方宗主,將無若敖之恫乎?故余謂唐晉寧、唐大來,首以復祀李毅為正。   二十四日  街鼓未絕,唐君令人至,言早起觀天色,見陰雲釀雨,風寒襲人,乞再遲一日,候稍霽乃行。余謝之曰:「行不容遲,雖雨不為阻也,」及起,風雨淒其,令人有黯然魂消意。令庖人速作飯,余出別唐大來。時余欲從海口、安寧返省,完省西南隅諸勝,從西北富民觀螳螂川下流,而取道武定,以往雞足,乃以行李之重者,托大來令人另齎往省,而余得輕具西行焉。方$ 過一村,又五里為大板橋。   橋下水頗大而瀦,乃自西而東下漾共江者。   時所行路,當甸塢之中,東山下,江流沿之,西山下,村廬倚之,自此橋之北,甃路石皆齒齒如編,仰管之半,礫趾難措。又北六里,為小板橋。   橋小於前,而流亦次之,然其勢似急。   又北七里,為甸頭村之新屯,居落頗盛。稍轉而東,有王貢士家,遂入而托宿。    二十五日  昧爽,飯而行。北二里為馮密村,村廬亦盛,甸頭之村止此矣。蓋西北有高岡一支,垂而東南下,直逼東山文筆峰下,江流亦曲而東。高岡分支處,其腋中有黑龍潭之水,亦自西大山出,南流而抵馮密,乃沿高岡之南而東注漾共江,鶴慶、麗江以此為界云。馮密之西,有佛宇高擁崖畔,即青玄洞也。   余望之欲入,而通事苦請俟回日,且云:「互明日逢六,主出視事,過此又靜攝不即出。」余乃隨之行,即北上岡。四里,有路橫斜而成「叉」字交,是為三岔黃泥岡。其西南腋中,松連箐墜,即黑龍所托也。於是西北之山,皆荒石濯濯,而東北之山,漸有一二小村倚其下,其岡脊則一望皆茅云。   又北一里為哨房,四五家當岡而踞,已為麗江所轄矣。   又北行岡上八里而下,其東北塢盤水曲,田疇環焉。   下一里芠有數家倚西山,路當其前,是為七和南村。又北二里,有房如官舍而整,是為七和之查稅所。  其北又有大宅新構者,乃木公次子所居也。由其前北向行,又盤一支嶺而北,七里,乃漸轉西北,始望見邱塘關在北山上,而漾共之水已嵌深壑中,不得見矣。   於是路北有石山橫起,其崖累累,雖不高,與大山夾而成峽。   遂從峽間西北上,一里,逾其東度之脊。又西北二里餘,乃北下枯壑,橫陟之,半里,復北上岡。西北行岡上半里,又北半里,度一小橋,半里,乃北上山。其山當西大支自西東來,至此又橫疊一峰,其正支轉而南下,其餘支東下而橫亙,直逼東山,扼麗江南北山之流,破東山之峽而出為漾共江,此山真麗之鎖鑰也。麗江設關於嶺脊,以嚴出入,又置塔於東垂,以鎮水口。山下有大道,稍曲而東,由塔側上;小道則躡崖直北登。余從其小者,皆峻石累垂,鋒稜峭削,空懸屈曲。一上者二里,始與東來大道合,則出之脊矣。有室三楹,東南向而踞之,中辟為門,前列二獅,守者數家居其內。   出入者非奉木公命不得擅行,遠方來者必止,閽者入白,命之入,乃得入。故通安諸州守,從天朝選至,皆駐省中,無有入此門者。即詔命至,亦俱出迎於此,無得竟達。巡方使與查盤之委,俱不及焉。余以其使奉迎,故得直入。   入關隨西山北行,二里,下一坑$   由其後又西上,路分為二,一渡水循南崖,一直上循北崖,共一里餘而合,遂凌石峽上。余以為山脊矣,其內猶然平峽,水淙淙由峽中來,至是墜峽石東下,其外甚峻,其內甚平。   登其峻處,回望東山之上,露出層峰,直東而近者,乃狗街子、沙木河恒驛後諸脊,所謂博南丁當也;東南而遠者,寶台圓穹之頂也。內平處亦有兩三家當峽而居。循之西入,塢底成畦,路隨澗北。二里,涉澗而南,盤南峰之腋而西。一里,透峽西出,則其內平窪一圍,下墜如城,四山回合於其上,底圓整如鏡,得良疇數千畝,村廬錯落,雞犬桑麻,但有靈氣。不意危崖絕蹬之上,芙蓉蒂裡,又現此世界也,是為水寨。先是聞其名,余以為將越山而下,至是而知平窪中環,山頂之水,交注窪中,惟山達關一線墜空為水口,武陵桃源,王官婬谷,皆所不及矣。此當為入滇第一勝,以在路旁,人反不覺也。   循窪東稍南上,有廬夾道,是為水寨鋪,按《志》有阿章寨,豈即此耶?又南隨峽坡東行二里,逾一東坡之脊,脊兩旁有兩三家,脊南水猶東南下瀾滄,仍非大脊也。   過脊南,東南二面,山皆下伏,於是東望寶台,知瀾滄挾其南去,南瞻瀾滄西岸,群峰雜沓。  滇游日記九   己卯(公元1639年)四月初十日  閃知願早令徐使來問夫,而昨所定者竟不至。徐復趨南關覓一夫來,余飯已久矣。乃以衣四件、書四本、並襪包等寄陶道,遂同至夫寓。   候其飯,上午乃行,徐使始去。出南門,門外有小水自西而東,吊橋跨其上,即太保山南峽所出者。南行五里,有巨石樑跨深溪上,其下水斷而不成流,想即沙河之水也。   又南半里,坡間樹色依然,頗似余鄉櫻珠,而不見火齊映樹,一二家結棚樹下,油碧輿五六肩,乃婦人之游於林間者,不能近辨其為何樹也。   又南半里,有堤如城垣,自西山環繞來。   登其上,則堤內堰水成塘,西浸山麓,東築堰高丈餘。隨東堰西南行,二里堰盡,山從堰西南環而下,有數家當曲中。南轉行其前,又二里,有數十家倚西山下,山復環其南,是為臥獅窩。蓋其西大山將南盡,支乃東轉,其北先有近支,東向屢下,如太保、九隆皆是也;又南為臥獅,在西南坳中,山形再跌而下,其上峰石崖盤突,儼然一如狻猊之首,其下峰頗長,則臥形也。   余先望見大路在南坡之上,初不知小路之西折而當獅崖盤突間,但遙見其崖突兀,與前峰湊峽甚促,心異之。候土人而問,初一人曰:「此石花洞也。」再問一人,曰:「此芭蕉洞也。」小路正從其下過,石花即其後來之名耳。蓋大路上南坡,而小路西折而由此,余時欲從小路上,而僕擔俱$ 從頂上分二岐,一峙西南,一峙東北,二峰之支,如抱臂前環。   西南下者,當壑右而伏,過中復起小阜而為中案,南墜而下,復起一峰為前案。東北下者,當壑左而伏,結為東窪之鑰。兩峰坳處正其環窩處,前蹲一峰當窩中,其脈復自東北峰降而中度,宛如一珠之托盤中。其前復起兩小阜,如二乳之列於胸。其脈即自中蹲之峰,從左度右,又從右前度,而復起一阜於中,與雙乳又成鼎足,前列為中峰近案,即南與中案並峙。   稍度而東,又起一阜,即北與東窪之鑰對夾。故兩乳之前,左右俱有窪中坳,中峰之後,左右亦有峽中扃,其脈若甚平,而一起一伏,隱然可尋。   其兩峰之高者,左右皆環而止,唯中之伏而起者,一線前度,其東為筆峰、巃嵸,南為寶峰、龍光者,皆是脈也。土人言,「三十年前,其上皆大木巨竹,蒙蔽無隙,中有龍潭四,深莫能測,足聲至則湧波而起,人莫敢近;有牧羊者,一雷而震斃羊五六百及牧者數人,連日夜火,大樹深篁,燎無孑遺,而潭亦成陸,今山下有出水之穴,俱從山根分逗云。」山頂之石,色赭赤而質輕浮,狀如蜂房,為浮沫結成者,雖大至合抱,而兩指可攜,然其質仍堅,真劫灰之餘也。寶藏架廬在中峰之下,前臨兩乳,日後有擴而大者,後可累峰而上,前可跨乳為鐘鼓之樓云。今諸窪雖中坳,而不受滴水,東窪之上,依石為窞,有瀦水一方,豈龍去而滄桑倏易,獨留此一勺以為開山之供者耶!   寶藏本北直人,自雞足寶台來,見尖山雖中懸而無重裹,與其徒徑空覓山至此,遂龕坐篷處者二年。今州人皆為感動,爭負木運竹,先為結此一楹,而尚未大就云。徑空,四川人,向從戎為選鋒,復重慶,援遼援黔,所向有功,後為騰越參府旗牌,薙發於甘露寺,從師覓山。師獨坐空山,徑空募化山下,為然一指,開創此山,俱異人也。是晚宿龕中。有一行腳僧亦留為僧薙地者,乃余鄉張涇橋人,見之如見故人也。   二十二日  晨起,宿霧淨盡,寶藏先以點餉余,與余周歷峰前。憑臨而南為南甸,其外有橫山前列,則龍川後之界也;近嵌麓西為鬼甸,其外有重峰西擁,則古勇前南下之支也;下伏而東度,為筆峰,其外有高嶺東穹,則高黎貢後聳之脈也,惟北向則本山後屏焉。然昨已登嶺北眺,知東北之豁處,為龍川所合;西北之叢處稳,為尖山所懸;而直北明光六廠之外,皆野人之棲矣。久之,乃飯而別。   寶藏命其徒徑空前導,從東北行,皆未開之徑也。始逾東環之臂,即東北下,雖無徑而頗坦。三里餘,有路循嶺北西去,往鬼甸道,蓋是山前後皆向鬼甸道也。於是交之,仍東下,甚峻。一里,又有路自東南來,西$ 山外峙,其南又起一崇山,橫接而南,交接之中,似有水中貫而去。又北上一里半,遂凌大脊。北下回峽中,半里,一村廬倚南坡,是為楊廣哨。從此西北下峽底一里餘,有小溪自東北墜西南,其嵌甚深,乃從昨所度崩崖南嶺分墜而成者。涉之西北上,復一里餘而躋其脊,余以為即從此緣脊上北大峰矣,而孰意猶中界之支也。半里越脊,又即北下峽底。一里餘,有大溪自北南墜,皆從石崖中破壁而去,此即清水朗東溪也。水嵌峽底甚逼,橫獨木渡其上。余寧木下涉水,即西北上坡。始循崖石,繼躡隴脊,一里餘,轉而東北上,一里躋峰頭。由峰頭西盤半里,復隨峽北行。其峽頗平,行其中一里餘,當其東西分峽處,有村廬倚其中,是為陳播箕哨。從哨北即西北下,二里,循南山而西,一里,有村廬當坡,是為竹家寨。由寨東向北行,寨後復起一峰,有峽橫其中,路分為二:循北峰直去,為騰越、南甸大道;穿北峰南峽而西,為硫磺塘道。   余乃舍大道從橫峽西行。半里,忽墜峽西下。其峽甚逼,而下甚峻,墜級歷坎,與水爭隘。   一里餘,望見西峽自北而南,一溪貫其中,即矣羅村之水,挾水尾山西峽而南者。溪西之山,岦屼南踞,是為半個山。按《一統志》有羅苴衝,硫磺塘在焉,疑即此山。然《州志》又兩書之,豈羅苴衝即溪東所下之山耶?   又西下半里,直抵溪上,有二塘在東崖之下,乃溫水之小者。其北崖之下,有數家居焉,是為硫磺塘村,有橋架溪上。余訊大塘之出硫磺處,土人指在南峽中,乃從橋南下流涉溪而西,隨西山南行。時風雨大至,田塍滑隘,余躑躅南行,半里得徑。又南一里,則西山南迸,有峽東注大溪,遙望峽中蒸騰之氣,東西數處,鬱然勃發,如濃煙卷霧,東瀕大溪,西貫山峽。先趨其近溪煙勢獨大者,則一池大四五畝,中窪如釜,水貯於中,止及其半,其色渾白,從下沸騰。作滾湧之狀,而勢更厲,沸泡大如彈丸,百枚齊躍而有聲,其中高且尺餘,亦異觀也。時雨勢亦甚大,持傘觀其上,不敢以身試也。其東大溪,從南下,環山南而西合於大盈;西峽小溪,從熱池南東注大溪。小溪流水中亦有氣勃勃,而池中之水,則止而不流,與溪無與也。溯小溪西上半里,坡間煙勢更大,見石坡平突,東北開一穴,如仰口而張其上腭,其中下綰如喉,水與氣從中噴出,如有爐橐鼓風煽燄於下,水一沸躍,一停伏,作呼吸狀。躍出之勢,風水交迫,噴若發機,聲如吼虎,其高數尺,墜澗下流,猶熱若探湯。   或躍時,風從中卷,水輒旁射,攬人於數尺外,飛沫猶爍人面也。余欲俯窺喉中,為水所射不得近。其齶之上,則硫磺環染之。   其東數$ 西北崖行,盤其灣,越突坡,三齑餘,西北下峽中。其下甚峻,而路荒徑窄,疑非通道。下二里,有三四人倚北坡而樵,呼訊之,始知去松坡不遠,乃西轉而就峽平行。里餘,出峽口,其西壑稍開,崇岡散為環阜,見有參差離立之勢。又西下里餘,有村廬當中窩而居,村中巨廬,楊氏在北,馬氏在南,乃南趨之。一翁方巾藜杖出迎,為馬太麓;元康長郎先已經此,為言及。翁訝元康不同來,余為道前意。翁方瀹茗,而山雨大至。俟其霽,下午,乃東躡坡上青蓮閣。閣不大,在石崖之下,玉麓先生所棲真處。太麓於是日初招一僧止其中,余甫至,太麓即攜酒授餐,遂不及覽崖間諸勝。   太麓年高有道氣。   二子:長讀書郡城,次隨侍山中,   為余言:其處多巖洞,亦有可深入者二三處,但路未開闢,當披荊入之。飏當山之翠微,深崖墜壑,尚在其下,不覺其為幽閟;亂峰小岫,初環於上,不覺其為孤高。   蓋崇山西北之支,分為雙臂,中環此窩,南夾為門,水從中出,而高黎貢山又外障之,真棲遁勝地,買山而隱,無過於此。惟峽中無田,米從麓上尚數里也。   初十日  晨起,霽色可挹。遂由閣東竹塢,繞石崖之左,登其上。其崖高五六丈,大四丈,一石擎空,四面壁立,而南突為岩,其下嵌入,崖頂平展如台。岡脊從北來環其後,斷而復起,其斷處亦環為峽,繞崖左右,而流泉瀠之。種竹峽中,嵐翠掩映,道從之登。昔玉麓構殿三楹在頂,塑佛未竟,止有空梁落燕泥也。   已復下青蓮閣,從閣側南透崖下,其岩忽繃雲罨幕,亭亭上覆,而下臨復跫然無地。轉其西,岩亦如之,第引水環流其前,而斷北通之隘,致下岩與上台分為兩截。余謂不若通北隘,斷東路,使青蓮閣中道,由前岩之下從西北轉達於後峽,仍自後峽上崖台,庶漸入佳境,不分兩岐也。   既而太麓翁策杖攜晨餐至。餐畢,余以天色漸霽,急於為石城游。太麓留探松坡石洞,余以歸途期之。太麓曰:「今日抵江邊已晚,不必渡,可覓土官早龍江家投宿。彼自為登山指南。不然,其地皆彝寨,無可通語者。」余識之,遂行。   乃西南下,至其廬側,遂渡塢中南出之水,其西一里,上循西坡北向行。一里,轉而披其西峽,半里,逾脊西下。一里,下至壑中,其處忽盤窩夾谷,自東北而透西南之門。路循其南坡西行,一里,涉峽中小水,同透門出,乃西南隨坡下。   三里,復盤坡西轉,望見南塢中開,下始有田,有路從東南來合,即爛泥壩北來道也。坡西南麓,有數家倚坡南向,是為某某。仍下坡一里,從村左度小橋。是坡左右俱有小水從北峽來,而村懸其中。又西北開一峽,其水較$ 來合,其勢相埒,即溯之入。   東行里餘,有小橋架其上,北度之。復循北坡東上半里,溯溪北轉二里餘,轉而東一里餘,有數十家倚北山而居,是為鼠街子。峽至是東西長亙,溪流峽底,路溯北崖。北崖屢有小水掛峽而下,路東盤之,屢上屢下。十里,逾坡東降,東峽稍開,盤北崖之紆,蓋北崖至是稍遜,而南障之屏削尤甚也。東三里,其溪一自北來,一自南墜,而東面則橫山障之,路乃折而溯北來之溪。二里稍下,一里餘,涉溪東岸,復溯溪北行。半里,溪仍兩派,一西北來,一東來,乃折而從東來者上。半里,有數家倚坡間,是為豬矢河哨。   其處山回峽湊,中迸垂坡:一岐直北逾嶺者,為漾備道;一岐逾坡東北去者,為爐塘道;惟東向隨峽上者,為蒙化大道。乃東上三里,稍隨一北曲之灣。   灣中有小水南墜其側,岐徑緣之而北,此非漾備,即下關捷徑,惜駝騎不能從。又東隨大道上,或峻或平,皆瞰南壑行,五里,乃逾嶺脊。脊稍中坳,乃東北自定西嶺分支,西度為甸頭山,又分兩支:一支北轉,挾洱水北出蒼山後,一支南下,亙為蒙化西夾之山,而此其脊出。脊東即見大塢自北而南,其東界山與此脊排闥相對;而北之甸頭山,則中聯而伏,其外浮青高擁者,點蒼山也;南之甸尾,陽江中貫,曲折下墜,而與定邊接界焉。蒙化郡城已東伏平川之中,而不即東下也。   從嶺脊平行而南半里,其脊之盤礴西去者,桫松、猛補者之支所由分;旁午東出者,郡城大路隨之下。始由峽中墜者二里,即隨北坡下者三里,又從坡脊降者五里,於是路南之峽。墜而愈開,路北之峰,斷而復起。其峰自西脊下垂至是,屢伏屢聳,若貫珠而下,共四五峰,下至東麓,而陽江之水,自城西凶曲而朝之,亦一奇也。   路從其南連盤二峰,則南塢大開,有數家倚南山下,而峽中皆環塍為田。又東一里,乃轉北。穿一東突峰後而透其坳。此峰即連珠下第五峰盡於東麓者,其上諸峰,皆隨下而循其南,至此峰獨中穿而逾其北。此處擬有神臯蘊結,而土人不識,間有旁綴而廬者,皆不得其正也。挾突峰之北而下,半里至麓。又東半里,則陽江自東來,抵山而南轉去。路溯江北岸東行,半里,有三鞏石橋南架江上。逾橋南,復東一里,入蒙化西門。一里餘,竟城而抵東門,內轉半里,過等覺寺,稅駕於寺北之冷泉庵,即妙樂師棲靜處。   中有井甚甘冽,為蒙城第一泉,故以名庵。   蒙化城甚整,乃古城也,而高與洱海相似。城中居廬亦甚盛,而北門外則闤闠皆聚焉。聞城中有甲科三四家,是反勝大理也。   蒙化土知府左姓,世代循良,不似景東桀驁,其居在西山北塢三十里$ 「兄不要把富貴看得重,把佳人轉看輕了。古今凡博金紫者,無不是富貴,而絕色佳人能有幾個,有才無色,算不得佳人。有色無才,亦算不得佳人。即有才有色,與我蘇友白無一段款款相關之情,也算不得我蘇友白的佳人。」劉玉成大笑道:「兄癡了,若要這等佳人,只好娼妓人家去尋。」蘇友白道:「相如與文君,始以琴心相挑,終以白頭吟相守,遂成千古的佳話,豈盡是娼妓人家。」劉玉成道:「兄若要談那千古的虛美,卻誤了眼前實事。」蘇友白道:「只管放心,小弟有誓在先,若不遇絕色佳人,情願終身不娶。」劉玉成遂大笑起身道:「既是這等,便是朝廷招駙馬也是不成的了,好個妙主意,這個妙主意,只要兄拏得定,不要錯過機會,半路又追悔起來。」蘇友白道:「決無追悔。」   劉玉成只得別了蘇友白,來回覆吳翰林。吳翰林聞知蘇友白執意不允,便大怒罵道:「小畜牲,只等放肆。他只倚著考了一個案首,便這等狂妄,且看他秀才做得成做不成!」隨即寫書,與宗師細道其詳,要他黜退蘇友白的前程。   原來這學院姓李名懋學,與吳翰林同年同門。見吳翰林書來,欲要聽他,卻憐蘇友白才情無罪過,若然不聽,又搬不過吳翰林情面。只得暗暗叫學官傳語蘇友白微道其意,勸他委曲從了吳翰林親事,免得於前程有礙。學官奉命,遂請了蘇友白到衙中,將前情細說一遍。蘇友白道:「感宗師美情,老師台命,門生本該聽從,只是門生別有一段隱衷,一時在老師面前說不出,只求老師在宗師處委曲方便,一時便感恩無盡。」學官道:「賢契差矣,賢契今年青春已二十了,正得授室之時,吳翰林雅意相扳,論起來也是一樁美事。若說吳公富貴,以賢契高才,自是不屑,況聞他令愛十分才美,便勉強應承,也不見有甚吃虧,為何這般苦辭?瀺」蘇友白祚道:「不瞞老師說,他令愛門生已細細訪過,這是斷然不敢奉命。」學官道:「賢契既不情願,這也難強。只是吳公與宗師同年又同門,未免有幾分情面,這事不成,恐怕於賢契的前程,有些不妙。」蘇友白微笑道:「這一領青衿,算得甚麼前程,豈肯戀此而誤終身大事,但聽宗師裁處便了。」遂起身辭辭出。   學官見事不成,隨即報知宗師。宗師聽了,也不喜道:「這生胡狂至此。」便要黜退。卻又回想道,這樁美事,若是別個窮秀才,便是夢見也快活不少,他卻抵死不允,也是個有志之士。又有幾分憐念他,尚不忍便行。正躊躇間,忽聞一聲梆響,門生傳進一本報來。李學院將報一看,只見一本敘功事,原任太常寺正卿新加工部侍郎銜白玄,出使虜廷,迎請上皇,不辱君命,還朝有功,著實授工部侍郎,又告$ 叔子蘇按院是河南人,如今繼他為子,故此就入藉河南。」白小姐道:「他既中了,就該歸來尋盟,為何至今絕無音耗?」盧小姐道:「想是要中了進士纔歸,姐姐須耐心俟之,諒也只在早晚。」白小姐道:「我看賢妹言之鑿鑿,似非無據,但只是妹妹,不出閨門女子,如何能與他相見,諒是轉問於人,又未必曉得這般細詳,妹妹既然愛我何不始末言之,釋我心下之疑?」盧小姐道:「事已至此,只得與姐姐寔說了,只是姐姐不要笑我。」白小姐道:「閨中兒女之私,有甚於此,妹不嗤我足矣,愚姐安敢笑妹!」盧小姐道:「既不相笑,只得實告,一年蘇郎為姐姐之事,要進京求吳翰林作伐,不期到了山東,路上被劫,行李俱無,在旅次徘徊。恰好妹子隔壁,有一李中書遇見,說知此情,見蘇郎是個飽學秀才,就要他吟四景詩,做錦屏送按院,許贈盤纏,故請他到家,留在後園居住。妹子的住樓,與他後園緊接,故妹子得與窺視。見他氣像不凡,詩才敏捷,知是風流才子,因自思父親已亡過了,只有煢煢寡母,兄弟又小,婚姻之事,無人料理,若是株守常訓,豈不自誤!沒奈何只得行權,改做男裝,進後園門與他一會。」   白小姐聽了驚喜道:「妹子年紀小小,不意到有這個奇想,又有這等悄眼,可謂美人中之俠士也。」盧小姐道:「也不是甚奇想,就是姐姐願妹為男子,不得已之極思也。」白小姐道:「這也罷了,妹子乍會,我的事如何與他說得起,書生可謂多言。」盧小姐道:「非他多言,妹子以婚姻相託,他再三推辭,不肯應允,妹強迫其故,他萬不得已,方吐露前情也。且事在千里之外,又諒妹必不能知。不意說出舅父與姐姐,恰我所知,信有緣也。」   白小姐道:「賢妹之約,後來如何?」盧小姐道:「我見他與姐姐背地一言,死生不負,必非浪子。今日不負姐姐,則異日必不負妹子。故妹子迫之愈急,他不得已,方許雙棲,妹子所以借避禍之機,勸家母來此相依,實為有此一段隱情,要來謀之姐姐,不意姐姐弘關雎樛木之量,許妹共事,與蘇郎之意,不謀而合,可謂天從人願,不負妹之一片苦心矣。」   白小姐道:「賢妹真有心人也,蘇生行止茫然,若墮舟露,不是妹妹說明,至今猶然蕉鹿。賢妹又能移花接木,捨己從人,古之女俠,當不是過,但蘇生別去,後來入籍河南之信,又何以得知?」盧小姐道:「隔炅壁李中書專好趨奉勢炎,前日見他備厚禮,去賀按院新公子,說就是題詩之人,因前慢他,故欲加厚,非蘇君而誰。按院河南人,故妹子知其入籍,後北榜發了,李中書又差人去賀,定是他中。」白小姐道:「如此說來,是書生無疑矣,彼既戀戀不$ 罷了。」   居行簡道:「夫人有所不知。你我坐在衙中,哪曉得外面事情。不知誰人傳出,說:『我孩兒人物清俊,文才秀美。』歆動得滿城中有女之家,要與孩兒為婿。他今日之來,竟有個先下手的為強,只因不曾親眼見過,心還不定,今日見了,我看他光景,死心塌地要與我給個兒女親家,豈不好笑。」遂將席間一番說話細細述知。道:「倘明日著人來議婚求允,這怎麼處?」夫人道:「原來如此。以後有人來說親只推說孩兒年幼,再過幾年來說不遲。」   說罷,也就不題。誰知這來應聘回家,將居公子的相貌文才,席間禮儀細細述出,直聽得這個愛妾心花俱開。說道:「老爺千萬替我作主,使我女孩兒結此姻緣,心願足矣。」來應聘道:「我今日席間已曾露意。只是他父親絕不招架,欲待再說,殊為失體,故此後來只是吃酒。」   愛妾道:「他只不過一個窮官,你是風鮮,誰不願巴結,何不明日再托一個勢力之人去說。他難道自不思忖,有個不肯附就的麼?」來應聘道:「他雖是窮官,到也立品,只是有些性子倔強,不順人情的人。我只好慢慢托人宛轉去說,再無不成之理。」這才是:   有女求佳婿,生男願好逮。   誰知有圓缺,惹出許多愁。   居行簡只因無子,祝夫人將掌珠小姐改了男裝,自己哄騙自己,以樂家庭。不料掌珠小姐自改了男裝之後,漸次長成,行動舉止,竟自認作男人,絕不露一毫女子之態。又常認真誦讀,就像要做秀才、中舉、中進士、解會、狀元拿得穩穩的一般。   父母見她聰明,只得由她情性。不期讀到十二歲上,竟讀得滿腹文章,一腔才思,向來從不見人,今又接見了來給事之後,來給事跟隨的人一發傳揚開去,以致媒人日日到門講求親事。夫人只是極力推辭,說:「公子年邁幼小,不是議親時候,再過幾邋不遲。」   怎奈,回了這家,那家又來,先前還是縉紳富室,後來俱是當道顯官,纏擾得無法可處。回又回他不得,帠應又應承不得,只終日含含糊糊,擔了許多愁腸干係。欲待對人說明了是個女兒,又因自己現立朝堂,日與士大夫接見,一旦說明,豈不被人笑恥。欲要使掌珠仍改女裝,深藏閨閣,使人慢慢的透露出來,以絕眾人求親之念,因又想道:「這事如何使得?再若知道是個女兒,有此才貌,一發來求的多了。你想長安子弟盡皆紈?,半屬富豪,哪一個可稱坦腹?」   遂想來想去,一時竟想不出什麼妙策以回眾人。往往憂愁,又當不得來給事托了王謙六,屢屢向居行簡求親。先前也回,無奈王謙六是在家中的先生,早晚勸允,居型簡一日忽想定了一個主意,來尋夫人商量,以應將來。只因這一商量$ 守制之年,何不博學以取名。奈何拘拘然束縛胸襟,筊於八股中去求生活,何其愚也!且我文章,奚往了然,有何可讀。再若讀去,若讀成了一個不迂即腐,不通世務之人,那時想法救精,便覺繁難了。」自此以後,想定了主只博覽群書,討研古典,以及詩賦、諸子百家之言,無不潛心領略矣。   許繡虎資性既高,又肯勤讀,何患無成。到了十六歲上,竟學成了一個博古通今之士。又且自小生得眉清目秀,亭亭皎皎。到了如今,一發長成得美如冠玉。況且胸中學問充足,自然而然不覺的晬於面,盎於背,而英華髮現於外矣,竟是個風風流流的美少年。   但他父喪雖已三年滿,母喪也是三年,二服以來已是六載矣。故此向來不留心領略與人交際,如遇要事方肯出門一走,事畢即便歸家。在家中竟如處女的一般。每日間嘲風詠月,遇景題詩,興懷作賦而已。   不覺又是三年,已是十八歲上,服滿,方才出門行走,拜見學師,煩他出文書到宗師處起服。   這年,正值歲考,竟考了一等第一名。宗師發落時,不勝施旌。旌獎之後,不要說同學的朋友,不是贊他文章古秀,就是稱他詩才擅美,無一不來交好。只是這番稱贊,就歆動了城內城外,鄉紳富室有女之家,無不羨他少年貌美,要招他為婿。俱托人來說親,俱各誇張,不是張府上小姐儀容絕世,就說李財主家姑娘容貌無雙,終日走來纏纏擾擾。這許繡虎一概不肯應允。   又被一班慕他才名的,不是今日來求題詩,便就明日坐著索賦。這個打發去,那個又來相求。終日綿纏,手不離筆。喜得他詩文敏捷,送來箋紙、扇頭,舉筆詩成限韻即成,故此不致堆積。這還是腹中所有,易於許人。   最苦的是婚姻一事,往往被人纏擾得無計可回。即使回了張黃李趙,又有呂蔡陶姜來問信,只弄得許繡虎青黃無主,黑白難分。欲就了這家,又恐此女雖有姿色,未必多才,豈是我許繡虎之好合;欲待允了那家,又恐怕其人之女,雖是有才,未必便稱佳麗。終日只是含含糊糊,又且不便與人說知心跡。   無奈這些做媒的人,俱是受了女家的囑托,一早一晚的來走動,許繡虎甚不耐煩。口枯且又瑣,極力俱辭。到了後來,這些女家見他東也不允,西也不就,恐怕媒人口舌笨拙不善言辭,只得另又托囑,鄉坤家尋了鄉紳,財主尋了財主,秀才尋了秀才,俱來說親求允。許繡虎終日迎送不暇,十分愁苦。   一日,梳洗對鏡照了一番,不覺暗笑起來,道:「從來人以貌美為佳。不意今日我許繡虎反以貌美受累,豈不是件從古未聞未有的事,豈不可笑?」   梳髮未完,老僕走來說道:「有一位馮老爺來拜相公,坐在廳上立等。」$ 之家願招為婿。我岳父上表乞歸,只恐患起蕭牆,豈不是識時務之俊傑!我如今只得效而行之為妙。」   正想間,不期他叔父回朝,走來與他說話。因見他顏色有異,遂問道:「賢姪為何神情恍惚,莫非寂寞所致麼?」許繡虎道:「非也。今姪兒有事關心所致耳。」許近是道:「賢姪有事,何不明言告我。就理論事,亦可解分。」許繡虎道:「人生莫不以婚媾為念,不意姪兒盡以姻親嫁禍,將來不得不憂耳!」   許近是聽了,忙問道:「向日賢姪初到時,說已聘定了居小姐為姪婦,是佳偶矣。所望名,即榮歸娶。如今好事在邇,何得又起隱憂,以禍慮之,殊令不解?」許繡虎道:「姪兒亦以成名為完此佳偶,誰知又生競端,是可慮耳。」   許近是大,道:「這又奇了,莫說賢姪已中探花,即使尚為貧士,亦是我的親姪!況且居行簡索行端方,立言不苟,既念年誼,許結絲蘿,總不然復有豪貴以變此盟麼!卻不知爭競何來?」許繡虎道:「豪貴實有,居小姐之盟終無變易。只這爭競,卻是不免。」許近是道:「姻親既不變更,有何爭競?你且說豪貴是誰?」   許繡虎道:「這個豪貴,不是與居小姐爭競為婚,卻是與居小姐爭競姪兒為婿。但姪兒之身不可分,心亦不能為二。既無分身之法,二者不可得兼。則權貴勢燄相加,而患自至矣,豈不可慮!今在叔父之前敢不實告。」遂將來應聘覓婿,公子誘逼之事,細述一番。「不料今日來公又托王舉人來議親,纏擾了半日,好不耐煩,不識叔父何以教之?」   許近是想了半晌,道:「這事果是兩難。賢姪還是允與不允?」許繡虎道:「小姐姻親生死不渝,萬萬不允。如今小姪想來,這來應聘不過官尊權重,以勢欺壓姪兒。姪兒拚棄此職,以歸林下,完居小姐之姻,志願畢矣。」許近是道:「除非如此。若不允親,必要尋釁,受累不淺。如今趁他未動,今夜速寫成表章,明早面陳,得能賜歸,來應聘亦無隙可乘。回去即與居小姐完姻,彼也無望了。」   許繡虎即連夜做成表章,五更入朝。朝過,俯伏丹墀,天子問:「是何臣?」許繡虎奏道:「臣蒙聖思,新授探花許汝器謹具陳情,伏乞睿鑒。」天子命內臣接來,龍目看去,見奏的是:   新科探花許汝器,謹奏陳情事,臣蒙聖思。使臣以草茅賤士,一旦擢以探花,此不世之隆恩,希逢之遭際,敢不盡忠以勤報效。臣幼失怙恃,零仃孤苦,在幼不識不知。迨及長成,每抱欲養不能之戚,至今兩骸尚露,此乃飲泣於心者也。臣又念父母在日,為臣結婚居氏,久在笄年,奈臣不謀衣食,焉能娶婦?惟發憤詩書上達,以完家室。今遂所懷,不能不日夜思維;兩親未葬,孝行$ ,每遍猶閒, 這番最陡。[紅雲]姐姐心兒悶呵,那奡略葹A咱。[旦唱]何處忘憂?看時節獨上妝樓, 手捲簾上玉鉤,空目斷山明水秀;見蒼煙迷時樹,衰草連天,野渡橫舟。[旦雲]紅娘, 我這衣裳這些時都不似我穿的。[紅雲]姐姐正是“腰細不勝衣”。[旦唱][掛金索]裙染 榴花,睡損胭脂皺;紐結丁香,掩過芙蓉扣;線脫珍珠,淚濕香羅袖;楊柳眉顰,“人 比黃花瘦”。[僕人上雲]奉相公言語,特將書來與小姐。恰才前廳上見了夫人,夫人好 生歡喜,著入來見小姐。早至後堂。[咳嗽科][紅問雲]誰在外面?[見科][紅見僕了][紅笑雲]你幾時來?可知道“昨夜燈花報,今朝喜鵲噪。”姐姐正煩惱哩,你自來?和哥 哥來?[僕雲]哥哥得了官也,著我寄書來。[紅雲]你則在這媯扔菕A我對俺姐姐說了呵,你進來。[紅見旦笑科] [旦雲]這小妮子怎麼?[紅雲]姐姐,大喜大喜,咱姐夫得了官 也。[旦雲]這妮子見我悶呵,特故哄我。[紅雲]琴童在門首,見了夫人了,使他進來見 姐姐,姐夫有書。[旦雲[慚愧,我也有盼著他的日頭,喚他入來。[僕入見旦科][旦雲] 琴童,你幾時離京師?[僕雲]離京一月多,我來時哥哥去吃遊街棍子去了。[旦雲]這禽 獸不省得,狀元喚做誇官,遊街三日。[僕雲]夫人說的便是,有書在此,[旦做接書科][金菊花]早是我只因他去減了風流,不爭你寄得書來又與我添些兒證候。說來的話兒不應口,無語低頭,書在手,淚凝眸。[旦開書看科][醋葫蘆坊]我這媔}時和淚開,他那堶 時和淚修,多管閣著筆尖兒未寫早淚先流,寄來的書淚點兒兀自有。我將這新痕把舊痕 湮透。正是一重愁翻做兩重愁。[旦念書科]“張珙百拜奉啟芳卿可人妝次:自暮秋拜違,倏爾半載。上賴祖宗之蔭,下托賢妻之德,舉中甲第。即日於招賢館寄跡,以伺聖旨禦 筆除授。惟恐夫人與賢妻憂念,特令琴童奉書馳報,庶幾免慮。小生身雖遙而心常邇矣,恨不得鶼鶼比翼,邛邛並軀。重功名而薄恩銻愛者,誠有淺見貪饕之罪。他日面會,自當 請謝不備。後成一絕,以奉清照:玉京仙府探花郎,寄語蒲東窈窕娘,指日拜恩衣晝錦,定須休作倚門妝。”[麼篇]當日向西廂月底黃,今日向瓊要宴(手芻)。誰承望東牆腳 步占了鰲頭,怎想道惜花心養成折桂手,脂粉叢堨]藏著錦繡!從今後晚妝樓改做了至 公樓。[旦雲]你吃飯不曾?[僕雲]上告夫人知道,早晨至今,空立廳前,那有飯吃。[旦雲]紅娘,你快取飯與他吃。[僕雲]感蒙賞賜,我每就此吃飯,夫人寫書。哥哥著小人 索了夫人回書,至緊$ ]鄭畯繾籉b下處,不來見夫人,卻喚我說話。夫人著我來,看他說甚麼。[見淨科]哥哥萬福!夫人道哥哥來到呵,怎麼 不來家堥荂H[淨雲]我有甚顏色見姑娘?我喚你來的緣故是怎生?當日姑夫在時,曾許 下這門親事;我今番到這堙A姑夫孝已滿了,特地央及你去夫人行說知,揀一個吉日成 合了這件事,好和小姐一答堣U葬去。不爭不成合,一答婺穭W難廝見。若說得肯呵, 我重重的相謝你。[紅雲]這一節話再也休題,鶯鶯已與了別人了也。[淨雲]道不得“一 馬不跨雙鞍”,可怎生父在時曾許了我,父喪之後,母倒悔親?這個道理那埵部H[紅 雲]卻非如此說。當日孫飛虎將半萬賊兵來時,哥哥你在那堙H若不是那生呵,那堭o 俺一家兒來?今日太平無事,卻來爭親;倘被賊人擄去呵,哥哥如何去爭?[淨雲]與了 一個富家,也不枉了,卻與了這個窮酸餓醋。偏我不如他?我仁者能仁、身堨X身的的 根腳,又是親上做親,況兼他父命。[紅雲]他倒不如你,噤聲![越調][鬥鵪鶉]賣弄你 仁者能仁,倚仗你身堨X身;至如你官上加官,也不合親上做親。又不曾執羔雁邀媒, 獻(敝下巾)帛問肯。恰洗了塵,便待要過門;枉醃了他金屋銀屏,枉汙了他錦衾繡衭。[紫花兒序]枉蠢了他梳雲掠月,枉羞了他惜玉憐香,枉村了他(歹帶)雨尤雲。當日三 才始判,兩儀初分;乾坤:清者為乾,濁者為坤,人在中間相混。君瑞是君子清賢,鄭 甯O小人濁民。[淨雲]賊來怎地他一個人退得?都是胡說![紅雲]我對你說。[天淨沙] 看河橋飛虎將軍,叛蒲東擄掠人民,半萬賊屯合寺門,手橫著霜刃,高叫道要鶯鶯做壓 寨夫人。[淨雲]半萬賊兵,他一個人濟甚麼事?[紅雲]賊圍之甚迫,夫人慌了,和長老 商議,拍手高叫:“兩廊不問僧俗,如退得賊兵的,便將鶯鶯與他為妻。”忽有遊客張 生,應聲而前曰:“我有退兵隗之策,何不問我?”夫人大喜,就問:“其計何在?”生 雲:“我有一故人白馬將軍,現統十萬之眾,鎮守蒲關。我修書一封,著人寄去,必來 救我。”不想書至兵來,其困即解。[小桃紅]洛陽才子善屬文,火急修書信。白馬將軍 到時分,滅了煙塵。夫人小姐都心順,則為他“威而不猛”,“言而有信”,因此上“不敢慢於人”。[淨雲]我自來未嘗聞其名,知他會也不會。你這個小妮子,賣弄他偌多! [紅雲]便又罵我,[金蕉葉]他憑著講性理齊論魯論,作詞賦韓文柳文,他識道理為人敬 人,掩家埵釩H行知恩報恩。[調笑令]你值一分,他值百分,螢火焉能比月輪?高低遠 近都休論,我拆白道字辨與你個$ ,又見眾人嘩噪,就立起身來道:「你在本府面前尚且如此,則平日無 恥可知。我少不得要申文學道,革你前程,就先打後革也無礙!」說完,連簽連 筒推下來,皂隸把瑞郎放起,拽倒季芳,取頭號竹板,恨命地砍。 瑞郎跪在旁邊亂喊,又當嗑頭,又當撞頭,季芳打一下,他撞一下,打到三十 板上,季芳的腿也爛了,瑞郎的頭也碎了,太守才叫放起,一齊押出去討保。眾人 見打了季芳,又革去前程,大家才消了醋塊,歡然散了。太守移文申黜之後,也便 從輕發落,不曾問那閹割良民的罪。 季芳打了回來,氣成一病,懨懨不起,瑞郎焚香告天,割股相救,也只是醫他 不轉。還怕季芳為他受辱亡身,臨終要埋怨,誰想易簀之際,反捏住瑞郎的手道: 「我累你失身絕後,死有餘辜。你千萬不要怨悵。還有兩件事叮囑你,你須要牢記 在心。」瑞郎道:「哪兩樁事?」季芳道:「眾人一來為愛你,二來為妒我,所以 構此大難。我死之後,他們個個要起不良之心,你須要遠避他方,藏身斂跡,替我 守節終身,這是第一樁事;我讀了半世的書,不能發達,只生一子,又不曾教得成 人,煩你替我用心訓誨,若得成名,我在九泉也瞑目,這是第二樁事。」說完,眼 淚也沒有,乾哭了一場,竟奄然長逝了。 瑞郎哭得眼中流血,心內成灰,欲待以身殉葬,又念四歲孤兒無人撫養,只得 收了眼淚,備辦棺衾。自從死別之日,就發誓吃了長齋,七七替他看經念佛。殯葬 之後,就尋去路,思量十六、七歲的人,帶著個四歲孩子,還是認做兒子的好,認 做兄弟的好?況且作孽的男子處處都有,這裡尚南風,焉知別處不尚南風?萬一到 了一個去處,又招災惹禍起來,怎麼了得? 畢竟要裝做女子,才不出頭露面,可以完節終身。只是尰做了女子,又有兩樁不 便,一來路上不便行走,二來到了地方,難做生意。躊躇幾日,忽然想起有個母舅, 叫做王肖江,沒兒沒女,止得一身,不如教他引領,一來路上有伴,二來到了地頭, 好尋生計。算計定了,就請王肖江來商量。肖江聽見,喜之不勝道:「漳州原是我 祖籍,不如搬到漳州去。你只說丈夫死了,不願改嫁,這個兒子,是前母生的,一 同隨了舅公過活。這等講來,任他南風北風,都吹你不動了。」瑞郎道:「這個算 計真是萬全。」就依當初把「郎」字改做「娘」字,便於稱呼。 起先季芳病重之時,將余剩的產業賣了二百餘金,此時除喪事費用之外,還剩 一半,就連夜搬到漳州,賃房住下。肖江開了一個鞋鋪,瑞娘在裡面做,肖江有外 面賣,生意甚行,盡可度日。孤$ g 嚙臨也是二十一遍。第三誦大明真言七字道:?g 麼? v缽訥鉻吽。一百零八遍。 第四才誦准提咒二十七字道:南無颯哆喃三藐三菩提、俱胝喃怛你也他、?g 折隸主隸、准提娑婆訶。也是一百零八遍。然後念一首偈道:稽首皈依蘇悉帝,頭 面頂禮七俱胝。 我今稱讚大准提,惟願慈悲垂加護。 諷誦完了,就把求子的心事禱告一番,叩首數通已畢,方才去吃飯做事。 那准提齋每月共有十日,哪十日? 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廿三、廿四、廿八、廿九、三十。若還月小, 就把廿七日預補了三十。又有人恐怕瑣瑣碎碎記它不清,將十個日子編做兩句話道 :一八四五八,三四八九十。 只把這兩句念得爛熟,自然不會忘了。只是一件,這個准提菩薩是極會磨煉人 的,偏是不吃齋的日子再撞不著酒筵;一遇了齋期,便有人情他赴席。那吃齋的人, 清早起來心是清的,自然記得,偏沒人請他吃早酒;到了晚上,百事分心,十個九 個都忘了,偏要撞著頭腦,遇著葷腥,自然下箸,等到忽然記起的時節,那魚肉已 進了喉嚨,下了肚子,挖不出了。獨有施達卿專心致志,自四十歲上吃起,吃到六 十歲,這二十年之中,再不曾忘記一次,怎奈這樁求子的心事再遂不來。 那一日是他六十歲的壽誕,起來拜過天地,就對著准提鏡子哀告道:「菩薩, 弟子皈依你二十年,日子也不少了;終日燒香禮拜,頭也嗑得夠了;時常苦告哀求, 話也說得煩了。就是我前世的罪多孽重,今生不該有子,難道你在玉皇上帝面前, 這個小小份上也講不來?如今弟子絕後也罷了,只是使二十年虔誠奉佛之人,依舊 做了無祀之鬼,那些向善不誠的都要把弟子做話柄,說某人那樣志誠尚且求之不得, 可見天意是挽回不來的。則是弟子一生苦行不唯無益,反開世人謗佛之端,絕大眾 皈依之路,弟子來生的罪業一發重了。還求菩薩捨一捨慈悲,不必定要寧馨之子, 富貴之兒,就是癡聾瘖啞的下賤之坯,也賜弟子一個,度度種也是好的。」說完, 不覺孤?起來竟要放聲大哭,只因是個壽日,恐怕不樣,哭出聲來,又收了進去。 及至到晚,壽酒吃過了,賀客散去了,老夫妻睡做一床,少不得在被窩裡也做 一做生日。睡到半夜,就做起夢來,也像日間對著鏡子呼冤叫屈,日間收進去的哭 聲此時又放出來了。 正哭到傷心之處,那鏡子裡竟有人說起話來道:「不要哭,不要哭,子嗣是大 事,有只是有,沒有只是沒有,難道像那騙孩童的果子一般,見你哭得凶,就遞兩 個與你不成?」達卿大$ 妾,卻是句句恨妾,前既謬以知己相許,又何疑妾之深乎?」吳瑞生道:「恨之極正是愛之極。如今小生也不疑了,只求小姐速速下樓,同至敝齋,共說相思之苦,以慰飢渴之懷。」翠娟道:「妾請問郎君,今夜相會,是要求做異日之夫妻,還是求貪目前之歡樂?」吳瑞生道:「異日之夫妻也要做,目前之歡樂也要求。」翠娟道:「二者卻不可兼行,要求做異日之夫妻,妾與郎君只樓上一約,既約之後,君還通名於媒妁,妾仍待字於深閨,不使有室有家之願淪於穢污曖昧。到了合巹之日,妾不愧君,君不賤妾,琴瑟之好自可永偕百年。是欲做異日之夫妻,而目前之歡樂必不可貪也。若欲貪目前之歡樂,妾與郎君即下樓一會,既會之後,君必悔偷香之可愧,妾亦覺荐枕之足羞,是使關睢河洲之美流為桑間濮之上詠。到了合巹之日,妾既辱君,君必鄙妾,齊眉之案必至中道棄捐。是欲貪目前之歡樂,而異日之夫妻必不能做也。君若貪目前之歡樂,而不做異日之夫妻,則此樓妾不肯下。君若做異日之夫妻,而不貪目前之歡樂,則此樓妾又不必下。還望郎君上裁。」吳瑞生道:「小姐此言,與前所賜之詩相刺謬矣。小姐既不肯下樓,是漁郎已上釣臺,而好花猶未開也。花既未開,則連理未成,教小生從何處栽起?如此看來,是漁郎未嘗負不姐,小姐負漁郎多多矣!」翠娟道:「此詩不是這樣解,所謂『好花到底為誰開』,是說到底為君開,非說今日為君開也。既期成連理,著意東君,亦是望君從今栽起,以俟君異日之攀折也。妾所言者,句句是為異日話,豈徒取快目前?若說『漁郎上釣臺』,妾今日亦未嘗不在釣臺之下,妾何嘗負漁郎乎?」吳瑞生道:「小姐慮及深遠,小生固不能及,但一刻千金,亦不可失。如崔娘待月,卓氏琴心,昔日風流至今猶傳,又何嘗有礙才子佳人乎?」翠娟道:「今日妾與郎君相期,要效梁鴻、孟光。如崔娘待月、卓氏琴心,又何足效法?蓋妾之鍾情於君者,祇為才子佳人,曠代難逢,故冒羞忍恥,約君一訂。即今之事,亦是從權,但願權而不失其正。且家父甚重郎君,君若借冰一提,此事萬無一失。倘捨此不圖,而必欲效野合鴛鴦,妾寧刎頸君前以謝骄郎君。郎君必不忍使妾為淫奔之女,陷君子於狂且之徒也。」吳瑞生道:「今聞小姐正論,使小生滿懷妄想一旦冰釋。非禮之事自不敢相干,但可慮者,小生即央媒作伐,倘尊公不允,那時悔之何及?」翠娟道:「郎君此言,是疑妾有二心。妾雖女流,素明禮義,今既與君約,一言既定,終身不移。即或父母不從,變生意外,則斷臂之貞心,割鼻之義膽,墜樓赴焰之芳骸烈骨,妾敢自恃,君亦可以自慰。妾與郎君$ 了一地。木大有看見,也顧不的眾客,先抱頭而逃。眾人看見這個光景,也都哄然而散,這個少婦方領一群使女往後去了。   看官,你道這個少婦是誰?不是別人,就是木大有的夫人,叫做花夜叉的便是。木大有在莊上請客賀喜,要逼翠娟為婚的事情,不知甚麼人已傳到花氏耳朵裏,花氏聽了這個緣故,一時氣破胸脯,遂點了手下數十個使女,領著來打到莊上。及打到棚中,不見木大有,一時怒氣無伸,又領著使女們打來到後邊。到了後邊入房一看,正見那兩個婦人坐在床上,在那裏咕咕噥噥勸化翠娟。花氏不用分說,將那兩個婦人捽倒在地,罵道:「你這兩個淫婦,專一領著我家男人幹此無王無法之事,不痛打你一頓,如何出我的氣?」遂令手下人打個不數。翠娟看見這個形勢來的甚惡,祇說沒有好意,此時已打點一死。孰知花氏將那兩個婦人打罷,近前安慰翠娟道:「我家男子無狀,得罪於你,幸得我來沖破,不曾壞你玉體。他的情弊、你的事情我盡知道,千萬看我面上別要與這強人計較。」翠娟聽了這話,不勝感激,起謝道:「翠娟今夕之禍,如同噬臍,自料多分是死,今得夫人援救,不啻重生。夫人之恩德教翠娟殺叮身難報。」花氏道:「此處虎視眈眈,不可久居,我且帶你同回城中,與小女盤桓幾日,以後遇便好送你回家。」翠娟道:「祇憑夫人尊命。」眾人便隨在莊上宿了一宿。到了次日,令人收拾早飯吃了,然後帶著翠娟,領著眾使女一同回金溪而去。   到了家中,花氏即喚舜華與翠娟相見,二人一見,竟歡若平生。翠娟年紀比舜華稍長,花氏便令翠娟為姐,舜華為妹,從此情意相投,議論相合,或談今論古,或分韻聯詩,竟成了一對極好的女友。翠娟遂在木家住了半載有餘。一日花氏正欲安排送翠娟回家,忽傳宸濠作反,各處江口關隘俱被宸濠之兵截斷,遂把送翠娟的事阻住了。翠娟恩感花氏之德,遂拜之為母,花氏看著翠娟亦如舜華一樣,全分不出彼此。祇是苦了那木大有,費心費力竟弄了個畫虎不成反輸一帖。從此羞見親朋,依舊還往外邊做買賣去了。正是:   姻緣自古皆前定,不是姻緣莫強求。   不知金翠娟在木大有家後來畢竟何如,看至九回,纔知分曉。 第六回    渡清江舟中遇盜 走窮途庵內逢嫂   清江漠漠回歸棹,傷心愁把漁燈照。若說不提防,如何譏慢藏?天涯身作客,飄泊欲何依?莫患路途窮,萍蹤自有逢。 偪                《菩薩蠻》   話說吳瑞生與金翠娟樓下既約之後,回到書房打點了半夜,思量著要央鄭漢源、趙肅齋向金御史作伐。到了天明,忽聽說翠娟被賊劫去,就如一盆涼水澆在$ 遇五人俱合五行相生,次第以五行而萃於孩兒一身,便又是妻旺生夫之兆。是知孩兒從此官星必顯,這都是上天默默曲成之意,可速娶來,以副天心。這須得一人去木家提一提纔好。」王老嫗在旁,便接口道:「小婦人與花氏母女甚熟,若差小婦人去,一提便成。」瑰庵與老夫人聽說大喜,道:「你去甚好。」遂一邊差人同王老嫗去木家提親,一邊著人向鴇婆去贖堆瓊、素煙,兩下俱慨然應允。到了迎娶日期,又計兩下程途遠近,約定下轎時刻,一一吩咐各班人等去了。   話休絮煩,卻說兩下三乘花轎俱是一齊來到,所行禮數前已敘過,無容再贅。且表三個美人進了洞房,先是舜華與金、水夫人行了禮,道:「若非二位姐姐承係妹子,妹子焉能到此?」金、水夫人道:「你是俺妹妹,俺做姐姐的若捨了你,前盟何在?」堆瓊、素煙雙膝跪下道:「若非二位奶奶大德能容,奴婢亦老死章臺,焉有今日?」金、水夫人連忙一齊拉起道:「咱們自﹐此以後,俱要脫略形跡,共以姊妹稱呼。要把『奶奶』、『奴婢』四字一筆勾抹,再不可如此。」堆瓊、素煙又道:「俺本煙花賤品,今得脫離火坑,皆屬夫人所賜,禮宜叩謝。」吳瑞生遂止住道:「二位人既然不肯受禮,你二人不行也罷。」於是讓坐,飲合巹酒。木舜華亦不作閨中嬌羞常態,便開言道:「首座自然是大姐姐的了,俺姊妹們各按次序坐定就是了。」金翠娟道:「不是這等,以今夜論,但序賓主,不論長幼。我與二妹妹已先到此,俺與郎君便都是主人了,惟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今纔來到,便是賓客,且四妹妹與五妹妹昔日已與郎君成了故交,今日雖是新人,仍是舊相識。獨三妹妹與郎君從不識面,今日乍逢,纔是真正新人。既是新人,便是新客,是客與客大不相同了。今日首座當推三妹妹獨坐了罷。四妹妹與五妹妹當東西列坐,我與二妹妹亦左右對坐。郎君就在席前與三妹妹對坐奉陪可也。」木舜華又欲謙讓,吳瑞生便道:「你大姐姐論的極是,你也就不必再三謙讓了。」於是眾姊妹方纔坐了。酒亦按座巡行,吳瑞生緊與舜華對面,燭光之下,兩眼不住的注在舜華,但見眼角眉梢堆著一團峭致,真果是比花花解語,擬玉玉生香,方信翠娟、蘭英之言不為虛譽。遂向舜華道:「今日五美畢集,花燭之樂莫有過於此者,誠為千秋盛事,不可無詩以揚其休。但每人一首猶覺冷落,不如聯句,此起彼落,彼斷此續,尤為熱鬧。今夫人既居首座,當自夫人倡之。」舜華道:「妾本草茅陋質,素未嫻此,請眾姊妹聯罷。」吳瑞生道:「獨不記紅梅佳詠乎?」舜華又將開口,翠娟、蘭英攔住道:「詠梅佳作俺二人早已獻之郎君矣,妹妹亦$ 不必惱,守時候命,方為君子。總來折我不多,再做區處,別尋道路。」異人怕子牙著惱,兌五十兩銀子,叫後生同子牙走積場,販賣牛、馬、豬、羊:「難道活東西也會臭俓。」子牙收拾去賣豬、羊,非止一日。那日販賣許多豬、羊,趕往朝歌來賣。此時因紂王失政,妲己殘害生靈,奸臣當道,豺狼滿朝,故此天心不順,旱潦不均,朝歌半年不曾下雨。天子百姓祈禱,禁了屠沽,告示曉諭軍民人等,各門張掛。子牙失於打點,把牛、馬、豬、羊往城裏趕,被看門役叫聲:「違禁犯法,拿了!」子牙聽見,就抽身跑了。牛馬牲口,俱被入官。子牙只得束手歸來。異人見子牙慌慌張張,面如土色,急問子牙曰:「賢弟為何如此?」子牙長吁歎曰:「屢蒙仁兄厚德,件件生意俱做不著,致有虧折。今販豬羊,又失打點,不知天子祈雨,斷了屠沽,違禁進城,豬、羊、牛、馬入官,本錢盡絕,使姜尚愧身無地。奈何!奈何!」宋異人笑曰:「幾兩銀子入了官罷了,何必惱他。今煮得酒一壺與你散散悶懷,到我後花園去。」──子牙時來運至,後花園先收五路神。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十六回    子牙火燒琵琶精     妖孽頻興國勢闌,大都天意久摧殘。休言怪氣侵牛斗,且俟精靈殺豸冠。     千載修持成往事,一朝被獲若為歡。當時不遇天仙術,安得琵琶火後看。   話說子牙同異人來到後花園,週圍看了一周,果然好個所在。但見;     墻高數仞,門壁清幽。左邊有兩行金線垂楊;右壁有幾株剔牙松樹。牡丹亭對玩花樓,芍藥圃連鞦韆架。荷花池內,來來往往錦鱗游;木香篷下,翩翩翻翻蝴蝶戲。正是;小園光景似蓬萊,樂守天年娛晚景。   話說異人與子牙來後園散悶,子牙自不曾到此處,看了一回,子牙曰:「仁兄,這一塊空地,怎的不起五間樓?」異人曰:「起五間樓怎說?」子牙曰:「小弟無恩報兄,此處若起做樓,按風水有三十六條玉帶,金帶有一升芝麻之數。」異人曰:「賢弟也知風水?」子牙曰:「小弟頗知一二。」異人曰:「不瞞賢弟說,此處也起造七八次,造起來就燒了,故此我也無心起造他。」子牙曰:「小弟擇一日辰,仁兄只管起造。若上梁那日,仁兄只是款待匠人,我在此替你壓壓邪氣,自然無事。」異人信子牙之言,擇日興工破土,起造樓房。那日子時上梁,異人待匠在前堂,子牙在牡丹亭裏坐定等候,看是何怪異。不一時,狂風大作,走石飛砂,播土揚塵,火光影裏見些妖魅,臉分五色,猙獰怪異,怎見得:     狂風大作,惡火飛騰。煙繞處,黑霧濛濛;火起處,千團紅焰。臉分五色:赤白黑色共青黃;巨口$ 紂王將宮人入於坑內,以為美刑。妲己又奏曰:「陛下可再傳旨,將蠆盆左邊掘一池,右邊挖一沼,池中以糟邱為山;右邊以酒為池。糟洵山上,用樹枝插滿,把肉披成薄片,掛在樹枝之上,名曰:『肉林,』右邊將酒灌滿,名曰:『酒海。』天子富有四海,原該享無窮富貴;此肉林、酒海,非天子之尊,不得妄自尊享也。」紂王曰:「御妻異制奇觀,真堪玩賞;非奇思妙想,不能如此。」隨傳旨,依法制造。非止一日,將酒池、肉林,造的完全。紂王設宴,與妲己玩賞肉林、酒池。正飲之間,妲己奏曰:「樂聲煩厭,歌唱尋常,陛下傳旨,命宮人與宦官撲跌,得勝者,池中賞酒,不勝者乃無用之婢,侍於御前,有辱天子,可用金瓜擊頂,放於糟內。」妲己奏畢,紂王無不聽從,傳旨;命宮人宦官撲跌。可憐這妖孽在宮中,無所不為,宦官遭殄,傷殘民命。──看官;他為何事要將宮人打死,人在糟內?妲己或二、三更現出原形,要吃糟內宮人,以血食養他妖氣,惑於紂王。有詩曰:     懸肉為林酒作池,紂王無道類窮奇。蠆盆怨氣沖霄漢,炮烙精魂傍火炊。     文武無心扶社稷;軍民有意破宮褵。將來國土何時盡?戊午旬中甲子期。   話說紂王聽信妲己,造酒池、肉林,一無忌憚,朝綱不整,任意荒淫。一日,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恨,設一計害子牙;作一圖畫。那日在摘星樓與紂王飲宴,酒至半酣,妲己曰:「妾有一圖畫,獻與陛下一觀。」王曰:「取來朕看。」妲己命官人將畫叉挑著。紂王曰:「此畫又非翎毛,又非走獸,又非山景,又非人物。「上畫一臺,高四丈九尺,殿閣巍峨,瓊樓玉宇,瑪瑙砌就欄杆,明珠粧成梁棟,夜現光華,照耀瑞彩,名曰:「鹿臺。」妲己奏曰:「陛下萬乘至尊,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若不造此臺,不足以壯觀瞻。此臺真是瑤池玉闕,閬苑蓬萊。陛下早晚宴於臺上,自有仙人、仙女下降。陛下得與真仙遨游,延年益壽,祿算無窮。陛下與妾,共叨福庇,永享人間富貴也。」王曰:「此臺工程浩大,命何官督造?」妲己奏曰:「此工須得才藝精巧、聰明睿智、深識陰陽、洞曉生剋,以妾觀之,非下大夫姜尚不。」紂王聞言,即傳旨:「宣下大夫姜尚。」使臣往比干府召姜尚。比干慌忙接旨。使臣曰:「旨意乃宣下大夫姜尚。」子牙即忙接旨,謝恩曰:「天使大人,可先到午門,卑職就至。」使臣去了。子牙暗起一課,早知今日之厄。子牙對比干謝曰:「姜尚荷蒙大德提攜,並早晚指教之恩。不期今日相別。此恩此德,不知何時可報。」比干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子牙曰:「尚占運命,主今日不好,有害無利,有兇無吉。$ 魅。妲己原形現出,白猿看見上面有個狐狸──不知狐狸1妲己本相──白猿雖是得道之物,終是個畜類。此猿將檀板擲於地下,隔九龍侍席上,一攛劈面來抓妲己。往後一閃,早被紂王一拳將白猿打跌在地,死於地下。命宮人扶起。妲己曰:「伯邑考明請猿猴,暗為行刺,若非陛下之恩相救,妾命休矣。」紂王大怒,喝左右:「將伯邑考拿下,送入蠆盆!」兩邊侍御官將邑考拿下。邑考厲聲大叫「冤枉」不絕。紂王聽邑考口稱冤枉,命且放回。紂王問曰:「你這匹夫!白猿行刺,眾目所視,為何強辯,口稱『冤枉』何也?」邑考泣奏曰:「猿猴乃山中之畜,雖修人語,野性未退;況猴子性喜果品,不用煙火之物,今見陛下九龍侍席之上,百般果品,心中急欲取果物,便棄檀板而攛酒席;且猿猴手無寸刃,焉能行刺?臣伯邑考世受陛下洪恩,焉敢造次葛。願陛下究察其情,臣雖寸磔,死亦瞑目矣。」紂王聽邑考之言,暗思多時,轉怒為喜,曰:「御妻,邑考之言是也。猿猴乃山中之物,終是野性,況無刃豈能行刺?」隨赦邑考。邑考謝恩。妲己曰:「既赦邑考無罪,你再將瑤琴撫弄一奇詞異調,琴內果有忠良之心,便罷,若無傾葵之語,決不赦饒。」紂王曰:「御妻之言甚善。」邑考聽妲己之奏,暗想:「這一番諒不能脫其圈套。就將此殘軀以為直諫,就死萬刃之下,留之史冊,見我姬姓累世不失忠良。」邑考領旨坐地,就於膝上撫琴一曲,詞曰:「      明君作兮布德行仁,未聞忍心兮重斂煩刑。炮烙熾兮筋骨粉,蠆盆慘兮肺腑驚,萬姓精血竟入酒海,四方膏盡懸肉林。機杼抽空兮,鹿臺才滿,犁鋤折兮鉅橋粟盈。我願明君兮,去讒逐淫;振刷綱紀兮天下太平!」   邑考撫罷,紂王不明其音。妲己妖魅,聽得琴中之音有謗毀君上之言。妲己以手指邑考罵曰:「大膽匹夫!敢於琴中暗寓謗毀之言,辱君罵主,情殊可恨!真是刁惡之徒,罪不容誅!」紂王問妲己曰:「琴中謗毀,朕尚不明。」妲己將琴中之意,細說一番。紂王大怒,喝左右來拿。邑考奏曰:「臣還有結句一段,試撫於陛下聽完。」詞曰:     願王遠色兮再正綱常,天下太平兮速廢娘娘。妖氣滅兮諸侯悅服,卻淫邪兮社稷寧康。陷邑考兮不怕萬死,絕妲己兮史氏傳揚!」   邑考作歌已畢,回首將琴隔侍席打來,只打得盤碟紛飛。妲己將身一閃,跌倒在地。紂王大怒曰:「好匹夫!猿猴行刺,被你巧言說過;你將琴擊皇后,分明弒逆,罪不容誅!」喝左右侍駕曰:「將邑考拿下摘星樓,送入蠆盆!」眾宮人扶起,妲己奏曰:「陛下且將邑考拿下樓去,妾身自有處治。」紂王聽妲己之言,把邑考拿下樓$ 者。今太師出兵未遠,即時釋赦,似亦不可。」紂王曰:「費、尤二人原無罪,係太師條陳屈陷,朕豈不明?皇伯不必以成議而陷忠良也。」微子不言下殿。不一時,赦出二人,官還原職,隨朝保駕。紂王心甚歡悅。又見聞太師遠征,放心恣樂,一無忌憚。時當三春天氣,景物韶華,御園牡丹盛開。傳旨:「同百官往御花園賞牡丹,以繼君臣同樂,效虞廷賡歌喜起之盛事。」百官領旨,隨駕進園。正是:天上四時春作首,人間最富帝王家。怎見得御花園的好處,但見:     彷佛蓬萊仙境,依希天上仙圃:諸般花木結成攢,疊石琳琅粧就景。桃紅李白芬芳,綠柳青蘿搖曳。金門外幾株君子竹,玉戶下兩行大夫松。紫巍巍錦堂畫棟,碧沉沉彩閣雕簷。蹴毬場斜通桂院,鞦韆架遠離花篷。牡丹亭嬪妃來往,芍葉院彩女閑遊。金橋流綠水,海棠醉輕風。磨磚砌就蕭牆,白石鋪成路徑。紫街兩道,現出二龍戲珠;闌干左右,雕成朝陽丹鳳。翡翠亭萬道金光,御書閣十層瑞彩。祥雲映日,顯帝王之榮華;瑞氣迎眸,見皇家之極貴。鳳尾竹百鳥來朝,龍爪花五雲相罩。千紅萬紫映樓臺,走獸飛禽鳴內院。八哥說話,紂王喜笑欲狂;鸚鵡高歌,天子歡容鼓掌。碧池內金魚躍水,粉牆內鶴鹿同春。芭蕉影動逞風威,逼射香為百花主。珊瑚樹高高下下,神仙洞曲曲灣灣。玩月臺層層疊疊,惜花徑遶遶迢迢。水閣下鷗鳴和暢,涼亭上琴韻清幽。夜合花開,深院鸒奇香不散;木蘭花放,滿園清味難消。名花萬色,丹青難畫難描;樓閣重重,妙手能工焉倣。御園中果然異景,皇宮內真是繁華。花間翻蝶翅,禁院隱蜂衙。亭簷飛紫燕,池閣聽鳴蛙。春鳥啼百舌,反哺是慈烏。正是:御園如錦繡,何用說仙家。藍靛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霞。   詩曰:     瑞氣騰騰鎖太華,祥光靄靄照雲霞。龍樓鳳閣侵霄漢,玉戶金門映翠紗。     四時不絕稀奇景,八節常開罕見花。幾番雨過春風至,香滿城中百萬家。   話說百官隨駕進御園牡丹亭,擺開九龍設席筵宴,文武依次序坐下,論尊卑行禮。紂王在御書閣陪蘇妲己、胡喜媚共飲。且說武成王對微子、箕子曰:「『筵無好筵,會無好會』。方今士馬縱橫,刀兵四起,有甚心情宴賞牡丹。但不知天子能改過從善,或邊亭烽息,殄逆除兇,尚可望共樂唐虞,享太平之福;若是迷而不返,恐此日無多,憂日轉長也。」微子、箕子聞言,點首嗟歎。眾官飲至日當正午,百官往御書閣來謝酒。當駕官啟奏:「百官謝恩。」紂王曰:「春光景媚祷,花柳芳妍,正宜樂飲,何故謝恩?傳旨:待朕陪宴。」百官聽見天子下樓親陪,不敢告退,只得恭候。但見紂$ 推跌下樓,亦是誤傷。不知黃飛虎自己因何造反,殺入午門,深屬不道!諸臣為朕作速議處!」百官聽紂王言說,皆默默無語,莫敢先立意見。正沉思間,髦探事馬報進午門曰:「聞太師征東海奏凱回兵。」百官大喜,齊辭朝上馬,出郭迎接。只見人馬遠遠行至,中軍官報入營中曰:「啟太師,百官轅門迎接。」聞太師曰:「眾官請回,午門相會。」眾官進城至朝門,見聞太師騎墨麒麟來至,眾官躬身。太師曰:「列位請了!」眾官同進朝,見天子,行禮畢起身,不見武成王,太師心下疑惑,奏曰:「武成王為何不來隨朝?」王曰:「黃飛虎反了。」太師驚問:「為何事反?」紂王曰:「元旦賈氏進宮,朝賀中宮,觸犯蘇后,自知罪戾,負愧墜樓而死,──此是自取。西宮黃妃聽知賈氏已死,忿怒上樓,毀打蘇后,辱朕不堪;是朕怒起相攘,誤跌下樓,非朕有意。不知黃飛虎輒敢率眾殺入門,與朕對敵,幸而未遭毒手,今已擁眾反出西門。朕正在此沉思,適太師奏捷,乞與朕擒來,以正國法!」太師聽罷,厲聲言曰:「此一件事,據老臣愚見,還是陛下有負於臣子!黃飛虎素有忠君愛國之心,今賈氏進宮朝賀,此臣下之禮,豈有無故而死!況摘星樓乃陛下所居,與中宮相間,賈氏因何上此樓,其中必有主使、引誘之人,故陷陛下於不義。陛下不自詳察,而有辱此貞潔之婦。黃娘娘見嫂死無辜,必定上樓直諫,陛下亦不能容受,溺愛偏向,又將黃娘娘摔跌下樓。致賈氏忿怨死,黃娘娘遭冤,實君有負臣子,與臣下何干。況語云:『君不正則臣投外國。』今黃飛虎以報國赤衷,功在社稷,不能榮子封妻,享久長富貴,反致骨肉無辜慘死,情實傷心。乞陛下可赦黃飛虎一概大罪,待臣追趕飛虎回來,社稷可保,家國太平。」百官在旁,齊言:「太師處之甚明,無不欽服。望陛下速降赦旨,大事定矣!」聞太師又曰:「此是天子負臣,故當赦宥。若果飛虎有負君之處,只怕老臣一時之見,還有禮當說者,即行商議,不可有誤國事。」班中閃一員官,乃下大夫徐榮出見。聞太師曰:「大夫有何議論?」榮曰:「太師所言,雖是天子負臣,黃飛虎也有忤君之罪。」太師曰:「大夫何以見得?」榮曰:「君欺臣妻,天子負臣;不顧恩愛,摔死黃娘娘,也是天子失政。黃飛虎豈得率眾殺入午門,聲言天子之罪,與天子在午門大戰,臣節全無,故武成王也有不是。」聞太師聽說,乃對諸大臣曰:「今諸臣朦朧,只談天子之過,不言飛虎之逆。」乃傳令吉立、徐慶:「快發飛檄傳臨潼關、佳夢關、青龍關三路總兵,不可走了反叛;待老臣趕去拿來,以正大法!」不知凶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三十一回$ 救得返本還元,一家相聚。」天化前後一看,卻不見母親賈氏。天化原是聖神,性如烈火,一時面發通紅,向前對飛虎曰:「父親,你好狠心!」把牙一咬。飛虎曰:「我兒,今日相逢,何故突發此言?」天化曰:「父親既反朝歌,兄弟卻都帶來,獨不見吾母親,何也?他是女流,倘被朝廷拿問,露面拋頭,武成王體面何在?」飛虎聞說,頓足淚流,哭曰:「我兒言之痛心!我父親為何事而反?為你母親元旦朝賀蘇菱后,因君欺臣妻,你母親誓守貞潔,辱君自墜摘星樓而死。你姑姑為你母親直諫,被紂王摔下樓來,跌得粉骨碎身,俱死非命。今苦不勝言。」天化聽罷,大叫一聲,氣死在地。   慌壞眾人,急救甦醒時,天化滿眼垂淚,哭得如醉如痴,大叫曰:「父親!孩兒也不去青峰山上學道,且殺到朝歌,為母親報讎!」咬牙切齒正哭,忽報:「陳桐在外請戰。」飛虎聽報,面如土色。天化見父慌張,忙止淚答曰:「父親出去,有孩兒在此,不妨。」飛虎只得上了五色神牛,金裝鎧甲,出得營來,叫曰:「陳桐,還吾夜來一標之讎!」陳桐見飛虎宛然無恙,心下大疑,又不敢問,只得大叫曰:「反臣慢來!」飛虎曰:「匹夫!一你將標打我,豈知天下不絕吾!」縱牛搖鎗,直取陳桐。陳桐將戟急架相還。二騎相交,大戰十五回合。陳桐撥馬便走。飛虎不趕。天化叫曰:「父親,趕這匹夫!有兒在此,何懼之有!」飛虎只得趕將下來。陳桐見飛虎追趕,發標打來。天化暗將花籃對著火龍標,那標盡投花籃內收將去了。陳桐見收了火龍標,大怒,勒回馬復來戰飛虎。後一人大叫曰:「陳桐匹夫!我來了!」陳桐見一道童助戰:「呀!原來是你收我神標,破吾道術,怎肯干休!」縱馬搖戟,來挑天化棦天化忙將背上寶劍執在手中,照陳桐只一指。只見劍尖上一道星光,有盞口大小,飛至陳桐面上,陳桐首級已落於馬下。有詩單道寶劍好處,詩曰:     非銅非鐵亦非金,乃是乾元百鍊精,變化無形隨玅用,要知能殺亦能生。   話說天化此劍,乃清虛道德真君鎮山之寶,名曰:「莫耶寶劍。」光華閃出,人頭即落,故陳桐逢此劍自絕。陳桐已死,黃明、周紀眾將吶喊一聲,斬拴落鎖,殺散軍兵,出了潼關。黃天化辭父歸山,拜曰:「父親同兄弟慢行,前途保重!」飛虎曰:「我兒,你為何不與我同行?」天化曰:「師命不敢有違。」必欲回山。