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達其知,而明其辭以立其誠,故曰博學辯議,為此辭者也。 德畢施物,物雖有之,微細難識。夫玉者,真德象也。六理在玉,明而易見也。是以舉玉以諭物之所受于德者,与玉一体也。 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本也。國以為本,君以為本,吏以為本。故國以民為安危,君以民為威侮,吏以民為貴賤,此之謂民無不為本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命也。國以為命,君以為命,吏以為命。故國以民為存亡,君以民為盲明,吏以民為賢不肖,此之謂民無不為命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功也。故國以為功,君以為功,吏以為功。國以民為興坏,君以民為強弱,吏以民為能不能,此之謂民無不為功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力也,故國以為力,君以為力,吏以為力。故夫戰之胜也,民欲胜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故率民而守,而民不欲存,則莫能以存矣。故率民而攻,民不欲得,則莫能以得矣。故率民而戰,民不欲胜,則莫能以胜矣。故其民之為其上也,接敵而喜,進而不能止,敵人必駭,戰由此胜也。夫民之于其上也,接而懼,必走去,戰由此敗也。故夫菑与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士民也。嗚呼,戒之戒之!夫士民之志,不可不要也。嗚呼,戒之戒之! 行之善也,粹以為福己矣。行之惡也,粹以為菑己矣。故受天之福者,天不功焉。被天之菑,則亦無怨天矣,行自為取之也。知善而弗行,謂之不明;知惡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与有德;天有常菑,必与奪民時。故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于今,与民為讎者,有遲有速,而民必胜之。知善而弗行謂之狂,知惡而不改謂之惑,故夫狂与惑者,圣王之戒也,而君子之愧也。嗚呼,戒之戒之!豈其以狂与惑自為之,明君而君子乎,聞善而行之如爭,聞惡而改之如讎,然后禍菑可离,然后保福也。戒之戒之! 誅賞之慎焉。故与其殺不辜也,宁失于有罪也。故夫罪也者,疑則附之去已。夫功也者,疑則附之与已。則此毋有無罪而見誅,毋有有功而無賞者矣。戒之哉,戒之哉!誅賞之慎焉。故古之立刑也,以禁不肖,以起怠惰之民也。是以一罪疑,則弗遂誅也,故不肖得改也。故一功疑,則必弗倍也,故愚民可勸也。是以上有仁譽,而下有治名。疑罪從去,仁也;疑功從予,信也。戒之哉,戒之哉!慎其下,故誅而不忌,賞而不曲。不反民之罪而重之,不滅民之功而棄之。故上為非則諫而止之,以道弼之;下為非則矜而恕之,道而赦之,柔而假之。故雖有不肖民,化而則之。故雖昔者之帝王,其所貴其臣者,如此而已矣。 人臣之道,思善則獻之于上,聞善則獻之于上,知善則獻$ 夫人知之,曰:「群婢共殺犬,何獨銜冤於柳 意?此必柳意亦盜肉,不足服其心也。」考問果然。   福建汀州試院,堂前二古柏,唐物也,云有神。余按臨日,吏曰當詣樹拜。 余謂木魅不為害,聽之可也,非祀典所有,使者不當拜。樹枝葉森聳,隔屋數重 可見。是夕月明,余步階上,仰見樹梢兩紅衣人,向余磬折拱揖,冉冉漸沒。呼 幕友出視,尚見之。余次日詣樹各答以揖,為鐫一聯於祠門曰:「參天黛色常如 此,點首朱衣或是君。」此事亦頗異。袁子才嘗載此事於《新齊諧》,所記稍異 ,蓋傳聞之誤也。   德州宋清遠先生言,呂道士不知何許人,善幻術,嘗客田山司農家。值朱藤 盛開,賓客會賞,一俗士言詞猥鄙,喋喋不休,殊敗人意。一少年性輕脫,厭薄 尤甚,斥勿多言。二人幾攘臂。一老儒和解之,俱不聽,亦慍形於色。滿座為之 不樂。道士耳語小童取紙筆,畫三符焚之,三人忽皆起,在院中旋折數四。俗客 趨東南隅坐,喃喃自語,聽之,乃與妻妾談家事,俄左右回顧若和解,俄怡色自 辯,俄作引罪狀,俄屈一膝,俄兩膝並屈,俄叩首不已;視少年則坐西南隅花欄 上,流目送盼,妮妮軟語,俄嬉笑,俄謙謝,俄低唱《浣紗記》,呦呦不已,手 自按拍,備諸冶蕩之態;老儒則端坐石凳上講《孟子》齊桓晉文之事一章,字剖 句析,指揮顧盼,如與四五人對語,忽搖手曰不是,忽瞋目曰尚不解耶,咯咯癆 嗽仍不止。眾駭笑,道士搖手止之。比酒闌,道士又焚三符,三人乃惘惘凝坐, 少選始醒,自稱不覺醉眠,謝無禮。眾匿笑散。道士曰:「此小術,不足道。葉 法善引唐明皇入月宮,即用此符,當時誤以為真仙,迂儒又以為妄語,皆井底蛙 耳。」後在旅館,符攝一過往貴人妾魂,妾蘇後登車,識其路逕門戶,語貴人急 捕之,已遁去。此《周禮》所以禁怪民歟。   交河老儒汲潤礎,雍正乙卯鄉試。晚至石門橋,客舍皆滿。唯一小屋,窗臨 馬櫪,無肯居者,姑解裝焉。群馬跳踉,夜不得寐。人靜後,忽聞馬語。汲愛觀 雜書,先記宋人說部中有堰下牛語事,知非鬼魅,屏息聽之。一馬曰:「今日方 知忍饑之苦,生前所欺隱草豆錢,意在何處。」一馬曰:「我輩多由圉人轉生, 死者方知,生者不悟,可為太息。」眾馬皆嗚咽。一馬曰:「冥判亦不甚公,王 五何以得為犬?」一馬曰:「冥卒曾言之,渠一妻二女並淫濫,盡盜其錢與所歡 ,當罪之半矣。」一馬曰:「信然,罪有輕重,姜七墮豕,身受屠割,更我輩不 若也。」汲忽輕嗽,語遂寂。汲恒舉以戒圉人。   余一侍姬,平生不嘗出詈語。自云親見其祖母善詈,後了無$ 過奢之罰,富 者輕,而貴者重;過儉之罰,貴者輕,而富者重。蓋富而過奢,耗己財而已;貴而 過奢,其勢必至於貪婪,權力重則取求易也。貴而過儉,守己財而已;富而過儉, 其勢必至於刻薄,計較明則機械多也。士大夫時時深念,知益己者必損人。凡事留 其有餘,則召福之道也。」   小奴玉保言,特納格爾農家,忽一牛入其牧群,甚肥健,久而無追尋者,詢訪 亦無失牛者,乃留畜之。其女年十三四,偶跨此牛往親串家,牛至半途,不循蹊徑 ,負女渡嶺驀澗,直入亂山。崖陡谷深,墮必糜碎,惟抱牛頸呼號,樵牧者聞聲追 視,已在萬峰之頂,漸滅沒於煙靄間。其或飼虎狼,或委谿壑,均不可知矣。皆咎 其父貪攘此牛,致罹大害。余謂此牛與此女,合是夙冤,即驅逐不留,亦必別有以 相報也。   故城刁飛萬言,一村有二塾師,雨後同步至土神祠,踞砌對談,移時未去。祠 前地淨如掌,忽見坌起似字跡,共起視之,則泥土杖畫十六字曰:「不趁涼爽,自 課生徒,溷入書館,不亦愧乎?」蓋祠無居人,狐據其中,怪二人久聒也。時程試 方增律詩,飛萬戲曰:「隨手成文,即四言叶韻,我愧此狐。」   飛萬又言,一書生最有膽,每求見鬼,不可得。一夕,雨霽月明,命小奴攜罌 酒詣叢塚間,四顧呼曰:「良夜獨游,殊為寂寞,泉下諸友,有肯來共酌者乎?」 俄見磷光熒熒,出沒草際。再呼之,嗚嗚相距丈許,皆止不進。數其影約十餘,以 巨杯挹酒,灑之,皆俯嗅其氣。有一鬼稱酒絕佳,請再賜。因且灑且問曰:「公等 何故不輪迴?」曰:「善根在者轉生矣,惡貫盈者墮獄矣。我輩十三人,罪根未滿 ,待輪迴者四;業報沉淪,不得輪迴者九也。」問:「何不懺悔求解脫?」曰:「 懺悔須及未死時,死後無著力處矣。」灑酒既盡,舉罌視之,各踉蹌去。中一鬼回 首叮嚀曰:「餓鬼得飫壺觴,無以報德,謹以一語奉贈:『懺悔須及未死時也。』   翰林院筆貼式伊實,從征伊犁時,血戰突圍,身中七矛。越兩晝夜復甦,疾馳 一晝夜,猶追及大兵。余與博晰齋同在翰林時,見有傷痕,細詢顛末。自言:「被 創時,絕無痛楚,但忽如沉睡。既而漸有知覺,則魂已離體,四顧皆風沙澒洞,不 辨東西。了然自知為已死,倏念及子幼家貧,酸徹心骨,便覺身如一葉,隨風漾漾 欲飛;倏念及虛死不甘,誓為厲鬼殺賊,即覺身如鐵柱,風不能搖。徘徊佇立間, 方欲直上山頂,望敵兵所在,俄如夢醒,已僵臥戰血中矣。」晰齋太息曰:「聞斯 情狀,使人覺戰死無可畏,然則忠臣烈士,正復易為,人何憚而不為也!」   里有古氏,業屠牛,$ 去,吾 二人一刻千金,不能與爾談冥事也。』張口噓氣,木葉亂飛。吏悚然反走。後再過其 地,知為某氏墓也。德圃為凝齋先生侄。先生作《秋燈叢話》,漏載此事,豈德圃偶 未言及,抑先生偶失記耶?   先外祖母曹太恭人,嘗告先太夫人曰:「滄州有宦家婦,不見容於夫,鬱鬱將成 心疾,性情乖剌,琴瑟愈不調。會有高行尼至,詣問因果,尼曰:『吾非冥吏,不能 稽配偶之籍也;亦非佛菩薩,不能照見三生也。然因緣之理,則吾知之矣。夫因緣無 無故而合者也。大抵以恩合者必相歡,以怨結者必相忤,又有非恩非怨亦恩亦怨者, 必負欠使相取相償也,如是而已。爾之夫婦,其以怨結者乎?天所定也,非人也;雖 然,天定勝人,人定亦勝天。故釋迦立法,許人懺悔。但消爾勝心,戢爾傲氣,逆來 順受,以情感而不以理爭;修爾內職,事翁姑以孝,處娣姒以和,待妾媵以恩,盡其 在我,而不問其在人,庶幾可以挽回乎!徒問往因,無益也。』婦用其言,果相睦如 初。」先太夫人嘗以告諸婦曰:「此尼所說,真閨閣中解冤神咒也。信心行持,無不 有驗,如或不驗,尚是行持未至耳。」   蔡太守必昌云判冥,論者疑之。然朱竹君之先德(唐人稱人故父曰先德,見《北 夢瑣言》。),蔡君先告以亡期,蔡君之母,亦自預知其亡期,皆日辰不爽,是又何 說歟?朱石君撫軍,言其他事甚悉。石君非妄語人也。顧郎中德懋亦云判冥,後自言 以泄漏陰府事,謫為社公。無可驗也。余嘗聞其論冥律,已載《灤陽消夏錄》中。其 論鬼之存亡,亦頗有理。大意謂人之餘氣為鬼,氣久則漸消。其不消者有三:忠孝節 義,正氣不消;猛將勁卒,剛氣不消;鴻材碩學,靈氣不消。不遽消者亦三:冤魂恨 魄,茹痛黃泉,其怨結則氣亦聚也;大富大貴,取多用宏,其精壯則氣亦盛也;兒女 纏綿,埋憂齎恨,其情專則氣亦凝也。至於兇殘狠戾,氣亦不遽消,然墮泥犁者十之 九,又不在此數中矣。言之鑿鑿,或亦有所徵耶?   雍正戊申夏,崔莊有大旋風自北而南,勢如潮湧,余家樓堞半揭去(北方鄉居者 率有明樓以防盜,上為城堞。)。從伯燦宸公家,有花二盎,水一甕,並捲置屋上, 位置如故,毫不敧側。而階前一風爐銅銚,炭火方熾,乃安然不動,莫明其故。次日 ,詢迤北諸村,皆云未見。過村數里,即漸高入雲,其風黃色,嗅之有腥氣。或地近 東瀛,不過百里,海神來往,水怪飛騰,偶然狡獪歟?   從姪虞惇,甲辰閏三月官滿城教諭時,其同官戴君,邀游抱陽山。戴攜彭、劉二 生,從山前往。虞惇偕弟汝僑、子樹璟及金、劉二生,由山後觀牛$ 祟擾乎?君何不畏彼而反畏我哉?』是狐之立志,欲在人上矣 。宜其以人始,以人終也。若所說種種類類狐者,六道輪迴,惟心所造,正恐眼光落 地,不免墮入彼中耳。」   古者世祿世官,故宗子必立後,支子不祭,則禮無必立後之文。孟皮不聞有後, 亦不聞孔子為立後,非嫡故也。支子之立後,其為煢嫠守志,不忍節婦之無祀乎?譬 諸士本無誄,而縣賁父則始誄,死職故也。童子本應殤,而汪錡則不殤,衛社稷故也 。禮以義起,遂不可廢。凡支子之無後者,亦遂沿為例不可廢,而家庭之難,即往往 由是作焉。董曲江言,東昌有兄弟三人,仲先死無後,兄欲以其子繼,弟亦欲以其子 繼,兄曰:「弟當讓兄。」弟曰:「兄子幼而其子長,弟又當讓兄。」訟經年,卒為 兄奪。弟恚甚,鬱結成疾。疾甚時,語其子曰:「吾必求直於地下。」既而昏眩,經 半日復甦,曰:「豈特陽官悖哉?陰官之悖乃更甚。頃魂遊冥司,陳訴此事。一陰官 詰我曰:『汝為汝兄無後耶?汝兄已有後矣,汝特為貲產爭耳。見獸於野,兩人並逐 ,捷足者先得,汝何訟焉?』竟不理也。夫爭繼原為貲產,乃瞋目與我講宗祀,何不 解事至此耶?多置紙筆我棺中,我且訴諸上帝也。」此真至死不悟者歟!曲江曰:「 吾猶取其不自諱也。」   己卯典試山西時,陶序東以樂平令充同考官。卷未入時,共閒話仙鬼事。序東言 ,有友嘗游南嶽,至林壑深處,見女子倚石坐花下。稔聞智瓊、蘭香事,遽往就之。 女子以紈扇障面曰:「與君無緣,不宜相近。」曰:「緣自因生,不可從此種因乎? 」女子曰:「因須夙造,緣須兩合,非一人欲種即種也。」翳然滅跡,疑為仙也。余 謂情慾之因緣,此女所說是也。至恩怨之因緣,則一人欲種即種,又當別論矣。   大同宋中書瑞言,昔在家中戲扶乩,乩動,請問仙號。即書曰:「我本住深山, 來往白雲裡。天風忽颯然,雲動如流水。我偶隨之游,飄飄因至此。荒村茅舍靜,小 坐亦可喜。莫問我姓名,我忘已久矣。且問此門前,去山凡幾里?」書訖,乩遂不動 。或者此乃真仙歟?   和和呼通諾爾之戰,兵士有沒蕃者。乙亥平定伊犁,望大兵旗幟,投出宥死,安 置烏魯木齊,群呼之曰「小李陵」。此人不知李陵為誰,亦漫應之。久而竟迷其本名 。己丑、庚寅間,余在烏魯木齊,猶見其人,已老矣。言在準噶爾轉鬻數主,皆司牧 羊。大兵將至前一歲八月中旬,夜棲山谷,望見沙磧有火光。西域諸部,每互相鈔掠 ,疑為劫盜。登岡眺望,乃見一巨人,長丈許,衣冠華整,侍從秉炬前導,約七八十 人。俄列隊分立,巨人端拱向東拜$ 息,公必冷官也。己置於牀,是曾經停頓也,然再拈於手,是又遇提攜復起矣 。將來尚有熱時,但熱又占與前同耳。」後亦如所言。   吳惠叔攜一小幅掛軸,紙色似百年外物,云得之長椿寺市上。筆墨草略,半以淡 墨掃煙靄,半作水紋;中惟一小舟,一女子坐篷下,一女子搖櫓而已。右角濃墨,寫 一詩曰:「沙鷗同住水雲鄉,不記荷花幾度香。頗怪麻姑太多事,猶知人世有滄桑。 」款曰:「畫中人自畫並題。」無年月,無印記。或以為仙筆,然女仙手跡,人何自 得之?或以為游女,又不應作此世外語,疑是明末女冠,避兵於漁莊蟹舍,自作此圖 。無舊人跋語,亦難確信。惠叔索題,余無從著筆。置數日,還之。惠叔歿於蜀中, 此畫不知今在否也?   舅氏實齋安公言,程老,村夫子也。女頗韻秀,偶門前買脂粉,為里中少年所挑 。泣告父母,憚其暴,弗敢較;然恚憤不可釋,居恒鬱鬱。故與一狐友,每至輒對飲 。一日,狐怪其慘沮,以實告。狐默默去。後此少年復過其門,見女倚門笑,漸相軟 語,遂野合於小圃空屋中。臨別,女涕不捨,相約私奔。少年因夜至門外,引以歸。 防程老追索,以刃擬婦曰:「敢泄者死。」越數日,無所聞,知程老諱其事。意甚得 ,益狎昵無度。後此女漸露妖跡,乃知為魅,然相悅甚,弗能遣也。歲餘病瘵,惟一 息僅存,此女乃去,百計醫藥,幸得不死,貲產已蕩然。夫婦露棲,又尩弱不任力作 ,竟食婦夜合之資,非復從前之悍氣矣。程老不知其由,向狐述說。狐曰:「是吾遣 黠婢戲之耳,必假君女形,非是不足餌之也。必使知為我輩,防敗君女之名也。瀕危 而捨之,其罪不至死也。報之已足,君無更怏怏矣。」此狐中之朱家、郭解歟?其不 為己甚,則又非朱家、郭解所能也。   從孫樹寶言,辛亥冬與從兄道原,訪戈孝廉仲坊。見案上新詩數十紙,中有二絕 句云:「到手良緣事又違,春風空自鎖雙扉。人間果有乘龍婿,夜半居然破壁飛。」 「豈但蛾眉鬥尹邢,仙家亦自妒娉婷。請看搔背麻姑爪,變相分明是巨靈。」皆不省 所云。詢其本事,仲坊曰:「昨見滄州張君輔,言南皮某甲,年二十餘未娶。忽二豔 女夜相就,詰所從來,自云:『是狐。以夙命當為夫婦,雖不能為君福,亦不至禍君 。』某甲眈昵其色,為之不婚。有規戒之者,某甲謝曰:『狐遇我厚,相處日久,無 疾病,非相魅者。且言當為我生子,於似續亦無害,實不忍負心也。』后族眾強為納 婦,甲聞其女甚姣麗,遂頓負舊盟。迨洞房停燭之時,突聲若風霆,震撼簷宇,一手 破窗而入,其大如箕,攫某甲以去。次日,四出覓訪,杳$ 又鬥我圍旗,偏 有這些尖嘴薄舌的話說!我看你只怕未必延齡,反要促壽哩。若講著棋,我雖喜 同你著,卻又嫌你……」百花仙子道:「這卻為何?」麻姑道:「我喜你者,因 你棋不甚高,臭的有趣,同你對著,可以無須用心,即可取勝,所謂殺屎棋以作 樂,頗可借此消遣。無如你棋品平常,每每下到半盤,看勢頭不好,不是一擄, 就想推故要走。古人云:『未角智,先練品。』誰知你是未角智,先練擄,又練 走。所以我又嫌你。我們今日預先講定,或三盤五盤,必須見個勝負,不准半途 而廢。如果有事,請辦過再來,免得臨時鬧詭。」   百花仙子笑道:「小仙今拜南極仙翁為師,若論高手,大約除了敝老師就要 輪到小仙,豈可與從前一例看待。--就下十盤我也不懼!且命貴仙女暖酒安枰 ,我兩人好一飲一著,分個高下。」麻姑道:「仙姑休得誇強,到了終局,你才 知利害,那才後悔不該同我對局哩!」百花仙子道:「仙姑今日如果得勝,小仙 聞得下界高手甚多,我去凡間訪求明師,就便將弈秋請來,看你可怕?」麻姑道 :「那弈秋老先生,連孟夫子都佩服的,我如何不怕!但仙姑『下凡訪師』這句 話,未免動了紅塵之念,將來只怕下界有人聘你去做棋中高手哩。」   一面說笑,隨命仙女擺設酒肴,安排棋局,登時各逞心思,對著起來。百花 仙子只顧在此著棋,那知下界帝王忽有御旨命他百花齊放。   原來這位帝王並非鬚眉男子,係由太后而登大寶。乃唐中宗之母,姓武,名 曌,自號則天。按天星心月狐臨凡。當日太祖、大宗本是隋朝臣子,後來篡了煬 帝江山。雖是天命,但殺戮過重,且涉於淫私,傷殘手足;所以煬帝並各路煙塵 趁他這個虧處,都在陰曹控告唐家父子種種暴戾荼毒之苦。冥官具奏。幸虧眾神 條陳:與其令楊氏出世報仇,又結來生不了之案,莫若令一天魔下界,擾亂唐室 ,任其自興自滅,以彰報施。適有心月狐思凡獲譴,即請敕令投胎為唐家天子, 錯亂陰陽,消此罪案。   心月狐得了此信,歡喜非常,日盼下凡吉期。這日來到廣寒,與太陰告辭。 嫦娥觸動前事,因悄悄說道:「星君此去下界為帝,享受玉食萬方皆不足道。倘 能於一日之中,使四季名花莫不齊放,普天之下盡是萬紫千紅,那才稱得錦繡乾 坤,花團世界。不獨名傳千古,也顯得星君通天手段。」心月狐笑道:「這有何 難?我既為帝,莫講百花教他齊放,他不敢不遵,就是那從不開花的鐵樹,也要 開朵花兒給我看看哩。此時說來無憑,日後便見明白。」說罷作別。-一後來下 凡,脫生為則天皇帝,即唐中宗之母。   當時中宗$ 麼?」多九公道:「此等人豈無靈光。但恐此 人素日外面雖然吃齋念佛,或者一時把持不定,一念之差,害人性命,或忤逆父 毋,忘了根本;或淫人妻女,壞人名節,其惡過重,就是平日有些小小靈光,陡 然大惡包身,就如『杯水車薪』一般,那裡抵得住!所以登時把靈光消盡,虎才 吃了。不知此人除了吃齋念佛,別的行為若何?」林之洋道:「這人諸般都好, 就只忤逆父母,聞得還有甚麼『桑間月下』之事。除了這兩樣,總是吃齋行善, 並無惡處。」多九公道:「『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此人既忤逆父母,又 有『桑間月下』損人名節之事,乃罪之魁,惡之首。就讓吃齋念佛,又有何益。   林之洋道:「據九公這話,世人如作了孽,就是極力修為,也不中用了?」 多九公道:「林兄這是甚話!善惡也有大小:以善抵惡,就如將功贖罪,其中輕 重,大有區別,豈能一概而論。即如這人忤逆父母,淫人妻女,乃罪大惡極,不 能寬宥的。你卻將他吃齋念佛那些小善,就要抵他兩樁大惡,豈非拿了杯水要救 車薪之火麼?況吃齋念佛不過外面向善,究竟不知其心如何。若外面造作行善虛 名,心裡卻懷著兇惡,如此險詐,其罪尤重。總之,為人心地最是要緊。若謂吃 齋念佛都是善人,恐未盡然。」   話說間,離船不遠,忽見路旁林內飛出一隻大鳥,其形如人,滿口豬牙,渾 身長毛,四肢五官,與人無異,惟肋下舒著兩個肉翅,頂上兩個人頭,一頭象男 ,一頭象女。額上有文,細細看去,卻是「不孝」二字。多九公道:「我們剛說 不孝,就有『不孝鳥』出來。」   林之洋聽見『不孝』二字,忙舉火繩,放了一槍。此鳥著傷墜地,仍要展翅 飛騰。林之洋趕去,一連幾拳,早已打倒。三人進前細看,不但額有「不孝」二 字,並且口有「不慈」二字,臂有「不道」二字,右脅有「愛夫」二字,左脅有 「憐婦』二字。唐敖歎道:「當日小弟雖聞古人有此傳說,以為未必實有其事。 今親目所睹,果真不錯。可見天地之大,何所不有。據小弟看來這是世間那些不 孝之人,行為近於禽獸,死後不能復投人身,戾氣凝結,因而變為此鳥。」多九 公點頭道:「唐兄高見,真是格物至論。當日老夫瞥見此鳥,雖是兩個人頭,卻 都是男像,並無『愛夫』二字。-一因天下並無不孝婦女,所以都是男像。-- 它這人頭時常變幻,還有兩個女頭之時。聞得此鳥最通靈性,善能修真悟道,起 初身上雖有文字,每每修到後來竟會一字全無;及至文字脫落,再加靜修,不上 幾年,脫了皮毛,登時成仙去了。」唐敖道:「此非『放下屠刀,立刻成佛』麼 !$ 個咂嘴道:「這明明是粉條子,怎麼把他混充燕窩? 我們被他騙了!」及至把飯吃完,倭瓜早已乾乾淨淨,還剩許多燕窩。林之洋聞 知,暗暗歡喜,即托多九公照粉條子價錢給了幾貫錢向眾人買了,收在艙裡道: 「怪不得連日喜鵲只管朝俺叫,原來卻有這般財氣!」這日收口,正要停泊,忽 聽有人喊叫救命。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美人入海遭羅網 儒士登山失路途   話說林之洋船只方才收口,忽聽有人喊叫救命。唐敖連忙出艙,原來岸旁攏著 一隻極大漁船,因命水手將船攏靠漁船之旁。多九公、林之洋也都過來。只見漁船 上站著一個少年女子,渾身水濕,生得齒白唇紅,極其美貌。頭上束著青紬包頭, 身上披著一件皮衣,內穿一件銀紅小襖,腰中繫著絲縧,下面套著一條皮褲,胸前 斜插一口寶劍,絲縧上掛著一個小小口袋,項上扣著一條草繩,拴在船桅上。旁邊 立著一個漁翁、漁婆。三人看了,不解何意。   唐敖道:「請教漁翁,這個女子是你何人?為何把他扣在船上?你是何方人氏 ?此處是何地名?」漁翁道:「此係君子國境內。小子乃青邱國人,專以打魚為業 。素知此處庶民,都是正人君子,所以不肯攻其不備,暗下毒手取魚,歷來產魚甚 多,所以小子時常來此打魚。此番局運不好,來了數日,竟未網著大魚。今日正在 煩惱,恰好網著這個女子。將來回去多賣幾貫錢,也不枉辛苦一場。誰知這女子只 管求我放他。不瞞三位客人說,我從數百里到此,吃了若干辛苦,花了許多盤費, 若將落在網的仍舊放去,小子只好喝風了。」唐敖向女子道:「你是何方人氏?為 何這樣打扮?還是失足落水,還是有意輕生?快把實情講來,以便設法救你。」   女子聽了,滿眼垂淚道:「婢子即本地君子國人氏,家住水仙村。現年十四歲 ,幼讀詩書。雙親廉禮,曾任上大夫之職。三年前,鄰邦被兵,遣使求救,國主因 念鄰國之誼,發兵救應,命我父參謀軍機。不意至彼失算,誤入重地,兵馬折損; 以致發遣遠戍,死於異鄉。家產因此耗散,僕婢亦皆流亡。母親良氏,素有陰虛之 症,服藥即吐,惟以海參煮食,始能稍安。此物本國無人貨賣,向來買自鄰邦。自 從父親獲罪,母病又發,點金無術,惟有焦愁。後聞比物產自大海,如熟水性,入 海可取。婢子因思:人生同一血肉之軀,他人既能熟諳水性,將身入海,我亦人身 ,何以不能?因置大缸一口,內中貯水,日日伏在其中,習其水性,久而久之,竟 能在水一日之久。得了此技,隨即入海取參,母病始能脫體。今因母病又來取參, 不意忽遭羅網。婢子$ 地皮都要刮盡哩   無䏿過去,到了深目國。其人面上無目,高高舉著一手,手上生出一隻大眼,如朝 上看,手掌朝天;如朝下看,手掌朝地;任憑左右前後,極其靈便。林之洋道:「幸虧 眼生手上,若嘴生手上,吃東西時,隨你會搶也搶他不過。不知深目國眼睛可有近視? 若將眼鏡戴在手上,倒也好看。請問九公,他們把眼生在手上,是甚緣故?」多九公道 :「據老夫看來,大約他因近來人心不測,非上古可比,正面看人,竟難捉摸,所以把 眼生手上,取其四路八方都可察看,易於防範,就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無非小 心謹慎之意。」唐敖道:「古人書上雖有『眼生手掌』之說,卻未言其所以然之故。今 聽九公這番妙論,真可補得古書之不足。」   這日到了黑齒國。其人不但通身如墨,連牙齒也是黑的,再映著一點朱唇,兩道紅 眉,一身紅衣,更覺其黑無比。唐敖因他黑的過甚,面貌想必醜陋,奈相離過遠,看不 明白,因約多九公要去走走。林之洋見他們要去遊玩,自己攜了許多脂粉,先賣貨去了 。唐、多二人隨後也就登岸。唐敖道:「他們形狀如此,不知其國風俗是何光景?」多 九公道:「此地水路離君子國雖遠,旱路卻是緊鄰,大約其國風俗還不過於草野。老夫 屢過此地,因他生的面貌可憎,想來語言也就無味,因此從未上來。今蒙唐兄攜帶,卻 是初次瞻仰。大約我們不過借此上來舒舒筋骨,要想有甚可觀可談之處,只怕未必。唐 兄只看其人,其餘就可想見。」唐敖連連點頭。   不知不覺進了城。作買作賣,倒也熱鬧。語言也還易懂。市中也有婦女行走,男女 卻不混雜,因市中有條大街,行路時,男人俱由右邊行走,婦人都向左邊行走,雖係一 條街,其中大有分別。唐敖起初不知,誤向左邊走去,只聽右邊有人招呼道:「二位貴 客,請向這邊走來。」二人連忙走過。細細打聽,才知那邊是婦人所行之路。唐敖笑道 :「我倒看不出,他們生的雖黑,於男女禮節倒分的明白。九公,你看,他們來來往往 ,男女並不交言,都是目不邪視,俯首而行。不意此地竟能如此,可見君子國風氣感化 也不為不遠了。」多九公道:「前在君子國,那吳氏弟兄曾言他們國中世俗人文,莫非 天朝文章教化所致;今黑齒國又是君子國教化所感。以木本水源而論,究竟我們天朝要 算萬邦根本了。」   談論間,迎面到了十字路口,旁有一條小巷。二人信步進了小巷,走了幾步,只見 有一家門首貼著一張紅紙,寫著「女學塾」三個大字。唐敖因立住道:「九公你看,此 地既有女學塾,自然男子也會讀書了。不知他們女子所讀何書?」$   唐敖道:「若非舅兄前去相救,竟有走不出門之苦。不知舅兄何以不約而同,也到 他家?」林之洋道:「剛才你們要來遊玩,俺也打算上來賣貨,奈這地方從未做過交易 ,不知那樣得利。後來俺因他們臉上比炭還黑,俺就帶了脂粉上來。那知這些女人因搽 脂粉反覺醜陋,都不肯買,倒是要買書的甚多。俺因女人不買脂粉,倒要買書,不知甚 意。細細打聽,才知這裡向來分別貴賤,就在幾本書上。」唐敖道:「這是何故?」   林之洋道:「他們風俗,無論貧富,都以才學高的為貴,不讀書的為賤。就是女人 ,也是這樣,到了年紀略大,有了才名,才有人求親;若無才學,就是生在大戶人家, 也無人同他配婚。因此,他們國中,不論男女,自幼都要讀書。聞得明年國母又有甚麼 女試大典,這些女子得了這個信息,都想中個才女,更要買書。俺聽這話,原知貨物不 能出脫,正要回船,因從女學館經過,又想進去碰碰財氣,那知湊巧遇見你們二位。俺 進去話未說得一句,茶未喝得一口,就被你們拉出,原來二位卻被兩個黑女難住。」唐 敖道:「小弟約九公上來,原想看他國人生的怎樣醜陋。誰知只顧談文,他們面上好醜 ,我們還未看明,今倒被他們先把我們腹中醜處看去了!」多九公道:「起初如果只作 門外漢,隨他談甚麼,也不至出醜,無奈我們過於大意,一進門去,就充文人,以致露 出馬腳,補救無及,偏偏他的先生又是聾子,不然,拿這老秀才出出氣,也可解嘲。」   唐敖道:「據小弟看來:幸而老者是個聾子。他若不聾,只怕我們更要吃虧。你只 看他小小學生尚且如此,何況先生!固然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究竟是他受業之 師,況紫衣女子又是他女,學問豈能懸殊?若以尋常老秀才看待,又是『以貌取人』了 。世人只知『紗帽底下好題詩』,那裡曉得草野中每每埋沒許多鴻儒!大約這位老翁就 是榜樣。」   多九公道:「剛才那女子以『衣輕裘』之『衣』讀作平聲,其言似覺近理。若果如 此,那當日解作去聲的,其書豈不該廢麼?」唐敖道:「九公此話未免罪過!小弟聞得 這位解作去聲的乃彼時大儒,祖居新安。其書闡發孔、孟大旨,殫盡心力,折衷舊解, 言近旨遠,文簡義明,一經誦習,聖賢之道,莫不燦然在目。漢、晉以來,注解各家, 莫此為善,實有功於聖門,有益於後學的,豈可妄加評論。即偶有一二注解錯誤,亦不 能以蚊睫一毛,掩其日月之光。即如《孟子》『誅一夫』及『視君如寇仇』之說,後人 雖多評論,但以其書體要而論,昔人有云:『總群聖之道者,莫大乎六經,紹六經之教 者,莫尚乎$ 片陸分、麝香陸分、蟾酥壹錢、火硝參錢、滑 石肆錢、煆石膏貳兩、大赤金箔拾張,共碾細末,越細越好,瓷瓶收貯,不可透氣。專 治夏月受暑頭目昏暈,或不省人事,或患痧腹痛,吹入鼻中,立時起死回生。如騾馬受 熱暈倒,也將此藥吹入即蘇。故又名『人馬平安散』。古方用硃砂配合,老夫恐他污衣 ,改為白色。」把方寫了,唐敖接過,再三致謝。   炎火山過去,路過長臂國。有幾個人在海邊取魚。唐敖道:「他這兩臂伸出來竟有 兩丈,比他身子還長,倒也異樣。」多九公嘆道:「凡是總不可強求。即如這注錢財, 應有我分,自然該去伸手,若非應得之物,混去伸手,久而久之,徒然把臂弄的多長, 倒像廢人一般,於事何濟?」   又走幾日,到了翼民國,將船泊岸。三人上去,走了數里,並未看見一人。林之洋 唯恐過遠,意欲回船。唐敖因聞此國人頭長有翼,能飛不能遠,並非胎生,乃是卵生, 決意要去看看,林之洋拗不過,只得跟著前進。又走數里,才有人煙。只見其人身長五 尺,頭長也是五尺,一張烏嘴,兩個紅眼,一頭白髮,背生雙翼,渾身碧綠,倒像披著 樹葉一般,也有走的,也有飛的。那飛的不過離地二丈,來來往往,倒也好看。   林之洋道:「他們個個身長五尺,頭長也是五尺,他這頭為甚生得這長?」多九公 道:「老夫聞說此處最喜奉承,北邊俗語叫做愛戴高帽子,今日也戴,明日也戴,滿頭 盡是高帽子,所以漸漸把頭弄長了。這是戴高帽子戴出來的。」唐敖道:「怪不得古人 說是卵生,果然像個四足鳥兒。」林之洋道:「若是卵生,這些女人自然都會生蛋了。 俺們為甚不買些人蛋?日後到了家鄉,賣與戲班,豈不發財麼?」多九公道:「班中要 他何用?」林之洋道:「俺看這些女人,也有年紀老的,也有年紀小的;若會生蛋,那 年紀老的生的自然是老蛋,年紀小的生的自然是小蛋。俺們有了老蛋、小蛋,到了家鄉 ,那些戲班為甚不要?只怕小蛋還更值錢哩!」多九公道:「林兄把『旦』字認作白字 了。他們小旦並非雞蛋之『蛋』,你如不信,把他肚腹剖開,裡面並無蛋黃,只有一肚 曲子。還有拿的好身段,穿的好衫子,並且還有絕紗的小嫩嗓子。」林之洋道:「九公 說他並無蛋黃,據俺看來:只怕還有元絲錁哩。再要搜尋,大約金鐲子也是有的。就是 那扛旗兒二等小旦,萬不濟,也有幾塊洋錢,也有一個包金鐲子。就只令俺不懂的,剛 才說的明明是個『旦』字,為甚是『白』字?若是『白』字,下面多了一橫,上面少了 一撇,這是怎講?」   唐敖道:「舅兄何必只管談論小旦,你看這些飛$ ,不能趨陪,多有得罪,尚望 海涵!至令親因在王府賣貨,忽染重恙,現在仍未獲痊,俟略將養,自然即送歸 舟。至立王妃之說,係小民訛傳,斷斷不可輕信。但治河一事,不知貴人有何高 見?」唐敖道:「貴邦河道受病之由,小子尚未目睹,不敢謬執臆見。若論大概 情形,當年治河的,莫善於禹。吾聞禹疏九河,這個『疏』字,卻是治河主腦: 疏通眾水,使之各有所歸,所謂『來有來源,去有去路』。根源既清,中無壅滯 ,自然不至為患了。此小子愚昧之見,將來看過河道,尚望國舅大人指教。」國 舅聽了,連連點頭。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佳人喜做東床婿 壯士愁為學桉妻   話說國舅聞唐敖之言,不覺點頭道:「貴人所言這個『疏』字,頓開茅塞, 足見高明。想來敝邦水患,從此可以永絕了。老夫還要回去覆命,暫且失陪,明 日再來奉陪去看河道。」吩咐人役預備酒宴,小心伺候。乘輿呵殿而去。多九公 道:「林兄之事,若據前日用兵征剿光景,竟是毫無挽回;今日據國舅之言,又 象林兄不久就要回來。莫非林兄前日竟未成親?令人不解。」唐敖道:「大約此 事全虧眾百姓之力。國王恐人眾作亂,所以暫緩吉期,也未可知。」   多九公道:「這且慢慢再去打聽。第治河一事,關係非輕,倘有疏虞,不但 林兄不能還鄉,就是我們也不知如何結局。老夫頗不放心。明日看過河道,唐兄 究竟是何主見?」唐敖道:「這個河道,其實看也罷,不看也罷。小弟久已立定 一個主意。我想:河水泛濫為害,大約總是河路壅塞,未有去路,未清其源,所 以如此。明日看過,我先給他處處挑挖極深,再把口面開寬,來源去路,也都替 他各處疏通。大約河身挑挖深寬,自然受水就多,受水既多,再有去路,似可不 致泛濫了。」多九公道:「治河既如此之易,難道他們國中就未想到麼?」唐敖 道:「昨日九公上船安慰他們,我喚了兩個人役,細細訪問。此地向來銅錢甚少 ,兼且禁用利器,以杜謀為不軌;國中所用,大約竹刀居多,惟富家間用銀刀, 亦甚希罕。所有挑河器具,一概不知。好在我們船上帶有生鐵,明日小弟把器具 畫出樣兒,教他們製造。看來此事尚易成功。」多九公道:「原來此地銅鐵甚少 ,禁用利器。怪不得此處藥店所掛招牌,俱寫『咬片、咀片』;我想好好藥品, 自應切片,怎麼倒用牙咬?醃臢姑且不論,豈非舍易求難麼?老夫正疑此字用的 不解,今聽唐兄之言,無怪要用牙咬了,我們家鄉藥店雖用刀切,招牌亦寫『咬 咀』字樣,雖係遵著古人醫書,誰知這故典卻出在女兒國的$ 書,以戒後人。恰好此書去年方才脫稿,腹中忽然嘔出一物,狀如 牛脾,有眼有口;以茶澆之,張口痛飲,飲至五碗,其腹乃滿,若勉強再澆,茶 即從口流出,恰與家父五碗之數相合。蓋家父近年茶量更大,每次必吃五碗,若 少飲一碗,心內即覺不寧;少停再飲,仍是五碗;因此身體日見其瘦,飯亦懶吃 。去年偶因五碗之後,強進數碗,忽將此物吐出,此來身體方覺稍安。」   若花道:「這是吉人天相,兼之伯伯立言垂訓,其功甚大,所以獲此善報, 將來定是壽享期頤。」紫瓊道:「家父若像去歲一飲五碗之時,幾至朝不保暮; 此時較前雖覺略健,奈受病已深,年未五旬,已覺衰老。但願如姊姊所言,那就 是妹子之福了。」   譚蕙芳道:「適才姊姊言茶葉多假,不知是何物做的?這假茶還是自古已有 ,還是起於近時呢?」   紫瓊道:「世多假茶,自古已有。即如張華言『飲真茶令人少睡』。既云真 茶,可見前朝也就有假了。況醫書所載,不堪入藥,假茶甚多,何能枚舉。目下 江、浙等處以柳葉作茶;好在柳葉無害於人,偶爾吃些,亦屬無礙。無如人性狡 猾,貪心無厭,近來吳門有數百家以泡過茶葉曬乾,妄加藥料,諸般製造,竟與 新茶無二。漁利害人,實可痛恨。起初製造時,各處購覓泡過乾茶;近日遠處販 茶客人至彼買貨,未有不帶乾茶以做交易。至所用藥料,乃雌黃、花青、熟石膏 、青魚膽、柏枝汁之類,其用雌黃者,以其性淫,茶葉亦性淫,二淫相合,則晚 茶殘片,一經製造,即可變為早春,用花青,取其色有青豔;用柏枝汁,取其味 帶清香;用青魚膽;漂去腥臭,取其味苦,雌黃性毒,經火甚於砒霜,故用石膏 以解其毒,又能使茶起白霜而色美。人常飲之,陰受其毒,為患不淺。若脾胃虛 弱之人,未有不患嘔吐、作酸、脹滿、腹痛等症。所以妹子向來遵奉父命,從不 飲茶。素日惟飲菊花、桑葉、柏葉、槐角、金銀花、沙苑、蒺藜之類,又或用炒 焦的蕙苡仁。時常變換,倒也相宜。我家大小皆是如此,日久吃慣,反以吃茶為 苦,竟是習慣成自然了。」   葉瓊芳道:「真茶既有損於人,假茶又有害於人,自應飲些菊花之類為是。 但何以柏葉、槐角也可當茶呢?」   紫瓊道:「世人只知菊花、桑葉之類可以當茶,那知柏葉、槐角之妙!按《 本草》言:柏葉苦平無毒,作湯常服,輕身益氣,殺蟲補陰,鬚髮不白,令人耐 寒暑。蓋柏性後凋而耐久,實堅凝之質,乃多壽之木,故可常服。道家以之點湯 當茶,元旦以之浸酒闢邪,皆有取於此。麝食之而體香,毛女食之而體輕,可為 明驗。至槐角按《本草》乃$ 要替他照應客,所以不 能奉陪。我看你們鬥兩牌,還要到別處去哩。」章蘭英道:「請教蘭言姊姊:我們 還是打古譜、打時譜呢?還是三花落盡,十字變為熟門;還是百子上桌,十子就算 熟門呢?」師蘭言道:「要打,自然時譜簡便。至於百子上桌,十子就算熟門,未 免過野,這是譜上未有的。若照這樣打法,那『鯽魚背』色樣也可廢了。」宰玉蟾 道:「正是,妹子聞得『鯽魚背』有個譜兒,不知各家是怎樣幾張?」紫芝道:「 我記得樁家是紅萬、九十、三萬、六索,餘皆十子、餅子;四八之家,百子、九餅 、一萬、一索、三萬、三索、七萬、七索;么五九家,九萬、九索、五萬、五索, 餘皆十字;二六之家,一張空堂、四張餅子、三張十字、二索當面、四肩在底。二 六之家,關賞鬥十,樁家立紅,九十加捉;四八之家,以百子打樁,或發三萬,或 發三索;大家照常鬥去,那就上了。」宰玉蟾道:「怪不得人說紫芝姊姊嘴頭利害 ,你只聽他講這牌經,就如燕子一般,滿口唧卿咋咋,叫個不住。看這光景,將來 紫芝姊夫如不懼內,我再不信。」眾人聽了,都道:「玉蟾姊姊這句道得好。」錢 玉英道:「妹子向來只知打著頑,不知此中還有古譜、今譜之分。倒要請教是何分 別?」章蘭英道:「古譜哩,不過小色樣多些;今譜小色樣少些。諸如『百後趣』 、『趣後百』、『大參禪』、『小參禪』、『捉極獻極』、『捉百獻極』之類,今 譜盡都刪了。」玉芝道:「色樣多些,豈不有趣,為何倒要刪去?難道嫌他過於熱 鬧麼?」師蘭言道:「他刪去不為別的,因此等小色樣,每牌皆有,如果鬥上,其 中恐有犯賠之家,必須檢查滅張;若牌牌如此。未免過煩,因此刪去,以歸簡便。 況此中四門色樣不一而足,其餘如『雙疊』、『倒捲』、『香爐』、『桌弔』之類 ,何嘗不妙。只要會打,千變萬化之處甚多,又何必在幾個小色樣時刻較量哩。」 蔡蘭芳道:「不消再議,我們打時譜罷。」枝蘭音道:「妹子才初學,色樣越少越 好,省得照應不來。」大家翻了百子,都打起來。   宰玉蟾道:「請教諸位姊姊:如今還有把馬弔抽去八張,三個人打著頑,叫作 『蟾弔』,那是甚麼意思?」蔡蘭芳道:「他因向來四人打馬弔,馬是四條腿;所 以三人打就叫蟾弔,蟾是三條腿;還有兩人頑的叫作『梯子弔』,蓋因梯子只得兩 條腿。」玉蟾道:「若是這樣,將來一人頑,勢必叫作『商羊弔』了。」師蘭言道 :「姊姊你道那打蟾弔的是個甚麼主見?皆因粗明打弔,尚未得那馬弔趣味;或者 當日學時本由蟾弔學成,一時令其驟改馬弔,就如鄉里人進城,$ 小蛆道:『他搖搖擺擺,懸在空中,想 是打鞦韆哩。』」   董翠鈿道:「臭轟轟的,把人比他,姊姊也過於尖酸了。」蔣素輝道:「那『 黃食』二字,倒也新奇。」薛蘅香、施豔春道:「幸而沒有痔瘡,若有血痔,那可 變成『紫食』了。」紫芝道:「你去嚐嚐,只怕還『香豔』的很哩。」蘅香、豔春 道:「姊姊真真利害,一句也不饒人。」田鳳翾遙遙指著道:「姊姊,你聽:他們 這個笛音,遠遠聽著,實在有趣。姊姊何不領我們望望去?」紫芝道:「我正要去   七人一同到了蓮花塘,進了涼閣。蘇亞蘭、左融春、董花鈿、孟芳芝、卞綠雲 五人連忙站起讓坐。田鳳翾道:「我們原是特來領教的,怎麼倒不吹了?」綠雲道 :「吃了這杯茶,少不得都要吹一套奉敬。」董花鈿道:「你們六位卻在何處遊玩 ,半日總未見面?」蔣素輝道:「紫芝姊姊才從白蒁亭來的;我們六人在桃花嶺旁 打了一會鞦韆。」蘇亞蘭道:「敢是六位姊姊在鞦韆架上聽見我們這裡簫笛聲音才 過來的?」施豔春道:「剛才我們打著鞦韆,在半空中忽聞這個簫笛之音,倒像雲 端裡飄出一陣仙樂,好不令人神爽。」綠雲道:「那裡姊姊離的遠,又在高處,所 以隱隱約約倒覺可耳;今若近聽,可差遠了。」芳芝道:「姊姊何不再吹一套呢? 」左融春道:「還是綠雲、亞蘭二位姊姊合吹有趣。」亞蘭道:「如此甚好。」同 綠雲各拿蕭笛合吹起來。   紫芝一心記掛東道,無暇細聽,趁空走到外面,只見寶雲也向蓮花塘走來,道 :「妹妹可曉得眾位姊姊共分幾處?我恐我們表姊妹陪不過來,又托了蔣、董兩家 姊姊替我陪陪客。不知每處可有我們四姓之人?倘竟並無一個,教客人自己照應自 己,那真是慢客了。」紫芝道:「姊姊:你等妹子先把這幾處念給你聽,就明白了 :馬弔那邊是蘭言、蘭英、蘭芳、蘭音、玉蟾、玉英、玉芝七位姊姊;雙陸那邊是 瓊英、瓊芝、紅蕖,紅萸、紅英、紅珠六位姊姊;花湖那邊是錦楓、錦春、錦心、 錦雲、萃芳、瓊芳六位姊姊;十湖那邊是麗蓉、麗樓、麗春,麗輝四位姊姊;象棋 那邊是小春、小鶯、乘珠、祥蓂、月輝、珠鈿六位姊姊;投壺那邊是婉如、婉春、 瑞春、瑞蓂、蘭芬、蘭蓀、紫櫻、紫雲八位姊姊;鞦韆那邊是鳳翾、蘅香、豔春、 翠鈿、素輝、彩雲六位姊姊;品簫那邊是亞蘭、融春、花鈿、芳芝、綠雲五位姊姊 共四十八位。還有幾處,等妹子看過,再來告訴你,大約青鈿妹妹那副鐲子是我的 了。姊姊可見芸芝姊姊麼?」   寶雲道:「他同再芳姊姊才從蓮花塘出去,因再芳姊姊要學『大六壬課』,大 約都在芍藥軒講究課$ 此地藥苗都是數千里外移來的,甚至還有外國之種,若 一齊亂折,亦甚可惜,莫若大家隨便說一花草名,或果木名,依著字面對去,到 覺生動。」   畢全貞道:「不知怎麼對法,請姊姊說個樣子。」紫芝道:「古人有一二句 對的最好:『風吹不響鈴兒草,雨打無聲鼓子花。』假如耕煙姊姊說了『鈴兒草 』,有人對了『鼓子花』,字面合式,並無牽強,接著再說一個,或寫出亦可。 如此對去,比舊日鬥草豈不好玩?」鄴芳春道:「雖覺好玩,但眼前俗名字面易 對的甚少。即如當歸一名『文無』,芍藥一名『將離』,諸如此類,可准借用麼 ?」紫芝正要回答,忽然想起青鈿東道之事,連忙說道:「妹子有件事,少刻再   說罷,走到外面去尋青鈿。找來找去,找到梅花塢,只見董青鈿同宋良箴、 司徒嫵兒、廖熙春、緇瑤釵、蔣秋輝在那裡擺著算盤,談論算法。蔣秋輝道:「 剛才所說這些歸除之類,無甚趣味。據我愚見:莫若大家隨便說一難算之事請教 眾人。如有人答得出固妙;倘無人知,自再破解。諸位姊姊以為何如?」緇瑤釵 道:「如此甚好,就請那位先說一個。」廖熙春道:「因談算法,忽然想起前在 家鄉起身時,親戚姊妹都來送行。適值有人送了一盤鮮果,妹子按人分散,每人 七個多一個,每人八個少十六個,諸位姊姊能算幾人分幾果麼?」司徒嫵兒道: 「此是盈朒算法,極其容易:以七個、八個相減;餘一個為法;多一個、少十六 個相加,共十七個為實。法除實,為人數。這帳『一』為法,一歸不須歸,十七 便是人數。以十七乘七個,得一百一十九個;加多一個,是一百二十個。乃十七 人分一百二十個果兒。」熙春道:「向來算法有籌算、筆算、珠算,今姊姊一概 不用,卻用嘴算,又簡便,又不錯。」宋良箴命丫鬟取出百文錢道:「妹子不喜 算法,卻有兩個頑意:一名『韓信點兵』,一名『二十八宿鬧昆陽』……」   紫芝等的發躁,只得上前拱手道:「諸位請了!我要兑換幾兩銀子。」青鈿 道:「此話怎講?」紫芝道:「這裡錢也有,算盤也有,不是要開錢店麼?」青 鈿道:「開錢店倒還有點油水,就只看銀水眼力還平常,惟恐換也不好,不換也 不好,心裡疑疑惑惑,所以不敢就開。姊姊何不出個新奇算法頑頑呢?」紫芝道 :「別的頑意都可奉陪,就只此道弄不明白。不瞞妹妹說:一個『小九九』竟學 了半年,我還只當九九是八十三哩。你跟我來,寶雲姊姊找你哩。」於是一同來 至白蒁亭。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鬥百草全除舊套 對群花別出新裁   話說青鈿跟了紫芝$ 這也不必講。第五句『開要安 詳大雅』,這句紫芝妹妹更不是了。剛才他開弓時,先用左手將弓推出,卻用右 手朝後硬拉,這不是開弓,竟是扯弓了。所謂開者,要如雙手開門之狀,兩手平 分,方能四平,方不吃力,若將右手用扯的氣力,自然肘要下垂,弄成茶壺柄樣 ,最是醜態,不好看了。第六句『放須停頓從容』,我看他剛才放時並不大撒, 卻將食指一動,輕輕就放出去;雖說小撒不算大病,究竟箭去無力,樣子也不好 看。射箭最要灑脫,一經拘板,就不是了。況大撒毫不費事,只要平時拿一軟弓 ,時時撒放,或者手不執弓,單做撒放樣子,撒來撒去,也就會了。若講停頓二 字,他弓將開滿,並不略略停留,旋即放了出去,何能還講從容?第七句『後拳 鳳眼最宜豐』,他將大指並未挑起,那裡還有鳳眼?縱有些須鳳眼,並不朝懷, 弦也不擰,因此後肘更不平了。第八句『穩滿方能得中』,就只這句,紫芝妹妹 卻有的,因他開的滿,前手也穩,所以才中了兩箭。但這樣射去,縱箭箭皆中, 也不可為訓。」   紫芝道:「姊姊此言,妹子真真佩服!當日我因人說射鵠子只要準頭,不論 樣子,所以我只記了『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孩』這兩句,隨便射去,那裡 曉得有這些講究。」亞蘭道:「妹妹:你要提起『左手如托泰山』這句,真是害 人不淺!當日不知那個始作俑者,忽然用個『托』字,初學不知,往往弄成大病 ,實實可恨!」瓊芝道:「若這樣說,姊姊何不將這『托』字另換一字呢?」亞 蘭道:「據我愚見:『左手如托泰山』六字,必須廢而不用才好。若按此名,托 字另換一字,惟有改做『攥』字。雖說泰山不能下個攥字,但以左手而論,卻非 攥字不可。若誤用托字,必須手掌托出;手掌既托,手背定然彎曲;手背既彎, 肘也因之而翻,肩也因之而努。托來托去,肘也歪了,肩也高了,射到後來,不 了攥字,手背先是平正,由腕一路平直到肩,毫不勉強,弓也易合,弦也靠懷, 不但終身無病,更是日漸精熟,這與托字迥隔霄壤了。」玉蟾道:「妹子也疑這 個托字不妥,今聽姊姊之言,真是指破迷團,後人受益不淺。」綠雲道:「據妹 子意思:只要好準頭,何必講究勢子,倒要費事?」亞蘭道:「姊姊這話錯了。 往往人家射箭消遣,原圖舒暢筋骨,流動血脈,可以除痼疾,可以增飲食,與人 有益的。若不講究勢子,即如剛才紫芝妹妹並不開弓,卻用扯弓,雖然一時無妨 ,若一連扯上幾天,肩肘再無不痛。倘不下腰,不下氣,一股力氣全堆胸前,久 而久之,不但氣喘心跳,並且胸前還要發痛,甚至弄成勞傷之症。再$ 做假之理。妹子飲個令杯,此後席中如有 做假的,罰兩杯;主人如再過於讓菜,也罰兩杯。行令的只管行令,用酒用菜的 只管用酒用菜,各隨其便,彼此才覺適意。並且今日所行之令,一經令到跟前, 全要細心,並非粗心浮氣所能行的;若再彼此遜讓,不獨分心耽擱好令,就是過 於拘束,亦甚無趣。」眾人道:「所論極是。以後如有誤犯的,無論主客均照此   瓊芝掣了獸名疊韻道:「獬豸范蔚宗《後漢書》獬豸,神羊也。本題疊韻, 『羊也』雙聲,敬浦珠姊姊一杯。」玉芝道:「妹子聞得東方朔把獬豸叫做『任 法獸』,這是何意?」蘭言道:「因他能別曲直,所以臯陶治獄,凡罪疑者,俱 令獬豸觸之。古有『獬豸冠』,取義於此。我們只顧閑談,豈不耽擱浦珠姊姊笑 話麼。」   掌浦珠道:「紫芝妹妹,你替我唱個小曲,我也多飲兩杯。」紫芝道:「小 曲雖有,但眾姊妹今日聚後,聞得都有告假回府之意。我想我們百人自從赴宴相 聚以來,內中結拜的不一而足;即以妹子而論,除了我家七個姊妹,其餘八九十 位,倒有多半同我結為異姓姊妹。將來別後,不知今生可能再見。那昭明太子說 的:『歎分飛之有處,嗟會面以無期。』細想起來,能不令人心酸!」說著,不 覺滴下淚來。眾人聽了,也都觸動離懷,個個傷感。青鈿道:「別後究竟怎樣呢 ?」紫芝道:「惟有想他們再來。」青鈿道:「你想他,他不來呢?」紫芝道: 「他不來,我自然要恨了。我這小曲就是這個意思。」   因唱道:「又是想來又是恨,想你恨你都是一樣的心。我想你,想你不來反 成恨;我恨你,恨你不來越想的恨。想你是當初,恨你是如今。我想你,你不想 我,我可恨不恨?若是你想我,我不想你,你可恨不恨?」   小春道:「婉如姊姊是個有名的『恨人』,這個小曲許多『恨』字,倒與他 對路。小曲唱過,我們都飲一杯,請接令罷。」   浦珠掣了昆蟲雙聲。蘭芝道:「姊姊也要替我敬一杯哩。」春輝道:「這個 題目最窄,浦珠妹妹雖受主人之託,只怕所飛之句還難得湊巧哩。不知妹妹要用 何名?」掌浦珠道:「要承上文,惟『蜘蛛』二字最好。」春輝道:「若用蜘蛛 ,其飛觴之句,莫若《兩京雜記》『蜘蛛結而百事喜』最妙了。」浦珠道:「妹 子適才也曾想到。因受主人之託,意欲想個雙聲疊韻俱全的才覺有趣。」把酒飲 畢,想一想道:「有了。蜘蛛《關尹子》聖人師蜘蛛,立網罟。『師蜘』疊韻, 『蜘蛛』雙聲,敬玉芝妹妹一懷,普席一杯。」   玉芝一心只想早早接令,惟恐過遲容易題目被人說了,難以交卷;正在盼望 ,恰好這$ 、鯪鯉、玉䖴;蟲名:螳蜋、蛺蝶、青蜓、蟋蟀、果蠃、蜉蝣 、蜣蜋、蛣蟩、螟蛉、耀夜。例如?」春輝道:「得罪!共九十七杯了!」紫芝 道:「各門你都想到,單這一門想不到,卻也奇怪。」春輝道:「你口中露意, 也想酒吃了。」   芸芝趁春輝同紫芝講話,忙向玉芝輕輕說了一句。玉芝道:「春輝姊姊聽了 ,我用列女:瑤英、驪姬、文君、扶都、莊姜,……」正念的順口,只聽春輝叫 道:「有了,不必念了。」玉芝道:「那個是的?」春輝道:「扶都、莊姜都對 本題。」玉芝道:「既是列女,為何單這兩個切題,別的又不對呢?」若花道: 「上文是蜘蛛二字,你把承上這個規例怎麼忽然忘了?」玉芝聽了,這才明白。   春輝道:「如今玉芝妹妹恰恰共罰一百杯,不但他自己不能全飲,就是他府 上七位姊姊也不能代如許之多,必須大家公議,替他設法銷去若干,自飲若干, 然後好接前令。」   玉芝道:「既承姊姊美意,我倒有個善處之法:今日難得連主帶客共計一百 人,這一百杯酒好在不多不少,每位只消代我一杯就完了。」青鈿道:「你們聽 :好自在話兒!若不認真罰幾杯,少刻都要亂令了!並且所有幾個雙聲疊韻都被 你隨嘴說的乾乾淨淨,少刻別人掣籤,又不能抄你舊卷,要費人許多神思,更覺 可恨,如何輕輕放了你!」因向眾人道:「他這罰酒,妹子出個主意,此刻且將 罰酒暫停,先把『莊姜』流觴句子教他飛出;所飛之句,只准四字。其四字之內 ,如有三個雙聲或三個疊韻一氣接連不斷,即將此酒請寶雲姊姊出個飛觴之令, 都替他飛出去。倘不如式,自飲十杯,其餘九十杯,就以『莊姜』二字要在一部 書上教他飛出。諸位姊姊以為何如?」   蘭言道:「若以正理而論,凡雙聲疊韻,必須兩字方能湊成一個;今四個字 內要他三個雙聲疊韻,這是打馬弔推般出色算法,未免苦他所難了。古來只有『 溪西雞齊啼』五個字內含著四個疊韻,這是自古少有的;今又限他要在『莊姜』 二字之內飛觴,較之『溪西雞齊啼』,豈非更是難中之難麼?」瓊芝道:「既如 此,何不就請青鈿妹妹說個樣子呢?」青鈿道:「『溪西雞齊啼』就是樣子,何 必再說。」史幽探道:「據我愚見:只要四字之內,恰恰湊成兩個,也就罷了, 何苦定要三個。況句中又要或『莊』或『姜』在內,就是兩個也就盡彀一想了。 」青鈿道:「一百杯罰酒,若不給他一個難題目,就是大家心裡也不服,少刻別 人倘或受罰,都要以此為例了。」秦小春道:「我用一百『秦』字在一部書上替 他飛出,何如?」青鈿道:「『秦』字不算。」蘭言道:$ 「姊姊莫要勸他,你越勸,他越得意了。天下既有『溪西雞齊啼』 五個字內含著四個疊韻,難道就無四個字內含著三個雙聲麼。」一面說著,舉起 杯來連飲兩杯,道:「必須多飲幾杯活活機才想的出哩。」又命丫鬟斟兩杯飲了 ,不覺笑道:「我今日要學李太白斗酒百篇了。」掌紅珠道:「這位李太白不知 何時人,向來卻未聽見過。」   玉芝道:「難道『自稱臣是酒中仙』這句也未聽過麼?」呂堯蓂道:「這玉 芝妹妹只怕要瘋了,他的話越說越教人不解。」   玉芝忽叫道:「諸位姊姊暫止喧嘩,酒仙交卷了:莊姜《中庸》齊莊中正。 『齊莊』雙聲,『莊中』雙聲,『中正』雙聲,敬鳳雛姊姊一杯,請教笑話一個 ,普席各飲雙杯。」眾人齊聲贊道:「這句果然飛的有趣!難得四個字巧巧生在 一母。今日大家飛觴之句,以此為最了。」   張鳳雛道:「妹子因昨日綠雲姊姊央求眾人寫扇子,偶然想起一個笑話,一 人夏日去看朋友,走到朋友家裡,只見朋友手中拿著一把扇子,面前卻跪著一人 在那裡央求,朋友拿著扇子只管搖頭,似有不肯之狀。此人看見這個樣子,只當 朋友素日書法甚佳,不肯輕易落筆,所以那人再三跪求,仍不肯寫。此人看不過 意。因上前勸道:『他既如此跪求,你就替他寫寫,這有何妨』。只見地下跪著 那人連連喊道:『你會意錯了!我並非求他寫,我是求他莫寫。』」說的眾人不 覺好笑。蘭言道:「世人往往自以為是,自誇其能,別人看著,口裡雖然稱贊, 心裡卻是厭煩,他自己那裡曉得。這個笑話雖是鬥趣,若教愚而好自用的聽了, 卻是當頭一棒,真可猛然喚醒。人能把這笑話存在胸中,凡事虛心,所行之事, 自然不致貽笑於人了。」   青鈿道:「笑話業已說過,請寶雲姊姊銷這百杯酒了。」寶雲道:「恰好妹 子素日有個心願,此時借此把酒銷去,卻也有趣。但恐過於迂腐,不合大家之意 。」眾人道:「姊姊有何心願,只管吩咐,無不遵命。」寶雲道:「妹子幼年因 父母常念膝下無子,時常憂悶,每每患病,所以暗暗許個心願,親自敬錄一萬張 《覺世真經》,各處施送,此刻意欲奉送諸位姊姊一張。當日發願之時,曾禱告 神祗:有人見了此經,如能敬誦一遍的,願他諸事如意,遇難成祥。今日奉送之 後,但願時時敬誦,自然消凶聚慶,福壽綿長。喜得大家分居各道,每位另有十 張,拜懇帶去替我施送。並且《真經》之後還有幾行小字,是勸人敬避聖諱的。 妹子因鄉愚無知,往往直稱聖諱,並不稱『某』;而於文字亦不敬避。即使有不 能不用者,則『䨒』字按前人韻書原可通用,似應書此,方$ 了!」   紫芝道:「此令既有二十餘門之多,何必要這古人名?妹子適才約計由唐虞 至前隋,按經史可考的共有二百餘人,都是雙聲疊韻,未免過寬。必須除去這一 門,方不浮泛。」   閨臣道:「不但此籌可去,並且此令甚長,若慢慢行去,恐令未完,天就晚 了。據妹子愚見:莫若大家依次先掣二三十籤,再一總結算。應說笑話者說笑話 ,願行小令者行小令。如此分個段落,不過兩三次就可令完,既不耽誤飲酒,又 可不致夜深。不知可好?」   彩雲掣了服飾雙聲道:「妹子就遵姊姊之命,早早交卷:輕裘《墨子》牂羊 之裘,練帛之冠。『牂羊』疊韻,敬紅英姊姊一杯。」   紅英掣了戲良雙聲道:「琴棋《顏氏家訓》圍棋有手談、坐隱之名。『有手 』疊韻,敬瑤芝姊姊一杯。」井堯春道:「這樣寬題,不替主人轉敬,未免可惜 。」燕紫瓊道:「此題若輪到妹子,大約也可轉敬一杯。」邵紅英道:「你們二 位一善琴,一善棋,腹中自然該有琴棋故典,既是如此,你們就各認一字,也飛 一句書,如雙聲疊韻俱全,抑或兩個雙聲,兩個疊韻,我說一個笑話,設或飛句 不能如式,每人各飲三杯。」堯春道:「既如此,我就有僭,先飛琴字。李延壽 《北史》:『垂簾鼓琴,風韻雅遠。』兩個雙聲。」紫瓊道:「邯鄲淳《藝經》 :『夫圍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雙聲疊韻俱全。請教笑話了。」   紅英道:「輪我掣籤飛句,只有我聽人的笑話,此時反弄到自己身上,倒也 別緻。適才我因李延壽『李』字卻想起一個笑話:有個宰相去世多年,他族中有 個姪兒,每與親朋交談,就把『家伯』賣弄出來,意欲使人知他為宰相族姪。一 日偶到杭州遊玩,出見石壁題著前朝許多名士,他也寫了幾字道:『大丞相再從 姪某嘗游於此。』題畢而去。後來有個士人李果,最好詼諧,看見此字,因題其 旁道:『元元皇帝二十五代孫李某繼游於此。』」蘭若笑道:「此話雖是遊戲, 但鄉愚往往犯了此病,轉將這話給他聽了,受益不淺。」   瑤芝掣了獸名雙聲道:「窮奇王弼《周易略例》一陰一陽而無窮。『一陰』 、『陰一』、『一陽』俱雙聲,敬月芳姊姊一杯,普席兩杯。」   褚月芳掣了藥名雙聲道:「紅花《謝康樂集》含紅敷之繽翻。『含紅』雙聲 ,敬萃芳姊姊一杯。」   哀萃芳掣了地名雙聲。春輝道:「按現在十道所轄縣名,雙聲疊韻,約有一 百,若用縣名,未免過於省事,誤用者罰。」萃芳道:「幸而妹子想了一個,卻 與這些名目不同:中州《離騷經》夕攬中州之宿莽。本題、『州之』俱雙聲,敬 小鶯姊姊一杯。」   題$ 奔;怎麼哥哥又要前去?」   忽見小卒來報:「余公子到了。」眾人甚喜,迎進山寨。同史述、洛承志 道了闊別,問了眾人姓名,序齒歸坐。史述問起文府之事,余承志歎道:「文 伯伯自從平了倭寇,就在劍南鎮守。後因各才女俱請假回籍,即命弟兄五個一 同完姻。誰知剛過吉期,文伯伯竟在劍南一病不起,及至他們弟兄趕到,延醫 診治,奈積勞成疾,諸藥不效,竟至去世。幸虧武后因念文蕓哥哥向日代理節 度印務尚屬出力,仍命承襲父職。去歲孝服已滿。今因心月狐光芒已退,特囑 小弟前來暗暗通知:明年三月初三桃會之期一同起兵,先把武氏弟兄四座大關 破了,諸事就易如反掌。」   廉亮道:「四關都叫何名?」余承志把「北名酉水,西名巴刀,東名才貝 ,南名無火」,以及命名之意也說了。尹玉道:「他因『木」字犯諱,缺一筆 也罷了;就只『炁』字暗中缺一筆未免矯強。」薛選道:「這四關那一處易破 ?那一處難破?」余承志道:「聞得酉水、無火二關易破,巴刀最凶,才貝尤 其利害。文家哥哥命小弟到此,一來通信,二來就命與諸位兄長商量破關之策 。並命小弟到河東同章家十位哥哥酌議。」   洛承志道:「為何不請章伯伯示下,倒同十位哥哥商酌?」余承志道:「 章伯伯也於三年前去世,如今章葒哥哥接襲其職。」宋素道:「據文家哥哥意 欲先破某關?」余承志:「有人議論宜先破難的;若把易的破了,恐他兵馬並 在一處,那難的更難了。若據文蕓哥哥之意,先破易的為佳。蓋四關破他兩關 ,先挫動他的銳氣,那兩關就勢如破竹了。」眾人道:「此說甚善。將來自應 先攻酉水、無火二關為是。」   余承志連連點頭,即欲別去。眾人再三挽留。余承志道:「我還要到河東 把事議定,好回文府送信,豈可在此耽擱?」卞璧道:「哥哥既有正事,弟等 也不敢過於扳留;但臨期在何處會齊,還要通個信息才好。」余承志道:「如 先攻北南二關,自然在酉水關會齊。到了臨時,少不得自有關照。前日文家哥 哥說:『成敗在此一舉。』彼時所有各家眷屬,都要帶在軍營,惟恐事有不測 ,與其去受武氏弟兄荼毒,莫若合家就在軍前殉難,完名全節,以報主上,倒 可免了許多後累。」諸人連連點頭。   余承志別了眾公子,到了河東,見了章府十位公子,即回淮南,將各話回 了文家弟兄。   那時承志已同司徒娬兒婚配,林書香、陽墨香也都招贅在家。只有余麗蓉 因隱姓埋名住在文府,尚未許字;恰好洛承志差人下書替卞璧作伐,余承志當 即應允,把余麗蓉送到小瀛洲草草完婚。過了新正,文蕓、章葒,史$ ,容告神明 謂之頌。風雅序人,事兼變正;頌主告神,義必純美。魯國以公旦次編,商人以前王追 錄,斯乃宗廟之正歌,非宴饗之常詠也。《時邁》一篇,周公所制,哲人之頌,規式存 焉。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晉輿之稱原田,魯民之刺裘縪,直言不詠,短辭以諷,丘 明子順,并謂為誦,斯則野誦之變體,浸被乎人事矣。及三閭《橘頌》,情采芬芳,比 類寓意,乃覃及細物矣。 至于秦政刻文,爰頌其德。漢之惠景,亦有述容。沿世并作,相繼于時矣。若夫子云之 表充國,孟堅之序戴侯,武仲之美顯宗,史岑之述熹后,或擬《清廟》,或范《駉》、 《那》,雖淺深不同,詳略各異,其褒德顯容,典章一也。至于班傅之《北征》、《西 征》,變為序引,豈不褒過而謬體哉!馬融之《廣成》、《上林》,雅而似賦,何弄文 而失質乎!又崔瑗《文學》,蔡邕《樊渠》,并致美于序,而簡約乎篇。摯虞品藻,頗 為精核。至云雜以風雅,而不變旨趣,徒張虛論,有似黃白之偽說矣。及魏晉雜頌,鮮 有出轍。陳思所綴,以《皇子》為標;陸機積篇,惟《功臣》最顯。其褒貶雜居,固末 代之訛體也。 原夫頌惟典懿,辭必清鑠,敷寫似賦,而不入華侈之區;敬慎如銘,而異乎規戒之域; 揄揚以發藻,汪洋以樹義,雖纖巧曲致,與情而變,其大體所底,如斯而已。 贊者,明也,助也。昔虞舜之祀,樂正重贊,蓋唱發之辭也。及益贊于禹,伊陟贊于巫 咸,并揚言以明事,嗟嘆以助辭也。故漢置鴻臚,以唱言為贊,即古之遺語也。至相如 屬筆,始贊荊軻。及遷《史》固《書》,托贊褒貶,約文以總錄,頌體以論辭;又紀傳 后評,亦同其名。而仲治《流別》,謬稱為述,失之遠矣。及景純注《雅》,動植必贊 ,義兼美惡,亦猶頌之變耳。 然本其為義,事在獎嘆,所以古來篇體,促而不廣,必結言于四字之句,盤桓乎數韻之 詞。約舉以盡情,昭灼以送文,此其體也。發源雖遠,而致用蓋寡,大抵所歸,其頌家 之細條乎! 贊曰︰容體底頌,勛業垂贊。鏤影攡聲,文理有爛。年積愈遠,音徽如旦。降及品物, 炫辭作玩。 祝盟第十 天地定位,祀遍群神,六宗既禋,三望咸秩,甘雨和風,是生黍稷,兆民所仰,美報興 焉!犧盛惟馨,本于明德,祝史陳信,資乎文辭。 昔伊耆始蠟,以祭八神。其辭云︰“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虫毋作,草木歸其澤。” 則上皇祝文,爰在茲矣!舜之祠田云︰“荷此長耜,耕彼南畝,四海俱有。”利民之志 ,頗形于言矣。至于商履,聖敬日躋,玄牡告天,以萬方罪己,即郊禋之詞也;素車禱 旱,以六事責躬,則雩禜之文$ 奕奕清暢,其《鷦鷯》寓意,即韓非之《說難》也。左思奇才,業深覃思, 盡銳于《三都》,拔萃于《詠史》,無遺力矣。潘岳敏給,辭自和暢,鍾美于《西征》 ,賈餘于哀誄,非自外也。陸機才欲窺深,辭務索廣,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龍朗練 ,以識檢亂,故能布采鮮淨,敏于短篇。孫楚綴思,每直置以疏通;摯虞述懷,必循規 以溫雅;其品藻“流別“,有條理焉。傅玄篇章,義多規鏡;長虞筆奏,世執剛中;并 楨干之實才,非群華之韡萼也。成公子安,選賦而時美,夏侯孝若,具體而皆微,曹攄 清靡于長篇,季鷹辨切于短韻,各其善也。孟陽、景陽,才綺而相埒,可謂魯衛之政, 兄弟之文也。劉琨雅壯而多風,盧諶情發而理昭,亦遇之于時勢也。 景純艷逸,足冠中興,《郊賦》既穆穆以大觀,《仙詩》亦飄飄而凌云矣。庾元規之表 奏,靡密以閑暢;溫太真之筆記,循理而清通,亦筆端之良工也。孫盛、干寶,文勝為 史,准的所擬,志乎典訓,戶牖雖異,而筆彩略同。袁宏發軫以高驤,故卓出而多偏; 孫綽規旋以矩步,故倫序而寡狀。殷仲文之孤興,謝叔源之閑情,并解散辭體,縹渺浮 音,雖滔滔風流,而大澆文意。 宋代逸才,辭翰鱗萃,世近易明,無勞甄序。 觀夫后漢才林,可參西京;晉世文苑,足儷鄴都。然而魏時話言,必以元封為稱首;宋 來美談,亦以建安為口實。何也?豈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會哉?嗟夫!此古人所以 貴乎時也。 贊曰︰才難然乎!性各異稟。一朝綜文,千年凝錦。餘采徘徊,遺風籍甚。無曰紛雜, 皎然可品。 知音第四十八 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夫古來知音,多賤同而思 古。所謂“日進前而不御,遙聞聲而相思”也。昔《儲說》始出,《子虛》初成,秦皇 漢武,恨不同時;既同時矣,則韓囚而馬輕,豈不明鑒同時之賤哉!至于班固、傅毅, 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筆不能自休”。及陳思論才,亦深排孔璋,敬禮請潤色,嘆 以為美談;季緒好詆訶,方之于田巴,意亦見矣。故魏文稱︰“文人相輕”,非虛談也 。至如君卿唇舌,而謬欲論文,乃稱“史遷著書,諮東方朔”,于是桓譚之徒,相顧嗤 笑。彼實博徒,輕言負誚,況乎文士,可妄談哉!故鑒照洞明,而貴古賤今者,二主是 也;才實鴻懿,而崇己抑人者,班、曹是也;學不逮文,而信偽迷真者,樓護是也;醬 瓿之議,豈多嘆哉! 夫麟鳳與□雉懸絕,珠玉與礫石超殊,白日垂其照,青眸寫其形。然魯臣以麟為□,楚 人以雉為鳳,魏民以夜光為怪石,宋客以燕礫為寶珠。形器易征,謬乃若是;文情$ 獨孤皇后。婦人見 識淺簿,認以為真,常在文帝面前,冷言冷語,弄得文帝十分猜疑,常常遣人打聽太子   到開皇三年十月,有東宮倖臣姬戚出首太子,說:「東宮叫師姥卜吉凶,道聖上忌 在十八年,此期速矣!又於廄中養馬千匹,欲謀悖逆之事。」文帝聞言,料事已真,不 覺大怒。即召太子,太子跪在殿下,宣讀詔書,廢太子為庶人,立晉王為太子,宇文述 為護衛。東宮舊臣唐今臣、鄒文勝等,皆被楊素誑奏斬首。朝廷側目,無敢言者。大夫 袁旻,與文林郎楊孝政同奏道:「父子乃天性至親,今陛下反聽讒言,有傷天性。況太 子這事,又無實據,今依臣奏,將楊素、姬戚以誣罪太子之事反坐,伏乞陛下邊斬楊素 等,朝野肅清,臣等幸甚。」文帝聞奏大怒,將楊、袁二臣,並皆拿下,再無敢言者。   只有李淵上疏道:「太子所謀事情,俱無實據,又無對證。今既廢黜,不可加罪, 還宜憫恤。」文帝覽疏,雖不全聽,卻給太子五品俸祿,終養於內苑。晉王見李淵這疏 ,一時大怒,即召宇文述、張衡什儀道:「這李淵明明是為斬張麗華之故,恐我懷恨, 怕我為君,故上這疏。必須殺此老賊,你我方得安穩!」張衡道:「殺李淵有何難哉!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造流言李淵避禍 當馬快叔寶聽差   晉王忙問道:「欲殺李淵,如何不難?」張衡道:「主上素性猜忌,常夢洪水淹沒 部城,心中不悅。前日郕公李渾之字,名喚洪兒,聖上疑他名應圖讖,叫他自盡。如今 可散佈流言,說淵洪從水,卻是一體,未有不動疑者!主上聽信謠言,恐李淵難免殺身 之禍。」晉王大喜。自此張衡暗布流言,道:「李子結實並天下,楊主虛花沒根基。」 又道:「日月照龍舟,淮南逆水流,掃盡楊花落,天子季無頭。」初時鄉村亂說,後來 街市傳喧,巡城官禁約不住,漸漸傳入禁中。   晉王故意奏道:「里巷妖言,大是不祥,乞行禁止。」文帝聽了,甚是不悅,但心 中疑在李渾身上,不以李淵為意。登時發下聖旨,把李渾合家五十二口,拿赴市曹斬首 。又有晉王心腹方上安伽佗奏道:「李氏當為天子。皇上可盡殺姓李之人。」丞相高熲 奏道:「主上若專務殺戳,反致人心動搖,大為不可。如主上有疑,可將一應姓李的不 用便了。」此時蒲山公李密,與楊素相交最厚,楊素要保全李密,遂贊美高熲之言,暗 叫李密退避(按李密後兵反金墉,稱魏公)。其時在朝姓李者,皆解兵權歸田裡,李淵 也趁這勢乞回太原,聖旨准行,令他為太原留守,刻日起程。   晉王聞李淵解任,謂張衡道:「計策雖好,只是不能殺他。」$ 與他?他若知 是兄長,休說不收兄馬,定然還有厚贈,如今兄同小弟再去便了。」叔寶笑道:「找若 再去,方才便道姓名與他了。如今賣馬有了盤費,回到下處,收拾行李,就要起身回鄉   伯當道:「兄不肯去,弟也不敢們強,兄長下處,卻在何處?」叔寶道:「在府前 王小二店內。」伯當道:「那王小二是潞州城衛著名的勢利小人,對兄可曾有不到之處 叔寶因感柳氏之賢,不便在兩個朋友面前說王小二的過錯,便道:「二位兄長,那王小 二雖屬炎涼,他夫婦二人,在我面上還算週到。」伯當聽了點頭,便叫酒保擺上酒饌暢 飲,於是三人作別,伯當、映登二人往二賢莊去了。   叔寶回到下處,小二見沒有了馬,知是賣了,便道:「秦爺,這遭好了!」叔寶聽 了不言語,把飯銀算還於小二,取了批文,謝別柳氏,收拾行李,把雙鐧背上肩頭。又 恐雄信追來,故此連夜出城,往山東而去。   那王伯當、謝映登到二賢莊,雄信出迎,伯當道:「單二哥,你今日做了不妙的事 了!」雄信忙問何事,伯當道:「你今日可曾買一匹馬麼?」雄信道:「馬不是假的, 二位如何得知?」伯當道:「方才賣馬的對我說道,說你貪小利,失了名望的人了!」 雄信道:「他不過是個好手,有何名望?」伯當道;「他名望比別個不同些兒,你可知 道他的名姓否?」雄信道:「我問他,他說是濟南府人姓王;我便問起秦叔寶,他說是 他的同班,我就央他進裡坐。」伯當聞言哈哈大笑道:「可惜你當面錯過,他正是『小 孟嘗秦叔寶』。」雄信吃驚道:「啊呀,他為何不肯通名,如今在那裡?」伯當道:「 就在府前王小二店內。」   雄信就要趕去,伯當道:「天色已晚,趕進城來不及了,明早去吧。」雄信性急, 與二人吃了一夜酒,天包微明,就上馬趕到小二店前下馬,問小二道:「有名望的山東 秦爺,可在店麼?」小二道:「秦爺昨晚起身去了。」   雄信聞言,就要追趕,忽見家將跑來叫道:「二員外,不好了!大員外在楂樹崗被 唐公射死,如今棺木到莊了。」雄信聞言大哭道:「伯當兄,弟今不得去趕叔寶兄弟, 請兄多多致意,代為請罪。」說罷飛馬回去了。伯當、映登辭別回去,欲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樊建威冒雪訪良朋 單雄信揮金全義友   再說叔寶恐雄信趕來,走了一夜,自覺頭昏,硬著身子又走十餘里。不料腳軟,不 能前進,見路旁有一東嶽廟,叔寶奔入廟來,要去拜臺上坐坐。忽然頭昏,仰後一交, 豁喇一聲,倒在地上,肩上雙鐧,竟把七八塊磚都打碎了。驚得道人慌忙來扶,那裡扶 得他動?只$ 了父母,羅 安、羅春一同起身,到中軍廳,取了盔甲器械,吩咐羅安、羅春在朋友處借住,等他回 來,進帥府復命,不可泄漏。自己一馬奔出城來。伯當在前相等,二人拍馬,連夜兼行 不一日,來到瓦崗,果見許多人馬,團團圍住。羅成叫聲:「伯當兄,我今殺入陣去, 你可乘勢入城去知會。」伯當依允,羅成遂縱馬衝入陣內,大喝道:「隋兵讓開路,俺 秦叔銀來了。」隋兵聽了,齊說:「不好了,要挖老大王眼珠的來了。」大家把箭射來 羅成把槍一攆,那射來的箭,都叮叮噹噹落在地下。被羅成哄一聲響,衝進營盤,直衝 得一路兵東倒西歪,死者不計其數。楊林聞報,同眾將一齊上馬,先是楊道源一馬殺來 被羅成掄槍攔開刀,喝聲過來。將手勒住甲縧,提過馬來,扯了雙腳,哈喇一聲響,撕 為兩半片,拋在地下。那徐茂公在城上看見塵上沖天,知是羅成已到,忙令眾將大開城 門,分頭殺出,齊攻大寨。   且說羅成在陣內,撕開楊道源,槍挑盧芳,鐧打薛亮,十二太保被他殺了八個。楊 林大怒,舉囚龍棒劈面來迎,羅成使開槍,如銀龍出水,猛虎離山。楊林道:「這是羅 家槍法。」羅成道:「我哥哥秦叔寶學得羅家槍,難道我堂弟秦叔銀,學不得羅家槍麼 遂提槍直刺,楊林舉棍相迎,大戰十餘合。楊林只戰得平手,卻被瓦崗眾好漢殺來,楊 林心中一慌,被羅成耍的一槍,正中左腿,楊林幾乎墜馬,大叫一聲,回馬便走,羅成 縱馬趕來,隋兵降者二萬餘人,棄下糧草馬匹軍器,不計其數。追趕二十餘里,鳴金收 兵。羅成會見叔寶,訴說前事,雄信也撞見,彼此賠罪。羅成對叔寶道:「哥哥,弟今 不敢入城見舅母,恐有泄漏。如今就要回去,可為我致意舅母。」叔寶道:「這個自然 我也不敢相留。」羅成遂別叔寶,連夜回燕山去了。   當下叔寶等收兵入城,咬金問道:「羅成御弟呢?為何不來朝見?」叔寶道:「他 瞞了父親,私自走來,恐有泄漏,已回燕山去了。」咬金道:「前日孤家去召他的詔書 難道他不奉詔嗎?」王伯當道:「臣路上遇見他的,因此不曾說起。」咬金道:「這也 罷了!這次敗了楊林,豈不是孤家之福星?王王兄,你可為孤家去金州取景陽鐘。秦王 兄,你可為孤家去雷州取龍鳳鼓。」二人領旨,分頭而去。   且說楊林敗去二十餘里,收了殘兵,再欲來打瓦崗,忽有聖旨到來,說:「海外離 石湖劉留王,起兵來犯登州,令楊林回登州鎮守,不可擅離。」楊林無奈,只得上本, 保舉潼關總兵魏文通,攻打瓦崗寨,自回登州鎮守。那劉留王聞得楊林已回,亦收兵回 去,若楊林一離登州,他又引兵復來,因$ 官。龍舟四座,皆以錦綵為帆,又有千艘騎兵,緊傍 兩岸而行。煬帝坐的龍舟,挽牽俱用婦女,各穿五色彩衣。煬帝觀岸上婦女,挽牽錦纜, 這些五色彩衣,紅紅綠綠,心中大喜。此話不表。   再說曹州宋義王孟海公,聞知昏君來游江都,必從四明山經過,忙發下一十八道矯 詔,差官各處傳送,令舉兵齊人四明山相會,捉拿昏君,共舉大事。   且說那河北壽州王李子通,得了孟海公詔書,忙傳伍雲召上殿道:「孤家正欲興兵 與元帥報仇,不料昏君遊幸江都,今有宋義王孟海公矯詔到來,要孤家舉兵,同集四明 山相會,捉拿昏君,元帥就此發兵前去。」雲召大喜道:「多謝主公。」說罷,退出朝 門,點起十萬雄兵。又發書到沱羅寨伍天錫處,令他為先鋒,在前相等,同往四明山去   且說瓦崗寨程咬金得了這矯詔,十分大喜。即下旨興二十萬雄兵,命秦叔寶為元帥 裴元慶為先鋒,與徐茂公軍師,並諸將起身。又命邱瑞保瓦崗寨。三軍浩浩蕩蕩,往四 明山進發。   到了四明山,孟海公早興十萬大兵,在山下紮寨。報混世魔王到了,孟海公即迎接 咬金入帳。次後相州白御王高談聖、山東濟南王唐壁、濟寧知世王王溥、蘇州上樑王沈 法興、湖廣楚王雷大鵬、山後定陽王劉武周、河北壽州王李子通、沙沱英王羅於突厥、 幽州北漢王鐵木耳、魯州淨秦王徐元朗、江陵大梁王蕭銑、武林淨梁王李執、明州齊王 張稱金、楚州楚越王高士達、陳州勇南王吳可宣、夏州夏明王高士遠,各領雄兵十萬齊 到。杜伏威、張善相、李芙蓉、薛舉,四個為領袖,帶領六十四處煙塵,共兵二十二萬 ,戰將千員,陸續俱到。孟海公接入帳內見禮,分班坐定。   孟海公道:「列位王兄在此,孤有一言相告,今昏君誅害忠良,弒父親兄,欺娘奸 嫂。又遊幸江都,開河害民,種種罪惡,萬至怨苦。今諸位王兄,俱要同心協力,捉拿 昏君,眾王兄意下如何?」眾反王道:「孟王兄之言有理。」班中閃出徐茂公道:「今 日請先立盟主,調用各路大兵。」眾王道:「徐先生之言有理。」遂共推程咬金為盟主 徐茂公道:「那宇文成都勇冠三軍,力敵萬人,必須立下先鋒,然後可擒成都。」忽李 子通隊裡閃出元帥伍雲召說道:「小將願為前部先鋒。」眾王一看,見那員將士銀盔銀 甲,面如紫玉,目若朗星,三綹長髯,堂堂儀表,立於帳下。壽州王李子通對眾王道: 「列位王兄,此乃南陽侯伍雲召,隋朝右僕射伍建章之子。伊父被昏君斬首,又差宇文 成都圍困南陽。他殺傷了隋朝三十多員上將,內無糧草,外無救兵,他殺出重圍,相投 孤家。他心存報仇,封為先鋒,無$ 魂,開喪掛白。諸 將皆勸李淵即皇帝位,李淵猶豫未決,適恭帝侑知天意在唐,遂禪位於李淵。李淵再拜 受命,戴冕冠,披黃袍,升大殿。即皇帝位,是為高祖神堯皇帝。眾臣朝賀畢,高祖下 旨,國號大唐,改元武德。封世子建成為殷王,立為太子,次子世民為秦王,三子元吉 為齊王,四子元霸為趙王,李靖為魏國公,馬三保為開國公,殷開山為定國公,長孫無 忌為楚國公。其餘文武百官,各加封賞。廢恭帝侑為譙國公。眾臣一齊謝恩。李靖拜辭 高祖,雲遊海外,此話不表。   再說西魏王李密,聞煬帝被宇文化及所弒,自立為許帝,心中大怒。即與軍師徐茂 公商議,發下十八道矯旨,差十八員官,遍約各家反王,興兵征討反賊。俱齊集在甘泉 關相會,如不到者,以反賊論。這矯旨一傳,各路反王,果然興師到甘泉關,惟有大唐 李淵這支兵不見來,他卻在宇文化及背後殺來,故此不曾來會。看官要曉得,為什麼自 背後殺來?原來高祖當日得了李密的矯旨,聚集眾官商議,可差何人往揚州去殺宇文化 及,搶取傳國玉璽來。李淳風出班奏道:「陛下欲誅宇文化及,並獲得傳國玉璽,非趙 王李元霸前去不可。」高祖准奏,即著李元霸領二千驍騎,出潼關而來,化及聞報,即 差宇文成都到潼關拒敵,成都領旨,提兵前往潼關迎敵,這且慢表。   再說甘泉關眾王子會齊,大家計議道:「必須舉一人為十八邦都元帥,提調人馬, 方有約束。只是大將無數在此,舉得那個好?」徐茂公道:「有個方法在此,憑天吩咐 ,將甘泉關閉了,一人叫三聲,誰叫得關開,就推他為十八邦都元帥。」眾王子齊說道 :「有理!」當下閉上關門。先是十八邦的反正,一個個叫過去,然後眾將大家各依次 序叫去,那裡叫得開,輪到程咬金,他便誇口說道:「我當初做混世魔王,三斧頭取了 瓦崗,何況這座關門,讓我來叫他開。」遂向前大叫道:「關門!關門!你依了老程開 了吧!」說也奇怪,才叫得兩聲,只聽得一陣狂風,呼的一聲響,兩扇關門就大開了。 程咬金大笑道:「何如?還要讓我當下。」當下眾人信服,推他上臺,拜了十八邦都元 帥之職。十八邦大小將官,一齊下拜。當下程咬金令三軍殺奔江都而來。   宇文化及在江都聞十八路反王,合兵一百八十萬,由甘泉關殺奔前來,心中大驚, 只得留兄弟宇文士及守揚州,自己帶了蕭后與宮峨,連夜逃奔,入淮而去,這裡眾王子 一到城下,宇文士及就開城投降。咬金下令眾將官無分晝夜,追趕宇文化及,違令者軍 法從事。眾將只得星夜趕來。這且慢表。   且說宇文成都領兵十萬,在潼關紫金山下。$ 。」尉遲恭便對黑氏道:「娘子,你支吾他兩句吧! 」黑氏無奈,只得掩口微笑,低聲說道:「奴家方才得罪程將軍,如今不敢違命,已做 了親,前來請罪,謝謝大媒。」說罷,就道了四個萬福。咬金連忙回禮,叫聲:「不敢 ,你方才不肯,為何一時沒了主意?」黑氏聽了,面色變紅。咬金笑道:「不要害羞, 大家來吃喜酒吧。」三人共飲,直吃到月轉花梢,咬金方大醉辭去。   次日天明,秦王升帳,二人討恩。徐茂公道:「今日還有一個女將前來,尉遲恭一 發捉了,一總賞你。」話未完,忽見軍士報來,外面又有一員女將討戰。秦王道:「尉 遲王兄,快去擒來,一發賜你成親。」尉遲恭大喜,提槍上馬,來至陣前。看見女將生 得千姣百媚,比黑氏更覺好些。原來那白氏,因黑氏被擒,不見首級號令,放心不下, 就來打聽消息,因叫道:「你這黑臉賦,好好送還我家姊姊黑夫人,萬事全休,若道半 個不字,教你性命難保。」尉遲恭道:「不要開口。你姊姊黑夫人,已嫁了我,你也嫁 了我,來配合成雙吧。」白氏大怒,把槍刺來,尉遲恭舉槍相戰,戰不上十合,被尉遲 恭撞開槍,活擒過馬,回營繳令。秦王大喜,又賜與尉遲恭完婚。軍士得令,送至尉遲 恭營中,黑夫人迎進後帳。白夫人初時不從,被黑夫人再三相勸,只得依允,遂與尉遲 恭成親。按下不表。   再說孟海公聞此消息,不勝忿恨,大叫一聲:「罷了!」忽見大夫人馬賽飛過來道 :「大王不消發怒,待妾明日出陣,擒拿尉遲恭來,千刀萬剮,與大王消恨便了。」孟 海公道:「御妻,你須小心。」馬賽飛道:「曉得了。」到了次日,就提起繡鸞刀,肩 上繫一個硃紅竹筒,筒內藏二十四把神刀,一馬當先,直抵唐營討戰。小軍飛報,又有 女將討戰。秦王道:「為什麼他們女將這樣多?」咬金道:「主公,如今這個賜了臣吧 。」茂公道:「你擒得來,就賜你。」咬金大喜,握斧上馬,直至陣前,看見女將,比 前日兩個還勝百倍,心中大喜。大喊道:「娘子,你今年青春多少?我要與你做親,你 道快活麼?」馬賽飛聽了這話,便問道:「你莫非是尉遲恭麼?」咬金道:「正是,你 要嫁他麼?」馬賽飛大怒,把刀砍來,咬金舉斧相迎。戰了三合,馬賽飛忙將肩上的竹 筒拿下,揭開了蓋,叫聲:「來將看俺的寶貝!」咬金抬頭一看,見一刀飛起,咤的一 響,正中咬金肩上,翻下馬來,被馬賽飛擒住,用索綁縛,活捉回營。未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小羅成力擒女將 馬賽飛勘破迷途   當下王世充、孟海公見馬賽飛得勝$ 徒   施公問:「你--你也會吃酒不會?」惡人見問,認是好話,答道:「小的也會吃 點酒。」施公又問:「不知你吃酒的量,吃得多少呢?多吃害人不害人麼?」惡人說: 「小的也不瞞哄老爺,還吃過數斤。」施公說:「這等說來,你還吃不過本縣了。   本縣除了辦事,退堂後,是吃酒為樂。只有一宗毛病很不好,最好飲酒,懶意吃菜 ;就愛吃的姜兒,圖他性暖有火料也!」   惡人一聽此言,大聲道:「老爺,老爺!快別拿姜下酒,很不好呢!」此必是吃死 冤魂當報,怨鬼撥亂他的性。施公聽得話內有因,就得了主意了,故意說:「薑酒不可 同吃,也不知怎麼講呢?你若解說的明白,真有不好之處,本縣要不用了。」   惡人見問,才覺住口,驚得渾身打戰,張口結舌,又不敢不說。   施公見此光景,冷笑罵道:「迷徒!你既不說,本縣少不得要動刑追你。」吩咐把 馮氏帶上來對詞。青衣答應而去。施公又問薑酒不可同吃之故。惡人不敢說出,只是發 怔,立刻把臉都變青了。施公心中明白,復又哈哈大笑。看見青衣把馮氏帶來跪下。施 公吩咐:「馮氏,你把董六謀死你前夫細細說來。」馮氏答應,又照前所告之言,一一 哭訴。施公問:「董六,你可聽真了麼?難怪你方才說薑酒不可同吃,內中有些隱情。 爛肺之事,你這該死的囚徒,快快說來,免得用刑。」惡人見問,不住的叩頭,淚流滿 面,無可奈何,口稱:「老爺,小的貿易守法,不敢越禮胡行。小的便娶馮氏,乃是明 媒正娶,他心願從。今來告狀,無憑無據。若以薑酒爛肺,謀死前夫,何不早告?含冤 數年,忽又喊冤,而且贓證全無。他有瘋症,是以枉告。」施公大喝一聲,說:「你這 囚徒!好張利口。事已敗露,親口自言薑酒害人。你與郝遇朋生前,每日一早,空心以 姜飲酒。此乃《本草》遺留六沉八反薑酒爛肺毒方,諒你不懂藥性賦。若依本縣想來, 必有主謀之人,問真再議。」吩咐動刑起來,眾役一齊答應上堂,把董六拉下倒地,兩 腿套上夾棍,左右拉繩。只聽惡人叫,「哎喲」,魂離天外。青衣用涼水照臉連噴幾口 。惡人醒來,疼得叫苦哀求。施公問道:「招不招?」   青衣回說:「他不招。」施公又問:「馮氏,你丈夫不招。倘若你再不實招,立即 追你之命!」馮氏說:「小婦人所告,並非謊言。一有不實,情願領死。」施公一聽, 吩咐將夾棍收繩。惡人聽得,魂飛膽裂,大聲叫道:「招了,招了!」   青衣一時住刑。施公說:「那怕你堅心似鐵,難嘗官法如爐。」吩咐鬆棍帶上來。 青衣將夾棍繩放下,把董六拉上去。   跪下招供怎$ 自始至終,又說一遍。施公聽罷,與招單相符,又提僧尼,畫押呈上。立刻 吩咐:連十二寇共作移文,詳報上司。回文一到,以便正法結案。又吩咐禁子,當堂給 九黃釘了腳鐐,又把七珠打了三十大板,打個死去活來,這才同收監內。又把施食的十 二個和尚帶來跪下,施公說:「爾等內有蓮花院中僧人否?」眾僧回道:「我等十人, 各廟居住,他倆是蓮花院的。」施公說:「你們十人,既不是九黃廟中之僧,與你們無 干。從今以後,你們謹守清規,本縣今日開放你們,去罷!」眾僧一一謝恩,叩首起來 ,下堂唸經出去,各回本廟而去。施公又看二僧,面貌慈善,都有年紀,不象行惡之人 ,說:「你二人同這小和尚回廟,焚修去罷!」三僧謝恩,叩頭起來,回蓮花院。餘僧 俱跪下。施公看去,腰粗膀大,凶眉惡眼,個個都是不法之人。不問情由,抽籤擲下: 每人打三十大板,一面枷在江都縣路口上,一月示眾。問:「情願還俗,即發回家為民   又叫施食的十二尼姑跪下。一看,就認出不賢惠的有四個尼姑,吩咐帶在一旁。向 那八個尼姑說道:「你們聽本縣吩咐,你們各回庵去。七珠自作自受。從今你們須守清 規。那七珠的觀音庵內,每人輪流照看焚修。但有風吹草動,本縣查出,定不寬恕。去 罷!」八尼一齊答應,叩頭而去。四個尼姑都擔驚怕。施公說:「你們四人作的壞事, 你們自己明白。還有什麼辯處,快快實說!本縣好結此案。」四尼不敢強辯,個個叩頭 ,口稱:「老爺,小尼心邪。不料老爺的神目如電。小尼等豈敢虛言強辯,只求老爺看 佛面。小尼以後改邪歸正。謹守清規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回 當堂申文詳報 判啞巴打手式   且說施公聽了四尼之言,大笑道:「國法難免,把四尼推下,每人重責十五大板。 」皂役答應,齊喊拉將下去,登時打完。斷離尼庵,還俗配人。施公放了四尼,又吩咐 知會四老爺,親到蓮花院,清查財物。傳海潮、李天成領贓;再叫他等文書回來,看立 斬眾盜,以解心中之恨。公差答應下堂去,知會四尼,傳海、李二姓,跟去蓮花院查財   且說施公又叫將啞巴帶上來,登時帶到跪下。但見二目流淚,急得搓手抓肚拍心, 指指口,搖搖手。眾役與振公都不解其意。施公說:「武二你不必著急,方才你抓抓肚 子,是自恨不會說話;拍拍心,是心中明白本縣打的手式。只要你把手式打的明白,本 縣就立刻替你審明。」啞巴一聽,心中暗喜,連連叩頭。施公說:「你家住何處?」啞 巴見問,用手向東一指。   施公說:「東關以外。」啞巴點點頭。施公又問:「什麼地$ 想興隆,萬萬不能。   其中必有緣故。本縣何不問其內裡之情?」隨叫:「施忠,你去把安門的家主叫來 ,我有話問他。」好漢下馬,邁步走到哪家門首,帶笑開言,說:「借問你們一聲,那 位是家主?」門裡一人,年有四旬,應聲答道:「不敢,愚下就是。不知有何見諭?」 施忠說:「本縣老爺有話問你。」那人聞聽,連忙整衣戴帽,邁步出門,跟定好漢,來 至施公面前。那人並不下跪,深深一躬,口尊:「老父師,生員不知駕到,未得遠接。 」施公說:「賢契免禮。本主一事不明。賢契既讀孔聖之書,必達周公之禮。安門換戶 ,乃是吉祥之事,今日五鬼破壞,動土豈不有損?」那人聞聽,復打一躬,口尊:「老 父師,門主既讀詩書,豈有不看憲書之理。奈門生家沒有學館,請了一位先生,知曉陰 陽風水,煩先生擇揀吉期,道今日甚好。門生也有些不懂,問他之故?他說不用提起, 安門之時,必有明公問,故此門生伺候這裡。今聽老父師呼喚,門生特出拜見。」賢臣 聞聽,心中納悶,叫聲:「賢契,此人大約與你有仇。」那人回答:「無仇。」施公說 :「既是這樣,你去把他叫來,本縣有話問他。」   那人答應,回身去不多時,回來手舉字柬,口尊:「老父師,門生家先生有書一封 ,叫門生拿來,求老父師一看。」又說:「今日理當叩見,恐其衝破縣尊,眼下不能高 遷矣!」賢臣聞聽心悅,說:「此人奇異。我先看看字體,是何言語。」   想罷,伸手接過封皮,上寫:「今月今日今時,縣尊駕到」   賢臣心驚,面視時分相對。賢臣點頭說:「妙哉!待我看裡面如何?」上寫:山東 曲阜縣民人孔淨,字奉江都縣主。今日今時,台駕回轉,路過此戶。馬上且觀。吾乃孔 聖之後,微習天文地理之妙術。今日係五鬼破壞之期,內有吉星衝破,不敢報名,恐泄 天機,神鬼見怪。此戶轉禍為祥,家道豐盛,子在父死,夫存妻亡。頂帶綿綿,代代恒 足矣!民人孔淨數字不恭,求恕具。   賢臣看罷,不由吃了一驚。心中默言,此人學術通神,未來預知;此柬猶如板上釘 釘,所言真正不錯。我只知古人書中之理,卻不曉陋室之中有此高人。但能有日官到極 品,必請孔淨主文。有心此時行聘,惟恐輕妄。賢臣沉吟多會,除非如此這般。想罷帶 笑說:「賢契聽我一言,回府替我多多拜上孔先生。就說本縣路過,不曾修帖奉拜,容 日再謁。」那人聞聽,又打一躬說:「門生請教老父師,今日安門到底好不好。」施公 見問,含糊答道:「賢契不必追問,今日最大吉大利,賢契請回言罷!」賢臣把字柬插 入靴桶裡。賢臣講罷,不多時主僕$ 後進太和門,至殿台階下。梁九公進殿不多會,只見他站 立殿外,望賢臣一點首。施公不敢怠慢,哈著腰兒,打一躬,走金階,步玉路,同進殿   梁九公退閃一旁。賢臣口呼「萬歲」三聲,行了三跪九叩首朝王禮畢,俯伏在地。 皇上問曰:「仕倫,朕看卿家奏草,乃清室家例。依卿准奏。就命卿家親自驗看,曉諭 八旗眾家。朝臣對子馬、頂馬,自今規則已定,有人越例者,聽參。」   國家親王,許放對子馬四對;世子、駙馬,許放對子馬四對;貝勒、覺羅,許放對 子馬三對;黃帶子並五爵,許放對子馬兩對。九門提督,許放頂馬二匹;六部大人,許 放頂馬一對。八旗古塞按板沙依梅音,許放頂馬一匹;無蔭封的各旗,許放頂馬一匹。   皇上說:「即命卿家曉諭,欽此欽遵。越例者,按律治罪。卿乃治國能臣,還有何 事,只管奏朕。」賢臣見問,正中機會,叩首說:「謝主龍恩。臣啟陛下,清室江山一 統,萬國宋朝,海晏河清,軍歡民樂,五穀豐登。據有穿宮太監,恐致弊端。   必得挨次查驗,以杜彼等邪思。」皇爺聞奏,龍心甚悅,叫聲:「仕倫,依卿所奏 ,就命卿家查驗可也。」賢臣說:「謝主龍恩。」皇爺一擺手:「卿平身。」萬歲叫聲 :「九公,朕賞不全一年全俸。」言罷轉駕回宮。   且說梁公在一旁聽的明白,氣得眼睛直呆呆的瞪著。賢臣分明見著,只裝不知。九 公見駕已回宮去,氣得無話,多時方說出來,叫聲:「不全,跟我走出來!」下了御階 ,梁九公看見無人,帶怒說:「施不全站住!我問你:先不過合你說句頑話,就往我們 一個眼裡插棒,參了一款。你先出去,少時我們與伴兒商議再講!」賢臣一聞梁九公之 言,叫聲:「梁老爺,何用動氣,且停一步,聽我一言。並非我有心參你,因他先教我 參,才敢斗膽。有心不奏,又恐老爺笑我無才。不過隨口之言,何用嗔怪呢?」九公聞 聽說:「不用你巧辯。請罷!」賢臣下太和殿高聲說道:「旨下!」那些王公侯伯等官 聞聽,不敢怠慢。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五回 皇上准題本 恩賞一年俸   眾朝臣謝恩已畢,一齊站起,與施公拉手賀喜;散出朝來,乘轎騎馬,各回府宅內 。九門提督心有病,見賢臣並未提他,心中知情,哈著腰兒,向賢臣拉了拉手,彼此一 笑,都不說破,分別各乘馬回府。   賢臣頓轡加鞭,離府門不遠,瞧見門前多人鬧吵。原是內監。看見賢臣,一齊發怒 ,跑過攔路說話,叫聲:「府尹,今朝上門拚命!井水不犯河水。為什麼無緣無故參我 們一本?」   眾太監當中有些又望賢臣講話,叫聲:「施老爺,求恕我$ 臣聞聽,話內必有大變,只問她便知,叫:「那婦人把你的實情申稟上來!」郝 氏答說:「大老爺,小婦人郝氏,今年四十四歲;亡夫四十八歲,姓王名玉麟。他在布 店交易。子名王振,年二十歲。他父死後,也在布店。多蒙財東看其父面,周濟我子娶 親,算一番好意。哪知其中有變。小婦人家住後門方磚口內。夫主去世四載,兒子進店 ,每月工銀一兩。昨日娶媳進門,晚上親朋散後,他倆小夫妻入洞房。小婦人睡覺,將 近半夜光景,忽聽媳婦喊叫。當道他夫妻不和,小婦人連忙穿衣跑出房門,見一人往外 飛跑,天黑看不真。卻又見兒子從門外而進,勸他媳婦莫要做聲。新人痛哭,拉住小婦 人叫:『娘!』只說『坑殺人了!』小婦人道問其故。回說:『你兒出去後,又進房。 摸著他,滿嘴鬍鬚,欲與我成親。被我抓他臉,他就跑,面目無從看真。』媳婦就要尋 死。小婦人害怕,看守至天明。請他母到家,共同伸冤。懇大老爺明鏡高懸,判斷仔細 。」賢臣又問:「你家除汝母子,還有何人?」郝氏回答:「並無別人。」想來禍都由 郭東家所起。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三回 王振吐實話 玉山道真情   王振說:「郭東家原籍太原府,名叫玉山,開布鋪。小的父親在日,每月工價三兩 。父親去世,小的將鋪接續。去歲小的商議親事。一應費用,東家許以相助。小的回家 ,告訴母親,是以央媒提親。他說:『我與你看中一女,住天師府對過,可著媒去說。 』小的應承,挽張媒一說即妥,擇吉三月娶親。財東他說:『我離家日久,欲要娶親, 奈本處不許外鄉之人。自從看見馮家之女,想成疾病。此親算我所娶。給你紋銀五十兩 ,另續新婚;再加工銀三兩,管你一世不受貧寒。若要不允,還我財禮,逐出鋪外。』 小的無奈應承,瞞哄母親。昨晚小的成親之後,故裝出外,他在門首溜進房中。新人哭 喊,手抓口嚷,搶天呼地。以是今日告狀,全是小的之錯,今情願領罪。」賢臣聽罷大 怒,罵:「王振你這個畜牲該死!世上此事豈可允得的麼?」往下又叫:「郭玉山,偌 大年紀,行此傷天害理之事。」郭玉山回說:「大老爺在上,容小的細稟,那日討帳路 過此處,瞧見此女端莊,嗣後想念得病待死。因是定計,都是實情。叩大老爺恩典寬免 ,以後痛改前非。」說罷叩首。   賢臣大聲罵道:「好奸徒!倚勢圖奸!該當何罪?快著大刑伺候。爾等男女六人聽 真:國法無私,本府按律治罪。禍因郭玉山而起,剛才本府聽罷六人之言,前後倒也相 對的。就只那郭玉山其情可惡!你替王振娶親之事,實是願意助他銀兩,又外給銀五十$ 他父,啟奏調兵,擒拿惡僧。小的聽言有理,當即救公子出寺,送至京 城。到家幾日,並無音信。小的不平,是以來此投書上稟。   賢臣看畢訴呈收起。又叫關太進書房,復又追問一遍,說:「你有傳家寶刀一口, 現在哪裡?拿來我看。」關太答應,從腰間取出。只聽叮噹一聲,關太雙手將刀奉上, 說:「請大老爺過目。小的此刀,傳家七代,名曰折鐵倭刀。祖傳三十六路,變化多端 。」賢臣閃目細看,有詩為證:   刀柄可把,利刃吹毛。   倭鋼煉就,上將魂消。   傳家至寶,避邪降妖。   施公看罷交還,關太重新將刀收好,一旁站立。忽見守門人進書房回話:「外有順 天府衙役求見。」賢臣吩咐令他進來。   不多時帶進,跪下報名:「小的郭起鳳給大老爺叩頭。」「小的王殿臣叩頭。小的 二人,奉命到宛平縣,把胡妻一案提來。」   老少二人跪在左右。公差退下。賢臣觀看已畢,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四回 翁婿當堂實訴 賢臣問得隱情   再言那人見問,口尊:「大老爺,小的住在護國寺東廊以內。小的房主,官名都稱 按大爺,現為梅林章京。小人作工,住房一間,工錢五百,夫妻兩口度日。老妻與房主 煮飯,暫作月工。所生一女,名叫關姐,今年二十過門;這個就是女婿。   偶出怪事,小的女兒過門,未滿一月。忽然那日他到小的家要女兒,回說未回家, 他竟不依,反賴小的將女藏了。翁婿之冤,因此斷不明白。告進宛平縣,二月有餘。幸 喜青天提問,好似撥雲見日。小的名叫馬富,妻子秦氏,皆五旬。這是小的真情,望大 老爺明鏡高懸判斷。」言罷叩頭。賢臣說:「少年之人說來,不許隱藏。」那人見問, 尊聲:「大老爺,小的名叫胡六,白塔寺後住。寡母今年五十一歲;小的二十四歲。父 在日定下親事。困窮耽緩,今歲方娶過門。尚未一月,那晚忽然不見。小的次早去岳家 吵鬧,竟賴未歸。告進二月有餘。小的手藝為生,耽誤時日,叩求老爺速判冤枉。可憐 寡母無靠。」言罷叩頭,哭得可傷。   賢臣聽聞,忽然想起一事。叫聲:「馬富,有一個桃花寺慧海和尚,與按大爺家往 來,不知你見過沒有?」馬富說道:「如若老爺提起慧海和尚,小的怎麼不認得的呢? 是女兒乾伯伯,認婿為乾兒。女兒出嫁,曾來幫了好些東西。自此以後不來。」賢臣聽 聞,言言對景,心下明白,吩咐胡六、馬富:「你二人不用胡賴!本府另有裁處。放你 二人討保回去,營生度日,汝女日後自有下落。暫且回去。」又叫:「郭起鳳、王殿臣 ,你們快將他帶到衙門,告訴書吏,如此這般,事畢回話$ 負聖恩。」洪教真人真人朝行夜宿,一路無話。這日來至通州,真人下船乘轎,法官 騎馬,到了齊化門,穿城而過,一直奔至九天宮住下。因恐驚走妖邪,不去朝見,只好 臨期陛見,與僧人睹面。又寫封牌一面,諸神免見。又暗差法官,探聽番僧何時入壇。 法官訊問已畢,對天師稟道:「後日十三日良辰吉時,番僧上台求雨,萬歲御駕親臨, 眾文武一齊隨駕。」真人聽罷,暗想必須如此奏明,方為停妥。想罷眼望法官說道:「 爾速行安置,以備朝見。」法官答應。   這日正是朝賀之期,鐘鼓齊鳴,笙簫細樂,檀香撲鼻,金鞭三響,老佛爺駕登龍位 。文武朝參已畢,分班侍立。當值官上前跪倒,口呼「萬歲」三聲。「臣啟奏我主,今 有江西龍虎山洪教真人來京朝見,候旨定奪。」老佛爺降旨召見。龍顏一見大悅,問道 :「朕未出旨宣召愛卿,卿家何事來京?可細細奏明。」真人見問,連忙叩頭,口尊: 「萬歲,聽臣啟奏。微臣並非擅自來京,臣既食君祿,應當報答君恩。降怪除邪,臣之 道也。有事隱弊,即便欺君。只因京師妖氣甚盛,臣恐主公被邪惑動,為臣不敢不奏聞 我主得知。」天師奏罷,老佛爺聞奏,甚是驚疑,連忙說道:「朕降旨設壇禱求甘露, 為救黎民。正在望雲思雨,朝臣奏聞:有一西方僧人善能祈雨。朕當准奏,命番僧求雨 ,以蘇民困。並未聞妖異之說。卿家不知有何風聞?可細細奏聞。」天師聽罷佛爺之言 ,復又奏道:「臣自漢至今,祖居龍虎山,世掌洪教,蒙恩封正乙真人。臣家世代相傳 ,奉天救命,每日有值日神輪流聽事。臣在丹房淨坐,值日神報,臣才得知。言:『蒼 天未能下雨,聖上憐民,宸衷切慮。聖駕率領百官,日日進壇禱雨。龍恩遠播,軍民仰 望念佛。故此驚動妖邪,潛來帝闕。』伏我主若命他求雨,不但無益於民,而且有害稼 穡。雨露飛霜,自有定期;年歲豐歉,係奉上帝旨意所定;天意難測,豈能相強?臣故 連夜來朝,奏明聖上,赦臣膽大無旨進京之罪。」   且說康熙老佛爺,乃是馬上皇帝,本不信邪言。天師奏罷,未免龍心不定,暗想: 「清平世界,白晝之間,妖怪何敢變化人形?」轉想:「天師敕封洪教真人,受五雷正 印,歷代所傳。保國佑民,斬妖除邪,豈敢妄奏,自尋其罪?朕想那年朝賀,寡人方十 二歲,朕見他童年稱天師,不過是江西一個小蠻子,借祖上之名,他還有什麼法力?朕 要想難他。打著滿洲話,叫九梁公擎過三杯茶來。先賜他一碗,他用左手接過;又賜他 一碗,用右手接過。朕安心試探,復又叫人送過一碗。朕思他必定放下一碗,接第三碗 。誰知他將右手那一$ 廟內,他便前去驚覺官民 ,在眾官面前,許定今日午時求雨濟眾。   合郡官見他瘋傻,鎖在空房之內。那僧先知此處微臣敕令龍神求雨,他暗中誦經相 助。現今雨已應候,眾官說他有異,俱各信服。雨落,禾苗勃然生長,一方共樂歲豐, 萬民歡聲遍野。   一為積些善功,再為報答鄉里。從此便匿跡藏名,脫身世外;幽岩古洞,以待脫了 凡骨,復返西方,移帶劉好善夫妻齊升仙界。今這傻僧還在空屋奉經勸世。值日神回報 如此。我主暗訪通州城內,自有實跡。」佛爺聽罷天師所奏,龍心暗道:「今民間有這 等善人,能感動神佛,亦是國家祥瑞。朕還宮後,必須前去訪明,看看這個神僧是何形 象。」想罷,對張天師說道:「今日妖伏雨落,皆是愛卿之功力,候朕加封便了。」不 須煩瑣。   且說通州傻和尚,自從鎖在靜室之內,那一夜把木魚敲的梆梆不住,吵得眾官俱未 得安。到了次日清晨,施公同眾官淨面用茶已畢,仍去照常行香,參神拜聖。眾僧等仍 然各依本教科儀,修蘸唸經,吹打法器。此時通州那些軍民,聽說有一遊方傻僧,許定 當日准能落雨,俱走來觀看怎麼求法。來到廟內,聞說和尚鎖在空房,一齊紛紛說道: 「京都皇帝,派本處官員求了這許多日,並未求得龍神落幾點兒雨。不知那塊來的這個 傻禿,就敢說是行得了。現在旱得人都編出口號兒來咧!滿街上作曲兒,唱什麼:『朝 也拜,暮也拜,拜得日頭倒乾曬:早也求,晚也求,求得水滴都不流。』看這個傻和尚 也是白搗亂就完了!」軍民亂談。忽聽傻僧木魚兒梆梆加力的擊了三聲,大聲念道:   歎世人,真可惜!作貪宮,為污吏。不積福,不克己,不忠不孝還不悌。口頭言, 甜如蜜;壞良心,黑似漆。坑拐謀騙把人愚。逞強梁,生巧計,機謀費盡千鈞力,真可 惜!並不顧頭南腳北,倒成了手指東西!   嘴裡念著,木魚敲的聲音略小。念罷又大擊三聲,往下又念道:   十方佛,他是誰?誰是我?黃梁大夢誰能脫?邀龍神,不得閒,布雲童子哄了我。 午時三刻不見雲,未時六刻難救我。靈山佛,苦殺我,早沛甘霖慈悲我!   憨聲憨氣流水的朗誦。那些軍民聽了,也有笑的,有說編排得好聽的。此時眾官拜 畢眾神,廟院散步,聽了都不為意。   只見有一下役上前稟道:「回眾位老爺,西北起了黑雲向東飛來。」眾官聞聽,各 去縱目西望:果然雲遮天日,似有風雨來到,俱各盼望。不料遲了片時,又一昂頭,雲 已散盡,那紅日炎炎如火一般,曬得大地更加炎熱。看罷俱各煩悶,齊說:「可異!明 明雨已落下,轉眼又霧退雲消呢?這傻僧說的甚妙,$ ,連施大人他還不怕,無可奈何,只得說道:「下官奉施大人命 ,特來相請說話。剛才至此,何致唐突有驚赴宴?和尚快出去罷,莫令大人見怪。」那 傻僧聽罷,不說去否,先翻著眼問道:「你是誰呀?前來擾我。」   跟隨人役見他直說瘋話,恐怕再說出不受聽的言詞,忙接口道:「這是本處的父母 官大老爺。」那傻僧一聽,先哈哈大笑了一陣。道:「我當是誰,這麼拿搪作勢,敢是 州尊?那你們說他是父母,就應顧子婦;怎麼不疼子婦,就愛那姓銅的、姓錢的方眼孔 呢?」說罷站起來又笑,拿起木魚往外便走,將州官鬧得面紅耳赤,無法可施,只得隨 著來到前面大殿。   只見傻僧與施大人也不行禮。眾官倒起來讓他坐,他並不推辭,便坐在施大人對面 。州官想著施公必要怒他無狀,哪知施公一見便道:「這場雨幸和尚求下,救濟萬民, 有此善功不小。今備素齋暫用一餐。再者,請問禪林住在何處?將來好派人賚送齋糧, 使百姓尊禮。」施公說罷,吩咐修齋。下役答應,叫廚子製造些蔬菜素面送上。剛擺在 桌上,那傻僧一看說道:「大人要請我吃飯,就是不吃那素物。」州官先前受他奚落, 正在心裡惱恨,忙接口道:「皇上自求雨以來,便頒旨斷屠。」   傻僧聽了復大笑道:「你這州官也倒不錯,分明當著施大人說謊遮掩。要不為吃肉 ,何能叫人捏住款柄。」內有位武職說道:「你這傻僧直是妄口誣人,有何憑據?」只 見傻僧大笑道:「你們不服,派人到鼓樓南街上,張、許二屠家內,他那地窖中蒲草蓋 著,現有豚肩豬腿。就說已經下雨,官不計較,按價給他買上幾斤,他必肯賣。」州官 聽罷,忙忙說道:「要是不准如何?」傻僧道:「要是不驗,將我這化緣討飯吃的神木 魚兒輸給你,叫你衣缽傳世。」州官怒氣說道:「真乃晦氣!這僧人過於憨,不畏法, 滿嘴說的是些什麼話語?今倒要依你買去。如不準時,再行算賬便了。」說著吩咐下役 而去。不多時把肉取來,回說:「小人去時,屠家初還抵賴不承,後來說破他們藏肉之 處,才心慌取出,並未討價。」眾官聽罷,彼此相看,都不敢說嘴咧!   施公在一旁,也覺驚異,暗想道:「這和尚大是神妙。將他求雨濟民所行神跡,具 表奏聞聖主,加他個封號,大修寺院,使一方不湮沒了佛門顯應的善緣。」賢臣想罷, 將內司叫到近前,說是:如此這般,急去快來。內司答應而去。此時天色尚在明暗相半 ,施公吩咐擺上筵席。眾官笑道:「時已過午,和尚既要酒肉,叫他先用罷!」施公明 知是憎傻僧多話之故,難以相強。看那傻僧並不遜讓,手把木魚槌,將木魚兒打了幾$ ,謀盡週到。茲欽加爾太子少保之銜,前 往山東救災放賑。勿令一夫不得其所。倘有貪宮污吏、惡霸土豪,爾只管認真懲辦,莫 使流毒害我良民。所有賑用銀米若干款項,該由何省倉庫撥用,料爾自能審時度勢,隨 時制宜。察著民情,該如何措置,任卿便宜施行。爾拜受恩命之後,即便來京,請訓馳 往。其倉廠事務,朕另派員暫行護理。爾其勿滯!欽此。   施公跪聽讀罷,三呼謝恩畢,方站起與差官相見,讓到官廳吃茶款待,敘談閒話。 不表差官回京,且說施公心中想道:「都中許多臣僚,老佛爺不肯差用,怎麼轉想到我 施不全呢?莫非其中有人保奏,也未可知。」想到此,施公即刻吩咐施安,叫進關小西 等,收拾行李起身進京。從此,這一進京,往山東放糧,施公的名聲,人人傳佈。一路 上又出了許多奇冤異事,除了許多惡霸強賊。這正是天生賢臣,扶佐聖主。未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入京師賢臣陛見 扮客商私訪民情   且說施公自從接旨,即刻吩咐關小西等,收拾行囊,諸事安置已畢。賢臣出了倉廠 衙門,施安等扶持上馬,王殿臣、郭起鳳、關小西等,圍隨在後,星馳起程。倉上官吏 ,送有裡許,賢臣便吩咐:「眾位回衙,須要好好當差,報效國家,無虧臣職。」眾人 聽罷,方才回去。   賢臣帶領著親隨,進了齊化門,吩咐關小西等,暫押著行囊,且先回宅;自己只帶 著施安,從東華門直入。進了禁地,叫施安往外等候。閒言不表。且說施公那日到了朝 房,眾朝臣俱已朝散。彼時老佛爺正在南書房翻看史書,思想山東災荒,求所以補救之 策。當值的衛太監,只得到龍駕前跪倒,說道:「啟我主萬歲!現有倉廠督臣施仕倫來 京陛見,在朝房候旨定奪。」老佛爺傳旨,命宣至宏德殿問話。衛太監叩頭下去,來到 朝房,對施公高聲說道:「皇爺有旨:宣總督宏德殿見駕。」   施公聽罷,不敢怠慢,即刻隨著衛太監,從金階一旁往裡面走不多時,到了殿前。 只見老佛爺已經走到那裡,在御座上坐著呢!兩旁有幾個隨駕的太監伺候。此時衛太監 只得退閃一旁。   施公上前,低頭朝著老佛爺行了三跪九叩首禮,又跪伏在地。   老佛爺一見,那等歪歪扭扭的身軀,也覺得可笑。天顏可喜,叫聲:「仕倫,爾不 愧為國之能臣,看你這形體,實在的跪伏不便,朕今賜你一個錦墩。」說著命內監取過 。施公連忙謝恩,仍是半跪半坐。老佛爺又叫聲:「仕倫,朕前者觀爾條陳倉務,深切 利弊,足證爾勞心國事。今因山東奏來荒旱,民間遭此顛連,殊堪憫惻。今將頒賑救恤 ,誠恐不得其人,百姓難得實惠$ ,先問問他 。他既來問咱們要人,就是老虎口裡奪脆骨。看這光景,必定有些武藝,該當先叫他施 展施展,老爺們瞧瞧。果然也好,算他是個棒子,也有個交頭兒,也免得我們綠林閉塞 住了,往後叫那些英雄好漢聞名,好來入伙。你們想,他要無驚人藝業,必不敢擅自進 廟,自投死路。這也用不著動那真氣。看他不過是籠中鳥;網內魚一般。」那幾個盜寇 聽罷亞油墩所言,還是帶著氣忿答道:「如此便宜這廝,且叫他多活一刻,料他插翅也 飛不去。咱們就看看他的本事。可也是呀!一人敢來尋找伙計,也算有他的黑蛤蟆!」 眾寇只顧你言我語,賢臣聽著,暗暗念佛,說道:「這還許有點指望兒,小西的單刀, 我是見過的,倒也很可以的。但不知他事到臨頭,未識怎樣?」賢臣想到這裡,卻又擔 驚起來。   只聽那幾個盜寇,又一齊大叫:「呔!那廝休要推睡裡夢裡!大王爺說了會子,你 是怎麼樣罷?也不用盡自發愣咧!你既敢來找著伙伴,你說說有什麼本領,講究講究, 叫大王爺爺聽聽。」   好漢站在旁邊,將眾寇所言所行,俱看得明白,記在心中。   總想著以柔取勝,好慢慢的看事行事,所以不透半點怒氣。今見眾寇這等追問,連 忙抱拳,復又賠笑,口稱:「寨主,不勞發動虎威,從容且再聽小人奉稟:在下並非此 處居住,乃是山西太原府人氏。只因在京貿易,搭的伙計,他是北京順天民人。只因我 倆茂州置貨,路過此處,在廟歇息。我去取水,回來才知他衝撞眾位寨主。但求爺台憐 他家有雙親,年老無靠,赦其冒犯之罪,使我兩人同來同去,免得小人不好回去見他二 親。倘若伙計命喪此地,北京親友必說小人暗行謀害。故此斗膽前來,叩懇眾位寨主爺 開恩饒放這個殘疾之人。我二人果得生還,回去必要早晚焚香,暗祝眾位大王爺,增財 多壽。」言畢,復又彎腰,深深打了-躬。   眾寇聽罷好漢之言,登時使怒,高聲喊道:「呔!你這廝快快住口,不必弄這巧言 。誰問你這些家常話來?嘮嘮叨叨的,信口胡謅。誰有那些功夫聽你的閒話。真欲立刻 要你的活命!爺賞臉問你的是正經話。要是會武藝,你就立時出現出現,我們看看;要 不懂分麼,那也就不必說咧!叫我們人將你綁上,一並誅死。你也不必含怨。你想嘮叨 會子,難道就算咧!快說罷!」好漢見問,復又勉強回答道:「眾家寨主請息威怒,要 問小人的武藝,在眾位寨主面前,不敢言會,不過略知一二。」   亞油墩李四聞聽說:「我知道你必是個撓兒賽好樣的!算計著你不會武藝,你也不 敢獨自進廟。你說罷,會使哪宗兵器,咱們比並比並。」好漢說$ 在手。好漢聽眾寇說要用箭相射,心中 大怒,暗罵:「這一群可惡的強盜!我若非恩官累手,你們的弓箭何足懼哉?殺條血路 ,便可闖出重圍。」想罷大聲喊道:「哎呀!罷了!罷了!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 。縱然射死,不落臭名。」眾寇聽見好漢這等大叫,一齊說道:「四哥,他既願死,說 不得先射他幾箭。」說罷,那持兵刃的盜寇,往兩旁一閃。只聽嗖嗖嗖雕翎亂響,箭如 飛蝗,照著好漢一直射去。表過賊人十七名,各樣兵器雖然皆有,卻只四副撒袋。好漢 見賊人射得甚是凶勇,恐其傷著施公,連忙站立賢臣之前,擋住老爺的身體。手舞單刀 ,打得那箭滿殿亂飛。   此時施公嚇得面如金紙,叫聲:「壯士!你不用顧我了,我死盡忠,理之當然,不 可帶累於你。依我看來,你有這口單刀,足可殺出,快快逃命要緊,莫誤報信。」小西 聽了老爺一夕話,好似萬刀攢心,忙亂之間,不覺失聲大叫:「哎喲!老爺說那裡話來 ?小的報恩主,雖死無恨。」好漢說著,揮動單刀,遮前擋後,全無半點憂容。   卻說亞油墩李四,聽見好漢喊的稱呼不對,即刻吩咐眾寇止住弓箭,說道:「眾哥 兒們,你等聽見了他倆的言語,前後不符。先前這只野熊與那孤雁伙計相稱,方才又叫 恩主。其中定有緣故,令人可疑,須要問明白,免得誤事。」說罷望著好漢說道:「朋 友!聽你的說話,裡頭有些差異。你既說是伙計,怎麼此時又稱主僕?你務要說實話。 」亞油墩話未說完,好漢怒不可遏,大叫一聲:「呔!眾強盜,從來大丈夫不能更名改 姓。你們既問實情,實告你們罷!那綁廳柱上的,他乃是皇上欽命的倉廠總督;只因到 山東放賑,我家老爺,是赤膽忠心,扮作客商,沿路私訪民間冤枉。現今接了許多狀詞 ,專等賑濟回來,與民判白。不幸走到此處,被爾等所綁。我家老爺姓施,作過江都知 縣,料爾等也不會不知。如今你們放了我們主僕,萬事俱休;倘要癡迷不醒,害了我們 主僕,將來動了官兵,叫你們俱遭橫死!」   眾寇當日聞施公在江都縣,智斷十二家盜寇,人人知曉。   如今眾寇聽了關小西之言,個個想起舊恨。亞油墩李四先就一聲怪叫:「啊!眾家 兄弟,你聽明白了!咱們也不必叫他入伙咧!也不用往下再問咧!快快開弓放箭,要了 他倆的命罷!要是放了他,久聞施不全最奸詐,倘若負恩懷仇,只怕咱們必有後患。」 眾寇聞聽,齊說有理,一齊開弓放箭,復又唰唰唰一陣亂射。常言說:「一任重瞳勇, 難敵萬刃鋒。」好漢那口單刀,雖說掄開可擋亂箭,只是一口刀不能護衛兩人;好漢顧 了賢臣,顧不了自己。一見眾寇$ 高聲大叫說:「你這強賊!坐山為寇,打劫客商良民。官兵不征, 也就是了。竟敢擅劫皇糧,多麼大膽!棚內坐著欽差,四面都有官兵,英雄好漢二十餘 位。大太爺姓賀名天保,四霸天中第一人,綽號人稱飛山虎。前日曾在綠林,如今改邪 歸正,跟隨施老大人,專殺土豪惡霸。」   方成聽了冷笑幾聲說:「姓賀的聽著!我與于家兄弟,同稱寨主,山東省人人皆知 。手下嘍卒無數,你等能有幾個能人,狗黨狐群,烏能濟事!」天保聽罷,曉得必是小 嘴方成,先把他拿住,好見欽差。才要催馬,張英答話說:「哥哥,這件功勞讓與我罷 !」一催坐騎,更不答話,雙舉畫戟,迎胸刺來。   小嘴舉刀相迎,一來一往,兩馬盤旋五六個回合。方成手快,張英些虛漏空,左耳 著了一刀,削下半片,疼痛難忍,一倒身落下馬來。天保見勢不好,連忙催馬,口呼: 「兵丁,快救張英!」官兵著忙,一擁前來,救起張英。二人扶著,退後去了。   賀天保敵住方成,與他交戰,衝突十數餘合。天保一心想道:賊人若戰敗逃走,黑 夜之間,無處尋找;再者自己有令在先。   眼看方成刀法稍緩,天保奮勇,搶他的上首,提馬跟緊不放。   小嘴覺勢不好,怕難招架。好漢越發逼緊。賊將方成心下發慌,手遲眼慢,只聽唰 的一刀砍去,正中左背,深有四寸,小嘴翻身落馬。餘者逃命,四散而去,全都顧不得 要糧米;倒有些驢馬馱著去的糧米,拋灑遍地。   天保帶領官兵,押著方成,合那二十名小卒,竟奔官棚。   黃天霸遠遠望見一群人馬,直奔前來。天霸叱咤說:「呔!何處人馬?少往前進。 」天保聽准聲音說:「老兄弟,天保來也。」   趕至切近下馬,就把拿住方成的話說了一遍。又說:「此時我也不回棚,張英也不 看了。留下三十名兵看守賊徒。那二十人點著火把,看守米堆;瞧著哪邊打仗,往哪邊 高舉。」天霸答應,叫官兵把賊送人小棚看守。天霸進蘆棚,對施公說知。   且說天保重複上馬。那二個官兵高舉火把,跟隨著好漢,接應眾人,來拿於六、於 七。又說王棟、李俊二人,把賽袁達擋住,動手交鋒。賽袁達於六把渾鐵槍擋住三人的 刀棍,不放在心上。三人往來衝殺,有半盞茶時。誰知李俊漏了一空,被於六一槍,挑 於馬下。王棟見了,不由害怕耽驚,暗說:「這名盜寇真是驍勇!二人並戰不勝,何況 一人。」怎奈天保號令又嚴,欲戰實難取勝,強弱不敵。正自為難,忽聽盜賊大叫:「 那廝休得逞凶,我乃高山賽袁達姓於,行六是也。特來搶米。大膽鼠輩聽著:避我著生 ,擋我者死,你別枉送了性命。」王棟暗說,這$ 何必多禮。人 來!」天霸、小西答應,轉過轎前伺候。賢臣故意擺手搖頭說:「賢契免禮,快請起來 。」莊頭聽賢臣很謙虛,他更裝下跪的樣式。老爺說:「快攙起來。」天霸、小西二人 上前,早已定下牢籠妙計。他二人進前忙一伸手去攙。莊頭不知是計,反把兩支胳膊遞 與兩家好漢。天霸、小西各接住莊頭一隻胳膊,用力往上一端,跟進一步往後一擰,又 用力往上一推,按倒惡人嘴朝地。莊頭著急扭項,才要問故,忽又走過郭起鳳、王殿臣 二人,彎腰把莊頭的兩條腿拳上,回手腰中取繩,遞與天霸凰。天霸忙把惡人黃隆基繩 縛二臂,又一回手,亮出單刀,用刀背把惡人兩膀打傷。   這時,小西飛身上馬。天霸與郭起鳳二人,把惡人搭起,遞與關太馬上接了,各人 復又回手,都亮出兵器,也一齊上馬。   施安此時不敢怠慢,取火早把鐵銃點著,只聽咕咚響亮一聲!   他便回身上馬,忙催坐騎,往回頭奔走。雖說把惡人倒剪,仰面橫搭馬上,他卻不 住的掙扎。天霸說:「郭哥下馬來,把這囚徒收拾收拾才好。」郭起鳳答應,忙下坐騎 。天霸說:「關兄,你把惡人推下馬來,等我兩個把他收拾妥當才好。省得叫他掙扎。 」小西聞聽,用力把惡人往下一推。只聽咕咚一聲響,便倒在馬下。天霸、起鳳二人趕 上前按住,拿繩子從那人膈肢窩裡,穿過捆好。天霸說:「郭哥,咱倆把他搭在馬後, 把他用繩子拴好,咱也放心。」起鳳答應。二人彎腰把惡人搭起,捎在小西馬後,用繩 子從馬肚子底下掏過來,套了個結實,那頭拴在膈肢窩,這邊拴著腿彎子。惡人給拴在 馬上,只急得破口大罵。天霸彎腰抓了一把土,往惡人嘴裡一塞,塞了滿嘴,立時罵不 出來。天霸復又上馬過橋。這惡人還想掙扎,哪裡還動的了?賢臣、小西在前,眾人圍 隨在後,奔走不表。單言跟黃隆基的四個小童,見人把主人拿去,他們跑進門來,一個 個的抓住銅鑼亂打一陣。喬三驚醒出去。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四回 賽時遷暗保賢臣 施大人誆捉惡霸   話說黃天霸正與朱光祖私相談話,忽聽窗外有人咳嗽。天霸一聽,知是施公聲音, 低聲說道:「大人來了。」光祖聞聽心怯,望見天霸說:「老弟,我是躲避不躲避?」 天霸說:「不用躲避,大家叩見便了。」朱光祖回答說:「遵命。」言罷,天霸、小西 當先,朱光祖隨後,見了施公,自己通名,雙膝點地說:「小人乃盜寇罪人,今叩見大 人。」施公聞聽,不解其意,忙問:「天霸,此乃何人?」天霸見問,打千下跪,忙將 已往之故,細言一遍。賢臣聞知,如夢方醒,點頭說:「原來如此,$ 拽不肯走。馬上的跟人,直用鞭子打。那人疼痛難忍,直嚷求饒。   賢臣看罷,沉吟了半晌。忽聽旁邊一人管著那邊一個人叫聲:「第五的,今日可盡 了二皮臉的量了。他終日喝的醉醺醺的,滿街上亂罵胡鬧呢!今日可碰到釘子上咧!」 那一個說:「不知他怎麼惹著獨虎營羅老叔咧?」這個說:「因為羅老大爺從我們村裡 出來,正遇見二皮臉,喝得漲漲兒的在那裡罵街呢!被羅老叔看見,叫他的家人就帶起 來了。這一帶回家去,輕者二皮臉有一頓棍挨。」那一個又問說:「羅老叔望你們村中 怎麼去了?」這一個說:「噴噴噴!我的糊塗爺,你沒瞧見那個騎驢的,不是我們村中 萬人不敢惹的石八太爺麼?」賢臣也在一旁,忽見那群人,有一人望騎驢的說了幾句話   賢臣離遠,雖未聽見,估量著此處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才要進館會錢起身,又聽那二人講話。總是施公目下合該有場大禍,不由的又要探 聽冤家頭的惡處,好一並擒拿問罪。只聽那一個叫聲:「三哥!只因我去京中,做了二 三年的買賣,哪知咱這裡,就有這些緣故。請問這石八不亞如一路諸侯;再借著太后宮 中王首領的臉,連坐四人轎的都和他們相好。石八爺家裡,本來也夠了分咧!倚財仗勢 ,縱容手下的小將們在外,無所不為。這窮家一伙子,總有十幾個人,都是磕頭弟兄。 石八算是頭一個,有滲金佛吳六、泥金剛花四、破頭張三、闖粗胳膊鄧四,耍錢硬訛詐 。短辮子馬三、白吃猴兒郭二,他兩個集市上私抽稅務。還有崔老叔,外號叫禿爪鷹, 單陪阿哥玩雪白臉兒外孫,若要叫瞧見,嚇的冒走真魂。惡棍徒七恍,外號兒叫鐵嘴兒 ,單訛牙行客人;火燒鐺上,他盤腿兒坐著,渾身脫個淨光,烙出一身燎漿泡來。五股 高香點著,膈肢窩夾裹,一個時辰不害疼。外有真武廟六和尚,他是鹽商一個替身,吃 喝嫖賭,愛交匪類。只可恨咱這裡地方官,連一個有膽的也沒有,都是些無用怕事的囊 包貨。昨日聞聽人說,奉旨欽差點了一位鑲黃旗漢軍的施老爺,往山東賑濟放糧,一路 上嚴查貪官污吏,又拿惡霸土豪。聽說把德州有名的皇糧莊頭黃隆基--外號叫賽敬德 這惡棍硬拿了開刀問了斬咧!真正的這才是位好官呢!什麼時候來到景州訪一訪,拿住 這伙子惡棍治罪,那才顯出報應來咧呢!」賢臣在一旁聽罷,心中正自思想。忽從外面 進來了一群惡棍,揪住賢臣衣襟不放手。不知所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三回 惡閻王誆請相面 施賢臣巧用說詞   話說施公訪著了凶徒的住處名姓,又得了桿兒上石八這些人的底細,恨之已極,一 定拿住治罪;再將太后宮與千$ 吃,叫他知道我謝某的厲害。」   賊人謝虎居心要使鏢打英雄,就不肯戀戰,二日留神,用力磕開三人兵器,縱身跳 出圈外,往正東就跑,說:「謝太爺殺不過你們三人,我定要走咧!」說著揚長而去。 黃天霸拿賊心急,恨不得立刻擒住謝虎,解到公館,在施公面前報功,隨後緊緊的相跟 。謝虎是要敗中取勝,見天霸趕來,回手一鏢照著天霸面門打來。天霸見謝虎一扭膀, 一隻飛鏢直衝面門,一歪腦袋躲過,飛鏢落地。謝虎又一倒手,二隻鏢又照英雄前心打 來。天霸又一閃身,剛躲過第二隻飛鏢;第三隻鏢又照著左腿打來,躲閃不及,只聽哧 的一聲,穿皮刺骨,痛不可忍。英雄止步,不往前趕。郭起鳳、王殿臣一見天霸追趕賊 人,他二人隨後也追來,見黃天霸腿中毒鏢,心下著急,連忙趕到跟前說:「賢弟怎麼 樣了?」