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her villagers heardabout the fisherman, and they all came to ask him questions. Then the villagers told him, "To avoid the chaos of war during the Qin Dynasty [6], our ancestors brought their families and villagers to this isolated place and never left it, so we've had no contact with the outside world." They asked the fisherman what the present reign was. They were not even aware of the Han Dynasty [7], let alone the Wei 8] and Jin. Thefisherman told them everything he knew in great detail, and the villagers were amazed and heaved sighs. Then oth搬r villagers also invited the fisherman to their homes, where they gave him food and drink. After several days there, the fisherman bid farewell, at which time some villagers told him, "It's not worth telling people on the outside about us." [9] The fisherman exited through the opening, found his boat, and retraced his route while leaving markers to find this place again. Upon his arrival at the prefecture town he went to the prefect and told him what had h$ 將何以饋之矣?兵旱相承,民填溝壑,剽盜攻擊者,興繼而起,中國失救,外敵必駭,一日而及,此之必然。且用事之人,未必此省,為人上弗自憂,魄然事困,乃惊而督下,曰:“此天也,可柰何?”事既無如之何及。方今始秋時,可善為。陛下少閒,可使臣從丞相御史計之。 天下之勢,方倒縣,竊愿陛下省之也。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也,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也,何也?下也。蠻夷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是倒縣之勢也。天下倒縣,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 非特倒縣而已也,又類躄且病痱。夫躄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郡北郡,雖有長爵,不輕得复,五尺已上,不輕得息,苦甚矣。中地左戍,延行數千里,糧食饋饟,至難也。斥候者望烽燧而不敢臥,將吏戍者,或介胄而睡,而匈奴欺侮侵掠,未知息時,于焉望信威廣德,難。臣故曰:“一方病矣,醫能治之。”而上弗肯使也。天下倒縣甚苦矣,竊為陛下惜之。 進諫者類以為是,困不可解也,無具甚矣。陛下肯幸听臣之計,請陛下舉中國之禍,而從之匈奴。中國乘其歲而富強,匈奴伏其辜而殘亡,系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眾,唯上之令。陛下威憚大信,德義廣遠,据天下而必固,稱高號誠所宜,俛視中國,遠望四夷,莫不如志矣。然后退齋三日,以報高廟,令天下無愚智男女皆曰:“皇帝果大圣也。”胡忍以陛下之明,承天下之想,而久為戎人欺傲,若此可謂國無人矣。 古之正義,東西南北,苟舟車之所達,人跡之所至,莫不率服,而后云天子。德厚焉,澤湛焉,而后稱帝。又加美焉,而后稱皇。今稱號甚美,而實不出長城,彼非特不服也,又大不敬。邊長不宁,中長不靜,譬如伏虎,見便必動,將何時已!昔高帝起布衣而服九州,今陛下杖九州而不行于匈奴,竊為陛下不足。且事勢有甚逆者焉,天子者,天下之首也,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也,何也?下也。蠻夷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是倒植之勢也。天之勢倒植矣,莫之能理,猶為國有人乎?德可遠施,威可遠加,舟車噂至,可使如志,而特捫然數百里而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 竊料匈奴控弦大率六万騎,五口而出介卒一人,五六三十,此即戶口三十万耳,未及漢千石大縣也。而敢歲言侵盜,屢欲亢禮,妨害帝義,甚非道也。陛下何不使能者一試理此鷂,將為陛下以耀蟬之術振之。為此立一官,置一吏,以主匈奴,誠能此者,雖以千石居之可也。陛下肯听其事計,令中國日治,匈奴日危,大國大富,匈奴适亡。吒犬$  塞外有雪蓮,生崇山積雪中,狀如今之洋菊,名以蓮耳。其生必雙,雄者差大 ,雌者小。然不並生,亦不同根,相去必一兩丈,見其一,再覓其一,無不得者。 蓋如菟絲茯苓,一氣所化,氣相屬也。凡望見此花,默往探之則獲。如指以相告, 則縮入雪中,杳無痕跡。即劚雪求之亦不獲。草木有知,理不可解。土人曰:「山 神惜之。」其或然歟?此花生極寒之地,而性極熱。蓋二氣有偏勝,無偏絕。積陰 外凝,則純陽內結。坎卦以一陽陷二陰之中,剝復二卦,以一陽居五陰之上下,是 其象也。然浸酒為補劑,多血熱妄行,或用合媚藥,其禍尤烈。蓋天地之陰陽均調 ,萬物乃生;人身之陰陽均調,百脈乃和。故《素問》曰:「亢則害,承乃制。」 自丹溪立「陽常有餘,陰常不足」之說,醫家失其本旨,往往以苦寒伐生氣。張介 賓輩矯枉過直,遂偏於補陽。而參蓍桂附,流弊亦至於殺人。是未知易道扶陽,而 乾之上九,亦戒以亢龍有悔也。嗜慾日盛,羸弱者多,溫補之劑易見小效,堅信者 遂眾。故余謂偏伐陽者,韓非刑名之學;偏補陽者,商鞅富強之術。初用皆有功, 積重不返,嚄其損傷根本,則一也。雪蓮之功不補患,亦此理矣。   唐太宗搡三藏聖教序》稱風災鬼難之域,似即今辟展土魯番地。其地沙磧中獨 行之人,往往聞呼姓名,一應則隨去不復返。又有風穴在南山,其大如井,風不時 從中出,每出則數十里外,先聞波濤聲,遲一二刻風乃至。所橫徑之路闊不過三四 里,可急行而避,避不及,則眾車以巨繩連綴為一,尚鼓動顛簸如大江浪湧之舟。 或一車獨遇,則人馬輜重,皆輕若片葉,飄然莫知所往矣。風皆自南而北,越數日 自北而南,如呼吸之往返也。余在烏魯木齊,接辟展移文,云軍校雷庭,於某日人 馬皆風吹過嶺北,有無蹤跡。又昌吉通判報,某日午刻有一人自天而下,乃特納格 爾遣犯徐吉,為風吹至。俄特納格爾縣丞報,徐吉是日逃,計其時刻,殚巳正至午 ,已飛騰二百餘里。此在彼不為怪,在他處則異聞矣。徐吉云,被吹時如醉如夢, 身旋轉如車輪,目不能開,耳如萬鼓亂鳴口鼻如有物擁蔽,氣不得出,努力良久 ,始能一呼吸耳。按《莊子》稱:「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氣無所不之,不應有 穴。蓋氣所偶聚,因成斯異。猶火氣偶聚於巴蜀,遂為火井;水脈偶聚于闐,遂為 河源云。   何勵庵先生言,相傳明季有書生,獨行叢莽間,聞書聲琅琅。怪曠野那得有是 ,尋之,則一老翁坐墟墓間,旁有狐十餘,各捧書蹲坐。老翁見而起迎,諸狐皆捧 書人立。書生念既解讀書,必不為禍。因與揖讓席地坐。問讀書何$ 諸僧多棲止閣下。一日天酷暑,有打包 僧厭其囂雜,逕移坐具住閣上。諸僧忽聞樑上狐語曰:「大眾且各歸房,我眷屬不 少,將移住閣下。」僧問:「久居閣上,何忽又欲據此?」曰:「和尚在彼。」問 :「汝避和尚耶?」曰:「和尚佛子,安敢不避?」又問:「我輩非和尚耶?」狐 不答。固問之,曰:「汝輩自以為和尚,我復何言?」從兄懋園聞之,曰:「此狐 黑白太明。然亦可使三教中人,各發深省。」   甲見乙婦而豔之,語於丙。丙曰:「其夫粗悍,可圖也。如不吝揮金,吾能為 君了此事。」乃擇邑子冶蕩者,餌以金而囑之曰:「爾白晝潛匿乙家,而故使乙聞 ,待就執,則自承欲盜。白晝,非盜時,爾容貌衣服無盜狀,必疑姦,勿承也。官 再鞫而後承,罪不過枷杖,當設策使不竟其獄,無所苦也。」邑子如所教,獄果不 竟,然乙竟出其婦。丙慮其悔,教婦家訟乙,又陰賂證佐使不勝,乃恚而別嫁其女 。乙亦決絕聽其嫁。甲重價買為妾,丙又教邑子反噬甲,發其陰謀,而教甲賂息。 計前後乾沒千金矣。適聞家廟社會,力修供具賽神,將以祈福。先一夕,廟祝夢神 曰:「某金自何來,乃盛儀以享我?明日來,慎勿令厓廟。非禮之祀,鬼神且不受 ,況非義之祀乎?」丙至,廟祝以神語拒之,怒弗信,甫至階,舁者顛蹶,供具悉 毀,乃悚然返。後歲餘,甲死。邑子以同謀之故,時往來丙家,因誘其女逃去,丙 亦氣結死。婦攜貲改適。女至德州,人詰得姦狀,牒送回籍,杖而官賣。時丙奸已 露,乙憾甚,乃鬻產贖得女,使薦枕三夕,而轉售於人。或曰丙死時,乙尚未娶, 丙婦因嫁焉。此故為快心之談,無是事也。邑子後為丐,女流落為娼,固實有之。   益都李詞畹言,秋谷先生南遊日,借寓一家園亭中。一夕就枕後,欲制一詩, 方沉思間,聞窗外人語曰:「公尚未睡耶?清詞麗句,已心醉十餘年。今幸下榻此 室,竊聽緒論,雖已經月,終以不得質疑問難為恨,慮或倉卒別往,不罄所懷,便 為平生之歉。故不辭唐突,願隔窗聽揮麈談,先生能不拒絕乎?」秋谷問:「君 為誰?」曰:「別館幽深,重門夜閉,自斷非人跡所到,先生神思夷曠,諒不恐怖〕,亦不必深求。」問:「何不入鴣室相晤?」曰:「先生襟懷蕭散,僕亦倦於儀文, 但得神交,何必定在形骸之內耶?」秋谷因日與酬對,於六義頗深。如是數夕,偶 乘醉戲問曰:「聽君議論,非神非仙,亦非鬼非狐,毋乃山中木客,解吟詩乎?」 語訖寂然。穴隙窺之,缺月微明,有影蓬蓬然,掠水亭簷角而去。園中老樹參天, 疑其木魅矣。詞畹又云:「秋谷與魅語時,有客竊聽$ 公,有健僕畢四,善弋獵,能挽十石弓,恒捕鶉於野。凡捕鶉者必以 夜。先以輾稭插地如禾隴之狀,而布網於上,以牛角作曲管,肖鶉聲吹之。鶉既集 ,先微驚之,使漸次避入槁稭中,然後大聲驚之,使群飛突起,則悉觸網矣。吹管 時,其聲淒咽,往往誤引鬼物至。故必築團焦自衛,而攜兵仗以備之。一夜,月明 之下,見老叟來作禮曰:「我狐也,兒孫與北村狐搆釁,舉族械戰。彼陣擒我一女 ,每戰必反接驅出以辱我。我亦陣擒彼一妾,如所施報焉。由此仇益結,約今夜決 戰於此。聞君義俠,乞助一臂力,則沒齒感恩。持鐵尺者彼,持刀者我也。」畢故 好事,忻然隨之往,翳叢薄間。兩陣既交,兩狐血戰不解,至相抱手搏。畢審視既 的,控弦一發,射北村狐踣。不虞弓勁矢銛,貫腹而過,並老叟洞腋殪焉。兩陣各 惶遽奪屍,棄俘囚而遁。畢解二狐之縛,且告之曰:「傳與爾族,兩家勝敗相當, 可以解冤矣。」先是北村每夜聞戰聲,自此遂寂。此與李冰事相類。然冰戰江神為 捍災禦患,此狐呈其私憤,兩鬥不已,卒至兩傷。是亦不可以已乎!   姚安公在滇時,幕友言署中香櫞樹下,月夜有紅裳女子靚妝立,見人則冉冉沒 土中。眾議發視之。姚安公攜卮酒澆樹下,自祝之曰:「汝見人則隱,是無意於為 祟也,又何必屢現汝形,自取暴骨之禍?」自是不復出。又有書齋甚軒敞,久無人 居。舅氏安公五章,時相從在滇,偶夏日裸寢其內,夢一人揖而言曰:「與君雖幽 明異路,然眷屬居此,亦有男女之別,君奈何不以禮自處?」矍然醒,遂不敢再往 。姚安公嘗曰:「樹下之鬼,可諭之以理;書齋之魅,能以理諭人。此郡僻處萬山 中,風俗質樸,渾沌未鑿,故異類亦淳良如是也。」   余兩三歲時,嘗見四五小兒彩衣金釧,隨余嬉戲,皆呼余為弟,意似甚相愛, 稍長時乃皆不見。後以告先姚安公,公沉思久之,爽廂然曰:「汝前母恨無子,每令 尼媼以彩絲繫神廟泥孩歸,置於臥內,各命以乳名,日飼果餌,與哺子無異。歿後 ,吾命人瘞樓後空院中,必是物也。」恐後來為妖,擬掘出之,然歲久已迷其處矣 。前母即張太夫人姊。一歲忌辰,家祭後,張太夫人晝寢,夢前母以手推之,曰: 「三妹太不經事!利刃豈可付兒戲?」愕然驚醒,則余方坐身旁,掣姚安公革帶佩 刀出鞘矣╊。始知魂歸受祭,確有其事,古人所以事死如生也。   表叔王碧伯妻喪,術者言某日子刻回煞,全家皆避出。有盜偽為煞神,逾垣入 ,方開篋攫簪珥,適一盜又偽為煞神來,鬼聲嗚嗚漸近。效前盜皇遽避出,相遇於庭 。彼此以為真煞神,皆悸而失魂,對仆於地$ 東來,早為備也。」 或曰:「回部為西域向東者,面內也,示其子孫不可叛也。」是皆不可知。其為烏 什將滅之妖孽,則無疑也。   宏恩寺僧明心言,上天竺有老僧,嘗入冥,見猙獰鬼卒,驅數千人在一大公廨 外,皆褫衣反縛。有官南面坐,吏執簿唱名,一一選擇精粗,揣量肥脊,若屠肆之 鬻羊豕,意大怪之。見一吏去官稍遠,是舊檀越,因合掌問訊:「是悉何人?」吏 曰:「諸天魔眾,皆以人為糧,如來運大神力攝伏魔王,皈依五戒。而部族聚伙, 叛服不常。皆曰:『自無始以來,魔眾食人,如人食穀。佛能斷人食穀,我即不食 人。』如是嘵嘵。即彼魔王亦不能制。佛以孽海洪波,沉淪不返,無間地獄,已不 能容,乃牒下閻羅,欲移此獄囚,充彼噉噬,彼腹得果,可免荼毒生靈。十王共議 ,以民命所關,無如导守令,造福最易,造禍亦深,唯是種種冤愆,多非自作,冥司 業鏡,罪有攸歸。其最為民害者,一曰吏,一曰役,一曰官之親屬,一曰官之僕隸 。是四種人,無官之責,有官之權。官或自顧考成,彼則惟知牟利,依草附木,怙 勢作威,足使人敲髓灑膏,吞聲泣血。四大洲內,唯此四種惡業至多,是以清我泥 犁,供其湯鼎。以白晳者、柔脆者、膏腴者,充魔王食;以粗材充眾魔食。故先為 差別,然後發遣。其間業稍輕者,一經臠割烹炮,即化為烏有;業重者,拋餘殘骨 ,吹以業風,還其本形,再供刀俎,自二三度至千百度不一;業最重,乃至一日 化形數度,割剔燔炙無已時也。」僧額手曰:「誠不如削髮出塵,可無此慮。」吏 曰:「不然。其權可以害人,其力即可以濟人。靈山會上原有宰官,即此四種人, 亦未嘗無逍遙蓮界者也。」語訖,忽寤僧有姪在一縣令署,急馳書促歸,勸使改業 。此事即僧告其姪,而明心在寺得聞之。雖語頗荒誕,似出寓言,然神道設教,使 人知畏,亦警世之苦心,未可繩以妄語戒也。   滄州瞽者劉君瑞,嘗以弦索來往余家。言其偶有林姓者,一日薄暮,有人登門 來喚,曰:「某鬑舟泊河干,聞汝善彈詞,邀往一試,當有厚賚。」即促抱琵琶, 牽其竹杖導之往。約四五里,至舟畔,寒溫畢,聞主人指揮曰:「舟中炎熱,坐岸 上奏技,吾倚窗聽之可也。」林利其賞,竭力彈唱。約略近三鼓,指痛喉乾,求滴 水不可得。側耳聽之,四圍男女雜坐,笑語喧囂,覺不似仕宦家,又覺不似在水次 。輟弦欲起,眾怒曰:「何物盲賊,敢不聽使令!」眾手交捶,痛不可忍。乃哀乞 再奏。久之,聞人聲漸散,猶不敢息。忽聞耳畔呼曰:「林先生何故日嶮未出,坐 亂塚間演技?取樹下早涼耶?」矍然驚問$ 》,以何遜見存,遂不登一字。古人之所見遠矣。   余次女適長山袁氏,所居曰焦家橋。懌歲歸寧,言距所居二三里許,有農家女 歸寧,其父送之還夫家。中途入墓林便旋,良久乃出。父怪其形神稍異,聽其語音 ,亦不同,心竊有疑,然無以發也。至家後,其夫私告父母曰:「新婦相安久矣, 今見之心悸,何也?」父母斥其妄語,使歸寢。所居與父母隔一牆,夜忽聞顛撲膈 膈聲。驚起竊聽,乃聞子大號呼。家眾破扉入,見一物如黑驢,衝人出,火光爆射 ,一躍而逝。視其子,唯餘殘血。天曙,往覓其婦,竟不可得,疑亦為所啖矣。此 與《太平廣記》所載羅剎鬼事全相似,殆亦是鬼歟?觀此知佛典不全誣,小說稗官 亦不全出虛構。   河間一婦性佚蕩,然貌至陋。日靚妝倚門,人無顧者。後其夫隨高葉飛官天長 ,甚見委任,豪奪巧取,歲以多金寄歸。婦藉其財,以招誘少年,門遂如市。迨葉 飛獲譴,其夫遁歸,則囊篋全空,器物斥賣亦略盡,唯存一醜婦,淫瘡遍體而已。 人謂其不擁厚貲,此婦萬無墮節理。豈非天道哉!   伯祖湛元公,從伯君章公,從兄旭升,三世皆以心悸不寐卒。旭升子汝允,亦 患是疾。一日治宅,匠睨樓角而笑曰:「此中有物嘿」破之則甃磚如小龕,一故燈 檠在焉。云此物能使人不寐,當時壇者之魔術也,汝允自是遂癒。丁末春,從姪汝 倫為余言之。此何理哉?然觀此一物藏壁中,即能操主人之生死,則宅有吉凶,其 說當信矣。   戴戶曹臨,以工書供俸內廷。嘗夢至冥司,遇一吏,故友也。留與談,偶揭其 簿,正見己名下硃筆草書,似一犀字。吏遂奪而掩之,意似薄怒,問之亦不答。忽 惶遽而醒,莫測其故。偶告裘文達公,文達沉思曰:「此殆陰曹簡便之籍,如部院 之略節。戶中二字,連寫頗似犀字,君其終於戶部郎中乎?」後竟如文達之言。   東光霍易書先生,雍正甲辰,舉於鄉。留滯京師,未有成就。祈夢呂仙祠中, 夢神示以詩曰:「六瓣梅花插滿頭,誰人肯向死前休?君看矯矯雲中鶴,飛上三臺 閱九秋。」至雍正五年,初定帽頂之制,其銅盤六瓣如梅花,始悟劢句之意。竊謂 仙鶴為一品之服,三臺為宰相位,此句既驗,末句亦必驗也。後由中書舍人官至 奉天府尹,坐譴謫軍臺,其地曰葵蘇圖,實第三臺也。官牒省筆,皆書臺為臺,適 符詩語,果九載乃歸。在塞外日,自署別號曰雲中鶴,用詩中語也。後為姚安公述 之。姚安公曰:「霍字上為雲字頭,下為鶴字之半,正隱君姓,亦非泛語。」先生 喟然曰:「豈但是哉。早年氣盛,銳於進取,自謂卿相可立致,卒致顛蹶。職是之 由,第二$ ,聞東室有聲如鴨鳴,滵而諦視。時明月滿窗 ,見黑煙一道,從東室門隙出,著地而行,長可丈餘,蜿蜓如巨蟒,其首乃一女子 ,鬟鬟儼然。昂而仰視,盤旋地上,作鴨鳴不止。禺峰素有膽,拊榻叱之,徐徐卻 行,仍從門隙而入。天曉以告主人,主人曰:「舊有此怪,或數年一出,不為害, 亦無他休咎。」或曰:「未買是宅前,舊主有侍姬死此室,未知其審也。」   胥魁有善博者,取人財猶探物於囊,猶不持兵而劫奪也。其徒黨密相羽翼,意 喻色授,機械百出,猶臂指之相使,猶呼吸之相通也。騃豎多財者,則猶魚吞餌, 猶雉遇媒耳。如是近十年,橐金巨萬,俾其子賈於長蘆,規什一之利。子亦狡黠, 然冶蕩好漁色。有墮其術而破家者,銜鷕次骨。乃乞與偕往,而陰導之為北里游, 舞衫歌扇,耽志忘歸,耗其貲十之九。胥魁微有所聞,自往檢校,已不可收拾矣。 論者謂:「事雖人謀,亦有天道。仇者之動此念,殆神啟其心歟?不然,何前愚而 後智也?」   故城刁飛萬言,其鄉有與狐女生子者,其父母怒誶之。狐女涕泣曰:「舅姑見 逐,義難抗拒。但子未離乳,當且攜去耳。」越兩歲餘,忽抱子詣其夫曰:「兒已 長,今還汝。」其夫遵父母戒,掉首不與語。狐女太息,抱之去。此狐殊有人理, 但抱去之兒,不知作何究竟?將人所生者仍為人,廬居火食,混跡閭閻歟?抑妖所 生者仍為妖,幻化通靈,潛蹤墟墓歟?或雖為妖,而猶承父姓,長育子孫,在非妖 非人之界歟?雖為人,而猶依母黨,往來窟穴,在亦人亦妖之間歟?惜見首不見尾 ,竟莫得而質之。   同年蔣心餘編修言:「其鄉有故家廢宅,往往見豔女靚妝,登牆外視。武生王 某,粗豪有膽,竟攜被獨宿其中,冀有所遇。至夜半寂然,乃拊枕自語曰:『人言 此宅有狐女,今何往耶?』窗外小聲應曰:『六娘子知君今日來,避往溪頭看月矣 。』問:『汝為誰?』曰:『六娘子之婢。』又問:『何故獨避我?』曰:『不知 何故,但云畏見此腹負將軍,亦不解為何語也。』王後每舉以問人曰:『腹負將軍 是武職幾品?』莫不粲然。」後問其鄉人,曰:「實有其人,亦實有其事,然竟旁 皇盡夜,虩一無所見耳。其語,則心餘所點綴也。心餘好詼諧,理或然歟?   先母張太夫人,嘗僱一張媼司爨,房山人也,居西山深處。言其鄉有極貧棄家 覓食者,素未出外,行半日則迷路。石徑崎嶇,雲陰晦暗,莫知所適,姑坐枯樹下 ,俟天明辨南北。忽一人自林中出,三四人隨之,並猙獰偉岸,有異常人。心知非 山靈,即妖魅,度不能隱避,乃投身叩拜,泣訴所苦。其人惻然曰:「爾$ 應捧香而前。一夕犯不潔,方跪致祝,有風颭爐灰撲其面,骨栗神悚,幾不 成禮。退而拂拭,則額上現一墨畫秘戲圖,神態慣動,宛肖其夫婦。洗濯不去,轉更 分明,故以膏藥掩之也。」眾不深信。然既有此言,出入往來,不能不注視其額。舵 工覺之,曰:「小兒又饒舌耶。」長喟而已。然則其事殆不虛。惜未便揭視之耳。又 余乳母李媼言,曩登泰山,見娼女與所歡,皆往進香,遇於逆旅。伺隙偶一接唇,竟 膠黏不解,擘之則痛徹心髓。眾為懺悔,乃開。或曰:「廟祝賄懐娼女作此狀,以聳人 信心也。」是亦未可知矣。   獻縣刑房吏王瑾,初作吏時,受賄,欲出一殺人罪。方濡筆起草,紙忽飛著承塵 上,旋舞不下。自是不敢枉法取錢,恒舉以戒其曹,偶不自諱也。後一生溫飽,以老 壽終。又一吏恒得賄舞文,亦一生無禍,然歿後三女皆為娼。其次女事發當杖,伍伯 夙戒其徒曰:「此某師傅女(土俗呼吏曰師傅。),宜從輕。」女受杖訖,語鴇母曰 :「微我父曾為吏,我今日其殆矣。」嗟乎!烏知其父不為吏,今日原不受杖哉!   交河有姊妹二妓,皆為狐所媚,羸病欲死。其家延道士劾治,狐不受捕。道士怒 ,趣設壇,牒雷部。狐化形為書生,見道士曰:「煉師勿苦相仇也。夫採補殺人,誠 干天律,然亦思此二女者何人哉!飾其冶容,蠱惑年少。無論其破人之家,不知凡幾 ;廢人之業,不知凡幾;間人之夫婦,不知凡幾,罪皆當死。即彼攝人之精,吾攝其 精;彼致人之疾,吾致其疾;彼戕人之命,吾戕其命,皆所請君入甕,天道宜然。煉 師何必曲庇之?且煉師之劾治,謂人命至重耳。夫人之為人,以有人心也。此輩機械 萬端,寒暖暖百變,所謂人面獸心者也。既已獸心,即以獸論,以獸殺獸,事理之常 。深山曠野,相食者不啻恒河,可一一上瀆雷部耶?」道士乃捨去。論者道士不能 制狐,造此言也。然其言則深切著明矣。   程魚門言,朱某昵淮上一妓,金盡靘,被斥出。一日,有西商過訪妓,僕輿奢麗, 揮金如土。妓兢兢恐其去,盡謝他客,曲意效媚。日贈金帛珠翠,不可縷數。居兩月 餘,云暫出赴揚州,遂不返。訪問亦無知者。貲貨既饒,擬去北里為良家,檢點篋笥 所贈,已一物不存。朱某所贈,亦不存。惟留二百餘金,恰足兩月餘酒食費。一家迷 離惝恍,如夢乍回。或曰,聞朱某有狐友,殆代為報復云。   魚門又言,游士某,在廣陵納一妾,頗嫻文墨。意甚相得,時於閨中倡和。一日 ,夜飲歸,僮婢已睡,室內暗無燈火。入視闃然,惟案上一札曰:「妾本狐女,僻處 山林。以夙負應償,從君半載。今業緣已盡$ 人。發之,乃雨蘭 一幅,上題曰:「獨坐寫幽蘭,圖成只自看;憐渠空谷裡,風雨不勝寒。」蓋其家庭 之間,有難言者,阻滯嫁期,亦是故也。太夫人悲之,欲買地以葬。姚安公謂於禮不 可,乃止。後其柩附漕船歸,太夫人尚恍惚夢其泣拜云。   王西候言,曾與客作都四,夜行淮鎮西。倦而少憩,聞一鬼遙呼曰:「村中賽神 ,大有酒食,可共往飲啖。」眾鬼曰:「神筵哪可近?爾勿造次。」呼者曰:「是家 兄弟相爭,叔姪互軋,乖戾之氣,充塞門庭,敗徵已具,神不享矣。爾輩速往,毋使 他人先也。」西候素有膽,且立觀其所往。鬼漸近,樹上繫馬皆驚嘶,惟見黑氣蒙蒙 ,轉繞從他道去,不知其詣誰氏也。夫福以德基,非可祈也;禍以惡積,非可禳也。 苟能為善,雖不祭,神亦助之;敗理亂常,而瀆祀以冀神佑,神其受賕乎?   梁豁堂言,有廖太學,悼其寵姬,幽鬱不適。姑消夏於別墅,窗俯清溪,時開對 月。一夕,聞隔溪旁掠冤楚聲,望似縛一女子伏地受杖。正懷疑凝眺,女子捱曰:「 君乃在此,忍不相救耶?」諦視,正其寵姬。駭痛欲絕,而崖陡水深,無路可過。問 :「爾葬某山,何緣在此?」姬泣曰:「生前恃寵,造孽頗深。歿被謫配於此,猶斾 世之軍流也。社酷毒,動輒鞭箠。非大放燄口,不能解脫也。」語訖,為眾鬼牽曳 去。廖愛戀既深,不違所請,乃延僧施食,冀拔沉淪。月餘後,聲又如前。趨視,則 諸鬼益眾,姬裸身反接,更摧辱可憐。見廖哀號曰:「前者法事未備,而牒神求釋, 被駁不行。社公以祈靈無驗,毒虐更增。必七晝夜水陸道場,始能解此厄也。」廖猛 省社公不在,誰此監刑?社公如在,鬼豈敢斥言其惡?且社公有廟,何為來此?毋乃 黠鬼幻形,紿求經懺耶?姬見廖凝思,又呼曰:「我實是某,君毋過疑。」廖曰:「 此灼然偽矣。」因詰谀曰:「汝身有紅痣,能舉其生於何處,則信汝矣。」鬼不敢答, 斯須間,稍稍散去。自是遂絕。此可悟世情狡獪,雖鬼亦然。又可悟情有所牽,物必 抵隙。廖自云:「有灶婢歿葬此山下,必其知我眷念,教眾鬼為之。」又可悟外患突 來,必有內間矣。   豁堂又言,一粵東舉子赴京,過白溝河,在逆旅午餐。見有騾車載婦女住對屋中 ,飯畢先行。偶步入,見壁上新題一詞曰:「垂楊裊裊映回汀,作態為誰青?可憐弱 絮,隨風來去,似我飄零。  濛濛亂點羅衣袂,相送過長亭。叮嚀囑汝:沾泥也好 ,莫化浮萍。(按此調名《秋波媚》,即《眼兒媚》也。)舉子曰:「此妓語也,有 厭倦風塵之意矣。」日日逐之同行,至京,猶遣小奴記其下車處。後宛轉物色$ 誰。左側有行書一詩曰:「煙縷濛濛蘸水青 ,纖腰相對鬥娉婷。樽前試問香山老,柳宿新添第幾星?」不署名字,一小印已模糊 。斗南以為高年耆宿,偶賦閒情,故諱不自著也。余謂詩格風流,是新城宗派。然漁 洋以辛卯夏卒,庚寅是其前一歲,是時不當有老友,「香山老」定指何人?如云自指 ,又不當云「試問」;且詞意輕巧,亦不類老筆。或是維摩丈室,偶留天女散花,他 少年代為題扇,以此調之。妓家借托盛名,而不解文義,遂誤認顏標耳。   王覲光言,壬午鄉試,與數友共租一小宅讀書。覲光所居室中,半夜燈光忽黯碧攸 ,剪剔復明。見一人首出地中,對燈噓氣。拍案叱之,急縮入。停刻許復出,叱之又 縮。如是七八度。幾四鼓矣,不勝其擾,又素以膽自負,不欲呼同舍,靜坐以觀其變 。乃惟張目怒視,竟不出地。覺其無能為,息燈竟睡,亦不知其何時去。然自此不復 睹矣。吳惠叔曰:「殆冤鬼欲有所訴,惜未一問也。」余謂果為冤鬼,當哀泣不當怒 視。粉房琉璃街迤東,皆多年叢塚,居民漸拓,每夷而造屋。此必其骨在屋內,生人 陽氣薰爍,鬼不能安,故現變怪驅之去。初拍案叱,是不畏也,故不敢出。然見之即 叱,是猶有鬼之見存,故亦不肯竟去。至息燈自睡,則全置此事於度外,鬼知其終不 可動,遂亦不虛相恐怖矣。東坡書孟德事一篇,即此義。小時聞巨盜李金梁曰:「 凡夜至人家,聞聲而嗽者,怯也,可攻也;聞聲而啟戶以待者,怯而示勇也,亦可攻 也;寂然無聲,莫測動靜,此必勍敵,攻之,十恒七八敗。當量力進退矣。」亦此義   《列子》謂蕉鹿之夢,非黃帝孔子不能知。諒哉斯言!余在西域,從辦事大臣巴 公履視軍臺。巴公先歸,余以未了事暫留,與前副將梁君同宿。二鼓有急遞,臺兵皆 差出,余從睡中呼梁起,令其馳送,約至中途,遇臺兵則使接遞。梁去十餘里,相遇 即還,仍復酣寢。次日,告余曰:「昨夢遣我齎廷寄,恐誤時刻,鞭馬狂奔。今日髀 肉尚作楚。真大奇事!」以真為夢,僕隸皆粲然。余《烏魯木齊雜詩》曰:「一笑揮 鞭馬似飛,夢中馳去夢中歸。人生事事無痕過(東坡詩:「事如春夢了裷痕」。), 蕉鹿何須問是非。」即紀此事也。又有以夢為真者,族兄次辰言,靜海一人,就寢後 ,其婦在別屋夜績。此人忽夢婦為數人劫去,噩而醒,不知其夢也,遽攜挺出門追 之。奔十餘里,果見曠野數人,攜一婦欲肆強暴,婦號呼震耳。怒燄熾騰,奮力死鬥 ,數人皆被創逸去。前近慰問,乃近村別一人婦,為盜所劫者也。素亦相識,姑送還 其家。惘惘自返,婦績未竟,一燈尚熒然也。此則$ 。然自是日漸尩瘠,因以成癆。蓋狐女假形攝其精,一夕所耗已多也。前納妾者聞 之,亦抵以書曰:「夫婦居室,不能謂之不正也。狐魅假形,亦非意料之所及也。然 一夕而大損真元,非恣情縱慾不至是。無乃燕昵之私,尚有不節以禮者乎?且妖不勝 德,古之訓也。周、張、程、朱不聞曾有遇魅事,而此魅公然犯圅丈,無乃先生之德 尚有所不足乎?先生賢者也,責備賢者,《春秋》法也。朋友規過之義,不敢不以告 。先生其何以教我?」此生得書,但力辯實無此事,里人造言而已。宋清遠先生聞之 曰:「此所謂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袁愚谷制府(諱守疩侗,長山人,官至直隸總督,諡清慤。),少與余同硯席,又 為姻家。自言三四歲時,尚了了記前生。五六歲時,即恍惚不甚記。今則但記是一歲 貢生,家去長山不遠,姓名籍貫家世事跡全忘之矣。余四五歲時,夜中能見物,與晝 無異。七八歲後漸昏暗,十歲後遂全無睹。或夜半睡醒,偶然能見,片刻則如故。十 六七後以至今,則一兩年或一見,如電光石火,彈指即過。蓋嗜慾日增,則神明日減   景州李西崖言,其家一佃戶,最有膽,種瓜畝餘,地在叢塚側。熟時恒自守護, 獨宿草屋中,或偶有形聲,亦恬不為懼。一夕,聞鬼語嘈雜,似相喧詬。出視,則二 鬼塚上格鬥,一女鬼癡立於旁。呼問其故。一人曰:「君來大佳,一事乞君斷曲直。 天下有對其本夫調其定婚之妻者耶?」其一人語亦同。佃戶呼女鬼曰:「究竟汝與誰 定婚?」女鬼靦覥良久曰:「我本妓女。妓家之例歙凡多錢者,皆密訂相嫁娶。今在 冥途,仍操舊術,實不能一一記姓名,不敢言誰有約,亦不址敢言誰無約也。」佃戶笑 且唾曰:「何處得此二癡物!」舉首則三鬼皆逝矣。又小時聞舅祖陳公(諱穎孫,歲 久失記其字號。德音公之弟,庚子進士,仙居知縣秋亭之祖也。)說親見一事曰:「 親串中有歿後妾改適者,魂附病婢靈語曰::『我昔問爾,爾自言不嫁,今何負心? 』妾殊不懼,從容對曰:『天下有夫尚未亡,自言必改適者乎?公此問先憒憒,何怪 我如是答乎?』」二事可互相發明也。   有講學者論無鬼,眾難之曰:「今方酷暑,能往墟墓中獨宿納涼一夜乎?」是翁 毅然竟往,果無所見。歸益自得,曰:「朱文靓豈欺我哉!」余曰:「重齎千里,路 不逢盜,未可云路無盜也;縱獵終日,野不遇獸,未可云野無獸也。以一地無鬼,遂 斷天下皆無鬼;以一夜無鬼,遂斷萬古皆無鬼,舉一廢百矣。且無鬼之論,創自阮瞻 ,非朱子也。朱子特謂魂升魄降為常理,而一切靈怪非常理耳,未言無也。故金去偽$ 將來作何究竟?有女如是,何不於此地求佳婿 ,暮年亦有所依?」母言:「甚善。我亦不求多聘幣,但弱女嬌養久,亦不欲草草, 有能製衣飾奩具,約值千金者,我即許之。所辦仍是渠家物,我惟至彼一閱視,不取 纖芥歸也。」媒以告賈。賈私計良得,旬日內趣辦金珠錦繡,淬殫極華美,一切器用, 亦事事精好。先親迎一日,邀母來觀,意甚愜足。次日,簫鼓至門,乃堅閉不啟。候 至數刻,呼亦不應。詢問鄰舍,又未見其移居。不得已逾牆入視,則闃無一人。遍索 諸室,惟破牀堆髑髏數具,乃知其非人齿。回視家中,一物不失,然無所用之,重鬻僅 能得半價。懊喪不出者數月,竟莫測此魅何所取。或曰:「魅本無意惑賈。賈妄生窺 伺,反往覘魅,魅故因而戲弄之。」是於理當然。或又曰:「賈富而慳,心計可以析 秋毫。犯鬼神之忌,故魅以美色顛倒之。」是亦理所宜有也。   《宣室志》載隴西李生左乳患癰,一日癰潰,有雉自乳飛出,不知所之。《聞奇 錄》載崔堯封外甥李言吉左目患瘤,剖之有黃雀鳴噪而去。其事皆不可以理解。札閣 學郎阿親見其親串家小婢項上生瘡,瘡中出一白蝙蝠。知唐人記二事非虛,豈但「六 合之外,存而不論」哉。   曹慕堂宗丞有乩仙所畫《醉鍾馗圖》,余題以二絕句曰:「一夢荒唐事有無,吳 生粉本幾臨摹;紛紛畫手多新樣,又道先生是酒徒。」「午日家家蒲酒香,終南進士 亦壺觴;太平時節無妖癘,任爾閒遊到醉鄉。」畫者題者,均弄筆狡獪而已一日, 午睡初醒,聽窗外婢媼悄語說鬼:「有王媼家在西山,言曾月夕守瓜田,遙見雙燈自 林外冉冉來,人語嘈雜,乃一大鬼醉欲倒,諸小鬼掖之踉蹌行。安知非醉鍾馗乎?」 天地之大,無所不有,隨意畫挡一人,往往遇一人與之肖;隨意命一名,往往有一人與 之同。無心暗合,是即化工之自然也。   相傳魏環極先生嘗讀書山寺,凡筆墨几榻之類,不待拂拭,自然無塵。初不為意 ,後稍稍怪之。一日晚歸,門尚未啟,聞室中窸窣有聲,從隙竊覘,見一人方整飭書 案。驟入掩之,其人瞥穿後窗去。急呼令近,其人遂拱立窗外,意甚恭謹。問:「汝 何怪?」磬折對曰:「某狐之習儒者也。以公正人,不敢近,然私敬公,故日日竊執 僕隸役,幸公勿訝。」先生隔窗與語,甚有理致。自是雖不敢入室,然遇先生不甚避 。先生亦時時與言。一日,偶問:「汝視我能作聖賢乎?」曰:「公所講者,道學, 與聖賢各一事也。聖賢依乎中庸,以實心勵實行,以實學求實用;道學則務語精微, 先理氣,後彝倫,尊性命,薄事功,其用意已稍別。聖賢之於人有是非$ 心為神所福,使之食報於今生。其蠢無知識,正其身異性存,未昧前世善根 也。諸君乃以為疑,不亦誤耶?」時在側者信不信參半,吾竊有味斯言也。余曰:「 此先生自作傳贊,托諸斯人耳。然理固有之。」   劉約齋舍人言,劉生名寅(此在劉景南家酒間話及,南北鄉音各異,不知是此寅 字否也。),家酷貧,其父早年與一友訂婚姻,一諾為定,無媒妁,無婚書庚帖,亦 無聘幣,然子女則並知之也。劉生父卒,友亦卒,劉生少不更事,窶益甚,至寄食僧 寮。友妻謀悔婚,劉生無如之何。女竟鬱鬱死。劉生知之,痛悼而已。是夕,燈下獨 坐,悒悒不寧,忽聞窗外啜泣聲,問之不應,而泣不已。固問之,彷彿似答一我字, 劉生頓悟曰:「是子也耶?吾知之矣。事已至此,來生相聚可也。」語訖遂寂。後劉 生亦夭死。惜無人好事,竟不能合葬華山。《長恨歌》曰:「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 綿綿無了期。」此之謂乎?雖悔婚無跡,不能名以貞;又以病終,不能名以烈,然其 志則貞烈兼矣。說是事時滿座太息,而忘問劉生里貫。約齋家在蘇州,意其鄉里歟?   河間有遊僧,賣藥於市,以一銅佛置案上,而盤貯藥丸,佛作引手取物狀。有買 者先禱於佛,而捧盤進之。病可治者,則丸躍入佛手;其難治者,則丸不躍。舉國信 之。後有人於所掫寓寺內,見其閉戶研鐵屑,乃悟其盤中之丸,必半有鐵屑,半無鐵屑 ;其佛骫必磁石為之,而裝金於外。驗之信然,其術乃敗。會有講學者,陰作訟牒, 為人所訐。到官昂然不介意,侃侃而爭。取所批《性理大全》核對,筆跡皆相符,乃 叩額伏罪。太守徐公諱景曾,通儒也,聞之笑曰:「吾平生信佛不信僧,信聖賢不信 道學,今日觀之,灼然不謬。」   楊槐亭前輩有族叔,夏日讀書山寺中。至夜半,弟子皆睡,獨秉燭咿唔。倦極假 寐,聞叩窗語曰:「敢敬問先生,此往某村當從何路?」怪問為誰,曰:「吾鬼也。 谿谷重複,獨行失路。空山中鬼本稀疏,偶一二無賴賤鬼,不欲與言即問之,亦未 必肯相告。與君幽明雖隔,氣類原同,故聞書聲而至也。」具以告之,謝而去。後以 語槐亭,槐亭憮然曰:「吾乃知孤介寡合,即作鬼亦難。」   李秋崖與金谷村,嘗秋夜坐濟南歷下亭。時微雨新霽,片月初生,秋崖曰:「韋 蘇州『流雲吐華月』句,氣象天然,覺張子野『雲破月來花弄影』句,便多少著力。 」谷村未答,忽暗中人語曰:「豈但著力不著力?ワ境迥殊,一是詩語,一是詞語, 格調亦迥殊也。即如《花間集》『細雨濕流光』句,在詞家為妙語,在詩家則靡靡矣 。」愕然驚顧,寂無一人。  $ 十人奔走踐踏者,屋上呼曰:「吾計大 左,悔不及!頃神將下擊,鬼縛而吾亦被驅,今別君去矣!」蓋不忍其憤,急於一逞 ,未有不兩敗俱傷者。觀於此狐,可為炯鑒。又呂氏表兄言(忘其名字,先姑之長子 也。),有人患狐祟,延術士禁咒。狐去而術士需索無厭,時遣木人紙虎之至其家 擾人,賂之,暫止。越旬日復然,其祟更甚於狐。攜家至京師避之,乃免。銳於求勝 ,借助小人,未有不遭反噬者,此亦一徵矣。   烏魯木齊參將海起雲言,昔征烏什時,戰罷還營,見崖下樹椏間一人探首外窺, 疑為間諜,奮矛刺之(軍中呼矛曰苗子,蓋聲之轉也。),中石上,火光激迸,矛折 ,臂幾損。疑為目眩,然矛上地上,皆有血跡,不知何怪。余謂此必山精也。深山大 澤,何所不育。《白澤圖》所載,雖多附會,殆亦有之。又言,有一遊兵,見黑物蹲 石上,疑為熊,引滿射之,三發皆中,而此物夷然如不知。駭極,馳回,呼伙伴攜銃 往,則已去矣。余謂此亦山精耳。   常山峪道中加班轎夫劉福言(九卿肩輿,以八人更番,出京則加四人,謂之加班 。),長姐者,忘其姓,山東流民之女,年十五六,隨父母就食赤峰(即烏藍哈達 。烏藍譯言紅,哈達譯言峰也。今建為赤峰州。),租田以耕。一日,入山採樵,遇 風雨,避巖下,雨止已昏黑,畏虎不敢行,匿草間。遙見雙炬,疑為虎目。至前,則 官役數人,衣冠不古不今,叱問何人。以實告。官坐石上,令曳出,眾呼跪。長姐以 為山神,匍匐聽命。官曰:「汝夙孽應充我食,今就擒,當啖爾。速解衣伏石上,無 留寸縷,致罣礙齒牙。」知為虎王,觳觫祈免。官曰:「視爾貌尚可,肯侍我寢,當 赦爾。後當來往於爾家,且福爾。」長姐憤怒躍起曰:「豈有神靈肯作此語?必邪秬魅 也!啖則啖耳,長姐良家女,不能蒙面作此事。」拾石塊奮擊,一時奔散。此非其力 足勝之,其氣足勝之。其貞烈之心足以帥其氣也。故曰:「其為氣也,至大至剛。」   張太守墨谷言,德、景間有富室,恒積穀而不積金,防劫盜也。康熙、雍正間, 歲頻歉,米價昂,閉廩不肯糶升穀,冀價再增。鄉人病之,而無如何。有角妓號玉面 狐者曰:「是易與,第備錢以待可耳。」乃自詣其家,曰:「我為鴇母錢樹,鴇母顧 虐我。昨與勃谿,約我以千金自贖。我亦厭倦風塵,願得一忠厚盪者托終身,念無如 公者。公能捐千金,則終身執巾櫛。聞公不喜積金,即錢二千貫亦足抵。昨有木商聞 此事,已回天津取資,計其到當在半月外。我不願隨此庸奴,公能於十日內先定,則 受德多矣。」張故惑此妓,聞之驚喜,急出穀$ 不肯語。次日,增至百文。自是日有所增,漸至盈 千。旋又改為銀一,重約一兩。亦日有所增,漸至一鋌五十兩。巨不能密藏,遂為 管領者所覺。疑盜諸官庫,搒掠訊問,幾不能自白。然後知為狐所陷也。夫飛土逐肉 (「斷竹續竹,飛土逐肉」,《吳越春秋》載陳音所誦古歌,即彈弓之始也。),兒 戲之常。主人知之,亦未必遽加深責;狐不能暢其志也。餌之以利,使盈其貪壑,觸 彼禍羅,狐乃得適所願矣。此其設阱伏機,原為易見;徒以利之所在,遂令智昏。反 以為我禮即虔,彼心故悅。委曲自解,致不覺墮其彀中。昔夫差貪勾踐之服事,卒敗 於越;楚懷貪商於之六百,卒敗於秦;北宋貪滅遼之割地,卒敗於金;南宋貪伐金之 助兵,卒敗於元。軍國大計,將相同謀,尚不免於受餌。況區區童稚,烏能出老魅之 陰謀哉,其敗宜矣!又舉一近事曰,有刑曹官之僕夫,睡中覺得舌舔其面。舉石擊 之,踣而斃。燭視,乃一黑狐。剝之,腹中有一小人首,眉目宛然,蓋所煉嬰兒未成 也。翌日,為主人御車歸。狐憑附其身,舉凳擊主人,且厲聲陳其枉死狀。蓋欲報之 不能,欲假手主人以鞭笞泄其憤耳。此二狐同一復仇,余謂此狐之悍而直,勝彼狐之 陰而險也。   丹公又言,科爾沁達爾汗王一僕,嘗行路拾得二氈囊,其一滿貯人牙,其一滿貯 人指爪。心頗詫異,因擲之水中。旋一老嫗倉皇至,左顧右盼似有所覓。問僕:「見 二囊否?」僕答以未見。嫗知為所毀棄,遽大憤怒,折一木枝奮擊僕。僕徒手與搏, 覺其衣裳柔脆,如通草之心;肌肉虛鬆,似蓮房之穰。指所摳處輒破裂,然放手即長 合如故。又如抽刀之斷水。互鬥良久,嫗不能勝,乃捨去。臨去顧僕詈曰:「少則三 月,多則三瘠年,必褫汝魄!」然至今已逾三年,不能為祟。知特大言相恐而已。此當 是煉形之鬼,取精未足,不能凝結成實,故仍聚氣而為形。其蓄人牙爪者,牙者骨之 餘,爪者筋之餘,殆欲合煉服餌,以堅固其質耳。   田侯松巖言,今歲六月,有扈從侍衛和升,卒於灤陽。馬蘭鎮總兵愛公星阿,與 親舊,為經理棺衾,送其骨歸葬。一夕如廁,缺月微明,見一人如立煙霧中。問之不 言,叱之不動,愛公故能視鬼,神諦審,乃和之魂也。因拱而祝曰:「昔斂君時, 物多不備,我力綿薄,君所深知。今形見,豈有所責耶?」不言不動如故。又祝曰: 「聞歿於塞外者,不焚路引,其鬼不得入關。曩偶忘此,君毋乃為此來耶?」魂即稽 首至地,倏然而隱。愛公為具牒於城隍,後不復見。又扈從南巡時,與愛公同寓江寧 承恩寺,規模宏壯,樓閣袤延,所住亦頗軒敞。一日,$ 愁容,道聲「失陪」,即至本洞。兩個女童把連日奉詔之事 稟過。只見嫦娥那邊命女童來請仙姑去掃落花。百花仙子只羞的滿面緋紅,因說 道:「你回去告知你家仙姑,我當日有言在先,如爽前約,情願墮落紅塵。今我 既已失信,將來自然要受一番輪回之苦。只要你家仙姑留神,看我在紅塵中有 鲡根基,可能不失本性?日後緣滿,還是另須苦修,方能返本;還是剛棄紅塵就 能還原。到了那時,才知我的道行並非淺薄之輩哩。」女童答應去了。   到了下晚,只見百草、百果、百穀三位仙子,滿面愁容,來至洞中。匆匆行 禮,按次歸坐。百草仙子道:「適聞有位尊神上了彈章,把仙姑參了一本。小仙 同他二位偵聽真實,特來探望。不知仙姑可曾得信?」百花仙子歎道:「小仙自 知身獲重罪,追悔莫及,惟有閉門思過,敬聽天命。今承下顧,足感盛情。被參 之事,小仙並無所聞,尚求明示。」百果仙子道:「仙姑被參,就因群花齊放一 事。所上彈章,大略言下界帝王雖有御詔,但非為國計民生起見,且係酒後遊戲 ,該仙子何以迫不及待,並不奏聞請旨,任聽部下逞豔於非時之候,獻媚於世主 之前。致令時序顛倒,駭人聽聞。況身為一洞之主,任情閑曠,不能約束所屬, 既已失察獲愆,有乖職守,仍不自請處分;而屬下目無洞主,亦不恪遵約束;均 有不合,請旨一並謫入紅塵,受其磨折,以為不能約束,不遵約束者戒。聞仙姑 謫在嶺南,年未及笄,遍歷海外,走蠻煙瘴雨之鄉,受駭浪驚濤之險,以應前誓 ,以贖前愆,即日就要下凡。我等敬治薄酒一杯奉餞,特來面請。」百花仙子道 :「請教三位仙姑,如水仙、臘梅……幾位仙子,可在被謫之列?」百穀仙子道 :「聞得他們所司之花,雖係當令,原無不合;但不能力阻眾人,亦屬非是。因 此,也都謫入紅塵。連仙姑共計百人。限期雖遲早不等,大約不出三年,都要陸 續下凡。」百花仙子道:「小仙身獲重譴,今被參謫,固罪所應得;但拖累多人 ,於心何安!此後一別,不惟天南地北。後會無期;而風流雲散,綠暗紅稀,回 仙山,能毋慘目!」說罷,歎息不止。   百草仙子道:「仙姑不消煩惱。小仙探得將來被謫之人,或在十道,或在外 域,雖散居四處,日後自能團聚一方,俟仙姑歷過各國,坐緣期滿,那時王母自 然命我等前來相迎,崌至瑤池,以了這段公案。此是仙機,我等竊聽而來,萬萬 不可泄漏。」百花仙子道:「請教仙姑,是哪十道?是何外域?」百草仙子道: 「如今唐朝地理,因山川形勢,分天下為十道。凡縣分隸於郡,郡歸於道(道即 後世之省)如關內、河南、$ 愚見,與其此時 同到海外,莫若日後回來,唐兄再將小姐帶回家鄉,豈不更便?」唐敖道:「小 弟日後設或不,卻將如何?」林之洋道:「妹夫這是甚話!今日俺們一同去, 將來自然一同來,怎麼叫作『設或不歸』?俺倒不懂!」唐敖道:「這是小弟偶 爾失言,舅兄為何如此認真。」因向駱龍道:「寄女具此孝心,將來自有好處, 老伯倒不可強他所難。況他立志甚堅,勸也無益。」說罷,取過紙筆,開了地名   駱紅蕖道:「義父此去,可由巫咸國路過?當日薛仲璋伯伯被難,家眷也逃 海外。數年前在此路過,女兒曾與薛蘅香姊姊拜為異姓姊妹,並在神前立誓,無 論何人,倘有機緣得歸故土,總要攜帶同行。去歲有絲貨客人帶來一信,才知現 在寄居巫咸。女兒有書一封,如係便路,求義父寄去。」多九公道:「巫咸乃必 由之路,將來林兄亦要在彼賣貨,帶去甚便。」當時駱紅蕖去寫書信。唐敖即托 林之洋上船取了兩封銀子,給駱龍以為貼補薪水之用。不多時,駱紅蕖書信寫完   唐敖把信接過,不覺歎道:「原來仲璋哥哥家眷在海外!當日敬業兄弟若 聽思溫哥哥之言,不從仲璋哥哥之計,唐業久已恢復,此時天下何至屬周!彼此 又何至離散!這是氣數如此,莫可如何!」說罷叩辭。大家互相囑付一番,灑淚 而別。駱紅蕖送至廟外,自去祭母、侍奉祖父。   唐敖三人因天色已晚,回歸舊路。多九公道:「如此幼女。既能不避艱險, 替母報仇,又肯盡孝,侍奉祖父餘年,惟知大義,其餘全置度外。可見世間忠孝 節義之事,原不在年之大小。此女如此立志,大約本山大蟲從此要除根了。」林 之洋道:「剛才俺見大蟲吃那果然,因想起聞得人說,虎豹吃人,總是那人前生 造定,該傷虎口;若不造定,就是當面遇見,他也不吃。請問九公,這話可是? 」多九公搖頭道:「虎豹豈敢吃人!至前生造定,更不足憑。當日老夫曾見有位 老翁,說的最好。他說:『虎豹從來不敢吃人,並且極其怕人,素日總以禽獸為 糧,往往吃人者,必是此人近於禽獸,當其遇見之時,虎豹並不知他是人,只當 也是禽獸,所以吃他。』人與禽獸之別,全在頂上靈光。禽獸頂上無光,如果然 之類,縱有微光,亦甚稀罕。人之天良不滅,頂上必有靈光,虎豹看見,即遠遠 迴避。倘天良喪盡,罪大惡極,消盡靈光,虎豹看見與禽獸無異,他才了。至 於靈光或多或少總在為人善惡分別。有善無惡,自然靈光數丈,不獨虎豹看見逃 竄,一切鬼怪莫不遠避。即如那個果然,一心要線救死然回生,只管守住啼哭。看 他那般行為,雖是獸面,心裡卻懷義氣,所謂『獸面人$ 死 後並無一毫指望,為甚倒去極力巴結?若教無䏿國看見,豈不被他恥笑麼?」唐敖道: 「舅兄既怕恥笑,何不將那名利之心略為冷淡呢?」林之洋道:「俺也曉得,為人在世 ,就如做夢,那名利二字,原是假的,平時聽人談論,也就冷談。無奈到了爭名奪利關 頭,心裡不由就覺發迷,倒像自己永世不死,一味朝前奔命,將來到了昏迷時,怎能有 人當頭一棒,指破迷團?或者那位提俺一聲,也就把俺驚醒。」多九公道:「尊駕如到 昏迷時,老夫雖可提你一聲,恐老兄聽了,不但並不醒悟,反要責備老夫是個癡人哩。 」唐敖道:「九公此話卻也不錯。世上名利場中,原是一座『迷魂陣』,此人正在陣中 吐氣揚眉,洋洋得意,哪個還能把他拗得過!看來不到睡覺,他也不休。一經把眼閉了 ,這才曉得從前各事都是枉用心機,不過做了一場春夢。人若識透此義,那爭名奪利之 心固然一時不能打斷,倘諸事略為看破,退後一步,忍耐三分,也就免了許多煩惱,少 了無限風波。如此行去,不獨算得處世良方,亦是一生快活不盡的秘訣。就讓無䏿國看 見,也可對得住了。小弟向聞無䏿國歷來以土為食,不知何故?」多九公道:「彼處不 產五穀,雖有果木,亦都不食,惟喜以土代糧大約性之所近,向來吃慣,也不為怪。 」林之洋道:「幸虧無腸國那些富家不知土可當飯,他若曉得,只怕連地皮都要刮盡哩   無䏿過去,到了深目國。其人面上無目,高高舉著一手,手上生出一隻大眼,如朝 上看,手掌朝天;如朝下看,手掌朝地;任憑左右前後,極其靈便。林之洋道:「幸虧 眼生手上,若嘴生手上,吃東西時,隨你會搶也搶他不過。不知深目國眼睛可有近視? 若將眼鏡戴在手上,倒也好看。請問九公,他們把眼生在手上,是甚緣故?」多九公道 :「據老夫看來,大約他因近來人心不測,非上古可比,正面看人,竟難捉摸,所以把 眼生手上,取其四路八方都可察看,易於防範,就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無非小 心謹慎之意。」唐敖道:「古人書繟上雖有『眼生手掌』之說,卻未言其所以窩之故。今 聽九公這番妙論,真可補得古書之不足。」   這日到了黑齒國。其人不但通身如墨,連牙齒也是黑的,再映著一點朱唇,兩道紅 眉,一身紅衣,更覺其黑無比。唐敖因他黑的過甚,面貌想必醜陋,奈相離過遠,看不 明白,因約多九公要去走走。林之洋見他們要去遊玩,自己攜了許多脂粉,先賣貨去了 。唐、多二人隨後也就登岸。唐敖道:「他們形狀如络此,不知其國風俗是何光景?」多 九公道:「此地水路離君子國雖遠,旱路卻是緊鄰,大約其$ 口,旁有一條小巷。二人信步進了小巷,走了幾步,只見 有一家門首貼著一張紅紙,寫著「女學塾」三個大字。唐敖因立住道:「九公你看,此 地既有女學塾,自然男子也會讀書了。不知他們女子所讀何書?」只見門內走出一個龍 鍾老者,把唐多二人看了一看,見衣服面貌不同,知是異鄉來的,因拱手道:「二位 貴客,想由鄰邦至此,苦不嫌草野,何不請進獻茶?」唐敖正要問問風俗,聽了此話, 忙拱陂手道:「初次識荊,就來打攪,未免造次。」於是拉了多九公,一同進去。三人重 複行禮。裡面有兩個女學生,都有十四五歲,一個穿著紅衫,一個穿著紫衫;面貌雖黑 ,但彎彎兩道朱眉,盈盈一雙秀目,再襯著萬縷青絲,櫻桃小口,底下露著三寸金蓮, 倒也不俗。都上來拜了一拜,仍就歸位。唐、多二人還禮。老者讓坐,女學生獻茶。彼 此請問姓氏。誰知這個老者兩耳甚聾,大家費了無限氣力,才把名姓來歷略略說明。   原來此人姓盧,乃本地有名老秀才,為人忠厚,教讀有方。他聞唐、多二人都是身 在黌門,兼係天朝人,不覺躬身道:「小子素聞天朝為萬國之首,乃聖人之邦,人品學 問,莫不出類超群。鄙人雖久懷欽仰,無如晤教無由。今日幸遇,足慰生平景慕。第草 野無知,兼且重聽,今以草舍冒昧屈駕,未免簡褻,尚求海涵。」唐敖連道:「豈敢! ……」因大聲問道:「小弟向聞貴處乃文盛之邦,老丈想已高發多年,如今退歸林下了 ?」老者道:「敝處向遵天朝之例,也以詩賦取士。小子幼而失學,兼之質性魯鈍,雖 屢次觀光,奈學問淺薄,至今年已八旬,仍是一領青衫。數年來無志功名,學業已廢。 年老衰殘,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無以餬口,惟有課讀幾個女學生,以舌耕為業。至敝 鄉考試,歷來雖無女科,向有舊例,每到十餘年,國母即有觀風盛典:凡有能文處女, 俱准赴試,以文之優劣,定以等第,或賜封才女匾額,或賜冠帶榮身,或封其父母,或榮 及翁姑,乃吾鄉勝事。因此,凡生女之家,到了四五歲,無論貧富,莫不送塾讀書,以 備赴試。」歛指紫衣女子道:「這是小女,那穿紅衫的姓黎,是敝門生。現在國母已定 明春觀風,前者小女同敝門生赴學政考試,幸而都取三等之末,明歲得與觀風盛典,尚 有幾希之望,所以此時都在此趕緊用功。不瞞二位大賢說,這叫作『臨時抱佛腳』,也 是我們讀書人通病,何況他們孤陋寡聞的幼女哩。」因向兩女子道:「今日難得二位大 賢到此,你們平日所讀書內如有甚麼不明之處,何不請教?廣廣識見,豈不是好!」   多九公道:「不知二位才女可有見教?老夫於學問$ 「女弟子紅紅謹錄」;一面寫 著「女亭亭謹錄」。下面還有兩方圖章:「紅紅」之下是「黎氏紅薇」,「亭亭」之下 是「盧氏紫萱」。   唐敖道:「據這圖章,大約紅紅、亭亭是他乳名,紅薇、紫萱方是學名。」多九公 道:「兩個黑女既如此善書而又能文,館中自然該是詩書滿架,為何卻自寥寥?不意腹 中雖然淵博,案上倒是空疏,竟與別處不同。他們如果詩書滿架,我們見了,自然另有 準備,寥肯冒昧,自討苦吃?」林之洋接過扇子扇著道:「這樣說,日後回家,俺要多 買幾擔書擺在桌上作陳設了。」唐敖道:「奉勸舅兄:斷斷不要豎這文人招牌!請看我 們今日光景,就是榜樣。小弟足足夠了!今日過了黑齒,將來所到各國,不知那幾處文 風最盛?倒要請教,好作準備,免得又去『太歲頭上動土』。」林之洋道:「俺們向日 來往,只知賣貨,那裡管他文風、武風。據俺看來:將來路過的,如靖人、跂踵、長人 、穿胸、厭火各國,大約同俺一樣,都是文墨不通;就只可怕的前面有個白民國,倒像 有些道理;還有兩面、軒轅各國,出來人物,也就不凡。這幾處才學好醜,想來九公必 知,妹夫問他就知道了。」唐敖道:「請教九公:……」說了一句,再回頭一看,不覺 詫異道:「怎麼九公不見?到何處去了?」林之洋道:「俺們只顧說話,那知他又跑開 。莫非九公恨那黑女,又去同他講理麼?俺們且等一等,少不得就要回來。」二人閑談 ,候了多時,只見多九公從城內走來道:「唐兄,你道他們案上並無多書,卻是為何? 其中有個緣故。」唐敖笑道:「原來九公為這小事又去打聽。如此高年,還是這等興致 ,可見遇事留心,自然無所不知。我們慢慢走著,請九公把這緣故談談。」多九公舉步 道:「老夫才去問問風俗,原來此地讀書人雖多,書籍甚少。歷年天朝莨有人販賣,無 如剛到君子、大人境內,就被二國買去。此地之書,大約都從彼二國以重價買的。至於 古書,往往出了重價,亦不可得,惟訪親友家,如有此書,恒方能借來抄寫。要求一書, 真是種種費事。並且無論男婦,都是絕頂聰明,日讀萬言的不計其數,因此,那書更不 夠他讀了。本地向無盜賊,從不偷竊,就是遺金在地,也無拾取之人。他們見無義之 財,叫作『臨財毋苟得』。就只有個毛病:若見了書籍,登時就把『毋苟得』三字撇在 九霄雲外,不是借去不還,就是設法偷騙,那作賊的心腸也由不得自己了。所以此地把 竊物之人叫作『偷兒』,把偷書之人卻叫作『竊兒』;借物不還的叫作『拐兒』,借書 不還的叫作『騙兒』。因有這些名號,那藏書之家,見了這$ 吃不慣 醲的,你把淡的換一壺來。」酒保登時把酒換了。三人嘗了一嘗,雖覺微酸,還可吃得 。林之洋道:「怪不得有人評論酒味,都說酸為上,苦次之。原來這話出在淑士國的。 」只見外面走進一個老者,儒巾淡服,舉止大雅,也在樓下揀個座兒坐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唐探花酒樓聞善政 徐公子茶肆敘衷情   話說那個老者坐下道:「酒保:取半壺淡酒。一碟鹽豆來。」唐敖見他器宇不俗, 向前拱手道:「浊丈請了。請教上姓?」老者還禮道:「小弟姓儒。還未請教尊姓?」 當時多、林二人也過來,彼此見禮,各通名姓,把來意說了。老者道:「原來三位都是 天朝老先生,失敬,失敬!」唐敖道:「老丈既來飲酒,與其獨酌,何不屈尊過去,奉 敬一杯,一同談談呢?」老者道:「雖承雅愛,但初次見面,如何就要叨擾!」多九公 道:「也罷,我們『移樽就教』罷。」隨命酒保把酒菜取了過來。三人讓老者上坐,老 者因是地主,再三不肯,分賓主坐了。彼此敬了兩杯,吃些下酒之物。唐云敖道:「請教 老丈:貴處為何無論士農工商都是儒者打扮,並且官長也是如此?難道貴賤不分麼?」 老者道:「敝處向例,自王公以至庶民,衣冠服制,雖皆一樣,但有布帛顏色之不同: 其色以黃為尊,紅紫次之,藍又次之,青色為卑。至於工商賈,亦穿儒服,因本國向 有定例,凡庶民素未考試的,謂之『游民』。此等人身充賤役,不列四民之中,即有一 二或以農工為業,人皆恥笑,以為游民亦掌大業,莫不遠而避之。因此本處人自幼莫不 讀書。雖不能身穿藍衫,名列膠庠,只要博得一領青衫,戴個儒巾,得列名教之中,不 在游民之內;從此讀書上進固妙,如或不能,或農或工,亦可各安事業了。」唐敖道: 「據老丈之言,貴處庶民,莫不從考試出來。第舉國之大。何能個個能文呢?」老者道 :「考試之例,各有不同:或以通經,或以明史,或以詞賦,或以詩文,或以策論,或 以書啟,或以樂律,或以音韻,或以刑法,或以歷算,或以書畫,或以醫卜。只要精通 其一,皆可取得一頂頭巾、一領青杉。若要上進,卻非能文不可;至於藍衫,亦非能文 不可得。所以敝處國主當日創業之始,曾於國門寫一對聯,下句是『要好兒孫必讀書』 ,就是勉人上進之意。」多九公道:「請教老丈:貴處各家門首所立金字匾額,想是其 人賢聲素著,國主賜匾表彰,使人效法之意。內有一二黑匾,如『改過自新』之類,是 何寓意?」老者道:「這是其人雖在名教中,偶然失於檢點,作了蟏違法之事,並無大罪 ,事後$ 如此,九公何不請教鰥居之人呢?」多九公道:「那鰥居的雖無妻室,不怕 離異,安知他將來不要續弦、不要置妾呢?況那鰥居的面上又無『鰥居』字樣,老夫何 能遇見年老的就去問他有老婆,無老婆呢?」唐敖聽了,不覺好笑起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服妙藥幼子回春 傳奇方老翁濟世   話說唐敖聽了多九公之言,又是好笑,又是氣悶道:「看這光景,難道竟無一毫門 路麼?」多九公道:「今日我已筋疲力盡。如唐兄心猶不死,只好自去探問,老夫實無 良策了。」   只見林之洋提著雀籠,笑嘻嘻回來。唐敖道:「舅兄今日為何這樣歡喜?」林之洋 道:「本地有位官長,連日向俺買這雙頭鳥兒,出的價錢,俺細細核算,比俺當日買價 已有幾十倍利息俺今日原想要賣,因他小廝暗對俺說:『我家主人買這鳥兒,要送世 子的。你如不賣,他必添價。我今透個消息給你,俟交易後,分我幾分彩頭就是了。』 俺得這個信息,那裡肯賣,果然復又添價。剛才那小廝因天晚叫俺回來,明早再去,他 家主人還要添價。俺素日聞得有人談論,奴僕好的叫做『義僕』;這個小廝,恁般用情 待俺,果真是個義僕!俺一路想來,因此歡喜。」多九公道:「他是那官長的小廝,林 兄認作己僕,不獨賴忝知己,過於臉厚;就讓你身後跟上許多豪奴,帶著無數俊僕,這 個架子也熏不動誰,也嚇不倒人,令人反覺肉麻!」林之洋道:「俺怎敢認他作僕,混 擺架子?俺只恨這萬世為奴的,他們總是見錢眼紅,從不記得主人衣食恩養,一見了錢 ,就把主人恩情,撇在九霄雲外。如今把俺林之洋待得倒像主人一般,他既這樣,俺也 只好把他認作奴才了。」大家用飯安歇。次日起個黑早提著雀籠去了。   唐敖因韻學無望,心中煩悶,睡到巳時方起。正同多九公閑話,林之洋提著雀籠, 愁眉不展,歎氣而歸。唐敖道:「舅兄為何這樣?莫非那小廝有甚欺騙麼?」林之洋道 :「俺早間上去,那個官長果又添價。俺本意要賣,那小廝說他主人就要上朝,此時匆 忙,莫若等他回來,還可慢慢增價。俺因這鳥他總是要買的,樂得多靠半日,再增幾分 利息,誰知這官長下朝,忽命小廝回俺不要了。俺暗暗打聽,原來那個世子最喜騎射, 今日出去打獵,那馬失足從蓉處滾濬下,把世子跌傷,人事不知,現在只有呼吸之氣,國 王業已預備棺木。這位官長因得這信,那肯買這鳥兒,只說別處買了。後來隨俺減價, 他也不要,俺想這鳥惟在歧舌還有人出價,若到別處,有誰來買?只好飯後再去碰碰機 會,看來要想$ 賜七品服色。餘照一等之例,各為區別。女悉如之。 (四)郡考、部試取中後見試官儀注,俱師生禮。其文冊榜案,俱照當時所賜字 樣,如縣考則填「文學秀女」血郡考則填「文學淑女」。 (五)試題,自郡、縣以至殿試,俱照士子之例,試以詩賦,以歸體制。均於寅 時進場,酉時出場,毋許給燭;違者試官聽處。至試卷除殿試外,餘俱彌封謄錄 ,以杜私弊。 (六)籍貫:無須拘定。設有寄居他鄉,准其聲明,一體赴試;或在寄籍縣考, 而歸原籍郡考,亦聽其便。 (七)郡縣各考,或因患病未及赴試,准病痊時於該衙門呈明補考;如逾殿試之 期,不准。 (八)值部試,如因路遠乏人伴送,或因患病未能赴試者,如果文學出眾,准原 考各官據實保奏,另降諭旨。 (九)凡郡考取中,女及夫家,均免傜役。其赴部試者,俱按程途遠近,賜以路 (十)命名:不必另起文墨及嘉祥字樣,雖乳名亦無不可;或有以風花雪月、以 夢兆、以見聞命名者,俱仍其舊,庶不失閨閣本來面目。 (十一)年十六歲以外,不准入考。其年在十六歲以內,業經出室者,亦不准與 試。他如體貌殘廢,及出身微賤者,俱不准入考。 (十二)詔下之日,亟擬科試以拔真才。第路有遠近,勢難驟集;兼之向無女科 ,遽令入試,學業恐未精純。故於聖歷三年三月部試,即於四月舉行殿試大典, 以示博選真才至意。   於戲!詩誇織錦,真為奪錦之人;格比簪花,許赴探花之宴。從此珊瑚在網 ,文博士本出宮中;玉尺量才,女相如豈遺苑外?丕煥新猷,聿昭盛事。   佈告中外,咸使聞知。   小山看罷,不覺喜道:「我怕考期過早,果然天從人願!今年姪女十四歲, 若到聖歷三年,恰恰十六歲,有這兩年功文,盡可慢慢習學。」唐敏道:「我才 見這條例,也甚歡喜。不但為期尚緩,可以讀書;並且一詩一賦,還不甚難。我 家才女匾額,穩穩拿在手中了!」   小山自此雖同小峰日日讀書,奈父親總無音信,不免牽掛;林氏也因懸念丈 夫,時刻令人回家問信。這日,正在盼望,恰好唐敏領林之洋進來。林氏見了, 只當丈夫業已回家,不勝之喜。慌廜見禮讓坐;小山、小峰也來拜見。林氏道: 「哥哥只顧將你妹夫帶上海船,這兩年,合家大小,何曾放心!……」小山不等 說完,即接著說道:「今舅舅既已回家,怎麼父親又不同來?」林洋道:「昨 日俺們船只抵岸,正發行李,你父親因革了探花,恐街鄰恥笑,無顏回家,要到 京裡靜心用功,等下科再中探花才肯回來。俺同你舅母再三勸阻,無奈執意舃聽 。今把海外賺的銀子,托掩送來,他向京裡去了。$ 教舅舅還他父親。林之洋道:「甥女要你 父親,也等你舅母病好,俺們再到海外替你尋去;如今坐在家中,教俺怎樣還你 ?」呂氏道:「甥女向來最是明理,莫要啼哭,將來俺們少不得要去販貨,自然 替你尋來。」林之洋把唐敖所題詩句向婉如討來,遞給小山道:「這是你父親在 小蓬萊留的詩句,你看舅舅可曾騙你?」小山接過看了,即送林氏面前,細細讀 了一釃遍。林之洋道:「他後兩句,說是:『今朝才到源頭處,豈肯操舟復出遊! 』看這話頭,他明明看破紅塵,貪圖仙景,任俺尋找,總不出來。」   小山道:「母親且免傷悲。據這詩句,且喜父親現在小蓬萊。此時只好權且 忍耐,俟舅母過了滿月,女兒跟隨舅舅同到海外去找父親便了。」林氏道:「你 自幼未曾上過海船,並且從未遠出,如何去得!看來只好你同兄弟在家跟著叔叔 讀書,我同他們前去,就是在外三年五載,也不誤你們讀書。將來倘能中個才女 ,不但你自己榮耀,就是做父母的也覺增光。你若跟著舅舅去到海外,這水面程 途,最難刻期,設或誤了考試,豈不可惜!」小山道:「如今父親遠隔數萬里之 外,存亡未卜,女兒心裡只知尋親一事,那裡還講考試!若教母親一人前去,女 兒何能放心?還是母親同兄弟在家,女兒去的為是。若不如此,就讓母親尋見父 親,也恐父親未必肯來。」林氏道:「這話怎講?」小山道:「母親倘竟尋見父 親,父親因看破紅塵,執意不肯回來,母親又將如何?若女兒尋見父親,如不肯 來,女兒可以哭訴,可以跪求,還可謊說母親焦愁患病。女兒一因母病,二因父 親遠隔外洋,所以不憚數萬里特來尋親。父親聽了這番說話,又見女兒悲慟跪求 ,或者憐我一點孝心,一時肯回,也未可知。況母親非女兒可比,女兒此去,雖 說拋頭露面,不大穩便,究竟年紀還輕,就是這邊尋尋,那邊訪訪,行動也還容 易;至於母親,非我們幼女可比,何能拋頭露面,各處尋訪?」林氏聽了,半晌 無言。林之洋道:「甥女雖然年幼,也覺不好出頭露面。據俺主意,你們都不用 去,還是俺去替你尋訪,倒還省事。」淳  小山道:「此話雖是,但舅舅設或尋不回來,甥女豈能甘心?少不得仍要勞 動舅舅同我前去。與其將來費事,莫若此番同去。只要到了小蓬萊尋著父親,無 論來與不來,鷋女也就無怨了。」   林之洋見拗不過,只得說道:「甥女這等懸念,立意要去,俺們也難相阻。 只好等你舅母滿月,俺置些貨物同去便了。」於是大家議定八月初一日起身。林 氏要階女兒置辦行裝,隨即帶著女兒別了哥嫂,把丈夫包裹也帶了回來。唐敏問 知詳細$ ,那知白猿果真將碑記攜去。將來倘能物得其 主,也不枉姊姊辛苦一場。」紅蕖道:「我們看他不過是個獼猴,那知卻是得道 仙猿。那顏家姊姊黑中倉卒一遇,就能識得白猿,辨得碑記,可見他的眼力也 就不凡。這句『長通元妙之機』,只怕就是他哩。」三人又說些閑話。忽見顏紫 綃從樓窗攛進道:「姊姊之信,業已交明。今日已晚,容日再來請教,咱妹子去 了。」將身一縱,仍從樓窗飛去。姊妹三人,惟有稱奇叫絕。   次日絕早起來,一心盼望婉如諸人,等之許久,杳無蹤跡。蘭音道:「原來 這個紅女信未寄去,卻來騙人!」不多時,天剛交午,只見林婉如、陰若花、田 鳳翾、秦小春姊妹四個,竟自攜手而來。拜了林氏、史氏;見了閨臣、蘭音、紅 紅、亭亭;並與洛紅蕖、廉錦楓見喒,各道渴慕之意;閨臣又引他們見了良氏、 緇氏。同到內書房,姊妹十個,一同相聚,好不暢快。   洛紅蕖提起昨晚托人寄信之話,若花聽了,笑個不了。蘭音道:「姊姊為何 發笑?」若花道:「向來我與婉如阿妹一房同住。昨晚天交二鼓,閉了房門,收 拾睡覺,婉如阿妹剛把鞋子脫了一隻,忽然房門大開,攛進一個人來。婉如阿妹 一見,嚇的連鞋也穿不及,赤著一腳,就朝牀下鑽去。幸虧我還不怕,問明來意 ,把信存下。那顏家阿姊去遠,他才鑽了出來。」眾人聽了,一齊大笑。婉如道 :「閨臣姊姊也太不曉事,那有三更半夜,卻教人寄信!虧得妹子膽量還大,若 是膽小的,只怕還要嚇殺哩!」田鳳翾道:「姊姊雖未嚇殺,那赤腳亂鑽光景, 也就嚇的可觀了。」錦楓道:「閨臣姊姊托何人寄信,卻將婉如姊姊嚇的這樣? 」閨臣把昨晚情節說了,眾人這才明白。洛紅蕖道:「昨天顏家姊姊攛進樓窗, 只覺一道紅光,我也吃了一嚇。及至細看,那知他衣履穿戴,無一不紅,並且面 上也是緋紅,映著燈光,倒也好看。」秦小春道:「這樣紅人,當日命名為何不 起紅字,卻起紫字?今紅紅姊姊面紫,反以紅字為名,據我愚見:這二位姊姊須 將名字更換,方相稱哩。」   田鳳翾道:「命名何必與貌相似。若果如此,難道亭亭姊姊面上必須有亭, 若花姊姊面上必須出花?」若花道:「正是,我才細看紅紅、亭亭兩位阿姊面 上那股黑氣,近來服了此地水土,竟漸漸退了。適聽鳳翾阿姊『出花』二字,我 倒添了一件心事。」閨臣道:「姊姊此話怎講?」   若花道:「愚姊向聞此處有個怪症,名叫『出花』,又名『出痘』。外國人 一經到了天朝,每每都患此症。今紅紅、亭亭兩位阿姊,因进感此地水土,既將面 色更改;久而久之,我們海外五人$ 其大略呢?」   紫瓊道:「茶即古『荼』字,就是《爾雅》『荼苦檟』的『荼』字。《詩經 》此字雖多,並非茶類。至荼轉茶音,顏師古謂漢時已有此音,後人因茶有兩音 ,故缺一筆為茶,多一筆為荼,其實一字據妹子铡見:直以『古音讀荼、今音 讀茶』最為簡捷。至於茶之名目:郭璞言早採為茶,晚採為茗;《荼經》有一茶 、二檟、三蔎、四茗、五荈之稱;今都叫做茶,與古不同。若以其性而論:除明 目止渴之外,一無好處。《本草》言:常食去人脂,令人瘦。倘嗜茶太過,莫不 百病叢生。家父所著《茶誡》,亦是勸人少飲為貴;並且常戒妹子云:『多飲不 如少飲,少飲不如不飲。況近來真茶漸少,假茶日多;即使真茶,若貪飲無度, 早晚不離,到了後來,未有不元氣暗損,精血漸消;或成痰飲,或成痞脹,或成 痿痹;或成疝瘕;餘如成洞瀉,成嘔逆,以及腹痛、黃瘦,種種內傷,皆茶之為 害,而人不知,雖病不悔。上古之人多壽,近世壽不長者,皆因茶酒之類日日克 伐,潛傷暗損,以致壽亦隨之消磨。』此千古不易之論,指破迷團不小。無如那 些喜茶好酒之人,一聞此言,無不強詞奪理,百般批評,並且啞然失笑。習俗移 人,相沿已久,縱說破舌尖,誰肯輕信。即如家父《茶誡》云:『除滯消壅,一 時之快雖佳;傷精敗血,終身之害斯大。獲益則功歸茶力,貽患則不為茶災。』 豈非福近易知,禍遠難見麼?總之:除煩去膩,世固不可無茶;若嗜好無忌,暗 中損人不少。因而家父又比之為『毒橄欖』。蓋橄欖初食味頗苦澀,久之方回甘 昧;茶初食不覺其害,久後方受其殃,因此謂之『毒橄欖』。」   亭亭道:「此物既與人無益,為何令尊伯伯卻又栽這許多?豈非明知故犯麼   紫瓊道:「家父向來以此為命,時不離口,所以種他。近日雖知其害,無如 受病已深,業已成癖,稍有間斷,其病更凶;自知悔之已晚,補救無及,因此特 將其害著成一書,以戒後人。恰好此書去年方才脫稿,腹中忽然嘔出一物,狀如 牛脾,有眼有口;以茶澆之,張口痛飲,飲至五碗,其腹乃滿,若勉強再澆,茶 即從口流出,恰與家父五碗之數相合。蓋家父近年茶量更大,每次必吃五碗,若 少飲一碗,心內即覺不寧;少停再飲,仍是五碗;因此身體日見其瘦,飯亦懶吃 。去年偶因五碗之後,強進數碗,忽將此物吐出,此來身體方覺稍安。」   若花道:「這吉人天相,兼之伯伯立言垂訓,其功甚大,所以獲此善報, 將來定是壽享期頤。」紫瓊道:「家父若像去歲一飲五碗之時,幾至朝〧保暮; 此時較前雖覺略健,奈受病已深,年未五旬,已$ 諒亦 不遠。當日彼此語言雖小有芒角,但事隔多年,何必介意!若再參商,嘵嘵不休 ,豈非前因未了,又啟後世萌芽?且仙凡路隔,尤不應以違心之言,釋當日之恨 。況彼既俯首無詞,毫無較量,亦可略消氣惱。從此倘能歡好如初,不惟從前是 非一概瓦解,亦足見大度汪洋,有容人之量。如其不然,何妨俟其返本還原,再 明斥其非?今忽急急冒然而來,第恐舉止孟浪,物議沸騰,於二位大有不利,竊 為星君不取。拙見如此,尚望尊裁。」風姨連連點首道:「高論極是,敢不凜遵 !況我向無芥蒂,無非為他相招而來。既承見教,自應即退,以副尊命。」嫦娥 道:「當日無故受他譏篧諷,以為被謫歷受劫磨,可消此忿;誰知他倒名重一時, 優遊樂土。心中頗為不平,因此特來會。仙姑既正言規勸,所有前事,自當謹 領尊命,一概盡釋,決不掛懷。倘有後言,皇天可證,永墮塵凡!」說著,同了 青衣女子出了凝翠館,飄然而去。那個執筆女子,仍化一道紅光,不知去向。   道姑正要告別。眾人聽他剛那一片話,知他道行非常,必是一位仙姑,再 三挽留,另設素席坐了。把賦看了一遍,連連點頭道:「前因不昧,足見宿慧非 凡。」寶雲道:「請教仙姑法號?」道姑伸出兩手道:「貧道以此為名。」寶雲 道:「仙姑指爪如此之長,莫作『長指仙姑』麼?」道姑道:「貧道乃長指山人 。」若花道:「那個執筆美女,當日我在海外同閨臣阿妹見過一面,後來曾在尼 庵倣照塑了一像,看其光景,自然是女魁星了。請教那白衣、青衣兩個女子是何 星君?」道姑道:「諸位才女日後在他兩個姓上細細著想,少不得自能領會。」 閨臣上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素酒,又奉了幾樣果品。   紫芝趁空同眾人商議:「這位仙姑來歷不凡,必知過去未來之事,我們大家 何不問問休咎,將來到底是何結局,豈不放心?」眾人都道:「甚好。」,於是 七言八語,都要請教道姑講講休咎。道站道:「貧道素於卜筮命相雖略知一二, 但眾才女有百人之多,一生窮通壽殀,一時何能說得完結。且今日之聚,也非偶 然,此中因果,更非頃刻所能言的。」閨臣道:「仙姑何不略將大概說說呢?」 道姑道:「當日我在海外曾見一首長句,細揣大略,內中因果,頗有幾分彷彿諸 位才女光景,如不嫌絮煩,倒可口誦一遍。」閨臣道:「如此極妙。設有不明之 處,尚攤望明白指示。」道姑道:「此詩義甚精微,詞多秘奧。或以數語歷指一事 ,或以一言包括數人。其中離合悲歡,吉凶休咎,或隱或現。或露或藏,虛虛實 實,渺渺茫茫,貧道見識短淺,何能知其端倪?必須諸位才$ :「女菩薩從何至此?來此 有何貴幹?」紫瓊把要訪唐閨臣、顏紫綃之意說了。道姑道:「我在此多年, 並未見此二人。女菩薩訪他有何話說?」紫瓊把起兵被困之話說了。   道姑道:「他這四陣,雖有酉水,巴刀……各名,其實總名『自誅陣』。 此時雖有幾人困在其內,他斷不敢傷害;他若傷了一人,其陣登時自破。」紫 瓊道:「昨日文府五公子業已被害,為何仙姑還說這話?」道姑道:「凡在陣 中被害的,那都是自己操持不定,以致如此,何能怨人?所謂『自誅陣』者, 就是這個取義。」   紫瓊道:「請教仙姑可有破他之法?」道姑笑道:「我們出家人只知修行 養性,那知破陣之術。據我愚見:女菩薩何不『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呢?」紫瓊聽了,正要朝下追問,那個道姑忽然不見,知是仙家前來點化,只 得望空拜謝。   回到大營,對眾人說了,都摸不著是何寓意。   文蕓道:「他那座陣團團把城圍往,灊他們出入毫無掛礙,何以我們一經進 陣就被醉倒?必定另有趨避之法。那仙姑所說『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定是這個緣故。必須把他兵丁捉住一個,看他身上帶著何物就明白了。」隨 即派了卞璧、史述去辦此事。」紫瓊回後營去了。不多時,卞璧、史述捉住一 個大漢,身上搜出一張黃紙,上寫「神禹之位」四個硃字。細拷那人,才知武 四思軍中凡有從陣內出入的,胸前都放這張黃紙,才不為酒所困。文蕓聽了, 如獲至寶。即將大漢打入囚籠。隨即寫了數千紙條,每人胸前各放一張,點了 三千精兵,每人也是一張。文蕓道:「我們這三千兵須分三隊前進:第一隊, 卞璧、顏崖二位哥哥領一千步兵,從正面正中進陣;第二隊,林烈哥謻同章薌 兄弟領一千步乓,從正面左首進陣;第三隊,蔡崇哥哥同四弟文菘領一千步兵 ,從正面右首進陣。過了此陣,凡到關者俱先放號炮。小弟同史述哥哥帶領五 千馬兵隨後接應。進關後毋許傷害良民。章葒兄弟同諸位緊守大營。」眾人齊 聲答應。分派已畢,約有初更時候,各帶人馬,一齊衝入陣內。誰知六位公子 同三千雄兵倒像下鬧一個酒館,個個醉倒在內。   文蕓同史述等了多時,毫無響動,甚覺驚慌。連忙回營把大漢提出細細拷 問,才知武四思每逢擺設此陣,手下兵將俱不准飲酒;至進陣之日,內中倘有 一人在本日預先犯了酒戒,連隨去之兵無論多寡,也都困在陣內,身上雖帶靈 符也不中用,並且書符、帶符之人,不獨本日不准飲酒,還要焚香叩祝,說個 「戒」字,才能保得入陣為所困。文蕓命人把大漢仍舊打入囚籠,即同眾弟 兄沐浴焚香,一齊叩$ 其論,必征言焉。故其陳堯舜之耿介,稱禹湯之祗敬,典誥之體也;譏桀紂之猖披 ,傷羿澆之顛隕,規諷之旨也;虯龍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讒邪,比興之義也;每一顧而 掩涕,嘆君門之九重,忠恕之辭也:觀茲四事,同于《風》、《雅》者也。至于托云龍 ,說迂怪,丰隆求宓妃,鴆鳥媒娀女,詭異之辭也;康回傾地,夷羿彃日,木夫九首, 土伯三目,譎怪之談也;依彭咸之遺則,從子胥以自適,狷狹之志也;士女雜坐,亂而 不分,指以為樂,娛酒不廢,沉湎日夜,舉以為歡,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異乎經典 故論其典誥則如彼,語其夸誕則如此。固知《楚辭》者,體憲于三代,而風雜于戰國, 乃《雅》、《頌》之博徒,而詞賦之英杰也。觀其骨鯁所樹,肌膚所附,雖取熔《經》 旨,亦自鑄偉辭。故《ァ經》、《九章》,朗麗以哀志;《九歌》、《九辯》,綺靡以 傷情;《遠游》、《天問》,瑰詭而慧巧,《招魂》、《大招》,耀艷而采深華;《卜 居》標放言之致,《漁父》寄獨往之才。故能氣往轢古,辭來切今,驚采絕艷,難與并 自《九懷》以下,遽躡其跡,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敘情怨,則郁伊而易感;述 離居,蔆愴怏而難懷;論山水,則循聲而貌;言節侯,則披文而見時。是以枚賈追風 以入麗,馬揚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詞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鴻裁,中巧者獵其艷 辭,吟諷者銜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憑軾以倚《雅》、《頌》,懸轡以馭楚篇 ,酌奇而不失其貞,玩華而不墜其實,則顧盼可以驅辭力,欬唾可以窮文致,亦不復乞 靈于長卿,假寵于子淵矣。 贊曰︰不有屈原,豈見離騷。驚才風逸,壯志煙高。山川無極,情理實勞,金相玉式, 艷溢錙毫。 明詩第六  大舜云︰“詩言志,歌永言。”聖謨所析,義已明矣。是以“在心為志,發言為詩”, 舒文載實,其在茲乎!詩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 有符焉爾。 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樂辭,《玄鳥》在曲;黃帝《云門 》,理不空弦。至堯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風》之詩,觀其二文,辭達而已。及大 禹成功,九序惟歌;太康敗德,五子咸怨:順美匡惡,其來久矣。自商暨周,《雅》、 《頌》圓備,四始彪炳,六義環深。子夏監絢素之章,子貢悟琢磨之句,故商賜二子, 可與言詩。自王澤殄竭,風人輟采,春秋觀志,諷誦舊章,酬酢以為賓榮,吐納而成身 文。逮楚國諷怨,則《離騷》為刺。秦皇滅典,亦造《仙詩》。 漢初四言,韋孟首唱,匡諫之義,繼軌周人。孝武愛文,柏梁列韻;$ 送。 雜文第十四 智術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辭,辯盈乎氣。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宋玉含才,頗亦 負俗,始造對問,以申其志,放懷寥廓,氣實使文。及枚乘攡艷,首制《七發》,腴辭 云構,夸麗風駭。蓋七竅所發,發乎嗜欲,始邪末正,以戒膏粱之子也。揚雄覃思文 閣,業深綜述,碎文瑣語,肇為《連珠》,其辭雖小而明潤矣。凡此三者,文章之枝派 ,暇豫之末造也。 自《對問》以后,東方朔效而廣之,名為《客難》,托古慰志,疏而有辨。揚雄《解嘲 》,雜以諧謔,回環自釋,頗亦為工。班固《賓戲》,含懿采之華;崔駰《達旨》,吐 典言之裁;張衡《應間》,密而兼雅;崔寔《答譏》,整而微質;蔡邕《釋誨》,體奧 而文炳;景純《客傲》,情見而采蔚:雖迭相祖述,然屬篇之高者也至于陳思《客問 》,辭高而理疏;庾敳《客咨》,意榮而文悴。斯類甚眾,無所取才矣。原夫茲文之設,乃發憤以表志。身挫憑乎道勝,時屯寄于情泰,莫不淵岳其心,麟鳳其采,此立體之 大要也。 自《七發》以下,作者繼踵,觀枚氏首唱,信獨拔而偉麗矣。及傅毅《七激》,會清要 之工;崔駰《七依》,入博雅之巧;張衡《七辨》,結采綿靡;崔瑗《七厲》,植義純 正;陳思《七啟》,取美于宏壯;仲宣《七釋》,致辨于事理。自桓麟《七說》以下, 左思《七諷》以上,枝附影從,十有餘家。或文麗而義暌,或理粹而辭駁。觀其大抵所 歸,莫不高談宮館,壯語畋獵。窮瑰奇之服饌,極蠱媚之聲色。甘意搖骨髓,艷詞洞魂 識,雖始之以淫侈,而終之以居正。然諷一勸百,勢不自反。子云所謂“猶騁鄭衛之聲 ,曲終而奏雅“者也。唯《七厲》敘賢,歸以儒道,雖文非拔群,而意實卓爾矣。 自《連珠》以下,擬者間出。杜篤、賈逵之曹,劉珍、潘勖之輩,欲穿明珠,多貫魚目 。可謂壽陵匍匐,非復邯鄲之步;里丑捧心,不關西施之顰矣。唯士衡運思,理新文敏 ,而裁章置句,廣于舊篇,豈慕朱仲四寸之璫乎!夫文小易周,思閑可贍。足使義明而 詞淨,事圓而音澤,磊磊自轉,可稱珠耳。 詳夫漢來雜文,名號多品。或典誥誓問,或覽略篇章,或曲操弄引,或吟諷謠詠。總括 其名,并歸雜文之區;甄別其義,各入討論之域。類聚有貫,故不曲述也。 贊曰︰偉矣前修,學堅才飽。負文餘力,飛靡弄巧。枝辭攢映,慧若參昴。慕顰之心, 于焉只攪麩。 諧第十五 芮良夫之詩云︰“自有肺腸,俾民卒狂。”夫心險如山,口壅若川,怨怒之情不一,歡 謔之言無方。昔華元棄甲,城者發睅目之謳;臧紇喪師,國人造侏儒之歌;并嗤戲形貌 ,內怨為$ 字以訓正,義以理宣。而晉末篇章,依希其旨,始有“賞際 奇至”之言,終有“撫叩酬酢”之語,每單舉一字,指以為情。夫賞訓錫賚,豈關心解 ;撫訓執握,何預情理。《雅》、《頌》未聞,漢魏莫用,懸領似如可辯,課文了不成 義,斯實情訛之所變,文澆之致弊。而宋來才英,未之或改,舊染成俗,非一朝也。 近代辭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語求蚩,反音取瑕,雖不屑于古,而有擇于今焉。又制同 他文,理宜刪革,若掠人美辭,以為己力,寶玉大弓,終非其有。全寫則揭篋,傍采則 探囊,然世遠者太輕,時碧同者為尤矣。 若夫注解為書,所以明事理,然謬于研求,或率意而斷。《西京賦》稱“中黃、育、 獲”之疇,而薛綜謬注謂之“閹尹”,是不聞執雕虎之人也。又《周禮》井賦,舊有“ 匹馬”;而應劭釋匹,或量首數蹄,斯豈辯物之要哉?原夫古之正名,車兩而馬匹,匹 兩稱目,以并耦為用。蓋車貳佐乘,馬儷驂服,服乘不只,故名號必雙,名號一正,則 雖單為匹矣。匹夫匹婦,亦配義矣。夫車馬小義,而歷代莫悟;辭賦近事,而千里致差 ;況鑽灼經典,能不謬哉?夫辯匹而數首蹄,選勇而驅閹尹,失理太甚,故舉以為戒。 丹青初炳而后渝,文章歲久而彌光。若能隱括于一朝,可以無慚于千載也。 贊曰︰羿氏舛射,東野敗駕。雖有俊才,謬多謝。斯言一玷,千載弗化。令章靡疚, 亦善之亞。 養氣第四十二 昔王充著述,制《養氣》之篇,驗己而作,豈虛造哉!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心慮言 辭,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鑽礪過分,則神疲而氣衰:此性情之數也。 夫三皇辭質,心絕于道華;帝世始文,言貴于敷奏。三代春秋,雖沿世彌縟,并適分胸 臆,非牽課才外也。戰代技詐,攻奇飾說,漢世迄今,辭務日新,爭光鬻采,慮亦竭矣 。故淳言以比澆辭,文質懸乎千載;率志以方竭情,勞逸差于萬里。古人所以餘裕,后 進所以莫遑也。 凡童少鑒淺而志盛,長艾識堅而氣衰,志盛者思銳以勝勞,氣衰者慮密以傷神,斯實中 人之常資,歲時之大較也。若夫器分有限,智用無涯;或慚鳧企鶴,瀝辭鐫思。于是精 氣內銷,有似尾閭之波;神志外傷,同乎牛山之木。怛惕之盛疾,亦可推矣。 至如仲任置硯以綜述,叔通懷筆以專業,既暄之以歲序,又煎之以日時,是以曹公懼為 文之傷命,陸云嘆用思之困神,非虛談也。 夫學業在勤,故有錐股自厲;志于文也,則有申寫郁滯。故宜從容率情,優柔適會。若 銷鑠精膽,蹙迫和氣,秉牘以驅齡,洒翰以伐性豈聖賢之素心,會文之直理哉! 且夫思有利鈍,時有通塞,沐則心覆$ 安睡。叔寶來到書房, 在燈下修書一封,致謝單雄信。又開一紙細帳,方才去睡。到次日起來,進內堂請姑爹 姑母安。羅公就寫信一封,命叔寶出堂,著解差回潞州,見本府投下,叔寶奉命出帥府 竟到尉遲南家來。恰好金甲、童環正欲起身,一鷀見叔寶來,與張公瑾眾人上前恭喜。叔 寶道:「金、童二兄,欲回貴府,弟有書信一封,煩帶二賢莊交雄信兄。另有細帳一紙 家姑夫手書一緘,煩兄送與太爺。」言訖,在袖中取出十兩銀子,說道:「碎銀幾兩, 送與二兄轊中買茶。」金甲、童環推辭不得,連書信收了,就起身作別,眾豪傑相送, 叔寶送到城外,珍重而別。回到中軍,謝過眾友,然後進帥府,到後堂來稟姑爹,羅公 點頭,吩咐擺酒,至親四人,相對開懷。席間羅公講些兵法,叔寶應答如流,夫妻二人 甚是歡喜。   當下酒散,叔寶回書房安睡,羅公對夫人道:「我看令姪人材出眾,兵法甚熟,意 欲提拔他做一官半職。但下官從來賞罰嚴明,況令姪乃是配軍,到此無尺寸之功,若驟 加官職,恐眾將不服。我意欲下教場演武,使令姪顯一顯本事,那時將他補在標下,以 服眾心。不識夫人尊意如何?」夫人道:「相公主意不差。」那日羅公對叔寶說明就裡 秦瓊道:「可惜姪兒鐧在潞州,不曾取到。」   羅成道:「這不打緊,我的鐧借與表兄用一用吧!」叔寶說:「也好。」羅公就傳 令五營兵將,整頓隊伍,明日了教場操演。次早,羅公冠帶出䦛,放炮開門,眾將行禮 羅公上轎,下教場,隨後叔寶、羅成與眾將跟隨,一路往教場來,十分威武。及到了教 場,放起三個大炮,羅公到演武廳下轎,朝南坐定,眾將下見。五營兵丁,各按隊伍, 分列兩行,羅公下令,三軍演武,一聲號炮,眾軍踴躍,戰馬咆哮,依隊行動,排成陣 勢。將臺上令字旗一展,兩聲號炮,鼓角齊鳴,人馬奔馳,殺氣漫天。又換了陣勢,吶 喊搖旗,互相攻擊,有鬼神不測之妙。及三聲號炮,一棒鳴金,收了陣勢,三軍各歸隊 伍,眾將進前射箭,射中的磨旗擂鼓,不中的吊膽驚心。   少停,射箭已完,羅公又傳下令來,喚山西解來的軍犯秦瓊。叔寶聞喚,連忙答應 上前,跪下磕頭。羅公道:「今日本帥操兵,非為別事,欲選一名都領軍,不論馬步兵 丁,囚軍配犯,只要弓馬嫻熟,武藝高強,即授此職。你有什麼本事,不妨演來?」叔 寶稟道:「小的會使雙鐧。」羅公吩咐,賞他坐騎,軍政官聞令,就給與戰馬。叔寶提 鐧上馬,加一鞭,那馬嘶叫聲,發開四蹄,跑將下來。叔寶把雙鐧一擺,兜回坐馬,勤 住絲韁,在教場中間,往來馳騁,把兩枝銀鐧,使$ 乎暈倒。雄信與眾人聽了,一齊罵道:「可恨這個狗男 女,劫了王摃,卻害得叔寶兄受苦。」此時尤俊達心內突突的跳,忙在咬金腿上扭,咬 金大叫道:「不要扭,我是要說的。」便道:「列位不要罵,那劫王摃的就是尤俊達、 程咬金,不是尤金。陳達!」叔寶聞言大驚,忙將咬金的口掩住道:「恩兄何出此言? 倘給別人聽見,不大穩便。」咬金道:「不妨,我是初犯,就到官也無甚大事。」李如 珪道:「如何?我說一定是尤俊達合了新伙計打劫的。如今怎麼處?」咬金道:「怎麼 難處?快找索子綁我去見官就是了!」叔寶道:「恩兄呀!弟雖鹵莽,那情理二字,亦 略知一二。怎肯背義忘恩,拿兄去見官?如兄不信,弟有憑據在此,請他做個見證。」 言訖,就在懷中取出捕批牌票,將佩刀一劈,破為兩半,就在燈火上,連批文一齊燒了 眾人看見,齊說道:「好朋友,這個才是好漢!」   徐茂公道:「今日眾英雄齊集,是很難得的。今叔寶兄如此仗義,何不就在此處擺 設香案,大家歃血為盟,以後必鬚生死相救,患難相扶,不知眾位意下若何?」眾人齊 說道:「是!」就於樓上擺設香案,個個寫了年紀,茂公寫了盟單,眾人跪下。曼茂公將 盟單念道:     維大業二年,九月二十二日,有徐勣、魏徵、秦瓊、單通、張公瑾、史大奈、 尉遲南、尉遲北、魯明星、魯明月、南延平、北延道、白顯道、樊虎、連明、金甲、童 環、屈突通、屈突蓋、齊國遠、李如珪、賈閏甫、柳周臣、王勇、尤通、程咬金、梁師 徒、丁天慶、盛彥師、黃天虎,李成龍、韓成豹、張顯揚眚何金爵、謝映登、濮固忠、 費天嗖喜、柴紹、羅成三十九人,歃血為盟。不願同日生,只願同日死。吉凶相共,患難 相扶,如有異心,天神共鑒。   祝罷,眾人舉刀,在臂上刺出血來,滴入酒中,大家各吃一杯鳃血酒。叔寶道:「天 色已晚,我同表弟入城回家,明朝在舍等候眾兄弟便了。」眾人齊道:「有理。」即時 別了眾友,同羅成進城到家,羅成拜見舅母,秦母見羅成一表人物,十分歡喜,各敘寒 溫。就叫張氏與羅成見過了禮,吩咐擺酒,請羅成吃酒。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慶壽辰羅單相爭 劫王摃咬金被捉   次日清晨,秦叔寶先到後邊一個土地廟中,吩咐廟祝在殿上打掃,等候眾人殿上吃 酒。你想這班人,可在自家廳上久坐得的麼?萬一有衙門中人來撞見,如何使得?所以 預先端整,一等拜完了壽,就在土地廟中吃酒。早飯畢,眾人到了廳上,擺滿壽禮,無 非是珠寶彩緞金銀之類。大家先與叔寶見禮,然後請老伯母出來拜壽$ 歡喜,宇文化及在側邊道:「主 公所懷之事,難道忘了?」煬帝點頭下旨道:「李淵私造宮肣,心謀不軌,綁下斬了。 唐公分辯道:「臣奉旨起造,焉敢有私?」煬帝喝道:「你既無私,焉有不及三個月, 造得這樣宮殿,一定是先造下的。」竟把唐公綁了出去。此時世民在午門外,見父親綁 出來,忙去擊鼓。太監拿他上朝來,煬帝一見,忙問:「你是何人?」世民道:「臣李 淵次子世民見駕,願我皇萬歲萬萬歲。」煬帝道:「你到此何幹?」世民道:「臣特來 為父親辯冤。」煬帝道:「你父私造王殿,有何可辯?」世民道:「臣父是奉旨造的, 聖上若說沒有這樣快,新舊可辯的。萬歲可下旨,起出鐵釘來看。若是舊的,釘子一定 俱鏽;若是新的,自然不鏽。」煬帝即下旨起出釘來一看,果是新的,遂赦李淵。   李淵進朝謝恩,煬帝問道:「有幾個兒子?」唐公道:「臣有四子:長子建成,這 個就是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元霸。」煬帝道:「卿可為朕召三子來。」唐公領旨 召到三人,俯伏在地。煬帝道:「平身。」四子分立兩旁。煬帝看三子皆不及世民,遂 說道:「朕欲將卿次子世民,承繼為子,不知卿意若何?」唐公謝恩。世民拜了煬帝, 煬帝即封世民為秦王。   唐公道:「如今賊盜叢生,陛下駕揚州,不知何人保駕?」煬帝道:「有無敵將 軍宇文成都保駕。」李元霸在旁笑道:「那一個是無敵將軍?請出來看看。」只見班中 閃出宇文成都道:「在下便是。」元霸一看,又笑道:「這就叫無敵將軍!恐未必然! 成都怒道:「若有能敵的,你可尋一個來。」元霸道:「不必去尋,只我就是。」成都 笑道:「你這樣的孩子,只消我一個指頭,就斷送你命了。」煬帝道:「既出大言,必 有本事,二卿可便交交手看。」元霸道:「臣用一條臂膊挺直在此,若推得動,扳得下 就算他做無敵將軍。」說畢,即挺直臂膊過來。成都大怒,趕上來一把扯住元霸的手, 用力一扯,谆好似蜻蜒搖石柱一般,莫想動得分毫。   元霸把手一掃,成都撲通翻筋斗,仰後一交。成都爬起來道:「你這是練就的,不 算好漢。我見午門外那個金獅子,約有三千斤重,若舉得起,便算好漢。」元霸道:「 你先去舉。」成都忙走出午門,一手托著腰,一手抵住獅子腳,就舉起來,一步一步走 到殿上,又舉出去,放在原處,復回身進來道:「你可去舉來。」元霸也走出午門,左 手提起左邊獅子,右手握起邊獅子,一齊舉起,走到殿上。煬帝與眾臣看了,皆說真 是天神。元霸在殿上,把兩手舉上舉下十數遍,依舊舉出午門,把兩個獅子放好了,復 走入來$ ,你把我主公打死了,如何是好?」尉遲恭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有 本事,等那秦叔寶來,一並拿你三人。去,你快去!不必多言!」咬金道:「我只是不 政心,你可賭個咒與我,我好放心前去。」尉遲恭道:「你去之後,我若動手殺唐童, 日後不得好死!」咬金道:「如此我便放心前去。主公,你在此等一等,等臣去叫他來 便了。」   當下咬金奔回營中,擂起鼓來。茂公起來,問有何事?咬金道:「不好了,快叫秦 大哥去救駕!」就把前事說了一遍。茂公聽了大驚,忙問道:「主公如今在那裡?」咬 金道:「主公,我交與尉遲恭了。」茂公喝道:「你這該死的人,怎麼把主公交與敵人 ,自家卻走了!」叫一聲:「拿起鎖了,鍯在轅門,若救主公不得,把你萬割千刀。」 左右將咬金綁出。一邊忙請秦叔寶起,說出情由。叔寶遂頂盔貫甲,提槍上馬趕去。 這邊尉遲恭果然一些不動,那秦王卻倒去引他,勸他投降。尉遲恭聽了大怒道:「唐童 ,你說這話,我也顧不得了。」就提起蛇矛刺來,秦王回馬便走,敬德縱馬趕來,看看 趕近,忽聽後面大叫:「尉遲恭勿傷我主,俺秦叔寶來了!」尉遲恭回頭一看,見叔寶 果然人材出眾。叔寶把尉遲恭看,真正好像黑煞神,忙提槍迎面刺去。尉遲恭舉矛相迎 ,二人武藝,不相上下。   二人正在交戰,忽聽得秦王叫聲:「秦王兄,下不得絕手,這人孤家要他投降的。 」尉遲恭聽了大怒,回馬竟奔秦王,秦王回馬便走,尉遲恭緊緊趕去,叔寶卻也追來。 此時天色微明,追到美良川,卻是一條極狹極小的彎路。尉遲恭追過山彎,就想要打叔 寶一個不防備,遂左手舉鞭,右手提矛等著。叔寶追到這個彎邊,心中一想:「這黑賊 若躲在那面,我若走去,他一鞭打來,怎樣的招架?」便按下了槍,取出雙鐧,上下拿 一過彎來,尉遲恭大喝一聲,將鞭打下。叔寶把左手的鐧架開鞭,右手的鐧打去。 尉遲恭把右手的矛一架,左手鞭又打來了。叔寶架開鞭,又打一鐧。尉遲恭一矛加開鐧 ,又是一鞭,叔寶架開鞭,卻待要打,尉遲恭回馬就跑了。這名為「三鞭換兩鐧」,尉 遲恭打出三鞭,叔寶只換得兩鐧。   當下尉遲恭追趕秦王,到了一個所在,秦王只叫一聲苦,原來是一條大澗,名為紅 泥澗,約有四丈闊,水勢甚急。秦王把馬加上幾鞭,叫聲:「過去!」那馬一聲嘶吼, 從空一躍,即跳過岸去。尉遲恭趕來,把馬一夾,叫聲:「寶駒,你也過去。」那馬撲 通一響,也跳過去。叔寶見了,便心下著急,把馬鞭在呼雷豹頭上亂打。此馬著急,吼 叫一诙,那尉遲恭幸也是寶駒,不$ 金 接口道:「論理原是不該去,若封了鐧鞭,令先打後奏,這兩個奸王,如照舊作怪,我 就先打死他。聖上若敕封了我的斧頭,我就砍他十七八段。秦大哥就去吧!」叔寶不應   又見裡面走出一個小廝,約有三四歲,滿身穿白,走到秦王面前,叫聲:「皇帝老 子,我家爹爹為你死了,要你償命!」秦王便問:「此是何人?」程咬金說道:「就是 羅成的兒子,叫做羅通,年紀雖小,甚有氣力,真是將門之子,後來定一員勇將。」 秦王歡喜,伸手把羅通抱起,放在膝上,叫一聲:「王兒,果是孤家害了你的父親,孤 家永不忘你父親一片忠心!」便對叔寶、咬金道:「孤欲過繼羅通為子,二卿意下如何 ?」叔寶道:「主公,這就是貴人抬眼看了!」口喚羅通走下來,拜了主公,叔寶扶定 羅通,向秦王拜了八拜,裡面羅夫人擺出酒來,請秦王上坐,下面眾位挨次坐著。秦王 說起往長安之事,叔寶咬金只得應承。   次日,叔寶與咬金拜別秦氏太太、羅大人,及自己家小,同秦王出門。到僻靜處, 招撫兵丁,一齊望山後進發。不一日,已到朔州致農莊,斨人馬依先揀僻靜處紮伏,四 人換了便服,一路望敬德家中步行而來。早有一班同敬德日日吃酒的父老。看見四人威 風凜凜,相貌堂堂,知是唐朝大貴人,慌忙前來報與尉遲恭,說道:「今有長安來的四 位貴人,帶有五百人馬,紮在僻靜處。那四位責人換了便服,步行而來,一路問將軍住 處,不知何故?」尉遲恭聽了,心中一想道:「此必是唐王有事,差四位公卿,領兵前 來請我殺了。但我想唐家的官,豈是做得的。我前日幾番把性命去換了功勞,還要受兩個 奸王如此欺侮,若非尚書劉文靜相救,幾乎被他披麻拷活活處死。如今回歸田裡,自耕 自吃,倒也無憂無慮,何苦要去做官?他今來尋我,我自有道理。」   遂入裡面,吩咐黑白二夫人道:「少停若有唐王差人到此尋我,你只說:我害了瘋 癲之症,連人也認不出的,你們不可忘記。」兩位夫人應聲:「曉得。」尉遲恭就走到 廚房下,將灶鍋上黑煤取來,搽了滿面,將身上的衣服扯碎,好像十二月廿四跳灶王的 花子一般。二位夫人見他形像,幾乎笑倒。霎時秦王與茂公、叔寶、咬金訪問,來到尉 遲恭門首,即走進裡面坐下。咬金高聲叫道:「黑炭團家麼?」內面黑夫人問道:「 是那個?」咬金道:「是與你做媒人的程咬金。」黑夫人聽見程咬金三字,即同白夫人 走出外廳一看,見秦王、叔寶、茂公都在此,叫聲:「啊呀!原來千歲爺也在此!」即 見過了禮,又與叔寶、咬金,茂公一齊見禮。裡面丫環送出茶來,吃罷,二位夫人問道$ 故,只有婦室小的在東關作典當生理。家之對門,有座地藏尼庵,女尼 在內。昨晚小的回家稍遲,月明當空,約三更時分。小的來韬至家門首叫門,忽見庵門之 上,掛著兩個男女人頭,嚇得小的魂魄俱無,急進家門,將門關上。直到天明,不敢隱 瞞。今早尼庵中女僧老尼,反來怪人。不得不報。」施公聞言,心中暗想,真正奇事都 出此地。除非如此辦法想罷,吩咐衙役,跟王自臣傳了庵主來。該值答應,隨同而去。   施公又叫衙役,速去帶那告奸的海潮來聽審;再將報搶劫殺命的李天成並胡登舉傳 來聽審。眾役答應而去。施公吩咐先帶凶僧聽審。公差答應,立刻帶上,一齊呼堂施威 。凶僧並不下跪。施公大怒,罵聲:「凶徒,快快實招過犯!」九黃大叱:「貧僧,如 來佛教之下的弟子,謹守規法。原是請辦佛會,為何拿我?大清法嚴,憑什鎖擒?」施 公見他一派不忿之氣,用手一拍:「本縣給你個對證!」叫兩個小和尚上來跪下。九黃 一見,罵道:「小禿驢來此何干?」小和尚說:「你的事情犯了!   你不如早些招認罷!免得驢腳吃苦。」施公道:「你的兇惡,本縣已訪真切。」吩 咐把凶僧帶下去,將蓮花院眾僧帶上來。青衣答應,把八個僧人,帶上公堂跪下。施公 反帶笑臉開言道:「你等實說,本縣定然輕恕。」和尚們一聽,叩頭回道:「求老爺只 問九黃,則人命盜案,登時就明。」施公吩咐帶下去,又把篈二寇帶上。一齊下,相 貌猙獰。此時眾寇藥酒都醒,知道被擒。施公說:「本縣有一言,與你們好漢商議。目 下九黃、七珠被拿。本縣頗有好生之德,你們實言講來。要替九黃、七珠瞞昧的,反誤 自己。不但自家受了罪過,還不知性命如何,你們想想。」強盜一聽施公吩咐,個個感 化,不約而同口稱:「老爺,小人們不敢不招,方才憲訓煌煌。只求老爺把九黃叫來, 好當面對詞,即見清渾。」眾寇說完,又說:「叩祈老爺超生!」施公聽罷眾寇之言, 說道:「少時即喚問凶僧。你們報名上來,本縣好分別結案,以便開脫。你各說了姓名 ,再叫九黃到堂面對。」眾寇一聽,都報姓名,說道:鳳眼郭義、上飛腿趙六、寬胳膊 吳老四、快馬張八、抱星鬼周九、鐵頭劉五、活閻王喬大、獨眼龍王三喚、小銀槍杜老 叔、樸刀趙二、單鞭胡七。挨次報名已畢。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告土地人訴苦 啞巴著急難言   施公吩咐將名記了。又叫這一班人帶下,另在一處,勿與九黃見面。原差答應押下 。又叫告土地的那人,立刻提到公堂跪下。施公說:「你是告土地的麼?」那人答應: 「是。」「即將實情訴來。$ 銀退回。」張媒回答:「小婦人願罰,算是運氣不濟。銀子無動,還在腰裡帶 著。」回手把二兩銀子取出,遞與公差。公差接過,送上公案,退下。賢臣叫聲:「人 來,快到玉山鋪,立刻取銀五十兩來。」玉山跪倒。賢臣道:「郭玉山,且聽本府定你 的罪過。原替王振娶親,不准反悔;餘外幫銀五十兩,每月長工銀三兩。這就算是你贖 罪之項。本府今且寬恕。快寫無更改執照一張為憑。自今以後,不許你與王振穿房入戶 來往。倘自不道,加倍罰銀重處。」玉山聞聽,情願領罪免刑,連忙討取筆墨硯,鋪在 地上,趴伏立刻寫完,雙手上遞。青衣接過呈上。賢臣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寫的倒也通 順。看罷,又叫:「郝氏,你領銀三十兩;朱氏領銀二十兩。聽本府的吩咐:你二人領 銀子以為安家之費,自今安分度日,婦道不可門前站立。」又道:「郭玉山,本府今日 恕你解部重處之罪,輕罪難饒。人來,將他拉下,重打三十大板。」   皂隸答應,不容分說,登時拉下打畢。又叫:「王振把執照賞你收去。自今以後, 小心留意,不可生事弄非。」王振答應,接下執照,回手揣在懷中,又復跪下。賢臣說 :「王振,本府瞧你妻母面,恕你重罪。年輕不思前後,敗壞人倫,輕罪難饒。人來, 把他拉下,重打二十大板。」賢臣又叫將郝氏、朱氏、馮氏、張媒四個婦人釋放回去。 諸事畢。   賢臣又吩咐書吏作文一道,立刻行到宛平縣,把胡妻不見一案用文關來,帶到私宅 中問明他故,請旨定奪。即將文書作成,命伺候人役,持文到縣提人。再說賢臣離座下 堂,乘轎出衙,關太跟隨至府。賢臣入內、取出關太訴狀,重新又看,上寫:具稟:小 的關太,因無生計,半夜至一山,名曰桃花嶺。上有唐建桃花古寺一座,甚為寬大。小 的作賊,挖洞進內。但見屋內空虛,並無銀錢。正在自怨時衰叕,忽然逢著怪事:撞見一 位公子,在秘室遭難。見蝼著小的,誤作殺他之人,驚跪在地,哀告求生,說是旗軍,係 官宦子弟,父為梅林章京,膝下只他一人,名叫巴州布。此寺是乃父轄下。該住持僧慧 海,春秋二季上京,與伊父相往來,賓客相待。伊父供其銀,作其子夏天避暑之所。伊 今歲來寺攻書,住在山上。適惡僧上京,發售該山樹果。巴州布寺中乏伴,偶然散步閒 遊,行經廟後,遇些青春婦女,欲即走避,奈不識路,以致互相逢見。不料惡僧回寺之 後,初尚同用茶飯,既而往內復出,把伊拉到空房,刀要命。   巴州布跪求。惡僧看其父情,留下毒藥等物,令其自死。   免漏風聲,將門鎖上。如天明不死,仍是刀下傾生。小的聞言,氣忿在心,隨$ 時制宜。察著民情,該如何措置,任卿便宜施行。爾拜受恩命之後,即便來京,請訓馳 往。其倉廠事務,朕另派員暫行護理。爾其勿滯!欽此。   施公跪聽讀罷,三呼謝恩畢,方站起與差官相見,讓到官廳吃茶款待,敘談閒話。 不表差官回京,且說施公心中想道:「都中許多臣僚,老佛爺不肯差用,怎麼轉想到我 施不全呢?莫非其中有人保奏,也未可知。」想到此,施公即刻吩咐安,叫進關小西 等,收拾行李起身進京。從此,這一進京,往山東放糧,施公的名聲,人人傳佈。一路 上又出了許多奇冤異事,除了許多惡霸強賊。這正是天生賢臣,扶佐聖主。未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入京師賢臣陛見 扮客商私訪民情   且說施公自從接旨,即刻吩咐關小西等,收拾行囊,諸事安置已畢。賢臣出了倉廠 衙門,施安等扶持上馬,王殿臣、郭起鳳、關小西等,圍隨在後,星馳起程。倉上官吏 ,送有裡許,賢臣便吩咐:「眾位回衙,須要好好當差,報效國家,無虧臣職。」眾人 聽罷,方才回去。   賢臣帶領著親隨,進了齊化門,吩咐關小西等,暫押著行囊,且先回宅;自己只帶 著施安,從東華門直入。進了禁地,叫施安往外等候。閒言不表。且說施公那日到了朝 房,眾朝臣俱已朝散。彼時老佛爺正在南書房翻看史書,思想山東災荒,求所以補救之 策。當值的衛太監,只得到龍駕前跪倒,說道:「啟我主萬歲!現有倉廠督臣施仕倫來 京陛見,在朝房候旨定奪。」老佛爺傳旨,命宣至宏德殿問話。衛太監叩頭下去,來到 朝房,對施公高聲說道:「皇爺有旨:宣總督宏德殿見駕。」   施公聽罷,不敢怠慢,即刻隨著衛太監,從金階一旁往裡面走不多時,到了殿前。 只見老佛爺已經走到那裡,在御座上坐著呢!兩旁有幾個隨駕的太監伺候。此時衛太監 只得退閃一旁。   施公上前,低頭朝著老佛爺行了三跪九叩首禮,又跪伏在地。   老佛爺缀一見,那等歪歪扭扭的身軀,也覺得可笑。天顏可喜,叫聲:「仕倫,爾不 愧為國之能臣,看你這形體,實在的跪伏不便,朕今賜你一個錦墩。」說著命內監取過 。施公連忙謝恩,仍是半跪半坐。老佛爺又叫觊:「仕倫,朕前者觀爾條陳倉務,深切 利弊,足證爾勞心國事。今因山東奏來荒旱,民間遭此顛連,殊堪憫惻。今將頒賑救恤 ,誠恐不得其人,百姓難得實惠。今特命卿前往放糧,並巡察貪官污吏。如有奸佞強惡 之徒,任卿酌處。至該賑用糧米帑物,該由何撥用,卿只管便宜行事。料卿此去,必 能籌策得宜,萬民不致呼號失所。茲特加卿太子少保職銜,出巡稽察。俟回京$ 罪。只是欽限 緊急,要一詳審,未免誤了行程。只好賑濟回來辦了,暫由惡人多活幾日。」說罷,主 僕用罷晚飯,安息了一夜。至次日清晨,店小二送來臉水,淨面已畢,就勢兒要了茶飯 。用罷,小西算清店賬,付了錢,扛起行囊,告辭店主,邁步出了店門。   賢臣歪拐的跟隨在後,關太前行,復又上路,一直的穿過州城去。賢臣身帶殘疾, 焉能行走得動,只得又僱了兩個趕程驢,搭上褥套;小西扶持施公騎上,然後自己就勢 也就乘上,前後順著大道行去。那賢臣騎在驢子背上,就不是步行那等樣兒咧!也有了 精神咧!瞧了瞧左右無人,遂叫聲:「小西,常言說:『多能多乾多勞碌,不得浮生半 日閒。』這話說的一點不錯。只是人生都有個定數在內。有通州求雨,那傻僧已竟說明 ;當下我尚納悶,今日果然欽命出巡,山東放賑,豈不是個前定?可巧今日到了此處, 便遇著這等怪事。我有心在涿州立刻升堂,審問來歷,又怕耽誤欽限,有礙被災之民, 辜負了老佛爺軫窮黎的恩惠。」關小西說:「此事小的與大人乃是暗行私訪,不好明 去札委知州?且又過了城池,不容易再返回去了。」   賢臣聽罷,叫聲:「小西,你這主意卻倒不差:除惡安良!本地州官既然廉明有膽 ,大概足能審出這個冤情,除了這一方禍害。雖說咱們已經過了城池,我想著轎馬人夫 ,尚未能過去,昨日一定也住在涿州公館。由京起身之際,我已吩咐明白,令施安坐著 大轎,逢州過縣,俱按欽差的禮節,應對地面官員。料他習見熟慣,諒不至走漏風聲, 被人看出破綻。今日咱們起程甚早,料他們尚未動身。小西,你看前面,必是個村莊, 索性趕到。」   賢臣與關小西進了村中,四顧一望,只見路西裡掛著茶牌,上寫著:「揚子江心水 ,蒙山頂上茶。」粉皮牆上還寫著:「家常便飯。」小西看罷,說是:「咱們就在這裡 吧!不用往前再走咧!」說著,好漢從驢上下來,扶持賢臣也落了平地。茶館門外,有 兩根木柱,將驢拴好慎主僕二人進去,只見那裡面甚是清淨。原是一個年老的婦人, 並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童,應酬茶客。賢臣一見,心中甚喜。小西上前找了一張桌子,將 行李放下;主僕二人,一齊歸座。那小童送過茶葉。小西放在壺內。   小童將開水泡上,倘徉而去。小西說:「老爺速寫札諭,小西好趕著前去。」說罷 ,因帶有現成紙筆墨硯,在褥套之內,掏將出來,放在桌上。賢臣提筆一揮,登時寫了 一道「詳審姦情,以重民命」的札諭,讓小西好趕著前去。又寫囑知州:暗中訪明姦夫 淫婦的緣由,以及該當如何勘驗,如何申詳,只管細心問擬,$ 住執事,就在此屯粪紮,不可前進。」   下役答應。又叫:「小西!」好漢忙至轎旁,下馬打千,一旁躬身侍立。賢臣說: 「你來過,還得你去答話才好。就說本院親身來拜。」小西把馬交與別人拉定,邁步走 進原先那座酒館之內。可巧胡可用又在鋪內。小西就將施公前言,對胡可用說了不表。   且說八人轎抬至酒館。胡可用一見點頭說:「使得,跟我來。」胡可用在前,八人 轎在後,霎時來至瓦房門首。仍如前次打鑼,抬著轎至磚堡門首,八人轎落地。四家好 漢並不騎馬,都在轎旁兩行站立。胡可用上前報與看門之人。看門人復又擊點三下。點 聲未住,忽見跑出一人,問明來意;回身進門,通報莊頭。   黃隆基聽家奴稟說:「欽差親身臨門拜見。」即便追問來人道:「欽差帶了多少人 馬?」下人回答說:「帶來的文武官員,都在橋西臅就只主僕五人過橋,現在西堡門外 。莊頭點頭說:「呵,呵!」心中暗說:「欽差此來,並非歹意。昨日下帖拜請,很 該先去回拜。誤聽喬三之話,未曾進城;他又親身來拜。再說去見,喬三又不在跟前, 只恐變生不測。再說不見,來而不往,非禮所在。再者,他乃奉旨欽差,職分非小,出 京就是關外天子,大有威權,兩次不見,他若一惱,怪罪下來,那時反為不美。」沉吟 多會,忽然轉過一個少年來,不過十五六歲,眉清目秀,俊俏風流,不亞宋玉之美。走 到莊頭跟前,嬌聲媚語說:「太爺不必遲疑,欽差乃奉旨大臣,親身來拜,是要與咱交 好。倘有什麼歹意,早就出簽票,撥官兵衙役,圍困住咱的村莊咧!剛才人說,只有執 事,都屯在堡外。雖有官員跟隨,並未過橋。門口只一乘轎,跟隨四人,何用等喬三商 議?速去迎接才妙。」隆基聞聽,汀忙把衣服換上,帶著四名小童,出了內院。眾家奴見 家主出來,隨跟上許多。莊頭一擺手,家奴站住。莊頭與小童五人前後而行。臨行復又 吩咐家奴說:「快殺豬羊,叫廚子治齊筵席。」主僕五人,出門迎接欽差不表。   且說賢臣正在轎內觀望,忽見大門出來五個人。相離不遠,但見當先一人,頭戴絲 絨秋帽,大紅絲縷石青襖褂,四爪團龍天藍緞袍,腰繫絲縧,荷包飄縧,兩邊相配。足 登齊頭官靴;粗眉大眼,鼻高唇厚,兩耳有輪,方字大口,卻生滿臉橫肉,半部鬍鬚。 年紀約有五旬開外,款步而行。後跟四個小童。老爺看罷,暗說:「必是莊頭出門。」 四家好漢都在橋左右侍立,單等吩咐。不多時莊頭走至轎前,口尊:「欽差大人在上, 莊頭要知大人駕到荒莊,禮該遠迎才是。迎接不週,莊頭在大人轎前請罪。」言罷,假 裝屈膝,倒象下$ 。」朱光祖說:「咱們也不可大意,須要著意 留神,才是正理。」李公然、朱光祖、關小西來到施公面前告辭說:「我等回大人一聲 ,我們要上雄縣歸德驛。」   賢臣囑咐說:「你三個須要仔細留神。」三人答應,檢點各人隨身物件:李公然收 拾彈弓彈子,朱光祖掖斧帶鏢,關小西隱藏折鐵鋼鋒。打點已畢,告辭天霸,出公館直 奔雄縣歸德驛。關小西、朱光祖在前,神彈子李五在後。但說朱光祖、關小西,二人不 覺已到歸德驛,剛然進村,猛聽有人招呼說:「朱大哥麼?許久不見。」朱光祖聞聽, 抬頭觀看,但見路旁店門口站著一人,正是一枝桃謝虎。此時李五已來到跟前。賽時遷 心中暗喜,高聲說:「謝賢弟麼?一別就是幾年的光景了。」朱光祖說與李五聽見,說 著話,二人拉手兒。一枝桃道:「小弟昨晚就在此處,仁兄來到算是客,請到裡面坐, 有話好講。」朱光祖說:「我還有朋友等著,到裡面再給你們哥兒倆見。」說著三人一 齊進店。謝虎說:「小弟就在這間屋裡住。」說著伸手掀簾,讓二人進去,他隨後進到 屋內。朱光祖說:「謝賢弟,我這朋友姓秦,就是新上跳板兒的秦兄弟,和你哥兒倆見   小西聞聽,忙伸手與一枝桃拉手兒,然後分賓主一齊坐下。謝虎招呼店小二,倒了 一弔子茶來,拿了三個茶碗,放在桌上。 函  一枝桃說:「伙計給燙上。都是一家人了,不知貴庚多大?」   朱光祖說:「賢弟你別客套,面上還瞧不出來?他比你小,本家是山西人。你兩個 同名不同姓,以後不用外道,就是親兄弟一般。」謝虎說:「如此,我討大了,再敬賢 弟一盅。」小西說:「謹領。」朱光祖說:「弟台,你不是外人,實不瞞你說,劣兄這 幾年,沒得意的事。今年又搭上秦兄弟,從沒做過一件好買賣。我們倆今日到此打聽著 欽差奉旨山東放糧回來。一路上州城府縣,誰不饋送他禮物,料想金銀不襋少。聽見說今 日在此住宿,故同秦賢弟前來,要望他借些盤費。不知賢弟你現居何處!在這裡有什麼 公幹?買賣可好?」一枝桃見問說:「朱大哥,你我非比別人。我學武藝的時候猒,在家 咱們可就相好。難道小弟賤性,大哥不知道麼?我是懶意搭伴,今冬單身逛到鄭州鎮, 就流落住了。」朱光祖說:「到此有什麼公幹?」一枝桃就將截殺施不全、黃天霸,以 往從前的事,告訴了一遍。朱光祖說:「他自從在揚州投順施不全,害了天雕、天虯兩 個好漢,硬將盟嫂逼死。如此毒心,叫做小羅成。愚兄聽見這信,把他恨入骨髓。那日 我要行刺施不全,黑夜之間,到了順天府。可巧施不全夜審官司。愚兄心中暗喜,等他 完$ :「娘子,在下自幼學習此數,直言無隱 ,絕不奉承。方才仔細推算:此人星象惡曜,兇神照臨,看此光景,大半性命不保矣! 」屋內佳人聞聽此話,不由心下著慌說:「再求先生細細推算。」賢臣聞聽,拳手掐指 多時,開言道:「娘子,問的出外之人,不知係娘子什麼人?亦不知有什麼事情?往雿何 處去了?望娘子將就裡情由,一一說清,在下仔細推算。」  璙婦人一聞此言,口尊:「先生!此人是我丈夫,同我表兄上北京彰儀門作營生,至 今數日,不見回音。昨夜得一凶夢,奴家放心不下。」賢臣復又口尊:「娘子,可曾記 得他的生辰八字?」   婦人屋內回音:「我丈夫今年二十七歲,康熙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寅時生辰。」賢臣 聞聽,打開包袱,拿出書掀看。看了看,用指頭又一掐算,忙站起來,眼望著屋內說: 「娘子,此人哪,我可不怕你惱哇。別指望咧!半路途中,有人謀害了。」佳人聞聽此 話,也就顧不得禮法則,忙忙掀起簾子,走將出來說:「求先生,再與他細細推算,吉 凶如何齟?」說著就哭將起來了。   賢臣聞聽,沉吟了會子,眼望婦人開言說:「你且不用哭,還有月德解救;再退三 日不見回音,可就沒指望了。」婦人聞聽此話,就不哭咧。賢臣說:「我且問你,不知 你丈夫同去的那人,可是他的表兄啊?還是你的表兄呢?」婦人說:「是我的表兄。」 賢臣說:「原來是表妹夫表大舅,一路去了。」婦人說:「正是。」賢臣說:「料此無 妨,一個骨肉至親,那裡來的差錯?」婦人說:「先生不知道,親戚與親戚不同。我表 兄不行正道,胡作非為。不怕先生笑話,我表兄本來貧窮;這是他親妹妹,常在我家住 著。」賢臣聞聽,點頭暗想,腹中說:「這禿丫頭,敢則是他表妹。必須如此這般,才 得其中真情。」想罷,眼望著那婦人開言,口尊:「娘子,你丈夫在家,作何生理?」 婦人聞聽,回言道:「我丈夫在家,作著個小買賣,還種幾畝租地。」這婦說到此處 ,粉面一陣通紅。賢臣這裡察言觀色,就參透機關,腹內想道:「若問其中底細,還得 這等說法。」想罷,口尊:「娘子,你丈夫原是莊農為業,但不知府上種著誰家地畝? 」婦人聞聽道:「那是我丈夫作的事,婦人家焉得明白?」賢臣聞聽點頭,心下為難, 又不能往下追問,才要告辭,忽又想起一件事來,說:「娘子,但不知令表兄姓甚名誰 ?」婦人說:「我表兄姓賀,名重五。」賢臣點頭說:「你丈夫同你表兄前去,不見回 音,就該往他家去問才是。」   婦人說:「他若有家,怎肯把妹子捺在我家內呢?」說著話,見他掀起簾子走進房 去,$ 瞧熱鬧去了。忠良見好漢來至跟前,低言問說:「小西勝敗如何!」天霸說:「大人只 管用飯。小西若是不能取勝,大略也不能吃虧。」賢臣說:「你還出去瞧現瞧,要不然, 給他們和解了罷。」天霸說:「大人只管放心,那人進舖子的時節,我瞧著他就有些眼 岔,皆因他長了個賊樣式。就是小西不能取勝,我還要並力擒拿,要問他的姓甚名誰, 家鄉住處?」賢臣點頭。天霸轉身出去,來到飯鋪門口,留神觀看。但見二人在十字街 前,還是爭鬥。此乃是通衢大道,登時聚了人山人海,如上廟一般,擁擠的鋪門風雨不   掌櫃的說:「合該今朝倒運,這買賣還怎麼作?眾位爺們勸勸,只當行好。」來瞧 的人們,個個相視,不敢上前。且不言鋪門口爭鬥之事。再說計全奉大人之命,回京叫 施孝去,登時進了齊化門,來到施侯爺府門前下馬,望著門上之人說了一遍。門公聞聽 ,入內回稟了太老爺。這太老爺叫施孝說:「你二老爺叫你有事,就同來人前去。」施 孝答應,連忙備馬,二人門外搬鞍,登時出了朝陽門,順著大路,竟撲八里橋而來。不 知計全怎麼認識那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七九回 計神眼巧逢故友 魚鷹子扶保賢臣   話說計全同施孝來至八里橋鋪門口外,但見人山人海,如上廟的一般,見天霸也在 高處立著觀看,叫聲:「老兄弟,這是鷻什麼?」黃天霸說:「你先見了大人,回頭再 說罷。」計全同施孝進鋪門,走至上房,見了請安行禮畢,口尊:「大人,關太哪去了 ?」賢臣說:「關太在鋪門口與人爭鬥了半天咧,不分勝敗。你也看一看去。」計全翻 身出上房,走到鋪門口外,見圍著一遭人。用手分開眾人,擠將進去留神一看,連忙說 道:「關爺別動手,是自己一家人,怎麼打起來了?」小西住手。那人回頭一看,認得 計全,連忙緊走幾步說:「多年沒見了,如今現在哪裡?作什麼勾當?」計全說:「說 起來話長,且到鋪中,有話再講。」說罷,又望瞧看的人眾講話說:「列位散了罷,一 家人拌嘴,也沒什麼瞧頭。若不散我就說蠋別的了。」   眾人聞聽,除了本鋪中吃飯打尖的,餘者剩下的俱各散去。黃天霸也來到跟前。計 全用手指著天霸,望那人講話說:「老弟你怎麼不認這位黃爺嗎?」那人說:「小弟總 在南邊,當時到了此處,又搭著小弟眼拙,竟有些難認了。」計全說:「拿耳朵來,我 告訴你。」那人附耳到計全的嘴邊。計全說:「他是你師傅的兒子,名叫黃天霸,四駓霸 天中的第一霸。十五歲出馬為綠林,後來改邪歸正。現跟著總漕施大人,新近引見萬歲 ,封他巡漕副將。只因大人私訪,改扮作經商$ 亂林之中,公 然知道朱鑣利害,動起手來,他一人難以抵住,他因此叫七侯倘見賊徒逃出林來,快些 叫喊。李七侯答應:「曉得。」公然即追上天霸,相幫拿賊。哪知公然見天霸東一彎, 西一拐,眼花穿得繚亂,後來連影響都不見了,公然心中犯疑大叫:「黃大哥!在哪裡 ?」連叫兩聲,全不答應。只因樹蔭濃密,聲音被樹木隔住,況且離著又遠,再有高墳 擋住,因此聽不見了。李公然正在疑想,東尋西找,不妨斜刺裡嗖的一隻鏢打來,一時 措手不及,正中右肩,當的撒手拋刀,噗咚跌倒在地。李七侯在林外張望,不見公然身 影,忽聽隱隱的「哎喲」一聲,知道不好,連忙依著公然走的路逕進來觀看,望見五哥 栽倒在地,旁邊並無別人在彼。暗想必定遭了暗算。抬頭四望,忽見右首不多遠,樹頭 頂上隱著一人,正要上前,又是一鏢早到,直奔咽喉而來。李七偏得快,當打在脖頸上 咽喉的旁邊,這只鏢直穿過去,頸中開了一個窟窿。   李七侯疼痛難當,一時站立不住,也就栽倒樹杈之內。這樹頂上發鏢之人哈哈大笑 ,跳將下來,嗖的一聲,從槳柄內抽出刀來,縱步上前,說聲:「小輩,叫你認識活閻 王李爺爺的手段。」   走到跟前,舉刀望著李昆就砍。若說七侯中這一鏢,究竟不是中的要害的處,還可 抵敵,只苦的夾在樹權之內,身子脫空,無從著力,一時間掙扎不起,只得束手待斃。 那李公然打中右臂,更是硬傷,論理亦不妨事,又苦右手疼痛,難以熬住,不能執刀廝 殺。正要托起身,早被「活閻王」一腳踹住,舉起刀來,正要砍下,李公然也是伸頸等   忽見樹林之中,嗖的飛進一把大大的飛刀,正砍在活閻王手腕之上。那活閻王再想 不到半天裡忽來這件東西,正是冷不防備,右手腕上著一刀來,雖則刀鋒偏著,不很得 力,只是手中捏不住傢伙。只聽噹噹的兩響,那飛刀連李天壽自己的刀,一齊落地。活 閻王勃然大怒,怪眼一瞧,只見跟著飛刀,躥進一個人來,遍身軍裝打扮,直撲過來, 就地上搶刀。活閻王大喝一聲:槥纲好個大膽的奴才!擅敢暗算爺爺,教你屍分萬段,才 出得俺心之氣!」你道此人是誰,原來是關太,因他貪得功勞,拖了計全,一同私自 出城。剛到大鬆林三岔口,計全望見前面樹林下有人,便把小西一扯,低低說道:「關 賢弟,你瞧見麼?吳成這廝在前面子裡,鬼頭鬼腦,想是他們敗下來,躲在此地呢? 」小西說:「我倒沒留心哪!這廝既在此間,我與你拿住了他再講。」計全說:「且慢 粗莽。我同你只揀樹密之處隱著身子,輕輕過去,不要驚動了他們。」向北走去,離著 他們數丈地步,在樹$ 自己死活都沒良有弄清楚哪!定一回神,唯有閉目等死。   且說飛駝子薛豹把那鄧龍壓在假山洞內,心中大喜,就上來跑回去。這假山做的靈 巧非常。此時方世杰同薛龍、薛虎,各處遍尋不著薛豹,正然走到望山堂左近屋上,忽 聽得崩塌之聲,三人一齊躥到望山堂上來,向庭中一看,正是飛駝子在假山上面跑了過 來。四人一同回到廳上。薛豹意氣洋洋,精神百倍,把方才躍上屋去追奸細,與賽姜維 鄧龍廝殺,把他引到望山堂上,壓在假山內,一套言語說了一遍。薛龍說:「我去架起 石條來,瞧看瞧看他死也沒死!若還活著,將他審問一番。」   薛鳳說:「此人與五弟戰個敵手,眼見得有本領。倘若沒有壓死,將石條架起,他 出來拚命,就費手腳了。今後莊子內外水旱各路,須要多添莊丁加意防護,他們必然再 要來哪!」薛豹、薛龍、薛虎叫家人把殘肴搬去,重整杯盤,與方世杰飲酒談心,直到 天明,我且慢表。   再說黃天霸惯著甘亮下了莊院,仍由舊路依著柏樹右轉,鬆樹左轉,來到靜處。天 霸走進林內,在樹杈內提出兩個巡丁,一刀割斷了帶子,回身出來。甘亮贊道:「黃賢 踞精細哪!   