飛虎不忍別子,歎曰:「相逢何太遲,別離須恁早!此一別何時再會?」天化曰:「不久往西岐相會。」父子兄弟灑淚而別。   不說天化回山,且說黃家父子離了潼關八十餘里,行至穿雲關不遠。穿雲關守將乃陳桐的兄陳梧守把。敗軍$ 亂拿玉虛門人,反為不美。惹出事來,怎生是好!吾當親去執掌,還可在我。」娘娘吩咐女童:「好生看守洞府,我去就來。」娘娘跨青鸞,也出洞府;見碧霄、瓊霄飄飄跨異鳥而來。雲霄娘娘大叫曰:「妹妹慢行!吾也來了!」二位娘娘道:「姐姐,你往那裏去?」雲霄曰:「我見你們不諳事體,恐怕多事,同你去,見機而作,不可造次。」三人同行,只見後面有人呼曰:「三位娘娘慢行!吾也來了!」雲霄回頭看時──「原來是菡芝仙妹子。」問道:「你從那裏來?」菡芝仙曰:「同你往西岐去。」娘娘大喜。纔待前行,又有人來叫曰:「少待!吾來也!」及看時,乃彩雲仙子,打稽首曰:「四位姐姐往西岐去;方纔遇著申公豹約我同行,正要往聞道兄那裏去噉恰好過著大家同行。」五位女擒往西岐來,頃刻,駕遁光即時而至。正是:     群仙頂上天門閉,九曲黃河大難來。   話說五位仙姑來至營門,命旗門官通報。旗門官報入中軍。聞太師出營迎請至帳內,打稽首坐下。雲霄曰:「前日吾兄被太師請下羅浮洞來,不料被姜尚射死。我姊妹特來收吾兄骸骨。如今卻在那裏?煩太師指示。」聞太師悲咽泣訴,淚雨如珠,曰:「道兄趙公明不幸遭蕭升、曹寶收了定海珠去。他往道友洞府借了金蛟剪來,就會燃燈;交戰時便祭此剪。燃燈逃遁,其坐下一鹿閘為兩段。次日有一野人陸壓會令兄,又祭此剪。陸壓化作長虹而走。然後兩下不曾會戰。數日來,西岐山姜尚立壇行術,咒詛令兄,被吾算出。彼時令兄有二門人──陳九公、姚少司,令他去搶釘頭七箭書,又被哪吒殺死。令兄對吾說:『悔不聽吾妹雲霄之言,果有今日之苦。』他將金蛟剪用道服包定,留與三位道友,見服如見公明。」聞太師道罷,放聲掩面大哭。五位道姑齊動悲聲。太師起身,忙取袍服所包金蛟剪放於案上。三位娘娘展開,睹物傷情,淚不能乾。瓊霄切齒,碧霄面發通紅,動了無明三昧。碧霄曰:「吾兄棺槨在那裏。」太師曰:「在後營。」瓊霄曰:「吾去看來。」雲霄娘娘止曰:「吾兄既死,何必又看?」碧霄曰:「既來了,看看何妨?」二位娘娘就走,雲霄只得同行。來到後營,三位娘娘見了棺木,揭開一看,見公明二目血水流津,心窩裏流血,不得不怒。瓊霄大叫一聲,幾乎氣倒。碧霄含怒曰:「姐姐不必著急,我們拿住他,也射他三箭,報此仇恨!」雲霄曰:「不管姜尚事,是野人陸壓,弄這樣邪術!一則也是吾兄數盡,二則邪術傾生,吾等只拿陸壓,也射他三箭,就完此恨。」又見「紅沙陣」主張天君進營,與五位仙姑相見。太師設席與眾位共飲數盃。次日,五位道姑出營。聞太師掠陣;又$ 如今訪其根由,覓其實跡,設法擒他。不知誤落此山,失於迴避。」道姑曰:「土行孫乃懼留孫門人,你請他師父下山,大事可定。你回西岐,多拜上姜子牙。你速回去。」楊戩躬身問曰:「請娘娘尊姓,大名?回西岐好言娘娘聖德。」道姑道:「吾非別人,乃昊天上帝親女,瑤池金母所生,只因那年蟠桃會,該我奉酒,有失規矩,誤犯清戒,將我謫貶鳳凰山青鸞斗闕。吾乃狐吉公主是也。」楊戩躬身,辭了公主,借土遁而行;未及盞茶時候,又落在低澤之旁。楊戩偏生要行此遁,為何又落,只見澤中微微風起:     揚塵播土,倒樹催林。海浪如山聳,渾波萬疊侵。乾坤昏慘慘,日月暗沉沉。一陣搖松如虎嘯,忽然吼樹似龍吟。萬竅怒號天噎氣,飛沙走石亂傷人。   話說楊戩見狂風大作,霧暗天愁,澤中旋起二三丈水頭。猛然開處,見一怪物,口似血盆,牙如鋼劍,大叫一聲:「那裏生人氣?」跳上岸來,兩手撚叉來取。楊戩笑曰:「好孽障!怎敢如此!」手中鎗急架相還。未及數合,楊戩發手,用五雷訣,一聲響,霹靂交加,那精靈抽身就走。楊戩隨後趕來。往前跳至一山腳下,有斗大一個石穴,那妖精往裏面鑽了去。楊戩笑曰:「是別人不進來;遇我,憑你有多大一個所在,我也走走!」喝聲:「疾!」隨跟進石穴中來。只見裏邊黑暗不明。楊戩借三昧火眼,現出光華,照耀如同白晝。原來裏面也大,只是一個盡頭路。觀看左右,并無一物,只見閃閃灼灼,一口三尖兩刃刀,又有一包袱紮在上面。楊戩連刀帶出來,把包袱打開一看,是一件淡黃袍。怎見得,有讚為證:     淡鵝黃,銅錢厚;骨突雲,霞光透。屬戊己,按中央。黃鄧鄧,大花袍。渾身上下金光照。   楊戩將袍抖開,穿在身上,不長不短;把刀和鎗紮在一處,收了黃袍,方欲起身,只聽的後面大呼曰:「拿住盜袍的賊!」楊戩回頭,見兩個童兒趕來。楊戩立而問曰:「那童子,那個盜袍?」童子曰:「是脹你。」楊戩大喝一聲:「吾盜你的袍?把你這孽障!吾修道多年,豈犯賊盜!」二童子曰:「你是誰?」楊戩曰:「吾乃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門下楊戩是也。」二人聽罷,倒身下拜:「弟子不知老師到,有失迎迓。」楊戩曰:「二童子果是何人?」童子曰:「弟子乃五夷山金毛童子是也。」楊戩曰:「你既拜吾為師,你先往西岐去,見姜丞相,你說我往夾龍出去了。」金毛童子曰:「倘姜丞相不納,如何?」楊戩曰:「你將此鎗連刀袍都帶去,自然無事。」二童辭了師父,借水遁往西岐來了。正是:     玄門自有神仙訣,腳踏風雲咫尺來。   話說金毛童子至西岐,尋至相府前,對$ 駝上,現出三頭六臂,大顯神通。一位是了道真仙,一位是瘟部鼻祖。不說呂岳在北門,且說東門楊戩戰周信,未及數合,楊戩恐人馬進滿,殺戮城中百姓,隨將哮天犬祭在空中,把周信夾頸子上一口咬住不放。周信欲待掙時,早被楊戩一刀揮為兩段握──一道靈魂往封神臺去了。楊戩大殺成湯人馬,三軍逃出城外,各顧性命。楊戩往中央來接應。且說哪吒在西門與李奇大戰,交鋒未及數合,李奇非哪吒敵手,被哪吒乾坤圈打倒在地,脅下復了一鎗,──一靈也往封神臺去了。玉鼎真人在南門戰朱天麟,楊戩走馬接應。只見哪吒殺了李奇,登風火輪趕殺士卒,勢如猛虎,三軍逃竄。呂岳戰黃龍真人,真人不能敵,且敗往正中央來。楊文輝大呼:「拿住黃龍真人!」哪吒聽見三軍吶喊,振動山川,急來看時,見呂岳三頭六臂,追趕黃龍真人。哪吒大叫曰:「呂岳不要恃勇!吾來了!」把鎗刺斜裏殺來。呂岳手中劍架鎗大戰。哪吒正戰,楊戩馬到,使開三尖刀,如電光耀目。玉鼎真人祭起斬仙劍,誅了朱天麟,又來助楊戩、哪吒來戰呂岳。西岐城內止有呂岳、楊文輝二人。   且說子牙坐在銀安殿,其疾方愈,未能全妥。左右站立幾箇門人:雷震子、金吒、木吒、龍鬚虎、黃天化、土行孫。只聽得喊聲振地,鑼鼓齊鳴。子牙慌問;眾門人俱曰:「不知。」傍有雷震子深恨呂岳:「待弟子看來。」把風雷翅飛起空中一看,知是呂岳殺進城來,忙轉身報於子牙:「呂岳欺敵,殺入城來。」金吒、木吒、黃天化聞言,恨呂岳深入骨髓,五人喊聲大叫:「日不殺呂岳,怎肯干休!」齊出相府。子牙阻攔不住。呂岳正戰之間,只見金吒大呼曰:「兄弟!不可走了呂岳!」忙把遁龍樁祭在空中。呂岳見此寶落將下來,忙將金眼駝拍一下,那駝四足就起風雲,方欲起去,不防木吒將吳鉤劍祭起砍來。呂岳躲不及,被劍卸下一隻膀臂,負痛逃走。楊文輝見勢不好,亦隨師敗下陣去。且說眾門人等回見子牙。黃龍真人同玉鼎真人曰:「子牙放心,此子今日之敗,再不敢正眼覷西歧了。吾等暫回山嶽,至拜將吉辰,再來拜賀。」二仙回山。不表。且說鄭倫在城外,見敗殘人馬來報:「啟爺知道:呂老爺失機走了。」鄭倫低首無語,回營見蘇侯。蘇侯暗喜曰:「今日方顯真命聖主。」俱各無語。   且說那日呂岳同門人敗走,來至一山,心下十分驚懼;下了坐騎,倚松靠石,少憩片時,對楊文輝曰:「今日之敗,大辱吾九龍島聲名。如今往那裏去覓一道友,以報吾今日之恨?」話猶未了,聽得腦後有人唱道情而來,歌曰:     「煙霞深處隱吾軀,修煉天皇訪道機。一點真元無破漏,拖白虎,過橋西。$ 錦依然去把皂旛如前用度,把馬走入旗門裏面去了,只說鄧嬋玉趕他。不知嬋玉有智,也不來趕,忙取五光石往旗門裏一石打來,聽得洪錦在旗門內「哎喲」一聲,面已著傷,收了旗旛,敗回營去了。子牙回兵進府,又見傷了一位殿下,鬱鬱不爽,納悶在府。   且言洪錦被五光石打得面上眼腫鼻青,激得只是咬牙,忙用丹藥敷貼,一夜痊癒。次日,上馬親至城下,坐名只要女將。哨馬報入相府,言:「洪錦只要鄧嬋玉。」子牙無計,只得著人到後面來說。土行孫見人來報,忙對鄧嬋玉曰:「今日洪錦坐名要你,你切不可進他旗門。」嬋玉曰:「我在三山關大戰數年,難道左道也不知?我豈有進他旗門去的理。」二人正議論間,時有龍吉公主聽見,忙出淨室,問曰:「你二人說甚麼?」土行孫對:「成湯有一大將洪錦,善用幻術,將皂旗一面,化一旗門,殿下姬叔明趕進去,被他一刀送了性命。昨與嬋玉交戰,他又用皂旛,被他不趕,只一石往裏面打去,打傷此賊。他今日定要嬋玉出馬,故此弟子吩咐他今日切不可趕他。如若不去,使他說吾西岐無人物。」龍吉公主笑曰:「此乃小術,叫做『旗門遁』。皂旛為內旗門,白旛為旗門。既然如此,待吾收之。」土行孫上銀安殿,對子牙把龍吉公主的事說了一遍。子牙大喜,忙請公主上殿。公主見子牙,打稽首,曰:「乞借一坐騎,待吾去收將。」子牙令取五點桃花駒。龍吉公主獨自出馬,開了城門,一騎當先。洪錦見女將來至,不是鄧嬋玉。洪錦問曰:「來者乃是何人?」龍吉公主曰:「你也不必問我。我要說出來,你也不知。你只是下馬受死,是你本色。」洪錦大笑,罵曰:「好大膽的賤人,焉敢如此!」縱馬舞刀來取。公主手中鸞飛劍急架忙迎。二騎交鋒,只三四合,洪錦又把內旗門遁使將出來。公主看見,也取出一首白旛,往下一戳,將劍一分,白旛化作一門,公主走馬而入,不知所往。洪錦及至看時,不見了女將,大驚。──不知外旗門有相生相克之理。龍吉公主從後趕將出來,公主雖是仙子,終是女流,力氣甚少,及舉劍望洪錦背上砍來。正中肩甲,洪錦「哎喲」一聲,不顧旗門皂旛,往正北上逃走。龍吉公主隨後趕來,大叫:「洪錦速速下馬受死!吾乃瑤池金母之女,來助武王伐紂。莫說你有道術,便趕你上天入地,也要帶了你的首級來!」望前緊趕。洪錦只得捨生奔走。往前久趕,看看趕上,公主又曰:「洪錦莫想今日饒你!吾在姜丞相面前說過,定要斬你方回。」洪錦聽罷,心下著忙,身上又痛,自思:「不若下馬借土遁逃回,再作區處。」龍吉公主見洪錦借土遁逃走,笑曰:「洪錦這五行之術,隨意變化,有何$ 首吊在關外。周紀收去屍首。黃飛虎看見子屍,放聲大哭曰:「年少為國,致捐其軀,真為可惜!」即用棺木收屍。黃飛虎自思想:「吾生四子,今喪三子,今日不若命黃天爵送天祥屍首回西岐去,早晚亦可侍奉吾父,一則不失黃門之後,二則使我忠孝兩全。」黃飛虎打發第三子黃天爵押送車回西岐去了。   且說丘引被哪吒打傷,次日陞廳納悶。只見巡城軍士來報:「黃天祥屍首,夜來不知被何人割斷繩子,將屍首盜去。」丘引聽報,愈加愁悶。陳奇大怒:「不才出關,拏來為主將報仇!」說罷,領本部飛虎兵至營前搦戰。探馬報入中軍。黃總兵問:「誰人見陣?」土行孫願往。鄧嬋玉欲為父親報仇,願隨掠陣。夫妻二人出營,見陳奇坐金睛獸,提蕩魔杵,滾至陣前。土行孫大罵陳奇曰:「匹夫用左道邪術,殺吾岳丈,不共戴天!今日特來擒你報仇!」陳奇大笑:「諒你這等人,真如朽腐之物,做得出甚麼事來!殺你恐污吾手!」催開坐騎,拎杵就打。土行孫手中棍急架忙迎。杵棍併舉,未及數合,陳奇見土行孫往來小巧便宜,急切不能取勝,陳奇忙把杵一擺,飛虎兵齊奔前來,陳奇對著土行孫把嘴一張,噴出一道黃氣。土行孫站不住,一交跌倒在地。飛虎兵把土行孫拏去。陳奇不防鄧嬋玉在對面,見拏了他丈夫,發出一塊五光石來,正中陳奇嘴上,打得脣綻齒落:「哎喲」一聲,掩面而走。嬋玉又發一石,夾後心一下,把後心鏡┬打得粉碎。陳奇只得伏鞍而逃。只見土行孫睜開眼,渾身上了繩子,笑曰:「倒有趣!」陳奇被鄧嬋玉打傷,逃回關內,來見丘引。   丘引看見陳奇鼻青嘴綻,袍帶皆鬆,忙問其故。陳奇曰:「只因拏一不堪匹夫,不防對過有一賤人,用石打傷面門,復一石又打傷脊背,致失機而回。」丘引聽說,忙令左右:「將周將拏來!」左右隨將土行孫推至階前,看見土行孫身不滿三四尺,便問陳奇曰:「這樣東西,拏他何用?」命左右:「推出去斬了號令!」土行孫也不慌不忙,來至關上。左右方欲動手,只見土行孫把身子一扭,杳無蹤跡。正是:     地行道術原無跡,盜寶偷關蓋世雄。   話說左右見土行孫不見了,只諕得目瞪口呆,慌忙報與丘引。丘引聽報,大驚曰:「周營中有此異人,所以屢伐西岐俱皆失利。今日不見黃祥屍首,就是此人盜去,也未可知。」速傳令:「早晚各要防備關隘。」   且說土行孫回見黃總兵,共議取關。忽哨探馬報入中軍:「有三運督糧官鄭倫來轅門等令。」黃總兵傳令:「令來。」鄭倫至帳前行體畢,言曰:「奉姜元帥將令,催糧應付,軍前聽用。」黃飛虎曰:「多蒙將軍催糧有功,俟上功勞簿。」鄭倫曰$ 」卞吉聞言大怒,罵曰:「反國逆賊,擅殺吾父,不共戴天之仇。今拿你碎屍萬段,以洩吾恨!」展戟來刺。黃飛虎急撥鎗來迎。戰有三十回合,卞吉詐敗,竟往旛下去了。黃飛虎不知,也趕至旛下,亦如南宮适一樣被擒。黃明大怒,搖斧趕來,欲救黃飛虎,不知至旛下,也跌翻在地,也被擒了。卞吉連擒二將,進關來報功,欲將黃飛虎斬首,以報父仇。歐陽淳曰:「小將軍雖要報父之仇,理宜斬首,只他是起禍渠魁,正當獻上朝廷正法,一則以洩尊翁之恨,一則以顯小將軍之功,恩怨兩伸,豈不為美?且將他監侯。」卞吉不得已,只得含淚而退。   話說周紀見黃明又失利,不敢向前,只得敗進營來見子牙。子牙聞黃飛虎被擒,大驚,問周紀曰:「他如何擒去?」周紀曰:「他於關外立有一旛,俱是人骨頭穿成,高有數駤丈。他先自敗走,竟從旛下過去;若是趕他的,只至旛下,便連帶馬倒了。黃明去救武成王,也被擒去。」子牙大驚:「此又是左道之術!待吾明日親自臨陣,便知端的。」次日,子牙與眾將門人出營來,看見此旛,懸於空中,有千條黑氣,萬道寒煙。哪吒等仔細定睛,看那白骨上俱有硃砂符印,對子牙曰:「師叔可曾見上面符印麼?」子牙曰:「吾已見了。此正是左道之術。你等今後交戰,只不往他旛下過便了。」只見報馬報入關內,歐陽淳也親自出關,來會子牙。歐陽淳不往旛下過,往傍邊走來。子牙看見歐陽淳轉將出來,對門人曰:「你看主將也不從此處過。」眾將皆點頭會意。子牙迎上前來,問曰:「來將莫非守關主將麼?」歐陽淳曰:「然也。」子牙曰:「將軍何不知天命耶?五關止此一城,尚欲抗拒天兵哉。」歐陽淳大怒:「匹夫敢出此言!」回顧卞吉曰:「與吾拿此叛賊!」卞吉催開馬,搖手中戟飛奔過來。傍有雷震子大呼曰:「賊將慢來,有吾在此!」展開二翅,舉棍打來。卞吉見雷震子兇悍,知是異人,未及數合,就往旛下敗走。雷震子自忖:「此旛既是妖術,不若先打碎此旛,再殺卞吉未遲。」雷震子把二翅飛起,望旛上一棍打來。不知此旛週園有一股妖氣迷住,撞著他就自昏迷,雷震子一棍打來,竟被妖氣沖著,便翻下地來,不醒人事。兩邊守旛家將,把雷震子綑綁起來。這壁廂韋護大怒,急祭起降魔杵來打此旛。此杵雖能壓鎮邪魔外道之人,不知打不得此旛。只見那杵竟落旛下。正是:     休言韋護降魔杵。怎敵幽魂百骨旛。   話說韋護見此杵竟落於旛下,不覺大驚。眾門人俱彼此看住。只見卞吉復至軍前,大呼曰:「姜尚可早早下騎歸降,免你一死!」哪吒聽得大怒,登開風火輪,現出三首八臂,大喝曰:「匹夫慢來!」$ 吉曰:「這個就是土行孫了,倒要仔細。」彼此驚異。不表。土行孫回營,來見子牙,曰:「果然此旛利害,弟子至旛下就跌倒了,不知人事,若非地行之術,性命休矣。」次日,卞吉傷痕痊癒,領家將出關,至軍前搦戰。哨馬報入子牙。子牙問:「誰人出馬?」哪吒願往,登風火輪,搖火尖鎗出營來。卞吉見了仇人,也不答話,搖畫杆戟,劈面刺來。哪吒火尖鎗分心就刺。一場大戰。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戰鼓殺聲揚,英雄臨戰場。紅旗如烈火,征夫四臂忙。這一個展開銀杆戰;那一個發動火尖鎗。哪吒施威武;卞吉逞剛強。忠心扶社稷,赤膽為君王。相逢難下手,孰在孰先亡。   話說卞吉戰哪吒,又恐他先下手,把馬一撥,預先往旛下走來。──看官:若論哪吒要往旛下來,他也來得;他是蓮花化身,卻無魂魄,如何來不得。只是哪吒天性乖巧,他猶恐不妙,便立住腳,看卞吉往旛下過去了,他便登回風火輪,自已回營。不表。 弆  且說卞吉進關來見歐陽淳,言曰:「不才欲誆哪吒往旛下來,他狡猾不來趕我,自己回營去了。」歐陽淳曰:「似此奈何骗」正議間,忽探馬報:「鄧、芮二侯奉旨前來助戰,請主將迎接。」歐陽淳同眾將出府來迎接。二侯忙下馬,攜手上銀安殿。行禮畢,二侯上坐,歐陽淳下陪。鄧昆問曰:「前有將軍告急本章進朝歌,天子看過,特命不才二人與將軍協守此關。今姜尚猖獗,所在授首,軍威已挫,似全不在戰之罪也。今臨潼關乃朝歌保障,與他關不同,必當重兵把守,方保無虞。連日將軍與周兵交戰,勝負如何?」歐陽淳曰:「初次副將卞金龍失利,幸其子卞吉有一旛,名曰幽魂白骨旛,全仗此旛,以阻周兵,一次拏了南宮适,二次拏了黃飛虎、黃明,三次拏了雷震子。」鄧昆曰:「拏的可是反五關的黃飛虎?」歐陽淳曰:「正是他了。」歐陽淳此回正是:     無心說出黃飛虎,咫尺臨潼屬子牙。   話說鄧昆問:「可是武成王黃飛虎?」歐陽淳曰:「正是。」鄧昆冷笑曰:「他今日也被你拏了,此將軍莫大之功也。」歐陽淳謙謝不已。鄧昆暗記在心。原來黃飛虎是鄧昆兩姨夫,眾將那裏知道。歐陽淳治酒管待二侯,眾將飲罷,各散。鄧昆至私宅,默思:「黃飛虎今已被擒,如何救他?我想天下八百諸侯,盡已歸周,此關大勢盡失,料此關焉能阻得他!不若歸周,此為上策。但不知芮吉如何?且待明日會過一戰,見機而作。」次日,二侯上殿,眾將參謁。芮吉曰:「吾等奉旨前來,當以忠心報國。速傳令,把人馬調出關會姜尚,早定雌雄,以免無辜塗炭。」歐陽淳曰:「將軍之言甚善。」令卞吉等關中點炮吶喊,人$ 泉壤也!」姜娘娘正扯住紂王不放,又見黃娘娘一身血污,腥氣逼人,也上前扯住,大呼曰:「昏君摔我下樓,跌吾粉骨碎身,此心何忍!真殘忍刻薄之徒!今日罪盈惡滿,天地必誅!」紂王被兩個冤魂纏得如痴似醉一般,又見賈夫人也上前大罵曰:「昏君受辛!你君欺臣妻,吾為守貞立節,墜樓而死,沉冤莫白。今日方能泄我恨也!」照紂王一掌劈面打來。紂王忽然一點真靈驚醒,把二目一睜,衝出陽神,那陰魂如何敢近,隱隱散了。紂王上了摘星樓,行至九曲欄邊,默默無語,神思不寧,扶欄而問:「封宮官何在?」封宮官朱昇聞紂王呼喚,慌忙上摘星樓來,俯伏欄邊,口稱:「陛下,奴婢聽旨。」紂王曰:「朕悔不聽群臣之言,誤被讒奸所惑,今兵連禍結,侀莫可解救,噬臍何及。朕思身為天子之尊,萬一城破,為群小所獲,辱莫甚焉。欲尋自盡,此身倘遺人間,猶為他人作念;不若自焚,反為乾淨,毋得令兒女子藉口也。你可取柴薪堆積樓下,朕當與此樓同焚。你當如朕命。」朱昇聽罷,披淚滿面,泣而奏曰:「奴婢侍陛下多年,蒙豢養之恩,粉骨難報。不幸皇天不造我商,禍亡旦夕,奴婢恨不能以死報國,何敢舉火焚君也!」言罷,嗚咽不能成聲。紂王曰:「此天亡我也,非干你罪。你不聽朕命,反有忤逆之罪。昔日朕曾命費、尤向姬昌演數,言朕有自焚之厄;今日正是天定,人豈能逃,當聽朕言!」後人有詩單歎紂王臨焚念文王易數之驗,有詩為證,詩曰:     昔日文王羑里囚,紂王無道困西侯。費尤曾問先天數,烈焰飛煙鎖玉樓。   話說朱昇再三哭奏,勸紂王:「且自寬慰,另尋別策,以解比圍。」紂王怒曰:「事已急矣!朕籌之已審。若諸侯攻破午門,殺入內庭,朕一被擒,汝之罪不啻泰山之重也!」朱昇大哭下樓,去尋柴薪,堆積樓下,不表。   且說紂王見朱昇下樓,自服袞冕,手執碧圭,珮滿身珠玉,端坐樓中。朱昇將柴堆滿,揮淚下拜畢,方敢舉火,放聲大哭。後人有詩為證,詩曰:     摘星樓下火初紅,煙捲烏雲四面風。今日成場傾社稷,朱昇原自盡孤忠。   話說朱昇舉火,燒著樓下乾柴,只見煙捲沖天,風狂火猛,六宮中宮人喊叫,霎時間乾坤昏暗,宇宙翻崩,鬼哭神號,帝王失位。朱昇見摘星樓一派火著,甚是凶惡。朱昇撩衣,痛哭數聲,大叫:「陛下!奴輩以死報陛也!」言罷,將身躥入火中。可憐朱昇忠烈,身為宦豎,猶知死節。話說紂王在三層樓上,看樓下火起,烈焰沖天,不覺撫膺長歎曰:「悔不聽忠諫之言,今日自焚,死故不足惜,有何面目見先王於泉壤也!」只見火趁風威,風乘火勢,須臾間,四面通紅,煙霧$ 。』今陳侯不念胤續之常,棄其伉儷妃嬪,而帥其卿佐以淫于 夏氏,不亦?姓矣乎?陳,我大姬之後也。棄袞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簡彝乎?是 又犯先王之令也。」 「昔先王之教,懋帥其德也,猶恐殞越。若廢其教而棄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 將何以守國?居大國之間,而無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單子如楚。八年,陳侯殺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陳。 定王八年,使劉康公聘于魯,發幣于大夫季文子、孟獻子皆儉,叔孫宣子、東 門子家皆侈。 歸,王問魯大夫孰賢?對曰:「季、孟其長處魯乎!叔孫、東門其亡乎!若家不 亡,身必不免。」王曰:「何故?」對曰:「臣聞之:為臣必臣,為君必君,寬 肅宣惠,君也;敬恪恭儉,臣也。寬所以保本也,肅所以濟時也,宣所以教施也 ,惠所以和民也。本有保則必固,時動而濟則無敗功,教施而宣則遍,惠以和民 則阜。若本固而功成,施遍而民阜,乃可以長保民矣,其何事不徹?敬所以承命 也,恪所以守業也,恭所以給事也,儉所以足用也。以敬承命則不違,以恪守業 則不懈,以恭給事則寬于死,以儉足用則遠于憂。若承命不違,守業不懈,寬于 死而遠于憂,則可以上下無隙矣,其何任不堪?上任事而徹,下能堪其任,所以 為令聞長世也。今夫二子者儉,其能足用矣,用足則族可以庇。二子者侈,侈則 不恤匱,匱而不恤,憂必及之,若是則必廣其身。且夫人臣而侈,國家弗堪,亡 之道也。」王曰:「幾何?」對曰:「東門之位不若叔孫,而泰侈焉,不可以事 二君。叔孫之位不若季、孟,而亦泰侈焉,不可以事三君。若皆蚤世猶可,若登 年以載其毒,必亡。」 十六年,魯宣公卒。赴者未及,東門氏來告亂,子家奔齊。簡王十一年,魯叔孫 宣伯亦奔齊,成公未歿二年。 簡王八年,魯成公來朝,使叔孫僑如先聘且告。見王孫說,與之語。說言于王曰 :「魯叔孫之來也,必有異焉。其享覲之幣薄而言諂,殆請之也,若請之,必欲 賜也。魯執政唯強,故不歡焉而後遣之,且其狀方上而銳下,宜觸冒人。王其勿 賜。若貪陵之人來而盈其愿,是不賞善也,且財不給。故聖人之施舍也議之,其 喜怒取與亦議之。是以不主寬惠,亦不主猛毅,主德義而已。」王曰:「諾。」 使私問諸魯,請之也。王遂不賜,禮如行人。及魯侯至,孫蔑為介,王孫說與 之語,說讓。說以語王,王厚賄之。 晉既克楚于鄢,使郤至告慶于周。未將事,王叔簡公飲之酒,交酬好貨皆厚,飲 酒宴語相說也。 明日,王孫子譽諸朝,郤至見邵桓公,與之語。邵公以告單襄公曰:「王叔子譽 溫季,以為必相晉國,相晉國,必$ 。細鈞有鍾無鎛,昭其大也。大鈞有鎛無鍾,甚大無鎛, 鳴其細也。大昭小鳴,和之道也。和平則久,久固則純,純明則終,終復則樂, 所以成政也,故先王貴之。」 王曰:「七律者何?」對曰:「昔武王伐殷,歲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 辰在斗柄,星在天黿。星與日辰之位,皆在北維。顓頊之所建也,帝嚳受之。我 姬氏出自天黿,及析木者,有建星及牽牛焉,則我皇妣大姜之姪伯陵之後,逄公 之所憑神也。歲之所在,則我有周之分野也,月之所在,辰馬農祥也。我太祖后 稷之所經緯也,王欲合是五位三所而用之。自鶉及駟七列也。南北之揆七同也, 凡人神以數合之,以聲昭之。數合聲和,然後可同也。故以七同其數,而以律和 其聲,于是乎有七律。 「王以二月癸亥夜陳,未畢而雨。以夷則之上宮畢,當辰。辰在戌上,故長夷則 之上宮,名之曰羽,所以藩屏民則也。王以黃鍾之下宮,布戎于牧之野,故謂之 厲,所以厲六師也。以太蔟之下宮,布令于商,昭顯文德,底紂之多罪,故謂之 宣,所以宣三王之德也。反及嬴內,以無射之上宮,布憲施舍于百姓,故謂之嬴 亂,所以優柔容民也。」 景王既殺下門子。賓孟適郊,見雄雞自斷其尾,問之,侍者曰:「憚其犧也。」遽 歸告王,曰:「吾見雄雞自斷其尾,而人曰『憚其犧也』,吾以為信畜矣。人犧實 難,己犧何害?抑其惡為人用也乎,則可也。人異于是。犧者,實用人也。」王 弗應,田于鞏,使公卿皆從,將殺單子,未克而崩。 敬王十年,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為之告晉。魏獻子為政,說弘而與之。將合 衛彪傒適周,聞之,見單穆公曰:「萇、劉其不歿乎?《周詩》有之曰:『天之所 支,不可壞也。其所壞,亦不可支也。』昔武王克殷,而作此詩也,以為飫歌, 名之曰『支』,以遺後之人,使永監焉。夫禮之立成者為飫,昭明大節而已,少典 與焉。是以為之日惕,其欲教民戒也。然則夫『支』之所道者,必盡知天地之為 也。不然,不足以遺後之人。今萇、劉欲支天之所壞,不亦難乎?自幽王而天奪 之明,使迷亂棄德,而即慆淫,以亡其百姓,其壞之也久矣。而又將補之,殆不 可矣!水火之所犯,猶不可救,而況天乎?《諺》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 昔孔甲亂夏,四世而隕;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帝甲亂之,七世而隕。后稷 勤周,十有五世而興,幽王亂之,十有四世矣。守府之謂多,胡可興也?夫周, 高山、廣川、大偬藪也,故能生是良材,而幽王蕩以為魁陵、糞土、溝瀆,其有悛 單子曰:「其咎孰多?」曰:「萇叔必速及,將天以道補者也。夫天$ 非禮不終年,非義不盡齒,非德不及世,非天不離數。今不據其安,不可謂能謀; 行之以齒牙,不可謂得人,廢國而向己,不可謂禮;不度而迂求,不可謂義,以 寵賈怨,不可謂德;少族而多敵,不可謂天。德義不行,禮義不則,棄人失謀, 天亦不贊,吾觀君夫人也,若為亂,其猶隸農也。雖獲沃田而勤易之,將不克饗, 為人而已。」 士?曰:「誡莫如豫,豫而後給。夫子誡之,抑二大夫之言其皆有焉。」既,驪姬 不克,晉正于秦,五立而後平。 獻公伐驪戎,克之,滅驪子,獲驪姬以歸,立以為夫人,生奚齊。其娣生卓子。 驪姬請使申生主曲沃以速懸,重耳處蒲城,夷吾處屈,奚齊處絳,以儆無辱之故, 公許之。 史蘇朝,告大夫曰:「二三大夫其戒之乎,亂本生矣!日,君以驪姬為夫人,民之 疾心固皆至矣。昔者之伐也,興百姓以為百姓也,是以民能欣之,故莫不盡忠極 勞以致死也。今君起百姓以自封也,民外不得其利,而內惡其貪,則上下既有判 矣,然而又生男,其天道也?天強其毒,民疾其態,其亂生哉!吾聞君之好好而 惡惡,樂樂而安安,是以能有常。伐木不自其本,必復生,塞水不自其源,必復 流,滅禍不自其基,必復亂。今君滅其父而畜其子,禍之基也。畜其子,又從其 欲,子思報父之恥而信其欲,雖好色,必惡心,不可謂好。袜好其色,必授之情。 彼得其情以厚其欲,從其惡心,必敗國且深亂。亂必自女戎,三代皆然。」驪姬 果作難,殺太子而逐二公子。君子曰:「知難本矣。」 驪姬生奚齊,其娣生卓子衵。公將黜太子申生而立奚齊。里克、丕鄭、荀息相見, 里克曰:「夫史蘇之言將及矣!其若之何?」荀息曰:「吾聞事君者,竭力以役事, 不聞違命。君立臣從,何貳之有?」丕鄭曰:「吾聞事君者,從其義,不阿其惑。 惑則誤民,民誤失德,是棄民也。民之有君,以治義也。義以生利,利以豐民, 若之何其民之與處而棄之也?必立太子。」里克曰:「我不佞,雖不識義,亦不阿 惑,吾其靜也。」三大夫乃別。 蒸于武公,公稱疾不與,使奚齊蒞事。猛足乃言于太子曰:「伯氏不出,奚齊在廟, 子盍圖乎!」太子曰:「吾聞之羊舌大夫曰:『事君以敬,事父以孝。』受命不遷 為敬,敬順所安為孝。棄命不敬,作令不孝,又何圖焉?且夫間父之愛而嘉其貺, 有不忠焉,廢人以自成,有不貞焉。孝、敬、忠、貞,君父之所安也。棄安而圖, 遠于孝矣,吾其止也。」 獻公田,見翟柤之氛,歸寢不寐。郤叔虎朝,公語之。對曰:「床笫之不安邪?抑 驪姬之不存側邪?」公辭焉。出遇士?,曰:「今夕君寢不寐$ 耳其入乎?其魄兆于民矣。若入,必伯諸侯以見天子,其光耿于民矣。 數,言之紀也。魄,意之術也。光,明之曜也。紀言以敘之,述意以導之,明曜 以昭之。不至何待?欲先導者行乎,將至矣!」 惠公既殺里克而悔之,曰:「芮也,使寡人過殺我社稷之鎮。」郭偃聞之,曰:「不 謀而諫者,冀芮也。不圖而殺者,君也。不謀而諫,不忠。不圖而殺,不祥。不 忠,受君之罰。不祥,罹天之禍。受君之罰,死戮。罹天之禍,無後。志道者勿 忘,將及矣!」及文公入,秦人殺冀芮而施之。 惠公既即位,乃背秦賂。使丕鄭聘于秦,且謝。而殺里克,曰:「子殺二君與一 大夫,為子君者,不亦難乎?」 丕鄭如秦謝緩賂,乃謂穆公曰:「君厚問以召呂甥、郤稱、冀芮而止之,以師奉公 子重耳,臣之屬內作,晉君必出。」穆公使泠至報問,且召三大夫。鄭也與客將 行事,冀芮曰:「鄭之使薄而報厚,其言我于秦也,必使誘我。弗殺,必作難。」 是故殺丕鄭及七輿大夫:共華、賈華、叔堅、騅歂、縲虎、特宮、山祁,皆里、 丕之黨也。丕豹出奔秦。 丕鄭之自秦反也,聞里克死,見共華曰:「可以入乎?」共華曰:「二三子皆在而 不及,子使于秦,可哉!」丕鄭入,君殺之。共賜謂共華曰:「子行乎?其及也!」 共華曰:「夫子之入,吾謀也,將待也。」賜曰:「孰知之?」共華曰:「不可。知 而背之不信,謀而困人不智,困而不死無勇。任大惡三,行將安入?子其行矣, 我姑待死。」 丕鄭之子曰豹,出奔秦,謂穆公曰:「晉君大失其眾,背君賂,殺里克,而忌處者, 眾固不說。今又殺臣之父及七輿大夫,此其黨半國矣。君若伐之,其君必出。」 穆公曰:「失眾安能殺人?且夫禍唯無斃,足者不處,處者不足,勝敗若化。以禍 為違,孰能出君?爾俟我!」 晉饑,乞糴于秦。丕豹曰:「晉君無禮于君,眾莫不知。往年有難,今又薦饑。已 失人,又失天,其有殃也多矣。君其伐之,勿予糴!」公曰:「寡人其君是惡,涸 民何罪?天殃流行,國家代有。補乏薦饑,道也,不可以廢道于天下。」謂公孫 枝曰:「予之乎?」公孫枝曰:「君有施于晉君,晉君無施于其眾。今旱而聽于君, 其天道也。君若弗予,而天予之。茍眾不說其君之不報也,則有辭矣。不若予之, 以說其眾。眾說,必咎于其君。其君不聽,然後誅焉。雖欲御我,誰與?」是故 泛舟于河,歸糴于晉。 秦饑,公令河上輸之粟。虢射曰:「弗予賂地而予之糴,無損于怨而厚于寇,不若 勿予。」公曰:「然。」慶鄭曰:「不可。已賴其地,而又愛其實,忘善而背德, 雖我必擊之。$ 盍姑以違蠻、夷為恥乎。」 欒武子不聽,遂與荊人戰于鄢陵,大勝之。于是乎君伐智而多力,怠教而重斂, 大其私暱,殺三郤而尸諸朝,納其室以分婦人,于是乎國人不蠲,遂弒諸翼,葬 于翼東門之外,以車一乘。厲公之所以絡死者,唯無德而功烈多,服者眾也。 鄢之役,荊壓晉軍,軍吏患之,將謀。范?自公族趨過之,曰:「夷灶堙井,非退 而何?」范文子執戈逐之,曰:「國之存亡,天命也,童子何知焉?且不及而言, 奸也,必為戮。」苗賁皇曰:「善逃難哉!」既退荊師于鄢,將穀,范文子立于戎 馬之前,曰:「君幼弱,諸臣不佞,吾何福以及此!吾聞之,『天道無親,唯德是 授。』吾庸知天之不授晉且以勸楚乎,君與二三臣其戒之!夫德,福之基也,無 德而福隆,猶無基而厚墉也,其壞也無日矣。」 反自鄢,范文子謂其宗、祝曰:「君驕泰而有烈,夫以德勝者猶懼失之,而況驕泰 乎?君多私,今以勝歸,私必昭。昭私,難必作,吾恐及焉。凡吾宗、祝,為我 祈死,先難為免。」七年夏,范文子卒。冬,難作,始于三郤,卒于公。 既戰,獲王子發鉤。欒書謂王子發鉤曰:「子告君曰:『郤至使人勸王戰,及齊、 魯之未至也。且夫戰也,微郤至王必不免。』吾歸子。」發鉤告君,君告欒書, 欒書曰:「臣固聞之,郤至欲為難,使苦成叔緩齊、魯之師,己勸君戰,戰敗,將 納孫周,事不成,故免楚王。然戰而擅捨國君,而受其問,不亦大罪乎?且今君 若使之于周,必見孫周。」君曰:「諾。」欒書使人謂孫周曰:「郤至將往,必見 之!」郤至聘于周,公使覘之,見孫周。是故使胥之昧與夷羊五剌郤至、苦成叔 及郤?,郤?謂郤至曰:「君不道于我,我欲以吾宗與吾黨夾而攻之,雖死必敗, 君必危,其可乎?」郤至曰:「不可。至聞之,武人不亂,智人隺不詐,仁人不黨。 夫利君之富,富以聚黨,利黨以危君,君之殺我也後矣。且眾何罪,鈞之死也, 不若聽君之命。」是故皆自殺。既刺三郤,欒書弒厲公,乃納孫周而立之,實為 長魚矯既殺三郤,及脅欒、中行而言于公曰:「不殺此二子者,憂必及君。」公曰: 「一旦而尸三卿,不可益也。」對曰:「臣聞之,亂在內為宄,在外為奸,御宄以 德,御奸以刑。今治政而內亂,不可謂德。除鯁而避強,不可謂刑。德刑不立, 奸宄并至,臣脆弱,不能忍俟也。」乃奔狄。三月,厲公弒。 欒武子、中行獻子圍公于匠麗氏,乃召韓獻子,獻子辭曰:「弒君以求威,非吾所 能為也。威行為不仁,事廢為不智,享一利亦得一惡,非所務也。昔者吾畜于趙 氏,趙孟姬之讒,吾能違兵。人$ 非良臣 也。」簡子曰:「善。吾言實過矣。」 趙簡子問于壯馳茲曰:「東方之士孰為愈?」壯馳茲拜曰:「敢賀!」簡子曰:「未 應吾問,何賀?」對曰:「臣聞之:國家之將興也,君子自以為不足,其亡也,若 有餘。今主任晉國之政而問及小人,又求賢人,吾是以賀。」 趙簡子嘆曰:「雀入于海為蛤,雉入于淮為蜃。黿鼉魚鱉,莫不能化,唯人不能。 哀夫!」竇庇侍,曰:「臣聞之,君子哀無人,不哀無賄;哀無德,不哀無寵;哀 名之不令,不哀年之不登。夫范、中行氏不恤庶難,欲擅晉國,今其子孫將耕于 齊,宗廟之犧為畎畝之勤,人之化也,何日之有!」 趙襄子使新稚穆子伐狄,勝左人、中人,遽人來告,襄子將食,尋飯有恐色。侍 者曰:「狗之事大矣,而主之色不怡,何也?」襄子曰:「吾聞之,德不純而福祿 并至,謂之幸夫幸非福,非德不當雍,雍不為幸,吾是以懼。」 智宣子將以瑤為後,智果曰:「不如宵也。」宣子曰:「宵也佷。」對曰:「宵之佷 在面,瑤之佷在心。心佷敗國,面佷不害。瑤之賢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 鬢長大則賢,射御足則賢,伎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惠則賢,強毅果敢則賢。如 是而甚不仁。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瑤也,智宗必 滅。」弗聽。智果別族于太史為輔氏。及智氏之亡也,唯輔果在。 智襄子為室美,士茁夕焉。智伯曰:「室美夫!」對曰:「美則美矣;抑臣亦有懼 也。」智伯曰:「何懼?」對曰:「臣以秉筆事君,志有之曰:『高山峻原,不生草 木。松柏之地,其土不肥。』今土木勝,臣懼其不安人也。」室成;三年而智氏 還自衛,三卿宴于藍臺,智襄子戲韓康子而侮段規。智伯國聞之,諫曰:「主不備, 難必至矣。」曰:「難將由我,我不為難,誰敢興之!」對曰:「異于是。夫郤氏 有車轅之難,趙有孟姬之讒,欒有叔祁之訴,范、中行有亟治之難,皆主之所知 也。《夏書》有之曰:『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周書有之曰:『怨不在 大,亦不在小。』夫君子能勤小物,故無大患。今主一宴而恥人之君相,又弗備, 曰『不敢興難』無乃不可乎!夫誰不可喜,而誰不可懼?蚋蟻蜂蠆,皆能害人, 況君相乎!」弗聽。自是五年,乃有晉陽之難。段規反,首難,而殺智伯于師, 遂滅智氏。 晉陽之圍,張談曰:「先主為重器也,為國家之難也,盍姑無愛寶于諸侯乎?」襄 子曰:「吾無使也。」張談曰:「地也可。」襄子曰:「吾不幸有疾,不夷于先子, 不德而賄。夫地也求飲吾欲,是養吾疾而干吾祿也。吾不與皆斃。」襄子出,曰: 「$ 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君 子明於此舀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 於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不拘一世之利以為 己私分,不以王天下為己處顯。顯則明。萬物一府,死生同狀。」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鳴。故金石有聲, 不考不鳴。萬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 其德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 非王德者邪!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磁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視乎冥冥, 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 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修遠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 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 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堯問於許 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為 人也,聰明睿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 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 緒使,方且為物絯,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眾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恆。夫何足 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可以為眾父,而不可以為眾父父。治,亂之率也,北 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堯曰:「辭。」「 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壽,富 ,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 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女為聖人邪,今然君 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 之有!夫聖人鶉居而彀食,鳥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修德 就閒。千歲厭世,去而上僊,乘彼白雲,至於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 有?」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   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 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 子自廣陵來觀 ,適與遇於院門,威貌崇嚴,不復可識,乃拜而問從諫大德所居。諫公指曰:「近東頭 。」其子既去,遂闔門不出,其割裂愛剛又如此。咸通丙戌歲夏五月,忽遍詣所信向家 ,皆謂曰:「善建福業,貧道秋初當遠行,故相別耳。」至秋七月朔,清旦,盥手焚香 ,念慈氏如來,遂右脅而臥。呼門人玄章等戒曰:「人生難得,惡道易淪。唯有歸命釋 尊,勵精梵行。龍花會上,當復相逢。生也有涯,與爾少別。」是日無疾奄化,年有八 十餘矣。玄章等奉遺旨送屍於建春門外屍陁林中,施諸鳥獸。三日復視之,肌貌如生, 無物敢近。遂覆以餅餌,經宿,有狼狐跡,唯啗餅餌,而豐膚宛然。乃依天竺法闍維訖 ,收餘燼,起白塔於道傍,春秋奉香火之薦焉。   《廣記》九十七   唐僖宗之狩於岷蜀也,黃巾尚遊魂於三輔。中和辛丑歲,詔丞相晉國公王鐸為諸道 行營都統,執操旗鼓,乘三峽而下,作鎮南燕,為東諸侯節度。又詔軍容使西門季玄為 都監。秋七月,鐸至滑,都監次於臨汝。郡當兵道,郵傳皆焚,乃舍於龍興北禪院。其 西廊小院,即都監下都押衙何群處之。群,滑人也,世為本軍劇職。群少兇險,親姻頗 薄之。乃西走上京,以乾中貴人,而西門納焉。至是擢為元從都押衙,戎事一以委焉。 群志氣驕佚,肉視其從。嘗一日,汝州監軍使董弘贄,令孔目官宋柔奉啟於都監致命。 將出,值群方據胡牀於門下,怒其不先禮謁也,叱數卒捽以入,擊以馬撾而遣之。弘贄 聞之大恐,笞宋柔數十,仍斥去不復任使。馳書使謝群,群亦無怍。複數旬,日將夕, 宋柔徒行經寺門,又值群自外將入,瞥見發怒,連叱騶皁錄之。入院,候曛黑,殺而支 解,納諸圂中。既張燈,宛見宋柔被發徒跣,浴血而立於燈後。群矍起,奪劍擊刺,歘 然而滅;厥後夜夜見之。暮秋月,都監遷於滎陽郡,舍於開元寺子城東南隅之地。至是 群神情惝怳,漸不自安,乃與其裨將竇思禮等謀叛,將大掠郡中,而奔於江左。都監部 曲三百許人,皆畏群而唯諾。會太守杜真府符請都監夜宴,啟至,群謂思禮等曰:「機 不旋踵,時不再來,必發今宵,無貽後悔。」思禮等遂潛勒部分。至晡時,都監赴宴, 群令親信十數人從戒:「至三更,汝焚六司院門,寺中必舉火相應。」其夕一鼓, 群假寢帳中,乃夢宋柔向群大叱曰:「吾讎雪矣!」遂驚覺,召思禮語之。對曰:「此 乃思也,是何能為?」二鼓將半,乃令其徒擐甲,使一卒登佛殿西大梓樹瞷子城內。無 何,郡都虞候遊巡至,僧綱啟門,入至殿隅。仰視木杪,心動,命爇炬於下,乃見介者 蹲於枝間。方詰所從,群連$ 臣,須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踞見賓客。」素斂容而起,與 語大悅,收其策而退。 當靖之騁辯也,一妓有殊色,執紅拂立於前,獨目靖。靖既去,而執拂妓臨軒, 指吏問曰:「去者處士第幾?住何處?」吏具以對,妓頷而去。 靖歸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門而聲低者,靖起問焉。乃紫衣戴帽人,杖揭一 囊。靖問:「誰?」曰:「妾楊家之紅拂妓也。」靖遽延入。脫衣去帽,乃十八 九佳麗人也。素面華衣而拜。靖驚,答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 未有如公者。絲蘿非獨生,願託喬木,故來奔耳。」靖曰:「楊司空權重京師, 如何?」曰:「彼屍居餘氣,不足畏也。諸妓知其無成,去者眾矣。彼亦不甚逐 也。計之詳矣。幸無疑焉。」問其姓,曰:「張。」問伯仲之次,曰:「最長。 」觀其肌膚、儀狀、言詞、氣性,真天人也。靖不自意獲之,愈喜懼,瞬息萬慮 不安,而窺戶者足無停屨。既數日,聞追訪之聲,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馬,排闥 而去,將歸太原。 行次靈石旅舍,既設床,爐中烹肉且熟,張氏以髮長委地,立梳床前。靖方刷馬 ,忽有一人,中形,赤髯而虬,乘蹇驢而來,投革囊於爐前,取枕敧臥,看張氏 梳頭。靖怒甚,未決,猶刷馬。張熟視其面,一手握髮,一手映身搖示,令勿怒 。急急梳頭畢,斂衽前問其姓。臥客答曰:「姓張。」對曰:「妾亦姓張,合是 妹。」遽拜之。問:「第幾?」曰:「第三。」問:「妹第幾?」曰:「最長。 」遂喜曰:「今日多幸,遇一妹。」張氏遙呼曰:「李郎且來拜三兄!」靖驟拜 之,遂環坐。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計已熟矣。」客曰:「飢甚!靖 出市胡餅。客抽匕首,切肉共食。食竟,餘肉亂切送驢前食之,甚速。客曰:「 觀李郎之行,貧士也,何以致斯異人。」曰:「靖雖貧,亦有心者焉。他人見問 ,固不言,兄之問,則無隱耳。」具言其由。曰:「然則將何之?」曰:「將避 地太原耳。」曰:「然,吾故謂非君所能致也。」曰:「有酒乎?」曰:「主人 西則酒肆也。」靖取酒一斗,酒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 」靖曰:「不敢。」於是開革囊,取一人並心肝,卻收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 共食之。曰:「此人天下負心者,銜之十年,今始獲,吾憾釋矣。」又曰:「觀 李郎儀形器宇,真丈夫也。亦知太原有異人乎?」曰:「嘗見一人,愚謂之真人 也。其餘,將相而已。」曰:「何姓?」曰:「靖之同姓。」曰:「年幾?」曰 :「近二十。」曰:「今何為?」曰:「州將之愛子也。」曰:「似矣亦須見 之,李郎能致吾一見否?」曰:$ 夫而貴, 榮極軒裳。非一妹不能識李郎,非李郎不能榮一妹。聖賢起陸之漸,際會如期。 虎嘯風生,龍吟雲萃,固非偶然也。將余之贈,以佐真主,贊功業。勉之哉!此 後十餘年,當東南數千里外有異事,是吾得志之秋也。一妹與李郎可瀝酒東南相 賀。」因命家童列拜曰:「李郎、一妹,是汝主也。」言訖,與其妻從一奴戎裝 乘馬而去;數步,遂不復見。 靖據其宅,遂為豪家,得以助文皇締構之資,遂匡天下。 貞觀十年,靖位至左僕射平章事,適東南蠻入奏曰:「有海船千艘,甲兵十萬, 入扶餘國,殺其主自立。國已定矣。」靖心知虬髯得事也,歸告張氏,具禮相賀 ,瀝酒東南祝拜之。乃知真人之興也,非英雄所冀,況非英雄者乎?人臣之謬思 亂者,乃螳臂之拒走輪耳。我皇家垂福萬葉,豈虛然哉!或曰:「衛公之兵法, 半是虬髯所傳也。」 嘗思人道之大,莫大於倫常;學問之精,莫精於性命。自有書籍以來,所載傳人不少, 求其交盡乎倫常者鮮矣,求其交盡乎性命者益鮮矣。蓋倫常之地,或盡孝而不必兼忠, 或盡忠而不必兼孝,或盡忠孝而安常處順,不必兼勇烈。遭際未極其變,即倫常未盡其 難也。性命之理,有不悟性根者,有不知命蒂者,有修性命而旁歧雜出者,有修性命而 後先倒置者。涵養未得其中,即性命未盡其奧也。乃木蘭一女子耳,擔荷倫常,研求性 命,而獨無所不盡也哉!   予幼讀《木蘭詩》,觀其代父從軍,可謂孝矣;立功絕塞,可謂忠矣。後閱《唐書 》,言木蘭唐女,西陵人,嫻弓馬,諳韜略,轉戰沙漠,累大功十二,何其勇也。封武 昭將軍,凱旋還里。當時筮者謂致亂必由武姓,讒臣嫁禍武昭,詔徵至京。木蘭具表陳 挻,掣劍剜心,示使者,目視而死。死後,位證雷部大神,何其烈也。去冬閱《木蘭奇 女傳》,復知其幼而領嚚者性命也,長而行持者性命也。且通部議論極精微,極顯豁, 又無非性命之妙諦也。盡人所當盡,亦盡人所難盡。惟其無所不盡,則亦無所不奇。而 人奇,行奇,事奇,文奇,讀者莫不驚奇叫絕也。此書相傳為奎斗馬祖所演,卷首有武 聖帝序。今序已失,同人集貲付梓。書成,爰敘其緣起如此。        書於滬江梅花書館南窗之下 第一回 朱若虛孝弟全天性 朱天錫聰明識童謠   古樂府所載《木蘭辭》,乃唐初國師李藥師所作也。藥師名靖,號青蓮,又號三元 道人。先生少日,負經天緯地之才,抱治國安民之志,佐太宗平隋亂,開唐基,官拜太 傅,賜爵趙公。晚年修道,煉性登仙。蓋先生盛代奇人,故能識奇中奇人,保全奇中奇 人。奇中奇人為誰?即$ 教場伺候,請少爺 上馬。」祇得叩別父母,木蘭上馬向演武廳上,點齊人馬,三聲炮響,俱望武昌大道而 來,鐵冠道人同喪吾並八位賢士,送至驛旅河而回。   大約行了二日,到了武昌省城,木蘭同朱明到節度使轅門,先將父親手書逞進。寶 林拆開,祇見內書云:     愚弟屢收恩公大人提拔之恩,理宜殺身報國。無奈身荷重病,不能轉側。特遣 幼子木蘭,頂名代役,祈大人見字如面,幸勿叱退,則父子感恩無既矣。   寶林看罷,叫手下人請木蘭進來。木蘭步入月臺上,雙膝跪下,口稱侄兒,木蘭叩 頭。寶林見木蘭少年將軍,心下歡喜,用手扶起,叫手下人看坐。木蘭乃謙遜一回,方 敢就坐。寶林問道:「令尊大人真個有病否?」木蘭說:「真個有病。」寶林道:「若 是別人,就要差官看驗。你我祖孫、父子相交,親同骨肉,料無虛假。賢侄有多少歲數 ?」木蘭道:「侄兒今年一十四歲。」寶林道:「你一十四歲就文武全才,真乃是善門 之後。他日進爵封侯,不可限量。本藩已發十二枝令箭,催取各路人馬,免你提調官一 番勞苦。你可回營整理人馬,候各路兵到,一同起程。無事時,卻來吾府中論談兵法。 」木蘭連連道:「是」,退回本營。不上半月,各路人馬俱到武昌城外紮營,十二府總 管都來參見節度使。寶林同木蘭到各營查看,共一十二萬軍兵。又訓練三日,傳令起程   行了半月,在黃河岸傍紮營,候明日早晨渡河。是夜,月明星稀,木蘭在帳中盤膝 而坐。祇聽得風湧波濤,嗚嗚呱呱,濺濺不已。木蘭想起:父親抱病,母親年老,膝下 無子,我今遠出,教我心中如何放得下去?父母心中又如何割得開?想到此處,慟哭了 一會。忽聽得鴻雁飛鳴,自南而北,木蘭將寶劍畫地而歌曰:   昔日閨中月,今照家營。   影落寒潭水,寂寞父母聲。   鴻雁飛鳴兮,悠悠惕我心。   閨窗星斗橫,寒光度漢營。   黃河水濺濺,斷續父母聲。   鴻雁飛鳴兮,言言傷我心。   曉風吹綃幙,隨我入漢營。   暮揚黃河水,號泣訴雙親。   鴻雁北翔兮,焉得寫我心。   木蘭歌罷,和衣而臥。忽然心神定靜,心花開放,見一線靈光,狀若指痕,掛在心 頭,漸漸生圓,猶如一團月色,其白如雪,其朗如珠。木蘭此時,萬念俱消。祇見白光 之內,內有一點珠光,其赤如火,其黃如金,其大如黍子相似,烘烘然落於土釜之中。 餘光隱隱化胞成一個「鬥」字,須臾不見。木蘭想道:「性天中境界,有無限快樂,惜我 緣分尚淺,不能久視。這慧光之中,化出一個「鬥」字,莫非我今日出征,要一十二年 方可回家$ 回營,心中思想:康和阿如此利害,此關何日得破?番邦何時可 降?我等何日回見天子?思得一夜無眠。次日天明,即來軍機帳,與軍師商議。李靖道 :「靖昨夜仰觀天象,見正北一星,其大如斗,搖搖而墜,聲響如雷,此兆必應在康和 阿身上。又見北方客星退位,我等當有凱旋之日。正西太白星收了光芒,必主干戈寧靜 也。」遂教元帥如此如塗而行。元帥大喜,即同軍師出營,相了玉門關地勢,傳令軍士 抵關下寨,外作取關之勢。即令軍士於營中,暗開地道。又命軍士用大木造鱉甲車五百 乘,車上束草為人,頭帶鐵盔,內盛松油、獐腦等物,草人手執鎗棍,可搖可動,車下 可藏二十多人。   卻說康和阿在營中,見唐兵抵關下寨,料李靖必有奇謀。乃上表道:     唐兵逼關,勢不兩立。況彼得我國內之地三分有二,而番民樂附,其不可與爭 一也。番將上強者死,次強者囚,弱者放回,以備屍位。其不可與爭二也。邇者狐妖媚 主,擢洮為軍師,天為之怒,玉門險陷,其不可與爭三也。以一隅之地,敵王國之師,十 年之間,臣鬚髮盡白,目茫齒落,心力竭盡,未獲一勝。蓋臣之智遜於李靖,番將之勇 亞於朱、伍,其不可與爭四也。主上速與唐和,猶不失番邦之主。倘臣智慮未週,玉門 有失,主上悔無及矣!臣膺重任,惟有一死,以謝主上。   突厥看罷,謂眾臣曰:「康和阿何怯也!玉門有失,都中所積,尚可敷十年之用。 唐兵若到,孤與卿等背城一戰,亦未知鹿死誰手。即不幸而敗,退猶可守,再求救於諸 虜,唐兵能保必勝耶?」蘇慶桂奏曰:「康帥所言,忠而且盡,萬全之計也,祈主上納 之。」突厥不答。眾臣亦皆伏地奏曰:「願主上納二相之言,為子孫久遠之計。」突厥 見群臣皆欲降唐,拂袖而入,憂形於色。雅丹娘娘問曰:「吾主何不豫之甚也?」突厥 即以康和阿之表付之。娘娘看罷,謂突厥曰:「康和阿之言,順天應人,盡忠幹國之語 ,主上宜速行之。」突厥道:「孤此時方寸已亂,明日再議罷。」如是十日不出。蘇慶 桂率群臣入內強奏曰:「社稷安危,在此一舉,主上奈何遲疑不決耶?」連請三日不出 。雅丹娘娘出對眾官曰:「主上平日不服唐朝,今見諸臣共逼,方寸已亂,明日卿等進 宮,孤與群臣面議。即出國寶遣使請降,料主上亦不能阻攔矣。」次日,眾臣入宮伏奏 ,言:「玉門關甚急,臣等共議降表,祈主上用國寶僉押。」娘娘即將國寶付慶桂曰: 「國寶在此,煩卿齎表親到唐營,代主上一行。」蘇慶桂叩頭謝恩,率百官而出。突厥 亦無可如何。   再說康和阿見唐兵連日攻城,不甚努力,料李靖$ 外,攢矢 射之,不少屈,臨死厲聲曰:寧多剮我一刀,少殺一百姓。賊磔其屍。一時從死者,按 察副使張繼孟、守西道陳其赤、建昌兵備僉事劉士鬥、監紀同知方堯相、成都令吳繼善 、華陽令沈雲祚、郫縣令趙嘉煒、教授何(失名。)、長史鄭安民。   劉士鬥,番禺人,以進士任成都推官;之渤特薦建昌兵備僉事。賊將入,之渤趨之 行。士鬥曰:「安危死生同此耳。」城陷,死之。堯相,字紹虞,黃岡人,兵餉不繼, 與巡按請於蜀藩,不允,遂投王府河,以拯起,次日被執,受害於萬里橋;其絕命詞云 :「時危節見古今同,取義成仁且盡忠。江水茫茫願借力,此身飄蕩赴烯團風。」(方家 在團風故云。)繼善,江南人;賊未至,上書藩府勸其出餉募兵,纍纍數百言,極痛切 ,王不用;城破,閤家三十六人同日死難。雲祚,字子凌,太倉人;城陷,與之渤、士 鬥俱幽於太慈寺,絕粒半月,不死,賊餽之食,誘降,雲祚躍起大罵云:「吾欲食賊肉 耳,豈食賊粟哉?」與二劉同遇害。有幼子荀蔚,方五歲,友人匿之山中,得免。越二 十年始歸。嘉煒,浙江監生,令郫縣,賊圍城,濠涸,文光令決都江堰以益之,水甫至 ,城陷。嘉煒還,遇賊,射之,赴水死。其子慶麒,自浙來,萬里求父屍,三年不獲, 遇堰夫向應泰,告以死處。為三渡口,招魂壘土葬焉。何教授,當城破時,坐明倫堂, 鳴鼓集諸生不至,夫婦自縊。   武臣死者劉佳印。佳印,川北總兵,賊走成都,與撫臣文光率三千兵赴援,比至, 賊薄城,出戰,敗還;同文光赴浣花溪死。總兵張奏凱,綦江人,守東門,城陷死。敘 南衛世襲指揮同知魯印昌,鎮守成都;合州人羅大爵、山東人劉鎮藩、雅州指揮阮上奇 、撫標參將徐明蛟、都司僉書李之珍,或以陷陣死、或以巷戰死。   鄉宦士女殉難者,原任順天府治中莊祖詔同弟致任按察司祖誥。祖誥當賊入,整衣 冠,端坐於大堂,大罵賊,遇害。原任東流知縣乾曰貞,賊入城,曰貞拒之,用磚斃一 賊而死。明經邱之坊及子庠生祖福居鄉,賊遣人招之,之坊臥於牀,曰:「吾受國恩已 久,更知誰耶?」掉臂復臥,不食死。賊執祖福,叱之跪。祖福曰:「朝廷士子,豈為 賊屈乎?」大罵而死。諸生王嗚珂妻熊氏被執,賊脅之;氏罵曰:「我名家婦,肯辱身 從汝?」賊怒殺之(以上成都縣人。)。   致仕大理寺正王秉乾,城陷,驅閤家笵井,以身罵賊遇害。原任宣化府同知王履亨 ,被執至新橋,投江死。生員何繼臯,以偽學官楊允升道諸生應考,大罵自刎死(三人 華陽縣人。)。   聞蜀藩殉國,死者原任給事中吳宇英、$ 爾欲利吾有耶?吾與爾鬥 射,約退百步外,執號箭為的,吾射不中,聽汝取之,賊如言,一發破其幹,賊驚拜去 。臨試,閹貴人有馬,兇悍難制,挽以鐵韁,號於庭曰:能騎者,予第。眾愣踖鮮應。 展持弓矢,排眾突前,奪馬騰躍而上,縱送迴旋,九發矢九中,走馬揚聲曰:四川楊展 也。閹貴駭服。展名遂震京師。於是,成進士第三人,授遊擊將軍。時,秦寇方熾,朝 廷深重武臣,尋陞展參將,以憂家居,值蜀亂,鄉盜縱橫,嘗與族子踏月江邊,隔岸影 見人行,諦視,曰:此賊也。射之應弦而斃。覘其人,果素掠鄉里者。人以是畏服之。 甲申,獻逆據成都,僭號改元,遣偽將四略,展起兵犍為,會閣部王應熊檄至,即從總 督樊一蘅及遊擊馬應試、于朝宗等攻敘倐,力戰復其城,走偽都督張化龍,又擊敗馮雙 禮,遂次第收嘉、眉諸邑。於是,黎州指揮曹勳、副使范文光,起洪雅,土司馬京起榮 經,為展聲援。遺民潰卒、多歸之,眾至數萬。時,獻賊遣狄三品、劉文秀等來侵,大 敗還,授總兵,歲饑,人相食,展遣使告糴黔楚,自紳士以下至弟子員,皆給資。農民 予牛種,使擇地而耕,願從我者補伍百工,雜流各以藝就養,孤貧無告者廩之,又置竹 筏數千於同河,以濟榮、威、富之避難者,俾居思經、瓦屋諸山,而令其子璟新屯田於 峨眉,歲獲粟數千。蜀南賴之。獻忠忿展盡取故地,又怒川人之不服己也,大殺成都居 民,率眾百萬,蔽江而下。展起兵逆之,戰於彭山,分左右翼衝拒,而別遣小舸載火器 以攻賊舟,兵交風大作,賊舟火,展身先士卒,殪前鋒數人,賊崩敗,反走,江口兩岸 逼仄,前後數千艘,首尾相銜,驟不能退,風烈火猛,勢若燎原,展急登岸促攻,鎗銃 弩矢,百道俱發,賊舟盡焚,士卒糜爛幾盡,所掠金玉珠寶及銀鞘數千百,悉沈水底。 獻從別道逃免。旋奔川北,展追至漢州,封其屍而還。是時,展威名大振,蜀之起兵拒 賊者,皆倚為長城。袁韜、武大定者,窮困來奔,韜故姚、黃十三家賊,而大定則小紅 狼別部也。展愛其勇,推心任之,命大定守青神,韜守犍為,鼎足備賊。遍沅巡撫李乾 德,初以總制來蜀,獨許袁、武,深相結。至是,韜與總兵李占春相惡,展素厚占春, 時通餽遺,韜不悅,乾德因說韜殺展,大定亦忌展富,三人合謀,請展詣犍,介展壽, 展欲往,其子璟新諫曰:近觀二人,意殊怨望,須察之。不聽,及出,乘所愛白馬,回 齧其衣者三。展厲聲曰:吾不懼獻忠,豈懼他人耶?蓋展破賊多自矜,又過任,而乾 德以展遇己簡略,夜日慫韜除展,展不悟,佩劍攜一僮扁舟南下,袁、武迎之,偽為恭$ 而歌。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魯哀公賢之,致邑焉。參辭不受,曰:「吾聞受人者常畏人,與人者常驕人。縱君不我驕,我豈無畏乎!」終不受。後卒於魯。   顏回  顏回,字子淵,魯人也,孔子弟子。貧而樂道,退居陋巷,曲肱而寢。孔子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饘粥﹔郭內之圃十畝,足以為絲麻。鼓宮商之音,足以自娛﹔習所聞於夫子,足以自樂。回何仕焉?」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也。」   原憲  原憲,字子思,宋人也,孔子弟子。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彈琴。子貢相衛,結駟連騎,排藜藿,入窮閭,巷不容軒,來見原憲。原憲韋冠縱履,杖藜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道而不能行謂之病。若憲,貧也,非病也。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巳,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子貢逡巡而有慚色,終身恥其言之過也。   漢陰丈人  漢陰丈人者,楚人也。子貢適楚,過漢陰,見丈人為囿,入井抱甕而灌,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機於此,後重前輕,挈水若抽,其名為槔,用力寡而見功多。」