好漢見郭起鳳、王殿臣一問,羞得滿面通紅,用手拔出鏢來,扔在地下,只說 :「氣殺我也!」不知天霸鏢傷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三回 天霸回公館養傷 朱李投鄭城望友   話說郭起鳳、王殿臣二人,見黃天霸鏢傷,藥性行開,疼痛難忍,心中難以為情。 又聽天霸說:「不回公館咧!」不由心中更覺著忙。郭起鳳說:「賢弟,你把心放寬些 !勝敗乃兵家常事,誤中一鏢,何必如此?你不回去,我二人怎好見大人回話?」王殿 臣又說:「賢弟你別想不開。依我拙見,咱三人暫回公館,即請醫家調治好鏢傷,拿住 謝虎,完結民案,保護欽差回京,你的功名有分。豈可因一朝小忿,耽誤終身大事?」   說罷,天霸點頭。二人即伸手攙扶著天霸,相扶而行。黃天霸終有愧色,覺著半世 英名,一旦喪盡,一路上還是長吁短歎,惟有低頭而已。   走不多時,來到鄭州驛,進了公館,先到上房去見施公。   施公正與關小西談拿一枝桃之事,猛聽簾櫳響動,抬頭觀看,但見黃天霸一瘸一拐 的,郭起鳳、王殿臣二人攙扶著他走進來,不由大驚,連忙站起身來說:「壯士怎麼樣 子?快對本院訴來。」王殿臣不等天霸開言,連忙上前,單腿一跪,口尊:「大人,容 小的細稟。」即將往事,如此如彼的話,述了一遍。賢臣聽見王殿臣的言詞,忙上前親 看鏢傷,見圍著傷眼,有茶碗大一塊漆黑。賢臣說:「不好,這毒氣不小,快些把他攙 進廂房歇息將養,速速延請名醫調治。」天霸說:「小的無能,不曾拿住一枝桃,反倒 重傷,又勞大人掛念,殊覺抱愧。」賢臣說:「壯士你說哪裡話來?誤中毒鏢,非爾無 能,皆因輕敵之故,這又何妨?只管放心,將養鏢傷,擒拿謝虎,與民結案,再為報仇 可也。」說罷,令王、郭$ 使槍拐鑿 漏船底,劫奪金銀。在水內能住三日三夜,餓了活吞生魚,因此外號叫作魚鷹子,本名 叫何路通。就是旱路上,拐槍鉤也能抵擋四五十人。大人今往淮關,常住水路之中,難 保無事。若依小的愚見,不如收他一同前去。」施公聞聽,滿心歡喜,說道:「就依你 的主意,何不與他當面講明此事?」計全點頭答應,帶笑連忙勒馬,讓過施公去,扭項 望著何路通帶笑開言道:「劣兄有句心腹話告訴賢弟:為人須習正道,世上百藝俱能養 人。想你我幼年之間,不務正業,打劫為生,空混了半生,年紀都不小了,須當想個養 老的主意,才能保得住,收個結果。你瞧哪一個掙下房屋地土咧?一輩子不落人手,這 就算頭等的光棍。誰能象黃三爺硬劫當今聖駕,成此名就,洗手不干咧!又養了個好兒 子,十五歲上就出去露面,四霸天中數第一,江湖盡曉。難為他去邪歸正,掙了個副將 前程,年才二十餘歲,又搭著他那一身武藝,又有施老爺提拔,何愁不高升?我如今跟 著他吃碗閒飯,凍不著,餓不著,我就算知足。象賢弟,依我的拙見,何不跟著大人南 巡?路上但能立一兩件功勞,大人回京時見駕面聖,只要當今聖主一喜,你的功名有份 ,強似一生落個賊名。不是愚兄小看老弟,你未必能到金鏢黃三太、紅旗李八太爺那等 分上。把這個事你得看破,難道你就不是江湖中人麼?但只一件,如今的時事又與我年 輕的時候光景改變了好些個。怎麼說呢?你我也老了,王法也緊了,這時候想不出個收 場結果來,也就難為了一世男子。我說這個話是與不是,老弟自己酌量而行。」那人聞 聽計全之話,回道:「老哥不忘舊日交情,才領小弟正道上行。多承老哥指教,小弟情 願跟隨大人南巡,煩老哥回覆大人去罷。你說我不為保舉升官,但願飽食暖衣,到老善 終就足了意咧。」計全答應,前來回稟大人,就把那人情願跟隨的話,回了一遍。賢臣 聞聽,滿心歡喜,一同催馬東行。   忽聽行路之人說道:「明日裡江寺廟熱鬧非常,各處之人燒香,賢愚不等。你我進 香是善士,內中就有趁勢作惡的。」   賢臣馬上聞此話,腹內說:「久聞此廟熱鬧,招聚凶徒匪類。再者,又有船隻來往 ,是五方雜地,其中必有凶徒惡棍,傾害莊村黎民。何不去暗訪?」忠良想罷開言說: 「眾位伙計,你我去到裡江寺附近左右,尋找個房子住一夜,明早進香還願。」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賢臣私訪裡江 寺主僕偶住杏花村   話說主僕催馬前行,直奔裡江寺走。走不多時,忽見前面人馬車輛往來,行人不斷 ,獨有一人在路口站著不動。是$ 推倒,腰間拔出砍柴斧頭,連躥帶蹦,也就到了外甥身旁,叫聲:「 外甥,不要驚慌,我來救你出去。」口中這般說,手中柴斧起處,早把幾個捆綁手砍倒 。有幾個機靈的見勢頭不好,走得快,就算便宜。   於七將綁富明的繩索割斷,吳成背了外甥,掄柴斧一路使著,撒腿就跑;於七舞動 寶劍,在前開路,把這些官兵,如砍瓜切菜般的亂殺。   黃天霸一見燕子般的飛進幾個人來,就知事情壞了,站起身來大喝一聲:「好大膽 的強徒!擅敢搶劫要犯,我來也!」提了鋼刀,直奔下演武廳來。劈面正迎著一個老者 ,鬚髮皆白,長髮打了個結兒,頭戴草帽,身穿漁翁的服色,手中提著一把船槳,正是 活閻王李天壽。黃天霸不問是誰,將刀照頭就劈。   只見那老者不慌不忙,把槳往上一提,將黃天霸的刀架開。這二人刀來槳去,殺在 一堆。旁邊郭起鳳正要上前幫助天霸,又恐不是這老頭兒對手。忽見來了一個癆病孩子 ,手舞雙刀直撲過來。郭起鳳忖想:「也是我的時運轉了。」遇著這個癆病鬼,一定穩 穩的拿來,他便要討這個便宜貨了。哪知恰撞著了硬頭貨哪!起鳳大喝一聲,舞動鐵鐧 ,迎身上去。賽猿猴把雙足一蹬,往上打了個旋風,身在空中滴溜溜旋轉,兩腳未踏實 地,雙刀先劈下來。王殿臣過來相幫,照定病孩子夾背一刀。朱鑣年紀雖小,跟著活閻 王遇個大敵,早已旋轉一閃,還刀便砍。   三人殺在一處,只是王、郭二人哪裡抵敵得住賽猿猴呢?再說馬英、張寶正與官爭 打,忽見大家動手,馬英把三節鑌鐵連環棍,施展開來;張寶拔出兩柄板斧,不管軍民 百姓男女大小,只要碰在板斧邊,總歸斷命。當時教場內眾百姓,頓時大亂,齊聲喊叫 :「反了!快些逃命,強盜殺人呀!」大家亂竄奔逃,驚天動地,我且慢表。   且說活閻王把鐵槳揮動,天霸用盡平生之力,只是抵擋不住。幸虧李天壽無心傷他 ,見吳成已將犯人救出,便打了一個胡哨,虛晃一漿,殺奔南門而去。賽猿猴朱鑣把王 殿臣、郭起鳳二人殺得不能招架的時候,忽聽師父胡哨,也便吼了一聲,撇下二人追上 活閻王去了。   黃天霸與王、郭二人會在一處。天霸說:「差使被他劫去,如何回見大人?我們不 能不趕。」王殿臣、郭起鳳聽了沒法,只得說:「我們並力追到南門,看他們怎出南門 ?」三人追趕了一回,聽逃命的百姓嚷說:「方才一個道士,背了犯人,逃出東門去了 。」天霸聽了此言,招呼王、郭二人,一齊追到東門。守城的軍士說:「果然有個賣柴 人模樣,使著柴斧在前;有個道士背一人,跟著出城。我們正要攔阻,被他們傷了三人 ,幸虧$ 幫帶去吩咐兵 丁,將陷坑填平,一齊到玄壇廟來,自己同了黃天霸、何路通先行。   三人到了玄壇廟,與甘亮、鄧龍、鄧虎相見道旁,各人行禮,彼此客套幾句,我也 不必多說。眾人都在大殿上,分賓坐下。黃天霸吩咐:放四聲收兵炮。小西已早教偏將 們,都到大廚房內去,搜彩吃食東西。那左右從人,聽了個個高興,鬧了半夜,腹中都 有些饑餓,大家趕到大廚房內一看哪!好有興頭。   但見樑上壁上掛的風魚臘肉、火腿野味,籠子內養的雞鴨鵝鵠,缸內養的魚鱔鰻鯉 ,櫃內放的蘑菇香菌、燕窩海參,鉤上懸的豬肉、羊肉、牛肉,壁角高高的一囤白米, 牆腳跟堆了數十甕五彩花壇泥頭陳紹酒。一座五眼灶上,一切應用傢伙齊備。旁邊一隻 櫥內,開了一看,更好了,都是現成煮好的肴饌,一盤盤,一碗碗,樣樣都有。眾人見 了好快活,你拿柴,他燒火,先把熟的熱了一熱,先發出去,到大殿上,教將爺們先吃 起來。廚房內手忙腳亂,向那裡斬的斬,洗的洗,煮的煮,十分高興。那黃天霸請甘亮 首座,甘亮哪裡肯坐?黃天霸一定不依。李公然同眾人都說:「不用推讓了!」甘亮沒 法,只得向上坐了首位。其餘謙謙讓讓,團團兒坐下。關小西執壺斟酒。甘亮一把奪了 。李公然吩咐從人把盞。大家正要舉杯,只聽得門外一陣大亂,眾人立起來一看,只見 神眼計全帶了埋伏兵到來;隨後張幫帶也到。眾軍士紛紛攘攘,在廟內四面歇息。天霸 吩咐:將廚房內東西分給眾軍士,埋鍋造飯,犒賞酒饌,就請計大哥、張都司同入席。 計全、張都司與金陵三杰行禮,彼此通過名姓。黃天霸又將金陵三杰相助,活閻王、吳 成漏網的話,又對著計全說了一遍。計全重新向三傑作揖道勞,三杰還禮,大家坐下來 飲酒。黃天霸便問:「於七怎的被擒了呢?」   白馬李七將方才的話,也說了一遍。李公然問起甘亮:「怎樣到來相助我們?」甘 亮就將前日聽得劫法場,鄧虎打聽信息的話,也說了一遍。李公然又將鄭家園降妖得劍 的話,對大眾說了一遍。眾人無不稱贊道喜。   眾英雄開懷暢飲,吃到天光大亮,眾人用飽了飲食,同出廟來。黃天霸吩咐眾三軍 :守護四個要犯,傳令起身。把玄壇廟前後門封鎖著,由唐官屯地保管守。自己同了甘 亮、鄧龍、鄧虎、計全、李昆、關太、何路通、李七侯、郭起鳳、陳知縣、孫統帶、張 幫帶,並裨將牙將,一齊往奉新驛而來。路上說說談談,好不快活。都道:「這件公事 ,雖走了吳成、李天壽兩個,幸而正犯已得,全虧甘大哥三位的功勞。」甘亮說:「我 看這兩個逃去,必然再有風波。眾位保護大人赴淮安上$ ,二人放膽兒廝殺。只因天霸渾身濕透,衣褲卷住兩腿;更加背上馱著大人 ,因此閃了下風,漸漸抵敵不住。   此時屋面上的計全、關太、刁慶、李昆、王殿臣、郭起鳳難道睡著嗎?卻也全來了 。方才天霸同甘亮進來的時候,他們六人在屋上四散分開,都在上面留心各處的動靜。 郭起鳳的地方,離著望山堂最近,正在上面鷺行鶴伏,四面兜抄往下面巡看,但見巡丁 們掮著兵器,穿來走去,並無動靜。來到望山堂左近,就聽得叮叮噹當兵刃相接之聲。 依著聲音,走到望山堂屋上,聽得底下正殺得熱鬧。將身伏在簷頭,往下探看,正是薛 氏五虎圍住了甘亮廝殺不停。要想下去幫助甘亮,又恐自己本領平常,寡不敵眾。正在 躊躇,要想去知會關太、計全等五人,一同下去,並力廝殺,只見他們如燕子般的來了 。原來計全在屋面上側耳細聽,聽得腳下有人講話之聲,屋內燈光射到庭心內。計全悄 悄到了簷前,將腳尖勾在瓦楞,做個倒掛金鉤之勢,將身橫掛簷頭,倒瞧屋內,正是薛 家兄弟講說方員外還不回來。隨後莊丁來報:「對港有船停泊,來歷不正。」薛鳳正要 出去,只見薛氏五弟兄各拔出兵刃,如飛的直奔進去。計全得了此信,知道走了風聲, 心中吃驚,連忙翻過身來,躥上屋脊。關太見了跟著過來。計全打了一聲胡哨,依著他 們走的方向,撒腿就跑。那王殿臣與刁慶聽得計全打胡哨,知道下面有變,望見計全飛 奔過去,也就跟著計全追趕上來。習慶指著一處說:「我們快去。」遙見屋簷之上伏著 一人,正是郭起鳳。他瞧見他們了,連忙把手打過照會,膽也大了,將手中雙鐧一擺, 噗的跳到下面,叫聲:「惡霸休得猖狂!老爺來結果你們性命。」   舞動雙鐧,直奔前來。隨後屋面上關太、計全、刁慶、王殿臣一齊飄身而下,大吼 一聲,四人齊上。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二七回 神彈子有心打薛鳳 黃天霸無意中吳成   卻說白狻猊甘亮恨不能脫身,正在為難,忽見計全等五人齊到,他便抽身躥到庭中 ,躍上假山,直奔過來,正見黃天霸汗流滿面,十分危急。謝素貞要想用飛抓拿他,只 因跳不出圈子外來,一味的把兩柄繡鸞刀,直上直下的緊逼。那天霸背著大人在身,跳 躍不便,聽得外面亂紛紛,又在那裡廝殺,心中正在著急。忽見甘亮搶步進來,直奔謝 素貞了,自想:有此空隙,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天霸背了大人,從假山上跳到屋面, 往外撒腿飛跑。   且說計全等五人奔上望山堂來。計全接住薛虎,王殿臣戰住了薛龍,關太與刁慶二 人共戰薛豹,連了郭起鳳與薛彪九個人,分做四對兒相拚。旁邊眾莊丁$ 天霸一刀,紅光崩現, 一命嗚呼。方世杰見大勢已去,若不逃走,性命難保,將刀架開鄧虎的錘頭要走。只見 崔、閻二位老爺,一口刀,一條槍,攔在那庭心裡面。一眾三軍,如潮水般的擁進來。 方世杰知道難以奪門而出,只得縱身上屋,摸出神弩,翻身照鄧虎咽喉一弩射來,鄧虎 將頭偏躲擦過。方世杰見射不中鄧虎,心內著忙。哪知鄧虎在方世杰背後手起一錘,正 打在老賊頂門之上,屍身倒在地上。薛虎、薛彪、薛豹見大哥已死,方世杰也已死去, 無心戀戰。薛虎被李昆一劍削去右臂,大叫一聲倒在地下,被眾人踏死。薛豹見了,魂 不附體,被關太一刀刺中肋下,計全又一補刀,劈倒在地,結果了性命。   謝素貞看見家破人亡,心中難受,將手中雙刀蕩開了甘亮的樸刀,縱身一躍,飛上 瓦房。甘亮隨手掏出一隻響鏢來,打著上去。謝素貞腳尖方踏著屋面,聽得後面暗器到 了,要想躲閃,哪裡能夠?一鏢正中肩頭,翻身跌下,被甘亮擒了。薛豹見一門皆死, 一聲大叫,將刀向咽喉一拖,鮮血直冒,屍首栽倒在地。黃天霸見薛氏弟兄盡皆誅滅, 又見甘亮將謝素貞捉住,即吩咐快放船到沙家集迎接大人到來。   等到巳牌時分,大人並施安、施孝一班人等都到。黃天霸同甘亮帶領了眾兄弟,並 崔、閻、刁三位武老爺出迎,三軍跪接。施公笑容滿面,進了莊門來到大廳坐下,眾兄 弟站立兩旁。   黃天霸上前告稟:「薛氏五虎盡皆格殺,方世杰亦被打死,活捉了謝素貞,聽大人 發落。」施公一一問明,便道:「首惡乃薛氏五弟兄,今已皆死。若論謝素貞助夫作惡 ,陷害欽差,本應斬首,姑念婦女無知,免其死罪,交官媒擇配,得身價入官。   其餘薛氏妻子,無罪釋放;所有市鎮店房,留與婦女小子過活。」   押著即日渡江,一言表過不提。且說甘亮回稟:「大人,我同鄧龍兄弟,今已除卻 惡霸,我等便要回轉金陵,就此告別。」   施公道:「甘壯士雖不願為官,只是施某多蒙相救,尚未酬報,怎說便去?」甘亮 說:「既蒙大人抬愛,我的拜弟鄧龍新喪妻室,望大人將謝素貞配與鄧龍為妻,是為德 便。」施公點頭說:「使得,叫鄧壯士帶去。」於是甘亮到謝素貞面前,與她解去繩索 。施大人叫到面前,叮囑一番,叫她跟隨了鄧壯士回去,休生歹念!謝素貞含羞,諾諾 連聲。甘亮就要動身,施大人擺酒餞行,眾好漢依次而坐,直飲到黃昏已後,大家就在 莊上歇了。   到了明日一早,大家梳洗已畢,用過早膳。甘亮等辭別了大人,又與眾兄弟作別。 施公就命眾兄弟代送,直至江邊。黃天霸備好一隻大船,吩咐船上:好好$ 、施孝伴宿。   剛到三更時分,計全等正在好睡,忽聽神櫥裡面發出聲音。   既而一陣腥風,吹得毛骨皆悚。計全從夢中驚醒,三個人立刻起立,抽出利刃,察 看動靜。不一會,神櫥下出來一物,青面獠牙,毛蓬蓬的,似個怪獸,望著計全撲面而 來。計全從旁一閃,那怪獸撲了一空,嘶的一聲叫,又向黃天霸撲去。天霸手快,身子 一偏,等怪獸來得親切,迎面就是一刀。怪獸並不避讓,空叫了一聲,張口吐氣,直向 天霸臉上噴去。天霸只覺腥臊難耐,剛要舉刀砍去,忽然噁心上犯,頭一暈站立不住, 跌倒一旁。計全見天霸跌倒,趕緊提起樸刀,在怪獸背脊上砍了一下。那獸就地一滾, 復跑過來,向計全吐氣。計全將刀刺去。   李昆抽了空,即將青鋒寶劍取出,跳出房來,大吼一聲:「妖怪向哪裡走?看劍! 」卻好那獸聽見,一聲吼,正向李昆撲來。   忽被李昆寶劍一揮,只見一道白光,那獸已迎刃而倒。李昆復一劍,結果了性命。 此時外面的人通曉得了,大家點著火,齊來看視,原來是個山魈。計全即命人拖去,將 皮剝下,用火燒了。一面來看天霸,已是醒了,沒事。   看看天已大亮,施公起來,眾人請了早安。計全就將昨夜李五降服妖怪的話,告訴 了一遍。悟真亦來問早候安,又謝了李昆,殲除妖怪。於是大家用了早膳。施公命施安 取了十兩銀子,給悟真和尚。悟真又謝了施公。然後大家起身,仍望茂州進發。這日到 了茂州,知州林士元當即上了手本稟安。施公隨即傳見林士元,便問了些風俗民情。林 士元一一稟畢,然後退出,仍回本署。一會子又送了許多酒席,大家就開懷暢飲。酒過 數巡,計全說道:「諸位兄弟,這茂州地界,風俗強悍,難保無歹人匿跡其間,今晚格 外防備才好。」一會子酒席已散,惟黃天霸、李昆二人,進房安歇,其餘皆各執其事。 施公連日亦覺困倦,晚膳後也就安寢。施安、施孝不敢全睡,留著一人在房內。關小西 、何路通在屋下防備。約到三更時分,忽見窗外有個黑影一晃。關小西正要向外面看去 ,又見桌上丟著一把七寸長的利刃。關小西知道有了刺客,隨將利刃就燈下一看,上面 有四個小字:「茂州謝豹」。小西看罷,即擊了一下掌。   何路通也知有人,一個飛步跳出戶外,復一縱上了屋頂,追趕前去。畢竟謝豹如何 捉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四五回 防裡防路通遭袖箭 急中急天霸發金鏢   卻說謝豹自從那日一枝蘭到了他家,請他報仇雪恨,次日他就著人迎上樂陵,沿途 打聽施公。謝豹得了信息,算准日期,何時可到。他便預先一日,伏在茂州僻靜處所; 復又著人暗$ 暗暗驚心。那些莊丁先前並不知覺,此時通驚起來 了。百十名大漢,個個從夢中驚醒,爬起來點上燈火,各執兵器,圍繞上來。謝豹見有 人接應,也就起了勁,一把刀力敵二人。計全在屋上見莊丁上來圍繞,一箭步跳落院內 ,刀一起逢人便砍。那些莊丁遠遠的吶喊助威。謝豹正殺之間,見屋上又跳下一人,把 那些莊丁殺得如砍瓜切菜一股,心中更加著急。將刀望著天霸一虛砍,便踴身跳出圈外 ,有二三丈遠,復一躍上了屋房。白馬李跟著躥上,不提防謝豹的神箭打來。白馬李尚 沒站穩腳,面上已中了一箭,立腳不住,咕咚跌落下來。卻好黃天霸見白馬李跟著謝豹 躍上屋的時候,他也躍上屋頂,站在謝豹背後。謝豹見背後有人,一翻身又想放出袖箭 ,正要抬手,黃天霸的刀已到。兩人就在屋上大鬥起來。   計全見白馬李中箭落地,趕上前,砍倒了兩個莊丁,將白馬李扶起,拉著就走。那 些莊丁見他倆之中,倒有一人帶傷,便又圍繞上來。計全一面揮刀亂砍,一面說道:「 爾等皆是良民,趕緊散去。」只見那些莊丁,一聞此言,都忙向門外逃走。   計全又說道:「爾等既然知罪,不幫惡霸逞強,且慢開門出去;門外尚有埋伏,爾 等不知底細,此時出去,必遭殺戮。」眾人聽說,果然不走。計全就將白馬李交與莊丁 好好看守。眾莊丁答應。計全又翻身進來,只見黃天霸與謝豹仍在屋上廝殺,便大喝一 聲:「黃賢弟,咱來幫你捉這狗娘養的!」   謝豹自知不好,難以抵敵,便想逃走,復又虛砍一刀,將身一跳,躥到第三進屋上 。黃天霸也越屋而走,趕著掏出金鏢,對準他小腿打將出去。說時遲,那時快,謝豹不 小心提防,左腿上已中一鏢。謝豹本仍想帶鏢而逃,正要越屋,天霸又來一鏢,打中右 腿。謝豹站立不住,栽倒下來。計全見謝豹從屋上落下,知已受傷,急忙跑到後進,但 見謝豹躺在院落以內。計全走上前,想來按住,哪知謝豹等計全走到逼近,一抬手,仍 發出一枝袖箭。計全眼快,趕緊躲讓,那枝箭仍在大腿上擦了一下。此時天霸已由屋上 跳下,舉樸刀背,就在謝豹右臂上用勁搠了一刀。謝豹喊了一聲,真是不能動彈了。於 是天霸、計全取出繩索,將謝豹背縛起來。卻好天已大明,計全便走到前殿,開了大門 ,讓何路通進來,把那些莊丁放了出去。計全又跟著莊丁,到謝豹家內,向著他妻子說 明緣由,安慰一番。計全又喚了兩個莊丁,將謝豹抬起來,大家押解回城而去。且看下 回分解。 第二四八回 施賢臣賣卜訪冤屈 老漁翁覓醉吐真情   卻說黃天霸等人,將謝豹、一枝蘭二人,先後解進城來。   施公一一$ 「此地沒有大窯子,只有兩家土娼,也不見怎麼好。倒是前數日,從海外來了個走馬 賣藝的女子,約有二十來歲,生得怪體面的。而且有一手好武藝,能在馬上飛舞,慣使 兩把雙刀,還有好幾枝袖箭,能在百步之外,打折香頭,百發百中。在繩上走路,就同 飛的一般。更有一件奇技,拿著數十斤的東西,可以站在人的掌上舞。並不是在他同來 人的掌上,是我們本地人去看他的把戲,站在那裡,他隨便拉著一人,不論老婆子、小 女子--卻不拉漢子,叫人伸出手來,他就輕輕跳上,舞起來咧!這托他的人,好象沒 有個人似的。」   施公聽說,心內有點明白。又問道:「掌櫃的,你可知她姓甚名誰?」掌櫃的道: 「這姓名倒沒聽說。」施公道:「你知她住在哪家店裡?」掌櫃道:「聽說住在西大路 陸四房。」施公道:「你去喊了,陪咱們閒話一會子,多給他她錢,不知可做得到麼? 」掌櫃的正要回答,只見店小二在旁說道:「你老要去叫她,待咱給你老先去問她,可 行不行?」施公道:「你且快去快來。」店小二答應,就出門去了。施公也進上房,便 將剛才掌櫃的話,說了一遍。大眾俱也會意。一會子,店小二回來,向施公說話:「你 老可不要怪,小的跑到陸四房去叫,說是今天帶亮走了。」大家聽說,說道:「一定是 她了。」黃天霸道:「咱們就此趕去,將她擒了來。」李昆道:「黃兄弟,不要心急。 她此一去,你知她望哪條路走呢?依我說,是計大哥那一著好。」施公到了晚間,將那 房飯算明,給了店主,一宿無話。   次日大家起身,不過未末申初,即抵徐州境界。施公進城,就行轅住下。府縣又遞 呈了手本。施公即刻傳見。府縣行過衙參,坐列一旁。施公先問些風俗人情。杜家槐一 一稟過。施公道:「如貴府所言,是定有一番善政了。」杜家槐道:「卑府才疏學淺, 還求大人訓示,俾得遵循。」施公聽徐州府這一番話說,已知是個好官。又與銅山縣楊 繼曾談了一會,也覺為人尚屬清正。施公便道:「前日住在安樂鎮,夜間約有三更時分 ,忽將金牌盜去,還留下一張字帖,自稱桂蘭女子賽雲飛,到此盜去。貴府平日曾有所 聞這女子名號麼?」杜家槐、楊繼曾見說此話,站起來告罪道:「此皆卑府等緝捕不力 ,以致如此。   候卑等趕緊加差,勒限嚴緝,按律懲辦。」說著就此告辭。次日,施公便去回拜府 縣,兼閱案卷,看了許多,無非田土細故。   即有盜劫等案,皆係已定罪名,並無疏漏之處。只有一件,係銅山縣境內,劉家村 張六,報稱伊父張有德早間出外賣布,至暮未歸;當據鄰村王三送信:張有德在土溝地$ 「賢弟莫要這等說。」他這才同施公回店。這句話本是關小西的假詞--因為他 自己放走郝素玉,怕得施公看出來,要問罪於他,故爾假些謊詞,掩飾耳目。施公說道 :「你已辛苦幾日。黃天霸等不在這裡;在這裡的,又要保著本部堂。」這話也是真話 ,哪知旁邊惱了一人,暗道:「大人獨把關太看得那麼高而且重,偏是他有本領,能戰 鬥,咱們就不如他?明日偏要將姓郝的拿來,看大人還把他抬得這樣重麼?」這人一肚 子氣不忿,但在施公前不敢說出,及至到了客店,還是暗暗的怄氣--你道此人是誰? 原來就是好漢金大力,這且不表。   再說郝素玉回到莊內,暗想道:「我看那姓關的武藝實是扎手,拳法更是出眾。今 日不虧他鬆一著,我一定被他擒住;不但性命難保,而且十幾年的聲名,全行拋棄。他 叫我勸哥哥:改邪歸正,矢志投誠。原知他是好話,但我如何說得出口?還有一件,明 日索戰,何辭以對?有何面目見他?不若推病不出,以觀動靜,再作計議。」一人想了 一會,主意已定,便即裝起病來。當有丫環稟知郝其鸞去。一夕無話?到了次日,郝其 鸞一早起來,就到妹子房內看病。郝素玉困在鋪上,聽說哥哥進來,故意勉強坐起,先 請安了一聲。郝其鸞問道:「妹子今日身上覺得哪裡不好?」素玉道:「也不覺怎麼, 只是渾身困憊,頭痛得很,心裡晃晃的。哥哥不要掛念。想是受了些寒涼,睡一天該就 好了。」郝其鸞道:「寒涼固自有的,連日與那姓關的也戰辛苦了。且歇息兩日再說吧 !」郝素玉道:「旁的倒不甚要緊,可是那姓關的今日還是要來,哥哥刀傷尚未全好, 誰人與他對敵?」郝其鸞道:「妹子放心,如果他來,為兄的自有主意。」話猶未了, 只見莊丁慌慌忙忙跑進來說道:「稟爺得知,外面有個大漢,騎在馬上,手提一根鐵棍 ,聲稱:奉施大人之命,特來擒捉姑娘與爺兩個。差不多要殺進莊了。速請爺的示下。 」郝其鸞聽說,趕即出來,取了兵器,誇上馬迎了出去。   剛到莊口,只見金大力已到,坐在馬上,口裡不住的亂嚷。   郝其鸞一聲大喝:「來者是誰?快通名來,咱爺爺不殺無名小卒!」金大力聽說, 亦大聲喝道:「小子聽了,咱金大力爺爺是也!特奉大人之命,來捉賤婢郝素玉。爾可 喚他出來受縛。」   郝其鸞聞聽大怒,將馬一拍,手端方天畫戟,直向金大力刺去。   大力趕著迎接,將鑌鐵齊眉棍,用足了勁,往畫戟上一擋,說聲:「去吧!」郝其 鸞的戟,被他撥在一旁,險些兒打在地。郝其鸞暗道:「好傢伙!力量真有。不愧為『 金大力』三字。」   正說之間,金大力$ 呈上公案。施公便命宿遷縣同看。又命將李氏帶上 ,把鐵釘與李氏看過。即叫人將棺蓋好,仍舊用土封墓。一面帶同原被人證,及書差、 仵作,逕回縣署復訊。   施公升座大堂,問李氏道:「好大膽的淫婦,今本部堂驗出真傷,爾尚有何辯駁? 」李氏尚未回答,只見李卜仁稟道:   「小的生出這不孝之女,做出如此的大案,小的實不知情,求大人盡法懲治,好申 我女婿之冤。」施公道:「你既不知情。姑從寬發落,爾當聽候判斷。」又問李氏道: 「爾是招與不招?」   李氏見抵賴不過,只得招出,因道:「小婦人聽信人言,下此毒手。只因母家前莊 有個姓吳的,名叫吳良。是一個武舉出身,家中頗有些錢文。前年三月初二日,小婦人 在門口買菜,吳良從此經過,生起了一點邪心。因他見小婦人稍有姿色,於是兩情相合 ,就此成好。」施公道:「那吳良難道沒有家小麼?」   李氏道:「妻子新死。」又問道:「他家尚有何人?」李氏道:「他有個祖母,今 年已七十多歲,雙目不明。還有前妻生的兒子,今年三歲,寄在他丈人家過活。」施公 道:「你既與他有奸,後來便怎麼害你親夫與你女兒呢?」李氏道:「由此日往月來, 至今年已整二年多了。小婦人凡到婆家去,皆係兩頭說謊,因此娘、婆兩家,皆不知道 情節。這日小婦人剛從吳良家走未多遠,先見丈夫走來。其時丈夫並未看見,小婦人終 是膽怯,當晚也就回來夫家。過了幾日,又去吳良家內,將這話告訴吳良,原欲與他拆 散。哪知吳良甘言蜜語,小婦人受騙,就答應了,也不料起這歹心。到八月初五,他聽 我婆婆到姑子家去了,約到二更時分,他就一人到了夫家,手上拿了一把刀,把門打開 ,見了丈夫就要殺他。小婦人見他那種殺象,就要喊叫。他又指著小婦人說道:『你如 喊叫,就是一刀。』小婦人被他嚇得也不敢喚了。我丈夫也就被他嚇昏了。他便將刀拋 在地下,就把丈夫背綁起來。此時丈夫也醒了,便哀求他饒命。   他哪裡肯依?小婦人也去求他,他也不睬。復又撕了塊布,將丈夫嘴塞住,就從身 上掏出一根釘來。又在地下拿了刀,用手提刀,將釘在丈夫頭頂上釘下,登時丈夫就死 了。此時小婦人已嚇軟了,話也說不出,隻眼睜睜的望了他動手。我那秀珍女兒從牀上 忽然爬起來,哭個不了。吳良一見說道:『一不做,二不休。留了這小孩子,終久是禍 ,不如一起斬草除根。』說著,又將秀珍抱起來,在桌子抽屜內,尋出根針來,在秀珍 肚臍戳進去。天尚未明,女兒就也死了。他見二人皆死,復向小婦人說道:『你不能說 出來,你若是露了風聲,你$ 當年一番苦心。咱明日見施大人,倒要給人傑這孫兒,在大人跟前 竭力的保舉,求大人格外看顧。」人傑聽這話,當即出了位,走到褚標跟前,請了個安 ,說道:「謝老爺子關切。」褚標趕著拉起來,便笑對天霸道:「這小子倒乖巧,很有 些武藝,有些聰明,將來不在你我之下。」褚標極其稱贊,賀人傑重行入座,三人吃完   黃天霸又叫當差的,將關小西、李公然、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等人請來。當差 的分頭去請。一會子,關小西等人都到,統與褚標行過了禮。黃天霸又叫賀人傑與眾人 行禮,皆以伯叔相稱。此時計全尚署贑榆縣印;朱光祖自幫同捉了毛如虎,他自有事, 不在淮安。除此二人外,大家挨次坐下,無非談敘些闊別的話。後來說到關小西娶了郝 素玉的話,褚標頗為歡喜。大家說說笑笑,不一會已是日落,大家就在此痛飲。席間褚 標對著眾人,甚誇賀人傑武藝高強,聰明伶俐,眾人也自隨聲附和。飲酒已畢,眾人散 去。天霸就請褚標在小書房安歇;   將賀人傑帶人上房,又囑咐張桂蘭,妥為照應。褚標到了小書房,便將帶來的土產 取出來,叫人送了進去;又吩咐莊丁,明日先回,騾車仍帶回莊。吩咐畢,這才安寢。   褚標次早起來,梳洗畢,用過早點,換了服飾,央黃天霸一同到漕督衙門,向施大 人請安。黃天霸答應,當即同褚標出了自己衙門,直望漕署而去。到了漕督衙內,黃天 霸即進入裡面見施公,請過早安,便將褚標求見的話稟明。施公大喜,隨即請見。施安 出來,見著褚標,被此便先行了禮,然後施安帶領褚標人內。褚標一見施公,便行下禮 去。施公趕著拉起道:「老英雄切不可如此,且請起來!」褚標立起,施公請他坐下, 便叫人獻茶來。然後施公說道:「某時刻記念老英雄,為何直至今日才到?」褚標先將 以上各情,回答了一遍,復又說道:「還求大人恕民人來遲之罪。」施公道:「老英雄 說哪裡話來。   但有一件,老英雄既已到此,可不能急急就去。」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九一回 賀人傑神技取風旗 餘成龍巧智盜印信   話說褚標既見了施公,談了一回,施公便留褚標在淮安多住些時。褚標正有此意, 今見施公實意相留,也就當面答應。   當日施公就留褚標在衙門內吃午飯;並將眾英雄齊集衙內,招呼廚內,備下兩席酒 。施公、褚標、黃天霸三人一桌!關太、李昆、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等一桌。大家 皆略言分情,歡呼暢飲。酒席中間,施公談起往事道:「某初任江都,巧逢賀義士改邪 歸正;因他一人,後來引薦了許多豪傑。某所以得有今日者,皆賀義士之力$ 利的勾當呢?就使人家不敢與你老人家怎樣,自 己想想,也有些損德,而況終久都要出亂子的。」這陶老兒罵道:「你這小畜生!以為 那皮箱內,有了二三百兩銀子,並有些田產,就算是個富翁了?你這樣不長進的東西! 老子幫你賺錢掙家私,你不說感激老子,反說老子許多不是。」說罷,氣衝衝的拿了三 十五兩銀子,進入內室去了。賀人傑也就追蹤而去。到了後面,見是三間內室,陶老兒 走入東南一間。賀人傑便一伏身,由屋上倒垂下來,兩隻腳掛在簷口,探身向房內望去 。但見陶老兒在房內,開了皮箱,將那三十五兩銀子收入,又將箱蓋關好,正欲下鎖, 賀人傑在簷下忽喊一聲:「咱來也!」陶老兒一嚇,趕出房外來看,並不見個人影。原 來人傑喊了一聲,即躲到夾弄裡去。陶老兒見無人影,恐怕躲在那裡,便往各處尋去。 剛走到夾弄口,賀人傑便拔出刀來,跳出弄口,將刀向陶老兒一晃,說道:「要嚷我就 砍一刀!」陶老兒嚇得骨軟筋酥,哪裡嚷得出來?人傑便上前將陶老兒按住口,即在他 身上割了一塊衣襟,塞住陶老兒之口,又將他捆縛結實,拋在地下,然後走出來了。來 到房內,將皮箱內所存的銀子,共有三百餘兩,一齊取出,藏在身邊,這才出去。剛至 廊下,見對面來了個丫環,手執燈光,望裡走去。賀人傑即躲在黑暗之中,等那丫環過 去,復至丫環後面,一口氣吹熄了燈光。那丫環嚇了一跳,急急的走入裡面去了。賀人 傑就此上了房簷,仍回客店。   丫環來到內室,原來是喊陶老兒去睡覺。誰知道到了房內,不見有人,又見箱蓋大 開,不知何故。正要到前面報信,剛走到夾弄口,只聽裡面有呻吟之聲。那丫環也不敢 看,急急的跑至前面,告訴陶老兒的大兒子道:「老爺!老員外不知哪裡去了。後邊夾 弄內,還聽見有人在那裡歎氣。大爺趕去望望罷!不要有了強盜了!」陶老兒的兒子聽 說,趕著提了燈,手拿木棍,直奔後面夾弄而來。走進去一看,果然有個人睡在那弄內 ,仔細一望,不是旁人,正是他老子,被人縛倒在地,再看,口內還塞著衣襟。趕著將 口內衣襟掏出,解了綁,扶起來,陶老兒已是不能說話。又停了一會,才抽了口氣,扶 住兒子,同到房內。去看皮箱,見那三百多兩銀子,連一毫都沒有了。準備明日報官, 暫且不表。   再說張才、李勇奉了施公之命,去趕斑鳩。出得衙來,一路趕去。直趕到柳溪村, 那斑鳩忽然不見了。張才、李勇道:「難道有什麼冤枉在此嗎?」二人跑得汗流浹背, 便席地坐下,歇息歇息。忽見兩個穿灰布衣的,一個大漢,一個後生,從小路上走來; 那大漢在前,那$ 在面門之上,只聽噗的一聲響,那水怪「啊 呀」一聲,叮咚栽在地下。黃天霸急趕向前,將那怪按住。此時窩鋪的災民早已出來, 一齊擁上,將那怪物按住,抬入窩鋪。那妖怪哼聲不止。大家一看,原來不是水怪,卻 是個人,外穿皮套,裝作水怪模樣。急將他皮套扯去,見他血流滿面,口吐悲聲,哀哀 求道:「爺們饒命!」剛說至此,只聽那邊窩鋪後,又長喊道:「怪來了!」黃天霸連 忙趕出,仍然伏在黑暗之處,見是兩個。天霸掏出兩枝金鏢,見那怪來得切近,手一揚 ,頭一鏢打去,正中頭一個水怪肋下,那水怪即刻栽倒在地。第二個水怪,見頭一個被 人用暗器打倒,知道已被人識破,趕著轉身回去。黃天霸大吼一聲道:「往哪裡跑?」 急急追趕前去,那水怪聽見有人追趕,更加跑走如飛。及至黃天霸趕得切近,一鏢打去 ,早聽見水面噗通一聲,他已跳下水去。天霸只得回來,見那中鏢的水怪已被拾入窩鋪 裡面。黃天霸也進入窩鋪,但見那些災民,早將那水怪皮套扯下,用繩索捆個結實,你 一拳,我一腳,在那裡亂打,以泄往日的忿恨。各人嚷嚷說道:「這幾個水怪,平日那 樣兇惡。不是被老爺識破,誰知道他是假的,專來搶我們東西呢?」   黃天霸看著他們也實是可笑,隨即叫他們將兩個假水怪,一齊抬了上船見施公,回 明夜間捉拿的情景。施公便叫將假怪物押在艙後,等到回至徐州,再行審問。黃天霸又 稟道:「那龍窩以內,一定是這水寇的窩巢。並據災民詳說,不但現在假裝水怪,出水 現形,以圖搶掠;即是平時,未有水災的時候,那個漩渦的地方,凡遇往來客船,在那 裡沉沒的,實在不少。   據末將愚見:在先並非假裝水怪,專門劫掠客船;現遇水災,客船稀少,他們無可 劫掠,遂想出這個主意,借此搶掠些東西。若不設法捉盡,雖現在有官兵,走後仍受其 害。雖假水怪暫時不敢出來,但是不盡拿完,將來商旅行船,還是要受其害的。」施公 點首道:「據黃賢弟所言,非捉拿盡,不足以絕其害。但是他伏匿深潭,怎可以捉得盡 ?且不知他窩巢在於何處,如何拿捉呢?」只見何路通在旁說道:「大人這倒可以不必 過慮,黃賢弟既能將岸上的擒捉,千總亦可將水內的擒來,一同為民除害。偏是千總不 能去捉那水怪麼?」李七侯也便應聲道:「何大哥既願前去,小弟亦願同往的。」施公 道:「二位既有此絕技,何方狂妖,不患不驅除殆盡了!」說罷,二人退下。何路通、 李七侯當即飽餐飲食,各人換了水靠,暗藏乾糧,以防伏水時要吃。何路通便攜了鉤鐮 拐,跳入水內,獨探龍窩去了。不知那龍窩內如何情形,且$ 寶姑娘那裡,倒也頗覺有興。暫且按下。   再說淮安府東安縣,這日奉到施公的批示,見曹德彪稟請擺設擂台,已蒙施公批准 ,當下即飭知曹德彪。曹德彪歡喜無限,也就揀了地方,擇定日子,喚了工匠營造起來 。約有一月光景,擂台已搭好。曹德彪一面貼了招貼,一面稟報三月初一日開擂,五月 初一日收擂,由縣通報上去。只見滿街招貼上寫道:為擺較擂台,招聚英雄事:今有淮 安府東安縣義勇村曹德彪,擺設擂台一座。擇於三月初一日開擂,五月初一日收擂。凡 屬四方豪傑,天下英雄,如有願前來比試者,有能打台主一拳,敬送花紅銀五十兩;踢 台主一腳,送花紅銀一百兩;能將台主打倒,或拋落台下者,除送花紅銀五百兩外,不 論官商紳庶,富貴貧賤,並招為婿。如果技藝平常,希圖僥倖前來,被本台主打傷至死 者,只給棺殮,概不抵償。業經稟請各大憲照准立案,合再通知。凡屬英雄豪傑,有願 來此比試,務望如期而來,切勿觀望自誤!   本台主曹德彪特白。   這道招貼一出,不但鄰境四方知道,就是各省各府,一傳十,十傳百,盡皆知道了 。卻說朱光祖自從與殷家堡議和之後,便各處閒逛,或尋找他的朋友,或到名勝地方遊 玩,倒也逍遙自在。這日,偶然想起舊日的一個好朋友萬君召起來。這萬君召你道是何 人?就是落馬湖困施公猴兒李配的女婿,他的綽號叫鐵臂哪吒,江湖上卻是大大的有名 ,而且武藝高強。與鳳凰張七,以及褚標、朱光祖等,皆是至好的朋友。從前也是綠林 中的豪客,後來掙了些錢財,他也就洗手不做那件買賣,自己在家享他田園之樂。這日 朱光祖想起他來,便去他那裡拜訪。   卻好萬君召在莊,見莊丁轉報進去,聽說朱光祖前來,好不歡喜,即刻迎接出來, 老遠的招呼,說道:「朱大哥!咱們多年兄弟,各在一方。小弟正渴想得很,難得老大 哥前來,真是意想不到。咱兩兄弟好暢談暢談了。」朱光祖也就伸出手來,拉了萬君召 的手,說道:「兄弟你好呀!愚兄久已想來,爭奈窮事太多,欲來了幾趟,復又中止。 今日咱兩兄弟特來會會,暢聚幾日。」萬君召道:「老大哥,你既來了,咱可要作個霸 王請客,要留你在此一月。你若答應便罷,倘不答應,就不留你了,你就趁早兒走,咱 們各乾各事。」朱光祖笑道:「老兄弟!你真是霸王請客了。既這麼說,咱就在此住一 月,與老兄弟暢談罷!」   萬君召大喜,此時已到了客廳,彼此坐下。有人送上茶來。   萬君召就一面命人擺酒,一面問朱光祖道:「老褚標現在施公那裡還做個什麼官兒 嗎?」朱光祖道:「那老兒也古怪得很。$ 是哪裡來的?」計全道:「咱是特來救她的。現 在哪裡?因她家表兄陳仁壽,親往淮安在總漕施大人那裡告狀。准了他狀詞--咱乃施 大人面前河營都司,特奉大人之命,率同桃源縣到此,一來捉拿溫球,給他父親申冤; 二來救她出去。快叫她出來,將她救出,咱還要去捉拿溫球呢!   不要延遲了。」玉貞在內聽明了,方才相信,立刻坐了起來,扶著劉媽媽出了房門 ,問道:「哪位是救我的恩人老爺?」計全道:「咱便是奉了大人之命,前來救你。」 玉貞便要行禮,當時計全趕著攔道:「咱們快走罷!」說著就將玉貞背了起來,望外就 走;縣令也就跟了出來。才出得小門,只見對門擁進數十個打手,個個手執兵刃,攔住 去路,一齊殺到。計全一面舞動單刀,準備抵敵,一面暗想:「將那女子送了出去,再 來與他們廝殺,還怕他們跑了不成?」心中正難定主意,又聽那些打手齊聲喝道:「背 女子的聽著!你可知道你傢伙計已落在陷人坑內,被咱莊主擒住。你若知進退,速速將 梁家女子留下,饒了你的狗命!若言半字不行,咱等再將你捉住,且得你個現成的。好 在咱們法已犯了,隨後總是要定罪的,不如開開花了,反覺易於做事。」說著便擁上前 來。計全一聽此言,知何路通已誤落陷坑,更加不敢耽擱,即將身子一縮,立刻一個箭 步,跳上牆頭,隨即越屋躥房,將玉貞救了出去。何路通自誤落陷坑,被惡奴捉住,惡 奴去告知溫球,問他如何處治?溫球即命眾打手,將他弔入一間空房內,也不要打他, 活活的將他餓死便了。畢竟何路通有無性命之虞,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五八回 憨太歲潛投聚夾峰 何路通救出溫家寨   話說計全背了梁玉貞,出了溫家寨,本擬將玉貞送到縣裡,後來一想,進城往返, 不免耽延時刻,不若就近先行送她回莊。   主意已定,便一口氣跑到梁家莊。卻好梁孝站在莊門口。玉貞在計全背上,見了梁 孝如同見了親人,當即哭道:「多虧這位恩人老爺,將奴救出,不然,是一定死在溫家 了!」梁孝趕著上前,將那玉貞扶下,當即給計全磕了一個頭,謝他救命之恩。   計全也不及同他說話,只將玉貞放下來,隨即他就回走。不上半里之遙,已見胡縣 令坐著轎子回來。計全一見,好生大怒,立刻上前問他向哪裡去?胡知縣道:「我現在 進城,請城守營帶兵前來圍他的房屋。」計全道:「你好不糊塗!就是要請城守營帶兵 前來圍他的住宅,不應擅離職守,可飭差請他來,為什麼要你親自前去?你這一走,萬 一溫球逃走他方,你又怎麼回覆?」胡知縣被計全問了這番話,只見他翻著兩眼,一句 話也不能回答$ 。」   黃天霸在旁雖聞此言,卻不知是何意見,因急急問道:「朱老叔!你究竟是什麼主 意?快說明了罷!免得使人怪氣悶的。」   朱光祖道:「老賢姪!你可不必著急,任那老兒雙鉤厲害,咱都要聊施小技,將那 老兒收服過來,以助賢姪立此大功。非是咱故意誇口,那老兒不過仗著那雙鉤,除去雙 鉤,那老兒就無依靠了。」畢竟朱光祖如何用計破他雙鉤,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回 朱光祖問路斬更夫 郝天龍巡夜回本寨   卻說朱光祖笑道:「老賢姪!這竇耳墩所恃的就那雙鉤厲害,若說破他的雙鉤,可 是沒有法破,唯有將他雙鉤先盜回來,然後再與他交戰。哪怕他有三頭六臂,也不足慮 了。咱的主意,就是要去盜他的雙鉤。」黃天霸聞言大喜道:「能得你老如此出力,小 姪就感激不盡了。但不知何時去呢?」朱光祖道:「說去就去,還有什麼延挨?唯慮他 陳備甚嚴,一次恐不能到手。   且到了那裡,再作計議便了。」天霸又給他謝了一回,然後大家擺出酒飯。用畢, 朱光祖就養了一回神,約至初更時分,他便裝束停當,帶了單刀,又將雞鳴斷魂香藏在 身旁,並帶了火種,使出賽時遷的手段,即刻出了店門,直望連環套而去。   原來朱光祖有兩個綽號,一喚草上飛,一喚賽時遷,只因他飛簷走壁的功夫,要算 第一。不論到什麼地方,皆是毫無聲息,真是身輕似葉,步快如風,展出那偷盜的本領 出來,不亞當年時遷盜甲。所以他的綽號,名叫草上飛,又叫賽時遷。朱光祖一路走來 ,不一會已至連環套山下,當即放出飛簷走壁的武藝,由山腳下躥到半山,早到第一座 關隘。此關原來郝天豹所守,名為飛豹關。朱光祖到來關下,一縱身飛過寨柵,見裡面 尚有人聲,他知道是守關嘍兵尚未睡覺,暗想道:「這裡面的道路,連環曲折,甚是難 認,我又不知路逕,怎麼認得進去?不若如此如此。」在山路上拾了一塊石子,拿在手 中,四面一看,只見東面有一間小小更樓,便將手中石子取出來,向那更房門上打去。 只聽啪的一聲,早驚動裡面巡更嘍兵,疑惑是巡夜頭目出來巡查,趕著拿了更鑼,開門 出來。朱光祖此時卻早隱在黑處,等那巡更的嘍兵敲著更鑼,走到僻靜地方,朱光祖搶 上一步,拔出單刀,先將刀背向那巡更嘍兵,背後一刀背。只聽得巡更嘍兵「哎呀」一 聲,還未喊出來,朱光祖已跳到面前,亮出刀去,口中喝道:「你喊,咱就是一刀。」 那巡更嘍兵一見,實在吃驚不小,趕著跪下,哀求:「老爺饒命!小人再不敢嚷。」朱 光祖道:「咱且問你,此去大寨,還有多少路程?究竟是什麼走法?你如說得一字不差$ 身孕,這是小人再也想不到的。及生下遺腹,王法 便疑女兒這遺腹子定非王有仁的骨血,當將小人呼喚前去,與小人辯駁。小人亦與理論 道:『我女兒這身孕,如果未滿十個月,生下孩兒,這就是我女兒在家不端;若果已經 足月,且不止十個月,這就是我女兒從王有仁死後,乾出不端的事情。今日女兒所生遺 腹子,計算起來,從嫁與你家日起至生產日止,不多,不少,足足十個月,怎麼說道我 女兒不端,不是王有仁的骨血呢?』小人雖如此向他理論,爭奈王守道、王法執定:『 八十多歲的老翁,固然不能生育,且從來沒有一度之後,即受胎成孕,什麼憑據?』小 人見王守道、王法兩人說的這句話,雖是強詞奪理,細細想起來,也不盡無理。又因小 人是個平民,他家是有功名的,財固不能相敵,勢又不足抗衡,無可奈何,只得將女兒 帶回。小人又是個好臉的人,旁人說女兒不端,有些閒言閒語,小人面上很覺慚愧。因 此才令女兒自尋死地,為的是女兒果有私情,一死就可滅了口;如若是冤枉,我女兒到 陰間,也不能饒王守道、王法那兩個欺心昧己的人。   不料小人正使女兒自盡,忽然小人的妻弟聞風而至,將女兒母子二人帶往他家。並 說小人萬分糊塗,冤屈親女。小人的女兒既到他家,也是心實不甘,便控訴府縣,以冀 申雪,哪知均未曾允准。今聞大人到此,又來申訴求雪,還求大人明斷。」施公聽罷, 見鴻才實是個忠厚老實人,並無半字刁狡,因又說道:「今本部堂已思得一法,代爾女 驗試。如果驗得確實,爾女並無苟且不端情事,本部堂不但令王守道、王法置備花紅, 將爾女領回,好生看待;還要代爾女出奏,請旨旌表。但爾一誤於前,再誤於後,不能 不稍有薄懲。」梁鴻才說道:「小人實是昏憒,情甘領罪,聽候驗試。」   當下施公又與原被告人等說道:「爾等不知道驗試之法,待本部堂告訴爾等人一番 :但凡少年強壯之人,所生之子,先天滿足,這小孩子渾身精血堅凝;若是垂老之人, 所生之子,先天便自不足,那生下的小孩子,身上的精血便也輕薄不凝。現在驗試之法 :只須在外面揀那貧戶人家,少年人所生的孩子,抱一個來;再將中年人所生的,也抱 一個來;更將老年人所生的,也抱一個來。當用清水一碗,將各小孩子身上的血,刺一 點出來滴在水內。那少年人生的孩子,其血滴入水內,登時沉在碗底,聚而不散;中年 人生的孩子,其血滴在水內,凝結水之中央,欲下不下;老年人所生的小孩子,其血滴 在水內,即刻見水便散。此為真憑實據,萬不能假的。」這番話,說得王守道等大家皆 是將信將疑,就連$ 打獵,得了禽獸,便拿去城中變賣,得的錢 也是大家均分。此外有百數十畝良田,只有夫婦兩個,倒過得極其舒服。官不差、民不 擾,做一個小小富家翁。他卻有一門親戚,也是赫赫有名的人,就是殷家堡殷龍。那殷 龍卻與他是姑表兄弟。殷龍的妻子就是他的胞妹。這花豹村離殷家堡不過四十里地,一 個在東南,一個在西北。這日他已經睡覺,忽聽有人叫門,他便命人出去動問。卻好就 是馬虎鸞前來投宿。   馬虎鸞卻不曾說出是行刺施公,被賀人傑追到此,力窮無所之;他卻說是往南方有 事,不意在中途被盜,將盤川盜去,險些兒害了性命。現在正往南方,不意又走過了宿 頭,因此前來暫借一宿。那莊丁見他說出這些話來,便進去告知主人。花熊聽說,只以 為他遇盜情實,又走過了宿頭,當即命莊丁請他進去。花熊將他一看,見他頗有英雄氣 概,於是便問他的姓名。   馬虎鸞卻不敢說出真實姓名來,改了一個姓,他說姓熊名喚如虎。花熊也就信以為 實,當晚又具餐以待。兩人飲酒之中,又問他可會武藝。馬虎鸞見問,倒也不曾瞞他, 當下說道:「也曾學過,但不過不精。」花熊見他會武藝,便請他試演了一回,雖都平 常,也還過得去。因又與他說道:「不怕尊駕見怪,如尊駕這般武藝,遇見了一個初出 來的,你還可以抵敵;若是老江湖上的人,要吃他的虧了。在愚下看來,如尊駕這樣, 能再練三五年,便可以去南到北,不患有強盜打劫了。」馬虎鸞聽花熊說了這番話,口 中雖是唯唯,心內卻暗暗笑道:「你真個是『門縫子看人,少所見而多所怪了』。咱今 日是因手無寸鐵,不得已故意如此,若在平時,我把武藝顯出來,要把你嚇死呢!   不必說你一個花熊,就是數十個花熊,也不是咱爺爺的對手。」   當下只得暗笑了一回。兩人飲酒已畢,花熊就留他在西廂房住下。次日即交天明, 他便起身就要告辭,花熊再三留道:「你我雖是萍水相逢,這也不可多得。尊駕既已到 此,敢多留一日,愚下也稍盡地主之情。」馬虎鸞推辭不過,只得不走。當時花熊備了 早點,請他用點心。   二人正在用點之時,忽見莊丁又進來說道:「回莊主爺知道:外面有兩個官家的模 樣,說是奉施大人之命,特地過來拜望莊主,有話要說。」花熊見說,心中暗道:「咱 向來與什麼施大人不曾見過,平時也絕無來往,為什麼特地差人前來拜望?   這倒有些奇怪。」因問道:「這兩個差官有多大年紀?姓甚名誰。」那莊丁道:「 一個叫計全,約有四十歲上下;一個姓賀名人傑,不過二十歲上下。」花熊見說,當下 便命莊丁去請,莊丁答應出$ 已畢,然後分賓主坐下。大家又略敘寒暄。黃 天霸復問:「老英雄,那馬虎鸞曾否勞駕拿住麼?」殷龍道:「已經敝莊丁在枯樹灣用 撓鉤將該賊擒獲,現在敝莊飭人看守,萬無一失。故劣兄特地前來,一則給大人請安; 二則來向大人請示,該賊是否押解前來,抑送往地方官懲辦;三則劣兄尚有一件要事, 與老弟斟酌,並求大人恩准。」天霸道:「馬虎鸞既承協力擒獲,感謝之至。稍停小弟 當代稟知大人,看他老人家可否請見?但不知老英雄有何要事與小弟商量,尚乞見教。 」殷龍道:「此事曾與計賢弟說過,就是為令盟姪之事。」黃天霸一聞之言,心中暗道 :「咱本有此意要與他面談,候出京後代人傑完娶,難得他先有此言,真好極了。」因 問道:「老英雄如何商量,小弟無不從命。」殷龍道:「便是劣兄也知老弟無不應允, 不過恐怕大人不能即時俯允,所以要與賢弟商量妥了,然後再求大人恩准。」黃天霸道 :「老英雄且請說來,大家斟酌。」殷龍就將他妻子與他說的話,一一告知天霸。天霸 道:「老英雄的用意未為不妥,便是小弟又何嘗不可遵辦。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計 全、李昆皆在旁說道:「據某等之意,即照老英雄之言與大人說知,想大人亦可從權。 若大人傳見老英雄,還是與大人面言,想大人不能過卻來意,某等再從旁襄贊,此事必 諧;若大人不即傳見,再由某等善為說辭。不知老英雄意下以為然否。」殷龍道:「諸 位所見略同,就照此法。但老朽當面與大人談及此事,恐有些冒昧。」天霸道:「不然 某等進去稟明大人時節,即謂老英雄竭誠前來,一來為給大人請安,求大人光臨他家, 暫息征驂;二來有事面求大人。某等說了這句話,大人必要追問何事,然後某等只說老 英雄須要面見大人之後,方肯面稟。如此一說,大人勢必傳見的。老英雄便可面稟了。 」殷龍大喜道:「好計好計!就此辦法。就請諸位與劣兄稟知一聲罷。」   計全道:「爽性我去,本來要銷差。」說著,又將人傑帶了一同進內見施公。先請 了安,站立一旁。正要開口,施公先問人傑道:「小英雄,你連日辛苦了。那馬虎鸞曾 趕上捉住麼?」   人傑道:「馬虎鸞刁猾異常,悍勇百倍,千總三番五次與他格鬥,終被他逃脫。後 來他誤入殷家後堡,現在由千總岳父殷龍派人在殷家堡內設計將他擒住,還在殷家堡派 人看守。是以千總與計伯父趕緊回來,稟知銷差,並候大人示下。再千總岳父殷龍,現 亦前來給大人請安求見。」施公聽說,便帶笑道:「這殷龍未免殷情太過了。昨日命他 兩子到此,請本部堂到他莊上暫住,這也是他仰慕之忱。計$ 公暗道:「如此好境,偏使那禿頭受此清福;便是本部 堂也不曾有一日如此清幽。」   一面想,一面信步走去。遠遠聽得有吟哦聲,施公想道:「照此看來,和尚似非姦 淫兇惡一流了。」想著,已走到方丈。只見一順三間,中間裝有風窗,上面掛著一條秋 香布的暖簾。   施公走到風窗前,將暖簾輕輕掀開。裡面有一道人走出來,將施公一看,當下說道 :「先生從哪裡來?到此尋誰?」   施公道:「咱因慕你家大和尚的詩名,特來拜訪。請你通報一聲罷。」那道人又將 施公上下打量一回。進去不一刻,那道人先走出來,隨後方丈無量亦跟至門首。施公瞥 眼看見,便問那道人道:「這就是你們方丈麼?」那道人答道:「正是。」施公欲上前 ,無量早已迎出,將兩手一合,口中說道:「先生請了!   僧人不知先生惠臨,有失遠迎,尚望恕罪。」施公也答了揖,口中說道:「久仰大 和尚詩名,特來拜候,尚乞見教。」無量道:「豈敢!先生飽學,尚乞裁成。」說著, 就讓施公里面坐。   施公跟了進去。但見裡面陳設精緻,毫無塵俗之氣,施公實深歎賞。無量又將施公 邀入上首一間房內。原來這房屋,是兩明一暗。   施公進房,只見裡面有兩個學究的模樣,一見施公進來,趕著起身迎接,彼此一揖 。無量便引施公,先指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說道:「這位是本城的庚子翰林吳幼山老先生 。」又指著一個五十多歲的道:「這位是本城壬辰科翰林黃宜伯先生。」施公聽說,又 與吳、黃二人重新揖了一揖。吳、黃二位讓施公上座。施公遜了一番,這才坐下。有道 人獻上茶來。吳幼山開口問道:「還不曾請教尊姓大名。」施公道:「學生賤姓任,草 字也樵。」吳幼山又問道:「尊居何處?」施公道:「敝處北京城,爛面衚衕。」吳幼 山又問道:「貴榜是哪一科?」施公道:「說來慚愧,學生是大興優廩膳生。」吳幼山 道:「豈敢豈敢!」接著,黃宜伯又問道:「先生此來,欲向哪裡去?」施公道:「因 為學生有一世伯,是現任山東巡撫,月前折柬相招,命學生前去,就便道經貴地,訪一 至好友人。不期外出未歸,學生未免有室邇人遙之歎!故而假寓客邸,稍候數日,或者 可以相晤。   昨日在寓閒暇,與店中人閒談,說及此間大和尚頗擅詩才。學生因不揣冒昧,特來 相訪,私心想與這位大和尚推敲,不知能允許否?」吳幼山在旁又說道:「這位大和尚 廣結交遊,日與文墨中騷人,更喜結納。難得老先生不棄,惠然肯來,這是大和尚求之 不得了。」無量也就說道:「僧人略識之乎,過蒙本城諸位老先生謬獎,得以忝附末光 ,得$ 別的生客了。」智能又問道:「他還是與黃翰 林、吳翰林二人一齊來,向來與他們二位相識的?   還自獨來的呢?」無量道:「黃翰林、吳翰林本不認識他,還是這裡相識的。賢弟 追問他做甚?」智能道:「他獨自來的了。」無量道:「不錯。」智能道:「小弟問你 ,那總漕施不全,兄長可認得他麼?」無量道:「咱不認識。」智能又道:「師兄不認 識,這也罷了;可曾聽別人說過這『施不全』三字麼?」   無量道:「怎麼,聽說施不全這贓官專與咱們一路上的朋友作對,誰不恨他,要將 他碎屍萬段呢!」智能道:「師兄可知今日來的那個任也樵是誰?」無量見問這句話, 忽然將他提醒過來,便說道:「難道他是施不全麼?」智能說:「不是他還是誰呢?你 不問他姓,但看他那十不全的樣子,就該明白了。」無量聽說,直氣得三屍冒火,七孔 生煙,大喊不止。智能道:「師兄但如此發怒,有何益處?須得想個方法兒將他捉住。   不知他們想出什麼法兒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三八回 賊禿尋仇遣刺客 英雄有眼識兇人   話說無量見智能叫他想法將施公捉住,以免後患。當下無量說道:「照賢弟看來, 怎麼去把他捉住呢?」智能道:「就此趕上前去捉回來,又有什麼難處,這不是手到擒 拿嗎?」無量道:「話雖如此,可有一件難處:他是與黃、吳兩個翰林一起走的,你若 此時去趕著他捉住,這黃、吳二人看見,豈不是要免後患反弄出後患來麼?」智能道: 「這怕什麼?黃、吳兩個翰林,他從不曾見過小弟,他知道是誰呀?」無量道:「他雖 不曾見過你,咱們卻有一件礙眼的處:在你我皆是和尚,他二人豈不疑惑?」智能道: 「他二人絕疑惑不到這廟裡來。」無量道:「這話料不定。咱們今年三月裡不鬧那件事 ,縣裡沒有拿訪咱們的消息,今日沒這件事,他們二人再疑惑不到此處;既有三月裡那 件事,今日若做了這件事,他二人也就要疑惑到這裡來了。賢弟這個法兒甚不妥當,還 是另想他法方好。」智能聽說這話,也甚有理,因道:「如兄長所說,難道就放他過去 麼?他今日獨自前來,小弟料他居心不存好意。若不將他置之死地,恐怕不出十日,就 要壞事了。」無量道:「愚兄卻有了主意,想請賢弟尾隨他後面,單看他進城住在哪家 客店,然後回來送信,再使智明、智亮兩位前去,將他刺死,豈不是兩全其美麼?又不 礙黃、吳二人的眼,咱們又免了後患。賢弟你看如何?」智能道:「此計雖好,在小弟 看來,還嫌慢。若等小弟訪實他的住處後,再來送信,然後再使智明、智亮二人前去, 這一往還,萬一他走了,又往$ 可用之兵,即令該管營官,日夜督率各兵,妥為暗地防護。 如此辦法,似竟稍微妥當。大人意下如何?」施公道:「此計甚妙!就這樣辦法便了。 」即作了書,交與知府,轉飭心腹家人,星夜前往殷家堡。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 第四四三回 接公文無心稍戀 讀信札見義勇為   話說施公將書作成,即叫章知府這裡的心腹家人,馳書前往。一面詐令差人趕緊預 備車馬,以便施公起節。這個風聲傳了出去,城內的人,個個知道是施大人私訪,捉住 一個和尚,不知為了什麼,現在本縣監內。你傳我,我傳你,登時傳說紛紛,就連本地 紳士那黃宜伯、吳幼山也知道了。再一打聽,即是昨日在關王廟遇見的那人。黃、吳二 人,也不免暗自說道:「咱們幸虧不曾小覷他,若有得罪他的事情,雖不能奈何我等, 又何必使他懷恨呢?」閒話休表。   且說到了次日,施公起身,本城文武各官,皆恭送如儀。   關王廟的無量,自從智明與智能逃脫之後,在智明的姘婦那裡住了一宿,剛至天明 ,二人即趕緊回廟送信。眾人聞言大驚!   當即命飛毛腿智慧,趕緊進城打聽消息。到了晌午時分,又回至關王廟,與無量道 :「師兄放心罷!智亮雖然是現經施不全嚴刑審問,他竟是抵死不供。施不全沒法,只 得將他收禁,飭令知府知縣悉心審訊,務要追出主使之人及窩藏之人。施不全明日即動 身了。我想施不全一走,這件事就可鬆懈下來,咱們再設別法,或去劫獄將智亮救出, 亦無不可。」無量聽了這話,心下稍定,又命智慧道:「賢弟!依某愚見:還請賢弟進 城悉心打聽,到底施不全明日走與不走?」智慧道:「此事放在小弟身上,打聽明白, 回來告知師兄便了。但小弟還有一說,趁施不全此時走的時候,最好在半途將他刺死, 那可就免了後患了。」無量道:「恐怕不能,如能將他刺死,那更好了。」智明、智能 在旁說道:「師兄這句話倒也不錯。只恐他前途人多,不能下手。」智慧道:「且打聽 的確,再作商量便了。」無量點頭,智慧便轉身而去。當即又到城內細細打聽。到了次 日一早,果是施公動身。在城各官護送,前呼後擁,一直出了城。在城各官,仍然回城 而來,施公坐在轎內,自有黃天霸等在兩旁保護而行。飛毛腿智慧看得清楚,當即抽身 飛奔回廟告知無量去了,這且慢表。   再說投書到殷家堡去的人,星夜飛馳,不日已至。當問明路逕,到了殷龍莊上,先 問莊丁道:「這裡可是殷龍老員外家麼?」那莊丁將府差看了一眼,見他是公門中打扮 ,便答道:「正是此處。」那府差道:「煩你進去,與計老爺去通報一聲,就說施大$ 數台階,一層層走上去,婆子指道:「這就是翻板的背面 ,若是上面有人踏著這個翻板准跌下來,跌入坑內,叫他們拿住。」賽花仔細一看,見 旁邊有兩個大坑,坑上兩塊石板。賽花又問那婆子:「這裡怎麼上去?」婆子說:「你 看我使來。」賽花答應著,只見兩旁有兩個窟窿,婆子將手向窟內一按動,毫不費事, 那石板就轉開。賽花已然明白,急將手中刀在那石板旁邊,用刀一划,忽見那塊石板下 落坑內去了。此時卻現出一個地道出來,賽花便由台階上出了地道,果然是座花園。只 見花園牆上兩個黑影,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後面追。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四七回 李公然香悶眾淫僧 眾英雄大破關王廟   話說殷賽花出了地道,在花園內,忽見那牆頭上兩個黑影子,一個在前跑,一個在 後追。那前跑的那個,實在跑得飛快;後面追的那個,再也趕不上。殷賽花再仔細一看 ,原來前面那個卻是個和尚,後面追的卻是黃天霸。你道這是為何?只因黃天霸等到了 關王廟,大家上了屋。賀人傑就直奔方丈,幫著賽花去拿無量;黃天霸等都到了禪堂, 捉拿智慧、智能、智武等人。合該這一起凶僧就縛,大家都困著了。李昆就出了個主意 ,與天霸等說道:「咱們能不與他們廝殺更好,只要將他們一起捉住,咱們可不必費那 麼大事了。」天霸道:「李昆五哥!你這話可是戲言了。這許多人,不動武就捉得住嗎 ?」李昆道:「不瞞老弟說,咱身帶有熏香。我因這裡人多,恐怕捉不住,帶了這個物 件,準備到此,若遇他們都困著了,就要用熏香將他們熏昏了,好捉活的。」天霸道: 「那更好了。」於是李昆就將熏香燃著,將香煙送入禪堂以內。李昆又狠狠的一燒,把 熏香的氣味燒濃透了,送進禪堂。約待到了時候,所有那些凶僧,大家都著了香氣,不 能動彈。李昆等一齊進內,正要拿出繩子去綁,忽見外面撲撲的跳進三個賊禿,各舉兵 刃前來。黃天霸知道有了接應,也就趕著招架。你道只三個賊禿又是誰呢?卻原本是智 慧、智武、智能,他三人卻不在禪堂裡面,是宿在禪堂旁邊。此時他三個人也已經睡了 ,忽然智慧他起來小解,一見屋上站了許多人,又見禪堂外站了好幾個,皆是執著兵刃   他就知道不妙,趕著回房,將智武、智能喚醒,各執兵器,直奔禪堂而來。   到了禪堂,已見禪堂門大開,知道來人已進去了。他三人也就撲奔進來,預備到裡 面幫師兄弟動手。哪知到裡面一看,見他師兄弟高臥不起,便知道有異。等不及問話, 大家便動起手來。智慧直奔天霸,智武直取李昆,智能直奔何路通。天霸等也就各自抵 敵,$ 之事,在總兵看來,那時如何是好!現在如此如此, 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聽了此言,不禁笑說:「這個主見大可行得。但不過又打擾 人家。」此時天霸對施公附耳,施公但笑而已。不知天霸說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六五回 王頭目傾心獻策 施漕督虛己下人   話說施公聽了黃天霸之言,隨即笑道:「這事也可行得,但不過又要打擾人家。」 你道他兩人究竟何意?原來天霸見施公不肯先行回任,須候破了朝舞山,方肯回至淮安 。猶恐這驛館之內,不大穩便。曹勇今番受了這大虧,心下定然不甘,事後必著人下山 打聽。若知施公在這瑯琊驛館,夜半更深,前來行刺,縱有人防備,只可防得一時,不 能日夜守候。因思呂雲章乃是這地方財主,那裡房屋又多,欲請施公到他家暫住數日。   一則來就近等他破山,二則來可無意外之事,就是他們大眾與強人爭鬥,也可放心 前去。故將這話對他說了一遍,又將前晚尋找施公到他莊上,並在沂州鎮酒飯館裡面遇 見徐德升,以及爭中間座位,並與吳球爭鬥的話,說了一番。   施公道:「這吳球究是何人?何以也知道本院為山上捉去,莫非是他一類麼?」天 霸道:「總兵前日也如此著想,後聽王雄所言,方知這人是個樵夫,平日並不做強盜, 此人本領也還了得。但不知他這信息從何得來?」施公聽說,復向王雄說道:「汝既認 得這吳球,可知他這人究竟如何?他如不做強盜,本院為朱世雄捉上山去,他又何從得 知呢?」王雄道:「大人倒不必如此疑惑,此人的本性,前夜已與黃總鎮說過。至於說 他得著信息,他每日午後,皆為我們上山打柴,前日定是上山之後,聽得人說將施大人 捉住,所以他喜出望外,欲去觀一觀。   莫說此人雖是粗魯,平生專抱不平,若告知他大仁大義,叫他前去,雖赴湯蹈火也 不辭。」施公道:「你說他如此好法,本院為國家出力,為民間除害,與強盜種下深仇 ,被強人捉去,他若稍知大義,理合同天霸等人,將本院救出,方是正理。何為反而歡 喜呢?」王雄道:「大人有所不知,所以他成了粗人。   他但聽曹勇他們一面之辭,平時說大人如何貪贓,如何與綠林作對,將人捉去,所 有的家財盡行人己,還要將綠林之家小殺個淨絕。因此他聽了這話,甚是不平。一聽朱 世雄將大人拿住,他所以要來看望。在小人看來,此人乃一勇之夫,若能待之以恩,便 可聽我所用。大人能將他說之歸順,命他詐入山中,裡應外合,此事無不成之理;不然 命人入城告知沂州府,大人將城中所有兵丁調來聽用,再加諸位老爺這般本領,這座朝 舞山方可破去。這皆是小人$ 。無如他兩人,是住一間房內,臨死之時,我叔叔屍骸 在牀上,我父親的屍骸卻倒在我叔叔牀外。當時小人進去看,便是如此。怎奈我年幼無 知,我想告官,又無勢力。只得將我叔叔同父親的衣服等件變賣些錢,買棺收殮。至今 小人想起來,還哭個不止。」施公聽了此言,心下甚是驚異,暗道:「這是必有緣故了 。我夜間所夢的是一隻虎向我撲來,牀下那人便一棍將他打死。後來牀裡又睡著一人, 渾身又有血跡。這孩子說他父親如此死法,名叫裘伯虎,伯字與撲字雖不同,音還相近 。必是他有冤枉,前來示夢與我,這是求我的意思。照此看來,又與這姓裘的裘字相合   必是裘伯虎這人求我申冤了。」隨向那小二問道:「你說你父親身死,有點疑惑, 但死後屍骸,可有什麼傷損麼?」小二道:「你老還不知道,若無傷損,我為什麼疑惑 呢?可憐他兩人初死時,尚不覺得。後來臨下材時,我叔叔眼肉內不住的流血,父親脊 梁骨忽然斷下。這不是顯而易見嗎?」施公道:「你父親平時可有仇人麼?」小二道: 「他在店中二三十年,從無人與他難過,不知為何如此?」說罷,不禁大哭起來,依然   此時施公甚是不樂,暗道:「本院出任以來,為民申冤理屈,若不在此將這案訪明 ,豈不令人生死含冤!」當時便將計全等人招呼到房內,將這話說明。眾人齊聲道:「 現在欽限在即,瑯琊山之事尚無頭緒,且請大人回任罷。這事雖屬可疑,無奈他兒子皆 說不出底細,這案從何處訪問呢?」施公見眾人如此,乃道:「本院連日路途辛苦,本 想在此暫停幾日,又有這個疑案,若竟自不問,未免虧心。現以兩日為度,兩日之中, 破了此案;如若不能,本院也就起程了。」計全知道施公的稟性,當時退了出來。   施公一人到了店前,便在外面閒遊一會,信步到了鎮外。   但見些鄉民農戶耕力田間,一曲秧歌,頗為有趣。行了一二里,忽然天雲漫黑,風 雨欲來。施公深恐自己遇雨,只得復行回來。   誰知走到鎮前,那黑雲復又散去。當時一人暗道:「天有不測風雲,人來暫時禍福 。此言真是名論。你看這雨勢又倒過去。」   想罷,依然轉身,向鄉間走去。正走到方才的所在,誰知風聲又起,雲雨交施,忽 然一陣狂風,吹得毫毛直豎,大風裡面,猶如兩隻野豬到了面前。施公看見此物,驚駭 非常,正欲從旁讓開,讓它過去。那野豬在地一滾,頃刻不見;滿天紅日,照耀如常。   施公當時點點首,知道是裘伯虎案件,隨即回轉鎮上,到店內坐下。將那小二喊來 問道:「你們這店中,可有個雲裡豬麼?」小二道:「沒有,沒有!莫說我們這$ 。所幸賽花未曾受傷,此時見眾人殺到,知道力敵不過。隨將鐵背花裝弩 取出,一聲響亮,一弩射出。   曹勇冷不提防,見有暗器飛至,趕將身軀一讓;後面那人躲避不及,早已射中命門 ,「哎呀」一聲,栽倒地下。曹勇一人來廝殺,他三人趁此漏空,出了花園,復向寨門   三人到了山下,方才碰在一處,喘息一番。此時殷強臉上已腫得有面盆大小,冷風 吹人,疼痛非凡。賽花此時也就著急,只得令人傑將殷強背負肩頭,回轉店中,將原由 告知了店主。   店內方知他三人是施大人手下的人。趕著燒了面水,讓殷強薰洗一番,身上箭傷, 復行紮好。人傑雖未中火彈,右臂上又中了兩枝火箭,兩人睡在房中疼痛非常。到了天 明,殷強大叫一聲,早已疼昏過去。殷賽花真是手足無措,向著人傑道:「這事如何是 好?早知如此,臨動身時,將爹爹的末藥皆帶來了。   現在用何藥敷治呢?」人傑到了此時,倒是哼聲不止,見賽花如此著急,便道:「 此去十數里,有個村莊,這人家姓呂名叫雲章,你到他家,說明緣故,或者有什麼解救 ,亦未可知。不然就請他兒子去到殷家堡送信,他必然肯的。」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 第四八六回 見傷痕英雄痛兒女 探消息豪傑訪強人   卻說殷龍天明起來,梳洗已畢,不見人傑出來,心下暗道:「這總是他夫妻貪睡, 此刻尚不起身。我且不必喊他,看強兒在那裡有何事。」隨即信步走出,才到殷強房內 ,但見案上放一張紙帖,上面寫了數句:「稟父親安,男與妹夫、妹子,同破齊星樓去 也。」殷龍見了字條,不覺大驚道:「這三個畜生,好不知事!連天霸與朱、褚兩人尚 不敢前去,你們有多大本領,竟自背我而行,豈非自尋死路麼?」當即跑到賽花房中, 哪裡有個人傑?殷龍這驚不小,即命殷猛、殷勇兩人前去追趕,哪裡追趕得上?到了上 午時分,仍就回來。這三人本是殷龍心愛的兒女,此時見他們冒險,只得向殷猛說道: 「汝且去此,趕赴淮安報與施大人知道,說賀人傑帶同你妹子三人去破瑯琊山,惟恐他 此去有失,快請黃叔父與朱老英雄一班人眾,前去救護。   我此時隨即動身,在瑯琊山左近等候。設若萬君召回來,得了齊星樓的原圖,那時 便大眾去破這山頭,千萬莫要誤事!」說畢,殷猛只得領命往淮安而去。自己與殷勇、 殷剛,帶了動用的各件,一路追趕而來。   這日到了山東,正訪瑯琊山的路逕,忽見有個老者,喘吁吁的向那人說道:「我昨 日店中住下三個客人,誰知是施大人的手下,昨日夜間去破齊星樓,皆受了王朗的重傷 ,現在問我呂雲章的莊子,你們可知道這路$ 擱 ?二哥,這包裹可無須再解了,好在明日便要啟行,免得臨走時再行收拾。」雲虎此時 只是糊塗答應,也不說出緣故,竟自攜著包裹,向旁邊書房去了。雲鶴當時也就出來, 復行飲了數杯,看看天色不早,只得命從人將殘肴撤去,安排普潤與君召安息;然後回 轉自己書房,與雲龍議論些山上的事情。   且說萬君召同普潤來到個小方軒內,見西首一個大大的房間,點著玻璃燈球,上下 設著兩張牀鋪。兩人到裡面坐下。君召道:「蒙師父大力解了此圍,實為萬幸!但云二 哥匆匆席散,不知明日是否動身?若再遲延,豈不令大人在淮安盼望?」普潤道:「俺 們不答應則已,既已允你同去,少不了飛雲子總要動身,若能此人前去,還怕這件事不 成麼?」彼此在內談論,一面只得和衣睡了。普潤本是個渾人,頭落枕邊,鼾呼睡去。   君召恐飛雲子仍有推卻,而且云虎在席間忽然走去情形,甚為可疑,設有變動,這 便是空跑一趟了。一個思前想後,總難睡熟,到了四鼓以後,方覺得身上困盹,沉睡下 來。未到五更,早有普潤起來,高聲叫道:「萬賢弟,此時不早了,你既有要事在身, 還不到前面催促麼?」君召為他驚醒,於是拗起身來,將燈剔亮了,復行將衣服整理了 一回,然後來到廳前,天色才覺微亮。普潤便呼么喝六,將孩子們喚了起來,一面命人 去打面水,一面招呼到裡邊催促。停了一會,雲龍亦走出來,問道:「三弟已起身麼? 廚下已招呼置辦饅頭,稍停出來,我等便可飽餐趕路。」正說之間,飛雲子也就走出。   當時四人淨面漱口,送上清茶,專等雲虎前來飲食。等了好一會工夫,只是不見動 靜。普潤急著問道:「二弟昨日在先睡覺,此時我等俱已起身,難道他還未睡醒麼?再 不出來,咱便要先吃了。」雲龍見普潤性急,只得命人到前書房喊叫。誰知過了一會, 那人回來說道:「二爺昨晚酒後回轉書房,將那口佩刀帶了去,說是下山去了,若有人 去問他,便說到淮安訪案。看書房的胡德聽他說這言語,疑惑他便為施大人之事,前去 助他破案,故而未來稟報。方才小人去問,方知這事,二爺是一夜未回,不知向何處而 去,且請你老同萬將軍先去罷。」   君召聽了此言,不覺吃了一驚。忙向飛雲子問道:「二哥與賢弟是不住一處麼?」 飛雲子道:「這裡邊本有五個書房,為我弟兄五人所住,因敝眷居住後山,偶來此間, 稍覺便當。不料二哥昨晚席散,復然下山,想必他是不願前去了。所幸大哥與普師父皆 在此間,若能同行,非是小弟誇口,這山頭定可破了。」   普潤道:「既是二弟去了,此時說也無益,我等趕快$ ,我萬君 召也不是個孩子,只因與雲家弟兄非泛泛之交,故允了施大人這差事,此時鶴弟說原圖 竊去,眼看這瑯琊山不能打破,可知這事尚小,叫俺如何回去?知道的,說咱空吃了這 趟辛苦,連自幼的兄弟皆不能請來,還說什麼義氣;不知的,還道小弟躲避艱苦,假意 說項。哪裡有兄弟的物件,哥哥盜去之理,這不是掩耳盜鈴的話頭麼?」   飛雲子聽他所言,知他是疑惑的意見,不禁急道:「萬大哥!   你我是相好多年,也不敢如此欺人;今日如小弟謊說,咱雲鶴便有惡報。大丈夫明 去明來,不答應你則已,既已允你同行,豈肯半途推卻?也罷,少不得小弟與王朗翻臉 ,這樓圖尚有一副張存在他樓上,等小弟到了山東,將此圖盜出,交與大哥辦事,那時 便知咱雲鶴了。」萬君召見他如此著急,方才深信不疑,只得說道:「賢弟何必如此? 愚兄也是情急了。果能如你所言,不過多一番手腳。隨後大人面前,當竭力保舉便了。 現在天已不早,咱們就此走罷。」說罷,同普潤、雲龍等人,各自帶上包裹,一齊下山 ,向潼關前進。   行了數日,已到了陝西境內。這日天氣將晚,滿想著前面有個村鎮,以便借宿一宵 ,次日再走。誰知一直大路,走了有二三十里,依然不見個村落。眾人又走了數里,見 前面隱隱的有帶廊房,有樹林遮住。普潤說道:「萬賢弟,前面有人家了,你可先行一 步,無論這人家是誰,問他要些面飯,與我等充饑,然後再向他借宿。」君召聽了,無 奈為自己事件,當時不能推卻,只得答應前去。到了樹林前面,趁著月光將那房屋一望 ,誰知不是個住宅人家,乃是一座破爛古廟。當中一塊白色的匾額,模模糊糊辨不出上 面的字跡。心下暗急道:「他三人前來是個勉強之事。到了這落荒地,難得有個人家, 誰知又變做古廟,眼見得是沒處借宿了。」一人正自躊躇,忽聽喀嚓一聲,山門大開, 裡面出來一個大漢,嘴裡高聲叫道:「老大,你在這裡稍待看,小弟取些野食來,請你 老下酒。」說著,兩手將山門一帶,直向大路而去。   君召此時好不歡喜。趕著將身軀向樹林內一隱,等那大漢走去,復到了門前,心下 想道:「這必是我輩中人,在此做個腰站,他既有酒可飲,自必也有面飯了。且待我進 去觀看觀看,如果是個軟貨,或者熟人,便免得我動手。」想畢,轉身就走,打哨子叫 普潤等在前面等著,自己將長衣掀著,兩腳踏著實地,一個箭步躥上牆頭,展眼向裡面 看去。只見窗格眼裡露出一線燈光,知道有人在內,隨即飛身下了牆頭,躡足潛蹤,到 了窗口,偷眼朝裡望去。不知裡面果有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好麼?」施公道 :「英雄此來,所為何事?此事未成,已令汝兄弟為難,若再命黃賢弟同去,設處事不 密,豈不反送汝二人之性命?」趙五道:「大人且放寬心,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 賢臣擇主而事。』大人為國家的棟樑,口碑載道,誰不知之。王朗雖有恩於我,是私恩 也。咱們為大人出力,是公恩也!公而忘私,有何不可?但得黃老爺同去,裡面消息。   自可得知,若能趁此破了此樓,小人也有出頭的日子了。」施公聽了此言,也覺出 於至誠,便向黃天霸道:「賢弟本欲前去一往,難得有他弟兄做為內應,諒無不成之事 。本院忠厚待人,他弟兄當可為力。」天霸道:「既然大人吩咐,咱與他同去便了。」 說著,施公便命廚下送出酒肴,就在書房一席坐下。趙五又與郭起鳳等人,談論江湖上 事件,約至四鼓以後,方才散席。   眾人謝了施公,各回自己的所在;惟有天霸仍回本人的衙門,同張桂蘭說明此事, 命他瞞著人傑的母親,自己收拾包裹,率同關太,復行到了轅門,拜別眾人,與趙氏弟 兄向山東而去。   在路非止一日。這日過了徐州,已是夕陽西下,遠遠見前面有個村鎮。向著關小西 說道:「關大哥,咱們走睏了,今日在此權住一宵,好讓俺明日趕路。」趙五道:「俺 也餓了,前面這鎮上咱有個至好的朋友,名叫獨眼龍方剛,在此開設個吃食店面,往來 皆住在客店中,好酒好肴,悉聽其便。」天霸道:「既有這座所在,你便前去通知,俺 三人後來便了。」趙五聽了此言,隨即趕先前去,到了鎮上,見方家店前,擁著個大大 的人圈,叫喊之聲,絡繹不絕。趙五不知何事,只得將長衣掀去,兩個拳頭用了個分水 式,一聲叱咤,闖進店中,便當中一站,將兩首的全部分開,連忙高聲叫道:「佛爺爺 !有趙五在此,你我皆江湖上朋友,有話但說不妨,何必彼此較量。」說著,將方剛推 了過去。   那和尚忽見來了一人,將自己攔住,也就向趙五道:「朋友,且聽我講明,便知出 家人的委屈。咱與朋友由潼關而來,到了河南,不期抱病,俺想等他數日然後同行。誰 知一病半月,精力不佳,暫時不能舉步;只因要事在身,故命俺先自啟行。   今日到了這店中,覺得身子不爽,猶恐再去趕路,受了風寒,反誤了事件。見這店 中也還潔淨,遂取了五六兩碎銀,命他代辦些面飯;上午已過,下晝時分肚中饑餓,命 他蒸兩籠饅頭下酒。誰知他早間將銀兩取去,此時便壞了心腸,這店內許多客人,走進 來的,俱皆吃畢,只有俺的久久不來,你道是惱與不惱?因此俺請教了他幾句,反說俺 是出家之人,不應吃這牛肉饅頭;故俺$ 「借問老哥尊姓大名?   貴地何處?由何處而來?此去意將何往?」君召見他來問,便答道:「在下乃漕運 總督施大人麾下至交朋友,海州萬家村萬君召也!汝是何人?且請說明名姓!」那人聽 說是君召,不覺喜出望外,忙道:「莫非你老由河南來麼?目下貴體如何?普潤和尚已 到沂州了。」君召聽了此言,更屬詫異,忙道:「普潤僧人正是俺的朋友,汝何以與他 相識?」那人道:「不欺尊駕,咱也是綠林出身,向在蛤蟆山與洪魁這乾人聚義,姓王 名杰,排行第四,便是小可。只因黃天霸與趙氏弟兄路過山下,殺死洪魁,欲燒山寨, 普和尚與眾人勸俺歸降,同赴沂州攻打王朗。   不料王朗十分厲害,天霸與人傑同上山頭,為齊星樓的埋伏打了半死;現在人傑尚 可言語,天霸早已不省人事。因此小人討這個差使,馳赴淮安送信,速請他妻子到張七 那裡,將消除萬毒丸要來,方救得天霸的性命。因此到了這店中,便進了飲食,仍去趕 路。不期這個雜種同俺作這個對頭,不是你老前來,定將這狗頭打死。」君召聽了此言 ,自是吃驚不小,忙道:「飛雲子既在王朗山中,為何不將樓圖取出,反致天霸中這埋 伏呢?」   王杰道:「咱也上山殺了一陣,只因雲龍與曹勇口角,不辭而去,王朗不免疑惑, 常常要這樓圖,總是托言不與,飛雲子又不便過顯形跡,以致遲延至今。前天霸非飛雲 子搭救,早經慘死在樓上了。你老自河南抱病,何故這許多日子?此時大約是前赴淮安 了。」兩人說明名姓,自是一家的好漢。君召便命王杰將自己的包裹搬在一處,乃道: 「今日已將更鼓,夜站也不便行走,咱們坐一夜,明日早起,兩人一齊同行,路途也有 個伙伴。」王杰聽了此言,自是願意。   不必說他二人在此等候,且說兩個小二將店主拖了出去,到了店堂坐下,低聲言道 :「這兩個皆是肥羊,不過那一個甚為棘手,咱們須設個計策,將他擒住,得了宗大大 的財帛。」   你道這店主姓甚名誰?此人有個外號,稱他賽時遷王七。此時為小二拖出,乃道: 「這兩隻羊雖然纏手,但是用了那藥酒,將他們灌得爛醉,也就直手直腳。」說罷,便 命小二前去置辦,以便害他二人。不知君召與王杰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一三回 施大人待客情殷 張桂蘭救夫心切   卻說王七被萬君召搶白一頓,到了外面向小二說道:「這兩隻肥羊,甚有油水,只 是不易動手。咱們仍將那一種頂妙的藥散入裡面,多備繩索,抬入後面,專候我前去動 手。」小二道:「咱們自理會得。但前來的那人,不過是火暴性子,惟有後來的,不但 有那樣膂力,好像是$ 道;即便前去,也不過空跑一趟,無濟於事。」桂蘭不等他說完,復又跪 了下來,忙道:「爹爹膝下只有女兒一人,天霸辛苦半生,至今尚無子嗣,設若因此送 了性命,女兒靠著何人?就是父親蓋世英雄,親生的女婿死在惡人之手,知道的說爹爹 高尚,不知道的反道是欺善怕惡,徒有虛名,為人唾罵。若能救了他性命,皇天保佑, 生下孩兒,兩姓兼祧,接了爹爹的後代,香煙接續,歷代流傳,豈不是受享不盡。爹爹 若不去,反貪一時快樂,誤我終身,夫若有差池,女兒這性命也就不要了!」說罷,跪 在地下,只是痛哭。   郝素玉在旁說道:「老爺子,你也太高尚了。功名不就,尚可算隱士;女婿不救, 豈非是個惡人?俺姐姐又無一男二女,設若天霸送命,你老也為人唾罵。而且施大人盛 意殷殷,致書勸駕,此時不去,豈不負他的來意!便是江湖上好漢,綠林中豪傑,也要 在旁議論呢!」說著,便在身邊,取出施公的來信。   張七拆開觀看了一回,乃道:「飛雲子既是知道這消除萬毒丸,當時何不給他服下 ,此去沂州偌遠的路程,為父的何能得去?   而且這丸藥早經用盡,非修合半年不能成,叫俺一時從何置辦?」   桂蘭道:「爹爹不必推辭,若無丸藥,那末藥便無用麼?女兒千里而來,幾乎送了 性命,非遇著咱的哥哥,已在半途傷命;爹爹竟不看這情面,女兒又尚有何望麼?」說 罷,大哭連天,站起身來,便想尋個自盡。早被郝素玉一把揪住,當時也跪了下去,苦 苦的哀求。張七為她纏得無法,不禁長歎一聲,開言說道:「俺道是看破世情,一塵不 染,在這山中做個隱士;誰知天不由人,出了這事,叫我怎生說法。也罷,且與汝前去 一行。但是救活天霸,仍然獨自回山,所有瑯琊事件是不能過問的了。但是這一帶山林 ,下山之後,無人管理,為父怎放心得下?」桂蘭道:「孩兒已有言在先,路遇哥哥, 便是五伯的兒子現在山前等候示下!」張七聽了此言,真是喜出望外,忙道:「莫非是 黑頭陀張煥麼?」桂蘭道:「正是此人,爹爹且命人去呼喚。」當時便將如何遇見的話 ,說了一遍。張七一聞此言,卻是悲喜交集。悲的是,兄弟七人只留著自己孑然一身, 無依無靠,回想起從前的光景,不覺如在夢中;喜的是,多年叔姪一旦相逢,百年之後 ,張氏門中,尚有這一後代。有此兩層,以致悲喜不定。   當時張煥早走了進來,向著張七磕下頭去,嘴裡一面說道:「不孝的孩兒自幼遠離 ,不知家事,父母亡故,渺不知期,生不能侍養於前,死不能成哀於後,撫衷自問,不 能為人。平日專恃這兩個拳頭,為非作歹,回思$ 誰, 為何欲捉王朗?」張七見他來問,不禁笑答道:「汝問俺的名姓,說來也該知道,某乃 綠林的老輩,鳳凰嶺張七是也!」那人聽了此言,不禁大驚失色,忙道:「咱道是誰? 原來老英雄到此,小可多多得罪。   但是前往沂州,還因有人拜請?抑是與王朗有隙?且請說明,俾小可知道。」張七 見此人細問根由,只得止步答道:「汝問俺則甚?且將汝名姓道來,老夫自然相告。」 那人聽了此言,只得對張七說道:「王朗此樓,乃某等之過也!在下姓雲名虎,排行第 二,那飛雲子就是俺的兄弟。只因萬君召奔赴潼關,請俺三弟,彼時因施不全是個贓官 ,不肯隨去,一時之憤,竟將樓圖竊去,奔走四方,滿想到了淮安,將施不全結果了性   誰知一路而來,口碑載道,沿路百姓無不歌功頌德,說他是個清官。咱反追悔從前 不當如此,這明是王朗這強盜暗害他性命。可知琥珀夜光杯乃是皇家的寶物,過了欽限 ,贓賊兩無,豈不獲了重咎?而且他這齊星樓,只有俺三弟照著樓圖可以前去攻破。現 在此圖既在俺身上,雖然有心交付三弟,奈因無顏見面;又恐萬君召等人笑俺反覆,以 至欲行不果,故在此胡混。   老英雄既來此地,敢煩將此樓圖帶去,交與普潤和尚,好與三弟大破高樓,為國家 出力,俺就此便回轉潼關了。」張七聽了此言,自是喜出望外。當即同雲虎上了山頭, 一同入寨。到了聚義廳,雲虎便請他上座,命嘍兵取過面水,奉了清茶。廚下已備了酒 饌,當時擺了筵席,為張七接風。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一九回 張老七解囊施藥 黃天霸起死回生   卻說張七被雲虎請到山上,酒席之間,各言衷曲。張七將天霸受傷,此去解救說了 一遍。便想約雲虎一同前去,攻山之時多一幫手。無奈雲虎執意不從,只得隨他去了。 一宿無話,次日天明,張七便起身趕路,早有雲虎送出個小小拜匣,外面一個紅布包裹 ,裹住當中,裡面一幅樓圖,卷藏在裡面,當時交付張七,又送了許多盤費。張七也不 肯受,只得攜了拜匣,別了雲虎,下山而去。復走七日路程。這日離沂州不遠,一路上 但聽說道:「瑯琊山王朗建造高樓,以便奪取天下;現在黃天霸身受重傷,命在旦夕, 報馬到了淮安,施大人親自前來破敵;昨日沂州府得了施大人公事,命他備一所行轅, 擇地下寨;聽說帶的兵馬,不過一千上下,惟有那麾下的將士,無不飛簷走壁,出色驚 人;這一路而來,還破了許多無頭案件,眼見得這沂州界內要做戰場了。」張七聽在耳 內,所幸天霸尚未送命。   當向那人問道:「汝可知施大人麾下那個老英雄殷龍現在何處?   $ 裡面。   施公命計全將拜匣取過,搬著一張金漆方桌,將樓圖輕輕的打開。四人看了,但見 五色增光,填寫明白,卻是三層角樓。   第一層一帶欄杆,圍於四面,周圍共有四門,分著東西南北:東邊方位寫著「甲門 」,甲門裡面三個台階,上寫著「天地人」三個字;台階一帶旁畫著半截短牆,牆上布 列著鐵網,鐵網的總線穿在牆內,裡面一根鐵桿,將總頭扣在桿上;下面一條礬石的路 逕,注明一丈五尺;頂面一道圍門,圍門裡面畫了許多榆柳杏棗樹木;上面鋪著一層鐵 板,便是第一層樓面。左邊望去,便是南邊方位,上寫著內門裡面一個極大的圈子,上 寫「圓坑」二字,坑外一個小門,周圍堆著許多煤鐵;當中一個六角方亭,中間站立一 人,手執一柄火叉;亭內許多箭頭,堆在一處;穿過亭子,三間房屋,簷前一個生鐵照 壁;過了照壁,一條石路前去,也到了樓面。向西看去,便是庚門,門內畫著許多金甲 神人,手執利器,圍繞在一所四角廳上;廳前排列著四面大架,架上寫的是「春夏秋冬 」四字;過去有條生鐵繩索,上係著個銅鈴,卻又穿到後面木柱上,柱子豎立當中,周 圍一帶有雜木欄杆,防護在四面;過去仍然是一條石路,直至樓底。   北方寫著「壬門」,裡面盡是一派黑氣,凸凸凹凹許多土堆,橫排在裡面,再向前 看,辨不出裡面什麼物件。眾人看了一會,但知他接著四面方位,不知那生死門戶於何 處分別?第二層樓梯,便在第一層樓梯上面,順著東邊上樓。四面八方,盡是矮屋,每 間屋內或寫著龍蛇雞狗,或畫著走獸飛禽,種種不提,筆難盡述。但見那房屋盡是比鄰 ,彼此可通,亦彼此阻隔,要想知何處進出,實是尋找不著。頂上便是第三層樓面,四 下八個門戶,上寫著「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每面各有鐵門;裡面一帶設著許多鐵櫃, 頂上鐵梁鐵瓦,當中樑上係著一個鐵箱子。   眾人看畢,只不知從何處破起。計全道:「這圖既已得來,少不得有破山之日,咱 們且等天霸痊癒,飛雲子到來,自有個主見。」當時仍將樓圖疊起,議論了一會,方始   且說孫勇敗回山上;見了王朗,說道:「施不全名不虛傳,手下能人十分厲害。今 日咱戰關太,幾乎送了性命;設若眾人皆如此手段,雖有這座高樓,未必全行得勝。雲 三哥既在山頭,何故不謀一策呢?」飛雲子聽了,心下暗道:「汝這狗頭自恃凶勇,此 時也殺敗回來,不趁此時下山,尚待何日?」隨言道:「孫大哥,你也太無禮,這高樓 是俺所造,幾次要取樓圖,寨主皆猶豫不決。連日聞施不全親身到此,某欲自己下山, 看他動靜,又為汝等阻撓。此次汝$ 就此逃走不成!」正疑惑之際,早見飛雲子運動身 子,黑布包腦,皂衣皂褲,手執短刀,一路向樓前而去。少頃,天霸、賀人傑也過了方 廳,在假山前守候;其餘眾人,也就陸續到此會齊了。欄杆前面,早見張桂蘭與殷賽花 在那裡亂殺。孫勇見他是個女子,全不放在心上,雙錘一起,左右開弓,每人一下打去 。張桂蘭見他來得凶勇,雙刀將錘隔去,高聲罵道:「狗強盜,姑奶奶的丈夫兩次三番 皆為汝這狗頭用了埋伏,幾乎送了我丈夫性命,今日特來尋汝,以報前仇!」說罷,雙 刀還未砍去,殷賽花的寶劍早已刺來。孫勇憑著自己武藝,奮勇當先,與他力戰,毫無 半點懼怯。   這里正殺在一處,那東南西北四面門戶,早有人前去攻打。   只見飛雲子高聲叫道:「汝等皆由東門進去,到了裡面,再分方位。」正走之時, 忽見鄧龍、郭天保一路迎來,見了眾人,趕即敲動金鈴,傳了號令。上面王朗在第三層 樓上,聽見鈴聲,早已魂飛天外,趕將機關撥動,只見欄杆外面火燄當空,許多火箭由 裡面發出。天霸、賽花正殺得性起,忽見火箭亂飛,曉得他的厲害,只得轉身向外逃去 。誰知火光到了半空,忽然一陣風來,倒轉到裡面而去,欄杆裡面嘍兵直燒得焦頭爛額 ,喊叫連天。賽花見埋伏無用,復舞動雙劍對孫勇上下砍來。孫勇此時更加詫異,暗道 :「寨主在樓,專司撥那機關,何故這埋伏忽而更變,燒入裡面去了?」當時只得拚力 上前,力敵兩員女將。   鄧龍與郭天保在那里正戰天霸,滿想鈴聲一動,火箭射來,接著上面的鐵板突下。 誰知敲了一會,呼應不盡,天霸的單刀早到了面前,郭天保知他的厲害,飛叉一起,招 架相迎。接著賀人傑錘頭又到,鄧龍正舉刀相助,早被普潤的戒刀在肩頭砍了一下,已 是動彈不得。郭天保知有了奸細,趕即上樓開動埋伏。那萬君召、褚標二人,早已上了 二層樓面,與鄭得仁、一撮毛兩人殺得難解難分。鄭得仁舞動槍頭,分心刺去,萬君召 早是一刀隔在旁邊,隨手一下砍來,用了個丹鳳朝陽式,得仁向後一退,槍頭舞起,架 在一邊。戰了三四個回合,知是戰他不過,忙將金龍爪的機關撥了一下。果然響亮一聲 ,一條金龍,張牙舞爪,向君召面前橫下。君召吃了一驚,正待舉刀擋,但聽一聲喀嚓 ,那龍爪斷折在下面,嗦然一聲,全行突下。鄭得仁這一驚不小,見自己的門戶為人破 去,隨即拖起銀槍便想逃走,早被萬君召上前一刀,結果了性命。轉身向北行去,見一 個小小方門,順手一推,早見一撮毛、褚標兩人殺在一處。褚標樸刀遇著一撮毛的手段 ,卻也不相上下。君召大吼一聲:「逆賊還$ 道:「終究是一面的話。」自言自語了一會, 家裏人問他,他也不說。次日,便到外面轉了幾天。他本曉得候補道濟仁,是制臺的紅 人,且有點瓜葛,就想去打通這條門路。無奈一連三次都是擋駕,未免心中有點不耐煩 。本打算不去了,祇因為楊老師的傳授,是不可鬧脾氣,祇是忍了一口氣,派人去打聽 了一個的實。   原來,旗人的門權最重,濟大人既是制臺的紅人,那些奔走獻媚的自然不少。他門 口有一個馮二大爺,是濟大人的心腹,言聽計從。除掉從前濟大人認識的之外,要是有 人來見,若不先走通馮二大爺的路,再也夠不著見濟大人的面。濟大人卻也知道,祇為 是一向跟隨,不要緊的錢,也不來管他。所以,這位馮二大爺的聲勢,就一天大似一天   駱青相打聽得實了,趕緊去當了一筆當頭,去買了綢縐綾絹等物,裝了一大盤,派 人送了去。馮二大爺看了一看道:「這是何苦,我是斷不敢領的。」往返兩次,總不肯 受。駱青相急了,祇得親自跟了來。一直到馮二大爺房裏,再三的作揖打恭,求他賞臉 馮二大爺沒法,祇得收下,就留駱青相坐下談心。馮二大爺道:「候補老爺在省城空閑 ,很不容易支持,我們都有的用,何必你老人家破費這許多呢?」駱青相道:「我曉得 ,你老先生還短什麼?祇不過這一點點敬意,實在是力薄沒法弄。這樣一點點的東西, 不但你老人家看不上眼,就我自己,也實在慚愧的了不得。我替我自己說句混話罷,這 叫做禮輕情意重,好在我同你老先生相關的日子長,以後再慢慢的補報罷了。」馮二大 爺道:「好說,好不敢當。」   坐了一回,駱青相也不便就說要見大人的話,祇得起來告辭。馮二大爺也不留,就 送到大門口,哈了哈腰進去了。   駱青相心裏是十分滿意。回到家裏,剛剛他一位朋友出差回來,送了他四瓶茶葉, 是頂好的。他急急的就去配上了八臺茶食,又去送給馮二大爺。馮二大爺推不掉,也祇 得收了。過了三天,駱青相又去請安。不到半個月,果然熟落了,纔慢慢的吐出來意。 馮二大爺道:「容易,我們大人是最喜見客的,你明天午後來,包你見就是了。」駱青 相謝了,歡天喜地而去。   次日纔打十二點鐘,駱青相早已蟒袍補褂袖裏籠著履歷,走進門房裏來。馮二大爺 睡在煙鋪上,兩個眼還是半睜半閉,仿佛是剛剛下床的神氣。看見駱青相進來,略略的 把身子欠了一欠道:「來的早,請坐,請坐。」駱青相道:「不動,不要客氣。」遂即 在一旁坐下老等,馮二大爺抽了十二口煙,喝了一碗茶,又吐了幾口痰,方纔把水煙袋 拿過來,點根煤子,呼呼的抽了七八口,方$ 父子幾個就可以 不吃飯麼?」蕭姑奶奶道:「二哥哥,快別說這沒氣力的話。總而言之,這會的事,如 果太不像樣,不但是對不起死的,抑且叫外人看著笑話。妹子祇好斗著膽替做了主罷。 」便對胡子虛道:「你去照著單子辦罷,諸事有我哩。」岑其身被他弄得沒法,祇是嘆 氣。胡子虛答應一聲,一徑去了。姑奶奶又道:「二哥哥,看開些,你看那些做大事業 的,那一個不是在虧空裏鑽出來的?這又什麼要緊。」姑奶奶說畢,也就到牛氏房裏去 坐。這邊辦事,胡子虛果然按著單子去辦。出殯已過,岑其身是一貧如洗,沒得一點法 子。忽然接得一封信。   要知信內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闕) 〈更法〉   孝公平畫,公孫鞅、甘龍、杜摯三大夫御於君,慮世事之變,討正法之本,求使民之道。   君曰:「代立不忘社稷,君之道也;錯法務明主長,臣之行也。今吾欲變法以治,更禮以教百姓,恐天下之議我也。」   公孫鞅曰:「臣聞之,『疑行無成,疑事無功,』君亟定變法之慮,殆無顧天下之議之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見負於世;有獨知之慮者,必見訾於民。語曰:『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見於未萌。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郭偃之法曰:『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法者,所以愛民也;禮者,所以便事也。是以聖人苟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禮。」   孝公曰:「善。」   甘龍曰:「不然。臣聞之,聖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變法而治。因民而教者,不勞而功成;據法而治者,吏習而民安。今若變法,不循秦國之故,更禮以教民,臣恐天下之議君,願孰察之。」   公孫鞅曰:「子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夫常人安於故習,學者溺於所聞。此兩者所以居官守法,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禮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知者作法,而愚者制焉;賢者更禮,而不肖者拘焉。拘禮之人,不足與言事;制法之人,不足與論變。君無疑矣。」   杜摯曰:「臣聞之,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臣聞法古無過,循禮無邪。君其圖之。」   公孫鞅曰:「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復,何禮之循?伏羲神農教而不誅,黃帝堯舜誅而不怒,及至文武,各當時而立法,因事而制禮。禮法以時而定,制令各順其宜,兵甲器備各便其用。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國不必法古。』湯武之王也,不循古而興;殷夏之滅也,不易禮而亡。然則反古者未可必非,循禮者未足多是也。君無疑矣。」   孝公曰:「善。吾聞窮巷多怪,曲學多辨。愚者之笑,智者哀焉;狂夫之樂,賢者憂焉。拘世以議$ ,望塵情抱倍依依。」其二曰 :「當時詞氣壓朱雲,老作皇家諫諍臣。章疏罷封無事日,朝廷猶指直言人。題詩野館 光泉石,講《易》秋堂動鬼神。棘寺下僚叨末路,齋心唯祝秉鴻鈞。」蓋禹偁常出德驤 門下,而德驤深於《易》,酷嗜吟詠故也。 有終有將略,自平蜀後,人為立祠。又嘗以私財犒士,貧不能足,貸錢以給,比捐館時 ,猶逋三萬緡,真宗特出內帑償之。故魏野哭有終詩曰:「聖代賢臣喪,何人不慘顏? 新祠人祭祀,舊債帝填還。鹵簿塵侵暗,銘旌淚灑斑。功名誰復繼,敕葬向家山。」 洛陽龍門,有呂文穆公讀書龕,云文穆昔嘗棲偃於此。初有友二人,一人則溫尚書仲舒 ,一人忘其姓名,而三人誓不得狀元不仕。及唱第,文穆狀元,溫已不意,然猶中甲科 ,遂釋褐,其一人逕拂衣歸隱。後文穆作相,太宗問:「昔誰為友?」文穆即以歸隱者 對。遽以著作佐郎召之,不起。故文穆罷相尹洛,作詩曰:「昔作儒生謁貢闈,今提相 印出黃扉。九重鵷鷺醉中別,萬里煙霄達了歸。鄰叟盡垂新鶴髮,故人猶著舊麻衣。洛 陽謾道多才子,自歎遭逢似我稀。」所謂故人,蓋斥其友歸隱者也。 文穆有大第在洛中,真宗祠汾時,車駕幸止其廳,後人不敢復坐。圍以欄楯,設御榻焉 。即今張文孝公宅是也。 張文孝公觀,以真宗幸亳歲狀元及第,致仕樞密副使,而其父尚無恙。父名居業,《周 易》學究,性友弟,滯選調三十餘年,年六十餘始轉京秩,以主客員外郎致仕。見其子 入踐樞府,授大府卿,壽九十卒。卒未逾年,張公亦捐館,故諡文孝。乃知張公貴達, 皆其父福慶所致。 李文正公昉,深州饒陽人。太祖在周朝,已知其名,及即位,用以為相。常語昉曰:「 卿在先朝,未嘗傾陷一人,可謂善人君子。」故太宗遇昉亦厚,年老罷相,每曲宴,必 宣赴賜坐。昉嘗獻詩曰:「微臣自愧頭如雪,也向鈞天侍玉皇。」昉詩務淺切,效白樂 天體。晚年與參政李公至為唱和友,而李公詩格亦相類,今世傳《二李唱和集》是也。 公有第在京城北,家法尤嚴,凡子孫在京守官者,俸錢皆不得私用,與饒陽莊課並輸宅 庫,月均給之。故孤遺房分皆獲沾濟,世所難及也。有子宗諤,仕至翰林學士,篇什筆 札,兩皆精妙。太宗朝,嘗以京官帶館職赴內宴,閣門拒之,宗諤獻詩曰:「戴了宮花 賦了詩,不容重睹赭黃衣。無聊獨出金門去,恰似當年下第歸。」蓋宗諤嘗舉進士,御 試下第,故詩因及之。太宗即時宣召赴坐,後遂為例。雖選人帶職,亦預內宴,自宗諤 王文正公旦,相真宗僅二十年。時值四夷納款,海內無事,天書薦降,祥瑞沓臻,而大 駕封岱$ 裁」,及《 贈祈雨僧》云:「無雨若還過半夏,和師曬作葫蘆羓」之類,極為膾炙。又嘗知祥符縣 ,親故多乾借車牛,亞亦作藥名詩曰:「地居京界足親知,倩借尋常無歇時。但看車前 牛領上,十家皮沒五家皮。」覽者無不絕倒。亞常言:「藥名用於詩,無所不可,而斡 運曲折,使各中理,在人之智思耳。」或曰:「延胡索可用乎?」亞曰:「可。」沉思 久之,因朗吟曰:「布袍袖裡懷漫刺,到處遷延胡索人。此可贈遊謁窮措大。」聞者莫 不大笑。 亞與章郇公同年友善。郇公當軸,將用之,而為言者所抑。亞作藥名《生查子﹒陳情》 獻之,曰:「朝廷數擢賢,旋占淩霄路﹔自是郁陶人,險難無移處。也知沒藥療饑寒, 食薄何相誤。大幅紙連黏,甘草《歸田賦》。」亞又別成藥名《生查子﹒閨情》三首, 其一曰:「相思意已深,白紙書難足﹔字字苦參商,故要檳郎讀。分明記得約當歸,遠 至櫻桃熟。何事菊花時?猶未回鄉曲。」其二曰:「小院雨餘涼,石竹生風砌。羅扇盡 從容,半下紗幮睡。起來閒坐北亭中,滴盡真珠淚。為念婿辛勤,去折蟾宮桂。」其三 曰:「浪蕩去未來,躑躅花頻換﹔可惜石榴裙,蘭麝香銷半。琵琶閑抱理相思,必撥朱 弦斷。擬續斷朱弦,待這冤家看。」亞又自為「亞」字謎曰:「若教有口便啞,且要無 心為惡。中間全沒肚腸,外面強生稜角。」此雖一時俳諧之詞,然所寄興,亦有深意。 亞又別有詩百餘首,號《澄源集》。有《歲旦示知己》云:「收寒歸地底,表老向人間 。」又《與友人郊遊》云:「馬嘶曾到寺,犬吠乍行村。」送《歸化宰王秘丞赴闕》云 :「吏辭如賀日,民送似迎時。」《懷舊隱》云:「排聯花品曾非僭,愛惜苔錢不是慳 。」亦自成一家體格。 亞性寬和,累典名藩,皆有遺愛。然頗真率,無威儀,吏不甚懼。行坐常弄瓢子,不離 懷袖,尤喜唱清和樂。知越州時,每擁騎自衙庭出,或由鑑湖緩轡而歸,必敲鐙代拍, 潛唱徹三十六遍然後已。亦其性也。 郎中曹琰亦滑稽辯捷,嘗有僧以詩卷投獻,琰閱其首篇《登潤州甘露閣》云:「下觀揚 子小。」琰曰:「何不道『卑吠狗兒肥』?」次又閱一篇《送僧》云:「猿啼旅思淒。 」琰曰:「何不道『犬吠張三嫂』?」座中無不大笑。 龍圖劉燁亦滑稽辯捷,嘗與內相劉筠聚會飲茗,問左右曰:「湯滾也未?」左右皆應曰 :「已滾。」筠曰:「僉曰鯀哉。」燁應聲曰:「吾與點也。」 燁又嘗與筠連騎趨朝,筠馬病足,行遲。燁謂曰:「馬何故遲?」筠曰:「只為五更三 。」言點蹄也。燁應聲曰:「何不與他七上八?」意欲其下馬徒行也。 龔穎$ 。高德弘苦苦争阻,不听。 秋水丰神冰玉肤,等闲一笑国成芜。 却怜血染清溪草,不及西施泛五湖。 张、孔二美人既斩,弄得个高德弘索兴而回;回至行营参谒。那晋王笑容可掬道:"丽华到了么?"高德弘恐怕晋王见怪,把这事都推在李渊身上,道:"下官承命去取,父亲不敢怠慢,着备香车细辇,还选美貌嫔御十人,陪送军前。"晋王笑道:"非着记室往取,高长史也未必如此知趣。"高德弘道:"只是可奈李渊,他言祸水不可容留,连孔贵嫔都斩了!"晋王听了失惊,道:"你父亲怎不作主?"德弘道:"臣与父亲再三阻挡,必不肯听,还责下官父子做美人局,愚弄大王。"晋王大怒道:"可恶这厮!他是酒色之徒,一定看上这两个美人,怪我去取,他故此捻酸杀害。"却又叹息道:"这也是我一时性急,再停两日,到了建康,只说取陈叔宝一干家属起解,那时留下,谁人阻挡?就李渊来劝谏,只是不从,也没奈我何。这便是我失算,害了两个丽人。"临后恨恨的道:"我虽不杀丽华,丽华由我而死。毕竟杀此贼子,与二姬报仇!"当下一场懊恼散了,早已种下祸根。 头悬白下惩亡陈,谁解匡君是忤君? 羡是鸥夷东海畔,智全越国又全身。 晋王因此一恼,到免强做个好人。一到建康,拿过施文庆,道他受委不忠,曲为谄佞;沈客卿重敛逢君;阳慧朗、徐哲、暨慧景,侮法害民;时为五佞。都将来斩在石关前。又把孔范、王控等投于边裔,以息三吴民怨。使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一无所取,以博贤声。又道贺若弼先期决战,有违军令;李渊怠惰不修职事,上疏纠劾,请拘拿问。隋主知平陈,若弼首功,渊居官忠直,俱免罪。还先召回若弼,赐绢万段。 其时各处未定州郡,分遣各总兵督兵征服;川蜀、荆楚、吴赵、云贵,皆归版图,天下复统于一。惟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高凉郡石龙夫人洗氏为主。夫人陈阳春太守冯宝之妻,冯仆之母也。闻隋破陈,夫人亲自起兵,保全四境,筑城拒守,众号圣母,谓其城日"夫人城"。隋遣柱国韦洸,安抚岭外。夫人拒之,洸不得进。晋王遣陈主遗夫人书,谕以国亡,使之归隋。夫人得书,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北面拜谢后,始遣其孙盎,率众迎洗入广州。夫人亲披甲胄,乘介马,张锦伞,引我骑卫从,载诏书称使者,宣谕朝廷德意,历十余州,所至皆降。凡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封盎为仪同三司,册夫人为宋康郡太夫人,赐临振县为汤沐邑;一年一贡献,三年一朝观。时人作诗,以美其事,有"锦车朝促候,刁斗夜传呼";及"云摇锦车节,月照角端弓"之句。智勇福寿,四者俱全。年八十余而终,称$ 赫威威太阳真人当头晒,暖溶溶和气春风滚地来。扫彤云四开,现青天一块,依旧祥光瑞烟霭。 樊建威寒颤颤熬过了十里村镇,天色又晚,没有下处,只得投东岳庙来宿。那座庙就是秦叔宝得病的所在,若不是这场大雪,怎么得樊建威刚刚在此歇宿?这叫做: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东岳香火正在关门,只见一人捱将进来投宿。道人到鹤轩中报与魏观主。观主乃是极有人情的,即便延纳樊建威到后轩中,放下行李,抖去雪水,与观主施体。观主道:"贵处那里?"樊建威道:'小弟姓樊,山东齐州人,往潞州找寻朋友,遇此大雪,暂停宝宫借宿一宵,明日重酬。"观主道:"足下是樊先生,尊字可是樊建威么?"樊建威吓了一跳,答道:"仙长何以知我贱字,"观主道:"叔宝兄曾道及尊字。"樊建威大喜道:"那个叔宝?"观主道:"先生又多问了,秦叔宝能有得几个?"樊建威忙问:"在那里?"观主道:"十月初二日,有病到微观中来。"樊建威顿足道:"想是此兄不在了,且说如今怎么样了。"观主道:"十月十五日,二贤庄单员外邀回家去,与他养病。前日十一月十五日,病体全愈,在敞宫还愿。因天寒留住在家,不曾打发他回去,见在二贤庄上。"樊建威一闻此言,却像什么光景?就像是: 穷士获金千两,寒儒连中高魁。洞房花烛喜难挨,久别亲人重会。困虎肋添双翅,蛰龙角奋春雷。农夫苦旱遇淋漓,暮景得生骇骥。(调寄"西江月") 观主收拾果酒,陪建威夜坐。樊建威因雪里受些寒气,身子困倦,到也放量多饮几杯热酒。暂且睡过一宵,才见天明,即例起身,封一封谢仪,送与观主。这观主知是秦叔宝的朋友,死也不肯受他的,留住樊建威吃了早饭,送出东岳庙来,指示二贤庄路径。樊建威竟投雄信庄上来。 此时雄信与叔宝,书房中拥炉饮酒赏雪,倒也有兴。正是: 对梅发清兴,饮酒敌寒威。 手下庄客来报,山东秦太太央一个樊老爷寄家书在外。叔宝喜道:"单二哥,家母托樊建威寄家书来了。"二人出庄迎接。叔宝笑道:"果然是你。"建威道:"前日分行李时,银子却在弟处,不会分得。回去送与伯母,伯母定要小弟做盘缠,寻觅吾兄回去。"叔宝道:"为盘缠不会带得,担搁出无数事来。"雄信道:"前话慢题,且请进去。"雄信叫手下人,接了樊老爷的行李,一直引到书房暖处。雄信先与建威施宾主之礼,叔宝又拜谢建威风雪寒苦之劳。雄信吩咐手下重新摆酒。叔宝问道:"家母好么?"建威道:'有书在此请看。"叔宝开缄和泪读罢,就去收拾行李。 一封书寄思儿泪,千里能牵游子心。 雄信看见,微微暗笑,酒席完备$ 邃说知了,就叫巧手匠人,像马身躯,做一副熔金鞍辔,正月十五日方完。异常细巧,耀眼争光。欲以厚赠叔宝,又恐他多心不受,做一副新铺盖起来。将白银打匾,缝在铺盖里,把铺盖打卷,马鞴了鞍辔,捎在马鞍鞒后,只说是铺盖,不讲里面有银子。方才把那黄骠马牵将出来,又自有当面的赆礼。叔宝要向东岳庙去谢魏玄成,雄信又着人去请了来。宾主是一桌酒奉饯。旁边桌子上,摆五色潞绸十匹,做就的寒衣四套,盘费银五十两。 雄信与叔宝把盏饮酒,指桌上礼物向叔宝道:"些微薄敬,望兄哂纳。往日叮咛求荣不在朱门下,这句话说,兄当牢记,不可忘了。"魏玄成道:"叔宝兄低头人下,易短英雄之气;况弟曾遇异人,道真主已出,隋祚不长。似兄英勇,怕不做他时住命功臣?就是小弟托过黄冠,亦是待时而动。兄可依员外之言,天生我材,断不沦落。"叔宝心中暗道:"玄成此言,殊似有理。但雄信把我看小了。这叫做久处令人贱,赆送了几十两银子,他就叫我不要入公门。他把我当在家常是少了饭钱卖马的人。不知我虽在公门,上下往来朋友,赆礼路费,费几百金不能过一年,他就说许多闲话。"只得口里答谢道:"兄长金石之言,小弟当铭刻肺腑。归心如箭,酒不能多。"雄信取大杯对饮三杯,玄成也陪饮了三杯。叔宝告辞,把许多物件,都捎在马鞍鞒后,举手作别。正是: 挥手别知己,有酒不尽倾。只因乡思急,顿使别离轻。出庄上马,紧纵一辔,那黄骠马见了故主,马健人强,一口气跑了三十里路,才收得住。捎的那铺盖拖下半边来。这马若叔宝自己鞴的,便有筋节,捎的行李,就不得拖将下来;却是单家庄上手下人的捎的,一顿顿松了皮条,马走一步踢一脚。叔宝回头看道:"这行李捎得不好,朋友送的东西,若失落了,辜负他的好意。耽迟不耽错,前边有一村镇,且暂停一晚,到明日五更天,自己鞴马,行李就不得差错了。"径投店来。此处地方名皂角林,也是叔宝时运不利,又遭出一场大祸来,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皂角林财物露遭殃 顺义村擂台逢敌手 英雄作事颇囗囗,谗夫何故轻淄涅。 积猜惑信不易明,黑白妍姓难解辨。 雉网鸿罹未足悲,从来财货每基危。 石崇金谷空遗恨,奴守利财能尔为。 堪悲自是运途蹇,干戈匝地无由免。 昂首嗟嘘只问天,纷纷肉眼何须谴。 凡人无钱气不扬,到得多财,却也为累。若土著之民,富有资财,先得了一个守财虏的名头,又免不得个有司着想,亲友妒嫉。若在外囊囊沉重了些,便有动掠之虞。迹涉可疑,又有意外之变,怕不福中有祸,弄到杀身地位? 说话秦叔宝未到皂角$ 有势。鹞鹰灯,扑兔堪夸。鹦鹉灯,骂杀俗鸟。喜鹊灯,占尽鸣鸦。鹣鹣灯,缠绵倩主。鸳鸯灯,欢喜冤家。各色鸟灯,无不俱备,也不能尽数。左右有两个古人,乘两碗鸟灯。因越公寿诞,左手是西池王母,乘青驾瑶池赴宴;右手是南极寿星,跨白鹤海屋添筹。有诗四句: 鸟灯千万集鳌山,生动浑如试羽还。 因有羽王高位立,纷纷群鸟尽随班。 众朋友看了越公杨府门首凤凰灯,已是初鼓了,却奔东长安门来。那齐国远自幼落草,不曾到得帝都。今日又是个上元佳节,灯明月灿,锣鼓喧天;他也没有一句好话对朋友讲,扭捏这个粗笨身子,在人丛中捱来挤去,欢喜得紧,只是头摇眼转,乱叫乱跳,按捺他不住。 叔宝道:"我们进长安门,穿皇城,看看内里灯去。"到五凤楼前,人烟挤塞的紧。那五凤楼前,却设一座御灯楼。有两个大太监,都坐在银花交椅上,左手是司礼监裴寂,右手是内检点宗庆,带五百禁军,都穿着团花锦袄,每人执齐眉红棍,把守着御灯楼。这座灯楼却不是纸绢颜料扎缚的,都是海外异香,宫中宝玩,砌这就一座灯楼,却又叫做御灯楼。上面悬一面牌匾,径寸宝珠,穿就四个字道:"光照天下"。玉嵌金镶的一对联句道: 三千世界笙歌里,十二都城锦绣中。 御灯景至,大是不同。王伯当、柴嗣昌、齐国远、李如珪一班人看了御灯楼,东奔西走,时聚时散,或在茶坊,或在酒肆,或在戏馆,那里思量回寓?叔宝屡次催他们出城,只是不听。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十八回 王婉儿观灯起衅 宇文子贪色亡身 自是英雄胆智奇,捐躯何必为相知? 秦庭欲碎荆卿首,韩市曾横聂政尸。 气断香魂寒粉骨,剑飞霜雪绝妖魑。 为君扫尽不平事,肯学长安轻薄儿? 夫天下尽多无益之事,尽多不平之事。无益之事不过是游玩戏要;不平之事,一时奋怒,拔刀相向。要晓得不平之气,常从无益里边寻出来。世人看了,眼珠中火生,听了心胸中怒发。这不平之气,个个有的。若没个济弱锄强的手段,也只干着恼一番。若逞着一勇到底,制服他不来,反惹出祸患,也不是英雄知彼知己的伎俩。果是英雄,凭着自己本领,怕甚王孙公子,又怕甚后拥前遮?小试着百万军中,取上将头的光景,怕不似斩狐击兔,除却一时大憨,却也是作淫恶的无不报之理。所谓: 祸淫原是天心,惟向英雄假手。 且说那些长安的妇人,生在富贵之家,衣丰食足,外面景致,也不大动他心里。偏是小户人家,巴巴急急,过了一年,又喜遇着个闲月,见外边满街灯火,连陌笙歌;时人有诗,以道灯月交辉之盛: 月正回时灯正新,满城灯月白如银。 团团月下灯千盏,灼灼灯$ 州府太守,借名酒派,当分外之差,仗死无辜百姓,敛取民膏,贪酷太甚,只把三千两银子起解。他的银子上京,我这兖州乃必由之地,我今欲仗贤弟大力,取他这三千两银子,作本为商,贤弟可有什么高见?"这个程咬金,曾卖私监,与为盗也不远,见尤员外如此相待他,心中又要驰骋,笑道:"哥哥,只怕他银子不从此路来,若打这条路经过,不劳兄长费心,只消小弟一马当先,这项银子,就滚进来了。"员外道:"贤弟却会什么兵器?"咬金道:"小弟会用斧,却也没有传授,但闲中无事,将劈柴的板斧,装了长柄,自家舞得,到也即溜了。"俊达道:"我倒有一柄斧,重六十斤,贤弟可用得?"咬金应道:"五六十斤,也不为重。"尤员外回后院去,取出那柄斧来,却是浑铁打成的,两边铸就八卦,名为八卦宣化斧。量咬金身躯,取一副青铜盔甲,绿罗袍,槽头有一骑青骢的劣马。尤俊达自己有一副披挂,铁幞头,乌油甲,黑樱枪,皂罗袍,乌骓马。这些东西,也搬将出来,到饮酒处,与咬金一同披挂停当,命手下掌灯火出庄,打稻场上去。用篾囗点火高照,势如白昼,二人马上比势。几个回合,手下众人齐声喝彩。这个尤家庄上人家,都靠着尤员外吃饭,所以明火持枪,不避嫌疑。斗罢下马,收拾回庄寝宿。 次日着人青州打探皇银什么人押解,几时起身,那一日到长叶林地方。数日之间,探听人回来报:"十月望后起身,二十四日可到长叶林地方。有一员解官、一员防送武官、二十名长箭手护送。"二十三夜间,尤员外先取好酒,把咬金吃个半酣,带从人,五鼓时候到长叶林,撺掇咬金道:"贤弟,我与你终身受用,在此一举。"咬金点头,题斧上马,出长叶林官道,带住马,横斧于鞍,如猛虎盘踞于当道。先有打前站官卢方,乃青州折冲校尉,当先开路,也防小人不测之事,先到长叶林。咬金一马冲将下来,高叫:"留下卖路钱!"那个卢方,却也是弓马熟娴的将官,举枪招架骂道:"响马,你只好在深山僻处剪径,只图衣食,这是三京六府解京的钱粮,须要回避。你这喊人这等大胆!"咬金道:"天下客商,老爷分毫不取,闻得青州有三千两银子,特来做这件生意。"卢方道:"咄,响马无知,什么生意!"纵马挺枪,分心就挑。咬金手中斧,火速忙迎。两马相撞,斧枪并举。斗上数十回合,后面尘头起处,押银官银扛已到。咬金见后面人来,恐又增帮手,纵马摇斧砍来。卢方架不住,砍于马下。二十名长箭手赶到,见卢方落马,各举标枪叫道:"前站卢爷被响马伤了!"咬金乘势斫倒三四个部下,众人都丢枪弃棒,过涧而去,把银子弃在长叶林中。解官户曹参军$ "太公,秦琼顽劣,也不为本官比较打这几板,疼痛难禁,眼中落泪。"社长道:"为什么?"叔宝道:"昔年公干河东,有个好友单雄信赠金数百两回乡,教我不要在公门当差,求荣不在朱门下。此言常记在心,只为功名心急,思量在来总管门下,一刀一枪,博个一官半职。不料被州官诸将下来,今日却将父母遗体,遭官刑戮辱,羞见故人,是以眼中落泪。" 清泪落淫淫,含悲气不禁。无端遭戮辱,俯首愧知心。 却不知雄信不远千里而来,已到齐州,来与他母亲拜寿,止有一程之隔。叔宝与社长正饮酒叙话之间,酒店外面喧将进来,问张公:"酒店里秦爷可在里面?"酒保认得樊老爷,应道:"秦爷在里面。"引将进来,却是樊虎。张社长接住道:"请坐。"叔宝道:"贤弟来得好,张社长高情,你也饮一杯。"樊虎道:"秦大哥,不是饮酒的事。"叔宝道:"有什么紧要的说话?"樊虎与叔宝附耳低言:"小弟方才西门朋友邀去吃酒,人都讲翻了,贾润甫家中到了十五骑大马,都是异言异服,有面生可疑之人,怕有陈达、牛金在内。"叔宝闻言大喜道:"社长也不瞒你,樊建威在西门来,贾柳店中到些异样的人,怕有劫夺皇扛的二寇在内;我却不敢进酒了。"张社长道:"老夫这酒是无益之酒,不过是与足下解闷。既有佳音,二位速去,擒了二寇,老夫当来贺喜。" 叔宝与建威辞了张社长,离了店门,往西门来。那西门人都挤满了,吊桥上瓮城内,都是那街坊上没事的闲汉,也搭着些衙门中当差的,却不是捕盗行头的人;见贾润甫家中到些异样人,都是猜疑。有认得秦琼与樊虎的说:"列位,有这两个人来,只怕其中真有缘故了。"却与叔宝举手道:"秦旗牌,贾家那话儿,倘有什么风声,传个号头出来,我们领壮丁百姓,帮助秦旗牌下手。"叔宝举手答言:"多谢列位,看衙门面上,不要散了,帮助帮助。"下吊桥到贾润甫门首,都关了门,吊闼板都放将下来,招牌都收进去。叔宝用手一推,门还不曾拴,回头对樊虎道:"樊建威,我两个不要一齐进去。"樊虎道:"怎么说?"叔宝道:"一齐进去,就撞住了,没有救手。我们虽说当不过日逐比并,未必就死;他这班人,却是亡命之徒,常言道,双拳不敌四手。你在外面,我先进去。倘有风声,我口里打一个哨子,你就招呼吊桥和城门口那些人,拦住两头街道,把巷口栅栏栅住,帮扶我两个动手。"樊虎道:"小弟晓得。"叔宝捱二门三门进来。三门里面,却是一座大开井,那天井里的人,又挤满了。却是什么人?众朋友吃下马饭已久,安席饮酒,又有鼓手吹打,近筵前都是跟随众豪杰的手下,下面都是两边住的邻居$ 第一幅,却是看梅二首: 砌雪无消日,卷帘时自颦。庭梅对我有怜处,先露枝头一点春。 香消寒艳好,谁识是天真。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炀帝看了大惊道:"宫中如何还有这般美才妇人?"忙展第二幅来看,却是妆成一首、自感三首。妆成云: 妆成多自惜,梦好却成悲。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 自感云: 庭绝玉辇迹,芳草渐成窠。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 其二云: 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庭花方烂漫,无计奈春何。 其三云: 春阴正无际,独步意如何。不及闲花草,翻成雨露多。 展第三幅,却是自伤一首云: 初入承明殿,深深报未央。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 春寒入骨软,独坐愁空房。飒履步庭下,幽怀空感伤。 平日所爱惜,自待却非常。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 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彷徨。家岂无骨肉,偏亲老北堂。 此方无羽翼,何计出高墙?性命诚所重,弃割良可伤。 悬帛朱梁上,肝肠如沸汤。引颈又自惜,有若丝牵肠。 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 炀帝不曾读完,就泫然泪下说道:"是朕之过也!朕何等爱才,不料宫帏中,到失了一个才女,真可痛惜。"再拭泪展第四幅,却是遗意一首云: 秘洞扃仙卉,雕窗锁玉人。毛君真可戮,不及写昭君。 炀帝看了,勃然大怒道:"原来这厮误事!"沙夫人问:"是谁?"炀帝道:"朕前日叫许庭辅到后宫去采选,如何不选他,其中一定有弊。这诗明明是怨许庭辅不肯选他,故含愤而死。"便要叫人拿许庭辅。降阳院贾夫人道:"许庭辅只知看容貌,那里识得他的才华。侯夫人才华美矣,不知容貌如何?陛下何不差人去看,若颜色平常,罪还可赦;若才貌俱佳,再拿未迟。"炀帝道:"若不是个绝色佳人,那有这般锦心绣口?既是妃子们如此说,待朕亲自去看。"遂别了众夫人,乘辇还宫,萧后接住,便同到后宫来看。只看侯夫人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虽然死了,却装束得齐整,颜色如生,腮红颊白,就如一朵含露的桃花。炀帝看了,也不怕触污了身体,走近前将手抚着他尸肉之上,放声痛哭道:"朕这般爱才好色,宫帏中却失了妃子。妃子这般有才有色,咫尺间却不能遇朕,非朕负妃子,是妃子生来的命薄;非妃子不遇朕,是朕生来的缘悭。妃子九原之下,慎勿怨朕。"