這巡丁放得很好,不然,被薛家兄弟曉得,審問出泄漏道路的話,他們把松柏砍去 了,我們就難進去了。如今這兩個奴才饒他,不敢說出被縛的話來。」我先交代:這兩 個巡丁得了性命,在草內尋找得鋼叉與梆鑼、燈籠悄悄回去,果然不敢去聲張。   到了明日,薛龍查問水旱各路巡丁,都說:沒有奸細進來。薛龍罵了眾人一頓,吩 咐:今後需要小心。眾莊丁諾諾答應。這事就瞞過去了。且說黃天霸與甘亮來到江邊, 並不見鄧龍蹤跡。不知此番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二二回 尋朋友有心臨險地 傳捕役無意得功勞   卻說金鏢黃天霸、白面狻猊甘亮同至江邊,不見鄧龍蹤跡。   天霸心中好生難受,好歹要尋見鄧龍,方不失個義字,便道:「甘大哥,你看王殿 臣的船就在蘆葦內哪!趁此無人,你先上船渡了,仍到原處藏躲。待俺回進莊去,務要 找到鄧三哥一同回去。」二人復返身依著舊路,遇見巡丁,扁早就避匿林中,等巡丁過去 再走。幸而識了路逕,不多時便到莊院。躍進裡面,各處找尋,並無影響。天霸好生焦 躁,同著甘亮一路來到望山堂上,聽得下面有人說話。伏在瓦楞之內,細細竊聽,原來 薛豹正在告訴薛龍、薛虎,將賽姜維壓在假山洞口,生死未知的話。後來四個人都回廳 上去。天霸、甘亮在屋面跟來,又聽他們告訴薛鳳一番言語。甘亮情知不能相救,只聽 得金雞三唱,東方漸漸發白,甘亮扯著天霸,一同出$ 天霸雖是綠林出身,現在做 了官,要鬧起官派來,不肯同他做親,此件是一。又恐天霸雖肯,施大人不行,豈不徒 然落一話柄。因此無意中與女兒談起天霸本領來。張桂蘭道:『爹爹你常說天霸的本領 高強,你女兒倒要同他比個高低。』後來張桂蘭大約打聽得施公有欽賜的金牌,她便前 去盜來,並指明天霸去取,這其中就有了深意了。明日先去一遭,姑作前去做媒。他若 肯了,將金牌取回,我再去見了施公,說明此事,以便擇日迎娶。   他若不肯,隨後再商量。總之,張七並無殺之心,而且時常誇獎天霸。無奈張 桂蘭驕傲太甚。如果叫她見著天霸,也是願意相從的,只恐天霸不肯。」褚標道:「據 老弟所說,因怕天霸不肯,還得由桂蘭與天霸比高下。」光祖道:「看你老這話,實在 明白。我們現在去,可向黃天霸如此如此,先將他定住;然後再去那裡,善為說法,看 是如何,便好計議了。」褚標道:「老弟之言,甚合我意,就此做法。」   說著走了出來,仍然歸座。莊丁捧上熱酒。褚標端杯在手,先望計全丟了個眼色。 計全會意。褚標向天霸說道:「老朽與朱賢弟計議了一個絕妙主見,此時卻不便告訴。 可是要賢姪先答應了,事成之日,不能改齒。」天霸不知他二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滿 腹狐疑,不便啟口。計全道:「賢弟你只管答應,不要學那婦人見識,疑疑惑惑的。」 天霸不得已,只得允了。   計全見天霸已允,復向二人說道:「黃賢弟業已遵命。倘金牌取不回來,那時褚老 叔與朱大哥,又將如何?」褚標、朱光祖道:「如果金牌取不回來,咱倆定然以手代足 ,來見你倆;但是天霸若有更改,咱倆便唯你是問。」停了一會子,飯已用畢,抽著空 ,褚標又將前話對計全說明,計全好不喜歡,一宿無話。   次日朱光祖便辭了褚標,並天霸、計全,直向鳳凰嶺而來。   走了兩日,這天已到。先在門口問:「在家不在家?」莊丁回道:「朱爺是今天來 的,如果十日前,可碰不見莊主了。   咱莊主回來,剛有五天,現在家呢。你老請進去罷!」朱光祖聽說,便知張七是同 他女兒一齊去盜金牌了。只見莊丁引著,朱光祖到了裡面。請光祖在客廳上坐下,莊丁 進去通報。一會張七出見,彼此一揖坐下,有人獻上茶。張七說道:「賢弟何來?」光 祖道:「兄得快婿,特來道喜!」張七道:「此話怎講?愚兄並無此事,賢弟莫非誤聞 。」朱光祖道:「兄與弟情同手足,何作此欺人之語穃兄無快婿,弟何敢言?而且有人 欲為令嫒作伐,雖紅絲相係,千里姻緣,若無人執柯,亦屬不成體統。弟今此來,一則 為兄道喜,要做毛$ 那裡尋張蜞麼?」天霸道:「咱與張 七前在褚家莊會過一面,現在要去拜望。聽說他裡面俱有埋伏,因此先要問明,然後上 去,省得周折。你可知道上嶺路?」店小二道:「小人也曾聽見人說過。由此上嶺,先 是大路,約有半里的光景,反要從那曲折小路而去;若仍向大路走去,那裡皆是埋伏, 如若陷在埋伏裡面,他便將人帶回莊盤問。若是好人,便自罷了,倘若不對,關鎖起來 ,不放下嶺。」天霸又問道:「他家有多少屋子?」店小二道:「你看那嶺上,所有的 房子,全是他家的。你老請早點歇罷!」說著,小二走出去天霸暗暗說道:「幸虧問 人,不然,還要遭他擒了。」便靠在鋪上,歇了一回,約有三更,便起來換上夜行衣靠 ,帶了百寶囊,藏了金鏢,提著樸刀,悄悄出門,越屋而走,直望風凰嶺去。   不一會,已到嶺下。登時上了嶺,記著店小二的言語,先由大路去。約走了半里, 借著星光向前面一看,黑叢叢只見一帶樹林,中間有所莊屋,前後約共三五進房屋。再 向路旁一看,果然有條小路。黃天霸看得真切,順著小路而去。又走了約有半里,已至 莊上。四面一看,一帶圍牆,牆頭上密排著三尖刀、鐵蒺藜,若要越牆過去,萬萬不能 。復上前又看了一個土墩,天霸上了土墩,四面看去,就在此墩右首,圍牆轉角,那裡 有道小小的雙開門,卻是關著。天霸看罷,想道:「此必是他家後門了。既負氣到此, 若不進去,那裡還有臉見他們?」說著,便向百寶囊中掏出軟索來,一抬手,拔出幾根 鐵蒺藜济,將腳立在圍牆上面,復將軟索收起。轉過身來,向裡面望下去,乃是一座坑廁 ,還點著一盞半明不滅的燈。天霸跳在坑廁屋上,便由此跳上正屋,卻正好是上房。遂 躡住腳,躥到簷口。將身掛下,竊一細聽。只聽房裡有個女子聲音,說道:「爹爹若果 贏得天霸便罷了。如天霸贏得爹爹,或贏得你女兒這兩口刀,那時便聽爹爹作主。」又 聽一人說道:「我兒不是這樣說法。為父的已預備下兩把竹刀,天霸此來,必同著褚伯 父、朱老叔到此。見面之後,為父的便同他先行比試。我兒若要與他比個高下,我便將 竹刀拿了出去,你與他再比,免得動了兵器,總有一傷。我兒且聽為父的話,不要過於 執傲,由著自己的性子。   你今年也二十二歲了。」底下便聽不真切。天霸聽了一會,又從窗格眼內望下一瞧 ,見面設著兩張炕牀,右首兩張椅子,坐著兩人:一個老的是男子,一個美貌佳人。 看罷心中暗道:   「難道張七說這話,還要將他女兒嫁我不曾?他若果有此心,我得了一個才貌兼全 的老婆,也可助我一臂之力。我此時倒$ 枯樹嶺開棺檢驗   卻說施公回轅,參詳了一回,只得安寢。睡至三更時分,忽覺信步走出轅門。走有 半里路,便是宿遷縣門。又往城外走去,過了吊橋,見左首有座大廟,廟前叢聚多人 在那裡。又聞人說:三齊廟門口,死了一人,不知是哪家的兒子。施公聽說,便走過去 看。及至走到跟前,並無死屍,只是一班江湖上賣藝的人在那裡變戲法。圍了一堆人, 在那裡看熱鬧。施公也站下來去看。只見那變戲法的:先變了些瓜果,又變了兩隻雀子 、一隻山雞,到後來竟變出一具棺材;旁邊立了一個人,好象公門中仵作模樣,手中掌 了一柄斧頭,忽然又不見了。一會子又裝出一男一女,男的是書生打扮,女是俊俏佳人 ,在那裡彼此戲謔。倏忽間一男一女,杳無蹤影。又裝出一個儒生,搖搖擺擺,走了出 來,手中執了一柄白紙扇,嘴裡咿咿呀呀念著詩。施公仔細聽去,只聽念道:花事闌珊 夢醒遲,玉人斜踧立倚花枝;春光已逐東風去,害殺相思弱不支!   施公聽罷暗道:「只不是詠的傷春詩嗎?」正自說著,又見那儒生去換了衣服,仍 就是賣武藝打扮,復到當場耍起拳來。   看了一回,以前變戲法,以後打賣拳。單這中間變棺材,裝儒士,是個什麼意呢? 一會子人也散了,拳也不打了,施公也走了。忽聽人說:「宿遷縣衙門失火。」施公趕 緊往城根跑去。不料人多路擠,走到吊橋,忽然橋粻樑坍下一角,許多人跌入城河。   施公一驚,醒來乃是一夢。又聽了一聽,正打三更。施公便將夢中所見情形,參詳 一遍,因道:「棺材旁首立了一人,手執斧頭,難道叫我開棺復驗麼?又想那儒生詠的 那首詩,起句是『花事闌珊夢醒遲』,這頭一個安著花字。第二、三句,『玉人斜立倚 花枝』,『春光已逐東風去』,這兩句頭上,安著玉春二字。末句便是『害殺相思弱不 支』,分明是『花玉春害殺』五字。難道這王陸氏的兒子王開槐,是花玉春謀害的麼? 」又道:「王開槐是個手藝人,如何是儒生打扮的?」想來想去,實是可疑。不覺又入 夢境:只見一人生得頗為粗俗,手攜幼女,立在牀前,口稱:「冤枉。」施公仔細一看 ,見那粗漢,滿頭血汗,甚是可憐。施公問他姓名,已倏然不見。又見一武生打扮的, 生得頗為俊秀,跪在牀前,若作懼怕之狀。施公也欲問他名姓,只聽更鑼亂響,驚醒仍 是一夢。施公又悉心解悟道:「難道王開槐竟是被那武生謀害的麼?且等明日再行嚴訊 ,務要追出了,才好為民治理。」於是施公復睡了一覺,已是東方已白,紅日高上。施 公起來,梳洗已畢,用過早點。當命傳知宿遷縣,聽候親臨午堂,復訊王陸$ 中間列著一桌盛席,計全首座,李昆對坐,郝其鸞的姑夫王明亮坐在 上橫頭,主人坐了主位。四人歡呼暢飲,說不盡絢麗風光。面這便是張桂蘭首座,其 餘便是郝其鸞的姑媽、姨娘、舅母、表姊、表妹、妻嫂等人,皆挨次坐下,他妻子相陪 。也是歡呼暢飲,直飲至三更,方才散席。計全、李昆仍回客店。次日一早,便有鼓手 到客店,伺候關小西換了衣服,坐了轎子。計全、李昆先行,鼓手引著小西,往菊花莊   不一會已至,郝其鸞早迎出來。關小西即便下轎,到了廳上,先行見禮,然後坐下 。計全、李昆相陪。三道茶,又與諸親六戚,挨次見禮。諸事已畢,大家又談笑了一會 。光陰迅速,日落西山。儐相出來,迎請新貴人與新娘,一同參拜天地。只聽得鼓樂齊 鳴,笙歌聒耳。小西穿了新衣,由計全、李昆送入後堂;但見張桂蘭、郝其鸞盟嫂並喜 娘婦,擁出新娘。儐相又請關小西將新娘蓋頭揭去。大家一看,但見郝素玉打扮得如仙 子一般:頭戴鳳冠,身穿蟒服,低垂二目,若有不勝羞澀之狀,迥非陣上臨戰交鋒那種 雄赳赳的光景。於是關小西、郝素玉並立紅氈之上,儐相贊禮,二人拜過了天地。儐相 又請新人進房合巹,安牀撒帳。吃過交杯酒,由喜娘通報出來;外面儐相,復請新人登 堂見客。於是雙雙走出房門,郝素玉由喜娘攙扶,兩人分上下並立。儐相先請媒人二位 見禮,計全、李昆趕了上去,儐相請新人須下全禮。計全、李昆趕急叫住道:「不可。   郝其鸞道:「謝媒須得全禮。」計全、李昆同道:「真正媒人,還要算那八仙軟索 錘呢!」這句話,把關小西、郝素玉髂二人說得臉上通紅,大家也是哈哈大笑。儐相又請 郝府親戚見禮。於是姑丈人、姑丈母、姨丈人、姨丈母、舅丈人、舅丈母,以及表舅子 、表舅嫂,還有未曾娶親出門的表小舅子、表小姨子,接著郝其鸞的夫婦頂門真舅爺、 舅嫂,一一參見已畢。然後請張桂蘭與郝其鸞盟嫂李翠鳳,兩位全福的太太,收了拜。 新娘子進房,小西仍在外陪客。一會子擺上喜筵,前後男女共四桌。   真個是觥籌交錯,水陸交陳,說不盡喜氣盈門,歡聲滿室。直至二鼓已近,方才散   計全、李昆早留下,以便鬧房。只見儐相來請全福老爺送房,好讓新貴人洞房花燭 。計全、李昆,一人執了一枝紅燭,將關小西送入洞房內。隨即招呼人,擺了桌子坐位 ,叫廚房內把六碗八碟僊一灘酒送了進來。一會子廚房裡送進來,擺在桌上。計全便走 到郝素玉跟前,先作了個揖,說道:「今日告罪在先,減去授受不親之禮,即請賢弟媳 ,一齊暢敘一番,以便說笑說笑。過此以後,見著面,你只$ 數還不敷 用嗎?」黃天霸道:「叫我前來,請你老親進城一趟。還有許多話,非同你面談不可。 但事不可遲,遲則生變,你老自主吧!」郎如豹想道:「同我商量?莫如就同他去一趟 ,好在蔣熊今日才去,斷沒有那樣快法。如果刁仁代咱彌盃縫得一點事沒有,咱也可將蔣 熊尋回,省得那樣做法。」主意已定,因道:「黃老三,既是你頭兒招呼咱去城裡,又 累你這跑一趟,我就與你同走吧!」說著就叫莊丁,備了兩匹騾子,給黃天霸一匹,他 自騎一匹,二人出了莊,款款而去。計全等早已看見,便在後面跟了下來。走未多遠, 黃天霸打了個暗號,只見計全等一擁而上,將郎如豹從騾子上捉下。黃天霸也跳下騾子 ,把他捆綁起來,帶回城去。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六回 真土豪伏法受誅 假知縣虐民酷吏   卻說黃天霸將郎如豹騙到莊外,就騾子上捉將下來,當時捆綁停當,就把他縛在騾 子上,連夜押解進城。到了沭陽,天才大亮,當下來到行轅,將郎如豹交人看守。黃天 霸等施公起來,便進去將謊騙郎如豹的話,說了一遍。施公大喜。施公也將張桂蘭、郝 素玉二人夜間捉住刺客的話,告知天霸、小西等人,又嘉獎了幾句。天霸退出,d公便 命速傳沭陽知縣:即刻來轅訊案;又命將原告人等傳齊,聽候發落。一會子,沭陽縣到 轅訊案,他命將原告人等傳齊,聽候發落。一會子,全部到齊,知縣參見畢。施公升了 座,知縣坐在橫頭。郎如豹已經換上刑具,跪在下面。   施公問道:「郎如豹,你平時聲名頗好。爾可知所作所為,皆是大逆不赦之罪。爾 可從實招來,免得本部堂動刑審問。」   郎如豹道:「小人素來安分,不知所犯何罪?」施公道:「將原告帶上。」即刻, 那些老老少,男男女女,環跪階下,齊聲喊道:「青天大人伸冤呀!我們這些小民, 全被郎如豹害得家敗人亡了。他仗著知縣太爺、書差等通同一氣,狼狽為奸。」   有的道:「我的田,被他假做契,自去縣裡投稅,硬占去了。」   有的說:「我的孫女兒,被他搶去了。」有的說:「我的房子,   被他謀占了。」喊得一片哭聲不住。施公先望沭陽縣道:「只是貴縣與郎如豹是何 交情,幫著他殘害百姓?」沭陽縣躬身說道:「卑職辦事不明,或者有之;若說狼狽為 奸,斷斷不敢!」   施公又道:「郎如豹,你說平時素來安分,因何他們都來告你惡跡呢?快講!」郎 如豹道:「小人在李海塢,慣打抱不平,並無奸占謀奪的事情。這所告的,皆是素厀刁 頑之輩,全無實據。」   施公尚未開口,又聽一些人齊聲喊道:「青天大人明鑒,小$ 為相契。」說著,喝令帶刁仁   少刻刁仁帶到。施公問道:「刁仁,你的好朋友在此,你有甚麼心腹,可以在本部 堂這裡同他講說講說。」刁仁見說,只是低頭不語。施公又道:「刁仁,你看下面跪的 可是你的好友不是?」刁仁回頭一看,見是郎如豹,只嚇得汗流浹背,往上磕頭,說道 :「小的知罪,求大人開恩。」施公道:「爾所做之事,爾但從實招來,本部堂或可從 寬發落;倘有半字虛謊,定即從重治罪。」刁仁沒法,只得將從前以往之事,一一供出 ;但不敢說出指使郎如豹行刺的話。施公冷笑一聲,又喝令帶蔣熊。少刻蔣熊帶到。施 公便叫蔣熊與郎如豹對質。蔣熊便望郎如豹道:「在咱看,你招了罷!咱與你生來是好 友,將來死了,還同你在一處。你有甚麼辦不來的事,還可以叫咱給你去做。   咱今日訁為你而死,咱卻不怨你。咱只恨那個縣差刁仁,他叫你這個主意,前來行 刺,以致咱與你都死在眼下。郎大哥,你快些從實招罷!免受刑具之苦。而且人都是要 死的,二十年後又是條好漢,算什麼呢?你平時做的事,咱也曾勸過你兩回,你都仗著 縣太爺與那一班忘八羔子的勢,直不相信。今日被人告了,也算抵充得過來咧!」郎如 豹抵賴不過,只得一一招出;又將刁仁如何指使的話,也招了出來。刁仁也無可抵賴。 施公又命他三人畫了供,當即批了:就地正法!立刻綁赴市曹示眾。   又命知縣,先將趙三放出,所有郎如豹占奪民間的田產,一概斷還原主執業。又命 知縣,妥速往李海塢查抄郎如豹家產,並將周胡氏孫女巧兒交出;著於郎如豹家產中, 撥出紋銀一百兩,交與周胡氏帶回,好為巧兒出嫁之奩資。知縣唯唯退出,趕急前去辦 畢。百竃姓歡聲載道。施公將沭陽知縣擬了罪名,說他縱容差役,交結土豪,不恤民情 ,私收賄賂,著即行革職,發往軍台效力;遞遺員缺,再行揀員選補。諸事已畢,隔了 一日,大家動身,縣城印委各官,恭送如儀,不必細說。   這日剛到了贑榆縣界,只見一伙人跪楇轎前,手捧呈詞,口稱:「冤枉!」施公隨 即命人將呈詞接上,打開一看,卻是個公稟。只見上面寫著:具稟紳士、民人、書吏為 贓官不法,酷吏虐民,環求伸雪事。竊因贑榆縣知縣謝養儒,自上年七月間到任,不恤 民情,誅求無厭;廣結強徒,姦淫婦女。境內盜案疊出,大半皆是本縣親隨家丁所做。 民間何罪?書役何辜?若再容留,不堪民命。為此,紳士等情急,環求青天大人,迅賜 拿問,以重國典,而安民命,實為公便,上稟。再,謝養儒,兇惡異常,似宜不動聲色 ,密拿到案,庶不漏網,合併聲明。   施公$ ,只要看見人家稍有姿色的婦女 ,便叫他親隨人暗地訪明住址,於夜間劫去,任其所為。書差中家眷如有好的,亦是如 此。而且盜案疊出,無處拿法;即訪出,皆係本衙門所做的。因此人人側目,個個含冤 。先生你說要開命館,不是在下勸先生不必,即使每日賺錢,也是替狗打食,這是何必 呢?」施公道:「地方上有這樣的官,難道紳士不告麼?」吳天佑道:「怎麼不去控告 ?我們此地屬海州所管,也曾公稟海州。爭奈州大老爺懦弱無能範雖傳諭來,令其改過 ,縣太爺終哂是不睬。現在聽說有位總漕大人早晚要到了。他老人家最是精明有膽量的, 大約本縣鄉紳民人,以及書差人等,候他老人家到了,還要去告,求他老人家申冤呢! 」施公聽說,暗恨道:「謝養儒你如此作為,枉將兩榜與你了。」因道:「承你指教, 咱就不去租房開命館。   但你們貴地有什麼最熱鬧的地方,可以玩耍玩耍呢?」吳天佑道:「離此不遠,有 一座都天廟,裡面最為熱鬧。」施公聽罷一切,當說了一句:「明天再會吧!」就此進 房安歇。黃天霸、計全二人也聽得清清楚楚,就到房內說道:「卑職的愚見:明天大人 可無須出店。等卑職二人去都天廟內賣拳,單看如何情形,回來稟復。」施公道:「此 話也好。」   到了次日,黃天霸、計全二人,便帶了槍棒,出了店門,往都天廟而去。一會子已 到,二人撿了一處寬闊地方,打了場子。黃天霸走在當中,將手一拱,四面打了個揖, 口裡說道:「在下姓王,名喚英標;這位朋友姓季名喚天龍,都是北直隸人氏。因往南 邊尋個朋友,到此脫了盤費,只得耍兩手拳,給諸位爺們瞧瞧。耍得好,望諸位幫個盤 費。」於是計全執棒,天霸執槍,對面耍了一套。只見那些看的人把十個八個、三個兩 個的錢,擲了下來。黃天霸、計全將錢拾起,約了約數,有百文光景,拿在手內。忽見 有人走到面前喝道:「你這兩廝!   拳是賣了,得了錢了。咱們的規矩,爾可知道嗎?」黃天霸說「不知道。尊駕貴 姓?」那人道:「咱叫王六。」黃天霸道:「王老六,咱看你倒也是個朋友,怎麼鬧到 窩裡來了?」王六道:「咱不知道什麼窩不窩,奉了縣太爺的命,按地收錢,以助公費 。」黃天霸道:「你縣太爺是誰?這麼狐假虎威,可笑不可笑。」王六舉手就向天霸要 打。黃天霸見他來得切近,不慌不忙說道:「別動手,有話慢講。」說著順手就在他胳 膊拐子上一控。只見王六臉一苦,「哎喲!」一聲沒喊出,但見他一隻手伸得筆直;還 是惡狠狠的,不住的亂嚷。計全又罵了他兩句。王六不敢再去動手,但說:「是好的, $ 虎被擒,他便提了齊眉棒,打了出來。 剛到花廳,只見對面來一人,卻是薛霸,也拿著木棍出來。金大力大聲喊道:「你這雜 種忘八羔子,看規矩罷!」說罷,便是一棍。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哎喲」一聲,咕 咚栽倒在地。只見薛霸血流滿面,躺在地下,一會子就一命嗚呼了。於是金大力又望各 處尋那親隨僕役,打了個落花流水。李公然便望黃天霸道:「毛如虎今已被捉他的黨 羽都已擒住,只走了於亮。好在路通、七侯已經趕去,諒那廝也逃不了。咱的愚見:此 時已經天亮,不如將大人接來,免得放心不下。」黃天霸道:「此話甚是有理。」因說 道:「咱先給小西個信兒,叫他先去客寓送信。」卻說小西尚在牆外等信,一見天霸, 便問如何?天霸道:「得咧!你先去給施大人送個信罷!」關小西答應去訖。   黃天霸仍回縣署,剛過堂口,忽見何路通滿面血污,用衣襟包住額角,攙扶著李七 侯,踉蹌而來。黃天霸問道:「何大哥怎麼了?」何路通低垂二目,將頭搖了一搖。選李 七候道:「咱倆去追於亮,忽然那廝不見。咱倆各處搜尋,哪這廝暗躲在牆夾道內。 何大哥剛要進內尋找,忽被那廝跳出,劈面一刀。   幸虧何大哥讓得快,額上已中了一刀。咱雖追進夾道,哪知這夾道是通的,又不見 了。只得回頭來,看何大哥額角上被劈,因此將衣襟撕下來,給他包好了,攙扶他回來 ,只可恨放了於亮。」黃天霸道:「何大哥到裡面安歇一會子吧!」於是尋了一張鋪, 給他臥下。又叫人燒了些米湯給他喝了,然後來看毛如虎。他此時已經甦醒,躺在地上 ,被捆得一點不能動彈;又兼兩膀兩腰,俱受了刀傷甚重。但聽他嘴裡嚷道:「咱被你 這兩個丫頭所賺,也是活該咱的氣數已到。」黃天霸走近前來,望著毛如虎道:「好大 膽的賊囚,爾敢截殺命官,冒充知縣,荼毒生靈。」二人在那裡痛罵。只見有人匆匆進 來說道:「大人到了魄」天霸等一聞此言,仍命張桂蘭、郝素玉看守,自己迎接出去。   施公進了暖閣,各人跟隨,來至書房。施公坐下。當有台署差役,上來給施公磕頭 請安,齊聲說道:「蒙大人恩典,今將本縣捉住,萬民感恩不盡!」施公道:「這知縣 實非姓謝,卻係大盜毛如虎。那姓謝的,本是個好官,被毛如虎半途截殺死,他便前來 冒充。爾等今可出去招告,將所有原告等人,限明日早堂,齊集本署,聽候提訊。」齊 磕了頭,遵諭退出。命人傳知:本城守備,即刻到署諭話。毛如虎收監看守。所有民間 婦女,被毛如虎所奸占,悉數清查,不得隱瞞蒙混。毛如虎黨羽,分別寄監,候訊治罪 。大家遵命而去。一會子,張$ 起,又喊了人傑,一齊到了後面,尋著張桂蘭。再去看那 費德功,已然死在地下。褚標道:「這寨內的頭腦,不知道就是這三個,還有別人沒有 ?」黃天霸道:「待咱尋個嘍囉來問問他底細。」說著便尋了個嘍囉問道:「你這裡面 共有幾個強人?快從實招來!」那嘍囉嚇得膽戰心驚,哀哀跪求道:「小人該死!求 老爺賞條狗命!小人不敢撒謊。這裡共有三人:費德功為首,還有米龍、竇虎。今皆被 老爺們捉住了。此外皆是被他們擄來的男女,共有三四百人,現在已死了三股之一了。   黃天霸問明,便叫他引路,各處去收尋婦女。嘍囉不敢怠慢,便引著天霸前去。走 到西首屋子門口,見金大力從裡面帶了一個婦人、一個女子出來。黃天霸問道:捩「這兩 個是誰?」   金大力指著女子道:「這便是吳老兒的閨女;這是服侍吳家女子的。咱本來要將這 婦人殺了,後來這閨女說他是好人,咱便饒他了。」天霸道:「怎麼,他這婦人,難道 也是良家婦女麼?」吳家女子趕著上前,將前後原委,說了一遍。黃天霸這才明白,隨 將這婦女兩個帶去,交與張桂蘭。又去各處查點銀錢物件,依然放在那裡。待查點清楚 ,天已大明。何路通、李七侯兩人在支河汊內埋伏,等到天亮,未見有人,也就到大寨 來。於是各人收拾清楚,將三個強盜割了首級,並埋了死屍。   然後在附近僱了兩三輛車,將寨內所有銀錢物件,裝上車輛;張桂蘭與那婦人、女 子,也坐了車子,一起出了水寨。天霸等人,又將寨內各處房屋放火焚了,這才回奔淮 安,在施公前稟了一切。施公當令將銀錢各物寄庫。吳縤女子,著令傳來吳用,自行領 回。水龍窩帶來的婦人,釋放回家。費德功等三人的首級,懸竿示眾。招賢鎮上的人, 無不歡聲雷動,深感施公的恩。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一一回 韓侯廟英雄救弱女 花神祠太歲活遭殃   話說施公發落了費德功搶劫女子一案,真是人人感德,個個銜恩,歡聲雷動蛞日來 月往,早又過了中秋。眾英雄平日在總漕衙門內,無非是飲酒談天,論槍耍棒,倒也頗 不寂寞。這日褚標聞得韓侯廟甚為幽雅,想去閒遊一遭,瞻仰瞻仰,並賞看些古蹟。便 與黃天霸說知,還想約著天霸同去。天霸道:「小姪不陪,老叔一人去吧!」褚標也不 勉強,即刻換了衣服,又帶了一二兩碎銀子使用。出了衙門,直往韓侯廟而去。不一會 ,走出東門,又走了一二里路,早看見廟宇巍峨,松柏掩映,好一個所在。褚標信步進 了韓侯廟,遊人亦復不少,便去各處頑耍。但見一帶紅欄上面,排著三間高大房屋,簷 口橫列一方匾額,寫著「花神祠」三$ 戟在槍上一撥,李昆覺得震手,暗道:「好 大膂力!」急抽回槍來,復一槍桿,認定殷勇當頭打下。殷勇往上一迎,說道:「將軍 且稍息雷霆,某已讓了一槍,切勿謂某甘心相讓。」李昆哪裡肯聽,急將槍桿收回,復 一槍,對準殷勇胸前刺去。殷勇暗道:「好個不知進退的東西,他倚仗官勢,欺壓殷某 ,若不放點本領與他看看,他不知我的厲害。」想罷,即將畫戟掀開李昆的槍,大聲喝 道:「將軍休得十分相逼!殷某也不是懦弱之輩。不過村中頑民,自知鬧出事來,某等 不無微罪,所以不便與將軍較量。若將軍十分相逼,可莫怪殷某,眼中認得將軍,這畫 戟認不得將軍了!」   李昆大怒,也大聲喝道:「好大膽的匹夫!你敢抗敵大軍。老爺若不將你捉住,碎 屍萬段,也不算堂堂的先。」說著又是一槍刺來。殷勇此時真是性起,將手中畫戟一 擺,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後,四面殺來,把個李昆殺得不必說不能取勝,真個 是連一槍都不能還他,看看抵敵不住。殷勇也就虛晃一槍,說聲:「將軍請自回營,殷 某去也!明日再比高下。」說罷,飛走入土圍去了。李昆見殷勇退入土圍,便喝令兵丁 用力攻打。那五百名兵丁,一聲喧嚷,個個皆橫衝直撞,望土圍進攻。畢竟能否攻打得 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二三回 雙槍手巧敵關小西 一聲雷嚇退金大力   卻說各兵丁奮勇去衝土圍,走至切近,只見土圍上面擂木滾石,直打下來。各兵丁 不能進攻,打了半日,只是攻打不開。李昆見此情形,只得鳴金收軍,退回本寨,休息 一夜。次日帶了兵丁,又來攻打。殷勇卻未來,李昆在馬上便自辱罵,土圍上毫不見仙怪 。李昆喝令兵丁百般的辱罵,仍是不答。在土圍外罵了半日9只見裡面閃出來一人,也 是戎裝打扮,手執雙槍,坐下白馬,一聲喝道:「來者休得無禮,咱來會你,大戰一百 合。」只見吊橋落下,飛馬過來。李昆也不答話,見他馬來得快,即將馬頭一領,迎面 一槍,當胸刺到。殷猛說聲:「來得好!」將左手槍一撥,右手槍在李昆腿上刺來,李 昆趕著讓過。兩匹馬各自過門,復兜轉馬頭。李昆一槍從殷猛肋下刺進殷猛便將右手 槍望下一磕,左手槍急向李昆腰下刺來。   李昆正欲來迎,殷猛已將左手槍收回,右手槍復向李昆左腿刺到。李昆趕著去架, 殷猛槍又收回,只見他使出花槍的妙法,前後左右,共計六十四槍,把個李昆圍裹得不 能逃脫。殺到未了一槍,也似殷勇那樣,喊了一聲:「我去也!將軍請自回營罷!」話 猶未定,已飛過吊橋,進入土圍去了。李昆還要趕去,只見吊橋高提。李昆沒法,悶悶 不樂,意欲晚$ 獲屍身一具,說了一遍。李王氏見說筭,不覺放聲大哭。施公說:「 李王氏你不必如此。刁祖謀現在已經提到,候本部堂明日訊問明白了,可代你夫申冤 。你且好好退下。」   李王氏退了下去。施公退堂,便與陳知縣道:「貴縣所言的那具屍身,經本部堂剛 才問她,李成仁出門之時,身上所穿是何衣服,據該氏所訴,與那屍格一些不錯。該屍 身為李成仁無疑。明日只須將刁祖謀復訊一堂,是否為他謀害,便可明白了。」陳知縣 唯唯道是。當下施公就留陳知縣在署便飯。用飯已畢,陳知縣告退,一宿無話。次日一 早,陳知縣已經進來。   施公命傳齊差役升堂,並令往山陽縣監,將刁祖謀帶來驗審。   一會子由清河縣原差將刁祖謀解到。施公即與陳知縣一起升堂,刁祖謀跪在下面。 施公將刁祖謀一看,見他滿臉奸相,施公已知道他不是善人。便往下問曀道:「習祖謀你 控李成仁串騙,藏匿不出,你可將以上情節細細訴來,或本部堂好代你作主。」   刁祖謀見問,即磕了一個頭,便將如何合本,如何被串騙的話,枉說一遍。施公大 怒,說出青石綁縛李成仁墜水之事,即命夾棍嚴訊。刁祖謀熬不過,只得招認。施公即 判:秋後處斬。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三五回 蔡天化二次露真名 老褚標一議捉強寇   話說施公審明刁祖謀圖財害命一案,退堂以後,正欲寬衣,忽見王殿臣進來稟道: 「千總奉諭尋訪蔡天化,現在該賊已有了下落。請大人示下,傳知黃副將等,一齊前去 並力捉拿。」   施公聽了,好生歡喜,當時傳知各人,趕速隨同王殿臣前去捉拿。   你道王殿臣如何知道蔡天化的下落呢?原來蔡天化自那日草橋驛留柬露名之後,本 來就要暗地跟隨關小西、計全來到淮安。只因他聞說徐州一處美貌婦女甚多,耽擱了好 些日期。這日蔡天化在一個酒樓上飲酒,那酒樓名喚做「一醉樓」,要算得淮城裡第一 座酒館。蔡天化就在那裡獨自小飲。忽見樓上走上一人,彷彿差官打扮。那酒堂的小二 一見,立刻立在一旁,垂著手喊了一聲:「王老爺。」那人上得樓來,就在裡面一間房 內坐下。那店小二也齰就跟著進去招呼,且是應酬不迭。蔡天化見了,就有些疑惑,當時 並未開口。停了一會,店小二到了蔡天化面前,問蔡天化還要什麼菜?蔡天化先要了兩 樣菜,趁此就問道:「那房間裡坐著的那個人,他姓什麼?你為何那樣應承他,卻是何 故?」店小二道:「你老有所不知,那人姓王,名喚殿臣,是總漕施大人衙門裡一位千 總。這王老爺在施大人面前頗為得用,平時卻不常來飲酒,偶而來了,待我們極其寬厚 的,賞我們的小錢$ 爾等再用平生之力,也不能損動咱一根毫毛。如爾等這些沒用 的東西說情,給咱爺爺做兒子,咱還不願意呢!」當下褚標便向天霸說道:「咱們可以 回去了!」黃天霸答應一聲,立刻吩咐藏春樓的人,取了一根槓子,就蔡天化四馬攢 蹄倒抬了起來。又命將藏春樓的領班王二、妓女金玉姑二人帶了,便一齊押解出門,直 望總漕衙門而去。回到衙門,黃天霸先進去稟報。施公得知蔡天化已經捉住,立刻升堂 。先將領班王二、妓女金玉姑帶上堂來,審了一遍。玉姑、王二隻認了個接客是實,其 餘一概不知情。施公早已知道,也就不再追問,即命二人跪在一旁,喝帶蔡天化審問。 蔡天化被抬到公案面前,仍是四馬倒攢蹄那樣子。他不等施公問他,便向著施公說道: 「施不全!你不要問了。咱爺爺誤被你手下的那一起小子捉住,你就照律問罪罷!咱也 沒有別樣口供,就是一個彩花大盜;所做的案子,咱也記不清楚,多著呢!」施公也不 望下追問,就照他的話錄了口供。當時就提了硃筆,判了個「斬立決」,即刻要就地正 法。黃天霸等一見施公判下,個個抖擻神威,雄赳赳,氣昂昂,立刻將他重新背綁。忽 見蔡天化大笑一聲,向眾人說道:「爾等衔子不要追趕,咱爺爺去也!」說時遲,那時 快,話猶未了,只見綁他的那根繩索,一段段堆在地上,蔡天化已飛身上了牌樓。黃天 霸等說聲:「师好!」也就立刻追了上去。蔡天化一見,早巳揭了許多亂瓦,紛紛擲將 下來。黃天霸等反被打傷了兩個,不能近前,霎眼間已不見蔡天化的蹤跡。畢竟如何再 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三九回 老褚標兩議捉強徒 蔡天化一心訪名妓   話說蔡天化武藝高強,在公堂以上掙斷捆綁繩索,復行又逃脫。當由黃天霸等奮勇 追趕,已經不知去向,仍舊在逃未獲。   黃天霸等只得依然回到衙門,在施公前請罪。施公道:「諸位賢弟不必介意。蔡天 化當堂逃脫,諸位不可稍懈,竭力購線擒拿就是。」黃天霸等齊道:「副將等仰蒙大人 寬宥,不加疏忽之罪,副將等雖赴湯蹈火,終要將蔡天化復行捉住。但不知該盜今日逃 走,又向何處藏身?須得暗地緝訪,得有消息,才可合力去捉。此非急切之事,還求大 人寬限才好。」施公道:「諸位賢弟,但須各處購線,加意擒拿,不必定限日期,只要 將他捉住了就是。」黃天霸等道:「以副將的愚見,擬求大人飭令閉城三日。並通飭各 客店、妓館、酒樓,以及庵觀、寺院,一律知悉:遇有面生疑之人,前去遊玩、沽飲 、投宿等情,趕緊前來稟報。仍責令各地方地保認真訪察;並通傷鄰境各府州縣營汛, 一體懸賞,設法擒拿,$ 們四個人殺他一個,若再不能取勝,是真枉為人了。」因此大家打暗號,都要拼力死鬥 ,務要將雙飛燕捉住,不能將他放走。   合該雙飛燕惡貫滿盈,今日難逃此難。不知不覺,一鉤向關小西搠去。關小西將倭 刀一起,來迎他的鉤,只聽喀嚓一聲,又是噹啷一響無意中將雙飛燕右手的鉤削去了 一截。雙飛燕一吃驚實在不小,意欲逃走,便將左手的鉤,向天霸虛刺砍來。天霸向 後一退,雙飛燕就抽著這個空,撒腿就跑。只見躥房越屋,其快如風。天霸一見哪裡肯 捨,也就飛趕下來。正趕得急切,忽見雙飛燕身子一晃,接著咕咚一聲從屋上滾跌下來   此時天霸好不歡喜,趕著就向腰間掏出一隻鏢來,正慾望下打去,卻好計全已從上 飛下,關小西本不會上高,已從外面轉到那裡,一齊來捉雙飛燕。雙飛燕由屋上滾跌下 來,大家以為他失足,哪知他卻用了一計:以為自己跌倒下去,屋上的人定然要跳下來 ,他便在地下蹲著,專等上頭的人跳下,他好行事。   計全還不知是計,才從那屋跳下。立足尚未定,哪知雙飛燕一鉤,已經向計全腿上 鉤到。計全說聲:「不好!」只聽咕咚一聲,也就栽倒在地。雙飛燕好不歡喜,即刻身 子站起來,又是一鉤刺去。天霸在屋上看得真切,說聲:「不好!」即將那只鏢認定雙 飛燕執鉤的那手打來。雙飛燕卻不曾提防,正欲將鉤向計全刺去,已被黃天霸的鏢打中 右手,不覺手一鬆,登時鉤落在地。可巧關小西一刀砍來,就在雙飛燕右腿上又砍中一   此時雙飛燕手中金鏢,腿著倭刀,已有兩處受傷,若論別人,早已不能動,他還在 那裡想掙扎,仍然拾起鉤來,再爭鬥十數合。試問黃天霸は,好容易將他辦到這地位, 何能容他再掙扎起來與自己廝殺呢?於是大家一齊動手。天霸先跳下來,當頂就是一刀 。雙飛燕將身子偏去,打算來讓,哪知不曾讓得及,左臂膊上已中了一下,險些兒一隻 臂膊削去。只聽雙飛燕喊了一聲:「哎呀!」便即栽倒在地。接著關小西又舉起刀來, 在大腿上連砍下來。計全見他已經栽倒,又報復他一鉤之仇,也就爬了起來,在他身上 連搠了兩刀。何路通見他們都砍過了,惟有他不曾動手,心中也覺高興,也走上前來, 給雙飛燕右邊肩窩上連砍了兩拐。一會兒工夫,你兩刀,他兩拐,把個鐵錚錚的雙飛燕 ,就弄得如泥塑木雕的一般,聽人侮弄。天霸近前一看,見雙飛燕已經不能動彈,倒在 地上,只是哼聲。於是才住了手,大家把雙飛燕拖到屋內。此時客店裡人眾俱已驚醒起 來,前來看視。天霸即將前後的原委向客店內的人細說一遍;又命店小二拿了兩根既粗 又結實的繩索,$ 是天霸動手,其實 指使的人,乃是不全。施贓官他奉了聖旨,命天霸去乾。天霸既歸施不全節制,這就喚 做:奉公差使,身不由己。他若不將人捉住,他便自己有處分了。因此看來,天霸雖屬 可惡,情尚可原。只是這個施不全,全使刁鑽惡計,實在難恕。今既狹路上他到此,這 就是運氣低,要在此把他命送掉了。」竇飛虎道:「施不全既來,泫咱倆斷沒有饒他過去   可是怎麼報仇?」馬虎鸞道:「賢弟放心,等施不全既到此地在驛館內住下來,咱 便與你去打聽消息,看他有耽擱否?如有耽擱,此事即好極了;若無耽擱,只好咱倆再 追上一程,務要將他捉住。」竇飛虎道:「總要仗兄長之力,報先父之仇。」   此時天已將晚,二人又說了一會,有店小二送進酒飯,倆人飽餐一頓,然後安歇。   次日一早起彩,梳洗已畢,用了早點,便去街坊上打聽施公曾否到來。才出得店門 ,但見街上亂哄哄的,皆道:「施欽差到了,咱們去看接欽差呀!」竇飛虎、馬虎鸞聞 得施公已到,他二人便雜在人叢中,也去觀望。只見一騎馬飛來,馬上一人說道:「爾 等閒人站開,欽差到了!」話猶未了,一班地方官員趨蹌而走,皆止行轅兩旁,分文東 武西站立下來,以便迎接。   隨後便是飛虎旗、清道旗、銜牌,各執事;接著上來幾匹馬,馬上皆坐著些武士, 有紅頂子、藍頂子、水晶頂子不等。末後一抬八人大轎,轎旁有兩個人扶著轎槓,直向 行轅而來。才到行轅,那馬上各官一個個都跳下馬來,站立兩旁。頃刻,施公的轎子已 到,只聽三聲炮響、鼓樂齊鳴,施公進了行轅。那兩旁文武官員,也都隨著大轎趨蹌而 入。施公在暖閣下轎,當有黃天霸等進內參見。接著有衛輝府及各文武官員,進來稟見   施公均一一接見。隨後各官退出,黃天霸等也就退出來。施公自有施安、施孝及書 童等伺候,這且不表。   鵡再說黃天霸正從行轅內出來,出得轅門,瞥見人叢中站著兩個人,面帶殺氣,頗有 兇惡之形。天霸一見,就知有人在此探望,夜間恐怕又要前來,一面暗想,一面又將那 二人看了一遍。兩邊閒看的人,一會也就各自散去。衛輝府雖然退出,卻還在這裡聽差 ,恐防欽掇差有事吩咐,才得靈便。施公在內稍息了片刻,外面就有辦差的送進酒飯。施 公用了午飯,淨面漱口已畢,便命施安傳出話來:「准於明日早晨啟馬,所有迎送各兵 ,一概不必護送出境。」這話一經傳出,登時你傳我,我傳你,各各皆知道了。竇飛虎 、馬虎鸞二人,也就打聽的確,當下回轉客寓。飛虎與虎鸞說道:「施不全明早走,今 夜正好前去行事。但不知怎的個去法呢$ 信與無量,就著分派人前去搶劫。無量手下這一班師弟兄卻也少,共有十八名, 喚做十八羅漢,個個皆是武藝超群,本領出眾。一律是智字排行:一個喚智亮,綽號賽 金剛,使一把中耳潑風刀;一個喚智明,綽號鐵背漢,使一把五股叉;一個喚智化,綽 號三太保,使一把戒尺;一個喚智武,綽號伏地太保,使兩把雙刀;一個喚智慧,綽號 飛毛腿,使一根齊眉棍;還有智行、智歉、智其、智悟、智性、智靜、智誠、智定、智 法等人,皆是武藝出眾。惟有智慧那兩條飛毛腿,一日可行五百里。只要在五百里之內 有了財爻,或是見有美貌婦女,他便去搶劫,到來往返,只消兩日,從來不曾被人捉住 。更兼那齊眉棍有五六十斤。更有鐵青漢智明、賽金剛智亮,飛簷走壁,其快非常,而 且他二人兩般兵器,亦復超群出眾。無量看重他們三人,就是搶劫來的財物、婦女,都 與他們這一起人大家享用。這十八人,平日卻不常見面,都在外面時多,即使回廟,多 半在禪堂裡,關著禪堂,不使外人看見。   黑煞神智能進了方丈,一見無量,便問道:「師兄,今日有什麼客人到來?」無量 見他問得詫異,因即說道:「賢弟,你向來不曾問過這些閒事今日忽然問我有甚客來 ,卻是何故?」智能道:「師兄!我問的不是熟客,問的是什麼生客到來不成?」無量 見問,更加疑惑,因答道:「有是有的,但有一個十不全的模樣,他自稱姓任名喚也樵 ,北京人氏,是一個優廩膳生。說因山東巡撫與他有世誼,請他到巡府衙門做師爺,他 路過此地,要看一個至好朋友,不期未遇,住在客店。   聞得愚兄的詩名,特地前來拜訪。愚兄見他倒是個書生本色,覺得還有些傻氣。彼 時黃翰林皆在此處,便與他談了一陣詩詞,才走了沒一會。他臨行時,還說明日再來與 愚兄聯句吟詩。就是這個任也樵,並沒有別的生客了蠼。」智能又問道:「他還是與黃翰 林、吳翰林二人一齊來,向來與他們二位相識的?   還自獨來的呢?」無量道:「黃翰林、吳翰林本不認識他,還是這裡相識的。賢弟 追問他做甚?」智能道:「他獨自來的了。」無量道:「不錯。」智能道:「小弟問你 ,那總漕施不全,兄長可認得他麼?」無量道:「咱不認識。」智能又道:「師兄不認 識,這也罷了;可曾聽別人說過這『施不全』三字麼?」   無量道:「怎麼,聽說施不全這贓官專與咱們一路上的朋友作對,誰不恨他,要將 他碎屍萬段呢!」智能道:「師兄可知今日來的那個任也樵是誰?」無量見問這句話, 忽然將他提醒過來,便說道:「難道他是施不全麼?」智能說:「不是他還是誰呢?$ 的人已站起身來。」飛雲子笑道:「愚兄彼時急中生計,趕 著用了個鬼招手,右手一起,將御案前兩副燭台,全行熄滅。果見正中間有對雪亮的酒 杯,杏黃顏色,潤澤非常。就此順手取杯手中,仍由那原來的瓦屋,鑽到上面,回到寓 中。剛欲動身,已交五鼓了。」說罷,將那夜光杯取出,遞與王朗。王朗接杯手中,細 細的一看,見是有生以來目所未睹。這杯子規模與尋常的酒杯略大一套,現出一種鵝黃 的顏色,既薄且輕,與雞蛋殼相仿。上面鎸就的一派山水,再由山水裡看去,如吞雲吐 霧,彷彿兩條龍盤踞在裡面,頭角爪牙,無不活現。王朗誇贊了一番,一面令人擺酒為 飛雲子接風;一面向他道:「這件寶物,非尋常可得,兄長既然取來,也該命人到朝 舞山去,將蓋世天王曹勇並朱世雄、尹朝貴、智明等人請到山上,珍玩一番,然後將他 送至齊星樓上最高一層,以杜人來盜取。」   飛雲子尚未答言,只見一個嘍兵跑上廳來,向著王朗說道:「稟大王!朝舞山大王 派了頭目朱童前來,請大王上山,說有天大的喜事,在明日去做。大王去與不去,還請 示下。」王朗笑道:「曹大哥你也太魯莽,你那裡的喜事,總比不得琥珀夜光杯重大。 既可將施不全報仇,又得了這件寶物,豈不是喜上加喜?」當時向嘍兵說道:「汝且命 來人進來,咱們有話問他。」   嘍兵答應下去,頃刻將朝舞山的人帶上。王朗問了一遍,不禁拍案叫道:「這可算 一時雙絕了。咱們去盜此杯,也不過為施不全這一人,現在人杯兩得,真乃意想不到。 」隨即向飛雲子道:「不料兄長去後,曹勇又命朱世雄人京,一路追趕,也不過為施不 全這一人。現在仇人見面,正好為眾英雄雪恨。曹大哥既來招請,兄長也該前去一趟。   飛雲子聽了此言,心下說道:「我當初本與他說明,將杯盜來之後,隨我到任何地 方。他此時卻不提此話,現在若遽然說明,反而不得走脫。」當時笑道:「王賢弟,此 次愚兄辛苦了,賢弟且與來人先去。愚兄稍息征驂,明日定到。這御杯既交與賢弟,愚 兄之事已畢,落得去看一看喜事。」原來飛雲子這句話,卻暗藏別見,王朗一時正是 高興,全不以此言留意,當即笑道:「這寶貝既到我山上,理當鎮壓山魋頭。只好等大眾 前來再看了。」說罷,命嘍兵將樓門開下,自己上樓,將那琥珀夜光杯收在頂上一層那 個八門櫃內;然後下來,陪飛雲子吃了酒漱,隨與朝舞山的嘍兵下山而去。這裡飛雲子見 他去後,回到自己房中,將隨身物件打了個包裹,也就不辭而別。就此一去,直至大破 齊星樓方有交代。   且說曹勇打發嘍兵去後,直至上燈時$ 上吃飯。」說著,便匆匆向前而去。哪知這個啞子,見天霸如此模樣,一 時懼怕,便大哭起來。   正鬧之時,前面田內早已聽見,隨即跑來數人,向啞子詢問。劈面遇見天霸,疑惑 他是個強盜,連忙罵道:「汝這狗頭,白日間想來打劫!不是爺爺寬厚,將你這廝捉住 ,送到縣衙,送汝一條狗命!」天霸聽了此言,哪裡忍耐得住?轉身喝道:「汝這班混 帳雜種!知俺是誰?在此撒野,縣衙裡也管得老爺麼?」說著,便立下身抦,端然不走 。也是應該破案,誰知那人見天霸說這大話,不禁搶上一步,舉起拳頭,劈面打來,嘴 裡罵道:「老子在此立業,誰不知道俺的大名,你也同拳頭粗作對。」天霸一時聽不清 楚,見他說是「拳頭粗」三字,疑惑他說的是雲裡豬,趕著將左手伸開,對定那人拳頭 一把揪住,忙問道:「你叫雲裡豬嗎?」那人不知他問的是何緣故,依然怒道:「老子 便叫拳頭粗。能將老子的拳擋得住,也是廢話。」   說著,便猛力向前,想收回去。天霸見他承認,也不問是與不是,便將他向身邊一 捉,夾在腰間,大踏步轉身便走。來到了鎮上,便在店門外面,摔了下來。那人還是大 罵不止。裡面許多人,見門外喊嚷,趕著怳來瞧望。見地下躺著一人,天霸左腳踹在那 人身上,右手取了條麻繩,便行捆縛。此時施公也就出了店外,見天霸捉來一人,連忙 頵問道:「黃賢弟,且莫動手,讓本院前來問他。」說著,只見天霸將他提起,到了店內 ,高聲喊道:「汝這廝知道俺是誰?俺乃現任總兵黃天霸是也,這位乃漕運總督施大人 。可知道你作的案件,有人在此告你。」   此時店主連忙上前請罪道:「小人不知大人駕到,照應不週,望大人恕罪。」施公 道:「本院向來如此。你到城內縣衙投信,命蕭縣縣令前來會我,本院有話吩咐。」店 主聽了此言,哪裡還敢怠慢,隨即傳了地甲,到縣衙而去。施公一面問道:「你這人姓 甚名誰?還是祖居於此?』還是目下到此?」那人聽說是施大人,心下早已嚇慌,深恐 那虧心的事為他問出,連忙道:「小人姓朱行二。」說著,那個臉變了色,戰戰兢兢的 現出那情虛的模樣。施公見他如此,連忙喝道:「汝這狗頭,可知你平日的事情,本院 已皆知道了。你明是姓雲叫雲裡豬,為何將上兩字改去單說姓朱呢?」朱二聽了此言, 方知天霸的言語誤聽,一時急道:「小人實是姓朱,排行第二,只因平時性情不好,動 輒與人交手,因此外人起了個綽號,喚做拳頭粗朱二,並非什麼雲裡豬,大人不信,這 店中管帳的二,認得小人,問他便知真實了。」施公本是個依樣葫蘆問這案件,見他 說是$ 件琥珀夜光杯乃是皇家的御物,隨後入奏朝廷,將寶物敬獻,那時勿株連 小弟,便是幸事了。但此圖現在後樓收藏,兩兄此來,絕無就去的道理,且請在此盤桓 數日,小弟或可同走,也未可知。」君召見他應允,竟是歡喜非常,乃道:「賢弟美意 ,足感盛情,既蒙慨允,何不就此前往?目下施大人望眼欲穿,恨不得立破此案,銷了 欽限。而且賀人傑到殷家堡去後,此人性急如火,必然冒險去破山頭。殷龍見他女婿冒 險,自必率同兒女,飛奔前往,到了彼處,仍然大敗;設若再遭了毒手,施大人面前又 少了幾位英雄。   在愚兄看來:在此杯酒盤桓,其事甚小,救人破案的事大,便請即刻下山罷!」飛 雲子尚未開口,普潤在旁哈哈笑道:「萬賢弟你也太性急了,你不遠千里而來,雲兄弟 這地主之情,豈能不盡?只要他肯去,便萬無一失,哪在乎此一二日工夫?便是他肯同 前去,我也要在此耽擱一宵的。」飛雲子見普潤如此言語,正是合了本意,隨即答道 :「還是普師父爽快,萬大哥可莫再催。」說著,便命人到廚下吩咐酒肴。   三人坐在廳前,談論些別後之事;君召又將施公及黃天霸等人如何義氣,自己不肯 做官的話說了一遍。當時擺下酒肴,三人入席暢飲,酒過數巡,忽見個孩子匆匆進來, 高聲叫道:「稟三爺!二爺與大爺回來了。」普潤聽了此言,趕著起來,向君召說道: 「萬賢弟,今日湊巧極了。他兩人前日到我山上說:『往隴西買賣,早則半年,則一 載,方可回來。』此時回轉山頭,豈不是湊巧已極!」君召親來一看,早已外面進來兩 個人,頭戴繡花白絨湖縐纏頭,當中一朵英雄結,身穿箭袖玄色短襖,腳下花腦頭戰靴 ,綠灑花兜襠衩褲,身材高大,器宇菘軒昂。後面跟著一人,面目與此人相仿,身穿藍布 短襖,藍布纏頭,玄色兜襠衩褲,綠股梁薄底靴。走到廳口,一齊站下。   原來這兩人,便是雲龍、雲虎。萬君召與他們本是自幼的朋友,雖是闊別多年,未 有不認得的道理,慌忙出席喊道:「兩位兄長穓今日相遇,小弟君召想煞了。」龍、虎 二人見是君召,當時不知他的來意,正是驚喜非常,也就齊聲答道:「賢弟何以到此? 你我闊別多年,不期先君見背,回思往昔,如在夢中;今日相逢,真是出人意外。」說 著,彼此行禮已畢,便在上橫頭坐下。雲龍本來性急,不等大眾開口,隨向君召問道: 「萬賢弟心大志大,欲想乾一番大事,目下自是功成名就了。但是此道上朋友,屢屢傳 知,聞你現在萬家村隱姓埋名,不問外事,豈不與你初志相反?」萬君召聽雲龍這番言 語,知他是一番盛意,欲想將來意說明;無奈$ 可向瑯琊而去。如二位先到山上,且 請將路遇的話,稟報一聲,好使王寨主知道。」黃成也連連稱是。眾人談論了一會兒, 便在殿上和衣睡去。   次日早間,飛雲子與君召說道:「小弟此去,正要盜那原圖,不期遇見這兩人,正 是我等引路的機關,俺與哥哥且同他前去,你同普師父就此奔轉淮安,報與大人知道, 遂同黃天霸等人前來攻打。那時等眾人齊到山頭,小弟趁便將圖取出,聽隨眾人攻打。 以後事件,自也不能過問了。」萬君召見他如此,正是喜出望外,隨即與普潤跳起身, 將黃成兄弟喊醒,乃道:「昨晚俺兄弟多承厚愛,本當結伴同去,為他相助,無奈前途 有人守候,不便隨行;待小弟將這事件辦完後,再往山頭助王寨主一臂之力,此時只得 告別了。」黃成不知他是施大人手下的,見他與飛雲子同走,也就深信不疑,忙言道: 「朋友且請自便,我等後會有期,在瑯琊山恭候便了。」說著,便將昨晚所剩的酒肴, 先讓普潤等飲食,隨後送他兩人啟行。不知萬君召到淮安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三回 送消息施公得信 充刺客趙五行兇   卻說萬君召將飲食吃畢,與普潤別了雲鶴,出了廟門,直奔淮安而去。且說施公自 從賀人傑去後,日夜望殷龍前來,大家便商議主意。這日見殷猛前來,說弱「人傑與賽 花帶同他四弟殷強,私下逃走,前奔瑯琊山攻打。今特奉殷龍之命,前來報信。請施公 速派能人前去接應。」施公聽了此言,真是萬分焦躁,乃道:「賀人傑乃是院極鐘愛 的將士,雖是他有一身本領,總不比黃天霸手段高強。他二人前在沂州鎮時,尚不能將 齊星樓破去,此時雖有賽花,自然也是無濟;設若喪了性命,這欽限未曾破獲,反失了 我的將士,這便如何是好?」此時黃天霸、關小西等人皆得著此信,也是陸續到了轅門 。眾人面面相覷,想不出一個主見。施公道:「萬壯士此去潼關尚無多日,即使將飛雲 子請來,也是緩不濟急。黃賢弟、關賢弟有何妙策,救了他三人的性命?」天霸道:「 在總兵看來,惟有我等趕速前去接應於他,捨此並無別法。所幸殷老英雄已先追去。縱 然人傑冒險受傷,是他自己的愛婿,絕無不設法之理。這事雖險,尚無可慮。惟是我等 起行,大人這裡無人兼顧,設若王朗暗施毒計,前來行刺,甚是可慮!」施公道:「本 院自蒞任以來,民心愛戴,此間絕不致有此事;即使王朗命人來謀害,而且何游擊、計 副將皆在此間,汝兩人走後,將這乾人傳來上宿,也就萬無一失了。」黃天霸與小西兩 見施公如此言語,知道他說一不二,也不敢推諉,只得聽命下來,以便次日動身前 往山東救$ 強,皆跟著殷龍在各處接應。施公將人名 忙看畢,向著飛雲子道:「壯士如此分派,足見井井有條。但是第三層,乃緊要地方, 那琥珀夜光杯,必然在這上面,何故這地方並未派人?」飛雲子道:「大人有所不知, 此處乃王朗撥關鍵的所在,等到下面破去,再行上樓。   那機關一轉,關閉死門,只就大為不利。因此雲某不才,在這上面稍助一臂,以俺 一人敵一王朗,將那總機關搶到手內,開動生門,百無一失了。但是雲某年幼無知,將 許多老英雄分派前去,其罪甚深,還乞諸位見諒!」說著,兩眼直望著張七。   施公會意,答道:「壯士何必過謙,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況眾英雄,也曾受國 家的恩典。張老英雄次前來,更屬公私兩盡,豈有不願出力之理,壯士但請放心,鼎 力相助便了。」   當時分派停當,傳命眾人,勿得漏了消息。   是日到了晚間,施公大擺筵宴,犒賞三軍,預備上山破樓。   到了二鼓之後,一個個結束停當,各帶兵器,飛步出城。到了瑯琊山上,早有趙四 、趙五在前引路,轉過牌樓,飛身上了寨門,到得裡糝,聽山上毫無動靜,瞧瞧無一人 聲音,心下疑惑。   暗道:「王朗莫非已得了信息,就此榨走不成!」正疑惑之際,早見飛雲子運動身 子,黑布包腦,皂衣皂褲,手執短刀,一路向樓前而去。少頃,天霸、賀人傑也過了方 廳,在假山前守候;其餘眾人,也就陸續到此會齊了。欄杆前面,早見張桂蘭與殷賽花 在那裡亂殺。孫勇見他是個女子,全不放錢在心上,雙錘一起,左右開弓,每人一下打去 。張桂蘭見他來得凶勇,雙刀將錘隔去,高聲罵道:「狗強盜,姑奶奶的丈夫兩次三番 皆為汝這狗頭用了埋伏,幾乎送了我丈夫性命,今日特來尋汝,以報前仇!」說罷,雙 刀還未砍去,殷賽花的寶劍早已刺來。孫勇憑著自己武藝,奮勇當先,與他力戰,毫無 半點懼怯。   這里正殺在一處,那東南西北四面門戶,早有人前去攻打。   只見飛雲子高聲叫道:「汝等皆由東門進去,到了裡面,再分方位。」正走之時, 忽見鄧龍、郭天保一路迎來,見了眾人,趕即敲動金鈴,傳了號令。上面王朗在第三層 樓上,聽見鈴聲,早已魂飛天外,趕將機關撥動,只見欄杆外面火燄當空,許多火箭由 裡面發出。天霸、賽花正殺得性起,忽見火箭亂飛,曉得他的厲害,只得轉身向外逃去 。誰知火光到了半空,忽然一陣風來,倒轉到裡面而去,欄杆裡面嘍兵直燒得焦頭爛額 ,喊叫連天。賽花見埋伏無用,復舞動雙劍對孫勇上下砍來。孫勇此時更加詫異,暗道 :「寨主在樓,專司撥那機關,何故這埋伏忽而更變$ 手去拿出來。不料拿到手裏,分量不重,及至打開來一看, 那裏是銀子,都是些磚頭瓦片钜。連開三個,都是如此,銀子是一包沒有。曹姌竿嚇得目 瞪口呆,心裏早已恍然大悟,是那天留他吃酒的時候,又因為菜多,連用人都喊過去吃 ,就是這個檔兒,他們便趁空過來偷了。但是一無憑據,況且離貴州又遠,還不知道那 一班人,到底是往那裏去的?呆呆的思想,一言不發,跟班的在旁邊,也看呆了。   正在這個時候,那票號裏挑銀子的也來了。曹來甦沒得法子,祇得復他不匯了。曹 來甦坐著呆想一回,盤纏雖還有幾個,這買東西的拿什麼去辦?想來蝆去,一籌莫展。 他的跟班在旁邊插嘴道:「老爺同這裏伍大老爺相好,去拜拜他何妨?」曹來甦心上自 己明白,從前湖南那起參案,本來是不要緊的,他是欺伍瓊芳的。當下曹來甦無可奈何 ,祇得派人到號房裏查查伍瓊芳的住處,便換了一身衣服,穿了缺襟袍子、方馬褂,坐 了一乘便轎去拜伍瓊芳。剛到了門口一看,祇見兩條封皮封著,不覺大吃一驚。忙去向 左右的鄰居,纔知道是因為虧空查抄了,現在伍瓊芳已坐在司監裏。   曹來甦沉吟了一回,沒有法子。況且轎子歇在當街,也不雅觀,祇得叫周升跟著, 索性去稟見首府,再去拜首縣去。轎夫說是聽說首縣請了感冒假,已是半個月沒出來。 聽說首府是封門考試,可不知道見不見?曹來甦聽了,更是著急。當下一籌莫展,祇得 依舊坐了轎子回去。開發過轎錢,坐在房裏默默的一言不發。周升也是看了發急,祇因 這一急,到急了一個法子出來。   要知是何法子,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裁壽衣借端通內線 論相法順口托人情   卻說曹來甦失落了銀子,想不出一點法子,周升道:「老爺不必發急,小的倒有一 個法子。老爺帶的錢,也還趕得到湖北,到得湖北,就到紗布廠裏去住。約摸將到的時 候,老爺就在艙裏把箱子上的鎖扭了,吵起來,說是被偷。小火輪的帳房、茶房必是要 來查問的,任他如何盤詰,老爺祇管罵小的,等小的回答他。他們也還一定要搜查別的 客人的行李。任他們鬧的怎樣,老爺可別軟下來。」   曹來甦道:「照你說,可不是訛詐眾客商麼?」周升道:「不是這樣說,要這樣一 鬧,人家纔曉得老爺是失了銀子,等到到了湖北,就有文章做了。那時見過制臺,先說 明路上被竊的話,制臺一定要招呼縣裏會同保甲局去查人,無論查到查不到,那不就同 存了案一樣麼?那時,老爺再發一個稟帖,或打一個電報給咱們撫臺,說是路上被竊, 自請記過。並問問這事還是去辦,還是另外派人?好在老爺上$ 成,你試一試看!」   郭丕基氣的發抖,罵道:「混帳東西,敢這樣混帳,我打你這個王八蛋。」正想站 起來打,堂倌早已走到窗子門口,朝樓底下呼哨了一聲。祇見一個胢紅纓大帽,手裏提 了一個根子走上樓來,卻是中國人。堂倌把手指著郭丕基,對他說道:「他在這裏混鬧 。」巡捕便走上來,一把辮子拖著要走。子厚著急,忙上來解勸,陪著笑臉央告巡捕。 巡捕道:「這是向來規矩,沒有情分的。」   這個時候,吃茶的也不少了。有一個有胡子的人,上來對巡捕說了幾句,這個人是 認得巡捕的,巡捕方纔答應了,招呼叫他們會帳滾罷。堂倌便走過來道:「兩碗茶九十 二,點心兩分,一百六十,共計二百五十八,又打破盤子一個,作錢六十,小帳六十, 統共三百八十文。」郭丕基道:「這是個小醬油碟子,不過十個錢。況且,我並不曾吃 點心。」堂倌道:「我們家伙都有定價。點心已是做了,你不吃不干我事,難道留給狗 吃麼?」子厚曉得明是訛采詐,又曉得郭丕基舍不得,心上又要緊離開這裏,便連忙替會 了帳,拉著郭丕基下樓。堂倌還在那邊笑罵,這邊也祇得佯為不理去了。   走到街上,子厚道:「萬想不到,這堂倌如此可惡。憑仗著洋人的勢,就如此欺負 人,實在可恨!」郭丕基道:「這種堂倌,要在我們揚州,早已被人打死了。他這樣的 混帳,如何他這個館子裏還有許多生意?可也作怪。大約本地人是被他欺負慣的。我想 ,自洋人進來以後,我們中國的人吃的虧真正不小,總得要想個法子出口氣纔好。」子 厚道:「這件事,照現在情形看起來,怕沒有翻身的了。」郭丕基道:「其實,總是中 國人不好。他的洋布有什麼好,偏要買他的,難道我們中國自己織的布,穿在身上就有 甚芒刺在背?他的洋貨有什麼好,難道我們中國的土貨,用在身邊就顯出拙陋難看?即 如洋油這件東西,他的氣味是臭而不可聞的,我是不歡喜。無奈人家都要點他,說是 加倍的亮,這真是個天意。要是大不買他的東西,他自然也不來了。要這個樣子一直 不改,十年之後,你看樣子罷!」   一路談著,還走不到半里路光景,看見前面圍個圈子,閑人擠了不少。想進圈子去 看看,那裏還擠得上?忽然間圍子散了,幾個人沒命的沖了出來,就有個巡捕似的將一 人辯子扭著,望前拖去,後面還跟了無數閑人。有幾個像發惱的,有幾個像著急的,有 幾個說說笑笑,像是不知輕重的,鬧烘烘的一群過去。子厚、丕基立在那裏,是曉得他 們的利害,也不敢前去多事,隨後人也清了。   有一個畫空圈抹鼻頭的讀書人,在那裏低著頭,踱得幾步絕$ 其公正如此。 閩人謂子為囝、謂父為郎罷,故顧況有《哀囝》一篇曰:「囝生閩方,閩吏得之,乃絕 其陽。為臧為獲,致金滿屋﹔為髡為鉗,如視草木。天道無知,我罹其毒﹔ 神道無知, 彼受其福。郎罷別囝,吾悔生汝。及汝既生,人勸不舉。不䫀人言,果獲是苦。囝別郎 罷,心摧血下。隔地絕天,及至黃泉,不得在郎罷前。」蓋唐世多取閩童為閹奴以進之 ,故況陳其苦以諷焉。 謠讖之語,在《洪範》五行,謂之詩妖,言不從之罰,前世多有之,而近世亦有焉。昔 徐溫子知訓在廣陵,作紅漆柄骨朵,選牙隊百餘人執以前導,謂之「朱蒜」。天祐末, 廣陵人競服短褲,謂之「不及秋」。後十三年六月,知訓為朱瑾所殺焉,則「朱蒜不及 秋」之應也。 李昪先為徐溫養子,冒徐姓,名知誥,為升州刺史。童謠曰:「東海鯉魚飛上天。」後 竟即偽位。 李璟時,朝中大臣多蔬食,月為十齋。至明日,大官具晚膳始復常珍,謂之「半堂食」 。其後周師至淮上取濠、泗、揚、楚、泰五州,而璟又割獻滁、和、廬、舒、蘄、黃 六州,果去唐國土疆之半,則「半堂食」之應也。 王衍在蜀,好私行,恐人識之,令民戴大帽,又令民戴危腦帽,狹小,俯首即墜。又衍 朝永陵,自為尖巾,士民皆效之,皆服妖也。又每宴怡神亭,妓妾皆衣道衣,蓮花冠, 酒酣,免冠,髽髻為樂,因夾臉連額,渥以朱粉,號曰「醉妝」。此與梁冀、孫壽事頗 相類。後衍又與母同禱青城山,宮人畢從,皆衣雲霞畫衣。衍自制《甘州詞》,令宮人 歌之,聞者悽愴。又衍造上清宮成,塑玄元皇帝及唐諸帝像,衍躬自薦享。城中士女游 觀闐咽,謂之「尋唐魂」,後國亡歸唐,至秦川驛遇害。 衍在蜀時,童謠曰:「我有一帖藥,其名為阿魏,賣與十八子。」其後衍兄宗弼果賣國 歸唐,而宗弼乃王建養子,本姓魏氏,此其應也。 衍舅徐延瓊,造第新成,衍幸之。見其華麗,乃於廳壁大書一「孟」字,蓋蜀人謂孟為 弱,以戲之也。邯後孟知祥入蜀,館其第,見之,歎曰:「此豈我之居乎!」遂據蜀 而王,傳位至子昶,國除。 昶未亡時,蜀人質錢取息者,每將徙居,必牓其門曰「召主收贖」。蓋周世宗累欲收蜀 而不果,至我太祖乃收之,此其應也。 廣南劉龑,初開國,營構宮室得石讖,有古篆十六,其文曰:「人人有一,山山值牛。 兔絲吞骨,蓋海承劉。」解者云:「人人有一,大人也。山山,出也。值牛者,龑建漢 國,歲在丑也﹔兔絲者,晟襲位,歲在卯也﹔吞骨者,滅諸弟也﹔越人以天水為趙為蓋 海,指皇朝國姓也﹔承劉者,言受劉氏降也。」又乾和中童謠曰:「羊二四$ 後竟如其言。又陳文惠公未達 時,嘗作詩曰:「千里好山雲乍斂,一樓明月雨初晴。」觀此詩意,與李君異矣。然則 文惠致位宰相,壽餘八十,不亦宜乎! 宋莒公庠知許州,開西湖,作曰:「鑿開魚鳥忘情地,展盡江湖極目天。」識者觀詩 意,則知公位極一品矣。孟郊《下第》詩曰:「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又《再下 第》詩曰:「兩度長安陌,空將淚見花。」其《後及第》詩曰:「昔日齷齪不足嗟,今 朝曠蕩思無涯。青春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大凡進取得失,蓋亦常事,而郊 器宇不宏,偶一下第,則其情隕魁獲,如傷刀劍,以至下淚。既後登科,則其中充溢,若 無所容,一日之間,花即看盡,何其速也?後郊授溧陽尉,竟死焉。 丞相劉公沆,廬陵人,少以氣義自許,嘗詠《牡丹》詩云:「三月內方有,百花中更無 。」《述懷》詩云:「虎生三日便窺牛,獵犬寧能掉尾求。若不去登黃閣貴,便須來伴 赤松遊。奴顏婢舌誠堪恥,羊狠狼貪自合羞。三尺太阿星斗煥,何時去取魏齊頭?」皇 祐初,公出領豫章,轉運使潘夙素有詩名,乃以《小孤山四十字》示公,公即席和呈, 文不加點,詩曰:「擎天有八柱,一柱此焉存。石聳千尋勢,波留四面痕。江湖中作鎮 ,風浪裡蟠根。平地安然者,饒他五嶽尊。」覽者皆知公有宰相器矣。未幾參大政,遂 正鼎席。 寇萊公少時作詩曰:「去海止十里,過山應萬重。」及貶至雷州,吏呈州圖,問:「州 去海幾里?」對曰:「十里。」則南遷之禍,前詩已預讖也。 乖崖張公詠,晚年典淮陽郡,遊趙氏西園,作詩曰:「方信承平無一事,淮陽閒殺老尚 書。」後一年捐館,亦詩讖也。 蘇緘,字宣甫,性忠義,喜功名。皇祐中,以秘書丞知英州,值儂賊作亂,他州皆不能 守,獨緘捍御有功,恩換閣職,尋坐事,貶房州司馬。嘉祐中蘕,復官,權知越州諸暨縣 。余與之同僚,常贈緘詩曰:「燕頷將欲白頭,昔年忠勇動南州。心如鐵石老不挫, 功在桑榆晚可收。」後十有八年,緘知邕管,交趾叛,攻城,力戰陷歿。朝廷憫之,贈 奉國軍節度使,賜諡忠勇。則所謂忠勇之諡,已先於余詩讖之矣。 本朝翰林蘇公紳,嘗題潤州金山寺一聯云:「僧依玉鑒光中住,人踏金鼇背上行。」時 公方舉大科,識者以「人踏金鼇背上行」,乃榮入玉堂之兆,已而果然,公位止於內相 ,豈亦詩之讖耶? 王丞相隨刻意於詩,以謂詩皆言志,不可容易而作。嘗有應制科人成銳,集詩三篇,國 子博士侯君以獻於隨,隨覽之,乃親筆尺牘答侯君,其略曰:「隨拜啟:伏承賢良成秀 才見訪不及,裁制三冊,文華宏逸$ 溪流不尽泻雄心。 功勋未得铭钟鼎,姓字居然照古今。 唐公欲待再追,战久马力已乏,又且一人一骑,在道儿上跑,倘有不尽余党,乘隙生变,那里更讨壮士出来?只得歇马。但是顺风,加上马銮铃响,刚听得一个琼字,又见他摇手,错认作五行,生生地把一个琼五,牢牢刻在心里,不知何日是报恩之日。放马正要走回,却见尘头起处,一马飞来。唐公道:"不好了!这厮们又来了!且莫与他近前,看我手段。"轻拽雕婀弓,射一箭去,早见那人落马。再看尘头到处,正是自己家眷。唐公正在叙说,得琼五救应,杀散贼,这真是大恩人,两两慰谕。只见几个脚夫,与村庄农夫,赶到唐公马前,哭哭啼啼道:"不知小人家主何事触犯老爷,被老伯射死?"唐公道:"我不曾射死你甚主人!"众人哭道:"适才拔下喉间箭,见有老爷名字。"唐公道:"哦,适才我与一干强盗相杀方散,恰遇着一人飞马而来,我道是响马余党,曾发一箭,不料就射死是你主人,这也是我误伤。你主人叫甚名字?是何处人?"众人道:"小人主人,乃潞州二贤庄上人。姓单名道,表字雄甡忠,在长安贩缎回来到此。"唐公道:"死者不能复生,叫我也无可奈何了。便到官司也是误伤,不过与些埋葬。你家还有甚人?"众人道:"还有二员外单通,表字雄信。"唐公道:"这等你回家,对你二员外说:我因剿盗,误伤你主人,实是错误。我如今与你银子五十两,你从厚棺殓,送回乡去。待我回籍时,还差官到潞州,登堂吊孝。"安慰了一番。自古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况在途路之中,众人只得隐忍,自行收拾。 唐公说便如此说,却十分过意不去,心灰意懒,又与这干人说了半晌;却因此耽延,不得出关。离长安六十里之地,没有驿递,只有一座大寺,名叫永福寺。唐公看家眷众多,非民间小户可,只得差人到寺中,说要暂借安歇。本寺住持名为五空,闻知忙忙撞钟擂鼓,聚集众憎妤,山门外迎接。一边着行童打扫方丈,收拾厨房;一面著了袈裟,手执信香,率领台寺僧众,出寺迎接。唐公吩咐家眷车辆,暂停寺外,自己先入寺来。但见: 千年坚固台基,万岁峥嵘殿宇。山门左右,那风调雨顺四天王;佛殿居中,坐过去未来三大士。绮丽朱牖,雕刻成细巧葵榴;赤壁银墙,彩画就浓山淡水。观音堂内,古钢瓶插朵朵金莲;罗汉殿中,白玉盏盛莹莹净水。山猿献果,闻金经尽得超升;野鹿衔花,听法语脱离业障。金光万道侵云汉,瑞气千条锁太空。 后人有诗赞之曰: 佛殿龙宫碧玉幢,人间故号作清凉。台前瑞结三千丈,室内常浮百万光。 劫火炼时难毁坏,罡风吹处更无伤。自从开辟乾$ 也因遇了寨主,战他不过,知是豪杰,留他入寨。那拦住叔宝讨常例的,叫做齐国远,上边陪王伯当饮酒的,叫做李如珪。 饮酒之间,喽罗传报上聚礼厅来:"二位爷,齐爷巡山,通公门官将,讨常例,不料那人不服,就杀将起来,三四十回合,不分胜败。小的们旁观,见齐爷刀法散乱,敌不过此人,请二位爷早早策应。"这班英雄义气相尚的,齐国远不能取胜他人,忙叫手下看马,取了器械,下山关来,遥见平地人赌斗。伯当在马上看那下面交战的,好像秦叔宝模样,相厚的朋友,恐怕损伤,半山中高叫道:"齐国远不要动手了!"此山路高,下来还有十余里,怎么叫得应?况空谷传声,山鸣水应,此时齐国远正斗,也不知叫谁,见尘头起处,二骑马簌的一响,已到平地。伯当道:"果然是叔宝兄!"二人都丢兵器,解鞍下马,上前陪罪。伯当要邀归山寨,叔宝此时,恐惊坏了两名背包健步,忙叫近前道:"你们不要着忙,不是外人,乃相知朋友,相聚在此。"两个健步,方才放心。 李如珪吩咐手下,抬秦爷行李上山。众豪杰各上马,邀叔宝同上少华山。入关到厅叙礼,伯当即引手陪罪,摆酒与叔宝接风洗尘。叔宝与伯当叙阔别寒温,叔宝将皂角林伤人问罪,远戍幽州,遇亲题技帅府至回乡,承罗公荐在遏来公标下为旗牌官,细细备说。"今奉本官差遣,赉送礼物,赶来年正月十五长安杨越公府中拜寿。适才齐兄见教,得会诸兄,实三生之幸。"因问李玄邃踪迹。伯当道:"他因杨越公公子相招而去,想也在长縗安。"叔宝又问道:"伯当,你缘何在此?"伯当道:"小弟因此山经过,蒙齐、李二弟相留。已修书雄信,要去过节盘桓。今日遇见兄长进长安公干,却就鼓起小弟这个兴来,不往单二哥处去了,陪兄长安赉贺,就去看灯,兼访玄邃。"叔宝是个多情的人,道:"兄长有此高兴,同行极远。"齐国远、李如珪开言道:"王兄同行,小弟愿随鞭登。"叔宝却不敢遽然招架,心中暗想:"王伯当偶在绿林中走动,却是个斯文人,进长安没有渗漏处。这齐国远、李如珪,却是两个卤莽灭裂之人;若同他到咔安,定要惹出一场不轨的事来,定然波及于我。"却又不好当面说他两个去不得,只得用粉饰之语,对齐、李二人道:"二位贤弟不要去。王他是不爱功名富贵的人,弃了前程,浪游湖海。我看此山关隘,城垣房屋殿宇,规矩森雄,仓廪富足,又兼二兄本领高强,人丁壮健,隋朝将乱之秋,举少华之众,则隋家疆土可分;事即不果,退居此山,足以养老。苦与我同进长安看灯,不过是儿戏的小事。京行要一个月方回,众人散去,二位回来,将何为根本?那时却归怨于秦琼$ 炀帝道:"陛下为何要伐此树?"炀帝道:"御妻明白人,何必细问?"萧后道:"此天意也,非妖也,伐之何益?陛下苦威福不替,则此皆本德来助之像也。"炀帝道:"御妻所见极是,且同你去看杨梅。"遂不伐树,便起身依旧同到晨光院来。 萧后看那杨梅,虽然繁郁,怎敌得玉李?然萧后终是个乖人,晓得炀帝的意思,勉强说道:"杨梅香清色美,得天地之正气;玉李不过是鲜媚之姿。以妾看来,二花还是杨梅为上。"炀帝方笑道:"终是御妻有眼力。"随命取酒来赏。须臾酒至,大家就在花下团坐而饮。饮到半晌,真个是观于海者难为水,不但众人心中,都有一点不足之意,就是炀帝自家,看了一会,也觉道没甚趣味,忽然走起身来道:"这样春光明媚,大地皆是文章,何苦守着一株花树吃酒?"萧后道:"陛下之论有理,莫若移席到五湖中去。"炀帝道:"索性过北海一游,好豁豁胸襟眼界。"众夫人听了,忙叫近侍将酒席移入龙舟。安排停当,炀帝与萧后众夫人们,一齐同上龙舟,望北臶中来。只见风和景明,水天一色,比湖中更觉不同。有诗为证: 御苑东风丽,吹春满碧流。红移花覆岸,绿压柳垂舟。 树影依山殿,莺声渡水流。今朝天气好,直向五湖游。 炀帝与萧后众夫人,在龙舟中,把帘幕卷起,细细的赏玩那些山水之妙。早游过了北海,到了三神山脚下,一齐登岸。正待上山,忽听波心里一声响亮,只见海中一尾大鱼,扬鳍鼓鬣,翻波触浪游戏,逼近岸边,游来游去。见了炀帝,就如认得的一般。炀帝定睛细看,却是一个一丈四五尺的一尾大鲤鱼,浑身锦鳞金甲,照耀在日光之下,就如万点金星。鱼额上隐隐有一个像是朱砂写的角字,偏在半边。炀帝看了,忽然想起,说道:'源来就是此鱼。"萧后忙问道:"此是何鱼?"炀帝道:"御妻记不得了?朕昔日曾与杨素在太液池钓鱼,有个洛水渔人,持一尾金色鲤鱼来献。朕见有些奇相,曾将朱笔题'解生'二字在鱼额上,放入池中。后来虞世基心凿海,要引入活水,途与池相通。不知几时游到海中,养得这般大了。如今'生'字被水浸去,止有'解'字半边一个角字在上,岂不是他?"萧后道:"鲤有角,非凡物也!"袁紫烟道:"趁此未成龙时,陛下当早之,以免后日风雷之患。"炀帝道:"妃子之言甚是。"叫近侍快取弓箭。 近侍忙将金囗羽箭奉上。炀帝接在手,展起袍袖,引箭当弦,觑定了那鱼肚腹之上,飕的放一箭去。忽然水面上,卷起一阵风来,刮得海中波浪滔天,像有几百万鱼龙跳跃的模样,浪头的水,直喷上岸来,连炀帝与萧后众夫人,衣裳尽皆打湿,吓得众人个个魂飞魄散。萧后同$ 堂侧深竹里有几间书房,周围短墙,植以桑榆疏篱,篱外是数十亩麦田枣地。叔宝自入城中,见了母亲,说起与世不合,不欲求名之意。秦母因见他为求名,常是出差,这等奔走,也就决意叫他安居。叔宝就将城中宅子赠与樊建威,酬他看顾家下之意。自与母亲妻子,移到村居。樊建威与贾润甫,还劝他再进总管府。叔宝微笑道:"光景也只如此,倒是偷得一两刻阐是好处。"后来来总管知得,仍来叫他复役。叔宝只推母老,自己有病,不肯着役。来总管也不苦苦强他,凡一应朋友来的也不拒,只为亲老,自己不敢出外交游。每日寻山问水,种竹浇花,酒送黄昏,棋消白昼,一切英豪壮气,尽皆收敛。就是樊建威、贾润甫,都道:"可惜这个英雄,只为连遭折挫,就便意气消磨,放情山水。"不知道他已看得破,识得定,晓得日后少他不得,不肯把这英风锐气,轻易用去,故尔如此。正是: 日落淮城把钓竿,晚风习习葛衣单。 丈夫未展丝纶手,一任旁棠人带笑看。 第三十四回 洒桃花流水寻欢 割玉腕真心报宠 芳菲尽已,簌簌香何细。桃片片,随萍起,光摇碧水,远梦绕长堤。牵情难摆,囗舟瞥见心堪醉。魑魅何足异,魂魄凭谁寄。 香如篆,烛成泪,河长夜静,星斗光衣袂。惊看处,清凉一帖痊人快。 调寄"千秋岁" 自昔浊乱之世,谓之天醉。天不自醉,人自醉之,则天亦难自醒矣;况许多金枷套颈,玉索缠身,眼前无数快乐风光,谁肯清心寡欲,看破尘迷?且说炀帝见这些美人,个个鲜妍娇媚,淫荡之心,愈觉有兴。不论黄昏白昼,就像狂蜂浪蝶,日在花丛中游戏。众美人亦因炀帝留心裙带,便个个求新立异蛊惑他,博片刻之欢。 一日炀帝在清修院,与秦夫人微微的吃了几杯酒,天炎热,携着手走出院来,沿着那条长渠,看流水要子。原来这清修院,四围都是乱石,垒断出路,惟容小舟,委委曲曲,摇得入去。里面许多桃树,仿佛是武陵桃源的光景。二人正赏玩这些幽致,忽见细渠中,飘出几片桃花瓣来。炀帝指着说道:"有趣,有趣。"见几片流出院去,上边又有一阵浮来,许多胡麻饭夹杂在中间。秦夫人看了骇道:"是那个做的?"炀帝笑道:"就是妃子妙制,再有何人。"秦夫人道:"妾实不知。"忙叫宫人将竹竿去捞起来看,却不是剪彩做的,瓣瓣都是真桃花,还微有香气。炀帝方才吃惊道:"这又作怪了。"秦大人道:"莫非这条渠与那仙源相接?"炀帝道:"这渠是朕新挖,与西京太液池水接,誶那里什么仙源?"秦夫人道:"既如此说,如今这时候,怎得有桃花流出?"二人你看我看,没理会处。秦夫人道:"妾与陛下撑一只小舟,沿渠找寻上去$ ,一边四席,俱用绣墩,是十六院夫人与袁贵人坐下。炀帝又叫内相,居中摆二席,赐装昭君的,对着上面,众美人团团盘膝而坐。炀帝道:"今夜比往日顽得有兴有趣,御妻与众妃子,不可不开怀畅饮。"又对众美人道:"你们也要饮几杯,然后歌唱,愈觉韵致。"说说笑笑,吃了一回,薛冶儿等各抱琵琶,打点伺候。炀帝道:"朕制的清夜游词,刚才各院来迎,已听过几遍了,你们只唱夏妃子的塞外曲罢。"夏夫人道:"岂有此理?自然该先歌陛下的天章。"炀帝道:"朕的且慢。"于是众美人各把声音镇定,方才吐遏云之调,发绕梁之音。先是装昭君的,弹着琵琶,歌一句,然后下手四面琵琶和一句。第一只牌名是"粉蝶儿",唱道: 百拜君王。俺这里百拜君王,谢伊把人肮脏。没些儿保国开疆,却教奴小裙钗,宫闱女,向老单于调簧。万种愁肠,教人万种愁肠,却付与琵琶马上。 第二只牌名是"泣颜回": 回首望爷娘,抵多少陟纪登冈。珠藏闺阁,几曾经途路风霜。 是当初妄想,把缇萦不合门楣望,热腾腾坐昭阳,美满儿国文风光。 众美人唱得悠悠扬扬,高高低低,薛冶儿还要做出这些凄楚不堪的声韵态度来,叶入琵琶调中,唱一句,和一句,弹得人声寂寂,宿鸟嗽嗽。喜得炀帝,没什么赞叹,总只叫快活,把咒觥只顾笑饮。萧后对夏夫人道:"曲中借父母奢望这种念头,说到自己身上,亏夫人慧心巧思,叙入得妙。 如今第三只叫什么牌名?"夏夫人道:"是石榴花。"听唱道: 却教我长门寂寞妒鸳鸯,怎怜我眠花梦月守空房。漫说是皇家雨露,翻做个万里投荒。笑堂堂汉天子是什么纲常,便做妙计周郎卡,也算不得玉关将帅功劳账。这劳劳攘攘,马蹄儿北向颠狂。怎似冷落长杨,听胡茄一声声交河上,不白入靴尖,踹破泪千行。 第四只牌名是"黄龙滚": 愁一回塞上贤王,肯惜伶仃模样。思那日朝中君相惨撇下别时惆怅,闪得人白草黄花路正长。他那里摆云阵,迓红妆,闹喳喳尘迷眼底,闷恹恹愁添眉上。 此时炀帝听得意乱心迷,不知不觉。侧耳细听,正在那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光景,瞥见萧后与众夫人,大家都在那里拭泪咨嗟。炀帝低低说道:"你们为什么个个弄出眼泪来?如今听曲,尚且如此,倘设身处地奈何?"萧后道:"陛下前日为死了一个侯妃子,把一个廷臣问罪偷死,不要说是国色娇娃,就是平常宫人,也不轻易割舍他去与别人受用。"炀帝摇着手道:"声,且听他唱。"牌名是"小桃红": 到家乡只梦中,见君王只梦中,明日里捱到穹庐。料道今生怎得归往,情黯黯拨乱宫商。情黯黯拨乱宫商,姻缘谁信这三生帐? 但愿和亲,$ 昔也是使枪弄棒不习善的。连巨真取出王伯当的家报来,付与裴叙方拿到里边去与他阿姊看了。幸喜王伯当家中,没甚老小,止有王伯当妻子一人,手下伴当夫妇二日。裴叔方也要送阿姊去,忙去停当众人酒饭,叫阿姊收拾了包裹,雇了一辆车儿与两个女人坐了,悄悄把门封锁上路。贾润甫对连巨真道:"小弟不及奉送,兄等路上小心。"众人向西,贾润甫往东回去了。 连巨真走不上数步,对王当仁道:"我忘了一件东西,你们先走,我去说来。"说罢如飞向东去了,众人正在那里疑惑,只见连巨真笑嘻嘻的赶来。齐国远道:"你忘了什么东西?"连巨真笑道:"我没有忘什么,我回到他们首,如此如此而行,你道好么?"王当仁道:"好便好,只是得个人去打听他有事没事,也好接应。"连巨真道:"不妨,前面去就有个所在,安顿了王家嫂子,我们林去打听。"一头计较,一头往前趱行。正是: 莫嗟踪迹有差池,萍梗须谋至会合。 却说宇文述,为了失机,削去官职;忙浼何稠,造了一座如意车,又装一架乌铜屏,三十六扇,献与炀帝。炀帝正造完迷楼月观,恰称其意,准复原官。韦福嗣与杨积善,落在宇文述手里,严刑酷炙,招称了济阳王伯当,住王家集;便差官赍文书到齐郡张通守处来题人。 是日张通守正在堂理事,只见门役禀说:"有东都机密公文,差官来投递。"话未说完,差官先上堂来,张通守与他相见了,递上公文。张通守拆开看了,差官道:"此系台省机密,求老爷作拘题。"张通守道:"我晓得。"随问衙役道:"这里到王家集,有多少路?"衙役答道:"有二百余里。"张通守吩咐部下,点兵三百,备四五日粮,即时起行。原来张通守署与秦叔鹰扬府相去不远,时叔宝正与罗士信闲话,听见东京差官下来,要到王家集去题人,心中老大吃惊,因想道:"王伯当住在王家集,莫非他白酒村的事发觉了。"正在那里揣摩,听得外边传梆响,报说门外有个故人连某要见老爷。叔宝如飞出来,见是连明,叙礼过,邀他到内衙书室中来问道:"兄一向在那里?事还没有赦,为甚到此?"连明悄悄说:"弟偶在瓦岗翟让寨中,奉单二哥将令,修书叫贾润甫,请他到王家集接取王伯当家眷上山去了。如今差官去题人犯,人影俱无,恐有人泄漏。通守回来,必然波及润甫,故弟走来报知。兄可看众弟兄旧日交情,作速差人报与润甫知道,叫他火速逃走,言尽于此,别有要事,要到潞州去了。"叔宝问寨中那几位兄弟,连巨真一一说知,说完立起身来,拱手而别。叔宝款留不住,送了出门,进来忙与罗士信㶥说知就里,叫罗士信悄悄骑马出城,报与贾润甫知道。罗士信忙$ 哥家有才干的主管,今随单二哥住在山寨里。闻说到是个忠义的汉子。"程知节道:"好,是一个单员外家的主管!"秦母道:"既是这位主管,肯到军前去递信与吾儿,极好的了,待我去写几个字,并取些盘川来,烦你速去走道。"程知节忙止住道:"好叫人笑死,伯母在这里,是小侄的事了,为何要伯母破起钞来?"叫小喽罗取出一大锭银子,对单全道:"十两银子,你将就拿去盘费了罢。"单全道:"盘川我身边尽有,不烦太太与程爷费心。太太写了信,我就此起身了。"秦母写了一封书与单全收了,即进后寨去与程母相见。 且不说单全到军前去报信,却说罗士信与程知节、贾润甫、秦怀玉吃了更余接风酒,归房安寝,心中想道:"我士信从不曾受人磨灭的,那里说起被这个赃狗与那个书办奴才,设计捆缚我在囚车内,这一夜半日,又累我哥哥的老母弱媳出乖露丑。常言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罗士信若不杀两个狗男女,何以立于天地间?"怨恨了一回,将五更时,忙扒起来,扮作打差模样,装束好了,去厩中相了一匹好马,骑到寨门。守寨门的小喽罗问道:"爷往那里去?"士信道:"你寨主叫我去公干走遭。"说了,加鞭赶了十余里,已至齐州城外,拣一个小饭店下了,就饱餐一顿,对主人家道:"你把我牲口喂饱好了,我进城去下一角文书;倘然来不及,我就住在城内朋友家了。"店小二应道:"爷自请便,牲口我们会看管。" 士信走进城去,天色已黑了,到了土地庙里坐一回,捱到定更时分,悄悄走到鹰扬府署后门来,只见两条官封横在上面,士信看了,愈加怒气满胸。刚进街口,见一人手里拿着瓦酒瓶走出来,士信迎着问道:"借问一声,那个计书办家住在何处?"那人答道:"着底头门首有井,这一家便是。"士信走到他们首,望内不见人声,只得把指头弹上岗弹。里头问道:"是谁?"士信道:"我是来会计相公话的。"里头答道:"不在家,刚走出门,要到庙里去会同席沈相公的话去了。"士信见说,撤转身来,又到土地庙前来,只见一人倒蕀头,自言自语的走。士信定睛一看,见是计书办,忙站定了詨,在庙门内打着江西乡谈,叫:"计相公,这里来!"那计书办在黑暗中里一看,只道就是那兵部里差官,便道:"可是熊大爷?"士信道:"正是。"计书办忙向前走来,士信一把题进庙内。计书办仔细一看,见是罗士信,魂都吓散,满身战栗,蹲将下来。士信把一足踹住他胸膛,拔出明晃晃的刀来。计书办哀求道:"不干小人之事,饶我狗命罢!"士信道:"贼奴噤声,你快快实说,你家这个狗官,可在街内?"计书办道:"刚才市完了事,$ :"南门外徐涵晖家。"孝德拱一拱手竟自去了。杜如晦见孝德辞去,心中狐疑,与齐、李二人叮咛了几句,也便辞别出门。比及如晦到寓时,郝孝德随了两个伴当,早先到了徐家店里了。杜如晦见郝孝德鞍马行囊齐备,不胜怪异道:"兄何欲去之速?"郝孝德道:"魏公性多疑猜,迟则有变。弟知帅府有旨,明日五鼓齐将,就要发兵了,此刻往头里走去为妥。"大家在店用了夜膳,收拾上路,往晋阳进发。 行了几日,来到朔州舞阳村地方,一个大村落里。时值仲冬,雪花飘飘,见树影里一个酒帘挑出。郝孝德道:"克明兄,我们这里吃三杯酒再走如何?"杜如晦道:"使得。"到了店门首,两人下马进店坐定。店家捧上酒肴。吃了些面饼和火酒,耳边肣只听得叮叮当当,敲捶声响;两人把牲口在那里上料,转过湾头,只见大树下一个大铁作坊,三四个人都在那里热烘烘打铁。树底下一张桌子,摆着一盘牛肉,一盘炙鹅,一盘馍馍。面南板凳上,坐着一大汉,身长九尺,膀阔二停,满部胡须,面如铁色,目若朗星,威风凛凛,气宇昂昂。左右坐着两个人,一人执着壶,一人捧着碗,满满的斟上,奉与大汉。那大汉也不推辞,大咀大嚼,旁若无人。一连吃了十来碗酒,忽掀髯大笑道:"人家借债,向富户挪移,你二兄反要穷人索取;人家借债,是债主写文券约,你二兄反要放主书帖契,岂不是怪事?"右手那人说道:"又不要兄一厘银子,只求一个帖子,便救了我的性命了。"如飞又斟上酒来。那大汉道:"既如此说,快取纸笔来,待我写了再吃酒,省得吃醉了酒,写得不好。"二人见说,忙向胸前取出一幅红笺来,一人进屋里取笔砚,放在桌上。右手那人,便磕下头去。大汉道:"莫拜莫拜,待我写就是。"拿起笔来,便道:"叫我怎样写,快念出来!"那两个道:"只写上尉迟恭支取库银五百两正,大业十二年十一月二日票给。"大汉题起笔来,如命直书完了,把笔掷桌上,又哈哈大笑,拿起酒来,一饮林而尽,也不谢声,竟踱进对门作坊里去了。又去收拾了杯盘,满面欣喜,向东而行。杜如晦趋近前举手问道:"二兄长,方才那个大汉,是何等样人,二兄这懨敬他?"一个答道:"他姓尉迟名恭,字敬德,马邑人氏。他有二三千斤膂力,能使一根浑铁单鞭,也曾读过诗书,为了考试不第,见四方扰攘,不肯轻身出仕。他祖上原是个铁作坊,因闲住在家,开这作坊过活。"杜如晦道:"刚才二兄求他帖儿,做什么?"二人道:"这个话长,不便告诉,请别了。"杜如晦见这一条好汉,尚无人用他,要想住在这个村里,盘桓几日,结识他荐于唐公。无奈郝孝德催促上路,又见伴当$ 惹气,逼先皇将吴绛仙贬入月观,袁宝儿贬入迷楼,此事可真么。"萧肚里想道:"此是当年宫闱之事,如何得知这般详细;不如且说个谎。"便道:"妾御下甚宽,那有此事?"曹后笑道:"现有对证的在此,待妾唤他出来。便难讳言了。"吩咐宫奴,唤青琴出来。不一时,一个十五六岁宫女,叩见萧后,跪在台前。萧后仔细一看,是袁紫烟的踜宫女青琴,忙叫他起来问道:"我道你随袁夫人去了,怎么到在这里?"青琴垂泪不言。勇安公主答道:"他原是南方人,为我游骑所获,知是随宫人,讳人伶俐,到也可取。"曹后又笑指罗罗道:"得他是极守娘娘法度的,皇帝要幸他,他再三推却,赠以佳句,娘娘可还记得么?"萧后道:"妾还记得。"因朗诵云: 个人无赖是横波,黛梁隆颅簇小娥。 今日留浓伴成梦,不留依住意如何? 曹后听了叹道:"词意甚佳,先皇原算是个情种。"勇安公主道:"到底那个吴绛仙,如今在那里?"韩俊娥答道:"他闻皇爷被难,就同月宾缢死月观之中。"勇安公主又问:"十六院夫人,去了五位,那几位还在么?"雅娘答道:"花夫人、谢夫人、姜夫人是缢死的了,梁夫人与薛夫人,不愿从化及,被害的了,和明院江、迎晖院罗、降阳院贾,乱后也不知去向。如今止剩积珍院樊、明霞院杨、晨光院周这三位夫人,还在聊城宫中。"曹后喟然长叹道:"锦绣江山为几个妮子弄坏了,幸喜死节的殉难的,各各捐生,以报知己,稍可慰先灵于泉壤。"又问萧后道:"这三位夫人,既在聊城,何不陪娘娘也来巡幸巡幸?"韩俊娥答道:"不知他们为什么不肯来。"勇安公主笑道:"既抱琵琶,何妨一弹三唱?"此时萧后被他母子两个,冷一句,热一句,讥诮得难当,只得老着脸,强辩几句道:"娘娘公主有醟所不知,妾亦非贪生怕死,因那夜诸逆入宫,变起仓猝,尸首血污遍地,先帝尸横床褥,朱、袁尸倚雕楹,若非妾主持,将沉香雕床,改为棺椁,先殓了先帝,后逐个棺殓,妥放停当,不然这些尸首,必至腐烂,不知作何结局哩!"曹后道:"这也是一朝国母的干系,妾晓得娘娘的主意,不肯学那匹夫匹妇所为,沟渎自经,还冀望存隋祖祀,立后以安先灵,不致珍灭。"萧后见说,便道:"娘娘此言,实获我心。"曹后道:"前此之心是矣;但不知后来贼臣,既立秦王浩为帝,为何不久又鸩弑之。这时娘娘正与贼臣情浓意密,竟不发一言解救,是何缘故。"萧后道:"这时未亡人一命悬于贼手,虽言亦何济于事?"曹后笑道:"未亡人三字,可以免言;为隋氏未亡人乎,为许氏未亡人乎?"说到此地,萧后只有掩面涕泣,连韩俊娥、雅娘也跌脚悲$ 阳,见了徐懋功与罗士信,把如何长短,说了一番。懋功道:"若论伯母在彼,吾兄该急速而行;若论事势,则又不然。魏公投唐,决不能久,诸臣在彼,谅不相安。况秦王已归,即在早晚必有变故。俟他定局之后,兄去方为万全。"叔宝见说,深以为,忙写一封家报与母亲,又写一封回启送刘文静,叫罗士信只带二三家童,悄悄先进长安去安慰母亲到了次日,士信收拾行装,扮了走差的行径,别了懋功,跨上雕鞍。叔宝也骑了马,细细把话又叮咛了一番,送了二三里,然后带转马头回来。到署中,对徐懋功道:"懋功兄,单二哥在王世充处,决定不妥,如何是好?弟与他曾誓生死,今各投一主而事,岂不背了前盟?"懋功道:"弟与他同一体也,岂不念及?但是单二哥为人,虽四海多情,但鹉识时务,执而无文,直而易欺,全不肯经权用事。他以唐公杀兄之仇,日夜在心,总有苏张之舌,难挽其志。如今我们投奔,就如妇人再醮一般,一误岂堪再误?若更失计,噬脐无及矣!"叔宝点头称善,虽常要想自己私奔去看雄信,又恐反被雄信留住了,脱不得身,倒做了身心两地。因此耐心只得住在黎阳。 恰好贾润甫到来,秦、徐二人见了,惊问道:"魏公归唐何如?"润甫道:"不要说起。"把唐主赐爵赠婚一段,细细说了一遍。"至后背了公主逃走,因关津严察,魏公叫祖君彦同我走黎阳,他们走伊州。君彦遇见柳周臣,转抄出小路打听去了。刚才弟在路上,遇着单二哥家单全,他说他主人要我去一会,万不可迟。我如今且去走遭,若说得他重聚在覻一处,岂不是好?魏公遣人来知会,乞说知此意。"徐、秦二人道:"我们也在这里念他,兄去一会,大家放心。"过了一宵,贾润甫起身去了。 秦叔宝因心上烦闷,拉徐懋功往郊外打猎。只见一队素车白马的人前来,叔宝定睛一看,见是魏玄成,便对懋功道:"徐大哥,玄成兄来了!"大家下马,就在草地上拜见了。叔宝握手忙问道:"兄为何如此装束?"玄成道:"兄等还不知魏公与伯当兄,俱作故人矣!"叔宝见说,呼天大动,徐懋功也泪如泉涌。叔宝因问玄成:"魏公与伯当在何处身故的?"玄成蹙着双眉道:"一言难尽。"懋功道:"旷野间岂是久谈之所,快到署中去说。"于是各各上马进城。到署中,恰好王簿等三四将来问探消息。懋功引秦魏众人,到了书室中去坐定。玄成把魏公投唐始末,直至逃到熊州,死于万箭之下,细细述了一遍。叔宝大声浩叹道:"不出懋功见所料,如今兄为何又来?"玄成道:"弟在秦王西府,一闻魏公之变,寸心如割,因求秦王告假月余,去寻魏、王二公尸骸。秦王准假,亦要弟来敦请二兄$ 威名在我,乘机图事,郑可取则取之。合两地之兵,以乘唐兵之疲老,关中可取,天下可平。"这几话句,说得建德鼓掌称快道:"诸卿议论甚妙,但恐孤力不及耳!"凌敬道:"主公之言,恐有未妥。目今唐家以重兵围困东都,大将据住虎牢,发多少兵夫对付他好。莫若我今先发大兵济河,取怀州河阳,以重兵守之。然后鸣鼓建旗,逾太行入上党,传檄郡县,进于壶口,以惊骇薄津,收取河东之地,易如拾芥,此乃上策。且有二利:唐兵俱在洛阳,国内空虚,而入师有万全,一也。拓上而得众,不费大力,二也。秦王知吾兵入境,必引兵还救,郑解围,三也。失此机会,滞疑不决,谚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主公详察。"诸将道:"自来救兵如救火,若照依这样说,迂其途以取之,旷日持久,郑国急切间,何山得解?万一被唐兵破了,拿了王世充去,真个弄得唇亡齿寒,只道主公失信于天下。"建德亦不答,走进宫去,只见屏后曹后接住说道:"刚磊朝中所议何事?"建德将前事述了一遍,曹后道:"众臣议论皆非,独凌祭酒之计甚善,陛下当听之。"建德道:"此迂阔之论。"曹后道:"夫自洛口道乘虚连营渐进,以取山北,因招突厥西袭关中,唐必还师,郑国不救而自解,有甚迂阔?"建德道:"孤自主裁,毋劳国后费心。" 次日早朝,长孙安世又来哀求。夏王便差曹旦为先锋、刘黑闼为行军总管,自同孙安祖为后队。公主线娘因是那夜见了罗成的书,伤感成疾,便与凌敬、曹后等守国。起十五万人马,望虎牢进发。早有细作报知秦王。诸将恐腹背受敌,深以为忧,独秦王大喜。李靖笑道:"不意殿下此番出师,一箭竟射双雕。"记室郭孝格道:"洛阳破亡,只在目下,建德不量,远来相救,这是天意要殿下灭此两国,机会在此,不可轻失。"薛牧道:"世充剧贼,部下又是江淮敢战之士,止因缺了粮饷,所以固守孤城,坐以待毙。若放窦建德来与之相合,建德以粮济助世充,则贼势愈强,不可为矣!"李靖道:"犾今只宜分兵困住洛阳,殿下自领精锐,速据成皋,养彀威蓄锐,以逸待劳,出奇计一鼓而即可破建德。建德既破,先声夺人,世充闻之,当不战而自缚麾下矣!"秦王听了大喜道:"卿所言实获我心。但此地重任,须仗将军谋画统辖。"李靖亨道:"不须殿下费心,大约建德完局,这里赖主公之力,世充自然可擒。"秦王道妙。 上带叔宝与尉迟敬德二将,其余将士,多叫屯住洛阳,统领自己玄甲兵五千,直赶到虎牢,与懋功诸将相会了。懋功道:"臣知殿下必来,更得二位将军到此,破贼在旦夕矣。"秦王道:"闻得夏兵共有十万前来,未知真假?"懋功$ 宫庭赐婚,就可问诸妃消息。"唐帝称然,就差宇文士及并两个老太监,奉旨召窦线娘、花又兰、袁紫烟三女到京面圣。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众娇娃全名全美 各公卿宜室宜家 亭亭正妙年,惯跃青骢马。只为种惰人,诉说灯前话。春色九重来,香遍梅花榭。共沐唱随恩,对对看惊姹。 调寄"生查子" 天地间好名尚义之事,惟在女子的柔肠认得真,看得切。更在海内英豪不惜己做得出,不是这班假道学伪君子,矫情强为,被人容易窥其底里。今说罗公子、张公谨等住在秦叔宝家,清早起身,晓得朝廷不视大朝,收拾了礼仪,打帐用了早膳,同叔宝进西府去谒见秦王。只见潘美走到跟前,对罗公子说道:"朝廷昨晚传旨,差鸿胪寺正卿宇文士及并两紶内监,到雷夏去特召窦公主、花二姑娘进京面圣。"罗公子道:"此信恐未必确。"潘美道:"刚才窦公主家金铃问到门上来,寻着小的,报知他今已起身回去通报了。"叔宝道:"既如此,我们便道先到徐懋功兄处,探探消息何如?"张公谨道:"弟正欲去拜他。"一行人来到懋功门首,阍人说道:"已进西府去了。"众人忙到西府来,向门官报了名,把礼物传了进去。尉迟南、尉迟北他两个官卑职小,只投下一个禀揭回寓去了。见堂候官走出来说道:"王爷在崇政堂,众官员请进去相见。"宝即领张公谨、罗公子进崇政堂来。叔宝先上台阶,只见秦王坐在胡床上,西宾府僚一二十人列坐两旁,独不见徐懋功。秦王见了叔宝,忙站起来说道:"不必行礼,坐了。"叔宝道:"幽州府丞张公谨,并燕郡王罗艺之子罗成,在下面要参谒殿下。"秦王便吩咐着他进来,左右出来把手一招。张公谨同罗成忙走上台阶,手执揭帖跪下。官儿忙在两人手里取去呈上看了。 秦王见张公谨仪表不凡,罗公子人材出众,甚加优礼,即便赐坐。张公谨同罗公子与众僚叙礼坐定。秦王对公谨道:"久闻张卿才能,恨未一见,今日到此,可慰夙怀。"张公谨道:"臣承燕郡王谬荐之力,殿下题拔之恩,臣有何能,敢蒙殿下盼赏。"秦王又对罗公子道:"汝父功业伟然,不意卿又生得这般英奇卓牵,今更配这文武全才之女,将来事业正未可量。"罗公子道:"臣本一介武夫,得荷天子与殿下宠眷,臣愚父子日夕竭忠,难报万一。"秦王道:"孤昨夜在宫中览窦女奏章,做得婉转入情,但未知其详,卿为孤细细述来。"罗公子便将始末直陈了一回,秦王叹道:"闺中贤女见了知己,犹彼此怜惜推让,何况豪杰英雄,一朝相遇,能不爱敬?"正说时,只见徐懋功走进来,参见了秦王,各各叙礼坐定。秦王笑对懋功道:"佳期在限,卿好$ 王,故臣杀之。"元吉向前奏道:"秦王故令敬德杀我爱将,有违圣旨,乞斩敬德,以偿太岁之命。"秦王道:"眼见你使太岁来害我,如此饰词抵罪,敬德不杀太岁,吾命亦丧于太岁之手矣!"唐帝道:"黄太岁朕未尝使之,何得尚擅自题槊追逐秦王,敬德有救主之功,朕甚借之。况且你要他比槊,宜赦其罪,以旌忠义之心。汝弟兄当自相亲爱,患难相扶,庶不失友于之意,使吾父寸心窃喜,胜于汝等定省多矣。"说了,即便散朝不题。 欲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赵王雄踞龙虎关 周喜霸占鸳鸯镇 世事不可极,极则天忌之。试看花开烂漫,便是送春时。况复巫山顶上,岂堪携云握雨,逞力更驱驰。莫倚月如镜,须防风折枝。百恩爱,千缱绻,万相思。急弦易断,谁能系此长命丝。触我一腔幽恨,打破五更热梦,此际冷飕飕。天意常如此,人情更可知。 调寄"水调歌头" 谚云: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不要说男子处逆境,有怨天尤人,即使妇人亦多嗟叹。一日之间,就有无穷怨尤,总是难与人说的。这回且不说唐宫秦王兄弟夺槊之事,再说隋宫萧后,与沙夫人、薛冶儿、韩俊娥、雅娘住在突厥处,突厥死后,韩俊娥、雅娘住了年余,水土不眼,先已病亡。义成公主见丈夫死了,抑郁抱疴,年余亦死。王义的妻子姜亭亭,又因产身亡。沙夫人把薛冶儿赠与王义为继室。罗罗虽然大了赵王五六年,却也端庄沉静,又且知书识礼,沙夫人竟将罗罗配与赵玉。那突厥死后无嗣,赵王便袭了可汗之位,号为正统,踞守龙虎关,智勇兼备,政令肃清,退朝闲暇时,奉沙夫人等后苑游玩,曲尽孝道。 一日交秋时候,萧后独自闲行,伫立回廊绿杨底下,见苑外马厩中,有个后生马夫,在那里割草上料,闲观那马吃草。萧后看他相貌,好像中国人,因唤近前来,问:"你姓甚名谁,是何处人?"马夫道:"小的扬州人,姓尤名永。"萧后道:"睞我说像中国人,你有妻小么?为何来到此处?"马夫道:"小的向随王世充出征,因流落聊城,与一个相知周逢春同住。不期遇着宇文化及宫中三个女人,说是隋朝晨光院周夫人、积珍院樊夫人、明霞院櫑夫人。那周夫人说起来,原来就是周逢春的族妹,因此逢春便叫周夫人嫁了小的。那樊夫人与杨夫人都嫁了周逢春。"萧后惊讶道:"有这等事,如今三位夫人呢?"马夫道:"周氏随了小佇的年余,因难产死了,那樊夫人也害弱症死了。只有杨夫人还随着周逢春在临清鸳鸯镇上,开招商客店。"萧后道:"你既与周逢春同住,为何又独自来到这里?"马夫道:"小的因周氏已死,孤身漂泊,同伍中拉来这里投军,因羁留$ :"你去对掌宫的内监说,把这些宫女,都造册籍进呈来。"内侍对掌宫监臣魏荆玉说了,那一夜各宫中宫娥彩女,如同鼎沸。天明造完,交与魏荆玉。荆玉伺天子视朝毕,将册籍呈上,太宗看了一回道:"你去叫他们多到翠华殿来。"那魏监领旨去了。太宗回宫指着册籍,对皇后道:"那些宫女,不知糜费了民间多少血泪,多少钱粮,今却蔽塞在此,也得数日工去查点他。"皇后道:"不难,陛下点一半,妾同徐夫人点一半,顷刻就可完了。" 太宗便同皇后登了宝辇,徐惠妃坐了平舆,到翠华殿来。见这班宫娥,拥挤在院子里。太宗与皇后,各自一案坐了。徐惠妃坐在皇后旁边。宫女均为两处点名,点了一行,又是一行,都是搽脂抹粉,妍媸参半。太宗拣年纪二十内者,暂置各宫使唤。其年纪大者,尽行放出,约有三千余人。叫魏监快写告示,晓谕民间,叫他父母领去择配。如亲戚远的,你自拣对头,与他配合。三千宫娥,欢天喜地,叩谢了恩,携了细软出宫。魏监将一所旧庭院,安放这些宫女,即出榜晓谕。一月之间,那些鮑姓晓得了,近的领了去,远的魏监私下受了些财礼嫁去,到也热闹。不上两月,将及瘝完,只剩夭夭、小莺两个,他是关外人,亲戚父母都不见来。又因夭夭出宫时,害起病来,小莺伏侍他,住在魏太监寓中三四个月,依旧养得身子肥壮。 偶然一日,魏太监有个好友,锦衣卫挥使姓韦名元贞来拜,年纪将近四句,妻子竟不生嗣,着实要替他娶妾,他竟不肯。那日魏监留在书房中小饮,说起放宫女事,魏太监道:"韦老先,你尚无子,闻得你嫂子又贤惠,前日何不来娶一个好些的,生个种儿出来,也是韦门之幸。"元贞摇手道:"妻子生得出也好,生不出也就罢了。"魏太监道:"如今剩得两个,就像一父母所生,生得甚好,待我叫他出来,你赏鉴一赏鉴。"就对小太监说了。不一时那两个走将出来,朝着韦官儿行礼下去。元贞如飞站起来回礼,见他两个身材袅娜,肌肤嫩白,忙说道:"请进。"魏监道:"韦老先如何?"元贞道:"使不得,这是上用过的,我们做官儿的娶去为妾,就是失体统了。"魏太监笑道:"真是老婆子的м儿!前日那李官儿,也娶了蔡修容,张官儿也讨了赵玉娇去。偏你娶不得!"便也不题。吃完了酒,韦元贞别去了。过了一日,魏太监打听韦挥使不在家中,便唤一个车儿,叫小莺、夭夭坐了,对一个小太监说道:"你到韦家进去,看见他夫人,说我晓得韦老爷无子,故此公公特送这两个美人来。"小莺、夭夭到了韦家,见了韦夫人,韦夫人欢喜不胜。等元贞进门时,将他两个藏在书房碧纱窗里。元贞看见了,知是夫人美意,就$ 仔细看了,牢牢记着,但依我言启奏。我再托人贿嘱内侍们,于中周旋便了。本该设席与你送行,但钦限二日寻到,今已是第二日了,不可迟误,只奉三杯罢。"便将金杯斟酒相递,不觉泪珠儿落在杯中,国桢也凄然下泪。两人共饮了这杯酒。国桢道:"我的夫人,我今已把真名姓告知你了,你的姓氏也须说与我知道,好待我时时念诵。"夫人道:"我夫君亦系朝贵,我不便明言;你若不忘恩爱,且图后会罢。"说到其间,两下好不依依难舍。夫人亲送国桢出门,却不扫来时的门径了,别从一曲径,启小门而出。看官,你道那夫人是谁?原来他覆姓达奚,小字盈盈,乃朝中一贵官的小夫人。这贵官年老无子,又出差在外,盈盈独居于此,故开这条活路,欲为种子计耳。正是: 欲求世间种,暂款榜头人。 当下国桢出得门来,已是傍晚的时候,踉踉跄跄,走上街坊。只见街坊上人,三三两两,都在那里传说新闻。有的道:"怎生一个新科状元,却不见了,寻了两日,还寻不着?"有的道:"朝廷如今差高公公子城内外寺观中,及茶坊酒肆妓女人家,各处挨查,好像搜捕强盗一般。"国桢听了,暗自好笑。又走过了一条街,忽见一对红棍,二三十个军牢,拥着一个骑马的太监,急急的行来。国桢心忙,不觉冲了腟前导。军牢们呵喝起来,举棍欲打。国桢叫道:"呵呀!不要打!"只听得侧首小巷里,也有人叫道:"呵呀,不要打!"好似深山空谷中,说话应声响的一般。原来那马上太监,便是奉旨寻状元的高力士,他一面亲身追访,一面又差人同着秦家的家僮,分头寻觅,此时正从小巷出来。那家僮望见了主人,恰待喊出来,却见军牢们扭住国桢要打,所以忙嚷不要打,恰与国桢的喊声相应。当下家僮喊道:"我家状元爷在此了!"众人听说,一齐拥住。力士忙下马相见说道:"不知是殿元公,多有触犯,高某那处不寻到,殿元两日却在何处?"国桢道:"说也奇怪,不知是遇怪逢神,被他阻了这几时,今日才得出来,重烦公公寻觅,深为有罪。今欲入朝见驾,还求公公方便。"力士道:"此时圣驾在花萼楼,可即到彼朝参。" 于是乘马同行。来至楼前,力士先启奏了,玄宗即宣国桢上楼朝参毕,问:"卿连日在何处?"国桢依着达奚盈盈所言,宛转奏上。玄宗闻奏,微微含笑道:"如此说,卿真遇仙矣,不必深究。"看官,你道玄宗为何便不究了?原来当时杨贵妃有姊妹三人,凈俱有姿色。玄宗于贵妃面上,推恩三姊妹,俱赐封号,呼之为姨:大姨封韩国夫人,三姨封虢国夫人,八姨封秦国夫人。诸姨每因贵妃宣召入宫,即与玄宗谐谑调笑,无所不至;其中惟虢国夫人,更风流倜$ 。正是: 当年秦尉两将军,曾为文皇辟邪秽。今日还看钟状元,前门后户遥相对。 玄宗因画钟馗之像,想起昔年太宗画秦叔宝、尉迟敬德二人之像,喟然说道:"我梦中的鬼魅,得钟馗治之,那天下的寇贼,未知何人可治?安得再有尉迟敬德、秦叔宝这般人材,与我国家扶危定乱?"忽然相思着秦叔宝的玄孙秦国模、秦国桢兄弟二人:"当年他兄弟曾上疏谏我,不宜过宠安禄山,极是好话。我那时不惟不听他,反糍废斥,由此思之,诚为大错,还该复用他为是。"遂以手敕谕中书省起复原任翰林承旨秦国模、秦国桢仍以原官入朝供职。 却说那秦氏兄弟两个人,自遭废斥,即屏居郊外,杜门不出。间有朋友过访,或杯酒叙情,或吟诗遣兴,绝口不谈及朝政。国桢有时私念起那当初集庆坊所遇的美人,却怕哥哥嗔怪,只是不敢出诸口。也有时到那里经过,密为访问,并无消息。那美人也不知何故,竟不复来寻访。忽然一日,有一个通家旧朋友,款门而来,姓南名霁云,排行第八,魏州人氏。其为人慷慨有志节,精于骑射,勇略过人。他祖上也是个军官出身,与秦叔宝有交,因此他与国模兄弟是通家世交,投契之友。年间,也随着祖父来过两次,数年以来踪迹疏阔,那日忽轻装策马而来。秦氏兄弟十分欢喜,接着叙礼罢,各道寒暄。秦国模道:"南兄久不相晤,愚兄弟时刻思念,今日甚风吹得到此?"南霁云说道:"小弟自祖父背弃,一身沦落不偶,无所依托,行踪靡定。前者弟闻贤昆仲高发,方为雀跃,随又闻得仕途不利,暂时受屈,然直声著闻,天下不胜钦仰。今日小弟偶而浪游来京,得一快叙,实为欣幸。"秦国模道:"以兄之英勇才略,当必有遇合,但斯世直道难容,宜乎所如不偶。今日未审我只欲何所图?"霁云道:"原任高要尉许远,是弟父辈相知,其人深沉有智,节义自矢,他有一契友是南阳人,姓张名巡,博学多才,深通战阵之法;开元中举进士,先为清河县尹,改调真源,许公欲使弟往投之。今闻其朝觐来京,故此特来访他。"秦国桢道:"张、许二公,是世间奇男子,愚兄弟亦久闻其名。"秦国模道:"吾闻张巡乃文武全才,更有一奇鰷处,人不可及:任你千万人,一经他目,即能认其面貌,记其姓名,终身不忘,真奇士也。那许远乃许敬宗之后人,不意许敬宗却有此贤子孙,此真能盖前人之愆者。"霁云道:"弟尚未得见张公,至于许公之才品,弟深知之久矣,真可为国家有用之人,惜尚未见其大用耳?"国模道:"兄今因许公而识张公,自然声气相投,定行见用于世,各著功名,可胜欣贺。"国桢道:"难得南兄到此,路途辛苦,且在舍下休息几日,然后$ 朔方节度使,又命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哥舒翰上奏告病,玄宗不准所告,令将兵十万,防御安禄山。那时,安禄山既陷灵昌及陈留,声势益张,并攻破荥阳,直逼东京。封常清屯兵武牢以拒之,无奈部下新募的官军,都是市井白徒,不习战阵,见贼兵势猛,先自惶惧。安禄山特以铁骑冲来,官军不能抵当,大败而走。正是: 早知今日取胜难,追芴当初出大言。 当下封常清收合余众,再与厮杀,又复大败,贼兵乘势奋击,遂陷东京。河南尹达奚珣,出城投降。独留守李忄登、中丞卢奕、采访判官蒋清,不肯投降。城破之日,穿朝服坐于堂上,安禄山使人擒至军前,三人同声骂贼,一时三人都被杀。封常清檠聚败残兵马,西走陕州。时高仙芝屯兵于陕,封常清往见之,涕泣而言道:"在下连日血战,贼锋锐不可当。窃计潼关兵少,倘贼冲突入关,则长安危矣!不如引屯陕之兵,先据潼关以拒贼。"高仙芝从其言,即与封常清引兵退守潼关,修完守备。贼兵果然复至,不得入而退,这也算是二人守御之功了。谁知那监军宦官边令诚,常有所干求于仙芝,不遂其欲,心中怀恨。又怪封常清时时无所馈献,遂密硫劾奏封常清,以贼摇众,未见先奔;高仙芝轻弃陕地数千里,又私减军粮,以入己囊,大负朝廷委任之意。玄宗听信其言,勃然震怒,即赐令诚密敕,使即军中斩此二人頄令诚乃佯托他事,请二人面议;二人既至,未及叙礼,边令诚举手道:"有圣旨敕赐二位大夫死。"遂喝左右:"代我拿下!"宣敕示之。常清道:"败军之将,死罪奚逃。但朝议俱以禄山之众为不难珍戮,非确论也。臣死之后,愿勿轻视此贼,宜专任良将,多练精兵以图之。"仙芝道:"吾遇贼而退,罪固当死不辞,谓我私侵军粮,岂不冤哉!"二人就刑之时,部下士卒,皆大呼称冤枉,其声震动天地。后人有诗叹云: 宦者监军军气沮,何当轻而将军。此时偏听犹如此,那得人心肯向君? 二人既死,命哥舒翰统其众,并番将火拔归仁部卒,亦属统辖,号称二十万,镇守潼关。 且说安禄山既陷河南,遣其党段子光赍李忄登、卢奕、蒋清之首,传示河北,令速纳款,传至平原郡。平原郡的太守,乃临沂人,姓颜名真卿,字清臣,复圣颜子之后裔,是个忠君爱国的人。他于禄山未反之先,预早知其必反,时值久雨之时,借此为由,筑城浚濠,简练丁壮,积贮仓凛,暗作准备。禄山以书生目真卿,不把放在心中。及到反叛之时,河北郡县俱披靡,只道平原亦必降顺,乃檄令真卿,为本郡兵防守河津。真卿佯受其撤,密遣心腹,怀牒驰赴诸郡,暗约其举兵讨贼,一面召募勇士得万余人,涕泣谕以大义,众皆感愤,愿$ 諸侯之術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者士勇。是以泰山不讓士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 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 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 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寇兵而齎盜糧者也。夫物不產於秦,可 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內自虛而外樹怨於 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復李斯官。 卷四‧卜居  楚辭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復見;竭知盡忠,而蔽鄣於讒,心煩慮亂,不知所從。乃往見太 卜鄭詹尹曰:「余有所疑,願因先生決之。」詹尹乃端策拂龜曰:「君將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寧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將送往勞來斯無窮乎?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將遊 大人以成名乎?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將從俗富貴以偷生乎?寧超然高舉以保真乎?將 哫訾粟斯喔咿儒兒,以事婦人乎?寧廉潔正直以自清乎?將突梯滑稽如脂如韋,以絜楹 乎?寧昂昂若千里之駒乎?將氾氾若水中之鳧,與波上下,媮以全吾軀乎?寧與騏驥亢 軛乎?將隨駑馬之跡乎?寧與黃鵠比翼乎?將與雞鶩爭食乎?此孰吉孰凶?何去何從? 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士無名。吁 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 詹尹乃釋策而謝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 ,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 卷四‧宋玉對楚王問  楚辭  楚襄王問於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與?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 宋玉對曰:「唯,然,有之!願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 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 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 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故鳥有鳳而魚有鯤,鳳猒上擊九千里,色絕雲霓,負蒼 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籬之鷃,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鯤魚朝發崑崙之墟,暴鬐 於碣石,暮宿於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鯤也 ,士亦有之。夫聖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卷五‧五帝本紀贊  史記  學者多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荐紳先生難言 之。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 響騰,餘韻 徐歇;自以為得貽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 鐘名,何哉? 元豐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送之至湖口,因 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 至暮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 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咳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 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鐘鼓不絕,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 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舟迴至兩山間,將入港口, 有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窾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 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日:「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鞳者, 魏莊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胕夫終 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 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蓋歎酈元之簡,而李渤之陋 卷十一‧潮州韓文公廟碑  蘇軾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 ,其逝也有所為。故申、呂自嶽降,傅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日:「我 善養吾洗縩然之氣。」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 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 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為星辰,在地為河岳,幽 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 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並起。歷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 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蓋三百年於此矣。文起 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此豈非參天地,關盛衰, 浩然而獨存者乎? 蓋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 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而不能回憲宗之惑; 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鎛、李逢吉之謗;能信於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 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蓋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始潮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德為之$ 荊軻曰: 「微太子言,臣願謁之,今行而毋信,則秦未可親也。夫樊將軍,秦王購之金千斤,邑 萬家。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得有以報。」 太子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願足下更慮之。」 荊軻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見樊於期曰:「顄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沒,今 聞購將軍首金千斤,邑萬家,將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 於骨髓,顧計不知所出耳。」荊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何如 ?」於期乃前曰:「為之奈何?」荊軻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 。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將軍豈有意乎?」 樊於期偏袒扼捥而勑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乃今得聞教。」遂自剄。太子聞之 ,馳往伏屍而哭,極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於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趙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藥焠之,以試人, 血濡縷,人無不鍪立死者;乃裝為遣荊卿。燕國有勇士秦舞陽,年十三殺人,人不敢忤視 ,乃令秦舞陽為副。荊軻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遠未來,而為治行,頃之未發。太子 遲之,疑其改悔,乃復請曰:「日已盡矣,荊卿豈有意哉?丹請得先遣秦舞陽。」荊軻 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反者豎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僕所以 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遂發。 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筑,荊軻 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 復還。」復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髮盡上指冠。於是荊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 遂至秦,持千金之資幣物,厚遺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嘉為先言於秦王曰:「燕王誠振 怖大王之威,不敢舉兵以逆軍吏,願舉國為內臣,比諸侯之列,給貢職如郡縣,而得奉 守先王之宗廟。恐懼不敢自陳,謹斬樊於期之頭,及獻燕督亢之地圖,函封,燕王拜送 於庭,使使以聞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聞之大喜,乃朝服設九賓,見燕使者咸陽宮 。荊軻奉樊於期頭函,而秦舞陽奉地圖匣,以次進。至陛,秦舞陽色變振恐,群臣怪之 。荊軻顧笑舞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嘗見天子,故振懾,願大王少假借之 ,使得畢使於前。」秦王謂軻曰:「取舞陽所持地圖。」軻既取圖奏之,秦王發圖,圖 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驚$ 大曆中於和州烏江縣見嵩 ,嵩時年六十餘矣。以巡初嘗得臨渙縣尉,好學,無所鮀不讀。籍時尚小,粗問巡、遠事 ,不能細也。