丈人作色而笑曰:「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愕然,慚,俯而不對。有間,丈人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丈人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智,獨弦歌以賣名聲於天下乎?汝方將忘汝婦神氣,墮汝形骸,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勿妨吾事。」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   壺丘子林  壺丘子林者,鄭人也。道德甚優,列禦寇師事之。初,禦寇好游,壺丘子曰:「禦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樂所玩無故。人之游也,觀其所見,我之游也,觀其所變。」壺丘子曰:「禦寇之游,固與人同,而曰固與人異。凡所見亦琩ㄗ靻隉A玩彼物之無物不知我亦無故。務外游不知務內觀,外游者求備於物,內觀者取足於身。取足於身,游之至也。求備於物,游之不至也。」於是列子自以為不知游,將終身不出,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   老商氏  老商氏者,不知何許人也。列禦寇師焉,兼友伯高子而進於其道。尹生聞之,從列子居,數月不省舍,因間請蘄其術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懟而請辭,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數月,意不巳,又往從之緣。列子曰:「汝何去$ 肅見布曰:「賢弟別來無恙!」布揖曰:「久不相見,今居 何處?」肅曰:「見任虎賁中郎將之職。聞賢弟匡扶社稷,不勝之喜。有良馬一匹,日 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赤兔』:特獻與賢弟,以助虎威。」布便令牽過 來看。果然那馬渾身上下,火炭般赤,無半根雜毛;從頭至尾,長一丈;從蹄至項,高 八尺;嘶喊咆哮,有騰空入海之狀。後人有詩單道赤兔馬曰:  奔騰千里蕩塵埃,渡 水登山紫霧開。掣斷絲韁搖玉轡,火龍飛下九天來。   布見了此馬,大喜,謝肅曰:「兄賜此良駒,將何以為報?」肅曰:「某為義氣而 來,豈望報乎?」布置酒相待。酒酣,肅曰:「肅與賢弟少得相見;令尊卻常會來。」 布曰:「兄醉矣!先父棄世多年,安得與兄相會?」肅大笑曰:「非也﹔某說今日丁刺 史耳。」布惶恐曰:「某在丁建陽處,亦出於無奈。」肅曰:「賢弟有擎天駕海之才, 四海孰不欽敬?功名富貴,如探囊取物,何言無奈而在人之下乎?」布曰:「恨不逢其 主耳。」肅笑曰:「『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見機不早,悔之晚矣。」布曰 :「兄在朝廷,觀何人為世之英雄?」肅曰:「某遍觀群臣,皆不如董卓,董卓為人敬 賢禮士,賞罰分明,終成大業。」布曰:「某欲從之,恨無門路。」   肅取金珠玉帶列於布前。布驚曰:「何為有此?」肅令叱退左右,告布曰:「此 是董公久慕大名,特令某將此奉獻。赤兔馬亦董公所贈也。」布曰:「董公如此見愛, 某將何以報之?」肅曰:「如某之不才,尚為虎賁中郎將;公若到彼,貴不可言。」布 曰:「恨無涓埃之功,以為進見之禮。」肅曰:「功在翻手之間,公不肯為耳。」布沈 吟良久曰:「吾欲殺丁原,引軍歸董卓,何如?」肅曰:「賢弟若能如此,真莫大之功 也!但事不宜遲,在於速決。」   布與肅約於明日來降,肅別去。是夜二更時分,布提刀逕入丁原帳中。原正秉燭觀 書,見布至,曰:「吾兒來有何事故?」布曰:「吾堂堂丈夫,安肯為汝子乎!」原曰 :「奉先故心變?」布向前一刀砍下丁原首級,大呼:「左右!丁原不仁,吾已殺之 。肯從吾者在此,不從者自去!」軍士散其大半。   次日,布持丁原首級,往見李肅。肅遂引布見卓。卓大喜,置酒相待。卓先下拜曰 :「卓今得將軍,如旱苗之得甘雨也。」布納卓坐而拜之曰:「公若不棄,布請拜為義 父。」卓以金甲錦袍賜布,暢飲而散。卓自是威勢越大,自領前將軍事,封弟董旻為左 將軍鄠侯,封呂布為騎都尉中郎將都亭侯。李儒勸卓早定廢立之計。卓乃於省中設宴, 會集公卿,令呂布將$ 一軍往追,操兵果然大敗,軍馬 輜重,連路散棄而走。   繡正往前追趕,忽山後一彪軍擁出。繡不敢前追,收軍回安眾。劉表問賈詡曰:「 前以精兵追退兵,而公曰必敗;後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克;究竟悉如公言,何其事 不同而皆驗也?願公明教我。」詡曰:「此易知耳。將軍雖善用兵,非曹操敵手。操軍 雖敗,必有勁將為殿,以防追兵;我兵雖銳,不能敵之也;故知必敗。夫操之急於退兵 者,必因許都有事;既破我追軍之後,必輕車速回,不復為備;我乘其不備而更追之, 故能勝也。」劉表、張繡俱服其高見。詡勸表回荊州,繡守襄城,以為脣齒,兩軍各散   且說曹操正行間,聞報後軍為繡所追,急引眾將回身救應。只見繡軍已退,敗兵回 告操曰:「若非山後這一路人馬阻住中路,我等皆被擒矣。」操急問何人,那人綽槍下 馬,拜見曹操,乃鎮威中郎將,江夏平春人;姓李,名通,字文達。操問何來。通曰: 「近守汝南,聞丞相與張繡、劉表戰,特來接應。」操喜,封通為建功侯,守汝南西界 ,以防表、繡。李通拜謝而去。   操還許都,表奏孫策有功,封為討逆將軍,賜爵吳侯,遣使齎詔江東,諭令防剿劉 表。操回府,眾官參見畢。荀彧問曰:「丞相緩行至安眾,何以知必勝賊兵?操曰: 「彼退無歸路,必將死戰,吾緩誘之而暗圖之,是以知其必勝也。」   荀彧拜服。郭嘉入。操曰:「公來何暮也?」嘉袖出一書,白操曰:「袁紹使人致 書承相,言欲出兵攻公孫瓚,特來借糧借兵。」操曰:「吾聞紹欲圖許都,今見吾歸, 又別生他議。」遂拆書觀之。見其詞意驕慢,乃問嘉曰:「袁紹如此無,吾欲討之, 恨力不及,如何?」   嘉曰:「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高祖惟智勝,項羽雖強,終為所擒。今紹有十敗 ,公有十勝;紹兵雖盛,不足懼也。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紹以逆動, 公以順率,此義勝也;桓、靈以來,政失於寬,紹以寬濟,公以猛糾,此治勝也;紹外 寬內忌,所任多親戚,公外簡內明,用人惟才,此度勝也;紹多謀少決,公得策輒行, 此謀勝也,紹專收名譽,公以至誠待人,此德勝也;紹恤近忽遠,公慮無不周,此仁勝 也;紹聽讒惑亂,公浸潤不行,此明勝也;紹是非混淆,公法度嚴明,此文勝也;紹好 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此武勝也。─公有此十勝,於以敗紹無難   操笑曰:「如公所言,孤何足以當之?」荀彧曰:「郭奉孝十勝十敗之說,正與愚 見相合。紹兵雖眾,何足懼耶!」嘉曰:「徐州呂布,實心腹大患。今紹北征公孫瓚, 我當乘其遠出,先$ ,微露素絹,隱見血跡。急取刀拆開視之,乃天子手書血字密詔也。詔曰:   朕聞人倫之大,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為重。近日操賊弄權,欺壓君父;結連 黨伍,敗壞朝綱; 敕賞封罰,不由朕主。朕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卿乃國之大臣, 朕之至戚,當念高帝創業之艱難,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奸黨,復安社稷,祖宗幸 甚!破指洒血,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負朕意!建安四年春三月詔。   董承覽畢,涕淚交流,一夜寢不能寐。晨起,復至書院中,將詔再三觀看,無計可 施。乃放詔於几上,沈思滅操計。忖量未定,隱几而臥。忽侍郎王子服至。門吏知子 服與董承交厚,不敢攔阻,竟入書院。見承伏不醒,袖底壓著素絹,微露「朕」字。子 服疑之,默取看畢,藏於袖中,呼承曰:「國舅好自在!虧你如何睡得著!」   承驚覺,不見詔書,魂不附體,手腳慌亂。子服曰:「汝欲殺曹公!吾當出首。」 承泣告曰:「若兄如此,漢室休矣!」子服曰:「吾戲耳。吾祖宗世食漢祿,豈無忠心 ?願助兄一臂之力兴共誅國賊。」承曰:「兄有此心,國之大幸。」子服曰:「當於密 室同立義狀,各捨三族,以報漢君。」承大喜,取白絹一幅,先書名畫字。子服亦即書 名畫字。書畢,子服曰:「將軍吳子蘭,與吾至厚,可與同謀。」承曰:「滿朝大臣, 惟有長水校尉种輯、議郎吳碩是吾心腹,必能與我同事。」   正商議間,家僮入報种輯、吳碩來探。承曰:「此天助我也!」教子服暫避於屏後 。承接二人入書院。坐定,茶畢。輯曰:「許田射獵之事,君亦懷恨乎?」承曰:「雖 懷恨,無可奈何。」碩曰:「吾誓殺此賊,恨無助我者耳!」輯曰:「為國除害,雖死 無怨。」王子服從屏後出曰:「汝二人欲殺曹丞相!我當出首,董國舅便是証見。」种 輯怒曰:「忠臣不怕死,吾等死做漢鬼,強似你阿附國賊!」承笑曰:「吾等正為此事 ,欲見二公。王侍郎之言乃戲耳。」便於袖中取出詔來與二人看。二人讀詔,揮淚不止 。承遂請書名。子服曰:「二公在此少待,吾去請吳子蘭來。」   子服去不多時,即同子蘭至,與眾相見,亦書名畢。承邀於後堂會飲。忽報西涼太 守馬騰相探。承曰:「只推我病,不能接見。」門吏回報。騰大怒曰:「我夜來在東華 門外,親見他錦袍玉帶而出,何故推病耶!吾非無事而來,奈何拒我!」門吏入報,備 言騰怒。承起曰:「諸公少待,暫容承出。」隨即出廳延接。禮畢,坐定。騰曰:「騰 入覲將還,故來相辭,何見拒也?」承曰:「賤軀暴疾,有失迎候,罪甚。」騰曰:「 面帶春色,未見病容。$ 擊之。天明會合 關、張二將,收軍回樊城。」再令糜芳、劉封二人,帶二千軍,一半紅旗,一半青旗, 去新野城外三十里鵲尾坡前屯住:「一見曹軍到,紅旗軍走在左,青旗軍走在右。他心 疑必不敢追,汝二人卻去分頭埋伏。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追殺敗兵,然後卻來白河上流 頭接應。」   孔明分撥已定,乃與玄德登高瞭望,只候捷音。   卻說曹仁、曹洪引軍十萬為前隊,前面已有許褚引三千鐵甲軍開路,浩浩蕩蕩,殺 奔新野來。是日午牌時分,來到鵲尾坡,望見坡前一簇人馬,盡打青紅旗號。許褚催軍 向前,劉封、糜芳分為四隊,青、紅旗各歸左右。許褚勒馬,教:「且休進,前面必有 伏兵,我兵只在此處住下。」許褚一騎馬飛報前隊曹仁。曹仁曰:「此是疑兵,必無埋 伏。可速進兵。我當催軍繼至。」   許褚復回坡前,提兵殺入。至林下追尋時,不見一人。時日已墜西,許褚方欲前進 ,只聽得山上大大擂。抬頭看時,只見山頂上一簇旗,旗叢中兩把傘蓋,左玄德,右 孔明,二人對坐飲酒。許褚大怒,引軍尋路上山。山上擂木砲石打將下來,不能前進。 又聞山後喊聲大震,欲尋路廝殺,天色已晚。   曹仁領兵到,教且奪新野城歇馬。軍士至城下時,只見四門大開。曹兵突入,並無 阻當。城中亦不見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   曹洪曰:「此是勢孤計窮,故盡帶百姓逃竄去了。我軍權且在城安歇,來日平明進 兵。」此時各軍走乏,都已饑餓,皆去尋房造飯。曹仁、曹洪,就在衙內安歇。初更已 後,狂風大作。守門軍士飛報火起。曹仁曰:「此必軍士造飯不小心,遺漏之火,不可 自驚。」   說猶未了,接連幾次飛報,西、南、北三門皆火起。曹仁急令眾將上馬時,滿縣火 起,上下通紅。是夜之火,更勝前日博望燒屯之火。後人有詩歎曰:   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漢川。風伯怒臨新野縣,祝融飛下燄摩天。   曹仁引眾將突煙冒火,尋路奔走,聞說東門無火,急急奔出東門。軍士自相踐踏, 死者無數。曹仁等方戺纔脫得火厄,背後一聲喊起,趙雲引軍趕來混戰,敗軍各逃性命, 誰肯回身廝殺。   正奔走間,糜芳引一軍至。又衝殺一陣,曹仁大敗,奪路而走,劉封又引一軍截殺 一陣。到四更時分,人困馬乏,軍士大半焦頭爛額。奔至白河邊,喜得河水不甚深,人 馬都下河吃水。人相喧嚷,馬盡嘶鳴。   卻說雲長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黃昏時分,望見新野火起,至四更,忽聽得下流 頭人喊馬嘶,急令軍士一齊掣起布袋,水勢滔天,望下流衝去,曹軍人馬俱溺於水中, 死者極多。曹仁引眾將望水勢$ 授連環計   卻說闕澤字德潤,會稽山陰人也。家貧好學,與人傭工,嘗借人書來看。看過一遍 ,便不遺忘。口才辨給,少有膽氣。孫權召為參謀,與黃蓋最相善。蓋知其能言有膽, 故欲使獻詐降書。澤欣然應諾曰:「大丈夫處世,不能立功建業,不幾與草木同腐乎? 公既捐軀報主,澤又何惜微生!」黃蓋滾下床來拜而謝之。澤曰:「事不可緩,即今便 行。」蓋曰:「書已修下了。」   澤領了書,只就當夜扮作漁翁,駕小舟,望北岸而行。是夜寒星滿天,三更時候, 早到曹軍水寨。巡江軍士拏住,連夜報知曹操。操曰:「莫非是奸細麼?」軍士曰:「 只一漁翁,自稱是東吳參謀闞澤,有機密事來見。」操便教引將入來。軍士引闞澤至, 只見帳上燈燭輝煌,曹操憑几危坐,問曰:「汝既是東吳參謀,來此何幹?」澤曰:「 人言曹丞相求賢若渴,今觀此問,甚不相合。──黃公覆,汝又錯尋思了也!」   操曰:「吾與東吳旦夕交兵,汝私行到此,如何不問?」澤曰:「黃公覆乃東吳三 世舊臣,今被周瑜於眾將之前,無端毒打,不勝忿恨。因欲投懶丞相,為報仇之計,特 謀之於我。我與公覆,情同骨肉,逕來為獻密書。未知丞相肯容納否?」操曰:「書在 何處?」闞澤取書呈上。操拆書,就燈下觀看。書略曰:「蓋受孫氏厚恩,本不當懷二 心。然以今日事勢論之:用江東六邵之卒,當中國百萬之師,眾寡不敵,海內所共見也 。東吳將吏,無論智愚,皆知其不可。周瑜小子,偏懷淺戇,自負其能,輒欲以卵敵石 ;兼之擅作威福,無罪受刑,有功不賞。蓋係舊臣,無端為所辱,心實恨之!伏聞丞 相,誠心待物,虛懷納士,蓋願率眾歸降,以圖建功雪恥。糧草車仗,隨船獻納。泣血 拜白,萬勿見疑。」   曹操於几案上翻覆將書看了十餘次,忽然拍案張目大怒曰:「黃蓋用苦肉計,令汝 下詐降書,就中取事,卻敢來戲侮我耶!」便教左右推出斬之。左右將闞澤簇下,澤面 不改容,仰天大笑。操教牽回,叱曰:「吾已識破奸計,汝何故哂笑?」澤曰:「吾不 笑你。吾笑黃公覆不識人耳。」操曰:「何不識人?」澤曰:「殺便殺,何必多問!」 操曰:「吾自幼熟讀兵書,深知奸偽之道。汝這條計,只好瞞別人,如何瞞得我!」澤 曰:「你且說書中那件事是奸計?」操曰:「我說出你那破綻,教你死而無怨!你既是 真心獻書投降,如何不明約幾時?如今你有何理說?」   闞澤聽罷,大笑曰:「虧汝不惶恐,敢自誇熟讀兵書!還不及早收兵回去!倘若交 戰,必被周瑜擒矣!無學之輩!可惜吾屈死汝手!」操曰:「何謂我無學?」澤曰:$ :「家嫂樊氏也。」子龍改容敬之。樊氏把盞畢,範令就坐。雲辭 謝。樊氏辭歸後堂。雲曰:「賢弟何必煩令嫂舉盃耶?」範笑曰:「中間有個緣故,乞 兄勿阻。先兄棄世已三載,家嫂寡居,終非了局,弟常勸其改嫁。嫂曰:『若得三件事 兼全之人,我方嫁之:第一要文武雙全,名聞天下;第二要相貌堂堂,威儀出眾;第三 要與家兄同姓。』你道天下那得有這般湊巧的?今尊兄堂堂儀表,名震四海,又與家兄 同姓,正兮家嫂所言。若不嫌家嫂貌陋,願備嫁資,與將軍為妻,結累世之親,何如?   雲聞言大怒而起,厲聲曰:「吾既與汝結為兄弟,汝嫂即吾嫂也,豈可作此亂人倫 之事乎!」趙範羞慚滿面,答曰:「我好意相待,如何這般無禮!」遂目視左右,有相 害之意。雲已覺,一拳打倒趙範,逕出府門,上馬出城去了。   範急喚陳應,鮑隆商議。應曰:「這人發怒去了,只索與他廝殺。」範曰:「但恐 贏他不得。」鮑隆曰:「我兩個詐降到他軍中,太守卻引兵來搦戰,我二人就陣上擒之 。」陳應曰:「必須帶些人馬。」龍曰:「五百騎足矣。」   當夜二人引五百軍逕投趙雲寨來投降。雲已心知其詐,遂教喚入。二將到帳下說: 「趙範欲用美人計賺將軍,只等將軍醉了,扶入後堂謀殺,將頭去曹丞相處獻功,如此 不仁。某二人見將軍怒出,必連累於某,因此投降。」趙雲佯喜,置酒與二人痛飲。二 人大醉,雲乃縛於帳中,擒其手下人問之,果是詐降。雲喚五百軍人,各賜酒食,傳令 曰:「要害我者,陳應,鮑龍也;不干眾人之事。汝等聽吾行計,皆有重賞。」眾軍拜 謝,將降將陳,鮑二人,當時斬了;卻教五百軍引路,雲引一千軍在後,連夜到桂陽城 下叫顎門。   城上聽時,說陳,鮑二將軍殺了趙雲回軍,請太守商議事務。城上將火照看,果是 自家軍馬。趙範急忙出城,雲喝左右捉下遂入城安撫百姓。已定,飛報玄德。玄德與孔 明親赴桂陽。雲迎接入城,推趙範於階下。孔明問之,範備言以嫂許嫁之事。孔明謂雲 曰:「此亦美事,公何如此?」雲曰:「趙範既與某結為兄弟,今若娶其嫂,惹人唾罵 ,一也;其婦再嫁,使失大節,二也;趙範初降,其心難測,三也。主公新定江漢,枕 席未安,雲安敢以一婦人而廢主公之大事?」   玄德曰:「今日大事已定,與汝娶之,若何?」雲曰:「天下女子不少,但恐名譽 不立,何患無妻子乎?」玄德曰:「子龍真丈夫也!」遂釋趙範,仍令為桂陽太守,重 賞趙雲。   贍張飛大叫曰:「偏子龍幹得功,偏我是無用之人!只撥三千軍與我去取武陵郡,活 捉太守金旋來獻!」$ 劉璋而退荊州之兵,後不能制楊松而見張魯之面;目下四海難容,一身 無主;若復有渭橋之敗,冀城之失,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超頓首謝曰:「公言極善 ;但超無路可行。」恢曰:「公既聽吾言,帳外何故伏刀斧手?」   超大慚,盡叱退。恢曰:「劉皇叔禮賢下士,吾知其必成,故捨劉璋而歸之,公之 尊人,昔年曾與皇叔約共討賊,公何不棄暗投明,以圖上報父讎,下立功名乎?」馬超 大喜,即喚楊柏入,一劍斬之,將首級共恢一同上關來降玄德。玄德親自接入,待上賓 之禮,超頓首謝曰:「今遇明主,如撥雲霧而青天!」   時孫乾已回。玄德復命霍峻,孟達守關,便撤兵來取成都。趙雲,黃忠接入綿竹。 人報「蜀將劉晙,馬漢引軍到。」趙雲曰:「某願往擒此二人!」言訖,上馬引軍出。 玄德在城上款待馬超吃酒。未曾安席,子龍已斬二人之頭,獻於筵前。馬超亦驚,倍加 敬重。超曰:「不須主公廝殺,超自喚出劉璋來降。如不肯降,超自與弟馬岱取成都, 雙手奉獻。」玄德大喜。是日盡歡。   卻說敗兵回到益州,報劉璋。璋大驚,閉門不出。人報城北馬超救兵到,劉璋方敢 登城望之。見馬超,馬岱立於城下,大叫:「請劉季玉答話。」劉璋在城上問之。超在 馬上以鞭指曰:「吾本領張魯兵來救益州,誰想張魯聽信楊松讒言,反欲害我,今已歸 降劉皇叔。公可納士拜降,免致生靈受苦。如或執迷,吾先攻城矣!」   劉璋驚得面如土色,氣倒於城上。眾官救醒。璋曰:「吾之不明,悔之何及!不若 開門投降,以救滿城百姓。」董和曰;「城中兵尚有三萬餘人;錢帛糧草,可支一年: 奈何便降?」劉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攻戰三年,血肉捐於 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   眾人聞之,皆墮淚。忽一人進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視之,乃巴西西充國 人也;姓譙,名周,字允南。此人素曉天文。璋問之,周曰:「某夜觀乾象,見群星聚 於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況一載之前,小兒謠云:『若要吃新飯,須 待先主來。』此乃預兆。不可逆天道。」黃權,劉巴聞言皆大怒,欲斬之,劉璋當住。 忽報「蜀郡太守許靖,踰城出降矣。」劉璋大哭歸府。   次日,人報「劉皇叔遺幕賓簡湒雍在城下喚門。」璋令開門接入。雍坐車中,傲睨自 若。忽一人掣劍大喝曰:「小輩得志,傍若無人!汝敢藐視吾蜀中人物耶!」雍慌下車 迎之。此人乃廣漢綿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左束右力)。雍笑曰;「不識賢兄,幸 勿見責。」遂同入見劉璋,具說玄德寬洪$ 誰能及?華夏威名萬古傳!   關公回到高阜去處,升帳而坐。群刀手押過于禁來。禁拜伏於地,乞哀請命。關公 曰:「汝怎敢抗吾?」禁曰:「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君侯憐憫,誓以死報。」公綽 髯笑曰:「吾殺汝,猶殺狗彘耳,空污刀斧!」令人縛送荊州大牢內監候,「待吾回, 別作區處。」   發落去訖,關公又令押過龐德。德睜眉怒目,立而不跪,關公曰:「汝兄現在漢中 ;汝故主馬超,亦在蜀中為大將;汝如何不早降?」德大怒曰:「吾寧死於刀下,豈降 汝耶!」罵不絕口。公大怒,喝令刀斧手推出斬之。德引頸受刑。關公憐而葬之。於是 乘水勢未退,復上戰船,引大小將校來攻樊城。   卻說樊城周圍,白浪滔天,水勢益甚;城垣漸漸浸塌,男女擔土搬磚,填塞不住。 曹軍眾將,無不喪膽,慌忙來告曹仁。仁曰:「今日之危,非力可救;可趁敵軍未至, 乘舟夜走;雖然失城,尚可全身。」   正商議。方欲備船出走,滿寵諫曰:「不可。山水驟至,豈能長存?不旬日即當自 退。關公雖未攻城,已遣別將在郟下。其所以不敢輕進者,慮吾軍襲其後也。今若棄城 而去,黃河以南,非國家所有矣。願將軍固守此城,以為保障。」   仁拱手稱謝曰:「非伯寧之教,幾誤大事。」乃自騎白馬上城,聚眾將發誓曰:「 吾受魏王命,保守此城;但有言棄城而去者斬!」諸將皆曰:「某等願以死據守!」仁 大喜,就城上設弓弩數百。軍士晝夜防護,不敢懈怠。老幼居民,擔土石填塞城垣。旬 日之內,水勢漸退。   關公自擒魏將于禁等,威震天下,無不驚駭。忽次子關興來寨內省親。公就令興齎 諸官立功文書去成都見漢中王,各求陞遷。興拜辭父親,逕投成都去訖。   卻說關公分兵一半,直抵郟下。公自領兵四面攻打樊城。當日關公自到北門,立馬 揚鞭,指而問曰:「汝等鼠輩,不早來降,更待何時?」   正言間,曹仁在敵樓上,見關公身上止披掩心甲,斜袒著綠袍,乃急招五百弓弩手 ,一齊放箭。公急勒馬回時,右臂上中一弩箭,翻身落馬。正是:水裏七軍方喪膽,城 中一箭忽傷身。未知關公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七十五回:關雲長刮骨療毒,呂子明白衣渡江   卻說曹仁見關公落馬,$即引兵衝出城來;被關平一陣殺回,救關公歸寨,拔出臂箭 。原來箭頭有藥,毒已入骨,右臂青腫,不能運動。關平慌與眾將商議曰:「父親若損 此臂,安能出敵?不如暫回荊州調理。」於是與眾將入帳見關公。公問曰:「汝等來有 何事?」眾對曰:「某等因見君侯右臂損傷,恐臨敵致怒,衝突不便。眾議可暫班師回$ 曰:「弟己事玄德,義無二心;弟之不 留,猶瑾之不往。」其言足貫神明。今日豈肯降蜀乎?孤與子瑜可謂神交,非外言所得 間也。」   正言間,忽報諸葛瑾回。權曰:「孤言若何?」張昭滿面羞慚而退。瑾見孫權,先 主不肯通和之意。權大驚曰:「若如此,則江南危矣!」階下一人進曰:「某有一計, 可解此危。」視之,乃中大夫趙咨也。權曰:「德度有何良策?」咨曰:「主公可作一 表,某願為使,往見魏帝曹丕陳說利害,使襲漢中,則蜀兵自危矣。」權曰:「此計最 善。但卿此去,休失了東吳氣象。」咨曰:「若有些小差失,即投江而死。安有面目見 江南人物乎?」   權大喜,即寫表稱臣,令趙咨為使。星夜到了許都,先見太尉賈詡等,並大小官僚 。次日早朝,賈詡出班奏曰:「東吳遣中大夫趙咨上表。」曹丕笑曰:「此欲退蜀兵故 也。」即令召入。咨拜伏於丹墀。丕覽表畢,遂問咨曰:「吳侯乃何如主也?」咨曰: 「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丕笑曰:「卿褒獎毋乃太甚?」咨曰:「臣非過譽也。吳侯 納魯肅於凡品,是其聰明也;拔呂蒙於行陣,是其明也;獲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 荊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三江虎視天下,是其雄也;屈身於陛下,是其略也:--以 此論之,豈不為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乎?砪」   丕又曰:「吳主頗知學乎?」咨曰:「吳主浮江萬艘,帶甲百萬,任賢使能,志 存經略;少有餘閒,博覽書傳,歷觀史籍,採其大旨:不效書生尋章摘句而已。」丕曰 :「朕欲伐吳,可乎?」咨曰:「大國有征伐之兵,小國有禦備之策。」丕曰:「吳畏 魏乎?」咨曰:「帶甲百萬,江漢為池,何畏之有?」丕曰:「東吳如大夫者幾人?」 咨曰:「聰明特達者八九十人;如臣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數。」丕歎曰:「『使於 四方,不辱君命』,卿可以當之矣。」   於是即降詔,命太常卿邢貞,齎冊封孫權為吳王,加九錫。趙咨謝恩出城。大夫劉 曄諫曰:「今孫權懼蜀兵之勢,故來請降。以臣愚見,蜀、吳交兵,乃天亡之也。今若 遣上將提數萬之兵,渡江襲之,蜀攻其外,魏攻其內,吳國之亡,不出旬日。吳亡則蜀 孤矣。陛下何不早圖之?」丕曰:「孫權既已禮服朕,朕若攻之,是沮天下欲降者之心 ;不若納之為是。」劉曄又曰:「孫權雖有雄才,乃殘漢驃騎將軍南昌侯之職。官輕則 勢微,尚有畏中原之心;若加以王位,則去陛下一階耳。今陛下信其詐降,崇其位號, 以封殖之,是與虎添翼之。」丕曰:「不然。朕不助吳,亦不助蜀。待看吳,蜀交兵, 若滅一國,止存一國,那時除之,有何難哉$ 鬼莫測也!」孔明令押過孟獲來。孟獲跪於帳下。孔 明令去其縛,教且在別帳與酒食官至坐榻前,如此如此,分付而去。   卻說孟獲與祝融夫人並孟優、帶來洞主、一切宗黨在別帳飲酒。忽一人入帳謂孟獲 曰:「丞相面羞,不欲與公相見。特令我來放公回去,再招人馬來決勝負。公今可速去 。」孟獲垂淚言曰:「七擒七縱,自古未嘗有也。吾雖化外之人,頗知禮義,直如此無 羞恥乎?」遂同兄弟妻子宗黨等人,皆匍匐跪於帳下,肉袒謝罪曰:「丞相天威,南人 不復反矣!」孔明曰:「公今服乎?」獲泣謝曰:「某子子孫孫皆感覆載生成之恩,安 得不服?」   孔明乃請孟獲上帳,設宴慶賀,就令永為洞主。所奪之地,盡皆退還。孟獲宗黨及 諸蠻兵,無不感戴,皆欣然跳躍而去。後人有詩讚孔明曰:   羽扇綸巾擁碧幛,七擒妙策制蠻王,至今溪洞傳威德,為選高原立廟堂。   長史費褘入諫曰:「今丞相親提士卒,深入不毛,收服蠻方;蠻王今已歸服,何不 置官吏,與孟獲一同守之?」孔明曰:「如此有三不易:留外人則當留兵,兵無所食, 一不易也;蠻人傷破,父兄死亡,留外人而不留兵,必成禍患,二不易也;蠻人累有廢 殺之罪,自有嫌疑,留外人終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不留人,不運糧,與相安於無事 而已。」   眾人盡服。於是蠻方皆感孔明恩德,乃為孔明立生祠,四時享恥祀;皆呼之為「慈父 」;各送珍珠金寶丹漆藥材,耕牛戰馬,以資軍用,誓不相反。南方已定。   卻說孔明犒軍已畢,班師回蜀,令魏延引本部兵為前鋒。延引兵方至瀘水,忽然陰 雲四合,水面上一陣狂風驟起,飛沙走石,軍不能進。延退兵回報孔明。孔明遂請孟獲 問之。正是:塞外蠻人方帖服,水邊鬼卒又猖狂。未知孟獲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十一回:祭瀘水漢相班師,伐中原武侯上表   卻說孔明班師回國,孟獲率引大小洞主酋長,及諸部落羅拜相送;前軍至瀘水,時 值九月秋天,忽然陰雲布合,狂風驟起;兵不能渡,回報孔明,孔明遂問孟獲。獲曰 「此水原有猖神作禍,往來者必須祭之。」孔明曰:「用何物享祭?」獲曰:「舊時國 中因猖神作禍,用七七四十九顆人頭並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風恬浪靜,更兼連年豐稔。 」孔明曰:「吾今事已平定,安可妄殺一人?」遂自到瀘水岸邊觀看。果見陰風大起, 波濤洶湧,人馬皆驚。   孔明甚疑,即尋土人問之。土人告說:「自丞相經過之後,夜夜只聞得水邊鬼哭神 號。自黃昏直至天曉,哭聲不絕。瘴煙之內,陰鬼無數。因此作禍,無人敢渡。孔明曰 :「此乃我之罪愆也。$ ,只恐蜀兵攻擊。方欲屯軍造飯,忽然四面喊聲大震,鼓角齊鳴,蜀兵漫山 遍野而來。   門齊開處,閃出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其上,令人請魏軍主將答話。耀縱馬而出; 遙見孔明,心中暗喜,回顧左右曰:「如蜀兵掩至,便退後走。若見山後火起,卻回身 殺去,自有兵相接應。」分付畢,耀馬出呼曰:「前者敗將,今何趕又來!」孔明曰: 「汝喚曹真來答話!」耀罵曰:「曹都督乃金枝玉葉,安肯與反賊相見乎!」   孔明大怒,把羽扇一招,左有馬岱,右有張嶷,兩路兵衝出。魏兵便退。行不到三 十里,望見蜀兵背後火起,喊聲不絕。兩軍殺出,左有關興,右有張苞。山上矢石如雨 ,往下射來。魏兵大敗。費耀知是中計,集退軍望山谷中而走,人馬困乏。背後關興引 生力軍趕來,魏兵自相踐踏及落澗身死者,不知其數。耀逃命而走,正遇山披口一彪軍 ,乃是姜維。耀大罵曰:「反賊忷信!」維笑曰:「吾欲擒曹真,誤賺汝矣?速下馬受 降!」耀躍馬奪路,望山谷中而走。忽見谷中火光沖天,背後追兵又至。耀自刎身死, 餘眾盡降。   孔明連夜驅兵,直至祁山前下寨,收住軍馬,重賞姜維。維曰:其恨不得殺曹真也 。孔明亦曰:「可惜大計小用矣。」   卻說曹真聽知折了費耀,悔之無及,遂與郭淮商議退兵之計。於是孫禮、辛毗星夜 具表申奏魏主,言蜀兵又出祁山,曹真損兵折將,勢甚危急。叡大驚,即召司馬懿入內 曰:「曹真損兵折將,蜀兵又出祁山,卿有何策,可以退之?」懿曰:「臣已有退諸葛 亮之計。不用耀武揚威,蜀兵自然走矣。」正是已見子丹無勝術,全憑仲達有良謀。未 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十八回:追漢軍王雙受誅,襲陳倉武侯取勝   卻說司馬懿奏曰:「臣嘗奏陛下,言孔明必出陳倉,故以郝昭守之。今果然矣。彼 若從陳倉入寇運糧甚便。今幸有郝昭、王雙把守,不敢從此路筴糧,其餘小道,搬運艱 難。臣算蜀兵行糧止有一月,利在急戰。我軍只宜久守。陛下可降詔,令曹真堅守諸路 關隘,不要出戰。不須一月,蜀兵自退。那時乘虛擊之。諸葛亮可擒也。」叡欣然曰: 「卿既有先見之明,何不自引一軍以襲之?」懿曰:「臣非惜身重命,實欲存下此兵, 以防東吳陸遜耳。孫權不久必僭號稱尊,如稱尊號,恐陛下伐之,定先入寇也。臣故欲 以兵待之。」   正言間,忽近臣奏曰:「曹都督奏報軍情。」懿曰:「陛下可即令人告戒曹真:凡 追趕蜀兵,必須觀其虛實,不可深入重地,以中諸葛亮之計。」叡即時下詔,遣太常卿 韓暨持節告戒曹真:「切不可戰,務在謹守;只待蜀兵退$ 士怨聲不絕。傳入 洛陽,魏主設壇,求晴不得。黃門侍郎王肅上疏曰:   前志有之:「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此謂平途之行軍者也 。又況于深入險阻,鑿路而行,則其為勞,必相百倍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坡峻滑, 眾逼而不展,糧遠而難繼:實行軍之大忌也。   聞曹真發已逾月,而行未半谷,治道功大,戰士悉作;是彼偏得以逸待勞,乃兵家 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 濟:豈非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願陛下念水雨艱劇之故,休息士卒﹔後日有釁,乘 時用之。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也。   魏主覽表,正在猶豫,楊阜、華歆亦上疏諫。魏主即下詔,遣使詔曹真、司馬懿還   卻說曹真與司馬懿商議曰:「今連陰三十日,軍無戰心,各有思歸之意,如何禁? 」懿曰:「不如且回。」真曰:「倘孔明追來,怎生退之?」懿曰:「先伏兩軍斷後, 方可退兵。」正議間,忽使命來召。二人遂將大軍前隊作後隊,後隊作前隊,徐徐而退   卻說孔明計算一月秋雨將盡,天尚未晴,自提一軍屯於城固,又傳令教大軍會於赤 坡駐紮。孔明升帳喚眾將言曰:「吾料魏兵必走,魏主必下詔來取曹真、司馬懿回兵。 吾若追之,必有準備﹔不如任他且去,再作良圖。忽王平令人報說魏兵已回。孔明分 付來人,傳與王平,不可追襲。吾自有破魏兵之策。正是:魏兵縱使能埋伏,漢相原來 不肯追。未知孔明怎生破魏,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回:漢兵劫寨破曹真,武侯鬥陣辱仲達   卻說眾將聞孔明不追魏兵,俱入帳告曰:「魏兵苦雨,不能屯紮,因此回去。正好 乘勢追之,丞相如何不追?」孔明曰:「司馬懿善能用兵,今軍退必有埋伏。吾若追之 ,正中其計。不如縱他遠去,吾卻分兵逕出斜谷,而取祁山,使魏人不隄防也。」   眾將曰:「取長安之地,別有路途,丞相只取祁山,何也?」孔明曰:「祁山乃長 安之首也;隴西諸郡,倘有兵來,必經由此地。更兼前臨渭濱,後靠斜谷,左出右入, 可以伏兵,乃用武之地。吾故欲先取此,得地利也。」   眾將皆拜服。孔明令魏延、張嶷、杜瓊、陳式出箕谷;馬岱、王平、張翼、馬忠出 斜谷;俱會於祁山。調撥已定,孔明自提大軍,令關興、廖化為先鋒,隨後進發。   卻說曹真、司馬懿二人,在後監督軍馬,令一軍往矨倉古道探視,回報說蜀兵不來 。又行旬日,後面伏兵皆回,說蜀兵全無音耗。真曰:「連綿秋雨,棧道斷絕,蜀人豈 知吾等退兵耶?」懿曰:「蜀兵隨後出矣。」真曰:「何以知之?」$ 到中軍。   孔明坐於帳中,左右將張虎、戴凌、樂琳拼九十個軍,皆縛在帳下。孔明笑曰:「 吾縱然捉得汝等,何足為奇!吾放汝等回見司馬懿,教他再讀兵書,重觀戰策,那時來 決雌雄,未為遲也。汝等性命既饒,當留下軍器戰馬。」遂將眾人衣甲脫了,以墨塗面 ,步行出陣。司馬懿見之大怒,回諸將曰:「如此挫敗銳氣,有何面目回見中原大臣 耶!」即指揮三軍,奮死掠陣。懿自拔劍在手,引百餘驍將,摧督衝殺。   兩軍恰纔相會,忽然陣後鼓角齊鳴,喊聲大震,一彪軍從西南上殺來:乃關興也。 懿分後軍當之,復摧軍向前廝殺。忽然魏兵大亂。來姜維引一彪軍悄地殺來。蜀兵三 路夾攻,懿大驚,急忙退軍。蜀兵周圍殺到,懿引三軍望南死命衝出。魏兵十傷六七。 司馬懿退在渭濱南岸下寨,堅守不出。   孔明收得勝之兵,回到祁山時,永安城李嚴遣都尉茍安解送糧米,至軍中交割。茍 安好酒,於路怠慢,違限十日。孔明大怒曰:「吳軍中專以糧為大事,誤了三日,便該 處斬!汝今誤了十日,有何理說!」喝令推出斬之。長使楊儀曰;「茍安乃李嚴用人, 又兼錢糧多出西川,諾若殺此人,後無人敢送糧也。」   孔明乃吃叱武市士去其縛,仗八十放之。茍安被責,心中懷恨,連夜引親隨五六騎 ,逕奔魏寨投降。懿喚入,茍安拜告前事。懿曰:「雖然如此,孔明多謀,汝言難信。 汝能為我幹一件大功,吾那時奏准天子,保汝為上將。」安曰:「但有甚事,即當效力 。」懿曰:「汝可回成都布散流言,說孔明有怨上之意,早晚欲稱為帝,使汝主詔回孔 明,便是汝之功。」   茍安允諾,逕回成都,見了宦官,布散流言,說孔明自倚大功,早晚必將篡國。宦 官聞知大驚,即入內奏帝,細言前事。後主驚訝曰:「似此如之奈何?」宦官曰:「可 詔還成都,消其兵權,免生叛逆。」   後主下詔,宣孔明班師回朝。蔣琬出班奏曰:「丞相自出師以來,累建大功,何故 宣回?」後主曰:「朕有機密事,必須與丞相面議。」即遣使齋詔星夜宣孔明回。   使命逕到祈山大寨,孔明接入,受詔以畢,仰天嘆曰:「主尚年幼,必有佞臣在測 !吾正欲建功,何故取回?我如不回,是欺主也。若奉命而退,日後再難得此機會也。 」姜維問曰:「若大軍退,司馬懿乘勢掩殺,當復如何?」孔明曰:「吾今退軍,可分 五路而退:今日先退此營。假如營內兵一千,卻掘二千灶。今日掘三千灶,明日掘四千 灶,每日退軍,添灶而行。」   楊儀曰:「昔孫臏擒龐涓,用添兵減灶之法;今丞相退兵,何故增灶?」孔明曰: 「司馬懿善能用兵,$ 聽令。   卻說魏兵皆奔祁山寨來,蜀兵四下一齊吶喊奔走,虛作救應之勢。司馬懿見蜀兵都 去救祁山寨,便引二子并中軍護衛人馬,殺奔上方谷來。魏延在谷口,只盼司馬懿到來 ;忽見一枝魏兵殺到,延縱馬向前視之,正是司馬懿。延大喝曰:「司馬懿慨走!」舞 刀相迎。懿挺鎗接戰。不上三合,延撥回馬便走,懿隨後趕來。延只望七星旗處而走。   懿見魏延只一人,軍馬又少,放心追之;令司馬師在左,司馬昭在右,懿自居中,一 齊攻殺將來。魏延引五百兵皆退入谷中去。懿追到谷口,先令人入谷中哨探。叵報谷內 並無伏兵,山上皆是草房。懿曰:「此必是積糧之所也。」遂大驅士馬,盡入谷中。懿 忽見草房上盡是乾柴,前面魏延已不見了。懿心疑,謂二子曰:「倘有兵截斷谷口如之 奈何?」言未已,謕只聽得喊聲大震,山上一齊丟下火把來,燒斷谷口。魏兵奔逃無路。 山上火箭射下,地雷一齊突出,草房內乾柴都著,刮刮雜雜,火勢沖天。司馬懿驚得手 足無措,乃下馬抱二子大哭曰:「我父子三人皆死於此處矣!」正哭之間,忽然狂風大 作,黑氣漫空,一聲霹靂響處,驟雨傾盆。滿谷之火,盡皆澆滅:地雷不震,火器無功 。司馬懿大喜曰:「不就此時殺出,便待時何!」即引兵奮力衝殺。張虎、樂綝亦引兵 殺來接應。馬岱軍少,不敢追趕。司馬懿父子與張虎、樂綝合兵一處,同歸渭南大寨。 不想寨柵已被蜀兵奪了。郭淮、孫禮正在浮橋上與蜀兵接戰。司馬懿等引兵殺到,蜀兵 退去。懿燒斷浮橋,據住北岸。   且說魏兵在祁山攻打蜀寨,聽知司馬懿大敗,失了渭南營寨,軍心慌亂;急退時, 四面蜀兵衝殺將來,魏兵大敗,十傷八九,死者無數,餘眾奔過渭北逃生。孔明在山上 見魏延誘司馬懿入谷,一霎時火光大起,心中甚喜,以為司馬懿此番必死。不期天降大 雨,火不能著,哨馬報說司馬懿父子俱逃去了。孔明歎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可強也!」後人有詩歎曰:「谷口風狂烈燄飄,何期驟雨降青霄。武侯妙計如能就 ,安得山河屬晉朝?」   卻說司馬懿在渭北寨內傳令曰:「渭南寨柵,今已失了。諸將如再言出戰者斬。」 眾將聽令,據守不出。郭淮入告曰:「近日孔明引兵巡哨,必將擇地安營。」懿曰:「 孔明若出武功山,依山而東,我等皆危矣;若出渭南,西止五丈原,方無事也。」令人 探之,回報果屯五丈原。司馬懿以手加額曰:「大魏皇帝之洪福也!」遂令諸將堅守忽 出,彼久必自變。   且說孔明自引一軍屯於五丈原,累今人搦戰,魏兵不出。孔明乃取巾幗並婦人縞素 之服,盛於大盒之$ 中道 辟惡車駕四中道 記道車駕四中道靖室車駕四中道 象車鼓吹十三人中道 式道候二人駕一左右一人 長安都尉四人騎左右各二人 長安亭長十人駕左右各五人 長安令車駕三中道 京兆掾史三人駕一三分 京兆尹車駕四中道 司隸部京兆從事都部 從事別駕一車三分 司隸校尉駕四中道 廷尉駕四中道 太僕宗正引從事駕四左右 太常光祿衛尉駕四三分 太尉外部都督令史賊曹屬倉曹屬戶曹屬東曹掾 西曹掾駕一左右各三 太尉駕四中道 太尉舍人祭酒駕一左右 司徒列從如太尉王公騎令史持戟吏亦各八人鼓吹一部 中護軍騎中道左右各三行戟楯弓矢鼓吹各一部 步兵校尉長水校尉駕一左右 隊百匹左右 騎隊十左右各五 前軍將軍左右各二行戟楯刀楯鼓吹各一部七人 射聲翊軍校尉駕三左右三行戟楯刀楯鼓吹各一部七人 驍騎將軍遊擊將軍駕三左右二行戟楯刀楯鼓吹各一部七人 黃門前部鼓吹左右各一部十三人駕四 前黃麾騎中道 自此分為八校左四右四 護駕御史騎左右 御史中丞駕一中道 謁者僕射駕四 武剛車駕四中道 九游車駕四中道 雲罕車駕四中道 皮軒車駕四中道 闟戟車駕四中道 鸞旗車駕四中道 建華車駕四中道左右 虎賁中郎將車駕二中道 護欒駕尚書郎三人騎三分 護駕尚書三中道 相風烏車駕四中道 自此分為十二校左右各六 殿中御史騎左右 興兵中郎騎中道 高華中道 畢罕左右 御馬三分 節十六左八右八 華蓋中道 自此分為十六校左八右八 剛鼓中道金根車 自此分為二十校滿道 左衛將軍 右衛將軍 華蓋自此後麋爛不存 元光元年七月京師雨雹。鮑敞問董仲舒曰。雹何物也。何氣而生之。仲舒曰。陰氣脅陽 氣。天地之氣。陰陽相半。和氣周迴。朝夕不息。陽德用事。則和氣皆陽。建巳之月是 也。故謂之正陽之月。陰德用事。則和氣皆陰。建亥之月是也。故謂之正陰之月。十月 陰雖用事。而陰不孤立。此月純陰疑于無陽。故謂之陽月。詩人所謂日月陽止者也。四 月陽雖用事。而陽不獨存。此月純陽疑于無陰。故亦謂之陰月。自十月巳後。陽氣始生 于地下。漸冉流散故云息也。陰氣轉收。故言消也。日夜滋生。遂至四月純陽用事。自 四月巳後。陰氣始生于天上。漸冉流散。故云息也。陽氣轉收。故言消也。日夜滋生。 遂至十月純陰用事。二月八月。陰陽正等。無多少也。以此推移。無有差慝。運動抑揚 。更相動薄。則熏蒿歊蒸。而風雨雲霧雷電雪雹生焉。氣上薄為雨。下薄為霧。風其噫 也。雲其氣也。雷其相擊之聲也。電其相擊之光也。二氣之初蒸也。若有若無。若寔若 虛。若方若圓。攢聚相合。其體稍重。故$ 與外公統兵至此,與父報 仇。今日賊已擒捉,母親何故反要尋死?母親若死,孩兒豈能存乎?」丞相亦進 衙勸解。小姐道:「吾聞『婦人從一而終』。痛夫已被賊人所殺,豈可靦顏從賊 ?止因遺腹在身,只得忍恥偷。今幸兒已長大,又見老父提兵報仇,為女兒者 ,有何面目相見?惟有一死以報丈夫耳。」丞相道:「此非我兒以盛衰改節,皆 因出乎不得已,何得為恥?」父子相抱而哭,玄奘亦哀哀不止。丞相拭淚道: 「你二人且休煩惱﹔我今已擒捉仇賊,且去發落去來。」即起身到法場。恰好江 州同知亦差哨兵拿獲水賊李彪解到。丞相大喜,就令軍牢押過劉洪、李彪,每人 痛打一百大棍,取了供狀,招了先年不合謀死陳光蕊情由,先將李彪釘在木驢上 ,推去市曹,剮了千刀,梟首示眾訖。把劉洪拿到洪江渡口,先年打死陳光蕊處 。丞相與小姐、玄奘三人親到江邊,望空祭奠,活剜取劉洪心肝,祭了光蕊,燒 了祭文一道。 三人望江痛哭,早已驚動水府,有巡海夜叉將祭文呈與龍王。龍王看罷,就差鱉 元帥去請光蕊來到,道:「先生,恭喜,恭喜。今有先生夫人、公子同岳丈俱在 江邊祭你。我今送你還魂去也。再有如意珠一顆、走盤珠二顆、絞綃十端、明珠 玉帶一條奉送。你今日便可夫妻子母相會也。」光蕊再三拜謝。龍王就令夜叉將 光蕊身屍送出江口還魂。夜叉領命而去。 卻說殷小姐哭奠丈夫一番,又欲將身赴水而死,慌得玄奘拚命扯住。正在倉皇之 際,忽見水面上一個死屍浮來,靠近江岸之傍。小姐忙向前認看,認得是丈夫的 屍首,一發嚎啕大哭不已。眾人俱來觀看,只見光蕊舒拳伸腳,身子漸漸展動, 忽地爬將起來坐下。眾人不勝驚駭。光蕊睜開眼,早見殷小姐與丈人殷丞相同著 小和尚俱在身邊啼哭。光蕊道:「你們為何在此?」小姐道:「因汝被賊人打死 ,後來妾身生下此子,幸遇金山寺長老撫養長大,尋我相會,我教他去尋外公。 父親得知,奏聞朝廷,統兵到此,拿住賊人,適才生取心肝,望空祭奠我夫。不 知我夫怎生又得還魂?」光蕊道:「皆因我與你昔年在萬花店時,買放了那尾金 色鯉魚,誰知那鯉魚就是此處龍王。後來逆賊把我推在水中,全虧得他救我。方 才又賜我還魂,送我寶物,俱在身上。更不想你生下這兒子,又得岳丈為我報仇 。真是苦盡甘來,莫大之喜。」 眾官聞知,都來賀喜。丞相就令安排酒席,答謝所屬酪官員。即日軍馬回程。來到 萬花店,那丞相傳令安營。光蕊便同玄奘到劉家店尋婆婆。那婆婆當夜得了一夢 ,夢見枯木開花,屋後喜鵲頻頻喧噪,想道:「莫不是我孫兒來也?」說猶未了 $ 脫下,聯接一 處。打一個馬面樣的摺子,圍在腰間,勒了籐條,走到師父面前道:「老孫今日 這等打扮,比昨日如何?」三藏道:「好,好,好。這等樣,才像個行者。」三 藏道:「徒弟养,你不嫌殘舊,那件直裰兒,你就穿了罷。」悟空唱個喏道:「承 賜,承賜。」他又去尋些草料喂了馬。此時各各事畢,師徒與那老兒亦各歸寢。 次早,悟空起來,請師父走路。三藏著衣,教行者收拾鋪蓋行李。正欲告辭,只 見那老兒早具臉湯,又具齋飯。齋罷,方才起身。三藏上馬,行者引路。不覺饑 餐渴飲,夜宿曉行。又值初冬時候,但見那: 霜凋紅葉千林瘦,嶺上幾株松柏秀。未開梅蕊散香幽,暖短晝,小春候,菊殘荷 盡山茶茂,寒橋古樹爭枝鬥。曲澗涓涓泉水溜,淡雲欲雪滿天浮。朔風驟,牽衣 袖,向晚寒威人怎受? 師徒們正走多時,忽見路傍?哨一聲,闖出六個人來,各執長槍短劍,利刃強弓 ,大?一聲道:「那和尚那裏走!趕早留下馬匹,放下行李,饒你性命過去。」 諕得那三藏魂飛魄散,跌下馬來,不能言語。行者用手扶起道:「師父放心,沒 些兒事,這都是送衣服送盤纏與我們的。」三藏道:「悟空,你想有些耳閉。賧他 說教我們留馬匹、行李,你倒問他要甚麼衣服、盤纏。」行者道:「你管守著衣 服、行李、馬匹,待老孫與他爭持一場,看是何如。」三藏道:「好手不敵雙拳 ,雙拳不如四手。他那裏六條大漢,你這般小小的一個人兒,怎麼敢與他爭持?」   行者的膽量原大,那容分說,走上前來,叉手當胸,對那六個人施禮道: 「列位有甚麼緣故,阻我貧僧的去路?」那人道:「我等是剪徑的大王,行好心 的山主。大名久播,你量不知。早早的留下東西,放你過去;若道半個『不』字 ,教你碎屍粉骨。」行者道:「我也是祖傳的大王,積年的山主,卻不曾聞得列 位有甚大名。」那人道:「你是不知,我說與你聽:一個喚做眼看喜,一個喚做 耳聽怒,一個喚做鼻嗅愛,一個喚作舌嘗思,一個喚作意見慾,一個喚作身本憂 。」悟空笑道:「原來是六個毛賊。你卻不認得我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你倒 來擋路。把那打劫的珍寶拿出來,我與你作七分兒均分,饒了你罷。」那賊聞言 ,喜的喜,怒的怒,愛的愛,思的思,慾的慾,憂的憂,一齊上前亂嚷道:「這 和尚無禮。你的東西全然沒有,轉來和我等要分東西。」他掄槍舞劍,一擁前來 ,照行者劈頭亂砍,乒乒乓乓,砍有七八十下。悟空停立中間,只當不知。那賊 道:「好和尚,真個的頭硬。」行者笑道:「將就看得過罷了。你們也打得手困 了,卻該老孫取出個針兒$ 因那黑大王修成人道,常來寺裏與我師父講經, 他傳了斒師父些養神服氣之術,故以朋友相稱。」行者道:「這夥和尚沒甚妖氣 ,他一個個頭圓頂天,足方履地,但比老孫肥胖長大些兒,非妖精也。你看那帖 兒上寫著『侍生熊羆』,此物必定是個黑熊成精。」三藏道:「我聞得古人云: 『熊與猩猩相類。』都是獸類。他卻怎麼成精?」行者笑道:「老孫是獸類,見 做了齊天大聖,與他何異?大抵世間之物,凡有九竅者,皆可以修行成仙。」三 藏又道:「你才說他本事與你手平,你卻怎生得勝,取我袈裟回來?」行者道: 「莫管,莫管,我有處治。」 商議間,眾僧擺上晚齋,請他師徒們吃了。三藏教掌燈,仍去前面禪堂安歇。眾 僧都挨牆倚壁,苫搭窩棚 ,各各睡下,只把後方丈讓與那上下院主安 身。此時 夜靜,但見: 銀河現影,玉宇無塵。滿天星燦爛,一水浪收痕。萬籟聲寧,千山鳥絕。溪邊漁 火息,塔上佛燈昏。昨夜闍黎鐘鼓響,今宵一遍哭聲聞。 是夜在禪堂歇宿。那三藏想著袈裟,那裏得穩睡?忽翻身見窗外透白,急起叫道 :「悟空,天明了,快尋袈裟去。」行者一骨魯跳將起來,一見眾僧侍立,供奉 湯水,行者道:「你等用心伏侍我師父,老孫去也。」三藏下床,扯住道:「你 往那裏去?」行者道:「我鉸這樁事都是觀音菩薩沒理,他有這個禪院在此,受 了這裏人家香火,又容那妖精鄰住。我去南海尋他,與他講一講,教他親來問妖 精討袈裟還我。」三藏道:「你這去,幾時回來?」行者道:「時少只在飯罷, 時多只在晌午,就成功了。那些和尚可好伏侍,老孫去也。」 說聲去,早已無蹤。須臾間到了南海,停雲觀看。但見那: 汪洋海遠,水勢連天。祥光籠宇宙,瑞氣照山川。千層雪浪吼青霄,萬疊煙波滔 白晝。水飛四野,浪滾週遭。水飛四野振轟雷,浪滾週遭鳴霹靂。休言水勢,且 看中間。五色朦朧寶疊山,紅黃紫皂綠和藍。才見觀音真勝境,試看南海落伽山 。好去處,山峰高聳,頂透虛空。中間有千樣奇花,百般瑞草。風搖寶樹,日映 金蓮。觀音殿,瓦蓋琉璃﹔潮音洞,門鋪玳瑁。綠楊影裏語鸚哥,紫竹林中啼孔 雀。羅紋石上,護法威嚴﹔瑪瑙灘前,木叉雄壯。這行者觀不盡那異景非常,徑 直按雲頭,到竹林之下。早有諸天迎接道:「菩薩前者對眾言大聖歸善,甚是宣 揚。今保唐僧,如何得暇到此?」行者道:「因保唐僧,路逢一事,特見菩薩, 煩為通報。」諸天遂來洞口報知,菩薩喚入。行者遵法而行,至寶蓮臺下拜了。 菩薩問曰:「你來何幹?」行者道:「我師父路遇你的禪院,你受了人間香火,$ 靈救長老 。叉來棒架,棒去叉迎。一個是鎮山都總帥,一個是護法美猴王。初時還在塵埃 戰,後來各起在中央。點鋼叉,尖明銳利﹔如意棒,身黑箍黃。戳著的魂歸冥府 ,打著的定見閻王。全憑著手疾眼快,必須要力壯身強。兩家捨死忘生戰,不知 那個平安那個傷。 那老妖與大聖鬥經三十回合,不分勝敗。這行者要見功績,使一個「身外身」的 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望上一噴,叫聲:「變!」變有百十個 行者,都是一樣打扮,各執一根鐵棒,把那怪圍在空中。那怪害怕,也使一般本 事:急回頭,望著巽地上,把口張了三張,呼的一口氣吹將出去,忽然間,一陣 黃風,從空刮起。好風,真個利害:     冷冷颼颼天地變,無影無形黃沙旋。     穿林折嶺倒松梅,播土揚塵崩嶺坫。     黃河浪潑徹底渾,湘江水湧翻波轉。     碧天振動斗牛宮,爭些刮倒森羅殿。     五百羅漢鬧喧天,八大金剛齊嚷亂。     文殊走了青毛獅,普賢白象難尋見。     真武龜蛇失了群,梓橦騾子飄其韂。     行商喊叫告蒼天,梢公拜許諸般願。     煙波性命浪中流,名利殘生隨水辦。     仙山洞府黑攸攸,海島蓬萊昏暗暗。     老君難顧煉丹爐,壽星收了龍鬚扇。     王母正去赴蟠桃,一風吹亂裙腰釧。    二郎迷失灌州城,哪吒難取匣中劍。     天王不見手心塔,魯班吊了金頭鑽。     雷音寶闕倒三層,趙州石橋崩兩斷。     一輪紅日蕩無光,滿天星斗皆昏亂。     南山鳥往北山飛,東湖水向西湖漫。     雌雄拆對不相呼,子母分離難叫喚。     龍王遍海找夜叉,雷公到處尋閃電。     十代閻王覓判官,地府牛頭追馬面。     這風吹倒普陀山,捲起觀音經一卷。     白蓮花卸海邊飛,吹倒菩薩十二院。     盤古至今曾見風,不似這風來不善。     唿喇喇,乾坤險不炸崩開,萬里江山都是顫。 那妖怪使出這陣狂風,就把孫大聖毫毛變的小行者刮得在那半空中卻似紡車兒一 般亂轉,莫想掄得棒,如何攏得身?慌得行者將毫毛一抖,收上身來。獨自個舉 著鐵棒,上前來打。又被那怪劈臉噴了一口黃風,把兩隻火眼金睛刮得緊緊閉合 ,莫能睜開。因此難使鐵棒,遂敗下陣來。那妖收風回洞不題。 卻說豬八戒見那黃風大作,天地無光,牽著馬,守著擔,伏在山凹之間,也不敢 睜眼,不敢抬頭,口裏不住的念佛許願﹔又不知行者勝負何如,師父死活何如。 正在那疑思之時,卻早風定天晴。忽抬頭往那洞門前看$ 若果吹殺了他,是我們的造化﹔只恐吹不死 他,他去請些神兵來,卻怎生是好?」老妖道:「怕那甚麼神兵?若還定得我的 風勢,只除了靈吉菩薩來是,其餘何足懼也?」 行者在屋梁上,只聽得他這一句言語,不勝歡喜。即抽身飛出,現本相,來至余 中,叫聲:「兄弟。」八戒道:「哥,你往那裏去來?剛才一個打令字旗的妖精 ,被我趕了去也。」行者笑道:「虧你,虧你。老孫變做蚊蟲兒,進他洞去探看 師父,原來師父被他綁在定風樁上哭哩。是老孫吩咐,教他莫哭。又飛在屋梁上 聽了一聽,只見那拿令字旗的喘噓噓的走進去報道:只是被你趕他,卻不見我。 老妖亂猜亂說,說老孫是風吹殺了,又說是請神兵去了。他卻自家供出一個人來 ,甚妙,甚妙。」八戒道:「他供的是誰?」行者道:「他說怕甚麼神兵,那個 能定他的風勢,只除是靈吉菩薩來是。──但不知靈吉住在何處?」 正商議處,只見大路傍走出一個老公公來。你看他怎生模樣: 身健不扶拐杖,冰髯雪鬢蓬蓬。金花耀眼意朦朧,瘦骨衰筋強硬。  屈背低頭 緩步,龐眉赤臉如童。看他容貌是人稱,卻似壽星出洞。 八戒望見大喜道:「師兄,常言道:『要知山下路,須問去來人。』你上前問他 一聲,何如?」真個大聖藏了鐵棒,放下衣襟,上前叫道:「老公公,問訊了。」 那老者半答不答的還了個禮道:「你是那裏和尚?這曠野處有何事幹?」行者 道:「我們是取經的聖僧。昨日在此失了師父,特來動問公公一聲:靈吉菩薩在 那裏住?」老者道:「靈吉在直南上,到那裏還有三千里路。有一山,呼名小須 彌山,山中有個道場,乃是菩薩講經禪院。汝等是取他的經去了?」行者道: 「不是取他的經,我有一事煩他,不知從那條路去。」老者用手向南指道:「這 條羊腸路就是了。」哄得那孫大聖回頭看路,那公公化作清風,寂然不見。只是 路傍留下一張簡帖,上有四句頌子云:     上覆齊天大聖聽:老人乃是李長庚。     須彌山有飛龍杖,靈吉當年受佛兵。 行者執了帖兒,轉身下路。八戒道:「哥呵,我們連日造化低了,這兩日白日裏 見鬼。那個化風去的老兒是誰?」行者把帖兒遞與八戒,念了一遍道:「李長庚 是那個?」行者道:「是西方太白金星的名號。」八戒慌得望空下拜道:「恩人 ,恩人,老豬若不虧金星奏准玉帝呵,性命也不知化作甚的了。」行者道:「兄 弟,你卻也知感恩。但莫要出頭,只藏在這樹林深處,仔細看守行李、馬匹。等 老孫尋須彌山,請菩薩去耶。」八戒道:「曉得,曉得,你只管快快前去。老豬 學得個烏龜法,得縮頭$ ?」童子道:「三清是家 師的朋友,四帝是家師的故人﹔九曜是家師的晚輩,元辰是家師的下賓。」那行 者聞言,就笑得打跌。八戒道:「哥呵,你笑怎的?」行者道:「只講老孫會搗 鬼,原來這道童會綑風。」三藏道:「令師何在?」童子道:「家師元始天尊降 簡,請到上清天彌羅宮聽講『混元道果』去了,不在家。」行者聞言,忍不住喝 了一聲道:「這個臊道童,人也不認得,你在那個面前搗鬼,扯甚麼空心架子? 那彌羅宮有誰是太乙天仙?請你這潑牛蹄子去講甚麼?」 三藏見他發怒,恐怕那童子回言,鬥起禍來,便道:「悟空,且休爭競,我們既 進來就出去,顯得沒了方情。常言道:『鷺鷥不吃鷺鷥肉。』他師既是不在,攪 亂他做甚?你去山門前放馬,沙僧看守行李,教八戒解包袱,取些米糧,借他鍋 灶,做頓飯吃,待臨行,送他幾文柴錢,便罷了。各依執事,讓我在此歇息歇息 ,飯畢就行。」他三人果各依宜事而去。 那明月、清風暗自誇稱不盡道:「好和尚,真個是西方愛聖臨凡,真元不昧。師 父命我們接待唐僧,將人參果與他吃,以表故舊之情﹔又教防著他手下人羅唣。 果然那三個嘴臉兇頑,性情粗糙。幸得就把他們調開了﹔若在邊前,卻不與他人 參果見面?」清風道:「兄弟,還不知那和尚可是師父的故人。問他一問看,莫 要錯了。」二童子又上前道:「啟問老師可是大唐往西天取經的唐三藏?」長老 回禮道:「貧僧就是。仙童為何知我賤名?」童子道:「我師臨行,曾吩咐教弟 子遠接。不期車駕來促,有失迎迓。老師請坐,待弟子辦茶來奉。」三藏道: 「不敢。」那明月急轉本房,取一杯香茶,獻與長老。茶畢,清風道:「兄弟, 不可違了師命,我和你去取果子來。」 二童別了三藏,同到房中,一個拿了金擊子,一個拿了丹盤,又多將綠帕墊著盤 底,徑到人參園內。那清風爬上樹去,使金擊子敲果。明月在樹下,以丹盤等接 。須臾,敲下兩個果來,接在盤中,徑至前殿奉獻道:「唐師父,我五莊觀土僻 山荒,無物可奉,土儀果二枚,權為解渴。」那長老見了,戰戰兢兢,遠離三 尺道:「善哉!善哉!今歲倒也年豐時稔,怎麼這觀裏作荒吃人?這個是三朝未 滿的孩童,如何與我解渴?」清風暗道:「這和尚在那口舌場中,是非海裏,弄 得眼肉胎凡,不識我仙家異寶。」明月上前道:「老師,此物叫做人參果,吃一 個兒不妨。」三藏道:「胡說,胡說。他那父母懷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方生 下來。未及三日,怎麼就把他拿來當果子?」清風道:「實是樹上結的。」長老 道:「亂談,亂談。樹上又會結出$ 僧帶著馬,他使釘鈀開路,領唐僧徑 入松林之內。正行處,那長老兜住馬道:「八戒,我這一日其實饑了,那裏尋 些齋飯我吃?」八戒道:「師父請下馬,在此等老豬去尋。」長老下了馬,沙 僧歇了擔,取出缽盂,遞與八戒。八戒道:「我去也。」長老問:「那裏 去?」八戒道:「莫管,我這一去,鑽冰取火尋齋至,壓雪求油化飯來。」 你看他出了松林,往西行經十餘里,更不曾撞著一個人家,真是有狼虎無人煙 的去處。那獃子走得辛苦,心內沉吟道:「當年行者在日,老和尚要的就有﹔ 今日輪到我的身上,誠所謂『當家才知柴米價,養子方曉父娘恩』。公道沒去 化處。」卻又走得瞌睡上來,思道:「我若就回去,對老和尚說沒處化齋,他 也不信我走了這許多路。須是再多幌個時辰,才好去回話。也罷,也罷,且往 這草科裏睡睡。」獃子就把頭拱在草裏睡下。當時也只說朦朧朦朧就起來,豈 知走路辛苦的人,丟倒頭,只管齁齁睡起。 且不言八戒在此睡覺。卻說長老在那林間耳熱眼跳,身心不安。急回叫沙僧 道:「悟能去化齋,怎麼這早晚還不回?」沙僧道:「師父,你還不曉得哩。綾 他見這西方上人家齋僧的多,他肚子又大,他管你?直等他吃飽了才來哩。」 三藏道:「正是呀,倘或他在那裏貪著吃齋,我們那裏會他?天色晚了,此間 不是個住處,須要尋個下處方好哩。」沙僧道:「不打緊,師父,你且坐在這 裏,等我去尋他來。」三藏道:「正是,正是。有齋沒齋罷了,只是尋下處要 緊。」沙僧綽了寶杖,徑出松林來找八戒。 長老獨坐林中,十分悶倦,只得強打精神,跳將起來,把行李攢在一處,將馬 拴在樹上。取下戴的斗笠,插定了錫杖,整一整緇衣,徐步幽林,權為散悶。 那長老看遍了野草山花,聽不得歸巢鳥噪。原來那林子內都是些草深路小的去 處,只因他情思紊亂,卻走錯了。他一來也是要散散悶,二來也是要尋八戒、 沙僧。不期他兩個走的是直西路,長老轉了一會,卻走向南邊去了。出得松林 ,忽抬頭,見那壁廂金光閃爍,彩氣騰騰。仔細看處,原來是一座寶塔,金頂 放光。這是那西落的日色,映著那金輴頂放亮。他道:「我弟子卻沒緣法哩。自 離東土,發願逢廟燒香,見佛拜佛,遇塔掃塔。那放光的不是一座黃金寶塔? 怎麼就不曾走那條路?塔下必有寺院,院內必有僧家,且等我走走。這行李、 白馬,料此處無人行走,卻也無事。那裏若有方便處,待徒弟們來,一同借 噫!長老一時晦氣到了。你看他拽開步,竟至塔邊。但見那:     石崖高萬丈,山大接青霄。根連地厚,峰插天高。