说罢又哭,哭了又说,絮絮叨叨,就像孔夫子哭麒麟的一般,到十分凄切。正是: 圣人悲道,常人哭色。同一伤心,天渊之隔。 萧后劝道:"人琴已亡,悲之何益?愿陛下保重。"炀帝遂传旨,拿许庭辅下狱,细细审问定罪。一面叫人备衣衾棺停,厚葬侯夫人。又叫宫人寻遗下的诗稿。宫人回奏道$ 好吟咏了。"和明院姜夫人道:"不是这等讲,若是做得五的,要罚他备酒一席,以作竟日欢;若是做得奇思幻想,清新中式的,大家送主司到他院里去,欢娱一夜。"周夫人笑道:"照依你说,我是再不沾雨露的了。" 炀帝听见众夫人议论,大笑不止,便道:"众妃子不必争论,好歹做了,朕自有公评。"于是众夫人笑将下来,向炀帝告坐了,便四散去,各占了坐位。桌上预先设下砚一方,笔一枝,一幅花笺。大家静悄悄凝坐构思。炀帝坐在中间,四团观看:也有手托着香腮;也有颦蹙了画眉;也有看着地弄裙带的;也有执着笔仰天想的;有几个倚遍栏杆;有几个缓步花阴;有的咬着指爪,微微吟咏;有的抱着护膝,卿卿呆思。炀帝看了这些佳人的态度,不觉心荡神信,忍不住立起身来,好像元宵走马灯,团团的在中间转,往东边去磨一磨墨,往西边来镇一镇笺;那边去倚着桌,觑一觑花容;这边来靠着椅,衬一衬香肩。转到庭中,又舍不得这里几个出神摹拟;走进轩里,又要看外边这几个心情。引得一个风流天子,如同战台上的傀儡,题进题出。 正得意之时,只见一个内监进来奏道:"娘娘见木兰庭上,百花盛开,遣臣请万岁御驾赏玩。"炀帝见说便道:"木兰庭上,也有景致,自从有了西苑,许久不曾去游,只是此刻众夫人在这里题诗看花,明日罢。"内监道:"娘娘已选进木兰庭去了,专候万岁驾临。"狄夫人起身,对炀帝说道:"妾等做诗,原没甚要紧,陛下还是进宫去的是,不要因了妾们拂了娘娘的兴。"炀帝沉吟了一回,说道:"既如此,妃子们同去走走何如?"罗夫人道:"使不得,娘娘又没有旨唤妾们,妾等成队的进宫去,不惟不能凑其欢,反取其厌了。"炀帝点头道:"也说得是,待朕去看光景好,再差人来宣你们来迟。如今大家且在这里构思完题。"说了起身,众夫人送出轩来,炀帝便止住道:"众妃子各自去干正事,不要乱了文思。"众夫人应命进轩。 炀帝见众美人都在轩外,说道:"你们总是闲着,随朕去游赏片时。"宝儿等五人,欢喜不胜,随炀帝上了玉辇,转过西轩,又行过了明霞、晨光二院,将到翠华陈玉山嘴口,只见一辆小车儿,迎将上来。炀帝仔细一看,却是仪凤院李夫人。李夫人望见了炀帝的玉辇,忙下车来,俯伏辇前。炀帝把手扶他起来道:"好呀,你躲到这时候方来?夏妃子说你害了相思病,朕正要来替你诊治。"李夫人笑道:"陛下那有闲工夫来,姜偶尔伤春贪睡来迟,望陛下恕罪,不知宣妾等在何处供奉?"炀帝便把美人赌歌,众妃子也想吟诗,朕叫他们各自写怀在西轩中题咏,如今因木兰庭上花开,皇后来请,不得不去走$ ,因拉他来看花助兴。"萧后道:"李夫人来,更觉花神增色;只是打断了陛下考文的兴趣奈何?"大家说说笑笑,炀帝不觉微有醉意,遂起身到各处闹耍。偶走上殿来,但只见中间挂着一幅大画,画上都是泥金青绿的山水人物,也有楼台寺院,也有村落人家。炀帝见了,便立住细看,并不转移。萧后见炀帝注看多时,恐劳神思,便叫宝儿去请来饮酒。宝儿去请,炀帝也不答应,只是注目看画。萧后又叫宝地拿一钟新煎的龙团细茶,送与那炀帝,炀帝只是看画,也不吃茶。 萧后见炀帝看得有些古怪,忙起身同李夫人走到面前,徐徐问道:"这是那个名人的妙笔?陛下为何这等爱他,凝眸不舍?"炀帝道:"这画乃是一幅广陵图,朕见此图,忽想起广陵风景,故有些恋恋不舍。"萧后道:"此图与广陵不知可有几分相似?"炀帝道:"论广陵山明水秀,柳媚花娇,这图如何描写得出?若只论殿宫寺宇,一指顾问,历历如在目前。"萧后将手指着问道:"此一条是什么河道,有这些舳舻舟揖在内?"炀帝见萧后问他详细,遂走近一步,将左手伏在萧后肩上,把右后指着图画,细细说道:"这不是河道,乃是扬子江。此水自西蜀三峡中流出,奔腾万余里,直到海中,由此遂分南北,古今所谓天堑者,以此江得名也。"李夫人道:"沿江这一带,都是什么山?"炀帝道:"这正面一带,是甘泉山,左边的是浮山,昔大禹治水,曾经此山,至今山上,还有个大禹庙,右边这一座,叫做大铜山,汉时吴王濞在此处铸钱,故此得名,背后一带小山,叫做横山,梁昭明太子在此处读书,四面散出的,乃是瓜步山、罗浮山、摩诃山、狼山、孤山,仅是广陵的门户。" 李夫人悄悄的叫贵儿点两杯新煎的茶来。李夫人送一杯与萧后吃了,又取了一杯茶,轻轻的凑在炀帝面去。炀帝把手来接了。萧后放了杯,又问道:"中间这座城池,却是何处?"炀帝吃完了茶,答道:"这叫做芜城,又叫做古邢沟城,乃是列国时吴王夫差的旧都。旁边这一条水,也是吴王凿的,护此城池。此城据于广陵之中,又得这些山川相为护卫。朕向来曾镇扬州,意欲另建一都,以便收揽江都秀气。"李夫人道:"这小小一城,如何容得天子建都?"炀帝笑道:"妃子在画上看了党小,若到那里尽宽大,可以任情受用。"又以手指着西北一隅地方说道:"只此一处,有二百余里,与西苑大小争差不多。朕若建都此处,可造十六宫院,与西苑一般。"又四下里乱指道:"此处可以筑台,此处可以起楼,此处可以造桥,此处可以凿池。"这炀帝说到了兴豪之际,得意之时,不觉得手舞足蹈,欣然畅快起来。萧后见了笑道:"陛下既说得$ 此良夜。"萧后道:"陛下天才潇洒,何不御制一章,待妾教他们连夜打出,以见一时之胜。"炀帝道:"御妻之言有理,待朕制诗。"遂一边饮酒,一边挥毫,早已制成"清夜游曲"一章: 洛阳城里清秋矣,见碧云散尽,凉天如水。须臾山川生色,河汉无声。千树里,一轮金镜飞起,照琼楼玉宇,银殿瑶台,清虚澄澈真无比。良夜情不已。数千乘万骑,纵游西苑。天街御道平如砥,马上乐竹媚丝姣,与中宴金甘玉旨。试凭三吊五,能几人不亏圣德,穷华靡。须记取隋家潇洒王妃,风流天子。 炀帝作完,递与萧后看。萧后读了一遍,大喜道:"陛下宸思清俊,御翰淋漓,古来帝王,真不能及也。"随叫宫中善唱的,连夜习熟,明夜要游西苑。炀帝又叫近侍,誊一纸传与迎晖院朱贵儿,叫他教各院美人唱熟,明夜马上迎,总在畅情轩取齐。吩咐毕,方与萧后安寝。正是: 昏主惟图乐,妖妻只想游。江山将尽矣,新曲几时休。 第三十五回 乐水夕大士奇观 清夜游昭君泪塞 挖心呕血,打叠就一人欢悦。悄心思,忙中撮弄奇峰突出。塞外黄花音缥缈,落珈杨柳容装绝。更风高,试骥放长林,成国色。 月如练,天如碧。心同醉,欢同席。看红裙锦队,偏山蚁列,香车宝辇阶填绕,绿云素影尊前立。趁今宵马上誓心盟,姮娥泣。 调寄"满江红" 天地间的乐事,无穷无尽;妇人家的心事,愈巧愈奇,任你铁铮铮的好汉,也要弄得精枯骨化;何况荒淫之主,怎肯收缰?再说炀帝与萧后在宫中,安寝了一宵,直到午牌时候,方才起身。便传旨叫御林军备马千匹,一半宫门伺候,一半西苑伺候;又敕光禄寺,凡苑内、庭中、轩中、山间殿上,俱要预备供应,以便众宫人随地饱餐畅游。不多时,金乌西坠,早现出一轮明月。炀帝与萧后,用了夜宴,大家换了清靓龙衣,携手走出官来。看见月华如练,银河淡荡,二人满心欢喜。上了一乘并坐玩月的香舆,上面是两个座儿,四围帘幕高高卷起,舆上两旁,可容美人数个,送进饮食。随命众宫女上马,分作两行,一半在前,一半在后,慢慢的奏乐而行。这夜月色分外皎洁,照的御道如同白昼。众宫人都浓妆艳服,骑在马上,一簇绮罗,干行丝竹,从大内直排至西苑。但见: 妖娆几队宫中出,萧管千行马上迎。圣主清宵何处去?为看秋月到西城。 炀帝在舆上,看见这等繁华,十分快畅,对萧后说道:"闻昔时周穆王乘八骏马,西至瑶池,王母留宴,一时女乐之胜,千古传为美谈。以朕看来,亦不过如此光景。"萧后道:"瑶池阆苑,皆属玄虚。今夕之游,乃是真瑶池耳。"炀帝笑道:"若今日是瑶池,朕为穆天子,御妻便是西王母了。"萧$ 来问道:"兄那里晓得小弟贱名?"安祖笑道:"弟非祖安生,实孙安祖也。因前年在二贤庄,听见单员外道及兄长大名,故此晓得。"王伯当道:"单二哥处,兄有何事去见他?如今可在家里么?"安祖道:"因寻访窦建德兄。"伯当道:"弟闻得窦兄在高鸡泊起义,声势甚大,兄为何不去追随,却到此地?"安祖又把杨义臣题兵杀了张金称、高士达,乘胜来逼建德,建德据守饶阳,要弟到京作事一段,述了一遍,问道:"不知兄有何事,只身到此?"伯当见问,长叹一声,正欲开言,只见安祖的伴当进来,便缩住了口。安祖道:"这是小弟的心腹小校,吾兄不必避忌。"因对小校道:"你外边叫他们取些酒菜来。"一回儿承值的取进酒菜,摆放停当,出去了。两人坐定,安祖又问。伯当道:"弟有一结义兄弟,亦单二哥的契友,姓李名密,字玄邃,犯了一桩大事,故悄地到此。"安祖道:"弟前日途中遇见齐国远,说要去寻他留些事业。如今怎么样?为了甚事?"伯当道:"不要说起。弟因有事往楚,与他分手;不意李兄被杨玄感迎入关中,与他举义。弟知玄感是井底之蛙,无用之徒,不去投他。谁知不出弟所料,事败无成,玄感已为隋将史万岁斩首。弟在瓦岗与翟让处聚义,打听玄邃兄潜行入关,又被游骑所获,护送帝所。弟想解去必由此地经过,故弟在这里等他。谅在今晚,必然到此歇脚。"安祖道:"这个何难?莫若弟与兄迎上去,只消兄长说有李兄在内,弟略略动手,结果了众人,走他娘便了。"伯当道:"此去京都要道,倘然弄得决裂,反为不美,只可智取,不可力图。只须如此如此而行,方为万全。" 正说时,听得外面人声嘈杂。伯当同安祖拽上房门,走出来看,只见六七个解差,同着一个解官,押着四个囚徒,都是长枷锁链,在店门首柜前坐下。伯当定睛一看,见李玄邃亦在其内;余外的,认得一个是韦福嗣,一个是杨积善,一个是邴元真。并不做声,把眼色一丢,走了进去。李玄邃四人看见了王伯当,心中喜道:"好了,他们在此,我正好算计脱身了;但不知他同那个在这里?"正在肚里踌躇,只见王伯当,手里捧着几卷绸匹,放在柜上说道:"主人家,在下因缺了盘费,带得好潞绸十卷在此,情愿照本钱卖与你,省得放在行李里头,又沉重,又占地方。"店主人站起身答道:"爷,小店那讨得出银子来?不要说爷要照本钱卖与咱,就是爷们住在小店几天,准折与咱们,咱们也用不着这宗宝货。"伯当把一卷折开来,摊在柜上说道:"你看,不是什么假古的货儿哄你们,这都是拣选来的,照地头二两五钱好银子一卷,若是银子好,每卷止算还脚解税银一二钱$ 个老宫奴封锁看守,尚未有动。窦线娘到了宫中,见了曹后的灵柩,并四个宫奴的棺木,又是一番大恸。齐善行进朝参见了,把徐懋功要他权管乐寿之事,他又荐魏公旧臣贾润甫有才,"不意懋功去访,润甫又避去,因此不得已,臣权为管摄这几时。今正好公主到来,另择良臣,实授其任,臣便告退。"窦线娘道:"徐军师是见识高广的,毕竟知卿之贤,故尔付托,况此地久已归唐,黜陟我安得而主之?卿做去便了,不必推辞。但皇后灵柩停在宫中,不是了局,卿可为我觅一善地,安葬了便好。"齐善行道:"乐专地方,土卑地湿。闻得杨公义臣,葬于雷夏。那边高山峻岭,泥土丰厚,相去甚近,两三日可到,未知公主意下如何?"窦线娘道:"杨义臣生时,父皇实为契爱。若得彼地营葬甚妙,卿可为我访之,我这里厚价买他的便了。"线娘手下那些训练的女兵,原是个个有对头的,当其失国之时,但四散逃去,今闻公主回来,又都来归附。线娘择其老成持重的收之,余尽遣去。 不多几日,齐善行差人到雷夏泽中,觅了一块善地。窦线娘到那里去起造一所大坟茔来,旁边又造了几带房屋,自己披麻执杖,葬了曹后,一家多迁到墓旁住了。即便做一道谢表,打发内监复旨。花木兰亦因出外日久,牵挂父母,要辞线娘回去。线娘不肯放他,因他是个孝女,不好勉强,只得差两名寡妇女兵,一个是金氏名铃,一个是吴氏名良,赠了他些盘费,叫木兰连父母,都迁到雷夏泽中来同居。临行时线娘又将书一封,付与木兰道:"河北与幽州地方相近,此书烦贤妹寄与燕郡王之子罗郎。贤妹要他自出来,觌面见了,然后将书付他。倘若门上拒阻,有他当年赠我的没镞箭在此,带去叫他门上传进,罗郎自然出来见妹。"说罢,止不住数行珠泪。木兰道:"姊姊吩咐,妾岂敢有负尊命,是必取一个好音来回复。"即便收拾好书信,并那枝箭,连两个女兵都改了男装起行。窦线娘直送到二三里外,又叮咛了一番,洒泪分手。 木兰等晓行夜宿,不觉已到河北地方,细认门阑,已非昔时光景。有几个老邻走来,一看是花木兰,前日改装代父从军的,便道:"花姑娘,出去了这好几时,今日才回来。"扯到家里,木兰细问老邻,方知父亲已死,母亲已改嫁姓魏的人,住在前村,务农为活。木兰听了心伤,不觉泪如雨下,谢了邻里,如飞赶到前村。恰好其母袁氏,在井边汲水,木兰仔细一看,认得是自己母亲,忙叫道:"娘,我木兰回来了。"其母把眼一擦,见果是自己女儿,忙执手拖到家里去。母女姊妹拜见了,哭作一团。其时又兰年已十八,长成得好一个女子。其母将他父亲染病身死,以及改嫁一段,诉$ 传进,说了来意。士及因窦线娘是皇后认过侄女,不敢怠慢。忙出来看见金铃、吴良,问明了始末根由。自己写书一封,叫家人去请一个得当的内监出来,把送皇后的大礼本章与送他妹子昭仪的小礼,一一交付明白。叫他传进宫去,送与昭仪。昭仪收了自己小礼,即袖了本章,叫宫奴择了礼物,即到正宫来。正值唐帝龙体欠安,不曾视朝,与窦后在寝宫弈棋。昭仪上前朝见过,就把线娘启禀呈上。窦后看了仪单上皆是珍珠玩好之物,便道:"他一个单身只女,何苦又费他的心来孝顺我?"唐帝在旁说道:"他有什么本章?"宫奴忙呈在龙案之上,展开来看,只见上写道: 题为直陈愚衷,以隆盛治事。窃惟道成男女,愿有室家;礼重婚姻,必从父母。若使睽情吴楚,赤绳来月下之缘;而抱恨潘杨,皇骏少结离之好。浪传石上之盟,不畏桑中之约。蓬门弱质,犹畏多言;亡国孱躯,敢辱先志?臣妾窦氏,酷罹悯凶,幸沐圣恩,得延喘息。繁华梦断,谁吟麦黍之歌;估恃情深,独饮蓼莪之泣。臣妾初心,本欲保全亲命,何意同宽斧钺,更蒙附籍天潢,此亦人生之至幸矣。但臣父奉旨弃俗,白云长往,红树凄凉,国破人离,形只影单。臣妾与罗成初为敌国,视若同仇,假令觌面怜才,尚难允从谐好;若不闻择配,骤许未陈,情以义伸,未见其可。况臣妾初许原令求媒,蹉跎至今,伊谁之咎。囊日俨然家国,罗成尚未诚求,岂今蒲柳风霜,堪为侯门箕帚。自今以往,臣妾当束发裹足,阅历天涯,求亲将息,同修净土,臣妾幸而生,必欲与父相见,不幸而死,亦乐与母相依。时异事殊,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臣妾更有请者,前陛见时,义妹花木兰同蒙慈宥,木兰本代父从军,守身全孝,随臣妾归恩,即欲旋访故园。臣妾令军婢追随,嘱以空函还成旧梦,乃易裟那可汗滴知才貌,妄拟占巢,木兰义不受辱,自刎全身,孝纯义至,可为世风。尤足异者,木兰未亡之先,恐臣妾羽化,托妹又兰如己改妆赴燕取答;而又兰一承姊命,勉与臣妾婢相依,羞颜驰往,返命之日,臣妾访军婢,知又兰曾为罗成所识,义不苟合,桃笠同处,豆蔻仍含。臣始奇而未然,继乃信而争羡,不意天壤之间,有此联壁。伏维兴朝首重人伦,此等裙钗,堪为世表。在臣妾则志不可夺,在又兰则情有可矜;况又兰与罗成连床共语,不无瓜李之嫌,援手执经,堪被桃夭之化。万祈国母慈恩,转达圣聪,旌木兰之孝义,奖又兰之芳洁,宽臣妾之罪,鉴臣妾之言。腐草之年,长与山鹿野麋,同衔雨露于不朽矣!臣妾无任瞻天仰圣,惶惊待命之至。 窦后道:"窦女前日陛见时,原议许配罗成,为甚至今不娶他去?"唐帝道:"想是罗$ 的铺陈,已摊在外间。丫鬟铺打在横头。小喜问萧后道:"娘娘睡在那一张床上?"萧后一头解衣,一头说道:"我今夜陪二师父睡罢。"怀清不答,只弄衣带儿。李夫人道:"娘娘,不要他孩子家睡得顽,还说梦话,恐怕误触了娘娘。"萧后道:"既如此说,你把被窝铺在李夫人床上罢,大家好叙旧情。"小喜把自己铺盖,摊在怀清床边。萧后洗过了脸,要睡尚早,见案上有牙牌,把来一扌紊。便对李夫人道:"我只晓得扌紊牌,不晓得打牌,你可教我一教。"二人坐定,打起牌来;你有天天九,我有地地八;此有人七七,彼有和五五。两个一头打牌,一头说话,坐了二更天气,上床睡了。 到了五更,金鸡三唱。李夫人便披衣起身。点上灯火。穿好衣裳,走到怀清床边叫道:"妹妹,我去做功课,你再睡一回,娘娘醒来,好生陪伴着。"怀清应了,又睡一忽,却好萧后醒来叫道:"小喜,李夫人呢?"小喜道:"佛殿上做功课去了。"萧后道:"二师父呢?"怀清道:"在这里起身了。"慌忙到萧后床前,掀开帐幔道:"啊呀,娘娘起身了,昨夜可睡得安稳?"萧后道:"我昨夜被你们弄了几杯酒,又与李妹子说了一会儿的话,一觉直睡到这时候了。"正说着,只听见小喜道:"秦夫人来了,起得好早。"秦夫人在外房对薛夫人道:"你们做官的,在外边要见你呢。"萧后道:"我家谁人在那里?"秦夫人道:"就是王老爷,他跟了四五个人,绝早来要会薛夫人,如今坐在东斋堂里。"说罢出房去了。夏、狄、李三夫人亦进来强留,薛冶儿出去,会了王义,亦来催促。萧后道:"这是我的正事,就要起身,待我祭扫与陛见过,再来未迟。"众夫人替萧后收拾穿戴了,窦公主、花夫人亦进来说道:"娘娘,我们谢了秦夫人等去罢。"萧后把六两银子封好,窦公主亦以十两一封,俱赠与秦夫人常住收用,薛冶儿也是四两一封。秦夫人俱不敢领。萧后又以二两一封赠李夫人,李夫人推之再三,方才收了。萧后又与南阳公主些土仪物事,叮咛了几句,大哭一场,齐到客堂里来。秦夫人请萧后同众夫人用了素餐,萧后把礼仪推与秦夫人收了,忙与公主几位谢别出门。南阳公主与四位夫人亦各洒泪,看他们下了船,然后进去。却好小喜直奔出来,狄夫人道:"你为何还在这里?"小喜道:"娘娘一个小妆盒忘在李夫人房中,我取了来。夫人们,多谢。"说了,赶下船中,一帆风直到濮州。驴轿乘马,罗成都已停当,差五十名军丁,护送娘娘到雷塘墓所去,约在清江浦会齐进京,大家分路。正是: 江河犹喜逢知己,情客空怀吊故坟。 不说罗成同窦线娘、花又兰,领着两个孩儿,到雷夏墓中$ 乘着众人酌酒酬酢之时,暗将盘中肉馅包子一枚,藏于袖内,至晚散席,各自别去。 次日早朝已罢,百官俱退,游艺、杜肃独留身奏事,随太后至便殿。太后问道:"二卿欲奏何事?"杜肃奏道:"陛下遇灾修省,禁止屠宰,人皆奉法,不敢有犯。大臣之家,尤宜凛遵诏旨。乃翼国公之子秦怀玉,因次子秦(王禹)生男宴客,臣与傅游艺俱往赴宴,见其珍羞毕备,干犯明禁。臣已窃怀其一物为证,乞陛下治其违旨之罪,庶臣民知畏,诏令必行。"奏罢,将昨日所袖的肉馅包子献上。傅游艺亦奏道:"拾遗张德徇庇姻私,嘱托众官使相容隐,殊属不法,亦宜加罪。"太后闻奏,微微而笑,即传旨召秦怀玉、张德。少顷,二人宣至。太后问秦怀玉道:"闻卿次子秦(王禹)之妻张氏,连举二雄;秦家得子,张家得甥,大是喜事。"怀玉与张德,俱顿首称谢。太后道:"昨日在家宴客乎?"怀玉奏道:"臣父因祖母年高,欲弄孙以娱之,偶召亲故小饮,不识陛下何以闻知?"太后命左右将那肉馅包子与他看,笑道:"此非卿家筵上之物耶,张拾遗虽欲为卿隐蔽,其如有怀肉出首之人何?"怀玉与张德俱大惊,叩头道:"臣等干犯明禁,罪当万死。"太后道:"朕禁止屠宰,为小民无端聚饮,残害物命故耳。至于吉凶庆吊之所需,原不在禁内。卿父为开国功臣,且又年老,况有老母在堂,今喜连得二曾孙,汤饼嘉会,击鲜烹肥,理固宜然,岂朕所禁;但卿自今请客,亦须择人。"因指着傅游艺、杜肃道:"如此等辈,不必再请也。"怀玉、张德叩头谢恩而退。傅游艺、杜肃羞惭无地,太后挥之使出。二人出得朝门,众官无不唾骂。正是: 莫道老妖作怪,有时却甚通情。 犯禁不准出首,小人枉作小人。 太后思念昔日功臣,死亡殆尽。又闻程知节亦谢世,凌烟阁上二十四人,惟秦叔室一人尚在。喜其得了曾孙,特命以彩缎二十端,金钱二贯,赐与新生的二小儿。又赐二名,一名思孝,一名克孝。叔宝父子,俱入朝谢恩。不及一月,叔宝之母身故,叔宝因哭母致病,未几亦亡。太后闻讣,为之辍朝三日,赐祭赐谥。正是: 开国元勋都物故,空留画像在凌烟。 第七十五回 释情痴夫妇感恩 伸义讨兄弟被戮 有意多缘,岂必尽朱绳牵接。只看那红拂才高,药师情热。司马临邓琴媚也,文君志向何真切。乍相逢,眼底识英雄,堪恰悦。 有一种,天缘结。有一种,萍踪合。叹芳情未断,痴魂未绝。不韦西秦曾斩首,牛金东晋亦诛灭。这其间,史册最分明,何须说? 调寄"满江红" 天下治乱尝相承,久治或可不至于乱,而乱极则必至于复治。虽无问世首出之王者,亦必有拨乱反正之英主$ 何能取胜?必须觅得一件他人所必无之物方好。"公主道:"你道那一件是他人所无的?"婉地道:"这倒不必拘定是草不是草,只要与草相类的便了。"公主道:"你且说何物与草相类?"婉儿道:"草为地之毛,人身有五毛,亦如地之有草,五毛之中须为贵。吾闻南海祗洹寺塑的维摩诘之像,其须乃晋朝名公谢灵运面上的,此真世间有一无二的东西,得此一物,定可取胜。"安乐公主闻言大喜。原来晋时谢灵运,一代名人,官封康乐郡公,生得一部美髯,不但人人欣羡,自己亦甚爱惜。后因犯罪罹刑,临死之时,不忍埋没此须,亲自剪付众人。其时适当南海祗洹寺内装塑维摩诘像,遗命将此须舍为维摩诘法像之须。后世因相传为此寺中一件胜迹。那维摩诘是释迦牟尼佛同时的人,他与文殊菩萨最相善,其往来问答之语,载在内典。今藏经中有维摩诘所说经。此乃西天一个未出家不落发的居士,所以塑其像者,要用须髯。 闲话少说。且说安乐公主听了上官婉儿之言,立即密遣内传林茂飞骑往南海祗洹寺,将维摩诘之须,剪取一半,以备斗草之用。林茂即行之后,公主又想:"我若取须之半,倘太平公主知道,也遣人去剪了那一半来,却不大家扯直了。不如一并剪取,一则斗草必胜,二则留此一部全须,以为奇事,却不甚妙?"遂令遣内侍阳春景,星夜前往。比及到半途,已见林茂转来了。阳春景一面自去剪取余须,林茂自将先剪之须,回宫复命。原来太平公主,正约定这一日与安乐公主,各出珍奇宝玩,在长春宫内满绿轩中斗草赌胜,请上官婉儿监局。却好正值见林茂到了,料道须已取得,心中欢喜。且不说破,便先将各样异草相比,只见他多的,我也不少;我有的,他也不无,两家赌个持平。安乐公主道:"地上的草,不如人身上的草。我有一种草,是古人身上遗留下来的,岂非世上无双之物?"太平公主问是何物。安乐公主道:"是晋人谢灵运之须。"太平公主道:"吾闻谢灵运死时,已将此须舍与祗洹寺装塑在维摩诰面上了,你何从得之?"安乐公主笑道:"灵运能舍,我能取,今已取得在此了。"便叫林茂快把来看。 林茂捧过一个锦囊,于中取出须来,放在桌上,果然好须,却像在生人颏下剪下来的,极其光润。 正看间,可煞作怪,忽地轩前起一阵香风,把须儿吹向空中,悠悠扬扬的飘散了。林茂不知高低,赶着风,向空捉搦,指望抢得几茎。却被阶石绊了一跌,把右臂跌坏,卧地不能起。众内侍扶之出宫,太平公主道:"佛面上的须,原不该去剪他,今此报应,必是佛心不喜。"上官婉儿闻言,自想:"这件事,是我说起的。"心上好生惊骇不安,默然无语。安$ 玄宗道:"朕有此心,花神鉴之。"梅妃道:"但愿不负此言,妾虽碎身,不足以报。"玄宗道:"妃子高才,前所作八赋,翰林诸臣无不叹赏;卿今可为梅花赋,待朕颁示词臣。"梅妃道:"贱妾蓬闺陋质,安敌艺苑鸿才,既辱钧旨,谨当献五。"言未毕,只见内侍报道:"岭南刺史韦应物、苏州刺史刘禹锡,各选奇梅五种,星夜进呈。"玄宗甚喜,吩咐高力士用心看管,以待宴赏。遂同梅妃回宫。不一日,玄宗宴诸王于梅园,命梨园子弟承应,丝竹迭奏,果然清音缓节。有诗为证: 金屋画堂光闪闪,烹龙炮凤敲檀板。 歌喉宛转绕雕梁,琼浆满泛玻璃盏。 诸王饮至半席间,忽闻官中笛声嘹亮。诸王问道:"笛声清妙,不知何人所吹,似从天上飞来。玄宗道:"是朕江妃所吹;诸兄弟若不弃嫌,宣他一见何如?"诸王道:"臣等愿洗耳请教。"命高力士宣梅妃来。不一时梅妃宣到,诸王见礼毕,玄宗道:"朕常称妃子乃梅妃精也,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生辉;今宴诸王,梅妃试舞一回。"梅妃领旨,装束齐整,向筵前慢舞。有"西江月"词为证: 紫燕轻盈弱质,海棠标韵娇容。罗衣长袖慢交横,络绎回翔稳重。纤毂蛾飞可爱,浮腾雀跃仙踪。衫飘绰约动随风,恍似飞龙舞凤。 舞罢,诸王连声赞美。玄宗道:"既观妙舞,不可不快饮。今有嘉州进到美酒,名瑞露珍,其味甚佳,当共饮之。"即命内待取酒至,斟于金盏,命梅妃遍酌诸王。时宁王已醉,见梅妃送酒来,起身接酒,不觉一脚踢着了梅妃绣鞋。梅妃大怒,登时回宫。玄宗道:"梅妃为何不辞而去?"左右道:"娘娘珠履脱缀,换了就来。"等了一回,又来再宣。梅妃道:"一时胸腹作疾,不能起身应召。"玄宗道:"既如此罢了。"即令撤席而别。宁王惊得魂不附体,猛然想起附马杨回,足智多谋,又是圣上宠爱的,密地差人请来商议。不一时杨回到来,礼毕,宁王道:"寡人侍宴梅园,只因多吃几杯酒,干了一桩天大不明白的事。"杨回道:"不是戏梅妃的事么?"宁王道:"你为何知道?"杨回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如今那一个不晓得,只有圣上不知。"宁王道:"请你来商议此事,倘若梅妃在圣上面前,说些是非,叫我怎得安稳哩!"杨回想了一想,说道:"不妨,我有二计在此,包你无事。"附宁王耳低言道,只须如此如此。宁王大喜,依了他计,相约次日早朝,肉袒膝行,请罪道:"蒙皇上赐宴,力不胜酒,失错触了妃履。臣出无心,罪该万死。"玄宗道:"此事若讨论起来,天下都道我重色,而轻天伦了。你既无心,朕亦付之不较。"宁王叩头谢恩而起。杨回乃密奏玄宗道:"臣见诸宫嫔妃$ 、封常清之事乎?即请东行,以图自全之策。"哥舒翰道:"吾身为大将,岂肯降贼。"便欲下马。归仁叱部卒,系哥舒翰两足于马腹,不由分说,加鞭而行,诸将有不从者,都被缠缚。遇贼将田乾真,引兵来接应,遂将哥舒翰等执送禄山军前。禄山本与哥舒翰不睦的,那时却不记旧怨,用言劝他降顺。哥舒翰只得降了,火拔归仁自夸其功,大言于众,以为哥舒翰之降,我之力也。禄山间之大怒道:"归仁背朝廷,逼主帅,不忠不义!"命即斩其首以示众。当年安禄山奏请用番将守边,后来反叛,多得番将之力;火拔归仁自夸是番将,故敢大言夸功,亦不想竟为禄山所杀。正是: 反贼亦难容反贼,小人枉自为小人。 哥舒翰既降贼,禄山命为司空,逼令作书,招李光弼等来降。光弼等皆复书切责之。禄山知其无效,乃囚之于后院中。后人有诗叹云: 哥舒本名将,丧师非其罪。权奸能制命,大帅如傀儡。 战所不宜战,我心先自馁。辱身更辱国,千载有余悔。 这一场丧师,非同小可。此信报到京师,吃惊不小。正是: 将军失利边疆上,天子惊心宫禁中。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延秋门君臣奔窜 马嵬驿兄妹伏诛 昔日穷奢极丽,今日残山剩水。抛离宫院陟崔嵬,问团谁?昔日皇恩独眷,今日人心都变。冰山消尽玉环捐,悔从前。 调寄"添字昭君怨" 自古贤君相与贤妃后,无不谨身修德,克俭克勤,上体天心,下合人意,所以能防患于患未作之先,转祸于福将至之日,庶几四方可以无虑,万民因而得所。如其不然,为上者骄奢淫佚,不知敬天劝民;而极恶庸劣之臣,与那估宠恃势、败检丧节的嫔妃戚婉,擅作威福,只徇一己之私,不顾国家之事,以致天怒人怨,干戈顿起,地方失守,宗社几倾。彼卖国权臣,以及蛊惑君心的女子小人固终不免于诛戮,然万民已受其涂炭,天子且至于蒙尘。到那时,方咨嗟叹悼,追悔前非,则亦何益之有哉!却说玄宗听信杨国忠之言,催逼哥舒翰出战,遂至全军覆没,主帅遭殃。潼关失陷,于是河东、华阴、冯诩、上洛等处,守将都弃城而走。唐朝制度,各边镇每三十里设立一烟墩,每日黄昏时分,放烟一炬,接递至京,以报平安,谓之平安火。那时平安火三夜不至,玄宗心甚惶惑。忽飞马连报,说哥舒翰丧师失地,贼兵乘胜而进,势不可当。玄宗大惊,立即召集廷臣商议。 杨国忠怕人埋怨他催战之误,倒先大言道:"哥舒翰本当早战,以乘贼之无备;只因战之不早,使贼转生狡谋,堕彼之计。"同平章事韦见素道:"轻敌而败,悔已无及;为今之计,宜速征诸道兵入援,更命大将督率京中新募丁壮守卫京城。"翰$ 渡过渭水,来到彭城,太守李遵出迎,以衣粮奉献,至平凉阅监牧马,得几万匹。又召募得勇士三千余人,军势稍振。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度支判官卢简金、监池判官李涵等五人,相与谋议道:"太子今在平凉,然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地方,兵食完富,若迎请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谋议即定,李涵上笺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马甲兵栗帛军需之数以献。杜鸿渐、崔漪亲至平凉,面启太子道:"朔方乃天下劲兵之处,今吐蕃请和,回给内附,四方郡县俱坚守拒贼,以俟兴复。殿下若治兵于灵武,移檄四方,收揽忠义,按辔长驱,逆喊不足屠也。臣等已使魏少游、卢简金,在彼葺治宫室,整备资粮,端候殿下驾幸。"广平王、建宁王,俱以两人之言为然,于是太子遂率众至灵武驻扎。 过了数日,适河西司马裴冕奉诏入为御史中丞,因至灵武参谒太子,乃与杜鸿渐等定议,上太子笺,请遵大驾发马嵬时欲即传位之命,早正大位,以安人心。太子不许道:"至尊方驰驱途道,我何得擅袭尊位?"裴冕等奏道:"将士皆关中人,岂不日夜思归?其所以不惮崎岖,远涉沙塞者,亦冀攀龙附凤,以建尺寸之功耳,若殿下守经而不达权,使人心一朝离散,大勋不可复集矣!愿即勉徇众情,为社稷计。"太子犹未许允,笺凡五上,方准所奏。天宝十五载秋七月,太子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皇帝,即改本年为至德元载,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 正欲表奏玄宗,恰好玄宗命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肃宗那时方知玄宗车驾已驻晔蜀中,随即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玄宗览表喜道:"吾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遂下诏:"自今章奏,俱改称太上皇。军国重事,行请皇帝旨,仍奏闻朕。俟克复两京之后,朕不预事矣。"又命文部侍郎平章事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资玉册玉玺赴灵武传位。且谕诸臣不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肃宗涕泣拜领册宝,供奉于别殿,未敢即受。正是:  宝位已先即,宝册然后传。授受原非误,只差在后先。 后来宋儒多以肃宗未奉父命,遽自称尊,谓是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说便这等说,但危急存亡之时,欲维系人心,不得已而出此。况玄宗屡欲内禅传位之说,已曾宣之于口。今日肃宗灵武即位之事,只说恪遵前命,理犹可恕。篡叛之说,似乎太过。若论他差处,在即位之后,宠嬖张良娣,当军务倥偬之际,与之博戏取乐,此真可笑耳。正是: 若能不以位为乐,便是真心干蛊人。 然虽如此,即位可也,本年便改元,是真无父矣;$ 手笑道:"诸君雅集,本不当来吵扰;止缘渴吻,欲得杯酒润之,未识肯见赐否?"王积薪见其器宇轩昂,知非恒辈,不等众人开口,先自起身迎揖,逊之上座。那人也不推辞,便就坐了。积薪取大杯斟酒送上,那人接来饮讫,叫再斟来。王积薪一面再斟酒,一面供他举着。那些众少年尽是贵公子,平日不看人在眼里的,今见此人突如其来,又甚简傲,俱心怀不平。不知他是何等人,又不敢向前问他。其中一少年,乃举杯出令道:"我等各自道家世,其最贵显者,饮三杯,请客先道。"那人笑道:"吾请先饮三杯而后言。"积薪便令童子快斟酒。那人连进三杯,起身出席,举手向众人道:"我高祖天子,曾祖天子,祖天子,父天子,本身天子。"说罢,大步出门,上马疾驰而走。众人方相顾错愕,早有内监与侍卫等人,策着马来寻问。原来那时玄宗常为微行。这一日改换衣装,出城闲玩,因偶与众少年相遇。次日,命高力士访知,那敬酒的少年是王积薪,特召入见,厚有赏赐,且云:"诸少年自矜家世,真乞儿相,汝独大雅可喜。"因命送翰林院读书,后知其善养,遂令为弃棋供奉。正是: 不因杯酒力,安得侍君王? 王积薪有此遭遇,日侍至尊;及安禄山作乱,车驾西幸之时,多官随行。积薪带着一个老仆,随众奔走。奈蜀道险隘,每当止宿时,旅店多被贵官占住,积薪只得随路于民家借宿。一日迂道大宽,转沿山溪而行,不觉走入一荒村。时已薄暮,那村中只有一家人家,茅舍三间,柴扉半掩。积薪主仆扣扉求宿。内里走出一个老婆婆来,说道:"此间只老身与一个媳妇儿住着,本不该留外客在此。但舍此更无宿处,客官可权就廊檐下宿一宵罢!"积薪谢道:"只此足矣!"婆婆取些茶汤与几个面饼来供客,叫了安置,关了柴门,自进去了。积薪听得他姑媳二人各处一室,各自阖户而寝。积薪主仆卧于廊下,老仆先已睡着,积薪转辗未寐。忽闻那婆婆叫应了媳妇说道:"良宵无以消遣,我和你对弈一局如何?"媳妇应道:"既如此甚妙。"积薪惊异道:"乡村妇女,如何知弈?且二人东西各宿,如何对弈?"便爬起来从门缝里张看,内边黑洞洞,已皆灭烛矣,乃附耳门扉细听之。闻得婆婆道:"饶你先起。"媳妇道:"我于东五南九置子矣!"停了半晌,婆婆道:"我于东五南十二置子起矣!"又停了半晌,媳妇道:"我于西八南十置子矣!"又停了半晌,婆婆道:"我于西九南十四置子矣!"每置一子,必良久思索,夜至四更,共下三十六子,积薪一一密记。忽闻婆婆笑道:"媳妇你输了,我止胜你九枰耳!"媳妇道:"我错算了一著,固宜败北。"自此寂然。天明启扉,$ 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 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銛於鉤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 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 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 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 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卷六‧治安策一  賈誼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 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 ,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虖!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 ,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 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 舜不治。黃帝曰:「日中必彗,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為,已 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虖!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 ,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 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 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 下殽亂,高皇帝與諸公併起,非有仄室之勢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乃為中涓,其次廑 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 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恩至渥也,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公,非親 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子王趙,幽王 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亡恙,當是時陛下即位,能為 治虖?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諸王,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不帝制 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雖行不軌如厲王者, 令之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 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啟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陛下雖賢,誰$ 安得私交於趙?趙安得私請救 於信陵?如姬安得銜信陵之恩?信陵安得賣恩於如姬?履霜之漸,豈一朝一夕也哉?由 此言之,不特眾人不知有王,王亦自為贅旒也。 故信陵君可以為人臣植黨之戒,魏王可以為人君失權之戒。《春秋》書「葬原仲」、「 翬帥師」。嗟乎!聖人之為慮深矣。 卷十二‧報劉一丈書  宗臣  數千里外,得長者時賜一書,以慰長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饋遺,則不才益將何以 報焉?書中情意甚殷,即長者之不忘老父,知老父之念長者深也。至以「上下相孚,才 德稱位」語不才,則不才有深感焉。 夫才德不稱,固自知之矣。至於不孚之病,則尤不才為甚。且今之所謂孚者,何哉?日 夕策馬候權者之門,門者故不入,則甘言媚婦人狀,袖金以私之。即門者持刺入,而主 人又不即出見;立廄中僕馬之間,惡氣襲衣袖,即饑寒毒熱不可忍,不去也。抵暮,則 前所受贈金者,出報客曰:「相公倦,謝客矣!客請明日來!」即明日,又不敢不來。 夜披衣坐,聞雞鳴,即起盥櫛,走馬抵門;門者怒曰:「為誰?」則曰:「昨日之客來 。」則又怒曰:「何客之勤也?豈有相公此時出見客乎?」客心恥之,強忍而與言曰: 「亡奈何矣,姑容我入!」門者又得所贈金,則起而入之,又立向所立廄中。 幸主者出,南面召見,則驚走匍匐階下。主者曰:「進!」則再拜,故遲不起;起則上 所上壽金。主者故不受,則固請。主者故固不受,則又固請,然後命吏納之。則又再拜 ,又故遲不起;起則五六揖始出。出揖門者曰:「官人幸顧我,他日來,幸無阻我也! 」門者答揖。大喜奔出,馬上遇所交識,即揚鞭語曰:「適自相公家來,相公厚我,厚 我!」且虛言狀。即所交識,亦心畏相公厚之矣。相公又稍稍語人曰:「某也賢!某也 賢!」聞者亦心許交贊之。此世所謂上下相孚也,長者謂僕能之乎? 前所謂權門者,自歲時伏臘,一刺之外,即經年不往也。閒道經其門,則亦掩耳閉目, 躍馬疾走過之,若有所追逐者,斯則僕之褊衷,以此長不見悅於長吏,僕則愈益不顧也 。每大言曰:「人生有命,吾惟有命,吾惟守分而已。」長者聞之,得無厭其為迂乎? 卷十二‧吳山圖記  歸有光  吳、長洲二縣,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諸山,皆在吳縣。其最高者,穹窿、陽山 、鄧尉、西脊、銅井;而靈巖,吳之故宮在焉,尚有西子之遺跡。若虎丘、劍池及天平 、尚方、支硎,皆勝地也。而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峰沈浸其間,則海內之奇觀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為吳縣,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為給事中。君之為縣有惠愛,百姓 $ 公以 來二十餘君,未嘗有堅明約束者也。臣誠恐見欺於王而負趙,故令人持璧歸,間至趙矣 。且秦強而趙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趙,趙立奉璧來;今以秦之強而先割十五都予趙, 趙豈敢留璧而得罪於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臣請就湯鑊,唯大王與群熟計議之 !」秦王與群臣相視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殺相如,終不得璧也, 而絕秦趙之驩;不如因而厚遇之,使歸趙。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見相如, 畢禮而歸之。 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大夫,使不辱於諸侯,拜相如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趙,趙亦 終不予秦璧。 其後秦伐趙,拔石城;明年,復攻趙,殺二萬人。秦王使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會於 西河外澠池。趙王畏秦,欲毋行。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趙王 遂行,相如從。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王行,度道里會遇之禮畢,還,不過三十日 ;三十日不還,則請太子為王,以絕秦望。」王許之,遂與秦王會澠池。 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 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藺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 奉盆缶秦王,以相娛樂。」秦王怒,不許。於是相如前進缶,因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 缶。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 ,左右皆靡。於是趙王不懌,為一擊缶;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 王擊缶。」秦之群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藺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 趙王壽。」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於趙,趙亦盛設兵以待秦,秦不敢動。 既罷,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 戰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吾羞不忍為之下。」 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 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於是舍人相與諫曰:「臣所以去親 戚而事君者,從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 ,且庸人尚羞之,況於將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 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 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 。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也。」廉頗聞之。 肉袒負荊,$ 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八佾第三 1.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2.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 3.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4. 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5.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6. 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7.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8.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矣。」 9.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 10.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11. 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 12.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13. 王孫賈問曰:「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灶,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於天,吾所禱也。」 14. 子曰:「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15. 子入太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太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 16. 子曰:「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17.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 18.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 19. 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20. 子曰:「關睢,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21.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22.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23. 子語魯大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 24. 儀封人請見,曰:「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於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 13. 子曰:「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14.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對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 15.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16. 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說,遠者來。」 17. 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18. 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19.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20.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21. 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22.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23.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24.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25. 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 26. 子曰:「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 27. 子曰:「剛毅木訥,近仁。」 28. 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29.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30. 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 憲問第十四 1.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2.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之待小人,亦不如是也。 14、睽之象曰:"君子以同而異。"傳曰:聖賢之處世在人理之常,莫不大同。於世俗所同者,則有時而獨異。不能大同者,亂常拂理之人也。不能獨異者,隨俗習非之人也。要在同而能異耳。 15、睽之初九,當睽之時,雖同德者相與,然小人乖異者至衆,若棄絕之,不幾近天下以仇君子乎?如此則失含弘之義,致凶咎之道也,又安能化不善而使之合乎?故必見惡人,則無咎也。古之聖王,所以能化奸凶爲善良,革仇敵爲臣民者,由弗絕也。 16、睽之九二,當睽之時,君心未合,賢臣在下,竭力盡誠,期使之信合而已。至誠以感動之,盡力以扶持之。明義理以致其知,杜蔽惑以誠其意,如是宛轉,以求其合也。遇非枉道逢迎也。巷非邪僻由徑也。故象曰:"遇主於巷,未失道也。" 17、損之九二曰:"弗損益之。"傳曰:不自損其剛貞,則能益其上,乃益之也。若失其剛貞而用柔說,適足以損之而已。世之愚者,有雖無邪心,而惟知竭力順上爲忠者,蓋不知弗損益之之義也。 18、益之初九曰:"利用爲大作,元吉無咎。"象曰:"元吉無咎,下不厚事也。"傳曰:在下者本小當處厚事,厚事,重大之事也,以爲在上所任。所以當大事,必能濟大事,而致元吉,乃爲無咎。能致元吉,則在上者任之爲知人,己當之爲勝任。不然,則上下皆有咎也。 19、革而無甚益,猶可悔也,況反害乎?古人所以重改作也。 20、漸之九三曰:"利禦寇。"傳曰:君子之與小人比也,自守以正。豈唯君子自完其己而已乎?亦使小人得不陷於非義。是以順道相保,禦止其惡也。 21、旅之初六曰:"旅瑣瑣,斯其所取災。"傳曰:志卑之人,既處旅困,鄙猥瑣細,無所不至。乃其所以致悔辱,取災咎也。 22、在旅而過剛自高,致困災之道也。 23、兌之上六曰:"引兌。"象曰:"未光也。"傳曰:說既極矣,又引而長之,雖說之之心不已,而事理已過,實無所說。事之盛則有光輝,既極而強引之長,其無意味甚矣,豈有光也? 24、中孚之象曰:"君子以議獄緩死。"傳曰:君子之于議獄,盡其忠而已。于決死,極於惻而已。天下之事,無所不盡其忠,而議獄緩死,最其大者也。 25、事有時而當過,所以從宜。然豈可甚過也?如過恭過哀過儉,大過則不可。所以小過爲順乎宜也。能順乎宜,所以大吉。 26、防小人之道,正己爲先。 27、周公至公不私,進退以道,無利欲之蔽。其處己也,夔夔然存恭畏之心。其存誠也,蕩蕩焉無顧慮之意。所以雖在危疑之地,而不失其聖也。詩曰:"公孫碩膚,赤舄幾幾。" 28、采察求訪$ 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 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竟酒,後。呂公曰:「臣少 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願季自愛。臣有息女,願為箕帚妾。」酒罷,呂媼怒呂 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與貴人。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呂公曰 :「此非兒女子所知。」卒與高祖。呂公女即呂後也,生孝惠帝、魯元公主。   高祖嘗告歸之田。呂後與兩子居田中,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後因餔之。老父相後 曰:「夫人天下貴人也。」令相兩子,見孝惠帝,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 相魯元公主,亦皆貴。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呂後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 大貴。」高祖問,曰:「未遠。」乃追及,問老父。老父曰:「鄉者夫人兒子皆以君, 君相貴不可言。」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   高祖為亭長,乃以竹皮為冠,令求盜之薛治,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   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凱撒中亭,止飲,夜 皆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高祖被酒 ,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願還。」高祖醉,曰:「 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斬蛇。蛇分為兩,道開。行數裏,醉困臥。後人來至蛇所 ,有一老嫗夜哭。人問嫗何哭,嫗曰:「人殺吾子。」人曰:「嫗子何為見殺?」嫗曰 :「吾子,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者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乃以嫗為不誠,欲苦 之,嫗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從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嘗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東遊以當之。高祖隱于芒、碭山澤間,呂後 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呂後,後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高 祖又喜。沛中子弟或聞之,多欲附者。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陳涉起蘄。至陳,自立為楚王,遣武臣、張耳、陳餘略趙地。 八月,武臣自立為趙王。郡縣多殺長吏以應涉。九月,沛令欲以沛應之。掾、主吏蕭何 、曹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帥沛子弟,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 人,因以劫眾,眾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高祖。高祖之眾已數百人矣。   於是樊噲從高祖來。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欲誅蕭、曹。蕭、曹恐, 逾城保高祖。高祖乃書帛射城上,與沛父老曰:「天下同苦秦久矣。今父老雖為沛令守 ,諸侯並起,今屠沛。沛令共誅令,擇可立立之,$ 而臻此 與!今朕獲奉宗廟,夙興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淵水,未知所濟。猗與偉與!何行而可 以章先帝之洪業休德,上參堯、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遠德,此子大夫之所睹 聞也,賢良明于古今王事之體,受策察問,鹹以書對,著之於篇,朕親覽焉。」於是董 仲舒、公孫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蝕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詔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金幣文繡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曼,侵 盜亡已。邊境被害,朕甚閔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議宜擊。   夏六月,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 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將三十萬眾屯馬邑穀中,誘致單 于,欲襲擊之。單于入塞,覺之,走出。六月,軍罷。將軍王恢坐首謀不進,下獄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從頓丘東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後為列侯。   河水決濮陽,泛郡十六。發卒十萬救決河。起龍淵宮。   四年冬,魏其侯竇嬰有罪,棄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分薨。   夏四月,隕霜殺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間王德薨。   夏,發巴、蜀治南夷道。又發卒萬人治雁門阻險。   秋七月,大風拔木。   乙巳,皇后陳氏廢。捕為巫蠱者,皆梟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當世之務、習先聖之術者,縣次續食,令與計偕。   六年冬,初算商車。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穀,殺略吏民。遣車騎將軍衛青出上谷,騎將軍公孫敖出代,輕車將軍公 孫賀出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雁門。青至龍城,獲首虜七百級。廣、敖失師而還。詔曰 :「夷狄無義,所從來久。間者匈奴數寇邊境,故遣將撫師。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虜之 方入,將吏新會,上下未輯。代郡將軍敖、雁門將軍廣所任不肖,校尉又背義妄行,棄 軍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將率之過也;教令宣明,不能盡力,士卒之 罪也。將軍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於士卒,二者並行,非仁聖之心。朕閔眾庶 陷害,欲刷恥改行,複奉正義,厥路亡由。其赦雁門、代郡軍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盜邊。遣將軍韓安國屯漁陽。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詔曰:「公卿大夫,所使總方略,壹統類,廣教化,美風俗也 。夫本仁祖義,褒德祿賢,勸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興夜寐,嘉與宇內之 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複$ 史、郡守以下皆伏誅。   冬十一月,詔關都尉曰:「今豪傑多遠交,依東方群盜。其謹察出入者。」   三年春二月,御史大夫王卿有罪,自殺。   初榷酒酤。   三月,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計。還幸北地,祠常山,瘞玄玉。   夏四月,赦天下。行所過毋出田租。   秋,匈奴入雁門,太守坐畏忄耎棄市。   四年春正月,朝諸侯王于甘泉宮。發天下七科謫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六 萬騎、步兵七萬人出朔方,因杅將軍公孫敖萬騎、步兵三萬人出雁門,遊擊將軍韓說步 兵三萬人出五原,強弩都尉路博多步兵萬餘人與貳師會。廣利與單于戰余吾水上連日, 敖與左賢王戰不利,皆引還。   夏四月,立皇子髆為昌邑王。   秋九月,令死罪入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   太始元年春正月,因杅將軍敖有罪,要斬。   徙郡、國吏民豪桀於茂陵、雲陵。   夏六月,赦天下。   二年春正月,行幸回中。   三月,詔曰:「有司議曰,往者朕郊見上帝,西登隴首,獲白麟以饋宗廟,渥窪水 出天馬,泰山見黃金,宜改故名。今更黃金為麟褭E156蹄以協瑞焉。」因以班賜諸侯王   秋,旱。九月,募死罪人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   御史大夫杜周卒。   三年春正月,行幸甘泉宮,饗外國客。   二月,令天下大酺五日。行幸東海,獲赤雁,作《硃雁之歌》。幸琅邪,禮日成山 。登之罘,浮大海。山稱萬歲。   冬,賜行所過戶五千錢,鰥、寡、孤、獨帛,人一匹。   四年春三月,行幸泰山。壬午,祀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計。癸未,祀孝景 皇帝于明堂。甲申,修封。丙戌,礻亶石閭。   夏四月,幸不其,祠神人于交門宮,若有鄉坐拜者。作《交門之歌》。   夏五月,還幸建章宮,大置酒,赦天下。   秋七月,趙有蛇從郭外入邑,與邑中蛇群鬥孝文廟下,邑中蛇死。   冬十月甲寅晦,日有蝕之。   十二月,行幸雍,祠五畤,西至安定、北地。   征和元年春正月,還,行幸建章宮。   三月,趙王彭祖薨。   冬十一月,發三輔騎士大搜上林,閉長安城門索,十一日乃解。巫蠱起。   二年春正月,丞相賀下獄死。   夏四月,大風髮屋、折木。   閏月,諸邑公主、陽石公主皆坐巫蠱死。   夏,行幸甘泉。   秋七月,按道侯韓說、使者江充等掘蠱太子宮。壬午,太子與皇后謀斬充,以節發 兵與丞相劉屈DA3E大戰長安,死者數萬人。庚寅,太子亡,皇后自殺。初置城門屯兵 。更節加黃旄。御史大夫暴勝之、司直田仁坐失縱,勝之自殺,仁要斬。 $ 。二十五,戊午。三十四,乙卯。四十三,癸 醜。五十二,辛亥。六十一,己酉。七十,丙午。七十九,甲辰,中。   壬寅。庚子。戊戌。乙未。癸己。辛卯。己醜。丙戌。甲申,季。   壬午。庚辰。戌寅。乙亥。癸酉。辛未。己巳。定七年。丙寅。甲子,孟。   八,壬寅。十七,庚子。二十六,丁酉。三十五,乙未。四十四,癸巳。五十三, 辛卯。六十二,戊子。七十一,丙戌。八十,甲申,中。   壬午。庚辰。丁醜。乙亥。癸酉。辛未。戊辰。丙寅。甲子,季。   壬戌。庚申。丁巳。乙卯。癸醜。辛亥。僖五年。戊申。丙午。甲辰,孟。   九,壬午。十八,己卯。二十七,丁醜。三十六,乙亥。四十五,癸酉。五十四, 庚午。六十三,戊辰。七十二,丙寅。八十一,甲子,中。   壬戌。己未。丁巳。乙卯。癸醜。庚戌。戊申。丙午。甲辰,季。   壬寅。己亥。丁酉。乙未。癸巳。懿九年。庚寅。戊子。丙戌。甲申,孟。元朔六   推章首朔旦冬至日,置大餘三十九,小餘六十一,數除如法,各從其統首起。求其 後章,當加大餘三十九,小餘六十一,各盡其八十一章。   推篇,大餘亦如之,小餘加一。求周至,加大餘五十九,小餘二十一。   世經   《春秋》昭公十七年「郯子來朝」,《傳》曰:昭子問少昊氏鳥名何故,對曰:「 吾祖也,我知之矣。昔者,黃帝氏以雲紀,故為雲師而雲名;炎帝氏以為紀,故為火師 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太昊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 昊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師而鳥名。」言郯子據少昊受黃帝,黃帝受炎 帝,炎帝受共工,共工受太昊,故先言黃帝,上及太昊。稽之于《易》,砲犧、神農、 黃帝相繼之世可知。   太昊帝《易》曰:「砲犧氏之王天下也。」言砲犧繼天而王,為百王先,首德始於 木,故為帝太昊。作罔罟以田漁,取犧牲,故天下號曰砲犧氏。《祭典》曰:「共工氏 伯九域。」言雖有水德,在火、木之間,其非序也。任知刑以強,故伯而不王。秦以水 德,在周、漢木火之間。周人遷其行序,故《易》不載。   炎帝《易》曰:「砲犧氏沒,神農氏作。」言共工伯而不王,雖有水德,非其序也 。以火承木,故為炎帝。教民耕農,故天下號曰神農氏。   黃帝《易》曰:「神農氏沒,黃帝氏作。」火生土,故為土德。與炎帝之後戰於阪 泉,遂王天下。始垂衣裳,有軒、冕之服,故天下號曰軒轅氏。   少昊帝《孝德》曰少昊曰清。清者,黃帝之子清陽也,是其子孫名摯立。土生金, 故為金德,天下號曰$ 事,四民陳力受職,故朝亡廢官,邑亡敖民,地亡曠土。   理民之道,地著為本。故必建步立畝,正其經界。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 ,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方一裏,是為九夫。八家共之,各受私田百畝,公田十畝, 是為八百八十畝,餘二十畝以為廬舍。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救,民是以和睦, 而教化齊同,力役生產可得而平也。   民受田:上田夫百畝,中田夫二百畝,下田夫三百畝。歲耕種者為不易上田;休一 歲者為一易中田;休二歲者為再易下田,三歲更耕之,自爰其處。農民戶人己受田,其 家眾男為餘夫,亦以口受田如比。士、工、商家受田,五口乃當農夫一人。此謂平土可 以為法者也。若山林、藪澤、原陵、淳鹵之地,各以肥磽多少為差。有賦有稅。稅謂公 田什一及工、商、衡虞之人也。賦共車馬、兵甲、士徒之役,充實府庫、賜予之用。稅 給郊、社、宗廟、百神之祀,天子奉養、百官祿食庶事之費。民年二十受田,六十歸田 。七十以上,上所養也;十歲以下,上所長也;十一以上,上所強也。種穀必雜五種, 以備災害。田中不得有樹,用妨五穀。力耕數耘,收穫如寇盜之至。還廬樹桑,菜茹有 畦,瓜瓠、果□殖于疆易。雞、豚、狗、彘毋失其時,女修蠶織,則五十可以衣帛,七 十可以食肉。   在野曰廬,在邑曰裏。五家為鄰,五鄰為裏,四裏為族,五族為常,五常為州,五 州為鄉。鄉,萬二千五百戶也。鄰長位下士,自此以上,稍登一級,至鄉而為卿也。於 是裏有序而鄉有庠。序以明教,庠則行禮而視化焉。春令民畢出在野,冬則畢入於邑。 其《詩》曰:「四之日舉止,同我婦子,饁彼南畝。」又曰:「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嗟我婦子,聿為改歲,入此室處。」所以順陰陽,備寇賊,習禮文也。春將出民, 裏胥平旦坐於右塾,鄰長坐于左塾,畢出然後歸,夕亦如之。入者必持薪樵,輕重相分 ,班白不提挈。冬,民既入,婦人同巷,相從夜績,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必相從者, 所以省費燎火,同巧拙而合習俗也。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與歌詠,各言其傷。   是月,餘子亦在於序室。八歲入小學,學六甲、五方、書計之事,始知室家長幼之 節。十五入大學,學先聖禮樂,而知朝廷君臣之禮。其有秀異者,移鄉學於庠序。庠序 之異者,移國學於少學。諸侯歲貢小學之異者于天子,學于大學,命曰造士。行同能偶 ,則別之以射,然後爵命焉。   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于 天子。故曰王者不窺牖戶而知天下。此先王制土處民,富而$ 六宗也。星、辰、水 、火、溝、瀆,皆六完之屬也。今或未特祀,或無兆居。謹與太師光、大司徒宮、羲和 歆等八十九人議,皆曰:天子父事天,母事地。今稱天神曰皇天上帝,泰一兆曰泰畤, 而稱地祇曰後土,與中央黃靈同,又兆北郊,未有尊稱。宜令地祇稱皇地後祇,兆曰廣 畤。《易》曰『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分群神以類相從為五部,兆天地之別神:中央 帝黃靈後土畤及日廟、北辰、北斗、填星、中宿中宮于長安城之未地兆;東方帝太昊青 靈勾芒畤及雷公、風伯廟、歲星、東宿東宮於東郊兆;南方炎帝赤靈祝融畤及熒惑星、 南宿南宮於南郊兆;西方帝少皞白靈蓐收畤及太白星、西宿西宮於西郊兆;北方帝顓頊 黑靈玄冥畤及月廟、雨師廟、辰星、北宿北宮於北郊兆。」奏可,於是長安旁諸廟兆畤 甚盛矣。   莽又言:「帝王建立社稷,百王不易。社者,土也。宗廟,王者所居。稷者,百穀 之主,所以奉宗廟,共粢盛,人所食以生活也。王者莫不尊重親祭,自為之主,禮如宗 廟。《詩》曰『乃立塚土』。又曰『以禦田祖,以祈甘雨』。《禮記》曰『唯祭宗廟社 稷,為越紼而行事』。聖漢興,禮儀稍定,已有官社,未立官稷。」遂於官社後立官稷 ,以夏禹配食官社,後稷配食官稷。稷種穀樹。徐州牧歲貢五色土各一鬥。   莽篡位二年,興神仙事,以方士蘇樂言,起八風台于宮中。台成萬金,作樂其上, 順風作液湯。又種五梁禾於殿中,各順色置其方面,先煮鶴髓、毒冒、犀玉二十餘物漬 種,計粟斛成一金,言此黃帝穀仙之術也。以樂為黃門郎,令主之。莽遂崇鬼神淫祀, 至其末年,自天地六宗以下至諸小鬼神,凡千七百所,用三牲鳥獸三千餘種。後不能備 ,乃以雞當鶩雁,犬當麋鹿。數下詔自以當仙,語在其《傳》。   贊曰:漢興之初,庶事草創,唯一叔孫生略定朝廷之儀。若乃正朔、服色、郊望之 事,數世猶未章焉。至於孝文,始以夏郊,而張倉據水德,公孫臣、賈誼更以為土德, 卒不能明。孝武之世,文章為盛,太初改制,而寬、司馬遷等猶從臣、誼之言,服色 數度,遂順黃德。彼以五德之傳,從所不勝,秦在水德,故謂漢據土而克之。劉向父子 以為帝出於《震》,故包羲氏始受木德,其後以母傳子,終而複始,自神農、黃帝下曆 唐、虞三代而漢得火焉。故高祖始起,神母夜號,著赤帝之符,旗章遂赤,自得天統矣 。昔共工氏以水德間於木、火,與秦同運,非其次序,故皆不永。由是言之,祖宗之制 蓋有自然之應,順時宜矣。究觀方士祠官之變,穀永之言,不亦正乎!不亦正乎! 漢書 卷二十六 【天文志$ 夏及秋,大水。潁川、汝南、淮陽、廬江雨,壞鄉聚民舍,及水流殺 人。先是一年,有司奏罷郡國廟,是歲又定迭毀,罷太上皇、孝惠帝寢廟,皆無複修, 通儒以為違古制。刑臣石顯用事。   成帝建始三年夏,大水,三輔霖雨三十餘日,郡國十九雨,山谷水出,凡殺四千餘 人,壞官寺民舍八萬三千餘所。元年,有司奏徙甘泉泰疇、河東後土于長安南北郊。二 年,又罷雍五畦,郡國諸舊祀,凡六所。   經曰:「羞用五事。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貌曰恭, 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恭作肅,從作艾,明作哲,聰作謀,睿作聖。休征 :曰肅,時雨若;艾,時陽若;哲,時奧若;謀,時寒若;聖,時風若。咎征;曰狂, 恒雨若;僭,恒陽若;舒,恒奧若;急,恒寒若;□,恒風若。」   傳曰:「貌之不恭,是謂不肅,厥咎狂,厥罰恒雨,厥極惡。時則有服妖,時則有 龜孽,時則有雞禍,時則有下體生上之□,時則有青眚青祥。唯金沴木。」   說曰:凡草木之類謂之妖。妖猶夭胎,言尚微。蟲豸之類謂之孽。孽則牙孽矣。及 六畜謂之禍,言其著也。及人,謂之□。□,病貌,言浸深也。甚則異物生,謂之眚;自 外來,謂之祥,祥猶禎也。氣相傷,謂之沴。沴猶臨蒞,不和意也。每一事雲「時則」 以絕之,言非必俱至,或有或亡,或在前或在後也。   孝武時,夏侯始昌通《五經》,善推《五行傳》,以傳族子夏侯勝,下及許商,皆 以教所賢弟子。其傳與劉向同,唯劉歆傳獨異。貌之不恭,是謂不肅。肅,敬也。內曰 恭,外曰敬。人君行己,體貌不恭,怠慢驕蹇,則不能敬萬事,失在狂易,故其咎狂也 。上嫚下暴,則陰氣勝,故其罰常雨也。水傷百穀,衣食不足,則奸軌並作,故其極惡 也。一曰,民多被刑,或形貌醜惡,亦是也。風俗狂慢,變節易度,則為剽輕奇怪之服 ,故有服妖。水類動,故有龜孽。于《易》,「巽」為雞,雞有冠距文武之貌。不為威 儀,貌氣毀,故有雞禍。一曰,水歲雞多死及為怪,亦是也。上失威儀,則下有強臣害 君上者,故有下體生於上之□。木色青、故有青眚青祥。凡貌傷者病木氣,木氣病則金 沴之,沖氣相通也。于《易》,「震」在東方,為春為木也;「兌」在西方,為秋為金 也;「離」在南方,為夏為火也;「坎」在北方,為冬為水也。春與秋,日夜分,寒暑 平,是以金木之氣易以相變,故貌傷則致秋陰常雨,言傷則致春陽常旱也。至於冬夏, 日夜相反,寒暑殊絕,水火之氣不得相並,故視傷常奧,聽傷常寒者,其氣然也。逆之 ,其極曰惡;順之,其福$ 旂。鶉之 賁賁,天策焞焞,火中成軍,虢公其奔。」是時,虢為小國,介夏陽之厄,怙虞國之助 ,亢衡于晉,有炕陽之節,失臣下之心。晉獻伐之,問于蔔偃曰:「吾其濟乎?」偃以 童謠對曰:「克之。十月朔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此時也。」冬十二月 丙子朔,晉師滅虢,虢公醜奔周。周十二月,夏十月也。言天者以夏正。   史記晉惠公時童謠曰:「恭太子更葬兮,後十四年,晉亦不昌,昌乃在其兄。」是 時,惠公賴秦力得立,立而背秦,內殺二大夫,國人不說。及更葬其兄恭太子申生而不 敬,故詩妖作也。後與秦戰,為秦所獲,立十四年而死。晉人絕之,更立其兄重耳,是 為文公,遂伯諸侯。   《左氏傳》文、成之世童謠曰:「雊之鵒之,公出辱之。雊鵒之羽,公在外野,往 饋之馬。雊鵒跌跌,公在乾侯,征褰與襦。雊鵒來巢。遠,哉搖搖,裯父喪勞,宋父以 驕,雊鵒雊鵒,往歌來哭。」至昭公時,有雊鵒來巢。公攻季氏,敗,出奔齊,居外野 ,次乾侯。八年,死於外,歸葬魯。昭公名裯。公子宋立,是為定公。   元帝時童謠曰:「井水溢,滅灶煙,灌玉堂,流金門。」至成帝建始二年三月戊子 ,北宮中井泉稍上,溢出南流,象春秋時先有雊鵒之謠,而後有來巢之驗。井水,陰也 ;灶煙,陽也;玉堂、金門,至尊之居,象陰盛而滅陽,竊有宮室之應也。王莽生於元 帝初元四年,至成帝封侯,為三公輔政,因以篡位。   成帝時童謠曰:「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皇孫, 皇孫死,燕啄矢。」其後帝為微行出遊,常與富平侯張放俱稱富平侯家人,過陽阿主作 樂,見舞者趙飛燕而幸之,故曰「燕燕尾涎涎」,美好貌也。「張公子」,謂富平侯也 。「木門倉琅根」,謂宮門銅鍰,言將尊貴也。後遂立為皇后。弟昭儀賊害後宮皇子, 卒皆伏辜,所謂「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者也。   成帝時歌謠又曰:「邪徑敗良田,讒口亂善人。桂樹華不實,黃爵巢其顛。故為人 所羨,今為人所憐。」桂,赤色,漢家象。華不實,無繼嗣也。王莽自謂黃象,黃爵巢 其顛也。   嚴公十七年,冬,多麋」。劉歆以為毛蟲之孽為災。劉向以為麋色青,近青祥也。 麋之為言迷也,蓋牝獸之淫者也。是時,嚴公將取齊之淫女,其象先見。天戒若曰,勿 取齊女,淫而迷國。嚴不寤,遂取之。夫人既入,淫于二叔,終皆誅死,幾亡社稷。董 仲舒指略同。京房《易傳》曰:「廢正作淫,大不明,國多麋。」又曰:「『震』遂泥 ,厥咎國多麋。」   昭帝時,昌邑王賀聞人聲曰「熊」,視而$ 皆弑 君。劉向以為,君臣亂於朝,政令虧於外,則上濁三光之精,五星贏縮,變色逆行,甚 則為孛。北斗,人君象;孛星,亂臣類,篡殺之表也。《星傳》曰「魁者,貴人之牢。 」又曰「孛星見北斗中,大臣諸侯有受誅者。」一曰魁為齊、晉。夫彗星較然在北斗中 ,天之視人顯矣,史之有占明矣,時君終不改寤。是後,宋、魯、莒、晉、鄭、陳六國 鹹弑其君,齊再弑焉。中國既亂,夷狄並侵,兵革從橫,楚乘威席勝,深入諸夏,六侵 伐,一滅國,觀兵周室。晉外滅二國,內敗王師,又連三國之兵大敗齊師於鞍,追亡逐 北,東臨海水,威陵京師,武折大齊。皆孛星炎之所及,流至二十八年。《星傳》又曰 :「彗星入北斗,有大戰,其流入北斗中,得名人;不入,失名人。」宋華元,賢名大 夫,大棘之戰,華元獲于鄭,傳舉其效雲。《左氏傳》曰有星孛北斗,周史服曰:「不 出七年,宋、齊、晉之君皆將死亂。」劉歆以為,北斗有環域,四星入其中也。鬥,天 之三辰,綱紀星也。宋、齊、晉,天子方伯,中國綱紀,彗所以除舊佈新也。鬥七星, 故曰不出七年。至十六年,宋人弑昭公;十八年,齊人弑懿公,宣公二年,晉趙穿弑靈   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於大辰」。董仲舒以為,大辰心也,心為明堂,天子之象 。後王室大亂,三王分爭,此其效也。劉向以為,《星傳》曰「心,大星,天王也。其 前星,太子;後屋,庶子也。尾為君臣乖離。」孛星加心,象天子適庶將分爭也。其在 諸侯,角、亢、氐,陳、鄭也;房、心,宋也。後五年,周景王崩,王室亂,大夫劉子 、單子立王猛,尹氏、召伯、毛伯立子晁。子晁,楚出也。時楚強,宋、衛、陳、鄭皆 南附楚。王猛既卒,敬王即位,子晁入王城,天王居狄泉,莫之敢納,五年,楚平王居 卒,子晁奔楚,王室乃定。後楚帥六國伐吳,吳敗之于雞父,殺獲其君臣。蔡怨楚而滅 沈,楚怒,圍蔡。吳人救之,遂為柏舉之戰,敗楚師,屠郢都,妻昭王母,鞭平王墓。 此皆孛彗流炎所及之效也。《左氏傳》曰:「有星孛於大辰,西及漢。申繻曰:『彗, 所以除舊佈新也,天事恒象。今除於火,火出必布焉。諸侯其有火災乎?』梓慎曰:『 往年吾見,是其征也。火出而見,今茲火出而章,必火入而伏,其居火也久矣,其與不 然乎?火出,于夏為三月,于商為四月,于周為五月。夏數得天,若火作,其四國當之 ,在宋、衛、陳、鄭乎?宋,大辰之虛;陳,太昊之虛;鄭,祝融之虛;皆火房也。星 孛及漢;漢,水祥也。衛,顓頊之虛,其星為大水。水,火之牡也。其以丙子若壬午作 乎?水火所以合$ 閭所起以候越。莽曰婁治。上虞, 有仇亭。柯水東入海。莽曰會稽。海鹽,故武原鄉。有鹽官。莽曰展武。剡,莽曰盡忠 。由拳,柴辟,故就李鄉,吳、越戰地。大末,穀水東北至錢唐入江。莽曰末治。烏程 ,有歐陽亭。句章,渠水東入海。餘杭,莽曰進睦。鄞,有鎮亭,有鮚□亭。東南有天 門水入海。有越天門山。莽曰謹。錢唐,西部都尉治。武林山,武林水所出,東入海, 行八百三十裏,莽曰泉亭。□,莽曰海治。富春,莽曰誅歲。冶,回浦。南部都尉治。   丹揚郡,故鄣郡。屬江都。武帝元封二年更名丹揚。屬揚州。戶十萬七千五百四十 一,口四十萬五千一百七十。有銅官。縣十七:宛陵,彭澤聚在西南。清水西北至蕪胡 入江。莽曰無宛。於□,江乘,莽曰相武。春穀,秣陵,莽曰宣亭。故鄣,莽曰候望。 句容,涇,丹陽,楚之先熊繹所封,十八世。文王徙郢。石城,分江水首受江,東至餘 姚入海,過郡二,行千二百里。胡孰,陵陽,桑欽言淮水出東南,北入大江。蕪湖,中 江出西南,東至陽羨入海,揚州川。黝,漸江水出南蠻夷中,東入海。成帝鴻嘉二年為 廣德王國。莽曰□虜。溧陽,歙,都尉治。宣城。   豫章郡,高帝置。莽曰九江。屬揚州。戶六萬七千四百六十二,口三十五萬一千九 百六十五。縣十八:南昌,莽曰宜善。廬陵,莽曰桓亭。彭澤,《禹貢》彭蠡澤在西。 鄱陽,武陽鄉右十余裏有黃金采。鄱水西入湖漢。莽曰鄉亭。曆陵,傅易山、傅易川在 南,古文以為傅淺原。莽曰蒲亭。餘汗,餘水在北,至鄡陽入湖漢。莽曰治幹。柴桑, 莽曰九江亭。艾,修水東北至彭澤入湖漢,行六百六十裏。莽曰治翰。贛,豫章水出西 南,北入大江。新淦,都尉治。莽曰偶亭。南城,盱水西北至南昌入湖漢。建成,蜀水 東至南昌入湖漢。莽曰多聚。宜春,南水東至新淦入湖漢。莽曰修曉。海昏,莽曰宜生 。雩都,湖漢水東至彭澤入江,行千九百八十裏。鄡陽,莽曰預章。南野,彭水東入湖 漢。安平。侯國。莽曰安寧。   桂陽郡,高帝置。莽曰南平。屬荊州。戶二萬八千一百一十九,口十五萬六千四百 八十八。有金官。縣十一:郴,耒山,耒水所出,西至湘南入湘。項羽所立義帝都此。 莽曰宣風。臨武,秦水東南至湞陽入匯,行七百里。莽曰大武。便,莽曰便屏。南平, 耒陽,春山,舂水所出,北至酃入湖,過郡二,行七百八十裏。莽曰南平亭。桂陽,匯 水南至四會入鬱,過郡二,行九百里。陽山,侯國。曲江,莽曰除虜。含□,湞陽,莽 曰基武。陰山。侯國。   武陵郡,高帝置。莽曰建平。屬荊州。戶三萬四千$ , 則上有累卵之危。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於外親,降為□隸,縱不為身 ,奈宗廟何!婦人內夫家,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與舅平昌、樂 昌侯權,所以安全之也。   夫時者起福於無形,銷患于未然。宜發明詔,吐德音,援近宗室,親而納信,黜遠 外戚,毋授以政,皆罷令就第,以則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誠東宮之意 ,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祿,劉氏長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內之姓,子子 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策,田氏複見於今,六卿必起於漢,為後嗣憂,昭昭甚明, 不可不深圖,不可不蚤慮。《易》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 ,則害成。」唯陛下深留聖思,審固幾密,覽往事之戒,以折中取信,居萬安之實,用 保宗廟,久承皇太后,天下幸甚。   書奏,天子召見向,歎息悲傷其意,謂曰:「君且休矣,吾將思之。」以向為中壘   向為人簡易無威儀,廉靖樂道,不交接世俗,專積思於經術,晝誦書傳,夜觀星宿 ,或不寐達旦。元延中,星孛東井,蜀郡岷山崩雍江。向惡此異,語在《五行志》。懷 不能已,複上奏,其辭曰:   臣聞帝舜戒伯禹,毋若丹硃敖;周公戒成王,毋若殷王紂。《詩》曰:「殷監不遠 ,在夏後之世」,亦言湯以桀為戒也。聖帝明王常以敗亂自戒,不諱廢興,故臣敢極陳 其愚,唯陛下留神察焉。   謹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蝕三十六,襄公尤數,率三歲五月有奇而壹食。漢興訖 竟甯,孝景帝尤數,率三歲一月而一食。臣向前數言日當食,今連三年比食。自建始以 來,二十歲間而八食,率二歲六月而一發,古今罕有。異有小大希稠,佔有舒疾緩急, 而聖人所以斷疑也。《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昔孔子對魯哀公,並言夏桀 、殷紂暴虐天下,故曆失則攝提失方,孟陬無紀,此皆易姓之變也。秦始皇之末至二世 時,日月薄食,山陵淪亡,辰星出於四孟,太白經天而行,無雲而雷,枉矢夜光,熒惑 襲月,孽火燒宮,野禽戲廷,都門內崩,長人見臨洮,石隕於東郡,星孛大角,大角以 亡。觀孔子之言,考暴秦之異,天命信可畏也。   及項籍之敗,亦孛大角。漢之入秦,五星聚于東井,得天下之象也。孝惠時,有雨 血,日食於沖,滅光星見之異。孝昭時,有泰山臥石自立,上林僵柳複起,大星如月西 行,眾星隨之,此為特異。孝宣興起之表,天狗夾漢而西,久陰不雨者二十餘日,昌邑 不終之異也。皆著于《漢紀》。觀秦、漢之易世,覽惠、昭之無後,察昌邑之不終,視 孝宣之紹起,天之去就,$ 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 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 ,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 是也。」   其後人有盜高廟座前玉環,得,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盜宗廟服禦物者為奏,當棄 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 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基。今 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文帝 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啟見釋之持議平, 乃結為親友。張廷尉繇此天下稱之。   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稱疾。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則未知何如。用王生 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嘗召居廷中,公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襪解 」,顧謂釋之:「為我結襪!」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讓王生:「獨奈何廷辱張廷 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亡益于張廷尉。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 襪,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釋之。   釋之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相,猶尚以前過也。年老病卒。其子摯,字長公,官至大 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馮唐,祖父趙人也。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為郎中署長,事文帝。帝輦 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為郎?家安在?」具以實言。文帝曰:「吾居代時,吾尚食監 高祛數為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于巨鹿下。吾每飲食,意未嘗不在巨鹿也。父老知之乎 ?」唐對曰:「齊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為將也。」上曰:「何已?」唐曰:「臣大父在 趙時,為官帥將,善李牧。臣父故為代相,善李齊,知其為人也。」上既聞廉頗、李牧 為人,良說,乃拊髀曰:「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為將,豈憂匈奴哉!」唐曰:「 主臣!陛下雖有廉頗、李牧,不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讓曰:「公眾 辱我,獨亡間處乎?」唐謝曰:「鄙人不知忌諱。」   當是時,匈奴新大入朝那,殺北地都尉卬。上以胡寇為意,乃卒複問唐曰:「公何 以言吾不能用頗、牧也?」唐對曰,「臣聞上古王者遣將也,跪而推轂,曰:『□以內 寡人制之,□以外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非空言也。臣大父 言李牧之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複也。委任而責成功 ,故李牧乃得盡$ 夫曰:「今曰斬頭穴匈,何知程、李 !」坐乃起更衣,稍稍去。嬰去,戲夫。夫出,分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也。」乃 令騎留夫,夫不得出。藉福起為謝,案夫項令謝。夫愈怒,不肯順。分乃戲騎縛夫置 傳舍,召長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詔。」劾灌夫罵坐不敬,系居室。遂其前事,遣吏 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皆得棄市罪。嬰愧,為資使賓客請,莫能解。分吏皆為耳目, 諸灌氏皆仁匿,夫系,遂不得告言分陰事。   嬰銳為救夫,嬰夫人諫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后家迕,寧可救邪?」嬰曰: 「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且終不令灌仲孺獨死,嬰獨生。」乃匿其家,竊出 上書。立召人,具告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上然之,賜嬰食,曰:「東朝廷辯之。」   嬰東朝,盛推夫善,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它事誣罪之。分盛毀夫所為橫恣, 罪逆不道。嬰度無可奈何,因言分短。分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分得為肺附 ,所好音樂、狗馬、田宅,所愛倡優、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傑壯 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卬視天,俯畫地,辟睨兩官間,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臣 乃不如魏其等所為。」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御史大夫韓安國曰:「魏其言灌夫父 死事,身荷戟馳不測之吳軍,身被數十創,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杯酒 ,不足引它過以誅也。魏其言是。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細民,家累巨萬,橫恣潁川 ,□轢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謂『支大於幹,脛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信亦是。唯 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內史鄭當時是魏其,後不堅。余皆莫敢對。上怒內 史曰:「公平生數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效轅下駒,吾並斬若屬矣!」即 罷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司,具以語太后。太后怒,不食,曰:「我在也, 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乎!且帝甯能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錄錄,設 百歲後,是屬寧有可信者乎?」上謝曰:「俱外家,故廷辨之。不然,此一獄吏所決耳 。」是時,郎中令石建為上分別言兩人。   分已罷朝,出止車門,召御史大夫安國載,怒曰:「與長孺共一禿翁,何為首鼠 兩端?」安國良久謂分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毀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 以肺附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魏其必愧 ,杜門齒齰舌自殺。今人毀君,君亦毀之,譬如要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分 謝曰:「爭時爭,不知出此。」   於是上使禦史簿責嬰所言灌夫頗$ 卿高弟,陛下所自知 也。方進素與司直師丹相善,臨御史大夫缺,使丹奏鹹為奸利,請案驗,卒不能有所得 ,而方進果自得御史大夫。為丞相,即時詆欺,奏免鹹,複因紅陽侯事歸鹹故郡。眾人 皆言國家假方進權太甚。案師丹行能無異,及光祿勳許商被病殘人,皆但以附從方進, 嘗獲尊官。丹前親薦邑子丞相史能使巫下神,為國求福,幾獲大利。幸賴陛下至明,遣 使者毛莫如先考驗,卒得其奸,皆坐死。假令丹知而白之,此誣罔罪也;不知而白之, 是背經術惑左道也:二者皆在大辟,重於硃博、孫宏、陳鹹所坐。方進終不舉白,專作 威福,阿黨所厚,排擠英俊,托公報私,橫厲無所畏忌,欲以熏□天下。天下莫不望風 而靡,自尚書近臣皆結舌杜口,骨肉親屬莫不股栗。威權泰盛而不忠信,非所以安國家 也。今聞方進卒病死,不以尉示天下,反復賞賜厚葬,唯陛下深思往事,以戒來今。」   會成帝崩,哀帝即位,業複上書言:「王氏世權日久,朝無骨鯁之臣,宗室諸侯微 弱,與系囚無異,自佐史以上至於大吏皆權臣之黨。曲陽侯根前為三公輔政,知趙昭儀 殺皇子,不輒白奏,反與趙氏比周,恣意妄行,譖訴故許後,被加以非罪,誅破諸許族 ,敗元帝外家。內嫉妒同產兄姊紅陽侯立及淳於氏,皆老被放棄。新喋血京師,威權可 畏。高陽侯薛宣有不養母之名,安昌侯張禹奸人之雄,惑亂朝廷,使先帝負謗于海內, 尤不可不慎。陛下初即位,謙讓未皇,孤獨特立,莫可據杖,權臣易世,意若探湯。宜 蚤以義割恩,安百姓心。竊見硃博忠信勇猛,材略不世出,誠國家雄俊之寶臣也,宜征 博置左右,以填天下。此人在朝,則陛下可高枕而臥矣。昔諸呂欲危劉氏,賴有高祖遺 臣周勃、陳平尚存,不者,幾為奸臣笑。」   業又言宜為恭王立廟京師,以章孝道。時,高昌侯董宏亦言宜尊帝母定陶王丁後為 帝太后。大司空師丹等劾宏誤朝不道,坐免為庶人,業複上書訟宏。前後所言皆合指施 行,硃博果見拔用。業由是征,複為太常。歲余,左遷上党都尉。會司隸奏業為太常選 舉不實,業坐免官,複就國。   哀帝崩,王莽秉政,諸前議立廟尊號者皆免,徙合浦。業以前罷黜,故見闊略,憂 恐,發病死。業成帝初尚帝妹潁邑公主,主無子,薨,業家上書求還京師與主合葬,不 許,而賜諡曰荒侯,傳子至孫絕。初,杜周武帝時徙茂陵,至延年徙杜陵雲。   贊曰:張湯、杜周並起文墨小吏,致位三公,列于酷吏。而俱有良子,德器自過, 爵位尊顯,繼世立朝,相與提衡,至於建武,杜氏爵乃獨絕,跡其福祚、元功儒林之後 莫能及也。自謂唐杜$ , 偃本首惡,非誅偃無以謝天下。」乃遂族偃。   偃方貴幸時,客以千數,及族死,無一人視,獨孔車收葬焉。上聞之,以車為長者   徐樂,燕無終人也。上書曰:   臣聞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何謂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陳涉 無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無鄉曲之譽,非有孔、曾、墨子之賢 ,陶硃、猗頓之富也。然起窮巷,奮棘矜,偏袒大呼,天下從風,此其故何也?由民困 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此三者陳涉之所以為資也。此之謂土崩。 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何謂瓦解?吳、楚、齊、趙之兵是也。七國謀為大逆,號皆稱 萬乘之君,帶甲數十萬,威足以嚴其境內,財足以勸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 身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權輕於匹夫而兵弱于陳涉也。當是之時,先帝之德未 衰,而安土樂俗之民眾,故諸侯無竟外之助。此之謂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由此觀之,天下誠有土崩之勢,雖布衣窮處之士或首難而危海內,陳涉是也,況三 晉之君或存乎?天下雖未治也,誠能無土崩之勢,雖有強國勁兵,不得還踵而身為禽, 吳、楚是也,況群臣、百姓,能為亂乎?此二體者,安危之明要,賢主之所留意而深察   間者,關東五穀數不登,年歲未複,民多窮困,重之以邊境之事,推數循理而觀之 ,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不安故易動,易動者,土崩之勢也。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明 於安危之機,修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故 雖有強國勁兵,陛下逐走獸,射飛鳥,弘游燕之囿,淫從恣之觀,極馳騁之樂,自若。 金石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帷幄之私、俳優侏儒之笑不乏於前,而天下無宿憂。名何必複 、子,俗何必成、康!雖然,臣竊以為陛下天然之質,寬仁之資,而誠以天下為務,則 禹、湯之名不難侔,而成、康之俗未必不復興也。此二體者立,然後處尊安之實,揚廣 譽於當世,親天下而服四夷,餘恩遺德為數世隆,南面背依攝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 服也。臣聞圖王不成,其敝足以安。安則陛下何求而不得,何威而不成,奚征而不服哉   嚴安者,臨菑人也。以故丞相史上書,曰:   臣聞《鄒子》曰:「政教文質者,所以雲救也,當時則用,過則舍之,有易則易之 ,故守一而不變者,未睹治之至也。」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 調五聲使有節族,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觀欲天下。彼民之情,見美則 願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無節,則不可贍,民離本而徼末矣。$ 今天下獨有關東,關東大者獨有齊、楚,民眾久困,連年流離,離其城郭,相枕席 于道路。人情莫親父母,莫樂夫婦,至嫁妻賣子,法不能禁,義不能止,此社稷之憂也 。今陛下不忍□□之忿,欲驅士眾擠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饑饉,保 全元元也。《詩》雲「蠢爾蠻荊,大邦為仇」,言聖人起則後服,中國衰則先畔,動為 國家難,自古而患之久矣,何況乃複其南方萬里之蠻乎!駱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習 以鼻飲,與禽獸無異,本不足郡縣置也。顓顓獨居一海之中,霧露氣濕,多毒草蟲蛇水 土之害,人未見虜,戰士自死,又非獨珠厓有珠犀玳瑁也,棄之不足惜,不擊不損威。 其民譬猶魚鱉,何足貪也!   臣竊以往者羌軍言之,暴師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費四十餘萬萬,大司農錢盡 ,乃以少府禁錢續之。夫一隅為不善,費尚如此,況于勞師遠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 古則不合,施之當今又不便。臣愚以為非冠帶之國,《禹貢》所及,《春秋》所治,皆 可且無以為。願遂棄珠厓,專用恤關東為憂。   對奏,上以問丞相禦史。御史大夫陳萬年以為當擊;丞相于定國以為:「前日興兵 擊之連年,護軍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還者二人,卒士及轉輸死者萬人以上,費用 三萬萬餘,尚未能盡降。今關東困乏,民難搖動,捐之議是。」上乃從之。遂下詔曰: 「珠□虜殺吏民,背畔為逆,今廷議者或言可擊,或言可守,或欲棄之,其指各殊。朕 日夜惟思議者之言,羞威不行,則欲誅之;孤疑辟難,則守屯田;通于時變,則憂萬民 。夫萬民之饑餓,與遠蠻之不討,危孰大焉?且宗廟之祭,凶年不備,況乎辟不嫌之辱 哉!今關東大困,倉庫空虛,無以相贍,又以動兵,非特勞民,凶年隨之。其罷珠厓郡 。民有慕義欲內屬,便處之;不欲,勿強。」珠厓由是罷。   捐之數召見,言多納用。時,中書令石顯用事,捐之數短顯,以故不得官,後稀複 見。而長安令楊興新以材能得幸,與捐之相善。捐之欲得召見,謂興曰:「京兆尹缺, 使我得見,言君蘭,京兆尹可立得。」興曰:「縣官嘗言興愈薛大夫,我易助也。君房 下筆,言語妙天下,使君房為尚書令,勝五鹿充宗遠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 君蘭為京兆,京兆,郡國首,尚書,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則不隔矣。捐之前言平恩 侯可為將軍,期思侯並可為諸曹,皆如言;又薦謁者滿宣,立為冀州刺史;言中謁者不 宜受事,宦者不宜入宗廟,立止。相薦之信,不當如是乎!」興曰:「我複見,言君房 也。」捐之複短石顯。興曰:「顯鼎貴,上信用之。今欲進,弟從$ ?縣官不足為盡力。」惲素與 蓋寬饒、韓延壽善,譚即曰:「縣官實然,蓋司隸、韓馮翊皆盡力吏也,俱坐事誅。」 會有日食變,騶馬猥佐成上書告惲「驕奢不悔過,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案 驗,得所予會宗書,宣帝見而惡之。廷尉當惲大逆無道,要斬。妻子徙酒泉郡。譚坐不 諫正惲,與相應,有怨望語,免為庶人。召拜成為郎,諸在位與惲厚善者,未央衛尉韋 玄成、京兆尹張敞及孫會宗等,皆免官。   蔡義,河內溫人也。以明經給事大將軍莫府。家貧,常步行,資禮不逮眾門下,好 事者相合為義買犢車,令乘之。數歲,遷補覆盎城門候。   久之,詔求能為《韓詩》者,征義待詔,久不進見。義上疏曰:「臣山東草萊之人 ,行能亡所比,容貌不及眾,然而不棄人倫者,竊以聞道于先師,自托於經術也。願賜 清閒之燕,得盡精思於前。」上召見義,說《詩》,甚說之,擢為光祿大夫給事中,進 授昭帝。數歲,拜為少府,遷御史大夫,代楊敝為丞相,封陽平侯。又以定策安宗廟益 封,加賜黃金二百斤。   義為丞相時年八十餘,短小無鬚眉,貌似老嫗,行步俯僂,常兩吏扶夾乃能行。時 大將軍光秉政,議者或言光置宰相不選賢,苟用可專制者。光聞之,謂侍中左右及官屬 曰:「以為人主師當為宰相,何謂云云?此語不可使天下聞也。」   義為相四歲,薨,諡曰節侯。無子,國除。   陳萬年字幼公,沛郡相人也。為郡吏,察舉,至縣令,遷廣陵太守,以高弟入為右 扶風,遷太僕。   萬年廉平,內行修,然善事人。賂遺外戚許、史,傾家自盡,尤事樂陵侯史高。丞 相丙吉病,中二千石上謁問疾。遣家丞出謝,謝已皆去,萬年獨留,昏夜乃歸。及吉病 甚,上自臨,問以大臣行能。吉薦于定國、杜延年及萬年,萬年竟代定國為御史大夫八 歲,病卒。   子咸字子康,年十八,以萬年任為郎。有異材,抗直,數言事,刺譏近臣,書數十 上,遷為左曹。萬年嘗病,召咸教戒於床下,語至夜半,鹹睡,頭觸屏風。萬年大怒, 欲仗之,曰:「乃公教戒汝,汝反睡,不聽吾言,何也?」咸叩頭謝曰:「具曉所言, 大要教鹹諂也。」萬年乃不復言。   萬年死後,元帝擢咸為禦史中丞,總領州郡奏事,課第諸刺史,內執法殿中,公卿 以下皆敬憚之。是時,中書令石顯用事顓權,鹹頗言顯短,顯等恨之。時槐裏令硃雲殘 酷殺不辜,有司舉奏,未下。鹹素善雲,雲從刺候,教令上書自訟。於是石顯微伺知之 ,白奏鹹漏泄省中語,下獄掠治,減死,髡為城旦,因廢。   成帝初即位,大將軍王鳳以鹹前指言石顯,有忠直節,$ 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票騎複西過居延,攻祁連山,大克獲。於是 單于怨昆邪、休屠居西方多為漢所破,召其王欲誅之。昆邪、休屠恐,謀降漢。休屠王 後悔,昆邪王殺之,並將其眾降漢。封昆邪王為列侯。日磾以父不降見殺,與母閼氏、 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馬,時年十四矣。   久之,武帝游宴見馬,後宮滿側。日磾等數十人牽馬過殿下,莫不竊視,至日磾獨 不敢。日磾長八尺二寸,容貌甚嚴,馬又肥好,上異而問之,具以本狀對。上奇焉,即 日賜湯沐衣冠,拜為馬監,遷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日磾既親近,未嘗有過失, 上甚信愛之,賞賜累千金,出則驂乘,入侍左右。貴戚多竊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兒 ,反貴重之!」上聞,愈厚焉。   日磾母教誨兩子,甚有法度,上聞而嘉之。病死,詔圖畫于甘泉宮,署曰「休屠王 閼氏」。日磾每見畫常拜,鄉之涕泣,然後乃去。日磾子二人皆愛,為帝弄兒,常在旁 側。弄兒或自後擁上項,日磾在前,見而目之。弄兒走且啼曰:「翁怒。」上謂日磾「 何怒吾兒為?」其後弄兒壯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日磾適見之,惡其淫亂,遂殺 弄兒。弄兒即日磾長子也。上聞之大怒,日磾頓首謝,具言所以殺弄兒狀。上甚哀,為 之泣,已而心敬日磾。   初,莽何羅與江充相善,及充敗衛太子,何羅弟通用誅太子時力戰得封。後上知太 子冤,乃夷滅充宗族黨與。何羅兄弟懼及,遂謀為逆。日磾視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 陰獨察其動靜,與俱上下。何羅亦覺日磾意,以故久不得發。是時,上行幸林光宮,日 磾小疾臥廬。何羅與通及小弟安成矯制夜出,共殺使者,發兵。明旦,上未起,何羅亡 何從外入。日磾奏廁心動,立入坐內戶下。須臾,何羅袖白刃從東箱上,見日磾,色變 ,走趨臥內欲入,行觸寶瑟,僵。日磾得抱何羅,因傳曰:「莽何羅反!」上驚起,左 右拔刃欲格之,上恐並中日磾,止勿格。日磾捽胡投何羅殿下,得禽縛之,窮治,皆伏 辜。由是著忠孝節。   日磾自在左右,目不忤視者數十年。賜出宮女,不敢近。上欲內其女後宮,不肯。 其篤慎如此,上尤奇異之。及上病,屬霍光以輔少主,光讓日磾。日磾曰:「臣外國人 ,且使匈奴輕漢。」於是遂為光副。光以女妻日磾嗣子賞。初,武帝遺詔以討莽何羅功 封日磾為秺侯,日磾以帝少不受封。輔政歲餘,病困,大將軍光白封日磾,臥授印綬。 一日,薨,賜葬具塚地,送以輕車介士,軍陳至茂陵,諡曰敬侯。   日磾兩子,賞、建,俱侍中,與昭帝略同年,共臥起。賞為奉車,建駙馬都尉。及 賞嗣侯,佩兩綬。上謂$ ,以閒暇時下所伐材,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 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 ,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又亡驚動河南大開、小開使生 它變之憂,十也。治湟狹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從枕席上過師, 十一也。大費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 臣充國材下,犬馬齒衰,不識長冊,唯明詔博詳公卿議臣采擇。   上複賜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十二便,聞之。虜雖未伏誅,兵決可期月而望, 期月而望者,謂今冬邪?謂何時也?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且丁壯相聚,攻擾田者及 道上屯兵,複殺略人民,將何以止之?又大開、小開前言曰:『我告漢軍先零所在,兵 不往擊,久留,得亡效五年時不分別人而並擊我?』其意常恐。今兵不出,得亡變生, 與先零為一?將軍孰計複奏。」充國奏曰:   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算勝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餘下過七八千人,失地遠客,分散 饑凍。□、開、莫須又頗暴略其贏弱畜產,畔還者不絕,皆聞天子明令相捕斬之賞。臣 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 千五百餘裏,乘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虜數大眾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士萬人屯田,地 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校聯不絕,便兵弩,飭鬥具。烽火 幸通,勢及並力,以逸待勞,兵之利者也。臣愚以為屯田內有亡費之利,外有守禦之備 。騎兵雖罷,虜見萬人留田為必禽之具,其土崩歸德,宜不久矣。從今盡三月,虜馬贏 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種中,遠涉河山而來為寇。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終不敢複 將其累重還歸故地。是臣之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不戰而自破之冊也。至於虜 小寇盜,時殺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聞戰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勞眾。 誠令兵出,雖不能滅先零,亶能令虜絕不為小寇,則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釋坐勝之道 ,從乘危之勢,往終不見利,空內自罷敝,貶重而自損,非所以視蠻夷也。又大兵一出 ,還不可複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復發也。且匈奴不可不備,烏桓不可不憂。 