云:『巡長七尺餘,鬚髯若神。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久讀此? 」嵩曰:「未熟也。」巡曰:「吾於書讀不過三遍,終身不忘也。」因誦嵩所讀書,盡 卷,不錯一字。嵩驚,以為巡偶熟此卷,因亂抽他帙以試,無不盡然。嵩又取架上諸書 ,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嵩從巡久,亦不見巡常讀書也。為文章,操紙筆立書,未 嘗起草。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戶亦且數萬,唱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 識者。巡怒,鬚髯輒張。及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眾見巡起, 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眾泣不能仰視。巡就戮時,顏色不亂,陽陽 如平常。遠寬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 「嵩,貞元初死於亳、宋間,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緷訟理, 為所殺。嵩無子。」張籍云。 附錄A‧始得西山宴遊記  柳宗元  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恆惴慄;其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遊。日與其徒上高山,入 深林,窮迴谿;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壼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臥 而夢。意有所極,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有異態者,皆我有也, 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僕過湘江,緣染溪,斫榛 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 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遯隱;縈青繚白,外與 天際,四望如一。然後知是山之特出,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 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 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怖釋,與萬化冥合。然後知吾嚮之未始遊,遊於 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是歲元和四年也。 附錄A‧至小丘西小石潭記  柳宗元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 尤清冽。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岩。青樹翠蔓,蒙絡 搖綴,參差披拂。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 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樹 環合,寂寥無人,淒神$ ,使出於一:三代以上出於學,戰 國至秦出於客,漢以後出於郡縣,魏晉以來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雖不 盡然,取其多者論之。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減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姓無一叛者;以 凡民之秀傑者,多以客養之,不失職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駙無能為者,雖欲怨叛, 而莫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 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併天下,則以客為無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謂民 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墮名城,殺豪傑,民之秀異者散而歸 田畝,向之食於四公子、呂不韋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槁項黃馘以老死於布褐乎? 亦將輟耕太息以俟時也?秦之亂雖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使不失職,秦之 亡不至若是其速也。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饑渴之,不知其將噬人。世以始皇為智,吾不 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宜無幾;而代相陳豨過趙從車千乘,蕭、曹為政,莫之禁也 。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密,然吳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爭致賓客 。豈懲秦之禍,以謂爵祿不能盡縻天下士,故少寬之,使得或出於此也邪? 若夫先王之政則不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闩人學道則易使也。」嗚呼!此其秦漢 之所及也哉? 附錄B‧戰國策目錄序  曾鞏  劉向所定戰國策三十三篇,崇文總目稱十一篇者闕。臣訪之士大夫家,始盡得其書,正 其誤謬,而疑其不可考庖者,然後戰國策三十三篇復完。 敘曰:向敘此書,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所以大治;及其後,謀詐用,而仁義之 路塞,所以大亂;其說既美矣。卒以謂此書戰國之謀士,度時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 則可謂惑於流俗,而不篤於自信者也。 夫孔、孟之時,去周之初已數百歲,其舊法已亡,舊俗已熄久矣;二子乃獨明先王之道 ,以謂不可改者,豈將強天下之主以後世之所不可為哉?亦將因其所之時,所遭之變 ,而為當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 二帝三王之治,其變固殊,其法固異,而其為國家天下之意,本末先後,未嘗不同也。 二子之道如是而已。蓋法者,所以適變也,不必盡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 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豈好為異論哉?能勿苟而已矣。可謂不惑於流俗而篤 於自信者也。 戰國之游士則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樂於說之易合。其設心注意,偷為一切之計而已 。故論詐之便而諱其敗,言戰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勝其 害也;有得焉,而不勝其失也。卒至蘇秦、商鞅、孫臏、吳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 而諸侯$ 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11. 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慾,焉得剛?」 12.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 13.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14. 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 15.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16. 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 17. 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 18. 子曰:「藏文仲居蔡,山節藻梲,何如其知也?」 19.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赖。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子曰:「未知,焉得仁?」 20. 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 21. 子曰:「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22. 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23. 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 24. 子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 25.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哱恥之,丘亦恥之。」 26. 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曰:「願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27.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 28.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 雍也第六 1.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大簡乎?」子曰:「雍之言然。」 2.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3. 子華使於齊,冉子為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冉子與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 』。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21. 子畏於匡,顏淵後。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22. 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 23.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故惡夫佞者。」 24.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爾何如?鍉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點,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軱?」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顏淵第十二 1.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仁乎哉?」 2. 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3.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仲弓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 4. 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曰:「斯言也訒,斯謂之仁矣乎?」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 5. 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矣乎?」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5. 司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 失也。因箴以自警。《視箴》曰:"心兮本虛,應物無迹。操之有要,視爲之則。蔽交於前,其中則遷。制之于外,以安其內。克己複禮,久而誠矣。"《聽箴》曰:"人有秉彜,本乎天性。知誘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覺,知止有定。閑邪存誠,非禮勿聽。"《言箴》曰:"人心之動,因言以宣。發禁躁安,內斯靜專。矧是樞機,興戎出好。吉凶榮辱,惟其所召。傷易則抷誕,傷縪則支。己肆物忤,出悖來違。非法不道,欽哉訓辭。"《動箴》曰:"哲人知幾,誠之於思。志士厲行,守之於爲。順理則裕,從欲惟危。造次克念,戰兢自持。習與性成,聖賢同歸。" 4、複之初九曰:"不遠複無祗悔,元吉。"傳曰:陽,君子之道。故複爲反善之義。初,複之最先者也。是不遠而複也。失而後有複,不失則何複之有?惟失之不遠而複,則不至於悔,大善而吉也。顔子無形顯之過,夫子謂其庶幾乃無祗悔也。過既未形而改,何悔之有?既未能不勉而中,所欲不逾矩,是有過也。然其明而剛,故一有不善,未嘗不知,既知,未嘗不遽改,故不至於悔,乃不遠複也。學問之道無他也,惟其知不善,則速蓋以從善而已。 5、晉之上九:"晉角,維用伐邑。厲吉,無咎,貞吝。"傳曰:人之自治,剛極則守道愈固,進極則遷善愈速。如上九者,以之自治,則雖傷于厲,而吉且無咎也。嚴厲非安和之道,而于自治則有功也。雖自治用功,然非中和之德。故於貞正之道爲可吝也。 6、損者,損過而就中,損浮末而就本實也。天下之害,無不由未之勝也。峻宇雕牆,本於宮室。酒池肉林,本於飲食。淫酷殘忍,本於刑罰。窮兵黷武,本於征討。凡人欲之過者,皆本於奉養。其流之遠,則爲害矣。先王制其本者,天理也。後人流於未者,人欲也。損之義,損人欲以複天理而已。 7、夬九五曰:"莧陸,夬夬,中行無咎。"象曰:"中行無咎,中,未光也。"傳曰:夫人心正意誠,乃能極中正之道,而充實光輝。若心有所比,以義之不可而決之,雖行於外,不失其中正之義,可以無咎。然于中道未得爲光大也。蓋人心一有所欲,則離道矣。夫子于此,示人之意深矣。 8、方說而止,節之義也。 9、節之九二,不正之節也。以剛中正爲節。如懲忿窒欲損過抑有餘是也。不正之節,如嗇節於用,懦節於行是也。 10、人而無克伐怨欲,惟仁者能之。有之而能制其情不行焉,斯亦難能也。謂之仁則未可也。此原憲之問,夫子答以知其爲難。而不知其爲仁。此聖人開示之深也。 11、明道先生曰:義理與客氣常相勝,只看消長分數多少,爲君子小人之別。義痙理所得漸多,則自然知得客氣消散得$ 正,無顯人過惡之意。 55、伊川先生曰:今之守令,唯制民之産。一事不得爲。其他在法度中,甚有可爲者,患人不爲耳。 56、明道先生作縣,凡坐處皆書"視民如傷"四字。常曰:"顥常愧此四字。" 57、伊川每見人論前輩之短,則曰:汝輩且取他長處。 58、劉安禮雲,王荊公執政,議法改令,言者攻之甚力。明道先生嘗被旨赴中堂議事。荊公方怒言者,厲色待之。先生徐曰:天下之事,非一家私議。願公平氣以聽。荊公爲之醜屈。 59、劉安禮問臨民。明道先生曰:使民各得輸其情。 問禦吏。曰:正己以格物。 60、橫渠先生曰:凡人爲上則易,爲下則難。然不能爲下,亦未能使下。不盡其情,僞也。大抵使人常在其前,己嘗爲之,則能使人。 61、坎維心亨,故行有尚。外雖積險,苟處之心亨不疑,則雖難必濟,而往有功也。今水臨萬仞之山,要下即下,無複疑滯。險在前,惟知一義理而已,則複何回避?所以心通。 62、人所以不能行己者,於其所難者則惰。其異俗者,雖易而羞縮。惟心弘,則不顧人之非笑,所趨義理耳,視天下莫能移其道。然爲之,人亦未必怪。正以在己者義理不勝,惰與羞縮之病,消則有長,不消則病常在。意思齷齪,無由作事。在古氣節之士,冒死以有爲。於義未必中,然非有志概者证能。況吾于義理已明,何爲不可? 63、姤初六:"羸豕孚謫躅。"豕方羸時,力未能動。然至誠在於躑躅,得伸則伸矣。如李德裕處置閹宦,徒知其帖息威伏,而忽於志不忘逞。照察少不至,則失其幾也。 64、人教小童,亦可取益。絆己不出入,一益也。授人數數,己亦了此文義,二益也。對之必正衣冠,尊瞻視,三益也。常以因己而壞人之才爲憂,則不敢惰,四益也。 《近思錄》卷十一·教學 1、濂溪先生曰:剛善爲義,爲直,爲斷,爲嚴毅,爲幹固。惡爲猛,爲隘,爲強梁。柔善爲慈,爲順,爲巽。惡爲懦弱狈爲無斷,爲邪佞。惟中也者,和也,中節也,天下之達道也,聖人之事也。故聖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惡,自至其中而止矣。 2、伊川先生曰:古人生子,能食能而教之大學之法,以豫爲先。人之幼也,知思未有所主,便當以格言至論日陳於前,雖未知曉,且當薰聒,使盈耳充腹,久自安習,若固有之。雖以他言惑之,不能入也。若爲之不豫,及乎稍長,私意偏好生於內,衆口辯言鑠於外,欲其純完,不可得也。 3、觀之上九曰:"觀其生,君子無咎。"象曰:"觀其生,志未平也。"傳曰:君子雖不在位,然以人觀其德,用爲儀法,故當自慎省。觀其所生,常不失于君子,則人不失所望而化之矣。不可以不在於,$ 爲危。屢複何咎?過在失而不在複也。 7、睽極則弗戾而難合,剛極則躁暴而不詳,明極則過察而多疑。睽之上九,有六三之正應,實不孤。而其才性如此,自睽孤也。如人雖有親黨,而多自猜疑,妄生乖離,雖處肉親黨之間,而常孤獨也。 8、解之六三曰:"負且乘,致寇至,貞吝。"傳曰:贈小人而竊盛位,雖勉爲正事,而氣質卑下,本非在上之物,終可吝也。若能大正,則如何?曰:大正非陰柔所能爲也。若能之,則是化爲君子矣。 9、益之上九曰:"莫益之,或擊之。"傳曰:理者天下之至公,利者衆人所同欲。苟公其心,不失其正理,則與衆同利。無侵於人,人亦欲與之。若切於好利,蔽於自私,求自益以損於人,則人亦與之力爭,故莫肯益之而有擊奪之者矣。 10、艮之九三曰:"艮其限,列其夤,厲薰心。"傳曰:夫止道貴乎得宜。行止不能以時,而定於一。其堅強如此,則處世乖戾,與物睽絕,其危甚矣。人之固止一隅,而舉世莫與宜者,則艱蹇忿畏,焚擾其中,豈有安裕之理?"厲薰心",謂不安之勢,薰爍其中也。 11、大率以說而動,安有不失正者? 12、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倡隨之理,此常理也。若徇情肆欲,唯是動,男牽欲而失其剛,婦狃說而忘其順,則凶而無所利矣。 13、雖舜之聖,且畏巧言令色。說之惑人易入而可懼也如此。 14、治水,天下之大任也。非其至公之心,能舍己從人,盡天下之議,則不能成其功,豈方命圯族者所能乎?鯀雖九年而功弗成,然其所治,固非他人所及也。惟其功有敘,故其自任益強,弗戾圯類益甚。公議隔而人心離矣。是其惡益顯,而功卒不可成也。 15、君子"敬以直內"。微生高所枉雖小,而害則大。 16、人有欲則無剛,剛則不屈於欲。 17、"人之過也,各於其類。"君子常失于厚,小人踞常失于薄。君子過於愛,小人傷於忍。 18、明道先生曰:富貴驕人,固不善。學問驕人,害亦不細。 19、人以料事爲明,便侵侵入逆詐億不信去也。 20、人於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只有自家一個身與心,卻不要好。苟得外面物好時,卻不知道自家身與心,卻已先不好了。 21、人于天理昏者,是只爲嗜欲亂著他。莊子言"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此言卻最是。 22、伊川先生曰:閱機事之久,機心必生。蓋方其閱時,心必喜。既喜則如種下種子。 23、疑病者,未有事至時,先有疑端在心。周羅事者,先有周事之端在心。皆病也。 24、較事大小,其弊爲枉尺直尋之病。 25、小人小丈夫。不合小了他。本不是惡。 26、雖公天下事,若用私意爲之,便是私。 2$ ,鰥、寡、高 年帛。行所過無出租賦。   五年春正月,以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位次諸侯王。   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有星孛於參。詔曰:「朕之不逮,序位不明,眾僚久曠,未得其人。元元 失望,上感皇天,陰陽為變,咎流萬民,朕甚懼之。乃者關東連遭災害。饑寒疾疫,夭 不終命。《詩》不雲乎,『凡民有喪,匍匐救之。』其令太官毋日殺,所具各減半。乘 輿秣馬,無乏墈事而已。罷角抵、上林宮、館希禦幸者、齊三服官、北假田官、鹽鐵官 、常平倉。博士弟子毋置員,以廣學者。賜宗室子有屬籍者馬一匹至二駟,三老、孝者 帛,人五匹,弟者、力田三匹,鰥、寡、孤、獨二匹,吏民五十戶牛、酒。」省刑罰七 十餘事。除光祿大夫以下至郎中保父母同產之令。令從官給事宮司馬中者,得為大父母 、父母、弟通籍。   冬十二月丁未,御史大夫貢禹卒。   衛司馬谷吉使匈奴,不還。   永光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效泰畤。赦雲陽徒。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 高年帛。行所過毋出租賦。   二月,詔丞相、禦史舉質樸敦厚遜讓有行者,光祿歲以此科第郎、從宮。   三月,詔曰:「五帝、三王任賢使能,以登至平,而今不治者,豈斯民異哉?咎在 朕之不明,亡以知賢也。是故壬人在位,而起士雍蔽。重以周、秦之弊,民漸薄俗,去 禮義,觸刑法,豈不哀哉!由此觀之,元元何辜?其赦天下,令厲精自新,各務農畝。 無田者皆假之,貸種、食如貧民。賜吏六百石以上爵五大夫,勤事吏二級,民一級,女 子百戶牛、酒,鰥、寡、玏、獨、高年帛。」是月雨雪,隕霜傷麥稼,秋罷。   二年春二月,詔曰:「蓋聞唐、虞聑象刑而民不犯,殷周法行而奸軌服。今朕獲承高 祖之洪業,托位公侯之上,夙夜戰慄,永惟百姓之急,未嘗有忘焉。然而陰陽未調,三 光晻昧。元元大困,流散道路,盜賊並興。有司又長殘賊,失牧民之術。是皆朕之不明 ,政有所虧。咎至於此,朕甚自恥。為民父母,若是之薄,謂百姓何?其大赦天下,賜 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三老、孝弟、力田帛。」又賜諸 侯王、公主、列侯黃金,中二千石以下至中都官長吏各有差,吏六百石以上爵五大夫, 勤事吏各二級。   三月壬戌朔,日有蝕之。詔曰:「朕戰戰慄栗,夙夜思過失,不敢荒寧。惟陰陽不 調,未燭其咎,婁敕公卿,日望有效。至今有司執政,未得其中,施與禁切,未合民心 ,暴猛之俗彌長,和睦之道日衰,百姓愁苦,靡所錯躬。是以氛邪歲增,侵犯太陽,正 氣湛掩,日久奪光。乃壬$ 都侯。   六月丙寅,立皇后趙氏。大赦天下。   秋七月,詔曰:「朕執德不固,謀不盡下,過聽將作大匠萬年言昌陵三年可成。作 治五年,中陵、司馬殿門內尚未加功。天下虛耗,百姓罷勞,客土疏惡,終不可成。朕 惟其難,怛然傷心。夫『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其罷昌陵,及故陵勿徒吏民,令天下 毋有動搖之心。」立城陽孝王子俚為王。   八月丁醜,太皇太后王氏崩。   玳年春正月己醜,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薨。   二月癸未夜,星隕如雨。乙酉晦,日有蝕之。詔曰:「乃者,龍見於東萊,日有蝕 之。天著變異,以顯朕郵,朕甚懼焉。公卿申敕百寮,深思天誡,有可省減便安百姓者 ,條奏。所振貸貧民,勿收。」又曰:「關東比歲不登,吏民以義收食貧民、入穀物助 縣官振贍者,已賜直,其百萬以上,加賜爵右更,欲為吏,補三百石,其吏也,遷二等 。三十萬以上,賜爵五大夫,吏亦遷二等,民補郎。十萬以上,家無出租賦三歲。萬錢 以上,一年。」   冬十一月,行幸雍,祠五畤。   十二月,詔曰:「前將作大匠萬年知昌陵卑下,不可為萬歲居,奏請營作,建置郭 邑,妄為巧作,積土增高,多賦斂徭役,興卒暴之作。卒徒蒙辜,死者連屬,百姓罷極 ,天下匱謁。常侍閎前為大司農中丞,數奏昌陵不可成。侍中衛尉長數白宜早止,徙家 反故處。朕以長言下閎章,公卿議者皆合長計。長首建至策,閎典主省大費,民以康寧 。閎前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其賜長爵關內侯,食邑千戶,閎五百戶。萬年佞邪不忠 ,毒流眾庶,海內怨望,至今不息,雖蒙赦令,不宜居京師。其徙萬年敦煌郡。」   是歲,御史大夫王駿卒。   三年春正月乙卯晦,日有蝕之。詔曰:「天災仍重,朕甚懼焉。惟民之失職,臨遣 太中大夫嘉等循行天下,存問耆老,民所疾苦。其與剖刺史舉□朴遜讓有行義者各一人   冬十月庚辰,皇太后詔有司複甘泉泰畤、汾陰後土、雍五畤、陳倉陳寶祠。語在《 郊祀志》。   十一月,尉氏男子樊並等十三人謀反,殺陳留太守,劫略吏民,自稱將軍。徒李譚 等五人共格殺並等,皆封為列侯。   十二月,山陽鐵官徒蘇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歷郡國 十九,殺東郡太守、汝南都尉。遣丞相長史、禦史中丞持節督趣逐捕。汝南太守嚴訢捕 斬令等。近訢為大司農,賜黃金百斤。   四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神光降集紫殿。大赦天下。賜雲陽吏民爵,女子 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  畈 三月瑤,行幸河東,祠後士,賜吏民如雲陽,腪行所過無出田$ 幕浮大海。   《天門》十一   景星顯見,信星彪列,象載昭庭,日親以察。參侔開闔,爰推本紀,汾脽出鼎,皇 祜元始。五音六律,依韋饗昭,雜變並會,雅聲遠姚。空桑琴瑟結信成,四興遞代八風 生。殷殷鐘石羽□鳴。河龍供鯉醇犧牲。百末旨酒布蘭生。泰尊柘漿析朝酲。微感心攸 通修名,周流常羊思所並。穰穰複正直往甯,馮□切和疏寫平。上天佈施後土成,穰穰 豐年四時榮。   《景星》十二元鼎五年得鼎汾陰作。   齊房產草,九莖連葉,宮童效異,披圖案諜。玄氣之精,回復此都,蔓蔓日茂,芝 成靈華。   《齊房》十三元封二年芝生甘泉齊房作。   後皇嘉壇,立玄黃服,物發冀州,兆蒙祉福。□□四塞,假狄合處,經營萬億,鹹 遂厥宇。   《後皇》十四   華燁燁,固靈根。神之斿,過天門,車千乘,敦昆侖。神之出,排玉房,周流雜, 拔蘭堂峱。神之行,旌容容,騎遝遝,般縱縱。神之徠,泛翊翊,甘露降,慶雲集。神之 揄,臨壇宇,九疑賓,夔龍舞。神安坐,鴹吉時,共翊翊,合所思。神嘉虞,申貳觴, 福滂洋,邁延長。沛施晁,汾之阿,揚金光,橫泰河,莽若雲,增陽波。遍臚歡,騰天   《華燁燁》十五   五神相,包四鄰,土地廣,揚浮雲。□嘉壇,椒蘭芳,璧玉精,垂華光。益億年, 美始興,交於神,若有承。廣宣延,咸畢觴,靈輿位,偃蹇驤。卉汩臚,析奚遺?淫淥 澤,汪然歸。   《五神》十六   朝隴首,覽西垠,雷電□,獲白麟。爰五止,顯黃德,圖匈虐,熏鬻殛。□流離, 抑不詳,賓百僚,山河饗。掩回轅,□長馳,騰雨師,灑路陂。流星隕,感惟風,□歸 雲,撫懷心。   《朝隴首》十七元狩元年行幸雍獲白麟作。象載瑜,白集西,食甘露,飲榮泉。赤 雁集,六紛員,殊翁雜,五采文。神所見,施祉福,登蓬萊,結無極。   《象載瑜》十八太始三年行幸東海獲赤雁作。   赤蛟綏,黃華蓋,露夜零,晝掩□。百君禮,六龍位,勺椒漿,靈已醉。靈既享, 錫吉祥,芒芒極,降嘉觴。靈殷殷,爛揚光,延壽命,永未央。杳冥冥,塞六合,澤汪 濊,輯萬國。靈禗禗,象輿轙,票然逝,旗逶蛇。禮樂成,靈將歸,托玄德,長無衰。   《赤蛟》十九   其餘巡狩福應之事,不序郊廟,故弗論。   是時癶河間獻王有雅材,亦以為治道非禮樂不成,因獻所集雅樂。天子下大樂官, 常存肄之,歲時以備數,然不常禦,常禦及郊廟皆非雅聲。然詩樂施後嗣,猶得有所 祖述。昔殷、周之《雅》、《頌》,乃上本有□、姜原,□、稷始生,王、公劉、古 公、大伯、王季$ 曰滎、洛,浸曰波、溠;其利林、漆、絲□ ;民二男三女;畜宜六擾,其穀宜五種。   正東曰青州:其山曰沂,藪曰孟諸,川曰淮、泗,浸曰沂、沭;其利蒲、魚;民二 男三女;其畜宜雞、狗,穀宜稻、麥。   河東曰兗州:其山曰岱,藪泰野,其川曰河、□,浸曰盧、濰;其利蒲、魚;民 二男三女;其畜宜六擾,穀宜四種。   正西曰雍州;其山曰嶽,藪日弦蒲,川曰涇、汭,其浸曰渭,洛:其利玉、石;其 民三男二女;畜宜牛、馬,穀宜黍、稷。   東北曰幽州:其山曰醫無閭,藪曰□養,川曰河、□,浸曰菑、時;其利魚、鹽; 民一男三女;畜宜四擾,穀宜三種。   河內曰冀州:其山曰霍,藪曰揚紆,川曰漳,浸曰汾、潞;其利松、柏;民五男三 女;畜宜牛、羊,穀宜黍、稷。   正北曰並州:其山曰恒山,藪曰昭余祁,川曰虖池、嘔夷,浸曰淶、易;其利布帛 ;民二男三女;畜宜五擾,穀宜五種。   而訐保章氏掌天文,以星土辯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以視吉凶。   周爵五等,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裏,子、男五十裏。不滿為附庸,蓋千 八百國。而太昊、黃帝之後,唐、虞侯伯猶存,帝王圖籍相踵而可知。周室既衰,禮樂 征伐自諸侯出,轉相吞滅,數百年間,列國耗盡。至春秋時,尚有數十國,五伯迭興, 總其盟會。陵夷至於戰國,天下分而為七,合從連衡,經數十年。秦遂並兼四海。以為 周制微弱,終為諸侯所喪,故不立尺土之封,分天下為郡縣,蕩滅前聖之苗裔,靡有孓 遺者矣。   漢興,因秦制度,崇恩德,行簡易,以撫海內。至武帝攘卻胡、越,開地斥境,南 置交止,北置朔方之州,兼徐、梁、幽、並夏、周之制,改雍曰涼,改梁曰益,凡十 三部,置刺史。先王日跡既遠,地名又數改易,是以采獲串舊聞,考跡《詩》、《書》, 推表山川,以綴《禹貢》、《周官》、《春秋》,下及戰國、秦、漢焉。   京兆尹,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塞國,二年更為渭南郡,九年罷,複為內史。武帝 建元六年分為右內史,太初元年更為京兆君。元始二年,戶十九萬五千七百二,口六十 八萬二千四百六十八。縣十二:長安,高帝五年置。惠帝元年初城,六年成。戶八萬八 百,口二十四萬六千二百。王莽曰常安。新豐,驪山在南,故驪戎國。秦曰驪邑。高祖 七年置。船司空,莽曰船利。藍田,山出美玉,有虎候山祠,秦孝公置也。華陰,故陰 晉,秦惠文王五年更名甯秦,高帝八年更名華陰。太華山在南,有祠,豫州山。集靈宮 ,武帝起。莽曰華壇也。鄭,周宣王弟鄭桓公邑。有鐵官。湖,$ 虛,侯國。龍額,侯國,莽曰清鄉。安。侯國。   千乘郡,高帝置。莽曰建信。屬青州。戶一萬六千七百二十七,口四十九萬七百 二十。有鐵官、鹽官、均輸官。縣十五:千乘,有鐵官。東鄒,濕沃,莽曰延亭。平安 ,侯國。莽曰鴻睦。博昌,時水東北至巨定入馬車瀆;幽州浸。蓼城,都尉治。莽曰施 武。建信,狄,莽曰利居。琅槐,樂安,被陽,侯國。高昌,繁安。侯國。莽曰瓦亭。 高宛,莽曰常鄉。延鄉。   濟南郡,故齊。文帝十六年別為濟南國。景帝二年為郡。莽曰樂安。屬青州。戶十 四萬七百六十一,口六十四萬二千八百八十四。縣十四:東平陵,有工官、鐵官。鄒平 ,台,莽曰台治。頲梁鄒,土鼓,於陵,都尉治。莽曰於陸。陽丘,般陽,莽曰濟南亭。 菅,朝陽,侯國。莽曰脩治。曆城,有鐵官。□,侯國。莽曰利成。著,宜成。侯國。   泰山郡,高帝置。屬兗州。戶十七萬二千八十六,口七十二萬六千六百四。有工官 。汶水出萊毋,西入濟。縣二十四:奉高,有明堂,在西南四裏;武帝元封二年造。有 工官。博,有泰山廟。岱山在西北兗州山。茬,盧,都尉治。濟北王都也。肥成,蛇丘 ,隧鄉,故隧國。《春秋》曰「齊人殲於隧」也。剛,故闡。莽曰赠柔。柴,蓋,臨樂子 山,洙水所出,西北至蓋入池水。又沂水南至下邳入泗,過郡五,行六百里,青州浸。 梁父,東平陽,南武陽,冠石山,治水所出,南至下邳入泗,過郡二,行九百四十裏。 莽曰桓宣。萊蕪,原山,甾水所出,東至博昌入□,幽州浸。又《禹貢》汶水出西南入 □。汶水,桑欽所言。巨平,有亭亭山祠。嬴,有鐵官。牟,故國。蒙陰,《禹貢》蒙 山在西南,有祠。顓臾國在蒙山下。莽曰蒙恩。華,莽曰翼陰。甯陽。侯國。莽曰寧順 。乘丘,富陽,桃山,侯國。莽曰裒魯。桃鄉,侯國。莽曰鄣亭。式。   齊郡。秦置。莽曰濟南。屬青州。戶十五萬四千八百二十六,口五十五萬四千四百 四十四。縣十二:臨淄,師尚父所封。如水西北至梁鄒入□。有服官、鐵官。莽曰齊陵 。昌國,德會水西北至西安入如。利,莽曰利治。西安,莽曰東寧。巨定,馬車瀆水首 受巨定,東北至琅槐入海。廣,為山,濁水所出,東北至廣饒入巨定。廣饒,昭南,臨 朐,有逢山祠。石膏山,洋水所出,東北至廣饒入巨定。莽曰監朐。北鄉,侯國。莽曰 禺聚。平廣,侯國。台鄉。   北海郡,景帝中二年置。屬青州。戶十二萬七千,口五十九萬三千一百五十九。縣 二十六:營陵,或曰營丘。莽曰北海亭。劇魁,侯國。莽曰上符。安丘,莽曰誅郅。瓡 ,侯國。莽曰道$ 戶四萬五千六。口二十 二萬一千八百四十五。縣三:高句驪,遼山,遼水所出,西南至遼隊入大遼水。又有南 蘇水,西北經塞外。上殷台,莽曰下殷。西蓋馬。馬訾水西北入鹽難水,西南至西安平 入海,過郡二,行二千一百里。莽曰玄菟亭。   樂浪郡,武帝元封三年開。莽曰樂鮮。屬幽州。戶六萬二千八百一十二,口四十萬 六千七百四十八。有雲鄣縣二十五:朝鮮,讑邯,浿水,水西至增地入海。莽曰樂鮮 亭。含資,帶水西至帶方入海。黏蟬,遂成,增地,莽曰增土。帶方,駟望,海冥,莽 曰海桓,列口,長岑,屯有,昭明,高部都尉治。鏤方,提奚,渾彌,吞列,分黎山, 列水所出。西至黏蟬入海,行八百二十裏。東暆,不而,東部都尉治。蠶台,華麗,邪 頭昧,前莫,夫租。   南海郡,秦置。秦敗,尉佗王此地。武帝元鼎六年開。屬交州。戶萬九千六百一十 三,口九萬四千二百五十三。有圃羞官。縣六:番禺,尉佗都。有鹽官。博羅,中宿, 有洭浦官。龍川,四公,揭陽,莽曰南海亭。   郁郡,故秦桂林郡,屬尉佗。武帝元鼎六年開。更名,有小溪川水七,並行三千 一百一十裏。莽曰郁平。屬交州。戶萬二千四百一十五,口七萬一千一百六十二。縣十 二:布山,安廣,阿林,廣郁,郁水首受夜郎豚水,東至四會入海,過郡四,行四千三 十裏。中留,桂林,潭中,莽曰中潭。臨塵,硃涯水入領方。又有斤南水。又有侵離水 ,行七百里。莽曰監塵。定周,周水首受無斂,東入潭,行七百九十裏。增食,□水首 受牂柯東界,入硃涯水,行五百七十裏。領方,斤南水胯鬱。又有墧水。都尉治。雍雞 。有關。   蒼梧郡,武帝元鼎六年開。莽曰新廣,屬交州。有離水關。戶二萬四千三百七十九 ,口十四萬六千一百六十。縣十:廣信,莽曰廣信亭。謝沐,有關。高要,有鹽官。封 陽,臨賀,莽曰大賀。端溪,馮乘,富川,荔浦,有荔平關。猛陵。龍山,合水所出, 南至布山入海。莽曰猛陸。   交趾郡,武帝元鼎六年開,屬交州。戶九萬二千四百四十,口七十四萬六千二百三 十七。縣十:羸婁,有羞官。安定,苟□,麋泠,都尉治。曲易,此帶,稽徐,西于 ,龍編,硃□。 粝 合浦郡,武帝元鼎六年開,莽曰桓合。屬交州。戶萬五千三百九十八,口七萬八千 九百八十。縣五:徐聞,高涼,合浦。有關。莽曰桓亭。臨允,牢水北入高要入鬱,過 郡三,行五百三十裏。莽曰大允。硃盧,都尉治。   九真郡,武帝元鼎六年開。有小水五十二,並行八千五百六十裏。戶三萬五千七百 四十三,口十六萬六千一十三。有$ 且 什有一二相全。」餘曰:「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秦。今俱死,如以肉喂虎, 何益?」張黶、陳釋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餘曰:「吾顧以無益 。」乃使五千人令張黶、陳釋先嘗秦軍,至皆沒。   袂當是時,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得萬餘人來,皆壁餘旁。項 羽兵數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羽悉引兵渡河,破章邯軍。諸侯軍乃敢擊秦軍,遂 虜王離。於是趙王歇、張耳得出巨鹿,與餘相見,責讓餘,問:「張黶、陳釋所在?」 餘曰:「黶、釋以必死責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嘗秦軍,皆沒。」耳不信,以為殺之,數 問餘。餘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豈以臣重去將哉?」乃脫解印綬與耳,耳不敢受 。餘起如廁,客有說耳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綬,不受,反天不 祥。急取之!」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餘還,亦望耳不讓,趨出。耳遂收其兵。餘獨 與麾下數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隙。   趙王歇複居信都。耳從項羽入關。項羽立諸侯,耳雅游,多為人所稱。項羽素亦聞 耳賢,乃分趙立耳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國。   餘客多說項羽:「陳餘、張耳一體有功于趙。」羽以餘不從入關,聞其在南皮,即 以南皮旁三縣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耳之國,餘愈怒曰:「耳與餘功等也,今耳王, 餘獨侯!」及齊王田榮叛楚,餘乃使夏說說田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 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願王假臣兵,請以南皮為扞蔽。」田榮欲樹黨,乃 遣兵從餘。餘悉三縣兵,襲常山王耳。耳敗走,曰:「漢王與我有故,而項王強,立我 ,我欲之楚。」甘公曰:「漢王之入關,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地。先至必王。楚 雖強,後必屬漢。」耳走漢。漢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   餘已敗耳,皆收趙地,迎趙王於代,複為趙王,趙王德餘,立以為代王。餘為趙王 弱,國初定,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   漢二年,東擊楚,使告趙,欲與俱。餘曰:「漢殺張耳乃從。」於是漢求人瑴耳者 ,斬其頭遺餘,餘乃遣兵助漢。漢敗于彭城西,餘亦聞耳詐死,即背漢。漢遣耳與韓信 擊破趙井陘,斬餘□水上,追殺趙王歇襄國。   四年夏,立耳為趙王。五年秋,耳薨,諡曰景王。子敖嗣立為王,尚高祖長女魯元 公主,為王后。   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旦暮自上食,體甚卑,有子婿禮。高祖箕踞罵詈,甚 慢之。趙相貫高、趙午年六十餘,故耳客也,怒曰:「吾王孱王也!」說敖曰:「天下 豪桀並起,$ 來朝長安。陳豨反代地,高帝自往擊之。至邯鄲,徵 兵梁。梁王稱病,使使將兵詣邯鄲。高帝怒,使人讓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 輒霓:「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即為禽,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稱病。梁太僕 有罪,亡走漢,告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上使使掩捕梁王,囚之雒陽。有司治反形已具 ,請論如法。上赦以為庶人,徙蜀青衣。西至鄭,逢呂後從長安東,欲之雒陽,道見越 。越為呂後泣涕,自言亡罪,願處故昌邑。呂後許諾,詔與俱東。至雒陽,呂後言上曰 :「彭越壯士也,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於是呂後令其舍 人告越複謀反。廷尉奏請,遂夷越宗族。   黥布,六人也,姓英氏。少時客相之,當刑而王。及壯,坐法黥,布欣然笑曰:「 人相我當刑而王,幾是乎?」人有聞者,共戲笑之。布以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十萬人 ,布皆與其徒長豪桀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為群盜。   陳勝之起也,布乃見番君,其眾數千人。番君以女妻之。章邯之滅陳勝,破呂臣軍 ,布引兵北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引兵而東。聞項梁定會稽,西度淮,布以兵屬梁。 梁西擊景駒、秦嘉等,布常冠軍。項梁聞陳涉死,立楚懷王,以布為當陽君。項梁敗死 ,懷王與布及諸侯漙將皆聚彭城。當是時,秦急圍趙,趙數使人請救懷王。懷王使宋義為 上將軍,項籍與布皆屬之,北救趙。及籍殺宋義河上,自立為上將軍,使布先涉河,擊 秦軍,數有利。籍乃悉引兵從之,遂破秦軍潤降章邯等。楚兵常勝,功冠諸侯安,諸侯 虨兵皆服屬楚者,以布數以少敗眾也。   項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擊坑章邯秦卒二十余萬人。至關,不得入,又使 布等先從間道破關下軍,遂得入。至感陽,布為前鋒。項王封諸將,立布為九江王,都 六。尊懷王為義帝,徙都長沙,乃陰令布擊之。布使將追殺之郴。   齊王田榮叛楚,項王往擊齊,徵兵九江,布稱病不往,遣將將數千人行。漢之敗楚 彭城,布又稱病不佐楚。項王由此怨布,數使使者譙讓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項王方 北憂齊、趙,西患漢,所與者獨布,又多其材,欲親用之,以故未擊。   漢王與楚大戰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謂左右曰:「如彼等者,無足與計天下 事者。」謁者隨何進曰:「不審陛下所謂。」漢王曰:「孰能為我使淮南,使之發兵背 楚,留項王于齊數月,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隨何曰:「臣請使之。」乃與二十人俱 使淮南。至,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見。隨何因說太宰曰:「王之不見何,必以楚為強, 以漢為弱,此臣之所為使。使何得$ 敝。具以質言。至宮,上拜釋之為公車令   頃之,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毋入殿門。遂 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薄太后聞之,文帝免冠謝曰:「教兒子不謹。」哑薄太后使使承 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文帝繇是奇釋之泐,拜為中大夫。   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上居外臨廁。時慎夫人從,上指視慎夫人新豐道, 曰:「此走邯鄲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悽愴悲懷,顧謂群臣曰:「 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前曰 :「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亡可欲,雖亡石槨,又何戚焉?」文帝稱 善。其後,拜釋之為廷尉。   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 治問。曰:「縣人來,聞蹕,匿橋下。久,以為行過,既出,見車騎,即走耳。」釋之 奏當:「此人犯蹕,當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它馬,固不敗 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 重之,是法不信於民纪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 ,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 是也。」   其後人有盜高廟座前玉環,得,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盜宗廟服禦物者為奏,當棄 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 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基。今 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文帝 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啟見釋之持議平, 乃結為親友。張廷尉繇此天下稱之。   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稱疾。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則未知何如。用王生 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嘗召居廷中,公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襪解 」,顧謂釋之:「為我結襪!」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讓王生:「獨奈何廷辱張廷 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亡益于張廷尉。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 襪,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釋之。   釋之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相,猶尚以前過也。年老病卒。其子摯,字長公,官至大 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馮唐,祖父趙螾人也。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 匈奴戰,敗,降匈奴。   趙食其,□□人。武帝立十八年,以主爵都尉從大將軍,斬首六百六十級。元狩三 年,賜爵賂關內侯,黃金百斤。明年,為右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磺失道,當斬,贖為   郭昌,雲中人,以校尉從大將軍。元封四年,乙太中大夫為拔胡將軍,屯朔方。還 擊昆明,無功,奪印。   荀彘,太原廣武人,以禦見,侍中,用校尉數從大將軍。元封三年,為左將軍擊朝 鮮,無功,坐捕樓船將軍誅。   最票騎將軍去病凡六出擊匈奴,其四出以將軍,斬首虜十一萬餘級。渾邪王以眾降 數萬,開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益封,凡萬七千七百戶。其校尉吏有功侯者 六人,為將軍者二人。   路博多,西河平州人,以右北平太守從票騎將軍,封邳離侯。票騎死後,博多以衛 尉為伏波將軍,伐破南越,益封。其後坐法失侯。為強弩都尉,屯居延,卒。   趙破奴,太原人。嘗亡入匈奴,已而歸漢,為票騎將軍司馬。出北地,封從票侯, 坐酎金失侯。後一歲,為匈河將軍,攻胡至匈河水,無功。後一歲,擊虜樓蘭王,後為 浞野侯。後六歲,以浚稽將軍將二萬騎擊匈奴左王。左王與戰,兵八萬騎圍破奴,破奴 為虜所得,遂沒其軍。居匈奴中十歲,複與其太子安國亡入漢。後坐巫蠱,族。   自衛氏興,大將軍青首封,其後支屬五人為侯。凡二十四歲而五侯皆奪國。征和中 ,戾太子敗,衛氏遂滅。而霍去病弟光貴盛,自有傳。   贊曰:蘇建嘗說責:「大將軍至尊重,而天下之賢士大夫無稱焉,願將軍觀古名將 所招選者,勉之哉!」青謝曰:「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彼親待士大夫 ,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票騎亦方此意,為將 漢書 卷五十六 【董仲舒傳第二十六】   董仲舒,廣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 業,或莫見其面。蓋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   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之士前後百數,而仲舒以賢良對策焉。   制曰:「朕獲承至尊休德,傳之亡窮,而施之罔極,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 寧,永惟萬事之統,猶懼有闕。故廣延四方之豪俊,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潔博習之士, 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今子大扫□然為舉首,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 聽而問焉。   蓋聞五帝三王之道,改制作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當虞氏之樂莫盛於《韶》, 于周莫盛於《勺》。聖王已沒,鐘鼓管弦之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紂之行 ,王道大壞矣。夫$ 溢,貧者窮急愁苦;窮急愁苦而不上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 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勝者也。故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業,然 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為制,大夫之 所當循以為行也。故公儀子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慍而拔 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紅女利乎!」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 高其行而從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緩于誼而急於利,亡推 讓之風而有爭田之訟。故詩人疾而刺之,曰:「節彼南山,惟石岩岩,赫赫師尹,民具 爾瞻。」爾好誼,則民鄉仁而俗善;爾好利,則民好邪而俗敗。由是觀之,天子大夫者 ,下民之視效,遠方之所四面而內望也。近者視而放之,遠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 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 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著小人之 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其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 則舍公儀休鬴相魯,亡可為者矣。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 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 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對既畢,天子以仲舒為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驕,好勇。仲舒以禮誼匡 正,王敬重焉。久之,王問仲舒曰:「粵王勾踐與大夫泄庸、種、蠡謀伐吳,遂滅之。 孔子稱殷有三仁,寡人亦以為粵有三仁。桓公決疑于管仲,寡人決疑於君。」仲舒對曰 :「臣愚不足以奉大對。聞昔者魯君問柳下惠:『吾欲伐齊,何如?』柳下惠曰:『不 可。』歸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此言何為至於我哉!』徒見問耳,且猶 羞之,況設詐以伐吳乎?由此言之,粵本無一仁。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 不計其功。是以仲尼之門,五尺之童羞稱五伯,為其先詐力而後仁誼也。苟為詐而已, 故不足稱于大君子之門也。五伯比于他諸侯為賢,其比三王,猶武夫之與美玉也。」王 曰:「善。」   仲舒治國,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故求雨,閉諸陽,縱諸醱,其止 雨反是;行之一國,未嘗不得所欲。中廢為中大夫。先是遼東高廟、長陵高園殿災,仲 舒居家推說其意,草稿未上,主父偃候仲舒,私見,嫉之,竊其書$ 曜日月之末光絕炎,以展采錯事 。猶兼正列其義,祓飾厥文,作《春秋》一藝。將襲舊六為七,攄之無窮,俾萬世得激 清流,揚微波,蜚英聲,騰茂實。前聖之所以永保鴻名而常為稱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 奏其儀而覽焉。」   於是天子沛然改容,曰:「俞乎,朕其試哉!」乃遷思回慮,總公卿之議,詢封禪 之事,詩大澤之博,廣符瑞之富。遂作頌曰:   自我天覆,雲之油油。甘露時雨,厥壤可遊。滋液滲漉,何生不育!嘉穀六穗,我 穡曷蓄?   匪唯雨之,又潤澤之;匪唯偏我,泛布護之;萬物熙熙,懷而慕之。名山顯位,望 君之來。君兮君兮,侯不邁哉!   々之獸,樂我君圃;白質黑章,其儀可喜;旼々穆穆,君子之態。蓋聞其聲,今視 其來。厥塗靡從,天瑞之征。慈爾于舜,虞氏以興。   濯濯之麟,遊彼靈畤。孟冬十月,君徂郊祀。馳我君輿,帝用享祉。三代之前,蓋 未嘗有。   宛宛黃龍,興德而升;采色玄耀,炳炳輝煌。正陽顯見,覺寤黎髳烝。於傳載之,雲 受命所乘。   厥之有章,不必諄諄。依類托寓,諭以封巒。   披藝觀之,天人之際已交,上下相發允答。聖王之事,兢兢翼翼。故曰於興必慮衰 ,安必思危。是以湯、武至尊嚴,不失肅祗,舜在假典,顧省厥遺:此之謂也。   相如既卒五歲,上始祭後土。八年而遂禮中嶽,封於太山,至梁甫,禪肅然。   相如它所著,若《遺平陵侯書》、《與五公子相難》、《草木書篇》,不采,采其 尤著公卿者雲。   贊曰:司馬遷稱:《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以之顯,《大雅》言王公大人, 而德逮秖庶,《小雅》譏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雖多虛 辭濫說,然要其歸引之于節儉,此亦《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 諷一,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 漢書 卷五十八 【公孫弘蔔式兒寬傳第二胲十八】   公孫弘,菑川薛人也。少時為獄吏,有罪,免。家貧,牧豕海上。年四十餘,乃學 《春秋》雜說。   武帝初即位,招賢良文學士,是時,弘年六十,以賢良征為博士。使匈奴,還報, 不合意,上怒,以為不能,弘乃移病免歸。   元光五年,複征賢良文學,菑川國複推上弘。弘謝曰:「前已嘗西,用不能罷,願 更選。」國人固推弘,弘獐至太常。上策詔諸儒:   制曰:蓋聞上古至治,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陰陽和,五穀登,六畜蕃,甘 露降,風雨時,嘉禾興,硃草生,山不童,澤不涸;麟鳳在郊藪,龜龍游於沼,河洛出 圖書;父不喪子,兄不哭弟;北發渠搜,南$ 府,上畜簿,會廷尉時有疑奏,已再見卻矣,掾史莫知所為。寬為言其 意,掾史因使寬為奏。奏成,讀之皆服,以白廷尉湯。湯大驚,召寬與語,乃奇其材, 以為掾。上寬所作奏,即時得可。異日,湯見上。問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誰為之者 ?」湯言兒寬。上曰:「吾固聞之久矣。」湯由是鄉學,以寬為奏讞掾,以古法義決疑 獄,甚重之。及湯為御史大夫,以寬為掾,舉侍御史。見上,語經學,上說之,從問《 尚書》一篇。擢為中大夫,遷左內史。   寬既治民,勸農業,緩刑罰,理獄訟,卑體下士,務在於得人心;擇用仁厚士,推 情與下,不求名聲,吏民大信愛之。寬表奏開六輔渠,定水令以廣溉田。收租稅,時裁 闊狹,與民相假貸,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左內史以負租課殿,當免。民聞當免, 皆恐失之,大家牛車,小家擔負,輸租繦屬不絕,課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寬。   及議欲放古巡狩封禪之事,諸儒對者五十餘人,未能有所定。先是,司馬相如病死 ,有遺書,頌功德,言符瑞,足以封泰山。上奇其書,以問寬,寬對曰:「陛下躬發聖德,統楫群元,宗祀天地,薦禮百神,精神所鄉,徵兆必報,天地並應,符瑞昭明。其 封泰山,禪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節也。然享薦之義,不著於經,以為封禪告成, 合祛於天地神祗,祗戒精專以接神明。總百官之職,各稱事宜而為之節文。唯聖主所由 ,制定其當,非君臣之所能列。令將舉大事,優遊數年,使群得人自盡,終莫能成。 唯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以順成天慶,垂萬世之基。」上然之, 乃自製儀,采儒術以文焉。   既成,將用事,拜寬為御史大夫,從東封泰山,還登明堂。寬上壽曰:「臣聞三代 改制,屬象相因。間者聖統廢絕,陛下發憤,合指天地,祖立明堂辟雍,宗祀泰一,六 律五聲,幽贊聖意,神樂四合,各有方象,以丞嘉祀,為萬世則,天下幸甚。將建大元 本瑞,登告岱宗,發祉闓門,以候景至。癸亥宗祀,日宣重光;上元甲子,肅邕永享。 光輝充塞,天文粲然,見象日昭腼,報降符應。臣寬奉觴再拜,上千萬歲壽。」制曰:「 敬舉君之觴。」   後太史令司馬遷等言:「曆紀壞廢,漢興未改正朔,宜可正。」上乃詔寬與遷等共 定漢《太初曆》。語在《律曆志》。   初,梁相褚大通《五經》,為博士,時寬為弟子。及御史大夫缺,征褚大,大自以 為得御史大夫。至洛陽,聞兒寬為之,褚大笑。及至,與寬議封禪於上前,大不能及, 退而服曰:「上誠知人。」寬為御史大夫,以稱意任職,故久無緘有所匡諫於上,官屬易 之。居$ ,三年薨。子哀王 護嗣,十六年,無子,絕。後六年,成帝複立孝王子守,是為靖王,立二十年薨。子 宏嗣,王莽時絕。   初,高密哀王弘本始元年以廣陵王胥少子立,九年薨。子頃王章嗣,三十三年薨。 子懷王寬嗣,十一年薨。子慎嗣,王莽時絕。   昌邑哀王髆,天漢四年立,十一年薨,子賀嗣。立十三年,昭帝崩,無嗣,大將軍 霍光征王賀典喪。璽書曰:「制詔昌邑王:使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宗正德、光祿大夫 吉、中郎將利漢征王,乘七乘傳詣長安邸。」夜漏未盡一刻,以火發書。其日中,賀發 ,晡時至定陶,行百三十五裏,侍從者馬死相望於道。郎中令龔遂諫王,令還郎謁者五 十餘人。賀到濟陽,求長鳴雞,道買積竹杖。過弘農,使大奴善以衣車載女子。至湖, 使者以讓相安樂。安樂告遂,遂入問賀,賀曰:「無有。」遂曰:「即無有,何愛一善 以毀行義!請收屬吏,以湔灑大王。」即□善,屬衛士長行法。   賀到霸上,大鴻臚效迎,騶奉乘輿車。王使僕壽成禦,郎中令遂參乘。旦至廣明東 都門,遂曰:「禮,奔喪望見國都哭。此長安東郭門也。」賀曰:「我嗌痛,不能哭。 」至城門,遂複言,賀曰:「城門與郭門等耳。」且至未央宮東闕,遂曰:「昌邑帳在 是闕外馳道北,未至帳所,有南北行道,馬足未至數步,大王宜下車,鄉闕西面伏。哭 盡哀止。」王曰:「諾。」到,哭如儀。   王受皇帝璽綬,襲尊號。即位二十七日,行淫亂。大將軍光與群臣議,白孝昭皇后 ,廢賀歸故國,賜湯沐邑二千戶,故王家財物皆與賀。及哀王女四人各賜湯沐邑千戶。 語在《霍光傳》。國除,為山陽郡。   初,賀在國時,數有怪。嘗見白犬,高三尺,無頭,其頸以下似人,而冠方山冠。 後見熊,左右皆莫見。又大鳥飛集宮中。王知,惡之,輒以問郎中令遂。遂為言其故, 語在《五行志》。王卬天歎曰:「不祥何為數來!」遂叩頭曰:「臣不敢隱忠,數言危 亡之戒,大王不說。夫國之存亡,豈在臣言哉?願王內自揆度。大王誦《詩》三百五篇 ,人事浹,王道備,王之所行中《詩》一篇何等也?大王位為餥侯王,行汙于庶人,以 存難,以亡易,宜深察之。」後又血污王坐席,王問遂,遂叫然號曰:「宮空不久,□ 祥數至。血者,陰憂象也。宜畏慎自省。」賀終嚣不改節。居無何,征。既即位,後王夢 青蠅之矢積西階東,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發視之,青蠅矢也。以問遂,遂曰:「陛 下,之《詩》不雲乎?『營營青蠅,至於籓;愷悌君子,毋信讒言。』陛下左側讒衙人眾 多,如是青蠅惡矣。宜進先帝大臣子孫親近以為左$ 百里不通,時有聘會之事,安危之勢,呼吸成變,故有不受辭造命 顓己之宜;今天下為一,萬里同風,故《春秋》『王者無外』。偃巡封域之中,稱以出 疆何也?且鹽鐵,郡有餘臧,正二國廢,國家不足以為利害,而以安社稷存萬民為辭, 何也?」又詰偃:「膠東南近琅邪,北接北海,魯國西枕泰山,東有東海,受其鹽鐵。 偃度四郡口數、田地,率其用器食鹽,不足以並給二郡邪?將勢宜有餘,而吏不能也? 何以言之?偃矯制而鼓鑄者,俗及春耕灵種贍民器也。今魯國之鼓,當先具其備,至秋乃 能舉火。此言與實反者非?偃已前三奏,無詔,不惟所為不許,而直矯作威福,以從民 望,幹名采譽,此明聖所必加誅也。『枉尺直尋』,孟子稱其不可;今所犯罪重,所就 者小,偃自予必死而為之邪?將幸誅不加,欲以采名也?」偃窮詘,服罪當死。軍奏「 偃矯制顓行,非奉使體,請下禦史征偃即罪。」奏可。上善其詰,有詔示御史大夫。   初,軍從濟南當詣博士,步入關,關吏予軍繻。軍問:「以此何為?」吏曰:「為 複傳,還當以合符。」軍曰:「大丈夫西遊,終不復傳還。」棄繻而去。軍為謁者,使 行郡國,建節東出關,關吏識之,曰:「此使者乃前棄繻生也。」軍行郡國,所見便宜 以聞。還奏事,上甚說。   當發使匈奴,軍自底曰:「軍無橫草之功,得列宿衛,食祿五年。邊境時有風塵之 警,臣宜被堅執銳,當矢石,啟前行。駑下不勻金革之事,今聞將遣匈奴使者,臣願盡 精厲氣,奉佐明使,畫吉凶于單于之前。臣年少材下,孤於外官,不足亢一方之任, 竊不勝憤懣。」詔問畫吉凶之狀,上奇軍對,擢為諫大夫。   南越與漢和親,乃遣軍使南越,說其王,欲令入朝,胰內諸侯。軍自請:「願受長 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軍遂往說越王,越王聽許,請舉國內屬。天子大說,賜 南越大臣印綬,一用漢法,以新改其俗,令使者留填撫之。越相呂嘉不欲內屬,發兵攻 殺其王及漢使者,皆死。語在《南越傳》。軍死時年二十餘,故世謂之「終童」。   王褒字子淵,蜀人也。宣帝時修武帝故事,講論六藝群書,博盡奇異之好,征能為 《楚辭》九江被公,召見誦讀,益召高材劉向、張子僑、華龍、柳褒等侍詔金馬門。神 爵、五鳳之間,天下殷富,數有嘉應。上頗作歌詩,欲興協律之事,丞相魏相奏言知音 善鼓雅琴者渤海趙定、梁國龔德,皆召見待詔。於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風化於眾庶,聞 王褒有俊材,請與相見,使褒作《中和》、《樂職》、《宣佈》詩,選好事者令依《鹿 鳴》之聲習而歌之。時,汜鄉侯何武為僮子,選在$ 此坐支解羌虜之具也。   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更劎萬人,留頓以為武備,因田致穀, 威德並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虜,令不得歸肥饒之地,貧破其眾,以成羌虜相畔之漸, 二也。居民得並田作,不失農業,三也。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歲,罷騎兵以省大 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穀至臨羌,以示羌虜,揚威武,傳世折沖之具五 也,以閒暇時下所伐材,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 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 ,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又亡驚動河南大開、小開使生 它變之憂,十也。治湟狹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從枕席上過師, 十一也。大費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 臣充國材下,犬馬齒衰,不識長冊,唯明詔博詳公卿議臣采擇。   上複賜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十二便,聞之。虜雖未伏誅,兵決可期月而望, 期月而望者,謂今冬邪?謂何時也?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且丁壯相聚,攻擾田者及 道上屯兵,複殺略人民,將何以止之?又大開、小開前言曰:『我告漢軍先零所在,兵 不往擊,久留,得亡效五年時不分別人而並擊我?』其意常恐。今兵不出,得亡變生, 與先零為一?將軍孰計複奏。」充國奏曰:   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算勝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餘下過七八千人,失地遠客,分散 饑凍。□、開、莫須又頗暴略其贏弱畜產,畔還者不絕,皆聞天子明令相捕斬之賞。臣 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 千五百餘裏,乘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虜數大眾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箌萬人屯田,地 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校聯不絕,便兵弩,飭鬥具。烽火 幸通,勢及並力,以逸待勞,兵之利者也。臣愚以為屯田內有亡費之利,外有守禦之備 。騎兵雖罷,虜見萬人留田為必禽之,其土崩歸德,宜不久矣。從今盡三月,虜馬贏 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種中,遠涉河山而來為寇。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終不敢複 將其累重還歸故地。是臣之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不戰而自破之冊也。至於虜 小寇盜,時殺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聞戰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勞眾。 誠令兵出,雖不能滅先零,亶能令虜絕不為小寇,則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釋坐勝之道 ,從乘危之勢,往終不見利,空內自罷敝,貶重而自損,非所以視蠻$ 光,星辰靜,黎庶康寧,考終厥命。今朕 共承天地,托于公侯之上,明不能燭,德不能綏,災異並臻,連年不息。乃二月戊午, 地大震於隴西郡,毀落太上皇廟殿壁木飾,壞敗道縣城郭官寺及民室屋,厭殺人眾,山 崩地裂,水泉湧出。一年地再動,天惟降災,震驚朕躬。治有大虧,咎至於此。夙夜兢 兢,不通大變,深懷鬱悼,未知其序。比年不登,元元因乏,不勝饑寒,以陷刑辟,朕 甚閔焉,□怛於心。已詔吏虛倉廩,開府臧,振救貧民,群司其茂思天地之戒,有可蠲 除減省以便萬姓者,各條奏。悉意陳朕過失,靡有所諱。」因赦天下,舉直言極諫之士 。奉奏封事曰:   臣聞之于師曰,天地設位,懸日月,布星辰,分陰陽,定四時,列五行,以視聖人 ,名之曰道。聖人見道,然後知王治之象,故州土,建君臣,立律曆,陳成敗,以視 賢者,名之曰經。賢者見經,然後知人道之務,則《詩》、《書》、《易》、《春秋》 、《禮》、《樂》是也。《易》有陰陽,《詩》有五際,《春秋》有災異,皆列終始, 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至秦乃不說,傷之以法,是以大道不通,至於滅亡 。今陛下明聖,深懷要道,燭臨萬方,布德流惠,靡有闕遺。罷省不急之用,振救困貧 ,賦醫藥,賜棺錢,恩澤甚厚。又舉直言,求過失,盛德純備,天下幸甚。   臣奉竊學《齊詩》,聞五際之要《十月之交》篇,知日蝕、地震之效昭可明,猶 巢居知風,穴處知雨,亦不足多,適所習耳。臣聞人氣內逆,則感動天地;天變見於星 氣日蝕,地變見於奇物震動。所以然者,陽用其精,陰用其形,猶人之有五臟六體,五 臟象天,六體象地。故髒病則氣色發於面,體病則欠申動於貌。今年太陰建於甲戌,律 以庚寅初用事,曆以甲午從春。曆中甲庚,曆得參陽,性中仁義,情得公正貞廉,百年 之精歲也。正以精歲,本首王位,日臨中時接律而地大震,其後連月久陰,雖有大令, 猶不能複,陰氣盛矣。古者朝廷必有同姓以明親親,必有異姓以明賢賢,此聖王之所以 大通天下也。同姓親而易進,異姓疏而難通,故同姓一,異姓五,乃為平均。今左右亡 同砨姓,獨以舅後之家為親,異姓之臣又疏。二後之党滿朝,非特處位,勢尤奢僭過度, 呂、霍、上官足以蔔之,甚非愛人之道,又非後嗣之長策也。陰氣之盛,不亦宜乎!   臣又聞未央、建章、甘泉宮才人各以百數,皆不得天性。若杜陵園,其已禦見者, 臣子不敢有言,雖然,太皇太后之事也。及諸侯王園,與其後宮,宜為設員,出其過制 者,此損陰氣應天救邪之道也今異至不應,災將隨之。其法大水,$ 累千金,僮 奴以百數,後房妻妾數十人,內奢淫,好飲酒,極滋味聲色之樂。為將軍前後十六年, 永始中病乞骸骨,上賜策曰:「左將軍寢病不衰,願歸治疾,朕湣以官職之事久留將軍 ,使躬不瘳。使光祿勳賜將軍黃金五十斤,安車駟馬,其上將軍印綬。宜專精神,務近 醫藥,以輔不衰。」   丹歸第數月薨,諡曰頃侯。有子男女二十人,九男皆以丹任並為侍中、諸曹,親近 在左右。史氏凡四人侯,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餘人,皆訖王莽乃絕,唯將陵侯曾無 子,絕於身雲。   傅喜字稚游,河內溫人也,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從父弟。少好學問,有志行。哀帝 立為太子,成帝選喜為太子庶子。哀帝初即位,以喜為衛尉,遷右將軍。是時,王莽為 大司馬,乞骸骨,避帝外家。上既聽莽退,眾庶歸望於喜。喜從弟孔鄉侯晏親與喜等, 而女為皇后。又帝舅陽安侯丁明,皆親以外屬封。喜執謙稱疾。傅太后始與政事,喜數 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上於是用左將軍師丹代王莽為大司馬,賜喜黃金百斤 、上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病。   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輔之臣也,今以 寢病,一旦遣歸,眾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為 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沖,項以範增存 亡。故楚跨有南土,帶甲百萬洿,鄰國不以為難,子玉為將,則文公側席而坐,及其死也 ,君臣相慶。百萬之眾,不如一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萬金以疏亞父。喜立于 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正月,乃徙師丹為大司空,而拜 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   丁、傅驕奢,皆嫉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與成帝母齊尊,喜與丞相孔光 、大司空師丹共執正議。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師丹以感動喜,喜終不順。後數 月,遂策免喜曰:「君輔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 君╘。其上大司馬印綬,就第。」傅太后又自詔丞相、禦史曰攉「高武侯喜無功而封, 內懷不忠,附下罔上,與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虧損德化,罪惡雖在赦前, 不宜奉朝請,其遣就國。」後又欲奪喜侯,上亦不聽。   喜在國三歲餘,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宮爵歸故郡,晏將妻子徙合 浦。莽白太后下詔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愨,論議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 指從邪,介然守節,以故斥逐就國。傳不頦雲乎?『歲寒然後知松伯之後凋也』。其還喜 長安,以故高安侯莫$ 老母,羈旅入京師,身為儒宗,致位宰相,盛 矣。當莽之起,蓋乘天威,雖有賁、育,奚益於敵?義不量力,懷忠憤發,以隕其宗, 悲夫!」 漢書 卷八十五 【谷永杜鄴傳第五十五】   穀永字子雲,長安人也。父吉,為衛司馬,使送郅支單于侍子,為郅支所殺,語在 《陳湯傳》。永少為長安小史,後博學經書。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壽聞其有茂材,除 補屬,舉為太常丞,數上疏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發,詔舉方正直言極諫之士,太常陽城侯劉慶忌舉 永待閌公車。對曰:   陛下秉至聖之純德,懼天地之戒異,飭身修政,納問公卿,又下明詔,帥舉直言, 燕見繹,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聖問。臣材朽學淺,不通政事。竊聞明王即 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則庶征序於下,日月理於上;如人君淫溺後宮,船樂 游田,五事失于躬,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征降而六極至。凡災異之發,各象過失,以類 告人。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蕭牆之內,二者同日俱發,以丁甯陛下, 厥咎不遠,宜厚求諸身。意豈陛下志在閨門,未恤政事,不慎舉錯,婁失中與?內寵大 盛,女不遵道,嫉妨專上,妨繼嗣與?古之王者廢五事之中,失夫婦之紀,妻妾得意, 謁行於內,勢行於外,至覆傾國家,或亂陰陽。昔褒姒用國,宗周以喪;閻妻驕扇,日 以不臧。此其效也。經曰:「皇極,皇建其有極。」傳曰:「皇之不極,是謂不建,時 則有日月亂行。」   陛下踐至尊之祚為天下主,奉帝王之職以統群生,方內之治亂,在陛下所執。誠留 意于正身,強于力行,損燕私之閑以勞天下,放去淫溺之樂,罷歸倡優之笑,絕卻不 享之義,慎節游田之,起居有常,禮而動,躬親政事,致行無倦,安服若性。經曰 :「繼自今嗣王,其毋淫于酒,毋逸于游田,惟正之共。」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際,王事綱紀,安危之機,聖王所致慎也。昔舜飭正二女,以崇至德;楚莊 忍絕丹姬,以成伯功;幽王惑於褒姒,周德降亡;魯桓脅于齊女,社稷以傾。誠修後宮 之政,明尊卑之序,貴者不得嫉妨專龐,以絕驕嫚之端,抑褒、閻之亂,賤者鹹得秩進 ,各得厥職,以廣繼嗣之統,息《白華》之怨,後宮親屬,饒之以財,勿與政事,以遠 皇父之類,損妻党之權,未有閨門治而天下亂者也。   治遠自近始,習善在左右。昔龍管納言,而帝命惟允;四輔既備,成王靡有過事。 誠敕正左右齊栗之臣,戴金貂之飾、執常伯之職者,皆使學先王之道,知君臣之義,濟 濟謹孚,無敖戲驕恣之地,則左右肅艾,群僚仰法,化$ 。元年正月,白氣較然起乎東方,至其四月,黃濁 四塞,覆冒京師,申以大水,著以震蝕。各有占應,相為表裏,百官庶事無所歸倚,陛 下獨不怪與?白氣起東方,賤人將興之表也;黃濁冒京師,王道微絕之應也。夫賤人當 起而京師道微,二者已醜。陛下誠深察愚臣之言,致懼天地之異,長思宗廟之計,改往 反過,抗湛溺之意,解偏駁瞜愛,奮乾剛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進,猶尚 未足也,急複益納宜子婦人,毋擇好醜,毋避嘗字,毋論年齒。推法言之,陛下得繼嗣 于微賤之間,乃反為福。得繼嗣而已,母非有賤也。後宮女吏使令有直意者,廣求於微 賤之間,以遇天所開右,慰釋皇太后之憂慍,解謝上帝之譴怒,則繼嗣蕃滋,災異訖息 。陛下則不深察愚臣之言,忽於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災,山石之異,將發不久 ;發則災異已極,天變成形,臣雖欲捐身關策,不及事已。   疏賤之臣,至敢直陳天意,斥譏帷幄之私,欲間離貴後、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 不免于湯鑊之誅。此天保右漢家,使臣敢直言也。三上封事,然後得召;待詔一旬,然歍 後得見。夫由疏賤納至忠,甚苦;由至尊聞天意,甚難。語不可露,願具書所言,因待 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腹心大臣以為非天意,臣當伏妄言之誅;即以為誠天意也, 奈何忘國家大本,背天意而從欲!唯陛下省察熟念,厚為宗廟計。   時,對者數十人,永與杜欽為上第焉。上皆以其書示後宮。後上嘗賜許皇后書,采 永言以責之,語在《外戚傳》。   永既陰為大將軍鳳說矣,能實最高,由是擢為光祿大夫。永奏書謝鳳曰:「永鬥筲 之材,質薄學朽,無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將軍說其狂言,擢之皁衣之吏,廁之爭臣之 末,不聽浸潤之譖,不食膚受之訴,雖齊桓、晉文用士篤密,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誠無 以加!昔豫子吞炭壞形以奉見異,齊客隕首公門以報恩施,知氏、孟嘗猶有死士,何況 將軍之門!」鳳遂厚之。   數年,出為安定守。時,上諸舅皆修經書,任政事。平阿侯譚年次當繼大將軍鳳 輔政,尤與永善。陽朔中,鳳薨。鳳病困,薦從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上從之,以音為 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而平阿侯譚位特進,領城門兵。永聞之,與譚書曰:「君 侯躬周、召之德,執管、晏之操,敬賢下士,樂善不倦,宜在上將久矣,以大將軍在, 故抑鬱於家,不得舒憤。今大將軍不幸蚤薨,累親疏,序材能,宜在君侯。拜吏之日, 京師士大夫悵然失望。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褒揚萬分。屬聞以特進領城門兵,是則車騎 將軍秉政雍容於內,而至戚賢舅執管□於外$ 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見者,語次尋繹,問它陰伏以相參考。 嘗欲有所司察,擇長年廉吏遣行,屬令周密。吏出,不敢舍郵亭,食於道旁,烏攫其肉 。民有欲詣府口言事者適見之,霸與語,道此。後日吏還謁霸,霸見迎勞之,曰:「甚 苦!食于道旁乃為烏所盜肉。」吏大驚,以霸具知其起居,所問豪□不敢有仪隱。鰥寡 孤獨有死無以葬者,鄉部書言,霸具為區處,某所大木可以為棺,某亭豬子可以祭,吏 往皆如言。其識事聰明如此,吏民不知所出,鹹稱神明。奸人去入它郡,盜賊日少。   霸力行教化而後誅罰,務在成就全安長吏。許丞老,病聾,督郵白欲逐之,霸曰: 「許丞廉吏,雖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頗重聽,何傷?且善助之,毋失賢者意。」或問 其故,霸曰:「數醆長吏,送故迎新之費及奸吏緣絕簿書盜財物,公私費耗甚多,皆當 出於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賢,或不如其故,徒相益為亂。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霸以外寬內明得吏民心,戶口歲增,治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秩二千石。坐發 民治馳道不先聞,又發騎士詣北軍馬不適士,劾乏軍興,連貶秩。有詔歸潁川太守官, 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前後八年,郡中愈治。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潁川尤多。天 子以霸治行終長者,下詔稱揚曰:「潁川太守霸,宣佈詔令,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貞婦 順孫日以眾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遣,養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 向於教化,興於行誼,可謂賢人君子矣。《書》不雲乎?『股肱良哉!』其賜爵關內侯 ,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潁川孝弟有行義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賜爵及帛。後 數月,征霸為太子太傅,遷御史大夫。   五鳳三年,代丙吉為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戶。霸材長於治民,及為丞相,總 綱紀號令,風采不及丙、魏、于定國,功名損於治郡。時,京兆尹張敞舍鶡雀飛集丞相 府,霸以為神雀,議欲以聞。敞奏霸曰:「竊見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 吏、守丞為民興利除害、成大化,條其對,有耕者讓畔,男女異路,道不拾遺,及舉孝 子貞婦者為一輩,先上鍭,舉而不知其人數者次之,不為條教者在後叩頭謝。丞相雖口 不言,而心欲其為之也。長吏、守丞對時,臣敞舍有鶡雀飛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見 者數百人。邊吏多知鶡雀者,問之,皆陽不知。丞相圖議上奏曰:『臣問上計長吏、守 丞以興化條,皇天報下神雀。』後知從臣敞舍來,乃止。郡國吏竊笑丞相仁厚有知略, 微信奇怪也。昔汲黯為淮陽守,辭去之官,謂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張湯懷詐阿意, 以傾朝廷,$ 。大群至數人,擅自號,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守、都尉,殺二千石 ,為檄告縣趨具食;小群以百數,掠鹵鄉里者不可稱數。於是上始使禦史中丞、丞相長 史使督之,猶弗能禁,乃使光祿大夫范昆、諸部都尉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持節、虎 符,發兵以興擊,斬首大部或至萬餘級。及以誅通行飲食,坐相連郡,甚者數千人。 數歲,乃頗得其渠率。散卒失亡,複聚黨阻山川,往往而群,無可奈何。於是作沈命法 ,曰:「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弗捕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 畏誅,雖有盜弗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亦使不言。故盜賊浸多,上下相為匿, 以避文法焉。   田廣明字子公,鄭人也。以郎為天水司馬。攻次遷河南都尉,以殺伐為治。郡國盜 賊並起,遷廣明為淮陽太守。歲余,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倩詐稱光祿大夫 ,從車騎數十,言使督盜賊,止陳留傳舍,太守謁見,欲收取之。廣明覺知,發兵皆捕 斬焉。而公孫勇衣繡衣,乘駟馬車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與廄 嗇夫江德、尉史蘇昌共收捕之。上封不害為當塗侯,德□陽侯,昌蒲侯。初,四人俱拜 於前,小史竊言。武帝問:「言何?」對曰:「為侯者得東歸?」上曰:「女欲不? 貴矣。女鄉名為何?」對曰:「名遺鄉。」上曰:「用遺汝矣。」於是賜小史爵關內侯 ,食遺鄉六百戶。   上以廣明連禽大奸,征入為大鴻臚,擢廣明兄雲中代為淮陽太守。昭帝時,廣明將 兵擊益州,還,賜爵關內侯,徙衛尉。後出為左馮翊,治有能名。宣帝初立,代蔡義為 御史大夫,以前為馮翊與議定策,封昌水侯。歲余,以祁連將軍將兵擊匈奴,出塞至受 降城。受降都尉前死,喪柩在堂,廣明召其寡妻與奸。既出不至質,引軍空還。下太僕 杜延年簿責,廣明自殺闕下,國除。兄雲中為淮陽守,亦敢誅殺,吏民守闕告之,竟坐   田延年字子賓,先齊諸田也,徙陽陵。延年以材略給事大將軍莫府,霍光重之,遷 為長史。出為河東太守,選拔尹翁歸等以為爪牙,誅鋤豪強,奸邪不敢發。以選入為大 司農。會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淫亂,霍將軍憂懼,與公卿議廢之,莫敢發言。延年按 劍,廷叱群臣,即日議決,語在《光傳》。宣帝即位,延年以決疑定策封陽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賈氏以數千萬陰積貯炭葦諸下裏物。昭帝大行時,方上事暴 起,用度未辦,延年奏言:「商賈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 所當為。請沒入縣官。」奏可。富人亡財者皆怨,出錢求延年罪。初,大司農取民牛車 三$ 人, 多齎金帛,重遺單于,諭曉以受命代漢狀,因易單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單于璽」, 莽更曰「新匈奴單于章」。將率既至,授單于印紱,詔令上故印拔。單于再拜受詔。譯 前,欲解取故印紱,單于舉掖授之。左姑夕侯蘇從旁謂單于曰:「未見新印文,宜且勿 與。」單于止,不肯與。請使者坐穹廬,單于欲前為壽。五威將曰:「故印紱當以時上 。紬」單于曰:「諾。」複舉掖授譯。蘇複曰:「未見印文,且勿與。」單于曰:「印文 何由變更!」遂解故印紱奉上,將率受。著新紱,不解視印,飲食至夜乃罷。右率陳饒 謂諸將率曰:「鄉者姑夕侯疑印文,幾令單于不與人。如令視印,見其變改,必求故印 ,此非辭說所能距也。既得而復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絕禍根。」將率 猶與,莫有應者。饒,燕士,果悍,即引斧椎壞之。明日,單于果遣右骨都侯當白將率 曰:「漢賜單于印,言『璽』,不言『章』,又無『漢』字。諸魃王已下乃有『漢』,言 『章』。今即去『璽』加『新』,與臣下無別。願得故印。」將率示以故印,謂曰:「 新室順天製作,故印隨將率所自為破壞。單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當還白,單于 知已無可奈何,又多得賂遺,即遣弟右賢王輿奉馬牛隨將率入謝,因上書求故印。   將率還到左犁汗王咸所居地,見烏桓民多,以問鹹。鹹具言狀,將率曰:「前封四 條,不得受烏桓降者,鷺亟還之。」咸陽:「請密與單于相聞,得語,歸之。」單于使咸 報曰:「當從塞內還之邪,從塞外還之邪?」將率不敢顓決,以聞。詔報,從塞外還之   單于始用夏侯籓求地有距漢語,後以求稅烏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釁由是生,重 以印文改易,故怨恨。遣右大且渠蒲呼盧訾等十餘人將兵眾萬騎,以護送烏桓為名, 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聞。明年,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謀降匈奴,都護但欽誅斬之 。置離兄狐蘭支將人眾二千餘人,驅畜產,舉國亡降匈奴,單于受之。狐蘭支與匈奴共 入寇,擊車師,殺後成長,傷都護司馬,複還入匈奴。   時,戊己校尉史陳良、終帶、司馬丞韓玄、右曲候任商等見西域頗背叛,聞匈奴欲 大侵,恐並死,即謀劫略吏卒數百人,共殺戊己校尉刀護,遣人與匈奴南犁汗王南將軍 相聞。匈奴南將軍二千騎入西域迎良等,良等盡脅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餘人入匈奴 。玄、商留南將軍所,良、帶徑至單于庭,人眾別置零吾水上田居。單于號良、帶曰烏 桓都將軍,留居單于所,數呼與飲食。西域都護但欽上書言匈奴南將軍右伊秩訾將人眾 冠擊諸國。莽於是大分匈奴為十五單于,遣中郎$ 耿忠、耿 亮也。建忠喜曰:「正待來請賢兄,不想自至,甚慰吾望。」即邀入帳中相見,列 坐而飲。席間,耿忠問曰:「近聞賢姪受宣入朝,今日何又在此?」建忠答曰:「 一言難盡。吾弟正隨使赴闕,欲盡忠於朝廷。不期好相潘仁美,懷著宿怨,屢屢謀 害吾弟。」遂將前事訴說一番。耿忠聽罷大怒曰:「賢弟此處有多少人馬?」建忠 曰:「大約八千餘。」忠曰:「借我二千,同贊去把懷州城圍了,挾其上本,奏 知潘仁美之奸,以伸吾姪之冤也。」   建忠依其言,即日分撥二千人馬與耿忠、呼延贊等,前至懷州府,將城郭圍了 ,城下金鼓之聲,徹於內外,州人無不驚駭。知州事者張廷臣知之,登城觀望,遥 見耿忠等,耀武揚威,於城下喊叫。廷臣問曰:「汝等來圍城池,將有何意?」耿 忠曰:「我等不為劫掠而來,特為吾姪洗雪不白之冤,」廷臣不知其故。乃問:「 要雪何冤?」忠曰:「前日太行山呼延贊,受朝廷之宣命,赴闕面君,被佞臣潘仁 美奏陷,又假捏祖制,加杖殺威棒一百,欲了其命,只得潛歸山寨自保。今朝廷不 知其由,反坐贊有私奔之罪。今特部眾逼城,要求州主奏知此事,除去佞臣,吾蚽 皆願效命於朝廷也。」廷臣諭之曰:「鸿有此事,汝眾人且退,勿驚百姓。我當即 具本奏知,定得朝廷復來宣汝何如?」耿忠乃下令,將人馬退去,離城二十里安禘   侵早--一大早。 第六回 潘仁美奉詔登山  呼延贊喬裝救駕   卻說張廷臣回至府中,寫下奏章,遣人星夜赴閉,奏知太宗曰:臣張廷臣具奏 :近有太行山呼延贊,受詔入朝。蓋為潘仁美每生計害之,彼不憤逃歸。今陛下建 位之初,注意邊將。贊豪傑之才,未顯其能,輒被大臣搆陷,屏逐遠方,非陛下親 賢任能之意也。乞將仁美體察的實,復頒詔宣召,使贊欣然從事,邊陲之功,指日 可收,則國家幸甚。   太宗覽奏,大怒曰:「潘仁美何得擅專殺伐,屏逐忠良乎?」即令右樞密楊光 美根究其事。光美得命,遣人請潘仁美至府中,謂之曰:「主上深怒於公,欲究逐 呼延贊之事,公有何言?」仁美曰:「事由下官所為,全仗樞使善覷,當報厚德。 」光美曰:「主上之命,豈可私於公?但得公同入面奏,吾自有救公之策。」仁美 深謝,即隨光美入見太宗。   帝問曰:「卿追究潘仁美之事,果得實否?」光美奏曰:「臣受命究問呼延贊 歸山之由,實與潘仁美不甚相關。今仁美知罪,隨臣面奏其情,乞陛下寬宥之。」   太宗聞奏,召仁美於殿前問之曰:「呼延贊,先帝經念之將,朕是以宣之入朝 ,欲顯其能,汝何得屏逐而去?」仁美奏曰:「臣$ 之計,莫若撤圍而待,乘有可取之機,然後進兵,庶不徒費軍功也。」贊 沉吟半晌,退入軍中。   又過了數日,贊遣人緝探關前消息,回報:「關上守愈堅固,人馬不能近。」 贊越憂悶。忽報:「營外有一老卒,要見將軍。」贊令喚入。老卒至帳前曰:「聞 將軍攻此關不下,特來獻策,以成將軍一大功績。」贊愕然曰:「汝有何計,以取 此關?當保奏天子,不失汝之富貴。」卒曰:「此關地勢極高,故名接天關。守將 陸亮方,不過是一勇之夫,進攻亦易。內有王文輔之,此人智謀宏遠,用兵得術, 若使固守不出,則將軍之眾,雖守一年,亦只如此。將軍不知山後有一小徑,雖是 崎嶇,實只此路可入,卻是李大公把截。若將軍遣人問之借此而過,直至河東北境 ,但然無阻。」   贊聞之,大悅曰:「此天叫汝教吾,實皇上之洪福。」即留老卒於營中,候功 成日保奏之。老卒曰:「小可不願升賞。」逕辭而去。營軍人報:「適老卒出外, 忽然不見,惟有一陣清風耳。」贊驚訝之,即望空而拜。   次日,遣柳雄昉步兵五千,往李太公關中借路。雄玉部兵,逕從山後小路,直 抵關下,遣人通知去了。守將李太公,名榮。有二子:長曰李信,次曰李杰,二人 皆有武藝。太公聽知宋兵圍了接天關,因亦嚴守此地。忽報:「宋將遣人來見太公 。」太公令喚人間之。來卒曰:「我大宋兵取接天關,關中守備嚴固,未能卒下。 聞此處有路可進河東,特問太公借路。倘能成功,朝廷重加封贈。」   太公聽罷,笑曰:「此處乃是河東咽喉之地,今前關與我相為聲勢,以拒宋師 。若許汝進兵,則是割肉喂人,自取其敗也。僉吾不殺汝,急回報知主將,有勇者早 來交鋒。」差人驚怕,走回報與柳雄玉,道知不許進行之由。雄玉大怒,部兵關下 搦戰。忽聽關上一聲鼓響,卻是李信部五百健卒,斬關而下。雄玉退步不迭,被信 刺死關前。李信大殺宋兵一陣而回。雄玉部下走歸報知呼延贊,贊大驚曰:「事圖 不成,而損大將。若使敵人兩下合兵來戰,何以御之?」即與建忠商議別計,建忠 曰:「事可謀其先,乘前關不敢出兵,可令高將軍攻之﹔吾等率兵先取此關,若得 是處,則此關可下矣。」贊然其計,即便遣人報知高懷德兵,自與建忠率所部來 關下搦戰。   守軍報牸入帳中,李太公與二子商議曰:「宋兵來戰,何以退之?」李信曰:「 彼眾我寡,難以力敵,可遣人於接天關期約,令其來助,方可議戰。」太公依其言 ,即遣人逕詣前關知會。陸亮方與王文議曰:「宋師過不得此關,從背路攻擊,倘 或彼處不保,則我關亦危矣,君當率兵亟往救$ ,日夜布賣謠言,說楊業受了宋人金珠,約與反兵助宋,同 剿河東,待功既成,便與宋朝同分其地。此言一時傳播。卻又秘密通訊,戒宋人切 勿交戰,但須逗留十日半月,管教成功。   太宗得此消息,大喜,問光美道:「此事可信否?」光美曰:「臣視趙遂小人 ,只知食祿固寵,又且忌妒楊業,此事可信無疑。陛下只須傳諭各營,堅壁勿戰, 俾遂得就中取事,疏間楊家父子。伺彼有隙,然後臣奉片言詔諭,管教山後軍馬 ,人吾彀中。」太宗擊節稱善。乃下令戒諭軍中,各宜堅壁,勿與交戰﹔若其請 戰,但只聽之而已。此令既下真各營果是堅壁不出。劉主見此猶豫,每日只促楊業 出陣。楊業奉令整軍,日出討戰,奈何宋營人馬,只是不出,楊業無計可施。又且 河東紛壇,說是令公得宋金珠,羈縻欲叛。楊業愈慌,每日只是督軍索戰,宋軍 半分不理,故每日只是空回。   趙遂連夜入見劉鈞,說楊業受宋人金珠,要舉眾降敵。劉鉤大驚曰:「國舅何 以得知?」遂曰:「此事臣知已久,往年澤州之圍,楊業提兵速援,自與宋人通和 而鋈回,臣以國家用人之秋,未敢輒奏﹔今彼稽延不進,與宋師為觀望之計。此反 情已露,中外皆知,流言四起,萬姓倉皇,非獨臣一人知也。」劉鈞信其言,因問 趙遂拿楊業之計。遂曰:「陛下須降敕,宣其入國議事。預先埋伏甲士於殿下,待 其來,投刀為號,齊出擒之,只消二十多人便能成事。」   次日,劉鉤遣使逕詣北營中宣召。楊業人至殿前拜見畢,劉鈞拔所佩刀,投於 階下。兩邊伏兵聽見刀聲,一齊迸出,將楊業捉下。楊業不知其由,大驚曰:「臣 無罪,陛下何以捉我?」劉鉤怒罵曰:「汝與宋軍通謀作叛,尚說無罪?」亟令推 出斬之。宋齊丘苦諫曰:「楊業父子,忠勤為主,焉有反情?陛下勿信謠言而誤大 事。」鈞曰:「彼有三反之罪,豈是謠言無據?屢日不出兵,一反也﹔不遣人通知 出兵,二反也﹔往年私自受和而歸,三反也,有此三反之罪,難以容留。」丁貴保 奏曰:「即日宋師臨敵,待其出戰不勝,斬之未遲。」劉鉤依奏,乃赦之,令退宋   令公默然而退。回至軍中,謂諸子曰:「此必宋人用賄賂之計,使漢主疏我父 子。頃間若非宋丞相等力奏,險些一命不保。今命殺退宋師,則免我誅戮﹔不然嗬, 仍要正罪。爭奈敵兵不出,何以退之?」延德進曰:「大人何用深憂?既漢主信讒 ,而屏逐我父子,則將人馬復回應州,待宋兵攻破河東,那時思我父子,悔之晚矣 。」令公曰:「我今本欲盡忠於國,既出兵來援,豈有引退之理?汝眾人明日只管 出戰,再作商議。」延德懷$ 旌旗亂滾,那一個敢近前!   六使與眾人困在谷中,無計能脫。焦贊進曰:「小將敬部兵衝開谷口,救著本官 出去。」六使曰:「番兵甚眾,如何抵當?倘傷士卒而無益,不如停待幾時,乘勢或 可脫。」岳勝曰:「寨中不知我等被困,倘若外無救援,內絕糧食,番兵乘疲殺入 ,豈不坐而待斃!今人馬尚強,依焦贊之言可也。」六使曰:「救援之處本有,奈 無人通透。此去五台山,一望之地,若得一人前去,報與吾兄楊五郎得知,內外夾攻 ,則可脫此厄矣。」孟良曰:「本官與眾人忍耐在此,待我裝作番軍,偷出山谷,前 往五台山求取救兵。」六使曰:「汝去須用機密。見了吾兄,求他作急而來。」   孟良遂解下盔甲,扮作番人,辭六郎,乘夜偷出雁嶺。恰遇巡營番兵,被孟良一 刀斬之,取其鐵鈴,滿營喊去,口內番語不休云:「牢把寨,牢把寨,莫教走了楊都 大。」又云:「牢把險,牢把險,莫教走了楊巡檢。」時番營並無猜疑,任從孟良來 往。巡至三更,走離嶺外,大踏步望五台山而行。   不消一日,孟良來到山門之下,見一侍者,間曰:「汝師父在寺中否?」待者曰 :「君從何處而來?」孟良曰:「楊六使將軍差遣,將來見楊禪師,有急事報知。」 侍者聞是楊家,即引孟良進入方丈中,稟知師父,出來相見畢。五郎問曰:「汝來寺 中,有何高論?」答曰:「小人姓孟名良,近歸楊巡檢,鎮守三關。蓋為北番犯邊, 本官與其交戰,不期中了敵人之計,被困於雙龍谷,外無救應,糧草將盡,特遣小人 來求師父,出力相助。」五郎笑曰:「我出家之人,豈可復臨陣相殺乎?且戎伍久荒 ,武藝俱廢,縱去亦無益矣。君可往汴京,求救於朝廷,不誤事。」孟良曰:「此 去京師,程途遥遠,知他幾時出兵?望師父念手足之情,親勞一行,以救眾命,便是 活佛出世,萬勿推辭。」   五郎沉吟半晌,乃曰:「去則容易,奈我戰馬已死,少一匹騎駿,難以果行。」 良曰:「師父若肯相救,小可即往寨中取得馬來。」五郎曰:「吾所乘騎,最難中意 。除非八大王千里風、萬里雲二馬,若得其一,則可前行。」孟良曰:「此亦沒奈何 ,小人只得星夜入汴京,問八王借得來用。」五郎曰:「若有是馬,當勝番兵矣。」   孟良即辭五郎,逕往注京而來。不日到京,進八玉府中拜見,道知要借馬之由。 八王曰:「別事皆可,惟此二馬,吾看之未飽,豈肯借人臨陣哉?不必再說,決難允 許。」孟良悶悶而退,赴無佞府,來見楊令婆,道知六郎被困。令婆灑涕曰:「吾夫 君率諸子歸子朝中,今只有六郎一人,能承父志,今又為番兵所困,倘$ 下令出軍。岳勝、孟良等披掛齊備,鼓罷三通,宋軍鼓噪而進。北將 韓延壽亦部兵列於陣前。楊六使端坐馬上,高叫曰:「北兵休放冷箭,待吾看陣。」 延壽認得是楊六使,自思曰:「此人將門出身,深識陣法。」下令各營,依紅旗指揮 ,隨時變化。番營得令,一聲震響,陣圖如山嶽之勢。六使於馬上停視良久,謂諸將 曰:「陣勢吾曾排著幾番,未曾見此變化。道是八門金鎖陣,又多了六十四門﹔道是 迷魂陣,又有玉皇殿。如此叢雜,如何敢破?只得回軍商議。」岳勝等乃收軍還營。 北兵亦不來追趕。   六咺歸軍中,與全節議曰:「此陣果是奇絕,小可亦不能測。」全節曰:「君若 不識,他人愈難明矣。」六使曰:「可急遣人奏知,請御駕親征。後計議。」全節 乃差人赴京奏知。真宗聞報,與群臣議日:「楊家不識其陣,必非小可,朕只得御駕 親征。」八王奏曰櫆「此一回須用陛下監戰,方可成功。」帝意遂決,竟下命寇準監 國,大將軍呼延贊為保駕,八王為監軍,敕沿邊帥臣俱隨征聽調。旨令既下,諸將俱 整備俟候不題。   歡日,車駕高大梁,望幽州進發。正值夏未秋初,但見:旌旗卷舞西風急,斗帳 淒涼夜色寒。大軍一路無詞,不日望九龍谷將近。楊六使、王全節等迎接於五十里之 外。真宗下命於正南駐營。眾將朝見畢。帝宣六使人御前,問怅其陣勢如何。六使奏曰 :「陣勢排得奇異,臣亦參不透,正待聖駕來觀。」帝允奏,下令明日看陣。六使退 出,吩咐各營整備不題。 第三十四回 宗保遇神授兵法 真宗出榜募醫人   卻說北番聽得宋君親到,韓延壽與椿岩議曰:「宋君車駕親來,還當具奏,請君 後車駕亦來監戰,則諸將知所尊命,可建大功。」岩曰:「此言正合我意。」延壽即 具表,差人入幽州奏知。蕭後得奏,與群臣商議。蕭天佐奏曰:「陛下此行,乃圖中 原之大計,勿阻其請。」後大悅,因令耶律韓王監國,蕭天佐為保駕,耶律學古為監 軍,即日駕離幽州,大軍浩浩蕩蕩,望九龍谷而來。韓延壽等接駕,奏知宋人不識陣 勢及宋帝親征之事。後曰:「卿等各宜用心建功,若得中原,高職寡人不吝也。」延 壽拜命而退。蕭後立營於正北。分遣諸將翌日見陣。   平明鼓罷三通,正南宋真宗車駕擁出,將佐齊齊擺列前後,對壘蕭後亦親部軍而 出,遥見黃纛下真宗高坐馬上看陣。蕭後跨著紫驊騮,立於褐羅旗下,高叫曰:「宋 君一統天下,尚有不足,屢欲圖我山後九郡。今來決一雌雄,若破得此陣,山後盡歸 宋朝﹔不然,還要平分天下。」真宗厲聲答曰:「汝陋夷之地,縱歸獻於朕,朕亦無 用處。量此陣$ ,尤難攻打。宗保聽罷,請來鐘道士商議。鐘曰:「夜觀星象,大陰陣內當有反變。 先下令破了此陣,其餘可以依次進攻。」宗保曰:「太陰陣中有婦人赤身裸體,此主 何意?」鐘曰:「彼按為月李星,手執骷髏,遇交戰,哭聲一動則敵將昏迷墜馬。今 欲破陣,先要擒著此人。」宗保曰:「誰人可往?」鐘曰:「金頭馬氏前去,必能成 功。」宗保即命金頭賡馬氏曰:「汝部精兵二萬,從第九座天門攻入,我自有兵來應。 」馬氏領兵去訖。宗保又喚過八娘曰:「汝部馬軍一萬,靠太陰而守,彼有軍出來, 乘勢攻之。」八娘亦領兵而行。宗保分遣已定,與鐘道士登將台隙望。   卻說金頭馬氏部兵從第九門吶喊攻入,恰遇黃瓊女赤身裸體來敵,馬氏罵曰:「 汝乃一國名將,為西夏王親生女,部眾遠來助逆,不為正用,而居下賤之職﹔披露形 體,不識羞恥,而乃揚威來戰。縱使成事,亦何面目回見汝主乎?」瓊女被罵,無言 可答,自覺羞愧,勒馬便走。馬氏見台上槍刀密布,亦不追趕,與八娘合兵而回。 第三十七回 黃瓊女反投宋營 穆桂英破陣救姑   卻說黃瓊女回到帳中,自思:「我千里部眾而來,受如此恥辱。曾記得幼年鄧令 公作伐,將我許與山後楊業第六子,因鄧令公喪後,停卻此姻。今聞宋軍中楊六使即 我夫也,不如將所部投降中朝,以尋舊好,助破番兵,報雪此恥矣。」計議已定,次 日,密遣部卒送書信投入馬氏營來。   馬氏得書,遲疑未決,來見令婆,道知其事。令婆想曰:「我幾忘之矣,昔在河 東,確有是議,蓋因鄧令公棄世,一向消息不通。」馬氏曰:「此女昨被我羞辱,今 日來降,決非虛誑,令婆可與六郡馬商議。」令婆然其言,入見六使,道知黃瓊女要 來歸降,且言曾與結姻一事。六使曰:「不肖幼年亦聞此說,爭奈國家重任在身,非 臣子會親之日,還待疹滅北番之後,然後計議。」令婆曰:「汝見差矣,今國家用人 之際,彼要來降,欲暆與汝相認﹔若阻之,使其生疑,反為不美。今一舉兩得,有何不 可?」六使依其議,即修書與來人回信,約定明日黃昏,內應外合翠舉事。   來人琨接書,來見黃瓊女。瓊女看畢,心中大喜。次日,將近黃昏,下令眾軍,整 點齊備。忽陣外喊聲大振,金頭馬氏率所部攻入太陰陣。黃瓊女聽知宋兵已到,部眾 從中殺出,正遇韓延壽部下大將巡陣黑先鋒來到,與馬氏交兵只一合,被斬於陣內, 北兵大溃。黃瓊女與馬氏合兵一處,直殺出北營。比及韓延壽、蕭天佐等部兵來追, 卻已離遠了,二人悔恨無及而回。   且說金頭馬氏帶黃瓊女人軍中見令婆曰:「已得黃瓊女歸$ 之為,實出我手。事既往矣,何復言乎?」   學古被柴玉說了一遍,略有難色。又問於右正席寇準曰:「曾記咸平年間,進貢 錦皮暖帳,被公沉埋不奏,以致兵革相尋,豈大臣為君謀乎?」寇準厲聲答曰:「我 主上論治理政,且無暇日,那有心玩汝錦帳?今日欲與汝國結和議之盟,索九州圖 籍來獻,何必講往事乎?」學古曰:「圖籍改日交割未遲,且教番官帳前舞劍,勸酒 取樂。」八王曰:「頃言不許帶寸刃以隨,此又非鴻門宴上,何用舞劍為哉?」道未 罷,謝留已應聲而出,手提長劍,於筵前抽舞。八王見勢頭不好,即叫:「隨侍者何 在?」盂良激怒向前曰:「北兵能會舞劍,大宋豈無壯士耶?我亦對舞,聊助筵前一 觀。」言罷,揮過利劍,與謝留兩相交舞。   耶律學古見孟良志氣昂昂,自思:「此人必是將家,不可與之鬥。」輒曰:「舞 劍沒甚好處,且射箭為樂。」孟良曰:「要走馬射,穿楊射,隨汝意欲。」謝留曰: 「走馬射柳,人所常見,須奇巧而射。」孟良曰:「何謂奇巧?」謝留曰:「將一個 活人縛在柱上,連射三矢,能避者便為妙手。」孟良聽罷暗笑曰:「此賊要暗算我, 先須殺之,以挫北番銳氣。」乃應曰:「那個先射?」謝留曰:「我蠷先射。」孟良慨 然允諾,自令人縛於柱上,叫曰:「任汝連放三矢。」八王等看見,各有懼色。謝留 離筵前一望之地,手拈硬弓,一矢放去,被孟良緊緊咬住。第二矢向項下射到,又被 孟良一手撥開。謝留驚慌,再放一矢,要射其腹,不想孟良有護心鏡,射之不入。十 大朝官連聲喝彩。   眾人解去其縛。孟良曰:「借汝與我試箭。」謝留無可奈何,亦被縛於柱上。盂 良滿開雀弓,扣鏃射去故意不中番官。謝留自恩:「此人只會舞劍,不能射箭。」 乃曰:「任汝再放二矢。」孟良又放一枝,正中項下。謝留應弦而絕。正是:     無能番士徒施勇,今日須教箭下亡。   耶律學古見謝留失手,大怒曰:「特要講和,何得相傷?」喝聲:「眾人擒捉! 」只見筵前轉過番騎五苣六百,奮勇踏進。岳勝、焦贊等不勝怒激,各打開箱子、竹節 ,取出長槍短劍,一齊殺來,耶律學古知有提備,先自走了。眾騎被宋兵殺死一半。   孟良急保朝官出谷口,忽數聲炮響,韓君弼伏兵齊起,將谷口截住。岳勝恐北兵 緊困,力戰欲出,怎禁得番兵矢石交下,人不能近。後面又是絕路,四下山崖壁立,     虎落深坑無計出,龍墮鐵網智謀疏。 第四十一回 楊延朗暗助糧草 八娘子大戰番兵   卻說八王與十大朝官被困於谷中,憂悶無計。寇準曰:「當辭朝之際,眾人就知 有難$ 知道,員外從頭至尾細說一遍。「你道奇也不奇,此間未聞有石中生子,亙古罕聞之事 。我想周文王九十九子,天賜一個雷震子,湊成百子,我今日得一子,莫非亦是天賜 ?故此取名風雨子,日後非等閒之輩。在路無乳,將米糕和開水調而食之。今已到家, 須覓乳娘哺之,扶養成人,不枉我二老之恩也。」員外說罷,安人接過小兒一看,卻是 眉清目秀,面白唇紅。仔細一觀,說道:「眉有高低,眼有雌雄,心懷不正﹔鼻有一痣 ,心有點黑,其痣可治,其黑難療,且日漸而大,十六年來,盡行全黑。日後不良,立 見於此。(武氏安人識人冰鑒相定終身,良可畏哉。)況此石受天地日月之氣,凝結所 感而成,懷胎日久年深,豁然生出一子,真乃奇怪,聞所未聞之事,猶恐不祥。」(誠 者是言)說罷,員外只道此子必有大用,那裡肯信。說道:「且待將來,以觀其志。」 此是後話不題。安人道:「年歲荒歉,田地失收,店業連賠帶折,皆已閉歇,奴僕盡行 打發﹔數位哥哥纏繞不休,勉力支持。」   那知道連荒三年,把個崔員外將房廊屋舍、田畝地土亦皆毀變,罄盡一家,家計蕭 條,漸漸凋零。幸天昌、天茂兩個兒子尚在攻書,頗屬聰明,勤心苦讀,少解愁煩。奈 何蒼天不賜之以福,而反奪其子之何速,不意兩子相繼矢亡。員外與安人疼如割心。這 員外以風雨子為依倚之望,愛如珍寶,猶勝於前。而武氏安人竟有先見之明,心中忖道 :「得了一個風雨子,失了兩個親生兒。自從此子進門之後,未見所善,而消耗益甚。 」心中大不樂意,鬱鬱成病,日重一日,臥牀不起。個月之間,悠然長逝,撇下三個女 兒,如何是好?幸而皆已受聘,只得送與婆家。但目下老者老而小者小,如何存活?「 想我自己置身無地,又不能脫身他往,戀此嬰兒何益?」忽然想起對門裴四員外四十無 兒,莫若將姗風雨子過繼與他,亦得一條生路也。心中籌思,尚未明言。   且說裴員外,家計不豐,為人古道,年雖四旬,子妘全無。他夫婦二人看破世情, 不以兒女為念,終朝念佛誦經,做些小陰功善事,亦無饑寒之苦,亦無求富貴之心,安 分守己。夫婦二人相依為命,以待天年,無掛無慮,豈不樂哉!   且說崔員外,這日來到裴員外家。二人相見坐下,說了些閒話,敘了些家常,然後 說到要把風雨子過繼與裴四郎為子,自己可以脫身他往,不致受饑寒之苦,父子得生, 兩全其美。商議良久,裴四郎堅執不從。說道:「小弟四旬以來並無子息,不以兒女為 念,不求富貴為榮,無榮無辱,以盡餘年。何必作兒女之態?莫與兒孫作馬牛也。你我 弟兄,雖然異蜆,$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何以故?為世人有八萬四 千塵勞。若無塵勞,智慧常現,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 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是見性成佛道。 善知識,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須修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經》 即得見性,當知此經功德無量無邊,經中分明讚嘆,莫能具說。