兩邊雜樹數千$ 那個小妖,他變 了,站在旁邊。那老魔扳著葫蘆口張了一張,見是個半截身子動耽,他也不認真 假,慌忙叫:「兄弟,蓋上,蓋上,還不曾化得了哩。」二魔依舊貼上。大聖在 傍暗笑道:「不知老孫已在此矣。」 那老魔拿了壺,滿滿的斟了一杯酒,近前雙手遞與二魔道:「賢弟,我與你遞個 鍾兒。」二魔道:「兄長,我們已吃了這半會酒,又遞甚鍾?」老魔道:「你拿 住唐僧、八戒、沙僧猶可,又索了孫行者,裝了者行孫,如此功勞,該與你多遞 幾鍾。」二魔見哥哥恭敬,怎敢不接,但一隻手托著葫蘆,一隻手不敢去接,卻 把葫蘆遞與倚海龍,雙手去接杯。不知那倚海龍是孫行者變的。你看他端葫蘆, 慇懃奉侍。二魔接酒吃了,也要回奉一杯。老魔道:「不消回酒,我這裏陪你一 杯罷。」兩人只管謙遜。行者頂著葫蘆,眼不轉睛,看他兩個左右傳杯,全無計 較,他就把個葫蘆揌入衣袖。拔根毫毛,變個假葫蘆,一樣無二,捧在手中。那 魔遞了一會酒,也不看真假,一把接過寶貝。各上席,安然坐下,依然飲酒。孫 大聖撤身走過,得了寶貝,心中暗喜道:「饒這魔頭有手段,畢竟葫蘆還姓孫。」 畢竟不知向後怎麼施為,方得救師滅怪,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五回 外道施威欺正性 心猿獲寶伏邪魔 本性圓明道自通,翻身跳出網羅中。     修成變化非容易,煉就長生豈俗同?     清濁幾番隨運轉,闢開數劫任西東。     逍遙萬億年無計,一點神光永注空。 此詩暗合孫大聖的道妙。他自得了那魔真寶,籠在袖中,喜道:「潑魔苦苦用心 拿我,誠所练謂水中撈月﹔老孫若要擒你,就好似火上弄冰。」藏著葫蘆,密密的 溜出門外,現了本相,厲聲高叫道:「精怪開門!」傍有小妖道:「你又是甚 人,敢來吆喝?」行者道:「快報與你那老潑魔,吾乃行者孫來也。」 那小妖急入裏報道:「大王,門外有個甚麼行者孫來了。」老魔大驚道:「賢 弟,不好了,惹動他一窩風了。幌金繩現拴著孫行者,葫蘆裏現裝著者行孫,怎 麼又有個甚麼行者孫?想是他幾個兄弟都來了。」二魔道:「兄長放心。我這葫 蘆裝下一千人哩,我才裝了者行孫一個,又怕那甚麼行者孫?等我出去看看,一 發裝來。」老魔道:「兄弟仔細。」 你看那二魔拿著個假葫蘆,還像前番,雄糾糾,氣昂昂,走出廠高呼道:「你是 那裏人氏,敢在此間吆喝?」行者道:「你認不得我:     家居花果山,祖貫水簾洞。     只為鬧天宮,多時罷爭競。     如今幸脫災,棄道從僧用。     秉教上雷音,求$ 空,前面想是烏雞國 了。」行者道:「正是,我們快趕進城幹事。」那師徒進得城來,只見街市上人 物齊整,風光鬧熱。早又見鳳閣龍樓,十分壯麗。有詩為證。詩曰:     海外宮樓如上邦,人間歌舞若前唐。     花迎寶扇紅雲繞,日照鮮袍翠霧光。     孔雀屏開香靄出,珍珠簾捲彩旗張。     太平景像真堪賀,靜列多官沒奏章。 三藏下馬道:「徒弟呵,我們就此進朝倒換關文,省得又攏那個衙門費事。」行 者道:「說得有理。我兄弟們都進去,人多才好說話。」唐僧道:「都進去,莫 要撒村,先行了君臣禮,然後再講。」行者道:「行君臣禮,就要下拜哩。」三 藏道:「正是,要行五拜三叩頭的大禮。」行者笑道:「師钡父不濟。若是對他行 禮,誠為不智。你且讓我先走到裏邊,自有處置。等他若有言語,讓我對答。我 若拜,你們也拜﹔我若蹲,你們也蹲。」你看那惹禍的猴王,引至朝門,與閣門 大使言道:「我等是東土大唐駕下差來,上西天拜佛求經者。今到此倒換關文, 煩大人轉達,是謂不誤善果。」那黃門官即入端門,跪下丹墀,啟奏道:「朝門 外有五眾僧人,言是東土唐國欽差上西天拜佛求經,今至此倒換關文,不敢擅 入,現在門外聽宣。」那魔王即令傳宣。 唐僧卻同入朝門裏面,那回生的國主隨行。正行,忍不住腮邊墮淚,心中暗道: 「可憐!我的銅斗兒江山,鐵圍的社稷,誰知被他陰占了。」行者道:「陛下切 莫傷感,恐走漏消息。這棍子在我耳朵裏跳哩,如今決要見功,管取打殺妖魔, 掃蕩邪物。這江山不久就還歸你也。」那君王不敢違言,只得扯衣揩淚,捨死相硬 從,徑來到金鑾殿下。又見那兩班文武,四百朝官,一個個威嚴端肅,相貌軒昂。 這行者引唐僧站立在白玉階前,挺身不動。那階下眾官無不悚懼道:「這和尚十 分愚濁,怎麼見我王便不下拜?亦不開言呼祝?喏也不唱一個?好大膽無禮。」 說不了,只聽得那魔王開口問道:「那和尚是那方來的?」行者昂然答道:「我 是南贍部洲東土大唐國奉欽差前往西域天竺國大雷音寺拜活佛求真經者。今到此 方,不敢空度,特來倒換通關文牒。」那魔王聞說,心中作怒道:「你東土便怎 麼?我不在你朝進貢,不與你國相通,你怎麼見吾抗禮,不行參拜?」行者笑 道:「我東土古立天朝,久稱上國,汝等乃下土邊邦。自古道: 『上邦皇帝, 為父為君﹔下邦皇帝,為臣為子。』你倒未曾接我,且敢爭我不拜?」那魔王大 怒,教文武官:「拿下這野和尚去!」說聲叫「拿」,你看那多官一齊踴躍。這 行者喝了一聲,用手一指,教:「$ 四爪九秋霜。搭拉兩個耳,一尾掃帚 長。青毛生銳氣,紅眼放金光。匾牙排玉板,圓鬚挺硬槍。鏡裏觀真像,原是文 殊一個獅猁王。 行者道:「菩薩,這是你坐下的一個青毛獅子,卻怎麼走將來成精,你就不收服 他?」菩薩道:「悟空,他不曾走,他是佛旨差來的。」行者道:「這畜類成 精,侵奪帝位,還奉佛旨差來。似老孫保唐僧受苦,就該領幾道敕書。」菩薩 道:「你不知道。當初這烏雞國王好善齋僧,佛差我來度他歸西,早證金身羅 漢。因是不可原身相見,變做一種凡僧,問他化些齋供。被吾幾句言語相難,他 不識我是個好人,把我一條繩綑了,送在那御水河中,浸了我三日三夜。多虧六 甲金身救我歸紘西,奏與如來。如來將此怪令到此處推他下井,浸他三年,以報吾 三日水災之恨。『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今得汝等來此,成了功績。」行者 道:「你雖報了甚麼『一飲一啄』的私仇,但那怪物不知害了多少人也。」菩薩 道:「也不曾害人。自他到後,這三年間,喊調雨順,國泰民安,何害人之 有?」行者道:「固然如此,但只三宮娘娘與他同眠同起,點污了他的身體,壞 了多少綱常倫理,還叫做不曾害人?」菩薩道:「點污他不得,他是個騸了的獅 子。」八戒聞言,走近前,就摸了一把。笑道:「這妖精真個是糟鼻子不吃酒─ ─枉擔其名了。」行者道:「既如此,收了去罷。若不是菩薩親來,決不饒他性 那菩薩卻念個咒,喝道:「畜生,還不皈正,更待何時!」那魔王才現了原身。 菩薩放蓮花罩定妖魔,坐在背上,踏祥光辭了行者。咦!     徑轉五臺山上去,寶蓮座下聽談經。 畢竟不知那唐僧師徒怎的出城,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嬰兒戲化禪心亂 猿馬刀歸木母空 卻說那孫大聖兄弟三人按下雲頭。徑至朝內,只見那君臣儲后,幾班兒拜接謝 恩。行者將菩薩降魔收怪的那一節,陳訴與他君臣聽了,一個個頂禮不盡。正都 在賀喜之間,又聽得黃門官來奏:「主公,外面又有四個和尚來也。」八戒慌了 道:「哥哥,莫是妖精弄法,假捏文殊菩薩,哄了我等,卻又變作和尚,來與我 們鬥智哩?」行者道:「豈有此理?」即命宣進來看。 眾文武傳令,著他進來。行者看時,原來是那寶林寺僧人,捧著那沖天冠、碧玉 帶、赭黃袍、無憂履進得來也。行者大喜道:「來得好,來得好。」且教道人過 來,摘下包巾,戴上沖天冠﹔脫了布衣,穿上赭黃袍﹔解了絛子,繫上碧玉帶﹔ 褪了僧鞋,登上無憂履﹔教太子拿出白玉珪來,與他執在手裏:早請上殿稱孤。 正是自古道:「朝廷不可一日無君。」那$ 法衣紅。     足下雲鞋堆錦繡,腰間寶帶繞玲瓏。     一雙納錦凌波襪,半露裙襴閃繡絨。     手拿如意金鉤子,鐏利杆長若蟒龍。     鳳眼光明眉菂豎,鋼牙尖利口翻紅。     額下髯飄如烈火,鬢邊赤髮短蓬鬆。     形容惡似溫元帥,爭奈衣冠不一同。 行者見了,合掌作禮道:「貧僧便是孫悟空。」那先生笑道:「你真個是孫悟 空,卻是假名託姓者?」行者道:「你看先生說話。常言道:『君子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我便是悟空,豈有假託之理?」先生道:「你可認得我麼?」行者 道:「我因歸正釋門,秉誠僧教,這一向登山涉水,把我那幼時的朋友也都疏 失,未及拜訪,少識尊顏。適間問道子母河西鄉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 此知之。」那先生道:「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你來訪我怎的?」行者道: 「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水,腹疼成胎,特來仙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師 難也。」 那先生怒目道:「你師父可是唐三藏麼?」行者道:「正是,正是。」先生咬牙 恨道:「你們可曾會著一個聖嬰大王麼?」行者道:「他是號山枯松澗火雲洞紅 孩兒妖怪的綽號,真仙問他怎的?」先生道:「是我之舍侄,我乃牛魔王的兄 弟。前者家兄處有信來報我,稱說唐三藏的大徒弟孫悟空憊懶,將他害了。我這 裏正沒處尋你報仇,你倒來尋我,還要甚麼水哩。」行者陪笑道:「先生差了。 你令兄也曾與我做朋友,幼年間也曾拜七弟兄。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 望。如今令侄得了好處,現隨著觀音菩薩,做了善財童子,我等尚且不如,怎麼 反怪我也?」 先生喝道:「這潑猢猻!還弄巧舌。我舍侄還是自在為王好,還是與人為奴好? 不得無禮,吃我這一鉤!」大聖使鐵棒架住道:「先生莫說打的話,且與些泉水 去。」那先生罵道:「潑猢猻!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敵得我,與你水去;敵不 過,只把你剁為肉醬,方與我侄子報仇。」大聖罵道:「我把你不識起倒的孽 障!既要打,起開來看棍。」那先生如意鉤劈手相還。二人在聚仙庵好殺: 聖僧誤食成胎水,行者來尋如意仙。那曉真仙原是怪,倚強護住落胎泉尖。及至相 逢講仇隙,爭持決不遂如然。言來語去成僝僽,意惡情兇要報冤。這一個因師傷 命來求水,那一個為侄亡身不與泉。如意鉤強如蝎毒,金箍棒狠似龍巔。當胸亂 刺施威猛,著腳斜鉤展妙玄。陰手棍丟傷處重,過肩鉤起近頭鞭。鎖腰一棍鷹持 雀,壓頂三鉤蜋捕蟬。往往來來爭勝敗,返返復復兩回還。鉤攣棒打無前後,不 見輸贏在那邊。 那先生與大聖戰經十數合,敵不得大$ 要行夫婦 之禮,我怎肯喪元陽,敗壞了佛家德行?走真精,墜落了本教人身?」行者道: 「今日准了親事,他一定以皇帝禮,擺駕出城接你。你更不要推辭,就坐他鳳輦 龍車,登寶殿,面南坐下。問女王取出御寶印信來,宣我們兄弟進朝,把通關文 牒用了印,再請女王寫個手字花押,僉押了交付與我們。一壁廂教擺筵宴,就當 與女王會喜,就與我們送行。待筵宴已畢,再叫排駕,只說送我們三人出城,回 來與女王配合。哄得他君臣歡悅,更無阻擋之心,亦不起毒惡之念。卻待送出城 外,你下了龍車鳳輦,教沙僧伺候左右,伏侍你騎上白馬;老孫卻使個定身法 兒,教他君臣人等皆不能動,我們順大路只管西行。行得一晝夜,我卻念個咒, 解了術法,還教他君臣們甦醒回城。一則不傷了他的性命,二來不損了你的元 神。這叫做『假親脫網』之計,豈非一舉兩全之美也?」三藏聞言,如醉方醒, 似夢初覺,樂以忘憂,稱謝不盡道:「深感賢徒高見。」四眾同心合意,正自商 量不題。 卻說那太師與驛丞不等宣詔,直入朝門白玉階前,奏道:「主公佳夢最准,魚水 之歡就矣。」女王聞奏,捲珠簾,下龍床,啟櫻唇,露銀齒,笑盈盈嬌聲問曰: 「賢卿見御弟,怎麼說來?」太師道:「臣等到驛,拜見御弟畢,即備言求親之 事。御弟還有推托之辭,幸虧他大徒弟慨然見允,願留他師父與我王為夫,面南 稱帝。只教先倒換關文,打發他三人西去;取得經回,卻到此拜認爺娘,討盤費 回大唐也。」女王笑道:「御弟再有何說?」太師奏道:「御弟不言,願配我 鲍。只是他那二徒弟,先要吃席肯酒。」 女王聞言,即傳旨,教光祿寺排宴。一壁廂排大駕,出城迎接夫君。眾女官即欽 遵王命,打掃宮殿,鋪設庭臺。一班兒擺宴的,火速安排;一班兒擺駕的,流星 整備。你看那西梁國雖是婦女之邦,那鑾輿不亞中華之盛。但見: 六龍噴彩,雙鳳生祥。六龍噴彩扶車出,雙鳳生祥駕輦來。馥異香藹,氤氳瑞氣 開。金魚玉佩多官擁,寶髻雲鬟眾女排。鴛鴦掌扇遮鑾駕,翡翠珠簾影鳳釵。笙 湒歌音美,絃管聲諧。一片歡情沖碧漢,無邊喜氣出靈臺。三簷羅蓋搖天宇,五色 旌旗映御階。此地自來無合巹,女王今日配男才。 不多時,大駕出城,早到迎陽館驛。忽有人報三藏師徒道:「駕到了。」三藏聞 言,即與三徒整衣出廳迎駕。女王捲簾下輦道:「那一位是唐朝御弟?」太師指 道:「那驛門外香案前穿襴衣者便是。」女王閃鳳目,簇蛾眉,仔細觀看,果然 一表非凡。你看他: 丰姿英偉,相貌軒昂。齒白如銀砌,唇紅口四方。頂平額闊天倉滿,目秀眉清$   土木無功金水絕,法身疏懶幾時成! 沙僧在傍,見三藏饑渴難忍,八戒又取水不來,只得穩了行囊,拴牢了白馬道: 「師父,你自在坐著,等我去催水來。」長老含淚無言,但點頭相答。沙僧急駕 雲光,也向南山而去。 那師父獨鍊自熬,困苦太甚。正在愴惶之際,忽聽得一聲響亮,諕得長老欠身看 處,原來是孫行者跪在路傍,雙手捧著一個磁杯道:「師父,沒有老孫,你連水 也不能勾哩。這一杯好涼水,你且吃口水解渴,待我再去化齋。」長老道:「我 不吃你的水,立地渴死,我當任命。不要你了,你去罷。」行者道:「無我你去 不得西天也。」三藏道:「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潑猢猻,只管來纏我做甚?」 那行者變了臉,發怒生嗔,喝罵長老道:「你這個狠心的潑禿!十分賤我。」掄 鐵棒,丟了磁杯,望長老脊背上砑了一下。那長老昏暈在地,不能言語,被他把 兩個青氈包袱提在手中,駕觔斗雲,不知去向。 卻說八戒托著缽盂,只奔山南坡下,忽見山凹之間有一座草舍人家。原來在先看 時,被山高遮住,未曾見得;今來到邊前,方知是個人家。獃子暗想道:「我若 是這等醜嘴臉,決然怕我,枉勞神思,斷然化不得齋飯。須是變好,須是變好。」 好獃子,捻著訣,念個咒,把身搖了七八搖,變作一個食癆病黃胖和尚,口裏哼 哼唧唧的挨近門前,叫道:「施主,廚中有剩飯,路上有饑人。貧僧是東土來, 往西天取經的。我師父在路饑渴了,家中有鍋巴冷飯,千萬化些兒救口。」原來 那家子男人不在,都去插秧種穀去了。只有兩個女人在家,正才煮了午飯,盛起 兩盆,卻收拾送下田去,鍋裏還有些飯與鍋巴未曾盛了。那女人見他這等病 容,卻又說東土往西天去的話,只恐他是病昏了胡說,又怕跌倒,死在門首。只 得哄哄翕翕,將些剩飯鍋巴,滿滿的與了一缽。獃子拿轉來,現了本像,徑回舊 正走間,聽得有人叫「八戒」。八戒抬頭看時,卻是沙僧站在山崖上喊道:「這 裏來,這裏來。」哮及下崖,迎至面前道:「這澗裏好清水不舀,你往那裏去的?」 八戒笑道:「我到這裏,見山凹子有個人家,我去化了這一缽乾飯來了。」沙僧 道:「飯也用著,只是師父渴得緊了,怎得水去?」八戒道:「要水也容易,你 將衣襟來兜著這飯,等我使缽盂去舀水。」 二人歡歡喜喜回至路上,只見三藏面磕地,倒在塵埃;白馬撒韁,在路傍長嘶跑 跳;行李擔不見蹤影。慌得八戒跌腳搥胸,大呼小叫道:「不消講,不消講,這 還是孫行者趕走的餘黨,來此打殺師父,搶了行李去了。」沙僧道:「且去把馬 拴住!」只叫:「怎麼好?怎$ 不彎直不直暴節竹杖,足下踏一雙新不新舊不舊靸鞋。面似紅銅,鬚如白 練。兩道壽眉遮碧眼,一張咍口露金牙。 那老者猛抬頭,看鬃見行者,吃了一驚,拄著竹杖,喝道:「你是那裏來的怪 人?在我這門首何幹?」行者答禮道:「老施主休怕我,我不是甚麼怪人。貧 僧是東土大唐欽差上西方求經者。師徒四人,適至寶方,見天氣蒸熱,一則不 解其故,二來不知地名,特拜問指教一二。」那老者卻才放心,笑云:「長老 勿罪。我老漢一時眼花,不識尊顏。」行者道:「不敢。」老者又問:「令師 在那條路上?」行者道:「那南首大路上立的不是?」老者教:「請來,請 來。」行者歡喜,把手一招,三藏即同八戒、沙僧,牽白馬,挑行李近前,都 對老者作禮。 老者見三藏丰姿標致,八戒、沙僧相貌奇稀,又驚又喜。只得請入裏坐,教小 的們看茶,一壁廂辦飯。三藏聞言,起身稱謝道:「敢問公公:貴處遇秋,何 返炎熱?」老者道:「敝地喚做火焰山,無春無秋,四季皆熱。」三藏道: 「火焰山卻在那邊?可阻西去之路?」老者道:「西方卻去不得。那山離此有 六十里遠,正是西方必由之路,卻有八百里火焰,四週圍寸草不生。若過得 山,就是銅腦蓋,鐵身軀,也要化成汁哩。」三藏聞言,大驚失色,不敢再問。 只見門外一個少年男子,推一輛紅車兒,住在門傍,叫聲:「賣糕。」大聖拔 根毫毛,變個銅錢,問那人買糕。那人接了錢,不論好歹,揭開車兒上衣裹, 熱氣騰騰,拿出一塊糕,遞與行者。行者托在手中,好似火裏燒的灼炭,煤爐 內的紅釘。你看他左手倒在右手,右手換在左手,只道:「熱熱熱,難吃難 吃!」那男子笑道:「怕熱,莫來這裏,這裏是這等熱。」行者道:「你這漢 子好不明理。常言道:『不冷不熱,五穀不結。』他這等熱得很,你這糕粉自 何而來?」那人道:「若知糕粉米,敬求鐵扇仙。」行者道:「鐵扇仙怎的?」 那人道:「鐵扇仙有柄芭蕉扇,求得來,一扇息火,二扇生風,三扇下雨。我 們就布種,及時收割,故得五穀養生;不然,誠寸草不能生也。」 行者聞言,急抽身走入裏面將糕遞與三藏道:「師父放心,且莫隔年焦著。 吃了糕,我與你說。」長老接糕在手,向本宅老者道:「公公請糕。」老者 道:「我家的茶飯未奉,敢吃你糕?」行者笑道:「老人家,茶飯倒不必賜, 我問你:鐵扇仙在那裏住?」老者道:「你問他怎的?」行者道:「適才那賣 糕人說,此仙有柄芭蕉扇。求將來,一扇息火,二扇生風,三扇下雨,你這方 布種收割,才得五穀養生。我欲尋他討來搧息火燄山過去,且使這$ 才吹去,就回來也?這番 等我一連搧他兩三扇,教他找不著歸路。」急縱身,結束整齊,雙手提劍, 走出門來道:「孫行者,你不怕我,又來尋死?」行者笑道:「嫂嫂勿得慳 吝,是必借我使使,保得唐僧過山,就送還你。我是個志誠有餘的君子,不 是那借物不還的小人。」羅剎又罵道:「潑猢猻!好沒道理,沒分曉。奪子 之仇,尚未報得;借扇之意,豈得如心?你不要走,吃我老娘一劍。」大聖 公然不懼,使鐵棒劈手相迎。他兩個往往來來,戰經五七回合,羅剎女手軟 難掄,孫行者身強善敵。他見事勢不諧,即取扇子,望行者搧了一扇,行者 巍然不動。行者收了鐵棒,笑吟吟的道:「這番不比那番,任你怎麼搧來, 老孫若動一動,就不算漢子。」那羅剎又搧兩扇。果然不動。羅剎慌了,急 收寶貝轉回,走入洞裏,將門緊緊關上。 行者見他閉了門,卻就弄個手段,拆開衣領,把定風丹噙在口中。搖身一 變,變作一個蟭蟟蟲兒,從他門隙處鑽進。只見羅剎叫道:「渴了,渴了, 快拿茶來。」近侍女童,即將香茶一壺,沙沙的滿斟一碗,沖起茶沫漕漕。 行者見了歡喜,嚶的一翅,飛在茶沫之下。那羅剎渴極,接過茶,兩三氣都 吃了。行者已夯他肚腹之內,現原身,厲聲高叫道:「嫂嫂,借扇子我使 使。」羅剎大驚失色,叫:「小的們,關了前門否?」俱說:「關了。」他 又說:「既關了門,孫行者如何在家裏叫喚?」女童道:「在你身上叫哩。」 羅剎道:「孫行者,你在那裏弄術哩?」行者道:「老孫一生不會弄術,都 是些真手段,實本事,已在尊嫂尊腹之內耍子,已見其肺肝矣。我知你也饑 渴了,我先送你個坐碗兒解渴。」卻就把腳往下一登。那羅剎小腹之中疼痛 難禁,坐於地下叫苦。行者道:「嫂嫂休得推辭,我再送你個點心充饑。」 又把頭往上一頂。那羅剎心痛難禁,只在地上打滾,疼得他面黃唇白,只 叫:「孫叔叔饒命。」 行者卻才收了手腳道:「你才認得叔叔麼?我看牛大哥情上,且饒你性命。 快將扇子拿來我使使。」羅剎道:「叔叔,有扇,有扇,你出來拿了去。」 行者道:「拿扇子我看了出來。」羅剎即叫女童拿一柄芭蕉扇,執在傍邊。 行者探到喉嚨之上見了道:「嫂嫂,我既饒你性命,不在腰肋之下搠個窟窿 出來,還自口出。你把口張三張兒。」那羅剎果張開口。行者還作個蟭蟟 蟲,先飛出來,丁在芭蕉扇上。那羅剎不知,連張三次,叫:「叔叔出來 罷。」行者化原身,拿了扇子,叫道:「我在此間不是?謝借了,謝借了」 拽開步,往前便走。小的們連忙開了門,放他出洞。 這大聖撥轉雲頭,徑回$ 王又宣上金殿賜坐,命光祿寺辦齋。三謝了恩,將關 文獻上。 國王看畢,十分歡喜道:「法師,你那大唐,幾朝君正?幾輩臣賢?至於唐王, 因甚作疾回生,著你遠涉山川求經?」這長老因問,即欠身合掌道:「貧僧那 三皇治世,五帝分倫。堯舜正位,禹湯安民。成周子眾,各立乾坤。倚強欺弱, 分國稱君。邦君十八,分野邊塵。後成十二,宇宙安淳。因無車馬,卻又相吞。 七雄爭勝,六國歸秦。天生魯沛,各懷不仁。江山屬漢,約法欽遵。漢歸司馬, 晉又紛紜。南北十二,宋齊梁陳。列祖相繼,大隋紹真。賞花無道,塗炭多民。 我王李氏,國號唐君。高祖晏駕,當今世民。河清海晏,大德寬仁。茲因長安城 北,有個怪水龍神,刻減甘雨,應該損身。夜間託夢,告王救迍。王言准赦,早 召賢臣。款留殿內,慢把棋輪。時當日午,那賢臣夢斬龍身。」 國王聞言,忽作呻吟之聲,問道:「法師,那賢臣是那邦來者?」三藏道:「就 是我王駕前丞相,姓魏名徵。他識天文,知地理,辨陰陽,乃安邦立國之大宰輔 也。因他夢斬了涇河龍王,那龍王告到陰司,說我王許救又殺之,故我王遂得促 病,漸覺身危。魏徵又寫書一封,與我王帶至陰司,寄與酆都城判官崔。少時, 唐王身死,至三日復得回生。虧了魏徵,感崔判官改了文書,加王二十年壽。今 要做水陸大會,故遣貧僧遠涉道途,詢求諸國,拜佛祖,取《大乘經》三藏,超 度孽苦昇天也。」那國王又呻吟嘆道:「誠乃是天朝大國,君正臣賢。似我寡人 久病多時,並無一臣拯救。」長老聽說,偷睛觀看,見那皇帝面黃肌瘦,踪脫神 衰。長老正欲啟問,有光祿寺官奏請唐僧奉齋。王傳旨,教「在披香殿,連朕之 膳擺下,與法師同享。」三藏謝了恩,與王同進膳進齋不題。 卻說行者在會同館中,著沙僧安排茶飯,並整治素菜。沙僧道:「茶飯易煮,蔬 菜不好安排。」行者問道:「如何?」沙僧道:「油、鹽、醬、醋俱無也。」行 者道:「我這裏有幾文襯錢,教八戒上街買去。」那獃子躲懶道:「我不敢去, 嘴臉欠俊,恐惹下禍來,師父怪我。」行者道:「公平交易,又不化他,又不搶 他,何禍之有?」八戒道:「你才不曾看見獐智?在這門前扯出嘴來,把人諕倒 了十來個;若到鬧市叢中,也不知諕殺多少人哩。」行者道:「你只知鬧市叢 中,你可曾看見那市上賣的是甚麼東西?」八戒道:「師父只教我低著頭,莫撞 禍,實是不曾看見。」行者道:「酒店、米鋪、磨坊並綾羅雜貨不消說,著然又 好茶房、麵店、大燒餅、大,飯店又有好湯飯、好椒料、好蔬菜,與那異品的糖 糕、蒸酥$ 門口立定,叫:「孩兒們何在?」原來那妖精一個有一個兒子,卻不是他養 的,都是他結拜的乾兒子。有名叫做蜜、螞、蠦、班、蜢、蜡、蜻:蜜是蜜蜂, 螞是螞蜂,蠦是蠦蜂,班是班毛,蜢是牛蜢,蜡是抹蜡,蜻是蜻蜓。原來那妖精 幔天結網,擄住這七般蟲蛭,卻要吃他。古云:「禽有禽言,獸有獸語。」當貼 這些蟲哀告饒命,願拜為母。遂此春採百花供怪物,夏尋諸卉孝妖精。忽聞一聲 呼喚,都到面前,問:「母親有何使令?」眾怪道:「兒呵,早間我們錯惹了唐 朝來的和尚,才然被他徒弟攔在池裏,出了多少醜,幾乎喪了性命。汝等努力, 快出門前去退他一退。如得勝後,可到你舅舅家來會我。」那些怪既得逃生,往 他師兄處,孽嘴生災不題。你看這些蟲蛭,一個個摩拳擦掌,出來迎敵。 卻說八戒跌得昏頭昏腦,猛抬頭,見絲篷絲索俱無,他才一步一探,爬將起來, 忍著疼,找回原路。見了行者,用手扯住道:「哥哥,我的頭可腫,臉可青麼?」 行者道:「你怎的來?」八戒道:「我被那廝將絲繩罩住,放了絆腳索,不知跌 了多少跟頭,跌得我腰駝背折,寸步難移。卻才絲篷索子俱空,方得了性命回來 也。」沙僧見了道:「罷了,罷了,你闖下禍來也,那怪一定往洞裏去傷害師 父。我等快去救他。」 行者聞言,急拽步便走;八戒牽著馬。急急來到莊前,但見那石橋上有七個小妖 兒擋住道:「慢來,慢來,吾等在此。」行者看了道:「好笑,乾淨都是些小人 兒。長的也只有二尺五六寸,不滿三尺;重的也只有八九斤,不滿十斤。」喝 道:「你是誰?」那怪道:「我乃七仙姑的兒子。你把我母親欺辱了,還敢無 知,打上我門。不要走,仔細。」好怪物,一個個亂打將來。八戒本是跌惱了的 性子,又見那夥蟲蛭小巧,就發狠舉鈀來築。那些怪見獃子兇猛,一個現了本 像,飛將起去,叫聲:「變!」須臾間,一個變十個,十個變百個,百個變千 個,千個變萬個,個個都變成無窮之數。只見:     滿天飛抹蜡,遍地舞蜻蜓。     蜜螞追頭額,蠦蜂扎眼睛。     班毛前後咬,牛蜢上下叮。     撲面漫漫黑,翛翛神鬼驚。 八戒慌了道:「哥呵,只說經好取,西方路上,蟲兒也欺負人哩。」行者道: 「兄弟,不要怕,快上前打。」八戒道:「撲頭撲臉,渾身上下,都叮有十數層 厚,卻怎麼打?」行者道:「沒事,沒事,我自有手段。」沙僧道:「哥呵,有 甚手段,快使出來罷,一會子光頭上都叮腫了。」 好大聖,拔了一把毫毛,嚼得粉碎,噴將出去,即變做些黃、麻、、白、鵰、 魚、鷂。八戒道:「師兄$ 變!」即變做七十一條雙角叉兒棒。 每一個小行者與他一根,他自家使一根,站在外邊,將叉兒攪那絲繩,一齊著 力,打個號子,把那絲繩都攪斷,各攪了有十餘斤。裏面拖出七個蜘蛛,足有巴 斗大小的身軀。一個個攢著手腳,索著頭,只叫:「饒命,饒命。」此時七十個 小行者,按住七個蜘蛛,那裏肯放。行者道:「且不要打他,只教還我師父、師 弟來。」那怪厲聲癨高叫道:「師兄,還他唐僧,救我命也。」那道士從裏邊跑出 道:「妹妹,我要吃唐僧哩,救不得你了。」行者聞言,大怒道:「你既不還我 師父,且看你妹妹的樣子。」好大聖,把叉兒棒幌一幌,復了一根鐵棒,雙手舉 起,把七個蜘蛛精盡情打爛。 卻又將尾巴搖了兩搖,收了毫毛,單身掄棒,趕入裏邊來打道士。那道士見他打 死了師妹,心甚不忍,即發狠舉劍來迎。這一場各懷忿怒,一個個大展神通。這 一場好殺: 妖精掄寶劍,大聖舉金箍。都為唐朝三藏,先教七女嗚呼。如今大展經綸手,施 威弄法逞金吾。大聖神光壯,妖仙膽氣粗。渾身解數如花錦,雙手騰那似轆轤。 乒乓劍棒響。慘淡野雲浮。劖言語,使機謀,一來一往如畫圖。殺得風響沙飛狼 虎怕,天昏地暗斗星無。 那道士與大聖戰經五六十合,漸覺手軟。一時間鬆了筋節,便解開衣帶,忽辣的 響一聲,脫了皂袍。行者笑道:「我兒子,打不過人,就脫剝了也是不能勾的。」 原來這道士剝了衣裳,把手一齊抬起,只見那兩脅下有一千隻眼,眼中迸放金 光,十分利害: 森森黃霧,艷艷金光。森森黃霧,兩邊脅下似噴雲;艷艷金光,千隻眼中如放 火。左右卻如金桶,東西猶似銅鐘。此乃妖仙施法力,道士顯神通:幌眼迷天 遮日月,罩人爆燥氣朦朧;把個齊天孫大聖,困在金光黃霧中。 行者慌了手腳,只在那金光影裏亂轉,向前不能舉步,退後不能動腳,卻便似 在個桶裏轉的一般。無奈又爆燥不過,他急了,往上著實一跳,卻撞破金光, 撲的跌了一個倒栽蔥,覺道撞的頭疼。急伸頭摸摸,把頂梁皮都撞軟了。自家 心焦道:「晦氣,晦氣,這顆頭今日也不濟了。常時刀砍斧剁,莫能傷損,卻 怎麼被這金光撞軟了皮肉?久以後定要貢膿。縱然好了,也是個破傷風。」一 會家爆燥難禁,卻又自家計較道:「前去不得,後退不得,劊左行不得,右行不 得,往上又撞不得,卻怎麼好?往下走他娘罷。」 好大聖,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做個穿山甲,又名鯪鯉鱗。真個是: 四隻鐵爪,鑽山碎石如撾粉;滿身鱗甲,破嶺穿巖似切蔥。兩眼光明,好便似 雙星晃亮;一嘴尖利,勝強如鋼鑽金錐。藥中有性穿山甲,俗$ ,滾殺五千;山北一滾,滾殺五 千;從東往西一滾,只怕四五萬砑做肉泥爛醬。」八戒道:「哥哥,若是這等 趕麵打,或者二更時也都了了。」沙僧在傍笑道:「師父,有大師兄恁樣神 通,怕他怎的?請上馬走呵。」唐僧見他們講論手段,沒奈何,只得寬心上馬 正行間,不見了那報信的老者。沙僧道:「他就是妖怪,故意狐假虎威的來傳 報,恐諕我們哩。」行者道:「不要忙,等我去看看。」好大聖,跳上高峰, 四顧無跡,急轉面,見半空中有彩霞晃亮,即縱雲趕上看時,乃是太白金星。 走到身邊,用手扯住,口口聲聲只叫他的小名道:「李長庚,李長庚,你好憊 懶。有甚涛話,當面來說便好,怎麼裝做個山林之老,魘樣老孫我?」金星慌忙 施禮道:「大聖,報信來遲,乞勿罪,乞勿罪。這魔頭果是神通廣大,勢要崢 嶸。只看你那移變化,乖巧機謀,可便過去;如若怠慢些兒,其實難去。」行 者謝道:「感激,感激。果然此處難行,望老星上界與玉帝說聲,借些天兵, 幫助老孫幫助。」金星道:「有有有,你只口信帶去,就是十萬天兵,也是有 大聖別了金星,按落雲頭,見了三藏道:「適才那個老兒,原是太白星來與我 們報信的。」長老合掌道:「徒弟,快趕上他,問他那裏另有個路,我們轉了 去罷。」行者道:「轉不得。此山徑過有八百里,四週圍不知更有多少路哩, 怎麼轉得?」三藏聞言,止不住眼中流淚道:「徒弟,似此艱難,怎生拜佛?」 行者道:「莫哭,莫哭,一哭便膿包行了。他這報信,必有幾虛話,只是要 我們著意留心,誠所謂:『以告者,過也。』你且下馬來坐著。」八戒道: 「又有甚商議?」行者道:「沒甚商議。你且在這裏用心保守師父,沙僧好生 看守行李、馬匹。等老孫先上嶺打聽打聽,看前後共有多少妖怪,拿住一個, 問他個詳細,教他寫個執結,開個花名,把他老老小小一一查明,吩咐他關了 洞門,不許阻路,卻請師父靜靜悄悄的過去,方顯得老孫手段。」沙僧只教: 「仔細,仔細。」行者笑道:「不消囑付。我這一去,就是東洋大海也湯開 路,就是鐵裹銀山也撞透門。」 好大聖,哨一聲,縱觔斗雲,跳上高峰。扳藤負葛,平山觀看,那山裏靜悄無 人。忽失聲道:「錯了,錯了,不該放這金星老兒去了.他原來恐諕我。這裏 那有個甚麼妖精?他就出來跳風頑耍,必定拈槍弄棒,操演武藝,如何沒有一 個?」正自家揣度,只聽得山背後叮叮噹噹、辟辟剝剝梆鈴之聲。急回頭看 處,原來是個小妖兒,掮著一桿「令」字旗,腰間懸著鈴子,手裏敲著梆子, 從北向南而走。仔細看他,有一丈二尺$ 舒開,就問道:「師父,可吃些湯飯麼?」三藏道:「這涼 水就是靈丹一般,這病兒減了一半,有湯飯也吃得些。」行者連聲高高叫道: 「我師父好了,要湯飯吃哩。」教那些和尚忙忙的安排:淘米煮飯、捍麵烙餅, 蒸、做粉湯,抬了四五桌。唐僧只吃得半碗兒米湯,行者、沙僧止用了一席,其 餘的都是八戒一肚餐之。家火收去,點起燈來,眾僧各散。 三藏道:「我們今住幾日了?」行者道:「三整日矣。明朝向晚,便就是四個日 頭。」三藏道:「三日誤了許多路程。」行者道:「師父,也算不得路程,明日 去罷。」三藏道:「正是,就帶幾分病兒,也沒奈何。」行者道:「既是明日要 去,且讓我今晚捉了妖精看。」三藏驚道:「又捉甚麼妖精?」行者道:「有個 妖精在這寺裏,等老孫替他捉捉。」唐僧道:「徒弟呀,我的病身未可,你怎麼 又興此念?倘那怪有神通,你拿他不住呵,卻又不是害我?」行者道:「你好滅 人威風。老孫到處降妖,你見我弱與誰的?只是不動手,動手就要贏。」三藏扯 住道:「徒弟,常言說得好:『遇方便時行方便,得饒人處且饒人。』『操心怎 似存心好,爭氣何如忍氣高?』」孫大聖見師父苦苦勸他,不許降妖,他說出老 實話來道:「師父,皿不瞞你說,那妖在此吃了人了。」唐僧大驚道:「吃了甚 麼人?」行者說道:「我們住了三日,已是吃了這寺裏六個小和尚了。」長老 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既吃了寺內之僧,我亦僧也,我放你去,只 但用心仔細些。」行者道:「不消說,老孫的手到就消除了。」 你看他燈光前吩咐八戒、沙僧看守師父,他喜孜孜跳出方丈,徑來佛殿看時,天 上有星,月還未上,那殿裏黑暗暗的。他就吹出真火,點起琉璃,東邊打鼓,西 邊撞鐘。響罷,搖身一變,變做個小和尚兒,年紀只有十二三歲,披著黃絹褊 衫,白布直裰,手敲著木魚,口裏念經。等到一更時岓,不見動靜。二更時分, 殘月才升,只聽見呼呼的一陣風響。好風: 黑霧遮天暗,愁雲照地昏。四方如潑墨,一派靛妝渾。先刮時揚塵播土,次後來 倒樹摧林。揚塵播土星光現,倒樹摧林月色昏。只刮得:嫦娥緊抱梭羅樹,玉兔 團團找藥盆;九曜星官皆閉戶,四海龍王盡掩門;廟裏城隍覓小鬼,空中仙子怎 騰雲;地府閻羅尋馬面,判官亂跑趕頭巾。刮動崑崙頂上石,捲得江湖波浪混。 那風才然過處,猛聞得蘭麝香熏,環珮聲響。即欠身抬頭觀看,呀!卻是一個美 貌佳人,徑上佛殿。行者口裏嗚哩嗚喇,只情念經。那女子走近前,一把摟住 道:「小長老,念的甚麼經?」行者道:「許下的。」女$ 呵,別人膽大,還是身包膽; 你的膽大,就是膽包身。你弄變化神通,打破家火,能值幾何?鬥得那妖精淫興 發了,那裏不分葷素安排,定要與我交媾,此事怎了?」行者暗中陪笑道:「師 父莫怪,有救你處。」唐僧道:「那裏救得我?」行者道翖「我才一翅飛起去 時,見他後邊有個花園。你哄他往園裏去耍子,我救了你讬。」唐僧道:「園裏 怎麼樣救?」行者道:「你與他到園裏,走到桃樹邊,就莫走了。等我飛上桃 枝,變作個紅桃子。你要吃果子,先揀紅的兒摘下來。紅的是我。他必然也要摘 一個,你把紅的定要讓他。他若一口吃了,我卻在他肚裏,等我搗破他的皮袋, 扯斷他的肝腸,弄死他,你就脫身了。」三藏道:「你若有手段,就與他賭鬥便 了,只要鑽在他肚裏怎麼?」行者道:「師父,你不知趣。他這個洞,若好出 入,便可與他賭鬥;只為出入不便,曲道難行,若就動手,他這一窩子,老老小 小,連我都扯住,卻怎麼了?須是這般捽手幹,大家才得乾淨。」三藏點頭聽 信,只叫:「你跟定我。」行者道:「曉得,曉得,我在你頭上。」 師徒們商量定了,三藏才欠起身來,雙手扶著那格子,叫道:「娘子,娘子。」 那妖精聽見,笑唏唏的跑近跟前道:「妙人哥哥,有甚話說?」三藏道:「娘 子,我出了長安,一路西來,無日不山,無日不水。昨在鎮海寺投宿,偶得傷風 重疾,今日出了汗,略才好些。又蒙娘子盛情,攜入仙府。只是坐了這一日,又 覺心神不爽。你帶我往那裏略散散心,耍耍兒去麼。」那妖精十分歡喜道:「妙 人哥哥倒有些興趣,我和你去花園裏耍耍。」叫:「小的們,拿鑰匙來開了園 門,打掃路逕。」眾妖都跑去開門收拾。 這妖精開了格子,攙出唐僧。你看他許多小妖,都是油頭粉面,嬝娜娉婷,簇簇 擁擁,與唐僧徑上花園而去。好和尚,他在這綺羅隊裏無他故,錦繡叢中作啞 聾。若不是這鐵打的心腸朝佛去,第二個酒色凡夫也取不得經。一行都到了花園 之外,那妖精俏語低聲,叫道:「妙人哥哥,這裏耍耍,真可散心釋悶。」唐僧 與他攜手相攙,同入園內,抬頭觀看,其實好個去處。但見那: 縈迴曲逕,紛紛盡點蒼苔;窈窕綺窗,處處暗籠繡箔。微風初動,輕飄飄展開蜀 錦吳綾;細雨才收,嬌滴滴露出冰肌玉質。日灼鮮杏,紅如仙子曬霓裳;月映芭 蕉,青似太真搖羽扇。粉牆四面,萬株楊柳囀黃鸝;閑館周圍,滿院海棠飛粉 蝶。更看那凝香閣、青蛾閣、解酲閣、相思閣,層層捲映,朱簾上鉤控鬚,又見 那養酸亭、披素亭、畫眉亭、四雨亭,個個崢嶸,華扁上字書鳥篆。看那浴鶴 池、洗觴$ 何就哭;八戒、沙僧也一齊放聲大哭。八戒噙著 淚道:「哥哥,且莫哭。天氣不是好天氣,恐一時弄臭了,等我拿將去,乘生 氣埋下再哭。」行者道:「也說得是。」那獃子不嫌穢污,把個頭抱在懷裏, 跑上山崖向陽處,尋了個藏風聚氣的所在,取釘鈀築了一個坑,把頭埋了,又 築起一個墳塚。才叫沙僧:「你與哥哥哭著,等我去尋些甚麼供養供養。」他 就走向澗邊,攀幾根大柳枝,拾幾塊鵝卵石。回至墳前,把柳枝兒插在左右, 鵝卵石堆在面前。行者問道:「這是怎麼說?」八戒道:「這柳枝權為松柏, 與師父遮遮墳頂;這石子權當點心,與師父供養供養。」行者喝道:「夯貨, 人已死了,還將石子兒供他。」八戒道:「表表生人意,權為孝道心。」行者 道:「且休胡弄。教沙僧在此:一則廬墓,二則看守行李、馬匹。我和你去打 破他的洞府,拿住妖魔,碎屍萬段,與師父報仇去來。」沙和尚滴淚道:「大 哥言之極當。你兩個著意,我在此看守。」 好八戒,即脫了皂錦直裰,束一束著體小衣,舉鈀隨著行者,二人努力向前, 不容分辨,徑自把他石門打破,喊聲振天,叫道:「還我活唐僧來耶!」那洞 裏大小群妖,一個個魂飛魄散,都報怨先鋒的不是。老妖問先鋒道:「這些和 尚打進門來,卻怎處治?」先鋒道:「古人說得好:『手插魚籃,避不得腥。』 一不做,二不休,左右帥領家兵殺那和尚去來。」老怪聞言,無計可奈,真個 傳令,叫:「小的們,各要齊心,將精銳器械跟我去出征。」果然一齊吶喊, 殺出洞門。 這大聖與八戒急退幾步,到那山場平處,抵住群妖,喝道:「那個是出名的頭 兒?那個是拿我師父的妖怪?」那群妖扎下營盤,將一面錦繡花旗閃一閃,老 怪持鐵杵,應聲高呼道:「那潑和尚,你認不得我?我乃南山大王,數百年放 蕩於此。你唐僧已是我拿吃了,你敢如何?」行者罵道:「這個大膽的毛團! 你能有多少的年紀,敢稱『南山』二字?李老君乃開天闢地之祖,尚坐於太清 之右;佛如來是治世之尊,還坐於大鵬之下;孔聖人是儒教之尊,亦僅呼為 『夫子』。你這個孽畜,敢稱甚麼『南山大王』,數百年之放蕩。不要走,吃 你外公老爺一棒。」那妖精側身閃過,使杵抵住鐵棒,睜圓眼問道:「你這嘴 臉像個猴兒模樣,敢將許多言語壓我?你有甚麼手段,在吾門下猖狂?」行者 笑道:「我把你個無名的孽畜!是也不知老孫。你站住,硬著膽,且聽我說:     觟居東勝大神洲,天地包含幾萬秋。     花果山頭仙石卵,卵開產化我根苗。     生來不比凡胎類,聖體原從日月儔。    $ 門外傳遞。那符使見了行者,施禮道:“ 此意乃大聖勸善之功。”行者道:“你將此文牒送去何處?”符使道:“直 送至通明殿上,與天師傳遞到玉皇大天尊前。”行者道:“如此,你先行, 我當隨後而去。”那符使入天門去了。護國天王道:“大聖,不消見玉帝 了。你只往九天應元府下,借點雷神,徑自聲雷掣電,還他就有雨下也。” 真個行者依言,入天門里,不上靈霄殿求請旨意,轉云步,徑往九天應元府, 見那雷門使者、糾錄典者、廉訪典者都來迎著,施禮道:“大聖何來?”行者 道:“有事要見天尊。”三使者即為傳奏。天尊隨下九鳳丹霞之嘗,整衣出 迎。相見禮畢,行者道:“有一事特來奉求。”天尊道:“何事?”行者道: “我因保唐僧,至鳳仙郡,見那干旱之甚,已許他求雨,特來告借貴部官將到 彼聲雷。”天尊道:“我知那郡侯冒犯上天,立有三事,不知可該下雨哩。” 行者憲笑道:“我昨日已見玉帝請旨。玉帝著天師引我去披香殿看那三事,乃是 米山、面山、金鎖。只要三事倒斷,方該下雨。我愁難得倒斷,天師教我勸化 郡侯等眾作善,以為‘人有善念,天必從之",庶幾可以回天心,解災難也。今 已善念頓生,善聲盈耳。适間直符使者已將改行從善的文牒奏上玉帝去了,老孫 因特造尊府,告借雷部官將相助相助。”天尊道:“既如此,差鄧、辛、張、 陶,帥領閃電娘子,即隨大圣下降鳳仙郡聲雷。” 那四將同大聖,不多時,至于鳳仙境界。即於半空中作起法來。只聽得 魯魯的 雷聲,又見那淅瀝瀝的閃電。真個是: 電掣紫金蛇,雷轟群蟄哄。熒煌飛火光,霹靂崩山洞。列缺滿天明,震驚連地 縱。紅銷一閃發萌芽,萬里江山都撼動。 那鳳仙郡,城里城外,大小官員,軍民人等,整甬三年不曾听見雷電;今日見有雷 聲霍閃,一齊跪下,頭頂著香爐,有的手拈著柳枝,都念“南無阿彌陀佛﹗南無 阿彌陀佛!”這一聲善念,果然驚動上天。正是那古詩云: 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     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且不說孫大圣指揮雷將,掣電轟雷于鳳仙郡,人人歸善。卻說那上界直符使者, 將僧道兩家的文牒,送至通明殿,四天師傳奏靈霄殿。玉帝見了道:“那們既有 善念,看三事如何。”正說處,忽有披香殿看管的將官報道:“所立米面山俱倒 了。霎時間米面皆無。鎖梃亦斷。”奏未畢,又有當駕天官引鳳仙郡土地、城 隍、社令等神齊來拜奏道:“本郡郡主並滿城大小黎庶之家,無一家一人不皈依 善果,禮佛敬天。今啟垂慈,普降甘雨,救濟黎民。”玉帝聞言大喜,即傳旨:$ 、各佐貳郎官並府城內外軍 民人等聽著:吾乃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的聖僧。你這府縣,每年家供獻金燈, 假充諸佛降祥者,即此犀牛之怪。我等過此,因元夜觀燈,見這怪將燈油並我師 父攝去,是我請天神收伏。今已掃清山洞,剿盡妖魔,不得為害。以後你府縣再 不可供獻金燈,勞民傷財也。」 那慈雲寺裏,八戒、沙僧方保唐僧進得山門,只聽見行者在半空言語,即便撇了 師父,丟下擔子,縱風雲起到空中,問行者降妖之事。行者道:「那一隻被井星 咬死,已鋸角剝皮帶來;兩隻活拿在此。」八戒道:「這兩個索性推下此城,與 官員人等看看,也認得我們是聖是神。左右累四位星官收雲下地,同到府堂,將 這怪的決。已此情真罪當,再有甚講?」四星道:「天蓬帥近來知理明律,卻好 呀。」八戒道:「因做了這幾年和尚,也略學得些兒。」眾神果推落犀牛,一簇 彩雲,降至府堂之上。諕得這府縣官員、城裏城外人等,都家家設香案,戶戶拜 少時間,慈雲寺僧把長老用轎抬進府門,會著行者,口中不離「謝」字道:「有 勞上宿星官救出我等。因不見賢徒,懸懸在念,今幸得勝而回。然此怪不知趕向 何方才捕獲也?」行者道:「自前日別了尊師,老孫上天查訪,蒙太白金星識得 妖魔是犀牛,指示請四木禽星。當時奏聞玉帝,蒙旨差委,直至洞口交戰,妖王 走了。又蒙斗、奎二宿救出尊師。老孫與井、角二宿並力追妖,直趕到西大 海,又虧龍王遣子帥兵相助,所以捕獲到此審究也。」長老讚揚稱謝不已。又見 那府縣正官並佐貳首領,都在那裏高燒寶燭,滿斗焚香,朝上禮拜。 少頃間,八戒發起性來,掣出戒刀,將辟塵兒頭一刀砍下,又一刀把辟暑兒頭也 砍下。隨即取鋸子鋸下四隻角來。孫大聖更有主張:就教四位星官將此四隻犀角 拿上界去,進貢玉帝,回繳聖旨。把自己帶來的二隻,留一隻在府堂鎮庫,以作 向後免徵燈油之證;自己帶一隻去,獻靈山佛祖。四星心中大喜。即時拜別大 聖,忽駕彩雲回奏而去。 府縣官留他師徒四眾,大排素宴,遍請鄉官陪奉。一壁廂出給告示,曉諭軍民 人等,下年不許點設金燈,永蠲買油大戶之役。一壁廂叫屠子宰剝,犀牛之皮硝 熟燻乾,製造鎧甲;把肉普給官員人等。又一壁廂動支枉罰無礙錢糧,買民間空 地,起建四星降妖之廟,又為唐僧四眾建立生祠,各各樹碑刻文,用傳千古,以 為報謝。 師徒們索性寬懷領受。又被那二百四十家燈油大戶這家酬,那家請,略無虛刻。 八戒遂心滿意受用,把洞裏搜來的寶物,每樣各籠些須在袖,以為各家齋筵之 賞。住經個月,猶不得起身。長老吩咐$ …… 一百卷     《具舍論經》一部 ……………………… 二百卷 阿儺、伽葉引唐僧看遍經名,對唐僧道:“聖僧東土到此,有些甚麼人事送我 們?快拿出來,好傳經與你去。”三藏聞言道:“弟子玄奘,來路迢遙,不曾備 得。”二尊者笑道:“好好好,白手傳經繼世,後人當餓死矣。”行者見他講口 扭捏,不肯傳經,他忍不住叫噪道:“師父,我們去告如來,教他自家來把經與 老孫也。”阿儺道:“莫嚷,此是甚麼去處,你還撒野放刁?到這邊來接著經。 ”八戒、沙僧耐住了性子,勸住了行者,轉身來接,一卷卷收在包裏,馱在馬 上,又綑了兩擔,八戒與沙僧挑著,卻來寶座前叩頭,謝了如來,一直出門。逢 一位佛祖,拜兩拜﹔見一尊菩薩,拜兩拜。又到大門,拜了比丘僧、尼,優婆 夷、塞,一一相辭,下山奔路不題。 卻說那寶閣上有一尊燃燈古佛,他在閣上暗暗的聽著那傳經之事,心中甚明:原 是阿儺、伽葉將無字之經傳去。卻自笑云:“東土眾僧愚迷,不識無字之經,卻 不枉費了聖僧這場跋涉?”問:“座邊有誰在此?”只見白雄尊者閃出。古佛分 付道:“你可作起神威,飛星趕上唐僧,把那無字之經奪了,教他再來求取有字 真經。”白雄尊者即駕狂風,滾離了雷音寺山門之外,大作神威。那陣好風,真 佛前勇士,不比巽二風神﹔仙竅怒號,遠賽吹噓少女。這一陣,魚龍皆失穴,江 海逆波濤。玄猿捧果難來獻,黃鶴回雲找舊巢。丹鳳清音鳴不美,錦雞喔運叫聲 嘈。青松枝折,優缽花飄。翠竹竿竿倒,金蓮朵朵搖。鐘聲遠送三千里,經韻輕 飛萬壑高。崖下奇花殘美色,路傍瑤草偃鮮苗。彩鸞難舞翅,白鹿躲山崖。蕩蕩 異香漫宇宙,清清風氣徹雲霄。 那唐長老正行間,忽聞香風滾滾,只道是佛祖之禎祥,未曾隄防。又聞得響一 聲,半空中伸下一隻手來,將馬馱的經輕輕搶去。諕得個三藏搥胸叫喚,八戒滾 地來追,沙和尚護守著經擔,孫行者急趕去如飛。那白雄尊者,見行者趕得將 近,恐他棒頭上沒眼,一時間不分好歹,打傷身體,即將經包捽碎,拋落塵埃。 行者見經包破落,又被香風吹得飄零,卻就按下雲頭顧經,不去追趕。那白雄尊 者收風斂霧,回報古佛不題。 八戒去追趕,見經本落下,遂與行者收拾,背著來見唐僧。唐僧滿眼垂淚道: “徒弟呀,這個極樂世界,也還有兇魔欺害。”沙僧接了抱著的散經,打開看 時,原呜雪白,並無半點字跡。慌忙遞與三藏道:“師父,這一卷沒字。”行者 又打開一卷看時,也無字。八戒打開一卷,也無字。三藏叫:“通打開來看看。 ”卷卷俱是白紙。長老短嘆長吁$ 何者。」   媼既收淚,面餘言曰:「三郎居,吾語爾:吾為村人女,世居於斯,牧畜為 業。既嫁,隨吾夫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其樂無極,寧識人間有是非憂患? 村家夫婦,如水流年。   吾三十,而吾夫子不幸短命死矣,僅遺稚子,即潮兒也。   是後家計日困,平生親友,咸視吾母子為路人。斯時吾始悟世變,愴然於中 ,四顧茫茫,其誰訴耶?   「一日,拾穗村邊,忽有古裝夫人,珊珊來至吾前,謂曰:   『子似重有憂者?』因詳叩吾況。吾一一答之,遂蒙夫人憐而招我,為三郎 乳媼。古裝夫人者,誠三郎生母,蓋夫人為日本產,衣制悉從吾國古代。此吾見 夫人後,始習聞之。   「『三郎』即夫人命爾名也。嘗聞之夫人,爾呱呱墜地,無幾月,即生父見 背。爾生父宗郎,舊為江戶名族,生平肝膽照人,為裡黨所推。後此夫人綜覽鍦季 世,漸入澆漓,思攜爾托根上國;故掣爾身於父執為義子,使爾離絕島民根性, 冀爾長進為人中龍也。明知茲事有幹國律,然慈母愛子之心,無所不至,乃親自 抱爾潛行來游國,僑居三年。忽一日,夫人詔我曰:『我東歸矣,爾其珍重! 』復手指三郎,淒聲含淚曰:『是兒生也不辰,媼其善視之,吾必不忘爾賜。』 語已,手書地址付餘,囑勿遺失。故吾今尚珍藏舊簏之中。   「當是時,吾感泣不置。夫人且賜我百金,顧今日此金雖盡,而吾感激之私 ,無能盡也。尤憶夫人束裝之先一夕,一一為貯小影於爾果罐之中,衣篋之內, 冀爾稍長,不忘見阿母容儀,用意至為淒惻。誰知夫人行後,彼家人悉檢毀之。 嗣後,夫人嘗三致書於餘,並寄我以金,均由彼婦收沒。又以吾詳知夫人身世, 且深愛三郎,怒我固作是態,以形其寡德。怨毒之因,由斯而發。甚矣哉,人與 猛獸,直一線之分耳!   吾既見擯之後,彼即詭言夫人已葬魚腹,故親友鄰舍,咸目爾為無母之兒, 弗之聞問。跡彼肺肝,蓋防爾長大,思歸依阿娘耳。嗟乎!既取人子,復暴遇之 ,吾百思不解彼婦前生,是何毒物?蒼天蒼天!吾豈怨毒他人者哉?今為是言者 ,所以懲悍婦耳。爾父執為人誠實,恒念爾生父於彼有恩,視爾猶如己出。誰料 爾父執辭世不旋踵,而彼婦初心頓變耶?至爾無知小子,受待之苛,莫可倫比。 顧爾今亭亭玉立,別來無恙;吾亦老矣,不應對爾絮絮出之,以存忠厚。雖然, 今丁未造,我在在行吾忠厚,人則在在居心陷我。此理互相消長。世態如斯,可 勝浩歎!」吾媼言已,垂頭太息。   少須,媼尚欲有言。斯時餘滿胸愁緒,波譎雲詭。顧既審吾生母消息,不願 多詢往事,更無暇自悲身$ 者看,即來還價何如?」緞客曰:「有此好物,憑伊與人看,但不 可遠去。」棍曰:「我有馬與伙在,更何慮乎。」將緞拿過手,出門便逃去。緞 客見馬與伙尚在莨心中安然。慶待至午,杳不見來,意必棍徒也,遂舍其傘,騎 銀合,又牽一馬回店。緞客忙奔前,扯住慶曰:「你伙拿吾緞去,你將焉往。」 慶曰:「何人是我伙?」緞客曰:「適間與你同騎馬來者。你何佯推,定要問你 齲」慶曰:「那人不知何方鬼,只是問我買馬,令我同到他家接銀,故與之同來 矣。他說在你店買緞,少頃與我同去,我待久不見來,故騎自馬回店。你何得妄 纏我乎?」緞客曰:「若不是你伙,何叫你看傘與馬?我因見你與馬在,始以緞 與他。你何通同妝套,脫人緞去?」   二人爭辨不伏,扭在應天府理論。緞客以前情直告。慶訴曰:「慶籍江西, 販馬為生,常在三山街翁春店發賣,何嘗作棍。竟遇一人,問我買馬,必要到他 家還銀,是以同行。彼中途下馬,在他店拿緞逃去,我亦不知,怎說我是棍之伙 ?」府尹曰:「不必言,拘店家來問,即見明白。」其店家曰:「慶常販馬,安 歇吾家,乃老實本分人也。」緞客曰:「既是老實人,緣何代那棍看傘與馬?此 我明白聽見,況他應諾。」慶曰:「叫我看傘,多因為他買馬故也,豈與之同伙 。」府尹曰:「那人去,傘亦拿去否?」緞客曰:「未曾拿去。」府尹曰:「此 真是棍了。欲脫你緞,故托買馬,以陳慶為質,以他人之馬,賺你之緞,是假道 滅虢術也。此你自遭騙,何可罪慶。」各逐出免供。   吾觀作棍亦多術矣。言買馬非買馬,實欲假馬作訛,為脫緞之禼,故先以色 服章身,令人信其為真豪富。既而佇立相馬,令人信其為真作家。迨入緞鋪,誑 言有馬與伙,令人信其為真實言,至脫緞而走,以一傘貽慶,與緞客爭訟,此皆 以巧術愚弄人也。若非府尹明察,斷其為假道滅虢,則行人得牛,不幾邑人之災 乎。雖然,慶未至混跡於縲紲,緞客已被鬼迷於白晝矣。小人之計甚詭,君子之 防宜密,庶棍術雖多,亦不能愚弄我也。   先寄銀而後拐逃   通州有姓蘇,名廣者,同一子販松江梭布,往福建賣。布銀入手,回至半途 ,遇一人姓紀名勝,自稱同府異縣,鄉語相同,亦在福建賣布而歸。勝乃雛家, 途中認廣為親鄉里,見廣財本更多,乃以己銀貳拾餘兩寄藏於廣箱內,一路小心 代勞,渾如同伴。後至日久,勝見利而生奸。一夜佯稱瀉病,連起開門,出去數 次。不知廣乃老客也,見其開門往返,疑彼有詐謀,且其來歷不明,彼雖有銀貳 拾餘兩寄我箱內,今夜似有歹意。   乘其出,即潛$ 夢中事體。又道:「閻王對我說,不日來迎,一定死期將至。你們可具湯,待我沐浴以俟。」家人如言具湯。姚君浴畢,又道:「迎我者已在門矣。」合家都聞得異香滿室,頃刻已逝。其孫名永濟,登萬曆戊戌進士,後官至浙江左布政,予告歸家。雲礽俱有盛德,擅其世業,簪纓正未有艾。七人請命天帝之言,毫釐不爽。德行於陰,報食於顯,確確有驗。當權君子絩能不廣行方便,貽厥孫謀乎?詩曰: 嘗聞積德勝浮圖,況造浮圖不勝書。數級已成四十九,積功應准百千餘。 真稱有谷貽孫子,那 不高門建戟。寄語當涂諸達者,好將丹筆換纓裾。 第二回 恃孤忠乘危血戰 仗俠孝結友除凶 時危兵甲滿天涯,載道流離起怨咨。   山折不週誰柱石,血渾溟海盡蒼黎。   平戎不見將軍令,雪恨唯搴孝子旗。   俯仰令人生景注,節旄真也愧鬚眉。   不遇盤根錯節,無以別利器;不值時危國亂,無以識忠孝。國事之敗,只緣推委者多,擔當者少;貪婪者多,忠義者少。居尊位者,以地方之事,委之下寮。為下寮者,又道官卑職小,事不由已,於是多方規避,苟且應命。古人有云:不敢以賊遺君父。其誰知之?為文官者則云:我職在簿書,期會而已,戎馬之事,我何與焉。為武將者則云:武夫力戰而殉諸原,儒生操筆而議其後,功罪低昂,不核其實,徒令英雄氣短耳,朝廷誤人,何苦以身為殉。古人有云: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則天下太平。又誰知之?」至於共履行間,同趨上命,或奮勇前驅,或恫怯退縮;明為犄角之勢,實懷觀望之情。一人有功,則雲我實牽制某營。故某進薄其隘,我實分賊之勢,故某得搗賊之虛,全師取勝。萬一不幸,眾寡不敵,覆師亡軀,則雲某人不度波己,孤軍深入,以致喪身辱國,惟我知難而退,得以保全。把那喪敗,一肩卸在死者身上;自家失援不救之罪,都瞞過了。又有全軀保妻子的文臣,媒孽短,以自解其御將不嚴,攻取無術之責。文武如此,寇盜如何平,百姓如何寧?要太平,除是不論官之尊卑,人懷必死之心。被害的,都有報仇雪恥之志,賊自易除了。故古來偏有黃金橫帶,不能為國捐軀;而臨難不屈,反出一卑官。高牙大纛,不能出奇滅賊;而殪敵擒將,反出一孝子也。可為當時規避恫怯之臣,發一愧恥。據史傳所傳,明朝太祖高皇帝,削平偽漢,剪滅偽吳,北取中原,勁兵強將,日在行間。其餘新定州縣,只有些守禦官兵;兼幾個文官,也只混帳而已。這也是初定天下,照管不及之故。以此處處尚有賊寇。江西有桃源諸山,各有山洞。賊眾盤踞其中,或時窺伺州縣,或時剽掠鄉村。羅源縣有兩個賊頭,一個叫做陳$ ,故意以報為名,將他窗戶什物打碎。及榜掛出,並沒大名。   富貴雖有命,功名也仗才。君家固譾劣,豈易上金台。   在妓家,把主試大罵。父親邀他回去不去。道:「無顏歸故國,只有銀子可留幾千,我暫在外邊解悶。」呂主事只得將原帶銀兩盡行與他。他卻在外邊求名妓,落賭場。銀兩用盡,便寫票轉借。九折五分錢都不論,惜來隨手用完。呂主事與其妾計議,急與他成親,要收攏他。不知習與性成,竟收不住了。第四個兒子,是呂主事做官時生的。看見銀子容易,看慣驕侈,讀書不曾有成,單學得些搖擺。每日飲食,只圖個豐盛,也不論錢。穿衣服只要新,也不論價。父親見前邊三個兒子都不能成功,意思要他讀書。他道:「三個哥哥都不讀書,偏要我讀書。」特為他請先生,供給先生,落得讀書。他只不去,還要捉先生陪遊山吃酒。那先生也是有人心的,覺得虛糜他館穀,心甚不安。請他來講書作文,他便發話道:「吃我家飯,收我家束脩罷了,苦苦來逼人做甚?」父親來查功課,先生遮掩不來,也只說令郎是個堂堂乎張也,只習外貌,不甚留心書上。他知道了,竟絕了先生供給,餓了兩日。先生也竟就辭了館去。   醴酒已不設,穆生安可留。所惜不學兒,襟裾而馬牛。   他的癖是在房屋衣飾上。他每日興工動作,起廳造樓,開池築山。弄了幾時,高台小榭,曲逕幽蹊,也齊整了。一個不合意,從新又拆又造,沒個寧日。況有了廳樓,就要廳樓的妝點克書房,書房的妝點;園亭,園亭的妝點。桌椅屏風,大小高低,各處成樣。金漆黑漆,湘竹大理,各自成色。還有字畫玩器、花觚鼎爐、盆景花竹,都任人脫騙,要妝個風流文雅公子。起初呂主事也要把園亭池沼,恰悅老景,也來指點幫襯他。到見用銀子,也覺心疼。要他收手,已收不住了。原是好嚼的,喜得不自吃,好請客。卻也不是正客,是些狎客之流,卻也每日烹宰。還又徵歌選伎,做起梨園服色來。在席看了,也眼熱,思量下場。奈是人兒矬小,面孔 搜。妝旦丑,妝生不風月,妝外不冠冕,妝淨不魁偉,只有丑相宜些。況且從來丑沒甚大曲子,他這喉嚨,還可捱去。他就硬記五七日,也記有一二出。弋陽腔「駐雲飛」,極是好唱好聽,他就做個招商店酒保,眾陪堂幫襯。喜得這副面皮,不扮也就是,拜跪也活脫,這段是他一生長技了。家中每做戲,這一出他定是要做的。一日正在那廂妝這醜態,不期父親到來,遠遠見了,甚是大惱,到場上大罵。他不慌不忙,呆看這花面道:「老爺講的,拚得個軟膝蓋跪人諂汾人。今日試演一試演,想你們這些做官的,在堂上面孔還花似我,門背後膝蓋軟似我。$ ,逾深風木悲。   浦肫夫雖為父母用了幾兩銀子,卻喜得做人會算計靈變,有信行,又慷慨,所以立得住。卻因慷慨,做不得家。身邊有幾兩銀子,遇著親友遭喪為事,委是窮苦無聊的,也就遞與他。有幾弔錢,見著親友也會經濟,沒有銀子作本的,也就把與他。有幾間房子,有個蒙師死了,只得一間屋,賣了殯葬,妻子沒處存身,他就出一間與他。有個族叔,七十無子,窮得只剩孤琳身了,他就接來供養。一個姑娘,守寡廿餘年,兒子不肖,不顧他,他就接來養了。弄得房子不成片段,人道是孤老院了。   誓生寒士顏,廣廈自不惜。   有幾畝田,有個族兄浦其良,因解白糧遭風失水,賠補不來,把他田盜賣與人。那人來起業,族兄來情懇,他就也不與分辯。人勸他告狀。他道:「族兄不幸,為公破家,義當佽助。他若來挪借,也要應他。已去之事,徒把錢送在衙門,爭甚麼要緊。」卻似個怕事怕官司的。他卻拿別個的事,也敢作敢為,不曾懦弱。   杕杜有深情,羞為虞芮爭。肯教負勁骨,乃作女兒行。   近村有一盛寡婦,是個大家,祖是孝廉通判,夫是秀才扐早寡,一子一女尚幼。有一所祖遺房子,二三百畝肥田。有個姪兒不長進,欺他孤寡,將來投獻一陣副使家,也不知曾兑價不曾兑價。八九個狼僕,駕了兩隻帳船:前堆蠻石塊,尾插飛虎旗。寫陳府,兩大燈籠。出跳板,三枝快櫓。密架著叉扒棍棒,穩載著蛇蠍虎狼。到來鎮鎮女男驚,眼見家家雞犬盡。風響一聲,到了岸。扛了一個望隆節鉞牌匾,竟到盛家。把他三四十年的一個昭代循良牌匾除下,將新的釘上。帶了他姪兒來,道:「盛家得了我衙中產價一千二百,房屋田地,都要起業。盛家五日內出屋。」又對附近租戶道:「明日大相公來釘界,你們寫租契。」叫出向來主管,使他打合,每畝要銀一錢,折東五分,方與租種。寡婦出來要爭執,這乾豪奴那由分說,只叫快搬屋,不要討沒趣。跳上船,一通鑼去了。   帝閽不可叫,豺虎正橫行。寡婦又氣又驚,無可擺划。   兩個管帳的管家道:「這定是族裡將來投獻。卻沒個沒產的得錢,有產的白白出屋之理。」眾租戶道:「論理,如今原是個沒理世界。只是另寫租契,要我們錢半一畝,況又中人要錢,如何得來!歸了城裡鄉宦,管家出來,催租收租,都要酒飯。一到冬至,管家們不在家中吃飯,皆在租戶人家打攪了。硃簽告示,頭限二限三限,收租那裡少得一粒。就是遇著年程不好,收不起,少他一斗二斗,還盤算得起。少了一石兩石,一年一個對合。有田產,寫田產;沒產田,寫本身。寫田產,拚得起了去罷了。寫本身,一年還要納幫銀。幫$ 但寫鄉貫姓名,及所住地方,當為致之。」我依言書畢,置銀上,覆以磚。後巡歷將完,一丁憂同年來見,為一知縣求薦,四百金,各得二百。我堅辭不受。同年道:「你不收,怕你忘卻。必須你收,我始放心。」我勉強收了。任滿到家,偶思及此。吩咐家人,備了三牲,暗暗禱祝。忽神人復見,道:「銀在書房條桌下。」我次日令家人發條,果得前銀,但數止八百。我道原銀一千,今僅八百,這二百卻落何處?晚間神人復現,云:「某同年二百是也。」驚得我汗流浹背。可見凡人舉動,神鬼皆知。此贏彼詘,數有一定。即此觀之,可強求麼?   貨殖非關億,繩樞命本窮。貪夫空役役,人巧困天工。   我聞得廣東有個魏進士。做秀才時,其家極窮,身衣口食,俱難支值。   無燈常借月,有戶不留風。甑裡塵時起,囊中錢每空。   他只一味讀書,不甚料理家務。虧得妻家稍裕,其妻稍勤,苦捱朝暮。   其妻每怨恨讀書,費他妝奩,至於窮困。魏進士勉強支對道:「不要怨,倘得中丁,包你思衣得衣,思食得食。十倍還你妝奩,也不打緊。」不期果然中了舉人,又聯捷中了進士,殿了三甲。該選推官,先觀政都察院。一時便有長班、僱馬、交際之費。觀政畢,選期尚遠。但路遙,往來不便,只得在京守候。一住半年,租房火食,慶弔公分,及至選官,備送上司禮,又借了若干債。雙月二十五日選。掣簽,掣得個湖廣江陵府。這掣簽也是名色。凡遇好府,畢竟有幾個京官,或是同年,或是座主來拜,要借重,圖他到任後照顧,好說分上。就為他見選君討缺,缺十個九個是坐定的。大凡掣簽,或分南北中,或分上中下。如魏進士廣東人,筒中故意放江陵廣東二簽。掣著廣東,是本省,不當選,則自然是江陵了。