今久轉運煩費,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臣愚以為不便。校尉臨眾幸得承威德,奉厚幣 ,拊循眾羌,諭以明詔,宜皆鄉風。雖其前辭嘗曰「得亡效五年」,宜亡它心,不足以 故出兵。臣竊自惟念。奉詔出塞,引軍遠擊,窮天子之精兵,散車甲于山野,雖亡尺寸 之$ 赫之惡。《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夫 犬馬有勞于人,尚加帷蓋之報,況國之功臣者哉!竊恐陛下忽于鼙鼓之聲,不察《周書 》之意,而忘帷蓋之施,庸臣遇湯,卒從吏議,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厲死難 之臣也。」書奏,天子出湯,奪爵為士伍。   後數歲,西域都護段會宗為烏孫兵所圍,驛騎上書,願發城郭敦煌兵以自救。丞相 王商、大將軍王鳳及百僚議數日不決。鳳言:「湯多籌策,習外國事,可問。」上召湯 見宣室。湯擊郅支時中塞病,兩臂不詘申。湯入見,有詔毋拜,示以會宗奏。湯辭謝, 曰:「將相九卿皆賢材通明,小臣罷癃,不足以策大事。」上曰:「國家有急,君其毋 讓。」對曰:「臣以為此必無可憂也。」上曰:「何以言之?」湯曰:「夫胡兵五而當 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弩不利。今聞頗得漢巧,然猶三而當一。又兵法曰『客倍 而主人半然後敵』,今圍會宗者人眾不足以勝會宗,唯陛下勿憂!且兵輕行五十裏,重 行三十裏,今會宗欲發城郭敦煌,歷時乃至,所謂報仇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 「奈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時解?」湯知烏孫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過數日。因對曰 :「已解矣!」詘指計其日,曰:「不出五日,當有吉語聞。」居四日,軍書到,言已 解。大將軍鳳奏以為從事中郎,莫府事一決于湯。湯明法令,善因事為勢,納說多從。 常受人金錢作章奏,卒以此敗。   初,湯與將作大匠解萬年相善。自元帝時,渭陵不復徙民起邑。成帝起初陵,數年 後,樂霸陵曲亭南,更營之。萬年與湯議,以為:「武帝時工楊光以所作數可意,自致 將作大匠,及大司農、中丞耿壽昌造杜陵賜爵關內侯,將作大匠乘馬延年以勞苦秩中二 千石;今作初陵而營起邑居,成大功,萬年亦當蒙重賞。子公妻家在長安,兒子生長長 安,不樂東方,宜求徙,可得賜田宅,俱善。」湯心利之,即上封事言:「初陵,京師 之地,最為肥美,可立一縣。天下民不徙諸陵三十餘歲矣,關東富人益眾,多規良田, 役使貧民,可徙初陵,以強京師,衰弱諸侯,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貧富,湯願與妻子家屬 徙初陵,為天下先。」於是天子從其計,果起昌陵邑,後徙內郡國民。萬年自詭三年可 成,後卒不就,群臣多言其不便者。下有司議,皆曰:「昌陵因卑為高,積土為山,度 便房猶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靈,淺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萬數,至然脂火夜 作,取土東山,且與谷同賈。作治數年,天下遍被其勞,國家罷敝,府臧空虛,下至眾 庶,熬熬苦之。故陵因天性,據真土,處勢高敞,旁$ 相府。衡謂所親吏趙殷曰:「主簿陸賜故居奏 曹,習事,曉知國界,署集曹掾。」明年治計時,衡問殷國界事:「曹欲奈何?」殷曰 :「賜以為舉計,令郡實之。恐郡不肯從實,可令家丞上書。」衡曰:「顧當得不耳, 何至上書?」亦不告曹使舉也,聽曹為之。後賜與屬明舉計曰:「案故圖,樂安鄉南以 平陵佰為界,不從故而以閩佰為界,解何?」郡即複以四百頃付樂安國。衡遣從史之僮 ,收取所還田租谷千余石入衡家。司隸校尉駿、少府忠行廷尉事劾奏「衡監臨盜所主守 直十金以上。《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地,所以一統尊法制也。衡位三公,輔國政, 領計簿,知郡實,正國界,計簿已定而背法制,專地盜土以自益,及賜、明阿承衡意, 猥舉郡計,亂減縣界,附下罔上,擅以地附益大臣,皆不道。」於是上可其奏,勿治, 丞相免為庶人,終於家。   子鹹亦明經,曆位九卿。家世多為博士者。   張禹字子文,河內軹人也。至禹父徙家蓮勺。禹為兒,數隨家至市,喜觀于蔔相者 前。久之,頗曉其別蓍布卦意,時從旁言。蔔者愛之,又奇其面貌,謂禹父:「是兒多 知,可令學經。」及禹壯,至長安學,從沛郡施讎受《易》,琅邪王陽、膠東庸生問《 論語》,既皆明習,有徒眾,舉為郡文學。甘露中,諸儒薦禹,有詔太子太傅蕭望之問 。禹對《易》及《論語》大義,望之善焉,奏禹經學精習,有師法,可試事。奏寢,罷 歸故宮。久之,試為博士。初元中,立皇太子,而博士鄭寬中以《尚書》授太子,薦言 禹善說《論語》。詔令禹授太子《論語》,由是遷光祿大夫。數歲,出為東平內史。   元帝崩,成帝即位,征禹、寬中,皆以師賜爵關內侯,寬中食邑八百戶,禹六百戶 。拜為諸吏光祿大夫,秋中二千石,給事中,領尚書事。是時,帝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將 軍,輔政專權。而上富於春秋,謙讓,方鄉經學,敬重師傅。而禹與鳳並領尚書,內不 相安,數病,上書乞骸骨,欲退避鳳。上報曰:「朕以幼年執政,萬機懼失其中,君以 道德為師,故委國政。君何疑而數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言?朕無聞焉。君其固心 致思,總秉諸事,推以孳孳,無違朕意。」加賜黃金百斤、養牛、上尊酒,太官致餐, 侍醫視疾,使者臨問。禹惶恐,複起視事,河平四年代王商為丞相,封安昌侯。   為相六歲,鴻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上加優再三,乃聽許。賜安車駟馬,黃金百斤 ,罷就第,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見禮如丞相,置從事史五人,益封四百戶。天子數 加賞賜,前後數千萬。   禹為人謹厚,內殖貨財,家以田為業。及富貴,多買田$ 明,無益於治亂。是時,禦 史府吏舍百余區井水皆竭;又其府中列柏樹,常有野烏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日 「朝夕烏」,烏去不來者數月,長老異之。後二歲餘,硃博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 道不必相襲,各由時務。高皇帝以聖德受命,建立鴻業,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 法度,以職相參,總領百官,上下相監臨,曆載二百年,天下安寧。今更為大司空,與 丞相同位,未獲嘉祐。故事,選郡國守相高第為中二千石,選中二千石為御史大夫,任 職者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聖德,重國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為丞相, 權輕,非所以重國政也。臣愚以為大司空官可罷,複置御史大夫,遵奉舊制。臣願盡力 ,以御史大夫為百僚率。」哀帝從之,乃更拜博為御史大夫。會大司馬喜免,以陽安侯 丁明為大司馬衛將軍,置官屬,大司馬冠號如故事。後四歲,哀帝遂改丞相為大司徒, 複置大司空、大司馬焉。   初,何武為大司空,又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古選諸侯賢者以為州伯,《書》曰『 咨十有二牧』,所以廣聰明,燭幽隱也。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統,選第大吏 ,所薦位高至九卿,所惡立退,任重職大。《春秋》之義,用貴治賤,不以卑臨尊。刺 史位下大夫,而臨二千石,輕重不相准,失位次之序。臣請罷刺史,更置州牧,以應古 制。」奏可。及博奏複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漢家至德溥大,宇內萬里,立置郡縣。 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國,吏民安寧。故事,居部九歲舉為守相,其有異材功效著者 輒登擢,秩卑而賞厚,咸勸功樂進。前丞相方進奏罷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 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補,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軌不禁。臣請罷州 牧,置刺史如故。」奏可。   博為人廉儉,不好酒色遊宴。自微賤至富貴,食不重味,案上不過三懷,夜寢早起 ,妻希見其面。有一女,無男。然好樂士大夫,為郡守九卿,賓客滿門,欲仕宦者薦舉 之,欲報仇怨者解劍以帶之。其趨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終用敗。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稱尊號,太后從弟高武侯傅喜為大司馬,與丞相孔光、 大司空師丹共持正議。孔鄉侯傅晏亦太后從弟,諂諛欲順指,會博新徵用為京兆尹,與 交結,謀成尊號,以廣孝道。由是師丹先免,博代為大司空,數燕見奏封事,言:「丞 相光志在自守,不能憂國;大司馬喜至尊至親,阿党大臣,無益政治。」上遂罷喜遣就 國,免光為庶人,以博代光為丞相,封陽鄉侯,食邑二千戶。博上書讓曰:「故事封丞 相不滿千戶,而獨臣過制,誠慚懼,願$ 請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制曰:「票騎將軍、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 諸大夫、博士、議郎議。」衛尉雲等五十人以為:「如光等言可許。」議郎龔等以為: 「嘉言事前後相違,無所執守,不任宰相之職,宜奪爵士,免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 十人以為:「聖王斷獄,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銜怨 而受罪。明主躬聖德,重大臣刑辟,廣延有司議,欲使海內鹹服。嘉罪名雖應法,聖王 之于大臣,在輿為下,禦坐則起,疾病視之無數,死則臨吊之,廢宗廟之祭,進之以禮 ,退之以義,誄之以行。案嘉本以相等為罪,罪惡雖著,大臣括發關械、裸躬就笞,非 所以重國褒宗廟也。今春月寒氣錯繆,霜露數降,宜示天下以寬和。臣等不知大義,唯 陛下察焉。」有詔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藥進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 踵以為故事,君侯宜引決。」使者危坐府門上。主簿複前進藥,嘉引藥杯以擊地,謂官 屬曰:「丞相幸得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眾。丞相豈兒女子邪,何謂 咀藥而死!」嘉遂裝出,見使者再拜受詔,乘吏小車,去蓋不冠,隨使者詣廷尉。廷尉 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綬,縛嘉載致都船詔獄。   上聞嘉生自詣吏,大怒,使將軍以下與五二千石雜治。吏詰問嘉,嘉對曰:「案事 者思得實。竊見相等前治東平王獄,不以雲為不當死,欲關公卿示重慎;置驛馬傳囚, 勢不得逾冬月,誠不見其外內顧望阿附為雲驗。複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竊為 國惜賢,不私此三人。」獄吏曰:「苟如此,則君何以為罪猶當?有以負國,不空入獄 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歎曰:「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 ,死有餘責。」吏問賢、不肖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進 ;惡,高安侯董賢父子,佞邪亂朝,而不能退。罪當死,死無所恨。」嘉系獄二十餘日 ,不食,歐血而死。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丁明素重嘉而憐之,上遂免明,以董賢代之, 語在《賢傳》。   嘉為相三年誅,國除。死後上覽其對而思嘉言,複以孔光代嘉為丞相,徵用何武為 御史大夫。元始四年,詔書追錄忠臣,封嘉子崇為新甫侯,追諡嘉為忠侯。   師丹字仲公,琅邪東武人也。治《詩》,事匡衡。舉孝廉為郎。元帝末,為博士, 免。建始中,州舉茂才,複補博士,出為東平王太傅。丞相方進、御史大夫孔光舉丹論 議深博、廉正守道,征入為光祿大夫、丞相司直。數月,複以光祿大夫給事中,由是為 少府、光祿勳$ 事,常 以此取國家之大務,淫荒田獵,陵夷而不禦也,是以車不安軔,日未靡旃,從者仿佛, □屬而還;亦所以奉太宗之烈,遵文、武之度,複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農不輟□ ,工不下機,婚姻以時,男女莫違;出愷弟,行簡易,矜劬勞,休力役;見百年,存孤 弱,帥與之,同苦樂。然後陳鐘鼓之樂,鳴□磬之和,建碣□之□,拮隔鳴球,掉八列 之舞;酌允鑠,肴樂胥,聽廟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頌,吹合雅。其勤苦此, 故真神之所勞也。方將俟元符,以禪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於將來,比榮乎往號 ,豈徒欲淫覽浮觀,馳聘粳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踐芻蕘,誇詡眾庶,盛□□之收 ,多麋鹿之獲哉!且盲不見咫尺,而離婁燭千里之隅;客徒愛胡人之獲我禽獸,曾不知 我亦已獲其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體乎!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乃今日發□, 廓然已昭矣!」   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太玄》, 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號曰《解嘲》。其辭曰:   客嘲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人紀,不生則已,生則上尊人君,下榮父母。 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懷人之符,分人之祿,紆青拖紫,硃丹其轂。今子幸得遭明盛之 世,處不諱之朝,與群賢同行,曆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畫一奇,出一策,上說人 主,下談公卿。目如耀星,舌如電光,一從一衡,論者莫當,顧而作《太玄》五千文, 支葉扶疏,獨說十余萬言,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纖者入無倫,然而 位不過侍郎,擢才給事黃門。意者玄得毋尚白乎?何為官之拓落也?」   揚子笑而應之曰:「客徒欲硃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往者周罔解結,群 鹿爭逸,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並為戰國。士無常君,國亡定臣,得士者富 ,失士者貧,矯翼厲翮,恣意所存,戰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壞以遁。是故騶衍以頡亢而 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乘師。   「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禺,後陶塗。東南一尉,西北一候。徽以糾墨,制 以質鐵,散以禮樂,風以《詩》、《書》,曠以歲月,結以倚廬。天下之士,雷動雲合 ,魚鱗雜襲,咸營于八區,家家自以為稷、契,人人自以為咎繇,戴縰垂纓而談者皆擬 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塗者入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 夕失勢則為匹夫;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鳥,乘雁集不為之多,雙鳧飛不為之少。昔三 仁去而殷虛,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 九卿奉職,救過不給,何暇論繩墨之外乎!自是以至哀、 平,酷吏眾多,然莫足數,此其知名見紀者也。其廉者足以為儀錶,其汙者方略教道, 一切禁奸,亦質有文武焉。雖酷,稱其位矣。湯、周子孫貴盛,故別傳。 漢書 卷九十一 【貨殖傳第六十一】   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於□隸、抱關、擊□者,其爵祿、 奉養、宮室、車服、棺槨、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僭大,賤不得逾貴。夫然 ,故上下序而民志定。於是辯其土地、川澤、丘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種樹畜養; 五穀六畜及至魚鱉、鳥獸、□蒲、材幹、器械之資,所以養生送終之具,靡不皆育。育 之以時,而用之有節。草木未落,斧斤不入于山林;豺獺未祭,□網不布於野澤;鷹隼 未擊,□弋不施於□隧。既順時而取物,然猶山不茬蘖,澤不伐夭,□魚□卵,咸有常 禁。所以順時宣氣,蕃阜庶物,蓄足功用,如此之備也。然後四民因其土宜,各任智力 ,夙興夜寐,以治其業,相與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贍,非有徵發期會,而遠近鹹足。故 《易》曰「後以財成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 大乎聖人」。此之謂也《管子》雲古之四民不得雜處。士相與言仁誼於閑宴,工相與議 技巧于官府,商相與語財利於市井,農相與謀稼穡于田野,朝夕從事,不見異物而遷焉 。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各安其居而樂其業,甘其食而美其服, 雖見奇麗紛華,非其所習,辟猶戎翟之與於越,不相入矣。是以欲寡而事節,財足而不 爭。於是在民上者,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故民有恥而且敬,貴誼而賤利。此三代之所 以直道而行,不嚴而治之大略也。   及周室衰,禮法墮,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節藻□,八佾舞於庭,《雍》徹於堂。 其流至乎士庶人,莫不離制而棄本,稼穡之民少,商旅之民多,穀不足而貨有餘。   陵夷至乎桓、文之後,禮誼大壞,上下相冒,國異政,家殊俗,嗜欲不制,僭差亡 極。於是商通難得之貨,工作亡用之器,士設反道之行,以追時好而取世資。偽民背實 而要名,姦夫犯害而求利,篡弑取國者為王公,圉奪成家者為雄桀。禮誼不足以拘君子 ,刑戮不足以威小人。富者木土被文錦,犬馬餘肉粟,而貧者短褐不完,含菽飲水。其 為編戶齊民,同列而以財力相君,雖為僕虜,猶亡慍色。故夫飾變詐為奸軌者,自足乎 一世之間;守道循理者,不免於饑寒之患。其教自上興,由法度之無限也。故列其行事 ,以傳世變雲。   昔粵王勾踐困於會稽之上,乃用蕩蠡、計然。計然曰:「知$ 武侯。長君先死,封其子彭祖為南皮侯。吳、楚反時,太后從昆弟 子竇嬰俠,喜士,為大將軍,破吳、楚、封魏其侯。竇氏侯者凡三人。   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景帝及諸竇不得不讀《老子》尊其術。太后後景帝六歲, 凡立五十一年,元光六年崩,合葬霸陵。遺詔盡以東宮金錢財物賜長公主嫖。至武帝時 ,魏其侯竇嬰為丞相,後誅。   孝景薄皇后,孝文薄太后家女也。景帝為太子時,薄太后取以為太子妃。景帝立, 立薄妃為皇后,無子無寵。立六年,薄太后崩,皇后廢。廢後四年薨,葬長安城東平望   孝景王皇后,武帝母也。父王仲,槐裏人也。母臧,故燕王臧荼孫也,為仲妻, 生男信與兩女。而仲死,臧更嫁為長陵田氏婦,生男分、勝。臧長女嫁為金王孫 婦,生一女矣,而臧蔔筮曰兩女當貴,欲倚兩女,奪金氏。金氏怒,不肯與決,乃內 太子宮。太子幸愛子,生三女一男。男方在身時,王夫人夢日入其懷,以告太子,太子 曰:「此貴征也。」未生而文帝崩,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是時,薄皇后無子。後數 歲,景帝立齊栗姬男為太子,而王夫人男為膠東王。   長公主嫖有女,欲與太子為妃,栗姬妒,而景帝諸美人皆因長公主見得貴幸,栗姬 日怨怒,謝長主,不許。長主欲與王夫人,王夫人許之。會薄皇后廢,長公主日譖栗姬 短。景帝嘗屬諸姬子,曰:「吾百歲後,善視之。」栗姬怒不肯應,言不遜,景帝心銜 之而未發也。   長公主日譽王夫子男之美,帝亦自賢之。又耳曩者所夢日符,計未有所定。王夫人 又陰使人趣大臣立栗姬為皇后。大行奏事,文曰:「『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今太子 母號宜為皇后。」帝怒曰:「是乃所當言邪!」遂案誅大行,而廢太子為臨江王。栗姬 愈恚,不得見,以憂死。卒立王夫人為皇后,男為太子。封皇后兄信為蓋侯。   初,皇后始入太子家,後女弟姁亦複入,生四男。姁蚤卒,四子皆為王。皇后 長女為平陽公主,次南宮公主,次隆慮公主。   皇后立九年,景帝崩。武帝即位,為皇太后,尊太後母臧為平原君,封田分為 武安侯,勝為周陽侯。王氏、田氏侯者凡三人。蓋侯信好酒,田分、勝貪,巧于文辭 。分至丞相,追尊王仲為共侯,槐裏起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及平原君薨,從田氏 葬長陵,亦置園邑如共侯法。   初,皇太后微時所為金王孫生女俗,在民間,蓋諱之也。武這始立,韓嫣白之。帝 曰:「何為不蚤言?」乃車駕自往迎之。其家在長陵小市,直至其門,使左右入求之。 家人驚恐,女逃匿。扶將出拜,帝下車立曰:「大姊,何藏之深$ 炮響震天。 假裝岳勝、孟良、焦贊等,於城上走馬。番兵望見,那知虛實,齊叫:「快走!不然 ,無遺類矣。」蕭天佐聞之,拆營而去。王全節與李明開城追擊。番兵奔如潮湧,自 相踐踏,死者無算。宋軍直追至數裡而回。王欽大怒曰:「北番人真乃乳子!恁的 怕著楊家。」亟密遣人報與番帥得知。蕭天佐聞之,歎曰:「假的如是懼怯,若使真 的,不戰而敗也。」復率眾圍繞而來,攻打越緊。   城中見番兵又至,報知真宗。真宗曰:「此機已被參破,再有何策可退?」八王 曰:「朝廷音問不通,那個敢敵北兵!如今不有楊家,臣等亦難為計也。」真宗曰: 「悔之無及!朕將率眾將親戰番兵,溃圍而出。」八王曰:「北兵眾盛,陛下徒損威 風,必不能出。只得緊守此城,以待救兵。」   番兵一連圍困二十餘日,城中危急。真宗親自登城,見北騎周回圍繞,水泄不通 。八王曰:「陛下要脫此難,除得楊六使來,殄此丑虜,如滾湯潑雪。」帝曰:「 那裡再得此人?」八王又奏曰:「可出赦書,遍行天下尋之,恐有六使也。」真宗不 答,退入府中,自思:「八王所奏可疑。」因召侍臣人內間計。侍臣齊奏:「楊六使 消息,八王恐知下落。乞陛下發赦書於汝州究之。」帝允奏,問:「誰齎赦一行?」 王全節曰:「臣願前往。」帝付與赦文。   次日,令李明送出。開了城門,李明先殺出,正遇番將耶律慶,戰敗之。全節乘 勢殺出重圍,投汝州而去。李明退入城中堅守。 第三十回 八王齎詔求六使 焦贊大鬧陳家莊   卻說王全節齎赦文,星夜投進汝州,見太守張濟,道知:「主上被困魏府,官軍 戰敗,今眾臣保奏,赦了楊六使前罪,著部兵救駕。今某資赦文到此,望太守作急根 究其人。」張濟曰:「六使犯罪,首級已獻於朝廷,豈復有六使乎?今著下官根究, 從那裡尋討?節使可速回奏,庶不誤事。」全節憂悶不已,乃曰:「若不得此人,則 主上之難萬不能脫,下官亦難回奏。」張濟曰:「君父有難,臣子何安?節使務要追 究,除非到無佞府,可知消息。我汝州決無是人。」   全節無奈,只得離汝州,逕到無佞府,來見令婆,道知聖上赦討六使救駕之事, 令婆曰:「小兒首級埋葬多時矣,那裡復有?此或眾臣無計可施,設為此言,以安主 上之心。節使可即回奏,勿誤軍情。」全節怏怏不樂。次日全節只得單騎復來魏州, 殺開血路,到東門大叫:「開城!」李明聽得是王全節聲音,即開城殺出,救人城中   全節見真宗,奏知:「汝州並無六使消息。臣又投楊府究問,皆道已死多時,」 真宗聞奏,長歎曰:「堂堂天朝$ 羅多尊者 第十七、僧伽難提尊者 第十八、伽耶舍多尊者 第十九、鳩摩羅多尊者 第二十、闍耶多尊者 第二十一、婆脩盤頭尊者 第二十二、摩拏羅尊者 第二十三、鶴勒那尊者 第二十四、師子尊者 第二十五、婆舍斯多尊者 第二十六、不如蜜多尊者 第二十七、般若多羅尊者 第二十八、菩提達磨尊者 第二十九、慧可大師 第三十、僧璨大師 第三十一、道信大師 第三十二、弘忍大師 惠能是為三十三祖。從上諸祖,各有稟承,汝等向後遞代流傳,毋令乖誤。』 又問:『此後無有難否?』  師曰:『吾滅後五六年,當有一人,欲取吾首。聽吾讖曰:「頭上養親,口裡須 餈,遇滿之難,楊柳為官。」』大師,先天二年癸丑歲八月初三日-是年十二月, 改元開元-於國恩寺齋罷,謂諸徒眾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別。』  法海自言:『和尚留何教法,令後代迷人,得見佛性?』  師言:『汝等諦聽,後代迷人,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 難逢。吾今教汝識自心眾生,見自心佛性。欲求見佛,但識眾生;只為眾生迷佛, 非是佛迷眾生。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 佛;自性邪險,佛是眾生。汝等心若險曲,即佛在眾生中,一念平直,即是眾生 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 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 本心生萬種法。故經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吾今留一偈, 與汝等別,名「自性真佛偈」。後代之人,識此偈意,自見本心,自成佛道。  「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見二毒是魔王,   邪迷之時魔在舍,正見之時佛在堂。   性中邪見三毒生,即是魔王來住舍,   正見自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   法身報身及化身,三身本來是一身,   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從化身生淨性,淨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當來圓滿真無窮。   婬性本是淨性因,除妊即是淨性身,   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   今生若遇頓教門,忽悟自性見世尊,   若欲修行覓作佛,不知何處擬求真。  若能心中自見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不見自性外覓佛,起心總是大癡人。  頓教法門今已留,救度世人須自修,   報汝當來學道者,不作此見大悠悠。」』  師說偈已,告曰:『汝等好住,吾滅度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弔問。身 著孝服,非吾弟子$ 比金子買的還要榮耀,可有人要買?我就賣他兩把金子來,抵還你的房飯錢罷。」掌櫃的道:「別忙,你老房飯錢,我很不怕,自有人來替你開發。你老不信,試試我的話,看靈不靈!」老殘道:「管他怎麼呢,只是今晚這桌菜,依我看,倒是轉送了你去請客罷。我很不願意吃他,怪煩的慌。」 二人講了些時,仍是老殘請客,就將這本店的住客都請到上房明間裡去。這上房住的,一個姓李,一個姓張,本是極倨傲的。今日見撫臺如此契重,正在想法聯絡聯絡,以為托情謀保舉地步。卻遇老殘借他的外間請本店的人,自然是他二人上坐,喜歡的無可如何。所以這一席間,將個老殘恭維得渾身難受。十分沒法,也只好敷衍幾句。好容易一席酒完,各自散去。 那知這張李二公,又親自到廂房裡來道謝,一替一句,又奉承了半日。姓李的道:「老兄可以捐個同知,今年隨捐一個過班,明年春間大案,又是一個過班,秋天引見,就可得濟東泰武臨道。先署後補,是意中事。」姓張的道:「李兄是天津的首富,如老兄可以照應他得兩個保舉,這捐宮之費,李兄可以拿出奉借。等老兄得了優差,再還不遲。」老殘道:「承兩位過愛,兄弟總算有造化的了。只是目下尚無出山之志,將來如要出山,再為奉懇。」兩人又力勸了一回,各自回房安寢。 老殘心裡想道:「本想再為盤桓兩天,看這光景,恐無謂的糾纏,要越逼越緊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當夜遂寫了一封書,托高紹殷代謝張宮保的厚誼。天未明即將店帳算清楚,雇了一輛二把手的小車,就出城去了。 出濟南府西門,北行十八里,有個鎮市,名叫雒口。當初黃河未併大清河的時候,凡城裡的七十二泉泉水,皆從此地入河,本是個極繁盛的所在。自從黃河併了,雖仍有貨船來往,究竟不過十分之一二,差得遠了。老殘到了雒口,雇了一隻小船,講明逆流送到曹州府屬董家口下船,先付了兩弔錢,船家買點柴米。卻好本日是東南風,掛起帆來,呼呼的去了。走到太陽將要落山,已到了齊河縣城,拋錨住下。第二日住在平陰,第三日住在壽張,第四日便到了董家口,仍在船上住了一夜。天明開發船錢,將行李搬在董家口一個店裡住下。 這董家口本是曹州府到大名府的一條大道,故很有幾家車店。這家店就叫個董二房老店,掌櫃的姓董,有六十多歲,人都叫他老董。只有一個夥計,名叫王三。老殘住在店內,本該雇車就往曹州府去,因想沿路打聽那玉賢的政績,故緩緩起行,以便察訪。 這日有辰牌時候,店裡住客,連那起身極遲的也都走了。店夥打掃房屋,掌櫃的帳已寫完,在門口閒坐。老殘也在門口長凳上坐下,向老董說道:「$ 了不得,你老就早點回店罷。」老殘道:「不要緊的。你既找著了我,你就沒有錯兒了,你去罷。」 店小二去後,書店掌櫃的看了看他去的遠了,慌忙低聲向老殘說道:「你老店裡行李值多少錢?此地有靠得住的朋友嗎?」老殘道:「我店裡行李也不值多錢,我此地亦無靠得住的朋友。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掌櫃的道:「曹州府現是個玉大人,這人很惹不起的。無論你有理沒理,只要他心裡覺得不錯,就上了站籠了。現在既是曹州府裡來的差人,恐怕不知是誰扳上你老了,我看是凶多吉少,不如趁此逃去罷。行李既不值多錢,就捨去了的好,還是性命要緊!」老殘道:「不怕的。他能拿我當強盜嗎?這事我很放心。」說著,點點頭,出了店門。 街上迎面來了一輛小車,半邊裝行李,半邊坐人。老殘眼快,看見喊道:「那車上不是金二哥嗎?」即忙走上前去。那車上人也就跳下車來,定了定神,說道:「噯呀!這不是鐵二哥嗎?你怎樣到此地,來做什麼的?」老殘告訴了原委,就說:「你應該打尖了,就到我住的店裡去坐坐談談罷。你從那裡來?往那裡去?」那人道:「這是甚麼時候,我已打過尖了,今天還要趕路程呢。我是從直隸回南,因家下有點事情,急於回家,不能耽擱了。」老殘道:「既是這樣說,也不留你。只是請你略坐一坐,我要寄封信給劉大哥,托你帶去罷。」說過,就向書店櫃臺對面,那賣紙張筆墨的櫃臺上,買了一枝筆、幾張紙、一個信封,借了店裡的硯臺,草草的寫了一封,交給金二。大家作了個揖,說:「恕不遠送了。山裡朋友見著都替我問好。」那金二接了信,便上了車。老殘也就回店去了。 不知那曹州府來的差人究竟是否捉拿老殘,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桃花山月下遇虎 柏樹峪雪中訪賢 話說老殘聽見店小二來告,說曹州府有差人來尋,心中甚為詫異:「難道玉賢竟拿我當強盜待嗎?」及至步回店裡,見有一個差人,趕上前來請了一個安。手中提了一個包袱,提著放在旁邊椅子上,向懷內取出一封信來,雙手呈上,口中說道:「申大老爺請鐵老爺安!」老殘接過信來一看,原來是申東造回寓,店家將狐裘送上,東造甚為難過,繼思狐裘所以不肯受,必因與行色不符。因在估衣鋪內選了一身羊皮袍子馬褂,專差送來。並寫明如再不收,便是絕人太甚了。 老殘看罷,笑了一笑,就向那差人說:「你是府裡的差嗎?」差人回說:「是曹州府城武縣裡的壯班。」老殘遂明白,方纔店小二是漏吊下三字了。當時寫了一封謝信,賞了來差二兩銀子盤費,打發去後,又住了兩天。方知這柳家書,確係關鎖在大箱子內,不但外人見不著,就是他族中人,$ 道:「先生請用飯,我少停就來。」說著,便向東房裡去了。 子平本來頗覺飢寒,於是上炕先飲了兩杯酒,隨後吃了幾個饅頭。雖是蔬菜,卻清香滿口,比葷菜更為適用。吃過饅頭,喝了稀飯,那漢子舀了一盆水來,洗過臉,立起身來,在房內徘徊徘徊,舒展肢體。抬頭看見北牆上掛著四幅大屏,草書寫得龍飛鳳舞,出色驚人,下麵卻是雙款:上寫著「西峰柱史正非」,下寫著「黃龍子呈稿」。草字雖不能全識,也可十得八九。仔細看去,原來是六首七絕詩,非佛非仙,咀嚼起來,倒也有些意味。既不是寂滅虛無,又不是鉛汞龍虎。看那月洞窗下,書案上有現成的紙筆,遂把幾首詩抄下來,預備帶回衙門去,當新聞紙看。 你道是怎樣個詩?請看,詩曰: 曾拜瑤池九品蓮,希夷授我指元篇。 光陰荏苒真容易,迴首滄桑五百年。 紫陽屬和翠虛吟,傳響空山霹靂琴。 剎那未除人我相,天花黏滿護身雲。 情天欲海足風波,渺渺無邊是愛河。 引作園中功德水,一齊都種曼陀羅。 石破天驚一鶴飛,黑漫漫夜五更雷。 自從三宿空桑後,不見人間有是非。 野馬塵埃晝夜馳,五蟲百卉互相吹。 偷來鷲嶺涅槃樂,換取壺公杜德機。 菩提葉老法華新,南北同傳一點燈。 五百天童齊得乳,香花供奉小夫人。 子平將詩抄完,回頭看那月洞窗外,月色又清又白,映著那層層疊疊的山,一步高一步的上去,真是仙境,迥非凡俗。此時覺得並無一點倦容,何妨出去上山閑步一回,豈不更妙。才要動腳,又想道:「這山不就是我們剛才來的那山嗎?這月不就是剛才踏的那月嗎?為何來的時候,便那樣的陰森慘淡,令人怵魄動心?此刻山月依然,何以令人心曠神怡呢?」就想到王右軍說的:「情隨境遷,感慨係之矣。」真正不錯。低徊了一刻,也想做兩首詩,只聽身後邊嬌滴滴的聲音說道:「飯用過了罷?怠慢得很。」慌忙轉過頭來,見那女子又換了一件淡綠印花布棉襖,青布大腳褲子,愈顯得眉似春山,眼如秋水。兩腮濃厚,如帛裹朱,從白裡隱隱透出紅來,不似時下南北的打扮,用那胭脂塗得同猴子屁股一般。口頰之間若帶喜笑,眉眼之際又頗似振矜,真令人又愛又敬。女子說道:「何不請炕上坐,暖和些。」於是彼此坐下。 那老蒼頭進來,問姑娘道:「申老爺行李放在什麼地方呢?」姑娘說:「太爺前日去時,吩咐就在這裡間太爺榻上睡,行李不用解了。跟隨的人都吃過飯了嗎?你叫他們早點歇罷。驢子喂了沒有?」蒼頭一一答應,說:「都齊備妥協了。」姑娘又說:「你煮茶來罷。」蒼頭連聲應是。 子平道:「塵俗身體,斷不敢在此地下榻。來時見前面有個大炕,就同他們一$ 保中。」許亮氣極,拿筆就寫一個保,並註明實係正用情借,並非閒帳。陶三方肯推出一條來,說:「許大,聽你挑一副去,我總是贏你!」許亮說:「你別吹了!你擲你的倒霉骰子罷!」一擲是個七出。許亮揭過牌來是個天之九,把牌望桌上一放,說:「陶三小子!你瞧瞧你父親的牌!」陶三看了看,也不出聲,拿兩張牌看了一張,那一張卻慢慢的抽,嘴裡喊道:「地!地!地!」一抽出來,望桌上一放,說:「許家的孫子!瞧瞧你爺爺的牌!」原來是副人地相宜的地杠。把筆據抓去,嘴裡還說道:「許大!你明天沒銀子,我們歷城縣衙門裡見!」 當時大家錢盡,天時又有一點多鐘,只好散了。許、吳二人回到小銀子家敲門進去,說:「趕緊拿飯來吃!餓壞了!」小金子房裡有客坐著,就同到小銀子房裡去坐。小金子捱到許亮臉上,說:「大爺,今兒贏了多少錢,給我幾兩花罷。」許亮說:「輸了一千多了!」小銀子說:「二爺贏了沒有?」吳二說:「更不用提了!」說著,端上飯來,是一碗魚、一碗羊肉、兩碗素菜、四個碟子、一個火鍋、兩壺酒。許亮說:「今天怎麼這麼冷?」小金子說:「今天颳了一天西北風,天陰得沉沉的,恐怕要下雪呢!」兩人悶酒一替一杯價灌,不知不覺都有了幾分醉。只聽門口有人叫門,又聽小金子的媽張大腳出去開了門,跟著進來說:「三爺,對不住,沒屋子囉,儜請明兒來罷。」又聽那人嚷道:「放你媽的狗屁!三爺管你有屋子沒屋子!甚麼王八旦的客?有膽子的快來跟三爺碰碰,沒膽子的替我四個爪子一齊望外扒!」聽著就是陶三胖子的聲音。許亮一聽,氣從上出,就要跳出去,這裡小金子、小銀子姊妹兩個拼命的抱住,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浪子金銀伐性斧 道人冰雪返魂香 卻說小金子、小銀子,拼命把許亮抱住。吳二本坐近房門,就揭開門簾一個縫兒,偷望外瞧。只見陶三已走到堂屋中間,醉醺醺的一臉酒氣,把上首小金子的門簾往上一摔,有五六尺高,大踏步進去了。小金子屋裡先來的那客用袖子蒙著臉,嗤溜的一聲,跑出去了。張大腳跟了進去。陶三問:「兩個王八羔子呢?」張大腳說:「三爺請坐,就來,就來。」張大腳連忙跑過來說:「儜二位別只聲。這陶三爺是歷城縣裡的都頭,在本縣紅的了不得,本官面前說一不二的,沒人惹得起他。儜二位可別怪,叫他們姊兒倆趕快過去罷。」許亮說:「咱老子可不怕他!他敢怎麼樣咱?」 說著,小金子、小銀子早過去了。吳二聽了,心中握一把汗,自己借據在他手裡,如何是好!只聽那邊屋裡陶三不住的哈哈大笑,說:「小金子呀,爺賞你一百銀子!小銀子$ 也。夫天 下何嘗之有!吾不能治天下,尚欲避之,況於子孫乎!彼鰓鰓 然唯恐後之有天下者不出於其子孫,是乃流俗富翁之見。故堯 、舜有子,尚不傳之。宋徽宗未嘗不多子,止以供金人之屠醢 楔子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紛紛五代亂離間,一旦雲開復見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車書萬里舊江山。 尋常巷陌陳羅綺,幾處樓臺奏管絃。天下太平無事日,鶯花無限日高眠。 話說這八句詩乃是故宋神宗天子朝中一個名儒,姓邵,諱堯夫,道號康節先生所 作;為歎五代殘唐,天下干戈不息。那時朝屬梁,暮屬晉,正謂是: 朱李石劉郭,梁唐晉漢周:都來十五帝,播亂五十秋。 後來感得天道循環,向甲馬營中生下太祖武德皇帝來,這朝聖人出世,紅光滿天 ,異香經宿不散,乃是上界霹靂大仙下降。英雄勇猛,智量寬洪,自古帝王都不及這 朝天子,一條桿棒等身齊,打四百座軍州都姓趙!那天子掃清寰宇,蕩靜中原,國號 大宋,建都汴梁,九朝八帝班頭,四百年開基帝主。因此上,邵堯夫先生讚道:「一 旦雲開復見天!」正如教百姓再見天日之面一般。 那時西嶽華山有個陳摶處士,是個道高有德之人,能辨風雲氣色。一日,騎驢下 山,向那華陰道中正行之間,聽得路上客人傳說:「如今東京柴世宗讓位與趙檢點登 基。」那陳摶先生聽得,心中歡喜,以手加額,在驢背上大笑,顛下驢來。人問其故 。那先生道:「天下從此定矣!正乃上合天心,下合地理,中合人和。」 自庚申年間受禪,開基即位,在位一十七年,天下太平,傳位與御弟太宗。太宗 皇帝在位二十二年,傳位與真宗皇帝,真宗又傳位與仁宗。這仁宗皇帝乃是上界赤腳 大仙;降生之時,晝夜啼哭不止。朝廷出給黃榜,召人醫治,感動天庭,差遣太白金 星下界,化作一老叟前來揭了黃榜,自言能止太子啼哭。看榜官員引至殿下朝見真宗 。天子聖旨,教進內苑看視太子。那老叟直至宮中,抱著太子耳邊低低說了八個字, 太字便不啼哭。那老叟不言姓名,只見化陣清風而去。 耳邊道八個甚字?道是:「文有文曲,武有武曲。」端的是玉帝差遣紫微宮中兩 座星辰下來輔佐這朝天子!文曲星乃是南衙開封府主龍圖閣大學士包拯。武曲星乃是 征西夏國大元帥狄青。這兩個賢臣出來輔佐這朝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改了九個年號 。自天聖元年癸亥登基,至天聖九年,那時天下太平,五穀豐登,萬民樂業,路不拾 遺,戶不夜閉,這九年謂之一登;自明道元年,至皇祐三年,這九年亦是豐富,謂之 二登;自皇$ ,使個幹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處 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駙馬。他喜愛風流人物,正用這樣的人; 一見小蘇學士差人持書送這高俅來,拜見了便喜;隨即寫回書,收留高俅在府內做個 親隨。自此,高俅遭際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自古道:「日遠日疏,日 親日近。」忽一日,小王都太尉慶誕生辰,分付府中安排筵宴;專請小舅端王。這端 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現掌東駕,排號九大王,是個聰明俊俏人 物。這浮浪子弟門風幫閒之事,無一般不曉,無一般不會,更無一般不愛;即如琴棋 書畫,無所不通,踢毬打彈,品竹調絲,吹彈歌舞,自不必說。 當日,王都尉府中準備筵宴,水陸俱備。請端王居中坐定,太尉對席相陪。酒進 數杯,食供兩套,那端王起身淨手,偶來書院裏少歇,猛見書案上一對兒羊脂玉碾成 的鎮紙獅子,極是做得好,細巧玲瓏。端王拿起獅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 」王都尉見端王心愛,便說道:「再有一個玉龍筆架,也是這個匠人一手做的,卻不 在手頭,明日取來,一併相送。」端王大喜道:「深謝厚意;想那筆架必是更妙。」 王都尉道:「明日取出來送至宮中便見。」端王又謝了。兩個依舊入席。飲宴至暮, 盡醉方散。端王相別回宮去了。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龍筆架和兩個鎮紙玉獅子,著一個小金盒子盛了,用黃 羅包袱包了,寫了一封書呈,卻使高俅送去。高俅領了王都尉鈞旨,將著兩般玉玩器 ,懷中揣著書呈,逕投端王宮中來。把門官吏轉報與院公。沒多時,院公出來問道: 「你是那個府裏來的人?」高俅施禮罷,答道:「小人是王駙馬府中特送玉玩器來進 大王。」院公道:「殿下在庭心裏和小黃門踢氣毬,你自過去。」高俅道:「相煩引 進。」院公引到庭門。高俅看時,見端王頭戴軟紗唐巾;身穿紫繡龍袍;腰繫文武雙 穗條;把繡龍袍前襟拽扎在條兒邊;足穿一雙嵌金線飛鳳靴;三五個小逼門相伴著蹴 氣毬。高俅不敢過去衝撞,立在從人背後伺侯。也是高俅合當發跡,時運到來;那個 氣毬騰地起來,端王接個不著,向人叢裏直滾到高俅身邊。那高俅見氣毬來,也是一 時的膽量,使個「鴛鴦拐」,踢還端王。端王見了大喜,便問道:「你是甚人?」高 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親隨;受東人使令,送兩般玉玩器來進獻大王。有書 呈在此拜上。」端王聽罷,笑道:「姐夫直如此掛心?」高俅取出書呈進上。端王開 盒子看了玩器,都遞與堂候官收了去。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卻先問高俅道:「你原來$ 王進挑著擔兒,就牽了馬,隨莊客到裏面打麥場上,歇下擔 兒,把馬拴在柳樹上。母子二人,直到草堂上來見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鬚髮皆白,頭戴遮塵暖帽,身穿直縫寬衫,腰繫皂絲條, 足穿熟皮靴。王進見了便拜。太公連忙道:「客人休拜。你們是行路的人,辛苦風霜 ,且坐一坐。」王進子母二敘禮罷,都坐定。太公問道:「你們是那裏來的?如何昏 晚到此?」王進答道:「小人姓張,原是京師人。因爲消折了本錢,無可營用,要去 延安府投奔親眷。不想今日路上貪行了程途,錯過了宿店。欲投貴莊借宿一宵。來日 早行,房金依例拜納。」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個頂著房屋走哩。你母子二 位敢未打火?」叫莊客安排飯來。 沒多時,就廳上放開條桌子。莊客托出一桶盤,四樣菜蔬,一盤牛肉,鋪放桌上 ,先燙酒來篩下。太公道:「村落中無甚相待,休得見怪。」王進起身謝道:「小人 母子無故相擾,此恩難報。」太公道:「休這般說,且請喫酒。」一面勸了五七杯酒 ,搬出飯來,二人喫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進母子到客房裏安歇。王進告道: 「小人母親騎的頭口,相煩寄養,草料望乞應付,一併拜酬。」太公道:「這個不妨 。我家也有頭口騾馬,教莊客牽出後槽,一發喂養。」王進謝了,挑那擔兒到客房裏 來。莊客點上燈火,一面提湯來洗了腳。太公自回裏面去了。王進母子二人謝了莊客 ,掩上房門,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曉,不見起來。莊主太公來到客房前過,聽得王進老母在房裏聲喚 。太公問道:「客官,天曉好起了?」王進聽得,慌忙出房來見太公,施禮說道:「 小人起多時了。夜來多多攪擾,甚是不當。」太公問道:「誰人如此聲喚?」王進道 :「實不相瞞太公說,老母鞍馬勞倦,昨夜心痛病發。」太公道:「即然如此,客人 休要煩惱,教你老母且在老夫莊上住幾日。我有個醫心痛的方,叫莊客去縣裏撮藥來 與你老母親喫。教他放心慢慢地將息。」王進謝了。 話休絮繁。自此,王進母子二人在太公莊上。服藥,住了五七日,覺道母親病患 痊了,王進收拾要行。當日因來後槽看馬,只見空地上一個後生脫膞著,刺著一身青 龍,銀盤也似一個面皮,約有十八九歲,拿條棒在那裏使。王進看了半晌,不覺失口 道:「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綻,嬴不得真好漢。」那後生聽了大怒,喝道:「 你是甚麽人,敢來笑話我的本事!俺經了七八個有名的師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 和我扠一扠麽?」說猶未了,太公到來,喝那後生:「不得無禮!」那後生道:「叵$ 鼠皮襖,腳著一雙獐皮穿靮註:革字旁勾。靴;身材長大 ,相貌魁宏,雙拳骨臉,三叉黃髯,只把頭來仰著看雪。   林沖叫酒保只顧篩酒。林沖說道:「酒保,你也來喫碗酒。」酒保喫了一碗,林 沖問道:「此間去梁山泊還有多少路?」酒保答道:「此間要去梁山泊雖只數里,卻 是水路,全無旱路。若要去時,須用船去,方纔渡得到那裏。」林沖道:「你可與我 覓隻船兒。」酒保道:「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裏去尋船隻。」林沖道:「我多 與你些錢,央你覓隻船來,渡我過去。」酒保道:「卻是沒討處。」林沖尋思道:「 這般卻怎的好?……」又喫了幾碗酒,悶上心來,驀然想起:「我先在京師做教頭, 每日六街三市遊玩喫酒;誰想今日被高俅這賊坑陷了我這一場,文了面,直斷送到這 裏,閃得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受此寂寞!」因感傷懷抱,問酒保借筆硯來,乘著 一時酒興,向那白粉壁上寫下八句道:   仗義是林沖,爲人最朴忠。江湖馳譽望,京國顯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 。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   撇下筆再取酒來。正飲之間,只見那個穿皮襖的漢子向前來把林沖劈腰揪住,說 道:「你好大膽!你在滄州做下迷天大罪,卻在這裏!見今官司出三千貫信賞錢捉你 ,卻是要怎地?」林沖道:「你道我是誰?」那漢道:「你不是:豹子頭林沖?」林 沖道:「我自姓張。」那漢笑道:「你莫胡說。見今壁上寫下名字。你臉上文著金印 ,如何要賴得過!」林沖道:「你真個要拿我?」那漢笑道:「我卻拿你做甚麽!」 便邀到後面一個水亭上,叫酒保點起燈來,和林沖施禮,對面坐下。   那漢問道:「卻才見兄長只顧問梁山泊路頭,要尋船去,那裏是強人山寨,你待 要去做甚麽?」林沖道:「實不相瞞,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緊急,無安身處,特設這山 風柴進麽?」林沖道:「足下何以知之?」那漢道:「柴大官人與山寨中王大頭領交 厚,嘗有書信往來。」原來王倫當初不得第之時,與杜遷投奔柴進,多得柴進留在莊 子上住了幾時,臨起身又齎發盤纏銀兩,因此有恩。林沖聽了便拜道:「『有眼不識 泰山!』願求大名。」那漢慌忙答禮,說道:「小人是王頭領手下耳目,姓朱,名貴 知。但是孤單客人到此,無財帛的放他過去;有財帛的來到這裏,輕財蒙汗藥麻翻, 重則登時結果,將精肉片爲羓子,肥肉煎油點燈。卻才見兄長只顧問梁山泊路頭,因 此不敢下手。次後見寫出大名來,曾有東京來的人傳說兄長的豪傑,不期今日得會。 既有柴大官人書緘相薦,亦是兄長名震寰海,王頭領必當重賞。」隨即安排魚肉$ 日幸得相見,如何教你空去?且請 到山寨少敘片時,並無他意。」楊志聽說了,只得跟了王倫一行人等過了河,上山寨 來。就叫朱貴同上山寨相會。都來到寨中聚義廳上。左邊一帶,四把交椅,卻是王倫 ,杜遷,宋萬,朱貴;右邊一帶,兩把交椅,上首楊志,下首林沖。都坐定了。王倫 叫殺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楊志,不在話下。 話休絮煩。酒至數杯,王倫心裏想道:「若留林沖,實形容得我們不濟,不如我 做個人情,並留了楊志,與他作敵。」因指著林沖對楊志道:「這個兄弟,他是東京 八十萬禁軍教頭,喚做豹子頭林沖;因這高太尉那廝安不得好人,把他尋事刺配滄州 。那裏又犯了事。如今也新到這裏。卻纔制使要上東京勾當,不是王倫糾合制使:小 可兀自棄文就武,來此落草,制使又是有罪的人,雖經赦宥,難複前職;亦且高俅那 廝見掌軍權,他如何肯容你?不如只就小寨歇馬,大秤分金銀,大碗喫酒肉,同做好 漢。不知制使心下主意若何?」楊志答道:「重蒙衆頭領如此帶攜,只是洒家有個親 眷,見在東京居住。前者官事連累了他,不曾酬謝得他,今日欲要投那裏走一遭,望 衆頭領還了洒家行李。如不肯還,楊志空手也去了。」王倫笑道:「既是制使不肯在 此,如何敢勒逼入夥。且請寬心住一宵,明日早行。」楊志大喜。當日飲酒到二更方 歇,各自去歇息了。次日早,起來,又置酒與楊志送行。喫了早飯,衆頭領叫一個小 嘍囉把昨夜擔兒挑了,一齊都送下山。來到路口,與楊志作別。叫小嘍囉渡河,送出 大路。衆人相別了,自回山寨。王倫自此方纔肯教林沖坐第四位,朱貴坐第五位。從 此,五個好漢在梁山泊打家劫舍,不在話下。 只說楊志出了大路,尋個莊家挑了擔子,發付小嘍囉自回山寨。楊志取路,不數 日,來到東京;入得城來,尋個客店,安歇下,莊客交還擔兒,與了此銀兩,自回去 了。楊志到店中放下行李,解了腰刀,朴刀,叫店小二將些碎銀子買些酒肉喫了。過 數日,央人來樞密院打點,理會本等的勾當,將出那擔兒金銀物買上告下,再要補殿 司府制使職役。把許多東西都使盡了,方纔得申文書,引去見殿帥高太尉,來到廳前 。那高俅把從前曆事文書都看了,大怒道:「既是你等十個制使去運花石綱,九個回 到京師交納了,偏你這廝把花石綱失陷了!又不來首告,倒又在逃,許多時捉拿不著 !今日再要勾當,雖經赦宥,所犯罪名,難以委用!」把文書一筆都批了,將楊志趕 出殿帥府來。   楊志悶悶不已,只到客店中,思量:「王倫勸俺,也見得是,只是洒家清白姓字 ,不肯將$ 。吳學究自來認得,不用問人,來到石碣村中,逕投阮小二 家來,來得門前,看時,只見枯樁上纜著數支小漁船,疏籬外晒著一張破魚網,倚山 傍水,約有十數間草房。吳用叫一聲道:「二哥在家麽?」只見阮小二走將出來,頭 戴一頂破頭巾,身穿一領舊衣服,赤著雙腳,出來見了是吳用。慌忙聲喏,道:「教 授何來?甚風吹得到此?」吳用答道:「有些小事,特來相浼二郎。」阮小二道:「 有何事?但說不妨。」吳用道:「小生自離了此間,又早二年。如今在一個大財主家 做門館。他要辦筵席,用著十數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鯉魚,因此特地來相投足下。」 阮小二笑了一聲,說道:「小人且和教授喫三杯,卻說。」吳用道:「小生的來意, 也正欲要和二郎喫三杯。」阮小二道:「隔湖有幾處酒店,我們就在船裏蕩將過去。 」吳用道:「最好;也要就與五郎說句話,不知在家也不在?」阮小二道:「我們一 同去尋他便了。」   兩個來到泊岸邊,枯樁上纜的小船解了一支,便扶著吳用下船去了。樹根頭拿了 一把撶揪,只顧蕩,早蕩將開去,望湖泊裏來。正蕩之間,只見院小二把手一招,叫 道:「七哥,曾見五郎麽?」吳用看時,只見蘆葦中搖出一支船來。那阮小七頭戴一 頂遮日黑箬笠,身上穿個棋子布背心,腰繫著一條生布裙,把那支船蕩著,問道:「 二哥,你尋五哥做甚麽?」吳用叫一聲:「七郎,小生特來相央你們說話。」阮小七 道:「教授恕罪。好幾時不曾相見。」吳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喫杯酒。」阮小七道 :「小人也欲和教授喫杯酒,只是一向不曾見面。」   兩隻船廝跟著在湖泊裏。不多時,划到個去處,團團都是水,高埠上七八間草房 。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麽?」那婆婆道:「說不得!魚又不得打,連日去賭 錢,輸得沒了分文,卻才討了我頭上釵兒出鎮上賭去了!」阮小二笑了一聲,便把船 划開。阮小七便在背後船上說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賭錢只是輸,卻不晦氣?── 莫說哥哥不贏,我也輸得赤條條地!」吳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計了。」   兩隻船廝並著投石碣村鎮上來。划了半個時辰,只見獨木橋邊,一個漢子,把著 兩串銅錢,下來解船。阮小二道:「五郎來了!」吳用看時,但見阮小五斜戴著一頂 破頭巾,鬢道插朵石榴花,披著一領舊布衫,露出胸前刺著的青鬱鬱一個豹子來,裏 面匾扎起褲子,上面鬥著一條間道棋子布手巾。吳用叫一聲道:「五郎,得采麽?」 阮小五道:「原來卻是教授。好兩年不曾見面。我在橋上望你們半日了。」阮小二道 :「我和教授直到你家尋你,老娘說道,出$ 處?」阿嫂道:「你不知。爲這黃泥岡上前日一夥販棗子的客人打劫 了北京梁中書慶賀蔡太師的生辰綱去,如今濟州府尹奉著太師鈞旨限十日內定要捉拿 各賊解京;若還捉不著正身時,便要刺配遠惡軍州去。你不見你哥哥先喫府尹刺了臉 上『叠配......州』字樣,只不曾填甚麽去處?早晚捉不著時,實是受苦!他如何有 心和你喫酒?我卻已安排些酒食與你喫。他悶了幾時了,你卻怪他不得。」何清道: 「我也誹誹地聽得人說道,有賊打劫了生辰綱去。正在那裏地面上?」阿嫂道:「只 聽得說道黃泥岡上。」何清道:「卻是甚麽樣人劫了?」阿嫂道:「阿叔,你又不醉 。我方才說了。是七個販棗子的客人打劫了去。」何清呵呵的大笑道:「原來恁地。 既道是販棗子的客人了,卻悶怎地?何不差精細的人去捉?」阿嫂道:「你倒說得好 。便是沒捉處。」何清笑道:「嫂嫂,倒要你憂。哥哥放著常來的一班兒好酒肉弟兄 ,閒常不睬的是親兄弟!今日纔有事,便叫沒捉處。若是教兄弟閒常捱得幾杯酒喫, 今日這夥小賊倒有個商量處!」阿嫂道:「阿叔,你倒敢知得些風路?」何清笑道: 「直等親哥臨危之際,兄弟或者有個道理救他。」說了,便起身要去。阿嫂留住再喫   那婦人聽了這話說得蹊蹺,慌忙來對丈夫備細說了。何濤連忙叫請兄弟到面前。 何濤陪著笑臉,說道:「兄弟,你既知此賊去向,如何不救我?」何清道:「我不知 甚麽來歷。我自和嫂子說要。兄弟何能救得哥哥?」何濤道:「好兄弟,休得要看冷 暖。只想我日常的好處,休記我明時的歹處,救我這條性命!」何清道:「哥哥,你 別有許多眼明手快的公人,管下三二百個,何不與哥哥出些氣力?量一個兄弟怎救得 哥哥!」何濤道:「兄弟休說他們;你的話眼裏有些門路,休要把與別人做好漢。你 且說與我些去同,我自有補報你處。——正教我怎地心寬!」何清道:「有甚去向! 兄弟不省的!」何濤道:「你不要嘔我,只看同胞共母之面!」何清道:「不要慌。 且待到至急處,兄弟自來出些氣力拿這夥小賊。」   阿嫂便道:「阿叔,胡亂救你哥哥,也是弟兄情份。如今被太師府鈞帖,立等要 這一干人,天來大事,你卻說小賊!」何清道:「嫂嫂,你須知我只為賭錢上,喫哥 哥多少打罵。我是怕哥哥,不敢和他爭涉。閒常有酒有食,只和別人快活,今日兄弟 也有用處!」何濤見他話眼有些來歷,慌忙取一個十兩銀子放在桌上,說道:「兄弟 ,權將這銀子收了。日後捕得賊人時,金銀段疋賞賜,我一力包辦。」何清笑道:「 哥哥正是『急來抱佛腳,閒時不燒香!$ 不是賢兄如此周全,宋江定遭縲絏之厄!」朱仝道:「休如此說。兄 長卻投何處去好?」宋江道:「小可尋思有三個安身之處:一是滄州橫海郡小旋風柴 進莊上,二乃是青州青風寨小李廣花榮處,三者是白虎山孔太公莊上。他有個兩個孩 兒:長男叫做毛頭星孔明,次子叫做獨火星孔亮,多曾來縣裏相會。那三處在這裏躊 躇未定,不知投何處去好。」朱仝道:「兄長可以作急尋思,當行即行。今晚便可動 身,切勿遲延自誤!」宋江道:「上下官司之事全望兄長維持;金帛使用只顧來取。 」朱仝道:「這事放心,都在我身上。兄長只顧安排去路。」宋江謝了朱仝,再入地 窖子去。朱仝依舊把地板蓋上,還將供床壓了,開門,拿朴刀,出來說道:「真個沒 在莊裏。」叫道:「雷都頭,我們只拿了宋太公去,如何?」雷橫見說要拿宋太公去 ,尋思:「朱仝那人和宋江最好。他怎地顛倒要拿宋太公......這話一定是反說。他 若再提起,我落得做人情!」朱仝,雷橫叫了士兵都入草堂上來。宋太公慌忙置酒管 待衆人。朱仝道:「休要安排酒食。且請太公和四郎同到本縣裏走一遭。」雷橫道: 「四郎如何不見?」宋太公道:「老漢使他去近村打些農器,不在莊裏。宋江那廝, 自三年前已把這逆子告出了戶,現有一紙執憑公文在此存照。」朱仝道:「如何說得 過!我兩個奉知縣台旨,叫拿你父子二人,自去縣裏回話!」雷橫道:「朱都頭,你 聽我說。宋押司他犯罪過,其中必有緣故,也未便該死罪。既然太公已有執憑公文, ──係是印信官文書,又不是假的,我們須看押司日前交望之面,權且擔負他些個, 只抄了執憑去回話便了。」朱仝尋思道:「我自反說,要他不疑!」朱仝道:「既然 兄弟這般說了,我沒繇來由做甚麽惡人。」宋太公謝了,道:“深感二位都頭相覰! ”隨即排下酒食,犒賞衆人,將出二十兩銀子,送與兩位都頭。朱仝,雷橫堅執不受 ,把來散與衆人──四十個士兵──分了,抄了一張執憑公文,相別了宋太公,離了 宋家村。朱,雷二位都頭引了一行人回縣去了。   縣裏知縣正值升廳,見朱仝,雷橫回來了,便問緣由。兩個稟道:「莊前莊後, 四圍村坊,搜遍了二次,其實沒這個人。宋太公臥病在床,不能動止,早晚臨危。宋 清已自前月出外未回。因此,只把執憑抄白在此。」知縣道:「既然如此,......」 一面申呈本府,一面動了一紙海捕文書,不在話下。   縣裏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張三處說開。那張三也耐不過衆人 面皮;況且婆娘已死了;張三平常亦受宋江好處;因此也只得罷了$ 斗,米爛 陳倉,赤的是金,白的是銀;圓得是珠,光的是寶。也有犀牛頭上角,亦有大象口中 牙。……」那婆子只顧誇獎西門慶,口裏假嘈。那婦人就低了頭縫針線。西門慶看得 潘金蓮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處。王婆便去點兩盞茶,來遞一盞與西門慶,一盞遞與 這婦人;說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則個。」喫罷茶,便覺有些眉目送情。王婆看著西 門慶把一隻手在臉上摸。西門慶心裏瞧科,已知有五分了。王婆便道:「大官人不來 時,老身也不敢來宅上相請;一者緣法,二者來得恰好。嘗言道:『一客不煩二主。 』大官人便是出錢的,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煩,難得這位娘子在這 裏,官人好做個主人,替老身與娘子澆手。」西門慶道:「小人也見不到,這裏有銀 在此。」便取出來,和帕子遞與王婆。那婦人便道:「不消生受得。」口裏說,又不 動身。王婆將了銀子要去,那婦人又不起身。婆子便出門,又道:「有勞娘子相陪大 官人坐一坐。」那婦人道:「乾娘,免了。」卻亦是不動身。也是姻緣,卻都有意了 ;西門慶這廝一雙眼只看著那婦人;這婆娘一雙眼也偷睃西門慶,見了這表人物,心 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著頭自做生活。   不多時,王婆買了些見成的肥鵝熟肉,細巧果子歸來,盡把盤子盛了,果子菜蔬 盡都裝了,搬來房裏桌子上。那婦人看看,道:「乾娘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卻不當。 」依舊原不動身。那婆子道:「正是專與娘子澆手,如何卻說這話?」王婆將盤饌都 擺在桌子上,三人坐定,把酒來斟。這西門慶拿起酒盞來,說道:「娘子,滿飲此杯 。」那婦人笑道:「多感官人厚意。」王婆道:「老身得知娘子洪飲,且請開懷喫兩 盞兒。」西門慶拿起箸來道:「乾娘,替我勸娘子請些個。」那婆子揀好的遞將過來 與那婦人喫。一連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燙酒來。西門慶道:「不敢動問娘子青春 多少?」那婦人應道:「奴家虛度二十三歲。」西門慶道:「小人癡長五歲。」那婦 人道:「官人將天比地。」王婆走進來道:「好個精細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針線,諸 子百家皆通。」西門慶道:「卻是那裏去討!武大郎好生有福!」王婆便道:「不是 老身說是非,大官人宅裏枉有許多,那裏討一個趕得上這娘子的!」西門慶道:「便 是這等一言難盡;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個好的。」王婆道:「大官人,先頭娘 子須好。」西門慶道:「休說!若是我先妻在時,卻不怎地家無主,屋倒豎!如今枉 自有三五七口人喫飯,都不管事!」那婦人問道:「官人,恁地時,歿了大娘子得幾 年了?」西門慶道:「說不$ 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說猶未了,武松把刀肐 察了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婦人頭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腳踢倒了,隔桌 子把這婦人輕輕地提將過來,一交放翻在靈床面前,兩腳踏住;右手拔起刀來,指定 王婆道:「老豬狗!你從實說!」那婆子要脫身脫不得,只得道:「不消都頭發怒, 老身自說便了。」   武松叫士兵取過紙墨筆硯,排好了桌子;把刀指著胡正卿道:「相煩你與我聽一 句寫一句。」胡正卿肐答答註:月字旁荅。抖著說:「小……小人……便……寫…… 寫。」討了些硯水,磨起墨來。胡正卿拿著筆拂那紙,道:「王婆,你實說!」那婆 子道:「又不干我事,教說甚麽?」武松道:「老豬狗!我都知了,你賴那個去!你 不說時,我先剮了這個淫婦,後殺你這老狗!」提起刀來,望那婦人臉上便閉註:手 字旁閉。兩閉註:手字旁閉。。那婦人慌忙叫道:「叔叔!且饒我!你放我起來,我 說便了!」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跪在靈床子前,喝一聲「淫婦快說!」那婦人驚 得魂魄都沒了,只得從實招說;將那日放簾子因打著西門慶起,並做衣裳入馬通姦, 一一地說;次後來怎生踢了武大,因何設計下藥,王婆怎地教唆撥置,從頭至尾,說 了一遍。武松叫他說一句,卻叫胡正卿寫一句。王婆道:「咬蟲!你先招了,我如何 賴得過!只苦了老身!」王婆也只得招認了。把這婆子口詞也叫胡正卿寫了。從頭至 尾都寫在上面。叫他兩個都點指畫了字,就叫四家鄰舍畫了名,也畫了字。叫士兵解 肐註:月字旁荅。膊來,背接綁了這老狗,捲了口詞,藏在懷裏。叫士兵取碗酒來供 養在靈床子前,拖過這婦人來跪在靈前,喝那老狗也跪在靈前,灑淚道:「哥哥靈魂 不遠!今日兄弟與你報仇雪恨!」叫士兵把紙錢點著。那婦人見勢不好,卻待要叫, 被武松腦揪倒來,兩隻腳踏住他兩隻胳膊,扯開胸脯衣裳。說時遲,那時快,把尖刀 去胸前只一剜,口裏銜著刀,雙手去挖開胸脯,摳出心肝五臟,供養在靈前;胳察一 刀便割下那婦人頭來,血流滿地。四家鄰舍眼都定了,只掩了臉,看他忒凶,又不敢 勸,只得隨順他。武松叫士兵去樓上取下一床被來把婦人頭包了,揩了刀,插在鞘裏 ;洗了手,唱個喏,道:「有勞高鄰,甚是休怪。且請衆位樓上少坐,待武二便來。 」四家鄰舍都面面相看,不敢不依他,只得都上樓去坐了。武松分付士兵,也教押了 王婆上樓去。關了樓門,著兩個士兵在樓下看守。   武松包了婦人那顆頭,一直奔西門慶生藥鋪前來,看著主管,唱個喏,問道:「 大官人在麽?」主管道:「卻才出去。$ 且不去理他,就留武松在店裏居住。自此,施恩的買賣比往常 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裏並各睹坊兌坊加利倍送閒錢來與施恩。施恩得武松爭了這口 氣,把武松似爺娘一般敬重。施恩自從重霸得孟州道快活林,不在話下。   荏苒光陰,早過了一月之上。炎威漸退,玉露生涼;金風去暑,已及新秋。有話 即長,無話即短。當日施恩在和武松在店裏閒坐說話,論些拳棒槍法。只見店門前, 兩三個軍漢,牽著一匹馬,來店裏尋問主人,道:「那個是打虎的武都頭?」施恩卻 認得是孟州守禦兵馬都監張蒙方衙內親隨人。施恩便向前問道:「你們尋武都頭則甚 ?」那軍漢說道:「奉都監相公鈞旨,聞知武都頭是個好男子,特地差我們將馬來取 他。相公有鈞貼在此。」施恩看了,尋思道:「這張都監是我父親的上司官,屬他調 遣。今者,武松又是配來的囚徒,亦屬他管下,只得教他去。」施恩便對武松道:「 兄長,這幾位郎中是張都監相公處差來取你。他既著人牽馬來,哥哥心下如何?」武 松是個剛直的人,不知委曲,便道:「他既是取我,只得走一遭,看他有甚話說。」 隨即換了衣裳巾幘,帶了個小伴當,上了馬,一同衆人投孟州城裏來。到得張都監宅 前,下了馬,跟著那軍漢直到廳前參見張都監。   那張蒙方在廳上,見了武松來,大喜道:「教進前來相見。」武松到廳下,拜了 張都監,叉手立在側邊。張都監便對武松道:「我聞知你是個大丈夫,男子漢,英雄 無敵,敢與人同死同生。我帳前現缺恁地一個人,不知你肯與我做親隨梯已人麽?」 武松跪下,稱謝道:「小人是個牢城營內囚徒;若蒙恩相擡舉,小人當以執鞭隨鐙, 服侍恩相。」張都監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來。張都監親自賜了酒,叫武松喫得大醉 ,就前廳廊下收拾一間耳房與武松安歇。次日,又差人去施恩處取了行李來,只在張 都監家宿歇。早晚都監相公不住地喚武松進後堂與酒與食,放他穿房入戶,把做親人 一般看待;又叫裁縫與武松徹裏徹外做秋衣。武松見了,也自歡喜,心裏尋思道:「 難得這個都監相公一力要擡舉我!自從到這裏住了,寸步不離,又沒工夫去快活林與 施恩說話。……雖是他頻頻使人來相看我,多管是不能彀入宅裏來?……」武松自從 在張都監宅裏,相公見愛,但是人有些公事來央浼他的,武松對都監相公說了,無有 不依。外人俱送些金銀、財帛、段疋……等件。武松買個柳藤箱子,把這送的東西都 鎖在裏面,不在話下。   時光迅速,卻早又是八月中秋。張都監向後堂深處鴛鴦樓下安排筵宴,慶賞中秋 ,叫喚武松到裏面飲酒,武松見夫人宅眷$ 在話下。   看看前後將及兩月,有這當案葉孔目一力主張,知府處早晚說開就裏,那知府方 纔知道張都監接受了蔣門神若干銀子,通同張團練,設計排陷武松;自心裏想道:「 你倒賺了銀兩,教我與你害人!」因此,心都懶了,不來管看。捱到六十日限滿,牢 中取出武松,當廳開了枷。當案葉孔目讀了招狀,定擬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恩州 牢城;原盜贓物給還本主。張都監只得著家人當官領了贓物。當廳把武松斷了二十脊 杖,刺了「金印」,取一面七巾半鐵葉盤頭枷釘了,押一紙公文,差兩個健壯公人防 送武松,限了時日要起身。那兩個公人領了牒文,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門便行。   原來武松喫斷棒之時,卻得老管營使錢通了,葉孔目又看覰他,知府亦知他被陷 害,不十分來打重,因此斷得棒輕。武松忍著那口氣,帶上行枷,出得城來,兩個公 人監在後面。約行得一裏多路,只見官道傍邊酒店裏鑽出施恩來,看著武松道:「小 弟在此專等。」武松看施恩時,又包著頭,絡著手。武松問道:「我好幾時不見你, 如何又做恁地模樣?」施恩答道:「實不相瞞哥哥說:小弟自從牢裏三番相見之後, 知府得知了,不時差人下來牢裏點閘;那張都監又差人在牢門口左近兩邊巡著看;因 此小弟不能夠再進大牢裏看望兄長,只到康節級家裏討信。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 林中店裏,只見蔣門神那廝又領著一夥軍漢到來廝打。小弟被他痛打一頓,也要小弟 央浼人陪話,卻被他仍複奪了店面,依舊交還了許多家火什物。小弟在家將息未起, 今日聽得哥哥斷配恩州,特有兩件綿衣送與哥哥路上穿著,煮得兩隻熟鵝在此,請哥 哥喫了兩塊去。」施恩便邀兩個公人,請他入酒肆。那兩個公人那裏肯進酒店裏去, 便發言發語道:「武松這廝,他是個賊漢!不爭我們喫你的酒食,明日官府上須惹口 舌。你若怕打,快走開去!」施恩見不是話頭,便取十來兩銀子送與他兩個公人。那 廝兩個那裏肯接,惱忿忿地只要催促武松上路。施恩討兩碗酒叫武松喫了,把一個包 裹拴在武松腰裏,把這兩隻熟鵝掛在武松行枷上。施恩附耳低言道:「包裹裏有兩件 綿衣,一帕子散碎銀子,路上好做盤纏;也有兩雙八搭麻鞋在裏面。——只是要路上 仔細提防,這兩個賊男女不懷好意!」武松點頭道:「不須分付,我已省得了。再著 兩個來也不懼他!你自回去將息。且請放心,我自有措置。」施恩拜辭了武松哭著去 了,不在話下。   武松和兩個公人上路,行不到數裏之上,兩個公人悄悄地商議道:「不見那兩個 來?」武松聽了,自暗暗地尋思,冷笑道:「沒你娘鳥興$ 一個婦人,背後一個大漢。兩 個定睛看了武松,那婦人便道:「這個不是叔叔?」那大漢道:「果然是我兄弟!」 武松看時,那大漢不是別人,卻正是菜園子張青,這婦人便是母夜叉孫二娘。這四個 男女喫了一驚,便把索子解了,將衣服與武松穿了,頭巾已自扯碎,且拿個氈笠子與 他戴上。原來這張青十字坡店面作坊卻有幾處,所以武松不認得。   張青即便請出前面客席裏。敘禮罷,張青大驚,連忙問道:「賢弟如何恁地模樣 ?」武松答道:「一言難盡!自從與你相別之後,到得牢城營裏,得蒙施管營兒子, 喚做金眼彪施恩,一見如故,每日好酒好肉管顧我。爲是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東快活 林內,甚是趁錢,卻被一個張團練帶來的蔣門神那廝,倚勢豪強,公然白白地奪了。 施恩如此告訴。我卻路見不平,醉打了蔣門神,復奪了快活林,施恩以此敬重我。後 被張團練買囑張都監,定了計謀,取我做親隨,設智陷害,替蔣門神報讎:八月十五 日夜,只推有賊,賺我到裏面,卻把銀酒器皿預先放在我箱籠內,拿我解送孟州府裏 ,強扭做賊,打招了監在牢裏。卻得施恩上下使錢透了,不曾受害。又得當案葉孔目 仗義疏財,不肯陷害平人;又得當牢一個康節級與施恩最好。兩個一力維持,待限滿 脊杖,轉配恩州。昨夜出得城來,叵耐張都監設計,教蔣門神使兩個徒弟和防送公人 相助,就路上要結果我。到得飛雲浦僻靜去處,正欲要動手,先被我兩腳把兩個徒弟 踢下水裏去。趕上這兩個鳥公人,也是一朴刀一個搠死了,都撇在水裏。思量這口氣 怎地出得?因此再回孟州城裏去。一更四點,進去馬院裏,先殺一個養馬的後槽;爬 入牆內去,就廚房裏殺了兩個丫環;直上鴛鴦樓,把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三個都 殺了;又砍了兩個親隨;下樓來又把他老婆兒女養娘都戳死了。四更三點跳城出來, 走了一五更路,一時困倦,棒瘡發了又疼,因行不得,投一小廟裏權歇一歇,卻被這 四個綁縛將來。」   那四個搗子便拜在地下道:「我們四個都是張大哥的火家。因爲連日博錢輸了, 去林子裏尋些買賣,卻見哥哥從小路上來,身上淋淋漓漓都是血跡,卻在土地廟裏歇 ,我四個不知是甚人。早是張大哥這幾時分付道,『只要捉活的。』因此,我們只拿 撓鈎套索出去。不分付時,也壞了大哥性命。正是『有眼不識泰山!』一時誤犯著哥 哥,恕罪則個!」   張青夫婦兩個笑道:「我們因有掛心,這幾時只要他們拿活的行貨。他這四個如 何省的我心裏事。若是我這兄弟不困乏時,不說你這四個男女,更有四十個也近他不 得!」那四個搗子只顧磕頭$ 後堂,再謝道:「若非通判高明遠見,下官險 些兒被這廝瞞過了。」黃文炳又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宜遲;只好急急修一封書 ,便差人星夜上京師,報與尊府恩相知道,顯得相公幹了這件國家大事。就一發稟道 :若要活的,便著一輛陷車解上京;如不要活的,恐防路途走失,就於本處斬首號令 ,以除大害。便是今上得知,必喜。」蔡九知府道:「通判所言有理;下官即日也要 使人回家,書上就薦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貴城池,去享榮華。」 黃文炳稱謝道:「小生終身皆依託門下,自當銜環背鞍之報。」黃文炳就攛掇蔡九知 府寫了家書,印上圖書。黃文炳問道:「相公,差那個心腹人去?」知府道:「本州 自有個兩院節級,喚做戴宗,會使『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只來早便差此 人徑往京師。只消旬日,可以往回。」黃文炳道:「若得如此之快,最好,最好。」 蔡九知府就後堂置酒管待了黃文炳。次日,相辭知府,自回無爲軍去了。   且說蔡九知府安排兩封信籠,打點了金珠寶貝玩好之物,上面都貼了封皮;次日 早辰,喚過戴宗到後堂,囑付道:「我有這般禮物,一封家書,要送上東京太師府裏 去,慶賀我父親六月十五日生辰。日期將近,只有你能幹去得。你休辭辛苦,可與我 星夜去走一遭。討了回書便轉來。我自重重的賞你。你的程途都在我心上。我已料著 你神行的日期,專等你回報。切不可沿途耽擱,有誤事情。」戴宗聽了,不敢不依, 只得領了家書信籠,便拜辭了知府,挑回下處安頓了;卻來牢裏對宋江說道:「哥哥 放心。知府差我上京師去,只旬日之間便回。就太師府裏使些見識,解救哥哥的事。 每日飯食,我自分付在李逵身上,委著他安排送來,不教有缺。仁兄且寬心守耐幾日 。」宋江道:「望煩賢弟救宋江一命則個!」戴宗喚過李逵當面分付道:「你哥哥誤 題了反詩,在這裏喫官司,未知如何。我如今又喫差往東京去,早晚便回。哥哥飯食 ,朝暮全靠著你看覰他則個。」李逵應道:「吟了反詩打甚麽鳥緊!萬千謀反的倒做 了大官!你自放心東京去,牢裏誰敢奈何他!好便好!不好,我使老大斧頭砍他娘! 」戴宗臨行,又囑付道:「兄弟小心,不要貪酒,失誤了哥哥飲食。休得出去撞醉了 ,餓著哥哥。」李逵道:「哥哥你自放心去。若是這等疑忌時,兄弟從今日就斷了酒 ,待你回來卻開!早晚只在牢裏服侍宋江哥哥,有何不可!」戴宗聽了,大哥道:「 兄弟,若得如此發心,堅意守看哥哥,更好。」當日作別自去了。李逵真個不喫酒, 早晚只在牢裏服等宋江,寸步不離。   不$ 。走得快的走了,走得遲的就搠死在地。李逵大叫一聲,把那綁縛的麻 繩都掙斷了;便奪過一條朴刀來殺李雲。朱富慌忙攔住,叫道:「不要無禮!他是我 的師父,爲人最好。你只顧先走。」李逵應道:「不殺得曹太公老驢,如何出得這口 氣!」李逵趕上,手起一朴刀,先搠死曹太公並李鬼的老婆;續後里正也殺了;性起 來,把獵戶排頭兒一味價搠將去。那三十來個士兵都被搠死了。這看的人和衆莊客只 恨爹娘少生兩隻腳,都住深野路逃命去了。   李逵還只顧尋人要殺。朱貴喝道:「不干看的人事,休只管傷人!」慌忙攔住。 李逵方纔住了手,就士兵身上剝了兩件衣服穿上。三個人提著朴刀,便要從小路裏走 。朱富道:「不好,是我送了師父性命!他醒時,如何見得知縣?必然趕來。你兩個 先行,我等他一等。我想他日前教我的恩義,且是爲人忠直,等他趕來,就請他一發 上山入夥,也是我的恩義,免得教我回縣去喫苦。」朱貴道:「兄弟,你也見得是。 我便先去跟了車子行,留李逵在路傍幫你等他。若是他不趕來時,你們兩個休執迷等 他。」朱富道:「這是自然了。」當下朱貴前行去了。   只說朱貴和李逵坐在路傍邊等候。果然不到一個時辰,只見李雲挺著一條朴刀, 飛也似趕來,大叫道:「強賊休走!」李逵見他來得凶,跳起身,挼著朴刀來鬬李雲 ,恐傷朱富。正是有分教:     梁山泊內添雙虎,聚義廳前慶四人。 畢竟黑旋風鬥青眼虎,二人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錦豹子小徑逢戴宗 病關索長街遇石秀 話說當時李逵挺著朴刀來鬬李雲。兩個就官路傍邊鬬了五七合,不分勝敗。朱富 便把朴刀去中間隔開,叫道:「且不要鬬。都聽我說。」二人都住了手。朱富道:「 師父聽說:小弟多蒙錯愛,指教鎗棒,非不感恩;只是我哥哥朱貴現在梁山泊做了頭 領,今奉及時雨宋公明將令,著他來炤管李大哥。不爭被你拿了解官,教我哥哥如何 回去見得宋公明?因此做下這場手段。卻纔李大哥乘勢要壞師父,卻是小弟不肯容他 下手,只殺了這些士兵。我們本待去得遠了,猜道師父回去不得;必來趕我;小弟又 想師父日常恩念,特地在此相等。師父,你是個精細的人,有甚不省得?如今殺害了 多少人生命,又走了黑旋風,你怎生回去見得知縣?你若回去時,定喫官司,又無人 來相救;不如今日和我們一同上山,投奔宋公明入了夥。未知尊意如何?」李雲尋思 了半晌便道:「賢弟,只怕他那裏不肯收留我。」朱富笑道:「師父,你如何不知山 東及時雨大名,專一招賢納士,結識天下好漢?」$ 『神行法』走路,小弟如何趕得上?只怕 同行不得。」戴宗笑道:「我的『神行法』也帶得人同行。我把兩個甲馬拴在你腿上 ,作起法來,也和我一般走得快,要行便行,要住便住。不然,你如何趕得我走!」 楊林道:「只恐小弟是凡胎濁骨,比不得兄長神體。」戴宗道:「不妨。我這法諸人 都帶得,作用了時,和我一般行,只是我自喫素,並無妨礙。」當時取兩個甲馬替楊 林縛在腿上,戴宗也只縛了兩個。作用了「神行法」,吹口氣在上面,兩個輕輕地走 了去,要緊要慢,都隨著戴宗行。兩個於路間些江湖上的事;雖只緩緩而行,正不知 走了多少路。   兩個行到巳牌時分,前面來到一個去處:四圍都是高山,中間一條驛路。楊林卻 自認行,便對戴宗說道:「哥哥,此間地名喚做飲馬川。前面兀那高山裏常常有大夥 在內,近日不知如何。因爲山勢秀麗,水遶峰環,以此喚做飲馬川。」兩個正來到山 邊過,只聽得忽地一聲鑼響,戰鼓亂鳴,走出一二百小嘍囉,攔住去路。當先擁著兩 籌好漢,各挺一條朴刀,大喝道:「行人須住腳!你兩個是甚麽鳥人?那裏去的?會 事的快把買路錢來,饒你兩個性命!」楊林笑道:「哥哥,你看我結果那呆鳥!」撚 著筆管鎗,搶將入去。那兩個好漢見他來得凶,走近前來看了,上首的那個便叫道: 「且不要動手!」道:「兀的不是楊林哥哥麽?」楊林住了,卻纔認得。 上首那個大漢提著軍器向前翦拂了,便喚下首這個長漢都來施禮罷。楊林請過戴 宗,說道:「兄長且來和這兩個弟兄相見。」戴宗問道:「這兩個壯士是誰?如何認 得賢弟?」楊林便道:「這個認得小弟的好漢,他原是蓋天軍襄陽府人氏,姓鄧,名 飛;爲他雙睛紅赤,江湖上人都喚他做火眼狻猊,能使一條鐵鏈,心皆近他不得。多 曾合夥。一別五年,不曾見面。誰想今日在這裏相遇著。」鄧飛便問道:「楊林哥哥 ,這位兄長是誰?必不是等閒人也。」楊林道:「我這仁兄是梁山泊好漢中神行太保 戴宗的便是。」鄧飛聽了,道:「莫不是江州的戴院長,能行八百里路程的?」戴宗 答道:「小可便是。」那兩個頭領慌忙翦拂,道:「平日只聽得說大名,不想今日在 此拜識尊顔。」戴宗便問道:「這位好漢貴姓大名?」鄧飛道:「我這兄弟姓孟,名 康,祖貫是真州人氏,善造大小船隻。原因押送花石綱,要造大船,嗔怪這提調官催 併責罰,他把本官一時殺了,棄家逃走在江湖上綠林中安身,已得年久。因他長大白 淨,人都見他一身好肉體,起他一個綽號,叫他做玉幡竿孟康。」戴宗見說大喜。   四籌好漢說話間,楊林問道$ 才暗與呼延灼商議,正要驅 使衆人歸順。將軍若是聽從,明日夜間,輕弓短箭,騎著快馬,從小路直人賊寨,生 擒林沖等寇,解走京師,不惟將軍建立大功,亦令宋江與小將得贖重罪。」關勝聽了 大喜。請入帳中,置酒相待。呼延灼備說宋江專以忠義爲主,不幸陷落賊巢,關勝掀 髯飲酒,拍膝嗟歎不題。   卻說次日宋江舉兵搦戰。關勝與呼延灼商議:「晚間雖有此計,今日不可不先贏 此將。」呼延灼借副衣甲穿了,上馬都到陣前。宋江獨自罵呼延灼道:「山寨不曾虧 負你半分,因何夤夜私去!」呼延灼道:「無知小吏,成何大事!」宋江便令鎮三山 黃信出馬,直奔呼延灼。兩馬相交,鬬不到十合,呼延灼手起一鞭,把黃信打死馬下 。關勝大喜,令大小三軍一齊掩殺。呼延灼道:「不可追掩:吳用那廝廣有神機;若 還趕殺,恐賊有計。」 關勝聽了,火急收軍,都回本寨;到中軍帳裏,置酒相待,動問鎮三山黃信如何 。呼延灼道:「此人原是朝廷命官,青州都監,與秦明,花榮一時落草,平日多與宋 江意思不合。今日要他出馬,正要打殺此賊。」關勝大喜,傳下將令,教宣贊,郝思 文兩路接應;自引五百馬軍,輕弓短箭,叫呼延灼引路,至夜二更起身;三更前後, 直奔宋江寨中,砲響爲號,裏應外合,一齊進兵。是夜月光如晝。黃昏時候,披掛已 了,馬摘鸞鈴,人披輭戰,軍卒銜枚疾走,一齊乘馬,呼延灼當先引路,衆人跟著。 轉過山徑,約行了半個更次,前面撞見三五十個小軍,低聲問道:「來的不是呼將軍 麽?」呼延灼喝道:「休言語!隨在我馬後走!」呼延灼縱馬先行。關勝乘馬在後。 又轉過一層山嘴,只見呼延灼把鎗尖一指,遠遠地一盞紅燈。關勝勒住馬。問道:「 有紅燈處是那裏?」呼延灼道:「那裏便是宋公明中軍。」急催動人馬。將近紅燈, 忽聽得一聲砲響,衆軍跟定關勝,殺奔前來。到紅燈之下看時,不見一個;便喚呼延 灼時,亦不見了;關勝大驚,知道中計,慌忙回馬。聽得四邊山上一齊鼓響鑼鳴。正 是慌不擇路,衆軍各自逃生。關勝連忙回馬時,只剩得數騎馬軍跟著。轉出山嘴,又 聽得腦後樹林邊一聲砲響,四下裏撓釣齊出,把關勝拖下雕鞍,奪了刀馬,卸去衣甲 ,前推後擁,拿投大寨裏來。   卻說林沖,花榮自引一支軍馬,截住宣贊。月明之下,三馬相交,鬬無二三十合 ,宣贊氣力不加,回馬便走。肋後撞出個女將一丈青扈三娘,撒起紅錦套索,把郝思 文拖下馬來。步軍向前,一齊捉住,解投大寨。   話分兩處。這邊秦明,孫立引一支軍馬去捉郝思文,當路劈面撞住。郝思文拍馬 $ 去建康府幹事,晚來隔江覓船,不想撞著兩個歹人,把小子應有衣服金 銀盡都劫了,竄入江中。小人卻會赴水,逃得性命。公公救度則個!」老丈見說,領 張順入後屋中,把個衲頭與他替下濕衣服來烘,燙些熱酒與他喫。 老丈道:「漢子,你姓甚麽?山東人來這裏幹何事?」張順道:「小人姓張;建 康府太醫是我兄弟,特來探望他。」老丈道:「你從山東來,曾經梁山泊道?」張順 道:「正從那裏經過。」老丈道:「他山上宋頭領,不劫來往客人,又不殺人性命, 只是替天行道?」張順道:「宋頭領專以忠義爲主,不害良民,只怪濫官污吏。」老 丈道:「老漢聽得說:宋江這夥,端的仁義,只是救貧濟老,那裏似我這裏草賊!若 待他來這裏,百姓都快活,不喫這夥濫官污吏薅惱!」張順聽罷道:「公公不要吃驚 ,小人便是浪裏白條張順;因爲俺哥哥宋公明害發背瘡,教我將一百兩黃金來請安道 全。誰想托大,在船中睡著,被這兩個賊男女縛了雙手,竄下江裏;被我咬斷繩索, 到得這裏。」老丈道:「你既是那裏好漢,我教兒子出來,和你相見。」不多時,後 面走出一個瘦後生來,看著張順便拜道:「小人久聞哥哥大名,只是無緣,不曾拜識 。小人姓王,排行第六。因爲走跳得快,人人都喚小人做活閃婆王定六。平生只好赴 水使棒,多曾投師,不得傳受,權在江邊賣酒度日。卻纔哥哥被兩個劫了的,小人都 認得:一個是截江鬼張旺;那一個瘦後生卻是華亭縣人,喚做油裏鰍孫五。這兩個男 女,時常在這江裏劫人。哥哥放心,在此住幾日,等這廝來喫酒,我與哥哥報讎。」 張順道:「感承哥哥好意。我爲兄長宋公明,恨不得一日奔回寨裏。只等天明,便入 城去請安太醫,回來卻相會。」當下王定六將出自己一包新衣裳,都與張順換了,殺 雞置酒相待,不在話下。   次日天晴雪消,王定六再把十數兩銀子與張順,且教入建康府來。張順進得城中 ,逕到槐橋下,看見安道全正門前貨藥。張順進得門,看著安道全,納頭便拜。安道 全看見張順,便問道:「兄弟多年不見,甚麽風吹得到此?」張順隨至裏面,把這鬧 江洲跟宋江上山的事一一告訴了;後說宋江現患背瘡,特地來請神醫,楊子江中,險 些兒送了性命,因此空手而來,都實訴了。安道全道:「若論宋公明,天下義士,去 醫好他最是要緊。只是拙婦亡過,家中別無親人,離遠不得;以此難出。」張順苦苦 要求道:「若是兄長推卻不去,張順也不回山!」安道全道:「再作商議。」張順百 般哀告,安道全方纔應允。   原來安道全新和建康府一個煙花娼妓--喚做李$ 鞭呼延灼引領韓滔,彭圯爲前部,病尉遲孫立在後策應,都是馬軍。 第四隊,霹靂火秦明引領歐鵬,燕青爲前部,跳澗虎陳達在後策應,都是馬軍。第五 隊調步軍師頭領沒遮攔穆弘將引杜興,鄭天壽。第六隊,步軍頭領黑旋風李逵將引李 立,曹正。第七隊,步軍頭領插翅虎雷橫將引施恩,穆春。第八隊,步軍頭領混世魔 王樊瑞,將引項充,李袞。這八路馬步軍兵,各自取路,即今便要起行,毋得時刻有 誤。正月十五日,二更爲期,都要到大名城下。馬軍步軍一齊進發。那八路人那依令 下山。其餘頭領盡跟宋江保守山寨。   且說時遷越牆入城,城中客店內卻不著單身客人。他自由的街上閑走,到晚來東 嶽廟神座底下安身。正月十三日,卻在城內往來觀看那搭縛燈棚,懸掛燈火。正看之 間,只見解珍,解寶挑著野味,在城中往來觀看;又撞見杜遷,宋萬兩個從瓦子裏走 將出來。時遷當日先去翠雲樓上打一個踅,只見孔明披著頭髮,身穿羊皮破衣,右手 拄一條杖子,左手拿個碗,腌腌臢臢,在那裏求乞,見了時遷,打抹他去背說話。時 遷道:「哥哥,你這般一個漢子,紅紅白白皮面,不像叫化的。城中做公的多,倘或 被他看破,須誤了大事。哥哥可以躲閃回避。」 說不了,又見個丐者從牆邊來;看時,卻是孔亮。時遷道:「哥哥,你又露出雪 也似白麵來,亦不像忍饑受餓的人;這般模樣,必然決撒!」卻才道罷,背後兩個人 ,劈角兒揪住,喝道:「你們做得好事!」回頭看時,卻是楊雄,劉唐。時遷道:「 你驚殺我也!」楊雄道:「都跟我來。」帶去僻靜處埋怨道:「你三個好分曉!卻怎 地在那裏說話?倒是我兩個看見;倘若被他眼明手快的公人看破,卻不誤了大事?我 兩個都已見了,弟兄們不必再上街去。」孔明道:「鄒淵,鄒閏昨日街上賣燈,魯智 深,武松已在城外庵裏。再不必多說,只顧臨期各自行事。」五個說了,都出到一個 寺前。正撞見一個先生,從寺裏出來。衆人擡頭看時,卻是入雲公孫勝;背後凌振, 扮作道童跟著。七個人都點頭會意,各自去了。   看看相近上元。梁中書先令大刀聞達將引軍馬出城,去飛虎峪駐紮,以防賊寇。 十四日,卻令李天王李成親引鐵騎馬軍五百,全副披掛,遶城巡視。次日正是月十五 日。是日好生晴明,梁中書滿心歡喜。未到黃昏,一輪明月卻湧上來,照得六街三市 ,熔作金銀一片。士女挨肩疊背。煙火花砲比前越添得盛了。是晚,節級蔡福分付教 兄弟蔡慶看守著大牢,「我自回家看看便來。」方纔進得家門,只見兩個人閃將入來 ,前面那個軍官打扮,後面僕者模樣。燈$ 。   且不說梁山泊大設筵宴,犒賞馬步三軍。卻說大名梁中書探聽得梁山泊軍馬退去 ,再和李成,聞達,引領敗殘軍馬入城來看覰老小時,十損八九,衆皆號哭不已。比 及鄰郡起軍追趕梁山泊人馬時,已自去得遠了,且教各自收軍。梁中書的夫人躲在後 花園中逃得性命,便叫丈夫寫表申奏朝廷;寫書教太師知道,早早調兵遣將,剿除賊 寇報仇。抄寫民間被殺死者五千餘人。中傷者不計其數;各部軍馬總折卻三萬有餘。 首將了奏文密書上路,不則一日,來到東京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太師教喚入來 。首將直至節堂下拜見了,呈上密書申奏,訴說打破大名,賊寇浩大,不能抵敵。蔡 京初意亦欲苟且招安,功歸梁中書身上,自己亦有榮寵,今日事體敗壞,難以遮掩, 便欲主戰,因大怒道:「且教首將退去!」   次日五更,景陽鍾響,待漏院中集文武群臣,蔡太師爲首,直臨玉階,面奏道君 皇帝。天子覽奏大驚。有諫議大夫趙鼎出班奏道:「前者往往調兵征剿,皆折兵將, 蓋因失其地利,以致如此。以臣愚意:不若降赦罪招安,詔取赴闕,命作良臣,以防 邊境之害。」蔡京聽了大怒,喝叱道:「汝爲諫議大夫,反滅朝廷綱紀,猖獗小人! 罪合賜死!」天子道:「如此,目下便令出朝。」當下革了趙鼎官爵,罷爲庶人。當 朝誰敢再奏。天子又問蔡京道:「似此賊勢猖獗,可遣誰人剿捕?」蔡太師奏道:「 臣量這等草賊,安用大軍?臣舉凌州有二將:一人姓單名廷珪,一人姓魏名定國:現 任本州團練使。伏乞升下聖旨,星夜差人調此一枝人馬,克日掃清山泊。」天子大喜 ,隨即降寫符著樞密院調遣。天子駕起,百官退朝。衆官暗笑。次日,蔡京會省院差 齎捧聖旨勅符投凌州來。   再說宋江水滸寨內將大名所得的府庫金寶錢物給賞與馬步三軍,連日殺牛宰馬, 大排筵宴,慶賞盧員外;雖無炰鳳烹龍,端的肉山酒海。衆頭領酒半酣,吳用對宋江 說道:「今爲盧員外打破大名,殺損人民,劫掠府庫,趕得梁中書等離城逃走,他豈 不寫表申奏朝廷?況他丈人是當朝太師,怎肯干罷?必然起軍發馬,前來征討。」宋 江道:「軍師所慮,最爲得理。何不使人連夜去大名探聽虛實,我這裏好做準備?」 吳用笑道:「小人已差人去了,將次回也。」 正在筵會之間,商議未了,只見原差探事人到來,說:「大名府梁中書果然申奏 朝廷,要調兵征剿。有諫議大夫趙鼎,奏請招安,致被蔡京喝罵,削了趙鼎官職。如 今奏過天子,差人往淩州調遣單廷珪,魏定國──兩個團練使──起州軍馬前來征討 。」宋江便道:「似此如何迎敵?」吳$ 董,名平, 善使雙鎗,人皆稱爲雙鎗將;有萬夫不當之勇。雖然去打他城子,也和他通些禮數, 差兩個人,一封戰書去那裏下。若肯歸降,免致動兵;若不聽從,那時大行殺戮,使 人無怨。誰敢與我先去下書?」只見部下走過郁保四道:「小人認得董平,情願齎書 去下。」又見部下轉過王定六道:「小弟新來,也並不曾與山寨中出力,今日情願幫 他去走一遭。」宋江大喜,隨即寫了戰書與郁保四、王定六兩個去下。書上只說借糧   且說東平府程太守聞知宋江起軍馬到了安山鎮駐紮,便請本州兵馬都監雙鎗將董 平商議軍情重事。正坐間,門人報道:「宋江差人下戰書。」程太守教喚至。郁保四 、王定六當堂廝見了,將書呈上。程萬里看罷來書,對董都監說道:「要借本府錢糧 ,此事如何?」董平聽了大怒,叫推出去,即便斬首。程太守說道:「不可!自古『 兩國相戰,不斬來使。』於禮不當。只將二人各打二十訊棍,發回原寨,看他如何。 」董平怒氣未息,喝把郁保四、王定六一索捆翻,打得皮開肉綻,推出城去。兩個回 到大寨,哭告宋江說:「董平那廝無禮,好生眇視大寨!」   宋江見打了兩個,怒氣填胸,便要平吞州郡。先叫郁保四、王定六上車,回山將 息。只見紋龍史進起身說道:「小弟舊在東平府時,與院子裏一個娼妓有交,喚做李 睡蘭,往來情熟。我如今多將些金銀,潛地入城,借他家裏安歇。約時定日,哥哥可 打城池。只待董平出來交戰,我便爬去更鼓樓上放起火來。裏應外合,可成大事。」 宋江道:「最好。」史進隨即收拾金銀,安在包袱裏,身邊藏了暗器,拜辭起身。宋 江道:「兄弟善覰方便,我且頓兵不動。」   且說史進轉入城中,逕到西瓦子李睡蘭家。大伯見是史進,喫了一驚;接入裏面 ,叫女兒出來廝見。李睡蘭引去樓上坐了,便問史進道:「一向如何不見你頭影?聽 得你在梁山泊做了大王,官司出榜捉你。這兩日街上亂鬨鬨地說宋江要來打城借糧, 你如何卻到這裏?」史進道:「我實不瞞你說:我如今在梁山泊做了頭領,不曾有功 。如今哥哥要來打城借糧,我把你家備細說了。我如今特地來做細作,有一包金銀相 送與你,切不可走漏了消息。明日事完,一發帶你一家上山快活。」 李睡蘭葫蘆提應承,收了金銀,且安排些酒肉相待,卻來和大伯商量道:「他往 常做客時,是個好人,在我家出入不妨。如今他做了歹人,倘或事發,不是耍處。」 大伯說道:「梁山泊宋江這夥好漢,不是好惹的;但打城池,無有不破。若還出了言 語,他們有日打破城子入來,和我們不干罷!」虔婆便罵道$ 保安州避亂的。」伯和道:「衛裡此刻
不知可還太平?」老者道:「不必提起,已經鬧的不成樣子了!昨天洋人撥了幾百名
洋兵,到京裡保護使館。火車已停班不開了。洋人要借火車進京,鐵路會辦唐觀察不
肯借,同他爭了幾句,洋人便拿起洋槍來要打,唐觀察沒了法,只得借給他。聞得沿
路鐵軌,多有損壞的,不知他們也可曾到京?」
伯和道:「我們出京多日了,車子不能按站走,老盼不到衛裡。」
老者道:「閣下想是要到南邊的,到了衛裡,趕著要走,我看不到幾天,那裡就要大
亂的了。最好是望天津到塘沽的鐵路未斷,先到了塘沽去,更放心些。」伯和道:「
那一班大師兄,究竟是甚麼意思?」老者搖頭道:「這是一班小孩子瞎鬧,怕不鬧個
大亂子出來?可憐天津衛裡從明朝至今,未曾遭個兵劫,這一回只怕不免的了!」說
話間,車夫吃過了酒,套了車,要起身。伯和別過老者,跨上車簷,動身而行。這一
天趕的快,已經過了郎坊。伯和因為吃了東西,飽了,跨在車簷上顛的不舒服,便下
來同家人兩個徒步而行。
行不到三里路,忽然一堆人卷地而來,也不知為數多少,沒命狂奔,口中亂嚷:「不
好了!毛子來了!」伯和被眾人推的非但不能前進,而且要返身跟著他們向來路返走
了,急的沒了主意,那腳步又不能做主。後面來的人過於洶湧,任憑怎樣支持,總是
立腳不住,隨著眾人返走了十多里路,又不是原路。那車子也不見了,李富也失散了
。不知失散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紫竹林無處訪鴻泥 八百戶暫時駐芳趾
卻說伯和被這一群人卷地而來的衝散了,既不見了車輛,又不見了李富,又不知端的
為了甚麼事這般慌張,問問那逃走的人,也都莫明其妙,只不過看見人走也走就是了
。亂走了一陣,慢慢的散開了。伯和循著舊路,要尋那車輛。及至尋至原處,天已黑
了,過往的車,影兒也沒了,大約這個時候都投了店了,只得在就近村店裡去打聽,
又都沒有,十分心急。時候又夜了,沒奈何,只得也投了客店,胡亂過了一夜。
到了次日,天色黎明便起來,到各處去尋訪,問了幾家村店,都回說不知。暗想莫非
已經往前面去了,只得望南緩步行去,心中十分張皇,不知怎樣才好,總不得一個主
意。甚至連那李富都杳無下落。身邊$ 和他戰幾場不能取勝。幸遇彌勒古佛,一口吞下腹中,方纔罷手, 所以耽誤了許多日期。但不知你女兒比從前好些麼?”通風道:“說來話長,請到 寒舍細講。”於是眾神跟著通風走入草堂裏去,祇見親友慶賀壽幛一副,文理半通 ,下邊放著一張珠紅小桌,漆皮已去了一半。牆邊都是囤,則囤著茭子、黑豆。門 背後放著些農器,無非是柯、杈、杷。看了一回,鍾馗坐在上面,咸、富二神坐在 兩旁,通風下面陪坐,其餘陰兵將營扎在村外。   須臾,吃了茶,咸淵又問起通風女兒之事,通風道:“自從老爺去後,一日不 甚一日,看看待死,老漢再三盤問,小女方纔說,果有個鬼魔纏繞。問他根由,原 來有個無恥山、寡廉洞,洞中有個鬼王,叫做涎臉大王。那涎臉大王有四個徒弟, 一個叫做齷齪鬼,他專會吃人,真有毛不拔之本事。一個叫做仔細鬼,任他賊打火 燒,他總不肯舍半文錢,這兩個好生厲害。還有一個急賴鬼,無甚本事,祇憑急賴 。又有一個綿長鬼,那綿纏鬼就是纏小女的鬼魅。他這四個鬼領了涎臉大王的教訓 ,益發如虎添翼。如今這綿纏鬼將女兒纏的九死一生。老漢無兒,止有此女,倘若 纏死了,俺老夫妻兩個叫何人送終?”說道傷心之處,淚如雨下。鍾馗道:“你女 兒教甚名字?”通風道:“小女叫賽西施,祇因生的有些姿色,與西施相似,所以 取此二字。吳國西施住在西湖苧蘿,得水之精而生,我女兒住在這裏,得山之秀而 生。山水雖別,靈氣卻同,所以叫做賽西施。老漢見他生的嬌媚,愛如掌上明珠。 那日敝村賽社,扮些三官戰呂布的故事,小女出去看看,不想被此鬼看見,就纏上 了。專望老爺搭救。”說著跪在地下。鍾馗道:“斬鬼是俺的本分,不必如此。你 且引我看看你女兒動靜,方好行事。”   通風於是起來,引著鍾馗進了臥房,將他女兒一看,果然生的十分標致。但見   眉如新月,縱新月那裏有這般纖細?眼如秋水,即秋水也沒有這樣澄清。臉賽 桃花,便桃花猶嫌色重。腰同楊柳,就楊柳還覺輕狂。祇可惜生在荒村,一顆明珠 暗投瓦礫。若叫他長於金屋,千般粉黛難比嬌嬈。蹙蹙眉尖,真是捧心西子﹔懨懨 愁態,還如出塞王嬙。便是那:   王維妙手猶難寫,況我老拙無才怎便描。   鍾馗看了他女兒,心下想:“怪不道鬼纏他,真個生的標致。”因問通風道: “那鬼甚時候來?”通風道:“但到夜他就來了。”鍾馗道:“這等,你備些酒來 ,俺們就在你女兒外間等他。”那通風欣然整辦去了。須臾酒至,鍾馗與咸、富二 神就都在外間飲酒閑談。果然到更深時候,簾外一陣陰風,那鬼來了$ 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寔命不猶。 22. 江有汜 江有汜、之子歸、不我以。 不我以、其後也悔。 江有渚、之子歸、不我與。 不我與、其後也處。 江有沱、之子歸、不我過。 不我過、其嘯也歌。 23. 野有死麇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 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 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24. 何彼襛矣 何彼襛矣、唐棣之華。 曷不肅雝、王姬之車。 何彼襛矣、華如桃李。 平王之孫、齊侯之子。 其釣維何、維絲伊緡。 齊侯之子、平王之孫。 彼茁者葭、壹發五豝。 于嗟乎騶虞。 彼茁者蓬、壹發五豵。 于嗟乎騶虞。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隱憂。 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 亦有兄弟、不可以據。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于群小。 覯閔既多、受侮不少。 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 心之憂矣、如匪澣衣。 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綠兮衣兮、綠兮黃裏。 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兮黃裳。 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稀兮綌兮、淒其以風。 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 之子于歸、遠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 之子于歸、遠于將之。 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于飛、下上其音。 之子于歸、遠送于南。 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淵。 終溫且惠、淑慎其身。 先君之思、以勗寡人。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 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 胡能有定、寧不我顧。 日居月諸、下土是冒。 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 胡能有定、寧不我報。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 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 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諸、東方自出。 父兮母兮、畜我不卒。 胡能有定、報我不述。 終風且暴、顧我則笑。 謔浪笑敖、中心是悼。 終風且霾、惠然肯來。 莫往莫來、悠悠我思。 終風且曀、不日有曀。 寤言不寐、願言則嚏。 曀曀其陰、虺虺其雷。 寤言不寐、願言則懷。 擊鼓其鏜、踊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凱風自南、$ 燎之光。 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晢晢。 君子至止、鸞聲噦噦。 夜如何其、夜鄉晨、庭燎有輝。 君子至止、言觀其旂。 183. 沔水 沔彼流誰、朝宗于海。 鴥彼飛隼、載飛載止。 嗟我兄弟、邦人諸友、莫肯念亂、誰無父母。 沔彼流水、其流湯湯。 鴥彼飛隼、載飛載揚。 念彼不蹟、載起載行。 心之憂矣、不可弭忘。 鴥彼飛隼、率彼中陵。 民之訛言、寧莫之懲。 我友敬矣、讒言其興。 184. 鶴鳴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 魚潛在淵、或在于渚。 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蘀。 它山之石、可以為錯。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 魚在于渚、或潛在淵。 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c。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祈父之什 185. 祈父 祈父、予王之爪牙。 胡轉予于恤、靡所止居。 祈父、予王之爪士。 胡轉予于恤、靡所底止。 祈父、亶不聰。 胡轉予于恤、有母之尸饔。 186. 白駒 皎皎白駒、食我場苗。 縶之維之、以永今朝。 所謂伊人、於焉逍遙。 皎皎白駒、食我場藿。 縶之維之、以永今夕。 所謂伊人、於焉嘉客。 皎皎白駒、賁然來思。 爾公爾侯、逸豫無期。 慎爾優遊、勉爾遁思。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 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 187. 黃鳥 黃鳥黃鳥。 無集于穀。 無啄無粟。 此邦之人。 不我肯穀。 言旋言歸。 復我邦族。 黃鳥黃鳥。 無集于桑。 無啄我粱。 此邦之人。 不可與明。 言旋言歸。 復我諸兄。 黃鳥黃鳥。 無集于栩。 無啄我黍。 此邦之人。 不可與處。 言旋言歸。 復我諸父。 188. 我行其野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 婚姻之故、言就爾居。 爾不我畜、復我邦家。 我行其野、言采其蓫。 婚姻之故、言就爾宿。 爾不我畜、言歸思復。 我行其野、言采其葍。 不思舊姻、求爾新特。 成不以富、亦祇以異。 189. 斯干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似續妣祖、築室百堵、西南其戶。 爰居爰處、爰笑爰語。 約之閣閣、椓之橐橐。 風雨攸除、鳥鼠攸去、君子攸芋。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 如翬斯飛、君子攸躋。 殖殖其庭、有覺其楹、噲噲其正、噦噦其冥、君子攸寧。 下莞上簟、乃安斯寢。 乃寢乃興、乃占我夢。 吉夢維何、維熊維羆、 維虺維蛇。 大人占之。 維熊維羆、男子之祥。 維虺維蛇、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 蓋龜峰巒嶂之奇,雁宕所無,但只有詘水觀耳。此谷獨飛珠卷雪,在深谷尤異。但其洞雖與泉對,而窪伏崖末為恨。顧其危崖四合,已可名洞,不必以一窟標舉也。時朔風舞泉,游漾乘空,聲影俱異。霽色忽開,日彩麗崖光水,〕徘徊不能去。久之,再飯於寺,別貫心行。   仍從崖棧西出,十里,排前。五里,過狀元橋北之分路亭,其南路乃由橋而至黃源窯者,從其西行十五里至留口,暮涉其溪。溪西即為貴溪界,其溪自黃源來,至此入大溪,而市肆俱在溪西,乃投宿焉。自排前至留口,回望龜峰,只見朝帽峰儼若一羊角插天,此西向之望也,與弋陽東面之望不殊纖毫,第此處轉見一石人亭亭在旁更為異耳。   二十三日  晨起,渡大溪之北,復西向行,八里,將至貴溪城,忽見溪南一橋門架空,以為城門與卷梁皆無此高跨之理。執途人而問之,知為仙人橋,乃石架兩山間,非磚砌所成也。大異之,即欲渡,無梁。亟趨二里,入貴溪東關,二里至玉井頭,覓靜聞於逆旅,猶未晨餐也。亟索飯,同出西南門,渡溪而南即建昌道矣。為定車一輛,期明晨早發,即東向欲赴仙橋。逆旅主人舒龍山曰:「此中南山之勝非一。由正南門而過中坊渡一里,即為象山,又名掛榜山,乃陸象山之遺蹟也,仰止亭在焉。其西南二里為五面峰,上有佛宇,峰下有一線天,亦此中之最勝也。其南一里為西華山,則環亙而上,俱仙廬之所托矣。其北二里為小隱岩,即舊名打虎岩者也。出小隱二里為仙橋,乃懸空架壑而成者。此溪南諸勝之概也。然五面峰之西,即有溪自南而北入大溪,此中無渡舟,必仍北渡而再渡中坊。」予時已勃勃,興不可轉,遂令龍山歸而問道於路隅。於是南經張真人墓。碑乃元時敕趙松雪撰而書者,刳山為壁,環碑於中。又一里,越一小橋,由旁岐東向溪,溪流直逼五面峰下。蓋此溪發源於江湖山,自花橋而下即通舟楫,六十里,西北至羅塘,又二十里至此,人溪為通閩間道,其所北轉皆紙炭之類也。適有兩舟艤溪畔,而無舟人;旋有一人至,呼之渡,輒為刺舟。過溪而東一里,由峰西北入其隘中,始知其山皆石崖盤峙,中剖而開,並夾而起,遠近不一,離立同形。隨路抵穹岩之下,拾級而上,得一台,綴兩崖如掌。其南下之級,直垂澗底;其西上之級,直繞山巔。余意南下者為一線天,西上者為五面峰也。先躋峰,攀磴里許而至絕頂,則南瞰西華,東瞰夾壁,西瞰南溪,北瞰城邑,皆在指顧。然山雨忽來,僧人留點,踉蹌下山。復從前磴南下一線天,則兩崖並夾而上,直南即從峰頂下剖者,是為直峽。路至夾中忽轉而東,穿墜石之隙,復得橫峽。俱上下壁立,曲直線分,抵東$ 急不及登。又西五里,一溪自北來,渡其橋;又一溪自西來,即溯之行。有數家在溪上,曰三江口,想即二溪與盱江合,故名也。   十二日  東方甫白,從三江西渡溪,循左路行,路漸微。六七里,日出,入山口,居舍一二家,去路頗遙。先是,有言三江再進十里,有山口可宿者,余既訝其近,又疑其居者之寡。連逾二嶺,三里,遇來人詢之,曰:「錯矣!正道在南,從三江渡溪已誤也。」指余南循小路轉。蓋其嶺西北為吳坑,東南為東坑,去三江已十里矣。乃從南轉下一坑,得居民復指上嶺,共五里,至後阿。從其西北小路直上二里,則一小廟當路岐。從廟西北平循山半陰崖而行,又二里而至一山過脊處,南北俱有路,而西向登嶺一路獨仄,遂躡之行。既登一峰,即轉入山峽。其峽有溪在下,自西而東,東口破壁而下;綰口一峰,西南半壁,直傾至底,石骨如削鐵;路在其對崖。循峽陰西人,〔自過脊登嶺至此,〕共三里。一石飛突南崖,瞰溪撐日,日光溪影,俱為浮動。溪中大石矗立,其西兩崖逼豎如門,水從崖中墜壁而下,〔瀠回大石而出,蓋軍峰東溪源也。〕崖下新架一橋。渡而北,又登嶺半里,山回水聚,得岐路入一庵,名龍塘庵。有道人曰:「西有龍潭,路棘不可入。」得茗,食點數枚。出庵,從左渡小溪,遂復直上嶺。二里,復循山北陰崖而行,屢有飛澗從山巔墜下,路橫越澗上〔流者五、六次,〕下復成溪。又三里,得橫木棧崖。又二里,直轉軍峰之北,仰望峰頂猶刺天也,有石澗自峰頂懸凹而下,蓋北溪之源矣。渡溪〔二百步,〕復上一嶺,始與北來大路合,遂高南向峰頂,而上無重峰之隔矣。自東北路口西上一里,至北嶺度脊處,有空屋三間,中有繩牀土灶而無人居,其西下〔為〕宜黃之道,東即所從來大道也。自此南上,鑿蹬疊級,次第間出,蹈空而上,道甚修廣,則進賢金父母所助而成者。自此愈上愈高,風氣寒厲,與會仙異矣。〔自分道處至絕頂,悉直上無曲墜,共四千三百步,抵軍峰巔。〕登頂下望,五六尖峰自西南片片成隊而來,乃閩中來脈也。至絕頂之南,圓亙為著棋峰,亭亭峭削,非他峰所及。〔蓋自南豐來,從車盤嶺南面上,不及北道之辟;然經著棋峰棧石轉崖,度西峽中,躡蹬攀隙,路甚奇險。余從北道望見之,恨不親歷。〕北起為絕頂,則石屋中浮,丘、王、郭三仙像共列焉。其北度之脈,則空室處。其北又起一峰,直走而為王仙峰,東下而為麻姑,東北下而為雲蓋,以結建昌者也。自著棋峰夾中望,下有洞穹然,攀箐掛石而下,日尚下午,至洞已漸落虞淵,亟仍攀躡而上,觀落日焉。   十三日  白赤丸如輪,平升玉盤之上$ 與張同宗,欲一晤,因冒雨造其家云。蓋張乃世科而無登第者,故後附於侯族,而實非同派。君重之曾祖名峻,嘉靖間雲亦別駕吾常,有遺墨在家雲,曾附祀張侯之廟,為二張祠。此一時附托之言。按張侯無在郡之祠,其在吾邑者,嘉靖時被毀已久,何從而二之?更為余言:侯之後人居西園,在城西五六十里,亦文昌鄉也;族雖眾,無讀書者,即子衿亦無一人。余因慨然!時雨滂沱,以舟人待已久,遂冒雨下舟,蓋此中已三月無雨矣。時舟已移北門贑江上。由北門入至南門之張氏,仍出北門。下舟已上午,遂西南溯贑江行。十里,挾天馬山之西。十里,過小洲頭,東有大、小洲二重,西則長岡逶迤,有塔與小洲夾江相對。至是雨止日出。又十里,轉挾螺子山之東,而泊於梅林渡,去吉郡尚十里。既暮,零雨復至。螺子,吉郡水口之第一山也。   吉水東大而高者,曰東山,即仁山也。太平山在其內,又近而附城,曰龍華寺。寺甚古,今方修葺,有鄒南臯先生祠。佛殿前東一碑,為韓熙載撰,徐鉉八行書。蓋即太平西下之壠,南北迴環,瑣成一塢,而寺在中央。吉水西為天馬山,在恩、贑二江夾脊中。北為玉笥山,即峽山之界贑江下流所經也。南為巽峰,尖峭特立,乃南臯先生堆加而峻者,為本縣之文筆峰。建昌人言軍峰為吉水文筆, 因此峰而誤也,大小迥絕矣。   初二日  黎明甫掛帆,忽有順水舟叱咤而至,掀篷逼舟,痛毆舟人而縛之,蓋此間棍徒托言解官銀,而以拿舟嚇詐舟人也。勢如狼虎,舟中三十人,視舟子如搏羊,竟欲以余囊過其舟,以余舟下省。然彼所移入舟者,俱鋪蓋鈴串之物,而竟不見銀扛,即果解銀,亦無中道之理。余諭其此間去吉郡甚近,何不同至郡,以舟畀汝。其人聞言,咆哮愈甚,竟欲順流挾舟去。余乘其近涯,一躍登岸,亟覓地方王姓者,梅林保長也。呼而追之,始得放舟。余行李初已被移,見余登陸,乃仍畀還;而舟子所有,悉為抄洗,一舟蕩然矣。又十里,飯畢,〔抵吉安郡。〕已過白鷺洲之西,而舟人欲泊南關;余久聞白鷺書院之勝,仍返舟東泊其下,覓寓於書院中淨土庵。是日雨絲絲不止,余人游城中,頗寥寂,出南門,見有大街瀕江,直西屬神岡山,十里闤闠,不減金閶也。   初三日  中夜雨滂沱。晨餐後,即由南關外西向神岡。時雨細路泞,舉步不前,半日且行且止,市物未得其半,因還至其寓。是日書院中為郡侯季考,余出時諸士畢集,及返而各已散矣。郡侯即家復生,是日季考不親至,諸生頗失望。   初四日  雨。入游城中,出止白鷺洲。   初五日  入城拜朱貞明、馬繼芳。下午,取藥煮酒,由西門出,街$ ;然經著棋峰棧石轉崖,度西峽中,躡蹬攀隙,路甚奇險。余從北道望見之,恨不親歷。〕北起為絕頂,則石屋中浮,丘、王、郭三仙像共列焉。其北度之脈,則空室處。其北又起一峰,直走而為王仙峰,東下而為麻姑,東北下而為雲蓋,以結建昌者也。自著棋峰夾中望,下有洞穹然,攀箐掛石而下,日尚下午,至洞已漸落虞淵,亟仍攀躡而上,觀落日焉。   十三日  白赤丸如輪,平升玉盤之上,遙望日下,白氣平鋪天末,上有翠尖數點,則會仙諸峰也。