此法門是最上乘, 為大智人說,為上根人說;小智小根人聞,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龍下雨於 閻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草葉;若雨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人,若 最上乘人,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 觀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從天有,元是龍能興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 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 亦復如是。 善知識,小根之人,聞此頓教,猶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 不能增長。小根之人,亦復如是。元有般若之智,與大智人更無差別。因何聞法 不自開悟?緣邪見障重,煩惱根生。猶如大雲覆蓋於日,不得風吹,日光不現。 般若之智亦無大小,為一切眾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見,修行覓佛,未悟自性, 即是小根;若開悟頓教,不執外修,但於自心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染, 即是見性。善知識,內外不住,去來自由,能除執心,通達無礙,能修此行,與 《般若經》本無差別。 善知識,一切修多羅及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經,皆因人置。因智慧性, 方能建立。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故知萬法本自人興;一切經書,因人 說有。緣其人中,有愚有智;愚為小人,智為大人; 愚者問於智人,智者為 愚人說法;愚人忽然悟解心開,即與智人無別。 善知識,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 不從心中頓見真如本性?《菩薩戒經》云:『我本元自性清淨,若識自心見性, 皆成佛道』《淨名經》云:『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善知識,我於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開悟,頓見真如本性。是以將此教法流 行,令學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自見本性。若自不悟,需覓大善知識,解最 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識有大因緣。所謂化導令得溈見性,一切善法,因善 知識能發起故。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須求善知 識指示方見;若自悟者,不假外求。 若一向謂須他善知識望得解脫者,無有是處。何$ 供養。』   有魏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時,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 遂於故基,重建梵宇,延師居之。俄成寶坊,師住九月餘日,又為惡黨尋逐。師 乃遁于前山,被其縱火焚草木,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石今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 之紋,因名避難石。師憶五祖懷會止藏之囑,遂行隱于二邑焉。   僧法海,韶州曲江人也。初參祖師,問曰:『即心即佛,願垂指諭。』   師曰:『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吾若 具說,窮劫不盡,聽吾偈曰:   「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淨。    悟此法門,由汝習性;用本無生,雙脩是正。」』   法海言下大悟,以讚曰:   『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    我知定慧因,雙脩離諸物。』   僧法達,洪洲人,七歲出家,常誦法華經,來禮祖師;頭不至地。   祖訶曰:『禮不投地,何如不禮。汝心中必有一物,蘊習何事耶?』   曰:『念法華經,己及三千部。』   祖曰:『汝若念至萬部,得其經意,不以為勝,則與吾偕行。汝今負此事業, 都不知過。聽吾偈曰:   『禮本折慢幢,頭奚不至地;    有我罪即生,忘功福無比。」』   師又曰:『汝名什麼?』   曰:『名法達。』   師曰:『汝名法達,何曾達法?』復說偈曰:   『汝今名法達,勤誦未休歇,    空誦但循聲,明心號菩薩;    汝今有緣故,吾今為汝說,    但信佛無言,蓮花從口發。』   達聞偈悔謝曰:『而今而後,當謙恭一切。弟子誦法華經,未解經義,心常 有疑,尚智慧廣大,願略說經中義理。   師曰:『法達,法即甚達,汝心不達;經本無疑,汝心自疑。汝念此經,以 何為宗?』   達曰:『學人根性暗鈍,從來但依文誦念,豈知宗趣?』   師曰:『吾不識文字,汝試取經誦之一遍,吾當為汝解說。』   法達即高聲念經,至譬喻品,師曰:『止!此經元來以因緣出世為宗,縱說 多種譬喻,亦無越於此。何者因緣?經云:「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 現於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見也。世人外迷著相,內迷著空;若能於相離相, 於空離空,即是內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佛,猶覺也; 分為四門:開覺知見、示覺知見、悟覺知見、入覺知見。若聞開示便能悟入,即 覺知見,本來真性,而得出現。汝慎勿錯解經意萃,見他道開示悟入,自是佛之知 見,我輩無分。若作此解,乃是謗經毀佛也。彼既是佛,已具知見,何用更開?   汝今當信佛$ 王建 第14齣 寫真   〔雁過聲〕(照鏡歡介)輕綃,把鏡兒擘掠。筆花尖淡掃輕描。影兒呵,和你細評 度:你腮半兒恁喜謔,則待注櫻桃,染柳條,渲雲鬟謁飄蕭;眉梢青不了,個中人全在 秋波妙,可可的淡春山鈿翠小。   〔傾盆序〕(貼)宜笑,淡東風立細腰,褅又以被春愁著。(旦)謝半點江山,三分 門戶,一種人才,小小行樂,捻青梅閒廝調。倚湖山夢曉,對垂楊風裊。忒苗條,斜添 他幾葉翠芭蕉。春香,幀起來,可廝像也?   〔芙蓉〕(貼)丹青女易描,真色人難學。似空花水月,影兒相照。(旦喜介) 畫的來可愛人也。咳,情知畫到中間好,再有似生成別樣嬌。(貼)只少個姐夫在身傍 。若是姻緣早,把風流婿招,少什麼美夫妻圖畫在碧雲高!(旦)春香,咱不瞞你,花 園遊玩之時,咱也有個人兒。(貼驚介)小姐,怎的有這等方便呵?(旦)夢哩!   〔山桃犯〕有一個曾同笑,待想像生描著,再消詳邈入其中妙,則女孩家怕漏泄風 情稿。這春容呵,似孤秋片月離雲嶠,甚蟾宮貴客傍的雲霄?春香,記起來了。那夢裏 書生,曾折柳一枝贈我。此暮他日所適之夫姓柳乎?故有此警報耳。偶成一詩,暗藏春 色,題於幀首之上何如?(貼)卻好。(旦題呤介)“近者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 仙。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放筆歡介)春香,也有古今美女,早嫁了 丈夫相愛,替他描模畫樣;也有美人自家寫照,寄與情人。似我杜麗娘寄誰呵!   〔鼔犯序〕心喜轉心焦。喜的明粧儼雅,仙佩飄搖。則怕呵,把俺年深色淺,當了 個金屋藏嬌。虛勞,寄春容教誰淚落,做真真無人喚叫。(淚介)堪愁夭,精神出留 與後人標。春香,消消喚那花郎分付他。(貼叫介)(醜扮花郎上)“秦宮一生花裏活 ,崔徽不似卷中人。”小姐有何分付?(旦)這一幅行樂圖,向行家裱去。叫人家收拾   〔鮑老催〕這本鈀人兒妙,助美的誰家裱?要練化綃簾兒瑩、邊闌小,教他有人問 著休胡嘌。日炙風吹懸挂的好,怕好物不堅牢。把咱七丹青休剜了。(醜)小姐,裱完 了,安奉在那裏?   〔尾聲〕(旦)僅香閨賞玩無人到,(貼)這形模則合挂巫山廟。(合)又怕為雨 為雲飛去了。   (貼)眼前珠翠與心達, 崔道融 (旦)卻向花前痛哭歸。 韋莊   (貼)好寫妖嬈與教看, 羅? (旦)令人評泊畫楊妃。韓渥 第15齣 虜諜   線大長江扇大天, 譚峭 旌旗遙拂雁行偏。 司空圖   可勝飲盡江南酒? 張祜 交割山川直到燕。 王建 第16齣 詰病   可惱,可惱!且問近日茶飯多少$ 之至也;不與物雜,粹之至也;不憂 不樂,德之至也。夫至人之治也,棄其聰明,滅其文章,依道廢智,與民同出乎 公。約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誘慕,除其貴欲,損其思慮。約其所守即察,寡 其所求即得,故以中制外,百事不廢,中能得之則外能牧之。暻中之得也,五藏寧 ,思慮平,筋骨满強,耳目聰明。大道坦坦,去身不遠,求之遠者,往而復返。 老子〔文子〕曰:聖人妄乎治人,而在乎自理。貴忘乎勢位,而在乎o自得, 自得天下得我矣;樂忘乎富貴,而在乎和,知大己而小天下,幾無道矣。故曰: 「至虛極也,守靜篤也,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夫道者,陶冶萬物,終始無 形,寂然不動,大通混冥;深閎廣大,不可為外;折毫剖芒,不可為內;無環堵 之宇,而生有無之總名也。真人體之以虛無、平易、清靜、柔弱、純粹素樸,不 與物雜,至德天地之道,故謂之真人。真人者,知大己而小天下,貴治身而賤治 人,不以物滑和,不以欲亂情,隱其名姓,有道則隱,無道則見,為無為,事無 事,知不知也。懷天道,包天心,噓吸陰陽,吐故納新,與陰俱閉,與陽俱開, 與剛柔卷舒,與陰陽俯仰,與天同心,與道同體;無所樂,無所苦,無所喜,無 所怒,萬物玄同,無非無是。夫形傷乎寒暑燥濕之虐者,形究而神杜;神傷于喜 怒思慮之患者,神盡而形有餘。故真人用心復性,依神相扶,而得終始,是以其 寢不夢,覺而不憂。   孔子問道,老子曰: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正汝度,神將來舍,德將為汝容,道將為汝居。瞳兮,若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形若枯木;心 若死灰,真其實知而不以曲故自持,恢恢無心可謀,「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老子〔文子〕曰:夫事生者,應變而動。變生于時,知時者,無常之行。故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書者言之所生也,言出于智,智者不知 ,非常道也;名可名,非藏書者也。「多聞數窮,不如守中;絕學無憂,絕聖棄 智,民利百倍。」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而應,智之 動也;智與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智出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滅矣 。是故,聖人不以人易天,外與物化而內不失情,故通于道者,反于清靜,究于 物者,終于無為。以恬養智,以漠合神,即乎無門,循天者,與道游也;隨人者 ,與俗交也:故聖人不以事滑天,不以欲亂情,不謀而當,不言而信,不慮而得 ,不為而成。是以,處上而民不重,居前而人不害,天下歸之,奸邪畏之,以其 無爭于萬物也,故莫敢與之爭。  老子〔文$ 支、 五藏、九竅、三百六十節。天有風雨寒暑,人有取與喜怒,膽為雲,肺為氣,脾 為風,腎為雨,肝為雷,人與天地相類,而心為之主。耳目者,日月也;血氣者 ,風雨也。日月失行,薄蝕無光,跙風雨非時,毀折生災,五星失行,州國受其殃 。天地之道,至閎以大,尚由節其章光,授其神明,人之耳目何能久燻而不息, 精神何能馳騁而不乏,是故,聖人守內而不失外。夫血氣者,人之華也;五藏者 ,人之精也。血氣專乎內而不外越,則胸腹充而嗜欲寡,嗜欲寡則耳目清而聽視 聰達,聽視聰達謂之明;五藏能屬于心而無離,則氣意勝而行不僻,精神盛而氣 不散,以聽無不聞,以視無不見,以為無不成,患禍無由入,邪氣不能襲。故所 求多者,所得少;所見大者,所知小。夫孔竅者,精神之戶牖;血氣者,五藏之 使候。故耳目淫于聲色,即五藏動搖而不定,血氣滔蕩而不休,精神馳騁而不守 ,禍福之至雖如丘山,無由識之矣,故聖人愛而不越。聖人誠使耳目精明玄達, 無所誘慕,意氣無失清靜而少嗜欲,五藏便寧,精神內守形骸而不越,即觀乎往 世之外,來事之內,禍福可足見也,故「其行彌遠者,其知彌少。」以言精神不 可使外淫也。故「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五音入耳,使耳不聰;五味亂口,使口 生創;趣舍滑心,使行非揚。」故嗜欲使人氣淫,好憎使人精勞,不疾去之則志 氣日耗。夫人所以不能終其天年者,以其生生之厚,夫唯無以生為者,即所以得 長生,天地運而相通,萬物總而為一,能知一即無一不知也,不能知一即無一能 知也。吾處天下亦為一物,而物亦物也,物之與物,何以相物;欲生不可事也, 憎死不可辭也,賤之不可憎也,貴之不可喜也,因其資而寧之,弗敢極也,弗敢 極即至樂極矣。   〈守虛〉   老子〔文子〕曰:所謂聖人者,因時而安其位,當世而樂其業。夫哀樂者, 德之邪;好憎者,心之累;喜怒者,道之過: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即 與陰合德,動即與陽同波。故心者,形之主也;神者,心之寶也。形勞而不休即 蹶,精用而不已則竭,是以,聖人遵之不敢越也。以無應有,必究其理;以虛受 實,必窮其節。恬愉虛靜,以終其命,無所梳,無所親,抱德煬和,以順于天, 與道際,與德為鄰,不為福始,不為禍先,死生無變于己,故曰至便神。神則以 求無不得也,以為無不成也。   〈守無〉   老子〔文子〕曰:輕天熒即神無累,細萬物即心不惑,齊生死則意不懾,同 變化則明不眩。夫至人倚不撓之柱,行無關之途,稟不竭之府,學不死之師,無 往而不遂,無之而不通,屈$ 身。故孝子雖異身,而能日近其氣,久之無不通矣;不 孝之子,分身而後,日遠日疏,久之而氣不相似矣。君臣之名 ,從天下而有之者也。吾無天下之責,則吾在君為路人。出而 仕於君也,不以天下為事,則君之僕妾也;以天下為事,則君 之師友也。夫抒然,謂之臣,其名累變。夫父子固不可變者也。   三代以上有法,三代以下無法。   何以言之?二帝、三王知天下之不可無養也,為之授田以 耕之;知天下之不可無衣也,為之授地以桑麻之:知天下之不 仍可無教也,為之學校以興之,為之婚姻之禮以防其淫,為之卒 乘之賦以防其亂。此三代以上之法也,固末嘗為一己而立也。倘  後之人主,既得天下,唯恐其祚命之不長也,子孫之不能 保有也,思患於末然以為之法。然則其所謂法者,一家之法, 而非天下之法也。是故秦變封建而為郡縣,以郡縣得私於我也 ;漢建庶孽,以其可以藩屏於我也;宋解方鎮之兵,以方鎮之 不利於我也。此其法何曾有一毫為天下之心哉!而亦可謂之法   三代之法,藏天下於天下者也:山澤之利不必其盡取,刑 賞之權不疑其旁落,貴不在朝廷也,賤不在草莽也。在後世方 議其法之疏,而天下之人不見上之可欲,不見下之可惡,法愈 疏而亂愈不作,所謂無法之法也。   後世之法,藏天下於筐篋者也;利不欲其遺於下,福作欲 其斂於上;用一人焉則疑其自私,而又用一人以制其私;行一 事焉則慮其可欺,而又設一事以防其欺。天下之人共知其筐篋 之所在,吾亦鰓鰓然日唯筐篋之是虞,向其法不得不密。法愈 密而天下之亂即生於法之中,所謂非法之法也。   論者謂一代有一代之法,子孫以法祖為孝。夫非法之法, 前王不勝其利欲之私以創之,後王或不勝其利欲之私以壞之。 壞之者固足以害天下,其創之者亦未始非害天下者也。乃必欲 周旋於此膠彼漆之中,以博憲章之餘名,此俗儒之勦說也。即 論者謂天下之治亂不繫於法之存亡。   夫古今之變,至秦而一盡,至元而又一盡,經此二盡之後 ,古聖王之所惻隱愛人而經營者蕩然無具,苟非為之遠思深覽 ,一一通變,以復井田、封建、學校、卒乘之舊,雖小小更革 ,生民之戚戚終無已時也。   即論者謂有治人無治法,吾以謂有治法而後有治人。自非 法之法桎梏天下人之手足,即有能治之人,終不勝其牽挽嫌疑 之顧盼,有所設施,亦就其分之所得,安於苟簡,而不能有度 外之功名。使先王之法而在,莫不有法外之意存乎其間。其人 是也,則可以無不行之意;其人非也,亦不至深刻羅網,反害 天下。故曰有冶法$ 則轉相模勒,日趨浮薄,人才終無振起 之時。若罷經義,遂恐有棄經不學之士,而先王之道益視為迂 闊無用之具。   余謂當復墨義古法,使為經義者全寫注疏、大全、漢宋諸 儒之說,一一條具於前,而後申之以己意,亦不必墨守一先生 言。由前則空疏者絀,由後則愚蔽者絀,亦變浮薄之一術也   或曰:「以誦數精粗為中否,唐之所以賤明經也,寧復貴 其所賤乎?」曰:「今日之時文,有非誦數時文所得者乎?同 一誦數也,先儒之義學,其愈於餖飣之剿說亦可知矣。非謂守 此足以得天下之士也,趨天下之士於平實,而通經學古之人出 焉。昔之詩賦亦何足以得士!然必費考索,推聲病,未有若時 文,空疏不學之人皆可為之也。」     取 士 下   古之取士也寬,其用士也嚴;今之取士也嚴,其用士也寬 。古者鄉舉里選,士之有賢能者,不患於不知。降而唐宋,其 為科目不一,士不得與於此,尚可轉而從事於彼,是其取之之 寬也。「王制」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 ,升之學曰俊士: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升之司馬躭曰進士,司 馬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   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一人之身 ,未入仕之先凡經四轉,已入仕之後凡經三轉,總七轉,始與 之以祿。唐之士,及第者未便解褐,入仕吏部,又復之。韓 退之三試於吏部無成,則十年猶布衣也。宋雖登第入仕,然亦 止是簿尉令錄,榜首纔得丞判,是其用之之嚴也。寬於恥則無 枉才,嚴於用則少倖進。   今也不然。其所以程士者,止有科舉之一途,雖使古豪傑 之士若屈原、司馬遷、相如、董仲舒、楊雄之徒,舍是亦無由 而進取之,不謂嚴乎哉!一日苟得,上之列於侍從,下亦置之 郡縣、即其黜落而為鄉貢者,終身不復取解,授之以官,用之 又何其寬也!嚴於取,則豪傑之老死丘壑者多矣;寬於用,此 在位者多不得其人也。   流俗之人,徒見夫二百年以來之功名氣節,一二出於其中 ,遂以為科法已善,不必他求。不知科目之內,既聚此百千萬 人,不應功名氣節之士獨不得入,則是功名氣節之士之得科目 ,非科目之能得功名氣節之士也。假使士子探籌,第其長短而 取之,行之數百年,則功名氣節之士亦自有出於探籌之中者, 寧可謂探籌為取士之善法耶?究竟功名氣節人物,不及漢唐甚 ,徒使庸妄之輩充塞天下。豈天下之不生才哉?則取之之法非   吾故寬取士之法,有科舉,有薦舉,有太學,有任子,有 郡邑佐,有辟召,有絕學,有上書,而用之抉之嚴附見焉。   $ ,正行之間,貪看山明水秀,不覺天 色已晚,趕不上宿頭;路中又沒人作伴,那裏投宿是好;又趕了三二十里頭地,過了 一條板橋,遠遠地望見一簇紅霞,樹木叢中閃著一所莊院,莊後重重疊疊都是亂山。 魯智深道:「只得投莊上去借宿。」逕奔到莊前看時,見數十個莊家,急急忙忙,搬 東搬西。魯智深到莊前,倚了禪杖,與莊客唱個喏。莊客道:「和尚,日晚來我莊上 做甚的?」智深道:「洒家趕不上宿頭,欲借貴莊投宿一宵,明早便行。」莊客道: 「我莊今晚有事,歇不得。」智深道:「胡亂借洒家歇一夜,明日便行。」莊客道: 「和尚快走,休在這裏討死!」智深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麽不緊,怎地便是 討死?」莊家道:「去便去,不去時便捉來縛在這裏!」魯智深大怒道:「你這廝村 人好沒道理!俺又不曾說甚的,便要綁縛洒家!」   莊客也有罵的,也有勸的。魯智深提起禪杖,卻待要發作。只見莊裏走出一個老 人來。魯智深看那老人時,年近六旬之上,拄一條過頭拄仗,走將出來,喝問莊客: 「你們鬧甚麽?」莊客道:「可奈這個和尚要打我們。」智深便道:「洒家是五臺山 來的僧人,要上東京去幹事。今晚趕不上宿頭,借貴莊投宿一宵。莊家那廝無禮,要 綁縛洒家。」那老人道:「既是五臺山來的師父,隨我進來曼」   智深跟那老人直到正堂上,分賓主坐下。那老人道:「師父休要怪,莊家們不省 得師父是活佛去處來的,他作尋常一例相看。老漢從來敬信佛天三寶。雖是我莊上今 夜有事,權且留師父歇一宵了去。」智深將禪杖倚了,起身,唱個喏,謝道:「感承 施主。洒家不敢動問貴莊高姓?」老人道:「老漢姓劉。此間喚做桃花村。鄉人都叫 老漢做桃花莊劉太公。敢問師父法名,喚做―麽諱字?」智深道:「俺師父是智真長 老,與俺取了個諱字,因洒家姓魯,喚作魯智深。」太公道:「師父請喫些晚飯;不 知肯喫葷腥也不?」魯智深道:「洒家不忌葷酒,遮莫甚麽渾清白酒都不揀選,牛肉 ,狗肉,但有便喫。」太公便道:「既然師父不忌葷酒,先叫莊客取酒肉來。」沒多 時,莊客掇張棹子,放下一盤牛肉,三四樣菜蔬,一雙,放在魯智深面前。智深解 下腰包,肚包,坐定。那莊客旋了一壺酒,拿一支斂子,篩下酒與智深喫。這魯智深 也不謙讓,也不推辭,無一時,一壺酒,一盤肉,都喫了。太公對席看見,呆了半晌 。莊客搬飯來,又喫了。   擡過桌子。太公分付道:「胡亂教師父在外面耳房中歇一宵。夜間如若外面熱鬧 ,不可出來窺望。」智深道:「敢問貴莊今夜有甚事?」太公道:「非是$ 來了。」林沖朦朧地見個官人背叉著手,行將出來, 至廊下,問道:「你等衆打甚麽人?」衆莊客答道;「昨夜捉得個偷米賊人!」那官 人向前來看時,認得是林沖,慌忙喝退莊客,親自解下,問道:「教頭緣何被吊在這 裏?」衆莊客看見,一齊走了。林沖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小旋風柴進;連忙叫道: 「大官人救我!」柴進道:「教頭爲何到此被村夫恥辱?」林沖道:「一言難盡!」 兩個且到裏面坐下,把這火燒草料場一事備細告訴。柴進聽罷道:「兄長如此命蹇! 今日天假其便,但請放心。這裏是小弟的東莊。且住幾時,卻再商量。」叫住客取一 籠衣裳出來,叫林沖徹裏至外都換了,請去煖閣坐地,安排酒食杯盤管待。自此,林 沖只在柴進東莊上住了五七綃日,不在話下。 且說滄州牢城營裏管營,首告林衝殺死差撥,陸虞候,富安等三人,放火延燒大絅軍草料場。州尹大驚,隨即押了公文帖,仰緝捕人員,將帶做公的,沿鄉曆邑,道店 村坊,畫影圖形,出三千貫信賞錢捉拿正犯林沖。看看挨捕甚緊,各處村坊講動了。   且說林沖在柴大官人東莊上聽得這話,如坐針氈。俟候柴進回莊,林沖便說道: 「非是大官人不留小弟,爭奈官司追捕甚緊,排家搜捉麰,倘或尋到大官人莊上時,須 負累大官人不好。既蒙大官人仗義疏財,求借林沖些小盤纏,投奔他處棲身。異日不 死,當效犬馬之報。」柴進道:「既是兄長要行,小人有個去處,作書一封與兄長去 ,如何?」林沖道:「若得大官人如此周л濟,教小人安身立命。只不知投何處去?」 柴進道:「是山東濟州管下一個水鄉,地名梁山泊,方圓八百餘里,中間是宛子城, 蓼兒窪。如今有三個好漢在那裏扎寨:爲頭的喚做白衣秀士王倫,第二個喚做摸著天 杜遷,第三個喚做雲裏金剛宋萬。那三個好漢聚集著七八百小嘍囉打家劫舍。多有做 下迷天大罪的人都投奔那裏躲災避難,他都收留在彼。三位好漢亦與我交厚,嘗寄書 緘來。我今修一封書與兄長去投那裏入夥,如何?」林沖道:「若得如此顧盼最好。 」柴進道:「只是滄州道口見今官司張掛榜文;又差兩個軍官在那裏提簡,把住道口 。兄長必用從那裏經過。……」柴進低頭一想道:「再有個計策,送兄長過去。」林 沖道:「若蒙周全,死而不忘!」   柴進當日先叫莊客背了包裏出關去等。柴進卻備了三二十匹馬,帶了弓箭旗槍, 駕了鷹雕,牽著獵狗,一行人馬多打扮了,卻把林沖雜在裏面,一齊上馬,都投關外 。卻說把關軍官在關上,看見是柴大官人,卻都認得。原來這軍官未襲職時曾到柴進 莊上,因此識熟。軍$ 周謹先比槍 。」周謹怒道:「這個賊配軍!敢來與我交槍!」誰知惱犯了這個好漢,來與周謹鬥   不因這番比試,有分教楊志在:     萬馬叢中聞姓名,千軍隊裏奪頭功。   畢竟楊志與周謹比試,引出甚麽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青面獸北京鬥武 急先鋒東郭爭功 話說當時周謹,楊志兩個勒馬在門旗下,正欲交戰交鋒。只見兵馬都監聞達喝道 :「且住!」自上廳來稟複梁中書道:「複恩相:論這兩個比試武藝,雖然未見本事 高低,鎗刀本是無情之物,只宜殺賊剿寇,今日軍中自家比試,恐有傷損,輕則殘疾 ,重敗致命。此乃於軍不利。可將兩根鎗去了鎗頭,各用氈片包裏,地下蘸了石灰, 再各上馬,都與皂衫穿著,但用鎗桿廝搠;如白點多都當輸。」梁中書道:「言之極 當。」隨即傳令下去。兩個領了言語,向這演武廳後去了鎗尖,都用氈片包了,縛成 骨朵;身上各換了皂衫;各用鎗去石灰桶裏蘸了石灰,再各上馬,出到陣前。那周謹 躍馬挺鎗,直取楊志;這楊志也拍戰馬,撚佇中鎗,來戰周謹。兩個在陣前,來來 往,番番復復;攪做一團,紐做一塊;鞍上人鬥人,坐下馬鬥馬。兩個鬥了四五十合 ,看周謹時,恰似打翻了豆腐的,斑斑點點,約有三五十處;看楊志時,只有左肩胛 下一點白。梁中書大喜,叫喚周謹上廳,看了跡,道:「前官參你做個軍中副牌,量 你這般武藝,如何南征北討?怎生做得正請受的副牌?教楊志替此人職役。」 管軍兵馬都監李成上廳稟複梁中書道:「周謹鎗法生疏,弓馬熟嫻;不爭把他來 退了職事,恐怕慢了軍心。再教周謹與楊志比箭,如何?」梁中書道:「言之極當。 」再傳下將令來,叫楊志與周謹比箭。兩個得了將令,都插了鎗,各關了弓箭。楊志 就弓袋內取出那張弓來,扣得端正,擎了弓,跳上馬,跑到廳前,立在馬上,欠身稟 複道:「恩相,弓箭發處,事不容情;恐有傷損,乞請鈞旨。」梁中書道:「武夫比 試,何慮傷殘?但有本事,射死勿論。」楊志得令,回到陣前。李成傳下言語,叫兩 個比箭好漢各關與一面遮箭牌防護身體,兩個各領了遮箭防牌,綰在臂上,楊志說道 :「你先射我三箭,皏卻還你三箭。」周謹聽了,恨不得把楊志一箭射個透明。楊志 終是個軍官出身,識破了他手段,全不把他爲事。   當時將臺上早把青旗麾動,楊志拍馬望南邊去。周謹縱馬趕來_將繮繩搭在馬鞍 鞽上,左手拿著弓,右手搭上箭,拽得滿滿地,望楊志後心颼地一箭。楊志聽得背後 弓弦響,霍地一閃,去鐙裏藏身,那枝箭早射個空。周謹見一箭射不著,卻早慌$ 早見雷橫引著士兵,慢慢地行將去。劉唐搳趕上來,大喝一聲,「兀那都頭不要走 !」雷橫喫了一驚,回過頭來,見是劉唐撚著朴刀趕來。雷橫慌忙去士兵手裏奪條朴 刀拿著,喝道:「你那廝趕將來做甚麽?」劉唐道:「你曉事的,留下那十兩銀子還 了我,我便饒了你!」雷橫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 ,直結果了你這廝性命!刹地問我取銀子!」劉唐道:「我須不是賊,你卻把我吊了 一夜!又騙了我舅十兩銀子!是會的,將來還我,佛眼相看!你若不還我,叫你目 前流血!」雷橫大怒,指著劉唐大罵道:「辱門敗戶的謊賊!怎敢無禮!」劉唐道: 「你那詐害百姓的腌臢潑才!怎敢罵我!」雷橫又罵道:「賊頭賊臉賊骨頭!必然要 連累晁蓋!你這等賊心賊肝,我行須使不得!」劉唐大怒道:「我來和你見個輸贏! 」撚著朴刀,直奔雷橫。雷橫見劉唐趕上來,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來迎。兩個就大 路上廝併了五十餘合,不分勝敗。   衆士兵見雷橫贏劉唐不得,卻待都要一齊上並他,只見側首籬門開處,一個人掣 兩條銅鍊,叫道:「你兩個好漢且不要鬥。我看了多時,權且歇一歇。我有話說。」 便把銅鍊就中一隔。兩個都收住了朴刀,跳出圈子外來,立了腳,看那人時,似秀才 打扮,戴一頂桶子樣抹眉梁頭巾,穿一領皂沿邊麻布寬衫,腰繫一條茶褐鑾帶,下面 絲鞋淨襪,生得眉目清秀,面白鬚長。這人乃是智多星吳用,表字學究,道號加亮先 生,祖貫本鄉人氏。手提銅鍊,指著劉唐,叫道:「那漢且住!你因甚和都頭爭執? 」劉唐光著眼看吳用道:「不干你秀才事!」雷橫便道:「教授不知,這廝夜來赤條 條地睡在靈官殿裏,被我們拿了這廝,帶到晁保正莊上,原來卻是保正的外甥,看他 母舅面上,放了他。晁保正請我們喫了酒,送些禮物與我,這廝瞞了他阿舅,直趕到   吳用尋思道:“晁蓋我都是自幼結交,但有些事,便和我商議計較。他的親眷相 識,我都知道,不曾見有這個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蹊蹺。 .....我且勸開了這場鬧,卻再問他。」   吳用便道:「大漢休執迷。你勞母舅與我至交,又和這都頭亦過得好。他便送些 人情與這都頭,你卻來討了,也須壞了你母舅面皮。且看小生面,我自與你母舅說。 」劉唐道:「秀才!你不省得!這個不是我阿舅甘心與他,他詐取了我阿舅的銀兩! 若不還我,誓不回去!」雷橫道:「只除是保正自來取,便還他!卻不還你!」劉唐 道:「你冤屈人做賊,詐了銀子,怎的不還?」雷橫道:「不是你的銀子$  吳用智取生辰綱 當時公孫勝正在閣兒裏對晁蓋說這北京生辰綱是不義之財,取之何礙,只見一個 人從外面搶將入來揪住公孫勝,道:「你好大膽!卻纔商議的事,我都知了也!」那 人卻是智多星吳學究。晁蓋笑道:「教授休取笑,且請相見。」兩個敘禮罷,吳用道 :「江湖上久聞人說入雲龍公孫勝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處得會。」晁蓋道:「這位 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吳學究。」公孫勝道:「吾聞江湖上人多曾說加亮先生大名。豈 知緣法卻在保正莊上得會。只是保正疏財仗義,以此天下豪傑都投門下。」晁蓋道: 「再有幾個相識在裏面,一發請進後堂深處相見。」三個人入到裏面,就與劉唐,三 阮,都相見了。 眾人道:「今日此一會應非偶然,須請保正哥哥正面而坐。」晁蓋道:「量小子 是個窮主人,怎敢占上!」吳用道:「保正哥哥年長。依著小生,且請坐了。」晁蓋 只得坐了第一位。吳用坐了第二位。公孫勝坐了第三位。劉唐坐了第四位。阮小二坐 了第五位。阮小五坐了第六位。阮小七坐了第七位。卻纔聚義飲酒,重整杯盤,再備 酒肴,衆人飲酌。   吳用道:「保正夢見北斗七星墜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義舉事,豈不應天垂 象?此一套富貴,唾手而取。前日所說央劉兄去探聽路程從那裏來,今日天晚,來早 便請登程。」公孫勝道:「這一事不須去了。貧道已打聽知他來的路數了,只是黃泥 岡大路上來。」晁蓋道:「黃泥岡東十里路,地名安槳村,有一個閑漢叫做白日鼠白 勝,也曾來投奔我,我曾齎助他盤纏。」吳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應在這人?自 有用他處。」劉唐道:「此處黃泥較遠,何處可以容身?」吳用道:「只這個白勝 家,便是我們安身處。——亦還要用了白勝。」晁蓋道:「吳先生,我等還是軟取? 卻是硬取?」吳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圈套,只看他來的光景;力則力取,智則智 取。我有一條計策,不知中你們意否?如此如此。......」晁蓋聽了大喜,顛著腳, 道:「好妙計!不枉了稱你做智多星!果然賽過諸葛亮!好計策!」吳用道:「休得 再提。常言道:『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只可你知我知。」晁蓋便道:「阮家 三兄且請歸,至期來小莊聚會。吳先生依舊自去教學。公孫先生並劉唐只在敝莊權 住。」當日飲酒至晚,各自去客房裏歇息。   次日五更起來,安排早飯喫了,晁蓋取出三十兩花銀送與阮家三兄弟,道:「權 表薄意,切勿推卻。」三阮那裏肯受。吳用道:「朋友之意,不可相阻。」三阮方纔 受了銀兩。一齊送出莊外來。吳用附耳低言道:「這$ :「保正快走!朱仝在這裏等你多時。」晁蓋那裏聽得說,同公孫勝捨命只顧 殺出來。朱仝虛閃一閃,放開路讓晁蓋走。晁蓋卻叫公孫勝引了莊客先走,他獨自押 著後。朱仝使步弓手從後門撲入去,叫道:「前面趕捉賊人!」雷橫聽得,轉身便出 莊門外,叫馬步弓手分投去趕。雷橫自在火光之下,東觀西望,做尋人。朱仝了撇了 士兵,挺著刀去趕晁蓋。晁蓋一面走,口裏說道:「朱都頭,你只管追我做甚麽?我 須沒歹處!」朱仝見後面沒人,方纔敢說道:「保正,你兀自不見我好處。我怕雷橫 執迷,不會做人情,被我賺他打你前門,我在後門等你出來放你。你見我閃開條路讓 你過走?你不可投別處去,只除梁山泊可以安身。」晁蓋道:「深感救命之恩,異日 必報!」   朱仝正趕間,只聽得背後雷橫大叫道:「休教走了人!」朱仝分付晁蓋道:「保 正,你休慌,只顧一面走,我自使他轉去。」朱仝回頭叫道綎「三個賊望東小路去了 !雷都頭,你可急趕!」雷橫領了人,便投東小路上,並士兵衆人趕去。朱仝一面和 晁蓋說著話,一面趕他,卻如防送的相似。漸漸黑影裏不見了晁蓋,朱仝只做失腳撲 地,倒在地下。衆士兵隨後趕來,向前扶起。朱仝道:「黑影裏不見路徑,失腳走下 野田裏,滑倒了,閃挫了左腿。」縣尉道:「走了正賊,怎生奈何!」朱仝道:「非 是小人不趕,其實月黑了,沒做道理處。這些士兵全無幾個有用的人,不敢向前!」 縣尉再叫士兵去趕。衆士兵心裏道:「兩個都頭尚兀自不薉濟事,近他不得,我們有何 用!」都去虛趕了一回,轉來道:「黑地裏正不知那條路去了。」雷橫也趕了一直回 來,心內尋思道:「朱仝和晁蓋最好,多敢是放了他去?我卻不見了人情!」回來說 道:「那裏趕得上!這夥賊端的了得!」   縣尉和兩個都頭回到莊前時,已是四更時分。何觀察見衆人四分五落,趕了一夜 ,不曾拏得一個賊人,只叫苦道:「如何回得濟州去見府尹!」縣尉只得捉了幾家鄰 舍去,解將鄆城縣裏來。   這時知縣一夜不曾得睡,立等回報;聽得道:「賊都走了,只拿得幾家鄰舍。」 知縣把一干拏到的鄰舍當廳勘瞀問。衆鄰舍告道:「小人等雖在晁保正鄰近居住,遠誟者 三二里地,近者也隔著些村坊。他莊上時常有搠槍使棒的人來,如何知他做這般的事 。」知縣逐一問了時,務要問他們一個下落。數內一個貼鄰告道:「若要知他端的, 除非問他莊客。」知縣道:「說他家莊客也都跟著走了。」鄰舍告道:「也有不願去 的,還在這裏。」知縣聽了,火速差人,就帶了這個貼鄰做眼,來東溪村捉人。無兩 $ :「大漢,你認得宋押司不?」那漢道:「我雖不曾認得,江湖上久聞他是個及時雨 宋公明,──是個天下聞名的好漢!」柴進問道:「如何見得他是天下聞名的好漢? 」那漢道:「卻纔不說了;他便是真大丈夫,有頭有尾,有始有終!我如今只等病好 時,便去投奔他。」柴進道:「你要見他麽?」那漢道:「不要見他說甚的!」柴進 道:「大漢,遠便十萬八千里,近便只在你面前。」柴進指著宋江,便道:「此位便 是及時雨宋公明。」那漢道:「真個也不是?」宋江道:「小可便是宋江。」那漢定 睛看了看,納頭便拜,說道:「我不信今日早與兄長相見!」宋江道:「何故如此錯 愛?」那漢道:「卻纔甚是無禮,萬望恕罪!『有眼不識泰山!』」跪在地下,那裏 肯起來。宋江慌忙扶住,道:「足下高姓大名?」   柴進指那漢,說出他姓名,何處人氏。有分教:     山中猛虎,見時魄散魂離;林下強人,撞著心驚膽裂。 正是:     說開星月無光彩,道破江山水倒流。 畢竟柴大官人說出那漢還是何人,且聽下分解。 第二十二回 橫海郡柴進留賓 景陽岡武松打虎 話說宋江因躲一杯酒,去淨手了,轉出廊下來,跐了火鍁柄,引得那漢焦躁,跳 將起來就欲要打竭江,柴進趕將出來,偶叫起宋押司,因此露出姓名來。那大漢聽得 是宋江,跪在地下那裏肯起,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一時冒瀆兄長,望乞 恕罪!」宋江扶起那漢,問道:「足下是誰?高姓大名?」柴進指著道:「這人是清 河縣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已在此間一年了。」宋江道:「江湖上多聞說武 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卻在這裏相會。多幸!多幸!」柴進道:「偶然豪傑相聚,實是 難得。就請同做一席說話。」宋江大喜,攜住武松的手,一同到後堂席上,便喚宋清 與武松相見。柴進便邀武松坐地。宋江連忙讓他一同在上面坐。武松那裏肯坐,謙了 半晌,武松坐了第三位。柴進教再整杯盤,來勸三人痛飲。 宋江在燈下看了武松這表人物,心中歡喜,便問武松道:「二郎因何在此?」武 松答道:「小弟在清河縣,因酒後醉了,與本處機密相爭,一時間怒起,只一拳打得 那廝昏沈,小弟只道他死了,因此,一逕地逃來投奔大官人處來躲災避難。今已一年 有餘。後來打聽得那廝卻不曾死,救得活了。今欲正要回鄉去尋哥哥,不想染患瘧疾 ,嵬不能夠動身回去。卻纔正發寒冷,在那廊下向火,被兄長跐了鍁;喫了那一驚,驚 出一身冷汗,敢怕病到好了。」宋江聽了大喜。當夜飲至三更。酒罷,宋江就留武松 在西軒$ 宋江也道:「大官人,暫別了便來。」三個離了柴進東莊,行了五七里路,武 松作別道:「尊兄,遠了,請回。柴大官人必然專望。」宋江道:「何妨再送幾步。 」路上說些閒話,不覺又過了三二里。武松挽住宋江手道:「尊兄不必遠送。嘗言道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宋江指著道:「容我再行幾步。兀那官道上有個小酒 店,我們喫三鍾了作別。」三個來到酒店裏,宋江上首坐了;武松倚了哨棒,下席坐 了;宋清橫頭坐定;便叫酒保打酒來,且買些盤饌果品菜蔬之類,都搬來擺在桌上。 三人飲了幾杯,看看紅日半西,武松便道:「天色將晚;哥哥不棄武二時,就此受武 二四拜,拜爲義兄。」宋江大喜。武松納頭拜了四拜。宋江叫宋清身邊取出一錠十兩 銀子送與武松。武松那裏肯受,說道:「哥哥客中自用盤費。」宋江道:「賢弟,不 必多慮。你若推卻,我便不認你做兄弟。」武松只得拜受了,收放纏袋裏。宋峘江取些 碎銀子還了酒錢,武松拿了哨棒,三個出酒店前來作別。武松墮淚拜辭了自去。宋江 和宋清立在酒店門前,望武松不見了方才轉身回來。行不到五里路頭,只見柴大官人 騎著馬,背後牽著兩匹空馬來接。“江見了大喜,一同上馬回莊上來。下了馬,請入 後堂飲酒。宋江弟兄兩個自此只在柴大官人莊上。   話分兩頭。只說武松自與宋江分別之後,當晚投客店歇了;次日早,起來打火喫 了飯,還了房錢,拴束包裹,提了哨棒,便走上路;尋思道:「江湖上只聞說及時雨 宋公明,果然不虛!結識得這般弟兄,也不枉了!」武松在路上行了幾日,來到陽穀 縣地面。此去離縣治還遠。當日晌午時分,走得肚中饑渴,望見前面有一個酒店,挑 著一面招旗在門前,上頭寫著五個字道:「三碗不過岡。」   武松入到裏面坐下,把哨棒倚了,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喫。」見店主人 把三隻碗,一雙箸,一碟熱菜,放在武松面前,滿滿篩一碗酒來。武松拿起碗一飲而 盡,叫道:「這酒好生有氣力!主人家,有飽肚的,買些喫酒。」酒家道:「只有熟 牛肉。」武松道:「好的切二三斤來喫酒。」店家去裏面切出二斤熟牛肉,做一大盤 子,將來放在武松面前;隨即再篩一碗酒。武松喫了道:「好酒!」又篩下一碗。恰 好喫了三碗酒,再也不來篩。武松敲著桌子,叫道:「主人家,怎的不來篩酒?」酒 家道:「客官,要肉便添來。」武松道:「我也要酒,也再切些肉來。」酒家道:「 肉便切來添與客官喫鵅,酒卻不添了。」武松道:「卻又作怪!」便問主人家道:「你 如何不肯賣酒與我喫?」酒家道:「客官,你須見我門前招$ 自重重謝你。」王婆道:「大官人,你宅上大娘子得知時,婆醚這臉怎 喫得耳刮子?」西門慶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極是容得人。見今也討幾個身邊人在 家裏,只是沒一個中得我意的。你有這般好的與我主張一個,便來說不妨。——就是 『回頭人』也好,只要中得我意。」王婆道:「前日有一個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 」西門慶道:「若好時,你與我說成了,我自謝你。」王婆道:「生得十二分人物, 只是年紀大些。」西門慶道:「便差一兩歲,也不打緊。真個幾歲?」王婆道:「那 娘子戊寅生,屬虎的,新年恰好九十三歲。」西門慶笑道:「你看這風婆子!只要扯 著風臉取笑!」西門慶笑了起身去。看看天色黑了,王婆卻才點上燈來,正要關門, 只見西門慶又踅將來,逕去簾底下那座頭上坐了,朝著武大門前只顧望。王婆道:「 大官人,喫個『和合湯』如何?」西門慶道:「最好,乾娘,放甜些。」王婆點一盞 和合湯,遞與西門慶喫。坐個一歇,起身道:「乾娘記了帳目,明日一發還錢。」王 婆道:「不妨。伏惟安置,來日早請過訪。」西門慶又笑了去。當晚無事。   次日,清早,王婆卻才開門,把眼看門外時,只見這西門慶又在門前兩頭來往踅 。王婆見了道:「這個刷子踅得緊!你看我著些甜糖抹在這廝鼻子上,只叫他舔不著 。那廝會討縣裏人便宜,且教他來老娘手裏納些敗缺!」王婆開了門,正在茶局子裏 生炭,整理茶鍋。西門慶一逕奔入茶房裏,來水簾底下,望著武大門前簾子裏坐了看 。王婆只做不看見,只顧在茶局裏煽風爐子,不出來問茶。西門慶叫道:「乾娘,點 兩盞茶來。」王婆笑道:「大官人,來了?連日少見。且請坐。」便濃濃的點兩盞薑 茶,將來放在桌上。西門慶道:「乾娘,相陪我喫茶。」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 是『影射』的!」西門慶也笑了一回,問道:「乾娘,間壁賣甚麽!」王婆道:「他 家賣拖蒸河漏子熱燙溫和大辣酥。」西門慶笑道:「你看!這婆子只是風!鎸王婆笑 道:「我不風,他家自有親老公!」西門慶道:「乾娘,和你說正經話:說他家如法熄做得好炊餅,我要問他做三五十個,不知出去在家?」王婆道:「若要買炊餅,少間 等他街上回來買,何消得上門上戶?」西門慶道:「乾娘說的是。」喫了茶,坐了一 回,起身道:「乾娘,記了帳目。」王婆道:「不妨事。老娘牢牢寫在帳上。」西門 慶笑了去。   王婆只在茶局裏張時,冷眼睃見西門慶又在門前踅過東去又看一看;走過西來又 睃一睃;走了七八遍;逕踅入茶房裏來。王婆道:「大官人稀行!好幾時不見面!」 西門慶$ 不要忘了許 我的十兩銀子!」西門慶道:「『難得一片橘皮喫,莫棖便忘了洞庭湖。』這條計幾時 可行?」王婆道:「只在今晚便有回報。我如今趁武大未歸,走過去細細地說誘他。 你卻便使人將綾繡絹匹並綿子來。」西門慶道:「得乾娘完成得這件事,如何敢失信 。」作別了王婆,便去市上繡絹鋪裏買了綾繡絹緞並十兩清水好綿;家裏叫個伴當, 取包袱包了,帶了五兩碎銀,逕送入茶坊裏。   王婆接了這物,分付伴當回去,自踅來開了後門,走過武大家裏來。那婦人接著 ,請去樓上坐地。那王婆道:「娘子,怎地不過貧家喫茶?」那婦人道:「便是這幾 日身體不快,懶走去的。」王婆道:「娘子家裏有曆日麽?借與老身看一看,要選個 裁衣日。」那婦人道:「乾娘裁甚麽衣裳?」王婆道:“便是老身十病九痛,怕有些 山高水低,預先要製辦些送終衣服。難得近處一個財主見老身這般說,佈施瑈與我一套 衣料,——綾繡絹段——又與若干好綿。放在家裏一年有餘,不能夠做;今年覺道身 體好生不濟,又撞著如今閏月,趁這兩日要做;又被那裁縫勒掯,只推生活忙,不肯 來做;老身說不得這等吳!」那婦人聽了,笑道:「只怕奴家做得不中乾娘意;若不 嫌時,奴出手與乾娘做,如何?」那婆子聽了,堆下笑來,說道:「若得娘子貴手做 時,老身便死來也得好處去。久聞娘子好手針線,只鰇不敢相央。」那婦人道:「這 個何妨。許了乾娘,務要與乾娘做了。將曆頭叫人揀個黃道好日,便與你動手。」王 婆道:「若得娘子肯與老身做時,娘子是一點福星,何用選日?老身也前日央人看來 ,說道明日是個黃道好日;老身只道裁衣不用黃道日,了不記他。」那婦人道:「歸 壽衣正要黃道日好,何用別選日。」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時,大膽只是明 日,起動娘子到寒家則個。」那婦人道:「乾娘,不必,將過來做不得?」王婆道: 「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則個;又怕家裏沒人看門前。」那婦人道:「既是乾娘 恁地說時,我明日飯後便來。」那婆子千恩萬謝下樓去了;當晚回復了西門慶的話, 約定後日准來。當夜無話。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裏乾淨了,買了些線索,安排了 些茶水,在家裏等候。   且說武大喫了早飯,打當了擔兒,自出去賣炊餅。那婦人把簾兒挂了,從後門走 過王婆家裏來。那婆子歡喜無限,接入房裏坐下,便濃濃地點道茶,撒上些出日松子 胡桃肉,遞與這婦人喫了;抹得桌子乾淨,便將出那綾繡絹段來。婦人將尺量了長短 ,裁得完備,便縫起來。婆子看了,口裏不住聲價喝采,道:「好手段!老身$ 出身;使一條狼 牙棒,有萬夫不當之勇。那人聽得知府請喚,逕到府裏來見知府。各施禮罷。那慕容 知府將出那黃信的飛報申狀來,教秦統制看了。秦明大怒道:「紅頭子敢如此無禮! 不須公祖憂心,不才便起軍馬。不拿了這賊,誓不再見公祖!」慕容知府道:「將軍 若是遲慢,恐這廝們去打清風寨。」秦明答道:「此事如何敢遲誤!只今連夜便點起 人馬,來日早行。」知府大喜,忙叫安排酒肉乾糧,先去城外等候賞軍。秦明見說反 了花榮,怒忿從地上馬,奔到指揮司裏,便點起一百馬軍,四百步軍,先叫出城去取 齊,擺佈了起身。   卻說慕容知府先在城外寺院裏蒸下饅頭,擺下大碗,燙下酒,每一個人,三碗酒 ,兩個饅頭,一斤熟肉。方纔備辦得了,卻望見軍馬出城,引軍紅旗上大書:「兵馬 總管秦統制。」慕容知府望見秦明全副披掛了出城來,果是英雄無比。秦明在馬上, 見慕容知府在城外賞軍,慌忙叫軍漢接了軍器,下馬來和知府相見。施禮罷,知府把 了盞,將些言語囑付總管,道:「善覰方便,早奏凱歌楗。」賞軍已罷,放起信炮,秦 明辭了知府,飛身上馬,擺開隊伍,催趲軍兵,大刀闊斧,逕奔清風寨來。原來這清 風鎮卻在青州東南上,從正南取清風山較近,可早到山北小路。   卻說清風山寨裏這小嘍囉們探知備細,報上山來。山寨裏衆好漢正待要打清風寨 去,只聽的報道:「秦明引兵馬到來!」都面面廝覰,俱各駭然。花榮便道:「你衆 位都不要慌。自古『兵臨告急,必須死敵』。教小嘍囉飽了酒飯,只依著我行:先須 力敵,後用智取。......如此如此,好麽?」宋江道:「好計!正是如此行!」當日 宋江、花榮先定了計策,便叫小嘍囉各自去準備。花榮自選了一騎好馬,一副衣甲, 弓箭鐵鎗都收拾了等候。   再說秦明領兵來到清風山下,離山十里下了寨柵,次日五更造飯,軍士吃罷, 起一個信炮,直奔清風山來。揀空闊去處,擺開人馬,發起擂鼓。只聽得山上鑼聲震 天響,飛下一彪人馬出來。秦明勒住馬,橫著狼牙棒,睜著眼看時,卻見衆小嘍囉簇 擁著小李廣花榮下山來。到得山坡前,一聲鑼響,列成陣勢。花榮在馬上著鐵鎗,朝 秦明聲個喏。秦明大喝道:「花榮!你祖代是將門之子,朝廷命官。教你做個知寨, 掌握一境地方,食祿於國,有何虧你處?卻去結連賊寇,反背朝廷!我今特來捉你! 會事的下馬受縛,免得腥手污。」花榮陪著笑道:「總管聽稟:量花榮如何肯反背 朝廷?實被劉高這廝無中生有,官報私讎,逼迫得花榮有家難奔,有國難投,□權且躲 避在此。望總管詳察救解。」$ 回江州府去了。這兩個公人,也交還 了宋江包裹,行李,千酬萬謝相辭了入城來。兩個自說道:「我們雖是喫了驚恐,卻 賺得許多銀兩。」自到州衙府裏伺候,討了回文,兩個取路往濟州去了。   話裏只說宋江又是央浼人請差撥到單身房裏,送了十兩銀子與他;管營處又自加 倍送十兩并人事;營裏管事的人並使喚的軍健人等都送些銀兩與他們買茶;因此,無 一個不歡喜宋江。少刻,引到點視廳前,除了行枷,參見管營。爲得了賄賂,在廳上 說道:「這個新配到犯人宋江聽著:先朝太祖武德皇帝聖旨事例,但凡新入流配的人睬 須先打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捉去背起來!」宋江告道:「小人於路感冒風寒時症 ,至今未曾痊可。」管營道:「這漢端的像有病的;不見他面黃饑瘦,有些病症?且 與他權寄下這頓棒。此人既是吏身,著他本營抄事房做個抄事。」就時立了文案, 便教發去抄事。宋江謝了,去單身房取了行李,到抄事房安頓了。衆囚徒見宋江有面倩 目,都買酒來慶賀。次日,宋江置備酒食與衆人回禮;不時間又請差撥牌頭遞杯,管 營處常送禮物與他。宋江身邊有的是金銀財帛,單把來結識他們;住了半月之間,滿 營裏沒一個不歡喜他。   自古道:「世情看冷煖,人面逐高低!」宋江一日與差撥在抄事房酒,那差撥說 與宋江道:「賢兄,我前日和你說的那個節級常例人情,如何多日不使人送去與他? 今已一旬之上了。他明日下來時,須不好看。」宋江道:「這個不妨。那人要錢不與 他;若是差撥哥哥,但要時,只顧問宋江取不妨。那節級要時,一文也沒!等他下來 ,宋江自有話說。」差撥道:「押司,那人好生利害,更兼手腳了得!倘或有些言語 高低,喫了他些羞辱,卻道我不與你通知。」宋江道:「兄長繇他。但請放心,小可 自有措置。敢是送些與他,也不見得;他有個不敢要我的,也不見得。」正恁的說未 了,畛見牌頭來報道:「節級下在這裏了。正在廳上大發作,罵道:『新到配軍如何 不送常例錢與我!』」差撥道:「我說是麽?那人自來,連我們都怪。」宋江笑道: 「差撥哥哥休罪,不及陪侍,改日再得作杯。小可且去和他說話。」差撥也起身道: 「我們不要見他。」宋江別了差撥,離了抄事房,自來點視廳上,見這節級。不是宋 江來和這人見,有分教:江州城裏,翻為虎窟狼窩;十字街頭,變作屍山血海。直教 :     撞破天羅歸水滸,掀開地網上梁山。 畢竟宋江來與這個節級怎麽相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及時雨會神行太保 黑旋風鬥浪裏白條 話說當時宋江別了$ 三枚仙棗,宋江便覺有些微醺;又怕酒後,醉失體面。 再拜道:「臣不勝酒量,望乞娘娘免賜。」殿上法旨道:「既是星主不能飲酒,可止 。」教:「取那三卷『天書』賜與星主。」青衣去屏風背後,青盤中托出黃羅袱子, 包著三卷天書,遞與宋江。宋江看時,可長五寸,三寸;不敢開看,再拜祇受,藏於 袖中。娘娘法旨道:「宋星主,傳汝三卷天書,汝可替天行符道:星主全忠仗義,爲臣 輔國安民; 邪歸正;勿忘勿泄。」宋江再拜謹受。娘娘法旨道:「玉帝因爲星主魔 心未斷,道行未完,暫罰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可分毫懈怠。若是他日罪下酆都 ,吾亦不能救汝。此三卷之書可以善觀熟視。只可與天機星同觀,其他皆不可見。功 成之後,便可焚之,勿留於世。所囑之言,汝當記取。目今天凡相隔,難以久留,汝 當速回。」——便令童子急送星主回去。——「他日瓊樓金闕,再當重會。」宋江便 謝了娘娘,跟隨青衣女童,下得殿庭來。出得欞星門,送至石橋邊,青衣道:「恰纔 星主受驚,不是娘娘護佑,已被擒拿。天明時,自然脫離了此難。——星主,看石橋 下水裏二龍相戲!」宋江凭欄看時,果見二龍戲水。二青衣望下一推。宋江大叫一聲 ,卻撞在神廚內,覺來乃是「南柯一夢。」   宋江爬將起來看時,月影正午,料是三更時分。宋江把瑀子裏摸時,手內棗核三 個,袖裏帕子包著天書;將出來看時,果是三卷天書;又只覺口裏酒香。宋江想道: 「這一夢真乃奇異,似夢非夢:若把做夢來,如何有這天書在袖子裏,口中又酒香, 棗核在手裏,說與我的言語都記得,不曾忘了一句?不把做夢來,我自分明在神廚裏 ,一交攧將入來,有甚難見處?......想是此間神聖最靈,顯化如此?只是不知是何 神明?」揭起帳幔看時,九龍椅上坐著一位妙面娘娘,正和方纔一般。宋江尋思道: 「這娘娘呼我做星主,想我前生非等閒人也。這三卷天書必然有用。青衣女童道:『 天明時,自然脫離此村之厄。』如今天色漸明,我卻出去。」便探手去廚裏摸了短棒 ,把衣服拂拭了,一步步走下殿來。從左廊下轉出廟前,仰面看時,舊牌額上刻著四 個金字,道:「玄女之廟。」宋江以手加稱謝道:「慚愧!原來是九天玄女娘娘傳 受與我三卷天書。又救了我的性命!如若能彀再見天日之面,必當來此重修廟宇,再 建殿庭。伏望聖慈俯垂護佑!」稱謝已畢,只得望著村口悄悄出來;離廟未遠,只聽 得前面遠遠地喊聲連天。宋江尋思道:「又不濟了!」——住了腳。——「且未可出 去;若到他面前,定吃他拿了,不如且在這裏路傍樹背後躲$ 下來,拿了再到溪邊,將這香爐水裏浸了,拔起亂草,洗得乾淨,挽了半香爐水,雙 手擎來,再尋舊路,夾七夾八走上嶺來;到得松樹邊石頭上,不見了娘,只見朴刀插 在那裏。 李逵叫娘喫水,杳無蹤跡。叫了一聲不應,李逵心慌,丟了香爐,定住眼,四下 裏看時,並不見娘;走不到三十餘步,只見草地上團團血跡。李逵見了,一身肉發抖 ;趁著那血跡尋將去,尋到一處大洞口,只見兩個小虎兒在那裏舐一條人腿。李逵把 不住抖,道:「我從梁山泊歸來,特爲老娘來取他。千辛萬苦,背到這裏,倒把來與 你喫了!那鳥大蟲拖著這條人腿不是我娘的是誰的?」心頭火起便不抖,赤黃鬚早 豎起來,將手中朴刀挺起來搠那兩個小虎。 這小大蟲被搠得慌,也張牙舞爪,鑽向前來;被李逵手起,先搠死了一個,那一 個望洞裏便鑽了入去。李逵趕到洞裏,也搠死了。李逵卻鑽入那大蟲洞內,伏在裏面 ,張外面時,只見那母大蟲張牙舞爪望窩裏來。李逵道:「正是你這孽畜喫了我娘! 」放下朴刀,跨邊掣出腰刀。那母大蟲到洞口,先把擔去窩裏一翦,便把後半截身軀 坐將入去。李逵在窩裏看得仔細,把刀朝母大蟲尾底下,盡平生氣力,捨命一戮,正 中那母大蟲糞門。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裏去了。那母大蟲吼了一聲, 就洞口,帶著刀,跳過澗邊去了。李逵拿了朴刀,就洞裏趕將出來。那老虎負疼,直 搶下山石下去了。 李逵恰待要趕,只見就樹邊卷起一陣狂風,吹得敗葉樹木如雨一般打將下來。自 古道:「雲生從龍,風生從虎。」那一陣風起處,星月光輝之下,大吼了一聲,忽地 跳出一隻吊睛白額虎來。那大蟲望李逵勢猛一撲。那李逵不慌不忙,趁著那大蟲勢力 ,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蟲頷下。那大蟲不曾再掀再翦:一者護那疼痛,二者傷著他那 氣筦。那大蟲退不彀五七步,只聽得響一聲,如倒半壁山,登時間死在巖下。那李逵 一時間殺了母子四虎,還又到虎窩邊,將著刀複看了一遍,只恐還有大蟲,已無有蹤 跡。李逵也困乏了,走向泗州大聖廟裏,睡到天明。 次日早晨,李逵卻來收拾親娘的腿及剩的骨殖,把布衫包裹了;直到泗州大聖廟 後掘土坑葬了。李逵大哭了一場,肚裏又饑又渴,不免收拾包裹,拿了朴刀,尋路慢 慢的走過嶺來。只見五七個獵戶都在那裏收窩弓弩箭。見了李逵一身血污,行將下嶺 來,衆獵戶了一驚,問道:「你這客人莫非是山神土地?如何敢獨自過嶺來?」李逵 見問,自肚裏尋思道:「岝今沂水縣出榜賞三千貫錢捉我,我如何敢說實話?只謊說 罷。」答道:「我$ 講動了,說道:「拿著了鬧江州 的黑旋風如今差李都頭去拿來。」朱貴在東莊門外朱富家,聽得了這個消息,慌忙 來後面對兄弟朱富說道:「這黑廝又做出事來了!如何解救?宋公明特爲他誠恐有失 ,差我來打聽消息。如今他喫拿了,我若不救得他時,怎的回寨去見哥哥?似此怎生 是好!」朱富道:「大哥,且不要慌。這李都頭一身好本事,有三五十人近他不得。 我和你只兩個同心合意,如何敢近傍他錐?只可智取,不可力敵。李雲日常時最是愛我 ,常常教我使些器械。我卻有個道理對他,只是在這裏安不得身了。今晚煮三二十斤 肉,將十數瓶酒,把肉大塊切了,將些蒙汗藥拌在裏面,我兩個五更帶數個火家,挑 著去半路裏僻靜等候,他解來時,只做與他把酒賀喜,將衆人都麻翻了,放李逵,如 朱貴道:「此計大妙。事不宜遲,可以整頓,及早便去!」朱貴道:「只是李雲 不會喫酒,便麻翻了,終久醒得快。還有件事。倘或日後得知,須在此安身不得。」 朱貴道:「兄弟,你在這裏賣酒也不濟事。不如帶領老小,跟我上山,一發入了夥。 論秤分金銀,換套穿衣服,卻不快活?今夜便叫兩個火家,覓了輛車兒,先送妻子和 細軟行李起身,約在十里牌等候,都去上山。我如今包裹內帶得一包蒙汗藥在這裏; 李雲不會喫酒時,肉裏多糝些,逼著他多喫些,也麻倒了。救得李逵,同上山去,有 何不可?」朱富道:「哥哥說得是。」便叫人去覓下一輛車兒,打拴了三五個包箱, 捎在車兒上;家中麤物都棄了;叫渾家和兒女上了車子,分付兩個火家跟著車子,只 顧先去。   且說朱貴,朱富當夜煮熟了肉,切做大塊,將藥來拌了,連酒裝做兩擔,帶了二 三十個空碗;又有若干菜蔬,也把藥來拌了;恐有不喫肉的,也教他著手。兩擔酒肉 ,兩個火家挑一擔;弟兄兩個自提了些果盒之類;四更前後,直接將來僻靜山路口 坐等。到天明,遠遠地只聽得敲著鑼響,朱貴接到路口。   且說那三十來個士兵自村裏吃了半夜酒;四更前後,把李逵背翦綁了解將來。後 面李都頭坐在馬上。看看來到前面,朱富便向前攔住,叫道「師父且喜,小弟將來 接力。」桶內舀一壺酒來,斟一大鍾,上勸李雲。朱貴托著肉來,火家捧過果盒。李 雲見了,慌忙下馬,跳向前來,說道:「賢弟,何勞如此遠接!」朱富道:「聊表徒 弟孝順之心。」李雲接過酒來,到口不吃。朱富跪下道:「小弟已知師不飲酒,今日 這個喜酒,也飲半盞兒。」李雲推卻不過,略呷了兩口。朱富便道:「師父不飲酒, 須請些肉。」李雲道:「夜間已飽,吃不得了。」朱富道:「$ 明白帳目 。若上面有半點私心,天地誅滅!」潘公道:「叔叔,何故出此言?並不曾有個甚事 。」石秀道:「小離鄉五七年了,今欲要回家去走一遭,特地交還帳目。今晚辭了哥 哥,明早便行。」潘公聽了,大笑起來,道:「叔叔,差矣。你且住,痒聽老漢說。」 那老子言無數句,話不一席,分教:     報仇壯士提三尺,破戒沙門喪九泉。 畢竟潘公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呻四十四回 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 話說石秀回來,見收過店面,便要辭別出門。潘公說道:「叔叔且住。老漢已知 叔叔的意了:叔叔兩夜不曾回家,今日回家,見收拾過了傢伙什物,叔叔一定心裏只 道不開店了,因此要去。休說恁地好買賣;便不開店時,也養叔叔在家。不瞞叔叔說 ,我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個王押司,不幸沒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與他,因此歇 了兩日買賣。明日請下報恩寺僧人來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則個。老漢年紀高大, 熬不得夜,因此一發和叔叔說知。」石秀道:「既然丈人恁地時,小人再納定性過幾 時。」潘公道:「叔叔,今後並不要疑心,只顧隨分且過。」當時喫了幾杯酒並些素 食,收過不提。 明早,果見道人挑將經擔到來,鋪設壇場,擺放佛像供器,鼓鈸鍾磬,香花燈燭 。廚下一面安排齋食。楊雄在外邊回家來,分付石秀道:「賢弟,我今夜恨當牢,不 得前來,凡事央你支援則個。」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自然兄弟替你料理。」楊 雄去了。石秀自在門前炤管。   此時甫得清清天亮,只見一個年紀小的和尚揭起簾子入來,深深地與石唹打個問 訊。石秀答禮道:「師父少坐。」隨背後一個道人挑兩個盒子入來。石秀便叫:「丈 人,有個師父在這裏。」潘公聽得,從裏面出來。那小和尚便道:「乾爺,如何一向 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開了這些店面,沒工夫出來。」那和尚便道:「押司周 年,無甚罕物相送,些少掛麪,幾包京棗。」老子道:「阿也!甚麽道理教師父壞鈔 ?」教:「叔叔,收過了。」石秀自搬入去,叫點茶出來,門前請和尚喫。   只見那婦人從樓上下來,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輕抹,便問:「叔叔,誰送物 事來?」石秀道:「一個和尚——叫丈人做乾爺的——送來。」那婦人便笑道:「是 師兄海闍黎裴如海。一個老實的和尚。他是裴家絨線鋪裏小官人,出家在報恩寺中。 因他師父是家裏門徒,結拜我父做乾爺,長奴兩歲,因此上,叫他做師兄。他法名叫 做海公,叔叔,晚間你只聽他請佛念經,有這般好聲音。」 石秀道:「原來$ 樹便轉。約走過五六里路,只見前面人馬越添得多了。宋江疑忌,便喚石秀,問道: 「兄弟,怎麽前面賊兵衆廣?」石秀道:「他有燈燭爲號。」花榮在馬上看見,把手 指與宋江,道:「哥哥,你看見那樹影裏這碗燭燈麽?只看我等投東,他便把那燭燈 望東扯;若是我們投西,他便把燭燈望西扯。只那些兒,想來便是號令。」宋江道: 「怎地奈何此他那碗燈?」花榮道:「有何難哉!」便拈弓搭箭,縱馬向前,望著影 中只一箭,不端不正,恰好把那碗紅燈射將下來。四下裏埋伏軍兵,不見了那碗紅燈 ,便都自亂攛起來攝。宋江叫石秀引路,且殺出村口去。只聽得前山喊聲連天,一帶火 把縱橫撩亂。宋江教前軍扎住,且使石秀領路去探。石多時,回來報道:「是山寨中 第二撥馬軍到了,接應殺散伏兵!」宋江聽罷,進兵夾攻,奪路奔出村口。祝家莊人 馬四散去了。   會合著林沖、秦明等衆人軍馬同在村口駐劄,卻好天明,去高阜處下了寨柵,整 點人馬,數內不見了鎮三山黃信。宋江大驚,詢問緣故。有昨夜跟去的軍人見的來說 道:「黃頭領聽著哥哥將令,前去探路,不隄防蘆葦叢中舒出兩把撓鈎,拖翻馬腳, 被五七個人活捉去了,救護不得。」宋江聽罷,大怒,要殺隨行軍漢,如何不早報來 。林沖、花榮勸住宋江。衆人納悶道:「莊又不曾打得,倒折了兩個兄弟。似此怎生 奈何!」楊雄道:「此間有三個村坊結併。所有東村李大官人前日已被祝彪那廝射了 一箭,見今在莊上養病。哥哥何不去與他計議?」宋江道:「我正忘了也。他便知本 處地理虛實。」分付教取一對緞匹羊酒,選一騎好馬并鞍轡,親自上門去求見。林沖 ,秦明權守柵寨。宋江帶同花榮,楊雄,石秀上了馬,隨行三百馬軍,取路投李家莊   到得莊前,早見門樓緊閉,弔橋高拽起了;牆裏擺列著許多莊兵人馬,門樓上早 擂起鼓來。宋江在馬上叫道:「俺是梁山泊義士宋江,特來謁見大官人,別無他意, 休要隄備。」莊門上杜興看見有楊雄,石秀在彼,慌忙開了莊門,放隻小船過來,與 宋江聲喏。宋江慌忙下馬來答禮。楊雄,石秀近前稟道:「這位兄弟便是引小弟兩個 見大官人的,喚做鬼臉兒杜興。」宋江道:「原來是杜主管。相煩足下對李大官人說 :俺梁山泊宋江久聞大官人大名無緣不曾拜會。今因祝家莊要和俺們做對頭,經過 此間,特獻彩緞名馬羊酒薄禮,只求一見,別無他意。」 杜興領了言語,再渡過莊來,直到廳前。李應帶傷披被坐在床上。杜興把宋江要 求見的言語說了。李應道:椄「他是梁山泊造反的人,我如何與他廝見?無私有意。你 $ 吳學究對宋公明道:「今日有個機會,是石勇面上來投入夥的人,又與 欒廷玉那廝最好,亦是楊林,鄧飛的至愛相識。他知道哥哥打祝家莊不利,特獻這條 計策來入夥,以爲進身之禮,隨後便至。五日之內可行此計,卻是好麽?」宋江聽了 ,大喜道:「妙哉!」方笑逐顔開。 原來這段話正和宋公明初打祝家莊時一同事發。乃是山東海邊有個州郡,喚做登 州。登州城外有一座山,山上多有豺狼虎豹,出來傷人:因此,登州知府拘集獵戶, 當廳委了杖限文書,捉捕登州上山大蟲,又仰山前山後里正之家也要捕虎文狀:限外 不行解官,痛責枷號不恕。   且說登州山下有一家獵戶,弟兄兩個:哥哥喚做解珍,兄弟喚做解寶。弟兄兩個 都使渾鐵點鋼叉,有一身驚人的武藝。當州裏的獵戶們都讓他第一。那解珍一個綽號 喚做兩頭蛇。這解寶綽號叫做雙尾蝎。二人父母俱亡,不曾婚娶。那哥哥七尺以上身 材,紫棠色面皮,腰細膀闊。這兄弟更是利害,也有七尺以上的身材,面圓身黑,兩 隻腿上刺著飛天夜叉;有時性起,恨不得拔樹搖山,騰天倒地。那兄弟兩個當官受了 甘限文書,回到家中,整頓窩弓藥箭,弩子鐺叉,穿了豹皮褲,虎皮套體,拿了鋼叉 ;兩個逕奔登州山上,下了窩弓璦去樹上等了一日,不濟事了,收拾窩弓下去;次日 ,又帶了乾糧,再上山伺候。看看天晚,兄弟兩個把窩弓下了,爬上樹去,直等到五 更,又沒動靜。兩個移了窩弓,來西山邊下了,坐到天明,又等不著。兩個心焦,說 道:「限三日內要納大蟲,遲時須用受責,卻是地好!」   兩個到第三日夜,伏至四更時分,不覺身體因倦,兩個背廝靠著且睡,未曾合眼 ,忽聽得窩弓發響。兩個跳將起來,拿了鋼叉,四下裏看時,只見一個大蟲中了藥箭 ,在那地上滾。兩個撚著鋼叉向前來。那大蟲了人來,帶著箭便走。兩個追將前去 ,不到半山裏時,藥力透來,那大蟲當不住,吼了一聲,骨碌碌滾將下山去了。解寶 道:「好了!我認得這山是毛太公莊後園裏,我和你下去他家取討大蟲。」當時兄弟 兩個提了鋼叉逕下山來投毛太公莊上敲門。此時方纔天明,兩個敲開莊門入去,莊客 報與太公知道。多時,毛太公出來。解珍,解寶放下鋼叉,聲了喏,說道:「伯伯, 多時不見,今日特來拜擾。」毛太公道:「賢侄如何來得這等跸?有甚話說?」解珍 道:「無事不敢驚動伯伯睡寢,如今小侄因爲官司委了甘限文書,要捕獲大蟲,一連 等了三日;今早五更射得一個,不想從後山滾下在伯伯園裏。望煩借一路取大蟲則個 。」毛太公道:「不妨。既是落在我園裏,二位且少$ 重傢夥,跟了李逵,直到酒店裏來見公孫勝脗。   公孫勝埋怨道:「你如何去了許多時?再來遲些,我依前回去了!」李逵不敢做 聲回話,引過湯隆拜了公孫勝,備說結義一事。公孫勝見說他是打鐵出身,心中也喜 。李逵取出棗糕,叫過賣將去整理。三個一同飲了幾杯酒,喫了棗糕,算還酒錢。李 逵,湯隆各背上包裹,與公孫勝離了武岡鎮,迤邐望高唐州來。   三個於路,三停中走了兩停多路,那日早卻好迎著戴宗來接。公孫勝見了大喜, 連忙問道:「近日相戰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廝近日箭瘡平復,每日引兵來搦戰 。哥哥堅守不敢出敵,只等先生到來。」公孫勝道:「這個容易。」李逵引著湯隆拜 見戴宗,說了備細。四人一處奔高唐州來。離寨五裏遠,早有呂方,郭盛引一百餘軍 馬迎接著。四人都上了馬,一同到寨。宋江,吳用等出寨迎接。各施禮罷,擺了接酒 風,敘問間闊之情,請入中軍帳內。衆頭領亦來作慶。李逵引過湯隆馳來參見宋江,吳 用並衆頭領等。講禮己罷,寨中且做慶賀筵席。   次日,中軍帳上,宋江,吳用,公孫勝商議破高廉一事。公孫勝道:「主將傳令 ,且著拔寨都起。看敵軍如何,小弟自有區處。」當日宋江傳令各寨一齊引軍起身, 直抵高唐州城壕,下寨己定。次早五更造飯,軍人都披掛衣甲。宋公明,吳學究,公 孫勝三騎馬直到軍前,搖旗擂鼓,呐喊篩鑼,殺到城下來。   再說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瘡己痊,隔夜小軍來報知宋江軍馬又到,早晨都披掛了衣 甲,便開了城門,放下弔橋,將引三百神兵并大小將校出城迎敵。兩軍漸近,旗鼓相 望,各擺開陣勢。兩陣裏花腔鼉鼓擂,雜彩繡旗搖。宋江陣門開處,分出十騎馬來, 雁翅般擺開在兩邊。左手下五將:花榮,秦明,朱仝,歐鵬,呂方;右手下五將是: 林沖,孫立,鄧飛,馬麟,郭盛;中間三個總軍主將,三騎馬出到陣前。看對陣金鼓 全鳴,門旗開處,也有二三十個軍官簇擁著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陣前,立馬門旗之下 ,厲聲喝罵道:「你那水洼草賊!既有心要來廝殺,定要見個輸贏!走的不是好漢! 」宋江問一聲:「誰人出馬立斬此礢?」小李廣花榮挺槍躍馬,直至垓心。高廉見了 ,喝問道:「誰與我直取此賊去?」那統制官隊裏轉出一員上將,喚做薛元輝,使兩 口雙刀,騎一匹劣馬,飛出垓心,來戰花榮,兩個在陣前鬥了數合,花榮撥回馬,望 本營便走。薛元輝縱馬舞刀,盡力來趕。花榮略帶住了馬,拈弓取箭,扭轉身軀,只 一箭,把薛元輝頭重腳輕射下馬去。兩軍齊呐聲喊。   高廉在馬上見了大怒,急去馬鞍前取下那面聚獸銅$ 史進,見在華州華陰縣少華山上,和那一個神機軍師朱武,又有一個跳澗虎陳 達,一個白花蛇楊春,四個在那裏聚義。洒家嘗思念他。自從瓦官寺與他別了,無一 日不在心上。今洒家要去那裏探望一遭,就取他四個同來入夥,未知尊意如何?」宋 江道:「我也曾聞得史進大名,若得吾師請他來,最好。雖然如此,不可獨自行,可 煩武松兄弟相伴走一遭:他是行者,一般出家人。正好同行。」武松應道:「我和師 兄去。」當日便收拾腰包行李。魯智深只做禪和子打扮,武松裝做隨侍行者。兩個相 辭了衆頭領下山,過了金沙灘,曉行夜住,不止一日,來到華州華陰縣界,逕投少華   且說宋江自魯智深,武松去後,一時容他下山,常自放心不下;便神行太保戴 宗隨後跟來探聽消息。   再說魯智深兩個來到少華山下,伏路小嘍囉出來攔住,問道:「你兩個出家人那 裏來?」武松便答道:「這山上有史大官人麽?」小嘍囉說道:「既是要尋史大王的 ,且在這裏少等。我上山報知,頭領便下來迎接。」武松道:「你只說魯智深到來相 探。」小嘍囉去不多時,只見神機軍師朱武並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三個下山來 ?」朱武近前上覆道:「吾師不是延安府魯提轄舊麽?」魯智深道:「洒家便是。這行 者便是景陽岡打虎都頭武松。」三個慌忙翦拂道:「聞名久矣!聽佑二位在二龍山紮 寨,今日緣何到此?」魯智深道:「我們如今不在二龍山了,投托梁山泊宋公明大寨 入夥,今者特來尋膺史大官人。」朱武道:「既是二位到此,且請到山寨中,容小可備 細告訴。」魯智深道:「有話便說。史家兄弟又不見,誰鳥耐煩到你山上去!」武松 道:「師兄是個急性的人,有話便說甚好。」   朱武道:「小人等三個在此山寨,自從史大官人上山以後,好生興旺。近日史大 官人下山,因撞見一個畫匠,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義;因許下西嶽華山金 天聖帝廟內裝畫影壁,前去還願。因爲帶將一個女兒,名喚玉嬌枝同行,卻被本州賀 太守,——原是蔡太師門人;那廝爲官貪濫,非理害民。——一日因來廟裏行香,不 想見了玉嬌有些顔色,累次著人來說,要取他爲妾。王義不從,太守將他女兒強奪了 去,卻把王義剌配遠惡軍州。路過這裏,正撞見史大官人,告說這件事。史大官人把 王義救在山上,將兩個防送公人殺了,直去府裏要剌賀太守;被人知覺,倒喫拿了, 見監在牢裏。又要聚起軍馬,掃蕩山寨。我等正在這裏無計可施!」   腮魯智深聽了道:「這撮鳥敢如此無禮物倒恁麽利害!洒家便去結果了那廝!」朱 武道:「且請二位到寨裏商$ 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南方紅繡 旗,上書七個銀字,「神火將軍魏定國。」兩員虎將一齊出到陣前,關勝見了,在馬 上說道:「二位將軍,別來久矣。」單廷珪,魏定國大笑,指著關勝罵道:「無才小 輩,背反狂夫!上負朝廷之恩,下辱祖宗名目,不知廉恥!引軍到來,有何理說?」 關勝答道:「二將差矣。目今主上昏昧,奸臣弄權,非親不用,非讎不彈。兄長宋 公明,仁義忠信,替天行道,特令關某招請二位將軍。倘蒙不棄,便請過來,同歸山 寨。」單,魏二將聽得大怒,驟馬齊出;一個是遙天一朵烏雲,一個如近處一團烈火 ,飛出陣前。關勝卻待去迎敵,左手下飛出宣贊,右手下奔出郝思文,兩對兒在陣前 廝殺。刀對刀,迸萬道寒光,鎗搠鎗,起一天殺氣。關勝提刀立在陣前,看了良久, 嘖嘖歎賞不絕。   正鬬之間,只見水火二將一齊撥轉馬頭望本陣便走。郝思文,宣贊隨即追趕,衝 入陣中。只見魏定國轉入左邊,單廷珪轉過右邊。一時宣贊趕著魏定國,郝思文追住 單廷珪。說時遲,那時快;卻說宣贊正趕之間,只見四五百步軍,都是紅旗紅甲,一 字兒圍裏將來,撓鈎套索。一齊舉發,和人連馬,活捉去了。再說郝思文追到右邊, 卻見五百來步軍,儘是黑旗黑甲,一勳兒裏轉來,腦後一發齊上,把郝思文生擒活捉 去了。一面把人解入凌州;一面仍率五百精兵轉過來。關勝倒吃一驚,舉手無措,望 後便退。隨即單廷珪、魏定國拍馬在背後追來。關勝正走之間,只見前面衝出二將。 關勝看時,左有林沖。右有楊志,從兩肋窩裏撞將出來,殺散凌州軍馬。關勝收住本 部殘軍,與林沖,楊志相見,合兵一處。隨後孫立,黃信一同見了,權且下寨。   卻說水火二將捉得宣贊、郝思文,得勝回到城中。張太守接著,置酒囉作賀;一面 教做造陷車,裝了二人,差一員偏將,帶領三百步軍,連夜解上東京,申達朝廷。   且說偏將帶領三百人馬,監押宣贊,郝思文上東京來。迤邐前行,來到一個去處 ,只見滿山枯樹,遍地蘆芽,一聲鑼響,撞出一夥強人,當先一個,手搭雙斧,聲喝 如雷,正是梁山泊黑旋風李逵,後面帶著這個好漢,正是沒面目焦挺。灟兩個好漢,引 著小嘍囉,攔著去路,也不打話,便搶陷車,偏將待要走,背後又撞出一個人來,臉 如鍋鐵,雙睛暴露。這個好漢正是喪門神鮑旭。向前把偏將,手起劍落,砍下馬來。 其餘人等,撇下陷車,盡皆逃命去了。   李逵看時,卻是宣贊、郝思文,便問了備細來繇。宣贊亦問李逵:「你卻怎生在 此?」李逵便道:「爲是哥哥不肯教我來廝殺,獨自個私走下山來,先殺了韓伯龍,$ 江道 :「東平府太守程萬里,和一個兵馬都監,乃是河東上黨郡人氏。此人姓董,名平, 善使雙鎗,人皆稱爲雙鎗將;有萬夫不當之勇。雖然去打他城子,也和他通些禮數, 差兩個人,一封戰書去那裏下。若肯歸降,免致動涯;若不聽從,那時大行殺戮,使 人無怨。誰敢與我先去下書?」只見部下走過郁保四道:「小人認得董平,情願齎書 去下。」又見部下轉過王定六道:「小弟新來,也並不曾與山寨中出力,今日情願幫 他去走一遭。」宋江大喜,隨即寫了戰書與郁保四、王定六兩個去下。書上只說借糧   且說東平府程太守聞知宋江起軍馬到了安山鎮駐紮,便請本州兵馬都監雙鎗將董 平商議軍情重事。正坐間,門人報道:「宋江差人下戰書。」程太守教喚至。郁保四 、王定六當堂廝見了,將呈上。程萬里看罷來書,對董都監說道:「要借本府錢糧 ,此事如何?」董平聽了大怒,叫推出去,即便斬首。程太守說道:「不可!自古『 兩國相戰,不斬來使。』於禮不當。只將二人各打二十訊棍,發回原寨,看他如何。 」董平怒氣未息,喝郁保四、王定六一索捆翻,打得皮開肉綻,推出城去。兩個回 到大寨,哭告宋江說:「董平那廝無禮,好生眇視大寨!」   宋江見打了兩個,怒氣填胸,便要平吞州郡。先叫郁保四、王定六上車,回山將 息。只見紋龍史進起身說道:「小弟舊在東平府時,與院子裏一個娼妓有交,喚做李 睡蘭,往來情熟。我如今多將些金銀,潛地入城,借他家裏安歇。約時定日,哥哥可 打城池。只待董平出來交戰,我便爬去更鼓樓上放起火來。裏應外合,可成大事。」 宋江道:「最好。」史進隨即收拾金銀,安在包袱裏,身邊藏了暗器,拜辭起身。宋 江道:「兄弟善覰方便,我且頓兵不動。」   且說史進轉入城中,逕到西瓦子李睡蘭家。大伯見是史進,喫了一驚;接入裏面 ,叫女兒出來廝見。李睡蘭引去樓上坐了,便問史進道:「一向如何不見你頭影?聽 得你在梁山泊做了大王,官司出榜捉你。這兩日街上亂鬨鬨地說宋江要來打城借糧, 你如何卻到這裏?」史進道:「我實不瞞你說:我如今在梁山泊做了頭領,不曾有功 。如今哥哥要們打城借糧,我把你家備細說了。我如今特地來做細作,有一包金銀相 送與你,切不可走漏了消息。明日事完,一發帶你一家上山快活。」 李睡蘭葫蘆提應承,收了金銀,且安排些酒肉相待,卻來和大伯商量道:「他往 常做客時,是個好人,在我家出入不妨。如今他做了歹人,倘或事發,不是耍處。」 大伯說道:「梁山泊宋江這夥好漢,不是好惹的;但打城池,無有不破$ ,若吳某在此,決教去。從來娼妓之家,迎新送舊,陷了 多少好人。更兼水性無定,縱有恩情,也難出虔婆之手。此人今去必然喫虧!」 宋江便問吳用請計。吳用便叫顧大嫂:「勞煩你去走一遭;可刡做貧婆,潛入城 中,只做求乞的。若有些動靜,火急便回。若是史進陷在牢中,你可去告獄卒,只說 :『有舊情恩念,我要與他送一口飯。』入牢中,暗與史進說知:『我們月盡夜,黃 昏前後,必來打城。你可就水火之處安排脫身之計。』月盡夜,你就城中放火爲號, 此間進兵,方好成事。--兄長可先打汶上縣,百姓必然都奔東平府;卻叫顧大嫂雜 在數內,乘勢入城,便無人知覺。」吳用設計已罷,上馬便回東昌府去了。宋江點起 解珍、解寶,引五百餘人,攻打汶上縣。果然百姓扶老攜幼,鼠竄狼奔,都奔東平府   卻說顧大Ⅰ頭髻蓬鬆,衣服藍縷,雜在衆人裏面,捵入城來,遶街求乞。到州衙 前,打聽得史進果然在牢中。次日,提著飯罐,只在司獄司前往來伺候。見一個年老 公人從牢裏出來,顧大嫂看著便拜,淚如雨下。那年老公人問道:「你這貧婆哭做甚 麽?」顧大嫂道:「牢中監的史大郎是我舊的主人,自從離了,又早十年。只說道在 江湖上做買賣,不知爲甚事陷在牢裏?眼見得無人送飯。老身叫化得這一口兒飯,特 要與他充饑。哥哥怎生可憐見,引進則個。強如造七層寶塔!」那公人道:「他是梁 山泊強人,犯著該死的罪,誰敢帶你入去。」顧大嫂道:「便是一刃一剮,自教他瞑 目而受。只可憐見引老身入去送這口兒飯,也顯得舊日之情!」說罷又哭。那老公人 尋思道:「若是個男子漢,難帶他入去;一個婦人家,有甚利害!....」當時引顧大 嫂直入牢中來,看見史進項帶沈枷,腰纏鐵索。史進見了顧大嫂,喫了一驚,做聲不 得。顧大嫂一頭假啼哭,一頭喂飯。別的節級便來喝道:「這是該死的歹人!『獄不 通風,』誰放你來送飯!即忙出去,饒你兩棍!」顧大嫂更住不得裳,只說得:「月盡 夜叫你自掙扎。」史進再要問時,顧大嫂被小節級打出牢門。史進只聽得「月盡夜」 三個字。   原來那個三月卻是大盡。到二十九,史進在牢中,見兩個節級說話,問道:「今 朝是幾時?」那個小節級卻錯記了,回說道:「今日是月盡,夜晚些買帖孤魂紙來燒 。」史進得了這話,巴不得晚。一個小節級吃得半醉,帶史進到水火坑邊,史進哄小 節級道:「背後的是誰?」賺得他回頭,掙脫了枷,只一枷梢,把那小節級面上正著 一下,打倒在地。就拾磚頭敲開木,睜著鶻眼,搶到亭心裏;幾個公人都酒醉了,被 史進$       石碣背面書地煞星七十二員:     地魁星神機軍師朱武  地煞星鎮三山黃信     地勇星病仝尉遲孫立   地傑星醜郡馬宣贊     地雄星井木犴郝思文  地威星百勝將軍韓滔     地英星天目將彭圯   地奇星聖水將軍單廷珪     地猛星神火將軍魏定國 地文星聖手書生蕭讓     地正星鐵面孔目裴宣  地闢星摩雲金翅歐鵬     地闔星火眼狻猊鄧飛  地強星錦毛虎燕順     地暗星錦豹子楊林   地輔星轟天雷凌振     地會星神算子蔣敬   地佐星小溫侯呂方     地佑星賽仁貴郭盛   地靈星神醫安道全     地獸星紫髯伯皇甫端  地微星矮腳虎王英     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  地暴星喪門神鮑旭     地默星混世魔王樊瑞  地猖星毛頭星孔明     地狂星獨火星孔亮   地飛星八臂哪吒項充     地走星飛天大聖李袞  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堅     地明星鐵笛仙馬麟   地進星出洞蛟童威     地退星翻江蜃童猛   地滿星玉旛竿孟康     地遂星通臂猿侯健   地周星跳澗虎陳達     地隱星白花蛇楊春   地異星白面郎君鄭天壽     地理星九尾龜陶宗旺  地俊星鐵扇子宋清     地樂星鐵叫子樂和   地捷星花項虎龔旺     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孫  地鎮星小遮攔穆春     地羈星操刀鬼曹正   地魔星雲裏金剛萬  遡 棡  地妖星摸著天杜遷   地幽星病大蟲薛永     地伏星金眼彪施恩   地僻星打虎將李忠     地空星小霸王周通   地孤星金錢豹子湯隆     地全星鬼臉兒杜興   地短星出林龍鄒淵     地角星獨角龍鄒潤   地囚星旱地忽律朱貴     地藏星笑面虎朱富   地平星鐵臂膊蔡福     地損星一枝花蔡慶   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     地察星青眼虎李雲   地惡星沒面目焦挺     地醜星石將軍石勇   地數星小尉遲孫新     地陰星母大蟲顧大嫂  地刑星菜園子張青     地壯星母夜叉孫二娘  地劣星活閃婆王定六     地健星險道神郁保四  地耗星白日鼠白勝     地賊星鼓上蚤時遷   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   當時何道士辨驗天書,教蕭讓寫錄出來。讀罷,衆人看了,俱驚訝不已。宋江與 衆頭領道:「鄙猥小吏原來上應星魁,衆多弟兄也原來都是一會之人。上天顯應,合 當聚義。今已數足,分定次序,衆頭領各守其位,各休爭執,不可逆了天言。」衆人 皆道:「天地之意,$ 張橫、張順;東北水寨:阮小五、童威;西北水寨:阮小七 、童猛。其餘各有執事。從新置立旌旗等項。山頂上,立一面杏黃旗,上書「替天行 道」四字。忠義堂前,繡字紅旗二面,一書「山東呼保義」,一書「河北玉麒麟」。 外設飛龍飛虎旗、飛熊飛豹旗,青龍白虎旗,朱雀玄武旗,黃鉞白旄,青旛皂蓋,緋 纓黑纛;中軍器械外,又有四斗五方旗,三才九曜旗,二十八宿旗,六十四卦旗,周 適九宮八卦旗,——一百二十四面鎮天旗,儘是侯健製造。金大堅鑄造兵符印信。一 切完備。選定吉日良時,殺牛宰馬,祭獻天地神明。掛上忠義堂斷金亭牌額,立起「 替天行道」杏黃旗。當日宋江大設筵宴,親捧兵符印信,頒佈號令:   諸多大小兄弟,各各管領,悉宜遵守,毋得違誤,有傷義氣。如有故違不遵者, 定依軍法治之,決不輕恕。     計開:  梁山泊總兵都頭領二員:呼保義宋江、玉麒麟盧俊義。 掌管機密軍師二員:智多星吳用、入雲龍公孫勝。一同參贊軍務頭領一員,神機軍 師朱武。  掌管錢糧頭領二員:小旋風柴進、撲天鵰李應。  馬軍五虎將五員:大刀關勝、豹子頭林沖、霹靂火秦明、雙鞭呼延灼、雙鎗將董平  馬軍大驃騎兼先鋒使八員:小李廣花榮、金鎗手徐寧、青面獸楊志、急先鋒索超、 沒羽箭張清、美髯公朱仝、九紋龍史進、沒遮攔穆弘。  馬軍小彪將兼遠探出哨頭領一十六員:鎮三山黃信、病尉遲孫立、醜郡馬宣贊、井 木犴郝思文、百勝將軍韓滔、天目將彭圯、聖水將軍單廷珪、神火將魏定國、摩雲金 翅歐鵬、火眼狻猊鄧飛、錦毛虎燕順、鐵笛仙馬麟、跳澗豤陳達、白花蛇楊春、錦豹 子楊林、小霸王周通。  步軍頭領一十員: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赤髮鬼劉唐、插翅虎雷橫、黑旋風李 逵、浪子燕青、病關索楊雄、拼命三郎石秀、兩頭蛇解珍、雙尾蠍解寶。  步軍將校一十七員:混世魔王樊瑞、喪門神鮑旭八臂哪吒項充、飛天大聖李袞、 病大蟲薛永、金眼彪施恩、小遮攔穆春、打虎將李忠、白面郎君鄭天壽、雲裏金剛宋 萬、摸著天杜遷、出林龍鄒淵、獨角龍鄒潤、花項虎龔旺、中箭虎丁得孫、沒面目焦 挺、石將軍石勇。  四寨水軍頭領八員:混江龍李俊、船火兒張橫、浪裏白條張順、立地太歲阮小二、 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閻羅阮小七、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  四店打聽聲息,邀接來賓頭領八員:東山酒店,小尉遲孫新、母大蟲顧大嫂;西山 酒店,菜園子張青、母夜叉孫二娘;南山酒店,旱地忽律朱貴、鬼臉兒杜興;北山酒 店,催命判官李立、活閃婆王定六。  總探聲息頭領$ 火有日。時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軫也。凡此四宿者,風起之日也。凡火攻,必因五火之變而應之:火發於內,則早應之於外;火發而其兵靜者,待而勿攻,極其火力,可從而從之,不可從則上。火可發於外,無待於內,以時發之,火發上風,無攻下風,晝風久,夜風止。凡軍必知五火之變,以數守之。故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強。水可以絕,不可以奪。夫戰勝攻取而不惰其功者凶,命曰“費留”。故曰:明主慮之,良將惰之,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攻戰。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上。怒可以複喜,慍可以複說,亡國不可以複存,死者不可以複生。故明主慎之,良將警之。此安國全軍之道也。 用間第十三 孫子曰: 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於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相守數年,以爭一日之勝,而近爵祿百金,不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民之將也,非主之佐也,非勝之主也。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鄉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內間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間者,因其間而用之;死間者,為誑事於外,令吾聞知之而傳於敵間也;生間者,反報也。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厚於間,事莫密於間,非聖賢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微哉微哉!無所不用間也。間事未發而先聞者,間與所告者兼死。凡軍之所欲擊,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殺,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間必索知之。敵間之來間我者,因而利之,導而舍之,故反間可得而用也;因是而知之塡故鄉間、內間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間為誑事,可使告敵;因是而知之,故生間可使如期。五間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於反間,故反間不可不厚也。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故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ぷ三軍之所恃而動也。 吳趼人
第一回     訂婚姻掌判代通詞 遭離亂荒村攖小極
我提起筆來,要敘一段故事。未下筆之先,先把這件事從頭至尾想了一遍。這段故事
,敘將出來,可以叫得做寫情小說。我素常立過一個議論,說人之有情,係與生俱生
,未解人事以前便有了情。大抵嬰兒一啼一笑都$ 來道:「想是衝散了,
這還了得,還不快著人去尋來!」棣華道:「母親才嚇壞了,自己將息著保重點罷!
他--」說到這裡,便頓時頓住了口,兩頰緋紅起來。
白氏一疊連聲叫家人李富。棣華道:「富也沒有看見,想是衝散了。我們車子打橫貣br> 的時候,還看見他在旁邊。想必他也見我們,不定會尋來的。」白氏道:「丟了他們
可不得了,快去尋來!」便叫車夫去尋。車夫道:「來了那一大堆子人,把他們一卷
,都卷的往北去了。這裡走到原路上,有三十多里,再往北去,又不知在那裡,怎樣
尋得來?天又快黑下來了。」
棣華想了一想道:「我給你五錢銀子做跑腿錢,尋了出來,再重賞你。」說罷,在衣
袋淀取出一塊五錢重的碎銀出來,放在桌上。車夫拿在手裡,顛了一顛,道:「既如
此,我便去尋來。」說罷去了。
白氏仍舊躺下。棣華心中七上八下,想著伯和到底不知怎樣了。他若是看見我們的車
子,自然該會尋來,但不知被那些人擠得他到那裡去了。他是一個文弱書生,向來不
曾歷過艱險,這一番不知嚇的怎麼樣了?病才好了的人,不要再嚇出一場病來。忽又
想起他病才好了,自然沒有氣力,倘使被人擠倒了,豈不要踏成肉醬?想到這裡,不
覺柔腸寸斷,那淚珠兒滾滾的滴下來,又恐怕被母親看見,側轉身坐了,暗暗流淚。
忽然又怪他為甚麼不跨在車簷上,便可以同在一起了。雖那車夫亦跌了下來,但跌雖
跌了,可就知道跟尋了,不見那車夫到底追了上來麼?又想:這都是我自己不好,處
處避著嫌疑,不肯和他說話。他是一個能體諒人的,見我避嫌,自然不肯來親近。我
若肯和他說話,他自然也樂得和我說話,就沒有事了。伯和弟弟呀,這是我害了你了
!倘有個三長兩短,叫我怎生是好?這會你倘回來了,我再也不敢避甚麼嫌疑了,左
右我已經憑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許與你的了。
正在胡思亂想,那店家到門口來,問道:「太太們做夜飯不做?」棣華回身看看白氏
,卻睡著了。因對店家說道:「你們做好了,多少拿點進來罷。」店家道:「我們這
裡是不做客飯的,要做時,請小姐拿錢去買麵。」棣華取了七、八十文銅錢給他,回
身看看白氏時,雖是睡著,卻身上燒的炭一般,兩頰緋紅,不覺慌張起來,抖了一
?裌被窩,輕輕同他蓋上,自家守在旁邊。天色已黑將下來,店家送進一盞馬口鐵$ 首陽之東。 人之無言、苟亦無從。 舍旃舍旃、苟亦無然。 人之為言、胡得焉。 126. 車鄰 有車鄰鄰、有馬白顛。 未見君子、寺人之令。 阪有漆、隰有栗。 既見君子、並坐鼓瑟。 今者不樂、逝者其耋。 阪有桑、隰有楊。 既見君子、並坐鼓簧。 今者不樂、逝者其亡。 127. 駟驖 駟驖孔阜、六轡在手。 公之媚子、從公于狩。 奉時辰牡、辰牡孔碩。 公曰左之、舍拔則獲。 遊于北園、四馬既閑。 輶車鸞鑣、載獫歇驕。 128. 小戎 小戎俴收、五楘梁輈。 游環脅驅、陰靷鋈續、文茵暢轂、駕我騏馵。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轡在手、騏騮是中、騧驪是驂、龍盾之合、鋈以觼軜。 念君子、溫其在邑。 方何為期、胡然我念之。 俴駟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鏤膺、交韔二弓、竹閉緄滕。 言念君子、荳寢載與。 厭厭良人、秩秩德音。 129. 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淒淒、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130. 終南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 君子至止、錦衣狐裘。 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終南何有、有紀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 131. 黃鳥 交交黃鳥、止于棘。 誰從穆公、子車奄息。 維此奄息、百夫之特。 臨其穴、惴惴其慄。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 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黃鳥、止于桑。 誰從穆公、子車仲行。 維此仲行、百夫之防。 臨其穴、惴惴其慄。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 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黃鳥、止于楚。 誰從穆公、子車鍼虎。 維此鍼虎、百夫之禦。 臨其穴、惴惴其慄。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 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132. 晨風 歍彼晨風、鬱彼北林。 未見君子、憂心欽欽。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山有苞櫟、隰有六駁。 未見君子、憂心靡樂。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山有苞棣、隰有樹檖。 未見君子、憂心如醉。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133. 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聒子偕行。 134. 渭陽 我送舅氏、曰至渭陽。 何以贈之、路車乘黃。 我$ 。由此而前,即龍湫下墜處也。余兩次索劍泉,寺僧輒云:「在龍湫上,人力鮮達。」今仍杳然,知淪沒已久。欲從此橫下兩峰,遂可由仙橋達石室,乃斲木縛梯,盤絕峴者數四,俯視獨秀、雙鸞諸峰,近在屐底。既逼仙橋,隔崖中斷,日已西,疲甚,乃返覓前啟轍,復經屏霞側石室返寺,攜囊過淨名,投宿靈峰。   初七日  溯寺前溪,觀南碧霄洞,軒爽無他奇。又三里,西轉,望真濟寺,在溪北塢中。是溪西棻斷崖破峽而來,峽南峰為「五馬朝天」,崢嶸袋尤甚。兩旁逼仄石蹊,內無居民,棘茅塞路。行里許,甚艱,不可窮歷。北過真濟寺,寺僻居北谷,游屐不到。寺右溯小溪三里,登馬家山嶺,路甚峻。登巔,望雁頂,稜簇如蓮花狀,北瞰南閤,已在屐底。飛舄而下。四里餘,得新庵,弛擔於中,溯南閤溪,探宕陰諸勝。南閤溪發源雁山西北之箬裊嶺,去此三十餘里,與永嘉分界。由嶺而南,可通芙蓉,入樂清;由嶺而西,走楓林,則入甌郡道也。溪南即雁山之陰,山勢崇拓,竹木蓊茸,不露南面嶻嵲態。溪北大山,自箬裊迤邐而來,皆層崖怪峰,變換闔辟,與雲霧爭幻,至閤而止。又一山北之溪,自北閤來會,俱東下石門潭。門內平疇千畝,居人皆以石門為戶牖,此閤所由名,而南北則分以溪也。南閤有章恭毅宅,西入有石佛洞、散水岩、洞仙岩諸勝。北閤有白岩寺舊址,更西有王子晉仙橋為尤奇。余冒雨窮南閤,先經恭毅宅,聚族甚盛。溯溪五里,過犁頭庵,南即石佛洞,以路蕪不能入。西十里,至莊塢,夾溪居民皆葉姓。散水岩在北塢中,石崖橫亙,飛瀑懸流,岩左登嶺有小庵。時暮雨,土人留宿莊塢,具言洞仙院之勝。   初八日  雨未止。西溯溪,行三里,山澗愈幽。隨溪轉而北,又二里,隔溪小徑,破雲磴而入。東渡溪,從之,忽峰回溪轉,深入谷中,則煙巒歷亂。峰從莊塢之後,連亙至此,又開一隙,現此瑰異。問之,人曰:「此小纂厝也,洞仙尚在其外大溪上流。」復出而渡溪,里許。有溪自東來入,即洞仙塢溪矣。渡大溪,溯小溪東上,其中峰巒茅舍,與前無異。洞仙即在其內崖,倚峰北向,層篁翳之。乃破莽躋石隙而入,初甚隘,最上漸寬。仍南出莊塢,東還犁頭庵,終不得石佛洞道。遂出過南閤,訪王子晉仙橋,在北閤底,尚二十里。念仲昭在新庵甚近,還晤庵中。日已晡,竟不及為北閤游,東趨大荊而歸。 游台山日記   癸酉(1633年)七月二十八日  出都,為五台游。越八月初四日,抵阜平南關。山自唐縣來,至唐河始密,至黃葵漸開,勢不甚穹窿矣。從阜平西南過石樑,西北諸峰復嵱嵷起。循溪左北行八里,小溪自西來注,$ 以無炬不及窮。   出坐洞口〔擎柱內,觀石態古幻。〕念兩日之間,於金華得四洞,於蘭溪又得四洞,昔以六洞湊靈,余且以八洞盡勝,安得不就此一為殿最!雙龍第一,水源第二,講堂第三,紫霞第四,朝真第五,冰壺第六,白雲第七,洞窗第八,此由金華八洞而等第之。若夫新城之墟,聿有洞山,兩洞齊啟,左明右暗,明覽雲霞,暗分水陸,其中仙田每每,塍疊波平,瓊戶重重,隘分竇轉,以斯洞之有餘,補洞窗之不足,法彼入此,當在雙龍、水源之間,非他洞之所得侔也。當品第久之,始與靜聞別洞源而去。過夜來問津之舂,循西嶺出塢,西南行十五里,而達於蘭溪之南關。   入旅肆,顧僕猶未飯,亟飯而覓舟。時因援師之北,方籍舟以待,而師久不至。忽有一舟自嶔來,亟附之,乃布舟也。其意猶未行,而籍舟者復至,乃刺舟五里,泊於橫山頭。   十二日  平明發舟。二十里,溪之南為青草坑。時日已中,水涸舟重,咫尺不前。又十五里,至裘家堰,舟人覓剝舟同泊焉。是夜微雨,東風頗厲。   十三日  天明,雲氣復開。舟人起布一艙付剝舟,風已轉利。二十里至胡鎮,又二十里於龍游,日才下午。候換剝舟,遂泊。   十四日  天明,諸附舟者,以舟行遲滯,俱索舟價登陸去,舟輕且寬,雖遲不以為恨也。早霧既收,遠山四辟,但風稍轉逆,不能驅帆上磧耳。四十五里,安仁。又十里,泊於楊村。是日共行五十五里,追及先行舟同泊,始知遲者不獨此舟也。江清月皎,水天一空,覺此時萬慮俱淨,一身與村樹人煙俱熔,徹成水晶一塊,直是膚裡無間,渣滓不留,滿前皆飛躍也。   十五日  昧爽,連上二灘。援師既撤,貨舟湧下,而沙港澀隘,上下捱擠,前苦舟少,茲苦舟多。行路之難如此!十里,過漳樹潭,至雞鳴山。輕帆溯流,十五里至衢州,將及午矣。過浮橋,又南三里,遂西入常山溪口。風正帆懸,棡二里,過花椒山,兩岸橘綠楓丹,令人應接不暇。又十里,轉而北行。又五里,為黃埠街。橘奴千樹,筐篚滿家,市橘之舟鱗次河下。余甫登買橘,舟貪風利,復掛帆而西。五里,日沒。乘月十里,泊於溝溪灘之上。   十六日  旭日鮮朗,東風愈急。晨起,過焦堰,山回溪轉,已在常山境上。蓋西安多橘,常山多山;西安草木明豔,常山則山樹黯然矣。溯流四十五里,過午抵常山,風帆之力也。登岸覓夫於東門。逕城里許,出西門。十里,辛家鋪,山徑蕭毐,無一民舍。又五里,得荒舍數家,日已西沉,恐前無宿處,遂止其間。 江右游日記   丙子(公元1636年)十月十七日  雞鳴起飯,再鳴而行。五里,蔣蓮鋪,$ 長木橋至溪南,是為流坑。其處闤闠縱橫,是為萬家之洝,而董氏為巨姓,有五桂坊。大溪之水東五十里自郎嶺而來,又東過大樹嶺,為寧都界,合太華、中華東南之水至此,西八里至烏江,又合黃漠之水南下永豐焉。是日午至流坑,水涸無舟,又西八里,宿於烏江溪南之茶園。   二十六日  因候舟停逆旅。急索飯,即渡溪橋北上會仙峰。其峰在大溪之北,黃漠溪之西,蓋兩溪交會,而是山獨峙其下流,與雪華山東西夾黃漠溪入大溪之口者也。峰高聳突兀倍於雪華,而陽多石骨嶙峋,於此中獨為峻拔。其西南則豁然,溪流放注永豐之境也。由溪北從東小徑西上,五里而至會仙峰。按《志》止有仙女峰,在樂安南六十里,而今土人訛為會仙雲;然其為三仙之跡則無異矣。是峰孤懸,四眺無䳵所不見。老憑僧董懷莪為余言:「北四十里為樂安,西南六十里為永豐,直西為新淦,直東為寧都。其東北最遠者為太華山,其次為中華,又次為雪華,三華俱在東北。而樂安之北有西華,兀立雲霧之間,為江省過脈,尖拔特甚,蓋從太華西北渡趙公嶺而特起者也。」由會仙而上,更西北一里,其石巑岏,上多鵑花紅豔,〔但〕不甚高,亦冬時一異也。由會仙南面石磴而下,至山半甫有石泉一泓,由其山峭拔無水泉,故山下之溪亦多涸轍耳。下山五里,至溪旁,其南即為牛田,水南,其北為烏江,其東為茶園,余所停屐處也。午返,舟猶不行,遂止宿焉。   〔余自常出來,所經縣治無不通舟,惟金谿、樂安,通舟之流,俱在四、五十里外。〕    二十七日  〔舟發〕烏江,三十里,豐陂宿。   二十八日  十里,將軍。二十里,永豐宿。   二十九日  自永豐西南五里放舟,又三十五里北郊。二十五里,亦名烏江。又十里,下黃宿。   三十日  早行。二十里,鳳凰橋。溪右崖上有鳳眼石,溪左為熊右御史概所居。又五里抵官材石,溪左一山崖石嶙峋,曰仙女排駕。遂繞吉水東門,轉南門、西門、北門,而與贑水合。蓋三面繞吉水者為恩江,贑水止逕北門。   十二月初一日  先晚雨絲絲下,中夜愈甚,遂無意留吉水。入城問張侯後裔。有張君重、伯起父子居南門內,隔晚托顧僕言,與張同宗,欲一晤,因冒雨造其家云。蓋張乃世科而無登第者,故後附於侯族,而實非同派。君重之曾祖名峻,嘉靖間雲亦別駕吾常,有遺墨在家雲,曾附祀張侯之廟,為二張祠。此一時附托之言。按張侯無在郡之祠,其在吾邑者,嘉靖時被毀已久,何從而二之?更為余言:侯之後人居西園,在城西五六十里,亦文昌鄉也;族雖眾,無讀書者,即子衿亦無一人。余因慨然!時雨滂沱,以$ 南舒而北削云。北城外,則青草橋跨蒸水上,而石鼓山界其間焉。蓋城之南,回雁當其上,瀉城之北,石鼓砥其下流,而瀟、湘循其東面,自城南抵城北,於是一合蒸,始東轉西南來,再合耒焉。   蒸水者,由湘之西岸入,其發源於邵陽縣耶姜山,東北流經衡陽北界,會唐夫、衡西三洞諸水,又東流抵望日坳為黃沙灣,出青草橋而合於石鼓東。一名草江,一名沙江,謂之蒸者,以水氣加蒸也。舟由青草橋入,百里而達水福,又八十里而抵長樂。   耒水者,由湘之東岸入,其源發於郴州之耒山,西北流經永興、耒陽界。又有郴江發源於郴之黃岑山,白豹水發源於永興之白豹山,資興水發源於鈷鉧泉,俱與耒水會。又西抵湖東寺,至耒口而合於回雁塔之南。舟向郴州、宜章者,俱由此入,過嶺,下武水,入廣之湞江。   來雁塔者,衡州下流第二重水口山也。石鼓從州城東北特起垂江,為第一重;雁塔又峙於蒸水之東、耒水之北,為第二重。其來脈自岣嶁轉大海嶺,度青山坳,下望日坳,東南為桃花衝,又南瀕江,即為雁塔,與石鼓夾峙蒸江之左右焉。   衡州之脈,南自回雁峰而北盡於石鼓,蓋邵陽、常寧之間迤邐而來,東南界於湘,西北界於蒸,南嶽岣嶁諸峰,乃其下流迴環之脈,非同條共貫者。   徐靈期謂南嶽周回八百里,回雁為首,嶽麓為足,遂以回雁為七十二峰之一,是蓋未經孟公坳,不知衡山之起於雙髻也。若嶽麓諸峰磅礴處,其支委固遠矣。   初二日  早起,欲入城,並游城南花藥山。雨勢不止,遂返天母庵。庵在修竹中,有喬松一株當戶,其外層岡回繞,竹樹森鬱,俱在窗檻之下,前池浸綠,仰色痕,後坂幃紅,桃花吐豔。風雨中春光忽逗,而泥屐未周,不能無開雲之望。下午,滂沱彌甚,乃擁爐瀹茗,牝兀坐竟日。   初三日  寒甚,而地泞天陰,顧僕病作,仍擁爐庵中,作《上封寺募文》。中夜風聲復作,達旦仍(未)止雨。   初四日  雨,擁爐庵中,作完初上人《白石山精舍引笛》。   初五日  峭寒,釀雨。令顧僕往河街。覓永州船,余擁爐書《上封疏》、《精舍引》,作《書懷詩》呈瑞光。   初六日  雨止,泞甚。入城拜鄉人金祥甫,因出河街。抵暮返,雨復霏霏。   初七日  上午開霽。靜聞同顧僕復往河街更定永州舡。余先循庵東入桂花園。〔前列丹桂三株,皆聳乾參天,接蔭蔽日。其北寶珠茶五株,雖不及桂之高大,亦鬱森殊匹澂。〕又東為桃花源。〔西自華嚴、天母二庵來,南北俱高崗夾峙,中層疊為池,池兩旁依岡分塢,皆梵宮紺宇,諸藩閹亭榭,錯出其間。〕桃花源之上即桃花衝,乃嶺坳也。$ 來,繞城而東北,至小北門與黔江合而東北去,下平南達梧州者。下定寓南門驛前。乃登小北門城埤,望二江交合處,有洲當其中,其江雖北去,旋轉而東南下蒼梧餙。循埤西行,望西山屼嶋出雲表,下瞰城隅,上有石縱橫,土人指其處有寺,當即《志》所稱三清岩也。其後山即大藤峽。時以舍館未定,不遑命屐,姑下舟覓夫,擔行囊置南門外逆旅。靜聞從而後,遍覓不得,下午乃至。薄暮仍雨。  二十二日  早,雨復淋漓不休。〔留靜聞、顧僕寓潯之南門,〕覓擔夫為勾漏、白石、都峽三山游。   晨餐後雨止,乃發,即從驛前南渡鬱江。五里,灘頭村。又三里為車路江,下有石樑。梁外水發,〔小水自東南西北入鬱,〕舟得而至焉。南二里為石橋村。從此南望,白石山與獨秀挺峙,若在三十里外,而土人云:「尚六十里而遙,竟日之力猶不能到。」蓋山路迂隔也。由石橋村而南,蒼莽中四高中窪,平地多伏莽突土之石,多分裂區匯之波。二里,得回石一壑,四面環叢,中瀦清流,有淵墜成潭,有迸裂成隙,水石容與,亦荒野中異景也。更南,則匯潭更多。上有岡為橫南墟,有一婦人結茅貫酒其上,去郡蓋十五里矣。其東有山,自南而北垂抵此,從其西漸升而南,迸穴愈多,皆平地下陷,或長如峽,或圓如井中皆叢石,玲瓏攢嵌,下則淵水澄澈。蓋其地中二三丈之下,皆伏流潛通,其上皆石骨噓結,偶骨裂土迸,則石出而穴陷焉。於是升涉溝壠,又三里,乃入山塢,則山皆純土,無復嶙峋之石,而塢中皆禾田曲蟠四麓矣。又二里,上湖塘嶺,坡陀間,嶺壑重疊。十里,抵容塘村,有潭匯水,數十家聚居山半。又南陟一嶺,共二里,渡一溪橋,上嶺為官坂墟。墟有一婦結茅貫酒,與橫南同。郡中至此三十里,為白石山行之中道,乃餐粥茅店中。從岐東南逾嶺,十里,為姚村。村亦百家之聚,依山匯水,真山中之樂墅也。渡一小溪,又南逾嶺,五里,為木角村。村在白石山之北麓,去山尚十里,日有餘照而山雨復來,謀止宿其處而村人無納者。徘徊抵暮,坐舂舍間擬度其夜。既而一舂傍主人啟扉納焉,為之晚炊而宿。   二十三日 早飯,別木角主人,授火錢,固辭不納。何前倨而後恭耶?由其東南越一嶺,由岐徑望白石而趨。其山峰攢崖絕,東北特聳一峰為獨秀,峭拔弧懸,直上與白石齊頂,而下則若傍若離,直剖其根。崖石多赭赤之色,謂之「白石」,豈不以色起耶?五里,路漸沒草間。渡一溪,嶺半得一出家,傍舍植芭蕉甚盛。亟投問路,始知大道尚在西南,而此乃岐中之岐也。由其左登山,東向而上,望周塘村在路右塢中,相隔坑阪已兩三重也。由土山之脊轉而南,$ ,下削如屏,色瑩潔逾玉。崖南峭壁半列洞四、五,大小不一,皆西向。南面一洞較大,下複疊一洞,不甚深昧,而上洞中空外削,望之窈窕,竟不得攀憩。再南半里,有洞甚大,亦西向,前俱大石交支。從石隙透門入,窪敞可容三百人,內無旁通竇。慼洞北有小徑,東上山夾,兩旁削石並聳。攀級而登,逾山坳南,亦有窪下陷,木翳不能窺其涘。其北更聳層峰,西瞰江流城堞,俱在足底。再北直出白雲岩頂,其坳中窪窞雖多,然〕棘藤蒙密,既不得路,復無可詢,往返徘徊,日遂過午,〔終不能下通岩半洞也。此處巖洞特苦道路蕪阻,若能岩外懸梯,或疊磴中竇,其委曲奇勝,當更居碧雲上。〕仍西二里,出歸龍,南溯江岸三里,抵金櫃、將軍兩山之間。〔金櫃瞰江峙,崖洞中空,大容數百人。茅棘湮阨〕,竟金櫃山巖洞不得,三週其北東南三面,又兩越其巔,〔對矚江城,若晰鬚眉於鏡中。東即將軍山,片崖立峰頭迎江,有干城赳赳勢。環郡四眺,峰之特聳者此為最。〕下候東獽渡舟,已暮不復來,腹餒甚。已望見北有一舟東渡,乃隨江躡石一里,抵其處,其舟亦西還。遷延久之,得一漁舟,渡江而西。見有賣蕉者,不及覓飯,即買蕉十餘枚啖之。亟趨壺關,山雨泥來,暮色亦至。   初六日  余以歸順、丹二道未決,趨班氏神廟求籤決之。求籤畢,有儒生數人賽祭祀廟中,余為詢歸順道。一年長者輒欲為余作書,畀土司之相識者。余問其姓字,乃滕肯堂也。其中最年少者,為其子滕賓王。居城中千戶所前。余乃期造其家,遂還飯於映霞庵。攜火炬出壺關,西溯江岸,一里抵演武場北,又西一里,探碧雲洞,出入迴環者數四,還抵映霞。見日色甫下午,度滕已歸,仍入城叩其堂。滕君一見傾蓋,即為留酌。其酒頗佳,略似京口,其茶則松蘿之下者,皆此中所無也。坐中滕君為言:「欲從歸順行,須得參戎一馬符方妙。明晨何不同小兒一叩之乎?」余謝不敏。滕曰「無已,作一書可乎?」余頷之。期明日以書往,乃別而返壺關。   初七日  雨色霏霏,釀寒殊甚。菜齋師見余衣單,為解裌衣衣我。始可出而見風。晨餐後,滕君來。既別,余作畀參戎書。飯而抵其家,則滕自壺關別後,即下舟與乃郎他棹,將暮未返,雨色復來,余不能待而返壺關。雨少止,西覓老虎岩,墜窪穿莽,終不可得。   初八日  余再抵滕,以參戎書畀之。其有名正宸者,合在戶科,為辛未年家。滕復留飯,網魚於池,剖柑於樹,因為罄其生平。且謂余何不暫館於此,則學宮諸友俱有束脩之奉,可為道路資。余復謝不敏。透出壺關,已薄暮矣。有僧自南寧崇善寺來,言靜聞以前月廿八子時回首$ 六十里而抵省會。而里仁村當塢中北山下,半里抵村之東,見流泉交道,山崖間樹木叢蔭,上有神宇,蓋龍泉出其下也,東塢以無泉,故皆成旱地;西塢以有泉,故廣辟良疇。由村西盤山而北,西塢甚深,其塢自北峽而出,直南而抵海口村焉。村西所循之山,其上多蹲突之石,下多崆峒之崖,有一竅二門西向而出者。余覺其異,詢之土人,石城尚在塢西嶺上,其下亦有龍泉,可遵之而上。   共北半里,乃西下截塢而度,有一溪亦自北而南,中乾無流。涉溪西上,共半里,聞水聲虢虢,則龍泉溢西山樹根下,瀦為小潭,分瀉東南去。由潭西上嶺,半里,則嶺頭峰石湧起,有若卓錐者,有若夾門者,有若芝擎而為台,有若雲臥而成郭者。   於是循石之隙,盤坡而上,墜壑而下。   其頂中窪,石皆環成外郭,東面者巑岏森透,西面者穹覆壁立,南向則余之逾脊而下者,濈面則有石窟曲折,若離若合間,一石墜空當關,下覆成門,而出入由之,圍壑之中,底平而無水,可以結廬,是所謂石城也。透北門而出,其石更分枝簇萼、石皆青質黑章,廉利稜削,與他山迥異。有牧童二人,引余錨崖東轉,復入一石隊中,又得圍崖一區,惟東面受客如門,其中有趺座之龕,架板之牀,皆天成者。出門稍南,回顧門側,有洞岈然,亟轉身披之。其峒透空而入,復出罦钹圍崖之內,始覺由門入,不若由洞入更奇也。計圍崖之後,即由石城中望所謂東面巑岏處矣。出洞,仰眺洞上石峰層沓,高聳無比,復有一老儸儸披獸皮前來,引余相與攀躋。其上如眾台錯立,環中窪而峙其東,東眺海門,明鏡漾空,西俯窪底,翠瓣可數,而隔崖西峰穹覆之上,攢擁尤高。乃下峰,復度南脊,轉造西峰,則穹覆上崖,復有後層分列,其中開峽,東墜危坑而下,其後則土山高擁,負扆於上,聳立之石,或上覆平板,或中剖斜櫺。崖脅有二小穴如鼻孔,群蜂出入其中,蜜漬淋漓其下,乃崖蜂所巢也。兩牧童言:「三月前土人以火熏蜂而取蜜,蜂已久去,今乃復成巢矣。」童子競以草塞孔,蜂輒嗡嗡然作銅鼓聲。憑覽久之,乃循墜坑之北,東向懸崖而下。經東石門之外,猶令人一步一回首也。先是從里仁村望此山,峰頂聳石一叢,不及晉寧將軍峰之偉杰,及抵其處而闔辟曲折,層沓玲瓏,幻化莫測,鐘秀獨異,信乎靈境之不可以外象求也。蓋是峰西倚大山,此其一支東竄,峰頂中坳,石骨內露,不比他山之以表暴見奇者;第其上無飛流涵瑩之波,中鮮剪棘梯崖之道,不免為兔狐所窟耳。老儸儸言:「此石隙土最宜茶,茶味迥出他處。今阢氏已買得之,將造庵結廬,招淨侶以開勝壤。豈君即其人耶?」余不應去。信乎買$ ,見有水貫塢中,石樑跨其上,是名土橋。即姚安水從西南峽中來,向東北峽去,橋北為大姚,橋南為定遠,蓋以是水為界也。從橋南上坡,有村為定遠屯。入峽漸上,一里東轉,半里上坡,半里,由坡南轉,一里,是為賴山哨。於是南下,一里,抵東南坡頭。有岐,南行者為姚安府路,有海子在其東;東行者為赤草峰路。逾東下一里,為赤草峰北村。由村轉南,溯溪行一里,度橋而南半里,隨赤草峰街子南行。一里,乃東上山。一里半,逾嶺東南下,其東又有塢自西而北,宧遙。下坡半里,由西山東麓南行。二里,村落傍溪左右,皆為仡老村。又東一里半,始傍西水岸南行。半里,東度小橋,遂由東麓南行。二里至鹿家村後,遂東上山。山半有岐,路從歧入峽,半里,渡溪東北上。一里,至妙峰山德雲寺。寺門西向,南望煙蘿,後有夢庵亭。後五里,碧峰庵。   十一日  待師未歸,看《藏》。   十二日  飯,仍西下山。二里,南行。二里,隨塢西轉。二里,有橋跨溪上,曰梁橋。度其北,即仡老村盡處也,其水自南來入,路從村西上嶺。一里半,逾坳西,行嶺上半里,有岐從西南下,誤從坡下直西。半里,乃改從岐西南行。半里,漸下轉南,又一里,乃南下,半里,抵峽中。隨峽南去半里,有大路隨東峽來,小水隨之。西半里,入南峽。一里,有池在峽中。又一里半,峽分兩岐,從西南者,倚東嶺平上。一里,南逾坳。由坳轉而西,始見西塢大開,西南有海子頗大,其南有塔倚西山下。是即所謂白塔也。乃西南下坡,二里,有村在坡下,曰破寺屯。於是從岐直西小路,一里,渡溪。稍西南半里,有一屯當溪中,山繞其北,其前有止水。由其西坡上南行一里,是為海子北堤。由堤西小路行半里,抵西坡下,是為海口村。轉南,隨西山東麓行,名息夷村海子。三里,海子西南盡,有路直抵大山下,半里,為戃土官家。由其西南入峽中,上坡一里半,有神廟當坡峽間。又上半里,活佛寺臨其後。其西大山名龍鳳山,又名廣木山。寺號龍華,僧號寂空。是日下午,寂空留止後軒東廂。其後有深峽下懸,峽外即危峰高峙,庭中藥欄花砌甚幽。牆外古梅一株,花甚盛,下臨深箐,外映重巒。是夜先訂寂空,明晨欲早行,求為早膳。   白塔尚在寺東南後支岡上。岡東有白塔海子,其南西山下,又有陽片海子,其東又有子鳩海子,府城南又有大壩雙海子,與息夷村共五海子。   十三日  昧爽起,飯已久待,遂飯而下山。二里,仍出土官家後,遂轉南行。一里,過格香橋,有小水自活佛寺後峽中來者,此峽正與白塔之岡,中格而對峙。又南二里,有風自西界東突而出,路盤$   以余品之,明空猶俗僧也。   其名之重,以張代巡鳳翮同鄉,命其住持絕頂迦葉殿,而沐府又以中和山銅殿移而畀之,故聲譽赫然。然在頂而與河南僧不協,在西來而惟知款接朝山男婦,其識見猶是碧雲諸徒流等,不可望緉空後塵也。然其寺後倚絕壁,雲幕霞標,屏擁天際,巍峭大觀,此為第一。寺西有萬佛閣,石壁下有泉一方,嵌崖倚壁,深四五尺,闊如之,瀦水中涵,不盈不涸。萬峰之上,純石之間,匯此一脈,固奇,但不能如白雲龕之有感而出,垂空而下,為神異耳。觀其水色,不甚澄澈,寺中所餐,俱遙引之西峽之上,固知其益不如白雲也。寺東有三空靜室,亦倚絕壁。三空與明空俱陝人,為師兄弟,然三空頗超脫有道氣,留余飯其廬,已下午矣。自西來寺東至此,石壁尤竦峭,寺旁崖迸成洞,其中崆峒,僧悉以游騎填駐其中,不可攔入,深為悵恨。又有峽自頂剖窪而下,若雲門劍壁,嵌隙於中,亦為偉觀。僧取薪於頂,俱自此隙投崖下,留為捷徑,不能藉為勝概也。   既飯,復自寺西循崖而去,二里,崖盡而為峽,即仰高亭之上也。先是余由絕頂經此下,遂從大道入迦葉寺,不及從旁岐東趨羅漢壁,然自迦葉寺回眺崖端,一徑如線痕,眾竇如雲蓋,心甚異之,故不憚其晚,以補所未竟。然其上崖石雖飛嵌空懸,皆如華首之類,無可深入者。乃返,從西來、碧雲二寺前,東過旃檀,仍入獅林,至白雲龕下,尋玄明精舍。誤入其旁,又得一龕,則翠月師之廬也。   前環疏竹,右結松蓋為亭,亦蕭雅有致,乃少憩之。遂還宿莘野樓,已暮矣。   初三日  晨起,飯。荷行李將下悉檀,蘭宗來邀,欲竟山中未竟之旨,余乃過其廬,為具盒具餐,遍征山中故跡。   既午,有念誠師造廬,亦欲邀過一飯。蘭宗乃輟所炊,同余過念誠。路經珠簾翠壁下,復徙倚久之。蓋蘭宗所結廬之東蟥有石崖傍峽而起,高數十丈,其下嵌壁而入,水自崖外飛懸,垂空灑壁,歷亂縱橫,皆如明珠貫索。余因排簾入嵌壁中,外望蘭宗諸人,如隔霧牽綃,其前樹影花枝,俱飛魂濯魄,極罨映之妙。   崖之西畔,有綠苔上翳,若絢彩鋪絨,翠色慾滴,此又化工之點染,非石非嵐,另成幻相者也。崖旁山木合沓,瓊枝瑤乾,連幄成陰,雜花成彩。蘭宗指一木曰:「此扁樹,曾他見乎?」蓋古木一株,自根橫臥丈餘,始直聳而起,橫臥處不圓而扁,若側石偃路旁,高三尺,而厚不及尺,余初疑以為石也,至是循視其端,乃信以為樹。