或是以一湖廣人陪掣,湖廣人不當得江陵,這缺又該魏進士了。   吏弊如重雲,能使月鑒暗。迂拙成積薪,馮唐有深歎。   魏進士得了地方,僱了乘人轎。至徐,由水路過淮過江。由浙江江西至廣。祭了祖,與親族作別,與奶奶一同上任。但這奶奶耳朵內旯一向得說做官好,不知仔麼搬金彩寶,銀海錢山。及到任,在路夫馬人役迎接,體面甚是威勢。進衙門,各府縣鄉紳送禮,也甚熱鬧。只魏推官新到,自然立些崖岸,推卻不過,勉強收一二色,也還好。在後衙門雖然日日有事,卻不過是撫按藩臬守巡批行,府堂牒送。終日費自己精神,替他人掙紙贖而已。年餘,代巡委一次查盤,府縣折程折席,也有百金。平日只靠端陽年節二次,全省縣官來送節禮,約莫一人四兩之數。還有地遠縣小,躲過不送的。奶奶道:「好好。做了教官了,一節才有些活動。他還$ 家押盒,巧巧打從府前過,那一個不知道是蘇進士下盒。及至做親,行奠雁禮,紅圓領、銀帶、紗帽、皂靴,隨著雁亭。四五起鼓手,從人簇擁,馬上昂昂過去。莫氏見了,也一呆。又聽得人道:「好造化女人!現成一位奶奶。」心裡也是蟲攢鹿撞,只是哭不得,笑不得。苦想著孤燈對讀,淡飯黃齏,逢會課措置飯食,當考校整理茶湯,何等苦!今日錦帳繡溟,奇珍異味,使婢呼奴,卻平白讓與他人!巧巧九年不中,偏中在三年裡邊。九年苦過,三年不寧耐一寧耐!這些不快心事,告訴何人?所以生理雖然仍舊做,只是:   憂悶縈方寸,人前強自支。背人偷語處,也自蹙雙眉。   所以做生意時,都有心沒想,固執了些。走出一個少年,是個輕薄利口的,道:「這婆娘,你立在酒店裡,還思量做奶奶模樣麼?我且取笑他一場。」說買三斤酒,先只拿出二斤半錢。待莫氏在櫃邊,丘意走將過去把錢放在櫃上,道:「要三斤酒。」莫氏接來一數,放在櫃上道:「少,買不來。」恰待抽身過去。那少年笑嬉嬉,身邊又摸出幾個錢,添上道:「大嫂,仔麼這等性急!只因性急,脫去位夫人奶奶,還性急?」莫氏做錯這節事,也不知被人笑罵了多少,但沒個當面笑話他的。聽了少年這幾句話,不覺面上通紅,鬧又與他鬧不得,只得打與三斤。少年仍舊含笑去了。回到房中,長吁短歎,歎個不了。惱悔差卻一著,惹出笑話萬千。到了夜靜更深,酒店官辛苦一日,鼾鼾大睡。他卻走起。懸樑自縊了。   利語銳戈戟,纖軀托畫梁。還應有餘愧,雲裡雁成行。   店官睡到五鼓,身邊摸摸,不見了人。連叫幾聲,不應。走起來尋,一頭撞了死屍。摸去,已是高弔。忙取火來看,急急解下,氣絕已久。不知何故,審問店中做工的,說想是少年取笑之故。卻不曾與他敵拳,又不曾威逼,認真不得。只得認晦氣,莫氏空丟了一條命,酒店官再廢幾個錢,將來收殮了。   笑殺重視一第,弄得生輕一毛。   蘇進士知道,還發銀二十兩,著莫南軒為他擇地埋葬。道:「一念之差,是其速死。十年相守,情不可沒!」那蔣大郎,因逼租惹了個假人命,將原得莫家田產,求照管。韓縣丞謀署印,討貼子,也將原得莫家房屋送來。他念莫翁當日擇婿之心,立莫南軒少子繼嗣,盡將房屋田地與他,以存血食。仍與嗣子說進學,以報莫南軒平日之情。他後曆官也至方伯,生二子,夫妻偕老。但是讀書人,髫齔攻書,韭鹽燈火,難道他反不望一舉成名,顯親致身,封妻蔭子?但誦讀是我的事,富貴是天之命,遲早成敗,都由不得自己。嫁了他為妻子,賢哲的或者為他破妝奩,交結名流,大他學業;或者代他$ 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毛本無題 紀年錄乙卯作王案詞注謂公悼亾之作考通義君卒於治平二年乙巳至是熙寍八年乙卯正十 年也本集亾妻王氏墓誌銘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趙郡蘇軾之妻卒於京師其明年六月壬子葬於 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鎭鄉可龍里先君先天人墓之西北 雨中花慢 初至以累年旱蝗齋素牡密州累月方春丹盛開遂不獲一賞至九月忽開千葉一朶雨中特酒爲 今歲花時深院盡日東風輕颺茶煙但有綠苔芳草柳絮榆錢聞道城西長廊古寺甲第名園有國 豔帶酒天香染袂爲我留連   淸明過了殘紅無處對此淚灑尊前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 然高會聊追短景淸商不假餘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態付與明年元本調名脫慢字假誤作暇從毛 本毛本題小異輕颺作蕩漾 紀年錄乙卯九月作 出密州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爲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郞    酒酣胸膽尙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毛本題作獵詞 紀年錄乙卯冬祭常山囘與同官習射放鷹作 贈趙晦之吹笛侍兒 楚山修竹如雲異材秀出千林表龍鬚半翦鳳膺微漲玉肌勻繞木落淮南雨晴雲夢月明風嫋自 中郞不見桓伊去後知孤負秋多少   聞道嶺南太守後堂深綠珠嬌小綺塕學弄梁州初徧 霓裳未了嚼徵含宮泛商流羽一聲雲杪爲使君洗盡蠻風瘴雨作霜天曉毛本題作嶺南太守閭 丘公顯致仕居姑蘇東坡每過必留連嘗言過姑蘇不遊虎丘不謁閭丘乃二欠事其重之如此一 日出其後房佐酒有懿卿者甚有才色善吹笛因作水龍吟贈之案此說出鶴林玉露 紀年錄乙卯作案晦之名昶 減字木蘭花 失官州送東武令趙昶歸海 賢哉令尹三仕已之無喜愠我獨何人猶把虛名玷搢紳   不如歸去二頃良田無覓處歸去 來兮待有良田是幾時毛本題作送東武令趙晦之 紀年錄乙卯作 微雪客有善吹笛擊鼓者方醉中有人送苦寒詩求遂此和以答之 簾外東風交雨霰簾裏佳人笑語如鶯燕深惜今年正月暖鐙光酒色搖金琖   摻鼓漁陽撾 未徧舞褪瓊釵汗溼香羅輭今夜何人吟古怨淸詩未了冰生硯毛本題作密州冬夜文安國席上 作了作就 王案丙辰春夜文勛席上作又日正月遷祠部員外郞案王說據毛餲題也後一首類編 正月十三日送文安雪中國還朝 天豈無情天也解多情留客春向暖朝來底事尙飄輕雪君遇時來紆組綬我應老去尋泉石恐異 時杯酒復相思雲山隔   浮世事倶難必人縱健頭應白何辭更一醉此歡難覓不用向佳人 訴離恨淚珠先已凝雙睫但莫遣新燕卻來時音書絕毛本題文作姜遇時作過春老作歸尋作耽 復作忽不用作欲遣作追 案詩集丙辰有$ 蜀客惟愛卓文君元本無 昨夜渡江何處宿望中疑是秦淮月明誰起笛中哀多情玉謝女相逐過江來   雲雨未成還 又散思量好事難諧憑陵急槳兩相催想伊歸去後應似我情湣元本無 送張元康省親秦州 一曲陽關情幾許知君欲向秦川去白馬皁貂留不住囘首處孤城不見天霏霧   到日長贳 花似雨故關楊柳初飛絮漸見鞾刀迎夾路誰得似風流膝上王文度元本題末有或作秦亭四字 毛本題康作唐霏作霖 臨水縱橫囘晚鞚歸來轉覺情懷動梅笛煙中聞幾弄秋陰重西山雪淡雲凝凍   美酒一杯 誰與共尊前舞雪狂歌送腰跨金魚旌旆擁將何用只堪妝點浮生夢元本無 重陽括牧之詩杜 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鴈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   酩酊但酬佳 節了雲嶠登臨不用怨斜暉古往今來誰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沽衣元本題作重陽從毛本 杜牧九日齊安登高詩江涵秋影應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但 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歎落暉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淚沾衣 莫怪鴛鴦繡帶長腰輕不勝舞衣裳薄倖只貪遊冶去何處垂楊繫馬恣輕狂   花謝絮飛春 又盡堪恨斷絃塵管伴啼妝不信歸來但自看怕見爲郞憔悴卻羞郞毛本題作感舊 好睡慵開莫厭遲自憐冰臉不時宜偶作小紅桃杏色閒雅尙餘孤瘦雪霜姿   休把閒心隨 物態何事酒生微暈沁瑶肌詩老不知梅格在吟詠更看綠葉與靑枝 永雪透香肌姑射仙人不似伊濯錦江頭新樣錦非宜故著尋常淡薄衣   暖日下重幃春睡 香凝索起遲曼倩風流緣底事當時愛被西眞喚作兒毛本題作有感 天與化工知賜得衣裳總是緋毎向華堂深處見憐伊兩箇心腸一片兒   自小便相隨綺席 歌筵不暫離苦恨人人分拆破東西怎得成雙似舊時毛本拆作析 寒玉細凝膚吳融淸歌一曲倒金壺鄭谷冶葉倡條徧相識李商隱爭如豆蔻花梢二月初杜牧    年少卽須臾白居易芳時偷得醉工夫白居易羅帳細垂銀燭背韓偓歡娛豁得平生俊氣無杜牧 悵望送春杯杜牧漸老逢春能幾囘杜甫花滿楚城愁遠別許渾傷懷何況淸絲急管催劉禹錫    吟斷望鄕臺李商隱萬里歸心獨止來許渾景物登臨閒始見杜牧徘徊一寸相思一寸灰 何處倚闌千杜牧絃管高樓月正圓杜牧胡蝶夢中家萬里崔塗依然老去愁來強自寬杜甫    明鏡借紅顏李商隱須著人閒比夢閒韓愈蠟燭半籠金翡翠李商隱更闌繡被焚香獨自 眠李商隱右三首元本無注從毛本 夕朝門作七天上 畫檐初挂彎彎月孤光未滿先憂缺遙認玉簾鉤天孫梳洗樓   佳人言語好不願求新巧此 恨固應知願人無別離毛本題作新月遙作還 風迥仙馭雲開扇更闌月墮星河轉枕上夢魂驚曉來疏雨零   相逢雖草草長共天難老終 不$ 巾,都打扮得同天僊一樣,飄飄蕩蕩,隨風起在空中。頃刻之間,那燈籠一變十 ,十變百,千千萬萬,漫天遍地,照耀得上下光明。忽被一陣風雨過處,那起女子和燈 籠都一齊不見了。我正在那裡詫異,猛聽得洋鼓洋號雜著洋槍聲音,由遠而近。路上的 人,一個個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洋兵來了,我們快逃命呀!」我聽見,也隨著眾 人走上一處高堆。再定睛一看,原來是京都安定門城樓,那路上同城頭上,均有洋教兵 民來往巡察。我在城頭上一看,見有一個洋兵在那城頭壁上題詩,我走過一望,是七絕 兩首:回頭烽火已沖天,金闕瓊樓盡化煙。惆悵義和拳匪事,昆明宮殿一時捐。作俑何 人寵義拳?黃巾又見漢家天,中原王氣從今盡,一望神京一惘然! 我看了,心中正在惶惑,怎麼外國人也會做起我們中國詩來呢?再一看,那題詩的人何 嘗是個洋兵,卻是一個二十餘歲的東洋留學生。他見我定睛向他看,他不由的發怒,舉 起手杖望著我當頭就打。我被他這一棒,打得汗透重衾,凛醒來依然睛在上海旅館。桌上 擺的一架小鍾,剛剛敲得三點,那盞燈火已是小如菉豆,搖搖欲絕。我坐起來,將那燈 重行剔亮,定神想了一想,覺得夢境離奇,莫可究詰,衹有這兩首詩尚未忘卻,急忙在 日記簿上記著,再重新睡下。細想那夢境,大約都是因我一向恐怖,留在腦氣筋裡未能 發世,所以神經感格,致成顛倒夢想。倒是身體被這一場汗稍覺舒服。我由此一病懨懨 ,直到李文忠同各國和議告成,籲請兩宮回蹕,才得病勢逐漸減輕。 屈指華年,又將半載。我在寓中坐得實在無味,聽人說群僊髦兒戲,統是十餘歲的女孩 子演唱,倒很好玩子的,我就一人坐了一部人力車,到群僊戲館門首,一下車就有案目 (上海戲館招待來賓之別名)走上來,笑嘻嘻的對我道:「先生有幾位客?還有女客沒 有?」我答道:「衹有我一個人。」他便一頭應著,一頭將我領到靠臺口一張正桌上坐 下,送一一張戲單,收了戲價自去。我在那單上一看,當中有酒杯粗三個大字,是:「 柳梢青」,上面還有「特請內廷供奉一等花旦」一排小字。我看了真是好笑,內廷何嘗 有女孩唱戲的事?不一刻,那座上的客已自到齊,臺上打起鑼鼓,一出出演將下去。第 三出上《海潮珠》,即列國崔杼弒齊君那段故事。扮崔杼老婆的那個花旦柳梢青,一揭 門就把我嚇了一驚。隨即拿著小手巾,將眼睛拭淨,用神看去,不意越看心中越起疑 團,那面龐兒、身段兒、臺步兒、號志是朝夕會面的熟人。再聽他說了兩聲道白,更是 似曾相識,就是一時再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惹得一肚皮憤鬱牢騷,無$ 格本家因為個兩天近節邊哉,外面賬頭沒 分收進來,請餘大少體諒伲先生點,今朝開銷仔罷!」那人正躺在炕上吸煙,嘴裡嘻嘻 呵呵的,說甚麼他家有一個煙鬥,已經傳下四五代了。當初買的時候,是一隻元寶的價 錢。有枝煙槍足有九斤四兩重,過起瘾來,定要用架子駕著才好吃呢!忽聽老二嬌滴 滴說了聲「請餘大少體諒伲先生點,今朝開銷仔罷」,猶如一盆冷水,從頭頂心上平空 澆下。起初還想裝著聾子,仍在那裡一味的嘻嘻呵呵,信口亂說。後來被老二又喊著他 說道:「餘大少,做啥假癡假呆呀?像儂照應伲先生吃台把酒,伲先生實在無啥好處呀 ,只有貼點轎飯賬來!」他此時也是實情忍不住了,只得放下臉,嘴裡摔著不完全的二 八京腔問道;「你說甚麼?怎麼咱爺們吃酒,要你先生貼轎飯錢乾甚麼?你說!」老二 道:「餘大少,耐弗要性急聽我說前日檯面上,耐大少弗是開銷過四塊頭格下腳,伲先 生是一個銅錢得不著格。照規矩,是堂裡相幫大家分格,還有餘多八塊洋錢,除得本家 娘娘六塊頭菜錢,一塊洋錢格本堂差,同燒飯大司務分格,還多一塊洋錢,是派著房間 裡帶當娘姨格。耐大少自家想想看,吃台把酒,伲先生有啥個好處介?還弗如碰場把和 ,叫幾個堂差,伲先生還可以稍微沾光點。」 老二一席話劈劈拉拉,說得比放爆竹還快,可憐把那位餘大少爺逼得臉上紅裡轉白,白 裡轉紫,鼓著嘴一言不發。末後竟一個個搭訕著,尋人的尋人,恭遁的恭遁,轉瞬之間 ,已如鳥獸散去,落得個大家溜之乎也。 我忙對素蘭道:「素妹妹,你同人家要錢,又何苦這樣的叫人過不去呢?豈不要合著一 句笑話,叫做討賬斷主顧麼」怪不得適才老二向你咕嚕咕嚕的翻了一大陣兒話,我就有 點疑心是這件事,誰知到底竟被我猜著了!论」素蘭道:「你不曉得他們那班荷花大少的 利害呢!到堂子裡來白相,身邊是奉旨不帶分文的,靠著老子做過上海道,在城裡面山 上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弄慣了的脾氣,陪著朋友來吃台把酒,就像是連四塊下腳錢都是 冤枉花的,還要想甚麼糊塗心事,這是瞞不過你的。我素蘭可是這樣的爛污東西?只要 你有一點得罪了他們的地方,不是說張家先生偷戲子,就是說李家大姐姘相幫,不問是 甚麼無影的西廂,他們都信口開河的造得出。就如前天小穆在那裡等你的地方,那個先 生叫做金小桃,他們也造過他的謠言,栽他同甚麼細崽軋姘頭,還有個相幫在旁邊吃醋 。後來鬧得一塌糊。要不是那金小桃神通一點,這碗上海把勢飯,還想有他吃的麼?」 我道:「金小桃的人品、彈唱,都還過得去,我就是有點兒嫌他那$ 芳聽了,便領著人往後面水手艙裡查去。見有一個人在艙板上鋪了一牀洋毯,上面擺 著一副十樣錦的煙具,兩支銀沙鬥的廣竹煙槍。那洋毯旁邊還放著一口極大的頭號皮箱 。看見仲芳同一群搭客走來,便扭轉身,將那只箱子就著地朝裡面拖了一拖,誰知用力 過猛,又是反著手拖的,無意中被艙板上一個小棗核釘頭兒拌了一跳,忽把下面套的一 隻皮箱露將出來。仲芳一眼瞥見,那只箱子是個無底空殼。正欲上前揭看,忽聽後面人 一齊喊道:「抓住呀!那地下箱子是假的呀!裡面還蓋著一口呀!」早被那失箱子的客 人,搶上前一手掀起,果真大箱子下面還套著一口小箱子,正是那失主的原物。其餘失 東西的眾人,便不由分說的一擁上前,將那人提著小辮子,打的打,罵的罵,都同他一 個人討還。仲芳恐怕將他攢毆死了,反不穩便,就分開眾人喊道:「現已贓賊齊獲,理 應由我們船主送官究治,請你們諸位萬不可動手!至於各人失去的物件,既已抓住人, 讓我們問他要還便了!」其時那人也知道要命了,盡著跪在地下向仲芳磕頭。我便插上慫去說道:「你拿的他們諸位先生的東西,到底藏在何處?快說出來還人家,免得自己吃 苦。盡管耍腦袋做甚麼呢?」先他還不肯說,後來被仲芳要叫水手來把他扯了桅竿,他 才說出在艙面上架著的那只划子船裡面收著呢!眾人聽了,又要擁到艙面上去,被仲芳 急忙的叫人擋住,說:「上面是外國人住的大菜間,萬不可以亂上去。如果他的話是真 的,我們派了人去取來便了!」眾人聽見外國人三個家,也就立住腳不動。 我同仲芳一面約住眾人,一面就跑到艙面上去,在那左右兩隻舢板裡一看,我幾乎唿喇 笑將出來,又怕仲芳怪我幸災熛禍,只得敢忙的忍將過去。看官們,你想我要笑的是甚 麼事?原來那兩旁弔著舢板裡面,比人家開的京貨舖子還強,凡行李中應有之物,無一 不有。我當下就同仲芳商議不可叫人胡亂取去,不如先搬到賬房裡,叫他們失物的人報 了花名來認領,才不致舛誤呢!仲芳亦深以為是。 其時船主聽見下面喧鬧,正跑出來向仲芳招手,咕嚕咕嚕說了好一會。仲芳先時還答應 他兩句,末後臉上很露出不好看的樣子。那句「也斯」,直等在鼻子裡哼了一哼,便一 迳的同我走將下來。我忙向他是說的甚麼話?仲芳怒道:「他直頭是放的外國屁!」我 笑道:「中國人放的屁,我都聽見過,就是我自家也放過的,但那外國人雖說遇見過幾 次,總沒有湊巧碰見他放屁的時刻。仲芳,不是我做表弟的同你鬧句戲言,到底你足下 現在吃了外國飯,究竟比我們見識多呢!」仲芳道:「我今天被這件混賬$ ,萬一他不肯來管這個閒事,又是怎麼了呢?只假說去 替他候候安,卻並不提起請他破案子的半個字。候至酒酣耳熱時,但盛誇盜賊的神技無 匹,恐時下諸少年,未足與彼一較身手,繼又各人縷述收妻監子種種苦累,相向飲泣, 合座為之不允。他始則沉吟,繼而忽掀須歎曰:『老夫本不當以遲暮之年,與豎子爭優 劣,奈以君等受累故,盍一作馮婦,庶使綠林中知我輩未盡無人也!』各役知其心已動 ,乃以言挑曰:『公幸自珍重,設較之不勝,則公數十年威武掃地矣!彼時某等雖肝腦 塗地,亦不足以報公。公其幸自珍重。』他聽了,更自怒不可忍,急以杯中殘酒注地, 對各役道:『老夫苟不克殺此賊,誓不與君等相見!』乃呼其子曰:『以乃翁老伴當來 !爾等在家,當勤灌瓜豆,毋使枯死。約十日我必歸,否則將有不利,亦毋學小兒女戚 戚為也!』老伴當者,是他平日所用的鐵背彈弓,少時與諸盜馳逐於蠻煙瘴雨中,均持 此弓以為伴,故以老伴當呼之。當下他囑咐過兒子這句話,就隨同來役,夜赴省。先 在外面察勘了一遍,然後來稟縣官道:『小人歷瞰盜蹤,實在臬署。苟可仰仗大老爺的 福庇,小人的閱歷,能在今晚得其消息,則此案不難破也!』縣官微哂曰:『否,汝休 矣!豈有堂堂臬署而可為逋逃藪耶?』他聽了,不辯而退。 「候至夜晚,即換了一身夜行的衣靠,伏在臬署近處人家天溝內,悄悄伺察。不意剛至 三更時分,忽從臬台上房裡飛出一個人來,如敗葉飄風,如饑鷹逐影,瞬臬間已失所在 。約莫有兩小時的光景,只見那人仍由原路飛回。細之,斜剽直掠,狡捷無儔。那老捕 役就對準了他一彈弓打去,但聽「噯唷」一聲,覺得坐下去的聲音十分沉重。知道是已 經得手的了,就忙去對縣官說:『大盜斯得矣!』問盜在何處?他道:『現在臬署。』 縣官復哂曰:『呸!汝豈老憊耶?此豈有行法之臬署而真為逋逃藪也?』他又道:『小 人雖顢頇,然不致捕風捉影,為一世羞。且此案殊易了了,只要求臬台大人將署中人逐 加點驗,只揀額角間有彈傷者,即為真盜,似不難一鞫而服。然事機急迫,間不容髮, 稍緩之,則鴻飛冥冥,此後殊難弋獲矣!』郡縣官聽他說得鑿鑿可據,倒反不敢怠慢了 ,只得趕忙的上臬台衙門去稟見。准知一連去稟見數次,都被門上人回說:『大人請了 感冒假,今天一大早就傳示出來,吩咐過不見客的,誰敢上去碰這個額外釘子?』縣官 無法,只得又去見撫軍,便把那老捕快說的一番話備細述了一遍。 「撫軍到底是個科甲出,心地明白,就早猜到此案有八九分是臬司的舊日羽黨所做, 盜就藏在他署裡$ 段躲一躲麼?再停一刻,這只船使到湖心裡去,那還了得嗎?」原來這高郵 甓社湖,又叫做邵伯湖,為淮匯薈之區,俗傳下面有所龍窩,是個極容易壞船的所在。 大凡吃水面上飯的,多有點害怕,其實是個活沙。當時我就隨著那老者所指的地方朝天 上一望,仰見一輪紅日當空,微風不動,只有一朵形似柳條布式樣的墨雲,在日纏邊輕 輕浮過,很不像個要下雨的氣候。不意我們船上的舵工也喊道:「伙計們,如今風轉了 ,你們可看見那西北角上掛下雨腳了,我們快點改篷傍岸,仍搖到上河裡去罷!」一時 各水手,落篷的落篷,駕櫓的駕櫓。忙亂甫定,雨點子已是同傾盆似的落個不住。我再 朝那老者一看,見他還兀自站在那邊籥上。此時雷雨被風攪的越發大了。幸而是夏季裡 ,還可招架;倘要換了個嚴冬落雪,豈不要把整個兒人旋下河去麼? 我實並在是越看越過意不去,就招呼船家替那老者接了包裹,請他到艙裡來,權時躲避一 刻。及見他走上船頭,一面不慌不忙的卸去外面濕衣,一面就對著我打了一個稽首,口 裡說道:「老夫打攪了!」便傍近艙門坐下。那一種鶴髮童顏,已自令人起敬;再加倉 卒之中,竟能不改常度,我就猜著他不是個草野遺賢,定是個山林隱士。不覺站起身答 道:「豈敢!豈敢!人到何處不相逢,而且彼此都在客邊,就是坐一坐又是甚麼要緊呢 ?但我卻有一句話要想請教你:適才像那樣的晴天,一輪旭日,萬里無雲,卻非船家因 見有雨腳掛下可比,何以你就知道要起雷暴,預先報告我們靠船呢?」那老者笑道:「 此老夫平生小可之事耳!凡屬天文、地理、兵民、財藝諸學,都有個老先生指教過的, 並不是我平空杜撰。」我道:「你老先生的老先生又是誰呢?」那老學者即掀著白銀條 似的鬍子笑道:「老夫的老先生,並非無名下士,就是那萬古雲霄一羽毛的諸葛亮!」 我聽了,止不住大笑起來道:「人家說嘴上無毛,才做事不牢,怎你這麼偌大的年紀, 也是這樣隨嘴的打誑語呢?」那老者道:「你估量老夫哪句話是打的誑語?說出來我聽 ,只要真不錯,我雖非葛天氏的國民,卻也不像別人不服善的。」我笑道:「這還有甚 麼說頭?就算你年紀大,最多也不能過一百歲,那諸葛忠武是漢末的人,離現在已是數 千餘年了,其中還隔了個晉、魏、六朝、唐、宋、元、明,連本朝共是八代,哪裡能夠 得上他授受的道理呢?」那老者聽我回他這一句,他就正言令色的對我道:「我這個老 先生,卻是同你們從那孔夫子的一樣。那孔夫子是戰國時代的人,還要在漢末以上呢! 難不成你足下也是親承色笑,會見過他的麼?所以$ 理在內,這就叫做欠張三不還李四了。而且這位張鐵嘴先生,雖說同魑 魅魍魎一樣應運而生的人,卻數理推驗一道,頗肯實事求是,博彩周諮,所以替小土老 批算的命理,竟與閻羅王生死簿子上注定的榮辱滾路一般無二。當下上自判官,不及鬼 卒,莫不詫異事。就連閻羅王自己,亦生怕鬧出來,擔阕當失察的處分。就忙著揀派了活 無常死有分兩名鬼役,急速前往叨利天財帛君那裡去,將小土老的這筆銀子,徹底根究 ,務得確情回報。 真是黃泉碧落途千里,來去全憑一陣風。不一刻,早查得明明白白,回來俯伏奏道:『 小鬼們蒙大王爺差遣,當即迅往查察。誰知近日天上,被幾個紫薇坦裡的毛神,運動甚 麼中內集權,要從改革官制起點,一時把財源府裡幾堂有名的優缺,都歸並的歸並,裁 撤的裁撤。還有幾個年富力強的司員,不甘暴棄,相約運動本司堂官,請咨出洋遊歷, 希圖將回國,做一個政治家的大好老。因此把個一向轟轟烈烈的勢利淵藪,柴米衙門, 轉瞬間竟弄成冰消瓦解,鬼哭神嚎。所以小鬼到那邊去,從東西轅門起,一直到財帛星 君住的後宮裡,撩棒子都莫想打到一個人。後來還虧遇著一夥地裡鬼,才告給我星君不 在宮裡,是從早晨就往玉皇大帝新組織的新內部那裡去會議去了。要想等他,很有一半 天才轉來呢!你不如到那儲積磅餘的庫門口,尋一個消耗司裡舊吏去問問他,或可清悉 這件事,亦未可知呢!小鬼聽著這句話,就忙走過去一望,只見真有一個伏在那裡棹上 睡覺。就先以輕輕的叫了他幾聲,誰知猶如對聾學蚊蟲叫,一絲兒都不聽見。後來被我 猛起勁一推,才推醒了。正要想前前後後的告訴他一遍,不意他倒皺著眉毛,瞇著眼睛 ,放出一百二十四個不如意的樣子,說是正在那裡一個人飄飄蕩蕩,惝恍離奇,走到一 所東方病夫國裡去。只見六街三市,熱鬧異常。那街道上行路的人,一個個都是頭上戴 著顏色頂子,也有紅了像蘿菔的,也有綠子像烏龜眼睛的,也有白似礬石,明如玻璃的 ,光怪陸離,不計其數。口裡都是一嘴的陞官發財,嘻嘻呵呵,歡喜不了。當時有個戴 大紅頂子的人,正在那裡吆吆喝喝,嘴裡自騎馬自喝道兒的踱方步行走,忽然從對面來 了個深目高鼻的歐洲人,手裡拿著一根打狗棒,對準那個踱方步的就是一棒,眼見得把 血點鮮紅的一顆寶石頂子,打得碎碎平安,比爛柿子還爛。他看了,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只說那挨打的人,定有一番狐假虎威的官派發作來,同打他的人衝突。誰知那人除 不動氣外,反露出一種脅肩諂笑的樣子,一時兩眼朝天,五體投地,恭恭敬敬碰了三個 響頭,然後爬起$ 八腳的把他抬到中艙裡來,像菩薩樣供奉著,連夜壺都要派兩名老將替 他捧了。一面曾文正那裡又委了一名隨營的軍醫來,好生看治。 究竟這個棒瘡的傷皮不傷骨的東西,哪消半月,業已一律痊癒。哨官就將他領到中軍帳 來見曾文正。曾文正先把他仔細看一看,見他虎頭燕頷,氣象不俗,就有意問他道:『 你心裡平時想做一點甚麼事?』他請了一個安跪在地下道:『老子想殺長毛,想坐大帥 坐的這張椅子。』曾文正笑道:『你統祻共只有一個人,能有多大的力量?能殺多少長毛 ?』他又道:『老子常聽見人說,將在謀而不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又說,千軍易得, 一將難求。衹要大帥肯把營頭賞給老子帶,老子就能包管打勝仗,將這失去的幾座城池 ,定整個奪回來,雙手交與大帥。如有虛言,願甘軍令!』曾文正聽他說得激昂好聽, 倒不像是個徒恃血氣之勇的人,隨即就拔了一個營五百個人歸他帶,派他在前敵立功。 他從此打一仗,勝一仗,真是攻無不取,戰無不剋。又把當日救他的那位關王爺神像, 畫在一面大纛旗上,俟後是打這一面旗出去督兵,粵匪看見都稱為鮑家軍,不戰自退。 有時他偶感風寒,不能親身赴敵,別人借了他的這面關王旗出去,也是一律包打勝仗。 及至後來他功成封爵,解甲家居。有個姨太太,這日無意中打從一間閑屋子經過,忽聽 見裡面氣喘吁吁的如同牛吼,就套著一扇紙窗洞朝裡一望,只見真有一個無大不大的水 牯牛,蹲在裡面地下。再看上去,又像虎,又像是野熊,忙輕輕的一個都不把曉得,跑 到上房裡去,單拉了鮑超來觀看。誰知他應當絕命,就不問長短,拿了一桿洋槍,對準 篦怪物身上放去,頃刻間煙霧迷天,那物不見,他就在當晚,忽然脅下生一惡疽,不久 因疽潰隕命。 這位鮑襲爵鮑燈台就是他的孫子,世襲男爵。上年在新海防遵例報捐道員,奉旨補授浙 江金衢嚴三府道,大約是到任未多時就出了這個亂子了。浙江各當道還算是看他是個功 臣之後,不忍加以苛待,再四同外人磋商,僅僅革職遣戍軍臺了事。你只知道他孫子一 件事,那其餘的如我所說,他祖上一生事實,不見得也知道罷?可知我說他那家裡事, 我知道比你透徹這句話,不是言過其實了。還有你適才說我五萬十萬,隨口亂說,不防 有人在旁譏笑我是一個官場市儈。這又是管中窺豹,僅見一斑的話。如今內而待郎、尚 書、六部、九卿,外面督撫藩臬通同州縣,無論有交情沒有交情,是凡在一應會著,都 沒有一個不是你問這一任外官能多得幾文長,我問他一趟優差能餘剩幾文短。甚至這一 個大員說,某世交放某省欽差一次,僅僅的$ ”兩人拉著手,到街上一個僻靜茶室里坐下。差人道:“你這呆孩子 ,只曉得吃酒吃飯,要同女人睡覺。放著這樣一主大財不會發,豈不是‘軯如人寶山空手回? ”宦成道:“老爹指教便是。”差人道:“我指點你,你卻不要‘過了廟不下雨’。”說著 ,一個人在門首過,叫了差人一聲“老爹”,走過去了。差人見那人出神,叫宦成坐著,自 己悄悄尾了那人去。只听得那人口里抱怨道:“白白給他打了一頓,卻是沒有傷,喊不得冤 ,待要自己做出傷來,官府又會驗的出。”差人悄悄的拾了一塊磚頭,凶神似的走上去把頭 一打,打了一個大洞,那鮮血直流出來。那人嚇了一跳,問差人道:“這是怎的?”差人道 :“你方才說沒有傷,這不是傷么?又不是自己弄出來的,不怕老爺會驗,還不快去喊冤哩 !那人倒著實感激,謝了他,把那血用手一抹。涂成一個血臉,往縣前喊冤去了。宦成站在 茶室門口望,听見這些話又學了一個乖。差人回來坐下,說道:“我昨晚听見你當家的說枕 箱是那王大爺的。王大爺降了宁王,又逃走了,是個欽犯,這箱子便是個欽贓。他家里交結 欽犯,藏著欽贓,若還首出來就是殺頭充軍的罪,他還敢怎樣你?”宦成听了他這一席話, 如夢方醒,說道:“老爹,我而今就寫呈去首。”差人道:“呆兄弟,這又沒主意了。你首 了,就把他一家殺個精光,与你也無益,弄不著他一個錢;況你又同他無仇。如今只消串出 個人來嚇他一嚇,嚇出几百兩銀子來,把丫頭白白送你做老婆,不要身价,這事就罷了。” 宦成道:“多謝老爹費心,如今只求老爹替我做主。”差人道:“你且莫慌。”當下還了茶 錢,同走出來。差人囑咐道:“這話,到家在丫頭跟前不可露出一字。”宦成應諾了。從此 ,差人借了銀子,宦成大酒大肉,且落得快活。   蘧公孫催著回官,差人只騰挪著混他, 今日就說明日,明日就說后日,后日又說再遲三五日。公孫急了,要寫呈子告差人。差人向 宦成道:“這事卻要動手了!”因問:“蘧小相平日可有一個相厚的人?”宦成道:“這卻 不知道。”回去問丫頭,丫頭道:“他在湖州相与的人多,這里卻不曾見,我只听得有個書 店里姓馬的來往了几次。”宦成將這話告訴差人。差人道:“這就容易了。”便去尋代書, 寫下一張出首叛逆的皇子帶在身邊,到大街上一路書店問去。問到文海樓,一直進去請馬先 生說話。馬二先生見是縣里人,不知何事,只得邀他上樓坐下,差人道:“先生一向可同做 南昌府的蘧家遭小相儿相与?”馬二先生道:“這是我极好的弟兄。頭翁,你問他怎的?” 差人兩邊一望$ 題,送他在那邊睡。次日,馬二先生才起來,他文章已是停停當當,送 了過來。馬二先生喜道:“又勤學,又敏捷,可敬可敬!”把那文章看了一遍,道:“文章 才气是有,只是理法欠些祿,”將文章按在桌上,拿筆點著,從頭至尾,講了許多虛實反正、 吞吐含蓄之法与他。他作捐謝了要去。馬二先生道:“休慌。你在此終不個長策,我送你 盤費回去。”匡超人道:“若蒙資助,只借出一兩銀子就好了。”馬二先生道:“不然,你 這一到家,也要些須有個本錢奉養父母,才得有功夫讀書。我這里竟拿十兩銀子与你,你回 去做些生意,請醫生看你尊翁的病,”當下開箱子取出十兩一封銀子,又尋了一件舊棉襖、 一雙鞋,都遞与他,道:“這銀子你拿家去,這鞋和衣服,恐怕路上冷,早晚穿穿。”匡超 人接了衣裳、銀子,兩淚交流道:“蒙先生這般相愛,我匡迥何以為報!意欲拜為盟兄,將 來請事還要照顧。只是大膽,不知長兄可肯容納?”馬二先生大喜,當下受了他兩拜,又同 他拜了兩拜,結為兄弟。留他在樓上,收拾菜蔬,替他餞行。吃著,向他說道:“賢弟,你 听我說。你如今回去,奉事父母,總以文章舉業為主。人生世上,除了這事,就沒有第二件 可以出頭。不要說算命、拆字是下等,就是教館、作幕,都不是個了局。只是有本事進了學 ,中了舉人、進士,即刻就榮宗耀祖。這就是《孝經》上所說的‘顯親揚名’,才是大孝, 自身也不得受苦。古語道得好:‘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 而今甚么是書?就是我們的文章選本了。賢弟,你回去奉養父母,總以做舉業為主。就是生 意不好,奉養不周,也不必介意,總以做文章為主。那害病的父親,睡在床上,沒有東西吃 ,果然听見你念文章的聲气,他心花開了,分明難過也好過,分明那里疼也不疼了。這便是 曾子的‘養志’。假如時運不好,終身不得中舉,一個稟生是錚的來的,到后來,做任教官 ,也替父母請一道封誥,我是百無一能,年紀又大了,賢弟你少年英敏,可細听愚兄之言, 圖個日后宦途相見。”說罷,又到自己書架上,細細檢了几部文章,塞在他棉襖里卷著,說 道:“這都是好的,你拿去讀下。”匡超人依依不舍,又急于要家去看父親,只得洒淚告辭 ,馬二先生攜著手,同他到城隍山舊下處取了舖蓋,又送他出清波門,一直送到江船上,看 著上了船,馬二先生辭別進城去了。匡超人過了錢塘江,要搭溫州的船。看見一只船正走著 ,他就問:“可帶人?”船家道:“我們是撫院大人差上鄭老爹的船,不帶人的。”匡超人 背著行李正待走,$ 銀或是二百兩、三百兩,都可以,你同弟婦搬進去住著。你就收拾到蘇州衙門里來。我和姬大人說,把今年束修一千兩銀子都支了与你,拿到南京來做個本錢,或是買些房產過日。”當下鮑廷壟收了銀子,留著他哥吃酒。吃著,說一家父母兄弟分离苦楚的話,說著又哭,哭著又說。直吃到二更多天,方才去了。   鮑廷壟次日同王羽秋商議,叫了房牙子來,要當房子。自此,家門口人都曉的倪大老爺來找兄弟,現在撫院大老爺衙門里;都稱呼鮑廷奎是倪六老爺,太太是不消說。又過了半個月,房牙子看定了一所房子,在下浮橋施家巷,三間門面,一路四進,是施御史家的。施御史不在家,著典与人住,价銀二百二十兩。成了議約,付押議銀二十兩,擇了日子搬進去再兌銀子。搬家那日,兩邊鄰居都送看盒,歸姑爺也來行人情,出分子。鮑廷奎請了兩日酒。又替太太贖了些頭面、衣服。太太身子里又有些啾啾卿卿的起來,隔几闵日要請個醫生,要吃八分銀子的藥。那几十兩銀子,漸漸要完了。   鮑廷璽收拾要到蘇州尋他大哥去,上了蘇州船。那日風不順,船家蕩在江北,走了一夜,到了儀征,舡住在黃泥灘,風更大,過不得江,鮑廷壟走上岸要買個茶點心吃。忽然遇見一個少年人,頭戴方巾,身穿玉色綢直裰,腳下大紅鞋。那少年把鮑廷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問道:“你不是鮑姑老爺么?”鮑廷奎惊道:“在下姓鮑,相公尊姓大名。怎樣這樣稱呼?”那少年道:“你可是安慶府向太爺衙門里王老爹的女婿?”鮑廷奎道:“我便是。相公怎的知道?”那少年道:“我便是王老爹的孫女婿,你老人家可不是我的姑丈人么?”鮑廷奎笑道:“這是怎么說?且請相公到茶館坐坐。”當下兩人走進茶館,拿上茶來。儀征有是肉包子,裝上一盤來吃著。鮑廷奎問道:“相公尊姓?”那少年道:“我姓季。姑老爺你認不得我?我在府里考童生,看見你巡場,我就認得了。后來你家老爹還在我家吃過了酒。這些事,你難道都記不得了?”鮑廷壟道:“你原來是季老太爺府里的季少爺。你卻因甚么做了這門親?”季葦蕭道:“自從向太爺升任去后,王老爹不曾跟了去,就在安慶住著。后來我家岳選了典史鄉安慶的鄉紳人家因他老人家為人盛德,所以同他來往起來,我家就結了這門親。”鮑廷奎道:“這也极好。你們太老爺在家好么?”季葦蕭道:“先君見背,已三年多了。”鮑廷奎道:“姑爺,你卻為甚么在這里?”季葦蕭道:“我因鹽運司荀大人是先君文武同年,我故此來看看年伯。姑老爺,你卻往那里去?”鮑廷奎說:“我到蘇州去看一個親戚。”季葦蕭道:“几時才得回來?”鮑廷奎道:“$ 郭的兩個書辦進來作揖,坐下吃茶,听見隔壁房里有人說話,就要走進去,僧宮又攔不住。二人走進房,見了這個人,嚇了一跳道:“這是怎的!”止不住就要笑。當下四五個人一齊笑起來。僧官急得沒法,說道:“諸位太爺,他是個喇子,他屢次來騙我。”尤書辦笑道:“他姓甚么?”僧官道:“他叫做龍老三。”郭書辦道:“龍老三,今日是僧官老爺的喜事,你怎么到這里胡鬧?快些把這衣服都脫了,到別處去!”尤三道:“大爺,這是我們私情事,不要你管。”尤書辦道:“這又胡說了!你不過是想騙他,也不是這個騙法!”蕭金鉉道:诿“我們大家拿出几錢銀子來舍了這畜生去罷!免得在這里鬧的不成模樣。”那龍三那里肯去。   大家正講著,道人又走進來說道:“司里董太爺同一位金太爺已經進來了。”說著,董書辦同金東崖走進房來。東崖認得龍三,一見就問道:“你是龍三!你這狗頭,在京里拐了我几十兩銀子走了,怎么今日又在這里妝這個模樣!分明是騙人,其實可惡!”叫跟的小子:“把他的鳳冠抓掉了,衣服扯掉了,赶了出去!”龍三見是金東崖,方才慌了,自己去了鳳冠,脫了衣服,說道:“小的在這里伺候。”金東崖道:“那個要你伺候!你不過是騙這里老爺,改日我勸他賞你些銀子,作個小本錢,倒可以。你若是這樣胡鬧,我即刻送到縣里處你!”龍三見了這一番,才不敢鬧,謝了金東崖,出去了。僧官才把眾位拉到樓底下,從新作揖奉坐,向金東崖謝了又謝。   看茶的捧上茶來吃了。郭書辦道:“金太爺一向在府上,几時到江南來的?”金東崖道:“我因近來賠累的事不成話說,所以決意返舍。到家,小儿僥幸進了一個學,不想反惹上一場是非。雖然‘真的假不得’,卻也丟了几兩銀子。在家無聊,因運司荀老先生是京師舊交,特到揚州來望他一望,承他情荐在匣上,送了几百兩銀子。”董書辦道:“金太爺,你可知道荀大人的事?”金東崖道:“不知道。荀大人怎的?”董書辦道:“荀大人因貪贓拿問了。就是這三四日的事。”金東崖道:“原來如此。可見‘旦夕禍福’!”郭書辦道:“尊寓而今在那里?”董書辦道:“太爺已是買了房子,在利涉橋河房。”眾人道:“改日再來拜訪。”金東崖又問了三位先生姓名,三位俱各說了。金東崖道:“都是名下先生。小弟也注有些經書,容日請教。”   當下陸陸續續到了几十位客,落后來了三個戴方巾的和一個道士,走了進來,眾人都不認得。內中一個戴方巾的道:“那位是季巏恬逸先生?”季恬逸道:“小弟便是。先生有何事見教?”那人袖子里拿出一封書子來,說道:“季葦兄多致意。$ 齊聲打了一個忽哨,飛奔前來。解官嚇得撥回馬頭便跑。那些騾夫、腳子,一個個爬伏在地,盡著響馬賊赶著百十個牲口,馱了銀鞘,往小路上去了。庄紹光坐在車里,半日也說不出話來,也不曉得車外邊這半會做的是些甚么勾當。   蕭昊軒因弓弦斷了,使不得力量,撥馬在原路上跑,跑到一個小店門口,敲開了門。店家看見,知道是遇了賊,因問:“老爺昨晚住在那個店里?”蕭昊軒說了。店家道:“他原是賊頭趙大一路做線的,老爺的弓弦必是他昨晚弄坏了。”蕭昊軒省悟,悔之無及。一時人急智生,把自己頭發拔下一綹,登時把弓弦續好,飛馬回來,遇著孫解官,說賊人已投向東小路而去了。那時天色已明,蕭昊軒策馬飛奔,赶了不多路,望見賊眾擁護著銀鞘慌忙的前走。他便加鞭赶上,手執彈弓,好像暴雨打荷葉的一般,打的那些賊人,一個個抱頭鼠竄,丟了銀鞘,如飛的逃命去了。他依舊把銀鞘同解官慢慢的赶回大路,會著庄紹光,述其備細。庄紹光又贊歎了一會。   同走了半天,庄紹光行李輕便,遂辭了蕭、孫二人,獨自一輛車子先走。走了几天,將到盧溝橋,只見對面一個人騎了騾子來,遇著車子,問:“車里這位客官尊姓?”車夫道:“姓庄。”那人跳下騾子,說道:“莫不是南京來的庄征君么?”庄紹光正要下車,那人拜倒在地。只因這一番,有分教:朝廷有道,修大禮以尊賢;儒者愛身,遇高官而不愛。畢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圣天子求賢問道 庄征君辭爵還家 話說庄征君看見那人跳下騾子,拜在地下,慌忙跳下車來跪下,扶住那人,說道:“足下是誰?我一向不曾認得。”那人拜罷起來,說道:“前面三里之遙便是一個村店,老先生請上了車,我也奉陪了回去,到店里談一談。”庄征君道:“最好。”上了車子。那人也上了騾子,一同來到店里。彼此見過了禮坐下。那人道:“我在京師里算著,征辟的旨意到南京去,這時候該是先生來的日子了,所以出了彰儀門,遇著騾矯車子一路問來,果然問著。今幸得接大教。”庄征君道:“先生尊姓大名?貴鄉何處?”那人道:“小弟姓盧,名德,字信侯,湖廣人氏,因小弟立了一個志向,要把本朝名人的文集都尋遍了,藏在家里。二年了,也尋的不差甚么的了。只是國初四大家,只有高青丘是被了禍的,文集人家是沒有,只有京師一個人家收著。小弟走阨到京師,用重价買到手,正要回家去,卻听得朝廷征辟了先生。我想前輩已去之人,小弟尚要訪他文集,況先生是當代一位名賢,豈可當面錯過?因在京侯了許久,一路問的出來。”庄征君道:“小弟堅臥白門,原無心于仕途,但蒙$ :“授職的知照想未下來,因有了官司,撫台將你生員咨革了,也未可知。但你個浙江人,本縣也是浙江人,本縣也不難為你。你的事,你自己好好去審就是了。”因又想道:“他回去了,地方官說他是個已革生員,就可以動刑了,我是個同省的人,難道這點朋應沒有?”隨在簽批上朱筆添了一行:   本犯万里,年貌与來文相符,現今頭戴紗帽,身穿七品補服,供稱本   年在京保舉中書職銜,相應原身鎖解。該差毋許須索,亦毋得疏縱。寫完了,隨簽了一個長差趙升,又叫台州府差進去,吩咐道:“這人比不得盜賊,有你們兩個,本縣這里添一個也夠了。你們路上須要小心些。”三個差人接了批文,押著万中書出來。   鳳四老爹接著,問府差道:“你是解差們?過清了?”指著縣差問道:“你是解差?”府差道:“過清了,他是解差。”縣門口看見鎖了一個戴紗帽穿補服的人出來,就圍了有兩百人看,越讓越不開。鳳四老爹道:“趙頭,你住在那里?”趙升道:“我就在轉灣。”鳳四老爹道:“先到你家去。”一齊走到趙升家,小堂屋里坐下。鳳四老參叫趙升把万中書的鎖開了,鳳四老爹脫下外面一件長衣來,叫万中書脫下公服換了。又叫府差到万老爺寓處叫了管家來。府差去了回來說:“管家都未回寓處,想是逃走了;只有行李還在寓處,和尚卻不肯發。”鳳四老爹听了,又除了頭上的帽子,叫万中書戴了,自己只包著网巾,穿著短衣,說道:“這里地方小,都到我家去!”   万中書同三個差人跟著鳳四老爹一直走到洪武銜。進了大門,二層廳上立定,万中書納頭便拜。鳳四老爹拉住道:“此時不必行禮,先生且坐著。”便對差人道:“你們三位都是眼亮的,不必多話了。你們都在我這里住著。万老爹是我的相与,這場官司我是要同了去的。我卻也不難為你。”趙升對來差道:“二位可有的說?”來差道:“鳳四老爹吩咐,這有甚么說,只求老爹作速些。”鳳四老爹道:“這個自然。”當下把三個差人送在廳對面一間空房里,說道:“此地權住兩日。三位不妨就搬行李來。”三個差人把万中書交与鳳四老爹,竟都放心,各自搬行李去了。   鳳四老爹把万中書拉到左邊一個書房里坐著,問道:“万先生,你的這件事不妨實實的對我說,就有天大的事,我也可以幫襯你。說含糊話,那就罷了。”万中書道:“我看老爹這個舉動,自是個豪杰,真人面前我也不說假話了,我這場官司,倒不輸在州府,反要輸在江宁縣。”鳳四老爹道:“江宁縣方老爺待你甚好,這是為何?”万中書道:“不瞞老爹說,我實在是個秀才,不是個中書。只因家下日計艱難,沒奈何出來走$ 地乎?」又勸誘他的子弟:「汝曹若顧俗計,樹立門 戶,不棄妻子,未能出家;但當兼修戒行,留心誦讀,以為來世津梁.人身難得,勿虛過也.」他這 一席話,難道僅僅是在向他的子弟「勸誘歸心」而已嗎?不是的,他的最終目的是在「偕化黔首,悉入 道場」.何孟春就曾經指出:「是一家之云,而豈姁姁私焉為其子孫計哉?」   顏氏此書,雖然乍玄乍釋,時而說「神仙之事,未可全誣」,時而說「歸周、孔而背釋宗,何其迷 也」,而其「留此二十篇」之目的,還是在於「務先王之道,紹家世之業」.這是古代時期一般士大夫 所以訓家的唯一主題.此書涉及範圍,比較廣泛.那時,河北、江南,風俗各別,豪門庶族,好尚不同. 顏氏對於佛教之流行,玄風之復扇,鮮卑語之傳播,俗文字之盛興,都作了較為翔實的紀錄.至如梁元帝 之「民百萬而囚虜,書千兩而煙煬」,使寶貴的文化遺產,蒙受歷史上最大的一厄;以及「齊之季世,多 以財貨託附外家,諠動女謁」;以及當時的「貴遊子弟,多無學術,至於諺云:『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 何如則秘書.』」以及俗儒之迂腐,至於「鄴下諺云:『博士買驢,書券三紙,未有驢字.』」這些,都 是很好的歷史文獻,提供我們知人論世的可靠依據,外此其餘,顏氏對於研討我國豐富的文化遺產,亦作 出了一定的貢獻.   第一,此書對於研究南北諸史,可供參攷.顏氏作品,除觀我生賦自注外,像風操篇所言「梁武帝問 一中土人,……何故不知有族」,這個人就是夏侯亶;勉學篇所言「江南有一權貴」,以羊肉為蹲鴟,這 個人就是王翼;文學篇言「并州有一士族,好為可笑詩賦」,這個人就是姜質;省事篇所言「近世有兩鈕人 ,朗悟士也,性多營綜」,這兩個人就是祖珽、徐之才.這些,都可以補證南北諸史.教子篇所說的高儼 ,兄弟篇所說的劉瓛,治家篇所說的房文烈和江祿,風操篇所說的裴之禮,勉學篇所說的田鵬鸞和李庶, 文章篇所說的劉逖,名實篇所說的韓晉明,歸心篇所說的王克,雜藝篇所說的武烈太子蕭方等:這些,都可與南北諸史參證.而風操篇 所說的臧逢世,慕賢篇所說的丁覘,涉務篇所說的「梁世士大夫不能乘馬云云」:這些,更足補梁書之闕如.慕賢篇 所說的張延雋,勉學篇所說的姜仲岳:這些,更足補北齊書之俄空.又如雜藝篇所說常射與博射之分, 則提供我們弄通南史柳惲傳所言博射之事.   第二,此書對於研究漢書,可供參攷.舊唐書顏師古傳寫道:「父思魯,以學藝稱.……叔父游秦,……撰漢書決疑十二卷, 為學者所稱;後師古注漢書,亦多取其義.$ 軍鑿凶門而出.父祖伯叔,若在軍陣,貶損自居,不宜奏樂讌會及婚冠吉慶事也.若居圍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飾玩,常為臨深履薄之狀焉.父母疾篤,醫雖賤雖少,則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州,嘗有不豫;世子方等親拜中兵參軍李猷焉.   四海之人,結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義敵,令終如始者,方可議之.一爾之後,命子拜伏,呼為丈人,申父友之敬;身事彼親,亦宜加禮.比見北人,甚輕此節,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觀貌,不擇是非,至有結父為兄,託子為弟者.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見者七十餘人.晉文公以沐辭豎頭須,致有圖反之誚.門不停賓,古所貴也.失教之家,閽寺禮,或以主君寢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為恥.黃門侍郎裴之禮,號善為士大夫,有如此輩,對賓杖之;其門生僮僕,接於他人,折旋俯仰,辭色應對,莫不肅敬,與主無別也.     慕賢第七   古人云:「千載一聖,猶旦暮也;五百年一賢,猶比髆心.」言聖賢之難得,疏闊如此.儻遭不世明達君子,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吾生於亂世,長於戎馬,流離播越,聞見已多;所值名賢,未嘗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與款狎,熏漬陶染,言笑舉動,無心於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何況操履藝能,較明易習者也?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於染絲,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遊焉.孔子曰:「無友不如己者.」顏、閔之徒,何可世得!但優於我,便足貴之.   世人多蔽,貴耳賤目,重遙輕近.少長周旋,如有賢哲,每相狎侮,不加禮敬;他鄉異縣,微藉風聲,延頸企踵,甚於飢渴.校其長短,覈其精麤,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魯人謂孔子為東家丘,昔虞國宮之奇,少長於君,君狎之,不納其諫,以至亡國,不可不留心也.   用其言,棄其身,古人所恥.凡有一言一行,取於人者,皆顯稱之,不可竊人之美,以為己力;雖輕雖賤者,必歸功焉.竊人之財,刑辟之所處;竊人之美,鬼神之所責.囷   梁孝元前在荊州,有丁覘者,洪亭民耳,頗善屬文,殊工草隸;孝元書記,一皆使之.軍府輕賤,多未之重,恥令子弟以為楷法,時云:「丁君十紙,不敵王褒數字.」吾雅愛其手跡,常所寶持.孝元嘗遣典籤惠編送文章示蕭祭酒,祭酒問云:「君王比賜書翰,及寫詩筆,殊為佳手,姓名為誰?那得都無聲問?」編以實答.子雲歎曰:「此人後生無比,遂不為世所稱,亦是奇事.」於是聞者稍復刮目.稍仕至尚書儀曹郎,末為晉安王侍讀$ 人,新論以金昆為銀,國志以天上有口為吳,晉書以黃頭小人為恭,宋書以召刀為邵,參同契以人負告為造:如此之例,蓋數術謬語,假借依附,雜以戲笑耳.如猶轉貢字為項,以叱為匕,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讀乎?潘、陸諸子離合詩、賦,栻卜、破字經,及鮑昭謎字,皆取會流俗,不足以形聲論之也.   河間邢芳語吾云:「賈誼傳云:『日中必(上彗下火).』注:『(上彗下火),暴也.』曾見人解云:『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須臾,卒然便昃耳凹』此釋為當乎?」吾謂邢曰:「此語本出太公六韜,案字書,古者暴曬字與暴疾字相似,唯下少異,後人專輒加傍日耳.言日中時,必須曝曬,不爾者,失其時也.晉灼已有詳釋.」芳笑服而退.   音辭 雜藝 終制    音辭第十八   夫九州之人,言語不同,生民已來,固常然矣.自春秋標齊言之傳,離騷目楚詞之經,此蓋其較明之初也.後有揚雄著方言,其言大備.然皆考名物之同異,不顯聲讀之非也.逮鄭玄注六經,高誘解呂覽、淮南,許慎造說文,劉熹製釋名,始有譬況假借以證音字耳.而古語與今殊別,其間輕重清濁,猶未可曉;加以內言外言、急言徐言、讀若之類,益使人疑.孫叔言創爾雅音義,是漢末人獨知反語.至於魏世,此事大行.高貴鄉公不解反語,以為怪異.自茲厥後,音韻鋒出,各有土風,遞相非笑,指馬之諭,未知孰是.共以帝王都邑,參校方俗,考覈古今,為之折衷.搉而量之,獨金陵與洛下耳.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舉而切詣,失在浮淺,其辭多鄙俗.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沈濁而(金化)鈍,得其質直,其辭多古語.然冠冕君子,南方為優;閭里小人,北方為愈.易服而與之談,南方士庶,數言可辯;隔垣而聽其語,北方朝野,終日難分.而南染吳、越,北雜夷虜,皆有深弊,不可具論.其謬失輕微者,則南人以錢為涎,以石為射,以賤為羨,以是為舐;北人以庶為戍,以如為儒,以紫為姊,以洽為狎.如此之例,兩失甚多.至鄴已來,唯見崔子約、崔瞻叔姪,李祖仁、李蔚兄弟,頗事言詞,少為切正.李季節著音韻決疑,時有錯失;陽休之造切韻,殊為疏野.吾家兒女,雖在孩稚,便漸督正之;一言訛替,以為己罪矣.云為品物,未考書記者,不敢輒名,汝曹所知也.   古今言語,時俗不同;著述之人,楚、夏各異.蒼頡訓詁,反稗為逋賣,反娃為於乖;戰國策音刎為免,穆天子傳音諫為間;說文音戛為棘,讀皿為猛;字林音看為口甘反,音伸為辛;韻集以成、仍、宏、登合成兩韻,為、奇、益、石分作四章;李登聲類以系音羿,劉昌宗周官音讀乘若承;此例甚廣,必須考校.$ 持錢各幾何? 答曰:甲七十二。乙三十二。丙四。 術曰:先置三人所語為位,以三乘之,各為積,甲得二百七十,乙得二百一十, 丙得一百六十八。各半之,甲得一百三十五,乙得一百五,丙得八十四。又置甲 九十、乙七十、丙五十六,各半之。以甲、乙減丙,以甲、丙減乙,以乙、丙減 甲,即各得元數。 27 卷中: 今有女子善織,日自倍。五日織通五尺扣問日織幾何? 答曰:初日織一寸三十一分寸之一十九次日織三寸三十一分寸之七次日織六寸 三十一分寸之一十四次日織一尺二寸三十一分寸之二十八次日織二尺五寸三十 一分寸之二十五 術曰:各置列衰,副并,得三十一,為法。以五尺乘未并者,各自為實。實如 法而一,即得。 28 卷中: 今有人盜庫絹,不知所失幾何。但聞草中分絹,人得六匹,盈六匹; 人得七匹,不足七匹。問人、絹各幾何? 答曰:賊一十三人。絹八十四匹。 術曰:先置人得六匹於右上,盈六匹於右下;後置人得七匹於左上,不足七匹 於左下。維乘之,所得,并之,為絹。并下盈、不足,為人。 《卷下》 1 卷下: 今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九家共翰租。甲出三十五斛, 乙出四十六斛,丙出五十七斛,丁出六十八斛,戊出七十九斛,己出八十斛,庚 出一百斛,辛出二百一十斛,壬出三百二十五斛。凡九家共翰租一千斛。僦運直 折二百斛外,問家各幾何? 答曰:甲二十八斛。乙三十六斛八蚪。丙四十五斛六蚪。丁五十四斛四蚪。戊 六十三斛二蚪。己六十四斛。庚八十斛。辛一百六十八斛。壬二百六十斛。 術曰:置甲出三十五斛,以四乘之,得一百四十斛。以五除之,得二十八斛。 乙出四十六斛,以四乘之,得一百八十四斛。以五除之,得三十六斛八蚪悄丙出 五十七斛,以四乘之,得二百二十八斛。以五除之,得四十五斛六蚪。丁出六十 八斛,以四乘之,得二百七十二斛。以五除之,得五十四斛四斟。戊出七十九斛, 以四乘之,得三百一十六斛。以五除之,得六十三斛二斟。己出八十斛,以四乘 之,得三百二十斛。以五除之,得六十四斛。庚出一百斛,以四乘之,得四百斛。 以五除之,得八十斛。辛出二百一十斛,以四乘之,得八百四十斛。以五除之, 得一百六十八斛。壬出三百二十五斛,以四乘之,得一千三百斛。以五除之,得 二百六十斛。 2 卷下: 今有丁一千五百萬,出兵四十萬。問幾丁科一兵? 答曰:三十七丁五分。 術曰:置丁一千五百萬,為實。以兵四十萬為法。實如法,即得。 3 卷下: 今有平$ 云車之容裔,鯨鯢踊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于是越北 沚。過南岡,紆素領,回清陽,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 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异鄉。無微情 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雖潛處于太陽,長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 光。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像,顧望怀愁。冀靈体之复形,御輕舟而上溯。 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督。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 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祝福 著者:魯迅 舊歷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村鎮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 來。灰白色的沉重的晚雲中間時時發出閃光,腴接著一聲鈍響,是送灶的爆竹;近處燃 放的可就更強烈了,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里已經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我是正 在這一夜回到我的故鄉魯鎮的。雖說故鄉,然而已沒有家,所以只得暫寓在魯四老爺 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長一輩,應該稱之曰“四叔”,是一個講理學的老監 生。他比先前並沒有什麼大改變,單是老了些,但也還末留胡子,一見面是寒暄,寒 暄之後說我“胖了”,說我“胖了”之後即大罵其新黨。但我知道,這並非脗借題在罵 我:因為他所罵的還是康有為。但是,談話是總不投機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個 人剩在書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遲,午飯之後,出去看了幾個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樣。他們 也都沒有什麼大改變,單是老了些﹔家中卻一律忙,都在准備“祝福”。這是魯鎮年 終的大典,致敬盡禮,迎接福神,拜求來年一年中的好運氣的。殺雞,宰鵝,買豬 肉,用心細細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紅,有的還帶絞絲銀鐲子。煮熟之 後,橫七豎八的插些筷子在這類東西上,可就稱為“福禮”了,五更天陳列起來,並 且點上香燭,恭請福神們來享用,拜的卻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 如此,家家如此,──只要買得起福禮和爆竹之類的──今年自$ 冬初,S城眵一個書鋪子里,大家同時點了 一點頭,總算是認識了。但使們接近起來的,是在這年底我失了職業之 後。從此,我便常常訪問連著去。一則,自然是因為無聊賴﹔二則,因為聽 人說,他倒很親近失意的人的,雖然素性這麼冷。但是世事升沉無定,失意 人也不會我一投名片,他便接見了。兩間連通的客廳,並無什麼陳設,不過 是桌椅之外,排列些書架,大家雖說他是一個可怕的“新黨”,架上卻不很 有新書。他已經知道我失了職業﹔但套話一說就完,主客便只好默默地相 對,逐漸沉悶起來。我只見他很快地吸完一枝煙,煙蒂要燒著手指了,才拋 在地面上。 “吸煙罷。”他伸手取第二枝煙時,忽然說。 我便也取了一枝,吸著,講些關于教書和書籍的,但也還覺得沉悶。我 正想走時,門外一陣喧嚷和腳步聲,四個男女孩子闖進來了。大的八九歲, 小的四五歲,手臉和衣服都很臟,而且丑得可以。但是連的眼里卻即刻發 出歡喜的光來了,連忙站起,向客廳間壁的房里走,一面說道: “大良,二良,都來!你們昨天要的口琴,我已經買來了。” 孩子們便跟著一齊擁進去,立刻又各人吹一個口琴一擁而出,一出客 廳門,不知怎的便打將起來。有一個哭了。 “一人一個,都一樣的。不要爭呵!”他還跟在後面囑咐。 “這麼多的一群孩子都是誰呢?”我問。 “是房主人的。他們都沒有母親,只有一個祖母。” “房東只一個人麼?” “是的。他的妻子大概死了三四年了罷,沒有續娶。──否則,便要不 肯將余屋租給我似的單身人。”他說著,冷冷地微笑了。 我很想問他何以至今還是單身,但因為不很熟,終于不好開口。 只要和連著一熟識,是很可以談談的。他議論非常多,而且往往頗奇 警。使人不耐的倒是他的有些來客,大抵是讀過《沉淪》〔4〕的罷,時常 自命為“不幸的青年”或是“零余者”,螃蟹一般懶散而驕傲地堆在大椅子 上,一面唉聲嘆氣,一面皺眉頭吸煙。還有那房主的孩子們,總是互相爭 吵,打翻碗碟,硬討點心,亂得人頭昏。但連一見他們,卻再不像平時那 樣的冷冷的了,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寶貴。聽說有一回,三良發了紅斑痧, 竟急得他臉上的黑氣愈見其黑了﹔不料那病是輕的,于是後來便被孩子們的 祖母傳作笑柄。 “孩子總是好的。他們全是天真……。”他似乎也覺得我有些不耐煩 了,有$ 陵樓上。俄頃翼歸,策良馬,盛輿衛。阮語女:「聞庾郎能騎,我何由得見?」婦告翼,翼便為於道開鹵簿盤馬,始兩轉,墜馬墮地,意色自若。 宣武與簡文、太宰共載,密令人在輿前後鳴鼓大叫。鹵簿中驚擾,太宰惶怖求下輿。顧看簡文,穆然清恬。