仍從頂北下,十里,至空屋岐路處,遂不從東而從西下,里許而得混元觀,則軍峰之北下觀也。其地已屬撫之宜黃。〔聞山南車盤來道亦有下觀云。〕循水北下,兩山排闥,水瀉其中,無甚懸突飛洄之態。又下五里,始至澗底,此軍峰直北之水也。既下山,境始開。又山一層橫列於外,則魚牙山也。又有一水自西南來,此軍峰西壑之水,至此與北澗會。循水東北又五里,過袈裟石。綰兩澗之口,水出其間,百家之聚在其外,曰墟上。又有一水亦自西南來會,則魚牙山之水也,與大溪合而北,西轉下宜黃,為宜黃之源云。自墟上東北岐,路溯一小溪,十里至東源。東向上嶺,三里而登其上,曰板嶺。其水西流入宜,東南流入豐,東北流亦入宜,蓋軍峰北下之脊也。越嶺而東,一里,復得坪焉。山溪瀠洄,數家倚之,曰章嶺。竟塢一里,水東出峽間,下墜深坑,有路隨之,想走南豐道也。其水東南去,必出南豐,則章嶺一隙其為南豐屬明矣。水口墜坑處,北有一徑亦漸下北坑,則走下村道矣。亦漸有溪北自下村出七里坑,達楓林而下宜黃,則下村以北又俱宜黃之屬。是水口北行一徑,即板嶺東度之脊也,但其脊甚平而狹,過時不覺耳。下脊,北五里,至下村。又北二里,水入山夾中,兩山逼束甚隘,而長水傾底,路瀠山半,山有凹凸,路亦隨之,名曰十八排,即七里坑也。已而下坑渡澗,復得平塢,始有人居,已明月在中流矣。又北二里,水復破峽而出。又一里,出峽,是為楓林內村。又一里,山開水轉,而西度小橋,是為楓林,乃宿。   十四日  平明飯,行,即從小橋循小溪北上。蓋楓林大溪西下宜黃,而小溪則北自南源分水而來者也。溯北上五里,入南灣坳,上分水嶺,南為宜黃,北為南城,西南境逾嶺為南源。五里至八角莊,有水東下,舍之。北上黃沙嶺,二里逾嶺,下巾兒漈,水亦東下,又舍之。北溯一小水,三里,上欄寨門,平行嶺上,為李家嶺。又一里,始下,下一里,則磁龜在焉。磁龜者,羅圭峰玘之所居也,在南城西南九十里,據李文正《東陽記》,北阻芙蓉,西阨連珠峰,南望軍峰,東則靈峰迤邐,有石$ 焉。〔東南三十里,有靈襟洞;南二里,有陽流岩云。〕又西五里為上橋,有水自東北叢尖山之南,西過橋下,即分為二。又西南〔穿石山腋,共〕三里,過廖村。其西北有山危峙,又有尖叢亭亭,更覺層疊。問之,謂危峙者為金山,而其東尖叢者不能名焉。又二里,有水自金山東腋出,堰為大塘。歷堰而西,又三里,復穿石山峽而西,則諸危峰分峙疊出於前,愈離立獻奇,聯翩角勝矣。石峰之下,俱水匯不流,深者尺許,淺僅半尺。諸峰倒插於中,如出水青蓮,亭亭直上。初二大峰夾道,後又二尖峰夾道,道俱疊水中,取徑峰隙,令人應接不暇。但石俱廉厲鑿足,不免目有餘而足不及耳。其峰曰雷劈山。以其全半也;曰萬歲山,以尖圓特聳也。其間不可名者甚多。共五里,始舍水磴而就坦坡。又五里,姑得平疇,為河塘村,乃就村家瀹茗避日,下舂而後行。河塘西築塘為道,南為平疇,秧綠雲鋪,北為匯水,直浸北界叢山之麓,蜚晶漾碧,令人塵胃一洗。過塘,循山南麓而西,五里,渡一石樑,遂登岡陀行。又五里,直抵兩山峽中,其山南北對峙如門。北山之東垂,有石峰分岐而起,尖峭如削,其岐峰尤亭亭作搔首態,土人呼為婦女娘峰。崖半有裂隙透明,惟從正南眺之,有光一繖,少轉步即不可窺矣。南山之首,又有石突緩,人行其下,左右交盼,亦復應接不暇。時日色已暮,且不知顧僕下落,亟問浮橋而趨。西過大石樑,再西即浮橋矣。漓水至是已極汪洋,北自皇澤灣。轉而南,桂林省城東臨其上。浮橋貫江而渡,覓顧僕寓不得,遂入城,循城南去,宿於逆旅。   二十九日  從逆旅不待餐而行。遂西過都司署前,又西,則靖江王府之前甬也。又西,則大街自北而南,乃飯於市肆。時亟於覓顧僕,遂轉遵大街北行,東過按察司前,遂東出就日門。計顧僕舟自北來,當先從城北瀕江覓,而南從城下北行。已而城上一山當面而起,石腳下插江中,路之在城外者,忽穿山而透其跨下,南北岈然,真天辟關津也。〔西則因山為城,城以內即疊彩東隅。〕穿洞出,下臨江潭,上盤山壁,又透腋而入,是為木龍洞。其洞亦自南穿北,高二丈,南北透門約十餘里。其東開窗剖隙,屢逗天光,其外瀕江有路,行者或內自洞行,或外由江岸,俱可北達。出洞,有片石夾峙,上架一穹石,其形屈曲,其色青紅間錯,宛具鱗腮,似非本山之石,不知何處移架於此。洞北辟而成崖,綴以飛廊,前臨大江,後倚懸壁,憩眺之勝,無以逾此。又循城溯〔江〕北一里,過東鎮門。又北過城東北隅,〔為東江驛。驛東向,當皇澤灣南下衝。〕入驛,問顧僕所附江舟,知舟泊浮橋北。出驛,北望〔皇〕澤灣,$ 散投之,熒熒直下,久而不得其底。其左削崖不能受趾,其右乳柱分楞,窗戶歷歷,以火炬隔崖探之,內若行廊,玲瓏似可遠達,惟峽上難於橫度,而火炬有盡,恐深入難出,乃由舊道出洞前,錄《來仙洞記》。從南麓東入西門,出東南門渡口,則舟人已艤舟待,遂入舟宿。   二十五日  自陽朔東南渡頭髮舟,溯流碧蓮峰下。由城東而北,過龍頭山,自是石峰漸隱。十里,古祚驛。又十五里,始有四尖山在江左,其右亦起群尖夾江,是為水綠村。又北七里,有岩在江之西岸,門甚高敞,東向臨江。由右腋深入,漸高而黑,久乃空濛,復東辟門焉。由岩左腋上登,其上前亙為台,後結一竇,有尼棲焉。不環堵,不覆屋,因台置垣,懸梯為道,甚覺軒爽。竇後復深陷成峽,昏黑。東下欲索炬深入,尼言無奇多險,固止之。而雷聲復殷殷促人,時舟已先移興平,遂出洞。由洞左循麓溯江,草深齊項,半里,達螺螄峰下。其峰數盤而上,層累若螺螄之形,而卓聳壓於群峰,乃興平東南水口山也。以前岩在其下,土人即指為螺螄岩。余覺岩在螺峰之南,雙岐低峰之麓,及入岩讀碑,而後知其為蛟頭,非螺螄也。螺螄以峰勝,蛟頭以岩勝,螺螄穹而上盤,蛟頭垂而下絡,不一山,亦不一名也。繞螺螄又二里,及舟,入半里,少艤興平。其地有溪自東北來,石山隙中,遙見巨嶺亙列於內,即所趨恭城道也。崖上有室三楹,下臨江渚,軒欄橫綴,為此中所僅見,額曰「月到風來」,字亦飛逸,為熊氏書館。余闖入其中,竟不見讀書人也。下舟已暮,又北二里而泊。   二十六日  昧爽發舟,西北三里,為橫埠堡,又北二里為畫山。其山橫列江南岸,江自北來,至是西折,山受齧,半剖為削崖;有紋層絡,綠樹沿映,石質黃紅青白,雜彩交錯成章,上有九頭,山之名「畫」,以色非以形也。舟人泊舟畫山下晨餐。余遂登其麓,與靜聞選石踞勝,上罨彩壁,下蘸綠波,直是置身圖畫中也。崖壁之半,有洞北向,望之甚深,上下俱無所著足。若緣梯綴級於石紋之間,非直空中樓閣,亦畫裡岩棲矣。   〔返而登舟,〕又北一里,上小散灘。又北二里,上大散灘。又北七里為鑼鼓灘,灘有二石象形,在東岸。其處江之西涯,有圓峰端麗;江之東涯,多危巖突兀。〔其山南岩竅,有水中出,緣突石飛下墜江,勢同懸瀑。粵中皆石峰拔起,水隨四注,無待破壑騰空。此瀑出崇竅,尤奇絕。〕        又北八里,過攔州。〔西北岸一峰純透,初望之,疑即龍門穿穴,以道里計之,始知另穿一峰,前以夜棹失之耳。〕舟轉西北向,又三里,為冠岩。〔先是江東岸嶄崖,丹碧煥映,彩豔畫山。冠岩$ 南四里,得巨村在西峰叢夾處,曰龍村。又換夫而南,乃隨東界土山行矣。始知自黑區至此,皆山夾中平塢而無澗,以楊村所合之流,先已東入土山也。至是復有水西自龍村西塢來,又南成小澗。行其東三里,盤土山東南垂而轉,得一村曰伐雷,換夫。又暮向東南行三里,宿於巴潭黃姓者家。   初三日  巴潭黃老五鼓起,割雞取池魚為餉。晨餐後,東南二里,換夫於伐連村。待夫久之,乃東南逾土山峽,一里,則溪流自西北石山下折而東來,始虢成聲。隨之南行,蓋西界石山至此南盡,轉而西去,復東突一石峰峙於南峽之中,若當戶之樞,故其流東曲而抵土山之麓,又南繞出中峙石峰,始南流平畦,由龍場入右江焉。隨溪一里,南山既轉,西南平壑大開,而石峰之南,山盡而石不盡。於是平疇曲塍間,怪石森森,佹離佹合,〔高下不一,流泉時漱之,環以畦塍,使置一椽其中,石林精舍,勝無敵此者。〕行石間一里,水正南去,路東上山麓,得一村,聚落甚大,曰把定村。村人刁甚,候夫至日昃,始以一騎二擔夫來。遂東北逾土嶺,一里半,北渡一小水,乃北上嶺。又一里逾其巔,又北行嶺上者一里,則下見隆安城郭在東麓矣。   乃隨嶺東北下者數里,又東行者一里,入西門,抵北門,由門內轉而南,稅駕於縣前肆中。是日雲氣濃鬱,不見日光。時已下午,索飯,令顧僕往驛中索騎,期以明旦,而挑夫則須索之縣中。時雲君何為庫役所訟往府,攝尉事者為巡檢李姓,將覓刺往索天,而先從北關外抵鞏閣,則右江從西北來,經其下而東去,以江崖深削,故遙視不見耳。從崖下得一〔南寧〕舟,期以明日發。余時瘡大發,樂於舟行,且可以不煩縣夫,遂定之。令顧僕折騎銀於驛,以為舟資。乃還宿於肆。   初四日  晨起,飯而下舟;則其舟忽改期,初八始行。蓋是時巡方使者抵南寧,先晚出囚於獄,同六房之聽考察者,以此舟往。中夜忽逸一囚,吏役遂更期云。余時已折騎價,遂淹留舟中。瘡病呻吟,陰雲黯淡,歲寒荒邑外,日暮瘴江邊,情緒可知也。   初五日  坐臥舟中。下午,顧僕曰:「歲雲暮矣,奈何久坐此!請索擔夫於縣,為明日步行計。」余然之。   左、右江之分,以楊村、把定以西石山為界。故石山之內,其地忽高,是為土州,屬太平;石山之下,其塢忽墜,是為隆安,乃嘉靖間王新建所開設者,屬南寧。此治界所分也。若西來之龍脊,則自歸順、鎮安、都康、龍英北界之天燈墟,又東經全茗、萬承,而石山漸盡,又東抵合江鎮,則宣化屬矣。其在脊之北者,曰鎮遠、佶倫、結安、都結,萬承之東北鄙。其水或潛墜地穴,或曲折山峽,或由土上$ ,有石高擎穴前,上平如台。其東又有小隙宛轉,如簇瓣蓮萼,披之無不通也。由台前小隙下,即前循崖端而西路。復從崖端轉石嘴而東,稍入,有洞門內辟。其門亦南向,中深數丈,彌備幽深之致。乃仍舊路下,即沿山麓東還,北望山坳間,有岩高懸絕峽之上,心異之。乃北向望坳上,攀岩躋崖以升。數十步,逾坳間,乃炭夫樵斲者所由,而懸岩尚在其東,崖壁間之藤棘蒙密,側身難度。乃令隨夫緣枝踐級,橫過崖間,不百步而入岩,余亦從之,岩前懸峽,皆棕竹密翳,而洞當轉峽之側,上下懸峭,其門西南向,頂崇底坦。人五六丈,當洞之中,遙望西南銳豎尖峰正列其前,洞兩旁裂峽分瓣,皆廉利沓合。洞後透石門而入,其內三辟三合,中連下透,皆若浮橋駕空,飛梁駢影,思各躋其上,不知何處著腳。乃透入三橋之內,其中轉寬而黑。從左壁摸索而上攀東崖,南出三四丈,遂凌內梁之東。其梁背刀削而起,不堪著足。而梁之西亦峻石柱頂,另隔成界,不容西渡。又南緣東崖,凌中梁之東,其不可度與內梁同。又南緣東崖凌前梁之東,則梁背平整,橫架於兩崖之間,下空內豁,天設徒槓。其背平架之端,又有圓石尺許聳立其上,儼若坐墩。余以為人琢而置此者,捫其根,則天然石柱也。渡梁之西,又北轉入峽門,即中內二梁西端之石所界而成者。其內有又東豁而下通梁後,又西剜而透穴中。入穴中,又拓而為龕,環而為門,透而為峽,下皆細砂鋪底,〔平潔如玉,〕但其中已暗而漸束,不能深入。仍出至前梁之西,緣西崖之半,攀石筍南下,穿石窟以出,復至洞中央矣。前眺尖峰,後矚飛梁,此洞之勝,內外兩絕。   出洞,取棕竹數枝,仍橫度坳脊,歷懸石,下危峽而抵麓。循麓東行又百步,有洞裂削崖間如「丁」字,上橫下豎,甚峻,其門南向。復北向抵崖下巨峽前,大石如窒,累數石而上,皆倒攀懸躋升之。其上一石則高削數丈,無級可攀,而下有穴大如斗。蛇穿以入,中遂穹然,上高數十丈,外透而起,則「丁」字之豎裂也,而橫裂則仰之莫及矣。洞內夾壁而入,傾底而下,北進七八丈,折而東,始黑暗不可窮詰。乃出鬥穴,下累石,又循崖而東數十步,復入巨峽。其門亦南向,前有石界之。連躋石隙二重,其內夾下傾,亦如「丁」字岩。北進五六丈,亦折而東,則平而拓矣。暗中摸索,忽有光在足下,恍惚不定,余疑為蛇珠虎睛,及近索之,復不見。蓋石板之下,復有下層窟穴通於前崖,而上下交通處,穴小於鬥,遠則斜引下光,近則直墜莫睹。且其穴小而曲,不能蛇伏以下。遙矚其東二三丈,石板盡處,復有微光燁燁。匍匐就之,則其外界石如屏,中有細孔徑寸$ 門高不及丈,而底甚平,深與闊各二丈。而洞後石縷繽紛,不深而幻,置佛座其中,而前建虛堂,已圮不能存。其前直瞰衛城,若垂趾可及,偶霧氣一吞,忽漫無所睹,不意海市蜃樓,又在山阿城郭也。然此特洞外者也。由洞左旁竅東向入,其門漸隘而黑。攀石閾上,其中坎砢欹嵌,窪竇不一,皆貯水滿中而不外溢。洞頂滴瀝,下注水池,如雜珮繁絃,鏗鏘遠近。洞內漸轉東北,勢似宏深淵墜,既水池高下,無可著足,而無火炬遙燭,惟從黑暗中聽其遙響而已。余所見水洞頗多,而獨此高懸眾峰之頂,又瀦而不流,無一滴外泄,向所望以為獨石凌空,而孰意其中乃函水之具耶。出洞,仍循崖而北,入明洞後門,抵前洞。從僧榻之左,有旁龕可登,攀而上之,則有隙西透,若窗而岐為兩。其後復有洞門西向,在崖路之上,其門頗敞,第透隙處,雙櫺逼仄,只對外窺,不能穿之以出耳。先是余入前洞,見崖間有鎸「三明洞」三字者,從洞中直眺,但見前後,而不知旁觀更有此異也。下洞,由舊路三里,出茶庵,適按君馮,以專巡至。從來直指巡方,不逾關嶺、盤江,馮以特命再任,故歷關隘至此耳。時旌旗穿關逾坳,瞻眺之,空山生色,第隨其後抵安南,不免徒騎雜沓,五里之程,久乃得至。乃飲於陳氏肆中。遂入東門,西抵衛前,轉南而出南門。南向行嶺峽間,共平上二里,有脊自西北度東南,度處東平為塍,西忽墜坑深下,有小水自坑中唧唧出。路隨之,西循北崖下墜,即所謂烏鳴關也,土人呼為老鴉關。西向直下一里,有茶庵跨路隅,飛泉夾灑道間,即前唧唧細流,至此而奔騰矣。庵下崖環峽仄,極傾陷之勢。又曲折下半里,泉溢浹道,有穹牌,題曰:「甘泉勝跡」。其旁舊亦有享,已廢,而遺址豐碑尚在,言嘉靖間有僧施茶膳眾,由嶺下汲泉甚艱,一日疏地得之,是言泉從僧發者。余憶甘泉之名,舊《志》有之,而唧唧細流,實溢於嶺上,或僧疏引至此,不為無功,若神之如錫卓龍移,則不然也。   又拾級西南下一里,下抵峽口,循西崖之足,轉而西行,北則石崖排空,突兀上壓;南則墜壑下盤,坵垤縱橫,皆犁為田。雖升降已多,猶平行山半也。又西半里,有泉自北崖裂隙間宛轉下注,路經其前,為架橋橫度,泉落於僑內,復從橋下瀉峽去。坐橋上仰觀之,崖隙欹曲,泉如從雲葉間墮出,或隱或現,又瀑布一變格也。循崖又西,迤邐平上,兩過南度之脊,漸轉西北,共五里,為烏鳴鋪。復西北下峽間,一里餘,有小水,一自東峽來,一自北峽來,各有石樑跨之,合於路左而東南去。度兩石橋,又西南上嶺,一里,從嶺頭過一哨,有數十家夾道。又從嶺上循北界大山西向行$ 向行一里,忽聞溪聲沸然。又南下抵塢中,一溪自東而西,有石樑跨之,溪中水頗大而甚急。四顧山回谷密,毫無片隙,不知東北之從何來,不知西南之從何泄,當亦是出入於竅穴中者。欲候行人問之,因坐飯橋上。久之不得過者,乃南越橋行。仰見橋南有歧躡峰直上,有大道則溯溪而東。時溪漲路渰,攀南峰之麓行。念自金雞山東上,一路所上者多,而下者無幾,此溪雖流塢中,猶是山巔之水也。東一里,循南峰東麓,轉而南。隔塢東望,溪自東北峽中破崖而出,其內甚逼。路舍之南,半里,復循南峰南麓,轉而西向入塢。一里,塢窮,遂西上嶺。一里,逾嶺頭,始見有路自北來。合併由嶺上南去;此即橋南直上之岐,逾高嶺而下者,較此為迳直云。由嶺南行,西瞰塢甚深,而箐密泉沸,亦不辨其從何流也。又南二里,轉而東,循北嶺南崖東向行,亦與南山下夾成塢,下瞰深密,與西塢同。東五里,其塢漸與西塢並,始知山從東環,塢乃西下者。又東向逾岡,東北一里,度一脊,其脊東西度。從其東復上嶺,一里,則嶺東有塢南北辟。乃北轉循西山行塢上,一里,塢窮。從塢北平轉,逾東嶺之東,共二里,有數家在路北坡間,是曰界頭寨,以囉平村落東止於此也。又東行岡上二里,再上嶺一里,逾而東,則有深峽下嵌,惟聞水聲洶湧,而不見水。從嶺上轉而南行,東瞰東界山麓,石崖懸削,時突於松梢箐影中,而不知西界所行之下,其崖更聳也。南行一里,始沿崖南下。又一里,仰見路西之峰,亦變而為穹崖峭壁,極危峻之勢焉。從此瞰東崖之下,江流轉曲,西南破壁去;隔江有茅兩三點,倚崖而居。乃東向拾級直下,一里,瞰江甚近,而猶未至也。轉而北,始見西崖矗立插天,與東崖隔江對峙。其崖乃上下二層,向行其上,止見上崖而不得下見,亦不得下達,故必迂而南,乃得拾級云。北經矗崖下半里,下瀕江流,則破崖急湧,勢若萬馬之奔馳,蓋當暴漲時也。其水發源於師宗西南龍擴北,合陸涼諸水為蛇場河,由龍甸及羅平舊州,乃東北至伊澤,過束龍山後,轉東南抵此,即西南入峽,又二百里而會八達盤江者也。羅平、普安以此江為界,亦遂為滇東、黔西分界焉。有舟在江東,頻呼之,莫為出渡者。薄暮雨止,始有一人出曰:「江漲難渡,須多人操舟乃可。」不過乘急為索錢計耳。又久之,始以五人划舟來,復不近涯,以一人涉水而上,索錢盈壑,乃以舟受,已昏黑矣。雨復淋漓,截流東渡,登涯入旅店。店主人他出,其妻黠而惡,見渡舟者乘急取盈,亦尤而效之,先索錢而後授餐,餐又惡而鮮,且嫚褻余,蓋與諸少狎而笑余之老也。此婦奸腸毒手,必是馮文所所記地羊寨$ 晨起雨猶不止。即而霽,泥泞猶甚。姑少憩一日,詢盤江曲折,為明日行計。乃匡坐作記。薄暮復雨,中夜彌甚,衣被俱沾透焉。   二十八日  晨雨不止。衣濕難行。俟炙衣而起。終日雨涔涔也。是日此處馬場,人集頗盛。市中無他異物,惟黃蠟與細筍為多。乃煨筍煮肉,竟日守雨。   黃草壩土司黃姓,乃普安十二營長官司之屬。十二營以歸順為首,而錢賦之數則推黃草壩,土地之遠則推步雄焉。   黃草壩東十五里為馬鼻河,又東五十里抵龍光,乃廣西右江分界;西二十里為步雄,又西五十裡抵江底,乃云南羅平州分界;南三十里為安障,又南四十里抵巴吉,乃云南廣南府分界;北三十裡為豐塘,又北二十里抵碧洞,乃云南亦佐縣分界。東西南三面與兩異省錯壤,北去普安二百二十里。其地田塍中辟,道路四達,人民頗集,可建一縣;而土司恐奪其權,州官恐分其利,故莫為舉者。   黃草壩東南,由龍光、箐口、者恐、板屯、壩樓、八臘、者香、下田州,乃昔年大道。自安隆無土官,泗城代署,廣南以兵爭之,據其大半,道路不能,實由於此。   按盤江自八達、巴澤、河格、巴吉、興隆、那貢,抵壩樓,遂下八蠟、者香。又有一水自東北來合,土人以為即安南衛北盤江,恐非是。安南北盤,合膽寒、羅運、白水河之流,已東南下都泥,由泗城東北界,經那地、永順,出羅木渡,下遷江。則此東北來之水,自是泗城西北界山箐所出,其非北盤可知也。於是遂為右江。再下又有廣南、富州之水,自者格、葛閬、歷裡。來合,而下田州,此水即志所稱南旺諸溪也。二水一出灑城西北,一出廣南之東,皆右江之支,而非右江之源;其源惟南盤足以當之。膽寒、羅運出於白水河,乃都泥江之支,而非都泥江之源;其源惟北盤足以當之。各不相紊也。   按雲南抵廣西間道有三。一在臨安府之東,由阿迷州、維摩州。抵廣南富州,入廣西歸順、下雷,而出馱伏,下南寧。此余初從左江取道至歸順,而卒阻於交彝者也,是為南路。一在平越府之南,由獨山州豐寧上下司,入廣西南丹河池州,出慶遠。此余後從羅木渡取道而入黔、滇者也,是為北路。一在普安之南、羅平之東,由黃草壩,即安隆壩樓之下田州,出南寧者。此余初徘徊於田州界上,人皆以為不可行,而久候無同侶,竟不得行者也,是為中路。中路為南盤入粵出黔之交;南路為南盤縈滇之始,與下粵之末;北路為北盤經黔環粵之會。然此三路今皆阻塞。南阻於阿迷之普,富州之李、沈,歸順之交彝:中阻於廣南之蠶食,田州之狂狺;北阻於下司之草竊,八寨之伏莽。既宦轍之不敢入,亦商旅之莫能從。惟東路由$ ,而無此逼削。若溪渡之險,莫如江底,崖削九天,塹嵌九地,盤江朋圃之渡,皆莫及焉。   粵西之山,有純石者,有間石者,各自分行獨挺,不相混雜。滇南之山,皆土峰繚繞,間有綴石,亦十不一二,故環窪為多。黔南之山,則界於二者之間,獨以逼聳見奇,滇山惟多土,故多壅流成海,而流多渾濁。粵山惟石,故多穿穴之流,而水悉澄清。而黔流亦界於二者之間。   二十九日  晨雨霏霏。既飯,辭主人行。從街東南出,半里,繞東峰之南而北,入其塢。佇而回睇,始見其前大塢開於南,群山叢突,小石峰或朝或拱,參立前塢中。而遙望塢外,南山橫亙最雄,猶半與雲氣相氤氳,此即巴吉之東,障盤江而南趨者也。塢中復四面開塢:西則沙澗所從來之道,東則馬鼻河所從出之峽,而南則東西諸水所下巴吉之區,北則今所入豐塘之路也。計其地,北與為對,南與富州為C對,西與楊林為對,東與安籠所為對。其遙對者,直東則粵西之慶遠,直北則四川之重慶矣。入北塢又半里,其西峰盤崖削石,巖巖獨異,其中有小水南來。溯之北又二里,循東峰北上,逾脊稍降,陟塢復上,始見東塢焉。共二里,再上北坳,轉而西,坳中有水自西來,出坳下墜東塢,坳上豐禾被隴。透之而西,沿北嶺上西向行。二里稍降,陟北塢。一里復西北上,二里逾北坳,從嶺脊西北行。途中忽雨忽霽,大抵雨多於日也。稍降,復盤陟其西北坡岡,左右時有大窪旋峽,共五里,逾西坳而下。又三里抵塢中,聞水聲淙淙,然四山回合,方疑水從何出。又西北一里,忽見塢中有坑,中墜如井,蓋此水之所入者矣。從塢右半里,又西北陟嶺半里,透脊夾而出,於是稍降,從長峽中行。西北三里,復稍上,始知此峽亦中窪而無下泄之道者也。飯於路旁石上。出嶺之西,始見西塢中盤,內皆嘉禾芃芃. 北有小山綰塢口,廬舍懸其上,是曰豐塘。東西南皆回峰環之,水從西南二塢交注其間,北向墜峽。由塢東南降嶺,循塢南盤南山北麓,共二里,北與綰口廬舍隔塢相對。見路旁有歧,南向入山,疑為分歧之處,過而復還。始登,見其內道頗大,以為是;再上,路分為二,西者既漸小,南者又盤南山,又疑為非。往算數四,莫可從問。而塢北居廬相距二里餘,往返既遙;見南山有牧者,急趨就之,而隔峰間壑,不能即至。忽有負木三人從前嶺下,問之,乃知其非。隨之二里,北出大路。其人言:「分岐之處尚在嶺西。此處南岐,乃南塢小路之入山者,大路在西塢入也。然此去已不及黃泥河,正可從碧峒托宿矣。」乃西向入塢。有小水自西來,路逾坡西上,下而復陟,三里逾坳。坳不高而接兩山之間,為南山過北$ 東南,經普安州北境,合三板橋諸水,南下安南衛東鐵橋,又東南合平州諸水,入泗城州東北境,又東注那地州、永順司,經羅木渡,出遷江、來賓,為都泥江,東人武宜之柳江。是南盤出南寧,北盤出象州,相去不下千里;而南寧合江鎮,乃南盤與交趾麗江合,非北盤與南盤合也。其兩盤江相合處,直至潯州府黔、鬱二江會流時始合,但此地南北盤已各隱名為鬱江、黔江矣。則謂南盤、北盤即為南寧左、右江之誤,宜訂正者三。   若夫田州右江源,明屬南盤,《志書》又謂源自富州,是棄大源而取支水,猶之志南盤者源明月所,志北盤者源火燒鋪也。彼不辨端末巨細,悍然秉筆,類一丘之貉也夫! 滇游日記四   戊寅(公元1638年)十月初一月  凌晨起,晴爽殊甚。從三家村啜粥啟行,即西由峽中,已乃與溪別。復西逾嶺,共三里,人報恩寺。仍轉東,二里,過松花壩橋。又循五龍山而南三十里,循省城東北隅南行。已乃轉西度大橋,則大溪之水自橋而南,經演武場而出火燒鋪橋,下南壩矣。從橋西入省城東門,飯於肆。出南門,抵向所居停處,則吳方生方出遊歸化寺未返,余坐待之。抵暮握手,喜可知也。    初二日  余欲西行,往期阮仁吾所倩擔夫,遇其姪阮玉灣、阮穆聲,詢候甚篤。下午,阮仁吾至寓,以擔夫楊秀僱約至。余期以五日後再往晉寧,還即啟行。仁吾贐以番帨香扇。   初三日  余欲往晉寧,與唐元鶴州守、大來隱君作別。方生言:「二君日日念君。今日按君還省,二君必至省謁見,毋中途相左也。盍少待之?」乃人叩玉灣,並叩楊勝寰,知麗江守相望已久。既而玉灣來顧寓中,知按君調兵欲征阿迷,然兵未發而路人皆知之,賊黨益猖狂於江川、澂江之境矣。玉灣謂余:「海口有石城妙高,相近有別墅,已買山欲營構為勝地。請備車馬,同行一觀。」余辭以晉寧之行不容遲,因在迤西羈久也。又云:「緬甸不可不一遊。請以騰越莊人為導。」余頷之。   初四日  余束裝欲早往晉寧,主人言薄暮舟乃發,不若再飯而行。已而阮玉灣饋榼酒,與吳君分餉之。下午,由羊市直南六里,抵南壩,下渡舟,既暮乃行。是晚西南斗風,舟行三十里,至海夾口泊。三鼓乃發棹,昧爽抵湖南涯北圩口,乃觀音山之東南瀕海處。其涯有溫泉焉。舟人有登浴者,余畏風寒,不及沐也。於是掛帆向東南行,二十里至安江村,梳櫛於飯肆。仍南四里,過一小橋,即西村四通橋分注之水,為歸化、晉寧分界處。又南四里,入晉寧州北門,皆昔來暗中所行道也,至是始見田疇廣辟,城樓雄壯焉。入門,門禁過往者不得入城,蓋防阿迷不靖也。既見大來,各道$ 潔如晝,而寒悄逼人。還飯下道,不候唐君而臥。   十四日  在署中。   十五日  在州署。夜酌而散,復出訪黃沂水。其家寂然,花陰曆亂,惟聞犬聲。還步街中,恰遇黃,黃乃呼酒踞下道門,當月而酌。中夜乃散。   十六日  余欲別而行,唐君謂:「連日因歌童就醫未歸,不能暢飲。使人往省召之,為君送別,必少待之。」余不能卻。   十七、十八日  皆在州署。   十九日  在州署。夜月皎而早陰霾。   二十日、二十一日  在州署。兩日皆倏雨倏霽。   二十二日  唐君為余作《瘞靜聞骨記》,三易稿而後成。已乃具酌演優,並候楊、趙二學師及唐大來、黃沂水昆仲,為同宴以餞。   二十三日  唐君又饋棉襖、裌褲,具厚贐焉。唐大來為余作書文甚多,且寄閃次公書,亦以青蚨贐。乃人謝唐君,為明日早行計。   晉寧乃滇池南一塢稍開,其界西至金沙山,沿將軍山抵三尖村,與昆陽界,不過二十里;東至盤龍山頂,與澂江界,不過十里;北至分水河橋,與歸化界,不過五里;南入山塢,與澂江界,不過十里。總計南北不過十五里,東西不過三十里,不及諸蠻酋山徼一曲也。   晉寧之水,惟四通橋為大。其內有二溪,俱會於牧羊山下石壁村。一為大壩河,即河澗鋪之流,出自關索嶺者,余昔往江川由之;一為大甫河,出自鐵爐關者,與新興分水之嶺界。二水合而出四通橋,又分其半,東灌州北之田。至州東北,又有盤龍山澗之水,自州城東南隅,循城北流,引為城濠,而下合於四通東灌之水,遂北為歸化縣分界,而出安江村。其河乃唐公新濬者。   晉寧二屬邑俱在州東北境,亦鎮海東南之餘塢也。歸化在州北二十里,呈貢又在歸化北四十里。呈貢北即昆明縣界,東北即板橋路,東即宜良界,東南即羅藏山,陽宗界。歸化北五里有蓮花洞山,一名龍洞,有水出其間。羅藏山在歸化東十里,盤龍山東北之主峰也,東南距澂江府四十里。其山高聳,總挈眾山,與邵甸之梁王山對,亦謂之梁王山,以元梁王結寨其上也。西北麓為滇池,東南麓為明湖、撫仙湖。水之兩分其歸者,以此山為界;水之三匯其壑者,亦以此山為環。然則比邵甸梁王,此更磅礡矣。其脈自鐵爐關東度為關索嶺,又東為江川北屈顙巔山,遂北走為此山;又東至宜良縣西境,又北度楊林西嶺,又北過兔兒關,又北結為邵甸梁王山,而為果馬、月狐之脊焉。   晉寧四門,昔皆傾記。唐元鶴蒞任,即修城建樓,極其壯麗。   晉寧東至澂江六十里,西至昆陽四十里,南至江川七十里,北至省會一百里,東南至路南州一百五十里,東北至宜良一百六十里,西$ 西轉而瀠於村之前,其前又開大塢北去。仍循西山北行,五里,漸轉而西,於是岐分為二:東北隨流遵大塢直去者,由牛井街通浪滄衛道;西北從小塢逾嶺者,由江果往雞足道。余初由山岡鋪北望,以為東界大山之北嶺即雞足,而川中之水當西轉出瀾滄江。至是始知賓川之流乃北出金沙江,所云浪滄衛而非瀾滄江也;其東界大山,乃自梁王出北轉,夾賓川之東而北抵金沙,非大脊也。   從小塢西二里,逾西界之脊,始見雞足在西,其高與東界並,然東界尤屏亙,與雷應同橫穹半壁云。從脊上南望,其南五德山橫亙天南,即前洱海衛所望九鼎西高擁之山,其上有雪處也,至是又東西橫峙;其東又聳幕山,所謂梁王山也;二山中坳稍低,即松子哨度脊而北處也。從嶺西行三裡,稍北下,有溪自西而東,注於賓川大溪,架梁其上,覆以亭,是為江果村,在溪北岸,其流與火頭基等。時日甫下午,前向東洞尚三十五里,中無托宿,遂止。   二十二日  昧爽,由江果村飯,溯溪北岸西行。其溪從西峽中來,乃出於雞山南支之外,五福之北者,洱海東山之流也。四里,登嶺而北,寒風刺骨,幸旭日將升,惟恐其遲。盤嶺而北一里半,見嶺北又開東西塢,有水從其中自西而東,注於賓川大溪,即從牛井街出者。此塢名牛井,有上下諸村,其水自雞足峽中來,所謂盒子孔之下流也。於是西向漸下,一里半而抵塢中。又西一里過塢中村後,在坊曰「金牛溢井」,標勝也。  又西二里,復逾岡陟峽,蓋其山皆自南突出,瀕溪而止,溪東流瀠之,一開而為煉洞,再開而為牛井,此其中突而界之者。   盤峽而上,迤邐西北,再平再上,五里,越嶺而復得塢。   稍下一里半,有坊在坡,曰「廣甸流芳」。又一里半,復過一村後,此亦煉洞最東南村也。又北二里,有村夾道,有公館在村頭東北俯溪,是為煉洞之中村。其北二里,復上嶺。二里,越之而北,有坊曰「煉法龍潭」,始知其地有蟄龍,有煉師,此煉洞所由名也。   又北二里,村聚高懸,中有水一池,池西有亭覆井,即所謂龍潭也。深四五丈,大亦如之,不溢不涸,前瀕於塘,土人浣於塘而汲於井。此雞山外壑也,登山者至是,以為入山之始焉。其村有親迎者,鼓吹填街。余不顧而過,遂西北登嶺。   五里,有庵當嶺,是為茶庵。又西北上一里半,路分為二:一由嶺直西,為海東道,一循峽直北,為雞山道。遂北循之。稍下三里而問飯,發筐中無有,蓋為居停所留也。又北下一里,有溪自西南峽中出,其峽回合甚窅,蓋雞足南峽之山所泄餘波也。有橋亭跨兩崖間。越其西,又北上逾嶺,一里,有哨兵守嶺間。又北一里,中壑$ 。從黃峰左腋南上西轉,又一里,出其南,則府治東向臨溪而峙,象鼻之水環其前,黃峰擁其後。聞其內樓閣極盛,多僭制,故不於此見客云。   先是未及黃峰三里,有把事持書,挈一人荷酒獻胙,衝雨而至,以余尚未離解脫也。   與之同過府治前,度玉河橋,又東半里,仍稅駕於通事小樓。讀木公書,乃求余乞黃石齋敘文,並索余書,將令人往省邀吳方生者。先是,木公與余面論天下人物,余謂:「至人惟一石齋。其字畫為館閣第一,文章為國朝第一,人品為海宇第一,其學問直接周、孔,為古今第一。然其人不易見,亦不易求。」因問:「可以親炙者,如陳、董之後,尚有人乎?」余謂:「人品甚難。陳、董芳躅,後來亦未見其繼,即有之,豈羅致所及?然遠則萬里莫儔,而近則三生自遇。有吳方生者,余同鄉人,今以戍僑寓省中。其人天子不能殺,死生不能動,有文有武,學行俱備,此亦不可失者。」木公慮不能要致,余許以書為介,故有是請,然尚未知余至府治也。使者以復柬返。   前繳冊大把事至,以木公命致謝,且言古岡亦艱於行,萬萬毋以不貲蹈不測。蓋亦其托辭也。然聞去冬亦曾用兵吐蕃不利,傷頭目數人,至今未復,癙儸、古宗皆與其北境相接,中途多恐,外鐵橋亦為焚斷。是日雨陣時作,從樓北眺雪山,隱現不定,南窺川甸,桃柳繽紛,為之引滿。   是方極畏出豆。每十二年逢寅,出豆一番,互相牽染,死者相繼。然多避而免者。故每遇寅年,未出之人,多避之深山窮谷,不令人知。都鄙間一有染豆者,即徙之九和,絕其往來,道路為斷,其禁甚嚴。以避而免於出者居半,然五六十歲,猶惴惴奔避。木公長子之襲郡職者,與第三子俱未出,以舊歲戊寅,尚各避山中,越歲未歸,惟第二、第四者,俱出過。公令第四者啟來候,求肄文木家院焉。   初九日  大把事復捧禮儀來致謝,酬校書之役也。   再以書求修《雞山志》,並懇明日為其四子校文木家院,然後出關。院有山茶甚巨,以此當折柳也。余許之。   是日仍未霽,復憩通事樓。   其俗新正重祭天之禮。自元旦至元宵後二十日,數舉方止。每一處祭後,大把事設燕燕木公。每輪一番,其家好事者費千餘金,以有金壺八寶之獻也。   其地田畝,三年種禾一番。本年種禾,次年即種豆菜之類,第三年則停而不種。又次年,乃復種禾。   其地土人皆為麼些。   國初漢人之戍此者,今皆從其俗矣。蓋國初亦為軍民府,而今則不復知有軍也。止分官、民二姓,官姓木,民姓和,無他姓者。其北即為古宗。古宗之北,即為吐蕃。其習俗各異云。古宗北境,雨少而止有雪,$ 嶺,南向躡其脊,可得正道。」余從之。   遂緣西亙嶺西南躋之,雖無路徑,方位已不出吾目中。一里餘,遂南躡其北突之脊,東來之路,亦逾此轉南矣,遂從之。   此峰自金華山北向橫突,從此下墜,前盡於崖場峽口,後盡於所逾之脊。   其西又有山一支,亦自南北向橫突金華山之後,而為北下之峽。蓋二山俱從西南老君山來,分支並馳,中夾成箐,石崖盤錯,即所謂莽歇嶺也。於是循金華山之西南向二里,又漸下者半里,而抵箐中,其箐南來,東崖即金華北嶺之後,西崖是為莽歇,皆純石危亙,駢峽相對,而路當其下。先有一崖,北向橫障箐中,下嵌成屋,懸覆二丈餘,而東北一石下垂,如象鼻柱地,路南向無隙。從象鼻卷中,傍東崖上透,遂歷覆崖之上,望東西兩崖,俱有石庋壁覆雲,而西崖尤為突兀,上露兩亭,因西向躡危登之。   其亭皆東向,倚崖綴壁,浮嵌欹仄,而南列者較大,位佛像於中。左壁有泉自石罅出,下涵小池而不溢。   北亭就嵌崖通路,摭虛而過,得片石冒亭其上,三面懸削,其路遂絕。此反北凌箐口,高出象鼻覆崖之上矣,憑眺久之,聞木魚聲甚亮,而崖回石障,不知其處。復東下箐底,溯細統北入,則西崖轉嘴削骨,霞崩嶂壓,其勢彌異。半里,矯首上眺,或下嵌上突,或中刳旁裂,或層堆,或直劈,各極騫騰。   有書其上為「天作高山」者,其字甚大,而懸穹亦甚高,或云以篾籮藤索,從峰頂倒掛而書者。西崖有白衣大士,東崖有胡僧達摩,皆摩空黏壁而成,非似人跡所到也。更南半里,有玉皇閣當箐中。由此攀西崖,捱石磴,有僧嵌一閣於崖隙。   其閣亦東向。   其崖上下陡絕,中嵌橫紋,而閣倚之。挨橫紋而北,又覆一亭,中供巨佛,倚壁而立,以崖逼不容青蓮座也。其北橫紋迸絕矣。前聞鯨聲遙遞,即引閣僧。其師為南都人,茹淡辟幽,棲此有年,昨以禪誦赴崖場,而守廬者乃其徒也,留余待之。余愛其幽險,為憩閣中作記者半日。   僧為具餐。下午而師不至。余問僧:「此處有路通金華山否?」僧言:「金華尚在東南,隔大脊一重,箐中無路上。東向直躡東崖,乃南趨逾頂而東下之。   蓋東崖至是匪石而土。   但峭削之極,直列如屏,其上為難。」余時已神往,即仍下玉皇閣,遂東向攀嶺上。時有遊人在玉皇閣者,交呼:「此處險極難階!」余不顧,愈上愈峻。二里,有路緣峰腰自南而北,擔者欲從北去,余強之南。半里,此路乃東通後嶺,非東南逾頂者,乃復東向躡峻。擔者屢後,呼之不至,余不復待,竭蹷上躋,一里餘而東逾其脊。從脊上俯視,見州治在川東北矣,乃即從脊南趨。半里$ 野豬坡之南出為鵝籠、緬箐者,蓋俱從分支之脊行也。西五里,嶺坳間路交「十」字,乃西北橫陟之。當從西北躡坡,誤從西行嶺之南。二里,遇樵者,知為鬼甸道,打鷹開寺處已在直北雙峰下。然此時已不見雙峰,亦不見路影,乃躡棘披礫。直上者三里,霧氣襲峰,或合或開。又上二里,乃得亂坪,小峰環合之,中多回壑,竹叢雜布。見有撐架數柱於北峰下者,從壑中趨之,仍無路。柱左有篷一龕,僧寶藏見余,迎入其中,始知即開山之人也。因與余遍觀形勢。飯後霧稍開,余欲行,寶藏固留止一宵。余乃從其後山中垂處上。   其山乃中起之泡也,其後復下,大山自後迴環之,上起兩峰而中坳,遙望之狀如馬鞍,故又名馬鞍山。據土人言,其上多鷹,舊《志》名為集鷹山,而土音又訛為打鷹云。   其山脈北自冠子坪南聳,從頂上分二岐,一峙西南,一峙東北,二峰之支,如抱臂前環。   西南下者,當壑右而伏,過中復起小阜而為中案,南墜而下,復起一峰為前案。東北下者,當壑左而伏,結為東窪之鑰。兩峰坳處正其環窩處,前蹲一峰當窩中,其脈復自東北峰降而中度,宛如一珠之托盤中。其前復起兩小阜,如二乳之列於胸。其脈即自中蹲之峰,從左度右,又從右前度,而復起一阜於中,與雙乳又成鼎足,前列為中峰近案,即南與中案並峙。   稍度而東,又起一阜,即北與東窪之鑰對夾。故兩乳之前,左右俱有窪中坳,中峰之後,左右亦有峽中扃,其脈若甚平,而一起一伏,隱然可尋。   其兩峰之高者,左右皆環而止,唯中之伏而起者,一線前度,其東為筆峰、巃嵸,南為寶峰、龍光者,皆是脈也。土人言,「三十年前,其上皆大木巨竹,蒙蔽無隙,中有龍潭四,深莫能測,足聲至則湧波而起,人莫敢近;後有牧羊者,一雷而震斃羊五六百及牧者數人,連日夜火,大樹深篁,燎無孑遺,而潭亦成陸,今山下有出水之穴,俱從山根分逗云。」山頂之石,色赭赤而質輕浮,狀如蜂房,為浮沫結成者,雖大至合抱,而兩指可攜,然其質仍堅,真劫灰之餘也。寶藏架廬在中峰之下,前臨兩乳,日後有擴而大者,後可累峰而上,前可跨乳為鐘鼓之樓云。今諸窪雖中坳,而不受滴水,東窪之上,依石為窞,有瀦水一方,豈龍去而滄桑倏易,獨留此一勺以為開山之供者耶!   寶藏本北直人,自雞足寶台來,見尖山雖中懸而無重裹,與其徒徑空覓山至此,遂龕坐篷處者二年。今州人皆為感動,爭負木運竹,先為結此一楹,而尚未大就云。徑空,四川人,向從戎為選鋒,復重慶,援遼援黔,所向有功,後為騰越參府旗牌,薙發於甘露寺,從師覓山。師獨坐空山,徑空募化山$ 向行。東山者,即固棟江東山之脈,北自明光來,至大廠稍曲而東南,至是復西突而南下,屏立南香甸之東。其上有礦穴當峰之頂,茅捨緣之,自雅烏北嶺遙望,以為南香甸也,至而後知為朝陽出礦之洞。   然今為霧障,即咫尺東山,一無所睹,而此洞直以意想走之而已。南行八里,則有峽自東山出,遂東轉而蹈之。其峽北即東山至此南盡,南即東嶺之轉西,西矗於南香甸南,為江東山北嶺者也。開峽頗深,有泉西出而注於東江,即昨所以巀嵲山前分岐渡江而東入之峽也。峽徑雖深,而兩崖逼仄。循北山東行二里,望見峽內亂峰參差,扼流躍穎,亟趨之。   一里至其下,忽見北崖中迸,夾峙如門,路乃不溯澗東上,竟北轉入門。蓋門左之崖,石腳直插澗底,路難外瀠,故入而內繞耳。由門以內,仍東躡左崖之後,一里,遂逾亂峰之上,蓋石峰三四,逐隊分行,與流相鏖,獨存其骨耳。   循北峰攬澗南亂峰,又東一里,路復北轉,蹈北峰之隙北下。半里,則峰北又開一峽,自北而南,與東來之峽,會於北峰東突之下,同穿亂峰之隙而西。   所謂北峰者,從大廠分支西南下,即南香甸東突之峰,余今所行路,循其南垂向東者也,其東南垂亦至是而盡。是山之西北,有礦西臨南香甸者,曰朝陽洞;是山之東南,有礦東臨是峽者,曰陽橋。陽橋之礦,亦多挑運就煎煉於南香,則知南香乃眾礦所聚也。隨峽北望,其內山回壑辟,有廠亦爐煙勃勃,是為石洞廠。所云石洞者,大廠之脈,至是分環:西下者,自南香東界而南至陽橋,下從峽中,又東度一峰,突為「虎砂」而包其內;東下者,亦南走而東環之,至東嶺而西轉,穹為江東山北境,繞為「龍砂」而包其外。其水自石洞東,南出合東嶺北下之水,西注於亂峰,與陽橋度峽水合流,西注東江。是石洞者,眾山層裹中之一壑也,從陽橋峽北望而見之,峽中度脈而東,雖無中界之脊,而水則兩分焉。   余時欲從峽趨石洞,慮界頭前路難辨,不若隨同行者去。   遂舍石洞,從東峽溯流入,三里,則路東有峰前屏,北界陽橋東度之峰,至是東盡。石洞之水,隨東屏之山,南出而西轉,則陽橋南峽之上流也。   路抵東屏前山下,亦分岐為二:東北溯石洞水逾嶺者,為橋頭路;東南溯東嶺北下之水逾嶺者,為界頭路。然則西下峽中之水,以石洞者為首,以東嶺者為次也。於是東南上坡,二里餘,陟嶺巔,是即所謂陽橋東嶺矣。逾嶺即南下。一里,復陟峽而上,從嶺上南行。二里,就其東南坡而下,二裡,越東流之壑。復稍上二里,越其南坡,再下。有岐下東大峽,為同行者誤而南,一里餘,始知其誤。   乃莽陟坡而東北$ 之。余望之久矣!」蓋元中應試省中,先以書囑元康者,乃瑪瑙山,而非九隆後之馬家莊也。   元康即為投轄,割雞為黍,見其二子。深山杳藹之中,疑無人跡,而有此知己,如遇仙矣!   下午,從廬西下坡峽中,一里轉北,下臨峽流,上多危崖,藤樹倒置,鑿崖迸石,則瑪瑙嵌其中焉。其色有白有紅,皆不甚大,僅如拳,此其蔓也。   隨之深入,間得結瓜之處,大如升,圓如球,中懸為宕,而不黏於石。宕中有水養之,其精瑩堅致,異於常蔓,此瑪瑙之上品,不可猝遇,其常積而市於人者,皆鑿蔓所得也。  是山從海子峽口橋東,南環而下,此其西掉而北向處,即大寨西山之西坡也。峽口下流懸級為三瀑布,皆在深箐回崖間,雖相距咫尺,但聞其聲,而樹石擁蔽,不能見其形,況可至其處耶。坐瑪瑙崖洞間,有覆若堂皇,有深若曲房,其上皆垂於虯枝,倒交橫絡,但有氤氳之氣,已無斧鑿之痕,不知其出自人工者。元康命鑿崖工人停捶,而垂箐覓樹蛾一筐,且謂余曰:「箐中三瀑,以最北者為勝。為崖崩路絕,俱不得行。當令僕人停鑿芟道,異日乃可梯崖下瞰也。」因復上坡,至其廬前,乃指點四山,審其形勢。元康瀹茗命醴,備極山家清供,視隔宵麥飯糲口,不謂之仙不可也。   初七日  雨。與元康為橘,中之樂。棋子出雲南,以永昌者為上,而久未見敵手。元康為此中巨擘,能以雙先讓。余遂對壘者竟日。   初八日  晨飯,欲別而雨復至。   主人復投轄布枰。下午雨霽,同其次君從廬右瞰溪。   懸樹下,一里,得古洞,乃舊鑿瑪瑙而深入者,高四五尺,闊三尺,以巨木為橋圈,支架於下,若橋樑之鞏,間尺餘,輒支架之。其入甚深,有木朽而石壓者,上透為明洞。余不入而下,仍懸樹,一里墜澗底。其奔湧之勢甚急,而掛瀑處俱在其上下峽中,各不得達,仍攀枝上。所攀之枝,皆結異形怪果,苔衣霧須,蒙茸於上。   仍二里,還廬舍。   元康更命其僕執殳前驅,令次君督率之,從向來路上。二里,抵峽口橋東岡,墜崖斬箐,鑿級而下。一里餘,憑空及底,則峽中之水,倒側下墜,兩崖緊束之,其勢甚壯,黔中白水之傾瀉,無此之深;騰陽滴水之懸注,無此之巨。勢既高遠,峽復逼仄,蕩激怒狂,非復常性,散為碎沫,倒噴滿壑,雖在數十丈之上,猶霏霏珠卷霰集。滇中之瀑,當以此為第一,惜懸之九天,蔽之九淵,千百年莫之一睹,余非元康之力,雖過此無從寓目也。   返元康廬,挑燈夜酌,復為余言此中幽勝。其前峽下五里,有峽底橋;過之隨峽南出,有水簾洞;溯峽北入,即三瀑之下層。而水簾尤奇,但路閟難覓,明晨$ 且泞甚,陷淖不能舉足,因其中林木深悶,牛畜蹂踐,遂成淖土,攀陟甚難。   二里,就小徑行叢木中。   三里,復與大路合,峻與泞愈甚。又北上一里,折而西南上峽中。一里,南逾其岡,則中台東下之脊也,始見有茅庵當西崖之下,其崖矗然壁立於後,上參霄漢,其上蓋即石城云。   乃入庵。   庵東向,乃覆茅為之者,其前積木甚巨,一匠工斲之為殿材。昨所晤老僧。已先至,即為余具飯。余告以欲登石城,僧曰:「必俟明日,今已無及矣。此路惟僧能導之,即喧中人亦不能知也。」余始信喧人之言不謬,遂停其茅中。此寺雖稱中台,實登山第一坪也。石城之頂,橫峙於後者,為第二層。其後又環一峽,又矗而上,即雪山大脊之東突,是為第三重。   自第一坪而上,皆危嶂深木,蒙翳懸阻,曾無人跡。惟此老僧昔嘗同一徒,持斧秉炬,探歷四五日,於上二層各斲木數十株,相基卜址,欲結茅於上,以去人境太遠,乃還棲下層。今暄人歸依,漸有展拓矣。   十三日  僧滄海具飯,即執殳前驅。余與顧僕亦曳杖從之。從坪岡右腋僕樹上,度而入。過樹,沿西崖石腳,南向披叢棘,頭不戴天,足不踐地,如蛇游伏莽,狨過斷枝,惟隨老僧,僧攀亦攀,僧掛亦掛,僧匍匐亦匍匐。二里,過崇崖之下。又南越一岡,又東南下涉一箐,共里餘,乃南上坡,踐積茅而橫陟之。其茅倒者厚尺餘,豎者高丈餘,亦仰不辨天,俯不辨地。又里餘,出南岡之上。此岡下臨南峽,東向垂支而下,有微徑自南峽之底,西向循岡而上,於是始得路。隨之上躡,其上甚峻,蓋石城屏立,此其東南之趺,南峽又環其外,惟一線懸崖峽之間。遂從攀躋西向上者五里,乃折而北上。一里,西北陟坎坷之石,半里,抵石城南垂之足。乃知此山非環轉之城,其山則從其後雪山之脊,東度南折,中兜一峽,南嵌而下,至此南垂之足,乃峽中之門也。其崖則從南折之脊,橫列一屏,特聳而上,至此南垂之足,則承趺之座也。峽則圍三缺一,屏則界一為二,皆不可謂之城。然峽之杳渺障於內,屏之突兀臨於外,此南垂屏峽之交,正如黃河、華岳,湊扼潼關,不可不謂險之極也。從南垂足,盤其東麓而北,為崖前壁,正臨台庵而上。壁間有洞,亦東向,嵌高深間,登之縹緲雲端,憑臨瓊閣,所少者石髓無停穴耳。盤其西麓而北,為崖後壁,正環墜峽之東。削壘上壓,淵塹下蟠,萬木森空,藤蘚交擁,幽峭之甚。循崖北行一里,路分為二:一東北上,為躡崖頂者;一西北,為盤峽坳者。乃先從峽。半里,涉其底,底亦甚平,森木皆浮空結翠,絲日不容下墜。  當其中有木龍焉,乃一巨樹也。其下體形扁$ 老撾,地勢瀕海,木邦、車裡、孟密,又在其內,業非羈縻所可制馭,而近聽約束者,惟南甸、乾崖、隴川而已。數十年頻為緬患,如刁落參以南甸近彝,奪刁落寧之官,尚構緬內訌,為兵備胡公心忠所殲;岳鳳父子以隴川舍目謀主多思順之地,造逆犯順,為參將劉綎所擒,邊境賴以安。其後阿瓦日強,蠶食日多。幸撫彝同知漆文昌、知州余懋學,請大司馬陳公用賓檄暹羅以弱緬,而騰獲稍康。迨思正就戮,瓦酋猖獗,命思華據迤西,思禮據木邦,思綿據蠻莫,而內地漸為逆緬所竊。至若多俺席麓川之舊,附緬而叛天朝,參將胡顯忠平之。多安民藉安酋、瓦酋之援,負固以拒天兵,兵備黃公文炳、參將董獻策取之,騰之獲存者,幸也!目今瓦酋梟悍稱雄,諸彝悉聽號召,倘經略失馭,其造亂者,尤有甚於昔也。為騰計者慎之,外芒市雖屬府,近於猛穩為木邦轄,藏賊劫掠,騰境不安,所恃放廷臣防禦之,而反罹其害。自後當重其責以弭變,庶於騰少安云。 滇游日記十二   己卯(公元1639年)   八月初一日  余自小臘彝東下山。   臘彝者,即石甸北松子山北曲之脈,其脊度大石頭而北接天生橋,其東垂之嶺,與枯柯山東西相夾。永昌之水,出洞而南流,其中開塢,南北長四十里,此其西界之嶺頭也。有大小二臘彝寨,大臘彝在北嶺,小臘彝在南嶺,相去五里,皆枯柯之屬。自大石頭分嶺為界,東為順寧,西為永昌,至此已入順寧界八里矣。然余憶《永昌舊志》,枯柯阿思郎皆二十八寨之屬,今詢土人,業雖永昌之產,而地實隸順寧,豈順寧設流後畀之耶?又憶《一統志》、《永昌志》二者,皆謂永昌之水東入峽口,出枯柯而東下瀾滄。余按《姚關圖說》,已疑之。   至是詢之土人,攬其形勢,而後知此水入峽口山,透天生橋,即東出阿思郎,遂南經枯柯橋,漸西南,共四十里而下哈思坳,即南流上灣甸,合姚關水,又南流下灣甸,會猛多羅,而潞江之水北折而迎之,合流南去,此說余遍訪而得之臘彝主人楊姓者,與目之所睹,《姚關圖》所云,皆合,乃知《統志》與《郡志》之所誤不淺也。其流即西南合潞江,則枯柯一川,皆首尾環向永昌,其地北至都魯坳南窩,南至哈思坳,皆屬永為是,其界不當以大石頭嶺分,當以枯柯嶺分也。   由嶺頭東南直下者三里,始望見江水曲折,南流川中。   又下三里,乃抵江上。有鐵鎖橋橫架江上,其制一如龍江曲尺,而較之狹其半。    其水自阿思郎東向出石崖洞,而西南入哈思坳峽中者,即永昌峽口山入洞之下流也。按阿思郎在臘彝北二十里,其北有南窩都魯坳,則此塢極北之迴環處也。逾嶺而北,其下即$ 還是不迎請回來好?為功為罪,都出廷臣之口。況老先生行後,令愛一弱女守此處,虎視眈眈,能保無他變乎?」   白公聽了,勃然變色,說道:「古人有言──敵國未滅,何以為家!且死生禍福,天所定也,君所命也,今日既奉使虜廷,此七尺之軀已置之度外,何況功罪,何況弱女,學生頭可斷,斷不受人脅制。」張吏部道:「學生原是為好而來,不知老先生執意如此,到是學生得罪了。」遂起身辭去,白公送出大門。正是:   勢傾如壓卵,利誘似吞醇。   除卻英雄骨,誰能不失身。   白公送了張吏部出門,心下愈覺不快。道:「楊家老賊明明做了手腳,又叫人來賣弄,又要迫脅親事,這等可惡。只是我如今與他理論,人都道我是畏懼北行,借此生釁。且等我去了回來,再議未遲,但紅玉之事,萬不宜遲。」即寫一札,先送與吳翰林,約他在家等候,隨與小姐說道:「楊賊奸惡異常,須要早早避他。如今也等不得我出門了,你且快快收拾些衣物,今日就送與到舅舅家去了。」小姐聽了,不敢違拗,即忙打點。捱到晚,白公悄悄用二乘小轎,一乘抬小姐,一乘自坐,暗暗送到吳翰林寓所來。   此時吳翰林已有人伺候,接進後衙。白公先叫小姐拜了吳翰林四拜,隨即自與吳翰林也是四拜,說道:「骨肉之情,千金之託,俱在於此。」吳翰林道:「姊丈儘請放心,小弟決不辱命。」小姐心中哽咽,只是掩淚低頭,一聲也說不出。吳翰林還要留白公飲酒,白公說道:「小弟到不敢坐了,恐人知道。」因對小姐說道:「你父親與你此一別,不知何日再得相逢。」說罷就要出來,小姐扯住白公拜了四拜,忍不住嗚嗚咽咽哭將起來。白公亦潛然淚下。吳翰林連忙止住。父女二人無可奈何,只得吞聲而別,兩相悲傷而已。正是: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   白公送了小姐回來,雖然傷心,卻覺得身無罣礙,轉獨吃了一醉。睡到次日早起,到部中領了敕書。回來將衙內一應盡行封鎖,分付家人看守,只說小姐在內。自家只帶了兩個能幹家人,并鋪陳行李,竟辭了朝廷,移出城外,館驛中住下,候正使李實同行。   原來白公是九卿,原該充正使,李實是給事,原該充副使,因昨日白公唐突了張吏部,故張吏部到將李實加了禮部侍郎之銜,充作正使,白公止加得工部侍郎之銜,作了副使。這也不在白公心上。此時衙門常規,也有公餞的,也有私餞的。大家混亂了兩日,白公竟同李實北往而去。不題。   卻說楊御史初意,也只要白公慌了,求他挽回,便好促成親事。不料白公傲氣,竟挺身出使,姻事必不肯從。到也無法,卻又思量了:親事不成,明日白老$ 的名字,只寫個蘇蓮仙題。寫完了,王文卿并銀子同放在袖中,往錦石村來。正是:   損人偏有千般巧,利己仍多百樣奸。   誰識老天張主定,千般巧計總徒然。   原來這董老官,卻是白侍郎一個老家人,名字叫做董榮,號叫做董小泉。為人喜的是銀子,愛的是酒杯,但見了銀子,連性命都不顧,倘若拏了酒杯,便頭也割下來。若有事央他去,只消買一瓶酒,用個紙包,便連府中匙大碗小的事情,都說出來。就是這新柳詩,也是他抄與王文卿的。這日王文卿來尋他,恰好遇著他在府門首。背著身子數銅錢,叫小廝去買酒。王文卿走到背後,將扇兒在他頭上輕輕的敲了兩下道:「小老好興頭。」董老官忙回身來看,見是王文卿,便笑道:「原來是王相公,王相公來下顧,自然興頭了。」王文卿道:「要興頭也要在小老身上。」   董老官聽口聲是生意上門,便打發了小廝,隨同王文卿走到轉灣巷內,一個小庵來借坐,因問道:「王相公此來,不知有何見諭?」王文卿道:「就是前日的新柳詩和成了,要勞你用情一二。」董老官道:「這不打緊,既是詩和成了,要若面見老爺,只消略坐一坐。老爺今日就要出門,只待他出門,我為你通報一次,便好進去相見。」王文卿道:「到不消見得老爺,只勞小老傳遞一傳遞就好了。」董老官道:「這個一發容易。」王文卿道:「果然容易,只是略略有些委曲,要小老周旋。」董老官道:「有甚委曲,只要在下做的來,再無不周旋的。」王文卿道在袖子內摸出兩幅花箋來,說道:「這便是和的兩首詩,一首是敝相知張相公的,一首是個蘇朋友的,小老可收在袖內,過一會,待他二人親來送詩,煩小老回一聲,老爺出門了,一概收詩,待他拏出詩來,再煩小老將他送來的詩藏下,卻將這二詩傳進與老爺小姐看,便是小老用情了。」董老官笑道:「這等說起來,想是個掉包的意思了。既是王相公來吩咐,怎好推辭作難,只憑王相公主意罷了。」   王文卿來時在路上,已是三兩數內稱去一兩,隨將二兩頭拏出來,送與董老官道:「是敝友張一個小東,你可收下,所說之事,只要小老做得幹淨巧妙,倘或有幾分僥倖,還有一大塊在後面哩。」董老官接著包來,便起身來說道:「既承貴友盛情,我便同王相公,到前面一個新開的酒樓上去,領了他的何如?」王文卿道:「本該相陪,只是張敝友在家候信,還要同來,工夫耽擱不得了,容改日待小弟再相請罷。」董老官道:「既是今日就要來,連我也不敢吃酒了,莫要飲酒誤他的事情。」王文卿道:「如此更感雅愛。」遂別了董老官,忙忙來回覆張軌如。   此時張軌如已等得不耐煩,看見$ 看容易了,作詩到只消用平仄兩韻,做詞曲連平上去入,四韻皆要用得清白,又要分陰陽清濁,若是差了一字一韻,便不能協入音律,取識者之誚,所以謂填詞,到由人馳騁不得。」   張軌如道:「原來如此繁難,到是小弟不曾胡亂做出來,惹人笑話,兄如不吝金玉,即求小小做一套詩,待小弟步韻和將去,便無差失了,不知仁兄可肯見教?」蘇友白道:「做詞賦乃文人的家常茶飯,要做就做,有甚麼肯不肯,但不知這一株紅梨花開在何處,得能彀與小弟看一看,便覺有興了。」張軌如道:「這株梨花是在夢草軒中的,若要看,只到百花亭上一望,便望見。」二人同攜著手,走過園來,到了百花亭上,隔著牆只往一望,看見一株紅梨花樹高出牆頭,開花如紅血染成,十分可愛。蘇友白看了,愛賞不已。因說道:「果然好花,果該題詠,可惜隔著牆,看得不十分快暢,怎能得到軒中一看,便真有趣了。」   張軌如道:「去不得了,這夢草軒是白老爺的內書房,內中直接著小姐的繡閣,豈肯容閒人進去。」蘇友白道:「原來與小姐閨閣相通,自然去不得了。」二人在百花亭望了一回,方纔回到館中坐下。張軌如一心只要蘇友白做曲子,又恐怕遲了,蘇友白一時做不完,又恐怕做完了,倉卒中一時讀不熟,故只管來催。蘇友白亦心中只想著小姐,無以寄情,遂拈起筆來,任情揮洒。只因這一套曲子,有分教──俏佳人私開了香閣,醜郎君坐不穩東床。正是:   從來黃雀與螳螂,得失機關苦暗藏。   漫喜竊他雲雨賦,已將宋玉到東牆。   不知蘇友白果然做曲子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   詩曰:   冷暖酸甜一片心,個中別是有知音。   棹前聽曲千行路,花底窺郎半面深。   白璧豈容輕點染,明珠安肯亂浮沈。   拙鳩費盡爭巢力,都為鴛鴦不繡針。   卻說蘇友白被張軌如催促要做曲子,也因思想小姐,便借題遣興,信筆填詞。只見楮硯中信筆淋漓,不消數刻工夫,早已做成一套時曲。遞與張軌如道:「草草應教,吾兄休笑。」張軌如接了細細一看,只見上寫著:   步步嬌.詠紅梨花   索影從來宜清夜,愛友溶溶月。誰知春太奢,卻將滿樹瓊姿,染成紅燁。休猜杏也與桃耶,斑斑疑是相思血。   沈醉東風   擬霜林嬌紅自別,著半片御溝流葉。儼絳雪幾枝斜,美人亭榭。忽裁成綃衣千疊,明霞淡些。疑暗艷膩俗,可是杜鵑枝頭舌。   好姐姐   多時雲瘦撒,因何事汗透香頰。想甘心殉春,拼紅雨濺香雪。斷不許,痴蜂蝶作殘紅浪竊。   月上海棠   痕多纈,春工細剪春心裂。遍朱邊林下,$ 鄙寒賤,賜之東坦,固感激之無窮。若厭憎蘿俛,不許附喬,亦甘心而退聽。斷不敢復蹈前人之轍,而見笑於同心也。臨楮不勝待命之至。   二小姐看了,喜動眉宇。再將吳翰林書拆開,只見上寫著:   眷弟吳珪頓首拜。去歲匆匆進京,誤為奸人倚草附未,矯竊弟書,以亂台聽。雖鬼山伎倆,不能逃兄翁照察。然弟疏略之罪,不獲辭矣。今春復命面會蘇兄,驚詢其故,始知前誤。蘇兄近已戰勝南宮,司李西浙。夢想絲羅,懇求柯斧,今借之官之便,晉謁泰山,兄翁一顧,知衛玠荀倩之有真也。從前擇婿甚難,今日得之何易。弟不日告假南還,當即喜筵補日慶賀。先此布心,幸垂聽焉。餘不盡。   二小姐看完,滿心快暢。   盧小姐就起身,與白小姐恭賀道:「姐姐恭喜!」白小姐忙答禮道:「妹妹同此,何獨賀我?」盧小姐道:「姐姐之事,既有蘇御史父命來求,又有吳翰林親情作伐,舅舅回來見了,自然首肯。小妹之事,雖然心許,尚爾無媒。即使蘇郎不負心,而追尋前盟,亦不知小妹在於此處,即使得了妹書,跟尋到此,舅舅愛姐寔深,安肯一碗雙匙,復為妹乎!這等想來,小妹之事,尚未有定。」白小姐說道:「賢妹所慮,在世情固自不差,只是我爹爹,不是世情中人,愛愚姐自愛賢妹,況又受姑娘之托,斷不分彼此,叫愚姐作妒婦也。」盧小姐道:「雖如此說,尚有許多難處,纔聘其女,又欲聘其甥女,在蘇郎既難啟口。女選一人,甥女另選一人,在舅氏亦不為壞心。小妹處子,惟母與舅氏之言是聽,安敢爭執?」白小姐道:「賢妹不必多慮,若有爭差,愚姐當直言之,如賢妹之事不成,我也不獨嫁以負妹也。」盧小姐道:「若得如此,深感姐姐提攜。」又說道:「吳翰林書上,令借之官之,便晉謁泰山,則蘇郎一定同來書來拜矣。倘若來,怎麼透個消息,使他知我在此更妙。」白小姐道:「這有理。」因叫人去問管門的道:「蘇爺曾來拜訪?」管門人回道:「蘇爺差人說要來拜,只因小的回了,老爺不在家,無人接待,就要拜,只消留帖上門簿,不敢勞蘇爺遠來,差人去了,今日不知還來也不來。」白小姐道:「既這等回了,今日自然不來矣。」盧小姐道:「想便是這等想,就是來也難傳信。」白小姐笑道:「傳信有何難,只消賢妹改了男裝,照前相見,信便傳了。」盧小姐忍不住,也笑了一笑。正是:   閨中兒女最多情,一轉柔腸百慮生。   忽喜忽愁兼忽憶,等閒費殺俏心靈。   二小姐心中在閨中歡喜,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錯中錯各不遂心   詩曰:   天地何嘗欲見欺,大都人事會差池。   睜開$ ,何等溫存,何等軟款,真令人心欲死。   再看他第二首,他是男子,我也是男子,彼此俱是秀士,自然有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於是這樣的朋友,有切磋琢磨之益。恐我有拒人千里,使我勿拒其求,延接無礙。他心中如此設想,卻因匆匆路遇,未及通名,何處再遇,一時心中多了無限淒楚。所以說是明月蘆花杳不可尋。還比我如春藏嬌燕,有若飛入王榭堂前,又若飛入尋常百姓人家,往來無定,棲止何門。心中有如此愁思,不得不雙眉常鎖。有甚情懷而步玉洲,以作青雲之想。想到無可奈何之地,又不可以告人,又不可以告友,只得自解自慰,舉酒問之於天,惟願將來再得相遇為幸,而奈何天杳不可問矣!又無奈何辨一片至誠心與月籌度。將來可有相見之時,而奈何月在空懸,籌之無策。此情此衷使人讀之聽之能不淒然欲淚?既不可問策於天,又不能籌度於月,而此心終不能如死灰,只得到處訪尋,以望相遇。拜結金蘭契友,以共死生。又慮沒處訪求,只得想出訪尋的計策,到處留題。倩筆墨之靈代作喉舌,以為先容。倘能僥倖將此苦衷傳人,必能感動,以邀一見,以慰生平之想念也。吾不意此生具此秀美,又能具此才情,真乃情之所鍾,不由得不將人拘束得為他甘心而死矣!這卻如之奈何?」   素琴聽完,也不覺呆了半響,方說道:「我當日原料他是個有才情之人。他今到此訪求,只道小姐是個美男,願結良朋。誰知小姐卻是閨秀,真乃夢想不到之事。據素琴想來,此生美貌,遽逢小姐已見之矣。此生之才情,今小姐又已見之矣,莫若透露消息與他,使到來,訂定終身之約,了卻百年大事,豈不為美。」小姐聽了,只是不語。   素琴又道:「他今訪求不見,寸心碎矣!小姐尚在閨閣中,使他昏昏懂懂日夜在烏有之鄉摸索,甚覺可憐。」小姐聽了搖首,終不一語。   素琴見了只得又說道:「莫若與老爺夫人說明,將他入贅來家,成此一段良緣。況且時不可錯,機不再來,若錯過了此生,再難尋第二個了。」小姐方開口說道:「我今自有主意,非爾所知。」素琴急欲問明。只因這一問,有分教:   驚奇百拜還嫌少,鶻突相思疑更疑。   不知後事果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驀地暗期雲破月來花弄影 突然見此春深雷震始知名   詞曰:   重換衣巾看俊才,佳句有言哉。滿懷心腹,一腔幽思,暗逗相猜。重來審視人知否?陡見兩眉開,似是似假,昏昏懵懂,忽忽疑猜。 調寄《眼兒媚》   話說素琴聽了小姐解明詩中之意,不覺生憐,遂力勸小姐早訂終身,無奈只不肯應允。最後小姐才說自有主意,素琴急急要問明是何主意。  $ 緣情種,是我讀書人的事。你出家人曉得什麼情種、情緣?」慧靜也笑道:「相公倒會取笑。小僧雖是出家人,然具此是肉身軀,也是人生父母養的。相公不想,上至天地陰陽,下至昆蟲草木,莫不有情,何相欺之甚也?」許繡虎也笑道:「不是這等說。老師父出家人,不涉世外情緣。只恐說出來,未必覺悟,故此不說也好。」   慧靜笑道:「小僧說得是正理,相公只是取笑。豈不聞讀書人要聰明,出家人要覺悟,這覺悟便是小僧一生的受用。」許繡虎聽了,點頭道:「果然老師父有些覺悟,竟將我的心事覺悟了八、九,我今只得說知。」遂將來訪、相遇、不識姓名,細細說出,道:「彼時就問旁人,說:『他是松江的秀才。』」   慧靜道:「這就是題目了。我松江一府,至少也有三千多秀才,相公只在秀才中訪問,定有其人,為何不在秀才中尋訪,卻又如此混訪。豈不錯走了路?」   許繡虎道:「我只因不知名姓,曉得秀才家雖是埋頭苦讀,亦必有出門的日子。我故此日日遊行,指望相遇以道衷曲,不想半年來竟無影響,不意如此少年,卻是個閉門潛修的士子愈令可敬可想。」慧靜道:「我本是出家人,不言情種情緣。但無處不慈悲。今見相公為情種情緣所迷,牽纏苦惱又只得分挑擔子,為相公尋訪何如?」許繡虎歡喜道:「若得如此,感深五內矣!」正是:   滿懷心事無由說,天雨僧留半日閒。   消息漫雲無定準,水繞山弓山繞灣。   不期連日風風雨雨,寸步難行。許繡虎急得沒法,欲要賦詩遣興,怎奈詩興俱被愁腸塞斷,不能有一字下筆,只得悶坐了幾日。   卻喜一日天晴,方才暢快。只不便清早出門,到了飯後,帶著小芳不敢遠去,遂只在城中。他原不拘去處,順著街衢閒玩,不期卻走到法界寺來,因想道:「我已在內中滯,寺中無什可觀,只不過是些泥神木像,枯俗罐流,進去也無益,遂走過了寺門箭許。忽又想道:「寺內雖無觀,卻是我前日在內題了兩首七言律詩在影壁上,不要被這俗僧厭人污壁抹去。我今進去看看也好。」   遂轉身入寺,一徑望影壁走來,卻先遠遠望去,喜見詩跡宛然。心下暗喜道:「可惜今日不曾攜帶得筆硯,還可留題。」遂近前看去,卻似多添了幾行在後,因跌足惱恨道:「再無別人,必是什麼俗人強作解事,步和原韻,豈不被俗氣污了這兩首詩?這怎麼處?我今且去看他和得如何。」忙走近影壁細看,只見上寫的是:   認真焉可又疑非?韞櫝藏諸喜有斯。   誨冶自來君子意,識字豈讓是胡兒。   相逢國美非無故,羨遇王孫各有知。   藉此耳提如面命,從今何必拜明師?   其二   心$ ,忙叫收去。遂在燈下又吟誦半晌,不覺大驚大駭,說道:「可憐我許繡虎愁極逢歡,不暇審辨。先前這些見解俱是差矣,錯矣,竟不審矣!竟不辨矣!只懵懵懂懂。誤認是此生!如今細細看來,卻與此生毫不相涉,豈不空歡喜了?」   後復又重新細細推敲了一回道:「終不然,難道他不是男子,是個女子不成?若不是女子,為何詩中全無男子的氣概,純是香閨口角?況且寫個名字叫做掌珠,卻是他父母愛女命名的意思。若說是男子,此生也還與我有一面,見詩不為無因。怎麼這個女子與我既不謀面,又不曾知我的姓名,為什的見我二詩竟依韻屬和,並和得這般有情,許結同心,共詠河洲?又慮我為他想念,瘦損潘安;又慮我心不牢堅,恐有他求,致有白頭吟歎。故此先用憐惜拴住我的心猿意馬,足見這女子心細如發而至於此!只是我自憐命薄,怎能消受得起。」   忽又轉念道:「豈有此理!畢竟還是前日所遇之友。你看他『相逢國美非無故』,豈不是與他路遇的緣故?又知我一時艱澀難訪,故此只要真心訪問,就如水到渠成,自有會合之緣。又何必多愁,而使我憐惜不已也!非我良朋,何能體貼至此。」忽看了掌珠之名,又疑她是女子。一時間左解不是,右解又不著,弄得許繡虎心內竟有一對男女,不是想男,就是想女,心中鶻突鬧吵了一夜,何曾合眼。到了天明,反又睡熟。正是:   先前只道鶯求友,今日誰知想燕兒?   不識鶯鶯還燕燕,鶯鶯燕燕語方知。   直睡到次日飯後,才醒起來。正復思想,忽見慧靜入來問道:「許相公自從到此,小僧從不曾聽見誦讀,為何昨夜這般發憤?想是宗師有了考信,還是見了什麼得意詩文?」   許繡虎道:「詩文倒有,誰知得意處反有不得意處,使我著實費解,再解不出,我只索死矣!」慧靜笑道:「相公又來說笑了。一個聰明的人,怎說得這般難解?就要賴死,這是為何?」許繡虎道:「我自讀書以來,上自羲皇經史,下至諸子百家之言,無不一目了然。而知其義理,今日得了兩首詩,倒叫我橫猜豎猜,左解右解,一總猜解不著。不得不由人心急欲死。」慧靜道:「是兩首什麼詩,這等難解?何不念與我聽聽,也好替相公猜猜?」   許繡虎就將抄錄的詩拿與他看,逐句念與他聽,又逐字指與他看。道:「這是疑男不可,猜女不能,豈不要急死?」慧靜也看讀了半響,道:「莫說難解難猜,越覺得此人難尋難訪。」許繡虎道:「怎麼難尋難訪?他今明明屬和,執此就是一證。又明明寫著掌珠,怎說倒難尋難訪?」   慧靜道:「相公還不曾想到,你怎知他明明屬和?又怎知他是真名假名?若說是男子,卻不曾$ 說了幾句,故此不便相請。各各拜完,一眾笙簫細樂,送新郎、新婦齊入洞房。   居公子打發樂人、賓相一齊都出去,將門掩好,笑嘻嘻來對許繡虎說道:「今日舍妹與探花成百年姻眷,洞房中自有賓相、伴娘撮合言好。小弟是過來人,知此輩無非熟習鄙俗之言,豈堪入耳。故此小弟在洞房,權怍喜娘、伴娘,服侍你二人共飲合巹筵宴。卻要依我言語,新郎不可造次,新婦不要含羞。」遂一手攜了新郎道:「請坐此席。」   許繡虎不解其意,含笑而坐。居公子攜了新人的手,扶坐於對面。兩人坐定,居公子笑嘻嘻,袖中取出一柄金如意來,執在手中,然後輕挑慢揭新人的方巾,口中念說道:   如意揭方巾,佳人貌娉婷。   風流今夜始,百子誕千孫。   居公子將方巾揭去,來小姐幾乎發笑起來,沒奈何只得忍住。居公子轉身將金如意付與許繡虎,口中又念道:   如意付新郎,洞房休倚強。   輕款須留意,魂銷另有香。   許繡虎聽了,不覺大笑道:「尊舅詼諧可謂極矣,獨不顧令妹嬌羞耶!」居公子笑道:「弟與妹閨中無日不作戲談。今一旦被君竊去,豈不使我日坐枯禪。只得與家君、家母細細商量一個妙策,使小弟變形骸,更改女裝,充作舍妹與來小姐趁此花燭之下,一同嫁了探花,不知探花以為何如?」   許繡虎一時聽得糊糊塗涂,認真不得,認假不得。欲回言,卻又不知頭緒。先前居公子揭方巾時,卻是背立新人面前,後又回身將如意付繡虎,看不見新人的顏色。如今居公子走開,抬頭將對面新人一看,卻是往常相見的舅母來小姐,不勝大驚,連忙立起身來,要往門外逃走。居公子見他欲走,即一手扯住,笑道:「先前在來小姐府中不曾說明,容你逃走。如今在洞房中,親已成矣,怎又復萌野性,以怍前態耶!」   許繡虎只是要走,但衣服被居公子扯住,不得走脫,弄得沒法起來,說道:「尊舅還須尊重,此是何地、坐對何人而遊戲若此?使我干名犯分得罪名教,快放我出去與岳父母說明。」居公子笑道:「家父母已將我嫁出,我已遵父母之命,更有媒妁之言,已成洞房花燭。雖不曾近體沾身,今日之權皆由我出,何必又去稟明!」許繡虎道:「終不然,尊舅就是令妹掌珠小姐麼?」居公子道:「我若不是掌珠,掌珠不是我,我怎得又嫁起你來!今且坐下細說。」遂將前後一切事情說明。   許繡虎方才大悟道:「我原疑天下男子,怎得有此美色!向日園樓所見,我亦動疑,怎得一般相似!今日若不說明,打破疑團,日夕在疑團中做夢矣!」就向來小姐再三謝罪道:「當日誤聽匪言,得罪無窮。後又蒙岳父暗處提攜,致身翰苑,受德$ 姻,豈不為前生分定?[紅雲]姻緣非力所為,天 意爾。[快活三]咱人一事精,百事精;一無成,百無成。世間草木本無情,自古雲:“地生連理木,水出並頭蓮。”他猶有相兼併。[朝天子]休道這生,年紀兒後生,恰學害相 思病。天生聰俊,打扮素淨,奈夜夜成孤另。才子多情,佳人薄幸,兀的不擔閣了人性 命。[末雲]你姐姐果有信行?[紅唱]誰無一個信行,誰無一個志誠,你兩個今夜親折證。我囑咐你咱![四邊靜]今宵歡慶,軟弱鶯鶯、可曾慣經。你索款款輕輕,燈下交鴛頸。 端詳可憎,好煞人也無幹淨![末雲]小娘子先行,小生收拾書房便來。敢問那埵閉し 景致?[紅唱][耍孩兒]俺那埵雩足齛’a胭脂冷,休辜負了良辰美景。夫人遣妾莫消 停,請先生勿得推稱。俺那堶蒬け衈p鴦夜月銷金帳,孔雀春風軟玉屏。樂奏合歡令, 有鳳簫象板,錦瑟鸞笙。[末雲]小生書劍飄零,無以為財禮,卻是怎生?[紅唱][四煞] 聘財斷不爭,婚姻自有成,新婚燕爾安排定。你明博得跨鳳乘鸞客,我到晚來臥看牽牛 織女星。休傒幸,不要你半絲兒紅線,成就了一世兒前程。[三煞]憑著你滅寇功,舉將 能,兩般兒功效如紅定。為甚俺鶯娘心下十分順,都則為君瑞胸中百萬兵。越顯得文風 盛,受用足珠圍翠繞,結果了黃卷青燈。[二煞]夫人只一家,老兄無伴等,為嫌繁冗尋 幽靜。[末雲]別有甚客人?[紅唱]單請你個有恩有義閒中客,且回避了無是無非窗下 僧。夫人的命,道足下莫教推託,和賤妾即便隨行。[末雲]小娘子先行,小生隨後便來。[紅唱][收尾]先生休作謙,夫人專意等。常言道“恭敬不如從命”,休使得梅香再來請。[下][末雲]紅娘去了,小生拽上書房門者。我比及得夫人那堙A夫人道:“張生,你來 了也,飲幾杯酒,去臥房內和鶯鶯做親去!”小生到得臥房內,和姐姐解帶脫衣,顛鸞 倒鳳,同諧魚水之歡,共效於飛之願。覷他雲鬟低墜,星眼微朦,被翻翡翠,襪繡鴛鴦;不知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笑雲]單羨法本好和尚也:只憑說法口,遂卻讀書心。 [夫人排桌子上雲]紅娘去請張生,如何不見來?[紅見夫人雲]張生著紅娘先行,隨後便 來也。[末上見夫人施禮科][夫人雲]前日若非先生,焉得有今日;我一家之命,皆先生 所活也。聊備小酌,非為報禮,勿嫌輕意[末雲]“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賊之敗, 皆夫人之福。萬一杜將軍不至,我輩皆無免死之術。此皆往事,不必掛齒。[夫人雲] 將酒來,先生滿飲此杯。[末雲]“長者賜,少者不敢辭。”[末做飲酒科][末把夫人酒了]$ 犯,沒來由把我摧殘;使別人顛倒惡心煩,你不慣,誰曾慣?姐姐休鬧,比及你對夫人說呵,我將這簡帖兒去 夫人行出首去來。[旦做揪住科]我逗你耍來。[紅雲]放手,看打下下截來。[旦雲]張生 近日如何?[紅雲]我則不說。[旦雲]好姐姐,你說與我聽咱![紅唱][朝天子]張生近 間、面顏,瘦得來實難看。不思量茶飯,怕待動彈;曉夜將佳期盼,廢寢忘餐。黃昏清 旦,望東牆淹淚眼。[旦雲]請個好太醫看他證候咱。[紅雲]他證候吃藥不濟。病患、要 安,則除是出幾點風流汗。[旦雲]紅娘,不看你面時,我將與老夫人看,看他有何面目 見夫人?雖然我家虧他,只是兄妹之情,焉有外事。紅娘,早是你口穩哩;若別人知呵,甚麼模樣。[紅雲]你哄著誰哩,你把這個餓鬼弄得他七死八活,卻要怎麼?[四邊靜] 怕人家調犯,“早共晚夫人見些破綻,你我何安。”問甚麼他遭危難?攛斷得上竿,掇 了梯兒看。[旦雲]將描筆兒過來,我寫將去回他,著他下次休是這般。[旦做寫科][起 身科雲]紅娘,你將去說:“小姐看望先生,相待兄妹之禮如此,非有他意。再一遭兒 是這般呵,必告夫人知道。”和你個小賤人都有話說。[旦擲書下][紅唱][脫布衫]小孩 兒家口沒遮攔,一味的將言語摧殘。把似你使性子,休思量秀才,做多少好人家風範。 [紅做拾書科][小梁州]他為你夢埵阬鬮惚幙獢A廢寢忘餐。羅衣不奈五更寒,愁無限, 寂寞淚闌幹。[麼篇]似這等辰勾空把佳期盼,我將這角門兒世不曾牢拴,則願你做夫妻 無危難。我向這筵席頭上整扮,做一個縫了口的撮合山。[紅雲]我若不去來,道我違拗 他,那生又等我回報,我須索走一遭。[下][末上雲]那書倩紅娘將去,未見回話。我這 封書去,必定成事,這早晚敢侍來也。[紅上雲]須索回張生話去。小姐你性兒忒慣得嬌 了;有前日的心,那得今日的心來?[石榴花]當日個晚妝樓上杏花殘,猶自怯衣單,那 一片聽琴心清露月明間。昨日個向晚,不怕春寒,幾乎險被“先生饌”,那其間豈不胡 顏。為一個不酸不醋風魔漢,隔牆兒險化做瞭望夫山。[鬥鵪鶉]你用心兒撥雨撩雲,我 好意兒傳書寄簡。不肯搜自己狂為,則待要覓別人破綻。受艾焙權時忍這番。暢好是奸。“張生是兄妹之禮,焉敢如此!”對人前巧語花言;——沒人處便想張生,——背地 愁眉淚眼。[紅見末科][末雲]小娘子來了。擎天柱,大事如何了也?[紅雲]不濟事了, 先生休傻。[末雲]小生簡帖兒是一道會親的符篆,則是小娘子不用心,故意如此。[紅 雲]我不用心?有天理,你$ 道“好教賢聖打”。[攪箏琶]打扮的身子兒詐,准 備著雲雨會巫峽。只為這燕侶鶯儔,鎖不住心猿意馬。不則俺那姐姐害,那生呵!二三 日來水米不粘牙。因姐姐閉月羞花,真假、這其間性兒難按納,一地堶J拿。姐姐這湖 山下立地,我開了寺堥云蠿遄C怕有人聽俺說話,我且看一看。[做意了]偌早晚傻角卻 不來,赫赫赤赤,來。[末雲]這其間正好去也,赫赫赤赤。[紅雲]那鳥來了。[沉醉東 風]我則道槐影風搖暮鴉,原來是玉人帽側烏紗。一個潛身在曲檻邊,一個背立在湖山 下;那堭埭H溫,並不曾打話。[紅雲]赫赫赤赤,那鳥來了。[末雲]小姐,你來也。[摟住紅科][紅雲]禽獸,是我,你看得好仔細著,若是夫人怎了。[末雲]小生害得眼花, 摟得慌了些兒,不知是誰,望乞恕罪![紅唱]便做道摟得慌呵,你好索覷咱,多管是餓 得你個窮神眼花。[末雲]小姐在那堙H[紅雲]在湖山下,我問你咱。真個著你來哩?[末雲]小生猜詩謎社家,風流隋何,浪子陸賈,准定扢紮幫便倒地。[紅雲]你休從門堨h,則道我使你來。你跳過這牆去,今夜這一弄助你兩個成親。我說與你,依著我者。[喬 牌兒]你看那淡雲籠月華,似紅紙護銀蠟;柳絲花朵垂簾下,綠莎茵舖著繡榻。[甜水令]良夜迢迢,閒庭寂靜,花枝低亞。他是個女孩兒家,你索將性兒溫存,話兒摩弄,意兒 謙洽;休猜做敗柳殘花。[折桂令]他是個嬌滴滴美玉無瑕,粉臉生春,雲鬢堆鴉。恁的 般受怕擔驚,又不圖甚浪酒閒茶。則你那夾被兒時當奮發,指頭兒告了消乏;打疊起嗟 呀,畢罷了牽掛,收拾了憂愁,准備著撐達。[末做跳牆摟旦科][旦雲]是誰?[末雲]是 小生。[旦怒雲]張生,你是何等之人!我在這媬N香,你無故至此;若夫人聞知,有何 理說![末雲]呀,變了卦也![紅唱][錦上花]為甚媒人,心無驚怕;赤緊的夫妻每,意 不爭差。我這媃\足潛蹤,悄地聽咱:一個羞慚,一個怒發。[麼篇]張生無一言,呀, 鶯鶯變了卦。一個悄悄冥冥,一個絮絮答答。卻早禁住隋何,迸住陸賈,叉手躬身,妝 聾做啞。張生背地媦L那堨h了?向前摟住丟翻,告到官司,怕羞了你![清江引]沒人 處則會閒嗑牙,就堛臟l詐。怎想湖山邊,不記“西廂下”。香美娘處分破花木瓜。[旦]紅娘,有賊。[紅雲]是誰?[末雲]是小生。[紅雲]張生,你來這埵閉し礞譟瞴H[旦雲] 扯到夫人那堨h![紅雲]到夫人那堙A怕壞了他行止。我與姐姐處分他一場。張生,你 過來跪著!你既讀孔聖之書,必達周公之禮,夤夜來此何干?[雁兒落]不是俺一$ 家去 睡了。[夫人雲]這樁事都在紅娘身上,喚紅娘來![徠來喚紅科][紅雲]哥哥喚我怎 麼?[伝]奶奶知道你和姐姐去花園堨h,如今要打你哩。[紅雲]呀!小姐,你帶累我 也!小哥哥,你先去,我便來也。[紅喚旦科]姐姐,事發了也,老夫人喚我哩,卻怎 了?[旦雲]好姐姐,遮蓋咱![紅雲]娘呵,你做的隱秀者,我道你做下來也。[旦念] 月圓便有陰雲蔽,花發須教急雨催。[紅唱][越調][鬥鵪鶉]則著你夜去明來,倒有個 天長地久;不爭你握雨攜雲,常使我提心在口。你則合帶月披星,誰著你停眠整宿? 老夫人心數多,情性b;使不著我巧語花言,將沒做有。[紫花兒序]老夫人猜那窮酸 做了新婿,小姐做了嬌妻,這小賤人做牽頭。俺小姐這些時春山低翠,秋水凝眸, 別樣的都休,試把你裙帶兒拴,紐門兒扣,比著你舊時肥瘦,出落得精神,別樣的風 流。[旦雲]紅娘,你到那堣p心回話者![紅雲]我到夫人處,必問:“這小賤人,[金 蕉葉]我著你但去處行監坐守,誰著你迤逗的胡行亂走?”若問著此一節呵如何訴 休?你便索與他個“知情”的犯由。姐姐,你受責理當,我圖甚麼來?[調笑令]你繡 幃堮贍鷙[,倒鳳顛鸞百事有。我在窗兒外幾曾輕咳嗽,立蒼苔將繡鞋兒冰透。今日 個嫩皮膚倒將粗棍抽,姐姐呵,俺這通殷勤的著甚來由?姐姐在這媯扔菕A我過去。 說過呵,休歡喜,說不過,休煩惱。[紅見夫人科][夫人雲]小賤人,為甚麼不跪下! 你知罪麼?[紅跪雲]紅娘不知罪。[夫人雲]你故自口強哩。若實說呵,饒你;若不實 說呵,我直打死你這個賤人!誰著你和小姐花園堨h來?[紅雲]不曾去,誰見來?[夫 人雲]歡郎見你去來,尚故自推哩。[打科][紅雲]夫人休閃了手,且息怒停嗔,聽紅 娘說。[鬼三台]夜坐時停了針繡,共姐姐閒窮究,說張生哥哥病久。咱兩個背著夫人, 向書房問候。[夫人雲]問候呵,他說甚麼?[紅雲]他說來,道“老夫人事已休,將恩 變為仇,著小生半途喜變做憂”。他道:“紅娘你且先行,教小姐權時落後。”[夫 人雲]他是個子孩兒家,著他落後怎麼![紅唱][禿廝兒]我則道神針法灸,誰承望燕 侶鶯儔。他兩個經今月餘則是一處宿,何須你一一問緣由?[聖藥王]他每不識憂,不 識愁,一雙心意兩下投。夫人得好休,便好休,這其間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 中留”。[夫人雲]這端事都是你個賤人。[紅雲]非是張生小姐紅娘之罪,乃夫人之過 也。[夫人雲]這賤人倒指下我來,怎麼是我之過?[紅雲]信者人之根本,“人而無信,$ 。我諗知這幾日相思滋味,卻原來此別離情更增十倍。[麼篇]年少呵輕遠別,情薄呵易棄 擲。全不想腿兒相挨,臉兒相偎,手兒相攜。你與俺崔相國做女婿,妻榮夫貴,但得一 個並頭蓮,煞強如狀元及第。[夫人雲]紅娘把盞者![紅把酒科][旦唱][滿庭芳]供食太 急,須臾對面,頃刻別離。若不是酒席間子母每當回避,有心待與他舉案齊眉。雖然是 廝守得一時半刻,也合著俺夫妻每共桌而食。眼底空留意,尋思起就堙A險化做望夫石。[紅雲]姐姐不曾吃早飯,飲一口兒湯水。[旦雲]紅娘,甚麼湯水咽得下![快活三]將來 的酒共食,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淚。眼面前茶飯怕不待要吃,恨塞滿愁腸胃。“蝸 角虛名,蠅頭微利”,拆鴛鴦在兩下堙C一個這壁,一個那壁,一遞一聲長籲氣。[夫 人雲]輛起車兒,俺先回去,小姐隨後和紅娘來。[下][末辭潔科][潔雲]此一行別無話 兒,貧僧准備買登科錄看,做親的茶飯少不得貧僧的。先生在意,鞍馬上保重者!從今 經懺無心禮,專聽春雷第一聲。[下][旦唱][四邊靜]霎時間杯盤狼籍,車兒投東,馬兒 向西,兩意徘徊,落日山橫翠。知他今宵宿在那堙H在夢也難尋覓。張生,此一行得官 不得官,疾便回來。[末雲]小生這一去白奪一個狀元,正是“青霄有路終須到,金榜無 名誓不歸”。[旦雲]君行別無所謂,口占一絕,為君送行:“棄擲今何在,當時且自親。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末雲]小姐之意差矣,張珙更敢憐誰?謹賡一絕,以剖寸 心:“人生長遠別,孰與最關親?不遇知音者,誰憐長歎人?”[旦唱][耍孩兒]淋漓襟 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雖然眼底人千里,且 盡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成灰。[五煞]到京師服水土,趁程途節飲 食,順時自保揣身體。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風霜要起遲!鞍馬秋風堙A最難調護,最 要扶持。[四煞]這憂愁訴與誰?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淚添九曲黃河溢,恨壓 三峰華嶽低。到晚來悶把西樓倚,見了些夕陽古道,衰柳長堤。[三煞]笑吟吟一處來, 哭啼啼獨自歸。歸家若到羅幃堙A昨宵個繡衾香暖留春住,今夜個翠被生寒有夢知。留 戀你別無意,見據鞍上馬,閣不住淚眼愁眉。[末雲]有甚言語囑咐小生咱?[旦唱][二 煞]你休憂“文齊福不齊”,我則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魚雁無消息”!我 這堳C鸞有信頻須寄,你卻休“金榜無各誓不歸”。此一節君須記,若見了那異鄉花草,再休似此處棲遲。[末雲]再誰似小姐?小生又生此念$ 子。及至配了個愚丑丈夫,自然心志不遂, 終日憂煎涕泣,度日如年。 不消人去磨她,她自己會磨自己了。若是丈夫先死,她還好去改嫁,不叫做禁 錮終身;就使她自己短命,也不過像豬狗牛馬,拚受一刀一索之苦,依舊可以超生 轉世,也不叫做禁錮終身;我如今教她偕老百年,一世受別人幾世的磨難,這才是 懲奸治惡的極刑,你們哪裡曉得?「看官,照閻王這等說來,紅顏果是薄命的根由, 薄命定是紅顏的結果,那啞子愁自然是消不去、終身病自然是醫不好的了?我如今 又有個消啞子愁、醫終身病的法子,傳與世上佳人,大家都要緊記。這個法子不用 別的東西,就用」紅顏薄命「這一句話做個四字金丹。但凡婦人家生到十二三歲的 時節,自己把鏡子照一照,若還眼大眉粗,發黃肌黑,這就是第一種恭喜之兆了。 將來決有十全的丈夫,不消去占卜;若有二三分姿色,還有七八分的丈夫可求;若 有五六分的姿色,就只好三四分的丈夫了;萬一姿色到了七分八分、九分十分,又 有些聰明才技,就要曉得是個薄命之坯,只管打點去嫁第一等、第一名的愚丑丈夫, 時時刻刻以此為念。 看見才貌俱全的男子,曉得不是自己的對頭,眼睛不消偷覷,心上不消妄想, 預先這等磨煉起來。 及至嫁到第一等、第一名的愚丑丈夫,只當逢其故主,自然貼意安心,那閻羅 王的極刑自然受不著了。若還僥倖嫁著第二三等、第四五名的愚丑丈夫,就是出於 望外,不但不怨恨,還要歡喜起來了。人人都用這個法子,自然心安意遂,宜室宜 家,啞子愁也不生,終身病也不害,沒有死路,只有生門,這「紅顏薄命」的一句 話豈不是四字金丹?做這回小說的人,就是婦人科的國手了。奉勸世間不曾出閣的 閨秀,服藥於未病之先;已歸金屋的阿嬌,收功於瞑眩之後,莫待病入膏肓,才悔 逢醫不早。我如今再把一樁實事演做正文,不像以前的話出於閻王之口,入於判官 之耳,死去的病人還魂說鬼,沒有見證的。 明朝嘉靖年間,湖廣荊州府有個財主,姓闕字裡侯。祖上原以忠厚起家,後來 一代富似一代,到他父親手裡,就算荊州第一個富翁。只是一件,但出有才之貝, 不出無貝之才,莫說舉人進士掙扎不來,就是一頂秀才頭巾,也像平天冠一般,承 受不起。裡侯自六歲上學,讀到十七八歲,剛剛只會記帳,連拜帖也要央人替寫。 內才不濟也罷了,那個相貌,一發醜得可憐。凡世上人的惡狀,都合來聚在他一身, 半件也不教遺漏。 好事的就替他取個別號,叫做「闕不全」。為什麼取這三個字? 只因他五官四$ 露出許多歡欣的醜態。自古道:「兩物相形,好醜 愈見。」那朋友原生得齊整,又加這個傀儡立在身邊,一發覺得風流俊雅。何夫人 與小姐見了,有什麼不中意?當晚就允了。 裡侯隨即送聘過門,選了吉日,一樣花燈綵轎,娶進門來。 進房之後,何小姐斜著星眸,把新郎覷了幾覷,可憐兩滴珍珠,不知不覺從秋 波裡瀉下來。裡侯知道又來撒了,心上思量道:「前邊那一個只因我進門時節嬌縱 了她,所以後來不受約束。古語道:」三朝的新婦,月子的孩兒,不可使她弄慣。 『我的夫綱就要從今日整起。「主意定了,就叫丫鬟拿合巹杯來,斟了一杯送過去。 何小姐籠著雙手,只是不接。裡侯道:」交杯酒是做親的大禮,為什麼不接?我頭 一次送東西與你,就是這等裝模作樣,後來怎麼樣做人家?還不快接了去!「何小 姐心上雖然怨恨,見他的話說得正經,只得伸手接來放在桌上。從來的合巹杯不過 沾一沾手,做個意思,後來原是新郎代吃的。裡侯只因要整夫綱,見她起先不接, 後來聽了幾句硬話就接了去,知道是可以威制的了,如今就當真要她吃起來。對一 個丫鬟道:」差你去勸酒,若還剩一滴,打你五十皮鞭!「 丫鬟聽見,流水走去,把杯遞與何小姐。小姐拿便拿了,只是不吃。裡侯又叫 一個丫鬟去驗酒,看幹了不曾。丫鬟看了來回覆道:「一滴也不曾動。」裡侯就怒 起來,叫勸酒的過來道:「你難道是不怕家主的麼!自古道:」拿我碗,服我管。 『我有銀子討你來,怕管你不下!要你勸一盅酒都不肯依,後來怎麼樣差你做事! 「叫驗酒的扯下去重打五十,」打輕一下,要你賠十下!「驗酒的怕連累自己,果 然一把拖下去,拿了皮鞭,狠命地打。何小姐明曉得他打丫鬟驚自己,肚裡思量道 :」我今日落了人的圈套,料想不能脫身,不如權且做個軟弱之人,過了幾時,拚 得尋個自盡罷了。總是要死的人,何須替他啕氣?「見那丫鬟打到苦處,就止住道 :」不要打,我吃就是了。「 裡侯見她畏怯,也就回過臉來,叫丫鬟換一杯熱酒,自己送過去。何小姐一來 怕啕氣,二來因嫁了匪人,憤恨不過,索性把酒來做對頭,接到手,兩三口就干了。 裡侯以為得計,喜之不勝,一杯一杯,只管送去。何小姐量原不高,三杯之後,不 覺酩酊。裡侯慢櫓搖船,來捉醉魚,這晚成親,比前番吹滅了燈,暗中摸索的光景, 大不相同。何小姐一來酒醉,二來打點一個死字放在胸中,竟把身子當了屍骸,連 那三種異香聞來也不十分覺察。受創之後,一覺直睡到天明。 次日起來,梳過了頭,就問丫鬟道:「$ 看官,要曉得這事雖奇,也還是小聰小察,只當與百姓講個笑話一般,無關大 體。做官的人既要聰明,又要持重,凡遇鬥毆相爭的小事,還可以隨意判斷。只有 人命、姦情二事,一關生死,一關名節,須要靜氣虛心,詳審復讞。就是審得九分 九厘九毫是實,只有一毫可疑,也還要留些餘地,切不可草草下筆,做個鐵案如山, 使人無可出入。如今的官府只曉得人命事大,說到審姦情,就像看戲文的一般,巴 不得借他來燥脾胃。 不知姦情審屈,常常弄出人命來,一事而成兩害,起初哪裡知道?如今聽在下 說一個來,便知其中利害。 正德初年,四川成都府華陽縣有個童生,姓蔣名瑜,原是舊家子弟。父母在日, 曾聘過陸氏之女,只因喪親之後,屢遇荒年,家無生計,弄得衣食不周,陸家頗有 悔親之意,因受聘在先,不好啟齒,蔣瑜長陸氏三年,一來因手頭乏鈔,二來因妻 子還小,故此十八歲上,還不曾娶妻過門。 他隔壁有個開緞鋪的,叫做趙玉吾,為人天性刻薄,慣要在窮人面前賣弄傢俬, 及至問他借貸,又分毫不肯。更有一樁不好,極喜談人閨閫之事。坐下地來,不是 說張家扒灰,就是說李家偷漢。所以鄉黨之內,沒有一個不恨他的。年紀四十多歲, 止生一子,名喚旭郎。相貌甚不濟,又不肯長,十五六歲,只像十二三歲的一般。 性子癡癡呆呆,不知天曉日夜。 有個姓何的木客,家資甚富。妻生一子,妾生一女,女比趙旭郎大兩歲,玉吾 因貪他殷實,兩下就做了親家。不多幾時,何氏夫妻雙雙病故。彼時女兒十八歲了, 玉吾要娶過門,怎奈兒子尚小,不知人事;欲待不娶,又怕他兄妹年相彷彿,況不 是一母生的,同居不便。玉吾是要談論別人的,只愁弄些話靶出來,把與別人談論, 就央媒人去說,先接過門,待兒子略大一大,即便完親,何家也就許了。及至接過 門來,見媳婦容貌又標緻,性子又聰明,玉吾甚是歡喜。只怕嫌他兒子癡呆,把媳 婦頂在頭上過日,任其所欲,求無不與。哪曉得何氏是個貞淑女子,嫁雞逐雞,全 沒有憎嫌之意。 玉吾家中有兩個扇墜,一個是漢玉的,一個是迦楠香的,玉吾用了十餘年,不 住地吊在扇上,今日用這一個,明日用那一個,其實兩件合來值不上十兩之數,他 在人前騁富,說值五十兩銀子。一日要買媳婦的歡心,教妻子拿去任她揀個中意的 何氏拿了,看不釋手,要取這個,又丟不得那個;要取那個,又丟不得這個。 玉吾之妻道:「既然兩個都愛,你一總拿去罷了。 公公要用,他自會買。「何氏果然兩個都收了去,一般輪流吊$ 哪裡 曉得?說完了又道:「你好好把蔣瑜奸你的話從直說來,省得我動刑具。」何氏哭 起來道:「小婦人與他並沒有姦情,教我從哪裡說起?」知府叫拶起來,皂隸就吆 喝一聲,將她纖手扯出,可憐四個筍尖樣的指頭,套在筆管裡面抽將攏來,教她如 何熬得?少不得嬌啼婉轉,有許多可憐的態度做出來。知府道:「他方才說玉墜是 你丟去引誘他的,他倒歸罪於你,你怎麼還替他隱瞞?」何氏對著蔣瑜道:「皇天 在上,我何曾丟玉墜與你?起先我在後面做房,你在後面讀書引誘我,我搬到前面 避你,你又跟到前面來。只為你跟來跟去,起了我公婆疑惑之心,所以陷我至此。 我不埋怨你就夠了,你倒冤屈我起來!」說完,放聲大哭。知府肚裡思量道:「看 她兩邊的話漸漸有些合攏來了。這樣一個標緻後生,與這樣一個嬌艷女子,隔著一 層單壁,乾柴烈火,豈不做出事來?如今只看他原夫生得如何,若是原夫之貌好似 蔣瑜,還要費一番推敲,倘若相貌庸劣,自然情弊顯然了。」就吩咐道:「且把蔣 瑜收監,明日帶趙玉吾的兒子來,再審一審,就好定案。」只見蔣瑜送入監中,十 分狼狽。禁子要錢,腳骨要醫,又要送飯調理,囊中沒有半文,教他把什麼使費? 只得央人去問岳丈借貸。陸家一向原有悔親之心,如今又見他弄出事來,一發是眼 中之釘、鼻頭之醋了,哪裡還有銀子借他?就回覆道:「要借貸是沒有,他若肯退 親,我情願將財禮送還。」蔣瑜此時性命要緊,哪裡顧得體面?只得寫了退婚文書, 央人送去,方才換得些銀子救命。 且說知府因接上司,一連忙了數日,不曾審得這起姦情,及至公務已完,才叫 原差帶到,各犯都不叫,先叫趙旭郎上來。 旭郎走到丹墀,知府把他仔細一看,是怎生一個模樣?有《西江月》為證:面 似退光黑漆,發如鬈累金絲。鼻中有涕眼多脂,滿臉密麻兼痣。劣相般般俱備,誰 知更有微疵:瞳人內有好花枝,睜著把官斜視。 知府看了這副嘴臉,心上已自瞭然。再問他幾句話,一字也答應不來,又知道 是個憨物,就道:「不消說了,叫蔣瑜上來。」蔣瑜走到,膝頭不曾著地,知府道 :「你如今招不招?」 蔣瑜仍舊照前說去,只是不改口。知府道:「再夾起來!」看官,你道夾棍是 件什麼東西,可以受兩次的?熬得頭一次不招,也就是個鐵漢子了;臨到第二番, 莫說笞杖徒流的活罪,寧可認了不來換這個苦吃,就是砍頭刖足、凌遲碎剮的極刑, 也只得權且認了,捱過一時,這叫做「在生一日,勝死千年」。為民上的要曉得, 犯人口裡的話無心中試出來的才是真情$ 人說及此事,人都道:「不信川老鼠這等利害,媳婦的鞋子都 會拖到公公房裡來。」後來就傳為口號,至今叫四川人為川老鼠。又說傳道:「四 川人娶媳婦,公公先要扒灰,如老鼠打洞一般。」尤為可笑。四川也是道德之鄉, 何嘗有此惡俗?我這回小說,一來勸做官的,非人命強盜,不可輕動夾足之刑,常 把這樁姦情做個殷鑒;二來教人不可像趙玉吾輕嘴薄舌,談人閨閫之事,後來終有 報應;三來又為四川人暴白老鼠之名,一舉而三善備焉,莫道野史無益於世。 「評」 老鼠畢竟是個惡物,既要成就他夫妻,為什麼不待知府未審之先去拖他媳婦的 鞋子,直到蔣瑜受盡刑罰才替他白冤?雖有焦頭爛額之功,難免直突留薪之罪。怪 不得蔣瑜夫妻恨他,成親之後,夜夜要打他幾次。 第三回 改八字苦盡甘來 詩云:從來不解天公性,既賦形骸焉用命。 八字何曾出母胎,銅碑鐵板先刊定。 桑田滄海易更翻,貴賤榮枯難改正。 多少英雄哭阮途,叫呼不轉天心硬。 這首詩單說個命字,凡人貴賤窮通,榮枯壽夭,總定在八字裡面。這八個字, 是將生未生的時節,天公老子御筆親除的。 莫說改移不得,就要添一點、減一畫也不能夠。所以叫做「死生由命,富貴在 當初有個老者,一生精於命理,止有一子,未曾得孫。後來媳婦有孕,到臨盆 之際,老者拿了一本命書,坐在媳婦臥房門外伺候。媳婦在房中腹痛甚緊,收生婆 子道:「只在這一刻了。」老者將時辰與年月日干一合,叫道:「這個時辰犯了關 煞,是養不大的。媳婦做你不著,再熬一刻,到下面一個時辰就是長福長壽的了。」 媳婦聽見,慌忙把腳牮祝狠命一熬,誰想孩子的頭已出了產門,被產母閉斷生氣, 死在腹中。及至熬到長福長壽的時辰,生將下來,他又到別人家托生去了,依舊合 著養不大的關煞。這等看來,人的八字果然是天公老子御筆親除,斷斷改不得的了。 如今卻又有個改得的,起先被八字限住,真是再窮窮不去。 後來把八字改了,不覺一發發將來。這叫做理之所無、事之所有的奇話,說來 新一新看官的耳目。 成化年間,福建汀州府理刑廳有個皂隸,姓蔣名成,原是舊家子弟。乃祖在日, 田連阡陌,家滿倉箱,居然是個大富長者。到父親手裡,雖然比前消乏,也還是個 瘦瘦駱鴕。及至父死,蔣成才得三歲。兩兄好嫖好賭,不上十年,家資蕩荊等得蔣 成長大,已無立錐之地了。一日蔣成對二兄道:「偌大傢俬都送在你們手裡,我不 曾吃父親一碗飯,穿母親一件衣$ 主,與他合做生意,沾些時運過來,還你本少利多;若自己單槍獨馬 去做,雖不折本,也只好趁些蠅頭小利而已。」世芳被他這些話說得毛骨驚然,不 覺跪下來道:「老員外不是凡人,乃是神仙下界點化眾生的,敢不下拜。」楊百萬 扶起來道:「怎見得我是神仙?」世芳道:「晚生今日不是來借銀子,是來問口的, 不想晚生的毛病,句句被老員外說著,不但不敢問口,竟要寫伏辯了。」就把去年 相了回去,弄出人命官司,後來賣田作本,掉在家中不曾帶去,錯把世良的銀子認 做本錢,拿去做生意屢次得采,回來知道緣故,將本利送還世良的話,備細說過一 遍。世良也走過去說:「去年湖廣相遇的,就是這位仁兄。他如今連本利送來還我, 我決無受他之理。煩老員外勸他,將貨物裝回,省得陷人於不義。」楊百萬聽了, 仰天大笑一頓,對眾人道:「我楊老兒的眼睛可會錯麼?」指著世良道:「我去年 原說他,隨你折本趁錢,總歸到做財主了才祝如今折本折出上萬銀子來,可是折出 來的財主麼?我又說他不要費一毫氣力,受一毫辛苦,現現成成做個安逸財主。如 今別人替他走過千山萬水,趁了銀子送上門來,可是個安逸財主麼?」階下立著數 百人,齊聲喝采道:「好相法,真是神仙!莫說秦兄該下跪,連我們都要拜服了。」 楊百萬又仰天笑了一頓,對世良道:「這主錢財,你要辭也辭不得,不是我得 罪他講,他若不發這片好心,做這樁好事,莫說三萬,就是三十萬也依舊會去的。 我如今替你酌處,一個出了本錢,一個費了心力,對半均分,再沒得說。」世芳道 :「既蒙老員外吩咐,不敢不遵。只是這項本錢,原是他借老員外的,利錢自然該 在公帳裡除,難道教他獨認不成?」楊百萬道:「也說得是。」就叫家人把利錢一 算,連本結個總帳,共該一千三百兩。世芳要一總除還,世良不肯道:「你只受得 二百兩,其餘的你不曾見面,難道強盜劫去的、拐子拐去的也要你認不成?」楊百 萬道:「一發說得是。」就依世良,只算二百兩的本利。世芳教人發了幾箱綢緞, 替他交明白了。楊百萬又替他把船上貨物對半分開,世良的發了上岸,世芳的留在 舟中。當晚楊百萬大排筵席,做戲相待,一來旌獎他二人尚義,二來誇示自家的相 法不差。 世芳第二日別了世良將一半貨物裝載回去。走到自家門前,只見兩扇大門忽然 粉碎,竟像刀斫斧砍的一般。走進去問妻子,妻子睡在床上叫苦連天。問她什麼緣 故?妻子道:「自從你去之後,夜間有上百強盜打進門來,說你有幾萬銀子到家, 將我捆了,教拿銀子買命。我說銀子貨物都$ 王四以為得計,日日不等開 門就來伺候。每到梳頭完了,雪娘不教修養,他定要捶捶捻捻,好摩弄她的香跡一 日夏天,雪娘不曾穿褲,王四對面替她修養,一個陳搏大睡,做得她人事不知。及 至醒轉來,不想按摩待詔做了針灸郎中,百發百中的雷火針已針著受病之處了。雪 娘正在麻木之時,又得此歡娛相繼,香魂去而未來,星眼開而復閉,唇中齒外唧唧 噥噥,有呼死不輟而已。從此以後,每日梳完了頭,定要修一次養,不但渾身捏高, 連內裡都要修到。雪娘要他用心梳頭,比待嫖客更加親熱。 一日問他道:「你這等會趁錢,為什麼不娶房家小,做份人家?」王四道: 「正要如此,只是沒有好的。我有一句話,幾次要和你商量,只怕你未必情願,故 此不敢啟齒。」雪娘道:「你莫非要做賣油郎麼?」王四道:「然也。」雪娘道: 「我一向見你有情,也要嫁你,只是媽媽要銀子多,你哪裡出得起?」王四道: 「她就要多,也不過是一、二百兩罷了。要我一主兌出來便難,若肯容我陸續交還, 我拚幾年生意不著,怕掙不出這些銀子來?」雪娘道:「這等極好。」就把他的意 思對媽兒說了。媽兒樂極,怕說多了,嚇退了他,只要一百二十兩,隨他五兩一交, 十兩一交,零碎收了,一總結算。只是要等交完之日,方許從良;若欠一兩不完, 還在本家接客。王四一一依從,當日就交三十兩。 那媽兒是會寫字的,王四買個經折教她寫了,藏在草紙袋中。 從此以後,搬在她家同住,每日算飯錢還她,聚得五兩、十兩,就交與媽兒上 了經折。因雪娘是自己妻子,梳頭篦頭錢一概不算,每日要服事兩三個時辰,才能 出門做生意。雪娘無客之時,要扯他同宿,他怕媽兒要算嫖錢,除了收帳,寧可教 妻子守空房,自己把指頭替代。每日只等梳頭之時,張得媽兒不見,偷做幾遭鐵匠 而已。王四要討媽兒的好,不但篦頭修養分內之事,不敢辭勞,就是日間煮飯,夜 裡燒湯,烏龜忙不來的事務,也都肯越俎代庖。地方上的惡少就替他改了稱呼,叫 做「王半八」,笑他只當做了半個王八,又合著第四的排行,可謂極尖極巧。王四 也不以為慚,見人叫他,他就答應,只要弄得粉頭到手,莫說半八,就是全八也情 願充當。 準準忙了四五年,方才交得完那些數目。就對媽兒道:「如今是了,求你寫張 婚書,把令愛交卸與我,待我賃間房子,好娶她過門。」媽兒只當不知,故意問道 :「什麼東西是了? 要娶哪一位過門?女家姓什麼?幾時做親?待我好來恭賀。「 王四道:「又來取笑了,你的令愛許我從良,$ 聽了聽,房中沒有動靜,及入房一看,不見客人,也不見小女。到處搜尋,尋到外門,外門亦開,連鎖環扭在地下。此時方知小女被那客拐去。我不免各處張個招帖,好再往別處緝訪。』我聽了他這話,才知道燭堆瓊不見了。若不是撞著龜子,連弟也不知道。兄若不信,他如今招帖張滿,你看看去,方知弟不是謊言。」吳瑞生道:「據兄所言,自是實事。但堆瓊恁般一個美品,竟跟著個客人逃走,雖可惜亦自可笑。」鄭漢源道:「吳兄別要冤枉了堆瓊。堆瓊雖是娼妓,生平極有氣節。他脫籠之意雖急,然嘗以紅拂之識人自任。當迎接時,好醜固所兼容,而志之所屬,卻在我輩文墨之士。況那客人在外經商,那些市井俗氣必不能投堆瓊所好。且一夜相處,情意未至爽洽,豈肯為此冒險私奔之事。又安知不是那客人用計巧拐去,以堆瓊為奇貨乎?弟與堆瓊相與最久,他的心事我是知道的。此事日久自明,斷不可以淫奔之人誣他。」趙肅齋道:「堆瓊負如此才色,而乃流落煙花,潦倒風塵,已足令人嘆惜。今又被人拐去,究竟不知何以結局。可見世間尤物,必犯造物之忌。風花無主,紅顏薄命,方知不是虛語。」吳瑞生亦嘆道:「弟與堆瓊可謂無緣,夜來雖與他席間飲酒,湖上聯詩,尚未與他細談衷曲。正欲借二兄作古押衙,引韓郎入章臺,為把臂連盃之樂。孰知好事多磨,變生意外,使弟一片熱腸,竟成鏡花水月,不惟堆瓊命薄,即弟亦自覺緣淺。」大家說到傷心,俱愁然不樂。獨吳瑞生一腔心事,郁結於內,感極生悲,眼腫幾欲流出淚來。自家覺著坐不住,便欲起身告別。鄭漢源那裏肯放。又留下吃了午飯,方才散去。這且不在話下。   再說金御史因休秩回籍,凡事小心。雖是閉門謝客,但是身居城中,外事亦不能脫的乾乾淨淨,他清波門外有一棟閑宅,甚是幽僻。金御史意欲移到那邊躲避嫌疑,因與夫人商量擇了吉日,將家眷盡行移出。他這棟宅子坐西朝東,宅後緊臨湖面,前半截做了住宅,後半截做了花園。園中嘉樹奇葩,亭臺閣舍,無不雅致。此園便做了吳瑞生的書舍。吳瑞生自移到此處,鄭漢源、趙肅齋祇來望了他一遭,因相隔遙遠,不便常來,以後他就相見的疏了。雖賓主之間時或談論,然正言之外,別無話說。吳瑞生愈不勝其寂寞。   正是光陰迅速,不覺來到四月中旬。一夕,天氣清明,微塵不動。東山推出明月,照得個園林如金妝玉砌一般。又聽得湖面上一派歌聲。吳瑞生郁悶之極,遂著琴僮釃了一壺酒,又移了一張小几,安放在太湖石下,在月下坐著,自勸自飲。飲了一回,又起來園中閑步。忽看見太湖石上窖礱中,放著一枝橫笛。吳瑞生善於絲竹,遂取出$ 了。俺出家的尼僧也要避個嫌疑。你既是行路的客,怕沒有大房大店歇你,似你沒名沒姓,身邊又無行李,聲音又不像此處人,誰知你是好人歹人?怎容的你在我這山門下宿臥?」吳瑞生當此失意之時,又被他說了這些無狀言語,便激動了心頭之火,罵道:「放你娘那狗臭屁,我吳瑞生是當今才子,誰不認的我?如今反拿著我當做賊人,是何道理?就是這個庵觀,也是四方物力修造的,有你住的,也就有我宿的,難道你獨佔了不成?」那兩個小尼姑道:「你說的這話祇好嚇那三歲小孩罷哩!既是有名的才子,自然朋友親戚相投一個家,醃頭搭腦如同叫花子一般,還來在我山門下宿臥,甚麼才子,快出去,快出去!」說完,一個扯著往外拉,一個推著從後搡,氣的吳瑞生暴跳如雷,喊叫道:「沒有王法了!尼姑凌辱斯文,該問何罪?」琴僮、書僮看了,也都動了氣,正欲上去行粗,忽見從內又走出一個中年尼姑來,喝道:「您們放著山門不開,吵鬧甚麼哩?」那兩個小尼姑聽見,捨了吳瑞生,進去向那個中年尼姑說道:「這山門下不知從那裏來了三個小伙子,要在這山門下宿一夜,我說俺這庵內俱是尼僧,你在此宿臥不便。他說是我給他沒體面,要行兇打我。俺因此和他吵鬧。」那個中年尼姑道:「想是吃醉了的人,將好言語安慰他幾句罷了,何必和他吵鬧?待我出去勸他。」這個中年尼姑出離山門,將那吳瑞生看了一眼,不覺怔了。吳瑞生將那個中年尼姑看了一眼,也不覺怔了。二人看罷多時,遂放聲大哭。看官你道這是甚麼緣故?這位中年尼姑不是別人,就是吳瑞生的嫂嫂宋氏,當年被趙風子擄來這江西地方,夜間得空逃出,因離家太遠,不能回歸,遂在這法華庵中修行了。他的師父給他起了一個法名,叫做悟圓。上年他師父死去,悟圓便做了此庵長老。此時正在禪堂打坐,忽然聽見外邊吵鬧,因出來看門,將吳瑞生看了一眼,認出是他叔叔。吳瑞生把悟圓看了一眼,也便認出是他嫂嫂,認的真了,所以放聲大哭。二人哭罷多時,同至後邊,悟圓便問吳瑞生來此之故與家庭安否。吳瑞生自始至終、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悟圓聞之亦不勝嘆息。各慰問畢,悟圓遂收拾素齋與吳瑞生吃了,琴僮、書僮一日沒吃飯的人,也都飽餐了一頓。這庵中有靜悟軒一所,甚是幽靜,此軒便為了吳瑞生下榻之處。悟圓陪吳瑞生同至靜悟軒中,又敘了幾句話纔出門,忽見一位老嫗走入軒來說道:「我來尋師父,有要緊話要和你說。」但不知這位老嫗是誰,要說甚麼話。有分教:桃花一片隨流出,勾引漁郎上釣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水小姐還願祈母壽 王老嫗索詩探才情   殿堂深,輕舒$ 裏也還過的去。」王老嫗道:「小姐說的甚是有理。」到了次日,蘭英將首飾拿出,選了兩個上好美珠,送與悟真佛前供獻,又選了幾個次些的,付與王老嫗上街換錢。蘭英從此便在庵中日日刺繡,刺完隨付於王老嫗出門轉賣。蘭英針指工巧是甚出手?一日刺的還不勾一日賣的,餘下的利息盡付與悟真買柴糴米,到是悟真反覺心中不安。   一日,王老嫗賣到一家,見了兩個女子,生的十分標致,遂把針指取出來送與那女子看,那女子接在手中,看了又看,看罷多時,說道:「這針指刺的委實工巧,花枝又好,顏色又鮮,風致又活動,世間俗手斷然刺不出來。我且問你,這針指是何人刺的?」王老嫗道:「若問這刺繡的人,說起來話兒甚長。這刺繡的女子也是有根有葉人,家住在南康府西,他的父親姓水,是個名家進士,曾做到黃堂之職,到了六十以上不幸死去,祇剩下他母女度日。前日因著賊寇作亂,出門避兵,夜間又把他母親失去,至今還未知存亡。如今我那裏盡被賊人盤據,連家業也沒了。虧了一位悟圓師父,他有一位師兄,叫做悟真,就在貴處白衣庵裏住持,悟圓師父遂領了俺們來投在他庵中避亂。因著天長日久,白手吃他,不是長法,這女子便賣了些首飾,截了些零剪,他就在庵中刺繡,我就替他出門轉賣,轉幾文錢買些糧米,苟且糊口。這位女子說起來真真苦死人也。」那女子聽了嘆息道:「我祇說我苦,此人比我更苦。聽你說到此處,真足令人吊淚。你把針指盡罄留下,到明日我親自送價去。」說完,王老嫗遂出門去了,看官,你道這兩位女子是誰?這就是翠娟、舜華。翠娟聽了王老嫗之言,對著舜華說道:「適纔這位老嫗說的這刺繡女子,就是我的中表妹子。」舜華問道:「姐姐如何知道是你的姨妹?」翠娟道:「我的母親就是江西黃尚書的女兒,還有一位姨母,嫁了本地水衡秋,是個進士出身,曾做到知府之銜,雖相隔遙遠,不曾會面,然親情來歷卻知得甚悉。聞的貴省水姓甚少,祇有他一家,此女必是我中表妹無疑。」舜華道:「既是親戚,姐姐何不去認他一認?」翠娟道:「方纔我說親去送價,就是這個意思。但此事必與母親說明,我方好認他。」舜華道:「待妹妹與你代稟。」舜華遂將此事說於花氏。花氏道:「他如今在患難之中,寄食尼庵,甚是不雅。翠姐你到明日親去看看,若果是你中表,就請來我家,你姊妹們作伴亦無不可。」到了次日,翠娟遂到了白衣庵中,見了蘭英,說起兩家來歷,彼此相認。翠娟又請悟圓相會,即將請蘭英同上木宅的話說了,悟圓聞之,不勝欣喜。吃了幾杯茶,遂別了語圓,領著蘭英與王老嫗到了花氏家裏。翠娟領著蘭英$ 物,我翠娟之命幾乎難保。今幸見此,庶不負我五年苦守之心。」夫人見翠娟別無話說,又問蘭英道:「你姐姐許了,你心下卻是何如?」蘭英道:「姐姐既愛嫁此人,我也情願隨去作伴。」夫人見翠娟、蘭英都心肯意肯,遂回復了金公。金公遂安排筵席,請吳瑞生來衙中議親。   到了那日,吳瑞生欣然而至。翁婿坐定,三巡酒後,金公先開言道:「今日請賢婿來,別無他事商量,祇為賢婿中饋無人,即小女與甥女俱至愆期,要求賢婿擇一吉辰,我這裏製些粧奩,送過門去,好完我夫婦為女擇家之願。」吳瑞生聽金公說到此處,還未及回言,那眼中已吊下幾點淚來。金公見吳瑞生吊淚,深自愕然。但不知他有甚事關心,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金撫院為國除奸 李知縣替友報仇   左調《慶春宮》:   百世流芳,萬年遺臭,賢奸誰低誰強?法網非疏,天心可據,禍福到底難量。惡盈業滿,熱騰騰忽加嚴霜。此日繁華,當年勢焰,頃刻消亡。忠臣事事堪獎,義勇包天,蓋世無雙。詞藏利刃,字振風雷,無愧鐵膽鋼腸。冰山推倒,一時間日霽風光。但願他年,奸臣讀此,仔細思量。   話說金撫院欲令吳瑞生擇吉成婚,瑞生聽說,忽然吊淚,金公深自愕然,問道:「洞房花燭乃人間喜事,今言及此,賢婿因何吊淚?」吳瑞生道:「《詩》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婿非生於空桑,現有父母而不得告,此誠人子終天之恨。念到此處,不由不痛腸九迴也。」金公問道:「賢婿既為此關情,議吉暫且從容,即速把令尊令堂接來,以盡賢婿必告之禮,然後擇吉成婚,亦不為晚。」吳瑞生道:「此又不可易言,念家父充配九江,身為罪人,怎敢擅動?今日子享榮華,父偏謫戍,為人子者何以為情?若是安常處順,即告與不告猶可自寬,愚婿何動深悲?」金公道:「當日卻為何事,令尊公竟陷身於此?」吳瑞生遂將那罹禍根由前前後後說了一遍。金公聽了,不覺怒髮上指,目眥盡裂,罵道:「嚴賊,嚴賊,恣橫至此,目中幾無天日矣!若不急除此人,祇恐高祖皇帝櫛風沐雨創立錦繡江山,送於老賊之手也。老夫欲參老賊不止今日,今把賢婿婚事暫且擱起,待老夫修一本章,達之皇上,或賴高祖列聖之靈默默扶助,殛此元兇,以正國法。此賊既去,那夥妖魔邪黨無能為也。然後漸次削除,以洗令尊之冤可也。」吳瑞生道:「祇恐老賊根深蒂固,急切之間,一時不能動搖。」金公道:「若是怕死,便不敢參他﹔既敢參他,便不怕死。當日劉瑾專權,誰不依媚奉承?他正在氣焰燻灼場頭,被老夫參了一本,雖不能即正其罪,先帝從此疑他,後五月而瑾即敗。我看從古至今,凡$ 罪充軍,賢婿本姓未復,此情若不洗出,終屬缺典。幸得巨奸既去,何鰲亦何能為?這也不須老夫用力,賢婿祇風風流流參他一本,令尊公之冤可伸,何鰲之仇可報矣。」翁婿二人正說著話,忽京中有報至,說京西大同、宣府兩處七月初八日夜間遭地位之變,民房倒塌數十萬間,士民壓死不計其數。朝廷因此大變,日夜省惕,更諭中外官員、士庶人等,不論貴賤,俱許直言入告。金公將報看完,向吳瑞生道:「皇上既下詔求言,賢婿之疏可上矣。祇把何鰲為官之惡據實填上幾款,即訴到尊公冤情上去,不如連賢婿那易姓之事一並坐在他身上,祇說當日避鰲之難,改姓易名,奔往他方。如今他那冰山既倒,誰肯出頭為他?賢婿之本一上,何鰲之身即刻齏粉矣。」吳瑞生聽了甚喜,遂辭別金公回到衙門,即便修成一疏。疏曰:   江西南昌府理刑推官臣李美麟應詔上言。臣聞天地之災祥,因乎人事之得失,人事之得失,視乎官吏之賢否。弭天地之變,必清在位之人。臣竊見山東青州府知府何鰲,性如豺狼,行同鬼蜮。初以幼女媚奸,為人抱衾抱禂,使國所養之廉恥忽然掃地﹔繼以己身附勢,甘心為鷹為犬,致天地所存之正氣一旦銷亡,及分青郡,愈肆兇頑。白鹿歸囊,竭十四縣之民膏民脂,毫不加恤﹔青蚨過手,集數萬口之築怨築愁,閔不知畏。而且禍及善類,殃及無辜。以山鶴之清風高致誣作訕謗,致令義士含冤,空懷瘴海之悲﹔以臣父之鯁性介節捏為朋黨,並使孤臣去國,徒灑贛江之淚。臣避兇鋒,逃難江湖,改其姓而復易其名,是子實有父而不得父其父。父負重冤,遠被謫戍,養其身而弗享其報,是父實有子而不得子其子。凡此,皆足干陰陽之和,召天地之變。雖然,害臣之家猶可言也,害闔府生靈不可言矣。害闔府之生靈猶可言也,危皇上之宗社,貽朝廷之隱憂,不可言矣。伏願陛下摘其職銜,察其罪狀,重則置諸極典,輕則放之極邊,庶人心可慰,天意可回耳。   疏上,聖旨批道:「何鰲有礙官箴,即著益都縣知縣鎖拿審明,解京發落。山鶴野人與美麟之父無辜受謫,情實可矜,俱許放還。李美麟仍復本姓,以歸原宗。」   這且按下不提,單說如白自上任以後,真個是一清如水,除俸祿之外毫無私染。做了三個月官,那百姓稱頌之聲已盈於道路。獨有何鰲見他為官清廉,無所餽遺,便恨入骨髓,欲待設法處他,但他上任未久,又無事疑款,且廉正之聲聞於上臺,雖然懷恨在心,也無可奈何他。惟借初一、十五府官參見時,待眾官既見之後,也不說見,也不說不見,著他後一個不耐煩,纔放他去了。此乃小人常態,李如白也不十分與他計較。   一日,又有公事相$ 、素煙,兩下俱慨然應允。到了迎娶日期,又計兩下程途遠近,約定下轎時刻,一一吩咐各班人等去了。   話休絮煩,卻說兩下三乘花轎俱是一齊來到,所行禮數前已敘過,無容再贅。且表三個美人進了洞房,先是舜華與金、水夫人行了禮,道:「若非二位姐姐承係妹子,妹子焉能到此?」金、水夫人道:「你是俺妹妹,俺做姐姐的若捨了你,前盟何在?」堆瓊、素煙雙膝跪下道:「若非二位奶奶大德能容,奴婢亦老死章臺,焉有今日?」金、水夫人連忙一齊拉起道:「咱們自此以後,俱要脫略形跡,共以姊妹稱呼。要把『奶奶』、『奴婢』四字一筆勾抹,再不可如此。」堆瓊、素煙又道:「俺本煙花賤品,今得脫離火坑,皆屬夫人所賜,禮宜叩謝。」吳瑞生遂止住道:「二位夫人既然不肯受禮,你二人不行也罷。」於是讓坐,飲合巹酒。木舜華亦不作閨中嬌羞常態,便開言道:「首座自然是大姐姐的了,俺姊妹們各按次序坐定就是了。」金翠娟道:「不是這等,以今夜論,但序賓主,不論長幼。我與二妹妹已先到此,俺與郎君便都是主人了,惟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今纔來到,便是賓客,且四妹妹與五妹妹昔日已與郎君成了故交,今日雖是新人,仍是舊相識。獨三妹妹與郎君從不識面,今日乍逢,纔是真正新人。既是新人,便是新客,是客與客大不相同了。今日首座當推三妹妹獨坐了罷。四妹妹與五妹妹當東西列坐,我與二妹妹亦左右對坐。郎君就在席前與三妹妹對坐奉陪可也。」木舜華又欲謙讓,吳瑞生便道:「你大姐姐論的極是,你也就不必再三謙讓了。」於是眾姊妹方纔坐了。酒亦按座巡行,吳瑞生緊與舜華對面,燭光之下,兩眼不住的注在舜華,但見眼角眉梢堆著一團峭致,真果是比花花解語,擬玉玉生香,方信翠娟、蘭英之言不為虛譽。遂向舜華道:「今日五美畢集,花燭之樂莫有過於此者,誠為千秋盛事,不可無詩以揚其休。但每人一首猶覺冷落,不如聯句,此起彼落,彼斷此續,尤為熱鬧。今夫人既居首座,當自夫人倡之。」舜華道:「妾本草茅陋質,素未嫻此,請眾姊妹聯罷。」吳瑞生道:「獨不記紅梅佳詠乎?」舜華又將開口,翠娟、蘭英攔住道:「詠梅佳作俺二人早已獻之郎君矣,妹妹亦何庸此謙遜為也!」堆瓊、素煙亦齊道:「姐姐既有如此之才,就尊郎君之命,請先首倡,俺們還按座次序續去可也。」舜華又道:「這卻使不的,坐席固按賓主,而作詩當論夫婦。從來夫倡婦隨,是乃人倫之正,今欲聯詩,當自郎君倡之,還自郎君結之,就如大將行兵,出師收軍都主自大將的一般。咱姊妹們都在中間,先照前賓主座次挨聯一遍,庶不失兩姐姐推我為$ 應之,牛鳴而牛應之,非 知也,其勢然也,故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莫能以己之皭皭容人之混沄然。《 詩》曰:我心匪鑑,不可以茹。 荊伐陳,陳西門壞,因其降民使脩之,孔子過而不式,子貢執轡而問曰:禮過三人則下, 二人則式。今陳之脩門者眾矣,夫子不為式,何也?孔子曰:“國亡而弗知,不智也, 知而不爭,非忠也,爭而不死,非勇也。脩門者雖眾,不能行一於此,吾故弗式也。《 詩》曰:“憂必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何足禮哉? 傳曰:喜名者必多怨, 好與者必辱,唯滅跡於人,能隨天地自然,為能勝理而無愛名,名興則道不用,道行則 人無位矣。夫利為害本,而福為禍先。唯不求利者為無害,不求福者為無禍,《詩》曰: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傳曰:聽者耳聞,明者目見。聰明則仁愛著而廉恥分矣。故非其道而行之,雖勞不至。 非其有而求之,雖強不得,故智者不為非其事,廉者不求非其有,是以害遠而名彰也, 《詩》雲:“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傳曰:安命養性者不待積委而富,名號傳乎世者不待勢位而顯,德義暢乎中而無外求也, 信哉,賢者之不以天下為名利也。《詩》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古者天子左五鐘,右五鐘。將出,則撞黃鐘,而右五鐘皆應之,馬鳴中律,駕者有文, 御者有數,立則磬折,拱則抱鼓,行步中規,折旋中矩。然後太師奏升車之樂,告 出也。入則撞蕤賓,而左五鐘皆應之,以治容貌,容貌得則顔色齊,顔色齊則肌膚安。 蕤賓有聲,鵠震馬鳴,及倮介之蟲,無不延頸以聽。在內者皆玉色,在外者皆金聲,然 後少師奏升堂之樂,即席告入也。此言音樂相和,物類相感,同聲相應之義也。《詩》 雲:“鐘鼓樂之。”此之謂也。 枯魚銜索,幾何不蠹?二親之壽,忽如過客。樹木欲茂,霜露不使。賢士欲養,二親不 待,故曰:家貧親老,不擇官而仕也。《詩》曰:“雖則尾(左加火),父母孔邇。 ”此之謂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憂,弗知可無憂與?知而不學,可無憂與?學而不行,可無憂與?《 詩》曰:“未見君子,憂心惙惙。” 魯公甫文伯死,其母不哭也。季孫聞之曰:“公甫文伯之母,貞女也,子死不哭,必有 方矣。使人問焉,對曰;昔是子也,吾使之事仲尼,仲尼去魯,送之不出魯郊,贈之不 與家珍,病不見士之來視者,死之日,宮女縗絰而從者十執行,此不足於士而有餘於婦 人也,吾是以不哭也。《詩》曰:“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 傳曰:天地有合,周廷寀雲:說苑辨物篇合上有德字,1禮記樂記篇雲:天地訢合,則 生氣有精矣。陰陽$ 夫霜雪雨露,殺生萬物者也,天無事焉,猶之貴天也。執法厭文,治官治民者, 有司也,君天事焉,猶之尊君也。夫闢土殖穀者后稷也,決江 疏河者禹也,聽獄執中者皋陶也。然而有聖名者堯也。故有道以御之,身雖無能也, 必使能者為己用也。無道以御之,彼雖多能,猶將無益於存亡矣。《詩》曰:“執轡 如組,兩驂如舞。”貴能御也。 傳曰:孔子雲:美哉顏無父之御也,馬知後有輿而輕之,知上有人而愛之。馬親其正而 愛其事,如使馬能言,彼將必曰:“樂哉!今日之騶也!”至於顏淪,少衰矣。馬知後 有輿而輕之,知上有人而敬之。馬親其正而敬其事,如使馬能言,彼將必曰:“騶來, 其人之使我也!”至於顏夷而衰矣。馬知後有輿而重之,知上有人而畏之。馬親其正而 畏其事,如使馬能言,彼將必曰:“騶來!騶來!女不騶,彼將殺女。”故御馬有法矣, 御民有道矣。法得則馬和而歡,道得則民安而集。《詩》曰:“執轡如組,兩驂如舞。” 此之謂也。 顏淵侍坐魯定公於臺,東野畢御馬於臺下。定公曰:“善哉!東野畢之御也。”顏淵曰: “善則善矣,其馬將佚矣。”定公不說,以告左右曰:“聞君子不譖人。君子亦譖人乎?” 顏淵退,俄而廐人以東野華馬佚聞矣。定公躐席而起,曰:“趣駕召顏淵。”顏淵至, 定公曰:“鄉寡人曰:‘善哉東野畢之御也。’吾子曰:‘善則善矣,然則馬將佚矣。’ 不識吾子何以知之?”顏淵曰:“臣以政知之。昔者舜工於使人,造父工於使馬。舜不 窮其民,造父不極其馬。是以舜無佚民,造父無佚馬也。今東野畢之御,上車執轡,銜 體正矣,周旋步驟,朝禮畢矣,歷險致遠,馬力殫矣,然猶策之不已,所以知其佚也。” 定公曰:“善,可少進乎?” 顏淵曰:“獸窮則齧,鳥窮則啄,人窮則話。自古及今,窮其下能不危者,未之有也。 《詩》曰:‘執轡如組,兩驂如舞。’善御之謂也。”定公曰:“寡人之過矣!” 崔杼殺莊公,令士大夫盟。盟者皆脫劍而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殺者十餘人。 次及晏子。晏子捧杯血,仰天而嘆曰:“惡乎!崔杼將為天道而殺其君。”於是盟者皆 視之。崔杼謂晏子曰:“子與我,吾將與子分國。子不與我,殺子。直兵將推之,曲兵 將鈎之,吾願子圖之也。”