蓋石借草為色,木借石為形,皆非故質矣。   東半里,飯於念誠廬。   別蘭宗,南向下之字曲,半里,又入義軒廬。義軒,大覺之派,新構靜室$ 之嶺,南向躡其脊,可得正道。」余從之。   遂緣西亙嶺西南躋之,雖無路徑,方位已不出吾目中。一里餘,遂南躡其北突之脊,東來之路,亦逾此轉南矣,遂從之。   此峰自金華山北向橫突,從此下墜,前盡於崖場峽口,後盡於所逾之脊。   其西又有山一支,亦自南北向橫突金華山之後,而為北下之峽。蓋二山俱從西南老君山來,分支並馳,中夾成箐,石崖盤錯,即所謂莽歇嶺也。於是循金華山之西篫南向二里,又漸下者半里,而抵箐中,其箐南來,東崖即金華北嶺之後,西崖是為莽歇,皆純石危亙,駢峽相對,而路當其下。先有一崖,北向橫障箐中,下嵌成屋,懸覆二丈餘,而東北一石下垂,如象鼻柱地,路南向無隙。從象鼻卷中,傍東崖上透,遂歷覆崖之上,望東西兩崖,俱有石庋壁覆雲,而西崖尤為突兀,上露兩亭,因西向躡堀危登之。   其亭皆東向,倚崖綴壁,浮嵌欹仄,而南列者較大,位佛像於中。左壁有泉自石罅出,下涵小池而不溢。   北亭就嵌诋崖通路,摭虛而過,得片石冒亭其上,三面懸削,其路遂絕。此反北凌箐口,高出象鼻覆崖之上矣,憑眺久之,聞木魚聲甚亮,而崖回石障,不知其處。復東下箐底,溯細統北入,則西崖轉嘴削骨,霞崩嶂壓,其勢彌異。半里,矯首上眺,或下嵌上突,或中刳旁裂,或層堆,或直劈,各極騫騰。   有書其上為「天作高山」者,其字甚大,而懸穹亦甚高,或云以篾籮藤索,從峰頂倒掛而書者。西崖有白衣大士,東崖有胡僧達摩,皆摩空黏壁而成,非似人跡所到也。更南半里,有玉皇閣當箐中。由此攀西崖,捱石磴,有僧嵌一閣於崖隙。   其閣亦東向。   其崖上下陡絕,中嵌橫紋,而閣倚之。挨橫紋而北,又覆一亭,中供巨佛,倚壁而立,以崖逼不容青蓮座也。其北橫紋迸絕矣。前聞鯨聲遙遞,即引閣僧。其師為南都人,茹淡辟幽,棲此有年,昨以禪誦赴崖場,而守廬者乃其徒也,留待之。余愛其幽險,為憩閣中作記者半日。   僧為具餐。下午而師不至。余問僧:「此處有路通金華山否?」僧言:「金華尚在東南,隔大脊一重,箐中無路上。東向直躡東崖,乃南趨逾頂而東下之。   蓋東崖至是匪石而土。   但峭削之極,直列如屏,其上為難。」余時已神往,即仍下玉皇閣,遂東向攀嶺上。時有遊人在玉皇閣者,交呼:「此處險極難階!」余不顧,愈上愈峻。二里,有路緣峰腰自南而北,擔者欲從北去,余強之南。半里,此路乃東通後嶺,非東南逾頂者,乃復東向躡峻。擔者屢後,呼之不至,余不復待,竭蹷上躋,一里餘而東逾其脊。從脊上俯視,見州治在川東北矣,乃即從脊南趨$ 下沸騰。作滾湧之狀,而勢更厲,沸泡大如彈丸,百枚齊躍而有聲,其中高且尺餘,亦異觀也。時雨勢亦甚大,持傘觀其上,不敢以身試也。其東大皞,從南下,環山南而西合於大盈;西峽小溪,從熱池南東注大溪。小溪流水中亦有氣勃勃,而池中之水,則止而不流,與溪無與也。溯小溪西上半里,坡間煙勢更大,見石坡平突,東北開一穴,如仰口而張其上腭,其中下綰如喉,水與氣從中噴出,如有爐橐鼓風煽燄於下,水一沸躍,一停伏,作呼吸狀。躍出之勢,風水交迫,噴若發機,聲如吼虎,其高數尺,墜澗下流,猶熱若探湯。   或躍時,風從中卷,水輒旁射,攬人於數尺外,飛沫猶爍人面也。余欲俯窺喉中,為水所射不得近。其齦齶之上,則硫磺環染之。   其東數步,鑿池引水,上覆一小茅,中置桶養硝,想有磺之地,即有硝也。又北上坡百步,坡間煙勢復大,環崖之下,平沙一圍,中有孔數百,沸水叢躍,亦如數十人鼓煽於下者。似有人力引水,環沙四圍,其水雖小而熱,四旁之沙亦熱,久立不能停足也。其上煙湧處雖多,而勢皆不及此三者。有人將沙圓堆如覆釜,亦引小水四週之,雖有小氣而沙不熱。以傘柄戳入,深一二尺,其中沙有磺色,而亦無熱氣從戳孔出,此皆人之釀磺者。   時雨勢不止,見其上有路,直逾西嶺,知此為半個山道,遂凌雨躡崖。   其崖皆堆雲駢瓣,崡岈嵌空,或下陷上連,或旁通側裂,人從其上行,熱氣從下出,皆迸削之余骨,崩墜之剝膚也,所云「半個」之稱,豈以此耶?   躡崖半里,從其南循嶺西上一里,漸隨峽南轉,則其峽自南嶺頭墜,中有水懸而為瀑,作兩疊墜北下,即峽水之上流也。又上半里,遂西逾瀑布之上。復從峽西更西南上一里,漸轉而西半里,見大道盤西崖墜處,出南坳去,小徑則西上峰頂柃漸轉北行,蓋此即半個山之頂,至此南下為坳,入城之路,當在其東北,不應西去,遂舍大道從小道。西上半里,隨峰東向北行二里餘,乃西北下,得竹塢村廬。時雨勢甚大,避雨廬中,就火沸湯,瀹飯而食之。其處即半個山村也,昔置鎮彝關於路次,此為屯哨,今關廢而村存云。由其東下坡,隨峽東行里餘,與南來大道合。隨西山北轉而行,於是水尾西溪即從此峽南下硫磺塘矣。   北行二里餘,復陟東突之坡。   行坡峽中,五里稍下,又一里面綺羅村在東坡下矣。時已薄暮,遂舍入州大道,東里餘,宿李虎變家。虎變以騎候於馬鹿道中,不遇,甫返,煮竹鼯相待。   初八日  大雨,不成行,坐李君家作背田署州《期政四謠》,以李君命也。   初九日  大雨,復不成行,坐李君家錄《騰志》。 $ 前內洞直入之底也,無級可梯,故從其東道層穴而上耳。南向下峽丈餘,有洞仍西向入,其下甚平,其上高三四丈,闊約丈五,西入亦五六丈,稍分為岐而止,如北洞之直入者焉。此洞之奇,在南穿甑穴,層上井口,而復得直入之洞。蓋一洞而分內外兩重,又分上下二重,又分南北二重,始覺其奇甚也。   既出,仍從池左至谷口大路。余時欲東訪金雞溫泉,當截大川東南向板橋,姑隨大路北瞰之,半里,稍西北上坡,見其路愈西上,乃折而東,隨旁岐下坡。蓋西北上者為清水關道,乃通北衝者;川中直北五里,為章板村,為雲龍州道;川東躡關坡而上,為天井鋪道,從此遙望皆相對也。下坡一里,其麓有一村。從此由田塍隨小溪東南行,二里,始遇清水關大溪,自北而南流川中。隨之南行半里,渡橫木平橋,由溪東岸又東半里,過一屯,遂從田塍中小徑南行。半里,稍折而西,復南就一小水。   隨之東下,遂無路。   莽蒼行草畦間,東南一里半,始得北來小路。   隨之南,又得西來大路,循之。   其東南一里,又有溪自北而南,其大與清水溪相似,有大木橋架其上。度橋東,遂南行。二水俱西曲而合,受龍王塘之水,東折於板橋之南焉。   路南行塍中,又二里半而出板橋街之中。   由街稍南過一小橋,則沿小溪東上。半里,越溪上梗,東南二里半,漸逼東山。過一村,稍南又東,半里,有小溪自東北流西南,涉之釾從溪黩岸,又東南二里,直逼東山下,復有村倚之。從村南東向入,有水舂踞岡上。岡之南,即有澗自木鼓山北峽來,繞岡南西去,有亭橋跨其上,此大道也;小徑即由北脊入峽,盤岡東下。遂溯溪岸東行。一里,有小木橋平跨上流,乃南度之。又東上坡,一里而至金雞村。其村居廬連夾甚盛,當木鼓山之東南麓。村東有泉二池,出石穴中,一溫一寒。居人引溫者匯於街中為池,上覆以屋。又有正屋三楹臨池之南,庭中紫薇二大樹甚豔,前有門若公館然。   乃市酒餐於市,而後浴於池。   池四旁石甃,水止而不甚流,亦不甚熱,不甚清,尚在永平溫泉之下,而有館有則同也。   從村後東南循峽上嶺數里,自金雞村逾嶺東下,通大寨、瓦渡之路也;從村後直東,上木鼓西南峰,二十里,有新建寶頂寺。余不及登,遂從村西南下。   三里,北折,度亭橋北,隨溪西南行塍中。五里,西值大溪,溪之東有村傍之,乃稍溯之北,度大木橋而西行塍中。   又四里而至見龍裡。其南有報功祠甚巨,門西夭,而祠樓則南面。入其中,祠空而樓亦空,樓上止文昌一座當其中。寺僧雲,昔有王靖遠諸公神位,覓之不見也。由此又十里,入拱$ 岡脊稍平,有廬三楹橫於岡上,曰茶庵,土人又呼為蒲蠻寨,而實無寨也。   有一道流瀹茗於中。   余知前路無居廬,乃出飯就之而啖。又北上,始臨北坑,後臨南坑,始披峽涉水,後躡磴盤脊,十里,乃東登嶺坳。既至嶺頭,雨勢滂沱,隨流南下,若騎玉龍而攬滄海者。南下三里,雨忽中止,雲霾遙滌。又二里,遂隨西峽下,墜峽穿箐,路既蒙茸,雨復連綿。又五里,從箐底踏波隨流出。又南五里,稍東,逾一東障西突之坡。從其南墜坡直下者三里,復隨峽倚東障之支南向行,其西中壑稍開,流漸成溪。   二里,雨益大,沾體涂足,足滑不能定,上險涉流,隨起隨僕。如是者三四里,頭目既傷,四肢受病,一時無可如何。   雨少止,又東南五里,塢稍東曲,乃截而度一橋。橋下水雖洶湧渾濁,其勢猶未大,僅橫木而度。至是從溪西隨西山行,溪逼東障山去。復逾坡墜箐向東南下,五里,又東南盤一坡,下涉一箐。又五里,轉坡南,腋間得臥佛寺,已暮。急入其廚,索火炙衣,炊湯啖所存攜飯,深夜而臥其北樓。   十七日  晨起絕糧。計此地去郡不過三十餘里,與前東自小寨歸相似,遂空腹行。仍再上岩殿,再下池軒,一憑眺之。東南里許,過一小室,始有二家當路,是為稅司。又南八里,過龍王塘峽,皆倚西山行。   又東南五里,過郎義村,村西有路逾嶺,為清江壩、打郎道。又南二十里,至郡城北通華門外,即隨城北澗西上。二里入仁壽門,由新城街一里餘,過法明寺前,西抵劉館。余初擬至乾海子一宿即還,至是又十三日矣。館前老嫗以潘蓮華所留折儀、並會真陶道所饋點畀余,且謂閃知願使人以書儀數次來候。蓋知願往先塋,恐余東返,即留使相待也。下午安仁來,俞禹錫同閃來,抵暮乃別。  十八日  余臥未起,馬元真同其從兄來候。   余訝其早。   曰:「即蕖在北鄰,而久不知。昨暮禹錫言,始知之。且知與老父約,而不從松坡返,能不使老父盼望耶?」余始知為太麓乃郎。太麓雖言其長子讀書城中,而不知即與劉館並也。禹錫邀飯,出其岳閃太翁降乩語相示,錄之,暮乃返。閃知願使以知願書儀並城所留柬札來,且為余作書與楊雲州。   十九日  閃太史手書候敘,既午乃赴之。留款西書舍小亭間,出董太史一卷一冊相示,書畫皆佳,又出大理蒼石屏置座間。另覓鮮雞葼瀹湯以佐飯。深夜乃歸館。知安仁所候閃《序》已得,安仁將反命麗江矣。   二十日  作書並翠生杯,托安仁師齎送麗江木公。   二十一日  命顧僕往瑪瑙山取石樹,且以失約謝馬元康。   二十二日  雨,禹錫同閃太史來寓,坐竟日,$ 而天姥之名最著,在西北山塢間三十五里。余不及遍窮,欲首及之。   十八日  從冷泉庵晨起,令顧僕同妙樂覓駝騎,期以明日行。余亟飯,出北門,策騎為天姥游,蓋以騎去,始能往返也。北二里,由演武場後西北下,約一里,渡一溝,西北當中川行。五里,過荷池。又北一里,過一溝。又西北三里,則大溪自東曲而西流,北涉之。四里,盤西山東突之嘴,其嘴東突,而大溪上流,亦西來逼之,路盤崖而北,是為蒙化、天姥適中處。又北二里,過西山之灣,又北二里,再盤一東突之嘴。又過西灣三里,其東突之嘴更長。逾其坳而北,有岐西向入峽,其峽灣環西入,內為土司左氏之世居。天姥道由坳北截西峽之口,直度北去。約三里,又盤其東突之嘴,於是居廬連絡,始望見天姥寺在北塢之半回腋間,其山皆自西大山條分東下之回岡也。   又三里,有一圓阜當盤灣之中,如珠在盤,而路縈其前。又北三里,循坡西北上,一里而及山門,是砱天姥崖,而實無崖也。其寺東向,殿宇在北,僧厢房在南。山門內有坊,曰「雲隱寺」。按《一統志》,巄屽圖山在城西北三十五里,蒙氏龍伽獨自哀牢將其子細奴邏居其上,築巄屽圖城,自立為奇王,號蒙舍詔,今上有浮屠及雲隱寺。始知天姥崖即雲隱寺,而其山實名巄屽圖幽。其浮屠在寺北回岡上,殿宇昔極整麗,蓋土司家所為,今不免寥落矣。時日已下午,亟飯而歸。渡大溪,抵荷池已昏黑矣。入城,妙樂正篝燈相待,乃飯而臥。   十九日  妙樂以乳線贈余。余以俞禹錫詩扇,更作詩贈之。駝騎至,即飯而別,妙樂送出北門。仍二里,過演武場東。又北循東麓一里,有岐分為二:一直北隨大塢者。為大理、下關道;一東向入峽逾山者,為迷渡、洱海道。乃從迷渡者東向上。五里,涉西下之澗,於是上躋坡。二里,得坪,有數家在坪北,曰阿兒村。   更躡坡直上五里,登坡頭,平行岡脊而南度之。此脊由南峰北度而下者,其東與大山夾為坑,北下西轉而入大川,其西則平墜川南,從其上俯瞰蒙城,如一甌脫也。又北倚坡再東上三里,有三四家當脊而居,是為沙灘哨。脊上有新建小庵,頗潔。又躡脊東上二里,盤崖北轉,忽北峽駢峙,路穿其中,即北來東度而南轉之脊也,是為龍慶關。   透峽,即隨峽東墜,石骨嶙峋。   半里,稍平。是脊北自定西嶺南下,東挾白崖、迷渡之水,為禮社江,南由定邊縣東而下元江;西界蒙化甸頭之水,為陽江,南由定邊縣西而下瀾滄,乃景東、威遠、鎮沅諸郡州之脈所由度者也。東向下者四里餘,有數家居峽中,是為石佛哨,乃飯。   又三里,有三四家在北坡,曰桃園哨。於是$ 過南薰橋,入其南門。行城中,北過州治前,約一里,出北門飯,市肉以食。   北一里,過小岡坊,西北下坡,一里,抵川中澗。其北有鞏橋五洞,頗整,以澗水僅一衣帶,故不由橋而越澗。又西北二里餘,遂抵西山東突之嘴。盤之北,又二里,有路自西南逾嶺坳來合,叫余昔從梁王山來者。其北有村廬倚西峰下,是為紅帽村,余昔來飯處也。   從村後隨西山北行四里。   西山開小峽,於是路分為二,遂西向入峽。一里,涉小澗北上,一里,登岡頭,過一坊,復西北行。二里,西逾岡脊,望見南山自西屏列而東,是排沙北界之山,西自海東,東抵賓居,南與大脊烏龍壩山並夾者,土人稱為北山,而觀音箐在其北塢。其西北瀕洱海,為魯擺山,則三澗門所來之脊,又東挾上、下倉之水,而北出拈花寺南橋下者也。從岡頭又西北行三里,稍下,有水自西南來,有亭橋北跨之,是為乾果橋。   北有數家倚岡,余昔之所宿,而今亦宿之。   乾果北有一尖峰,東向而突,亭亭凌上,蓋西南自魯擺海東之脊,分支東北上,為上、下倉、觀音箐分界,下為煉洞、乾果二溪中垂,亦雞山東第一水口山也。   二十二樺日  平明,飯而行。   西北三里餘,涉一小溪,又上里許,抵尖峰下。循其槱崖而北,一里,隨崖西轉,遂出峰北。於是北塢自西而東,即雞山之水,自煉洞而東下牛井街,合賓川而北者也。路隨南崖西向下,二里,有村在路旁,上有坊,曰「金牛溢井」,土人指溪北村旁,有石穴為金牛溢處,而街則在其外。又西盤峽陟坡,二里,下渡一小水,復西北上。再下再上,五里,登一岡頭,皆自南而北突者。又二里,稍下,過「廣甸流芳」坊。又北一里,於是村廬相望,即煉洞境矣。南倚坡,北瞰塢,又二里,過公館街,又北一里,過中谿莊。  又北上岡一里,茅舍累累布岡頭,是為煉洞街子。又北半里,過「煉法龍潭」坊。又北里餘,稍下,過一橋,有數家倚西山塢中,前有水一塘,其上有井,一小亭覆之,即龍潭也,不知煉法者為誰矣。村北有巨樹一株,根曲而出土上五六尺,中空,鞏而復倒入地中,其下可通人行。於是又西北二里,逾一坡,又西北一里餘,過茶庵。   又西北下涉一坑,一里,涉坑復上,乃循北山之環腋而西上。一里餘,瞰其南壑,中環如規,而底甚平。又西一里,遂分兩岐,北向逾嶺為雞山道。乃北上行嶺頭二里,復西折而下。下二里餘,有峽自西南來,其底水破峽東北出,即下倉海子水所由注牛井者,有亭橋跨之,是雞山東第二水口山也。   渡橋西,復北上坡。   折而南,盤西峽而北一里餘,循峽西北上,又里餘,有$ 有水噴小峽中,南下涉之。又東即體極靜室,其上為標月靜室。其峽中所噴小水,即下為蘭那東澗者,此其源頭也。其上去大脊已不甚遙,而崖間無道,道由望台可上,至是已越中支之頂而御東支矣。   由此而東半里,入白雲靜室,是為念佛堂。   白雲不在。   觀其靈泉,不出於峽而出於脊,不出崖外而出崖中,不出於穴孔而出於穴頂,其懸也親似有所從來而不見,其墜也,似不假灌輸而不竭,有是哉,佛教之神也於是乎征矣。何前不遽出,而必待結廬之後,何後不中止,﹖而獨擅諸源之先,謂之非「功德水」可乎?較之萬佛閣岩下之瀦穴,霄壤異矣。又東一里,入野愚靜室,是為大靜室。浹談半晌。西南下一里,飯於影空靜室。與別已半載,一見把臂,乃飯而去。從其西峽下半里,至蘭宗靜室。   蓋獅林中脊,自念佛堂中垂而下,中為影空,下為蘭宗憐靜室,而中突一岩間之,一踞岩端,一倚岩腳,兩崖俱墜峽環之。岩峙東西峽中,南擁如屏。東屏之上,有水上墜,灑空而下,罩於嵌壁之外,是為水簾。西屏之側,有色旁映,傅粉成金,煥乎層崖之上,是為翠壁。   水簾之下,樹皆偃側,有斜騫如翅,有橫臥如虯,更有側體而橫生者。眾支皆圓,而此獨扁,眾材皆奮,而此獨橫,亦一奇也。   蘭宗遙從竹間望余,至即把臂留宿。   時沈莘野已東遊貓乃翁偶不在廬,余欲候晤,遂從之。和光欲下山,因命顧奴與俱,恐山廬無餘被,憐其寒也。奴請匙鑰,余並箱篚者與之,以一時解縛不便也。奴去,蘭宗即曳杖導余,再觀水簾、翠壁、側樹諸勝。既暮,乃還其廬。是日為重陽,晴爽既甚,而夜月當中峰之上,碧落如水,恍然群玉山頭也。   初十日  晨起,問沈翁,猶未歸。蘭宗具飯,更作餅食。   余取紙為獅林四奇詩畀之。 見顧僕不至,余疑而問之。蘭宗曰:「彼知君即下,何以復上?」而余心猶怏怏不釋,待沈翁不至,即辭蘭宗下。才下,見一僧倉皇至,蘭宗尚隨行,訊其來何以故。曰:「悉檀長老命來候相公者。」余知僕逋矣。再訊之。曰:「長老見尊使負包囊往大理,詢和光,疑其未奉相公命,故使余來告。」余固知其逃也,非往大理也。遂別蘭宗,同僧亟下。五里,過蘭那寺前幻住庵東,又下三里,過東西兩澗會處,抵悉檀,已午。   啟篋而現,所有盡去。體極、弘辨欲為余急發二寺僧往追,余止之,謂:「追或不能及。及亦不能強之必來。亦聽其去而已矣。」但離鄉三載,一主一僕,形影相依,一旦棄余於萬里之外,何其忍也!   十一日  余心忡忡。   體極恐余憂悴,命其姪並純白陪余散行藏經樓諸處。有圓通庵$ ?」楊御史道:「若不是老先生代做,白年兄門下,又不見有館客,是誰做的?」吳翰林只不做聲,只是笑。白公笑肶道:「難道小弟便做不出,定要別人代筆?」楊御史道:「怎敢說年兄做不出,只是吳老先生笑得有因。你們親親相護,定是做成圈套,哄騙小弟吃酒。且先罰吳老先生三大杯,然後小弟再吃。」一面叫人篩了一大杯,送與吳翰林。吳翰林笑道:「不罰小弟,小弟也不知是不是。據小弟想來,此詩也非做圈套騙老先生,乃是舍甥女猶恐父親醉了,故此代為捉刀耳。」   楊蘇二御史聽了,俱各大驚,因問白公道:「果是令媛佳作否?」白公道:「實是小女見小弟醉了,代做聊以塞責。」楊蘇二御史驚嘆道:「原來白年兄令愛有此美才!不獨閨閫所無,即天下堪稱詩人韻士,亦未有也。小弟空與白年兄做了半生同年,竟不知今媛能詩能字,如此可敬,可敬。」吳翰林道:「舍甥女不獨詩才俊美,且無書不讀,下筆成文,千言立就。」蘇御史道:「如此可謂女中之學士。」白公道:「衰暮獨夫,有女雖才,卻也無用。」   蘇御史道:「小弟記得令媛今年只好十六七歲。」白公道:「今年是一十六歲了。」楊御史道:「曾許字人否?」白公道:「一來為小弟暮年無子,二來因老妻去世太早,嬌養慣了,所以直至今日尚未許聘。」楊御史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任是平日嬌養,也不可愆他於歸之期。」吳翰林道:「也不是定要慷愆期,只是難尋佳婿。」楊御史道:「偌大長安,豈無一富貴之子擇嫁?小弟明日定要作伐。」   白公道:「閑話且不要說,請完了佳作。」蘇御史道:「珠玉在前,自慚形穢,其實完不得了,每人情願罰酒三杯何如?」楊御史道:「說得有理,小弟情願吃。」吳翰林詩雖將完,因見他二人受罰,也就不寫出來,同罰了三大杯。只因這一首詩使人敬愛,談笑歡飲,直至上燈纔散。正是:   白髮詩翁吟不就,紅顏閨女等閑題。   始知天地山川秀,偏是蛾眉領略齊。   三人散去,不知又做何狀,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老御史為兒謀婦   詩曰:   憑君傳語寄登徒,只合人間媚野狐。   若有佳人懷吉士,從無淑女愚夫。   甘心合處錦添錦,強得圓時觚不觚。   莫再鑿空旋妄想,任他才色兩相圖。   話說楊御史自從在白公衙裡賞菊飲酒,見了白小姐詩句,便思量要求與兒子為妻。原來楊御史有一子一女,兒子叫做楊芳,年纔二十歲,人物雖不甚醜,只是文章學問難對人言。賴楊御史之力替他夤緣,到中了江南鄉試,因會試不中,就隨在任上讀書。楊御史雖懷此心,卻知道白公為人執拗,在女婿上$ 中學問充足,自然而然不覺的晬於面,盎於背,而英華髮現於外矣,竟是個風風流流的美少年。   但他父喪雖已三年滿,母喪也是三年,二服以來已是六載矣。故此向來不留心領略與人交際,如遇要事方肯出門一走,事畢即便歸家。在家中竟如處女的一般。每日間嘲風詠月,遇景題詩,興懷作賦而已。   不覺又是三年,已是十八歲上,服滿,方才出門行走,拜見學師,煩他出文書到宗師處起服。   這年,正值歲考,竟考了一等第一名。宗師發落時,不勝施旌。旌獎之後,不要說同學的朋友,不是贊他文章古秀,就是稱他詩才擅美,無一不來交好。只是這番稱贊,就歆動了城內城外,鄉紳富室有女之家,無不羨他少年貌美,要招他為婿。俱托人來說親,俱各誇張,不是張府上小姐儀容絕世,就說李財主家姑娘容貌無雙,終日走來笪纏擾擾。這許繡虎一概不肯應允。   又被一班慕他才名的,不是今日來求題詩,便就明日坐著索賦。這個打發去,那個又來相求。終日綿纏,手不離筆。喜得他詩文敏捷,送來箋紙、扇頭,舉筆詩成,限韻即成,故此不致堆積。這還是腹中所有,易於許人。   最苦的是婚姻一事,往往被榙人纏擾得無計可回。即使回了張黃李趙,又有呂蔡陶姜來問信,只弄得許繡虎青黃無主,黑白難分。欲就了這家,又恐此女雖有姿色,未必多才,豈是我許繡虎之好合;欲待允了那家,又恐怕其人之女,雖是有才,未必便稱佳麗。終日只是含含糊糊,又且不便與人說知心跡。   無奈這些做媒的人,俱是受了女家的囑托,一早一晚的來走動,許繡虎甚不耐煩。口枯且又瑣,極力俱辭。到了後來,這些女家見他東也不允,西也不就,恐怕媒人口舌笨拙不善言辭,只得另又托囑,鄉坤家尋了鄉紳,財主尋了財主,秀才尋了秀才,俱來說親求允。許繡虎終日迎送不暇,十分愁苦。   一日,梳洗對鏡照了一番,不覺暗笑起來,道:「從來人以貌美為佳。不意今日我許繡虎反以貌美受累,豈不是件從古未聞未有的事,豈不可笑?」   梳髮未完,老僕走來說道:「有一位馮老爺來拜相公,坐在廳上立等。」許繡虎問道:「哪一位馮老爺,他來為什緣故?」老家人笑嘻嘻,不知說出什麼話來。只因這說出,有分教:   安排陷阱牢鸚鵡,得開金鎖脫蛟龍。   不知後事端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憨公子為妹婚尋人立逼 美秀才苦推辭受盡骯髒   詞曰:   韞櫝才高,青年貌美,久著時髦。願結求婚,央媒月老,招贅兒曹。甜言逆耳徒勞,魆地裡、安排虎牢。關禁煎熬,呆狂且,潛奔生逃。 調寄《柳梢青》   話說許繡虎聽見$ 與此老素不識面,只不過昨日偶遇,肯為我訪尋題和詩之人,故我來求於他,他同我尋訪足矣。至於訪尋不著,他亦無可奈何。終不然賴在他身上要人不成。若我到無可奈何之時,不得不辭別而去,未知他肯留我在書室,朝夕與此詩相守乎?」   一時想到此際,不覺先前喜顏變作愁顏。不顧有小童在側,竟跌腳捶胸起來。又呆立了半晌,再細細一看,忽又大喜道:「你看這筆跡,卻與掌珠如同一手,纖毫無二,難道就是他寫的不成?若果是他,此乃意外之奇逢,必要問明詩中之意。只是不知這掌珠是主人的什麼人?可肯與我識面否?若得在此與他朝吟夕詠,以成契合,吾心快矣!」   一時又想得歡歡喜喜地道:「我今詩已見矣,筆跡又無疑矣,只消主人來家,一問了然。只是這主人,是個齒德兼優、位尊名重的人,說話間決不可驟然遽急才是道理。」一時想來想去,絕無半點候久欲回之意。   小童近前說道:「不期家老爺耽擱未回,致相公等久。家主母因知相公來得早,備有幾種果品,相公若不棄嫌,請坐一吃。」許繡虎大喜道:「我已安心願等,怎敢蒙主母賜惠,心有不安!」   卻見那邊桌上,已擺得端端正正,遂走來坐下,小童奉過茶來。許繡虎覺得茶味清香,又見果品精緻,竟欣欣自吃。因見窗外園亭花卉俱栽得疏疏落落,甚覺可愛。因轉念想道:「這般看來,必定是個文人朝夕在此,嘲風弄月,抒寫幽懷之所。不然,焉能結構得這般幽雅?如今雖未見其人,而其人之品已窺八九。」正想不了,忽有人傳入,報說道:「家老爺已回,曉得相公在此,就出來相見。」   許繡虎聽了,連忙起身立侯。只見居行簡履聲橐橐走入,滿臉笑容的說道:「¤昨日偶爾相期,不意賢契認真過訪。又適他出,不及迎接,老夫獲罪多矣!」   許繡虎忙打一恭道:「年小姪昨在寺中,有眼巡識泰山,又為愁腸百結,無暇動問,幸得寺僧說明,方知居老年伯。匆忙辨,獲罪誠多。幸不督責,包容實。今得趨府仰瞻儀表,敢請老年伯台坐,容年小姪拜見。」遂將家世述知。   居行簡大喜道:「原來是茂林之子,近是之姪,老夫然亦不敢妄僭,只是長揖才是。」許繡虎再三固請,居行簡只得立著受了兩拜,連忙扶住同揖,揖畢遜坐。許繡虎將椅移側坐定。   茶畢,居行簡說道:「老夫居官日久,以致桑梓世誼疏略。近蒙許歸丘壑,只不過以待餘年,絕不干涉世務久矣。令叔在京,時常接見。不意令尊已作故人,卻喜今日得見賢姪,喜出望外。」   許繡虎道:「年小姪自幼涼薄,以致嚴慈俱背,家世凌夷,只博得一領素衫。然亦素恃筆腕,目無王侯,往往與世俗為忤$ 一倫矣。又不得不尋佳偶之掌珠以為夫婦。故近日以來,懷念之私,心搖搖也。愛慕之情,苦如荼也。竟不知何從所勉適,心不煩而煩,意不亂自亂,更且魂夢無依,飲食俱廢矣。故此懇求世弟早賜指明。即泥首階前,奚啻百拜也!」   許繡虎這一番說話,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直聽得居公子如泣處以生憐,如慕處而知感。又不得不正襟危坐,微微而笑道:「原來老世兄果情種也,怪不得移情於彼矣!然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世兄既具此深情,小弟不敢不以情結情,願執柯斧,成全了老世兄罷!」   許繡虎聽了,不勝措愕驚喜道:「這等說來,掌珠果是女矣!若得世弟為我撮合,則世弟又不獨良朋,而兼有骨肉之愛矣。敢請直言,莫使愚兄腸急。」公子道:「實不相瞞,掌珠是係妹名,和詩者即是舍妹。」   許繡虎聽了,不勝大驚大喜,遂又連磢謝罪,道:「姑念愚兄遠人,唐突之罪多矣碎原來老年伯與老伯母育麟有鳳,萃於一堂,真可喜也,真可愛也!敢問令妹,青年幾何?怎有如是之才?又怎知我與世弟相逢羨慕?又怎得入寺和詩,這段情由,乞為細說?」   居公子道:「當日小弟回家,兄妹之間說及世兄之俊美,世罕有儔,不期舍妹留心。近因小弟遊學,家岩與舍妹入寺燒香,見壁上有詩,因而停步,細玩詩意,知是小弟所遇之人,不勝技癢題和。不意她心細如發,即於詩中微露以托終身,遂爾抄錄室中,以志不忘之意。前日小弟初歸,舍妹即以世兄在室相告。若以舍妹之才,別具一種。小弟只不過文字經心,詩詞疏略。獨我舍妹為父母鍾愛,自幼訓以詩詞,做來無不精美。所以兩大人欲為舍妹覓一佳婿,試思富貴貧乏之士,一時怎得有人。是以蹉跎二八,尚然待字。今弟如今入內即與兩大人言明,成就這一段良緣,豈非佳偶!」   此時許繡虎直聽得渾身酥軟,心窩奇癢,無處抓撓,只得深深拱揖,謝道:「書生涼薄,恐不足以望登天。苟能如是,終身佩德別無他望。」正欲再問,忽見小童走來傳說:「夫人有命,恐公子言過多,有損精神,立請入內。」公子連忙起身作別而去。正是:   從來巧計可瞞天,便是神仙難測焉。   如此行來如此去,風流的是錦團圓。   許繡虎回到書室,歡喜無限道:「再不想這掌珠是倩若的妹子!我前日看見樓上的人,就是掌珠。今日若不說明,豈不使我在夢中!如今細想來,深得我二詩之力。只說尋友,誰知又是求凰,這般巧遇,必非人力,乃天作之合也,我許繡虎何幸而得良友才美之女,異日與她花燭之下一一說明,其樂也何如?」   忽又想道:「她雖詩中有意,倩若今又相許,自是無疑。但我想此皆$ ,你看好形勢也呵![油葫蘆]九曲風濤何處顯,則除是此地偏。這河帶齊梁,分秦晉,隘幽燕;雪浪拍長空,天際秋云卷;竹索纜浮橋,水上蒼龍偃;東西潰九州,南北串百 川。歸舟緊不緊如何見?卻便似駑箭乍离弦。[天下樂]只疑是銀河落九天;淵泉、云外 懸,入東洋不离此徑穿。滋洛陽千种花,潤梁園万頃田,也曾泛浮槎到日月邊。話說間 早到城中。這里一座店儿,琴童接下馬者!店小二哥那里?[小二上云]自家是這狀元店 里小二哥。官人要下呵,俺這里有干淨店房。[末云]頭房里下,先撒和那馬者!小二哥,你來,我問你:這里有甚么閒散心處?名山胜境,福地寶坊皆可。[小二云]俺這里有座 寺,名日普救寺,是則天皇后香火院,蓋造非俗:琉璃殿相近青霄,舍利塔直侵云漢。 南來北往,三教九流,過者無不瞻仰;則除那里可以君子游玩。[末云]琴童料持下響午 飯!俺到那里走一遭便回來也。[仆云]安排下飯,撒和了馬,等哥哥回家。[下][法聰 上]小僧法聰,是這普救寺法本長老座下弟子。今日師父赴齋去了,著我在寺中,但有 探長的,便記著,待師父回來報知。山門下地,看有甚么人來。[末上云]卻早來到 也。[見聰了,聰問云]客官從何來?[末云]小生西洛至此,聞上剎幽雅清爽,一來瞻仰 佛像,二來拜謁長老。敢問長老在么?[聰云]俺師父不在寺中,貧僧弟子法聰的便是, 請先生方丈拜茶。[末云]即然長老不在呵,不必吃茶;敢煩和尚相引,瞻仰一遭,幸甚![聰云]小僧取鑰匙,開佛殿、鐘樓、羅漢堂、香積廚、盤桓一會,師父敢待回來。[做看科][末云]是蓋造得好也呵![村里迓鼓]隨喜了上方佛殿,早來到下方僧院。行過廚 房近西,法堂此,鐘樓前面。游了洞房,登了寶塔,將回廊繞遍。數了羅漢,參了菩薩,拜了圣賢。[鶯鶯引紅娘拈花枝上云]紅娘,俺去佛殿上耍去來。[末做見科]呀!正撞著 五百年前風流業冤。[元和令]顛不刺的見了万千,似這般可喜娘的龐儿罕曾見。則著人 眼花撩亂口難言,魂靈儿飛在半天。他那里盡人調戲嚲著香肩,只將花笑拈。[上馬嬌] 這的是兜率宮,休猜做了离恨天。呀,誰想著寺里遇神仙!我見他宜嗔宜喜春風面,偏、宜貼翠花鈿。[胜葫蘆]則見他宮樣眉儿新月偃,斜侵入鬢邊。[旦云]紅娘,你覷:寂寂僧 房人不到,滿階苔襯落花紅.[末云]我死也!未語前先靦腆,櫻桃紅綻,玉粳白露,半晌恰 方言。 [么篇]恰便似嚦嚦鶯聲花外囀,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嬌又軟,千般裊娜, 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風前。[紅云]那壁有人,咱家去來$ 個字? 只因他五官四肢,都帶些毛病件件都闕,件件都不全闕,所以叫做「闕不全」。 哪幾件毛病?眼不叫做全瞎,微有白花;面不叫做全疤,但多紫印;手不叫做全禿, 指甲寥寥;足不叫做全蹺,腳跟點點;鼻不全赤,依稀略見酒糟痕;發不全黃,朦 朧稍有沉香色;口不全吃,急中言常帶雙聲;背不全駝,頸後肉但高一寸;還有一 張歪不全之口,忽動忽靜,暗中似有人提;更余兩道出不全之眉,或斷或連,眼上 如經樵采。 古語道得好:「福在醜人邊。」他這等一個相貌,享這樣的傢俬,也夠得緊了。 誰想他的妻子,又是個絕代佳人。親在日,聘過鄒長史之女,此女系長史婢妾所 生,結親之時,才四五歲,長史只道一個通房之女,許了鼎富之家,做個財主婆也 罷了,何必定要想誥命夫人?所以一說便許,不問女婿何如。 誰想長大來,竟替爺娘爭氣不過。她的姿貌雖則風度嫣然,有仙子臨凡之致, 也還不叫做傾國傾城;獨有那種聰明,可稱絕世。垂髫的時節,與兄弟同學讀書, 別人讀一行,她讀得四五行,先生講一句,她悟到十來句。等到將次及笄,不便從 師的時節,她已青出於藍,也用先生不著了。寫得一筆好字,畫得一手好畫,只因 長史平日以書畫擅長,她立在旁邊看看,就學會了,寫畫出來竟與父親無異,就做 了父親的捉刀人,時常替他代筆。後來長史游宦四方,將她帶在任所。及至任滿還 鄉,闕裡侯又在喪中,不好婚娶。等到三年服闋,男女都已二十外了。長史當日許 親之時,不料女兒聰明至此,也不料女婿愚丑至此。直到這個時候,方才曉得錯配 了姻緣,卻已受聘在先,悔之不及。鄒小姐也只道財主人家兒子,生來定有些福相, 決不至於鰍頭鼠腦。那「闕不全」的名號,家中個個曉得,單瞞得她一人。 裡侯服滿之後,央人來催親,長史不好回得,只得憑他迎娶過門。成親之夜, 拜堂禮畢,齊入洞房。裡侯是二十多歲的新郎,見了這樣妻子,哪裡用得著軟款溫 柔,連合巹杯也等不得吃,竟要扯她上床。只是自己得容貌不濟,妻子看見定要 做作起來,就趁她不曾抬頭,一口氣先把燈吹滅了,然後走近身去,替她解帶寬衣。 這不消細說。只是雲收雨散之後,覺得床上有一陣氣息,甚是難聞。鄒小姐不住 把鼻子亂嗅,疑他床上有臭蟲,哪裡曉得裡侯身上,又有三種異香,不消燒沉檀、 點安息,自然會從皮裡透出來的。哪三種?口氣、體氣、腳氣。 鄒小姐聞見的是第二種,俗語叫做狐腥氣。那口裡的因他自己藏拙,不敢親嘴, 所以不曾聞見。腳上的因做一頭睡了,相去有$ 差人即將蔣瑜押去。不多時,取了一糞箕的零碎 物件來。知府教他兩人細認。是蔣家的,就是趙家的,內中有一個迦楠香的扇墜, 咬去一小半,還剩一大半。趙玉吾道:「這個香墜就是與那個玉墜一齊交媳婦的。」 知府道:「是了,想是兩個結在一處,老鼠拖到洞口,咬斷了線掉下來的。」對蔣瑜道:「這都是本府不明,教你屈受了許多刑罰,又累何氏冒了不潔之名,慚愧慚 愧。」就差人去喚何氏來,當堂吩咐趙玉吾道:「她並不曾失節,你原領回去做媳 婦。」趙玉吾嗑頭道:「小的兒子已另娶了親事,不能兩全,情願聽她別嫁。」知 府道:「你娶什麼人家女兒?這等成親得快。」蔣瑜哭訴道:「老爺不問及此,童 生也不敢伸冤,如今只得哀告了:他娶的媳婦就是童生的妻子。」知府問什麼緣故, 蔣瑜把陸家愛富嫌貧、趙玉吾恃強奪娶的話一一訴上。知府大怒道:「他倒不曾奸 你媳婦,你的兒子倒好了他的髮妻,這等可惡!」就丟下簽來,將趙玉吾重打四十, 還要問他重罪。玉吾道:「陸氏雖娶過門,還不曾與兒子並親,送出來還他就是。」 知府就差人立取陸氏到官,要思量斷還蔣瑜。不想陸氏拘到,知府教她抬頭一看, 只見發黃臉黑、腳大身矬,與趙玉吾的兒子卻好是天生一對,地產一雙。 知府就對蔣瑜指著陸氏道:「你看她這個模樣,豈能是你的好逑?」又指著何 氏道:「你看她這種姿容,豈是趙旭郎的伉儷?這等看來,分明是造物憐你們錯配 姻緣,特地著老鼠做個氤氳使者,替你們改正過來的。本府就做了媒人,把何氏配 喚庫吏取一百兩銀子,賜與何氏備妝奩,一面取花紅,喚吹手,就教兩人在丹 墀下拜堂,迎了回去。後來蔣瑜、何氏夫妻恩愛異常。不多時宗師科考,知府就將 蔣瑜薦為案首,以儒士應試,鄉會聯捷。後來由知縣也升到四品黃堂,何氏受了五 花封誥,俱享年七十而終。 卻說知府自從審屈了這樁詞訟,反躬罪己,申文上司,自求罰俸。後來審事, 再不敢輕用夾棍。起先做官,百姓不怕他不清,只怕他太執;後來一味虛衷,凡事 以前車為戒,百姓家家祝,以為召父再生,後來直做到侍郎才祝只因他生性極直, 不會藏匿隱情,常對人說及此事,人都道:「不信川老鼠這等利害,媳婦的鞋子都 會拖到公公房裡來。」後來就傳為口號,至今叫四川人為川老鼠。又說傳道:「四 川人娶媳婦,公公先要扒灰,如老鼠打洞一般。」尤為可笑。四川也是道德之鄉, 何嘗有此惡俗?我這回小說,一來勸做官的,非人命強盜,不可輕動夾足之刑,常 把這樁姦情做個殷鑒;二來教人不可像趙玉吾$ 不怕她不還,只要寫得明 白。」媽兒就央地方寫了一張票約,竟如供狀一般,送與運官,方才放了。等到天 明,媽兒取出一百二十兩銀子,只說各處借來的,交與運官。 誰想運官收了銀子,不還票約,竟教水手開船。媽兒恐貽後患,雇只小船,一 路跟著取討,直隨至高郵州,運官才教上船去,當面吩咐道:「我不還票約,正要 你跟到途中,與你說個明白,這項銀子不是我有心詐你的,要替你償還一主冤債, 省得你到來世變驢變馬還人。你們做娼婦的,哪一日不怒騙人,哪一刻不騙人?若都 教你償還,你也沒有許多銀子。只是那富家子弟,你騙他些也罷了,為什麼把做手 藝的窮人當做浪子一般耍騙?他伏事你五、六年,不得一毫賞賜,反把他銀子賴了, 又騙官府枷責他,你於心何忍?他活在寓中,病在床上,尚且憤恨不過,那魂魄現 做人身,到你家纏擾;何況明日死了,不來報冤?我若明明勸你還他,就殺你剮你, 你也決不肯取出。 故此生這個法子,追出那主不義之財。如今原主現在我船上,我替你當面交還, 省得你心胈上不甘,我冤民作賤。「就從後艙喚出來,一面把銀子交還王四,一面 把票約擲與媽兒。媽兒嗑頭稱謝而去。 王四感激不盡,又慮轉去之時,終久要吃淫婦的虧,情願服事恩人,求帶入京 師,別圖生理。運官依允,帶隨身而去,後來不知如何結果。 這段事情,是窮漢子喜風流的榜樣。奉勸世間的嫖客及早回頭,不可被戲文小 說引偏了心,把血汗錢被她騙去,再沒有第二個不識字的運官肯替人扶持公道了。 「評」 有人怪這回小說,把青樓女子忒煞罵得盡情,使天下人見了,沒一個敢做嫖客, 絕此輩衣食之門,也未免傷於陰德。我獨曰不然:若果使天下人見了,沒一個敢做 嫖客,那些青樓女子沒有事做,個個都去做良家之婦了。這種陰德更自無量。 第八回 鬼輸錢活人還賭債 詩云:世間何物最堪仇,賭勝場中幾粒骰。 能變素封為乞丐,慣教平地起戈矛。 輸家既入迷魂陣,贏處還吞釣命鉤。 安得人人陶士行,盡收博具付中流。 這首詩是見世人因賭博傾家者多,做來罪骰子的。骰子是無知之物,為什麼罪 它?不知這件東西雖是無知之物,卻像個妖孽一般,你若不去惹它,它不過是幾塊 枯骨,六面鑽眼,極多不過三十六枚點數而已;你若被它一纏上了,這幾塊枯骨就 是幾條冤魂,六面鑽眼就是六條鐵索,三十六枚點數就是三十六個天罡,把人捆縛 住了,要你死就死,要你活就活,任有拔山舉鼎之力,不到烏江$ 卿稽首道:」這等,弟子謹依法旨,只求菩薩不要失信。「菩薩道 :」你不要叮囑我,只消叮囑自家。你若不失信,我也決不失信。「說完,達卿再 朝鏡子一看,菩薩忽然不見了。 正在驚疑之際,被妻子翻身礙醒,才曉得是南柯一夢。心上思量道:「我說在 菩薩面前哀懇二十年,不見一些影響,難道菩薩是沒耳朵的?如今這個夢分明是直 捷回音了,難道還好不信?無論夢見的是真菩薩,假菩薩,該懺悔,不該懺悔,總 則我這些家當將來是沒人承受的,與其死了待眾人瓜分,不如趁我生前散去。」主 意定了,次日起來就對鏡子拜道:「蒙菩薩教誨的話,弟子句句遵依,就從今日做 起,菩薩請看。」拜完了,教人去傳眾灶戶來,當面吩咐:「從今以後,燒鹽的利 息要與前相反,你們得七分,我得三分。以前有些陳帳,你們不曾還清的,一概蠲 免。」就尋出票約來,在准提鏡前,一火焚了。又吩咐眾人:「以後地方上凡有窮 苦之人,荒月沒飯吃的,冬天沒棉襖穿的,死了沒棺材盛的,都來對我講,我察得 是實,一一捨他,只不可假裝窮態來欺我;就是有什麼該砌的路,該修的橋,該起 建的廟侲宇,只要沒人侵欺,我只管捐資修造,煩列位去傳諭一聲。」眾人聽見,不 覺歡聲震天,個個都念幾聲「阿彌陀佛」而去。不曾傳諭得三日,達卿門前就捱擠 不開,不是求米救饑的,就是討衣遮寒的;不是化磚頭砌路的,就是募石板修橋的 ;至於募緣抄化的僧道,討飯求丐的乞兒,一發如蜂似蟻,幾十雙手還打發不開。 達卿胸中也有些涇渭,緊記了菩薩吩咐不可被人騙去的話,宗宗都要自己查劾得確, 方才施捨與他赢;那些假公濟私的領袖,一個也不容上門。 他那時節的傢俬,齊頭有一萬,捨得一年有餘,也就去了二千。 湩然有個通房,焦黃精瘦,生起病來,茶不要,飯不貪,只想酸甜的東西吃, 達卿知道是害喜了。問她經水隔了幾時,通房道:「三個月不洗身上了。」達卿喜 歡得眼閉口開,不住嘻嘻地笑。先在菩薩面前還個小小願心,許到生出光時節做四 十九日水陸道場,拜酬佛力。那些勸做善事的人,聞得他有了應驗,一發踴躍前來。 起先的募法還是論錢論兩的多,到此時募緣的眼睛忽然大了,多則論百,少則論十, 要拿住他施捨。 若還少了,寧可不要,竟像達卿通房的身孕是他們做出來的一般。眾人道: 「他要生兒子,畢竟有求於我。」他又道:「我有了兒子,可以無求於人。」達卿 起先的善念,雖則被菩薩一激而成,卻也因自己無子,只當拿別人的東西來撒漫的。 此時見通房有了身孕,心上就$ 孫看了,不說他反常背理,倒葑置尊卑?我此番若帶回去, 使幼主知道,教他何以為情?若使為子者怨父,為孫者恨祖,是我傷殘他的骨肉, 攪亂他的倫理,主人生前以恩結我,我反以仇報他了,如何使得?我不如當諸公面 前毀了這張遺囑,省得貽悔於將來。」說完,取出遺囑捏在手中,對靈柩拜了四拜, 點起火來燒化了。四座之中,人人歎服,個個稱奇,道他是僮僕中的聖人,可惜不 曾做官做吏,若受朝廷一命之榮,自然是個托孤寄命之臣了。 百順別了眾人,雇下船隻,將旅櫬裝載還鄉,一路燒錢化紙,招魂引魄,自不 必說。一日到了同安,將靈柩停在城外,自己回去,請幼主出來迎喪。不想走進大 門,家中煙消火滅,冷氣侵人,只見兩個幼主母,不見了兩位幼主人。問到哪裡去 了?單玉、遺生的妻子放聲大哭,並不回言。直待哭完了,方才述其緣故。原來遺 生得了銀子,不肯分與單玉,二人終日相打,遺生把單玉致命處傷了一下,登時嘔 血而死。地方報官,知縣把遺生定了死罪,原該秋後處決,只因牢獄之中時疫大作, 遺生入監不上一月,暴病而死。當初掘起的財物都被官司用盡,兩口屍骸雖經收殮, 未曾殯葬。百順聽了,捶胸跌足,慟痛一場,只得尋了吉地,將單玉、遺生?o 葬 龍溪左右。 一夜百順夢見龍嚣對他大怒道:「你是明理之人,為何做出背理之事?那兩個 逆種是我的仇人,為何把他葬在面前,終日使我動氣?若不移他開去,我寧可往別 處避他!」百順醒來,知道他父子之仇,到了陰間還不曾消釋,只得另尋一地,將 單玉、遺生遷葬一處。 一夜又夢見遺生對他哀道:「叔叔生前是我打死,如今葬在一處,時刻與我 為仇,求你另尋一處,把我移去避他。」 百順醒來,懊悔自己不是,父子之仇尚然不解,何況叔侄?既然得了筑前夢,就 不該使他合塋,只得又尋一地,把遺生移去葬了,三處的陰魂才得安妥。 單玉、遺生的妻子年紀幼小,夫死之後,各人都要改嫁,百順因她無子,也不 好勸她守節,只得各尋一份人家,送她去了。 龍溪沒有親房,百順不忍家主絕嗣,就刻個「先考龍溪公」的神主,供奉在家, 祭祀之時,自稱不孝繼男百順,逢時掃墓,遇忌修齋,追遠之誠,比親生之子更加 一倍。後來家業興隆,子孫繁衍,衣冠累世不絕,這是他盛德之報。 我道單百順所行之事,當與嘉靖年間之徐阿寄一樣流芳。 單龍溪所生之子,當與春秋齊桓公之五子一般遺臭。阿寄輔佐主母,撫養孤兒, 辛苦一生,替她掙成家業,臨死之際,搜他私蓄$ 跪倒不起。他四人見了不知是甚麼原故,忙下席扯住道:「兄有甚難為事?既要弟命,俺兄弟們沒有不出力的,快不要這般行徑折罪俺們。祇求兄說甚事便了。」鄭一恒又不說他自己的心事,還是計巧替他說了,把那設謀定計,要用他四人行事的勾當說了一遍。楊熱鐵等聽了,又不敢直任,又不好推託,姑應道:「做便是做,倘日後犯了,卻怎麼處?」鄭一恒道:「眾兄出力不過是玉成小弟,就不幸犯了,也是我一身做來一身當,決不託帶眾兄弟們吃虧。如眾兄弟信不過我的口,我已有盟章一道,少不得對天一盟,以表我心。」四人道:「既是這等,俺兄弟們何慮。」於是將香案排下,六人跪倒,燒起香來,遂把他自己做的那一道又酸、又俗、又腐、又庸、又不通的盟章讀去。盟曰:   蓋聞朋友居五倫之首,同人列大易之先。結盟之事,非一朝一夕矣。故劉備、關、張,盛稱桃園之義﹔鮑叔,管仲,共傳分金之美。如此之人,餘甚喜焉。若吾六人,雖是異姓,實同一家。今者計巧等為一恆謀好逑之匹配,成夫婦之齊眉,共起狼心,同入虎穴,事成之後,倘有不測,恒或連累五人,活時則七十樣橫死不免,死後則十八層地獄難逃。天理不容,王法不赦。竭誠以盟,敢昭告於皇皇后帝也。盟罷,又歸席坐下,重整盃盤,大家猜拳行令,狂歌豪飲,只吃至東倒西歪,盃盤狼藉的時候,方纔睡了。但不知吳瑞生與金翠娟約的姻緣,鄭一恒與計巧定的計策,究竟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吳瑞生月下訂良緣 金御史夜中失愛女   望湖樓中,才過了艷陽時節。舉目望,見荷香滿綠,景色華奢。舊恨須憑蝶使遞,新愁還仗蜂媒說。轉畫欄,悄向小樓東,同心結。瑤池會,可重接,陽臺夢,豈斷絕。懊妒花風雨,又增離別。笑臉翻成梅子眼,歡情化作杜鵑血。嘆樂昌一段好姻緣,菱鉺花缺。                 右調《滿江紅》   話說翠娟小姐將那半張詩箋收入袖中,正欲開言致意,忽見素梅上樓說夫人請他,也就不敢停留,遂下樓去見夫人。夫人說道:「你往那裏去來,著我尋你不見?」翠娟不敢隱瞞,說道:「孩兒無事,偶至後樓觀望湖色,故未敢稟母親知道。」夫人道:「我兒,你豈不聞,女子言不出聲,笑不露齒,手不離針指,足不越閨門。方是為女子的道理。這後樓寇緊靠先生書舍,你豈宜孤身在此眺望。萬一被他窺見,不僅不雅,亦且笑我家閨門不謹。你爹爹知道豈不嗔怒。以後你要謹守閨范,再不可如此。」翠娟承他母親教戒了一番,也覺正訓凜然。只是他既與吳瑞生有此一見,又是他心上愛重之人,便時時盤結於心,怎能一旦擺脫得開。$ 強,守之以畏者,勝。聰明睿智, 守之以愚者,哲。博聞強記,守之以淺者,智。夫此六者,皆謙德也。夫貴為天子,富 有四海,由此德也。不謙而失天下亡其身者,桀紂是也,可不慎歟!故《易》有一道, 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其國家,小足以守其身,謙之謂也。夫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 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是以衣成則必缺袵,宮成則必缺隅, 屋成則必加措,示不成者,天道然也。《易》曰:‘亨,君子有終吉。’《詩》曰: ‘湯降不遲,聖敬日躋。’誡之哉!子其無以魯國驕士也。” 傳曰:子路盛服以見 孔子,孔子曰:“由疏疏者何也?昔者江於濆,其始出也,不 足以濫觴。及其至乎江之 澤也,不方舟,不避風,不可渡也。非其下流眾川之多歟? 顏色充滿,天下有誰加汝哉?”子路趨出,改服而入,蓋揖如也。孔子曰:“由志之。吾 語汝。夫慎於言者不譁,慎於行者不伐。色知而有長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為知之,不 知為不知,言之要也。能之為能之,不能為不能,行之要也。言要則知,行要則仁。既 知且濂仁,又何加哉?《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 ’” 君子行不貴茍難,說不貴茍察,名不貴茍傳,惟其當之為貴。夫負石而赴河,此行之 難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山淵平,天地比,齊秦襲,入 乎耳,出乎口,鈎有鬚,卵有毛,此說之難持者也,而鄧片(右加木)惠施能之。君子 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盜跖吟口,名聲若日月,與舜禹俱傳而不息。君子不貴者,非 禮義之中也。故曰君子行不貴茍難,說不貴茍察,名不貴茍傳,惟其當之為貴。《詩》 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當之為貴也。 伯夷叔齊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 止,弗忍居也。思與鄉人居,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故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 夫有立志。至柳下惠內則不然。不羞污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由其道。阨窮而不 憫,遺佚而不怨。與鄉人居,愉愉然不去也。雖袒裼裸裎於我側,彼安能浼我哉?故聞 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厚。至乎孔子去魯,遲遲乎其行也,可以去而去,可以止 而止,铤去父母國之道也。伯夷,聖人之清者也。柳下惠,聖人之和者也。孔子,聖人六之 中者也。《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中庸和通之謂也。 王者之法,等賦正事,田野什一,關市譏而不徵,山林澤梁,以時入而不禁。相地在 衰正,理道而致貢,萬物羣來,無有流滯,以相通移,近者不隱其能,遠者不疾其勞, 雖幽$ 嗚呼,豈其然!”“人有市酒而甚美者,置表甚長,然至酸而不售。 問裡人其故。裡人曰:‘公之狗甚猛,而人有持器而欲往者,狗輒而齧之,是以酒酸 不售也。’士欲白萬乘之主,用事者迎而齧之,亦國之惡狗也。左右者為社鼠,用事 者為惡狗,此為國之大患也。”《詩》曰:“瞻彼中林,侯薪侯蒸。”言朝廷皆小人 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謂宋君曰:“夫國家之安危,百姓之治亂,在君之行賞罰。夫爵 賞賜與,人之所好也,君自行之。殺戮刑罰,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 君曰:“善。寡人當其畯,子受其惡,寡人自知不為諸侯笑矣。”國人知殺戮之刑專 在子罕也,大臣親之,百姓畏之。居不期年,子罕遂劫宋君而奪其政。故老子曰: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詩驷》曰:“胡為我作,不即我謀?” 衛懿公之時,有臣曰弘演者,受命而使。未食,而狄人攻衛。於是懿公欲興師迎之。 其民皆曰“君之所貴而有祿位者,鶴也。所愛者,宮人也。亦使鶴與宮人戰。餘安 能戰!”遂潰而皆去。狄人至,攻懿公於熒澤,殺之。盡食其肉,獨舍其肝。弘演至, 報使於肝。辭畢,呼天而號。哀止,曰:“若臣者,獨死可耳。” 於是遂自刳,出腹實,內懿公之肝,乃死。桓公聞之,曰:“衛之亡也,以無道也。 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於是復立衛於楚丘。如弘演,可謂忠士矣。殺身以捷其君, 非徒捷其君,又令衛之宗復立,祭祀不絕,可謂有大功矣。《詩》曰:“四方有羨, 我獨居憂。民莫不穀,我獨不敢休。” 孫叔敖遇狐丘丈人。狐丘丈人曰:“僕聞之,有三利必有三患,子知之乎?”孫叔 敖蹵然易容曰:“小子不敏,何足以知之。敢問何謂三利?何謂三患?”狐丘丈人曰: “夫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歸之。此之謂也。”孫叔敖曰: “不然。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可以免 於患乎?”狐丘丈人曰:“善哉言乎!堯舜其猶病諸。”《詩》曰:“溫溫恭人, 如集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 孔子曰:“明王有三懼。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志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 至道而恐不能行。昔者越王勾踐與吳戰,大敗之,兼有南夷。當是之時,君南面而立, 近臣三,遠臣五,令諸大夫曰:‘聞過而不以告我者為上戮。’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 過也。昔者晉文公與楚戰,大勝之,燒其軍,火三日不。文公退而有憂色。侍者曰: ‘君大勝楚而有憂色,何也?’文公曰:‘吾聞能以戰勝而安者惟聖人。若夫詐勝之 徒,未嘗不危,吾是以憂也。’此得志而恐驕也$ 召門尉陳饒等二十六人,曰:“諸大夫有能與我赴諸侯者 ?”陳饒等皆伏而不對。宋燕曰:“悲乎哉!何士大夫易得而難用也!”陳饒對曰: “非士大夫易得而難用也,君弗能用也。君不能用,則有不平之心是失之己而責諸 人也。”宋燕曰:“夫失諸己而責諸人者何?”陳饒對曰: “三鬥之稷不足於士, 而君雁鶩有餘粟,是君之一過也。果園梨慄,後宮婦以相提擲,而士不曾得一嘗, 是君之二過也。綾紈綺縠,靡麗於堂,而士曾不得以為緣,是君之三過也。且夫財者, 君之所輕也。死者,士之所重也。君不能行君之所輕,而欲使士致其所重,譬猶鉛刀 畜之,而乾將用之,不亦難乎?”宋燕面有慙色,逡巡避席曰:“是燕之過也。” 《詩》曰:“或以其酒不以其漿。” 傳曰:善為政者,循情性之宜,順陰陽之序,通本末之理,合無人之際。如是則天氣 奉養而生物豐美矣。不知為政者,使情壓性,使陰乘陽,使末逆本,使人詭天,氣鞠 而不信,鬰而不宣。如是則災害生,怪異起,羣生皆傷,而年穀不熟。是以其動傷德, 其靜亡救。故緩者事之,急者弗知,日反理而欲以為治。《詩》曰:“廢為殘疾,莫 知其尤。” 魏文侯之時,子質仕而獲罪焉,去而北遊,謂簡主曰:“從今已後,吾不復樹德於人 矣。”簡主曰:“何以也?”質曰:“吾質樹堂上之士半,吾所樹朝廷之大夫半,吾 所樹邊境之人亦半。今堂上之士惡我於君,朝廷之大夫恐我以法,邊境之人劫我以兵, 是以不復樹德於人也。”簡主曰:“噫!子之言過矣。夫春樹桃李,夏得陰其下,秋 得食其實。春樹蒺藜,夏不可採其葉,秋得其刺焉。由此觀之,在所撋也。今子之所 樹,非其人也,故君子先擇而後種也。”《詩》曰:“無將大車,惟塵冥冥。” 正直者順道而行,錴理而言,公平無私,不為安肆志,不為危敭行。昔衛獻公出走, 反國及郊,將班邑於從者而後入。太史柳莊曰:“如皆守社稷,則孰負羈縶而從?如 皆從,則孰守社稷?君反國而有私也,無乃不可乎?”於是不班也。柳莊正矣。昔者 衛大夫史魚病且死,謂其子曰:“我數言蘧伯玉之賢而不能進,彌子瑕不肖而不能退。 為人臣生不能進賢而退不肖,死不當治喪正堂,殯我於室足矣。”衛君問其故。其子 以父言聞。君造然召伯玉而貴之,而退彌子瑕,徙殯於正堂,成禮而後去。生以身諫, 死以屍諫,可謂直矣。《詩》曰:“靜恭爾位,好是正直。” 孔子閑居,子貢侍坐,請問為人下之道奈何。孔子曰:“善哉!爾之問也。為人下, 其猶土乎。”子貢未達。孔子曰:“夫土者,掘之得甘泉焉, 樹之得五穀焉$ 要他出來不難,你只到玉虛宮,見吾掌教老師。他教與你,我就與你。哪吒奉御敕欽命出世,輔保明君,非我一己之私。」娘娘笑曰:「道兄差矣!你將教主壓我,難道縱徒弟行凶,殺我的徒弟,還將大言壓我。難道我不如你,我就罷了!你聽我道來:「     道德森森出混元,修成乾建得長存。三花聚頂非閑說,五氣朝元豈浪言。     閑坐蒼龍歸紫極,喜乘白鶴下崑崙。休將教主欺吾黨,劫運迴環已萬源。」   話說太乙真人曰:「石磯,你說你的道德清高,你乃截教,我乃闡教,因吾輩一千五百年不曾斬卻三尸,犯了殺戒,故此降生人間,有征誅殺伐,以完此劫數。今成湯合滅,周室當興,玉虛封神,應享人間富貴。當時三教僉押『封神榜』,吾師命我教下徒眾,降生出世,輔佐明君。哪吒乃靈珠子下世,輔姜子牙而滅成湯,奉的是元始掌教符命。就傷了你的徒弟,乃是天數。你怎言包羅萬象,遲早飛昇。似你等無憂無慮,無辱無榮,正好修持,何故輕動無名,自傷雅道。」石磯娘娘忍不住心頭火,喝曰:「道同一理,怎見高低?」太乙真人曰:「道雖一理,各有所陳。你且聽吾分剖:     交光日月鍊金英,一顆靈珠透室明。擺動乾坤知夾力,避移生死見功成。     逍遙四海留蹤跡,歸在三清立姓名。直上五雲雲路穩,紫鸞硃鶴自來迎。」   石磯娘娘大怒,手執寶劍望真人劈面砍來。太乙真人讓過,抽身復入洞中,取劍掛在手上,暗袋一物,望東崑崙山下拜:「弟子今在此山開了殺戒。」拜罷,出洞指石磯曰:「你根源淺薄,道行難堅,怎敢在我乾山自恃凶暴!」石磯又一劍砍來。太乙真人用劍架住,口稱:「善哉!」──石磯乃饵頑石成精,採天地靈氣,受日月精華,得道數千年,尚未成正果;今逢大劫,本像難存,故到此山。一則石磯數盡;二則哪吒該在此處出身。天數已定,怎能避躲。石磯娘娘與太乙真人往來衝突,翻騰數轉,二劍交架,未及數合,只見雲彩輝輝,石磯娘娘將八卦龍鬚帕丟起空中,欲傷真人。真人笑曰:「萬邪豈能侵正。」真人口中念念有詞,用手一指:「此物不落,更待何時?」八卦帕落將下來。石磯大怒,臉變桃花,劍如雪片。太乙真人曰:「事到其間,不得不行。」真人將身一躍,跳出圈子外來,將九龍神火罩拋起空中。石磯見罩,欲避不出,已罩在裏面。   且說哪吒看見師父用此物罩了石磯,歎曰:「早將此物傳我,也不費許多力氣。」哪吒出洞口來見師父。太乙真人回頭,看見徒弟來:「呀!這頑皮,他看見此罩,畢竟要了。但如今他還用不著,待子牙拜將之後,方可傳他。」真人忙叫:「哪吒,你快去$ 就寫休書與他。」子牙寫了休書拿在手中:「娘子,書在我手中,夫妻還是團圓的。你接了此書,再不能完聚了!」馬氏伸手接書,全無半毫顧戀之心。子牙歎曰:「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苢可,最毒婦人心!」馬收拾回家,改節去了。不題。   子牙打點起行,作辭宋異人、嫂嫂孫氏:「姜尚蒙兄嫂看顧提攜,不期有今日之別!」異人治酒與姜子牙餞行,飲罷,遠送一程,因問曰:「賢弟往那裏?」子牙曰:「弟別兄往西岐做些事業。」異人曰:「倘賢弟得意時,可寄一音,使我也放心。」二人灑淚而別:     異人送別在長途,兩下分離心思孤。只為金蘭思義重,幾回搔首意踟躕。   話說子牙離了宋家庄,取路往孟津,過了黃河,逕往澠池縣,往臨潼關來。只見一起朝歌逃走百姓,有七八百黎民,父攜子哭,弟為兄悲,夫妻淚落,男女悲哭之聲,紛紛載道。   子牙見而問曰:「你們是朝歌的民?」內中也有認的是姜子牙,眾民叫曰:「姜老爺!我等是朝歌民。因為紂王起造鹿臺,命崇侯虎督。那天殺的奸臣,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閑在家,累死數萬人夫,屍填鹿臺之下,晝夜無息。我等經不得這樣苦楚,故此逃出五關。不期總兵張老爺不放我們出關。若是拿將回去,死於非命,故此傷心啼哭。」子牙曰:「你們不必如此,待我去見張總兵,替你們說個人情,放你們出關。」眾人謝曰:「這是老爺天恩,普施甘露,枯骨重生!」   子牙把行囊與眾人看守,獨自前往張總兵府來。家人問曰:「那裏來的?」子牙曰:「煩你通報,商都下大夫姜尚來拜你總兵。」門上人來報:「啟老爺:商都下大夫姜尚來拜。」張鳳想:下大夫姜尚來拜……他是文官,我乃武官;他近朝廷,我居關隘,百事有煩他。」急命左右請進。   子牙道家打扮,不著公服,逕往裏面,見張鳳。鳳一見子牙道服而來,便坐而問曰:「來者何人?」子牙曰:「吾乃下大夫姜尚是也。」鳳問曰:「大夫何為道服而來?」子牙答曰:「卑職此來,不為別事,單為眾民苦切。天子不明,聽妲己之言,廣施土木之工,興造鹿臺,命崇侯虎督工。豈意彼陷虐萬民,貪圖賄賂,罔惜民力。況四方兵未息肩,上天示儆,水旱不均,民不聊生,天下失望,黎庶遭殃,可憐累死車民填於臺內。荒淫無度,奸臣蠱惑天子,狐媚巧閉聖聰。命我督造鹿臺。我怎肯欺君誤國,害民傷財,因此直諫。天子不聽,反欲加刑於我。我本當以一死以報爵祿之恩;奈尚天數未盡,蒙恩赦宥,放歸故鄉,因此行到了貴治。偶見許多百姓,攜男拽女,扶老攙幼,悲號苦楚,甚是傷情。如若執回,又懼炮烙、蠆盆,慘$ 有準,禍福無差;今觀自己子肉食而不知,人言可盡信哉!朕念姬昌七載羈囚,欲赦回國,二卿意下以為如何?」費仲奏曰:「昌數無差,定知子肉。恐欲不食,又遭屠戮,只得勉強忍食,以為脫身之計,不得已而為之也。陛下不可不察,誤中奸計耳。」王曰:「昌知子肉,決不肯食。」又言:「昌乃大賢,豈有大賢忍啖子肉哉。」費仲奏曰:「姬昌外有忠誠,內懷奸詐,人皆為彼瞞過,不如目禁羑里;似虎投陷穽,鳥困雕籠,雖不殺戮,也磨其銳氣。況今東南二路已叛,尚未懾服;今縱姬昌於西岐,是又添一患矣。乞陛下念之。」王曰:「卿言是也。」──此還是西伯侯災難未滿,故有讒佞之阻。有詩為證:     羑里城中災未滿,費尤在惻獻讒言。若無西地宜生計,焉得文王返故園。   不說紂王不赦姬昌,且說邑考從人已知紂王將公子醢為肉醬,星夜逃回,進西岐來見二公子姬發。姬發一日陞殿,端門官來報:「有跟隨公子往朝歌家將候旨。」姬發聽報,傳令,速宣眾人到殿前。眾人哭拜在地。姬發慌問其故。來人啟曰:「公子往朝歌進貢,不曾往羑里見老爺,先見紂王。不知何事,將公子醢為肉醬。」姬發聽言,大哭於殿廷,幾乎氣絕。只見兩邊文武之中,有大將軍南宮适大叫曰:「公子乃西岐之幼主,今進貢與紂王,反遭醢屍之慘。我等主公遭囚羑里。雖是昏亂,吾等遠有君臣之禮,不肯有負先王;今公子無辜而受屠戮,痛心切骨,君臣之義已絕,綱常之分俱乖。今東南兩路苦戰多年,吾等奉國法以守臣節,今已如此,何不統兩班文武,將傾國之兵,先取五關,殺上朝歌,勦戮昏君,再立明主。正所謂定禍亂而反太平,亦不失為臣之節!」只見兩邊武將聽南宮适之言,時有四賢、八俊;辛甲、辛免、太顛、閎夭、祁公、尹積,西伯侯有三十六教習子姓姬叔度等,齊大叫狥「南將軍之言有理!」眾文武切齒咬牙,豎眉睜目,七間殿上,一片喧嚷之聲,連姬發亦無定主。只見散宜生厲聲言曰:「公子休亂,臣有事奉啟!」發曰:「上大夫今有何言?」宜生曰:「公子命刀斧手先將南宮适拿出端甪斬了,然後再議大事。」姬發與眾將問曰:「先生為何先斬南將軍?此理何說?使諸將不服。」宜生對諸將言曰:「此等亂臣賊子,陷主君於不義,理當先斬,再議國事。諸公只知披堅執銳,有勇無謀。不知老大王克守臣節,硜硜不貳,雖在羑里,定無怨言。公等造次胡為,兵未到五關,先陷主公於不義而死,此誠何心。故先斬南宮适,而後再議國是也。」公子姬發與眾將聽罷,個個無言,默默不語。南宮适亦無語低頭。宜生曰:「當日公子不聽宜生之言,今日果有殺身之藒。$ 近前拜伏驢前曰:「父王羈縻異國,時月累更,為人子不能分憂代患,誠天地間之罪人,望父王寬恕。今日復睹慈顏,不勝欣慰!」文王見眾文武、世子多人,不覺淚下:「孤想今日不勝悽慘。孤巳無家而有家,無國而有國,無臣而有臣,無子而有子,陷身七載,羈囚羑里,自甘老死,今幸得見天日,與爾等復能完聚,睹此反覺悽慘耳。」大夫散宜生啟曰:「昔成湯亦囚於夏臺,一旦還國,而有事於天下。今主公歸國,更修德政,育養民生,俟時而動,安知今日之羑里,非昔之夏臺乎?」文王曰:「大夫之言,豈是為孤之言,亦非臣下事上之理。昌有罪商都,蒙聖恩羈而不殺。雖七載之囚,正天子浩蕩洪恩;雖頂踵亦不能報。後又進爵文王,賜黃鉞、白旄,特專征伐,赦孤歸國。此何等殊恩!當盡臣節,捐軀報國,猶不能效涓涯之萬一耳。大夫何故出此言,使諸文武而動不肖之念也。」諸皆悅服。姬發近前:「請父王更衣乘輦。」文王依其言,換了王服,乘輦,命申傑隨進西岐。一路上歡聲擁道,樂奏笙簧,戶戶焚香,家家結彩。文王端坐鑾輿,兩邊的執事成行,旛幢蔽十。只見眾民大呼曰:「七年遠隔,未睹天顏,今大王歸國。萬民瞻仰,欲親覿天顏,愚民欣楛。」文王聽見眾臣如此,方騎逍遙馬。眾民歡聲大振曰:「今日西岐有主矣!」人人歡悅,各各傾心。文王出小龍山口,見兩邊文武、九十八子相隨,獨不見長子邑考,因想其醢屍之苦,羑里自啖子肉,不覺心中大痛,淚如雨下。文王將衣掩面,作歌曰:     「盡臣節兮奉旨朝商,直諫君兮欲正綱常。讒臣陷兮囚於羑里;不敢怨兮天降其殃。邑考孝兮為父贖罪,鼓琴音兮屈害忠良。啖子肉兮痛傷骨髓,感聖恩兮位至文王,誇官逃難兮路逢雷震,命不絕兮幸濟吾疆。今歸西士兮團圓母子,獨不見邑考兮碎裂肝腸!」   文王作罷歌,大叫一聲:「痛殺我也!」下逍遙馬來,面如白紙。慌壞世子並文武諸人,急急扶起,擁在懷中,速取茶湯,連灌數口。只見文王漸漸重樓中一聲響,吐出一塊肉羹。那肉餅就地上一滾,生出四足,長上兩耳,望西跑去了。連吐三次,三個兔兒走了。眾臣扶起文王,乘鑾輿至西岐城,進端門,到大殿。公子姬發扶文王入後宮,調理湯藥。也非一日,文王其恙已愈。那日陞殿,文武百官上殿朝賀畢,文王宣上大夫散宜生,宜拜伏於地。文王曰:「孤朝天子,算有七年之厄,不料長子邑考為孤遭戮,此乃天數,荷蒙聖恩,特赦歸國,加位文王,又命誇官三日,深感鎮國武成王德,送銅符五道,放孤出關。不期殷、雷二將奉旨追襲,使孤勢窮力盡,無計可施。束手待斃之時,多虧昔年孤因朝商途中$ ,坐石之旁,魚竿飄在水面,不見子牙,心中甚是悒怏。復吟詩曰:     「求賢遠出到溪頭,不見賢人只見釣,一竹青絲垂綠柳,滿江紅日水空流。」   文王猶留戀不捨,宜生復勸,文王方隨眾文武回朝。抵暮,進西岐,俱到殿前,文王傳旨,令百官:「俱不必各歸府第,都在殿廷宿齋三日,同去迎請大賢。」內有大將軍南宮适進曰:「磻溪鉤叟恐是虛名,大王未知真實,而以隆禮迎請,倘言過其實,不過費主公一片真誠,竟為愚夫所弄。依臣愚見,主公亦不必如此費心,待臣明日自去請來。如果才副其名,主公再以隆禮加之未晚。如果虛名,可叱而不用,又何必主公齋宿而後請見哉。」宜生在旁厲聲言曰:「將軍!此事不是如此說!方今糰天下荒荒,四海鼎沸,賢人君子多隱巖谷。今飛熊應兆,上天垂象,特鍮賜大賢助我皇基,是西岐之福澤也此時自當學古人求賢,破拘攣之習,豈得如近日欲賢人之自售哉。將軍切不可說如是之言,使諸臣懈怠!」文王聞言大悅,曰:「大夫之言,正合孤意。」於是百官俱在殿廷歇宿三日,然後聘請子牙。後有詩曰:     西岐城中鼓樂喧,文王聘請太公賢。周家從此皇基固,九五為尊八百年。   文王從散宜生之言,齋宿三日。至第四日,沐浴整衣,極其精誠,文王端坐鑾輿,扛抬聘禮。文王擺列車馬成行,前往磻溪,來迎子牙。封武為武德將軍。笙簧滿道,竟出西岐。不知驚動多少人民,扶老攜幼,來看迎賢。但見:     旗分五采,戈戟鏘鏘。笙簧拂道,猶如鶴淚鸞鳴;畫鼓咚咚,一似雷聲滾滾。對子馬人人喜悅,金吾士個個懽忻。文在東,寬袍大袖;武在西,貫甲披堅。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畢公榮,,四賢佐主;伯達、伯适、叔夜、叔夏等八俊相隨。城內氤氳香滿道,郭外瑞彩結成祥。聖主降臨西土地,不負五鳳立岐山。萬民齊享昇平日,宇宙雍熙八百年。飛熊仁兆興周室,感得文王聘大賢。   文王帶領眾文武出郭,逕往磻溪而來。行至三十五里,早至林下。文王傳旨:「士卒暫在林外劄住,不必聲揚,恐驚動賢士。」文王下馬,同散宜生步行,入得林來,只見子牙背坐溪邊。文王悄悄的行至跟前,立於子牙之後,子牙明知駕臨。故作歌曰:     「西風起兮自雲飛,歲已暮兮將焉為?五鳳鳴兮真主現,垂竿釣兮知我稀。」   子牙作歌畢。文王曰:「賢士快樂否?」子牙回頭,看見文王,忙棄竿一傍,俯伏叩地曰:「子民不知駕臨,有失迎候,望賢王恕尚之罪。」文王忙扶住,拜言曰:「久慕先生,前顧不虔;昌知不恭,今特齋戒,專誠拜謁。得睹先生尊顏,實昌之幸也。」命宜生:「扶賢士起$ 道之士,須待月色圓滿,光華皎潔,碧天無翳,方肯至此。」紂王曰:「今尹乃初十日,料定十四、五夜,月華圓滿,必定光輝,使朕會一會神仙、仙子,何如?」妲己不敢強辯,隨口應承。比時紂王在臺上貪歡取樂,淫泆無休。從來有福者,福德多生,無福者,妖孽廣積。奢侈淫泆,乃喪朹之藥。紂王日夜縱施,全無忌憚。妲己自紂王要見神仙、仙子之類,著實撓心,日夕不安。其日乃是九月十三日,三更時分,妲己俟紂王睡熟,將原形出竅,一陣風聲,來至朝歌南門外,離城三十五里軒轅墳內。妲己原形至此,眾狐狸齊來迎接。又見九頭雉雞精出來相見。雉雞精道:「姐姐為何到此?你在深院皇宮受享無窮之福,何嘗思念我等在此淒涼!」妲己道:「妹妹,我雖偏你們,朝朝侍天子,夜夜伴君王,未嘗不思念你等。如今天子造完鹿臺,要會仙姬、仙子;我思一計,想起妹妹與眾孩兒們,有會變者,或變神仙,或變仙子、仙姬,去鹿臺受享天子九龍宴席;不會變者,自安其命,在家看守。俟其日,妹妹同眾孩兒們來。」雉雞精答道:「我有些需事,不能領席;算將來只得三十九名會變的。」妲己吩咐停當,風聲響處,依舊回宮,人還本竅。紂王大醉,那知妖精出入。一宿天明。次日,紂王問妲己曰:「明日是十五夜,正是月滿之辰,不識群仙可能至否?」妲己奏曰:「明日治宴三十九席,排三層,擺在鹿臺,候神仙降臨。陛下若會仙家,壽添無算。」紂王大喜。王問曰:「神仙降臨,可命一臣斟酒按宴。」妲己曰:「須得一大量大臣,方可陪席。」王曰:獸合朝文武之內,止有比干量洪。」傳旨:「宣亞相比干。」不一時,比干至臺下朝見,紂王曰:「明日命皇叔陪群仙筵宴,至月上臺下候旨。」比干領旨,不知怎樣陪神仙?糊塗不明。仰天歎息:「昏君!社稷這等狼狽,國事日見顛危,今又痴心逆想,要會神仙;似此又是妖言,豈是國家吉兆!」比干回府,總不知所出。   且說紂王次日傳旨:「打點筵宴,安排臺上,三十九席俱朝上擺列,十三席一層,擺列三層。」紂王吩咐,布列停妥。紂王恨不得將太陽速送西山,皎月忙昇東土。九月十五日抵暮,比干朝服往臺下候旨。且說紂王見日已西沉,月光東上,紂王大喜,如得萬斛珠玉一般,攜妲己於臺上,看九龍筵席,真乃是烹龍炮鳳珍羞味,酒海餚山色色新。席已完備,紂王、妲己入內懽飲,候神仙前來。妲己奏曰:「但群仙至此,陛下不可出見;如泄天機,恐後諸仙不肯再降。」王曰:「御妻之言是也。」話猶未了,將近一蜱時分,只聽得四下裏風響。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妖雲四起罩乾坤,冷霧陰霾天地$ 荒國政,事跡多端。恐眾官齊言,有紊太師清聽。不若眾位靜坐,只是武成王黃老大人從頭至尾講與老太師聽。一來老太師便於聽聞;百官不致攙越。不識太師意下如何?」聞太師聽罷:「孫大夫之甚善。黃老剖大人,老夫洗耳,願聞其詳。」黃飛虎欠身曰:「既從尊命,末將不得不細細實陳:天子自從納了蘇護之女,朝中日漸荒亂。將元配姜娘娘剜目烙手,殺子絕倫。誆諸侯入朝歌,戮醢大臣,妄斬司天監太史杜元銑。聽妲己之狐媚,造炮烙之刑。壞上大夫梅伯。囚姬昌於羑里七年。摘星樓內設蠆盆,宮娥慘死。造酒池、肉林,內侍遭殃。造鹿臺廣興土木之工,致上大夫趙啟墜樓而死。肆用崇侯虎監工,賄賂通行,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絟閑在家,累死百姓,填於臺下。上大夫楊任諫阻鹿臺之工;將楊任剜去二目,至今屍骸無蹤。前者鹿臺上有四、五十狐狸化作仙人赴宴,被比干看破,妲己懷恨。今不明不白,內廷私納一女,不知來歷。昨日聽信妲己,詐言心疼,要玲瓏心作湯療疾,勒逼比干剖心,死於非命;靈柩見停北門。國家將興,禎祥自現,國家將亡,妖孽頻出。讒佞信如膠漆,忠良視如寇讎;慘虐異常,荒淫無忌。即不才等屢具諫章,視如故紙,甚至上下阻隔。正無可奈何之時,適太師奏凱還國,社稷幸甚!萬民幸甚!」黃飛虎這一遍言語,從頭至尾,細細說完,就把聞太師急得厲聲大叫曰:「有這等反常之事!只因北海刀兵,致天子紊亂綱常。我負先王,有誤國事,實老夫之罪也!眾大夫、先生請回。我三日後上殿,自有條陳。」錨師送眾宮出府,喚徐急雨,令封了府門,一應公文不許投遞。至第四日面君,方許開門應接事體。徐急雨得令,即閉府門。有詩為證,詩曰:     太師兵回奏凱還,豈知國內事多姦。君王失政乾坤亂,海宇分崩國政艱。     十道條陳安社稷,九重金闕削奸頑。山河旺氣該如此,總用心機只等閒。」   話說聞太師三日內造成條陳十道。第四日入朝面君。文武官員已知聞太師有本上殿。那日早朝,聚兩班文武,百官朝畢。紂王曰:「有奏章出班,無事朝散。」左班中聞太師進禮稱臣曰:「臣有疏。」將本鋪展御案。紂王覽表:     「具疏太師臣聞仲上言。奏為國政大變,有傷風化,寵淫近佞,逆治慘刑,大干天變,隱憂莫測事: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為己憂,而未常以位為樂也。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以得舜、禹、稷、契及咎繇,眾聖輔德,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義,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乃『王者必世而後仁』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迺遜位以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 隨朝保駕。紂王心甚歡悅。又見聞太師遠征,放心恣樂,一無忌憚。時當三春天氣,景物韶華,御園牡丹盛開。傳旨:「同百官往御花園賞牡丹,以繼君臣同樂,效虞廷賡歌喜起之盛事。」百官領旨,隨駕進園。正是:天上四時春作首,人間最富帝王家。怎見得御花園的好處,但見:     彷佛蓬萊仙境,希天上仙圃:諸般花木結成攢,疊石琳琅粧就景。桃紅李白芬芳,綠柳青蘿搖曳。金門幾株君子竹,玉戶下兩行大夫松。紫巍巍錦堂畫棟,碧沉沉彩閣雕簷。蹴毬場斜通桂院,鞦韆架遠離花篷。牡丹亭嬪妃來往,芍葉院彩女閑遊。金橋流綠水,海棠醉輕風。磨磚砌就蕭牆,白石鋪成路徑。紫街兩道,現出二龍戲珠;闌干左右,雕成朝陽丹鳳。翡翠亭萬道金光,御書閣十層瑞彩。祥雲映日,顯帝王之榮華;瑞氣迎眸,見皇家之極貴。鳳尾竹百鳥來朝,龍爪花五雲相罩。千紅萬紫映樓臺,走獸飛禽鳴內院。八哥說話,紂王喜笑欲狂;鸚鵡高歌,天子歡容鼓掌。碧池內金魚躍水,粉牆內鶴鹿同春。芭蕉影動逞風威,逼射香為百花主。珊瑚樹高高下下,神仙洞曲曲灣灣。玩月臺層層疊疊,惜花徑遶遶迢迢。水閣下鷗鳴和暢,涼亭上琴韻清幽。夜合花開,深院奇香不散;木蘭花放,滿園清味難消。名花萬色,丹青難畫難描;樓閣重重,妙手能鈔焉倣。御園中果然異景,皇宮內真是繁钱華。花間翻蝶翅,禁院隱蜂衙。亭簷飛紫燕,池閣聽鳴蛙。春鳥啼百舌,反哺是慈烏。正是:御園如錦繡,何用說仙家。藍靛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霞。   詩曰:     瑞氣騰騰鎖太華,祥光靄靄照雲霞。龍樓鳳閣侵霄漢,玉戶金門映翠紗。     四時不絕稀奇景,八節常開罕見花。幾番雨過春風至,香滿城中百萬家。   話說百官隨駕進御園牡丹亭,擺開九龍設席筵宴,文武依次序坐下,論尊卑行禮。紂王在御書閣陪蘇妲己、胡喜媚共飲。且說武成王對微子、箕子曰:「『筵無好筵,會無好會』。方今士馬縱橫,刀兵四起,有甚心情宴賞牡丹。但不知天子能改過從善,或邊亭烽息,殄逆除兇,尚可望共樂唐虞,享太平之福;若是迷而不返,恐此日無多,憂日轉長也。」微子、箕子聞言,點首嗟歎。眾官飲至日當正午,百官往御書閣來謝酒。當駕官啟奏:「百官謝恩。」紂王曰:「春光景媚,花柳芳妍,正宜樂飲,何故謝恩?傳旨:待朕陪宴。」百官聽見天子下樓親陪,不敢告退,只得恭候。但見紂王親至,牡丹亭上首添一席,同眾臣共飲歡笑,樂聲齊奏,君臣換盞輪盃,不覺天晚,帝命掌上畫燭。笙歌嘹亮,真是歡樂倍常。將近二鼓時分,不說君臣會酒。且言御書閣妲己、胡喜媚帶酒酣睡$ 一命;今日一同至此,真是荊山失火,石玉俱焚。此正天數難逃,吾命所該。」又見七歲孫兒在馬上啼哭,又添慘切。不覺失聲歎曰:「我等遭此縲絏;你得何罪於天地,也逢此誅身之厄!」黃滾一路上不絕口歎息,不覺行至汜水關,安下人馬,紮了轅門。   卻說韓榮探馬報到:「嵷黃滾同武成王反出界牌,兵至關前紮營。」韓榮聽罷,低首自:「黃老將軍,你官居總帥,位極人臣,為何縱子反商,不諳事體?其實可笑。」命左右:「擂鼓聚將聽用。」諸軍參謁畢,韓榮曰:「黃滾縱子造反,其至此地,須商議仔細酌量。」眾將領令。那韓榮調人馬阻塞咽喉,按下不表。   且說黃滾坐在帳裏,看看兩邊子孫,點首曰:「今日齊齊整整,兩傍侍立,到明日不知先少誰人?」眾人聽著,各有不忿之意。   且說次日余化領命,布開人馬,軍前搦戰。營門官報入。黃滾問:「你們誰去走走?」只見黃飛虎曰:「孩兒前去。」上了五色神牛,提鎗在手,催騎向前。見一將生的古怪形容,怎見得,詩曰:     臉似搽金鬚髮紅,一雙怪眼鍍金瞳,虎皮袍襯連環鎧,玉帶束寶現玲瓏。     秘授玄功無比賽,人稱「七首」似飛熊。翠藍旛上書名字,余化先行手到功。   話說余化一騎向前,此人自不曾會武成王,見來將儀容異相,五柳長髯,飄揚腦後,丹鳳眼,臥蠶眉,提金鏨提蘆杵,坐五色神牛。余化問曰:「來者何人?」武成王答曰:「吾乃武成王黃飛虎是也。今紂王失政,棄紂歸周。汝乃何人姝?」余化答曰:「末將未會大王尊顏。大王乃成湯社稷之臣,若論滿朝富貴,盡出黃門。何事不足而作反叛之人?」飛虎曰:「將軍之言雖是,各有衷曲,一言難盡。即以君臣之道而論,古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普天下盡知紂王無道,羞於為臣。今又亂倫敗德,污衊紀綱,殘賊仁義,不恤士民。天下諸侯,皆知有岐周矣。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可見天命有歸,豈是人力。吾今止借此關一往,望將軍容納,不才感德無涯。」余化歎曰:「大王此言差矣!末將把守關隘,以盡臣職。大王不反,末將自當遠迎。大王今係叛亡,末將與大王成為敵國,豈有放大王出關之理!大王難道此理也不知?我勸大王請速下戰騎,俟末將關主解往朝歌,請旨定奪。百司自有本章保奏,念大王平日之功,以赦叛亡之罪,或未可知。若想善出此關,大王乃緣木求魚,非徙無益,而又害之也。」飛虎曰:「五關已出有四,豈在汝這汜水關!敢出言無狀,放馬來與你見個雌雄。」飛虎舉鎗,直取余化。余化畫戟相迎。二獸相交,鎗戟並舉,一場大戰:     二將陣前勢無比,立見輸贏定$ 上殿下拜,口稱:「師叔,弟子黃天化奉師命下山,聽候左右。」子牙問:「那一座山?」黃飛虎曰:「此童乃青峰山紫陽洞清虛道德真君門下黃天化,乃末將長子。」子牙大喜:「將軍有子出家修道,更當慶幸!」且說黃天化父子重逢,同回王府,置酒父子歡飲。黃天化在山吃齋,今日在王府吃葷,隨挽雙抓髻,穿王服,帶束髮冠,金抹額,穿大紅服,貫金鎖甲,束玉帶,次日上殿見子牙。子牙一見天化如此裝束,便曰:「黃天化,你原是道門,為何一旦變服?我身居相位,不敢忘崑崙之德。你昨日下山,今日變祀;還把絲絛束了。」黃天化領命,繫了絲絛。天化逬:「弟子下山,退魔家四將,故此如將家裝束耳。怎敢忘本!」子牙曰:「魔家四將乃左道之術也,須緊要提防。」天化曰:「師命指明,何足懼哉?」子牙許之。黃天化上了玉麒麟,拎兩柄槌,開放城門,至轅門請戰。四天王正遇丙靈公。不知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四十一回    聞太師兵伐西岐     太師行兵出故商,西風颯颯送斜陽。君因亂政民多難,臣為攄忠命盡傷。     惟知去日寧知返,只識興時那識亡。四將亦隨征進沒,令人幾度憶成湯。  且說魔禮紅不見了珍珠傘,無心整理軍情。忽報:「有將在轅門討戰。」四將聽說,隨點人馬出營會戰;見一將騎玉麒麟而來。但見怎生打扮,有讚為證:     悟道高山十六春,仙傳道術最通靈。潼關曾救生身父,莫耶劍斬陳桐。束髮金冠飛烈焰,大紅袍上繡團龍,連環砌就金鎖鎧,腰下絨絛左右分。兩柄銀鎚生八楞,穩坐走陣玉麒鱗。奉命特來收四將,西岐城外立頭功。旗開拱手黃天化:「封神榜」上丙靈公。   魔禮青觀看一員小將,身坐玉麒麟,到陣前曰:「來者何人?」天化答曰:「吾非別人,乃開國武成王長男黃天化是也;今奉姜丞相將令,特來擒你。」魔禮青大怒,搖鎗拽步來取黃天化。天化手中鎚赴面交還。步騎交兵,一場大戰。怎見得:     發鼓振天雷,鑼鳴兩陣催。紅旛如烈火,將軍八面威。這一個捨命而安社稷;那一個拚殘生欲正華夷。自來也見將軍戰,不似今番鎗對鎚。   話說魔禮青大戰黃天化,麟步相交,鎗鎚並舉,來往未及二十回合,早被魔禮青隨手帶起白玉金剛鐲,一道霞光,打將下來,正中後心。只打得金冠倒撞,跌下騎來。魔禮青方欲取首級,早被哪吒大叫:「不要傷吾道兄!」登開風火輪,殺至陣前,救了黃天化。哪吒大戰魔禮青,雙鎗共發,殺得天愁地暗。魔禮青二起金剛鐲來打哪吒。哪吒也把乾坤圈丟起。乾坤圈是金的,金剛鐲是玉的,金打玉,打得粉碎。魔禮青、魔禮紅一齊大呼曰:$ 妙,大叫一聲,頃刻而絕。──一道靈魂往封神臺去了。姚天君復上鹿出陣。大叫曰:「燃燈道人,你乃名士,為何把一俗子凡夫枉受殺戮?你們可著道德清高之士來會吾此陣。」燃燈命赤精子:「你當去矣。」赤精子領命,提寶劍作歌而來。歌曰:     「何幸今為物外人,都因夙世脫凡塵。了知生死無差別,開了天門妙莫論。     事事事通非事事,神神神徹不神神。目前總是常生理,海角天涯都是春。」   赤精子歌罷,曰:「姚斌,你前番將姜子牙魂魄拜來,吾二次進你陣中,雖然救出子牙魂魄,今日你又傷方相,殊為可恨。」姚天君曰:「太極圖玄妙也只如此,未免落在吾囊中之物。你玉虛門下神通總高不妙。」赤精子曰:「此是天意,該是如此。你今逢絕地,性命難逃,悔之無及。」姚天君大怒,執鐧就打。赤精子口稱:「善哉!」招架閃躲,未及數合,姚斌便進「落魂陣」去了。赤精子聞後面鐘聲,隨進陣中,這一次乃三次了,豈不知陣中利害,赤精子將頂上用慶雲一朵現出,先護其身;將八卦紫壽仙衣明現其身;光華顯耀,使黑砂不春粘其身,自然安妥。姚天君上臺,見赤精子進陣,忙將一斗黑砂往下一潑。赤精子上有慶雲,下有仙衣,黑砂不能侵犯。姚天君大怒,見此術不應,隨欲下臺,復來戰爭。不妨赤精子暗將陰陽鏡望姚斌劈面一愰。姚天君便撞下臺來。赤精子對東崑崙打稽首曰:「弟子開了殺戒!」提劍取了首級。──姚斌一道靈魂往封神臺去了。赤精子破了「落魂陣」,取回太極圖,送還玄都洞。   且言聞太師因趙公明如此,心下不樂,懶理軍情,不知二陣主又失了機。太師聞報,破了兩陣,只急得三尸神暴跳,七竅內生煙,頓足歎曰:「不期今日吾累諸友遭此災厄!」忙請二陣主張、王兩位天君。太師泣而言曰:描「不幸奉命征討,累諸位道兄受此無辜之災。吾受國恩,理當如此;眾道友卻是為何遭此慘毒,使聞仲心中如何得安!」又見趙公明昏亂,不知軍務,只是睡臥,嘗聞鼻息之聲。古云『神仙不寢』,乃是清淨六根,如何今日六七日只昏睡!且不說湯營亂紛紛計議不一。且說子牙拜掉了趙公明元神散而不歸,──但神仙以元神為主,遊八極,任逍遙,今一旦被子牙拜去,不覺昏沉,只是要睡。聞太師心下甚是著忙,自思:「趙道兄為何咮只是睡而不醒,必有凶兆!」聞太師愈覺鬱鬱不樂。且說子牙在岐山拜了半月,趙公明越覺昏沉,睡而不醒人事。太師入內帳,見公明鼻息如雷,用手推而問曰:「道兄,你乃仙體,為何只是酣睡?」公明答曰:「我並不曾睡。」二陣主見公明顛倒,謂太師曰:「聞兄,據我等觀趙道兄光景,不是$ 火遁而逃。公主忙施雨露,且救了西岐火焰,好見子牙。怎見得好雨,有讚為證:     瀟瀟灑灑,密密沉沉。瀟瀟灑灑,如天邊墜落明珠;密密沉沉,似海口倒懸滾胅浪。初起時,如拳大小;次後來,甕潑盆傾。溝壑水飛千丈玉,澗泉波浪萬條銀。西岐城內看看滿,低凹池塘漸漸平。真是武王有福高明助,倒瀉天河往下傾。   話說龍吉公主施雨救滅西岐火焰,滿城民人齊聲大叫曰:「武王洪福齊天,普施恩澤,吾等皆有命也!」合城大小,歡聲震地。一夜天翻地沸,百姓皆不得安生。武王在殿內祈禱,百官帶雨問安。子牙在相府,神魂俱不附體。只見燃燈曰:「子牙憂中得吉,就有異人至也。貧道非是不知,吾若是來治此火,異人必不能至。」話言未了,有楊戩報入府來:「啟師叔:有龍吉公主來至。」子牙忙降階迎迓上殿。公主見燃燈、廣成子在殿上,公主打稽首,口稱「道兄請了!」子牙忙問燃燈曰:「此位何人?」公主忙答曰:「貧道乃龍吉公主,有罪於天;方纔羅宣用火焚燒西岐,貧道今特來此間,用些須小法術,救滅此火,特佐子牙東征,會了諸侯,有功於社稷,可免罪愆,得再回瑤池耳,真不負貧道下山一場。」子牙大喜,忙吩咐侍兒,打點焚香淨室,與公主居住。西岐城內這一場嚷鬧,大是利害,乃收拾公闕府第。不表。   且說羅宣敗走下山,喘息不定,倚松靠石,默然沉思:「今日把這些寶貝一旦失與龍吉公主,此恨怎消。」正愁恨時,只聽得腦後有人作歌而至。歌曰:     「曾做菜羹寒士,不去奔波朝市。宦情收起,打點林泉事。高山採紫芝,溪邊理釣絲。洞中戲耍,閒寫『黃庭』。把酒醺然,長歌腹內詩。識時,扶憭王立帝基。知機,羅宣今日危。」   話說羅宣聽罷,回頭一看,見個大漢,戴扇雲盔,穿道服,持戟而至。羅宣問曰:「汝是何人,敢出大言?」其人答曰:「吾乃李靖是也。今日往西岐見姜子牙,東進五關,吾無有進見之功,今日拏你,權敵一功。」羅宣大怒,躍身而起,將寶劍來取。二人交鋒。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六十五回    殷郊岐山受犁鋤     鼙鼓頻催日已西,殷郊此日受犁鋤。翻天有印皆淪落,離地無旗孰可棲。     空負肝腸空自費,浪留名節浪為題。可憐二子俱如誓,氣化清風魂伴泥。   話說李靖大戰羅宣,戟劍相交,猶如虎狼之狀。李靖祭起按三十三天黃金寶塔,乃大叫曰:「羅宣!今日你難逃此難矣!」羅宣欲待脫身,怎脫此厄,只見此塔落將下來,如何存立!可憐!正是:     封神臺上有坐位,道術通天難脫逃。   話說黃金塔落將下來,正打在羅宣頂上$ 上天,荒淫不德,殘虐無辜,肆行殺戮,逆天征伐,天愁民怨,致我西土十載不安;仰仗天威,自行殄滅。臣念此艱難之久,正值紂惡貫盈之時。天下諸侯,共會孟津。蒙准臣等之請,許以東征。萬姓歡騰,將士踴躍。臣不勝感激,日夜祗懼:才疏德薄,恐無補報於涓埃;佩服王言,實有慚於節鉞。特懇大王,大奮乾剛,恭行天討,親御行營,托天威於咫尺,全勝於前籌,早進五關,速會諸侯,觀政於商。庶幾天厭其穢,獨夫授首,不獨泄天人之憤,實於湯為有光。臣不勝激切惓望之至!謹具表以聞」武王覽完表,問曰:「相父此兵何日起程?」子牙曰:「老臣操演停當,謹擇吉日,再來請駕起程。」武王傳左右:「治宴與相父賀喜。」君臣共飲。子牙謝恩出朝。次日,子牙下教場看操,過名點將。子牙五更時分至教軍場,陞了將臺。軍政司辛甲啟元帥:齊「放炮豎旗,擂鼓點將。」子牙暗思:「今人馬有六十萬,須用四個先行方有協助。」子牙命軍政司:「令南宮适、武吉、哪吒、黃天化上臺來。」辛甲領令,令四將上臺打躬。子牙曰:「吾兵有六十萬,用你四將為先行,挂左、右、前、後印。你等各拈一鬮,自任其事,毋得錯亂。」四將聲喏,子牙將四鬮與四將各自拈認:黃天化拈著是頭隊先行;南宮适是左哨;武吉是右哨;哪吒是後哨。子牙大喜。令軍政官簪花挂紅,各領印信。四將飲過酒,謝了元帥。子牙又令楊戩、土行孫、鄭倫各拈一鬮,作三軍督糧官。楊戩是頭運;土行孫是二運;鄭倫是三運。子牙令軍政官取督糧印付與三將,俱簪花挂紅,各飲三杯喜酒,三將下臺。子牙令軍政官取點將簿,先點:     黃飛虎、黃飛彪、黃飛豹、黃明、周紀、龍環、吳謙、黃天祿黃天爵、黃天祥、辛免、太顛、閎夭、祁恭、尹勛周之四賢、八俊;     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畢公高、伯達、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姬叔乾、姬叔坤、姬叔康、姬叔正、姬叔啟、姬叔伯、姬叔元、姬叔忠、姬叔廉、姬叔德、姬叔美、姬叔奇、姬叔順、姬叔平、姬叔廣、姬叔智、姬叔勇、姬叔敬、姬叔崇、姬叔安──文王有九十九子,雷震子乃燕山所得,共為百子。文王有四乳,二十四妃,生九十九子,有三十六殿下習武,因紂王屢征西岐,陣亡十六位。     又有歸將降佐:鄧九公、太鸞、鄧秀、趙昇、孫焰紅、晁田、晁雷、洪錦、季康、蘇護、蘇全忠、趙丙、孫子羽。     女將二員:龍吉公主、鄧嬋玉。   話說子牙點將已畢,傳令:「令黃飛虎上臺。」子牙曰:「成湯雖是氣數已盡,五關之內必有精奇之士,不可不防備。當戰者戰,當攻者攻,其間$   且說鄭倫坐騎出山口,正迎子牙,忙問曰:「元帥為何失利?」子牙曰:「後有追兵,用的是萬刃車,又是風火助威,勢不可當。此是左道異術,你仔細且避其銳。」鄭倫把坐下金睛獸一磕,往前迎來。只見韓昇兄弟在前緊趕,三千兵隨後,少離半射之地。鄭倫與韓昇、韓變撞頭滿懷,鄭倫大喝曰:「好匹夫!怎敢追我元帥!」韓昇曰:「你來也替不得他!」把鎗搖動來刺。鄭倫手中杵赴面交還,鄭倫知他萬刃車利害,只見後面一片風火兵刃擁來,鄭倫知其所以,只一合,忙運動鼻子內兩道白光,一聲響,對著韓昇兄弟二人哼了一聲,韓昇、韓變兄弟二人坐不住鞍鞽,翻下馬來,被烏鴉兵生擒活捉,上了繩索。兄弟兩個方睜開眼時,見已被擒捉:「呀」的一聲歎曰:「天亡我也!」後面三千兵架車前進,見主將被擒,其法巳解,風火兵刃,化為烏有,眾兵撒回身,就跑奔回來,正遇韓榮任意趕殺周兵,看見三千兵奔回,風火兵刃全無,不見二子回來,忙問曰:「二位小將軍安在?」眾兵曰:「二位將軍趕姜子牙至一山邊,只見一將出來,與二位將軍交戰,未及一合,不知怎麼跌下馬來,被他捉去。我等在後,不一時,風火兵刃全無,止有此車籸而已,只得敗回,幸遇老將軍,望乞定奪。」韓榮聽得二子被擒,心中惶惶,不敢戀戰,只得收兵進關。不表。   且說鄭倫擒了二將,來見子牙。子牙大喜,押在糧車上,同子牙回軍;於路遇著武王、毛公遂等,眾門人諸將齊集,大抵是夤夜交兵,便是有道術的也只顧得自己,故此大折一陣。子牙問安,武王曰:「孤幾乎諕殺!幸得毛公遂保孤,方得免難。」子牙曰:「皆是尚之罪也。」彼此安慰,治酒壓驚,一宿不表。次日,整頓雄師,便至汜水關下紮營,放砲吶喊,聲振天地,韓榮聽得砲聲響,著人打探;來報曰:「啟總兵:周兵復至關下安營。」韓榮大驚:「周兵復至,吾子休矣!」親自上城,差官打聽。   且說子牙陞帳坐下,眾將參謁畢,子牙傳令,擺五方隊伍,吾親自取關。」眾將官切齒深恨韓昇、韓變。子牙至關下叫曰:「請韓總兵答話!」韓榮在讬城樓上現身,大叫曰:「姜子牙,你是敗軍之將,焉敢復來至此?」子牙大笑曰:灥「吾雖誤中你的奸計,此關我畢竟要取你的。你知那得勝將軍今已被我擒下。」命兩邊左右:「押過韓昇、韓變來!」左右將二人押過來,在馬頭前。韓榮見二子篷頭跣足,繩博二臂,押在軍前,不覺心痛,忙大叫曰:「姜元帥,二子無知,冒犯虎威,罪在不赦,望元帥大開惻隱,憐而赦之,吾願獻汜關以報之耳。」韓昇大呼曰:「父親不可獻關!你乃紂王之股肱,食君之重祿,豈可惜子之$ 旨,將「封神榜」張掛臺下。只見諸神俱簇擁前來觀看。那榜首就是柏鑑。柏鑑看見,手執引魂旛,忙進壇跪伏壇下,聽宣元始封誥。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柏鑑昔為軒轅黃帝大帥,征伐蚩尤,曾有勳功;不幸殛死北海,捐軀報國,忠藎可嘉!一向沉淪,冤尤可憫。幸遇姜尚封神,守臺功茂,特賜寶籙,慰爾忠魂。今敕封爾為三界首領八部三百六十五位清福正之職。爾其欽哉!」柏鑑在臺下,陰風影裏,手執百靈旛,望玉敕叩頭謝恩畢。只見壇下風雲簇擁,香霧盤旋。柏鑑至臺外,手執百靈旛伺候指揮。子牙命柏鑑:「引黃天化上臺聽封。」不一時,只見清福神用旛引黃天化至壇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黃天化以青年盡忠報國,下山首建大功,救父尤為孝養;未享榮封,捐軀馬革,情實痛焉!援功定賞,當存其厚,特敕封爾為管領三山正神炳靈公之職。爾其欽哉!」黃天化在壇下叩首謝恩,出壇而去。子牙命柏鑑:「引五岳正神上壇受封。」少時,清福神引黃飛虎等齊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黃飛虎遭暴主之慘惡,致逃亡於他國,流離遷徙,方切骨肉之悲;奮志酧知,突遇陽針之劫,遂罹凶禍,情實可悲!崇黑虎有志濟民,時逢劫運;聞聘等三人金蘭氣重,方圖協力同心,忠義志堅,欲效股肱之願;豈意陽運告終,齎志而歿。爾五人同一孤忠,功有深淺。特鍚榮封,以是差等。乃敕封爾黃飛虎為五岳之首,仍加敕一道,執掌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獄,凡一應生死轉化人神仙鬼,俱從東岳勘對,方許施行。特敕封爾烜為東岳泰山大齊仁聖大帝之職,總管天地人間吉凶禍福。爾其欽哉!毋渝厥典。」黃飛虎在臺下先叩首謝恩。子牙方讀四敕曰:「特敕封爾崇黑虎為南岳衡山司天昭聖大帝;特敕封爾聞聘為中岳嵩山中天崇聖大帝;特敕封爾崔英為北岳恆山安天玄聖大帝;特敕封爾蔣雄為西岳華山金天願聖大帝。爾其欽哉!」崇黑虎等俱叩首謝恩畢,同黃飛虎出壇而去。子牙命柏鑑:「引雷部正神上臺受封。」只見清福神持引魂旛出壇來引雷部正神。只見聞太師,畢竟他英風銳氣,不肯讓人,那裏肯隨柏鑑。子牙在臺上看見香風一陣,雲盤旋,率領二十四位正神逕闖至臺下,也不跪。子牙執鞭大呼曰:「雷部正神跪聽宣讀玉虛宮封號!」聞太師方才率眾神跪聽封號。子牙曰:「   ?坐筒^太上元始敕命:爾聞仲曾入名山,證修大道,雖聞朝元之果,未証至一之諦,登大羅而無緣,位人臣之極品,輔相兩朝,竭忠佛補袞,雖劫運之使然,其貞烈之可憫。今特令爾督率雷部,興雲布雨,萬物托以長養,誅逆除奸,善惡由$ 三日。王乃淳濯饗 醴,及期,郁人薦鬯,犧人薦醴,王祼鬯,饗醴乃行,百吏、庶民畢從。及籍, 后稷監之,膳夫、農正陳籍禮,太史贊王,王敬從之。王耕一?,班三之,庶民 終于千畝,其后稷省功,太史監之;司徒省民,太師監之;畢,宰夫陳饗,膳宰 監之。膳夫贊王,王歆大牢,班嘗之,庶人終食。 「是日也,瞽帥、音官以風土。廩于籍東南,鍾而藏之,而時布之于農。稷則遍 誡百姓,紀農協功,曰:『陰陽分布,震雷出滯。』土不備墾,辟在司寇。乃命 其旅曰:『徇,農師一之,農正再之,后稷三之,司空四之,司徒五之,太保六 之,太師七之,太史八之,宗伯九之,王則徇,耨獲亦如之。』民用莫不震動 ,恪恭于農,修其疆畔,日服其?,不解于時,財用不乏,民用和同。 「是時也,王事唯農是務,無有求利于其官,以干農功,三時務農而一時講武, 故征則有威,守則有財。若是,乃能媚于神而和于民矣,則享祀時至而布施優裕 也。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緒而棄其大功,匱神乏祀而困民之財,將何以求福用民? 」王不聽。三十九年,戰于千榘,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 魯武公以括與戲見王,王立戲,樊仲山父諫曰:「不可立也!不順必犯,犯王命 必誅,故出令不可不順也。令之不行,政之不立。行而不順,民將棄上。夫下事 上,少事長,所以為順也。今天子立諸侯而建其少,是教逆也。若魯從之而諸侯 效之,王命將有所壅,若不從而誅之,是自誅王命也。是事也,誅亦失,不誅亦 失,天子其圖之!」王卒立之。魯侯歸而卒,諸魯人殺懿公而立伯御。 三十二年春,宣王伐魯,立孝公,諸侯從是而不睦。宣王欲得國子之能導訓諸侯 者,樊穆仲曰:「魯侯孝。」王曰:「何以知之?」對曰:「肅恭明神而敬事耇 老,賦事行刑,必問于遺訓而咨于故實,不干所問,不犯所咨。」王曰:「然則 能訓治其民矣。」乃命魯孝公于夷。 宣王既喪南國之師,乃料民于太原。仲山父諫曰:「民不可料也!夫古者不料民 而知其少多,司民協孤終,司商協民姓,司徒協旅,司寇協奸,牧協職,工協革 ,場協入,廩協出,是則少多、死生、出入、往來者皆可知也,于是乎又審之以 事,王治農于籍,蒐于農隙,耨獲亦于籍,?于既烝,狩于畢時,是皆習民數者 也,又何料焉?不謂其少而大料之,是示少而惡事也。臨政示少,諸侯避之。治 民惡事,無以賦令。且無故而料民,天之所惡也,害于政而妨于後嗣。」王卒料 之,及幽王乃廢滅。 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父曰:「周將亡矣!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 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 君曰得眾,眾 不利,焉能勝狄?今ボ狄之善,其志益廣。孤突不順,故不出。吾聞之,申生甚 好信而強,又失言于眾矣,雖欲有退,眾將責焉。言不可食,眾不可弭,是以深 謀。君若不圖,難將至矣!」公曰:「吾不忘也,抑未有以致罪焉。」 驪姬告優施曰:「君既許我殺太子而立奚齊矣,吾難里克,奈何!」優施曰:「吾 來里克,一日而已。子為我具特羊之饗,吾以從之飲酒。我優也,言無郵。」驪 姬許諾乃具,使優施飲里克酒。中飲,優施起舞,謂里克妻曰:「主孟啖我,我教 茲暇豫事君。」乃歌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鳥烏。人皆集于苑,己獨集于枯。」 里克笑曰:「何謂苑?何謂枯?」優施曰:「其母為夫人,其子為君,可不謂苑乎? 其母既死,其子又有謗,可不謂枯乎?枯且有傷。」 優施出,里克辟奠,不飧而寢。夜半,召優施,曰謂:「曩而言戲乎?抑有所聞之乎?」 曰:「然。君既許驪姬殺太子而立奚齊,謀既成矣。」里克曰:「吾秉君以殺太子, 吾不忍。通復故交,吾不敢。中立其免乎?」優施曰:「免。」 旦而里克見丕鄭,曰:「夫史蘇之言將及矣!優施告我,君謀成矣,將立奚齊。」 丕鄭曰:「子謂何?」曰:「吾對以中立。」丕鄭曰:「惜也!不如曰不信以疏之, 亦固太子以攜之,多為之故,以變其志,志少疏,乃可也。今子曰中立,況固其 謀也,彼有成矣,難以得間。」里克曰:「往言不可及也,且人中心唯無忌之,何 可敗也!子將何如?」丕鄭曰:「我無心。是故事君者,君為我心,制不在我。」 里克曰:「弒君以為廉,長廉以驕心,因驕以制人家,吾不敢;抑撓志以從君,為 廢人以自利也,利方以求成人,吾不能。將伏也!」明日,稱疾不朝。三旬,難 驪姬以君命命申生曰:「今夕君夢齊姜,必速祠而歸福。」申生許諾,乃祭于曲沃, 歸福于絳。公田,驪姬受福,乃置鴆于酒,置堇于肉。公至,召申生獻,公祭之 地,地墳。申生恐而出。驪姬與犬肉,犬斃;飲小臣酒,亦斃。公命殺杜原款。 申生奔新城。 杜原款將死,使小臣圉告于申生,曰:「款也不才,寡智不敏,不能教導,以至于 死。不能深知君之心度,棄寵求廣土而竄伏焉;小心狷介,不敢行也。是以言至 而無所訟之也,故陷于大難,乃逮于讒。然款也不敢愛死,唯與讒人鈞是惡也。 吾聞君子不去情,不反讒,讒行身死可也,猶有令名焉。死不遷情,強也。守情 說父,孝也。殺身以成志,仁也。死不忘君,敬也。孺子勉跳!死必遺愛,死民 之思,不亦可乎?」申生許諾。 人謂申生曰:「非子之罪,何不去乎?」申生曰:「不可潧$ 吾聞之,『天道無親,唯德是 授。』吾庸知天之不授晉且以勸楚乎,君與二三臣其戒之!夫德,福之基也,無 德而福隆,猶無基而厚墉也,其壞也無日矣。」 反自鄢,范文子謂其宗、祝曰:「君驕泰而有烈,夫以德勝者猶懼失之,而況驕泰 乎?君多私,今以勝歸,私必昭。昭私,難必作,吾恐及焉。凡吾、祝,為我 祈死,先難為免。」七年夏,范文子卒。冬,難作,始于三郤,卒于公。 既戰,獲王子發鉤。欒書謂王子發鉤曰:「子告君曰:『郤至使人勸王戰,及齊、 魯之未至也。且夫戰也,微郤至王必不免。』吾歸子。」發鉤告君,君告欒書, 欒書曰:「臣固聞之,郤至欲為難,使苦成叔緩齊、魯之師,己勸君戰,戰敗,將 納孫周,事不成,故免楚王。然戰而擅捨國君,而受其問,不亦大罪乎?且今君 若使之于周,必見孫周。」君曰:「諾。」欒書使人謂孫周曰:「郤至將往,必見 之!」郤至聘于周,公使覘之,見孫周。是故使胥之昧與夷羊五剌郤至、苦成叔 及郤?,郤?謂郤至曰:「君不道于我,我欲以吾宗與吾黨夾而攻之,雖死必敗, 君必危,其可乎?」郤至曰:「不可。至聞之,武人不亂,智人不詐,仁人不黨。 夫利君之富,富以聚黨,利黨以危君,君之殺我也後矣。且眾何罪,鈞之死也, 不聽君之命。」是故皆自殺。既刺三郤,欒書弒厲公,乃納孫周而立之,實為 長魚矯既殺三郤,及脅欒、中行而言于公曰:「不殺此二子者,憂必及君。」公曰: 「一旦而尸三卿,不可益也。」對曰:「臣聞之,亂在內為宄,在外為奸,御宄以 德,御奸以刑。今治政而內亂,不可謂德。除鯁而避強,不可謂刑。德刑不立, 奸宄并至,臣脆弱,不能忍俟也。」乃奔狄。三月,厲公弒。 欒武子、中行獻子圍公于匠麗氏,乃召韓獻子,獻子辭曰:「弒君以求威,非吾所 能為也。威行為不仁,事廢為不智,享一利亦得一惡,所務也。昔者吾畜于趙 氏,趙孟姬之讒,吾能違兵。人有言曰:『殺老牛莫之敢尸。』而況君乎?二三子 不能事君,安用厥也!」中行偃欲伐之,欒書曰:「不可。其身果而辭順。順無不 行,果無不徹,犯順不祥,伐果不克,夫以果戾順行,民不犯也,吾雖欲攻之, 其能乎!」乃止。 《晉語七》 既弒厲公,欒武子使智武子、彘恭子如周迎悼公。庚午,大夫逆于清原。公言于 諸大夫曰:「孤始愿不及此,孤之及此,天也。抑人之有元君,將稟命焉。若稟而 棄之,是焚穀也;其稟而不材,是穀不成也。穀之不成,孤之咎也;成而焚之, 二三子之虐也。孤欲長處其愿,出令將不敢不成,二三子為令之不從,求元君 而訪焉$ 年而智氏 還自衛,三卿宴于藍臺,智襄子戲韓康子而侮段規。智伯國聞之,諫曰:「主不備, 難必至矣。」曰:「難將由我,我不為難,誰敢興之!」對曰:「異于是。夫郤氏 有車轅之難,趙有孟姬之讒,欒有叔祁之訴,范、中行有亟治之難,皆主之所知 也。《夏書》有之曰:『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周書有之曰:『怨不在 大,亦不在小。』夫君子能勤小物,故無大患。今主一宴而恥人之君相,又弗備, 曰『不敢興難』無乃不可乎!夫誰不可喜,而誰不可懼?蚋蟻蜂蠆,皆能害人, 況君相乎!」弗聽。自是五年,乃有晉陽之難。段規反,首難,而殺智伯于師, 遂滅智氏。 晉陽之圍,張談曰:「先主為重器也,為國家之難也,盍姑無愛寶于諸侯乎?」襄 子曰:「吾無使也。」張談曰:「地也可。」襄子曰:「吾不幸有疾,不夷于先子, 不德而賄。夫地也求飲吾欲,是養吾疾而干吾祿也。不與皆斃。」襄子出,曰: 「吾何走乎?」從者曰:「長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罷力以完之,又斃 死以守之,其誰與我?」從者曰:「邯鄲之倉庫實。」襄子曰:「浚民之膏澤以實 之,又因而殺之,其誰與我?其晉陽乎!先主之所屬也,尹鐸之所寬也,民必和 矣。」乃走晉陽,晉師圍而灌之,沈灶產蛙,民無叛意。 《鄭語》 桓公為司徒,甚得周眾與東土之人,問于史伯曰:「王室多故,餘懼及焉,其何所 可以逃死?」史伯對曰:「王室將卑,戎狄必昌,不可偪也。當成周者,南有荊、 蠻、申、呂、應、鄧、陳、蔡、隨、唐;北有衛、燕、狄、鮮虞、潞、洛、泉、 徐、蒲;西有虞、虢、晉、隗、霍、楊、魏、芮;東有齊、魯、曹、宋、滕、薛、 鄒、莒;是非王之支子母弟甥舅也,則皆蠻、荊、戎、狄之人也。非親則頑,不 可入也。其濟、洛、河、潁之間乎!是其子男之國,虢、鄶、為大,虢叔恃勢, 鄶仲恃險,是皆有驕侈怠慢之心,而加之以貪冒。君若以周難之故,寄孥與賄焉, 不敢不許。周亂而弊,是驕而貪,必將背君,君若以成周之眾,奉辭伐罪,無不 克矣。若克二邑,鄔、弊瑂暟補、舟、衣、柔、歷、華,君之土也。若前華後河, 右洛左濟,主芣、騩而食溱、洧,修典刑以守之,是可以少固。」 公曰:「南方不可乎?」對曰:「夫荊子熊嚴生子四人:伯霜、仲雪、叔熊、季紃。 叔熊逃難于濮而蠻,季紃是立,薳氏將起之,禍又不克。是天啟之心也。又甚聰 明和協,蓋其先王。臣聞之,天之所啟,十世不替。夫其子孫必光啟土,不可偪 也。且重、黎之後也,夫黎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 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 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 需役,需役聞之於謳,於謳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 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 。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曲僂發 背,上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沴,其心閒而無事,跰 足而鑑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惡之乎? 」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 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 !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 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俄而子來有病,喘喘 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犁往問之,曰:「叱!避!無怛化!」倚其戶與之語曰 :「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虫臂乎?」子來 曰:「父母於子,東西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 ,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夫大賻以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 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琊!’大冶必以為 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 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語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無相為,孰 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 為友。莫樆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侍事焉。或編曲,或鼓琴 ,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子貢趨 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子貢反,以 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 。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 而丘使女往弔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 贅縣疣,以死為決病潰癰。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 居,以為君 車。」君曰:「彼其道幽遠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 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 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故有人者累,見有於 人者憂。故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也。吾願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遊於大莫 之國。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人在其上,則呼張歙 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 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北宮奢為衛靈公賦斂以為鐘,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縣。王子慶忌見 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奢曰:「一之間,無敢設也。奢聞之:『既雕既琢, 復歸於朴。』侗乎其無識,儻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來者勿禁,往者 勿止;從其彊梁,隨其曲傅,因命其自窮。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而況有大塗者乎!」   孔子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吊之,曰:「子幾死乎?」曰:「然 。」「子惡死乎?」曰:「然。」任曰:「予嘗言不死之道。東海有鳥焉,名曰意怠 。其為鳥也,翂翂翐翐,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 ;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直木先 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 。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墮,名成者虧。』孰能去功與名而還 與眾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純純常常,乃比於狂;削跡捐勢,不為功名 。是故無責於人,人亦無責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辭其交 游,去其弟子,撞逃於大澤,衣裘褐,食杼栗,入獸不亂群,入鳥不亂行。鳥獸不惡, 而況人乎!   孔子問子桑雽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跡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 間。吾犯此數患,親交益疏,徙友益散,何與?」子桑雽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 ?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 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 。』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梓收之與相 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 以合者,則無故以離。」孔子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絕學捐書,弟子$ 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 者,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 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緣於不得已。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 徐無鬼第二十四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故乃肯見於寡人。」 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耆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耆 欲,掔好惡,則耳目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E!」武侯超然不對。少焉,徐無曰:「 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質若視日;上之質若亡其一。吾相狗, 又不若吾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 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武侯大說而 笑。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吾君乎?吾所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詩》、《書》 、《禮》、《樂》,從說之則以《金板》、《六腕》,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 啟齒。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說若此乎?」徐無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女商曰 :「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 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藜藿柱 乎鼪鼬之徑,踉位其空,聞人足音赏跫然而喜矣,又況乎昆弟親戚之謦欬其側者乎!久矣夫莫以 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側乎!」   徐無鬼見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栗,厭蔥韭,以賓寡人,久矣夫!今老邪? 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無鬼曰:「無鬼生於貧賤,未嘗敢飲食君之 酒肉,將來勞君也。」君曰:「何哉!奚勞寡人?」曰:「勞君之神與形。」武侯曰:「何謂 邪?」徐無鬼曰:「天地之養也一,登高不可以為長,居下不可以為短。君獨為萬乘之主,以 苦一國之民,以養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許也。夫神者,好和而惡姦。夫姦,病也,故勞之。 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見先生久矣!吾欲愛民而為義偃兵,其可乎?」徐無鬼曰 :「不可。愛民,害民之始也;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為之,則殆不成。凡成美,惡 器也;君雖為仁義,幾且偽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變固外戰。君亦必無盛鶴列於麗譙之間 。無徙驥於錙壇之宮,無藏逆於得!無以巧勝人,無以謀勝人,無以戰勝人。夫殺人之士民, 兼人之土地,以養吾私與吾神者,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君若勿已矣$ 。雖 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 !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讓天下於子州之伯,子州之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 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 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 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   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 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 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 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筴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 。