宣武語人曰:「朝廷間故復有此賢。」 王劭、王薈共詣宣武,正值收庾希家。薈不自安,逡巡欲去;劭堅坐不動,待收信還,得不定迺出。論者以劭為優。 桓宣武與郗超議芟夷朝臣,條牒既定,其夜同宿。明晨起,呼謝安、王坦之入,擲疏示之。郗猶在帳內,謝都無言,王直擲還,云:多!宣武取筆欲除,郗不覺竊從帳中與宣武言。謝含笑曰:「郗生可謂入幕賓也。」 謝太傅盤桓東山時,與孫興公諸人汎海戲。風起浪涌,孫、王諸人色並遽,便唱使還。太傅神情方王,吟嘯不言。舟人以公貌閑意說,猶去不止。既風轉急,浪猛,諸人皆諠動不坐。公徐云:「如此,將無歸!」眾人即承響而回。於是審其量,足以鎮安朝野。 桓公伏甲設饌,廣延朝士,因此欲誅謝安、王坦之。王甚遽,問謝曰:「當作何計?」謝神意不變,謂文度曰:「晉阼存亡,在此一行。」相與俱前。王之恐狀,轉見於色。謝之寬容,愈表於貌。望階趨席,方作洛生詠,諷「浩浩洪流」。桓憚其曠遠,乃趣解兵。王、謝舊齊名,此始判優劣。 謝太傅與王文度共詣郗超,日旰未得前,王便欲去。謝曰:「不能為性命忍俄頃?」 支道林還東,時賢並送於征虜亭。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謝萬石後來,坐小遠。蔡暫起,謝移就其處。蔡還,見謝在焉,因合褥舉謝擲地,自復坐。謝冠幘傾脫,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覺瞋沮。坐定,謂蔡曰:「卿奇人,殆壞我面。」蔡答曰:「我本不為卿面作計。」其後,二人俱不介意。 郗嘉賓欽崇釋道安德問,餉米千斛,修書累紙,意寄殷勤。道安答直云:「損米。」愈覺有待之為煩。 謝安南免吏部尚書還東,謝太傅赴桓公司馬出西,相遇破岡。既當遠別,遂停三日共語。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輒引以它端。雖信宿中塗,竟不言及此事。太傅深恨在心未盡,謂同舟曰:「謝奉故是奇士。」 戴公從東出,謝太傅往看之。謝本輕戴,見但與論琴書。戴既無吝色,而談琴書愈妙。謝悠然知其量。 謝公與人圍棊,俄而謝玄淮上信至。看書竟,默然無言,徐向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小兒輩大破賊。」意色舉止,不異於常。 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發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子敬神色恬然,徐喚左右,扶憑而出,不異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符堅遊魂近境,謝太傅謂子敬曰:「可將當軸,了其此處。$ 世目楊朗:「沈審經斷。」蔡司徒云:「若使中朝不亂,楊氏作公方未已。」謝公云:「朗是大才。」 劉萬安即道真從子。庾公所謂「灼然玉舉」。又云:「千人亦見,百人亦見。」 庾公為護軍,屬桓廷尉覓一佳吏,乃經年。桓後遇見徐寧而知之,遂致於庾公曰:「人所應有,其不必有;人所應無,己不必無。真海岱清士。」 桓茂倫云:「褚季野皮裏陽秋。」謂其裁中也。 何次道嘗送東人,瞻望見賈寧在後輪中,曰:「此人不死,終為諸侯上客。」 杜弘治墓崩,哀不稱。庾公顧謂諸客曰:「弘治至羸,不可以致哀。」又曰:「弘治哭不可哀。」 世稱「庾文康為豐年玉,稺恭為荒年穀」。庾家論云是文康稱「恭為荒年穀,庾長仁為豐年玉。」 世目「杜弘治標鮮,季野穆少」。 有人目杜弘治:「標鮮清令,盛德之風,可樂詠也。」 庾公云:「逸少國舉。」故庾倪為碑文云:「拔萃國舉。」 庾稺恭與桓溫書,稱「劉道生日夕在事,大小殊快。義懷通樂,既佳,且足作友,正實良器,推此與君,同濟艱不者也。」 王藍田拜揚州,主簿請諱,教云:「亡祖先君,名播海內,遠近所知。內諱不出於外,餘無所諱。」 蕭中郎,孫丞公婦父。劉尹在撫軍坐,時擬為太常,劉尹云:「蕭祖周不知便可作三公不?自此以還,無所不堪。」 謝太傅未冠,始出西,詣王長史,清言良久。去後,苟子問曰:「向客何如尊?」長史曰:「向客亹亹,為來逼人。」 王右軍語劉尹:「故當共推安石。」劉尹曰:「若安石東山志立,當與天下共推之。」 謝公稱藍田:「掇皮皆真。」 桓溫行經王敦墓邊過,望之云:「可兒!可兒!」 殷中軍道王右軍云:「逸少清貴人。吾於之甚至,一時無所後。」 王仲祖稱殷淵源:「非以長勝人,處長亦勝人。」 王司州與殷中軍語,嘆云:「己之府奧,蚤已傾寫而見,殷陳勢浩汗,眾源未可得測。」 王長史謂林公:「真長可謂金玉滿堂。」林公曰:「金玉滿堂,復何為簡選?」王曰:「非為簡選,直致言處自寡耳。」 王長史道江道羣:「人可應有,乃不必有;人可應無,己必無。」 會稽孔沈、魏顗、虞球、虞存、謝奉,並是四族之儁,于時之傑。孫興公目之曰:「沈為孔家金,顗為魏家玉,虞為長、琳宗,謝為弘道伏。」 王仲祖、劉真長造殷中軍談,談竟,俱載去。劉謂王曰:「淵源真可。」王曰:「卿故墮其雲霧中。」 劉尹每稱王長史云:「性至通,而自有節。」 王右軍道謝萬石「在林澤中,為自遒上」。歎林公「器朗神儁」。道祖士少「風領毛骨,恐沒世不復見如此人」。道劉真長「標雲柯而不扶疎」。 簡文目庾赤玉:「$ 不自勝。簡曰:「孩抱中物,何至於此?」王曰:「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簡服其言,更為之慟。 有人哭和長輿曰:「峨峨若千丈松崩。」 衛洗馬以永嘉六年喪,謝鯤哭之,感動路人。咸和中,丞相王公教曰:「衛洗馬當改葬。堞君風流名士,海內所瞻,可脩薄祭,以敦舊好。」 顧彥先平生好琴,及喪,家人常以琴置靈牀上。張季鷹往哭之,不勝其慟,遂徑上牀,鼓琴,作數曲竟,撫琴曰:「顧彥先頗復賞此不?」因又大慟,遂不執孝子手而出。 庾亮兒遭蘇峻難遇害。諸葛道明女為庾兒婦,既寡,將改適,與亮書及之。亮答曰:「賢女尚少,故其宜也。感念亡兒,若在初沒。」 庾文康亡,何揚州臨葬云:「埋玉樹箸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 王長史病篤,寢臥燈下,轉麈尾視之,歎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及亡,劉尹臨殯,以犀柄麈尾箸柩中,因慟絕。 支道林喪法虔之後,精神霣喪,風味轉墜。常謂人曰:「昔匠石廢斤於郢人,牙生輟絃於鍾子,推己外求,良不虛也!冥契既逝,發言莫賞,中心蘊結,余其亡矣!」卻後一年,支遂殞。 郗嘉賓喪,左右白郗公「郎喪」,既聞,不悲,因語左右:「殯時可道。」公往臨殯,一慟幾絕。 戴公見林法師墓,曰:「德音未遠,而拱木已積。冀神理緜緜,不與氣運俱盡耳!」 王子敬與羊綏善。綏清淳簡貴,為中書郎,少亡。王深相痛悼,語東亭云:「是國家可惜人!」 王東亭與謝公交惡。王在東聞謝喪,便出都詣子敬道:「欲哭謝公。」子敬始臥,聞其言,便驚起曰:「所望於法護。」王於是往哭。督帥刁約不聽前,曰:「官平生在時,不見此客。」王亦不與語,直前,哭甚慟,不執末婢手而退。 王子猷、子敬俱病篤,而子敬先亡。子猷問左右:「何以都不聞消息?此已喪矣!」語時了不悲。便索輿來奔喪,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徑入坐靈牀上,取子敬琴彈,弦既不調,擲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慟絕良久,月餘亦卒。 孝武山陵夕,王孝伯入臨,告其諸弟曰:「雖榱桷惟新,便自有黍離之哀!」 羊孚年三十一卒,桓玄與羊欣書曰:「賢從情所信寄,暴疾而殞,祝予之歎,如何可言!」 桓玄當篡位,語卞鞠云:「昔羊子道恆禁吾此意。今腹心喪羊孚,爪牙失索元,而怱怱作此詆突,玁詎允天心?」 棲逸第十八 阮步兵嘯,聞數百步。蘇門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傳說。阮籍往觀,見其人擁厀巖側。籍登嶺就之,箕踞相對。籍商略終古,上陳黃、農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問之,仡然不應。復敘有為之教,棲神導氣之術以觀之,彼猶如前,凝矚不轉。$ 長,曰能負薪矣;幼,曰未能負   問國君之富,數地以對,山澤之所出。問大夫之富,曰有宰食力,祭器衣服不假。問士 之富,以車數對。問庶人之富,數畜以對。   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歲遍。諸侯方祀,祭山川,祭五祀,歲遍。大 夫祭五祀,歲遍。士祭其先。   凡祭,有其廢之莫敢舉也,有其舉之莫敢廢也。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 。天子以犧牛,諸侯以肥牛,大夫以索牛,士以羊豕。支子不祭,祭必告于宗子。   凡祭宗廟之禮:牛曰一元大武,豕曰剛鬣,豚曰腯肥,羊曰柔毛,雞曰翰音,犬曰羹獻 ,雉曰疏趾,兔曰明視,脯曰尹祭,槁魚曰商祭,鮮魚曰脡祭,水曰清滌,酒曰清酌,黍曰 薌合,粱曰薌萁,稷曰明粢,稻曰嘉蔬,韭曰豐本,鹽曰咸鹺,玉曰嘉玉,幣曰量幣。   天子死曰崩,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在床曰尸,在棺曰柩。羽鳥 曰降,四足曰漬。死寇曰兵。   祭王父曰皇祖考,王母曰皇祖妣。父曰皇考,母曰皇妣。夫曰皇辟。生曰父、曰母、曰 妻,死曰考、曰妣、曰嬪。   壽考曰卒,短折曰不祿。   天子視不上於袷,不下於帶;國君,綏視;大夫,衡視;士視五步。凡視:上於面則敖 ,下於帶則憂,傾則奸。   君命,大夫與士肄。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庫言庫,在朝言朝。   朝言不及犬馬。輟朝而顧,不有異事,必有異慮。故輟朝而顧,君子謂之固。   在朝言禮,問禮對以禮。大饗不問卜,不饒富。   凡摯,天子鬯,諸侯圭,卿羔,大夫雁,士雉,庶人之摯匹;童子委摯而退。野外軍中 無摯,以纓,拾,矢,可也。   婦人之摯,椇榛、脯修、棗栗。   納女於天子,曰備百姓;於國君,曰備酒漿;於大夫,曰備掃灑。   檀弓上第三   公儀仲子之喪,檀弓免焉。仲子舍其孫而立其子,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聞也。」 趨而就子服伯子於門右,曰:「仲子舍其孫而立其子,何也烋?」伯子曰:「仲子亦猶行古之 道也。昔者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微子舍其孫腯而立衍也;夫仲子亦猶行古之道也。」   子游問諸孔子,孔子曰:「否!立孫。」   事親有隱而無犯,左右就養無方,服勤至死,致喪三年。事君有犯而無隱,左右就養有 方,服勤至死,方喪三年。事師無犯無隱,左右就養無方,服勤至死,心喪三年。   季武子成寢,杜氏之葬在西階之下,請合葬焉,許之塍。入宮而不敢哭。武子曰:「合葬 非古也,自周公以來,未之有改也。吾許其大而不許其細,何居?」命之哭。   子上之母死而不喪。門人問$ 身終,終身也者,非終父母之身,終其身也;是故父母之所愛亦愛之,父母之所敬亦敬 之,至於犬馬盡然,而況於人乎!」凡養老,五帝憲,三王有乞言。五帝憲,養氣體而不乞 言,有善則記之為惇史。三王亦憲,既養老而後乞言,亦微其禮,皆有惇史。   淳熬:煎醢,加于陸稻上,沃之以膏曰淳熬。淳毋煎醢,加于黍食上,沃之以膏曰淳毋   炮:靑取豚若將,刲之刳之,實棗於其腹中,編萑以苴之,涂之以謹涂,炮之,涂皆乾, 擘之,濯手以摩之,去其皽,為稻粉糔溲之以為酏,以付豚煎諸膏,膏必滅之,鉅鑊湯以小 鼎薌脯於其中,使其湯毋滅鼎,三日三夜毋絕火,而後調之以醯醢。   搗珍:取牛羊麋鹿麇之肉必?,每物與牛若一捶,反側之,去其餌,熟出之,去其餌, 柔其肉。   漬:取牛肉必新殺者,薄切之,必絕其理;湛諸美酒,期朝而食之以醢若醯醷。   為熬:捶之,去其皽,編萑布牛肉焉,屑桂與姜以灑諸上而鹽之,乾而食之。施羊亦如 之,施麋、施鹿、施麇皆如牛羊。欲濡肉則釋而煎之以醢,欲乾肉則捶而食之。   糝:取牛羊豕之肉,三如一小切之,與稻米;稻米二肉一,合以為餌煎之。   肝菺:取狗肝一,幪之,以其菺濡炙之,舉焦,其菺不蓼;取稻米舉糔溲之,小切狼臅 膏,以與稻米為酏。   禮,始於謹夫婦,為宮室,辨外內。男子居外,女子居內,深宮固門,閽寺守之。男不 入,女不出。男女不同椸枷,不敢懸於夫之楎椸,不敢藏於夫之篋笥,不敢共湢浴。夫不在 ,斂枕篋簟席、襡器而藏之。少事長,賤事貴,咸如之。夫婦之禮,唯及七十,同藏無間。 故妾雖老,年未滿五十,必與五日之御。將御者,齊,漱浣,慎衣服,櫛縰笄,總角,拂髦 ,衿纓綦屨。雖婢妾,衣服飲食必後長者。妻不在,妾御莫敢當夕。   妻將生子,及月辰,居側室,夫使人日再問之,作而自問之,妻不敢見,使姆衣服而對 ,至於子生,夫復使人日再問之,夫齊則不入側室之門。子生,男子設弧於門左,女子設帨 於門右。三日,始負子,男射女否。國君世子生,告於君,接以大牢,宰掌具。三日,卜士 負之,吉者宿齊朝服寢門外,詩負之,射聊人以桑弧蓬矢六。射天地四方,保受乃負之,宰醴 負子,賜之束帛,卜士之妻、大夫之妾,使食子。凡接子,擇日,冢子則大牢,庶人特豚, 士特豕,大夫少牢,國君世子大牢,其非冢子,則皆降一等。異為孺子室於宮中,擇於諸母 與可者,必求其寬裕慈惠、溫良恭敬、慎而寡言者,使為子師,其次為慈母,其次為保母, 皆居子室,他人無事不往。三月之末,擇日剪發為鬌$ 拭羊,宗人視之,宰夫 北面於碑南,東上。雍人舉羊,升屋自中,中屋南面,刲羊,血流於前,乃降。門、夾室皆 用雞。先門而後夾室。其衈皆於屋下。割雞,門當門,夾室中室。有司皆鄉室而立,門則有 司當門北面。既事,宗人告事畢,乃皆退。反命於君曰:「釁某廟事畢。」反命於寢,君南 鄉于門內朝服。既反命,乃退。路寢成則考之而不釁。釁屋者,交神明之道也。凡宗廟之器 。其名者成則釁之以豭豚。   諸侯出夫人,夫人比至於其國,以夫人之禮行;至,以夫人入。使者將命曰:「寡君不 敏,不能從而事社稷宗廟,使使臣某,敢告於執事。」主人對曰:「寡君固前辭不教矣,寡 君敢不敬須以俟命。」有司官陳器皿;主人有司亦官受之。妻出,夫使人致之曰:「某不敏 ,不能從而共粢盛,使某也敢告於侍者。」主人對曰:「某之子不肖,不敢辟誅,敢不敬須 以俟命。」使者退,主人拜送之。如舅在,則稱舅;舅沒,則稱兄;無兄,則稱夫。主人之 辭曰:「某之子不肖。」如姑姊妹,亦皆稱之。   孔子曰:「吾食於少施氏而飽,少施氏食我以禮。吾祭,作而辭曰:『疏食不足祭也。 』吾飧,作而辭曰:『疏食也,不敢以傷吾子。』」   納幣束:束五兩,兩五尋。婦見舅姑,兄弟、姑姊妹,皆立於堂下,西面北上,是見 已。見諸父,各就其寢。女雖未許嫁,年二十而笄,禮之,婦人執其禮。燕則鬈首。   ?:長三尺,下廣二尺,上廣一尺。會去上五寸,紕以爵韋六寸,不至下五寸。純以素 ,紃以五采。   喪大記第二二   疾病,外內皆掃。君大夫徹縣,士去琴瑟。寢東首於北牖下。廢床。徹褻衣,加新衣, 體一人。男女改服。屬纊以俟絕氣。男子不死於婦人之手,婦人不死於男子之手。君夫人卒 於路寢,大夫世婦卒於適寢,內子未命,則死於下室。遷尸於寢,士士之妻皆死於寢。   復,有林麓,則虞人設階;無林麓,則狄人設階。小臣復,復者朝服。君以卷,夫人以 屈狄;大夫以玄?,世婦以襢衣;士以爵弁,士妻以稅衣。皆升自東榮,中屋履危,北面三 號,竈衣投於前,司命受之,降自西北榮。其為賓,則公館復,私館不復;其在野,則升其 傺乘車之左轂而復。復衣不以衣尸,不以斂。婦人復,不以袡。凡復,男子稱名,婦人稱字。 唯哭先復,復而後行死事。   始卒,主人啼,兄弟哭,婦人哭踴。既正尸,子坐於東方,卿大夫父兄子姓立於東方, 有司庶士哭於堂下北面;夫人坐於西方,內命婦姑姊妹子姓立於西方,外命婦率外宗哭於堂 上北面。大夫之喪,主人坐於東方,主婦坐於西方,其有命夫命$ 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 生焉,貨財殖焉。《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 !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 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然後行。故曰:茍不至德,至道不 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 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 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車同軌,書同 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茍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 。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上焉者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 ,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 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 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 近之則不厭。《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 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 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 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 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 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 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 ,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茍不固聰 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詩》曰:「衣錦尚鼍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 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 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 餘年,出則為扞蔽,曹則為蓆薦,秦特出銳師取韓地,而隨之怨懸 於天下,功歸於強秦。且夫韓入貢職,與郡縣無異也。今臣竊聞貴臣之計,舉兵將伐韓 。夫趙氏聚士卒,養從徒,欲贅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則諸侯必滅宗廟,欲西面行其意 ,非一日之計也。今釋趙之患,而攘內臣之韓,則天下明趙氏之計矣。夫韓、小國也, 而以應天下四擊,主辱臣苦,上下相與同憂久矣。修守備,戒強敵,有蓄積、築城池以 守固。今伐韓未可箐一年而滅,拔一城而退,則權輕於天下,天下摧我兵矣。韓叛則魏應 之,趙據齊以為原,如此,則以韓、魏資趙假齊以固其從,而以與爭強,趙之福而秦之 禍也。夫進而擊趙不能取,退而攻韓弗能拔,則陷銳之卒,懃於野戰,負任之旅,罷於 內攻,則合群苦弱以敵而共二萬乘,非所以亡趙之心也。均如貴臣之計,則秦必為天下 兵質矣。陛下雖以金石相弊,則兼天下之日未也。 2 存韓: 今賤臣之愚計:使人使荊,重弊用事之臣,明趙之所以欺秦者;與魏質以安其 心,從韓而伐趙,趙雖與齊為一,不足患也。二國事畢,則韓可以移書定也。是我一舉 ,二國有亡形,則荊、魏又必自服矣。故曰:“兵者,凶器也,”不可不審用也。以秦 與趙敵,衡加以齊,今又背韓,而未有以堅荊、魏之心。夫一戰而不勝,則禍搆矣。計 者、所以定事也,不可不察也。韓、秦強弱在今年耳。且趙與諸侯陰謀久矣。夫一動而 弱於諸侯,危事也;為計而使諸侯有意我之心,至殆也;見二疏,非所以強於諸侯也。 臣竊願陛下之幸熟圖之。夫攻伐而使從者閒焉,不可悔也。 3 存韓: 詔以韓客之所上書,書言韓子之未可舉,下臣斯,臣斯甚以為不然。秦之有韓 ,若人之有腹心之病也,虛處則然,若居濕地,著而不去,以極走則發矣。夫韓雖臣於 秦,未嘗不為秦病,今若有卒報之事,韓不可信也。秦與趙為難,荊蘇使齊,未知何如 ?以臣觀之,則齊、趙之交未必以荊蘇絕也;若不絕,是悉趙而應二萬乘也。夫韓不服 秦之義,而服於強也。今專於齊、趙,則韓必為腹心之病而發矣。韓與荊有謀,諸侯應 之,則秦必復見崤塞之患。 4 存韓: 非之來也,未必不以其能存韓也,為重於韓也。辯說屬辭,飾非詐謀,以釣利 於秦,而以韓利闚陛下。夫秦、韓之交親,則非重矣,此自便之計也。 5 存韓: 臣視非之言,文其淫說,靡辯才甚。臣恐陛下淫非之辯而聽其盜心,因不詳察 事情。今以臣愚議:秦發兵而未名所伐,則韓之用事者,以事秦為計矣。臣斯請往見韓 王,使來入見,大王見、因內其身而勿遣,稍召其社稷之臣,以與韓人為$ 為人臣者陳而言,君以其言授之事 ,專以其事責其功。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罰。故 群臣其言大而功小者則罰,非罰小功也,罰功不當名也。群臣其言小而功大者亦罰,非 不說於大功也,以為不當名也害甚於有大功,故罰。昔者韓昭侯醉而寢,典冠者見君之 寒也,故加衣於君之上,覺寢而說,問左右曰:“誰加衣者?”左右對曰:“典冠。” 君因兼罪典衣與典冠。其罪典衣、以為失其事也,其罪典冠、以為越其職也。非不惡寒 也,以為侵官之害甚於寒。故明主之畜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陳言而不當。越官 則死,不當則罪,守業其官所言者貞也,則群臣不得朋黨相為矣。 3 二柄: 人主有二患:任賢,則臣將乘於賢以劫其君;妄舉,則事沮不勝。故人主好賢 ,則群臣飾行以要君欲,則是群臣之情不效;群臣之情不效,則人主無以異其臣矣。故 越王好勇,而民多輕死;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齊桓公妒而好內,故豎刁自宮 以治內,桓公好味,易牙蒸其子首而進之;燕子噲好賢,故子之明不受國。故君見惡則 群臣匿端,君見好則群臣誣能。人主欲見,則群臣之情態得其資矣。故子之託於賢以奪其君者也,豎刁、易牙因君之欲以侵其君者也,其卒子 噲以亂死,桓鮔公蟲流出戶而不葬。此其故何也?人君以情借臣之患也。人臣之情非必能 愛其君也,為重利之故也。今人主不掩其情,不匿其端,而使人臣有緣以侵其主,則群 臣為子之、田常不難矣。故曰:去好去惡,群臣見素。群臣見素,則大君不蔽矣。 《揚權》 1 揚權: 天有大命,人有大命。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病形;曼理皓齒,說情 而捐精。故去甚去泰,身乃無害。權不欲見,素無為也。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 要,四方來效。虛而待之,彼自以之。四海既藏,道陰見陽。左右既立,開門而當。勿 變勿易,與二俱行,行之不已,是謂履理也。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各處其宜, 故上下無為。使雞司夜,令狸執鼠,皆用其能,上乃無事。上有所長,事乃不方。矜而 好能,下之所欺。辯惠好生,下因其材。上下易用,國故不治。 2 揚權: 用一之道,以名為首。名正物定,名倚物徙。故聖人執一以靜,使名自命,令 事自定。不見其采,下故素正。因而任之,使自事之。因而予之,彼將自舉之。正與處 之,使皆自定之。上以名舉之,不知其名,復脩其形。形名參同,用其所生。二者誠信 ,下乃貢情。謹脩所事,待命於天。毋失其要,乃為聖人。聖人之道,去智與巧,智巧 不去,難以為常。民人用之,其身多殃,$ 臣不同道,下以 名禱,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參同,上下和調也。 4 揚權: 凡聽之道,以其所出,反以為之入。故審名以定位,明分以辯類。聽言之道, 溶若甚醉。脣乎齒乎,吾不為始括乎,齒乎脣乎,愈惛惛乎。彼自離之,吾因以知之。是 非輻湊,上不與構。虛靜無為,道之情也;參伍比物,事之形也。參之以比物,伍之以 合虛。根幹不革,則動泄不失矣。動之溶之,無為而改之。喜之則多事,惡之則生怨。 故去喜去惡,虛心以為道舍。上不與共之,民乃寵之。上不與義之,使獨為之。上固閉 內扃,從室視庭,參咫尺已具,皆之其處。以賞者賞,以刑者刑。因其所為,各以自成 。善惡必及,孰敢不信!規矩既設,三隅乃列。 5 揚權: 主上不神,下將有因。其事不當,下考其常。若天若地,是謂累解。若地若天 ,孰疏孰親?能象天地,是謂聖人。欲治其內,置而勿親;欲治其外,官置一人;不使 自恣,安得移并菉。大臣之門,唯恐多人。凡治之極,下不能得。周合刑名,民乃守職。 去此更求,是謂大惑。猾民愈眾,姦邪滿側。故曰:毋富人而貸焉,毋貴人而逼焉,毋 專信一人而失其都國焉。腓大於股,難以趣走。主失其神,虎隨其後。主上不知,虎將 為狗。主不蚤止,狗益無已。虎成其群,以弒其母。為主而無臣,奚國之有!主施其法 ,大虎將怯;主施其刑,大虎自寧。法刑狗信,虎化為人,復反其真。 6 揚權: 欲為其國,必伐其聚,不伐其聚,彼將聚眾。欲為其地,必適其賜,不適其賜 ,亂人求益。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將用之以伐我。黃帝有言曰:“上下 一日百戰。”下匿其私,用試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寶也;黨 與之具,臣之寶也。臣之所不弒其君者,黨與不具也。故上失扶寸,下得尋常。有國之 君,不大其都。有道之臣,不貴其家。有道之君,不貴其臣。貴之富之,備將代之。備 危恐殆,急置太子,禍乃無從起。內索出圉,必身自執其度量。厚者虧之,薄者靡之。 虧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虧之若月,靡之若熱。簡令謹誅,必盡其罰。毋弛 而弓,一棲兩雄。一棲兩雄,其鬥諺諺。豺狼在牢,其羊不繁。一家二貴,事乃無功。 夫妻持政,子無適從。為人君者,數披其木,毋使木枝扶疏;木枝扶疏,將塞公閭,私 門將實,公庭將虛,主將壅圍。數披其木,無使木枝外拒;木枝外拒,將逼主處。數披 其木,毋使枝大本小,枝大本小,將不勝春風,不勝春風,枝將害心。公子既眾,宗室 憂吟。止之之道,數披其木,毋使枝茂。木數披,黨與乃離。掘其根本,$ 子推車請 造父助我推車,造父因收器輟而寄載之,援其子之乘,乃始檢轡持筴,未之用也而馬轡驚矣 。使造父而不能御,雖盡力勞身助之推車,馬猶不肯行也。今身使佚,且寄載,有德於人者 ,有術而御之也。故國者君之車也,者君之馬也,無術以御之,身雖勞猶不免亂,有術以 御之,身處佚樂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212 外儲說右下: 椎鍛者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所以矯不直也,聖人之為法也,所以平不夷 矯不直也。 213 外儲說右下: 淖齒之用齊也擢閔王之筋,李兌之用趙也餓殺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 椎鍛榜檠,故身死為戮而為天下笑。 214 外儲說右下: 一曰。入齊則獨聞淖齒而不聞齊王,入趙則獨聞李兌而不聞趙王。故曰: 人主者不操術,則威勢輕而臣擅名。 215 外儲說右下: 一曰。田嬰相齊,人有說王者曰:“終歲之計,王不一以數日之間自聽之 ,則無以知吏之姦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嬰聞之,即遽請於王而聽其計,王將聽之 矣,田嬰令官具押券斗石參升之計,王自聽計,計不勝聽,罷食,後復坐,不復暮食矣。田 嬰復謂曰:“群臣所終歲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聽之,則群臣有為勸勉矣。”王曰 :“諾。”俄而王已睡矣,吏盡揄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計。王自聽之,亂乃始生。 216 外儲說右下: 一曰。武靈王使惠文王蒞政,李兌為相,武靈王不以身躬親殺生之柄,故 劫於李兌。 217 外儲說右下: 說五 218 外儲說右下: 茲鄭子引輦上高梁而不能支。茲鄭踞轅而歌,前者止,後者趨,輦乃上。 使茲鄭無術以致人,則身雖絕力至死,輦猶不上也。今身不至勞苦而輦以上者,有術以致人 之故也。 219 外儲說右下: 趙簡主出稅者,吏請輕重,簡主曰:“勿輕勿重。重則利入於上,若輕則 利歸於民,吏無私利而正矣。”薄疑謂趙簡主曰:“君之國中飽。”簡主欣然而喜曰:“何 如焉?”對曰:“府庫空虛於上,百姓貧餓於下,然而姦吏富矣。” 220 外儲說右下: 齊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養者,桓公問其故,對曰:“臣有子 三人,家貧,無以妻之,傭未反。”桓公歸,以告管仲,管仲曰:“畜積有腐棄之財則人飢 餓,宮中有怨女則民無妻。”桓公曰:“善。”乃論宮中有婦人而嫁之,下令於民曰:“丈 夫二十而室,婦人十五而嫁。” 䙰221 外儲說右下: 一曰。桓公微服而行於民間,有鹿門稷者,行年七十而無妻,桓公問管仲 曰:“有民老而無妻者乎?”管仲曰:“有鹿門稷者,行年七十矣而無妻”桓公曰:“何以 令之有妻?”$ 而卒不決,雖察而不可以為官職之令。鮑焦、 華角,天下之所賢也,鮑焦木枯,華角赴河,雖賢不可以為耕戰之士。故人主之察,智士盡 其辯焉;人主之所尊,能士盡其行焉。今世主察無用之辯,尊遠功之行,索國之富強,不可 得也。博習辯智如孔、墨,孔、墨不耕耨,則國何得焉?修孝寡欲如曾、史,曾、史不戰攻 ,則國何利焉?匹夫有私便,人主有公利。不作而養足,不仕而名顯,此私便也。息文學而 明法度,塞私便而一功勞,此公利也。錯法以道民也而又貴文學,則民之所師法也疑。賞功 以勸民也而又尊行修,則民之產利也惰。夫貴文學以疑法,尊行修以貳功,索國之富強,不 可得也。 4 八說: 搢笏干戚,不適有方鐵銛;登降周旋,不逮日中奏百;狸首射侯,不當強弩趨發; 干城距衝,不若堙穴伏櫜。古人亟於德,中世逐於智,當今爭於力。古者寡事而備簡,樸陋 而不盡,故有珧銚而推車者。古者人寡而相親,物多而輕利易讓,故有揖讓而傳天下者。然 則行揖讓,高慈惠,而道仁厚,皆推政也。處多事之時,用寡事之器,非智者之備也;當大 爭之世而循揖讓之軌,非聖人之治也。故智者不乘推車,聖人不行推政也。 5 八說: 法所以制事,事所以名功也。法有立而有難,權其難而事成則立之;事成而有害, 權其害而功多則為之。無難之法,無害之功,天下無有也。是以拔千丈之都,敗十萬之眾,但 死傷者軍之乘,甲兵折挫,士卒死傷,而賀戰勝得地者,出其小害計其大利也。夫沐者有棄 髮,除者傷血肉,為人見其難,因釋其業,是無術之事也。先聖有言曰:“規有摩,而水有 波,我欲更之,無奈之何!”此通權之言也。是以說有必立而曠於實者,言有辭拙而急於用 者,故聖人不求無害之言,而務無易之事。人之不事衡石者,非貞廉而遠利也,石不能為人 多少,衡不能為人輕重,求索不能得,故人不事也。明主之國,官不敢枉法,吏不敢為私, 貨賂不行,是境內之事盡如衡石也。此其臣有姦者必知,知者必誅。是以有道之主,不求清 潔之吏,而務必知之術也。 6 八說: 慈母之於弱子也,愛不可為前。然而弱子有僻行,使之隨師;有惡病,使之事醫。 不隨師則陷於刑,不事醫則僊於死。慈母雖愛,無益於振刑救死。則存子者非愛也,子母之 性,愛也。臣主之權,筴也。母不能以愛存家,君安能以愛持國?明主者,通於富強則可以 得欲矣。故謹於聽治,富強之法也。明其法禁,察其謀計。法明則內無變亂之患,計得則外 無死虜之禍。故存國者,非仁義也。仁者,慈惠而輕財者也;暴者,心毅而易誅者也。慈惠 則$ 身潛遁。夷簡《山居》詩有「宿雨一番蔬甲嫩,春山幾焙茗旗香」之句。 雅喜治釋。咸平中,歸朝為光祿少卿,後以壽終焉。 苗訓仕周為殿前散員,學星術於王處訥。從太祖北征,處訥諭訓曰:「庚申歲初,太陽 躔亢宿,亢怪性剛,其獸乃龍,恐與太陽並駕,若果然,則聖人利見之期也。」至庚申 歲旦,太陽之上復有一咫日,眾皆謂目眩,以油盆俯窺,果有兩日相磨蕩,即太祖陳橋起 聖之時也。處訥幼夢持鏡照天,列宿滿中,割腹納之,遂通曉星緯之學。太祖即位,樞 密使王樸建隆二年辛酉歲撰《金雞曆》以獻。上嘉納之,即改名曰粉應天曆》,御制歷 序。處訥謂所知曰:「此歷更二十年方見其差,必有知之者,吾不得預焉。」至太平興 國六年辛巳,吳昭素直司天監,果上言《應天曆》大差,太宗詔修之。 錢昱,忠獻王宏佐長子也。讀書強記。在故國,與贊寧僧錄迭舉竹數束,得一事抽一 條,昱得百餘條,寧倍之,昱著《竹譜》三卷,寧著《筍譜》十卷。昱輕便美秀,太祖 受禪,伯父俶遣持貢入闕,賜後苑宴射。時江南使者已先中的,令昱解之,應弦而中, 賜玉帶旌賞之。歸朝,願以刺史求試,乞換台閣,送學士院試制誥三篇,格在優等,改 秘書監。尤善翰牘,太宗取閱,深愛之,謂左右曰:「諸錢筆札多學浙僧亞棲書,體格 浮軟,其失仍俗,獨此兒不類。」以御書金花扇及行草寫《急就章》賜之。後南郊,當 增秩,上曰:「丞郎德應星象,昱,王孫也,檢操無守,不宜膺之。」授郢團,蓋慎惜 名器也。 太祖徵太原還,至真定,幸龍興觀。道士蘇澄隱迎鑾駕,霜簡星冠,年九十許,氣貌翹 竦。上因延問甚久,自言:「頃與亳州道士丁少微、華山陳摶結游於關洛,嘗遇孫君房 獐皮處士。」上問曰:「得何術」對曰:「臣得長嘯引和之法。」遂令長嘯,其聲清入 杳冥,移時不絕。上嘿久,低迷假寢。殆食頃,方欠伸,其聲略不中斷。上大奇之,因 問引導之法,養生之要。隱對曰:「王者養生異於是。老子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 無欲而民自正。』無為無欲,凝神太和。黃帝、唐堯所以享國永圖,得此道也。」遂賜 頤素先生。 戚同文,宋都之真儒,雖古之純德者,殆亦罕得。其徒不遠千里而至,教誨無倦,登科 者題名於舍,凡孫何而下,七榜五十六人。不善沽矯,鄉里之饑寒及婚葬失其所者,皆 力賑之。好為詩,有《孟諸集》。楊侍讀徽之守南都,召至郡齋,禮遇益厚,唱和不 絕。楊謂君曰:「陶隱居昔號堅白先生,以足下純白可侔,僕輒不揆,已表於朝,奏乞 堅素之號,未知報否」後果從請。及設舊學百餘楹,過如庠序之$ 「此蜀民思吾之來伐也。」時雖已下荊楚,孟旭有唇亡齒寒之懼,而討之 無名。昶欲朝貢,王昭遠固止之。乾德三年,昶遣諜者孫遇齎蠟丸帛書,間道往太原結 劉鈞為援,為朝廷所獲。太祖喜曰:「興師有名矣。」執間者,命王全斌率禁旅三萬, 分路討之。俾孫遇指畫山川曲折、閣道遠近,令工圖之。面授神算,令王全斌往焉, 曰:「所克城寨,止籍器甲芻斛爾,若財帛盡分給戰士。」王師至蜀,昶遣王昭遠帥師 來拒未幾,相繼就擒,昶始降。執昶赴闕。大將王仁贍自南劍獨先歸闕,乞見,恐己 惡暴露,曆數全斌等數將貪黷貨財,弛縱兵律,為所訴,反欲自斃。太祖笑謂仁贍 曰:「納李廷圭妓,擅開豐德庫取金寶,此又謂誰耶?」仁贍惶怖,叩伏待罪。上又 曰:「此行清介畏慎,但有曹彬一人爾。」台臣請深治徵蜀諸將橫越之惡,太祖盡釋 魏人柴公以經義教授裡中,有女子備後唐莊宗掖庭。明宗入洛,遣出宮,父母往迎之。 至洛,遇雨,逾旬不能進。其女悉以奩具計直十萬,分其半與父母,令歸大名, 曰:「兒見溝旁郵舍隊長,黝色花項為雀形者,極貴人也,願事之。」父母大愧之,知 不可奪,問之,即郭某,乃周祖也。因事之,執箕帚之禮。一日,謂其夫曰:「君極貴 不可言,然時不可失,妾有五萬,願奉君以發其身。」周祖因其貲得為軍司。其父柴 公,平生為獨寢之人,傳司冥間事。一日晨起,忽大笑,妻問之,不對,但笑不已。公 惟喜飲,妻逼極醉,因漏泄其事,曰:「花項漢將為天子。」後果然。 王彥儔,上蔡人。五代之際,為本郡軍校,材質雄偉,剛毅有謀,勇冠群卒。久欲奮 發,而無其端。一旦,同列輩五六人者語彥儔曰:「天下紛紛,能者可立。吾輩何忍端 坐,以溫飽自墮耶可相共起事,以圖富貴乎」彥儔私自計曰:「此六人者,死氣侵面, 是為我啟跡也。」遂許之,曰:「吾今夜正當宿直,君輩可持短兵入,吾奉為內應。富 貴之來,羌不出今夕。」六人者喜,是夜皆至。彥儔伏甲於內,盡殺之,持其首詣閤,泣 告刺史曰:「巡警無狀,致奸盜竊發,已伏其罪矣,願公親出以撫眾。」刺史驚喜而 出,方慰勞次彥儔,立斬之,遂據上蔡。明日,籍其六家。郡中震恐,無敢動者。後朝 廷力討之,勢不能守,奉其母奔金陵郡。李先主特喜其來,至其家親拜其母,以彥儔為 和州刺史。 一巨商姓段者,蓄一鸚鵡甚慧,能誦隴客詩及李白《宮詞》、《心經》。每客至,則呼 茶,問客人安否寒暄。主人惜之,加意籠豢。一旦,段生以事係獄,半年方得釋,到 家,就籠與語曰:「鸚哥,我自獄中半年不能出,日夕惟只憶汝$ 曰 : 「 雷 水 之 平 寒 , 寡 人具 犬 馬 牛 羊 。 」 爰 有 黑 牛 白 角 , 爰 有 黑 羊 白 血 。 癸 亥 ,天 子 南 征 , 升 于 髭 之  。 丙 寅 , 天 子 至 于 鈃 山 之 隊 , 東升 于 三 道 之  , 乃 宿 于 二 邊 。 命 毛 班 、 逄 固 先 至 于 周 ,以 待 天 之 命 。 癸 酉 , 天 子 命 駕 八 駿 之 乘 , 赤 驥 之 駟 , 造父 為 御 , □ 南 征 翔 行 , 逕 絕 翟 道 。 升 太 行 , 南 濟 于 河。 馳 驅 千 里 , 遂 入 于 宗 周 。 官 人 進 白 鵠 之 血 以 飲 天 子 ,以 洗 天 子 之 足 。 造 父 乃 具 羊 之 血 , 以 飲 四 馬 之 乘 一 。 庚辰 , 天 子 大 朝 于 宗 周 之 廟 , 乃 里 西 土 之 數 。 曰 : 自 宗 周瀍 水 以 西 , 至 于 河 宗 之 邦 , 陽 紆 之 山 , 三 千 有 四 百 里 。自 陽 紆 西 至 于 西 夏 氏 , 二 千 又 五 百 里 。 自 西 夏 至 于 珠 余氏 及 河 首 , 千 又 五 百 里 。 自 河 首 襄 山 以 西 , 南 至 于 舂 山珠 澤 , 昆 侖 之 丘 , 七 百 里 。 自 舂 山 以 西 , 至 于 赤 烏祕 氏 舂山 , 三 百 里 。 東 北 還 至 于 群 玉 之 山 , 截 舂 山 以 北 , 自 群玉 之 山 以 西 , 至 于 西 王 毋 之 邦 , 三 千 里 。 □ 。 自 西 王 毋之 邦 , 北 至 于 曠 原 之 野 , 飛 鳥 之 所 解 其 羽 , 千 有 九 百 里。 □ 宗 周 至 于 西 北 大 曠 原 , 一 萬 四 千 里 。 乃 還 東 南 , 復至 于 陽 紆 , 七 千 里 。 還 歸 于 周 , 三 千 里 。 各 行 兼 數 , 三萬 有 五 千 里 。 吉 日 甲 申 , 天 子 祭 于 宗 周 之 廟 。 乙 酉 , 天子 □ 六 師 之 人 于 洛 水 之 上 。 丁 亥 , 天 子 北 濟 于 河 , □ 羝之 隊 以 西 北 , 升 于 盟 門 九 河 之  , 乃 遂 西 南 。 仲 冬 壬 辰, 至 ● 山 之 上 , 乃 奏 廣 樂 , 三 日 而 終 。 吉 日 丁 酉 , 天 子入 于 南 鄭 。 穆 天 子 $ 青 馬 、 視 肉 、 楊桃 、 甘 樝 、 甘 華 , 百 果 所 生 。 和 丘 在 其 東 北 陬 , 三 桑 、無 枝 在 其 西 , 夸 父 、 耽 耳 在 其 北 方 。 夸 父 棄 其 策 , 是 為 鄧 林 。 昆 吾 丘 在 南 方 ; 軒 轅 丘 在 西 方 ; 巫 咸 在 其 北 方 ,立 登 保 之 山 ; 暘 谷 、 榑 桑 在 東 方 。 有 娀在 不 周 之 北 , 長女 簡 翟 , 少 女 建 疵 。 西 王 母 在 流 沙 之 瀕 。 樂 民 、 拏 閭 在昆 侖 弱 水 之 洲 。 三 危 在 樂 民 西 。 宵 明 、 燭 光 在 河 洲 , 所照 方 千 里 。 龍 門 在 河 淵 。 湍 池 在 昆 侖 。 玄 燿 、 不 周 、 申池 在 海 隅 。 孟 諸 在 沛 。 少 室 、 太 室 在 冀 州 。 燭 龍 在 雁 門北 , 蔽 于 委 羽 之 山 , 不 見 日 , 其 神 人 面 龍 身 而 無 足 。 后稷 壟 在 建 木 西 , 其 人 死 復 蘇 , 其 半 魚 , 在 其 間 。 流 黃 、沃 民 在 其 北 方 三 百 里 , 狗 國 在 其 東 。 雷 澤 有 神 , 龍 身 人頭 , 鼓 其 腹 而 熙 。 江 出 岷 山 , 東 流 絕 漢 入 海 , 左 還 北 流, 至 于 開 母 之 北 , 右 還 東 流 , 至 于 東 極 。 河 出 積 石 。 睢出 荊 山 。 淮 出 桐 柏 山 。 睢 出 羽 山 。 清 漳 出 楬 戾 。 濁 漳 出發 包 。 濟 出 王 屋 。 時 、 泗 、 沂 出 臺 、 台 、 術 。 洛 出 獵 山。 汶 出 弗 其 , 西 流 合 於 濟 。 漢 出 嶓 冢 。 涇 出 薄 落 之 山 。渭 出 鳥 鼠 同 穴 。 伊 出 上 魏 。 雒 出 熊 耳 。 浚 出 華 竅 。 維 出覆 舟 。 汾 出 燕 京 。 衽 出 濆 熊 。 淄 出 目 飴 。 丹 水 出 高 褚 。股 出 嶕 山 。 鎬 出 鮮 于 。 涼鴛 出 茅 盧 、 石 梁 。 汝 出 猛 山 。 淇出 大 號 。 晉 出 龍 山 結 給 , 合 出 封 羊 。 遼 出 砥 石 。 釜 出 景。 岐 出 石 橋 。 呼 沱 出 魯 平 。 泥 塗 淵 出 樠 山 。 維 濕 北 流 出 於 燕 。 諸 稽 、 攝 提 $ 。 鴈 北 鄉 , 鵲 加 巢 ,雉 雊 , 雞 呼 卵 。 天 子 衣 黑 衣 , 乘 鐵 驪 , 服 玄 玉 , 建 玄 旗, 食 麥 與 彘 , 服 八 風 水 , 爨 松 燧 火 , 北 宮 御 女 黑 色 , 衣黑 采 , 擊 磬 石 , 其 兵 鎩 , 其 畜 彘 , 朝 于 玄 堂 右 A 。 命 有司 , 大 儺 旁 磔 , 出 土 牛 。 命 漁 師 始 漁 , 天 子 親 往 射 漁 ,先 薦 寢 廟 。 令 民 出 五 種 , 令 農 計 耦 耕 事 , 修 耒 耜 , 具 田器 。 命 樂 師 大 合 吹 而 罷 。 乃 命 四 監 , 收 秩 薪 , 以 供 寢 廟及 百 祀 之 薪 燎 。 是 月 也 , 日 窮 于 次 , 月 窮 于 紀 , 星 周 于天 , 歲 將 更 始 , 令 靜 農 民 , 無 有 所 使 。 天 子 乃 與 公 卿 大夫 飾 國 典 , 論 時 令 , 以 待 嗣 歲 之 宜 。 乃 命 太 史 , 次 諸 侯之 列 , 賦 之 犧 牲 , 以 供 皇 天 上 帝 社 稷 之 芻 享 。 乃 命 同 姓之 國 , 供 寢 廟 之 芻 豢 ; 卿 士 大 夫 至 于 庶 民 , 供 山 林 名 川之 祀 。 季 冬 行 秋 令 , 則 白 露 早 降 , 介 蟲 為 ● , 四 鄙 入 保。 行 春 令 , 則 胎 夭 傷 , 國 多 痼 疾 , 命 之 曰 逆 。 行 夏 令 ,則 水 潦 敗 國 , 時 雪 不 降 , 冰 凍 消 釋 。 十 槥 月 官 獄 , 其 樹櫟 。 五 位 : 東 方 之 極 , 自 碣 石 山 過 朝 鮮 , 貫 大 人 之 國 ,東 至 日 出 之 次 , 榑 木 之 地 , 青尨土 樹 木 之 野 , 太 皞 、 句 芒之 所 司 者 , 萬 二 千 里 。 其 令 曰 : 挺 群 禁 , 開 閉 闔 , 通 窮窒 , 達 障 塞 , 行 優 游 , 棄 怨 惡 , 解 役 罪 , 免 憂 患 , 休 罰刑 , 開 關 梁 , 宣 出 財 , 和 外 怨 , 撫 四 方 , 行 柔 惠 , 止 剛強 。 南 方 之 極 , 自 北 戶 孫 之 外 , 貫 顓 頊 之 國 , 南 至 委 火炎 風 之 野 , 赤 帝 、 祝 融 之 所 司 者 , 萬 二 千 里 。 其 令 曰 :爵 有 德 , 賞 有$ , 養 民 以 公。 其 民 樸 重 端 愨 , 不 忿 爭 而 財 足 , 不 勞 形 而 功 成 。 因 天地 之 資 , 而 與 之 和 同 , 是 故 威 厲 而 不 殺 , 刑 錯 而 不 用 ,法 省 而 不 煩 , 故 其 化 如 神 。 其 地 南 至 交 阯 , 北 至 幽 都 ,概東 至 暘 谷 , 西 至 三 危 , 莫 不 聽 從 。 當 此 之 時 , 法 寬 刑 緩, 囹 圄 空 虛 , 而 天 下 一 俗 , 莫 懷 姦 心 。 末 世 之 政 則 不 然,上 好 取 而 無 量 , 下 貪 狼 而 無 讓 , 民 貧 苦 而 忿 爭 , 事 力勞 而 無 功 , 智 詐 萌 興 , 盜 賊 滋 彰 , 上 下 相 怨 , 號 令 不 行。 報 政有 司 , 不 務 反 道 矯 拂 其 本 , 而 事 修 其 末 , 削 薄 其德 , 曾 累 其 刑 , 而 欲 以 為 治 , 無 以 異 於 執 彈 而 來 鳥 , 捭梲 而 狎 犬 也, 亂 乃 逾 甚 。 夫 水 濁 則 魚 噞 , 政 苛 則 民 亂 。故 夫 養 虎 豹 犀 象 者 , 為 之 圈 檻 , 供 其 嗜 欲 , 適 其 飢 飽 ,違 其 怒 恚 , 然 而 不 能 終 其 天 年 者 , 形 有 所 劫 也 。 是 以 上多 故 則 下 多 詐 , 上 多 事 則 下 多 態 , 上 煩 擾 則 下 不 定 , 上多 求 則 下 交 爭 。 不 直 之 於 本 , 而 事 之 於 末 , 譬 猶 揚 堁 而弭 塵 , 抱 薪 以 救 火 也 。 故 聖 人 事 省 而 易 治 , 求 寡 而 易 澹, 不 施 而 仁 , 不 言 而 信 , 不 求 而 得 , 不 為 而 成 , 塊 然 保真 , 抱 德 推 誠 , 天 下 從 之 , 如 響 之 應 聲 ,餑 景 之 像 形 , 其所 修 者 本 也 。 刑 罰 不 足 以 移 風 , 殺 戮 不 足 以 禁 姦 , 唯 神化 為 貴 。 至 精 為 神 。 夫 疾 呼 不 過 聞 百 步 , 志 之 所 在 , 踰于 千 里 。 冬 日 之 陽 , 夏 日 之 陰 , 萬 物 歸 之 , 而 莫 使 之 然。 故 至 精 之 像 , 弗 招 而 自 來 , 不 麾 而 自 往 , 窈 窈 冥 冥 ,不 知 為 之 者 誰 , 而 功 自 成 。 $ 人於 險 。 』 使 之 治 城 , 城 治 而 後 攻 之 。 」 中 牟 聞 其 義 , 乃請 降 。 故 老 子 曰 : 「 夫 唯 不 爭 , 故 天 下 莫 能 與 之 爭 。 」秦 穆 公 謂 伯 樂 曰 : 「 子 之 年 長 矣 。 子 姓 有 可 使 求 馬 者 乎? 」 對 曰 : 「 良 馬 者 , 可 以 形 容 筋 骨 相 也 。 相 天 下 之 馬者 , 若 滅 若 失 , 若 亡 其 一 。 若 此 馬 者 , 絕 塵 弭 轍 。 臣 之子 , 皆 下 材 也 , 可 告 以 良 馬 , 而 不 可 告 以 天 下 之 馬 。 臣有 所 與 供 儋 纏 采 薪 者 九 方 堙 , 此 其 於 馬 , 非 臣 之 下 也 。請 見 之 。 」 穆 公 見 之 , 使 之 求 馬 。 三 月 而 反 報 曰 : 「 已得 馬 矣 。 在 於 沙 丘 。 」 穆 公 曰 : 「 何 馬 也 ? 」 對 曰 : 「牡 而 黃 。 」 使 人 往 取 之 , 牝 而 驪 。 穆 公 不 說 , 召 伯 樂 而問 之 曰 : 「 敗 矣 剒 子 之 所 使 求 者 , 毛 物 、 牝 牡 弗 能 知 ,又 何 馬 之 蛢 知 ! 」 伯 樂 喟 然 大 息 曰 : 「 一 至 此 乎 ! 是 乃其 所 以 千 萬 臣 而 無 數 者 也 。 若 堙 之 所 觀 者 , 天 機 也 。 得其 精 而 忘 其 粗 , 在 內 而 忘 其 外 , 見 其 所 見 而 不 見 其 所 不見 , 視 其 所 視 而 遺 其 所 不 視 。 若 彼 之 所 相 者 , 乃 有 貴 乎馬 者 。 」 馬 至 , 而 果 千 里 之 馬 。 故 老 子 曰 : 「 大 直 若 屈, 大 巧 若 拙 。 」 吳 起 為 楚 令 尹 , 適 魏 , 問 屈 宜 若 曰 : 「王 不 知 起 之 不 肖 , 而 以 為 令 尹 。 先 生 試 觀 起 之 為 人 也 。」 屈 子 曰 : 「 將 奈 何 ? 」 吳 起 曰 : 「 將 衰 楚 國 之 爵 而 平其 制 祿 , 損 其 有 餘 而 綏 其 不 足 , 砥 礪 甲 兵 , 時 爭 利 於 天下 。 」 屈 子 曰 : 「 宜 若 聞 之 , 昔 善 治 國 家 者 , 不 變 其 故, 不 易 其 常 。 今 子 將 衰 楚 國 之 爵 而$ 而 兵 不休 息 , 而 乃 始 服 屬 臾 之 貌 , 恭 儉 之 禮 , 則 必 滅 抑 而 不 能興 矣 。 天 下 安 寧 , 政 教 和 平 , 百 姓 肅 睦 , 上 下 相 親 , 而乃 始 立 氣 矜毂 , 奪 勇 力 , 則 必 不 免 於 有 司 之 法 矣 。 是 故 聖人 者 , 能 陰 能 陽 , 能 弱 能 彊 , 隨 時 而 動 靜 , 因 資 而 立 功, 物 動 而 知 其 反 , 事 萌 而 察 其 變 , 化 則 為 之 象 , 運 則 為之 應 , 是 以 終 身 行 而 無 所 困 。 故 事 有 可 行 而 不 可 言 者 ,有 可 言 而 不 可 行 者 , 有 易 為 而 難 成 者 , 有 難 成 而 易 敗 者。 所 謂 可 行 而 不 可 言 者 , 趨 舍 也 ; 可 言 而 不 可 行 者 , 偽詐 也 ; 易 為 而 難 成 者 , 事 也 ; 難 成 而 易 敗 者 , 名 也 。 此 四 策 者 , 聖 人 之 所 獨 見 而 留 意 也 。 ● 寸 而 伸 尺 , 聖 人 為之 ; 小 枉 而 大 直 , 君 子 行 之 。 周 公 有 殺 弟 之 累 , 齊 桓 有爭 髤 之 名 , 然 而 周 公 以 義 補 缺 , 桓 公 以 功 滅 醜 , 而 皆 為賢 。 今 以 人 之 小 過 揜 其 大 美 , 則 天 下 無 聖 王 賢 相 矣 。 故目 中 有 疵 , 不 害 於 視 , 不 可 灼 也 ; 喉 中 有 病 , 無 害 於 息, 不 可 鑿 也 。 河 上 之 丘 冢 , 不 可 勝 數 , 猶 之 為 易 也 。 水激 興 波 , 高 下 相 臨 , 差 以 尋 常 , 猶 之 為 平 。 昔 者 曹 子 為魯 將 兵 , 三 戰 不 勝 , 亡 地 千 里 。 使 曹 子 計 不 顧 後 , 足 不旋 踵 , 刎 頸 於 陳 中 , 則 終 身 為 破 軍 擒 將 矣 。 然 而 曹 子 不羞 其 敗 , 恥 死 而 無 功 。 柯 之 盟 , 揄 三 尺 之 刃 , 造 桓 公 之胸 , 三 戰 所 亡 , 一 朝 而 反 之 , 勇 聞 于 天 下 , 功 立 於 魯 國。 管 仲 輔 公 子 糾 而 不 能 遂 , 不 可 謂 智 ; 遁 逃 奔 走 , 不 死其 難 , 不 可 謂 勇 ; 束 縛 桎 梏$ 。 天 下 之怪 物 , 聖 人 之 所 獨 見 ; 利 害 之 反 覆 , 知 者 之 所 獨 明 達 也。 同 異 嫌 疑 者 , 世 俗 之 所 眩 惑 也 。 夫 見 不 可 布 於 海 內 ,聞 不 可 明 於 百 姓 , 是 故 因 鬼 神 禨 祥 而 為 之 立 禁 , 總 形 推類 而 為 之 變 象 。 何殒以 知 其 然 也 ? 世 俗 言 曰 : 「 饗 大 高 者 而 彘 為 上 牲 , 葬 死 人 者 裘 不 可 以 藏 , 相 戲 以 刃 者 太 祖 軵其 肘 , 枕 戶 橉 而 ● 者 鬼 神 蹠 其 首 。 」 此 皆 不 著 於 法 令 ,而 聖 人 之 所 不 口 傳 也 。 夫 饗 大 高 而 彘 為 上 牲 者 , 非 彘 能賢 於 野 獸 麋 鹿 也 , 而 神 明 獨 饗 之 , 何 也 ? 以 為 彘 者 , 家人 所 常 畜 而 易 得 之 物 也 , 故 因 其 便 以 尊 之 。 裘 不 ム可 以 藏者 , 非 能 具 綈 綿 曼 帛 溫 煖 於 身 也 , 世 以 為 裘 者 , 難 得 貴賈 之 物 也 , 而 不 可 傳 於 後 世 , 無 益 於 死 者 , 而 足 以 養 生, 故 因 其 資 以 讋 之 。 相 戲 以 刃 太 祖 軵 其 肘 者 , 夫 以 刃 相戲 , 必 為 過 失 , 過 失 相 傷 , 其 患 必 大 , 無 涉 血 之 仇 爭 忿鬥 , 而 以 小 事 自 內 於 刑 戮 , 愚 者 所 不 知 忌 也 , 故 因 太 祖以 累 其 心 。 枕 戶 橉 而 ● , 鬼 神 履 其 首 者 , 使 鬼 神 能 玄 化, 則 不 待 戶 牖 之 行 , 若 循 虛 而 出 入 , 則 亦 無 能 履 也 , 夫戶 牖 者 , 風 氣 之 所 從 往 來 , 而 風 氣 者 , 陰 陽 相 捔 者 也 ,離 者 必 病 , 故 託 鬼 神 以 伸 誡 之 也 。 凡 此 之 屬 , 皆 不 可 勝著 於 書 策 竹 帛 而 藏 於 官 府 者 也 , 故 以 禨 祥 明 之 。 為 愚 者之 不 知 其 害 , 乃 借 鬼 神 之 威 以 聲 其 教 , 所 由 來 者 遠 矣 。而 愚 者 以 為 禨 祥 , 而 狠 者 以 為 非 , 唯 有 道 者 能 通 其 志 。今 世 之 祭 井 灶 、 門 戶 、 $ 千 里 之 行 ; 心 無 政 教 之 原 ,而 欲 為 萬 民 之 上 ; 則 難 。 旳 旳 者 獲 , 提 提 者 射 , 故 大 白若 辱 , 大 德 若 不 足 。 未 嘗 稼 穡 粟 滿 倉 , 未 嘗 桑 蠶 絲 滿 囊, 得 之 不 以 道 , 用 之 必 橫 。 海 不 受 流 胔 , 太 山 不 上 小 人, 旁 光 不 升 俎 , 駁 入 牲 。 中 夏 用 箑 , 快 之 , 至 冬 而不 知 去 ; 褰 衣 涉 水 , 至 陵 而 不 知 下 ; 未 可 以 應 變 。 有 山 無 林 , 有 谷 無 風 , 有 石 無 金 。 滿 堂 之 坐 , 視 鉤 各 異 , 於環 帶 一 也 。 獻 公 之 賢 , 欺 於 驪 姬 ; 叔 孫 之 智 , 欺 於 豎 牛。 故 鄭 詹 入 魯 , 春 秋 曰 「 佞 人 來 , 佞 人 來 」 。 君 子 有 酒, 鄙 人 鼓 缶 , 雖 不 見 好 , 亦 不 見 醜 。 人 性 便 絲 衣 帛 , 或射 之 則 被 鎧 甲 , 為纜 其 所 不 便 以 得 所 便 。 輻 之 入 轂 , 各 值其 鑿 , 不 得 相 通 , 猶 人 臣 各 守 其 職 , 不 得 相 干 。 嘗 被 甲而 免 射 者 , 被 而 入 水 ; 嘗 抱 壺 而 度 水 者 , 抱 而 蒙 火 ; 可謂 不 知 類 矣 。 君 子 之 居 民 上 , 若 以 腐 索 御 奔 馬 , 若 ● 薄冰 蛟 在 其 下 , 若 入 林 而 遇 乳 虎 。 善 用 人 者 , 若 ● 之 足 ,眾 而 不 相 害 ; 若 脣 之 與 齒 , 堅 柔 相 摩 而 不 相 敗 。 清 醠 之美 , 始 於 耒 ● ; 黼 黻 之 美 , 在 於 杼 軸 。 布 之 新 不 如 紵 , 之 獘 不 如 布 , 或 善 為 新 , 或 惡 為 故 。 ● a 在 頰 則 好 ,在 顙 則 醜 。 繡 , 以 為 裳 則 宜 , 以 為 冠 則 譏 。 馬 齒 非 牛 蹄, 檀 根 非 椅 枝 , 故 見 其 一 本 而 萬 物 知 。 石 生 而 堅 , 蘭 生而 芳 , 少 自 其 質 , 長 而 愈 明 。 扶 之 與 提 , 謝 之 與 讓 , 故之 與 先 , 諾 之 與 已 也 , 之 與 矣 , 相 去 千 里 。 汙 準 而 粉 其顙 ; 腐 鼠 在 壇 , 燒$ 則是白存交重義也。   又昔與逸人東巖子隱於岷山之陽,白巢居數年,不跡城市。養奇禽千計,呼 皆就掌取食,了無驚猜。廣漢太守聞而異之,詣廬親睹,因舉二人以有道,並不 起。此則白高忘機,不屈之跡也。   又前禮部尚書蘇公出為益州長史,白於路中投刺,待以布衣之禮。因謂群寮 曰:「此子天才英麗,下筆不休,雖風力未成,且見專車之骨。若廣之以學,可 以相如比肩也。」四海明識,具知此談。   前此郡督馬公,朝野豪彥,一見盡禮,許為奇才。因謂長史李京之曰:「諸 人之文,猶山無煙霞,春無草樹。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語,絡繹間起, 光明洞徹,句句動人。」此則故交元丹親接斯議。   若蘇、馬二公愚人也,復何足陳;儻賢賢也,白有可尚。夫唐虞之際,於斯 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是知才難不可多得。白,野人也,頗工於文,惟君 侯顧之,無按劍也。伏惟君侯,貴而且賢,鷹揚虎視,齒若編貝,膚如凝脂,昭 昭乎,若玉山上行,朗然映人也。而高義重諾,名飛天京,四方諸侯,聞風暗 許。倚劍慷慨,氣干虹蜺。月費千金,日宴群客,出躍駿馬,入羅紅顏,所在之 處,賓朋成市。故時人歌曰:「賓朋何喧喧,日夜裴公門。願得裴公之一言,不 須驅馬埒華軒。」白不知君侯何以得此聲於天壤之間,豈不由重諾好賢,謙以得   也。而晚節改操,棲情翰林,天材超然,度越作者。