晏子曰:“吾聞留以利而倍其君者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 者非勇也。《詩》曰:‘莫莫葛藟,延於條枚。愷悌君子,求富不回。’嬰其可回矣? 直兵推之,曲兵鉤之,嬰不之革也。”崔杼曰: “舍晏子。”晏子起而出,援綏而乘。 其僕馳。晏子撫其手曰:“麋鹿在山林,其命在庖廚。$ ,道士不 居也,爭而得財,廉士不受也。”文公曰:“使我得反國者,子也。吾將以成子之名。” 介子推曰:“推聞君子之道,為人子而不能承其父者,則不敢當其後。為人臣而不見 察於其君者,則不敢立於其朝。然推亦無索於天下矣。”遂去而之介山之上。文公使 人求之,不得。為之闢寢三月,號呼朞年。《詩》曰:“逝將去汝,適彼樂郊。適彼 樂郊,誰之永號。”此之謂也。 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處,以 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於子賤。子賤曰:“我任人,子任力。任人者佚,任力 者勞。”人謂子賤則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理,任其數而已。巫 馬期則不然。弊性事情,勞力教詔,雖治猶未至也。《詩》曰:“子有衣裳,弗曳弗 子路曰:“士不能勤苦,不能輕死亡,不能恬貧窮,而曰我能行義,吾不信也。昔者 申包胥立於秦廷,七日七夜,哭不絕聲,是以存楚。不能勸革,焉能行此?比干且死, 而諫愈忠。伯夷叔齊餓於首陽,而志益彰。不輕無記名投票亡,焉能行此?曾子褐衣 緼緒,未嘗完也。糲米之食,未嘗飽也。義不合,則辭上卿。不恬貧窮,焉能行此? 夫士欲立身行道,無顧難易,然後能行之。欲行義白名,無顧利害,然後能行之。 《詩》曰:“彼己之子,碩大且篤。”非良篤脩身行之君子其執能與之哉? 子路與巫馬期薪於韞丘之下。陳之富人有處師氏者,脂車百乘,觴於韞丘之上。子路 與巫馬期曰:“使子無忘子之所知,亦無進子之所能,得此富,終身無復見夫子,子 為之乎?”巫馬期喟然仰天而嘆,闟然投鎌於地,曰:“吾嘗聞之夫子:‘勇士不忘 喪其元,志士仁人不忘在溝壑。’子不知予與?試予與?意者其志與?”子路心慙, 負薪先歸。孔子曰:“由來!何為偕出而先返也?”子路曰:“向也由與巫馬期薪於 韞丘之下,陳之富人有處師氏者,脂車百乘,觴於韞丘之上。由謂巫馬期曰:‘使子 無忘子之所知,亦無進子之所能,得此富,終身無復見夫子,子為之乎?’巫馬期喟 然仰天而嘆,闟然投鎌於地,曰:‘吾嘗聞之夫子,勇士不忘喪其元,志士仁人不忘 在溝壑。子不知予與?試予與?意者其志與?’由也心慚,故先負薪歸。”孔子援琴而 彈。《詩》曰:“肅肅鴇羽,集於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蓻稷黍。父母何怙?悠悠倉 天,曷其有所!”予道不行邪?使汝願者。 孔子曰:“士有五。有埶尊貴者,有家富厚者,有資勇悍者,有心智慧者,不以愛民 行義理,而反以暴敖凌物。家富厚者,不以振窮救不足,而反以侈靡無度。資勇$ 得見。憂鬰而不得出,聖王在被躧舄。視不出閤,動而天 下隨,倡而天下和。何如在此有以應哉?《詩》曰:“如彼歲旱,草不潰茂。” 道者何也?曰:君之所道也。君者何也?曰:羣也,能羣天下萬物而除其害者,謂之君。 王者何也?曰:往也。天下往之謂之王。曰:善生養人者,故人尊之。善辯治人者, 故人安之。善顯設人者,故人親之。善粉飾人者,故人樂之。 四統者具,而天下往之。 四統無一,而天下去之。往之謂之王,去之謂之亡。故曰道存則國存,道亡則國亡。夫 省工商,眾農人,謹盜賊,除姦邪,是所以生養之也。天子三公,諸侯一相,大夫擅 官,士保職,莫不治理,是所以辯治之也。決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賢以為三公, 以為諸侯,次則為大夫,是所以顯設之也。脩冠弁衣裳,黼黻文章,琱琢刻縷,皆有 等差,是所以粉飾之也。故自天子至於庶人,莫不稱其能,得其意,安樂其事,是所 同也。若夫重色而成文,累味而備珍,則聖人所以分賢愚,明貴賤。故道得則澤流生, 而福歸王公,澤流羣生則下安而和,福歸王公則上尊而榮。百姓皆懷安和之心,而樂 戴其上,夫是之謂下治而通。下治而上通,頌聲之所以興也。《詩》曰:“降福簡簡, 威儀昄昄。既醉既飽,福祿來反。” 聖人養性而御六氣,持一命而節滋味,奄治天下,不遺其小,存其精神,以補其中, 謂之志。《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得中也。 朝廷之士為祿,故入而不能出。山林之士為名,故往而不能返。入而亦能出,往而亦 能返,通移有常,聖也。《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得中也。 孔子侍坐於季孫,季孫之宰通曰:“君使人假馬,其與之乎?”孔子曰:“吾聞君取 於臣謂之取,不曰假。”季孫悟,告宰通,曰:“自今以往,君有取謂之取,無曰假。 ”故孔子正假馬之名,而君臣之義定矣。《論語》曰:“必也正名乎。”《詩》曰: “君子無易由言。”言名正也。 韓詩外傳/捲第6 比干諫而死。箕子曰:“知不用而言,愚也。殺身以彰君之惡,不忠也。二者不可, 然且為之,不祥莫大焉。”遂解髪佯狂而去。君子聞之曰:“勞矣箕子!盡精神,竭其 忠愛。見比干之事免其身,仁知之至。”《詩》曰:“人亦有言,靡哲不愚。” 齊桓公見小臣,三往不得見。左右曰:“夫小臣國之賤臣也,君三往而不得見,其可 已矣。”桓公曰:“惡!是何言也?吾聞之,布衣之士,不欲富貴,不輕身於萬乘之 君。萬乘之君,不好仁義,不輕身於布衣之士。縱夫子不欲富貴可也,吾孬仁義不可 也。”五往而得見也。天下諸侯聞之,$ 子知之乎?”孫叔 敖蹵然易容曰:“小子不敏,何足以知之。敢問何謂三利?何謂三患?”狐丘丈人曰: “夫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歸之。此之謂也。”孫叔敖曰: “不然。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可以免 於患乎?”狐丘丈人曰:“善哉言乎!堯舜其猶病諸。”《詩》曰:“溫溫恭人, 如集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 孔子曰:“明王有三懼。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志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 至道而恐不能行。昔者越王勾踐與吳戰,大敗之,兼有南夷。當是之時,君南面而立, 近臣三,遠臣五,令諸大夫曰:‘聞過而不以告我者為上戮。’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 過也。昔者晉文公與楚戰,大勝之,燒其軍,火三日不息。文公退而有憂色。侍者曰: ‘君大勝楚而有憂色,何也?’文公曰:‘吾聞能以戰勝而安者惟聖人。若夫詐勝之 徒,未嘗不危,吾是以憂也。’此得志而恐驕也。昔者齊桓公得管仲隰朋,辯其言, 說其義,正月之朝,令具太牢,進之先祖。桓公西面而立,管仲隰朋東面而立。桓公 曰:‘吾得二子也,吾目加明,吾耳加聰。不敢獨擅,進之先祖。’此聞天下之至道 而恐不能行者也。由桓公、晉文、越王、勾踐觀之,三懼者,明君之務也。”《詩》 曰:“溫溫恭人,如集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此言文 王居人上也。 楚莊王賜其羣臣酒。日暮酒酣,左右皆醉。殿上燭滅,有牽王后衣者。後扢冠纓而絕 之,言於王曰:“今燭滅,有牽妾衣者,妾扢其纓而絕之。願趣火視絕纓者。”王曰: “止!”立出令曰:“與寡人飲,不絕纓者,不為樂也。”於是冠纓無完者,不知王 后所絕冠纓者誰。於是王遂與羣臣歡飲,乃罷。後吳興師攻楚,有人常為應行合戰者, 五陷陣卻敵,遂取大軍之首而獻之。王怪而問之曰:“寡人未嘗有異於子,子何為於 寡人厚也?”對曰:“臣先殿上絕纓者也。當時宜以肝膽塗地。負日久矣,未有所效。 今幸得用於臣之義,尚可為王破吳而強楚。”《詩》曰:“有漼者淵,雚葦渒渒。” 言大者無不容也。 傳曰:伯奇孝而棄於親。隱公慈而殺於弟。叔武賢而殺於兄。比干忠而誅於君。《詩 》曰:“子慎無辜。” 紂殺王子比干,箕子被髪佯狂。陳靈公殺泄冶,鄧元去陳以族從。自此之後,殷並於 周,陳亡於楚,以其殺比干、泄冶,而失箕子、鄧元也。燕昭王得郭隗而鄒衍樂毅以 齊魏至。於是興兵而攻齊,棲閔王於莒。燕度地計眾,不與齊均也。然所以信意至於 此者,由得士也。故無常安之國,無$ 居之者泰。 吾君惡有臺若此者乎?”於是楚王蓋悒如也。使者不可謂不辱君命,其能專對矣。 傳曰:予小子使爾繼邵公之後。受命者必以其祖命之。孔子為魯司寇,命之曰:“宋 公子弗甫何孫,魯孔丘,命爾為司寇。”孔子曰:“弗甫敦及厥闢將不堪。”公曰: “不妄。”傳曰:諸侯之有德,天子錫之。一錫車馬,再錫衣服,三錫虎賁,四錫樂 器,五錫納陛,六錫朱戶,七錫弓矢,八錫鈇鉞,九錫秬鬯,謂之“九錫”也。《詩》 曰:“釐爾圭瓚,秬鬯一卣。” 齊景公謂子貢曰:“先生何師?”對曰:“魯仲尼。”曰:“仲尼賢乎?”曰:“聖 人也,豈直賢哉!”景公嘻然而笑曰:“其聖何如?”子貢曰:“不知也。”景公悖 然作色。曰:“始言聖人,今言不知,何也?”子貢曰:“臣終身戴天,不知天之高 也。終身踐地,不知地之厚也。若臣之事仲尼,譬猶渴操壺杓,就江海而飲之,腹滿 而去,又安知江海之深乎?”景公曰:“先生之譽,得無太甚乎?”子貢曰:“臣賜 何敢甚言,尚慮不及耳。臣譽仲尼,譬猶兩手捧土而附泰山,其無益亦明矣。使臣不 譽仲尼,譬猶兩手杷泰山,無損亦明矣。”景公曰:“善!豈其然?善!豈其然?” 《詩》曰:“民民翼翼,不測不克。” 一穀不升謂之兼(左加食),三穀不升謂之饉,四穀不升謂之荒,五穀不升謂之大侵。 大侵之禮,君食不兼味,臺榭不飾,道路不除,百官補而不制,鬼神禱而不祠,此大 侵之禮也。《詩》曰:“我居御卒荒。”此之謂也。 古者天子為諸侯受封,謂之采地。百裡諸侯以三十里,七十里諸侯以二十里,五十里 諸侯以十五里。其采地不絀,使子孫賢者守其地,世世以祠其始受封之君。《書》曰: “茲予大享於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 梁山崩,晉君召大夫伯宗。道逢輦者,以其輦服其道。伯宗使其右下,欲鞭之。輦者 曰:“君趨道豈不遠矣,不如捷而行。”伯宗喜,問其居。曰:“絳人也。”伯宗曰: “子亦有聞乎?”曰:“梁山崩,壅河,顧三日不流,是以召子。”伯宗曰:“如之 何?”曰:“天有山,天崩之。天有河,天壅之。伯宗將如之何?”伯宗私問之。曰: “君其率羣臣素服而哭之,既而祠焉,河斯流矣。”伯宗問其姓名,弗告。伯宗到, 君問伯宗。以其言對。於是君素服率羣臣而衹有之,既而祠焉,河斯流矣。君問伯宗 何以知之,伯宗不言受輦者,詐以自知。孔子聞之曰:“伯宗其無後。攘人之善。” 《詩》曰:“天降喪亂,滅我立王。”又曰:“畏天之威,於時保之。” 晉平公使範昭觀齊國之政。景公錫之宴。晏子在前,範昭趨曰:“願君$ ,把蘇全忠跌了個金冠倒躅,鎧甲離鞍,撞下馬來。黑虎傳令:「拿了!」眾軍一擁向前,把蘇全忠綁縛二臂。黑虎掌得勝鼓回營,轅門下馬。探馬報崇侯虎:「二老爺得勝,生擒反臣蘇全忠,轅門聽令。」侯虎傳令:「請!」黑虎上帳,見侯虎,口稱:「長兄,小弟擒蘇全忠已至轅門。」侯虎喜不自勝,傳令:「推來!」不一時把全忠推至帳前。蘇全忠立而不跪。侯虎大罵曰:「賊子,今已被擒,有何理說?尚敢倔強抗禮!前夜五崗鎮那樣英雄,今日惡貫滿盈,推出斬首示眾!」全忠厲聲大罵曰:「要殺就殺,何必作此威福!我蘇全忠視死輕如鴻毛,只不忍你一班奸賊,蠱惑聖聰,陷害萬民,將成湯基業被你等斷送了。但恨不能生啖你等之肉耳!」侯虎大怒,駕日:「黃口孺子!今已被擒,尚敢簧舌!」速令:「推出斬之!」方欲行刑,轉過崇黑虎言曰:「長兄暫息雷霆。蘇全忠被擒,雖則該斬,奈他父子皆係朝廷犯官,前聞旨意拿解朝歌,以正國法。況護有女妲己,姿貌甚美,倘天子終有憐惜之意,一朝赦其不臣之罪,那時不歸罪於我等?是有功而實且為無功也。且姬伯未至,我兄弟何苦任其咎。不若且將全忠囚禁後營,破了冀州,擒護滿門,解人朝歌,請旨定奪,方是上策。」侯虎曰:「賢弟之言極善。只是好了這反賊耳。」傳令:「設宴,與你二爺爺賀功。」按下不表。   且言冀州探馬報與蘇護:「長公子出陣被擒。」護曰:「不必言矣。此子不聽父言,自恃己能,今日被擒,理之當然。但吾為豪傑一場,今親子被擒,強敵壓境,冀州不久為他人所有,卻為何來!只因生了妲己,昏君聽信讒佞,使我滿門受禍,黎庶遭殃,這都是我生此不肖之女,以遭此無窮之禍耳。倘久後此城一破,使我妻女擒往朝歌,露面拋頭,屍骸殘暴,惹天下諸侯笑我為無謀之輩;不若先殺其妻女,然後自刎,庶幾不失丈夫之所為。」蘇護帶十分煩惱,仗劍走進後廳,只見小姐妲己,盈盈笑臉,微吐朱唇,口稱:「爹爹,為何提劍進來?」蘇護一見妲己,乃親生之女,又非讎敵,此劍焉能舉的起。蘇護不覺含淚點頭言曰:「冤家!為你,兄被他人所擒,城被他人所困,父母被他人所殺,宗廟被他人所有,生了你一人,斷送我蘇氏一門!」正感歎間,只見左右擊雲板:「請老爺升殿。崇黑虎索戰。」護傳令:「各城門嚴加防守,準備攻打。」崇黑虎有異術,誰敢拒敵。急令眾將上城,支起弓弩,架起信砲、灰瓶、滾木之類,一應完全。   黑虎在城下暗想:「蘇兄,你出來與我商議,方可退兵,為何懼哉,反不出戰,這是何說。」沒奈何,暫且回兵。探馬報與侯虎。侯虎道:「請。」黑虎上帳坐$ 領四十萬人馬,兵取游魂關;又反了南伯侯鄂順,領人馬二十萬取三山關;天下已反了四百鎮諸侯。黃飛虎歎曰:「二鎮兵起,天下慌慌,生民何日得安!」忙發令箭,命將緊守關隘。此話不表。   且言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因神仙一千五百年犯了殺戒,乃年積月累,天下大亂一場,然後復定。一則姜子牙該斬將封神,成湯天下該滅,周室將興,因此玉虛宮住講道教。太乙真人閑坐洞中,只聽崑崙山玉虛官白鶴童子持玉札到山。太乙真人接玉札,望玉虛官拜罷。白鶴童子曰:「姜子牙不久下山,請師叔把靈珠子送下山去。」太乙真人曰:「我已知道了。」白鶴童子回去。不表。太乙真人送這一位老爺下山。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十二回    陳塘關哪吒出世     金光洞裏有奇珍,降落塵寰輔至仁。周室已生佳氣色;商家應自滅精神。從來泰運多梁棟,自古昌期有劫燐。戊午時中逢甲子,漫嗟朝野盡沉淪。   話說陳塘關有一總兵官,姓李,名靖,自幼訪道修真,拜西崑崙度厄真人為師,學成五行遁術。因仙道難成,故遣下山輔佐紂王,官居總兵,享受人間之富貴。元配殷氏,生有二子:長曰金吒,次曰木吒。殷夫人後又懷孕在身,已及三年零六個月,倘不生產。李靖時常心下憂疑,一日,指夫人之腹,言曰:「孕懷三載有餘,尚不降生,非妖即怪。」夫人亦煩惱曰:「此孕定非吉兆,教我日夜憂心。」李靖聽說,心下甚是不樂。當晚夜至三更,夫人睡得正濃,夢見一道人,頭挽雙髻,身著道服,逕進香房。夫人叱曰:「這道人甚不知理。此乃內室,如何逕進,著實可惡!」道人曰:「夫人快接麟兒!」夫人未及答,只見道人將一物往夫人懷中一送,夫人猛然驚醒,駭出一身冷汗。忙喚醒李總兵曰:「適纔夢中……如此如此……」說了一遍。言未畢時,殷夫入已覺腹中疼痛。靖急起來,至前廳坐下。暗想:「懷身三年零六個月,今夜如此,莫非降生,凶吉尚未可知。」正思慮間,只見兩個侍兒,慌忙前來:「啟老爺:夫人生下一個妖精來了!」李靖聽說,急忙來至香房,手執寶劍,只見房裏一團紅氣,滿屋異香。有一肉毬,滴溜溜圓轉如輪。李靖大驚,望肉毬上一劍砍去,劃然有聲。分開肉毬,跳出一個小孩兒來,滿地紅光,面如傅粉,右手套一金鐲,肚腹上圍著一塊紅綾,金光射目。──這位神聖下世,出在陳塘關,乃姜子牙先行官是也;靈珠子化身。金鐲是「乾坤圈」,紅綾名曰「混天綾。」此物乃是乾元山鎮金光洞之寶。表過不題。──只見李靖砍開肉毬,見一孩兒滿地上跑。李靖駭異,上前一把抱將起來,分明是個好孩子,又不忍作為妖怪壞他性$ ,快去快來。恐怕你爺爺操練回來。」哪吒應道:「孩兒曉得。」哪吒同家將出得關來,正是五月天氣,也就著實炎熱。但見:     太陽真火煉塵埃,綠柳嬌禾欲化灰。行旅畏威慵舉步;佳人怕熱懶登臺。涼亭有暑如煙燎;水閣無風似火埋。漫道荷香來曲院,輕雷細雨始開懷。   話說哪吒同家將出關,約行一里之餘,天熱難行。哪吒走得汗流滿面,乃叫家將:「看前面樹陰之下,可好納涼?」家將來到綠柳陰中,只見薰風蕩蕩,煩襟盡解,急忙走回來,對哪吒稟曰:「稟公子,前面柳蔭之內,甚是清涼,可以避暑。」哪吒聽說,不覺大喜;便走進林內;解開衣帶,舒放襟懷,甚是快樂。猛忽的見那壁廂清波滾滾,綠水滔滔,真是兩岸垂楊風習習,崖傍亂石水潺潺。哪吒立起身來,走到河邊,叫家將:「我方纔走出關來,熱極了,一身是汗。如今且在石上洗一個澡。」家將曰:「公子仔細,只怕老爺回來,可早些回去。」哪吒曰:「不妨。」脫了衣裳,坐在石上,把七尺混天綾放在水裏,蘸水洗澡,不知這河是九灣河,是東海口上。哪吒將此寶放在水中,把水俱映紅了。擺一擺,江河晃動,搖一搖,乾坤動撼。那哪吒洗澡,不覺那水晶宮已愰的亂響。   不說那哪吒洗澡,且說東海敖光在水晶宮坐,只聽得宮闕震響,敖光忙喚左右,問曰:「地不該震,為何宮殿愰搖?」傳與巡海夜叉李艮,看海口是何物作怪。」夜叉來到九灣河一望,見水俱是紅的,光華燦爛,只見一小兒將紅羅帕蘸水洗澡。夜叉分水,大叫曰:「那孩子將甚麼作怪東西,把河水映紅,宮殿搖動?」哪吒回頭一看,見水底一物,面如藍靛,發似硃砂,巨口獠牙,手持大斧。哪吒曰:「你那畜生,是個甚麼東西,也說話?」夜叉大怒:「吾奉主公點差巡海夜叉,怎罵我是畜生?」分水一躍,跳上岸來,望哪吒頂上一斧劈來。哪吒正赤身站立,見夜叉來得勇猛,將身躲過,把右手套的乾坤圈望空中一舉。此寶原係崑崙山玉虛宮所賜太乙真人鎮金光洞之物,夜叉那裏經得起,那寶打將下來,正落在夜叉頭上,只打的腦漿迸流,即死於岸上。哪吒笑曰:「把我的乾坤圈都污了。」復到石上坐下,洗那圈子。水晶宮如何經得起此二寶震撼,險些兒把宮殿俱愰倒了。敖光曰:「夜叉去探事未回,怎的這等凶惡!」正說話間,只見龍兵來報:「夜叉李艮被一孩童打死在陸地,特啟龍君知道。」敖光大驚:「李艮乃靈霄殿御筆點差的,誰敢打死?」敖光傳令:「點龍兵,待吾親去,看是何人!」話未了,只見龍王三太子敖丙出來,口稱:「父王,為何大怒?」敖光將李艮打死的事說了一遍。三太子曰:「父王請安。孩兒出$  話說子牙在岐山布斗,刮三日大風,凜凜似朔風一樣。三軍歎曰:「天時不正,國家不祥,故有此異事。」過了一兩個時辰,半空中飄飄蕩蕩落下雪花來。紂兵怨言:「吾等單衣鐵甲,怎耐凜冽嚴威!」正在那裏埋怨,不一時,鵝毛片片,亂舞梨花,好大雪!怎見得:     瀟瀟灑灑,密密層層。瀟瀟灑灑,一似豆稭灰;密密層層,猶如柳絮舞。起初時,一片,兩片,似鵝毛風捲在空中;次後來,千團,萬團,如梨花雨打落地下。高山堆疊,獐狐失穴怎能行,溝澗無蹤,苦殺行人難進步。霎時間銀粧世界,一會家粉砌乾坤。客子難沽酒,蒼翁苦覓梅。飄飄蕩蕩裁蝶翅,疊疊層層道路迷。豐年祥瑞從天降,堪賀人間好事宜。   魯雄在軍中對費、尤曰:「七月秋天,降此大雪,世之罕見。」魯雄年邁,怎禁得這等寒冷。費、尤二人亦無計可施。三軍都凍壞了。且說子牙在岐山上,軍士人人穿起棉襖,帶起斗笠,感丞相恩德,無不稱謝。子牙問:「雪深幾尺?」武吉回話:「山頂上深二尺,山腳下風旋下去,深有四五尺。」子牙復上土臺,披髮仗劍,口中念念有詞,把空中彤雲散去,現出紅日當空,一輪火傘,霎時雪都化水,往山下一聲響,水去的急,聚在山凹裏。子牙見日色且勝,有詩為證:     真火原來是太陽,初秋積雪化汪洋。玉虛秘授無窮妙,欲凍商兵盡喪亡。   話說子牙見雪消水急,滾湧下山,忙發符印,又刮大風。只見陰雲佈合,把太陽掩了。風狂凍冽,不亞嚴冬。霎時間把岐山凍作一塊汪洋。子牙出營來,看紂營旛幢盡倒;命南宮适、武吉二將:「帶二十名刀斧手下山,進紂營,把首將拿來!」二將下山,逕入營中。見三軍凍在冰裏,將死者且多;又見魯雄、費仲、尤渾三將在中軍。刀斧手上前擒捉,如同囊中取鈔一般,把三人捉上山來見子牙。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四十回    四天王遇丙靈公     魔家四將號天王,惟有青雲劍異常。彈動琵琶人已絕,撐開珠傘日無光。莫言烈焰能焚斃,且說花狐善食強。縱有幾多希世寶,丙靈一遇命先亡。   話說南宮适、武吉將三人拿到轅門,通報;子牙命:「推進來。」魯雄站立;費、尤二賊跪下。子牙曰:「魯雄,時務要知,天心要順,大理要明,真假要辨。方今四方知紂稔惡,棄紂歸周,三分有二,何苦逆天,自取殺身之禍。今已被擒,倘有何說?」魯雄大喝曰:「姜尚!爾曾為紂臣,職任大夫;今背主求榮,非良傑也。吾今被擒,食君之祿,當死君之難,今日有死而已,又何必多言。」子牙命且監於後營。復到土臺上,布起罡斗,隨把彤雲散了,現出太陽,日色如火一般,把岐山$ 而棲,賢臣擇主而仕。』小姐今日固執,三軍已知土行孫成親。小姐縱冰清玉潔,誰人信哉。小姐請自三思!」鄧嬋玉被土行孫一席話說得低頭不語。土行孫見小姐略有回心之意,又近前促之曰:「小姐自思,你是香閨豔質,天上奇葩;不才乃夾龍山門徒,相隔不啻天淵。今日何得與小姐覿體相親,情同夙覯?」便欲上前,強牽其衣。小姐見此光景,不覺粉面通紅,以手拒之曰:「事雖如此,豈得用強!候我明日請命與父親,再成親不遲。」土行孫此時情興已迫,按納不住,上前一把摟定;小姐抵死拒住。土行孫曰:「良時吉日,何必苦推,有誤佳期。」竟將一手去解其衣。小姐雙手推托,彼此扭作一堆。小姐終是女流,如何敵得土行孫過。不一時,滿面流汗,喘吁氣急,手已酸軟。土行孫乘隙將右手插入裏衣。嬋玉及至以手攩抵,不覺其帶已斷。及將雙手揝住裏衣,其力愈怯。土行孫得空,以手一抱,暖玉溫香,已貼滿胸懷。檀口香腮,輕輕緊搵。小姐嬌羞無主,將臉左右閃賺不得,流淚滿面曰:「如是恃強,定死不從!」土行孫那裏肯放,死死壓住。彼此推扭,又有一個時辰。土行孫見小姐終是不肯順從,乃紿之曰:「小姐既是如此,我也不敢用強,只恐小姐明日見了尊翁變卦,無以為信耳。」小姐忙曰:「我此身已屬將軍,安有變卦之理。只將軍肯憐我,容見過父親,庶成我之節;若我是有負初心,定不逢好死。」土行孫曰:「既然如此,賢妻請起。」土行孫將一手摟抱其頸,輕輕扶起。鄧嬋玉以為真心放他起來,不曾提防,將身起時,使用一手推開土行孫之手。土行孫乘機將雙手插入小姐腰裏,抱緊了一拎,腰已鬆了,裏衣逕往下一卸。鄧嬋玉被土行孫所算,及落手相持時,已被雙肩隔住手,如何得下來!小姐展掙不住,不得已言曰:「將軍薄倖!既是夫妻,如何哄我?」土行孫曰:「若不如此,賢妻又要千推萬阻。」小姐惟閉目不言,嬌羞滿面,任土行孫解帶脫衣。二人扶入錦被,嬋玉對土行孫曰:「賤妾係香閨幼稚,不識雲雨,乞將軍憐護。」土行孫曰:「小姐嬌香豔質,不才飲德久矣,安敢狂逞。」正是:翡翠衾中,初試海棠新血;鴛鴦枕上,漫飄桂蕊奇香。彼此溫存,交相慕戀,極人間之樂,無過此時矣。後人有詩單道子牙妙計,成就二人美滿前程。詩曰:     妙算神機說子牙,運籌幃幄更無差。百年好事今朝合,其把紅絲孟浪誇。   話說土行孫與鄧嬋玉成就夫婦。一夜晚景已過。次日,夫妻二人起來,梳洗已畢。土行孫曰:「我二人可至前殿,叩謝姜丞相與我師尊撫育成就之恩。」嬋玉曰:「此事固當要謝,但我父親昨日不知敗於何地,豈有父子事兩$ 個吃了,自覺甘甜香美,非同凡品:「好豆兒,不若一總吃了罷。」剛吃了時,忽然想起:「來尋兵器,如何在此閑玩?」忙出洞來,過了石橋,及至回頭,早不見洞府。殿下心疑,不覺渾身骨頭響,左邊肩頭上忽冒出一隻手來。殿下著慌,大驚失色。只見右邊又是一隻。一會兒忽長出三頭,六臂,把殷郊只唬得目瞪口呆,半晌無語。只見白雲童兒來前叫曰:「師兄,師父有請。」殷郊這一會略覺神思清爽,面如藍靛,髮似硃砂,上下獠牙,多生一目,愰愰蕩蕩,來至洞前。廣成子拍掌笑曰:「奇哉!奇哉!仁君有德,天生異人。」命殷郊進洞,至桃園內,廣成子傳與方天畫戟,言曰:「你先下山,前至西岐,我隨後就來。」道人取出番天印、落魂鐘、雌雄劍付與殷郊。殷郊即時拜辭下山。廣成子曰:「徒弟,你且住。我有一事對你說。吾將此寶盡付與你,須是順天應人,東進五關,輔周武,興弔民伐罪之師,不可改了念頭,心下狐疑,有犯天譴,那時悔之晚矣。」殷郊曰:「老師之言差矣!周武明德聖君,吾父荒淫昏虐,豈得錯認,有辜師訓。弟子如改日前言,當受犁鋤之厄。」道人大喜。殷郊拜別師尊。正是:     殿下實心扶聖主,只恐傍人起禍殃。   話說殷郊離了九仙山,借土遁往西岐前來。正行之間,不覺那遁光飄飄,落在一座高山。怎見得好山,有讚為證,讚曰:     沖天占地,轉日生雲。沖天處尖峰矗矗,占地處遠脈迢迢。轉日的,乃嶺頭松鬱鬱;生雲的,乃崖下石磷磷。松鬱鬱,四時八節常青;石磷磷,萬年千載不改。林中每聽夜猿啼,澗內常見妖蟒過。山禽聲咽咽,走獸吼呼呼。山獐山鹿,成雙作對紛紛走;山鴉山雀,打陣攢群密密飛。山草山花看不盡,山桃山果應時新。雖然崎險不堪行,卻是神仙來往處。   話說殷郊纔看山巔險峻之處,只聽得林內一聲鑼響,見一人面如藍靛,髮似硃砂,騎紅砂馬,金甲紅袍,三隻眼,拎兩根狼牙棒,那馬如飛奔上山來,見殷郊三頭六臂,也是三隻眼,大呼曰:「三首者乃是何人,敢來我山前探望?」殷郊答曰:「吾非別人,乃紂王太子殷郊是也。」那人忙下馬,拜伏在地,口稱:「千歲為何往此白龍山上過?」殷郊曰:「吾奉師命,往西岐去見姜子牙。」話未曾了,又一人帶扇雲盔、淡黃袍、點鋼槍、白龍馬,面如傅粉,三綹長髯,也奔上山來,大呼曰:「此是何人?」藍臉的道:「快來見殷千歲。」那人也是三隻眼,滾鞍下馬,拜伏在地。二人同曰:「且請千歲上山,至寨中相見。」三人步行至山寨,進了中堂。二人將殷郊扶在正中交椅上,納頭便拜。殷郊忙扶起,問曰:「二位高姓大名?」那藍臉的$ 住:「老師,沒來由你為姜尚與弟子變顏,實係偏心;倘一時失體,不好看相。」廣成子又一劍劈來。殷郊曰:「老師何苦為他人不顧自己天性,則老師所謂『天道、人道』,俱是矯強?」廣成子曰:「此是天數,你自不悔悟,違背師言,必有殺身之禍!」復又一劍砍來。殷郊急得滿面通紅,曰:「你既無情待我,偏執己見,自壞手足,弟子也顧不得了!」乃發手還一戟來。師徒二人戰未及四五合,殷郊祭番天印打來。廣成子著慌,借縱地金光法逃回西岐至相府。正是:     番天印傳殷殿下,豈知今日打師尊。   話說廣成子回相府,子牙迎著,見廣成子面色不似平日,忙問今日會殷郊詳細。廣成子曰:「彼被申公豹說反。吾再三苦勸,彼竟不從;是吾怒起,與他交戰。那孽障反祭番天印來打我;吾故此回來,再做商議。」子牙不知番天印的利害,正說之間,門官報:「燃燈老爺來至。」二人忙出府迎接。至殿前,燃燈對子牙曰:「連吾的琉璃燈也來尋你一番,俱是天數。」子牙曰:「尚該如此,理當受之。」燃燈曰:「殷郊的事大,馬善的事小;待吾先收了馬善,再做道理。」乃謂子牙曰:「你須得……如此如此,方可收服。」子牙俱依此計。次日,子牙單人獨騎出城,坐名「只要馬善來見我!」左右報馬報入中軍:「啟千歲爺:姜子牙獨騎出城,只要馬善出戰。」殷郊自思:「昨日吾師出城見我,未曾取勝;今日令子牙單騎出城要馬善,必有緣故。且令馬善出戰,看是如何。」馬善得令,拎鎗上馬,出轅門,也不答話,直取子牙。子牙手中劍赴面相迎。未及數合,子牙也不歸營,望東南上逃走。馬善不知他的本主等他,隨後趕來。未及數射之地,只見柳陰之下立著一個道人,讓過子牙,當中阻住,大喝曰:「馬善!你可認得我?」馬善只推不知,就一鎗來刺。燃燈袖內取出琉璃望空中祭起,那琉璃望下掉來。馬善抬頭看見,及待躲時,燃燈忙令黃巾力士:「可將燈焰帶回靈鷲山去。」正是:     仙燈得道現人形,反本還元歸正位。 話說燃燈收了馬善,令力士帶上靈鷲山去了。不提。   且說探馬來報入中軍:「啟千歲:馬善追趕姜尚,只見一陣光華,止有戰馬,不見了馬善。未敢擅專,請令定奪。」殷郊聞報,心下疑惑,隨傳令:「點砲出營,定與子牙立決雌雄。」只見燃燈收了馬善,方回來與廣成子共議:「殷郊被申公豹說反,如之奈何?」正說之間,探馬報入相府:「有殷殿下請丞相答話。」燃燈曰:「子牙公,你去得。你有杏黃旗,可保其身。」子牙忙傳令,同眾門人出城。砲聲響亮,西岐門開,子牙一騎當先,對殷郊言曰:「殷郊,你負師命,難免$ 乒乓乓,如同陣前砲響;轟轟烈烈,卻似鑼鼓齊鳴。只燒得男啼女哭叫皇天,抱女攜兒無處躲。姜子牙總有玅法不能施;周武王德政天齊難逃避。門人雖有,各自保守其軀;大將英雄,盡是獐跑鼠竄。正是災來難避無情火,慌壞青鸞斗闕仙。   話說武王聽得各處火起,連宮內生煙,武王跪在丹墀,告祈后土、皇天曰:「姬發不道,獲罪於天,降此大厄,何累於民?只願上天將姬發盡戶滅絕,不忍萬民遭此災厄。」俯伏在地,放聲大哭。且說羅宣將萬鴉壺開了,萬只火鴉飛騰入城,口內噴火,翅上生煙;又用數條火龍,把五龍輪架在當中,只見赤煙駒四蹄生烈焰,飛煙寶劍長紅光,那有石牆、石壁燒不進去。又有劉環接火,頃刻齊休,畫閣雕梁,即時崩倒。正是:     武王有福逢此厄,自有高人滅火時。   話說羅宣正燒西岐,來了鳳凰山青鸞斗闕的龍吉公主──乃是昊天上帝親生,瑤池金母之女;只因有念思凡,貶在鳳凰山青鸞斗闕,今見子牙伐紂,也來助一臂之力。正值羅宣來燒西岐,娘娘就假此好見子牙。遂跨青鸞來至。遠遠的只見火內有千萬火鴉,忙叫:「碧雲童兒,將霧露乾坤網撒開,往西岐火內一罩。」此寶有相生相剋之妙,霧露者乃是真水;水能克火,故此隨即息滅,即時將萬隻火鴉盡行收去。羅宣正放火亂燒,忽不見火鴉。往前一看,見一道姑,戴魚尾冠,穿大紅絳綃衣。羅宣大呼:「乘鸞者乃是何人,敢滅吾之火?」公主笑曰:「吾乃龍吉公主是也。你有何能,敢動惡意,敢逆天心,來害明君,吾特來助陣。你可速回,毋取滅亡之禍。」羅宣大怒,將五龍輪劈面打來。公主笑曰:「我知道你只有這些伎倆。你可盡力發來!」乃忙取四海瓶拏在手中,對著五龍輪;只見一輪竟打在瓶裏去了。──火龍進入於海內,焉能濟事!羅宣大叫一聲,把萬里起雲煙射來。公主又將四海瓶收住去了。劉環大怒,腳踏紅焰,仗劍來取。公主把臉一紅,將二龍劍望空中一丟。劉環那裏經得起,隨將劉環斬於火內。羅宣忙現三首六臂,祭照天印打龍吉公主。公主把劍一指,此印落於火內,又將劍丟起去。羅宣情知難拒,撥赤煙駒就走。公主再把二龍劍丟起,正中赤煙駒後臂。赤煙駒自倒,將羅宣撞下火來,借火遁而逃。公主忙施雨露,且救了西岐火焰,好見子牙。怎見得好雨,有讚為證:     瀟瀟灑灑,密密沉沉。瀟瀟灑灑,如天邊墜落明珠;密密沉沉,似海口倒懸滾浪。初起時,如拳大小;次後來,甕潑盆傾。溝壑水飛千丈玉,澗泉波浪萬條銀。西岐城內看看滿,低凹池塘漸漸平。真是武王有福高明助,倒瀉天河往下傾。   話說龍吉公主施雨救滅西岐火焰,滿$ 子牙聞之大喜,忙令相見畢。且說廣成子見殷郊阻兵於此,子牙拜將又近,問燃燈曰:「老師,如今殷郊不得退,如之奈何?」燃燈曰:「番天印利害,除非取了玄都離地焰光旗,西方取了青蓮寶色旗。如今止有了玉虛杏黃旗,殷郊如何伏得他,必先去取了此旗方可。」廣成子曰:「弟子願往玄都,見師伯走一遭。」燃燈曰:「你速去!」廣成子借縱地金光法往玄都來,不一時來至八景宮玄都洞。真好景致!怎見得,有讚為證:     金碧輝煌,珠玉燦爛。菁蔥婆娑,蒼苔欲滴。仙鸞仙鶴成群,白鹿白猿作對。香煙縹緲沖霄漢,彩色氤氳遶碧空。霧隱樓臺重疊疊,霞盤殿閣紫陰陰。祥光萬道臨福地,瑞氣千條照洞門。大羅宮內金鐘響,八景宮開玉磬鳴。開天闢地神仙府,纔是玄都第一重。   話說廣成子至玄都洞,不敢擅入,等候半晌,只見玄都大法師出來,廣成子上前稽首,口稱:「道兄,煩啟老師,弟子求見。」玄都大法師至蒲團前啟曰:「廣成子至此,求見老師。」老子曰:「廣成子不必著他進來,他來是要離地焰光旗;你將此旗付與他去罷。」玄都大法師隨將旗付與廣成子,曰:「老師吩咐,你去罷,不要進見了。」廣成子感謝不盡,將旗高捧,離了玄都,逕至西岐,進了相府。子牙接見,拜了焰光旗。廣成子又往西方極樂之鄉來。縱金光,一日到了西方勝境,──比崑崙山大不相同。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寶焰金光映日明,異香奇彩更微精。七寶林中無窮景,八德池邊落瑞瓔。素品仙花人罕見,笙簧仙樂耳更清。西方勝界真堪羨,真乃蓮花瓣裏生。   話說廣成子站立多時,見一童子出來,廣成子曰:「那童子,煩你通報一聲,說廣成子相訪。」只見童子進去,不一時,童子出來,道:「有請。」廣成子見一道人,身高丈六,面皮黃色,頭挽抓髻,向前稽首,分賓主坐下。道人曰:「道兄乃玉虛門下,久仰清風,無緣會晤;今幸至此,實三生有緣。」廣成子謝曰:「弟子因犯殺戒,今被殷郊阻住子牙拜將日期,今特至此,求借青蓮寶色旗,以破殷郊,好佐周王東征。」接引道人曰:「貧道西方乃清淨無為,與貴道不同,以花開見我,我見其人,乃蓮花之像,非東南兩度之客。此旗恐惹紅塵,不敢從命。」廣成子曰:「道雖二門,其理合一。以人心合天道,豈得有兩。南北東西共一家,難分彼此。如今周王是奉玉虛符命,應運而興,東西南北,總在皇王水土之內。道兄怎言西方不與東南之教同。古語云:『金丹舍利同仁義,三教原來是一家。』」接引道人曰:「道人言雖有理,只是青蓮寶色旗染不得紅塵。奈何!奈何!」二人正論之間,後邊來了一$ 在桌上,只見黃飛虎拈的是青龍關;洪錦拈的是佳夢關。二將各掛紅簪花,每一路分兵十萬。黃飛虎的先行是鄧九公;黃明、周紀、龍環、吳謙、黃飛豹、黃飛彪、黃天祿、黃天爵、黃天祥、太鸞、鄧秀、趙昇、孫焰紅,擇吉日祭旗,往青龍關去了。洪錦的先行是季康;南宮适、蘇護、蘇全忠、辛免、太顛、閎夭、祁恭、尹籍,分兵十萬,往佳夢關去了。離了汜水關,一路上浩浩軍威,人喊馬嘶,三軍踴躍,過了些重山重水,縣府州衙,哨馬報入中軍:「前至佳夢關了。」洪錦傳令安營。立了大寨。三軍吶喊,洪錦陞帳,眾將參謁。洪錦曰:「兵行百里,不戰自疲。俟次日誰先取關走一遭?」季康應聲:「願往。」洪錦許之。   季康次日,上馬提刀,至關下搦戰。佳夢關主將胡升、胡雷、徐坤、胡雲鵬正議退兵,只見報馬入帥府:「啟總兵:周將請戰。」胡升問:「誰人退周將走一遭?」傍有徐坤領令,全裝甲冑出關。季康認得是徐坤,大呼曰:「徐坤,今日天下盡屬周王,汝何為尚逆天命而強戰也?」徐坤大罵:「反賊!諒爾不過一走使耳,你有何能,敢出大言!」縱馬搖鎗直取。季康手中刀赴面交還。兩馬相交,大戰五十餘合。季康口中念念有詞,只見頂上一道黑氣,黑氣中現一狗頭。正酣戰之間,徐坤被狗夾臉一口,徐坤未曾防備,怎經得一口,不覺手中鎗法大亂,早被季康手起一刀,揮於馬下,梟了首級,掌鼓進營報功。不題。   且說報馬報與胡升,說徐坤陣亡。胡升心下甚是不樂。次日,左右又報:「有周將討戰。」胡升令胡雲鵬走一遭。雲鵬領令上馬,提斧出得關來。看來將乃是蘇全忠。胡雲鵬大罵:「反賊!天下反完了,你也不可反。你姐姐是朝陽寵后,這等忘本!你好生坐在馬上,待吾來擒你!」二馬撥開,鎗斧併舉,大戰龍潭虎穴。戰有三四十合,胡雲鵬不覺汗流。正是:     征雲慘淡遮紅日,海沸江翻神鬼愁。 胡雲鵬那裏是蘇全忠對手,只殺得馬仰人翻,措手不及,被蘇全忠大呼一聲,把胡雲鵬刺於馬下,梟了首級,回營見洪錦報功。哨馬又報入關中,報與主將曰:「胡雲鵬失機陣亡。」胡升與胡雷曰:「賢弟,今兩陣連失二將,天命可知。況今天下歸周,非止一處,俺弟兄商議,不若歸周,以順天時,亦不失豪傑之所為。」胡雷曰:「長兄之言差矣!我等世受國恩,享天下高爵厚祿,今當國家多事之秋,不思報本,以分主憂,而反說此貪生之語。常言道:『主憂臣辱。」以死報國,理之當然。長兄切不可提此傷風敗俗之言!待吾明日定要成功。」胡升默然無言可對。各歸營中歇息。   次日,胡雷奮勇出關,向周營討戰。報馬報入中軍,$ 行營寨柵,如何抵攩。倘潼關余家父子衝殺過來,如何濟事!」二人心下甚是焦悶。   且說余化龍父子六人在潼關城上來看,周營煙火全無,空立旗旛寨柵,余達曰:「乘周營諸將有難,吾等領兵下關,一齊殺出,只此一陣成功,卻不為美!」余德曰:「長兄,不必勞師動眾,他自然盡絕,也使傍人知我等玅法無邊。──不動聲色,令周兵六十萬餘人自然滅絕。」父子五人齊曰:「妙哉!妙哉!」──看官:此正是武王有福,不然,若依余達之言,則周營兵將死無噍類。正是:     洪福已扶仁聖主,徒令余德逞奇謀。   話說楊戩見子牙看看病勢危急,心下著慌,與哪吒共議曰:「師叔如此狼狽,呼吸俱難,如之奈何。」話猶未了,只見半空中黃龍真人跨鶴而來。楊戩、哪吒迎接黃龍真人至中軍坐下,真人曰:「楊戩,你師父可曾來?」楊戩答曰:「不曾來。」真人曰:「他原說先來,如今該會萬仙陣了。」話未絕時,又聽得玉鼎真人自空中來至。楊戩迎迓,拜罷;玉鼎真人起身,入內營來看子牙,見子牙如此模樣,真人點頭歎曰:「雖是帝王之師,好容易!正是你:     七死三災今已滿,清名留在簡篇中。」   玉鼎真人歎息不已,隨命楊戩:「你再在火雲洞走一遭。」楊戩領命,借著土遁往火雲洞而來,如風雲一樣。看看來至山腳下,好山,真無限的景致,有奇花馥馥,異香依依。怎見得,有賦為證,賦曰:     勢連天界,名號火雲。青青翠翠的喬松,龍鱗重疊;猗猗挺挺的秀竹,鳳尾交加;蒙蒙茸茸的碧草,龍鬚柔軟;古古怪怪的古樹,鹿角丫叉。亂石堆山,似大大小小的伏虎;老藤掛樹,似灣灣曲曲的騰蛇。丹壁上更有些分分明明的金碧影;低澗中只見那香香馥馥的瑞蓮華。洞府中鎖著那氤氤氳氳的霧靄;青巒上籠著爛爛熳熳的煙霞。對對彩鸞鳴,渾似那咿咿啞啞的律呂;雙雙丹鳳嘯,恍疑是嘹嘹喨喨的笙笳。碧水跳珠,點點滴滴從玉女盤中泄出;虹霓流彩,閃閃灼灼自蒼龍嶺上飛斜。真個是:福地無如仙境好,火雲仙府勝玄都。   話說楊戩看罷景致,不敢擅入;少時,見一水火童子出來,楊戩上前稽首曰:「敢煩師兄借傳一語,楊戩求見。」童子認得楊戩,忙回禮曰:「師兄少待。」童子回言畢,進洞府來:「啟老爺:外面有楊戩求見。」伏義聖人曰:「著他進來。」那童子復至外面:「楊戩進見。」楊戩至蒲團前,倒身下拜:「弟子楊戩願老爺聖壽無疆!」拜罷,將書呈上。伏羲展玩,書曰:     「弟子黃龍真人、玉鼎真人薰沐頓首,謹書上啟闢天開地昊皇上帝寶座下:弟子仰仗三教,演習靈文,自宜默守蒲團,豈敢冒言瀆奏。$ ,各架土遁,往空中等候三妖來至。有詩讚之,詩曰:     一道光華隱法身,修成幻化合天真。驅龍伏虎生來妙,今日三妖怎脫神。   話說妲己與胡喜媚、王貴人在宮中還吃了幾個宮人,方纔起身。一陣風響,三妖起在空中,往前要走,只見楊戩看見風響,隨與雷震子、韋護曰:「孽怪來也!各要小心!」楊戩拎寶劍大呼曰:「怪物休走!吾來也!」九頭雉雞精見楊戩仗劍趕來,舉手中劍罵道:「我們姊妹斷送了成湯天下,與你們的功名,你反來害我等,何無天理也!」楊戩大怒曰:「業畜休得多言,早早受縛!吾奉姜元帥將令,特來擒你!不要走,吃吾一劍!」雉雞精舉劍來迎。雷震子黃金棍打來,早有九尾狐狸精雙刀架住。韋護降魔杵打來,玉石琵琶精用繡鸞刀敵住。三妖與楊戩等三人戰,未及三五回合,三妖架妖光逃走;楊戩與雷震子、韋護恐有失,緊緊趕來。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妖光蕩蕩,冷氣颼颼。妖光蕩蕩,旭日無光;冷氣颼颼,乾坤黑暗。黃河漠漠怪塵飛,黑霧漫漫妖氣慘。雉雞精、狐狸精、琵琶精往前逃,似電光飛閃;雷震子與楊戩併韋護緊追隨,如驟雨狂風。三妖要命,恍如弩箭離弦,那顧東西南北;三聖爭功,恰似葉落隨風,豈知流行坎止。雷震性起,追得狐狸有穴難尋;楊戩心忙,趕得雉雞上天無路。琵琶性巧欲騰挪;韋護英明驅壓定。這也是三妖作過罪業多,故遇著三聖立功能取命。   話說那楊戩追趕九頭雉雞精,往前多時,看看趕上,楊戩取出哮天犬祭在空中;那犬乃仙犬修成靈性,見妖精舞爪張牙,趕上前一口,將雉雞頭咬吊了一個。那妖精也顧不得疼痛,帶血逃災。楊戩見犬傷了他一頭,依舊走了,心下著忙,急駕土遁緊追。雷震子追狐狸,韋護追琵琶精,緊緊不捨。只見前面兩首黃旛,空中飄蕩,香煙靄靄,遍地氤氳。不知是誰來了,且聽下回分解。第九十七回    摘星樓紂王自焚      紂王暴虐害黔黎,國事紛紛日夜迷。良飲不知民血盡,荒淫那顧鬼神悽。      蠆盆宮女真殘賊,焚炙忠良類虎鯢。報應昭昭須不爽,旗懸太白古今題。   話說楊戩正趕雉雞精,見前面黃旛隱隱,寶蓋飄揚,有數對女童分於左右,當中一位娘娘,跨青鸞而來,乃是女媧娘娘駕至。怎見得,有詩為證:     一天瑞彩紫霞浮,香靄氤氳擁鳳軥。展翅鸞凰皆雅馴,飄颻童女自優遊。     旛幢繚繞迎華蓋,瓔珞飛揚罩冕旒。止為昌期逢泰運,故教仙聖至中州。   話說女媧娘娘跨青鸞而來,阻住三個妖怪之路。三妖不敢前進,按落妖光,俯伏在地,口稱:「娘娘聖駕降臨,小畜有失迴避,望娘娘恕罪。$ 王魔等上壇受封。」不一時,清福神用旛引王魔等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王魔等昔在九龍島潛修大道,奈根行之未深,聽唆使之萋菲,致拋九轉功夫,反受血刃之苦。此亦自作之愆,莫怨彼蒼之咎。特敕封爾等為鎮守靈霄寶殿四聖大元帥。永承欽命,慰爾幽魂。     王 諱魔  楊 諱森     高 諱體乾  李 諱興霸。」   王魔等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又命柏鑑:「引趙公明等上壇受封。」不一時,清福神用旛引趙公明等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趙公明昔修大道,已證三乘根行;深入仙鄉,無奈心頭火熱。德業迴超清淨,其如妄境牽纏。一墮惡趣,返真無路。生未能入大羅之境,死當受金誥之封。特敕封爾為金龍如意正一龍虎玄壇真君之神;率領部下四位正神,迎祥納福,追逃捕亡。爾其欽哉!     招寶天尊 蕭 諱昇  納珍天尊 曹 諱寶     招財使者 陳諱九公  利市仙官 姚諱少司」   趙公明等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子牙又命柏鑑:「引魔家四將上壇受封。」少時,只見清福神用旛引魔禮青兄弟等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魔禮青等仗秘授之奇珍,有逆天命;逞兄弟之一體,致戮無辜。雖忠藎之可嘉,奈劫運之難躲。同時而盡,久入沉淪。今特敕封爾為四大天王之職;輔弼西方教典,立地水火風之相,護國安民,掌風調雨順之權。永修厥職,毋忝新綸。     增長天王 魔禮青掌青光寶劍一口 職風     廣目天王 魔禮紅掌碧玉琵瑟一面 職調     多文天王 魔禮海掌管混元珍珠傘 職雨     持國天王 魔禮壽掌紫金龍花狐貂 職順」   魔禮青等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子牙又命柏鑑:「引鄭倫等上壇受封。」不一時,清福神用旛引鄭倫等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鄭倫棄紂歸周,方慶良臣之得主,督糧盡粹,深勤跋涉之劬勞。未膺一命之榮,反罹陽九之厄。爾陳奇阻弔民伐之師,雖違天命;藎忠節於國,實有可嘉。總歸劫運,無用深嗟。茲特即爾等腹內之奇,加之位職。敕封爾等鎮守西釋山門、宣布教化、保護法寶、為哼哈二將之神。爾其恪修厥職,永欽成命。」鄭倫與陳奇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子牙又令柏鑑:「引余化龍父子上壇受封。」不一時,只見清福神用旛引余化龍等至壇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余化龍父子,拒守孤城,深切忠貞,一門死難,永堪華袞之封。特賜爾之新綸,當克襄乎上理;$ 使鮑叔為宰,辭曰:「臣,君之庸臣也。君加惠于臣,使不凍餒, 則是君之賜也。若必治國家者,則非臣之所能也。若必治國家者,則其管夷吾乎。 臣之所不若夷吾者五:寬惠柔民,弗若也;治國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信可結 于百姓,弗若也;制禮義可法于四方,弗若也;執枹鼓立于軍門,使百姓皆加勇 焉,弗若也。桓公曰:「夫管夷吾射寡人中鉤,是以濱于死。」鮑叔對曰:「夫為 其君動也。君若宥而反之,夫猶是也。」桓公曰:「若何?」鮑子對曰:「請諸魯。」 桓公曰:「施伯,魯君之謀臣也,夫知吾將用之,必不予我矣。若之何?」鮑子對 曰:「使人請諸魯,曰:『寡君有不令之臣在君之國,欲以戮之于群臣,故請之。』 則予我矣。」桓公使請諸魯,如鮑叔之言。 莊公以問施伯,施伯對曰:「此非欲戮之也,欲用其政也。夫管子,天下之才也, 所在之國,則必得志于天下。令彼在齊,則必長為魯國憂矣。」莊公曰:「若何?」 施伯對曰:「殺而以其尸授之。」莊公將殺管仲,齊使者請曰:「寡君欲親以為戮, 若不生得以戮于群臣,猶未得請也。請生之。」于是莊公使束縛以予齊使,齊使 受之而退。 比至,三釁、三浴之。桓公親逆之于郊,而與之坐而問焉,曰:「昔吾先君襄公筑 臺以為高位,田狩畢弋,不聽國政,卑聖侮士,而唯女是崇。九妃、六嬪,陳妾 數百,食必粱肉,衣必文繡。戎士凍餒,戎車待游車之裂,戎士待陳妾之餘。優 笑在前,賢材在後。是以國家不日引,不月長。恐宗廟之不掃除,社稷之不血食, 敢問為此若何?」管子對曰:「昔吾先王昭王、穆王,世法文、武遠績以成名,合 群叟,比校民之有道者,設象以為民紀,式權以相應,比綴以度,?本肇末,勸 之以賞賜,糾之以刑罰,班序顛毛,以為民紀統。」桓公曰:「為之若何?」管子 對曰:「昔者,聖王之治天下也,參其國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陵為之 終,而慎用其六柄焉。」 桓公曰:「成民之事若何?」管子對曰:「四民者,勿使雜處,雜處則其言哤,其 事易。」公曰:「處士、農、工、商若何?」管子對曰:「昔聖王之處士也,使就 閑燕;處工,就官府;處商,就市井;處農,就田野。 「令夫士,群萃而州處,閑燕則父與父言義,子與子言孝,其事君者言敬,其幼 者言弟。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 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士之子恒為士 「令夫工,群萃而州處,申其四時,辯其功苦,權節其用,論比協材,旦暮從事, 施于四方,以飭其子弟,相語以事,相示以巧,相陳以功。$ 為社稷也。若魯有罪,而受盟者逃,魯必不免,是 吾出而危之也。若為諸侯戮者,魯誅盡矣,必不加師,請為戮也。夫戮出于身實 難,自他及之何害?茍可以安君利國,美惡一心也。」 文子將請之于楚,樂王鮒曰:「諸侯有盟未退,而魯背之,安用齊盟?縱不能討, 又免其受盟者,晉何以為盟主矣,必殺叔孫豹。」文子曰:「有人不難以死安利其 國,可無愛乎!若皆恤國如是,則大不喪威,而小不見陵矣。若是道也果,可以 教訓,何敗國之有!吾聞之曰:『善人在患,弗救不祥;惡人在位,不去亦不祥。』 必免叔孫。」固請于楚而免之。 趙文子為室,斫其椽而礱之,張老夕焉而見之,不謁而歸。文子聞之,駕而往, 曰:「吾不善,子亦告我,何其速也?」對曰:「天子之室,斫其椽而礱之,加密 石焉;諸侯礱之;大夫斫之;士首之。備其物,義也;從其等,禮也。今子貴而 忘義,富而忘禮,吾懼不免,何敢以告。」文子歸,令之勿礱也。匠人請皆斫之, 文子曰:「止。為後世之見之也,其斫者,仁者之為也,其礱者,不仁者之為也。 趙文子與叔向游于九原,曰:「死者若可作也,吾誰與歸?」叔向曰:「其陽子乎! 文子曰:「夫陽子行廉直于晉國,不免其身,其知不足稱也。」叔向曰:「其舅犯 乎!」文子曰:「夫舅犯見利而不顧其君,其仁不足稱也。其隨武子乎!納諫不忘 其師,言身不失其友,事君不援而進,不阿而退。」 秦後子來奔,趙文子見之,問曰:「秦君道乎?」對曰:「不識。」文子曰:「公子 辱于敝邑,必避不道也。」對曰:「有焉。」文子曰:「猶可以久乎?」對曰:「鍼 聞之,國無道而年穀酥熟,鮮不五稔。」文子視日曰:「朝夕不相及,誰能俟五!」 文子出,子謂其徒曰:「趙孟將死矣!夫君子寬惠以恤後,猶怨不濟。今趙孟相 晉國,以主諸侯之盟,思長世之德,歷遠年之數,猶懼不終其身;今忨日而愒歲,怠 偷甚矣,非死逮之,必有大咎。」冬,趙文子卒。 平公有疾,秦景公使醫和視之,出曰:「不可為也。是謂遠男而近女,惑以生蠱; 非鬼非食,惑以喪志。良臣不生,天命不祐。若君不死,必失諸侯。」趙文子聞 之曰:「武從二三子以佐君為諸侯盟主,于今八年矣,內無苛慝,諸侯不二,子胡 曰『良臣不生,天命不祐』?」對曰:「自今之謂。和聞之曰:『直不輔曲,明不 規誾,拱木不生危,松柏不生埤。』」吾子不能諫惑,使至于生疾,又不自退而寵 其政,八年之謂多矣,何以能久!「文子曰:「醫及國家乎?」對曰:「上醫醫國, 其次疾人,固醫官也。」文子曰:「子稱蠱,何實生之$ 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 舜,舜授予,而吾子辭為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高曰:「昔者堯治天下, 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 自此始矣!夫子闔行邪?無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   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 ,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 性。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鳴;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 緡緡,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   夫子問於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 若縣宇。』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執留之狗成 思,蝯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 無耳者眾;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 ,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 於天。」   將閭葂見季徹曰:「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 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 」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螂之怒臂以當車軼,則必不勝 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臺多物將往投跡者眾。」將閭葂覤覤然驚曰:「 葂也汒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 ,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 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子貢南游於楚,反於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 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 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卬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 水若抽,數如泆湯,其名為槔。」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 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 ,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慚,俯而不對。 有間,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 以擬聖,於于以蓋眾,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 中道夭於聾盲跛蹇而比於人數,亦幸 「先生何為歎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 也。」弟子曰:「不然。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 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鳥止 於魯郊,魯君說之,為具太牢以饗之,奏九韶以樂之。鳥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 此之謂以己養養鳥也。若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 平陸而已矣。今休,款啟寡聞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載鼷以車馬,樂鴳以 鐘鼓也,彼又惡能無驚乎哉!」 山木第二十   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 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 喜,命豎子殺雁而烹之。豎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曰: 「殺不能鳴者。」明日,弟子問於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 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 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 ,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游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 ,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 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 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   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曰:「吾 學先王之道,修先君之業;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無須臾離居。然不免於患,吾是 以憂。」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術淺矣!夫豐狐文豹,棲於山林,伏於巖穴,靜也 ;夜行晝居,戒也;雖飢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於 罔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也。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願君刳形去 皮,洒心去欲,而游於無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朴,少私而 寡欲;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行,乃 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死可葬。吾願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君曰:「彼其 道遠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市南子曰:「君無形倨,無留居,以為君 車。」君曰:「彼其道幽遠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 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 與學鳩同於同也。   蹍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驁,兄則以嫗,大親則已矣。故曰,至禮有不人,至義不物,至 知不謀,至仁無親,至信辟金。   徹志之勃,解心之謬,去德之累,達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 六者,謬心也。惡欲喜怒哀樂六者,累德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蕩胸中 則正,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   道者,德之欽也;生者,德之胸也;性者,生之質也。性之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 。知者,接也;知者,謨也。知者之所不知,猶睨也。動以不得已之謂德,動無非我之謂治, 名相反而實相順也。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無己譽。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 。雖蟲能蟲,雖蟲能天。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況吾天乎人乎!   一雀適羿,羿必得之,或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是故湯以胞人籠伊尹,秦穆公 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介者拸畫,外非譽也;胥靡登 高而不懼,遺死生也。夫復謵不饋而忘人,忘人,因以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 者,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 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緣於不得已。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 徐無鬼第二十四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故乃肯見於寡人。」 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耆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耆 欲,掔好惡,則耳目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我!」武侯超然不對。少焉,徐無鬼曰:「 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質若視日;上之質若亡其一。吾相狗, 又不若吾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 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武侯大說而 笑。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吾君乎?吾所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詩》、《書》 、《禮》、《樂》,從說之則以《金板》、《六弢》,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 啟齒。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說若此乎?」徐無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女商曰 :「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 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藜藿柱 乎鼪鼬之徑,踉位其空,$ 任而罰不勝,遠其塗而誅不至。民知力 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 行,於誰責而可乎?」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 非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 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且無所逃。此則所謂然與,然乎?   仲尼問於大史大弢、伯常騫、狶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 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 同濫而浴。史鰍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 公也。」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 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里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   少知問於大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大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為風俗也, 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 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并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 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 ;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 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於大澤,百材皆度;觀於大山,木石同壇 。此之謂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大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 於萬,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 ;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 不及遠矣。」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裡,萬物之所生惡起?」大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 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 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微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 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 止。」少知曰:「季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遍於其理?」大公調曰 :「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 差所由監令就村驗埋蠶處。所由領公直至 村,先集鄰保,責手狀皆稱實,知王公直埋蠶,別無惡跡。乃與村眾及公直同發蠶坑, 中有箔角一死人,而闕其左臂,取得臂附之,宛然符合。遂復領公直詣府白尹。尹曰: 「王公直雖無殺人之辜,且有坑蠶之咎,法或可恕,情在難容。蠶者,天地靈蟲,綿帛 之本。故加勦絕,於殺人不殊,當置嚴刑,以絕凶丑。」遂命於市杖殺之。使驗死者, 則復為腐蠶矣。 韋玭馬禍 京兆韋玭,小逍遙公之裔,世居孟州泛水縣莊。性不喜書,好馳騁田弋,馬有蹄齧 不可羈勒者,則市之。咸通末,因來泛水,飲於市。酣歌之際,忽有鬻白馬者,曰:「 此極駔駿。」玭乘之於衢,曰:「善,可著鞭者。」遂市之。日宴乘歸,御之鐵鞭,一 僕以他馬從。既登東原,絕馳十餘里,僕不能及。復遺鐵鞭,馬逸不能止,迅越蓁莽溝 畎,而玭酒困力疲,度必難禁矣。馬方驟逼大桑下,玭遂躍上高枝中,以為無害矣。馬 突過數十步,復來桑下,瞋目仰視玭,而長鳴躩地。少頃,齧其桑本,木柹落如掌。臥 即或齧草於十步五步內,旋復來齧不已,桑本將半焉。玭懼其桑之顛也,遙望其左數步 外有眢井,伺馬之休於茂草,乃跳下疾走投井中。才至底,馬亦隨入,玭與馬俱殞焉。 王玄衝登華山蓮花峰 咸通癸巳歲,餘從鼎臣兄自汝入秦。冬十二月,宿於華野狐泉店。鼎臣兄與餘同登 南坡蘭若,訪主僧曰義海,因話三峰事。海曰:「去秋,有士人王玄衝者,來自天姥。 雲遊涉名山,亦盡東南之美矣;惟有華山蓮華峰,今則方伺一登耳。計其五千仞為一旬 之程,既上當煹煙為信。翌日,發笈取一藥壺並火金以去。及期,海至桃林以俟。數息 間,有白煙歘起蓮花峰,海秘之不言。後二旬而玄衝至,言曰:「前者既入華陽山,尋 微徑至蓮華峰下。初登雖峻險,猶可重足一跡;既及峰三分之一,則劣容半足。乃以死 誓志,作氣而登。時遇石室,上下懸絕,則有蘿蔦及石發垂下,接之以升,果一旬而及 峰頂。頂廣約百畝,中有池亦數畝。菡萏方盛,濃碧鮮妍,四旁則巨檜喬鬆。池側有破 鐵舟,觸之則碎。既周覽矣,乃煹火焉。既而循池翫花,探取落葉數片及鐵舟寸許懷之 。一宿乃下,下之危慄,復倍於登涉時。」海不覺其執玄衝手曰:「君固三清之奇士也 。」於是玄衝盡以蓮葉鐵舟鐵贈海。明日復負笈而去,莫知所終。則尚子尋五嶽,亦斯 人之徒與? 魯山堯廟 汝之魯山縣二十里曰魯山,民譌曰路山,則古曰堯山也。岊山有唐堯廟,故《文選 .南都賦》云「甘厥龍而為醢,視魯山$ 李靖也切切而去。正是:   點水須當涌泉報,千金一擲不知貧。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授天書蛟精返窟 謁越王女俠盜令   卻說李靖別了柳家店,攜二位龍女行了七八日,早到西城。旋回故里,令二女權立 門外,先進家中見了母親,將誤入龍宮行雨收屍之事,一一說明,又出夜光珠、寶劍為 證。李母曰:「爾平生謹慎,今出此荒唐之言,似覺難信。觀爾精神發越,往時寒酸之 氣盡消,亦似有奇遇者。也罷,命二龍女進來,待吾審視。」李靖出來,招二女入內, 二女跪定不起。李母曰:「吾兒有何德何能,而龍母錯愛,既授之以珠,又賜之以女? 」二女叩首曰:「龍母以兒輩自幼居於異類,不諳人事,聞老母親賢慧無比,能於教子 ,必能教媳,故使兒輩奉先生箕帚,兼學老母親德操。」李母曰:「吾母子居貧守儉, 吾年七十,猶親紡績。吾兒年二十餘,採薪之外,別無所能,龍母誤聆虛聲耳!」二女 又叩首曰:「聖人云:‘不仁者,不可以長處約。’龍母所慕老母與先生者,正惟此耳 。」李母曰:「善!汝二人真吾兒媳也。」遂以手扶起二女,即日命李靖與二女成禮。 合巹之後,相得甚歡。二女助李母紡績,日夜不休。   一日,二女相語,歌曰:   貧子衣中珠,光自圓明好。   雖然善為藏,終是龍家寶。 李靖怪而問之,二女曰:「郎君市珠,可以致富,何自苦如此?」李靖曰:「予感龍母 之德,不忍遽售,非寶此珠,寶龍母之惠也。」二女曰:「此珠終非人間之物,他日龍 神行雨,見此珠光,一吸而去,不若售之,得金為妙。」李靖曰:「我得之,使彼失之 ,仁者未必為此。」二女默默不答。一日,雷雨驟至,李靖啟櫃視之,珠果不見,靖乃 責二女曰:「吾若聽汝二人之言,遺害於他人矣。」二女再拜謝過。   又過數月,二女曰:「吾不忍老母操作於內,汝不懈於外,吾二人有赤金項圈各一 ,紫玉鐲各二,往售之。」李靖然其言,果如其數。二女曰:「郎得此,可免採薪之苦 矣。宜曉夜攻書,以求上進。」靖曰:「孔孟六經,吾既誦之矣,老、莊、荀、列之言 ,卻將何書為先?」二女曰:「孔孟六經,醇而無疵,乃入世之法,所以訓天下之不忠 、不孝、不仁、不義者。諸子之言,放蕩不羈,乃出世之法,所以訓天下之妄生、妄死 者。」靖曰:「出世、入世,二者吾將何先?」二女曰:「入世之法,造其極,可以出 世﹔出世之法,會其源,亦可以入世。孔子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彼抱咫 尺之義者,其孰能知之?」靖曰:「究竟何書吾當讀?」二女曰:「爾當學三$ 臣,治益求治, 安益求安。臣雖殺身,不足以報陛下何勞之有?」太宗道:「卿昭不信節,冥不墜行, 朕所素知。目今天下雖治,仍有未治者存焉﹔天下雖安,尚有未安者在焉。」尉遲恭道 :「臣居湖廣,無日不看京報。未治、未安之處,臣寔不知,願陛下一言,以發臣之愚 昧。」太宗道:「卿方涉遠而來,明日再說罷。」尉遲恭道:「君憂亦憂,君喜亦喜。 萬歲今日不言,臣今日夢寐不安矣。」太宗見尉遲恭忠心現於顏色,不得已方說道:「 北番突厥不朝不貢,到也罷了,每年遣使臣責朕忘恩負約,索取冀州地方,此事當之如 何?」尉遲恭奏曰:「突厥不朝不貢,抗違天命,其罪一也。索中國之土地,貪利忘份 ,其罪二也。自恃勇悍,欺吾國老臣無用,其罪三也。主公若不發兵究治,恐國威挫損 。四夷背叛,悔無及矣!」太宗道:「須待開春發兵,卿家回府養息罷。」傳旨退朝。   過了數月,正是新春時候,太宗命尉遲恭當殿掛帥,賜上方劍一口,斬殺自由。又 賜敕書一道,御筆親題十二字,書云:「公卿以外文武等官,任爾調用。」太宗又命趙 國公李靖為軍師,一同北征,各賜御酒三杯。尉遲恭與李靖謝了聖恩,退回帥府。文武 官員都來參見。次日,尉遲恭上殿奏曰:「十三省兵馬,都是向日與主上平十八路反王 ,掃六十四處煙塵,今日太平,念其休息,不失主上子庶民之道。惟有湖廣之兵,未經 報效,今日北征,應該用之,不知聖心如何?」太宗道:「卿既為帥,何必問朕,自裁 可也。」尉遲恭謝恩而出。回至帥府,發軍書十二卷,往調湖廣德安、陸安、鄖陽、岳 州、黃州、漢陽、常德、永州、衡州、桂陽、辰州、襄陽十二郡軍馬,克日在潼關取齊 。留荊州、武昌、長沙數郡不動。又命尉遲寶林,也來北征,加升雙龍鎮千戶。朱天祿 為提調軍馬總管之職。其餘隨征將士,不必細述。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三回 憐親病孝女從征 聽波聲木蘭賦詩   卻說朱天祿自居千戶之職,日習弓馬,訓練士卒,夜緝盜賊,一境安泰,黎民歌頌 不休。過了二年後,時當隆冬之月,在雙龍鎮上查夜,五更方回。解衣而臥,偶得一夢 ,其狀甚凶,醒來心神恍惚,等待天明,叫丫環快請小姐出來答話。丫環走至內閣,叫 聲:「小姐,不要織機,老爺請你說話。」木蘭道:「老爺夜來辛苦,今如何起得這樣 早?」即來父親房內請安。天祿道:「吾兒請坐。你老父今日五更初頭,偶得一夢,好 生奇怪。我兒負性聰明,必有妙解。」遂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木蘭道:「此夢先凶後 吉,大喜之兆。父親夢與青羊相鬥,扯斷$ 仙道。聖人曰:‘未能事人,焉能事 鬼?’不亦深而遠乎?」木蘭又問曰:「古之修仙,必云煉丹。而丹則有玉液、金液、 木液之別,其理可得聞乎?」鐵冠曰:「丹者,心也。煉心即是煉丹。玉液、金液、木 液,則吾不知也。至若九轉七返之說,愈屬虛空,不過推求卦數之理。蓋七乃火之成數 ,九乃金之成數。取火鍊金,曰轉,曰返,學道者致虛極,守靜篤,聽其自然,豈肯勞 心為是耶?」木蘭唯唯而退。   又一日,鐵冠謂木蘭曰:「性命二字,各有天人之別。欲修天性,先化人性,欲立 天命,先立人命。所謂人性者,氣質之性也。氣質性化,而天性可全。人命者,血氣之 命也。血氣堅固,而天命可保。故曰四大假合。氣以成形,五常不紊。理以成性,蓋父 母生形即兆,天性已賦,性依命立之謂也。誠則明,明則著,能變能化,命從性生之謂 也。比如因天地水火之氣而生樹,因樹而生花,因花而生果,即是命中有性﹔因果而又 生樹,開花結果,是性中又有命也。」木蘭曰:「性命原於天,花果原於樹。性有天性 、氣質之分,命有天命、血氣之別,花果亦豈有二乎?」鐵冠曰:「有是樹有是花,非 樹先而花後,待時而發耳。有是花必有是果,非花先而果後,氣充而成耳。萬物各有一 太極。若樹之有心,果之有仁。知此則知命中有性也﹔知此則知草木春生秋殺,天命也 ﹔春華秋實,天性也。至若灌溉太過,栽培不及,當生而不生,當花而不花,猶天性為 人性所戕,天命為人欲所害,歸之於氣數,豈不哀哉!若夫果者逢春蒙泉,核開仁出, 枝葉蔓生,知此則性中有命,可不言而喻也。花果則黃白者多香,紫赤者多臭,又氣質 之性,使之然也。物之氣質不可變,人之氣質則無不可變,此人之所以靈於物也。人之 終不能變者,是尚未遠於物也。」   木蘭曰:「草木無土不生,性命雙修,大道非戊己不成。《易》曰:『君子黃中通 理。』其說可得聞歟?」鐵冠曰:「聖經第一義,便曰:『在止於至善。』非指心地, 而言修性之初,下手切處也。知止而後能定、能靜、能安、能慮、能得,是言心已明, 而性已見矣。明明德於天下,必先治其國,齊其家,修其身,正其心,誠其意,致其知 ,此聖人盡性之事也。格物知至,意誠心正,身修家齊,國治平天下,此聖人至命之事 也。聖人成已成物之功,如斯畢矣。今子言萬物非土不生,大道非戊己不成,要曉得大 學之道,總重在意誠二字。意者,土也,非戊己而何?《中庸》云:『君子必慎其獨也 。』慎字與誠字,雖有表裏之分,至若慎獨,則與意誠無異。意定則精神日強,而智慧 日生$ 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與易之?且而與其從避人之士,豈若從避世之土哉!」耰而不輟。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石門守  石門守者,魯人也。亦避世不仕,自隱姓名,為魯守石門,主晨夜開閉。子路從孔子,石門而宿。問子路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遂譏孔子曰:「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者與?」時人賢焉。  ○荷篠丈人  荷篠丈人,不知何許人也。子路從而後,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且享焉,而見其二子。明日,子路行以告。夫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   陸通  陸通,字接輿,楚人也。好養姓,躬耕以為食。楚昭王時,通見楚政無常,乃佯狂不仕,故時人謂之楚狂。孔子適楚,楚狂接輿,游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卻曲卻曲,無傷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不知無用之用也。」孔子下車,欲與之言。趨而避之,不得與之言。楚王聞陸通賢,遣使者持金百鎰,車馬二駟,往聘通,曰:「王請先生治江南。」通笑而不應。使者去,妻從市來,曰:「先生少而為義,豈老違之哉!門外車跡何深也。妾聞義士非禮不動。妾事先生,躬耕以自食,親織以為衣,食飽衣暖,其樂自足矣,不如去之。」於是夫負釜甑,妻戴紝器,變名易姓,游諸名山,食桂櫨實,服黃菁子,隱蜀峨眉山,壽數百年。俗傳以為仙云。   曾參  曾參,字子輿,南武城人也。不仕而游,居於衛。?袍無表,顏色腫噲,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纓絕,捉衿而肘見,納屨而踵決,曳縱而歌。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魯哀公賢之,致邑焉。參辭不受,曰:「吾聞受人者常畏人,與人者常驕人。縱君不我驕,我豈無畏乎!」終不受。後卒於魯。   顏回  顏回,字子淵,魯人也,孔子弟子。貧而樂道,退居陋巷,曲肱而寢。孔子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饘粥﹔郭內之圃十畝,足以為絲麻。鼓宮商之音,足以自娛﹔習所聞於夫子,足以自樂。回何仕焉?」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也。」   原憲  原憲,字子思,宋$ 協,不得已而詣。進設機杖之禮以待玄,玄以幅巾見進,一宿而逃去。公府前後十餘辟,並不就。   任安  任安字定祖,少好學,隱山不營名利,時人稱安曰任孔子。連辟不就。建安中,讀《史記﹒魯連傳》,歎曰:「性以潔白為治,情以得志為樂,性治情得,體道而不憂,彼棄我取,與時而無爭。」遂終身不仕,時人號為任徵君云。   龐公  龐公者,南都襄陽人也。居峴山之南,未嘗入城府,夫妻相敬如賓。荊州刺史劉表延請,不能屈,乃就候之,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龐公笑曰:「鴻鵲巢於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棲﹔??穴於深淵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棲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因釋,耕於壟上,而妻子耘於前。表指而問曰:「先生苦居畎畝,而不肯官祿,後世何以遺子孫乎?」龐公曰:「世人皆遺之以危,今獨遺之以安。雖所遺不同,未為無所遺也。」表歎息而去。後遂攜其妻子登鹿門山,因採藥不反。   姜岐  姜岐字子平,漢陽上邽人也。少失父,獨以母兄居,治《書》、《易》、《春秋》,恬居守道,名重西州。延熹中,沛國橋玄為漢陽太守,召岐,欲以為功曹。岐稱病不就,玄怒,敕督郵尹益收岐,若不起者,趣嫁其母而後殺岐。益爭之,玄怒益,撾之。益得杖,且諫曰:「岐少修孝義,棲遲衡廬,鄉里歸仁,名宣州里,實無罪狀,益敢以死守之。」玄怒,乃止。岐於是高名逾廣。其母死,喪禮畢,盡讓平水田與兄岑,遂隱居,以畜蜂、豕為事,教授者滿於天下,營業者三百餘人。辟州從事,不詣。民從而居之者數千家。後舉賢良,公府辟以為茂才,為蒲?令,皆不就,以壽終於家。   荀靖  荀靖字叔慈,穎川人也。少有俊才,以孝著名。兄弟八人,號曰八龍。闔門悌睦,隱身修學,動止合禮。弟爽字慈明,亦以才顯於當時。或問汝南許章曰:「爽與靖孰賢?」章曰:「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內潤。」太尉辟,不就。及卒,學士惜之,誄靖者二十六人。潁陰令丘禎追號靖曰玄行先生。潁川太守王懷亦諡曰昭定先生。   胡昭  胡昭字孔明,潁川人也。始避地冀州,不應袁紹之命。武帝亦辟昭,昭自陳本志。帝曰:「人各有志,出處不同。勉卒高尚,義不相屈。」昭乃隱陸渾山中,躬耕樂道,以經籍自娛。至嘉平初,年八十九,卒於家。   焦先  焦先字孝然,世莫知其所出也,或言生漢末。及魏受禪,常結草為廬於河之濱,獨止其中。冬夏袒不著衣,臥不設席,又無蓐,以身親土,其體垢汗皆如泥滓,不行人間。或數日一食,行不由邪逕,目不與女子迕視,口未嘗言,雖有警急$  玄德正納悶間,聽得縣前喧鬧,問左右,答曰:「張將軍綁一人在縣前痛打。」玄 德忙去觀之,見綁縛者乃督郵也。玄德驚問其故。飛曰:「此等害民賊,不打死等甚! 」督郵告曰:「玄德公救我性命!」玄德終是仁慈的人,急喝張飛住手。傍邊轉過關公 來,曰:「兄長建許多大功,僅得縣尉,今反被督郵侮辱。吾思枳棘叢中,非棲鸞鳳之 所;不如殺督郵,棄官歸鄉,別圖遠大之計。」玄德乃取印綬,掛於督郵之頸,責之曰 :「據汝害民,本當殺卻;今姑饒汝命。吾繳還印綬,從此去矣!」督郵歸告定州太守 ,太守申文省府,差人捕捉。玄德、關、張三人往代州投劉恢。恢見玄德乃漢室宗親, 留匿在家不題。   卻說十常侍既握重權,互相商議:但有不從己者,誅之。趙忠,張讓,差人問破黃 巾將士索金帛,不從者奏罷職。皇甫嵩、朱雋皆不肯與,趙忠等俱奏罷其官。帝又封趙 忠等為車騎將軍,張讓等十三人皆封列侯。朝政愈壞,人民嗟怨。於是長沙賊區星作亂 ;漁陽張舉、張純反:舉稱天子,純稱大將軍。表章雪片告急,十常侍皆藏匿不奏。   一日,帝在後園與十常侍飲宴,諫議大夫劉陶,逕到帝前大慟。帝問其故。陶曰: 「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與閹官共飲耶!」帝曰:「國家承平,有何危急?」陶曰: 「四方盜賊並起,侵掠州郡。其禍皆由十常侍賣官害民,欺君罔上。朝廷正人皆去,禍 在目前矣!」十常侍皆免冠跪伏於帝前曰:「大臣不相容,臣等不能活矣!願乞性命歸 田里,盡將家產以助軍資。」言罷痛哭。帝怒謂陶曰:「汝亦有近侍之人,何獨不容朕 耶?」呼武士推出斬之。劉陶大呼:「臣死不惜!可憐漢室天下,四百餘年,到此一旦 休矣!」   武士擁陶出,方欲行刑,一大臣喝住曰:「勿得下手,待我諫去。」眾視之,乃司 徒陳耽。逕入室中來諫帝曰:「劉諫議得何罪而受誅?」帝曰:「毀謗近臣,冒朕躬。 」耽曰:「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之如父母,身無寸功,皆封列侯;況封 諝等結連黃巾,欲為內亂:陛下今不自省,社稷立見崩摧矣!」帝曰:「封諝作亂,其 事不明。十常侍中,豈無一二忠臣?」陳耽以頭撞階而諫。帝怒,命牽出,與劉陶皆下 獄。是夜,十常侍即於獄中謀殺之;假帝韶以孫堅為長沙太守,討區星。   不五十日,報捷,江夏平。詔封堅為烏程侯;封劉虞為幽州牧,領兵往漁陽征張舉 、張純。代州劉恢以書薦玄德見虞。虞大喜,令玄德為都尉,引兵直抵賊巢,與賊大戰 數日,挫動銳氣。張純專一兇暴,士卒心變,帳下頭目刺殺張純,將頭納獻,率眾來降 。張舉見勢$ 去 了。呂布至郿塢,先取了紹蟬。皇甫嵩命將塢中所藏良家子女,盡行釋放。但係董卓親 屬,不分老幼,悉皆誅戮。卓母亦被殺。卓弟董旻、姪董璜皆斬首號令。收籍塢中所蓄 黃金數十萬,綺羅、珠寶、器皿、糧食不計其數,回報王允。允乃大犒軍士,設宴於都 堂,召集眾官,酌酒稱慶。    正飲宴間,忽人報曰:「董卓暴屍於市,忽有一人伏其屍而大哭。」允怒曰:「 董卓伏誅,士民莫不稱賀;此何人,敢哭耶?」遂喚武士:「與吾擒來!」   須臾擒至。眾官見之,無不驚駭:原來那人不是別人,乃待中蔡邕也。允叱曰:「 董卓逆賊,今日伏誅,國之大幸。汝為漢臣,乃不為國慶,反為賊哭,何也?」邕伏罪 曰:「邕雖不才,亦知大義,豈肯背國而向卓?只因一時知遇之感,不覺為之一哭,自 知罪大。願公見原:倘得黥首刖足,使續成漢史,以贖其辜,邕之幸也。」   眾官惜邕之才,皆力救之。太傅馬日磾亦密謂允曰:「伯喈曠世逸才,若使續成漢 史,誠為盛事。且其孝行素著,若遽殺之,恐失人望。」允曰:「昔孝武不殺司馬遷, 後使作史,遂致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運衰微,朝政錯亂,不可令佞臣執筆於幼主左右 ,使吾等蒙其訕議也。」日磾無言而退,私謂眾官曰:「王允其無後乎!善人,國之紀 也;制作,國之典也。滅紀廢典,豈能久乎?」   當下王允不聽馬日磾之言,命將蔡邕下獄中縊死。一時士大夫聞者,盡為流涕。後 人論蔡邕之哭董卓,固自不是;允之殺邕,亦為已甚。有詩歎曰:   董卓專權肆不仁,侍中何自竟亡身?當時諸葛隆中臥,安肯輕身事亂臣?   且說李傕,郭汜,張濟,樊稠逃居陝西,使人至長安上表求赦。王允曰:「卓之跋 扈,皆此四人助之;今雖大赦天下,獨不赦此四人。」使者回報李傕。傕曰:「求赦不 得,各自逃生可也。」謀士賈詡曰:「諸君若棄軍單行,則一亭長能縛君矣。不若誘集 陝人,并本部軍馬,殺入長安,與董卓報讎。事濟,奉朝廷以正天下;若其不勝,走亦 未遲。」   傕等然其說,遂流言於西涼州曰:「王允將欲洗蕩此方之人矣。」眾皆驚惶。乃復 揚言曰:「徒死無益,能從我反乎?」眾皆願從。於是聚眾十餘萬,分作四路,殺奔長 安來。路逢董卓女婿中郎將牛輔,引軍五千人,欲去與丈人報讎,李傕便與合兵,使為 前驅,四人陸續進發。   王允聽知西涼兵來,與呂布商議。布曰:「司徒放心。量此鼠輩,何足數也!」遂 引李肅將兵出敵。肅當先迎戰,正與牛輔相遇,大殺一陣。牛輔抵敵不過,敗陣而去。 不想是夜二更,牛輔乘肅不備,竟來劫寨。$ ,使反敗為勝,雖古之名將,何以加茲!」乃賜以金器一副,封益壽亭侯;青 夏侯惇治兵不嚴之過;又設祭,祭典韋。操親自哭而奠之,顧謂諸將曰:「吾折長子、 愛姪,俱無深痛;獨號泣典韋也。」眾皆感歎。次日下令班師。   不說曹操還兵許都。且說王則齎詔至徐州,布迎接入府,開讀詔書,─封布為平東 將軍,特賜印綬。─又出操私書。王則在呂布面前,極道曹公相敬之意。布大喜。忽報 袁術遣人至,布喚入問之。使言:「袁公早晚即皇帝位,立東宮,催取皇妃早到淮南。 」布大怒曰:「反賊焉敢如此!」遂殺來使,將韓胤用枷釘了,遣陳登齎謝表,解韓胤 一同王則上許都來謝恩;且答書于操,欲求實授徐州牧。   操知布絕婚袁術,大喜,遂斬韓胤于市曹。陳登密諫操曰:「呂布豺狼也,勇而無 謀,輕於去就,宜早圖之。」操曰:「吾素知呂布狼子野心,誠難久養。非公父子莫能 究其情,公當與吾謀之。」登曰:「丞相若有舉動,某當為內應。」操大喜,表贈陳珪 治中二千石,登為廣陵太守。登辭回,操執登手曰:「東方之事,便以相付。」   登點頭允諾,回徐州見呂布。布問之,登言父贈祿,某為太守。布大怒曰:「汝不 為吾求徐州牧,而乃自求爵祿!汝父教我協同曹公,絕婚公路,今吾所求,終無一獲, 而汝父子俱各顯貴,吾為汝父子所賣耳!」遂拔劍欲斬之。登大笑曰:「將軍何其不明 之甚也!」布曰:「吾何不明?」登曰:「吾見曹公,言養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 不飽則將噬人。」曹公笑曰:「不如卿言。吾待溫侯,如養鷹耳,狐兔未息,不敢先飽 。饑則為用,飽則颺去。」某問:「誰為狐兔?」曹公曰:「淮南袁術、江東孫策、冀 州袁紹、荊州劉表、益州劉璋、漢中張魯,皆狐兔也。」布擲劍笑曰:「曹公知我也! 」正說話間,忽報袁術軍來取徐州。呂布聞言失驚。正是:秦晉未諧吳越鬥,婚姻惹出 甲兵來。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七回:袁公路大起七軍,曹孟德會合三將   卻說袁術在淮南,地廣糧多,又有孫策所質玉璽,遂思僭稱帝號;大會群下議曰: 「昔漢高祖不過泗上一亭長,而有天下;今歷年四百,氣數已盡,海內鼎沸。吾家四世 三公,百姓所歸;吾欲應天順人,正位九五,爾眾人以為如何?」主簿閻象曰:「不可 。昔周后稷積德累功,至於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猶以服事殷。明公家世雖貴,未若 有周之盛;漢室雖微,未若殷紂之暴也。此事決不可行。」術怒曰:「吾袁姓出於陳。 陳乃大舜之後。以土承火,正應其運。又讖云:「代漢者,當塗高也。」吾字公路,正 $ 臣將校,見了金鈚箭,只道天子射中,都踴躍向帝 呼萬歲。曹操縱馬直出,遮於天子之前以迎受之。群皆失色。   玄德背後雲長大怒,剔起臥蠶眉,睜開丹鳳眼,提刀拍馬便出,要斬曹操。玄德見 了,慌忙搖手送目。關公見兄如此,便不敢動。玄德欠身向操稱賀曰:「丞相神射,世 所罕及!」操笑曰:「此天子洪福耳。」乃回馬向天子稱賀,竟不獻還寶雕弓,親自懸   圍場已罷,宴於許田。宴畢,駕回許都。眾人各自歸歇。雲長問玄德曰:「操賊欺 君罔上,我欲殺之,為國除害,兄何止我?」玄德曰:「『投鼠忌器』。操與帝相離只 一馬頭,其心腹之人,週迴擁侍;吾弟若逞一時之怒,輕有舉動,倘事不成,有傷天子 ,罪反坐我等矣。」雲長曰:「今日不殺此賊,後必為禍。」玄德曰:「且宜秘之,不 可輕言。」   卻說獻帝回宮,泣謂伏皇后曰:「朕自即位以來,奸雄並起;先受董卓之殃,後遭 傕、汜之亂。常人未受之苦,吾與汝當之。後得曹操,以為社稷之臣;不意專國弄權, 擅作威福。朕每見之,背若芒刺。今日在圍場上,身迎呼賀,無禮已極!早晚必有異謀 ,吾夫婦不知死所也!」伏皇后曰:「滿朝公卿,俱食漢祿,竟無一人能救國難乎?」   言未畢,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帝、后休憂:吾舉一人,可除國害。」帝視之,乃 伏皇后之父伏完也。帝掩淚問曰:「皇丈亦知操賊之專橫乎?」完曰:「許田射鹿之事 ,誰不見之?但滿朝之中,非操宗族,則其門下。若非國戚,誰肯盡忠討賊?老臣無權 ,難行此事。車騎將軍國舅董承可託也。」帝曰:「董國舅多赴國難,朕躬素知;可宣 入內,共議大事。」完曰:「陛下左右皆操賊心腹,倘事機泄漏,為禍不淺。」帝曰: 「然則奈何?」完曰:「臣有一計,陛下可製衣一領,取玉帶一條,密賜董承;卻於帶 襯內縫一密詔以賜之,令到家見詔,可以晝夜畫策;神鬼不覺矣。」   帝然之,伏完辭出。帝乃自作一密詔,咬破指尖,以血寫之,暗令伏皇后縫於玉帶 紫錦襯內,卻自穿錦袍,自繫此帶,令內史宣董承入。承見帝禮畢,帝曰:「朕夜來與 后說霸河之苦,念國舅大功,故特宣入慰勞。」承頓首謝。帝引承出殿,到太廟,轉上 功臣閣內。帝焚香禮畢,引承觀畫像。中間畫漢高祖容像。帝曰:「吾高祖皇帝起身何 地?如何創業?」承大驚曰:「陛下戲臣耳。聖祖之事,何為不知?高皇帝起自泗上亭 長,提三尺劍,斬蛇起義,縱橫四海,三載亡秦,五年滅楚,遂有天下,立萬世之基業   帝曰:「祖宗如此英雄,子孫如此懦弱,豈不可歎!」因指左右二輔之像曰:「此 $ 催促便行。董承趕出十 里長亭來送。玄德曰:「國舅忍耐,某次行必有以報命。」承曰:「公宜留意,勿負帝 心。」二人分別。關,張在馬上問曰:「兄今番出征,何故如此慌速?」玄德曰:「吾 乃籠中鳥,網中魚。此一行如魚入大海,鳥上青霽,不受籠網之羈絆也。」因命關,張 催朱靈,路昭,軍馬速行。時郭嘉,程昱,考較錢糧方回,知曹操已遣玄德進兵徐州, 慌入諫曰:「丞相何故令劉備督軍?」操曰:「欲截袁術耳。」程昱曰:「昔劉備為豫 州牧時,某等請殺之,丞相不聽;今日又與之兵,此放龍入海,縱虎歸山也。後欲治之 ,其可得乎?」郭嘉曰:「丞相縱不殺備,亦不當使之去。古人云:『一日縱敵,萬世 之患。』望丞相察之。」操然其言,遂令許褚將兵五百前往,務要追玄德轉來。許褚應 諾而去。   卻說玄德正行之間,只見後面塵頭驟起,謂關,張曰:「此必曹兵追至也。」遂下 了營寨,令關,張各執軍器,立於兩邊。許褚至,見嚴兵整甲,乃下馬入營見玄德。玄 德曰:「公來此何幹?」褚曰:「奉丞相命,特請將軍回去,別有商議。」玄德曰:「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面過君,又蒙丞相鈞語,今別無他議,公可速回,為我 稟覆丞相。」許褚尋思:「丞相與他一向交好,今番又不曾教我來廝殺,只得將他言語 回覆,另候裁奪便了。」遂辭了玄德領兵而回;回見曹操,備述玄德之言。操猶豫未決 。程昱,郭嘉曰:「備不肯回兵,可知心變。」操曰:「我有朱靈,路昭,二人在彼, 料玄德未敢心變。況我既遣之,何可復悔?」遂不復追玄德。後人有詩讚玄德曰:   束兵秣馬去匆匆,心念天言衣帶中。撞破鐵籠逃虎豹,頓開金鎖走蛟龍。   卻說馬騰見玄德已去,邊報又急,亦回西涼州去了。玄德兵至徐州,刺史車冑出迎 。公宴畢,孫乾,糜竺,等都來參見。玄德回家探視老小,一面差人探聽袁術。探子回 報:「袁術奢侈太過,雷薄,陳蘭,皆投嵩山去了。術聲勢甚衰,乃作書讓帝號於袁紹 ,紹命人召術,術乃收拾人馬,宮禁御用之物,先到徐州來。」   玄德知袁術將至,乃引關,張,朱靈,路昭,五萬軍出,正迎著先鋒紀靈至。張飛 更不打話,直取紀靈。鬥無十合,張飛大喝一聲,刺紀靈於馬下。敗軍奔走,袁術自引 軍來鬥。玄德分兵三路,──朱靈,路昭在左,關,張在右,玄德自引兵居中,──與 術相見,在門旗下責備曰:「汝反逆不道,吾今奉明詔前來討汝。汝當束手受降,免你 罪犯。」袁術罵曰:「織席編屨小輩,安敢輕我!」麾兵趕來。玄德暫退,讓左右兩路 軍殺出。殺得術軍尸橫$ 山。吾問從者,知是大漢劉皇叔夫人。且 聞將軍護送在此,吾即欲送下山來。杜遠出言不遜,被某殺之。今獻頭與將軍請罪。」 關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現在山中。」關公教急取下山。不移時,百餘人簇 擁車仗前來。   關公下馬停刀,叉手於車前問候曰:「二嫂受驚否?」二夫人曰:「若非廖將軍保 全,已被杜遠所辱。」關公問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遠劫上山去 ,就要與廖化各分一人為妻。廖化問起根由,好生拜敬;杜遠不從,已被廖化殺了。」 關公聽言,乃拜謝廖化。廖化欲以部下人送關公。關公尋思此人終是黃巾餘黨,未可作 伴,乃謝卻之。廖化又拜送金帛,關公亦不受。廖化拜別,自引人伴山谷中去了。    雲長將曹操贈袍事,告知二嫂,催促車仗前行。至天晚,投一村莊安歇。莊主出迎 ,鬚髮皆白,問曰:「將軍姓甚名誰?關公施禮曰:「吾乃劉玄德之弟關某也。」老人 曰:「莫非斬顏良,文醜的關公否?」公曰:「便是。」老人大喜,便請入莊。關公曰 :「車上還有二位夫人。」老人便喚妻女出迎。   二夫人至草堂上,關公叉手立於二夫人之側。老人請公坐,公曰:「尊嫂在上,安 敢就坐?」老人乃令妻女請二夫人入內室款待,自於草堂款待關公。關公問老人姓名。 老人曰:「吾姓胡,名華。桓時曾為議郎,致仕歸鄉。今有小兒胡班,在滎陽太守王植 部下為從事。將軍若從此處經過,某有一書寄與小兒。」   關公允諾。次日早膳畢,請二嫂上車,取了胡華書信,相別而行,取路投洛陽來。 前至一關,名東嶺關。把關將姓孔,名秀,引五百軍兵在土嶺上把守。當日關公押車仗 上嶺,軍士報知孔秀,秀出關來迎。關公下馬,與孔秀施禮。秀曰:「將軍何往?」公 曰:「某辭丞相,特往河北尋兄。」秀曰:「河北袁紹,正是丞相對頭;將軍此去,必 有丞相文憑。」公曰:「因行期忽迫,不曾討得。」秀曰:「既無文憑,待我差人稟過 丞相,方可放行。」關公曰:「待去稟時,須誤了我行程。」秀曰:「法度所拘,不得 不如此。」關公曰:「汝不容我過關乎?」秀曰:「汝要過去,留下老小為質。」   關公大怒,舉刀就殺孔秀。秀退入關去,鳴鼓聚軍,披挂上馬,殺下關來,大喝曰 :「汝今敢過去麼!」關公約退車仗,縱馬提刀,竟不打話,直取孔秀。秀挺鎗來迎。 兩馬相交,只一合,鋼刀起處,孔秀屍橫馬下。眾軍便走。關公曰:「軍士休走。吾殺 孔秀,不得已也,與汝等無干。借汝眾軍之口,傳語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殺之   眾軍俱拜於馬前。關公即請二夫人$ 禍不小!」玄德曰:「不須兄長憂慮, 備請往討之。」表大喜,即點三萬軍,與玄德前去。玄德領命即行,不一日,來到江夏 。張武、陳孫引兵來迎。玄德與關、張、趙雲出馬在門旗下。望見張武所騎之馬,極其 雄駿。玄德曰:「此必千里馬也。」   言未畢,趙雲挺鎗出,徑衝彼陣。張武縱馬來迎,不三合,被趙雲一鎗刺落馬下, 隨手扯住轡頭,牽馬回陣。陳孫見了,隨趕來奪。張飛大喝一聲,挺矛直出,將陳孫刺 死。眾皆潰散。玄德招安餘黨,平復江夏諸縣,班師而回。表出郭迎接入城,設宴慶功 。酒至半酣,表曰:「吾弟如此雄才,荊州有倚賴也。但憂南越不時來寇;張魯、孫權 皆足為慮。」玄德曰:「弟有三將,足可委用:使張飛巡南越之境;雲長拒固子城,以 鎮張魯;趙雲拒三江,以當孫權;何足慮哉?」   表喜,欲從其言。蔡瑁告其姊蔡夫人曰:「劉備遣三將居外,而自居荊州,久必為 患。」蔡夫人乃夜對劉表曰:「我聞荊州人多與劉備往來,不可不防之。今容其居住城 中,無益,不若遣使他往。」表曰:「玄德仁人也。」蔡氏曰:「只恐他人不似汝心。   表沈吟不答。次日出城,見玄德所乘之馬極駿,問之,知是張武之馬,表讚不已。 玄德遂將此馬送與劉表。表大喜,騎回城中。蒯越見而問之。表曰:「此玄德所送也。 」越曰:「昔先兄蒯良,最善相馬;越亦頗曉。此馬眼下有淚槽,額邊生白點,名為的 盧,騎則妨主。張武為此馬而亡。主公不可乘之。」   表聽其言。次日請玄德飲宴,因言曰:「昨承惠良馬,深感厚意。但賢弟不時征進 ,可以用之。敬當送還。」玄德起謝。表又曰:「賢弟久居此間,恐廢武事。襄陽屬邑 新野縣,頗有錢糧。弟可引本部軍馬於本縣屯紮,何如?」   玄德領諾。次日,謝別劉表,引本部軍馬逕往新野。方出城門,只見一人在馬前長 揖曰:「公所騎馬,不可乘也。」玄德視之,乃荊州幕賓伊藉,字機伯,山陽人也。玄 德忙下馬問之。籍曰:「昨聞蒯異度對劉荊州云:『此馬名的盧,乘則妨主。』因此還 公,公豈可復乘之?」玄德曰:「深感先生見愛。但凡人死生有命,豈馬所能妨哉!」 籍深服其高見,自此常與玄德往來。   玄德自到新野,軍民皆喜,政治一新。建安十二年春,甘夫人生劉禪。是夜有白鶴 一隻,飛來縣衙屋上,高鳴四十餘聲,望西飛去。臨分娩時,異香滿室。甘夫人嘗夜夢 仰吞北斗,故乳名阿斗。   此時曹操正統兵北征。玄德乃往荊州,說劉表曰:「今曹操北征,許昌空虛,若以 荊、襄之眾,乘間襲之,大事可就也。」表曰:「吾坐據荊州足矣$ 劉備畫策?」曹仁言是單福之計。操曰:「單福何人也?」 程昱笑曰:「此非單福也。此人幼好學擊劍。中平末年,嘗為人報讎殺人,披髮塗面而 走,為吏所獲。問其姓名不答,吏乃縳於車上,擊鼓行於市,令市人識之,雖有識者不 敢言。而同伴竊解救之,乃更姓名而逃,折節向學,遍訪名師。嘗與司馬徽談論。此人 乃潁川徐庶,字元直。單福乃其託名耳。」操曰:「徐庶之才,比君何如?」昱曰:「 十倍於昱。」操曰:「惜乎賢士歸於劉備!羽翼成矣,奈何?」昱曰:「徐庶雖在彼, 丞相要用,召來不難。」操曰:「安得彼來歸?」昱曰:「徐庶為人至孝。幼喪其父, 止有老母在堂。現今其弟徐康已亡,老母無人侍養。丞相可使人賺其母至許昌,令作書 召其子,則徐庶必至矣。」   操大喜,使人星夜前去取徐庶母。不一日取至。操厚待之,因謂之曰:「聞令嗣徐 元直,乃天下奇才也。今在新野,助逆臣劉備,背叛朝廷,正猶美玉落於汙泥之中,誠 為可惜。今煩老母作書,喚回許都,吾於天子之前保奏,必有重賞。」   遂命左右捧過文房四寶,令徐母作書。徐母曰:「劉備何如人也?」操曰:「沛郡 小輩,妄稱皇叔,全無信義,所謂外君子而內小人者也。」徐母厲聲曰:「汝何虛誑之 甚也!吾久聞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閣下玄孫,屈身下士,恭己待人,仁聲素 著。世之黃童、白叟、牧子、樵夫皆知其名。真當世之英雄也。吾兒輔之,得其主矣。 汝雖託名漢相,實為漢賊,乃反以玄德為逆臣,欲使吾兒背明投暗,豈不自恥乎!」   言訖,取石硯便打曹操。操大怒,叱武士執徐母出,將斬之。程昱急止之。入諫操 曰:「徐母觸忤丞相者,欲求死也。丞相若殺之,則招不義之名,而成徐母之德。徐母 既死,徐庶必死心助劉備以報讎矣;不如留之,使徐庶身心兩處,縱使助劉備,亦不盡 力也。且留得徐母在,昱自有計賺徐庶至此,以輔丞相。」   操然其言,遂不殺徐母,送於別室養之。程昱日往問候,詐言曾與徐庶結為兄弟, 待徐母如親母;時常餽送物件,必具手啟。徐母因亦作手啟答之。程昱賺得徐母筆跡, 乃倣其字體,詐修家書一封,差一心腹人,持書逕奔新野縣,尋問單福行幕。軍士引見 徐庶。庶知母有家書至,急喚入問之。來人曰:「某乃館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語,有書 附達。」庶拆封視之。書曰:   近汝弟康喪,舉目無親。正悲悽間,不期曹丞相使人賺至許昌,言汝背反,下我於 縲絏,賴程昱等救免。若得汝來降,能免我死。如書到日,可念劬勞之恩,星夜前來, 以全孝道;然後徐圖歸耕故園,免$ 我軍。」操曰:「汝自幼用兵,豈不知狹處須防火攻?」惇曰:「李典、于 禁曾言及此,悔之不及!」操乃賞二人。惇曰:「劉備如此猖獗,真腹心之患也,不可 不急除。」操曰:「吾所慮者,劉備、孫權耳。餘皆不足介意。今當乘此時掃平江南。 」便傳令起大兵五十萬,令曹仁、曹洪,為第一隊;張遼、張郃,為第二隊;夏侯淵、 夏侯惇,為第三隊;于禁、李典,為第四隊;操自領諸將為第五隊。每隊各引兵十萬。 又令許褚為折衝將軍,引兵三千為先鋒。選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師。   大中大夫孔融諫曰:「劉備、劉表皆漢室宗親,不可輕伐。孫權虎踞六郡,且有大 江之險,亦不易取。今丞相興此無義之師,恐失天下之望。」操怒曰:「劉備、劉表、 孫權皆逆命之臣,豈容不討?」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諫者必斬。孔融出府,仰天歎 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敗乎!」   時御史大夫郗慮家客聞此言,報知郗慮。慮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 告曹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又與禰衡相善。衡贊融曰:「仲尼不死。」融 贊衡曰:「顏回復生。」向者禰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操大怒,遂命廷尉捕捉孔 融。融有二子,年尚少,時方在家,對坐奕棋。左右急報曰:「尊君被廷尉執去,將斬 矣。二公子何不急避?」二子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   言未已,廷尉又至,盡收融家小并二子,皆斬之,號令融屍於市。京兆脂習伏屍而 哭。操聞之,大怒,欲殺之。荀彧曰:「彧聞脂習常諫融曰:『公剛直太過,乃取禍之 道。』今融死而來哭,乃義人也,不可殺。」操乃止。習收融父子屍首,皆葬之。後人 有詩讚孔融曰:   孔融居北海,豪氣貫長虹。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文章驚世俗,談笑侮王公。 史筆褒忠直,存宜紀大中。   曹操既殺孔融,傳令五隊軍馬次第起行,只留荀彧等守許昌。   卻說荊州劉表病重,使人請玄德來託孤。玄德引關、張至荊州見劉表。表曰:「我 病已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託孤於賢弟。我子無才,恐不能承父業。我死之後,賢弟 可自領荊州。」玄德泣拜曰:「備當竭力以輔賢姪,安敢有他意乎?」   正說間,人報曹操自統大兵至。玄德急辭劉表,星夜回新野。劉表病中聞此信,吃 驚不小,商議寫遺囑,令玄德輔佐長子劉琦為荊州之主。蔡夫人聞之大怒,關上內門, 使蔡瑁、張允二人把住外門。時劉琦在江夏,知父病危,來至荊州探病。方到外門,蔡 瑁當住曰:「公子奉父命鎮守江夏,其任至重。今擅難職守,倘東吳兵至,如之奈何? 若入見主公$ 江也。今操既得荊 州,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勢不可敵。以愚之計,不如納降為萬安之策。」眾謀士 皆曰:「子布之言,正合天意。」孫權沈吟不語。張昭又曰:「主公不必多疑。如降操 則東吳民安,江南六郡可保矣。」孫權低頭不語。   須臾,權起更衣,魯肅隨於權後。權知肅意,乃執肅手而言曰:「卿欲如何?」肅 曰:「恰纔眾人所言,深誤將軍。眾人皆可降曹操,惟將軍不可降曹操。」權曰:「何 以言之?」肅曰:「如肅等降操,當以肅還鄉黨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降操,欲安 所歸乎?位不過封侯,車不過一乘,騎不過一匹,從不過數人,豈得南面稱孤哉?眾人 之意,各自為己,不可聽也。將軍宜早定大計。」   權歎曰:「諸人議論,大失孤望。子敬開說大計,正與吾見相同。此天以子敬賜我 也!但操新得袁紹之眾,近又得荊州之兵,恐勢大難以抵敵。」肅曰:「肅至江夏,引 諸葛瑾之弟諸葛亮在此,主公可問之,便知虛實。」權曰:「臥龍先生在此乎?」肅曰 :「現在館驛中安歇。」權曰:「今日天晚,且未相見。來日聚文武於帳下,先教見我 江東英俊,然後升堂議事。」   肅領命而去;次日至館驛中見孔明,又囑曰:「今見我主,切不可言曹操兵多。」 孔明笑曰:「亮自見機而變,決不有誤。」肅乃引孔明至幕下。早見張昭、顧雍等一班 文武,二十餘人,峨冠博帶,整衣端坐。孔明逐一相見,各問姓名。施禮已畢,坐於客 位。張昭等見孔明丰神飄洒,器宇軒昂,料道此人必來游說。張昭先以言挑之曰:「昭 乃江東微末之士,久聞先生高臥隆中,自比管、樂。此語果有之乎?」孔明曰:「此亮 平生小可之比也。」昭曰:「近聞劉豫州三顧先生於草廬之中,幸得先生,以為如魚得 水,思欲席捲荊、襄。今一旦以屬曹操,未審是何主見?」   孔明自思張昭乃孫權手下第一個謀士,若不先難倒他,如何說得孫權;遂答曰:「 吾觀取漢上之地,易如反掌。我主劉豫州躬行仁義,不忍奪同宗之基業,故力辭之。劉 琮孺子,聽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主屯兵江夏,別有良圖,非等 閒可知也。」   昭曰:「若此,是先生言行相違也。先生自比管、樂。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 天下;樂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齊七十餘城;此二人者,真濟世之才也。先生在草廬之中 ,但笑傲風月,抱膝危坐;今既從事劉豫州,當為生靈興利除害,剿滅亂賊。且劉豫州 未得先生之時,尚且縱橫寰宇,割據城池;今得先生,人皆仰望;雖三尺童蒙,亦謂彪 虎生翼,將見漢室復興,曹氏即滅矣;朝廷舊臣,山林$ 耳。」孔明視其人,乃汝南程德樞也。孔明答曰:「儒有君子小人之別。君子 之儒,忠君愛國,守正惡邪,務使澤及當時,名留後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 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且如揚雄以文章名世, 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閣而死,此所謂小人之儒也;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   程德樞不能對。眾人見孔明對答如流,盡皆失色。時座上張溫、駱統二人,又欲問 難。忽一人自外而入,厲聲言曰:「孔明乃當世奇才,君等以脣舌相難,非敬客之禮也 。曹操大軍臨境,不思退敵之策,乃徒鬥口耶!」   眾視其人,乃零陵人,姓黃,名蓋,字公覆,現為東吳糧官。當時黃蓋謂孔明曰: 「愚聞多言獲利,不如默而無言。何不將金石之論為我主言之,乃與眾人辯論也?」孔 明曰:「諸君不知世務,互相問難,不容不答耳。」   於是黃蓋與魯肅引孔明入;至中門,正遇諸葛瑾,孔明施禮。瑾曰:「賢弟既到江 東,如何不來見我?」孔明曰:「弟既事豫州,理宜先公後私,公事未畢,不敢及私。 望兄見諒。」瑾曰:「賢弟見過吳侯,卻來敘話。」說罷自去。   魯肅曰:「適間所囑,不可有誤。」孔明點頭應諾。引至堂上,孫權降階而迎,優 禮相待。施禮畢,賜孔明坐。眾文武分兩行而立。魯肅立於孔明之側,只看他講話。孔 明致玄德之意畢,偷眼看孫權:碧眼紫鬚,堂堂儀表。孔明暗思:「此人相貌非常,只 可激,不可說。等他問時,用言激之便了。」   獻茶已畢,孫權曰:「多聞魯子敬談足下之才,今幸得相見,敢求教益。」孔明曰 :「不才無學,有辱明問。」權曰:「足下近在新野,佐劉豫州與曹操決戰,必深知彼 軍虛實。」孔明曰:「劉豫州兵微將寡,更兼新野城小無糧,安能與曹操相持?」權曰 :「曹兵共有多少?」孔明曰:「馬步水軍,約有一百餘萬。」權曰:「莫非詐乎?」 孔明曰:「非詐也。曹操就兗州已有青州軍二十萬;平了袁紹,又得五六十萬;中原新 招之兵三四十萬;今又得荊州之軍二三十萬:以此計之,不下一百五十萬。亮以百萬言 之,恐驚江東之士也。」   魯肅在旁,聞言失色,以目視孔明;孔明只做不見,權曰:「曹操部下戰將,還有 多少?」孔明曰:「足智多謀之士,能征慣戰之將,何止一二千人!」權曰:「今曹操 平了荊楚,復有遠圖乎?」孔明曰:「即今沿江下寨,準備戰船,不欲圖江東,待取何 地?」權曰:「若彼有吞併之意,戰與不戰,請足下為我一決。」孔明曰:「亮有一言 ,但恐將軍不肯聽從。」權曰:「願聞高論。」孔明曰:「$ 入府 ,禮畢,敘坐。肅曰:「今日皇叔做了東吳女婿,便是魯肅主人,如何敢坐?」玄德笑 曰:「子敬與我舊交,何必太謙?」肅乃就坐。茶罷,肅曰:「今奉吳侯鈞命,專為荊 州一事而來。皇叔已借住多時,未蒙見還。今既兩家結親,當看親情面上,早早交付。 」玄德聞言,掩面大哭。肅驚曰:「皇叔何故如此?」玄德哭聲不絕。孔明從屏後出曰 :「亮聽之久矣。子敬知吾主人哭的緣故麼?」肅曰:「某實不知。」孔明曰:「有何 難見?當初我主人借荊州時,許下取得西川便還。仔細想來:益州劉璋是我主人之弟, 一般都是漢朝骨肉。若要興兵去取他城池時,恐被外人唾罵;若要不取,還了荊州,何 處安身?若不還時,於尊舅面上又不好看。事出兩難,因此淚出痛腸。」孔明說罷,觸 動玄德衷腸,真個搥胸頓足,放聲大哭。魯肅勸曰:「皇叔且休煩惱,與孔明從長計議 。」孔明曰:「有煩子敬,回見吳侯,勿惜一言之勞,將此煩惱情節,懇告吳侯,再容 幾時。」肅曰:「倘吳侯不從,如之奈何?」孔明曰:「吳侯既以親妹聘嫁皇叔,安得 不從乎?望子敬善言回覆。」   魯肅是個寬仁長者,見玄德如此哀痛,只得應允。玄德、孔明拜謝。宴畢,送魯肅 下船。逕到柴桑,見了周瑜,具言其事。周瑜頓足曰:「子敬又中諸葛亮之計也!當初 劉備依劉表時,常有吞併之意,何況西川,劉璋乎?似此推調,未免累及老兄矣。吾有 一計,使諸葛亮不能出吾算中。子敬便當一行。」肅曰:「願聞妙策。」瑜曰:「子敬 不必去見吳侯,再去荊州對劉備說:孫,劉兩家,既結為親,便是一家;若劉氏不忍去 取西川,我東吳起兵去取;取得西川時,以作嫁資,卻把荊州交還東吳。」肅曰:「西 川迢遞,取之非易。都督此計,莫非不可?」瑜笑曰:「子敬真長者也。你道我真個去 取西川與他?我只以此為名,實欲去取荊州,且教他不做準備。東吳軍馬,收川路過荊 州,就問他索要錢糧,劉備必然出城勞軍。那時乘勢殺之,奪取荊州,雪吾之恨,解足 下之禍。」魯肅大喜,便再往荊州來。玄德與孔明商議。孔明曰:「魯肅必不曾見吳侯 ,只到柴桑和周瑜商量了甚計策,來誘我耳。但說的話,主公只看我點頭,便滿口應承 。」計會已定,魯肅入見,禮畢,曰:「吳侯甚是稱讚皇叔盛德,遂與諸將商議,起兵 替皇叔收川。取了西川,卻換荊州,以西川權當嫁資。但軍馬經過,卻望應些錢糧。」 孔明聽了,忙點頭曰:「難得吳侯好心!」玄德拱手稱謝曰:「此皆子敬善言之力。」 孔明曰:「如雄師到日,即當遠接稿勞。」魯肅暗喜,宴罷辭回。玄德問$ ,不可戰矣。」飛曰:「可多點火把,安排夜 戰!」馬超亦換了馬,再出陣前,大叫曰﹕「張飛!敢夜戰麼?」張飛性起,向玄德換 了坐下馬,搶出陣來,叫曰:「我捉你不得,誓不上關!」超曰:「我勝你不得,誓不 回寨!」   兩軍吶喊,點起千百火把,照耀如白日。兩將又向陣前鏖戰。到二十餘合,馬超撥 回馬便走。張飛大叫曰:「走那裏去!」原來馬超見贏不得張飛,心生一計,詐敗佯輸 ,賺張飛趕來,暗掣銅鎚在手,扭回身覷著張飛便打將來。張飛見馬超走,心中也隄防 ;比及銅鎚打來時,張飛一閃,從耳朵邊過去。張飛便勒回馬時,馬超卻又趕來。張飛 帶住馬,拈弓搭箭,回射馬超;超卻閃過,兩將各自回陣。玄德自於陣前叫曰:「吾以 仁義待人,王施譎詐。馬孟起,你收兵歇息,我不乘勢趕你。」馬超聞言,親自斷後, 諸軍漸退。玄德亦收軍上關。   次日,張飛又欲下關戰馬超。人報「軍師來到。」玄德接著孔明。