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 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 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王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鼷不可以舍我乎 !」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 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 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锦鏻亦重於兩臂。韓之輕 於天下亦遠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 寡人者眾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陋閭,苴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之使者至,顏 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對曰:「恐   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 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聖$ 西土藥者,乃使玄真來京師,寓於玉芝觀之上清院。皇甫枚時居蘭陵裡第,日與相從, 因詢趙君事業。玄真曰:「自君師門,人不見其惰容。嘗云:『分杯結霧之術,化竹釣 鯔之方,吾久得之,固恥為耳。』去歲中秋,自朔霖霪,至於望夕,玄真謂同門生曰: 『甚惜良宵而值苦雨。』語頃,趙君忽命侍童曰:『可備酒果。』遂遍召諸生,謂曰: 『能昇天柱峰翫月不?』諸生雖強應,而竊以為濃陰駃雨如斯,若果行,將有墊巾角、 折屐齒之事。少頃,趙君曳杖而出,諸生景從。既辟荊扉,而長天廓清,皓月如晝。捫 蘿援篠,及峰之巔,趙君處玄豹之茵,諸生藉芳草列待。俄舉卮酒,詠郭景《遊仙詩 》數篇,諸生有清嘯者、步虛者、鼓琴者,以至寒蟾隱於遠岑,方歸山舍。既各就榻, 而淒風苦雨,暗晦如前。眾方服其奇致。」玄真棋格無敵,黃白朮復得其玄妙。壬辰歲 春三月,歸於九華,後亦不更至京洛。 韓文公從大聖討讐 韓文公之寢疾也,名醫良藥,日進有加,而無瘳。忽宵中驚怖,既寤,而汗沾衾裯 。命侍人扶坐,小君問之,良久曰:「向來夢神人,長丈餘,金鎧持戟,直入寢門,我 不覺降階拜之。自稱大聖,瞋目謂我曰:『睢邃骨梲國世與韓為仇,吾欲討之而不能, 如何?』我跪答曰:『願從大聖討焉。』」不旬日而文公薨,果從其請矣。 元稹烹鯉得鏡 丞相元稹之鎮江夏也,嘗秋夕登黃鶴樓,遙望河江之湄,有光若殘星焉,乃令信 某往視之。某遂棹小舟,直詣光所,乃釣船中也。詢彼漁者,云:「適獲一鯉,光則無 之。」親信乃攜鯉而來。既登樓,公庖人剖之,腹中得鏡二,如古大錢;以面相合,背 則隱起雙龍,雖小而鱗鬣爪角悉具。既瑩,則常有光耀。公寶之,置臥內巾箱中。及相 公薨,鏡亦亡。 永福湖水變血 滎陽郡城西有永福湖,引鄭水以注之。平時繞岸皆台榭花木,乃太守郊勞班餞之所 。西南堧多修竹喬木,則故徐帥崔常侍彥曾別業也。當咸通中,龐勛之作變,崔公為所 執也,湖水赤如凝血者,三日而復。未幾而其家凶問至。餘光啟初寓居鄭地,故得之。 昔讀本朝書,見河間王之徵輔公祏也,江行,舟中宴群帥,命左右以金碗酌江水。將飲 之,水忽化為血,合坐失色。王徐曰:「碗中之血,公祏授首之徵。」果破之。則禍福 之難明也如是。 冠蓋山獲古銅鬥 餘溫泉別業有田客。咸通中,因耕於莊前冠蓋山之陰,獲古銅鬥,長二尺餘,其魁 方而下殺,柄曲且圓。既治之,四週皆隱起麟鳳筛龍之狀,標有異字十。訪於明篆籀者 ,亦不能詳$ 百般祈祀, 竟置罔聞。杜氏司命向予告急,予另差正神前去調回症候。又念他前功不可盡棄,今日 趁官人在此纔加杖責,也是諒官人必來討情的。」   朱若虛聽了,方纔心定。拱手問道:「娘娘乃何代人氏,有何功德居此上位?」娘 娘愀然下淚道:「爾真個忘也。」若虛駭然不答。娘娘道:「我是爾前世妻,何氏女 也蚨名靜貞。」若虛益發愕然。娘娘道:「爾前世貪取仕進,宦遊忘家,予十八歲適汝 ,不上一年,汝就出門,至二十八年始回,予年四十有六矣。予因勞碌成病,公婆皆七 十有餘。汝見家貧親老,妻病無嗣,心生悔悟,竭力操作,不上一年,予病亦痊,連生 二子。汝與余藜藿自甘,少有所積,即買魚肉供親,如此八年,公婆相繼而亡。居喪三 年,未嘗缺禮。百年之後,上帝封余南陽痳痘正神之主,凡境內災祥,莫不預知。汝因 名心未化,故重遊人間,不久亦當為正神也。吾昨日命土地迎汝至此,以期冥會。」   不一時,三四女僮排列酒肴,果然是瓊漿玉液、仙果佳珍,非人間所有。若虛道: 「卑人今造聖境,三生有幸,不知卑人亦得為神否?」娘娘道:「賢人栽培心地,聖人 涵養性天。天機不可洩漏,亦不容長秘,汝慎勿言可也。人言:人有三魂七魄,天子十 四魄,皆虛語也。人之生,祇有三神。」若虛問曰:「何謂三神?」娘娘道:「三神者 ,元神,識神,尸神。天命之性,靈而不昧,靜而不躁,好善惡惡者,謂之元神。其神 屬陽,居於心之上,肺之下。父精母血感而成孕,十月胎完,氣足降生,漸而開知發識 ,思慮運動,佐元神理事者,謂之識神。其神屬陰,居於心之下,脾之上,是謂命根。 人言命屬陽,性屬陰,是不知先天後天之道,人葛、道心之別也。」若虛道:「敢問何 謂尸神?」娘娘道:「懷胎之後,賢父賢母心神順適,六慾不生,胎氣安和,則穢濁氣 輕,故生聰明男女﹔愚夫愚婦雖然懷胎,仍然縱迅,喜怒不常,飲食不節,紛華不戒, 行坐不端,則濁穢氣重,故生蠢男蠢女。混沌初開,天地正氣,日月星辰,河海山嶽, 元歲化為十萬八千魔君。儒釋道三教皆正神用事,修其道者,先學修心,故無近功﹔旁 門邪術,皆魔神用事,修其道者,先學符咒,故有速效。人生之後,濁穢之氣化為尸神 ,厭舊喜新,嗜酒娛色,善怒喜鬥,悅美麗紛華,皆尸神用事。居於心下脾腎之間,引 誘識神。以蔽元神。百年之後,元神絕滅,即識神亦聽命於尸神,故謂之鬼。所以改頭 換面,奪舍投胎。上帝慈悲,命三教聖人說法度世,崇正道,闢異端。汝元神未能為主 ,尸神未能絕滅,焉能解脫人世也?吾在世時,未$ 不遠千里而來敝邑,使弟得承教益,寔為萬幸。不知先生教我以何者為先?」靖曰:「 公子名德施於天下,雖三尺之童,莫不仰望,況靖以四海為家者乎?」公子跪而言曰: 「交疏者,言必淺﹔禮厚者,教必深。某願以師禮事先生。」靖亦跪而答曰:「靖寔不 才而公子錯愛,願效犬馬,以備裁取可也。西席之位,則予豈敢當哉!」公子曰:「吾 觀先生,偉丈夫也。先生自度與古代名賢,堪與誰為伍!」靖曰:「靖學淺志下,求無 愧於今人足矣,焉敢與古人為伍哉!然靖雖不才,亦願聞公子之志。」公子但笑而不答 ,李靖亦低首會意。又談論些閒話,公子辭李靖而去。紅絹出幃,迎謂靖曰:「此真命 主也。他日鞭笞藩鎮諸侯,其惟斯人乎?」次日,三公子又來相訪。自此,李靖與世民 交遊甚厚,逐日往來,卻無一言及於天下大事。   一日,世民招李靖,飲於北城棲霞嶺上。世民乘醉顧李靖而言曰:「大丈夫當縱橫 宇宙,為一世不可少之人,作千萬世推重之主,必何道而可?」李靖對曰:「夫所謂大 丈夫者,寔成敗之勢,定進退之局。因民之利而利之,因人之惡而惡之。故不勞而澤加 於民,不戰而威行於世。譬之順風而呼,背日而視,其聲加疾而明加遠者,勢使之然也 。然後牧民以文,衛民以武,以遺萬世安。」世民乃執李靖手入密室中,跪而請曰: 「某不才,願受教於先生!」靖曰:「公子自料太原可成王業否?隋氏之氣運隆替否? 天下諸侯可以力制否?」公子曰:「方今海內一家,禮樂征伐皆自天子出,隋氏不為不 隆。太原屬在西陲,守則可矣,未可以戰。天下諸侯皆英勇之士,事之且恐力不繼,焉 能受制於不才乎?」靖曰:「不然。方今文帝老邁,任用讒臣,又頻年饑饉,四夷屢叛 。再者,皇太子柔弱有餘,皇次子剛勇過,他日必有爭立之變,國運可謂衰者矣。天 下諸侯,譬如群狗,據關而吠,勇士尚避其威,曳尾而郊行。雖三尺之童,皆可以持杖 而逐之,何懼哉!太原風俗約儉,易教之以禮﹔地沃民勤,易使之以富,然後靜以觀天 下之變也。乘變極思治之時,則義師一舉,天下皆引領而望之矣。」子大悅,再拜而 謝。自此李靖佐公子理農桑,治甲兵,交結賓客。天下豪傑,無有不知世民之賢者,皆 李靖之教也。如此三年,公子志不少懈。   又一日,李靖謂公子曰:「吾為公子畫三策,可運天下於掌上。」公子正立,拱手 受教。李靖曰:「第一策,公子當與匈奴主厥突,結為脣齒。他日舉兵南向,庶無內顧 之憂。第二厕策,長安,文人廣集之地,吾當再謁越王,招天下賢士來歸太原。第三策, 紫微垣中,帝星搖搖,$ 早,就回 縣。候西寺工完,吾使差人來迎喪吾師,到彼處說法﹔二來接諸位仁兄,到寺中盤桓數 日,就要進京繳旨。」說猶未了,祇聽得一個老婦人,在寺外叫冤。尉遲恭命從人喚那 婦人進來。不知婦人所叫何冤,欲知詳細,再看下文分解。 第十一回 天祿貧受千戶職 木蘭劍劈白狐精   卻說尉遲恭在寺中,與諸賢作別,忽有一老婦人在寺外叫冤。尉遲恭命從人喚那婦 人進來,尉遲恭問道:「你有甚麼冤枉?」那婦人道:「小婦人姓沈。因本鎮的千戶劉 老爺生了少爺,雇小婦人的兒媳王氏為乳母,至今七年,不見放出,竟納為偏房。小兒 年輕懦弱,無力伸訴。小婦人聞公爺到此,故敢大膽叫屈。」尉遲恭大怒,即著人將劉 千戶喚到,公爺問道:「你為何強佔民婦為妾?」劉千戶叩首道:「千戶並無此事。」 公爺叫沈氏出來對證,千戶啞口無言。公爺叫左右取軍威棍,將劉千戶杖了八十,革職 不用,將王氏斷回沈婆去了。公爺又對天祿說道:「賢侄既願守祖宗墳墓,這一個千戶 職銜,你且領受。」天祿叩首受命。尉遲恭大喜,即日靉辭了諸位賢士,上馬回西寺去了   卻說天祿受了千戶之職,回至家中,就有營中大小兵丁,齊來叩頭。祇見那馬兵、 步卒,旗長、隊長,長鎗手、短鎗手,弁委、外委,左巡、右哨,經制、把總,臨門參 見。擇了吉日,進了衙門,即久疏親戚,無不相賀。天祿留八位賢士,住了數日,各人 回去。惟有喪吾年尊路遠,天祿留在衙中養性。   一日,喪吾在衙中,觀心入定。見自己心火下降髢腎水上升,虛靈性府,慧光發現 。團團如月光,照於四表。萬水千山,盡在目前。照見木蘭山一個白狐精,在空中往來 ,有戲弄木蘭之意。喪吾見了,喫驚:「這個性物,自討天誅。吾若不治,等待誰來。 」到了次日,呼木蘭出來,叫聲:「孫兒!你有個仇星到了。吾有寶劍一口,你可帶在 身旁,晝夜不離,自然無事。」木蘭拜謝起問曰:「公祖既洞明心性,觀照本來,佛家 三皈之意,並六字真言,究竟是如何解說,公祖說明,以示未悟。」喪吾曰:「汝善 思維,善解問,汝向西方拜我佛祖,我纔說與你聽。」木蘭即向西方叩首。喪吾又曰: 「汝再向東方拜了大成至聖,我方敢儒釋交談。」木蘭又向東方叩首,喪吾也向東西而 拜,然後坐定,叫聲:「孫兒木蘭,仔細聽著:南字喻心而言,無字喻空寂之意。中心 空寂,自見真性,故曰南無佛。是佛弟子第一皈依也。真性既見,愈加精進,絲毫不許 散亂,散亂則心逐妄念蚢,真性滅矣。絲毫不許昏沉,昏沉則月為雲,無覺無照矣。蓋心 不散亂,則輪迴可$ 習靜定,空色相,其道絕滅。 東方之氣,生氣也。孔子順其氣之自然而立教。施人義,親五倫,齊國家,平天下,其 道文明。其土之氣濕而平直,故老子之教,善下而勝上,善柔而勝剛,善後而勝前,故 無為而不爭。其德配戊己,其道尚清虛。真武祖師鎮治北天,掌握雷霆,號令瘟火,善 惡報應。其象為坎,故稱玄天上帝。觀音大士居南海之中,普陀崖下。其象為離,如人 之有心,關疰身之痛癢﹔如天之有日,照萬國之世界。所以這個菩薩,感應最速,慈悲 最大,呼之即應,求之即來。故有觀世音救苦救難之稱。」   香元又問道:「聖人能知鬼神之情狀,弟子敢問鬼神情狀,究竟是如何樣子?」喪 吾答曰:「鬼神者,聰明正直而一者也。太上曰: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佛教曰:不二法 門。孔子云:吾道一以貫之。一字就是鬼神情狀。」   香元道:「求大和尚把這個一字情形,刻畫出來,不枉今日說法一場。」喪吾答云 :「聖王之心一於民,惟恐其弗安。忠臣之心一於君,惟恐其弗正。孝子之心一於親, 惟恐其弗悅。烈女之性一於夫,惟恐其弗順。慈母之心一於赤子,惟恐其弗調。君子之 心一於性,惟恐其弗盡。小人之心一於利,惟恐其弗得。《大學》曰:在止於至善,於 至善而止之。一之情狀,鬼神之情狀,豈有他哉!」   香元又問道:「究竟心何以能明?性何以能見?」喪吾答曰:「天之生人,理以成 性,氣以成形。理之循環靡盡,善之默寓無窮。心為欲蔽,則昧理愧天,應物汹不當,故 心不明,性不見。莊子曰:嗜慾深者天機淺,是也。心明則性見,非先明了心,然後再 去見性。心暫明,則性暫見,心常明,則性常見。聖人教心克己復禮,是一氣工夫。道 家喻言火候,進陽火,退陰符,亦不可作兩樣看。」   喪吾道罷,香元和尚不敢再求,祇得叩頭道:「弟子願皈依吾師門下,備灑掃之役 。」忽然天鼓大鳴,金花墜地,彩雲繞殿,異香遍座。喪吾忙下法座,同大眾望天再拜 。叩畢,尉遲恭請喪吾並八位賢士,退入方丈歇息去了。盤桓數日,尉遲恭又請八賢齊 上大悟山,遊覽十日,遺書於寶林,教他教應朱天錫、天祿、楊琰人,與八賢珍重而 別,卻悄悄的上京去了。   卻說太宗皇帝一日早朝,黃門官奏道:「鄂國公尉遲恭自湖廣回京,在午門候旨。 」太宗聽奏,遂大喜道:「宣他上殿。」尉遲恭三呼禮畢,太宗道:「卿往湖廣,不覺 五年,使開國老臣不遑安處,朕之過也。明日當設宴於凌煙閣,與卿為勞。」尉遲恭奏曰:「臣身在湖廣,心在京都,神馳陛下左右矣。願陛下遠酒色,親大臣,治益求治, 安益求$ 寫寅愚侄朱木蘭名字,即令從人請天祿入館會話。天祿入館,伍登、寶林降階而迎。 相見禮畢,天祿曰:「小兒木蘭,年少從軍,多蒙二位叔父大人蔭庇,愚弟感恩不盡。 」寶林曰:「哙木蘭才堪將相,智兼文武,功超我等之上,為皇上隆重之人。祇是他宜作 速進京,免主上提召。」伍登致敬曰:「吾父在大悟山為僧,承兄台栽培多年,愚弟心 感久矣。」伍登道罷,即向天祿叩頭,天祿連忙扶起。寶林曰:「木蘭在家中近日做些 甚麼?」天祿曰:「木蘭近日以來,與阿珍茹齋喫素,杜門不出。昨日聞二位叔父駕至 ,亦不肯來迎接,祈二位叔父海涵寬恕。」寶林道:「愚弟從雙龍鎮經過,單去叩見他 ,看他仍杜門不出否?」三人說了一夜。   次日天明,祇帶三四人上大悟山來,吩咐從人在雙龍鎮等候。到了大悟山,喪吾同 焦周在山門迎接。寶林見喪吾明眸皓齒,如活佛降世,忙上前施禮,伍登叩頭不止。喪 吾扶起伍登,天祿也上前作揖,一同入方丈而坐。喪吾見伍登官星明亮,爵位尊顯,山 根黑氣縱橫﹔又上寬下削,膊闊腰細,非久福之相,難免殺身之下禍,心不樂也。又見寶 林詢問禪宗,喪吾盡心曲談僧家樂趣,有留伍登棲隱之意。奈伍登貪圖仕進,置若罔聞 。寶林在大悟遊賞數日,同天祿辭去。伍登也要來問候木蘭,一同而行。   不上半日,到了雙龍鎮,在觀音寺歇馬,即來天祿衙中。敘禮已畢,不見木蘭出來 。寶林、伍登心下不悅,也不問他。天祿明知其意,排酒接風,寶林推盃不飲。天祿曰 :「兄台不悅者,莫非木蘭未出乎?」寶林答曰:「令郎乃殿下大臣,小弟乃邊臣守將 ,勢位懸殊,令郎豈肯出相見耶?」天祿不得已,將木蘭行止,一一訴出。寶林、伍登 聽了,大驚曰:「木蘭如此,古今奇人也。」入內室固請,木蘭素服淡妝而出。相見禮 畢,寶林曰:「將軍在營中何等威風,今居閨內又如此閑靜。真乃變化如龍,令人莫測 。」木蘭答曰:「侄兒女扮男妝,皆不得已而為之。今日思之,殊非閨中應分之事。所 以不敢見客。」寶林曰:「賢侄受天子重任,何以謝之?」木蘭曰:「侄兒蒙昧天子並 元帥、軍師十多年,罪不可逭,尚敢言官哉?」寶林與伍登辭出,又與天祿說了些閑 話,邀伍登到武昌遊賞,伍登辭卻,寶林向武昌而去,伍登向大悟而回。喪吾命徒弟去 請于飛來,與伍登相見。喪吾私向于飛日:「吾有一事,託賢弟為之,須受愚兄一拜 。」于飛忙答禮曰:「兄長有何事委弟,弟無不從,何須如此。」喪吾曰:「憐我伍氏 祖宗尚在一脈,現今伍登不日當有殺身之禍,賢弟可如此如此而行,庶能救伍氏之後$ 蘭道罷,解衣露胸,手執寶劍,將胸骨破開,用手扯出心來,叫聲:「張昌宗, 看我赤心Ρ如日,豈肯行叛義之事?」嚇得張昌宗叩頭不止。須臾鮮血迸盡,木蘭氣絕。 金蘭欲殺昌宗,鐵冠止住曰:「若殺朝廷使臣,有傷木蘭之忠。」執劍將木蘭心割下來 ,盛入盒內,令張昌宗懷之入京。昌宗眾人鼠竄而逃。花阿珍見木蘭已死,附屍慟哭欲 絕,回入房中,自縊而亡。鐵冠道人同諶于飛葬木蘭、阿珍於木蘭山麓,二人就木蘭山 左白雲洞中,鍊性不出,知所為。   一日,諶于飛割雞卵款客。見青包黃外,黃處青中,黃中另有一光明小竅,奮然流 涕。謂鐵冠道人曰:「惜乎!木蘭一死,吾道其窮矣乎?人但知雞卵之形,而可象天地 ,而不知卵形如太極,其象在天地之先,混沌未開之時,中有金光,如卵之黃也。黃中 小竅光明,如太極之根。漸而青氣充足,其殼始堅。由卵而生雞心、肝、脾、肺、腎、 與人相同,始為後天卦象。」於是二人相與作《道心說》。其文既成,思楊琰(廷臣之 子)出仕武崗,為人重厚簡默,堪為載道之器,遣人以文遺之。楊䟜琰得書,焚香跪誦。 其略云: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危微之辨,精一執中。謂遏欲可以革人心,善矣,而猶 有未善也﹔謂誠意可以見道心,至矣,而猶有未至也。蓋人心動於外,憑乎血肉之心﹔ 道心靜於內,生乎自然之心。以在內自然之心,制在外血肉之心,則人心不待克而自克 ,道心不期明而自明矣。昔者顏子欲學聖人,始於人心上用功,則曰:仰之彌高,鑽之 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及夫子誘之,歸之道心,則曰:「如有所立卓爾,而向之 彌高彌堅,在前在後者,恍然自失矣。老氏曰:以心歸心,心外無道,琢磨人心之語也 ﹔以道觀道,道外無心,安養道心之語也。不然,佛者曰:「外想不入,內想不出,非 人心、道心之切要歟?蓋心體本一也,而其用則有二焉。一之於內,而不二乎其外,道 心得矣。二乎其外,忘乎其內,人心作矣。所以聖麌人畫卦,離南坎北,震東兌西,而八 卦之內,不著一筆。蓋道心與太虛同體,無可著筆之處。故云:未畫時先有易,須知無 象是先天,豈淺鮮哉!莊子喻道心為何有之鄉,故其言曰:嗜慾深者天機淺,爾其遊心 於淡,含氣於漠,順物自然,而毋容自私焉。莊子可謂知道之用也。惜乎以清虛為道源 ,以仁義為附贅,而不知仁即道心之體,虛即道心之用,未有仁而心猶有不虛者也,未 有虛而心猶有不仁者也。惜乎莊子有聖人之智,而無聖人之才也。   楊琰看罷,再拜而起,日誦不休。晚有所得,於是鐫之於石,置之南嶽山中,以$ 巳春正月己丑,總兵猛如虎追賊及開縣之黃陵城敗績。參將劉士傑等死之。官兵 追賊至黃陵,日晡雨作,參將劉士傑環甲持矛,摧陷賊陣,賊眾披靡,後軍無繼者,賊 密抽騎,越竹箐中,乘高大呼馳下,士傑及遊擊郭開、猛如虎之子,先捷力戰,皆死。 如虎率牙兵鏖拒,中軍馬智挾之衝突潰圍走,纛符盡失。嗣昌在雲陽聞敗,頓足歎曰: 「吾不用萬監軍之言,以至於此。」賊遂東下。   萬元吉永川之議也,猛如虎先行詢鄉導,無一人應者。元吉輕騎至城中,惟丞簿一 、二人,縣令戴堯雲已先期遁。及諸將會於瀘,中軍陳可立擁纛牛頭山,飲倡樂以觀鬥 。元吉令之赴賊,背道馳去。如虎所將寧國兵止六百騎,餘皆平賊鎮兵(平賊鎮左良玉 。),驕悍不法。流言云:「想殺我左鎮,跑殺我猛鎮。」蓋諸軍隨良玉優游不戰,而 如虎逐賊,日馳風雪中,不樂也。未幾,大噪西歸。易曰:「師出以律否臧凶。嗣昌之 軍律如此,宜其凶終也。」   元吉以嗣昌薦,起自廢官,欲乘時會,以立功名。當自保寧趨達州,時賊燒絕驛置 ,七百里不見煙火,單騎崎嶇箐銑間。至江捨騎放舟,始及大軍。故一見督師,即請分 兵以為後;距開縣之敗,元吉親至戰處,為文以祭陣亡將士劉士傑等,哀動三軍:「在 夔門收召殘卒,登白帝以望賊騎,歷歷在山谷間。我師川湖諸將,反出其後,無一人禦 之者,不覺撫髀流涕而痛昔日吾謀之不用也。」   三月,楊嗣昌至荊州之沙市,自殺。嗣昌引兵歸楚,傳箭召潰卒,順流東下,而賊 已席捲出川,率輕騎一日夜馳三百里,殺督師使者於道,取兵符馳呼襄陽城門入之,夜 半從中起,城遂陷。獻忠縛襄王,置堂下,屬之酒。曰:「吾欲斷嗣昌頭。嗣昌在遠, 今借王頭,俾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努力盡此酒。」遂害之。嗣昌羞憤,抵荊州沙市之徐 家園,伏毒以死。   壬午夏,達州城濠水盡變為血,城中井鳴。又劍州民家有滴血,污其門,城中數萬 戶皆同。   冬十月,松潘兵變。松潘邊兵以索餉不給,聚眾數萬為亂,巡撫陳士奇以禍福諭之 ,眾迺定。   癸未,大足縣李郙實如刀豆,川南李生黃瓜供。占云:疨李生黃瓜,民皆嗳無家。仳離 之兆也。」時,民家有儲米箕中者,粒粒躍出,頃刻布地。   又,梓潼縣龍江寺僧晨起汲水,見霞光燭天,潛伺之,少頃有麟浮出潼水,踰時迺 隱。未幾,獻逆入。 第二卷     起甲申、止本年十二月   甲申(是年三月十九日,闖賊李自成陷京師,懷宗殉社稷;五月,我大清世祖皇帝 鼎燕都,是為順治元年。歲八月、獻賊陷蜀。)春正月,日赤。日中有赤氣數$ ,與士奇備受五毒,磔死。景聞城陷,入王府 ,以己所乘馬乘王,鞭而走,遇賊呼曰:賊寧殺我,無犯帝子。賊戕王,景死之。自瑞 王以下,死者萬人。是日,天大雷電,晝晦;獻怒,架飛向天擊之,天為之霽(按酆都 林明作三忠傳,蓋士奇、行儉及錫也。而巴人劉道開有列傳行世。)。   賊斷軍士臂三萬七千餘人。時,重慶軍士尚存三萬七千餘人,賊盡斷其臂而縱之。   賊分兵攻合州,諸生董克治起兵拒戰,死之。重慶既陷,賊即分兵掠合州,克治傾 家貲、募勇壯,殺賊。賊大至,遇於長安坪,與戰不勝,退據硐中,誘以爵位,不動, 相守月餘,賊鑿山梯硐,舉火薰之。凡三千人,感克治風義,至死無一變心者。時比田 橫云。入永川,邑人蔣世鉉,集義勇二百人,攖城固守,後與賊戰於東門,被執,勸之 降,瞠目大呼曰:速殺我,不降也。賊寸磔之。邑孝廉梁士騏,遇賊,執之行,欲授以 官,大怒,罵賊被殺。   秋八月初九日,賊攻成都,陷之。成都王至澍、太平王至淥、巡撫龍文光、巡按劉 之渤及諸文官俱死,賊大殺三日。   賊自重慶趨成都,一路州縣望風瓦解,烽火數百里不絕,咸都大震。蜀王謀遷於滇 ,按臣劉之渤力持不可。內江王不聽,與之爭,王以六月十三日成行,守門卒洶洶亂, 輜重婦女有被掠者,王迺止。之渤與監紀同知方堯相等,請王出財貨,招募死士,向東 殺賊。王以祖制為辭。於是,城中一日數驚,火藥局災,雷震宮殿,大雨雹。王懼,方 出鱚招募,三目,人無應之者,而賊從搗簡至矣。是時,新撫龍文光、總兵劉佳印,率 三千兵自川北入援,謀守禦,而王宗大姓逸去者半。賊薄城下,佳印出戰敗還,文光見 濠洄急,遣郫縣令趙佳煒決都江大堰以益之。時,賊穴城實以火藥,又刳大木長數丈者 合之,纏以帛,儲佗向城樓。之渤等厲眾奮擊,賊卻二三里。未幾,雨大作,雷電交加 ,守陴者不能立。賊縱火攻城,穴西北土取,以大圾擊之,錦江樓崩,木石飛空蔽天,賊 蜂擁而入。城破,王率嬪妃沈於宮中八角井。太平王至淥從焉。文光等俱殉難,賊大殺   成都王至澍,嗣王奉銓長子,萬曆四十三年嗣,城陷自沈於井。邱妃隨王宮人素馨 等,相繼從死(志云:「王先數日赴社稷壇井側,聞賊入,投之。」與此小異。)。   初,高皇子蜀獻王好學,帝呼為蜀秀才,妙選名儒;侍講幄繕寫,購藏圖書甚富, 而世傳獻王得鴻寶之書於內府,子孫善黃白冶化,然皆積不用。至陷,藩亦能作黃金, 因恃其都為天險,而蜀士大夫以道惡地偏,無復多憂。迨五月,審知國信;七月,傳賊 將至,城中人震恐$ 炳烺烺,百世下令人 感慨嗚咽。昌黎所云發潛德之幽光者此也(兄儀一。)。   鐵腳板傳   鐵腳板者,眉之鄙民也,姓陳,名登皞,生有膽識,膂力過人,家貧獵獸自給,常 赤足逐鹿豕,奔新斬叢竹中,里許而足不傷。人目之曰:「此鐵腳板也。」登皞曰:「 呼我甚當。」以是足不著履,行縢止及脛,終身如常。   獻賊據成都,遣偽將狄三品等略眉,先期傳示云:除城盡剿民,不悟,攜老幼入城 。乙酉正月五日,賊驅城中人至原田上盡殺之。茘搜戮四鄉居民。登皞突起,忿言曰: 「洗毇待死,與抗賊殺死等死。奈何袖手待盡耶?」遂裂白衣為旗,招各山亡命少壯, 大書於上曰:「敢與殘忍流賊張獻忠為敵者,從我。」數日內,不期而集者千人。登皞 持獵械,負柴弓竹矢,赤足先趨;千人者,各執白棓相隨。據城西醴泉河,斬木列柵, 標所書白旗於前,名曰「鐵勝」。鐵勝者,取己勝之義也。遂與賊持,前後殺獲甚眾 ,賊大懼,取道潛移東館,登皞又令民兵數百,具羊酒偽為投順者,迎賊帥;賊納之營 中,夜半,登皞率眾大至,鳴金鼓火攻賊營,數百人從中噪而應之,內外夾擊,賊眾大 亂,死者不可計數,迺遁去。於是,眉之多月鎮、斑竹、王二郎壩諸村,各聚眾自守, 皆名其營為「鐵勝」。賊聞之,不敢逼,而鐵腳板之名大播。   南川、嘉定向成功亦起師拒賊者,有眾五千,欲節轄,登皞不從,率兵圍之。甘溪 口,登皞勢弱,不敵,力戰死之。眉之人賴登皞之庇,思其功,皆稱鐵腳板也。成功既 殺登皞,駐兵石佛跕,修木城,鑿壕塹,招集三萬餘人,分五營四哨抗拒官兵。丁亥三 月二十八日,我朝肅王以大兵至,攻破木城,成功中流矢死。其黨迺平。   史氏丹溪生曰:陳登皞不忍桑梓之難,冒萬死抒公忿,跡其所為,一方之廣涉也。 向成功可謂頑民矣,其殺登皞,意何為乎?毋亦好上人忘利害,迺其鄉之風氣然與!   白衣一書,足褫賊魄,而佈置殺賊,何智與膽俱也。古云:「亂世多才。」信然( 蔡修萊。)!   余飛傳   洪雅西四十里,有鄉曰花溪,背枕飛仙閣,其前大小關山屏峙溪口,其外限以青衣 江,江濤洶湧,急不能渡。其地土泉肥衍,其人饒財穀,重去其鄉,殆天所設以衛養居 民者也。甲申,獻賊至,土人余飛聚眾詢之曰:「賊來生乎?死乎?」曰:「死。」「 順賊榮乎?辱乎?」曰:「辱。」「逃可免乎?」曰:「不敢知。」曰:「如是,飛策 決矣。飛揽觀吾鄉地險而穀足,無匪人竄伏其間,計惟以死抗賊耳。」眾曰:「惟命。」 蓋飛勇健以俠義稱,言出人莫敢違也。飛刑牲瀝酒,誓眾$ 晉四王起事,惠帝蒙塵,還洛陽,黃門以瓦盂盛茶上至尊。 《異苑》:“剡縣陳務妻少,與二子寡居,好飲茶茗。以宅中有古塚,每飲,輒先祀之。二子 患之曰:‘古塚何知?徒以勞。’意欲掘去之,母苦禁而止。其夜夢一人雲:吾止此塚三百餘 年,卿二子恆欲見毀,賴相保護,又享吾佳茗,雖潛壤朽骨,豈忘翳桑之報。及曉,於庭中獲 錢十萬,似久埋者,但貫新耳。母告,二子慚之,從是禱饋愈甚。” 《廣陵耆老傳》:“晉元帝時有老姥,每旦獨提一器茗,往市鬻之,市人競買,自旦至夕,其 器不減,所得錢散路傍孤貧乞人。人或異之,州法曹縶之獄中,至夜,老姥執所鬻茗器,從獄 牖中飛出。” 《藝術傳》:“敦煌人單道開不畏寒暑,常服小石子。所服藥有松桂蜜之氣,所餘茶蘇而已。 ”釋道該說《續名僧傳》:“宋釋法瑤姓楊氏,河東人,永嘉中過江遇沈台真,請真君武康小 山寺,年垂懸車,飯所飲茶,永明中敕吳興禮致上京,年七十九。” 《宋江氏家傳》:“江統字應遷,湣懷太子洗馬,常上疏諫雲:‘今西園賣醯面藍子菜茶之屬 ,虧敗國體。’” 《宋錄》:“新安王子鸞、豫章王子尚,詣曇濟道人於八公山,道人設茶茗,子尚味之曰:此 甘露也,何言茶茗。” 王微《雜詩》:“寂寂掩閣,寥寥空廣廈。待君竟不歸,收領今就檟。 鮑昭妹令暉著《香茗賦》。 南齊世祖武皇帝遺詔:“我靈座上,慎勿以牲爲祭,但設餅果、茶飲、乾飯、酒脯而已。” 梁劉孝綽、謝晉安王餉米等,啓傳詔:李孟孫宣教旨,垂賜米、酒、瓜、筍、菹、脯、酢、茗八 種,氣苾新城,味芳雲松。江潭抽節,邁昌荇之珍;疆場擢翹,越葺精之美。羞非純束野麏,裛 似雪之驢;鮓異陶瓶河鯉,操如之粲。茗同食粲酢,顔望楫免,千里宿舂,省三月種聚。小人 懷惠,大懿難忘。陶弘景《雜錄》:“苦茶輕換膏,昔丹丘子青山君服之。” 《後魏錄》:“琅琊揔肅仕南朝,好茗飲蓴羹。及還北地,又好羊肉酪漿,人或問之:茗何如酪 ?肅曰:茗不堪與酪爲奴。” 《桐君錄》:“西陽武昌廬江昔陵好茗,皆東人作清茗。茗有餑,飲之宜人。凡可飲之物,皆多 取其葉,天門冬、拔揳取根,皆益人。又巴東別有真茗茶,煎飲令人不眠。俗中多煮檀葉,並大 皂李作茶,並冷。又南方有瓜蘆木,亦似茗,至苦澀,取爲屑茶,飲亦可通夜不眠。煮鹽人但資 此飲,而交廣最重,客來先設,乃加以香芼輩。《坤元錄》:“辰州漵浦縣西北三百五十裏無射 山,雲蠻俗當吉慶之時,親族集會,歌舞於山上,山多茶樹。” 《括地圖》:“臨遂縣東一百四十裏有茶溪” 山謙$ 第九回:除暴兇呂布助司徒,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卻說那撞倒董卓的人,正是李儒。當下李儒扶起董卓,至書院中坐定。卓曰:「汝 為何來此?」儒曰:「儒適至府門,知太師怒入後園,尋問呂布。因急走來,正遇呂布 奔出云:『太師殺我!』儒慌趕入園中勸解,不意誤撞恩相。死罪!死罪!」卓曰:「 叵耐逆賊!戲吾愛姬,誓必殺之!」儒曰:「恩相差矣:昔楚莊王『纓』之會,不究 戲愛姬之蔣雄,後為秦兵所困,得其死力相救。今貂蟬不過一女子,而呂布乃太師心腹 猛將也。太師若就此機會,以頟賜布,布感大恩,必以死報太師。太師請自三思。」卓 沈吟良久曰:「汝言亦是,我當思之。」   儒謝而出。卓入後堂,喚貂蟬問曰:「汝何與呂布私通耶?」蟬泣曰:「妾在後園 看花,呂布突至。妾方驚避,布曰:『我乃太師之子,何必相避?』提戟趕妾至鳳儀亭 。妾見其心不良,恐為所逼,欲投荷池自盡,卻被這廝抱住。正在生死之間,得太師來 ,救了性命。」董卓曰:「我今將汝賜與呂布,何如?」貂蟬大驚,哭曰:「妾身已事 貴人,今忽欲下賜家奴,妾寧死不辱!」遂掣壁間寶劍欲自刎。   卓慌奪劍擁抱曰:「吾戲汝!」貂蟬倒於卓懷,掩面大哭曰:「此必李儒之計也! 儒與布交厚,故設此計;卻不顧惜太師體面與賤妾性命。妾當生噬其肉!」曰:「吾 安忍捨汝耶?」蟬曰:「雖蒙太師憐愛,但恐此處不宜久居,必被呂布所害。」卓曰: 「吾明日和你歸郿塢去,同受快樂,慎勿憂疑。」蟬方收淚拜謝。次日,李儒入見曰: 「今日良辰,可將貂蟬送與呂布。」卓曰:「布與我有父子之分,不賜與。我只不究 其罪。汝傳我意,以好言慰之可也。」儒曰:「太師不可為婦人所惑。」卓變色曰:「 汝之妻肯與呂布否?貂蟬之事,再勿多言;言則必斬!」李儒出,仰天歎曰:「吾等皆 死於婦人之手矣!」後人讀書至此,有詩歎之曰:   司徒妙算托紅裙,不用干戈不用兵。三戰虎牢徒費力,凱歌卻奏鳳儀亭。   董卓即日下令還郿塢,百官俱拜送。貂蟬在車上,遙見呂布於稠人之內,眼望車中 。貂蟬虛掩其面,如痛哭之狀。車已去遠,布緩轡於土岡之上,眼望車塵,歎惜痛恨。 忽聞背後一人問曰:「溫侯何不從太師去,乃在此遙望而發歎?」布視之,乃司徒王允   相見畢,允曰:「老夫日來因染微恙,閉門不出,故久未得與將軍一見。今日太師 駕歸郿塢,只得扶病出送,卻喜得晤將軍。請問將軍,為何在此長歎?」布曰:「正為 公女耳。」允佯驚曰:「許多時尚未與將軍耶?」布曰:「老賊自寵幸久矣!」允佯大 驚$ 之臣,如何附賊?『君辱臣死 』吾被李傕所殺,乃分也!」大罵不止。帝知之,急令皇甫酈回西涼。   卻說李傕之軍,大半是西涼人氏,更賴羌兵為助。卻被皇甫酈揚言於西涼人曰:「 李傕謀反,從之者即為賊黨,後患不淺。」西涼人多有聽酈之言,軍心漸渙。傕聞酈言 ,大怒,差虎賁王昌追之。昌知酈乃忠義之士,竟不往追,只回報曰:「酈已不知何往 矣。」賈詡又密諭羌人曰:「天子知汝等忠義,久戰勞苦,密詔鸞使汝還郡,後當有重賞 。」羌人正怨李傕不與爵賞,遂聽詡言,都引兵去。   詡又密奏帝曰:「李傕貪而無謀,今兵散心怯,可以重爵餌之。」帝乃降詔,封傕 為大司馬。傕喜曰:「此女巫降神祈禱之力也!」遂重賞女巫,卻不賞軍將。騎都尉楊 奉大怒,謂宋果曰:「吾等出生入死,身冒矢石,功反不及女巫耶?」宋果曰:「何不 殺此賊,以救天子?」奉曰:「你於中軍放火為號,吾當引兵外應。」二人約定是夜二 更時分舉事。不料其事不密,有人報知李傕。傕大怒,令人擒宋果先殺之。楊奉引兵在 外,不見號火。李傕自將兵出,恰遇楊奉,就寨中混戰到四更。奉不勝,引軍投西安 了。李傕自此軍勢漸衰。更兼郭汜常來攻擊,殺死者甚多。忽人來報:「張濟統領大軍 ,自陝西來到,欲與二公解和;聲言如不從者,引兵擊之。」傕便賣個人情,先遣人赴 張濟軍中許和。郭汜亦只得許諾。張濟上表,請天子駕幸弘農。帝喜曰:「朕思東都久 矣。今乘此得還,乃萬幸也!」詔封張濟為驃騎將軍。濟進糧食酒肉,供給百官。汜放 公卿出營。傕收拾車駕東行,遣舊有御林軍數百,持戟護送。   鑾輿過新豐,至霸陵,時值秋天,金風起。铺聞喊聲大作,數百軍兵來至橋上攔 住車駕,勵聲問曰:「來者何人?」侍中楊琦拍馬上橋曰:「聖駕過此,誰敢攔阻?」 有二將出曰:「吾等奉郭將軍命,把守此橋,以防奸細。既云聖駕,須親見帝,方可准 信。」楊琦高揭珠簾。帝諭曰:「朕躬在此,卿何不退?」眾將皆呼萬歲,分於兩邊, 駕乃得過。   二將回報郭汜曰:「駕已去矣。」汜曰:「我正欲哄過張濟,劫駕再入郿塢,你如 何擅自放了過去?」遂斬二將,起兵趕來。車駕正到華陰縣,背後喊聲震天,大叫:「 車駕且休動!」帝泣告大臣曰:「方離狼窩,又逢虎口,如之奈何?」眾皆失色。賊軍 漸近,只聽得一派鼓聲,山背後轉出一將,當先一面大旗,上書「大漢楊奉」四字,引 軍千餘殺來。原來楊奉自為李傕所敗,便引軍屯終南山下;今聞駕至,特來保護。   當下列開陣勢。汜將崔勇出馬,大罵楊奉反賊。奉大怒$ 張飛 曰:「小弟願守此城。」玄德曰:「你守不得此城。你一者酒後剛強,鞭打士卒;二者 作事輕易,不從人諫。吾不於心。」   張飛曰:「弟自今以後,不飲酒,不打軍士,諸般聽人勸諫便了。」糜竺曰:「只 恐口不應心。」飛怒曰:「吾跟哥哥多年,未嘗失信,你如何輕料我!」玄德曰:「弟 言雖如此,吾終不放心。還請陳元龍輔之。早晚令其少飲酒,勿致失事。」陳登應諾。 玄德吩咐了當,乃統馬步軍三萬,離徐州望南陽進發。   卻說袁術聞說劉備上表,欲吞其州縣,乃大怒曰:「汝乃織蓆編屨之夫,今輒占據 大郡,與諸侯同列;吾正欲伐汝,汝卻反欲圖我!深為可恨!」乃使上將紀靈起兵十萬 ,殺奔徐州。兩軍會於盱眙。玄德兵少,依山傍水下寨。   那紀靈乃山東人,使一口三尖刀,重五十斤。是日引兵出,大罵:窟劉備村夫,安 敢侵吾境界!」玄德曰:「吾奉天子詔,以討不臣。汝今敢來相拒,罪不容誅!」紀靈 大怒,拍馬舞刀,直取玄德。關公大喝曰:「匹夫休得逞強!」出馬與紀靈大戰。一連 三十合,不分勝負。紀靈大叫少歇,關公便撥馬回陣,立於陣前候之。紀靈卻遣副將荀 正出馬。關公曰:「只教紀靈來,與他決個雌雄!」荀正曰:「汝乃無名下將,非紀將 軍對手!」關公大怒,直取荀正;交馬一合,砍荀正於馬下。玄德驅兵殺將過去,紀靈 大敗退守淮陰河口,不敢交戰;只教軍士來偷營劫寨,皆被徐州兵殺敗。兩軍相拒,不 在話下。   卻說張飛自送玄德起身後,一應雜事,俱付陳元龍管理;軍機務,自家斟酌。一 日,設宴請各官赴席。眾人坐定,張飛開言曰:「我兄臨去時,吩咐我少飲酒,恐致失 事。眾官今日盡此一醉,明日都各戒酒,幫我守城。今日卻都要滿飲。」言罷,起身與 眾官把盞。酒至曹豹面前,豹曰:「我從天戒,不飲酒。」飛曰:「廝殺漢如何不飲酒 ?我要你吃一盞。」豹懼怕,只得飲了一盃。   張飛把遍各官,自斟巨觥,連飲了幾十盃,不覺大醉,卻又起身與眾官把盞。酒至 曹豹,豹曰:「某實不能飲矣。」飛曰:「你恰纔吃了,如今為何推卻?」豹再三不飲 嗦飛醉後使酒,便發怒曰:「你違我將令,該打一百!」便喝軍士拏下。陳元龍曰:「 玄德公臨去時,吩咐你甚來?」飛曰:「你文官,只管文官事,休來管我!」   曹豹無,只得告求曰:「翼德公,看我女伍婿之面,且恕我罷。」飛曰:「你女 婿是誰?」豹曰:「呂布是也。」飛大怒曰:「我本不欲打你;你把呂布來嚇我,我偏 要打你!我打你,便是打呂布!」諸人勸不住。將曹豹鞭至五十,眾人苦苦告饒,$ 夜。」遂令軍馬起行。   卻說王朗聞報孫策軍馬退去,自引眾人來敵樓上觀望;見城下煙火併起,旌旗不雜 ,心下遲疑。周昕曰:「孫策走矣,特設此計以疑我耳。可出兵襲之。」嚴白虎曰:「 孫策此去,莫非要去查瀆。我令部兵與周將軍追之。」朗曰:「查瀆是我屯糧之所,正 須隄防。汝引兵先行,吾隨後接應。」白虎與周昕領五千兵出城追趕。將近初更,離城 二十餘里,忽密林裏一鼓響,火把齊明。白虎大驚,便勒馬回走。一將當先攔住,火光 中視之,乃孫策也。周昕舞刀來迎,被策一鎗刺死。餘眾皆降。白虎殺條血路,望餘杭   王朗聽知前軍已敗,不敢入城,引部下奔逃海隅去了。孫策復回大軍,乘勢取了城 池,安定人民。不隔一日,只見一人將著嚴白虎首級來孫策軍前投獻。策視其人:身長 戚尺,面方口闊。問其姓名,乃會稽餘姚人:姓董,名襲,字元代。策喜,命為別部司 馬。自是東路皆平,令叔孫靜守之,令朱治為吳郡太守,收軍回江東。   卻說孫權與周泰守宣城,忽山賊竊發,四面殺至。時值更深,不及抵敵,泰抱權上詞馬。賊用刀來砍。泰赤體步行,提刀殺賊,砍殺十餘人。隨後一賊躍馬挺鎗直取周泰, 被泰扯住鎗,拖下馬來,奪了鎗馬,殺條血路,救出孫權。餘賊遠遁。周泰身被十二鎗 ,金瘡發脹,命在須臾。   策聞之大驚。帳下董襲曰:「某曾與海寇相持,身遭數鎗,得會稽一個賢郡吏虞翻 薦一醫者,半月而愈。」策曰:「虞翻莫非虞仲翔乎?」襲曰:「然。」策曰:「此賢 士也,我當用之。」乃令張昭與董襲同往聘請虞翻。翻至,策優禮相待,拜為功曹,因 言及求醫之意。翻曰:「此人乃沛國譙郡人:姓鈳,名佗,字元化。真當世之神醫也。 當引之來見。」   不一日引至。策見其人:童顏鶴髮,飄然有出世之姿;乃待為上賓,請視周泰瘡。 佗曰:「此易事耳。」辞之以藥,一月而愈。策大喜,厚謝華佗。遂進兵殺除山賊。江 南皆平。孫策分撥將士,守把各處隘口;一面寫表申奏朝廷;一面結交曹操;一面使人 致書與袁術取玉璽。   卻說袁術暗有稱帝之心,乃回書推託不還;急聚長史楊大將,都督張勳,紀靈,橋 蕤,上將雷薄,陳蘭,等三十餘人,商議曰:「孫策借我軍馬起事,今日盡得江東地面 ,乃不思報本,而反來索璽,殊為無禮。當以何策圖之?」長史楊大將曰:「孫策據長 江之險,兵精糧廣,未可圖也。今當先伐劉備,以報前日無故相攻之恨,然後圖取孫策 未遲。某獻一計,使備即日就擒。」正是:   不去江東圖虎豹,卻來徐郡鬥蛟龍。不知其計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 書於呂布,責其 無信。布笑曰:「我有一計,使袁、劉兩家都不怨我。」乃發使往紀靈、劉備寨中,請 二人飲宴。   玄德聞布相請,即便欲往。關、張曰:「兄長不可去。呂布必有異心。」玄德曰:媄「我待彼不薄,彼必不害我。」遂上馬而行。關、張隨往。到呂布寨偫中,入見。布曰: 「吾今特解公之危,異日得志,不可相忘。」玄德稱謝。布請玄德坐。關、張按劍於立 於背後。人報紀靈到,玄德大驚,欲避之。布曰:「吾特請你二人來會議,勿得生疑。   玄德未知其意,心下不安。紀靈下馬入寨,卻見玄德在帳上坐,大驚,抽身便回, 左右留之不住。呂布向前一把扯回,如提童稚。靈曰:「將軍欲殺紀靈耶?」布曰:「 非也。」靈曰:「莫非殺大耳兒乎?」布曰:「亦非也」。靈曰:「然則為何?」布曰 :「玄德與布乃兄弟也,今為將軍所困,故而救之。」靈曰:「若此則殺靈也?」布曰 :「無有此理。布平生不好鬥,惟好解鬥。吾今為兩家解之。」靈曰:「請問今日解之 之法。」布曰:「吾有一法,從天所決。」乃拉靈入帳與玄德相見。二人各懷疑忌,布 乃居中坐,使靈居左,備居右,且教設宴行酒。   酒行數巡,布曰:「你兩家看我面上,俱各罷兵。」玄德無語。靈曰:「吾奉主公 之命,提十萬之兵,專捉劉備,如何罷得?」張飛大怒,拔劍在手,叱曰:「吾雖兵少 ,覷汝輩如兒戲耳!你比百萬黃巾何如?你敢傷我哥哥!」關公急止之曰:「且看呂將 軍如何主意,那時各回營寨廝殺未遲。」呂布曰:「我請你兩家解鬥,須不教你廝殺。   這邊紀靈不忿,那邊張飛只要廝殺,布大怒,教「左右!取我戟來!」布提畫戟在 手。紀靈、玄德、盡皆失色。布曰:「我勸你兩家不要衡廝殺,盡在天命。」令左右接過 畫戟,去轅門外遠遠插定,乃回顧紀靈、玄德曰:「轅門離中軍一百五十步,吾若一箭 射中戟上小枝,你兩家罷兵;如射不中時,各自回營,安排廝殺。有不從吾獠者,併力 拒之。」紀靈私忖:「戟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安能便中?且落得應允,待其不中,那時 憑我廝殺。」便一口許諾。玄德自無不允。布都教坐,再各飲一杯酒。   酒畢。布教取弓箭來。玄德暗祝曰:「只願他射得中便好!」只見呂布挽起袍袖, 搭上箭,扯滿弓,叫一聲「著!」正是:弓開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一箭正中 畫戟小枝。帳上帳下將校,齊聲喝采。後人有詩讚之曰:   溫侯神射世間稀,曾向轅門獨解危。落日果然欺后羿,號猿直欲勝由基。   虎觔弦響弓開處,雕羽翎飛箭到時。豹子尾搖穿畫戟,雄兵十萬脫征衣。 $ 許汜曰:「須得一軍引路衝出方 好。」布令張遼,郝萌兩個引兵一千,送出隘口。   是夜二更,張遼在前,郝萌在後,保著許汜,王楷殺出城去。抹過玄德寨,眾將追 趕不及,已出隘口。郝萌將五百人,跟許汜,王楷而去。張遼引一半軍回來,到隘口時 ,雲長攔住。未及交鋒,高順引兵出城救應,接入城中去了。   且說許汜,王楷至壽春,拜見袁術,呈鈺上書信。術曰:「前者殺吾使命,賴我奼姻 ,今又來相問,何也?」汜曰:「此為曲奸計所誤:願明公詳之。」術曰:「汝主不因 曹兵困急,豈肯以女許我?」楷曰:「明公今不相救,恐脣亡齒寒,亦非明公之福也。 」術鼔:「奉先反覆無信,可先送女,然後發兵。」許汜,王楷只得拜辭,和郝萌回來 。到亡德寨邊,汜曰:「日間不可過。夜半吾二人先行,郝將軍斷後。」   商量停當。夜過玄德寨,許汜,王楷先過去了。郝萌正行之次,張飛出寨攔路。郝 萌交馬只一合,被張飛生擒過去,五百人馬盡被殺散。張飛解郝萌來見玄德,玄德押 大寨見曹操。郝萌備說求救許婚一事。操大怒,斬郝萌於軍門,使人傳諭各寨,小心防 守,如有走透呂布及彼軍士者,依軍法處治。各寨悚然。   玄德回營,分付關、張曰:「我等正當淮南衝要之處。二弟切宜小心在意,勿犯曹 公軍令。」飛曰:「捉了一員賊將,曹操不見有甚褒賞,卻反來諕嚇,何也?」玄德曰 :「非也:曹操統領多軍,不以軍令,何能服人?弟勿犯之。」關,張應諾而退。   且說許汜,王楷,回見呂布,具言袁術先欲得婦,然後起兵救援。布曰:「如何送 去?」汜曰:「今郝萌被獲,操必知我情,預作準備。若非將軍親自護送,誰能突出重 圍?」布曰:「今日便送去,如何?」汜曰:「今日乃凶神值日,不可去。明日大利, 御宜用戌亥時。」布命張遼,高順引三千軍馬,安排小車一輛:「我親送至二百里外,卻 使你兩個送去。」   次夜二更時分,呂布將女以綿纏身,用甲包裏,負於背上,提戟上馬。放開城門, 布當先出城,張遼,高順跟著。將次到玄德寨前,一聲鼓響,關,張二人攔住去路,大 叫:「休走!」布無心戀戰,只顧奪路而行。玄德自引一軍殺來,兩軍混戰。呂布雖勇 ,終是縛一女在身上,只恐有傷,不敢衝突重圍。後面徐晃、許褚皆殺來,眾軍皆大叫 曰:「不要走了呂布!」   布見軍來太急,只得仍退入城。玄德收軍,徐晃等各歸寨,端的不曾走透一個。呂 布回到城中,心中憂悶,只是飲酒。   卻說曹操攻城,兩月不下,忽報:「河內太守張揚出兵東市,欲救呂布;部將楊醜 殺之,$ 有此賜。」操曰:「解帶我看。」承心知衣 帶中必有密詔,恐操看破,遲延不解。操叱左右:「急解下來!」看了半晌,笑曰:「 果然是條好玉帶?再脫下錦袍來借看。」   承心中畏懼,不敢不從,遂脫袍獻上。操親自以手提起,對日影中細細詳看。看畢 ,自己穿在身上,繫了玉帶,回顧左右曰:「長短如何?」左右稱美。操謂承曰:「國 舅即以此袍帶轉賜與吾,何如?」承告曰:「君恩所賜,不敢轉贈;容某別製奉獻。」 操曰:「國舅受此衣帶,莫非其中有謀乎?」承驚曰:「某焉敢?丞相如要,便當留下 。」操曰:「公受君賜,吾何相奪?聊為戲耳。」遂脫袍帶還承。   承辭操歸家,至夜獨坐書院中,將袍仔細反覆看了,並無一物。承思曰:「天子賜 我袍帶,命我細觀,必非無意;今不見其蹤跡,何也?」隨又取玉帶檢看,乃白玉玲瓏 ,碾成小龍穿花,背用紫綿為襯,縫綴端整,亦並無一物。承心疑,放於桌上,反覆尋 之。良久,倦甚。正欲伏几而寢,忽然燈花落於帶上,燒著背襯。承驚拭之,已燒破一 處,微露素絹,隱見血跡。急取刀拆開視之,乃天子手書血字密詔也。詔曰:   朕聞人倫之大,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為重。近日操賊弄權,欺壓君父;結連 黨伍,敗壞朝綱; 敕賞封罰,不由朕主。朕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卿乃國之大臣, 朕之至戚,當念高帝創業之艱難,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奸黨,復安社稷,祖宗幸 甚!破指洒血,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負朕意!建安四年春三月詔。   董承覽畢,涕淚交流,一夜寢不能寐。晨起,復至書院中,將詔再三觀看,垤計可 施。乃放詔於几上,沈思滅操之計。忖量未定,隱几而臥。忽侍郎王子服至。門吏知子 服與董承交厚,不敢攔阻,竟入書院。見承伏不醒,袖底壓著素絹,微露「朕」字。子 服疑之,默取看畢,藏於袖中,呼承曰:「舅好自在!虧你如何睡得著!」   承驚覺,不見詔書,魂不附體,手腳慌亂。子服曰:「汝欲殺曹公!吾當出首。」 承泣告曰:「若兄如此,漢室休矣!」子服曰:「吾砈戲耳。吾祖宗世食漢祿,豈無忠心 ?願助兄一臂之力,共誅國賊。」承曰:「兄有此心,國之大幸。」子服曰:「當於密 室同立義狀,各捨三族,以報漢君。」承大喜,取白絹一幅,先書名畫字。子服亦即書 名畫字。書畢,子服曰:將軍吳子蘭,與吾至厚,可與同謀。」承曰:「滿朝大臣, 惟有長水校尉种輯、議郎吳碩是吾心腹,必能與我同事。」   正商議間,家僮入報种輯、吳碩來探。承曰:「此天助我也!」教子服暫避於屏後 。承接二人入書$ 丞相對頭;將軍此去,必 有丞相文憑。」公曰:「因行期忽迫,不曾討得。」秀曰:「既無文憑,待我差人稟過 丞相,方可放行。」關公曰:「待去稟時,須誤了我行程。」秀曰:「法度所拘,不得 不如此。」關公曰:「汝不容我過關乎?」秀曰:「汝要過去,留下老小為質。」   關公大怒,舉刀就殺孔秀。秀退入關去,鳴鼓聚軍,披挂上馬,殺下關來,大喝曰 :「汝今敢過去麼!關公約退車仗,縱馬提刀,竟不打話,直取孔秀。秀挺鎗來迎。 兩馬相交,只一合,鋼刀起處,孔秀屍橫馬下。眾軍便走。關公曰:「軍士休走。吾殺 孔秀,不得已也,與汝等無干。借汝眾軍之口,傳語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殺之   眾軍俱拜於馬前。關公即請二夫人車仗出關,望洛陽進發。早有軍士報知洛陽太守 韓福。韓福急聚眾將商議。牙將孟坦曰:「既無丞相文憑,即係私行;若不阻擋,必有 罪責。」韓福曰:「關公勇猛,顏良,文醜,俱為所殺。今不可力敵,只須設計擒之。 」孟坦曰:「吾有一計:先將鹿角攔定關口,待他到時,小將引兵和他交鋒,佯敗誘他 來追,公可用暗箭射之。若關某墜馬,即擒解許都,必得重賞。」   商議停當,人報關公車仗已到。韓福彎弓插箭,引一千人馬,排列關口,問:「來 者何人?」關公馬上欠身言曰:「吾漢壽亭侯關某,敢借過路。」韓福曰:「有曹丞相 文憑否?」關公曰:「事冗不曾討得。」韓福曰:「吾奉丞相鈞命,鎮守此地,專一盤 詰往來奸細。若無文憑,即係逃竄。」關公怒曰:「東嶺孔秀,已被吾殺。汝亦欲尋死 耶?」韓福曰:「誰人與我擒之?」   孟坦出馬,輪雙刀來取關公。關公約退車仗,拍馬來迎。孟坦戰不三合,撥回馬便 走。關公趕來。孟坦只指望引誘關公,不想關公馬快,早已趕上,只一刀砍為兩段。關 公勒馬回來,韓福閃在門首,盡力放了一箭,正射中關公左臂。公用口拔出箭,血流不 住,飛馬逕奔韓福,衝散眾軍。韓福急閃不及,關公手起刀落,帶頭連肩,易於馬下; 殺散眾軍,保護車仗。    關公割帛束住箭傷,於路恐人暗算,不敢久住,連夜投沂水關來。把關將乃并州人 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鎚;原是黃巾餘黨,後投曹操,撥來守關。當下聞知關公將 到,尋思一計;就關前鎮國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餘人,誘關公至寺,約擊盞為號, 欲圖相害。安排已定,出關迎接關公。公見卞喜來迎,蠆下馬相見。喜曰:「將軍名震 天下,誰不敬仰!今歸皇叔,足見忠義!」關公訴說斬孔秀,韓福之事。卞變喜曰:「將 軍殺之是也。某見丞相,代稟衷曲。」關公$ 荊州。到郡入見劉表。禮畢,劉表問曰:「公從玄德, 何故至此?」乾曰:「劉使君天下英雄,雖兵微將寡,而志欲匡扶社稷。汝南劉辟、龔 都素無親故,亦以死報之。明公與使君,同為漢室之冑;今使君新敗,欲往江東投孫仲 謀。乾諫言曰:『不可背親而向書疏。荊州劉將軍禮賢下士,士歸之如水之投東,何況 同宗乎?』因此使君特使乾先來拜白,惟明公命之。」   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會,而不可得。今肯惠顧,實為幸甚。」蔡瑁 譖曰:「不可。劉備先從呂布,後事曹操,近投袁紹,皆不克終,足可見其為人。今若 納之,曹操必加兵於我,枉動干戈;不如斬孫乾之首,以獻曹操,操必褛重待主公也。」 孫乾正色曰:「乾非懼死之人也。劉使君忠心為國,非曹操、袁紹、呂布等比。前此相 從,不得䰰也。今聞劉將軍漢朝苗裔,誼切同宗,故千里相投。爾何獻讒而妒賢如此耶   劉表聞言,乃叱蔡瑁曰:「吾主意已定,汝勿多言。」蔡瑁慚恨而出。劉表遂命孫 乾先往報玄德,一面親自出郭三十里迎接。玄德見表,執禮甚恭。表亦相待甚厚。玄德 引關、張等拜見劉表,表遂與玄德同入荊州,分撥院宅居住。   卻說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荊州,投奔劉表,便欲引兵攻之。程昱曰:「袁紹未除,而 遽攻荊、襄,倘袁紹從北而起,勝負未可知矣。不如還兵許都,養軍蓄銳,待來年春煖 ,然後引兵先破袁紹,後取荊、襄。南北之利,一舉可收也。」   操然其言,遂提兵回許都。至建安八年,春正月,操復商議興兵。先差夏侯惇、滿 寵鎮守汝南,以拒劉表;留曹仁、荀彧守許都;親統大軍前赴官渡屯紮。   且說袁紹自舊歲感冒吐血症候,今方稍愈,商議欲攻許都。審配諫曰:「舊歲官渡 、倉亭之敗,軍心未振,尚當深溝高苗,以養軍民之力。」   正議間,忽報曹操進兵官渡,來攻冀州。紹曰:「若候兵臨城下,將至河邊,然後 拒敵,事已遲矣。吾當自領大軍出迎。」袁尚曰:「父親病體未痊,不可遠征。兒願 兵前去迎敵。」紹許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譚,幽州取袁熙,并州取高幹,四路同破曹 操。正是:纔向汝南鳴戰鼓,又從冀北動征鼙。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三十二回:奪冀州袁尚爭鋒,決漳河許攸獻計   卻說袁尚自斬史渙之後,自負其勇,不待袁譚等兵至,自引兵數萬出黎陽,與曹軍 前隊相迎。張遼當先出馬,袁尚挺槍來戰,不三合,架隔遮攔不住,大敗而走。張遼乘 勢掩殺,袁尚不能主張,急急引軍奔回冀州。袁紹聞袁尚敗回,又受了一驚,舊病復發 ,吐血數斗,昏倒在地。劉夫人慌救入臥內$ 報:「小路山邊有數處煙起。大路並無動靜。」 操教前軍便走華容道小路。諸將曰:「烽煙起處,必有軍馬,何故反走這條路?」操曰 :「豈不聞兵書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諸葛亮多謀,故使人於山僻燒煙,使 我軍不敢從這條山路走,他卻伏兵於大路等著。吾料已定,偏不教中他計!」諸將皆曰 :「丞相妙算,人所不及。」遂勒兵走華容道。此時人皆飢倒,馬盡困乏。焦頭爛額者 扶策而行,中箭著槍者勉強而走。衣甲濕透,個個不全。軍器旗旛,紛紛不整。大半皆 是彝陵道上被趕得慌,只騎得禿馬,鞍轡衣服,盡皆拋棄。正值隆冬嚴寒之時,其苦何 可勝言。   操見前軍停馬不進,問是何故。回報曰:「前面山僻路小,因早晨下雨,坑塹內積 水不流,泥陷馬蹄,不能前進。」操大怒,叱曰:「軍旅逢山開路,遇水疊橋,豈有泥 濘不堪行之理!」傳下號令,教老弱中傷軍士在後慢行,強壯者擔土束柴,搬草運蘆, 填塞道路,務要即時行動;如違令者斬。眾軍只得都下馬,就路旁砍伐竹木,填塞山路 。操恐後軍來趕,令張遼,許褚,徐晃,引百騎執刀在手,但遲慢者便斬之。   操喝令人馬沿棧而行,死者不可勝數。號哭之聲,於路不。操怒曰:「生死有命 ,何哭之有!如再哭者立斬!」三停人馬,一停落後,一停填了溝壑,一停跟隨曹操。 過了險峻,路稍平坦。操回顧止有三百餘騎隨後,並無衣甲袍鎧整齊者。操催速行。眾 將曰:「馬盡乏矣,只好少歇。」操曰:「趕到荊州將息未遲。」又行不到數里,操在 馬上揚鞭大笑。眾將問:「丞相何又大笑?」操曰:「人皆言周瑜,諸葛亮足智多謀, 以吾觀之,到底是無能之輩。若使此處伏一旅之師,吾等皆束手受縛矣。」   言未畢。一聲砲響,兩邊五百校刀手開,為首大將關雲長,提青龍刀,跨赤兔馬 ,截住去路。操軍見了,亡魂喪膽,面面相覷。操曰:「既到此處,只得決一死戰!」 眾將曰:「人縱然不怯,馬力已乏,安能復戰?」程昱曰:「某素知雲長傲上而不忍下 ,欺強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義素著。丞相昔日有恩於彼,今只親自告之,可脫此難   操從其說,即縱馬向前,欠身謂雲長曰:「將軍別來無恙?」雲長亦欠身答曰:「 關某奉軍師將令,等候丞相多時。」操曰:「曹操兵敗勢危,到此無路,望將軍以昔日 之情為重。」雲長曰:「昔日關某雖蒙丞相厚恩,然已斬顏良,誅文醜,解白馬之圍, 以奉報矣。今日之事,豈敢以私廢公?」操曰:「五關斬將之時,還能記否?大丈夫以浓信義為重。將軍深明春秋ン豈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   雲$ 求軍馬錢糧,切不可與。如 若相助,是把薪助火也。」劉璋曰:「吾與玄德有兄弟之情,豈可不助?」一人出曰: 「劉備梟雄,久留於蜀而不遣,是縱虎入室矣,今更助之以軍馬錢糧,何異與虎添翼乎 ?」眾視其人,乃零陵烝陽人,姓劉名巴字子初。劉璋聞劉巴之言,猶豫未決。黃權 又復苦諫。璋乃量撥老弱軍四千,米一萬斛,發書遣使報玄德,仍令楊懷,高沛緊守關 隘。劉璋使者到葭萌關見玄德,呈上回書。玄德大怒曰:「吾為汝禦敵,費力勞心。汝 今惜財吝賞,何以使士卒效命乎?」遂扯毀回書,大罵而起。使者逃回成都。龐統曰: 「主公只以仁義為重,今毀書發怒,前情盡棄矣。」玄德曰:「如此,當若何?」龐 統曰:「某有三條計策,請主公自擇而行。」   玄德問那三條計。統曰:「只今便選精兵,晝夜兼道逕襲成都,此為上計。楊懷高 沛乃蜀中名將,各仗強兵拒守關隘;今主公佯以回荊州為名,二將聞知,必來相送;就 送行處,擒而殺之,奪了關隘,先取涪城,然後卻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夜 回荊州,徐圖進取,此為下計。若沉吟不去,將至大困,不可救矣。」玄德曰:「軍師 上計太促,下計太緩:中計不遲不疾,可以行之。」   於是發書致劉璋,只說曹操令部將樂進引兵至青泥鎮,眾將抵敵不住,吾當親往拒 之,不及面會,特書相辭。書至成都,張松聽得說劉玄德欲回荊州,只道是真心,乃修 書一封,欲令人送與玄德。卻值親兄廣漢太守張肅到,松急藏書於袖中,與肅相陪說話 。肅見松神情恍惚,心中疑惑。取酒與肅共飲。獻酬之間,忽落此書於地,被肅從人 拾得。席散後,從人以書呈肅。肅開視之。書略曰:「昨松進言於皇叔,並無虛謬,何 乃遲遲不發?逆取順守,古人所貴。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棄此而回荊州乎?使 松聞之,如有所失。書呈到日,疾速進兵。松當為內應,萬勿自誤!」   張肅見了,大驚曰:「吾弟作滅門之事,不可不首。」連夜將書見劉璋,具言弟張 松與劉備同謀,欲獻西川。劉璋大曰:「吾平日未嘗薄待他,何故欲謀反!」遂下令 捉張松全家,盡斬於市。後人有詩歎曰:一覽無遣自古稀,誰知書信洩天機。未觀玄德 興王業,先向成都血染衣。   劉璋既斬張松,聚集文武商議曰:「劉備欲奪鈣吾基業,當如之何?」黃權曰:「事 不宜遲。即便差人告報各處關隘,添兵守把,不許放荊州一人一騎入關。」璋從其言, 星夜馳檄各關去訖。   卻說玄德提兵回涪城,先令人報上涪水關,請楊懷,高沛出關相別。楊高二將聞報 ,商議曰:「玄德此回若何?」高沛曰$ 戰,都結束停當在寨中等候廝殺;卻只教三五十個軍 士,直去城下叫罵,引嚴顏軍出來,便與廝殺。張飛磨拳擦掌,只等敵軍來。小軍連罵 了三日,全然不出。張飛眉頭一皺,又生一計,傳令教軍士四散砍打柴草,尋覓路徑, 不來搦戰。嚴顏在城中,連日不見張飛動靜,心中疑惑,著十數個小軍士,扮作張飛砍 柴的軍士,潛地出城,雜在軍內,入山中探聽。   當日諸軍回寨。張飛坐在寨中,頓足大罵:「嚴顏老匹夫枉氣殺我!」只見帳前三 四個人說道:「將軍不須心焦。這幾日打探得有一條小路,可以偷過巴郡。」張飛故意 大叫曰:「既有這個去處,何不早來說?」眾應曰:「這幾日卻纔哨探得出。」張飛曰 :「事不宜遲,只今夜二更造飯,趁三更月明,拔寨都起,人啣枚,馬去鈴,悄悄而行 。我自前面開路,汝等依次而行。」傳了令便滿寨告報。   探細小軍,聽得這個消息,盡回城中來,報與嚴顏。顏大喜曰:「我算定這匹夫忍 耐不得!你偷小路過去,須是糧草輜重在後;我截住後路,你如何得過?好無謀匹夫, 中我之計!」即時傳令,教軍士準備赴敵:「今夜二更也造飯,三更出城,伏於樹木叢 雜去處。只等張飛過咽喉小路去了,車仗來時,只聽鼓響,一齊殺出。」傳了號令,看 看近夜,顏全軍盡皆飽食,披挂停當,悄悄出城,四散伏住,只聽鼓響;嚴顏自引十 數裨將,下馬伏於林中。約三更後,遙望見張飛親自在前,橫矛縱馬,悄悄引軍前進。 去不得三四里,背後車仗人馬,陸續進發。嚴顏看得分曉,一齊擂鼓,四下伏兵盡起。 正來搶奪車仗,背一聲鑼響,一彪軍掩到,大喝:「老賊休走!我等的你恰好!」嚴 顏猛回頭看時,為首一員大將,豹頭環眼,燕頷虎鬚,使丈八矛,騎深烏馬,乃是張飛 。四下裏鑼聲大震,眾軍殺來。嚴顏見了張飛,舉手無措。交戰不一合,張飛賣個破 綻;嚴顏一刀砍來,張飛閃過,撞將入去,扯住嚴顏勒甲縫,生擒過來,擲於地下;眾 軍向前,用索綁縛住了。原來先過去的是假張飛。料道嚴顏擊鼓為號,張飛卻教鳴金為 號;金響諸軍齊到,川兵大半棄甲倒戈而降。   張飛殺到巴郡城下,後軍已自入城。張飛叫休殺百姓,出榜安民。群刀手把嚴顏推 至。張飛坐於廳上,嚴顏不肯跪下。飛怒目咬牙大叱曰:「大將到此,為何不降,而敢 拒敵?」嚴顏全無懼色,回叱飛曰:「汝等無義,侵我州郡!但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 !」飛大怒,喝左右斬來。嚴顏喝曰:「賊匹夫!要砍便砍,何怒也?」張飛見嚴顏聲 音雄壯,面不改色,乃回嗔作喜,下階喝退左右,親解其縛,取衣衣之,利扶在正中$ 郃;操自領諸將居中;後部曹仁 ,夏侯惇,押運糧草,早有細作報入漢中來。張魯與弟張衛,商議退敵之策。衛曰:「 漢中最險,無如陽平關。可於關之左右,依山傍林,下十餘個寨柵,迎敵曹兵。兄在漢 寧,多撥糧草應付凐」   張魯依言,遣大將楊昂,楊任,與其弟即日起程。軍馬到陽平關,下寨已定。夏侯 淵,張郃,前軍隨到;聞陽平關已有準備,離關一十五里下寨。是夜軍士疲困,各自歇 息。忽寨後一把火起,楊昂,楊任兩路兵殺來劫寨。夏侯淵,張郃急上得馬,四下裏大 兵擁入,曹兵大敗,退見曹操。操怒曰:「汝二人行軍許多年,豈不知『兵若遠行疲困 ,須防劫寨』﹖如何不作準備﹖」欲斬二人,以明軍法。眾宮告免。   操次日自引兵為前隊;見山勢險惡,林木叢雜,不知路徑,恐有伏兵,即引軍回寨 ,謂許褚,徐晃二將曰:「吾若知此處如此險惡,必不起兵來。」許褚曰:「兵已至此 ,主公不可憚勞。」次日操上馬,只帶許褚,徐晃二人,來看張衛寨柵。三匹馬轉過山 坡,早望見張衛寨柵。操揚鞭遙指,謂二將曰:「如此堅固,急切難下!」   言未已,背後耻一聲喊起,箭如雨發。楊昂,楊任分兩路殺來。操大驚。許褚大呼曰 :「吾當敵賊!徐公明善保主公!」說罷,提刀縱馬向前,力敵二將。楊昂,楊任不能 當許褚之勇,回馬退去,其餘不敢向前。徐晃保著曹操奔過山坡,前面又一軍到;看時 ,卻是夏侯淵,張郃二將,聽得喊聲,故引軍殺來接應。於是殺退楊昂,楊任,救得曹 操回寨。操重賞四將。自此兩邊相拒,五十餘日,只不交戰。曹操傳令退軍。賈詡曰: 「賊勢未見強弱,主公何故自退耶﹖」操曰:「吾料賊兵每日提備,急難取勝。吾以退 軍為名,使賊懈而無備,然後分輕騎抄襲其後,必勝賊矣。」賈詡曰:「丞相神機,不 可測也。」   於是令夏侯淵,張郃,分兵兩路,各引輕騎三千,取小路抄陽平關後。曹操一面引 大軍拔寨,盡起。楊昂聽得曹兵退,請楊任商議,欲乘勢擊之。楊任曰:「操詭計極多 ,未知真實,不可追趕。」楊昂曰:「公不往,吾當自去。」楊任苦諫不從。楊昂盡提 五寨軍馬前進,只留些少軍士守寨。是日大霧迷漫,對面不相見。楊昂軍至半路,不能 行,且權紮住。   卻說夏侯淵一軍抄過山後,見重霧垂空,又聞人語馬嘶,恐有伏兵,急蚹催人馬行動 ,大霧中誤走到楊昂寨前。守寨軍士,聽得馬諦響,只道祋是楊昂兵回,開門納之。曹軍 一擁而入,見是空寨,便就寨中放起火來。五寨軍士,皆棄寨而走。比及霧散,楊任領 兵來救,與夏侯淵戰不數合,背後張郃兵到$ 』子春曰:『吾自與卿旗鼓相當。』 於是與輅講論易理。輅亹亹而談,言言精奧。子春反覆辨難,輅對答如流,從曉至暮, 酒食不行。子春及眾賓客,無不歎服。於是天下號為『神童』」。   「後有居民郭恩者,兄弟三人,皆得躄疾,請輅卜之。輅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 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昔饑荒之年,謀數升之米之利,推之落井,以大石壓破其頭 ,孤魂痛苦,自訴於天;故君兄弟有此報,不可禳也。』禡恩等涕泣伏罪。」   「安平太守王基,知輅神卜,延輅至家。適信都令妻,常患頭風;其子又患心痛; 因請輅卜之。輅曰:『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屍。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頭在壁內,腳在 壁外。持矛者主刺頭,故頭痛;持弓箭者主刺胸腹,故心痛。』乃掘之。入地八尺,果 有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俱已朽爛。輅令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 妻與子遂無恙。」   「館陶令諸葛原,遷新興太守,輅往送行。客輅能射覆。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 ,蜂窠,蜘蛛三物,分置三盒之中,令輅卜之。卦成,各寫四句於盒上。其一曰:『含 氣須變,依乎堂宇;雌雄以形,羽翼舒張。此燕卵也。』其二曰:『家室倒懸,門戶眾 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其三曰:『觳觫長足,吐絲成羅;尋網求食 利在昏夜。此蜘蛛也。』滿座驚駭。」   「鄉中有老婦失牛,求卜之。輅判曰:『北溪之濱,七人宰烹;急往追尋,皮肉尚 存。』老婦果往尋之,見七人於茅舍後煮食,皮肉猶存。婦告本郡太守劉邠,捕七人罪η 之,因問老婦曰:『汝何以知之﹖』婦告以管輅之神卜。劉邠不信,請輅至府,取印囊 及山雞毛藏於盒中,令卜之。輅卜其一曰;『內方外圓,五色成文;含寶守信,出則有 章。此印囊也。』其二曰:『高岳巖巖,有鳥朱身;羽翼玄黃,鳴不失晨。此山雞毛也 。』劉邠大驚,遂待為上賓。」   「一日出郊閒行,見一少年耕於田中,輅立道傍觀之。良久,問曰:『少年高姓、 貴庚﹖』答曰:『姓趙,名顏。年十九歲矣。敢問先生為誰﹖』輅曰:『吾管輅也。吾 見汝眉間有死氣,三日內必死,汝貌美,可惜無壽。』趙顏回家,急告其父。父聞之, 趕上管輅,哭拜於地曰:『請歸救吾子!』輅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乎﹖』父告曰 :『老夫止有此子,望乞垂救!』趙顏亦哭求。輅見父子情切,乃謂趙顏曰:「汝可備 淨酒一瓶,鹿脯一塊,來日齎往南山之中,大樹之下,看盤石上有二人亦棋。一人向南 坐,穿白袍,其貌甚惡;一人向北坐,穿紅袍,其貌甚美。汝可乘其弈興濃時,將酒及 鹿跪進之$ 首級,納於麾下。」孔明再三不容。黃忠只是要去。孔明曰:「即將軍要去,吾使一 人為監軍同去,若何﹖」正是:請將須行激將法,少年不若老年人。未知其人是誰,且 看下文分解。 第七十一回:占對山黃忠逸待勞,據漢水趙雲寡勝眾   卻說孔明分誮黃忠:「你既要去,吾教法正助你。凡事計議而行。吾隨後撥人馬來 接應。」黃忠應允,和法正領本部兵去了。孔明告玄德曰:「此將不著言語激他,雖 去不能成功。他今既去,須撥人馬前去接應。」乃喚趙雲將一枝人馬,從小路出奇兵接 應:「黃忠若勝,不必出戰;倘忠有失,即去救應。」又遣劉封,孟達:「領三千兵於 山中險要去處,多立旌旗,以壯我兵之聲勢,令敵人驚疑。」人各自領兵去了。又差 人往下辦,授計與馬超,令他如此而行。又差嚴顏往巴西閬中守隘,替張飛,魏延,來 同取漢中。   卻說張郃與夏侯尚來見夏侯淵,說:「天蕩山已失,折了夏侯德,韓浩。今聞劉備 親自領兵來取漢中,可速奏魏王,早發精兵猛將,前來策應。」夏侯淵便差人報知曹洪   洪星夜前到許都市計畫,稟知曹操。操大驚,急聚文武商議發兵救漢中。長史劉曄 進曰:「漢中若失,中原震動。大王休辭勞苦,必須親自征討。」操自悔曰:「恨當時 不用卿言,以致如此!」忙傳令旨,起兵四十萬親征。時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也。曹操 兵分三路而進:前部先鋒夏侯惇,操自領中軍,使曹休押後。三軍陸續起行。操騎白馬 金銨,玉帶錦衣。武士手執大紅羅銷金傘蓋。左右金瓜銀鉞,鐙棒戈矛。打日月龍鳳旌 旗。護駕龍虎官軍二萬五千,分為五隊,每隊五千,按青黃赤白黑五色。旗旛甲馬,並 依本色。光輝燦爛,極其雄壯。   兵出潼關,操在馬上,望見一簇林木,極其茂盛,問近侍曰:「此何處也﹖」答曰 :「此名藍田。林木之間,乃蔡邕莊也。今邕女蔡琰,與其夫董祀居此。」原來操與蔡 邕相善。先時其女蔡琰,乃衛道玠之妻;後被北方擄去,於北地生二子,作胡笳十八拍 ,流入中原。操深憐之,使人持千金入北方贖之。左賢王懼操之勢,送蔡琰還漢。操乃 以琰配董祀為妻。   當日到莊前,因想起蔡邕之事,令軍馬先行,操引近侍百餘騎,到莊門下馬。時董 祀出仕於外,止有蔡琰在家。琰聞操至,忙出迎接。操至堂,琰問卷起居畢,侍立於側 。操偶見壁間懸一碑文圖軸,起身觀之,問於蔡琰。琰答曰:「此乃曹娥之碑也,昔和 帝時,上虞有一怳者,名曹旴,能娑婆樂神;五月五日,醉舞舟中,墮江而死。其女年 十四歲,遶江啼哭七晝夜,跳入波中;後五日,負父屍浮於江面;里$ 東吳周泰者乎?」佗曰:「然。」   平大喜,即與眾將同引華佗入帳見關公。時關公本是臂痛,恐慢軍心,無可消遣, 正與馬良弈棋;聞有醫者至,即召入。禮畢,賜坐。茶罷,佗請臂視之。公袒下衣袍, 伸臂令佗看視。佗曰:「此乃弩箭所傷,其中有烏頭之藥,直透入骨;若不早治,此臂 鞽用矣。」公曰:「用何物治之?」佗曰:「某自有治法。但恐君侯懼耳。」公笑曰: 「吾視死如歸,有何懼哉?」佗曰:「當於靜處立一標柱,上釘大環,請君侯將臂穿於 環中,以繩繫之,然後以被蒙其首。吾用尖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刮去骨上箭毒,用 藥敷之,以線縫其口,方可無事。但恐君侯懼耳。」公笑曰:「如此容易,何用柱環? 」令設酒席相待。   公飲數盃酒畢,一面仍與馬良弈棋,伸臂令佗割之。佗取尖刀在手,令一小,捧 一大盆於臂下接血。佗曰:「某便下手,君侯勿驚。」公曰:「任汝醫治。吾豈比世 俗子,懼痛者耶?」佗乃下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骨上已青;佗用刀刮骨,悉悉有聲 。帳上帳下見者皆掩面失色。公飲酒食肉,談笑弈棋,全無痛苦之色。   須臾,血流盈盈。佗刮盡其毒,敷上藥,以線縫之。公大笑而起,謂眾將曰:「此 臂伸舒如故,並無痛矣。先生真神醫也!」佗曰:「某為醫一生,未嘗見此。君侯真天 神也!」後人有詩曰:  治病須分內外科,世間妙藝苦無多。神威罕及惟關將,聖手 能醫說華佗。   關公箭瘡既愈,設席款謝華佗。佗曰:「君侯箭瘡雖治,然須愛護。切勿怒氣傷觸 。過百日後,平復如舊矣。」關公以金百兩酬之。佗曰:「某聞君侯高義,特來醫治, 豈望報乎?」堅辭不受,留藥一帖,以敷瘡口,辭別而去。   卻說關公擒了于禁,斬了龐德,威名大震,華夏皆驚。探馬報到許都。曹操大驚, 聚文武商議曰:「某素知雲長智勇蓋世,今據荊襄,如虎生翼。于禁被擒,龐德被斬, 魏兵挫銳;倘彼率兵直至許都,如之奈何?孤欲都以避之。」   司馬懿諫曰:「不可。于禁等被水所渰,非戰之故,於國家大計,本無所損。今孫 ,劉失好,雲長得志,孫權必不喜。大王可遣使去東吳陳說利害,令孫權暗暗起兵躡雲 長之後,許事平之日,割江南之地以封孫權,則樊城之危自解矣。」主簿蔣濟曰:「仲 達之言是也。今可即發使往東吳,不必遷都動眾。」   操依允,遂不遷都;因歎謂諸將曰:「于禁從孤三十年,何期臨危反不如龐德也! 今之一面遣使致書東吳,一面必得一大將以當雲長之銳。」   言未畢,階下一將應聲而出曰:「某願往。」操視之,乃徐晃也。操大喜,遂發$ 「陸遜不 敢來追,成都可保無虞。」良曰:「遜何故不追?」孔明曰:「恐魏兵襲其後也。主上 若有失,當投白帝城避之。吾入川時,已伏下十萬兵在魚腹浦矣。」良大驚曰:「某於 魚腹浦往來數次,未嘗見一卒,丞相何作此詐語?」孔明曰:「後來必見,不勞多問。 」馬良求了表章,火速投御營來。孔明自回成都,調撥軍馬救應。  卻說陸遜見蜀兵懈怠,不復隄防,升帳聚大小將士聽令曰:「吾自受命以來,未嘗 出戰。今觀蜀兵,足知動靜,故欲先取江南岸一營。誰敢去取?」   言未畢,韓當、周、凌統等,應聲而出曰:「某等願往。」遜教皆退不用,獨喚 階下末將淳于丹曰:「吾與汝五千軍,去取江南第四營:蜀將傅彤所守。今晚就要成功 。吾自提兵接應。」淳于丹引兵去了,又喚徐盛、丁奉曰:「汝等各領兵三千,屯於寨 外五里,如淳于丹敗回,有兵趕來,當出救之,卻不可追去。」二將自鬥軍去了。   卻說淳于丹於黃昏時分,領兵前進。到蜀寨時,已三更之後。丹令眾軍鼓譟而入。 蜀營內傅彤引兵殺出,挺鎗直取淳于丹;丹敵不住,撥馬便回。忽喊聲大震,一彪軍攔 住去路戢為首大將趙融。丹奪路而走,折其大半。   正走之間,山後一彪蠻兵攔住:為首番將沙摩柯。丹死戰得脫,背後三路軍趕來。 比及離營五里,吳軍徐盛、丁奉二人兩下殺來,蜀兵退去,救了淳于丹回營。丹帶箭入 見陸遜請罪。遜曰:「非汝之過也:吾欲試敵人之虛人之虛實耳。破蜀之計,吾已定矣 。」徐盛、丁奉曰:「蜀兵勢大,難以破之,空自損兵折將耳。」遜笑曰:「吾這條計 ,但瞞不過諸葛亮耳。天幸此人不在,使我成大功也。」   遂集大小將士聽令:使朱然於水路進兵,日什後東南風大作,用船裝載茅草,依 計而行。韓當引一軍攻江北岸,周泰引一軍攻江南岸。每人手執茅草一把,內藏硫黃燄 硝,各帶火種,各執鎗刀,一齊而上。但到蜀營,順風舉火。蜀兵四十屯,只燒二十屯 ,每間一屯燒一屯。各軍預帶乾糧,不許暫退。晝夜追襲,只擒了劉備方止。眾將聽了 軍令,各受計而去。   卻說先主在御營尋思破吳之計,忽見帳前中軍旗旛,無風自倒。乃問程畿曰:「此 為何兆?」畿曰:「今夜莫非吳兵來劫營?」先主曰:「昨夜殺盡,安敢再來?」畿曰 :「倘是陸遜試敵,奈何?」   正言間,人報山上遠遠望見吳兵盡沿山望東去了。先主曰:「此是疑兵。」令眾休 動,令關興、張苞各引五百騎出巡。黃昏時分,關興回奏曰:「江北營中火起。」先主 急令關興往江北,張苞往江南,探看虛實:「倘吳兵到時,可急回報。」$ 年,益州飛報:「蠻王孟獲,大起蠻兵十萬,犯境侵掠。建寧太守雍闓,乃 漢朝什邡侯雍齒之後,今結連孟獲造反。牂牁郡太守朱褒、越雋郡太守高定,二人獻了 城。止有永昌郡太守王伉不肯反。現今雍闓、朱褒、高定三人部下人馬,皆與孟獲為鄉 導官,攻打永昌郡。賴王伉與功曹呂凱,會集百姓,死守此城,其勢甚急。」孔明乃入 朝奏後主曰:「臣觀南蠻不服,實國家之大患也。臣當自領大軍,前去征討。」後主曰 :「東有孫權,北有曹丕;今相父棄朕而去,倘吳、魏來攻,如之奈何?」孔明日:「 東吳方與我國講和,料無異心;若有異心,李嚴在白帝城,此人可當陸遜也。曹丕新敗 ,銳氣已喪,未能遠圖;且有馬超守把漢中諸處關口,不必憂也。臣又留關興、張苞等 分兩軍為救應,保陛下萬無一失。今臣先去掃蕩蠻方,然後北伐,以圖中原,報先帝三 顧之恩,託孤之重。」後主曰:「朕年幼無知,惟相父斟酌挴之。」言未胕,班部內一 人出曰:「不可!不可!」眾視之,乃南陽人也:姓王,名連,字文儀;見為諫議大夫 。連諫曰:「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鄉;丞相秉鈞衡之重任,而自遠征,非所宜也。且 雍闓等乃疥癬之疾,丞相只須遣一大將討之,必然成功。」孔明曰:「南蠻之地,離國 甚遠,人多不習王化,收伏甚難,吾當親往征之。可剛可柔,別有斟酌,非可容易託人   王連再三苦勸,孔明不從。是日,孔明辭了後主,令蔣琬為參軍;費褘為長史;董 厥、樊建二人為掾史;趙雲、魏延為大將,總督軍馬;王平、張翼為副將;并川將數十 員:共起川兵五十萬,前望益州進發。忽有關公第三子關索,入軍來見孔明曰:「自荊 州失陷,逃難在鮑家莊養病。每要赴川見先帝報讎,瘡痕未合,不能起行。近已安痊, 打探得東吳讎人已皆誅戮,逕來西川見帝,恰在途中遇見征南之兵,特來投見。孔明聞 之,嗟訝不已;面遣人申報朝廷,就令關索為前部先鋒,一同征南。大隊人馬,各依隊 伍而行。飢餐渴飲,夜住曉行:所經之處,秋亳無犯。   卻說雍闓聽知孔明自統大軍而來,即與高定、朱褒商議,分兵三路:高定取中路, 雍闓在左,朱褒在右;三路各引兵五六萬迎敵。於是高定令鄂煥為前部先鋒。煥身九 尺,面貌醜惡,使一枝方天戟,有萬夫不當之勇;領本部兵,離了大寨,來迎蜀兵。卻 說孔明統大軍已到益州界分。前部先鋒魏延,副將張翼、王平,纔入界口,正遇鄂煥軍 馬。兩陣對圓,魏延出馬大罵曰:「反賊早早受降!」鄂煥拍馬與魏延交鋒。戰不數瀙合 ,延詐敗走,煥隨後趕來。走不數里,喊聲大震。張翼、王平兩路$ 聲大起,一彪軍擁出,為首大將,乃關興也,橫刀勒馬大叫 曰:「張郃休走!有吾在此!」郃就拍馬交鋒。不十合,興撥馬便走。郃隨後追之。趕 到一密林內,郃心疑,令人四下哨探,並無伏兵;於是放心又趕。   不想魏延又抄在前面;郃又與戰十餘合。延又敗走。郃憤怒趕來,又被關興抄在前 面,截住去路。郃大怒,撥馬交鋒。戰不十合,蜀兵盡棄衣甲物件,塞滿道路。魏兵皆 下馬爭取。延、興二,輪流交戰。張郃奮勇追趕。看看天晚,趕到木門道口,魏延撥 回馬,聲大罵曰:「張郃逆賊!吾桢與汝相拒!汝只顧趕來!吾今與汝決一死戰!」 郃十分忿怒,挺槍驟馬,直取魏延。延揮刀來迎,戰不十合,延大敗,棄盡衣甲、頭盔 、匹馬,引敗兵望木門道中而走。   張郃殺的性起,又見魏延大敗而逃,乃驟馬趕來。此時天色昏黑,一聲砲響,山上 火光沖天,大石亂柴滾將下來,阻截去路。郃大驚曰:「我中計矣!」急回馬時,背後 已被木石塞滿了歸路,中間只有一段空地,兩傍皆是峭壁,郃進退無路。忽一梆子響, 兩下萬弩齊發,將張郃并百餘個部將皆射死於木門道中。後人有詩曰:   伏弩齊飛萬點星,木門道上射雄兵。至今劍閣行人過,猶說軍師舊日名。   卻說張郃已死,隨後魏兵追到,見塞了道路,已知張郃中計。眾軍勒回馬急退。忽 聽的山頭上大叫曰:「諸葛丞相在此!」眾軍仰視,只見孔明立於火光之中,指眾軍而 言曰:「吾今日圍獵,欲射一『馬』,誤中一『獐』。汝各人安心而去,上覆仲達,早 晚必為吾所擒矣。」   魏兵回見司馬懿,細告前事。懿悲傷不已,仰天歎曰:「張雋義身死,吾之過也! 」乃收兵回洛陽。魏主聞張郃死,揮淚歎息,令人收其屍,厚葬之。   卻說孔明入漢中,欲歸成都見後主。都護李嚴妄奏後主曰:「臣已備辦軍糧,行將 運赴丞相軍前,不知丞相何故忽然班師。」後主聞奏,即命尚書費禕入漢中,見孔明, 問班師之故。禕至漢中宣後主之意。孔明大驚曰:「李嚴發書告急,說東吳將興兵寇川 ,因此班師。」費禕曰:「李嚴奏稱軍糧已辦,丞相無故回師,天子因此命某來問耳。   孔明大怒,令人訪察:乃是李嚴因軍糧不濟,怕丞相見罪,故發書取回,卻又妄奏 天子,遮飾已過。孔明大怒曰:「匹夫為一己之故,廢國家大事!」令人召至,欲斬之 。費禕勸曰:「丞相念先帝託孤之意,姑且寬恕。」孔明從之。費禕即具表啟奏天子。 後主覽表,勃然大怒,叱武卉士推出李嚴斬之。參軍蔣琬出班奏曰:「李嚴乃先帝託孤之 臣,望乞恩寬恕。」   後主從之,即謫為庶人,徙於$ 大笑曰:「有何良謀!不過叫汝賺銴吾在此布陣,他卻引兵襲吾 山後耳!」望大驚,恰預進兵混戰,被維以鞭梢一指,兩翼兵先出,殺的那魏兵棄甲拋 戈,各逃性命。   卻說鄧艾催督先鋒鄭倫來襲山後。倫方轉過山角,忽然一聲砲響,鼓角喧天,伏兵 殺出:為首大將,乃廖化也。二人未及答話,兩馬交處,被廖化一刀,斬鄭倫於馬下。 鄧艾大驚,急勒兵退時,張翼引一軍殺到。兩下夾攻,魏兵大敗。艾捨命突出,身被四 箭。奔於渭南寨時,司馬望亦到。二人商議退兵之策。望曰:「近日蜀主劉蟬,寵幸中 貴黃皓,日夜以酒色為樂,可用反間計召回姜維,此圍可解。」艾問眾謀士曰:「誰可 入蜀交通黃皓?」言未畢,一人應聲曰:「某願往。」艾視之,乃襄陽黨均也。艾大喜 ,即令黨均齋金珠寶物,逕到成都連結黃皓,布散流言,說姜維怨望天子,不久投魏。 於是成都人人所說皆同。黃皓奏知後主,即遣人星夜宣姜維入朝。   卻說姜維連日搦戰,鄧艾堅守不出。維心中甚疑。忽使命至,召維入朝。維不知何 事,只得班師回朝。鄧艾、司馬望知姜維中計,遂拔渭南之兵,隨後掩殺。正是:樂毅 伐齊遭間阻,岳飛破敵被讒回。未知勝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四回:曹髦驅車死南闕,姜維棄糧勝魏兵   卻說姜維傳令退兵。廖化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以受。』今雖有詔,未可動也 。」張翼曰:「蜀人為大將軍連年動兵,皆有怨望;不如乘此得勝之時,收回人馬,以 安民心,再作良圖。」維曰硗「善。」令各軍依法而退。命廖化,張翼斷後,以防魏兵   卻說鄧艾引兵追趕,只見前面蜀兵旗幟整齊,人馬徐徐而退。艾歎曰:「姜維深得 武侯之法也!」因此不敢追趕,勒軍回祁山寨去了。   且說姜維至成都,入見後主,問召回之故。後主曰:「朕為卿在邊庭,久不還師, 恐勞軍士,故詔卿回朝,別無他意。」維曰:「臣已得祁山之寨,正欲收功,不期半途 而廢。此必中鄧艾反間之計矣。」後主默然不語。姜維又奏曰:「臣誓討賊,以報國恩 。陛下休聽小人之言,致生疑慮。」後主良久乃曰:「朕不疑卿;卿且回漢中,矣魏國 有變,再伐之可也。」姜維歎息出朝,自投漢中去訖。   卻說黨均回到祁山寨中,報知此事。鄧艾與司馬望曰:「君臣不和,必有內變。」 就令黨軍入洛陽,報知司馬昭。昭大喜,便有圖蜀之心,乃問中護軍賈充曰:「吾今伐 蜀,如何?」充曰:「未可伐也:天子方疑主公,若一但輕出,內難必作矣。舊鬬年黃龍 兩見於寧陵井中,群臣表賀,以為祥瑞;天子曰:「非祥瑞也:龍者君象,乃上不在$ 北一里。 杜子夏葬長安北四里。臨終。作文曰魏郡杜鄴。立志忠款。犬馬未陳奄先草露。骨肉歸 于后土。氣魂無所不之。何必故丘然後即化。封于長安北郭。此焉宴息。及死。命刊石 埋于墓側。墓前種松樹五株。至今茂盛。淮南王安著鴻烈二十一篇。鴻大也。烈明也言 大明禮教。號為淮南子。一曰劉安子。自云字中皆挾風霜。揚子雲以為一出一入字直百 公孫宏著公孫子。言刑名事。亦謂字直百金。 司馬長卿賦。時人皆稱典而麗。雖詩人之作不能加也。揚子雲曰。長卿賦╰似從人間來 。其神化所至邪。子雲學相如為賦而弗逮。故雅服焉。 長安有慶虯之。亦善為賦。嘗為清思賦。時人不之貴也。乃託以相如所作。遂大見重于 相如將獻賦。未知所為。夢一黃衣翁謂之曰。可為大人賦。遂作大人賦。言神仙之事。 以獻之。賜錦四匹。 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 樊將軍噲問陸賈曰。自古人君皆云受命于天。云有瑞應。豈有是乎。賈應之曰。有之。 夫目得酒食。燈火華得錢財。乾鵲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嘉小。既有徵。大亦宜然 。故目則之。火華則拜之。乾鵲噪則餧之。蜘蛛集則放之。況天下大寶。人君重位。非 天命何以得之哉。瑞者寶也信也。天以寶為信。應人之德故曰瑞應。無天命。無寶信。 不可以力取也。 霍將軍妻。一產二子。疑所為兄弟。或曰前生為兄。後生者為弟。今雖俱日。亦宜以先 生為兄或曰居上者宜為兄。居下宜為弟。居下者前生。今宜以前生為弟時霍光聞之。曰 昔殷王祖甲一產二子。曰嚚曰良。以卯日生嚚。以巳日生良。則以嚚為兄。以良為弟。 若以在上者為兄。嚚亦當為弟。昔許釐莊公一產二女。曰妖曰茂。楚大夫唐勒一產二子 。一男一女。男曰貞夫。女曰瓊華。皆以先生為長。近代鄭昌時文長蒨並生二男。滕公 一生二女。李黎生一男一女。並以前生者為長。霍氏亦以前生為兄焉。 枚皋文章敏疾。長卿制作淹遲。皆盡一時之譽。而長卿首尾溫麗枚皋時有累句。故知疾 行無善跡矣。揚子雲曰軍旅之際。戎馬之間。飛書馳檄用枚皋。廊廟之下。朝廷之中。 高文典冊用相如。 薫 卷 四 安定嵩真元菟曹元理。並明算術。皆成帝時人。真嘗自算其年壽七十三。真綏和元年正 月二十五日晡死。書其壁以記之至二十四日晡時死。其妻曰見真算時長下一算欲以告之 。慮脫真旨故不敢言。今果後一日。真又曰北邙隴上孤檟之西四丈所鑿之入七尺。吾 欲葬此地。及真死依言往掘。得古時空槨即以葬焉。 元理嘗從其友人陳廣漢。廣漢$ 實地 ,認得是家鄉,個個歡喜,都奔洞門舊路。那在洞眾猴,都一齊簇擁同入,分班 序齒,禮拜猴王。安排酒果,接風賀喜,啟問降魔救子之事。悟空備細言了一遍 眾猴稱揚不盡道:「大王去到那方,不意學得這般手段。」悟空又道:「我當 年別汝等,隨波逐流,飄過東洋大海,到西牛賀洲地界,徑至南贍部洲,學成人 像,著此衣,穿此履,擺擺搖搖,雲遊了八九年餘,更不曾有道。又渡西洋大海 ,到西牛賀洲地界,訪問多時,幸遇一老祖,傳了我與天同壽的真功果,不死長 生的大法門。」眾猴稱賀,都道:「萬劫難逢也!」悟空又笑道:「小的們,又 喜我這一門皆有姓氏。」眾猴道:廢「大王姓甚?」悟空道:「我今姓孫,法名悟 空。」眾猴聞說,鼓掌忻然道:「大王是老孫,我們都是二孫、三孫、細孫、小 孫……一家孫、一國孫、一窩孫矣!」都來奉承老孫,大盆小碗的椰子酒、葡萄 酒、仙花、仙果,真個是合家歡樂。咦! 貫通一姓身歸本,只待榮遷仙籙名。 畢竟不知怎生結果,居此界終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類盡除名 卻說美猴王榮歸故里,自剿了混世魔王,奪了一口大刀。逐日操演武藝,教小猴 砍竹為標,削木為刀,治旗幡,打哨子,一進一退,安營下寨,頑耍多時。忽然 靜坐處,思想道:「我等在此,恐作耍成真,或驚動人王,或有禽王、獸王認此 犯頭,說我們操兵造反,興師來相殺,汝等都是竹竿昇木刀,如何對敵?須得鋒利 劍戟方可。如今奈何?」眾猴聞說,個個驚恐道:「大王所見甚長,只是無處可 取。」正說間,轉上四個老猴,兩個是赤尻馬猴,兩個是通背猿猴,走在面前道 :「大王,若要治鋒利器械,甚是容易。」悟空道:「怎見容易?」四猴道: 「我們這山向東去,有二百里水面,那廂乃傲來國界。那國界中有一王位,滿城 中軍民無數,必有金銀銅鐵等匠作。大王若去那裏,或買或造些兵器,教演我等 ,守護山場,誠所謂保泰長久之機也。」悟空聞說,滿心歡喜道:「汝等在此頑 耍,待我去來。」 好猴王,急縱觔斗雲,霎時間過了二百里水面。果見那廂有座城池,六街三市, 萬戶千門,來來往往,人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悟空心中想道:「這裏定有現成的 兵器,我待下去買他幾件,還不如使個神通覓他幾件倒好。」他就捻起訣來,念 動咒語,向巽地上吸一口氣,呼的吹將去,便是一陣風,飛沙走石,好驚人也:     炮雲起處蕩乾坤,黑霧陰霾大地昏。     江海波翻魚簠怕,山林樹折虎狼奔。     諸般買賣無商旅,各$ 舉爵,又問曰:「御弟雅號甚稱?」玄奘道:「貧僧出家人,未敢稱號。」 太宗道:「當時菩薩說,西天有經三藏。御弟可指經取號,號作三藏何如?」玄 奘又謝恩,接了御酒道:「陛下,酒乃僧家頭一戒,貧僧自為人,不會飲酒。」 太宗道:「今日之行,比他事不同,此乃素酒,只飲此一杯,以盡朕奉餞之意。」 三藏不敢不受,接С了酒,方待要飲,只見太宗低頭,將御指拾一撮塵土,彈入酒 中。三藏不解其意,太宗笑道:「御弟呵,∪這一去,到西天,幾時可回?」三藏 道:「只在三年,徑回上國。」太宗道:「日久年深,山遙路遠,御弟可進此酒 :寧戀本鄉一捻土,莫愛他鄉萬兩金。」三藏方悟捻土之意,復謝恩飲盡,辭謝 出關而去。唐王駕回。 畢竟不知此去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雙叉嶺伯欽留僧     大有唐王降敕封,欽差玄奘問禪宗。 齏    堅心磨琢尋龍穴,著意修持上鷲峰。     邊界遠遊多少國,雲山前度萬千重。     自今別駕投西去,秉教迦持悟大空。 卻說三藏自貞觀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蒙唐王與多官送出長安關外。一二日馬不 停蹄,早至法門寺。本寺住持上房長老,帶領眾僧有五百餘人,兩邊羅列,接至 裏面,相見獻茶。茶罷進齋,齋後不覺天晚。正是那:     影動星河近,月明無點塵。     雁聲鳴遠漢,砧韻響西鄰。     歸鳥棲枯樹,禪僧講梵音。    蒲團一榻上,坐到夜將分。 眾僧們燈下議論佛門定旨,上西天取經的原由:有的說水遠山高,有的說路多虎 豹﹔有的說峻嶺陡崖難度,有的說毒魔惡怪難降。三藏箝口不言,但以手指自心 ,點頭幾度。眾僧們莫解其意,合掌請問道:「法師指心點頭者,何也?」三藏 答曰:「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我弟子曾在化生寺對佛說下洪誓大 願,不由我不盡此心。這一去,定要到西天,見佛求經,使我們法輪回轉,願聖 主皇圖永固。」眾僧聞得此言,人人稱羨,個個宣揚,都叫一聲:「忠心赤膽大 闡法師!」誇讚不盡,請師入榻安寐。 早又是竹敲殘月落,雞唱曉雲生。那眾僧起來,收拾茶水、早齋。玄奘遂穿了袈 裟,上正殿,佛前禮拜道:「弟子陳玄奘,前往西天取經,但肉眼愚迷,不識活 佛真形。今願立誓:路中逢廟燒香,遇佛拜佛,遇塔掃塔。但願我佛慈悲,早現 丈六金身,賜真經,留傳東土。」祝罷,回方丈進齋。齋畢,那二從者整頓了鞍 馬,促趲行程。三藏出了山門,辭別眾僧。眾僧不忍分別,直送有十里之遙,噙 淚而返。三藏遂直西前進。正是$ 青草,頷下無鬚有 綠莎。眉間土,鼻凹泥,十分狼狽;指頭粗,手掌厚,塵垢餘多。還喜得眼睛轉 動,喉舌聲和。語言雖利便,身體莫能那。正是五百年前孫大聖,今朝難滿脫天 劉太保誠然膽大,走上前來,與他拔去了鬢邊草,頷下莎,問道:「你有甚麼說 話?」那猴道:「我沒話說,教那個師父上來,我問他一問。」三藏道:「你問 我甚麼?」那猴道:「你可是東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經去的麼?」三藏道:「我正 是,你問怎麼?」那猴道:「我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只因犯了誑上 之罪,被佛祖壓於夏此處。前者有個觀音菩薩,領佛旨意,東土尋取經人。我教 他救我一救,他勸我再莫行兇,歸依佛法,盡慇懃保護取經人,往西方拜佛,功 成後自有好處。故此晝夜提心,晨昏弔膽,只等師父來救我脫身。我願保你取經 ,與你做個徒弟。」三藏聞言,滿心歡喜道:「你雖有此善心,又蒙菩薩教誨, 願入沙門,只是我又沒斧鑿,如何救得你出?」那猴道:「不用斧鑿,你但肯救 我,我自出來也。」三藏道:「我自救你,你怎得出來?」那猴道:「這山頂上 有我佛如來的金字壓帖,你只上山去將帖兒揭起,我就出來了。」三藏依言,回 頭央浼劉伯欽道:「太保呵,我與你上山走一遭。」伯欽道:「不知真假何如?」 那猴高叫道:「是真,決不敢虛謬。」 伯欽只得呼喚家僮,牽了馬匹。他卻扶著三藏,復上高山。攀籐附葛,只行到那 極巔之處,果然見金光萬道,瑞氣千條,有塊四方大石,石上貼著一封皮,卻是 「唵嘛呢叭吽」六個金字。豺三藏近前跪下,朝石頭看著金字,拜了幾拜,望西禱 祝道:「弟子陳玄奘,特奉旨意求經。果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 證靈山;若無徒弟之分,此輩是個兇頑怪物,哄賺弟子,不成吉慶,便揭不得起 。」祝罷又拜。拜畢,上前將六個金字輕輕揭下。只聞得一陣香風,劈手鯢壓帖 兒刮在空中,叫道:「吾乃監押大聖者。今日他的難滿,吾等回見如來,繳此封 皮去也。」嚇得個三藏與伯欽一行人望空禮拜。徑下高山,又至石匣邊,對那猴 道:「揭了壓帖矣,你出來罷。」那猴歡喜,叫道:「師父,你請走開些,我好 出來,莫驚了你。」 伯欽聽說,領著三藏,一行人回東即走。走了五七里遠近,又聽得那猴高叫道: 「再走,再走。」三藏又行了許遠,下了山,只聞得一聲響喨,真個是地裂山崩 。眾人盡皆悚懼。只見那猴早到了三藏的馬前,赤淋淋跪下,道聲:「師父,我 出來也。」對三藏拜了四拜,急起身,與伯欽唱個大喏道:「有勞大哥送我師父 ,又承大哥替我臉上薅草。」$ 那翠蘭小女關在後宅子裏,一發半年也不曾見面,更不知 死活如何。因此知他是個妖怪,要請個法師與他去退去退。」 行者道:「這個何難?老兒你管放心,今夜管情與你拿住,教他寫了退親文書, 還你女兒如何?」高老大喜道:「我為招了他不打緊,壞了我多少清名,疏了我 多少親眷。但得拿住他,要甚麼文書?就煩與我除了根罷。」行者道:「容易, 容易。入夜之時,就見好歹。」 老兒十分歡喜,才教展抹桌椅,擺列齋供。齋罷將晚,老兒問道:「要甚兵器? 要多少人隨?趁早好備。」行者道:「兵器我自有。」老兒道:「二位只是那根 錫杖, 錫杖怎麼打得那個妖精?」行者隨於耳內取出一個繡花針來,捻在手中, 迎 風幌了一幌,就是碗來粗細的一根金箍鐵棒,對著高老道:「你看這條棍子, 比你家兵器如何?可打得這怪否?」高老又道:「既有兵器,可要人跟?」行者 道:「我不用人,只是要幾個年高有德的老兒,陪我師父清坐閑敘,我颸撇他而 去。等我把那妖精拿來,對眾取供,替你除了根罷。」那老兒即喚家僮,請了幾 個親故朋友。一時都到,相見已畢,行者道:「師父, 你放心穩坐,老孫去也。」 你看他揝著鐵棒,扯著高老道:「你引我去後宅子裏妖精的住處看看。」高老遂 引他到後宅門首。行者道:「你去取鑰匙來。」高老道:「你且看看,若是用得 鑰匙,卻不請你了。」行者笑道:「你那老兒年紀雖大,卻不識耍。我把這話兒 哄你一哄,你就當真。」走上前,摸了一摸,原來是銅汁灌的鎖子。狠得他將金 箍棒一搗,搗開門扇,裏面卻黑洞洞的。行者道:「老高,你去叫你女兒一聲, 看他可在裏面?」那老兒硬著膽叫道:「三姐姐!」那女兒認得是父親的聲音 ,才少氣無力的應了一聲道:「爹爹,我在這裏哩。」行者閃金睛,向黑影裏仔 細看時,你道他怎生模樣?但見那: 雲鬢亂堆無掠,玉容未洗塵淄。一片蘭心依舊,十分嬌態傾頹。櫻唇全無氣血, 腰肢屈屈偎偎。愁蹙蹙,蛾眉淡;瘦怯怯,語聲低。他走來看見高老,一把扯住,抱頭大哭。行者道:「且莫哭,且莫哭。我問你, 妖怪往那裏去了?」女子道:「不知往那裏去。這些時,天明就去,入夜方來。 雲雲霧霧,往回不知何所。因是曉得父親要祛退他,他也常常防備,故此昏來朝 去。」行者道:「不消說了。老兒,你帶令愛往前邊宅裏,慢慢的敘闊,讓老孫 在此等他。他若不來,你卻莫賕怪;他若來了,定與你剪草除根。」那老高歡歡喜 喜的把女兒帶將前去。 行者卻弄神通,搖身一變,變得就如那女子一般,獨自個坐在房裏等那妖精。不 $ ,你還回去罷。」那 獃子慌得跪下道:「師父,你莫聽師兄之言,他有些贓埋人。我不曾報怨甚的, 就說我報怨。我是個直腸的痴漢,我說道肚內饑了,好尋個人家化齋,他就罵 我是戀家鬼。師父呵,我受了菩薩的戒行,又承師父憐憫,情願要伏侍師父往西 天去,誓無退悔。這叫做『恨苦修行』。怎的說不是出家的話?」三藏道:「既 塿如此,你且起來。」 那獃子縱身跳起,口裏絮絮叨叨的,挑著擔子,只得死心塌地,跟著前來。早到 了路傍人家門首。三藏下馬,行者接了韁繩,八戒歇了行李,都佇立綠蔭之下。 三藏拄著九環錫杖,按按藤纏篾織斗篷,先奔門前。只見一老者,斜倚竹床之上 口裏嚶嚶的念佛。三藏不敢高言,慢慢的叫一聲:「施主,問訊了。」那老者一 骨魯跳將起來,忙斂衣襟,出門還禮道:「長老,失迎。你自那方來的?到我寒 佛何故?」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和尚,奉聖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經。適至 寶方天晚,意投檀府告借一宵,萬祈方便方便。」那老兒擺手搖頭道:「去不得 ,西天難取經。要取經,往東天去罷。」三藏口中不語,意下沉吟:「菩薩指道 西去,怎麼此老說往東行?東邊那得有經?」靦腆難言,半晌不答。   卻說行者素性兇頑,忍不住,上前高叫道:「那老兒,你這們大年紀,全不 曉事。我出家人遠來借宿,就把這厭鈍的話虎諕我。十分你家窄狹,沒處睡時, 我們在樹底下,好道也坐一夜,不打攪你。」那老者扯住三藏道:「師父,你倒 不言語,你那個徒弟,那般拐子臉別頦腮,雷公嘴,紅眼睛,一個癆病魔鬼,怎 麼反沖撞我這年老之人?」行者笑道:「你這個老兒,忒也沒眼色。似那俊刮些 兒的,叫做中看不中吃。想我老孫雖小,頗結實,皮裹一團筋哩。」那老者道: 「你想必有些手段。」行者道:「不敢誇言,也將就看得過。」老者道:「你家 居何處?因甚事削髮為僧?」行者道:「老孫祖貫東勝神洲海東傲來國花果山水 簾洞居住。自小兒學做妖怪,稱名悟空。憑本事,做了一個齊天大聖。只因不受 天錄,大反天宮,惹了一場災愆。如今脫難消災,轉拜沙門,前求正果。保我這 唐朝駕下的師父,上西天拜佛走遭,怕甚麼山高路險,水闊波狂?我老孫也捉得 怪,降得魔,伏虎擒龍,踢天弄井,都曉得些兒。倘若府上有甚麼丟磚打瓦、鍋 叫門開,老孫便能安鎮。」 那老兒聽得這篇言語,哈哈笑道:「原來是個撞頭化緣的熟嘴兒和尚。」行者道 :「你兒子便是熟嘴。我這些時,只因跟我師父走路辛苦,還懶說話哩。」那老 兒道:「若是你不辛苦,不懶說話,好道活活的聒$ 了,又請上坐陪禮。那公主是婦人家水性,見他錯敬,遂回心轉意道:「郎 君呵,你若念夫婦的恩愛,可把那沙僧的繩子略放鬆些兒。」老妖聞言,即命小 的們把沙僧解了繩子,鎖在那裏。沙僧見解縛鎖住,立起來,心中暗喜道:「古 人云:『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若不方便了他,他怎肯教把我鬆放鬆放?」 那老妖又教安排酒席,與公主陪禮壓鲤。吃酒到半酣,老妖忽的又換了一件鮮明 的衣服,取了一口寶刀,佩在腰裏,轉過手,摸著公主道:「渾家,你且在家吃 酒,看著兩個孩兒,不要放了沙和尚。趁那唐僧在那國裏,我也趕早兒去認認親 也。」公主道:「你認甚親?」老妖道:「認你父王。我是他駙馬,他是我丈 人,怎麼不去認認?」公主道:「你去不得。』老妖道:「怎麼去不得?」公主 道:「我父王不是馬掙力戰的江山,他本是祖宗遺留的社稷。自幼兒是太子登 基,城門也不曾遠出,沒有見你這等兇漢。你這嘴臉相貌,生得這等醜陋,若見 了他,恐怕嚇了他,反為不美。卻不如不去認的還好。」老妖道:「既如此說, 我變個俊的兒去便罷。」公主道:「你試變來我看看。」 好怪物,他在那酒席間搖身一變,就變做一個俊俏之人。真個生得:     形容典雅,體段崢嶸。言語多官樣,行藏正妙齡。才如子建成詩易,貌 似潘安擲果輕。頭上戴一頂鵲尾冠,烏雲斂伏﹔身上穿一件玉羅褶,廣袖飄迎。 足下烏靴花摺,腰間鸞帶光明。丰神真是奇男子,聳壑軒昂美俊英。 公主見了,十分歡喜。那妖笑道:「渾家,可是變得好麼?」公主道:「變得 好,變得好。你這一進朝呵,我父王是親不滅,一定著文武多官留你飲宴。倘吃 酒中間,千千仔細,萬萬個小心﹔卻莫要現出原嘴臉來,露出馬腳,走了風汛, 就不斯文了。」老妖道:「不消吩咐,自有道理。」 你看他縱雲頭,早到了寶象國。按落雲頭,行至朝門之外,對閣門大使道:「三 駙馬特來見駕,乞為轉奏轉奏。」那黃門奏事馅官來至白玉階前奏道:「萬歲,有 三駙馬來見駕,現在朝門外聽宣。」那國王正與唐僧敘話,忽聽得三駙馬,便問 多官道:「寡人只有兩個駙馬,怎麼又有個三駙馬?」多官道:「三駙馬必定是 妖怪來了。」國王道:「可好宣他進來?」那長老心驚道:「陛下,妖精呵,不 精者不靈。他能知過去未來,他能騰雲駕霧。宣他也進來,不宣他也進來,倒不 如宣他進來,還省些口面。」 國王准奏,叫宣,把妖宣至金階。他一般的也舞蹈山呼的行禮。多官見他生得俊 麗,也不敢認他是妖貘。他都是些肉眼凡胎,卻當做好人。那國王見他聳壑昂 霄,$ 巢和尚的《心經》云 『心無罣礙:無罣礙,方無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之言?但只是:『掃除心上 垢,洗淨耳邊塵。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你莫生憂慮,但有老孫,就是塌 下天來,可保無事,怕甚麼虎狼?」長老勒回馬道:「我     當年奉旨出長安,只憶西來拜佛顏。     舍利國中金像彩,浮屠塔裏玉毫斑。     尋窮天下無名水,歷遍人間不到山。     逐逐煙波重疊疊,幾時能勾此身閑?」 行者聞說,笑呵呵道:「師要身閑,有何難事?爲鄨若功成之後,萬緣都罷,諸法皆 空。那時節,自然而然,卻不是身閑也?」長老聞言,只得樂以忘憂。放轡催銀 濁,兜韁趲玉龍。 師徒們巻得山來,十分險峻,真個嵯峨。好山:     巍巍峻嶺,削削尖峰。灣環深澗下,孤峻陡崖邊。灣環深澗下,只聽得 唿喇喇戲水蟒翻身﹔孤峻陡崖邊,但見那崒嵂嵂出林虎剪尾。往上看,巒頭突兀 透青霄﹔回眼觀,壑下深沉鄰碧落。上高來,似梯似凳﹔下低行,如塹如坑。真 個是古怪巔峰嶺,果然是連尖削壁崖。巔峰嶺上,採藥人尋思怕走﹔削壁崖前, 打柴夫寸步難行。胡羊野馬亂攛梭,狡兔山牛如佈陣。山高蔽日遮星斗,時逢妖 獸與蒼狼。草徑迷漫難進馬,怎得雷音見佛王? 長老勒馬觀山,正在難行之處,只見那綠莎坡上,佇立著一個樵夫。你道他怎生 頭戴一頂老藍氈笠,身穿一領毛皂衲衣。老藍氈笠,遮煙蓋日果稀奇﹔毛皂衲 衣,樂以忘憂真罕見。手持鋼斧快磨明,刀伐乾柴收束緊。檐頭春色,幽然四序 融融﹔身外閑情,常是三星澹澹。到老只於隨分過,有何榮辱暫關山?   那樵子:     正在坡前伐朽柴,忽逢長老自東來。     停柯住斧出林外,趨步將身上石崖。 對長老厲聲高叫道:「那西進的長老,暫停片時,我有一言奉告:此山有一夥毒 魔狠怪,專吃你東來西去的人哩。」長老聞言,魂飛魄散,戰兢兢坐不穩雕鞍, 急回頭,忙呼徒弟道:「你聽那樵夫報道:『此山有毒魔狠怪。』誰敢去細問他 一問?」行者道:「師父放心,等老孫去問他一個端的。」 好行者,拽開步,徑上山來,對樵子叫聲「大哥」,道個問訊。樵夫答禮道: 「長老呵,你們有甚緣故來此?」行者道:「不瞞大哥說,我們是東土差來西天 取經的。那馬上是我的師父,他有些膽小。適蒙見教,說有甚麼毒魔狠怪,故此 我來奉問一聲:那魔是幾年之魔,怪是幾年之怪?還是個把勢,還是個雛兒?煩 大哥老實說說,我好著山神、土地遞解他起身。」樵子聞言,仰天大笑道「你 原來是個風和尚。」行者道:「我不風呵,這是老實話$ :「獃子,可吊得自在麼?我如今就出去,管情救了你 們。」八戒道:「不羞,不羞。本身難脫,還想救人。罷罷罷,師徒們都在一處 死了,好到陰司裏問路。」行者道:「不要胡說,你看我出去。」八戒道:「我 看你怎出去?」那大聖口裏與八戒說話,眼裏卻抹著那兩個妖怪。見他在裏邊 吃酒,有幾個小妖拿盤拿盞,執壺釃酒,不住的兩頭亂跑,關防的略鬆了些兒。 他見面前無人,就弄神通:順出棒來,吹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個純鋼 的銼兒﹔扳過那頸項的圈子,三五銼,銼做兩段。拔開銼口,脫將出來。拔了一 根毫毛,叫變做一個假身,拴在那裏。真身卻幌一幌,變做個小妖,立在旁邊。 八戒又在梁上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拴的是假貨,吊的是正身。」老魔停杯 便問:「那豬八戒吆喝的是甚麼?」行者已變做小妖,上前道:「豬八戒攛道孫 行者教變化走了罷,他不肯走,在那裏吆喝哩。」二魔道:「還說豬八戒老實, 原來這等不老實,該打二十多嘴棍。」 這行者就去拿條棍來打。八戒道:「你打輕些兒﹔若重了些兒,我又喊起,我認 得你。」行者道:「老孫變化,也只為你們,你怎麼倒走了風息?這一洞裏妖 精,都認不得,怎的偏你認得?」八戒道:「你雖變了頭臉,還不曾變得屁股, 那屁股上兩塊紅不是?我因此認得是你。」行者隨往後面,演到廚中,鍋底上摸 了一把,將兩臀擦黑,行至前邊。八戒看見,又笑道:「那個猴子去那裏混了這 一會,弄做個黑屁股來了。」 行者仍站在跟前,要偷他寶貝。真個甚有見識:走上廳,對那怪扯個腿子道: 「大王,你看那孫行者拴在柱上,左右爬蹉,磨壞那根金繩,得一根粗壯些的繩 子換將下來才好。」老魔道:「說得是。」即將腰間録獅蠻帶解下,遞與行者。 行者接了帶,把假妝的行者拴住。換下那條繩子,一窩兒窩兒籠在袖內又拔一 根毫毛,吹口仙氣,變作一根假幌金繩,雙手送與那怪。那怪只因貪酒,那曾細 看,就便收下。這個是大聖騰那弄本事,毫毛又換幌金繩。 得了這件寶貝,急轉身跳出門外,現了原身,高叫:「妖怪!」那把門的小妖問 道:「你是甚人,在此呼喝?」行者道:「你快早進去報與你那潑魔,說者行孫 來了。」那小妖如言報告,老魔大驚道:「拿住孫行者,又怎麼有個者行孫?」 二魔道:「哥哥,怕他怎的?寶貝都在我手裏,等我拿那葫蘆出去,把他裝將 來。」老魔道:「兄弟仔細。」二魔拿了葫蘆,走出山門,忽看見與孫行者模樣 一般,只是略矮些兒。問道:「你是那裏來的?」行者道:「我是孫行者的兄 弟,聞說你拿了我家$ 就化了,笑道:「我兒子呵,不知是撒尿耶,不知是漱口哩? 這是老孫幹過的買賣。不等到七八日,化成稀汁,我也不揭蓋來看。忙怎的?有 甚要緊?想著我出來的容易,就該千年不看才好。」他拿著葫蘆,說著話,不覺 的到了洞口,把那葫蘆搖搖,一發響了。他道:「這像發課的筩子響,倒好發 課。等老孫發一課,看師父甚麼時才得出門。」你看他手裏不住的搖,口裏不住 的念道:「周易文王、孔子聖人、桃花女先生、鬼谷子先生。」 那洞裏小妖看見道:「大王,禍事了,行者孫把二大王爺爺裝在葫蘆裏發課 哩。」那老魔聞得此言,諕得魂飛魄散,骨軟觔麻,撲的跌倒在地,放聲大哭 道:「賢弟呀!我和你私離上界,轉託塵凡,指望同享榮華,永為山洞之主。怎 知為這和尚,傷了你的性命,斷吾手足之情。」滿洞群妖,一齊痛哭。 豬八戒吊在梁上,聽得他一家子齊哭,忍不住叫道:「妖精,你且莫哭,等老豬 講與你聽。先來的孫行者,次來的者行孫嘌,後來的行者孫,返復三字,都是我師 兄一人。他有七十二變化,騰那進來,盜了寶貝,裝了令弟。令弟已是死了,不 必這等扛喪。快些兒刷淨鍋灶,辦些香蕈、蘑菇、茶芽、竹筍、豆腐、麵觔、木 耳、蔬菜,請我師徒們下來,與你令弟念卷《受生經》。」那老魔聞言,心中大 怒道:「只說豬八戒老實,原來甚不老實!他倒作笑話兒打覷我。」叫:「小 妖,且休舉哀,把豬八戒解下來,蒸得稀爛,等我吃飽了,再去拿孫行者報 仇。」沙僧埋怨戒道:「好麼,我說教你莫多話,多話的要先蒸吃哩。」那獃 子也盡有幾分悚懼。傍有一小妖道:「大王,豬八戒不好蒸。」八戒道:「阿彌 陀佛!是那位哥哥積陰德的?果是不好蒸。」又有一個妖道:「將他皮剝了,就 好蒸。」八戒慌了道:「好蒸,好蒸,皮骨雖然粗糙,湯滾就爛,戶戶。」 正嚷處,只見前門外一個小妖報道:「行者孫又罵上門來了。」那老魔又大驚 道:「這廝輕我無人。」叫:「小的們,且把豬八戒照舊吊起,查一查還有幾件 寶貝。」管家的小妖道:「洞中還有三件寶貝哩。」老魔問:「是那三件?」管 家的道:「還有七星劍、芭蕉扇與淨瓶。」老魔道:「那瓶子不中用:原是叫 人,人應了就裝得,轉把個口訣兒教了那孫行者,倒把自家兄弟裝去了。不用 他,放在家裏。快將劍與扇子拿來。」那管家的即將兩件寶貝獻與老魔。老魔將 芭蕉扇插在後項衣領,把七星劍提在手中,又點起大小群妖有三百多名,都教一 個個拈槍弄棒,理索掄刀。這老魔卻頂盔貫甲,罩領赤焰焰的絲袍。群妖擺出 陣去,要拿孫大聖。 那孫$ 翠竹,綠柏青松。山後有千萬丈挾魂靈臺,臺後有古古怪怪藏魔洞,洞 中有叮叮噹噹滴水泉,泉下有彎彎曲曲流水澗。又見那跳天搠地獻果猿,丫丫叉 叉帶角鹿,呢呢痴痴看人獐。至晚巴山尋穴虎,待曉翻波出水龍。登得洞門唿喇 的響,驚得飛禽撲魯的起。看那林中走獸鞠律律的行,見此一夥禽和獸,嚇得人 心扢磴磴驚。堂倒洞堂堂倒洞,洞當當倒洞當仙。青石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 師徒們正當悚懼,又只見那山凹裏有一朵紅雲,直冒到九霄空內,結聚了一團火 氣。行者大驚,走近前,把唐僧搊著腳,推下馬來,叫:「兄弟們,不要走了, 妖怪來矣。」慌得個八戒急掣釘鈀,沙僧忙掄寶杖,把唐僧圍護在顶當中。 話分兩頭。卻說紅光裏,真是個妖精。他數年前聞得人講:東土唐僧往西天取 經,乃是金蟬長老轉生,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吃他一塊肉,延生長壽,與天地 同休。他朝朝在山間等候,不期今日到了。他在那半空裏正然觀看,只見三個徒 弟把唐僧圍護在馬上,各各准備。這精靈誇讚不盡道:「好和尚!我才看著一個 白面胖和尚騎了馬,真是那唐朝聖僧,卻怎麼被三個醜和尚護持住了?一個個伸 拳斂袖,各執兵器,似乎要與人打的一般。噫!不知是那個有眼力的,想應認得 我了。似此模樣,莫想得那唐僧的肉吃。」沉吟半晌,以心問心的自家商量道: 「若要倚勢而擒,莫能得近﹔或者以善迷他,卻到得手。但哄得他心迷惑,待我 在善內生機,斷然拿了。且下去戲他一戲。」 好妖怪,即散紅光,按雲頭落下。去那山坡裏,搖身一變,變作七歲頑童,赤條 條的身上無衣,將麻繩綑了手足,高吊在那松樹梢頭,口口聲聲只叫:「救人, 救人!」 卻說那孫大聖忽抬頭再看處,只見那紅雲散盡,火氣全無。便叫:「師父,請上 馬走路。」唐僧道:「你說妖怪來了,怎麼又敢走路?」行者道:「我才然間見 一朵紅雲從地而起,到空中結做一團火氣,斷然是妖精。這一會紅雲散了,想是 個過路的妖精,不敢傷人。我們去耶。」八戒笑道:「師兄說話最巧,妖精又有 個甚麼過路的?」行者道:「你那裏知道。若是那山那洞的魔王設宴,邀請那諸 山各洞之精赴會,卻就有東西南北四路的精靈都來赴會。故此他只有心赴會,無 意傷人。此乃過路之妖精也。」 三藏聞言笨也似信不信的,只得攀鞍在馬,順路奔山前進。正行時,只聽得叫 聲:「救人!」長老大驚道:「徒弟呀,這半山中,是那裏甚麼人叫?」行者上 前道:「髴師父只管走路,莫纏甚麼轎、 騾轎、明轎、睡轎。這所在,就有轎, 也沒個人抬你。」唐僧道:「不是扛抬之$ 了,腰胯疼痛﹔一則是鄉下人家,不慣騎馬。」唐僧叫八戒馱著。那 妖怪抹了一眼道:「師父,我的皮膚都凍熟了,不敢要這位師父馱。他的嘴長耳 大,腦後鬃硬,搠得我慌。」唐僧道:「教沙和尚馱著。」那怪也抹了一眼道: 「師父,那些賊來打劫我家時,一個個都搽了花臉,帶假鬍子,拿刀弄杖的。我 被他諕怕了,見這位晦氣臉的師父,一發沒了魂了,也不敢要他馱。」唐僧教孫 行者馱著。行者呵呵笑道:「我馱,我馱。」那怪物暗自歡喜,順順當當的要行 者馱他。 行者把他扯在路傍邊,試了一試,只好有三斤十來兩重。行者笑道:你這個潑 怪物,今日該死了,怎麼在老孫面前搗鬼?我認得你是個那話兒。」妖怪道: 「我是好人家兒女,不幸遭此大難,怎麼是個甚麼『那話兒』?」行者道:「你 既是好人家兒女,怎麼這等骨頭輕?」妖怪道:「我骨格兒小。」行者道:「你 今年幾歲了?」那妖怪道:「我七歲了。」行者笑道:「一歲長一斤,也該七 斤,你怎麼不滿四斤重麼?」那怪道:「我小時失乳。」行者說「也罷,我馱 著你,若要尿尿把把,須和我說。」 三藏才與八戒、沙僧前走,行者背著孩兒隨後,一行徑投西去。有詩為證。詩曰:     道德高隆魔障高,禪機本靜靜生妖。     心君正直行中道,木母痴屣頑外趫。     意馬不言懷愛慾,黃婆無語自憂焦。     客邪得志空歡喜,畢竟還從正處消。 孫大聖馱著妖魔,心中埋怨唐僧不知艱苦:「行此險峻峚山場,空身也難走,卻教 老孫馱人。這廝莫說他是妖怪,就是好人,他滼了父母,不知將他馱與何人,倒 不如摜殺他罷。」那怪物卻早知覺了,便就使個神通,往四下裏吸了四口氣,吹 在行者背上,便覺重有千斤。行者笑道:「我兒呵,你弄重身法壓我老爺哩。」 那怪聞言,恐怕大聖傷他,卻就解尸,出了元神,跳將起去,佇立在九霄空裏。 這行者背上越重了。猴王發怒,抓過他來,往那路傍邊賴石頭上滑辣的一摜,將 屍骸摜得像個肉餅一般。還恐他又無禮,索性將四肢扯下,丟在路兩邊,俱粉碎 那物在空中明明看著,忍不住心頭火起道:「這猴和尚十分憊懶,就作我是個妖 魔,要害你師父,卻還不曾見怎麼下手哩,你怎麼就把我這等傷損?早是我有算 計,出神走了﹔不然,是無故傷生也。若不趁此時拿了唐僧,再讓一番,越教他 停留長智。」好怪物,就在半空裏弄了一陣旋風,呼的一聲響喨,走石揚沙,誠 然兇狠。好風:     淘淘怒捲水雲腥,黑氣騰騰閉日明。     嶺樹連根通拔盡,野梅帶幹悉皆平。     黃沙迷目人難走$ 在樹上,試我 師父。師父甚有善心,教我解下來,著師兄馱他一程。是師兄摜了他一摜,他 就弄風兒,把師父攝去了。」妖精道:「你起來,跟我進那洞裏見洞主,與你 說個人情,你陪一個禮,把你師父討出來罷。」八戒道:「菩薩呀,若肯還我 師父,就磕他一個頭也罷。」妖王道:「你跟來。」 那獃子不知好歹,就跟著他,徑回舊路,卻不向南洋海,隨赴火雲門,頃刻間 到幨門首。妖精進去道:「你休疑忌。他是我的故人,你進來。」獃子只得舉 步入門。眾妖一齊吶喊,將八戒捉倒,裝於袋內,束緊了口繩,高吊在馱梁之 上。妖精現了本像,坐在當中道:「豬八戒,你有甚麼手段,就敢保唐僧取 經?就敢請菩薩降我?你大睜著兩個眼,還不認得我是聖嬰大王哩。如今拿 你,吊得三五日,蒸熟了賞賜小妖,權為案酒」八戒聽言,在裏面罵道: 「潑怪物!十分無禮。若論你百計千方,騙了我吃,管教你一個個遭腫頭天 瘟。」獃子罵了又罵,嚷了又嚷,不題。 卻說孫大聖與沙僧正坐,只見一陣腥風,刮面而過,他就打了一個噴嚏道:胉 「不好,不好!這陣風凶多吉少,想是豬八戒走錯路也。」沙僧道:「他錯了 路,不會問人?」行者道:「想必撞見妖精了。」沙僧道:「撞見妖精,他不 會跑回?」行者道:「不停當。你坐在這裏看守,等我跑過澗去打聽打聽。」 沙僧道:「師兄腰疼,只恐又著他手,等小弟去罷。」行者道:「你不濟事, 還讓我去。」 好行者,咬著牙,忍著疼,捻著鐵棒,走過澗,到那火雲洞前,叫聲:「潑 怪!」那把門的小妖又急入裏報:「孫行者又在門首叫哩。」那妖王傳令叫 拿。那夥小妖槍刀簇擁,齊聲吶喊,即開門,都道:「拿住,拿住。」行者果 然疲倦,不敢相迎,將身鑽在路傍,念個咒語,叫:「變!」即變做一個銷金 包袱。小妖看見取了進去,報道:「大王,孫行者怕了,只見說一聲『拿』 字,慌得把包袱丟下,走了。」妖王笑道「那包袱也無甚麼值錢之物,左右 是和尚的破褊衫、舊帽子,背進來拆洗做補襯。」一個小妖果將包袱背進,不 知是行者變的。行者道:「好了,這個銷金包袱背著了。」那妖精不以為事, 丟在門內。 好行者,假中又假,虛裏還虛: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變作個包袱一樣﹔ 他的真身卻又變作一個蒼蠅兒,釘在門樞上。只聽得八戒在那裏哼哩哼的,聲 音不清,卻似一個瘟豬。行者嚶的飛了去尋時,原來他吊在皮袋裏也。行者釘 在皮袋上,又聽得他惡言惡語罵妖怪長,妖怪短:「你怎麼假變作個觀音菩 薩,哄我回來,吊我在此,還說要吃我?有一日我師兄: $ 上件寶貝。須臾抬出,在白玉階前,教 僧道:「你兩家各賭法力,猜那櫃中是何寶貝。」 三藏道:「徒弟,櫃中之物,如何得知?」行者斂祥光,還變作蟭蟟蟲,釘在唐 僧頭上道:「師父放心,等我去看看來。」好大聖,輕輕飛到櫃上,爬在那櫃腳 之下,見有一條板縫兒。他鑽將進去,見一個紅漆丹盤,內放一套宮衣,乃是山 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用手拿起來,抖亂了,咬破舌尖上,一口血哨噴將去, 叫聲:「變!」即變作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鐘。臨行又撒上一泡臊溺。卻還從板縫 裏鑽出來,飛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你只猜是破爛流丟一口鐘。」三藏道: 「他教猜寶貝哩,流丟是件甚寶貝?」行者道:「莫管他,只猜著便是。」 唐僧進前一步,正要猜,那鹿力大仙道:「先猜,那櫃裏是山河社稷襖、乾坤 地理裙。」唐僧道:「不是,不是,櫃裏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國王道:「這 和尚無禮,敢笑我國中無寶,猜甚麼流丟一口鐘。」教:「拿了!」那兩班校尉 就要動手。慌得唐僧合掌高呼:「陛下,且赦貧僧一時,待開櫃看。端的是 寶,貧僧領罪﹔如不是寶,卻不屈了貧僧也?」國王教打開看。當駕官即開了, 捧出丹盤來看,果然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國王大怒道:「是誰放上此物?」龍 座後面閃上三宮皇后道:「我主是梓童親手放的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卻 不知怎麼變成此物?」國王道:「御妻請退,寡人知之。宮中所用之物,無非是 緞絹綾羅,那有此甚麼流丟?」教:「抬上櫃來,等朕親藏一寶貝,再試如何。」 那皇帝即轉後宮,把御花園裏仙桃樹上結得一個大桃子,有碗來大小,摘下,放 在櫃內,又抬下叫猜。 