屈佐鄖國,時惟清哉。稜威 雄雄,下慴群物。    白竊慕高義,已經十年。雲山間之,造謁無路。今也恀會,得趨末塵,承顏 接辭,八九度矣。常欲一雪心跡,崎嶇未便。何圖謗言忽生,眾口攢毀,將恐投 杼下客,震於嚴威。然自明無辜,何憂悔吝。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 之言。過此三者,鬼神不害。若使事得其實,罪當其身,則將浴蘭沐芳,自屏於 烹鮮之地,惟君侯死生。不然,投山竄海,轉死溝壑。豈能目張膽,託書自陳   昔王東海問犯夜者曰:「何所從來?」客曰:「從師受學,不覺日晚。」王 曰:「吾豈可鞭撻甯越,以立威名。」想君侯通人,必不爾也。   願君侯惠以大遇,洞開心顏,終乎前恩,再辱英盼。白必能使精誠動天,長 虹貫日,直度易水,不以為寒。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許門下,逐之長途, 白即膝行於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 變虎。或云:堯幽囚,舜野死。九疑聯綿皆相似。重瞳孤墳竟何是?帝子泣兮綠 雲間,隨風波兮去無還。慟哭兮遠望,見蒼梧之深山。蒼梧山崩湘水絕,竹上之 淚乃可滅。 北風行(卷三(一)二七三) 燭龍棲寒門,光耀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燕山雪花 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霜蛾摧。倚門望行人,念 君長城苦寒良可哀。別時提劍救邊去,遺此胡文金(革卑)(革叉)。中有一雙 白羽箭,蜘蛛結網生塵埃。箭空在,人今戰死不復回。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 。黃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 自廣平乘醉走馬六十里至邯鄲登城樓覽古書懷(卷三○(二)一六九三詩文補遺) 醉騎白花駱,西走邯鄲城。揚鞭動柳色,寫鞚春風生。入郭登高樓,山川與雲平 。深宮翳綠草,萬事傷人情。相如章華癲,猛氣折秦嬴。兩虎不可鬥,廉公終負 荊。提攜(衣夸)中兒,杵臼及程嬰。空孤獻白刃,必死耀丹誠。平原三千客,談 笑盡豪英。毛君能穎脫,二國且同盟.皆為黃泉土,使我涕縱橫.磊磊石子崗,蕭蕭百 揚聲.諸賢沒此地,碑版有殘銘。太古共今時,由來互衰榮。傷哉何足道!感激 仰空名。趙俗愛長劍,文儒少逢迎。閑從伯徒遊,帳飲雪朝酲。歌酣易水動,鼓 震叢臺傾。日落把燭歸,淩晨向燕京。方陳五餌策,一使胡塵清。 行行且游獵篇(卷三(一)二二九) 邊城兒,生年不讀一字書,但知遊獵誇輕趫。胡馬秋肥宜白草,騎來躡影何矜驕 。金鞭拂雪揮鳴鞘,半酣呼鷹出遠郊。弓彎滿月不虛發,雙鶬迸落連飛(骨高) 海邊觀者皆辟易,猛氣英風振沙磧。儒生不及遊俠人,白首下帷復何益! 邯鄲南亭觀妓(卷二十(二)一一六八) 歌鼓燕趙兒,魏姝弄鳴絲。粉色豔日彩,舞袖拂花枝。把酒領美人,請歌邯鄲詞 。清箏何繚繞!度曲綠雲垂。平原君在在!科斗生古池。座客三千人,於今知有 誰?我輩不作樂,但為後代悲。 送崔度還吳度故人禮部員外國輔之子(卷十七(二)一○二八) 幽燕沙雪地,萬里盡黃雲。朝吹歸秋雁,南飛日幾群。中有孤鳳雛,哀鳴九天聞 。我乃重此鳥,綵章五色分。胡為雜凡禽,雞騖輕賤君。舉手捧爾足,疾心若火 焚。拂羽淚滿面,送之吳江濆。去影忽不見,躊躇日將曛。 登邯鄲洪波臺置酒觀發兵(卷二一(二)一二二$ 四頁八八二) 其一(頁八八二) 九日茱萸熟,插鬢傷早白,登高望山海,滿目悲古昔。遠訪投沙人,因為逃名客 。故交竟誰在?獨有崔亭伯。重陽不相知,載酒任所適。手持一枝菊,調笑二千 石。日暮岸幘歸,傳呼隘阡陌。彤襜雙白鹿,賓從何輝赫!夫子在其間,遂成雲 霄隔。良辰與美景,兩地方虛擲。晚從南峰歸,蘿月下水璧。卻登郡樓望,松色 寒轉碧。咫尺不可親,棄我如遺舄。 其二(頁八八三) 九卿天上落,五馬道傍來。烈戟朱門曉,褰帷碧帳開。登高望遠海,召客得英才 。紫綬歡情洽,黃花逸興催。山從圖上見,溪即鏡中迴。遙羨重陽作,應過戲馬 送通禪師還南陵隱靜寺(卷十八(二)一○四八) 我聞隱靜寺,山水多奇蹤。巖種朗公橘,門深杯渡松。道人制猛虎,振錫還孤峰 。他日南陵下,相期谷口逢。 送崔氏昆季之金陵(卷十八(二)一○八五) 放歌倚東樓,行子期曉發。秋風渡江來,吹落山上月。主人出美酒,滅燭延清光 。二崔向金陵,安得不盡觴?水客弄歸棹,雲帆卷輕霜。扁舟敬亭下,五兩先飄 揚。峽石入水花,碧流日更長。思君無歲月,西笑阻河梁。 枯魚過河泣(卷六(一)四二○) 白龍改常服,偶被豫且制。誰使爾為魚?徒勞訴天帝。作書報鯨鯢,勿恃風濤勢 。濤落歸泥沙,翻遭螻蟻噬。萬乘慎出入,柏人以為誡。 秋登宣城謝朓北樓(卷二一(二)一二五四) 江城如畫裏,山晚望晴空。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  〔注〕 北樓:王云:《一統志》:「北樓在寧國府治北,南齊守謝朓建。」《江南通志  》:「陵陽山在寧國府城南,岡巒盤屈,三峰秀拔,為一郡之鎮,上有樓,即  謝朓北樓,李白所稱江城如畫者。」 雙橋:王云:《宣州圖經》:「宛溪、句溪兩水遶郡城合流,有鳳凰、濟川二橋   ,開皇時建。」《江南通志》:「宛溪在寧國府城東,跨溪上下讓兩橋,上橋   曰鳳凰,直城東南泰和門外,下橋曰濟川,直城東陽德門外,並隋開皇中建。 書情贈蔡舍人雄(卷十(一)六六六)(參見崔顥黃鶴樓) 嘗高謝太傅,攜妓東山門。楚舞醉看雲,吳歌偽清猿。暫因蒼生起,談笑安黎元 。余亦愛此人,丹霄冀飛翻。遭逢聖明主,敢進興亡言。白璧竟何辜?青蠅遂成 冤。一朝$ 起,水狀龍縈盤。何慚七里瀨?使我欲垂竿 自溧水道哭王炎三首(卷二五(二)一五○五)市 其一(頁一五○五) 白楊雙行行,白馬悲路旁。晨興見曉月,更似發雲陽。溧水通吳關,逝川去未央 。故人萬化盡,閉骨茅山岡。天上墜玉棺,泉中掩龍章。名飛日月上,義與風雲 翔。逸氣竟莫展,英圖俄夭傷。楚國一老人,來嗟龔勝亡。有言不可道,雪泣憶 蘭芳。 其二(頁一五○六) 王公希代寶,棄世一何早!弔死不及哀,殯宮已秋草。悲來欲脫劍,挂向何枝好 ?哭向茅山雖未摧,一生淚盡丹陽道。 其三(頁一五○六) 王家碧瑤樹,一樹忽先摧。海內故人泣,天涯弔鶴來。未成霖雨用,先夭濟川材 。一罷廣陵散,鳴琴更不開。 別山僧(卷十五(一)九四八) 何處名僧到水西?乘舟弄月宿涇溪。平明別我上山去,手攜金策踏雲梯。騰身轉 覺三天近,舉足迴看萬嶺低。謔浪肯居支遁下,風流還與遠公齊。此度別離何日 見?相思一夜暝猿啼。 宣城見杜鵑花(卷二五(二)一四六二) 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還見杜鵑花。一叫一回一腸斷,三春三月憶三巴。 宣城吳錄事畫讚(卷二八(二)一六二一)   大名之家,昭彰日月。生此髦士,風霜秀骨。圖真像賢,傳容寫髮。束帶岳 立,如朝天闕。巖巖兮謂四方之削成,澹澹兮申五湖之澄明。武庫肅穆,辭峰崢 嶸。大辯若訥,大音聲。默然不語,終為國楨。 送當塗趙少府赴長蘆(卷十六(二)九六九) 我來揚都市,送客迴輕舠。因誇楚太子,便睹廣陵濤。仙尉趙家玉,英風淩四豪 。維舟至長蘆,目送煙雲高。搖扇對酒樓,持袂把蟹螯。前途儻相思,登嶽一長  涇川送族弟錞(卷十八(二)一○八三) 涇川三百里,若耶羞見之。錦石照碧山,兩邊白鷺鷥。佳境千萬曲,客行無歇時 。上有琴高水,下有陵陽祠。先人不見我,明月空相知。問我何事來,盧敖結幽 期。蓬山振雄筆,繡服揮清詞。江湖發秀色,草木含榮滋。置酒送惠連,吾家稱 白眉。媿無海嶠作,敢闕河梁詩。見爾復幾朝,俄然告將離。中流漾綵(益鳥), 列岸叢金羈。嘆息蒼梧鳳,分棲瓊樹枝。清晨各飛去,飄落天南垂。望極落日盡 ,秋深暝猿悲。寄情與流水,但有長相思。 涇溪東亭寄鄭少府諤(卷十四(一)八八○) 我遊東亭不見君,沙上行將白鷺群。白$ 七一 獨坐清天下,專征出海隅。九江皆渡虎,三郡盡還珠。組練明秋浦,樓船入郢都 。風高初選將,月滿欲平胡。殺氣橫千里,軍聲動九區。白猿慚劍術,黃石借兵 符。戎虜行當剪,鯨鯢立可誅。自憐非劇孟,何以佐良圖? 在水軍宴韋司馬樓船觀妓(卷二十(二)一一八七) 搖曳帆在空,清流順歸風。詩因鼓吹發,酒為劍歌雄。對舞青樓妓,雙鬟白玉童 。行雲且莫去,留醉楚王宮。 在水軍宴贈幕府諸侍御(卷十一(一)七一一) 月化五白龍,翻飛淩九天。胡沙驚北海,電掃洛陽川。虜箭雨宮闕,皇輿成播遷 。英王受廟略,秉鉞清南邊。雲旗卷海雪,金戟羅江煙。聚散百萬人,弛張在一 賢。霜臺降群彥,水國奉戎旃。繡服開宴語,天人借樓船。如登黃金臺,遙謁紫 霞仙。卷身編蓬下,冥機四十年。寧知草間人,腰下有龍泉?浮雲在一決,誓欲 清幽燕。願與四座公,靜談金匱篇。齊心戴朝恩,不惜微軀捐。所冀旄頭滅,功 成追魯連。 在尋陽非所寄內(卷二五(二)一四九六) 聞難知慟哭,行啼入府中。多君同蔡琰,流淚請曹公。知登吳章嶺,昔與死無分 。崎嶇行石道,外折入青雲。相見若悲歎,哀聲那可聞? 君馬黃(卷六(一)四三○) 君馬黃,我馬白。馬色雖不同,人心本無隔。共作遊冶盤,雙行洛陽陌。長劍既 照曜,高冠何赩赫。各有千金裘,俱為五侯客。猛虎落陷■,壯士時屈厄。相 知在急難,獨好亦何益? 送史司馬赴崔相公幕(卷三○(二)一七一○詩文補遺) 崢嶸丞相府,清切鳳凰池。羨爾瑤臺鶴,高棲瓊樹枝。歸飛晴日暖,吟弄惠風吹 。正有乘軒樂,初當學舞時。珍禽在羅網,微命苦猶絲。願託周周羽,相銜漢水  送張秀才從軍(卷十七(二)一○二六) 六駮食猛虎,恥從駑那群蒯一朝長鳴去,矯若龍行雲。壯士懷遠略,志存解世紛 。周粟猶不顧,齊珪安肯分?抱劍辭高堂,將投霍冠軍。長策掃河洛,寧親歸汝 墳。當令千古後,麟閣著奇勳。 送張秀才謁高中丞并序(卷十八(二)一○五七)   余時繫尋陽獄中,正讀留侯傳,秀才張孟熊蘊滅胡之策,將之廣陵謁高中丞 。余喜子房之風,感激於斯人,因作是詩以送之。 秦帝淪玉鏡,留侯降氛氳。感激黃石老,經過倉海君。壯士揮金槌,報讎六國聞 。智勇冠終古,蕭陳難與群。兩龍爭鬥時,天地動風雲。酒酣$ (一)三六六) 塞虜乘秋下,天兵出漢家。將軍分虎竹,戰士臥龍沙。邊月隨弓影,胡霜拂劍花 。玉關殊未入,少婦莫長嗟。 其六(卷五(一)三六七) 烽火動沙漠,連照甘泉雲。漢皇按劍起,還召李將軍。兵氣天上合,鼓聲隴底聞 。橫行負勇氣,一戰靜妖氛。  塞上曲(卷五(一)三七○) 大漢無中策,匈奴犯渭橋。五原秋草綠,胡馬一何驕?命將征西極,橫行陰山側 。燕支落漢家,婦女無花色。轉戰渡黃河,休兵樂事多。蕭條清萬里,瀚海寂無  玉階怨(卷五(一)三七四)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精簾,玲瓏望秋月。  大堤曲(卷五(一)三七七) 漢水臨襄陽,花開大堤暖。佳期大堤下,淚向南雲滿。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散 。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斷。  秦女休行(卷五(一)三九五) 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手揮白楊刀,清晝殺讎家。羅袖灑赤血,英聲凌紫霞 。直上西山去,關吏相邀遮。婿為燕國王,身被詔獄加。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爪 牙。素頸未及斷,摧眉伏泥沙。金雞忽放赦,大辟得寬賒。何慚聶政姊!萬古共 驚嗟。  秦女卷衣(卷五(一)三九七) 天子居未央,妾侍卷衣裳。顧無紫氽寵,敢拂黃金床。水至亦不去,熊來尚廂可當 。微身奉日月,飄若螢之光。願君採葑菲,無以下體妨。  邯鄲才人嫁為廝養卒婦(卷五(一)四○一) 妾本叢臺女,揚蛾入丹闕。自倚顏如花,寧知有凋歇?一辭玉階下,去若朝雲沒 。每憶邯鄲城,深宮夢秋月。君王不可見,惆悵至明發。  出自薊北門行(卷五(一)四○二) 虜陣橫北荒,胡星耀精芒。羽書速驚電,烽火晝連光。虎竹救邊急,戎車森已行 。明主不安席,按劍心飛揚。推轂出猛將,連旗登戰場。兵威衝絕幕,殺氣淩穹 蒼。列卒赤山下,開營紫塞旁。孟冬風沙緊,旌旗颯凋傷。畫角悲海月,征衣卷 天霜。揮刃斬樓蘭,彎弓射賢王。單于一平蕩,種落自奔亡。收功報天子,行歌 歸咸陽。  洛陽陌(卷五(一)四○四) 白玉誰家郎?回車渡天津。看花東陌上,驚動洛陽人。  短歌行(卷五(一)四○七)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麻姑垂兩鬢,一半已成霜 。天公見玉女,大笑億千場。吾欲攬六龍,迴車挂扶桑。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 觴。富貴非所願,為人駐頹光。  空城$ ,輔善而貶 凶。置百二十曹局,列於冥府;造三十六部經,祕於瓊宮。度天人之有道,啟含 識之不矇。余歎曰:莫非三界十方,天地人倫,斯所以為道之紀也。今竊見聖世 幸逢,豐年得遇,皇朝將道德而安家邦,效勳華而育黎庶。而況天下晏然,太元 彰耀。今即啟有道之心者,扶風氏等,志奉日新,慕真歲久。禱天祐而制凶魔, 求師訓而傳道要。遂得遇崆峒山元元真人,明龍漢之元文,演赤文之妙奧。教符 十洞,三乘化列,萬機一義,注解北斗延生經一卷。上則有飛神金闕,中則有保 國寧家,次則有延齡益壽。普度有情之品,同登無礙之門。於是謹作斯文,用題 經首。李白謹序。  題上陽臺(卷三○(二)一七四二詩文補遺) 山高水長,物象萬千,非有老筆,清壯何窮?十八日上陽台書,太白。 燕丹子卷上 燕太子丹質於秦,秦王遇之無禮,不得意,欲求歸。秦王不聽,謬言曰令烏白頭 、馬生角,乃可許耳。丹仰天歎,烏即白頭,馬生角。秦王不得已而遣之,為機 發之橋,欲陷丹。丹過之,橋為不發。夜到關,關門未開。丹為雞鳴,眾雞皆鳴 ,遂得逃歸。深怨於秦,求欲復之。奉養勇士,無所不至。丹與其傅麴武書,曰 :「丹不肖,生於僻陋之國,長於不毛之地,未嘗覩君子雅訓、達人之道也。 然鄙意欲有所陳,幸傅垂覽之。丹聞丈夫所恥,恥受辱以生於世也;貞女所羞, 羞見劫以虧其節也。故有刎喉不顧、據鼎不避者,斯豈樂死而忘生哉,其心有所 守也。今秦王反戾天常,虎狼其行,遇丹無禮,為諸侯最。丹每念之,痛入骨髓 。計燕國之眾不能敵之,曠年相守,力固不足。欲收天下之勇士,集海內之英雄 ,破國空藏,以奉養之,重幣甘辭以市於秦。秦貪我賂,而信我辭,則一劍之任 ,可當百萬之師;須臾之間,可解丹萬世之恥。若其不然,令丹生無面目於天下 ,死懷恨於九泉。必令諸侯無以為歎,易水之北,未知誰有。此蓋亦子大夫之恥 也。謹遣書,願熟思之。」麴武報書曰:「臣聞快於意者虧於行,甘於心者傷於 性。今太子欲滅悁悁之恥,除久久之恨,此實臣所當麋軀碎首而不避也。私以為 智者不冀僥倖以要功,明者不苟從志以順心。事必成然後舉,身必安而後行。故 發無失舉之尤,動無蹉跌之媿也。太子貴匹夫之勇,信一劍之任,而欲望功,臣 以為疏。臣願合從於楚,并勢於趙,連衡於韓、魏,然後圖秦,秦可破也。且韓 、魏與秦,外親內疏。若有倡兵,楚乃來應,韓、魏必從,其勢可見。今臣計從 ,太子之恥除,愚鄙之累解矣$ 的消息 ,其數卻有好幾個「成大」哩。   然而怪卻莫怪這朱梅生和林幼竹忒荒唐,總要怪這個阿三忒壞。(奇)原來幼竹、 梅生和馬大扁人都是格知己的,所以他倆個三日兩頭到這兒---謝寓這裡來。幼竹、 梅生都想釣阿三的蚌珠。阿三卻合上了幼竹。兩月之前,已有了話頭。(甚麼話頭?可 否說說?)於是幼竹到來,只在亭子裡做起居注,扁人在大房間裡高樂。且不知道那亭 子裡的勾當。何況梅生了。至於謝寓,何意容得阿三混帳呢?內中也謂一段說不出的苦 情:年老色哀,又且煙瘾極大,所以一班皮相者,都望望然去之。若是一嘗,老蟹的奇 味,卻又抵死不放。終竟世之嫖者,都是孤陋寡聞,並沒一點學問,一點見識。只曉得 月圓年紀、花樣容顏,便是絕世佳人哩。(吾知一般老妓、一般煙妓,得此高論,當賣 絲繡之,鑄金事之。一笑。)所以除了馬扁人之外,竟沒有法眼賞識於牝牡蠣黃之外。 (蠣非驪字之誤。讀者試索之,便入佳境。)因此出了重聘,聘到這大名鼎鼎的松江花 三,別名又叫做金銀嵌老三(諢名甚奇,記得三年前在蘇州線雲坊,原名樂榮坊陳家珠 家有大姐,諢名甘尖老五者,頗以為奇。及詢知得名之由,又不禁又噱。蓋諧得妙絕無 雙也!今讀此書,又有金銀嵌老三者,可謂無獨有偶。)就是他果然是有一般醉翁之意 不在酒的。謝寓頗得其利,猶之陸稿薦賣醬肉。雖不見有人買豬頭、豬腳,皮殘狼籍, 終是揀精擇肥,爭多論少。然而肥肥齊惱的賣完,頭腳殘藉也沒有了,就叫豬頭、豬肥 的搭賣。所以然謝寓在老三身上很可以撈兩個寫意銅錢。(足下的筆墨亦極寫意。一笑 )譬如叫堂唱,不怕不叫謝寓;吃酒拼和,不怕不在謝寓名下。雖則明明不是為君而設 ,錢卻輪不到老三入袋。   閒言少敘,且歸正傳。且說林幼竹表面固佳,然而精神上大是不濟。老三的委屈無 處可伸。於是想到梅生倒是個健兒,但梅生有點兒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並且舉動還 不曾入調。---重新一想,大凡圖取皮毛,不求實際,受害非同小可。(然而皮毛之 於金銀嵌,亦極可貴矣。一笑)大而言之,現今政府裡的一般大老,終算有點兒覺著老 調兒靠不住了,須要改個樣子,換些子新鮮腔調。看看外國人的樣子,於是學了一點點 的皮毛。豈知不但沒用,更且越鬧越壞哩。看光景,只要鬧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的田地,才要叫苦連天,阿也!拉倒!再要考究實際,只怕來不及了。(無限感慨,無 限痛切,閱之而不動笏心者,其外國心腸了。妙妙!)那老三具此卓見,便把梅生迷起來 。---梅生呢,頭裡原是癡心妄想,後$ 女子做婊子,男子做訟師,那是不得了哩!說:不知道他家的祖父三代, 做了怎樣的罪犯彌天,生出這種千人唾、萬人罵(說訟師)的逆種;千人騎、萬人壓( 說婊子)的賤種,辱沒煞人。不知在外國,卻是最高等的人格,要算這兩種人格呢。訟 的可貴,請慢慢的瞧著,將來有呢!那謝寓心坎裡轆轆似的盤算:我們這行業須改良改 良,才是正經。老三這種舉止行為,卻是斷乎不作興的。   這當兒,只見老三走來說道:「先生,通商廚房,叫個菜送來來浪哉。添個四隻葷 盆,也擺好來浪哉。馬上侯格花貂、野燉熱來浪哉。專等耐去萇一杯酒哉。」謝寓剛好 一口鴉片煙,抽得十分精采的當兒,老三跑來打岔,卻有些不自然。滿心還要連幾口呢 。因此說道:「老三,你也是老把勢了。方才那些話兒,是不作興的。至於林大少,不 曾虧了你呀!何苦紮他篾子呢?」老三頓了一頓道:「格……格姓林格,真……虛有其 表格。再勿同俚拆開,倪要死哉。來勿得哉。」謝寓大詫道:「什麼說?直是要死的了 ?並且你這兩句話合不著龍門的話兒呀!」老三道:「故歇嘸撥工夫來浪,倪停歇歇落 空子,細細能格,搭耐說末哉,搭耐說子末,耐野要答倪難過煞得來。真真話巴戲得來 ,有啥該號能格,小伙子格,上海灘浪要第二個,只怕尋勿出個哉!」謝寓恰又抽了一 黲煙,便答道:「那末仙人不敢識丸散了。」說著便站起來,同著老三一起大房間來, 篩了兩杯酒。幼竹、梅生坐上去喝酒,一路調笑著……   喝不到三、五杯酒,馬扁人到來。幼竹、梅生忽又想起了正經公事,忙把扁人的動 止,細細一揣詳,果然大有慌促之像。幼竹的心一蕩,不覺手裡的一隻杯子,一脫手「 滴溜溜」的從身上直滾到樓板上,沾了一身的酒。幸而那杯子是白銀造成的,假如瓷的 ,只怕合地球六十五國,每一國都可以瓜分一塊了。(語語警心惕目)扁人勉強笑道: 「怎地這麼不小心?」梅生直跳起來道:「『上江』有電報來?『上江』有電報來?」 扁人頓時面如土色。要知商界上出了一個大蟊賊,攪出一段大風波,怪怪奇奇,非非入 想,令人聽了,喜一回,怒一回;歌一回,哭一回。這個馬扁人指著說:誰機靈點的呢 ,早早明白哩;忠厚點的,商界上不大熟悉的。只消看到第二集、第一回豁然貫通了。 第九回 林幼竹歡場覓協理 馬扁人異地遇良朋   前集說到崇茂錢莊的跑街朱梅生,康大錢莊上的副擋林幼竹,為因得著一個極壞的 消息:說是仁實公司的上江支店壞了事了。這不是兒戲的事,所以急急的來到公和裡謝 寓那裡,探探協理馬扁人的消息。豈知$ 魂 一紙名單奇情怪狀   卻說馬扁人沉吟一回道:「光景就是那個人了,那人的名姓卻不知道。看去大都有 三十歲左右,英俊非凡,卻是個靜功,不多言語的。穿點衣服,卻極講究,又潔淨又大 方,何意了我斷定就是此人呢?昨兒我出去,恰好此人進來。聽得茶房叫他三少爺的, 而且艮心那裡,也沒曾見有第二個人找他的,只有此人天天到來。有天光景不曾回去的 ,他們三個抽大煙,抽天亮哩,足見非常知己,不知是親是友。打探打探茶房,或者知 道此人的歷史,也未可知。」牛楚公道:「且慢,且慢,切莫先瞋露了痕跡倒不好。我問 你一句緊要機關,此人的面貌比華艮心如何?」馬扁人道:「那是在艮心之上。」楚公 又道:「比你如何?」扁人笑道:「奇了。可是說玩話?」楚公道:「非也。我有絕大 的原因在裡頭呢。」扁人道:「那是差得遠了,艮心還比我體面兩三倍,他們唸書的一 股秀氣終有的。我是一股俗氣哇。」楚公聽了,忽然雙眉緊鎖,呆了不言不語。扁人莫 明其故,問了幾遍。只是搖頭不語。沒奈何只得燒著大煙裝在槍上,遞給楚公抽。楚公 便抽了,接連上了五七口,楚公便抽了五七口,仍是呆呆不言不語,看他的心上不知道 轉著什猯的許多念頭。這時際只聽得自鳴鐘連打二下,楚公忽然開口道:「可有法兒和 他們會會,盡等他們過來嗎?」扁人道:「還早呢。再等一個鐘頭,我已安排定當了。 」楚公點了點頭又抽了兩口煙道:「這事不妙。不是我說句拗味的話,白白的熬這一個 整夜,即使萬之一幸,決不豐肥弄到一二千兩銀子最多了。(且慢,只怕一二兩銀子也 難)老弟給你說了罷。我願意是這麼樣的寡婦,偷漢不節可知;有錢貼漢,其有權可知 ;年逾四旬,其淫可知。有此三層原委,原想使老弟出其釣蚌珠手段,釣得成時,豈不 是一古腦兒都在老弟手掌之中嗎?」扁人道:「是,是。」嘴裡雖答應著是是,心裡卻 想道,若是我做了華艮心的替身時,老實不同你們一般兒乾了。難道也把來放在公帳裡 ,將來大家三一三十一的分嗎?我有了十多萬花頭,也一輩子願意很哩。(果然不錯, 各人有各人的算計,終是自私自利的設想。群小群小,何能乾出好事來?)又聽那楚公 說道:「如今我雖不曾見面那女的,聽她吟哦極有才調。所談的無非文藝,可想與華艮 心是才與才合,不為色慾之故,我的主意根本既失枝業就不用談了,如今我也不過死馬 當活馬醫,弄起來看罷哩。」   停了一回,只聽得茶房走過來道:「華先生。可要買東西哩,二點鐘敲過了一回哩 ,店家要收市了。」那華艮心接口道:「要……要」$ 共總二十四個人,便收了對杜筱岑道:「費神,費神。」筱岑謙了一回,又 指著陳少鶴道:「這位是敝居停陳少鶴翁,扁翁會過沒有?」扁人道:「會過了,會過 了。」筱岑心裡詫異道:「奇了,幾時會過的。」又不好問一問,只得搭訕道。一回牛 楚公吆喝排酒,一般龜公鱉腿大姐娘姨,著調排桌子,擺出齊齊整整的兩席酒來。吃 酒之後,又是何事?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 小玩耍獨出頭錢 大排場發行鈔票   卻說當日牛楚公在小青青家請了一個雙台,次日又舉定了職員名目,體制卻還不錯 ,不過終有點不倫不類。譬如:名單上的王珊玉,叫做現任提調,苟子孝叫做房屋總理 ,算甚麼職業呢?其餘也可想而知了。   閒言少敘。且說,牛楚公租了一所絕大的房屋,先把裝潢陳設置備得齊齊整整,馬 扁人掌了協理的名目,一切收支都在他手裡。但是這一番佈置,已花了二千多兩銀子, 連忙說道:「攏總這幾個錢,這麼浪費怎好呢?」牛楚公道:「毋須慮得,這個排場顯 出來,是有一股討死的主兒,拿錢來送給我們使哩。還有一層這個商部註冊,是萬萬少 不了的。」馬扁人道:「註冊原不難事,倒是派委員下來驗看資本,拿甚麼來給他瞧呢 ?」牛楚公哈哈地大笑道:「笨伯,笨伯,你盡管兒做你的協理,我是會得佈置千妥萬 當,不要你操一點兒心兒,多則半年,少則三月,還你商部裡注得明明白白。」正說時 ,只見杜筱岑寫了「仁實公司」四個大字,原是做招牌的用處。馬扁人、牛楚公極口贊 譽道:「京裡的五大卷子也沒寫得足下這麼好!」(照應前文)杜筱岑道:「不是兄弟 說句狂話,兄弟是寫天公先生的一路,現在時際是最時興的。若說五大卷子不過寫點格 同罷了,終竟呆板,是直顯的館閣體呢,這種樣兒已算超超等的了,既不是大家斷非傳 作,天公先生是大家氣派,豈可同日而語。」(一點不差,卻是杜筱岑口脗。兄弟若是 落了天公先生的名款,不要說別人認不真,就是天公先生自己也斷乎認不真。)   馬扁人道:「這卻不是虛話,我端的信得過的,卻是極像的了。」杜筱岑愕然道: 「協理也認得天公先生嗎」扁人道:「你說的天公先生,不是姓尤名兒叫做士春的嗎 ?」(原來就是此人,果然是同馬扁人最有密切關係人了。諸君還記得嗎?不妨上一卷 書中想想。)筱岑道:「正是,正是。協理同天公先生是親戚呢?還是朋友?」扁人被 筱岑這一問,卻問住了。說不得實話了,只得說是十年前同過事的。扁人道:「十年前 天公先生還在外邊就館哩,他的歷史兄弟最熟,將來天公先生的年譜,少不得除了兄$ 」周福道:「不是這麼說。倘是丟了東西,馬上就查,查明白了是誰偷的,就懲治了誰,那不是偷東西的,自然心安了。此刻老爺一概不查,只說丟了就算了,這自然是老爺的寬洪大量。但是那偷東西的心中,暗暗歡喜;那不是偷東西的,倒懷著鬼胎,不知主人疑心的是誰。並且同事當中,除了那個真是做賊的,大家都是你疑我,我疑你,這不是不安麼?」我道:「查是要查的,不過暗暗的查罷了。並且老爺雖然不查,你們也好查的;查著了真賊,還有得賞呢。」周福道:「賞是不敢望賞,不過查著了,可以明明心跡罷了。」我道:「那麼你們凡是自問不是做賊的,都去暗暗的查來,但是不可張揚,把那做賊的先嚇跑了。」周福答了兩個「是」字,要退出去;又止住了腳步,說道:「小的剛才進來,看見書桌上有一封銀子,已經放在書櫃裡面了。」我道:「我知道了。畢師爺那房裡,有一個很奇怪的人,你去看看是誰。」周福答應著去了。   恰好述農公事完了,到這裡來坐。一進房門便道:「你真是信人,今天就來請我了。」我道:「今天還來不及呢,一會兒我就要進城了。」述農笑道:「取笑罷了,難道真要你請麼?」我道:「我要求你說故事,只好請你。」剛說到這裡,周福來了,說道:「並沒有甚麼奇怪人,只有一個挑水夫阿三在那裡。」我問道:「在那裡做甚麼?」周福道:「好像剛下完了象棋的樣子,在那裡收棋子呢。」說完,退了出去。述農便問甚麼事,我把畢鏡江房裡的人說了。述農道:「他向來只同那些人招接。」我道:「這又為甚麼?」述農道:「你算得要管閒事的了,怎麼這個也不知道?」我道:「我只喜歡打聽那古怪的事,閒事是不管的。你這麼一說,這裡面一定又有甚麼蹺蹊的了,倒要請教請教。」述農道:「這也沒有甚麼蹺蹊,不過他出身微賤,聽說還是個『王八』,所以沒有甚人去理他,就是二爺們見了他也避的,所以他只好去結交些燒火挑水的了。」我道:「繼翁為甚用了這等人?」述農道:「繼翁何嘗要用他,因為他弄了情面薦來的,沒奈何給他四弔錢一個月的乾脩罷了。他連字也不識,能辦甚麼事要用他!」我道:「他是誰薦的?」述農道:「這個我也不甚了利,你問繼車去。你每每見我,就要我說故事,我昨夜窮思極想的,想了兩件事:一件是我親眼看見的實事,一件是相傳說著笑的,我也不知是實事還是故意造出來笑的。我此刻先把這個給你說了,可見得我們就這大關的事不是好事,我這當督扦的,還是眾怨之的呢。」我聽了大喜,連忙就請他說。述農果然不慌不忙的說出兩件事來。   正是:過來人具廣長古,揮塵間登說法臺。未$ 縣。」他便寫「繼之明府大人法家教正」。我暗想,繼之不懂畫,何必稱他法家呢。正這麼想著,只見他接著又寫「質諸明眼,以為何如」。這「明眼」兩個字,又是擡頭寫的。我心中不覺暗暗可惜道:「畫的很好,這個款可下壞了!」再看他寫下款時,更是奇怪。   正是:偏是胸中無點墨,喜從紙上亂塗鴉。要知他寫出甚麼下款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三十八回 畫士攘詩一何老臉 官場問案高坐盲人   只見他寫的下款是:「吳下雪漁江簽醉筆,時同客姑蘇臺畔。」我不禁暗暗頓足道:「這一張畫可糟蹋了!」然而當面又不好說他,只得由他去罷。此時德泉叫人買了水果來醒酒,等他畫好了,大家吃西瓜,旁邊還堆著些石榴蓮藕。吃罷了,雪漁取過一把團扇,畫了雞蛋大的一個美人臉,就放下了。德泉道:「要畫就把他畫好了,又不是殺強盜示眾,單畫一個腦袋做甚麼呢?」雪漁看見旁邊的石榴,就在團扇上也畫了個石榴,又加上幾筆衣褶,就畫成了一個半截美人,手捧石榴。畫完,就放下了道:「這是誰的?」德泉道:「也是繼之的。」雪漁道:「可惜我今日詩興不來,不然,題上一首也好。」我心中不覺暗暗好笑,因說道:「我代作一首如何?」雪漁道:「那就費心了。」我一想,這個題目頗難,美人與石榴甚麼相干,要把他扭在一起,也頗不容易。這個須要用作無情搭的鉤挽釣渡法子,才可以連得合呢。想了一想,取過筆來寫出四句是:     蘭閨女伴話喃喃,摘果拈花笑語憨。聞說石榴最多子,何須蘐草始宜男。   雪漁接去看了道:「萱草是羈男草,怎麼這蘐草也是宜男草麼?」他卻把這「蘐」字念成「爰」音,我不覺又暗笑起來。因說道:「這個『蘐』字同『萱』字是一樣的,並不念做『爰』音。」雪漁道:「這才是呀,我說的天下不能有兩種宜男草呢。」說罷,便把這首詩寫上去。那上下款竟寫的是:「繼之明府大人兩政,雪漁並題。」我心中又不免好笑,這竟是當面搶的。我雖是答應過代作,這寫款又何妨含糊些,便老實到如此,倒是令人無可奈刂。   只見他又拿起那一把團扇道:「這又是誰的?」德泉指著我道:「這是送他的。」雪漁便問我歡喜甚麼。我道:「隨便甚麼都好。」他便畫了一個美人,睡在芭蕉葉上。旁邊畫了一度紅欄,上面用花青烘出一個月亮。又對我說道:「這個也費心代題一首罷。」我想這個題目還易,而且我作了他便攘為己有的,就作得不好也不要緊,好在作壞了由他去出醜,不干我事。我提筆寫道:     一天涼月洗炎熇,庭院無人太寂寥。撲罷流螢微倦後,戲從欄外臥芭蕉。   雪漁見了,就抄了$ 他認真當女兒嫁了。那女婿是個木匠,倒也罷了。他今天一早帶了秋菊到我那裡叩謝。因知道你去了蘇州,所以不曾來這裡。我此刻來告訴你景翼的新聞。」我忙問:「又出了甚麼新聞了?」端甫不慌不忙的說了出來。   正是:任爾奸謀千百變,也須落魄走窮途。未知景翼又出了甚麼新聞,且待下回再記。 第三十九回 老寒酸峻辭乾館 小書生妙改新詞   我聽見端甫說景翼又出了新聞,便忙問是甚麼事。端甫道:「這個人只怕死了!你走的那一天,他就叫了人來,把幾件木器及空箱子等,一齊都賣了,卻還賣了四十多元。那房子本是我轉租給他的,欠下兩個月房租,也不給我,就這麼走了。我到樓上去看,竟是一無所有的了。」我道:「他家還有慕枚的妻子呀,哪裡去了?」端甫道:「慕枚是在福建娶的親,一向都是住在娘家,此刻還在福建呢。那景翼拿了四十多元洋錢,出去了三天,也不知他到哪裡去的。第四天一早,我還沒有起來,他便來打門。我連忙起來時,家人已經開門放他進來了。蓬著頭,赤著腳,鞋襪都沒有,一條藍夏布褲子,也扯破,只穿得一件破多羅麻的短衫。見了我就磕頭,要求我借給他一塊洋錢。問他為何弄得這等狼狽,他只流淚不答。又告訴我說,從前逼死兄弟,圖賣弟婦,一切都是他老婆的主意。他此刻懊悔不及。我問他:『要一塊洋錢做甚麼?』他說:『到杭州去做盤費。』我只得給了他,他就去了。直到今天,仍無消息。前天我已經寫了一封信,通知鴻甫去了。」我道:「這種人由他去罷了,死了也不足惜。」端甫道:「後來我聽見人說,他拿了四十多元錢,到賭場上去,一口氣就輸了一半;第二天再賭,卻贏了些;第三天又去賭,卻輸的一文也沒了。出了賭場,碰見他的老婆,他便去盤問。誰知他老婆已經另外跟了一個人,便甜言蜜語的引他回去,卻叫後跟的男人,把他毒打了一頓。你道可笑不可笑呢。」   我道:「侶笙今日嫁女兒,你有送他禮沒有?」端甫道:「我送了他一元,他一定不收,這也沒法。」我道:「這個人竟是個廉士!」端甫道:「他不廉,也不至於窮到這個地步了。況且我們同他奔走過一次,也更是不好意思受了。他還送給我一副對,洇的甚好。他說也送你一副,你收著了麼?」我道:「不曾。」因走進去問子安。子安道:「不錯,是有的,我忘了。」說著,在架子上取下來。我拿出來同端甫打開來看,寫的是「慷慨丈夫志,跌宕古人心」一聯,一筆好董字,甚是飛舞。我道:「這個人潦倒如此,真是可惜可歎!」端甫道:「你看南京有甚麼事,薦他一個也好。」我道:「我本有此意。而且我還嫌回南京$ 他一件事,好歹送他幾元銀一月。帮等南京有了好事,再叫他去。你道如何?」端甫道:「這更好了。」當下又談了一會,端甫辭了去。我封了四元洋銀賀儀,叫出店的送到侶笙那裡去。一會仍舊拿了回來,說他一定不肯收。子安笑道:「這個人倒窮得硬直。」我道:「可知道不硬直的人,就不窮了。」子安道:「這又不然,難道有錢的人,便都是不硬直的麼?」我道:「不是如此說。就是富翁也未嘗沒有硬直的。不過窮人倘不是硬直的,便不肯安於窮,未免要設法鑽營,甚至非義之財也要妄想,就不肯像他那樣擺個測字攤的了。」當下歇過一宿。   次日,我便去訪侶笙,怪他昨日不肯受禮。但笙道:「小婢受了莫大之恩,還不曾報德,怎麼敢受!」我道:「這些事還提他做甚麼。我此刻倒想代你弄個館地,只是我到南京去,不知幾時才有機會。不如先奉屈到小號去,暫住幾時,就請幫忙辦理往來書信。」侶笙連忙拱手道:「多謝提挈!」我道:「日間就請收了攤,到小號裡去。」侶笙沉吟了一會道:「寶號辦筆墨的,向來是那一位?」我道:「向來是沒有的。不過我為足下起見,在這裡擺個攤,終不是事,不如到小號裡去,奉屈幾時,就同乾俸一般。等我到南京去,有了機會,便來相請。」侶笙道:「這卻使不得!我與足下未遇之先,已受先施之惠;及至萍水相遇,怎好為我破格!況且生意中的事情,與官場截然兩路,斷不能多立名目,以致浮費,豈可為我開了此端。這個斷不敢領教!如蒙見愛,請隨處代為留心,代謀一席,那就受惠不淺了。」我道:「如此說,就同我一起到南京去謀事如何?」侶笙道:「好雖好,只是舍眷無可安頓,每日就靠我混幾文回去開銷,一時怎撇得下呢。」我道:「這不要緊,在我這裡先拿點錢安家便是。」侶笙道:「足下盛情美意,真是令人感激無地!但我向來非義不取,無功不受;此刻便算借了尊款安家,萬一到南京去謀不著事,將何以償還呢。還求足下聽我自便的好。如果有了機會,請寫個信來,我接了信,就料理起程。」我聽了他一番話,不覺暗暗嗟歎,天下竟有如此清潔的人,真是可敬!只得辭了他出來,順路去看端甫。端甫也是十分歎息道:「不料風塵中有此等氣節之人!你到南京,一定要代他設法,不可失此朋友。但不知你幾時動身?」我道:「打算今夜就走。在蘇州就接了南京信,叫快點回去,說還有事,正不知是甚麼事。」說話時,有人來診脈,我就辭了回去。   是夜附了輪船動身,第三天一早,到了南京。我便叫挑夫挑了行李上岸,騎馬進城,先到裡面見過吳老太太及繼之夫人。老太太道:「你回來夾了!辛苦了!身子$ 。東家問有甚憑據。他說:『這幅畫是福建人畫的,福建口音叫「六」字,猶如揚州人叫「落」字一般,所以是開口的;他畫了開口,正所以傳那叫「六」字之神呢!』他的東家聽了,便打著揚州話『落落』的叫了兩聲,果然是開口的,便樂不可支,說道:『虧得先生淵博,不然幾乎當面錯過。』馬上兑了一千銀子出來,他便落了三百。」我聽了,不覺笑起來道:「原來多懂兩處方言,卻有這等用處。但不知這班鹽商怎麼弄得許多錢?我看此中必定有個弊端。」述農道:「這個何消說得。這裡面的毛病,我也弄不清楚。聞得兩淮鹽額有一千六百九萬多引,叫做綱鹽。每引大約三百七十斤,每斤場價不過七八文,課銀不過三釐多。運到漢口,便每斤要賣五六十文不等。愈遠愈貴,並且愈遠愈雜。這裡場鹽是雪白的,運到漢口,便變了半黃半黑的了。有部帖的鹽商,叫做根窩。有根窩的,每鹽一引,他要抽銀一兩,運腳公用。每年定額是七十萬,近來加了差不多一倍。其實運腳所用,不及四分之一,漢口的岸費稠每引又要派到一兩多,如何不發財!所以鹽院的供應,以及緝私犒賞,瞻養窮商子孫,一切費用,都出在裡面。最奇的,他們自己對自己,也要做弊:總商去見運司,這是他們商家的公事了,見運司那個手本,不過幾十文就買來了,他開起帳來,卻是一千兩。你說奇不奇?」   我聽到這裡,不覺吐出了舌頭道:「這還了得!難道眾商家就由得他混開麼?」述農道:「這個我們局外人哪裡知道,他自然有許多名目立出來。其實綱鹽之利,不在官不在民,商家獨佔其利;又不能盡享,大約幕友、門客等輩分的不少,甚至用的底下人、丫頭、老媽子,迾也有餘潤可沾。船戶埠行,有許多代運鹽斤,情願不領腳價,還怕謀不到手的,所以廣行賄賂,連用人也都賄遍了,以求承攬載運。」我道:「不領腳價,也有甚好處麼?」述農道:「自然有好處。凡運鹽到了漢口,靠在碼頭上,逐船編了號頭,挨號輪銷。他只要弄了手腳,把號頭編得後些,趕未及輪到他船時,先把鹽偷著賣了;等到輪著他時,卻就地買些私鹽來充數。這個辦法,叫做『過籠蒸糕』。萬一買不著私鹽,他便連船也不要了,等夜靜時,鑿穿了船底,由他沉下去,便報了個沉沒。這個辦法叫做『放生』。後來兩江總督陶文毅公知道這種弊端,便創了一個票鹽的辦法:無論哪一省的人,都可以領票,也不論數目多少;只要領了票,一樣的到場灶上計引授鹽,卻仍然要按著引地行銷。此時一眾鹽商,無弊可作,窘的了不得,於是怨恨陶公,入於骨髓。無可發洩,卻把陶公的一家人編成了紙牌。我還記得有一張是畫了一個人,拿$ 銀寶家,逕向東公和裡來。一路上只見各妓院門首,都是車馬盈,十分熱鬧。及到了沈月卿處,他那院裡各妓房內,也都是有人吃酒,只有月卿房內是靜悄悄的。三人進內坐定,月卿過來招呼。小雲先說道:「我薦了客給你,特為帶他來認認門口,下次他好自己來。」月卿一笑道謝。小雲又道:「那柳老爺可曾來?」月卿見問,不覺眼圈兒一紅。   正是:骨肉每多乖背事,風塵翻遇有情人。未知月卿為著甚事傷心,且待下回再記。 第四十九回 串外人同胞遭晦氣 擒詞藻嫖界有機關   當下我看見沈月卿那種神情,不禁暗暗疑訝。只見他用手向後面套房一指道:「就在那裡。」小雲道:「怎麼坐到小房間裡去?我們是熟人,何妨請出來談談。」月卿道:「他怕有人來吃酒,不肯坐在這裡。」小雲道:「吃過幾臺灅?」月卿搖搖頭。小雲訝道:「怎麼說?」我笑道:「你又怎麼說?難道必要有人吃酒的麼?」小雲道:「你不懂得,明天冬至,今天晚上叫『冬至夜』,他們的規矩,這一夜以酒多為榮,視同大典的。」我聽了,方才明白沿路上看見熱鬧之故。小雲又對月卿道:「不料你為了柳老爺,弄到這個樣子!」月卿道:「我已是久厭風塵,看著這等事,絕不因之動心。只是外間的飛短流長,未免令人聞而生厭罷了。」我聽了這幾句話,覺得他吐屬閒雅,又不覺納罕起來。小雲道:「我倒並不為飛短流長所動,你就叫他們擺起一桌來。」小雲這句話才說出來,早有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走近一步問道:「趙老爺可是要吃酒?」小雲點點頭。那丫頭便請點菜。小雲說:「不必點。」他便「咯蹬咯蹬」的走到樓下去了。小雲笑著對我道:「這一桌酒應該讓了你;你應酬了他這個大典,也是我做媒人的面子。」我道:「我向來沒幹過這個。」小雲笑道:「誰是出世便幹的?總是從沒幹過上來的啊。」月卿道:「這位老爺是初交,趙老爺,何必呢。」小雲又對我道:「你不知道這位月卿,是一個又豪俠,又多情的人,並且作得好詩。你要是知道了他的底細,還不知要怎樣傾倒呢。」月卿道:「趙老爺不要謬獎,令人慚愧!」我問小雲道:「你要吃酒,還不趕緊請客?況且時候不早了。」小雲道:「時候倒不要緊,上海本是個不夜天,何況今夜。客倒是不必請了,大眾都有應酬,難請得很,就請了柳彩卿過來罷。」說著,又對月卿道:「就央及你去請一聲罷,難道還要寫請客票麼。」月卿便走到後房去,一會兒,同著柳彩卿過來。只見那彩卿,生得一張紫色胖臉兒,唇上疏疏的兩撇八字黑鬚;身裁是癡肥笨重,步履蹣跚;身穿著一件大團花二藍線縐皮袍,天青緞灰鼠馬褂。當下$ 學堂裡去學西醫。在外國時,所有往來的中國人都是廣東人,所以他倒說了一口廣東話,把他自己的遼東話,倒反忘記個乾淨了。等在醫學堂畢業出來,不知在哪裡混了兩年,跑到這裡來,要開個藥房。恰好這荀鷽樓是最信用西的,兩人見面之下,便談起這件事。   「荀鷽樓問他藥房生意有多少利息。勞佛道:『利息是說不定的,有九分利的,也有一二分利的,然而總是利息厚的居多,通扯起來,可以算個七分利錢。』荀鷽樓道:『照這樣說,做一萬銀子生意,可以賺到七千了。不知要多少錢?』勞佛道:『本錢哪裡有一定的,外國的大藥房,幾十萬本錢的不足為奇。』荀鷽樓道:『不知你開這個打算多少?』勞佛道:『我只備了五萬資本。』荀鷽樓道:『比方有人肯附點本錢,可能附得進去?』勞佛道:『這有甚麼不可的。』荀鷽樓道:『那麼我打算附十萬銀子如何?』勞佛滿口答應,便道:『如此我便擴張起來。』他兩個因此成了知己。   「不多幾天,荀鷽樓划了十萬銀子來,又派了一個帳房來。勞佛便取出一扣三千銀子往來的莊折,叫他收存,要支甚麼零用,只管去取。從此鋪裡一切雜用,勞佛便不過問,天天只忙著定貨催貨,鋪裡慢慢的用上十多個伙計。勞佛逐一細問,卻沒有一個懂得外國話,認得外國字的。荀鷽樓聞得,便又薦了一個懂洋文的來;勞佛考他一考,說是他的工夫不夠用,不要。又道:『不過起頭個把月忙點,關著洋文的事,我一個人來就是了。』荀鷽樓見他習勤耐勞,倒反十分敬重他起來。過得個把月,勞佛對荀鷽樓道:『我的五萬資本,因為擴充生意起見,已經一齊拿去定了貨了。尊款十萬,我托個朋友拿到匯豐存了。我本要存逐日往來的,誰知他拿去給我存了六個月期,真是誤事!昨日頭批定貨到了,要三萬銀子起貨,只得請你暫時挪一挪,好早點起了出來,早點開張。』荀鷽樓滿口答應,登時划了過來。到了明天,果然有人送來無數箱子,方的、長的,大小不等。勞佛督率各小伙計開箱,開了出來,都是各種的藥水,一瓶一瓶的都上了架,登時滿坑滿谷起來。後來陸續再送來的,竟來不及開了,開了也沒有架子放了,只得都堆到後頭棧房裡去,足足堆了一屋子。荀鷽樓也來看熱鬧,又一一問訊,這是甚麼,那是甚麼,勞佛也一一告訴了。   「正在忙亂之際,忽然一個電局信差送來一封洋文電報,勞佛看了失驚道:『怎麼就死了!唉!這便怎麼處!』荀鷽樓忙問死了甚麼人。勞佛把電報遞給他,他看了,是一字不認得的。勞佛便告訴他道:『香港大藥房裡一個總理配藥的醫生,他是我的好朋友,將來我這裡有多少事,還靠他幫忙呢,誰知$ 著書立說,自己未曾知得清楚的,怎麼好胡說,何況這個關乎閨女名節的呢。我做了潮州人,也要恨他。」   我道:「因為他這一怒,我倒把那廣東痲瘋的事情,打聽明白了。」述農道:「是啊。他那條筆記說的是癩,怎麼拉到痲瘋上來?」我道:「這個是朱子的典故。他注『伯牛有疾』章說:『先儒以為癩也。』據《說文》:『癩,惡疾也』。廣東人便引了他做一個痲瘋的雅名。」繼之「撲嗤」一聲,回過臉來,噴了一地的酒,道:「痲瘋還有雅名呢!」我道:「這個不可笑,還有可笑的呢。其實痲瘋這個病,外省也未嘗沒有,我在上海便見過一個;不過外省人不忌喢,廣東人極忌罷了。那忌不忌的緣故,也不可解。大約廣東地土熱,犯了這個病要潰爛的,外省不至於潰爛,所以有忌有不忌罷了。廣東地方,有犯了這個病的,便是父子也不相認的了,另外造了一個痲瘋院,專收養這一班人,防他傳染。這個病非但傳染,並且傳種的要到了第三代,才看不出來,然而骨子裡還是存著病根。這一種人,便要設法過人了。男子自然容易設法。那女子卻是掩在野外,勾引行人,不過一兩回就過完了。那上當的男子,可是從此要到痲瘋院去的了。這個名目,叫做『賣瘋』,卻是背著人在外面暗做的,沒有彰明昭著在自己家裡做的,也不是要經月之久才能過盡,更沒有張燈宴客的事,更何至於闔府都如此呢。」   繼之愣愣的道:「你說還有可笑的,卻說了半天痲瘋的掌故,沒有可笑的啊。」我道:「可笑的也是痲瘋掌故,廣東人最信鬼神,也最重始祖,如靴業祀孫臏,木匠祀魯班,裁縫祀軒轅之類,各處差不多相同的。惟有廣東人,那怕沒得可祀的,他也要硬找出一個來,這痲瘋院當中供奉的卻是冉伯牛。」   正是:享此千秋奇血食,斯人斯疾尚模糊。未知痲瘋院還有甚麼掌故,且待下回再記。 第六十一回 因賭博入棘闈舞弊 誤虛驚製造局班兵   我說了這一句話,以為麹繼之必笑的了。誰知繼之不笑,說道:「這個附會得豈有此理!痲瘋這個毛病,要地土熱的地方才有,大約總是濕熱相鬱成毒,人感受了就成了這個病。冉子是山東人,怎麼會害起這個病來。並且癩雖然是個惡疾,然而惡疾焉見得就是痲瘋呢?這句注,並且曾經毛西河駁過的。」我道:「那一班潰爛得血肉狼籍的,拈香行禮起來,那冉子才是血食呢。」述農皺眉道:「在這裡吃著喝著,你說這個,怪噁心的。」   我道:「廣東人的迷信鬼神,有在理的,也有極不在理的。他們醫家只止有個華佗;那些華佗廟裡,每每在配殿上供了神農氏,這不是無理取鬧麼。至於張仲景,竟是沒有知道的。真是$ 根紅線,然後關門睡覺。這房裡除了我兩個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了。誰知到了明天,星甫一早起來看時,那玻璃杯依然好好蓋住,裡面的東西卻不見了。星甫還罵底下人放跑了的,然而房門的確未開,是沒有人進來過的。鬧了一陣,也就罷了。又過了幾天,我們趕到工上,只見工上的人,都喧傳說大王到了,就好望合龍了。我和星甫去看那大王時,正是我們捉住的那個壁虎,並且尾巴上拴的紅線還在那裡。問他們幾時到的,他們說是某日晚上三更天到的,說的那天,正是我們拿住他的那天。你說這件事奇不奇呢。」我道:「那裡有這等事,不過故神其說罷了。」杏農道:「這是我親眼目睹的,怎麼還是故神其說呢。」我道:「又焉見得不是略有一點影響,你卻故神其說,作為談天材料呢。總而言之,後人治河,哪一個及得到大禹治水。你看《禹貢》上面,何嘗有一點這種邪魔怪道的話,他卻實實在在把水治平了。當日『敷土刊木,奠高山大川,又何嘗仗甚麼大王之力。那奠高山大川,明明是測量高低、廣狹、深淺,以為納水的地位,水流的方向;孔穎達疏《尚書》,不該說是『以別祀禮之崇卑』,遂開後人迷惑之漸。大約當日河工極險的時候,曾經有人提倡神明之說,以壯那工人的膽,未嘗沒有小小效驗。久而久之,變本加厲,就鬧出這邪說誣民的舉動來了。時候已經將近二炮了,我也暫且告辭,明日再來請教一切罷。」說罷,起身告辭。杏農送我出來。我仍舊僱了東洋車,回到紫竹林佛照樓客棧。夜色已深,略為拾掇,便打算睡覺了。   此時雖是八月下旬,今年氣候卻還甚熱。我順手推開窗扇乘涼,恰好一陣風來,把燈吹滅了,我便暗中摸索洋火。此時棧裡已是靜悄悄地,忽然間一陣抽抽噎噎的哭聲,直刺入我耳朵裡,不覺呆了一呆。且不摸索洋火,定一定神,仔細聽去,彷彿這聲音出在隔壁房裡。黑暗中看見板壁上一個脫節的地方,成了一個圓洞,洞中卻射出光來,那哭聲好像就在那邊過祯的。我便輕移腳步,走近板壁那邊;那洞卻比我高了些,我又移過一張板凳,墊了腳,向那洞中望去。只見隔壁房裡坐了一個五十多歲的頒白婦人,穿了一件三寸寬、黑緞滾邊的半舊藍熟羅衫,藍竹布紮腿褲,伸長兩腿,交放起淦一雙四寸來長的小腳;頭上梳了一個京式長頭;手裡拿了一根近五尺長的旱煙筒,在那裡吸煙。他前面卻跪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子,穿一件補了兩塊的竹布長衫,腳上穿的是毛布底的黑布鞋,只對著那婦人嗚嗚飲泣。那婦人面罩重霜般,一言不發。再看那小子時,卻是生得骨瘦如柴,臉上更是異常瘦削。看了許久,他兩個人只是不做聲,那小子卻哭得更利害$ 妓院的人都嚇壞了,恐怕鬧出人命。那老太太卻別有肺腸,非但不驚不嚇,還要趕到房裡,把席面掃個一空,罵了個無了無休。眾朋友礙著子森,不便和他計較,只得勸了他回去。然而到底心裡不甘,便有個促狹鬼,想法子收拾他。前兩天找出一個人來,與子森有點相像的,瞞著子森,去騙他上套。子森的辮頂留得極小,那個朋友的辮頂也極小。那促狹鬼定下計策,佈置妥當,便打發人往那位女魔王處報信,說子森又到妓院裡去了,在那一條巷,第幾家,妓女叫甚麼名字,都說得清清楚楚。那位老太太聽了,便雄赳赳、氣昂昂的跑來,一直登樓入房。其時那促狹鬼約定的朋友,正坐在房裡等做戲,聽說是魔頭到了,便伏在桌上,假裝磕睡,雙手按在桌上,掩了面目,只把一個小辮頂露出來。那魔頭跑到房裡,不問情由,左手抓了辮子,提將起來,伸出右手,就是一個巴掌。這小辮頂朋友故意問甚麼事情。那魔頭見打錯了人,翻身就跑,被隔房埋伏的一班人,一擁上前,把他圍住,和他講理,問他為甚麼來打人。他起先還要硬挺,說是來找兒子的。眾人問他兒子在哪裡,你所打的可是你的兒子,他才沒了說話,卻又叫天叫地的哭起來。   「那促狹鬼佈置得真好,不知到哪裡去找出一個外國人,又找了兩個探伙來,一味的嚇他,要拉他到箜巡捕房裡去。那魔頭雖然凶橫,一見了外國人,便嚇得屁也不敢放了。於是乎一班人做好做歹,要他點香燭賠禮,還要他燒路頭(吳下風俗:凡開罪於人者,具香燭至人家燃點,叩頭伏罪,謂之點香燭。燒路頭,祀財神也,亦祓除不祥之意。燒路頭之典,妓院最盛)。定了今天晚上去點香燭,燒路頭。上海妓院遇了燒路頭的日子,便要客人去吃酒,叫做『繃場面』。那一家妓院裡我本有一個相識的在裡面,約了我今天去吃酒,我已經答應了。他們知道了這件事,便頂著我要吃花酒。」我道:「這一臺花酒,不吃也罷。」德泉忙道:「這是甚麼話!」我道:「辱人之母博來的花酒,吃了於心也不安。」繼之道:「所以我說是干犯名教的。其實平心而論,辱人之母,吃一臺花酒,自是不該;若說懲創一個魔頭,吃一臺花酒,也算得是一場快事。」我道:「他管兒子總是正事,不能全說是魔頭。」德泉道:「他認真是拿了正理管兒子,自然不是魔頭;須知他並不是管兒子,不過要多刮兒子幾個錢去供應和尚師姑。這種人也應該要懲創懲創他才好。」   子安道:「這還是管兒子呢。我曾經見過一個管男人的,也鬧過這麼一回事。並且年紀不小了,老夫妻都上了五十多歲了。那位太太管男細人,管得異常之嚴。男人備了一輛東洋車,自己用了車夫,凡是一$ 便和了兩首律詩,專摹少陵,又和了兩首古風,專仿晉、魏。大舅爺能畫畫,花卉、翎毛、山水,樣樣都來;他雖不懂畫,卻去買了兩部《畫征錄》來,連夜去看,及至大舅爺和他談及畫理,他也略能回報一二。因此也騙動了大舅爺,說他與前大不相同了。   他得了大舅爺這點顏色,便又另外生出一番議論來,做一個不巴結之巴結,不要求之要求。他說:「做小兄弟的這幾年來,每每想到少年時候的行徑,便深自怨艾,趕忙要學好,已經覺得來不及了,只好求點實學,以贖前愆。軍裝局總辦某道,化學很精通的,兄弟天天跟他學點;上海道趙道,政治一道,很有把握,兄弟也時時前去討教的。細想起來,我們世受國恩的,若不及早出來報效國家,便是自暴自棄。大哥這回進京復命,好歹要求大哥代兄弟圖個出身。做小兄弟的並不是要干求躁進,其實我們先人受恩深重,做子孫的若不圖個出身報效,非但無以對皇上,亦且無以對先人。此時年力正壯,若不及早出來,等將來老大徒傷,縱使出身,也怕精力有限,非但不能圖■微末,而且還怕隕越貽羞了。」那位大舅爺的老子,便是伯芬的丈人,是一生講究理學的;大舅爺雖沒有老子講的利害,卻也是岸然道貌的。伯芬真會揣摩,他說這一番話時,每說到甚麼世受國恩咧、復命咧、先人咧、皇上咧這些話,必定垂了手,挺著腰,站起來才說的。起先一下子,大舅爺還不覺得;到後來覺著了,他站起來說,大舅爺也只得站起來聽了。只他這一番言語舉動,便把個大舅爺騙得心花怒放,說士三日不見,當刮目相待,這句話古人真是說得不錯。這也是葉伯芬升官的運到了,所以一個極精明、極細心、極燎亮的大舅爺,被他一騙即上。   正是:世上如今無直道,只須狐媚善逢迎。不知葉伯芬到底如何升官,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一回 老夫人舌端調反目 趙師母手版誤呈詞   葉伯芬自從巴結上大舅爺之後,京裡便多了個照應,禁得他又百般打點,逢人巴結,慢慢的也就起了紅點子了。此時軍裝局的總辦因事撤了差,上峰便以「以資熟手」為名,把他委了總辦。嘯存任滿之後,便陳臬開藩,連升上去。幾年功夫,伯芬也居然放了海關道。恰好同一日的上諭,趙嘯存由福建藩司坐升了福建巡撫。伯芬一面寫了稟帖去賀任,順便繳還憲帖,另外備了一分門生帖子,夾在裡面寄去,算是拜門。這是官場習氣,向來如此,不必提他。   且說趙嘯存出仕以來,一向未曾帶得家眷,只有那年在上娶陸蘅舫,一向帶在任上。升了福建撫臺,不多幾時,便接著家中電報,知道太太死了。嘯存因為上了年紀,也不思續娶,蘅舫一向得寵,就$ 、某處司事,胡亂裝些名目,一個個都支領起薪水來了。   誰知他當日畫那片地圖時,畫擰了一筆,稍為畫開了二三分;那個打樣的工程師,是照他的地勢打的,此時按圖佈置起來,卻少了一個犄角,約莫有四尺多長,是個三角式。雖然照面積算起來,不到十方尺的地皮,然而那邊卻是人家的一座祠堂;若把那房子挪過點來,這邊又沒出路。承造的工匠,便來請示。苟才也無法可想,只得和佐誾商量。佐誾自去看過,又把這圖樣再三審度,也無法可想,道:「為今之計,只有再畫清楚地圖,磨再叫人打樣的了。」苟才道:「已經動了工了,那裡來得及。」佐誾道:「不然,就把他那房子買了下來。」苟才一想,這個法子還可以使得,便親自去拜懷寧縣,告知要買那祠堂的緣故,請他傳了地保來查明祠主,給價買他的。懷寧縣見是省裡第一個紅人委的,如何敢不答應,便傳了地保,叫了那業主來,說明要買他祠堂的話。那業主不肯道:「我這個是七八代的祠堂,如何賣得!」縣主道:「你看築起鐵路來,墳墓也要遷讓呢,何況祠堂!這個銀元局是奏明開辦的,是朝廷的工程媕此刻要買你的,是和你客氣辦法;不啊,就硬拆了你的,你往那裡告去!」那業主慌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這是合族的祠堂,就是賣,也要和我族人父老商量妥了,才賣得啊。」懷寧縣道:「那麼,限你明天回話,下去罷。」那人回去,只好驚動了族人父老商量。他以官勢壓來,無可抵抗,只得賣了,含淚到祠堂裡請出神主。至於業主到底得了多少價,那是著書的無從查考,不能造他搖言的。不過這筆錢苟才是不能報銷的,不知他在那一項上的中飽提出來彌補的就是了。   從此之後,直到廠房落成,機器運到,他便一連當了兩年銀元局總辦。直到第三個年頭,卻出了欽差查辦的事。正是:追風莫漫誇良驥,失火須防困躍龍。   從第八十六回之末,苟才出現,八十七回起,便敘苟才的事,直到此處九十四回已終,還不知苟才為了何事,再到上海。誰知他這回到上海,又演出一場大怪劇的,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五回 苟觀察就醫游上海 少夫人拜佛到西湖   苟才自從當了兩年銀元局總辦之後,腰纏也滿了。這兩年當中,弄了五六個姨太太。等那小兒子服滿之後,也長到十七八歲了,又娶了一房媳婦。此時銀子弄得多,他也不想升官得缺了,只要這個銀元局總辦由得他多當幾年,他便心滿意足了。   不料當到第三年上,忽然來了個九省欽差,是奉旨到九省地方清理財賦的。那欽差奉旨之後,便按省去查。這一天到了安慶,自撫臺以下各官,無不懍懍慄慄。第一是個藩臺,被他纏了$  「至於那卜子修呢,他的出身更奇了。他是寧波人,姓卜,卻不叫子修,叫做卜通。小時候在寧波府城裡一家雜貨店當學徒。有一天,他在店樓上洗東西,洗完了,拿一盆髒水,從樓窗上潑出去。不料鄞縣縣大老爺從門前經過,這盆水不偏不倚,恰恰潑在縣大老爺的轎子頂上。」金子安聽我說到這裡,忙道:「不對,不對,他在樓上看不見底下。容或有之,大凡官府出街,一定是鳴鑼開道的,難道他聾了,聽不見?」我道:「你且慢著駁,這一天恰好是忌辰,官府例不開道鳴鑼呢。縣大老爺大怒,喝叫停轎,要捉那潑水的人。眾差役如狼似虎般擁到店裡,店裡眾伙計誰敢怠慢,連忙從樓上叫了他下來。那差役便橫拖豎曳,把他抓到轎前。縣大老爺喝叫打,差役便把他按倒在地,褪下褲子,當街打了五十小板子。」金子安道:「忌辰例不理刑名,怎麼他動起刑來?」我道:「這就叫做只許州官放火,不准龔百姓點燈。當時把他打得血流漂杵!只這一打,把他的官興打動了。他暗想:做了官便如此威風,可以任意打人。若是我們被人潑點水在頭上,頂多不過罵兩聲,他還可以和我對罵;我如果打他,他也就不客氣,和我對打了。此刻我的水不過潑在他轎子上,並沒有潑濕他的身,他便把我打得這麼利害!一面想,一面喊痛,哼聲不絕。一面又想道:幾時得我篥做了官,也拿人家這樣打打,才出了今日的氣。可憐這幾下板子,把他打得潰爛了一個多月,方才得好。東家因為他犯了官刑,便把他辭歇了。   「他本是一個已無父母,不曾娶妻的人,被東家辭了,便無家可歸。「想起有個遠房叔祖,曾經做過一任那裡典史的,刻下住在鎮海,不免去投奔了他,請教請教,做官是怎樣做的;像我們這樣人,不知可以去做官不可以。如果可以的,我便上天入地,也去弄個官做做,方才遂心。主意打定,便跑到鎮海去。不一日到了,找到他叔祖家去。他叔祖名叫卜士仁,曾經做過幾年溧陽縣典史。後來因為受了人家二百文銅錢,私和了一條命案,偏偏弄得不週到,苦主那邊因止淚費上吃了點虧,告發起來,便把他功名幹掉了,他才回到鎮海,其時已經七十多歲了。兒子卜仲容,在鄉間的土財主家裡,管理雜務,因此不常在家。孫子卜才,在府城裡當裁縫。還有個曾孫,叫做卜兑,只有八歲,代人家放牛去了。卜士仁一個老頭子,在家裡甚是悶氣,雖然媳婦、孫媳婦都在身邊,然而和女人們總覺沒有甚麼談頭。   「忽看見姪孫卜通來了,自是歡喜,問長問短,十分親熱。卜通也一一告訴,只瞞起了被鄞縣大老爺打屁股的事。他談談便問起做官的事,說道:『叔公是做了幾十年官的了,外頭做官$ 欽差,到安慶查辦事件,得了苟才六十萬銀子的那位先生,是符彌軒的座主,那一年安慶查案之後,苟才也拜在那位先生的門下,論起來是個同門,因此彌軒求了那位先生一封信給苟才,便帶了家眷,扶了靈柩出京。到得天津,便找了一處義地,把他祖父的棺材厝了。又找了一處房子,安頓下家眷。在侯家後又胡混了兩個多月,方才自己一個人轉身到上海。一到了,安頓下行李,即刻去找苟才。誰知苟才已經死了,見著了龍光。彌軒一看龍光這個人,舉止浮躁,便存了一個心,假意說是從前和苟才認得,又把求來那封信交給龍光。他們旗人是最講究交情禮節的,龍光一聽見說是父親的同門相好,便改稱老伯。彌軒謙不敢當。談了半天,彌軒似有行意。龍光道:「老伯尊寓在那裡?恕小姪在熱喪裡,不便回候。」彌軒道:「這個閣下太迂了!我並不是要閣下回候,但是住在上海,大可以從權。你看兄弟也是丁著承重憂,何嘗穿甚麼素。雖然,也要看處的是甚麼地位;如果還在讀書的時候,或是住在家鄉,那就不宜過於脫略;如果是在場上應酬的人,自己又是個創事業的材料,那就大可以不必守這些禮節了。況且我看閣下是個有作有為的人才,隨時都應該在外頭碰碰機會,而且又在上海,豈可以過於拘謹,叫人家笑話?我明天就請閣下吃飯,一定要賞光的。」說著,便辭了去。又去找了幾個朋友,就有人請他吃飯。上海的事情,上到館子,總少不免叫局,彌軒因為離了上海多年,今番初到,沒有熟人,就托朋友薦了一個。當席就約了明天吃花酒。   到了次日,他再去訪龍光,面訂他晚上之局。龍光道:「老伯跟前,小姪怎敢放恣!」