孔明曰:「亮聞 孟起世之虎將,若與翼德死戰,必有一傷;故令子龍、漢升,守住綿竹,我星夜來此。 可使條小計,令馬超歸降主公。」玄德曰:「吾見馬超英勇,甚愛之。如何可得?」孔 明曰:「亮聞東川張魯,欲自立為『漢寧王』。手下謀士楊松,極貪賄賂。可差人從小 路逕投漢中,先用金銀結好楊松,後進書與張魯云:『吾與劉璋爭西川,是與汝報讎。 不可聽信離間之語。事定之後,保汝為漢寧王。』令其撤回馬超兵。待其來撤時,便可 用計招降馬超矣。」   玄德大喜,即時修書,差孫乾齎金珠從小路逕至漢中,託來見楊松,說知此事,送 了金珠。松大喜,先引孫乾見張魯,陳言方便。魯曰:「玄德只是左將軍,如何保得我 為漢寧王?」楊松曰:「備是大漢皇叔,正合保奏。」張魯大喜,便差人教馬超罷兵。 孫乾只在楊松家聽回信。   不一日,使者回報:「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張魯又遣人去換,又不肯回。 一連三次不至。楊松曰:「此人素無言信行,不肯罷兵,其意必反。」遂使人流言云: 「馬超意欲奪西川,自為蜀主,與父報讎,不肯臣於漢中。」張魯聞之,問計於楊松。 松曰:「一面差人去說與馬超:『汝既欲成功,與汝一月限,要依我三件事。若依得, 使有賞;否則必誅。一要取西川,二要劉璋首級,三要退荊州兵。三件事不成,可獻頭 來。』一面教張衛點軍把守關隘,防馬超兵變。」   魯從之,差人到馬超寨中,說這三件事。超大驚曰:「如何變得恁的!」乃與馬岱 商議:「不如罷兵。」楊松又流言曰:「馬超回兵,必懷異心。」於是張衛分七路軍, 堅守隘$ 蔣欽也,勒馬挺鎗大叫曰:「雲長何不早降 !」關公罵曰:「吾乃漢將,豈降賊乎!」拍馬舞刀,直取蔣欽。不三合,欽敗走。關 公提刀追殺二十餘里,喊聲忽起,左邊山谷中,韓當領兵衝出;右邊山谷中,周泰引軍 衝出;蔣欽回馬復戰:三路夾攻。關公急撤軍回走。   行無數里,只見南山岡上人煙聚集,一面白旗招颭,上寫「荊州土人」四字,眾人 都叫:「本處人速速投降!」關公大怒,欲上岡殺之。山崦內又有兩軍撞出,左邊丁奉 ,右邊徐盛,并合蔣欽等三路軍馬,喊聲震地,鼓角喧天,將關公困在垓心。手下將士 ,漸漸離散。   比及殺到黃昏,關公遙望四山之上,皆是荊州士兵,呼兄喚弟,覓子尋爺,喊聲不 住。軍心盡變,皆應聲而去。關公止喝不住。部從止有三百餘人。殺至三更,正東上喊 聲連天,乃是關平、廖化分為兩路兵殺入重圍,救出關公。關平告曰:「軍心亂矣。必 得城池暫屯,以待援兵。麥城雖小,足可屯紮。」關公從之,催促殘軍前至麥城,分兵 緊守四門,聚將士商議。趙累曰:「此處相近上庸,現有劉封、孟達在彼把守,可速差 人往求救兵。若得這枝軍馬接濟,以待川兵大至,軍心自安矣。」   正議間,忽報吳兵已至,將城四面圍定。公問曰:「誰敢突圍而出,往上庸求救? 」廖化曰:「某願往。」關平曰:「我護送汝出重圍。」關公即修書付廖化藏於身畔, 飽食上馬,開門出城。正遇吳將丁奉截住,被關平奮力衝殺。奉敗走。廖化乘勢殺出重 圍,投上庸去了。關平入城,堅守不出。   且說劉封、孟達自取上庸,太守申耽率眾歸降,因此漢中王加劉封為副將軍,與孟 達同守上庸。當日探知關公兵敗,二人正議間,忽報廖化至。封令請入問之。化曰:「 關公兵敗,見困於麥城,被圍至急。蜀中援兵,不能旦夕即至。特令某突圍而出,來此 求救。望二將軍速起上庸之兵,以救此危。倘稍遲延,公必陷矣。」封曰:「將軍且歇 ,容某計議。」   化乃至館驛安歇,耑候發兵。劉封謂孟達曰:「叔父被困,如之奈何?」達曰:「 東吳兵精將勇;且荊州九郡,俱已屬彼,止有麥城,乃彈丸之地;又聞曹操親督大軍四 五十萬,屯於摩陂;量我等山城之眾,安能敵得兩家之強兵?不可輕敵。」封曰:「吾 亦知之。奈關公是吾叔父,安忍坐視而不救乎?」達笑曰:「將軍以關公為叔,恐關公 未必以將軍為姪也。某聞漢中王初嗣將軍之時,關公即不悅。後漢中王登位之後,欲立 後嗣,問於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也,問關、張可矣。』漢中王遂遣人至荊州問關公 。關公以將軍乃螟蛉之子,不可僭立,勸漢$ 何處城堅糧廣?」部將曰:「此去正北彝陵城 ,可以屯兵。」桓引敗軍急望彝陵而走。方進得城,吳班等追至,將城四面圍定。關興 、張苞等解崔禹到秭歸來。先主大喜,就將崔禹斬卻,大賞三軍。自此威風震動,江南 諸將,無不膽寒。   卻說孫桓令人求救於吳王,吳王大驚,即召文武商議曰:「今孫桓受困於彝陵,朱 然大敗於江中,蜀兵勢大,如之奈何?」張昭奏曰:「今諸將雖多物故,然尚有十餘人 ,何慮於劉備?可命韓當為正將,周泰為副將,潘璋為先鋒,凌統為合後,甘寧為救應 ,起兵十萬拒之。」權依所奏,即命諸將速行。此時甘寧正患痢疾,帶病從征。   卻說先主從巫峽,建平起,直接彝陵界分,七十餘里,連結四十餘寨;見關興,張 苞,屢立大功,歎曰:「昔日從朕諸將,皆老邁無用矣;復有二姪如此英雄,朕何慮孫 權乎!」   正言間,忽報韓當,周泰領兵到來。先主方欲遣將迎敵,近臣奏曰:「老將黃忠, 引五六人投東吳去了。」先主笑曰:「黃漢升非反叛之人也;因朕失口誤言老者無用, 彼必不服老,故奮力去相持矣。」即召關興、張苞曰:「黃漢升此去必然有失。賢姪休 辭勞苦,可去相助。略有微功。便可令回,勿使有失。」二小將拜辭先生,引本部軍來 助黃忠。正是:老臣素矢忠君志,年少能成報國功。未知黃忠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八十三回:戰猇亭先主得讎人,守江口書生拜大將   卻說章武二年春正月,武威後將軍黃忠隨先主伐吳;忽聞先主言老將無用,即提刀 上馬,引親隨五六人,逕到彝陵營中。吳班與張南、馮習接入,問曰:「老將軍此來, 有何事故?」忠曰:「吾自長沙跟天子到今,多負勤勞。」今雖七旬有餘,食肉十斤, 臂開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馬,未足為老。昨日主上言吾等老邁無用,故來此與東吳交 鋒,看吾斬將,老也不老!」   正言問,忽報吳兵前部己,哨馬臨營。忠奮然而起,出帳上馬。馮習等勸曰:「老 將軍且休輕進。」忠不聽,縱馬而去。吳班令馮習引兵助戰。忠在吳軍陣前,勒馬橫刀 ,單搦先鋒潘璋交戰。璋引部將史蹟出馬。蹟欺忠年老,挺鎗出戰;鬥不三合,被忠一 刀斬於馬下。潘璋大怒,揮關公使的青龍刀,來戰黃忠。交馬數合,不分勝負。忠奮力 惡戰,璋料敵不過,撥馬便走。忠乘劫追殺,全勝而回。路逢關興、張苞。興曰:「我 等奉聖旨來助老將軍;既已立了功,速請回營。」忠不聽。   次日,潘璋又來搦戰。黃忠奮然上馬。興、苞二人要助戰,忠不從;吳班要助戰, 忠亦不從;只自引五千軍出迎。戰不敷合,璋拖刀便走。忠縱馬追之$ 塞江而下。   次日,吳兵又四下放火燒山,軍士亂竄,先主驚慌。忽然火光中一將引數騎殺上山 來,視之乃關興也。興伏地請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陛下速奔白帝城,再收 軍馬可也。」先主曰:「誰敢斷後?」傅彤奏曰:「臣願以死當之!」當日黃昏,關興 在前,張苞在中,留傅彤斷後,保著先主,殺下山來。吳兵見先主奔走,皆要爭功,各 引大軍,遮天蓋地,往西追趕。先主令軍士盡脫袍鎧,塞道而焚,以斷後軍,正奔走 間,喊聲大震,吳將朱然引一軍從江岸邊殺來,截住去路。先主叫曰:「朕死於此矣! 」關興、張苞縱馬衝突,被亂箭射回,各帶重傷,不能殺出。背後喊聲又起:陸遜引大 軍從山谷中殺來。   先主正慌急之間-此時天色已微明-只見前面喊聲震天,朱然軍紛紛落澗,滾滾投 巖,一彪軍殺入,前來救駕。先主大喜;視之,乃常山趙子龍也。時趙雲在川中江州, 聞吳、蜀交兵,遂引軍出;忽見東南一帶火光沖天,雲心驚,遠遠探視:不想先主被困 ,雲奮勇衝殺而來。陸遜聞是趙雲,忽令軍退。   雲正殺之間,忽遇朱然,便與交鋒;不一合,一鎗刺朱然於馬下,殺散吳兵,救出 先主,望白帝城而走。先主曰:「朕雖得脫,諸將士將奈何?」雲曰:「敵軍在後,不 可久遲。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臣再引兵去救應諸將。」此時先主僅存百餘人入白帝城 。後人有詩讚陸遜曰:持茅舉火破連營,玄德窮奔白帝城。一但威名驚蜀魏,吳王寧不 敬書生。   卻說傅彤斷後,被吳軍八面圍住。丁奉大叫曰:「川兵死者無數,降者極多。汝主 劉備已被擒獲。今汝力窮勢孤,何不早降?」傅彤叱曰:「吾乃漢將,安肯降吳狗乎! 」挺鎗縱馬,率蜀軍奮力死戰;不下百餘合,往來衝突,不能得脫。彤長歎曰:「吾今 休矣!」言訖,口中吐血,死於吳軍之中。後人讚傅彤詩曰:彝陵吳蜀大交兵,陸遜施 謀用火焚。至死猶然罵吳狗,傅彤不愧漢將軍。   蜀祭酒程畿,匹馬奔至江邊,招呼水軍赴敵,吳兵隨後追來,水軍四散奔逃。畿部 將叫曰:「吳兵至矣!程祭酒快走罷!」畿怒曰:「吾自從主上出軍,未嘗赴敵而逃! 」言未畢,吳兵驟至,四下無路,畿拔劍自刎。後人有詩讚曰:慷慨蜀中程祭酒,身留 一劍答君王。臨危不改平生志,博得聲名萬古香。   時吳班、張南久圍彝陵城,忽馮習到,言蜀兵敗,遂引軍來救先主,孫桓方纔得脫 。張、馮二將正行之間,前面吳兵殺來,背後孫桓從彝陵城殺出,兩下夾攻。張南、馮 習奮力衝突,不能得脫,死於亂軍之中。後人有詩讚曰:馮習忠無二,張南義少雙。沙 場甘$ 西蜀偏僻之處也:蜀有鄧芝,不辱其主;吳並無一人入蜀,以達孤意。」忽一人出班奏 曰:「臣願為使。」眾視之,乃吳郡吳人:姓張,名溫,字惠恕,現為中郎將。權曰: 「恐卿到蜀見諸葛亮,不能達孤之情。」溫曰:「孔明亦人耳,臣何畏彼哉?」權大喜 ,重賞張溫,使同鄧芝入川通好。   卻說孔明自鄧芝去後,奏後主曰:「鄧芝此去,其事必成。吳地多賢,定有人來答 禮。陛下當禮貌之,令彼回吳,以通盟好。吳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於蜀矣。吳、魏寧 靖,臣當征南,平定蠻方,然後圖魏。魏削則東吳亦不能久存,可以復一統之基業也。 」後主然之。   忽報東吳遣張溫與鄧芝入川答禮,後主聚文武於丹墀,令鄧芝、張溫入。溫自以為 得志,昂然上殿,見後主施禮。後主賜錦墩,坐於殿左,設御宴待之。後主但敬禮而已 。宴罷,百官送張溫到館舍。次日,孔明設宴相待。孔明謂張溫曰:「先帝在日,與吳 不睦,今已晏駕。當今主上:深慕吳王,欲捐舊忿,永結盟好,併力破魏。望大夫善言 回奏。」   張溫領諾。酒至半酣,張溫喜笑自若,頗有傲慢之意。次日,後主將金帛賜與張溫 ,設宴於城南郵亭之上,命眾官相送。孔明慇懃勸酒。正飲酒間,忽一人乘醉而入,昂 然長揖,入席就坐。溫怪之,乃問孔明曰:「此何人也?」孔明答曰:「姓秦,名宓, 字子★(左來又力,音同赤);現為益州學士。」溫笑曰:「名稱學士,未知胸中曾學 事否?」   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學,何況於我?」溫曰:「且說公何所學 ?」宓對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所不通;古今興廢,聖 賢經傳,無所不覽。」溫笑曰:「公既出大言,請即以天為問。天有頭乎?」宓曰:「 有頭。」溫曰:「頭在何方?」宓曰:「在西方。《詩》云:『乃眷西顧。』以此推之 ,頭在西方也。」溫又問:「天有耳乎?」宓答曰:「天處高而聽卑。《詩》云;『鶴 鳴於九皋,聲聞於天。』無耳何能聽?」溫又問:「天有足乎?」宓曰;「有足。《詩 》云:『天步艱難。』無足何能步?」溫又問:「天有姓乎?」宓曰:「豈得無姓!」 溫曰:「何姓?」宓答曰:「姓劉。」溫曰:「何以知之?」宓曰:「天子姓劉,以故 知之。」溫又問曰:「日生於東乎?」宓對曰:「雖生於東,而沒於西。」   此時秦宓語言清朗,答問如流,滿座皆驚。張溫無語。宓乃問曰:「先生東吳名士 ,既以天事下問,必能深明天之理。昔混沌既分,陰陽剖判;輕清者上浮而為天,重濁 者下凝而為地;至共工氏戰敗,頭觸不周山,天$ 勞苦,況即日天炎,彼兵豈 能久住?吾等有此瀘水之險,將船筏盡拘在南岸一帶,皆築土城,深溝高壘,看諸葛亮 如何施謀。」眾酋長從其計,盡拘船筏於南岸一帶,築起土城。有依山傍崖之地,高豎 敵樓;樓上多設弓弩砲石,準備久處之計。糧草皆是各洞供連。孟獲以為萬全之策,坦 然不憂。   卻說孔明提兵大進,前軍已至瀘水,哨馬飛報說:「瀘水之內,並無船筏;又兼水 勢甚急,隔岸一帶築起土城,皆有蠻兵守把。」時值五月,天氣炎熱,南方之地,分外 炎酷,軍馬衣甲,皆穿不得。孔明自至瀘水邊觀畢,回到本寨,聚將至帳中,傳令曰: 「今孟獲兵屯瀘水之南,深溝高壘,以拒我兵;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汝等各各引 兵,依山傍樹,揀林木茂盛之處,與我將息人馬。」乃遣呂凱離瀘水百里,揀陰涼之地 ,分作兩個寨子;使王平、張嶷、張翼、關索各守一寨,內外皆搭草棚,遮蓋馬匹,將 士乘涼,以避暑氣。參軍蔣琬看了,入問孔明曰:「某看呂凱所造之寨甚不好,正犯昔 日先帝敗於東吳時之地勢矣。倘蠻兵偷渡瀘水,前來劫寨,若用火攻,如何解救?」孔 明笑曰:「公勿多疑,吾自有妙算。」蔣琬等皆不曉其意。   忽報蜀中差馬岱解暑藥并糧米到。孔明令入。岱參拜畢,一面將米藥分派各寨。孔 明問曰:「汝今帶多少軍來?」馬岱曰:「有三千軍。」孔明曰:「吾軍累戰疲困,欲 用汝軍,未知肯向前否?」岱曰:「皆是朝廷軍馬,何分彼我?丞相要用,雖死不辭。 」孔明曰:「今孟獲拒住瀘水,無路可渡。吾欲先斷其糧道,令彼軍自亂。」岱曰:「 如何斷得?」孔明曰:「離此一百五十里,瀘水下流沙口,此處水慢,可以紮筏而渡。 汝提本部三千軍渡水,直入蠻洞,先斷其糧,然後會合董荼那、阿會喃兩個洞主,便為 內應,不可有誤。」   馬岱欣然去了,領兵前到沙口,驅兵渡水;因見水淺,大半不下筏,只裸衣而過, 半渡皆倒;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馬岱大驚,連夜回告孔明。孔明隨喚鄉導土人問 之。土人曰:「目今炎天,毒聚瀘水,日間甚熱,毒氣正發。有人渡水,必中其毒。或 飲此水,其人必死。若要渡時,須待夜靜水冷,毒氣不起,飽食渡之,方可無事。」孔 明遂令土人引路;又選精壯軍五六百,隨著馬岱,來到瀘水沙口,紮起木筏,半夜渡水 ,果然無事。岱領著二千壯軍,令土人引路,逕取蠻洞運糧總路口夾山谷而來。那夾山 谷,兩下是山,中間一條路,止容一人一馬而過。馬岱占了夾山谷,分撥軍士,立起寨 柵。洞蠻不知,正解糧到,被岱前後截住,奪糧百餘車。蠻人報入孟獲大寨$ 段!」   言訖,縱馬挺鎗,殺上山來。山上矢石如雨。郃不能上山,乃拍馬舞槍,衝出重圍 ,無人敢當。蜀兵困戴陵在垓心。郃殺出,不見戴陵,即奮勇翻身又殺入重圍,救出戴 陵而回。孔明在山上,見郃在萬軍之中,往來衝突。英勇倍加,乃謂左右曰:「吾當聞 張翼德大戰張郃,人皆驚懼。吾今日見之,方知其勇也。若留下此人,必為蜀中之害。 吾當除之。」遂收兵回營。   卻說司馬懿引兵布成陣勢,只待蜀兵亂動,一齊攻之。忽見張郃、戴陵狼狽而來, 告曰:「孔明先如此提防,因此大敗而歸。」懿大驚曰:「孔明真神人也!不如且退。 」即傳令教大軍盡回本寨,堅守不出。   且說孔明大勝,所得器械、馬匹,不計其數,乃引大軍回寨。每日令魏延挑戰,魏 兵不出。一連半月,不曾交戰。孔明正在帳中議事,忽報天子使侍中費禕齊詔至。孔明 接入營中,焚香禮畢,開詔讀曰:   街亭之失,咎由馬謖﹔而君引愆,深自貶抑。重違君意,聽順所守。前年耀師,馘 斬王雙﹔今歲爰征,郭淮遁走﹔降集氐、羌,復興二郡:威震凶暴,功勛顯然。方今天 下騷擾,元惡未梟,君受大任,幹國之重,而久自抑損,非所以光揚洪烈矣。今復君丞 相,君其勿辭!   孔明聽詔畢,謂費禕曰:「吾國事未成,安可復丞相之職?」堅辭不受。禕曰:「 丞相若不受職,拂了天子之意,又冷淡了將士之心。宜且權受。」孔明方纔拜受。禕辭   孔明見司馬懿不出,思得一計,傳令教各處皆拔寨而起。當有細作報知司馬懿,說 孔明退兵了。懿曰:「孔明必有大謀,不可輕動。張郃曰:「此必因糧盡而回,如何不 追?」懿曰:「吾料孔明上年大收,今又麥熟,糧草豐足﹔雖然轉運艱難,亦可支吾半 載,安肯便走?彼見吾連日不戰,故作此計引誘。可令人遠遠哨之。」   軍士探知,回報說:「孔明離此三十里下寨。」懿曰:「吾料孔明果不走。且堅守 寨柵,不可輕進。」住了旬日,絕無音信,並不見蜀將來戰。懿再令人哨探,回報說: 「蜀兵已起營去了。」懿未信,乃更換衣服,雜在軍中,親自來看,果見蜀兵又退三十 里下寨。懿回營謂張郃曰:「此乃孔明之計也,不可追趕。」   又住了旬日,再令人哨探。回報說:「蜀兵又退三十里下寨。」郃曰:「孔明用緩 兵計,漸退漢中,都督何故懷疑,不早追之?郃願往決一戰!」懿曰:「孔明詭計極多 ,倘有差失,喪吾軍之銳氣。不可輕進。」郃曰:「某去若敗,甘當軍令。」懿曰:「 既汝要去,可分兵兩枝。汝引一枝先行,須要奮力死戰﹔吾隨後接應,以防伏兵。汝次 日先進,到半途駐$ 論者以泰比舅,今舅實不如泰也。」乃披麻帶孝而入,哭拜於靈前。昭亦佯哭而問曰 :「今日之事,何法處之?」泰曰:「獨斬賈充,少可以謝天下耳。」昭沉吟良久, 又問曰:「再思其次。」泰曰:「惟有進於此者,不知其次。」昭曰:「成濟大逆不道 ,可剮之,滅其三族。」濟大罵昭曰:「非我之罪,是賈充傳汝之命!」昭令先割其舌 。濟至死叫屈不絕。弟成倅亦斬於市,盡滅三族。後人有詩歎曰:   司馬當年命賈充,弒君南闕袍紅。卻將成濟誅三族,只道軍民盡耳聾。   昭又使人收王經全家下獄。王經正在廷尉廳下,忽見縛其母至。經叩頭大哭曰:「 不孝子累及慈母矣!」母大笑曰:「人誰不死?正恐不死所耳。以此棄命,何恨之有? 」次曰,王經全家皆押赴東市。王經母子含笑受刑。滿城士庶,無不垂淚。後人有詩曰   漢初誇伏劍,漢末見王經:真烈心無異,堅剛志更清。節如泰華重,命羽毛輕。母 子聲名在,應同天地傾。   太傅司馬孚請以王禮葬曹髦,昭許之。賈充等勸司馬昭受魏禪,即天子位。昭曰: 「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聖人稱為至德。魏武帝不肯禪於漢,猶吾之不 肯禪於魏也。」賈充等言,已知司馬昭留意於子司馬炎矣,遂不復勸進。是年六月,司 馬昭立常道鄉公曹璜為帝,改元景元元年。璜改名曹奐,字景召—乃武帝曹操之孫,燕 王曹宇之子也。奐封昭為丞相晉公,賜錢十萬、絹萬疋。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賞。   早有細卒報入蜀中。姜維聞司馬昭弒了曹髦,立了曹奐,喜曰:「吾今日伐魏,又 有名矣。」遂發書入吳,令起兵問司馬昭弒君之罪;一面奏准後主,起兵十五萬,車乘 數千輛,皆置板箱於上;令廖化、張翼為先鋒。一化取子午谷,翼取駱谷,一維自取斜 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齊。三路兵並起,殺奔祁山而來。   時鄧艾在山寨中,訓練人馬,聞報蜀兵三路殺到,乃聚諸將計議。參軍王瓘曰:「 吾有一計,不可明言。見寫在此,謹呈將軍台覽。」艾接來展看畢,笑曰:「此計雖妙 ,只怕瞞不過姜維。」瓘曰:「某願捨命前去。」艾曰:「公志若堅,必能成功。」   遂撥五千兵與瓘。瓘連夜從斜谷迎來,正撞蜀兵前隊哨馬。瓘叫曰:「我魏國降兵 ,可報於主帥。」   哨軍報知姜維,維令攔住餘兵,只叫為首的將來見。瓘拜伏於地曰:「某乃不王經 之姪王瓘也。近見司馬昭弒君,將叔父一門皆戮,某痛恨入骨。今幸將軍興師問罪,故 特引本部兵五千來降。願從調遣,剿除奸黨,以報叔父之恨。」   維大喜,謂瓘曰:「汝既誠心來降,吾不誠心相待;吾軍中所患者$ 液池西。有一池名孤樹池 。池中有洲。洲上煔樹一株六十餘圍。望之重重如蓋。故取為名。 昆明池中。有戈船樓船各數百艘。樓船上建樓櫓。戈船上建戈矛。四角悉垂幡旄旍葆麾 蓋。照灼涯涘。余少時猶憶見之。 韓嫣。以玳瑁為床。 漢承周史官。至武帝置太史公。太史公司馬談世為太史。子遷年十三。使乘傳行天下。 求古諸侯史記。續孔氏古文。序世事。作傳百三十卷。五十萬字。談死。子遷以世官復 為太史公。位在丞相下。天下上計。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太史公序事如古春秋法。 司馬氏本古周史佚後也。作景帝本紀。極言其短。及武帝之過。帝怒而削去之。後坐舉 李陵。陵降匈奴。下遷蠶室。有怨言。下獄死。宣帝以其官為令。行太史公文書事而巳 。不復用其子孫。 皇太子官稱家臣。動作稱從。 杜陵秋胡者。能通尚書。善為古隸字。為翟公所禮。欲以兄女妻之。或曰秋胡巳經娶而 失禮。妻遂溺死不可妻也。馳象曰。昔魯人秋胡。娶妻三月而游宦。三年休還家。其婦 採桑于郊。胡至郊而不識其妻也。見而悅之。乃遺黃金一鎰。妻曰妾有夫遊宦不返。幽 閨獨處。三年于茲。未有被辱如今日也。採不顧。胡慚而退。至家。問家人妻何在。曰 行採桑于郊未返。既還。乃向所挑之婦也。夫妻並慚。妻赴沂水而死。今之秋胡。非昔 之秋胡也。昔魯有兩曾參。趙有兩毛遂。南曾參殺人見捕。人以告北曾參母。野人毛遂 墜井而死。客以告平原君。平原君曰。嗟乎天喪予矣。既而知野人毛遂。非平原君客也 。豈得以昔之秋胡失禮。而絕婚今之秋胡哉。物固亦有似之而非者。玉之未理者為璞。 死鼠未屠者亦為璞。月之旦為朔。車之輈亦謂之朔。名齊實異。所宜辨也。 第一回 靈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詩曰:     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     自從盤古破鴻濛,開闢從茲清濁辨。     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遊釋厄傳。 蓋聞天地之數,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為一元。將一元分為十二會,乃子、丑、寅 、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會該一萬八百歲。且就 一日而論:子時得陽氣,而丑則雞鳴﹔寅不通光,而卯則日出﹔辰時食後,而巳 則挨排﹔日午天中,而未則西蹉﹔申時晡,而日落酉,戌黃昏,而人定亥。譬於 大數,若到戌會之終,則天地昏曚而萬物否矣。再去五千四百歲,交亥會之初, 則當黑暗,而兩間人物俱無矣,故曰混沌。又五千四百歲,亥會將終,貞下起元 ,近子之會,而復逐漸開明。邵康節曰::「冬至子$ 個 「陛下」。與那九曜星、五方將、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 、普天星相、河漢群神,俱只以弟兄相待,彼此稱呼。今日東遊,明日西蕩, 雲去雲來,行蹤不定。 一日,玉帝早朝,班部中閃出許旌陽真人,頫?啟奏道:「今有齊天大聖無事 閑遊,結交天上眾星宿,不論高低,俱稱朋友,恐後閑中生事。不若與他一件 事管,庶免別生事端。」玉帝聞言,即時宣詔。那猴王欣欣然而至,道:「陛 下,詔老孫有何陞賞?」玉帝道:「朕見你身閑無事,與你件執事:你且權管 那蟠桃園,早晚好生在意。」大聖歡喜謝恩,朝上唱喏而退。 他等不得窮忙,即入蟠桃園內查勘。本園中有個土地攔住問道:「大聖何往?」 大聖道:「吾奉玉帝點差,代管蟠桃園,今來查勘也。」那土地連忙施禮,即 呼那一班鋤樹力士、運水力士、修桃力士、打掃力士都來見大聖磕頭,引他進 去。但見那: 夭夭灼灼,顆顆株株。夭夭灼灼花盈樹,顆顆株株果壓枝。果壓枝頭垂錦彈﹔ 花盈樹上簇胭脂。時開時結千年熟,無夏無冬萬載遲。先熟的,酡顏醉臉﹔還 生的,帶蒂青皮。凝煙肌帶綠,映日顯丹姿。樹下奇葩並異卉,四時不謝色齊 齊﹔左右樓臺並館舍,盈空常見罩雲霓。不是玄都凡俗種,瑤池王母自栽培。 大聖看玩多時,問土地道:「此樹有多少株數?」土地道:「有三千六百株: 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體健身輕﹔中間 一千二百株,層花甘實,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舉飛昇,長生不老﹔後面一千 二百株,紫紋緗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大聖聞言 ,歡喜無任。當日查明了株樹,點看了亭閣,回府。自此後,三五日一次賞玩 ,也不交友,也不他遊。 一日,見那老樹枝頭,桃熟大半。他心裏要吃個嘗新,奈何本園土地、力士並 齊天府仙吏緊隨不便。忽設一計道:「汝等且出門外伺候,讓我在這亭上少憩 片時。」那眾仙果退。只見那猴王脫了冠服,爬上大樹,揀那熟透的大桃,摘 了許多,就在樹枝上自在受用。吃了一飽,卻才跳下樹來,簪冠著服,喚眾等 儀從回府。遲三二日,又去設法偷桃,儘他享用。 一朝,王母娘娘設宴,大開寶閣,瑤池中做蟠桃勝會。即著那紅衣仙女、青衣 仙女、素衣仙女、皂衣仙女、紫衣仙女、黃衣仙女、綠衣仙女各頂花籃,去蟠 桃園摘桃建會。七衣仙女直至園門首,只見蟠桃園土地、力士同齊天府二司仙 吏,都在那裏把門。仙女近前道:「我等奉王母懿旨,到此摘桃設宴。」土地 道:「仙娥且住。今歲不比往年了,玉帝點差齊天大聖在此督理,須$ ,將劉洪一干人犯綁赴法場,令眾軍俱在城外安營去了。 丞相直入衙內正廳坐下,請小姐出來相見。小姐欲待要出,羞見父親,就要自縊 。玄奘聞知,急急將母解救,雙膝跪下,對母道:「兒與外公統兵至此,與父報 仇。今日賊已擒捉,母親何故反要尋死?母親若死,孩兒豈能存乎?」丞相亦進 衙勸解。小姐道:「吾聞『婦人從一而終』。痛夫已被賊人所殺,豈可靦顏從賊 ?止因遺腹在身,只得忍恥偷生。今幸兒已長大,又見老父提兵報仇,為女兒者 ,有何面目相見?惟有一死以報丈夫耳。」丞相道:「此非我兒以盛衰改節,皆 因出乎不得已,何得為恥?」父子相抱而哭,玄奘亦哀哀不止。丞相拭淚道: 「你二人且休煩惱﹔我今已擒捉仇賊,且去發落去來。」即起身到法場。恰好江 州同知亦差哨兵拿獲水賊李彪解到。丞相大喜,就令軍牢押過劉洪、李彪,每人 痛打一百大棍,取了供狀,招了先年不合謀死陳光蕊情由,先將李彪釘在木驢上 ,推去市曹,剮了千刀,梟首示眾訖。把劉洪拿到洪江渡口,先年打死陳光蕊處 。丞相與小姐、玄奘三人親到江邊,望空祭奠,活剜取劉洪心肝,祭了光蕊,燒 了祭文一道。 三人望江痛哭,早已驚動水府,有巡海夜叉將祭文呈與龍王。龍王看罷,就差鱉 元帥去請光蕊來到,道:「先生,恭喜,恭喜。今有先生夫人、公子同岳丈俱在 江邊祭你。我今送你還魂去也。再有如意珠一顆、走盤珠二顆、絞綃十端、明珠 玉帶一條奉送。你今日便可夫妻子母相會也。」光蕊再三拜謝。龍王就令夜叉將 光蕊身屍送出江口還魂。夜叉領命而去。 卻說殷小姐哭奠丈夫一番,又欲將身赴水而死,慌得玄奘拚命扯住。正在倉皇之 際,忽見水面上一個死屍浮來,靠近江岸之傍。小姐忙向前認看,認得是丈夫的 屍首,一發嚎啕大哭不已。眾人俱來觀看,只見光蕊舒拳伸腳,身子漸漸展動, 忽地爬將起來坐下。眾人不勝驚駭。光蕊睜開眼,早見殷小姐與丈人殷丞相同著 小和尚俱在身邊啼哭。光蕊道:「你們為何在此?」小姐道:「因汝被賊人打死 ,後來妾身生下此子,幸遇金山寺長老撫養長大,尋我相會,我教他去尋外公。 父親得知,奏聞朝廷,統兵到此,拿住賊人,適才生取心肝,望空祭奠我夫。不 知我夫怎生又得還魂?」光蕊道:「皆因我與你昔年在萬花店時,買放了那尾金 色鯉魚,誰知那鯉魚就是此處龍王。後來逆賊把我推在水中,全虧得他救我。方 才又賜我還魂,送我寶物,俱在身上。更不想你生下這兒子,又得岳丈為我報仇 。真是苦盡甘來,莫大之喜。」 眾官聞知,都來賀喜。丞相就令安排酒席,答謝所$ ,對三藏道:「造化,造化。這隻山貓,勾長老食用一日。」三藏誇讚不 盡道:「太保真山神也!」伯欽道:「有何本事,敢勞過獎?這個是長老的洪福 。去來,趕早兒剝了皮,煮些肉,管待你也。」 他一隻手執著叉,一隻手拖著虎,在前引路。三藏牽著馬,隨後而行。迤行過山 坡,忽見一座山莊。那門前真個是: 參天古樹,漫路荒籐。萬壑風塵冷,千崖氣象奇。一徑野花香襲體,數竿幽竹綠 依依。草門樓,籬笆院,堪描堪畫﹔石板橋,白土壁,真樂真稀。秋容蕭索,爽 氣孤高。道傍黃葉落,嶺上白雲飄。疏林內山禽聒聒,莊門外細犬嘹嘹。 伯欽到了門首,將死虎擲下,叫:「小的們何在?」只見走出三四個家僮,都是 怪形惡相之類,上前拖拖拉拉,把隻虎扛將進去。伯欽吩咐教趕早剝了皮,安排 將來待客。復回頭迎接三藏進內,彼此相見,三藏又拜謝伯欽厚恩憐憫救命。伯 欽道:「同鄉之人,何勞致謝。」坐定茶罷,有一老嫗領著一個媳婦,對三藏進 禮。伯欽道:「此是家母、小妻。」三藏道:「請令堂上坐,貧僧奉拜。」老嫗 道:「長老遠客,各請自珍,不勞拜罷。」伯欽道:「母親呵,他是唐王駕下, 差往西天見佛求經者。適間在嶺頭上遇著孩兒,孩兒念一國之人,請他來家歇馬 ,明日送他上路。」老嫗聞言,十分懽喜道:「好,好,好。就是請他,不得這 般恰好。明日你父親週忌,就浼長老做些好事,念卷經文,到後日送他去罷。」 這劉伯欽雖是一個殺虎手,鎮山的太保,他卻有些孝順之心。聞得母言,就要安 排香紙,留住三藏。 說話間,不覺的天色將晚。小的們排開桌凳,拿幾盤爛熟虎肉,熱騰騰的放在上 面。伯欽請三藏權用,再另辦飯。三藏合掌當胸道:「善哉!貧僧不瞞太保說, 自出娘胎,就做和尚,更不曉得吃葷。」伯欽聞得此說,沉吟了半晌道:「長老 ,寒家歷代以來,不曉得吃素。就是有些竹筍,採些木耳,尋些乾菜,做些豆腐 ,也都是獐鹿虎豹的油煎,卻無甚素處。有兩眼鍋灶,也都是油膩透了。這等奈 何?反是我請長老的不是。」三藏道:「太保不必多心,請自受用。我貧僧就是 三五日不吃飯,也可忍餓,只是不敢破了齋戒。」伯欽道:「倘或餓死,卻如之 何?」三藏道:「感得太保天恩,搭救出虎狼叢裏,就是餓死,也強如喂虎。」 伯欽的母親聞說,叫道:「孩兒不要與長老閑講,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伯 欽道:「素物何來?」母親道:「你莫管我,我自有素的。」叫媳婦將小鍋取下 ,著火燒了油膩,刷了又刷,洗了又洗,卻仍安在灶上。先燒半鍋滾水,別用。 卻又將些山地榆葉子$ 出現。 那日正行時,忽然天晚,又見山路傍邊有一村舍。三藏道:「悟空,你看那日落 西山藏火鏡,月升東海現冰輪。幸而道傍有一人家,我們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 。」八戒道:「說得是,我老豬也有些餓了,且到人家化些齋吃,有力氣,好挑 行李。」行者道:「這個戀家鬼,你離了家幾日,就生報怨。」八戒道:「哥呵 ,比不得你這喝風呵煙的人。我從跟了師父這幾日,長忍半肚饑,你可曉得?」 三藏聞之道:「悟能,你若是在家心重呵,不是個出家的了,你還回去罷。」那 獃子慌得跪下道:「師父,你莫聽師兄之言,他有些贓埋人。我不曾報怨甚的, 他就說我報怨。我是個直腸的痴漢,我說道肚內饑了,好尋個人家化齋,他就罵 我是戀家鬼。師父呵,我受了菩薩的戒行,又承師父憐憫,情願要伏侍師父往西 天去,誓無退悔。這叫做『恨苦修行』。怎的說不是出家的話?」三藏道:「既 是如此,你且起來。」 那獃子縱身跳起,口裏絮絮叨叨的,挑著擔子,只得死心塌地,跟著前來。早到 了路傍人家門首。三藏下馬,行者接了韁繩,八戒歇了行李,都佇立綠蔭之下。 三藏拄著九環錫杖,按按藤纏篾織斗篷,先奔門前。只見一老者,斜倚竹床之上 口裏嚶嚶的念佛。三藏不敢高言,慢慢的叫一聲:「施主,問訊了。」那老者一 骨魯跳將起來,忙斂衣襟,出門還禮道:「長老,失迎。你自那方來的?到我寒 門何故?」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和尚,奉聖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經。適至 寶方天晚,意投檀府告借一宵,萬祈方便方便。」那老兒擺手搖頭道:「去不得 ,西天難取經。要取經,往東天去罷。」三藏口中不語,意下沉吟:「菩薩指道 西去,怎麼此老說往東行?東邊那得有經?」靦腆難言,半晌不答。   卻說行者素性兇頑,忍不住,上前高叫道:「那老兒,你這們大年紀,全不 曉事。我出家人遠來借宿,就把這厭鈍的話虎諕我。十分你家窄狹,沒處睡時, 我們在樹底下,好道也坐一夜,不打攪你。」那老者扯住三藏道:「師父,你倒 不言語,你那個徒弟,那般拐子臉別頦腮,雷公嘴,紅眼睛,一個癆病魔鬼,怎 麼反沖撞我這年老之人?」行者笑道:「你這個老兒,忒也沒眼色。似那俊刮些 兒的,叫做中看不中吃。想我老孫雖小,頗結實,皮裹一團筋哩。」那老者道: 「你想必有些手段。」行者道:「不敢誇言,也將就看得過。」老者道:「你家 居何處?因甚事削髮為僧?」行者道:「老孫祖貫東勝神洲海東傲來國花果山水 簾洞居住。自小兒學做妖怪,稱名悟空。憑本事,做了一個齊天大聖。只因不受 天錄,大反天$ 個 偷他的吃了?」八戒道:「我老實,不曉得,不曾見。」清風道:「笑的就是 他,笑的就是他。」行者喝道:「我老孫生的是這個笑容兒,莫成為你不見了甚 麼果子,就不容我笑?」三藏道:「徒弟息怒。我們是出家人,休打誑語,莫吃 昧心食。果然吃了他的,陪他個禮罷,何苦這般抵賴?」行者見師父說得有理, 他就實說道:「師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聽見那兩個道童吃甚麼人參果,他 想一個兒嘗新,著老孫去打了三個,我兄弟各人吃了一個。如今吃也吃了,待要 怎麼?」明月道:「偷了我四個,這和尚還說不是賊哩。」八戒道:「阿彌陀 佛!既是偷了四個,怎麼只拿出三個來分,預先就打起一個偏手?」那獃子倒轉 二仙童問得是實,越加毀罵。就恨得個大聖鋼牙咬響,火眼睜圓,把條金箍棒揝 了又揝,忍了又忍道:「這童子只說當面打人也罷,受他些氣兒。送他個絕後 計,教他大家都吃不成。」好行者,把腦後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氣,叫: 「變!」變做個假行者,跟定唐僧,陪著悟能、悟淨,忍受著道童嚷罵。他的真 身出一個神,縱雲頭,跳將起去,徑到人參園裏,掣金箍棒,往樹上乒乓一下, 又使個推山移嶺的神力,把樹一推推倒。可憐葉落枒開根出土,道人斷絕草還 丹。那大聖推倒樹,在枝兒上尋果子,那裏得有半個。原來這寶貝遇金而落,他 的棒兩頭是金裹的,況鐵又是五金之類,所以敲著就振下來﹔既下來,又遇土而 入。因此上邊再沒一個果子。他道:「好,好,好!大家散火。」他收了鐵棒, 徑往前來,把毫毛一抖,收上身來。那些人肉眼凡胎,看不明白。 卻說那仙童罵勾多時,清風道:「明月,這些和尚也受得氣哩,我們就像罵雞一 般,罵了這半會,通沒個招聲,想必他不曾偷吃。倘或樹高葉密,數得不明,不 要枉罵了他,我和你再去查查。」明月道:「也說得是。」他兩個果又到園中, 只見那樹倒枒開,果無葉落。諕得清風腳軟跌根頭,明月腰酥打骸垢,那兩個魂 飛魄散。有詩為證。詩曰:     三藏西臨萬壽山,悟空斷送草還丹。     枒開葉落仙根露,明月清風心膽寒。 他兩個倒在塵埃,語言顛倒,只叫:「怎的好?怎的好?害了我五莊觀裏的丹 頭,斷絕我仙家的苗裔,師父來家,我兩個怎的回話?」明月道:「師兄莫嚷, 我們且整了衣冠,莫要驚張了這幾個和尚。這個沒有別人,定是那個毛臉雷公嘴 的那廝,他來出神弄法,壞了我們的寶貝。若是與他分說,那廝畢竟抵賴,定要 與他相爭﹔爭起來,就要交手相打,你想我們兩個怎麼敵得過他四個?且不如去 哄他一哄,只說$ 把個 嘴揣在懷裏藏了。那怪叫:「和尚,伸出嘴來。」八戒道:「胎裏病,伸不出 來。」那怪令小妖使鉤子鉤出來。八戒慌得把個嘴伸出道:「小家形罷了,這不 是?你要看便就看,鉤怎的?」 那怪認得是八戒,掣出寶刀,上前就砍。這獃子舉釘鈀按住道:「我的兒,休無 禮,看鈀!」那怪笑道:「這和尚是半路上出家的。」八戒道:「好兒子,有些 靈性。你怎麼就曉得老爺是半路出家的?」那怪道:「你會使這鈀,一定是在人 家園圃中築地,把他這鈀偷將來也。」八戒道:「我的兒,你那裏認得老爺這 鈀,我不比那築地之鈀。這是:     巨齒鑄來如龍爪,滲金妝就似虎形。     若逢對敵寒風灑,但遇相持火燄生。     能替唐僧消障礙,西天路上捉妖精。     輪動煙霞遮日月,使起昏雲暗斗星。     築倒泰山老虎怕,掀翻大海老龍驚。     饒你這妖有手段,一鈀九個血窟窿。」 那怪聞言,那裏肯讓。使七星劍,丟開解數,與八戒一往一來,在山中賭鬥有二 十回合,不分勝負。八戒發起狠來,捨死的相迎。那怪見他捽耳朵,噴粘涎,舞 釘鈀,口裏吆吆喝喝的,也盡有些悚懼,即回頭招呼小怪,一齊動手。若是一個 打一個,其實還好。他見那些小妖齊上,慌了手腳,遮架不住,敗了陣,回頭就 跑。原來是道路不平,未曾細看,忽被蓏蘿藤絆了個踉蹌。掙起來正走,又被一 個小妖睡倒在地,扳著他腳跟,撲的又跌了個狗吃屎。被一群趕上按住,抓鬃 毛,揪耳朵,扯著腳,拉著尾,扛扛抬抬,擒進洞去。咦!正是: 一身魔發難消滅,萬種災生不易除。 畢竟不知豬八戒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三回 外道迷真性 元神助本心 卻說那怪將八戒拿進洞去,道:「哥哥呵,拿將一個來了。」老魔喜道:「拿來 我看。」二魔道:「這不是?」老魔道:「兄弟,錯拿了,這個和尚沒用。」八 戒就綽經說道:「大王,沒用的和尚,放他出去罷。不當人子。」二魔道:「哥 哥,不要放他。雖然沒用,也是唐僧一起的,叫做豬八戒。把他且浸在後邊淨水 池中,浸退了毛衣,使鹽醃著,晒乾了,等天陰下酒。」八戒聽言道:「蹭蹬 呵,撞著個販醃臘的妖怪了。」那小妖把八戒抬進去,拋在水裏不題。 卻說三藏坐在坡前,耳熱眼跳,身體不安,叫聲:「悟空,怎麼悟能這番巡山, 去之久而不來?」行者道:「師父還不曉得他的心哩。」三藏道:「他有甚 心?」行者道:「師父呵,此山若是有怪,他半步難行,一定虛張聲勢,跑將回 來報我。想是無怪,路途平靜,他一直去了。」三藏道:「$ 山神、土地:「都伸過孤拐來,每人先打兩下, 與老孫散散悶。」眾神大驚道:「剛才大聖已吩咐,恕我等之罪,怎麼出來就變 了言語要打?」行者道:「好土地,好山神,你道不怕老孫,卻怕妖怪?」土地 道:「那魔神通廣大,法術高強,念動真言咒語,拘喚我等在他洞裏,一日一個 輪流當值哩。」 行者聽見「當值」二字,卻也心驚。仰面朝天,高聲大叫道:「蒼天,蒼天!自 那混沌初分,天開地闢,花果山生了我,我也曾遍訪明師,傳授長生秘訣。想我 那隨風變化,伏虎降龍,大鬧天宮,名稱大聖,更不曾把山神、土地欺心使喚。 今日這個妖魔無狀,怎敢把山神、土地喚為奴僕,替他輪流當值?天呵!既生老 孫,怎麼又生此輩?」 那大聖正感嘆間,又見那山凹裏霞光焰焰而來。行者道:「山神、土地,你既在 這洞中當值,那放光的是甚物件?」土地道:「那是妖魔的寶貝放光,想是有妖 精拿寶貝來降你。」行者道:「這個卻好耍子兒呵。我且問你,他這洞中有甚人 與他相往?」土地道:「他愛的是燒丹煉藥,喜的是全真道人。」行者道:「怪 道他變個老道士,把我師父騙去了。既這等,你都且記打,回去罷。等老孫自家 拿他。」那眾神俱騰空而散。 這大聖搖身一變,變做個老真人。你道他怎生打扮:     頭挽雙髽髻,身穿百衲衣。     手敲漁鼓簡,腰繫呂公絛。     斜倚大路下,專候小魔妖。     頃刻妖來到,猴王暗放刁。 不多時,那兩個小妖到了。行者將金箍棒伸開,那妖不曾防備,絆著腳,撲的一 跌。爬起來,才看見行者,口裏嚷道:「憊懶,憊懶!若不是我大王敬重你這行 人,就和你比較起來。」行者陪笑道:「比較甚麼?道人見道人,都是一家 人。」那怪道:「你怎麼睡在這裏絆我一跌?」行者道:「小道童見我這老道 人,要跌一跌兒做見面錢。」那妖道:「我大王見面錢只要幾兩銀子,你怎麼跌 一跌兒做見面錢?你別是一鄉風,決不是我這裏道士。」行者道:「我當真不 是,我是蓬萊山來的。」那妖道:「蓬萊山是海島神仙境界。」行者道:「我不 是神仙,誰是神仙?」那妖卻回嗔作喜,上前道:「老神仙,老神仙,我等肉眼 凡胎,不能識認,言語沖撞,莫怪,莫怪。」行者道:「我不怪你。常言道: 『仙體不踏凡地。』你怎知之?我今日到你山上,要度一個成仙了道的好人。那 個肯跟我去?」精細鬼道:「師父,我跟你去。」伶俐蟲道:「師父,我跟你 行者明知故問道:「你二位從那裏來的?」那怪道:「自蓮花洞來的。」「要往 那裏去?」那怪道:「奉我大王教命,拿孫$ 帶。那兩個怪:一個是我看金爐的童子,一個是 我看銀爐的童子。只因他偷了我的寶貝,走下界來,正無覓處,卻是你今拿住, 得了功績。」大聖道:「你這老官兒,著實無禮。縱放家屬為邪,該問個鈐束不 嚴的罪名。」老君道:「不干我事,不可錯怪了人。此乃海上菩薩問我借了三 次,送他在此,託化妖魔,試你師徒可有真心往西去也。」大聖聞言,心中作念 道:「這菩薩也老大憊懶。當時解逃老孫,教保唐僧西去取經,我說路途艱澀難 行,他曾許我到急難處,親來相救﹔如今反使精邪掯害。語言不的,該他一世無 夫。若不是老官兒親來,我決不與他。既是你這等說,拿去罷。」 那老君收得五件寶貝,揭開葫蘆與淨瓶蓋口,倒出兩股仙氣。用手一指,仍化為 金、銀二童子,相隨左右。只見那霞光萬道,咦! 縹緲同歸兜率院,逍遙直上大羅天。 畢竟不知此後又有甚事,孫大聖怎生保護唐僧,幾時得到西天,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六回 心猿正處諸緣伏 劈破傍門見月明 卻說孫行者按落雲頭,對師父備言菩薩借童子,老君收去寶貝之事。三藏稱謝不 已,死心塌地辦虔誠,捨命投西,攀鞍上馬,豬八戒挑著行李,沙和尚攏著馬 頭,孫行者執了鐵棒,剖開路,徑下高山前進。說不盡那水宿風餐,披霜冒露。   師徒們行勾多時,前又一山阻路。三藏在那馬上高叫:「徒弟呵,你看那裏 山勢崔巍,須是要仔細隄防,恐又有魔障侵身也。」行者道:「師父休要胡思亂 想,只要定性存神,自然無事。」三藏道:「徒弟呀,西天怎麼這等難行?我記 得離了長安城,在路上春盡夏來,秋殘冬至,有四五個年頭,怎麼還不能得 到?」行者聞言,呵呵笑道:「早哩,早哩,還不曾出大門哩。」八戒道:「哥 哥不要扯謊。人間就有這般大門?」行者道:「兄弟,我們還在堂屋裏轉哩。」 沙僧笑道:「師兄,少說大話嚇我。那裏就有這般大堂屋,卻也沒處買這般大過 梁呵。」行者道:「兄弟,若依老孫看時,把這青天為屋瓦,日月作窗櫺,四山 五岳為梁柱,天地猶如一敞廳。」八戒聽說道:「罷了,罷了,我們只當轉些時 回去罷。」行者道:「不必亂談,只管跟著老孫走路。」 好大聖,橫擔了鐵棒,領定了唐僧,剖開山路,一直前進。那師父在馬上遙觀, 好一座山景。真個是: 山頂嵯峨摩斗柄,樹梢彷彿接雲霄。青煙堆裏,時聞得谷口猿啼﹔亂翠陰中,每 聽得松間鶴唳。嘯風山魅立溪間,戲弄樵夫﹔成器狐狸坐崖畔,驚張獵戶。好 山!看那八面崖巍,四圍險峻。古怪喬松盤翠蓋,枯摧老樹掛藤蘿。泉水飛流, 寒氣透人毛髮冷﹔巔峰屹$ 著缽盂,悟能拿了錫杖﹔將行囊、馬 匹,交與智淵寺僧看守。徑到五鳳樓前,對黃門官作禮,報了姓名,言是東土大 唐取經的和尚來此倒換關文,煩為轉奏。那閣門大使進朝俯伏金階,奏曰:「外 面有四個和尚,說是東土大唐取經的,欲來倒換關文,現在五鳳樓前候旨。」國 王聞奏道:「這和尚沒處尋死,卻來這裏尋死。那巡捕官員,怎麼不拿他解來?」 傍邊閃過當駕的太師啟奏道:「東土大唐,乃南贍部洲,號曰中華大國。到此有 萬里之遙,路多妖怪。這和尚一定有些法力,方敢西來。望陛下看中華之遠僧, 且召來驗牒放行,庶不失善緣之意。」國王准奏,把唐僧等宣至金鑾殿下。師徒 們排列階前,捧關文遞與國王。 國王展開方看,又見黃門官來奏:「三位國師來也。」慌得國王收了關文,急下 龍座,著近侍的設了繡墩,躬身迎接。三藏等回頭觀看,見那大仙搖搖擺擺,後 帶著一雙丫髻蓬頭的小童兒,往裏直進。兩班官控背躬身,不敢仰視。他上了金 鑾殿,對國王徑不行禮。那國王道:「國師,朕未曾奉請,今日如何肯降?」老 道士云:「有一事奉告,故來也。那四個和尚是那國來的?」國王道:「是東土 大唐差去西天取經的,來此倒換關文。」那三道士鼓掌大笑道:「我說他走了, 原來還在這裏。」國王驚道:「國師有何話說?他才來報了姓名,正欲拿送國師 使用,怎奈當駕太師所奏有理,朕因看遠來之意,不滅中華善緣,方才召入驗 牒,不期國師有此問。想是他冒犯尊顏,有得罪處也?」道士笑云:「陛下不 知。他昨日來的,在東門外打殺了我兩個徒弟,放了五百個囚僧,捽碎車輛﹔夜 間闖進觀來,把三清聖像毀壞,偷吃了御賜供養。我等被他蒙蔽了,只道是天尊 下降,求些聖水金丹,進與陛下,指望延壽長生﹔不期他遺些小便,哄瞞我等。 我等各喝了一口,嘗出滋味,正欲下手擒拿,他卻走了。今日還在此間,正所謂 『冤家路兒窄』也。」那國王聞言發怒,欲誅四眾。 孫大聖合掌開言,厲聲高叫道:「陛下暫息雷霆之怒,容僧等啟奏。」國王道: 「你沖撞了國師,國師之言,豈有差謬?」行者道:「他說我昨日到城外打殺他 兩個徒弟,是誰知證?我等且屈認了,著兩個和尚償命,還放兩個去取經。他又 說我捽碎車輛,放了囚僧,此事亦無見證,料不該死,再著一個和尚領罪罷了。 他說我毀了三清,鬧了觀宇,這又是栽害我也。」國王道:「怎見栽害?」行者 道:「我僧乃東土之人,乍來此處,街道尚且不通,如何夜裏就知他觀中之事? 既遺下小便,就該當時捉住,卻這早晚坐名害人。天下假名託姓的無限,怎$ 者道:「這位老爺才然說話,怎麼就變作我兒一般模樣, 叫他一聲,齊應齊走?卻折了我們年壽,請現本相,請現本相。」行者把臉抹了 一把,現了本相。那老者跪在面前道:「老爺原來有這樣本事。」行者笑道: 「可像你兒子麼?」老者道:「像像像,果然一般嘴臉,一般聲音,一般衣服, 一般長短。」行者道:「你還沒細看哩。取秤來稱稱,可與他一般輕重?」老者 道:是是是,是一般重。」行者道:「似這等可祭賽得過麼?」老者道:「忒 好,忒好,祭得過了。」 行者道:「我今替這個孩兒性命,留下你家香煙後代,我去祭賽那大王去也。」 那陳清跪地磕頭道:「老爺果若慈悲替得,我送白銀一千兩,與唐老爺做盤纏往 西天去。」行者道:「就不謝謝老孫?」老者道:「你已替祭,沒了你也。」行 者道:「怎的得沒了?」老者道:「那大王吃了。」行者道:「他敢吃我?」老 者道:「不吃你,好道嫌腥。」行者笑道:「任從天命。吃了我,是我的命短﹔ 不吃,是我的造化。我與你祭賽去。」 那陳清只管磕頭相謝,又允送銀五百兩。惟陳澄也不磕頭,也不說謝,只是倚著 那屏門痛哭。行者知之,上前扯住道:「老大,你這不允我,不謝我,想是捨不 得你女兒麼?」陳澄才跪下道:「是,捨不得。敢蒙老爺盛情,救替了我侄子也 彀了。但只是老拙無兒,止此一女,就是我死之後,他也哭得痛切,怎麼捨得?」 行者道:「你快去蒸上五斗米的飯,整治些好素菜,與我那長嘴師父吃。教他變 作你的女兒,我兄弟同去祭賽。索性行個陰騭,救你兩個兒女性命,如何?」 那八戒聽得此言,心中大驚道:「哥哥,你要弄精神,不管我死活,就要攀扯 我。」行者道:「賢弟,常言道:『雞兒不吃無工之食。』你我進門,感承盛 齋,你還嚷吃不飽哩,怎麼就不與人家救些患難?」八戒道:「哥呵,變化的事 情,我卻不會哩。」行者道:「你也有三十六般變化,怎麼不會?」三藏叫: 「悟能,你師兄說得最是,處得甚當。常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 則感謝厚情﹔二來當積陰德﹔況涼夜無事,你兄弟耍耍去來。」八戒道:「你看 師父說的話,我只會變山,變樹,變石頭,變癩象,變水牛,變大胖漢還可﹔若 變小女兒,有幾分難哩。」 行者道:「老大莫信他,抱出你令愛來看。」那陳澄急入裏邊,抱將一秤金孩 兒,到了廳上。一家子妻妾大小,不分老幼內外,都出來磕頭禮拜,只請救孩兒 性命。那女兒頭上戴一個八寶垂珠的花翠箍﹔身上穿一件紅閃黃的紵絲襖,上套 著一件官綠緞子棋盤領的披風﹔腰間繫一條大紅花絹裙﹔$ 了後患,庶幾永遠得安生也。」陳老聞言,滿心歡喜,即命安 排齋供。 兄弟三人飽餐一頓,將馬匹、行囊交與陳家看守。各整兵器,徑赴河邊尋師擒 怪。正是:     誤踏層冰傷本性,大丹脫漏怎周全? 畢竟不知怎麼救得唐僧,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九回 三藏有災沉水宅 觀音救難現魚籃 卻說孫大聖與八戒、沙僧辭陳老來至河邊,道:「兄弟,你兩個議定,那一個先 下水?」八戒道:「哥呵,我兩個手段不見怎的,還得你先下水。」行者道: 「不瞞賢弟說,若是山裏妖精,全不用你們費力﹔水中之事,我去不得。就是下 海行江,我須要捻著避水訣,或者變化甚麼魚蟹之形,才去得﹔若是那般捻訣, 卻掄不得鐵棒,使不得神通,打不得妖怪。我久知你兩個乃慣水之人,所以要你 兩個下去。」沙僧道:「哥呵,小弟雖是去得,但不知水底如何。我等大家都 去。哥哥變作甚麼模樣,或是我馱著你,分開水道,尋著妖怪的巢穴,你先進去 打聽打聽。若是師父不曾傷損,還在那裏,我們好努力征討﹔假若不是這怪弄 法,或者渰死師父,或者被妖吃了,我等不須苦求,早早的別尋道路何如?」行 者道:「賢弟說得有理。你們那個馱我?」八戒暗喜道:「這猴子不知捉弄了我 多少,今番原來不會水,等老豬馱他,也捉弄他捉弄。」獃子笑嘻嘻的叫道: 「哥哥,我馱你。」行者就知有意,卻便將計就計道:「是,也好,你比悟淨還 有些膂力。」八戒就背著他。 沙僧剖開水路,弟兄們同入通天河內。向水底下行有百十里遠近,那獃子要捉弄 行者。行者隨即拔下一根毫毛,變做假身,伏在八戒背上﹔真身變作一個豬虱 子,緊緊的貼在他耳朵裏。八戒正行,忽然打個躘踵,得故子把行者往前一摜, 撲的跌了一跤。原來那個假身本是毫毛變的,卻就飄起去,無影無形。沙僧道: 「二哥,你是怎麼說?不好生走路,就跌在泥裏,便也罷了,卻把大哥不知跌在 那裏去了。」八戒道:「那猴子不禁跌,一跌就跌化了。兄弟,莫管他死活,我 和你且去尋師父去。」沙僧道:「不好,還得他來。他雖不知水性,他比我們乖 巧。若無他來,我不與你去。」行者在八戒耳朵裏,忍不住高叫道:「悟淨,老 孫在這裏也。」沙僧聽得,笑道:「罷了,這獃子是死了,你怎麼就敢捉弄他? 如今弄得聞聲不見面,卻怎是好?」八戒慌得跪在泥裏磕頭道:「哥哥,是我不 是了。待救了師父,上岸陪禮。你在那裏做聲?就諕殺我也。你請現原身出來, 我馱著你,再不敢沖撞你了。」行者道:「是你還馱著我哩。我不弄你,你快 走,快走。」那獃子$ 神將並八戒、土地、陰兵,簇擁著白牛,回至芭蕉洞口。老牛叫 道:「夫人,將扇子出來,救我性命。」羅剎聽叫,急卸了釵環,脫了色 服,挽青絲如道姑,穿縞素似比丘,雙手捧那柄丈二長短的芭蕉扇子,走出 門。又見有金剛眾聖與天王父子,慌忙跪在地下,磕頭禮拜道:「望菩薩饒 我夫妻之命,願將此扇奉承孫叔叔成功去也。」行者近前接了扇,同大眾共 駕祥雲,徑回東路。 卻說那三藏與沙僧立一會,坐一會,盼望行者,許久不回,何等憂慮。忽見 祥雲滿空,瑞光滿地,飄飄颻颻,蓋眾神行將近,這長老害怕道:「悟淨, 那壁廂是誰神兵來也?」沙僧認得道:「師父呵,那是四大金剛、金頭揭 諦、六甲六丁、護教伽藍與過往眾神。牽牛的是哪吒三太子,拿鏡的是托塔 李天王,大師兄執著芭蕉扇,二師兄並土地隨後,其餘的都是護衛神兵。」 三藏聽說,換了毘盧帽,穿了袈裟,與悟淨拜迎眾聖,稱謝道:「我弟子有 何德能,敢勞列位尊聖臨凡也。」四大金剛道:「聖僧喜了,十分功行將 完。吾等奉佛旨差來助汝,汝當竭力修持,勿得須臾怠惰。」三藏叩齒叩 頭,受身受命。 孫大聖執著扇子,行近山邊,盡氣力揮了一扇,那火焰山平平息焰,寂寂除 光。行者喜喜歡歡,又搧一扇,只聞得習習瀟瀟,清風微動。第三扇,滿天 雲漠漠,細雨落霏霏。有詩為證。詩曰:     火焰山遙八百程,火光大地有聲名。     火煎五漏丹難熟,火燎三關道不清。     時借芭蕉施雨露,幸蒙天將助神功。     牽牛歸佛休顛劣,水火相聯性自平。 此時三藏解燥除煩,清心了意。四眾皈依,謝了金剛,各轉寶山。六丁六甲 升空保護。過往神祗四散。天王、太子牽牛,徑歸佛地回繳。止有本山土地 押著羅剎女,在傍伺候。 行者道:「那羅剎,你不走路,還立在此等甚?」羅剎跪道:「萬望大聖垂 慈,將扇子還了我罷。」八戒喝道:「潑賤人,不知高低。饒了你的性命就 勾了,還要討甚麼扇子?我們拿過山去,不會賣錢買點心吃?費了這許多精 神力氣,又肯與你?雨濛濛的,還不回去哩。」羅剎再拜道:「大聖原說搧 息了火還我,今此一場,誠悔之晚矣。只因不倜儻,致令勞師動眾。我等也 修成人道,只是未歸正果。見今真身現象歸西,我再不敢妄作。願賜本扇, 從立自新,修身養命去也。」土地道:「大聖,趁此女深知息火之法,斷絕 火根,還他扇子,小神居此苟安,拯救這方生民,求些血食,誠為恩便。」 行者道:「我當時問著鄉人說:這山搧息火,只收得一年五榖,便又火發。 如何治得除根?」羅剎道:「要是斷$ 干休把不平 報。」我道:「你有意偷寶真不良。那潑賊,少輕狂,還他寶貝得安康。」 棒迎鏟架爭高下,不見輸贏練戰場。 他兩個往往來來,鬥經三十餘合,不分勝負。豬八戒立在山前,見他們戰到 甜美之處,舉著釘鈀,從妖精背後一築。原來那怪九個頭,轉轉都是眼睛, 看得明白。見八戒在背後來時,即使鏟鐏架著釘鈀,鏟頭抵著鐵棒。又耐戰 五七合,擋不得前後齊掄,他卻打個滾,騰空跳起,現了本像,乃是一個九 頭蟲。觀其形像十分惡,見此身模怕殺人。他生得: 毛羽鋪錦,團身結絮。方圓有丈二規模,長短似黿鼉樣致。兩隻腳尖利如 鉤,九個頭攢環一處。展開翅極善飛揚,縱大鵬無他力氣;發起聲遠振天 涯,比仙鶴還能高唳。眼多閃灼晃金光,氣傲不同凡鳥類。 豬八戒看見心驚道:「哥呵,我自為人,也不曾見這等個惡物。是甚血氣生 此禽獸也?」行者道:「真個罕有,真個罕有。等我趕上打去。」好大聖, 急縱祥雲,跳在空中,使鐵棒照頭便打。那怪物大顯身,展翅斜飛,颼的打 個轉身,掠到山前,半腰裏又伸出一個頭來,張開口如血盆相似,把八戒一 口咬著鬃,半拖半扯,捉下碧波潭水內而去。及至龍宮外,還變作前番模 樣,將八戒擲之於地,叫:「小的們何在?」那裏面鯖鯉鱖之魚精,龜鱉黿 鼉之介怪,一擁齊來,道聲:「有。」駙馬道:「把這個和尚綁在那裏,與 我巡探的小卒報仇。」眾精推推嚷嚷,抬進八戒去時,那老龍王歡喜,迎出 道:「賢婿有功,怎生捉他來也?」那駙馬把上項原故說了一遍。老龍即命 排酒賀功不題。 卻說孫行者見妖精擒了八戒,心中懼道:「這廝恁般利害。我待回朝見師, 恐那國王笑我;待要開言罵戰,曾奈我又單身,況水面之事不慣。且等我變 化了進去,看那怪把獃子怎生擺佈。若得便,且偷他出來幹事。」好大聖, 捻著訣,搖身一變,還變做一個螃蟹,淬於水內,徑至牌樓之前。原來這條 路是他前番襲牛魔王盜金睛獸走熟了的。直至那宮闕之下,橫爬過去,又見 那老龍王與九頭蟲合家兒歡喜飲酒。行者不敢相近,爬過東廊之下,見幾個 蝦精蟹精紛紛紜紜耍子。行者聽了一會言談,卻就學語學話,問道:「駙馬 爺爺拿來的那長嘴和尚,這會死了不曾?」眾精道:「不曾死,縛在那西廊 下哼的不是?」 行者聽說,又輕輕的爬過西廊,真個那獃子綁在柱上哼哩。行者近前道: 「八戒,認得我麼?」八戒聽得聲音,知是行者,道:「哥哥,怎麼了?反 被這廝捉住我也。」行者四顧無人,將拑咬斷索子叫走。那獃子脫了手道: 「哥哥,我的兵器被他收了,又奈何?」行者$ 呵,我:     自恨當時不聽伊,致令今日受災危。     金鐃之內傷了你,麻繩綑我有誰知。     四人遭逢緣命苦,三千功行盡傾頹。     何由解得迍邅難,坦蕩西方去復歸? 行者聽言,暗自憐憫道:「那師父雖是未聽吾言,今遭此害,然於患難之中,還 有憶念老孫之意。趁此夜靜妖眠,無人防備,且去解脫眾等逃生也。」 好大聖,使了個遁身法,將身一小,脫下繩來,走近唐僧身邊,叫聲:「師父。」 長老認得聲音,叫道:「你為何到此?」行者悄悄的把前項事告訴了一遍。長老 甚喜道:「徒弟,快救我一救。向後事,但憑你處,再不強了。」行者才動手, 先解了師父,放了八戒、沙僧。又將二十八宿、五方揭諦,個個解了。又牽過馬 來,教快先走出去。方出門,卻不知行李在何處,又來找尋。亢金龍道:「你好 重物輕人。既救了你師父就勾了,又還尋甚行李?」行者道:「人固要緊,衣缽 尤要緊。包袱中有通關文牒、錦襴袈裟、紫金缽盂,俱是佛門至寶,如何不要?」 八戒道:「哥哥,你去找尋,我等先去路上等你。」你看那星眾簇擁著唐僧,使 個攝法,共弄神通,一陣風,撮出垣圍,奔大路,下了山坡,卻屯於平處等候。 約有三更時分,孫大聖輕那慢步,走入裏面,原來一層層門戶甚緊。他就爬上高 樓看時,窗牖皆關。欲要下去,又恐怕窗櫺兒響,不敢推動。捻著訣,搖身一 變,變做一個仙鼠,俗名蝙蝠。你道他怎生模樣:     頭尖還似鼠,眼亮亦如之。     有翅黃昏出,無光白晝居。     藏身穿瓦穴,覓食撲蚊兒。     偏喜晴明月,飛騰最識時。 他順著不封瓦口椽子之下,鑽將進去,越門過戶,到了中間看時,只見那第三重 樓窗之下,閃灼灼一道毫光,也不是燈燭之光、螢火之光,又不是飛霞之光、掣 電之光。他半飛半跳,近於窗前看時,卻是包袱放光。那妖精把唐僧的袈裟脫 了,不曾摺,就亂亂的揌在包袱之內。那袈裟本是佛寶,上邊有如意珠、摩尼 珠、紅瑪瑙、紫珊瑚、舍利子、夜明珠,所以透的光彩。他見了此衣缽,心中一 喜,就現了本像,拿將過來,也不管擔繩偏正,抬上肩,往下就走。不期脫了一 頭,撲的落在樓板上,喇的一聲響。噫!有這般事:可可的老妖精在樓下睡覺, 一聲響,把他驚醒,跳起來,亂叫道:「有人了,有人了!」那些大小妖都起 來,點燈打火,一齊吆喝,前後去看。有的來報道:「唐僧走了。」又有的來報 道:「行者眾人俱走了。」老妖急傳號令,教:「各門上謹慎。」行者聽言,恐 又遭他羅網,挑不成包袱,縱觔斗,就跳出樓窗外$ 但恐那怪不肯跟來耳,我卻教你一個法術。」行者道:「他斷然是以搭包兒 裝我,怎肯跟來?有何法術可來也?」彌勒笑道:「你伸手來。」行者即舒左 手,遞將過去。彌勒將右手食指蘸著口中神水,在行者掌上寫了一個「禁」字, 教他捏著拳頭,見妖精當面放手,他就跟來。 行者揝拳,欣然領教。一隻手掄著鐵棒,直至山門外,高叫道:「妖魔,你孫爺 爺又來了,可快出來,與你見個上下。」小妖又忙忙奔告。妖王問道:「他又領 多少兵來叫戰?」小妖道:「別無甚兵,止他一個。」妖王笑道:「那猴兒計窮 力竭,無處求人,斷然是送命來也。」隨又結束整齊,帶了寶貝,舉著那輕軟狼 牙棒,走出門來,叫道:「孫悟空,今番掙挫不得了。」行者罵道:「潑怪物, 我怎麼掙挫不得?」妖王道:「我見你計窮力竭,無處求人,獨自個強來支持, 如今拿住,再沒個甚麼神兵救拔,此所以說你掙挫不得也。」行者道:「這怪不 知死活。莫說嘴,吃我一棒。」那妖王見他一隻手掄棒,忍不住笑道:「這猴 兒,你看他弄巧,怎麼一隻手使棒支吾?」行者道:「兒子,你禁不得我兩隻手 打;若是不使搭包子,再著三五個,也打不過老孫這一隻手。」妖王聞言,道: 「也罷,也罷,我如今不使寶貝,只與你實打,比個雌雄。」即舉狼牙棒,上前 來鬥。孫行者迎著面,把拳頭一放,雙手掄棒。那妖精著了禁,不思退步,果然 不弄搭包,只顧使棒來趕。行者虛幌一下,敗陣就走。那妖精直趕到西山坡下。 行者見有瓜田,打個滾,鑽入裏面,即變做一個大熟瓜,又熟又甜。那妖精停身 四望,不知行者那方去了。他卻趕至庵邊叫道:「瓜是誰人種的?」彌勒變作一 個種瓜叟,出草庵答道:「大王,瓜是小人種的。」妖王道:「可有熟瓜麼?」 彌勒道:「有熟的。」妖王叫:「摘個熟的來,我解渴。」彌勒即把行者變的那 瓜,雙手遞與妖王。妖王更不察情,到此接過手,張口便啃。那行者乘此機會, 一轂轆鑽入咽喉之下,等不得好歹,就弄手腳:抓腸蒯腹,翻根頭,豎蜻蜓,任 他在裏面擺佈。那妖精疼得傞牙嘴,眼淚汪汪,把一塊種瓜之地,滾得似個打麥 之場。口中只叫:「罷了,罷了,誰人救我一救?」彌勒卻現了本像,嘻嘻笑 笑,叫道:「孽畜,認得我麼?」那妖抬頭看見,慌忙跪倒在地,雙手揉著肚 子,磕頭撞腦,只叫:「主人公,饒我命罷,饒我命罷,再不敢了。」彌勒上 前,一把揪住,解了他的後天袋兒,奪了他的敲磬槌兒。叫:「孫悟空,看我面 上,饒他命罷。」 行者十分恨苦,卻又左一拳,右一腳,在裏面亂掏亂搗。那怪萬分$ 酒常時吃兩鍾,腹中如火;卻才吃了七八 鍾,臉上紅也不紅!」 原來這大聖吃不多酒,接了他七八鍾吃了,在肚裏撒起酒風來:不住的支架 子、跌四平,、踢飛腳、抓住肝花打鞦韆、豎蜻蜓、翻根頭、亂舞。那怪物疼 痛難禁,倒在地下。 畢竟不知死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六回 心神居舍魔歸性 木母同降怪體真 話表孫大聖在老魔肚裏支吾一會,那魔頭倒在塵埃,無聲無氣,若不言語,想 是死了,卻又把手放放。魔頭回過氣來,叫一聲:「大慈大悲齊天大聖菩薩。」 行者聽見道:「兒子,莫廢工夫,省幾個字兒,只叫孫外公罷。」那妖魔惜 命,真個叫:「外公,外公,是我的不是了。一差二誤吞了你,你如今卻反害 我。萬望大聖慈悲,可憐螻蟻貪生之意,饒了我命,願送你師父過山也。」大 聖雖英雄,甚為唐僧進步。他見妖魔哀告,好奉承的人,也就回了善念,叫 道:「妖怪,我饒你,你怎麼送我師父?」老魔道:「我這裏也沒甚麼金銀、 珠翠、瑪瑙、珊瑚、琉璃、琥珀、玳瑁珍奇之寶相送。我兄弟三個抬一乘香藤 轎兒,把你師父送過此山。」行者笑道:「既是抬轎相送,強如要寶。你張開 口,我出來。」那魔頭真個就張開口。那三魔走近前,悄悄的對老魔道:「大 哥,等他出來時,把口往下一咬,將猴兒嚼碎,嚥下肚,卻不得磨害你了。」 原來行者在裏面聽得,便不先出去,卻把金箍棒伸出,試他一試。那怪果往下 一口,扢喳的一聲,把個門牙都迸碎了。行者抽回棒道:「好妖怪,我倒饒你 性命出來,你反咬我,要害我命。我不出來,活活的只弄殺你。不出來,不出 來。」老魔報怨三魔道:「兄弟,你是自家人弄自家人了。且是請他出來好 了,你卻教我咬他。他倒不曾咬著,卻迸得我牙齦疼痛。這是怎麼起的?」 三魔見老魔怪他,他又作個激將法,厲聲高叫道:「孫行者,聞你名如轟雷貫 耳,說你在南天門外施威,靈霄殿下逞勢,如今在西天路上降妖縛怪,原來是 個小輩的猴頭。」行者道:「我何為小輩?」三怪道:「『好看千里客,萬里 去傳名。』你出來,我與你賭鬥,才是好漢。怎麼在人肚裏做勾當?非小輩而 何?」行者聞言,心中暗想道:「是是是。我若如今扯斷他腸,揌破他肝,弄 殺這怪,有何難哉?但真是壞了我的名頭。也罷,也罷,你張口,我出來與你 比併。但只是你這洞口窄逼,不好使家火,須往寬處去。」三魔聞說,即點大 小怪,前前後後,有三萬多精,都執著精銳器械,出洞擺開一個三才陣勢,專 等行者出口,一齊上陣。那二怪攙著老魔,徑至門外,叫道:「孫行者,$ 讓 他去罷。這猴兒不按時景:清明還未到,他卻那裏放風箏也。」大聖聞言,著 力氣蹬了一蹬。那老魔從空中拍剌剌,似紡車兒一般跌落塵埃。就把那山坡下 死硬的黃土跌做個二尺淺深之坑。 慌得那二怪、三怪一齊按下雲頭,上前扯住繩兒,跪在坡下,哀告道:「大聖 呵,只說你是個寬洪海量之仙,誰知是個鼠腹蝸腸之輩。實實的哄你出來,與 你見陣,不期你在我家兄心上拴了一根繩子。」行者笑道:「你這夥潑魔,十 分無禮。前番哄我出來就咬我,這番哄我出來卻又擺陣敵我。似這幾萬妖兵戰 我一個,理上也不通。扯了去,扯了去見我師父。」那怪一齊叩頭道:「大聖 慈悲,饒我性命,願送老師父過山。」行者笑道:「你要性命,只消拿刀把繩 子割斷罷了。」老魔道:「爺爺啞,割斷外邊的,這裏邊的拴在心上,喉嚨裏 又的惡心,怎生是好?」行者道:「既如此,張開口,等我再進去解出繩來。」 老魔慌了道:「這一進去,又不肯出來,卻難也,卻難也。」行者道:「我有 本事外邊就可以解得裏面繩頭也。解了可實實的送我師父麼?」老魔道:「但 解就送,決不敢打誑語。」大聖審得是實,即便將身一抖,收了毫毛。那怪的 心就不疼了。這是孫大聖掩樣的法兒,使毫毛拴著他的心,收了毫毛,所以就 不害疼也。三個妖縱身而起,謝道:「大聖請回,上覆唐僧,收拾下行李,我 們就抬轎來送。」眾怪偃干戈,盡皆歸洞。 大聖收繩子,徑轉山東,遠遠的看見唐僧睡在地下打滾痛哭,豬八戒與沙僧解 了包袱,將行李搭分兒,在那裏分哩。行者暗暗嗟嘆道:「不消講了,這定是 八戒對師父說我被妖精吃了,師父捨不得我,痛哭;那獃子卻分東西散火哩。 咦!不知可是此意?且等我叫他一聲看。」落下雲頭叫道:「師父。」沙僧聽 見,報怨八戒道:「你是個棺材座子──專一害人。師兄不曾死,你卻說他死 了,在這裏幹這個勾當,那裏不叫將來了?」八戒道:「我分明看見他被妖精 一口吞了。想是日辰不好,那猴子來顯魂哩。」行者到跟前,一把撾住八戒 臉,一個巴掌打了個踉蹌道:「夯貨!我顯甚麼魂?」獃子侮著臉道:「哥 哥,你實是那怪吃了,你、你怎麼又活了?」行者道:「像你這個不濟事的膿 包?他吃了我,我就抓他腸,捏他肺,又把這條繩兒穿住他的心,扯得疼痛難 禁,一個個叩頭哀告,我才饒了他性命。如今抬轎來送我師父過山也。」那三 藏聞言,一骨魯爬起來,對行者躬身道:「徒弟呵,累殺你了。若信悟能之 言,我已絕矣。」行者掄拳打著八戒罵道:「這個糠的獃子,十分懈怠,甚不 成人。師父,你切$ 皮,就做和尚,如今奉旨西來,虔心禮佛 求經,又不是利祿之輩,有甚運退時?」行者笑道:「師父,你雖是自幼為 僧,卻只會看經念佛,不曾見王法條律。這女子生得年少標致,我和你乃出家 人,同他一路行走,倘或遇著歹人,把我們拿送官司,不論甚麼取經拜拂,且 都打做姦情;縱無此事,也要問個拐帶人口:師父追了度牒,打個小死;八戒 該問充軍;沙僧也問擺站;我老孫也不得乾淨,饒我口能,怎麼折辯,也要問 個不應。」三藏喝道;「莫胡說,終不然,我救他性命,有甚貽累不成?帶了 他去,凡有事,都在我身上。」行者道:「師父雖說有事在你,卻不知你不是 救他,反是害他。」三藏道:「我救他出林,得其活命,怎麼反是害他?」行 者道:「他當時綁在林間,或三五日,十日半月,沒飯吃,餓死了,還得個完 全身體歸陰。如今帶他出來,你坐得是個快馬,行路如風,我們只得隨你,那 女子腳小,挪步艱難,怎麼跟得上走?一時把他丟下,若遇著狼蟲虎豹,一口 吞之,卻不是反害其生也?」 三藏道:「正是呀,這件事卻虧你想,如何處置?」行者笑道:「抱他上來, 和你同騎著馬走罷。」三藏沉吟道:「我那裏好與他同馬?」──「他怎生得 去?」三藏道:「教八戒馱他走罷。」行者笑道:「獃子造化到了。」八戒 道:「『遠路沒輕擔。』教我馱人,有甚造化?」行者道:「你那嘴長,馱著 他,轉過嘴來,計較私情話兒,卻不便益?」八戒聞此言,搥胸爆跳道:「不 好,不好。師父要打我幾下,寧可忍疼。背著他決不得乾淨,師兄一生會贓埋 人。我馱,不成。」三藏道:「也罷,也罷。我也還走得幾步,等我下來,慢 慢的同走,著八戒牽著空馬罷。」行者大笑道:「獃子倒有買賣,師父照顧你 牽馬哩。」三藏道:「這猴頭又胡說了。古人云:『馬行千里,無人不能自 往。』假如我在路上慢走,你好丟了我去?我若慢,你們也慢。大家一處同這 女菩薩走下山去,或到庵觀寺院,有人家之處,留他在那裏,也是我們救他一 場。」行者道:「師父說得有理,快請前進。」 三藏撩前走,沙僧挑擔,八戒牽著空馬,引著女子,行者拿鐵棒,一行前進。 不上二三十里,天色將晚,又見一座樓臺殿閣。三藏道:「徒弟,那裏必定是 座庵觀寺院,就此借宿了,明日早行。」行者道:「師父說得是,各各走動 些。」霎時到了門首,吩咐道:「你們略站遠些,等我先去借宿,若有方便 處,著人來叫你。」眾人俱立在柳蔭之下,惟行者拿鐵棒,轄著那女子。 長老拽步近前,只見那門東倒西歪,零零落落。推開看時,忍不住心中$ 汪滴淚道:「從此後,再不 敢殺戮和尚也。」王復上龍位,眾官各立本班。王又道:「有事出班來奏,無事 捲簾散朝。」只見那武班中閃出巡城總兵官,文班中走出東城兵馬使,當階叩頭 道:「臣蒙聖旨巡城,夜來獲得賊臟一櫃、白馬一匹。微臣不敢擅專,請旨定 奪。」國王大喜道:「連櫃取來。」 二臣即退至本衙,點起齊整軍士,將櫃抬出。三藏在內,魂不附體道:「徒弟 們,這一到國王前,如何理說?」行者笑道:「莫嚷,我已打點停當了,開櫃 時,他就拜我們為師哩。只教八戒不要爭競長短。」八戒道:「但只免殺,就是 無量之福,還敢爭競哩。」說不了,抬至朝外,入五鳳樓,放在丹墀之下。 二臣請國王開看,國王即命打開。方揭了蓋,豬八戒就忍不住往外一跳,諕得那 多官膽戰,口不能言。又見孫行者攙出唐僧,沙和尚搬出行李。八戒見總兵官牽 著馬,走上前,咄的一聲道:「馬是我的,拿過來。」嚇得那官兒翻跟頭,跌倒 在地。四眾俱立在階中。那國王看見是四個和尚,忙下龍床,宣召三宮妃后,下 金鑾寶殿,同群臣拜問道:「長老何來?」三藏道:「是東土大唐駕下差往西方 天竺國大雷音寺拜活佛取真經的。」國王道:「老師遠來,為何在這櫃裏安歇?」 三藏道:「貧僧知陛下有願心殺和尚,不敢明投上國,扮俗人,夜至寶方飯店裏 借宿。因怕人識破原身,故此在櫃中安歇。不幸被賊偷出,被總兵捉獲抬來。今 得見陛下龍顏,所謂撥雲見日。望陛下赦放貧僧,海深恩便也。」國王道:「老 師是天朝上國高僧,朕失迎迓。朕常年有願殺僧者,曾因僧謗了朕,朕許天願, 要殺一萬和尚做圓滿。不期今夜歸依,教朕等為僧。如今君臣后妃,髮都剃落 了,望老師勿吝高賢,願為門下。」八戒聽言,呵呵大笑道:「既要拜為門徒, 有何贄見之禮?」國王道:「師若肯從,願將國中財寶獻上。」行者道:「莫說 財寶,我和尚是有道之僧。你只把關文倒換了,送我們出城,保你皇圖永固,福 壽長臻。」那國王聽說,即著光祿寺大排筵宴。君臣合同,拜歸於一。即時倒換 關文,請師父改號。行者道:「陛下『法國』之名甚好,但只『滅』字不通。自 經我過,可改號『欽法國』,管教你海晏河清千代勝,風調雨順萬方安。」國王 謝了恩。擺整朝鑾駕,送唐僧四眾出城西去。君臣們乘善歸真不題。 卻說長老辭別了欽法國王,在馬上欣然道:「悟空,此一法甚善,大有功也。」 沙僧道:「哥呵,是那裏尋這許多整容匠,連夜剃這許多頭?」行者把那施變化 弄神通的事說了一遍。師徒們都笑不合口。 正歡喜處,忽見一座高山阻$ 人敢弄 虛頭。他道是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去的唐僧之徒弟,因過州城,倒換關文,被王 子留住,習學武藝,將他這三件兵器作樣子打造,放在院內,被我偷來,遂此 不忿相持。不知那三個和尚叫做甚名,卻俱有本事。小孫一人敵他三個不過, 所以敗走祖爺處。望拔刀相助,拿那和尚報仇,庶見我祖愛孫之意也。」 老妖聞言,默想片時,笑道:「原來是他。我賢孫,你錯惹了他也。」妖精 道:「祖爺知他是誰?」老妖道:「那長嘴大耳者,乃豬八戒;晦氣色臉者, 乃沙和尚:這兩個猶可。那毛臉雷公嘴者,叫做孫行者。這個人其實神通廣 大:五百年前曾大鬧天宮,十萬天兵也不曾拿得住。他專意尋人的,他便就是 個搜山揭海、破洞攻城、闖禍的個都頭,你怎麼惹他?也罷,等我和你去,把 那廝連玉華王子,都擒來替你出氣。」那妖精聽說,即叩頭而謝。 當時老妖點猱獅、雪獅、狻猊、白澤、伏狸、摶象諸孫,各執鋒利器械,黃獅 引領,各縱狂風,徑至豹頭山界。只聞得煙火之氣撲鼻,又聞得有哭泣之聲。 仔細看時,原來是刁鑽、古怪二人在那裏叫主公哭主公哩。妖精近前喝道: 「你是真刁鑽兒,假刁鑽兒?」二怪跪倒,噙淚叩頭道:「我們怎是假的?昨 日這早晚領了銀子去買豬羊,走至山西邊大路之上,見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 尚,他啐了我們一口,我們就腳軟口強,不能言語,不能移步。被他扳倒,把 銀子搜了去,牌兒解了去。我兩個昏昏沉沉,直到此時才醒。及到家,見煙火 未息,房舍盡皆燒了。又不見主公並大小頭目。故在此傷心痛哭。不知這火是 怎生起的。」 那妖精聞言,止不住淚如泉湧,雙腳齊跌,喊聲振天,恨道:「禿廝!十分作 惡,怎麼幹出這般毒事?把我洞府燒盡,美人燒死,家當老小一空。氣殺我 也,氣殺我也!」老妖叫猱獅扯他過來道:「賢孫,事已至此,徒惱無益。且 養全銳氣,到州城裏拿那和尚去。」那妖精猶不肯住哭,道:「老爺,我那們 個山場,非一日治的,今被這禿廝盡毀,我卻要此命做甚的?」掙起來,往石 崖上撞頭磕腦。被雪獅、猱獅等苦勸方止。 當時丟了此處,都奔州城。只聽得那風滾滾,霧騰騰,來得甚近。諕得那城外 各關廂人等,拖男挾女,顧不得家私,都往州城中走,走入城門,將門閉了。 有人報入王府中道:「禍事,禍事。」那王子唐僧等正在暴紗亭吃早齋,聽得 人報禍事,卻出門來問。眾人道:「一群妖精,飛沙走石、噴霧掀風的來近城 了。」老王大驚道:「怎麼好?」行者笑道:「都放心,都放心。這是虎口洞 妖精昨日敗陣,往東南方去夥了那甚麼九靈元聖兒來也。$ ,卻又開門,將 繩把五個獅精又綑了,抬進城去。還未發落,只見那王妃哭哭啼啼,對行者禮 拜道:「神師呵,我殿下父子並你師父,性命休矣。這孤城怎生是好?」大聖 收了法毛,對王妃作禮道:「賢后莫愁。只因我拿他七個獅精,那老妖弄攝 法,定將我師父與殿下父子攝去,料必無傷。待明日絕早,我兄弟二人去那山 中,管情捉住老妖,還你四個王子。」那王妃一簇女眷聞得此言,都對行者下 拜道:「願求殿下父子全生,皇圖堅固。」拜畢,一個個含淚還宮。行者吩咐 各官:「將打死的黃獅精,剝了皮;六個活獅精,牢牢拴鎖。取些齋飯來,我 們吃了睡覺。你們都放心,保你無事。」 至次日,大聖領沙僧駕起祥雲,不多時,到於竹節山頭。按雲頭觀看,好座高 山。但見: 峰排突兀,嶺峻崎嶇。深澗下潺湲水漱,陡崖前錦鏽花香。回巒重疊,古道灣 環。真是鶴來松有伴,果然雲去石無依。玄猿覓果向晴暉,麋鹿尋花歡日暖。 青鸞聲淅嚦,黃鳥語綿蠻。春來桃李爭妍,夏至柳槐競茂。秋到黃花佈錦,冬 交白雪飛綿。四時八節好風光,不亞瀛洲仙景象。 他兩個正在山頭上看景,忽見那青臉兒手拿一條短棍,徑跑出崖谷之間。行者 喝道:「那裏走,老孫來也。」諕得那小妖一翻一滾的跑下崖谷。他兩個一直 追來,又不見蹤跡。向前又轉幾步,卻是一座洞府,兩扇花斑石門,緊緊關 閉。門楟上橫嵌著一塊石版,楷鐫了十個大字,乃是「萬靈竹節山,九曲盤桓 那小妖原來跑進洞去,即把洞門閉了。到中間對老妖道:「爺爺,外面又有兩 個和尚來了。」老妖道:「你大王並猱獅、雪獅、摶象、伏狸可曾來?」小妖 道:「不見,不見。只是兩個和尚在山峰高處眺望。我看見回頭就跑,他趕將 來,我卻閉門來也。」老妖聽說,低頭不語。半晌,忽的吊下淚來,叫聲: 「苦呵!我黃獅孫死了,猱獅孫等又盡被和尚捉進城去矣。此恨怎生報得?」 八戒綑在傍邊,與王父子、唐僧俱攢在一處,恓恓惶惶受苦。聽見老妖說聲眾 孫被和尚捉進城去,暗暗喜道:「師父莫怕,殿下休愁。我師兄已得勝,捉了 眾妖,尋到此間救拔吾等也。」說罷,又聽得老妖叫:「小的們,好生在此看 守,等我出去拿那兩個和尚進來,一發懲治。」 你看他身無披掛,手不拈兵,大踏步走到前邊,只聞得孫行者吆喝哩。他就大 開了洞門,不答話,徑奔行者。行者使鐵棒,當頭支住。沙僧掄寶杖就打。那 老妖把頭搖一搖,左右八個頭,一齊張開口,把行者、沙僧輕輕的又啣於洞 內。教:「取繩索來。」那刁鑽古怪、古怪刁鑽與青臉兒是昨夜逃生而回者, 即拿兩條繩$ 欲諷誦,忽聞得香風繚繞,半空中有八大金剛現身,高叫 道:“誦經的放下經卷,跟我回西去也。”這底下行者三人連白馬,平地而起﹔ 長老亦將經卷丟下,也從臺上起於九霄,相隨騰空而去。慌得那太宗與多官望空 下拜。這正是:     聖僧努力取經編,西宇周流十四年。     苦歷程途遭患難,多經山水受迍邅。     功完八九還加九,行滿三千及大千。     大覺妙文回上國,至今東土永留傳。 太宗與多官拜畢,即選高僧,就於雁塔寺裏,修建水陸大會,看誦大藏真經,超 脫幽冥孽鬼,普施善慶。將謄錄過經文,傳播天下不題。 卻說八大金剛駕香風,引著長老四眾,連馬五口,復轉靈山。連去連來,適在八 日之內。此時靈山諸神,都在佛前聽講。八金剛引他師徒進去,對如來道:“弟 子前奉金旨,駕送聖僧等已到唐國,將經交納,今特繳旨。”遂叫唐僧等近前受 職。如來道:“聖僧,汝前世原是我之二徒,名喚金蟬子。因為汝不聽說法,輕 慢我之大教,故貶汝之真靈,轉生東土。今喜皈依,秉我迦持,又乘吾教,取去 真經,甚有功果,加陞大職正果,汝為旃檀功德佛。──孫悟空,汝因大鬧天 宮,吾以甚深法力,壓在五行山下,幸天災滿足,歸於釋教﹔。且喜汝隱惡揚 善,在途中煉魔降怪有功,全終全始,加陞大職正果,汝為鬥戰勝佛。──豬悟 能,汝本天河水神天蓬元帥,為汝蟠桃會上酗酒戲了仙娥,貶汝下界投胎,身如 畜類。幸汝記愛人身,在福陵山雲棧洞造孽,喜歸大教,入我沙門,保聖僧在 路,卻又有頑心,色情未泯。因汝挑擔有功,加陞汝職正果,做淨壇使者。”八 戒口中嚷道:“他們都成佛,如何把我做個淨壇使者?”如來道:“因汝口壯身 慵,食腸寬大。蓋天下四大部洲,瞻仰吾教者甚多,凡諸佛事,教汝淨壇,乃是 個有受用的品級,如何不好?──沙悟淨,汝本是捲簾大將。先因蟠桃會上打碎 玻璃盞,貶汝下界,汝落於流沙河,傷生吃人造孽。幸皈吾教,誠敬迦持,保護 聖僧,登山牽馬有功,加陞大職正果,為金身羅漢。”又叫那白馬:“汝本是西 洋大海廣晉龍王之子,因汝違逆父命,犯了不孝之罪。幸得皈身皈法,皈我沙 門,每日家虧你馱負聖僧來西,又虧你馱負聖經去東,亦有功者,加陞汝職正 果,為八部天龍馬。” 長老四眾,俱各叩頭謝恩。馬亦謝恩訖。仍命揭諦引了馬,下靈山後崖化龍池 邊,將馬推入池中。須臾間,那馬打個展身,即退了毛皮,換了頭角,渾身上長 起金鱗,腮頷下生出銀鬚,一身瑞氣,四爪祥雲,飛出化龍池,盤繞在山門裏擎 天華表柱上。諸佛讚揚如$ 後此當帶爾兄妹各處遊玩。吾臥病已 久,正思遠行,一覘他鄉風物。」   時廚娘亦來面餘母,似有所詢問。吾母且起且囑餘女弟曰:惠子,且偕阿兄 出前樓瞭望,爾兄僕僕征塵,苦矣。」已,復指廚娘顧余曰:「三郎,爾今在家 中,諸事盡可遣阿竹理之。阿竹傭吾家十餘載,為人誠篤,吾甚德之。」吾母言 竟下樓,為餘治晚餐。餘心念天下仁慈之心,無若母氏之於其子矣。遂隨吾女弟 步至樓前。時正崦嵫落日,漁父歸舟,海光山色,果然清麗。忽聞山後鍾聲,徐 徐與海鷗逐浪而去。女弟告余曰:「此神武古寺晚鍾也。」   入夜,餘作書二通:一致吾乳媼,一致羅弼牧師。二書均言餘平安抵家,得 會餘母,並述餘母子感謝前此恩德,永永不忘。餘母復附寄百金與吾乳媼,且囑 其母子千萬珍衛,良會自當有期。迨二書竟,餘疲極睡矣。逾日既醒,紅日當窗 ,即披衣入浴室。浴罷,登樓,見芙蓉峰湧現於金波之上,胸次為之澄澈。此日 餘母精神頓復,為餘陳設各事無少暇。   餘歸家之第三日,天甫遲明,餘母攜餘及弱妹趁急行車,赴小田原掃墓。是 日陰寒,車行而密雪翻飛,途中景物,至為蕭瑟。迨車抵小田原驛,雪封徑途矣 。荒村風雪中,固無牽車者,餘母遂僱一村婦負餘妹。又至驛旁,購鮮花一束。 既已,餘即扶將母氏步行可三里,至一山腳。餘仰睇山頂積雪中,露紅牆一角, 餘母以指示余曰:「是即龍山寺,爾祖及父之墓即在此。」   餘等遂徐徐踏石蹬而上。既近山門,有聯曰:   蒲團坐耐江頭冷香火重生劫後灰   餘心謂是聯頗工整。方至殿中,一老尼龍鍾出,與餘母問訊敘寒暄畢,尼即 往燃香,並攜清水一壺,授餘母。餘與弱妹隨阿母步至浮屠之後,見王父及先君 兩墓並立,四圍繞以鐵柵,柵外復立木柱。柱之四面,作悉曇文,書「地,水, 火,風,空」五字,蓋密宗以表大日如來之德者也。餘與弱妹拾取鬆枝,將墳上 積雪推去。餘母以手提壺灌水,由墓頂而下。少選,汛灑嚴淨,香花既陳,餘母 復摘長青葉一片,端置石案之中,命餘等展拜。餘拜已,掩面而哭。餘母曰:「 三郎,雪彌劇,餘等遄歸。」   餘遂啟目視墳台,積雪復盈三寸,新陳諸物,均為雪蔽。   餘母以白紙裹金授老尼,即與告別,冒雪下山。餘母且行且語余曰:「三郎 ,若姨昨歲卜居箱根,去此不遠,今且與爾赴謁若姨。須知爾幼時,若姨愛爾如 雛鳳,一日不見爾,則心殊弗擇。先時餘攜爾西行,若姨力阻;及爾行後,阿姨 肝腸寸斷矣。三郎知若姨愛爾之恩,弗可忘也。」   既至姨氏許,閽者通報,姨氏即出迓餘母。已$ 個客人來賣者。」   達曰:「何處人?」曰:「江西人。」達驚惶曰:「差矣!失手是實。」即 同達逕至水品,問陳四。曰:「前裝表親貨物的柁公是何處人?」陳四曰:「沿 山縣人。」達道其故,即同陳四到沿山捕捉。   斯時李彩、翁暨得賣得銅器銀入手,各在妓家去嫖。林、陳窺見彩,即躲之 。林達曰:「他在院中取樂,必不便動,我與你往縣去告,差捕兵緝命,恕不漏 網。」二人入縣告准。陳爺差捕兵六名同林、陳往院中去捕緝。彩與得二人,正 與妓笑飲,陳四指捕兵俱擒鎖之。再到賴富家來。富方出門他適,遇見亦被捉獲 。三人同拿到官。陳爺審問,將三人夾敲受苦不過,只得招認。彩曰:「彼時搬 箱上船,其重非常,疑是金銀,三人方起意謀之,將屍丟落於江。開其箱看,盡 是銅物,只得現銀一十五兩,悔之無及。銅物沿途賣訖,銀已分散。今其事敗, 是我等自作自受,甘認死罪。」陳爺將三人各打五十板,即擬典刑,髒追與羅達 林達領歸。二人叩首而去。   按:溪河本險危之地,柁公多蠢暴之徒。若帶實銀在身須深藏嚴防。或帶銅 器鉛錫等物,鎮重類銀,須明與說之,開與見之,以免其垂涎,方保安全。不然 ,逐金丸以彈雀,指薏苡為明珠,其不來奸人之睥睨者幾希。若維仇之能報猶幸 子達之得其根腳也。使非因寫船者,以究其柁公,何以殲罪人,而殄厥慝乎。   然誅逆何如保躬,死償何如生還。故出行而帶重物者,宜借鑒於斯而慎之密 之,其永無失矣。   帶鏡船中引謀害   熊鎬章,富人,乃世家子也。力足扼虎,兼習棍棒,□□月挾二婢往後園,遇一 虎跳牆入,即退入家,各持鋼叉大杖出。   虎對面撲來,鎬以叉抵,順放於地,急打一下。虎復再撲,鎬又叉放下,再 打一下。虎遂回身而去。鎬從後趕打,虎為之倒。   疾呼二婢曰:「速來助。」二婢各以大杖對鏖之,虎立死杖下。   時稱之曰:「打虎鎬四官。」   後思遍遊各勝處,故脫兄云將出外買賣。兄阻之曰:「汝剛而無謀,莫思撰 錢,還恐生禍。」鎬曰:「老僕滿起有力多智,與我同去何妨。」兄不能阻。鎬 帶百餘金行,曰:「吾出外,相機置貨,雖不得利,豈折本乎?有誰人欺得我者   游浙粵,有貨可買者,僕滿起曰:「此價甚廉,買歸,必得利。」鎬曰:「 吾遠到此,未遍覽此中景致,若遂置貨,安能輕身自由。」僕累稟幾次,皆不見 聽。知其志在浪遊,不思利也,後只任之。主飲亦飲,主行亦隨,不半年,本去 三分之二矣。起復曰:「不歸將無盤纏。」鎬曰:「本雖少,亦要置些貨歸,可 當遠回人事相送者$ 季兩少相愛,情深意美,哪肯割斷。後廷節察知季與英有奸。呼 季責曰:「你與李客私通,我姑恕汝,可密窺英銀藏於何處?偷來置些衣裝與你 ,後得享用。」   一日,英飲酒娼家,季潛開英房。盜去銀一百餘兩。及英回店,知銀有失, 向店主逼齲。客伙吳倫曰:「你房內有銀,不可遠飲娼家,即飲亦宜早歸,今蕩 飲致失,何於主人事?今午見京季入你房中,必此女偷去,你可告於官,我與店 主為證。」英待兩日,季不來店,乃告於府,廷節訴英欺好伊婢,情露懼告,先 以失銀誣抵。本府張爺審問干證,吳倫、陳四證曰:「親見季入英房,盜去銀是 實。」張爺誥曰:「客人房、室女牀,二者豈容妄入,季入英房,汝等見何不阻 ?」倫曰:「英與季私通亦是實。故目間英未在店,開門而盜。」張爺審出此情 ,知銀係季偷是的。奈廷節乃府庠生,季考取之第二。只依節所訴斷曰:「既有 姦情,則失銀係是抵飾。以英不合欺奸侍婢,虛詞抵賴。陳四為牙,知有姦情, 何不諫英早改,待事敗而猶偏證。」各擬仗懲。   按:此審李英甚枉,特為客旅,宜謹慎自持,豈有奸人侍婢,而不取禍者? 今店中多有以妻女,引誘客人成奸,後賴其財本者。切宜識透此套,勿入其騙可   奸牙人女被脫騙   經紀廖三,號龍潭者,有女名淑姬,年方二八,尚未配人。   容如月姊,貌賽花仙,真個女子中班頭,絕世無雙者。客人張魯,年二十餘 歲,磊落俊雅,頗諳詩書,浪跡江湖。一日買閩筍數十擔,在廖三店中發賣,不 遇時風,都放帳未收。日久見其女,丰姿嬌媚,日夜相慕,不能安枕。奈廖三家 中人眾,難以動手。而女亦時於門後,偷眼覷魯,魯以目挑之,女為俯首作嬌羞 態。二人情意已通,只陽台路隔,鵲橋難渡矣。一日廖三家中,早起炊飯,與商 人上鄉討帳。張魯心喜,乘機潛入其房,與廖女成奸。偷情之後,時有私會,其 母知之。與夫商議曰:「吾女幾多豪門求婚,未肯輕許,今被鼠客所玷,須密捕 殺之,以消其恨。」廖三曰:「不可,凡妻與人私通,當場捉獲,並斬呈官,律 方無罪。今女與人通姦,並殺則不忍。單殺客人,彼罪不至死,豈死無後話。現 今筍帳已完,其銀皆在我手,密窺女與奸時,當場捉之,打他半死,以鎖繫住, 勒其供狀,怕他不把筍銀獻我,彼時亦何說。」妻然之。未數日,張魯果墮其術 。魯曰:「此是我不良,銀須以一半還我便罷。不然,吾不甘心。」廖三不允, 魯遂告於府,批刑館吳爺審出實情,問淑姬曾許配人否?對曰:「未配。」又問 :「魯曾娶否?」   魯已有髮妻,乃誑曰:「髮妻已死$ 院看了文卷道:「君曾有所得否?」答道:「已約定釋放之日,共謝知事七千金矣。」察院道:「既如此,足以報君之德矣。君將此銀歸家恰老,逍遙林泉之間可也,何必為五斗粟折腰?」一祥領命而出。察院登時批准文書,七人登時出獄。七家家屬,扶老攜幼,焚香頂禮,涕泣膝行,到衙拜謝,不必說起。但是姚君既對察院說已得七千,其實不曾得一文。若在他人得些銀子,申他冤枉,也不為過。即不然富者得銀,貧者白說,也便是賢人君子了。其最上者,不得銀子,亦須與上台說明,以見我真實申雪之意,此更是不可及的。而今姚君不得銀子,竟說得了七千,誰肯如此冒空名失實利,既能雪人之冤,又不利人之財,又不邀己之譽,以討上台的獎賞。豈不大聖人、大菩薩的心腸?只怕這樣人,古今來不多見的。?次日,姚君即起文書告致仕。察院只道他實實得了七千金,即准了文書,掛冠而歸,由是哄動一城。司道府縣,無人不欽重道;「些些小官,能不受賄賂,雪冤理枉,誠有司憲臬所不及。」於是皆厚贈優禮以歸。七人族中糾集朋友,到三院動呈,敘其申雪冤獄,不受分文,盛德清風,可為世表,應入名宦祠中。察院起初准他致仕,只道他實得七千銀子,便回去已夠了。及見三學公呈,方知他不曾得銀,真心釋冤出枉。大驚異道:「如此好人,真是有一無二!但是我原思報他,叫他回去,不想倒是我誤了他的前程。」即時批准,送入名宦祠中。看官,你道知事入名宦,從來能有幾個?此已是為德之報了。及歸至家,清風兩袖。孫雖入泮,而家業卻是蕭條。家中大小,多埋怨他無算計,既不賺得銀子,又賠了他一個小小前程,豈不是折本的事麼?姚君怡然而已。年至九十餘歲,忽然一日,夢見五六個人,青衣小帽,跪在前面稟道:「某等來迎接老爺。」姚君夢中,也還認得是前曾救他死罪的人。因問道:「你們為何到此?」那些人道:「小的們蒙老爺救命回家,凡七家的祖宗父母,均上請於天帝。天帝命司命真君,增老爺壽考,仍令老爺子孫世世貴顯。今老爺壽數將終,小的們前來眼侍老爺。外邊有轎,請老爺便行。」姚君聽罷,便上了轎。眾人抬了,走到一衙門前落轎。只見司閽人報將進去。裡面一位官員,出來迎接。姚君仔細一看,不像官府打扮,卻是帶冕旒、穿袞龍袍,方才悟道:「是閻羅王了。」閻王便與姚君作了揖,同走到廳上。卻是先有一位尊官,坐在那裡。閻王卻揖姚君坐在那尊官之上。姚君推遜不肯坐。閻王道:「君曾聞黃承事坐在范文正公上的事麼?此間論德,非論位也。」姚君乃上坐了。閻王道:「君有陰德。昨日天符敕下,請君為太山刑曹。君可歸家,$ 之筆鋒。正為此等人說也。此時這些官長,人人開閣相延,宴游歡飲。有所請托,無不聽從。及將別時,又各各厚贈,以實其囊。微猶以為未足,又游到金陵地方。金陵是古帝玉之都,勝跡甚多。微便到處題詠,人人稱贊。彼處官長,相待之厚,亦與湖廣一般。將及一年,所得贈遺,竟有二三千金。微意稍快,謀將西歸虢略。一路行時,又想起做官時事,忽忽不樂。向來那些怨恨憤懑之意,又復形之言色。一日,到了汝墳地方,覺得身子困倦,叫僕人尋了下處,正欲安息幾日,慢慢再走。不意忽然的發狂起來,咆哮叫跳,如虎如狼。兩個僕人,竟不知是何緣故。上前又打,落後又打。去服事他,見了便腳踢口咬。不去服事他,卻又喊叫如雷。不拘門閂、扁擔、扒棍之類,拿著便打。打得兩僕,日裡不成日,夜裡不成夜。將近十餘日,狂跳更甚,披了頭髮,脫去衣服,絕沒一些體面,只要往街上走。兩僕那裡攔擋得住。突然一夜,把店門開了,直頭便跑。天色甚是黑暗,兩僕那有膽氣去趕他,只得聽他自去。次早起來,兩下找尋,並沒影跡。打聽往來的人,也並沒人看見。河邊井裡,都打撈一番,那裡有一些下落。只得在店中,呆呆的等了一個月日,杳無消息。兩人料來是死了,便黑心將起來,也不顧家主,也不顧主母在家,小主人又小,一逕把這些銀物、行李分做兩開,各自得了一半,一道煙桃之夭夭了。李微妻子坐在家中,望人人不到,望信信不來。其子才得十五六歲,要尋父親,又沒膽氣遠出。坐在家中,又無所依靠,真是苦不可言。   旅行唯恃僕相親,義僕從來有幾人?   背主挈資圖利己,不思虢略計程歸。   卻說李微自那夜走了出門,一逕走了二三十里路,到一山間,竟把兩手來據地而走。此時心中倒覺得有些明白,看見自家臂膊上生出毛來。卻走到個溪邊,照一照看,竟自變了斑毛老虎。試叫一聲,真是驚天動地。試打一跳,真是旋轉風生。自家又恨又羞,然已無可奈何,便自吞人吃獸。那時商於界上,相傳道:有只異虎食人。往來商旅,早暮俱不敢行;只於巳午未三時,結伴而過。   聞說牛哀曾化虎,豈知文士亦牛哀。   無緣得有從龍遇,且作山君泄憤懷。   從來兇惡之人,或有變為異類者。如郗皇后以妒忌而變蟒,新鄭婦以逆姑而變狗,某官以貪狠而變牛,封邵以暴虐嗜殺而變虎,理或宜然。至若李微文士耳,恣肆狂放,遂至於此,豈不哀哉!將及一年,陳郡人李嚴,以監察御史,奉詔使嶺南公幹,乘傳至商於界,暫宿驛中。以敕命有限期,不敢遲緩。次早凌晨,便要起身。其驛吏稟道:「界邊嶺上,有異虎暴而食人,將及一年。凡行旅往$ 是他口中食了。買休,則捱身打合。不買休,便首的首、證的證,不破家喪身不歇。甚至安分富民,又會借事飛紮。所以在京師出了個名,起了家。便有幾個有風力的城上御史,拿他不倒。縱使拿倒要處他,只除了是聖上聖旨,其餘非常大分上,畢竟弄來,脫卻身去。   噬人疑虎狡疑猱,幻出黎丘術更幽。   縱使王章懸象魏,也看漏網出吞舟。   家有一妻二妾,至親有兄弟王三。倚著撰錢容易,每日闖朝窠,走院子。看見那有顏色的婦人,務要弄他到手方歇。一日打從器皿廠前行走,只見一個孩子喊:「熱波波、火燒哩!」正喊時,卻聽得小弄內答應一聲道:「賣火燒的。」這一聲阿,恰似:嚶嚶花底三春鳥,惹得行人步屧遲。王四聽得這聲兒嬌,便做意緩著步走。恰見弄盡頭,掀開蘆簾,走出一個女子來。恰似:   一技紅杏籬邊出,招颭東風態度徐。拿著十個黃錢,遞與孩子,在柳條筐子內揀了六個火燒,四個波波。這番王四卻看得仔細:曉妝未整綠雲鬆,梨蕊似,淡煙籠。眼波流玉溶溶,臉微紅,不親脂粉偏工。青青兩朵出巫峰,春纖嫩,玉新礱。更長難寸減,弱且多豐。這嬌容,應惹得意兒濃。右調《係裙腰》   王四直瞧了他進去,問孩子道:「這是誰家女子?」孩子道:「是兵科寫抄老陳的女兒,還沒有吃茶哩。」王四道:「待咱娶來,做第三個小老婆。」著個媒媽子到他家中去說。這老陳也是南邊人,家裡窮,在科中替寫抄度日。一妻張氏,一子陳一,年紀二十歲。也好與乾光不光、糙不糙人走動。一女叫做大姐。這媒媽子走到他家,先賀喜道:「你老人家一天喜哩。這邊王爺,是京師裡最出名,最了得,有錢有勢的。他有一位娘子,因生產癱了,起不得牀,沒人掌家。他知道你家大姐生得好,又能幹,特著老媳婦來相求,去做位掌家娘子。」問起詳細,卻是小王四。那陳一是個沒見識小伙,道:「王老四是京師來得的人,咱們托著他,後邊也有好處,這是使得的。」老陳道:「咱止得這一個女兒,咱正要招得個財主,一家靠他養活。」倒是張氏道:「這親事不是一會定得的,待咱從長計議。」總是:   裊裊女蘿蔓,依附慎所擇。引枝向蓬麻,竊恐中道折。   後來訪得小王四家中已有了兩個妾。張氏道:「這樣人,真是京花子,楊花心性。有了妻,又去娶妾。有了兩個妾,又撇了娶第三個。日後再見個好的,安知不又把我大姐撇下。」故意把言辭支著,道:「我小戶人家,看得一個女兒,我夫婦要靠他養老,是要尋個單頭獨頸人嫁他,不與人做妾。」往返也說了幾次,陳家只不肯。   肯將幽豔質,誤嫁輕薄兒。   到後來,王四道:$ 潞綢,並自己候書,林黃二位書禮,來尋他。叫在糴糶行中尋,也尋了兩日,到家又是不在。問他兩鄰,道:「他平日只在江湖上,不甚在家。」問:「幾時回來!」道:「出路的人,那裡期得定。」問他家眷,道:「三十來歲人,又不是名進士舉監生員,不過商賈之家。定要選甚名門巨族,不肯娶個再嫁農莊人女。如今弄得沒個妻室,鐵將軍把門。」差人只得回覆。   自分丹穴雛,棲托碧梧裡。蕭森枳棘林,未肯集其趾。   張四府搖頭不信:「你差尋了。豈有拿得百餘兩出的人,中年尚無家室?」正要修書,央個沈同年尋訪,卻值代巡委查盤蘇州。他到蘇州,就發牌查盤吳江。此時正遇浙直旱蝗,米價騰湧,糴糶的都獲了重利。浦肫夫自團風鎮,販了五七百米來,進得京口,聞戴里長兒子為事。他叫伙計押船,自到家中,與他料理。卻是里長兒子戴簪,充參吳江庫吏。縣官朝覲留京,他去時曾在庫申取用些銀兩,將自己名下紙贖抵補。又預放去次年人役工食,一來示恩,二來也得些頭除,為入覲之費。不期接署一位三府,初時怕他一個將來兩衙門胡亂交盤。去後只與庫吏算帳。抵補的,道我不與他人拾尾巴,不肯追比;預借的,道我飯碗裡的,他如何吃去,不與開銷。都作庫吏侵欺,要追贓問軍。   常道權官打劫,如何替人作賊。放去行取科道,只向吏胥取息。   浦肫夫來央人打合,道:「工食是要放的,只早了些。如今代出一個工食頭除。紙贖,庫吏賠一個加二分例,求三府追比補庫。」正在講說,那陳公子怪浦肫夫作倡,壞他體面,要尋他事,奈縣尊在不敢。喜得縣尊去了,他訪他米船,將近吳江,差人邀住。首他違禁牟利,漏販越界。三府將浦肫夫來拿了,簽兩條封皮封了船。要入官,又來講價。不為百姓圖利,只開自己詐端。   巧巧張四府到,相見公事畢,臨送出時,道:「此處有一浦其仁,煩寅翁一訪!」這「訪」字,三府卻認錯了。出來對心腹吏書道:「這地方有個土豪浦其仁麼?」吏書道:「現為漏販,老爺鋪在鋪裡。」三府道:「想按院要他,明日先起批解,查盤廳。」到次日起解,浦肫夫道:「我正要見上司。我船須是湖廣船,蕪湖許墅俱有船票。禁須禁本地販出,不曾禁別地販來。」解人早將來鐵鏈了。到廳前,皂甲炒班裡錢,也去了五七千錢。還講打錢,一下多少。進見投批,解子稟:「浦其仁解到!」四府忙抬頭看,只見浦肫夫帶了鐵鏈,跪在丹墀裡。四府便對解人道:「誰叫你鎖來?少打!快掩門,去了鎖,取浦相公方巾色衣。」自下廳,一把扯起,扯入後堂。浦肫夫卻認得是張舉人。   縲紲歎窮猿,誰明薏苡冤。   那$ 在上邊坐下,道:「我們自有金台銀台,蓮花寶座,那有些座?但只是天為世上生靈,把我降下來,不久也強要坐了。」   鷦鷯占高枝,井鮒游瑤池。所處歎非據,狂夫無遠思。   這些內臣道:「但願佛爺居寶位,奴婢也似登極樂世界了。」坐了一會,出皇城。見的沒個說他不該,還道果是他有天子福分,平人也折死了,以此越加敬信。那李子龍與黑山、楊道仙三個商議道:「裡應外合,兩件事缺一不可。   裡邊有了這些內臣,外邊倚著真定各處。這些豪傑也太隔遠,還須京城得個武官,與這些京軍相扶才好。」想得個羽林百戶朱廣,是鮑石的親;小旗王原,是鄭忠的親;央他二人說他入伙。這兩個果來拜在門下,許臨時備約人相應。   簪纓世沐恩,披瀝須當存。何事甘從逆,貽殃及後昆。   其時,有個御馬監太監韋含,雖不在司禮監,卻也最近聖上,有權勢,有家事。鮑石原是他門下人。韋含偶然感了些病,鮑石為他向李子龍尋些符水去,與他療病,不期好了,那太監甚感激子龍,拿些錢來相謝,還置酒請他。見他一表人材,甚是歡喜,彼此也就往來。楊道仙道:「好了。這人來,有錢有勢,我們事業,大半靠他了。但這個人,他平日曉些道理,做事不盂浪。若把這個事與他說,是個謀反,他怎肯做。況我們圖著富貴,他富已富了,貴已貴了,怎做這險事?若一個不從,露機,為害非小。這須用計取他。」黑山道:「楊爺,你最有計較,還是你定下個策來。」楊道仙想了一會,道:「有了。他有個兄弟韋喜韋老二,這人是個魯人,最與鮑石相好。他有個女兒十六歲,向來是韋大監養在身邊,要與他尋親。但這邊文墨的是秀才,他都不肯與中貴人結婚。武官是勛戚,也多不願。其餘商人富戶,大監也不肯。太監前見李大哥人材出眾,甚是敬重。如今用著鮑石,先說了韋老二,後說太監。倘事得成,是他親戚,休戚相關,不怕他不依。」李子龍道:「若是娶妻,怕不是我們上師行徑。」黑山說:「我們自有話動他。」   自擬酈食其,摔舌下齊域。豈慮有中變,延頸入鼎烹。   恰是鮑石走來見楊道仙,道:「韋公公甚是敬重上師,道他不是凡相。」黑山道:「這事全虧公公。」楊道仙道:「只近日有些古怪。上師道『皇帝甚麼好做,做時惹煩惱』,有個厭的意思。我們國公侯伯,到手快了,他若翩然去了,我們的事,都弄不成。我想錢財服玩,他道身外之物,全不在心,弔他不住。做了皇帝,也要皇后,三宮六院,咱待把女色去留他。娼妓是邪淫了,他必不肯。除非為他娶個正宮,這須得一個有福氣女子,還要得個做得皇親國戚的人家。咱沒個兒女秧兒,$ ,是未經關鎖的樣子。我心裡又未免動了一動,立住腳想道:我本人並 未回寓,那房門是誰開的呢?難不成不等我回來,就替我調換別的房間了麼?想到此處 ,不禁大聲呼道:「茶房哪裡?茶房哪裡?」誰知茶房倒沒有喊到,不意從我住的房間 裡喚出一個人來,對我道:「你怎麼到這時候才回來呢??我定睛再一看:「咦!素妹 妹,你是甚時來的呀?我這房門鎖匙又是誰開的呢?」素蘭道:「我到了有兩句鐘辰光 了。別人的房門,我不能開,難不成你的房門我也不能開嗎?」我笑了笑,拉著他的手 進房坐下,問他道:「此刻正在出堂差的時候,你不在店裡招呼,到我寓處來總有件要 緊的事,你馬前點兒告給我罷,省得我今天盡遇著悶人的事不好受!」素蘭道:「莫說 是堂差,就是和酒今晚還有幾台呢!我因為你走後,細細想著,倒反不放心起來,所以 乘日裡有空,匆匆的坐轎趕來等你。」說著,又笑道:「你同我相近有十年沒見面,以 為你學業有進,不料你如今開口就是江湖春點,甚麼叫做馬前牛後,我一句都摸不著頭 腦呀!弄得半點讀書人的氣候都沒有了,豈不是反不如初了麼??我道:「呸!這幾句 話你是抄襲的《三國志》上徐元直的母親對徐元直說的,如今我又不是你的令公郎,說 了,謹防罪過。至於你說我滿口的春點,我今天還有許多的外國春點,聽在肚裡不懂, 正要來請你做翻譯呢!」素蘭道:「你說,你說,除掉蒼鷹黃鸝的話我不知道,餘外不 問他三百六十行的流口,我都能還出你的娘家來!」 我聽了,就拉他在一張煙炕上坐下,便把髦兒戲館裡所見所聞,同柔齋對我說的話,一 層一節的告給他一遍。素蘭聽一句應一句,候我說完了,他笑道:「恭喜你,同柔齋的 一章書,可以就此讀完了。」我道:「我也是這麼想,他們既是吃這碗翻戲飯,是光棍 點到為知的人,非同厭子棒打不退可比,但是我告給你的那起口切,你千萬要譯出來與 我聽。」素蘭道:「你拜我先生,我非但教給你做攣把(翻戲黨別名)的暗號,還有一 件新聞,說與你好開開智慧呢!」我道:「你又急我了,莫說師生,連母子都比過了, 盡著不說,賣關子做甚麼呢?」素蘭道:「我不因為是你,誰肯把人家賺錢的法門告給 你呢?還要冤枉我這些瞎話,你曉得小穆他說『老貴』是甚麼東西?」我道:「我知道 ,誰再來問你?我說你賣關子何如??素蘭笑著指我道:「老貴就是你,他們喊局外叫 老貴,是當攣把恭維人的特別徽號,諸如長住名『守土』,過客曰『浮生』,騙人叫『 做事』,錢叫『水』,如一尺水,即是一百元之類。聽說作俑的人很有惡$ 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夢斷鴛鴦魂銷谷埠 書傳魚雁淚灑申江 誰知站堂的差役,是預先奉過本官命令的,吩咐他們在帶案的時候,暗領後夫,在女子 前頭跪下。此番喝教窮秀才跪下去的地方,正在那女子身後。忽然他喊那女子道:『姑 娘,本縣有句話對你講。嫁人這件事,雖是要遵父母之命,媒約之言,但其實都要你自 己願意。就是本縣也不過因人成事而已。今日你前後夫都在這裡,本縣須憑你自己說一 句,究竟你意中還是願隨前夫,還是願隨後夫?好讓本縣替你做主!』後來那女子被他 逼迫不過,只得照著父母囑咐的話,低低兒應道:『小女子情願隨後夫。』他又故意的 假作耳聾聽不清楚的樣子,要他說高些。那女子便又大聲將上項話說了一遍。他得了這 句,隨即立起身,望著聽審的眾人高聲說道:『好一個貞烈女孩子,不像他父母嫌貧愛 富,你們聽清了麼?他說了兩遍,情願跪在後面的丈夫!』說著,先對那富戶道:『婚 嫁一事,他自家已揀定了。你便是沒事的人,可以好好兒的回去,另行婚娶。至於前蒙 惠賜,本縣已代你轉贈某氏,作為妝奩之用,從此認為兄妹可也。』又喊那窮秀才復至 公案前道:「某翁不以汝為婿,某氏不以汝為夫,皆汝窮之一字有以害之。今有某富戶 ,行賂銀二千兩,原票在此,汝可將去,以為膏火之需。汝妻本縣當收為義女,不再令 勢利翁主婚嫁也!』說畢,即令夫妻當堂交拜成禮。又派了兩名親丁,鼓吹輿馬送他們 回去。其時感動得那兩旁聽審的人,都嘖嘖歎羨。一個個說:『我們如臯縣的百姓,不 知修了幾百世,才修到這葛大老爺,來做我們的父母官呢!』」 素蘭道:「不知你們做男子漢的,到底是生的個甚麼心?只要看上了一個女人,無論他 肯不肯,總想鑽牆打洞去謀幹他。你說的這位秀才先生,他是為著髮妻被人謀奪,就去 打場把官司,也是情理之中的了。至於我前年聽見一個廣東人說,他們那裡有位在籍紳 士,因為要娶一個珠江畫舫上當我輩的,竟甘冒萬世不韙,那才不識他是何居心呢?」 我道:「你不要說了!這句話記得是香山許家的事,我是久已知道的。從前我到廣東去 的時候,我有個世叔,名字叫何西林,他曾經對我談過這段事。說他們廣東谷埠有一個 色藝雙全的婊……」我說到這句,恐怕素蘭他又說我是對著聾罵瞎子,就趕忙的勒住口 ,心裡要想改句甚麼同音的話說,不意被他已經聽見,拿著眼角對我著實的瞟了一下, 問我道:「珠江谷埠我卻沒有去過,難不成也像北京琉璃廠有裱畫舖子麼?你那世叔在 他那裡是裱的冊頁,還是裱的中堂呢?」我被他這一問,格$ ,竟忘卻托老二帶個口信 與他,殊非交友之道。 我一個人正在那裡胡思亂想,猛聽前艙一片嘈雜的聲浪,異乎尋常。我恐是鬧出甚麼意 外的亂子來,忙著搶出去一看,先聽見一個人吵說他有只衣箱沒得了,不一刻,都紛紛 的鬧起來,不是這個說我不了一支水煙袋,就是那個嚷他丟掉一隻表。我替他數了一數 ,倒有七八位是同時失物的。後來有個老出門的人說:「我們搭的船尚未靠過碼頭,這 班偷東西的銃手,必定還未起岸,只要你們大家齊了心去找買辦,前後艙尋一尋,能夠 尋得出還不定呢!」那起失物的搭客都回道:「有理!」便夾著許多鬧豪興的閒人,一 齊哄到買辦房門口去,你一言,我一語的在那裡鬧個不了。一時仲芳被他們鬧急了,便 親自帶了兩名茶房,一處處的挨鋪搜檢。搜了一會,哪裡搜得著?內中有人說,當那人 失落箱子的時候,鄰鋪上本有一個客人看見,有人端著一隻皮箱朝後面走去的,只是未 敢喊破。後來大約是偷的東西多了,恐防被人一經知覺,怕走不掉,真是賊人有賊智, 他就忽然在人叢裡喊了一聲「火著呀」,登時把全艙的搭客嚇得攪做一堆,一個個樓上 跑到樓下,樓下搬到樓上。及至驚魂甫定,各人才曉得失落了東西。還有幾個小心過度 的人,四面找火,誰知一點火星兒都沒有,卻是那班扒手放的謠言,希圖把水攪渾了, 好讓他捉魚。 仲芳聽了,便領著人往後面水手艙裡查去。見有一個人在艙板上鋪了一牀洋毯,上面擺 著一副十樣錦的煙具,兩支銀沙鬥的廣竹煙槍。那洋毯旁邊還放著一口極大的頭號皮箱 。看見仲芳同一群搭客走來,便扭轉身,將那只箱子就著地朝裡面拖了一拖,誰知用力 過猛,又是反著手拖的,無意中被艙板上一個小棗核釘頭兒拌了一跳,忽把下面套的一 隻皮箱露將出來。仲芳一眼瞥見,那只箱子是個無底空殼。正欲上前揭看,忽聽後面人 一齊喊道:「抓住呀!那地下箱子是假的呀!裡面還蓋著一口呀!」早被那失箱子的客 人,搶上前一手掀起,果真大箱子下面還套著一口小箱子,正是那失主的原物。其餘失 東西的眾人,便不由分說的一擁上前,將那人提著小辮子,打的打,罵的罵,都同他一 個人討還。仲芳恐怕將他攢毆死了,反不穩便,就分開眾人喊道:「現已贓賊齊獲,理 應由我們船主送官究治,請你們諸位萬不可動手!至於各人失去的物件,既已抓住人, 讓我們問他要還便了!」其時那人也知道要命了,盡著跪在地下向仲芳磕頭。我便插上 去說道:「你拿的他們諸位先生的東西,到底藏在何處?快說出來還人家,免得自己吃 苦。盡管耍腦袋做甚麼呢?」先他還不肯說$ !可不是頑的 。因此等候聶功亭行過了禮起來,就一把將他拉到後面去對他道:『功亭,你知道大事 不好了麼?現在他們幾個新黨很鬧得利害,我總怕老爺子一時被他們矇蔽了,弄出大事 來,怎麼了?依我的愚見,須得好要大家想個法子,趕緊兒清君側之奸,免生肘腋之禍 ,才是正辦呢!』聶功亭聽了,也很吃一驚,便邀廷尉一同去見榮祿,好公共商議個辦 法。當日就一面停止京津鐵路的火車,一面榮中堂就隨袁遷尉進京赴頤和園,籲請皇太 后回宮。風聞他們到園子裡陛見的時候,老佛爺正在裡面看戲,聽了這句話,不動聲色 ,還賞他們每人聽戲吃肉,嘴裡說:『不過幾個小孩子們鬧脾氣,怕甚麼?也值得這樣 大驚小怪的幹麼?』這件事敢是老爺子全不知道的。榮中堂恨不得即時就走,見老佛爺 這樣從容不迫,心裡直急得如火燒一樣,嘴上卻又不敢說,只得耐著性子,盤著腿坐在 下面呆守,三番五次的要想立起來上去碰頭,都被袁廷尉狠命的止住。誰知一出戲還未 做完,那裡面的太監已自傳諭出來說:『老佛爺適才借著往後面更衣,業已回宮,叫你 們迅回防次,毋庸在此逗留。』小雅君,你看皇太后是何等機警,何等從容,這才算自 古及今第一個巾幗中的大好老呢!可知從前端華肅慎鬧的那麼個大亂子,同兩次垂簾聽 政,反敗為功,不是尋常僥倖可以做得來的呢!豈非本朝厚德載福,消患無形的大憑據 麼?不然,何以康梁諸逆的陰謀詭計,怎麼他已得挾天子令諸侯的大權在握了,就可以 指日推倒政府,實行排滿革命,誰叫他不遲不早的出了一個林旭,要相信袁廷尉,又偏 偏的袁廷尉福至心靈,機關參破,得以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的這麼一干呢?幸而老佛爺 做事盛德如天,把搜出來的黨名冊子,連看都沒有看,就投諸一炬。不然,我們老兄還 能夠這樣安穩望御史傳到麼?」 我道:「康有為是廣東南海縣的人,我山表兄怎麼能同他認得呢?」仲芳笑道:「天色 不早了,我爽直兒告給你幾句罷!你這個人,怎麼就如同睡在夢鼓裡過日子的?康有為 中舉的原名,叫做康祖貽,後來他妄想富有四海,貴為天子,才改名康有為的。一向就 文名藉藉,諫阻中東和約一疏,竟被他號召天下士子,同聲響應。事雖未成,然康南海 三字,久已膾炙人口。若不是這件事露出馬腳來,誰知他是個壞人呢?這就叫做:周公 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若使當年身便死,一生忠佞又誰知!的四句千方百計了 。而且他又是翁師傅一手提拔起來的,我們老兄同金壇馮煦,都是出在翁師傅門下。俗 語有句話,叫兩隻船合使一篷風,怎麼能不認得呢?所以前年$ 便一疊連聲的叫道:『好孩子唣!唣!唣!』少頃,兩人辭了 出來。大約才到著宅口,那個恭維老師不喜愛戴高帽子的人,悄悄兒拉著同時進謁的道 :『某兄,我兄弟的高帽子,刻下業已送掉了一頂了,你聽見麼?』」 宸間聽我說完了,笑道:「世兄,你適才說那京官的老師,嘴裡快活起來,喊甚麼『唣 唣唣』,倘若有人於此時,弄一個吳下罵街的蕩婦,出其不意,翹中指對著他道『哪哪 哪』,豈不是一聯絕妙好辭,無雙韻語麼?惜乎他們是風馬牛不相及,不能弄到一塊兒 去,未免可惜了!」我也笑道:「世叔真倜儻,真高興,加以記性又好,就是隨便說出 一兩句話,也都是很能開通人智慧的,小姪真正要甘拜下風了!」宸章道:「我不但光 是這句話呢!你先時不是說過那麼一聲後宰門放炮麼?我就一時因此及彼,忽然觸犯起 十年前在你們揚州路過,偶而一個人游到那城裡小校場一爿碧薌泉茶館裡去品茗,不意 忽從壁上看見一首後門口豎旗桿的詩,現在同放炮合攏起來,豈非一部天造地設的冠冕 鼓吹麼?當時因愛他那詞句俏皮得極,令人一見面,就知道是個二十四橋明月夜的人口 脗,即或想賴,也莫想賴得脫,所以我至今還記著在肚裡呢!就是匆遽間未能訪實那作 者為何如人,所指者又為何如人,殊屬恨事。」說著,便朗誦道:綠呢小轎滿街抬,不 是鄉紳不憲臺。月白衫兒真俊俏,水紅頂子費疑猜。後門旗桿高高豎,內室臺基暗暗開 。聽到碧薌茶社裡,走堂高喚大人來。 我笑道:「據世叔所說的這首題壁,那作者名姓我雖不甚清楚,然而目的所在,確係指 一個鹽商朱四麻腳而作的。所有內室臺基,後門旗桿,同那費疑猜的水紅頂子,真俊俏 的月白衫兒,各種誹語危詞,猛然間朝字面子上一看,覺得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未 免有傷忠厚。及至實在調查起來,竟是言無不實,事屬有因。而且當時敝地的一般讀書 人,文字油滑已成了見慣司空,不足為異了。即如某中丞前得小軍機時,也曾被人做了 一首:對表雙鬟報醜初,披衣懶坐倩人扶。圍爐待妾翻貂褂,啟匣嬌童理數珠。流水似 四龍似馬,主人如虎僕如狐。昂頭直入軍機處,低問中堂到也無?的那些詩去嘲笑他。 又詠新進士回籍有兩句:非是京官喜告假,要從桑梓晾朝珠。世叔,你想他這晾朝珠的 晾字,同以上昂頭低問等語,到底是具有何等樣力量才能使各房舍當局神理,一齊活跳 到字裡行間裡來描摹盡致呢?」宸章道:「怎麼不是活跳呢?直算是那結虛字,都被他 安上了轆轤,可以隨著舌頭轉的,一經念到人嘴裡,就像是一個極不會說話極老實的人 ,也要變得滑頭起來了$ 』二字,更越行得實。 「你們就沒有聽見過人說,有兩位大員遇在一處,私下互相嘆氣麼?一個說是:『唉! 某翁!你曉得我們可憐,連個平民百姓都不如,白做到這麼偌大的一個官,弄得出去也 要放炮,進來又要放炮,直算是替他們那一班混賬男女,暗暗的寄了一個巡風的耳目在 鼓樂亭子同炮手身上,好讓他們放心大膽的盡著胡鬧,豈不是鬧到頭白都沒有破敗的日 子麼?可巧我有一日,就故意的說今天出去拜客,要到極晚才轉來呢!又故意的外面打 了一個花兒,就急忙更換一身便服,也不坐轎,也不開鑼,悄悄兒的跑回衙署。到大姨 太太房門口一看,只見銀蒜低垂,湘簾不捲,我就揭起門簾要想朝裡去,誰知幾乎把臉 上一副近視眼鏡撞破了。再存神一望,才知道那兩扇門是開著的,衹有貼著那對紙和合 人兒對著我笑。及至再走到二姨太太那裡去一望,也是照式一樣。我便一口氣把九位姨 太太的往處都周歷到了,不意都一色。甚至連那瘟丫頭都躲得無影無蹤,連一絲兒女人 星子都瞧不見,竟不知道他們是藏到哪裡去了。後來還是我氣極了,一時沒法想,只得 老著臉,派了幾名戈什哈,去那幾位姨太太的房門口,分頭一叫喚,喊說:「大人回來 了!大人回來了!」才有幾個慌慌張張的開了後房角門,伸著頭朝外望。還有兩個我平 時最喜歡最得寵的糊塗東西,竟敢仍然大著膽硬不開門。慢騰騰的過了好半日,猶自在 裡面,甕著聲罵戈什們,說是有意嚇他,豈有並沒聽見外面放炮,怎麼就會胡亂報說大 人回來呢?小心著回來送到中軍那裡去敲屁股。我一時也是氣昏了,別想說得出一句話 來,只好拚命掙著嗓子罵道:「我把你們這一班狗畜生!炮都被你們在裡頭放完了,那 外面哪裡還有甚麼炮放呢?』」 「一個說:『某翁,你真好精神,有這麼心腸去管他們閑事。要依我的馬矣見,與其私 賣,不如官許,還可以稍示限制,不至於玩我等於股掌之上而不覺呢!要不就索性不癡 不聾,不做阿家翁,裝一點馬矣,隨他們過去。所以我每屆出行的時候,都預先叫人招 呼執事班上,吩咐他們把回衙鑼照向例格外多敲幾十下子,好知照他們那些在裡面悶著 的人,快點兒替我迴避。至吹鼓手同炮手,要格外加氣力,加火藥,務必放得響,吹得 高,那更不是不消說得的一件事了。再者,某翁,你還不曉得其中的道理呢!我說出來 把你聽聽,你就懂了。自古道:「月裡嫦娥愛少年」,即如你做了一個標標緻致的女人 家,可肯同著你我這一起老梅樁子在一處廝混麼?從古老夫得其少妻這一句話,在《周 易》上謂之「枯楊生梯」,一上起首,就帶著三分勉$ 。』那人又道:『君欲全我命,手交十兩燒埋 銀。』他聽了,只得趕忙的進去,拿了幾件零星碎銀飾走出來,遞與那人道:『首飾湊 成十兩。』那人在身旁摸出一竿小戥子來一稱道:『戥頭還短八錢。』他此時心裡巴不 得那人速速走去,省得在這裡再另生枝節,便裝出一副宜瞋宜喜春風面,一直送那人出 了大門,站下來拱拱手道:『千里送君終一別啊!』那人也笑道:『八錢約我必重來呢 !』他不覺一時性起,揮手道:『惡客,惡客,速去!速去!速速去!』那人聽了,作 上一個揖道:『好東,好東,再來!再來!再再來!』」 我笑道:「這個過路客,雖說是個斯文中之無賴,然而來是一個揖,去又是一個揖,倒 還有點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的意味呢!而且『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用老 對莊,也還算工穩。我替他算了一算,十兩銀子,對七個對子,直算是一兩四錢二分五 百六毫一個的代價罷!」賈鈞之道:「十兩銀子分七分,若照一七,四七二十八,二七 一十四,七八五十六,二七三十五算起來,那下餘還多四忽銀子,又怎麼算呢?」我笑 道:「怎麼算都不要緊,好在是肉爛在湯鍋裡,多也是他的,少也是他的。衹要在那裡 ,不唱『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就已經是天字第一號的大人情大造化了。我們誰 有閑工夫來替古人擔憂,算這筆倒鉤賬呢?」真曉化道:「小雅君,你別要儘著打小九 九了,好讓老蕭說罷!我再接說一個,就完了糖擔子了。今天大家還有大家的私事呢, 不要為說個把笑話代酒令,回來耽誤了工夫,設或再有個好事者聽見了,拿笑話當笑話 說,那才是一場真笑話呢!」 我聽著,方想回駁他兩句,忽地聽見內室裡似乎有一片哭浪,撞入耳輪裡來。真、賈諸 人也異常驚恐,都一齊站起身,離席散坐。正要叫人往後面去打探,適值宸章已匆匆的 走出來,也不同諸人答話,就一屁股往炕沿邊一坐,低著頭嘆道:「唉!人生七十古來 稀,穿衣喫飯討便宜,我今年已有四十多歲了,古稀不過一二十年光景,那所有的穿喫 二字,卻一概都不在我心上。衹有這麼一個寶貨,是我老夫妻三口兒終日祈禱來的,滿 擬著從此多苦幾年,好落得個『萬事不如歸去好,青燈黃卷課兒曹』,以慰桑榆暮景。 誰知天不從人,彩雲易散,今早小兒忽然得了個甚麼老鴉驚,可憐把個人扳得嘴唇子也 紫了,眼睛也弔了,不食不啼,十分危險。看這種樣,多半是不中用了。我們的老太太 同內人,還有小兒的生母,也都嚇得手足無措,衹是一味的哭。我兄弟雖然是向來不動 心,然面到這步田地,也就沒得主意了。好歹我這個崽,如果$ 子來。三公子同憨仙旅禮,便請問馬二先生:“貴鄉貴姓?”憨仙道:“這是舍 弟,各書坊所貼處州馬純上先生選《三科墨程》的便是。”胡三公子改容相接,施禮坐下。 三公子舉眼一看,見憨仙人物軒昂,行李華麗,四個長隨輪流獻茶,又有選家馬先生是至戚 ,歡喜放心之极。坐了一會,去了。次日,憨仙同馬二先生坐轎子回拜胡府,馬二先生又送 了一部新選的墨卷,三公子留著談了半日,回到下處。頃刻,胡家管家來下請帖,兩副:一 副寫洪大爺,一副寫馬老爺。帖子上是,“明日湖亭一危小集,候教!胡縝拜訂。”持帖人 說道:“家老爺拜上太爺,席設在西湖花港御書樓旁園子里,請太爺和馬老爺明日早些。” 憨仙收下帖子。次日。兩人坐轎來到花港,園門大開,胡三公子先在那里等候。