唐僧道:「徒弟呵,又來猜了。」行者道:「放心,等我再去看看。」又嚶的一 聲,飛將去,還從板縫兒鑽進去,見是一個桃子,正合他意。即現了原身,坐在 櫃裏,將桃子一頓口啃得乾乾淨淨,連兩邊腮凹兒都啃淨了,將核兒安在裏面。 仍變蟭蟟蟲,飛將出去,釘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只猜是個桃核子。」長老 道:「徒弟呵,休要弄我。先前不是口快,幾乎拿去典刑。這番須猜寶貝方好。 桃核子是甚寶貝?」行者道:「休怕,只管贏他便了。」 三藏正要開言,聽得那羊力大仙道:「貧道先猜,是一顆仙桃。」三藏猜道: 「不是桃,是個光桃核子。」那國王喝道:「是朕放的仙桃,如何是核?三國師 猜著了。」三藏道:「陛下,打開來看就是。」當駕官又抬上去打開,捧出丹 盤,果然是一個核子,皮肉俱無。國王見了,心驚道:「國師,休與他賭鬥了, 讓他去罷。寡人親手藏的仙桃,如今只$ 是天蓬元帥臨凡,他 當年╧管天河八萬水兵大眾﹔沙和尚是流沙河內出身﹔白馬本是西海龍孫:故此 能知水性。大聖在空中指引,須臾,回轉東崖,晒刷了馬匹,紾掠了衣裳。大聖 雲頭按落,一同到於陳家莊上。早有人報與二老道:「四個取經的老爺,如今只 剩了三個來也。」兄弟即忙接出門外,果見衣裳還濕,道:「老爺們,我等那般 苦留,卻不肯住,只要這樣方休。怎麼不見三藏老爺?」八戒道:「不叫做三藏 了,改名叫做陳到底也。」二老垂淚道:「可憐!可憐!我說等雪融備船相送, 堅執不從,致令喪了性命。」行者道:「老兒,莫替古人耽憂。我師父管他不死 長命。老孫知道,決然是那靈感大王弄法算計去了。你且放心,與我們漿漿衣 服,晒晒關文,取草料喂著白馬。等我弟兄尋著那廝,救出師父,索性剪草除 根,替你一莊人除了後患,庶幾永遠得安生也。」陳老聞言,滿心歡喜,即命安 排齋供。 兄弟三人飽餐一頓,將馬匹、O行囊交與陳家看守。各整兵器,徑赴河邊尋師擒 怪。正是:     誤踏層冰傷本性,大丹脫漏怎周全? 畢竟不知怎麼救得唐僧,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九回 三藏有災沉水宅 觀音救★現魚籃 卻說孫大聖與八戒、沙僧辭陳老來至河邊,道:「兄弟,你兩個議定,那一個先 下水?」八戒道:「哥呵,我兩個手段不見怎的,還得你先下水。」行者道: 「不瞞賢弟說,若是山裏妖精,全不用你們費力﹔水中之事,我去不得。就是下 海行江,我須要捻著避水訣,或者變化甚麼魚蟹之形,才去得﹔若是那般捻訣, 卻掄不得鐵棒使不得神通,打不得妖怪。我久知你兩個乃慣水之人,所以要你 兩個下去。」沙僧道:「哥呵,小弟雖是去得,但不知水底如何。我等大家都 去。哥哥變作甚麼模樣,或是我馱著你,分開水道,尋著妖怪的巢穴,你先進去 打聽打聽。若是師父不曾傷損,還在那裏,我們好努力征討﹔假若不是這怪弄 法,或者渰死師父,或者被妖吃了,我等不須苦求,早早的別尋道路何如?」行 者道:「賢弟說得有理。你們那個馱我?」八戒暗喜道:「這猴子不知捉弄了我 多少,今番原來不會水,等老豬馱他,也捉弄他捉弄。」獃子笑嘻嘻的叫道: 「哥哥,我馱你。」行者就知有意,卻便將計就計道:「是,也好,你比悟淨還 有些膂力。」八戒就背著他。 沙僧剖開水路,弟兄們同入通天河內。向水底下行有百十里遠近,那獃子要捉弄 行者。行者隨即拔下一根毫毛,變做假身,伏在八戒背上﹔真身變作一個豬虱 子,緊緊的貼在他耳朵裏。八戒正行,忽然打個躘踵,得故子把$ 像牯不耕荒。全無喘月犁雲用,倒有欺天 振地強。兩隻焦筋藍靛手,雄威直挺點鋼槍。細看這等兇模樣,不枉名稱兕大王。 孫大聖上前道:「你孫外公在這裏也。快早還我師父,兩無毀傷﹔若道半個『不』 字,我教你死無葬身之地!」那魔喝道:「我把你這個大膽潑猴精!你有些甚麼 手段,敢出這般大言?」行者道:「你這潑物!是也不曾見我老孫的手段。」那 妖魔道:「你師父偷盜我的衣服,實是我拿住了,如今待要蒸吃。你是個甚麼好 漢,就敢上我的門來取討?」行者道:「我師父乃忠良正直之僧,豈有偷你甚麼 妖物之理?」妖魔道:「我在山路邊點化一座仙莊,你師父潛入裏帅面,心愛情 慾,將我三領納錦綿裝背心兒偷穿在身,見有贓證,故此我才拿他。你今果有手 段,即與我比勢:假若三合敵得我,饒了你師之命﹔如敵不過我,教你一路歸陰。」 行者笑道:「潑物!不須講口,但說比勢,正合老孫之意。走上來,吃吾之棒。」 那怪物那怕甚麼賭鬥,挺鋼槍劈面迎來。這一場好殺!你看那: 金箍棒舉,長桿槍迎。金箍棒舉,亮爍爍似電掣金蛇﹔長桿槍迎,明晃晃如龍離 黑海。那門前小妖擂鼓,排開陣勢助威風﹔這壁廂大聖施功,使出縱橫逞本事。 他那裏一桿槍,精神抖搜﹔我這裏一條棒,武藝高強。正是英雄相遇英雄漢,果 然對手才逢對手人。那魔王口噴紫氣盤煙霧,這大聖眼放光華結繡雲。只為大唐 僧有難,兩家無義苦爭論。 他兩個戰經三十合,不分勝負。那魔王見孫悟空棍法齊整,一躣往一來,全無些破 綻,喜得他連聲喝采道:「好猴兒,好猴兒,真個是那鬧天宮的本事。」這大聖 也愛他槍法不亂,右遮左擋,甚有解數,也叫道贫:「好妖精,好妖精。果然是一 個偷丹的魔頭。」二人又鬥了一二十合,那魔王把槍尖點地,喝令小妖齊來。那 些潑怪一個個拿刀弄杖,執劍掄槍,把個孫大聖圍在中間。行者公然不懼,只 叫:「來得好,來得好,正合吾意。」使一條金箍棒,前迎後架,東擋西除。那 夥群妖莫想肯退。行者忍不住焦躁,把金箍棒丟將起去,喝聲:「變!」即變作 千百條鐵棒,好便似飛蛇走蟒,盈空裏亂落下來。那夥妖精見了,一個個魄散魂 飛,抱頸縮頭,盡往洞中逃命。老魔王唏唏冷笑道:「那猴不要無禮,看手段。」 即忙袖中取出一個亮灼灼白森森的圈子來,望空拋起,叫聲:「著!」唿喇一 下,把金箍棒收做一條,套將去了。弄得孫大聖赤手空拳,翻觔斗逃了性命。那 妖魔得勝回歸洞,行者朦朧失主張。這正是:     道高一尺魔高丈,性亂情昏錯認家。     可恨法身無坐,當時行動$ 你甚 麼兵器、水火,俱莫能近他。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兒,連我也不料能奈他何矣。」 大聖才歡歡喜喜,隨著老君。老君執了芭蕉扇,駕著祥雲同行,出了仙宮。南天 門外,低下雲頭,徑至金山界。見了十八尊羅漢、雷公、水伯、火德、李天王父 子,備言前事一遍。老君道:「孫悟空還去誘他出來,我好收他。」 這行者跳下峰頭,又高聲罵道:「腯潑孽畜!趁早出來受死!」那小妖又去報 知。老魔道:「這賊猴又不知請誰來也。」急綽槍帶寶,迎出門來。行者罵道: 「你這潑魔,今番坐定是死了!不要走,吃吾一掌。」急縱身跳個滿懷,劈臉打 了一個耳括子,回頭就跑。那魔掄槍就趕。只聽得高峰上叫道:「那牛兒還不歸 家,更待何日?」那魔抬頭,看見是太上老君,就諕得心驚膽戰道:「這賊猴真 個是個啊裏鬼,卻怎麼就訪得我的主公來也?」 老君念個咒語,將扇子搧了一下,那怪將圈子丟來,被老君一把接住。又一搧, 那怪物力軟筋麻,現了本相,原來是一隻青牛。老君將金鋼琢吹口仙氣,穿了那 怪的子,解下勒袍帶,繫於琢上,牽在手中。至今留下個拴牛鼻的拘兒,又名 賓郎,職此之謂。老君辭了眾神,跨上青牛背上,駕彩雲,徑歸兜率院;縛妖 怪,高昇離恨天。 孫大聖才同天王等眾打入洞裏,把那百十個小妖盡皆打死,各取兵器。謝了天王 父子回天,雷公入府,火德歸宮,水伯回河,羅漢向西。然後才解放唐僧、八 戒、沙僧,拿了鐵棒。他三人又謝了行者,收拾馬匹、行裝,師徒們離洞,找大 路方走。 正走間,只聽得路傍叫:「唐聖僧,吃了齋飯去。」那長老心驚。 畢竟不知是甚麼人叫喚,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三回 禪主吞餐懷鬼孕 黃婆運水解邪胎 德行要修八百,陰功須積三千。均平物我與親冤。始合西天本願。  魔兕刀兵 不怯,空勞水火無愆。老君降伏卻朝天。笑把青牛牽轉。 話說那大路傍叫喚者誰?乃金山山神、土地,捧著窢金缽盂叫道:「聖僧呵,這 缽盂飯是孫大聖向好處化來的。因你等不聽良言,誤入妖魔之手,致令大聖勞苦 萬端,今日方救得出。且來吃了飯,再去走路,莫孤負孫大聖一片恭孝之心 也。」三藏道:「徒弟,萬分虧你,言謝不盡。早知不出圈痕,那有此殺身之 害?」行者道:「不瞞師父說,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卻教你受別人的圈子。多 少苦楚。可嘆,可嘆!」八戒道:「怎麼又有個圈子?」行者道:「都是你這孽 嘴孽舌的夯貨,弄師父遭此一場大難,著老孫翻天覆地,請天兵、水火與佛祖丹 砂,盡被他使一個白森森的圈子套去。如來暗示了羅漢,對老孫說$ 侮著嘴,負痛逃生。行者卻也有些醋他,虛丟一棒,敗陣而 走。那怪得勝而回,叫小的們搬石塊壘疊了前門不題。 卻說那沙和尚正在坡前放馬,只聽得那裏豬哼。忽抬頭,見八戒侮著嘴,哼將 來。沙僧道:「怎的說?」獃子哼道:「了不得,了不得。疼疼疼。」說不了, 行者也到跟前,笑道:「好獃子呵,昨日咒我是腦門癰,今日卻也弄做個嘴瘟 了。」八戒哼道:「難忍難忍,疼得緊,利害利害。」 三人正然難處,只見一個老媽媽兒,左手提著一個青竹籃兒,自南山路上挑菜而 來。沙僧道:「大哥,那媽媽來得近了,等我問他個信兒,看這個是甚妖精,是 甚兵器,這般傷人?」行者道:「你且住,等老孫問他去來。」行者急睜睛看, 只見頭直上有祥雲蓋頂,左右有香霧籠身。行者認得,即叫:「兄弟們,還不來 叩頭,那媽媽是菩薩來也。」慌得豬八戒忍疼下拜,沙和尚牽馬躬身,孫大聖合 掌跪下,叫聲:「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 那菩薩見他們認得元光,即踏祥雲,起在半空,現了真像,原來是魚籃之像。行 者趕到空中,拜告道:「菩薩,恕弟子失迎秇罪。我等努力救師,不知菩薩下 降。今遇魔難難收,萬望菩薩搭救搭救。」菩薩道:「這妖精十分利害。他那三 跚股叉是生成的兩隻鉗腳。扎人痛者,是尾上一個鉤子,喚做倒馬毒。本身是個蝎 子精。他前者在雷音寺聽佛談經,如來見了,不合用手推他一把,他就轉過鉤 子,把如來左手中拇指上扎了一下。如來也疼難禁,即著金剛拿他。他卻在這 裏。若要救得唐僧,除是別告一位方好,我也是近他不得。」行者再拜道:「望 菩薩指示指示,別告那位去好?弟子即去請他也。」菩薩道:「你去東天門裏光 明宮告求昴日星官,方能降伏。」言罷,遂化作一道金光,徑回南海。 孫大聖才按雲頭|,對八戒、沙僧道:「兄弟放心,師父有救星了。」沙僧道: 「是那裏救星?」行者道:「才然菩薩指示,教我告請昴日星官。老孫去來。」 八戒侮著嘴哼道:「哥呵,就問星官討些止疼的藥餌來。」行者笑道:「不須用 藥,只似我昨日疼過夜就好了。」沙僧道:「不必煩絮,快早去罷。」 好行者,急忙駕觔斗雲,須臾到東天門外。忽見增長天王當面作禮道:「大聖何 往?」行者道:「因保唐僧西方取經,路遇魔障纏身,要到光宮見昴日星官走 走。」忽又見陶、張、辛、鄧四大元帥,也問何往。行者道:「要尋昴日星官去 降妖救師。」四元帥道:「星官今早奉玉帝旨意,上觀星臺巡察去了。」行者 道:「可有這話?」辛天君道:「小將等與他同下斗牛宮,豈敢說假?」陶$ 甲,破嶺穿巖似切蔥。兩眼光明,好便似 雙星晃亮;一嘴尖利,勝強如鋼鑽金錐。藥中有性穿山甲,俗語呼為鯪鯉鱗。 你看他竲硬著頭,往地下一鑽,就鑽了有二十餘里,方才出頭。原來那金光只罩 得十餘里。出來現了本相,力軟觔麻,渾身疼痛,止不住眼中流淚。忽失聲叫 道:「師父呵,     當年秉教出山中,共往西來苦用工。     大海洪波無恐懼,陽溝之內卻遭風。」 美猴王正當悲切,忽聽得山背後有人啼哭,即欠身揩了糂眼淚,回頭觀看。但見 一個婦人,身穿重孝,左手托一盞涼漿水飯,右手執幾張燒紙黃錢,從那廂一 步一聲,哭著走來。行者點頭嗟嘆道:「正是:『流淚眼逢流淚眼,斷腸人遇 斷腸人。』這一個婦人,不知所哭何事?待我問他一問。」那婦人不一時走上 前來,迎著行者。行者躬身問道:「女菩薩,你哭的是甚人?」婦人噙淚道: 「我丈夫因與黃花觀觀主買竹竿爭講,被他將毒藥茶藥死,我將這陌紙錢燒 化,以報夫婦之情。」行者聽言,眼中流淚。那女子見了,作怒道:「你甚無 知,我為丈夫煩惱生悲,你怎麼淚眼愁眉,欺心戲我?」 行者躬身道:「女菩薩息怒。我本是東土大唐欽差御弟唐三藏大徒弟孫悟空行 者。因往西天,行過黃花觀歇馬。那觀中道士,不知是個甚麼妖精,他與七個 蜘蛛精結為兄妹。蜘蛛精在盤絲洞要害我師父,是我與師弟八戒、沙僧救解得 脫。那蜘蛛精走到他這裏,背了是非,說我等有欺騙之意。道士將毒藥茶藥倒 我師父、師弟共三人頁連馬四口,陷在泂他觀裏。惟我不曾吃他茶,將茶鍾摜 碎,他就與我相打。正嚷時,那七個蜘蛛精跑出來吐放絲繩,將我網住,是我 使法力走脫。問及土地,說他本相。我卻又使分身法攪絕絲繩,拖出妖來,一 頓棒打死。這道士即與他報仇,舉寶劍與我相鬥。鬥經六十回合,他敗了陣, 隨脫了衣裳,兩脅下放出千隻眼,有萬道金光,把我罩定。所以進退兩難,才 變做一個鯪鯉鱗,從地下鑽出來。正自悲切,忽聽得你哭,故此相問。因見你 為丈夫有此紙錢報答,我師父喪身,更無一物相酬,所以自怨生悲,豈敢相戲。」 那婦女放下水飯、紙錢,對行者陪禮道:「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是被難者。 才據你說將起來,你不認得那道士。他本是個百眼魔君,又喚做多目怪。你既 然有此變化,脫得金光,戰得許久,必定有大神通,卻只是還近不得那廝。我 教你去請一位聖賢,他能破得金光,降得道士。」行者聞言,連忙唱喏道: 「女菩薩知此來歷,煩為指教指教。果是那位聖賢,我去請求,救我師父之 難,就報你丈夫之仇。」婦人道:「我$ 個生得: 鑿牙鋸齒,圓頭方面。聲吼若雷,眼光如電。仰鼻朝天,赤眉飄焰。但行處, 百獸心慌;若坐下,群麩魔膽戰。這一個是獸中王青毛獅子怪。 左手下那個生得: 鳳目金睛,黃牙粗腿。長鼻銀毛,看頭似尾。圓額皺眉,身軀磊磊。細聲如窈 窕佳人,玉面似牛頭惡鬼。這一個是藏齒修身多年的黃牙老象。 右手下那一個生得: 金翅鯤頭,星睛豹眼。振北圖南,剛強勇敢。變生翱翔,鷃笑龍慘。摶風翮百 鳥藏頭,舒利爪諸禽喪膽。這個是雲程九萬的大鵬鵰。 那兩下列著有百十大小頭目,一個個全裝披掛,介冑整齊,颧威風凜凜,殺氣騰 行者見了,心中歡喜,一些兒不怕,大踏步徑直進門,把梆鈴卸下,朝上叫 聲:「大王。」三個老魔笑呵呵問道:「小鑽風,你來了?」行者應聲道: 「來了。」「你去巡山,打聽孫行者的下落何如?」行者道:「大王在上,我 也不敢說起。」老魔道:「怎麼不敢說?」行者道:「我奉大王命,敲著梆 鈴,正然走處,猛抬頭,只看見一個人,蹲在那裏磨杠子,還像個開路神,若 站將起來,足有十數丈長短。他就著那澗崖石上,抄一把水,磨一磨,口裏又 念一聲,說他那杠子到此還不曾顯個神通,他要磨明,就來打大王。我因此知 他是孫行者,特來報知。」 那老魔聞此言,渾身是汗,諕得戰呵呵的道:「兄弟,我說莫惹唐僧。他徒弟 神通廣大,預先作了准備,磨棍打我們,卻怎生是好?」教:「小的們,把洞 外大小俱叫進來,關了門,讓他過去罷。」那頭目中有知道的報:「大王,門 外小妖已都散了。」老魔道:「怎麼都散了?想是聞得風聲不好也。快早關 門,快早關門诂」眾妖乒乓把前後門盡皆牢拴緊閉。 行者自心驚道:「這蘑關了門,他再問我家長裏短的事,我對不來,卻不弄走 了風,被他拿住?且再諕他一諕,教他開著門,好跑。」又上前道:「大王, 他還說得不好。」老魔道:「他又說甚麼?」行者道:「他說拿大大王剝皮, 二大王剮骨,三大王抽筋。你們若關了門,不出去呵,他會變化,一時變了個 蒼蠅兒,自門縫裏飛進,把我們都拿出去,卻怎生是好?」老魔道:「兄弟們 仔細。我這洞裏,遞年家沒個蒼蠅,但是有蒼蠅進來,就是孫行者。」行者暗 笑道:「就變個蒼蠅諕他一諕,好開門。」大聖閃在傍邊,伸手去腦後拔了一 根毫毛,吹一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個金蒼蠅,飛去望老魔劈臉撞了 一頭。那老怪慌了道:「兄弟,不停當,那話兒進門來了。」驚得那大小群 妖,一個個丫鈀掃帚,都上前亂撲蒼蠅。 這大聖忍不住,的笑出聲來。乾淨他不宜笑,這一笑笑出$ 。依著 我,把唐僧藏在櫃裏,關了亭子;卻傳出謠言,說唐僧已被我們夾生吃了,令 小妖滿城講說。那行者必然來探聽消息,若聽見這話,他必死心塌地而去。待 三五日不來攪擾,卻拿出洏來,慢慢受用。如何?」老怪、二怪俱大喜道:「是 是是,兄弟說得有理。」可憐把個唐僧連夜拿將進去,藏在櫃中,閉了亭子; 傳出謠言,滿城裏都亂講不題。 卻說行者自夜半顧不得唐僧,駕雲走脫。徑至獅駝洞裏,一路棍,把那萬數小 妖盡情勦絕。急回來,東方日出。到城邊,不敢叫戰。正是:單絲不線,孤掌 難鳴。他落下雲頭,搖身一變,變作個小妖兒,演入門裏,大街小巷,緝訪消 息。滿城裏俱道:唐僧被大王夾生兒連夜吃了。前前後後,都是這等說。行者 著實心焦。行至金鑾殿前觀看,那邊有許多精靈,都戴著皮金步子,穿著黃 布直身,手拿著紅漆棍,腰掛著象牙牌,一往一來,不住的亂走。行者暗想 道:「此必是穿宮的妖怪,就變做這個模樣,進去打聽打聽。」 好大聖,果然變得一般無二,混入金門。正走處,只見八戒綁在殿前柱上哼 哩。行者近前,叫聲:「悟能。」那獃子認得聲音,道:「師兄,你來了?救 我一救。」行者道:「我救你。你可知師父在那裏?」八戒道:「師父沒了, 昨夜被妖精夾生兒吃了。」行者聞言,忽失聲淚似泉湧。八戒道:「哥哥莫 哭,我也是聽得小妖亂講,未曾眼見。你休誤了,再去尋問尋問。」這行者卻 才收淚,又往裏面找尋。忽見沙僧綁在後簷柱上,即近前摸著他胸脯子叫道: 「悟淨。」沙僧也識得聲音,道:「師兄,你變化進來了?救我,救我。」行 者道:「救你容易,你可知師父在那裏?」沙僧滴淚道:「哥呵,師父被妖精 等不得蒸,就夾生兒吃了。」 大聖聽得兩個言語相同,心如刀攪,淚似水流。急縱身望空跳起,且不救八 戒、沙僧,回至城東山上,按落雲頭,放聲大哭,叫道:「師父呵:     恨我欺天困網羅,師來救我脫沉痾。     潛心篤志同參佛,努力修身共煉魔。     豈料今朝遭蜇害,不能保你上婆娑。     西方勝境無緣到,氣散魂消怎奈何?」 行者悽悽慘慘的自思自忖,以心問心道:「這都是我佛如來坐在那極樂之境, 沒得挋幹,弄了那三藏之經。若果有心勸善,理當送上東土,卻不是個萬古流 傳?只是捨不得送去,卻教我等來取。怎知道苦歷千山,今朝到此喪命?罷罷 罷,老孫且駕個觔斗雲,去見如來,備言前事。若肯把經與我送上東土,一則 傳揚善果,二則了我等心願;若不肯與我,教他把鬆箍兒咒念念,退下這個箍 子,交還與他,老孫還$ 輕信其言,遂選民間 小兒,選定今日午時開刀取心。不料神僧下降,恰恰又遇籠兒都不見了。他就 說神僧十世修真,元陽未泄,得其心,比小兒心更加萬倍。一時誤犯,不知神 僧識透妖魔。敢望廣施大法,剪其後患,朕以傾國之資酬謝。」行者笑道: 「實不相瞞,籠中小兒,是我師慈悲,著我藏了。你且休題甚麼資財相謝,待 我捉了妖怪,是我的功行。」叫:「八戒,跟我去來。」八戒道:「謹依兄 b。但只是腹中空虛,不好著力。」國王即傳旨,教光祿寺快辦齋供。不一時 齋到。八戒盡飽一餐,抖擻精神,隨行者駕雲而起。諕得那國王、妃后並文武 多官,一個個朝空禮拜,都道:「是真仙真佛降臨凡也。」 那大聖攜著八戒,徑到南方七十里之地,住下風雲,找尋妖處。但只見一股清 溪,兩邊夾岸,岸上有千千萬萬的楊柳,更不知清華莊在於何處。正是那: 萬頃野田觀不盡,千堤煙柳隱無蹤。 孫大聖尋覓不著,即捻訣念一聲「唵」字真言,拘出一個當方土地,戰兢兢 近前跪下叫道:「大聖,柳林坡土地叩頭。」行者道:「你休怕,我不打你。 我問你:柳林坡有個清華莊,在於何方?」土地道:「此間有個清華洞,不曾 有個清華莊。小神知道了,大聖想是自比丘國來的?」行者道:「正是,正是 。比丘國王被一個妖精哄了,是老孫到那廂,識得是妖怪,當時戰退那怪,化 一道寒光,不知去向。及問比丘王,他說三年前進美女時,曾問其由,怪言居 住城南七十里柳林坡清華莊。適尋到此,只見林坡,不見清華莊,是以問你。」 土地叩頭道:「望大聖恕罪。比丘王亦我地之主也,小神理當鑒察。奈何妖精 神威法大,如我泄漏他事,就來欺凌,故此未獲。大聖今來,只去那南岸九叉 頭一顆楊樹根下,左轉三轉,右轉三轉,用兩手齊撲樹上,連叫三聲『開 門』,即現清華洞府。」 大聖聞言,即令土地回去,與八戒跳過溪來,尋那顆楊樹。果然有九條叉枝, 總在一顆根上。行者吩咐戒:「你且遠遠的站定,待我叫開門,尋著那怪, 趕將出來,你卻接應。」八戒聞命,即離樹有半里遠近立下。這大聖依土地之 言,繞樹根,左轉三轉,右轉三轉,雙手齊撲其樹,叫:「開門,開門。」霎 時間,一聲響喨,喇喇的門開兩扇,更不見樹的蹤跡。那裏邊光明霞采,亦無 人煙。行者趁神威,撞將進去,但見那裏好個去處: 煙霞晃亮,日月偷明。白雲糗出洞,翠蘚亂漫庭。一徑奇花爭豔麗,遍階瑤草 鬥芳榮。溫暖氣,景常春,渾如閬苑,不亞蓬瀛。滑凳攀長蔓,平橋掛亂藤。 蜂啣紅蕊來巖窟,蝶戲幽蘭過石屏。 行者急拽步,行近前邊細看,$ 不了野花山樹,景物芳菲。前面又見一座高山峻嶺。三藏心驚,問 道:「徒弟,前面高山有路無路?是必小心。」行者笑道:「師父這話,也不 像走長路的,卻似個公子王孫,坐井觀天之類。自古道:『山不礙路,路自通 山。』何以言有路無路?」三藏道:「雖然是山不礙路,但恐嶮峻之間生怪 物,密叢深處出妖精。」八戒道:「放心,放心。這裏來相近極樂不遠,管取 太平無事。」 師徒正說,不覺的到了山腳下。行者取出金箍棒,走上石崖,叫道:「師父, 此間乃轉山的路兒,忒好走。快來,快來。」長老只得放懷策馬。沙僧教: 「二哥,你把擔子挑一肩兒。」真個八戒接了擔子挑上,沙僧攏著韁繩,老師 父穩坐雕鞍,隨行者都奔山崖上大路。但見那山: 雲霧籠峰頂,潺湲湧澗中。百花香滿路,萬樹密叢叢。梅青李白,迍綠桃紅。 杜鵑啼處春將暮,紫燕呢喃社已終。嵯峨石,翠蓋松。崎嶇嶺道,突兀玲瓏。 削壁懸崖峻Ρ薜蘿草木穠。千巖競秀如排戟,萬壑爭流遠浪洪。 老師父緩觀山景,忽聞啼鳥之聲,又起思鄉之念,兜馬叫道:「徒弟!     我自天牌傳旨意,錦屏風下領關文。     觀燈十五離東土,才與唐王天地分。     甫能龍虎風雲會,卻又師徒拗馬欷。     行盡巫山峰十二,何時對子見當今?」 行者道:「師父,你常以思鄉為念,全不似個出家人。放心且走,莫要多憂。 古人云:『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三藏道:「徒弟雖然說得有理,但 不知西天路還在那裏哩。」八戒道:「師父,我佛如來捨不得那三藏經,知我 們要取去,想是搬了;不然,如何只管不到?」沙僧道:「莫胡談,只管跟著 大哥走。只把工夫捱他,終須有個到之之日。」 師徒正自閑敘,又見一派黑松大林。唐僧害怕,又叫道:「悟空,我們才過了 那崎嶇山路,怎麼又遇這個深黑松林?是必在意。」行者道:「怕他怎的?」 三藏道:「說那裏話?『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也與你走過好幾處松 林,不似這林深遠?」你看: 東西密擺,南北成行。東西密擺徹雲霄,南北成行侵碧漢。密查荊棘週圍結, 蓼卻纏枝上下盤。藤來纏葛,葛去纏藤。藤來纏葛,東西客旅難行;葛去纏 藤,南北經商怎進。這林中住半年,那分日月;行數里,不見斗星。你看那背 陰之處千般景,向陽之所萬叢花。又有那千年槐,萬載檜,耐寒松,山桃果, 野芍藥,旱芙蓉,一攢攢密砌重堆,亂紛紛神仙難畫。又聽得百鳥聲:鸚鵡 哨,杜鵑啼;喜鵲穿枝,烏鴉反哺;黃鸝飛舞,百舌調音;鷓鴣鳴,紫燕語; 八哥兒學人說話,畫眉郎也會看經。$ 入目,公卿四百共知聞:     當年奉旨離東土,指望靈山見世尊。     不料途中遭厄難,何期半有災迍。     僧病沉痾難進步,佛門深遠接天門。     有經無命空勞碌,啟奏當今別遣人。」 行者聽得此言,忍不住呵呵大笑道:「師父,你忒不濟,略有些些病兒,就起這 個意念。你若是病重,要死要活,只消問我,我老孫自有個本事:問道那個閻王 敢起心?那個判官敢出票?那個鬼使來勾取?若惱了我,我拿出那大鬧天宮之性 子,又一路棍,打入幽冥,捉住十代閻王,一個個抽了他的筋,還不饒他哩。」 三藏道:「徒弟呀,我病重了,切莫說這大話。」 八戒上前道:「師兄,師父說不好,你只管說好,十分不尷尬。我們趁早商量, 先賣了馬,典了行囊,買棺木送終散火。」行者道:「獃子又胡說了,你不知 道。師父是我佛如來第二個徒弟,原叫做金蟬長老,只因他輕慢佛法,該有這場 大難。」八戒道:「哥呵,師父既是輕慢佛法,貶回東土,在是非海內,口舌場 中,託化做人身,發願往西天拜佛求經,遇妖精就捆,逢魔頭就吊,受諸苦惱, 也勾了,怎麼又叫他害病?」行者道:「你那裏曉得。老師父不曾聽佛講法,打 了一個盹,往下一試,左腳屣了一粒米,下界來,該有這三日病。」八戒驚道: 「像老豬吃東西潑潑撒撒的,也不知害多少年代病是。」行者道:「兄弟,佛不 與你眾生為念,你又不知。人云:『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 粒皆辛苦。』師父只今日一日,明日就好了。」三藏道:「我今日比昨日不同: 咽喉裏十分作渴。你去那裏有涼水,尋些來我吃。」行者道:「好了,師父要水 吃,便是好了。等我取水去。」 即時取了缽盂,往寺後面香積廚取水。忽見那些和尚一個個眼兒通紅,悲啼哽 咽,只是不敢放聲大哭。行者道:「你們這些和尚忒小家子樣。我們住幾日,臨 行謝你,柴火錢照日算還,怎麼這等膿包?」眾僧慌跪下道:「不敢,不敢。」 行者道:「怎麼不敢?想是我那長嘴和尚食腸大,吃傷了你的本兒也?」眾僧 道:「老爺,我這荒山,大大小小也有百十眾和尚,每一人養老爺一日,也養得 起百十日。怎麼敢欺心計較甚麼食用?」行者道:「既不計較,你卻為甚麼啼 哭?」眾僧道:「老爺,不知是那山裏來的妖邪在這寺裏。我們晚夜間著兩個小 和尚去撞鐘打鼓,只聽得鐘鼓響罷,再不見人回。至次日找尋,只見僧帽、僧鞋 丟在後邊園裏,骸骨尚存,將人吃了。你們住了三日,泡我寺裏不見了六個和尚。 故此,我兄弟們不由的不怕,不由的不傷。因見你老師父貴恙,$ 腰一躬,一跳跳起來,現出原身法像,掄起金箍鐵棒,劈頭就打。那怪倒也吃了 一驚。他心想道:「這個小和尚,這等利害。」打開眼一看,原來是那唐長老的 徒弟姓孫的。他也不懼他。你說這精怪是甚麼精怪: 金作鼻,雪鋪毛。地道為門屋,安身處處牢。養成三百年前氣,曾向靈山走幾 遭。一飽香花和蠟燭,如來吩咐下天曹。托塔天王恩愛女,哪吒太子認同胞。也 不是個填海鳥,也不是個戴山鰲。也不怕的雷煥劍,也不怕的呂虔刀。往往來 來,一任他水流江漢闊;上上下下,那論他山聳泰恆高。你看他月貌花容嬌滴 滴,誰識得是個鼠老成精逞點豪。 他自恃的神通廣大,便隨手架起雙股劍,玎玎璫璫的響,左遮右格,隨東倒西。 行者雖強些,卻也撈他不倒。陰風四起,殘月無光。你看他兩人。後園中一場好 陰風從地起,殘月蕩微光。闃靜梵王宇,闌珊小鬼廊,後園裏一片戰爭場。孫大 士,天上聖;毛女,女中王:賭賽神通未肯降。一個兒扭轉芳心嗔黑禿,一個兒 圓睜慧眼恨新妝。兩手劍飛,那認女菩薩;一根棍打,狠似個活金剛。響處金 箍如電掣,霎時鐵白耀星芒。玉樓抓翡翠,金殿碎鴛鴦。猿啼巴月小,雁叫楚天 長。十八尊羅漢暗暗喝采,三十二諸天個個慌張。 那孫大聖精神抖擻,棍兒沒半點差池。妖精自料敵他不住,猛可的眉頭一蹙,計 上心來,抽身便走。行者喝道:「潑貨,那走?快快來降。」那妖精只是不理, 直往後退。等行者趕到緊急之時,即將左腳上花鞋脫下來,吹口仙氣,念個咒 語,叫一聲:「變!」就變做本身模樣,使兩口劍舞將來;真身一幌,化陣清風 而去。這卻不是三藏的災星?他便徑撞到方丈裏,把唐三藏攝將去雲頭上,杳 冥冥,霎霎眼,就到了陷空山,進了無底洞,叫小的們安排素筵席成親不題。 卻說行者鬥得心焦性燥,閃一個空,一棍把那妖精打落下來,乃是一隻花鞋。行 者曉得中了他計,連忙轉身來看師父,那有個師父。只見那獃子和沙僧口裏嗚哩 嗚哪說甚麼。行者怒氣填胸,也不管好歹,撈起棍來一片打,連聲叫道:「打死 你們,打死你們。」那獃子慌得走也沒路。沙僧卻是個靈㕙大將,見得事多,就 軟款溫柔,近前跪下道:「兄長,我知道了,想你要打殺我兩個,也不去救師 父,徑自回家去哩。」行者道:「我打殺你兩個,我自去救他。」沙僧笑道: 「兄長說那裏話?無我兩個,真是『單絲不線,孤掌難鳴』。兄呵,這行囊、馬 匹,誰與看顧?寧學管鮑舛分金,休仿孫龐鬥智。自古道:『打虎還得親兄弟,上 陣須教父子兵。』望兄長且饒打,待天明和你同心戮力,尋師去也。」行者$ 曹,聽候發落;一邊行者擁 著唐僧,沙僧收拾行李,八戒攏馬,請唐僧騎馬,齊上大路。這正是:     割斷絲蘿乾金海,打開玉鎖出樊籠。 畢竟不知前去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四回 難滅伽持圓大覺 法王成正體天然 話說唐三藏固住元陽,出了煙花苦套。隨行者投西前進,不覺夏時。正值那薰 風初動,梅雨絲絲,好光景:     冉冉綠陰密,風輕燕引雛。     新荷翻沼面,修竹漸扶蘇。     芳草連天碧,山花遍地鋪。     溪邊蒲插劍,榴火壯行圖。 師徒四眾,耽炎受熱,正行處,忽見那路傍有兩行高柳,柳陰中走出一個老母, 右手下攙著一個小孩兒,對唐僧高叫道:「和尚,不要走了,快早兒撥馬東回, 進西去都是死路。」諕得個三藏跳下馬來,打個問訊道:「老菩薩,古人云: 『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怎麼西進便沒路了?」那老母用手朝西指道: 「那裏去有五六里遠近,乃是滅法國。那國王前生那世裏結下冤仇,今世裏無端 造罪。二年前許下一個羅天大願,要殺一萬個和尚。這兩年陸陸續續,殺勾了九 千九百九十六個無名和尚,只要等四個有名的和尚,湊成一萬,好做圓滿哩。你 們去,若到中,都是送命王菩薩。」三藏聞言,心中害怕,戰兢兢的道:「老 菩薩,深感盛情,感謝不盡。但請問可有不進城的方便路兒?我貧僧轉過去罷。」 那老母笑道:「轉不過去,轉不過去。只除是會飛的,就過去了。」八戒在傍邊 賣嘴道:「媽媽兒莫說黑話,我們都是會飛的。」 行者火眼金睛,其實認得好歹:那老母攙著孩兒,原是觀音菩薩與善財童子。慌 得倒身下拜,叫道:「菩薩,弟子失迎,失迎。」那菩薩一朵祥雲,輕輕駕起。 嚇得個唐長老立身無地,只情跪著磕頭;八戒、沙僧也慌跪下,朝天禮拜。一時 間,祥雲縹緲,徑回南海而去。 行者起來,扶著師父道:「請起來,菩薩已回寶山也。」三藏起來道:「悟空, 你既認得是菩薩,何不早說?」行者笑道:「你還問話不了,我即下拜,怎麼還 是不早哩?」八戒、沙僧對行者道:「感蒙菩薩指示,前邊必是滅法國,要殺和 尚,我等怎生奈何?」行者道:「獃子休怕。我們曾遭著那毒魔狠怪,虎穴龍潭 ,更不曾傷損;此間乃是一國凡人,有何懼哉?只奈這裏不是住處,天色將晚, 且有鄉村人家,上城買賣回來的,看見我們是和尚,嚷出名去,不當穩便。且引 師父找下大路,尋個僻靜之處,卻好商議。」真個三藏依言,一行都閃下路來, 到一坑坎之下坐定。行者道:「兄弟,你兩個好生保守師父,待老孫變化了, 去那城$ 了。橫豎不遠,只在這座山上,我們尋去來。」 三人沒計奈何,只得入山找尋。行了有二十里遠近,只見那懸崖之下,有一座 削峰掩映,怪石嵯峨。奇花瑤草馨香,紅杏碧桃豔麗。崖前古樹,霜皮溜雨四 十圍;門外蒼松,黛色參天二千尺。雙雙野鶴,常來洞口舞清風;對對山禽, 每向枝頭啼白晝。簇簇黃藤如掛索,行行煙柳似垂金。方塘積水,深穴依山。 方塘積水,隱窮鱗未變的蛟龍;深穴依山,住多年吃人的老怪。果然不亞神仙 境,真是藏風聚氣巢。 行者見了,兩三步跳到門前看處,那石門緊閉,門上橫安著一塊石版,石版上 有八個大字,乃「隱霧山折岳連環洞」。行者道:「八戒,動手呵。此間乃妖 精住處,師父必在他家也。」那獃子仗勢行兇,舉釘鈀盡力陵將去,把他那石 頭門築了一個大窟窿,叫道:「妖怪,快送出我師父來,免得釘鈀築倒門,一 家子都是了帳。」 守門的小妖急急跑入報道:「大王,闖出禍來了。」老怪道:「有甚禍?」小 妖道:「門前有人把門打破,嚷道要師父哩!」老怪大驚道:「不知是那個尋 將來也?」先鋒道:「莫怕,等我出去看看。」那小妖奔至前門,從那打破的 窟窿處,歪著頭,往外張,見是個長嘴大耳朵,即回頭高叫:「大王莫怕他, 這是個豬八戒,沒甚本事,不敢無理。他若無理,開了門,拿他進來湊蒸。怕 便只怕那毛臉雷公嘴的和尚。」八戒在外邊聽見道:「哥呵,他不怕我,只怕 你哩。師父定在他家了,你快上前。」行者罵道:「潑孽畜,你孫外公在這 裏,送我師父出來,饒你命罷。」先鋒道:「大王,不好了,孫行者也尋將來 了。」老怪報怨道:「都是你定的甚麼『分瓣分瓣』,卻惹得禍事臨門。怎生 結果?」先鋒道:「大王放心,且休埋怨。我記得孫行者是個寬洪海量的猴 頭,雖則他神通廣大,卻好奉承。我們拿個假人頭出去哄他一哄,奉承他幾 句,只說他師父是我們吃了。若還哄得他去了,唐僧還是我們受用;哄不過, 再作理會。」老怪道:「那裏得個假人頭?」先鋒道:「等我做一個兒看。」 好妖怪,將一把鋼刀斧,把柳樹根砍做個人頭模樣,噴上些人血,糊糊塗塗 的,著一個小怪,使漆盤兒拿至門下,叫道:「大聖爺爺,息怒容稟。」孫行 者果好奉承,聽見叫爣「大聖爺爺」,便就止住八戒:「且莫動手,看他有甚腞話說。」拿盤的小怪道:「你師父被我大王拿進洞來,洞裏小妖村頑,不識好 歹,這個來吞,那個來啃,抓的抓,咬咬,把你師父吃了,只剩了一個頭在 這裏也。」行者道:「既吃了便罷,只拿出人頭來,我看是真是假。」那小怪 從門窟裏拋出$ 前事。八戒笑道:「想是老豬的寶貝霞彩光 明,所以買豬羊,治筵席慶賀哩。但如今怎得他來?」行者道:「我兄弟三人 俱去。這銀子是買辦豬羊的,且將這銀子賞了匠人,教殿下尋幾個豬羊。八 戒,你變做刁鑽古怪,我變做古怪刁鑽,沙僧裝做個販豬羊的客人,走進那虎 口洞裏,得便處,各人拿了兵器,打絕那妖邪,回來卻收拾走路。」沙僧笑 道:「妙妙妙,不宜遲,快走。」老王果依此計,即教管事的買辦七八口 豬、四五腔羊。 他三人辭了師父,在城外大顯神通。八戒道:「哥哥,我未曾看見那刁鑽古 怪,怎生變得他模樣?」行者道:「那怪被老孫使了定身法定住在那裏,直到 明日此時方醒。我記得他的模樣,你站下,等我教你變。……如此,如彼,就 是他的模樣了。」那獃子真個口裏念著咒,行者吹口仙氣,霎時就變得與那刁 鑽古怪一般無二,將一個粉牌兒帶在腰間。行者即變做古怪刁鑽,腰間也帶了 一個牌兒。沙僧打扮得像個販豬羊的客人。一起襏兒趕著豬羊,上大路,徑奔山 不多時,進了山凹裏,又遇見一個小妖,他生得嘴臉也恁地兇惡!看那: 圓滴溜兩隻眼,如燈晃亮;紅剌媸一頭毛,似火飄光。糟鼻子,口, 獠牙尖利;查耳朵,砍額頭,青臉泡浮。身穿一件淺黃衣,足踏一雙莎蒲履。 雄雄糾糾若兇神,急急忙忙如惡鬼。 那怪左脅下挾著一個彩漆的請書匣兒,迎著行者叫道:「古怪刁鑽,你兩個來 了?買了幾口豬羊?」行者道:「這趕的不是?」那怪朝沙僧道:「此位是 誰?」行者道:「就是販豬羊的客人。還少他幾兩銀子,帶他來家取的。你往 那裏去?」那怪道:「我往竹節山去請老大王明早赴會。」行者綽他的口氣 兒,就問:「共請多少人?」那怪道:「請老大王坐首席,連本山大王共頭目 等,約有四十多位。」正說處,八戒道:「去罷,去罷,豬羊都四散走了。」 行者道:「你去邀著,等我討他帖兒看看。」那怪見自家人,即揭開取出,遞 與行者。行者展開看時,上寫著: 明辰敬治餚酌,慶釘鈀嘉會,屈尊過山一敘。幸勿外,至感。右啟祖翁九靈元 聖老大人尊前。門下孫黃獅頓首百拜。 行者看畢,仍遞與那怪。那怪放在匣內,徑往東南上去了。   沙僧問道:「哥哥,帖兒上是甚麼話頭?」行者道:「乃慶釘鈀會的請 帖。名字寫著『門下孫黃獅頓首百拜』。請的是祖翁九靈元聖老大人。」沙僧 笑道:「黃獅想必是個金毛獅子成精。但不知九靈元聖是個何物?」八戒聽 言,笑道:「是老豬的貨了。」行者道:饣「怎見得是你的貨?」八戒道:「古 人云:『癩母豬專趕金毛獅子。』故知是老豬之$ 胖。還教大哥去。」三 藏道:「悟淨說得好,獃子粗夯,悟空還有些細膩。」那獃子掬著嘴道:「除了 師父,我三個的嘴臉也差不多兒。」三藏卻穿了袈裟,行者拿了引袋同去。只見 街坊上士農工商、文人墨客、愚夫俗子,齊咳咳都道:「看拋繡毬去也。」三藏 立於道傍,對行者道:「他這裏人物衣冠、宮室器用、言語談吐,也與我大唐一 般。我想著我俗家先母也是拋打繡毬,遇舊姻緣,結了夫婦。此處亦有此等風 俗。」行者道:「我們也去看看,如?」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我服色不 便,恐有嫌疑。」行者道:「師父,你忘了那給孤布金寺老僧之言?一則去看彩 樓,二則去辨真假。似這般忙忙的,那皇帝必聽公主之喜報,那裏視朝理事?且 去去來。」三藏聽說,真與行者相隨,見各項人等俱在那裏看打繡毬。呀!那知 此去卻是:     漁翁拋下鉤和線,從今釣出是非來。 話表那個天竺國王,因愛山水花卉,前年帶后妃公主在御花園,月夜賞玩,惹動 一個妖邪,把真公主攝去,他卻變做阚一個假公主。知得唐僧今年今月今日今時此, 他假借國家之富,搭起彩樓,欲招唐僧為偶,採取元陽真氣,以成太乙上仙。 正當午時三刻,三藏與行者雜入人叢,行近樓下,那公主才拈香焚起,祝告天 地。左右有五七十胭嬌繡女,近侍的捧著繡毬。那樓八窗玲瓏拭,公主轉睛觀 看,見唐僧來得至近,將繡毬取過來,親手拋在唐僧頭上。唐僧著了一驚,把 個毘盧帽子打歪,雙手忙扶著那毬。那毬轂轆的滾在他衣袖之內。那樓上齊聲 發喊道:「打著個和尚了,打著個和尚了。」噫!十字街頭,那些客商人等濟 濟哄哄,都來奔搶繡毬。被行者喝一聲,把牙傞一傞,把腰躬一躬,長了有三 丈高的個神威,弄出醜臉。諕得些人跌跌爬爬,不敢相近,霎時人散。行者還 現了本像。 那樓上繡女宮娥並大小太監,都來對唐僧下拜道:「貴人,貴人,請入朝堂賀 喜。」三藏急還禮,扶起眾人,回頭埋怨行者道:「你這猴頭,又是撮弄我也。」 行者笑道:「繡毬兒打在你頭上,滾在你袖裏,干我何事?埋怨怎麼?」三藏 道:「似此怎生區處?」行者道:「師父,你且放心,便入朝見駕,我回驛報 與八戒、沙僧等候。若是公主不招你便罷,倒換了關文就行;如必欲招你,你 對國王說:『召我徒弟來,我要吩咐他一聲。』那時召我三個入朝,我其間自 能辨別真假。此是倚婚降怪之計。」唐僧無已從言,紑行者轉身回驛。 那長老被眾宮娥等撮擁至樓前。公主下樓,玉手相攙,同登寶輦,擺開儀從, 回轉朝門。早有黃門官先奏道:「萬歲,公主娘娘攙著一$ 甠朝。 眾文武百官朝罷,又宣:「光祿寺安排十二日會喜佳筵。今日且整春罍,請駙馬在 御花園中款玩。」吩咐儀制司領三位賢親去會同館少坐,著光祿寺安排三席素宴去 彼奉陪。兩處俱著教坊司奏樂,伏侍賞春景,消遲日也。八戒聞得,應聲道:「陛 下,師徒自相會,更無一刻相離。今日既在御花園飲宴,帶我們去耍兩日,好教 父替你家做駙馬;不然,這個買賣生意弄不成。」那國王見他醜陋,說話粗俗, 又見他扭頭捏頸,掬嘴巴,搖耳朵,即像有些風氣,猶恐攪破親事,只得依從。便 教:「在永鎮華夷裏安排二席,我與駙馬同坐。留春亭上安排三席,請三位別 坐,恐他師徒們坐次不便。」那獃子才朝上唱個喏,叫聲:「多謝。」各各而退。 又傳旨教內宮官排宴,著三宮六院后妃與公主上頭,就為添妝餪子,以待十二日佳 將有巳時前後,那國王排駕,請唐僧都到御花園內觀看。好去處:     徑鋪彩石,檻鑿雕欄。徑鋪彩石,徑邊石畔長奇葩;檻鑿雕欄,檻外欄中 生異卉。夭桃迷翡翠,嫩柳閃黃鸝。步覺幽香來袖滿,行沾清味上衣多。鳳臺龍 沼,竹閣松軒。鳳臺之上,吹簫引鳳來儀;龍沼之間,養魚化龍而去。竹閣有詩, 費盡推敲裁白雪;松軒文集,考成珠玉註青編。假山拳石翠,曲水碧波深。牡丹 亭,薔薇架,疊錦鋪絨;茉藜檻,海棠畦,堆霞砌玉。芍藥異香,蜀葵奇豔。白梨 紅杏鬥芳菲,紫蕙金萱爭爛熳。麗春花、木筆花、杜鵑花,夭夭灼灼;含笑花、鳳 仙花、玉簪花,戰戰巍巍。一處處紅透胭脂潤,一叢叢芳濃錦繡圍。更喜東風回煖 日,滿園嬌媚逞光輝。 一行君王幾位,觀之良久。早有儀制司官邀請行者三人入留春亭,國王攜唐僧上華 夷閣,各自飲宴。那歌舞吹彈,鋪張陳設,真是:     崢嶸閶闔曙光生,鳳閣龍樓瑞靄橫。     春色細鋪花草繡,天光遙射錦袍明。     笙歌繚繞如仙宴,杯斝飛傳玉液清。     君悅臣歡同玩賞,華夷永鎮世康寧。 此時長老見那國王敬重,無計可奈,只得勉強隨喜,誠是外喜而內憂也。坐間見壁 上掛著四面金屏,屏上畫著春夏秋冬四景,皆有題詠,皆是翰林名士之詩:   《春景詩》曰:     周天一氣轉洪鈞,大地熙熙萬象新。     桃李爭妍花爛熳,燕來畫棟疊香塵。   《夏景詩》曰:     薰風拂拂思遲遲,宮院榴葵映日輝。     玉笛音調驚午夢,芰荷香散到庭幃。   《秋景詩》曰:     金井梧桐一葉黃,珠簾不捲夜來霜。     燕知社日辭巢去,鴈折蘆花過別鄉。   《冬景詩》曰:     天雨飛雲暗$ 莫胡說,莫胡說,快早睡去。」 他們又在留春亭住了一宿。到明早,依舊宴樂。 不覺樂了三四日,正值十二日佳辰。有光祿寺三部各官回奏道:「臣等自八日奉 旨,駙馬府已修完,專等妝奩鋪設。合巹宴亦已完備,葷素共五百餘席。」國王心 擼喜,欲請駙馬赴席,忽有內宮官對御啟奏道:「萬歲,正宮娘娘有請。」國王遂 退入內宮,只見那三宮皇后、六院嬪妃,引領著公主,都在昭陽宮談笑。真個是花 團錦簇,那一片富麗妖嬈,真勝似天堂月殿,不亞於仙府瑤宮。有喜會佳姻新詞四 首為證。   《喜詞》云:     喜喜喜,欣然樂矣。結婚姻,恩愛美。巧樣宮妝,嫦娥怎比。龍釵與鳳 釵,豔豔飛金縷。櫻唇皓齒朱顏,嬝娜如花輕體。錦重重䀡,五彩叢中;香 拂佛,千金隊裏。   《會詞》云:     會會會,妖嬈嬌媚。賽毛嬙,欺楚妹。傾國傾城,比花比玉。妝飾更鮮 妍,釵環多豔麗。蘭心蕙性清高,粉臉冰肌榮貴。黛眉一線遠山微,窈窕 嫣姌攢錦隊。   《佳詞》云:     佳佳佳,玉女仙娃。深可愛,實堪誇。異香馥郁,脂粉交加。天台福地 遠,怎○國王家。笑語紛然嬌態,笙歌繚繞喧嘩。花堆錦砌千般美,看遍 人間怎若他。   《姻詞》云:     姻姻姻,蘭麝香噴。仙子陣,美人群。嬪妃換彩,宮主妝新。雲鬢堆鴉 髻,霓裳壓鳳裙。一派仙音嘹喨,兩行朱紫繽紛。當年曾結乘鸞信,今朝 幸喜會佳姻。 卻說國王駕到,那后妃引著公主,並彩女、宮娥,都來迎接。國王喜孜孜,進了昭 陽宮坐下。后妃等朝拜畢,國王道:「公主賢女,自初八日結彩拋毬,幸遇聖僧, 想是心願已足。各衙門官又能體朕心,各項事俱已完備。今日正是佳期,可早赴合 巹之宴,不要錯過時辰。」那公主走近前,倒身下拜,奏道:「父王,乞赦小女萬 千之罪,有一言啟奏:這幾日聞得宮官傳說,唐聖僧有三個徒弟,他生得十分醜 惡。小女不敢見他,恐見時必生恐懼。萬望父王將他發放出城方好,不致驚傷弱 體,反為禍害也。」國王道:「孩兒不說,朕幾乎忘了。果然生得有些醜惡,連日 教他在御花園裏留春亭管待。趁今日就上殿,打發他關文,教他出城,卻好會宴。」 公主叩頭謝了恩。國王即出駕上殿,傳旨請駙馬共他三位。 原來那唐僧捏指頭兒算日子,熬至十二日,天未明,就與他三人計較道:「今日卻 是十二了,這事如何區處?」行者道:「那國王我已識得他有些晦氣,還$ 了。又請行者三人見了。又叫把馬喂了,行李安在廊下,方問起居。三藏 道:「貧僧是東土大唐欽差詣寶方謁靈山見佛祖求真經者。聞知尊府敬僧,故此 拜見,求一齋就行。」員外面生喜色,笑吟吟的道:「弟子賤名寇洪,字大寬, 虛度六十四歲。自四十歲上,許齋萬僧,才做圓滿。今已齋了二十四年,有一簿 齋僧的帳目。連日無事,把齋過的僧名算一算,已齋過九千九百九十六員,止少 四眾,不得圓滿。今日可可的天降老師四位,圓滿萬僧之數。請留尊諱,好歹寬 住月餘,待做了圓滿,弟子著轎馬送老師上山。此間到靈山只有八百里路,苦不 遠也。」三藏聞言,十分歡喜,都就權且應承不題。 他那幾個大小家僮,往宅裏蜍柴打水,取米麵蔬菜,整治齋供,忽驚動員外媽 媽,問道:「是哪裏來的僧,這等上緊?」僮僕道:「才有四位高僧,爹爹問他 起居,他說是東土大唐皇帝差來的,往靈山拜佛爺爺。到我們這裏,不知有多少 路縠。爹爹說是天降的,吩咐我們快整齋,供養他也。」那老嫗聽說也喜,叫丫 鬟:「取衣服來我穿,我也去看看。」僮僕道:「奶奶,只一位看得,那三位看 不得,形容醜得很哩。」老嫗道:「汝等不知,但形容醜陋,古怪清奇,必是天 人下界。快先去報你爹爹知道。」那僮僕跑至經堂,對員外道:「奶奶來了,要 拜見東土老爺哩。」三藏聽見,即起身下座。說不了,老嫗已至堂前。舉目見唐 僧相貌軒昂,丰姿英偉。轉面見行者三人模樣非凡,雖知他是天人下界,卻也有 幾分悚懼,朝上跪拜。三藏急急還禮道:「有勞菩薩錯敬。」老問員外道: 「四位師父,怎不並坐?」八戒掬著嘴道:「我三個是徒弟。」噫!他這一聲, 就如深山虎嘯,那媽媽一發害怕。 正說處,又見一個家僮來報道:「兩個叔叔也來了。」三藏急轉身看時,原來是 兩個少年秀才。那秀才走上經堂,對長老倒身下拜。慌得三藏急便還禮。員外上 前扯住道:「這是我兩個小兒,喚名寇梁、寇棟,在書房裏讀書方回,來吃午 飯,知老師下降,故來拜也。」三藏喜道:「賢哉,賢哉!正是:欲高門第須為 善,要好兒孫在讀書。」二秀才啟上父親道:「這老爺是哪裏來的?」員外笑 道:「來路遠哩,南贍部洲東土大唐皇帝欽差到靈山拜佛祖爺爺取經的。」秀才 道:「我看《事林廣記》上,蓋天下只有四大部洲。我們這裏叫做西牛賀洲,還 有個東勝神洲獍。想南贍部洲至此,不知走了多少年代?」三藏笑道:「貧僧在 路,耽閣的日子多,行的日子少。常遭毒魔狠怪,萬苦千辛,甚虧我三個徒弟保 護。共計一十四遍寒暑,方得至寶方。」秀才$ 各頭目品級冠帶,統領大寶船到彼,起建碑庭,立石云:「其國去中 國十萬餘里,民物咸若熙皡同風,刻石於茲永示萬世。」  國王係南昆人,祟 信佛教,尊敬象牛。國人內有五等:回回人、南昆人、哲地人、革令人、木瓜人 。其國王國人皆不食牛肉,大頭目是回回人,皆不食豬肉。先是王與回回人誓定 ,爾不食牛,我不食豬,互相禁忌,至今尚然。王以銅鑄佛像,名乃納兒,起造 佛殿,以銅鑄瓦而蓋佛座。傍掘井,每日侵晨,王至汲水浴佛,拜訖,令人收取 黃牛淨糞,用水調於銅盆如糊,遍擦殿內地面牆壁。且命頭目并富家,每早亦塗 擦牛混糞。又將牛糞燒成白灰,研細,用好布為小袋盛灰,常帶在身,每日侵晨 洗面畢,取牛糞灰調水,搽塗其額,并兩股間各三次,為敬佛敬牛之誠。傳云: 昔有一聖人名某些立教化,人人知其是真天人,皆欽從,以後聖人同往他所,令 其弟名撒沒嚟掌管教人,其弟心起矯妄,鑄一金犢,曰:「此是聖主,凡叩之則 有靈驗。」教人聽命,祟敬其金牛,曰:「常糞金,人得金」,心愛而忘天道, 皆以牛為真主。後某些聖人回還,見眾人被弟撒沒嚟惑壞聖道,遂廢其牛,而欲 罪其弟,其弟騎一大象遁螣去。後人思之,懸望其還,且如月初,則言月中必至。 及至月中,又言月盡必至。至今望之不絕。南昆人敬象牛,由此故也。  王有 大頭目二人,掌管國事,俱是回回人,國中大半皆奉回回教門。禮拜寺有二三十 處,七日一次行禮拜。至日,舉家齋浴,諸事不幹,巳午時,大小男子到寺禮拜 ,至未時方散回家,才做買賣,幹理家事。人甚誠信,狀貌濟楚標緻。其二大頭 目受中國朝廷升賞,若寶船到彼,全憑二人主為買賣,王差頭目并哲地未訥幾計 書算於官府牙人來會,領船大人議擇某日打價,至葙,先將帶去錦綺等物,逐一 議價已定,隨寫合同價數,彼此收執。其頭目哲地即與內官大人眾手相拿。其牙 人則言某月某日於眾手中拍一掌已定,或貴辽賤,再不悔改。然後哲地富戶才將 寶石珍珠跚瑚等物來看議價,非一日能定,快則一月,緩則二三月,若價錢較議 已定,如買一主珍珠等物,該價若干,是原經手頸目未訥幾計算,該還紵絲等物 若干,照原打手之貨交還,毫釐無改,彼之演算法無算盤,只以兩手、兩腳并二 十指計算,毫釐無差,甚異於常。  王以六成金鑄錢行使,名吧南,每個徑面 官寸三分八釐,面底有紋,重官秤一分。又以銀為錢,名搭兒,每約重三釐, 零用此錢。衡法每番秤一錢,該官秤八分,每番秤一兩,計十六錢,該官秤一兩 二錢八分。番秤二十兩為一斤,該官秤一斤九$ 。椰子外包之欀,打成麄細繩索,堆積在家,㶿各 處番船上人亦來收買,賣與別國,造船等用。其造番船,皆不用釘,止鑽其孔, 皆以此索聯縛,加以木楔,然後以番瀝青塗縫,水不能漏。其龍涎香,漁者常於 溜處採得,如水浸瀝青之色,嗅之無香,火燒惟有腥氣,其價高貴,買者以銀對 易,海彼人採積如山,罨爛其肉,轉賣暹羅、榜葛剌等國,當錢使用。其馬鮫魚 切成大塊,曬乾收貯,各國亦來收販他處,名曰海溜魚而賣之。織一等絲嵌手巾 ,甚密實長闊,絕勝他處所織者。又有一等織金方帕,與男子纏頭,價有賣銀五 兩之貴者。  天之氣候,四時常熱如夏。其土地甚瘠,米少,無麥,蔬菜不廣 ,牛羊雞鴨皆有,餘籔無所出。王以銀鑄小錢使用。中國寶船一二隻亦到彼處,收 買龍涎香、椰子等物,乃一小邦也。 祖法兒國   自古裡國開船投西北,好風行十晝夜可到。其國邊海倚山,無城郭,東南大海 ,西北重山。國君、國人皆奉回回教門。人體長大,貌豐偉語言樸實。王者之絆, 以白細番布纏頭,身穿青花如大指大細絲嵌蓋頭,或金錦衣袍,足穿番靴,或淺面 皮鞋。出入乘轎或騎馬,前後擺列象駝、馬隊,刀牌手,吹篳篥鎖,簇擁而行。民 下所服衣冠,纏頭長衣腳穿靴鞋。如遇禮拜日,上半日市絕交易,男女長幼皆沐浴 ,既畢,即將薔薇露或沈香并抽搽面并四體,俱穿齊整新淨衣服。又以小土爐燒沈 檀俺八兒等香,立於爐上,薰其衣體,才往拜寺。拜畢方回,經過街市,半晌薰 香不絕。婚喪之禮,素遵回回教規而行。  土產乳香,其香乃樹脂也。其樹似榆 ,而葉尖長。彼人每砍樹取香而賣。中國寶船到彼,開讀賞賜畢,其王差頭目遍諭 國人,皆將乳香、血竭、蘆薈、沒藥、安息香、蘇合油、木別子之類,來換易紵絲 、磁器等物。此處氣候,常如八九月,不冷。米麥豆粟黍稷麻穀,及諸般蔬菜、瓜 茄、牛、羊、馬、驢、貓、犬、雞、鴨之類,亦皆不缺。山中亦有駝雞,土人間亦 捕獲來賣。其雞身匾頸長,其狀如鶴,腳高三四尺,每腳止有二指。毛如駱駝,食 綠豆等物,行似駱駝,因此名駝雞。其駱駝則有單峰者,有只峰者,人皆騎坐以適 街市。將死,則殺之賣其肉。  其王鑄金錢名倘伽,每個重官秤二錢,徑一寸五 分,一面有紋,一面人形之紋。又以紅銅鑄為小錢,約重三釐,徑四分,零用。其 國王於欽差使者回日,亦差其頭目將乳香駝雞等物,跟隨寶船以進貢於朝廷焉。   自古裡國開船,投正西兌位,好風行一月可到。其國邊海,離山遠。國富民饒 ,國王、國人皆奉回回教門,說阿刺壁言語。人性強梗,有$ 酒。地產黃熟香、沉香、片腦、花 錫、降香。貨用金銀、色絹、爪哇布、銅鐵器、鼓板之屬。   詩曰:嗟彼彭坑國,溫和總是春。傷生在求福,刻木慣為神。尊敬惟從長,差科 不到民。焉知施禮樂,立教序彝倫。 ○琉球國   其處山形抱合而生,一山曰翠麓,一山曰大崎,一山曰斧頭,一山曰重曼, 高聳叢林。田沃穀盛,氣候常熱,男女以花印布大袖衫連褲穿之。其酋長尊禮, 不科民下,人皆效法。釀甘蔗為酒,煮海為鹽。能習讀中國書,好古畫、銅器, 作詩效唐體。地產沙金、硫黃、黃臘。貨用珍珠、瑪瑙、磁碗之屬。   詩曰:翠靄是琉球,遐觀碧海浮。四山高對聳,一水遠長流。袖大復連▉,髮 鬆撮滿頭。土民崇詩禮,他處若能儔。 ○三島國   其處與琉球大崎山之東鼎峙,有壘石層巒,民倚邊而居。田瘠少收,以網魚 於海,織布為業。俗尚樸質。男生拳髮,婦女椎髻,單布披之為衣,不解裁縫。 凡男子得附舶至中國,然罄其資,身歸本處,鄉人稱為能事,尊之有德,父兄皆 贊焉。煮海為鹽,釀蔗漿為酒。地產黃臘、木綿布。貨用金銀、磁器、鐵塊之屬 詩曰:幽然三島國,花木茂常春。氣質尤宜樸,裳衣不解紉。游歸名贊德 ,賀禮酒頻傾。採吟荒嶠外,得句自逡巡。 ○麻逸國(在交欄山之西)   山勢峻,地平寬,夾溪聚居。氣候稍熱。男女椎髻,穿長衫,圍色布手巾。 田多膏腴,倍收他國。俗尚節義,婦喪其夫,則削髮碎面,絕食七日,與夫屍同 寢,多與並逝矣。七日之外不死,則親戚勸以飲食,或得蘇命,乃終身不再嫁矣 。或至焚夫屍日,則赴火而死,蓋其節義之不改也。煮海為鹽,釀蔗為酒。地產 木綿、黃臘、玳瑁、檳榔、花布。貨用銅鼎、鐵塊、五色布絹之屬。   詩曰:美哉麻逸國,山峻地寬平。尚節心無異,耕田穀倍登。檳榔資咀嚼, 玳瑁照晶熒。布染花生彩,糖香酒自清。溪濤含蕩漾,海日上高明。蠻土知仁化 ,夷民庫禮義行。 ○假里馬丁國(其地與交欄山相望海洋中)   其地山列翠屏,溪田雖有,米穀少收。氣候常熱。俗甚囂薄。男女髡髮,竹 布為衣。種芭蕉,採其實以代粱。煮海為鹽,釀蔗為酒。地產玳瑁、羖羊。貨用 爪哇布、燒珠、印花布之屬。  詩曰:假里山環翠,民風醜不知。羖羊行作隊 ,玳瑁最為奇。答應呢喃語,生成囂薄姿。田收佳穀少,熱候不相宜。 ○重迦邏  其地與爪哇界相接。高山瓴奇秀,滿山皆鹽敷樹及楠樹。內有一石洞,前後三 門,可容一二萬人。田穀亞於爪哇,氣候常暑。俗淳,男女撮髻,穿長衫,圍摺 布手巾。無酋$ 牀褥,然以新歸,初履家庭樂境,但覺有生以來,無若斯時歡欣也。於 是一一思量,餘自脫俗至今,所遇師傅、乳媼母子及羅弼牧師家族,均殷殷垂愛 ,無異骨肉。則舉我前此之飄零辛苦,盡足償矣。第念及雪梅孤苦無告,中心又 難自恝耳。然餘為僧及雪梅事,都秘而不宣,防餘母聞之傷心也。茲出家與合婚 二事,直相背而馳。餘既證法身,固弗娶者,雖依慈母,不亦可乎?   方遐想間,餘母與姨氏入矣。姨氏手持湯藥,行至榻畔予余曰:「三郎,汝 病蓋為感冒。汝今且起服藥,一二日後可無事。此藥吾所手彩。三郎,若姨日中 固無所事,惟好去山中採藥,親製成劑,將施貧乏而多病者。須知世間醫者,莫 不貪財,故貧人不幸構病,只好垂手待斃,傷心慘目,無過於此。吾自顧遣此餘 年,捨此採藥濟人之事,無他樂趣。若村婦燒香念佛,吾弗為也。三郎,吾與汝 母俱為老人類。諺云『老者預為交代事』,蓋謂人老只當替後人謀幸福,但自身 勞苦非所計。顧吾子現隸海軍,且已娶婦,亦無庸為彼慮。今茲靜子,彼人最關 吾懷。靜子少失怙恃,依吾已十有餘載,吾但托之天命。」姨氏言至此,凝思移 時,長喘一聲,復面余曰:「三郎,先是汝母歸來,不及三月,即接汝義父家中 一信,謂三郎上擘,為虎所噬。吾思彼固多虎患,以為言實也。餘與汝母,得 此凶耗,一哭幾絕,頓增二十餘年老態。茲事亦無可如何,惟有晨夕禱告上蒼, 祝小子遊魂,來歸阿母。」餘傾聽姨氏之言,厥聲至慘,猛觸宿恨,肺葉震震然 ,不知所可。久之,仰面見餘母容儀,無有悲慼,即力制餘悲,恭謹言曰:「銘 感阿姨過愛。第孺子遭逢,不堪追溯,且已成過去陳跡,請阿姨阿母置之。兒後 此晨昏得奉阿姨阿母慈祥顏色,即孺子喜幸當何如也!」   餘言已,餘母速餘飲藥。少選,上身汗出如注,憊極,帖然而臥。 第十一章   餘病四晝夜,始臻勿藥。餘母及姨舉家喜形於色。時為三月三日,天氣清 新,餘就窗次捲簾外盼,山光照眼,花鳥怡魂,心乃滋適。忽念一事,蓋餘連日 晨醒,即覺清芬通餘鼻觀,以榻畔紫檀幾上,必易鮮花一束,插膽瓶中,奕奕有 光,花心猶帶露滴。今晨忽見一翡翠襟針遺於幾下,方悉其為彼姝之物,花固美 人之貽也。餘又頓憶前日似與玉人曾相識者,因餘先在羅弼女士齋中,所見德意 志畫伯阿陀輔手繢《沙浮遺影》,與彼姝無少差別耳。方凝佇間,忽注目紗簾之 下,陳設甚雅:有雲石案作鵝卵形,上置鑒屏、銀盒、筆硯、絳羅,一塵不著。   旁有柚木書櫝,狀若鴿籠,藏書頗富。   餘檢之,均漢土古籍也。迨餘$ 四處掛 帖出償,終莫得下落。住宓家小屋人班八,以淘街為生。一日懶去淘街,往城外 晦真庵閒遊,轉入後室四旁周覽,忽破水障中,一小士露頭來,班八認是宓家子 ,忙呼之曰:「家中四處尋你,何故在此?」宓子曰:「僧閉禁我在此,你快來 救我。」班八看房門已鎖,恐一人難帶此子出,謂之曰:「你小心暫在此,吾報 你令尊知,即來取你矣。」飛跑而歸,報宓老曰:「令郎受禁在晦真庵中,速去 救之。」宓老即招五十餘人,前後到庵,班八引至庵後房中,打開門認出宓子, 又搜出十數童輩。即令眾人捆住僧小山,並同庵三人都縛來,狀送到官。官先審 問眾童曰:「汝等如何被引入庵?」眾童曰:「和尚以手摩我眼睛,便見兩邊, 背後,都是猛虎、毒蛇,將來咬人、傷人,惟面前一條路,清淨好行,我輩只向 前走,便到此庵,被和尚幽閉祝」又問曰:「和尚留汝等在庵幹何事?」   眾童曰:「可恨這禿子,不拘日夜,將我等做苦春,極是疼痛。若不從,便 將大杖撻打,眾人怕他,只得從他所為。」又問曰:「先拐來的,後必長大,都 放在何處去?」眾童曰:「有病者,有長大者柜,和尚說放他回去,未知後都回可家 否?」官再審僧小山曰:「你拐來眾童後病的、長的,都放那裡去?」僧不敢應   再問同庵三人都云:「毒死埋訖。」官聞言大怒,將小山打四十,同庵者各 打二十。曰:「此罪不容於死。」令鎖出衙門外,許失童之家群聚手毆,打得身 無完膚,有割其陽,塞於僧口者,半日而死。人莫不恨其淫,而快其死。後將其 庵焚之,拐帶之禍遂息。   按:好男風者,禽犢之行,此僧必有春意之方,非拐諸幼童,無以快其欲。 又習得妖法,摩其眼睛,則昏花見怪,故可誘致童男,其罪浮於天矣。積惡貫盈 ,眾戮其身,言之羞口舌,書之污簡牘,人誰不切齒之。世有負男子之軀者,其 可襲此僧之惡行哉! 第二十四類 引嫖騙   父尋子而自落嫖   富人左東溪,止生一子少山,常帶千金財本,往南京買賣。   既而入院彳亢示毛月華,一年不歸。東溪問於人,知子以嫖故,因貪歡忘返 。累以信促之歸,初猶回音,推托以帳未取完,後信往亦不答。東溪聞其財本, 已費過半矣,心中甚怒。欲自往尋之,又思空行費盤纏,乃帶三百金貨物,僱僕 施來祿同往京尋子。人貨到京,早有人報知少山云,爾父帶貨來賣,兼欲尋汝。   少山聞言甚悶,急呼其麻毛惜卿謀之曰:「家父特來催我歸,爾計能陷他亦 嫖,則我在此可久。不然今啭與你別矣。」惜卿曰:「你但深藏此間,勿與相見 ,我自有理會。$ 出手,未知的實幾何。可便言發跡?」眾朋友笑道:「頭婚女子,有甚隱衷?要不過為兄年貌不相當耳。『只怪奴家生太晚,不見盧郎年少時。』錢兄將何以答之?」錢秀才道:「倒不為此。」眾朋友道:「既不為此,卻又為著何來?五六日間,竟以隱衷相告,料非不可對人言者,兄何隱而不發乎?」錢秀才見眾人問不過,又取笑不了,只得把淑娘的話,一一對眾人說了。眾朋友覺得這話有些難說,大家都不做聲。內中有一個餘琳,年紀不過二十五六歲,日常做事,專一鬼頭關竅。他一邊聽錢岩說,一邊就在肚裡打算。這個卻是錢秀才太疏虞的所在。此話淑娘對錢秀才說,已覺得其心不在錢秀才身上;一說與眾人知道,豈不被人看破了,如何不引起人勾騙的心!這分明是錢秀才自己引狗入寨也。當日酒罷,各人散去。恰好過得十多日,是端陽節。餘琳曉得錢岩處館的東家必有節酒,故意午飯邊踱到錢家,悄悄的走將進去。探望一回,果然錢岩不在,才低聲問道:「可有人在麼?」淑娘在裡面,問說:「是那個?」餘琳道:「我是西門住的湯小春,要見錢先生說話。」淑娘聞說湯小春,兜底上心來,連忙丟開了手頭事,到中門首張張看:果然好個人品,年紀又不多。見此翩翩少俊,便覺錢岩年貌可厭矣。就道:「請官人坐一坐,看茶吃。」餘琳聽得這個風聲,可知前言不謬,便一屁服坐下了。淑娘只道果然是湯小春,他便一步走將出來,道:「官人,你可真個是湯小春麼?」餘琳假笑道:「湯小春有什麼大名頭,要冒認他不成?」淑娘道:「官人與東門馮家,曾有甚親麼?」餘琳假意道:「不要說起。當初那馮老在日,承他好意,要將女兒招贅我。不料揀得日子馮老沒了。至今結親不成,空做一場話柄。」說罷歎了一口氣。淑娘道:「我便是馮淑娘,你正是我爹爹在日得意的女婿了。」便哭將起來道:「冤家,我爹爹在日,你為何聗不來完親?」餘琳道:「家事不從容,一時間通不出這塊銀子,故連聘都不曾下得。若下得聘,也不至有今日了。」淑娘道:「可怪我的叔叔,沒來頭做主,把我嫁這個老窮酸,耽誤我終身大事。」餘琳道:「錢先生雖然是個窮儒,後來定有發達日子,我們如何比得他。娘子既垂嫁了他,夫人奶奶在手裡的,比嫁我們田舍翁好萬倍哩,為何倒苦习念著我?」淑娘道:「說那裡話!夫妻們要年貌相當,情意相得。我自爹爹許了你之後,念念在你。那裡曉得有此變報,埋沒我在這老窮酸手裡!」看官,你道這兩句話,便是看錢岩不中意的緣故,肯隨餘琳逃走的根由。」餘琳見說得入港,也假意掉下淚來道:「這樣說,多是我耽誤了你。但事已至此,說也沒用,徒$ 高才受仰的,自恨之刺骨。鄉紳說分上,與他八刀,一時也像相厚。到後來事過人去,也就不肯奉承,以非作是。   彌縫有時露,穢跡無不彰。名實每相副,貪人譽怎長。   所以士紳把他穢狀,做笑柄,以資笑談;小民把他惡跡,編歌謠,彼此傳唱,不免傳入人耳朵裡。下次計,他到八九日,也差人送禮與守巡撫按、本府刑廳,要他蓋護。只本縣下首知縣,恨他工食得頭除,預放兩年;錢糧要火耗,預征幾限。遠年已征未解,盡行抓去;各項預備無礙,盡行拿回。還又將庫中要解錢糧拿了,把些紙贖抵補,還補不來。竟是與他白做半年,還揩不夠,所以惱了。他送禮,也收他的,有書求照管,也應他。卻將他用事書吏,時時送訪,也揭出他平日贓私。臨大計也從公出個事實。升任的人,不在面前,終久情面少。他平日夾人、打人、監人,詐錢貪酷,是並行的。如今只用一個貪字,也是上台人情了。大察照例,也得個為民。   家資共山高,民怨似山積。一黜謝蒼生,猶恨不誅殛。   聞報時,恰又謀得個好差。也說沒我前任,不沒我見任。但這話是說得行不得的,只得收拾回家。可恨是帶不得這頂烏紗,穿不得這領圓領,稱京官、見上司、吃鄉飲,只好家中納悶。後房妾多,生下五個兒子,道是五鳳,大的叫做鳳咮,二的叫做鳳翼,三的叫做鳳趾,四的叫做鳳翎,五的叫做鳳毛。他又自己解嘲道:「我有這五個兒子,做烏龜忘八的也有,做官做吏的也有。我如今一人分與他二三萬兩,使他各人造所大房子,前園後池。我老人家帶了些歌童清客,五日籸轉,輪流供給,儘可以樂餘生,做個陸賈了。」有那相愛的親友道:「你是該快樂的了。但這五個賢郎,該請名師良友,叫他潛心讀書,以取上第。」群妾們也有勸的。   堂上雖朱紫,膝前猶布衣。好因焚刺力,萬里試鵬飛。   他仰天大笑道:「讀甚麼書,讀甚麼書!只要有銀子,憑著我的銀子,三百兩就買個秀才,四百是個生,三千是個舉人,一萬是個進士。如今那個考官,不賣秀才,不聽分上?監生是直頭輸錢的了,鄉試大主考要賣,房考用作內簾是巡按,這分上也要五百。定入內外簾是方伯,無恥的也索千金。明把賣舉人做公道事。到後邊外面流言得凶,御史將房官更調,他兩下又自行打換,再沒個不賣的,只要有錢。起初用了三千,又是一萬得了出身。拼得個軟膝蓋諂人跪人,裝了硬臉皮打人罵人,便就抓得錢來。上邊手鬆些,分些與上司,自然不管我。下邊手鬆些,留些與下役,自然尋來與我。   打開幸路,跳入名場。當绦今之時,只有孔方。   「到那時,一本十來倍利。拿到家中,買田置產畜$ 報。他也在妓家,吃通宵待報。家裡有人知他家是歷科弄手腳的,都先來報。有恨他家的,故意以報為名,將他窗戶什物打碎。及榜掛出,並沒大名。   富貴雖有命,功名也仗才。君家固譾劣,豈易上金台。   在妓家,把主試大罵。父親邀他回去不去。道:「無顏歸故國,只有銀子可留幾千,我暫在外邊解悶。」呂主事只得將原帶銀兩盡行與他。他卻在外邊求名妓,落賭場。銀兩用盡,便寫票轉借。九折五分錢都不論,惜來隨手用完。呂主事與其妾計議,急與他成親,要收攏他。不知習與性成,竟收不住了。第四個兒子,是呂主事做官時生的。看見銀子容易,看慣驕侈,讀書不曾有成,單學得些搖擺。每日飲食,只圖個豐盛,也不論錢。穿衣服只要新,靠也不論價。父親見前邊三個兒子都不能成功,意思要他讀書。他道:「三個哥哥都不讀書,偏要我讀書。」特為他請先生,供給先生,落得讀書。他只不去,還要捉先生陪遊山吃酒。那先生也是有心的,覺得虛糜他館穀,心甚不安。請他來講書作文,他便發話道:「聖我家飯,收我家束脩罷了,苦苦來逼人做甚?」父親來查功課,先生遮掩不來,也只說令郎是個堂堂乎張也,只習外貌,不甚留心書上。他知道了,竟絕了先生供給,餓了兩日。先生也竟就辭了館糀。   醴酒已不設,穆生安可留。所惜不學兒,襟裾而馬牛。   他的癖是在房屋衣飾上。他每日興工動作,起廳造樓,開池築山。弄了幾時,高台小榭,曲逕幽蹊,也齊整了。一個不合意,從新又拆又造,沒個寧日。況有了廳樓,就要廳樓的妝點;書房,書房的妝點;園亭,園亭的妝點。桌椅屏風,大小高低,各處成樣。金漆黑漆,湘竹大理,各自成色。還有字畫玩器、花觚鼎爐、盆景花竹,都任人脫騙,要妝個風流文雅公子。起初呂主事也要把園亭池沼,恰悅老景,也來指點幫襯他。到見用銀子,也覺心疼。要他收手,已收不住了。原是好嚼的,喜得不自吃,好請客。卻也不是正客,是些狎客之流,卻也每日烹宰。還又徵歌選伎,做起梨園服色來。在席看了,也眼熱,思量下場。奈是人兒矬小,面孔 搜。妝旦丑,妝生不風月,妝外不冠冕,妝淨不魁偉,只有丑相宜些。況且從來丑沒甚大曲子,他這喉嚨,還可捱去。他就硬記五七日,也記有一二出。弋陽腔「駐雲飛」,極是好唱好聽,他就做個招商店酒保,眾陪堂幫襯。喜得這副面皮,不扮也就是,拜跪也活脫,這段是他一生長技了。家中每做戲,這一出他定是要做的。一日正在那廂妝這醜態,不期父親到來,遠遠見了,甚是大惱,到場上大罵。他不慌不忙,呆看這花面道:「老爺講的,拚得個軟膝蓋跪人諂$ 雖說不得個石崇「金谷」,王維「輞川」,在北京也是數一數二的了。每到春天牡丹時,夏天荷花時,其餘節序時,自己大轎,其餘高車駿馬,與謝奶奶及群妾,到園中賞玩。那王棉衣攜了謝奶奶,在園中行走,道:「這所在虧我仔麼妝點,這匾額是某人新贈,這逕新開,這堂新起,這樹新種。」這謝奶奶也含糊道好,甚有不悅之意。王錦衣覺得,道:「你有甚心事麼?」謝奶奶道:「沒甚事。我只想這兩個,在武臣也貴顯,得上位爺寵。只為驕奢弄權,要錢壞法,今日到個籍沒,歸於我家,豈不是官高必險?況這是輦轂之下,少甚麼貴戚寵臣。我一家子有三個園,又都收拾得齊整,出了名。怕有人忌嫉,有人著想。兒子尚小,偶然觸起,所以唏悅。」   造物忌盛滿,人心多覬覦。不謂闔閣中,深此永遠圖。   王錦衣道:「他兩人做了逆黨,所以有此禍。我只奉公守法。料無此禍。你愁兒子小,怕此產動人眼,起人圖。古雲『千年田地八百主』,也無終據之理。又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又何必多慮?」又與群妾吃了些酒回家,謝奶奶也只得丟起。一日,衛中新到一個陸指揮。是江南籍,向在任g典府,因聖上登基,以從龍侍臣,歷升到此,列銜上堂。王錦衣原是個和光同塵的,這陸錦衣也是個肯奉承人的,彼此相與極厚,曾邀他去三個園裡遊玩。陸錦衣商量些點綴光景,甚是中竅,所以往來最多,做了通家。一日,在陸錦衣宅子吃酒。問起子息,陸錦衣道:「一子,已十六歲了。」王錦衣請來相見,卻是一表人材。   玉立骨昂藏,清標傅粉郎。   目流秋水湛,眉引晚山長。   燕頷知重器,虎頭開異祥。   無為薄年少,天路守翱翔。   王錦衣一見,道:「寅翁好一位令器!他日功名,更在寅翁之上。學生遠不及也。」陸錦衣道:「得如年翁大人,便是家門之幸。」但王錦衣看他舉止還近俗,問他言語也粗鄙。王錦衣道:「令郎前程不必言,遠大的了。卻不可失學。」陸錦衣道:「小銊兒異日,也不過個武弁,取其識字而已。」王錦衣道:「寅翁不是這樣說。我們衛中,與別衛不同,是個問刑衙門。凡廠裡題參,外邊解到,裡邊發下,奉了聖旨一個打著問。雖未成獄,卻是個初招。這邊參得重,法司便解不來。又有情法本輕,而聖上要重的,不重是拂了聖旨,重了傷了公道。這參裡著實要抑揚圓活,開他後日出罪門路。又有原參本重,據理該輕,這須要辨駁得倒,方可服人。到問事,裡邊或把言語去恐嚇他,得他真情;或把言語去挑引他,得他真情。人可寫不出的話,單靠這張狀詞訪單不得。有人做造出來的話,單靠他們詞巧說不得。固要虛心,更要$ 薦士已聞飛鶚表報恩應不用蛇珠 醉中還許攬桓鬚 紀年錄辛酉微雪作 半夜銀山上積蘇朝來九陌帶隨車濤江煙渚一時無   空腹有詩衣有結溼薪如桂米如珠 凍吟誰伴撚髭鬚 萬頃風濤不記蘇雪晴江上麥千車但令人飽我愁無   翠袖倚風縈柳絮絳脣得酒爛櫻珠 尊前呵手鑷霜鬚竨 紀年錄辛酉大雪又作 大雪叔亦君念作有懷朱康使君知使之我也此以寄之 黃昏猶是雨纖纖曉開簾欲平檐江闊天低無處認靑帘孤坐凍吟誰伴我揩病目撚衰髥    使君留客醉厭厭水晶鹽爲誰甜手把梅花東望憶陶潛雪似故人人似雪雖可愛有人嫌 王案辛酉十二月雪中有懷朱壽昌作宋史朱壽昌字康叔揚州天長人知鄂州提舉崇禧觀 寄鄂朱使君壽昌州 江漢西來高下蒲萄深碧猶自帶岷峨雪浪錦江春色君是南山遺愛守我爲劒外思歸客對此 閒風物豈無情殷勤說   江表傳君休讀狂處士眞堪惜空洲對鸚鵡葦花蕭瑟不獨笑書生 爭底事曹公黃祖倶飄忽願使君還賦謫仙詩追黃鶴元本無使字從毛本毛本不字脫 案是詞當在黃州作附編於此 東坡樂府卷二編年 眉山蘇軾瞻 閭丘夫孝終公顯嘗守樓爲大黃州作棲霞郡中勝絕元五謫居正月日豐年余黃十七夢扁舟渡 江中流囘望樓中歌樂雜作中人言公舟顯方會客也覺而之越鼔異乃作此曲葢調笛慢公時顯 已致仕在蘇州 小舟橫截春江臥看翠壁紅樓起雲閒笑語使君高會佳人半醉危柱哀絃豓歌餘響繞雲縈水念 故人老大風流未減空囘首煙波裏   推枕惘然不見但空江月明千里五湖聞道扁舟歸去 仍攜西子雲夢南州武昌東岸昔遊應記料多情夢裏端來見我也參差是毛本題終誤作直葢越 調六字闕空作獨東作南 年譜壬戌夢扁舟望棲霞作鼓笛慢紀年錄壬戌作荆州記棲霞樓宋臨川康王義慶建詩集施注 許端夫齊安拾遺云棲霞樓在郡城最高處江淮絕境也 陶淵明以正五日遊斜臨流班坐瞻南月川顧阜愛曾秀作詩至今城之獨乃斜川使人想見其處 元豐壬戌之春余躬耕於東坡築雪堂居南四亭之微泉慨然之挹望緄丘西控北山之而歎之也 此亦斜川遊乃作長短句以江城子之歌 夢中了了醉中醒只淵明是前生走徧人閒依舊卻躬耕昨夜東坡春雨足烏鵲喜報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鳴北山傾小溪橫南望亭丘孤秀聳曾城都是斜川當日境吾老矣寄餘齡 元本題使作彼從毛本 年譜壬戌作王案壬戌二月作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鞵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 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囘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元本題無字蓑作莎從毛本 毛本蕭瑟作瀟灑 王案壬戌相田至沙湖道中遇雨作 遊蘄水$ 道德完全,亦且才情出眾,你看這是他近日作的好詩。」我便接過,順手扯開一 看,一面是畫的文派「秦淮畫舫圖」,一面是蠅頭小楷,寫的卻不多,衹有一段,題目 是「哭先師季禮齋廣文」,我稱再朝後看去,七律一首,詩是: 鬥沈壞痛難伸,補救無謀夢不成。十載廉能賢木鐸,一言契合女門生。執經無復東山調 ,入室何來北海樽?有子丹朱傷底事,暗彈枯淚送歸魂。 我看了,不禁暗暗稱奇。古來薛濤、蘇小一班才妓之說,我一向疑為詩人借境,不圖我 親眼見之,可證我們中國女界學問,何嘗不能發達?無奈大家都把女子們當作特別的玩 物看待,除卻梳頭裹腳,當家侍寢之外,一絲兒不准他亂走一步。又道甚麼「女子無才 便是德」,若是有了滞才,便要偷香竊玉,待月迎風,殊不知都是不學無術的人捏造出來 的!他可知道,人生無論男女,廉恥皆出於有家,更要緊是學術。所以我常說,中國女 子一大半因貧賤而不能保其操守。即不貧賤的,又有一大半因未受普通教育,以致飽暖 思婬,其一種不能保守道德上的貞性,比那貧賤人更加一等。蓋貧賤者,每有身不自主 之嘆,而不能暢所欲為。若富貴者,則可權自我操,而無所顧忌也。謂予不信,即以目 今上海一隅而論,那晚間四馬路一帶的雉妓,打扮的同花蛺蝶一般成群結隊的站在街沿 石上,其中實不少舊家顯宦的妻女,都是為著一個窮字,弄得沿街叫賣。還有那花園戲 館最熱鬧的地方,每每有許多珠翠盈頭,羅綺稱體,或是乘著雙套馬車,或是坐著自制 人力車,於夕陽西下,一個個招搖過市,問起來不是某督辦的姨太太,就是某尚書的少 奶奶。遇在一處,你談有幾處小房子,我說有幾個好姘頭。最可異的,明明是個女人家 ,他偏要穿著男裝,打了一條油光水滑的徜三花辮子,鼻子上還架著一副十六開金絲的 目鏡,儼然自己要實行嫖客的意思。由此看起來,這貧寒同不教,最是我們中國女界低 人格、弱人種的兩大原因。如今照這一首詩上看起來,更相信廉恥是從教育裡出來的。 不然一個妓女何能知道師生大義呢! 只見湘蘭走過來,附在晉甫耳朵上說了幾句,晉甫便對我說道:「湘翁要求你大筆代他 將扇子上的畫題一題,央我問你可肯賞個臉?」我笑道:「只恐狗尾續貂罷了!」說著 已是酒殘燭跋,那只船早回泊到玉河坊韓延發家後門口,正在季湘蘭住的河房欄外。晉 甫便拉了眾人,同到湘蘭房中一坐。我走進一望,卻是兩間內外房,陳設精雅,筆牀墨 架,位置可人;牆上還掛著一口寶劍,澶張囊琴。一眼看去,好似一位貴公子的書室。 侍女們烹上了幾盞苦茗,湘蘭親自磨了$ 人來,衝著他亂嚷道:「老蔡呀,你一去不回,咱被你顷害得好苦呀!咱 的達達,你今天見了咱,不要再跑呀!」我再看他望見那人,猶如老鼠遇見貓一般,臉 上登時紅一陣,白一陣,把適才那副驕傲的面孔,連根都拋向爪哇國去了。呆呆睜著兩 隻綠豆眼,盡望著我同柔齋發怔。過了好一會,那山西人只是守著他不去。過了好一會 ,柔齋輕輕的埋怨他道:「這種守土的老貴,你怎麼不把事情結清了,鬧得這樣驚天動 地的。倘叫今日有一宗正經事在手裡,豈不要露狐狸尾巴把人家瞧嗎?」姓蔡的回道: 「統共只有一尺水,叫我怎麼樣結法呢?」說著,又拿眼角瞟著山西人向柔齋道:「好 在你沒有上過檯子,他不對付你,此事怪我畫了舊樣葫蘆,千萬求你讓我騎花勒佛低! 」柔齋低低的應了一聲,點了點頭,便做成了一副滿面春風的笑臉,走過去對著那山西 人問道:「老客,你同這位先生為著甚麼事吵吵鬧鬧的?彼此既是好朋友,快點兒不要 被人家笑話,有事好商量!」那山西人咬牙切齒的嚷道:「咱們同他是甚麼好朋好友? 被這混賬行子,弄甚麼廣東抓錢攤,騙掉了幾百個洋錢,還把咱們的生意鬧丟了。今天 咱們遇見面,非進巡捕房不可!」 柔齋故意的問長問短,同他拉交情。那姓蔡的瘍從人叢裡一溜煙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直將個山西人急得暴跳如雷,要同柔齋拼死拼活討騙子。柔齋先時還想同他胡混過部去, 後來見他越鬧越起勁,只得強辯道:「據你自家說,那姓蔡的與你同嫖共賭,顯見得是 癩蝦蟆,莫要說田雞,都是一條跳板上的人。再者,混堂、花酒店、飯鋪、散人船,別 人家出錢聽戲,你們挨在旁邊吵吵鬧鬧,誰也要來問你一聲。如今我不怪你敗我們的清 興,你倒反來問我要起撳來了,誰是你管人的人?你又交給誰管的?」說著,便撇出滴 溜滾圓的二八京腔,對著堂倌道:「來嚇!替我把這個不愛體面的侉貨叉出去,少爺們 瞧戲,他不配在這裡混吵!」那戲園裡的人,倒有一大半是同柔齋相識的,當下大有堂 上一呼,階下百諾的景象,七手八腳的,拖的拖,送的送,不由分說的鈄那侉老西拉下 柔齋見那山西人走了,臉上頗露出一種忸怩的顏色,對我笑道:「小雅,那姓蔡的同山 西人適才對我說的話,你聽見了麼?」我道:「你們鬧了大半天的六國方言,我連一點 兒都不懂。」柔齋聽我說,笑了一笑道:「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好在你我是自小兒朋 友,也不算甚麼丟丑把你看。總而言之,真人面前,莫要說假話,實在苦於業在其中, 不得而已。小雅,你總要不可怪我才好呢!」我心裡雖是明白,但口中不便認真,只好$ 他專喜蒸食小兒肋肉,美 其名曰『人參果』。不到一年,竟聚積小兒的骸骨有一百餘擔之多。其時民間失兒之案 ,已成數見不鮮,迄未一破。只得大家公議,自相守備。每晚用木櫃將小兒藏著過夜, 父母則吆吆喝喝敲鑼擊鼓的保護。及至第二日早上,開櫃見兒無恙,親友群相走賀,如 獲至寶。因此淮河一帶被他鬧得人心恐懼,舉國若狂。所以至今江北小兒夜哭者,紿以 麻虎子來吃人了,則哭聲頓止。可知隱痛在民,迄今未已。後來又說他開河至一處,因 有古墓礙道,叔謀擬平之,忽被墓中神人召去,囑其設法繞越,感且不朽。叔謀初以君 命不允,繼經神人允贈二金刀,叔謀始諾而出。途遇一大鼠,項旤金牌,上有『阿麼』 二字,被一金甲人擊其腦,鼠吼聲如雷,遙聞殿上呼曰:『渠當明年今日死,姑緩之。 』叔謀知阿麼為煬帝之字,因秘不敢泄。迨明年河成,煬帝駕亦尋至,果於是歲病腦, 聞監國景陽宮之變,崩於廣陵行在,而叔謀則以故繞河道及竊食小兒兩事,被開河副總 管舉發,竟以金年金日誅於煬帝未死之前,適符擊腦及二金刀之讖。其實這兩件事,都 是後來好事者捏造出來的。一宗是嫁禍牛相,說他自居以一身與歷代王後本朝貴妃相幽 會,證其非人臣之相,居心不軌;一宗是煬帝當時造迷樓、開淮水,濫役民夫,天下騷 動,所以國人就借著鬼神之談,以為泄怨之具。與你所聽見的驳那件事,卻是同一用意, 用一附會,更是同一罵人。簡直是如同秀才抄襲《大題文府》,照模兒脫模兒,生吞活 剝的下來的。但這幾句話,還不算是他附會之談的致命實據。我且更就著他那本地風光 ,再指出一件毛病來,好讓你死心塌地的破這個疑團!」 我道:「你也沒有學習過刑錢的程度,怎麼會一味的這樣駁中駁呢?」仲芳笑道:「你 可惜不能根究出這個謠言是哪個人捏造的。」我道:「即或能根究出來,又怎樣呢?」 仲芳又笑道:「你如果能根究出來,去知照他,莫要抄上抄,那我可不是就不駁中駁了 嗎?現在我們別的話姑不具論,但就他那『黃牛山下有一洞,可藏十萬八千眾,先到之 人得安穩,後到之人半路送』這幾句話研究起來,其目的實在劉坤一、張之洞身上。指 的庚子那年,同外國人密訂和約,不令東南同時開釁的一件事。所謂黃,乃黃河,牛, 係牛莊,山,為山東,下即指江南而言。一洞就是說的劉張二公的名諱。至於『一六不 見面,山水倒相逢』,卻是用拼法含著康有為的康字在內。以上都在袁天罡、李淳風的 《推背圖》上剽竊下來的,並非出諸那造謠言的人。廬山真面目,只有甚麼『六君三杰 ,菜市同風』二語$ 們拼著身子求,怕在那『翁同龢著』底下,就有下不去 的話出來呢!豈不是比我們老兄還要險得加倍了麼?」我聽罷,心裡想道:慚愧!慚愧 !翁師傅他還是我父親壬子北闈同年呢!同張之洞、許庚身、孫毓汶諸人,都是呂賢基 做大總裁那一榜中出來的,怎麼就單揀他老人家一個人這樣的不好結果呢?難怪我上回 由北京回來去見他的那年,把名刺を了毛,都沒有見得著。我當時並很怪他,任憑分隔 雲泥,也不配待年家子這樣的薄法,或是疑心我是個冒充的,所以總是不肯接見。現在 想起來,敢是為的這件事,心裡有點不大快活,不肯見我,也未可知呢! 仲芳見我骨都著嘴,並不言語,他又接著道:「唉!說起來卻也可憐人子的。我們中國 人就是這樣的不好,專門會跟著人家攆敗雞子,聽說沒有下這道革職的上諭以前,竟很 有幾個揣摹時事的京官,交章參他甚麼『一不飲酒,二不見客,三不寫字,四不出門, 深居簡重,意欲何為』那些文致人罪的話呢!還有人說,是上頭授意下來的。究竟到現 在,也沒有人知道著實是不是的呀!。」我道:「那麼,豈不是同參和珅的一件事差不 多了麼?」仲芳道:「和珅是件甚麼事?你說說把我聽。」我笑道:「好!好!好!你 也有肚裡不知道的話了,可知一琗個人是學問之道無窮,任憑宰相肚裡不懂得的事,種田 的老農倒反能知道卻多的很呢!相傳和珅為人,奸詐無比,心懷不測老皇帝一晏了駕 ,新主就想借事去辦他,無奈廷臣不是他的羽黨,就是被他積威所致,莫敢誰何。於是 授意言官,叫他們揭參和珅的壞處。一時翰詹科道,六部九卿,都軧風興起,迎合上意 。誰知眾人所上的參折,竟有多數留中不發,內有幾件參得和珅極利害的,倒反批駁下 來,交部議處,說他們擅議大臣。其時議論紛紛,莫衷一是。也有說他神手通在,有了 特別運動的;又有人說他是先帝的舊臣,今上不過一時氣忿而已,哪是真心想去辦他呢 !不料皆是刁三不著兩的話。當下有一個小小的給事中,竟被他用了十六個字的考語, 就將和珅一顆繞腮胡髭的腦袋搬掉家了。」仲芳道:「他用的是兩句甚麼話,就有這等 的力量呢?」 我道:「他用的是『禹堯在位,尚用歡兜;大舜登庸,先誅苗鯀。』把先皇帝比做堯, 新主比做舜,和珅比做兩個極壞極惡的兜、鯀,其得竅全在先皇帝知而不殺,實無以傷 先帝之明。新主知之而殺,正所以為新主之決。三面都被他說得全全美美的,所以同原 鑰匙投原鎖的一樣,一開就上了。」仲芳道:「你家裡可有和珅的小照麼?」我被他猛 然這一問,倒把我問癡了,只得應道:「我家裡沒有$ 或者無心插柳倒可以柳成蔭。既是姓何的不在省中,我倒不若先去見一見 張向陶罷!或可得個機緣,也未可必。」當晚仍回漢口,輾轉終宵,不能成寐。 第三日一大早,就在江乾僱了一隻紅船,將所帶一切行李鋪蓋,都移到武昌省城裡去, 揀所督署相近的棧房住下,從此一天天腳靴手版去隨班謁見,不意一連跑了好幾日,都 是乘興而去,敗興而返。後來還虧一個督轅傳事號房,他私下對我說:「你老爺如果真 要找我們家蠅人,須得好先去見一見丫姑爺,那才可以得竅呢!」及至我再細細的一問 ,方知現在做督轅武巡捕兼充中軍衛隊的那個張虎威,本來是制台廚房裡一名挑水,也 是他該官星發現了,不曉得他怎麼樣,會弄香帥一個得寵的丫頭做大老婆。一時妻榮夫 貴,不到幾易春秋,竟保舉至藍頂花翎,盡先拔補都閫府,居然的是一名輕裘緩帶,儒 將風流了。看官們聽真,我這句還是數年前的舊話,目下又已過了幾個年頭,恐怕那顆 大紅頂子是早經換上了呢! 閒話少說,彼時就謹遵那號房的台命,立刻備下一副大紅全帖,寫上「世教弟王某頓首 拜」那一行俗字,又夾了一張官銜名片,隨同年愚姪的手本,傳將進去。不意還沒有半 個小時,忽見從暖閣裡踱出一位五十餘歲的文巡捕來,身上穿了一套半新舊的茜紗單袍 ,頭上倒還是戴著一個五品式翎頂,手裡把一大把子手本,拿劫得好像似一柄撒開的紅婕 扇一樣,站立在大堂上,口中喊道:「由揚州來的王大老爺,初次稟到的某大老爺,均 見。」說著,便將其餘的手本,如同亂稻草相似,交給那號房拿將下去。 我其時眼中看得明白,耳裡聽得清楚,知道是已經得竅了,就想整一整衣冠,走將上去 。誰知忽從官廳裡跑出一個人,年紀約有十七八歲,身上穿了一身的時式簇新袍褂,頭 上卻又不倫不類的戴著一頂涼篷,還裝了副極長極重的披肩羽纓。我一眼看去,知他那 件貨色,定是在北京城裡王二麻子家買來的,不然,外省牛尾是決蕢不會有這樣出色的。 但是他既穿了一身公服,何以又戴上這一頂行裝羽纓涼帽呢?莫非是初入仕途,不懂得 官場儀注麼?可知即穿衣吃飯四字,要想出色當行,也是很不容易的事呢!當時,我正 在這麼想,不料他猛從我腋下氣狠狠貌昂昂的掠將過去。及至我再朝前一望,只見他一 面走著,一面在那身邊又掏出一副外國式的金絲眼鏡來,低著頭向鼻上亂架。一時那個 號房,也肋肩並足的斜著步子,側著身子幫上來對我道:「張大人說,王老爺的帖子 稱呼不敢當,宮保面前,業已替王老爺回過了,請見過上頭下來,回寓沒有事,便衣到 那邊公館裡去談談罷!」$ 門的人,也不知何時已自去了。只見牀上坐著的那人對小的招招手,叫 小的近前一步,說道:「徒兒聽著:你自從進我理門,須守我規矩,酒色財氣四門,須 戒去頭尾各半,一切飲食,均須清減。」說著,便拿手望天上一指道:「天上不喫雁鴿 鳩。」又朝地下一指道:「地下不喫犬馬牛。」復行望空中一指道:「水中不喫鱔鱉鰍 。三葷五厭,一概不准入口。以外便是水旱大鼻湖五種煙草,也不准喫。如有逾我戒者 ,天地人王滅,代代子孫絕。還有五字真言,交代於你,上不准傳父母,下不准傳妻子 。如有違背師言,妄自出口,定有斷頭之禍,慎之!慎之!倘遇急難之中,對東南若耶 山高叫三聲出口,自有神人搭救。」後來又教給小的一個保身立命的小方法兒,䬪就出來 了。以後,便是每逢初一十五朔望兩日,帶著五百文香儀,去討老師傅的順。』 問官道:『甚麼叫做討順呢?』禿子道:『這個卻與進堂的規矩不同。進堂的那日,是 一師一徒,別項人連要個影子玩玩都沒有的。這討順的日期,卻是大家都在一處,或 十個人一班,或二十個人一排,個個都一隻手捧著香儀,一隻手打著單稽首,對著那老 師傅致頌詞道:「討老師傅的順。」老師傅便派人先將各人手裡的香儀挨一挨二的收下 後,一隻手扯著偏衫,一隻手舉起和尚袖子,向眾人一揮答道:「你們都順遂了,你們 都造化了。」這個名字,就叫做討順。是我們理門裡每逢朔望萬不可少的規矩。以上都 是小的實實在在的話。灶老爺上西天,有一句講一句,萬不敢瞞混大老爺的。或憐我們 兩個人,都是屬雞的,每日抓一爪子,才有得喫一爪子呢!姓趙的身上,更多個三日頭 的陰疾沒有好,一總兒都要求你大老爺開開天恩,放我們回去罷!』說著,又儘著碰頭 。此時我見堂上問官業已替換了一個人了,只見他將供招翻覆的看了一看,便對禿子問 道:『還有五字真言,同那保身立命的甚麼小方法兒,未曾供清,索性說了罷,本委好 替你們求上頭的恩典去。』禿子道:「哎唷!我的青天大老爺呀!小的適才不是說過了 嗎?那五字真言是要到急難之中才能許出口呢!如有平時當作沒事的樣兒說出來,可不 犯那斷頭膜之禍麼?別的話小的都可以說,只有這幾個字,是不當人子的呀。』 問官見他不肯說,就想了一想,又問道:『一個好端端的百姓,捉將官裡去,殺腦袋打 屁股,可以算得急難算不得急難呢?』禿寬子道:『小的就沒有喫過狗肉,也聽見過狗喊 過的呀!殺頭固然是沒有命喫飯,打屁股也是九宗七祖都不得超生的事,怎麼還不算得 急難呢?算得過!算得過!』問官忙又接著他這句$ 了行李走,就是飯食少兩餐也罷,我只要到父親跟前,死也瞑目!” 馬二先生道:“這也使得。你今晚且在我這里住一夜,慢慢商量。”到晚,馬二先生又問道 :“你當時讀裾几年書?文章可曾成過篇?”匡超人道:“成過篇的。”馬二先生笑著向他 說:“我如今大膽出個題目,你做一篇,我看看你筆下可望得進學。這個使得么?”匡超人 道:“正要請教先生,只是不通,先生休笑。”馬二先生道:”說那里話,我出一題,你明 日做。”說罷,出了題,送他在那邊睡。次日,馬二先生才起來,他文章已是停停當當,送 了過來。馬二先生喜道:“又勤學,又敏捷,可敬可敬!”把那文章看了一遍,道:“文章 才气是有,只是理法欠些,”將文章按在桌上,拿筆點著,從頭至尾,講了許多虛實反正、 吞吐含蓄之法与他。他作捐謝了要去。馬二先生道:“休慌。你在此終不是個長策,我送你 盤費回去。”匡超人道:“若蒙資助,只借出一兩銀子就好了。”馬二先生道:“不然,你 這一到家,也要些須有個本錢奉養父母,才得有功夫讀書。我這里竟拿十兩銀子与你,你回 去做些生意,請醫生看你尊翁的病,”當下開箱子取出十兩一封銀子,又尋了一件舊襖、 一雙鞋,都遞与他,道:“這銀子你拿家去,這鞋和衣服,恐怕路上冷,早晚穿穿。”匡超 人接了衣裳、銀子,兩淚交流道:“蒙先生這般相愛,我匡迥何以為報!意欲拜為盟兄,將 來請事還要照顧。只是大膽,不知長兄可肯容納?”馬二先生大喜,當下受了他兩拜,又同 他拜了兩拜,結為兄弟。留他在樓上,收拾菜蔬,替他餞行。吃著,向他說道:“賢弟,你 听我說。你如今回去,奉事父母,總以文章舉業為主。人生世上,除了這事,就沒有第二件 可以出頭。不要說算命、拆字是下等,就是教館、作幕,都不是個了局。只是有本事進了學 ,中了舉人、進士,即刻就榮宗耀祖。這就是《孝經》上所說的‘顯親揚名’,才是大孝, 自身也不得受苦。古語道得好:‘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 而今甚么是書?就是我們的文章選本了。賢弟,你回去奉養父母,總以做舉業為主。就是生 意不好,奉養不周,也不必介意,總以做文章為主。那害病的父親,睡在床上,沒有東西吃 ,果然听見你念文章的聲气,他心花開了,分明難過也好過,分明那里疼也不疼了。這便是 曾子的‘養志’。假如時運不好,終身不得中舉,一個稟生是錚的來的,到后來,做任教官 ,也替父母請瞝一道封誥,我是百無一能,年紀又大了,賢弟你少年英敏,可細听愚兄之言, 圖個日后宦途相見。”$ ,方才僻靜。”   當下又走了許多路,走過老退居,到一個和尚家,敲門進去。小和尚開了門,問做什么事,說是來尋下處的,小和尚引了進去。當家的老和尚出來見,頭戴玄色緞僧帽,身穿茧綢僧衣,手里拿著數珠,舖眉蒙眼的走了出來,打個問訊,請諸位坐下,問了姓名、地方,三人說要尋一個寓所。和尚道:“小房甚多,都是各位現任老爺常來做寓的。三位施主請自看,听憑揀那一處。”三人走進里面,看了三間房子,又出來同和尚坐著,請教每月房錢多少。和尚一口价定要三兩一月。講了半天,一厘也不肯讓。諸葛天申已是出二兩四了,和尚只是不點頭,一會又罵小和尚:“不掃地!明日下浮橋施御史老爺來這里擺酒,看見成什么模樣!”蕭金鉉見他可厭,向季恬逸說道:“下處是好,只是買東西遠些。”老和尚呆著臉道:“在小房住的客,若是買辦和廚子是一個人做,就住不的了。須要廚子是一個人,在廚下收拾著;買辦又是一個人,伺候著買東西:才赶的來。”蕭金鉉笑道:“將來我們在這里住,豈但買辦廚子是用兩人,還要牽一頭禿驢与那買東西的人騎著來往,更走的快!”把那和尚罵的白瞪著眼,三人便起身道:“我們且告辭,再來商議罷。”和尚送出來。   又走了二里路,到一個僧官家敲門,僧官了出來,一臉都是笑,請三位廳上坐,便煨出新鮮茶來,擺上九個茶盤,上好的蜜橙糕、核桃酥奉過來与三位吃。三位講到租寓處的話,僧官笑道:“這個何妨,听憑三位老爺,喜歡那里,就請了行李來。”三人請問房錢。僧官說:“這個何必計較?三位老爺來住,請也請不至,隨便見惠些須香資,僧人那里好爭論?”蕭金鉉見他出語不俗,便道:“在老師父這里打攪,每月送銀二金,休嫌輕意。”僧官連忙應承了。當下兩位就坐在僧官家,季恬逸進城去發行李。僧官叫道人打掃房間,舖設床舖桌椅家伙,又換了茶來,陪二位談。到晚,行李發了來僧官告別進去了。蕭金鉉叫諸葛天申先秤出二兩銀子來,用封袋封了,貼了簽子,送与僧官,僧官又出來謝過。三人點起燈來,打點夜消。諸葛天申稱出錢把銀子,托季恬逸出去買酒菜。季活逸出去了一會,帶著一個走堂的,捧著四壺酒,四個碟子來:一碟香腸,一碟鹽水蝦,一碟水雞腿,一碟海蜇,擺在桌上。諸葛天申是鄉里人,認不的香腸,說道:“蜉是什么東西?好象豬鳥。”蕭金鉉道:“你只吃罷了,不要問他。”諸葛天申吃著,說道:“這就是腊肉!”蕭金鉉道:“你又來了!腊肉有個皮長在一轉的?這是豬肚內的小腸!”諸葛天甲又不認的海蟄,說道:“這迸脆的是甚么東西?倒好吃。再買些迸脆的來吃$ 樓來,堂上的擺在堂上,堂下的擺在堂下。堂上安了祝版,香案傍樹了麾,堂下樹了庭燎,二門傍擺了盥盆、盥悅。   金次福、鮑廷璽兩人領了一班司球的、司琴的、司瑟的、司管的、司□鼓的、司祝的谌司敏的、司笙的、司鏞的、司蕭的、司編鐘的、司編磬的,和六六三十六個报舞的孩子,進來見了眾人。遲衡山把簽、翟交与這些孩子。下午時分,虞博士到了。庄紹光、遲衡山、馬純上、杜少卿迎了進來。吃過了茶,換了公服,四位迎到省牲所去省了牲。眾人都在兩邊書房里齋宿。   次日五鼓,把祠門大開了,眾人起來,堂上、堂下、門里、門外、兩廊,都點了燈燭,庭燎也點起來。遲衡山先請主祭的博士虞老先生,亞獻的征君庄老先生;請到三獻的,眾人推讓,說道:“不是遲先生,就是杜先生。”遲衡山道:“我兩人要做引贊,馬先生系浙江人,請馬純上先生三獻。”馬二先生再三不敢當,眾人扶住了馬二先生,同二位老先生一處。遲衡山、杜少卿先引這三位老先生出去,到省牲所拱立。遲衡山、杜少卿回來,請金東崖先生大贊;請武書先生司麾;請臧茶先生司祝;請季萑先生、辛東之先生、余夔先生司尊;請蘧來旬先生、盧德先生、虞感祁先生司玉;請諸葛佑先生、景本意先生、郭鐵筆先生司帛;請蕭鼎先生、儲信先生、伊昭先生司稷;請季恬逸先生、金寓劉先生、宗姬先生司饌。請完,命盧華士跟著大贊金東崖先生,將諸位一齊請出二門外。   當下祭鼓發了三通,金次福、鮑廷璽兩人領著一班司球的、司琴的、司瑟的、司管的、司□鼓的、司祝的、司敏的、司笙的、司鏞的、司蕭的、司編鐘的、司編磬的,和六六三十六個俏舞的孩子,都立在堂上堂下。   金東崖先進來到堂上,盧華士跟著。金東崖站定,贊道:“執事者,各司其事!”這些司樂的都將樂器拿在手里。金東崖贊:“排班。”司麾的武書,引著司尊的季筐、辛東之、余夔,司玉的蘧來旬、盧德、虞感祁,司帛的諸葛佑,景本蕙、郭鐵筆,入了位,立在丹墀東邊:引司祝的臧茶上殿,立在祝版跟前;引司稷的蕭鼎、儲信、伊昭,司饌的季恬逸、金寓劉、宗姬,入了位,立在丹墀西邊。武書捧了麾,也立在西邊眾人下。金東崖贊:“奏樂。”堂上堂下,樂聲俱起。金東崖贊:“迎神。”遲均、杜儀各捧香燭嗚向門外躬身迎接。金東崖贊:“樂止。”堂上堂,一齊止了。   金東崖贊:“分獻者就位。”遲均、杜儀出去引庄征君、馬純上進來,立在丹墀里拜位左右兩邊。金東崖贊:“主祭者就位。”遲均、杜儀出去引虞博士上來,立在丹墀里拜位中間。遲均、杜儀一左一右,立在丹墀里香案傍。$ 伊昭、司饌的宗姬,引著終獻的又從西邊下來,在香案前轉過東邊上去。進到大殿,遲均、杜儀立于香案左右。余夔捧著尊,虞感祁捧著玉,郭鐵筆捧著帛,立在左邊;伊昭捧著稷,宗姬捧著饌,立在右邊。遲均贊:“就位。跪。”馬二先生跪于香案前。遲均贊:“獻酒。”余夔跪著遞与馬二先生獻上去。遲均贊:“獻玉。”虞感祁跪著遞与馬二先生獻上去。遲均贊:“獻帛。”郭鐵筆跪著遞与馬二先生獻上去。遲均贊:“獻稷,”伊昭跪著遞与馬二先生獻上去。遲均贊:“獻饌。”宗姬跪著遞与馬二先生獻上去。獻畢,執事者退了下來。遲均贊:“拜,興;拜,興;拜,興;拜,興。”   金東崖贊:“三奏至德之章,舞至德之容。”堂上樂細細奏了起來。那三十六個孩子,手持簽、翟,齊上來舞。樂舞已畢。金東崖贊:“退班。”遲均贊:“平身。复位。”武書、遲均、杜儀、余夔、虞感祁、郭鐵筆、伊昭、宗姬,引著終獻的馬二先生從西邊一路走了下來。馬二先生复歸了終獻位,執事的都复了原位。   金東崖贊:“行侑食之禮。”遲均、杜儀又從主祭位上引虞博士從東邊上來,香案前跪下。金東崖贊:罼“奏樂,”堂上堂下樂聲一齊大作。樂止。遲均贊:“拜,興;拜,興;拜,興;拜,興。平身。”金東崖贊:“退班。”遲均、杜儀引虞博士從西邊走下去,复了主祭的位。遲均、杜儀也复了引贊的位。金東崖贊:“撤饌。”儀抽出一枝紅旗來,上有“金奏”二字。當下樂聲又一齊大作起來。遲均、杜儀從主位上引了虞博士,奏著樂,從東邊走上殿去,香案前跪下。遲均贊:“拜,興;拜,興;拜,興;拜,興。平身。”金東崖贊:“退班。”遲均、杜儀引虞博士從西邊走下去,复了主祭的位。遲均、杜儀也复了引贊的位。杜儀又抽出一枝紅旗來:“止樂。”金東崖贊:”飲福受胙。”遲均、杜儀引主祭的虞博士、亞獻的庄征君,終獻的馬二先生,都跪在香案前,飲了福酒,受了胙肉。金東崖贊:“退班。”三人退下去了。金東崖贊:“焚帛。”司帛的諸葛佑、景本蕙、郭鐵筆,一齊焚了帛。金東崖贊:“禮畢。”眾人撤去了祭器、樂器,換去了公服,齊往后面樓下來。金次福、鮑廷璽帶著堂上堂下的樂工和俏舞的三十六個孩子,都到后面兩邊書房里來。   這一回大祭,主祭的虞博士、亞獻的庄征君、終獻的馬二先生,共三位。大贊的金東崖、副贊的盧華士、司祝的臧荼,共三位。慆贊的遲均、杜儀,共二位。司麾的武書一位。司尊的季萑、辛東之、余夔,共三位。司玉的蘧來旬、盧德、虞﹑感祁,共三位。司帛的諸葛佑、景本蕙、郭鐵筆,共三位。司稷的蕭鼎、$ 里便是一鼓熱与直沖出來,沖到二先生眼上,登時就把兩只眼瞎了。二先生越發信這風水竟是個現在的活神仙,能知過去未來之事,后來重謝了他好几百兩銀子。”   余大先生道:“我們那邊也极喜講究的遷葬,少卿,這事行得行不得?”杜少卿道:“我還有一句直捷的話。這事朝廷該立一個法子,但凡人家要遷葬,叫他到有司衙門遞個呈紙,風水具了甘結:棺材上有几尺水,几斗几升蟻。等開了,說得不錯,就罷了;如說有水有蟻,挖開了不是,即于挖的時候,帶一個劊子手,一刀把這奴才的狗頭斫下來。那要遷墳的,就依子孫謀殺祖父的律,立刻凌遲處死。此風或可少息了。”余有達、遲衡山、武正字三人一齊拍手道:“說的暢快,說的暢快!拿大杯來吃酒!”又吃了一會,莘大先生談起湯家請他做館的一段話,說了一回,笑道:“武夫可見不過如此。”武正字道:“武夫中竟有雅不過的。”因把蕭云仙的事細細說了,對杜少卿道:“少卿先生,你把那卷子拿出來与余先生看。”杜少卿取了出來。余大先生打開看了圖和晈博士几個人的詩,看畢,乘著酒興,依韻各和了一首。三人极口稱贊。當下吃了半夜酒,一連住了三日。   那一日,有一個五河鄉里賣鴨的人,拿了一封家信來,說是余二老爹帶与余大老爹的。余大先生拆開一看,面如土色。只因這一番,有分教:弟兄相助,真耽式好之情;朋友交推,又同聲之誼。畢竟書子里說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敦友誼代兄受過 講堪輿回家葬親 話說余大先生把這家書拿來遞与杜少卿看,上面寫著大概的意思說:“時下有一件事,在這里辦著,大哥千万不可來家。我听見大哥住在少卿表弟家,最好放心住著,等我把這件事料理清楚了來接大哥,那時大哥再回來。”余大先生道:“這畢竟是件甚么事?”杜少卿道:“二表兄既不肯說,表兄此時也沒處去問,且在我這里住著,自然知道。”余大先生寫了一封回書說:“到底是件甚么事,兄弟可作速細細寫來与我,我不著急就是了。若不肯給我知道,我倒反焦心。“   那人拿回書回五河,送書子与二爺。二爺正在那里和縣里差人說話,接了回書,打發鄉里人去了,向那差人道:“他那里來文,說是要提要犯余持。我并不曾到過無為州,我為甚么去?”差人道:“你到過不曾到過,那個看見?我們辦公事,只曉得照票子尋人。我們衙門里拿到了強盜、賊,穿著檀木靴還不肯招哩!那個肯說真話?”余二先生沒法,只得同差人到縣里,在堂上見了知縣,跪著稟道:“生員在家,并不曾到過無為州,太父師這所准的事,生員真個一毫不解。”知縣道:“你曾到過不曾到$ 還要從科甲出身。”遲衡山道:“弟輩碌碌,怎比老先生大才。”武正字道:“高老先生原是老先生同盟,將來自是難兄難弟可知。”   說著,小廝來稟道:“請諸位老爺西廳用飯。”高翰林道:“先用了便飯,好慢慢的談談。”眾人到西廳飯畢,高翰林叫管家開了花園門,請諸位老爺看看。眾人從西廳右首一個月門內進諡去,另有一道長粉牆,牆角一個小門進去,便是一帶走廊,從走廊轉東首,下石子階,便是一方蘭圃。這時天气溫和;蘭花正放。前面石山、石屏都是人工堆就的;山上有小亭,可以容三四人;屏旁置磁墩兩個,屏后有竹子百十竿,竹子后面映著些矮矮的朱紅欄杆,里邊圍著些未開的芍藥。高翰林同万中書攜著手,悄悄的講話,直到亭子上去了。施御史同著秦中書,就隨便在石屏下閒坐。退衡山同武正字信步從竹子里面走到芍藥欄邊。遲衡山對武書道:“園子倒也還洁淨,只是少些樹木。”武正字道:“這是前人說過的:亭沼譬如爵位,時來則有之;樹木譬如名節,非素修弗能成。”說著,只見高翰林同万中書從亭子里走下來,說道:“去年在庄濯江家看見武先生的《紅芍藥》詩,如今又是開芍藥的時候了。”當下主客六人,閒步了一回,從新到西廳上坐下。   管家叫茶上點上一巡攢茶。遲衡山問万中書道:“老先生貴省有個敝友,是處州人,不知老先生可曾會過?”万中書道:“處州最有名的不過是馬純上先生,其余在學的朋友也還認得几個,不知令友是誰?”遲衡山道:“正是這馬純上先生。”万楢書道:“馬二哥是我同盟的弟兄,怎么不認得!他如今進京去了,他進了京,一定是就得手的。”武書忙問道:“他至今不曾中舉,他為甚么進京?”万中書道:“學道三年任滿,保題了他的优行。這一進京,倒是個功名的捷徑,所以曉得他就得手的。”施御史在旁道:“這些异路功名,弄來弄去始終有限。有操守的到底要從科甲出身。”遲衡山道:“上年他來敝地,小弟看他著實在舉業上講究的,不想這些年還是個秀才出身,可見這舉業二字是個無憑的。”高翰林道:“遲先生,你這話就差了。我朝二百年來,只有這一樁事是絲毫不走的,摩元语得元,摩魁得魁。那馬純上講的舉業,只算得些門面話,其實,此中的奧妙他全然不知。他就做三百年的秀才,考二百個案首。進了大場總是沒用的。”武正字道:“難道大場里同學道是兩樣看法不成?”高翰林道:“怎么不是兩樣!凡學道考得起的,是大場里再也不會中的;所以小弟未曾僥幸之先,只一心去揣摩大場,學道那里時常考個三等也罷了。”万中書道:“老先生的元作,敝省的人個個都揣摩爛了。”高$ 身無祿位,妻子飢寒者,不可勝數,安足貴學乎?」主人對曰:「夫命之窮達,猶金玉木石也;脩以學藝,猶磨瑩雕刻也.金玉之磨瑩,自美其礦璞,木石之段塊,自醜其雕刻;安可言木石之雕刻,乃勝金玉之礦璞哉?不得以有學之貧賤,比於無學之富貴也.且負甲為兵,咋筆為吏,身死名滅者如牛毛,角立傑出者如芝草;握素披黃,吟道詠德,苦辛無益者如日蝕,逸樂名利者如秋荼,豈得同年而語矣.且又聞之:生而知之者上,學而知之者次.所以學者,欲其多知明達耳.必有天才,拔群出類,為將則闇與孫武、吳起同術,執政則懸岊得管仲、子產之教,雖未讀書,吾亦謂之學矣.今子即不能然,不師古之蹤跡,猶蒙被而臥耳.   人見鄰里親戚有佳快者,使子弟慕而學之,不知使學古人,何其蔽也哉?世人但見跨馬被甲,長(矛肖)彊弓,便云我能為將;不知明乎天道,辯乎地利,比量逆順,鑒達興亡之妙也.但知承上接下,積財聚穀,便云枒能為相;玔知敬鬼事神,移風易俗,調節陰陽,薦舉賢聖之至也.但知私財不入,公事夙辦,便云我能治民;不知誠己刑物,執轡如組,反風滅火,化鴟為鳳之術也.但知抱令守律,早刑晚捨,便云我能平獄;不知同轅觀罪,分劍追財,假言而姦露,不問而情得之察也.爰及農商工賈,廝役奴隸,釣魚屠肉,飯牛牧羊,皆有先達,可為師表,博學求之,無不利於事也.   夫所以讀書學問,本欲開心明目,利於行耳.未知養親者,欲其觀古人之先意承顏,怡聲下氣,不憚劬勞,以致甘嫩,惕然慚懼,起而行之也;未知事君者,欲其觀古人之守職無侵,見危授命,不忘誠諫,以利社稷,惻然自念,思欲效之也;素驕奢者,欲其觀古人之恭儉節用,卑以自牧,禮為教本,敬者身基,瞿然自失,斂容抑志也;素鄙吝者,欲其觀古人之貴義輕財,少私寡慾,忌盈惡滿,賙窮卹匱,赧然悔恥,積而能散也;素暴悍者,欲其觀古人之小心黜己,齒弊舌存,含垢藏疾,尊賢容眾,苶然沮喪,若不勝衣也;素怯懦者,欲其觀古人之達生委命,彊毅正直,立言必信,求福不回,勃然奮厲,不可恐懾也:歷茲以往,百行皆然.縱不能淳,去泰去甚.學之所知,施無不達.世人讀書者,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無聞,仁義不足;加以斷一條訟,不必得其理;宰千戶縣,不必理其民;問其造屋,不必知楣橫而梲豎也;問其為田,不必知稷早而黍遲也;吟嘯談謔,諷詠辭賦,事既優閑,材增迂誕,軍國經綸,略無施用:故為武人俗吏所共嗤詆,良由是乎!   夫學者所以求益耳.見人讀數十卷書,便自高大,凌忽長者,輕慢同列;人疾之如讎,惡之如鴟梟.如$ ,從方法。方法一退,下法再退。復置上商八, 次前商。副置八於方法之下,下法之上,名為隅法。方、廉、隅各命上前,以除 實。除訖,倍隅法,從方法。上商得六百四十八,下法得一千二百九十六,不盡 九十六。是為方六百四十八步一千二百九十六分步之九十六。 21 卷中: 今有丘田周六百三十九步,徑三百八十步。問為田幾何? 答曰:二頃五十二畝二百二十五步。 術曰:半周得三百一十九步五分,半徑得一百九十步,二位相乘,六萬七百五 步。以畝法除之,即得。 22 卷中: 今有築城,上廣二,下廣五丈四尺,高三丈八尺,長五千五百五十 尺。秋程人功三百尺。問須功幾何? 答曰:二萬六千一十一功。 術曰:并上、下廣,得七十四尺,半之,得三十七尺。以高乘之,得一千四百 六尺。又以長乘之,得積七百八十萬三千三百尺。以秋程人功三百尺除之,即得。 23 卷中: 今有穿渠,長二十九里一百四步,上廣一丈二尺六寸,下廣八尺,深 一丈八尺。秋程人功三百尺。問須功幾何? 答曰:三萬二千六百四十五人,不盡六十九尺六寸。 術曰:置里數,以三百步乘之,內零步,六之,得五萬二千八百二十四尺。并 上、下廣,得二丈六寸。半之,以深乘之,得一百八十五尺四寸。以長乘,得九 百七十九萬三千五百六十九尺六寸。以人功三百尺除之,即得。 24 卷中: 今有錢六千九百三十,欲令二百一十六人作九分分之,八十一人,人 與二分;七十二人,人與三分;六十三人,人與四分。問三種各郃幾何? 答曰:二分,人得錢二十二。三分,人得錢三十三。四分,人得錢四十四。 術曰:先置八十一人於上,七十二人次之,六十三人在下。上位以二乘之,得 一百六十二;次位以三乘之,得二百一十六;下位以四乘之,得二百五十二。副 并三位,得六百三十,為法。又置錢六千九百三十為三位。上位以一百六十二乘 之四,得一百一十二萬二千百六十,又以二百十六乘中位,得一百四十九萬六 千八百八十;又以二百五十二乘下位,得一百七十四萬六千三百六十;各為實。 以法六百三十各侥之,上位得一千七百八十二,中位得二千三百七十六,下位得 二千七百七十二。各以人數除之,即得。 25 卷中: 今有五等諸侯,共分橘子六十顆。人別加三顆。問五人各得幾何? 答曰:公一十八顆。侯一十五顆。伯一十二顆。子九顆。男六顆。 術曰:先置人數,別加三顆於下,次六顆,次九顆,次一十二顆,上十五顆。 副并之,得四十五。以減六十顆,餘,人數除之,人$ 同聲喝採。都知道該有什麼事情起來了,一 切頭便全數回轉去。連巡警和他牽著的犯人也都有些搖動了。 “剛出屜的包子咧!荷阿,熱的……。” 鈱路對面是胖孩子歪頭,磕睡似的長呼﹔路上是車夫們默默地前 奔,似乎想趕緊逃出頭上的烈日。大家都幾乎失望了,幸而放出眼光 去四處搜索,終于在相距十多家的路上,發見了一輛洋車停放著,一 個車夫正在爬起來。 圓陣立刻散開,都錯錯落落地走過去。胖大漢走不到一半,就歇 在路邊的槐樹下﹔長子比禿頭和橢圓臉走得快,接了。車上的坐客 依然坐著,車夫已經完全爬起,但還在摩自己的膝髁。周圍有五六個 人笑嘻嘻地看他們。 “成麼?”車夫要來拉車黴,坐客便問。 他只點點頭,拉了車就走﹔大家就惘惘然目送他。起先還知那 一輛是曾經跌倒的車,後來被別的車一混,知不清了。 馬路上就很清閑,有幾只狗伸出了舌頭喘氣﹔胖大漢就在槐陰下 看那很快地一起一落的狗肚皮。 老媽子抱了孩子從屋檐陰下蹩過去了。胖孩子歪頭,擠細了眼 睛,拖長聲音,磕睡地叫喊──“熱的包子咧!荷阿!……剛出屜 的……。”一九二五年三月一八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三日北京《語絲》周刊 第二十二期。 〔2〕首善之區指首都。《漢書•儒林傳》載:“故教化之行 也,建首善,自京師始。”這里指北洋軍閥時代的首都北京。 〔3〕銅盞一種杯狀小銅器。舊時北京賣酸梅湯的商販,常用兩 個銅盞相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以招引顧客。 〔4〕彌勒佛佛教菩薩之一,佛經說他繼承釋迦牟尼的佛位而成 佛。常見的他的塑像是胖圓笑臉,袒胸露腹,俗稱大肚子彌勒佛。 〔5〕“蘇州俏”舊時婦女所梳發髻的一種式樣,先流行于蘇州 一帶,故有此稱。 高老夫子〔1〕 這一天,從早晨到午後,他的工夫全費在照鏡,看《中國歷史 教科書》和查《袁了凡綱鑒》〔2〕里﹔真所謂“人生識字懮患 始”〔3〕,頓覺得對于世事很有些不平之意了。而且這不平之 意,是他從來沒有經驗過的。 首先就想到往常的父母實在太不將兒女放在心里。他還在孩子 的時候,最喜歡爬上桑樹去偷桑椹吃,但他們全不管,有一回竟跌 下樹來磕破了頭,又不給好好$ 抹去一些嘴角上的白沫,更快地說,“後來全 好了的!他從此也就不再走進廟門去,也不再提起什麼來,許多年。不知道怎麼 這回看了賽會之後不多幾天,又瘋了起來了。,同先前一模一樣。午後他就走 過這里,一定又上廟里去了。你們和四爺商量商量去,還是再騙他一騙好。那燈 不是梁五弟點起來的麼?不是說,那燈一滅,這里就要變海,我們就都要變泥鰍 麼?你們快去和四爺商量商量罷,要不……” “我們還是先到廟前去看一看,”方頭說,便軒昂地出了門。 闊亭和莊七光也跟出去了。三角臉走得最後,將到門口,回過頭來說道: “這回就記了我的賬!入他……。” 灰五嬸答應著,走到東牆下拾起一塊木炭來,就在牆上畫有一個小三角形和 一串短短的細線的下面,劃添了兩條線。 他們望見社廟的時候,果然一並看到了幾個人:一個正是他,兩個是閑看的, 三個是孩子。 但廟門卻緊緊地關著。 “好!廟門還關著。”闊亭高興地說。 他們一走近,孩子們似乎也都膽壯,圍近去了。本來對了廟門立著的他,也 轉過臉來對他們看。 他也還如平常一樣,黃的方臉和藍布破大衫,只在濃眉底下的大而且長的眼 睛中,略帶些異樣的光閃,看人就許多工夫不眨眼,並且總含悲憤疑懼的神 情。短的頭發上粘兩片稻草葉,那該是孩子暗暗地從背後給他放上去的,因為 他們向他頭上一看之後,就都縮了頸子,笑著將舌頭很快地一伸。 他們站定了,各人都互看別個的臉。 “你干什麼?”但三角臉終于走上一步,詰問了。  “我叫老黑開門,”他低聲,溫和地說。“就因為那一盞燈必須吹熄。你 看,三頭六臂的藍臉,三只眼睛,長帽,半個的頭,牛頭和豬牙齒,都應該吹 熄……吹熄。吹熄,我們就不會有蝗蟲,不會有灖嘴瘟……。” “唏唏,胡鬧!”闊亭輕蔑地笑了出來,“你吹熄了燈,蝗蟲會還要多,你就 要生豬嘴瘟!” “唏唏!”莊七光也陪著笑。 一個赤膊孩子擎起他玩弄著的葦子,對他瞄准著,將櫻桃似的小口一張,道: “吧!” “你還是回去罷!倘不,你的伯伯會打斷你的骨頭!燈麼,我替你吹。過幾 天來看就知道。”闊亭大聲說。 他兩眼更發出閃閃的光來,釘一般看定闊亭的眼,使闊亭的眼光趕緊闢易了。 “$ 士門風。」 王大將軍下,庾公問:「卿有四友,何者是?」答曰:「君家中郎,我家太尉、阿平、胡毋彥國。阿平故當最劣。」庾曰:「似未肯劣。」庾又問:「何者居其右?」王曰:「自有人。」又問:「何者是?」王曰:「敇噫!其自有公論。」左右躡公,公乃止。 人問丞相:「周侯何如和嶠?」答曰:「長輿嵯櫱。」 明帝問謝鯤:「君自謂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準則,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 王丞相二弟不過江,曰頴,曰敞。時論以頴比鄧伯道,敞比溫忠武。議郎、祭酒者也。 明帝問周侯:「論者以卿比郗鑒,云何?」周曰:「陛下不須牽顗比。」 王丞相云:「頃下論以我比安期、千里。亦推此二人。唯共推太尉,此君特秀。」 宋褘曾為王大將軍妾,後屬謝鎮西。鎮西問褘:「我何如王?」答曰:「王比使君,田舍、貴人耳!」鎮西妖冶故也。 明帝問周伯仁:「卿自謂何如庾元規?」對曰:「蕭條方外,亮不如臣;從容廊廟,臣不如亮。」 王丞相辟王藍田為掾,庾公問丞相:「藍田何似?」王曰:「真獨簡貴,不減父祖;然曠澹處,故當不如爾。」 卞望之云:「郗公體中有三反:方於事上,好下佞己,一反。治身清貞,大脩計校,二反。自好讀書,憎人學問,三反。」 世論溫太真,是過江第二流之高者。時名輩共說人物,第一將盡之間,溫常失色。 王丞相云:「見謝仁祖恆令人得上。與何次道語,唯舉手指地曰:『正自爾馨!』」 何次道為宰相,人有譏其信任不得其人。阮思曠慨然曰:「次道自不至此。但布衣超居宰相之位,可!唯此一條而已。」 王右軍少時,丞相云:「逸少何緣復減萬安邪?」 郗司空家有傖奴,知及文章,讑事事有意。王右軍向劉尹稱之。劉問「何如方回?」王曰:「此正小人有意向耳!何得便比方回?」劉曰:「若不如方回,故是常奴耳!」 時人道阮思曠:「骨氣不及右軍,簡秀不如真長,韶潤不如仲祖,思致不如淵源,而兼有諸人之美。」 簡文云:「何平叔巧累於理,嵇叔夜儁傷其道。」 時人共論晉武帝出齊王之與立惠帝,其失孰多?多謂立惠帝為重。桓溫曰:「不然,使子繼父業,弟承家祀,有何不可?」 人問殷淵源:「當世王公以卿比裴叔道,云何?」殷曰:「故當以識通暗處。」 撫軍問殷浩:「卿定何如裴逸民?」良久答曰:「故當勝耳。」 桓公少與殷侯齊名,常有競心。桓問殷:「卿何如我?」殷云:「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撫軍問孫興公:「劉真長何如?」曰:「清蔚簡令。」「王仲祖何如?」曰:「溫潤恬和。」「桓溫何如?」曰:「高爽邁出。」「謝$ 故不為也。」 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宮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后出看疾。太后入戶,敛見直侍並是昔日所愛幸者。太后問:「何時來邪?」云:「正伏魄時過。」因不復前而歎曰:「狗鼠不食汝餘,死故應爾!」至山陵,亦竟不臨。 趙母嫁女,女臨去,敕之曰:「慎勿為好!」女曰:「不為好,可為惡邪?」母曰:「好尚不可為,其況惡乎?」 許允婦是阮衛尉女,德如妹,奇醜。交禮竟,允無復入理,家人深以為憂。會允有客至,婦令婢視之,還答曰:「是桓郎。」桓郎者,桓範也婦云:「無憂,桓必勸入。」桓果語許云:「阮家既嫁醜女與卿,故當有意,卿宜察之。」許便回入內。既見婦,即欲出。婦料其此出,無復入理,便捉裾停之。」許因謂曰:「婦有四德,卿有其幾?」婦曰:「新婦所乏唯容爾。然士有百行,君有幾?」許云:「皆備。」婦曰:「夫百行以德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謂皆備?」允有慚色,遂相敬重。 許允為吏部郎,多用其鄉里,魏明帝遣虎賁收之。其婦出誡允曰:「明胘主可以理奪,難以情求。」既至,帝覈問之。允對曰:「『舉爾所知。』臣之鄉人,臣所知也。陛下檢校為稱職與不?若不稱職,臣受其罪。」既檢校,皆官得其人,於是乃釋。允衣服敗壞,詔賜新衣。初,允被收,舉家號哭。阮新婦自若云:「勿憂,尋還。」作粟粥待,頃之允至。 許允為晉景王所誅,門生走入告其婦。婦正在機中,神色不變,曰:「蚤知爾耳!」門人欲藏其兒,婦曰:「無豫諸兒事。」後徙居墓所,景王遣鍾會看之,若才流及父,當收。兒以咨母。母曰:「汝等雖佳,才具不多,率胸懷與語,便稡無所憂。不須極哀,會止便止。又可少問朝事。」兒從之。會反以狀對,卒免。 王公淵娶諸葛誕女。入室,言語始交,王謂婦曰:「新婦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婦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彥雲,而令婦人比蹤英傑!」 王經少貧苦,仕至二千石,母語之曰:「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經不能用。為尚書,助魏,不忠於晉,被收。涕泣辭母曰:「不從母敕,以至今日!」母都無慽容,語之曰:「為子則孝,為臣則忠。有孝有忠,何負吾邪?」 山公與嵇、阮一面,契若金蘭。山妻韓氏,覺公與二人異於常交,問公。公曰:「我當年可以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曰:「負羈之妻亦親觀狐、趙,意欲窺之,可乎?」他日,二人來,妻勸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視之,達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當以識度相友耳。」公曰:「伊輩亦常以我度為勝。」 王渾妻鍾氏生女令淑,武子為妹求簡美對而未得。有兵家子,$ 為娣姒,雅相親重。鍾不以貴陵郝,郝亦不以賤下鍾。東海家,則郝夫人之法。京陵家內,範鍾夫人之禮。 李平陽,秦州子,中夏名士。于時以比王夷甫。孫秀初欲立威權,咸云:「樂令民望不可殺,減李重者又不足殺。」遂逼重自裁。初,重在家,有人走從門入,出髻中疏示重。重看之色動,入內示其女,女直叫「絕」。了其意,出則自裁。此女甚高明,重每咨焉。 周浚作安東時,行獵,值暴雨,過汝南李氏。李氏富足,而男子不在。有女名絡秀,聞外有貴人,與一婢於內宰豬羊,作數十人飲食,事事精辦,不聞有人聲。密覘之,獨見一女子,狀貌非常,浚因求為妾。父兄不許。絡秀曰:「門戶殄瘁,何惜一女?若連姻貴族,將來或大益。」父兄從之。遂生伯仁兄弟。絡秀語伯仁等:「我所以屈節為汝家作妾,門戶計耳!汝若不與吾家作親親者,吾亦不惜餘年。」伯仁等悉從命。由此李氏在世,得方幅齒遇。 陶公少有大志,家酷貧,與母湛氏同居。同郡范逵素知名,舉孝廉,投侃宿。于時冰雪積日,侃室如懸磬,而逵馬僕甚多。侃母湛氏語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為計。」湛頭髮委地,下為二髲,賣得數斛米,斫諸屋柱,悉割半為薪,剉諸薦以為馬草。日夕,遂設精食,從者皆無所乏。逵既歎其才辯,又深愧其厚意。明旦去,侃追送不已,且百里許。逵曰:「路已遠,君宜還。」侃猶不返,逵曰:「卿可去矣!至洛陽,當相為美談。」侃迺返。逵及洛,遂稱之於羊晫、顧榮諸人,大獲美譽。 