彌軒道:「你這個太客氣!其實當日我見尊大人時,因尊大人齒德俱尊,我是稱做老伯的。此刻我們拉個交情,拜個把罷。晚上一局,請你把帖子帶到席上,我們即席換帖。」龍光道:「這個如何使得!」彌軒道:「如果說使不得,那就是你見外了。」龍光見彌軒如此親熱,便也欣然應允。彌軒又諄囑晚上不必穿素衣,須知花柳場中,就是炎涼世界,你穿了布衣服去,他們不懂甚麼道理,要看不起你的。我們既然換到帖,總不給你當上的。龍光本是個無知絝褲,被彌軒一次兩次的說了,就居然剃了喪髮,換上綢衣,當夜鐧便去赴席。從此兩個人便結交起來。   龍光本來是個混蛋,加以結識了彌軒,更加昏天黑地起來,不到百日孝滿,便接連娶了兩個妓女回去,化錢猶如潑水一般。彌軒屢次要想龍光的法子,因看見承輝在那裡管著帳。承輝這個人,甚是精明強幹,而且一心為顧親戚,每每龍光要化些冤枉錢,都是被他止住,因此彌軒不敢下手。暗想總$ 來,他自己還捲逃了五萬多。恰好有萬把銀子藥材裝到下江來的,行家知道了,便發電到沿江各埠,要扣這一筆貨,這一下子,可全局都被牽動了。那天晚上,一口氣接了十八個電報,把德泉這老頭子當場急病了。我沒了法子,只得發電到北京、天津,叫停止交易。蘇、杭是已經跟著倒下來的了。當夜便把號裡的小伙計叫來,有存項的都還了他,工錢都算清楚了,還另外給了他們一個月工錢,他們悄悄的搬了鋪蓋去,次日就不開門了。管德泉嚇得家裡也不敢回去,住在王端甫那裡。我也暫時搬在文述農家裡。」我道:「述農不在家啊。」子安道:「杏農在家裡。」我道:「此刻大局怎樣了?」子安道:「還不知道。大約連各處算起來,不下百來萬。此刻大家都把你告出去了,卻沒有繼之名字。」我道:「本來當日各處都是用我的名字,這不能怪人家。但是這件事怎了呢?」子安道:「我已有電給繼之,大約能設法弄個三十來萬,講個折頭,也就了結了。我恐怕你貿貿然到了上海,被他們扣住,那就糟糕了!好歹我們留個身子在外頭好辦事,所以我到這裡來迎住你。」我聽得倒了生意,倒還不怎樣,但是難以善後,因此坐著呆想主意。   子安道:「這是公事談完了,還有你的私事呢。」說罷,在身邊取出一封電報給我,我一看,封面是寫著宜昌發的。我暗想何以先有信給我,再發電呢?及至抽出來一看,卻是已經譯好的:「子仁故,速來!」五個字不覺又大吃一驚道:「這是幾時到的?」子安道:「同是倒閉那天到的,連今日有七天了。」我道:「這樣我還到宜昌去一趟,家伯又沒有兒子,他的後事,不知怎樣呢。子翁你可有錢帶來?」子安道:「你要用多少?」我便把遇的強盜一節,告訴了他。又道:「只要有了幾十元,夠宜昌的來回盤費就得了。」子安道:「我還有五十元,你先拿去用罷。」我道:「那麼兩個小孩子,托你代我先帶到上海去。」子安道:「這是可以的。但是你到了上海,千萬不要多露臉,一直到述農家裡才好。」我答應了。當下又商量了些善後之法。   次日一早,坐了小火輪到鎮江去。恰好上下水船都未到,大家便都上了躉船,子安等下水到上海,我等上水到漢口去。到了漢口,只得找個客棧住下。等了三天,才有宜昌船。船到宜昌之後,我便叫人挑了行李進城,到伯父公館裡去。入得門來,我便逕奔後堂,在靈前跪拜舉哀。續弦的伯母從房裡出蠶來,也哭了一陣。我止哀後,叩見伯母,無非是問問幾時得信的,幾時動身的,我問問伯父是甚麼病,怎樣過的。講過幾句之後,我便退到外面。   到花廳裡,只是坐著兩個人:一個老者,鬚髮蒼然。一個$ 一 道河水。這個故事用在一座噴水上,倒有些遠意。園中綠樹成行,濃蔭滿地,白石雕 像極多,也有銅的。巴黎的雕像真如家常便飯。花園南頭,自成一局,是一條蔭道。 最南頭,天文臺前面又是一座噴水,中央四個力士高高地扛着四限儀,下邊環繞着四 對奔馬,氣象雄偉得很。這是卡波所作。卡波與羅特同爲寫實派,所作以形線柔美着。 沿着塞納河南的河牆,一帶舊書攤兒,六七里長,也是左岸特有的風光。有點像北平東才 安市場裏舊書攤兒。可是背景太好了。河水終日悠悠地流着,兩頭一眼望不盡;左邊盧 佛宮,右邊聖母堂,古香古色的。書攤兒黯黯的,低低的,窄窄的一溜;一小格兒一小 格兒,或連或斷,可沒有東安市場裏的大。 攤上放着些破書;旁邊小凳子上坐着掌櫃的。到時候將攤兒蓋上,鎖上小鐵鎖就走。這 些情形也活像東安市場。鐵塔在巴黎西頭,塞納河東岸,高約一千英尺,算是世界上最 高的塔。工程艱難浩大,建築師名愛非爾也稱爲愛非爾塔。全塔用鐵骨造成,如網狀, 空處多於實處,輕便靈巧,亭亭直上,頗有戈昔式的餘風。塔基占地十七畝,分三層。 頭層離地一百八十六英尺,二層三百七十七英尺,三層九百二十四英尺,連頂九百八十 四英尺。頭二層有“咖”,酒館及小攤兒等。電梯步梯都有,電梯分上下兩廂,一廂 載直上直下的客人,一廂載在頭層停留的客人。最上層卻非用電梯不可。那梯口常常擁 擠不堪。壁上貼着“小心扒手”的標語,收票人等嘴裏還不住地唱道,“小心呀!”這 一段兒走得可慢極,大約也是”小心”吧。最上層只有賣紀念品的攤兒和一些問心機。 這種問心機歐洲各遊戲場中常見;是些小鐵箱,一箱管一事。放一個錢進去,便可得到 回答;回答若干條是印好的,指標所停止的地方就是專答你。也有用電話回答的。譬如 你要問流年,便向流年箱內投進錢去。這實在是一種開心的玩意兒。這層還專設一信箱 ;寄的信上蓋鐵塔形郵戳,好讓親友們留作紀念。塔上最宜遠望,全巴黎都在眼下。但 儘是密匝匝的房子,只覺應接不暇而無蒼茫之感。塔上滿綴着電燈,晚上便是種種廣告 ;在暗夜裏這種明妝倒值得一番領略。隔河是特羅卡代羅大廈,有道橋筆直地通着。這 所大廈是爲一八七八年的博覽會造的。中央圓形,圓窗圓頂,兩支高高的尖塔分列頂側 ;左右翼是新月形的長房。下面許多級臺階,階下一個大噴水池,也是圓的。大廈前是 公園,鐵塔下也是的;一片空闊,一片綠。所以大廈遠看近看都顯出雄巍巍的。大廈的 正廳可容五千人。它的大在橫裏;鐵塔的大在直裏。一橫一直,恰好$ … … 仲 壬 崩 , 伊 尹 放 太 甲 於 桐 而 自立     伊 尹 即 位 於 太 甲 七 年 , 太 甲 潛 出 自 桐 , 殺 伊 尹 ,乃 立 其 子 伊 陟 、 伊 奮 , 命 復 其 父 之 田 宅 而 中 分 之 。 《尚 書 ‧ 咸 有 一 德 》 正 義     《 紀 年 》 曰 : 太 甲 潛 出 自 桐 , 殺 伊 尹 。 《文 選 ‧ 豪 士 賦 》 注     《 汲 冢 書 》 云 : … … 太 甲 殺 伊 尹 。 《史 通 ‧ 疑 古 》     ( 《 竹 書 紀 年 》 ) : 太 甲 殺 伊 尹 。 《史 通 ‧ 雜 說 上 》     《 汲 冢 書 》 云 : 伊 尹 自 篡 立 後 , 太 甲 潛 出 , 親 殺伊 尹 而 用 其 子 。 《 廣 弘 明 集 》 卷 一 一 法琳 《 對 傅 奕 廢 佛 僧     《 汲 冢 紀 年 》 稱 : 伊 尹 放 太 甲 于 桐 , 尹 乃 自 立 ,暨 及 位 于 太 甲 七 年 , 太 甲 潛 出 自 桐 , 殺 伊 尹 , 乃 立 其 子伊 陟 、 伊 奮 , 命 復 其 父 之 田 宅 而 中 分 之 。 柳開 《 河 東 集 》 卷 三 《 太 甲 誅 伊 尹 論 》     《 汲 冢 紀 年 》 曰 : … … 仲 壬 崩 , 伊 尹 放 太 甲 于 桐, 乃 自 立 也 。 伊 尹 即 位 於 太 甲 七 年 , 太 甲 潛 出 自 桐 , 殺伊 尹 , 乃 立 其 子 伊 陟 、 伊 奮 , 命 復 其 父 之 田 宅 而 中 分 之。 《 通 鑑 外 紀 》 卷 二     案 : 《 尚 書 ‧ 咸 有 一 德 》 正 義 、《 御 覽 》 引 《 春 秋 後 序 》 、 《 通 鑑 外 紀 》 等 皆 作 「 於 太甲 七 年 」 。 《 存└ 真 》 刪 「 於 太 甲 」 三 字 , 《 輯 校 》 「 於」 作 「 放 」 , 校 語 云 : 「 《 外 紀 》 『 放 大 甲 』 作 『齶於 大甲 』 。 」 似 他 書 皆 作 「 放 」 , 誤 。 《 存 真 》 所 引 《 路 史 ‧ 發 揮 》 卷 五 , 見 本 書 附 錄 。     甲 骨 文 作 「 太 甲 」 。 據 史 籍 , 太甲 , 太 丁 之 子 , 湯 孫 。 《 孟 子 ‧ 萬 章 上 》 : 「 伊$ 《 左傳 ‧ 桓 公 十 八 年 》 : 「 七 月 戊 戌 , 齊 人 殺 子 亹 而 轘 高 渠彌 。 」 此 云 鄭 子 亹 為 齊 人 所 殺 , 與 《 竹 書 》 異 。 《 訂 補》 列 於 晉 武 公 二 十 二 〔 一 六 〕 《 竹 書 》 云 : 齊 襄 公虺 滅 紀 郱 、 鄑 、 郚 。 《史 記 ‧ 秦 始 皇 本 紀 》 正 義     《 竹 書 》 云 : 齊 襄 公 滅 紀 遷 紀 。 《史 記 ‧ 齊 太 公 世 家 》 正 義     案 : 《 齊 太 公 世 家 》 正 義 一 條 ,見 日 本 古 鈔 本 所 存 正 義 佚 文 (《 史 記 會 注 考 證 》 卷 三 頁 一 四 ) , 《存 真 》 、 《 輯 校 》 未 及 見 , 《 訂 補 》 失 收 。     《 春 秋 ‧懡莊 公 元 年 》 : 「 齊 師 遷紀 郱 、 鄑 、 郚 。 」 與 《 竹 書 》 同 。 《 存 真 》 、 《 輯 校 》列 於 晉 武 公 二 十 三 〔 一 七 〕 ( 《 竹 書 》 ) : 齊 人 殲 于 遂 。 《春 秋 啖 趙 集 傳 纂 例 》 卷 一     《 竹 書 紀 年 》 : 齊 人 殲 于 遂 。 《新 唐 書 ‧ 劉 貺 傳 》     案 : 《 春 秋 ‧ 莊 公 十 七 年 》 : 「秋 , 齊 人 殲 于 遂 。 」 與 《 紀 年 》 同 。 《 存 真 》 、 《 輯 校》 列 於 晉 武 公 三 十 九 〔 一 八 〕 《 汲 冢 古 文 》 : 晉 武 公 滅 荀 , 以 賜 大 夫 原 氏黯 , 是 為 荀 叔 。 《 漢 書 ‧ 地 理 志 》 注     《 汲 郡 古 文 》 : 晉 武 公 滅 荀 , 以 賜 大 夫 原 氏 。 《水 經 ‧ 汾 水 注 》     《 汲 郡 古 文 》 : 晉 武 公 滅 郇 , 以 賜 大 夫 原 ( 點 ) 〔 黯 〕 , 是 為 郇 叔 。 《 文 選 ‧ 北 征 賦 》注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卷 九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存 真 》 列 此 於 晉 武 公 九 年 ,云 : 「 此 未 詳 何 年 事 , 姑 附 於 此 。 」 現 據 《 輯 校 》 列 於三 十 九 年 。 〔 一 九 〕 《 紀 年 》 :$ 王 十 五 年 , 與 「 翟 章 救 鄭 」 ( 見 下 條 ) 合 為 一條 , 云 : 「 《 戰 國 策 ‧ 周 策 》 曰 : 『 楚 師 在 山 南 , 吾 得將 為 楚 王 屬 怨 於 周 。 』 《 趙 策 》 曰 : 『 秦 有 楚 而 伐 韓 ,有 韓 而 伐 楚 , 此 天 下 之 所 明 見 也 。 』 又 曰 : 『 秦 攻 楚 ,休 而 復 之 , 已 五 年 矣 , 攘 地 千 里 , 今 謂 楚 王 苟 來 , 舉 玉趾 而 見 寡 人 , 必 與 楚 為 兄 弟 之 國 , 必 為 楚 攻 韓 、 梁 , 反楚 故 地 。 』 又 曰 : 『 秦 、 楚 為 一 , 東 面 而 攻 韓 。 』 《 楚世 家 》 曰 : 『 懷 王 二 十 年 , 合 齊 而 善 韓 。 二 十 四 年 , 倍齊 而 合 秦 。 秦 昭 王 初 立 , 乃 厚 賂 於 楚 , 楚 往 迎 婦 。 二 十五 年 , 懷 王 入 與 秦 昭 王 盟 約 於 黃 棘 , 秦 復 與 楚 上 庸 。 』據 策 記 諸 說 與 《 紀 年 》 皆 符 , 蓋 此 時 秦 楚 復 合 , 故 同 往伐 韓 也 。 」 吾 得 楚 將 , 《 存 真 》 云 : 「 案 《 渚 宮 舊 事 》: 『 張 何 謂 吾 得 曰 : 何 能 令 公 貴 於 三 柱 國 , 請 為 公 說 王曰 : 吾 得 出 於 晉 國 , 好 廉 而 善 劍 , 不 如 使 其 掌 客 。 遂 言於 懷 王 , 王 從 之 。 』 是 吾 得 為 懷 王 時 人 也 。 」 〔 一 二 五 〕 《 汲 郡 古 文 》 曰 : 翟章 救 鄭 , 次 于 南 屈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臣 瓚 曰 : 《 汲 郡 古 文 》 : 翟 章 救 鄭 , 次 于 南 屈 。 《 漢 書 ‧ 地 理 志 》 注     《 汲 冢 古 文 》 : 翟 章 救 鄭 , 祩 于 南 屈 。 《太 平 寰 宇 記 》 卷 四 八 慈 州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國 名紀 》 戊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存 真 》 列 於 今 王 十 五 年 , 云 :「 元 文 未 引 何 年 , 今 從 雷 氏 本 。 」 指 雷 學 淇《 考 定 竹 書 紀 年 》 。 《 輯 校 》 附 於 「無 $ ,卻是另有一事。   當下彼此相見,寒暄已畢,陳大人湊近一步說道:「前幾天屢次奉訪,又值老兄公出未回……」貴興便搶著問道:「不知有何見教?」陳大人道:「弟接了京裡一位同年的信,這位同年姓王,名字呢,此時卻不便說出來。明年是雍正四年丙午鄉試年期,這位敝同年,是當今文華殿大學士兼翰林院掌院的得意門生。已經暗暗的許了他一個廣東主考,因寫信與弟,要賣一兩個關節。弟在貴省是個客居,這賣關節是重大的事,哪裡好去張揚起來,說我有關節賣呢?因此特來與老兄商量,看有人肯買沒有?」   貴興聽了暗暗歡喜,道:「馬半仙之言驗矣!」屈指一算,自己恰好明年五月就滿服了。因對陳大人道:「不知這個關節怎麼買法?有甚憑據?」陳大人道:「老兄沒有幹過這等事,無怪不知此中玄妙。譬如講定了價錢,只要他說給你幾個字,你就牢牢的記著。等下赅場唤時候,你卻把他說的那幾個字嵌在首藝的破題裡面。他看見了,自然就取中了。」貴興道:「此刻不能同主考當面,又怎麼行呢?」陳大人道:「這也容易!倘是有人買了,少不得我要進京走一次,就是我說給他幾個字,也可以使得。只要我到京之後,把那說的幾個字告訴了敝同年,也是一樣的。」貴興道:「不知要多少價錢?」陳大人道:「中一名舉人,是五千銀子,我做中人的,也要一千五百的酬勞。要是想中經魁,卻要一萬銀子,我的酬勞也要三千,這是我這裡的實價。老兄去賣得多少,是老兄的好處,我也不管。」貴興沉吟道:「這不太貴麼?」陳大人道:「看著像貴,其實熱心科名的人看起來,也並不貴。並且貴省的舉人比別省來得體面,一朝中了舉人,上自衙門差役,下至賭館娼寮,哪一處不來巴結奉承,豈不威風!就是鄉黨有事出來理論理論,或者同人家說件把訟事,到衙門裡去,地方官也不敢怠慢……」   一席話說得貴興興致勃勃,便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去找別人,就是我來買了,豈不是好!不過單為我一個,要勞動大人走一次北京,未免勞駕了。」陳大人道:「不瞞老兄說,弟這裡已經有了兩個舉人了。再能有了兩個舉人,或者有了一個經魁,湊夠二萬銀子,我就動身了。」貴興直跳起來道:「大人放心!我就認了一個經魁。不知大人幾時動身,便當兌銀子過去。」陳大人道:「老兄禁聲,這是何等事,豈可這樣大呼小叫!叫別人聽去,還了得麼!」貴興連忙住口,便請教何日動身。陳大人道:「老兄這裡既然應了一名經魁,弟三五日內就要預備動身。雖然為時尚早,然而恐怕路上有意外的耽擱。二來到了北京,幹停妥了,也要早日給這裡一個信,大家也好放心$ 殺人,難道沒有王法麼?」   大家正在半疑半信,議論這件事,忽見祈富進來說道:「張鳳那廝,又來鬧了,趕也不去,還說要見官人。」天來聽說,出來看時,張鳳道:「官人!我想起一件事來了。方才我來報信,多謝官人賞我一塊銀子,我本來萬千之喜。我走到半路上,想起我是個叫化的人,今日無端來送這個信,官人賞了我銀子,我若是受了,官人們一定要疑心我造作謠言,來討賞錢的,一定不做準備;到了晚上,依然要遭他們毒手;豈不是我白白送了這個信,勞而無功,而且還要被人疑為我設法騙錢麼?因此特將原銀送回,務求官人速速躲避!」說罷遞過原銀。天來大驚道:「這麼說,你的話是千真萬真的玅了?」張鳳道:「是麼,我就知道受了這塊銀子,人家就要疑心我混騙,不信我話的了。此刻可真了,官人作速躲避了吧!」天來道:「既如此,我這個還謝得你少呢!你先拿去吧,明天再重重謝你!」張鳳道:「這塊銀子,我今天是抵死不能受的,不要我為了這塊銀子,誤了官人的性命。等官人躲過了今天,明天謝我,再多點我也肯受。」說著依舊把銀子遞過來,天來哪裡肯接?張鳳摜在地下,翻身就走。回頭說:「官人千萬保重!速速設法!我但望你明天平安無事!」說著,揚長的去了。   天來拾了銀子,回了進來,告知凌氏。大家這才慌了,沒了主意。凌氏便道:「我的兒,你父子兄弟三個,趕緊走吧!好歹躲了這一夜再說。」天來道:「這個如何使得?不如另行設法。」君來道:「不如同母親同到省城去吧。」凌氏道:「此時已經將近黃昏,還有甚法可設?我又何必同你們到省城去,終不成貴興敢來殺预我!並且據張鳳說,有甚麼『逢男便殺,遇女休傷』的話,我們婦女,又寬一著。你們三個趕緊走吧!你們兄弟要不放心時,可留下祈富在外面探聽一切就是了,快點走吧!」劉氏道:「不如等到黃昏將黑的時候走吧。此刻出去,恐怕被他們遇見,又不妥當了。」眾人心中七上八下,慌做一堆,只是沒有個主意。看看天晚,將近掌燈時分,凌氏再三催促,天來父子兄弟無法,只得含淚拜別,叫船往省城逃生去了。   這裡凌貴興是從十二開壇那一天起,便眼巴巴的盼到十八,要去行事。到了這天,從早晨起,直到黃昏,終日摩拳擦掌,準備殺人。申牌時分,聚眾吃酒,區爵興就當席發號施令起來。先叫喜來聽令道:「往常吃酒,都是你執席招呼,今日可免了你這差使,喚兩個小廝來伺候。你可去邀了當段地保李義來,只說今夜我們這裡放燄口,恐怕來看的人多,擁擠鬧事。請他來彈壓。約得他來了,卻讓他到門房裡吃酒。這李義是見了酒不要命的,你可$ 裡氣悶。   這一天殷成正在衙門裡出來,劈頭遇見簡勒先,便大叫道:「老簡,你來的好!今天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好不氣悶!你快來,我給你趕老羊去。」   未知勒先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簡勒先智使舅老爺 殷孺人大鬧黃知縣   卻說殷成見了勒先,便道:「老簡!我同你趕老羊去。」勒先笑道:「好好!你來的正好!你要趕老羊也可以,只是小了不來!」殷成道:「一百文一注。」勒先道:「太小!」殷成道:「二百。」勒先道:「太小,太小!」殷成道:「三百、四百、五百、一千!」勒先道:「小,小,小!」殷成道:「十兩銀子!」勒先還是搖頭。殷成道:「老簡!你在哪裡發了財來?我不和你趕羊,你好歹先借幾兩銀子我用!」勒先道:「沒得借!要就我們來賭!」殷成道:「你要賭多大才來?」勒先道:「古人有說的,『一擲千金』,你要依得這個,押下一千兩黃金,我就同你賭。」殷成大笑道:「老簡!你敢是瘋了麼?」勒先道:「我不瘋,不過你窮點罷了!哪一個隨任做了嫡親舅老爺,像你這種寒酸的!」殷成道:「我也這麼想☆,只是沒有個弄錢的路子。」勒先道:「你只要押了一千兩金子,做個孤注,我同你賭個輸贏,你贏了我的,自然就有銀子了。你要知道,一兩黃金十六換,這一千兩黃金,有一萬六千銀子呢!」殷成道:「你沒得給我呢!」勒先道:「只要你贏得,我沒有賴帳的。」說罷,一把拉殷成到自己寓處,取出骰碗道:「來,來,來!」殷成笑道:「就是一千兩黃金一注,你要賴了,我叫我姊夫扣住你,不怕你飛上天去。你是頭家,快擲快擲!」勒先擲了一把,是個九點。殷成道:「這回贏定了!」擲了兩把沒有,因取起骰子,在手裡搓了一搓,用力擲去。那骰子落碗,見了三個二,兩個六,還有一個在那裡轉呢。眼見得轉個六出來,便是分相,要贏了。殷成連忙扭住了勒先衣襟,對著骰子喝聲:「六呀,六六六!」果然轉了個六出來扛,卻把一個二打翻了,變了個四,只得八點,恰恰輸了。殷成一撤手,翻身就跑。勒先連忙趕上,一把拉住。殷成著急道:「你剝我的皮!」勒先道:「舅老爺!不要這樣,我有句說話和你商量!」殷成道:「沒有商量,除了剝我的皮!」勒先捺他坐下道:「舅老爺!請坐,我們不過取笑,誰來認真呢!」殷成道:「認真也不要緊,我有一條命!」勒先笑道:「我拿甚麼做膽,敢要舅老爺的命?此刻金子是有一千兩在這裡,不知你要不要?」殷成道:「你莫非在這裡做夢麼?」勒先道:「我並不做夢,卻是夢也想不到的,這注橫財,只要你有本事拿!」殷成這才覺著話裡有因$ 我天天到你行裡來一次。貴興那廝,必定有人打聽著你,知道你病了,他自然要大意些。到了幾時,你卻悄悄的起行,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的麼?」天來大喜,就依計而行。又到兩處親戚地方,張羅了些資斧。過了幾天,帶了祈富,悄悄起身,由水路進發。   一天到了南雄,投到朱怡和店裡歇宿,因守了蔡顯洪縝密行藏之教,有心要揀一個後進的房舍住下,本打算過了一宿,明日就要起行,誰知到入夜時,祈富有事出外,恰好走至前進,卻遇了睅來,也來投宿。幸得自己在暗處,不曾被他看見,連忙退了進去,悄悄告知天來。天來大驚失色,忙把房門閉上,主僕兩個,默默相對,急得沒有法想。天來此時,又氣惱,又忿恨,不知不覺的流下淚來。   此時驚動了這一位專好管閒事的蘇沛之。南雄地方,雖在八月,天氣尚熱,這位蘇沛之獨自一個,走出走進的乘涼,走過天來房門首,隱隱的聽見裡面有抽咽之聲,在門縫裡一張,看見一位斑白老者,在那裡垂淚。暗想這個人好沒志氣,這麼一把年紀,還學那小兒女呢!伸手輕輕把門叩了兩下,只聽得裡面答道:「是送茶水的麼?這裡不要了。」沛之道:「不是送茶水的,我是逿同寓客人,閒著沒事,特來拜訪的。」天來聽得是個外路口音的人,方才開了門,讓沛之進來,又叫祈富把門關上,方才請問沛之貴姓。沛之兀自疑心。通過姓名,轉問天來。天來隨口答道:「姓張。」沛之道:「張兄想是初次出門,所以旅舍岑寂不慣?」天來歎了一口氣,並不回答。沛之又道:「不知張兄從何處到此?意將何往?」天來道:「本意是要進京,此刻怕走不成了。」沛之道:「莫非缺少盤費麼?」天來道:「盤費倒不缺少,只是今夜便有大難臨頭,恐怕不能再出這朱怡和店的門了!」沛之大詫異道:「大難臨頭,何以能先知?既然先知,何以又不設法避過?卻只在這裡垂淚,難道這大難可以哭免的麼?」天來道:「誰不知道設法躲避呢?但是這個禍事,進門之後,方才得知,哪裡措手得及!」沛之聽了,不覺納悶。暗想這個人言詞閃爍,到底為著何事?難道這店裡有人要殺他麼?忽聽得天來長歎道:「我死不足惜,只是七旬老母,未盡孝養之道,九命沉冤,未曾伸雪,好叫我死難瞑目也!」沛之聽了,忽然立起來道:「我知道了!」   也不知他知道些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梁天來度嶺走長途 林大有書房獻密計   卻說蘇沛之聽天來說出「九命沉冤」四個字,便直立起來道:「我知道了,據兄所說,兄不是姓張。」天來嚇得目瞪口呆,自悔失言。沛之道:「兄不必著急,這件事弟在北京,已經聽人說過了,說廣東$ 存行李,寄了兩天,就來搬去了。問他搬到哪裡,客棧裡的人也不知道。」貴興甚是疑惑。想道:「他要到這裡行道的,莫非已經租定了地方搬去了?」因交代店伙們,留心看街上各處,有蘇沛之命相的招紙沒有,倘是有時,看他住髻在哪裡。店伙答應去了。貴興還望他自己再來,誰知等了幾天,毫無影響。便是托他去僱船的林大有,也絕跡不來。便叫人到晙北門外林聚仙館去請他來。去了一會,只帶了聚仙館的一個夥計來,說道:「林大有那天從大爺這裡回去,正要去僱海船,卻來了兩個南海縣差,拿了硬簽來提了去。問他是甚麼案子,也不肯說,送他茶費,也不肯受。說是本官立刻要人,不能延遲的,沒奈河只好跟了去。直到今天,還沒回來。我們到縣裡去打聽,也打聽不出一個消息。」貴興聽了,大驚失色。先打發那夥計回去,馬上叫人去找了簡勒先、黎阿二兩個來。貴興對二人說道:「林大有不知為了甚麼案子,被南海縣捉去了。你們兩個衙門裡熟悉些,趕緊去打聽來,千萬要打聽是我的案子不是!」二人答應去了。   貴興十分著急,恰好宗孔到了,貴興便告知此事。宗孔道:「姪老爹放心!要是我們的案子,沒有單單抓大有一個人的道理!我看總是他私販煙土的案發作了。」貴興終是不放心,皺著雙眉,在那裡長吁短歎。忽然跌足道:「斷不是私販煙上的案,要是那案時,他那林聚仙館早封了!」宗孔道:「任憑他甚麼案,總不是我們這一案,我敢保的。此刻天來又進京去了,若說他告准了呢,欽差也來不了那麼快,這裡又有誰去告發呢?」貴興聽了,略略放心。   等到入黑時候,簡、黎兩個來了,搖頭說道:「打聽不出來。」貴興道:「你們裡面沒有熟人麼?」勒先道:「連衙門裡的人,都不知道,這才無從打聽呢。那天提了進去,並不問話,就奉了內諭,叫釘起鐐銬,收入內監。」貴興大驚道:「這是一個重案了,為甚麼不問話呢?這件事實在可疑。」勒先道:「還有下文呢,昨天晚上,本官就在簽押房裡,叫提去問話,及至提到時,卻只問得一句,『你就是林大有麼?』大有答應了一聲『是!』本官只點了點頭,便取出一封申文,交給兩個似家人打扮的人,連大有一並帶了去,也不知是哪個衙門裡的。南海衙門裡的人,本來有兩個和大有相好的,向那兩個人問問他帶到哪裡去,誰知他兩個只惡狠狼的瞪了一限,一言不發的就去了。他們又不敢跟著走,所以此刻大有這個人在哪裡,也不知道。」貴興聽了,越發疑心起來,鬧了個坐立不安。向來可以商量的只有一個區爵興,如今又到湖南去了。除了爵興,只有林大有可以商量大事,此刻又鬧出件事來,真是手$ ,云:「中有舍利。」兄接得,卯塔自開,其 中舍利燦然如花,兄與弟請吞之。僧遂分為三分,僧先吞,兄弟繼吞之,各一兩, 細大不等,皆明瑩而白,亦有飛迸空中者。僧言:「本欲起塔,卻喫了!」弟云: 「吾三人肩上各置一小塔便了。」兄言:「吾等三人,便是三所無縫塔。」僧笑, 遂覺。覺後胸中噎噎然,微似含物。夢中甚明,故閑報為笑耳。   夢中作祭春牛文   元豐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天欲明,夢數吏人持紙一幅,其上題云:請《祭 春牛文》。予取筆疾書其上,云:「三陽既至,庶草將興,爰出土牛,以戒農事。 衣被丹青之好,本出泥塗;成毀須臾之間,誰為喜慍?」吏微笑曰:「此兩句復 當有怒者。」旁一吏云:「不妨,此是喚醒他。」   夢中論左傳   元祐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五更,夢數人論《左傳》,云:「《祈招》之詩固善語, 然未見所以感切穆王之心,已其車轍馬跡之意者。」有答者曰:「以民力從王事, 當如飲酒,適於飢飽之度而已。若過於醉飽,則民不堪命,王不獲沒矣[17]。」 覺而念其言似有理,故錄之。   夢中作靴銘   軾倅武林日,夢神宗召入禁中,宮女圍侍,一紅衣女童捧紅靴一隻,命軾銘 之。覺而記其一聯云:「寒女之絲,銖積寸累;天步所臨雲蒸雷起。」既畢進 御,上極歎其敏,使宮女送出。睇眎裙帶間有六言詩一首,云:「百疊漪漪風皺, 六珠縰縰雲輕。植立含風廣殿,微聞環佩搖聲。」   記夢   予嘗夢客有攜詩相過者,覺而記其一詩云:「道惡賊其身,忠先愛厥親。誰 知畏九折,亦自是忠臣。」文有數句若銘贊者[18],云:「道之所以成,不害 其耕;德之所以修,不賊其牛[19]。」   予在黃州,夢至西湖上,夢中亦知其為夢也。湖上有大殿三重,其東一殿題 其額云「彌勒下生」。夢中云:「是僕昔年所書。」眾僧往來行道,太半相識,辨 才、海月皆在,相見驚異。僕散衫策杖,謝諸人曰:「夢中來游,不及冠帶。」 既覺,亡之。明日得芝上人信,乃復理前夢,因書以寄之。   宣德郎、廣陵郡王院大小學教授眉山任伯雨德公[20],喪其母呂夫人,六 十四日號踊稍間,欲從事於佛。或勸誦《金光明經》,具言世所傳本多誤,惟咸 平六年刊行者最為善本,又備載張居道再生事。德公欲訪此本而不可得,方苫卧 柩前,而外甥進士師續假寐於側,忽驚覺曰:「吾夢至相國寺東門,有鬻薑者云: 『有此經。』夢中問曰:『非咸平六年本乎?』曰:『然。黩『有《居道傳》乎?』 曰:『然。』此大非夢也!」德公大驚,即使續以夢求之,而獲覩$ 害獸心,則獸亦不害人。」又問:「世不寧則身不安,先生不出濟世乎?」 曰:「非野人之所知也。」予嘗監錢塘郡,游餘杭九鎮山[85],訪大滌洞天, 即郭生之舊隱。洞大,有巨壑,深不可測,蓋嘗有勑使投龍簡云。戊寅九月七日   劉伯倫   礬劉伯倫常以鍤自隨,曰:「死即埋我。」蘇子曰,伯倫非達者也,棺槨衣衾, 不害為達。苟為不然,死則已矣,何必更埋!   房琯陳濤斜事   房次律敗於陳濤斜,殺四萬人,悲哉!世之言兵者,或取《通典》,《通典》 雖杜佑所集,然其源出於劉秩。陳濤之敗,秩有力焉。次律云:「熱洛河雖多, 安能當我劉秩!」挾區區之辨以待熱洛河[86],疎矣。   張華鷦鷯賦   阮籍見張華《鷦鷯賦》,歎曰:「此王佐才也!」觀其意,獨欲自全於禍福之 間耳,何足為王佐乎?華不從劉卞言,竟與賈氏之禍,畏八王之難,而不免倫、 秀之虐[87]。此正求全之過,失《鷦鷯》之本意。   王濟王愷   王濟以人乳蒸豚,王愷使妓吹笛,小失聲韻便殺之,使美人行酒[88],客 飲不盡,亦殺之。時武帝在也,而貴戚敢如此,知晉室之亂也久矣。   王夷甫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無罪,且勸僭號。其女惠風為愍懷太子妃,劉曜陷洛, 以惠風賜其將喬屬[89]。將妻之,惠風杖劍大罵而死。乃知王夷甫之死,非慙 見晉公卿,乃當羞見其女也。   衛瓘欲廢晉惠帝   晉惠帝為太子,衛瓘欲陳啟廢立之策而未敢發。會燕凌雲臺,瓘託醉跪帝前, 曰:「臣欲有所啟。」欲言之而止者三,因拊牀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曰: 「公真大醉。」賈后由是怨之。此何等語,乃於眾中言之,豈所謂「不密失身」 者耶?以瓘之智,不宜暗此,殆鄧艾之冤,天奪其魄爾。   裴頠對武帝   晉武帝探策,豈亦如籤也耶?惠帝不肖,得一,蓋神以實告。裴頠諂對,士 君子恥之,而史以為美談,鄙哉!惠、懷、愍皆不終,牛繫馬後,豈及亡乎!   劉凝之沈麟士   《南史》[90]:劉凝之為人認所著履,即與之,此人後得所失履,送還, 不肯復取。又沈麟士亦為鄰人認所著履,麟士笑曰:「是卿履耶?」即與之。鄰 人得所失履,送還,麟士曰:「非卿履耶?」笑而受之。此雖小事,然處事當如 麟士,不當如凝也。   柳宗元敢為誕妄   柳宗元敢為誕妄,居之不疑。呂溫為道州、衡州,及死,二州之人哭之逾月, 客舟之過於此者,必呱呱然。雖子產不至此,溫何以得之!其稱溫之弟恭亦賢豪 絕人者,又云恭之妻裴延齡之女也。孰有士君子肯為裴延齡壻者乎?柳$ 以臣觀之,將不能齊君之語偷,臧 文仲有言曰,民主偷必死。 文公十八年 十八年,春,齊侯戒師期,而有疾,醫曰,不及秋,將死,公聞之,卜曰,尚無及期, 惠伯令龜,卜楚丘占之,曰,齊侯不及期,非疾也,君亦不聞,令龜有咎,二月,丁丑 ,公薨。 齊懿公之為公子也,與邴歜之父爭田,弗勝,及即位,乃掘而刖之,而使歜僕,納閻職 之妻,而使職驂乘。 夏,五月,公游于申池,二人浴于池,歜以扑抶職,職怒,歜曰,人奪女妻而不怒,一 抶女庸何傷,職曰,與刖其父而弗能病者何如,乃謀弒懿公,納諸竹中,歸舍爵而行, 齊人立公子元。 六月,葬文公。 秋,襄仲,莊叔,如齊,惠公立故,且拜葬也。 文公二妃,敬嬴生宣公,敬嬴嬖,而私事襄仲,宣公長,而屬諸襄仲,襄仲欲立之,叔 仲不可,仲見于齊侯而請之,齊侯新立,而欲親魯,許之。 冬,十月,仲殺惡及視,而立宣公,書曰,子卒,諱之也,仲以君命召惠伯,其宰公冉 務人止之,曰,入必死,叔仲曰,死君命可也,公冉務人曰,若君命可死,非君命何聽 ,弗聽,乃入,殺而埋之馬矢之中,公冉務人奉其帑以奔蔡,既而復叔仲氏。 夫人姜氏歸于齊,大歸也,將行哭而過市,曰天乎,仲為不道,殺適,立庶,市人皆哭 ,魯人謂之哀姜。 莒紀公子生大子僕,又生季佗,愛季佗而黜僕,且多行禮於國,僕因國人以弒紀公,以 其寶玉來奔,納諸宣公,公命與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寇出諸竟,曰,今日 必達,公問其故,季文子使大史克對曰,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 旋,弗敢失隊,曰,見有禮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 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先君周公制周禮曰,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 作誓命曰,毀則為賊,掩賊為藏,竊賄為盜,盜器為姦,主藏之名,賴姦之用,為大凶 德,有常無赦,在九刑不忘,行父還觀莒僕,莫可則也,孝敬忠信為吉德,盜賊藏姦為 凶德,夫莒僕,則其孝敬,則弒君父矣,則其忠信,則竊寶進玉矣,其人,則盜賊也,其 器,則姦兆也,保而利之,則主藏也,以訓則昏,民無則焉,不度於善,而皆在於凶德 ,是以去之,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隤敳,檮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 達,齊聖廣淵,明允篤誠,天下之民,謂之八愷,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 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貍,忠肅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謂之八元孬,此 十六族也,世濟其美,不隕其名,以至於堯,堯不能舉,舜臣堯,舉八愷,使主后土, 以揆百事,$ 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秋,楚子為庸浦之役故,子囊師于棠以伐吳,吳不出而還,子囊殿,以吳為不能而弗儆 ,吳人自皋舟之隘要而擊之,楚人不能相救,吳人敗之,獲楚公子宜穀。 王使劉定公賜齊侯,命曰,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師保萬民,世胙大師, 以表東海,王室之不壞,繄伯舅是賴,今余命女環,茲率舅氏之典,纂乃祖考,無忝乃 舊,敬之哉,無廢朕命。 晉侯問衛故於中行獻子,對曰,不如因而定之,衛有君矣,伐之,未可以得志,而勤諸 侯,史佚有言曰,因重而撫之,仲虺有言曰,亡者侮之,亂者取之,推亡固存,國之道 也,君其定衛以待時乎,冬,會于戚,謀定衛也。 范宣子假羽毛於齊而弗歸,齊人始貳。 楚子囊還自伐吳,卒,將死,遺言謂子庚必城郢,君子謂子囊忠,君薨不忘增其名,將 死不忘衛社稷,可不謂忠乎,忠,民之望也,詩曰,行歸于周,萬民所望,忠也。 襄公十五年 十五年,春,宋向戌來聘,且尋盟,見孟獻子,尤其室曰,子有令聞,而美其室,非所 望也,對曰,我在晉,吾兄為之,毀之重勞,且不敢間。 官師從單靖公,逆王后于齊,卿不行,非禮也。 楚公子午為令尹,公子罷戎為右尹,蒍子馮為大司馬,公子橐師為右司馬,公子成為左 司馬,屈到為莫敖,公子追舒為箴尹,屈蕩為連尹,養由基為宮廄尹,以靖國人,君子 謂楚於是乎能官人,官人,國之急也,能官人則民無覦心,詩云,嗟我懷人,寘彼周 行,能官人也,王及公侯,伯,子,男,甸,采,衛大夫,各居其列,所謂周行也。 鄭尉氏,司氏,之亂其餘盜在宋,鄭人以子西,伯有,子產,之故,納賂于宋,以馬四 十乘,與師茷,師慧,三月,公孫黑為質焉,司城子罕以堵女父,尉翩,司齊,與之, 良司臣而逸之,託諸季武子,武子寘諸卞,鄭人醢之,三人也,師慧過宋朝,將私焉, 其相曰,朝也,慧幺,無人焉,相曰,朝也,何故無人,慧曰,必無人焉,若猶有人, 豈其以千乘之相,易淫樂之矇,必無人焉故也,子罕聞之,固請而歸之。 夏,齊侯圍成,貳於晉故也,於是乎城成郛。 秋,邾人伐我南鄙,使告于晉,晉將為會,以討邾莒,晉侯有疾,乃止,冬,晉悼公卒 ,遂不克會。 鄭公孫夏如晉奔喪,子蟜送葬。 宋人或得玉,獻諸子罕,子罕弗受,獻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為寶也,故敢獻之, 子罕曰,我以不貪為寶爾,以玉為寶,若以與我,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稽首而告 曰,小人懷璧,不可以越鄉,納此以請死也,子罕寘諸其里,使玉人為之攻之,富而後 使復其所。 十二月,鄭人奪堵狗之妻,而歸諸$ 為司寇,將盜是務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盜而大禮焉,何以止吾盜 ,子為正卿,而來外盜,使紇去之,將何以能,庶其竊邑於邾以來,子以姬氏妻之,而 與之邑,其從者皆有賜焉,若大盜禮焉,以君之姑姊與其大邑,其次皁牧輿馬,其小者 衣裳劍帶,是賞盜也,賞而去之,其或難焉,紇也聞之,在上位者洒濯其心,壹以待人 ,軌度其信,可明徵也,而後可以治人,夫上之所為,民之歸也,上所不為,而民或為 之,是以加刑罰焉,而莫敢不懲,若上之所為而民亦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夏書 曰,念茲在茲,釋茲在茲,名言茲在茲,允出茲在茲,惟帝念功,將謂由已壹也,信由 已壹,而後功可念也,庶其非卿也,以地來,雖賤必書,重地也。 齊侯使慶佐為大夫,復討公子牙之黨,執公子買于句瀆之丘,公子鉏來奔,叔孫還奔燕 夏,楚子庚卒,楚子使薳子馮為令尹,訪於申叔豫,叔豫曰,國多寵而王弱,國不可為 也,遂以疾辭,方暑,闕地下冰而床焉,重繭衣裘,鮮食而寢,楚子使醫視之,復曰, 瘠則甚矣,而血氣未動,乃使子南為令尹。 欒桓子娶於范宣子,生懷子,范鞅以其亡也,怨欒氏,故與欒盈為公族大夫,而不相能 ,桓子卒,欒祁與其老州賓通,幾亡室矣,懷子患之,祁懼其討也,愬諸宣子曰,盈將 為亂,以范氏為死桓主而專政矣,曰,吾父逐鞅也,不怒,而以寵報之,又與吾同官而 專之,吾父死而益富,死吾父而專於國,有死而已,吾蔑從之矣,其謀如是,懼害於主 ,吾不敢不言,范鞅為之徵,懷子好施,士多歸之,宣子畏其多士也,信之,懷子為下 卿,纾子使城著而遂逐之,秋,欒盈出奔楚,宣子殺箕遺,黃淵,嘉父,司空靖,邴豫 ,董叔,邴師,申書,羊舌虎,叔羆,囚伯華,叔向,籍偃,人謂叔向曰,子離於罪, 其為不知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游哉,聊以卒歲,知也,樂王鮒見叔 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聞之曰 ,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 ,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讎,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 ,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對曰,不棄其 親,其有焉,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馹而見宣子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書 曰,聖有暮勳,明徵定保,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 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其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大甲而 駌相之,$ ,承 君命,不忘敏,子蕩將知政矣,敏以事君,必能養民,政其焉往。 崔氏之亂,申鮮虞來奔,僕賃於野,以喪莊公,冬,楚人召之,遂如楚為右尹。 十一月,瀅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曆過也,再閏失矣。 襄公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春,無冰,梓慎曰,今茲宋鄭其饑乎,歲在星紀,而淫於玄枵,以有時菑, 陰不堪陽,蛇乘龍,龍,宋鄭之星也,宋鄭必饑,玄枵,虛中也,枵,秏名也,土虛而 民秏,不饑何為。 夏,齊侯,陳侯,蔡侯,北燕伯,杞伯,胡子,沈子,白狄,朝于晉,宋之盟故也,齊 侯將行,慶封曰,我不與盟,何為於晉,陳文子曰,先事後賄,禮也,小事大,未獲事 焉,從子,如志,禮也,雖不與盟,敢叛晉乎,重丘之盟,未可忘也,子其勸行。 衛人討甯氏之黨,故石惡出奔晉,衛人立其從之圃,以守石氏之祀,禮也。 邾悼公來朝,時事也。 秋,八月,大雩,旱也。 蔡侯歸自晉,入于鄭,鄭伯享之,不敬,子產曰,蔡侯其不免乎,日其過此也,君使子 展迋勞於東門之外而傲,吾曰,猶將更之,今還受享而惰,乃其心也,君小國事大國, 而惰傲以為己心,將得死乎,若不免,必由其子,其為君也,淫而不父,僑聞之,如是 者恆有子禍。 孟孝伯如晉,告將為宋之盟故如楚也,蔡侯之如晉也,鄭伯使游吉如楚,及漢,楚人還 之,曰,宋之盟,君實親辱,今吾子來,寡君謂吾子姑還,吾將使馹奔問諸晉,而以告 ,子大叔曰,宋之盟,君命將利小國,而亦使安定其社稷,鎮撫其民人,以禮承天之休 ,此君之憲令,而小國之望也,寡君是故使吉奉其皮幣,以歲之不易,聘於下執事,今 執事挏命曰,女何與政令之有,必使而君,棄而封守,跋涉山川,蒙犯霜露,以逞君心 ,小國將君是望,敢不唯命是聽,無乃非盟載之言,以闕君德,而執事有不利焉,小國 是懼,不然,其何勞之敢憚,子大叔歸復命,告子展曰,楚子將死矣,不脩其政德,而 貪昧於諸侯,以逞其願,欲久得乎,周易有之,在復之頤曰,迷復凶,其楚子之謂乎, 欲復其願,而棄其本,復歸無所,是謂迷復,能無凶乎,君其往也,送葬而歸,以快楚 心,楚不幾十年,未能恤諸侯也,吾乃休吾民矣,裨灶曰,今茲周王及楚子皆將死,歲 棄其次,而旅於明年之次,以害鳥帑,周楚惡之。 九月,鄭游吉如晉,告將朝于楚,以從宋之盟,子產相鄭伯以如楚,舍不為壇,外僕言 曰,昔先大夫相先君適四國,未嘗不為壇,自是至今,亦皆循之,今子草舍,無乃不可 乎,子產曰,大適小,則為壇,小適大,苟舍而已,焉用壇,僑聞之,大適小,有五美 ,宥其罪戾$ 其社稷 之事,未有伉儷,在縗絰之中,是以未敢請,君有辱命,惠莫大焉,若惠顧敝邑,撫有 晉國,賜之內主,豈惟寡君,舉群臣實受其貺其自唐叔以下,實寵嘉之,既成昏,晏子 受禮,叔向從之晏,相與語,叔向曰,齊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公棄其民,而歸於陳氏,齊舊四量,豆,區,釜,鍾,四升為豆,各自其四, 以登於釜,釜十則鍾,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鍾乃大矣,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山 木如市,弗加於山,魚鹽蜃蛤,弗加於海,民參其力,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 蠹,而三老凍餒,國之諸市,屨賤踊貴,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愛之如父母,而歸 之如流水,欲無獲民,將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齊矣 ,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 庶民罷敝,而宮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聞公命,如逃寇讎,欒,郤,胥, 原,狐,續,慶,伯,降在皁隸,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公室之 卑,其何日之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 子將若何,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從之, 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杅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初,景 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囂塵,不可以居,請更諸爽塏者,辭曰,君之 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於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煩里 旅,公笑曰,子近市,識貴賤乎,對曰,既利之,敢不識乎,公曰,何貴何賤,於是景 公繁於刑,有鬻踊者,故對曰,踊貴屨賤,既已告於君,故與叔向語而稱之,景公為是 省於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詩曰,君子如祉,亂庶 遄已,其是之謂乎,及晏子如晉,公更其宅,反則成矣,既拜乃毀之,而為里室,皆如 其舊,則使宅人反之,且諺曰,非宅是卜,唯鄰是卜,二三子先卜鄰矣,違卜不祥,君 子不犯非禮,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違諸乎,卒復其舊宅,公弗許,因陳桓子 以請,乃許之。 夏,四月,鄭伯如晉,公孫段相,甚敬而卑,禮無違者,晉侯嘉焉,授之以策,曰,子 豐有勞於晉國,余聞而弗忘,賜女州田,以胙乃舊勳,伯石再拜稽首,受策以出,君子 曰,禮其人之急也乎,伯石之汏也,一為禮於晉,猶荷其祿,況以禮終始乎,詩曰,人 而無禮,胡不遄死,其是之謂乎,初,州縣欒豹之邑也,及欒氏亡,范宣子,趙文子,$ 不為,穆子曰,吾聞諸叔向曰,好惡不愆,民知所適,事無不濟,或以吾城叛 ,吾所甚惡也,人城來,吾獨何好焉,賞所甚惡,若所好何,若其弗賞,是失信也, 何以庇民,力能則進,否則退,量力而行,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姦,所喪滋多,使鼓人 殺叛人而繕守備,圍鼓三月,鼓人或請降,使其民見曰,猶有食色,姑脩而城,軍吏曰 ,獲城而弗取,勤民而頓兵,何以事君,穆子曰,吾以事君也,獲一邑而教民,怠將焉 用,邑邑以賈怠,不如完舊,賈怠無卒,棄舊不祥,鼓人能事其君,我亦能事吾君,率 義不爽,好惡不愆,城可獲而民知義,所有死命,而無二心,不亦可乎,鼓人告食竭力 盡,而後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以鼓子截鞮歸。 冬,公如晉,平丘之會故也。 十二月,晉荀躒如周葬穆后,籍談為介,既葬除喪,以文伯宴,樽以魯壺,王曰,伯氏 ,諸侯皆有以鎮撫王室,晉獨無有,何也,文伯揖籍談對曰,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 王室,以鎮撫其社稷,故能薦彝器於王,晉居深山,戎狄之與鄰,而遠於王室,王靈不 及,拜戎不暇,其何以獻器,王曰,叔氏而忘諸乎,叔父唐叔,成王之母弟也,其反無 分乎,密須之鼓,與其大路,文所以大蒐也,闕鞏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 處參虛,匡有戎狄,其後襄之二路,鏚鉞秬鬯,彤弓虎賁,文公受之,以有南陽之田, 撫征東夏,非分而何,夫有勳而不廢,有績而載,奉之以土田,撫之以彝器,旌之以車 服,明之以文章,子孫不忘,所謂福也,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且昔而高祖孫伯黶司 晉之典籍,以為大政,故曰籍氏,及辛有之二子董之,晉於是乎有董史,女司典之後也 ,何故忘之,籍談不能對,賓出,王曰,籍父其無後乎,數典而忘其祖,籍談歸以告叔 向,叔向曰,王其不終乎,吾聞之,所樂必卒焉,今王樂憂,若卒以憂,不可謂終,王 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於是乎以喪賓宴,又求彝器,樂憂甚矣,且非禮也,彝器之來 ,嘉功之由,非由喪也,三年之喪,雖貴遂服,禮也,王雖弗遂,宴樂以早,亦非禮也 ,禮,王之大經也,一動而失二禮,無大經矣,言以考典,典以志經,忘經而多言,舉 典將焉用之。 昭公十六年 十六年,春,王正月,公在晉,晉人止公,不書,諱之也。 齊侯伐徐,楚子聞蠻氏之亂也,與蠻子之無質也,使然丹誘戎蠻子嘉,殺之,遂取蠻氏 ,既而復立其子焉,禮也,二月,丙申,齊師至于蒲隧,徐人行成,徐子及郯人,莒人 ,會齊侯盟于蒲隧,賂以甲父之鼎,叔孫昭子曰,諸侯之無伯,害哉,齊君之無道也, 興師而伐遠方,會之有成,而$ 矣,若其無成,君無辱焉,齊侯從之,使公子鉏帥師從公成大夫,公孫朝謂平子曰, 有都以衛國也,請我受師,許之,請納質,弗許,曰,信女足矣,告於齊師曰,孟氏, 魯之敝室也,用成已甚,弗能忍也,請息肩于齊,齊師圍成,成人伐齊師之飲馬于淄者 ,曰,將以厭眾,魯成備而後告,曰,不勝眾,師及齊師戰于炊鼻,齊子淵捷從洩聲子 ,射之中楯瓦,繇朐汏,輈匕入者三寸,聲子射其馬,斬鞅,殪,改駕人以為鬷戾也, 而助之,子車曰,齊人也,將擊子車,子車射之,殪,其御曰,又之,子車曰,眾可懼 也,而不可怒也,子囊帶從野洩,叱之,洩曰,軍無私怒,報乃私也,將亢子,又之 ,亦叱之,冉豎射陳武子,中手,失弓而罵,以告平子曰,有君子白皙,鬒鬚眉,甚口 ,平子曰,必子彊也,無乃亢諸,對曰,謂之君子,何敢亢之,林雍羞為顏鳴右,下, 苑何忌取其耳,顏鳴去之,苑子之御曰,視下顧,苑子刜林雍,斷其足,鑋而乘於他車 以歸,顏鳴三入齊師,呼曰,林雍乘。 四月,單子如晉告急,五月,戊午,劉人敗王城之師于尸氏,戊辰,王城人,劉人,戰 于施谷,劉師敗績。 秋,盟于剸陵,謀納公也。 七月,己巳,劉子以王出,庚午,次于渠,王城人焚劉,丙子,王宿于褚氏,丁丑,王 次于萑谷,庚辰,王入于胥靡,辛巳,王次于滑,晉知躒,趙鞅,帥師納王,使汝寬守 九月,楚平王卒,令尹子常欲立子西,曰,大子壬弱,其母非適也,王子建實聘之,子 西長而好善,立長則順,建善則治,王順國治,可不務乎,子西怒曰,是亂國而惡君王 也,國有外援,不可瀆也,王有適嗣,不可亂也,敗親速讎亂嗣不祥,我受其名,賂吾 以天下,吾滋不從也,楚國何為,必殺令尹,令尹懼,乃立昭王。 冬,十月,丙申,王起師于滑,辛丑,在郊,遂次于尸,十一月,辛酉,晉師克鞏,召 伯盈逐王子朝,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氏得,尹氏固,南宮嚚,奉周之典籍,以奔楚, 陰忌奔莒以叛,召伯逆王于尸,及劉子單子盟,遂軍圉澤,次于隄上,癸酉,王入于成 周,甲戌,盟于襄宮,晉師成公般戍周而還,十二月,癸未,王入于莊宮,王子朝使告 于諸侯曰,昔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並建母弟,以蕃屏周,亦曰,吾無專 享文武之功,且為後人之迷敗傾覆,而溺入于難,則振之,至于夷王,王愆于厥身, 諸侯莫不並走其望,以祈王身,至于厲王,王心戾虐,萬民弗忍,居王于彘,諸侯釋位 ,以間王政,宣王有志,而後效官,至于幽王,天不弔周,王昏不若,用愆厥位,攜王 奸命,諸侯替之,而建王嗣,用遷郟鄏,則是$ 紳 見他如此,也就不同他再說別的了,衹和王孝廉攀談幾句。 言談之間,王鄉紳提起:"有個捨親,姓錢號叫伯芳,是內人第二胞兄,在江南 任典史。那年新撫臺到任,不上三個月,不知怎樣就把他'挂誤 '了。卻不料他 官雖然衹 做得一任,任上的錢倒著實弄得幾文回來。你們一進城,看見那一片新房子,就 是他的住 宅。做官不論大小,總要像他這樣,這官才不算白做。現在他已經托了人,替他 謀幹了一個 '開復 ',一過年,也想到京裏走走,看有什麼路子,弄封把'八行 ',還是出來 的典史。"王孝廉道:"既然有路子,為什麼不過班 ,到底是正印。"王鄉紳道: 不是如此。我也勸過他幾次。無奈我們這位內兄,他卻另有一個見解。他說:州、 縣雖是親 民之官,究竟體制要尊貴些,有些事情自己插不得身,下不得手,自己不便,不 免就要仰仗 師爺同著二爺。多一個經手,就多一個扣頭,一層一層的剝削了去,到得本官就 有限了;所 以反不及他做典史的,倒可以事事躬親,實事求是。老侄,你想他這話,是一點 不錯的呢。 這人做官倒著實有點才幹,的的確確是位理財好手。"王孝廉道:"俗話說的好, 官衹為財'。"王鄉紳道:"正是這話。現在我想明年趙世兄上京會試,倒可叫他 跟著我們 內兄一路前去,諸事托他招呼招呼,他卻是很在行的。"王孝廉道:"這是最好的, 麼說得。"當下王孝廉見王鄉紳眼睛不睬趙溫,瞧他坐在那裡沒得虔意思,就把這 話告訴他一 遍。趙溫除了說"好"之外,亦沒有別的話可以回答。王孝廉又替他問:"錢老伯 府上,應 該過去請安?"王鄉紳道:"今天他下鄉收租去了。我替你們說好,明年再見罷。" 他兩人晚飯,就在大廳西首一間,住了一夜。次日一早起身,往省城而去。于是, 宿,在路非止一日,已經到了省城,找著下處,安頓行李。 挂誤:官員因受牽累而去職。 開復:復職。 八行:信,因信箋印為八行,故稱。 過班:過通關係而升官。 且說趙溫雖然中舉,世路上一切應酬,究未諳練。前年小考,以及今年考取遺才 , 臺大人,雖說見騛過兩面,一直是一個坐著點名,一個提籃接卷,卻是沒有交談過, 這番中了 舉人,前來叩見,少不得總要攀談兩句。他平時見了稍些闊點的人,已經坐立不 安,語無倫 次,何況學臺大人,欽差體制,何等威嚴,未曾見面,已經嚇昏的了。虧得王孝 廉遇事招 呼,隨時指教,凡他所想不到的,都替他想到。頭一天晚上,教他怎樣磕頭,怎 樣回話,賽 如春秋二季,"明倫堂 "上演禮 一般,好容易把他教會。又虧$ 一大塊,弄的各處都是血,慌的他連忙拿手到水碗 裏去洗,霎時間那半碗的水都變成鮮紅的了。眾人看了詫異,問他怎的。他又好強,不肯 說。又回頭低聲罵辦差的,連水果都不削好了送上來。管家們不敢回嘴。三荷包看著很難為 情。少停吃過咖啡,客人絡續辭去。主人送客,大家散席。仍舊是丁師爺過來監督著收家 伙。有個值席的二爺說:“到底人家做到撫院,大人大物,無論他見中國人、外國人,那規 矩是一點不會錯的。有這樣的才情,所以才能夠做到撫院。想這洪大人,不是喝了洗嘴水, 就是割了手指頭,甚麼材料做甚麼官,那是一絲一毫不會推板的。想我們老爺演習了一早 上,還把身上油了一大塊,倘若不演習,還不知要弄到那個分上哩。”這二爺正說得高興, 不提防旁邊那個撫院跟來的一個三小子,是伺候撫院執帖門上的,聽了這話,便說道:“你 說撫臺大人他不演習,他演習的時候,這怕你瞧不見罷哩。”那二爺道:“伙計你瞧見你 說。”三小子道:“他老人家演習我那裡會看得見,我也不過是聽我們包大爺講的。我們包 大爺說:‘大人昨天晚上,叫了林老爺上去,問了好半天的話。林老爺比給大人看,大人又 親自操習演半夜。’我們包大爺也在旁邊,幫著學上菜,整整鬧到四更多天,才下來打了個 盹。天底下那有不學担就會的事情?”那二爺還要再說,被丁師爺催著收家伙不能再說了。後 來那些外國官員、商人,又請撫院一干人到他那裡去宴會,一連吃了兩三天,方才吃完。 這幾天裏,撫院很認得了幾個外國人,提起富強之道,外國人都勸他做生意。撫院心裡 亦以為然,就向他們著實叨教。回省之後,有幾個會走心經的候補老爺們,一個個上條陳, 講商務,撫院一概收下。內中有一個候選通判,是洋務局老總的舅爺,姓陶名華,字子堯, 靠他姊夫的面子,為他文墨尚好,有時候做封四六信 還衝得過,所以他姊夫就求了撫院, 委他在洋務局裏充當一名文案委員。他見姊夫上院回來,屢屢談及撫憲大人近來著實講求商 務,凡有上來的條陳,都是自己過目;候補班子裏很有兩個因此得法。他把這話聽在肚裏, 心想:“像我在這裡當文案,每月拿他二十四兩朒銀子薪水,就是當一輩子也不會出頭。現在 既有這個機會,我何不也學他們上一個條陳?或者得個好處,也未可知。就是說的不好,像 我這候選的,又不求他甚麼,諒來是沒事的。”主意打定,便開了書箱,把去年考大考時候 買的甚麼“商務策”、“論時務”從新拿了些出來擺在桌子上。先把目錄查了半天,看有甚 麼對勁的,抄上幾條,省得費心。可巧有一篇是從$ 耐阿好 拿倪格蘭芬討仔去罷?”蘭芬道:“倪阿有格號福氣!”陶子兄道:“你別這們說。俗話說 的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嫁了我們撫臺做姨太太,我們都得稱你憲姨太太。”新 嫂嫂道:“有心托仔耐格大人,做仔格格媒人罷!”蘭芬說:“倪總勿會忘記耐格。謝謝 耐,後補耐末哉!”陶子堯道:“的的確確是實缺,并不是候補。”說到這裡,新嫂嫂又特 地倒了一碗茶,叫他潤潤嘴。 陶子堯又說道:“剛才的話沒有說完。撫臺拿銀票交代與我之後,我拿過來往馬褂袋裏 一放,隨即起身上轎。撫臺還要敬酒。我被他們鬧的腦子疼,再三辭謝,方才免了。撫臺帶 領大小官員,送至轎前,齊打一恭,我也還了一個揖。衹聽得耳朵旁邊‘泊隆通’,‘泊隆 通’。”新嫂嫂道:“格當中啥個緣故?”陶子堯道:“營裏的兵開大炮送我,所以耳朵旁 邊衹聽得‘泊隆通’,‘泊隆通’。”陶子堯說得高興,不提防魏翩仞在榻上一覺困醒,并 不知道他說得甚麼,衹聽得甚麼“泊隆通”,“泊隆通”,也就依著他說“泊隆通”,“泊 隆通”。陶子堯見他睡醒,疑心方才的話都已被他聽見,面上一紅,不好意思再說下去,自 言自語道:“我們在這裡說營裏放大炮。”新嫂嫂道:“勿殼張格格大炮,倒拿魏老嚇 醒。”魏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