兩席酒,一 本戲,吃了一日,馬二先生坐在席上,想趙前日獨自一個看著別人吃酒席,今日恰好人情我 也在這里。當下极丰盛的酒撰點心,馬二先生用了一飽,胡三公子約定三五日再請到家寫立 合同,央馬二先生居間,然后打掃家里花園,以為丹室。先兌出一万銀子,托憨仙修制藥物 ,請到丹室內住下。三人說定,到晚席散,馬二先生坐轎竟回文瀚樓。一連四天,不見憨仙 有人來請,便走去看他。一進了門,見那几個長隨不胜慌張,問其所以,憨仙病倒了,症候 甚重,醫生說脈息不好,已是不肯下藥。馬二先生大惊,急上樓進房內去看。已是奄奄一息 ,頭也抬不起來。馬二先生心好,就在這里相伴,晚間也不回去,挨過兩日多,那憨仙壽數 已盡,斷气身亡。那四個人慌了手腳,寓處擄一擄,只得四五件綢緞衣服還當得几兩銀子, 其余一無所有,几個箱子都是空的。這几個人也并非長隨,是一個儿子,兩個侄儿,一個女 婿,這時都說出來,馬二先生听在肚里,替他著急。此時棺材也不夠買。馬二先生有良心, 赶著下處去取了十兩銀子來,与他們料理,儿子守著哭泣,侄子上街買棺村,女婿無事,同 馬二先生到間壁茶館里談談。馬二先生道:“你令岳是個后神仙,今年后了三百多歲,怎么 忽然又死起來?”女婿道,“笑話!他老人家今年只得六十六歲,那里有甚么三百歲!想著 他老人家,也就是個不守本分,慣弄玄虛,尋了錢又混用掉了,而今落得這一個收場。不瞞 者先生說,我們都是買賣人,丟著生意同他做這虛頭事,他而今直腳去了,累我們討飯回鄉 ,那里說起!”馬二先生道:“他老人家床頭間有那一包一包的‘黑煤’,燒起爐來,一傾 就是紋銀,”女婿道:”那里是甚么‘黑煤’!那就是銀子,用煤煤黑了的!一下了爐,銀 子本色就$ 后面樓上,起了一個婚書稿,叫匡超人寫了,把与郝老二看,叫他明日拿銀子來取。打發郝二去了。吃了晚飯,點起燈來,念著回批,叫匡超人寫了。家里有的是豆腐干刻的假印,取來用上,又取出硃筆,叫匡超人寫了一個赶回文書的硃簽。辦畢,拿出酒來對飲,向匡超人道:“像這都是有些想頭的事,也不枉費一番精神,和那些呆瘟纏甚么!”是夜留他睡下。次早,兩處都送了銀子來,潘三收進去,隨即拿二十兩銀子遞与匡超人,叫他帶在寓處做盤費。匡超人歡喜接了,遇便人也帶些家去与哥添本錢。書坊各店也有些文章請他選。潘三一切事都帶著他分几兩銀子,身上漸漸光鮮。果然听了潘三的話,和那邊的名士來往稀少。   不覺住了將及兩年。一日,潘三走來道:“二相公,好几日不會,同你往街上吃三杯,”匡超人鎖了樓門,同走上街。才走得几步,只見潘家一個小廝尋來了說:“有客在家里等三爺說話。”潘三道:“二相公,你就同我家去。”當下同他到家,請匡超人在里間小客座里坐下。潘三同那人在外邊,潘三道:“李四哥,許久不見,一向在那里?”李四道:“我一向在學道衙門前。今有一件事,回來商議,怕三爺不在家,而今會著三爺,這事不愁不妥了。”潘三道:“你又甚么事搗鬼話?同你共事,你是‘馬蹄刀瓢里切菜,滴水也不漏’,總不肯放出錢來。”李四道:“這事是有錢的。”“潘三道:“你且說是甚么事。”李四道:“目今宗師按臨紹興了,有個金東崖在部里做了几年衙門,掙起几個錢來,而今想儿子進學。他儿子叫做金躍,卻是一字不通的,考期在即,要尋一個替身。這位學道的關防又嚴,須是想出一個新法子來,這事所以要和三爺商議。”潘三道:“他愿出多少銀子?”李四道:“紹興的秀才,足足值一千兩一個。他如今走小路,一半也要他五百兩。只是眼下且難得這一個替考的人。又必定是怎樣裝一個何等樣的人進去?那替考的筆資多少?衙門里使費共是多少?剩下的你我怎樣一個分法?”潘三道:“通共五百兩銀子,你還想在這甲頭分一個分子,這事就不必講了。你只好在他那邊得些謝禮,這里你不必想。”李四道:“三爺,就依你說也罷了。到底是怎個做法?”潘三道:“你總不要管,替考的人也在我,衙門里打點也在我,你只叫他把五百兩銀子兌出來,封在當舖里,另外拿三十兩銀子給我做盤費,我總包他一個秀才。若不得進學,五百兩一絲也不動。可妥當么?”李四道:“這沒的說了。”當下說定,約著日子來封銀子。   潘三送了李四出去,回來向匡超人說道:“二相公,這個事用的著你了。”匡超人道:“我方才听見的。用$ 去。你在我母親眼前,我便往京里去做官,做的興頭,再來接你上任。”娘子道:“你去做官罷了,我自在這里,接了我媽來做伴。你叫我到鄉里去,我那里住得慣?這是不能的!”匡超人道:“你有所不知,我在家里,日逐有几個活錢;我去之后,你日食從何而來?老爹那邊也是艱難日子,他那有閒錢養活女儿?待要把你送在娘家住,那里房子窄,我而今是要做官的,你就是誥命夫人,住在那地方不成体面,不如還是家去好。現今這房子轉的出四十兩銀子,我拿几兩添著進京,剩下的你帶去,放在我哥店里,你每日支用。我家那里東西又賤,雞、魚、肉、鴨,日日有的,有甚么不快活?”娘子再三再四不肯下鄉,他終日來逼,逼的急了,哭喊吵鬧了几次。他不管娘子肯与不肯,竟托書店里人把房子轉了,拿了銀子回來,娘子到底不肯去,他請了丈人、丈母來勸。丈母也不肯。那丈人鄭老爹見女婿就要做官,責備女儿不知好歹,著實教訓了一頓。女儿拗不過,方才允了。叫一只船,把些家伙什物都搬在上。匡超人托阿舅送妹子到家,寫字与他哥p說將本錢添在店里,逐日支銷。擇個日子動身,娘子哭哭啼啼,拜別父母,上船去了。   匡超人也收拾行李來到京師見李給諫,給諫大喜。問著他又補了廩,以优行貢入大學,益發喜极。向他說道:“賢契,目今朝廷考取教習,學生料理,包管賢契可以取中。你且將行李搬在我寓處來盤桓几日。”匡超人應諾,搬了行李來。又過了几時,給諫問匡超人可曾婚娶。匡超人暗想,老師是位大人,在他面前說出丈人是撫院的差,恐惹他看輕了笑,只得答道:“還不曾。”給諫道:“恁大年紀,尚不曾娶,也是男子漢‘漂梅之侯’了。但這事也在我身上。”   次晚,遣一個老成管家來到書房里向匡超人說道:“家老爺拜上匡爺。因昨日談及匡爺還不曾恭喜娶過夫人,家老爺有一外甥女,是家老爺夫人自小撫養大的,今年十九歲,才貌出眾,現在署中,家老爺意欲招匡爺為甥婿。一切恭喜費用俱是家老爺備辦,不消匡爺費心。所以著小的來向匡爺叩喜。”匡超人听見這話,嚇了一跳,思量要回他說已經娶過的,前日卻說過不曾;但要允他,又恐理上有礙。又轉一念道:“戲文上說的蔡狀元招贅牛相府,傳為佳話,這有何妨!”即便應允了。   給諫大喜,進去和夫人說下,擇了吉日,張燈結彩,倒賠數百金裝奩,把外甥女嫁与匡超人。到那一日,大吹大擂,匡超人紗帽圓領,金帶皂靴,先拜了給諫公夫婦,一派細樂,引進洞房。揭去方中,見那新娘子辛小姐,真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人物又標致,嫁裝又齊整,匡超人此時恍若親見$ 老爹已是料理了些鏡子、燈台、茶壺,和一套盆桶,兩個枕頭,叫他大儿子卜誠做一擔挑了來,挑進門放下,和牛老作了揖。牛老心里著實不安,請他坐下,忙走到柜里面,一個罐內倒出兩塊橘餅和些蜜餞天茄。斟了一杯茶,雙手遞与卜誠,說道:“卻是有勞的緊了,使我老漢坐立不安。”卜誠道:“老伯快不要如此,這是我們自己的事。”說罷,坐下吃茶。   只見牛浦戴了新瓦楞帽,身穿青布新直裰,新鞋淨襪,從外面走了進來,后邊跟著一個人,手里提著几大塊肉,兩個雞,一大尾魚,和些閩筍、芹菜之類,他自己手里捧著油鹽作料,走了進來。牛老道:“這是你舅丈人,快過來見禮,”午浦丟下手里東西,向卜誠作揖下跪,起來數錢打發那拿東西的人,自捧著作料,送到廚下去了。隨后卜家第二個儿子卜信,端了一個箱子,內里盛的是新娘子的針線鞋面;又一個大捧盤,十杯高果子茶,送了過來,以為明早拜堂之用。牛老留著吃茶,牛浦也拜見過了,卜家弟兄兩個坐了一回,拜辭去了。牛老自到廚下收拾酒席,足忙了一天。   到晚上,店里拿了一對長枝的紅蜡燭點在房里,每枝上插了一朵通草花,央情了鄰居家兩位奶奶把新娘子攙了過來,在房里拜了花燭。牛老安排一席酒菜在新人房里,与新人和攙新人的奶奶坐。自己在客座內擺了一張桌子,點起蜡燭來,杯箸安排停當,請得卜家父子三位來到。牛老先斟了一杯酒,奠了天地,再滿滿斟上一杯,捧在手里,請卜老轉上,說道:“這一門親。蒙老哥親家相愛,我做兄弟的知感不盡!卻是窮人家,不能備個好席面,只得這一杯水酒,又還要屈了二位舅爺的坐。凡事總是海涵了罷。”說著,深深作下揖去,卜老還了禮。午老又要麥卜誠、卜信的席,兩人再三辭了,作揖坐下。   牛老道:“實是不成個酒饌,至親面上,休要笑話。只是還有一說,我家別的沒有,茶葉和炭還有些須,如今煨一壺好茶,留親家坐著談談,到五更天,讓兩口儿出來磕個頭,也盡我兄弟一點窮心。”卜老道:“親家,外甥女年紀幼,不知個禮体,他父親又不在跟前,一些陪嫁的東西也沒有,把我羞的要不的。若說坐到天亮,我自恁要和你老人家談談哩,為甚么要去!”當下卜誠、卜信吃了酒先回家去,卜老坐到五更天。兩口儿打扮出來,先請牛老在上,磕下頭去。牛老道:“孫儿,我不容易看養你到而今。而今多虧了你這外公公替你成就了親事,你已是有了房屋了。我從今日起,就把店里的事,即交付与你,一切買、賣、賒欠、存留,都是你自己主張。我也老了,累不起了,只好坐在店里幫你照顧,你只當尋個老伙計罷了。孫媳婦是好的,只愿$ 卿道:“老爹尊姓?”那人道:“賤姓倪。”鮑文卿道,“尊府在那里?”那人道,“遠哩!舍下在三牌樓。”鮑文卿道:“倪老爹,你這修補樂器,三弦、琵琶都可以修得么,”倪老爹道:“都可以修得的。”鮑文卿道:“在下姓鮑,舍下住在水西門,原是梨園行業。因家里有几件樂器坏了,要借重老爹修一修。如今不知是屈老爹到舍下去修好,還是送到老爹府上去修?”倪老爹道:“長兄,你共有几件樂器?”鮑文卿道:“只怕也有七八件。”倪老爹道:“有七八件就不好拿來,還是我到你府上來修罷。也不過一兩日功夫,我只扰你一頓早飯,晚里還回來家。”鮑文卿道:“這就好了。只是茶水不周,老爹休要見怪。”’又道:”几時可以屈老爹去?”倪老爹道:“明日不得閒,后日來罷。”當下說定了。門口挑了一擔茯苓糕來,鮑文卿買了半斤,同倪老爹吃了,彼此告別。鮑文卿道:“后日清晨,專候老爹。”倪老爹應諾去了。鮑文卿回來和渾家說下,把樂器都揩抹淨了,搬出來擺在客座里。   到那日清晨,倪老爹來了,吃過茶點心,拿這樂器修補。修了一回,家里兩個學戲的孩子捧出一頓素飯來,鮑文卿陪著倪老爹吃了。到下午時候。鮑文卿出門回來,向倪老爹道:“卻是怠慢老爹的緊,家里沒個好菜蔬,不恭。我而今約老爹去酒樓上坐坐,這樂器丟著,明日再補罷。”倪老爹道:“為甚么又要取扰?”當下兩人走出來,到一個酒樓上,揀了一個僻淨座頭坐下。堂官過來問:“可還有客?”倪老爹道:“沒有客了。你這里有些甚么菜?”走堂的疊著指頭數道:“肘子、鴨子、黃悶魚、醉白魚、雜膾、單雞、白切肚子、生烙肉、京烙肉、烙肉片、煎肉圓、悶青魚、煮鰱頭,還有便碟白切肉。”倪老爹道:“長兄,我們自己人,吃個便碟罷。”鮑文卿道:“便碟不恭。”因叫堂官先拿賣鴨子來吃酒,再爆肉片帶飯來。堂官應下去了。須臾,捧著一賣鴨子,兩壺酒上來。   鮑文卿起身斟倪老爹一杯,坐下吃酒,因問倪老爹道:“我看老爹像個斯文人,因甚做這修補樂器的事?”那倪老爹歎一口气道:“長兄,告訴不得你!我從二十歲上進學,到而今做了三十六年的秀才。就坏在讀了這几句死書,拿不得輕,負不的重,一日窮似一日,儿女又多,只得借這手藝糊口,原是沒奈何的事!”鮑文卿惊道:“原來老爹是學校中人,我大膽的狠了。請問老爹几位相公?老太太可是齊眉?”倪老爹道:“老妻還在。從前倒有六個小儿,而今說不得了。”鮑文卿道:“這是甚么原故?”倪老爹說到此處,不覺凄然垂下淚來。鮑文卿又斟一杯酒,遞与倪老爹,說道:“老爹,你有甚心事,$ ,號霞土,也是我們揚州詩人。這位是蕪湖郭鐵筆先生,鐫的圖書最妙。今日也趁著喜事來奉訪。”季葦蕭問了二位的下處,說道:“即日來答拜。”辛先生和金先生道:“這位令親鮑老爹,前日听說尊府是南京的,卻几時回南京去?”季葦蕭道:“也就在這一兩日間。”那兩位先生道:“這等我們不能同行了。我們同在這個俗地方,人不知道敬重,將來也要到南京去。”說了一會話,四人作別去了。鮑廷璽問道:“姑爺,你帶書子到南京与那一位朋友?”季羊蕭道:“他也是我們安慶人,也姓季,叫作季恬逸,和我同姓不宗,前日同我一路出來的。我如今在這里不得回去,他是沒用的人,寄個字叫他回家,”鮑廷璽道:“姑爺,你這字可曾寫下?”季葦蕭道:“不曾寫下。我今晚寫了,姑老爺明日來取這字和盤纏,后日起身去罷。”鮑廷璽應諾去了。當晚季葦蕭寫了字,封下五錢銀子,等鮑廷璽次日來拿。   次日早晨,一個人坐了轎子來拜,傳進帖子,上寫“年家眷同學弟宗姬頓首拜”。季葦蕭迎了出去,見那人方巾闊服,古貌古心。進來坐下,季葦蕭動問:“仙鄉尊字?”那人道:“賤字穆庵,敝處湖廣。一向在京,同謝茂秦先生館于趙王家里。因返舍走走,在這里路過,聞知大名,特來進謁。有一個小照行樂,求大筆一題。將來還要帶到南京去,遍請諸名公題詠。”季葦蕭道:“先生大名,如雷灌耳。小弟獻丑,真是弄斧班門了。”說罷,吃了茶,打恭上轎而去。恰好鮑廷璽走來,取了書子和盤纏,謝了季葦蕭。季葦蕭向他說:“姑老爺到南京,千万尋到狀元境,勸我那朋友季恬逸回去。南京這地方是可以餓的死人的,万不可久住!”說畢,送了出來。   鮑廷璽拿著這几錢銀子,搭了船,回到南京。進了家門,把這些苦處告訴太太一遍,又被太太臭罵了一頓。施御史又來催他兌房价,他沒銀子兌,只得把房子退還施家,這二十兩押議的銀子做了干罰。沒處存身,太太只得在內橋娘家胡姓借了一間房子,搬進去住著。住了几日,鮑廷璽拿著書子尋到狀元境,尋著了季恬逸。季活逸接書看了,請他吃了一壺茶,說道:“有勞鮑老爹。這些話我都知道了。”鮑廷璽別過自去了。   這季恬逸因缺少盤纏,沒處尋寓所住,每日里拿著八個錢買四個吊桶底作兩頓吃,晚里在刻字店一個案板上睡寬。這日見了書子,知道季葦蕭不來,越發慌了;又沒有盤纏回安慶去,終日吃了餅坐在刻字店里出神。那一日早上,連餅也沒的吃,只見外面走進一個人來,頭戴方巾,身穿元色直裰,走了進來,和他拱一拱手。季恬逸拉他在板凳上坐下。那人道:“先生尊姓?”季恬逸道:“賤性季。$ 。次早,在庵門口看見一個道人出來,買通了這道人,日日搬柴運米,養活父親。不到半年之上,身邊這些銀子用完了,思量要到東山去尋蕭昊軒,又恐怕尋不著,耽擱了父親的飯食。只得左近人家佣工,替人家挑土、打柴,每日尋几分銀子,養活父親,遇著有個鄰居住陝西去,他就把這尋父親的話,細細寫了一封書,帶与海月禪林的老和尚。   老和尚看了書,又歡喜,又欽敬他。不多几日,禪林里來了一個挂單的和尚。那和尚便是響馬賊頭趙大,披著頭發,兩只怪眼,凶像未改。老和尚慈悲,容他住下。不想這惡和尚在禪林吃酒、行凶、打人,無所不為。首座領著一班和尚來稟老和尚道:“這人留在禪林里,是必要坏了清規,求老和尚赶他出去。”老和尚教他去,他不肯去,后來首座叫知客向他說:“老和尚叫你去,你不去,老和尚說:你若再不去,就照依禪林規矩,抬到后面院子里,一把火就把你燒了!”惡和尚听了,怀恨在心,也不辭老和尚,次日,收拾衣單去了。老和尚又住了半年,思量要到峨媚山走走,順便去成都會會郭孝子。辭了眾人,挑著行李衣缽,風餐露宿,一路來到四川。   离成都有百十多里路,那日下店早,老和尚出去看看山景,走到那一個茶棚內吃茶。那棚里先坐著一個和尚。老和尚忘記,認不得他了,那和尚卻認得老和尚,便上前打個問訊道:“和尚,這里茶不好,前邊不多几步就是小庵,伺不請到小庵里去吃杯茶?”老和尚歡喜道:“最好。”那和尚領著老和尚,曲曲折折,走了七八里路,才到一個庵里。那庵一進三間,前邊一尊迦藍菩薩。后一迸三間殿,并沒有菩薩,中間放著一個榻床。那和尚同老和尚走進庵門才說道:“老和尚!你認得我么?”老和尚方才想起是撣林里赶出去的惡和尚,吃了一惊,說道:“是方才偶然忘記,而今認得了。”惡和尚竟自己走到床上坐下,睜開眼道:“你今日既到我這里,不怕你飛上天去!我這里有個葫蘆,你拿了,在半里路外山岡上一個老婦人開的酒店里,替我打一葫蘆酒來。你快去!”   老和尚不敢違拗,捧著葫蘆出去,找到山岡子上,果然有個老婦人在那里賣酒。老和尚把這葫蘆遞与他。那婦人接了葫蘆,上上下下把老和尚一看,止不住眼里流下淚來,便要拿葫蘆去打酒。老和尚嚇了一跳,便打個問訊道:“老菩薩,你怎見了貧僧就這般悲慟起來?這是甚么原故?”那婦人含著淚,說道:“我方才看見老師父是個慈悲面貌,不該遭這一難!”老和尚惊道:“貧僧是遭的甚么難?”那老婦人道:“老師父,你可是在半里路外那庵里來的?”老和尚道:“貧僧便是。你怎么知道?”老婦人道:“我認得$ 几樣茶食,到船上送行。大爺又悄悄送了他一個荷包,裝著四兩銀子,相別去了。   當晚開船,次早到家。大爺、二爺先上岸回家。才洗了臉坐下吃茶,門上人進來說:“六爺來了。”只見六老爺后面帶著一個人,走了進來,一見面就說道:“听見我們老爺出兵征剿苗子,把苗子平定了,明年朝廷必定開科,大爺、二爺一齊中了,我們老爺封了侯,那一品的蔭襲,料想大爺、二爺也不稀罕,就求大爺賞了我,等我戴了紗帽,給細姑娘看看,也好叫他怕我三分!”大爺道:“六哥,你掙一頂紗帽單單去嚇細姑娘,又不如去把這紗帽賞与王義安了。”   二爺道:“你們只管說話,這個人是那里來的?”那人上來磕頭請安,怀里拿出一封書子來,遞上來。六老爺道:“他姓臧,名喚臧歧,天長縣人。這書是社少卿哥寄來的,說臧歧為人甚妥帖,荐來給大爺、二爺使喚。”二爺把信拆開,同大爺看,前頭寫著些請問老伯安好的話,后面說到“臧歧一向在貴州做長隨,貴州的山僻小路他都認得,其人頗可以供使令”等語。大爺看過,向二爺說道,“杜世兄我們也許久不會他了,既是他荐來的人,留下使喚便了。”臧四磕頭謝了下去。   門上人進來稟:“王漢策老爺到了,在廳上要會。”大爺道:“老二,我同六哥吃飯,你去會會他罷。”二爺出去會客,大爺叫擺飯同六老爺吃。吃著,二爺送了客回來。大爺問道:“他來說甚么?”二爺道:“他說他東家万雪齋有兩船鹽,也就在這兩日開江,托我們在路上照應照應。”二爺便一同吃飯,吃完了飯,六老爺道:“我今日且去著,明日再來送行。”又道:“二爺若是得空,還到細姑娘那里瞧瞧他去。我先去叫他那里等著。”大爺道:“六哥,你就是個討債鬼,纏死了人!今日還那得工夫去看那騷婊子!”六老爺笑著去了。次日,行里寫了一只大江船。尤胡子、臧四同几個小廝,搬行李上船,門槍旗牌,十分熱鬧,六老爺送到黃泥灘,說了几句分別的話,才叫一個小船蕩了回去。   這里放炮開船,一直往上江進發。這日將到大姑塘,風色大作。大爺吩咐急急收了口子,彎了船。那江里白頭浪茫茫一片,就如煎鹽疊雪的一般。只見兩只大鹽船被風橫掃了,抵在岸邊。便有兩百只小撥船,岸上來了兩百個凶神也似的人,齊聲叫道:“鹽船擱了淺了,我們快幫他去起撥!”那些人駕了小船,跳在鹽船上,不由分說,把他艙里的子儿鹽,一包一包的盡興搬到小船上。那兩百只小船都裝滿了,一個人一把槳,如飛的棹起來,都穿入那小港中,無影無蹤的去了。那船上管船的舵工,押船的朝奉,面面相覷,束手無策。望見這邊船上打著“貴州總鎮$ 聲大喊,兩弟兄一齊惊覺,看見窗外通紅,知道是對門失火。慌忙披了衣裳出來,叫齊了鄰居,把父母靈樞搬到街上。那火燒了兩間房子,到天亮就救息了。靈柩在街上。五河風俗,說靈樞抬出門,再要抬進來,就要窮人家;所以眾親友來看,都說乘此抬到山里,擇個日子葬罷,大先生向二先生道:“我兩人葬父母,自然該正正經經的告了廟,備祭辭靈,遍請親友會葬,豈可如此草率!依我的意思,仍舊將靈柩請進中堂,擇日出殯。”二先生道:“這何消說,如果要窮死,盡是我弟兄兩個當災。”當下眾人勸著總不听,喚齊了人,將靈柩請進中堂。候張云峰擇了日子,出殯歸葬,甚是盡禮。那日,闔縣送殯有許多的人,天長杜家也來了几個人。自此,傳遍了五門四關廂一個大新聞,說:余家兄弟兩個越發呆串了皮了,做出這樣倒運的事!只因這一番,有分教:風塵惡俗之中,亦藏俊彥;數米量柴之外,別有經綸,畢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三山門賢人餞別 五河縣勢利熏心 話說余大先生葬了父母之后,和二先生商議,要到南京去謝謝杜少卿;又因銀子用完了,順便就可以尋館。收拾行李,別了二先生,過江到杜少卿河房里。杜少卿問了這場官事,余大先生細細說了。杜少卿不胜歎息。   正在河房里閒話,外面傳進來,有儀征湯大老爺來拜。余大先生問是那一位,杜少卿道:“便是請表兄做館的了,不妨就會他一會。”正說著,湯鎮台進來,敘禮坐下。湯鎮台道:“少卿先生,前在虞老先生齋中得接光儀,不覺鄙吝頓消,隨即登堂,不得相值,又懸我一日之思。此位老先生尊姓?”杜少卿道:“這便是家表兄余有達,老伯去歲曾要相約做館的。”鎮台大喜道:“今日無意中又晤一位高賢,真為幸事。”從新作揖坐下。余大先生道:“老先生功在社稷,今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功,真古名將風度。”湯鎮台道:“這是事勢相逼,不得不爾。至今想來究竟還是意气用事,并不曾報效得朝廷,倒惹得同官心中不快活,卻也悔之無及。”余大先生道:“這個,朝野自有定論,老先生也不必過謙了。”杜少卿道:“老伯此番來京貴干?現寓何處?”湯鎮台道:“家居無事,偶爾來京,借此會會諸位高賢。敝寓在承恩寺。弟就要去拜虞博士并庄征君賢竹林。”吃過茶,辭別出來。余大先生同杜少卿送了上轎。余大先生暫寓杜少卿河房。   這湯鎮台到國子監拜虞博士,那里留下帖,回了不在署。隨往北門橋拜庄濯江,里面見了帖子,忙叫請會。這湯鎮台下轎進到廳事,主人出來,敘禮坐下,道了几句彼此仰慕的話。湯鎮台提起要往后湖拜庄征君,庄濯江道:“家叔此刻恰$ ,只見中間奉著靈柩,面前香爐、燭台、遺像,魂幡,王玉輝慟哭了一場,倒身拜了四拜。那孝子謝了。王玉輝吃了茶,又將自己盤費買了一副香紙牲禮,把自己的書一同擺在靈柩前祭奠,又慟哭了一場。住了一夜,次日要行。那孝子留他不住。又在老朋友靈柩前辭行,又大哭了一場,含淚上船,那孝子直送到船上,方才回去。   王玉輝到了蘇州,又換了船,一路來到南京水西門上岸,進城尋了個下處,在牛公庵住下。次日,拿著書子去尋了一日回來。那知因虞博士選在浙江做官,杜少卿尋他去了,庄征君到故鄉去修祖墳;退衡山、武正字都到遠處做官去了,一個也遇不著。王玉輝也不懊悔,听其自然,每日在牛公庵看書。過了一個多月,盤費用盡了,上街來閒走走。才走到巷口,遇著一個人作揖,叫聲:“老伯怎的在這里?”王玉輝看那人,原來是同鄉人,姓鄧,名義,字質夫。這鄧質夫的父親是王玉輝同案進學,鄧質夫進學又是王玉輝做保結,故此稱是老伯。王玉輝道:“老侄,几年不見,一向在那里?”鄧質夫道:“老伯寓在那里?”王玉輝道:“我就在前面這牛公庵里,不遠。”鄧質夫道:“且同到老伯下處去。”   到了下處,鄧質夫拜見了,說道:“小侄自別老伯,在揚州這四五年。近日是東家托我來賣上江食鹽,寓在朝天宮。一向記念老伯,近況好么?為甚么也到南京來?”王玉輝請他坐下,說道,“賢侄,當初令堂老夫人守節,鄰家失火,令堂對天祝告,反風滅火,天下皆聞。那知我第三個小女,也有這一番節烈。”因悉把女儿殉女婿的事說了一遍。“我因老妻在家哭泣,心里不忍。府學余老師寫了几封書子与我來會這里几位朋友,不想一個也會不著。”鄧質夫道:“是那几位?”王玉輝一一說了。鄧質夫歎道:“小侄也恨的來遲了!當年南京有虞博士在這里,名壇鼎盛,那泰伯祠大祭的事,天下皆聞。自從虞博士去了,這些賢人君子,風流云散。小侄去年來,曾會著杜少卿先生,又因少卿先生在元武湖拜過庄征君。而今都不在家了。老伯這寓處不便,且搬到朝天宮小侄那里寓些時。”王王輝應了,別過和尚,付了房錢,叫人挑行李,同鄧質夫到朝天宮寓處住下。鄧質夫晚間備了酒肴,請王玉輝吃著,又說起泰伯祠的話來。王玉輝道:“泰伯祠在那里?我明日要去青看。”鄧質夫道:“我明日同老伯去。”   次日,兩人出南門,鄧質夫帶了几分銀子把与看門的。開了門,進到正殿,兩人瞻拜了。走進后一層,樓底下,遲衡山貼的祭祀儀注單和派的執事單還在壁上。兩人將袖子拂去塵灰看了。又走到樓上,見八張大柜關鎖著樂器、祭器,王玉輝也要看。看$ 破敗至此,就沒有一個人來修理。多少有錢的,拿著整千的銀子去起蓋僧房道院,那一個肯來修理圣賢的祠宇!”鄰居老爹道:“當年遲先生買了多少的家伙,都是古老樣范的,收在這樓底下几張大柜里,而今連柜也不見了!”蓋寬道,“這些古事,提起來令人傷感,我們不如回去罷!”兩人慢慢走了出來。   鄰居老爹道:“我們順便上雨花台絕頂。”望著隔江的山色,嵐翠鮮明,那江中來往的船只,帆檣歷歷可數。那一輪紅日,沉沉的傍著山頭下去了。兩個人緩緩的下了山,迸城回去。蓋寬依舊賣了半年的茶。次年三月間,有個人家出了八兩銀子束修,請他到家里教館去了。   一個是做裁縫的。這人姓荊,名元,五十多歲,在三山街開著一個裁縫舖。每日替人家做了生活,余下來工夫就彈琴寫字,也极喜歡做詩。朋友們和他相与的問他道:“你既要做雅人,為甚么還要做你這貴行?何不同些學校里人相与相与?”他道:“我也不是要做雅人,也只為性情相近,故此時常學學。至于我們這個賤行,是祖、父遺留下來的,難道讀書識字,做了裁縫就玷污了不成?況且那些學校中的朋友,他們另有一番見識,怎肯和我們相与?而今每日尋得六七分銀子,吃飽了飯,要彈琴,要寫字,諸事都由得我,又不貪圖人的富貴,又不伺候人的顏色,天不收,地不管,倒不快活?”朋友們听了他這一番話,也就不和他親熱。   一日,荊元吃過了飯,思量沒事,一徑踱到清涼山來。這清涼山是城西极幽靜的所在。他有一個老朋友,姓于,住在山背后。那于老者也不讀書,也不做生意,養了五個儿子,最長的四十多歲,小儿子也有二十多歲。老者督率著他五個儿子灌園。那園卻有二三百畝大,中間空隙之地,种了許多花卉,堆著几塊石頭。老者就在那旁邊蓋了几間茅草房,手植的几樹梧桐,長到三四十圍大。老者看看儿子灌了園,也就到茅齋生起火來,煨好了茶,吃著,看那園中的新綠。這日,荊元步了進來,于老者迎著道:“好些時不見老哥來,生意忙的緊?”荊元道:“正是。今日才打發清楚些,特來看看老爹。”于老者道:“恰好烹了一壺現成茶,請用杯。”斟了送過來。荊元接了,坐著吃,道:“這茶,色、香、味都好,老爹卻是那里取來的這樣好水?”于老者道:“我們城西不比你們城南,到處井泉都是吃得的。”荊元道:“古人動說桃源避世,我想起來,那里要甚么桃源?只如老爹這樣清閒自在,住在這樣城市山林的所在,就是現在的活神仙了!”于老者道:“只是我老拙一樣事也不會做,怎的如老哥會彈一曲琴,也覺得消遣些。近來想是一發彈的好了,可好几時請教一回?”$ 陵墓,獨生良足恥」,「小臣恥其獨死, 實有媿於胡顏」,就可以「為汝曹後車」嗎?然而,後來的士子大夫們卻有像陸奎勳之流,硬是 胡說什麼「家訓流傳者,莫善於北齊之顏氏,……是皆修德於己,居家則為孝子,許國則為忠臣」. 這難道不是和顏之推一樣,無可奈何地故作自欺欺人之語嗎?   顏之推的悲劇,也是時代的悲劇.唐人崔塗曾有一首讀庾信集詩寫道:「四朝十帝盡風流, 建業、長安兩醉游;唯有一篇楊柳曲,江南江北為君愁.」我們讀了這首詩,就會自然而然地聯 想到顏之推;因為,他二人生同世,行同倫,他們對於「朝市遷革」所持的態度,本來就是伯仲之 間的.他們一個寫了一篇哀江南賦,一個寫了一篇觀我生賦,對於身經亡國喪家的變故,痛哭流涕 ,慷慨陳辭,實則都是為他們之「競己棲而擇木」作辯護,這正是這種悲劇的具體反映.姚範跋顏 氏家訓寫道:「昔顏介生遭衰叔,身狎流離,宛轉狄俘,阽危鬼錄,三代之悲,劇於荼蓼,晚著觀 我生賦云:『向使潛於草茅之下,甘為畎畝之民,無讀書而學劍,莫抵掌以膏身,委明珠而樂賤, 辭白璧以安貧,堯、舜不能辭其素樸,桀、紂無以汙其清塵,此窮何由而至?茲辱安所自臻?』玩 其辭意,亦可悲矣.」他「生於亂世,長於戎馬,流離播越,聞見已多」,於是他掌握了一套庸俗 的處世祕訣,說起來好像頭頭是道,面面俱圓,而內心實則無比空虛,極端矛盾.他在序致篇寫道: 「每常心共口敵,性與情競,夜覺曉非,今悔昨失,自憐無教,以至於斯.」這是他由衷的自白.紀 昀在他手批的黃叔琳節鈔本一再指出:「此自聖賢道理.然出自黃門口,則另有別腸--除卻利害二字, 更無家訓矣.此所謂貌似而神離.」「極好家訓,只末句一個費字,便差了路頭.楊子曰:『言,心 聲也.』蓋此公見解,只到此段地位,亦莫知其然而然耳.」「老世故語,隔紙捫之,亦知為顏黃門 語.」紀氏這些假道學的庸言,卻深深擊中了這位真雜學的要害.當日者,顏氏飄泊西南,間關陝、洛, 可謂「仕宦不止車生耳」了.他為時勢所迫,往往如他自己所說那樣,「在時君所命,不得自專」 .梁武帝蕭衍好佛,小名命曰阿練,後又捨身同泰;顏氏亦嚮風慕義,直至歸心.梁元帝蕭繹崇玄, 「至乃倦劇愁憤,輒以講自釋」;顏氏雖自稱「亦所不好」,然亦「頗預末筵,親承音旨」.當日者, 梁武之餓死臺城,梁元之身為俘虜,玄、釋二教作為致敗之一端,都為顏氏所聞所見,他卻無動於中 ,執迷不悟,這難道不是像他所諷刺的「眼不能見其睫」嗎?他徘徊於玄、釋之間,出入於「$ 的「貴遊子弟,多無學術,至於諺云:『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 何如則秘書.』」以及俗儒之迂腐,至於「鄴下諺云:『博士買驢,書券三紙,未有驢字.』」這些,都 是很好的歷史文獻,提供我們知人論世的可靠依據,外此其餘,顏氏對於研討我國豐富的文化遺產,亦作 出了一定的貢獻.   第一,此書對於研究南北諸史,可供參攷.顏氏作品,除觀我生賦自注外,像風操篇所言「梁武帝問 一中土人,……何故不知有族」,這個人就是夏侯亶;勉學篇所言「江南有一權貴」,以羊肉為蹲鴟,這 個人就是王翼;文學篇言「并州有一士族,好為可笑詩賦」,這個人就是姜質;省事篇所言「近世有兩人 ,朗悟士也,性多營綜」,這兩個人就是祖珽、徐之才.這些,都可以補證南北諸史.教子篇所說的高儼 ,兄弟篇所說的劉瓛,治家篇所說的房文烈和江祿,風操篇所說的裴之禮,勉學篇所說的田鵬鸞和李庶, 文章篇所說的劉逖,名實篇所說的韓晉明,歸心篇所說的王克,雜藝篇所說的武烈太子蕭方等:這些,都可與南北諸史參證.而風操篇 所說的臧逢世,慕賢篇所說的丁覘,涉務篇所說的「梁世士大夫不能乘馬云云」:這些,更足補梁書之闕如.慕賢篇 所說的張延雋,勉學篇所說的姜仲岳:這些,更足補北齊書之俄空.又如雜藝篇所說常射與博射之分, 則提供我們弄通南史柳惲傳所言博射之事.   第二,此書對於研究漢書,可供參攷.舊唐書顏師古傳寫道:「父思魯,以學藝稱.……叔父游秦,……撰漢書決疑十二卷, 為學者所稱;後師古注漢書,亦多取其義.」大顏、小顏之精通漢書,或多或少地都受了家訓的影響.如書證篇言「猶豫」之「猶」為獸名, 漢書高后紀師古注即以猶為獸名;同篇引太公六韜以說賈誼傳之「日中必(上彗下火)」,師古注亦引六韜為說; 同篇又引司馬相如封禪書「導一莖六穗于庖」,而訓導為擇,師古注亦從鄭氏說,訓導為擇.這些地方,師古都暗用之推之說, 尤足攷見其遵循祖訓,墨守家法,步趨惟謹,淵源有自也.   第三,此書對於研究經典釋文,可供參攷.經典釋文是研究儒、道兩家代表作品的重要參攷書.纂寫經典釋文的陸德明, 是顏之推商量舊學的老朋友,他們的意見,往往在二書中可攷見其異同.如書證篇言「杕杜,河北本皆為夷狄之狄,此大誤也」; 詩唐風杕杜釋文則云:「本或作夷狄之狄,非也.」書證篇言「左傳『齊侯痎,遂痁』……世間傳本多以痎為疥,……此臆說也」; 釋文則引梁元帝之改疥為痎,此尤足攷見他們君臣間治學的相互影響之處.書證篇引王制「臝股肱」鄭注之「●衣$ 走也.梁世謝舉,甚有聲譽,聞諱必哭,為世所譏.又有臧逢世,臧嚴之子也,篤學修行,不墜門風;孝元經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縣民庶,競修箋書,朝夕輻輳,几案盈積,書有稱「嚴寒」者,必對之流涕,不省取記,多廢公事,物情怨駭,竟以不辦而還.此並過事也.   近在揚都,有一士人諱審,而與沈氏交結周厚,沈與其書,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   凡避諱者,皆須得其同訓以代換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稱;厲王名長,琴有修短之目.不聞謂布帛為布皓,呼腎腸為腎修也.梁武小名阿練,子孫皆呼練為絹;乃謂銷鍊物為銷絹物,恐乖其義.或有諱雲者,呼紛紜為紛煙;有諱桐者,呼梧桐樹為白鐵樹,便似戲笑耳.   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兒曰鯉,止在其身,自可無禁.至若衛侯、魏公子、楚太子,皆名蟣蝨;長卿名犬子,王修名狗子,上有連及,理未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土多有名兒為驢駒、豚子者,使其自稱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漢有尹翁歸,後漢有鄭翁歸,梁家亦有孔翁歸,又有顧翁寵;晉代有許思妣、孟少孤:如此名字,幸當避之.   今人避諱,更急於古.凡名子者,當為孫地.吾親識中有諱襄、諱友、諱同、諱清、諱和、諱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聞者辛苦,無憀賴焉.   昔司馬長卿慕藺相如,故名相如,顧元歎慕蔡邕,故名雍,而後漢有朱倀字孫卿,許暹字顏回,梁世有庾晏嬰、祖孫登,連古人姓為名字,亦鄙事也.   昔劉文饒不忍罵奴為畜產,今世愚人遂以相戲,或有指名為豚犢者:有識傍觀,猶欲掩耳,況當之者乎?   近在議曹,共平章百官秩祿,有一顯貴,當世名臣,意嫌所議過厚.齊朝有一兩士族文學之人,謂此貴曰:「今日天下大同,須為百代典式,豈得尚作關中舊意?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兒耳!」彼此歡笑,不以為嫌.   昔侯霸之子孫,稱其祖父曰家公;陳思王稱其父為家父,母為家母;潘尼稱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風俗,言其祖及二親,無云家者;田里猥人,方有此言耳.凡與人言,言己世父,以次第稱之,不云家者,以尊於父,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則以夫氏稱之;在室,則以次第稱之.言禮成他族,不得云家也.子孫不得稱家者,輕略之也.蔡邕書集,呼其姑姊為家姑家姊;班固書集,亦云家孫:今並不行也.   凡與人言,稱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長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則加賢字,尊卑之差也.王羲之書,稱彼之母與自稱己母同,不云尊字,今所非也.   南人冬至歲首,不詣喪家;若不修書,則過節束帶以申慰.北$ 「灌木,叢木也.」此乃爾雅之文,故李巡注曰:「木叢生曰灌.」爾雅末章又云:「木族生為灌.」族亦叢聚也.所以江南詩古本皆為叢聚之叢,而古叢字似最字,近世儒生,因改為最,解云:「木之最高長者.」案:眾家爾雅及解詩無言此者,唯周續之毛詩注,音為徂會反,劉昌宗詩注,音為在公反,又祖會反:皆為穿鑿,失爾雅訓也.   「也」是語已及助句之辭,文籍備有之矣.河北經傳,悉略此字,其間字有不可得無者,至如「伯也執殳」,「於旅也語」,「回也屢空」,「風,風也,教也」,及詩傳云:「不戢,戢也;不儺,儺也.」「不多,多也.」如斯之類,儻削此文,頗成廢闕.詩言:「青青子衿.」傳曰:「青衿,青領也,學子之服.」按:古者,斜領下連於衿,故謂領為衿.孫炎、郭璞注爾雅,曹大家注列女傳,並云:「衿,交領也.」鄴下詩本,既無「也」字,群儒因謬說云:「青衿、青領,是衣兩處之名,皆以青為飾.」用釋「青青」二字,其失大矣!又有俗學,聞經傳中時須也字,輒以意加之,每不得所,益成可笑.   易有蜀才注,江南學士,遂不知是何人.王儉四部目錄,不言姓名,題云:「王弼後人.」謝炅、夏侯該,並讀數千卷書,皆疑是譙周;而李蜀書一名漢之書,云:「姓范名長生,自稱蜀才.」南方以晉家渡江後,北間傳記,皆名為偽書,不貴省讀,故不見也.   禮王制云:「臝股肱.」鄭注云:「謂揎衣出其臂脛.」今書皆作擐甲之擐.國子博士蕭該云:「擐當作揎,音宣,擐是穿著之名,非出臂之義.」案字林,蕭讀是,徐爰音患,非也.   漢書:「田肯賀上.」江南本皆作「宵」字.沛國劉顯,博覽經籍,偏精班漢,梁代謂之漢聖.顯子臻,不墜家業.讀班史,呼為田肯.梁元帝嘗問之,答曰:「此無義可求,但臣家舊本,以雌黃改『宵』為『肯』.」元帝無以難之.吾至江北,見本為「肯」.   漢書王莽贊云:「紫色蛙聲,餘分閏位.」蓋謂非玄黃之色,不中律呂之音也.近有學士,名問甚高,遂云:「王莽非直鳶髆虎視,而復紫色蛙聲.」亦為誤矣.   簡策字,竹下施朿,末代隸書,似杞、宋之宋,亦有竹下遂為夾者;猶如刺字之傍應為朿,今亦作夾.徐仙民春秋、禮音,遂以筴為正字,以策為音,殊為顛倒.史記又作悉字,誤而為述,作妒字,誤而為姤,裴、徐、鄒皆以悉字音述,以妒字音姤.既爾,則亦可以亥為豕字音,以帝為虎字音乎?   張揖云:「虙,今伏羲氏也.」孟康漢書古文注亦云:「虙,今伏.」而皇甫謐云:「伏羲或謂之宓羲.」按諸經史緯候,遂無宓羲之號.虙字從虍,宓字$ 但是學校里的人們,雖是月薪十五六元的小職員,也沒有 一個不是樂天知命的,仗著逐漸打熬成功的銅筋鐵骨,面黃肌瘦地從早辦公 一直到夜,其間看見名位較高的人物,還得恭恭敬敬地站起,實在都是不必 “衣食足而知禮節”〔8〕的人民。我每看見這情狀,不知怎的總記起連著 臨別托付我的話來。他那時生計更其不堪了,窘相時時顯露,看去似乎已沒 有往時的深沉,知道我就要動身,深夜來訪,遲疑了許久,才吞吞吐吐地說 “不知道那邊可有法子想?──便是鈔寫,一月二三十塊錢的也可以 的。我……。” 我很詫異了,還不料他竟肯這樣的遷就,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我還得活幾天……。” “那邊去看一看,一定竭力去設法罷。” 這是我當日一口承當的答話,後來常常自己聽見,眼前也同時浮出連著 的相貌,而且吞吞吐吐地說道“我還得活幾天”。到這些時,我便設法向各 處推荐一番﹔但有什麼效驗呢,事少人多,結果是別人給我幾句抱歉的話, 我就給他幾句抱歉的信。到一學期將完的時候,那情形就更加壞了起來。那 地方的幾個紳士所辦的《學理周報》上,竟開始攻擊我了,自然是決不指名 的,但措辭很巧妙,使人一見就覺得我是在挑剔學潮〔10〕,連推荐連著 的事,也算是呼朋引類。 我只好一動不動,除上課之外,便關起門來躲著,有時連煙卷的煙鑽出 窗隙去,也怕犯了挑剔學潮的嫌疑。連的事,自然更是無從說起了。這樣 地一直到深冬。 下了一天雪,到夜還沒有止,屋外一切靜極,靜到要聽出靜的聲音來。 我在小小的燈火光中,閉目枯坐,如見雪花片片飄墜,來增補這一望無際的 雪堆﹔故鄉也准備過年了,人們忙得很﹔我自己還是一個兒童,在後園的平 坦處和一伙小朋友塑雪羅漢。雪羅漢的眼睛是用兩塊小炭嵌出來的,顏色很 黑,這一閃動,便變了連著的眼睛。 “我還得活幾天!”仍是這樣的聲音。 “為什麼呢?”我無端地這樣問,立刻連自己也覺得可笑了。 這可笑的問題使我清醒,坐直了身子,點起一枝煙卷來﹔推窗一望,雪 果然下得更大了。聽得有人叩門﹔不一會,一個人走進來,但是聽熟的客寓 雜役的腳步。他推開我的房門,交給我一封六寸多長的信,字跡很潦草,然 而一瞥便認出“魏緘”兩個字,是連著寄來的。 這是從我離開S城以後他給我的第一封信。我知道他疏懶,本不以杳無 消息為奇,$ 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樹生泰山之阿,上有萬仞之高,下有不測之深;上為甘露所霑,下為淵泉所潤。當斯之時,桂樹焉知泰山之高,淵泉之深,不知有功德與無也!」 陳元方子長文有英才,與季方子孝先,各論其父功德,爭之不能決,咨於太丘。太丘曰:「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 荀巨伯遠看友人疾,值胡賊攻郡,友人語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遠來相視,子令吾去;敗義以求生,豈荀巨伯所行邪?」賊既至,謂巨伯曰:「大軍至,一郡盡空,汝何男子,而敢獨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寧以我身代友人命。」賊相謂曰:「我輩無義之人,而入有義之國!」遂班軍而還,一郡並獲全。 華歆遇子弟甚整,雖閒室之內,嚴若朝典。陳元方兄弟恣柔愛之道,而二門之裏,兩不失雍熙之軌焉。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而擲去之。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王朗每以識度推華歆。歆蜡日嘗集子姪燕飲,王亦學之。有人向張華說此事,張曰:「王之學華,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遠。」 華歆、王朗俱乘船避難,有一人欲依附,歆輒難之。朗曰:「幸尚寬,何為不可?」後賊追至,王欲舍所攜人。歆曰:「本所以疑,正為此耳。既已納其自託,寧可以急相棄邪?」遂攜拯如初。世以此定華、王之優劣。 王祥事後母朱夫人甚謹,家有一李樹,結子殊好,母恆使守之。時風雨忽至,祥抱樹而泣。祥嘗在別牀眠,母自往闇斫之。值祥私起,空斫得被。既還,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請死。母於是感悟,愛之如己子。 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 王戎云:「與嵇康居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 王戎、和嶠同時遭大喪,俱以孝稱。王雞骨支牀,和哭泣備禮。武帝謂劉仲雄曰:「卿數省王、和不?聞和哀苦過禮,使人憂之。」仲雄曰:「和嶠雖備禮,神氣不損;王戎雖不備禮,而哀毀骨立。臣以和嶠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應憂嶠,而應憂戎。」 梁王、趙王,國之近屬,貴重當時。裴令公歲請二國租錢數百萬,以恤中表之貧者。或譏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損有餘,補不足,天之道也。」 王戎云:「太保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與之言,理中清遠,將無以德掩其言!」 王安豐遭艱,至性過人。裴令往弔之,曰:「若使一慟果能傷人,濬沖必不免滅性之譏。」 王戎父渾有令名,官至涼州刺史。渾薨,所歷九郡義故,懷其德惠,相率致賻數百萬,戎悉不受。 劉道真嘗為徒,$ 嚴顏難犯?」 羅君章曾在人家,主人令與坐上客共語。答曰:「相識已多,不煩復爾。」 韓康伯病,拄杖前庭消搖。見諸謝皆富貴,轟隱交路,歎曰:「此復何異王莽時?」 王文度為桓公長史時,桓為兒求王女,王許咨藍田。既還,藍田愛念文度,雖長大猶抱著厀上。文度因言桓求己女婚。藍田大怒,排文度下厀曰:「惡見,文度已復癡,畏桓溫面?兵,那可嫁女與之!」文度還報云:「下官家中先得婚處。」桓公曰:「吾知矣,此尊府君不肯耳。」後桓女遂嫁文度兒。 王子敬數歲時,嘗看諸門生樗蒲。見有勝負,因曰:「南風不競。」門生輩輕其小兒,迺曰:「此郎亦管中窺豹,時見一斑。」子敬瞋目曰:「遠慚荀奉倩,近愧劉真長!」遂拂衣而去。 謝公聞羊綏佳,致意令來,終不肯詣。後綏為太學博士,因事見謝公,公即取以為主簿。 王右軍與謝公詣阮公,至門語謝:「故當共推主人。」謝曰:「推人正自難。」 太極殿始成,王子敬時為謝公長史,謝送版,使王題之。王有不平色,語信云:「可擲箸門外。」謝後見王曰:「題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韋誕諸人,亦自為也。」王曰:「魏阼所以不長。」謝以為名言。 王恭欲請江盧奴為長史,晨往詣江,江猶在帳中。王坐,不敢即言。良久乃得及,江不應。直喚人取酒,自飲一盌,又不與王。王且笑且言:「那得獨飲?」江云:「卿亦復須邪?」更使酌與王,王飲酒畢,因得自解去。未出戶,江歎曰:「人自量,固為難。」 孝武問王爽:「卿何如卿兄。」王答曰:「風流秀出,臣不如恭,忠孝亦何可以假人!」 王爽與司馬太傅飲酒。太傅醉,呼王為「小子。」王曰:「亡祖長史,與簡文皇帝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儷二宮。何小子之有?」 張玄與王建武先不相識,後遇於范豫章許,范令二人共語。張因正坐斂衽,王孰視良久,不對。張大失望,便去。范苦譬留之,遂不肯住。范是王之舅,乃讓王曰:「張玄,吳士之秀,亦見遇於時,而使至於此,深不可解。」王笑曰:「張祖希若欲相識,自應見詣。」范馳報張,張便束帶造之。遂舉觴對語,賓主無愧色。 雅量第六 豫章太守顧邵,是雍之子。邵在郡卒,雍盛集僚屬,自圍棊。外啟信至,而無兒書,雖神氣不變,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賓客既散,方歎曰:「已無延陵之高,豈可有喪明之責?」於是豁情散哀,顏色自若。 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太學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文王亦尋悔焉。 夏侯太初嘗倚柱作書。時大雨,霹靂破所倚柱,衣$ 下,丞相語大將軍:「不可復使羌人東行。」平子面似羌。 王大將軍起事,丞相兄弟詣闕謝。周侯深憂諸王,始入,甚有憂色。丞相呼周侯曰:「百口委卿!」周直過不應。既入,苦相存救。既釋,周大說,飲酒。及出,諸王故在門。周曰:「今年殺諸賊奴,當取金印如斗大繫肘後。」大將軍至石頭,問丞相曰:「周侯可為三公不?」丞相不答。又問:「可為尚書令不?」又不應。因云:「如此,唯當殺之耳!」復默然。逮周侯被害,丞相後知周侯救己,歎曰:「我不殺周侯,周侯由我而死。幽冥中負此人!」 王導、溫嶠俱見明帝,帝問溫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溫未答。頃,王曰:「溫嶠年少未諳,臣為陛下陳之。」王迺具敘宣王創業之始,誅夷名族,寵樹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貴鄉公事。明帝聞之,覆面著牀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長!」 王大將軍於眾坐中曰:「諸周由來未有作三公者。」有人答曰:「唯周侯邑五馬領頭而不克。」大將軍曰:「我與周洛下相遇,一面頓盡。值世紛紜,遂至於此!」因為流涕。 溫公初受劉司空使勸進,母崔氏固駐之,嶠絕裾而去。迄於崇貴,鄉品猶不過也。每爵皆發詔。 庾公欲起周子南,子南執辭愈固。庾每詣周,庾從南門入,周從後門出。庾嘗一往奄至,周不及去,相對終日。庾從周索食,周出蔬食,庾亦彊飯,極歡;并語世故,約相推引,同佐世之任。既仕,至將軍二千石,而不稱意。中宵慨然曰:「大丈夫乃為庾元規所賣!」一嘆,遂發背而卒。 阮思曠奉大法,敬信甚至。大兒年未弱冠,忽被篤疾。兒既是偏所愛重,為之祈請三寶,晝夜不懈。謂至誠有感者,必當蒙祐。而兒遂不濟。於是結恨釋氏,宿命都除。 桓宣武對簡文帝,不甚得語。廢海西後,宜自申敘,乃豫撰數百語,陳廢立之意。既見簡文,簡文便泣下數十行。宣武矜愧,不得一言。 桓公臥語曰:「作此寂寂,將為文、景所笑!」既而屈起坐曰:「既不能流芳後世,亦不足復遺臭萬載邪?」 謝太傅於東船行,小人引船,或遲或速,或停或待,又放船從橫,撞人觸岸。公初不呵譴。人謂公常無嗔喜。曾送兄征西葬還,日莫雨駛,小人皆醉,不可處分。公乃於車中,手取車柱撞馭人,聲色甚厲。夫以水性沈柔,入隘奔激。方之人情,固知迫隘之地,無得保其夷粹。 簡文見田稻不識,問是何草?左右答是稻。簡文還,三日不出,云:「寧有賴其末,而不識其本?」 桓車騎在上明畋獵。東信至,傳淮上大捷。語左右云:「羣謝年少,大破賊。」因發病薨。談者以為此死,賢於讓揚之荊。 桓公初報破殷荊州,曾講論語,至「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 與世子同名。妾將生子 ,及月辰,夫使人日一問之。子生三月之末,漱浣夙齊,見於內寢,禮之如始入室;君已食 ,徹焉,使之特餕,遂入御。公庶子生,就側室。三月之末,其母沐浴朝服見於君,擯者以 其子見,君所有賜,君名之。眾子,則使有司名之。庶人無側室者,及月辰,夫出居群室, 其問之也,與子見父之禮,無以異也。凡父在,孫見於祖,祖亦名之,禮如子見父,無辭。 食子者,三年而出,見於公宮則劬。大夫之子有食母,士之妻自養其子。由命士以上及大夫 之子,旬而見。冢子未食而見,必執其右手,適子庶子已食而見,必循其首。子能食食,教 以右手。能言,男唯女俞。男鞶革,女鞶絲。六年教之數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 。八年出入門戶及即席飲食,必後長者,始教之讓。九年教之數日。十年出就外傅,居宿於 外,學書計,衣不帛襦褲,禮帥初,朝夕學幼儀,請肄簡諒。十有三年學樂,誦《詩》,舞 《勺》,成童舞《象》,學射御。二十而冠,始學禮,可以衣裘帛,舞《大夏》,惇行孝弟 ,博學不教,內而不出。三十而有室,始理男事,博學無方,孫友視志。四十始仕,方物出 謀發慮,道合則服從,不可則去。五十命為大夫,服官政。七十致事。凡男拜尚左手。女子 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麻枲,治絲繭,織?組紃,學女事以共衣服,觀於祭祀,納酒 漿、、籩豆、菹醢,禮相助奠。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聘則為妻 ,奔則為妾。凡女拜尚右手。   玉藻第十三   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後邃延,龍卷以祭。玄端而朝日於東門之外,聽朔於南門之外 ,閏月則闔門左扉,立於其中。皮弁以日視朝,遂以食,日中而餕,奏而食。日少牢,朔月 大牢;五飲:上水、漿、酒、醴、酏。卒食,玄端而居。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御 瞽几聲之上下。年不順成,則天子素服,乘素車,食無樂。諸侯玄端以祭,裨冕以朝,皮弁 以聽朔於大廟,朝服以日視朝於內朝。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視之,退適路寢,聽政,使 人視大夫,大夫退,然後適小寢寢,釋服。又朝服以食,特牲三俎祭肺,夕深衣,祭牢肉, 朔月少牢,五俎四簋,子卯稷食菜羹,夫人與君同庖。   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君子遠庖廚,凡有血氣之類,弗 身踐也。至於八月不雨,君不舉。年不順成,君衣布搢本,關梁不租,山澤列而不賦,土功 不興,大夫不得造車馬。卜人定龜,史定墨,君定體。君羔幦虎犆;大夫齊車,鹿幦豹犆, 朝車;士齊車,鹿幦豹犆。君子之居恒當戶,寢恒東$ 致鬼神也,致和用也,致義也,致讓也。致反始,以厚其本也;致鬼神,以尊上 也;致物用,以立民紀也。致義,則上下不悖逆矣。致讓,以去爭也。合此五者,以治天下 之禮也,雖有奇邪,而不治者則微矣。   宰我曰:「吾聞鬼神之名,而不知其所謂。」子曰:「氣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 之盛也;合鬼與神,教之至也。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骨肉斃於下,陰為野土; 其氣發揚于上,為昭明,焄蒿,凄愴,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因物之精,制為之極,明 命鬼神,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萬民以服。」聖人以是為未足也,筑為宮室,謂為宗祧, 以別親疏遠邇,教民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也。眾之服自此,故聽且速也。二端既立,報 以二禮。建設朝事,燔燎膻薌,見以蕭光,以報氣也。此教眾反始也。薦黍稷,羞肝肺首心 ,見間以俠甒,加以郁鬯,以報魄也。教民相愛,上下用情,禮之至也。   君子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也,是以致其敬,發其情,竭力從事,以報其親,不敢弗 盡也。是故昔者天子為藉千畝,冕而朱?,躬秉耒。諸侯為藉百畝,冕而青?,躬秉耒,以事 天地、山川、社稷、先古,以為醴酪齊盛,於是乎取之,敬之至也。   古者天子、諸侯必有養獸之官,及歲時,齊戒沐浴而躬朝之。犧牷祭牲,必於是取之, 敬之至也。君召牛,納而視之,擇其毛而卜之,吉,然後養之。君皮弁素積,朔月,月半, 君巡牲,所以致力,孝之至也。古者天子、諸侯必有公桑、蠶室,近川而為之。筑宮仞有三 尺,棘墻而外閉之。及大昕之朝,君皮弁素積,卜三宮之夫人世婦之吉者,使入蠶于蠶室, 奉種浴于川;桑於公桑,風戾以食之。歲既殫矣,世婦卒蠶,奉繭以示于君,遂獻繭于夫人 。夫人曰:「此所以為君服與?」遂副褘而受之,因少牢以禮之。古之獻繭者,其率用此與 !及良日,夫人繅,三盆手,遂布于三宮夫人世婦之吉者使繅;遂朱綠之,玄黃之,以為黼 黻文章。服既成,君服以祀先王先公,敬之至也。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 ,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樂則安,安則久,久則天,天則神。 天則不言而信,神則不怒而威。致樂以治心者也。致禮以治躬則莊敬,莊敬則嚴威。心中斯 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故樂也者,動於 內者也,禮也者,動於外者也。樂極和,禮極順。內和而外順,則民瞻其顏色而不與爭也; 望其容貌,而眾不生慢易焉。故德輝動乎內,而民莫不承聽;理發乎外,而眾莫不承順。故 曰:致$ ,將率天下甲兵百萬,左飲於淇溪,右飲於洹谿,淇水竭而洹水不流 ,以與周武王為難。武王將素甲三千,戰一日,而破紂之國,禽其身,據其地而有其民 ,天下莫傷。知伯率三國之眾以攻趙襄主於晉陽,決水而灌之三月,城且拔矣;襄主鑽 龜筮占兆,以視利害,何國可降。乃使其臣張孟談於是乃潛於行而出,知伯之約,得兩 國之眾以攻知伯,禽其身以復襄主之初。今秦地折長補短,方數千里,名師數十百萬, 秦國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臣昧死願望 見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之從,舉趙、亡韓,臣荊、魏,親齊、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鄰 諸侯之道。大王誠聽其說,一舉而天下之從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荊、魏不臣,齊、 燕不親,霸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大王斬臣以徇國,以為王謀不忠者也。 《存韓》 1 存韓: 韓事秦三十餘年,出則為扞蔽,入則為蓆薦,秦特出銳師取韓地,而隨之怨懸 於天下,功歸於強秦。且夫韓入貢職,與郡縣無異也。今臣竊聞貴臣之計,舉兵將伐韓 。夫趙氏聚士卒,養從徒,欲贅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則諸侯必滅宗廟,欲西面行其意 ,非一日之計也。今釋趙之患,而攘內臣之韓,則天下明趙氏之計矣。夫韓、小國也, 而以應天下四擊,主辱臣苦,上下相與同憂久矣。修守備,戒強敵,有蓄積、築城池以 守固。今伐韓未可一年而滅,拔一城而退,則權輕於天下,天下摧我兵矣。韓叛則魏應 之,趙據齊以為原,如此,則以韓、魏資趙假齊以固其從,而以與爭強,趙之福而秦之 禍也。夫進而擊趙不能取,退而攻韓弗能拔,則陷銳之卒,懃於野戰,負任之旅,罷於 內攻,則合群苦弱以敵而共二萬乘,非所以亡趙之心也。均如貴臣之計,則秦必為天下 兵質矣。陛下雖以金石相弊,則兼天下之日未也。 2 存韓: 今賤臣之愚計:使人使荊,重弊用事之臣,明趙之所以欺秦者;與魏質以安其 心,從韓而伐趙,趙雖與齊為一,不足患也。二國事畢,則韓可以移書定也。是我一舉 ,二國有亡形,則荊、魏又必自服矣。故曰:“兵者,凶器也,”不可不審用也。以秦 與趙敵,衡加以齊,今又背韓,而未有以堅荊、魏之心。夫一戰而不勝,則禍搆矣。計 者、所以定事也,不可不察也。韓、秦強弱在今年耳。且趙與諸侯陰謀久矣。夫一動而 弱於諸侯,危事也;為計而使諸侯有意我之心,至殆也;見二疏,非所以強於諸侯也。 臣竊願陛下之幸熟圖之。夫攻伐而使從者閒焉,不可悔也。 3 存韓: 詔以韓客之所上書,書言韓子之未可舉,下臣斯,臣斯甚以為不然。秦之有韓$ 令奄將宮人之美妾二十人並遺季也。欒子因相謂曰 :“為公者必利,不為公者必害,吾曹何愛不為公?”因私競勸而遂為之。薛公以人臣之勢 ,假人主之術也,而害不得生,況錯之人主乎?夫馴烏者斷其下翎焉,斷其下翎則必恃人而 食,焉得不馴乎?夫明主畜臣亦然,令臣不得不利君之祿,不得無服上之名;夫利君之祿, 服上之名,焉得不服? 147 外儲說右上: 說二 148 外儲說右上: 申子曰:“上明見,人備之;其不明見,人惑之。其知見,人惑之;不知 見,人匿之。其無欲見,人司之;其有欲見,人餌之。故曰:吾無從知之,惟無為可以規之 149 外儲說右上: 一曰。申子曰:“慎而言也,人且知女;慎而行也,人且隨女。而有知見 也,人且匿女;而無知見也,人且意女。女有知也,人且臧女;女無知也,人且行女。故曰 :惟無為可以規之。” 150 外儲說右上: 田子方問唐易鞠曰:“弋者何慎?”對曰:“鳥以數百目視子,子以二目 御之,?又斨?訌[。”田子方曰:“善。子加之弋,我加之國。”鄭長者聞之曰:“田子方 知欲為廩,而未得所以為廩。夫虛無無見者廩也。” 151 外儲說右上: 一曰。齊宣王問弋於唐易子曰:“弋者奚貴?”唐易子曰:“在於謹廩。 ”王曰:“何謂謹廩?”對曰:“鳥以數十目視人,人以二目視鳥,奈何不謹廩也?故曰在 於謹廩也。”王曰:“然則為天下何以為此廩?今人主以二目視一國,一國以萬目視人主, 將何以自為廩乎?”對曰:“鄭長者有言曰:「夫虛靜無為而無見也。」其可以為此廩乎。 152 外儲說右上: 國羊重於鄭君,聞君之惡己也,侍飲,因先謂君曰:“臣適不幸而有過, 願君幸而告之,臣請變更,則臣免死罪矣。” 153 外儲說右上: 客有說韓宣王,宣王說而太息,左右引王之說之以先告客以為德。 154 外儲說右上: 靖郭君之相齊也,王后死,未知所置,乃獻玉珥以知之。 155 外儲說右上: 一曰。薛公相齊,齊威王夫人死,中有十孺子皆貴於王,薛公欲知王所欲 立而請置一人以為夫人,王聽之、則是說行於王而重於置夫人也,王不聽、是說不行而輕於 置夫人也,欲先知王之所欲置以勸王置之,於是為十玉珥而美其一而獻之,王以賦十孺子, 明日坐,視美珥之所在而勸王以為夫人。 156 外儲說右上: 甘茂相秦惠王,惠王愛公孫衍,與之閒有所言,曰:“寡人將相子。”甘 茂之吏道穴聞之,以告甘茂,甘茂入見王,曰:“王得賢相,臣敢再拜賀。”王曰:“寡人 託國於子,安更得賢相?”對曰:“將相犀首。”$ 主道畢矣。 4 八經: 主道 5 八經: 三、知臣主之異利者王,以為同者劫,與共事者殺。故明主審公私之分,審利害之 地,姦乃無所乘。亂之所生六也:主母,后姬,子姓,弟兄,大臣,顯賢。任吏責臣,主母 不放。禮施異等,后姬不疑。分勢不貳,庶適不爭。權籍不失,兄弟不侵。下不一門,大臣 不擁。禁賞必行,顯賢不亂。臣有二因,謂外內也。外曰畏,內曰愛。所畏之求得,所愛之 言聽,此亂臣之所因也。外國之置諸吏者,結誅親暱重帑,則外不籍矣。爵祿循功,請者俱 罪,則內不因矣。外不籍,內不因,則姦宄塞矣。官襲節而進,以至大任,智也。其位至而 任大者,以三節持之,曰質、曰鎮、曰固。親戚妻子,質也。爵祿厚而必,鎮也。參伍貴帑 ,固也。賢者止於質,貪饕化於鎮,姦邪窮於固。忍不制則下上,小不除則大誅,而名實當 則徑之。生害事,死傷名,則行飲食;不然,而與其讎;此謂除陰姦也。醫曰詭,詭曰易。 易功而賞,見罪而罰,而詭乃止。是非不泄,說諫不通,而易乃不用。父兄賢良播出曰遊禍 ,其患鄰敵多資。僇辱之人近習曰狎賊,其患發忿疑辱之心生。藏怒持罪而不發曰增亂,其 患徼幸妄舉之人起。大臣兩重、提衡而不踦曰卷禍,其患家隆劫殺之難作。脫易不自神曰彈 威,其患賊夫酖毒之亂起。此五患者,人主之不知,則有劫殺之事。廢置之事,生於內則治 ,生於外則亂。是以明主以功論之內,而以利資之外,故其國治而敵亂。即亂之道,臣憎則 起外若眩,臣愛則起內若藥。 6 八經: 起亂 7 八經: 四、參伍之道:行參以謀多,揆伍以責失;行參必拆,揆伍必怒。不拆則瀆上,不 怒則相和。拆之徵足以知多寡,怒之前不及其眾。觀聽之勢,其徵在比周而賞異也。誅毋謁 而罪同。言會眾端,必揆之以地,謀之以天,驗之以物,參之以人。四徵者符,乃可以觀矣 。參言以知其誠,易視以改其澤。執見以得非常。一用以務近習,重言以懼遠使,舉往以悉 其前,即邇以知其內,疏置以知其外,握明以問所闇,詭使以絕黷泄,倒言以嘗所疑,論反 以得陰姦,設諫以綱獨為,舉錯以觀姦動,明說以誘避過,卑適以觀直諂,宣聞以通未見, 作鬥以散朋黨,深一以警眾心,泄異以易其慮。似類則合其參,陳過則明其固,知罪辟罪以 止威,陰使時循以省衰,漸更以離通比,下約以侵其上,相室約其廷臣,廷臣約其官屬,兵 士約其軍吏,遣使約其行介,縣令約其辟吏,郎中約其左右,后姬約其宮媛,此之謂條達之 道。言通事泄則術不行。 8 八經: 立道 9 八經: 五、明主,其務在周密。是$ 之道,臣不得兩諫,必任其一語;不得擅行,必合其參;故姦無道進矣。 12 八經: 聽法 13 八經: 七、官之重也,毋法也;法之息也,上闇也。上闇無度則官擅為,官擅為故奉重, 無前則徵多,徵多故富。官之富重也,亂功之所生也。明主之道,取於任,賢於官,賞於功 ;言程、主喜俱必利,不當、主怒俱必害,則人不私父兄而進其仇讎。勢足以行法,奉足以 給事,而私無所生,故民勞苦而輕官。任事也毋重,使其寵必在爵;處官者毋私,使其利必 在祿;故民尊爵而重祿。爵祿所以賞也,民重所以賞也則國治。刑之煩也,名之繆也,賞譽 不當則民疑。民之重名與其重賞也均。賞者有誹焉,不足以勸;罰者有譽焉,不足以禁。明 主之道,賞必出乎公利,名必在乎為上。賞譽同軌,非誅俱行,然則民無榮於賞之內。有重 罰者必有惡名,故民畏。罰所以禁也,民畏所以禁則國治矣。 14 八經: 類柄 15 八經: 八、行義示則主威分,慈仁聽則法制毀。民以制畏上,而上以勢卑下,故下肆很觸 而榮於輕君之俗則主威分。民以法難犯上,而上以法撓慈仁,故下明愛施而務賕紋之政,是 以法令隳。尊私行以貳主威,行賕紋以疑法,聽之則亂治,不聽則謗主,故君輕乎位而法亂 乎官,此之謂無常之國。明主之道,臣不得以行義成榮,不得以家利為功。功名所生,必出 於官法;法之所外,雖有難行,不以顯焉;故民無以私名。設法度以齊民,信賞罰以盡民能 ,明誹譽以勸沮,名號、賞罰、法令三隅,故大臣有行則尊君,百姓有功則利上,此之謂有 道之國也。 《五蠹》 1 五蠹: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聖人作,搆木為巢以避群害, 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惡臭而傷害腹胃,民多疾病,有聖 人作,鑽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說之,使王天下,號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 鯀、禹決瀆。近古之世,桀、紂暴亂,而湯、武征伐。今有搆木鑽燧於夏后氏之世者,必為 鯀、禹笑矣。有決瀆於殷、周之世者,必為湯、武笑矣。然則今有美堯、舜、湯、武、禹之 道於當今之世者,必為新聖笑矣。是以聖人不期脩古,不法常可,論世之事,因為之備。宋 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兔,兔不可復得, 而身為宋國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 2 五蠹: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實足食也;婦人不織,禽獸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養足,人 民少而財有餘,故民不爭。是以厚賞不行,重罰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 先拜至。」至道初,太宗立真宗為皇太 子,命公與李沆相並為賓客,太宗戒真皇曰:「二臣皆宿儒重德,不可輕待,吾選正人 輔導於汝,宗基國本,吾無慮矣。」真宗恭稟皇訓,見必先拜,符亢宮之兆也。 李集賢建中,衝退喜道,處搢紳有逍遙之風,善翰札,行筆尤工,至於草隸分篆,俱絕 其妙,人得之則寶焉。為詩清淡閒暇,如其人也。有《杭州望湖樓》詩:「小艇閒撐 處,湖天景物微。春波無限綠,白鳥自由飛。落日孤汀遠,輕煙古寺稀。時攜一壺酒, 戀到晚涼歸。」《西湖》詩有「漲煙春氣重,貯月夜痕深」之句,皆類於此。晚喜洛中 景物,求留居。園池亭榭,蕭灑自如,每喜誦《楞嚴經》中四句云:「將聞持佛佛,何 不自聞聞,聞復翳根除,塵消覺圓淨。」凡起居皆詠之。後被詔與張君房集賢校勘《道 藏》,時號稱職。 真宗為壽春郡王、開府,太宗詔宰臣:「為朕選端方純明、有德學、無過闕臣僚二人為 王友。」僉擇累日,惟得崔遵度、張士遜爾。遵度與物無競,口未嘗言是非,清潔完 如,不喜名勢,掌右史十年,每立殿墀,匿身楹檻之外,以避顧眄。善琴,得古人深 趣,著《琴箋》十篇。鳴琴於室,妻子殆不得見,通夕只聞琴聲。張士遜鄧公,生均州 鄖鄉深山間,始冠已有純德,稱於鄉里。京西舊有淫祀曰大戒,其設頗雄,立二十四 司、三十六門。公幼往觀之,其巫傳神語曰:「張秀才請於中書門下坐。」後果以師儒 之重相仁廟,出處皆太平,壽八十六。 長安一巨塚壞,得古銅鼎,狀方而四足,古文一十六字,人莫之曉。命句中正辨其篆, 曰:「此鳥跡文也。其詞曰:『天王遷洛,岐、酆錫公。秦之幽宮,鼎藏於中。』」命 杜鎬考其事,曰:「武王克殷,都於酆、鎬,以雍州為王畿。及平王東遷洛邑,以岐、 酆之地賜秦襄公。篆曰『岐、酆錫公』,必秦襄之墓也。」後耕人果得折豐碑,刻云 「秦襄公墓」。中正有字學,篆、隸、行、草盡精,與徐鉉校定《說文》,又同吳楊文 舉撰《雍熙廣韻》,遂值史館,篆太宗神主,藏太室西壁,及篆諡寶,遂賜金紫。益州 華陽人也。 太祖問趙韓王:「儒臣中有武勇兼濟者何人?」趙以辛仲甫為對,曰:「仲甫才勇有 文,頃從事於郭崇,教其射法,後崇反師之。贍辨宏博,縱橫可用。」遂召見。時太祖 方以武臣戡定寰宇,更不暇他試,便令武庫以烏漆新勁弓令射。仲甫輕挽即圓,破的而 中。又取堅鎧令擐之,若被單衣。太祖大稱愛。仲甫奏曰:「臣不幸本學先王之道,願 致陛下於堯、舜之上,臣雖遇昌時,陛下止以武夫之藝試臣,一弧一矢,其誰不能?」 上慰之曰:「果$ , □ 隻 □ 角之 一 , □ 三 , 可 以 □ 沐 , 乃 進 食 , □ 酒 十 , □ 姑 劓 九 , □  味 中 麋 冑 而 滑 。 因 獻 食 馬 三 百 , 牛 羊 三 千 。 天 子 □ 昆 侖 以 守 黃 帝 之 宮 , 南 司 赤 水 而 北 守 舂 山 之 寶 。 天 子 乃 □ 之 人 □ 吾 , 黃 金 之 環 三 五 , 朱 帶 、 貝 飾 三 十 , 工 布 之四 。 □ 吾 乃 膜 拜 而 受 。 天 子 又 與 之 黃 牛 二 六 , 以 三 十 □ 人 於 昆 侖 丘 。 季 夏 丁 卯 , 天 子 北 升 于 舂 山 之 上 , 以 望 四野 。 曰 : 「 舂 山 是 唯 天 下 之 高 山 也 。 」 孳 木 □ 華 畏 雪 ,天 子 於 是 取 孳 木 華 之 實 , 曰 : 「 舂 山 之 澤 , 清 水 出 泉 ,溫 和 無 風 , 飛 鳥 百 獸 之 所 飲 食 , 先 王 所 謂 縣 圃 。 」 天 子於 是 得 玉 策 枝 斯 之 英 。 曰 : 「 舂 山 , 百 獸 之 所 聚 也 , 飛鳥 之 所 棲 也 。 」 爰 有 □ 獸 食 虎 豹 , 如 麋 而 載 骨 , 盤 □ 始如  , 小 頭 大 鼻 。 爰 有 赤 豹 、 白 虎 、 熊 羆 、 豺 狼 、 野 馬、 野 牛 、 山 羊 、 野 豕 , 爰 有 白 鳥 、 青 鵰 , 執 太 羊 , 食 豕鹿 。 曰 天 子 五 日 觀 于 舂 山 之 上 。 乃 為 銘 跡 於 縣 圃 之 上 ,以 詔 後 世 。 壬 申 , 天 子 西 征 。 甲 戌 , 至 于 赤 烏 。 赤 烏 之人 □ 其 獻 酒 千 斛 于 天 子 , 食 馬 九 百 , 羊 牛 三 千 , 穄 麥 百載 , 天 子 使 祭 父 受 之 。 曰 : 「 赤 烏 氏 先 出 自 周 宗 , 大 王亶 父 之 始 作 西 土 , 封 其 元 子 吳 太 伯 于 東 吳 , 詔 以 金 刃 之刑 , 賄 用 周 室 之 璧 。 封 丌 璧 臣 長 季 綽 于 舂 山 之 虱 , 妻 以元 女 , 詔 以 玉 石 之 刑 , 以 為 周 室 主 。 」 天 子 乃 賜 赤 烏 之人 □ 其 墨 乘 四 , 黃 金 四 十 鎰 , 貝 帶 五 十 , 珠 三 百 裹 。 丌乃 膜 拜 而 受 曰 : 「 □ 山 是 唯$ , 律 受 應 鐘 。 應 鐘 者 , 應 其 鐘 也 。 指 子 , 子 者 ,茲 也 , 律 受 黃 鐘 。 黃 鐘 者 , 鐘 已 黃 也 。 指 丑 , 丑 者 , 紐也 , 律 受 大 呂 。 大 呂 者 , 旅 旅 而 去 也 。 其 加 卯 酉 , 則 陰陽 分 , 日 夜 平 矣 。 故 曰 規 生 矩 殺 , 衡 長 權 藏 , 繩 居 中 央, 為 四 時 根 。 道 曰 規 , 始 於 一 , 一 而 不 生 , 故 分 而 為 陰陽 , 陰 陽 合 和 而 萬 物 生 , 故 曰 「 一 生 二 , 二 生 三 , 三 生萬 物 」 。 天 地 三 月 而 為 一 時 , 故 祭 祀 三 飯 以 為 禮 , 喪 紀三 踊 以 為 節 , 兵 重 三 罕 以 為 制 。 以 三 參 物 , 三 三 如 九 ,故 黃 鐘 之 律 九 寸 而 宮 音 調 。 因 而 九 之 , 九 九 八 十 一 , 故黃 鐘 之 數 立 焉 。 黃 者 , 土 德 之 色 ; 鐘 者 , 氣 之 所 種 也 。日 冬 至 德 氣 為 土 , 土 色 黃 , 故 曰 黃 鐘 。 律 之 數 六 , 分 為雌 雄 , 故 曰 十 二 鐘 , 以 副 十 二 月 。 十 二 各 以 三 成 , 故 置一 而 十 一 , 三 之 , 為 積 分 十 七 萬 七 千 一 百 四 十 七 , 黃 鐘大 數 立 焉 。 凡 十 二 律 , 黃 鐘 為 宮 , 太 蔟 為 商 , 姑 洗 為 角, 林 鐘 為 徵 , 南 呂 為 羽 。 物 以 三 成 , 音 以 五 立 , 三 與 五如 八 , 故 卵 生 者 八 竅 。 律 之 初 生 也 , 寫 鳳 之 音 , 故 音 以八 生 。 黃 鐘 為 宮 , 宮 者 , 音 之 君 也 , 故 黃 鐘 位 子 , 其 數 八 十 一 , 主 十 一 月 , 下 生 林 鐘 。 林 鐘 之 數 五 十 四 , 主 六月 , 上 生 太 蔟 。 太 蔟 之 數 七 十 二 , 主 正 月 , 下 生 南 呂 。南 呂 之 數 四 十 八 , 主 八 月 , 上 生 姑 洗 。 姑 洗 之 數 六 十 四, 主 三 月 , 下 生 應 鐘 。 應 鐘 之 數 四 十 二 , 主 十 月 , 上 生蕤 賓 。 蕤 賓 之 數 五 十 七 , 主 五 月 , 上 生$ 兔 , 不 如 豺 狼 ,伎 能 殊 也 。 鴟 夜 撮 蚤 蚊 , 察 分 秋 豪 , 晝 日 顛 越 , 不 能 見丘 山 , 形 性 詭 也 。 夫 螣 蛇 游 霧 而 動 , 應 龍 乘 雲 而 舉 , 猿得 木 而 捷 , 魚 得 水 而 騖 。 故 古 之 為 車 也 , 漆 者 不 畫 , 鑿者 不 斲 , 工 無 二 伎 , 士 不 兼 官 , 各 守 其 職 , 不 得 相 姦 ,人 得 其 宜 , 物 得 其 安 , 是 以 器 械 不 苦 , 而 職 事 不 嫚 。 夫責 少 者 易 償 , 職 寡 者 易 守 , 任 輕 者 易 權 。 上 操 約 省 之 分, 下 效 易 為 之 功 , 是 以 君 臣 彌 久 而 不 相 猒 。 君 人 之 道 ,其 猶 零 星 之 尸 也 , 儼 然 玄 默 , 而 吉 祥 受 福 。 是 故 得 道 者不 為 醜 飾 , 不 為 偽 善 , 一 人 被 之 而 不 褎 , 萬 人 蒙 之 而 不褊 。 是 故 重 為 惠 , 若 重 為 暴 , 則 治 道 通 矣 。 為 惠 者 , 尚布 施 也 。 無 功 而 厚 賞 , 無 勞 而 高 爵 , 則 守 職 者 懈 於 官 ,而 游 居 者 亟 於 進 矣 。 為 暴 者 , 妄 誅 也 。 無 罪 者 而 死 亡 ,行 直 而 被 刑 , 則 修 身 者 不 勸 善 , 而 為 邪 者 輕 犯 上 矣 。 故為 惠 者 生 姦 , 而 為 暴 者 生 亂 。 姦 亂 之 俗 , 亡 國 之 風 。 是故 明 主 之 治 , 國 有 誅 者 而 主 無 怒 焉 , 朝 有 賞 者 而 君 無 與焉 。 誅 者 不 怨 君 , 罪 之 所 當 也 ; 賞 者 不 德 上 , 功 之 所 致也 。 民 知 誅 賞 之 來 , 皆 在 於 身 也 , 故 務 功 脩 業 , 不 受 l於 君 。 是 故 朝 廷 蕪 而 無 跡 , 田 野 辟 而 無 草 , 故 太 上 下 知有 之 。 橋 直 植 立 而 不 動 , 俛 仰 取 制 焉 ; 人 主 靜 漠 而 不 躁, 百 官 得 脩 焉 。 譬 而 軍 之 持 麾 者 , 妄 指 則 亂 矣 。 慧 不 足以 大 寧 , 智 不 足 以 安 危 , 與 其 譽 堯 而 毀 桀 也 , 不 如 掩 聰明 而 反 脩 其 道 也 。 清 $ 。 情 先 動 , 動 無 不 得; 無 不 得 , 則 無 莙 ; 發 莙 而 後 快 。 故 唐 、 虞 之 舉 錯 也 ,非 以 偕 情 也 , 快 己 而 天 下 治 ; 桀 、 紂 非 正 賊 之 也 , 快 己而 百 事 廢 ; 喜 憎 議 而 治 亂 分 矣 。 聖 人 之 行 , 無 所 合 , 無所 離 。 譬 若 鼓 , 無 所 與 調 , 無 所 不 比 。 絲 筦 金 石 , 小 大脩 短 有 敘 , 異 聲 而 和 。 君 臣 上 下 , 官 職 有 差 , 殊 事 而 調。 夫 織 者 日 以 進 , 耕 者 日 以 卻 , 事 相 反 , 成 功 一 也 。 申喜 聞 乞 之 歌 而 悲 , 出 而 視 之 , 其 母 也 。 艾 陵 之 戰 也 , 夫差 曰 : 「 夷 聲 陽 , 句 吳 其 庶 乎 ! 」 同 是 聲 , 而 取 信 焉 異, 有 諸 情 也 。 故 心 哀 而 歌 不 樂 , 心 樂 而 哭 不 哀 。 夫 子 曰: 「 絃 則 是 也 , 其 聲 非 也 。 」 文 者 , 所 以 接 物 也 ; 情 ,繫 於 中 而 欲 發 外 者 也 。 以 文 滅 情 則 失 情 , 以 情 滅 文 則 失文 。 文 情 理 通 , 則 鳳 麟 極 矣 , 言 至 德 之 懷 遠 也 。 輸 子 陽謂 其 子 曰 : 「 良 工 漸 乎 矩 鑿 之 中 。 」 矩 鑿 之 中 , 固 無 物而 不 周 , 聖 王 以 治 民 , 造 父 以 治 馬 , 醫 駱 以 治 病 , 同 材而 各 自 取 焉 。 上 意 而 民 載 , 誠 中 者 也 。 未 言 而 信 , 弗 召而 至 , 或 先 之 也 。 忣 於 不 己 知 者 , 不 自 知 也 。 矜 怛 生 於不 足 , 華 誣 生 於 矜 。 誠 中 之 人 , 樂 而 不 忣 , 如 鴞 好 聲 ,熊 之 好 經 , 夫 有 誰 為 矜 ! 春 女 思 , 秋 士 悲 , 而 知 物 化 矣。 號 而 哭 , 嘰 而 哀 , 而 知 聲 動 矣 。 容 貌 顏 色 , 理 詘 ● 倨佝 , 知 情 偽 矣 。 故 聖 人 栗 栗 乎 其 內 , 而 至 乎 至 極 矣 。 功名 遂 成 , 天 也 ; 循 理 受 順 , 人 也 。 太 公 望 、 周 公 旦 , 天非 為 武 王 造 之 也$ 清 為 濁 , 性 命 飛 揚 , 皆 亂 以 營 。 貞 信 漫 瀾 , 人 失其 情 性 。 於 是 , 乃 有 翡 翠 犀 象 、 黼 黻 文 章 以 亂 其 目 , 芻豢 黍 梁 、 荊 吳芬 馨 以 嚂 其 口 , 鐘 鼓 管 簫 、 絲 竹 金 石 以 淫其 耳 , 趨 舍 行 義 、 禮 節 謗議 以 營 其 心 。 於 是 , 百 姓 糜 沸豪 亂 , 暮 行 逐 利 , 煩 挐 澆 淺 , 法 與 義 相 非 , 行 與 利 相 反。 雖 十 管 仲 , 弗 能 治 也 。 且 富 人 則 車 輿 衣 纂 錦 , 馬 飾 傅旄 象 , 帷 幕 茵 席 , 綺 繡 組 , 青 黃 相 錯 , 不 可 為 象 ; 貧人 則 夏 被 褐 帶 索 , 含 菽 飲 水 以 充 腸 , 以 支 暑 熱 , 冬 則 羊 裘 解 札 , 短 褐 不 掩 形 , 而 煬 灶口 ; 故 其 為 編 戶 齊 民 無 以異 , 然 貧 富 之 相 去 也 , 猶 人 君 與 僕 虜 , 不 足 以 論 之 。 夫乘 奇 技 、 偽 邪 施 者 , 自 足 乎 一 世 之 閒 ; 守 正 修 理 、 不 苟得 者 , 不 免 乎 飢 寒 之 患 ; 而 欲 民 之 去 末 反 本 , 由 是 發 其原 而 壅 其 流 也 。 夫 雕 琢 刻 鏤 , 傷 農 事 者 也 ; 錦 繡 纂 組 ,害 女 工 者 也 。 農 事 廢 , 女 工 傷 , 則 飢 之 本 而 寒 之 原 也 。夫 飢 寒 並 至 , 能 不 犯 法 干 誅 者 , 古 今 之 未 聞 也 。 故 仕 鄙在 時 不 在 行 , 利 害 在 命 不 在 智 。 夫 敗 軍 之 卒 , 勇 武 遁 逃, 將 不 能 止 也 ; 勝 軍 之 陳 , 怯 者 死 行 , 懼 不 能 走 也 。 故江 河 決 , 沉 一 鄉 , 父 子 兄 弟 相 遺 而 走 , 爭 升 陵 阪 , 上 高丘 , 輕 足 先 升 , 不 能 相 顧 也 ; 世 樂 志 平 , 見 鄰 國 之 人 溺, 尚 猶 哀 之 , 又 況 親 戚 乎 ! 故 身 安 則 恩 及 鄰 國 , 志 為 之滅 ; 身 危 則 忘 其 親 戚 , 而 人 不 能 解 也 。 游 者 不 能 拯 溺 ,手 足 有 所 急 也 ; 灼 者 不 能 救 火 , 身 體 有 所 痛 也 $ 以 至 於 失 寧 。 守 其 分 , 循 其 理 , 失 之 不憂 , 得 之 不 喜 , 故 成 者 非 所 為 也 , 得 者 非 所 求 也 。 入 者有 受 而 無 取 , 出 者 有 授 而 無 予 , 因 春 而 生 , 因 秋 而 殺 ,所 生 者 弗 德 , 所 殺 者 非 怨 , 則 幾 於 道 也 。 聖 人 不 為 可 非之 行 , 不 憎 人 之 非 己 也 ; 修 足 譽 之 德 , 不 求 人 之 譽 己 也。 不 能 使 禍 不 至 , 信 己 之 不 迎 也 ; 不 能 使 福 必 來 , 信 己之 不 攘 也 。 禍 之 至 也 , 非 其 求 所 生 , 故 窮 而 不 憂 ; 福 之至 也 , 非 其 求 所 成 , 故 通 而 弗 矜 。 知 禍 福 之 制 不 在 於 己也 , 故 閒 居 而 樂 , 無 為 而 治 。 聖 人 守 其 所 以 有 , 不 求 其所 未 得 。 求 其 所 無 , 則 所 有 者 亡 矣 ; 修 其 所 有 , 則 所 欲者 至 。 故 用 兵 者 , 先 為 不 可 勝 , 以 待 敵 之 可 勝 也 ; 治 國者 , 先 為 不 可 奪 , 以 待 敵 之 可 奪 也 。 舜 修 之 歷 山 而 海 內 從 化 , 文 王 修 之 岐 周 而 天 下 移 風 。 使 舜 趨 天 下 之 利 , 而忘 修 己 之 道 , 身 猶 弗 能 保 , 何 尺 地 之 有 ! 故 治 未 固 於 不亂 , 而 事 為 治 者 , 必 危 ; 行 未 固 於 無 非 , 而 急 求 名 者 ,必 剉 也 。 福 莫 大 無 禍 , 利 莫 美 不 喪 。 動 之 為 物 , 不 損 則益 , 不 成 則 毀 , 不 利 則 病 , 皆 險 也 , 道 之 者 危 。 故 秦 勝乎 戎 而 敗 乎 殽 , 楚 勝 乎 諸 夏 而 敗 乎 柏 莒 。 故 道 不 可 以 勸而 就 利 者 , 而 可 以 寧 避 害 者 。 故 常 無 禍 , 不 常 有 福 ; 常無 罪 , 不 常 有 功 。 聖 人 無 思 慮 , 無 設 儲 , 來 者 弗 迎 , 去者 弗 將 。 人 雖 東 西 南 北 , 獨 立 中 央 。 故 處 眾 枉 之 中 , 不失 其 直 ; 天 下 皆 流 , 獨 不 離 其 壇 域 。 故 不 為 善 , 不 $ 傷 。 蔭 不 祥 之 木 , 為 雷 電 所 撲 。 或 謂 冢 , 或 謂 隴 ; 或謂 笠 , 或 謂 簦 。 頭 ● 與 空 木 之 瑟 , 名 同 實 異 也 。 日 月 欲 明 而 浮 雲 蓋 之 , 蘭 芝 欲 修 而 秋 風 敗 之 。 虎 有 子 , 不 能 搏攫 者 , 輒 殺 之 , 為 墮 武 也 。 龜 紐 之 璽 , 賢 者 以 為 佩 ; 土壤 布 在 田 , 能 者 以 為 富 。 予 拯 溺 者 金 玉 , 不 若 尋 常 之 纏索 。 視 書 , 上 有 酒 者 , 下 必 有 肉 , 上 有 年 者 , 下 必 有 月, 以 類 而 取 之 。 蒙 塵 而 眯 , 固 其 理 也 ; 為 其 不 出 戶 而 堁之 也 。 屠 者 羹 藿 , 為 車 者 步 行 , 陶 者 用 缺 盆 , 匠 人 處 狹廬 , 為 者 不 必 用 , 用 者 弗 肯 為 。 轂 立 , 三 十 輻 各 盡 其 力, 不 得 相 害 。 使 一 輻 獨 入 , 眾 輻 皆 棄 , 豈 能 致 千 里 哉 ?夜 行 者 掩 目 而 前 其 手 , 涉 水 者 解 其 馬 載 之 舟 , 事 有 所 宜, 而 有 所 不 施 。 橘 柚 有 鄉 雚 葦 有 叢 。 獸 同 足 者 相 從 游, 鳥 同 翼 者 相 從 翔 。 田 中 之 潦 , 流 入 於 海 ; 附 耳 之 言 ,聞 於 千 里 也 。 蘇 秦 步 , 曰 何 故 ; 趍 , 曰 何 趍 馳 ; 有 為 則議 , 多 事 固 苛 。 皮 將 弗 睹 , 毛 將 何 顧 ! 畏 首 畏 尾 , 身 凡有 幾 ! 欲 觀 九 州 之 土 , 足 無 千 里 之 行 ; 心 無 政 教 之 原 ,而 欲 為 萬 民 之 上 ; 則 難 。 旳 旳 者 獲 , 提 提 者 射 , 故 大 白若 辱 , 大 德 若 不 足 。 未 嘗 稼 穡 粟 滿 倉 , 未 嘗 桑 蠶 絲 滿 囊, 得 之 不 以 道 , 用 之 必 橫 。 海 不 受 流 胔 , 太 山 不 上 小 人, 旁 光 不 升 俎 , 駁 入 牲 。 中 夏 用 箑 , 快 之 , 至 冬 而不 知 去 ; 褰 衣 涉 水 , 至 陵 而 不 知 下 ; 未 可 以 應 變 。 有 山 無 林 , 有 谷 無 風 , 有 石 無 金 。 滿 堂 之 坐 , 視 鉤 各$ 禨 , 人 莫 之 利 也 。」 孫 叔 敖 死 , 王 果 封 其 子 以 肥 饒 之 地 , 其 子 辭 而 不 受 ,請 有 寑 之 丘 。 楚 國 之 俗 , 功 臣 二 世 而 爵 祿 , 惟 孫 叔 敖 獨存 。 此 所 謂 損 之 而 益 也 。 何 謂 益 之 而 損 ? 昔 晉 厲 公 南 伐楚 , 東 伐 齊 , 西 伐 秦 , 北 伐 燕 , 兵 橫 行 天 下 而 無 所 綣 ,威 服 四 方 而 無 所 詘 , 遂 合 諸 侯 於 嘉 陵 。 氣 充 志 驕 , 淫 侈無 度 , ● 虐 萬 民 。 內 無 輔 拂 之 臣 , 外 無 諸 侯 之 助 。 戮 殺大 臣 , 親 近 導 諛 。 明 年 出 游 匠 驪 氏 , 欒 書 、 中 行 偃 劫 而幽 之 , 諸 侯 莫 之 救 , 百 姓 莫 之 哀 , 三 月 而 死 。 夫 戰 勝 攻取 , 地 廣 而 名 尊 , 此 天 下 之 所 願 也 , 然 而 終 於 身 死 國 亡。 此 所 謂 益 之 而 損 者 也 。 夫 孫 叔 敖 之 請 有 寑 之 丘 , 沙 石 之 地 , 所 以 累 世 不 奪 也 。 晉 厲 公 之 合 諸 侯 於 嘉 陵 , 所 以身 死 於 匠 驪 氏 也 。 眾 人 皆 知 利 利 而 病 病 也 , 唯 聖 人 知 病之 為 利 , 知 利 之 為 病 也 。 夫 再 實 之 木 根 必 傷 , 掘 藏 之 家必 有 殃 , 以 言 大 利 而 反 為 害 也 。 張 武 教 智 伯 奪 韓 、 魏 之地 而 擒 於 晉 陽 , 申 叔 時 教 莊 王 封 陳 氏 之 後 而 霸 天 下 。 孔子 讀 易 至 損 、 益 , 未 嘗 不 憤 然 而 歎 , 曰 : 「 益 損 者 , 其王 者 之 事 與 ! 事 或 欲 以 利 之 , 適 足 以 害 之 ; 或 欲 害 之 ,乃 反 以 利 之 。 利 害 之 反 , 禍 福 之 門 戶 , 不 可 不 察 也 。 」陽 虎 為 亂 於 魯 , 魯 君 令 人 閉 城 門 而 捕 之 , 得 者 有 重 賞 ,失 者 有 重 罪 。 圍 三 匝 , 而 陽 虎 將 舉 劍 而 伯 頤 。 門 者 止 之曰 : 「 天 下 探 之 不 窮 , 我 將 出 子 。 」 陽 虎 因 赴 圍 而 逐 ,揚 劍 提 戈 而 走 。 門$ 豈 不 大 哉 ! 人 之 所 知 者 淺 , 而 物 變 無 窮 , 曩 不 知 而今 知 之 , 非 知 益 多 也 , 問 學 之 所 加 也 。 夫 物 常 見 則 識 之, 嘗 為 則 能 之 , 故 因 其 患 則 造 其 備 , 犯 其 難 則 得 其 便 。夫 以 一 世 之 壽 , 而 觀 千 歲 之 知 , 今 古 之 論 , 雖 未 嘗 更 也, 其 道 理 素 具 , 可 不 謂 有 術 乎 ! 人 欲 知 高 下 而 不 能 , 教之 用 管 準 則 說 ; 欲 知 輕 重 而 無 以 , 予 之 以 權 衡 則 喜 ; 欲知 遠 近 而 不 能 , 教 之 以 金 目 則 快 射 ; 又 況 知 應 無 方 而 不窮 哉 ! 犯 大 難 而 不 懾 , 見 煩 繆 而 不 惑 , 晏 然 自 得 , 其 為樂 也 , 豈 直 一 說 之 快 哉 ! 夫 道 , 有 形 者 皆 生 焉 , 其 為 親亦 戚 矣 ; 享 穀 食 氣 者 皆 受 焉 , 其 為 君 亦 惠 矣 ; 諸 有 智 者皆 學 焉 , 其 為 師 亦 博 矣 。 射 者 數 發 不 中 , 人 教 之 以 儀 則喜 矣 , 又 況 生 儀 者 乎 ! 人 莫 不 知 學 之 有 益 於 己 也 , 然 而不 能 者 , 嬉 戲 害 人 也 。 人 皆 多 以 無 用 害 有 用 , 故 智 不 博而 日 不 足 。 以 鑿 觀 池 之 力 耕 , 則 田 野 必 辟 矣 。 以 積 土 山之 高 修 隄 防 , 則 水 用 必 足 矣 。 以 食 狗 馬 鴻 鴈 之 費 養 士 ,則 名 譽 必 榮 矣 。 以 弋 獵 博 弈 之 日 誦 詩 讀 書 , 聞 識 必 博 矣。 故 不 學 之 與 學 也 , 猶 瘖 聾 之 比 於 人 也 。 凡 學 者 能 明 於天 人 之 分 , 通 于 治 亂 之 本 , 澄 心 清 意 以 存 之 , 見 其 終 始, 可 謂 知 略 矣 。 天 之 所 為 , 禽 獸 草 木 ; 人 之 所 為 , 禮 節制 度 , 搆 而 為 宮 室 , 制 而 為 舟 輿 是 也 。 治 之 所 以 為 本 者, 仁 義 也 ; 所 以 為 末 者 , 法 度 也 。 凡 人 之 所 以 事 生 者 ,本 也 ; 其 所 以 事 死 者 , 末 也 。 本 末 , 一$ 傷 。而我竟何辜?遠身金殿旁。浮雲蔽紫闥,白日難回光。群沙穢明珠,眾草淩孤 芳。古來共歎息,流淚空沾裳。 豳歌行(卷七(一)四八六) 豳谷稍稍振庭柯,涇水浩浩揚湍波。哀鴻酸嘶暮聲急,愁雲蒼慘寒氣多。憶昨去 家此為客,荷花初紅柳條碧。中宵出飲三百杯,明朝歸揖二千石。寧知流寓變光 輝?胡霜蕭颯繞客衣。寒灰寂寞憑誰暖?落葉飄揚何處歸?吾兄行樂窮曛旭,滿 堂有美顏如玉。趙女長歌入彩雲,燕姬醉舞嬌紅燭。狐裘獸炭酌流霞,壯士悲吟 寧見嗟?前榮後枯相翻覆,何惜餘光及棣華? 題東谿公幽居(卷二五(二)一四五一) 杜陵賢人清且廉,東谿卜築歲將淹。宅近青山同謝朓,門垂碧柳似陶潛。好鳥迎 春歌後院,飛花送酒舞前簷。客到但知留一醉,盤中祇有水精鹽。 贈韋祕書子春(卷九(一)六一五) 谷口鄭子真,躬耕在巖石。高名動京師,天下皆籍籍。斯人竟不起,雲臥從所適 。茍無濟代心,獨善亦何益?惟君家世者,偃息逢休明。談天信浩蕩,說劍紛縱 橫。謝公不徒然,起來為蒼生。祕書何寂寂!無乃羈豪英!且復歸碧山,安能戀 金闕。舊宅樵漁地,蓬蒿已應沒。卻顧女几峰,胡顏見雲月?徒為風塵苦,一官 已白髮。氣同萬里合,訪我來瓊都。披雲睹青天,捫蝨話良圖。留侯將綺里,出 處未云殊。終與安社稷,功成去五湖。 贈郭將軍(卷九(一)六二三) 將軍少年出武威,入掌銀臺護紫微。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愛子臨 風吹玉笛,美人向月舞羅衣。疇昔雄豪如夢裏,相逢且欲醉春暉。 贈崔侍御(卷九(一)六二八) 黃河三尺鯉,本在孟津居。點額不成龍,歸來伴凡魚。故人東海客,一見借吹噓 。風濤儻相因,更欲淩崑墟。  贈崔侍御(卷九(一)六五一) 長劍一杯酒,男兒方寸心。洛陽因劇孟,託宿話胸襟。但仰山岳秀,不知江海深 。長安復攜手,再顧重千金。君乃輶軒佐,余叨翰墨林。高風摧秀木,虛彈落驚 禽。不取回舟興,而來命駕尋。扶搖應借力,桃李願成陰。笑吐張儀舌,愁為莊 舄吟。誰憐明月夜,腸斷聽秋砧! 贈參寥子(卷九(一)六三九) 白鶴飛天書,南荊訪高士。五雲在峴山,果得參寥子。骯髒辭故國,昂藏入君門 。天子分玉帛,百官接話言。毫墨時灑落,探玄有奇作。著論窮天人,千春祕麟 閣。長$ 出攻戰而暮不得歸也。 桑乾源:王云:《太平寰宇記》:桑乾河在朔州馬邑縣東三十里,源出北山下。   《一統志》:桑乾河在山西大同府城南六十里,源出馬邑縣北洪濤山,下與金   龍池水合流,東南入蘆溝河。 蔥河道:《漢書卷》卷九六〈西域傳〉:其河有兩源:一出蔥嶺山,一出于闐。   于闐在南山下,其河北流,與蔥嶺合,東注蒲昌海。 《太平寰宇記》卷一五   四:《西河舊事》愉:蔥嶺在敦煌西八千里,其山高大,上悉生蔥,故曰蔥嶺   。河源潛發其嶺,分為二水。《涼州異物志》云:蔥嶺水分流東西,西入大海   ,東為河源,張騫使大宛而窮河源,謂極於此,不達崑崙也。 條支:《後漢書》卷九六〈西域傳〉:條支國,城在山上,周圍四十餘里,臨西   海。 天山:《元和郡縣志》卷四:天山一名白山,一名時羅漫山,在(伊)州北一百   二十里。春夏有雪,出好木及金鐵,匈奴謂之天山,過之皆下馬拜。 參見〈   關山月〉詩注。 烽火:《後漢書.光武帝紀》:「大將軍杜茂屯北邊,築亭候、修烽燧。」注:   「邊方告警,作高土臺,臺上作桔皋,桔皋頭上有籠,中置薪草,有寇即舉火   燃之以相告,曰烽。又多積薪,寇至即燔之望其煙,曰燧。晝則燔燧,夜乃舉   烽。  戰城南(卷三○(二)一七一一詩文補遺) 戰地何昏昏!戰士如群蟻。氣重日輪紅,血染蓬蒿紫。烏鳥銜人肉,食悶飛不起 。昨日城上人,今日城下鬼。旗色如羅星,鼙聲殊未已。妾家夫與兒,俱在鼙聲 贈丹陽橫山周處士惟長(卷九(一)六○八) 周子橫山隱,開門臨城隅。連峰入戶牖,勝概淩方壺。時枉白紵詞,放歌丹陽湖 。水色傲溟渤,川光秀菰蒲。當其得意時,心與天壤俱。閑雲隨舒卷,安識身有 無?抱石恥獻玉,沉泉笑探珠。羽化如可作,相攜上清都。 贈崔郎中宗之(卷十(一)六七五) 胡雁拂海翼,翱翔鳴素秋。驚雲辭沙朔,飄蕩迷河洲。有如飛蓬人,去逐萬里遊 。登高望浮雲,彷彿如舊丘。日從海旁沒,水向天邊流。長嘯倚孤劍,目極心悠 悠。歲晏歸去來,富貴安可求?仲尼七十說,歷聘莫見收。魯連逃千金,珪組豈 可酬?時哉茍不會,草木為我儔。希君同攜手,長往南山幽。 贈崔諮議(卷十(一)六七八) 騄驥本天馬,素非伏櫪駒。長嘶向清風,倏忽淩九區。何$ 入井陘。 七月,太子即位於靈武,尊帝為上皇。 上皇至蜀。 令狐 潮圍雍邱。  ▲李白五十六歲。與宗氏夫人隱居廬山屏風疊。永王璘水軍至尋陽,三次遣使聘請 。李白告別宗氏夫人,赴永王璘幕。  【詩】 別內赴徵三首(卷二五(二)一四八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李白   全集校注彙釋集評(七)三七一○ 其一(頁一四八八) 王命三徵去未還,明朝離別出吳關。白玉高樓看不見,相思須上望夫山。  〔注〕 王命:永王璘之辟書。 吳關:潯陽(今江西九江市)古豫章(今江西省)地處春秋吳國上游,楚國下游   ,因稱「吳頭楚尾」,廬山由此亦可稱曰吳關。 望夫山:《太平寰宇記》卷一○五江南西道太平州當塗縣:「望夫山在縣北四十   七里,昔人往楚,累歲不還,其妻登此山望夫,乃化為石。周迴五十里,高一   百丈,臨江。」安注:「望夫山所在多有,此處虛寫,非實指。」 其二(頁一四八九) 出門妻子強牽衣,問我西行幾日歸?歸時儻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  〔注〕 莫見蘇秦不下機:《戰國策.秦策》:「蘇秦說秦王,書十上而不行,‥‥‥歸   至家,妻不下機,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 其三(頁一四八九) 翡翠為樓金作梯,誰人獨宿倚門啼?夜坐寒燈連曉月,行行淚盡楚關西。  〔注〕 楚關:指江陵。在楚之西界。安注:「永王璘以是年九月屯江陵,十二月領舟師   東下。白初欲往楚地就之,故云。」  猛虎行(卷六(一)四六二)(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朝作猛虎行,暮作猛虎吟。腸斷非關隴頭水,淚下不為雍門琴。旌旗繽紛兩河道 ,戰鼓驚山欲傾倒。秦人半作燕地囚,胡馬翻銜洛陽草。一輸一失關下兵,朝降 夕叛幽薊城。巨鼇未斬海水動,魚龍奔走安得寧?頗似楚漢時,翻覆無定止。朝 過博浪沙,暮入淮陰市。張良未遇韓信貧,劉項存亡在兩臣。暫到下邳受兵略, 來投漂母作主人。賢哲栖栖古如此,今時亦棄青雲士。有策不敢犯龍鱗,竄身南 國避胡塵。寶書玉劍挂高閣,金鞍駿馬散故人。昨日方為宣城客,掣鈴交通二千 石。有時六博快壯心,遶床三匝呼一擲。楚人每道張旭奇,心藏風雲世莫知。三 吳邦伯皆顧盼,四海雄俠兩追隨。蕭曹曾作沛中吏,攀龍附鳳當有時。溧陽酒樓 三月春,楊花茫茫$ 慈。忝餐風于法侶,旋落蔭 于禪枝。號無輟響,泣有餘悲。手撰茗藥,精誠嚴思。冀神道之昭格,庶明靈而 饗之。 ~d4;B:\LEEBAI\WORKS\759-760.txt 9-16 1996 17:06 07 761 辛丑 肅宗 上元二 ■光弼與思明戰於邙山,敗績。河陽、懷州皆陷。 史朝義殺史思明。 梓 州段子璋反,討平之。 以光弼為太尉,統八道鎮臨淮。 加輔國兵部尚 書。 以建子月為歲首。始朝上皇於西內。  ▲李白六十一歲。遊宣城﹑當塗。聞李光弼出鎮臨淮,又欲立功報國,暮年從軍。 因病半道而還。往當塗依從叔李陽冰。  【詩】 獻從叔當宰陽冰(卷十二(一)八一三)(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金鏡霾六國,亡新亂天經。焉知高光起,自有羽翼生?蕭曹安(山兒)賈摧欃槍 。吾家有季父,傑出聖代英。雖無三台位,不惜四豪名。激昂風雲氣,終協龍虎 精。弱冠燕趙來,賢彥多逢迎。魯連善談笑,季布折公卿。遙知禮數絕,常恐不 合并。惕想結宵夢,素心久已冥。顧慚青雲器,謬奉玉樽傾。山陽五百年,綠竹 忽再榮。高歌振林木,大笑喧雷霆。落筆灑篆文,崩雲使人驚。吐辭又炳煥,五 色羅華星。秀句滿江國,高才掞天庭。宰邑艱難時,浮雲空古城。居人若薙草, 掃地無纖莖。惠澤及飛走,農夫盡歸耕。廣漢水萬里,長流玉琴聲。雅頌播吳越 ,還如太階平。小子別金陵,來時白下亭。群鳳憐客鳥,差池相哀鳴。各拔五色 毛,意重太山輕。贈微所費廣,斗水澆長鯨。彈劍歌苦寒,嚴風起前楹。月銜天 門曉,霜落牛渚清。長嘆即歸路,臨川空屏營。 江上贈竇長史(卷十一(一)七四○) 漢求季布魯朱家,楚逐伍胥去章話。萬里南遷夜郎國,三年歸及長風沙。聞道青 雲貴公子,錦帆游戲西江水。人疑天上坐樓船,水淨霞明兩重綺。相約相期何太 深!棹歌搖艇月中尋。不同珠履三千客,別欲論交一片心。 至陵陽山登天柱石詶韓侍御見招隱黃山(卷十九(二)一一四○) 韓眾騎白鹿,西往華山中。玉女千餘人,相隨在雲空。見我傳祕訣,精誠與天通 。何意到陵陽,游目送飛鴻。天子昔避狄,亦乘驄。擁兵五陵下,長策馭胡 戎。時泰解繡去,脫身若飛蓬。鸞鳳翻羽翼,啄粟坐樊籠。海鶴一笑之,思歸向 遼東。黃山過石$ 又沒有個家人,害得他的夫人,拋頭露面的出來攔請免驗,把情節略略說了幾句。江寧縣已把這件事回了藩臺,聞得藩臺很歎了兩口氣,所以我想在藩臺那裡同他設個法子。此刻請你把這知啟另寫一個,看看有不妥當的,同他刪改刪改,等我明天拿去。」   我聽了這番話,才曉得這宦海茫茫,竟與苦海無二的。翻開那知啟重新看了一遍,詞句尚還妥當,不必改削的了,就同他再謄出一份來。翻到末頁看時,已經有幾個寫上飲助的了,有助一千錢的,也有助一元的,甚至於有助五角的,也有助四百文的,不覺發了一聲歎。回頭來要交給繼之,誰知繼之已經出去了。我放下了知啟,也踱出去看看。   走到堂屋裡,只見繼之拿著一張報紙,在那裡發睖。我道:「大哥看了甚麼好新聞,在這裡出神呢?」繼之把新聞紙遞給我,指著一條道:「你看我們的國事怎麼得了!」我接過來,依著繼之所指的那一條看下去,標題是「兵輪自沉」四個字,其文曰:     馭遠兵輪自某處開回上海,於某日道出石浦,遙見海平線上,一縷濃煙,疑為法兵艦。管帶大懼,開足機器,擬速逃竄。覺來船甚速,管帶益懼,遂自開放水門,將船沉下,率船上眾人,乘舢舨渡登彼岸,捏報倉卒遇敵,致被擊沉云。刻聞上峰將徹底根究,並箚上海道,會商製造局,設法前往撈取矣。   我看了不覺咋舌道:「前兩天聽見濮固修說是打沉的,不料有這等事!」繼之歎道:「我們南洋的兵船,早就知道是沒用的了,然而也料想不到這麼一著。」我道:「南洋兵船不少,豈可一概抹煞?」繼之道:「你未從此中過來,也難怪你不懂得。南洋兵船雖然不少,叵奈管帶的一味知道營私舞弊,哪裡還有公事在他心上。你看他們帶上幾年兵船,就都一個個的席豐履厚起來,哪裡還肯去打仗!」我道:「帶一個兵船,哪裡有許多出息?」繼之道:「這也一言難盡。剋扣一節,且不要說他;單只領料一層,就是了不得的了。譬如他要領煤,這裡南京是沒有煤賣的,照例是到支應局去領價,到上海去買。他領了一百噸的煤價到上海去,上海是有一家專供應兵船物料的鋪家,彼此久已相熟的,他到那裡去,只買上二三十噸。」我唶道:「那麼那七八十噸的價,他一齊吞沒了!」繼之道:「這又不能。他在這七八十噸價當中,提出二成賄了那鋪家,叫他帳上寫了一百噸;恐怕他與店裡的帳目不符,就教他另外立一個暗記號,開支了那七八十噸的價銀就是了。你想他們這樣辦法,就是弔了店家帳簿來查,也查不出他的弊病呢。有時他們在上海先向店家取了二三十噸煤,卻出他個百把噸的收條,叫店家自己到支應局來領價,也是這麼辦$ 大籮帖子。後來一個姓蔡的,也在上海住了幾時,臨走的時候,多少把兄把弟都送他到船上。他卻把一個箱子扔到黃浦江裡去,對眾人說:『這箱子裡都是諸君的帖,我帶了回去沒處放,不如扔了的乾淨。』弄得那一班把兄把弟,一齊掃興而去。然而過得三年,新翰林又出產了,又到上海來了,他們把前事卻又忘了。你道奇怪不奇怪!」   我道:「原來點了翰林可以打一個大把勢,無怪那些人下死勁的去用功了。可惜我不是廣東人,我若是廣東人,我一定用功去點個翰林,打個把勢。」繼之笑道:「不是廣東人何嘗不能打把勢。還有一種靠著翰林,週遊各省去打把勢的呢。我還告訴你一個笑話:有一個廣東姓梁的翰林,那時還是何小宋做閩浙總督,姓梁的是何小宋的晚輩親戚,他仗著這個靠山,就跑到福州去打把勢。他是制臺的親戚,自然大家都送錢給他了。有一位福建糧道姓謝,便送了他十兩銀子。誰知他老先生嫌少了,當時雖受了下來,他卻換了一個封筒的簽子,寫了『代茶』兩個字,旁邊注上一行小字,寫的是:『翰林院編修梁某,借糧道庫內贏餘代賞。』叫人送給糧道衙門門房。門房接著了,不敢隱瞞,便拿上去回了那位謝觀察。那位謝觀察笑了一笑,收了回來,便傳伺候,即刻去見制臺,把這封套銀子請制臺看了,還請制臺的示,應該送多少。何小宋大怒,即刻把他叫了來一頓大罵,逼著他親到糧道衙門請罪;又逼著他把滿城文武所送的禮都一一退了,不許留下一份。不然,你單退了糧道的,別人的不退,是甚麼意思。他受了一場沒趣,整整的哭了一夜。明日只得到糧道那邊去謝罪,又把所收的禮,一一的都退了,悄悄的走了。你說可笑不可笑!」我道:「這件事自然是有的,然而內中恐怕有不實不盡之處。」繼之道:「怎麼不實不盡?」我道:「他整整的哭了一夜,是他一個人的事,有誰見來?這不是和那作小說的一般,故意裝點出來的麼?」繼之道:「那時候他就住在總督衙門裡,他哭的時候,還有兩個師爺在旁邊勸著他呢,不然人家怎麼會知道。你原來疑心這個。」   我道:「這個人就太沒有骨氣了!退了禮,不過少用幾兩銀子罷了,便是謝罪一層,也是他自取其辱,何必哭呢?」繼之道:「你說他沒有骨氣麼?他可曾經上折子參過李中堂。誰知非但參不動他,自己倒把一個翰林幹掉了。折子上去,皇上怒了,說他末學新進,妄議大臣,交部議處,部議得降五極調用。」我道:「編修降了五級,是個什麼東西?」繼之道:「那裡還有甚麼東西!這明明是部裡拿他開心罷了。」我屈著指頭算道:「降級是降正不降從的,降一級便是八品,兩級九品,三級未入$ 給他過的了,如何不感激!莫說供長生祿位,就是天天來給你們磕頭,也是該的。」我搖頭道:「我到底不以為然。」姊姊笑道:「所以我說你又是天真,又是稚氣。你滿肚子要做施恩不受報的好漢,自己又說不出來。照著你這個性子,只要莫磨滅了,再加點學問,將來怕不是個俠士!」我笑道:「我說姊姊不過,只得退避三舍了。」說罷,走了出來,暗想姊姊今天何以這樣恭維我,說我可以做俠士,我且把這話問繼之去。走到書房裡,繼之出去了,問知是送課卷到藩臺衙門去的。我便到上房裡去,只見老媽子、丫頭在那裡忙著迭錫箔,安排香燭,整備素齋。我道:「乾娘今天上甚麼供?」吳老太太道:「今天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薩生日。他老人家,一年到頭都是閉著眼睛的,只有今天是張開眼睛。祭了他,消災降福。你這小孩子,怎不省得?」我向來厭煩這些事,只為是老太太做的,不好說甚麼,便把些別話岔開去。   繼之夫人道:「這一年來,兄弟總沒有好好的在家裡住。這回來了,又叫你大哥拉到場裡去,白白的關一個多月,這是那裡說起。」我道:「出闈之後,我總要住到拜了乾娘壽才動身,還有好幾天呢。」老太太道:「你這回進去幫大哥看卷,要小心些,只要取年輕的,不要取年老的,最好是都在十七歲以內的。」我道:「這是何意?」老太太道:「你才十八歲,倘使那五六十歲的中在你手裡,不叫他羞死麼!」我笑道:「我但看文章,怎麼知道他的年紀?」老太太道:「考試不要填了三代、年、貌的麼?」我道:「彌封了的,看不見。」老太太道:「還有個法子,你只看字跡蒼老的,便是個老頭子。」我道:「字跡也看不見,是用謄錄謄過的。」老太太笑道:「這就沒法了。」正說笑著,繼之回來了,問笑甚麼,我告訴了,大家又笑了一笑。我談了幾句,便回到自己房裡略睡一會,黃昏時,方才起來吃飯。   一宿無話。次日,蔡侶笙夫人來了,又過去見了吳老太太、繼之夫人。我便在書房陪繼之。他們盤桓了一天才散。光陰迅速,不覺到了初五日入闈之期,我便青衣小帽,跟了繼之,帶了家人王富,同到至公堂伺候。行禮已畢,便隨著繼之入了內簾。繼之派在第三房,正是東首的第二間。外面早把大門封了,加上封條。王富便開鋪蓋。開到我的,忽詫道:「這是甚麼?」我一看,原來是一枝風槍。繼之道:「你帶這個來做甚麼?」我道:「這是在上海買的,到蘇、杭去,沿路獵鳥,所以一向都是卷在鋪蓋裡的。這回家來了,家裡有現成鋪陳,便沒有打開他,進來時就順便帶了他,還是在輪船上卷的呢。」說罷,取過一邊。這一天沒有事。   第二天早起$ 自明。)便要走。鹹水妹笑道:「你回來。這兩個皮包,是我性命交關的東西,我走失了,你不拿了我的去,還送到大館待領,我豈有僅給你三個毫子之理,你也太老實了。」說罷,在一個小皮夾裡,取出五個金元來給他。惲來歡喜的了不得,暗想我自從到香港以來,只聽見人說金仔(粵人呼金元為金仔),卻還沒有見過。總想積起錢來,買他一個頑頑,不料今日一得五個。因說道:「這個我拿回去不便當。我住的地方人雜得很,恐怕失了,你有心給我,請你代我存著罷。」鹹水妹道:「也好。你住在哪裡?」惲來道:「我住在苦力館(小工總會也,粵言)。每天兩毫子租錢,已經欠了三天租了。」鹹水妹又在衣袋裡,隨意抓了十來個毫子給他。惲來道:「已經承惠了五個金仔,這個不要了。」鹹水妹道:「你只管拿了去。你明天不要到別處去了,到我這裡來,和我買點東西罷。」惲來答應著去了。   次日,他果然一早就來了。鹹水妹見他光著一雙腳,拿出兩元洋錢,叫他自己去買了鞋襪穿了。方問他匯豐在哪裡,你領我去。他便同著鹹水妹出來。在路上,鹹水妹又拿些金元,向錢鋪裡兑換了墨銀。一路到了匯豐,只見那鹹水妹取出一張紙,交到櫃上,說了兩句話,便帶了他一同出來,回到客棧。因對他說道:「我住在客棧裡,不甚便當。你沒有事,到外面去找找房子去,找著了,我就要搬了。」又給他幾元銀道:「你自己去買一套乾淨點衣服,身上穿的太要不得了。」惲來答應著,便出去找房子。他當了兩個多月苦力,香港的地方也走熟了,哪裡冷靜,哪裡熱鬧,哪裡是鋪戶多,哪裡是人家多,一一都知道的了。出來買了衣服,便去尋找房子,繞了幾個圈子,隨便到小飯店裡吃了午飯。又走了一趟,看了有三四處,到三點鐘時候,便回到客棧。劈面遇見鹹水妹,從棧裡出來。惲來道:「房子找了三四處,請你同去看看那一處合式。」鹹水妹道:「我此刻要到匯豐去,沒有工夫。」說著,在衣袋裡取出房門鑰匙,交給他道:「你開了門,在房裡等著罷。」說罷,去了。惲來開門進房,趁著此時沒有人,便把衣褲換了。桌上放著一面屏鏡,自己彎下腰來一照,暗想:我不料遇了這個好人,天下哪裡有這便宜事!此刻我身上的東西,都是他的了。不過代他扛送了一回東西,便賺了這許多錢。想著,又鎖了房門,把兩件破衣褲拿到露臺上去洗了,晾了,方才下來。恰好鹹水妹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小皮包,兩個人扛著一個保險鐵櫃送了來。惲來連忙開了門,把鐵櫃安放妥當。送來的人去了。鹹水妹開了鐵櫃,把小皮包放進去,又開了那兩個大皮包,取了好些一包一包的東西,也放了進$ 的局面。他一定要送斷了我,就隨意加重點,難道我還到京裡面告御狀,同他辨是非麼。」   我道:「提起這個,我又想起來了。每每看見京報,有許多參知縣的折子,譬如『聽斷不明』的改教,倒也罷了;那『辦事顢頇,心地糊塗』的,既然『難膺民社』,還要說他『文理尚優,著以教職歸部銓選』,難道儒官就一點事都沒得辦麼?把那心地糊塗的去當學老師,那些秀才們,不都叫他教成了糊塗蟲麼?」繼之道:「照你這樣說起來,可駁的地方也不知多少。參一個道員,說他『品行卑污,著以同知降補』,可見得品行卑污的人,都可以做同知的了。這一位降補同知的先生,更是奉旨品行卑污的了。參一個知縣,說他『行止不端,以縣丞降補』,那縣丞就是奉了旨行止不端的了。照這樣說穿了,官場中辦的事,那一件不是可笑的。這個還是字眼上的虛文,還有那辦實事的,候選人員到部投供,以及小班子的驗看,大約一大半都是請人去代的,將來只怕引見也要鬧到用替身的了。」我道:「那些驗看王大臣,難道不知道的麼?」繼之道:「哪有不知之理!就和唱戲的一樣,不過要唱給別人聽,做給別人看罷,肚子裡哪一個不知道是假的。碰了岔子,那王大臣還幫他忙呢。有一回,一個代人驗看,臨時忘了所代那人的姓名,報不出來,漲紅了臉,愣了半天。一位王爺看見他那樣子,一想這件事要鬧穿了,事情就大了,便假意著惱道:『唔!這個某人,怎麼那麼糊塗!』這明明是告訴他姓名,那個人才報了出來。你想,這不是串通做假的一樣麼。」   我笑道:「我也要托人代我去投供了。」繼之道:「你幾時弄了個候選功名?」我道:「我並不要甚麼功名,是我家伯代我捐的一個通判。」繼之道:「化了多少錢?」我道:「頗不便宜,三千多呢。」繼之默然。一會道:「你倒弄了個少爺官,以後我見你,倒要上手本,稱大老爺、卑職呢。」我道:「怎麼叫做少爺官?這倒不懂。」繼之道:「世上那些闊少爺想做官,州縣太煩劇,他懶做;再小的,他又不願意做;要捐道府,未免價錢太貴。所以往往都捐個通判,這通判就成了個少爺官了。這裡頭他還有個得意之處:這通判是個三府,所以他一個六品官,和四品的知府是平行的,拜會時只拿個晚生帖子;卻是比他小了一級的七品縣官,是他的下屬,見他要上手本,稱大老爺、卑職。實缺通判和知縣行起公事來,是下札子的,他的署缺又多,上可以署知府、直隸州;下可以署州縣。占了這許多便宜,所以那些少爺,便都走了這條路了。其實你既然有了這個功名,很可以辦了引見到省,出來候補。」我道:「我舒舒服服的事不幹,卻去學$ 芝央求他回通州去,不知怎樣觸怒了他,便把映芝的頭也打破了。今天早起我來了,知道了這件事,先把他老人家連哄帶騙的,請到了我一個朋友家裡,然後勸了他一天,映芝還磕了多少頭,陪了多少小心,直到方才,才把他勸肯了,和他僱定了船,明天一早映芝送他回通州去。一切都說妥了,我方才得脫身到這裡來。」   這一席長談,不覺已掌燈多時了。知道杏農沒有吃夜飯,便叫廚房裡弄了兩樣菜,請他就在棧裡便飯。飯後又談了些正事,杏農方才別去。   我在天津住了十多天,料理定了幾樁正事,便要進京。我因為要先到河西務去辦一件事,河西務雖係進京的大路,因恐怕到那邊有耽擱,就沒有僱長車,打算要騎馬。誰知這裡馬價很貴,只有騎驢的便宜,我便僱了一頭驢。好在我行李無多,把衣箱寄在杏農那裡,只帶了一個馬包,跨驢而行。說也奇怪,驢這樣東西,比馬小得多,那性子卻比馬壞。我向來沒有騎過,居然使他不動。出了西沽,不上十里路,他忽然把前蹄一跪,幸得我騎慣了馬的,沒有被他摔下來。然而盡拉韁繩,他總不肯站起來了。只得下來,把他拉起,重新騎上。走不了多少路,他又跪下了。如此幾次,我心中無限焦燥,只得拉著韁繩步行一程,再騎一程,走到太陽偏西,還沒有走到楊村(由天津進京尖站),越覺心急。看見路旁一家小客店,只得暫且住下,到明天再走。   入到店裡,問起這裡的地名,才知道是老米店。我淨過嘴臉之後,拿出幾十錢,叫店家和我去買點酒來,店家答應出去了。我見天時尚早,便到外面去閒步。走出門來,便是往來官道。再從旁邊一條小巷子裡走進去,只見巷裡頭一家,便是個燒餅攤;餅攤旁邊,還擺了幾棵半黃的青菜;隔壁便是一家鴉片煙店。再走過去,約莫有十來家人家,便是盡頭;那盡頭的去處,卻又是一家賣鴉片煙的;從那賣鴉片煙的大家前面走過去,便是一片田場。再走幾十步,回頭一望,原來那老米店,通共只有這幾家人家,便算是一條村落的了。   信步走了一回,仍舊回到店裡,呆呆的坐了一大會。看看天要黑下來了,那店家才提了一壺酒回來交給我。我道:「怎麼去這半天?」店家道:「客人只怕是初走這裡?」我道:「正是。」店家道:「這老米店沒有賣酒的地方,要喝一點酒,要走到十二里地外去買呢。客人初走這裡,怨不得不知道。」我一面聽他說話,一面舀出酒來呷了一口,覺得酒味極劣。暗想天津的酒甚好,何以到了此地,便這般惡劣起來。想是去買酒的人,賺了我的錢,所以買這劣酒搪塞,深悔方才不曾多給他幾文。   心裡正在這麼想著,外面又來了一個客人,卻是個老$ ;火光熄了,便剩了一團煙。騙子一連撒了幾把火,便有幾團煙,看在張百萬的眼裡,便隱隱成了一條龍形。他還暗自揣測,那裡是龍頭,那裡是龍尾,那裡是龍爪,越看越像。一時間那煙消滅了,他還閉著眼睛,暗中去想像呢。   「到了次日,一早便爬起來,到花園裡去找騙子。騙子還在那裡睡著呢,張百萬把他叫醒了。他連忙一骨碌爬起來,說道:『甚時候了?我昨夜醉的了不得,一夜也不曾醒。』張百萬便告以夜來所見。又道:『紅光當中,隱隱還現了一條龍形呢!』騙子道:『可惜我也醉了,不曾看得見;不然,倒可以看看他開了眼睛不曾。』張百萬道:『這個還不容易嗎,今天晚上再請他吃一回酒,先生到我那邊樓上去看便了。』騙子吐出了舌頭道:『這是甚麼話!昨天晚上一回,已經是冒險的了;倘使多出現了,被別人看見,還了得麼!何況他已經現了龍形,更不相宜!他那原形,天天在那裡長,必要長足了,才能登極;每出現一次,便阻他一次生機,長得慢了許多。所以從今以後,最要緊不可被他吃醉了。你已經見過一次就是了,要多見做甚麼。』張百萬果然聽了他的話,從此便不設酒了,央騙子揀了黃道吉日,把女兒嫁給那樵夫,張燈結綵,邀請親友,只說是招女婿,就把花園做了甥館。一切都是騙子代他主張。   「成過親之後,張百萬便安心樂意做國丈,天天打算代女婿皇帝預備登極,買了些綾羅綢緞來,做了些不倫不類的龍袍。那樵夫此時養得又肥又白,腰圓背厚,穿起了龍袍,果然好看,喜歡的張百萬便山呼萬歲起來。騙子在旁指揮,便叫樵夫封張百萬做國丈,自己又討封了軍師。幾個人在花園裡,就同做戲一般亂鬧。這風聲便漸漸傳了出去,外面有人知道了。騙子