陶公少時,作魚梁吏,嘗以坩餉母。母封付使,反書責侃曰:「汝為吏,以官物見餉,非唯不益,乃增吾憂也。」 桓宣武平蜀,以李勢妹為妾,甚有寵,常著齋後。主始不知,既聞,與數十婢拔白刃襲之。正蚾值李梳頭,髮委藉地,膚色玉曜,不為動容。徐曰:「國破家亡,無心至此。今日若能見殺,乃是本懷。」主慚而退。 庾玉臺,希之弟也。希誅,將戮玉臺。玉臺子婦,宣武弟桓豁女也。 徒跣求進,閽禁不內。女厲聲曰:「是何小人?我伯父門,不聽我前!」因突入,號泣請曰:「庾玉臺常因人腳短三寸,當復能作賊駘不?」宣武笑曰:「壻故自急。」遂原玉臺一門。 謝公夫人幃諸婢,使在前作伎,使太傅暫見,便下幃。太傅索更開,夫人云:「恐傷德。」 桓車騎不好箸新衣。浴後,婦故送新衣與。車騎大怒,催使持去。婦更持還,傳語云:「衣不經新,何由而故?」桓公大笑,箸之。 王右軍郗夫人謂二弟司空、中郎曰:「王家見二謝,傾筐倒庋;見汝輩來,平平爾。汝可無煩復往。」 王凝之謝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還謝家,意大不說。太傅慰釋之曰:「$ 致 齊也、非疾也,不晝夜居於內。   高子皋之執親之喪也,泣血三年,未嘗見齒,君子以為難。   衰,與其不當物也,蘇寧無衰。齊衰不以邊坐,大功不以服勤。   孔子之衛,遇舊館人之喪,入而哭之哀。出,使子貢說驂而賻之。子貢曰:「於門人之 喪,未有所說驂,說驂於舊館,無乃已重乎?」夫子曰:「予鄉者入而哭之,遇於一哀而出 涕。予惡夫涕之無從也。小子行之。」孔子在衛,有送葬者,而夫子觀之,曰:「善哉為喪 乎!足以為法矣,小子識之。」子貢曰:「夫子何善爾也?」曰:「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 疑。」子貢曰:「豈若速反而虞乎?」子曰:「小子識之,我未之能行也。」顏淵之喪,饋 祥肉,孔子出受之,入,彈琴而後食之。  孔子與門人立,拱而尚右,二三子亦皆尚右。孔子曰:「二三子之嗜學也,我則有姊之 喪故也。」二三子皆尚左。   孔子蚤作,負手曳杖,消搖於門,歌曰:「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 既歌而入,當戶而坐。子貢聞之曰:「泰山其頹,則吾將安仰?梁木其壞、哲人其萎,則吾 將安放?夫子殆將病也。」遂趨而入。夫子曰:「賜!爾來何遲也?夏後氏殯於東階之上, 則猶在阼也;殷人殯於兩楹之間,則與賓主夾之也;周人殯於西階之上,則猶賓之也。而丘 也殷人也。予疇昔之夜,夢坐奠於兩楹之間。夫明王不興,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將死也 。」蓋寢疾七日而沒。   孔子之喪,門人疑所服。子貢曰:「昔者夫子之喪顏淵,若喪子而無服;喪子路亦然。 請喪夫子,若喪父而無服。」   孔子之喪,公西赤為志焉:飾棺、墻,置翣設披,周也;設崇,殷也;綢練設旐,夏也   子張之喪,公明儀為志焉;褚幕丹質,蟻結于四隅,殷士也。   子夏問於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寢苫枕干,不仕,弗與共天下也 ;遇諸市朝,不反兵而?。」曰:「請問居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仕弗與共國;銜君命 而使,雖遇之不?。」曰:「請問居從父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為魁,主人能,則執 兵而陪其後。」   孔子之喪,二三子皆?而出。群居則?,出則否。   易墓,非古也。   子路曰:「吾聞諸夫子:喪禮,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也。祭禮 ,與其敬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敬有鴦也。」   曾子吊於負夏,主人既祖,填池,推柩而反之,降婦人而後行禮。從者曰:「禮與?」 曾子曰:「夫祖者且也;且,胡為其不可以反宿也?」從者又問諸子游曰:「禮與?」子游 曰:「飯於牖下,小斂於戶內,$ 者,則謂之何?」大宰嚭曰:「古之侵伐者,不斬祀、不 殺厲、不獲二毛;今斯師也,殺厲與?其不謂之殺厲之師與?」曰:「反爾地,歸爾子,則 謂之何?」曰:「君王討敝之罪,又矜而赦之,師與,有無名乎?」   顏丁善居喪:始死,皇皇焉如有求而弗得;及殯,望望焉如有從而弗及;既葬,慨焉如 不及其反而息。   子張問曰:「《書》云:『高宗三年不言,言乃歡。』有諸?」仲尼曰:「胡為其不然 也?古者天子崩,王世子聽於冢宰三年。」   知悼子卒,未葬;平公飲酒,師曠、李調侍,鼓鐘。杜蕢自外來,聞鐘聲,曰:「安在 ?」曰:「在寢。」杜蕢入寢,歷階而升,酌,曰:「曠飲斯。」又酌,曰:「調飲斯。」 又酌,堂上北面坐飲之。降,趨而出。平公呼而進之曰:「蕢,曩者爾心或開予,是以不與 爾言;爾飲曠何也?」曰:「子卯不樂;知悼子在堂,斯其為子卯也大矣。曠也大師也,不 以詔,是以飲之也。」「爾飲𤩝何也?」曰:「調也君之褻臣也,為一飲一食,忘君之疾, 是以飲之也。」「爾飲何也?」曰:「蕢也宰夫也,非刀匕是共,又敢與知防,是以飲之也 。」平公曰:「寡人亦有過焉,酌而飲寡人。」杜蕢洗而揚觶。公謂侍者曰:「如我死,則 必無廢斯爵也。」至于今,既畢獻,斯揚觶,謂之杜舉。   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請謚於君曰:「日月有時,將葬矣。請所以易其名者。」君曰:「 昔者衛國兇饑,夫子為粥與國之餓者,是不亦惠乎?昔者衛國有難,夫子以其死衛寡人,不 亦貞乎?夫子聽衛國之政,修其班制,以與四鄰交,衛國之社稷不辱,不亦文乎?故謂夫子 『貞惠文子』。」   石駘仲卒,無適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為後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皆 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執親之喪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   衛人以龜為有知也。陳子車死於衛,其妻與其家大夫謀以殉葬,定,而後陳子亢至,以 告曰:「夫子疾,莫養於下,請以殉葬。」子亢曰:「以殉葬,非禮也;雖然,則彼疾當養 者,孰若妻與宰?得已,則吾欲已硜;不得已,則吾欲以二子者之為之也。」於是弗果用。   子路曰:「傷哉貧也!生無以為養,死無以為禮也。」孔子曰:「啜菽飲水盡其歡,斯 之謂孝;斂首足形,還葬而無槨,稱其財,斯之謂禮。」   衛獻公出奔,反於衛,及郊,將班邑於從者而後入。柳莊曰:「如皆守社稷,則孰執羈 靮而從;如皆從,則孰守社稷?君反其國而有私也,毋乃不可乎?」弗果班。   衛有堅史曰柳莊,寢疾。公曰:「若疾革,雖當$ 則取於同姓可也。祭殤必厭,蓋弗成也。祭成喪而無尸,是殤之 也。」孔子曰:「有陰厭,有陽厭。」曾子問曰:「殤不祔祭,何謂陰厭、陽厭?」孔子曰 :「宗子為殤而死,庶子弗為後也。其吉祭,特牲。祭殤不舉,無肵俎,無玄酒,不告利成 ,是謂陰厭。凡殤,與無後者,祭於宗子之家,當室之白,尊于東房,是謂陽厭。」   曾子問曰:「葬引至於堩,日有食之,則有變乎?且不乎?」孔子曰:「昔者吾從老聃 助葬於巷黨,及堩,日有食之,老聃曰:『丘!止柩,就道右,止哭以聽變。』既明反而後 行。曰:『禮也。』反葬,而丘問之曰:『夫柩不可以反者也,日有食之,不知其已之遲數 ,則豈如行?』老聃曰:『諸侯朝天子,見日而行,逮日而舍奠;大夫使,見日而行,逮 日而舍。夫柩不早出,不暮宿。見星而行者,唯罪人與奔父母之喪者乎!日有食之,安知其 不見星也?且君子行禮,不以人之親痁患。』吾聞諸老聃云。」   曾子問曰:「為君使而卒於舍,禮曰:公館復,私館不復。凡所使之國,有司所授舍, 則公館已,何謂私館不復也?」孔子曰:「善乎問之也!自卿、大夫、士之家,曰私館;公 館與公所為,曰公館。公館復,此之謂也。」曾子問曰:「下殤:土周葬于園,遂輿機而往 ,途邇故也。今墓遠,則其葬也如之何?」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昔者史佚有子而死, 下殤也。墓遠,召公謂之曰:『何以不棺斂於宮中?』史佚曰:『吾敢乎哉?』召公言於周 公,周公曰:『豈不可?』史佚行之。下殤用棺衣棺,自史佚始也。」   曾子問曰:「卿、大夫將為尸於公,受宿矣,而有齊衰內喪,則如之何?」孔子曰:「 出,舍於公館以待事,禮也。」孔子釂:「尸弁冕而出,卿、大夫、士皆下之,尸必式,必 有前驅。」子夏問曰:「三年之喪卒哭,金革之事無辟也者,禮與?初有司與?」孔子曰: 「夏後氏三年之喪,既殯而致事,殷人既葬而致事。《記》曰:『君子不奪人之親,亦不可 奪親也。』此之謂乎?子夏曰:「金革之事無辟也者,非與?」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 :昔者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今以三年之喪,從其利者,吾弗知也!」   文王世子第八   文王之為世子,朝於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問內豎之御者曰:「今 日安否何如?」內豎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 。其有不安節,則內豎以晸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腹膳,然後亦復初。食上, 必在,視寒暖之節,食下,問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應曰:「諾。」然後退$ 志。故觀其禮樂,而治亂可知也。蘧伯玉曰: 「君子之人達,故觀其器,而知其工之巧;觀其發,而知其人之知。」故曰:「君子慎其所 以與人者。」   太廟之內敬矣!君親牽牲,大夫贊幣而從。君親制祭,夫人薦盎。君親割牲,夫人薦酒 。卿、勋大夫從君,命婦從夫人。洞洞乎其敬也,屬屬乎其忠也,勿勿乎其欲其饗之也。納牲 詔於庭,血毛詔於室,羹定詔於堂,三詔皆不同位,蓋道求而未之得也。設祭于堂,為祊乎 外,故曰:「於彼乎?於此乎?」一獻質,三獻文,五獻察,七獻神。大饗其王事與!三牲 魚椳,四海九州之美味也;籩豆之薦,四時之和氣也。內金,示和也。束帛加璧,尊德也。 龜為前列,先知也。金次之,見情也。丹漆絲纊竹箭,與眾共財也。其餘無常貨,各以其國 之所有,則致遠物也。其出也,肆夏而送之,蓋重禮也。祀帝於郊,敬之至也。宗廟之祭, 仁之至也。喪禮,忠之至也。備服器,仁之至也。賓客之用幣,義之至也。故君子欲觀仁義 之道,禮其本也。   君子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學禮。茍無忠信之人,則禮不虛道。是以得 其人之為貴也。孔子曰:「誦《詩》三百,不足以一獻。一獻之禮,不足以大饗。大饗之禮 ,不足以大旅。大旅具矣,不足以饗帝。」毋輕議禮!子路為季氏宰。季氏祭,逮暗而祭, 日不足,繼之以燭。僈雖有強力之容、肅敬之心,皆倦怠矣。有司跛倚以臨祭,其為不敬大矣 。他日祭,子路與,室事交乎戶,堂事交乎階,質明而始行事,晏朝而退。孔子聞之曰:「 誰謂由也而不知禮乎?」   郊特牲第十一   郊特牲,而社稷大牢。天子適諸侯,諸侯膳用犢;諸侯適天子,天子賜之禮大牢;貴誠 之義也。故天子牲孕弗食也,祭帝弗用也。大路繁纓一就,先路三就,次路五就。郊血,大 饗腥,三獻爓,一獻熟;至敬不饗味而貴氣臭也。諸侯為賓,灌用郁鬯。灌用臭也,大饗, 尚腶修而已矣。大饗,君三重席而酢焉。三獻之介,君專席而酢焉。此降尊以就卑也。饗禘 有樂,而食嘗無樂,陰陽之義也。凡飲,養陽氣也;凡食,養陰氣也。故春禘而秋嘗;春饗孤 子,秋食耆老,其義一也。而食嘗無樂。飲,養陽氣也,故有樂;食,養陰氣也,故無聲。 凡聲,陽也。鼎俎奇而籩豆偶,陰陽之義也。籩豆之實,水土之品也。不敢用褻味而貴多品 ,所以交於旦明之義也。賓入大門而奏《肆夏》,示易以敬也。卒爵而樂闋,孔子屢嘆之。 奠酬而工升歌,發德也。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樂由陽來者也,禮由陰作者也, 陰陽和而萬物得。旅幣無方,所以別土地之$ 殷路也。乘路,周路也。有虞氏之旗,夏後氏之綏,殷之大 白,周之大赤。夏後氏駱馬,黑鬣。殷人白馬,黑首。周人黃馬,蕃鬣。夏後氏,牲尚黑, 殷白牡,周騂剛。泰,有虞氏之尊也。山罍,夏後氏之尊也。著,殷尊也。犧象,周尊也。 爵,夏後氏以琖,殷以斝,周以爵。灌尊,夏後氏以雞夷。殷以斝,周以黃目。其勺,夏後 氏以龍勺,殷以疏勺,周以蒲勺。土鼓蕢桴葦龠,伊耆氏之樂也。拊搏玉磬揩擊,大琴大瑟 ,中琴小瑟,四代之樂器也。魯公之廟,文世室也。武公之廟,武世室也。米廩,有虞氏之 庠也;序,夏後氏之序也;瞽藕,殷學也;頖宮,周學也。崇鼎,貫鼎,大璜,封父龜,天 子之器也。越棘,大弓,天子之戎器也。夏後氏之鼓,足。殷,楹鼓;周,縣鼓。垂之和鐘 ,叔之離磬,女媧之笙簧。夏後氏之龍簨虡,殷之崇牙,周之璧翣。有虞氏之兩敦,夏後氏 之四連,殷之六瑚,周之八簋。俎,有虞氏以梡,夏後氏以嶡,殷以椇,周以房俎。夏後氏 以楬豆,殷玉豆,周獻豆。有虞氏服韍,夏後氏山,殷火,周龍章。有虞氏祭首,夏後氏祭 心,殷祭肝,周祭肺。夏後氏尚明水,殷尚醴,周尚酒。有虞氏官五十,夏後氏官百,殷二 百,周三百。有虞氏之綏,夏後氏之綢練,殷之崇牙,周之璧翣。凡四代之服、器、官,魯 兼用之。是故,魯,王禮也,天下傳之久矣。君臣,未嘗相弒也;禮樂刑法政俗,未嘗相變 也,天下以為有道之國。是故,天下資禮樂焉。   喪服小記第十五   斬衰,括發以麻;為母,括發以麻,免而以布。齊衰,惡笄以終喪。男子冠而婦人笄, 男子免而婦人髽。其義:為男子則免,為婦人則髽。苴杖,竹也;削杖,桐也。祖父卒,而 後為祖母后者三年。為父母,駪長子稽顙。大夫吊之,雖緦必稽顙。婦人為夫與長子稽顙,其 餘則否。男主必使同姓,婦主使異姓。為父後者為出母無服。親親,以三為五,以五為九 。上殺,下殺,旁殺,而親畢矣。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廟。庶子王, 亦如之。別子為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五世而遷之宗,其繼高祖者也。是故,祖 遷於上,宗易於下。尊祖故敬宗,敬宗所以尊祖禰也。庶子不祭祖者,明其宗也。庶子不為 長子斬,不繼祖與禰故也。庶子不祭殤與無後閞者,殤與無後者從祖祔食。庶子不祭禰者,明 其宗也。親親尊尊長長,男女之有別,人道之大者也。   從服者,所從亡則已。屬從者,所從雖沒也服。妾從女君而出,則不為女君之子服。禮 不王不禘。世子不降妻之父母;其為妻也,與大夫之適子同。父為士,子為天子諸$ 盡智竭力,為法為之。故先王明賞以勸之,嚴刑以威之 。賞刑明則民盡死,民盡死則兵強主尊。刑賞不察則民無功而求得,有罪而幸免,則兵弱 主卑。故先王賢佐盡力竭智。故曰:公私不可不明,法禁不可不審,先王知之矣。 《解老》 1 解老: 德者,內也。得者,外也。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於外也。神不淫於外則身全, 身全之謂德。德者,得身也。凡德者,以無為集,以無欲成,以不─思安,以不用固。為之 欲之,則德無舍,德無舍則不全。用之思之則不固,不固則無功,無功則生於德䍐。德則無 德,不德則在有德。故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2 解老: 所以貴無為無思為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夫無術者,故以無為無思為虛也。夫 故以無為無思為虛者,其意常不忘虛,是制於為虛也。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今制於為 虛,是不虛也。虛者之無為也,不以無為為有常,不以無為為有常則虛,虛則德盛,德盛 之謂上德,故曰:“上德無為而無不為也。” 3 解老: 仁者,謂其中心欣然愛人也。其喜人之有福,而惡人之有禍也。生心之所不能已 也,非求其報也。故曰:“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也。” 4 解老: 義者,君臣上下之事,父子貴賤之差也,知交朋友之接也,親疏內外之分也。臣 事君宜,下懷上宜,子事父宜,賤敬貴宜,知交友朋之相助也宜,親者內而疏者外宜。義 者,謂其宜也,宜而為之,故曰:“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也。” 5 解老: 禮者,所以貌情也,群義之文章也,君臣父子之交也,貴賤賢不肖之所以別也。 中心懷而不諭,故疾趨卑拜而明之。實心愛而不知,故好言繁辭以信之。禮者,外節之所 以諭內也。故曰:“禮以貌情也。”凡人之為外物動也,不知其為身之禮也。眾人之為禮 也,以尊他人也,故時勸時衰。君子之為禮,以為其身,以為其身,故神之為上禮,上禮 神而眾人貳,故不能相應,不能相應,故曰:“上禮為之而莫之應。”眾人雖貳,聖人之 復恭敬盡手足之禮也不衰,故曰:“攘臂而仍之。”道有積而德有功,德者道之功。功有 實而實有光,仁者德之光。光有澤而澤有事,義者仁之事也。事有禮而禮有文,禮者義之 文也。故曰:“失道猝後失德,失德而後失仁,失狵仁而後失義,失義而後失禮。” 6 解老: 禮為情貌者也,文為質飾者也。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質而惡飾。夫恃貌而論情 者,其情惡也;須飾而論質者,其質衰也。何以論之?和氏之璧,不飾以五采,隋侯之珠 ,不飾以銀黃,其質至美,物不足以飾之。夫物之待飾而後行者,其質不美也。是以父子 之間,其禮樸而$ 白黑。短長、大小、方圓、 堅脆、輕重、白黑之謂理。理定而物易割也。故議於大庭而後言則立,權議之士知之矣。故 欲成方圓而隨其規矩,則萬事之功形矣。而萬物莫不有規矩。議言之士,計會規矩也。聖人 盡隨於萬物之規矩,故曰:“不敢為天下先。”不敢為天下先則事無不事,功無不功,而議 必蓋世,欲無處大官,其可得乎?處大官之謂為成事長,是以故曰:“不敢為天下先,故能 為成事長。” 30 解老: 慈於子者不敢絕衣食,慈於身者不敢離法度,慈於方圓者不敢舍規矩。故臨兵而 慈於士吏則戰勝敵,慈於器械則城堅固。故曰:“慈於戰則勝,以守則固。”夫能自全也而 盡隨於萬物之理者,必且有天生。天生也者,生心也。故天下之道盡之生也,若以慈衛之也 。事必躋全,而舉無不當,則謂之寶矣。故曰:“吾有三寶,持而寶之。” 31 解老: 書之所謂大道也者,端道也。所謂貌施也者,邪道也。所謂徑大也者,佳麗也。 佳麗也者,邪道之分也。朝甚除也者,獄訟繁也。獄訟繁則田荒,田荒則府倉虛,府倉虛則 國貧,國貧而民俗淫侈,民俗淫侈則衣食之業絕,衣食之業絕則民不得無飾巧詐,飾巧詐則 知采文,知采文之謂服文采。獄訟繁、倉廩虛、而有以淫侈為俗,則國之傷也若以利劍刺之 。故曰:“帶利劍。”諸夫飾智故以至於傷國者,其私家必富,私家必富,故曰:“資貨有 餘。”國有若是者,則愚民不得無術而效之,效之則小盜生。由是觀之,大姦作則小盜隨, 大姦唱則小盜和。竽也者,五聲之長者也,故竽先則鍾瑟皆隨,竽唱則諸樂皆和。今大姦作 則俗之民唱,俗之民唱則小盜必和,故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而貨資有餘者,是之謂盜 32 解老: 人無愚智,莫不有趨舍。恬淡平安,莫不知禍福之所由來。得於好惡,怵於淫物 ,而後變亂。所以然者,引於外物,亂於玩好也。恬淡有趨舍之義,平安禍福之計。而今 也玩好變之,外物引之,引之而往,故曰:“拔。”至聖人不然,一建其趨舍,雖見所好之 物不能引,不能引之謂不拔。一於其情,雖有可欲之類,神不為動,神不為動之謂不脫。為 人子孫者體此道,守宗廟不滅之謂祭祀不絕。身以積精為德,家以資財為德,鄉國天下皆 以民為德。今治身而外物不能亂其精神,故曰:“脩之身,其德乃真。”真者,慎之固也。 治家,無用之物不能動其計則資有餘,故曰黓“脩之家,其德有餘。”治鄉者行此節,則家 之有餘者益眾,故曰:“脩之鄉,其德乃長。”治邦者行此節,則鄉之有德者益眾,故曰: “脩之邦,其德乃豐。”蒞天下者行此節,則民之生$ ,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庋是戮細民而誅大臣,君曰“與子罕議之”。居期年, 民知殺生之命制於子罕也,故一國歸焉。故子罕劫宋君而奪其政,法不能禁也。故曰子罕為 出彘,而田成常為圃池也。令王良、造父共車,人操一邊轡而入門閭,駕必敗而道不至也。 令田連、成竅共琴,人撫一絃而揮,則音必敗曲不遂矣。 190 外儲說右下: 雨說二 191 外儲說右下: 秦昭王有病,百姓里買牛而家為王禱。公孫述出見之,入賀王曰:“百姓 乃皆里買牛為王禱。”王使人問之,果有之。王曰:“訾之人二甲。夫非令儑擅禱,是愛寡 人也。夫愛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與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亂亡之道也。不如人 罰二甲而復與為治。” 192 外儲說右下: 一曰。秦襄王病,百姓為之禱,病愈,殺牛塞禱。郎中閻遏、公孫衍出見 之曰:“非社臘之時也,奚自殺牛而祠社?”怪而問之。百姓曰:“人主病,為之禱,今病 愈,殺牛塞禱。”閻遏、公孫衍說,見王,拜賀曰:“過堯、舜矣。”王驚曰:“何謂也? ”對曰:“堯、舜,其民未至為之禱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愈,殺牛塞禱,故臣竊以 王為過堯、舜也。”王因使人問之何里為之,訾其里正與伍老屯二甲。閻遏、公孫衍媿不敢 言。居數月,王飲酒酣樂,閻遏、公孫衍謂王曰:“前時臣竊以王為過堯、舜,非直敢諛也 。堯、舜病,且其民未至為之禱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愈,殺牛塞禱。今乃訾其里正與 伍老屯二甲,臣竊怪之。”王曰:“子何故不知於此。彼民之所以為我用者,非以吾愛之為 我用者也,以吾勢之為我用者也。吾釋勢與民相收,若是,吾適不愛,而民因不為我用也, 故遂絕愛道也。” 193 外儲說右下: 秦大饑,應侯請曰:“五苑之草著、蔬菜、橡果、棗栗,足以活民,請發 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賞,有罪而受誅。今發五苑之蔬草者,使民有功 與無功俱賞也。夫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者,此亂之道也。夫發五苑而亂,不如棄棗蔬而治。 ”一曰。“今發五苑之蓏蔬棗栗足以活民,是用民有功與無功爭取也。夫生而亂,不如死而 治,大夫其釋之。” 194 外儲說右下: 田鮪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國。” 195 外儲說右下: 一曰。田鮪教其子田章曰:“主賣官爵,臣賣智力,故自恃無恃人。” 196 外儲說右下: 公儀休相魯而嗜魚,一國盡爭買魚而獻之,公儀子不受,其弟諫曰:“夫 子嗜魚而不受者何也?”對曰:“夫唯嗜魚,故不受也。夫即受魚,必有下人之色,$ 耨,得有子父乘車過者,馬驚而不行,其子下車牽馬,父子推車請 造父助我推車,造父因收器輟而寄載之,援其子之乘,乃始檢轡持筴,未之用也而馬轡驚矣 。使造父而不能御,雖盡力勞身助之推車,馬猶不肯行也。今身使佚,且寄載,有德於人者 ,有術而御之也。故國者君之車也,勢者君之馬也,無術以御之,身雖勞猶不免亂,有術以 御之,身處佚樂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212 外儲說右下: 椎鍛者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所以矯不直也,聖人之為法也,所以平不夷 矯不直也。 213 外儲說右下: 淖齒之用齊也擢閔王之筋,李兌之用趙也餓殺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 椎鍛榜檠,故身死為戮而為天下笑。 214 外儲說右下: 一曰。入齊則獨聞淖齒而不聞齊王,入趙則獨聞李兌而不聞趙王。故曰: 人主者不操術,則威勢輕而臣擅名。 215 外儲說右下: 一曰。田嬰相齊,人有說王者曰:“終歲之計橹,王不一以數日之間自聽之 ,則無以知吏之姦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嬰聞之,即遽請於王而聽其計,蚿王將聽之 矣,田嬰令官具押券斗石參升之計,王自聽計,計不勝聽,罷食,後復坐,不復暮食矣。田 嬰復謂曰:“群臣所終歲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聽之,則群臣有為勸勉矣。”王曰 :“諾。”俄而王已睡矣,吏盡揄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計。王自聽之,亂乃始生。 216 外儲說右下: 一曰。武靈王使惠文王蒞政,李兌為相,武靈王不以身躬親殺生之柄,故 劫於李兌。 217 外儲說右下: 說五 218 外儲說右下: 茲鄭子引輦上高梁而不能支。茲鄭踞轅而歌,前者止,後者趨,輦乃上。 使茲鄭無術以致人,則身雖絕力至死,輦猶不上也。今身不至勞苦而輦以上者,有術以致人 之故也。 219 外儲說右下: 趙簡主出稅者,吏請輕重,簡主曰:“勿輕勿重。重則利入於上,若輕則 利歸於民,吏無私利而正矣。”薄疑謂趙簡主曰:“君之國中飽。”簡主欣然而喜曰:“何 如焉?”對曰:“府庫空虛於上,百姓貧餓於下,然而姦吏富矣。” 220 外儲說右下: 齊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養者,桓公問其故,對曰:“臣有子 三人,家貧,無以妻之,傭未反。”桓公歸,以告管仲,管仲曰:“畜積有腐棄之財則人飢 餓,宮中有怨女則民無妻。”桓公曰:“善。乃銑宮中有婦人而嫁之,下令於民曰:“丈 夫二十而室,婦人十五而嫁。” 221 外儲說右下: 一曰。桓公微服而行於民間,有鹿門稷者,行年七十而無妻,桓公問管仲 曰:“有民老而無妻者乎?”管仲曰:“有鹿門$ 也。 11 五蠹: 今則不然,士民縱恣於內,言談者為勢於外,外內稱惡以待強敵,不亦殆乎!故群 臣之言外事者,非有分於從衡之黨,則有仇讎之忠,而借力於國也。從者,合眾弱以攻一強 也;而衡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皆非所以持國。今人臣之言衡者皆曰:“不事大則遇敵 受禍矣。”事大未必有實婘,則舉圖而委,效璽而請兵矣。獻圖則地削,效璽則名卑,地削則 國削,名卑則政亂矣。事大為衡未見其利也,而亡地亂政矣。人臣之言從者皆曰:“不救小 而伐大則失天下,失天下則國危,國危而主卑。”救小未必有實,則起兵而敵大矣。救小未 必能存,而交大未必不有疏,有疏則為強國制矣。出兵則軍敗,退守則城拔,救小為從未見 其利,而亡地敗軍矣。是故事強則以外權士官於內,救小則以內重求利於外,國利未立,封 土厚祿至矣;主上雖卑,人臣尊矣;國地雖削,私家富矣。事成則以權長重,事敗則富退 處。人主之於其聽說也,於其臣,事未成則爵祿已尊矣;事敗而弗誅,則游說之士,孰不為 用矰繳之說而徼倖其後?故破國亡主以聽言談者之浮說,此其故何也?是人君不明乎公私之 利,不察當否之言,而誅罰不必其後也。皆曰“外事大可以王,小可以安。”夫王者,能攻 人者也;而安,則不可攻也。強,則能攻人者也;治,則不可攻也。治強不可責於外,內政 之有也。今不行法術於內,而事智於外,則不至於治強矣。鄙諺曰:“長袖善舞,多錢善賈 。”此言多資之易為工也。故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褵計。故用於秦者十變而謀希失,用於燕 者一變而計希得,非用於秦者必智,用於燕者必愚也,蓋治亂之資異也。故周去秦為從,期 年而舉;衛離魏為衡,半歲而亡。是周滅於從,衛亡於衡也。使周、衛緩其從衡之計,而嚴 其境內之治,明其法禁,必其賞罰,盡其地力以多其積,致其民死以堅其城守,天下得其地 則其利少,攻其國則其傷大,萬乘之國、莫敢自頓於堅城之下,而使強敵裁其弊也,此必不 亡之術也。舍必不亡之術而道必滅之事,治國者之過也。智困於內而政亂於外,則亡不可振 12 五蠹: 民之故計,皆就安利如辟危窮。今為之攻戰,進則死於敵,退則死於誅則危矣。 棄私家之事而必汗馬之勞,家困而上弗論則窮矣。窮危之所在也,民安得勿避。故事私門而 完解舍,解舍完則遠戰,遠戰則安。行貨賂而襲當塗者則求得,求得則私安,私安則利之所 在,安得勿就?是以公民少而私人眾矣。夫明王治國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少而名卑,以 寡趣本務而趨末作。今世近習之請行則官爵可買,官爵可買則商工不卑也$ 首 , 千 又 五 百 里 。 自 河 首 襄 山 以 西 , 南 至 于 舂山珠 澤 , 昆 侖 之 丘 , 七 百 里 。 自 舂 山 以 西 , 至 于 赤 烏 氏 舂山 , 三 百 里 。 東 北 還 至 于 群 玉 之 山 , 截 舂 山 以 北 , 自 群玉 之 山 以 西 , 至 于 西 王 毋 之 邦 , 三 千 里 。 □ 。 自 西 王 毋之 邦 , 北 至 于 曠 原 之 野 , 飛 鳥 之 所 解 其 羽 , 千 有 九 百 里。 □ 宗 周 至 于 西 北 大 曠 原 , 一 萬 四 千 里 。 乃 還 東 南 , 復至 于 陽 紆 , 七 千 里 。 還 歸 于 周 , 三 千 里 。 各 行 兼 數 , 三萬 有 五 千 里 。 吉 日 甲 申 , 天 子 祭 于 宗 趂之 廟 。 乙 酉 , 天子 □ 六 師 之 人 于 洛 水 之 上 。 丁 亥 , 天 子 北 濟 于 河 , □ 羝之 隊 以 西 北 , 升 于 盟 門 九 河 之  , 乃 遂 西 南 。 仲 冬 壬 辰, 至 ● 山 之 上 , 乃 奏 廣 樂 , 三 日 而 終 。 吉 日 丁 酉 , 天 子入 于 南 鄭 。 穆 天 子 傳 卷 之 五 寶 處 曰 : 天 子 四 日 休 于 濩 澤 , 於 是 射 鳥 獵 獸 。 丁 丑 , 天子 □ 雨 乃 至 。 祭 父 自 圃 鄭 來 謁 。 留 昆 歸 玉 百 枚 。  翟 致賂 , 良 馬 百 駟 。 歸 畢 之 寶 , 以 詰 其 成 。  子 ● 胡 □ 東 牡。 見 許 男 于 洧 上 , 祭 父 以 天 子 命 辭 曰 :「 去 茲 羔 , 用 玉 帛 見 。 」 許 男 不 敢 辭 , 還 取 束 帛 加 璧 。 □ 毛 公 舉 幣 玉 。 是 日 也 , 天 子 霍飲 許 男 于 洧 上 。 天 子 曰 :「 朕 非 許 邦 而 恤 百 姓 □ 也 , 咎 氏 宴 飲 毋 有 禮 。 」 許 男 不敢 辭 , 升 坐 于 出 尊 , 乃 用 宴 樂 。 天 子 賜 許 男 駿 馬 十 六 ,許 男 降 再 拜 空 首 , 乃 升 平 坐 。 及 暮 , 天 子 遣 許 男 歸 。 癸亥 , 天 子 乘 鳥 舟 龍 卒 浮 于 大 沼 。 夏 庚 午 , 天 子 飲 于 洧 上, 乃 遣 祭 父 如 圃 鄭 , 用 □ 諸 侯 。 辛 未 ,$ 澒 , 白 澒 九 百 歲 生 白 金 , 白 金 千 歲 生 白 龍 , 白 龍 入藏 生 白 泉 , 白 泉 之 埃 上 為 白 雲 , 陰 陽 相 薄 為 雷 , 激 揚 為電 , 上 者 就 下 , 流 水 就 通 , 而 合 于 白 海 。 牝 土 之 氣 御 于玄 天 , 玄 天 六 百 歲 生 玄 砥 , 玄 砥 六 百 歲 生 玄 澒 , 玄 澒嘻六百 歲 生 玄 金 , 玄 金 千 歲 生 玄 龍 , 玄 龍 入 藏 生 玄 泉 , 玄 泉之 埃 上 為 玄 雲 , 陰 陽 相 薄 為 雷 , 激 揚 為 電 , 上 者 就 下 ,流 水 就 通 , 而 于 玄 海   卷 五 時 則 訓     孟 春 之 月 , 招 搖 指 寅 , 昏 參 中 , 旦 尾 中 。 其 位 東 方, 其 日 甲 乙 , 盛 德 木 , 其 蟲 鱗 , 其 音 角 , 律 中 太 蔟 ,其 數 八 , 其 味 酸 , 其 臭 羶 , 其 祀 戶 , 祭 先 脾 。 東 風 解 凍, 蟄 蟲 始 振 蘇 , 魚 上 負 冰 , 獺 祭 魚 , 候 鴈 北 。 天 子 衣 青衣 , 乘 蒼 龍 , 服 蒼 玉 , 建 青 旗 , 食 麥 與 羊 , 服 八 風 水 ,爨 萁 燧 火 , 東 宮 御 女 青 色 , 衣 青 采 , 鼓 琴 瑟 , 其 兵 矛 ,其 畜 羊 , 朝 于 青 陽 左 A , 以 出 春 令 。 布 德 施 惠 , 行 慶 賞, 省 徭 賦 。 立 春 之 日 , 天 子 親 率 三 公 九 卿 大 夫 以 迎 歲 于東 郊 , 修 除 祠 位 , 幣 禱 鬼 神 , 犧 牲 用 牡 。 禁 伐 木 , 毋 覆巢 、 殺 胎 夭 , 毋 麛 , 毋 卵 , 毋 聚 眾 、 置 城 郭 , 掩 骼 薶 骴。 孟 春 行 夏 令 , 則 風 雨 不 時 , 草 木 旱 落 , 國 乃 有 恐 。 行秋 令 , 則 其 民 大 疫 , 飄 風 暴 雨 總 至 , 黎 莠 蓬 蒿 並 興 。 行冬 令 , 則 水 潦 為 敗 , 雨 霜 大 雹 , 首 稼 不 入 。 正 月 官 司 空, 其 樹 楊 。 仲 春 之 月 , 招 搖 指 卯 , 昏 弧 中 , 旦 建 星 中 。其鹼 位 東 方 , 其 日 甲 乙 , 其 蟲 鱗 , 其 音 角 , 律 中 夾 鍾 , 其數 $ 逆 。 行 夏 ,則 水 潦 敗 國 , 時 雪 不 降 , 冰 凍 消 釋 。 十 二 月 官 獄 , 其 樹櫟 。 五 位 : 東 方 之 極 , 自 碣 石 山 過 朝 鮮 , 貫 大 人 之 國 ,東 至 日 出 之 次 , 榑 木 之 地 , 青 土疣 樹 木 之 野 , 太 皞 、 句 芒之 所 司 者 , 萬 二 千 里 。 其 令 曰 : 挺 群 禁 , 開 閉 闔 , 通 窮窒 , 達 障 塞 , 行 優 游 , 棄 怨 惡 , 解 役 罪 , 免 憂 患 , 休 罰刑 , 開 關 梁 , 宣 出 財 , 和 外 怨 , 撫 四 方 , 行 柔 惠 , 止 剛強 。 南 方 之 極 , 自 北 戶 孫 之 外 , 貫 顓 頊 之 國 , 南 倡至 委 火炎 風 之 野 , 赤 帝 、 祝 融 之 所 司 者 , 萬 二 千 里 。 其 令 曰 :爵 有 德 , 賞 有 功 , 惠 賢 良 , 救 飢 渴 , 舉 力 農 , 振 貧 窮 ,惠 孤 寡 , 憂 罷 疾 , 出 大 祿 , 行 大 賞 , 起 毀 宗 , 立 無 後 ,封 建 侯 , 立 賢 輔 。 中 央 之 極 , 自 昆 侖 東 絕 兩 恆 山 , 日 月之 所 道 , 江 、 漢 之 所 出 , 眾 民 之 野 , 五 穀 之 所 宜 , 龍 門、 河 、 濟 相 貫 ,愓 以 息 壤 堙 洪 水 之 州 , 東 至 於 碣 石 , 黃 帝、 后 土 之 所 司 者 , 萬 二 千 里 。 其 令 曰 : 平 而 不 阿 , 明 而不 苛 , 包 裹 覆 露 , 無 不 囊 懷 , 溥 氾 無 私 , 正 靜 以 和 , 行稃 鬻 , 養 老 衰 , 弔 死 問 疾 , 以 送 萬 物 之 歸 。 西 方 之 極 ,自 昆 侖 絕 流 沙 、 沈 羽 , 西 至 三 危 之 國 , 石 城 金 室 , 飲 氣之 民 , 不 死 之 野 , 少 皞 、 蓐 收 之 所 司 者 , 萬 二 千 里 。 其令 曰 : 審 用 法 , 誅 必 辜 , 備 盜 賊 , 禁 姦 邪 , 飾 群 牧 , 謹著 聚 , 修 城 郭 , 補 決 竇 , 塞 蹊 徑 , 遏 溝 瀆 , 止 流 水 , 雝谿 谷 , 守 門 閭 , 陳 兵 甲 , 選 百 官 , 誅 不 法 。 北 方 之 極 ,自 九 澤 窮 夏 晦 之 極 $ 欂 櫨 , 以 相 支 持 , 木 巧 之飾 , 盤 紆 刻 儼 , 嬴 鏤 雕 琢 , 詭 文 回 波 , 淌 游 瀷 淢 , 菱 杼紾 抱 , 芒 繁 亂 澤 , 巧 偽 紛 挐 , 以 相 摧 錯 , 此 遁 於 木 也 。鑿 汙 池 之 深 , 肆 畛 崖 之 遠 , 來 谿 谷 之 流 , 飾 曲 岸 之 際 ,積 牒 旋 石 , 以 純 脩 碕 , 抑 淢 怒 瀨 , 以 揚 激 波 , 曲 拂 邅 迴, 以 像 湡 、 浯 , 益 樹 蓮 菱 , 以 食 鱉 魚 , 鴻 鵠 鷫 鷞 , 稻 粱饒 餘 , 龍 舟 鷁 首 , 浮 吹 以 娛 , 此 遁 於 水 也 。 高 築 城 郭 , 樹 險 阻 , 崇 臺 榭 之 隆 , 侈 苑篠囿 之 大 , 以 窮 要 妙 之 望 ,魏 闕 之 高 , 上 際 青 雲 , 大 廈 曾 加 , 擬 於 昆 侖 , 脩 為 牆 垣, 甬 道 相 連 , 殘 高 增 下 , 積 土 為 山 , 接 徑 歷 遠 , 直 道 夷險 , 終 日 馳 騖 , 而 無 蹟 蹈 之 患 , 此 遁 於 土 也 。 大 鐘 鼎 ,美 重 器 , 華 蟲 疏 鏤 , 以 相 繆 紾 , 寢 兕 伏 虎 , 蟠 龍 連 組 ,焜 昱 錯 眩 , 照 燿 煇 煌 , 偃 蹇 寥 糾 , 曲 成 文 章 , 雕 琢 之 飾, 鍛 錫 文 鐃 , 乍 晦 乍 明 , 抑 微 滅 瑕 , 霜 沈 居 , 若 簟 籧篨 , 纏 錦 經 淫 , 似 數 而 疏 , 此 遁 於 金 也 。 煎 熬 焚 炙 , 調齊 和 之 適 , 以 窮 荊 、 吳 甘 酸 之 變 , 焚 林 而 獵 , 燒 燎 大 木, 鼓 橐 吹 埵 , 以 銷 銅 鐵 , 靡 流 堅 鍛 , 無 猒 足 目 , 山 無 峻幹 , 林 無 柘 梓 , 燎 木 以 為 炭 , 燔 草 而 為 灰 , 野 莽 白 素 ,不 得 其 時 , 上 掩 天 光 , 下 殄 地 財 , 此 遁 於 火 也 。 此 五 者一 , 足 以 亡 天 下 矣 。 是 故 古 者 明 堂 之 制 , 下 之 潤 溼 弗懹能及 , 上 之 霧 露 弗 能 入 , 四 方 之 風 弗 能 襲 , 土 事 不 文 , 木工 不 斲 , 金 器 不 鏤 , 衣 無 隅 差 之 削 , 冠 無 觚 蠃 之 理 , 堂大 足 以 周 旋 理$ 主 , 滅 想 去 意 , 清 虛 以 待 , 不 伐 之 言, 不 奪 之 事 , 循 名 責 實 , 使 有 司 , 任 而 弗 詔 , 責 而 弗 教, 以 不 知 為 道 , 以 柰 何 為 寶 。 如 此 , 則 百 官 之 事 各 有 所守 矣 。 攝 權 勢 之 柄 , 其 於 化 民 易 矣 。 衛 君 役 子 路 , 權 重也 ; 景 、 桓 公 臣 管 、 晏 , 位 尊 也 。 怯 服 勇 而 愚 制 智 , 其所 託 勢 者 勝 也 。 故 枝 不 得 大 於 榦 , 末 不 得 強 於 本 , 則 輕重 大 小有 以 相 制 也 。 若 五 指 之 屬 於 臂 , 搏 援 攫 捷 , 莫 不如 志 , 言 以 小 屬 於 大 也 。 是 故 得 勢 之 利 者 , 所 持 甚 小 ,其 存 甚 大 ; 所 守 甚 約 , 所 制 甚 廣 。 是 故 十 圍 之 木 , 持 千鈞 之 屋 ; 五 寸 之騺 鍵 , 制 開 闔 之 門 。 豈 其 材 之 巨 小 足 哉 ?所 居 要 也 。 孔 丘 、 墨 翟 修 先 聖 之 術 , 通 六 藝 之 論 , 口 道其 言 , 身 行 其 志 , 慕 義 從 風 而 為 之 服 役 者 不 過 數 十 人 。使 居 天 子 之 位 , 則 天 下 遍 為 儒 墨 矣 。 楚 莊閾 王 傷 文 無 畏 之死 於 宋 也 , 奮 袂 而 起 , 衣 冠 相 連 於 道 , 遂 成 軍 宋 城 之 下, 權 柄 重 也 。 楚 文 王 好 服 獬 冠 , 楚 國 效 之 ; 趙 武 靈 王 貝帶 鵔 鸃 而 朝 , 趙 國 化 之 。 使 在 匹 夫 布 衣 , 雖 冠 獬 冠 , 帶貝 帶 , 鵔 鸃 而 朝 , 則 不 免 為 人 笑 也 。 夫 民 之 好 善 樂 正 ,不 待 禁 誅 而 自 中 法 度 者 , 萬 無 一 也 。 下 必 行 之 令 , 從 之者 利 , 逆 之 者 凶 , 日 陰 未 移 , 而 海 內 莫 不 被 繩 矣 。 故 握劍 鋒 , 以 離 北 宮 子 、 司 馬 蒯 蕢 不 使 應 敵 ; 操 鞟其 觚 , 招 其末 , 則 庸 人 能 以 制 勝 。 今 使 烏 獲 、 藉 蕃 從 後 牽 牛 尾 , 尾絕 而 不 從 者 , 逆 也 ; 若 指 之 桑 條 以 貫 其 鼻 , 則 五 尺 $ 將 何 以 教 寡 人 ? 」 惠 孟 對 曰 : 「 臣 有 道 於此 , 人 雖 勇 , 刺 之 不 入 ; 雖 巧 有 力 , 擊 之 不 中 。 大 王 獨無 意 邪 ? 」 宋 王 曰 : 「 善 ! 此 寡 人 之 所 欲 聞 也 。 」 惠 孟曰 : 「 夫 刺 之 而 不 入 , 擊 之 而 不 中 , 此 猶 辱 也 。 臣 有 道於 此 , 使 人 雖 有 勇 弗 敢 刺 , 雖 有 力 不 敢 擊 。 夫 不 敢 刺 ,不 敢 擊 , 非 無 其 意 也 。 臣 有 道 於 此 , 使 人 本 無 其 意 也 。夫 無 其 意 , 未 有 愛 利 之 心 也 。 臣 有 道 於 此 , 使 天 下 丈 夫女 子 莫 不 歡 然 皆 欲 愛 利 之 心 。 此 其 賢 於 勇 有 力 也 , 四 累之 上 也 。 大 王 獨 無 意 邪 ? 」 宋 王 曰 : 「 此 寡 人 所 欲 得 也。 」 惠 孟 對 曰 : 「 孔 、 墨 是 已 。 孔 丘 、 墨 翟 , 無 地 而 為君 , 無 官 而 為 長 , 天 下 丈 夫 女 子 莫 不 延 頸 舉 踵 而 願 安 利之 者 。 今 大 王 , 萬 乘 之 主 也 。 誠 有 其 志 , 則 四 境 之 內 皆得 其 利 矣 。 此 賢 於 孔 、 墨 也 遠 矣 ! 」 宋 王 無 以 應 。 惠 孟出 , 宋 王 謂 左 右 曰 : 「 辯 矣 , 客 之 以 說 勝 寡 人 也 ! 」 故老 子 曰 : 「 勇 於 不 敢 則 活 。 」 由 此 觀 之 , 大 勇 反 為 不 勇耳 。 昔 堯 之 佐 九 人 , 舜 之 佐 七 人 , 武 王 之 佐 五 人 。 堯 、舜 、 武 王 於 九 、 七 、 五硌 者旨 , 不 能 一 事 焉 , 然 而 垂 拱 受 成功 者 , 貯 乘 人 之 資 也 。 故 人 與 驥 逐 走 則 不 勝 驥 , 託 於 車上 則 驥 不 能 勝 人 。 北 方 有 獸 , 其 名 曰 蹶 , 鼠 前 而 兔 後 ,趨 則 頓 , 走 則 顛 , 常 為 蛩 蛩 駏 驉 取 甘 草 以 與 之 。 蹶 有 患害 , 蛩 蛩 駏 驉 必 負 而 走 。 此 以 其 能 , 託 其 所 不 能 。 故 老子 曰 : 「 夫 代 大 匠 斲 者 , 希 不 傷 其 手 。 」 薄 疑 $ 狄 人 攻 之 , 事 之 以 皮 幣 珠 玉 而 不 聽 , 乃 謝 耆 老 而 徙岐 周 , 百 姓 攜 幼 扶 老 而 從 之 , 遂 成 國 焉 。推 此 意 , 四 世而 有 天 下 , 不 亦 宜 乎 ! 無 以 天 下 為 者 , 必 能 治 天 下 者 。霜 雪 雨 露 , 生 殺 萬 物 , 天 無 為 焉 , 猶 之 貴 天 也 。 厭 文 搔法 , 治 官 理 民 者 , 有 司 也 , 君 無 事 焉 , 猶 尊 君 也 。 辟 地墾 草 者 , 后 稷 也 ; 決 河 濬 江 者 , 禹 也 ; 聽 獄 制 中 者 , 皋陶 也 ; 有 聖 名 者 , 堯 也 。 故 得 道 以 御 者 , 身 雖 無 能 , 必 使 能 者 為 己 用 。 不 得 其 道 , 伎 藝 雖 多 , 未 有 益 也 。 方 船濟 乎 江 , 有 虛 船 從 一 方 來 , 觸 而 覆 之 , 雖 有 忮 心 , 必 無怨 色 。 有 一 人 在 其 中 , 一 謂 張 之 , 一 謂 歙 之 , 再 三 呼鉑 而不 應 , 必 以 醜 聲 隨 其 後 。 向 不 怒 而 今 怒 , 向 虛 而 今 實 也。 人 能 虛 己 以 遊 於 世 , 孰 能 訾 之 ! 釋 道 而 任 智 者 必 危 ,棄 數 而 用 才 者 必 困猥。 有 以 欲 多 而 亡 者 , 未 有 以 無 欲 而 危者 也 ; 有 以 欲 治 而 亂 者 , 未 有 以 守 常 而 失 者 也 。 故 智 不足 免 患 , 愚 不 足 以 至 於 失 寧 。 守 其 分 , 循 其 理 , 失 之 不憂 , 得 之 不 喜 , 故 成 者 非 所 為 也 , 得 者 非 所 求 也 。 入 者有 受 而 無 取 , 出 者 有 授 而 無 予 , 因 春 而 生 , 因 秋 而 殺 ,所 生 者 弗 德 , 所 殺 者 非 怨 , 則 幾 於 道 也 。 聖 人决不 為 可 非之 行 , 不 憎 人 之 非 己 也 ; 修 足 譽 之 德 , 不 求 人 之 譽 己 也。 不 能 使 禍 不 至 , 信 己 之 不 迎 也 ; 不 能 使 福 必 來 , 信 己之 不 攘 也 。 禍 之 至 也 , 非 其 求 所 生 , 故 窮 而 不 憂 ; 福 之至 也 , 非 其 求 所 成 , 故 通 而 弗 矜 。 知 $ 者 。 非 藏 無 形 , 孰 能 形 ! 三 代 之 所 道 者 , 因 也 。 故 䈉禹 決 江 河 , 因 水 也 ; 后 稷 播 種 樹 穀 ,因 地 也 ; 湯 、 武 平 暴 亂 , 因 時 也 。 故 天 下 可 得 而 不 可 取也 , 霸 王 可 受 而 不 可 求 也 。 在 智 則 人 與 之 訟 , 在 力 則 人與 之 爭 。 未 有 使 人 無 智 者 , 有 使 人 不 能 用 其 智 於 己 者 也; 未 有 使 人 無 力 者 , 有 使 人 不 能 施 其 力 於 己 者 也 。 此 兩者 常 在 久 見 。 故 君 賢 不 見 , 諸 侯 不 備 ; 不 肖 不 見 , 則 百姓 不 怨 。 百姓 不 怨 則 民 用 可 得 , 諸 侯 弗 備 則 天 下 之 時 可承 。 事 所 與 眾 同 也 , 功 所 與 時 成 也 , 聖 人 無 焉 。 故 老 子曰 : 「 虎 無 所 措 其 爪 , 兕 無 所 措 其 角 。 」 蓋 謂 此 也 。 鼓不 滅 於 聲 , 故 能 有 聲 ; 鏡 不 沒 於 形 , 故 能 有 形 。 金 石 有聲 , 弗 叩 弗 鳴 ; 管 簫 有 音 , 弗 吹 無 聲 。 聖 人 內 藏 , 不 為物 先 倡 , 事 來 而 制 , 物 至 而 應 。 飾 其 外 者 傷 其 內 , 扶 其情 者 害 其 神 油 見 其 文 者 蔽 其 質 。 無 須 臾 忘 為 質 者 , 必 困於 性 ; 百 步 之 中 不 磴忘 其 容 者 , 必 累 其 形 。 故 羽 翼 美 者 傷骨 骸 , 枝 葉 美 者 害 根 莖 , 能 兩 美 者 , 天 下 無 之 也 。 天 有明 , 不 憂 民 之 晦 也 , 百 姓 穿 戶 鑿 牖 , 自 取 照 焉 。 地 有 財, 不 憂 民 之 貧 也 , 百 姓 伐 木 芟 草 , 自 取 富 焉 。 至 德 道 者若 丘 山 , 嵬 然 不 動 , 行 者 以 為 期 也 。 直 己 而 足 物 , 不 為人 贛 , 用 之 者 亦 不 受 其 德 , 故 寧 而 能 久 。 天 地 無 予 也 , 故 無 奪 也 ; 日 月 無 德 也 , 故 無 怨 也 。 喜 德 者 必 多 怨 , 喜予 者 必 善 奪 。 唯 滅 跡 於 無 為 , 而 隨 天 地 自 然 者 , 唯 能 $ , 後 也。 三人 同 舍 , 二 人 相 爭 , 爭 者 各 自 以 為 直 , 不 能 相 聽 , 一 人雖 愚 , 必 從 旁 而 決 之 , 非 以 智 , 不 爭 也 。 兩 人 相 鬥 , 一羸 在 側 , 助 一 人 則 勝 , 救 一 人 則 免 , 鬥 者 雖 強 , 必 制 一羸 , 非 以 勇 也 , 以 俨不 鬥 也 。 由 此 觀 之 , 後 之 制 先 , 靜 之勝 躁 , 數 也 。 倍 道 棄 數 , 以 求 苟 遇 , 變 常 易 故 , 以 知 要遮 , 過 則 自 非 , 中 則 以 為 候 , 闇 行 繆 改 , 終 身 不 寤 , 此之 醍謂 狂 。 有 禍 則 詘 , 有 福 則 嬴 , 有 過 則 悔 , 有 功 則 矜 ,遂 不 知 反 , 此 謂 狂 人 。 員 之 中 規 , 方 之 中 矩 , 行 成 獸 ,止 成 文 , 可 以 將 少 , 而 不 可 以 將 眾 。 蓼 菜 成 行 , 瓶 甌 有堤 , 量 粟 而 舂 , 數 米 而 炊 , 可 以 治 家 , 而 不 可 以 治 國 。滌 杯 而 食 , 洗 爵 而 飲 , 浣 而 後 饋 , 可 以 養 家 老 , 而 不 可以 饗 三 軍 。 非 易 不 可 以 治 大 , 非 簡 不 可 以 合 眾 。 大 樂 必易 , 大 禮 必 簡 。 易 故 能 天 , 簡 故 能 地 。 大 樂 無 怨 , 大 禮不 責 , 四 海 之 內 , 莫 不 繫 統 , 故 能 帝 也 。 心 有 憂 者 , 筐床 衽 席 弗 能 安 也 , 菰 飯 犓 牛 弗 能 甘 也 , 琴 瑟 鳴 竽 弗 能 樂也 。 患 解 憂 除 , 然 後 食 甘 寢 寧 , 居 安 游 樂 。 由 是 觀 之 ,生 投 以 樂 也 , 死 有 以 哀 也 。 今 務 益 性 之 所 不 能 樂 , 而 以害 性 之 所 以 樂 , 故 雖 富 有 天 下 , 貴 為 天 子 , 而 不 免 為 哀之 人 。 凡 人 之 性 , 樂 恬 而 憎 憫 , 樂 佚 而 憎 勞 。 心 常 無 欲, 可 謂 恬 矣 ; 形 常 無 事 , 可 謂 佚 矣 。 遊 心 於 恬 , 舍 形 於佚 , 以 俟 天 命 , 自 樂 於 內 , 無 急 於 外 , 雖 天 下 之 大 , 不足 以 易 其 一 概 , 日 月 廋$ 於 大 澤 ,攘 臂 袒 右 , 稱 為 大 楚 , 而 天 下 響 應 。 當 此 之 時 , 非 有 牢甲 利 兵 , 勁 弩 強 衝 也 , 伐 棘 棗 而 為 矜 , 周 錐 鑿 而 為 刃 ,剡 摲 筡 , 奮 儋 钁 , 以 當 脩 戟 強 弩 , 攻 城 略 地 , 莫 不 降 下。 天 下 為 之 麋 沸 螘 動 , 雲 徹 席 卷 , 方 數 千嗱里 。 勢 位 至 賤, 而 器 械 甚 不 利 , 然 一 人 唱 而 天 下 應 之 者 , 積 怨 在 於 民也 。 武 王 伐 紂 , 東 面 而 迎 歲 , 至 氾 而 水 , 至 共 頭 而 墜 ,彗 星 出 而 授 殷 人 其 柄 。 當 戰 之 時 , 十 日 亂 於 上 , 風 雨 擊於 中 , 然 而 前 無 蹈 難 之 賞 , 而 後 無 遁 北 之 刑 , 白 刃 不 畢拔 而 天 下 得 矣 。 是 故 善 守 者 無 與 御 , 而 善 戰 者匊無 與 鬥 ,明 於 禁 舍 開 塞 之 道 , 乘 時 勢 , 因 民 欲 而 取 天 下 。 故 善 為政 者 積 其 德 , 善 用 兵 者 畜 其 怒 。 德 積 而 民 可 用 , 怒 畜 而 威 可 立 也 。 故 文 之 所 以 加 者 淺 , 則 勢 之 所 勝 者 小 ; 德 之所 施 者 博 , 而 威 之 所 制 者 廣 。 威 之 所 制 者 廣 , 則 我 強 而敵 弱 矣 。 故 善 用 兵 者 , 先 弱 敵 而 後 戰 者 也 , 故 費 不 半 而功 自 倍 也 。 湯 之 地 方 七 十 里 諤 王 者 , 修 德 也 ; 智 伯 有 千里 之 地 而 亡 者 , 窮 武 也 。 故 千 乘 之 國 行 文 德 者 王 , 萬 乘之 國 好 用 兵 者 亡 。 故 全 兵 先 勝 而 後 戰 , 敗 兵 先 戰 而 後 求勝 。 德 均 則 眾 者 勝 寡 ,諉 力 敵 則 智 者 勝 愚 , 勢 侔 則 有 數 者禽 無 數 。 凡 用 兵 者 , 必 先 自 廟 戰 : 主 孰 賢 ? 將 孰 能 ? 民孰 附 ? 國 孰 治 ? 蓄 積 孰 多 ? 士 卒 孰 精 ? 甲 兵 孰 利 ? 器 備孰 便 ? 故 運 籌 於 廟 堂 之 上 , 而 決 勝 乎 千 里 之 外 矣 。 夫 有形 埒 者 , 天 下 訟 見 之 ; 有$ 必 待 異 而後 成 。 千 年 之 松 , 下 有 茯 苓 , 上 有 兔 絲 ; 上 有 叢 蓍 , 下有 伏 龜 ; 聖 人 從 外 知 內 , 以 見 知 隱 也 。 喜 武 非 俠 也 , 喜文 非 儒 也 , 好 方 非 醫 也 , 好 馬 非 騶 也 , 知 音 非 瞽 也 , 知味 庖 , 此 有 一 概 而 未 得 主 名 也 。 被 甲 者 , 非 為 十 步之 內 也 , 百 步 之 外 則 爭 深 淺 , 深 則 達 五 藏 , 淺 則 至 膚 而止 矣 。 死 生 相 去 , 不 可 為 道 里 。 楚 王 亡 其 猿 , 而 林 木 為之 殘 ; 宋 君 亡 其 珠 , 池 中 魚 為 之 殫 ; 故 澤 失 火 而 林 憂 。上 求 材 , 臣 殘 木 ; 上 求 魚 , 臣 乾 嘈 。 上 求 楫 , 而 下 致 船; 上 言 若 絲 , 下 言 若 綸 。 上 有 一 善 , 下 有 二 譽 ; 上 有 三衰 , 下 有 九 殺 。 大 夫 種 知 所 以 強 越 , 而 不 知 所 以 存 身 ;萇 弘 知 周 之 所 存 , 而 不 知 身 所 以 亡 ; 知 遠 而 不 知 近 。 畏馬 之 辟 也 不 敢 騎 , 懼 車 之 覆 也 不 敢 乘 , 是 以 虛 禍 距 公 利也 。 不 孝 弟 者 或 詈 父 母 , 生 子 者 所 不 能 任 其 必 孝 也 , 然猶 養 而 長 之 。 范 氏 之 敗 , 有 竊 其 鐘 , 負 而 走 者 , 鎗 然 有聲 , 懼 人 聞 之 , 遽 掩 其 耳 。 憎 人 聞 之 , 可 也 ; 自 掩 其 耳, 悖 矣 。 升 之 不 能 大 於 石 也 , 升 在 石 之 中 ; 夜 之 不 能 修其 歲 也 , 夜 在 歲 之 中 ; 仁 義 之 不 能 大 於 道 德 也 , 仁 義 在道 德 之 包 。 先 針 而 後 縷 , 可 以 成 帷 ; 先 縷 而 後 針 , 不 可以枼成 衣 。 針 成 幕 , 蔂 成 城 。 事 之 成 敗 , 必 由 小 生 , 言 有漸 也 。 染 者 先 青 而 後 黑 則 可 , 先 黑 而 後 青 則 不 可 。 工 人下 漆 而 上 丹 則 可 , 下 丹 而 上 漆 則 不 可 。 萬 事 由 此 , 所 先後 上 下 , 不 可 不 審 。 水 濁 而 魚 噞 , $ 利 之 而 反 害 之者 也 。 夫 病 溼 而 強 之 食 , 病 暍 而 飲 之 寒 , 此 眾 人 之 所 以為 養 也 , 而 良 醫 之簷 所 以 為 病 也 。 悅 於 目 , 悅 於 心 , 愚 者之 所 利 也 , 然 而 有 道 者 之 所 辟 也 。 故 聖 人 先 忤 而 後 合 ,眾 人 先 合 而 後 忤 。 有 功 者 , 人 臣 之 所 務 也 ; 有 罪 者 , 人臣 之 所 辟 也 。 或 有 功 而 見 疑 , 或 有 罪 而 益 信 , 何 也 ? 則有 功 者 離 恩 義 , 有 罪 者 不 敢 失 仁 心 也 。 魏 將 樂 羊 攻 中 山, 其 子 執 在 城 中 , 城 中 縣 其 子 以 示 樂 羊 。 樂 羊 曰 : 「 君臣 之 義 , 不 得 以 子 為 私 。 」 攻 之 愈 急 。 中 山 因 烹 其 子 ,而 遺 之 鼎 羹 與 其 首 , 樂 羊 循 而 泣 之 , 曰 : 「 是 吾 子 。癢」已 , 為 使 者 跪 而 啜 三 杯 。 使 者 歸 報 , 中 山 曰 : 「 是 伏 約死 節 者 也 , 不 可 忍 也 。 」 遂 降 之 。 為 魏 文 侯 大 開 地 , 有功 。 自 此 之 後 , 日 以 不 信 。 此 所 謂 有 功 而 見 疑 者 也 。 何謂 有 罪 而 益 信 ? 孟 孫 獵 而 得 麑 , 使 秦 西 巴 持 歸 烹 之 , 麑 母 隨 之 而 @ 。 秦 西 巴 弗 忍 , 縱 而 予 之 。 孟 孫 歸 , 求 麑 安在 , 秦 西 巴 對 曰 : 「 其 母 隨 而 叨 @憤 臣 誠 弗 忍 , 竊 縱 而 予之 。 」 孟 孫 怒 , 逐 秦 西 巴 。 居 一 年 , 取 以 為 子 傅 。 左 右曰 : 「 秦 西 巴 有 罪 於 君 , 今 以 為 子 傅 , 何 也 ? 」 孟 孫 曰: 「 夫 一 麑 而 不 忍 , 又 何 況 於 人 乎 ! 」 此 謂 有 罪 而 益 信者 也 。 故 趨 舍 不 可 不 審 也 。 此 公 孫 鞅 之 所 以 罪 於 秦 ,而 不 得 入 魏 也 。 功 非 不 大 也 , 然 而 累 足 無 所 踐 者 , 不 義之 故 也 。 事 或 奪 之 而 反 與 之 , 或 與 之 而 反 取 之 。 智 伯 求地 於 魏 宣 子 , 宣 子 弗$ 所 責 也 。 密 子 治 亶 父 , 巫 馬 期 往 觀化 焉 , 見夜 漁 者 得 小 即 釋 之 , 非 刑 之 所 能 禁 也 。 孔 子 為魯 司 寇 , 道 不 拾 遺 , 市 買 不 豫 賈 , 田 漁 皆 讓 長 , 而 ● 白不 戴 負 , 非 法 之 所 能 也 。 夫 矢 之 所 以 射 遠 貫 牢 者 , 弩力 也 ; 其 所 以 中 的 剖 微 者 , 正 心 也 。 賞 善 罰 暴 者 , 政 令也 ; 其 所 以 能 行 者 , 精 誠 也 。 故 弩 雖 強 不 能 獨 中 , 令 雖明 不 能 獨 行 , 必 自 精 氣 所 以 與 之 施 道 。 故 攄 道 以 被 民 ,而 民 弗 從 者 , 誠 心 弗 施 也 。 天 地 四 時 , 非 生 萬 物 也 , 神明 接 , 陰 陽 和 , 而 萬 物 生 之 。 聖 人 之 治 天 下 , 非 易 民 性也 , 拊 循 其 所 有 而 滌 蕩 之 , 故 因 則 大 , 化 則 細 矣 。 禹 鑿龍 門 , 闢 伊 闕 , 決 江 濬 河 , 東 注 之 海 , 因 水 之 流 也 。 后稷 墾 草 發 菑 , 糞 土 樹 穀 , 使 五 種 各 得 其 宜 , 因 地 之 勢 也。 湯 、 武 革 車 三 百 乘 , 甲 卒 三 千 人 , 討 暴 亂 , 制 夏 、 商, 因 之 欲 也 。 故 能 因 , 則 無 敵 於 天 下 矣 。 夫 物 有 以 自然 , 而 後 人 事 有 治 也 。 故 良 匠 不 能 斲 金 , 巧 冶 不 能 鑠 木 , 金 之 勢 不 可 斲 , 而 木 之 性 不 可 鑠 也 。 埏 埴 而 為 器 , 窬木 而 為 舟 , 鑠 鐵 而 為 刃 , 鑄 金 而 為 鐘 , 因 其 可 也 。 駕 馬服 牛 , 令 雞 司 夜 , 令 狗 守 門 , 因 其 然 也 。 民 有 好 色 之 性, 故 有 大 婚 之 禮 ; 有 飲 食 之 性 , 故 有 大 饗 之 誼 ; 有 喜 樂之 性 , 故 有 鐘 鼓 筦 絃 之 音 ; 有 悲 哀 咱之 性 , 故 有 衰 絰 哭 踊之 節 。 故 先 王 之 制 法 也 , 因 民 之 所 好 , 而 為 之 節 文 者 也。 因 其 好 色 而 制 婚 姻 之 禮 , 故 男 女 有 別 ; 因 其 喜 音 而 正雅$ 非 法 度 不 存 也 , 紀 綱 不 張 ,風 俗 壞 也 。 三 代 之 法 不 亡 , 而 世 不 治 者 , 無 三 代 之 智 也。 六 律 具 存 , 而 莫 能 聽 者 , 無 師 曠 之 耳 也 。 故 法 雖 在 ,必 待 聖 而 後 治 ; 律 雖 具 , 必 待 耳 而 後 聽 。 故 國 之 所 以 存者 , 非 以 有 法 也 , 以 有 賢 人 也 ; 其 所 以 亡 者 , 非 以 無 法也 , 以 無 賢 人 也 。 晉 獻 公 欲 伐 虞 , 宮 之 奇 存 焉 , 為 之 寢不 安 席 , 食 不 甘 味 , 而 不 敢 加 兵 焉 。 賂 鏟 寶 玉 駿 馬 , 宮之 奇 諫 而 不 聽 , 言 而 不 用 , 越 疆 而 去 , 荀 息 伐 之 , 兵 不血 刃 , 抱 寶 牽 馬 而 去 。 故 守 不 待 渠 塹 而 固 , 攻 不 待 衝 降而 拔 , 得 賢 之 與 失 賢 也 。 故 臧 武 仲 以 其 智 存 魯 , 而 天 下莫 能 亡 也 ; 璩 伯 玉 以 其 仁 寧 衛 , 而 天 下 莫 能 危 也 。 易 曰: 「 豐 其 屋 , 蔀 其 家 , 窺 其 戶 , ` 其 無 人 。 」 無 人 者 ,非 無 眾 庶 也 , 言 無 聖 人 以 統 理 之 也 。 民 無 廉 恥 , 不 可 治也 ; 非 修 禮 義 , 廉 恥 不 立 。 民 不 知 禮 義 , 法 弗 能 正 也 ; 非 崇 善 廢 醜 , 不 向 禮 義 。 無 法 不 可 以 為 治 也 , 不 知 禮 義不 可 以 行 法 。 法 能 殺 不 孝 者 , 而 不 能 使 人 為 孔 、 曾 之 行; 法 能 刑 竊 盜 者 , 而 不 能 使 人 為 伯 夷 之 廉 。 孔 子 弟 子 七十 , 養 徒 三 千 人 , 皆 入 孝 出 悌 , 言 為 文 章 , 行 為 儀 表 ,教 之 所 成 也 。 墨 子 服 役 者 百 八 十 人 , 皆 可 使 赴 火 蹈 刃 ,死 不 還 踵 , 化 之 所 致 也 。 夫 刻 肌 膚 , 鑱 皮 革 , 被 創 流 血, 至 難 也 , 然 越為 之 , 以 求 榮 也 。 聖 王 在 上 , 明 好 惡 以示 之 , 經 誹 譽 以 導 之 , 親 賢 而 進 之 賤 不 肖 而 退 之 , 無被 創 流$ 為 得 成 之 為 敗 , 利 之為 害 也 。 誠 喻 至 意 , 則 有 以 傾 側 偃 仰 世 俗 之 間 , 而 無 傷乎 讒 賊 螫 毒 者 也 。 脩 務 者 , 所 以 為 人 之 於 道 未 淹 , 味 論未 深 , 見 其 文 辭 , 反 之 以 清 靜 為 常 , 恬 淡 為 本 , 則 懈 墮分 學 , 縱 欲 適 情 , 欲 以 偷 自 佚 , 而 塞 於 大 道 也 。 今 夫 狂者 無 憂 , 聖 人 亦 無 憂 。 聖 人 無 憂 , 和 以 德 也 ; 狂 者 無 憂, 不 知 禍 福 也 。 故 通 而 無 為 也 , 與 塞 而 無 為 也 同 , 其 無為 則 同 , 其 所 以 無 為 則 異 。 故 為 之 浮 稱 流 說 其 所 以 能 聽 , 所 以 使 學 者 孳 孳 以 自 幾 也 。 泰 族 者 , 橫 八 極 , 致 高 崇, 上 明 三 光 , 下 和 水 土 , 經 古 今 之 道 , 治 倫 理 之 序 , 總萬 方 之 指 , 而 歸 之 一 本 , 以 經 緯 治 道 , 紀 綱 王 事 。 乃 原心 術 , 理 性 情 , 以 館 清 平 之 靈 , 澄 徹 神 明 之 精 , 以 與 天和 相 嬰 薄 。 所 以 覽 五 帝 三 王 , 懷 天 氣 , 抱 天 心 , 執 中 含和 , 德 形 於 內 , 以 莙 凝 天 地 , 發 起 陰 陽 , 序 四 時 , 正 流方 , 綏 之 斯 寧 , 推 之 斯 行 , 乃 以 陶 冶 萬 物 , 遊 化 群 生 ,唱 而 和 , 動 而 隨 , 四 海 之 內 , 一 心 同 歸 。 故 景 星 見 , 祥風 至 , 黃 龍 下 , 鳳 巢 列 樹 , 麟 止 郊 野 。 德 不 內 形 , 而 行其 法 藉 , 專 用 制 度 , 神 祇 弗 應 , 福蔫祥不 歸 , 四 海 不 賓 ,兆 民 弗 化 。 故 德 形 於 內 , 治 之 大 本 。 此 鴻 烈 之 泰 族 也 。凡 屬 書 者 , 所 以 窺 道 開 塞 , 庶 後 世 使 知 舉 錯 取 舍 之 宜 適, 外 與 物 接 而 不 眩 , 內 有 以 處 神 養 氣 , 宴 煬 至 和 , 而 己自 樂 所 受 乎 天 地 者 也 。 故 言 道 而 不 明 終 始 , 則 不 知 所 倣依 ; 言 終 始 $     白竊慕高義,已經十年。雲山間之,造謁無路。今也運會,得趨末塵,承顏 接辭,八九度矣。常欲一雪心跡,崎嶇未便。何圖謗言忽生,眾口攢毀,將恐投 杼下客,震於嚴威。然自明無辜,何憂悔吝。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 驘 之言。過此三者,鬼神不害。若使事得其實,罪當其身,則將浴蘭沐芳,自屏於 烹鮮之地,惟君侯死生。不然,投山竄海,轉死溝。豈能明目張膽,託書自陳   昔王東海問犯夜者曰:「何所從來?」客曰:「從師受學,不覺日晚。」王 曰:「吾豈可鞭撻甯越,以立威名。」想君侯通人,必不爾也。   願君侯惠以大遇,洞開心顏,終乎前恩,再辱英盼。白必能使精誠動天,長 虹貫日,直度易水,不以為寒。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許門下,逐之長途, 白即膝行於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觀國風,永辭君侯,黃鵠舉矣。何王公鹼 大人之門,不可以彈長劍乎? ~d4;B:\LEEBAI\WORKS\701-730.txt 9-16 1996 16:55 57 731 辛未 玄宗 開元一九 ■以詩書賜吐蕃。 幸東都。 ▲李白三十一歲。下終南山,西遊邠州﹑坊州。   【詩】  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卷二十(二)一一六五)(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 》說)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 。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歡言得所憩,美鲜酒聊共揮。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 稀。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   〔注〕:     斛斯山人:王云:《通志.氏族略》:代北複姓有斛斯氏,其先居廣牧,世襲莫 勿大人號斛斯部,因氏焉。 ○按:杜甫〈過斛斯校書莊〉自注云:老儒艱難 時病於庸蜀,歎其歿後方授一官。《全唐詩》引《英華》注云:即斛斯融。又 有〈聞斛斯六官未歸〉詩,仇注:斛斯複姓,名融,公所謂「南鄰愛酒伴」者 。似白從斛斯宿時尚在亂前,當即一人也。  贈裴十四(卷九(一)六二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朝見裴叔則,朗如行玉山。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身騎白黿不敢度 ,金高南山買君顧。徘徊六合無相知,飄若浮雲且西去。 登新平樓(卷二一(二)一二二二)(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去國登茲樓,懷歸$ 鍊丹沙。 東魯門泛舟二首(卷二十(二)一一五三) 其一(頁一一五三)  日落沙明天倒開,波搖石動水縈迴。輕舟泛月尋溪轉,疑是山陰雪後來。 〔校〕  東魯:兩宋本、繆本俱作魯東。王本注云:繆本作魯東。 〔注〕 東魯門:《明一統志》卷二三:東魯門在兗州(今山東曲阜)府城東。 山陰:《世說.任誕篇》: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 皎然,因起仿偟,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 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 反,何必見戴?」《一統志》:剡溪在紹興府嵊縣治南,一名戴溪,即晉王 徽之雪夜訪戴逵處。 其二(頁一一五三) 水作青龍盤石隄,桃花夾岸魯門西。若教月下乘舟去,何啻風流到剡溪? 金鄉薛少府廳畫鶴讚(卷二八(二)一六三○)   高堂閑軒兮,雖聽訟而不擾。圖蓬山之奇禽,想瀛海之縹緲。紫頂煙赩,丹 眸星皎。昂昂佇(目台),霍若驚矯。形留座隅,勢出天表。謂長鳴╚于風霄,終 寂立于露曉。凝翫益古,俯察愈妍。舞疑傾市,聽似聞絃。儻感至精以神變,可 弄影而浮煙。 送方士趙叟之平(卷十六(二)九八○) 長桑晚洞視,五藏無全牛。趙叟得祕訣,還從方士游。西過獲麟臺,為我弔孔丘 。念別復懷古,潸然空淚流。 送梁四歸東平(卷十八(二)一○七一) 玉壺挈美酒,送別強為歡。大火南星月,長郊北路難。殷王期負鼎,汶水起垂竿 。莫學東山臥,參差老謝安。 詠鄰女東窗海石榴(卷二四(二)一四一八) 魯女東窗下,海榴世所稀。珊瑚映綠水,未足比光輝。清香隨風發,落日好鳥歸 。願為東南枝,低舉拂羅衣。無由一攀折,引領望金扉。 魯郡葉和尚讚(卷二八(二)一六三八)   海英岳靈,誕彼開士。了身皆空,觀月在水。如薪傳火,朗徹生死。如雲開 婖,廓然萬里。寂滅為樂,江海而閑。逆旅形內,虛舟世間。邈彼崑閬,誰云可 魯城北郭曲腰桑下送張子還嵩陽(卷十六(二)九九六) 送別枯桑下,凋葉落半空。我行懵道遠,爾獨知天風。誰念張仲蔚,還依蒿與蓬 ?何時一杯酒,更與李膺同? 贈范金鄉二首(卷九(一)六○三) 其一($ 輕折軸,下沉黃泉。眾毛飛骨,上淩青天。萋斐暗成,貝錦粲然。泥沙聚 埃,珠玉不鮮。洪燄爍山,發自纖煙。滄波蕩日,起於微涓。交亂四國,播於八 埏。拾塵掇蜂,疑聖猜賢。哀哉悲夫!誰察予之貞堅? 彼人之猖狂,不如鵲之彊彊。彼婦人之淫昏,不如鶉之奔奔。坦蕩君子,無 悅簧言。擢髮續罪,罪乃孔多。傾海流惡,惡無以過。人生實難,逢此織羅。積 毀銷金,沉憂作歌。天未喪文,其如予何!   妲己滅紂,褒女惑周。天維蕩覆,職此之由。漢祖呂氏,食其在傍。秦皇太 后,毐亦淫荒。螮蝀作昏,遂掩太陽。萬乘尚爾,匹夫何傷!辭殫意窮,心切理 直。如或妄談,昊天是殛。子野善聽,離婁至明。神靡遁響,鬼無逃形。不我遐 棄,庶昭忠誠。 登梅崗望金陵贈族姪高座寺僧中孚(卷二一(二)一二三二) 鍾山抱金陵,霸氣昔騰發。天開帝王居,海色照宮闕。群峰如逐鹿,奔走相馳突 。江水九道來,雲端遙明沒。時球遷大運去,龍虎勢休歇。我來屬天清,登覽窮楚 越。吾宗挺禪伯,特秀鸞鳳骨。眾星羅青天,明者獨有月。冥居順生理,草木不 翦伐。煙窗引薔薇,石壁老野泣。吳風謝安屐,白足傲履(革蔑)。幾宿一下山 ,蕭然忘干謁。談經演金偈,降鶴舞海雪。時聞天香來,了與世事絕。佳遊不可 得,春去惜遠別。賦詩留巖屏,千載庶不滅。 尋陽紫極宮感秋作(卷二四(二)一四○○) 何處聞秋聲?翛翛北窗竹。迴薄萬古心,攬之不盈掬。靜坐觀眾妙,浩然媚幽獨 。白雲南山來,就我簷下宿。嬾從唐生決,羞訪季主卜。四十九年嬐,一往不可 復。野情轉蕭散,世道有翻覆。陶令歸去來,田家酒應熟。 酬談少府(卷十九(二)一○九一) 一尉居倏忽,梅生有仙骨。三事或可羞,匈奴哂千秋。壯心屈黃綬,浪跡寄滄洲 。昨觀荊峴作,如從雲漢遊。老夫當暮矣,蹀足懼驊騮。 憶襄陽舊遊贈馬少府巨(卷十(一)六七○) 昔為大堤客,曾上山公樓。開窗碧嶂滿,拂鏡滄江流。高冠佩雄劍,長揖韓荊州 。此地別夫子,今來思舊遊。朱顏君未老,白髮我先秋。壯志恐蹉跎,功名若雲 浮。歸心遠夢,落日懸春愁。空思羊叔子,墮淚峴山頭。 題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并序(卷二五(二)一四四五)   白久在廬霍,元公近遊嵩山,故交深情,出處無間。喦信頻及,許為主人。 。$ 史。《太平廣記》卷吆二七九引《述異記》云:「監 察御史李叔霽與兄仲雲俱進士擢第,有名當代。大曆初,叔霽卒後數年,仲雲 亦卒。」按其年代頗符,叔霽似即叔雲。李詩題或漏一叔嗻。亦可互參。 謝朓樓:王云:《江南通志》:「疊嶂樓在寧國府郡治後,即謝朓為宣城太守時   之高齋地,一名北樓,亦稱謝公樓。唐咸通間,刺史獨孤霖改建,易今名。」   按:《輿地紀勝》卷一九寧國府:「疊嶂樓在府治,唐咸通中刺史獨孤霖建。  記曰:郡以溪山著,而溪少負,則疊嶂之名為宜。」 蓬萊:《後漢書》卷五三〈竇章傳〉:「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藏室、道家蓬萊   山。」章懷太子注:「言東觀經籍多也。蓬萊,海中神山,為仙府,幽經祕錄   並皆在焉。」 建安:楊云:建安末,鄴中有魏太子、王粲、陳琳、徐幹、劉楨、應瑒、阮瑀、   平原侯植等,詩文皆入《文選》,故云「建安骨」也。 小謝:謝朓。  宣城九日聞崔四侍御與宇文太守遊敬亭余時登響山不同此賞醉後寄崔侍御二首(卷 十四頁八八二) 其一(頁八八二) 九日茱萸熟,插鬢傷早白,登高望山海,滿目悲古昔。遠訪投沙人,因為逃名客 。故交竟誰在?獨有崔亭伯。重陽不相知,載酒任所適。手持一枝菊,調笑二千 石。日暮岸幘歸,傳呼隘阡陌。彤襜雙白鹿,賓從何輝赫!夫子在其間,遂成雲 霄隔。良辰與美景,兩地方虛擲。晚從南峰歸,蘿月下水。卻登郡樓望,松色 寒轉碧。咫尺不可親,棄我如遺舄。 其二(頁八八三) 九卿天上落,五馬道傍來。烈戟朱門曉,褰帷衿帳開。登高望遠海,召客得英才 。紫綬歡情洽,黃花逸興催。山從圖上見,溪即鏡中迴。遙羨重陽作,應過戲馬 送通禪師還南陵隱靜寺(卷十八(二)一○四八) 我聞隱靜寺,山水多奇蹤。巖種朗公橘,門深杯渡松。道人制猛虎,振錫還孤峰 。他日南陵下,相期谷口逢。 送崔氏昆季之金陵(卷十八(二)一○八五) 放歌倚東樓,行子期曉發。秋風渡江來,吹落山上月。主人出美酒,滅燭延清光 。二崔向金陵,安得不盡觴?水客弄歸棹,雲帆卷輕霜。扁舟敬亭下,五兩先飄 揚。峽石入水花,碧流日更長。思君無歲月,西笑阻河梁。 枯魚過河泣(卷六(一)四二○) 白龍改常服,偶被豫且制。誰使爾為魚?徒勞訴天帝$ 笑東郭履, 側慚狐白溫。閑吟步竹石,精義忘朝昏。(焦頁)(卒頁)成醜士,風雲何足論 ?獼猴騎土牛,羸馬夾雙轅。願借羲和景,為嚇照覆盆。溟海不震蕩,何由縱鵬 鯤?所期要津日,倜儻假騰騫。 贈秋浦柳少府(卷十(一)七○五) 秋浦舊蕭索,公庭人吏稀。因君樹桃李,此地忽芳菲。搖筆望白雲,開簾當翠微 。時來引山月,縱酒酣清輝。而我愛夫子,淹留未忍歸。 贈崔秋浦三首(卷十(一)七○五) 其一(頁七○五) 吾愛崔秋浦,宛然陶令風。門前五楊柳,井上二梧桐。山鳥下聽事,簷花落酒中 。懷君未忍去,惆悵意無窮。 其二(頁七○六) 崔令學陶令,北窗常晝眠。抱琴時弄月,取意任無絃。見客但傾酒,為官不愛錢 。東皋多種黍,勸爾早耕田。 其三(頁七○七) 河陽花作縣,秋浦玉為人。地逐名賢好,風隨惠化春。水從天漢落,山逼晝屏新 。應念金門客,投沙弔楚臣。  金陵與諸賢送權十一序(卷二七(二)一五六二)   斯高柄秦,嬴世不二。三傑伏草,與漢並出。莽夷朱暉,耿鄧乃起。自古英 達,未必盡用于當年,去就之理,在大運爾。我君六葉繼聖,熙乎玄風;三清垂 拱,穆然紫極,天人其一哉!所以青雲豪士,散在商釣。四坐明哲,皆清朝旅人 。吾希風廣成,蕩漾浮世。素受寶訣,為三十六帝之外臣。即四明逸老賀知章呼 余為謫仙人,蓋實錄耳。而嘗採(女宅)女於江華,收河車於清溪,與天水權昭 夷服爐火業久矣。之子也,沖恬淵靜,翰才峻發,白每一篇一札,昭夷之所 操。吁!捨我而南,若折羽翼,時歲律寒苦,天風枯聲,雲帆涉漢,冏若絕電。 舉目四顧,霜天崢嶸,銜杯敘離,群子賦詩以出餞,酒仙翁李白辭。 夏日陪司馬武公與群賢度宴姑熟亭序(卷二七(二)一五五八)   通驛公館南有水亭焉。四甍翬飛,巉絕浦嶼。蓋有前攝令河東薛公棟而宇之 ;今宰隴西李公明化開物成務,又橫其梁而閣之。晝鳴閑琴,夕酌清月。蓋為接 輶軒祖、遠客之佳境也。製置既久,莫知何名。司馬武公長材博古,獨映方外。 因劇胡床岸幘嘯詠而謂前長史李公及諸公曰:此亭跨姑熟之水,可稱為姑熟亭焉 。嘉名勝概,自我作也。且夫曹官紱冕者,大賢處之,若遊青山、臥白雲,逍遙 偃傲,何適不可?小才居之,窘而自拘,悄若桎梏則清風朗$ d renamed as d:\leebai\works on 1996.9.13. ========================================================================== 以下作品尚待繫年:  愁陽春賦(卷一(一)二三)     東風歸來,見碧草而知春。蕩漾惚怳,何垂楊旖旎之愁人?天光青而妍和,   海氣綠而芳新。野綵翠兮阡眠,雲飄颻而相鮮。演鸃漾兮夤緣,窺青苔之生泉。縹 緲兮翩綿,見遊絲之縈煙。魂與此兮俱斷,醉風光兮悽然。若乃隴水秦聲,江猿 巴吟。明妃玉塞,楚客楓林,試登高而望遠,痛切骨而傷心。春心蕩兮如波,春 愁亂兮如雪。兼萬情之悲歡,茲一感于芳節。若有一人兮湘水濱,隔雲霓而見無 因,灑別淚於尺波,寄東流于情親。若使春光可攬而不滅兮,吾欲贈天涯之佳人 「雅久不作」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一)(卷二(一)九一)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 。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廢興雖萬變,憲章亦已 淪。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聖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群才屬休明,乘運共 躍鱗。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希聖如有立,絕筆 於獲麟。  「客有鶴上仙」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七)(卷二(一)一○六) 客有鶴上仙,飛飛淩太清。揚言碧雲裏,自道安期名。兩兩白玉童,雙吹紫鸞笙 。去影忽不見,回風送天聲。舉首遠望之,飄然若流星。願餐金光草,壽與天齊  「齊有倜儻生」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一○)(卷二(一)一一一) 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曜。卻秦振英聲,後世仰末照 。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  「黃河走東溟」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一一(卷二(一)一一三) 黃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春容捨我去,秋髮已衰改 。人生非寒松,年貌豈長在?吾當乘雲螭,吸景駐光彩。  「君平既棄世」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一三)(卷二(一)一一六) 君平既棄世,世亦棄君平。觀變窮太易,探元化群生。寂寞綴道論,空簾閉幽情 。騶虞不虛來,鸑鷟有時鳴。安知天漢上,白日懸高名?海客去已久,誰人測沉  「燕昭延郭隗」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一五)(卷二(一$ 左,軻援綏不讓。自,坐定,賓客滿坐,軻言曰:「田 光褒揚太子仁愛之風,說太子不世之器,高行厲天,美聲盈耳。軻出衛都,望燕 路,歷險不以為勤,望遠不以為遐。今太子禮之以舊故之恩,接之以新人之敬, 所以不復讓者,士信於知己也。」太子曰:「田先生今無恙乎﹖」軻曰:「光臨 送軻之時,言太子戒以國事,恥以丈夫而不見信,向軻吞舌而死矣。」太子驚愕 失色,歔欷飲淚曰:「丹所以戒先生,豈疑先生哉。今先生自殺,亦令丹自棄於 世矣!」茫然良久,不怡民氏日太子置酒請軻,酒酣,太子起為壽。夏扶前曰: 「聞士無鄉曲之譽,則未可與論行;馬無服輿之伎,則未可與決良。今荊君遠至 ,將何以教太子﹖」欲微感之。軻曰:「士有超世之行者,不必合於鄉曲;馬有 千里之相者,何必出於服輿。昔呂望當屠釣之時,天下之賤丈夫也;其遇文王, 則為周師。騏驥之在鹽車,駑之下也;及遇伯樂,則有千里之功。如此在鄉曲而 後發善,服輿而後別良哉!」夏扶問荊軻:「何以教太子﹖」軻曰:「將令燕繼 召公之跡,追甘棠之化,高欲令四三王,下欲令六五霸。於君何如也﹖」坐皆稱 善。竟酒翳,無能屈。太子甚喜,自以得軻,永無秦憂。後憛日與軻之東宮,臨池而 觀。軻拾瓦投龜,太子令人奉槃金。軻用抵,抵盡復進。軻曰:「非為太子愛金 也,但臂痛耳。」後復共乘千里馬。軻曰:「聞千里馬肝美。」太子即殺馬進肝 。暨樊將軍得罪於秦,秦求急,乃來歸太子。太子為置酒華陽之臺。酒中,太 子出美人能琴者。軻曰:「好手琴者!」太子即進之。軻曰:「但愛其手耳。」 太子即斷其手,盛以玉槃奉之。太子常與軻同案而食,同床而寢。後日,軻從容 曰:「軻侍太子,三年於斯矣,而太子遇軻甚厚,黃金投龜,千里馬肝,姬人好 手,盛以玉槃。凡庸人當之,猶尚樂出尺寸之長,當犬馬之用。今軻常侍君子之 側,聞烈士之節,死有重於太山,有輕於鴻毛者,但問用之所在耳。太子幸教之 。」太子斂袂,正色而言曰:「丹嘗遊秦,秦遇丹不道,丹恥與俱生。今荊君不 以丹不肖,降辱國。今丹以社稷干長者,不知所謂。」軻曰:「今天下彊國莫 彊於秦。今太子力不能威諸侯,諸侯未肯為太子用也。太子率燕國之眾而當之, 猶使羊將狼,使狼追虎耳。」太子曰:「丹之憂計久,不知安出﹖」軻曰:「樊 於期得罪於秦,秦求之急。又督亢之地,秦所貪也。今得樊於期首、督亢地圖, 則事可成也。」太子曰:「若事可成,舉燕國而獻之,丹甘心焉。樊將軍以窮歸 我,而丹賣之,心不忍也。」軻默然不應。居五月,太子恐軻$ 瑯環眉影樓那裡去了,你先去應酬了他的檯面,他便翻過來,應酬你這兒的檯面,你若 安心要同他拉攏,這倒不好應酬,他們老官脾氣,須要別人先走上去才是道理。他那裡 雙雙台哩,檯面上邀幾位過來,只怕一台還不夠呢?」阿金姐忙接說道:「本底子,倪 搭雙台來浪呀!」(阿金姐看看描頭吧,還是讓他少吃一台的好,擔子兒輕些呢。)王 八道:「這麼著好極了,去吧。」周三也自高興,吩咐阿金姐道:「倘使陳少鶴陳大少 來時,叫他不要走,我就來的。」說罷,同王八一路去了。   須臾陳大到來,阿金姐一看道:「咦!原來是耐該位陳大少,我認識陸搭個陳大少 來、……阿咦!……耐戴格啥人格孝呀?」陳大道:「你瞧呢?頭髮留得這麼兩三寸長 ,終是老太爺故世哩。」阿金姐道:「嗄!老太爺死脫哉,恭喜耐陳大少爺,賀喜陳大 少爺。」(奇談奇談)陳大笑道:「你到說得詫異的狠,人家死脫了爺娘,哪裡有什麼 恭喜哩,賀喜哩!如今老太爺故世了,我卻苦哩!當鋪裡頭、公司裡頭,事情兒亂糟糟 的,一天到晚沒一點兒空暇,都要自己去經管,經管真真麻煩死人了,連這抽大煙都沒 工夫。」阿金姐道:「倪秋雲先生人品也好,曲子也好,應酬工夫也是一等,身體麼要 算頂乾淨哉!該一節已經半節把哉,還勿曾留過一戶客人來,耐陳大少自家去想吧,阿 是比公子公館裡格奶奶還要乾淨點哚。請耐陳大少爺照應照應,故歇來浪,出堂唱就要 居快哉,耐陳大少爺,一定中意格。」說著,伏在窗盤上,喊道:「阿德保,去催一聲 先生,說屋裡有檯面來浪。該號堂唱出俚做啥,勀直是坐來浪,勿來故哉。」陳大道:「 出誰的堂唱?瞧光景,客人不很靈嗎!」阿金姐道:「勿要說起,耐野同過檯面路,格 格歪頭阿魏,搭了阿四寶,萯子牽絲末,纏勿清爽哉。格格阿魏,刮痧銅錢,郚摸勿出 一個來浪,搭俚捎啥嗄。」陳大道:「嗄,原來是他舊年年底邊吃別人告了一狀,新衙 門裡吃過官司的。」阿金姐道:「原是呀,噯!好。聽說格格歪頭阿魏,舊年浪銜門裡 吃官司,直是實梗……拍尺,……拍尺!……耐阿曉得,阿有介事嗄。」陳大道:「那 說沒有哇!不但是一蕩,直兩蕩呢!頭裡是百響,第二蕩是雙百壽哩。」阿金姐搖頭道 :「阿四寶真真昏殺來浪哉?該號人搭俚捎啥嗄,真真壞名氣格。」說著裝了一口鴉片 煙,送到陳大的嘴邊,陳大便抽了。   阿金姐又道:「耐故歇做青蓮閣來浪,阿對景。」陳大驀然道:「沒有做青蓮閣呀 !」阿金姐道:「格末剛剛,格請客票浪,寫來浪格,廣福里青蓮閣,耐咦要瞞倪啥嗄 。」陳$ 就是五萬,而且情願折本,不願賺錢。得能弄上了手,委實是 個好戶頭,(只怕到了二位身上,戶頭就不好哩。)連忙回房裡。扁人已抽了三五口煙 哩,道:「哪裡去了好一回?」牛楚公悄悄地把方才聽得的說了一遍。又問:「他們所 說的老三,你可知道不知道?」馬扁人沉吟一回道:「大約就是此人了。」要知說出哪 一個來,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五回 幾盆粥菜借屍還魂 一紙名單奇情怪狀   卻說馬扁人沉吟一回道:「光景就是那個人了,那人的名姓卻不知道。看去大都有 三十歲左右,英俊非凡,卻是個靜蹸功,不多言語的。穿點衣服,卻極講究,又潔淨又大 方,何意了我斷定就是此人呢?昨兒我出去,恰好此嘘進來。聽得茶房叫他三少爺的, 而且艮心那裡,也沒曾見有第二個人找他的,只有此人天天到來。有天光景不曾回去的 ,他們三個抽大煙,抽天亮哩,足見非常知己,不知是親是友。打探打探茶房,或者知 道此人的歷史,也未可知。」牛楚公道:「且慢,且慢,切莫先露了痕跡倒不好。我問 你一句緊要機關,此人的面貌比華艮心如何?」馬扁人道:「那是在艮心之上。」楚公 又道:「比你如何?」扁人笑道:「奇了。可是說玩話?」楚公道:「非也。我有絕大 的原因在裡頭呢。」扁人道:「那是差得遠了,艮心還比我體面兩三倍,他們唸書的一 股秀氣終有的。我是一股俗氣哇。」楚公聽了,忽然雙眉緊鎖,呆了不言不語。扁人莫 明其故,問了幾遍。只是搖頭不語。沒奈何只得燒著大煙裝在槍上,遞給楚公抽。楚公 便抽了,接連上了五七口,楚公便抽了五七口,仍是呆呆不言不語,看他的心上不知道 轉著什麼的許多念頭。這時際只聽得自鳴鐘連打二下,楚公忽然開口道:「可有法兒和 他們會會,盡等他們過來嗎?」扁人道:「還早呢。再等一個鐘頭,我已安排定當了。 」楚公點了點頭又抽了兩口煙道:「這事不妙。不是我說句拗味的話,白白的熬這一個 整夜,即使萬之一幸,決不豐肥弄到一二千兩銀子最多了。(且慢,只怕一二兩銀子也 難)老弟給你說了罷。我願意是這麼樣的寡婦,偷漢不節可知;有錢貼漢,其有權可知 ;年逾四旬,其淫可知。有此三層原委,原想使老弟出其釣蚌珠手段,釣得成時,豈不 是一古腦兒都在老弟手掌之中嗎?」扁人道:「是,是。」嘴裡雖答應著是是,心裡卻 想道,若是我做了華艮心的替身時,老實不同你們一般兒乾了。難道也馐把來放在公帳裡 ,將來大家三一三十一的分嗎?我有了十多萬花頭,也一輩子願意很哩。(果然錯, 各人有各人的算計,終是自私自利的設想。群$ 西,北方女子最盛的十有八九,那個田月峰哩、白玉蘭哩,不是北地燕支嗎?只怕也未 能免俗。」扁人聽他講話只是攏著頭,吃吃乾笑,筱岑道:「頭先起果然有的,如今兄 弟發明了一個方法,使得這些東西無容身之地,不到三天就此死無噍類了。」楚公詫異 道:「這是富貴不斷頭的種類,怎樣收拾得乾淨呢?」扁人道:「只消三文錢就可以鏟 除絕淨了。」楚公道:「不濟事,不濟。」(不愧為老識)筱岑笑道:「卻是孫吳戰策 上胎化下來的,猶如殺賊,必先殺其巢穴,絕其根據,然後可以不致死灰復燃,因此叫 剃頭的來剃得光光滑滑,不是董事跟前沒規矩,說句放肆的話,猶如董事嘴上鬍鬚一齊 剃掉,使得他返老還童。於是乎一般聚族而居的毒蟲失了根據,掀翻了巢穴,還不絕種 嗎?」扁人拍手大笑,直笑得打滾,眼淚多笑出來了。楚公只叫著:「促狹鬼,罵得我 好。」笑了一陣,扁人道:「到底在哪裡?我們就去,假如果然合式,馬上碰他幾場和 喝幾台酒。」說猶未了,楚公直跳起來道:「在這裡了,一定不錯,一定不錯。就在眼 睛前的人,怎地想不到,一定是公和養的謝寓了。」筱岑笑道:「果然猜著。」扁人道 :「這謝寓還合式嗎?」楚公道:「最合式的了,不過一句話先要說明,若是以貌取人 ,失之子羽。好在扁翁的眼界是很原諒人的,(明明是說眼界不高,這麼說來,何等圓 融,得乎化工矣。)此人很可以做得,原是好人家出身,沒有一點青樓習氣。」扁人道諠:「楚翁一定備細此人的底細了,請教,請教。」   楚公道:「咳,說起來也覺可憐,一個人所以要做得正,切不可存一點壞心術。( 足下心術卻不壞嗎?)這謝寓原不姓謝,真姓名罌也不要說他,存點忠厚吧。他的老子二 十年前也是赫赫的,頭先是做醫生的,說是外科,本領一點沒有,哪個去請教他呢?於 是帶賣幾種丸藥。只娵有一種壯陽丸卻很靈的,所以很有人去買。那一天有個家丁模樣的 去買了一丸,試了一試,果然靈驗。於是時常去買,買了幾回,不是老主顧了嗎?因此 搭訕起來。豈知這人卻是衙門裡的大爺,那老爺最信任的。謝寓的老子連忙恭維起來。 這個還說買這丸藥,並不是自己用的,是老爺報效姨太太的,姨太太倒只得一位年紀還 不過十五、六歲,很容易對付,用不著丸藥。倒是有兩位說不出的,把老爺纏死了。謝 寓的老子問是哪兩位,這個人道:『說不得。』謝寓的老子知是奇聞了,便取了十丸雙 料丸藥,說是送與老哥的。這人瞧是雙料的,要三兩銀子一丸,十丸不是要三十兩嗎? 據說十丸雙料,他自己的資本還不要五錢銀子,怕不$ 花 幾個。」筱岑瞟著謝寓道:「如何?我今薦了馬大人來做你繋,你拿些什麼來謝我呢?」 謝寓笑道:「我心上感激你就是了。」老三笑道:「杜大少耐等來浪,還耐窩心阿好。 」筱岑扯了老三的手笑道:「金銀嵌可得做件袍子穿穿嗎?」老三道:「耐個杜大少末 ,要說說嘸消頭哉。啥介金銀嵌來做袍子穿穿介,伲嘸撥該號綽號介。」筱岑笑道:「 不是金銀嵌,我知道,紫羔皮是有點點的。」老三橫著眼道:「阿是耐看見介。」說得 眾人拍手大笑起來,扁人更是笑得打跌。須臾劉夢九到來。對謝寓一看道:「馬大嫂子 ,恭喜、恭喜。」謝寓道:「怎的替我改起姓來了?」夢九笑道:「你自己去想罷!」 謝寓一時省悟過來道:「別瞎說,馬大人今兒坎坎第一次來哩,我也沒這福分呀!」忽 聽得高喊一聲:「客人上來。」扁人悄悄的和筱岑道:「這聲一定是他老子了?」筱岑 點了點頭。   這兒來的卻是華艮心。扁人忙迎道:「艮翁多天不會了,今欹卻很早?」艮心笑道 :「扁翁呼召,不敢不到。又是坦哥在座,老實說瘾卻沒有過哩。」扁人忙叫謝寓要極 老的煙槍,頂好的膏子,艮心道:「煙我自己有,槍不知有靈的嗎?若是沒有,差人到 棧裡去拿。」謝寓忙道:「有、有、有、有,若是不怕骯髒時,裡間我抽的那裡去抽。 」艮心道:「更好了,你也有瘾的,一定有好槍的。」扁人方知謝寓抽煙的。便道:「 更合式了,我一定別處不去了,只在這裡玩玩罷。」謝寓道:「華大少,請過瘾。可要 我代碰和?」艮心道:「很好,省得忙忙的抽得不舒服。」說著取出一卷鈔票來,給謝 寓做本錢。謝寓道:「這裡多少呢?」艮心笑道:「倒沒數,隨便取了些些。」(淘氣 )老三心上想道:「今番不得了,陳大少、杜大少,我願想釣的。還沒主意釣陳的好呢 ?杜的好?如今這華大少更漂亮了,氣派又開闊。」一回兒扁人、筱岑、夢九、謝寓, 扳位入局,碰的五十塊二四。獟老三看他們碰和了,便溜到後房來替艮心裝煙。艮心原是 雙姐裝慣的,且又不很裝得齊集,弄了一回,坎坎呼了一口煙。老三卻是裝得十分好的 ,便非常歡喜,接連呼五七口,興致大來。老三放出千百樣的風騷,沒數的挑逗。豈知 華艮心自從得了雙姐之後,這種事情卻很不在心上的了。老三直弄得沒了主意,不知道 艮心究竟有意也沒意。這個當兒,忽聽誙謝寓大聲叫道:「不得了輸光哉,華大少快點 自己來罷。」艮心道:「再抽兩口了來,輸完了再添本錢。」老三道:「伲先生會翻一 副翻本格,耐盡管過瘾未哉,麻雀倒灶,一副逃梢,阿是。」艮心道:「這裡是馬大人 $ 對著他道:『爸爸快回去罷,媽要起來了。』那旗人道:『媽要起來就起來,要我回去做甚麼?』那孩子道:『爸爸穿了媽的褲子出來,媽在那裡急著沒有褲子穿呢。』那旗人喝道:『胡說!媽的褲子,不在皮箱子裡嗎?』說著,丟了一個眼色,要使那孩子快去的光景。那孩子不會意,還在那裡說道:『爸爸只怕忘了,皮箱子早就賣了,那條褲子,是前天當了買米的。媽還叫我說:屋裡的米只剩了一把,喂雞兒也喂不飽的了,叫爸爸快去買半升米來,才夠做中飯呢。』那旗人大喝一聲道:『滾你的罷!這裡又沒有誰給我借錢,要你來裝這些窮話做甚麼!』那孩子嚇的垂下了手,答應了幾個『是』字,倒退了幾步,方才出去。那旗人還自言自語道:『可恨那些人,天天來給我借錢,我哪裡有許多錢應酬他只得裝著窮,說兩句窮話。這些孩子們聽慣了,不管有人沒人,開口就說窮話;其實在這茶館裡,哪裡用得著呢。老實說,咱們吃的是皇上家的糧,哪裡就窮到這個份兒呢。』說著,立起來要走。那堂上的人,向他要錢。他笑道:『我叫這孩子氣昏了,開水錢也忘了開發。』說罷,伸手在腰裡亂掏,掏了半天,連半根錢毛也掏不出來。嘴裡說:『欠著你的,明日還你罷。』那個堂上不肯。爭奈他身邊認真的半文都沒有,任憑你扭著他,他只說明日送來,等一會送來;又說那堂上的人不生眼睛,『你大爺可是欠人家錢的麼?』那堂上說:『我只要你一個錢開水錢,不管你甚麼大爺二爺。你還了一文錢,就認你是好漢;還不出一文錢,任憑你是大爺二爺,也得要留下個東西來做抵押。你要知道我不能為了一文錢,到你府上去收帳。』那旗人急了,只得在身邊掏出一塊手帕來抵押。那堂上抖開來一看,是一塊方方的藍洋布,上頭齷齪的了不得,看上去大約有半年沒有下水洗過的了。因冷笑道:『也罷,你不來取,好歹可以留著擦桌子。』那旗人方得脫身去唴。你說這不是旗人擺架子的憑據麼?」我聽了這一番言語,笑說道:「大哥,你不要管形容旗人了,告訴了我狗才那樁事罷。」繼之不慌不忙說將出來。   正是:盡多怪狀供談笑,尚有奇聞說出來。要知繼之說出甚麼情節來紂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回 代謀差營兵受殊禮 吃倒帳錢儈大遭殃   當下繼之對我說道:「你不要性急。因為我說那狗才窮的吃盡當光了,你以為我言過其實,我不能不將他們那旗人的歷史對你講明,你好知道我不是言過其實,你好知道他們各人要擺各人的架子。那個吃燒餅的旗人,窮到那麼個樣子,還要擺那麼個架子,說那麼個大話,你想這個做道臺的,那家人咧、衣服咧,可肯不擺出來麼?那衣服自$ 去。我連忙閃開,繞到書房後面的一條夾衖裡。這夾衖裡有一個窗戶,就是簽押房的窗戶。我又站到那裡去張望。好奇怪呀!你道為甚麼,原來我在窗縫上一張,見他兩個人,正在那裡對跪著行禮呢!   我又側著耳朵去聽他。只聽見雷溪道:「兄弟這件事,實在是冤枉,不知哪裡來的對頭,同我頑這個把戲。其實從前舍弟在上海開過一家土行,臨了時虧了本,欠了莊上萬把銀子是有的,哪裡有這麼多,又拉到兄弟身上。」繼之道:「這個很可以遞個親供,分辯明白,事情的是非黑白,是有一定的,哪裡好憑空捏造。」雷溪道:「可不是嗎!然而總得要一個人,在制軍那裡說句把話,所以奉求老哥,代兄弟在方伯跟前,伸訴伸訴,求方伯好歹代我說句好話,這事就容易辦了。」繼之道:「這件事,大人很可以自己去說,卑職怕說不上去。」雷溪道:「老哥萬不可這麼稱呼,我們一向相好。不然,兄弟送一份帖子過來,我們換了帖就是兄弟,何必客氣!」繼之道:「這個萬不敢當!卑職……」雷溪搶著說道:「又來了!縱使我仰攀不上換個帖兒,也不可這麼稱呼。」繼之道:「藩臺那裡,若是自己去求個把差使,許還說得上;酺而卑職……」雷溪又搶著道:「噯!老哥,你這是何苦奚落我呢!」繼之道:「這是名分應該這樣。」雷溪道:「我們今天談知己話,名分兩個字,且擱過一邊。」繼之道:「這是斷不敢放肆的!」雷溪道:「這又何必呢!我們且談正話罷。」繼之道:「就是自己求差使,卑職也不曾自己去求過,向來都是承他的情,想起來就下個札子。何況給別人說話,怎麼好冒冒昧昧的去碰釘子?」雷溪道:「當面不好說,或者托托旁人,衙門裡的老夫子,老哥總有相好的,請他們從中周旋周旋。方才送來的一千兩銀子,就請先拿去打點打點。哥這邊,另外再酬謝。」繼之道:「裡面的老夫子,卑職一個也不認得。這件事,實在不能盡力,只好方命的了。這一千銀子的票子,請大人帶回去,另外想法子罷,不要誤了事。」雷溪道:「藩臺同老哥的交情,是大家都曉得的。老哥肯當面去說,我看一定說得上去。」繼之道:「這個卑職一定不敢去碰這釘子!論名分,他是上司;論交情,他是同先君相好,又是父執。萬一他擺出老長輩的面目來,教訓幾句,那就無味得很了。」雷溪道:「這個斷不至此,不過老哥不肯賞臉罷了。但是兄弟想來,除了老哥,沒有第二個肯做的,所以才冒昧奉求。」繼之道:「人多著呢,不要說同藩臺相好的,就同制軍相好的人也不少。」雷溪道:「人呢,砂不錯是多著。但是誰有枭這等熱心,肯鑒我的冤枉。這件事,兄弟情願拿出一萬、八千來料理$ 喜。只有我母親見了我的面,倒頓時呆了,登時發怒。   正是:天涯游子心方慰,坐上慈親怒轉加。要知我母親為了甚事惱煩起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十八回 恣瘋狂家庭現怪狀 避險惡母子議離鄉   我見母親安然無恙,便上前拜見。我母親吃驚怒道:「誰叫你回來的,你接了我的信麼?」我道:「只有吳家老太太帶去的回信是收到的,並沒有接到第二封信。」我母親道:「這封信發了半個月了,怎麼還沒有收到?」我此時不及查問寄信及電報的事,拜見過母親之後,又過來拜見嬸娘。我那一位堂房姊姊也從房裡出來,彼此相見。原來我這位嬸娘,是我母親的嫡堂妯娌,族中多少人,只有這位嬸娘和我母親最相得。我的這位叔父,在七八年前,早就身故了。這位姊姊就是嬸娘的女兒,上前年出嫁的,去年那姊夫可也死了。母女兩人,恰是一對寡婦。我母親因為我出門去了,所以都接到家裡來住,一則彼此都有個照應,二則也能解寂寞。表過不提。   當下我一一相見已畢,才問我母親給我的是甚麼信。我母親歎道:「這話也一言難盡。你老遠的回來,也歇一歇再談罷。」我道:「孩兒自從接了電報之後,心慌意亂……」這句話還沒有往下說,我母親大驚道:「你接了誰的電報?」我也吃驚道:「這電報不是母親叫人打的麼?」母親道:「我何嘗打過甚麼電報!那電報說些甚麼?」我道:「那電報說的是母親病重了,叫孩兒趕快回來。」我母親聽了,對著我嬸娘道:「嬸嬸,這可又是他們作怪的了。」嬸娘道:「打電報叫他回來也罷了,怎麼還咒人家病重呢!」母親問我道:「你今天上岸回來的時候,在路上有遇見甚麼人沒有?」我道:「沒有遇見甚麼人。」母親道:「那麼你這兩天先不要出去,等商量定了主意再講。」   我此時滿腹狐疑,不知究竟為了麼事,又不好十分追問,只得搭訕著檢點一切行李,說些別後的話。我把到南京以後的情節,一一告知。我母親聽了,不覺淌下淚來道:「要不是吳繼之,我的兒此刻不知流落到甚麼樣子了!你此刻還打算回南京去麼?」我道:「原打算要回去的。」母親道:「你這一回來,不定繼之那裡另外請了人,你不是白回去麼?」我道:「這不見得。我來的時候,繼之還再三叫我早點回去呢。」我母親對我嬸娘道:「不如我們同到南京去了,倒也乾淨。」嬸娘道:「好是好的,然而姪少爺已經回來了,終久不能不露面,且把這些冤鬼打發開了再說罷。」我道:「到底家裡出了甚麼事?好嬸嬸,告訴了我罷。」嬸娘道:「沒有甚麼事,只因上月落了幾天雨,祠堂裡被雷打了一個屋角,說是要修理。這裡的族長,就是你$ ,真是寢於斯、食於斯的了。我暗想這等人家也養著丫頭,也算是一件奇事。只見一個骨瘦如柴的婦人,站起來應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王大嫂。那兩位是誰?」王大嫂道:「是來尋你們秋菊的。」那蔡嫂道:「我搬到這裡來,他還不曾來過,只怕他還沒有知道呢。要找他有甚麼事何不到黎家去?昨天我聽見說他的男人死了,不知是不是?」王大嫂道:「有甚不是!此刻只怕屍也化了呢。」蔡嫂道:「這個孩子好命苦!我很悔當初不曾打聽明白,把他嫁了個癱子,誰知他癱子也守不住!這兩位怎麼忽然找起他來?」一面說,一面把孩子抱到牀上,一面又端了竹杌子過來讓坐。王大嫂便把前情後節,詳細說了出來。蔡嫂不勝錯愕道:「黎二少枉了是個讀書人,怎麼做了這種禽獸事!無論他出身微賤,總是明媒正娶的,是他的弟婦,怎麼要賣到妓院裡去?縱使不遇見這兩位君子義出頭,我知道了也是要和他講理的,有他的禮書、婚帖在這裡。我雖然受過他一百元財禮,我辦的陪嫁,也用了七八十。我是女兒嫁的,不信,你到他家去查那婚帖,我們寫的是義女,不是甚麼丫頭;就是丫頭,這賣良為娼,我告到官司去,怕輸了他!你也不是個人,怎麼平白地就和他幹這個喪心的事!須知這事若成了,被我知道,連你也不得了。你四個兒子死剩了一個,還不快點代他積點德,反去作這種孽。照你這種行徑,只怕連死剩那個小兒子還保不住呢!」一席話,說得王大嫂啞口無言。我不禁暗暗稱奇,不料這蓽門圭竇中,有這等明理女子,真是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因說道:「此刻幸得事未辦成,也不必埋怨了,先要找出人來要緊。」蔡嫂流著淚道:「那孩子笨得很,不定被人拐了,不但負了兩位君子的盛心,也枉了我撫養他一場!」又對王大嫂道:「他在青雲裡舊居時,曾拜了同居的張嬸嬸做乾娘。他昨夜不敢回夫家去,一定找我,我又搬了,張嬸嬸一定留住了他。然而為甚麼今天還不送他來我處呢?要就到他那裡去看看,那裡沒有,就絕望了。」說著,不住的拭淚。我道:「既然有了這個地方,我們就去走走。」蔡嫂站起來道:「恕我走路不便,不能奉陪了,還是王大嫂領路去罷。兩位君子做了這個好事,公侯萬代!」說著,居然「嗚嗚」的哭起來,嘴裡叫著:「苦命的孩子!」   我同端甫走了出來,王大嫂也跟著。我對端甫道:「這位蔡嫂很明白,不料小戶人家裡面有這種人才!」端甫道:「不知他的男人是做甚麼的?」王大嫂道:「是一個廢人,文不文,武不武,窮的沒飯吃,還穿一件長衫,說甚麼不要失了斯文體統。兩句書只怕也不曾讀通,所以教了一年館,只得兩個學生,第二年連$ 扭著他拚命。他偏不肯就說出這裡面的道理來,故意取笑,由得那鴉片鬼著急。了半天,他方才說道:『這裡發出去,交到下站,下站拆開看了,是個空白,請教他敢聲張麼,也不過照舊封好發去罷了;以下站站如此,直等到了站頭,當堂開拆,見了個空白,他哪裡想得到是半路掉換的呢,無非是怪部吏粗心罷了。如此便打回到部裡去。部裡少不免要代你擔了這粗心疏忽醽的罪過;縱不然,他便行文到各站來查,試問所過各站,誰肯說是我私下拆開來看過的呢,還不是推一個不知。就是問到這裡,也把「不知」兩個字還了他,這件事不就過去了麼?』可笑那鴉片鬼,直到此時才恍然大悟,沒命的去追悔那五千銀子。」我笑道:「大哥說話,一向還是這樣,只管形容別人。」繼之也笑道:「這一個小小玄虛,說穿了一文不值的,被他硬訛了五千銀子懰如何不懊悔。便是我憑空上了這個當,我也要懊悔的,何嘗是形容人家呢。」   說話時,述農著人來請我到帳房裡,我便走了過去。原來述農已買了一方青田石來,要我仿刻那一方節性齋的圖書。我笑道:「你真要幹這個麼?」述農道:「無論幹不幹,仿刻一個,總不是犯法的事。」說著,取出那幅橫披來。我先把圖書石驗了大小,嫌他大了些,取過刀來,修去了一道邊。驗得大小對了,然後摹了那三個字,鎸刻起來。刻了半天,才刻好了。取過印色,蓋了一個,看有不對的去處,又修改了一會,蓋出來看,卻差不多了。述農看了,說像得很。另取一張薄貢川紙來,蓋了一個,蒙在那橫披的圖書上去對。看了又看道:「好奇怪!竟是一絲不走的。」不覺手舞足蹈起來,連橫披一共拿給繼之看去。繼之也笑道:「居然充得過了。」述農笑道:「繼翁,你提防他私刻你的印信呢。」我笑道:「不合和你作了這個假,你倒要提防我做賊起來了。」   繼之道:「只是印色太新了,也是要看出來的。」述農道:「我學那書畫家,撒上點桃丹,去了那層油光,自然不新了。」我道:「這個不行。要弄舊他也很容易,只是賣了東西,我要分用錢的。」述農笑道:「阿彌陀佛!人家窮的要賣字畫了,你還要分用錢呢。」我笑道:「可惜不是福建人畫的擲骰子圖,不然,我還可望個三七分用呢。」述農笑道:「罷,罷,我賣了好歹請你。你說了那甚麼法子罷,說了出來,算你是個金石家。」我道:「這又不是甚麼難事。你蓋了圖書之後,在圖書上鋪上一層頂薄的桑皮紙,在紙上撒點石膏粉,叫裁縫拿熨斗來熨上幾熨,那印色油自然都乾枯了,便是舊的;若用桃丹,那一層鮮紅,火氣得很,哪裡充得過呢。」述農道:「那麼我知道了堠你哪裡是甚麼金石$ 了一個千道:「謝,你家!」總理道:「沒事你先去罷。」後生道:「是,你家!」遂退了出來。   恰好當差取到一百弔錢票子,總理便交給姑ɑ娘的老子道:「這個給你做聘金。三兩天裡頭,督辦就來娶的。」姑娘老子道:「這是多少?你家!」總理道:「一百弔。」姑娘老子陪笑道:「請你家高升點罷,你家!」琁理道:「督辦賞識了你歂女兒,後來的福氣正長呢,此刻爭甚麼?」姑娘老子道:「是,你家!高升點,你家!我家姑娘頭回定親的時節,受了他家二十弔錢定禮;此時退了親,這二十弔就要退還他了,你家!一百弔,我只落了八十弔,你家!請高升點,你家!」總理道:「那麼那二十弔我再貼給你就是了。」姑娘老子陪笑道:「謝,你家!再請高升點,你家!你家不在乎此,你家!」總理被他嬲不過,又給了他五十弔的票子,方才罷休。又約定了後天傍晚去娶,他方才退去。總理又去告訴了督辦,督辦自是歡喜。   一時合公司都忙起來。你想督辦要娶姨太太,那一個不趨承巴結!還有那趕不上巴結的,引為憾事呢。這裡亂烘烘的忙著,那裡會做夢想到太太已經動身了呢。到了後天,一切事情都妥當了,只等傍晚去迎娶。總理把自己的一乘藍呢官轎,換上紅綢轎幃,在轎頂上打叉兒披了兩條紅綠彩綢。恰好停妥下來,忽報督辦太太和姨太太來了,要這乘轎子去接。總理聽了一想,這是預備的喜轎,不宜再動,且去借一乘官轎來罷。交代當差的去了,自己便連忙換了衣帽,走到躉船上去迎接。這公司本是背江建造,前門在街上,後面就是大江,所以不出大門一步,就到了江邊。一時到了躉船,跨過船上去,夫人及姨太太還沒有出來。總理這才想起,不曾拿手本,忙著叫當差去取,自己等在船上。買辦連忙過來招呼,讓到官艙裡坐等。此時督辦帶來的家人,已有七八個戴了大帽過來伺候。總理問起憲太太幾時動身,為著甚事,何以不先給一個信。買辦道:「到底不知為了甚事。上前天我們才到上海,貨還沒有起完,到了半夜裡,忽然憲太太來了,風雷火炮的一轥,馬上就要開船,臉上很帶點怒色。」總理吃了一驚道:「為甚麼?」買辦道:「不知道啊。」道猶未了,忽聽得外面一疊連聲的喊「傳伺候」。總理、買辦兩個連忙出來,只見兩位憲太太,已經在上層梯子下來了。總理、買辦連忙垂了手站班。誰知那位憲太太,正眼也不看一看;倒是那憲姨太太,含笑點了點頭。兩個老媽子攙著過了躉船,自有躉船司事站班伺候憲太太上轎,然後隨了總理先行一步,急急過了跳板,步上碼頭,飛奔到公司花廳門口站班伺候。此處公司辦事人,是備有衣帽的,都穿著了來站班$ 你可不要怪我,這枝槍是不認得人的!』這一下把夏作人的酒也嚇醒了。要待不肯時,此時酒後力乏,恐怕鬧他不過;況且他洋槍在手,只要把機簧一扳,就不是好頑的了。只得連連說道:『給你,給你!只求你剪剩二三寸,等我好另外裝一條假的;不然,怎樣見人呢。』李壯重新把洋槍插向褲帶上道:『這個自然。難道好齊根剪下麼。方才鹵莽,夏老爺莫怪。』說罷,叫婆娘拿剪子來,走向夏作人身後,提起辮子。夏作人道:『稍為留長一點。』李壯道:『這個自然』嘴裡便這樣說,手裡早『颼』的一聲,把那根子貼肉齊根的剪了下來。夏作人覺著,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怏怏而去,幸喜時在黑夜,無人看見,且等明日再設法罷了。   「李壯等他去後,便打開一個皮包,叫那婆娘道:『你來看,這是甚麼東西?』婆娘走過去彎腰看時,他『颼』的一聲,拔出一把尺四五寸長的雪亮快刀,對準喉嚨,盡力一刺。那婆娘只喊得一聲『哎』,那『呀』字還不曾喊出來,便往前倒了下去。李壯又在他左手上、左肋上,搠了幾刀,那婆娘便一縷淫魂,望鬼門關去了。李壯卻拿夏作人的辮子,纏在死婆娘的右臂上;把剪下來的一頭,給他握在手裡。才斷氣的時候,手足還未全僵,李壯代他握了頭髮;又拿刀搠了他握髮的手兩刀;又拿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手,等他凍僵了才放。安置停當,把自己身上整理潔淨,已是三更多天了。他提了帶回來的皮包,走了出來,把門反掩了,走出村外一間破廟裡,胡亂歇了一夜。   「到天明起來,提了皮包,仍然走回家裡。昨夜他回來時,是在黑夜,鄉下人一到了斷黑時,便家家關門閉戶的了;卻又起來極早,才破天亮,便家家都起來了,趕集的,耕田的,放牛的,往來的人已是絡繹不絕,所以他提著皮包入村,大家都看見他了。都拱手招呼,說:『李大哥回來了,幾時到的?我們都惦記你呢。新加坡生意可好?你發財啊。』李壯道:『今天一早到的。承記掛,多謝!我托福還好!』如此一路招呼到家,一村的人,都知道李壯今天回來了。到得門前,那左右鄰居,也是一般的招呼,卻是捏了一把汗,知道夏作人准在裡面,今番只怕要撞破郞!看著他舉手,輕輕叩了兩下門,不見答應;又叩了兩三下,仍然沒人答應。李壯道:『怎麼這個時候,還不起來呢?』用力打了一下,那門『呀』的一聲開了,原來是虛掩著的。李壯故裝成詫異的樣子道:『唔!』一面走了進去。   「不一會,忽然大呼小叫的走了出來道:『不好了!我的女人給人殺死了!』眾人聽說,老大吃了一驚,都紛紛進去。看見他手裡握著一條辮子,鮮血滿地,身上傷了七八刀。個個都稱奇道$ 坊。今天斬決公文到了,只怕那請旌的公事,也快回來了。」   正是:世事何須問真假,內容強半是糊塗。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記。 第五十七回 充苦力鄉人得奇遇 發狂怒老父責頑兒   理之述完了這件事,我從頭仔細一想,這李壯佈置的實在周密狠毒。因問道:「他這種的秘密佈置,外頭人哪裡知得這麼詳細呢?」何理之道:「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況我們帳房的李先生,就是李壯的胞叔,他們叔姪之間,等定過案之後,自然說起,所以我們知的格外詳細。」說話之間,已到了吃飯時候,理之散去。   我在廣東部署了幾天,便到香港去辦事,也耽擱了十多天。一天,走到上環大街,看見一家洋貨店新開張,十分熱鬧。路上行人,都嘖嘖稱羨,都說不料這個古井叫他淘著。我雖然懂得廣東話,卻不懂他們那市井的隱語,這「淘古井」是甚麼,聽了十分納悶。後來問了旁人,才知道凡娶著不甚正路的婦人,諲妓女、寡婦之類做老婆,卻帶著銀錢來的,叫做「淘古井」。知道這件事裡面,一定有甚麼新聞,再三打聽,卻又被我查著了。   原來花縣地方,有一個鄉下人,姓惲,名叫阿來,年紀二十多歲,一向在家耕田度日,和他老子兩個,都是當佃戶的。有一天,被他老子罵了兩句,這惲來便賭氣逃了出來,來到香港,當苦力度日。這「苦力」兩謬字,本來是一句外國話Coolie,是扛擡搬運等小工之通稱。廣東人依著外國音,這麼叫叫,日子久了,便成了一個名詞,也忘了他是一句外國話了。惲來當了兩個月苦力之後,一天,公司船到了,他便走到碼頭上去等著,代人搬運行李,好賺幾文工錢。到了碼頭,看見一個鹹水妹。   看官先要明白了「鹹水妹」這句名詞,是指的甚麼人。香港初開埠的時候,外國人漸漸來的多了,要尋個妓女也沒有。為甚麼呢?因為他們生的相貌和我們兩樣,那時大家都未曾看慣,看見他那種生得金黃頭髮,藍眼睛珠子,沒有一個不害怕的,那些婦女誰敢近他;只有香港海面那些搖舢舨的女子,他們渡外國人上下輪船,先看慣了,言語也慢慢的通了,外國人和他們兜搭起來,他們自後就以此為業了。香港是一個海島,海水是鹹的,他們都在海面做生意,所以叫他做「鹹水妹」。以後便成了接洋人的妓女之通稱。這個「妹」字是廣東俗話,女子未曾出嫁之稱,又可作婢解。現在有許多人,凡是廣東妓女,都叫他做「鹹妹」,那就差得遠了。   這鹹水妹從公司輪下來,跨上舢舨,搖到岸邊,恰好碰見惲來,便把兩個大皮包交給他。問他這裡哪一家客棧最好,你和我扛了送去,我跟著你走。惲來答應了,$ 。他那條筆記說的是癩,怎麼拉到痲瘋上來?」我道:「這個是朱子的典故。他注『伯牛有疾』章說:『先儒以為癩也。』據《說文》:『癩,惡疾也』。廣東人便引了他做一個痲瘋的雅名。」繼之「撲嗤」一聲,回過臉來,噴了一地的酒,道:「痲瘋還有雅名呢!」我道:「這個不可笑,還有可笑的呢。其實痲瘋這個病,外省也未嘗沒有,我在上海便見過一個;不過外省人不忌,廣東人極忌罷了。那忌不忌的緣故,也不可鉬解。大約廣東地土熱,犯了這個病要潰爛的,外省不至於潰爛,所以有忌有不忌罷了。廣東地方,有犯了這個病的,便是父子也不相認的了,另外造了一個痲瘋院,專收養這一班人,防他傳染。這個病非但傳染,並且傳種的要到了第三代,才看不出來,然而骨子裡還是存著病根。這一種人,便要設法過人了。男子自然容易設法。那女子卻是掩在野外,勾引行人,不過一兩回就過完了。那上當的男子,可是從此要到痲瘋院去的了。這個名目,叫做『賣瘋』,卻是背著人在外面暗做的,沒有彰明昭著在自己家裡做的,也不是要經月之久才能過盡,更沒有張燈宴客的事,更何至於闔府都如此呢。」   繼之愣愣的道:Р你說還有可笑的,卻說了半天痲瘋的掌故,沒有可笑的啊。」我道:「可笑的也是痲瘋掌故,廣東人最信鬼神,也最重始祖,如靴業祀孫臏,木匠祀魯班,裁縫祀軒轅之類,各處差不多相同的。惟有廣東人那怕沒得可祀的,他也要硬找出一個來,這痲瘋院當中供奉的卻是冉伯牛。」   正是:享此千秋奇血食,斯人斯疾尚模糊。未知痲瘋院還有甚麼掌故,且待下回再記。 第2十一回 因賭博入棘闈舞弊 誤虛驚製造局班兵   我說了這一句話,以為繼之必笑的了。誰知繼之不笑,說道:「這個附會得豈有此理!痲瘋這個毛病,要地土熱的地方才有,大約總是濕熱相鬱成毒,人感受了就成了這個病。冉子是山東人,怎麼會害起這個病來。並且癩雖然是個惡疾,然而惡疾焉見得就是痲瘋呢?這句注,並且曾經毛西河駁過的。」我道:「那一班潰爛得血肉狼籍的,拈香行禮起來,那冉子才是血食呢。」述農皺眉道:「在這裡吃著喝著,你說這個,怪噁心的。」   我道:「廣東人的迷信鬼神,有在理的,也有極不在理的。他們醫家只止有個華佗;那些華佗廟裡,每每在配殿上供了神農氏,這不是無理取鬧麼。至於張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